《我欲为后》 1.第 1 章 正嘉六年的冬夜,甘泉宫。 皇帝先是忙完了政事,照例又打坐静修半个时辰。 两名小太监一人捧着西洋怀表,一人盯着换了三茬儿的寒凝香,就在最后一点香灰自香头上阖然落尽之时,两人彼此对视一眼,守香的内侍悄无声息地转到内殿,向着立在鲛绡帐外的伴驾太监郑谷道:“公公,时辰满了。”他的声音压得很有技巧,从舌尖底下送出,像是一缕烟尘,不会惊动人,又恰好会传到郑谷的耳朵中。 正嘉皇帝喜爱道术,三年前开始同贵溪龙虎山的陶天师研习修道之术,宫内众人的行事,言语上多有禁忌,比如时辰到了,不能说“到了”,而要说“满了”,意思是“修为圆满”,也是正嘉皇帝的一种祈念。 郑谷一抬手,示意小太监退下。旁侧的心腹内侍轻轻掀开鲛绡帐,露出里头的静室,顶上悬着一面正嘉皇帝亲手所提的匾额“天青月满”,往下的内龛里供着三清神像,法相庄严,神像前是一张长条檀木几,布置着香花宝烛,果品糕点之类。 正嘉皇帝便盘膝端坐在桌前的蒲团上,身上披着的,是暗蓝色织羽纹的宽袖鹤氅,头发用金冠束在顶心,其余的散发便披在肩头,在天潢贵裔的威严之外,又有几分世外高人的端庄超逸。 郑谷走到离皇帝两步之遥处,方跪地道:“尊主,时辰满了。” 正嘉皇帝缓缓睁开双眼,他的眼睛狭长,眼神似能洞察所有。 双手在膝头上一搭,皇帝站起身来。 打坐之后,按例是要沐浴的,内司早准备了香汤,这一番繁琐步骤走完,时辰已将近亥时。 郑谷亲手捧着丝帕为皇帝擦拭未干的长发,正嘉皇帝吃了一口留青茶,问:“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差一刻就到亥时。” 原先皇帝打坐静修的时候,必须要称呼他“尊主”,把世俗的一切抛开,据说有助于皇帝的道行,如今这称呼自然是顺理换了回来。 正嘉皇帝捏着茶盏不言语。 郑谷瞅他一眼,笑道:“皇上今晚上要去哪一宫?方才淑妃娘娘那里派了人来问呢。” “淑妃还带着暨皇子吗?”皇帝突然问。 郑谷心头转动:“听说皇子是跟着淑妃娘娘的。那,不如就去端妃娘娘那里?” 这次皇帝嘴角一动,似笑非笑:“端妃向来早睡,这会儿只怕已经睡下了吧。” 不同的话用不同的语气说出来,代表的是不同的意思,如果皇帝是像是方才提到淑妃那种语气,郑谷怕就要换一种答复的口吻了。 郑谷伺候多年,早知道这位主子的心性。 现在,郑谷便陪笑道:“娘娘只怕也盼着皇上,未必就能睡了。” “嗯,那朕就去云液宫。”把茶杯一放,皇帝站起身来。 郑谷转头,才要以眼神示意外头的小太监赶紧去云液宫报信,正嘉皇帝却果然洞察所有,淡淡道:“不用事先通传。” 御驾出了甘泉宫,才走不多时,突然起了一阵冷风,冬夜的北风格外冷冽,吹得人身上一阵阵汗毛倒竖。 这个冬天少雨雪,天儿却一日比一日干冷,那凛冽的北风里好像藏着小刀子,会偷偷地把人吹干了的皮肤割开。 郑谷道:“皇上,还是乘辇吧。” 正嘉皇帝却丝毫没察觉冷意似的,反而张开双臂,微微仰头缓缓吐息了几回,才道:“爽快!” 他的心情仿佛不错,便又道:“双脚是要接地气儿的,整天给高高地抬在半空里,没了地气,如何能够养生?这些道理朕说过几次,你们如何能真正懂得。” 郑谷笑道:“奴婢等自然比不上万岁爷的智慧万一。” 正嘉皇帝微微一笑:“你还有的学呢。” 十六盏灯笼浮在皇帝左右,头前亦有内侍举着龙兴琉璃灯照着,这样被众人簇拥着走在冰冷的寒夜,正嘉皇帝反而觉着受用,放眼看去,御道狭长,天际漆黑,风一阵阵鼓了过来,此刻,却仿佛飞升九天,在九重天宫御风而行一样,甚合他的心意。 不知不觉到了云液宫,门口小太监本要通报,却早给先行的内侍止住了。 云液宫里住着的,是本朝后宫最宠爱的两位妃子之一,端妃娘娘薛翃。 先前郑谷所提的淑妃,则是居住在梧台宫的淑妃何雅语。 两位娘娘都是从潜邸就跟随正嘉皇帝的,薛端妃生有三女,其中的小公主才刚满一岁。何雅语只得一个皇子,已经是八岁了。 两年前,孝慧皇后去世,皇帝甚是哀恸,至今都没有立后。 曾有流言,说皇帝会立淑妃为后,毕竟淑妃生得是位皇子,但是皇帝却仿佛更偏爱端妃一些,所以如今这风向还不大明朗。 皇帝还没进宫门,就嗅到一股异香扑面而来。连随从等都闻见了。隐约似乎还有些笑声。 郑谷略觉诧异,心中有些忐忑。正嘉皇帝却已经迈步走了进去,越靠近大殿,那香气越发浓烈。 就在皇帝拾级而上的时候,殿内有人说:“吃饱了不可立即就睡,若是积了食,又要害你母妃担心,以后也不敢再给你吃了。” 这是薛端妃的声音。 “薛娘娘放心,我会再看一卷书才睡,这肉真好吃,以后我可不可以还来?” 孩子的回答,听声却是皇子赵暨。 正嘉皇帝听到这里,便一抬头,郑谷会意,忙亲自将帘子掀起。 “在吃什么好的?”皇帝最喜欢个人冷不防,说了这句,便放眼看去。 泰液殿内,浓浓的肉香弥散,让人食指大动,花梨木桌子前,端妃薛翃正拿了帕子,亲手给皇子赵暨擦拭嘴角的油渍,闻言忙扔了手帕,起身行礼。 赵暨略有些紧张,虽在薛翃身后,声音带颤:“参见父皇。” 正嘉皇帝瞥他一眼,却只向着薛端妃道:“你越发大胆了,半夜三更的,这是在闹什么?” 皇子赵暨忍不住抖了抖。 薛翃却只嫣然一笑,行礼之后走到跟前,踮脚替皇帝将风帽摘下,又去解大氅,道:“这天冷得很,御膳房里得了新鲜的鹿肉,臣妾便叫人拿了一块儿,先前暨儿来请安,看他比先前瘦了些,所以刚才又烤了些吃。” 郑谷见状,便悄然后退。 正嘉皇帝哼道:“朕看明明是你自个儿贪嘴,怎么拿暨儿当借口?” 薛翃将大氅等交给身后宫女,俯身屈膝,又笑道:“就知道瞒不过皇上,皇上不要怪罪臣妾。” 正嘉皇帝道:“不能轻饶了你,有好吃的,却撇下朕,你自个儿说,该怎么罚你?” 郑谷是知道这位主子心性的,闻言反笑吟吟的。倒是皇子赵暨,有些着急似的,忙道:“父c父皇,是儿臣贪嘴c不关跟薛娘娘的事” 他天生的见了皇帝便畏惧,此刻却仍不顾一切地为薛翃说话。 正嘉皇帝扫了皇子一眼,不言语,郑谷忙对跟随皇子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上前:“禀皇上,奴婢等该陪皇子回宫了。” 皇帝“嗯”了声,薛翃见赵暨仍一副担忧神情,便悄悄说道:“暨儿先回去吧,改日得了好的再叫你来。” 赵暨见她笑影嫣然,语气温柔,心一宽:“多谢薛娘娘。”又向着皇帝行礼:“孩儿告退了。” 赵暨去后,正嘉皇帝才对薛翃道:“暨皇子虽然天生胆怯,倒是对你一片拳拳关爱之心。” 薛翃道:“臣妾这里有好吃的鹿肉招待皇子,这也算是知恩图报。” 皇帝笑道:“别打岔,方才朕说要罚你,你还没应呢。” 薛翃抿嘴一笑:“既然是好东西,怎么敢撇下皇上呢?先前臣妾留了最好最嫩的一块儿,叫人用冰镇在水晶盆里呢。”回头吩咐身后宫女云秀:“去把那块肉拿来。把烤炉架子也布置妥当。” 正嘉皇帝在大圈椅上坐了,望着她道:“怪不得朕今晚上就想到这儿来,想必是知道来了会有好东西吃。” 不多时,肉拿了来,果然是冰镇着,颜色还极新鲜,又布置好了烤炉架子,薛翃洗了手,亲自拿了银剪刀,将肉剪开,又用小刀切成块片,放在了银炭炉子上。 火光的银炭烘烤着鹿肉,不多会儿,鹿肉滋滋作响,给炭火烘的油脂掉落炭火中,引出一团小小火光,像是金花绽放。 香气更加浓郁,连郑谷都忍不住口水如涌。 薛翃拿了白瓷碟,捡了烤好的肉夹在上面,郑谷忙接过来献给皇帝。 金色的油光裹着鲜嫩的烤肉,略撒一点盐,便无比可口。皇帝吃了两块,龙心大悦,笑道:“你从哪里学来的这种把戏?” 薛翃笑道:“前儿看闲书看到的,皇上可别怪臣妾玩物丧志才好。” 正嘉皇帝道:“倒是要称赞你博学多才。” 薛翃道:“皇上这也是爱屋及乌了,不说臣妾贪嘴了吗?” “嗯,这鹿肉烤的很好,朕吃了这样好的东西,也不舍得怪罪你了。” 皇帝吃的兴起,又觉着有如此好肉不可以无酒,便叫人拿了窖藏的真陵酒,这酒传说是东方朔引入世间,汉武帝酿造,又名“仙芗酒”,酒酿醇厚,喝了之后,有香气经月不散,皇帝大内所藏的这一壶,却是龙虎山陶真人所赠,从来都舍不得喝,可见今晚上兴致极佳。 正嘉皇帝吃了两杯,醺醺然,更加受用。又赐薛翃同饮,端妃不胜酒力,就只吃了一口。 正在帝妃和乐,外头有小太监进来,悄声在郑谷耳畔说了一句。郑谷甚喜,上前跪地道:“启禀万岁爷,下雪了。” “下雪了?”正嘉皇帝略有意外之色。 薛翃起身,叫人把殿门帘子卷起,往外看去,红色的灯笼光照下,果然见天际沸沸扬扬,雪片犹如鹅毛,浮浮跃跃,从天而降,很快,阶前就落了松软的一层雪白。 薛翃不禁笑道:“圣德天子,先前还担心今冬的雨水不足,如今有了这场雪,自然无碍了。” 正嘉反而并没惊喜之色了,只是吟道:“衣上六花飞不好,亩间盈尺是吾心。” 皇帝看着那一片片飞雪飘零,把手中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继续念完剩下的两句:“何由更得齐民暖,恨不偏于宿麦深。” 这是忧国忧民的句子,可见皇帝不仅博学,而且是惦念民生的明君。 郑谷等一起跪了下去:“陛下德行动天,奴才等谨服恭祝。” 这夜,正嘉皇帝便歇息在了泰液殿。 皇帝正是盛年,近来修道,常常服用丹丸,身体甚是强健,精力强悍。 何况今夜更加尽情,吃了鹿肉,又喝了仙酒,兴致越发高昂了。 且因为薛端妃生了小公主,养了将近一年未曾侍寝,如此一来,竟大有“小别胜新婚”之意。 郑谷等守在外间,听到里头种种动静,忍不住心想:“照这幅架势,端妃娘娘还愁怀不上皇子吗?只怕下一胎就是了呢。” 一直到子时将过,皇帝才终于发泄了精力,沉沉睡去。 端妃亦是劳累的很,她久未承欢,到最后几乎泣声求饶。 终于熬到皇帝尽兴,本来也该趁机好好歇息,只是她心里惦记着那不满一岁的小公主,于是咬牙起身,吩咐众人好生看顾皇帝,自己去偏殿探望公主了。 可是端妃再也想不到,就是因为自己的这一去,彻彻底底,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 这一夜皇宫内苑发生的事,在很长时间内,是宫中的禁忌。 据说云液宫内,薛端妃偕同心腹宫女云秀,持刀欲谋害皇帝,幸而给人及时发现,报知了淑妃娘娘,淑妃好像是吓坏了,不敢自专,立刻又惊动了太后出来主持。 皇帝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受伤昏迷不醒,太后大怒之下,命内务司将端妃跟云秀,以及云液宫涉案之人尽数拿下。 这件事在皇帝醒来之前就已经尘埃落定,谋逆大罪,当判凌迟处死。 当呼吸还沉重的延续,被割破的眼皮垂下,遮住眼睛。 对薛端妃而言,就仿佛那夜的雪花,一片一片,都给血染的鲜红。 她整个世界都是通红的,疼到极致,已经近乎麻木,却偏偏能清晰地察觉刀子过肉,发出细微的割裂声响。 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薛翃突然又想起那夜在泰液殿,她持刀割那鹿肉给皇帝烤着吃。 如今,自己却也像是那只鹿,只不过没有那鹿一样的幸运,因为,她是活生生地承受着这份酷刑。 可讽刺的是,那晚上刺杀皇帝的刀,正是那柄没有给来得及收起来的割鹿刀。 彻底咽气之前,薛端妃突然想笑。 云秀是从潜邸开始跟随她的心腹,为什么为何突然要刺杀皇帝。 薛翃在内务司受刑的时候,听说淑妃娘娘曾为自己几度求情,只是太后不许。 正嘉七年,也就是端妃死后半年,在太后的保举劝谏下,皇帝册立梧台宫淑妃娘娘为皇后,皇子赵暨为太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第 2 章 如果有史上最惨妃嫔评比,薛翃认为她必可以名列前茅。 薛端妃暗想,也许这一切都跟命数有关,比如她最后的结局,早在她的名字中得以昭示。 翃,拆开来看,是厷跟羽的组合。 ——其中‘厷’,是山谷开阔之意,‘羽’,则是翩然飞舞之意。二者合起来,指的是蝴蝶或者蛾儿在阔朗的山谷中翩然飞舞。 她的名字是薛老侯爷给亲起的,这本是老侯爷给初生的小孙女儿的一种极为恰合吉祥的祈念。 但是偏偏她姓薛。 薛跟“雪”同音,倘若是在雪天,冰天冻地,寒风凛冽,那么又有什么蝴蝶飞蛾能够翩然振翼? 而且又可以读“血”,跟“翃”连起来便是“血红”,这下场岂不是早就注定了吗? 正嘉八年的夏季,京师突然地震,把皇宫的泰液殿震塌了一角。 这泰液殿在云液宫内,曾是薛端妃的寝殿,如今端妃因为谋逆处死,已经离世近两年了。 从薛端妃出事后,云液宫就成了宫内禁地,皇帝不许任何人出入,锁了宫门。 也没有任何宫内妃嫔愿意靠近云液宫,毕竟一提起,就想到当初薛端妃的遭遇,让人不禁毛骨悚然,连住的离云液宫略近一些,都觉着晦气。 宫内建筑本极坚固,又有特殊的防震设施,就算有寻常的地动,也不至于会出现倾塌的情形,如今突然塌了一角,对虔心修道的正嘉皇帝来说,自然乃是天降异象,只怕会皇室不利。 皇帝思来想去,连发了两道圣旨前往贵溪龙虎山,请天师真人陶玄玉入京。 虽然皇帝“求贤若渴”,天恩浩荡,但直到立秋时分,陶真人才终于率领门下亲信弟子,姗姗启程。 经过三个月的水陆波折,在九月下旬,真人的法驾才总算进了京畿地界。 这夜,真人一行宿在清河县,县官早听闻真人大名,亲自迎了,请在县衙安置。 陶玄玉这次离开龙虎山,随行带了几位心腹的弟子,首席大弟子唤作萧西华,二弟子葛衣。 又有两名得力的女弟子,绿云跟冬月。余下的其他弟子数十。 除此之外,却还有一位名唤“和玉”的女冠,年纪只有十七岁,却是当初上届天师张沐亲收的一个小女徒弟,也是陶玄玉名义上的小师妹。 这夜,绿云跟冬月奉命去给小师姑和玉送餐食,两个女冠子都才过豆蔻年纪,绿云十六,冬月十四岁,虽然学着修道,性子却还有些烂漫。 两人都是南方人士,第一次来到北边,很不适应北方的天气。方才出来之时,各自又多加了一件鹤氅。 冬月提着食盒,见周围无人,因说道:“这一路走来,小师姑都不跟咱们同桌吃饭,只喜欢一个人呆着,少不得咱们来回伺候,天这样冷,我本想自己来就可以了,又劳动师姐。” 绿云道:“不要妄言,小师姑出身跟咱们不一样,在门中辈分又高,师父素来对她还谦和有礼呢,何况你我。” 冬月悄悄说:“小师姑只比我大三岁,看着又面嫩,偏辈分这样高,我没入门前听说有个师姑,还以为跟师父一样年纪呢。” 绿云笑道:“谁叫你我没有那个福气,不是师祖所收的最后一个徒弟呢。” 冬月问:“师姐,我听说小师姑是张师祖驾临京师的时候所收的,她真的是北方人?” 绿云冷笑道:“你还做梦呢,你就算没有来过京城,难道就没听说过颜夏许高?” 颜,夏,许,高,正是当朝最为著名的几位辅臣,也代表着京师的四大家族,就连冬月这小丫头,也自然如雷贯耳。 冬月道:“小师姑俗家姓高,难道就是这颜夏许高之中的‘高’吗?可如果她是天子脚下的官家小姐,家里又如何舍得让她当女冠?” “你入门才两年,有些门里的旧事不知道也罢了,”绿云道:“当初祖师游历京城,小师姑才八岁,体弱多病,高家又崇信师祖,所以才舍她入门跟从修道,后来祖师临终之前交代,说小师姑十五岁有一道生死劫,果然两年前那次不是差点就闭气了吗?” 冬月忙道:“我正是在这件事后才入门的,听说整个人断了气,都有人建议师父把她安葬了,可师父谨记师祖的话,又多等了两天,终于才活了过来。但虽然醒来,却仿佛没了魂魄似的,跟先前判若两人,且不许人碰触,一旦沾身就如疯狂,又休养了一年多,才恢复了正常。” “所以小师姑的性子乖僻些,也是有的。”绿云点头,又小声道:“这次师父特带了小师姑回京,我想,大概是想把她还给高家了。” 冬月有些羡慕:“原来小师姑出身果然矜贵不凡,若我也有小师姑这样的出身,我也不当女冠,回去当给人伺候着的小姐了。” 绿云笑啐了一口,眼见到了和玉的住处,两人不约而同屏息静气。 绿云上前,先恭敬道:“绿云冬月,奉师父命令,来给小师姑送晚饭。” 说了两遍,室内毫无动静,绿云诧异,命冬月上前敲门,也无反应,两人大胆将门推开,却见室内空空如也,并没有和玉的身影。 孩子的凄厉啼哭声,被北风吹送,在夜色里显得格外高亢。 因为先前地震的缘故,加上年景不好,清河县里也聚集了不少的灾民,就在县衙二里开外的棚户里等待安置。 这孩子才出生了两天,母亲却因为饥寒交迫,没有乳汁,孩子不肯吃那些米粥,饿得嚎哭不已,他们的家境又贫寒,无法请奶娘,何况清河乃是小地方,但凡有奶汁的妇人,只顾自己的婴儿已经分/身不暇了,哪里能管了的别人家。 孩子的父亲好不容易请了一位大夫,那大夫却也一筹莫展。因此这家人手足无措,抱头痛哭,旁边的百姓们闻听,也不禁心酸落泪。 一时之间,哭声绵延不绝。 正在绝望之时,却突然听见有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不要哭了,我来看看。” 大家愕然,忙转头看去,看了半晌才瞧清楚。 面前看着的,是个小道士,脚踏步云履,头戴道冠,乌纱罩在额前。 身上穿着雪白的袍子,外头却罩着一件玄色的道家对襟鹤氅,黑白分明,肃穆清冷。 只是这样站在黑夜里,一时叫人看不分明。 那妇人的丈夫先跳起来:“道长,你真的有法子?”仓促中伸手来拉这道士,却不妨旁边一人探臂挡住,喝道:“退开。” 男子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挑灯笼的是旁边一位身量高些的道士。 与此同时,在场的众人也都想起来,听说皇帝亲请的什么龙虎山的大道士入京,今晚休息在县衙里,难道这来的两位,就是他们队伍里的人?如果真的这样,想必真的有通天的法力,当下忙唯唯诺诺后退,又慌忙拜求。 那道士上前,望着妇人道:“手伸出来。” 妇人迟疑地看着她,突然发现她身段袅娜,眉目如画,秀美清丽,这才醒悟原来不是道士,而是一名女冠,于是慌忙将手伸了出来。 女冠听了一会儿脉,说道:“你的脉象沉郁浮躁,没有大病。去药铺里抓两钱天仙子,以酒合了饮下。如果觉着胀痛,再取消石一剂,可以去你的燥热,利于下乳。” 众人见她清水素面,毫无任何粉黛修饰,但天生的肤色如雪,眉如墨画,一双眸子更是清亮有光,若换作女装,分明是个绝色美人,出言却自有一股威严。 可看她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不像是很有经验,何况连大夫都不知道如何医治,她怎会这样有把握?一时众人便半信半疑。 旁边那年青的道士说道:“这是陶真人的师妹,和玉道长,你们还不快去。” 大家这才信了果然是陶真人一行的,于是忙跪地叩谢,那妇人的丈夫亲自奔去药铺。 和玉却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缓缓站起身来。 此刻那小孩子的哭啼声低了许多,仿佛知道自己有救了似的。 和玉缓缓转头,清冷的目光看向那襁褓中哭泣的孩子,仿佛想过去瞧一眼。 可最终仍是低头道:“走吧。” 和玉转过身,她的身量纤弱,北风将那宽绰的袍袖鼓起,衣袂飞舞,看着整个人犹如菱枝临波,随时都会随风而去一样。 青年道士挑着灯笼,小心翼翼地说:“小师姑留神脚下。” 两人往回而行,青年道士便是陶玄玉的首席大弟子,名唤萧西华的。 萧西华陪着和玉缓步而行,几番犹豫终于忍不住说道:“小师姑,你方才所说的‘天仙子’,又名‘莨菪’,味苦性温,虽然有除腹痛风湿的功效,但也有小毒,且从来没有听说过能够下乳,且各种典籍也没有记载,小师姑这副药可妥当吗?” 《本草纲目》里记载:莨菪又作“浪荡”,人服用其子后,就会狂浪放荡,所以得名。而且虽然有定痫止痛的功效,却也有毒。 至于能够催乳,却是闻所未闻,毫无记载,所以萧西华忍不住出声询问。 和玉说道:“你所看的都是医书,自然没有记载,我所看的是《史记》,传说是扁鹊公的一个法子。不过到底有没有用,也是听天由命罢了。我没有十足把握。” 萧西华愕然,看了和玉半晌,一笑了之。 两人回到县衙,陶玄玉已经自绿云冬月处得知了和玉不见之事,却也并不惊慌,两人自后门入内,西华自去回禀师父,和玉自回房中。 关了房门,和玉把道冠摘下,上榻盘膝而坐。 此刻门窗都关的十分严密,北风虽大,只有风声,那婴儿的啼哭却也仿佛停了,没有再传过来。 但是在和玉的心底,婴儿凄厉的哭声,却无法停息。 只不过,她所听见的不是那棚户里的贫寒饥儿,而是在京城之中那最为煊赫的九重宫阙里,曾经还不足一岁的她亲生的小公主。 从在贵溪龙虎山上醒来,薛翃不知道先前经历的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一场梦境。 如果可以,她真的愿意自己只是“和玉”,先前经历的一切,都是她在闲暇打盹,所做的一梦而已。 但是,只要略碰到身上哪一处,都会有钻心的疼,虽然这具身体毫无伤痕,但对她而言,整个人就像是给剔除了鳞片的鱼龙,血淋淋的伤口都露在外头,无法触碰。 这种挥之不去的痛,会令一个正常的人癫狂。 幸而和玉所修行的宁心诀,大有佐助,但虽然如此,薛翃仍是用了几乎一年时间,才让那种附骨之疽般的痛缓慢消失。 在这期间,她也听说了来自京城的种种消息,譬如皇帝立后,譬如在薛翃给凌迟处死后,不到一年的功夫,她所生的小公主就也“夭折”了。 还有,曾经显赫一时c为皇帝股肱的镇边将军薛之梵,也就是薛翃的父亲,突然间兵败失利,病故而亡。 薛家,也算是覆灭了。 薛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挣扎煎熬着活过来,慢慢适应了这具身体的,当皇帝的旨意到了龙虎山,陶玄玉决定回京的时候,那种痛,突然又复发了。 苍山翠竹,山泉甘洌,云卷云舒,日出日暮。 龙虎山的风景很好,闲云野鹤,与世无争的生涯也很好,但薛翃明白,要彻底将这剔鳞剜肉的痛彻底消除,只有一种法子。 当后退无路逃避无用的时候,所做的只有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往前。 所以薛翃选择回到这个噩梦开始的地方。 那些曾一手撕毁她的人生c以及覆灭了薛家的人最终会知道,薛翃,才是他们最大的噩梦。 奇怪的是,自从这个念头生出,那遍体鳞伤的痛,才在颤抖中消退。 次日,直到日上三竿,陶玄玉一行才刚刚启程。 县城百姓们都听说了真人是皇帝亲召回宫的,身份尊贵,所以都赶着来瞻仰仪驾。 陶玄玉好排场,虽然天已转冷,但为了让百姓们目睹自己的不凡仪容,所以仍选乘坐用锦纹薄纱四面笼罩的八人轿。 薛翃坐的是马车。 车驾走到一半,突然给人挡住,隐隐听人叫道:“道长果然法力非凡,草民叩谢道长的救命之恩。” 陶玄玉在轿中十分惊愕,不知自己的法力何时竟到达足不出县衙就能普照百姓的地步了。 还是萧西华上前安抚了众人,又回头禀明陶玄玉:“是小师姑昨晚上救了的那一家人。” 陶玄玉昨夜听萧西华说过,便笑道:“原来如此,这自然是我们的份内慈悲,请他们不必拦路,休阻扰了进京的吉时。” 于是众人让开,车驾仍缓缓而过。 那男子仍激动不已地大叫:“多谢陶天师真人,多谢和玉道长,真是救苦救难的大慈悲仙人。”跪地磕头。 妇人也道:“多谢天师道长救我孩儿的命!” 薛翃悄然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看时,却是那妇人满面感激,眼睛通红的,尽量把怀中紧抱着的婴儿高高举起,仿佛想让她瞧见。 那小孩子吃的饱饱的,大概又觉着此举有趣,便呵呵地笑了起来。 薛翃望着那孩子天真无邪的笑脸,缓缓将帘子放下。 她的眼中已蕴了泪,却又生生忍了回去。 不能落泪,她的泪,早在那次行刑中,随着血一样流干了。 以后,她只会做让别人落泪的人。 仪驾再度启程的时候,薛翃又想起老侯爷把自己抱在怀中,和蔼地笑说:“翃,翩然飞舞之意,只盼我的孙女儿一生悠然。” 薛翃想:大雪中如何不能飞舞。 飞舞的不仅只有蝴蝶跟虫豸。 她又何必去做那些昆虫。 能翩然舞动的亦还有禽鸟凤凰,比如,涅槃重生的凤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第 3 章 将近午时,陶真人的车驾终于抵达京师的永安门。 而在城门边上,从大内领旨而出c专门恭迎真人的司礼监太监郝益已经同一干内侍等候多时了,远远地看见车驾抵临,郝益忙整理装束,喝令众内侍打起精神,毕竟他是奉了皇帝的旨意,其实也是代替皇帝来迎接陶玄玉的,不能有失半分体统。 远远地看着,龙虎山众弟子一概白衣黑裳,寓意着太极两仪。一眼望去,黑白分明,甚是肃穆清爽,众人袍袖随风摇摆之间,又透出了世外高人的飘然不凡。 陶玄玉的弟子也发现了恭候门口的内侍,忙去禀告,陶玄玉却不为所动,直到郝益亲自碎步跑到车驾边,躬身道:“奴婢奉皇上旨意,来接迎真人天师。” “有劳,”陶玄玉淡淡道:“今日乾天入于坤地,顺乎天,应乎人,圣主兑泽,公公不必在此多礼,还是赶在吉时来到之前,速速跟真龙天子见面吧。” 郝益对这些易经八卦之类的一无所知,听他出口成章,莫测高深,当即忙躬身领命,转身头前开道。 车驾浩浩荡荡,进了永安门,沿着中通大道往皇宫方向而去,一路上也有不少百姓们围观,见有道家法器,威仪不凡,又看那坐轿中依稀流露真人容貌,虽看不清五官,给那云锦薄纱帘子映衬,却也颇有一种人在云端,仙风道骨的气度,都纷纷地打听是什么来路,有知道内情的,就合掌祷念。 车驾到了路口,突然间听到一声铜锣敲响,十分突兀,把在轿子里的陶玄玉都惊了一颤,幸而隔着轿帘,没有人察觉。 这会儿,便听得路边有行人说道:“午时将至,这俞莲臣怕是要人头落地了。” 另一个说道:“乱臣贼子,有什么可怜悯的?他居然敢带领部属造反,就该千刀万剐,诛灭九族!不过听说他是孤家寡人一个,当初给薛将军收留的孤儿,倒是便宜了这厮。” “我听说俞莲臣造反是有原因的,你们不记得了吗?当初端妃娘娘给凌迟处死,后来薛老将军暴病身亡,有人说老将军是给人害死的,也有人说老将军是疼惜爱女,呕血而亡。” “不管怎么样,都不是俞莲臣谋反的理由,他这样做,简直也玷辱了薛家的英名。” ——“唉,如今当忠臣良将,又有什么用?你们看轿子里的那个人,神气活现的,他难道能够定国安/邦吗?却给皇上奉为上宾像是薛老将军等,却偏不得善终。” 陶玄玉正在听这几人议论,本不以为意,猛地听到最后这句,暗中一哼。 正透过纱帘斜睨着那人,突然间是大弟子萧西华低低叫了声:“小师姑!” 陶玄玉一怔,左侧帘子上人影晃动,是他的二弟子葛衣凑近,低低道:“师尊,小师姑不知怎么,下车往旁边路上去了。” 从薛将军出事之后,他麾下的大部分将官,或者给继任的何贯笼络了去,或辞官,还有一些给以莫须有的罪名逮捕,死于非命,又有些囚禁在牢中。 只有俞莲臣,带了一支薛将军的心腹,杀出关外。 关外是鞑靼人的地盘,按理说他们那支军队不过百人,有死无生的,所以何贯也并没当回事,又怕朝廷知道后会责罚自己管束不利,所以最初居然都没有上奏。 可后来,俞莲臣在外,用游击战术,连连消灭了鞑靼的几股兵力,这才引起了何贯的注意。 说来好笑的很,何贯本不想剿灭俞莲臣,。 激发他想灭了俞莲臣部的原因,却是因为鞑靼部族首领的请求,要求尽快把这支总是“骚扰”“侵略”他们的明军撤回。 这倒也是个理由,何贯就以“率兵谋反”,“扰乱边境和平”的罪名上奏,表示先前经过他的不懈努力,恩威并施,已经跟鞑靼人达成了和平协议,但俞莲臣居心叵测,拥兵自重,大逆谋乱。 正嘉皇帝听闻,自然震怒,便命人将俞莲臣部拿下。 经过近一年时间,在鞑靼跟朝廷军力双重压迫下,才终于擒住了俞莲臣,先前押解回京,镇抚司审讯完毕,定在今日于菜市口斩首示众。 俞莲臣的双手给铁链锁住,双脚亦挂着重重的链子,偌大的铁环上给鲜血染的湿漉漉的,他身着的本是件白色的囚衣,此刻却看不出本来面目,到处都是血迹斑斑。 他的头发散乱,被鲜血濡染,好几绺纠结在一起,遮挡了半边脸,脸颊上亦有新鲜的伤痕,却依稀仍能看出原本清俊的五官:长眉入鬓,凤眸微挑。 若不是围观的百姓们知道他是带兵的将军,还以为是哪个文质彬彬的饱学儒生呢。 俞莲臣盘膝而坐,闭着双眼,显得很是安然淡定,他的双手搁在膝头,原本修长的手指不知是因为受刑还是先前打仗的缘故,伤痕累累,新伤摞着旧痕,难以分辨,左手的尾指甚至都明显地断了一节。 负责押送的,是镇抚司的精锐,看着他如此神情气质,心里倒也不得不佩服是条汉子。 只是那些不知真相的百姓们,因痛恨谋逆之人,所以在跟随囚车而行的时候,时不时地会扔些烂菜叶,甚至碎石之类的,镇抚司的人虽想喝止,但知道俞莲臣的身份敏感,又是将死之人,便隐忍不语。 所以一路走来,俞莲臣额头身上,不免又多了好些伤处。 眼见菜市口将到,突然之间,囚车后面一阵骚乱,镇抚司的人吃了一惊,今日他们负责押送俞莲臣去菜市口,一路严防,就是怕有他的同党趁机劫人,当即纷纷腰刀出鞘,四顾警戒。 百姓们微微骚动,目光所至,却是一道黑白分明的影子。 镇抚司众人看清来人,虽不敢放松戒备,却也都心中诧异,原来这追着囚车过来的,竟是个甚是年轻的女冠子。 没有戴法冠,满头青丝都给一根乌木簪子别在发顶心,却越发显出天生丽质的容貌,春山如画,双眸盈耀,像是白水银里点着两丸黑水银。 她通身上下再无任何的装饰点缀,唯一的亮色,是那点樱红正好的唇。但就算素净到这种地步,却偏有一种身上微微有光的感觉。 镇抚司众人面面相觑,也是不能出声。为首的镇抚司副统领季骁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忙喝道:“站住,是什么人?”紧握着刀柄的手,却下意识地放松了许多。 薛翃不回答,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囚车中的人。 是,的确是俞莲臣,衣衫褴褛,浑身是伤,脸几乎都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但的确是他。 原本压抑的眼泪在瞬间撞上了眼眶,薛翃生生地咽了口唾沫,顺便把泪也逼了回去,但因为这一层泪光,却更让她的双眸璀璨闪耀,也许是那种注视太过耀眼而熟悉,囚车中闭着双眼的俞莲臣,慢慢地睁开眼睛。 薛翃嘴角微动:“连城。” 俞莲臣是薛将军收留的孤儿,名字也是薛将军给起的。“莲”,出淤泥而不染,清白高洁,这名字也是将军对他的期许,想让他成为真正的廉洁奉公,利国利民之臣。 俞莲臣比薛翃小一岁,人生的很好就占便宜些,薛翃很喜欢跟他一起玩耍。 那会儿两人都还小些,薛翃叫他的名字,总觉着绕口,一来二去,把“莲臣”叫成了“连城”。 俞莲臣也不以为意,就由得她这么叫了下来。 这世间也只有薛翃这样称呼他。 此刻,围观行刑的百姓们人头攒动,人声嘈杂,俞莲臣不可能听见这一声。 隔着囚车两人目光相对,俞莲臣的双眸给乱发遮住,薛翃看不清他是何眼神。 “喂!”季骁瞥见自己身侧有一道人影正走过来,心头一凛,忙又喝道,“你还不让开?别耽误了午时行刑。” 他走前一步,想要将薛翃推开。 正在这时,萧西华追了过来,见状抬臂挡住:“别对我小师姑无礼。” 季骁微怔,可在这时候他身侧那人已经走了过来,看打扮,是宫中的内侍。 这太监敛着双手,目光在薛翃跟萧西华之间逡巡片刻,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啊?跑到这儿跟这反贼是有什么亲戚关系吗?” 季骁眉头一皱,本想赶在这太监来之前打发了薛翃两人,如今给这太监盯上,却是晚了。 镇抚司审讯俞莲臣,便是想让他招认同党都有谁,俞莲臣却实在是个硬汉,从始至终,不管用什么酷刑只是冷笑而已。 镇抚司如实上报,说并无同党,可宫内却有不同的意见。这内侍太监名为王丰,今日随行监斩的,心思最为歹毒。 就在季骁觉着这两个道者处境不妙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无量天尊”,从背后传来。 众人回头,却见身后有一堆道者,簇拥着当中一人,缓步而来。 在这人身边另有个内侍,却是宫内的郝宜郝公公。 这被众人簇拥的,自然就是陶玄玉了,他身上穿着的是蜀中特送的锦纹云缎,雪色不染纤尘,散发着淡淡珠光,外罩着同玄色的天丝纱道袍,据说一整件衣裳所费的布料,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团在手心,轻若无物,巧夺天工。 头顶所戴,却是正嘉皇帝亲赐的沉水香法冠,佩戴在身上,每时每刻都有奇香随身。 陶玄玉常年修道,被弟子们侍奉朝拜,所谓居移气养移体,自练得身形如鹤,气质脱俗,又加上他本就生得长眉细目,清秀超逸,三绺长髯飘飘更添了几分仙气,让人一看,便心生敬慕膜拜之心。 那拦路的太监王丰,跟随行陶玄玉身边的郝宜是认得的,也知道他今儿是去办迎接陶天师的差事,如今见他毕恭毕敬地陪着陶玄玉而来,当即忙换了笑脸,躬身道:“不知道是天师驾到,奴婢失礼了。” 陶玄玉见他倒也恭敬,淡瞥了一眼,却并不予理会,只叹道:“怪不得贫道进城以来,总有些闷滞不快之感,原来应在这里。” 他自顾自地看向薛翃,道:“和玉,多亏了你发现的早,不然的话就大错铸成了。” 薛翃见他来到,又听了这句,便退后一步:“还请师兄慈悲,禳解了这宗灾祸吧。” 他们两人这一对一合,王太监跟郝太监都怔住了。 郝宜忙道:“天师大人,您c您指的是什么?” 陶玄玉眉峰一蹙,淡淡道:“我先前说,本来算到今日乾天入于坤地,顺乎天,应乎人,上兑下泽,利于圣主,但是,是谁选的这日子杀人?” 王太监忙道:“这c这是谋逆的重犯,是皇上亲自批朱准予今日午时三刻斩首示众的。” 陶玄玉道:“哼,圣主未必就喜欢选在今天,可知此人身上带煞,今日午时若冲了他的煞,便影响了兑泽之象!更加不利于圣主,速把他带回原来所处之地,择日再做打算。” 郝宜愣了愣,忙道:“还不快听天师的?” 王丰却道:“天师!这是皇上旨意要杀的人,如今退了回去,岂不是违背了圣旨?” 郝宜道:“天师已经算出今日若杀俞莲臣,便对皇上不利,你这样阻拦,岂不是想坐视看皇上被煞气所冲吗?” 王丰语塞:“话虽如此,但如果皇上追究起抗旨之罪,谁来承担?奴婢可是承担不了。”他不怀好意地瞪着郝宜。 郝宜跟王丰虽同是内侍,向来两人却很不对脾气,郝宜听他像是要把锅推到自己身上,一时生气:“你!” 正争执着,却听陶玄玉仍是淡然不惊地说道:“尔等不必忧虑,这件事贫道会亲自向皇上禀明。” 郝宜听了,便对王丰道:“你听见了?道长自有主张,我们为皇上办事,本是一切都要以皇上的安危为己任,你却先想到抗旨之罪怕自个儿担干系,胆小如鼠,哼!” 王丰回瞪看一眼,又对陶玄玉陪笑道:“有天师的话,奴婢自然是放一百二十个心呢。”说着便对季骁道:“季统领,天师的话你也听见了?还是把人先押回镇抚司吧?” 季骁暗松了口气,却不动声色道:“遵命。” 王丰斜睨俞莲臣,冷笑道:“可让你这反贼再多活一日。还不感谢天师法驾?” 囚牢中,俞莲臣看向陶玄玉,半晌,仍是闭了双眼,一言不发。 王丰喝道:“逆贼就是逆贼。不知好歹。” 陶玄玉身后站着的薛翃,她已经不敢再同俞莲臣对视了,如果再多看一会儿,很怕自己会忍不住露出马脚。 而就在陶玄玉“禳解”的时候,在中通大街旁边最高的酒楼月华楼上,有两人立在栏杆前,把这一幕看了个清楚分明。 其中一人望着囚车倒回,说道:“看样子今儿是杀不成了。” 另一人道:“怪得很,这陶天师一进京,怎么就拦着杀俞莲臣?” 先前那人的目光,此刻早从陶玄玉身上转到他身后那道娇小的身影上,阴鸷的眼神在薛翃清冷的容颜上徘徊片刻,问道:“那个女冠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第 4 章 这楼上两人,问薛翃身份的那个,是镇抚司的指挥使江恒,后面这位揣着手答话的,却是宫内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齐本忠。 齐本忠也笑看着薛翃,虽然两人站得高离的远,却仍是能看清那女孩子绝色的容貌,本忠回答道:“那位江指挥使就算从没见过,也该是听说过的。张天师羽化之前所收的最后一名小弟子,也是京内大大有名的人物呢。” 江恒的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是高大炮的那个小孙女?” 听到那个诨号,齐本忠笑了笑,又说道:“就如您所说的,这女冠子的确就是户部高侍郎另一名小孙女儿,八岁时候随着张天师去了贵溪的高如雪。” 江恒叹道:“果然是她!”又看向齐本忠:“公公对于陶天师身边的人如数家珍啊。” 齐本忠说道:“皇上这些年来,求贤若渴,一直盼望着请天师来京禳助,之前为了地震的原因,更是日夜不安。皇上如此器重天师,我们这些当奴婢的自然也该多为皇上留点心呢。” 江恒目不转睛地看着薛翃,见她虽在陶玄玉身后,两人回至中通大街的仪仗之内,陶玄玉仍旧上了法驾,薛翃却并未上自己的车,只在他的法驾一侧随行。 江恒道:“不过,方才是高如雪先去见的俞莲臣,你说,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玄机?” 齐本忠立刻会意:“指挥使的意思,是说因为高如雪是高家的人,所以这举动会有什么深意?但据我所知,自从高如雪去了贵溪,高家跟她再无来往。而且高大人那个心性,只怕未必还记得自己有这个孙女儿呢。” 高彦秋身为户部侍郎,脾气是有些暴躁,他的诨号,起因来自于一次御前会议,那次众大臣因为军费的开支之事争执不下,要修筑海防,铸造红夷大炮等,到最后还得由户部拿钱。 当时户部尚书给逼得称病不出,高彦秋是户部的骨干,被兵部跟工部催压着,没有办法,便道:“户部的钱是拿不出来,两位大人干脆把老夫一把骨头拿去烧了,铸成大炮吧。” 正嘉皇帝听后笑道:“虽是赌气的话,倒也可算作是忠义之言。”由此朝臣们背地里都叫他高大炮。 高彦秋有两子一女,嫡孙三名,庶出两位,除去高如雪外,还有其他两个孙女,分别是如风,如雨,据说都是按照降生时候的天气所起。 这会儿,真人法驾越走越远,那道身影也渐渐走出两人视线之外。齐本忠啧叹道:“当初带走的时候才只那么小,没想到已经出落的如此绝色。咱家伺候了那么多娘娘,没见过这样的品格,除了” 江恒转头:“除了什么?” 齐本忠叹道:“还能除了什么,当然是早死的端妃娘娘。” 江恒说道:“公公怎么拿一个女道士,来跟端妃相比呢?” “高如雪可不是寻常的女冠,难道指挥使没听说当初她跟张天师结缘的典故吗?” 江恒看向他。齐本忠道:“奴婢听说,天师当时见了高如雪,问了她三个问题。第一个,是问她怕不怕死。指挥使猜她如何回答的?” 江恒嗤地一笑,“八岁的孩子,还能怎么回答?” “这个您真的想不到,”齐本忠笑道:“她的回答是:‘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江恒挑眉:“那第二个问题呢?” “第二个问题,天师问她,是否会有遗憾”。 “遗憾?”江恒摇头,“张天师怎会问这个虚无缥缈的问题。” “虽是虚无缥缈,但奇就奇在高如雪的回答。” “她又说什么?” “她的回答是——‘大道得从心死后,此身误在我生前’。” 江恒微微窒息,半晌才说道:“只怕是高大炮暗中教唆的罢了。” “这个咱家就不知道了,”齐本忠得意洋洋道,“不过是因为皇上甚是喜欢这两句话,所以咱家也记得清楚。” 江恒笑道:“这么说着女孩子果然不凡,只怕c皇上见了会更喜欢。” 齐本忠叹道:“宫里的事儿,谁说的准呢,皇上的性子也越发莫测,先前宠爱张贵人宠的跟心头肉似的,月前不知怎么就不喜欢了,直接降了级送到终康宫去住了,至今没有人知道原因。底下伺候的奴婢们也都战战兢兢,咱家还真怀念当初薛端妃在的时候,至少皇上肯听她的话,真真可惜了。” 终康宫地处偏僻,里头住着的都是年老色衰或者犯了大错的妃嫔,正经是个冷宫。 江恒笑问:“公公跟我说这些不怕犯忌?” “江大人不是外人,”齐本忠笑了笑,又道:“另外不妨偷偷跟你说,皇上心里也后悔着呢。前几天还冷不丁问起,端妃娘娘葬在那里。可怜,当初把好好的绝代佳人变得那样,只怕也早就骨肉化为泥尘了,又哪里能够好生安葬呢。” 江恒眉头皱蹙,半晌才道:“要不怎么有‘自古红颜多薄命’这种说法呢。”他见底下的戏已经散了,便转过身,才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齐本忠:“方才公公说张天师问了那孩子三个问题,最后一个是什么?” 齐本忠笑道:“最后一个问题是” ——“你愿意不愿跟着我?” ——“愿意。” 为了迎接陶真人法驾,正嘉皇帝特意休朝一天,提前三天沐浴熏香,早起便在甘泉宫打坐静候。 眼见已经过了午时,还是不见法驾进宫,催了太监去看过几次,皇帝心火躁盛,屡次催问,终于报说真人已经进了西华门,皇帝才觉着神清气爽,当下亲自走出殿阁迎接。 陶玄玉面圣之时,身边只有大弟子萧西华跟二弟子葛衣陪同,他的其他弟子侍从都由内侍引领,在事先准备妥当的内苑放鹿宫内安置,薛翃亦在其中。 因为知道薛翃的身份不同,其他的侍从们虽多半跟人同居一室,但却给薛翃单独收拾了一个十分洁净雅致的房间。 原先皇后崩逝,薛翃也曾代理六宫之事,那会儿这里还不叫放鹿宫,唤作瑞徵宫,原本摆放了些乐工器械,当时也无人居住,如今再回,房舍虽是依旧,内里陈设却大不同,也不知是何时修缮妥当的。 绿云冬月等因为第一次进宫,格外激动,她们两人因是近侍弟子,便两人同居一室,才放下行李等,便迫不及待地出来看光景。 本来也想来看看薛翃的房间,只是还未到门口便见房门已经关了。 冬月小声说道:“师姐,你看小师姑,到了皇宫里也是这样独门独处的,又一个人把自己关了起来。难道她对这皇宫一点都不好奇?” 绿云说道:“你管的忒宽,走,咱们到外头看看去。” 虽然都在放鹿宫,但女弟子们住的是西园,男弟子们却在东厢,当即两人兴兴头头往外,不料才出远门,却给一个管事弟子拦住,说道:“绿云师姐,师父先前曾吩咐过,皇宫之地不比别处,我们虽是方外之人,但既然入世,就该遵循俗世的规矩,可千万不要乱走乱逛的,若是坏了师门清誉,门规不饶的。” 绿云跟冬月都觉着扫兴,绿云便笑道:“知道,我们不四处走,只在门口看一看总不会有事吧?” 管事弟子说道:“那倒是无妨,只是且记得咱们是修行之人,举止定要端庄些才是。” 冬月趁着那管事弟子不留意,便向着绿云吐了吐舌头。两人出了放鹿宫的宫门,却见宫道狭长,红色的宫墙绵延往前,前方又是一道门扇,再往外看,好像无边无际。 绿云道:“倒是不能不听他的话,咱们初来乍到,如果贸然往外溜达,只怕迷了路不知怎么回来呢。” 冬月却悄悄地问:“师姐,你说那些娘娘们皇上,都住在哪里?离咱们这里远不远?” 绿云道:“皇上甚是推崇咱们师父,必然不舍得把师父安排的离他太远,所以我想,这里距离皇上的住处应该不至于很远。” 冬月道:“先前师父去见皇上,我还以为会跟着一睹皇上真容呢,没想到轮不到咱们去,那你说以后咱们有没有可能见到皇上?” 绿云笑道:“你想怎么样?年纪小小的,花花心肠却多。” 冬月道:“我只是好奇皇上长的什么样嘛,难道师姐一点也不好奇?” 绿云看向宫道尽头,依稀看到几个人影正走了出来,绿云便微微一笑道:“要是有缘法的,自然会水到渠成,何必强求,好了,咱们回去吧,别叫人瞧见咱们在这里探头探脑的,说咱们没见过世面,也损了师父的颜面。” 于是两人忙又抽身回到宫内,退回了西园,在经过薛翃门口的时候,午后的阳光斜照过来,将她紧闭的房门照的光影陆离,冬月蹑手蹑脚走近了,趴在门口听了听,里头毫无动静,若不是知道小师姑在内,必以为是无人的。 绿云皱眉点了她一下,冬月才忙又跳下台阶,两人飞快回到自己屋内去了。 且说薛翃在房中,仍按照习惯盘膝打坐。 心底,俞莲臣那受刑过后的样貌挥之不去,熟悉的血腥气在薛翃的鼻端跟心肺中徘徊周转,让她仿佛又回到了往日那个她曾经受过的血腥地狱。 俞莲臣为何而反叛,薛翃想:除了是替薛家之人不忿,没有别的解释了。 她以为自己的家人已经尽死,没想到在进京的第一日就能遇见俞莲臣,这只怕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天意在告诉她,她这一次回京,是最正确的选择。 一定要救俞莲臣,就算盘膝静坐,薛翃仍不禁拧紧了眉心。 让薛翃没想到的是,当时在长街之上,陶玄玉的反应。 本来薛翃以为面对自己近似莽撞唐突的举止,陶玄玉就算不会震惊恼怒,至少也会流露出一点点意外。 薛翃甚至打定了主意,就算陶玄玉斥责自己,她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阻止俞莲臣死。 可是在当时那种情形下,陶玄玉居然自然而然地跟她演了那处戏,并且不由分说地阻止了俞莲臣给斩首。 他的表现里没有一点点意外跟猝不及防。 只是在重新启程往皇宫来的路上,她跟随在陶玄玉的法驾之侧,两个人隔着一层薄纱,进行了一番无第三人知晓的对话。 那时候陶玄玉问道:“你方才在干什么?” 薛翃道:“师兄,我不能让他死。” “给我一个理由。” “这人是我的c旧识。” “当初你离京的时候只有八岁,他当时c大概也已二三十岁了吧,你可别说,你跟他是‘忘年之交’。” 其实如果倒回高如雪八岁的时候,也就是九年前,俞莲臣也不过是十五岁而已,大概是因为受刑,胡子头发都乱蓬蓬的,导致陶玄玉以为俞莲臣已经三四十岁了。 薛翃说道:“师兄,你是修道人,该知道世间的缘分,不能以身份c年纪拘束而论。” 陶玄玉沉默。 这倒的确是——如果按年纪来说,他本不该有这位“小师妹”,他的大弟子萧西华还比她大两岁呢。 于是陶玄玉说道:“就算是你的旧识,令祖父高大人是有名的大炮,这门大炮都熄火不理会的事,你却冲上去你是要继承令祖父大炮之风吗?” 薛翃不仅一笑:“师兄,求你。” 轿子里,陶玄玉身形微微一震:“你说什么?” 薛翃道:“这个人对我至关重要,我不能让他死。皇帝的命令,天底下无人能够抗逆,若说世间有人可以做到此事,只有师兄你了。” 半晌,陶玄玉才幽幽说道:“你以前倒也是伶牙俐齿,不过生了那场病后,整个人就是‘呆若木鸡’,也很少再这么跟我说话了。可见这逆贼对你来说的确很重要啊,才让你这样费心费力地拍马屁?” 薛翃道:“这是实话。而且师兄丰神俊朗,怎能自比四足驴马,实在是不雅。” 隔着轿帘,能听见陶玄玉磨牙的声音,最后他只说道:“回头再跟你算账。” 大概有半个多时辰,陶玄玉还未回来。 薛翃拿不准这一次面圣的结果到底如何,虽然她相信陶玄玉之能,但是正嘉皇帝,那个人,可是有名的喜怒无常。 就算是昔日的薛端妃,这个人人眼中无往不利的“宠妃娘娘”,也曾经在正嘉面前吃过好几次憋,当然,跟最后那一次相比,其他的只怕都算不得什么了。 眼睁睁地,日影西斜,风里多了几分凉意。 众弟子原先还整理洒扫,井井有序,见久无音讯,一个个不禁也忧虑焦心起来。 就在这时,有两名内侍领着几个太医院的太医走来,询问天师真人素日炼丹要用的药料等物,太医院虽早有准备,却只怕缺漏,所以特来接洽,若有缺少的,好及时补进。 随行的自有管药弟子,当下同几名太医查账对册,又忙了半晌,有一名小太监匆匆跑进放鹿宫,拉着一名太医道:“陈太医你如何在这儿呢?宝鸾公主的病又犯了,奴婢去太医院扑了个空,陈太医且快去吧。” 那太医放下手中的册子,随着那小太监匆匆先去了。 剩下几名太医面面相觑,管药的弟子问道:“宝鸾公主是什么人,又得了什么病症?” “宝鸾公主是皇上第三位公主,是昔日的端咳,”其中一人道:“看着像是心疾,已经缠缠绵绵的病了两年多了,换了好几名太医都不见好,只有陈太医略强一些,可也是强的有限啊。” 管药弟子说道:“我师父的丹药最灵的,回头请教师父,兴许会有法子。” 几名太医彼此相看:“是是是,这是当然。”话虽如此,一个个笑的却很勉强。 只有旁边那小太监口没遮拦地说:“就算是陶真人,只怕也未必能够救得好宝鸾公主呢,若真只是心病这还罢了,就怕那病根儿是出身” 太医们忙咳嗽不断。 管药弟子诧异道:“公公这话是何意呢?” 小太监也知道自己多嘴了,便道:“没c没什么。” 就在这时候,只见西园门口,缓缓地有一人走了出来。在场众人看见,顿时都直了目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第 5 章 日影偏斜,深秋的黄昏,日色格外温柔,把朱红的宫墙染上了一层淡金色,也将从院内走出那人的身影更镀上薄薄地金影一样,这让她原本就清丽无双的容颜更加令人不敢直视,眉眼都熠熠生辉。 薛翃先前沐浴过,已经换了一身素白绸的道衣,外罩黑色的蝉翼纱袍子,头戴同黑色的蝉翼纱道巾,北风之中,袍袖裙摆微微往后扬起,发髻上的纱巾也随着摇曳,在暖金色的夕照之中,好像是才从九霄云外降落的仙人,而非庸庸碌碌的凡尘客。 几位太医都没见过薛翃,乍看之下,都惊呆了。就连管药弟子跟几个小道士,虽无数次见过她,但此刻仍是下意识地屏息静气,仿佛呼吸重一寸都像是冒犯。 薛翃自院门处走了出来,向着几位太医微微颔首,才又对管事弟子道:“木心,药簿里可有天雄,巴戟,续断,蟾酥,玄参,百药煎,紫河车。” 叫木心的管事弟子忙道:“是是是小师姑,弟子记得都有的,会立刻再确认一遍。” 薛翃淡淡道:“好,你师父还没回来?” 木心回答:“正是呢。看时候也该回来了。小师姑不必担心。” 薛翃道:“你忙吧。”说完,向着几位太医微微颔首倾身示意,便往外走去。 目送薛翃离开,这几位太医才敢做声,原来他们都看了出来,方才木心对于薛翃甚是恭敬,一人问道:“这位仙姑是” 管药弟子说道:“这是我们小师姑,是我师父的师妹,师祖羽化前最后收的一个徒弟。她的原籍还是京内人士呢。” 一名老太医道:“原来真的是高侍郎家的那位小小姐呀。啊,真是出落的仙风道骨。” “且慢,”突然又有一名太医问道:“昨日林太医回来说过,清河县里那给缺乳妇人开天仙子的,岂不正是这位?” 木心昨儿也已经听说了,闻言笑道:“给各位说中了,昨儿我们小师姑在清河县的时候,夜晚听见孩子啼哭不止,小师姑心慈,闻声而去,原来是那妇人生了孩子,没有奶水,正合家痛哭呢,小师姑给那妇人诊断之后,开了药方,就是这么神验,第二天我们师父启程,那一家子都在路边上跪着磕头呢!小孩子也已经吃的饱饱的,无量天尊,着实令人欢喜。” 原来昨天,太医院有一位林太医休假回京,夜宿清河,听人传说,有道者给那没有奶水的妇人开了“莨菪”,林太医自然熟知药性,知道那莨菪有毒,闻听这件事大为惊愕,还以为是无知之人胡闹,太医生恐闹出人命来,谁知道次日,那妇人非但好好的,而且真的下了奶汁。 林太医引以为异,先前回京后,便跟同僚们说了此事,本想找一个天仙子能够下奶的先例,但是就算众太医都博览群书经验丰富,却也从不曾想过这种有小毒的东西,居然还有这种功效。 如今见了薛翃,太医们便想起此事,又听木心如此回答,一个个跌足叹息,道:“方才该多请教仙姑,为何竟能想到用天仙子?我等遍查医书也不曾见。” 正如昨日萧西华询问薛翃的话,这方子并不在医书里,所以太医们自然找不到。 木心更加得意了,道:“若说起烧丹炼汞,我师父是最能耐的,可要若是悬壶济世,我们小师姑在贵溪,可是人尽皆知的法衣观音呢,不知道救了多少人的性命。” 突然他又想起方才众人说的宝鸾公主,因道:“还有你们方才伤神的那位公主,改日让我们小师姑看一看,必然是药到病除的。” 原本太医们还惊啧感叹,听了这话,脸上便又齐齐露出了那种有点尴尬而勉强的笑。 薛翃走出放鹿宫。 那执事弟子虽然看见,却并不敢如同拦着绿云冬月一样拦阻,反而恭敬说道:“小师姑是要出去走走吗,这宫道有些复杂,容易迷路,且让这位公公陪着您吧。” 薛翃点头,旁边一名小太监过来,陪着她走了出门。 绿云说这里距离皇帝的住处不远,却并没有说错,瑞徵宫在甘泉宫西北方向,路并不复杂,走得慢的话,一刻钟也能到,的确从此可以看出皇帝的苦心,特意安排了这样一处离得近的地方让陶玄玉安歇。 将近黄昏,风吹在脸上,有些沙沙的疼。放眼看去,宫道幽长,从此处往前,第二个路口再向南拐弯,沿着御道再走一段,就能看见甘泉宫。 此刻此身,好像并不是和玉,而又是当初的薛端妃,正闲适自在地走在这宫道之中。 薛翃甚至能看见端妃娘娘脸上那恬和欢喜的笑意。 那样轻薄的欢喜幻象,就这样跟她擦身而过,越走越远。 好像是锋利的小刀子又勾到了心头,薛翃略略止步,手在胸口微微地一按。 小太监忙道:“仙c仙长,您怎么了?” 在他面前,这女冠子脸色苍白,如同冰雪之色,长睫抖动,却像是飞舞在冰雪中的蝶翼,带着些许怕冷的颤。 薛翃微闭双眸,才又缓缓站直了,道:“没什么。不过是一点旧疾而已。” 小太监本是不敢多嘴的,可看她长相无害,又惹人怜爱,便不禁道:“方才奴婢无意听到其他仙长们说,陶真人最会炼丹,可仙长您却最会替人看病,怎么自己反而有什么旧疾呢?” 薛翃一笑:“难道公公你没听说过,‘医人者不能自医’吗?” 小太监嘿嘿笑了起来:“还真的是这个道理,奴婢一时忘了,那些太医院的老大夫们,有时候也病病痛痛的。” 薛翃故意问道:“公公,你可知道真人如今在哪?” 小太监忙指着东南方向:“皇上特意在甘泉宫里召见真人,这会儿只怕也是在那里。” 薛翃道:“原来是那个方向,这皇宫太大了,若无人相陪,还不敢出放鹿宫来呢。” 小太监道:“不妨事的,皇上很宠信真人,您又是真人的师妹,自然也是皇恩浩荡,而且您是女子,当然也不必格外忌讳宫内的那些娘娘们了。” 薛翃道:“虽是女子,但是见了娘娘们,不是还要行礼吗,若不懂规矩冒犯冲撞了,岂非不好。” 太监道:“您不必担心,以您的身份,如今宫里头需要避忌的,不过是太后c皇后,还有康妃娘娘,庄妃娘娘两位,其他的主子们未必敢就为难您呢。太后住的远,等闲又不会出来走动,遇到的机会少,皇后娘娘也是深居简出,至于康妃庄妃两位娘娘,就算正得宠,看在陶真人的面上,自然也会格外宽带,所以大可不必担心。” 薛翃道:“原来宫内这么多位贵人。” 小太监道:“是啊,奴婢只是跟您说如今最得宠的,其他的还有丽嫔安嫔鲁婕妤李昭仪等,还没有提呢。对了,您看那边就是庄妃娘娘的含章宫,对面是康妃娘娘的雪台宫。两位中间偏右边的那座,就是皇后娘娘的梧台宫了。” 当初薛翃出事之前,淑妃何雅语就住在梧台宫,如今已经立后,居然还没有搬去金台宫。 而在正中的金台旁边左侧,就是云液宫了。 小太监说完后,也张望了云液宫一眼,却并没有说下去。 薛翃也没问,只道:“对了,方才听太医们说什么宝鸾公主,却不知是哪一位娘娘的呢?” 小太监一怔,见左右无人,才苦笑道:“说来这位公主,也是苦命,原本是端妃娘娘”说到这几个字,声音轻的像是一把烟灰落地,“很得皇上宠爱的,可自打娘娘出事,公主就失了宠,也是从那之时得了病,一直不见好呢,奴婢听太医们私底下说,过不过的去这个冬天都说不定。”说着就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太监自顾自说着,没有留心薛翃的脸色越发苍白,指尖也微微发抖,只是觉着女冠子沉默异常,正要转头看的时候,却见从前方路口,有一队仪驾走了出来。 小太监定睛细看,却见是四名太监前头引路,中间抬着一架肩舆,上头高高坐着的正是陶玄玉陶真人。 小太监笑道:“仙长您看,那不是天师真人吗?我看天师跟皇上相见必然很顺利,不然皇上不会赐许天师在宫内乘坐肩舆的,旁边还是郝公公亲自陪着呢。” 这宫中能乘坐肩舆的,也只有妃以上的才许。陶玄玉才进宫就能这样,可见皇帝恩宠。 薛翃便站住旁侧,等陶玄玉的法驾到了跟前儿,才举手道:“真人。” 陶玄玉早看见了她,此刻便也低头瞧了眼道:“你怎么在这儿?” 薛翃道:“出来走走。” 陶玄玉笑道:“起风了,先回去吧。” 于是仍是乘着肩舆,薛翃在旁随行,一块儿送回了放鹿宫,那陪着陶玄玉的郝宜又道:“皇上交代,让天师好生安歇,若有什么缺用之物,尽管吩咐他们。”陪笑说了几句吉祥话,才躬身退了出去。 陶玄玉好净,弟子们早备了艾草香兰的沐浴热汤,陶玄玉沐浴之后又换了一身衣裳,才出到外头。 众弟子一一上前拜见,又向陶玄玉详细禀告在放鹿宫的种种安置,陶玄玉从头听了一回,又略作调整。 这会儿天色已暗,弟子们已经准备了晚饭,正要呈上,突然外头又有司礼监的太监齐本忠,领了五六个小内侍,送了八样精致素菜,说是皇帝亲赐。 皇帝又特赐给真人一个御用上好的和田玉枕,一件贡缎暗纹墨蓝道袍。 直到吃了晚饭,众弟子各自去收拾打坐,陶玄玉才得闲。 “皇帝跟我说了两个时辰的道法,”坐在花梨木的大圈椅上,陶玄玉眉宇间有些得意之色,对薛翃说道,“看得出皇上是有道之君啊。” 薛翃只关心一件事,却不便立即就问,只道:“师兄这次想在宫内住多久?” 陶玄玉道:“快的话一个月即可,若皇上实在挽留的话,那可以三个月。” 薛翃道:“这样也好,皇上虽然礼遇,但那些朝臣们未必喜欢。时间一长,恐又生出别的事。” 陶玄玉打量着她,问道:“你晚饭吃了?” “吃了。” “听绿云跟冬月说,你近来吃的越发少了,是京内的饭菜不合口味吗?” 修道之人是要茹素的,幸而薛翃在经历那场地狱之后,也再没有了沾染荤腥的意愿,甚至一见血肉便有不适之感。 只是这次回京,对薛翃而言是极大的考验,心思不宁,自然便无意于口腹之欲,虽然绿云冬月每日送饭,但送来的饭菜,往往只稍稍地动了一两筷子,这两个女弟子是陶玄玉派了去伺候薛翃的,自然会把情形告知陶玄玉。 薛翃道:“师兄放心,我身体尚好。” 陶玄玉叹了口气:“你若是答应,明日正常的多吃些东西,我便告诉你那逆贼的事。” 薛翃心里想的正是这件,微微一窒,道:“师兄跟皇帝说了?皇帝是什么意思?” “你还没答应呢,”陶玄玉淡淡道。 薛翃敛眉垂首:“谨遵师兄教诲就是了。” 陶玄玉一笑:“可别顾着敷衍。”说了这句,才道:“俞莲臣那人的事,我已经跟皇帝说了,皇帝暂时不会杀他的头,只不过毕竟是谋逆,怕也是不会轻易放了他。” 原来陶玄玉同正嘉皇帝谈道之后,自然说起今日街上阻止斩首之事。 正嘉其实已经听田丰说了,可他自矜身份,又不肯让陶玄玉觉着自己是要质问他,所以反而轻描淡写,只字不提。 陶玄玉告知正嘉:俞莲臣本是地煞星转世,先前正是因为拿住了他,导致煞气冲天,把京城的祥和龙气搅乱,地龙不安,才导致了地震。 偏偏当初泰液殿给地震震塌的时候,正是把俞莲臣押解进京的那日,如此巧合,也不由正嘉皇帝不信了。 且陶玄玉又说,这种地煞之星是天上凶宿降世,就算现在杀了他的头,除了搅乱京城龙气之外,他又立刻转世,不出十年,便又入轮回,不免重又搅乱江山。 不如且将他暂且囚禁,这样的话不伤天和,等想到禳解的法子,再做别的处置。 正嘉皇帝本就崇信陶玄玉,今日跟他见了面,却见果然一派仙风道骨,令人倾倒,听他这般建议,便从善如流地答应了。 薛翃听了陶玄玉所说,稍微心安了些,不管怎么样,俞莲臣暂时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陶玄玉忖度她的神情,还有一件事他并没有告诉薛翃,那就是在今日面圣之后,正嘉看似无意地提了一句跟他同行的都有何人。 虽皇帝不露痕迹,甚至没有指名道姓,陶玄玉清楚,正嘉皇帝留心的是“和玉道长”,那个小小年纪便跟张天师投缘,且答了“大道得从心死后,此身误在我生前”的女孩子。 面前的薛翃坐在灯影中,容颜浸润在半明半暗的光中,虽然半点粉黛不施,却天生丽质,光华难以掩藏。 陶玄玉不动声色地看了半晌,心中无端地有些烦躁,隐隐地竟有些后悔带她下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第 6 章 终于陶玄玉咳嗽了声,问道:“你这一路上没正经吃东西,你那只兰寿不会也跟你一样吧?有没有饿死?” 薛翃听他突然提到这个,脸上才露出一抹朦胧笑意:“没有,还胖了些。” 陶玄玉哼道:“一条鱼肥成那个样子,也是奇葩了还要再胖下去的话,你小心撑死它。” 薛翃道:“师兄放心,我会有分寸。” 陶玄玉长叹了声:“你但凡把喂它的心思多放在自个儿身上,也不会这样一阵风就能吹走的样子了。好了,明儿我要着手宫内的祈福禳解道场,未必会有时间见你,你自个儿留意,要走动就叫人陪着,对了,你要不要回高家看看?” 薛翃一顿:“暂时不必了。” 陶玄玉点头:“高府老爷子的脾气不好,少见他也罢,那就随缘。只是别把自己困在这宫里无聊。” “我知道,得闲会把师兄需要的丹药调出来的。” 陶玄玉脸上露出满意的笑,道:“这个可是要紧的,别忘了。”说到这儿,又道:“皇帝赐了个玉枕,你想不想要啊?想要就给你。” 薛翃淡淡回答:“皇帝赐给师兄的,我不敢夺爱,而且我自个儿有枕头,不习惯用别人的。” 陶玄玉嗤道:“看你这迂腐呆板的模样,别人想要还不能够呢,行了你去吧。” 薛翃这才起身出外,此时入夜,龙虎山的弟子训练有素,放鹿宫中悄然无声,随风却有一股淡淡地药香飘逸。 如果不看着院子外的光景,还以为仍是在山上呢。只是缺乏了那此起彼伏的虫儿鸣叫跟山鸟夜啼。 薛翃回到自己屋内,桌子上放着一个不算很大的水晶盏,里头养着一只肥头肥脑的小金鱼,这种品种唤作“兰寿”,虽并不算珍贵,但憨态可掬,薛翃十分喜爱。 而且这是“和玉”留下来的唯一的活物爱宠,叫做“太一”。 世间之事讲究一个眼缘,薛翃一看这兰寿小金鱼,就立刻喜欢上了,在那段生不如死的幻痛折磨中,每每看着这鱼儿在水中快活自在地游来游去,常常使她不由自主地眼含热泪,心绪却逐渐随之宁静。 薛翃拿了点鱼食,又撒给太一,太一浮上水面,张口呷食,扇子般的尾巴摆来摆去,姿态优美。 太一边吃边瞪着两颗小小地黑眼睛隔着水晶罩打量薛翃,虽然太一从不会说话,每次看着它,薛翃却总觉着这小小地眼睛,会看懂她所有心事。 次日一早,照例起身打坐调息,等薛翃出门的时候,陶玄玉已经离开放鹿宫,去主持皇宫内的禳解大典了。 薛翃去见管药弟子木心,询问他所采药物之事,又挑了几样,命弟子们料理调和。 日上三竿,外头有两名太医来到,正是寻薛翃的,原来他们惦记着那“天仙子”的事,今日特来探讨。 薛翃说了这药方的出处,两人惊叹。其中刘太医道:“原来这方子是自《史记》上得来,也是异事了,我等只遍寻医书,怪不得一无所获。” 另一个张太医道:“以史记上的典故来治病救人,的确是有些冒险,但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也是顾不得了,如今既然得以验证,回头便可以把这方子告诉太医院的笔录,让他将这方记载妥当,以后必也可以造福万世了。” 之前几位太医因为薛翃是女子,又是道士,所以不敢轻信,如今见了真人,听她的谈吐平和,看其形貌出众,实在是可敬可爱至极。 刘太医道:“昨日木心道长说,和玉仙长最擅治病救人,先前在贵溪亦救治病人无数,仙长的心思又跟我们大为不同,如今住在放鹿宫,有些疑难杂症,不知可否跟仙长切磋请教?” 薛翃道:“医无止境,都是为了济世救人罢了,假如能够彼此切磋疑难,又何乐而不为?” 几位太医彼此相看,都很是赞赏这话。突然其中一人说道:“其实下官正有一宗疑难。” 大家回头,见说话的却是陈太医。几位太医见状,彼此心领神会。 陈太医负责宝鸾公主的心疾,其实病还是次要,正如昨日小太监所说,最棘手的是公主的出身,其他的太医都也知道这是烫手山芋,因为他们吃不准到底是要竭尽全力去治好公主呢,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薛端妃犯的那种大逆,先前那小公主夭折后,宝福公主跟宝鸾公主也遭受牵连,在宫内失宠。 太医们摸不透皇帝的心思,甚至担忧,如果真的治好了公主,到底是“功”呢,还是“过”。 可是其他的太医可以退避三舍,如今负责治疗宝鸾公主的陈太医却自然无可推卸,公主缠绵病榻两年多了,小症候也拖延成了大症,如今已经不用担心能不能治好,陈太医担心的是公主突然病情恶化,万一皇帝因此迁怒,自然吃不了兜着走。 幸而陶玄玉进宫,又多了个和玉道长精通医术,昨儿木心放了那几句话,早给人听了去,陈太医被人点醒,才在今日特对薛翃提了出来。 毕竟薛翃身份特殊,又有陶玄玉罩着,如果她肯援手,不管治好治不好,陈太医身上的责任就去了一大半了。 因此陈太医鼓足勇气,眼巴巴地看着薛翃。 其他几位太医也都揣手沉默。 片刻,薛翃道:“我最愿接触些疑难奇症,若是能治好病人,也是修行的功德。只是公主是万金之躯,可由得我去插手吗?” “无妨无妨!”陈太医见她有答应的势头,忙一叠声地说道:“皇上甚是崇信真人,道长是真人的师妹,皇上自然也不会有丝毫怪责。” 薛翃淡淡一笑:“说的也是,修道之人,只在乎普济众生,又何必想更多的呢。既然如此,不如请太医带路。” 陈太医见她竟是立刻要去,惊喜交加,一怔之下道:“好好好!” 其他几位太医也没想到薛翃如此痛快,彼此对视,也道:“不知我等可否同行,也见识一下仙长治病救人的风采。” 当下众太医簇拥着薛翃,便往宝鸾公主的宁康宫而来。 薛端妃出事的时候,宝福公主只有八岁,宝鸾公主只有六岁,因丽嫔的宫殿跟宁康宫最近,太后就命丽嫔负责照看着宝鸾。 众人往宁康宫而来的时候,路上许多太监宫女经过,无一例外都纷纷回头打量,目光多在薛翃的身上脸上逡巡。 原来昨日陶玄玉进宫,真人一行自然是宫中万人瞩目的焦点,除了陶玄玉之外,“和玉道长”却是口耳相传最多的一个名号。 昨日负责给薛翃引路的小太监c以及那些伺候放鹿宫的内侍们,纷纷都说真人身边有个神仙般的女冠,容貌竟是绝色,所以一夜之间,紫禁城中几乎人尽皆知。 如今见太医们簇拥着一位冰雪之姿的“小道士”,都知道就是传说中那人了,自然会纷纷侧目,争相观看。 不多时到了宁康宫,里头通报之后,公主命传。 时隔三年,薛翃再次见到了自己的女儿。 宝鸾公主的容貌上跟薛翃有三分相似,只是因为病的久了,比先前更加瘦弱,已经九岁的孩子,看着不过六七岁一样,弱不胜衣。 薛翃的双眼早就红了,心也暗自胀痛,心跳的声音,就像是有人拿着鼓槌,在心头上敲打。 她不敢细看面前的孩子,是得生生地垂了眼皮,只是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梗着无法出声。 还是陈太医上前,道:“公主,不必担忧,这位是跟随陶真人的和玉仙长,她的医术是极高明的,公主的病给她一看,必然会妙手回春,药到病除。” 宝鸾公主见许多太医走了进来,正有些不知所措,因为瘦削,两只眼睛格外大的可怜,惊慌地转来转去,最后看向薛翃。 还没有开口,先咳嗽了数声,宝鸾俯身,迟疑地轻声问道:“是吗?父皇可知道了?” 陈太医一怔,忙道:“回头臣会去禀奏皇上的,公主放心,皇上对真人很是崇信,不会见怪的。” “如何使得,这c这必须得先禀告父皇”宝鸾咳嗽连声,又畏怯地摇了摇头。 陈太医知道她年纪虽小,性子有些倔强,正要再劝,薛翃却已经走到榻前,不由分说伸出手去,握住了宝鸾的右手腕。 宝鸾公主吃了一惊,似乎想将手抽回,薛翃抬眸:“别动。” 对上薛翃通红的眸子,宝鸾一愣,又察觉她的手握着自己的腕子,手掌心温良,力道不大,却令人难以抗拒似的。 薛翃又垂下双眼,缓缓调息心境,凝神诊脉。 宝鸾的脉象微弱,又有些噪乱,果然如陈太医所说,是个有心疾的症状,薛翃仔仔细细听了一阵,说道:“其实是公主年纪小,饮食不调,又加上思虑过度,才引发心疾。听太医们所说公主病的时日,我大胆猜测,所谓‘心疾’,公主在六岁之前是没有的,对不对?” 宝鸾公主听到最后一句,眉头拧紧,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又转开头去。 瘦骨嶙峋的肩头,无法按捺地微微颤抖。 陈太医在旁悄声道:“可不是正是如此吗?” 薛翃虽结束了诊脉,手却握着宝鸾的手,不忍心放开,她垂着眼皮看着宝鸾,女孩子的手腕很细,如果是正常这个年纪,至少还要丰腴许多。 就算太医跟宝鸾他们不说,薛翃也知道,这几年没有了生母的照拂,宝鸾活的甚是不易。 狠狠心,才终于撒开手。 薛翃站起身来,又看一眼宝鸾,便带了太医们来到外间,因说道:“公主的这病因为绵延太久,急不得,要一步一步来调制,回头我会叫人送保命丹跟如神散过来,臣太医且记得,叮嘱公主按时服用。” 陈太医忙道:“仙长所说的‘保命丹’,可是《鲁府禁方》里的那种——有朱砂c郁金c天麻c白附子c麝香c全蝎的?那可是有小毒不宜久服的,公主的身体又如此孱弱,只怕禁受不住。” “无妨,公主因久病,体内气滞血瘀,要先用这一味药,疏风散邪,安神开窍。” 几位太医商议了会儿,觉着这话有道理。 薛翃又道:“我在针灸上的造诣一般,不知哪位太医的针灸最好?” 众人便推刘太医,薛翃点头道:“我还要仔细想想如何施展针灸之法,配合药石,公主的身体会好的快一些。” 薛翃又说道:“另外,公主的饮食上,好像并不妥当。” 陈太医支吾了声,答不上来。薛翃道:“平日照顾公主饮食的是谁?” 自打他们进门,宁康宫的这些宫女内侍都在跟前看着,听薛翃问,其中一个长脸嬷嬷走了出来:“是我。” 薛翃道:“公主一日三餐,吃的都是什么?” 那嬷嬷笑道:“回道姑的话,公主的饮食,是宫内自有的定例,而且奴婢也不必对别人交代。” 薛翃淡淡道:“如今是给公主看病,自要知道公主的一切。就算药石得当,吃食上配置不当甚至相冲,那也是白搭,嬷嬷的意思是不想配合,难道你不想公主的病好?” 嬷嬷一愣,又道:“太医看病自是使得,可是c您是” 薛翃道:“你觉着我来给公主看病,名不正言不顺?我是陶真人的师妹,真人是皇上连传两道圣旨请进宫来的,你敢不把我放在眼里,是想要让真人来跟你说话?” 嬷嬷脸色一变,讪笑道:“这奴婢当然是不敢的。” 薛翃道:“我以为皇宫是何等有规矩威严的地方,没想到一个嬷嬷也能瞧不起陶真人,感情你的架子比皇帝还大,好的很啊。” 嬷嬷忙叫道:“奴婢万万没有这样的意思!” 薛翃冷道:“你有没有这个意思,方才我跟几位太医都听见了,我是为了公主的病才来的,十万火急,你却推三阻四,要么你是瞧不起真人,要么你是不想公主病好,——你不如告诉大家,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嬷嬷原本见薛翃年纪不大,生得又清丽秀美,且是才进宫的道姑,虽是太医陪着来的,可毕竟没有皇帝的旨意,她自恃是宁康宫里的老人,又有“后台”,所以并不把薛翃放在眼里,还想给她一个下马威。 没想到对方的口齿竟如此厉害,以陶真人跟皇帝两座大山压下来,这如何承受得了。 嬷嬷心头慌张,忙跪在地上:“是奴婢一时失礼,一时说错了话,请仙姑宽恕。不要当真。” 薛翃说道:“我自然不敢当真。只把你的言行原原本本告知真人,请真人禀奏皇上,只看他们两位当不当真就是了。” “求仙姑饶命!”这老嬷嬷见她动了真格儿,俯身磕头。 要是给皇帝知道她不把真人放在眼里,以正嘉皇帝那个心性,还能有命在吗。 这跟随的几位太医也没想到,薛翃在他们跟前言语温和云淡风轻,没想到竟有如此雷厉风行的一面。 众人在惊愕之余,其中刘太医c陈太医,彼此心中却暗暗受用。 正在这时侯,外头有内侍声音道:“丽嫔娘娘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第 7 章 在知道宝鸾公主是给丽嫔照看着的时候,薛翃还并不知道“丽嫔”是何人。 直到这会儿,望着从宁康宫外走进来的那盛装女子,薛翃不禁哑然失笑:原来这就是丽嫔。 三年不见,当刮目相看,当初薛翃还是宠妃的时候,这位丽嫔娘娘,还是总往她云液宫跑去奉承的丽美人,没想到如今已经位列九嫔了,看样子,这三年里她的腿跑的也定然很勤,只不过大概是往梧台宫何皇后那边去奉承了。 众太医不禁也都脸色忐忑。 地上那跪着的伺候嬷嬷,听见一声“丽嫔娘娘到”,仿佛得了依仗,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褪去不少,她看一眼薛翃,眼里流露出有恃无恐之色。 这会儿丽嫔已经在五六个宫女嬷嬷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她生得人如其名,艳丽娇美,且又盛装华服,看来气势非凡,比先前当美人的时候出息多了。 丽嫔看了一眼在场众人,太医们跟伺候公主的宫人们纷纷行礼。 只有薛翃伶仃立在原地,鹤立鸡群。 丽嫔皱眉:“你是何人?”她其实早就听说了太医们领着和玉道长来给宝鸾公主看病,此刻却故作不知。 薛翃仅仅单掌当胸微抬,道:“贫道和玉,稽首了。” 丽嫔见她竟不行礼,不过又想她身份特殊,毕竟不便发作,便耐着性子问道:“你就是跟随陶天师进宫的和玉道长,果然生的不俗,你不在放鹿宫,如何到这里来了?” 旁边陈太医因自忖是自己撺掇的,怕给薛翃落了不是,便道:“回娘娘,和玉仙长的医术高明,微臣便请她来为公主殿下请脉,或可有助于公主的病情。” 不料丽嫔正要寻他们的错处呢,听了这话,即刻冷笑起来:“你是宫内的太医,能治就治,不能治就直说换人,可不许自作主张的叫什么别的古古怪怪的人来给公主看病,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担待得起吗?” 陈太医忙跪地。 薛翃听到这里,看向丽嫔,正丽嫔也瞥向自己,这摆明是在杀鸡给猴看,指桑骂槐。 薛翃便道:“娘娘所说古古怪怪的人,可是指的我吗?” 丽嫔笑道:“这当然不是,道长是跟随陶真人法驾的,宫里谁不给三分颜面。” 薛翃不动声色道:“既然不是说我,那陈太医就不必跪了,我也仍旧能给公主治病,娘娘可是这个意思?” 丽嫔一顿,勉强笑道:“虽然不是说道长,但也要给他们一个教训,免得他们以后再自作主张,胡作非为。毕竟他们是宫内的太医,自己不思量着精研医术,为皇上分忧,却总想着依仗别人,这如何了得,难道他们的俸禄也要给别人吗?” 薛翃说道:“太医这样做,也是为了公主的病,不管找谁,只要能治好公主,就是为皇上分忧了。倒是丽嫔娘娘,听说公主是皇上交付娘娘照料的,按理说,娘娘当担起做母亲的职责好生照料公主,可是自打娘娘接手以来,公主的病连着两年多不见好,反而越发重了,娘娘可尽到自己的职责了?” “你c你在质问本宫?”丽嫔无法相信。 “质问不敢当,只是因为娘娘方才的话,贫道不由就想多了,”薛翃道:“照娘娘的意思,陈太医治不了公主,就该直言换人,那么娘娘把公主看的病情危殆,衣食不周,娘娘为什么不主动跟皇上开口,让能善待公主的妃嫔照看公主呢?” 丽嫔语塞,变了脸色道:“你是在说本宫虐待了公主?她的病,本宫不知多上心,需要你这才进宫的方外之人来挑本宫的不是?” 太医们听着两人针锋相对,脸色发白。 薛翃眼神冷冽,声音却如玉石琳琅:“如今天色已冷,可看公主的衣着卧寝之具都十分的单薄,对一个病人来说如何能够御寒!而且公主虽然病中,但从脉息上看来,也有饮食不调之症,这不叫虐待,难道还是善待了?——医者父母心,贫道看不过去,自然要说。” 丽嫔胸口起伏,再也无法维持先前高贵的仪态,放声呵斥道:“你c你好大的胆子,仗着陶真人给你撑腰,敢对本宫如此不敬!” 薛翃冷笑:“我敬天敬地敬三清,不知丽嫔娘娘是哪一位。” 丽嫔从没受过这种羞辱,本以为三言两语就能打发了这才进宫的小道姑,却没想到差点把自己打发。 她恼怒至极,看向旁边的嬷嬷:“你们都是死人?看本宫给人欺辱?” 只可惜众人也都是些拜高踩低的主儿,见薛翃言辞犀利,锋芒毕露,哪里敢靠前,只有一个心腹嬷嬷眼珠一转,道:“道姑这话是不是有些太过了,什么敬天敬地敬三清,难道c您见了皇上,也不知恭敬吗?” 薛翃冷哼道:“你们是什么东西,也配在此攀扯皇帝,你们能跟皇帝相提并论?” 一句话,干净利落地把满屋子里的人的嘴都堵住了,鸦雀无声。 薛翃眉眼冷冷地,跟几位太医道:“这里的事了了,我也该回放鹿宫。宝鸾公主的病我既然接手,便会直到她好起来。”说这句的时候,便扫向丽嫔众人。 “你说什么?”丽嫔听到这里忙道:“你担保公主的病会治好?如果有差池,你可怎么说?” 薛翃道:“不知娘娘指的是什么差池?” 丽嫔咬了咬唇,终究没有说出口。 薛翃冷笑道:“你若是指的公主会不幸殒命,那我就赔一条命给她。” 陈太医吓得要劝阻:“道长” 薛翃一抬手,示意他停口。 丽嫔又气又恨,却毫无办法,只得咽一口唾沫问道:“你此话当真?” 薛翃道:“各位太医都在跟前,天地三清作证,贫道从不打诳语。” 丽嫔咬牙,正要再放两句狠话,薛翃走近一步,仔仔细细打量丽嫔。 丽嫔给她黑白分明的眼眸看的心中发寒:“你盯着本宫干什么?” 薛翃道:“贫道有两句话奉送娘娘,从你的面向上看,一来缺乏祖荫,二来又少福德,能够位列嫔位,已经是难能可贵,可惜德不配位,必招灾祸,若还不知修心修性,积善积德,只怕你的祸患就在眼前了。” 薛翃说罢,玄袍大袖一挥,迈步出门。 身后,众太医也忙唯唯诺诺告退,丽嫔给薛翃方才几句话震慑,整个人呆若木鸡,竟没在意别的。 地上那伺候嬷嬷见人都走了,忙上前乞求丽嫔道:“娘娘要救救奴婢,那道长说要把这里的事跟皇上禀明,到时候奴婢就没命了。” 丽嫔回过神来惊问:“你说什么?” 嬷嬷道:“奴婢只是话回的怠慢了一句,她就不依不饶,说奴婢小看了真人之类的话,奴婢冤枉啊。” 丽嫔满肚子火正无处发泄,闻言怒道:“怪不得这小道姑对本宫这样不客气,原来是你得罪了她在先,你难道不知道,陶真人是皇上发了两道圣旨才请了来的,何等敬重,你敢不把他的人放在眼里?混账东西,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这么不知进退。活该!” 嬷嬷吓得委顿在地。 丽嫔喝道:“你还滚出去!” 那嬷嬷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丽嫔揉揉额头,喃喃道:“这宫里是要反天啊,才进宫两天不到,就打本宫的脸,这口气难道就这么咽下了?哼,小小的一个道姑,以为自己是谁!竟然还敢诅咒本宫!” 心腹嬷嬷道:“娘娘,这两年娘娘是奉太后命令看管着公主的,如今突然有人插手,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太后?” 丽嫔焦虑道:“太后近来身子不大安泰,懒怠见人,我也不好贸然就去长春宫打扰,免得弄巧成拙,起驾,去梧台宫。” 且说薛翃离开宁康宫,心绪难以宁静。 她本不舍得离开宝鸾公主,也很想再进内殿探视,但是丽嫔等人在侧虎视眈眈。 且她今日已经破例,幸而仗着这个身份,应该不会引人疑心。 如今只快些思忖如何尽快将宝鸾的身体调养妥当就是了。 但是想到那孩子瘦的一把骨头,且又养成了畏惧胆怯的性子,几乎让薛翃忍不住潸然泪下。 她埋头而行,正将拐弯之时,冷不防对面有个人悄无声息地出现。 薛翃收势不住,额头在他胸口的飞鱼服上撞了一下,精密的刺绣金线蹭过,微微地有些火辣辣地。 薛翃最忌讳跟人肢体接触,忙后退一步,抬头看时,才发现对面站着之人身形高挑,脸容清俊,气质偏冷郁,竟是锦衣卫指挥使江恒。 为宠妃的时候薛翃之前见过几次江恒,他是正嘉皇帝的心腹,为人阴沉缜密,性情狠厉,简直就像是更阴柔些的正嘉皇帝,他掌管着镇抚司,统领锦衣卫,手底不知沾了多少人命跟血腥。 之前薛翃陪侍正嘉的时候,曾跟江恒打过几次照面,每次见到他,心都会凉飕飕地,不敢稍微怠慢。 如今“再世为人”,但面对这位煞星,却也是不愿跟他多打交道。 当即打了个稽首,低头欲去,江恒却道:“仙长急匆匆的,是往哪里去?” 薛翃垂着眼皮:“正要回放鹿宫。” 江恒啧了声,道:“咦,仙长的额上红了一片,是给我撞得吗?” 薛翃因一刻心神不属,并没有留意,却见江恒迈步上前,抬手在她额前按落。 “江指挥使!”薛翃脱口而出,抬手一挡。 江恒站住,两只眼睛瞟向薛翃的脸上,若有所思地问道:“仙长c知道我是谁?” 给他那冷血动物般的眼神无情地瞥过,薛翃的心都冷悸了,瞬间的窒息,然后她回答:“指挥使大人,不是身着官服吗。您的大名,我也曾听说一二。” 江恒一笑:“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仙长真的有未卜先知之能呢。” 薛翃因宝鸾之事心绪紊乱,一时忘了自持,差点露出马脚。且江恒又非寻常之人,于是低头道:“贫道先行一步。” 她正要走,江恒突然说道:“仙长可跟那逆贼俞莲臣认识?” ——他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心头犹如冰水蔓过,薛翃僵住。 她明明知道自己该头也不回地走开,可听他这样一句,如有无形绳索捆住了她的双脚。 江恒目不转睛地盯着薛翃的脸,仿佛不会错过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薛翃强令自己镇定,心绪飞转,直到突然想起来:当日她才进京,当街拦阻俞莲臣的囚车,那囚车是镇抚司负责押送,要么是镇抚司的人禀告了江恒,要么是他当时也在场,在某个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薛翃淡淡问道:“指挥使为何这样问?” 江恒笑道:“天师法驾拦住了俞莲臣囚车,此事谁人不知。” 薛翃道:“既然如此,指挥使当然也该明白师兄所说地煞之灾,何必问我。” 江恒道:“毕竟是仙长先拦的囚车啊。” 薛翃淡瞥他道:“指挥使还有别的事吗?” 江恒挑了挑眉:“对了,仙长既然能预测地煞之灾,那不知会不会算到我今日入宫的意图呢?” 薛翃皱眉,江恒笑道:“好吧,不瞒您说,皇上不肯杀俞莲臣,可也没有放他,还要我们好好地看管着,只是昨儿开始,这逆贼突然病倒了,奄奄一息的” 薛翃不禁屏住呼吸。 江恒道:“你说他死了吧,岂不是违背了天师的好意?所以今儿我进宫来,特给他请太医。” 竭力克制着,薛翃平静问道:“可知道是什么病吗?” 江恒道:“身子一阵儿冷,一阵热,倒像是疟疾。如果真是这个病,可就麻烦了,他不死,也得让他死啊。” 疟疾极为凶险,且是能传染的,一旦有人患病,必须立刻隔离,无人照料的话,很快就会脱水而死。 薛翃目光涌动,几乎忍不住就要脱口而出,江恒盯着她,好像也在等待着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第 8 章 宫墙是有些鲜艳而不失深沉的朱红色,薛翃站在墙边,黑色鹤氅,白色道衣,如墨般的青丝干净利落地绾在发顶,露出毫无瑕疵的秀丽容貌,肤色如新雪一般纯净。 通身上下,除了唇瓣是娇嫩的嫣红外,竟只有黑白两色。 紫禁城中从未出现过这样奇异的景致,在奇异之外,却有种令人情不自禁为之心仪的美。 江恒的目光落在她额头上刚才被撞过的地方,那是一点淡淡地粉红痕迹。 最后江恒道:“罢了,事不宜迟,我去太医院看看。虽然沾上这种病,怕是很难有人愿意去给那逆贼医治了。” 江恒缓缓迈步瞬间,薛翃终于说道:“江大人!” 他停下步子,像是意料之中她会出声,回头看向薛翃:“仙长可还有事?” 薛翃面色如水,沉沉静静地说道:“俞莲臣是地煞之身,若是身死,煞气外泄,对紫禁城的龙气大为有损,目下师兄正张罗禳解之事,如果给他冲撞了,怕会引出谁也料不到的后果,假如太医院没有人愿意去c或者对这症状觉着棘手的话,贫道会仔细斟酌,尽快找出个可以医治的法子。” 江恒嘴角微动:“如此自然大好,也省了本指挥使很多麻烦。这样的话,先拜托仙长了。” 说罢,江恒凝视着薛翃,一笑颔首。 薛翃举手打了个稽首,两人相对着一点头,各自往前,擦身而过。 宝鸾公主的心疾虽然棘手,但并不是没有头绪,而且她的病也还没坏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另外,宝鸾的病情并不只是疾病的原因而已,要让她好转,需要在饮食,药物,日常起居上各处留心,只要精心呵护,不怕好不起来。 在此之前,丽嫔是不能留了,宝鸾身边的人,多半也都不中用。 只是这件事还刚开始,俞莲臣就也生了病,如果真如江恒所说,这疟疾之症是最凶猛的,如果救治的迟,再加上病人体虚的话,应该撑不了多久。 薛翃心头沉沉,正不停地思量,却觉着背后如锋芒隐隐,她的脚步微顿,回过头去。 身后偌长的宫道上,并没有其他人在,跟江恒作别的那个路口也是沉静寂然,毫无异常。 薛翃怔了怔:也许是自个儿多心了。 回到了放鹿宫,薛翃把管药材的木心叫了来,如神散她是有现成的丹药,可保命丹因为是禁药,等闲不能用,所以目前只有有限的两颗,还需要再炼制一些。 保命丹所用的一些药材很稀有,不常用,薛翃吩咐木心叫太医院再送些过来,便回到自己房中。 将房门关上之后,原先压抑的情绪,好像要冲破胸臆一涌而出。 桌上的太一感应到主人回来,趴在水晶鱼缸里,瞪着两只黑豆般的小眼睛盯着她,尾巴有些不安地摇了摇。 薛翃挪到桌边,身上的力气好像都给隔断在门外了,她凝视着鱼缸中的太一,一人一鱼目光相对,眼中的泪在刹那泫然欲滴。 “我见到了宝鸾,”薛翃凝视着太一,像是看着最知心的朋友,“她先前是个胖乎乎的丫头,天真烂漫的,但是现在” 薛翃缓缓抬头,将眼中遏制不住的泪逼了回去:“太一,她会好的,我已经没了自己,没了小公主,也没了家,其他的人我要让他们都好好的。” 太一在鱼缸里,如同听懂了似的,不住地轻轻点头,嘴巴磕碰着水晶缸的边沿,像是在安抚薛翃。 薛翃含泪而笑,手指碰在水晶缸的外沿,抚摸太一憨态可掬的头。 脚步声从外头响起,是绿云的声音:“你确定小师姑回来了?” 冬月道:“方才我看见小师姑进门的。” 不多会儿敲门声响起。薛翃确认一切正常,才道:“进来。” 门扇被推开,绿云在前,冬月在后,进门行礼道:“小师姑,先前有宫内尚衣局的人来,说是给咱们量体裁冬日的道袍,女弟子们都裁过了,只是小师姑不在,所以他们已经便先走了,说了下午再来。” 薛翃道:“我的衣裳都已经够了,不必另外裁。” 绿云迟疑了一下,冬月忙道:“小师姑,宫内的手艺怎能是咱们那些裁缝相比的呢,再说大家都有了新衣裳,小师姑只穿旧日的,那多不好。” 薛翃淡淡道:“我目下另有别的要忙,这些小事就不必跟我说了。你们去吧。” 冬月还要再说,绿云忙拉了她一下,躬身道:“弟子们退下了。” 两人退了出去,绿云小心给薛翃将门扇重新关上,冬月已经忍不住嘀咕:“小师姑也太怪癖了,现成的好衣裳怎么不要呢?别人想要还巴不得呢。” 绿云笑道:“小师姑没有你这样眼皮子浅,何况,小师姑的自比你我众人要高到不知哪里去,怎会在乎这点子东西?” 冬月叹道:“唉,听说先前小师姑跟太医们一起去给公主娘娘看病,整天只想着治病c炼丹,对别的上头一点也不挂心,竟比师父还清心寡欲,我看,小师姑只怕要比咱们师父更先一步成仙了道呢。”见左右无人,冬月又拉拉绿云:“可是小师姑家里是高门大户,真的不想回去了?” 梧台宫。 丽嫔先前来给皇后请安,才走不久又去而复返,梧台宫的人都不知什么缘故。丽嫔进殿的时候,正太子殿下赵暨也在,何皇后正在吩咐他什么。 丽嫔见状,只得暂且收敛气恼,上前行礼。皇后见她面有恼怒之色,便对太子道:“你先去吧,虽说皇上这几日不会考察你的功课,但也要记得母后的话,千万不可懈怠。” 赵暨低头答应,退了出去。 皇后目送太子出殿,才看向丽嫔:“你怎么了?这么快又回来了?” 丽嫔这才上前跪倒在地,哭道:“求娘娘给臣妾做主。有人欺负臣妾。” 皇后十分诧异:“你说什么,在宫内谁敢随便欺负人?” 丽嫔道:“就是那个随着陶真人进宫的和玉道姑,她先前不知怎么跑去了宁康宫给宝鸾公主看病,又不由分说地骂了臣妾一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一个庶人欺辱,臣妾的脸都没有了。” 皇后微怔:“你说是那位女冠子?她一个方外之人,怎么敢那么对你?” 丽嫔避重就轻,将自己回宁康宫后种种向着皇后禀明,道:“她是个女冠子,又不是宫内记名的太医,去给公主医治已经是越俎代庖了,臣妾没有追究,她反而不依不饶,数落臣妾的不是臣妾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大的屈辱,求娘娘给臣妾做主。” 皇后想了会儿,迟疑着说道:“按理说她是修道之人,又是才进宫内,不至于如此不通分寸,她说你什么?” “她说c说臣妾没有照看好公主才导致公主生病的,娘娘明鉴,谁不知道宝鸾公主的病是因为当初端妃” 皇后眉头一皱。丽嫔忙打住,又道:“她却把这帽子扣在臣妾头上,还说臣妾没有善待公主,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何皇后道:“她才进宫,能知道什么?是不是你做的的确太过了,让人看不过去了啊?” 丽嫔一惊,忙叫道:“臣妾冤枉啊,臣妾从来都是按照太后跟娘娘的吩咐,谨慎照顾不敢有违,就是公主的身体不争气罢了,公主年纪虽小,心思却重,娘娘也是知道的,这已经是换过多少太医了” “够了,”皇后有些不高兴,“太后跟我都是让你好好地照看着宝鸾公主,你如果真的有什么差池疏漏的地方,让人拿住了把柄,也是你自己活该!你难道不明白?这陶真人是皇上推崇的人,就算是他身边的一条狗也比寻常人要尊贵些,这和玉不是说是陶真人的师妹?她说一句话当然不能不听。” 丽嫔心凉了半截:“娘娘!她c她的身份虽然不同,但她毕竟不是宫内的人,怎能就这么斥责欺负臣妾,娘娘难道不管吗?” 皇后道:“我怎么管?他们都是皇上请来的,用寻常百姓家里的话来说,人家就是远来的尊贵客人,皇上那边还客客气气的呢,我身为皇后,难道要跟人家打骂起来?你让皇上心里怎么想?” 丽嫔无言以对。皇后看她一眼,又放缓了声音道:“这会儿正是非常时候,你有些行径,也收敛些,若有什么做的不到的,就也暂且补一补,别忒让人看着不像话了。她如今斥责你倒还是轻的,如果给陶真人知道,说给皇上听,皇上也是颜面无存啊?你起来吧,赶紧回去。” 丽嫔给这几句提醒了,忙站起身,又有些忐忑地问道:“娘娘,她还要说要发落伺候宝鸾公主的嬷嬷,您说她会不会真的把这件事捅到皇上跟前儿?” 皇后道:“这倒是未必的,再怎么说,她的身份也在那里。而且现在皇上正忙着跟陶真人做禳解的法事,不会有空见别人的。” 丽嫔松了口气,皇后道:“对了,你方才说和玉想处置伺候公主的嬷嬷?你也是糊涂,她既然不喜那嬷嬷,你怎么不帮着她先处置了?” 丽嫔回过神来:“臣妾遵命。”于是不再诉苦,告退回宫。 丽嫔去后,何皇后问身边的宫女:“先前本宫听说,这和玉道长不过十五六岁,还是高侍郎的孙女儿?” “回娘娘,正是这样。” 皇后点头道:“她的年纪小,想来修行不到,脾气冲是有的,所以才跟丽嫔吵起来。这样的人反而好相处。” 宫女笑道:“是啊,丽嫔娘娘原本仗着太后,性子也渐有些张狂,没想到在一个小丫头面前吃瘪。倒是省了娘娘教训她。” 皇后也一笑,手中的念珠一停:“不过想来,客人远道而来,没有个不跟主人见面的,陶真人自有皇上照看着,这位和玉道长,本宫倒也是该见一见的。” 旁边的嬷嬷道:“娘娘的确该见一见,这丫头既然年纪小,想必好哄,只要她开心了,真人自然也高兴,真人一高兴,皇上那边必然也是喜欢的。” 宫女忙道:“那奴婢去叫人传旨请她来?” 皇后若有所思道:“不,今儿她才冲撞了丽嫔,立刻叫她来反而不好,有些兴师问罪似的。就等明日罢了。本宫倒要看看,这和玉小小年纪,怎么就入了张真人的眼了。” 甘泉宫。 九龙铜鼎里燃着的是新制的木樨香,烟气自龙嘴里缓缓吐出,袅袅上升,看着仙雾缭绕,淡香飘渺。 江恒鼻端有一股隐隐地清甜,他望着那飘渺的烟雾,突然想起在宫墙边上站着的那道人影,风掀起那薄薄地鹤氅一摆,袍裙荡漾,如同云烟舞动。 微微抬眼,前方的纱帐之后,是正嘉皇帝跟内侍田丰,田丰正低低地禀奏着什么,江恒的耳力很好,依稀听什么“公主c斥责”之类的话。 不多会儿,田丰退下,正嘉皇帝穿过帘帐走了出来,他身着一袭墨蓝色缂丝卧旅山行图的宽袖道袍,腰间束着如意结的丝絩,玉钗羽冠,看着威严尊贵,有天家贵胄的威仪,也有修道之人的庄严法相。 江恒上前拜过,说明俞莲臣在牢中得病之事。 正嘉皇帝坐在檀木的大圈椅上,微微仰着头:“又是这个俞莲臣,真人没有说错,他可真是个煞星,一旦跟他有关,朕的心就格外不安宁,唉,头疼啊。” 皇帝向来有头疼的旧疾,时好时坏,太医也说不准是怎么回事。江恒道:“皇上又犯了头疾?如今真人在侧,不如请真人给皇上看一看?” 正嘉皇帝道:“真人如今正忙着禳解之事,暂时不必因为这些小事打扰他。你去太医院,调两个太医,别让俞莲臣在这个时候死了。” 江恒答应,看一眼正嘉,突然道:“皇上,臣听说真人的师妹和玉道长医术高明,这疟疾又非寻常之症,如果太医无能为力的话,臣想” 正嘉原本往后倾身斜躺,也闭着双眼,闻言便坐起身来:“你说和玉吗?你可见过她?” 江恒道:“其实方才臣在来见皇上的路上,便遇到了道长。” 正嘉的眼中透出饶有兴趣之色:“哦?你倒是比朕有福,朕想见她还没得空呢。你且说说,这和玉道长,是什么样儿?” 江恒笑道:“到底是修道之人,生的不俗。” “好一个不俗,”正嘉皇帝也笑道:“不俗既仙骨,多情乃道心。身在碌碌凡尘,能得不俗的境界已经是最难得的了。” 他一只手垂在圈椅的月牙扶手处,手指轻轻捻动,沉沉的目光闪烁,片刻:“你可知道,方才田丰来说,和玉方才去了宁康宫给宝鸾公主看病,还把丽嫔驳斥了一顿。” 江恒在来的路上已经知道,此刻却假装不知:“哦?这她也太胆大放肆了。” 正嘉道:“要不怎么能得你江指挥使一句‘不俗’呢?叫朕看,她放肆的极好,有些奴婢是该整治整治了,朕的子女也敢怠慢。” 皇帝说了这句,转头看江恒:“你如果要用和玉,只要她自个儿愿意就行。不过,这疟疾既然是棘手的,能不动她就别动,若有个万一,真人那边也不好交代。实在是太医们没有办法,再请她吧。” 江恒领旨。 皇帝揉了一把额头:“和玉,和玉”突然转头道:“郝宜。” 旁边伺候的郝太监小步上前:“皇上有什么事吩咐奴婢?” 皇帝深沉的目光闪烁,终于说道:“你去放鹿宫看看,和玉道长若在,便请她来叙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第 9 章 郝益领旨正欲往外,正嘉皇帝又道:“等等。” 郝太监忙回身,不知他还有何旨意,却听正嘉道:“记着是请,请她来。” “是,万岁爷,奴婢知道了。” 郝益笑着应了,才出了养心殿,旁边田丰凑过来问道:“皇上让你干什么去?” “这个你可管不着。”郝益白他一眼,他跟田丰向来不对付,所以也懒怠理会。 田丰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叫你去放鹿宫找那小道姑啊。” 郝益到底不如他心机深,便问:“你怎么知道?” 田丰得意道:“我当然知道,先前和玉道长在宁康宫把丽嫔娘娘斥责了一顿,皇上想必是要过问这件事。” 郝益这才冷笑:“我看未必。” 于是不理田丰怔住的表情,匆匆往放鹿宫去了。 郝益来至放鹿宫,那管事弟子知道他是宫内掌事的大太监,忙来迎着:“公公亲临,可是有要事?” 郝益问道:“正是呢,是传皇上旨意,请和玉道长去甘泉宫。道长在哪里,快请她出来吧。” 管事弟子迟疑:“这” 郝益道:“怎么了?难道道长不在?” 管事弟子才说道:“虽然是在,可小师姑如今正在制药,她制药的时候是不许别人打扰的。” 郝益忙道:“这是皇上的旨意,怎能是别人呢?快去告诉。” 管事弟子见他催促,只得往丹房而来,这丹房是临时用放鹿宫的一处偏殿改成,不算太大,旁边就是储存药材的仓库。 这会儿已经正午,日色极好,从丹房中隐约透出了一股淡淡地药香气,郝太监不由深深呼吸了几口,心想如此也沾沾仙气儿。 管事弟子走到门口,轻轻敲了两下:“小师姑,是皇上身边的郝公公来传旨,皇上想召见小师姑。” “是请。”郝益在旁边提醒。 管事弟子苦笑:“皇上想‘请’小师姑过去。” 半晌,里头才传出薛翃波澜不惊的声音:“这一炉药才送入,我要亲自看着。” 管事弟子回头看向郝益,郝太监着急,忙上前道:“和玉道长,这药虽然要紧,可是皇上的旨意也是违拗不得的啊,您别为难奴婢们啦。且快请出来,跟奴婢去面见皇上吧?” 又过片刻,里头毫无动静,郝益是最忠心于正嘉的,几乎忍不住要上前推门,可想到正嘉那个“请”字,既然如此有礼,人家不肯答应,似乎也不好用强。 正在迟疑,门缝里突然有一张纸递了出来,管事弟子忙双手接过,打开看了一眼,不知何意。 郝益也忙接过来瞧了眼,却见上头只写着一个字,却跟今日的事风马牛不相及,顿时也懵懂了。 屋内薛翃淡淡说道:“劳烦公公将此物转交皇上。” 郝益捧着那张纸:“这是何意?” “你们不懂不打紧,皇上会懂的。”里头的声音仍是一片宁静。 郝益犹豫了会儿,有所得终究比一碗单纯的闭门羹要好些。于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便拿了那纸回甘泉宫。 田丰仍在门口等着,见他独自一人悻悻而归,很是震惊:“和玉呢?怎么是你一个人回来?” 郝益因没有完成差事心里忐忑,便没好气儿地喝道:“管好你自己的事!”恭恭敬敬捧着那张纸进内去了。 郝益到了养心殿内,跪在地上,说了和玉正在制药炼丹之事。 正嘉脸色淡淡地莫测高深,不见喜忧。郝益最怕主子是这幅表情,因为你永远猜不透下一刻是雷霆大怒还是风和日丽。 郝益咽了口唾沫:“这是和玉道长命奴婢呈给皇上的。”说着把那张纸高高举起。 正嘉将那张纸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居然是个“林”字,字迹清逸隽秀,未见其人,先见这一笔字,已经知道是个难得的人物了。 皇帝盯着那个“林”,片刻又问道:“她可说别的了?” 郝益揪着心忙道:“奴婢看见这个字,很不懂,就问和玉道长是什么意思,和玉道长说,‘你们不懂不打紧,皇上会懂的’。” 正嘉浓眉一挑,眼底有光芒闪烁,走到桌边把那字纸放下,又端详半晌,心中暗暗忖度。 半刻钟时候,正嘉突然灵机一动,竟失声笑道:“好个冰雪聪明的小妮子。” 底下郝益动也不敢动,突然听了这句,语声亲昵,且笑声朗朗欢快,显然皇帝是很开心的,那颗悬着的心直到现在才算放下。 正嘉脱口一句,也自觉对“仙长”似乎太狎昵了,于是咳嗽了声,重新又道:“果然不愧是张真人的亲传弟子,这份心思七窍玲珑,真真难得。” 郝益大着胆子问道:“皇上这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奴婢想破了脑袋都想不通,皇上竟知道吗?” 正嘉道:“和玉说朕会懂,朕当然不会辜负她的信任。”面上不禁流露些许自得之色。 正嘉皇帝说完,便提笔在旁边一张空白纸上缓缓地写下一行字。 “你过来看。”郝益起身走到跟前,见写得是:不到黄昏梦未成。 郝益打量半天,仍是一无所知。正嘉的心情极好,笑着啐道:“你这蠢笨东西,要是你师父在这里,必然就会懂”说了这句,却又打住。 正嘉只又用手指点着那行字道:“看清楚,黄昏为‘夕‘,林夕为‘梦’,没有了黄昏,就是梦除去‘夕’,便只剩下‘林’了。” 郝益恍然大悟,却又道:“主子,不知这句话是何意?” 正嘉皇帝说道:“你先前说了和玉在炼丹,她的丹药,必然还要耗费半天时间,直到黄昏时候才能出炉,也只有在那时候她才能得闲跟朕相见,明白吗?” 郝益忙跪在地上,满心欢悦道:“奴婢明白了,果然是皇上圣明。”又道:“看样子还是和玉道长最知道皇上,所以才说我们都不懂,只有皇上懂,她早料到皇上能看破这个中天机呢。” 正嘉因为看破字谜的机关,心情甚佳,笑道:“所以朕越发觉着这小c咳,道长难能可贵,能出字谜不算太难,难的是她敢对朕出这字谜,更难的是她竟笃信朕会猜出来,好极了,这样兰心蕙质七窍玲珑的人物,自然值得朕等。” 这日,郝太监盯着放鹿宫,果然,就在黄昏戍时将至的时候,丹房的门才缓缓打开。 绿云跟冬月早就等候多时,忙上前恭迎。 薛翃把手中一个匣子递给绿云道:“这里头是新炼制的保命丹六颗,你拿去交给” 这句话未曾说完,却又道:“罢了,我亲自送去宁康宫。” 郝益在旁等着,见状忙道:“道长,您给皇上的字谜皇上已经解出来了,可是这时辰也到了,可不能再耽误。” 薛翃道:“我是要去宁康宫再看宝鸾公主的病情,看过之后,还须沐浴更衣,再见皇上。想必皇上为人父,必会体恤我的意思。” 郝益目瞪口呆,薛翃道:“公公不必担心,皇上会明白的。” 郝益苦笑:他自来也没见过这样的女子,也许是因为出家修道的人物,所以才敢如此放肆,皇帝召见都要推三阻四? 薛翃略收拾了一番,便去宁康宫,先前在丹房内大半天,耗神耗力,本来需要好生休息,但因为记挂着宝鸾的病,所以要亲自把药送过来,让她早点服下,自然便可以早些休养生息。 早上到宁康宫,宫内是一副古旧寥落的情形,但此刻再来,却俨然已经有些改头换面了。 各色陈设焕然一新,宝鸾公主的被褥等都换了新的,而且寝殿内居然还生了炭炉。 就连先前给薛翃斥责的那老嬷嬷也消失不见,换了两个看着有些谨慎老成的。 薛翃并不觉有什么宽慰,这样的变化,更加证明了先前丽嫔是故意怠慢宝鸾,放纵下人,而她一个妃嫔,若无靠山,当然不敢如此放肆。 宝鸾已经睡下了,侧身向内躺着,薛翃不忍将这孩子唤醒,只默默地立在床前看了会儿。 那伺候的嬷嬷因见识过她的厉害,又给丽嫔叮嘱过,不敢怠慢,陪着笑说道:“公主先前服了汤药,精神好多了,仙长不必过于忧虑。” 薛翃犹豫了会儿,看看旁边捧着匣子的绿云,突然说道:“绿云。在公主的病好之前,你留在这里帮着他们照看公主。” 绿云愕然片刻,终于道:“是。” 其他宁康宫的嬷嬷跟宫女们也同样心中惊愕,却都不敢出声。 薛翃从匣子里取了两颗丸药交给绿云:“等公主醒了,让她服一丸,期间断不可缺了人在跟前,两刻钟要喂她喝一杯水。剩下这一颗,等明儿我来看过了后再用。” 绿云答应了。薛翃漠然环顾周围:“你们也都仔细,公主病好后,便是大家的无上功德。” 众奴婢纷纷应声。 薛翃吩咐完毕,实在劳累,便又交代了绿云几句,便带了冬月往外而去。 不料才出正殿,将到殿门的时候,丽嫔一行人从外而入,迎面见了,丽嫔笑道:“和玉仙长果然是尽心尽力,我以为你要明日才得过来呢。” 薛翃回头,只默默地打了个稽首。 丽嫔身边却还有一位年轻的宫妃,正是李昭仪。 这是三年中升上来的新人,薛翃竟不认得。 丽嫔道:“白日得了仙长的点化,本宫细细把宁康宫查了一遍,果然发现有些不尽心的地方,于是把他们狠狠斥责了一顿,现在看着是不是比之前好多了呢?” 薛翃淡淡道:“事情不是做出来给人看的,而是要在心,只要尽到心便好,丽嫔娘娘发了善心,这是好事。” 丽嫔听出她话带机锋,却仍只说道:“我们虽然有心,却到底不如仙长聪慧,以后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请多多指教。” 薛翃身心俱疲,懒怠跟她多说,迈步出门。 挪下台阶,实在累的很,便靠在旁边的石狮子上暂时歇息。 石头冰凉,薛翃却不以为意,双眸微闭,暗自调息。 直到宁康宫里传来丽嫔气愤的声音:“她以为自己是谁,敢明目张胆地把人留在这里了?是要监督本宫吗?” 薛翃眉头一皱,缓缓睁开双眼。 却不料目光所及,前方宫道中一行人不知何时已至,当中一位丰神俊朗,虽是尊贵的天潢帝裔,却又有仙风道骨的态度。 “不到黄昏梦未成,如今已是黄昏至。”声音温和淡然,却难掩天生的高高在上,正嘉眼底带着很浅的笑意,目不转瞬地凝视着靠在石狮子旁边的那道娇小而脱俗的身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第 10 章 薛翃当然知道c从决心随陶玄玉回京的那一刻就清楚,一定会跟正嘉皇帝见面。 她曾经也设想过跟正嘉“重逢”的场景,但却料不到竟是在这种毫无防备的情形下。 因为保命丹的药性特殊,炼制其实需要至少三天的时间,只是薛翃想宝鸾尽快服用,身体能够尽快好转,所以便一刻不离地守着,以确保每一步都不会有错漏。 这具身体本就虚弱,自然禁不起这样的折腾。方才在石狮子上趴了趴,几乎就想在瞬间放下一切,彻底睡过去了事。 没想到就在这般毫无设防的情况下,正嘉竟然出现了。 薛翃抬头,但眼前所见,只有一个高挑的朦胧暗影。 宫道两侧的灯笼已经点燃了,太监手中也挑着龙兴灯笼,薛翃微微凝神,发现那个人的眉眼熠熠地沉浸在光影之中,一如既往,毫无改变的样子。 可她眼前突然出现在行刑那日,给绑在柱子上,四肢都僵硬无法动弹,眼前那遮天蔽日的血红色,那种血红,瞬间把正嘉的身形也淹没在内。 没有任何预兆,薛翃往后跌倒。 正嘉皇帝吃了一惊。 他本能地踏前两步想要将人扶住,却有个身影更快地赶到,抢先及时地将薛翃扶抱住。 薛翃深知正嘉的性子,他的心意已动,就绝不会收敛退缩。 丹房内听郝宜来请,薛翃不肯从命,一自然是为了丹药,二却是因为深知正嘉的脾气。 正嘉甚是推崇方外的修道之人,既然让郝宜来请,可见是对和玉也起了兴趣,就算她不肯去,对正嘉而言也绝非忤逆抗旨,何况她写了那个字。 那是投其所好。 正嘉虽沉迷道术,却是个极聪慧的心性,之前薛翃伴驾,他便经常写些字谜,发给朝臣,或者宠妃,薛翃最解他的意思,别人不懂的,往往她会解答,所以正嘉也对她格外另眼相看。 甚至有一次对她说道:“爱妃才是朕的解语花,不像是何妃,真是辜负了好名字。” 当时的淑妃就是何雅语,薛翃笑道:“淑妃在这些上面虽然等闲,心思还是很玲珑精细的,比如皇上前日咳嗽了声,淑妃便立刻叫人炖了雪蛤百合汤给皇上润肺。臣妾看似精巧实则驽钝,心里毕竟缺乏算计。” 正嘉那会儿将她搂入怀中,带笑说道:“你要什么算计,朕就爱你这般天然娇憨,有朕在,你也不需要算计什么。” 薛翃那会儿是为了后宫和睦,免得正嘉的话传到淑妃耳中去,引淑妃不高兴。所以在正嘉面前为她说好话,没想到这句却是一语成谶的意思。 可是经过三年的沉淀,她居然还是有些无法面对这个人。 一想到那日黄昏正嘉若隐若现的眼神,那股撕筋裂肉般的惨痛如此鲜明的浮现。 听冬月说起,那时她晕厥的时候,是萧西华及时赶到,陶玄玉却仍在布置罗天大醮禳除邪祟之事,不曾回来。 西华将她带回了放鹿宫,正嘉皇帝则派了郝宜在放鹿宫观察侍候,先前太医们来看过,无非是说她身体虚弱,又加上耗神劳力,需要好生调养歇息,如此而已。 薛翃醒来的时候已经寅时将过,西华见她醒了,便道:“小师姑,你不要太过劳累,好歹要照看好自己,别叫人太担心了。” 薛翃道:“你不在你师父身边,怎么回来了?” 西华说道:“师父本是让我回来交代一声,说这两日他不会回来,让小师姑掌看着众弟子,没想到你偏把自己累倒了。” 薛翃一笑:“我有数,你不用担心,这件事也别跟你师父说,免得让他分神。知道吗?” 西华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悒郁的表情,薛翃道:“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西华这才答应,“那么我先回去了。” 薛翃点头:“你去吧,好生相助你师父。” 西华迟疑地转身,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终于还是出门去了。 西华去后,冬月说道:“小师姑,大师兄很担心你呢,昨晚上都在外间守着,一刻也没离开。” 薛翃道:“西华宅心仁厚,又从来敬重尊长,所以你们师父才也那样重看他。” 冬月欲言又止,薛翃问道:“绿云那边可有消息?” “师姐派人送信回来,说是公主昨夜虽有起夜,但精神尚好,想必是小师姑的丹药有了效果,方才有派人来说,公主喝了粥。请小师姑安心。” 薛翃闻听,这才松了口气。 这时侯外间郝宜进来,见薛翃起身,便道:“仙长可大安好了?” 薛翃下地:“公公如何在此?” 郝宜道:“昨儿您可把我们给吓坏了,皇上特命奴婢来伺候着呢,看看有什么要用的,务必要让仙长好好的。您觉着怎么样?可想吃点什么?” 薛翃道:“多谢皇上圣眷。也劳烦公公了。” “这是哪里的话,都是为了皇上效力罢了。” 薛翃叫冬月先退了,便看郝宜:“郝公公忠心耿耿且又善解人意,可算是皇上身边头一号得用之人了吧。” 郝宜笑道:“不敢当,我其实是最蠢笨的一个,我顶上的那几位师兄都是最精明强干的。” 郝宜,齐本忠,田丰,还有一名张相,是正嘉皇帝身边几个最得力的太监,但是却有一人本来位居他们之上,那自然就是曾经司礼监的内司正郑谷,郑谷伴随正嘉皇帝多年,最解他的心性,而且为人谨慎老成,最会办事,很得正嘉重用,当时外廷自有内阁众人,内阁首辅行丞相的职责,却被称作“外相”,在内宫之中,郑谷则是被称作“内相”,可见位高权重。 当日正嘉在泰液殿安寝,正是郑谷伴驾的,如果说那件事有人最清楚的话,莫过于郑谷了。 薛翃知道郝宜其实是郑谷手底四人中资质最一般的一个,原本还轮不到他在正嘉身边伺候,但现在世易时移。 薛翃想知道郑谷去了哪里。便只有从郝宜口中旁敲侧击。 薛翃问道:“师兄?难道说,宫内的公公们,也如同我们山上一样,您也还有师父吗?” “那是当然了,我的师父是”郝宜生生地止住。 “怎么了?”薛翃微微诧异。 郝宜见她神情无邪,且身边又无别人,才道:“您是修道人,又是初来京城,所以不知道,我们几位师兄弟的师父,就是当初掌管司礼监的郑公公,可惜因为之前薛端妃的那件事,公公给受到牵连,被皇上打发去南边守皇陵了。” 薛翃这才确信,郑谷果然是已经给打发了。 “我也听过端妃的故事,那是真的吗?”薛翃假装好奇地问。 郝宜忙制止她:“仙长千万不要在宫内提这件事,这是宫内的禁忌。您如今医治的宝鸾公主,就是端妃娘娘的第二位公主,奴婢听说您因此而斥责了丽嫔,可知道丽嫔为什么这么大胆,不过是因为端妃娘娘不在了,宫内都忌讳,所以” 他忙又打住,道:“不过情形只怕要有所不同了,您大概还不知道,昨儿您离开了宁康宫后,皇上便命把丽嫔娘娘将为贵人,哼,这下看她们还敢不敢怠慢宝鸾公主了。” 正说到这里,外间有一名小太监跑进来,对郝宜说道:“江指挥使来了,看着像是有急事。” 郝宜一怔,还没来得及答话,就见江恒从外大步走了进来,一眼看见薛翃,便道:“道长,俞莲臣情形不好了。” 薛翃变了脸色,江恒道:“请随我速去镇抚司吧。” 郝宜忙道:“这如何使得?道长才病好些,正要仔细调养的时候,这会儿哪能又跑出宫?且又听说俞莲臣是疟疾,若是对道长” 薛翃不等他说完,便道:“公公放心,我已有应对的法子,且如今师兄正要办罗天大醮,若这会儿让俞莲臣归位,煞气冲天,必会引发不祥之事。请公公将我的话转告皇上。” 江恒也道:“方才我已禀明皇上了。” 这会儿冬月准备了洗漱之物,薛翃请江恒稍等,自己挽起袖子,俯身掬水洗了两把脸,只用丝帕擦了一擦,又将头发重新绾好:“走吧。” 两人出了放鹿宫,往外而去,江恒见她左手的袖子仓促中还未放下,露出半截晶莹如玉的腕子,且因才洗过脸,面上未干的水渍迎着朝阳之光,熠熠晶莹,竟好像她通身都笼在一团淡淡地光晕中似的,令人不敢直视。 出了宫门,江恒早准备好了马车,当下两人一人骑马,一人乘车,往镇抚司而来。 镇抚司在麒麟大街上,正常要走三刻钟的,路上锦衣卫头前开道,无人敢片刻拦阻,竟只用了一刻半钟便赶到了。 江恒翻身下马,去接薛翃,薛翃早推车而入,不等他靠前,便一跃落地,脚步轻盈,黑色的绸衣一挡,同底下白绸相映荡漾,犹如最简洁而动人的水墨画。 江恒陪着薛翃入内,道:“原本这俞莲臣是关押在大牢里的,不过他身份特殊,又染了病,若丢在里头,怕会传染别的囚犯,所以如今只安置在镇抚司后院。” 不多会儿到了地方,院子门口有两名锦衣卫看守,面上都蒙着白纱。 江恒才要给薛翃也拿一片挡着呼吸,薛翃举手,向腰间口袋里取了两颗丹药出来,递给江恒道:“这是牛黄抱龙丸,有祛风散邪功效,含在口中,别吞下。” 江恒从她指尖接过,一笑:“多谢费心。” 薛翃自己也含了一颗,两人这才入内,却见院子荒芜,江恒引着来到靠内的一间房钱,推开门。 门开处,一股邪晦之气扑面而来,薛翃微微屏息迈步而入,却见里头只孤零零一张桌子,一张板床,俞莲臣躺在上面,走近看时,却见越发地形销骨立,犹如猛兽困饿已久,只剩下了一副铁骨铮铮。 薛翃先一探鼻息,又去诊他的脉搏。 江恒道:“先前太医用了药,但喝了后都吐了,最后竟一点也不能吞入,太医也束手无策。” “这种情形不能用汤药了,得用针灸,”薛翃拧眉说道,“我的针灸功夫等闲,需要找个高明的大夫。至于如何施针,我先前已有研究,虽无十分把握,却也有七八分,事不宜迟,请指挥使速请会针的大夫。” 江恒道:“好,我去叫人。”他起身往外,将出门之时,又有些踌躇地回头。 却正在这时,原本看似奄奄一息的俞莲臣猛然探手,紧紧地攥住了薛翃的手腕。 幸而薛翃的身体正好挡住了这一幕,江恒凝眸看了会儿,终于推门而出。 薛翃听得江恒关门的声音,才略松了口气。俞莲臣的手极大,因为瘦,骨节显得十分突出,像是钢铁铸成似的,钳住薛翃便无法再松开。 薛翃无法出声,也没有挣扎。 “是你吗?”俞莲臣眼皮微动,双眸似睁非睁,声音亦微弱如同风声:“阿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1.第 11 章 当初薛将军带俞莲臣回家的时候,那小子生得瘦瘦弱弱,比当时的薛翃还矮一些,巴掌大的小脸,显得两只圆圆的眼睛格外的大,纤弱而楚楚可怜,惹得薛翃爱心泛滥,当作亲生弟弟般照顾的无微不至。 后来,大概是投喂得当,俞莲臣在不知不觉中就长开了,雨后春笋一样拔高。 他的年纪渐大,便随着薛将军出了两趟军差,再回来,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高高大大,让薛翃望尘莫及,每次都需要仰视才能看见他的脸。 但“阿姐”这称呼,却从来没有变过,从见她的第一次,到最后的别离。 以及如今的“隔世重逢”。 虽然屋内并无别人,薛翃仍是按捺不住地浑身发抖。 上次长街上的不期而遇,她脱口而出一句“连城”,还以为人声嘈杂,她的声音又弱不可闻,他是受刑伤重的人,自然是绝不可能听见的。 可是如今 薛翃的心噗噗乱跳,望着俞莲臣微微睁开的双眸,无法回答。 这个回答太沉重,就像是掀开了鲜血淋漓的过往。 镇抚司本就备了大夫听候差遣,江恒叫了一名锦衣卫,很快把人领了来。 江恒进门的时候,见薛翃手中捏着一根金针,似乎才对俞莲臣用了针。江恒走到跟前儿:“怎么了?” 薛翃脸上平静:“方才他的情形有些不好,我以金针刺穴,替他暂且纾解。” 江恒不置可否,示意那大夫上前,薛翃转头,并不起身:“先生怎么称呼?” 那大夫战战兢兢道:“鄙人姓黄。” “黄大夫有礼,”薛翃淡淡说:“他的情形已经危重,喝不下药,便只能等死,只能用针灸,如今请大夫按照我所说,替他刺身上各处要穴。” “不敢不敢,是是,”黄大夫唯唯诺诺,从药箱里取了金针出来,“其实老朽也曾这么想过,只是今日并非用针的吉日,而且没有十足把握。” 薛翃道:“人命关天,就不管什么黄道黑道的了,请大夫以针刺他的中脘穴,章门穴。” 黄大夫点头称是,才要动手,又吓得停下来,原来这两处穴道都是人身上的要穴,中脘穴属于奇经八脉中的任脉,倒也罢了,章门穴别名长平,在第一浮肋前段,此穴道是脏会穴,肝经的强劲风气在这里停息,就如同风口出入的地方。 这穴道统治五脏疾病,非同一般。 黄大夫迟疑地看薛翃:“仙姑,确定如此吗?这位病人此刻内息微弱,再刺他章门的话,泻了体内风气,会不会更导致他体弱不支,病情恶化?” 薛翃看着俞莲臣乱发之中的脸,因为病痛煎熬,这张脸的五官也更加突出,微耸的眉梢坚硬倔强如磊磊孤岩。 “不会,他能撑过去,”眼中突然有些酸涩,薛翃垂眸,“何况不是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吗。” 江恒虽然不懂医术,但他是习武之人,对这些穴道之类的自然并不陌生,也知道都是生死要穴,这才明白薛翃为何要请别人来下针。 此刻见黄大夫迟疑地望着自己,江恒一点头。 黄大夫这才举手,将俞莲臣的衣裳解开,露出整个腹部,又把衣裳上挪到胸口。 薛翃并没回避,见他腰腹劲瘦,隐隐显露出明显的肌理,只是因为瘦,更显得腰窄,上面还有些新新旧旧的伤痕。 薛翃定神:“动手吧。” 黄大夫举手行针,先在俞莲臣的腹中的中脘穴上轻轻刺落,动作缓而不急。 薛翃在旁看着,见他人虽然优柔寡断,但用针的手法老练,认穴准确,落针绵稳,便知道的确是个中好手,值得信任。 刺过中脘穴,才又挪到左肋之下,悬针片刻,才慢慢刺落。 这一针过后,俞莲臣紧闭的双眸动了动,放在床边的手指也随着弹动,仿佛要捉住什么似的。 薛翃垂眸看了一眼,面不改色对江恒道:“他的神志会慢慢清醒,请江指挥使叫人把汤药送来。” 江恒点头,到门口吩咐。 黄大夫将金针收起来,问薛翃:“这样他可能饮食了吗?” 薛翃道:“待会儿一试便知。” 不多时,侍从送了药过来,薛翃对黄大夫道:“有劳了。” 黄大夫少不得自己端了,便拿了汤匙给俞莲臣喂药,说也奇怪,之前俞莲臣不管是清醒还是昏迷,都无法吞服,偶然吞了些许,此后定要尽数吐出,但这次虽然仍是闭着双眼,却甚是顺利地将一碗药慢慢地都喝光了。 薛翃跟黄大夫又等了一刻钟,薛翃道:“这药用的很妥当,没什么可添减的,只是病人遭逢大变,心绪难免不稳,所以我再加一味玄参散,可以调气。” 黄大夫才见识了她的医术果然高明,自然无有不从:“如此甚好。” 薛翃又对江恒道:“另外这里还有几枚神授丸,用以安神宁息,我留在这里,让病人自己每天服用一粒便可。”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个灰麻布小袋子,呈给江恒过目。 江恒拿了过来,打开看了会儿,见里头有七八颗乌黑色的小丸子,闻着一股涩涩的药香。 江恒把口袋拉紧,扔在俞莲臣的身边,道:“和玉道长真是心细如发,这个都想到了。也是这俞莲臣的造化,道长进京才几日,就先来福泽于他了。看样子做死囚还有些好处。” 薛翃并不答他的话,只面无表情道:“这里的事已经了了,我也该回宫了。” 江恒道:“也好,迟了的话怕宫内也有人等急了,我送仙长。” 薛翃看一眼俞莲臣,起身走到门口,江恒举手将门推开,薛翃将迈步之时,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俞莲臣。 江恒道:“劳和玉仙长亲自出宫来给他调治,若还不好转,那就是他的命该绝于此了。也不用怜惜。” 薛翃转身出门。 正嘉皇帝并不十分亲近文武大臣,宫内重用的是司礼监,宫外则重用镇抚司锦衣卫,原先在内倚重郑谷,在外自然就是江恒了。 这镇抚司建造的十分气派,规模不输于任何王府,外人虽提起镇抚司三字便望而生畏,但里头的构造布置却很是不俗。 接近冬日,栏杆外却仍有几株花树,枝叶苍翠,枝头上有没凋谢的粉色花苞,这会儿将近正午,日色和暖,金色的光影在叶片之中闪闪烁烁,看着倒是一派雅致淡然,宁静祥和。 江恒道:“今日多谢和玉道长亲临,如果俞莲臣死了,我还真不知怎么对皇上交代。” 日影将栏杆的影子斜斜地照在地上,细瘦的样子,让薛翃止不住地想到方才的俞莲臣。闻言道:“江指挥使也不必过于担心,不管如何,所谓命数而已。” 江恒见她垂眸看着地上,便也随着扫了一眼,无意却又瞥见她白色的裙摆,如云气翻涌。 “是啊,本来那日他早该给砍头,偏遇到仙长进京,想来是他命不该绝,既然侥幸活命,再突然病死的话是不是有些太造化弄人?” 薛翃微微一笑,并不答言。 江恒望见她朱红的唇角略动了动,目光一滞,又往下移,却见她原先没有放下的袖口早就落下了,几乎遮住了半只手掌,只是那手未免太纤小了些。 他突然有些怀疑自己所得到的信息,是不是她比实际年龄更小一些。 “听说仙长俗家是户部高侍郎家里?这次回京,不知有无跟高府联系?” “既然已经出家,又何必恋家。”薛翃淡淡地回答。 江恒一笑:“是吗,真不愧是张真人亲收的小弟子,仙长的修为造诣,真是不同凡响,听说皇上对您也格外青眼有加?” 薛翃的唇角又是一动,这次却并不是笑意。 一提到正嘉,又想起昨儿他蓦然出现时候那种让她浑身不适的感觉,血腥气在瞬间令她窒息。 甚至这会儿都觉着毛骨悚然,眼前恍惚,却忘了脚下的台阶,幸而江恒关注她一举一动,早抬手一勾,左手握着她手臂,右手从腰后将她一揽:“留神。” 不期然地肢体相接,薛翃浑身上下都发出无声的抗拒呐喊,几乎是出自本能她用力将江恒推开,他倒退一步,身子撞在栏杆上,每一寸肌肤都在疼得颤抖。 不远处几个锦衣卫发现异样,纷纷转头看来,不知何事。 江恒也没想到薛翃的反应如此激烈,下意识地说:“我只是” 薛翃胸口起伏,片刻道:“不关江指挥使的事,只是c只是我不习惯跟人c如此。” 她的手紧紧地扣着栏杆,好像抓着唯一救命稻草一样,因为动作剧烈,袖子给掀开,露出底下一截手腕,上面有几道鲜明的指痕。 江恒扫了一眼,又挪开目光:“你的脸色不佳。” 薛翃闭了闭双眼,那股痛才如潮水般慢慢地退却:“大概是累了。” 江恒道:“前方不远有客房,十分清净,不如歇息片刻再走。” 薛翃本想快些离开,但双腿已然发麻:“那就劳烦了。” 江恒见她答应,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喜欢,便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她往前。 薛翃走的很慢,就像是人鱼才幻化了双足,踩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在刀尖上。 幸而这“客房”离的不远,有两名锦衣卫经过,向着江恒行礼,眼神流露奇异之色。 江恒目不斜视,领着薛翃走进小院,却见院落雅致,内里是粉白的墙壁,墙角有许多花草树木,并一些盆栽,郁郁葱葱的。 江恒上前将门推开,薛翃没顾得上打量,拖着双足进内,却嗅到一股雅淡香气,抬头看时,原来是右手靠窗边有一个檀香木的大花架,上面放着个景德镇的山水垂钓白陶瓷盆,盆中却是一丛丛开的郁郁馥馥的水仙花,翡翠叶,白玉花瓣,金黄色的花心,沐浴在窗上透进来的阳光中,令人眼前一亮。 薛翃本身心俱疲,突然看见这一大盆金盏银台,那浑身的疼痛不由消退了好些,又放眼室内,见窗明几净,陈设不俗,并不像是什么寻常客房的样子,又回想进门的那小院薛翃回头看向江恒:“这里是” 江恒倚在门口,笑笑道:“怕那些客房腌臜,和玉仙长不会喜欢,这是我的房间,想来还算中意吧?” 薛翃哑然:“这如何使得?” 江恒往前走了几步,在堂下右侧的楠木大圈椅上上拍了拍:“我这里没有闲杂人等来聒噪,就算你是真神仙,也能住的。还是说仙长也有世俗的男女之别?” 薛翃走到圈椅边儿缓缓坐了,目光所及,是那开的正好的水仙:“想不到,江指挥使还有这种闲情逸致。” 江恒踱步到水仙旁边,伸出手指拨弄了一下花茎,道:“我只是觉着这种东西有些奇怪,不用土,只要清水跟白石养着,就能盛放如此。” 江恒生得本就不差,身形高挑挺拔,锦衣卫的服饰又是出名的华丽斑斓近似浮夸,这般站在这一盆大水仙边上,简直花面交融,令人眼花缭乱。 然而华美到极至,却又碰撞出一种神奇地脱俗雅丽。 薛翃不禁莞尔。 江恒望着那那花芯娇黄一抹,突然道:“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请教仙长来着。” “请说。” 江恒似漫不经心般:“听说陶真人亦擅长房中术,不知仙长懂不懂这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2.第 12 章 这一句话突如其来,薛翃以为自己听错了。 再加上江恒的表情毫无变化,就像是刚问了一句“你觉着这花开的好不好”之类的话。 两人目光相对,见薛翃不回答,江恒又道:“和玉仙长是真人的师妹,又听说仙长的医术比真人还要高明,这种修炼的法门,必然也是极精通的了?” 薛翃心中无声地嘀咕了句,垂下眼皮道:“让江指挥使失望了,我不沾这些,不过倘若江指挥使想学,可以跟我师兄请教。” 江恒笑道:“那岂不是没有趣儿了。” 他这一笑之间,倒是一扫先前的阴柔气息,俊秀含笑的眉眼透出几分人畜无害的味道。 奈何薛翃知道这些不过是假相而已。 说也奇怪,在这里坐了这片刻,身上那股令人难受的不适竟慢慢消失了,薛翃暗自活动了一下手指,又试着起了起身,果然力气也恢复了。 她扶着圈椅的月牙扶手站起身来:“多谢指挥使大人招待,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江恒道:“不必客套,能为仙长效劳,也是荣幸之至。” 薛翃向着他一点头,往门口而行。江恒陪着她出门,又道:“俞莲臣的病,从此可会好吗?还是说仍旧得劳烦仙长出宫?” 薛翃道:“疟疾是寒热之病,病情很容易产生变化,要继续仔细观察。我也没有十分把握,还劳指挥使大人照看,若有变故便入宫告我。” 江恒道:“仙长虽是慈心,不过今儿全禀告皇上的时候,皇上好像并不太喜欢你出宫。以后不知会不会更难准许呢?” 薛翃顿了顿。 江恒仍漫不经心般道:“我方才询问仙长有关房中术之事,您好像面有不虞之色,可知皇上跟真人也学过这些?而且皇上甚好此道。只不过这三宫六院,妃嫔虽多,通透的女子却少的很。” 他的话里有话。 薛翃抬眸看向江恒。 江恒迎着她的目光:“仙长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是觉着我在胡说八道?” 薛翃本是想回他的,但却只是摇了摇头。 两个人出了小院,一路往外而去,眼见将出了镇抚司,门口的车马已经准备妥当,薛翃止步道:“回宫就不必再劳烦指挥使了。” 正有一镇抚司的统领走来,看着有些面熟,正是那日负责押运俞莲臣的季骁。 季骁见是薛翃在,便没靠前,只远远地站着。 江恒也瞧见了,便对薛翃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暂且失陪了。” 薛翃向他行了个道礼,出门下台阶,江恒站在门口遥遥地看着,目送她上了车,才回头对季骁道:“有什么事?” 季骁上前道:“先前宋统领来说,发现了俞莲臣的同党。” “消息属实?” “宋大哥的人在俞莲臣行刑当日便盯着他们,那天他们本有些想要动手的意思,怎奈刑车给真人一行拦住,打草惊蛇,那些人才散了,最近又看他们屡屡出现在镇抚司周围,宋大哥猜测他们会不会想要铤而走险,想要劫狱?先前他带人出去侦查,让我转告指挥使大人。” 江恒沉吟片刻,道:“他们要是狗急跳墙到这种地步,那可真是寿星老上吊,嫌命长了。别去惊动,等他们行事的时候,再一网打尽。” 原来俞莲臣自打被缉拿后,他也有些党羽,陆陆续续进京试图营救。 镇抚司自然知晓,之前押送俞莲臣往刑场的时候,便暗中埋伏人手预备着。 没想到给薛翃拦住囚车,那些人极为机警,见势不对,便四散而去。 乘车往宫内而行的薛翃当然不知此事,而且她更想不到的是,这会儿的皇宫之中,也有一场小小地波涛汹涌。 马车在宫门处停下,里头便有放鹿宫的小太监全子来迎着,道:“仙长您可回来了。” 薛翃见他一脸着急,便道:“怎么了?” 小全子陪着她往里而行,一边说道:“皇后娘娘那边问了您好几回了。是康妃娘娘的猫,不知怎么跑到了宁康宫,吃了您给宝鸾公主的药,居然就口吐白沫死了。如今康妃娘娘告到了皇后面前,说您给公主的药有毒呢。” 薛翃皱皱眉:“康妃的猫怎么跑到宁康宫了?” 小全子道:“那只猫,是皇上赐给娘娘的,娘娘爱逾性命,这六宫之中,任凭它来去自如,还常去御花园里捞锦鲤,皇上之前养的几只鸟都给它咬死了,皇上还没生气呢。” 小全子说着,边焦急地打量薛翃,他不知薛翃懂不懂自己话中的意思。 ——说穿了,这只猫是皇帝所宠爱的御猫,如今竟然给毒死了,看似还是和玉道长给公主的药出了问题,这里头牵扯着御猫跟公主两件事,岂是等闲? 这六宫之中,皇后虽是梧台宫的那位,但论起最得宠的自然是康妃娘娘跟庄妃娘娘,所以先前那只猫恃宠而骄,做了那些个鸡飞狗跳的事皇帝还都娇惯着毫不计较。 小全子不禁有些为薛翃担心。 当初有薛端妃在的时候,宫内众人只知道有端妃跟淑妃何雅语,那会儿还不知康妃跟庄妃两位是何许人也,真是后宫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不几年而已。 薛翃问道:“这位康妃娘娘很受宠吗?” 小全子悄悄说道:“康妃的娘家,是夏太师家里呀,如今除了颜首辅外,皇上最宠信的便是夏太师了。” 薛翃突然记起来,当初皇后殡天,她代理六宫事宜的时候,皇帝曾透过口风,说是要纳几个新人进宫,其中就有太师夏家跟几位当朝重臣家的女孩儿。 原来如此。 小全子又说:“您可要留神呢,康妃娘娘可喜欢那只御猫了,奴婢听人家说,她哭的眼睛都红肿了。” 眼见皇后的梧台宫在望,小全子不敢再多说,只低着头,领着薛翃走到跟前,道:“放鹿宫的和玉道长到了。” 自有太监入内通禀,不多时,里头有人来领着薛翃,小全子便立在门口等候。 梧台宫,是这宫内除了云液宫跟皇帝的甘泉宫外,薛翃第三熟悉的地方了。提起何雅语,薛翃心底浮现的,是个容貌秀美端庄,少言寡语而多笑容的女子。 同时记忆最深刻的,是在当初泰液宫出事的时候,她被吓蒙了,耳畔听到何雅语的声音:“太后息怒,这件事也许还有别的内情,不如等皇上醒来再做处理。” 太后呵斥:“你当我不知道吗,皇帝一心偏宠这狐媚,如果醒来,再给她梨花带雨的哭一哭,怕又就留下这个祸患了!” 这些回忆,是不能碰触的禁忌,不小心掀起一点,就像龙的逆鳞给掀动。 浑身冰凉,痛彻骨髓。 薛翃的眼前又仿佛有流水恍恍惚惚地淌过,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梧台宫的正殿内,她略略抬眸,看见有个人高高在上,脸容里透出几分熟悉,旁边还有一位盛装打扮的妃嫔,多半就是康妃夏英露。 薛翃微微定神,先扫过夏英露,见她果然两只眼睛通红,狠狠地瞪着自己。 目光上移,终于对上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皇后何雅语,神态安详,目光沉稳里略透出几分初见新人的打量,不露痕迹地望着薛翃。 伺候的太监见薛翃不动,却也不敢十分放肆,只咳嗽了声,提醒说道:“和玉道长,见了皇后娘娘跟康妃娘娘,如何不行礼呀?” 薛翃举手,低头行了个稽首礼:“贫道见过皇后娘娘,康妃娘娘,两位娘娘万安。” 何雅语点了点头,康妃却拧眉道:“你好大胆子,见了皇后跟本宫,竟然不跪拜?” 康妃夏英露坐在皇后下手,身着石榴红的灵仙祝寿纹对襟大袖衫,樱草色云锦褶裙,领口处是黄金嵌红宝石的簪扣,这身打扮颇有先声夺人之势,且她的发型也并不是宫内女子的规制,而梳着个随云髻,额前缀着金凤衔珠八宝钗,越发衬得脸色白皙,明艳动人,把旁边的皇后都比了下去。 她的五官本就生得美而鲜明,又加上精心地装扮,越发美貌不可方物,果然不愧是宠妃势头。 薛翃淡淡道:“贫道乃是出家之人,方外人士,不行俗礼。” 康妃含着嗔怒,还要发作,何雅语道:“妹妹稍安勿躁,如今不是讲究这些的时候。” 夏英露这才想起自己的宠物御猫,一时又哭道:“我可怜的小露,你就给人害死了。”又扭头对何雅语道,“娘娘,还没有去告诉皇上吗?娘娘若不为我做主,我就去求皇上了。” “皇上近日正忙,你不可为这些去胡闹。”何雅语似乎无奈,语气并不重,“先问清楚了再说别的。” 于是何雅语看向薛翃:“和玉道长,康妃的猫误食了你给宝鸾公主准备的药丸,结果竟给毒死了。你对此有何说法?那药丸能毒死猫,怎能给人服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也是和颜悦色,并不是质问的口吻。 康妃听得大为不服,咬牙切齿说道:“娘娘何必对她客气,她摆明了是要毒害公主,偏让我的小露给挡了灾,叫我的意思,何必再问什么,把她拿下,给小露偿命就是了!” 何雅语皱了皱眉,咳嗽了声,却不说别的,只看薛翃。 一看之下,何雅语心内诧异,原来对方面无表情,毫无任何惊慌心虚等色。 夏英露已按捺不住:“来人呀!” “且慢。”薛翃终于开口,她淡声说道:“请问娘娘,我的药丸,是给宝鸾公主服用的,还是给猫的?” 何雅语道:“这自然是给公主的。” 薛翃道:“公主昨儿吃了一颗,贫道亦叫人守着,至今为止好像都并无不妥吧?” 何雅语看一眼夏英露,点头。 薛翃道:“这药丸里头原本有薄荷草,猫是喜欢那种味道的,偷偷吞食的话情有可原,但一并还有朱砂,全蝎等猫不能碰触之物,所以吞下后才会毒发。” “你c”夏英露怔住:“你还狡辩!猫都能毒死,何况是人?” 薛翃冷笑:“人的身体跟禽兽动物有所不同,所以对人有益的东西,对猫狗等来说反而可能是毒物,相反,猫狗等能吃的东西,人却不能入口。康妃娘娘既然饲养御猫,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吗?” 康妃愣了楞,她向来深得圣宠,在宫内几乎都不把皇后放在眼里,哪里曾给人如此面斥。 夏英露不由自主站起身来,怒道:“你好大的胆子,小小一个道姑敢质问本宫?你的药毒死了皇上的御猫,你还敢这样嚣张?” 薛翃浑然不为所动,说道:“药丸好端端地在宁康宫,并没有人想喂给御猫。娘娘自己不管束御猫,让它偷吃毒发,居然还怪到制药人的头上?我的药是有限的,给猫吃了一颗,还要费心再去熬炼,只怕耽误了给公主治病。却不知这宫内,是公主的病要紧呢,还是猫的命要紧?” 薛翃不疾不徐地说完,不理夏英露,只抬眼看向皇后。 给她其冷如水c黑白清澈的目光凝视,何雅语心中竟掠过一丝奇异的森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3.第 13 章 何雅语给薛翃的目光扫到,略愣怔了一下,然后说道:“道长何必这样问呢,虽然是御猫,但公主是皇上亲生的骨血,自然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薛翃听了回答,这才目光转动,看向康妃夏英露。 康妃见皇后是如此回答,艳丽的脸上流露不忿之色,但她再恃宠而骄,也不敢在皇后面前逾矩。 夏英露将灵仙祝寿纹的云锦袖子扯得变了形,磨着牙道:“你这大胆的道姑,无名无分,虽然是方外之人,却也不过是一个庶民罢了,进了宫,就该守宫内的规矩。你却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那丹药自然是可以再炼制,对公主的病也并无大的妨碍,本宫也没说御猫比公主重要,只不过本宫看御猫吃药死了,怀疑那药有毒罢了!也是关怀公主的意思。” 薛翃道:“若娘娘也是关怀公主,那就好办了,只要让太医验一下那药里到底有没有毒,不就水落石出了吗?” 何雅语听到这里,便对贴身的嬷嬷道:“去看看,太医们可查出来了?” 原来自从康妃的猫毒发身亡后,皇后便立刻叫了太医院的太医仔细查看,这会儿只怕已有了结果。 不多会儿,两名太医从外走了进来,跪地行礼。 何雅语问道:“那御猫到底是为何而死?” 其中一名道:“回娘娘,那御猫的确是因为吞了药丸而死。” 夏英露瞪向薛翃。何雅语问道:“那么,药丸有没有问题?” 太医道:“娘娘,这保命丹本来就是《鲁府禁方》上的禁药,本身是带有小毒的所以起先没有人敢给公主用药,但是只要用的得当,人就不会出事,而且看和玉道长的安排,只给了公主两颗,且公主先前已经服了一颗并无大碍,所以这药丸没什么妨碍。” 皇后看向康妃,康妃皱眉:“你确信这药没有不妥?” 太医顿了顿,道:“御猫之所以会出事,是因为药丸里有蝎子,朱砂,天麻等,动物体型小,所承受的毒量跟人也不同,所以御猫才禁受不住,但人吃了药是不会有事的。” 皇后道:“这么说,这保命丹也是道长对公主的对症下药了?” “臣等是这么想的。” 皇后道:“既然如此,事情已经查明了,不过是御猫误食致死而已,康妃,你也不必过于悲伤。更加不要再闹了,和玉道长也是为了治好公主的病。” 康妃见已无法继续,便站起身来,她走到薛翃身旁,近距离打量着她:“听说你当着丽贵人的面曾说过,一定会治好公主的病,治不好就拿命来抵,可是真的?” 薛翃道:“是真。” 康妃道:“敢用禁药,你也是够胆了,公主的病还没治好,本宫的猫先给你弄死了。你可要好好记得,倘若食言而肥,到时候本宫可不饶你。” 薛翃道:“多谢娘娘提醒,贫道自然记得。” 康妃仍是气不忿,下死力地瞪着薛翃,好像要替爱猫把她咬死。 薛翃瞥着她,淡声道:“请娘娘别靠贫道太近。” 康妃更加吃惊:“你说什么?你真是越发的” 不等她说完,薛翃道:“先前我去镇抚司给一位患了疟疾的囚犯看病,回来后本要先沐浴更衣,可是听人传的急,便直接来了,怕身上沾着病气,对娘娘不好。” 话音未落,康妃已经倒退了三四步远:“你c你这混账怎不早说?”她掩着口鼻,脸色大变。 薛翃道:“不过皇后跟娘娘都是圣眷正隆的贵人,未必会那么运气不好。” 康妃指着薛翃,却说不出一句话,只死死地捂着半边脸,回头闷声道:“娘娘,臣妾先告退了。” 不等皇后回答,便狠瞪薛翃一眼后便匆匆出殿而去。 何雅语脸上也有些忐忑之色,却还算镇定:“请道长落座说话。” 薛翃道:“贫道身上腌臜,就不坐了,娘娘可还有什么吩咐?” 皇后和颜悦色:“方才让道长受惊了。皇上从来甚是宠爱康妃,所以才赐了她那只猫,她平日里爱逾性命,这会儿自然是痛不欲生,只怕还要去皇上那边诉苦,倒是不知皇上如何处置此事了。” 薛翃道:“若是皇上责怪,贫道自然领受,只是皇上是英明之主,只怕不会怪罪。” 何雅语笑道:“你说的很对,本宫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本宫怕你为难而已。你能想得开就最好了。” 薛翃淡看她一眼:“方才康妃娘娘听说贫道才从镇抚司回来,便唯恐避之不及,皇后娘娘不怕吗?” 何雅语道:“正如道长所说,本宫也不信自己运气不好到那种地步,再说,就算真的那也有道长在,自然可以禳病解灾的,本宫说的可对?” 薛翃离开梧台宫的时候,正太子赵暨在内侍陪同下过来给皇后请安。 第一眼薛翃几乎没认出来。 一别经年,赵暨突然长高了很多,轮廓里已经隐隐透出了几分跟正嘉类似的味道,也许是贵为太子,他不再像是先前一样气质畏缩,一双眼睛里透出令人不容小觑的锐色。 曾经是跟自己极亲近的孩子,薛翃曾把他当作半个儿子来对待,但是现在一切都已不同。 虽然明白,但目光仍是忍不住会落在赵暨的脸上身上。 眼见赵暨一行人越走越近,薛翃往旁边站住,等太子先过去。 就在赵暨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少年却停了下来。 那双跟正嘉有三分相似的眼睛落在薛翃身上,赵暨问道:“你就是给宝鸾公主看病的和玉道长吗?” 他的声音也变了,不似先前的稚嫩微弱,也不像是个少年人所该有的嗓音,带着点奇异的低哑。 薛翃道:“回太子殿下,正是贫道。” 赵暨道:“听说你有把握治好公主的病?” “我会尽力。” 赵暨嘴角一动,是一个冷峭的笑:“在宫里,只尽力可不行。你不是答应了丽贵人吗?” 薛翃不语。 “一个女冠子,你倒是很有能耐,才进宫,就得罪了丽贵人,听说方才又得罪了最得宠的康妃娘娘,”赵暨冷笑了声,“以后你可要小心点,这是宫内,不比你们山上。” 薛翃忍不住看他一眼,这孩子也大变了,变得有些剑拔弩张,锋芒毕露。 薛翃道:“多谢太子殿下提醒。” 赵暨见她自始至终都十分的安静,不禁皱皱眉。 他好像还要说什么,旁边一名内侍道:“太子,咱们还是快去吧,别叫皇后娘娘等着急了。” “有什么可着急的,我是在宫里,又没有老虎吃了我。”赵暨哼了声,又看薛翃一眼,却终于迈步往前。 薛翃站在原地,回头看着他,只听赵暨大声地对身边的太监说道:“你们这些人眼睛都是怎么长的?说什么这女冠子长得很出色,甚至比当初的薛端妃还好看,叫我看,简直差的远了,一帮没见识的东西!” 内侍们不敢反驳,纷纷陪笑道:“是是是,太子殿下说的对。” 也有的说:“殿下小声点,至少别提那位主儿。” 赵暨道:“怕什么,这又不是在梧台宫,又不是在太后面前”他顿了顿,回头恶狠狠地看了薛翃一眼,“难道她敢去告状?” 薛翃知道,赵暨是故意这么大声的,就是故意要她听见看见。 对上少年挑衅而不善的眼神,薛翃微微一笑。 猝不及防地看见这个太过宁静和忍的笑,赵暨心头微悸,有些话居然说不出来了。 终于他恨恨转身,向梧台宫方向去了。 在薛翃的眼前,少年纤弱却显得锋利的背影远去,那天晚上在泰液殿里高高兴兴吃鹿肉的天真少年,也逐渐地随着面目模糊了。 本来薛翃想先去看望宝鸾,但想到自己才从镇抚司回来,毕竟要加一份小心。 于是仍先回了放鹿宫沐浴更衣,忙碌了这一场,已经是过午时分,天突然阴了下来,日色尽收,彤云密布。 午饭没有吃,薛翃便拿了两片芙蓉糕出来,边吃边喂太一。 太一吞了两口食物,隔着水晶鱼缸盯了薛翃片刻,才悠闲自在地又转起圈来。 出了放鹿宫,头顶的天空已经是铁灰色,风飕飕而起,没有了阳光的紫禁城显得格外阴冷。 才进宁康宫,绿云便先迎了出来。薛翃方才在放鹿宫听冬月提起,说绿云来找了她两回,薛翃猜测多半是为了御猫误食丹药的事。 绿云避开宁康宫的人,对薛翃道:“小师姑,您终于回来了。这里出了点事,您可去见过皇后娘娘了?” 薛翃道:“别急,御猫的事已经完结了,公主怎么样?” 幸而她先前炼制的保命丹还有几颗,便拿了两颗给绿云。 绿云接了过来,道:“自打服了那一颗药后,公主的气色眼见比先前要好,只是” 她迟疑地看薛翃:“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 薛翃道:“只要是这宫内的事,有关公主的事,你但说无妨。” 绿云这才悄声说道:“康妃娘娘的猫到宁康宫来,这里的人都是知道的,可是那猫c那猫不是误食了保命丹。” 薛翃一怔:“你说什么?” 绿云道:“好像是是公主喂给那猫的。” 绿云听薛翃的命令在这里照看宝鸾,自然尽心竭力,而且这保命丹的服用有诸多禁忌,所以她看的很严。 之前要服第二颗药丸的时候,绿云小心取了出来,本是要看着公主服用的,不料公主说水不好,让她再去倒一盏。 绿云不疑有他,便出来倒水,正听宫女们说什么御猫跑了来。 绿云没放在心上,端了水往内,还没进殿,就看见宝鸾垂着手,那御猫正在舔她的手心。 宝鸾见她回来,才忙缩手,绿云不见那颗药丸,便问起来,宝鸾只说自己已经吃了,谁知后来那御猫毒发而死,宝鸾才又改口,说是药丸掉在地上,给御猫抢去吃了。 其实在听说御猫误食了药丸的时候,薛翃已经有些疑惑:那药丸珍贵,又非等闲,绿云一定会好生保管,怎会轻轻易易给猫吃了呢。 只是当时康妃咄咄逼人,兴师问罪,所以才顾不上思量此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4.第 14 章 绿云说完之后,又道:“之前那位李昭仪娘娘来看过公主,看她倒像是个善心周全的人,还特给公主带了些糕点之类。” 薛翃步入内殿,两名伺候嬷嬷立刻上来行礼。 先前那颗药毒死了康妃夏英露的猫,人人都在瞪大了眼睛等着看好戏。 谁不知道康妃是宫内头一号受宠的人,那只御猫更是禽兽中的第一号主子,简直比寻常妃嫔还要尊贵些,如今给毒死了,以康妃那骄横跋扈的性子,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所以在薛翃从镇抚司回宫的那一刻,宫内几乎每只眼睛都盯着梧台宫呢,可万万没想到,从梧台宫里落荒而逃的,居然是康妃夏英露。 因此上,怎不叫这些奴才们心中凛然c对薛翃更加十万分尊重呢。 薛翃抬手,示意伺候的众人都退下,这些人也毫无二话,忙乖乖地退避了。 这宁康宫里虽然换了不少新的奴婢,但里头当然也少不了各色眼线。薛翃看殿内无人,才走到宝鸾公主榻前,在她的床边上坐了。 小孩子动也不动,宝鸾年纪虽然不大,却十分懂事,之前那些奴才们窃窃私语,说康妃去皇后面前告了状,宝鸾知道惹了祸,吓得缩在被子里装睡,却装的不像,察觉薛翃靠前,更是浑身微微发抖。 薛翃望着那瘦弱的小孩子,探手过去,想在她肩头上轻轻地抚落,但只是咫尺之间,却有些不敢碰触。 侥幸这殿内无人,宝鸾又看不见,薛翃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了,她曾发誓不再流泪,但是面对自己亲生的受了万般委屈的女孩儿,又怎能控制自如。 从袖子里掏出素帕,极快地拭干了泪。薛翃暗中调息,才道:“殿下不必担心,那只猫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宝鸾动了动,却仍没有“醒”,薛翃道:“我只有一件事想问公主,希望公主能够如实回答。” 她也不管宝鸾听没有听,便道:“那药是给公主救命的,一切要按照我的吩咐服用,公主的病才能好,可公主为什么要把药喂给那只御猫?是信不过我吗?” 宝鸾不答。薛翃抬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道:“公主不必害怕,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别人,也不会有其他人知晓。我既然答应了要医治公主,就一定会将您治好,而且”薛翃顿了顿,道:“我绝不会容许什么人欺负公主的。” 薛翃说完,宝鸾的肩膀抖得更厉害了,薛翃硬生生将目光移开,避免自己再度潸然泪下:“我只想公主别再做这些事,一切要听我的,好吗?” 薛翃说完,手凌空在宝鸾的肩头虚虚地按了按,便站起身来。 突然宝鸾掀开被子起身,她转头看着薛翃,竟道:“你凭什么这么说?你又不是宫内的人,你只是个女冠子就算你说能治好我,倘若治不好,反而治死了,父皇也绝不会怪罪你。而且你为我得罪了那么多人,他们当然奈何不了你,可等陶真人走的时候你也跟着走了,剩下那些人岂不是更要针对我欺负我了?你哪里是在医治我,你只是在害我罢了,更凭什么说不容许别人欺负我?” 薛翃万万想不到,自己会听见这样的一番话,措手不及,她立在原地,双眸微睁地看着宝鸾。 宝鸾满脸泪痕,又说道:“没有人想你医治我,我也不想好起来,就算是病死了,又有什么不好?” “你得好起来,”薛翃本能地,来不及多想,“你为什么要病死。” “难道让我活着,像是我母妃那样”宝鸾的声音哽咽,说到最后一句,整个人瑟缩起来。 薛翃浑身也随着抖了抖,两只手不禁握紧:“你不会!” “你没资格说这话!” “我有。”薛翃斩钉截铁地回答。 宝鸾满脸不服,甚至带一丝敌视地看着薛翃。薛翃走近:“我不会容许你出事。你也c绝不会像你母妃那样。” 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那个“我”硬生生咽下去。 但双眼已经胀痛的难受,连嗓子里好像都涨满了酸酸楚楚的东西,呛涨得她几乎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 薛翃微微昂首,屏息,而后说道:“绿云,伺候公主服药。” 外殿绿云走了进来,手中捧着备好的药碗,又悄悄说道:“小师姑,外间来了个小公公,说是郝宜郝公公身边的人,问他什么事,也不说。” 薛翃定神,看向宝鸾:“公主只需要安心把身体养好,此外的事,我会给公主担着。”重生以来,她甚少情绪波动,这会儿不由分说地说了这句话,绿云眼中不禁流露诧异之色。 宝鸾眼中的愠色退却,目光中也透出几许疑惑。薛翃不敢再盯着她看,转身往外走去。 身后,绿云笑着对宝鸾道:“公主殿下放心,我们小师姑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是会说到做到的。” 薛翃三两步走出了宁康宫正殿,立在阶陛前,忍不住抬手在胸口揪了揪。 将近黄昏,风中透着肃杀的冷意,薛翃觉着自己站的是一个偌大的冰窟,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冷的一丝暖和气儿都没有,好像动一动,四肢百骸就会发出冰棱抖动一样的声响。 门口处站着的一名小太监见她出来,忙小碎步跑了过来,跪地请安,又含笑道:“仙长,您可算得闲了呢?” 薛翃动弹不得,只垂眸看他。 小太监是郝宜的心腹,郝太监百般叮嘱他对“和玉道长”要恭敬些,因此小太监只越发恭谨地说道:“我们公公说,皇上最近老犯头疼症,已经传了好几个太医,都没有法子,皇上很不高兴,发了好几次脾气了。所以公公派我来问问,仙长有没有好法子呢?” 薛翃听见“皇上”,才慢慢地缓过一口气。 正嘉皇帝的头疼症已有两三年了,而且有越演越烈的趋势。但是宫内太医众多,按理说轮不到薛翃插手。 可是郝宜特意差遣这小公公过来说,自然就有一番深意。 薛翃心里明白。 毕竟曾经是正嘉皇帝身边不可或缺的人,又是正嘉曾赞过“解语花”的人,薛翃怎会不明白正嘉的脾气? 不是太医院毫无办法,而是用的人不得心。 毕竟,他曾经命人来“请”自己却不得,后又亲自往宁康宫见,偏她晕厥了。求而不得,皇帝如何能够甘心? 可是他毕竟是九五至尊,又是那种自傲矜贵的心性,先前“一而再”,已经是破格逾矩了,绝不会自降身份地“再而三”。 正嘉不肯自降身份,又见不到想见之人,偏以他阴沉难测的性格,这种心思他绝不会对任何人提起。 那股恼火无处可宣泄,太医院跟那些近侍的人自然首当其冲地遭了秧。 幸而郝宜也是正嘉的心腹,隐约窥知了几分他的心意,这才悄悄地派了小太监来知会薛翃。知道以薛翃的冰雪聪明,必会明白自己的意思的。 甘泉宫。 司礼监的几位:齐本忠,田丰,郝宜,张相,陪着几位内阁的辅臣,正议事完毕。 辅臣们跪别皇帝,起身退出内殿,在肃杀的天色里,辅臣们大红锦绣的官袍显得格外醒目,犹如一朵朵庄重的红云般,摇摇摆摆,威仪赫赫地下台阶往外而去。 突然,为首的颜首辅抬眸扫了一眼远处,旁边紧随其后的许阁老也发现了,一怔之下,扫向身侧的户部侍郎高彦秋。 颜首辅没有说话,许阁老笑了笑:“那位女冠子打扮的,是否就是高侍郎先前随着张天师出家的那个小孙女儿?” 高彦秋原先在御前内阁会议里吃了瘪,当然没有心情四处打量,闻言抬头,果然看见远处,有一道纤弱的身影,由一个小太监陪着,往这边走来。 高彦秋皱皱眉,心情虽然不佳,但许阁老资历跟官职都比自己高,便道:“大概是她吧,多年没见,我也认不得了。” 此刻,旁边的夏太师道:“呵呵,高侍郎该认一认才好,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女儿啊。而且听说这位和玉道长可甚是了不得,这才进宫几天,听说就已经是宫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厉害人物了。” 高彦秋自然也听说过,听夏太师语中带了几分讥讽之意,奈何自己辈分官职等等都不如人家,便低头道:“当初舍了她出家,就没指望再回来,所以如今竟形同陌路,不管她怎样厉害,横竖跟高家是没有任何干系了。” 为首的颜首辅听他们三人说到这里,才一笑道:“其实太师说的也不乏道理,如今皇上推崇陶真人,不顾群臣反对要在宫内设罗天大醮,将来这位和玉道长,不知又有什么了不得的造化呢。” 高彦秋位份最低,只得任由他们三个说着,无法还嘴。 幸而在场的还有一个人。 高彦秋便转头看向身后一直没有出声的那位阁臣道:“太舒,咱们还得赶紧回去,把账目再对一对,这很快就要年下报账了,要再给皇上斥责,别说户部跟你们兵部,连内阁也跟着脸上无光。” 原来四人身后还有一位,却是内阁的候补阁员,原先内阁还有一位是兵部尚书石溪,只是最近石尚书病重,所以由兵部侍郎虞太舒补任。 算资历,虞太舒曾是高彦秋的门生,也是内阁里唯一能任由高彦秋呼喝的人了。 听了高彦秋如此说,虞太舒道:“是。”他的声音平和清正,相貌儒雅端庄。头戴压金线的忠靖冠c身着大红官袍,越发衬的五官鲜明,眉目清俊,身材挺拔,风度翩翩,乃是当朝有名的美男子。 高彦秋见他眉眼低垂地答应了,心里才有些满意,便对其他三人道:“三位阁老,下官先行一步。” 说着大袖一甩,昂首挺胸地去了,身后虞太舒也向着颜首辅,许阁老跟夏太师一一行礼,这才随着而去。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许阁老笑道:“高大人好像不大高兴啊。” 颜首辅道:“多少年了他还是这个脾气,怪不得一直在侍郎的位子上爬不上去,他的弟子都跟他平级了,他还是这幅牛脾气。” 夏太师哼了声,却只看着那道越走越近的身影:“两位大人,这位和玉道长好像是来面圣的。你们对此有何看法?” 颜首辅深邃的目光扫向前方:“皇上喜欢,做下臣的能有什么看法。” 许阁老也笑了笑:“是啊,而且听说这位道长的医术是最好的,也许是为了皇上的头疼之症?” 夏太师道:“太医院的人都死绝了吗,需要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颜首辅眯起双眼,意味深长地说道:“医道讲究‘对症下药’,这主治大夫若是中意,也算是另一种‘对症下药’吧。” 颜首辅跟许阁老对视一眼,眼中都带几分笑意。 方才进宫的时候,他们已经听说了康妃的御猫给毒死c康妃告状未果的事。想必夏太师脾气暴躁跟此有关。 夏太师哼了声,率先下台阶往前走去,身后许阁老便搀扶着颜首辅:“您小心慢行。” 正薛翃从另一侧拾级而上,她自然也看见了这几位当朝最位高权重的大人。而那小太监也多嘴地说:“道长,您看,您的祖父高大人也在。” 薛翃回头,顺着他的指点看去,却意外地跟另一个人的目光对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5.第 15 章 皇帝原先在甘泉宫的养心殿内召见群臣,在辅臣们都退了出去后,皇帝大袖飘飘,从后殿出门,径直往北面的省身精舍而去。 这省身精舍原本只是在甘泉宫后的一座寻常殿阁,原本并不大,只有五间正殿,新在其后又接了三间阁房,显得进退有余起来,这是前年正嘉皇帝命改建了的,并亲自题名为“省身”,取“一日三省吾身”的意思,也有省身修道之意。 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精舍内却温暖如春,上好的银炭在白铜炉里无声地燃烧着,热力一寸寸蔓延开来,门口两侧的黄花梨花架里的建兰沐浴着暖意,开的十分舒展,兰叶薇蕤,青翠欲滴。 从门外的干冷空气中步入室内,正嘉皇帝把衣袖微微一扬,走到正前方的紫檀雕云纹藤心椅上落座。 郝宜领了两个小太监入内,跪地举了龙洗伺候他洗手,却换另一盆净面。正嘉把擦了脸的帕子往郝宜身上一扔,这才往圈椅里一靠,长长地叹了口气。 按照平日的章程,这会儿皇帝还会换一身衣裳,意思是把外头的凡尘都掸去,可是今日皇帝的兴致显然不高,竟然没有动的意思。 郝宜将他擦脸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不妨给正嘉看见,因道:“你干什么?” 郝宜恭恭敬敬道:“主子的东西,奴婢自然要好好收起来。” 正嘉道:“你想要,有多少干净的用不了,何必畏畏缩缩拿这个。” 郝宜笑道:“其他没用过的虽有无数,只是沾了主子仙气的却更是难得了,奴婢不是畏缩,是怕主子舍不得给。” 正嘉才给他说的笑了起来:“混账,跟在朕身边这两年,倒是学会了几分说话。” 郝宜道:“主子不嫌奴婢口拙心笨,许奴婢在身边,就是天大的恩惠了。” 正嘉哼了声,复又仰头闭眸,仿佛养神状。 郝宜见状推开几步,走到那紫檀木的剔红龙纹小香几旁边,掀开龙泉窑青釉刻花绳耳三足炉,看里头的百合香燃的如何,不妨正嘉说道:“这香闻着甜的腻歪,不要这个了。” 郝宜忙答应了,招手叫小太监来,将那三足炉捧了下去,又揣摩着他的意思道:“主子不喜欢太甜腻的,那不如就用振灵香?” 正嘉仍闭着眼睛,并不言语,但郝宜却看见他眉峰轻微地皱了皱,郝太监的心跟着一揪。 郝宜就在这点上不大好,常常难以猜准正嘉的心意,如果换了郑谷,此刻早把皇帝可心的香拿来了,哪里像是他这样心思忐忑,无法料定。 可如果再猜错,必然会引得皇帝不快,正在郝宜不知所措的时候,有个小太监在门口一探头,向着他悄悄地比出了一个手势。 郝宜见状,心头大喜。不料正嘉沉声哼道:“你跟谁鬼鬼祟祟的?正经事情办不好,就会做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声音里果然带了几分怒气。 郝宜忙跪地下去:“回主子,其实c其实他们是想进来禀告,又怕打扰了主子。” “禀告什么?”正嘉越发不快。 郝宜把心一横道:“是是和玉道长c来求见主子,只不知主子肯不肯宣她进见。” 就在提到“和玉”两个字的时候,正嘉的长眉突然一扬,等郝宜说完之后,皇帝早已经睁开双眼,他有些不大肯信地看着郝宜:“你说什么?和玉c来求见?” 郝宜笑道:“是,大概是道长听说了皇上最近为头疾所困,何况之前皇上见她不成,所以一得分/身,便立刻来求见了。” 正嘉脸上的恼色早就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掩不住的笑意。他的目光闪烁,盯着郝宜看了会儿,笑道:“你这该死的奴才,不用瞒着朕,必然是你在底下捣鬼是不是,不然她怎么会知道朕头疼呢。” 郝宜听出皇帝的欢悦,那颗心才算放下:“奴婢不能替了主子的头疼,自然该多给主子想想别的法子。” “算你伶俐。”正嘉一摆衣袖,“快传。” 郝宜正要答应,正嘉又吩咐道:“等会儿,振灵香这名字不好。就燃茵犀香吧,茵犀,因之灵犀威凤鬼应遮矢射,灵犀天与隔埃尘。” 郝宜喜滋滋地答应了。 这宫内若说最了解正嘉皇帝心意的,郑谷是一个,薛翃是另一个。 薛翃先前所分析的毫无偏差。 正嘉对“和玉”的兴趣非同一般,不过,第一次请她的时候她正炼保命丹,无法分/身。 第二次,却偏才一见面便晕厥了过去,此后又种种忙碌,更加不想主动去见正嘉。 而皇帝虽然自命是修道之人,但毕竟是九五至尊,又是那样自矜贵傲的性情。 他就算心里想见和玉,却绝对不可能再传第二次,更加不会亲自再去见她。 可是对正嘉而言 那日黄昏将至,他趁兴而往宁康宫,远远地却见那人伏在石狮子上。 身形娇弱,装束脱俗。偏偏是那样的丽容雪肤,眉目如画。世间最惹人怜惜的轻柔娇软,衬着石狮子的刚硬威猛,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场景。 就像是太极的黑白极至对比,又如同三清神女跟座兽陡然降临凡尘,显露真身了。 那样的神圣庄重而又美妙绝伦,令皇帝有一种瞬间惊艳至失语的感觉,仿佛他寻觅良久终于能够见到的天光。 正嘉好道,也喜色,他曾猜测过那“大道得从心死后”的女孩子c入了张天师眼的女孩子是何等不俗,没想到亲眼所见的那一刹那,却更比他所有的想象还要非凡不俗。简直契合了他所有的期待跟心悦。 意外,却真真地令人打心里透着欢悦。 只可惜,好事多磨,她竟然晕厥了过去。 碍于身份,正嘉自然不会寸步不离地守着,听太医说,是劳累过度,稍微调养便可无碍。 可是虽然和玉已经“无碍”,但要见他却仍是“缘悭一面”似的,她能去宁康宫,也能出宫去镇抚司,可就是对近在咫尺高高在上的皇帝,竟不肯来拜见。 皇帝心思深沉,这些话也绝不会对人说,又执拗地不肯再传和玉,所以这连日里的头疼跟恼火,有一多半却是因此而起。 如今听说和玉自己来“求见”,对正嘉而言,自然是喜从天降,也不管是不是郝宜暗中捣鬼,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心有灵犀”了。 薛翃步入省身精舍的时候,鼻端嗅到一股奇异的香气。 少见,就算她曾是后宫宠妃,却也没闻过这种气息,闻着也不像是大内所能制出的,想必是异域各国新进贡的。 抬眸看时,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副极大的紫檀透雕镶嵌着烟雨问道图的屏风,屏风两侧靠墙各有一个透雕西番莲纹的梯形桌,上面安放着点宣石的松树盆景,枝干虬转,姿态雅致,寓意着万年长青。 正中前的椅子上坐着的是正嘉皇帝,这精舍内的光线比养心殿要暗淡,正嘉的脸便浸润在半明半暗之中,越发显得天威难测。 他因才接见过辅臣,身上穿着一件明黄色的缂丝龙袍,头发却仍是半绾半披散着,双眸似开似闭,这幅姿态,像极了正打盹或者假寐的一只老虎。 薛翃上前,仍不跪地,只稽首垂头道:“贫道参见妙元真君陛下。” 郝宜在旁边笑吟吟地,见她不跪,又听如此称呼,吓得脸上的笑容灰飞烟灭,急得要给她打掩护,却不知怎么说起。 不料正嘉听了这个称呼,慢慢睁开眼睛:“你称朕什么?” 薛翃说道:“回陛下,是妙元真君陛下。” 正嘉似笑非笑道:“你也知道朕的道号?” 正嘉既然一心向道,便有许多奇异的想法,去年便给自己封了这样一个“凌霄上清妙元真君”的道号。 薛翃说道:“道门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陛下的向道虔心。” 正所谓“跟聪明人说话”,句句都和心意。正嘉非但不肯计较薛翃的不跪之罪,反而龙颜大悦:“和玉,怪不得朕高看你,你果然是朕的同修知己。” 郝宜听到这里,那颗心才又好端端地揣了回去。不禁用佩服的眼光看向薛翃。 薛翃却面色如常,并没格外喜悦之色,只道:“贫道听说真君犯了旧日头疾,不知太医可看过了?” 正嘉沉沉的目光始终不离她身上,此刻又叹了声:“看是看过了,只是那些人,懒怠的很,没有一个能给朕拔除病根儿的。” 郝宜听到这里,忙道:“道长的医术是极高明的,不如趁机给皇上看一看?” 薛翃道:“虽无十分把握,但若能给真君陛下解除一份病痛,自然不敢推辞。” 正嘉嘴角微动,道:“那就再好不过了。郝宜,你挪一张椅子过来,让和玉给朕诊脉。” 郝宜忙亲自去搬了一个紫檀嵌牙菊花纹圈椅,放在正嘉的下手。薛翃躬身道:“贫道谢陛下赐座。” 于是就在圈椅上落座,正嘉将手搭在圈椅的月牙扶手上,薛翃看着那熟悉的手腕,迟疑了一刻,终于抬指轻轻地搭了上去。 她的手指细嫩,指腹娇软而微凉,正嘉将目光从那只小手上挪开,近距离打量面前的女子。 却见她垂眸凝神,容色秀丽而端庄,脸上自然是一点儿粉黛都没有,却天生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青眉如黛,樱唇如朱,肤白如雪,螓首修颈,晶莹有光似的,令人看着亦觉着赏心悦目,美妙绝伦。 这瞬间,皇帝竟觉着自己的病痛可以不药而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6.第 16 章 那茵犀香是是自汉朝时候传入中原的,乃是西域国的贡品,本来早就失传,只是正嘉一心修道,对这些香料c丹药之类的也格外上心,催促着内造局,近两年才又将这香制了出来。 只是毕竟是西域之物,香息跟中原的平和中正大不一样,在清香之中更有一点淡淡地荫荫凉意若隐若现,给人一种有水汽浮动的氤氲错觉。 正嘉自个儿也很少用这香,所以郝宜是再也猜不到今儿他竟动了这念头。 郝宜在旁边偷偷地打量皇帝,却见他虽看似面色淡然,但已经不是先前淡然里透着肃杀那种不悦。再看薛翃,更是面无表情,秀丽的脸容端庄的像是薄情寡欲的神仙,虽然面对的人是这天下独一无二高高在上的皇帝,对她来说,却仿佛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郝太监越发暗自惊叹。 但是不管在正嘉跟郝宜眼中的薛翃是如何的模样,对薛翃自己而言,却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天知道她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将手指按在了皇帝的手腕上c而没有立刻弹开。 这一次的诊脉异乎寻常的漫长,因为薛翃根本就摸不着皇帝的脉,不是因为皇帝的病情奇异,而是因为她的心魂早就不复安分,心跳的声音好像从胸口穿到了双耳,她听不见脉搏,也探不到脉息跃动,茵犀香的气息太怪异了,熏的她几乎要再像是上次一样直接晕厥过去。 在正嘉皇帝的目光注视下,薛翃抬手,右手的五指犹如最曼妙的兰花,莹白如玉,纤纤素净。 她缓缓地张开又握起的姿态,却又像是昙花的瞬间开闭。 “怎么?”正嘉凝视着薛翃每一个动作,问,“可有不妥吗?” 郝太监的心又一紧,担忧地看向薛翃。 薛翃垂着眼皮不看他:“请皇上恕罪,方才从外间来,手有些冰着了,活动一下。” “哈,”正嘉忍不住笑了一笑,转头吩咐郝宜:“去拿个手炉来给和玉。真是越发粗心了。” 郝太监笑容可掬地答应,也不吩咐小太监,亲自跑去取。原来皇帝修道服用丹药,冬日从来不用手炉,所以这精舍内虽然备着,却并没有启用,当即捡了一个龙纹紫铜手炉,盛了几块雪白的银炭,又用白绢擦拭了几番,才抱着往回。 郝宜乐颠颠地才要转过帘缦,却见前方皇帝微微低着头,仿佛很亲密的在跟薛翃说着什么。 正嘉皇帝原本就性情矜傲,天威难测。自打修道,表面上看着要比先前平和了许多,但实际上城府跟心思是越发深了。 不管是接见辅臣还是面对宫内妃嫔,极少见他如此“平易近人”的样子,只有在对待最亲信的颜首辅跟夏太师的时候,偶尔才会露出些宠信嘉许之态。 郝宜迟疑了一会儿,才又满面含笑地碎步奔入:“主子,手炉拿来了。” 正嘉才又仰身,看向郝宜,郝宜本是要把手炉给薛翃的,见皇帝如此,突然福至心灵,便跪在地上,把手炉双手呈给皇帝。 正嘉果然亲手接了过来,又说道:“去端一碗龙井竹荪汤来。” 郝宜领命起身后退,直到退到了十数步开外的帘帐后才悄无声息地站住,回头吩咐小太监去取汤水。 在这个地方,能看见皇帝的一举一动,也能听见召唤,却不至于碍眼地打扰到皇帝。 正嘉捧着手炉,摸了摸,表面微温:“这奴婢办事还是很妥当的,也是朕大意了,外头毕竟冷,该让你多坐会儿再诊脉。”说着,便将手炉递给薛翃。 薛翃道:“多谢帝君。”微微欠身,将手炉接过。 只是交接之时,不由仍是碰到了正嘉的手,皇帝的手指细长干净,却好像比手炉还要热几分。 正嘉的目光从那顷刻相碰的手指上挪开,看向薛翃脸上,却见女冠子仍是面无表情,好像完全都不曾察觉方才那瞬间的异样碰触。 薛翃捧着手炉,垂眸定神,半晌道:“多谢帝君厚爱。”将手炉放在旁边的剔红小香几上,薛翃道:“贫道请脉。” 正嘉一笑,索性把身子往后一靠,双眸微垂睨着薛翃。 薛翃探手搭脉,凝神而听,却听皇帝说道:“你去了镇抚司,那俞莲臣如何?” 薛翃正定了神,听他复提起这个,不免又有些气息紊乱,只得回答:“已经请大夫施针,且下了药,至于能不能恢复,就看他自己的了。” 正嘉慢慢说道:“这俞莲臣本是必死,遇到了你,是他的造化。” 薛翃心中一动,下意识地想打量一眼正嘉此刻的神情。 毕竟薛翃极为了解皇帝,此刻隐隐地从这话里听出几分异样。 但皇帝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淡声又道:“陶真人在忙着布置罗天大醮的事,你却忙于悬壶救世,你们这对师兄妹,着实不愧是张天师的嫡传弟子。” “帝君谬赞了。” 正嘉瞧见她的长睫抖了两下,就像是从来平静如镜的水面上起了一丝微风涟漪。 皇帝微笑:“河南那边的河道出事,那些朝臣们,还想劝阻朕停止在内宫做法事,哼,他们懂些什么,又哪里知道朕的苦心。” 薛翃不言语。 正嘉道:“对了,才进宫来议事的朝臣里,高彦秋是你俗家的祖父,你方才过来可见了他了?” “请皇上再换左手,”薛翃说罢,又平静地回答道:“请帝君见谅,既然已经出家,就不知什么祖父c大人了。” 正嘉挑眉:“可见张真人对你另眼相看,不是没有道理的,话总是说的这么通透。你就是比朕自在,说走就走了,朕却还得困在这庸庸碌碌的俗世之中,受那些俗事的绊扰。” 薛翃道:“皇上乃天上星宿下凡,经历种种也是历劫,且皇上有向道之心,便不论是在方内方外,且都算是修行罢了。只要心在,终究会有功德圆满的一日。” 皇帝听了这两句,不禁大笑起来:“和玉,朕真是跟你相见恨晚。” 他连连点头,又道:“朕近来常有惘然之意,幸而你跟真人两位下降,让朕大有拨云见日之感啊,你们果然是我大明朝的有力禳助。” 薛翃道:“明君有道,天下才会大安,师兄纵然能耐,也不过是个辅弼而已,至于我,便不值一提。” 正嘉缓缓坐直身体,又慢慢倾向薛翃,两只眼睛深深地凝视着她:“和玉,你很会说话。你怎么知道朕最想听得是什么?” 薛翃道:“贫道只是会说实话,想必皇上是爱听实话的。” 正嘉复又仰头长笑:“好好好。只不过你才不是什么‘不值一提’,你”他如有深意地看薛翃一眼,并没有说下去。 不远处的郝宜看在眼里,心中啧啧称奇,他伺候了正嘉这几年,皇帝从没有像是今日这般畅快大笑,毕竟皇帝是要修道的,便立志要收敛七情六欲,今日,莫非破戒了么? 郝宜正在笑嘻嘻看着,手底下小太监送了龙井竹荪汤上来,郝宜拿了干净的汤匙,舀了一勺在碗里,自己尝了口,又过了片刻,才亲自接了过来,脚下无声地送进去。 此刻正薛翃已经诊完了脉,对皇帝说道:“皇上的头疼,是否还伴随着头至肩发热的症状?” “不错。”正嘉道,“心里还甚是烦闷。” 薛翃说道:“皇上的手阳明经被寒邪所侵,有些受损皇上最近可受过寒?” 正嘉摇头。 郝宜说道:“和玉仙长的说法,跟太医说的差不多。只是奴婢们伺候皇上甚是尽心,也不见皇上得过什么寒症。” 薛翃蹙眉想了会儿:“那,皇上的坐卧如何?” 郝宜道:“坐卧也都有起居记载,一切如常并无不妥呀。” 薛翃抬眸看向正嘉,却恰对上他正凝视自己的眼神,薛翃本能地将目光迅速转开避免跟他对视,但目光才转,心中便知道如此行为反而更加欲盖弥彰。 果然,正嘉轻轻笑了声,了然一般:“不碍事,和玉慢慢思量,横竖朕如今百病全消。”说着回头,垂着眼皮问:“汤备好了?” 郝宜忙道:“主子现在要用,是正好的。” 正嘉道:“不是朕用,是给和玉的。她的身子单薄,喝一些滋补的热汤水自然是好的。” 郝宜这才明白。当下忙笑道:“这可是难得的恩典,仙长快谢过皇上赏赐。” 薛翃忍不住又看一眼正嘉,却见他笑的成竹在胸。 正郝宜将那铜胎掐丝鹤鹿纹的汤碗盖打开,刹那间,香气扑鼻。 这龙井竹荪,本是最清淡的一道补汤,用竹荪做主料,鱼茸c火腿做辅料,鲜香味美,且又滋补,也很合正嘉的心意,御膳房里是常备着的,估摸着他要喝了,便早早地熬上,今儿却比平日里要早,所以送来的晚一些。 但论起赏人,今儿也还是头一遭。 正嘉看向薛翃,却见她盯着那鹤鹿纹的汤碗,脸色更白了几分。 正觉异样,薛翃已经站起身来,后退几步,举起袖子掩住口鼻。 正嘉很意外:“怎么了?” 这会儿,那茵犀香反而似救命了,薛翃想仗着这香气把鱼茸跟火腿的腥气压下去,强忍着不适说道:“请帝君恕罪,贫道从小茹素,不能吃这些东西,也闻不得。” 正嘉“啊”了声,略觉失望:“原来如此。朕倒是忘了。” 郝宜的心惴惴不安,皇帝第一次示好,人家居然不领情,按照他对皇帝的了解,这位主子心里一定不受用了。 果然正嘉皱眉道:“还不快拿下去!另换一碗c素淡无荤腥的。” 薛翃忙道:“不必劳烦,今日我是来给帝君看诊的,如今心里已有大概,还要立刻去一趟太医院。” 正嘉拢在宽袖里的手轻轻地捻着白玉龙形佩,有些不甘的躁动:“你要见太医,叫他们来就是。” 薛翃道:“商议医治之事,怕他们当着帝君在侧,威仪所慑,不敢畅所欲言。” “偏你有这些心思,那好吧,你且去,”正嘉目光沉沉,一笑:“但朕可就交给你了。” 这话说的似乎有些郝宜心一跳,鬼使神差地看向薛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7.第 17 章 郝宜亲自送了薛翃出了甘泉宫,望着那道袅娜身影飘然远去,这才回到精舍。 正嘉皇帝仍是斜靠在紫檀藤心椅上,仰头出神似的,郝宜看见桌边的龙井竹荪还没有撤,便上前想要拿走。 不料皇帝睁开双眼道:“端过来。” 郝宜忙将舀了一碗汤小心翼翼跪送给皇帝,正嘉接了过来,垂眸看着清澈的汤色,慢慢吃了口。 正嘉淡淡开口:“不愧是从小出家的修道人,这样清淡的汤,朕都当是素物了,她竟还是受不住。” 郝宜忙道:“和玉道长的身子看着也不算强健,先前才劳累的晕厥,这几日又忙的这样,其实是很该吃一些这样的滋补汤水呢。” “说的在理儿,”正嘉道:“她不爱喝这个,你便去吩咐御膳房,做点精致干净的素菜,什么荤腥都不要沾染上,送到放鹿宫去,说是朕赐给她的。” “奴婢遵命。” 郝宜才要起身,正嘉又道:“等等。” 郝太监忙又停下:“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正嘉道:“朕是不是对和玉太厚待了?” 郝宜一怔,继而笑道:“这一来是因为主子一向宽仁,二来,也无怪主子厚待和玉仙长,她生得是那样仙子似的模样气质,可偏又那样能干,这样秀外慧中,万里挑一的人物,主子不厚待,却厚待谁呢?” 正嘉脸上露出嘉许的笑容:“你这奴婢,果然是越发会说话了。你向来笨嘴拙舌的,如今为了和玉这样巧言令色,可见是她真真的可人疼。” 郝宜满面的笑,乐颠颠说道:“主子最是洞察人心一言中的,可不就是这样的?奴婢一想到和玉仙长,就忍不住想给她多说好话。” 正嘉笑斥道:“那去吧。对了,把田丰叫进来。” 郝宜原本还笑嘻嘻的,听到说叫田丰,微微一怔,却又不敢问他到底想干什么,便领命而出。 外间田丰正在没好气地训斥一个小太监,郝宜道:“主子叫你。”田丰脸上透出惊喜之色,急忙掸掸衣袖跟袍子上的尘,躬身入内。 郝宜很疑惑,就一边吩咐小太监去御膳房传旨,一边往内打量。 不多时,田丰神情恭肃地走了出来。 郝宜跟他向来不对脾气,虽然心存疑惑,偏不去询问,只做对小太监说话状:“叫他们务必精心,一点荤腥都不能有知道吗?” 田丰打量他一眼,自己下台阶往外而去,郝宜探头看了眼,见他好像是往太医院的方向。 太医院。 薛翃还未进门,刘太医跟另一位苏太医便迎了出来。薛翃同他们说起给皇帝诊脉,问起是哪一位太医主诊。刘太医道:“皇上的病,是院首亲自负责。” 见左右无人,便又小声道:“先前给皇上痛斥了一回,很不受用呢。” 薛翃道:“我想跟院首面谈。” 旁边苏太医道:“方才内阁的虞大人有事来找院首,这会儿正在里头说话呢。” 薛翃微怔,刘太医道:“我去瞧瞧说完了没有。” 正在此刻,却见太医院陈院首同一人从里间走了出来,那人身着大红色的四品官袍,身材高挑轩正,正是内阁的虞太舒。 两人且走且不知在说些什么,突然间虞太舒似乎察觉什么,转头看来,正跟薛翃目光相对。 之前往甘泉宫去的时候,因给小太监指点看高彦秋,薛翃也留意到了高彦秋身边的那道不俗身影。 三年前她还是宠妃的时候,虞太舒还只是区区的一名吏部堂官。薛翃曾从皇帝口中听过这个名字,似乎是赞扬之声,除此之外,并无任何交际。 先前惊鸿一瞥,曾跟虞太舒目光相碰,薛翃并未留意,但这么快重又见面,倒是有点意外。 避无可避,薛翃行了个稽首礼。那边陈院首也发现了,当下同虞太舒说了两句话,便走过来迎着她。 虞太舒却并没有立刻离开,只在旁边的一张配着红木茶几的扶手椅上坐了。有太医院的小侍从飞快地送了茶上来,虞太舒端茶在手,意态悠闲。 那边薛翃心无旁骛,同陈元首说起皇帝阳明脉受损之事,陈太医道:“此事我也察觉,只是找不到根由,若是查不到根源何在,要拔除病根自然是难的。如今有道长相助,想必可以很快查明。”说着斜睨薛翃。 陈太医毕竟是院首,跟刘太医等不同,向来听闻薛翃主动医治宝鸾公主,心想毕竟那是个烫手山芋,给她就给她罢了,又听说江恒请她去镇抚司,越发不以为然。 直到方才听闻薛翃去了省身精舍,心中才有些不悦,他是正经的科班出身,不免觉着和玉这种乃是野路子,不值得信任。 他一怕和玉徒有虚名,把皇帝的身体更弄坏了,结果一定还是他们担责任。 第二,却也有些担心和玉歪打正着,岂不是把他们太医院的所有人等都比下去了? 所以虽然陈院首面上恭敬,言语中却仍是流露警惕慢待之色。 薛翃道:“方才给万岁诊脉的时候,我察觉他的头发略有些湿润,不知院首可发现了?” 陈院首一怔:“什么意思?这个跟皇上的病痛有何干系?” 薛翃道:“这个自然是大有关系。院首既然请过脉,诊断出阳明经有损,那自然也该察觉万岁的脉象有自下冲上之感,所以不管外症是什么,论起内症,这头疾便必定是寒邪遏制阳明经导致。” “我自然知道,”陈院首皱眉道:“我先前已经亲自给皇上施针,刺皇上阳明经左右穴位各三,分别是合谷,列缺,头维,敢问可有错吗?” “并没有错,只是还缺一点。” 陈院首原本满腹不服,说到这里,忍不住动了求知好奇之心:“道长请明示,还缺什么?” “针灸之法,甚是精准,但施针之后万岁的头疾仍旧不愈,是因为内经的寒邪虽然驱除,但头上的寒湿不退,这就如同虽然用炭火烘烤着一件晾晒在外头的湿衣裳,可是天上还下着雨,又如何能够彻底烘干?” 陈院首目瞪口呆:“这这就是我先前所说的病根。道长这样说,难道已经诊出来了?” 薛翃示意院首靠前,同他低低说了几句,陈院首听闻,面上流露恍然神色:“原来c原来是这样?” 薛翃道:“剩下的,院首该知道如何根治了吧?” 陈院首看着薛翃,几乎不敢相信:“道长c您是怎么察觉的?”这会儿的语气已经不自觉地恭敬起来。 薛翃淡淡道:“这个无关紧要,就不必多说了。” 她的来意已经跟陈院首说明,便不想再耽搁,因说道:“院首再想一想,若觉着妥当,明儿就可以开始给皇上根治,我先回放鹿宫了。” 正在此刻,那边有一名太医走到虞太舒跟前,躬身把两包药呈上,道:“大人何必在此亲自等候,下官会命人妥善送到内阁。” 虞太舒伸手接了过来,道:“事关高大人的病,自然得我尽心才好。”一点头,起身往外。 正薛翃跟陈院首辞别,虞太舒上前:“多劳院首了。” 陈院首还沉浸在震惊之中,竟顾不得跟他寒暄多言,只心不在焉地说道:“不敢不敢。” 虞太舒提着药往外,大袖微扬。 薛翃略觉奇怪,却也转身往外,两人几乎一前一后,将出太医院大殿的时候,陪着薛翃的太监小全子忍不住问道:“侍郎大人,高大人有何病症?” 虞太舒道:“哦,也没什么,就是时常有点头晕目眩,跟陈院首说过,是心火太盛的缘故。” 小全子道:“还要虞大人亲自来拿药,可见虞大人的心意呀。” 虞太舒淡淡道:“毕竟高大人是我的座师。”说了这句,一双凤眼微微挑起,看向薛翃。 薛翃抬眸,发现他目光沉沉,若有深意,于是仍举手行礼。虞太舒一顿,说道:“一别经年,看样子小姐已经大道初成了。可喜可贺。” 薛翃心中一震,面上也淡淡道:“着实不敢,只是等闲罢了。” 虞太舒听了这句,深深看薛翃一眼:“我先行一步,告辞。” 他提着两包药,微微倾身点头,转身下台阶而去。 身后小全子目送他远去,对薛翃道:“虞大人是高大人的门生,以前仙长没出家修道的时候,跟他认得?” 薛翃摇头:“过去太久,早忘了。”按理说,当初高如雪还在高府的时候,不过也只是个小女孩儿而已,纵然那时候虞太舒出入高府,跟她应该也并没什么交集,但为什么虞太舒说“一别经年”? 薛翃暗暗细品“一别经年”那四个字,心头竟然惴惴。 及至回放鹿宫,却有御膳房的人送了好些精致的菜饭过来,说明了是单赐给和玉道长的,薛翃望着那满桌的菜色,想到省身精舍内跟皇帝相处的种种,哪里有半分食欲。 只略捡了两样冬笋c香菇,又夹了一截素面,清水洗净,喂给太一。 想到这几日自己忙忙碌碌,太一似乎也没有吃好,便又去水缸里养的浮萍掐了一点,太一来者不拒,张着嘴吃的甚是欢快。 薛翃想起陶玄玉说太一吃的比自己还多的话,不禁笑道:“你可不能吃太多,忘了上次吃的浮在水上,差点撑死吗?” 太一置若罔闻,摇头摆尾,隔着水晶缸轻轻地碰自己肉呼呼的头。 薛翃把其他的菜让冬月端了出去,给弟子们吃,沐浴过后,写了几张符箓,便早早睡了。 次日醒来,竟有些头重脚轻,突然想起昨晚上仿佛做了好些古古怪怪的梦,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起身洗漱完毕,自然先去宁康宫看望宝鸾公主,只是还未到宁康宫,便见前头宫道上走来一队内侍宫女,手中捧着些锦绣辉煌珠光宝气之物。 薛翃是熟悉宫内规矩的,看这个阵仗,心中有数。恰好跟随的小全子悄悄对她说道:“昨晚上皇上招幸了康妃娘娘,又赏赐了好多东西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8.第 18 章 宁康宫。 薛翃到的早,里间宝鸾公主才醒,宫女们伺候着洗漱过,正在吃粥。 绿云道:“小师姑,公主服了第二颗保命丹,情形比先前更加好了,今早上一醒就喊饿,才在里头用膳。” 薛翃正要往内,又问:“可有什么人来探望过公主吗?” “正要告诉小师姑,”绿云道,“昨儿有庄妃娘娘的人来过,送了些人参,虫草,燕窝之类的东西,并说是庄妃娘娘的意思,让公主好生保养身体。” 身为宫中能跟康妃夏英露一争高下的宠妃,庄妃萧永情已有快足月的身孕,所以极少见她露面,也不便侍寝,没想到竟在这时候有如此表示。 薛翃一点头。 不料绿云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位宝福公主也来过了。” 薛翃脚下一顿,回头看向绿云:“什么时候?” 绿云道:“是昨晚上,跟宝鸾公主说了半天的话,听说这位公主也是当初端妃娘娘亲生的,跟宝鸾公主是亲姊妹,两个人多半有体己话说,所以我也并没有敢去打扰。” 宝鸾跟宝福虽然都是薛翃亲生的,但两人在宫内的遭遇却不一样,宝鸾本在宁康宫给丽嫔照看,但宝福大她两岁多,如今也已经快十一了,早在当年薛翃出事后,就给太后带在身边亲自照看着。 所以薛翃自打进宫,竟没有见过她一次。 内殿,宝鸾已经吃了早饭,正斜靠在床边休息,短短数日里,她的身形容貌自然不会有什么变化,但比薛翃第一次见她的时候,那脸色却好了很多。 看见薛翃进来,宝鸾转头看了一眼,又很快地转开头去。 薛翃为她重新把了脉,觉着脉象比先前要平稳和顺的多,可见药用的对症,薛翃心头一宽,对宝鸾道:“公主的体质,再服两颗保命丹就差不多了,可以换温和的汤药再行调治。” 宝鸾瞥了她一眼,突然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上心?” 薛翃顿了顿,才道:“医者父母心。” 宝鸾冷笑:“我有父皇,却没有母妃。” 薛翃的唇角微动:“公主好生养病。” 宝鸾却又道:“我听他们说,你为我治病,是想在父皇面前出风头,让父皇对你另眼相看,可是真的?” 薛翃一惊,拧眉看向宝鸾:“公主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胡话?” 宝鸾给她的目光扫视,竟不敢跟她对视,只说:“总之很多人都在这么说。不然你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这样出力。” 薛翃深深呼吸。 面前的女孩子是她亲生的女儿,也因为她的事遭受了很多委屈虐待,虽然这所有并非薛翃所愿,但的确是因她而起,她没有妥帖地照看这孩子。 所以不管宝鸾如何听信胡话误会了她,她也不应该苛责,而该宽和,以加倍的温柔来弥补才是。 片刻,薛翃温声道:“以我的身份,就算什么都不做,皇帝也会对我另眼相看。为公主治病,其实是在冒险。不管别人说什么,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公主身体健康安乐,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薛翃说完之后,转身出了内殿,交代绿云:“稍后我会再添一味药,会让太医院的人送过来,这里还要你多费心。” 绿云忙笑道:“小师姑有什么交代就是了。”说了这句,又道:“不知师父那里的情形怎么样?” 薛翃道:“这两日他也忙的分神不暇。” 离开宁康宫,薛翃对小全子说道:“真人做法事的地方,你带我去看一看。” 小全子道:“奴婢听说是在永福宫,距离这儿倒是不多远。” 于是头前领路,来至永福宫,果然听得里头道音阵阵,香烟袅袅。 薛翃入内,才过一重门,还未进正殿,就见萧西华匆匆地从里头出来,迎着薛翃行礼道:“小师姑怎么突然来到?” 薛翃道:“此刻无事,过来看看你们,不知一切可都顺利,有我相助之处吗?” 萧西华道:“小师姑身子弱,何必这样劳累。这里一切都安好。” 说到这儿,便陪着薛翃往廊下走了几步,又道:“只是昨儿师父听说小师姑去给皇帝看过病,心里惦记着。” 薛翃道:“不打紧,皇帝的病,太医院已经有了调理的法子。不用我插手了。” 萧西华凝视着薛翃,一时没有答话。 青年道人身着玄色道袍,容色端正,不语凝眸的样子,竟让薛翃有些许不安:“怎么了?” 萧西华才说道:“虽然师父没有多说,可是,弟子心里有一句话,小师姑还是别太跟皇帝亲近了。” 薛翃这才一笑:“我知道,所以才把一切都交给了太医院,你放心便是了,回头我回放鹿宫,多写几张符箓给你们送来用。” 萧西华望着她丽容上透出的笑意,心头跟着一宽:“有小师姑这话我就放心了。既然如此,您快回去吧。听说待会儿皇帝要来。”他抬手,在薛翃的肩头轻轻一拢,却在她注目之前又缩了手。 薛翃退出了永福宫,一路往放鹿宫而回。走到半路,却见绿云迎面飞奔而来,满面焦急:“小师姑!” 她当然本该在宁康宫伺候,薛翃心头一紧:“你怎么跑来了?” 绿云先前去放鹿宫找人并不见,仔细打听才知道在永福宫,一路跑的气喘吁吁,此刻断断续续道:“康妃娘娘c先前把宝鸾公主叫了去,公主吓得哭了,我怕c有事,所以” 薛翃只听见“宝鸾”,眼前一黑,竟不管小全子跟绿云,拔腿往前而行。 小全子紧随在后,涉及康妃,他不禁有些惧怕之意,唯唯诺诺:“康妃娘娘是最得宠的,脾气也不大好,之前动辄还打死过宫女呢,仙长c仙长可要留心呀!” 因为满心忌惮,竟没有留意薛翃在没有人带路的情形下,准确无误地往雪台宫而去。 薛翃进雪台宫正殿的时候,还没进门,就看见宝鸾公主跪在中间。 在来的路上,薛翃心里猜测了许多可能,但在看见这幅场景的时候,整个人双眼微红,周身怒火熊熊。 她向来清心寡欲,最牵挂的无非便是这还活着的两个女儿,再加上身陷镇抚司的俞莲臣,宝鸾的病才有几分起色,却在这里跪着刹那间,薛翃几乎想把那趾高气扬坐在主位上的夏英露生生撕了。 因为太过惊怒,薛翃竟没有留心,在康妃的右手底下,还坐着一个衣着华贵的纤纤少女。 康妃见她进门,笑道:“和玉道长,这么快又见面了。听说你昨儿还去给皇上看了病,不知瞧的怎么样啊?” 薛翃直接不行礼,也不回答,只是直视着康妃的目光道:“请问娘娘,这是在干什么?宝鸾公主是病重之人,才用丹药略有起色,不管是为何事,娘娘让她跪在这里,是想要她的命吗?” 宝鸾正在瑟瑟发抖,听了这话,便想抬头看看薛翃,却因没有力气,竟无法。 薛翃说着俯身,要将宝鸾扶起来,宝鸾却流着泪,不肯起身。 康妃看在眼里,笑道:“本宫叫她来,自然是有她不得不来的缘故。你既然想知道理由,那不如你来问她。” 薛翃看着宝鸾惊惧的样子,她如今只适合好生休养,经过这番颠簸惊悸,病情只怕又有变化。 整个人几乎气滞,眼中也已经泛出一层薄泪,薛翃强令自己将泪逼了回去,转头看向康妃。 康妃正志得意满,被她的冷冽的目光扫过,面上笑容竟然一僵:“你这么瞪着本宫是何意?” “公主的病本在好转,经过这番恐吓,若病情恶化,娘娘担得起吗?” “这跟本宫有什么关系,你不是打过包票,一定会把她治好吗?” 这样强词夺理,已经没有什么可跟她正经理论的余地了。薛翃咽了口气:“那好,我倒要问问,娘娘为什么把病人拖来的理由。” 康妃见宝鸾怕的说不出话,便冷笑道:“你倒是质问起本宫来了,好大的架子,这宫内除了皇上跟太后,还没有第三人敢对本宫如此。那好,本宫便告诉你——宝鸾毒杀了本宫的御猫!” 薛翃在来的路上想过许多可能,但宝鸾跟康妃之间最直接的牵连,就是那只猫了。可是御猫的事已经完结,除非是康妃知道了内情。 但宝鸾毒死御猫的事,只有绿云跟她知道,按理说绝不会透露出去。 如今听康妃果然说出真相,薛翃反而不惊:“娘娘凭什么这么说。” “本宫当然有凭有据,是宝鸾自己供认的。” 薛翃道:“娘娘恐吓,公主无知,只怕屈打成招吧。” 康妃见她波澜不惊,倒也有些意外,却笑道:“小道姑,你倒是真有些本事,本宫如果没有有人证,还真给你唬住了。” 康妃说着,斜睨旁边的人:“宝福,你来告诉这位道姑,到底是屈打成招呢,还是不打自招。” 薛翃听见康妃叫“宝福”,浑身一震,猛然转头,才看见旁边那华贵打扮的少女:容貌曼丽而熟悉,果然是宝福,是她亲生的长女! 薛翃窒息。而宝福却一笑道:“正如康妃娘娘所说,我是亲耳听宝鸾说的,的确是她毒死了御猫。” 薛翃突然想起绿云说,昨儿宝福去探望过宝鸾,也许,是两姐妹相见,宝鸾才告诉了她真相,但是宝福为什么要这么做,把这件事告诉康妃,岂不是要宝鸾的命吗? 就算镇定如薛翃,此刻也禁不住有些错乱了。 康妃听宝福说完,扫一眼薛翃,又问宝鸾道:“公主啊,你的姐姐说的可是真的?本宫是冤枉了你吗?” 宝鸾哪里还能回答。薛翃低头看见宝鸾可怜的样子,恨不得立刻将她抱入怀中,但也因此,那一时慌乱的心神重又冷静下来。 薛翃极快镇定:“敢问,宝鸾公主是否亲口说过,要毒死那御猫?” 康妃一愣,看向宝福。宝福眨了眨眼:“这倒没有,她只说把药喂给了御猫。” “这不已经足够了吗?”康妃冷笑,“之前你不是言之凿凿,说药是给人吃的,猫误食了你那珍贵的药,还会影响病情,如今说穿了,是公主自己不吃药,害死了猫,也害了她自己,和玉,你还想怎么狡辩?” 薛翃道:“公主才几岁,又怎知道那药丸有毒?公主只是怕那药丸苦,所以才喂给猫,若知道猫吃了会死,公主也必然不会如此。对公主来说,那药丸就如同一块点心没什么区别,小女孩儿不知深浅玩闹的行径,也值得康妃娘娘大张旗鼓揪住不放?敢问娘娘几岁?” 康妃瞠目,她旁边的嬷嬷忍不住道:“和玉道长这话太过了,娘娘身份尊贵,你怎可如此无礼?再说,娘娘自然不会追究宝鸾公主的过错,就像是道长所说公主毕竟年纪小,但是公主不懂的事,道长总该懂吧?道长先前污蔑是御猫偷吃,在皇后面前给我们娘娘没脸,如今查明是公主故意,道长难道不该向我们娘娘致歉领罚吗?” 薛翃道:“药丸是我制,娘娘的脸是我打的,都在我身上。康妃娘娘要如何处置,我都担了。但是,您让病中的公主在这里跪着,没有这个理!” 康妃反应过来。 康妃要针对的自然不是宝鸾,而是薛翃,如今见她把责任都兜揽了去,便冷哼道:“事情说开了就好,把公主扶起来,好生送她回去。” 两边宫女上前将宝鸾扶了起来,薛翃擦擦她脸上的泪,微笑道:“公主别怕,不会有事。” 宝鸾望着她温柔的笑,一言不发,给扶着出殿。 薛翃回头向着殿门口的绿云示意,绿云迟疑着,陪着宝鸾去了。 剩下康妃微微探身看向薛翃:“冲撞本宫,忤逆无礼,毒死御猫,和玉,本宫要怎么惩戒你才好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9.第 19 章 见绿云陪着宝鸾离开,薛翃才省去一则担心。 她慢慢抬头,却并不是看向康妃,而是她身边的宝福。 宝福此刻正站起身来,对康妃道:“娘娘,我该回去了,已经出来挺长时候,怕太后娘娘那边找我。” 康妃一抬手:“公主去吧。” 宝福转身往外,正跟薛翃目光相对,少女的脸上带一丝微笑,瞥着薛翃,轻轻地走了过去。 薛翃突然觉着女儿变得如此陌生。 康妃见她不言语,还以为她是给吓住了,得意地笑了声:“怎么了和玉,你不是挺伶牙利齿的吗?现在莫非是自知理亏,要向本宫低头认罪了?” 薛翃很想回头看一眼宝福。 之前见过宝鸾后,她心中牵挂的只有宝福了,只是听说她在太后身边带着,等闲自然是见不到的,而且她才进宫数日,不可操之过急。 可是万万想不到,母女第一次见面,竟是在这种情形下。 薛翃收敛心神:“本以为御猫的事,已经在皇后面前了结了。娘娘这么不依不饶,是没把皇后的话放在心里吗?” “哼,”康妃冷笑,“不要拿皇后出来压我,皇后贤惠不肯得罪人,但是,主人虽没有为难客人的道理,可也容不得客人欺负到主人的头上。你说是不是?” 不愧是宠妃,很会胡搅蛮缠,只可惜恃宠而骄到这种地步,宫内其他妃嫔应该也忍她很久了。所以先前何雅语也丝毫没有偏向她。 薛翃道:“那娘娘想如何出气?” 康妃道:“听说你跪天跪地跪三清,连皇上也都不跪,前儿在皇后面前,本宫瞧你真个是没行跪拜礼。今儿,就让你跪下请罪。你可愿” 康妃还没有说完,薛翃抬手撩起袍摆,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地。 这一下大出康妃的意外,本以为薛翃一定会强言反抗,没想到竟然如此顺从地跪了下来,她呆了呆,心里隐隐地有点不安,可毕竟她受宠良久,家境显赫,皇帝昨儿晚上又才招幸过,恩宠极深,倒也有恃无恐。 一惊之下,康妃笑道:“和玉,你倒真的是个修道人,识时务,顺天命。” 薛翃道:“那御猫虽是畜类,到底也是一条性命;公主虽是无心,却也的确害死了御猫,我这一跪是应当的。娘娘可消气了?” 康妃道:“哼,哪里有这么简单。” 她打量着薛翃波澜不惊的神情:“本宫听说,昨儿你去了省身精舍,皇上很看重你啊。” 薛翃听了这句,才明白今儿康妃为难自己,不仅只是为了那御猫的事,原来祸源还是皇帝。 康妃容貌出色,乃是六宫第一人,如今突然来了个和玉道长,皇帝传旨请她在前,亲自去宁康宫见她在后,又特招见她进省身精舍 薛翃不知道的是,前两件事还可以视作等闲,但省身精舍是皇帝修道的地方,除了近身伺候的奴婢外,朝臣一概禁止进入,而后宫妃嫔们也一概不得而入。 就算是康妃承宠,也不过是在甘泉宫的东暖阁里,没有那份特许而入的殊荣。 再加上近来宫内流言四起,说和玉道长生得绝色,皇帝很是青眼,这自然会让康妃觉着不安,想要杀杀她的气焰。 先前想借皇后的手来惩戒和玉,不料皇后只是轻轻放下,并没从康妃所愿,康妃心中窝火,这次捉到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康妃凝视着面前的小脸,她本身就是一等一的美人,但平心而论,面前的少女的确是极出色的,一点儿粉黛都没有沾,却已经容颜生辉,叫人挪不开目光了,倘若再上妆打扮改换女装,那岂不是会 一想到薛翃有可能夺走自己的宠爱,康妃恨不得把面前的人打入尘灰里永远不得翻身。 康妃转头,向着身边的心腹嬷嬷使了个眼神。 这嬷嬷正是先前替康妃抢白薛翃的,看见主子示意,心领神会,当即走到薛翃面前,把袖子挽起。 薛翃见她这幅架势,便知道她想怎么样,心念转动,仍是淡然不惊:“娘娘动手前,可要三思。” “三思?”康妃笑道,“如果是换了别的人,之前那样得罪本宫,早就死了多少回了,给你个耳刮子,虽然不疼不痒的,让你长点记性也罢。” 王嬷嬷听了这话,当下抡起手臂,狠狠地一个巴掌掴了下去。 虽然有所准备,但仍给打的往旁边歪倒,左脸在瞬间失去了知觉,口中有点久违的铁锈气。 薛翃伏在地上,一时竟无法起身。 偏偏就在这时候,外间有人道:“皇上驾到。” 与此同时,正嘉大袖飘飘的身影从殿门口迈步走了进来。 早在听到内侍扬声的时候,康妃心头一颤,忙收敛得意洋洋之色,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接驾。 殿内其他宫婢等也都跪在地上。 正嘉徐步往前,深沉的目光在殿内横扫,落在倒地的薛翃身上。 喉头明显地动了动,原本冰冷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愠怒。 此刻康妃跪地道:“臣妾不知皇上驾到请皇上恕罪。” “你不知道也是应当的,”正嘉淡淡地走到她的跟前:“朕看你正忙着呢。” 皇帝身后的郝宜见状,早跑过去扶住了薛翃。 康妃听出皇帝的语气有点不对,赶紧分辩:“臣妾c臣妾正要禀告皇上,其实小露不是自己吞了药丸,是宝鸾公主喂给小露才害死了他” 说到这里,康妃抬头,楚楚可怜地看向正嘉:“皇上,小露是您赐给臣妾的,您知道臣妾多舍不得它。” 正嘉并不落座,也并没有叫众人平身,他就这样俯视众生似的站着。 “舍不得?”正嘉道:“所以你迁怒和玉?” “皇上,”康妃委屈地娇声道:“臣妾只是太过心痛了,而且这和玉对臣妾很是无礼,完全不把臣妾放在眼里” 康妃知道皇帝最吃她这一套,不管她再任性胡闹,只要在皇帝面前撒个娇,往往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可今天却显然失效了。 皇帝踱到薛翃跟前,俯身下去,微微抬起她的下颌看了一眼。 不等康妃说完,皇帝问道:“谁动的手?” 康妃一愣,她旁边的王嬷嬷磕头:“回皇上万岁爷,是奴婢。” “原来是你,”皇帝重又起身:“你倒是很忠心主子,替她这样出力。” 康妃突然有种不妙的感觉。 正嘉睥睨着众人,淡声道:“忠心主子自然是好,但更要心明眼亮,知道怎么做才是对主子真正的好,那些一味不分青红皂白的愚忠,反而会害了你的主子,这种仗势欺人狐假虎威的行径更是要不得,也是宫内的老嬷嬷了,这个道理也不懂,看样子是待够了。” 王嬷嬷颤巍巍道:“求皇上饶命!” 正嘉回头吩咐郝宜:“交给田丰料理。” 皇帝身边的几位公公,数田丰为人最心狠手辣,既然是他来处置,自然凶多吉少。 王嬷嬷连求饶也不敢,面无血色委顿在地。 康妃慌忙拉住皇帝的袖子,求道:“皇上,嬷嬷是臣妾身边最顶用的,求皇上网开一面!” “朕给你把身边的祸害除了,你反而为她求情?”正嘉俯视着梨花带雨的康妃,语气很轻。 毕竟也是伺候了他三年的,很知道皇帝莫测高深的性子,康妃对上正嘉冷酷的眼神,浑身颤抖:“臣妾c臣妾不敢。” 正嘉这才冷笑了声:“康妃禁足三个月,罚俸半年,今日在场伺候的这些奴婢,每人领十廷杖,一帮狐假虎威不知死活的东西,也该受点教训。” 皇帝说完之后:“和玉跟朕走。” 郝宜扶着薛翃起身,跟随皇帝往外而行。背后众人跪在地上,叩谢天恩。 甘泉宫养心殿内,几位内阁的辅臣望眼欲穿。 因知道皇帝去了永福宫里跟随陶玄玉祈福禳灾,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以为然之色,但却“敢怨而不敢言”。 终于盼到皇帝回来,众人忙躬身行礼,然而皇帝却毫不停留,直接穿过宫人,往殿后去了。 几名阁臣抬头,见皇帝身后还跟着一道纤弱影子。 直到前面一行人都去了,又见郝太监匆匆走了进来——他因为要交代田丰处置雪台宫的事,进来的晚了。 为首的颜首辅忙拉住他悄声问道:“皇上怎么了?像是有事?” 郝宜苦笑,看一眼旁边的夏太师道:“康妃娘娘动手打了和玉道长,难道方才首辅大人没看见?脸上那么大的淤青,都受伤流血了。” 夏太师本一脸不以为然,听了这句,脸色突变:“你说什么?怎么回事?” 郝宜瞥一眼,皱着眉,努嘴说道:“太师不如去雪台宫问一问,娘娘这回属实太过了些,皇上待为上宾的人,她要把人家置于死地呢,这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娘娘连皇上的面子都不顾了,而且皇上的头疾还要和玉道长来看治也不知娘娘到底想怎么样。” 说了这句又道:“各位大人恕罪,奴婢还要进去伺候。” 郝宜从后殿穿出,往精舍而去,进门的时候,脚步特放轻了几分,穿过一重幔帐站住,伸长脖子往内,却见前方,和玉坐在一张紫檀木的雕花圈椅上,皇帝却并没有坐,只是站在她的身前,微微俯身,好像在端详她的伤,又像是在低语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0.第 20 章 郝宜本着急入内伺候, 见是这般情形,便急忙止步。 正外间有心腹小太监来悄悄地问:“郝公公,外间首辅大人他们问,皇上今儿还召不召见他们?” 郝宜想到在雪台宫里那一幕,揣着手哼道:“谁知道,本来是要召见的,好好的惹出这种事, 他们会猜, 就让他们猜皇上这会儿心情怎么样c想不想见他们吧。” 小太监低低一笑, 又问:“公公,康妃娘娘哪根筋不对了, 竟然敢对和玉仙长动手,难道不知道她是皇上眼里的人?” “连你都知道的事儿, 康妃怎会不知?”郝宜想了想, 又哼道:“我瞧啊,兴许她正是因为清楚这个,才动手的呢。” 小太监倒也不蠢,笑道:“这娘娘大概是给皇上宠了太久, 忘了皇上的性子了, 先前宠张贵人的时候,恨不得把天上月亮摘下来给她, 这会儿呢?还不是给扔在终康宫里, 孤零零地发疯?” 郝宜才啐了口:“猴崽子, 在这儿嚼什么舌, 还不快出去看看那帮人怎么样了?” 小太监这才蹑手蹑脚地离开精舍,重新回到养心殿,还未进门,就听到里头颜首辅说道:“太师,你不去雪台宫看看康妃娘娘吗?” 夏太师先前听说康妃犯忌,脸色很不好,此刻便沉着脸道:“没有皇上的允许,又怎敢擅自前往。” 旁边许阁老含笑道:“太师毕竟是娘娘的家里人,自然好说话。” 夏太师不为所动:“娘娘既然入了宫就是皇家的人,又哪里来的‘家里人’一说。” 突然,颜首辅说道:“不过说起来,先前我隐约听说,康妃娘娘的爱宠猫给毒死了,也跟和玉道长有关?可惜今儿高大人不在,若是他在,太师可跟他亲近亲近。” 夏太师皱眉:“这是从何说起?” 颜首辅笑道:“毕竟这位和玉道长的俗家便是高家,怎么说,高侍郎也是她的祖父,如今康妃娘娘惹了皇上不喜,倘若高侍郎知会和玉仙长两句,此事自然可以大事化小,太师如何不懂?” 这是明着在揶揄夏太师,许阁老想笑又不敢笑。 夏太师当然也听了出来,却只白了颜首辅一眼。 省身精舍内,龙泉窑的青釉绳耳三足炉里,燃着温和清淡的苏合香。 苏合有凝神镇痛的功效,薛翃闻到这股香气,便知道皇帝的头疼症还没有好转。 正嘉皇帝却并没有像是头疼的样子,让薛翃坐在紫檀大圈椅上,道:“别动,让朕仔细看看。” 薛翃端坐不动,察觉皇帝俯身靠近,他的手在下颌上轻轻一抬,目光却从她的眉眼上寸寸挪开,这才缓缓地看向左边脸颊。 脸上的伤痕比刚打过时候更加可怖了几分,已经有青紫的肿起,左边嘴角也微微肿胀,透着血渍。因为肤色如雪太过明净无瑕,这伤痕看起来就越发触目惊心了。 正嘉屏息看了片刻,目光深沉:“想必疼的厉害?” 薛翃道:“回万岁,不碍事。” 正嘉道:“这也是怪朕,先前太娇纵康妃了,纵的她不知天高地厚。这若不是郝益通报,你这样的人物,怎么禁得住那些混账浊物的毒手磋磨。” 皇帝的浓眉一蹙,头也不抬道:“郝宜,把那守宫丸拿两颗,黄精丹参酒一盅,白玉地芝膏都取来。” 外间郝宜正守着,闻言忙抖擞精神:“奴婢遵旨。”抽身去了。 这些东西都是防风c消肿c化瘀c镇痛之物,大内所制的,自然非同凡响。 不多会儿郝宜去而复返,手中亲自托着一个红木盘子,跪地奉上,皇帝先是拿了一颗守宫丸,对薛翃道:“把这个吃了,恐怕这次受了惊吓,别积在心里害病。” 等薛翃接了过去,皇帝又将那一盅酒端过来,自个儿嗅了嗅,道:“用这个服下,效果最好。” 薛翃迟疑了会儿,皇帝笑道:“难道你还怕喝醉了?这是药酒,对你有益的。” 郝宜急得忍不住说道:“和玉道长,这是主子御用的,还是第一次赏人呢。” 薛翃才道:“多谢万岁。”终于慢慢地用黄精酒将丸药送服了。 郝宜这才松了口气,见皇帝把药膏拿了去,他仔细打量正嘉,不见皇帝有什么吩咐,于是忙夹着红木盘子,悄悄无声地又退了出来。 正嘉把拿了个白玉小勺子,从玉瓶里挑了些许白玉地芝膏出来,薛翃突然察觉他的用意,忙道:“万岁,这个小道自己来就是了。” 正嘉似笑非笑:“说来你受伤也是朕不察之故,别动。” 他便站在椅子前,薛翃一站起来,双腿就会碰到那玄色缎绣金龙的袍子,就好像给困在椅子里一样,想动而不能动。 正嘉看一眼她的眸色,手指从玉勺上抹了药膏,俯身轻轻地擦拭在薛翃的脸上。 薛翃微微转头,竭力垂着眼皮,皇帝的手很轻,只有药膏沾上肌肤后稍微的一点点刺痛感,但薛翃缩在袖子里的手却已经悄然握的死紧。 皇帝将她半边脸颊都涂了一层,那药膏渗透,原本辣痛的肌肤上像是被清凉的一层包裹,甚是舒适。 直到皇帝的手指沿着脸颊往下,慢慢地落在了薛翃的嘴角。 在正嘉的目光注视下,樱唇的一角因为受伤,微微地翘起,眼前的唇原本是淡淡的樱色,如今却透出深色的殷红,有一种别样的诱惑。 皇帝像是忘了自己在做什么,手指在那曼妙的唇角轻轻滑过。 薛翃再也忍不住了。 “万岁!”蹙眉,薛翃转头避开正嘉的手势。 正嘉如梦初醒。 皇帝的身板微微挺直了些,一瞬间怔忪后,正嘉一笑:“好了,唇上的伤,你自己来吧。” 薛翃的胸口微微起伏。 正嘉扫过,不动声色。 皇帝转身把手中的玉勺放在桌上,恍若无意道:“你且在这儿歇会儿,朕去去就来,别让他们等急了你有什么要用之物,就叫郝宜来便是了。” 薛翃缓缓起身:“小道回放鹿宫就是了。” 正嘉道:“你才服了药酒,不宜冒风。何况这唇上还有伤呢,你自己精通医术,知道给风吹了不是小事。” 薛翃道:“这点伤还不至于” 皇帝往外走了两步,不等她说完便回头又道:“怎么,坐立不安的,这里难道有老虎会吃了你?还是说留在朕这里委屈了你?” 对上皇帝深邃的眼神,薛翃心头有着微微的冷意,但同时又有一股滚滚的暖流自腹部涌了上来,她知道那是黄精丹参酒的威力。 养心殿,三名辅臣望见从殿后走进来的那道影子,急忙垂首跪地。 皇帝目不斜视,走到正中的红木扶手椅落座,两只手臂顺势搭在两侧扶手上,黑色的缎子大袖像是静止的瀑布,沿着扶手款款地垂落。 正嘉仍是那副睥睨万物的神情,双眸微微眯起,不见喜怒,只是这幅姿势看来像是要振翅飞翔的鹰,腾立九霄的黑龙,傲慢地斜睨着尘世的猎物。 “都起来吧,有什么事儿便呈上。”皇帝发话。 三位辅臣今日进宫,是为了先前商讨的军费开支一事,本来是要控诉户部高彦秋不肯配合,可是这时机选的实在是不大好。 毕竟康妃前脚才打了和玉,后脚他们又来告高彦秋的状,在场的没有傻子,都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占不到好处。 果然,许阁老才一开口,皇帝便道:“高彦秋掌握户部,他也有难处,你们别逼得他太紧,你们都是一部之长,还要尽量自己想法子,别总是跟小孩子打架一样,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 颜首辅早聪明的不肯出声,所以才推许阁老,如今听了皇帝的话,两人不约而同噤声。 皇帝道:“回头朕会再召高彦秋进宫,到时候再说吧。若没有别的事,都退了吧。” 颜首辅跟许阁老才要领命,夏太师突然说道:“微臣还有一事。” 皇帝已经站起身来,闻言转头:“太师有什么事?” 夏太师说道:“之前那谋逆的反贼俞莲臣,本是要给推出菜市口斩首的,可如今却仍好好地呆在了镇抚司里,近来民间有许多的流言蜚语,所以微臣想请皇上尽快定夺,处理了此贼,免得让百姓们以为谋逆的大罪也可平安无事。” 皇帝的唇角一动,缓缓落座。 颜首辅跟许阁老两人对视一眼,心知肚明。 俞莲臣因为什么没有给处斩?还不是因为和玉才进城就拦下了人?如今和玉进宫,竟跟康妃一而再地对上了,夏太师虽然表面上不说什么,人却极聪明,只拿俞莲臣的事开刀,自然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皇帝不是蠢人,心性极为敏锐,自然是“闻弦歌而知雅意”。 殿内的气氛突然有点紧张。 就在这时候,养心殿门口探出一个头来,大概是见情形不对,便又极快地缩了回去。 皇帝却已经看见了,不动声色道:“门口是田丰吗?” 在殿门口的果然正是先前领旨去办事的田太监,本来不敢进来,听见皇帝开口,这才飞快地从门外碎步跑了进来,上前跪地:“回主子万岁爷,正是奴婢。” 皇帝撩了撩大袖,漫不经心地问道:“你的差使办好了?就敢回来?” 田丰原先见夏太师在场,所以才缩了头。 只是他心思聪敏,此刻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突然领会了皇帝的意思,忙大声说:“回主子,已经办妥了。那王嬷嬷给打了二十杖,本是要惩戒而已,没想到她大概是年老体弱经不住,竟然给杖毙了。至于雪台宫的其他人,都在宫门口领了十廷杖发落了,想必c想必他们以后会谨慎行事,不会再胡作非为了。” 皇帝脸色平静,深邃冷冽的目光却在面前扫过。 在场的三位大臣听了这话,脸色各异。 颜首辅淡淡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夏太师,却见夏太师的脸色变得极难看。 虽然听说康妃冒犯了皇帝,但却想不到皇帝竟然辣手处死了伺候康妃的心腹人,这王嬷嬷是曾经跟着康妃入宫的夏府的老人,夏太师自然是知道的。 夏太师静了片刻,终于颤巍巍跪了下去道:“老臣有罪。” 正嘉道:“太师又有何罪?” 夏太师道:“回皇上,康妃娘娘触怒皇上,也是老臣的罪过。” 正嘉却反而一笑:“太师不必在意,朕难道会是非不分吗,康妃的事,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太师无法答话。 正嘉又道:“不过朕想起来,当初康妃才入宫,也是温婉贤德的,近年来脾气有些刁蛮,想来是朕太娇纵了她,要不孔圣人怎么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近之不逊,远之则怨。今儿给她一个教训,也是为了她好,太师你说呢?” 皇帝抬眸,眼神冷冽肃杀。 夏太师俯身重重磕头:“臣感念皇恩,皇上圣明。” 精舍内殿。 皇帝去后,薛翃重坐回椅中,郝宜从外头进来,问长问短。 薛翃本不愿理会,见他着意殷勤,才打起精神来说道:“郝公公不必客气,我不过是微不足道之人罢了。” 郝宜笑道:“道长才是不用对我太过客套呢,您哪里是什么微不足道的,您可知道?皇上的这精舍里,您是第一个能进来的女子呢。” 薛翃这才留意,怪不得从第一次来精舍,就觉着有些怪异,却说不上来,这会儿给郝宜提醒才发现,此处居然没有一个宫女,都是面目清秀伶俐的小太监。 薛翃笑道:“这是为什么?” 郝宜说道:“我们主子因为修道的缘故,不愿这里沾了俗气儿。等闲也不肯去妃嫔宫内,就算侍寝,也是传到养心殿。自从康妃娘娘入宫,也没去过她那雪台宫,今儿还是第一次,还是为了您。” 薛翃心头一动:“万岁怎么不去妃嫔宫里?” 郝宜道:“自然是嫌弃那些宫内c不如养心殿干净,另外” 薛翃见他欲言又止似有忌惮的意思,便问:“另外怎么样?” 仗着没有人在,郝宜小声道:“另外也是因为之前云液宫出事儿。” 果然。 薛翃暗中咽了口唾沫,几乎就忍不住询问,但这儿是什么地方?郝宜虽然并无坏心,却极忠心于正嘉,难保他们之间的话,回头他不会尽数禀告皇帝。 薛翃点点头:“那件事我也听说过一二,也是诧异。” 郝宜张了张嘴,又噤口:“是啊,唉,幸而主子真龙降生,只可惜了端咳,我在胡说什么,道长要不要吃些什么东西?我吩咐他们做去,保证一点儿荤腥都没有。” 薛翃笑了笑:“我不饿。多谢费心了。” 郝宜见她笑面温柔,只是那伤痕打眼,便忍不住又道:“康妃娘娘真是给皇上惯坏了,竟敢对您动手,不过您放心,皇上不会轻饶了雪台宫的。” 薛翃道:“我本来只想好好地给宝鸾公主把病医好,没想到会引出这些波折,这却非我所愿。” “您有所不知,这宫内女人多,就是这一件不好,只怕是娘娘嫉妒” 郝宜看着她的丽容,腼腆地一笑。 薛翃也不问,只道:“不过我想起来,今日在康妃娘娘面前还有一位公主,听着是宝鸾公主的姐姐,可奇怪的是,她居然把宝鸾公主跟她的体己话都告诉了康妃。让我很想不通。” 郝益往后看了一眼,小声道:“您不是宫里的人。当然不知道,让奴婢多嘴跟您说说,这其实大概也不是宝福公主自己的意思,毕竟人尽皆知,夏太师有意跟颜首辅争夺内阁首席的位子,近来皇上也格外青眼夏太师,冷落了首辅大人,可太后娘娘是颜家人,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不管呢?” 薛翃心头一震,猛然醒悟。 郝宜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没娘的孩子,自然得听太后的话。” 薛翃听到这句,心头隐痛。 郝宜自忖今日实在多嘴,便道:“奴婢也不知怎么了,面对道长,不知不觉什么该说不该说的,就都说出来了,您可千万左耳朵听,右耳朵冒。别放在心上。奴婢说这些也没有别的意思,只也是好意提醒,道长以后在宫内,也要多留个意思。” 薛翃道:“我知道公公的好意。” 郝宜看她眼睛带红,便道:“是不是觉着困倦?主子大概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平日主子服了药酒,也都会歇息半个时辰,您不如也歇会儿。” 薛翃本只是累倦,等郝宜退后,便伏在檀木茶几上小憩,心中却想着今日种种。 宝鸾跟宝福的脸交替在心头出现,忧思百结。 不知不觉中药酒效用发作,薛翃竟真的睡了过去。 郝宜在门口暗暗端量,见她半晌不动,知是睡着了,又怕她着凉,正想进内给她披一件衣裳,身后门口人影一晃,是正嘉去而复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1.第 21 章 正嘉站住:“你在这儿看什么呢?” 郝宜笑道:“回主子万岁爷, 奴婢看和玉仙长像是睡着了, 怕她受凉,正想给找件儿衣裳盖一盖呢。” 正嘉往内看了眼:“几时睡的?” “先前还跟奴婢说话,才睡了一刻钟不到。” 正嘉问:“都跟你说什么了?” 郝宜顿了顿:“就是问精舍内怎么没有宫女服侍,奴婢便回了说, 这儿从不让女子进入, 仙长还是头一个, 不仅这样,今儿皇上也还是为了她才特去了雪台宫的呢。” 正嘉脸上浮出一抹淡笑:“你这奴婢, 越发会油嘴多舌了。” 郝宜忙陪着笑道:“奴婢以后不敢了。” 皇帝虽然是斥责的口吻,但郝宜却知道皇帝非但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带几分嘉许。 果然,正嘉笑看他一眼, 才要迈步又微微侧首吩咐:“你不用进去了, 粗手粗脚的别惊醒了和玉。就在外头候着, 有什么吩咐朕会叫你。” “奴婢听命。”郝宜答应了, 反而往后退出几步。 正嘉自己拂袖入内。 郝宜揣着手, 笑眯眯地等在外间, 才站不多会儿, 身后有人道:“你怎么在外头,里面谁在伺候?” 郝宜回头,见是田丰跟齐本忠不知何时来了, 郝太监便问:“里头自然有人呢。要你打听。” 田丰道:“你别弄鬼, 精舍里除了你, 皇上还使唤过谁?不过现在这会儿,是那位和玉道长在里头吧?”他的眼睛不大,这会儿因为好奇而拼命睁大,看着有几分滑稽。 郝宜啐道:“用你管。” 田丰道:“我当然不能管,只是老齐有事要禀奏万岁爷,你还不通禀?” 郝宜一愣,齐本忠道:“是镇抚司那边传来的消息。” 郝宜不情愿地走前几步,拉开帘子看了眼,却又退了回来:“不管是天大的事儿,这会儿也不成。” 田丰见他咕嘟着嘴儿不肯说,便要亲自去看一眼。 郝宜忙拉住他:“别放肆!这里是什么地方!” 田丰道:“这里自然是精舍,我也是伺候皇上的人,看看怎么了?” “万岁爷命我在精舍伺候,就不用别人伸手。”郝宜昂起下巴。 田丰磨了磨牙:“你得意什么呀。而且老齐有急事,耽误了皇上的事,看你以后怎么交代。” 郝宜笑道:“我还真不怕,我怕的是这会儿若是去通禀,任凭天大的事,皇上也未必喜欢,倒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田丰跟齐本忠对视一眼,田丰心眼儿多,便嘀咕道:“主子对这和玉道长,还真不一般。” 郝宜道:“跟你没有关系。” 田丰没好气儿地说:“什么跟我没关系,她才进京就救了俞莲臣,万一她看着好实际上包藏祸心,就跟当初的端妃娘娘一样” “你说什么?你胆敢说这话?”郝宜大怒,一时高了些声响。 齐本忠忙拉住他:“嘘!” 郝宜自知有失分寸,不禁捏了把汗,跟田丰齐本忠呆若木鸡动也不敢动,生恐里头传出什么响动。 半晌无声,三人才屏息静气,郝宜叫了个心腹小太监守着,他们则偷偷地又挪到外间。 齐本忠道:“镇抚司的事等会再回皇上吧,难得皇上有上心的人,过去的那件事,你们也别再总是提起了。” 郝宜道:“谁提的?你问问他!” 田丰说道:“我也是为了皇上的安危着想。” 郝宜满是怨气地看着他:“你还敢说这话,一提起来我就忍不住,要不是你那晚上想讨皇上的好,替了师父的班,自个儿却偷懒睡着最后出了事又让师父自己出面顶罪,现在去皇陵的可就是你,也应该是你!” 田丰气急败坏地说:“你快闭嘴!说了不让你提怎么还提!” “你没有良心!你明知道端妃娘娘不是那样的人,你还说她的坏话师父当初就该把你交出去!”郝宜气的两眼发红。 “我c我心里也难过的很,可这是太后跟皇后的意思,又是内务司审理过的,就算是现在端妃的罪名还稳稳的呢,你难道能出去喊一嗓子说端妃是好人?除非你嫌活的够长,”田丰咬牙道,“我没有良心,天知道我更想让师父回来。” 郝宜道:“别说那些没用的!我看你明明只是想自己爬上来。” “都消消气,”齐本忠见他两个针锋相对,不可开交,忙打圆场道:“干爹不仅仅是为了保住田丰,也是为了我们着想,不然的话,给主子知道是田丰办事不力,我们一个个脸上也没有光,而且在万岁面前也失了重用,干爹临走的时候还叮嘱我们拧成一股绳,好生地伺候主子万岁爷,替他尽心尽忠才好,咱们别辜负了他老人家的嘱托。这才是正经的。” 郝宜跟田丰听了这句,彼此恨恨对视一眼,才没了声音。 精舍内殿。 在郝宜不禁高声的时候,按照正嘉向来的脾气,早就出声呵斥了。 但他并没有,并不是因为他没有听见,也不是突然转了脾性,而是皇帝无暇他顾。 正如郝宜所说,这省身精舍内从没有其他女子进入过,可却对薛翃破例。 因为在皇帝的眼中,和玉并不只是女子,而是他心中最渴盼的一个形象。 女冠,容貌秀丽,气质脱俗,毫无尘世的烟火气,不仅是女子,反像是上清界的神女临凡。 就如同此刻她伏在茶几上睡着,虽然脸上还有着隐约的伤痕,却无损她绝色的容貌。 长眉似远山,眼睫宁静地垂着恍若细密的玄羽,唇若樱珠,肤如新雪。这样单纯的色泽交汇,衬着入画的五官,美的叫人窒息。 但鬓边跟额角的碎发却多添了几分可爱,唇上些许的伤痕也添了几分真实,让人才觉着,面前这如画者并非天上神祗,而是不折不扣的肉身。 正嘉凝神静气地细细端详,竟没有在意外头的异动。 他突然想试一试,和玉有没有鼻息,身上有没有温度,会不会真的只是一尊玉人而已。 正在皇帝伸出手的时候,眼前的长睫眨动,她睁开双眼。 早在皇帝靠近的时候,薛翃就察觉了。 这精舍内殿用的是苏合香,但皇帝的身上,却仍有一种龙涎香的气息挥之不去,带一点涩的清苦冷飒,像是个熟悉的警戒信号,让她从顷刻的眠睡中惊醒过来。 目光在瞬间相对,正嘉缓缓将手垂落,长袖遮住了遗憾地捻动的手指。 眼前皇帝的身影迅速地清晰,薛翃起身。 但先前被掌掴倒地的时候,腰腿有些撞到,起初还不觉着如何,此刻休息片刻,便察觉了隐痛。 她身形一晃,又忙扶着椅子站稳。正嘉已经问道:“怎么?” “有些腿麻了。”薛翃回答。 正嘉笑着在背后的藤心椅上落座,道:“腿麻了是血液不畅,酸酸麻麻的最是难受,你还是再坐会儿缓一缓。” 薛翃道:“多谢万岁,现在几时了,小道也该告退。” 正嘉抬手在额角轻轻地揉了揉:“你只歇息了一刻多钟而已。” 薛翃看着他的动作:“不知太医院可对皇上的头疾因病对症了吗?” 正嘉道:“你是说,针灸之外,以按摩辅佐?” “是。” 正嘉淡淡道:“朕没有许。” “这是为什么?” “朕不喜欢那些俗人的手碰这里。”他举手,点了点自己的额头。 “但是万岁不肯如此的话,只怕还要经受头疼之苦。” “那就受着吧,就当也是一宗修行了。”皇帝不以为然地一笑。 薛翃心中徘徊,终于道:“其实,小道也会些许推拿按摩之法,若是万岁真君不嫌弃,小道或许可以代劳。” 正嘉浓眉一挑:“和玉也是修道之人,跟朕是同源本生的,又怎会嫌弃?求之不得。” 最后四个字,语调拉的长长的,如同戏谑。 薛翃净了手,又叫小太监打了一盆新鲜的冷水放在剔红茶几上。 “小道冒犯了。”她看着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的皇帝,举手将皇帝簪发的玉簪抽下,将玉冠轻轻摘了。 皇帝的头发保养的很好,散开后,如同黑色丝瀑披散在肩头,同时有一股氤氲的檀木跟松香混合的气息隐隐透出。 薛翃站在皇帝身侧,正嘉没有办法看到她,心中颇觉遗憾。 但很快这种遗憾给弥补了,他感觉到有柔嫩的十指轻轻地摁压揉落在自己的头顶。 一种异样的感觉无法按捺地从皇帝的心头升起,像是无法形容的满足,跟难以描述的欢喜。 那手指妥帖地照顾着皇帝尊贵的头,所到之处,头上的舒泰像是水的涟漪,慢慢地扩散了全身,皇帝不禁微微仰头,同时从口中缓缓地吁出一口气。 薛翃道:“小道要沾冷水了,兴许有些凉。” 可对皇帝来说,此刻的炎热或者寒冷,却都像是无上受用。 薛翃垂手,十指在冷水中浸没,沾着冷水,复又按落在皇帝的头上,慢而细致地揉搓。 皇帝只觉着温热之后,又如醍醐灌顶,刹那间不仅是头脑,甚至连眼目都好像清明了几分,忍不住叹道:“舒坦。” 薛翃道:“想必陈太医已经告知了万岁,您这是每日沐浴之后,头发未干而卧倒,所以才导致了阳明经被寒邪之气闭塞伤损,引发头疼头热。必须要用针灸,外加这按摩之法来驱散经络的邪气。” 正嘉唇角有掩不住的笑意,轻声道:“朕听他说了,不过,朕也知道这不是他看出来的,说罢,你是怎么知道朕的病症所在的?” 薛翃道:“皇上身上有松香之气,上次见面,亦发现皇上的头发未干,加上郝公公说过其他的起居一应无碍,所以才大胆揣测。” 正嘉道:“这太医院的人虽会医治,终究不如你心细如发。” 薛翃道:“小道只是比他们多了一份机会,得以近距离同皇上相处,无意发现罢了。” “不邀功,不出风头,懂事,”正嘉微笑道:“朕知道,你先前私下里跟陈英杰说了治疗的法子,无非是不想抢他们的功劳,和玉,你极好。” 薛翃道:“小道毕竟是初入宫,许多规矩都不懂,而且医术上的确比不得太医院各位前辈,以后多有跟众位切磋讨教的机会,怎敢因一点小聪明而抢先。而且先前冒失,得罪了丽嫔娘娘在先,又得罪了康妃娘娘在后,若还在宫内久了,不知又将惹出什么祸事。” 正嘉竟道:“怕什么,有朕在,你就算是把天捅破了,朕也给你撑着。” 薛翃的手势一停。 正嘉是坐着的,薛翃却是站着,但正嘉身形高大,而她身形娇小,所以就算站着,也不比皇帝高出多少,不需要低头就能看清皇帝的眉眼五官。 三年了,不知是修道的原因,还是颐养的太好,皇帝并没有比先前变多少,甚至鬓边都没有更添一根白发。 容貌没有变,性子却越发的阴晴难测,这个人,宠爱的话,会把人宠到天上去,但若无情起来,会冷酷的让人怀疑。 薛翃的手指突然有些无力。 正嘉突然道:“你知不知道” “知道什么?”薛翃身不由己地问。 “你,”正嘉皇帝睁开双眼,他转头看向身侧的女冠子,目光深沉:“像极了一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2.第 22 章 皇帝突然冒出这样一句, 薛翃的手指不仅无力, 甚至微微地有些开始发抖。 正嘉的眼神幽深,自小便是以上位者养成, 多年来的历练, 越发让他城府深不可测, 目光却锐利如鹰隼, 仿佛一眼就能洞察人心的所思所想。 薛翃也不敢跟他对视太长时间,目光浅浅交汇, 她强迫自己垂眸,看向挽在掌心的皇帝厚密而长的头发。 数不清的青丝, 如同皇帝复杂难测的心意。 “万岁在说谁?”薛翃轻声问。 她谨慎避让的神情动作,落在正嘉皇帝的眼里,引得皇帝的喉头动了动。 然后,他复又吁了口气:“是一个已经化鹤乘风而去的人。” 将身子重又靠回了椅背, 皇帝闭上双眼,眉心微微皱起。 耳畔响起女冠子很轻的回答:“请恕小道不懂。” 正嘉微微一笑:“你自然是不懂,你毕竟并不是神明,不会全知全能。其实你做到如今这般地步已经是极难得的了。怎么停了?” 习惯了被那双小手力道适中的揉按,感觉她的十指离开, 皇帝竟有些不自在。 薛翃深深呼吸,十指浸泡在龙洗冰冷的水中,借着寒凉的冷水, 整个人才又恢复了几分镇定。 又揉按了片刻, 外头郝宜的声音响起:“主子, 太子殿下来给您请安了。” 薛翃手势一停,便要退后。 “跟你不相干,”正嘉却低低叮嘱,又扬声对外头说道:“知道了,让他跪了后便去吧。” 外间郝宜领旨,脚步声远去,薛翃略觉诧异:“皇上为何不召太子进内?” 正嘉一笑:“这儿岂是闲杂人等可入的地方么?除了你外,只上回请了真人来这儿坐了片刻。” 薛翃心头一顿:“太子也不得入内?” 正嘉道:“他嘛,倒不是全为了这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不提也罢。” 薛翃便不再问了,如此屏息静气,替皇帝将头按摩了一遍,又道:“头发不能立刻绾起,要这般散开,只等水汽散干之后才能梳理。” 正嘉似意犹未尽,忽然问道:“这要做上几回,才能去除病根儿?” 薛翃看向皇帝,正嘉微笑道:“你别偷懒,既然已经劳动了你的玉指,那少不得你就从一而终,可别半途而废才好。” 薛翃道:“等万岁过了今日再加一夜,看看效果,若是头不疼或者疼得好些,再推拿按摩两三次,配合针灸,大概就可以了。” 正嘉道:“甚好。”又特意看看她脸上的伤:“这里可还疼吗,要不要朕再给你涂一遍药?” “已经都好了,不敢再劳烦万岁。” “有什么可劳烦的,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你替朕按头,朕就替你敷药,这样岂不是两全极美,你说是不是?和玉?” 薛翃无言以答,只想快些离了这儿,皇帝倒也知道她的心意,当即召了郝宜进内,叫他派两名小太监,好生伺候薛翃回放鹿宫。 直到薛翃去后,皇帝问郝宜:“方才你跟田丰在外头嘀咕什么?” 郝宜本以为皇帝并没有发觉这件事,突然听他又问起来,才知道什么都瞒不过皇帝的耳目,忙道:“回主子,是田丰跟齐本忠两个来,有事要禀奏主子,奴婢怕打扰了主子,便没许他们进来,田丰不高兴,骂了奴婢两句。” 正嘉散着发,背着双手立在窗前,看来越发道骨仙风,飘然若神人了。 闻言他笑道:“朕当怎么就吵嚷起来,若再有下回,朕必不饶。” 说着又道:“召齐本忠来。” 郝宜忙不迭地退出,把等候良久的齐本忠叫入精舍。 皇帝已经落座:“到底什么事?” 齐本忠说道:“是江指挥使有些关于逆贼俞莲臣之事求见皇上。” “江恒进宫了?人呢?” 齐本忠道:“原先在养心殿外候着,因怕打扰皇上,这会儿大概在司礼监。” 皇帝此刻觉着一身轻松,耳清目明,趁兴便道:“叫他来。” 且说那两名内侍护送薛翃,走到半路,薛翃道:“劳烦两位公公,就送到这里罢了。”她身边还有放鹿宫的小全子陪着,倒不必这许多人。 那两个小太监忙道:“郝公公一再叮嘱我们,好歹要送仙长回到放鹿宫才妥当。” 薛翃便不再多言,只又走了一段,要拐弯的时候,一名内侍道:“那不是太子殿下吗?” 大家回头看时,却见太子赵暨从左手侧的方向,低头耷脑地走来,身后只跟着一名贴身的小太监。 小全子忍不住说:“那便是云液宫的方向,太子难道是从哪里来的?” 才说了这句,那边赵暨也发现了他们一行,少年原本垂头躬身无精打采,只看见他们的时候,却突然神情骤变,也挺直了肩膀,下巴微扬地走了过来。 陪同薛翃的小太监们忙行礼,参见太子。 薛翃也随之打了个稽首。 赵暨道:“你是从省身精舍而来的?” 薛翃道:“正是。” “哼,”赵暨不禁冷笑了声,“好的很,本太子前去给父皇请安,都不得见父皇的天颜,原来是你在里头挡着。” 薛翃哑然。 那陪着的两名小太监听太子殿下口风不对,很怕他为难薛翃,他们在郝宜面前无法交差。可又不敢冲撞了,于是各自提心吊胆。 薛翃却只淡淡地回答道:“殿下误会了。” 赵暨毕竟年少,身材正在长成之中,比薛翃还要矮上半个头,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女冠子的左脸上,有青紫的痕迹没有散开,嘴角依稀也还肿着。 赵暨不由幸灾乐祸道:“听说你在雪台宫被打了?” 薛翃道:“多谢殿下关怀。只是小事。” “谁关怀你了,别自作多情,”赵暨翻了个白眼,道:“不过,和玉,你可真是能耐非常,康妃不过是打了你一下,却因为这样,康妃整个宫内的人几乎都给田丰打了一遍,那王嬷嬷还给打死了,啧啧。” 康妃因为得宠,一只猫都能在寻常妃嫔的头上横行霸道,何况是她心腹的嬷嬷。 只怕在今日之前,王嬷嬷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死的如此干净利落。 薛翃说道:“无量天尊,这并非小道的本意。” “别装了!”赵暨挥挥衣袖:“谁不知道你仗着长的出色,在父皇面前极力邀宠,哼,丽嫔倒了,现在康妃也倒了,不知下一个倒的是谁呢?” 赵暨年纪不大,话说的十分辛辣直白。 薛翃心头一动。 这会儿后面两个小太监实在是不能再装聋作哑了,其中一人陪笑说道:“太子殿下,奴婢等奉郝公公的命令,护送和玉仙长回放鹿宫去,太子殿下这会儿是不是也该去梧台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另一个也忙声音和软地说道:“是呀太子殿下,去的晚了,怕皇后娘娘又担心太子殿下呢。” 赵暨眉头一皱,看向这两人:“本太子在训话,你们敢多嘴?” 两个偷偷对视,跪地请罪:“奴婢等不敢。只是怕误了差事,请太子殿下宽恕。” 赵暨才看向薛翃,低低说道:“你不用假惺惺的,本太子等着看呢,看你是不是下一个什么娘娘!” 虽然斥责了那两个太监,赵暨却并没有把他们的话抛在脑后,迈步要往梧台宫去。 薛翃突然道:“殿下。” 赵暨止步,不知她为什么忽然叫住自己,还疑心她是不忿所以挑衅,便横眼看过来。 薛翃仍是面静如水:“殿下是从哪里来?” 赵暨本做足了她会发难的准备,却不料竟是问了这句。 太子意外,张口才要回答,突然心头一凛。 薛翃不再追问,只是转头看向赵暨来的方向。 站在此处,依稀能看见云液宫的宫门,因为长久无人居住,宫门上也长出了若干野草,有枯萎的狗尾草高高地挑着,在北风中孤单单地摇曳来去。 赵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少年还没有发育完全的喉头动了动,然后恶狠狠地说道:“闭嘴,本太子爱从哪里来就从哪里来,用不着你管。” 像是一头爪牙还没长全的小狼崽子,太子眼神凶狠,向着薛翃呲出牙口,试图威吓住她似的。 薛翃却对他的“张牙舞爪”视而不见,仍是平静地说道:“小道只是问问,并无他意。天越发冷了,太子衣衫单薄,要留心添衣。” 说了这句,薛翃一点头,转身往放鹿宫走去。 太子赵暨愣愣地站在原地。 直到他随身的小太监低低说道:“殿下何苦为难这位道姑,岂不知道她如今很得皇上意思?如果她在皇上面前告太子一状说太子为难他,皇上还不知怎么样呢。” 赵暨听了这句,脸上略露出几分畏惧,然后却道:“堂堂的太子,还怕她吗?” 小太监说道:“皇上因为他,连康妃娘娘都处罚了” “闭嘴!”太子显然不愿意再听这些,厉声喝止。 那两名随行的小太监陪着薛翃走了一段,直到快到放鹿宫了,其中一个才说:“太子殿下的脾气这样暴躁了。” 另一个说道:“是啊,怪不得皇上不肯跟太子照面。” 薛翃不露声色,直到了放鹿宫门口,那两人告退而回。薛翃才问小全子:“你可知道皇上为什么不肯见太子?” 小全子虽是底层小太监,却正因如此,知道许多传闻,便道:“说来这还是多少年之前的事儿了,听说有个什么道长,曾跟皇上说过什么‘王不见王’之类的话,还说世间只有一条真龙,若还有真龙碰面,便容易引发大祸患之类,原先皇上还没当回事儿,谁知云液宫那件事后,皇上不知怎么就想起来了,从那之后就避讳跟太子见面,除了大节之类,极少召见太子,就算太子去请安,也是隔着殿叩拜而已。” 薛翃道:“原来如此。” 回到放鹿宫,冬月跟另一名女弟子过来迎了,因为听说了雪台宫的事,弟子们都捏了把汗,见薛翃好端端地回来,才都放心。 冬月陪着薛翃进了房中,因打量薛翃脸上带伤,便皱眉道:“那个什么娘娘真的动了手吗?真是的,竟敢伤害小师姑。” 薛翃说道:“不碍事,事情已经过了,也不必大惊小怪,只是我累乏了,可备好洗澡水了吗?” 冬月道:“都是现成的,还听说今晚上师父会回来。大概师父也是听说了此事,特回来看看小师姑的。” 薛翃淡声道:“别当一件正经大事来说。这宫内的规矩本就多,我们是山野之人,一有个做不到的地方,冒犯了那些贵人,自然会吃点苦头,今儿我经历了这事,你们也都引以为鉴,以后行事越发谨慎,别像是我一样,知道了吗?” 冬月跟女弟子忙答应了。 不多会儿洗澡水准备妥当,薛翃便关了门,脱衣沐浴。 桌上,太一顶着肉乎乎的脑袋,在水晶缸里游来游去,时不时地贴在缸沿儿上,瞪着两只黑豆似的小眼睛看薛翃。 薛翃浑身浸泡在热水之中,心中却想起在省身精舍里的情形,浸泡在水中的身体里,那颗心隐隐地跳快了许多。 先前皇帝在说“你像极了一个人”的时候,薛翃的心头猛然震动。 她几乎下意识地心虚,觉着皇帝指的就是昔日的端妃。 虽然她自打进宫来处处留心,不肯露出破绽,但毕竟人无完人。 而且在俞莲臣跟前,只是一句,就几乎泄露了底细。 皇帝又是那样洞察入微的性情,的确不可以等闲视之。 但是薛翃并没有害怕。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知道皇帝的答案。 可惜,正嘉并没有清楚的告诉她那个答案。 许是天意。 重生后,薛翃曾经考虑过无数次的是:在处决端妃的时候,皇帝是昏迷不醒的,或许这还是情有可原。 可是后来对于薛家的一系列后续,却已经超出了太后跟何雅语掌控的范围,没有皇帝的许可,不管是太后还是皇后,都不能对封疆大吏下手。 只能是皇帝的意思。 但皇帝为什么要对薛家下手?如果他还对薛翃有一丁点昔日情意的话,又怎会如此相待,甚至因此逼反了俞莲臣。 不能相信,不能轻信,更加不能露出马脚。 薛翃在心中告诫自己。 她掬了一把水浇落在脸上,想把浮现在心底正嘉的那张脸也洗去。水声哗啦啦响动,薛翃睁开眼睛,对上水晶缸里太一凝视的眼神。 兰寿一动不动地悬浮在水里,两只小小地黑眼睛像是贴在透明的缸上,目不转瞬地盯着薛翃。 薛翃唇角微挑,轻声道:“你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太一不回答,小小地尾巴却抖动了两下。 方才的动作,牵着嘴角的伤处,隐隐作痛,薛翃手在嘴边拢了拢,微笑:“是在看我狼狈的样子吗?也该看够了吧。” 说了这句,便听到身后有人咳嗽了声:“抱歉抱歉,并不是有意要看仙长入浴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3.第 23 章 突如其来的声音从屏风后响起, 薛翃简直不敢相信,这屋内居然还有另一个人。 不用回头,她已经听了出来此人是谁, 想到他的身份, 这“突如其来”就也并不十分突兀了, 毕竟这是一位最擅神出鬼没的人物。 并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回身, 薛翃暗中皱皱眉, 道:“江指挥使大人, 您是走错了房间吗?” 就在薛翃的身后,从靠窗的雕花屏风一侧,有道高挑的身影若隐若现。 听了薛翃的问话,那人才自屏风后探出半边脸颊,长眉秀目, 脸容清俊, 赫然正是镇抚司指挥使江恒。 江恒抬手在挺直的鼻梁上轻轻一抹,脸上流露出几分不知真假的赧颜:“请仙长见谅, 虽然并不是走错了, 但这一幕却在我意料之外。” 薛翃道:“既然如此,指挥使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你想我立刻悄无声息地走开?”江恒甚是聪明。 薛翃道:“不然呢, 难道要在这种情形下, 跟指挥使畅所欲言吗?” 仗着薛翃没有回头, 江恒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 只可惜他目光所见甚是有限, 只有纤弱修长, 白腻如玉的后颈,往上便是墨色的青丝,有几缕给水湿透,以一种无比依恋的姿态贴在她的颈间。 江恒有些羡慕地看着那湿淋淋的发丝:“来也来了,看也看了,这样走了岂不可惜。” “指挥使,请自重。你若不想留颜面,外间自有守着的弟子。”薛翃的语气多了几分肃然,只要她大叫一声,外头冬月跟其他的弟子自然会惊动来查看。 江恒重咳嗽了声:“真是好人难当。” “好人?” 江恒道:“我的确是偷偷摸进来的,无非是不想叫别人察觉,因为我有些关于俞莲臣的事要暗中告诉仙长,没想到无意冒犯,既然如此,就随缘罢了。” 薛翃突然听说关于俞莲臣,便无法放下,偏身后静静的,也不知江恒动了没有。 飞快地想了一瞬,薛翃怕江恒真的无声无息离开,便道:“可是他的病情有变化么?既然如此,请指挥使暂时避开稍候,容我更衣。” 背后,江恒却仍是靠在屏风旁边,丝毫未动,仿佛笃定薛翃会出言挽留。 果然听了这话,江恒道:“甚好,省得耽搁了机密。” 他这才挪动脚步,后退了一步,缓缓转身:“仙长请,放心,我保证不乱看。” 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多半早就到了。 之前没误打误撞发现他的时候,还不知看了多少。 薛翃本心无旁骛,这念头突然生出,脸上不由隐隐泛热。 哗啦一声,她自水中起身,撩了一件袍子披在身上。 水晶缸里,太一突然不安似的,摇动小尾巴在水中急速地游来游去。 薛翃抬指在外头轻轻地碰了两下,太一凑过来,仰头打量她。薛翃张了张口,无声道:“别担心。” 太一也不知听没听懂,仍是半伏在水面仰望着薛翃。 飞快的,薛翃整理妥当,望着屏风后那岿然不动的身影,悄悄地吁了口气,转到内间。 正式跟江恒照面,见他今日穿着一件银白色的飞鱼服,腰间束玉带,脚下踩宫靴。看来身形矫健,如同鱼龙。 江恒眉清目秀,本来生得偏阴柔气质,穿黑色的时候往往更添了几分阴冷,再加上他的身份,越发会令人不寒而栗,可是这鲜亮洁净的银白烘托下,却让这张清秀的脸透出几分别样的明丽正气,虽然只是假象而已。 薛翃道:“指挥使请坐了说话。” 江恒背着双手笑道:“我来了有一段时候,坐不了,简单说几句就该走了。” 果然“来了有一段时候”。 薛翃皱皱眉,下意识地将领子拉了拉。 江恒看在眼里,却并不做其他解释,只道:“俞莲臣的病倒是无碍,自仙长指导施针后,便能服药,已经大有好转。” 薛翃最关心的便是这个:“多谢告知。” “不必,”江恒笑笑,道:“只是我并不觉着这是好事。” 薛翃一怔:“这是为什么?” 江恒道:“仙长当然不知道,其实自打俞莲臣被捉拿后,就有一些他的同党,秘密潜伏进京,试图营救,上回推到菜市口监斩的时候,镇抚司也做了周密安排,就是预防他们劫法场,没想到给仙长阻扰了。此后镇抚司的缇骑暗中监视,发现这些人并不死心,最近大概筹谋着要动手,一旦这些人动起手来,我怕皇上那边是无法交代的,毕竟他犯的是谋逆罪行,再加上同党作乱的话,皇上只怕无法容忍。所以就算仙长治好了他,也没什么用啊。” 薛翃的心噗噗乱跳:“他的同党?连c俞莲臣的同党是什么人?” 江恒摸了摸下颌,道:“据目前来看,应该是有些当初追随他跟鞑靼人作战的,也有些是当初薛老将军的其他部属吧。” 薛翃拼命叫自己镇定,她凝视着江恒的双眼,半晌问道:“指挥使c为什么会跟我说这些?” 江恒道:“说来奇怪,我自个儿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这些机密告诉仙长,大概我知道仙长心里不打算让俞莲臣死吧。” 他向着薛翃莞尔一笑,刹那又让薛翃想起立在镇抚司窗口阳光下水仙花旁边的明媚影子。 薛翃来不及忖度他的话跟笑是什么意思,江恒已经懒懒散散道:“时候差不多了,你既然回来,皇上应该也会召见我,告辞了。” 薛翃忙道:“指挥使!” 江恒止步:“嗯?” 薛翃道:“皇上召见你是为了这件事吗?那c你会如实禀告皇上?” 江恒嘴角挑起:“仙长想要我如何禀告呢?” 四目相对,薛翃终于说道:“正如指挥使先前所说,我确实不想俞莲臣出事。” “啊,”江恒颔首,目光在她脸上的伤痕处流连掠过,薄唇微动:“我明白了。” 扔下这模棱两可的一句,江恒走到窗户旁边,推窗看了一眼,纵身跃出。 薛翃挪步来到窗口,只见那银白色的飞鱼服在面前闪烁,那人的身影就如同鱼龙入海腾空,消失不见了。 风自窗外透进来,掀动她的衣领,飒飒冷意灌入。 薛翃抬手伏在胸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可不知道江恒在正嘉面前会如何禀奏,以正嘉那个神鬼莫测的性子,江恒他难道敢胆大隐瞒下此事吗? 省身精舍,正在盘膝静坐的皇帝听到外间道:“江指挥使来了。” 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向前,皇帝仍然闭着双眼,口中说道:“你来的迟了。” 江恒道:“微臣请罪,有件事耽搁了。” 皇帝面不改色:“什么事能拦住你江指挥使的大驾啊?” 江恒道:“因为放鹿宫多了好些人,司礼监要安排些人手去照看,我见他们忙得很,放心不下,亲去看了一眼。” 皇帝这才缓缓睁开眼睛,望着跪在身前的矫健身影:“你倒是仔细。怪不得一再传你却不见人,原来是跑到那里去了,怎么,可有不妥之处?” 江恒道:“时间仓促,只是粗略打量了一会儿,听说太医院送了好些药材过去,微臣关心的,是那些药物的管理,毕竟丹药的炼制非同一般,如果药材上管理疏漏,便容易出事。所以我想,不如从镇抚司拨两个人,暗中作为监护之用。” 皇帝深以为然:“你说的对。放鹿宫多了这许多人,自然引人注目,如果有人意图不轨,就不妙了。此事你主张去办便是。” 江恒领命。 皇帝却又道:“对了,你可遇见了和玉吗?” 江恒道:“时间紧促,因此只看了丹房跟药库,其他的还没仔细查看,因怕皇上召见,所以先行回司礼监了,并没遇到和玉仙长。” 皇帝道:“哦,那也罢了。本忠说你有要事禀告,是什么事?” 江恒道:“先前皇上要我查高家是否跟薛家有关系,微臣业已查明,高侍郎向来跟薛之梵以及其属下等并无来往。高家的人也跟薛家并无牵连。” “那和玉呢?” “和玉仙长自打跟了张天师去,一直就在贵溪,而且这许多年来,跟高家也断了联系,彼此并没有任何的书信往来。至于和玉跟薛家,就如皇上所料,她离京的时候才只八岁,自然跟薛家毫无关联。” 正嘉一笑:“你也算是查的仔细,不过,任凭你手眼通天,毕竟不是神仙。” 江恒心头微梗,听出皇帝话里有话:“皇上的意思是?” 正嘉道:“和玉跟薛家或许没什么关系,但却薛家的一个人有关。” 江恒狐疑:“皇上说的是何人?微臣为什么一点儿也不知情。” “这件事知情的原本也少,”正嘉道:“也就天知地知,朕知,还有那个人” 江恒按捺心跳,想等皇帝把“那个人”说出来。 皇帝却口风一转:“和玉恐怕也记得,所以她才对宝鸾的病那么上心,如果真如朕所料,可难为她了,当初还那么点儿大,就知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了。” 江恒诧异。 正嘉道:“这件事你不必问,也不必打听,以后朕会亲自询问和玉的。” 江恒称是。 正嘉道:“可还有别的事吗?” 江恒道:“对了,还有一事,高家跟薛家虽然并无关系跟来往,可是有一个跟高侍郎来往密切的人,同薛家曾有过交际。” “是谁?” “是兵部侍郎,虞太舒。” “是他?”正嘉脸色阴沉。 江恒道:“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毕竟虞侍郎是兵部任职,所以当初跟薛将军有过一面之交吧。” 正嘉听了这个,神情又见缓和:“是公务上的事,免不了的,虞太舒四平八稳,向来中庸,不至于像是俞莲臣那样孤执偏激,何况俞莲臣归案后,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如果跟逆贼暗中有所勾连,自然不会平平静静地坐以待毙。” 江恒道:“皇上圣明。” 江恒禀奏完毕,退了出来。 门口郝宜迎着他,低声问道:“指挥使,面圣顺利?” 江恒正揣着心事,当下拉住郝宜的手臂,把他往旁边拽开了数步。 郝宜忙道:“怎么了?奴婢可不能离了精舍,留神万岁爷召我。” 江恒见左右无人,才压低嗓子问道:“你跟随皇上身边多年,可知不知道,这和玉道长当初没有出家的时候,跟先前的端妃娘娘有什么关系?” 郝宜给他问愣了,半晌才明白过来:“指挥使是说,和玉仙长跟当初端妃娘娘有关?这c这怎么可能?她当初离开京城的时候只有八岁。” 江恒见他一无所知,便道:“那没什么了,这话你别对其他人说。” 郝宜对江恒的观感向来不错,见他隐隐有失望之色,心里想了想,忙道:“奴婢虽然久在宫内,但若说陪同万岁爷最长久的,无非是我师父了,端妃娘娘跟万岁爷之间的事,这世上也没有人比我师父更清楚。指挥使如果想知道端妃跟仙长有无关系,师父他老人家必然知道。” 虽然如此,但郑谷远在南边守皇陵,消息来往也得一个月的时间。 不过这也不失为一个法子,江恒道:“多谢公公指点。” 郝宜笑道:“这有什么。” 出宫的时候,江恒看了一眼放鹿宫的方向,他很想这会儿去见和玉,直接问她究竟跟端妃有何不为人知的关系。 正在踌躇,就见镇抚司的一名缇骑匆匆赶来,在他耳畔低语了两句。 江恒脸色微变,当即足不点地的越出宫门,上马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4.第 24 章 江恒从镇抚司缇骑口中得知:先前有刺客假扮去镇抚司探监者,借机想要营救俞莲臣, 却给狱卒及时察觉, 交手之中,那人重伤身亡。 江恒马不停蹄回到镇抚司, 此刻门口的守卫赫然多添了一倍。 才进门,便有缇骑统领跟诏狱守卫统领来拜见,禀告此刻情形。 江恒问道:“门口的侍卫是怎么回事?” 旁边季骁回答:“事发后, 怕其他乱党得知消息攻闯,所以才多加布了人手。” “胡闹,”江恒呵斥:“这样岂不是给那些乱党送信,让他们知道咱们有所准备了吗?打草惊蛇,以后还怎么将他们一网打尽?” 季骁忙低头:“是属下一时糊涂。” 缇骑统领说道:“倒也不怪小季,那乱贼甚是凶悍,伤了我们四五个兄弟, 我们都担心他们若是人数众多,狗急跳墙的话会出大事,所以才加强警戒的。” 江恒又道:“话虽如此, 这样大张旗鼓的,不仅是乱党, 其他人都会猜到镇抚司出事了!那些别有用心的朝臣可也盯着咱们, 总盼着镇抚司出点事儿,他们可以借机兴风作浪。难道我没叮嘱过你们?” 当然除了这个原因, 还有一件——先前在宫内他并没有把察觉俞莲臣同党潜伏之事禀奏皇帝, 可皇帝的耳目绝不只是他们镇抚司而已, 这样一闹,难免走漏消息。 可事已至此,多说无用。江恒问:“那贼已经死了?消息可散播出去了?” 诏狱的范统领道:“贼人已经死无对证。从事发开始属下已经封锁诏狱,并严禁有人往外走漏消息。” “也是迟早晚儿的,”江恒叹了口气:“俞莲臣呢,他可知道了?” “那乱党跟他见了一面,事发后,俞莲臣还算镇定,并未有反常行径。”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诏狱,江恒回头吩咐季饶跟缇骑统领:“你们不必入内,继续排查司内上下,这贼既然能如此顺利地混入诏狱,难保咱们这里没有他的同党。” 两人领命退下。 范统领则陪着江恒入内,往里又走了一段,江恒道:“你不用跟着,去彻查你的人,并叫他们管好自己的嘴!若有什么往外泄露出去,唯你是问!” 范统领躬身抱拳,退后而去。江恒自己往前,来至关押俞莲臣的牢房前,却见俞莲臣靠在墙边坐着,双眸微微闭起,如同假寐。 江恒从栏杆间仔细打量,俞莲臣面上仍带几分病容,但好歹恢复了些许生机,不像先前那样枯朽的模样了。 这人生的很是体面,鼻直口方,长眉虎目,虽如此落魄,病困刑囚,但眉宇清正,神态淡然,颇有八风不动的大将之仪,不愧曾经是薛将军看好接班的人。 又曾经听说,当初薛端妃没有给皇家看中之前,薛将军曾经有意招赘俞莲臣为自己的乘龙快婿,哪里想到造化弄人,真真可惜。 江恒凝眸细看俞莲臣的时候,不防对方道:“江指挥使在看什么?” 江恒听了这句,突然哑然失笑,无端竟想起了在放鹿宫的那一幕情形。 被薛翃喝破行藏之后,江恒心里其实也很觉狐疑:她怎能慧眼如炬到这种地步?明明不是个习武的高手。 且发现有人“偷窥”自己入浴,她竟是那样波澜不惊的口吻跟应对。 直到跟薛翃对话的时候,江恒突然间发现,原先她背对自己的时候,正面对着的却是那个水晶鱼缸,而那鱼缸里,是一只肥头小眼睛的兰寿鱼,时而悬浮在水中凝视自己,时而急躁地转来转去,很是惹眼。 那一刻江恒才醒悟:先前薛翃的那两句话,不是冲着他,而是冲着那小鱼儿的。 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其实江恒在正嘉面前所回的话,也并非只是捏造,事实上他的确是要去放鹿宫看看那里的情形,而突袭薛翃的屋子,不过是心血来潮而已,目睹她入浴,更是“意外收获”。 这种情节,自然不能对正嘉明说。 至于跟薛翃说了有关俞莲臣同党的那些话,也许,是另一种“心血来潮”吧。 江恒不期然想起了薛翃,偏偏俞莲臣见他不答反而面露笑容,又问道:“不知有何可笑之处?” 因俞莲臣身份特殊,关押他的地方,旁侧并无别的囚徒,所以倒也不必担心对话给别人听见。 江恒道:“只是觉着有些怪异,怎么将军的话,跟先前‘巧遇’和玉仙长,她问我的话异曲同工呢?” 俞莲臣听他提到和玉,双眸微睁。江恒对上他的眼神道:“俞将军,你想不想知道,我跟和玉说了什么?她在宫内又是如何?” 俞莲臣神色淡然,眼神却赫然不同了:“指挥使能告诉我?” 江恒道:“告诉你自然无妨,只是我告诉你有关她的事,也得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很简单,”江恒盯着俞莲臣:“我想知道,那天和玉来给你看诊的时候,你们私下里说的话。” 这夜,陶玄玉终于回到放鹿宫。 被搁置在放鹿宫的众弟子列队上前拜见,陶玄玉稍微喝了口茶,询问了几句这两日的情形,便挥退了弟子,只留薛翃在侧。 陶玄玉果然也知道了康妃的事,细看薛翃的脸,因皇帝所送的丹药很是灵验,加上已是晚间,伤痕已经不大显了,只有受伤的唇角还微微肿胀。 陶玄玉看了一回:“让你留神,怎么仍是把自己弄的这个可怜巴巴的样儿?幸亏这次只是皮肉伤,如果遇到个狠手段的,又怎么说?” 薛翃道:“人家要找上来,我也不能飞天遁地的避了开去。” 陶玄玉嗤道:“你要老老实实不去给那公主看病,自然天下太平,哪里会有这种苦头。” 薛翃道:“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人不明不白的病死吗?” 陶玄玉喝了一口茶:“你呀,光顾着救别人,却忘了自己并不是真的能飞天遁地的神佛仙道。别拉扯不了人,自己反而也栽了进去。” 薛翃道:“师兄,我以后会再多留意。” “留意?听说你亲自给皇上治疗头疼,好像还颇有效用?你是这么留意的?” 薛翃低头。 陶玄玉盯着她看了半晌,终于说道:“算了,若是命该如此,强拦也拦不住。” 薛翃知道他心里不爽快,便故意问他布置法事之类如何以缓和他的情绪。 陶玄玉简略回答了,他从不肯认真对小师妹生气,所以脸色也很快从阴转晴。 说话中薛翃突然想起一事,因问道:“师兄,我听人说,皇帝不见太子,乃是忌惮‘王不见王’,什么真龙独一之类的,还听说是个道士告诉他的,总不会是师父吧?” 陶玄玉嗤之以鼻:“当然不是师尊,这件事我也听说过,乃是不知哪里走来的一个无名道士,也不知他有什么伎俩竟然让皇帝死心塌地的信了那些话。却也难怪,修道者里头也是良莠不齐,那时候皇帝才有心向道,初初入门,自然不大懂这些事,又因为渴盼见到咱们师尊却偏不能如愿,突然见了那个邪道,大概就给迷惑住了。” 薛翃道:“我就猜这种惊世骇俗的批语,绝不是出自师父之口。” 陶玄玉道:“你为什么对这件事如此在意?” 薛翃道:“只是好奇罢了。” 陶玄玉哼道:“这毕竟是皇宫,有些事儿别太好奇了,皇帝虽然好道,却是个极精明强干的君主,等做完了这场法事,我要及早回山。”说着便看向薛翃。 薛翃想起两人上次的谈话,点头道:“我明白师兄的意思。” “你明白就好。”陶玄玉凝视着她,“你是师父最后收的小弟子,也是他最宠爱的,师父羽化之前还特意交代,让我好生照看,我不想辜负他老人家的叮嘱。” 这一夜,薛翃有些难以安枕。 陶玄玉是在暗示她,等启程回山的时候,希望她能够平安随行。 而对薛翃来说,在这之前,她必须要把心中惦记的几件事迅速完成。 次日早上,薛翃打坐洗漱,吃了两口粥饭,喂了太一,便出门往放鹿宫而来。 小全子陪着她而行,一边小声说道:“听说昨晚上,雪台宫那里,康妃娘娘哭了一整夜。这下子,不知多少人偷着高兴呢。” 薛翃道:“高兴什么?” 小全子眉飞色舞:“自然是康妃娘娘先前太夺皇上宠爱了,且动辄打鸡骂狗,比皇后娘娘的架子都大呢,自然就招人恨了。” 不知为什么,康妃落难,小全子都好像格外高兴。 来至宁康宫,绿云早得了消息,出来迎着薛翃:“小师姑。”又忐忑地说道:“方才宝福公主突然来了,正在里头跟宝鸾公主说话。” 薛翃迈步入内,到了内殿,果然见宝福坐在床边,宝鸾人在床上,却转着头朝内,姊妹两人像是不大和睦的样子。 薛翃看着两个女孩子,心底百感交集。 宝福瞧见她,款款起身,面带微笑道:“和玉道长,来的这样早。” 薛翃看着宝福无可挑剔的宫廷举止,想到昨儿在雪台宫她的言行,可见这两年在太后面前,宝福给教导的很好,不是当初那个只懂缠在自己身边撒娇的女孩儿了。 心思一动,眼睛就有些不大好。 薛翃怕给她看出异样,敛手垂眸道:“参见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是来探望宝鸾公主的么?真是手足友爱。” 宝福淡淡一笑:“友爱?那当然。” 她回头看了一眼宝鸾道:“妹妹,你好好养身子,我改天再来看望你。” 宝鸾竟置若罔闻,并不做声。 宝福皱皱眉,却也没说别的,迈步往外而行。 薛翃突然道:“公主。” 宝福止步回头:“什么事?” 薛翃说道:“小道有一事不解,如果真的是手足友爱,昨日在雪台宫,公主为什么会把宝鸾殿下喂猫吃丹药的事告诉康妃?难道不知,康妃不会原谅此事吗?” 宝福轻描淡写地说:“康妃娘娘的性子当然不会原谅此事,不过,这又怎么样呢?” 薛翃眉头一蹙:“宝鸾殿下因此受惊,或会影响到病情。” “不是有你在嘛,”宝福突然一笑,她看着薛翃道:“女冠子曾经在这里向着曾经的丽嫔保证,一定会治好妹妹的。而且昨儿的事已经过了,妹妹的病有损吗?如今宫内可是人尽皆知,损失最大的,是雪台宫。” 她竟把话挑明了。 薛翃走前一步:“公主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公主自己的意思,还是有人” 宝福眼中掠过一丝诧异,然后微笑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她深深看了薛翃一眼,翩翩离去。 薛翃目送宝福的身影消失眼前,五味杂陈于心。 直到耳畔响起宝鸾的咳嗽声。 绿云忙去倒水,薛翃走到床边:“殿下觉着如何?” 宝鸾垂头咳了会儿,忽然说道:“你不用怪我姐姐。” “哦?” “不管是谁的意思,雪台宫落到现在这步田地,也很合我的意思。” 薛翃意外。 宝鸾慢慢抬头,她看向薛翃道:“那只猫以前经常往这里来,第一次就抓伤了我的手,我的宫女阿朱忠心于我,便打了它一下,谁知回头就给夏英露找了个由头,把她拉出去活活打死了。夏英露曾经当着我的面儿咒骂我是短命鬼,为什么还不死之类,还说我母妃” 薛翃屏住呼吸,才能把这些话一句一句听进耳中去。 宝鸾声音颤抖着,没有继续说下去,苍白的脸上却露出笑容:“她是活该。” 薛翃无法按捺,张开双臂,将宝鸾紧紧地拥入怀中。 宝鸾受惊,挣了挣,无法挣开,正绿云捧水而回,见状不知如何,忙止步站住。 薛翃把女孩子紧紧地搂在怀中,眼中的泪凌乱地落在她的头上。 过了好一会儿,薛翃才强忍着心头悲感,将宝鸾放开。 宝鸾吃惊地仰头看着她,大眼睛里是惊悸跟不解。 薛翃仓促一笑,道:“让公主受惊了,只是看着公主,不由想起以前的我自己。” 宝鸾眨了眨眼,疑惑地问:“你的俗家是高府,难道你小时候在高府过的也不如意?” 薛翃道:“假如我是个受宠的女孩子,家里怎么舍得让我出家修道呢?” 绿云听到这里,才上前道:“小师姑,水来了。” 薛翃接了过来,让宝鸾喝了两口。又给她切脉。 宝鸾一反常态地安静下来,等薛翃交代了绿云调整的药方,宝鸾才说道:“昨儿在雪台宫,我该多谢你。” 薛翃摇头。 宝鸾看她两眼,鼓足勇气般说道:“我c我能相信你吗?” 薛翃一怔,宝鸾道:“自打母妃去后,我本来谁都不敢相信了。先前你说要给我治病,我还怀疑你是别有居心,或者想害我。可是,我觉着你是真心的对我好不然的话,昨儿你也不会在康妃面前竭力保着我了,谢谢你,和玉道长。” 女孩子的声音柔柔弱弱,说的这几句话,却似掏心掏肺。 她伸出小手,主动握住了薛翃的手。 一时引得薛翃的眼眶又湿润起来。 薛翃本还有些话要跟宝鸾说,但心绪难以平静,只略坐了一会儿,便又出了宁康宫。 门口处,小全子正拉着一个小太监,神神秘秘地不知说什么,见薛翃出来,才忙撒手跑了过来。 薛翃并没留意这些,直到小全子忍不住说道:“仙长知不知道,宫内出事儿了。” “嗯?”薛翃转头。 小全子拢着嘴说道:“听在终康宫当差的公公们说,冷宫里的张贵人突然上吊死了,门缝里塞了一封血写的遗书出来,先前田丰公公拿了,飞也似送到养心殿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5.第 25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江恒叹道:“果然是她!”又看向齐本忠:“公公对于陶天师身边的人如数家珍啊。” 齐本忠说道:“皇上这些年来, 求贤若渴, 一直盼望着请天师来京禳助, 之前为了地震的原因,更是日夜不安。皇上如此器重天师, 我们这些当奴婢的自然也该多为皇上留点心呢。” 江恒目不转睛地看着薛翃,见她虽在陶玄玉身后,两人回至中通大街的仪仗之内,陶玄玉仍旧上了法驾,薛翃却并未上自己的车, 只在他的法驾一侧随行。 江恒道:“不过, 方才是高如雪先去见的俞莲臣, 你说,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玄机?” 齐本忠立刻会意:“指挥使的意思, 是说因为高如雪是高家的人, 所以这举动会有什么深意?但据我所知,自从高如雪去了贵溪,高家跟她再无来往。而且高大人那个心性, 只怕未必还记得自己有这个孙女儿呢。” 高彦秋身为户部侍郎, 脾气是有些暴躁, 他的诨号, 起因来自于一次御前会议,那次众大臣因为军费的开支之事争执不下, 要修筑海防, 铸造红夷大炮等, 到最后还得由户部拿钱。 当时户部尚书给逼得称病不出,高彦秋是户部的骨干,被兵部跟工部催压着,没有办法,便道:“户部的钱是拿不出来,两位大人干脆把老夫一把骨头拿去烧了,铸成大炮吧。” 正嘉皇帝听后笑道:“虽是赌气的话,倒也可算作是忠义之言。”由此朝臣们背地里都叫他高大炮。 高彦秋有两子一女,嫡孙三名,庶出两位,除去高如雪外,还有其他两个孙女,分别是如风,如雨,据说都是按照降生时候的天气所起。 这会儿,真人法驾越走越远,那道身影也渐渐走出两人视线之外。齐本忠啧叹道:“当初带走的时候才只那么小,没想到已经出落的如此绝色。咱家伺候了那么多娘娘,没见过这样的品格,除了” 江恒转头:“除了什么?” 齐本忠叹道:“还能除了什么,当然是早死的端妃娘娘。” 江恒说道:“公公怎么拿一个女道士,来跟端妃相比呢?” “高如雪可不是寻常的女冠,难道指挥使没听说当初她跟张天师结缘的典故吗?” 江恒看向他。齐本忠道:“奴婢听说,天师当时见了高如雪,问了她三个问题。第一个,是问她怕不怕死。指挥使猜她如何回答的?” 江恒嗤地一笑,“八岁的孩子,还能怎么回答?” “这个您真的想不到,”齐本忠笑道:“她的回答是:‘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江恒挑眉:“那第二个问题呢?” “第二个问题,天师问她,是否会有遗憾”。 “遗憾?”江恒摇头,“张天师怎会问这个虚无缥缈的问题。” “虽是虚无缥缈,但奇就奇在高如雪的回答。” “她又说什么?” “她的回答是——‘大道得从心死后,此身误在我生前’。” 江恒微微窒息,半晌才说道:“只怕是高大炮暗中教唆的罢了。” “这个咱家就不知道了,”齐本忠得意洋洋道,“不过是因为皇上甚是喜欢这两句话,所以咱家也记得清楚。” 江恒笑道:“这么说着女孩子果然不凡,只怕c皇上见了会更喜欢。” 齐本忠叹道:“宫里的事儿,谁说的准呢,皇上的性子也越发莫测,先前宠爱张贵人宠的跟心头肉似的,月前不知怎么就不喜欢了,直接降了级送到终康宫去住了,至今没有人知道原因。底下伺候的奴婢们也都战战兢兢,咱家还真怀念当初薛端妃在的时候,至少皇上肯听她的话,真真可惜了。” 终康宫地处偏僻,里头住着的都是年老色衰或者犯了大错的妃嫔,正经是个冷宫。 江恒笑问:“公公跟我说这些不怕犯忌?” “江大人不是外人,”齐本忠笑了笑,又道:“另外不妨偷偷跟你说,皇上心里也后悔着呢。前几天还冷不丁问起,端妃娘娘葬在那里。可怜,当初把好好的绝代佳人变得那样,只怕也早就骨肉化为泥尘了,又哪里能够好生安葬呢。” 江恒眉头皱蹙,半晌才道:“要不怎么有‘自古红颜多薄命’这种说法呢。”他见底下的戏已经散了,便转过身,才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齐本忠:“方才公公说张天师问了那孩子三个问题,最后一个是什么?” 齐本忠笑道:“最后一个问题是” ——“你愿意不愿跟着我?” ——“愿意。” 为了迎接陶真人法驾,正嘉皇帝特意休朝一天,提前三天沐浴熏香,早起便在甘泉宫打坐静候。 眼见已经过了午时,还是不见法驾进宫,催了太监去看过几次,皇帝心火躁盛,屡次催问,终于报说真人已经进了西华门,皇帝才觉着神清气爽,当下亲自走出殿阁迎接。 陶玄玉面圣之时,身边只有大弟子萧西华跟二弟子葛衣陪同,他的其他弟子侍从都由内侍引领,在事先准备妥当的内苑放鹿宫内安置,薛翃亦在其中。 因为知道薛翃的身份不同,其他的侍从们虽多半跟人同居一室,但却给薛翃单独收拾了一个十分洁净雅致的房间。 原先皇后崩逝,薛翃也曾代理六宫之事,那会儿这里还不叫放鹿宫,唤作瑞徵宫,原本摆放了些乐工器械,当时也无人居住,如今再回,房舍虽是依旧,内里陈设却大不同,也不知是何时修缮妥当的。 绿云冬月等因为第一次进宫,格外激动,她们两人因是近侍弟子,便两人同居一室,才放下行李等,便迫不及待地出来看光景。 本来也想来看看薛翃的房间,只是还未到门口便见房门已经关了。 冬月小声说道:“师姐,你看小师姑,到了皇宫里也是这样独门独处的,又一个人把自己关了起来。难道她对这皇宫一点都不好奇?” 绿云说道:“你管的忒宽,走,咱们到外头看看去。” 虽然都在放鹿宫,但女弟子们住的是西园,男弟子们却在东厢,当即两人兴兴头头往外,不料才出远门,却给一个管事弟子拦住,说道:“绿云师姐,师父先前曾吩咐过,皇宫之地不比别处,我们虽是方外之人,但既然入世,就该遵循俗世的规矩,可千万不要乱走乱逛的,若是坏了师门清誉,门规不饶的。” 绿云跟冬月都觉着扫兴,绿云便笑道:“知道,我们不四处走,只在门口看一看总不会有事吧?” 管事弟子说道:“那倒是无妨,只是且记得咱们是修行之人,举止定要端庄些才是。” 冬月趁着那管事弟子不留意,便向着绿云吐了吐舌头。两人出了放鹿宫的宫门,却见宫道狭长,红色的宫墙绵延往前,前方又是一道门扇,再往外看,好像无边无际。 绿云道:“倒是不能不听他的话,咱们初来乍到,如果贸然往外溜达,只怕迷了路不知怎么回来呢。” 冬月却悄悄地问:“师姐,你说那些娘娘们皇上,都住在哪里?离咱们这里远不远?” 绿云道:“皇上甚是推崇咱们师父,必然不舍得把师父安排的离他太远,所以我想,这里距离皇上的住处应该不至于很远。” 冬月道:“先前师父去见皇上,我还以为会跟着一睹皇上真容呢,没想到轮不到咱们去,那你说以后咱们有没有可能见到皇上?” 绿云笑道:“你想怎么样?年纪小小的,花花心肠却多。” 冬月道:“我只是好奇皇上长的什么样嘛,难道师姐一点也不好奇?” 绿云看向宫道尽头,依稀看到几个人影正走了出来,绿云便微微一笑道:“要是有缘法的,自然会水到渠成,何必强求,好了,咱们回去吧,别叫人瞧见咱们在这里探头探脑的,说咱们没见过世面,也损了师父的颜面。” 于是两人忙又抽身回到宫内,退回了西园,在经过薛翃门口的时候,午后的阳光斜照过来,将她紧闭的房门照的光影陆离,冬月蹑手蹑脚走近了,趴在门口听了听,里头毫无动静,若不是知道小师姑在内,必以为是无人的。 绿云皱眉点了她一下,冬月才忙又跳下台阶,两人飞快回到自己屋内去了。 且说薛翃在房中,仍按照习惯盘膝打坐。 心底,俞莲臣那受刑过后的样貌挥之不去,熟悉的血腥气在薛翃的鼻端跟心肺中徘徊周转,让她仿佛又回到了往日那个她曾经受过的血腥地狱。 俞莲臣为何而反叛,薛翃想:除了是替薛家之人不忿,没有别的解释了。 她以为自己的家人已经尽死,没想到在进京的第一日就能遇见俞莲臣,这只怕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天意在告诉她,她这一次回京,是最正确的选择。 一定要救俞莲臣,就算盘膝静坐,薛翃仍不禁拧紧了眉心。 让薛翃没想到的是,当时在长街之上,陶玄玉的反应。 本来薛翃以为面对自己近似莽撞唐突的举止,陶玄玉就算不会震惊恼怒,至少也会流露出一点点意外。 薛翃甚至打定了主意,就算陶玄玉斥责自己,她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阻止俞莲臣死。 可是在当时那种情形下,陶玄玉居然自然而然地跟她演了那处戏,并且不由分说地阻止了俞莲臣给斩首。 他的表现里没有一点点意外跟猝不及防。 只是在重新启程往皇宫来的路上,她跟随在陶玄玉的法驾之侧,两个人隔着一层薄纱,进行了一番无第三人知晓的对话。 那时候陶玄玉问道:“你方才在干什么?” 薛翃道:“师兄,我不能让他死。” “给我一个理由。” “这人是我的c旧识。” “当初你离京的时候只有八岁,他当时c大概也已二三十岁了吧,你可别说,你跟他是‘忘年之交’。” 其实如果倒回高如雪八岁的时候,也就是九年前,俞莲臣也不过是十五岁而已,大概是因为受刑,胡子头发都乱蓬蓬的,导致陶玄玉以为俞莲臣已经三四十岁了。 薛翃说道:“师兄,你是修道人,该知道世间的缘分,不能以身份c年纪拘束而论。” 陶玄玉沉默。 这倒的确是——如果按年纪来说,他本不该有这位“小师妹”,他的大弟子萧西华还比她大两岁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6.第 26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按照平日的章程, 这会儿皇帝还会换一身衣裳, 意思是把外头的凡尘都掸去,可是今日皇帝的兴致显然不高,竟然没有动的意思。 郝宜将他擦脸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不妨给正嘉看见,因道:“你干什么?” 郝宜恭恭敬敬道:“主子的东西,奴婢自然要好好收起来。” 正嘉道:“你想要,有多少干净的用不了, 何必畏畏缩缩拿这个。” 郝宜笑道:“其他没用过的虽有无数,只是沾了主子仙气的却更是难得了,奴婢不是畏缩,是怕主子舍不得给。” 正嘉才给他说的笑了起来:“混账, 跟在朕身边这两年, 倒是学会了几分说话。” 郝宜道:“主子不嫌奴婢口拙心笨, 许奴婢在身边, 就是天大的恩惠了。” 正嘉哼了声,复又仰头闭眸,仿佛养神状。 郝宜见状推开几步, 走到那紫檀木的剔红龙纹小香几旁边, 掀开龙泉窑青釉刻花绳耳三足炉, 看里头的百合香燃的如何, 不妨正嘉说道:“这香闻着甜的腻歪, 不要这个了。” 郝宜忙答应了, 招手叫小太监来, 将那三足炉捧了下去,又揣摩着他的意思道:“主子不喜欢太甜腻的,那不如就用振灵香?” 正嘉仍闭着眼睛,并不言语,但郝宜却看见他眉峰轻微地皱了皱,郝太监的心跟着一揪。 郝宜就在这点上不大好,常常难以猜准正嘉的心意,如果换了郑谷,此刻早把皇帝可心的香拿来了,哪里像是他这样心思忐忑,无法料定。 可如果再猜错,必然会引得皇帝不快,正在郝宜不知所措的时候,有个小太监在门口一探头,向着他悄悄地比出了一个手势。 郝宜见状,心头大喜。不料正嘉沉声哼道:“你跟谁鬼鬼祟祟的?正经事情办不好,就会做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声音里果然带了几分怒气。 郝宜忙跪地下去:“回主子,其实c其实他们是想进来禀告,又怕打扰了主子。” “禀告什么?”正嘉越发不快。 郝宜把心一横道:“是是和玉道长c来求见主子,只不知主子肯不肯宣她进见。” 就在提到“和玉”两个字的时候,正嘉的长眉突然一扬,等郝宜说完之后,皇帝早已经睁开双眼,他有些不大肯信地看着郝宜:“你说什么?和玉c来求见?” 郝宜笑道:“是,大概是道长听说了皇上最近为头疾所困,何况之前皇上见她不成,所以一得分/身,便立刻来求见了。” 正嘉脸上的恼色早就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掩不住的笑意。他的目光闪烁,盯着郝宜看了会儿,笑道:“你这该死的奴才,不用瞒着朕,必然是你在底下捣鬼是不是,不然她怎么会知道朕头疼呢。” 郝宜听出皇帝的欢悦,那颗心才算放下:“奴婢不能替了主子的头疼,自然该多给主子想想别的法子。” “算你伶俐。”正嘉一摆衣袖,“快传。” 郝宜正要答应,正嘉又吩咐道:“等会儿,振灵香这名字不好。就燃茵犀香吧,茵犀,因之灵犀威凤鬼应遮矢射,灵犀天与隔埃尘。” 郝宜喜滋滋地答应了。 这宫内若说最了解正嘉皇帝心意的,郑谷是一个,薛翃是另一个。 薛翃先前所分析的毫无偏差。 正嘉对“和玉”的兴趣非同一般,不过,第一次请她的时候她正炼保命丹,无法分/身。 第二次,却偏才一见面便晕厥了过去,此后又种种忙碌,更加不想主动去见正嘉。 而皇帝虽然自命是修道之人,但毕竟是九五至尊,又是那样自矜贵傲的性情。 他就算心里想见和玉,却绝对不可能再传第二次,更加不会亲自再去见她。 可是对正嘉而言 那日黄昏将至,他趁兴而往宁康宫,远远地却见那人伏在石狮子上。 身形娇弱,装束脱俗。偏偏是那样的丽容雪肤,眉目如画。世间最惹人怜惜的轻柔娇软,衬着石狮子的刚硬威猛,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场景。 就像是太极的黑白极至对比,又如同三清神女跟座兽陡然降临凡尘,显露真身了。 那样的神圣庄重而又美妙绝伦,令皇帝有一种瞬间惊艳至失语的感觉,仿佛他寻觅良久终于能够见到的天光。 正嘉好道,也喜色,他曾猜测过那“大道得从心死后”的女孩子c入了张天师眼的女孩子是何等不俗,没想到亲眼所见的那一刹那,却更比他所有的想象还要非凡不俗。简直契合了他所有的期待跟心悦。 意外,却真真地令人打心里透着欢悦。 只可惜,好事多磨,她竟然晕厥了过去。 碍于身份,正嘉自然不会寸步不离地守着,听太医说,是劳累过度,稍微调养便可无碍。 可是虽然和玉已经“无碍”,但要见他却仍是“缘悭一面”似的,她能去宁康宫,也能出宫去镇抚司,可就是对近在咫尺高高在上的皇帝,竟不肯来拜见。 皇帝心思深沉,这些话也绝不会对人说,又执拗地不肯再传和玉,所以这连日里的头疼跟恼火,有一多半却是因此而起。 如今听说和玉自己来“求见”,对正嘉而言,自然是喜从天降,也不管是不是郝宜暗中捣鬼,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心有灵犀”了。 薛翃步入省身精舍的时候,鼻端嗅到一股奇异的香气。 少见,就算她曾是后宫宠妃,却也没闻过这种气息,闻着也不像是大内所能制出的,想必是异域各国新进贡的。 抬眸看时,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副极大的紫檀透雕镶嵌着烟雨问道图的屏风,屏风两侧靠墙各有一个透雕西番莲纹的梯形桌,上面安放着点宣石的松树盆景,枝干虬转,姿态雅致,寓意着万年长青。 正中前的椅子上坐着的是正嘉皇帝,这精舍内的光线比养心殿要暗淡,正嘉的脸便浸润在半明半暗之中,越发显得天威难测。 他因才接见过辅臣,身上穿着一件明黄色的缂丝龙袍,头发却仍是半绾半披散着,双眸似开似闭,这幅姿态,像极了正打盹或者假寐的一只老虎。 薛翃上前,仍不跪地,只稽首垂头道:“贫道参见妙元真君陛下。” 郝宜在旁边笑吟吟地,见她不跪,又听如此称呼,吓得脸上的笑容灰飞烟灭,急得要给她打掩护,却不知怎么说起。 不料正嘉听了这个称呼,慢慢睁开眼睛:“你称朕什么?” 薛翃说道:“回陛下,是妙元真君陛下。” 正嘉似笑非笑道:“你也知道朕的道号?” 正嘉既然一心向道,便有许多奇异的想法,去年便给自己封了这样一个“凌霄上清妙元真君”的道号。 薛翃说道:“道门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陛下的向道虔心。” 正所谓“跟聪明人说话”,句句都和心意。正嘉非但不肯计较薛翃的不跪之罪,反而龙颜大悦:“和玉,怪不得朕高看你,你果然是朕的同修知己。” 郝宜听到这里,那颗心才又好端端地揣了回去。不禁用佩服的眼光看向薛翃。 薛翃却面色如常,并没格外喜悦之色,只道:“贫道听说真君犯了旧日头疾,不知太医可看过了?” 正嘉沉沉的目光始终不离她身上,此刻又叹了声:“看是看过了,只是那些人,懒怠的很,没有一个能给朕拔除病根儿的。” 郝宜听到这里,忙道:“道长的医术是极高明的,不如趁机给皇上看一看?” 薛翃道:“虽无十分把握,但若能给真君陛下解除一份病痛,自然不敢推辞。” 正嘉嘴角微动,道:“那就再好不过了。郝宜,你挪一张椅子过来,让和玉给朕诊脉。” 郝宜忙亲自去搬了一个紫檀嵌牙菊花纹圈椅,放在正嘉的下手。薛翃躬身道:“贫道谢陛下赐座。” 于是就在圈椅上落座,正嘉将手搭在圈椅的月牙扶手上,薛翃看着那熟悉的手腕,迟疑了一刻,终于抬指轻轻地搭了上去。 她的手指细嫩,指腹娇软而微凉,正嘉将目光从那只小手上挪开,近距离打量面前的女子。 却见她垂眸凝神,容色秀丽而端庄,脸上自然是一点儿粉黛都没有,却天生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青眉如黛,樱唇如朱,肤白如雪,螓首修颈,晶莹有光似的,令人看着亦觉着赏心悦目,美妙绝伦。 这瞬间,皇帝竟觉着自己的病痛可以不药而愈。 不料皇帝睁开双眼道:“端过来。” 郝宜忙将舀了一碗汤小心翼翼跪送给皇帝,正嘉接了过来,垂眸看着清澈的汤色,慢慢吃了口。 正嘉淡淡开口:“不愧是从小出家的修道人,这样清淡的汤,朕都当是素物了,她竟还是受不住。” 郝宜忙道:“和玉道长的身子看着也不算强健,先前才劳累的晕厥,这几日又忙的这样,其实是很该吃一些这样的滋补汤水呢。” “说的在理儿,”正嘉道:“她不爱喝这个,你便去吩咐御膳房,做点精致干净的素菜,什么荤腥都不要沾染上,送到放鹿宫去,说是朕赐给她的。” “奴婢遵命。” 郝宜才要起身,正嘉又道:“等等。” 郝太监忙又停下:“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正嘉道:“朕是不是对和玉太厚待了?” 郝宜一怔,继而笑道:“这一来是因为主子一向宽仁,二来,也无怪主子厚待和玉仙长,她生得是那样仙子似的模样气质,可偏又那样能干,这样秀外慧中,万里挑一的人物,主子不厚待,却厚待谁呢?” 正嘉脸上露出嘉许的笑容:“你这奴婢,果然是越发会说话了。你向来笨嘴拙舌的,如今为了和玉这样巧言令色,可见是她真真的可人疼。” 郝宜满面的笑,乐颠颠说道:“主子最是洞察人心一言中的,可不就是这样的?奴婢一想到和玉仙长,就忍不住想给她多说好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7.第 27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康妃见皇后是如此回答, 艳丽的脸上流露不忿之色, 但她再恃宠而骄,也不敢在皇后面前逾矩。 夏英露将灵仙祝寿纹的云锦袖子扯得变了形,磨着牙道:“你这大胆的道姑,无名无分,虽然是方外之人,却也不过是一个庶民罢了,进了宫, 就该守宫内的规矩。你却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那丹药自然是可以再炼制,对公主的病也并无大的妨碍,本宫也没说御猫比公主重要, 只不过本宫看御猫吃药死了, 怀疑那药有毒罢了!也是关怀公主的意思。” 薛翃道:“若娘娘也是关怀公主, 那就好办了, 只要让太医验一下那药里到底有没有毒,不就水落石出了吗?” 何雅语听到这里,便对贴身的嬷嬷道:“去看看, 太医们可查出来了?” 原来自从康妃的猫毒发身亡后, 皇后便立刻叫了太医院的太医仔细查看, 这会儿只怕已有了结果。 不多会儿, 两名太医从外走了进来, 跪地行礼。 何雅语问道:“那御猫到底是为何而死?” 其中一名道:“回娘娘, 那御猫的确是因为吞了药丸而死。” 夏英露瞪向薛翃。何雅语问道:“那么, 药丸有没有问题?” 太医道:“娘娘,这保命丹本来就是《鲁府禁方》上的禁药,本身是带有小毒的所以起先没有人敢给公主用药,但是只要用的得当,人就不会出事,而且看和玉道长的安排,只给了公主两颗,且公主先前已经服了一颗并无大碍,所以这药丸没什么妨碍。” 皇后看向康妃,康妃皱眉:“你确信这药没有不妥?” 太医顿了顿,道:“御猫之所以会出事,是因为药丸里有蝎子,朱砂,天麻等,动物体型小,所承受的毒量跟人也不同,所以御猫才禁受不住,但人吃了药是不会有事的。” 皇后道:“这么说,这保命丹也是道长对公主的对症下药了?” “臣等是这么想的。” 皇后道:“既然如此,事情已经查明了,不过是御猫误食致死而已,康妃,你也不必过于悲伤。更加不要再闹了,和玉道长也是为了治好公主的病。” 康妃见已无法继续,便站起身来,她走到薛翃身旁,近距离打量着她:“听说你当着丽贵人的面曾说过,一定会治好公主的病,治不好就拿命来抵,可是真的?” 薛翃道:“是真。” 康妃道:“敢用禁药,你也是够胆了,公主的病还没治好,本宫的猫先给你弄死了。你可要好好记得,倘若食言而肥,到时候本宫可不饶你。” 薛翃道:“多谢娘娘提醒,贫道自然记得。” 康妃仍是气不忿,下死力地瞪着薛翃,好像要替爱猫把她咬死。 薛翃瞥着她,淡声道:“请娘娘别靠贫道太近。” 康妃更加吃惊:“你说什么?你真是越发的” 不等她说完,薛翃道:“先前我去镇抚司给一位患了疟疾的囚犯看病,回来后本要先沐浴更衣,可是听人传的急,便直接来了,怕身上沾着病气,对娘娘不好。” 话音未落,康妃已经倒退了三四步远:“你c你这混账怎不早说?”她掩着口鼻,脸色大变。 薛翃道:“不过皇后跟娘娘都是圣眷正隆的贵人,未必会那么运气不好。” 康妃指着薛翃,却说不出一句话,只死死地捂着半边脸,回头闷声道:“娘娘,臣妾先告退了。” 不等皇后回答,便狠瞪薛翃一眼后便匆匆出殿而去。 何雅语脸上也有些忐忑之色,却还算镇定:“请道长落座说话。” 薛翃道:“贫道身上腌臜,就不坐了,娘娘可还有什么吩咐?” 皇后和颜悦色:“方才让道长受惊了。皇上从来甚是宠爱康妃,所以才赐了她那只猫,她平日里爱逾性命,这会儿自然是痛不欲生,只怕还要去皇上那边诉苦,倒是不知皇上如何处置此事了。” 薛翃道:“若是皇上责怪,贫道自然领受,只是皇上是英明之主,只怕不会怪罪。” 何雅语笑道:“你说的很对,本宫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本宫怕你为难而已。你能想得开就最好了。” 薛翃淡看她一眼:“方才康妃娘娘听说贫道才从镇抚司回来,便唯恐避之不及,皇后娘娘不怕吗?” 何雅语道:“正如道长所说,本宫也不信自己运气不好到那种地步,再说,就算真的那也有道长在,自然可以禳病解灾的,本宫说的可对?” 薛翃离开梧台宫的时候,正太子赵暨在内侍陪同下过来给皇后请安。 第一眼薛翃几乎没认出来。 一别经年,赵暨突然长高了很多,轮廓里已经隐隐透出了几分跟正嘉类似的味道,也许是贵为太子,他不再像是先前一样气质畏缩,一双眼睛里透出令人不容小觑的锐色。 曾经是跟自己极亲近的孩子,薛翃曾把他当作半个儿子来对待,但是现在一切都已不同。 虽然明白,但目光仍是忍不住会落在赵暨的脸上身上。 眼见赵暨一行人越走越近,薛翃往旁边站住,等太子先过去。 就在赵暨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少年却停了下来。 那双跟正嘉有三分相似的眼睛落在薛翃身上,赵暨问道:“你就是给宝鸾公主看病的和玉道长吗?” 他的声音也变了,不似先前的稚嫩微弱,也不像是个少年人所该有的嗓音,带着点奇异的低哑。 薛翃道:“回太子殿下,正是贫道。” 赵暨道:“听说你有把握治好公主的病?” “我会尽力。” 赵暨嘴角一动,是一个冷峭的笑:“在宫里,只尽力可不行。你不是答应了丽贵人吗?” 薛翃不语。 “一个女冠子,你倒是很有能耐,才进宫,就得罪了丽贵人,听说方才又得罪了最得宠的康妃娘娘,”赵暨冷笑了声,“以后你可要小心点,这是宫内,不比你们山上。” 薛翃忍不住看他一眼,这孩子也大变了,变得有些剑拔弩张,锋芒毕露。 薛翃道:“多谢太子殿下提醒。” 赵暨见她自始至终都十分的安静,不禁皱皱眉。 他好像还要说什么,旁边一名内侍道:“太子,咱们还是快去吧,别叫皇后娘娘等着急了。” “有什么可着急的,我是在宫里,又没有老虎吃了我。”赵暨哼了声,又看薛翃一眼,却终于迈步往前。 薛翃站在原地,回头看着他,只听赵暨大声地对身边的太监说道:“你们这些人眼睛都是怎么长的?说什么这女冠子长得很出色,甚至比当初的薛端妃还好看,叫我看,简直差的远了,一帮没见识的东西!” 内侍们不敢反驳,纷纷陪笑道:“是是是,太子殿下说的对。” 也有的说:“殿下小声点,至少别提那位主儿。” 赵暨道:“怕什么,这又不是在梧台宫,又不是在太后面前”他顿了顿,回头恶狠狠地看了薛翃一眼,“难道她敢去告状?” 薛翃知道,赵暨是故意这么大声的,就是故意要她听见看见。 对上少年挑衅而不善的眼神,薛翃微微一笑。 猝不及防地看见这个太过宁静和忍的笑,赵暨心头微悸,有些话居然说不出来了。 终于他恨恨转身,向梧台宫方向去了。 在薛翃的眼前,少年纤弱却显得锋利的背影远去,那天晚上在泰液殿里高高兴兴吃鹿肉的天真少年,也逐渐地随着面目模糊了。 本来薛翃想先去看望宝鸾,但想到自己才从镇抚司回来,毕竟要加一份小心。 于是仍先回了放鹿宫沐浴更衣,忙碌了这一场,已经是过午时分,天突然阴了下来,日色尽收,彤云密布。 午饭没有吃,薛翃便拿了两片芙蓉糕出来,边吃边喂太一。 太一吞了两口食物,隔着水晶鱼缸盯了薛翃片刻,才悠闲自在地又转起圈来。 出了放鹿宫,头顶的天空已经是铁灰色,风飕飕而起,没有了阳光的紫禁城显得格外阴冷。 才进宁康宫,绿云便先迎了出来。薛翃方才在放鹿宫听冬月提起,说绿云来找了她两回,薛翃猜测多半是为了御猫误食丹药的事。 绿云避开宁康宫的人,对薛翃道:“小师姑,您终于回来了。这里出了点事,您可去见过皇后娘娘了?” 薛翃道:“别急,御猫的事已经完结了,公主怎么样?” 幸而她先前炼制的保命丹还有几颗,便拿了两颗给绿云。 绿云接了过来,道:“自打服了那一颗药后,公主的气色眼见比先前要好,只是” 她迟疑地看薛翃:“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 薛翃道:“只要是这宫内的事,有关公主的事,你但说无妨。” 绿云这才悄声说道:“康妃娘娘的猫到宁康宫来,这里的人都是知道的,可是那猫c那猫不是误食了保命丹。” 薛翃一怔:“你说什么?” 绿云道:“好像是是公主喂给那猫的。” 绿云听薛翃的命令在这里照看宝鸾,自然尽心竭力,而且这保命丹的服用有诸多禁忌,所以她看的很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8.第 28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江恒目不转睛地看着薛翃, 见她虽在陶玄玉身后,两人回至中通大街的仪仗之内, 陶玄玉仍旧上了法驾, 薛翃却并未上自己的车, 只在他的法驾一侧随行。 江恒道:“不过,方才是高如雪先去见的俞莲臣,你说,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玄机?” 齐本忠立刻会意:“指挥使的意思,是说因为高如雪是高家的人,所以这举动会有什么深意?但据我所知, 自从高如雪去了贵溪,高家跟她再无来往。而且高大人那个心性, 只怕未必还记得自己有这个孙女儿呢。” 高彦秋身为户部侍郎,脾气是有些暴躁, 他的诨号, 起因来自于一次御前会议,那次众大臣因为军费的开支之事争执不下, 要修筑海防, 铸造红夷大炮等, 到最后还得由户部拿钱。 当时户部尚书给逼得称病不出,高彦秋是户部的骨干,被兵部跟工部催压着, 没有办法, 便道:“户部的钱是拿不出来, 两位大人干脆把老夫一把骨头拿去烧了,铸成大炮吧。” 正嘉皇帝听后笑道:“虽是赌气的话,倒也可算作是忠义之言。”由此朝臣们背地里都叫他高大炮。 高彦秋有两子一女,嫡孙三名,庶出两位,除去高如雪外,还有其他两个孙女,分别是如风,如雨,据说都是按照降生时候的天气所起。 这会儿,真人法驾越走越远,那道身影也渐渐走出两人视线之外。齐本忠啧叹道:“当初带走的时候才只那么小,没想到已经出落的如此绝色。咱家伺候了那么多娘娘,没见过这样的品格,除了” 江恒转头:“除了什么?” 齐本忠叹道:“还能除了什么,当然是早死的端妃娘娘。” 江恒说道:“公公怎么拿一个女道士,来跟端妃相比呢?” “高如雪可不是寻常的女冠,难道指挥使没听说当初她跟张天师结缘的典故吗?” 江恒看向他。齐本忠道:“奴婢听说,天师当时见了高如雪,问了她三个问题。第一个,是问她怕不怕死。指挥使猜她如何回答的?” 江恒嗤地一笑,“八岁的孩子,还能怎么回答?” “这个您真的想不到,”齐本忠笑道:“她的回答是:‘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江恒挑眉:“那第二个问题呢?” “第二个问题,天师问她,是否会有遗憾”。 “遗憾?”江恒摇头,“张天师怎会问这个虚无缥缈的问题。” “虽是虚无缥缈,但奇就奇在高如雪的回答。” “她又说什么?” “她的回答是——‘大道得从心死后,此身误在我生前’。” 江恒微微窒息,半晌才说道:“只怕是高大炮暗中教唆的罢了。” “这个咱家就不知道了,”齐本忠得意洋洋道,“不过是因为皇上甚是喜欢这两句话,所以咱家也记得清楚。” 江恒笑道:“这么说着女孩子果然不凡,只怕c皇上见了会更喜欢。” 齐本忠叹道:“宫里的事儿,谁说的准呢,皇上的性子也越发莫测,先前宠爱张贵人宠的跟心头肉似的,月前不知怎么就不喜欢了,直接降了级送到终康宫去住了,至今没有人知道原因。底下伺候的奴婢们也都战战兢兢,咱家还真怀念当初薛端妃在的时候,至少皇上肯听她的话,真真可惜了。” 终康宫地处偏僻,里头住着的都是年老色衰或者犯了大错的妃嫔,正经是个冷宫。 江恒笑问:“公公跟我说这些不怕犯忌?” “江大人不是外人,”齐本忠笑了笑,又道:“另外不妨偷偷跟你说,皇上心里也后悔着呢。前几天还冷不丁问起,端妃娘娘葬在那里。可怜,当初把好好的绝代佳人变得那样,只怕也早就骨肉化为泥尘了,又哪里能够好生安葬呢。” 江恒眉头皱蹙,半晌才道:“要不怎么有‘自古红颜多薄命’这种说法呢。”他见底下的戏已经散了,便转过身,才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齐本忠:“方才公公说张天师问了那孩子三个问题,最后一个是什么?” 齐本忠笑道:“最后一个问题是” ——“你愿意不愿跟着我?” ——“愿意。” 为了迎接陶真人法驾,正嘉皇帝特意休朝一天,提前三天沐浴熏香,早起便在甘泉宫打坐静候。 眼见已经过了午时,还是不见法驾进宫,催了太监去看过几次,皇帝心火躁盛,屡次催问,终于报说真人已经进了西华门,皇帝才觉着神清气爽,当下亲自走出殿阁迎接。 陶玄玉面圣之时,身边只有大弟子萧西华跟二弟子葛衣陪同,他的其他弟子侍从都由内侍引领,在事先准备妥当的内苑放鹿宫内安置,薛翃亦在其中。 因为知道薛翃的身份不同,其他的侍从们虽多半跟人同居一室,但却给薛翃单独收拾了一个十分洁净雅致的房间。 原先皇后崩逝,薛翃也曾代理六宫之事,那会儿这里还不叫放鹿宫,唤作瑞徵宫,原本摆放了些乐工器械,当时也无人居住,如今再回,房舍虽是依旧,内里陈设却大不同,也不知是何时修缮妥当的。 绿云冬月等因为第一次进宫,格外激动,她们两人因是近侍弟子,便两人同居一室,才放下行李等,便迫不及待地出来看光景。 本来也想来看看薛翃的房间,只是还未到门口便见房门已经关了。 冬月小声说道:“师姐,你看小师姑,到了皇宫里也是这样独门独处的,又一个人把自己关了起来。难道她对这皇宫一点都不好奇?” 绿云说道:“你管的忒宽,走,咱们到外头看看去。” 虽然都在放鹿宫,但女弟子们住的是西园,男弟子们却在东厢,当即两人兴兴头头往外,不料才出远门,却给一个管事弟子拦住,说道:“绿云师姐,师父先前曾吩咐过,皇宫之地不比别处,我们虽是方外之人,但既然入世,就该遵循俗世的规矩,可千万不要乱走乱逛的,若是坏了师门清誉,门规不饶的。” 绿云跟冬月都觉着扫兴,绿云便笑道:“知道,我们不四处走,只在门口看一看总不会有事吧?” 管事弟子说道:“那倒是无妨,只是且记得咱们是修行之人,举止定要端庄些才是。” 冬月趁着那管事弟子不留意,便向着绿云吐了吐舌头。两人出了放鹿宫的宫门,却见宫道狭长,红色的宫墙绵延往前,前方又是一道门扇,再往外看,好像无边无际。 绿云道:“倒是不能不听他的话,咱们初来乍到,如果贸然往外溜达,只怕迷了路不知怎么回来呢。” 冬月却悄悄地问:“师姐,你说那些娘娘们皇上,都住在哪里?离咱们这里远不远?” 绿云道:“皇上甚是推崇咱们师父,必然不舍得把师父安排的离他太远,所以我想,这里距离皇上的住处应该不至于很远。” 冬月道:“先前师父去见皇上,我还以为会跟着一睹皇上真容呢,没想到轮不到咱们去,那你说以后咱们有没有可能见到皇上?” 绿云笑道:“你想怎么样?年纪小小的,花花心肠却多。” 冬月道:“我只是好奇皇上长的什么样嘛,难道师姐一点也不好奇?” 绿云看向宫道尽头,依稀看到几个人影正走了出来,绿云便微微一笑道:“要是有缘法的,自然会水到渠成,何必强求,好了,咱们回去吧,别叫人瞧见咱们在这里探头探脑的,说咱们没见过世面,也损了师父的颜面。” 于是两人忙又抽身回到宫内,退回了西园,在经过薛翃门口的时候,午后的阳光斜照过来,将她紧闭的房门照的光影陆离,冬月蹑手蹑脚走近了,趴在门口听了听,里头毫无动静,若不是知道小师姑在内,必以为是无人的。 绿云皱眉点了她一下,冬月才忙又跳下台阶,两人飞快回到自己屋内去了。 且说薛翃在房中,仍按照习惯盘膝打坐。 心底,俞莲臣那受刑过后的样貌挥之不去,熟悉的血腥气在薛翃的鼻端跟心肺中徘徊周转,让她仿佛又回到了往日那个她曾经受过的血腥地狱。 俞莲臣为何而反叛,薛翃想:除了是替薛家之人不忿,没有别的解释了。 她以为自己的家人已经尽死,没想到在进京的第一日就能遇见俞莲臣,这只怕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天意在告诉她,她这一次回京,是最正确的选择。 一定要救俞莲臣,就算盘膝静坐,薛翃仍不禁拧紧了眉心。 让薛翃没想到的是,当时在长街之上,陶玄玉的反应。 本来薛翃以为面对自己近似莽撞唐突的举止,陶玄玉就算不会震惊恼怒,至少也会流露出一点点意外。 薛翃甚至打定了主意,就算陶玄玉斥责自己,她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阻止俞莲臣死。 可是在当时那种情形下,陶玄玉居然自然而然地跟她演了那处戏,并且不由分说地阻止了俞莲臣给斩首。 他的表现里没有一点点意外跟猝不及防。 只是在重新启程往皇宫来的路上,她跟随在陶玄玉的法驾之侧,两个人隔着一层薄纱,进行了一番无第三人知晓的对话。 那时候陶玄玉问道:“你方才在干什么?” 薛翃道:“师兄,我不能让他死。” “给我一个理由。” “这人是我的c旧识。” “当初你离京的时候只有八岁,他当时c大概也已二三十岁了吧,你可别说,你跟他是‘忘年之交’。” 其实如果倒回高如雪八岁的时候,也就是九年前,俞莲臣也不过是十五岁而已,大概是因为受刑,胡子头发都乱蓬蓬的,导致陶玄玉以为俞莲臣已经三四十岁了。 薛翃说道:“师兄,你是修道人,该知道世间的缘分,不能以身份c年纪拘束而论。” 陶玄玉沉默。 这倒的确是——如果按年纪来说,他本不该有这位“小师妹”,他的大弟子萧西华还比她大两岁呢。 于是陶玄玉说道:“就算是你的旧识,令祖父高大人是有名的大炮,这门大炮都熄火不理会的事,你却冲上去你是要继承令祖父大炮之风吗?” 薛翃不仅一笑:“师兄,求你。” 轿子里,陶玄玉身形微微一震:“你说什么?” 薛翃道:“这个人对我至关重要,我不能让他死。皇帝的命令,天底下无人能够抗逆,若说世间有人可以做到此事,只有师兄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9.第 29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几位太医都没见过薛翃,乍看之下, 都惊呆了。就连管药弟子跟几个小道士, 虽无数次见过她,但此刻仍是下意识地屏息静气, 仿佛呼吸重一寸都像是冒犯。 薛翃自院门处走了出来, 向着几位太医微微颔首, 才又对管事弟子道:“木心, 药簿里可有天雄,巴戟,续断,蟾酥, 玄参, 百药煎, 紫河车。” 叫木心的管事弟子忙道:“是是是小师姑, 弟子记得都有的,会立刻再确认一遍。” 薛翃淡淡道:“好,你师父还没回来?” 木心回答:“正是呢。看时候也该回来了。小师姑不必担心。” 薛翃道:“你忙吧。”说完, 向着几位太医微微颔首倾身示意, 便往外走去。 目送薛翃离开,这几位太医才敢做声, 原来他们都看了出来,方才木心对于薛翃甚是恭敬, 一人问道:“这位仙姑是” 管药弟子说道:“这是我们小师姑, 是我师父的师妹, 师祖羽化前最后收的一个徒弟。她的原籍还是京内人士呢。” 一名老太医道:“原来真的是高侍郎家的那位小小姐呀。啊,真是出落的仙风道骨。” “且慢,”突然又有一名太医问道:“昨日林太医回来说过,清河县里那给缺乳妇人开天仙子的,岂不正是这位?” 木心昨儿也已经听说了,闻言笑道:“给各位说中了,昨儿我们小师姑在清河县的时候,夜晚听见孩子啼哭不止,小师姑心慈,闻声而去,原来是那妇人生了孩子,没有奶水,正合家痛哭呢,小师姑给那妇人诊断之后,开了药方,就是这么神验,第二天我们师父启程,那一家子都在路边上跪着磕头呢!小孩子也已经吃的饱饱的,无量天尊,着实令人欢喜。” 原来昨天,太医院有一位林太医休假回京,夜宿清河,听人传说,有道者给那没有奶水的妇人开了“莨菪”,林太医自然熟知药性,知道那莨菪有毒,闻听这件事大为惊愕,还以为是无知之人胡闹,太医生恐闹出人命来,谁知道次日,那妇人非但好好的,而且真的下了奶汁。 林太医引以为异,先前回京后,便跟同僚们说了此事,本想找一个天仙子能够下奶的先例,但是就算众太医都博览群书经验丰富,却也从不曾想过这种有小毒的东西,居然还有这种功效。 如今见了薛翃,太医们便想起此事,又听木心如此回答,一个个跌足叹息,道:“方才该多请教仙姑,为何竟能想到用天仙子?我等遍查医书也不曾见。” 正如昨日萧西华询问薛翃的话,这方子并不在医书里,所以太医们自然找不到。 木心更加得意了,道:“若说起烧丹炼汞,我师父是最能耐的,可要若是悬壶济世,我们小师姑在贵溪,可是人尽皆知的法衣观音呢,不知道救了多少人的性命。” 突然他又想起方才众人说的宝鸾公主,因道:“还有你们方才伤神的那位公主,改日让我们小师姑看一看,必然是药到病除的。” 原本太医们还惊啧感叹,听了这话,脸上便又齐齐露出了那种有点尴尬而勉强的笑。 薛翃走出放鹿宫。 那执事弟子虽然看见,却并不敢如同拦着绿云冬月一样拦阻,反而恭敬说道:“小师姑是要出去走走吗,这宫道有些复杂,容易迷路,且让这位公公陪着您吧。” 薛翃点头,旁边一名小太监过来,陪着她走了出门。 绿云说这里距离皇帝的住处不远,却并没有说错,瑞徵宫在甘泉宫西北方向,路并不复杂,走得慢的话,一刻钟也能到,的确从此可以看出皇帝的苦心,特意安排了这样一处离得近的地方让陶玄玉安歇。 将近黄昏,风吹在脸上,有些沙沙的疼。放眼看去,宫道幽长,从此处往前,第二个路口再向南拐弯,沿着御道再走一段,就能看见甘泉宫。 此刻此身,好像并不是和玉,而又是当初的薛端妃,正闲适自在地走在这宫道之中。 薛翃甚至能看见端妃娘娘脸上那恬和欢喜的笑意。 那样轻薄的欢喜幻象,就这样跟她擦身而过,越走越远。 好像是锋利的小刀子又勾到了心头,薛翃略略止步,手在胸口微微地一按。 小太监忙道:“仙c仙长,您怎么了?” 在他面前,这女冠子脸色苍白,如同冰雪之色,长睫抖动,却像是飞舞在冰雪中的蝶翼,带着些许怕冷的颤。 薛翃微闭双眸,才又缓缓站直了,道:“没什么。不过是一点旧疾而已。” 小太监本是不敢多嘴的,可看她长相无害,又惹人怜爱,便不禁道:“方才奴婢无意听到其他仙长们说,陶真人最会炼丹,可仙长您却最会替人看病,怎么自己反而有什么旧疾呢?” 薛翃一笑:“难道公公你没听说过,‘医人者不能自医’吗?” 小太监嘿嘿笑了起来:“还真的是这个道理,奴婢一时忘了,那些太医院的老大夫们,有时候也病病痛痛的。” 薛翃故意问道:“公公,你可知道真人如今在哪?” 小太监忙指着东南方向:“皇上特意在甘泉宫里召见真人,这会儿只怕也是在那里。” 薛翃道:“原来是那个方向,这皇宫太大了,若无人相陪,还不敢出放鹿宫来呢。” 小太监道:“不妨事的,皇上很宠信真人,您又是真人的师妹,自然也是皇恩浩荡,而且您是女子,当然也不必格外忌讳宫内的那些娘娘们了。” 薛翃道:“虽是女子,但是见了娘娘们,不是还要行礼吗,若不懂规矩冒犯冲撞了,岂非不好。” 太监道:“您不必担心,以您的身份,如今宫里头需要避忌的,不过是太后c皇后,还有康妃娘娘,庄妃娘娘两位,其他的主子们未必敢就为难您呢。太后住的远,等闲又不会出来走动,遇到的机会少,皇后娘娘也是深居简出,至于康妃庄妃两位娘娘,就算正得宠,看在陶真人的面上,自然也会格外宽带,所以大可不必担心。” 薛翃道:“原来宫内这么多位贵人。” 小太监道:“是啊,奴婢只是跟您说如今最得宠的,其他的还有丽嫔安嫔鲁婕妤李昭仪等,还没有提呢。对了,您看那边就是庄妃娘娘的含章宫,对面是康妃娘娘的雪台宫。两位中间偏右边的那座,就是皇后娘娘的梧台宫了。” 当初薛翃出事之前,淑妃何雅语就住在梧台宫,如今已经立后,居然还没有搬去金台宫。 而在正中的金台旁边左侧,就是云液宫了。 小太监说完后,也张望了云液宫一眼,却并没有说下去。 薛翃也没问,只道:“对了,方才听太医们说什么宝鸾公主,却不知是哪一位娘娘的呢?” 小太监一怔,见左右无人,才苦笑道:“说来这位公主,也是苦命,原本是端妃娘娘”说到这几个字,声音轻的像是一把烟灰落地,“很得皇上宠爱的,可自打娘娘出事,公主就失了宠,也是从那之时得了病,一直不见好呢,奴婢听太医们私底下说,过不过的去这个冬天都说不定。”说着就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太监自顾自说着,没有留心薛翃的脸色越发苍白,指尖也微微发抖,只是觉着女冠子沉默异常,正要转头看的时候,却见从前方路口,有一队仪驾走了出来。 小太监定睛细看,却见是四名太监前头引路,中间抬着一架肩舆,上头高高坐着的正是陶玄玉陶真人。 小太监笑道:“仙长您看,那不是天师真人吗?我看天师跟皇上相见必然很顺利,不然皇上不会赐许天师在宫内乘坐肩舆的,旁边还是郝公公亲自陪着呢。” 这宫中能乘坐肩舆的,也只有妃以上的才许。陶玄玉才进宫就能这样,可见皇帝恩宠。 薛翃便站住旁侧,等陶玄玉的法驾到了跟前儿,才举手道:“真人。” 陶玄玉早看见了她,此刻便也低头瞧了眼道:“你怎么在这儿?” 薛翃道:“出来走走。” 陶玄玉笑道:“起风了,先回去吧。” 于是仍是乘着肩舆,薛翃在旁随行,一块儿送回了放鹿宫,那陪着陶玄玉的郝宜又道:“皇上交代,让天师好生安歇,若有什么缺用之物,尽管吩咐他们。”陪笑说了几句吉祥话,才躬身退了出去。 陶玄玉好净,弟子们早备了艾草香兰的沐浴热汤,陶玄玉沐浴之后又换了一身衣裳,才出到外头。 众弟子一一上前拜见,又向陶玄玉详细禀告在放鹿宫的种种安置,陶玄玉从头听了一回,又略作调整。 这会儿天色已暗,弟子们已经准备了晚饭,正要呈上,突然外头又有司礼监的太监齐本忠,领了五六个小内侍,送了八样精致素菜,说是皇帝亲赐。 皇帝又特赐给真人一个御用上好的和田玉枕,一件贡缎暗纹墨蓝道袍。 直到吃了晚饭,众弟子各自去收拾打坐,陶玄玉才得闲。 “皇帝跟我说了两个时辰的道法,”坐在花梨木的大圈椅上,陶玄玉眉宇间有些得意之色,对薛翃说道,“看得出皇上是有道之君啊。” 薛翃只关心一件事,却不便立即就问,只道:“师兄这次想在宫内住多久?” 陶玄玉道:“快的话一个月即可,若皇上实在挽留的话,那可以三个月。” 薛翃道:“这样也好,皇上虽然礼遇,但那些朝臣们未必喜欢。时间一长,恐又生出别的事。” 陶玄玉打量着她,问道:“你晚饭吃了?” “吃了。” “听绿云跟冬月说,你近来吃的越发少了,是京内的饭菜不合口味吗?” 修道之人是要茹素的,幸而薛翃在经历那场地狱之后,也再没有了沾染荤腥的意愿,甚至一见血肉便有不适之感。 只是这次回京,对薛翃而言是极大的考验,心思不宁,自然便无意于口腹之欲,虽然绿云冬月每日送饭,但送来的饭菜,往往只稍稍地动了一两筷子,这两个女弟子是陶玄玉派了去伺候薛翃的,自然会把情形告知陶玄玉。 薛翃道:“师兄放心,我身体尚好。” 陶玄玉叹了口气:“你若是答应,明日正常的多吃些东西,我便告诉你那逆贼的事。” 薛翃心里想的正是这件,微微一窒,道:“师兄跟皇帝说了?皇帝是什么意思?” “你还没答应呢,”陶玄玉淡淡道。 薛翃敛眉垂首:“谨遵师兄教诲就是了。” 陶玄玉一笑:“可别顾着敷衍。”说了这句,才道:“俞莲臣那人的事,我已经跟皇帝说了,皇帝暂时不会杀他的头,只不过毕竟是谋逆,怕也是不会轻易放了他。” 原来陶玄玉同正嘉皇帝谈道之后,自然说起今日街上阻止斩首之事。 正嘉其实已经听田丰说了,可他自矜身份,又不肯让陶玄玉觉着自己是要质问他,所以反而轻描淡写,只字不提。 陶玄玉告知正嘉:俞莲臣本是地煞星转世,先前正是因为拿住了他,导致煞气冲天,把京城的祥和龙气搅乱,地龙不安,才导致了地震。 偏偏当初泰液殿给地震震塌的时候,正是把俞莲臣押解进京的那日,如此巧合,也不由正嘉皇帝不信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0.第 30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何雅语听到这里, 便对贴身的嬷嬷道:“去看看, 太医们可查出来了?” 原来自从康妃的猫毒发身亡后, 皇后便立刻叫了太医院的太医仔细查看,这会儿只怕已有了结果。 不多会儿,两名太医从外走了进来,跪地行礼。 何雅语问道:“那御猫到底是为何而死?” 其中一名道:“回娘娘, 那御猫的确是因为吞了药丸而死。” 夏英露瞪向薛翃。何雅语问道:“那么, 药丸有没有问题?” 太医道:“娘娘,这保命丹本来就是《鲁府禁方》上的禁药,本身是带有小毒的所以起先没有人敢给公主用药, 但是只要用的得当,人就不会出事, 而且看和玉道长的安排,只给了公主两颗, 且公主先前已经服了一颗并无大碍, 所以这药丸没什么妨碍。” 皇后看向康妃, 康妃皱眉:“你确信这药没有不妥?” 太医顿了顿, 道:“御猫之所以会出事,是因为药丸里有蝎子,朱砂, 天麻等,动物体型小, 所承受的毒量跟人也不同, 所以御猫才禁受不住, 但人吃了药是不会有事的。” 皇后道:“这么说,这保命丹也是道长对公主的对症下药了?” “臣等是这么想的。” 皇后道:“既然如此,事情已经查明了,不过是御猫误食致死而已,康妃,你也不必过于悲伤。更加不要再闹了,和玉道长也是为了治好公主的病。” 康妃见已无法继续,便站起身来,她走到薛翃身旁,近距离打量着她:“听说你当着丽贵人的面曾说过,一定会治好公主的病,治不好就拿命来抵,可是真的?” 薛翃道:“是真。” 康妃道:“敢用禁药,你也是够胆了,公主的病还没治好,本宫的猫先给你弄死了。你可要好好记得,倘若食言而肥,到时候本宫可不饶你。” 薛翃道:“多谢娘娘提醒,贫道自然记得。” 康妃仍是气不忿,下死力地瞪着薛翃,好像要替爱猫把她咬死。 薛翃瞥着她,淡声道:“请娘娘别靠贫道太近。” 康妃更加吃惊:“你说什么?你真是越发的” 不等她说完,薛翃道:“先前我去镇抚司给一位患了疟疾的囚犯看病,回来后本要先沐浴更衣,可是听人传的急,便直接来了,怕身上沾着病气,对娘娘不好。” 话音未落,康妃已经倒退了三四步远:“你c你这混账怎不早说?”她掩着口鼻,脸色大变。 薛翃道:“不过皇后跟娘娘都是圣眷正隆的贵人,未必会那么运气不好。” 康妃指着薛翃,却说不出一句话,只死死地捂着半边脸,回头闷声道:“娘娘,臣妾先告退了。” 不等皇后回答,便狠瞪薛翃一眼后便匆匆出殿而去。 何雅语脸上也有些忐忑之色,却还算镇定:“请道长落座说话。” 薛翃道:“贫道身上腌臜,就不坐了,娘娘可还有什么吩咐?” 皇后和颜悦色:“方才让道长受惊了。皇上从来甚是宠爱康妃,所以才赐了她那只猫,她平日里爱逾性命,这会儿自然是痛不欲生,只怕还要去皇上那边诉苦,倒是不知皇上如何处置此事了。” 薛翃道:“若是皇上责怪,贫道自然领受,只是皇上是英明之主,只怕不会怪罪。” 何雅语笑道:“你说的很对,本宫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本宫怕你为难而已。你能想得开就最好了。” 薛翃淡看她一眼:“方才康妃娘娘听说贫道才从镇抚司回来,便唯恐避之不及,皇后娘娘不怕吗?” 何雅语道:“正如道长所说,本宫也不信自己运气不好到那种地步,再说,就算真的那也有道长在,自然可以禳病解灾的,本宫说的可对?” 薛翃离开梧台宫的时候,正太子赵暨在内侍陪同下过来给皇后请安。 第一眼薛翃几乎没认出来。 一别经年,赵暨突然长高了很多,轮廓里已经隐隐透出了几分跟正嘉类似的味道,也许是贵为太子,他不再像是先前一样气质畏缩,一双眼睛里透出令人不容小觑的锐色。 曾经是跟自己极亲近的孩子,薛翃曾把他当作半个儿子来对待,但是现在一切都已不同。 虽然明白,但目光仍是忍不住会落在赵暨的脸上身上。 眼见赵暨一行人越走越近,薛翃往旁边站住,等太子先过去。 就在赵暨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少年却停了下来。 那双跟正嘉有三分相似的眼睛落在薛翃身上,赵暨问道:“你就是给宝鸾公主看病的和玉道长吗?” 他的声音也变了,不似先前的稚嫩微弱,也不像是个少年人所该有的嗓音,带着点奇异的低哑。 薛翃道:“回太子殿下,正是贫道。” 赵暨道:“听说你有把握治好公主的病?” “我会尽力。” 赵暨嘴角一动,是一个冷峭的笑:“在宫里,只尽力可不行。你不是答应了丽贵人吗?” 薛翃不语。 “一个女冠子,你倒是很有能耐,才进宫,就得罪了丽贵人,听说方才又得罪了最得宠的康妃娘娘,”赵暨冷笑了声,“以后你可要小心点,这是宫内,不比你们山上。” 薛翃忍不住看他一眼,这孩子也大变了,变得有些剑拔弩张,锋芒毕露。 薛翃道:“多谢太子殿下提醒。” 赵暨见她自始至终都十分的安静,不禁皱皱眉。 他好像还要说什么,旁边一名内侍道:“太子,咱们还是快去吧,别叫皇后娘娘等着急了。” “有什么可着急的,我是在宫里,又没有老虎吃了我。”赵暨哼了声,又看薛翃一眼,却终于迈步往前。 薛翃站在原地,回头看着他,只听赵暨大声地对身边的太监说道:“你们这些人眼睛都是怎么长的?说什么这女冠子长得很出色,甚至比当初的薛端妃还好看,叫我看,简直差的远了,一帮没见识的东西!” 内侍们不敢反驳,纷纷陪笑道:“是是是,太子殿下说的对。” 也有的说:“殿下小声点,至少别提那位主儿。” 赵暨道:“怕什么,这又不是在梧台宫,又不是在太后面前”他顿了顿,回头恶狠狠地看了薛翃一眼,“难道她敢去告状?” 薛翃知道,赵暨是故意这么大声的,就是故意要她听见看见。 对上少年挑衅而不善的眼神,薛翃微微一笑。 猝不及防地看见这个太过宁静和忍的笑,赵暨心头微悸,有些话居然说不出来了。 终于他恨恨转身,向梧台宫方向去了。 在薛翃的眼前,少年纤弱却显得锋利的背影远去,那天晚上在泰液殿里高高兴兴吃鹿肉的天真少年,也逐渐地随着面目模糊了。 本来薛翃想先去看望宝鸾,但想到自己才从镇抚司回来,毕竟要加一份小心。 于是仍先回了放鹿宫沐浴更衣,忙碌了这一场,已经是过午时分,天突然阴了下来,日色尽收,彤云密布。 午饭没有吃,薛翃便拿了两片芙蓉糕出来,边吃边喂太一。 太一吞了两口食物,隔着水晶鱼缸盯了薛翃片刻,才悠闲自在地又转起圈来。 出了放鹿宫,头顶的天空已经是铁灰色,风飕飕而起,没有了阳光的紫禁城显得格外阴冷。 才进宁康宫,绿云便先迎了出来。薛翃方才在放鹿宫听冬月提起,说绿云来找了她两回,薛翃猜测多半是为了御猫误食丹药的事。 绿云避开宁康宫的人,对薛翃道:“小师姑,您终于回来了。这里出了点事,您可去见过皇后娘娘了?” 薛翃道:“别急,御猫的事已经完结了,公主怎么样?” 幸而她先前炼制的保命丹还有几颗,便拿了两颗给绿云。 绿云接了过来,道:“自打服了那一颗药后,公主的气色眼见比先前要好,只是” 她迟疑地看薛翃:“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 薛翃道:“只要是这宫内的事,有关公主的事,你但说无妨。” 绿云这才悄声说道:“康妃娘娘的猫到宁康宫来,这里的人都是知道的,可是那猫c那猫不是误食了保命丹。” 薛翃一怔:“你说什么?” 绿云道:“好像是是公主喂给那猫的。” 绿云听薛翃的命令在这里照看宝鸾,自然尽心竭力,而且这保命丹的服用有诸多禁忌,所以她看的很严。 之前要服第二颗药丸的时候,绿云小心取了出来,本是要看着公主服用的,不料公主说水不好,让她再去倒一盏。 绿云不疑有他,便出来倒水,正听宫女们说什么御猫跑了来。 绿云没放在心上,端了水往内,还没进殿,就看见宝鸾垂着手,那御猫正在舔她的手心。 宝鸾见她回来,才忙缩手,绿云不见那颗药丸,便问起来,宝鸾只说自己已经吃了,谁知后来那御猫毒发而死,宝鸾才又改口,说是药丸掉在地上,给御猫抢去吃了。 其实在听说御猫误食了药丸的时候,薛翃已经有些疑惑:那药丸珍贵,又非等闲,绿云一定会好生保管,怎会轻轻易易给猫吃了呢。 只是当时康妃咄咄逼人,兴师问罪,所以才顾不上思量此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1.第 31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紫禁城中从未出现过这样奇异的景致, 在奇异之外, 却有种令人情不自禁为之心仪的美。 江恒的目光落在她额头上刚才被撞过的地方,那是一点淡淡地粉红痕迹。 最后江恒道:“罢了, 事不宜迟, 我去太医院看看。虽然沾上这种病,怕是很难有人愿意去给那逆贼医治了。” 江恒缓缓迈步瞬间, 薛翃终于说道:“江大人!” 他停下步子,像是意料之中她会出声, 回头看向薛翃:“仙长可还有事?” 薛翃面色如水, 沉沉静静地说道:“俞莲臣是地煞之身, 若是身死, 煞气外泄, 对紫禁城的龙气大为有损, 目下师兄正张罗禳解之事,如果给他冲撞了, 怕会引出谁也料不到的后果,假如太医院没有人愿意去c或者对这症状觉着棘手的话, 贫道会仔细斟酌,尽快找出个可以医治的法子。” 江恒嘴角微动:“如此自然大好,也省了本指挥使很多麻烦。这样的话,先拜托仙长了。” 说罢,江恒凝视着薛翃, 一笑颔首。 薛翃举手打了个稽首, 两人相对着一点头, 各自往前,擦身而过。 宝鸾公主的心疾虽然棘手,但并不是没有头绪,而且她的病也还没坏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另外,宝鸾的病情并不只是疾病的原因而已,要让她好转,需要在饮食,药物,日常起居上各处留心,只要精心呵护,不怕好不起来。 在此之前,丽嫔是不能留了,宝鸾身边的人,多半也都不中用。 只是这件事还刚开始,俞莲臣就也生了病,如果真如江恒所说,这疟疾之症是最凶猛的,如果救治的迟,再加上病人体虚的话,应该撑不了多久。 薛翃心头沉沉,正不停地思量,却觉着背后如锋芒隐隐,她的脚步微顿,回过头去。 身后偌长的宫道上,并没有其他人在,跟江恒作别的那个路口也是沉静寂然,毫无异常。 薛翃怔了怔:也许是自个儿多心了。 回到了放鹿宫,薛翃把管药材的木心叫了来,如神散她是有现成的丹药,可保命丹因为是禁药,等闲不能用,所以目前只有有限的两颗,还需要再炼制一些。 保命丹所用的一些药材很稀有,不常用,薛翃吩咐木心叫太医院再送些过来,便回到自己房中。 将房门关上之后,原先压抑的情绪,好像要冲破胸臆一涌而出。 桌上的太一感应到主人回来,趴在水晶鱼缸里,瞪着两只黑豆般的小眼睛盯着她,尾巴有些不安地摇了摇。 薛翃挪到桌边,身上的力气好像都给隔断在门外了,她凝视着鱼缸中的太一,一人一鱼目光相对,眼中的泪在刹那泫然欲滴。 “我见到了宝鸾,”薛翃凝视着太一,像是看着最知心的朋友,“她先前是个胖乎乎的丫头,天真烂漫的,但是现在” 薛翃缓缓抬头,将眼中遏制不住的泪逼了回去:“太一,她会好的,我已经没了自己,没了小公主,也没了家,其他的人我要让他们都好好的。” 太一在鱼缸里,如同听懂了似的,不住地轻轻点头,嘴巴磕碰着水晶缸的边沿,像是在安抚薛翃。 薛翃含泪而笑,手指碰在水晶缸的外沿,抚摸太一憨态可掬的头。 脚步声从外头响起,是绿云的声音:“你确定小师姑回来了?” 冬月道:“方才我看见小师姑进门的。” 不多会儿敲门声响起。薛翃确认一切正常,才道:“进来。” 门扇被推开,绿云在前,冬月在后,进门行礼道:“小师姑,先前有宫内尚衣局的人来,说是给咱们量体裁冬日的道袍,女弟子们都裁过了,只是小师姑不在,所以他们已经便先走了,说了下午再来。” 薛翃道:“我的衣裳都已经够了,不必另外裁。” 绿云迟疑了一下,冬月忙道:“小师姑,宫内的手艺怎能是咱们那些裁缝相比的呢,再说大家都有了新衣裳,小师姑只穿旧日的,那多不好。” 薛翃淡淡道:“我目下另有别的要忙,这些小事就不必跟我说了。你们去吧。” 冬月还要再说,绿云忙拉了她一下,躬身道:“弟子们退下了。” 两人退了出去,绿云小心给薛翃将门扇重新关上,冬月已经忍不住嘀咕:“小师姑也太怪癖了,现成的好衣裳怎么不要呢?别人想要还巴不得呢。” 绿云笑道:“小师姑没有你这样眼皮子浅,何况,小师姑的自比你我众人要高到不知哪里去,怎会在乎这点子东西?” 冬月叹道:“唉,听说先前小师姑跟太医们一起去给公主娘娘看病,整天只想着治病c炼丹,对别的上头一点也不挂心,竟比师父还清心寡欲,我看,小师姑只怕要比咱们师父更先一步成仙了道呢。”见左右无人,冬月又拉拉绿云:“可是小师姑家里是高门大户,真的不想回去了?” 梧台宫。 丽嫔先前来给皇后请安,才走不久又去而复返,梧台宫的人都不知什么缘故。丽嫔进殿的时候,正太子殿下赵暨也在,何皇后正在吩咐他什么。 丽嫔见状,只得暂且收敛气恼,上前行礼。皇后见她面有恼怒之色,便对太子道:“你先去吧,虽说皇上这几日不会考察你的功课,但也要记得母后的话,千万不可懈怠。” 赵暨低头答应,退了出去。 皇后目送太子出殿,才看向丽嫔:“你怎么了?这么快又回来了?” 丽嫔这才上前跪倒在地,哭道:“求娘娘给臣妾做主。有人欺负臣妾。” 皇后十分诧异:“你说什么,在宫内谁敢随便欺负人?” 丽嫔道:“就是那个随着陶真人进宫的和玉道姑,她先前不知怎么跑去了宁康宫给宝鸾公主看病,又不由分说地骂了臣妾一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一个庶人欺辱,臣妾的脸都没有了。” 皇后微怔:“你说是那位女冠子?她一个方外之人,怎么敢那么对你?” 丽嫔避重就轻,将自己回宁康宫后种种向着皇后禀明,道:“她是个女冠子,又不是宫内记名的太医,去给公主医治已经是越俎代庖了,臣妾没有追究,她反而不依不饶,数落臣妾的不是臣妾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大的屈辱,求娘娘给臣妾做主。” 皇后想了会儿,迟疑着说道:“按理说她是修道之人,又是才进宫内,不至于如此不通分寸,她说你什么?” “她说c说臣妾没有照看好公主才导致公主生病的,娘娘明鉴,谁不知道宝鸾公主的病是因为当初端妃” 皇后眉头一皱。丽嫔忙打住,又道:“她却把这帽子扣在臣妾头上,还说臣妾没有善待公主,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何皇后道:“她才进宫,能知道什么?是不是你做的的确太过了,让人看不过去了啊?” 丽嫔一惊,忙叫道:“臣妾冤枉啊,臣妾从来都是按照太后跟娘娘的吩咐,谨慎照顾不敢有违,就是公主的身体不争气罢了,公主年纪虽小,心思却重,娘娘也是知道的,这已经是换过多少太医了” “够了,”皇后有些不高兴,“太后跟我都是让你好好地照看着宝鸾公主,你如果真的有什么差池疏漏的地方,让人拿住了把柄,也是你自己活该!你难道不明白?这陶真人是皇上推崇的人,就算是他身边的一条狗也比寻常人要尊贵些,这和玉不是说是陶真人的师妹?她说一句话当然不能不听。” 丽嫔心凉了半截:“娘娘!她c她的身份虽然不同,但她毕竟不是宫内的人,怎能就这么斥责欺负臣妾,娘娘难道不管吗?” 皇后道:“我怎么管?他们都是皇上请来的,用寻常百姓家里的话来说,人家就是远来的尊贵客人,皇上那边还客客气气的呢,我身为皇后,难道要跟人家打骂起来?你让皇上心里怎么想?” 丽嫔无言以对。皇后看她一眼,又放缓了声音道:“这会儿正是非常时候,你有些行径,也收敛些,若有什么做的不到的,就也暂且补一补,别忒让人看着不像话了。她如今斥责你倒还是轻的,如果给陶真人知道,说给皇上听,皇上也是颜面无存啊?你起来吧,赶紧回去。” 丽嫔给这几句提醒了,忙站起身,又有些忐忑地问道:“娘娘,她还要说要发落伺候宝鸾公主的嬷嬷,您说她会不会真的把这件事捅到皇上跟前儿?” 皇后道:“这倒是未必的,再怎么说,她的身份也在那里。而且现在皇上正忙着跟陶真人做禳解的法事,不会有空见别人的。” 丽嫔松了口气,皇后道:“对了,你方才说和玉想处置伺候公主的嬷嬷?你也是糊涂,她既然不喜那嬷嬷,你怎么不帮着她先处置了?” 丽嫔回过神来:“臣妾遵命。”于是不再诉苦,告退回宫。 丽嫔去后,何皇后问身边的宫女:“先前本宫听说,这和玉道长不过十五六岁,还是高侍郎的孙女儿?” “回娘娘,正是这样。” 皇后点头道:“她的年纪小,想来修行不到,脾气冲是有的,所以才跟丽嫔吵起来。这样的人反而好相处。” 宫女笑道:“是啊,丽嫔娘娘原本仗着太后,性子也渐有些张狂,没想到在一个小丫头面前吃瘪。倒是省了娘娘教训她。” 皇后也一笑,手中的念珠一停:“不过想来,客人远道而来,没有个不跟主人见面的,陶真人自有皇上照看着,这位和玉道长,本宫倒也是该见一见的。” 旁边的嬷嬷道:“娘娘的确该见一见,这丫头既然年纪小,想必好哄,只要她开心了,真人自然也高兴,真人一高兴,皇上那边必然也是喜欢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2.第 32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几位太医都没见过薛翃, 乍看之下, 都惊呆了。就连管药弟子跟几个小道士,虽无数次见过她,但此刻仍是下意识地屏息静气, 仿佛呼吸重一寸都像是冒犯。 薛翃自院门处走了出来, 向着几位太医微微颔首,才又对管事弟子道:“木心, 药簿里可有天雄, 巴戟, 续断, 蟾酥,玄参,百药煎, 紫河车。” 叫木心的管事弟子忙道:“是是是小师姑, 弟子记得都有的, 会立刻再确认一遍。” 薛翃淡淡道:“好,你师父还没回来?” 木心回答:“正是呢。看时候也该回来了。小师姑不必担心。” 薛翃道:“你忙吧。”说完, 向着几位太医微微颔首倾身示意,便往外走去。 目送薛翃离开,这几位太医才敢做声,原来他们都看了出来,方才木心对于薛翃甚是恭敬, 一人问道:“这位仙姑是” 管药弟子说道:“这是我们小师姑, 是我师父的师妹, 师祖羽化前最后收的一个徒弟。她的原籍还是京内人士呢。” 一名老太医道:“原来真的是高侍郎家的那位小小姐呀。啊,真是出落的仙风道骨。” “且慢,”突然又有一名太医问道:“昨日林太医回来说过,清河县里那给缺乳妇人开天仙子的,岂不正是这位?” 木心昨儿也已经听说了,闻言笑道:“给各位说中了,昨儿我们小师姑在清河县的时候,夜晚听见孩子啼哭不止,小师姑心慈,闻声而去,原来是那妇人生了孩子,没有奶水,正合家痛哭呢,小师姑给那妇人诊断之后,开了药方,就是这么神验,第二天我们师父启程,那一家子都在路边上跪着磕头呢!小孩子也已经吃的饱饱的,无量天尊,着实令人欢喜。” 原来昨天,太医院有一位林太医休假回京,夜宿清河,听人传说,有道者给那没有奶水的妇人开了“莨菪”,林太医自然熟知药性,知道那莨菪有毒,闻听这件事大为惊愕,还以为是无知之人胡闹,太医生恐闹出人命来,谁知道次日,那妇人非但好好的,而且真的下了奶汁。 林太医引以为异,先前回京后,便跟同僚们说了此事,本想找一个天仙子能够下奶的先例,但是就算众太医都博览群书经验丰富,却也从不曾想过这种有小毒的东西,居然还有这种功效。 如今见了薛翃,太医们便想起此事,又听木心如此回答,一个个跌足叹息,道:“方才该多请教仙姑,为何竟能想到用天仙子?我等遍查医书也不曾见。” 正如昨日萧西华询问薛翃的话,这方子并不在医书里,所以太医们自然找不到。 木心更加得意了,道:“若说起烧丹炼汞,我师父是最能耐的,可要若是悬壶济世,我们小师姑在贵溪,可是人尽皆知的法衣观音呢,不知道救了多少人的性命。” 突然他又想起方才众人说的宝鸾公主,因道:“还有你们方才伤神的那位公主,改日让我们小师姑看一看,必然是药到病除的。” 原本太医们还惊啧感叹,听了这话,脸上便又齐齐露出了那种有点尴尬而勉强的笑。 薛翃走出放鹿宫。 那执事弟子虽然看见,却并不敢如同拦着绿云冬月一样拦阻,反而恭敬说道:“小师姑是要出去走走吗,这宫道有些复杂,容易迷路,且让这位公公陪着您吧。” 薛翃点头,旁边一名小太监过来,陪着她走了出门。 绿云说这里距离皇帝的住处不远,却并没有说错,瑞徵宫在甘泉宫西北方向,路并不复杂,走得慢的话,一刻钟也能到,的确从此可以看出皇帝的苦心,特意安排了这样一处离得近的地方让陶玄玉安歇。 将近黄昏,风吹在脸上,有些沙沙的疼。放眼看去,宫道幽长,从此处往前,第二个路口再向南拐弯,沿着御道再走一段,就能看见甘泉宫。 此刻此身,好像并不是和玉,而又是当初的薛端妃,正闲适自在地走在这宫道之中。 薛翃甚至能看见端妃娘娘脸上那恬和欢喜的笑意。 那样轻薄的欢喜幻象,就这样跟她擦身而过,越走越远。 好像是锋利的小刀子又勾到了心头,薛翃略略止步,手在胸口微微地一按。 小太监忙道:“仙c仙长,您怎么了?” 在他面前,这女冠子脸色苍白,如同冰雪之色,长睫抖动,却像是飞舞在冰雪中的蝶翼,带着些许怕冷的颤。 薛翃微闭双眸,才又缓缓站直了,道:“没什么。不过是一点旧疾而已。” 小太监本是不敢多嘴的,可看她长相无害,又惹人怜爱,便不禁道:“方才奴婢无意听到其他仙长们说,陶真人最会炼丹,可仙长您却最会替人看病,怎么自己反而有什么旧疾呢?” 薛翃一笑:“难道公公你没听说过,‘医人者不能自医’吗?” 小太监嘿嘿笑了起来:“还真的是这个道理,奴婢一时忘了,那些太医院的老大夫们,有时候也病病痛痛的。” 薛翃故意问道:“公公,你可知道真人如今在哪?” 小太监忙指着东南方向:“皇上特意在甘泉宫里召见真人,这会儿只怕也是在那里。” 薛翃道:“原来是那个方向,这皇宫太大了,若无人相陪,还不敢出放鹿宫来呢。” 小太监道:“不妨事的,皇上很宠信真人,您又是真人的师妹,自然也是皇恩浩荡,而且您是女子,当然也不必格外忌讳宫内的那些娘娘们了。” 薛翃道:“虽是女子,但是见了娘娘们,不是还要行礼吗,若不懂规矩冒犯冲撞了,岂非不好。” 太监道:“您不必担心,以您的身份,如今宫里头需要避忌的,不过是太后c皇后,还有康妃娘娘,庄妃娘娘两位,其他的主子们未必敢就为难您呢。太后住的远,等闲又不会出来走动,遇到的机会少,皇后娘娘也是深居简出,至于康妃庄妃两位娘娘,就算正得宠,看在陶真人的面上,自然也会格外宽带,所以大可不必担心。” 薛翃道:“原来宫内这么多位贵人。” 小太监道:“是啊,奴婢只是跟您说如今最得宠的,其他的还有丽嫔安嫔鲁婕妤李昭仪等,还没有提呢。对了,您看那边就是庄妃娘娘的含章宫,对面是康妃娘娘的雪台宫。两位中间偏右边的那座,就是皇后娘娘的梧台宫了。” 当初薛翃出事之前,淑妃何雅语就住在梧台宫,如今已经立后,居然还没有搬去金台宫。 而在正中的金台旁边左侧,就是云液宫了。 小太监说完后,也张望了云液宫一眼,却并没有说下去。 薛翃也没问,只道:“对了,方才听太医们说什么宝鸾公主,却不知是哪一位娘娘的呢?” 小太监一怔,见左右无人,才苦笑道:“说来这位公主,也是苦命,原本是端妃娘娘”说到这几个字,声音轻的像是一把烟灰落地,“很得皇上宠爱的,可自打娘娘出事,公主就失了宠,也是从那之时得了病,一直不见好呢,奴婢听太医们私底下说,过不过的去这个冬天都说不定。”说着就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太监自顾自说着,没有留心薛翃的脸色越发苍白,指尖也微微发抖,只是觉着女冠子沉默异常,正要转头看的时候,却见从前方路口,有一队仪驾走了出来。 小太监定睛细看,却见是四名太监前头引路,中间抬着一架肩舆,上头高高坐着的正是陶玄玉陶真人。 小太监笑道:“仙长您看,那不是天师真人吗?我看天师跟皇上相见必然很顺利,不然皇上不会赐许天师在宫内乘坐肩舆的,旁边还是郝公公亲自陪着呢。” 这宫中能乘坐肩舆的,也只有妃以上的才许。陶玄玉才进宫就能这样,可见皇帝恩宠。 薛翃便站住旁侧,等陶玄玉的法驾到了跟前儿,才举手道:“真人。” 陶玄玉早看见了她,此刻便也低头瞧了眼道:“你怎么在这儿?” 薛翃道:“出来走走。” 陶玄玉笑道:“起风了,先回去吧。” 于是仍是乘着肩舆,薛翃在旁随行,一块儿送回了放鹿宫,那陪着陶玄玉的郝宜又道:“皇上交代,让天师好生安歇,若有什么缺用之物,尽管吩咐他们。”陪笑说了几句吉祥话,才躬身退了出去。 陶玄玉好净,弟子们早备了艾草香兰的沐浴热汤,陶玄玉沐浴之后又换了一身衣裳,才出到外头。 众弟子一一上前拜见,又向陶玄玉详细禀告在放鹿宫的种种安置,陶玄玉从头听了一回,又略作调整。 这会儿天色已暗,弟子们已经准备了晚饭,正要呈上,突然外头又有司礼监的太监齐本忠,领了五六个小内侍,送了八样精致素菜,说是皇帝亲赐。 皇帝又特赐给真人一个御用上好的和田玉枕,一件贡缎暗纹墨蓝道袍。 直到吃了晚饭,众弟子各自去收拾打坐,陶玄玉才得闲。 “皇帝跟我说了两个时辰的道法,”坐在花梨木的大圈椅上,陶玄玉眉宇间有些得意之色,对薛翃说道,“看得出皇上是有道之君啊。” 薛翃只关心一件事,却不便立即就问,只道:“师兄这次想在宫内住多久?” 陶玄玉道:“快的话一个月即可,若皇上实在挽留的话,那可以三个月。” 薛翃道:“这样也好,皇上虽然礼遇,但那些朝臣们未必喜欢。时间一长,恐又生出别的事。” 陶玄玉打量着她,问道:“你晚饭吃了?” “吃了。” “听绿云跟冬月说,你近来吃的越发少了,是京内的饭菜不合口味吗?” 修道之人是要茹素的,幸而薛翃在经历那场地狱之后,也再没有了沾染荤腥的意愿,甚至一见血肉便有不适之感。 只是这次回京,对薛翃而言是极大的考验,心思不宁,自然便无意于口腹之欲,虽然绿云冬月每日送饭,但送来的饭菜,往往只稍稍地动了一两筷子,这两个女弟子是陶玄玉派了去伺候薛翃的,自然会把情形告知陶玄玉。 薛翃道:“师兄放心,我身体尚好。” 陶玄玉叹了口气:“你若是答应,明日正常的多吃些东西,我便告诉你那逆贼的事。” 薛翃心里想的正是这件,微微一窒,道:“师兄跟皇帝说了?皇帝是什么意思?” “你还没答应呢,”陶玄玉淡淡道。 薛翃敛眉垂首:“谨遵师兄教诲就是了。” 陶玄玉一笑:“可别顾着敷衍。”说了这句,才道:“俞莲臣那人的事,我已经跟皇帝说了,皇帝暂时不会杀他的头,只不过毕竟是谋逆,怕也是不会轻易放了他。” 原来陶玄玉同正嘉皇帝谈道之后,自然说起今日街上阻止斩首之事。 正嘉其实已经听田丰说了,可他自矜身份,又不肯让陶玄玉觉着自己是要质问他,所以反而轻描淡写,只字不提。 陶玄玉告知正嘉:俞莲臣本是地煞星转世,先前正是因为拿住了他,导致煞气冲天,把京城的祥和龙气搅乱,地龙不安,才导致了地震。 偏偏当初泰液殿给地震震塌的时候,正是把俞莲臣押解进京的那日,如此巧合,也不由正嘉皇帝不信了。 且陶玄玉又说,这种地煞之星是天上凶宿降世,就算现在杀了他的头,除了搅乱京城龙气之外,他又立刻转世,不出十年,便又入轮回,不免重又搅乱江山。 不如且将他暂且囚禁,这样的话不伤天和,等想到禳解的法子,再做别的处置。 正嘉皇帝本就崇信陶玄玉,今日跟他见了面,却见果然一派仙风道骨,令人倾倒,听他这般建议,便从善如流地答应了。 薛翃听了陶玄玉所说,稍微心安了些,不管怎么样,俞莲臣暂时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陶玄玉忖度她的神情,还有一件事他并没有告诉薛翃,那就是在今日面圣之后,正嘉看似无意地提了一句跟他同行的都有何人。 虽皇帝不露痕迹,甚至没有指名道姓,陶玄玉清楚,正嘉皇帝留心的是“和玉道长”,那个小小年纪便跟张天师投缘,且答了“大道得从心死后,此身误在我生前”的女孩子。 面前的薛翃坐在灯影中,容颜浸润在半明半暗的光中,虽然半点粉黛不施,却天生丽质,光华难以掩藏。 陶玄玉不动声色地看了半晌,心中无端地有些烦躁,隐隐地竟有些后悔带她下山了。 正嘉淡淡开口:“不愧是从小出家的修道人,这样清淡的汤,朕都当是素物了,她竟还是受不住。” 郝宜忙道:“和玉道长的身子看着也不算强健,先前才劳累的晕厥,这几日又忙的这样,其实是很该吃一些这样的滋补汤水呢。” “说的在理儿,”正嘉道:“她不爱喝这个,你便去吩咐御膳房,做点精致干净的素菜,什么荤腥都不要沾染上,送到放鹿宫去,说是朕赐给她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3.第 33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上次长街上的不期而遇,她脱口而出一句“连城”, 还以为人声嘈杂, 她的声音又弱不可闻,他是受刑伤重的人, 自然是绝不可能听见的。 可是如今 薛翃的心噗噗乱跳,望着俞莲臣微微睁开的双眸,无法回答。 这个回答太沉重, 就像是掀开了鲜血淋漓的过往。 镇抚司本就备了大夫听候差遣,江恒叫了一名锦衣卫,很快把人领了来。 江恒进门的时候, 见薛翃手中捏着一根金针,似乎才对俞莲臣用了针。江恒走到跟前儿:“怎么了?” 薛翃脸上平静:“方才他的情形有些不好, 我以金针刺穴,替他暂且纾解。” 江恒不置可否, 示意那大夫上前,薛翃转头, 并不起身:“先生怎么称呼?” 那大夫战战兢兢道:“鄙人姓黄。” “黄大夫有礼,”薛翃淡淡说:“他的情形已经危重,喝不下药, 便只能等死,只能用针灸, 如今请大夫按照我所说, 替他刺身上各处要穴。” “不敢不敢, 是是, ”黄大夫唯唯诺诺,从药箱里取了金针出来,“其实老朽也曾这么想过,只是今日并非用针的吉日,而且没有十足把握。” 薛翃道:“人命关天,就不管什么黄道黑道的了,请大夫以针刺他的中脘穴,章门穴。” 黄大夫点头称是,才要动手,又吓得停下来,原来这两处穴道都是人身上的要穴,中脘穴属于奇经八脉中的任脉,倒也罢了,章门穴别名长平,在第一浮肋前段,此穴道是脏会穴,肝经的强劲风气在这里停息,就如同风口出入的地方。 这穴道统治五脏疾病,非同一般。 黄大夫迟疑地看薛翃:“仙姑,确定如此吗?这位病人此刻内息微弱,再刺他章门的话,泻了体内风气,会不会更导致他体弱不支,病情恶化?” 薛翃看着俞莲臣乱发之中的脸,因为病痛煎熬,这张脸的五官也更加突出,微耸的眉梢坚硬倔强如磊磊孤岩。 “不会,他能撑过去,”眼中突然有些酸涩,薛翃垂眸,“何况不是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吗。” 江恒虽然不懂医术,但他是习武之人,对这些穴道之类的自然并不陌生,也知道都是生死要穴,这才明白薛翃为何要请别人来下针。 此刻见黄大夫迟疑地望着自己,江恒一点头。 黄大夫这才举手,将俞莲臣的衣裳解开,露出整个腹部,又把衣裳上挪到胸口。 薛翃并没回避,见他腰腹劲瘦,隐隐显露出明显的肌理,只是因为瘦,更显得腰窄,上面还有些新新旧旧的伤痕。 薛翃定神:“动手吧。” 黄大夫举手行针,先在俞莲臣的腹中的中脘穴上轻轻刺落,动作缓而不急。 薛翃在旁看着,见他人虽然优柔寡断,但用针的手法老练,认穴准确,落针绵稳,便知道的确是个中好手,值得信任。 刺过中脘穴,才又挪到左肋之下,悬针片刻,才慢慢刺落。 这一针过后,俞莲臣紧闭的双眸动了动,放在床边的手指也随着弹动,仿佛要捉住什么似的。 薛翃垂眸看了一眼,面不改色对江恒道:“他的神志会慢慢清醒,请江指挥使叫人把汤药送来。” 江恒点头,到门口吩咐。 黄大夫将金针收起来,问薛翃:“这样他可能饮食了吗?” 薛翃道:“待会儿一试便知。” 不多时,侍从送了药过来,薛翃对黄大夫道:“有劳了。” 黄大夫少不得自己端了,便拿了汤匙给俞莲臣喂药,说也奇怪,之前俞莲臣不管是清醒还是昏迷,都无法吞服,偶然吞了些许,此后定要尽数吐出,但这次虽然仍是闭着双眼,却甚是顺利地将一碗药慢慢地都喝光了。 薛翃跟黄大夫又等了一刻钟,薛翃道:“这药用的很妥当,没什么可添减的,只是病人遭逢大变,心绪难免不稳,所以我再加一味玄参散,可以调气。” 黄大夫才见识了她的医术果然高明,自然无有不从:“如此甚好。” 薛翃又对江恒道:“另外这里还有几枚神授丸,用以安神宁息,我留在这里,让病人自己每天服用一粒便可。”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个灰麻布小袋子,呈给江恒过目。 江恒拿了过来,打开看了会儿,见里头有七八颗乌黑色的小丸子,闻着一股涩涩的药香。 江恒把口袋拉紧,扔在俞莲臣的身边,道:“和玉道长真是心细如发,这个都想到了。也是这俞莲臣的造化,道长进京才几日,就先来福泽于他了。看样子做死囚还有些好处。” 薛翃并不答他的话,只面无表情道:“这里的事已经了了,我也该回宫了。” 江恒道:“也好,迟了的话怕宫内也有人等急了,我送仙长。” 薛翃看一眼俞莲臣,起身走到门口,江恒举手将门推开,薛翃将迈步之时,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俞莲臣。 江恒道:“劳和玉仙长亲自出宫来给他调治,若还不好转,那就是他的命该绝于此了。也不用怜惜。” 薛翃转身出门。 正嘉皇帝并不十分亲近文武大臣,宫内重用的是司礼监,宫外则重用镇抚司锦衣卫,原先在内倚重郑谷,在外自然就是江恒了。 这镇抚司建造的十分气派,规模不输于任何王府,外人虽提起镇抚司三字便望而生畏,但里头的构造布置却很是不俗。 接近冬日,栏杆外却仍有几株花树,枝叶苍翠,枝头上有没凋谢的粉色花苞,这会儿将近正午,日色和暖,金色的光影在叶片之中闪闪烁烁,看着倒是一派雅致淡然,宁静祥和。 江恒道:“今日多谢和玉道长亲临,如果俞莲臣死了,我还真不知怎么对皇上交代。” 日影将栏杆的影子斜斜地照在地上,细瘦的样子,让薛翃止不住地想到方才的俞莲臣。闻言道:“江指挥使也不必过于担心,不管如何,所谓命数而已。” 江恒见她垂眸看着地上,便也随着扫了一眼,无意却又瞥见她白色的裙摆,如云气翻涌。 “是啊,本来那日他早该给砍头,偏遇到仙长进京,想来是他命不该绝,既然侥幸活命,再突然病死的话是不是有些太造化弄人?” 薛翃微微一笑,并不答言。 江恒望见她朱红的唇角略动了动,目光一滞,又往下移,却见她原先没有放下的袖口早就落下了,几乎遮住了半只手掌,只是那手未免太纤小了些。 他突然有些怀疑自己所得到的信息,是不是她比实际年龄更小一些。 “听说仙长俗家是户部高侍郎家里?这次回京,不知有无跟高府联系?” “既然已经出家,又何必恋家。”薛翃淡淡地回答。 江恒一笑:“是吗,真不愧是张真人亲收的小弟子,仙长的修为造诣,真是不同凡响,听说皇上对您也格外青眼有加?” 薛翃的唇角又是一动,这次却并不是笑意。 一提到正嘉,又想起昨儿他蓦然出现时候那种让她浑身不适的感觉,血腥气在瞬间令她窒息。 甚至这会儿都觉着毛骨悚然,眼前恍惚,却忘了脚下的台阶,幸而江恒关注她一举一动,早抬手一勾,左手握着她手臂,右手从腰后将她一揽:“留神。” 不期然地肢体相接,薛翃浑身上下都发出无声的抗拒呐喊,几乎是出自本能她用力将江恒推开,他倒退一步,身子撞在栏杆上,每一寸肌肤都在疼得颤抖。 不远处几个锦衣卫发现异样,纷纷转头看来,不知何事。 江恒也没想到薛翃的反应如此激烈,下意识地说:“我只是” 薛翃胸口起伏,片刻道:“不关江指挥使的事,只是c只是我不习惯跟人c如此。” 她的手紧紧地扣着栏杆,好像抓着唯一救命稻草一样,因为动作剧烈,袖子给掀开,露出底下一截手腕,上面有几道鲜明的指痕。 江恒扫了一眼,又挪开目光:“你的脸色不佳。” 薛翃闭了闭双眼,那股痛才如潮水般慢慢地退却:“大概是累了。” 江恒道:“前方不远有客房,十分清净,不如歇息片刻再走。” 薛翃本想快些离开,但双腿已然发麻:“那就劳烦了。” 江恒见她答应,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喜欢,便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她往前。 薛翃走的很慢,就像是人鱼才幻化了双足,踩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在刀尖上。 幸而这“客房”离的不远,有两名锦衣卫经过,向着江恒行礼,眼神流露奇异之色。 江恒目不斜视,领着薛翃走进小院,却见院落雅致,内里是粉白的墙壁,墙角有许多花草树木,并一些盆栽,郁郁葱葱的。 江恒上前将门推开,薛翃没顾得上打量,拖着双足进内,却嗅到一股雅淡香气,抬头看时,原来是右手靠窗边有一个檀香木的大花架,上面放着个景德镇的山水垂钓白陶瓷盆,盆中却是一丛丛开的郁郁馥馥的水仙花,翡翠叶,白玉花瓣,金黄色的花心,沐浴在窗上透进来的阳光中,令人眼前一亮。 薛翃本身心俱疲,突然看见这一大盆金盏银台,那浑身的疼痛不由消退了好些,又放眼室内,见窗明几净,陈设不俗,并不像是什么寻常客房的样子,又回想进门的那小院薛翃回头看向江恒:“这里是” 江恒倚在门口,笑笑道:“怕那些客房腌臜,和玉仙长不会喜欢,这是我的房间,想来还算中意吧?” 薛翃哑然:“这如何使得?” 江恒往前走了几步,在堂下右侧的楠木大圈椅上上拍了拍:“我这里没有闲杂人等来聒噪,就算你是真神仙,也能住的。还是说仙长也有世俗的男女之别?” 薛翃走到圈椅边儿缓缓坐了,目光所及,是那开的正好的水仙:“想不到,江指挥使还有这种闲情逸致。” 江恒踱步到水仙旁边,伸出手指拨弄了一下花茎,道:“我只是觉着这种东西有些奇怪,不用土,只要清水跟白石养着,就能盛放如此。” 江恒生得本就不差,身形高挑挺拔,锦衣卫的服饰又是出名的华丽斑斓近似浮夸,这般站在这一盆大水仙边上,简直花面交融,令人眼花缭乱。 然而华美到极至,却又碰撞出一种神奇地脱俗雅丽。 薛翃不禁莞尔。 江恒望着那那花芯娇黄一抹,突然道:“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请教仙长来着。” “请说。” 江恒似漫不经心般:“听说陶真人亦擅长房中术,不知仙长懂不懂这些?” 绿云道:“小师姑,公主服了第二颗保命丹,情形比先前更加好了,今早上一醒就喊饿,才在里头用膳。” 薛翃正要往内,又问:“可有什么人来探望过公主吗?” “正要告诉小师姑,”绿云道,“昨儿有庄妃娘娘的人来过,送了些人参,虫草,燕窝之类的东西,并说是庄妃娘娘的意思,让公主好生保养身体。” 身为宫中能跟康妃夏英露一争高下的宠妃,庄妃萧永情已有快足月的身孕,所以极少见她露面,也不便侍寝,没想到竟在这时候有如此表示。 薛翃一点头。 不料绿云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位宝福公主也来过了。” 薛翃脚下一顿,回头看向绿云:“什么时候?” 绿云道:“是昨晚上,跟宝鸾公主说了半天的话,听说这位公主也是当初端妃娘娘亲生的,跟宝鸾公主是亲姊妹,两个人多半有体己话说,所以我也并没有敢去打扰。” 宝鸾跟宝福虽然都是薛翃亲生的,但两人在宫内的遭遇却不一样,宝鸾本在宁康宫给丽嫔照看,但宝福大她两岁多,如今也已经快十一了,早在当年薛翃出事后,就给太后带在身边亲自照看着。 所以薛翃自打进宫,竟没有见过她一次。 内殿,宝鸾已经吃了早饭,正斜靠在床边休息,短短数日里,她的身形容貌自然不会有什么变化,但比薛翃第一次见她的时候,那脸色却好了很多。 看见薛翃进来,宝鸾转头看了一眼,又很快地转开头去。 薛翃为她重新把了脉,觉着脉象比先前要平稳和顺的多,可见药用的对症,薛翃心头一宽,对宝鸾道:“公主的体质,再服两颗保命丹就差不多了,可以换温和的汤药再行调治。” 宝鸾瞥了她一眼,突然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上心?” 薛翃顿了顿,才道:“医者父母心。” 宝鸾冷笑:“我有父皇,却没有母妃。” 薛翃的唇角微动:“公主好生养病。” 宝鸾却又道:“我听他们说,你为我治病,是想在父皇面前出风头,让父皇对你另眼相看,可是真的?” 薛翃一惊,拧眉看向宝鸾:“公主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胡话?” 宝鸾给她的目光扫视,竟不敢跟她对视,只说:“总之很多人都在这么说。不然你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这样出力。” 薛翃深深呼吸。 面前的女孩子是她亲生的女儿,也因为她的事遭受了很多委屈虐待,虽然这所有并非薛翃所愿,但的确是因她而起,她没有妥帖地照看这孩子。 所以不管宝鸾如何听信胡话误会了她,她也不应该苛责,而该宽和,以加倍的温柔来弥补才是。 片刻,薛翃温声道:“以我的身份,就算什么都不做,皇帝也会对我另眼相看。为公主治病,其实是在冒险。不管别人说什么,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公主身体健康安乐,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薛翃说完之后,转身出了内殿,交代绿云:“稍后我会再添一味药,会让太医院的人送过来,这里还要你多费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4.第 34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众太医不禁也都脸色忐忑。 地上那跪着的伺候嬷嬷, 听见一声“丽嫔娘娘到”, 仿佛得了依仗,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褪去不少,她看一眼薛翃, 眼里流露出有恃无恐之色。 这会儿丽嫔已经在五六个宫女嬷嬷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她生得人如其名,艳丽娇美,且又盛装华服, 看来气势非凡, 比先前当美人的时候出息多了。 丽嫔看了一眼在场众人,太医们跟伺候公主的宫人们纷纷行礼。 只有薛翃伶仃立在原地, 鹤立鸡群。 丽嫔皱眉:“你是何人?”她其实早就听说了太医们领着和玉道长来给宝鸾公主看病, 此刻却故作不知。 薛翃仅仅单掌当胸微抬,道:“贫道和玉,稽首了。” 丽嫔见她竟不行礼,不过又想她身份特殊, 毕竟不便发作,便耐着性子问道:“你就是跟随陶天师进宫的和玉道长,果然生的不俗,你不在放鹿宫, 如何到这里来了?” 旁边陈太医因自忖是自己撺掇的, 怕给薛翃落了不是, 便道:“回娘娘, 和玉仙长的医术高明, 微臣便请她来为公主殿下请脉,或可有助于公主的病情。” 不料丽嫔正要寻他们的错处呢,听了这话,即刻冷笑起来:“你是宫内的太医,能治就治,不能治就直说换人,可不许自作主张的叫什么别的古古怪怪的人来给公主看病,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担待得起吗?” 陈太医忙跪地。 薛翃听到这里,看向丽嫔,正丽嫔也瞥向自己,这摆明是在杀鸡给猴看,指桑骂槐。 薛翃便道:“娘娘所说古古怪怪的人,可是指的我吗?” 丽嫔笑道:“这当然不是,道长是跟随陶真人法驾的,宫里谁不给三分颜面。” 薛翃不动声色道:“既然不是说我,那陈太医就不必跪了,我也仍旧能给公主治病,娘娘可是这个意思?” 丽嫔一顿,勉强笑道:“虽然不是说道长,但也要给他们一个教训,免得他们以后再自作主张,胡作非为。毕竟他们是宫内的太医,自己不思量着精研医术,为皇上分忧,却总想着依仗别人,这如何了得,难道他们的俸禄也要给别人吗?” 薛翃说道:“太医这样做,也是为了公主的病,不管找谁,只要能治好公主,就是为皇上分忧了。倒是丽嫔娘娘,听说公主是皇上交付娘娘照料的,按理说,娘娘当担起做母亲的职责好生照料公主,可是自打娘娘接手以来,公主的病连着两年多不见好,反而越发重了,娘娘可尽到自己的职责了?” “你c你在质问本宫?”丽嫔无法相信。 “质问不敢当,只是因为娘娘方才的话,贫道不由就想多了,”薛翃道:“照娘娘的意思,陈太医治不了公主,就该直言换人,那么娘娘把公主看的病情危殆,衣食不周,娘娘为什么不主动跟皇上开口,让能善待公主的妃嫔照看公主呢?” 丽嫔语塞,变了脸色道:“你是在说本宫虐待了公主?她的病,本宫不知多上心,需要你这才进宫的方外之人来挑本宫的不是?” 太医们听着两人针锋相对,脸色发白。 薛翃眼神冷冽,声音却如玉石琳琅:“如今天色已冷,可看公主的衣着卧寝之具都十分的单薄,对一个病人来说如何能够御寒!而且公主虽然病中,但从脉息上看来,也有饮食不调之症,这不叫虐待,难道还是善待了?——医者父母心,贫道看不过去,自然要说。” 丽嫔胸口起伏,再也无法维持先前高贵的仪态,放声呵斥道:“你c你好大的胆子,仗着陶真人给你撑腰,敢对本宫如此不敬!” 薛翃冷笑:“我敬天敬地敬三清,不知丽嫔娘娘是哪一位。” 丽嫔从没受过这种羞辱,本以为三言两语就能打发了这才进宫的小道姑,却没想到差点把自己打发。 她恼怒至极,看向旁边的嬷嬷:“你们都是死人?看本宫给人欺辱?” 只可惜众人也都是些拜高踩低的主儿,见薛翃言辞犀利,锋芒毕露,哪里敢靠前,只有一个心腹嬷嬷眼珠一转,道:“道姑这话是不是有些太过了,什么敬天敬地敬三清,难道c您见了皇上,也不知恭敬吗?” 薛翃冷哼道:“你们是什么东西,也配在此攀扯皇帝,你们能跟皇帝相提并论?” 一句话,干净利落地把满屋子里的人的嘴都堵住了,鸦雀无声。 薛翃眉眼冷冷地,跟几位太医道:“这里的事了了,我也该回放鹿宫。宝鸾公主的病我既然接手,便会直到她好起来。”说这句的时候,便扫向丽嫔众人。 “你说什么?”丽嫔听到这里忙道:“你担保公主的病会治好?如果有差池,你可怎么说?” 薛翃道:“不知娘娘指的是什么差池?” 丽嫔咬了咬唇,终究没有说出口。 薛翃冷笑道:“你若是指的公主会不幸殒命,那我就赔一条命给她。” 陈太医吓得要劝阻:“道长” 薛翃一抬手,示意他停口。 丽嫔又气又恨,却毫无办法,只得咽一口唾沫问道:“你此话当真?” 薛翃道:“各位太医都在跟前,天地三清作证,贫道从不打诳语。” 丽嫔咬牙,正要再放两句狠话,薛翃走近一步,仔仔细细打量丽嫔。 丽嫔给她黑白分明的眼眸看的心中发寒:“你盯着本宫干什么?” 薛翃道:“贫道有两句话奉送娘娘,从你的面向上看,一来缺乏祖荫,二来又少福德,能够位列嫔位,已经是难能可贵,可惜德不配位,必招灾祸,若还不知修心修性,积善积德,只怕你的祸患就在眼前了。” 薛翃说罢,玄袍大袖一挥,迈步出门。 身后,众太医也忙唯唯诺诺告退,丽嫔给薛翃方才几句话震慑,整个人呆若木鸡,竟没在意别的。 地上那伺候嬷嬷见人都走了,忙上前乞求丽嫔道:“娘娘要救救奴婢,那道长说要把这里的事跟皇上禀明,到时候奴婢就没命了。” 丽嫔回过神来惊问:“你说什么?” 嬷嬷道:“奴婢只是话回的怠慢了一句,她就不依不饶,说奴婢小看了真人之类的话,奴婢冤枉啊。” 丽嫔满肚子火正无处发泄,闻言怒道:“怪不得这小道姑对本宫这样不客气,原来是你得罪了她在先,你难道不知道,陶真人是皇上发了两道圣旨才请了来的,何等敬重,你敢不把他的人放在眼里?混账东西,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这么不知进退。活该!” 嬷嬷吓得委顿在地。 丽嫔喝道:“你还滚出去!” 那嬷嬷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丽嫔揉揉额头,喃喃道:“这宫里是要反天啊,才进宫两天不到,就打本宫的脸,这口气难道就这么咽下了?哼,小小的一个道姑,以为自己是谁!竟然还敢诅咒本宫!” 心腹嬷嬷道:“娘娘,这两年娘娘是奉太后命令看管着公主的,如今突然有人插手,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太后?” 丽嫔焦虑道:“太后近来身子不大安泰,懒怠见人,我也不好贸然就去长春宫打扰,免得弄巧成拙,起驾,去梧台宫。” 且说薛翃离开宁康宫,心绪难以宁静。 她本不舍得离开宝鸾公主,也很想再进内殿探视,但是丽嫔等人在侧虎视眈眈。 且她今日已经破例,幸而仗着这个身份,应该不会引人疑心。 如今只快些思忖如何尽快将宝鸾的身体调养妥当就是了。 但是想到那孩子瘦的一把骨头,且又养成了畏惧胆怯的性子,几乎让薛翃忍不住潸然泪下。 她埋头而行,正将拐弯之时,冷不防对面有个人悄无声息地出现。 薛翃收势不住,额头在他胸口的飞鱼服上撞了一下,精密的刺绣金线蹭过,微微地有些火辣辣地。 薛翃最忌讳跟人肢体接触,忙后退一步,抬头看时,才发现对面站着之人身形高挑,脸容清俊,气质偏冷郁,竟是锦衣卫指挥使江恒。 为宠妃的时候薛翃之前见过几次江恒,他是正嘉皇帝的心腹,为人阴沉缜密,性情狠厉,简直就像是更阴柔些的正嘉皇帝,他掌管着镇抚司,统领锦衣卫,手底不知沾了多少人命跟血腥。 之前薛翃陪侍正嘉的时候,曾跟江恒打过几次照面,每次见到他,心都会凉飕飕地,不敢稍微怠慢。 如今“再世为人”,但面对这位煞星,却也是不愿跟他多打交道。 当即打了个稽首,低头欲去,江恒却道:“仙长急匆匆的,是往哪里去?” 薛翃垂着眼皮:“正要回放鹿宫。” 江恒啧了声,道:“咦,仙长的额上红了一片,是给我撞得吗?” 薛翃因一刻心神不属,并没有留意,却见江恒迈步上前,抬手在她额前按落。 “江指挥使!”薛翃脱口而出,抬手一挡。 江恒站住,两只眼睛瞟向薛翃的脸上,若有所思地问道:“仙长c知道我是谁?” 给他那冷血动物般的眼神无情地瞥过,薛翃的心都冷悸了,瞬间的窒息,然后她回答:“指挥使大人,不是身着官服吗。您的大名,我也曾听说一二。” 江恒一笑:“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仙长真的有未卜先知之能呢。” 薛翃因宝鸾之事心绪紊乱,一时忘了自持,差点露出马脚。且江恒又非寻常之人,于是低头道:“贫道先行一步。” 她正要走,江恒突然说道:“仙长可跟那逆贼俞莲臣认识?” ——他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心头犹如冰水蔓过,薛翃僵住。 她明明知道自己该头也不回地走开,可听他这样一句,如有无形绳索捆住了她的双脚。 江恒目不转睛地盯着薛翃的脸,仿佛不会错过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薛翃强令自己镇定,心绪飞转,直到突然想起来:当日她才进京,当街拦阻俞莲臣的囚车,那囚车是镇抚司负责押送,要么是镇抚司的人禀告了江恒,要么是他当时也在场,在某个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薛翃淡淡问道:“指挥使为何这样问?” 江恒笑道:“天师法驾拦住了俞莲臣囚车,此事谁人不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5.第 35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也许这一切都跟命数有关, 比如她最后的结局, 早在她的名字中得以昭示。 翃, 拆开来看, 是厷跟羽的组合。 ——其中‘厷’, 是山谷开阔之意, ‘羽’,则是翩然飞舞之意。二者合起来, 指的是蝴蝶或者蛾儿在阔朗的山谷中翩然飞舞。 她的名字是薛老侯爷给亲起的,这本是老侯爷给初生的小孙女儿的一种极为恰合吉祥的祈念。 但是偏偏她姓薛。 薛跟“雪”同音,倘若是在雪天,冰天冻地, 寒风凛冽, 那么又有什么蝴蝶飞蛾能够翩然振翼? 而且又可以读“血”,跟“翃”连起来便是“血红”, 这下场岂不是早就注定了吗? 正嘉八年的夏季,京师突然地震,把皇宫的泰液殿震塌了一角。 这泰液殿在云液宫内, 曾是薛端妃的寝殿, 如今端妃因为谋逆处死, 已经离世近两年了。 从薛端妃出事后,云液宫就成了宫内禁地, 皇帝不许任何人出入, 锁了宫门。 也没有任何宫内妃嫔愿意靠近云液宫, 毕竟一提起, 就想到当初薛端妃的遭遇,让人不禁毛骨悚然,连住的离云液宫略近一些,都觉着晦气。 宫内建筑本极坚固,又有特殊的防震设施,就算有寻常的地动,也不至于会出现倾塌的情形,如今突然塌了一角,对虔心修道的正嘉皇帝来说,自然乃是天降异象,只怕会皇室不利。 皇帝思来想去,连发了两道圣旨前往贵溪龙虎山,请天师真人陶玄玉入京。 虽然皇帝“求贤若渴”,天恩浩荡,但直到立秋时分,陶真人才终于率领门下亲信弟子,姗姗启程。 经过三个月的水陆波折,在九月下旬,真人的法驾才总算进了京畿地界。 这夜,真人一行宿在清河县,县官早听闻真人大名,亲自迎了,请在县衙安置。 陶玄玉这次离开龙虎山,随行带了几位心腹的弟子,首席大弟子唤作萧西华,二弟子葛衣。 又有两名得力的女弟子,绿云跟冬月。余下的其他弟子数十。 除此之外,却还有一位名唤“和玉”的女冠,年纪只有十七岁,却是当初上届天师张沐亲收的一个小女徒弟,也是陶玄玉名义上的小师妹。 这夜,绿云跟冬月奉命去给小师姑和玉送餐食,两个女冠子都才过豆蔻年纪,绿云十六,冬月十四岁,虽然学着修道,性子却还有些烂漫。 两人都是南方人士,第一次来到北边,很不适应北方的天气。方才出来之时,各自又多加了一件鹤氅。 冬月提着食盒,见周围无人,因说道:“这一路走来,小师姑都不跟咱们同桌吃饭,只喜欢一个人呆着,少不得咱们来回伺候,天这样冷,我本想自己来就可以了,又劳动师姐。” 绿云道:“不要妄言,小师姑出身跟咱们不一样,在门中辈分又高,师父素来对她还谦和有礼呢,何况你我。” 冬月悄悄说:“小师姑只比我大三岁,看着又面嫩,偏辈分这样高,我没入门前听说有个师姑,还以为跟师父一样年纪呢。” 绿云笑道:“谁叫你我没有那个福气,不是师祖所收的最后一个徒弟呢。” 冬月问:“师姐,我听说小师姑是张师祖驾临京师的时候所收的,她真的是北方人?” 绿云冷笑道:“你还做梦呢,你就算没有来过京城,难道就没听说过颜夏许高?” 颜,夏,许,高,正是当朝最为著名的几位辅臣,也代表着京师的四大家族,就连冬月这小丫头,也自然如雷贯耳。 冬月道:“小师姑俗家姓高,难道就是这颜夏许高之中的‘高’吗?可如果她是天子脚下的官家小姐,家里又如何舍得让她当女冠?” “你入门才两年,有些门里的旧事不知道也罢了,”绿云道:“当初祖师游历京城,小师姑才八岁,体弱多病,高家又崇信师祖,所以才舍她入门跟从修道,后来祖师临终之前交代,说小师姑十五岁有一道生死劫,果然两年前那次不是差点就闭气了吗?” 冬月忙道:“我正是在这件事后才入门的,听说整个人断了气,都有人建议师父把她安葬了,可师父谨记师祖的话,又多等了两天,终于才活了过来。但虽然醒来,却仿佛没了魂魄似的,跟先前判若两人,且不许人碰触,一旦沾身就如疯狂,又休养了一年多,才恢复了正常。” “所以小师姑的性子乖僻些,也是有的。”绿云点头,又小声道:“这次师父特带了小师姑回京,我想,大概是想把她还给高家了。” 冬月有些羡慕:“原来小师姑出身果然矜贵不凡,若我也有小师姑这样的出身,我也不当女冠,回去当给人伺候着的小姐了。” 绿云笑啐了一口,眼见到了和玉的住处,两人不约而同屏息静气。 绿云上前,先恭敬道:“绿云冬月,奉师父命令,来给小师姑送晚饭。” 说了两遍,室内毫无动静,绿云诧异,命冬月上前敲门,也无反应,两人大胆将门推开,却见室内空空如也,并没有和玉的身影。 孩子的凄厉啼哭声,被北风吹送,在夜色里显得格外高亢。 因为先前地震的缘故,加上年景不好,清河县里也聚集了不少的灾民,就在县衙二里开外的棚户里等待安置。 这孩子才出生了两天,母亲却因为饥寒交迫,没有乳汁,孩子不肯吃那些米粥,饿得嚎哭不已,他们的家境又贫寒,无法请奶娘,何况清河乃是小地方,但凡有奶汁的妇人,只顾自己的婴儿已经分/身不暇了,哪里能管了的别人家。 孩子的父亲好不容易请了一位大夫,那大夫却也一筹莫展。因此这家人手足无措,抱头痛哭,旁边的百姓们闻听,也不禁心酸落泪。 一时之间,哭声绵延不绝。 正在绝望之时,却突然听见有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不要哭了,我来看看。” 大家愕然,忙转头看去,看了半晌才瞧清楚。 面前看着的,是个小道士,脚踏步云履,头戴道冠,乌纱罩在额前。 身上穿着雪白的袍子,外头却罩着一件玄色的道家对襟鹤氅,黑白分明,肃穆清冷。 只是这样站在黑夜里,一时叫人看不分明。 那妇人的丈夫先跳起来:“道长,你真的有法子?”仓促中伸手来拉这道士,却不妨旁边一人探臂挡住,喝道:“退开。” 男子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挑灯笼的是旁边一位身量高些的道士。 与此同时,在场的众人也都想起来,听说皇帝亲请的什么龙虎山的大道士入京,今晚休息在县衙里,难道这来的两位,就是他们队伍里的人?如果真的这样,想必真的有通天的法力,当下忙唯唯诺诺后退,又慌忙拜求。 那道士上前,望着妇人道:“手伸出来。” 妇人迟疑地看着她,突然发现她身段袅娜,眉目如画,秀美清丽,这才醒悟原来不是道士,而是一名女冠,于是慌忙将手伸了出来。 女冠听了一会儿脉,说道:“你的脉象沉郁浮躁,没有大病。去药铺里抓两钱天仙子,以酒合了饮下。如果觉着胀痛,再取消石一剂,可以去你的燥热,利于下乳。” 众人见她清水素面,毫无任何粉黛修饰,但天生的肤色如雪,眉如墨画,一双眸子更是清亮有光,若换作女装,分明是个绝色美人,出言却自有一股威严。 可看她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不像是很有经验,何况连大夫都不知道如何医治,她怎会这样有把握?一时众人便半信半疑。 旁边那年青的道士说道:“这是陶真人的师妹,和玉道长,你们还不快去。” 大家这才信了果然是陶真人一行的,于是忙跪地叩谢,那妇人的丈夫亲自奔去药铺。 和玉却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缓缓站起身来。 此刻那小孩子的哭啼声低了许多,仿佛知道自己有救了似的。 和玉缓缓转头,清冷的目光看向那襁褓中哭泣的孩子,仿佛想过去瞧一眼。 可最终仍是低头道:“走吧。” 和玉转过身,她的身量纤弱,北风将那宽绰的袍袖鼓起,衣袂飞舞,看着整个人犹如菱枝临波,随时都会随风而去一样。 青年道士挑着灯笼,小心翼翼地说:“小师姑留神脚下。” 两人往回而行,青年道士便是陶玄玉的首席大弟子,名唤萧西华的。 萧西华陪着和玉缓步而行,几番犹豫终于忍不住说道:“小师姑,你方才所说的‘天仙子’,又名‘莨菪’,味苦性温,虽然有除腹痛风湿的功效,但也有小毒,且从来没有听说过能够下乳,且各种典籍也没有记载,小师姑这副药可妥当吗?” 《本草纲目》里记载:莨菪又作“浪荡”,人服用其子后,就会狂浪放荡,所以得名。而且虽然有定痫止痛的功效,却也有毒。 至于能够催乳,却是闻所未闻,毫无记载,所以萧西华忍不住出声询问。 和玉说道:“你所看的都是医书,自然没有记载,我所看的是《史记》,传说是扁鹊公的一个法子。不过到底有没有用,也是听天由命罢了。我没有十足把握。” 萧西华愕然,看了和玉半晌,一笑了之。 两人回到县衙,陶玄玉已经自绿云冬月处得知了和玉不见之事,却也并不惊慌,两人自后门入内,西华自去回禀师父,和玉自回房中。 关了房门,和玉把道冠摘下,上榻盘膝而坐。 此刻门窗都关的十分严密,北风虽大,只有风声,那婴儿的啼哭却也仿佛停了,没有再传过来。 但是在和玉的心底,婴儿凄厉的哭声,却无法停息。 只不过,她所听见的不是那棚户里的贫寒饥儿,而是在京城之中那最为煊赫的九重宫阙里,曾经还不足一岁的她亲生的小公主。 从在贵溪龙虎山上醒来,薛翃不知道先前经历的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一场梦境。 如果可以,她真的愿意自己只是“和玉”,先前经历的一切,都是她在闲暇打盹,所做的一梦而已。 幸而和玉所修行的宁心诀,大有佐助,但虽然如此,薛翃仍是用了几乎一年时间,才让那种犹如附骨之疽般的痛缓慢消失。 在这期间,她也听说了来自京城的种种消息。 譬如皇帝立后。 譬如在薛翃给凌迟处死后,不到一年的功夫,她所生的小公主就也“夭折”了。 除此之外,曾经显赫一时c为皇帝股肱的镇边将军薛之梵,也就是薛翃的父亲,突然间兵败失利,病故而亡。 薛家,也算是覆灭了。 苍山翠竹,山泉甘洌,云卷云舒,日出日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6.第 36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薛翃先前沐浴过, 已经换了一身素白绸的道衣, 外罩黑色的蝉翼纱袍子, 头戴同黑色的蝉翼纱道巾, 北风之中, 袍袖裙摆微微往后扬起, 发髻上的纱巾也随着摇曳, 在暖金色的夕照之中,好像是才从九霄云外降落的仙人,而非庸庸碌碌的凡尘客。 几位太医都没见过薛翃,乍看之下, 都惊呆了。就连管药弟子跟几个小道士,虽无数次见过她, 但此刻仍是下意识地屏息静气, 仿佛呼吸重一寸都像是冒犯。 薛翃自院门处走了出来, 向着几位太医微微颔首, 才又对管事弟子道:“木心, 药簿里可有天雄, 巴戟,续断,蟾酥, 玄参, 百药煎, 紫河车。” 叫木心的管事弟子忙道:“是是是小师姑, 弟子记得都有的, 会立刻再确认一遍。” 薛翃淡淡道:“好,你师父还没回来?” 木心回答:“正是呢。看时候也该回来了。小师姑不必担心。” 薛翃道:“你忙吧。”说完,向着几位太医微微颔首倾身示意,便往外走去。 目送薛翃离开,这几位太医才敢做声,原来他们都看了出来,方才木心对于薛翃甚是恭敬,一人问道:“这位仙姑是” 管药弟子说道:“这是我们小师姑,是我师父的师妹,师祖羽化前最后收的一个徒弟。她的原籍还是京内人士呢。” 一名老太医道:“原来真的是高侍郎家的那位小小姐呀。啊,真是出落的仙风道骨。” “且慢,”突然又有一名太医问道:“昨日林太医回来说过,清河县里那给缺乳妇人开天仙子的,岂不正是这位?” 木心昨儿也已经听说了,闻言笑道:“给各位说中了,昨儿我们小师姑在清河县的时候,夜晚听见孩子啼哭不止,小师姑心慈,闻声而去,原来是那妇人生了孩子,没有奶水,正合家痛哭呢,小师姑给那妇人诊断之后,开了药方,就是这么神验,第二天我们师父启程,那一家子都在路边上跪着磕头呢!小孩子也已经吃的饱饱的,无量天尊,着实令人欢喜。” 原来昨天,太医院有一位林太医休假回京,夜宿清河,听人传说,有道者给那没有奶水的妇人开了“莨菪”,林太医自然熟知药性,知道那莨菪有毒,闻听这件事大为惊愕,还以为是无知之人胡闹,太医生恐闹出人命来,谁知道次日,那妇人非但好好的,而且真的下了奶汁。 林太医引以为异,先前回京后,便跟同僚们说了此事,本想找一个天仙子能够下奶的先例,但是就算众太医都博览群书经验丰富,却也从不曾想过这种有小毒的东西,居然还有这种功效。 如今见了薛翃,太医们便想起此事,又听木心如此回答,一个个跌足叹息,道:“方才该多请教仙姑,为何竟能想到用天仙子?我等遍查医书也不曾见。” 正如昨日萧西华询问薛翃的话,这方子并不在医书里,所以太医们自然找不到。 木心更加得意了,道:“若说起烧丹炼汞,我师父是最能耐的,可要若是悬壶济世,我们小师姑在贵溪,可是人尽皆知的法衣观音呢,不知道救了多少人的性命。” 突然他又想起方才众人说的宝鸾公主,因道:“还有你们方才伤神的那位公主,改日让我们小师姑看一看,必然是药到病除的。” 原本太医们还惊啧感叹,听了这话,脸上便又齐齐露出了那种有点尴尬而勉强的笑。 薛翃走出放鹿宫。 那执事弟子虽然看见,却并不敢如同拦着绿云冬月一样拦阻,反而恭敬说道:“小师姑是要出去走走吗,这宫道有些复杂,容易迷路,且让这位公公陪着您吧。” 薛翃点头,旁边一名小太监过来,陪着她走了出门。 绿云说这里距离皇帝的住处不远,却并没有说错,瑞徵宫在甘泉宫西北方向,路并不复杂,走得慢的话,一刻钟也能到,的确从此可以看出皇帝的苦心,特意安排了这样一处离得近的地方让陶玄玉安歇。 将近黄昏,风吹在脸上,有些沙沙的疼。放眼看去,宫道幽长,从此处往前,第二个路口再向南拐弯,沿着御道再走一段,就能看见甘泉宫。 此刻此身,好像并不是和玉,而又是当初的薛端妃,正闲适自在地走在这宫道之中。 薛翃甚至能看见端妃娘娘脸上那恬和欢喜的笑意。 那样轻薄的欢喜幻象,就这样跟她擦身而过,越走越远。 好像是锋利的小刀子又勾到了心头,薛翃略略止步,手在胸口微微地一按。 小太监忙道:“仙c仙长,您怎么了?” 在他面前,这女冠子脸色苍白,如同冰雪之色,长睫抖动,却像是飞舞在冰雪中的蝶翼,带着些许怕冷的颤。 薛翃微闭双眸,才又缓缓站直了,道:“没什么。不过是一点旧疾而已。” 小太监本是不敢多嘴的,可看她长相无害,又惹人怜爱,便不禁道:“方才奴婢无意听到其他仙长们说,陶真人最会炼丹,可仙长您却最会替人看病,怎么自己反而有什么旧疾呢?” 薛翃一笑:“难道公公你没听说过,‘医人者不能自医’吗?” 小太监嘿嘿笑了起来:“还真的是这个道理,奴婢一时忘了,那些太医院的老大夫们,有时候也病病痛痛的。” 薛翃故意问道:“公公,你可知道真人如今在哪?” 小太监忙指着东南方向:“皇上特意在甘泉宫里召见真人,这会儿只怕也是在那里。” 薛翃道:“原来是那个方向,这皇宫太大了,若无人相陪,还不敢出放鹿宫来呢。” 小太监道:“不妨事的,皇上很宠信真人,您又是真人的师妹,自然也是皇恩浩荡,而且您是女子,当然也不必格外忌讳宫内的那些娘娘们了。” 薛翃道:“虽是女子,但是见了娘娘们,不是还要行礼吗,若不懂规矩冒犯冲撞了,岂非不好。” 太监道:“您不必担心,以您的身份,如今宫里头需要避忌的,不过是太后c皇后,还有康妃娘娘,庄妃娘娘两位,其他的主子们未必敢就为难您呢。太后住的远,等闲又不会出来走动,遇到的机会少,皇后娘娘也是深居简出,至于康妃庄妃两位娘娘,就算正得宠,看在陶真人的面上,自然也会格外宽带,所以大可不必担心。” 薛翃道:“原来宫内这么多位贵人。” 小太监道:“是啊,奴婢只是跟您说如今最得宠的,其他的还有丽嫔安嫔鲁婕妤李昭仪等,还没有提呢。对了,您看那边就是庄妃娘娘的含章宫,对面是康妃娘娘的雪台宫。两位中间偏右边的那座,就是皇后娘娘的梧台宫了。” 当初薛翃出事之前,淑妃何雅语就住在梧台宫,如今已经立后,居然还没有搬去金台宫。 而在正中的金台旁边左侧,就是云液宫了。 小太监说完后,也张望了云液宫一眼,却并没有说下去。 薛翃也没问,只道:“对了,方才听太医们说什么宝鸾公主,却不知是哪一位娘娘的呢?” 小太监一怔,见左右无人,才苦笑道:“说来这位公主,也是苦命,原本是端妃娘娘”说到这几个字,声音轻的像是一把烟灰落地,“很得皇上宠爱的,可自打娘娘出事,公主就失了宠,也是从那之时得了病,一直不见好呢,奴婢听太医们私底下说,过不过的去这个冬天都说不定。”说着就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太监自顾自说着,没有留心薛翃的脸色越发苍白,指尖也微微发抖,只是觉着女冠子沉默异常,正要转头看的时候,却见从前方路口,有一队仪驾走了出来。 小太监定睛细看,却见是四名太监前头引路,中间抬着一架肩舆,上头高高坐着的正是陶玄玉陶真人。 小太监笑道:“仙长您看,那不是天师真人吗?我看天师跟皇上相见必然很顺利,不然皇上不会赐许天师在宫内乘坐肩舆的,旁边还是郝公公亲自陪着呢。” 这宫中能乘坐肩舆的,也只有妃以上的才许。陶玄玉才进宫就能这样,可见皇帝恩宠。 薛翃便站住旁侧,等陶玄玉的法驾到了跟前儿,才举手道:“真人。” 陶玄玉早看见了她,此刻便也低头瞧了眼道:“你怎么在这儿?” 薛翃道:“出来走走。” 陶玄玉笑道:“起风了,先回去吧。” 于是仍是乘着肩舆,薛翃在旁随行,一块儿送回了放鹿宫,那陪着陶玄玉的郝宜又道:“皇上交代,让天师好生安歇,若有什么缺用之物,尽管吩咐他们。”陪笑说了几句吉祥话,才躬身退了出去。 陶玄玉好净,弟子们早备了艾草香兰的沐浴热汤,陶玄玉沐浴之后又换了一身衣裳,才出到外头。 众弟子一一上前拜见,又向陶玄玉详细禀告在放鹿宫的种种安置,陶玄玉从头听了一回,又略作调整。 这会儿天色已暗,弟子们已经准备了晚饭,正要呈上,突然外头又有司礼监的太监齐本忠,领了五六个小内侍,送了八样精致素菜,说是皇帝亲赐。 皇帝又特赐给真人一个御用上好的和田玉枕,一件贡缎暗纹墨蓝道袍。 直到吃了晚饭,众弟子各自去收拾打坐,陶玄玉才得闲。 “皇帝跟我说了两个时辰的道法,”坐在花梨木的大圈椅上,陶玄玉眉宇间有些得意之色,对薛翃说道,“看得出皇上是有道之君啊。” 薛翃只关心一件事,却不便立即就问,只道:“师兄这次想在宫内住多久?” 陶玄玉道:“快的话一个月即可,若皇上实在挽留的话,那可以三个月。” 薛翃道:“这样也好,皇上虽然礼遇,但那些朝臣们未必喜欢。时间一长,恐又生出别的事。” 陶玄玉打量着她,问道:“你晚饭吃了?” “吃了。” “听绿云跟冬月说,你近来吃的越发少了,是京内的饭菜不合口味吗?” 修道之人是要茹素的,幸而薛翃在经历那场地狱之后,也再没有了沾染荤腥的意愿,甚至一见血肉便有不适之感。 只是这次回京,对薛翃而言是极大的考验,心思不宁,自然便无意于口腹之欲,虽然绿云冬月每日送饭,但送来的饭菜,往往只稍稍地动了一两筷子,这两个女弟子是陶玄玉派了去伺候薛翃的,自然会把情形告知陶玄玉。 薛翃道:“师兄放心,我身体尚好。” 陶玄玉叹了口气:“你若是答应,明日正常的多吃些东西,我便告诉你那逆贼的事。” 薛翃心里想的正是这件,微微一窒,道:“师兄跟皇帝说了?皇帝是什么意思?” “你还没答应呢,”陶玄玉淡淡道。 薛翃敛眉垂首:“谨遵师兄教诲就是了。” 陶玄玉一笑:“可别顾着敷衍。”说了这句,才道:“俞莲臣那人的事,我已经跟皇帝说了,皇帝暂时不会杀他的头,只不过毕竟是谋逆,怕也是不会轻易放了他。” 原来陶玄玉同正嘉皇帝谈道之后,自然说起今日街上阻止斩首之事。 正嘉其实已经听田丰说了,可他自矜身份,又不肯让陶玄玉觉着自己是要质问他,所以反而轻描淡写,只字不提。 陶玄玉告知正嘉:俞莲臣本是地煞星转世,先前正是因为拿住了他,导致煞气冲天,把京城的祥和龙气搅乱,地龙不安,才导致了地震。 偏偏当初泰液殿给地震震塌的时候,正是把俞莲臣押解进京的那日,如此巧合,也不由正嘉皇帝不信了。 且陶玄玉又说,这种地煞之星是天上凶宿降世,就算现在杀了他的头,除了搅乱京城龙气之外,他又立刻转世,不出十年,便又入轮回,不免重又搅乱江山。 不如且将他暂且囚禁,这样的话不伤天和,等想到禳解的法子,再做别的处置。 正嘉皇帝本就崇信陶玄玉,今日跟他见了面,却见果然一派仙风道骨,令人倾倒,听他这般建议,便从善如流地答应了。 薛翃听了陶玄玉所说,稍微心安了些,不管怎么样,俞莲臣暂时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陶玄玉忖度她的神情,还有一件事他并没有告诉薛翃,那就是在今日面圣之后,正嘉看似无意地提了一句跟他同行的都有何人。 虽皇帝不露痕迹,甚至没有指名道姓,陶玄玉清楚,正嘉皇帝留心的是“和玉道长”,那个小小年纪便跟张天师投缘,且答了“大道得从心死后,此身误在我生前”的女孩子。 面前的薛翃坐在灯影中,容颜浸润在半明半暗的光中,虽然半点粉黛不施,却天生丽质,光华难以掩藏。 陶玄玉不动声色地看了半晌,心中无端地有些烦躁,隐隐地竟有些后悔带她下山了。 两名小太监一人捧着西洋怀表,一人盯着换了三茬儿的寒凝香,就在最后一点香灰自香头上阖然落尽之时,两人彼此对视一眼,守香的内侍悄无声息地转到内殿,向着立在鲛绡帐外的伴驾太监郑谷道:“公公,时辰满了。”他的声音压得很有技巧,从舌尖底下送出,像是一缕烟尘,不会惊动人,又恰好会传到郑谷的耳朵中。 正嘉皇帝喜爱道术,三年前开始同贵溪龙虎山的陶天师研习修道之术,宫内众人的行事,言语上多有禁忌,比如时辰到了,不能说“到了”,而要说“满了”,意思是“修为圆满”,也是正嘉皇帝的一种祈念。 郑谷一抬手,示意小太监退下。旁侧的心腹内侍轻轻掀开鲛绡帐,露出里头的静室,顶上悬着一面正嘉皇帝亲手所提的匾额“天青月满”,往下的内龛里供着三清神像,法相庄严,神像前是一张长条檀木几,布置着香花宝烛,果品糕点之类。 正嘉皇帝便盘膝端坐在桌前的蒲团上,身上披着的,是暗蓝色织羽纹的宽袖鹤氅,头发用金冠束在顶心,其余的散发便披在肩头,在天潢贵裔的威严之外,又有几分世外高人的端庄超逸。 郑谷走到离皇帝两步之遥处,方跪地道:“尊主,时辰满了。” 正嘉皇帝缓缓睁开双眼,他的眼睛狭长,眼神似能洞察所有。 双手在膝头上一搭,皇帝站起身来。 打坐之后,按例是要沐浴的,内司早准备了香汤,这一番繁琐步骤走完,时辰已将近亥时。 郑谷亲手捧着丝帕为皇帝擦拭未干的长发,正嘉皇帝吃了一口留青茶,问:“什么时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7.第 37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但“阿姐”这称呼, 却从来没有变过,从见她的第一次,到最后的别离。 以及如今的“隔世重逢”。 虽然屋内并无别人,薛翃仍是按捺不住地浑身发抖。 上次长街上的不期而遇, 她脱口而出一句“连城”, 还以为人声嘈杂,她的声音又弱不可闻, 他是受刑伤重的人,自然是绝不可能听见的。 可是如今 薛翃的心噗噗乱跳,望着俞莲臣微微睁开的双眸, 无法回答。 这个回答太沉重, 就像是掀开了鲜血淋漓的过往。 镇抚司本就备了大夫听候差遣,江恒叫了一名锦衣卫, 很快把人领了来。 江恒进门的时候, 见薛翃手中捏着一根金针, 似乎才对俞莲臣用了针。江恒走到跟前儿:“怎么了?” 薛翃脸上平静:“方才他的情形有些不好,我以金针刺穴, 替他暂且纾解。” 江恒不置可否, 示意那大夫上前, 薛翃转头, 并不起身:“先生怎么称呼?” 那大夫战战兢兢道:“鄙人姓黄。” “黄大夫有礼, ”薛翃淡淡说:“他的情形已经危重, 喝不下药, 便只能等死, 只能用针灸,如今请大夫按照我所说,替他刺身上各处要穴。” “不敢不敢,是是,”黄大夫唯唯诺诺,从药箱里取了金针出来,“其实老朽也曾这么想过,只是今日并非用针的吉日,而且没有十足把握。” 薛翃道:“人命关天,就不管什么黄道黑道的了,请大夫以针刺他的中脘穴,章门穴。” 黄大夫点头称是,才要动手,又吓得停下来,原来这两处穴道都是人身上的要穴,中脘穴属于奇经八脉中的任脉,倒也罢了,章门穴别名长平,在第一浮肋前段,此穴道是脏会穴,肝经的强劲风气在这里停息,就如同风口出入的地方。 这穴道统治五脏疾病,非同一般。 黄大夫迟疑地看薛翃:“仙姑,确定如此吗?这位病人此刻内息微弱,再刺他章门的话,泻了体内风气,会不会更导致他体弱不支,病情恶化?” 薛翃看着俞莲臣乱发之中的脸,因为病痛煎熬,这张脸的五官也更加突出,微耸的眉梢坚硬倔强如磊磊孤岩。 “不会,他能撑过去,”眼中突然有些酸涩,薛翃垂眸,“何况不是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吗。” 江恒虽然不懂医术,但他是习武之人,对这些穴道之类的自然并不陌生,也知道都是生死要穴,这才明白薛翃为何要请别人来下针。 此刻见黄大夫迟疑地望着自己,江恒一点头。 黄大夫这才举手,将俞莲臣的衣裳解开,露出整个腹部,又把衣裳上挪到胸口。 薛翃并没回避,见他腰腹劲瘦,隐隐显露出明显的肌理,只是因为瘦,更显得腰窄,上面还有些新新旧旧的伤痕。 薛翃定神:“动手吧。” 黄大夫举手行针,先在俞莲臣的腹中的中脘穴上轻轻刺落,动作缓而不急。 薛翃在旁看着,见他人虽然优柔寡断,但用针的手法老练,认穴准确,落针绵稳,便知道的确是个中好手,值得信任。 刺过中脘穴,才又挪到左肋之下,悬针片刻,才慢慢刺落。 这一针过后,俞莲臣紧闭的双眸动了动,放在床边的手指也随着弹动,仿佛要捉住什么似的。 薛翃垂眸看了一眼,面不改色对江恒道:“他的神志会慢慢清醒,请江指挥使叫人把汤药送来。” 江恒点头,到门口吩咐。 黄大夫将金针收起来,问薛翃:“这样他可能饮食了吗?” 薛翃道:“待会儿一试便知。” 不多时,侍从送了药过来,薛翃对黄大夫道:“有劳了。” 黄大夫少不得自己端了,便拿了汤匙给俞莲臣喂药,说也奇怪,之前俞莲臣不管是清醒还是昏迷,都无法吞服,偶然吞了些许,此后定要尽数吐出,但这次虽然仍是闭着双眼,却甚是顺利地将一碗药慢慢地都喝光了。 薛翃跟黄大夫又等了一刻钟,薛翃道:“这药用的很妥当,没什么可添减的,只是病人遭逢大变,心绪难免不稳,所以我再加一味玄参散,可以调气。” 黄大夫才见识了她的医术果然高明,自然无有不从:“如此甚好。” 薛翃又对江恒道:“另外这里还有几枚神授丸,用以安神宁息,我留在这里,让病人自己每天服用一粒便可。”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个灰麻布小袋子,呈给江恒过目。 江恒拿了过来,打开看了会儿,见里头有七八颗乌黑色的小丸子,闻着一股涩涩的药香。 江恒把口袋拉紧,扔在俞莲臣的身边,道:“和玉道长真是心细如发,这个都想到了。也是这俞莲臣的造化,道长进京才几日,就先来福泽于他了。看样子做死囚还有些好处。” 薛翃并不答他的话,只面无表情道:“这里的事已经了了,我也该回宫了。” 江恒道:“也好,迟了的话怕宫内也有人等急了,我送仙长。” 薛翃看一眼俞莲臣,起身走到门口,江恒举手将门推开,薛翃将迈步之时,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俞莲臣。 江恒道:“劳和玉仙长亲自出宫来给他调治,若还不好转,那就是他的命该绝于此了。也不用怜惜。” 薛翃转身出门。 正嘉皇帝并不十分亲近文武大臣,宫内重用的是司礼监,宫外则重用镇抚司锦衣卫,原先在内倚重郑谷,在外自然就是江恒了。 这镇抚司建造的十分气派,规模不输于任何王府,外人虽提起镇抚司三字便望而生畏,但里头的构造布置却很是不俗。 接近冬日,栏杆外却仍有几株花树,枝叶苍翠,枝头上有没凋谢的粉色花苞,这会儿将近正午,日色和暖,金色的光影在叶片之中闪闪烁烁,看着倒是一派雅致淡然,宁静祥和。 江恒道:“今日多谢和玉道长亲临,如果俞莲臣死了,我还真不知怎么对皇上交代。” 日影将栏杆的影子斜斜地照在地上,细瘦的样子,让薛翃止不住地想到方才的俞莲臣。闻言道:“江指挥使也不必过于担心,不管如何,所谓命数而已。” 江恒见她垂眸看着地上,便也随着扫了一眼,无意却又瞥见她白色的裙摆,如云气翻涌。 “是啊,本来那日他早该给砍头,偏遇到仙长进京,想来是他命不该绝,既然侥幸活命,再突然病死的话是不是有些太造化弄人?” 薛翃微微一笑,并不答言。 江恒望见她朱红的唇角略动了动,目光一滞,又往下移,却见她原先没有放下的袖口早就落下了,几乎遮住了半只手掌,只是那手未免太纤小了些。 他突然有些怀疑自己所得到的信息,是不是她比实际年龄更小一些。 “听说仙长俗家是户部高侍郎家里?这次回京,不知有无跟高府联系?” “既然已经出家,又何必恋家。”薛翃淡淡地回答。 江恒一笑:“是吗,真不愧是张真人亲收的小弟子,仙长的修为造诣,真是不同凡响,听说皇上对您也格外青眼有加?” 薛翃的唇角又是一动,这次却并不是笑意。 一提到正嘉,又想起昨儿他蓦然出现时候那种让她浑身不适的感觉,血腥气在瞬间令她窒息。 甚至这会儿都觉着毛骨悚然,眼前恍惚,却忘了脚下的台阶,幸而江恒关注她一举一动,早抬手一勾,左手握着她手臂,右手从腰后将她一揽:“留神。” 不期然地肢体相接,薛翃浑身上下都发出无声的抗拒呐喊,几乎是出自本能她用力将江恒推开,他倒退一步,身子撞在栏杆上,每一寸肌肤都在疼得颤抖。 不远处几个锦衣卫发现异样,纷纷转头看来,不知何事。 江恒也没想到薛翃的反应如此激烈,下意识地说:“我只是” 薛翃胸口起伏,片刻道:“不关江指挥使的事,只是c只是我不习惯跟人c如此。” 她的手紧紧地扣着栏杆,好像抓着唯一救命稻草一样,因为动作剧烈,袖子给掀开,露出底下一截手腕,上面有几道鲜明的指痕。 江恒扫了一眼,又挪开目光:“你的脸色不佳。” 薛翃闭了闭双眼,那股痛才如潮水般慢慢地退却:“大概是累了。” 江恒道:“前方不远有客房,十分清净,不如歇息片刻再走。” 薛翃本想快些离开,但双腿已然发麻:“那就劳烦了。” 江恒见她答应,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喜欢,便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她往前。 薛翃走的很慢,就像是人鱼才幻化了双足,踩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在刀尖上。 幸而这“客房”离的不远,有两名锦衣卫经过,向着江恒行礼,眼神流露奇异之色。 江恒目不斜视,领着薛翃走进小院,却见院落雅致,内里是粉白的墙壁,墙角有许多花草树木,并一些盆栽,郁郁葱葱的。 江恒上前将门推开,薛翃没顾得上打量,拖着双足进内,却嗅到一股雅淡香气,抬头看时,原来是右手靠窗边有一个檀香木的大花架,上面放着个景德镇的山水垂钓白陶瓷盆,盆中却是一丛丛开的郁郁馥馥的水仙花,翡翠叶,白玉花瓣,金黄色的花心,沐浴在窗上透进来的阳光中,令人眼前一亮。 薛翃本身心俱疲,突然看见这一大盆金盏银台,那浑身的疼痛不由消退了好些,又放眼室内,见窗明几净,陈设不俗,并不像是什么寻常客房的样子,又回想进门的那小院薛翃回头看向江恒:“这里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8.第 38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郝宜亲自送了薛翃出了甘泉宫, 望着那道袅娜身影飘然远去,这才回到精舍。 正嘉皇帝仍是斜靠在紫檀藤心椅上,仰头出神似的, 郝宜看见桌边的龙井竹荪还没有撤,便上前想要拿走。 不料皇帝睁开双眼道:“端过来。” 郝宜忙将舀了一碗汤小心翼翼跪送给皇帝, 正嘉接了过来, 垂眸看着清澈的汤色,慢慢吃了口。 正嘉淡淡开口:“不愧是从小出家的修道人, 这样清淡的汤, 朕都当是素物了, 她竟还是受不住。” 郝宜忙道:“和玉道长的身子看着也不算强健,先前才劳累的晕厥,这几日又忙的这样, 其实是很该吃一些这样的滋补汤水呢。” “说的在理儿,”正嘉道:“她不爱喝这个,你便去吩咐御膳房, 做点精致干净的素菜, 什么荤腥都不要沾染上,送到放鹿宫去, 说是朕赐给她的。” “奴婢遵命。” 郝宜才要起身,正嘉又道:“等等。” 郝太监忙又停下:“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正嘉道:“朕是不是对和玉太厚待了?” 郝宜一怔, 继而笑道:“这一来是因为主子一向宽仁, 二来, 也无怪主子厚待和玉仙长, 她生得是那样仙子似的模样气质,可偏又那样能干,这样秀外慧中,万里挑一的人物,主子不厚待,却厚待谁呢?” 正嘉脸上露出嘉许的笑容:“你这奴婢,果然是越发会说话了。你向来笨嘴拙舌的,如今为了和玉这样巧言令色,可见是她真真的可人疼。” 郝宜满面的笑,乐颠颠说道:“主子最是洞察人心一言中的,可不就是这样的?奴婢一想到和玉仙长,就忍不住想给她多说好话。” 正嘉笑斥道:“那去吧。对了,把田丰叫进来。” 郝宜原本还笑嘻嘻的,听到说叫田丰,微微一怔,却又不敢问他到底想干什么,便领命而出。 外间田丰正在没好气地训斥一个小太监,郝宜道:“主子叫你。”田丰脸上透出惊喜之色,急忙掸掸衣袖跟袍子上的尘,躬身入内。 郝宜很疑惑,就一边吩咐小太监去御膳房传旨,一边往内打量。 不多时,田丰神情恭肃地走了出来。 郝宜跟他向来不对脾气,虽然心存疑惑,偏不去询问,只做对小太监说话状:“叫他们务必精心,一点荤腥都不能有知道吗?” 田丰打量他一眼,自己下台阶往外而去,郝宜探头看了眼,见他好像是往太医院的方向。 太医院。 薛翃还未进门,刘太医跟另一位苏太医便迎了出来。薛翃同他们说起给皇帝诊脉,问起是哪一位太医主诊。刘太医道:“皇上的病,是院首亲自负责。” 见左右无人,便又小声道:“先前给皇上痛斥了一回,很不受用呢。” 薛翃道:“我想跟院首面谈。” 旁边苏太医道:“方才内阁的虞大人有事来找院首,这会儿正在里头说话呢。” 薛翃微怔,刘太医道:“我去瞧瞧说完了没有。” 正在此刻,却见太医院陈院首同一人从里间走了出来,那人身着大红色的四品官袍,身材高挑轩正,正是内阁的虞太舒。 两人且走且不知在说些什么,突然间虞太舒似乎察觉什么,转头看来,正跟薛翃目光相对。 之前往甘泉宫去的时候,因给小太监指点看高彦秋,薛翃也留意到了高彦秋身边的那道不俗身影。 三年前她还是宠妃的时候,虞太舒还只是区区的一名吏部堂官。薛翃曾从皇帝口中听过这个名字,似乎是赞扬之声,除此之外,并无任何交际。 先前惊鸿一瞥,曾跟虞太舒目光相碰,薛翃并未留意,但这么快重又见面,倒是有点意外。 避无可避,薛翃行了个稽首礼。那边陈院首也发现了,当下同虞太舒说了两句话,便走过来迎着她。 虞太舒却并没有立刻离开,只在旁边的一张配着红木茶几的扶手椅上坐了。有太医院的小侍从飞快地送了茶上来,虞太舒端茶在手,意态悠闲。 那边薛翃心无旁骛,同陈元首说起皇帝阳明脉受损之事,陈太医道:“此事我也察觉,只是找不到根由,若是查不到根源何在,要拔除病根自然是难的。如今有道长相助,想必可以很快查明。”说着斜睨薛翃。 陈太医毕竟是院首,跟刘太医等不同,向来听闻薛翃主动医治宝鸾公主,心想毕竟那是个烫手山芋,给她就给她罢了,又听说江恒请她去镇抚司,越发不以为然。 直到方才听闻薛翃去了省身精舍,心中才有些不悦,他是正经的科班出身,不免觉着和玉这种乃是野路子,不值得信任。 他一怕和玉徒有虚名,把皇帝的身体更弄坏了,结果一定还是他们担责任。 第二,却也有些担心和玉歪打正着,岂不是把他们太医院的所有人等都比下去了? 所以虽然陈院首面上恭敬,言语中却仍是流露警惕慢待之色。 薛翃道:“方才给万岁诊脉的时候,我察觉他的头发略有些湿润,不知院首可发现了?” 陈院首一怔:“什么意思?这个跟皇上的病痛有何干系?” 薛翃道:“这个自然是大有关系。院首既然请过脉,诊断出阳明经有损,那自然也该察觉万岁的脉象有自下冲上之感,所以不管外症是什么,论起内症,这头疾便必定是寒邪遏制阳明经导致。” “我自然知道,”陈院首皱眉道:“我先前已经亲自给皇上施针,刺皇上阳明经左右穴位各三,分别是合谷,列缺,头维,敢问可有错吗?” “并没有错,只是还缺一点。” 陈院首原本满腹不服,说到这里,忍不住动了求知好奇之心:“道长请明示,还缺什么?” “针灸之法,甚是精准,但施针之后万岁的头疾仍旧不愈,是因为内经的寒邪虽然驱除,但头上的寒湿不退,这就如同虽然用炭火烘烤着一件晾晒在外头的湿衣裳,可是天上还下着雨,又如何能够彻底烘干?” 陈院首目瞪口呆:“这这就是我先前所说的病根。道长这样说,难道已经诊出来了?” 薛翃示意院首靠前,同他低低说了几句,陈院首听闻,面上流露恍然神色:“原来c原来是这样?” 薛翃道:“剩下的,院首该知道如何根治了吧?” 陈院首看着薛翃,几乎不敢相信:“道长c您是怎么察觉的?”这会儿的语气已经不自觉地恭敬起来。 薛翃淡淡道:“这个无关紧要,就不必多说了。” 她的来意已经跟陈院首说明,便不想再耽搁,因说道:“院首再想一想,若觉着妥当,明儿就可以开始给皇上根治,我先回放鹿宫了。” 正在此刻,那边有一名太医走到虞太舒跟前,躬身把两包药呈上,道:“大人何必在此亲自等候,下官会命人妥善送到内阁。” 虞太舒伸手接了过来,道:“事关高大人的病,自然得我尽心才好。”一点头,起身往外。 正薛翃跟陈院首辞别,虞太舒上前:“多劳院首了。” 陈院首还沉浸在震惊之中,竟顾不得跟他寒暄多言,只心不在焉地说道:“不敢不敢。” 虞太舒提着药往外,大袖微扬。 薛翃略觉奇怪,却也转身往外,两人几乎一前一后,将出太医院大殿的时候,陪着薛翃的太监小全子忍不住问道:“侍郎大人,高大人有何病症?” 虞太舒道:“哦,也没什么,就是时常有点头晕目眩,跟陈院首说过,是心火太盛的缘故。” 小全子道:“还要虞大人亲自来拿药,可见虞大人的心意呀。” 虞太舒淡淡道:“毕竟高大人是我的座师。”说了这句,一双凤眼微微挑起,看向薛翃。 薛翃抬眸,发现他目光沉沉,若有深意,于是仍举手行礼。虞太舒一顿,说道:“一别经年,看样子小姐已经大道初成了。可喜可贺。” 薛翃心中一震,面上也淡淡道:“着实不敢,只是等闲罢了。” 虞太舒听了这句,深深看薛翃一眼:“我先行一步,告辞。” 他提着两包药,微微倾身点头,转身下台阶而去。 身后小全子目送他远去,对薛翃道:“虞大人是高大人的门生,以前仙长没出家修道的时候,跟他认得?” 薛翃摇头:“过去太久,早忘了。”按理说,当初高如雪还在高府的时候,不过也只是个小女孩儿而已,纵然那时候虞太舒出入高府,跟她应该也并没什么交集,但为什么虞太舒说“一别经年”? 薛翃暗暗细品“一别经年”那四个字,心头竟然惴惴。 及至回放鹿宫,却有御膳房的人送了好些精致的菜饭过来,说明了是单赐给和玉道长的,薛翃望着那满桌的菜色,想到省身精舍内跟皇帝相处的种种,哪里有半分食欲。 只略捡了两样冬笋c香菇,又夹了一截素面,清水洗净,喂给太一。 想到这几日自己忙忙碌碌,太一似乎也没有吃好,便又去水缸里养的浮萍掐了一点,太一来者不拒,张着嘴吃的甚是欢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39.第 39 章 薛翃的注意力都在里头那声音上,几乎都没在意扶着自己的人是谁, 只觉着那只手在自己的掌心轻轻地捏了一下, 这才惊觉。 原来这人正是江恒。 今日他穿着一件暗蓝色的缎服,薛翃一直不明白,锦衣卫的飞鱼服为什么要这样五彩斑斓, 不过在江恒身上, 给他阴柔的气质一衬, 却竟不觉着花俏, 反而透出几分风流超逸。 见薛翃稳住身形,江恒才撤手。 他凝视着薛翃恍惚的神情, 说道:“皇上等了多时了,才要让郝公公去催呢。” 薛翃心情复杂,也没顾得上在意他方才的小动作:“多谢江指挥使。”一顿之下,却又迟疑地问:“这里头的人,可是宝” 不等薛翃说完, 江恒笑道:“是, 里头的人正是宝鸾公主。” 目光相对,江恒早看出薛翃脸上的惊疑,便道:“怎么, 知道皇上召见宝鸾公主, 仙长很惊讶吗?好了, 且请入内吧。” 他后退一步, 很有风度地举手示意。 薛翃微微颔首, 低头拾级而上。 养心殿内郝宜先前已经迎了出来, 见两人说话,便笑眯眯地看着,等薛翃走上台阶,郝宜举手接了一把:“仙长总算来了,差一点奴婢就去请了。皇上方才还说田丰办事不痛快呢。” 薛翃向他一笑,两人入内。 身后江恒回头目送薛翃入内,又站了片刻,才转身离去。 养心殿内,正中的长桌上的文房四宝,炉瓶宝鼎一应俱全,但龙椅上却并没有人。 郝宜引着薛翃往右手边的偏殿而行,拐过一重帘帐。 薛翃终于看见了皇帝高挑的身影,身着蓝色的鹤羽暗纹蜀锦长袍,负手而立。 在正嘉旁边站着的娇小的人影,正是宝鸾。 两个人好像都兴致高昂,只是细看的话,正嘉脸上只有两三分的笑意,含蓄中透着欣悦,而宝鸾则是十分高兴,笑逐颜开。 在两人身前的紫檀木圆月茶几上,放着个黄金嵌宝的鹦鹉架子,有一只白色的长尾凤头鹦哥站在架子上,正挪动两只脚走来走去。 宝鸾正拿了个银制的小勺,在给它添加食水,正嘉在旁道:“都说这鹦鹉难养,朕看却是最好养活的,只好别忘了按时给它食水,教它说什么就说什么,从不多嘴,也不闹事。” 宝鸾见这鸟儿的嘴很是尖利似的,便问:“父皇,它会不会啄人?” 正嘉道:“不会,这种都是训练好了的,性子最温顺,再说,人喂养它,就是它的主子,衣食父母,它只要稍有灵性,就不敢胡闹犯上的。” 两人说话之时,那鹦鹉便侧着头,仿佛是在仔细倾听似的,颈子微微伸缩,像是点头答应。 宝鸾拍掌笑道:“父皇你看,它好像真的能听懂父皇说的话。” 不料鹦鹉一眼看见薛翃入内,便扬着脖子像模像样地叫了起来:“有人来了,参见皇上,参见皇上!” 郝宜先前本要上前禀奏,因见正嘉跟宝鸾公主相处甚妥,回头又看薛翃也正望着这一幕,神色专注,郝宜心头一动,就没有着急上前。 直到此刻,才笑道:“皇上,这鹦哥抢了奴婢的差事了。” 正嘉笑道:“万物皆有灵性,要不怎么说人不学便不如物呢,你若是不进益,只怕真赶不上这鹦鹉了。” 薛翃上前行礼。 正嘉道:“和玉来的正好,你过来,也看看这只白玉鹦哥。” 他的脸色一如平常毫无异色,更不像是几乎一个月没见过面的。 宝鸾见薛翃来到,虽然眼中透出亲近之意,但毕竟皇帝在跟前,便不敢插嘴,直到现在才说道:“和玉道长,父皇把这只鹦哥赏赐给我了。你看看它多乖巧。” 正嘉一笑退后:“茶。” 郝宜正乐颠颠地打量,闻言才忙出去端了一杯茶进来奉上。正嘉举杯在手,喝了口,抬眸看向前方。 薛翃走到茶几旁边,假装看鹦鹉,心却有点七上八下。 几乎三年里都对宝鸾不闻不问,今日却是怎么了,居然破天荒地传了她到养心殿。 是皇帝突然之间想起自己还是一位父亲c想一享天伦之乐吗? 薛翃觉着不大可能。 但不管皇帝是什么用意,对于宝鸾来说,这显然也是破天荒的恩遇。 起初给叫来的时候,宝鸾还战战兢兢地,连一句话都说不利落。倒是惹得正嘉很是怜惜,温声安抚了她一阵儿,宝鸾才镇定下来。 正嘉又叫郝宜把那白玉鹦哥拿出来给她赏玩,宝鸾听着鹦鹉学舌,惟妙惟肖,这才不禁流露笑容。 宝鸾正逗着那鹦哥,说道:“你把方才对父皇说的话再说一遍。” 鹦鹉打量着薛翃,给宝鸾又催了两声,才突然昂着脖子,长长地念道:“大道得从心死后,此身误在我生前。” 宝鸾吃了一惊,呆呆地看着鹦鹉:“这是什么?方才说的不是这个呀?父皇” 她回头又看向正嘉皇帝,本是要问皇帝的,谁知却正见皇帝一口茶喷了出来,仿佛还给呛着了似的,垂首咳嗽起来。 宝鸾吓的不轻,忙撇下鹦鹉跑了回来:“父皇您怎么了?” 郝宜也急忙过来给皇帝捶背,又取了巾帕给他擦拭,问是否安妥。 正嘉垂着头,咳嗽道:“无碍,不用大惊小怪。” 宝鸾这才松了口气,又忙道:“我给父皇换一杯茶。” “不必了,”正嘉举手制止了,“郝宜,你” 皇帝略一犹豫,才终于说道:“你把这鹦鹉送到公主的宫里去,宝鸾,你也先回去吧。” 宝鸾虽然年纪小,却也会察言观色了,便忙屈膝行礼:“是,儿臣告退。” 宝鸾不知道鹦鹉所念的那一句诗的意思,薛翃心里却一清二楚。 这是“和玉”之前跟张天师三问三答中的诗句,而这鹦鹉之所以学会了,原因只有一个,是正嘉皇帝念过,所以鹦鹉也跟着学会了。 只是皇帝居然因此而喷茶,却是出人意料。 宝鸾同郝宜去后,正嘉看向薛翃。 皇帝本来是个目空一切的性子,但是现在,却无端地有些“心虚”似的。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不必多言,皇帝就知道薛翃一定早明白了鹦鹉为什么无端端会念出那样一句。 正因为这个,才让正嘉觉着有点儿不大好意思——暗地里念人家的诗,如今却像是给捉了现行。 但皇帝毕竟是皇帝,很快便调整了心绪。 “寂寂花时闭院门,美人相并立琼轩。含□□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怪不得古人早有诗在先。”正嘉笑了一笑,又道:“朕才说了万物有灵,就果然显灵了,先那句诗朕只在无意中念了一次,没想到这畜生就学会了。听郝宜说,只教它那句‘万安’,就教了足足一个月才学会。你说可笑不可笑。” 薛翃道:“这大概也是机缘巧合。又或者,万岁跟别人自然不一样,您亲自教导,这鹦哥儿自然也不敢不用心。” 这一句入耳,引得正嘉笑了起来,道:“和玉怎么也学会了这些阿谀奉承的话?” 薛翃道:“能让万岁开怀一笑,倒也值得了。” 正嘉眼中泛着笑意:“能把朕都能逗笑了,可见你这张嘴厉害。怪不得先前太后也肯为了你,向朕开口呢。” 皇帝果然提起了太后讨情的事,薛翃不慌不忙道:“太后不过是疼惜皇孙心切。” “太后疼孙子,倒也罢了,”正嘉敛了笑,沉声道:“只是你未免太大胆了,敢利用太后,来向朕施压。你就那么笃定朕会答应吗?” 薛翃道:“万岁自然也是疼惜皇子的。” “不用巧舌如簧的,”正嘉微微敛眉,斜睨薛翃,“你这口灿莲花的本事,只能蒙骗太后。朕知道你医术高明,至于道法上只怕不如你的医术那样高明,朕答应太后,不是什么疼惜皇子,只是不忍拂逆太后的意愿,同时,也是给你一个面子。” 薛翃垂头不语。 正嘉道:“怎么,心里在想什么?是在暗中骂朕吗?” 薛翃道:“小道不敢,只是在感念皇恩。” 正嘉嗤地笑了:“感念皇恩?朕一个月没有召见你,你一个月就不想着来看朕,你是怎么感念皇恩的?” 薛翃低眉顺眼地回答:“小道每天诵经,都会为万岁祈福。” 正嘉的目光里又透出薄薄地笑意:“你有心祈福自然是好的,但是再好,也终究抵不过你亲自来看一眼。” 薛翃道:“万岁日理万机,又紧于清修,没有皇命召见,小道自然不敢贸然打扰。” “一派托辞,”正嘉哼了声,仰头想了想:“早先朕说,绝不可能放了俞莲臣,如今终于如你所愿了,堂堂九五至尊,为了你出尔反尔,只得了你一句感念皇恩,朕不满意。” 就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不管隔多久,要来的终究要来。 龙涎香的气息丝丝缠绕,这种只有宫廷里御用的名贵之物,对薛翃来说,却是唯恐避之不及的。 太容易让她回到过去那段时光。 “那,”薛翃定了定神,问道:“皇上想要什么?” 正嘉双眼望着面前面沉如水的女孩子,目光晦暗,深沉如海。 在过去的这个月中,皇帝有意不见薛翃,不仅是因为她诱使太后迫他放了俞莲臣,皇帝心里不悦而有意冷落。 另一方面,皇帝更是想借此机会,试试看自己能否放下“和玉”。 但是,连那只白玉鹦哥都知道,他无法忽视面前这个人。 而在方才薛翃进内拜见,皇帝回头看见那道黑白分明的纤弱身影之时,这原本冷寂的内殿,在他眼前突然间鲜活生动起来。 这种感觉,难能可贵。 既然不能放手,那么对皇帝来说,就再简单不过了。 只要紧紧抓住就行。 于是正嘉皇帝回答:“朕想要的是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0.第 40 章 正嘉说这话的时候,一阵冷风从殿外传来, 撩的垂地的云纹帘帐随之鼓动。 错金博山炉里的袅袅烟气也随之变了方向, 飘舞摇曳,像是林中嗅到猎人气息的惊鹿,左右窜动, 不知要逃往何处。 正嘉就像是那个“猎人”。 皇帝坐在紫檀木的竹节扶手椅上, 不动声色地注视着面前的人。 而这人的反应, 在正嘉的意料之中, 也正因如此,皇帝却又隐隐地觉着惊喜。 薛翃眉睫一动, 然后抬起那双清澈的眸子看向皇帝:“您说什么?”她的脸色平静如常,仿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正嘉笑道:“是没听清呢,还是不敢相信?” 薛翃道:“听是听清了,可不知皇上想要小道做什么?” “万两黄金容易得,知音一个也难求, ”正嘉缓缓道:“朕喜欢你, 和玉,所以朕想要留你在朕的身边。” 薛翃淡淡道:“小道出家修道之人,留在您的身边, 名不正言不顺。” 笑意从皇帝的眼眸里流溢出来:“那你想怎么名正言顺, 做朕的妃嫔吗?” 薛翃皱眉。 正嘉却又笑道:“知道你不会答应, 所以, 只要你留在朕身边, 就算是伺候朕修行的身边同道之人吧。你总该知道, 陶真人不肯答应朕留他在京内的要求,想要在罗天大醮后便回龙虎山去,朕盼了数年才盼了他来,却想不到如此来去匆匆,所以朕跟他说,不如留你在朕身边” 皇帝竟跟陶玄玉说过这件事?但是陶真人从不曾跟薛翃说过。 薛翃摁下心底思忖,问道:“不知师兄如何回答?” 正嘉道:“他的回答很简单,他让朕来问你。倘若你愿意,便许你留下。” 皇帝拢在袖子里的长指微微捻动:“和玉,留下来陪朕可好。” 半晌,薛翃垂首道:“多谢皇上隆恩,还请您恕罪,因为小道不能留下。” 正嘉眼神微微一沉:“为什么?” 薛翃道:“其实早先小道也跟皇上说过了,又何必再问呢。” 正嘉一怔,想了想,说道:“你是指的留在这宫内会得罪人那件事?” 薛翃道:“皇上圣明,《淮南子》里说:‘桔生淮北为枳,其实味不同,水土异也’。” “南橘北枳,”正嘉笑道:“你的心思巧,说的也好,你怕你这生在淮南的橘子,到了淮北就变成枳了?变成枳后,朕就不喜欢了?但你这句话,是不是太妄自菲薄了些?” 薛翃道:“如果只是南橘北枳的差别,还是小可。如果有人看不惯小道这橘子,随便一句话便能连根拔起,砍杀殆尽,那才是飞来横祸,哪里比得上在山上闲云野鹤的自在?” 正嘉大笑:“混账,越说越离谱了,当初你瞻前顾后的时候,朕不是许过你吗,这宫内你只管横着走,朕给你撑腰,你还有何可怕的?” 薛翃突然想起当初那个对自己说“蠢笨点好,有朕宠你就是了”的人。 皇帝的情意,来的猛烈,散的也快。 一时情热的话,也终究不是免死金牌。 薛翃听见自己心底响起了一声冷笑,道:“皇上虽是九五至尊,金口玉言,但小道狂妄,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想当年唐明皇宠爱杨玉环,但最后,还不是宛转蛾眉马前死的结局?” 正嘉一哂:“朕不是唐明皇,你也不是朕的妃子,想的是否太多了?” 薛翃道:“请皇上恕罪。” 正嘉凝视着她,又忖度了半晌道:“你的意思朕明白了,那好吧,朕不会让你现在立刻决定,你再想一想,想好了再回答朕。” 薛翃道:“多谢皇上。” 正嘉一笑:“你再给朕按一下头吧,自从上回你诊治过后,这些日子虽没有大痛,但有时候还是隐隐有些闷痛,令人不快。” 薛翃洗了手,先给皇帝诊脉,觉着脉象平实,并无大碍。这才把皇帝的头发散开,如前一样给他按摩了一番。 从始至终,正嘉闭着双眼,并没有再说话。 只是,皇帝虽看着脸色平静,但睫毛微微颤抖,呼吸也略略地有些粗重。 薛翃只当一无所见。 事罢,皇帝才缓缓睁眼,他意犹未尽地看向薛翃,道:“还有一件事差点忘了,先前高彦秋跟朕请求,说是你的祖母病了,想着见你。朕想这是你家中的事,所以只问你想不想去。” 薛翃想起之前虞太舒的暗示,以及方才高如风的请求,便道:“既然是长者所愿,不可强辞,既然这样,小道还是回府一趟。” 皇帝“嗯”了声:“朕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就像是先前朕不愿意放过俞莲臣,但你有能耐请太后开口,就也算了。你回去看看你的祖母,也算是尽一尽孝心,毕竟你是出自于高家,也算是不忘本。” 皇帝说了这几句,又问道:“朕还听太医院说,你近来在炼什么金丹,有什么好的,别忘了贡献给朕。” 薛翃道:“是因为先前那场大雪,压倒了一些房屋,京内街头多了许多流民,天寒地冻,冻疮发作,小道便炼一些驱寒舒血的药丸,希望能够有益于那些身居困境的苦难之人。” 正嘉颔首嘉许道:“真不愧是张真人看中的,你的这番慈心,也是登峰造极了。户部的那些官员真该当面听一听。” 薛翃道:“朝中的官员自然有他们自己的本职,小道如此,也算是本职罢了。” 正嘉笑道:“朕倒是忘了,户部的差官岂不是你的祖父,当着你的面儿说他的不好,也亏你反应的快。” 薛翃心念转动,道:“皇上龙体康泰强健,可是一直都在服用师兄所给的内丹吗?” “正是,那药极好。” 薛翃道:“若皇上信得过,小道回头会再给皇上调一些得益的金丹进献。” “那就再好不过了。” 薛翃跟皇帝说完此事,便告辞。 正嘉不悦:“你才来了多久,这就忙着走么。” “已经一个多时辰了。” “是吗?”正嘉诧异,复又失笑:“这简直就是偶同道人说玄话,不觉光阴似箭流,既然如此,你便先去吧。” 郝益送薛翃出甘泉宫,往外走的时候,薛翃问:“公主回宁康宫了吗?” “早回了,公主高兴着呢,皇上还赏赐了好些点心果子给公主。这宁康宫就跟过年似的,”郝益心花怒放,话也格外多些,“这都是托了您的福。” 薛翃笑道:“怎么这样说?” 郝益道:“要不是您给公主看病,皇上哪会咳,奴婢是说,这宫内人多,皇上又是一国之君,以前也不得闲照看公主,如今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不过” 薛翃道:“不过什么?” 郝益犹豫地看着她:“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虽然如今托您的福,宫内没有人敢再小瞧公主,皇上又疼爱,可是您若是离开这宫里,那公主以后c说句不好听的,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薛翃当然也想过这个,所以上回她跟宝鸾透露过些许口风,只要宝鸾愿意,她可以想法子带宝鸾出宫。 只是不便在这时候细说而已。 没想到郝益竟也想到这地步了。 郝益说完后,瞧了会儿薛翃,又小声说道:“其实c皇上的心意,奴婢也看出几分来了,皇上竟是真的对仙长您不一样,如果仙长以后能够留在宫内” 薛翃道:“公公想我留在宫内,是为皇上着想呢,还是为了公主?” 郝益眨了眨眼,陪着笑道:“自然是主子高兴,公主也高兴,大家皆大欢喜呢。” 薛翃闻听,不置可否,只笑了一笑,便转身走了。 郝益不知她是什么意思,站在原地望了许久,看她像是往宁康宫的方向去了,这才忙回去殿内。 薛翃的确是要去探望宝鸾的,揣着心思将走到寅德门,突然听到里头有人道:“都说三皇子出生那天,含章宫上头有祥云缭绕,还有什么红光,我怎么就没看见呢。” “不过这三皇子生得的确是好,白白胖胖的,听说当时才出生的时候,跟猫崽子一样瘦弱,既然有红光祥云的说法,只怕真的是贵命。” 说话的声音听着像是安嫔跟鲁婕妤。而鲁婕妤说罢,安嫔道:“贵不贵的现在谁也不知道,只是命大却是实打实的,这和玉道长是什么来头,还真的法力无边不成?” 鲁婕妤说道:“她是玄玉道长的师妹,张天师最后收的徒弟,当然不可小觑了。方才姐姐不是也看见了吗,宝鸾公主活蹦乱跳的回宫去了。在和玉道长没来之前,我可是听说宝鸾公主都没几天活头了呢。” 安嫔哼道:“皇上三年里都没召见过公主,今儿却是怎么了,又召见,又赏赐东西。也不忌讳当初那个胆敢行刺的罪人了,这还不都是因为和玉?先前太后看重三皇子的时候,皇后娘娘的脸色就不大对我看这宫内好像是要变天了。” 突然又有个声音道:“我看,定然是这和玉有什么妖法迷惑了皇上,不然皇上怎么对她另眼相看到那种地步,这种人还是快点离开的好,容她留在宫内,下一个倒霉的不知是谁呢。” 这突然冒出来的,却是先前的丽贵人,她因为和玉的原因从嫔位将为贵人,最近因为庄妃产子,她才敢出来走动,今日也是去含章宫探望皇子归来,听安嫔跟鲁婕妤如此说,心中的不忿便发作起来。 安嫔笑道:“姐姐还记着仇呢?我劝你可别乱说,和玉道长如今是宫内最红的人,不仅皇上看重,因为三皇子的事,太后娘娘可也青眼有加呢。这样的人可不能招惹。” 鲁婕妤也说道:“就是。” 丽贵人原先位居她们两人之上,如今无端端矮了一头,又给如此堵住嘴,她心中更加气恼,便哼了声,拔腿先行。 不料正说到这里,就见门口有一个人走了出来,白衣玄袍,目光清冷。 丽贵人不期然地撞了个正着,如见鬼怪。 方才的嚣张荡然无存,丽贵人胆战心惊,后退数步,一言不发匆匆地逃了。 安嫔跟鲁婕妤见状,心中各自叫了声侥幸,幸亏自己没背着薛翃说什么坏话,才要上前再奉承两句好话,那边薛翃却向着两人打了个稽首,不等他们开口便径直往前走了,剩下两个人面面相觑,各自有话,不必赘述。 薛翃本想去宁康宫的,中途因听了这些闲言碎语,便改变了主意,只回放鹿宫。 进了门,把道袍脱了,先去洗手。 纤纤的十指浸在冰水里,突然想起在养心殿触摸皇帝的感觉,于是用力地又揉搓了几回,直到两只手都泛了红,才拿帕子擦拭干净。 去桌上碟子里拿了一块儿桂花糕,咬了口,又掰了块喂太一:“你说可不可笑?他竟想让我留在宫内。” 连扔了两块儿桂花糕,太一却不肯吃。 只是在水晶缸里浮着,黑豆儿似的眼睛却只盯着另一个方向。 薛翃本有些心不在焉,看太一这幅模样,忽地有所察觉。 她看看手中的桂花糕,手一抖,桂花糕落在地上。 “是不是有些过分了?”薛翃咬了咬牙,声音有些微冷,“江指挥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1.第 41 章 薛翃说罢,耳畔有人轻笑了声。 回头看的时候, 果然见江恒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道:“这次怎么察觉的这么快?” 话音刚落,就看见地上掉落的桂花糕。 江恒挑眉,目光上移, 在鱼缸上流连片刻笑道:“原来是这个, 我就知道好心一定会坏事。” 薛翃方才喂鱼的时候, 因为心不在焉并没有仔细观察, 但是太一一反常态地不肯吃食,薛翃稍稍留意, 突然发现鱼缸底下仿佛还有些桂花糕的残渣沉淀。 没有她的允许,放鹿宫的弟子一概不许擅自进入,连冬月绿云都不能。自然不会有闲杂人等贸然跑进来喂鱼。 又加上看太一的样子奇异,薛翃便猜到,一定是江恒故技重施。 这宫里头只怕也只有他这样胆大妄为了。 果然一猜便着。 薛翃回身道:“若真好心就不必这样鬼鬼祟祟的躲在房中了。江指挥使, 你想干什么?” 江恒道:“别误会。我今儿是奉旨行事。” 薛翃诧异:“奉旨?” 江恒却避而不答, 只向着那鱼缸一努嘴道:“你这只小鱼,是个什么品种?” “五花兰寿。” 江恒笑道:“长的怪有趣的,胖头胖脑。它好像还很挑食, 先前我喂它吃糕, 它居然只瞪着我。” 薛翃道:“太一只吃我喂的东西。” “太一?名字也奇特的很, ”江恒啧啧两声, “你是个妙人, 连养的鱼也这样奇妙古怪。” 太一在鱼缸里转来转去, 时不时瞪着眼睛凝视江恒,鱼鳃鼓鼓的。 薛翃道:“江指挥使莫要避重就轻,你擅自潜入,到底有什么原因?” 江恒笑道:“你猜。” “奉旨行事”,四个字在薛翃心底一掠而过。 她略微犹豫,道:“我不想做无谓的猜测,只是不管是为了什么,希望江指挥使以后不要再如此行径,不然的话我会亲自询问皇上,问他是否曾命指挥使擅入别人房中。” 江恒一怔,然后笑道:“何必这样害我呢?难道这么快就忘了先前我也曾相助过道长?还是说俞莲臣一去,在道长的眼中,我便可以弃如敝履了?” 薛翃咳嗽了声:“不要说笑,也不要混淆一谈,江指挥使的恩情我自然心中铭记,但这也不代表可以任由您在我房中神出鬼没,我虽是修道人,却也到底有些不便,您说是不是。” “是是是,”江恒道:“连太后都能给你说动,皇上都能为你特赦了逆贼,难道我还敢跟仙长强辩吗?”亏我还有俞莲臣的近况想告知一声,只是宫内眼线太多,一直不得空,这才借着机会想要告知仙长,既然仙长这样不领情,我也只好告辞了。” 薛翃忙道:“江指挥使。” 江恒道:“干什么?” 薛翃道:“俞莲臣近况如何?说完了再走不迟。” 江恒回头:“仙长做事很不地道,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吗?” 薛翃一笑:“都说了一码归一码,江指挥使不会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吧?” 江恒望着她清和如许的笑,叹道:“我也不知道瞎操心个什么劲儿”他因先前给喂了闭门羹,心里不大爽快,道:“我虽不是小心眼的人,但也不喜欢给人冷冷打脸,你若是想我告诉你,那么” 江恒顿了顿,道:“你求我啊。” 话音未落,薛翃道:“求江指挥使告诉我。” 江恒大为意外:“你c你真的求?” 薛翃道:“这有什么?” 江恒的脸上流露后悔的表情:“是不是我开任何条件,你都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薛翃眨眨眼:“这可不一定。” 江恒哑然失笑:“你c”他摇了摇头,道:“缇骑前日才传回来的消息,已经送俞莲臣到了九江,他吃睡都极好,人比先前养胖了,听说九江的水米很养人,希望他好生在那里安度余生,不过我想那是不可能的。” 薛翃先听他说了许多好话,心里喜欢。突然听到最后一句,便又看向他。 江恒道:“不用这样看我,我不是咒他,我只是将心比心罢了,——如果是我知道有个人拼了命救我,我也绝不会乖乖地听人安排远走他乡从此音信全无的。” 薛翃低头不语。 江恒道:“你总该也明白,皇上的特赦千年难得,若他不知好歹以后再给人撞见,那就神仙难救了。” 薛翃嘴唇微动,眼前浮现俞莲臣牢狱中形销骨立的模样,她又是心疼又是担心,竟没发现江恒靠近到自己身边。 江恒低头打量着薛翃出神的模样,悄悄问道:“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看重俞莲臣?” 薛翃抬头,对上江恒近在咫尺清冷锐利的眼神,她心头凛然:“事关玄学,说了江指挥使也不信。” 江恒笑道:“好好好,你就不告诉我吧,迟早晚我自己会知道的。” 他本是时候该走了,但不知为什么,情感上竟有些不愿意。望着水晶缸里的太一,江恒伸出手指敲了敲,突然又道:“对了还有一件事,俞莲臣虽给秘密押送江西,但是他那些余党可不知道,他们只当俞莲臣已经死在镇抚司了呢” 不知不觉说了这句,江恒噤声,只又轻描淡写说:“听说你要回高府一趟,不管如何,自己多留意吧。” 薛翃道:“难道你担心那些人会对我不利?” 江恒莞尔:“仙长,你还不知道吧,如今你非但是宫内的风云人物,更是京城里的红人呢。甚至有人说你是皇上的咳,如果我是俞莲臣的同党,当然要杀之而后快。” 江恒说到这里,又眨了眨眼道:“也许是我过虑了。也许他们不会像是我这样不择手段,你不必担心,我也会派人护送的,你要不要我亲自护送啊?” 薛翃道:“怎敢劳动江指挥使大驾。” 江恒正欲再说,突然道:“有人来了。” 薛翃本能地回头,正好听到门外急促的脚步声逼近,有人道:“小师姑,西华求见。” 薛翃忙看向江恒,一看之下,身后却已空空如也。 而此刻萧西华已经举手叩门,薛翃说道:“进来吧。”退后一步,坐在桌边的交椅上。 房门给轻轻推开,萧西华走进门来,躬身行礼:“小师姑。” “你怎么回来了?”薛翃问道。 萧西华才要回答,又回身把门虚掩起来,才说道:“我听师父提起,说皇帝有意留小师姑在宫内。” 薛翃道:“你总不会是为了这个跑回来的吧?” 萧西华并不回答,只是又问道:“小师姑,皇帝跟你说了吗,你答应他了吗?” 薛翃才要回答,突然想起一件事,便想回头看一眼。 原先江恒留下一句,便消失无踪,薛翃本能地以为江恒已经跟上次一样离开了,可现在忽然怀疑,万一江恒只是躲起来了呢。 薛翃克制着要回头的冲动,只咳嗽了声:“西华,不要说这些无谓的事了。你是擅自离开,还是跟你师父说过了?” 萧西华脸上涨红起来,叫道:“那怎么是无谓的事?” 薛翃一愣,萧西华才又低头:“师父先前才做了法事,正精修打坐,有葛衣陪着,一个时辰不会唤人。” 这显然就是偷跑回来的。 薛翃道:“胡闹,赶紧回去。” 萧西华从来不肯忤逆她的话,但是这次却不知怎么了,抬头看着薛翃,欲言又止。 薛翃只得说道:“皇帝已经跟我说了。我还没有答复他。” 萧西华略松了口气:“小师姑别答应皇帝。” 薛翃道:“这件事我会斟酌。你专心伺候你师父就是了。” 萧西华咬了咬唇,没头没脑地冒出了一句:“小师姑,如果你要留下来,我也要留下来。” 薛翃一愣。 萧西华却又躬身行了个礼,转身往外。 薛翃望着他:“西华。” 萧西华忙止步回头:“小师姑有什么吩咐?” 薛翃道:“你若得闲,可去宁康宫一趟,绿云仿佛有事找你。” 萧西华一怔,旋即漫漫答应了声,脸上略有些失望之色。 薛翃道:“你去吧。”萧西华才退后两步,开门出去了。 直到萧西华走了,薛翃才吁了口气,试着叫了声:“江指挥使?” 身后寂然无声,薛翃疑心他早就走了,毕竟堂堂镇抚司指挥使,不至于真的就对师姑师侄们的对话感兴趣。 薛翃才站起身,却听到江恒的声音说道:“这位道长也是个可怜的,明明心在这儿,却给无情地往外推出去。” 薛翃一愣,然后怒道:“江指挥使!” 她怒喝一声,江恒却又不做声了,薛翃气急,走到屏风后想要狠狠地啐他,不料撩开帘帐往后看时,却见屏风后毫无人迹,只有窗扇半掩,微微抖动。 江恒离开了放鹿宫,远远地看见那青年的道士步履缓慢。 宫道里有路过的宫女太监,见了他,也无一例外的放慢了步子,众人的眼睛都落在萧西华的身上。 这宫内的人最是耳聪明目,月余以来,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了陶天师座下首席大弟子,是个极为俊美出色的青年道士,而且是给属意为下任天师的人选。 就算以江恒的眼光看来,萧西华的人物气质也是无可挑剔,一身道袍掩不住通身的清贵气度,若换上俗家衣衫,定然是个翩翩贵公子的模样。 但对那些宫人们的秋波跟瞩目,萧西华却一概漠然处之,只是在走到路口的时候,他回头瞧了一眼宁康宫的方向,终究还是头也不回地往前去了。 身后江恒不禁一笑:“现在可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等萧西华远去,江恒却往养心殿而去。 正嘉先前批阅了奏折,现在于精舍内打坐。郝宜跟田丰两人在外间一左一右,看见江恒来到,忙迎着。 郝宜道:“指挥使从哪里来?” 江恒道:“从放鹿宫。” 郝宜讶异,田丰却鬼鬼祟祟看一眼精舍内,又忙小声附耳问道:“可是为了那件事儿?” 江恒笑而不语。 郝宜问道:“哪件事儿?你在说什么?” 田丰道:“没什么,是我多嘴。” 郝宜怀疑地看着他,田丰见江恒不回答,就也识趣地没有再说半个字。 不多时里头一声铜磬响动,这是正嘉皇帝在唤人了。 郝宜忙入内伺候,不多时,便传江恒进内。 待江恒入内拜见,郝宜却又退了出来。 正嘉皇帝喝了一口云雾茶,问道:“你从放鹿宫来的,那件事明白了?” “是,”江恒利落地回答道:“已经查明白了,当时田丰去的时候,在和玉道长屋里的确有人。” 正嘉垂着眼皮:“哦?” “早在田丰去之前,是太子殿下去寻和玉道长了,”江恒道:“当时田丰去的时候,是太子在房中。” 正嘉听见“太子”二字,蓦地抬眼,却并没有说话。 直到江恒说完了,正嘉才沉声问:“光天化日房门紧闭的,太子在那里干什么?就算田丰去了,又何必要藏掖着?有什么不能示人的?” 江恒眨眨眼:“这个,只怕只有太子跟和玉道长知道了。不过据说太子出门后,样子不大好。” “嗯?” “这个不大好说,”江恒笑道:“可据微臣猜测,多半没什么事儿,太子年纪还小,应该是闹脾气而已。” “太子的脾气假若闹起来,又怎么会乖乖地在房中不出声?除非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正嘉哼道,“你没有当面询问和玉?” 江恒道:“本来是要问的,只是陶真人的弟子萧西华突然来到,于是我便先回来了。” 正嘉沉默,半晌才又道:“你不问也还好,就不必问她了,免得她心里不畅快。倒是朕听说太子最近胡闹的厉害,就算有什么不当,也是太子挑起来的!朕素日里不太管他的事,皇后未免就纵了他。” 事关天子家事,江恒不便多言。 正嘉忖度片刻,道:“田丰进来。”门外田丰一溜烟入内跪地,正嘉道:“去梧台宫传朕的口谕,太子荒废学业,行为失矩,命在东宫禁足半月,不得有违。” 明明是处罚太子的旨意却去皇后宫内传,皇帝的意图很明显,是故意的在告诉皇后她管束不利。 田太监领旨,猫腰退出内殿,站在门口,面有苦色。 郝宜在旁边揣着手,因方才已经听见了里头的旨意,此时便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田丰气不忿,横着他道:“你笑什么?主子也太偏心了,但凡是这些得罪人的活儿,都是我去做!”先前因康妃的事得罪了夏太师,现在又是皇后,田丰觉着自己在宫内眼见要四面树敌了。 郝宜笑道:“主子是知道你能干,怕我干不好,所以特派你去,是看重你呢。” 田丰唉声叹气,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往梧台宫传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2.第 42 章 田丰很想不通,郝宜心性愚笨, 在郑谷的几个徒弟里是资质最差的一个, 论起体察上意来,更是很不如田丰齐本忠张相等,可自打郑谷去了南边守皇陵, 郝宜竟成了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一个, 这让田丰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想到郝宜说什么“怕自己办事不力才派他”, 虽然是戏言, 倒也有几分道理。 虽说接手的都是些得罪人的活,但这总也算是皇帝的另一重信任, 毕竟在正嘉皇帝看来,监斩俞莲臣,处罚雪台宫,以及如今这档势必要得罪皇后的差事,郝宜那种绵软懦弱的性子是绝对办不成的。 田丰来至梧台宫的时候, 正庄妃带了小皇子来请安, 宁妃,安嫔等也都在。里头不知说些什么,笑语喧哗。 田丰在宫门口听几位娘娘皆在, 便有些迟疑, 又听里面隐隐地笑声, 便踟蹰问道:“各位娘娘来了多久了?” 梧台宫的人回答:“庄妃娘娘是跟宁妃娘娘一块儿来的, 已经有半个时辰了, 安嫔娘娘跟鲁婕妤, 李昭仪是后来的。公公可是有急事?奴婢进内禀告就是了。” 田丰忙制止了,虽然说旨意刻不容缓,但这种打皇后娘娘脸的旨意,若是当着几位嫔妃的面说出来,那以后他在这宫内更是不活了。 幸而站了才一刻钟,里头传出小婴儿的哭声,庄妃要带三皇子回宫休息,便告辞而出,紧接着宁妃也告退。 田丰正等的心火上升,毕竟养心殿那边还需要复命,若是回去的晚了,不知皇帝会是什么反应。 如今见两位娘娘先后退出,田丰心头的大石才算松了一松。 庄妃跟宁妃出来的时候,也都见着了田丰,庄妃点了点头自去了,宁妃站了站脚,问道:“公公怎么站在这里?” 田丰只得苦着脸回答:“回宁妃娘娘,奴婢是传旨来的。” 宁妃在出梧台宫内殿的时候,隐隐就看到田丰在这里探头探脑,既然是传旨,又怎么不麻溜儿地入内,却在这里苦等,如今看田丰的脸色,又忖度他的行事,心里便明白了几分,因笑道:“既然是传旨,可别耽搁了,公公快入内吧。” 田丰答应了声,向着宁妃行了个礼,快步进殿去了。 宁妃回头看了他一眼,就像是田丰自己所说“得罪人的活都是他干”,其实六宫内的妃嫔差不多也知道这个道理,一旦是郝宜出现在各宫门口,大家都知道必然是好事,不是有赏赐,就是要招幸,而一旦田丰出现,那边意味着电闪雷鸣,令人心头发憷的。 宁妃望着内殿笑了笑,转身往含章殿的方向而去。 且说田丰入内,果然,内殿里安嫔正在说道:“这三皇子长的可真快,那脸白胖的。也不知庄妃都喂他吃的什么。” 大家笑了几声,何雅语也说道:“这自然是庄妃精心看护的功劳。”但还没笑完,就看见田丰的身影从门外掠了进来,刹那间,皇后的笑似凝固在了脸上。 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到如今,田丰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了,入内先跪了一跪,才站起来说道:“娘娘,奴婢是来传旨的。” 何雅语闻言站了起来,皇后在刹那间把最近发生的事儿想了一遍,她毕竟是有些心虚的,这会儿忍不住流露出不安的神情,手指微微发抖。 安嫔跟几位妃嫔也都起身,彼此面面相觑,又是惊讶,又是恐惧。 田丰咳嗽了声,便板肃了脸,扬声道:“传皇上口谕:太子殿下荒废学业,行为放浪,命禁足东宫半月。” 何雅语早有所料,但亲耳听到,脸色仍忍不住变得煞白。 安嫔也算是皇后的心腹之人,之前那小宫女身死之事,皇后本来做的很隐秘,谁知给薛翃揭出来,竟惊动了慎刑司,所以她也是知情的,当下便忖度皇帝这道口谕必然是因此而起。 田丰说完后,忙又换了一副和软带笑的脸,哈腰对皇后道:“娘娘,是皇上让奴婢来梧台宫传话的。” 何雅语勉强镇定,安嫔已经忍不住问道:“田公公,你可知道皇上为什么会下这道旨意?” 田丰其实是心知肚明的。而且他知道的真相,却在何雅语跟安嫔之外。 早在惊动慎刑司之时,正嘉皇帝就知道了那小宫女“自缢”一事。 此事都不必劳动江恒去办,因为早在惊动慎刑司之前,正嘉皇帝就早知道了太子行为不检之事。 皇帝却是从一个意外之人口中得知的,这人就是郝宜。 那天郝宜是跟薛翃一块儿从放鹿宫出来的,后来两人虽然分道扬镳,但郝宜也目睹了薛翃往偏殿去,当时他停了停步子,不多会儿,又瞧见太子的身影仓促地跑过。 郝宜自然是狐疑的,回到养心殿后,皇帝自然问起他放鹿宫之行,郝宜也没多想,便都告知了皇帝,甚至连半路看见太子之事也一概说了。 后来才听说那小宫女“自缢”身亡,以及惊动慎刑司等等,郝宜虽然心地单纯,到底也是宫内的人,前后一想,就猜到端倪。而皇帝那边,都不必他张口。 毕竟“知子莫若父”。 但是皇帝的反应,又在人意料之中。 正嘉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更没有因此而动怒。 当郝宜试探着同他说起此事的时候,皇帝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儿大不由娘。随他去吧。” 何雅语以为皇帝发怒是因为小宫女之事。 但郝宜跟田丰却知道并不是。 如今安嫔问起来,田丰却不敢直说。 那天田丰去请薛翃,听到屋里有动静。 田丰是个多心精细的人,面上虽不敢如何,回头,却向正嘉皇帝说起。 本来田丰以为皇帝会让他去暗查。 可谁知皇帝对别的不上心,对此事,却显然是放在了心上。竟也不叫田丰去查,反叫了江恒秘密行事。 这事情其实很好查,只询问当日去过放鹿宫的都是谁就知道了。 田丰也很快知道了,当日太子曾去过,这让他懊悔的几乎吐血。 他本以为薛翃屋内不知藏着是谁,所以巴巴地当作一件大事跟皇帝透露,万万没想到竟是太子。 所以田丰这会儿是半个字也不敢告诉皇后,毕竟,是他无事生非惹出来的。 皇后很快镇定下来。 安嫔等本想留下来为皇后宽心,但见皇后脸色不对,便都识趣地先行告退。 众人都退后,何雅语才问田丰:“田公公,到底怎么样,你可向本宫透露个真信儿。” 田丰当然是不敢提放鹿宫之事,幸好还有个挡箭牌,于是便只道:“皇上也没直说,奴婢猜测,多半是跟先前慎刑司办理的那件有关。” 这却正跟何雅语的猜测不谋而合:“这件事皇上怎会知道?”她凝视着田丰,“是慎刑司的人透露的?还是别的?” 田丰道:“这宫内的事儿有什么能瞒得过万岁爷的耳目呢?”说到这里,他咳嗽了声,低低道:“听说此事有和玉道长插手?道长那性子,也许是不会在万岁爷跟前多嘴,可郝宜跟这位道长的关系很亲密,奴婢听说先前太子的事,其实郝公公早就告诉皇上了。” 何雅语一怔。 田丰巧言令色地说道:“我们当奴婢的,很该为主子分忧,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不太听的,恨不得就当没听见看见,他却巴巴地到主子跟前多嘴。唉,这样蠢笨的人,也不知主子看上他哪点儿。” 打量皇后的脸色,田丰心中暗暗得意,为了让皇后不至于记恨自己,田丰又道:“另外还有一件事,娘娘可要认真留意,以后可不能让太子殿下跟和玉道长多有亲近了。” 何雅语大惊:“你说什么?” 田丰道:“奴婢就是多嘴说一声。” 何雅语瞪着田丰,难掩讶异之情:“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皇上怀疑太子跟和玉太荒唐了!” 田丰见她不信,便咳嗽道:“总之奴婢是为娘娘的好意而已。奴婢该回去复命了。” 何雅语因为太过震惊,也没理他,田丰退出梧台宫的瞬间,却听到里头是皇后道:“去!把太子叫来!”声音惊怒交加。 田丰冷冷一笑,揣手走了。 太子被罚的消息很快便长腿似的传遍了六宫。 含章宫的伺候小太监把消息送到的时候,正宁妃在宫内坐着。 二妃听了这话,宁妃道:“姐姐,我说什么来着?” 庄妃道:“你怎么这样未卜先知呢?” 宁妃说道:“太子这数日行为反常,私下里早有些流言了。皇后娘娘觉着自己管束甚严,我看,只怕适得其反。” 庄妃叹道:“皇后也算是苦心孤诣地看管太子了,之前给太子选侍读,那样精挑细选,翰林院的洛学士是有名的博学,娘娘却觉着他嗜酒,怕太子学坏了,硬是将他除名。每日让内侍谨慎跟随太子这样若还教不好太子的话,可怎么办呢?” 宁妃说道:“难道姐姐没听过物极必反吗?太子正是叛逆的时候,只怕越是管的他严,越是逆反的厉害。” 庄妃笑道:“看这个模样,我也心有戚戚然,现在皇子还小,将来若是再大些我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宁妃说道:“姐姐何必妄自菲薄。连太后都格外宠爱三皇子,可见皇子资质极佳,何况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将来的事儿谁说的准呢。” 庄妃一怔,对上宁妃笑吟吟的双眼:“那我就多谢妹妹吉言了。” 宁妃道:“是姐姐运气好,自打三皇子降生,宫内都在传说姐姐生产那日宫殿之上红光闪现,甚至有人说皇子是真” 宁妃还没说完,庄妃便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早及时地打断了她:“妹妹,喝茶吧。” 宁妃停了话头,仍是笑意不减,只说道:“对了,以娘娘的心性,太子吃了这亏,不知娘娘会不会善罢甘休呢?” 庄妃担忧:“你是说,娘娘会对和玉不利吗?” “姐姐不必担忧,我们就等着看戏好了,”宁妃笑道,“毕竟这位和玉道长,也不是那么软弱可欺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宁妃含笑的眼睛,却只看着庄妃。 庄妃一笑:“话可不能这么说,如果和玉道长真的吃亏,我也不能坐视不理的,好歹要去给她求个情,毕竟她对我母子有救命之恩。” 宁妃道:“还是姐姐心善,如此知恩图报,是会有福报的。” 庄妃回头看着摇篮里睡着的三皇子,道:“别的不图什么,我如今只盼皇儿能够健健康康,平安喜乐地长大罢了。” 宁妃又在含章宫坐了片刻,这才起身。 才出了宫门,就有心腹的太监苏夜来报说:“皇后娘娘生气,亲自拿戒尺打了太子。” 宁妃望着梧台宫的方向,笑道:“打的好,不听话的孩子,是该教训教训。” 苏夜道:“另外,皇后把跟随太子的那些人也都罚了,听说还要再换一批人伺候。” 宁妃轻描淡写地说道:“根子上若是坏了,换多少人也是枉然。这几日你不要去见小吉,他是个机灵的,自己知道该怎么应对,风头过后再见面不迟。” “奴婢遵命。”苏夜见她走的方向不对,便问:“娘娘这是要去哪,再走可就是雪台宫了?” 宁妃道:“就是去看望她的,不仅要锦上添花,更要雪中送炭才行。而且我又不是去看康妃,我是去看夏家罢了。” 苏夜道:“对了,听说康妃娘娘的妹妹今日进宫来过,夏家应该已经放弃康妃了。” 宁妃冷笑:“正好也让太师知道知道,皇后是什么样的人,免得他们两家好的什么似的。” “经过这件事,夏家只怕不会再倚望皇后了。”苏夜皱眉,“不知太师有什么后招。” 宁妃淡淡说道:“太师不是蠢人,只怕早就想好应对之策了,毕竟现成的有个稀世宝贝,他不可能视而不见。” “娘娘指的是”苏夜没有说出来,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放鹿宫的方向。 宁妃笑道:“听说明天,和玉道长要回高府,这会儿外头只怕忙得很啊。” 苏夜若有所思道:“如今皇上对和玉道长势在必得,听说已经想让她留在宫内了。如果夏家跟高家联手,那这宫内以后只怕又是一番新奇光景了。” “只要夏家屹立不倒,”宁妃冷笑说道:“没了一个康妃,照样还有其他肃妃,端” 说到最后这一个字,宁妃猛然顿住,眼睛眨了几下,生生地咽了口唾沫。 苏夜望着她:“娘娘” 宁妃深深呼吸,把手指上一个琥珀色的玉石戒指转了转,才恢复了先前神情淡漠的模样:“没什么。走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3.第 43 章 次日,高家有人来宫门处迎接。 高家负责来迎接的却是高府的二爷, 也就是高如雪的叔父高晟, 随行的是高府的一位老管家,并四名小厮而已。 六个人在宫门等了许久,终于看到有一队队伍, 仪仗鲜明, 煊煊赫赫地从宫门口出来。 高晟看是如此炫盛的模样, 便以为是哪一位宫内的贵人有事仪驾出宫, 只忙避让在旁边,低头不敢擅看。 谁知其中一人道:“高二爷!” 高晟愕然抬头, 才认出是皇帝身边的郝公公,同时他也发现,就在郝宜身边,同行的却是一位身着暗蓝色道袍,内衬白色道衣, 头裹着同暗蓝色道巾c身段纤弱的女孩子。 仓促中高晟只看了一眼, 却见虽然是素淡的道服,但那女孩子的容颜,却如同莲花一般, 熠熠生辉, 令人过目惊艳。 且说郝宜打了招呼, 上前拱手行礼。 高晟虽是高府的二爷, 却只在太仆寺做一个闲官, 平日里见到郝宜这种皇帝身边的得力内侍, 都是要小心伺候应对的,见郝宜主动行礼,忙紧走几步,还礼道:“参见郝公公。” 郝宜举手搀住他,笑道:“二爷等了很久了吗?” 高晟忙道:“不曾,也是才来。”又忙看一眼薛翃,才对郝宜说道:“怎么敢劳烦公公亲自送出来?” 郝宜笑道:“说哪里的话,奴婢送和玉道长出来,是奴婢的荣幸,这样的好事儿别人还捞不着呢。”比如田丰。 高晟知道他的性子最好,不是田丰齐本忠等不好相与的。便也笑道:“公公说笑了。” “这可不是说笑,”郝宜敛了几分笑,又回头看向薛翃。 这会儿薛翃也走过来,只沉默地举手向着高晟打了个稽首,并不相唤。 高晟愣了愣,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郝宜都看在眼里,却毕竟知道他们之间关系特殊,自己不好插嘴。便回头打量。 原来高晟等已经安排了来接送的马车。 郝宜看了一眼,便笑说道:“二爷,这马车就不必了,皇上的口谕,请和玉道长乘坐宫内的车驾。” 高晟陪着笑道:“这如何使得?” 郝宜说道:“皇上有旨,又有什么使不得的?” 说着便恭敬地对薛翃道:“和玉道长,既然见过了高二爷,就请先上马车吧,这儿风大,吹的人脸上都疼。”说着便举手躬身示意。 小太监忙取了杌凳,跪地放平。 郝宜亲自抬手要扶着薛翃,高晟毕竟是个伶俐之人,见状也便走到旁边,举手虚扶。 薛翃点了点头,也没说别的,便搭了郝宜的手,自上了车驾。 郝宜目送她入了车内,才回头悄悄对高晟小声说道:“二爷,和玉道长这趟回府,府里可要尽心,你看这阵仗,就该知道皇上的意思,府里头可也要保证万无一失才是。” 高晟早发现了,随车驾而行的,除了几位内侍宫女外,另外还有镇抚司的十数名精锐,就算是本朝一品的大员也没有的超然待遇。 高晟暗暗心惊,忙笑道:“这是当然,公公放心。” 郝宜又特别交代小全子好生跟随伺候,不得有任何差池,这才送别。 宫车行过长春大街的时候,百姓们纷纷驻足观看,不知仪仗中的究竟是哪一位显赫的大人。 高晟人在马上,回头看一眼高管家,那管家会意,急忙打马上前:“二爷有什么吩咐?” 高晟看一眼宫车,侧身小声说道:“我起先说了,要多带几个人过来,老爷只是不肯,如今你看看宫内的行事,显得我们何等的怠慢失礼。” 高管家也早从郝宜的口吻举止里看出蹊跷了,说道:“小人这些日子也颇听说,咱们的这位三小姐咳,是和玉道长在宫内十分得宠,如今亲眼所见,总是没有错儿了。二爷行事谨慎,本是好的,可是老爷那个脾气” 高晟说道:“老爷在内阁磋磨了几十年,仍是这样的不会办事,别说是老爷,就算是大爷,也是那个一脉相承的倔硬脾气,一点儿都不会转圜。唉!不管如何,你先快马回府,知会府内的夫人们,让他们叫底下人把府内再尽量收拾收拾,对咱们这位三小姐务必要尽心,一点儿失礼的地方都不能有。” 高管家急忙答应。 高晟又皱眉,自言自语地说道:“说来,我才想起来,怪不得早几日虞侍郎突然问我,府内三小姐的旧日居处可还在不在,我心想他跟咱们府里常来常往,怎么会不知道?那院子早荒废了。如今想想,竟是我犯了蠢,虞太舒那明明就是在提醒我呢。” 高晟举手打了自己的头两下,高管家道:“这会儿现收拾也来不及了。如何是好?” 高晟道:“罢罢,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你先回去报信吧!” 高管家去后,高晟左思右想,心中怪罪:“虞太舒也是的,明明知道,却不跟我直说,只拐弯抹角的,改日我定要问一问他。” 马车又行了两刻钟,终于到了紫荆街,高晟昂着脖子看去,远远地看到门口上总算鳞次栉比地站着数道人影,细看之下,除了高晟的夫人叶氏外,他的儿媳妇孙氏,以及长房的嫡女高如风,身后站着各自的丫鬟婆子等。 那门口的众人看到宫内的太监开道,镇抚司的侍卫随扈,果然也都惊了一惊,若不是高晟随行在侧,几乎以为是接错了人。 高晟翻身下马等候。 那边小全子早跑过来,伴驾的小太监跪地放了杌凳,马车的门打开,薛翃缓缓下车。 高晟本是个极擅应酬的人,所以这次才派他去宫门口接人,可是,面前这人虽然是自己府内的三小姐,而且是自己的小辈,可偏偏早就出家,出家就罢了,偏偏又是皇帝面前得意的人,这让高晟有些不知如何面对。 幸而叶氏跟高如风先走了过来,高如风面上含笑,迎着薛翃道:“妹妹,你终于来了。” 叶氏上上下下通看了会儿,也笑道:“这就是如雪吗?出家修行了这许多年,越发出落的我都不敢认了。” 高晟在旁边咳嗽了声,有些紧张地看向薛翃。 却见薛翃面色淡淡地,不管是对高如风,还是叶氏,一概如常。 高晟才说道:“如雪虽是咱们家里的人,但毕竟修行了这许多年,如今也没有还俗,所以不要失礼。” 叶氏一怔,旋即笑道:“知道,可不管如何毕竟是自家人,我亲切些也不算失礼的。如雪你说是不是?” 薛翃只微微点头。 高如风忙道:“你会不会不认得了?这是咱们二婶。” 薛翃这才举手道:“有礼了。” 叶氏见她行的是道家的稽首,一愣然后笑道:“好好好,不管如何终究回来了,快请里头说话。” 高如风握着薛翃的手,并不放开,伴随着她拾级而上,进了府门。 高晟暗中问叶氏:“耀儿呢?怎么没跟你一起?” 叶氏说道:“我叮嘱过他让他今日在家里,一转眼不见,人就跑不知哪里去了。” 高晟道:“老爷还不在家?” 叶氏说道:“还在部里,倜儿却是在的。” 高晟眉头紧锁:“他妹妹回来了,他不肯出来迎接?” 叶氏笑道:“瞧你说的,你也知道是妹妹,倜儿那尊贵性子,怎肯出来呢?别说是他,你看咱们的那位二小姐不也是没出来?就只大小姐是个懂事的。” 高晟哑然失笑道:“这是什么事儿,宫里头当稀世宝贝一样尊重,咱们家里倒好,合伙要把人家晾起来了。” 高府的宅邸有些年头了,屋顶的青砖上有些青苔的痕迹,石鼓跟蹲兽等因为天长岁久的磨砺,磊磊沧桑,透出旧贵族的气派。 过了正房往后,是一道垂花门,正中是个穿堂,左右厢房,两侧又有耳房,从穿堂正中的紫檀木镶嵌水墨纱流苏屏风前绕转过去,才进了老夫人所住的正房。 高如雪是妾室所生,那姨娘在生她的时候就因为难产而去世了。她便给二房的萧姨娘养着。 萧姨娘自己有个女儿,便是如雪的二姐高如霜。 而在老夫人的房中,高如雪的嫡母沈氏,其子高倜跟媳妇邹氏,高如霜都在场。 众人见高如风挽着一个容貌殊绝的女孩子走了进来,心思各异,高如霜本坐着不动,见状便缓缓站了起来。 薛翃在很快的时间里,把在场众人都打量了一遍。 她倒是不怕什么别的,横竖高如雪年幼离家,一心修道,就算全不认得在场众人都是寻常的。 高如风挽着她的手,到了屋里才放开,上前向着沈氏行礼:“母亲,三妹妹回来了。” 沈氏端坐着,寡淡的脸上浮出一点笑意:“嗯。老太太惦记了很久了。” 高如风回头看着薛翃,指着沈氏身边那青年男子跟他旁边的妇人道:“你大概都不认得了吧,这是咱们的大哥哥,这是大嫂子。” 薛翃一概以稽首见之,青年男子瞅了她一眼,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也并没有招呼。 倒是那邹氏,还含笑说了句:“三妹妹离开家的时候,我还没在这府里呢,今日一见,果然人物出色的很。” 最后才高如霜,她凝眸看着薛翃道:“三妹妹连我也不认得了?” 薛翃淡淡道:“二小姐。” 高如霜听她并不喊“姐姐”,便“嗤”地一声:“果然是出家之人,什么哥哥姐姐,父母爷祖的,只怕都不认得了,不然的话,怎么回京这许久都不曾回来一趟呢,还要祖母病了去请。倒也是行事洒脱。” 高如风道:“二妹妹!” 高晟用力咳嗽了声,有些不悦:“不要在这里闲话了。”他上前向着沈氏道:“大嫂子,母亲怎么样?” 沈氏说道:“方才等了半晌,觉着心慌,才服了药在里头歇下了。” 高晟方才听高如霜冲撞,已经生恼,但沈氏偏偏不阻拦着,高晟心中对这些人的行事很不以为然,可毕竟不便发作。 叶氏看出他的不自在,忙道:“好不容易回来了一趟,到底要见一见的。想必母亲不会见怪。”回头对薛翃笑道:“如雪,你跟我来。” 沈氏扫了她一眼,便也站起身来。众人鱼贯往里屋而去,绕过紫檀木的雕花屏风,还没进门,就有药气扑鼻而来。 里间,老夫人正给一个丫头扶着,靠在床上。 沈氏跟叶氏上前行礼,高老夫人转头,看见薛翃的瞬间,目光直了直,然后脸上浮出和蔼的笑意:“是如雪吗?”眼神殷殷盼望地望着她。 高如风道:“祖母叫你呢。”轻轻拍拍她的手,示意她靠前。 薛翃身不由己走前几步,那边老夫人早伸出手来,薛翃只得也探手过去,老夫人便握紧她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泪却从干涸的眼睛里很快地滚涌出来。 老夫人竟然老泪纵横,哽咽说道:“如雪,我的乖孙女儿,唉!没想到我还能活着见到你。” 说话间,便把她往身边拉了过来,抱在怀中。 薛翃本极厌恶跟人接触,给老夫人拥入怀中,起初本能地就想抗拒。但是老人家的怀抱却极为温暖,又仿佛有一种久违的安全感。 薛翃本像是剑拔弩张,可是给老夫人抱住的瞬间,那周身的“刺”仿佛也在瞬间慢慢地平复了下去。 高老夫人抱着薛翃落泪,半晌,才在众人的劝慰下停了。 沈氏又道:“如今她总算回来了,您老人家也不用再挂心,才喝了药,得好好歇会儿,横竖她一时半会儿不会走的。” 叶氏也跟着劝,又道:“您老人家只管先养神,让如雪跟她的兄弟姊妹们也团圆团圆才好。” 高老夫人又细看了薛翃半天,才不舍地说道:“好孩子,那你先出去跟他们好好地相处。” 薛翃点点头,转身先随着高如风到了外厅。沈氏,叶氏以及高晟却仍留在里屋,不知老太太有何吩咐。 小辈们来到外间,却已经不见了高倜的身影,只有邹氏还在。 高如风道:“哥哥呢?” 邹氏道:“外头有人来找他,像是有急事,他只得去了。” 高如风想到先前高倜的反应,心知肚明,不再追问,只回头微笑着对薛翃道:“三妹妹,咱们到外头走走罢。” 这会儿高如霜忽地问道:“外头天寒地冻的,姐姐要去哪里?” 高如风道:“到我房里坐坐。二妹妹要不要同去?” 高如霜噗嗤一笑,道:“看姐姐这样亲切,必然有好多体己话要跟如雪说,我怎好打扰呢。” “你越来越没有礼数了。”高如风淡声回答,眼睛里透出些许锐色。 高如霜却并不以为意,反而笑着说道:“我明明说的是好话,姐姐怎么不领情呢?快去吧。” 高如风这才向着薛翃一点头,两人出门去了。 身后,高如霜目送两个离开,便冷哼了声。 邹氏在旁低声道:“二妹妹,你干什么当面顶撞她们?” 高如霜傲然道:“怕什么,他们是有求于人,所以才对她毕恭毕敬的,我却跟她不相干,不管她是道士也好,是嫔妃也好,跟我有什么关系。” 邹氏笑道:“不可胡说。” “我有说错吗?”高如霜冷笑道:“嫂子你也不是外人,自然知道长姐的心思,她想嫁给虞侍郎嘛,那是祖父最得意的弟子,又是前途无量的内阁官员,姐姐怕不是想嫁他想疯了,姐姐当然不想自己进宫,所以要巴结如雪。毕竟人家如今可是皇上看重的人。她说一句话,甚至比祖父说十句都管用呢” 还未说完,邹氏用力一拽她的衣裳。 高如霜忙噤声,原来是嫡母沈氏跟高晟等从老夫人的卧房出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4.第 44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郝益到底不如他心机深,便问:“你怎么知道?” 田丰得意道:“我当然知道, 先前和玉道长在宁康宫把丽嫔娘娘斥责了一顿, 皇上想必是要过问这件事。” 郝益这才冷笑:“我看未必。” 于是不理田丰怔住的表情, 匆匆往放鹿宫去了。 郝益来至放鹿宫, 那管事弟子知道他是宫内掌事的大太监, 忙来迎着:“公公亲临, 可是有要事?” 郝益问道:“正是呢, 是传皇上旨意,请和玉道长去甘泉宫。道长在哪里,快请她出来吧。” 管事弟子迟疑:“这” 郝益道:“怎么了?难道道长不在?” 管事弟子才说道:“虽然是在,可小师姑如今正在制药, 她制药的时候是不许别人打扰的。” 郝益忙道:“这是皇上的旨意,怎能是别人呢?快去告诉。” 管事弟子见他催促, 只得往丹房而来,这丹房是临时用放鹿宫的一处偏殿改成, 不算太大, 旁边就是储存药材的仓库。 这会儿已经正午, 日色极好, 从丹房中隐约透出了一股淡淡地药香气,郝太监不由深深呼吸了几口, 心想如此也沾沾仙气儿。 管事弟子走到门口,轻轻敲了两下:“小师姑, 是皇上身边的郝公公来传旨, 皇上想召见小师姑。” “是请。”郝益在旁边提醒。 管事弟子苦笑:“皇上想‘请’小师姑过去。” 半晌, 里头才传出薛翃波澜不惊的声音:“这一炉药才送入,我要亲自看着。” 管事弟子回头看向郝益,郝太监着急,忙上前道:“和玉道长,这药虽然要紧,可是皇上的旨意也是违拗不得的啊,您别为难奴婢们啦。且快请出来,跟奴婢去面见皇上吧?” 又过片刻,里头毫无动静,郝益是最忠心于正嘉的,几乎忍不住要上前推门,可想到正嘉那个“请”字,既然如此有礼,人家不肯答应,似乎也不好用强。 正在迟疑,门缝里突然有一张纸递了出来,管事弟子忙双手接过,打开看了一眼,不知何意。 郝益也忙接过来瞧了眼,却见上头只写着一个字,却跟今日的事风马牛不相及,顿时也懵懂了。 屋内薛翃淡淡说道:“劳烦公公将此物转交皇上。” 郝益捧着那张纸:“这是何意?” “你们不懂不打紧,皇上会懂的。”里头的声音仍是一片宁静。 郝益犹豫了会儿,有所得终究比一碗单纯的闭门羹要好些。于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便拿了那纸回甘泉宫。 田丰仍在门口等着,见他独自一人悻悻而归,很是震惊:“和玉呢?怎么是你一个人回来?” 郝益因没有完成差事心里忐忑,便没好气儿地喝道:“管好你自己的事!”恭恭敬敬捧着那张纸进内去了。 郝益到了养心殿内,跪在地上,说了和玉正在制药炼丹之事。 正嘉脸色淡淡地莫测高深,不见喜忧。郝益最怕主子是这幅表情,因为你永远猜不透下一刻是雷霆大怒还是风和日丽。 郝益咽了口唾沫:“这是和玉道长命奴婢呈给皇上的。”说着把那张纸高高举起。 正嘉将那张纸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居然是个“林”字,字迹清逸隽秀,未见其人,先见这一笔字,已经知道是个难得的人物了。 皇帝盯着那个“林”,片刻又问道:“她可说别的了?” 郝益揪着心忙道:“奴婢看见这个字,很不懂,就问和玉道长是什么意思,和玉道长说,‘你们不懂不打紧,皇上会懂的’。” 正嘉浓眉一挑,眼底有光芒闪烁,走到桌边把那字纸放下,又端详半晌,心中暗暗忖度。 半刻钟时候,正嘉突然灵机一动,竟失声笑道:“好个冰雪聪明的小妮子。” 底下郝益动也不敢动,突然听了这句,语声亲昵,且笑声朗朗欢快,显然皇帝是很开心的,那颗悬着的心直到现在才算放下。 正嘉脱口一句,也自觉对“仙长”似乎太狎昵了,于是咳嗽了声,重新又道:“果然不愧是张真人的亲传弟子,这份心思七窍玲珑,真真难得。” 郝益大着胆子问道:“皇上这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奴婢想破了脑袋都想不通,皇上竟知道吗?” 正嘉道:“和玉说朕会懂,朕当然不会辜负她的信任。”面上不禁流露些许自得之色。 正嘉皇帝说完,便提笔在旁边一张空白纸上缓缓地写下一行字。 “你过来看。”郝益起身走到跟前,见写得是:不到黄昏梦未成。 郝益打量半天,仍是一无所知。正嘉的心情极好,笑着啐道:“你这蠢笨东西,要是你师父在这里,必然就会懂”说了这句,却又打住。 正嘉只又用手指点着那行字道:“看清楚,黄昏为‘夕‘,林夕为‘梦’,没有了黄昏,就是梦除去‘夕’,便只剩下‘林’了。” 郝益恍然大悟,却又道:“主子,不知这句话是何意?” 正嘉皇帝说道:“你先前说了和玉在炼丹,她的丹药,必然还要耗费半天时间,直到黄昏时候才能出炉,也只有在那时候她才能得闲跟朕相见,明白吗?” 郝益忙跪在地上,满心欢悦道:“奴婢明白了,果然是皇上圣明。”又道:“看样子还是和玉道长最知道皇上,所以才说我们都不懂,只有皇上懂,她早料到皇上能看破这个中天机呢。” 正嘉因为看破字谜的机关,心情甚佳,笑道:“所以朕越发觉着这小c咳,道长难能可贵,能出字谜不算太难,难的是她敢对朕出这字谜,更难的是她竟笃信朕会猜出来,好极了,这样兰心蕙质七窍玲珑的人物,自然值得朕等。” 这日,郝太监盯着放鹿宫,果然,就在黄昏戍时将至的时候,丹房的门才缓缓打开。 绿云跟冬月早就等候多时,忙上前恭迎。 薛翃把手中一个匣子递给绿云道:“这里头是新炼制的保命丹六颗,你拿去交给” 这句话未曾说完,却又道:“罢了,我亲自送去宁康宫。” 郝益在旁等着,见状忙道:“道长,您给皇上的字谜皇上已经解出来了,可是这时辰也到了,可不能再耽误。” 薛翃道:“我是要去宁康宫再看宝鸾公主的病情,看过之后,还须沐浴更衣,再见皇上。想必皇上为人父,必会体恤我的意思。” 郝益目瞪口呆,薛翃道:“公公不必担心,皇上会明白的。” 郝益苦笑:他自来也没见过这样的女子,也许是因为出家修道的人物,所以才敢如此放肆,皇帝召见都要推三阻四? 薛翃略收拾了一番,便去宁康宫,先前在丹房内大半天,耗神耗力,本来需要好生休息,但因为记挂着宝鸾的病,所以要亲自把药送过来,让她早点服下,自然便可以早些休养生息。 早上到宁康宫,宫内是一副古旧寥落的情形,但此刻再来,却俨然已经有些改头换面了。 各色陈设焕然一新,宝鸾公主的被褥等都换了新的,而且寝殿内居然还生了炭炉。 就连先前给薛翃斥责的那老嬷嬷也消失不见,换了两个看着有些谨慎老成的。 薛翃并不觉有什么宽慰,这样的变化,更加证明了先前丽嫔是故意怠慢宝鸾,放纵下人,而她一个妃嫔,若无靠山,当然不敢如此放肆。 宝鸾已经睡下了,侧身向内躺着,薛翃不忍将这孩子唤醒,只默默地立在床前看了会儿。 那伺候的嬷嬷因见识过她的厉害,又给丽嫔叮嘱过,不敢怠慢,陪着笑说道:“公主先前服了汤药,精神好多了,仙长不必过于忧虑。” 薛翃犹豫了会儿,看看旁边捧着匣子的绿云,突然说道:“绿云。在公主的病好之前,你留在这里帮着他们照看公主。” 绿云愕然片刻,终于道:“是。” 其他宁康宫的嬷嬷跟宫女们也同样心中惊愕,却都不敢出声。 薛翃从匣子里取了两颗丸药交给绿云:“等公主醒了,让她服一丸,期间断不可缺了人在跟前,两刻钟要喂她喝一杯水。剩下这一颗,等明儿我来看过了后再用。” 绿云答应了。薛翃漠然环顾周围:“你们也都仔细,公主病好后,便是大家的无上功德。” 众奴婢纷纷应声。 薛翃吩咐完毕,实在劳累,便又交代了绿云几句,便带了冬月往外而去。 不料才出正殿,将到殿门的时候,丽嫔一行人从外而入,迎面见了,丽嫔笑道:“和玉仙长果然是尽心尽力,我以为你要明日才得过来呢。” 薛翃回头,只默默地打了个稽首。 丽嫔身边却还有一位年轻的宫妃,正是李昭仪。 这是三年中升上来的新人,薛翃竟不认得。 丽嫔道:“白日得了仙长的点化,本宫细细把宁康宫查了一遍,果然发现有些不尽心的地方,于是把他们狠狠斥责了一顿,现在看着是不是比之前好多了呢?” 薛翃淡淡道:“事情不是做出来给人看的,而是要在心,只要尽到心便好,丽嫔娘娘发了善心,这是好事。” 丽嫔听出她话带机锋,却仍只说道:“我们虽然有心,却到底不如仙长聪慧,以后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请多多指教。” 薛翃身心俱疲,懒怠跟她多说,迈步出门。 挪下台阶,实在累的很,便靠在旁边的石狮子上暂时歇息。 石头冰凉,薛翃却不以为意,双眸微闭,暗自调息。 直到宁康宫里传来丽嫔气愤的声音:“她以为自己是谁,敢明目张胆地把人留在这里了?是要监督本宫吗?” 薛翃眉头一皱,缓缓睁开双眼。 却不料目光所及,前方宫道中一行人不知何时已至,当中一位丰神俊朗,虽是尊贵的天潢帝裔,却又有仙风道骨的态度。 “不到黄昏梦未成,如今已是黄昏至。”声音温和淡然,却难掩天生的高高在上,正嘉眼底带着很浅的笑意,目不转瞬地凝视着靠在石狮子旁边的那道娇小而脱俗的身影。 从门外的干冷空气中步入室内,正嘉皇帝把衣袖微微一扬,走到正前方的紫檀雕云纹藤心椅上落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5.第 45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先前那颗药毒死了康妃夏英露的猫,人人都在瞪大了眼睛等着看好戏。 谁不知道康妃是宫内头一号受宠的人, 那只御猫更是禽兽中的第一号主子, 简直比寻常妃嫔还要尊贵些, 如今给毒死了, 以康妃那骄横跋扈的性子, 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所以在薛翃从镇抚司回宫的那一刻,宫内几乎每只眼睛都盯着梧台宫呢, 可万万没想到, 从梧台宫里落荒而逃的, 居然是康妃夏英露。 因此上, 怎不叫这些奴才们心中凛然c对薛翃更加十万分尊重呢。 薛翃抬手,示意伺候的众人都退下, 这些人也毫无二话,忙乖乖地退避了。 这宁康宫里虽然换了不少新的奴婢,但里头当然也少不了各色眼线。薛翃看殿内无人, 才走到宝鸾公主榻前, 在她的床边上坐了。 小孩子动也不动,宝鸾年纪虽然不大,却十分懂事,之前那些奴才们窃窃私语,说康妃去皇后面前告了状, 宝鸾知道惹了祸, 吓得缩在被子里装睡, 却装的不像, 察觉薛翃靠前,更是浑身微微发抖。 薛翃望着那瘦弱的小孩子,探手过去,想在她肩头上轻轻地抚落,但只是咫尺之间,却有些不敢碰触。 侥幸这殿内无人,宝鸾又看不见,薛翃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了,她曾发誓不再流泪,但是面对自己亲生的受了万般委屈的女孩儿,又怎能控制自如。 从袖子里掏出素帕,极快地拭干了泪。薛翃暗中调息,才道:“殿下不必担心,那只猫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宝鸾动了动,却仍没有“醒”,薛翃道:“我只有一件事想问公主,希望公主能够如实回答。” 她也不管宝鸾听没有听,便道:“那药是给公主救命的,一切要按照我的吩咐服用,公主的病才能好,可公主为什么要把药喂给那只御猫?是信不过我吗?” 宝鸾不答。薛翃抬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道:“公主不必害怕,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别人,也不会有其他人知晓。我既然答应了要医治公主,就一定会将您治好,而且”薛翃顿了顿,道:“我绝不会容许什么人欺负公主的。” 薛翃说完,宝鸾的肩膀抖得更厉害了,薛翃硬生生将目光移开,避免自己再度潸然泪下:“我只想公主别再做这些事,一切要听我的,好吗?” 薛翃说完,手凌空在宝鸾的肩头虚虚地按了按,便站起身来。 突然宝鸾掀开被子起身,她转头看着薛翃,竟道:“你凭什么这么说?你又不是宫内的人,你只是个女冠子就算你说能治好我,倘若治不好,反而治死了,父皇也绝不会怪罪你。而且你为我得罪了那么多人,他们当然奈何不了你,可等陶真人走的时候你也跟着走了,剩下那些人岂不是更要针对我欺负我了?你哪里是在医治我,你只是在害我罢了,更凭什么说不容许别人欺负我?” 薛翃万万想不到,自己会听见这样的一番话,措手不及,她立在原地,双眸微睁地看着宝鸾。 宝鸾满脸泪痕,又说道:“没有人想你医治我,我也不想好起来,就算是病死了,又有什么不好?” “你得好起来,”薛翃本能地,来不及多想,“你为什么要病死。” “难道让我活着,像是我母妃那样”宝鸾的声音哽咽,说到最后一句,整个人瑟缩起来。 薛翃浑身也随着抖了抖,两只手不禁握紧:“你不会!” “你没资格说这话!” “我有。”薛翃斩钉截铁地回答。 宝鸾满脸不服,甚至带一丝敌视地看着薛翃。薛翃走近:“我不会容许你出事。你也c绝不会像你母妃那样。” 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那个“我”硬生生咽下去。 但双眼已经胀痛的难受,连嗓子里好像都涨满了酸酸楚楚的东西,呛涨得她几乎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 薛翃微微昂首,屏息,而后说道:“绿云,伺候公主服药。” 外殿绿云走了进来,手中捧着备好的药碗,又悄悄说道:“小师姑,外间来了个小公公,说是郝宜郝公公身边的人,问他什么事,也不说。” 薛翃定神,看向宝鸾:“公主只需要安心把身体养好,此外的事,我会给公主担着。”重生以来,她甚少情绪波动,这会儿不由分说地说了这句话,绿云眼中不禁流露诧异之色。 宝鸾眼中的愠色退却,目光中也透出几许疑惑。薛翃不敢再盯着她看,转身往外走去。 身后,绿云笑着对宝鸾道:“公主殿下放心,我们小师姑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是会说到做到的。” 薛翃三两步走出了宁康宫正殿,立在阶陛前,忍不住抬手在胸口揪了揪。 将近黄昏,风中透着肃杀的冷意,薛翃觉着自己站的是一个偌大的冰窟,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冷的一丝暖和气儿都没有,好像动一动,四肢百骸就会发出冰棱抖动一样的声响。 门口处站着的一名小太监见她出来,忙小碎步跑了过来,跪地请安,又含笑道:“仙长,您可算得闲了呢?” 薛翃动弹不得,只垂眸看他。 小太监是郝宜的心腹,郝太监百般叮嘱他对“和玉道长”要恭敬些,因此小太监只越发恭谨地说道:“我们公公说,皇上最近老犯头疼症,已经传了好几个太医,都没有法子,皇上很不高兴,发了好几次脾气了。所以公公派我来问问,仙长有没有好法子呢?” 薛翃听见“皇上”,才慢慢地缓过一口气。 正嘉皇帝的头疼症已有两三年了,而且有越演越烈的趋势。但是宫内太医众多,按理说轮不到薛翃插手。 可是郝宜特意差遣这小公公过来说,自然就有一番深意。 薛翃心里明白。 毕竟曾经是正嘉皇帝身边不可或缺的人,又是正嘉曾赞过“解语花”的人,薛翃怎会不明白正嘉的脾气? 不是太医院毫无办法,而是用的人不得心。 毕竟,他曾经命人来“请”自己却不得,后又亲自往宁康宫见,偏她晕厥了。求而不得,皇帝如何能够甘心? 可是他毕竟是九五至尊,又是那种自傲矜贵的心性,先前“一而再”,已经是破格逾矩了,绝不会自降身份地“再而三”。 正嘉不肯自降身份,又见不到想见之人,偏以他阴沉难测的性格,这种心思他绝不会对任何人提起。 那股恼火无处可宣泄,太医院跟那些近侍的人自然首当其冲地遭了秧。 幸而郝宜也是正嘉的心腹,隐约窥知了几分他的心意,这才悄悄地派了小太监来知会薛翃。知道以薛翃的冰雪聪明,必会明白自己的意思的。 甘泉宫。 司礼监的几位:齐本忠,田丰,郝宜,张相,陪着几位内阁的辅臣,正议事完毕。 辅臣们跪别皇帝,起身退出内殿,在肃杀的天色里,辅臣们大红锦绣的官袍显得格外醒目,犹如一朵朵庄重的红云般,摇摇摆摆,威仪赫赫地下台阶往外而去。 突然,为首的颜首辅抬眸扫了一眼远处,旁边紧随其后的许阁老也发现了,一怔之下,扫向身侧的户部侍郎高彦秋。 颜首辅没有说话,许阁老笑了笑:“那位女冠子打扮的,是否就是高侍郎先前随着张天师出家的那个小孙女儿?” 高彦秋原先在御前内阁会议里吃了瘪,当然没有心情四处打量,闻言抬头,果然看见远处,有一道纤弱的身影,由一个小太监陪着,往这边走来。 高彦秋皱皱眉,心情虽然不佳,但许阁老资历跟官职都比自己高,便道:“大概是她吧,多年没见,我也认不得了。” 此刻,旁边的夏太师道:“呵呵,高侍郎该认一认才好,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女儿啊。而且听说这位和玉道长可甚是了不得,这才进宫几天,听说就已经是宫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厉害人物了。” 高彦秋自然也听说过,听夏太师语中带了几分讥讽之意,奈何自己辈分官职等等都不如人家,便低头道:“当初舍了她出家,就没指望再回来,所以如今竟形同陌路,不管她怎样厉害,横竖跟高家是没有任何干系了。” 为首的颜首辅听他们三人说到这里,才一笑道:“其实太师说的也不乏道理,如今皇上推崇陶真人,不顾群臣反对要在宫内设罗天大醮,将来这位和玉道长,不知又有什么了不得的造化呢。” 高彦秋位份最低,只得任由他们三个说着,无法还嘴。 幸而在场的还有一个人。 高彦秋便转头看向身后一直没有出声的那位阁臣道:“太舒,咱们还得赶紧回去,把账目再对一对,这很快就要年下报账了,要再给皇上斥责,别说户部跟你们兵部,连内阁也跟着脸上无光。” 原来四人身后还有一位,却是内阁的候补阁员,原先内阁还有一位是兵部尚书石溪,只是最近石尚书病重,所以由兵部侍郎虞太舒补任。 算资历,虞太舒曾是高彦秋的门生,也是内阁里唯一能任由高彦秋呼喝的人了。 听了高彦秋如此说,虞太舒道:“是。”他的声音平和清正,相貌儒雅端庄。头戴压金线的忠靖冠c身着大红官袍,越发衬的五官鲜明,眉目清俊,身材挺拔,风度翩翩,乃是当朝有名的美男子。 高彦秋见他眉眼低垂地答应了,心里才有些满意,便对其他三人道:“三位阁老,下官先行一步。” 说着大袖一甩,昂首挺胸地去了,身后虞太舒也向着颜首辅,许阁老跟夏太师一一行礼,这才随着而去。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许阁老笑道:“高大人好像不大高兴啊。” 颜首辅道:“多少年了他还是这个脾气,怪不得一直在侍郎的位子上爬不上去,他的弟子都跟他平级了,他还是这幅牛脾气。” 夏太师哼了声,却只看着那道越走越近的身影:“两位大人,这位和玉道长好像是来面圣的。你们对此有何看法?” 颜首辅深邃的目光扫向前方:“皇上喜欢,做下臣的能有什么看法。” 许阁老也笑了笑:“是啊,而且听说这位道长的医术是最好的,也许是为了皇上的头疼之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6.第 46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不料皇帝睁开双眼道:“端过来。” 郝宜忙将舀了一碗汤小心翼翼跪送给皇帝, 正嘉接了过来, 垂眸看着清澈的汤色, 慢慢吃了口。 正嘉淡淡开口:“不愧是从小出家的修道人, 这样清淡的汤, 朕都当是素物了, 她竟还是受不住。” 郝宜忙道:“和玉道长的身子看着也不算强健,先前才劳累的晕厥, 这几日又忙的这样, 其实是很该吃一些这样的滋补汤水呢。” “说的在理儿,”正嘉道:“她不爱喝这个,你便去吩咐御膳房, 做点精致干净的素菜, 什么荤腥都不要沾染上,送到放鹿宫去,说是朕赐给她的。” “奴婢遵命。” 郝宜才要起身,正嘉又道:“等等。” 郝太监忙又停下:“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正嘉道:“朕是不是对和玉太厚待了?” 郝宜一怔,继而笑道:“这一来是因为主子一向宽仁,二来, 也无怪主子厚待和玉仙长, 她生得是那样仙子似的模样气质, 可偏又那样能干, 这样秀外慧中, 万里挑一的人物, 主子不厚待, 却厚待谁呢?” 正嘉脸上露出嘉许的笑容:“你这奴婢,果然是越发会说话了。你向来笨嘴拙舌的,如今为了和玉这样巧言令色,可见是她真真的可人疼。” 郝宜满面的笑,乐颠颠说道:“主子最是洞察人心一言中的,可不就是这样的?奴婢一想到和玉仙长,就忍不住想给她多说好话。” 正嘉笑斥道:“那去吧。对了,把田丰叫进来。” 郝宜原本还笑嘻嘻的,听到说叫田丰,微微一怔,却又不敢问他到底想干什么,便领命而出。 外间田丰正在没好气地训斥一个小太监,郝宜道:“主子叫你。”田丰脸上透出惊喜之色,急忙掸掸衣袖跟袍子上的尘,躬身入内。 郝宜很疑惑,就一边吩咐小太监去御膳房传旨,一边往内打量。 不多时,田丰神情恭肃地走了出来。 郝宜跟他向来不对脾气,虽然心存疑惑,偏不去询问,只做对小太监说话状:“叫他们务必精心,一点荤腥都不能有知道吗?” 田丰打量他一眼,自己下台阶往外而去,郝宜探头看了眼,见他好像是往太医院的方向。 太医院。 薛翃还未进门,刘太医跟另一位苏太医便迎了出来。薛翃同他们说起给皇帝诊脉,问起是哪一位太医主诊。刘太医道:“皇上的病,是院首亲自负责。” 见左右无人,便又小声道:“先前给皇上痛斥了一回,很不受用呢。” 薛翃道:“我想跟院首面谈。” 旁边苏太医道:“方才内阁的虞大人有事来找院首,这会儿正在里头说话呢。” 薛翃微怔,刘太医道:“我去瞧瞧说完了没有。” 正在此刻,却见太医院陈院首同一人从里间走了出来,那人身着大红色的四品官袍,身材高挑轩正,正是内阁的虞太舒。 两人且走且不知在说些什么,突然间虞太舒似乎察觉什么,转头看来,正跟薛翃目光相对。 之前往甘泉宫去的时候,因给小太监指点看高彦秋,薛翃也留意到了高彦秋身边的那道不俗身影。 三年前她还是宠妃的时候,虞太舒还只是区区的一名吏部堂官。薛翃曾从皇帝口中听过这个名字,似乎是赞扬之声,除此之外,并无任何交际。 先前惊鸿一瞥,曾跟虞太舒目光相碰,薛翃并未留意,但这么快重又见面,倒是有点意外。 避无可避,薛翃行了个稽首礼。那边陈院首也发现了,当下同虞太舒说了两句话,便走过来迎着她。 虞太舒却并没有立刻离开,只在旁边的一张配着红木茶几的扶手椅上坐了。有太医院的小侍从飞快地送了茶上来,虞太舒端茶在手,意态悠闲。 那边薛翃心无旁骛,同陈元首说起皇帝阳明脉受损之事,陈太医道:“此事我也察觉,只是找不到根由,若是查不到根源何在,要拔除病根自然是难的。如今有道长相助,想必可以很快查明。”说着斜睨薛翃。 陈太医毕竟是院首,跟刘太医等不同,向来听闻薛翃主动医治宝鸾公主,心想毕竟那是个烫手山芋,给她就给她罢了,又听说江恒请她去镇抚司,越发不以为然。 直到方才听闻薛翃去了省身精舍,心中才有些不悦,他是正经的科班出身,不免觉着和玉这种乃是野路子,不值得信任。 他一怕和玉徒有虚名,把皇帝的身体更弄坏了,结果一定还是他们担责任。 第二,却也有些担心和玉歪打正着,岂不是把他们太医院的所有人等都比下去了? 所以虽然陈院首面上恭敬,言语中却仍是流露警惕慢待之色。 薛翃道:“方才给万岁诊脉的时候,我察觉他的头发略有些湿润,不知院首可发现了?” 陈院首一怔:“什么意思?这个跟皇上的病痛有何干系?” 薛翃道:“这个自然是大有关系。院首既然请过脉,诊断出阳明经有损,那自然也该察觉万岁的脉象有自下冲上之感,所以不管外症是什么,论起内症,这头疾便必定是寒邪遏制阳明经导致。” “我自然知道,”陈院首皱眉道:“我先前已经亲自给皇上施针,刺皇上阳明经左右穴位各三,分别是合谷,列缺,头维,敢问可有错吗?” “并没有错,只是还缺一点。” 陈院首原本满腹不服,说到这里,忍不住动了求知好奇之心:“道长请明示,还缺什么?” “针灸之法,甚是精准,但施针之后万岁的头疾仍旧不愈,是因为内经的寒邪虽然驱除,但头上的寒湿不退,这就如同虽然用炭火烘烤着一件晾晒在外头的湿衣裳,可是天上还下着雨,又如何能够彻底烘干?” 陈院首目瞪口呆:“这这就是我先前所说的病根。道长这样说,难道已经诊出来了?” 薛翃示意院首靠前,同他低低说了几句,陈院首听闻,面上流露恍然神色:“原来c原来是这样?” 薛翃道:“剩下的,院首该知道如何根治了吧?” 陈院首看着薛翃,几乎不敢相信:“道长c您是怎么察觉的?”这会儿的语气已经不自觉地恭敬起来。 薛翃淡淡道:“这个无关紧要,就不必多说了。” 她的来意已经跟陈院首说明,便不想再耽搁,因说道:“院首再想一想,若觉着妥当,明儿就可以开始给皇上根治,我先回放鹿宫了。” 正在此刻,那边有一名太医走到虞太舒跟前,躬身把两包药呈上,道:“大人何必在此亲自等候,下官会命人妥善送到内阁。” 虞太舒伸手接了过来,道:“事关高大人的病,自然得我尽心才好。”一点头,起身往外。 正薛翃跟陈院首辞别,虞太舒上前:“多劳院首了。” 陈院首还沉浸在震惊之中,竟顾不得跟他寒暄多言,只心不在焉地说道:“不敢不敢。” 虞太舒提着药往外,大袖微扬。 薛翃略觉奇怪,却也转身往外,两人几乎一前一后,将出太医院大殿的时候,陪着薛翃的太监小全子忍不住问道:“侍郎大人,高大人有何病症?” 虞太舒道:“哦,也没什么,就是时常有点头晕目眩,跟陈院首说过,是心火太盛的缘故。” 小全子道:“还要虞大人亲自来拿药,可见虞大人的心意呀。” 虞太舒淡淡道:“毕竟高大人是我的座师。”说了这句,一双凤眼微微挑起,看向薛翃。 薛翃抬眸,发现他目光沉沉,若有深意,于是仍举手行礼。虞太舒一顿,说道:“一别经年,看样子小姐已经大道初成了。可喜可贺。” 薛翃心中一震,面上也淡淡道:“着实不敢,只是等闲罢了。” 虞太舒听了这句,深深看薛翃一眼:“我先行一步,告辞。” 他提着两包药,微微倾身点头,转身下台阶而去。 身后小全子目送他远去,对薛翃道:“虞大人是高大人的门生,以前仙长没出家修道的时候,跟他认得?” 薛翃摇头:“过去太久,早忘了。”按理说,当初高如雪还在高府的时候,不过也只是个小女孩儿而已,纵然那时候虞太舒出入高府,跟她应该也并没什么交集,但为什么虞太舒说“一别经年”? 薛翃暗暗细品“一别经年”那四个字,心头竟然惴惴。 及至回放鹿宫,却有御膳房的人送了好些精致的菜饭过来,说明了是单赐给和玉道长的,薛翃望着那满桌的菜色,想到省身精舍内跟皇帝相处的种种,哪里有半分食欲。 只略捡了两样冬笋c香菇,又夹了一截素面,清水洗净,喂给太一。 想到这几日自己忙忙碌碌,太一似乎也没有吃好,便又去水缸里养的浮萍掐了一点,太一来者不拒,张着嘴吃的甚是欢快。 薛翃想起陶玄玉说太一吃的比自己还多的话,不禁笑道:“你可不能吃太多,忘了上次吃的浮在水上,差点撑死吗?” 太一置若罔闻,摇头摆尾,隔着水晶缸轻轻地碰自己肉呼呼的头。 薛翃把其他的菜让冬月端了出去,给弟子们吃,沐浴过后,写了几张符箓,便早早睡了。 次日醒来,竟有些头重脚轻,突然想起昨晚上仿佛做了好些古古怪怪的梦,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起身洗漱完毕,自然先去宁康宫看望宝鸾公主,只是还未到宁康宫,便见前头宫道上走来一队内侍宫女,手中捧着些锦绣辉煌珠光宝气之物。 薛翃是熟悉宫内规矩的,看这个阵仗,心中有数。恰好跟随的小全子悄悄对她说道:“昨晚上皇上招幸了康妃娘娘,又赏赐了好多东西呢。” 陶玄玉的弟子也发现了恭候门口的内侍,忙去禀告,陶玄玉却不为所动,直到郝益亲自碎步跑到车驾边,躬身道:“奴婢奉皇上旨意,来接迎真人天师。” “有劳,”陶玄玉淡淡道:“今日乾天入于坤地,顺乎天,应乎人,圣主兑泽,公公不必在此多礼,还是赶在吉时来到之前,速速跟真龙天子见面吧。” 郝益对这些易经八卦之类的一无所知,听他出口成章,莫测高深,当即忙躬身领命,转身头前开道。 车驾浩浩荡荡,进了永安门,沿着中通大道往皇宫方向而去,一路上也有不少百姓们围观,见有道家法器,威仪不凡,又看那坐轿中依稀流露真人容貌,虽看不清五官,给那云锦薄纱帘子映衬,却也颇有一种人在云端,仙风道骨的气度,都纷纷地打听是什么来路,有知道内情的,就合掌祷念。 车驾到了路口,突然间听到一声铜锣敲响,十分突兀,把在轿子里的陶玄玉都惊了一颤,幸而隔着轿帘,没有人察觉。 这会儿,便听得路边有行人说道:“午时将至,这俞莲臣怕是要人头落地了。” 另一个说道:“乱臣贼子,有什么可怜悯的?他居然敢带领部属造反,就该千刀万剐,诛灭九族!不过听说他是孤家寡人一个,当初给薛将军收留的孤儿,倒是便宜了这厮。” “我听说俞莲臣造反是有原因的,你们不记得了吗?当初端妃娘娘给凌迟处死,后来薛老将军暴病身亡,有人说老将军是给人害死的,也有人说老将军是疼惜爱女,呕血而亡。” “不管怎么样,都不是俞莲臣谋反的理由,他这样做,简直也玷辱了薛家的英名。” ——“唉,如今当忠臣良将,又有什么用?你们看轿子里的那个人,神气活现的,他难道能够定国安/邦吗?却给皇上奉为上宾像是薛老将军等,却偏不得善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7.第 47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这个你可管不着。”郝益白他一眼, 他跟田丰向来不对付, 所以也懒怠理会。 田丰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是不是叫你去放鹿宫找那小道姑啊。” 郝益到底不如他心机深, 便问:“你怎么知道?” 田丰得意道:“我当然知道,先前和玉道长在宁康宫把丽嫔娘娘斥责了一顿, 皇上想必是要过问这件事。” 郝益这才冷笑:“我看未必。” 于是不理田丰怔住的表情, 匆匆往放鹿宫去了。 郝益来至放鹿宫,那管事弟子知道他是宫内掌事的大太监, 忙来迎着:“公公亲临, 可是有要事?” 郝益问道:“正是呢,是传皇上旨意, 请和玉道长去甘泉宫。道长在哪里,快请她出来吧。” 管事弟子迟疑:“这” 郝益道:“怎么了?难道道长不在?” 管事弟子才说道:“虽然是在,可小师姑如今正在制药,她制药的时候是不许别人打扰的。” 郝益忙道:“这是皇上的旨意,怎能是别人呢?快去告诉。” 管事弟子见他催促,只得往丹房而来, 这丹房是临时用放鹿宫的一处偏殿改成,不算太大,旁边就是储存药材的仓库。 这会儿已经正午, 日色极好, 从丹房中隐约透出了一股淡淡地药香气, 郝太监不由深深呼吸了几口, 心想如此也沾沾仙气儿。 管事弟子走到门口, 轻轻敲了两下:“小师姑,是皇上身边的郝公公来传旨,皇上想召见小师姑。” “是请。”郝益在旁边提醒。 管事弟子苦笑:“皇上想‘请’小师姑过去。” 半晌,里头才传出薛翃波澜不惊的声音:“这一炉药才送入,我要亲自看着。” 管事弟子回头看向郝益,郝太监着急,忙上前道:“和玉道长,这药虽然要紧,可是皇上的旨意也是违拗不得的啊,您别为难奴婢们啦。且快请出来,跟奴婢去面见皇上吧?” 又过片刻,里头毫无动静,郝益是最忠心于正嘉的,几乎忍不住要上前推门,可想到正嘉那个“请”字,既然如此有礼,人家不肯答应,似乎也不好用强。 正在迟疑,门缝里突然有一张纸递了出来,管事弟子忙双手接过,打开看了一眼,不知何意。 郝益也忙接过来瞧了眼,却见上头只写着一个字,却跟今日的事风马牛不相及,顿时也懵懂了。 屋内薛翃淡淡说道:“劳烦公公将此物转交皇上。” 郝益捧着那张纸:“这是何意?” “你们不懂不打紧,皇上会懂的。”里头的声音仍是一片宁静。 郝益犹豫了会儿,有所得终究比一碗单纯的闭门羹要好些。于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便拿了那纸回甘泉宫。 田丰仍在门口等着,见他独自一人悻悻而归,很是震惊:“和玉呢?怎么是你一个人回来?” 郝益因没有完成差事心里忐忑,便没好气儿地喝道:“管好你自己的事!”恭恭敬敬捧着那张纸进内去了。 郝益到了养心殿内,跪在地上,说了和玉正在制药炼丹之事。 正嘉脸色淡淡地莫测高深,不见喜忧。郝益最怕主子是这幅表情,因为你永远猜不透下一刻是雷霆大怒还是风和日丽。 郝益咽了口唾沫:“这是和玉道长命奴婢呈给皇上的。”说着把那张纸高高举起。 正嘉将那张纸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居然是个“林”字,字迹清逸隽秀,未见其人,先见这一笔字,已经知道是个难得的人物了。 皇帝盯着那个“林”,片刻又问道:“她可说别的了?” 郝益揪着心忙道:“奴婢看见这个字,很不懂,就问和玉道长是什么意思,和玉道长说,‘你们不懂不打紧,皇上会懂的’。” 正嘉浓眉一挑,眼底有光芒闪烁,走到桌边把那字纸放下,又端详半晌,心中暗暗忖度。 半刻钟时候,正嘉突然灵机一动,竟失声笑道:“好个冰雪聪明的小妮子。” 底下郝益动也不敢动,突然听了这句,语声亲昵,且笑声朗朗欢快,显然皇帝是很开心的,那颗悬着的心直到现在才算放下。 正嘉脱口一句,也自觉对“仙长”似乎太狎昵了,于是咳嗽了声,重新又道:“果然不愧是张真人的亲传弟子,这份心思七窍玲珑,真真难得。” 郝益大着胆子问道:“皇上这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奴婢想破了脑袋都想不通,皇上竟知道吗?” 正嘉道:“和玉说朕会懂,朕当然不会辜负她的信任。”面上不禁流露些许自得之色。 正嘉皇帝说完,便提笔在旁边一张空白纸上缓缓地写下一行字。 “你过来看。”郝益起身走到跟前,见写得是:不到黄昏梦未成。 郝益打量半天,仍是一无所知。正嘉的心情极好,笑着啐道:“你这蠢笨东西,要是你师父在这里,必然就会懂”说了这句,却又打住。 正嘉只又用手指点着那行字道:“看清楚,黄昏为‘夕‘,林夕为‘梦’,没有了黄昏,就是梦除去‘夕’,便只剩下‘林’了。” 郝益恍然大悟,却又道:“主子,不知这句话是何意?” 正嘉皇帝说道:“你先前说了和玉在炼丹,她的丹药,必然还要耗费半天时间,直到黄昏时候才能出炉,也只有在那时候她才能得闲跟朕相见,明白吗?” 郝益忙跪在地上,满心欢悦道:“奴婢明白了,果然是皇上圣明。”又道:“看样子还是和玉道长最知道皇上,所以才说我们都不懂,只有皇上懂,她早料到皇上能看破这个中天机呢。” 正嘉因为看破字谜的机关,心情甚佳,笑道:“所以朕越发觉着这小c咳,道长难能可贵,能出字谜不算太难,难的是她敢对朕出这字谜,更难的是她竟笃信朕会猜出来,好极了,这样兰心蕙质七窍玲珑的人物,自然值得朕等。” 这日,郝太监盯着放鹿宫,果然,就在黄昏戍时将至的时候,丹房的门才缓缓打开。 绿云跟冬月早就等候多时,忙上前恭迎。 薛翃把手中一个匣子递给绿云道:“这里头是新炼制的保命丹六颗,你拿去交给” 这句话未曾说完,却又道:“罢了,我亲自送去宁康宫。” 郝益在旁等着,见状忙道:“道长,您给皇上的字谜皇上已经解出来了,可是这时辰也到了,可不能再耽误。” 薛翃道:“我是要去宁康宫再看宝鸾公主的病情,看过之后,还须沐浴更衣,再见皇上。想必皇上为人父,必会体恤我的意思。” 郝益目瞪口呆,薛翃道:“公公不必担心,皇上会明白的。” 郝益苦笑:他自来也没见过这样的女子,也许是因为出家修道的人物,所以才敢如此放肆,皇帝召见都要推三阻四? 薛翃略收拾了一番,便去宁康宫,先前在丹房内大半天,耗神耗力,本来需要好生休息,但因为记挂着宝鸾的病,所以要亲自把药送过来,让她早点服下,自然便可以早些休养生息。 早上到宁康宫,宫内是一副古旧寥落的情形,但此刻再来,却俨然已经有些改头换面了。 各色陈设焕然一新,宝鸾公主的被褥等都换了新的,而且寝殿内居然还生了炭炉。 就连先前给薛翃斥责的那老嬷嬷也消失不见,换了两个看着有些谨慎老成的。 薛翃并不觉有什么宽慰,这样的变化,更加证明了先前丽嫔是故意怠慢宝鸾,放纵下人,而她一个妃嫔,若无靠山,当然不敢如此放肆。 宝鸾已经睡下了,侧身向内躺着,薛翃不忍将这孩子唤醒,只默默地立在床前看了会儿。 那伺候的嬷嬷因见识过她的厉害,又给丽嫔叮嘱过,不敢怠慢,陪着笑说道:“公主先前服了汤药,精神好多了,仙长不必过于忧虑。” 薛翃犹豫了会儿,看看旁边捧着匣子的绿云,突然说道:“绿云。在公主的病好之前,你留在这里帮着他们照看公主。” 绿云愕然片刻,终于道:“是。” 其他宁康宫的嬷嬷跟宫女们也同样心中惊愕,却都不敢出声。 薛翃从匣子里取了两颗丸药交给绿云:“等公主醒了,让她服一丸,期间断不可缺了人在跟前,两刻钟要喂她喝一杯水。剩下这一颗,等明儿我来看过了后再用。” 绿云答应了。薛翃漠然环顾周围:“你们也都仔细,公主病好后,便是大家的无上功德。” 众奴婢纷纷应声。 薛翃吩咐完毕,实在劳累,便又交代了绿云几句,便带了冬月往外而去。 不料才出正殿,将到殿门的时候,丽嫔一行人从外而入,迎面见了,丽嫔笑道:“和玉仙长果然是尽心尽力,我以为你要明日才得过来呢。” 薛翃回头,只默默地打了个稽首。 丽嫔身边却还有一位年轻的宫妃,正是李昭仪。 这是三年中升上来的新人,薛翃竟不认得。 丽嫔道:“白日得了仙长的点化,本宫细细把宁康宫查了一遍,果然发现有些不尽心的地方,于是把他们狠狠斥责了一顿,现在看着是不是比之前好多了呢?” 薛翃淡淡道:“事情不是做出来给人看的,而是要在心,只要尽到心便好,丽嫔娘娘发了善心,这是好事。” 丽嫔听出她话带机锋,却仍只说道:“我们虽然有心,却到底不如仙长聪慧,以后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请多多指教。” 薛翃身心俱疲,懒怠跟她多说,迈步出门。 挪下台阶,实在累的很,便靠在旁边的石狮子上暂时歇息。 石头冰凉,薛翃却不以为意,双眸微闭,暗自调息。 直到宁康宫里传来丽嫔气愤的声音:“她以为自己是谁,敢明目张胆地把人留在这里了?是要监督本宫吗?” 薛翃眉头一皱,缓缓睁开双眼。 却不料目光所及,前方宫道中一行人不知何时已至,当中一位丰神俊朗,虽是尊贵的天潢帝裔,却又有仙风道骨的态度。 “不到黄昏梦未成,如今已是黄昏至。”声音温和淡然,却难掩天生的高高在上,正嘉眼底带着很浅的笑意,目不转瞬地凝视着靠在石狮子旁边的那道娇小而脱俗的身影。 郝益对这些易经八卦之类的一无所知,听他出口成章,莫测高深,当即忙躬身领命,转身头前开道。 车驾浩浩荡荡,进了永安门,沿着中通大道往皇宫方向而去,一路上也有不少百姓们围观,见有道家法器,威仪不凡,又看那坐轿中依稀流露真人容貌,虽看不清五官,给那云锦薄纱帘子映衬,却也颇有一种人在云端,仙风道骨的气度,都纷纷地打听是什么来路,有知道内情的,就合掌祷念。 车驾到了路口,突然间听到一声铜锣敲响,十分突兀,把在轿子里的陶玄玉都惊了一颤,幸而隔着轿帘,没有人察觉。 这会儿,便听得路边有行人说道:“午时将至,这俞莲臣怕是要人头落地了。” 另一个说道:“乱臣贼子,有什么可怜悯的?他居然敢带领部属造反,就该千刀万剐,诛灭九族!不过听说他是孤家寡人一个,当初给薛将军收留的孤儿,倒是便宜了这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8.第 48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郝太监忙回身,不知他还有何旨意, 却听正嘉道:“记着是请, 请她来。” “是,万岁爷, 奴婢知道了。” 郝益笑着应了, 才出了养心殿,旁边田丰凑过来问道:“皇上让你干什么去?” “这个你可管不着。”郝益白他一眼,他跟田丰向来不对付,所以也懒怠理会。 田丰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叫你去放鹿宫找那小道姑啊。” 郝益到底不如他心机深, 便问:“你怎么知道?” 田丰得意道:“我当然知道,先前和玉道长在宁康宫把丽嫔娘娘斥责了一顿,皇上想必是要过问这件事。” 郝益这才冷笑:“我看未必。” 于是不理田丰怔住的表情, 匆匆往放鹿宫去了。 郝益来至放鹿宫, 那管事弟子知道他是宫内掌事的大太监,忙来迎着:“公公亲临, 可是有要事?” 郝益问道:“正是呢,是传皇上旨意, 请和玉道长去甘泉宫。道长在哪里,快请她出来吧。” 管事弟子迟疑:“这” 郝益道:“怎么了?难道道长不在?” 管事弟子才说道:“虽然是在,可小师姑如今正在制药, 她制药的时候是不许别人打扰的。” 郝益忙道:“这是皇上的旨意, 怎能是别人呢?快去告诉。” 管事弟子见他催促, 只得往丹房而来, 这丹房是临时用放鹿宫的一处偏殿改成,不算太大,旁边就是储存药材的仓库。 这会儿已经正午,日色极好,从丹房中隐约透出了一股淡淡地药香气,郝太监不由深深呼吸了几口,心想如此也沾沾仙气儿。 管事弟子走到门口,轻轻敲了两下:“小师姑,是皇上身边的郝公公来传旨,皇上想召见小师姑。” “是请。”郝益在旁边提醒。 管事弟子苦笑:“皇上想‘请’小师姑过去。” 半晌,里头才传出薛翃波澜不惊的声音:“这一炉药才送入,我要亲自看着。” 管事弟子回头看向郝益,郝太监着急,忙上前道:“和玉道长,这药虽然要紧,可是皇上的旨意也是违拗不得的啊,您别为难奴婢们啦。且快请出来,跟奴婢去面见皇上吧?” 又过片刻,里头毫无动静,郝益是最忠心于正嘉的,几乎忍不住要上前推门,可想到正嘉那个“请”字,既然如此有礼,人家不肯答应,似乎也不好用强。 正在迟疑,门缝里突然有一张纸递了出来,管事弟子忙双手接过,打开看了一眼,不知何意。 郝益也忙接过来瞧了眼,却见上头只写着一个字,却跟今日的事风马牛不相及,顿时也懵懂了。 屋内薛翃淡淡说道:“劳烦公公将此物转交皇上。” 郝益捧着那张纸:“这是何意?” “你们不懂不打紧,皇上会懂的。”里头的声音仍是一片宁静。 郝益犹豫了会儿,有所得终究比一碗单纯的闭门羹要好些。于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便拿了那纸回甘泉宫。 田丰仍在门口等着,见他独自一人悻悻而归,很是震惊:“和玉呢?怎么是你一个人回来?” 郝益因没有完成差事心里忐忑,便没好气儿地喝道:“管好你自己的事!”恭恭敬敬捧着那张纸进内去了。 郝益到了养心殿内,跪在地上,说了和玉正在制药炼丹之事。 正嘉脸色淡淡地莫测高深,不见喜忧。郝益最怕主子是这幅表情,因为你永远猜不透下一刻是雷霆大怒还是风和日丽。 郝益咽了口唾沫:“这是和玉道长命奴婢呈给皇上的。”说着把那张纸高高举起。 正嘉将那张纸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居然是个“林”字,字迹清逸隽秀,未见其人,先见这一笔字,已经知道是个难得的人物了。 皇帝盯着那个“林”,片刻又问道:“她可说别的了?” 郝益揪着心忙道:“奴婢看见这个字,很不懂,就问和玉道长是什么意思,和玉道长说,‘你们不懂不打紧,皇上会懂的’。” 正嘉浓眉一挑,眼底有光芒闪烁,走到桌边把那字纸放下,又端详半晌,心中暗暗忖度。 半刻钟时候,正嘉突然灵机一动,竟失声笑道:“好个冰雪聪明的小妮子。” 底下郝益动也不敢动,突然听了这句,语声亲昵,且笑声朗朗欢快,显然皇帝是很开心的,那颗悬着的心直到现在才算放下。 正嘉脱口一句,也自觉对“仙长”似乎太狎昵了,于是咳嗽了声,重新又道:“果然不愧是张真人的亲传弟子,这份心思七窍玲珑,真真难得。” 郝益大着胆子问道:“皇上这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奴婢想破了脑袋都想不通,皇上竟知道吗?” 正嘉道:“和玉说朕会懂,朕当然不会辜负她的信任。”面上不禁流露些许自得之色。 正嘉皇帝说完,便提笔在旁边一张空白纸上缓缓地写下一行字。 “你过来看。”郝益起身走到跟前,见写得是:不到黄昏梦未成。 郝益打量半天,仍是一无所知。正嘉的心情极好,笑着啐道:“你这蠢笨东西,要是你师父在这里,必然就会懂”说了这句,却又打住。 正嘉只又用手指点着那行字道:“看清楚,黄昏为‘夕‘,林夕为‘梦’,没有了黄昏,就是梦除去‘夕’,便只剩下‘林’了。” 郝益恍然大悟,却又道:“主子,不知这句话是何意?” 正嘉皇帝说道:“你先前说了和玉在炼丹,她的丹药,必然还要耗费半天时间,直到黄昏时候才能出炉,也只有在那时候她才能得闲跟朕相见,明白吗?” 郝益忙跪在地上,满心欢悦道:“奴婢明白了,果然是皇上圣明。”又道:“看样子还是和玉道长最知道皇上,所以才说我们都不懂,只有皇上懂,她早料到皇上能看破这个中天机呢。” 正嘉因为看破字谜的机关,心情甚佳,笑道:“所以朕越发觉着这小c咳,道长难能可贵,能出字谜不算太难,难的是她敢对朕出这字谜,更难的是她竟笃信朕会猜出来,好极了,这样兰心蕙质七窍玲珑的人物,自然值得朕等。” 这日,郝太监盯着放鹿宫,果然,就在黄昏戍时将至的时候,丹房的门才缓缓打开。 绿云跟冬月早就等候多时,忙上前恭迎。 薛翃把手中一个匣子递给绿云道:“这里头是新炼制的保命丹六颗,你拿去交给” 这句话未曾说完,却又道:“罢了,我亲自送去宁康宫。” 郝益在旁等着,见状忙道:“道长,您给皇上的字谜皇上已经解出来了,可是这时辰也到了,可不能再耽误。” 薛翃道:“我是要去宁康宫再看宝鸾公主的病情,看过之后,还须沐浴更衣,再见皇上。想必皇上为人父,必会体恤我的意思。” 郝益目瞪口呆,薛翃道:“公公不必担心,皇上会明白的。” 郝益苦笑:他自来也没见过这样的女子,也许是因为出家修道的人物,所以才敢如此放肆,皇帝召见都要推三阻四? 薛翃略收拾了一番,便去宁康宫,先前在丹房内大半天,耗神耗力,本来需要好生休息,但因为记挂着宝鸾的病,所以要亲自把药送过来,让她早点服下,自然便可以早些休养生息。 早上到宁康宫,宫内是一副古旧寥落的情形,但此刻再来,却俨然已经有些改头换面了。 各色陈设焕然一新,宝鸾公主的被褥等都换了新的,而且寝殿内居然还生了炭炉。 就连先前给薛翃斥责的那老嬷嬷也消失不见,换了两个看着有些谨慎老成的。 薛翃并不觉有什么宽慰,这样的变化,更加证明了先前丽嫔是故意怠慢宝鸾,放纵下人,而她一个妃嫔,若无靠山,当然不敢如此放肆。 宝鸾已经睡下了,侧身向内躺着,薛翃不忍将这孩子唤醒,只默默地立在床前看了会儿。 那伺候的嬷嬷因见识过她的厉害,又给丽嫔叮嘱过,不敢怠慢,陪着笑说道:“公主先前服了汤药,精神好多了,仙长不必过于忧虑。” 薛翃犹豫了会儿,看看旁边捧着匣子的绿云,突然说道:“绿云。在公主的病好之前,你留在这里帮着他们照看公主。” 绿云愕然片刻,终于道:“是。” 其他宁康宫的嬷嬷跟宫女们也同样心中惊愕,却都不敢出声。 薛翃从匣子里取了两颗丸药交给绿云:“等公主醒了,让她服一丸,期间断不可缺了人在跟前,两刻钟要喂她喝一杯水。剩下这一颗,等明儿我来看过了后再用。” 绿云答应了。薛翃漠然环顾周围:“你们也都仔细,公主病好后,便是大家的无上功德。” 众奴婢纷纷应声。 薛翃吩咐完毕,实在劳累,便又交代了绿云几句,便带了冬月往外而去。 不料才出正殿,将到殿门的时候,丽嫔一行人从外而入,迎面见了,丽嫔笑道:“和玉仙长果然是尽心尽力,我以为你要明日才得过来呢。” 薛翃回头,只默默地打了个稽首。 丽嫔身边却还有一位年轻的宫妃,正是李昭仪。 这是三年中升上来的新人,薛翃竟不认得。 丽嫔道:“白日得了仙长的点化,本宫细细把宁康宫查了一遍,果然发现有些不尽心的地方,于是把他们狠狠斥责了一顿,现在看着是不是比之前好多了呢?” 薛翃淡淡道:“事情不是做出来给人看的,而是要在心,只要尽到心便好,丽嫔娘娘发了善心,这是好事。” 丽嫔听出她话带机锋,却仍只说道:“我们虽然有心,却到底不如仙长聪慧,以后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请多多指教。” 薛翃身心俱疲,懒怠跟她多说,迈步出门。 挪下台阶,实在累的很,便靠在旁边的石狮子上暂时歇息。 石头冰凉,薛翃却不以为意,双眸微闭,暗自调息。 直到宁康宫里传来丽嫔气愤的声音:“她以为自己是谁,敢明目张胆地把人留在这里了?是要监督本宫吗?” 薛翃眉头一皱,缓缓睁开双眼。 却不料目光所及,前方宫道中一行人不知何时已至,当中一位丰神俊朗,虽是尊贵的天潢帝裔,却又有仙风道骨的态度。 “不到黄昏梦未成,如今已是黄昏至。”声音温和淡然,却难掩天生的高高在上,正嘉眼底带着很浅的笑意,目不转瞬地凝视着靠在石狮子旁边的那道娇小而脱俗的身影。 讽刺的是,那晚上刺杀皇帝的刀,正是那柄没有给来得及收起来的割鹿刀。 云秀是从潜邸开始跟随她的心腹,为什么为何突然要刺杀皇帝。 薛翃在内务司受刑的时候,听说淑妃娘娘曾为自己几度求情,只是太后不许。 如果有史上最惨妃嫔评比,薛翃认为她必可以名列前茅。 也许这一切都跟命数有关,比如她最后的结局,早在她的名字中得以昭示。 翃,拆开来看,是厷跟羽的组合。 ——其中‘厷’,是山谷开阔之意,‘羽’,则是翩然飞舞之意。二者合起来,指的是蝴蝶或者蛾儿在阔朗的山谷中翩然飞舞。 她的名字是薛老侯爷给亲起的,这本是老侯爷给初生的小孙女儿的一种极为恰合吉祥的祈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49.第 49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天知道她费了多大的力气, 才将手指按在了皇帝的手腕上c而没有立刻弹开。 这一次的诊脉异乎寻常的漫长, 因为薛翃根本就摸不着皇帝的脉, 不是因为皇帝的病情奇异, 而是因为她的心魂早就不复安分, 心跳的声音好像从胸口穿到了双耳, 她听不见脉搏,也探不到脉息跃动,茵犀香的气息太怪异了, 熏的她几乎要再像是上次一样直接晕厥过去。 在正嘉皇帝的目光注视下,薛翃抬手, 右手的五指犹如最曼妙的兰花, 莹白如玉, 纤纤素净。 她缓缓地张开又握起的姿态,却又像是昙花的瞬间开闭。 “怎么?”正嘉凝视着薛翃每一个动作,问,“可有不妥吗?” 郝太监的心又一紧,担忧地看向薛翃。 薛翃垂着眼皮不看他:“请皇上恕罪, 方才从外间来, 手有些冰着了,活动一下。” “哈, ”正嘉忍不住笑了一笑,转头吩咐郝宜:“去拿个手炉来给和玉。真是越发粗心了。” 郝太监笑容可掬地答应, 也不吩咐小太监, 亲自跑去取。原来皇帝修道服用丹药, 冬日从来不用手炉,所以这精舍内虽然备着,却并没有启用,当即捡了一个龙纹紫铜手炉,盛了几块雪白的银炭,又用白绢擦拭了几番,才抱着往回。 郝宜乐颠颠地才要转过帘缦,却见前方皇帝微微低着头,仿佛很亲密的在跟薛翃说着什么。 正嘉皇帝原本就性情矜傲,天威难测。自打修道,表面上看着要比先前平和了许多,但实际上城府跟心思是越发深了。 不管是接见辅臣还是面对宫内妃嫔,极少见他如此“平易近人”的样子,只有在对待最亲信的颜首辅跟夏太师的时候,偶尔才会露出些宠信嘉许之态。 郝宜迟疑了一会儿,才又满面含笑地碎步奔入:“主子,手炉拿来了。” 正嘉才又仰身,看向郝宜,郝宜本是要把手炉给薛翃的,见皇帝如此,突然福至心灵,便跪在地上,把手炉双手呈给皇帝。 正嘉果然亲手接了过来,又说道:“去端一碗龙井竹荪汤来。” 郝宜领命起身后退,直到退到了十数步开外的帘帐后才悄无声息地站住,回头吩咐小太监去取汤水。 在这个地方,能看见皇帝的一举一动,也能听见召唤,却不至于碍眼地打扰到皇帝。 正嘉捧着手炉,摸了摸,表面微温:“这奴婢办事还是很妥当的,也是朕大意了,外头毕竟冷,该让你多坐会儿再诊脉。”说着,便将手炉递给薛翃。 薛翃道:“多谢帝君。”微微欠身,将手炉接过。 只是交接之时,不由仍是碰到了正嘉的手,皇帝的手指细长干净,却好像比手炉还要热几分。 正嘉的目光从那顷刻相碰的手指上挪开,看向薛翃脸上,却见女冠子仍是面无表情,好像完全都不曾察觉方才那瞬间的异样碰触。 薛翃捧着手炉,垂眸定神,半晌道:“多谢帝君厚爱。”将手炉放在旁边的剔红小香几上,薛翃道:“贫道请脉。” 正嘉一笑,索性把身子往后一靠,双眸微垂睨着薛翃。 薛翃探手搭脉,凝神而听,却听皇帝说道:“你去了镇抚司,那俞莲臣如何?” 薛翃正定了神,听他复提起这个,不免又有些气息紊乱,只得回答:“已经请大夫施针,且下了药,至于能不能恢复,就看他自己的了。” 正嘉慢慢说道:“这俞莲臣本是必死,遇到了你,是他的造化。” 薛翃心中一动,下意识地想打量一眼正嘉此刻的神情。 毕竟薛翃极为了解皇帝,此刻隐隐地从这话里听出几分异样。 但皇帝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淡声又道:“陶真人在忙着布置罗天大醮的事,你却忙于悬壶救世,你们这对师兄妹,着实不愧是张天师的嫡传弟子。” “帝君谬赞了。” 正嘉瞧见她的长睫抖了两下,就像是从来平静如镜的水面上起了一丝微风涟漪。 皇帝微笑:“河南那边的河道出事,那些朝臣们,还想劝阻朕停止在内宫做法事,哼,他们懂些什么,又哪里知道朕的苦心。” 薛翃不言语。 正嘉道:“对了,才进宫来议事的朝臣里,高彦秋是你俗家的祖父,你方才过来可见了他了?” “请皇上再换左手,”薛翃说罢,又平静地回答道:“请帝君见谅,既然已经出家,就不知什么祖父c大人了。” 正嘉挑眉:“可见张真人对你另眼相看,不是没有道理的,话总是说的这么通透。你就是比朕自在,说走就走了,朕却还得困在这庸庸碌碌的俗世之中,受那些俗事的绊扰。” 薛翃道:“皇上乃天上星宿下凡,经历种种也是历劫,且皇上有向道之心,便不论是在方内方外,且都算是修行罢了。只要心在,终究会有功德圆满的一日。” 皇帝听了这两句,不禁大笑起来:“和玉,朕真是跟你相见恨晚。” 他连连点头,又道:“朕近来常有惘然之意,幸而你跟真人两位下降,让朕大有拨云见日之感啊,你们果然是我大明朝的有力禳助。” 薛翃道:“明君有道,天下才会大安,师兄纵然能耐,也不过是个辅弼而已,至于我,便不值一提。” 正嘉缓缓坐直身体,又慢慢倾向薛翃,两只眼睛深深地凝视着她:“和玉,你很会说话。你怎么知道朕最想听得是什么?” 薛翃道:“贫道只是会说实话,想必皇上是爱听实话的。” 正嘉复又仰头长笑:“好好好。只不过你才不是什么‘不值一提’,你”他如有深意地看薛翃一眼,并没有说下去。 不远处的郝宜看在眼里,心中啧啧称奇,他伺候了正嘉这几年,皇帝从没有像是今日这般畅快大笑,毕竟皇帝是要修道的,便立志要收敛七情六欲,今日,莫非破戒了么? 郝宜正在笑嘻嘻看着,手底下小太监送了龙井竹荪汤上来,郝宜拿了干净的汤匙,舀了一勺在碗里,自己尝了口,又过了片刻,才亲自接了过来,脚下无声地送进去。 此刻正薛翃已经诊完了脉,对皇帝说道:“皇上的头疼,是否还伴随着头至肩发热的症状?” “不错。”正嘉道,“心里还甚是烦闷。” 薛翃说道:“皇上的手阳明经被寒邪所侵,有些受损皇上最近可受过寒?” 正嘉摇头。 郝宜说道:“和玉仙长的说法,跟太医说的差不多。只是奴婢们伺候皇上甚是尽心,也不见皇上得过什么寒症。” 薛翃蹙眉想了会儿:“那,皇上的坐卧如何?” 郝宜道:“坐卧也都有起居记载,一切如常并无不妥呀。” 薛翃抬眸看向正嘉,却恰对上他正凝视自己的眼神,薛翃本能地将目光迅速转开避免跟他对视,但目光才转,心中便知道如此行为反而更加欲盖弥彰。 果然,正嘉轻轻笑了声,了然一般:“不碍事,和玉慢慢思量,横竖朕如今百病全消。”说着回头,垂着眼皮问:“汤备好了?” 郝宜忙道:“主子现在要用,是正好的。” 正嘉道:“不是朕用,是给和玉的。她的身子单薄,喝一些滋补的热汤水自然是好的。” 郝宜这才明白。当下忙笑道:“这可是难得的恩典,仙长快谢过皇上赏赐。” 薛翃忍不住又看一眼正嘉,却见他笑的成竹在胸。 正郝宜将那铜胎掐丝鹤鹿纹的汤碗盖打开,刹那间,香气扑鼻。 这龙井竹荪,本是最清淡的一道补汤,用竹荪做主料,鱼茸c火腿做辅料,鲜香味美,且又滋补,也很合正嘉的心意,御膳房里是常备着的,估摸着他要喝了,便早早地熬上,今儿却比平日里要早,所以送来的晚一些。 但论起赏人,今儿也还是头一遭。 正嘉看向薛翃,却见她盯着那鹤鹿纹的汤碗,脸色更白了几分。 正觉异样,薛翃已经站起身来,后退几步,举起袖子掩住口鼻。 正嘉很意外:“怎么了?” 这会儿,那茵犀香反而似救命了,薛翃想仗着这香气把鱼茸跟火腿的腥气压下去,强忍着不适说道:“请帝君恕罪,贫道从小茹素,不能吃这些东西,也闻不得。” 正嘉“啊”了声,略觉失望:“原来如此。朕倒是忘了。” 郝宜的心惴惴不安,皇帝第一次示好,人家居然不领情,按照他对皇帝的了解,这位主子心里一定不受用了。 果然正嘉皱眉道:“还不快拿下去!另换一碗c素淡无荤腥的。” 薛翃忙道:“不必劳烦,今日我是来给帝君看诊的,如今心里已有大概,还要立刻去一趟太医院。” 正嘉拢在宽袖里的手轻轻地捻着白玉龙形佩,有些不甘的躁动:“你要见太医,叫他们来就是。” 薛翃道:“商议医治之事,怕他们当着帝君在侧,威仪所慑,不敢畅所欲言。” “偏你有这些心思,那好吧,你且去,”正嘉目光沉沉,一笑:“但朕可就交给你了。” 这话说的似乎有些郝宜心一跳,鬼使神差地看向薛翃。 江恒叹道:“果然是她!”又看向齐本忠:“公公对于陶天师身边的人如数家珍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0.第 50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但“阿姐”这称呼, 却从来没有变过,从见她的第一次,到最后的别离。 以及如今的“隔世重逢”。 虽然屋内并无别人, 薛翃仍是按捺不住地浑身发抖。 上次长街上的不期而遇, 她脱口而出一句“连城”,还以为人声嘈杂,她的声音又弱不可闻,他是受刑伤重的人, 自然是绝不可能听见的。 可是如今 薛翃的心噗噗乱跳,望着俞莲臣微微睁开的双眸, 无法回答。 这个回答太沉重,就像是掀开了鲜血淋漓的过往。 镇抚司本就备了大夫听候差遣, 江恒叫了一名锦衣卫,很快把人领了来。 江恒进门的时候, 见薛翃手中捏着一根金针, 似乎才对俞莲臣用了针。江恒走到跟前儿:“怎么了?” 薛翃脸上平静:“方才他的情形有些不好,我以金针刺穴,替他暂且纾解。” 江恒不置可否, 示意那大夫上前,薛翃转头,并不起身:“先生怎么称呼?” 那大夫战战兢兢道:“鄙人姓黄。” “黄大夫有礼,”薛翃淡淡说:“他的情形已经危重, 喝不下药, 便只能等死, 只能用针灸,如今请大夫按照我所说,替他刺身上各处要穴。” “不敢不敢,是是,”黄大夫唯唯诺诺,从药箱里取了金针出来,“其实老朽也曾这么想过,只是今日并非用针的吉日,而且没有十足把握。” 薛翃道:“人命关天,就不管什么黄道黑道的了,请大夫以针刺他的中脘穴,章门穴。” 黄大夫点头称是,才要动手,又吓得停下来,原来这两处穴道都是人身上的要穴,中脘穴属于奇经八脉中的任脉,倒也罢了,章门穴别名长平,在第一浮肋前段,此穴道是脏会穴,肝经的强劲风气在这里停息,就如同风口出入的地方。 这穴道统治五脏疾病,非同一般。 黄大夫迟疑地看薛翃:“仙姑,确定如此吗?这位病人此刻内息微弱,再刺他章门的话,泻了体内风气,会不会更导致他体弱不支,病情恶化?” 薛翃看着俞莲臣乱发之中的脸,因为病痛煎熬,这张脸的五官也更加突出,微耸的眉梢坚硬倔强如磊磊孤岩。 “不会,他能撑过去,”眼中突然有些酸涩,薛翃垂眸,“何况不是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吗。” 江恒虽然不懂医术,但他是习武之人,对这些穴道之类的自然并不陌生,也知道都是生死要穴,这才明白薛翃为何要请别人来下针。 此刻见黄大夫迟疑地望着自己,江恒一点头。 黄大夫这才举手,将俞莲臣的衣裳解开,露出整个腹部,又把衣裳上挪到胸口。 薛翃并没回避,见他腰腹劲瘦,隐隐显露出明显的肌理,只是因为瘦,更显得腰窄,上面还有些新新旧旧的伤痕。 薛翃定神:“动手吧。” 黄大夫举手行针,先在俞莲臣的腹中的中脘穴上轻轻刺落,动作缓而不急。 薛翃在旁看着,见他人虽然优柔寡断,但用针的手法老练,认穴准确,落针绵稳,便知道的确是个中好手,值得信任。 刺过中脘穴,才又挪到左肋之下,悬针片刻,才慢慢刺落。 这一针过后,俞莲臣紧闭的双眸动了动,放在床边的手指也随着弹动,仿佛要捉住什么似的。 薛翃垂眸看了一眼,面不改色对江恒道:“他的神志会慢慢清醒,请江指挥使叫人把汤药送来。” 江恒点头,到门口吩咐。 黄大夫将金针收起来,问薛翃:“这样他可能饮食了吗?” 薛翃道:“待会儿一试便知。” 不多时,侍从送了药过来,薛翃对黄大夫道:“有劳了。” 黄大夫少不得自己端了,便拿了汤匙给俞莲臣喂药,说也奇怪,之前俞莲臣不管是清醒还是昏迷,都无法吞服,偶然吞了些许,此后定要尽数吐出,但这次虽然仍是闭着双眼,却甚是顺利地将一碗药慢慢地都喝光了。 薛翃跟黄大夫又等了一刻钟,薛翃道:“这药用的很妥当,没什么可添减的,只是病人遭逢大变,心绪难免不稳,所以我再加一味玄参散,可以调气。” 黄大夫才见识了她的医术果然高明,自然无有不从:“如此甚好。” 薛翃又对江恒道:“另外这里还有几枚神授丸,用以安神宁息,我留在这里,让病人自己每天服用一粒便可。”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个灰麻布小袋子,呈给江恒过目。 江恒拿了过来,打开看了会儿,见里头有七八颗乌黑色的小丸子,闻着一股涩涩的药香。 江恒把口袋拉紧,扔在俞莲臣的身边,道:“和玉道长真是心细如发,这个都想到了。也是这俞莲臣的造化,道长进京才几日,就先来福泽于他了。看样子做死囚还有些好处。” 薛翃并不答他的话,只面无表情道:“这里的事已经了了,我也该回宫了。” 江恒道:“也好,迟了的话怕宫内也有人等急了,我送仙长。” 薛翃看一眼俞莲臣,起身走到门口,江恒举手将门推开,薛翃将迈步之时,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俞莲臣。 江恒道:“劳和玉仙长亲自出宫来给他调治,若还不好转,那就是他的命该绝于此了。也不用怜惜。” 薛翃转身出门。 正嘉皇帝并不十分亲近文武大臣,宫内重用的是司礼监,宫外则重用镇抚司锦衣卫,原先在内倚重郑谷,在外自然就是江恒了。 这镇抚司建造的十分气派,规模不输于任何王府,外人虽提起镇抚司三字便望而生畏,但里头的构造布置却很是不俗。 接近冬日,栏杆外却仍有几株花树,枝叶苍翠,枝头上有没凋谢的粉色花苞,这会儿将近正午,日色和暖,金色的光影在叶片之中闪闪烁烁,看着倒是一派雅致淡然,宁静祥和。 江恒道:“今日多谢和玉道长亲临,如果俞莲臣死了,我还真不知怎么对皇上交代。” 日影将栏杆的影子斜斜地照在地上,细瘦的样子,让薛翃止不住地想到方才的俞莲臣。闻言道:“江指挥使也不必过于担心,不管如何,所谓命数而已。” 江恒见她垂眸看着地上,便也随着扫了一眼,无意却又瞥见她白色的裙摆,如云气翻涌。 “是啊,本来那日他早该给砍头,偏遇到仙长进京,想来是他命不该绝,既然侥幸活命,再突然病死的话是不是有些太造化弄人?” 薛翃微微一笑,并不答言。 江恒望见她朱红的唇角略动了动,目光一滞,又往下移,却见她原先没有放下的袖口早就落下了,几乎遮住了半只手掌,只是那手未免太纤小了些。 他突然有些怀疑自己所得到的信息,是不是她比实际年龄更小一些。 “听说仙长俗家是户部高侍郎家里?这次回京,不知有无跟高府联系?” “既然已经出家,又何必恋家。”薛翃淡淡地回答。 江恒一笑:“是吗,真不愧是张真人亲收的小弟子,仙长的修为造诣,真是不同凡响,听说皇上对您也格外青眼有加?” 薛翃的唇角又是一动,这次却并不是笑意。 一提到正嘉,又想起昨儿他蓦然出现时候那种让她浑身不适的感觉,血腥气在瞬间令她窒息。 甚至这会儿都觉着毛骨悚然,眼前恍惚,却忘了脚下的台阶,幸而江恒关注她一举一动,早抬手一勾,左手握着她手臂,右手从腰后将她一揽:“留神。” 不期然地肢体相接,薛翃浑身上下都发出无声的抗拒呐喊,几乎是出自本能她用力将江恒推开,他倒退一步,身子撞在栏杆上,每一寸肌肤都在疼得颤抖。 不远处几个锦衣卫发现异样,纷纷转头看来,不知何事。 江恒也没想到薛翃的反应如此激烈,下意识地说:“我只是” 薛翃胸口起伏,片刻道:“不关江指挥使的事,只是c只是我不习惯跟人c如此。” 她的手紧紧地扣着栏杆,好像抓着唯一救命稻草一样,因为动作剧烈,袖子给掀开,露出底下一截手腕,上面有几道鲜明的指痕。 江恒扫了一眼,又挪开目光:“你的脸色不佳。” 薛翃闭了闭双眼,那股痛才如潮水般慢慢地退却:“大概是累了。” 江恒道:“前方不远有客房,十分清净,不如歇息片刻再走。” 薛翃本想快些离开,但双腿已然发麻:“那就劳烦了。” 江恒见她答应,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喜欢,便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她往前。 薛翃走的很慢,就像是人鱼才幻化了双足,踩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在刀尖上。 幸而这“客房”离的不远,有两名锦衣卫经过,向着江恒行礼,眼神流露奇异之色。 江恒目不斜视,领着薛翃走进小院,却见院落雅致,内里是粉白的墙壁,墙角有许多花草树木,并一些盆栽,郁郁葱葱的。 江恒上前将门推开,薛翃没顾得上打量,拖着双足进内,却嗅到一股雅淡香气,抬头看时,原来是右手靠窗边有一个檀香木的大花架,上面放着个景德镇的山水垂钓白陶瓷盆,盆中却是一丛丛开的郁郁馥馥的水仙花,翡翠叶,白玉花瓣,金黄色的花心,沐浴在窗上透进来的阳光中,令人眼前一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1.第 51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薛翃在内务司受刑的时候, 听说淑妃娘娘曾为自己几度求情,只是太后不许。 如果有史上最惨妃嫔评比,薛翃认为她必可以名列前茅。 也许这一切都跟命数有关,比如她最后的结局, 早在她的名字中得以昭示。 翃,拆开来看,是厷跟羽的组合。 ——其中‘厷’,是山谷开阔之意, ‘羽’, 则是翩然飞舞之意。二者合起来,指的是蝴蝶或者蛾儿在阔朗的山谷中翩然飞舞。 她的名字是薛老侯爷给亲起的, 这本是老侯爷给初生的小孙女儿的一种极为恰合吉祥的祈念。 但是偏偏她姓薛。 薛跟“雪”同音, 倘若是在雪天,冰天冻地,寒风凛冽, 那么又有什么蝴蝶飞蛾能够翩然振翼? 而且又可以读“血”, 跟“翃”连起来便是“血红”,这下场岂不是早就注定了吗? 正嘉八年的夏季,京师突然地震,把皇宫的泰液殿震塌了一角。 这泰液殿在云液宫内,曾是薛端妃的寝殿, 如今端妃因为谋逆处死, 已经离世近两年了。 从薛端妃出事后, 云液宫就成了宫内禁地, 皇帝不许任何人出入,锁了宫门。 也没有任何宫内妃嫔愿意靠近云液宫,毕竟一提起,就想到当初薛端妃的遭遇,让人不禁毛骨悚然,连住的离云液宫略近一些,都觉着晦气。 宫内建筑本极坚固,又有特殊的防震设施,就算有寻常的地动,也不至于会出现倾塌的情形,如今突然塌了一角,对虔心修道的正嘉皇帝来说,自然乃是天降异象,只怕会皇室不利。 皇帝思来想去,连发了两道圣旨前往贵溪龙虎山,请天师真人陶玄玉入京。 虽然皇帝“求贤若渴”,天恩浩荡,但直到立秋时分,陶真人才终于率领门下亲信弟子,姗姗启程。 经过三个月的水陆波折,在九月下旬,真人的法驾才总算进了京畿地界。 这夜,真人一行宿在清河县,县官早听闻真人大名,亲自迎了,请在县衙安置。 陶玄玉这次离开龙虎山,随行带了几位心腹的弟子,首席大弟子唤作萧西华,二弟子葛衣。 又有两名得力的女弟子,绿云跟冬月。余下的其他弟子数十。 除此之外,却还有一位名唤“和玉”的女冠,年纪只有十七岁,却是当初上届天师张沐亲收的一个小女徒弟,也是陶玄玉名义上的小师妹。 这夜,绿云跟冬月奉命去给小师姑和玉送餐食,两个女冠子都才过豆蔻年纪,绿云十六,冬月十四岁,虽然学着修道,性子却还有些烂漫。 两人都是南方人士,第一次来到北边,很不适应北方的天气。方才出来之时,各自又多加了一件鹤氅。 冬月提着食盒,见周围无人,因说道:“这一路走来,小师姑都不跟咱们同桌吃饭,只喜欢一个人呆着,少不得咱们来回伺候,天这样冷,我本想自己来就可以了,又劳动师姐。” 绿云道:“不要妄言,小师姑出身跟咱们不一样,在门中辈分又高,师父素来对她还谦和有礼呢,何况你我。” 冬月悄悄说:“小师姑只比我大三岁,看着又面嫩,偏辈分这样高,我没入门前听说有个师姑,还以为跟师父一样年纪呢。” 绿云笑道:“谁叫你我没有那个福气,不是师祖所收的最后一个徒弟呢。” 冬月问:“师姐,我听说小师姑是张师祖驾临京师的时候所收的,她真的是北方人?” 绿云冷笑道:“你还做梦呢,你就算没有来过京城,难道就没听说过颜夏许高?” 颜,夏,许,高,正是当朝最为著名的几位辅臣,也代表着京师的四大家族,就连冬月这小丫头,也自然如雷贯耳。 冬月道:“小师姑俗家姓高,难道就是这颜夏许高之中的‘高’吗?可如果她是天子脚下的官家小姐,家里又如何舍得让她当女冠?” “你入门才两年,有些门里的旧事不知道也罢了,”绿云道:“当初祖师游历京城,小师姑才八岁,体弱多病,高家又崇信师祖,所以才舍她入门跟从修道,后来祖师临终之前交代,说小师姑十五岁有一道生死劫,果然两年前那次不是差点就闭气了吗?” 冬月忙道:“我正是在这件事后才入门的,听说整个人断了气,都有人建议师父把她安葬了,可师父谨记师祖的话,又多等了两天,终于才活了过来。但虽然醒来,却仿佛没了魂魄似的,跟先前判若两人,且不许人碰触,一旦沾身就如疯狂,又休养了一年多,才恢复了正常。” “所以小师姑的性子乖僻些,也是有的。”绿云点头,又小声道:“这次师父特带了小师姑回京,我想,大概是想把她还给高家了。” 冬月有些羡慕:“原来小师姑出身果然矜贵不凡,若我也有小师姑这样的出身,我也不当女冠,回去当给人伺候着的小姐了。” 绿云笑啐了一口,眼见到了和玉的住处,两人不约而同屏息静气。 绿云上前,先恭敬道:“绿云冬月,奉师父命令,来给小师姑送晚饭。” 说了两遍,室内毫无动静,绿云诧异,命冬月上前敲门,也无反应,两人大胆将门推开,却见室内空空如也,并没有和玉的身影。 孩子的凄厉啼哭声,被北风吹送,在夜色里显得格外高亢。 因为先前地震的缘故,加上年景不好,清河县里也聚集了不少的灾民,就在县衙二里开外的棚户里等待安置。 这孩子才出生了两天,母亲却因为饥寒交迫,没有乳汁,孩子不肯吃那些米粥,饿得嚎哭不已,他们的家境又贫寒,无法请奶娘,何况清河乃是小地方,但凡有奶汁的妇人,只顾自己的婴儿已经分/身不暇了,哪里能管了的别人家。 孩子的父亲好不容易请了一位大夫,那大夫却也一筹莫展。因此这家人手足无措,抱头痛哭,旁边的百姓们闻听,也不禁心酸落泪。 一时之间,哭声绵延不绝。 正在绝望之时,却突然听见有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不要哭了,我来看看。” 大家愕然,忙转头看去,看了半晌才瞧清楚。 面前看着的,是个小道士,脚踏步云履,头戴道冠,乌纱罩在额前。 身上穿着雪白的袍子,外头却罩着一件玄色的道家对襟鹤氅,黑白分明,肃穆清冷。 只是这样站在黑夜里,一时叫人看不分明。 那妇人的丈夫先跳起来:“道长,你真的有法子?”仓促中伸手来拉这道士,却不妨旁边一人探臂挡住,喝道:“退开。” 男子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挑灯笼的是旁边一位身量高些的道士。 与此同时,在场的众人也都想起来,听说皇帝亲请的什么龙虎山的大道士入京,今晚休息在县衙里,难道这来的两位,就是他们队伍里的人?如果真的这样,想必真的有通天的法力,当下忙唯唯诺诺后退,又慌忙拜求。 那道士上前,望着妇人道:“手伸出来。” 妇人迟疑地看着她,突然发现她身段袅娜,眉目如画,秀美清丽,这才醒悟原来不是道士,而是一名女冠,于是慌忙将手伸了出来。 女冠听了一会儿脉,说道:“你的脉象沉郁浮躁,没有大病。去药铺里抓两钱天仙子,以酒合了饮下。如果觉着胀痛,再取消石一剂,可以去你的燥热,利于下乳。” 众人见她清水素面,毫无任何粉黛修饰,但天生的肤色如雪,眉如墨画,一双眸子更是清亮有光,若换作女装,分明是个绝色美人,出言却自有一股威严。 可看她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不像是很有经验,何况连大夫都不知道如何医治,她怎会这样有把握?一时众人便半信半疑。 旁边那年青的道士说道:“这是陶真人的师妹,和玉道长,你们还不快去。” 大家这才信了果然是陶真人一行的,于是忙跪地叩谢,那妇人的丈夫亲自奔去药铺。 和玉却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缓缓站起身来。 此刻那小孩子的哭啼声低了许多,仿佛知道自己有救了似的。 和玉缓缓转头,清冷的目光看向那襁褓中哭泣的孩子,仿佛想过去瞧一眼。 可最终仍是低头道:“走吧。” 和玉转过身,她的身量纤弱,北风将那宽绰的袍袖鼓起,衣袂飞舞,看着整个人犹如菱枝临波,随时都会随风而去一样。 青年道士挑着灯笼,小心翼翼地说:“小师姑留神脚下。” 两人往回而行,青年道士便是陶玄玉的首席大弟子,名唤萧西华的。 萧西华陪着和玉缓步而行,几番犹豫终于忍不住说道:“小师姑,你方才所说的‘天仙子’,又名‘莨菪’,味苦性温,虽然有除腹痛风湿的功效,但也有小毒,且从来没有听说过能够下乳,且各种典籍也没有记载,小师姑这副药可妥当吗?” 《本草纲目》里记载:莨菪又作“浪荡”,人服用其子后,就会狂浪放荡,所以得名。而且虽然有定痫止痛的功效,却也有毒。 至于能够催乳,却是闻所未闻,毫无记载,所以萧西华忍不住出声询问。 和玉说道:“你所看的都是医书,自然没有记载,我所看的是《史记》,传说是扁鹊公的一个法子。不过到底有没有用,也是听天由命罢了。我没有十足把握。” 萧西华愕然,看了和玉半晌,一笑了之。 两人回到县衙,陶玄玉已经自绿云冬月处得知了和玉不见之事,却也并不惊慌,两人自后门入内,西华自去回禀师父,和玉自回房中。 关了房门,和玉把道冠摘下,上榻盘膝而坐。 此刻门窗都关的十分严密,北风虽大,只有风声,那婴儿的啼哭却也仿佛停了,没有再传过来。 但是在和玉的心底,婴儿凄厉的哭声,却无法停息。 只不过,她所听见的不是那棚户里的贫寒饥儿,而是在京城之中那最为煊赫的九重宫阙里,曾经还不足一岁的她亲生的小公主。 从在贵溪龙虎山上醒来,薛翃不知道先前经历的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一场梦境。 如果可以,她真的愿意自己只是“和玉”,先前经历的一切,都是她在闲暇打盹,所做的一梦而已。 幸而和玉所修行的宁心诀,大有佐助,但虽然如此,薛翃仍是用了几乎一年时间,才让那种犹如附骨之疽般的痛缓慢消失。 在这期间,她也听说了来自京城的种种消息。 譬如皇帝立后。 譬如在薛翃给凌迟处死后,不到一年的功夫,她所生的小公主就也“夭折”了。 除此之外,曾经显赫一时c为皇帝股肱的镇边将军薛之梵,也就是薛翃的父亲,突然间兵败失利,病故而亡。 薛家,也算是覆灭了。 苍山翠竹,山泉甘洌,云卷云舒,日出日暮。 龙虎山的风景很好,闲云野鹤,与世无争的生涯也很好,但薛翃明白,要彻底将这剔鳞剜肉的痛彻底消除,只有一种法子。 当后退无路逃避无用的时候,所做的只有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往前。 那些曾一手撕毁她的人生c以及覆灭了薛家的人最终会知道,薛翃,才是他们最大的噩梦。 奇怪的是,自从这个念头生出,那令人战栗的痛才在颤抖中消退。 次日,直到日上三竿,陶玄玉一行才刚刚启程。 县城百姓们都听说了真人是皇帝亲召回宫的,身份尊贵,所以都赶着来瞻仰仪驾。 陶玄玉好排场,虽然天已转冷,但为了让百姓们目睹自己的不凡仪容,所以仍选乘坐用锦纹薄纱四面笼罩的八人轿。 薛翃坐的是马车。 车驾走到一半,突然给人挡住,隐隐听人叫道:“道长果然法力非凡,草民叩谢道长的救命之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2.第 52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先前那颗药毒死了康妃夏英露的猫, 人人都在瞪大了眼睛等着看好戏。 谁不知道康妃是宫内头一号受宠的人, 那只御猫更是禽兽中的第一号主子,简直比寻常妃嫔还要尊贵些,如今给毒死了,以康妃那骄横跋扈的性子, 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所以在薛翃从镇抚司回宫的那一刻, 宫内几乎每只眼睛都盯着梧台宫呢, 可万万没想到, 从梧台宫里落荒而逃的,居然是康妃夏英露。 因此上, 怎不叫这些奴才们心中凛然c对薛翃更加十万分尊重呢。 薛翃抬手,示意伺候的众人都退下, 这些人也毫无二话,忙乖乖地退避了。 这宁康宫里虽然换了不少新的奴婢,但里头当然也少不了各色眼线。薛翃看殿内无人, 才走到宝鸾公主榻前, 在她的床边上坐了。 小孩子动也不动, 宝鸾年纪虽然不大, 却十分懂事, 之前那些奴才们窃窃私语, 说康妃去皇后面前告了状, 宝鸾知道惹了祸, 吓得缩在被子里装睡, 却装的不像, 察觉薛翃靠前,更是浑身微微发抖。 薛翃望着那瘦弱的小孩子,探手过去,想在她肩头上轻轻地抚落,但只是咫尺之间,却有些不敢碰触。 侥幸这殿内无人,宝鸾又看不见,薛翃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了,她曾发誓不再流泪,但是面对自己亲生的受了万般委屈的女孩儿,又怎能控制自如。 从袖子里掏出素帕,极快地拭干了泪。薛翃暗中调息,才道:“殿下不必担心,那只猫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宝鸾动了动,却仍没有“醒”,薛翃道:“我只有一件事想问公主,希望公主能够如实回答。” 她也不管宝鸾听没有听,便道:“那药是给公主救命的,一切要按照我的吩咐服用,公主的病才能好,可公主为什么要把药喂给那只御猫?是信不过我吗?” 宝鸾不答。薛翃抬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道:“公主不必害怕,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别人,也不会有其他人知晓。我既然答应了要医治公主,就一定会将您治好,而且”薛翃顿了顿,道:“我绝不会容许什么人欺负公主的。” 薛翃说完,宝鸾的肩膀抖得更厉害了,薛翃硬生生将目光移开,避免自己再度潸然泪下:“我只想公主别再做这些事,一切要听我的,好吗?” 薛翃说完,手凌空在宝鸾的肩头虚虚地按了按,便站起身来。 突然宝鸾掀开被子起身,她转头看着薛翃,竟道:“你凭什么这么说?你又不是宫内的人,你只是个女冠子就算你说能治好我,倘若治不好,反而治死了,父皇也绝不会怪罪你。而且你为我得罪了那么多人,他们当然奈何不了你,可等陶真人走的时候你也跟着走了,剩下那些人岂不是更要针对我欺负我了?你哪里是在医治我,你只是在害我罢了,更凭什么说不容许别人欺负我?” 薛翃万万想不到,自己会听见这样的一番话,措手不及,她立在原地,双眸微睁地看着宝鸾。 宝鸾满脸泪痕,又说道:“没有人想你医治我,我也不想好起来,就算是病死了,又有什么不好?” “你得好起来,”薛翃本能地,来不及多想,“你为什么要病死。” “难道让我活着,像是我母妃那样”宝鸾的声音哽咽,说到最后一句,整个人瑟缩起来。 薛翃浑身也随着抖了抖,两只手不禁握紧:“你不会!” “你没资格说这话!” “我有。”薛翃斩钉截铁地回答。 宝鸾满脸不服,甚至带一丝敌视地看着薛翃。薛翃走近:“我不会容许你出事。你也c绝不会像你母妃那样。” 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那个“我”硬生生咽下去。 但双眼已经胀痛的难受,连嗓子里好像都涨满了酸酸楚楚的东西,呛涨得她几乎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 薛翃微微昂首,屏息,而后说道:“绿云,伺候公主服药。” 外殿绿云走了进来,手中捧着备好的药碗,又悄悄说道:“小师姑,外间来了个小公公,说是郝宜郝公公身边的人,问他什么事,也不说。” 薛翃定神,看向宝鸾:“公主只需要安心把身体养好,此外的事,我会给公主担着。”重生以来,她甚少情绪波动,这会儿不由分说地说了这句话,绿云眼中不禁流露诧异之色。 宝鸾眼中的愠色退却,目光中也透出几许疑惑。薛翃不敢再盯着她看,转身往外走去。 身后,绿云笑着对宝鸾道:“公主殿下放心,我们小师姑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是会说到做到的。” 薛翃三两步走出了宁康宫正殿,立在阶陛前,忍不住抬手在胸口揪了揪。 将近黄昏,风中透着肃杀的冷意,薛翃觉着自己站的是一个偌大的冰窟,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冷的一丝暖和气儿都没有,好像动一动,四肢百骸就会发出冰棱抖动一样的声响。 门口处站着的一名小太监见她出来,忙小碎步跑了过来,跪地请安,又含笑道:“仙长,您可算得闲了呢?” 薛翃动弹不得,只垂眸看他。 小太监是郝宜的心腹,郝太监百般叮嘱他对“和玉道长”要恭敬些,因此小太监只越发恭谨地说道:“我们公公说,皇上最近老犯头疼症,已经传了好几个太医,都没有法子,皇上很不高兴,发了好几次脾气了。所以公公派我来问问,仙长有没有好法子呢?” 薛翃听见“皇上”,才慢慢地缓过一口气。 正嘉皇帝的头疼症已有两三年了,而且有越演越烈的趋势。但是宫内太医众多,按理说轮不到薛翃插手。 可是郝宜特意差遣这小公公过来说,自然就有一番深意。 薛翃心里明白。 毕竟曾经是正嘉皇帝身边不可或缺的人,又是正嘉曾赞过“解语花”的人,薛翃怎会不明白正嘉的脾气? 不是太医院毫无办法,而是用的人不得心。 毕竟,他曾经命人来“请”自己却不得,后又亲自往宁康宫见,偏她晕厥了。求而不得,皇帝如何能够甘心? 可是他毕竟是九五至尊,又是那种自傲矜贵的心性,先前“一而再”,已经是破格逾矩了,绝不会自降身份地“再而三”。 正嘉不肯自降身份,又见不到想见之人,偏以他阴沉难测的性格,这种心思他绝不会对任何人提起。 那股恼火无处可宣泄,太医院跟那些近侍的人自然首当其冲地遭了秧。 幸而郝宜也是正嘉的心腹,隐约窥知了几分他的心意,这才悄悄地派了小太监来知会薛翃。知道以薛翃的冰雪聪明,必会明白自己的意思的。 甘泉宫。 司礼监的几位:齐本忠,田丰,郝宜,张相,陪着几位内阁的辅臣,正议事完毕。 辅臣们跪别皇帝,起身退出内殿,在肃杀的天色里,辅臣们大红锦绣的官袍显得格外醒目,犹如一朵朵庄重的红云般,摇摇摆摆,威仪赫赫地下台阶往外而去。 突然,为首的颜首辅抬眸扫了一眼远处,旁边紧随其后的许阁老也发现了,一怔之下,扫向身侧的户部侍郎高彦秋。 颜首辅没有说话,许阁老笑了笑:“那位女冠子打扮的,是否就是高侍郎先前随着张天师出家的那个小孙女儿?” 高彦秋原先在御前内阁会议里吃了瘪,当然没有心情四处打量,闻言抬头,果然看见远处,有一道纤弱的身影,由一个小太监陪着,往这边走来。 高彦秋皱皱眉,心情虽然不佳,但许阁老资历跟官职都比自己高,便道:“大概是她吧,多年没见,我也认不得了。” 此刻,旁边的夏太师道:“呵呵,高侍郎该认一认才好,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女儿啊。而且听说这位和玉道长可甚是了不得,这才进宫几天,听说就已经是宫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厉害人物了。” 高彦秋自然也听说过,听夏太师语中带了几分讥讽之意,奈何自己辈分官职等等都不如人家,便低头道:“当初舍了她出家,就没指望再回来,所以如今竟形同陌路,不管她怎样厉害,横竖跟高家是没有任何干系了。” 为首的颜首辅听他们三人说到这里,才一笑道:“其实太师说的也不乏道理,如今皇上推崇陶真人,不顾群臣反对要在宫内设罗天大醮,将来这位和玉道长,不知又有什么了不得的造化呢。” 高彦秋位份最低,只得任由他们三个说着,无法还嘴。 幸而在场的还有一个人。 高彦秋便转头看向身后一直没有出声的那位阁臣道:“太舒,咱们还得赶紧回去,把账目再对一对,这很快就要年下报账了,要再给皇上斥责,别说户部跟你们兵部,连内阁也跟着脸上无光。” 原来四人身后还有一位,却是内阁的候补阁员,原先内阁还有一位是兵部尚书石溪,只是最近石尚书病重,所以由兵部侍郎虞太舒补任。 算资历,虞太舒曾是高彦秋的门生,也是内阁里唯一能任由高彦秋呼喝的人了。 听了高彦秋如此说,虞太舒道:“是。”他的声音平和清正,相貌儒雅端庄。头戴压金线的忠靖冠c身着大红官袍,越发衬的五官鲜明,眉目清俊,身材挺拔,风度翩翩,乃是当朝有名的美男子。 高彦秋见他眉眼低垂地答应了,心里才有些满意,便对其他三人道:“三位阁老,下官先行一步。” 说着大袖一甩,昂首挺胸地去了,身后虞太舒也向着颜首辅,许阁老跟夏太师一一行礼,这才随着而去。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许阁老笑道:“高大人好像不大高兴啊。” 颜首辅道:“多少年了他还是这个脾气,怪不得一直在侍郎的位子上爬不上去,他的弟子都跟他平级了,他还是这幅牛脾气。” 夏太师哼了声,却只看着那道越走越近的身影:“两位大人,这位和玉道长好像是来面圣的。你们对此有何看法?” 颜首辅深邃的目光扫向前方:“皇上喜欢,做下臣的能有什么看法。” 许阁老也笑了笑:“是啊,而且听说这位道长的医术是最好的,也许是为了皇上的头疼之症?” 夏太师道:“太医院的人都死绝了吗,需要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颜首辅眯起双眼,意味深长地说道:“医道讲究‘对症下药’,这主治大夫若是中意,也算是另一种‘对症下药’吧。” 颜首辅跟许阁老对视一眼,眼中都带几分笑意。 方才进宫的时候,他们已经听说了康妃的御猫给毒死c康妃告状未果的事。想必夏太师脾气暴躁跟此有关。 夏太师哼了声,率先下台阶往前走去,身后许阁老便搀扶着颜首辅:“您小心慢行。” 正薛翃从另一侧拾级而上,她自然也看见了这几位当朝最位高权重的大人。而那小太监也多嘴地说:“道长,您看,您的祖父高大人也在。” 薛翃回头,顺着他的指点看去,却意外地跟另一个人的目光对上。 几位太医都没见过薛翃,乍看之下,都惊呆了。就连管药弟子跟几个小道士,虽无数次见过她,但此刻仍是下意识地屏息静气,仿佛呼吸重一寸都像是冒犯。 薛翃自院门处走了出来,向着几位太医微微颔首,才又对管事弟子道:“木心,药簿里可有天雄,巴戟,续断,蟾酥,玄参,百药煎,紫河车。” 叫木心的管事弟子忙道:“是是是小师姑,弟子记得都有的,会立刻再确认一遍。” 薛翃淡淡道:“好,你师父还没回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3.第 53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康妃见皇后是如此回答, 艳丽的脸上流露不忿之色, 但她再恃宠而骄, 也不敢在皇后面前逾矩。 夏英露将灵仙祝寿纹的云锦袖子扯得变了形, 磨着牙道:“你这大胆的道姑, 无名无分,虽然是方外之人,却也不过是一个庶民罢了,进了宫, 就该守宫内的规矩。你却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那丹药自然是可以再炼制,对公主的病也并无大的妨碍,本宫也没说御猫比公主重要, 只不过本宫看御猫吃药死了,怀疑那药有毒罢了!也是关怀公主的意思。” 薛翃道:“若娘娘也是关怀公主, 那就好办了, 只要让太医验一下那药里到底有没有毒,不就水落石出了吗?” 何雅语听到这里, 便对贴身的嬷嬷道:“去看看,太医们可查出来了?” 原来自从康妃的猫毒发身亡后,皇后便立刻叫了太医院的太医仔细查看,这会儿只怕已有了结果。 不多会儿, 两名太医从外走了进来, 跪地行礼。 何雅语问道:“那御猫到底是为何而死?” 其中一名道:“回娘娘, 那御猫的确是因为吞了药丸而死。” 夏英露瞪向薛翃。何雅语问道:“那么, 药丸有没有问题?” 太医道:“娘娘,这保命丹本来就是《鲁府禁方》上的禁药,本身是带有小毒的所以起先没有人敢给公主用药,但是只要用的得当,人就不会出事,而且看和玉道长的安排,只给了公主两颗,且公主先前已经服了一颗并无大碍,所以这药丸没什么妨碍。” 皇后看向康妃,康妃皱眉:“你确信这药没有不妥?” 太医顿了顿,道:“御猫之所以会出事,是因为药丸里有蝎子,朱砂,天麻等,动物体型小,所承受的毒量跟人也不同,所以御猫才禁受不住,但人吃了药是不会有事的。” 皇后道:“这么说,这保命丹也是道长对公主的对症下药了?” “臣等是这么想的。” 皇后道:“既然如此,事情已经查明了,不过是御猫误食致死而已,康妃,你也不必过于悲伤。更加不要再闹了,和玉道长也是为了治好公主的病。” 康妃见已无法继续,便站起身来,她走到薛翃身旁,近距离打量着她:“听说你当着丽贵人的面曾说过,一定会治好公主的病,治不好就拿命来抵,可是真的?” 薛翃道:“是真。” 康妃道:“敢用禁药,你也是够胆了,公主的病还没治好,本宫的猫先给你弄死了。你可要好好记得,倘若食言而肥,到时候本宫可不饶你。” 薛翃道:“多谢娘娘提醒,贫道自然记得。” 康妃仍是气不忿,下死力地瞪着薛翃,好像要替爱猫把她咬死。 薛翃瞥着她,淡声道:“请娘娘别靠贫道太近。” 康妃更加吃惊:“你说什么?你真是越发的” 不等她说完,薛翃道:“先前我去镇抚司给一位患了疟疾的囚犯看病,回来后本要先沐浴更衣,可是听人传的急,便直接来了,怕身上沾着病气,对娘娘不好。” 话音未落,康妃已经倒退了三四步远:“你c你这混账怎不早说?”她掩着口鼻,脸色大变。 薛翃道:“不过皇后跟娘娘都是圣眷正隆的贵人,未必会那么运气不好。” 康妃指着薛翃,却说不出一句话,只死死地捂着半边脸,回头闷声道:“娘娘,臣妾先告退了。” 不等皇后回答,便狠瞪薛翃一眼后便匆匆出殿而去。 何雅语脸上也有些忐忑之色,却还算镇定:“请道长落座说话。” 薛翃道:“贫道身上腌臜,就不坐了,娘娘可还有什么吩咐?” 皇后和颜悦色:“方才让道长受惊了。皇上从来甚是宠爱康妃,所以才赐了她那只猫,她平日里爱逾性命,这会儿自然是痛不欲生,只怕还要去皇上那边诉苦,倒是不知皇上如何处置此事了。” 薛翃道:“若是皇上责怪,贫道自然领受,只是皇上是英明之主,只怕不会怪罪。” 何雅语笑道:“你说的很对,本宫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本宫怕你为难而已。你能想得开就最好了。” 薛翃淡看她一眼:“方才康妃娘娘听说贫道才从镇抚司回来,便唯恐避之不及,皇后娘娘不怕吗?” 何雅语道:“正如道长所说,本宫也不信自己运气不好到那种地步,再说,就算真的那也有道长在,自然可以禳病解灾的,本宫说的可对?” 薛翃离开梧台宫的时候,正太子赵暨在内侍陪同下过来给皇后请安。 第一眼薛翃几乎没认出来。 一别经年,赵暨突然长高了很多,轮廓里已经隐隐透出了几分跟正嘉类似的味道,也许是贵为太子,他不再像是先前一样气质畏缩,一双眼睛里透出令人不容小觑的锐色。 曾经是跟自己极亲近的孩子,薛翃曾把他当作半个儿子来对待,但是现在一切都已不同。 虽然明白,但目光仍是忍不住会落在赵暨的脸上身上。 眼见赵暨一行人越走越近,薛翃往旁边站住,等太子先过去。 就在赵暨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少年却停了下来。 那双跟正嘉有三分相似的眼睛落在薛翃身上,赵暨问道:“你就是给宝鸾公主看病的和玉道长吗?” 他的声音也变了,不似先前的稚嫩微弱,也不像是个少年人所该有的嗓音,带着点奇异的低哑。 薛翃道:“回太子殿下,正是贫道。” 赵暨道:“听说你有把握治好公主的病?” “我会尽力。” 赵暨嘴角一动,是一个冷峭的笑:“在宫里,只尽力可不行。你不是答应了丽贵人吗?” 薛翃不语。 “一个女冠子,你倒是很有能耐,才进宫,就得罪了丽贵人,听说方才又得罪了最得宠的康妃娘娘,”赵暨冷笑了声,“以后你可要小心点,这是宫内,不比你们山上。” 薛翃忍不住看他一眼,这孩子也大变了,变得有些剑拔弩张,锋芒毕露。 薛翃道:“多谢太子殿下提醒。” 赵暨见她自始至终都十分的安静,不禁皱皱眉。 他好像还要说什么,旁边一名内侍道:“太子,咱们还是快去吧,别叫皇后娘娘等着急了。” “有什么可着急的,我是在宫里,又没有老虎吃了我。”赵暨哼了声,又看薛翃一眼,却终于迈步往前。 薛翃站在原地,回头看着他,只听赵暨大声地对身边的太监说道:“你们这些人眼睛都是怎么长的?说什么这女冠子长得很出色,甚至比当初的薛端妃还好看,叫我看,简直差的远了,一帮没见识的东西!” 内侍们不敢反驳,纷纷陪笑道:“是是是,太子殿下说的对。” 也有的说:“殿下小声点,至少别提那位主儿。” 赵暨道:“怕什么,这又不是在梧台宫,又不是在太后面前”他顿了顿,回头恶狠狠地看了薛翃一眼,“难道她敢去告状?” 薛翃知道,赵暨是故意这么大声的,就是故意要她听见看见。 对上少年挑衅而不善的眼神,薛翃微微一笑。 猝不及防地看见这个太过宁静和忍的笑,赵暨心头微悸,有些话居然说不出来了。 终于他恨恨转身,向梧台宫方向去了。 在薛翃的眼前,少年纤弱却显得锋利的背影远去,那天晚上在泰液殿里高高兴兴吃鹿肉的天真少年,也逐渐地随着面目模糊了。 本来薛翃想先去看望宝鸾,但想到自己才从镇抚司回来,毕竟要加一份小心。 于是仍先回了放鹿宫沐浴更衣,忙碌了这一场,已经是过午时分,天突然阴了下来,日色尽收,彤云密布。 午饭没有吃,薛翃便拿了两片芙蓉糕出来,边吃边喂太一。 太一吞了两口食物,隔着水晶鱼缸盯了薛翃片刻,才悠闲自在地又转起圈来。 出了放鹿宫,头顶的天空已经是铁灰色,风飕飕而起,没有了阳光的紫禁城显得格外阴冷。 才进宁康宫,绿云便先迎了出来。薛翃方才在放鹿宫听冬月提起,说绿云来找了她两回,薛翃猜测多半是为了御猫误食丹药的事。 绿云避开宁康宫的人,对薛翃道:“小师姑,您终于回来了。这里出了点事,您可去见过皇后娘娘了?” 薛翃道:“别急,御猫的事已经完结了,公主怎么样?” 幸而她先前炼制的保命丹还有几颗,便拿了两颗给绿云。 绿云接了过来,道:“自打服了那一颗药后,公主的气色眼见比先前要好,只是” 她迟疑地看薛翃:“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 薛翃道:“只要是这宫内的事,有关公主的事,你但说无妨。” 绿云这才悄声说道:“康妃娘娘的猫到宁康宫来,这里的人都是知道的,可是那猫c那猫不是误食了保命丹。” 薛翃一怔:“你说什么?” 绿云道:“好像是是公主喂给那猫的。” 绿云听薛翃的命令在这里照看宝鸾,自然尽心竭力,而且这保命丹的服用有诸多禁忌,所以她看的很严。 之前要服第二颗药丸的时候,绿云小心取了出来,本是要看着公主服用的,不料公主说水不好,让她再去倒一盏。 绿云不疑有他,便出来倒水,正听宫女们说什么御猫跑了来。 绿云没放在心上,端了水往内,还没进殿,就看见宝鸾垂着手,那御猫正在舔她的手心。 宝鸾见她回来,才忙缩手,绿云不见那颗药丸,便问起来,宝鸾只说自己已经吃了,谁知后来那御猫毒发而死,宝鸾才又改口,说是药丸掉在地上,给御猫抢去吃了。 其实在听说御猫误食了药丸的时候,薛翃已经有些疑惑:那药丸珍贵,又非等闲,绿云一定会好生保管,怎会轻轻易易给猫吃了呢。 只是当时康妃咄咄逼人,兴师问罪,所以才顾不上思量此事。 但“阿姐”这称呼,却从来没有变过,从见她的第一次,到最后的别离。 以及如今的“隔世重逢”。 虽然屋内并无别人,薛翃仍是按捺不住地浑身发抖。 上次长街上的不期而遇,她脱口而出一句“连城”,还以为人声嘈杂,她的声音又弱不可闻,他是受刑伤重的人,自然是绝不可能听见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4.第 54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田丰得意道:“我当然知道, 先前和玉道长在宁康宫把丽嫔娘娘斥责了一顿,皇上想必是要过问这件事。” 郝益这才冷笑:“我看未必。” 于是不理田丰怔住的表情, 匆匆往放鹿宫去了。 郝益来至放鹿宫,那管事弟子知道他是宫内掌事的大太监,忙来迎着:“公公亲临, 可是有要事?” 郝益问道:“正是呢, 是传皇上旨意, 请和玉道长去甘泉宫。道长在哪里,快请她出来吧。” 管事弟子迟疑:“这” 郝益道:“怎么了?难道道长不在?” 管事弟子才说道:“虽然是在, 可小师姑如今正在制药,她制药的时候是不许别人打扰的。” 郝益忙道:“这是皇上的旨意, 怎能是别人呢?快去告诉。” 管事弟子见他催促,只得往丹房而来,这丹房是临时用放鹿宫的一处偏殿改成,不算太大, 旁边就是储存药材的仓库。 这会儿已经正午, 日色极好,从丹房中隐约透出了一股淡淡地药香气,郝太监不由深深呼吸了几口,心想如此也沾沾仙气儿。 管事弟子走到门口,轻轻敲了两下:“小师姑, 是皇上身边的郝公公来传旨, 皇上想召见小师姑。” “是请。”郝益在旁边提醒。 管事弟子苦笑:“皇上想‘请’小师姑过去。” 半晌, 里头才传出薛翃波澜不惊的声音:“这一炉药才送入, 我要亲自看着。” 管事弟子回头看向郝益,郝太监着急,忙上前道:“和玉道长,这药虽然要紧,可是皇上的旨意也是违拗不得的啊,您别为难奴婢们啦。且快请出来,跟奴婢去面见皇上吧?” 又过片刻,里头毫无动静,郝益是最忠心于正嘉的,几乎忍不住要上前推门,可想到正嘉那个“请”字,既然如此有礼,人家不肯答应,似乎也不好用强。 正在迟疑,门缝里突然有一张纸递了出来,管事弟子忙双手接过,打开看了一眼,不知何意。 郝益也忙接过来瞧了眼,却见上头只写着一个字,却跟今日的事风马牛不相及,顿时也懵懂了。 屋内薛翃淡淡说道:“劳烦公公将此物转交皇上。” 郝益捧着那张纸:“这是何意?” “你们不懂不打紧,皇上会懂的。”里头的声音仍是一片宁静。 郝益犹豫了会儿,有所得终究比一碗单纯的闭门羹要好些。于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便拿了那纸回甘泉宫。 田丰仍在门口等着,见他独自一人悻悻而归,很是震惊:“和玉呢?怎么是你一个人回来?” 郝益因没有完成差事心里忐忑,便没好气儿地喝道:“管好你自己的事!”恭恭敬敬捧着那张纸进内去了。 郝益到了养心殿内,跪在地上,说了和玉正在制药炼丹之事。 正嘉脸色淡淡地莫测高深,不见喜忧。郝益最怕主子是这幅表情,因为你永远猜不透下一刻是雷霆大怒还是风和日丽。 郝益咽了口唾沫:“这是和玉道长命奴婢呈给皇上的。”说着把那张纸高高举起。 正嘉将那张纸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居然是个“林”字,字迹清逸隽秀,未见其人,先见这一笔字,已经知道是个难得的人物了。 皇帝盯着那个“林”,片刻又问道:“她可说别的了?” 郝益揪着心忙道:“奴婢看见这个字,很不懂,就问和玉道长是什么意思,和玉道长说,‘你们不懂不打紧,皇上会懂的’。” 正嘉浓眉一挑,眼底有光芒闪烁,走到桌边把那字纸放下,又端详半晌,心中暗暗忖度。 半刻钟时候,正嘉突然灵机一动,竟失声笑道:“好个冰雪聪明的小妮子。” 底下郝益动也不敢动,突然听了这句,语声亲昵,且笑声朗朗欢快,显然皇帝是很开心的,那颗悬着的心直到现在才算放下。 正嘉脱口一句,也自觉对“仙长”似乎太狎昵了,于是咳嗽了声,重新又道:“果然不愧是张真人的亲传弟子,这份心思七窍玲珑,真真难得。” 郝益大着胆子问道:“皇上这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奴婢想破了脑袋都想不通,皇上竟知道吗?” 正嘉道:“和玉说朕会懂,朕当然不会辜负她的信任。”面上不禁流露些许自得之色。 正嘉皇帝说完,便提笔在旁边一张空白纸上缓缓地写下一行字。 “你过来看。”郝益起身走到跟前,见写得是:不到黄昏梦未成。 郝益打量半天,仍是一无所知。正嘉的心情极好,笑着啐道:“你这蠢笨东西,要是你师父在这里,必然就会懂”说了这句,却又打住。 正嘉只又用手指点着那行字道:“看清楚,黄昏为‘夕‘,林夕为‘梦’,没有了黄昏,就是梦除去‘夕’,便只剩下‘林’了。” 郝益恍然大悟,却又道:“主子,不知这句话是何意?” 正嘉皇帝说道:“你先前说了和玉在炼丹,她的丹药,必然还要耗费半天时间,直到黄昏时候才能出炉,也只有在那时候她才能得闲跟朕相见,明白吗?” 郝益忙跪在地上,满心欢悦道:“奴婢明白了,果然是皇上圣明。”又道:“看样子还是和玉道长最知道皇上,所以才说我们都不懂,只有皇上懂,她早料到皇上能看破这个中天机呢。” 正嘉因为看破字谜的机关,心情甚佳,笑道:“所以朕越发觉着这小c咳,道长难能可贵,能出字谜不算太难,难的是她敢对朕出这字谜,更难的是她竟笃信朕会猜出来,好极了,这样兰心蕙质七窍玲珑的人物,自然值得朕等。” 这日,郝太监盯着放鹿宫,果然,就在黄昏戍时将至的时候,丹房的门才缓缓打开。 绿云跟冬月早就等候多时,忙上前恭迎。 薛翃把手中一个匣子递给绿云道:“这里头是新炼制的保命丹六颗,你拿去交给” 这句话未曾说完,却又道:“罢了,我亲自送去宁康宫。” 郝益在旁等着,见状忙道:“道长,您给皇上的字谜皇上已经解出来了,可是这时辰也到了,可不能再耽误。” 薛翃道:“我是要去宁康宫再看宝鸾公主的病情,看过之后,还须沐浴更衣,再见皇上。想必皇上为人父,必会体恤我的意思。” 郝益目瞪口呆,薛翃道:“公公不必担心,皇上会明白的。” 郝益苦笑:他自来也没见过这样的女子,也许是因为出家修道的人物,所以才敢如此放肆,皇帝召见都要推三阻四? 薛翃略收拾了一番,便去宁康宫,先前在丹房内大半天,耗神耗力,本来需要好生休息,但因为记挂着宝鸾的病,所以要亲自把药送过来,让她早点服下,自然便可以早些休养生息。 早上到宁康宫,宫内是一副古旧寥落的情形,但此刻再来,却俨然已经有些改头换面了。 各色陈设焕然一新,宝鸾公主的被褥等都换了新的,而且寝殿内居然还生了炭炉。 就连先前给薛翃斥责的那老嬷嬷也消失不见,换了两个看着有些谨慎老成的。 薛翃并不觉有什么宽慰,这样的变化,更加证明了先前丽嫔是故意怠慢宝鸾,放纵下人,而她一个妃嫔,若无靠山,当然不敢如此放肆。 宝鸾已经睡下了,侧身向内躺着,薛翃不忍将这孩子唤醒,只默默地立在床前看了会儿。 那伺候的嬷嬷因见识过她的厉害,又给丽嫔叮嘱过,不敢怠慢,陪着笑说道:“公主先前服了汤药,精神好多了,仙长不必过于忧虑。” 薛翃犹豫了会儿,看看旁边捧着匣子的绿云,突然说道:“绿云。在公主的病好之前,你留在这里帮着他们照看公主。” 绿云愕然片刻,终于道:“是。” 其他宁康宫的嬷嬷跟宫女们也同样心中惊愕,却都不敢出声。 薛翃从匣子里取了两颗丸药交给绿云:“等公主醒了,让她服一丸,期间断不可缺了人在跟前,两刻钟要喂她喝一杯水。剩下这一颗,等明儿我来看过了后再用。” 绿云答应了。薛翃漠然环顾周围:“你们也都仔细,公主病好后,便是大家的无上功德。” 众奴婢纷纷应声。 薛翃吩咐完毕,实在劳累,便又交代了绿云几句,便带了冬月往外而去。 不料才出正殿,将到殿门的时候,丽嫔一行人从外而入,迎面见了,丽嫔笑道:“和玉仙长果然是尽心尽力,我以为你要明日才得过来呢。” 薛翃回头,只默默地打了个稽首。 丽嫔身边却还有一位年轻的宫妃,正是李昭仪。 这是三年中升上来的新人,薛翃竟不认得。 丽嫔道:“白日得了仙长的点化,本宫细细把宁康宫查了一遍,果然发现有些不尽心的地方,于是把他们狠狠斥责了一顿,现在看着是不是比之前好多了呢?” 薛翃淡淡道:“事情不是做出来给人看的,而是要在心,只要尽到心便好,丽嫔娘娘发了善心,这是好事。” 丽嫔听出她话带机锋,却仍只说道:“我们虽然有心,却到底不如仙长聪慧,以后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请多多指教。” 薛翃身心俱疲,懒怠跟她多说,迈步出门。 挪下台阶,实在累的很,便靠在旁边的石狮子上暂时歇息。 石头冰凉,薛翃却不以为意,双眸微闭,暗自调息。 直到宁康宫里传来丽嫔气愤的声音:“她以为自己是谁,敢明目张胆地把人留在这里了?是要监督本宫吗?” 薛翃眉头一皱,缓缓睁开双眼。 却不料目光所及,前方宫道中一行人不知何时已至,当中一位丰神俊朗,虽是尊贵的天潢帝裔,却又有仙风道骨的态度。 “不到黄昏梦未成,如今已是黄昏至。”声音温和淡然,却难掩天生的高高在上,正嘉眼底带着很浅的笑意,目不转瞬地凝视着靠在石狮子旁边的那道娇小而脱俗的身影。 木心回答:“正是呢。看时候也该回来了。小师姑不必担心。” 薛翃道:“你忙吧。”说完,向着几位太医微微颔首倾身示意,便往外走去。 目送薛翃离开,这几位太医才敢做声,原来他们都看了出来,方才木心对于薛翃甚是恭敬,一人问道:“这位仙姑是” 管药弟子说道:“这是我们小师姑,是我师父的师妹,师祖羽化前最后收的一个徒弟。她的原籍还是京内人士呢。” 一名老太医道:“原来真的是高侍郎家的那位小小姐呀。啊,真是出落的仙风道骨。” “且慢,”突然又有一名太医问道:“昨日林太医回来说过,清河县里那给缺乳妇人开天仙子的,岂不正是这位?” 木心昨儿也已经听说了,闻言笑道:“给各位说中了,昨儿我们小师姑在清河县的时候,夜晚听见孩子啼哭不止,小师姑心慈,闻声而去,原来是那妇人生了孩子,没有奶水,正合家痛哭呢,小师姑给那妇人诊断之后,开了药方,就是这么神验,第二天我们师父启程,那一家子都在路边上跪着磕头呢!小孩子也已经吃的饱饱的,无量天尊,着实令人欢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5.第 55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没想到就在这般毫无设防的情况下, 正嘉竟然出现了。 薛翃抬头, 但眼前所见,只有一个高挑的朦胧暗影。 宫道两侧的灯笼已经点燃了,太监手中也挑着龙兴灯笼, 薛翃微微凝神, 发现那个人的眉眼熠熠地沉浸在光影之中, 一如既往, 毫无改变的样子。 可她眼前突然出现在行刑那日, 给绑在柱子上,四肢都僵硬无法动弹, 眼前那遮天蔽日的血红色,那种血红, 瞬间把正嘉的身形也淹没在内。 没有任何预兆, 薛翃往后跌倒。 正嘉皇帝吃了一惊。 他本能地踏前两步想要将人扶住, 却有个身影更快地赶到, 抢先及时地将薛翃扶抱住。 薛翃深知正嘉的性子,他的心意已动,就绝不会收敛退缩。 丹房内听郝宜来请,薛翃不肯从命, 一自然是为了丹药, 二却是因为深知正嘉的脾气。 正嘉甚是推崇方外的修道之人, 既然让郝宜来请, 可见是对和玉也起了兴趣, 就算她不肯去, 对正嘉而言也绝非忤逆抗旨,何况她写了那个字。 那是投其所好。 正嘉虽沉迷道术,却是个极聪慧的心性,之前薛翃伴驾,他便经常写些字谜,发给朝臣,或者宠妃,薛翃最解他的意思,别人不懂的,往往她会解答,所以正嘉也对她格外另眼相看。 甚至有一次对她说道:“爱妃才是朕的解语花,不像是何妃,真是辜负了好名字。” 当时的淑妃就是何雅语,薛翃笑道:“淑妃在这些上面虽然等闲,心思还是很玲珑精细的,比如皇上前日咳嗽了声,淑妃便立刻叫人炖了雪蛤百合汤给皇上润肺。臣妾看似精巧实则驽钝,心里毕竟缺乏算计。” 正嘉那会儿将她搂入怀中,带笑说道:“你要什么算计,朕就爱你这般天然娇憨,有朕在,你也不需要算计什么。” 薛翃那会儿是为了后宫和睦,免得正嘉的话传到淑妃耳中去,引淑妃不高兴。所以在正嘉面前为她说好话,没想到这句却是一语成谶的意思。 可是经过三年的沉淀,她居然还是有些无法面对这个人。 一想到那日黄昏正嘉若隐若现的眼神,那股撕筋裂肉般的惨痛如此鲜明的浮现。 听冬月说起,那时她晕厥的时候,是萧西华及时赶到,陶玄玉却仍在布置罗天大醮禳除邪祟之事,不曾回来。 西华将她带回了放鹿宫,正嘉皇帝则派了郝宜在放鹿宫观察侍候,先前太医们来看过,无非是说她身体虚弱,又加上耗神劳力,需要好生调养歇息,如此而已。 薛翃醒来的时候已经寅时将过,西华见她醒了,便道:“小师姑,你不要太过劳累,好歹要照看好自己,别叫人太担心了。” 薛翃道:“你不在你师父身边,怎么回来了?” 西华说道:“师父本是让我回来交代一声,说这两日他不会回来,让小师姑掌看着众弟子,没想到你偏把自己累倒了。” 薛翃一笑:“我有数,你不用担心,这件事也别跟你师父说,免得让他分神。知道吗?” 西华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悒郁的表情,薛翃道:“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西华这才答应,“那么我先回去了。” 薛翃点头:“你去吧,好生相助你师父。” 西华迟疑地转身,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终于还是出门去了。 西华去后,冬月说道:“小师姑,大师兄很担心你呢,昨晚上都在外间守着,一刻也没离开。” 薛翃道:“西华宅心仁厚,又从来敬重尊长,所以你们师父才也那样重看他。” 冬月欲言又止,薛翃问道:“绿云那边可有消息?” “师姐派人送信回来,说是公主昨夜虽有起夜,但精神尚好,想必是小师姑的丹药有了效果,方才有派人来说,公主喝了粥。请小师姑安心。” 薛翃闻听,这才松了口气。 这时侯外间郝宜进来,见薛翃起身,便道:“仙长可大安好了?” 薛翃下地:“公公如何在此?” 郝宜道:“昨儿您可把我们给吓坏了,皇上特命奴婢来伺候着呢,看看有什么要用的,务必要让仙长好好的。您觉着怎么样?可想吃点什么?” 薛翃道:“多谢皇上圣眷。也劳烦公公了。” “这是哪里的话,都是为了皇上效力罢了。” 薛翃叫冬月先退了,便看郝宜:“郝公公忠心耿耿且又善解人意,可算是皇上身边头一号得用之人了吧。” 郝宜笑道:“不敢当,我其实是最蠢笨的一个,我顶上的那几位师兄都是最精明强干的。” 郝宜,齐本忠,田丰,还有一名张相,是正嘉皇帝身边几个最得力的太监,但是却有一人本来位居他们之上,那自然就是曾经司礼监的内司正郑谷,郑谷伴随正嘉皇帝多年,最解他的心性,而且为人谨慎老成,最会办事,很得正嘉重用,当时外廷自有内阁众人,内阁首辅行丞相的职责,却被称作“外相”,在内宫之中,郑谷则是被称作“内相”,可见位高权重。 当日正嘉在泰液殿安寝,正是郑谷伴驾的,如果说那件事有人最清楚的话,莫过于郑谷了。 薛翃知道郝宜其实是郑谷手底四人中资质最一般的一个,原本还轮不到他在正嘉身边伺候,但现在世易时移。 薛翃想知道郑谷去了哪里。便只有从郝宜口中旁敲侧击。 薛翃问道:“师兄?难道说,宫内的公公们,也如同我们山上一样,您也还有师父吗?” “那是当然了,我的师父是”郝宜生生地止住。 “怎么了?”薛翃微微诧异。 郝宜见她神情无邪,且身边又无别人,才道:“您是修道人,又是初来京城,所以不知道,我们几位师兄弟的师父,就是当初掌管司礼监的郑公公,可惜因为之前薛端妃的那件事,公公给受到牵连,被皇上打发去南边守皇陵了。” 薛翃这才确信,郑谷果然是已经给打发了。 “我也听过端妃的故事,那是真的吗?”薛翃假装好奇地问。 郝宜忙制止她:“仙长千万不要在宫内提这件事,这是宫内的禁忌。您如今医治的宝鸾公主,就是端妃娘娘的第二位公主,奴婢听说您因此而斥责了丽嫔,可知道丽嫔为什么这么大胆,不过是因为端妃娘娘不在了,宫内都忌讳,所以” 他忙又打住,道:“不过情形只怕要有所不同了,您大概还不知道,昨儿您离开了宁康宫后,皇上便命把丽嫔娘娘将为贵人,哼,这下看她们还敢不敢怠慢宝鸾公主了。” 正说到这里,外间有一名小太监跑进来,对郝宜说道:“江指挥使来了,看着像是有急事。” 郝宜一怔,还没来得及答话,就见江恒从外大步走了进来,一眼看见薛翃,便道:“道长,俞莲臣情形不好了。” 薛翃变了脸色,江恒道:“请随我速去镇抚司吧。” 郝宜忙道:“这如何使得?道长才病好些,正要仔细调养的时候,这会儿哪能又跑出宫?且又听说俞莲臣是疟疾,若是对道长” 薛翃不等他说完,便道:“公公放心,我已有应对的法子,且如今师兄正要办罗天大醮,若这会儿让俞莲臣归位,煞气冲天,必会引发不祥之事。请公公将我的话转告皇上。” 江恒也道:“方才我已禀明皇上了。” 这会儿冬月准备了洗漱之物,薛翃请江恒稍等,自己挽起袖子,俯身掬水洗了两把脸,只用丝帕擦了一擦,又将头发重新绾好:“走吧。” 两人出了放鹿宫,往外而去,江恒见她左手的袖子仓促中还未放下,露出半截晶莹如玉的腕子,且因才洗过脸,面上未干的水渍迎着朝阳之光,熠熠晶莹,竟好像她通身都笼在一团淡淡地光晕中似的,令人不敢直视。 出了宫门,江恒早准备好了马车,当下两人一人骑马,一人乘车,往镇抚司而来。 镇抚司在麒麟大街上,正常要走三刻钟的,路上锦衣卫头前开道,无人敢片刻拦阻,竟只用了一刻半钟便赶到了。 江恒翻身下马,去接薛翃,薛翃早推车而入,不等他靠前,便一跃落地,脚步轻盈,黑色的绸衣一挡,同底下白绸相映荡漾,犹如最简洁而动人的水墨画。 江恒陪着薛翃入内,道:“原本这俞莲臣是关押在大牢里的,不过他身份特殊,又染了病,若丢在里头,怕会传染别的囚犯,所以如今只安置在镇抚司后院。” 不多会儿到了地方,院子门口有两名锦衣卫看守,面上都蒙着白纱。 江恒才要给薛翃也拿一片挡着呼吸,薛翃举手,向腰间口袋里取了两颗丹药出来,递给江恒道:“这是牛黄抱龙丸,有祛风散邪功效,含在口中,别吞下。” 江恒从她指尖接过,一笑:“多谢费心。” 薛翃自己也含了一颗,两人这才入内,却见院子荒芜,江恒引着来到靠内的一间房钱,推开门。 门开处,一股邪晦之气扑面而来,薛翃微微屏息迈步而入,却见里头只孤零零一张桌子,一张板床,俞莲臣躺在上面,走近看时,却见越发地形销骨立,犹如猛兽困饿已久,只剩下了一副铁骨铮铮。 薛翃先一探鼻息,又去诊他的脉搏。 江恒道:“先前太医用了药,但喝了后都吐了,最后竟一点也不能吞入,太医也束手无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6.第 56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再加上江恒的表情毫无变化, 就像是刚问了一句“你觉着这花开的好不好”之类的话。 两人目光相对,见薛翃不回答, 江恒又道:“和玉仙长是真人的师妹,又听说仙长的医术比真人还要高明,这种修炼的法门,必然也是极精通的了?” 薛翃心中无声地嘀咕了句,垂下眼皮道:“让江指挥使失望了,我不沾这些, 不过倘若江指挥使想学,可以跟我师兄请教。” 江恒笑道:“那岂不是没有趣儿了。” 他这一笑之间, 倒是一扫先前的阴柔气息,俊秀含笑的眉眼透出几分人畜无害的味道。 奈何薛翃知道这些不过是假相而已。 说也奇怪,在这里坐了这片刻,身上那股令人难受的不适竟慢慢消失了, 薛翃暗自活动了一下手指,又试着起了起身, 果然力气也恢复了。 她扶着圈椅的月牙扶手站起身来:“多谢指挥使大人招待,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江恒道:“不必客套, 能为仙长效劳,也是荣幸之至。” 薛翃向着他一点头, 往门口而行。江恒陪着她出门, 又道:“俞莲臣的病, 从此可会好吗?还是说仍旧得劳烦仙长出宫?” 薛翃道:“疟疾是寒热之病, 病情很容易产生变化,要继续仔细观察。我也没有十分把握,还劳指挥使大人照看,若有变故便入宫告我。” 江恒道:“仙长虽是慈心,不过今儿全禀告皇上的时候,皇上好像并不太喜欢你出宫。以后不知会不会更难准许呢?” 薛翃顿了顿。 江恒仍漫不经心般道:“我方才询问仙长有关房中术之事,您好像面有不虞之色,可知皇上跟真人也学过这些?而且皇上甚好此道。只不过这三宫六院,妃嫔虽多,通透的女子却少的很。” 他的话里有话。 薛翃抬眸看向江恒。 江恒迎着她的目光:“仙长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是觉着我在胡说八道?” 薛翃本是想回他的,但却只是摇了摇头。 两个人出了小院,一路往外而去,眼见将出了镇抚司,门口的车马已经准备妥当,薛翃止步道:“回宫就不必再劳烦指挥使了。” 正有一镇抚司的统领走来,看着有些面熟,正是那日负责押运俞莲臣的季骁。 季骁见是薛翃在,便没靠前,只远远地站着。 江恒也瞧见了,便对薛翃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暂且失陪了。” 薛翃向他行了个道礼,出门下台阶,江恒站在门口遥遥地看着,目送她上了车,才回头对季骁道:“有什么事?” 季骁上前道:“先前宋统领来说,发现了俞莲臣的同党。” “消息属实?” “宋大哥的人在俞莲臣行刑当日便盯着他们,那天他们本有些想要动手的意思,怎奈刑车给真人一行拦住,打草惊蛇,那些人才散了,最近又看他们屡屡出现在镇抚司周围,宋大哥猜测他们会不会想要铤而走险,想要劫狱?先前他带人出去侦查,让我转告指挥使大人。” 江恒沉吟片刻,道:“他们要是狗急跳墙到这种地步,那可真是寿星老上吊,嫌命长了。别去惊动,等他们行事的时候,再一网打尽。” 原来俞莲臣自打被缉拿后,他也有些党羽,陆陆续续进京试图营救。 镇抚司自然知晓,之前押送俞莲臣往刑场的时候,便暗中埋伏人手预备着。 没想到给薛翃拦住囚车,那些人极为机警,见势不对,便四散而去。 乘车往宫内而行的薛翃当然不知此事,而且她更想不到的是,这会儿的皇宫之中,也有一场小小地波涛汹涌。 马车在宫门处停下,里头便有放鹿宫的小太监全子来迎着,道:“仙长您可回来了。” 薛翃见他一脸着急,便道:“怎么了?” 小全子陪着她往里而行,一边说道:“皇后娘娘那边问了您好几回了。是康妃娘娘的猫,不知怎么跑到了宁康宫,吃了您给宝鸾公主的药,居然就口吐白沫死了。如今康妃娘娘告到了皇后面前,说您给公主的药有毒呢。” 薛翃皱皱眉:“康妃的猫怎么跑到宁康宫了?” 小全子道:“那只猫,是皇上赐给娘娘的,娘娘爱逾性命,这六宫之中,任凭它来去自如,还常去御花园里捞锦鲤,皇上之前养的几只鸟都给它咬死了,皇上还没生气呢。” 小全子说着,边焦急地打量薛翃,他不知薛翃懂不懂自己话中的意思。 ——说穿了,这只猫是皇帝所宠爱的御猫,如今竟然给毒死了,看似还是和玉道长给公主的药出了问题,这里头牵扯着御猫跟公主两件事,岂是等闲? 这六宫之中,皇后虽是梧台宫的那位,但论起最得宠的自然是康妃娘娘跟庄妃娘娘,所以先前那只猫恃宠而骄,做了那些个鸡飞狗跳的事皇帝还都娇惯着毫不计较。 小全子不禁有些为薛翃担心。 当初有薛端妃在的时候,宫内众人只知道有端妃跟淑妃何雅语,那会儿还不知康妃跟庄妃两位是何许人也,真是后宫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不几年而已。 薛翃问道:“这位康妃娘娘很受宠吗?” 小全子悄悄说道:“康妃的娘家,是夏太师家里呀,如今除了颜首辅外,皇上最宠信的便是夏太师了。” 薛翃突然记起来,当初皇后殡天,她代理六宫事宜的时候,皇帝曾透过口风,说是要纳几个新人进宫,其中就有太师夏家跟几位当朝重臣家的女孩儿。 原来如此。 小全子又说:“您可要留神呢,康妃娘娘可喜欢那只御猫了,奴婢听人家说,她哭的眼睛都红肿了。” 眼见皇后的梧台宫在望,小全子不敢再多说,只低着头,领着薛翃走到跟前,道:“放鹿宫的和玉道长到了。” 自有太监入内通禀,不多时,里头有人来领着薛翃,小全子便立在门口等候。 梧台宫,是这宫内除了云液宫跟皇帝的甘泉宫外,薛翃第三熟悉的地方了。提起何雅语,薛翃心底浮现的,是个容貌秀美端庄,少言寡语而多笑容的女子。 同时记忆最深刻的,是在当初泰液宫出事的时候,她被吓蒙了,耳畔听到何雅语的声音:“太后息怒,这件事也许还有别的内情,不如等皇上醒来再做处理。” 太后呵斥:“你当我不知道吗,皇帝一心偏宠这狐媚,如果醒来,再给她梨花带雨的哭一哭,怕又就留下这个祸患了!” 这些回忆,是不能碰触的禁忌,不小心掀起一点,就像龙的逆鳞给掀动。 浑身冰凉,痛彻骨髓。 薛翃的眼前又仿佛有流水恍恍惚惚地淌过,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梧台宫的正殿内,她略略抬眸,看见有个人高高在上,脸容里透出几分熟悉,旁边还有一位盛装打扮的妃嫔,多半就是康妃夏英露。 薛翃微微定神,先扫过夏英露,见她果然两只眼睛通红,狠狠地瞪着自己。 目光上移,终于对上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皇后何雅语,神态安详,目光沉稳里略透出几分初见新人的打量,不露痕迹地望着薛翃。 伺候的太监见薛翃不动,却也不敢十分放肆,只咳嗽了声,提醒说道:“和玉道长,见了皇后娘娘跟康妃娘娘,如何不行礼呀?” 薛翃举手,低头行了个稽首礼:“贫道见过皇后娘娘,康妃娘娘,两位娘娘万安。” 何雅语点了点头,康妃却拧眉道:“你好大胆子,见了皇后跟本宫,竟然不跪拜?” 康妃夏英露坐在皇后下手,身着石榴红的灵仙祝寿纹对襟大袖衫,樱草色云锦褶裙,领口处是黄金嵌红宝石的簪扣,这身打扮颇有先声夺人之势,且她的发型也并不是宫内女子的规制,而梳着个随云髻,额前缀着金凤衔珠八宝钗,越发衬得脸色白皙,明艳动人,把旁边的皇后都比了下去。 她的五官本就生得美而鲜明,又加上精心地装扮,越发美貌不可方物,果然不愧是宠妃势头。 薛翃淡淡道:“贫道乃是出家之人,方外人士,不行俗礼。” 康妃含着嗔怒,还要发作,何雅语道:“妹妹稍安勿躁,如今不是讲究这些的时候。” 夏英露这才想起自己的宠物御猫,一时又哭道:“我可怜的小露,你就给人害死了。”又扭头对何雅语道,“娘娘,还没有去告诉皇上吗?娘娘若不为我做主,我就去求皇上了。” “皇上近日正忙,你不可为这些去胡闹。”何雅语似乎无奈,语气并不重,“先问清楚了再说别的。” 于是何雅语看向薛翃:“和玉道长,康妃的猫误食了你给宝鸾公主准备的药丸,结果竟给毒死了。你对此有何说法?那药丸能毒死猫,怎能给人服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也是和颜悦色,并不是质问的口吻。 康妃听得大为不服,咬牙切齿说道:“娘娘何必对她客气,她摆明了是要毒害公主,偏让我的小露给挡了灾,叫我的意思,何必再问什么,把她拿下,给小露偿命就是了!” 何雅语皱了皱眉,咳嗽了声,却不说别的,只看薛翃。 一看之下,何雅语心内诧异,原来对方面无表情,毫无任何惊慌心虚等色。 夏英露已按捺不住:“来人呀!” “且慢。”薛翃终于开口,她淡声说道:“请问娘娘,我的药丸,是给宝鸾公主服用的,还是给猫的?” 何雅语道:“这自然是给公主的。” 薛翃道:“公主昨儿吃了一颗,贫道亦叫人守着,至今为止好像都并无不妥吧?” 何雅语看一眼夏英露,点头。 薛翃道:“这药丸里头原本有薄荷草,猫是喜欢那种味道的,偷偷吞食的话情有可原,但一并还有朱砂,全蝎等猫不能碰触之物,所以吞下后才会毒发。” “你c”夏英露怔住:“你还狡辩!猫都能毒死,何况是人?” 薛翃冷笑:“人的身体跟禽兽动物有所不同,所以对人有益的东西,对猫狗等来说反而可能是毒物,相反,猫狗等能吃的东西,人却不能入口。康妃娘娘既然饲养御猫,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吗?” 康妃愣了楞,她向来深得圣宠,在宫内几乎都不把皇后放在眼里,哪里曾给人如此面斥。 夏英露不由自主站起身来,怒道:“你好大的胆子,小小一个道姑敢质问本宫?你的药毒死了皇上的御猫,你还敢这样嚣张?” 薛翃浑然不为所动,说道:“药丸好端端地在宁康宫,并没有人想喂给御猫。娘娘自己不管束御猫,让它偷吃毒发,居然还怪到制药人的头上?我的药是有限的,给猫吃了一颗,还要费心再去熬炼,只怕耽误了给公主治病。却不知这宫内,是公主的病要紧呢,还是猫的命要紧?” 薛翃不疾不徐地说完,不理夏英露,只抬眼看向皇后。 给她其冷如水c黑白清澈的目光凝视,何雅语心中竟掠过一丝奇异的森寒。 郑谷一抬手,示意小太监退下。旁侧的心腹内侍轻轻掀开鲛绡帐,露出里头的静室,顶上悬着一面正嘉皇帝亲手所提的匾额“天青月满”,往下的内龛里供着三清神像,法相庄严,神像前是一张长条檀木几,布置着香花宝烛,果品糕点之类。 正嘉皇帝便盘膝端坐在桌前的蒲团上,身上披着的,是暗蓝色织羽纹的宽袖鹤氅,头发用金冠束在顶心,其余的散发便披在肩头,在天潢贵裔的威严之外,又有几分世外高人的端庄超逸。 郑谷走到离皇帝两步之遥处,方跪地道:“尊主,时辰满了。” 正嘉皇帝缓缓睁开双眼,他的眼睛狭长,眼神似能洞察所有。 双手在膝头上一搭,皇帝站起身来。 打坐之后,按例是要沐浴的,内司早准备了香汤,这一番繁琐步骤走完,时辰已将近亥时。 郑谷亲手捧着丝帕为皇帝擦拭未干的长发,正嘉皇帝吃了一口留青茶,问:“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差一刻就到亥时。” 原先皇帝打坐静修的时候,必须要称呼他“尊主”,把世俗的一切抛开,据说有助于皇帝的道行,如今这称呼自然是顺理换了回来。 正嘉皇帝捏着茶盏不言语。 郑谷瞅他一眼,笑道:“皇上今晚上要去哪一宫?方才淑妃娘娘那里派了人来问呢。” “淑妃还带着暨皇子吗?”皇帝突然问。 郑谷心头转动:“听说皇子是跟着淑妃娘娘的。那,不如就去端妃娘娘那里?” 这次皇帝嘴角一动,似笑非笑:“端妃向来早睡,这会儿只怕已经睡下了吧。” 不同的话用不同的语气说出来,代表的是不同的意思,如果皇帝是像是方才提到淑妃那种语气,郑谷怕就要换一种答复的口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7.第 57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我知道,得闲会把师兄需要的丹药调出来的。” 陶玄玉脸上露出满意的笑, 道:“这个可是要紧的, 别忘了。”说到这儿, 又道:“皇帝赐了个玉枕, 你想不想要啊?想要就给你。” 薛翃淡淡回答:“皇帝赐给师兄的,我不敢夺爱,而且我自个儿有枕头, 不习惯用别人的。” 陶玄玉嗤道:“看你这迂腐呆板的模样,别人想要还不能够呢,行了你去吧。” 薛翃这才起身出外, 此时入夜, 龙虎山的弟子训练有素,放鹿宫中悄然无声,随风却有一股淡淡地药香飘逸。 如果不看着院子外的光景, 还以为仍是在山上呢。只是缺乏了那此起彼伏的虫儿鸣叫跟山鸟夜啼。 薛翃回到自己屋内, 桌子上放着一个不算很大的水晶盏,里头养着一只肥头肥脑的小金鱼, 这种品种唤作“兰寿”,虽并不算珍贵,但憨态可掬,薛翃十分喜爱。 而且这是“和玉”留下来的唯一的活物爱宠, 叫做“太一”。 世间之事讲究一个眼缘, 薛翃一看这兰寿小金鱼, 就立刻喜欢上了, 在那段生不如死的幻痛折磨中,每每看着这鱼儿在水中快活自在地游来游去,常常使她不由自主地眼含热泪,心绪却逐渐随之宁静。 薛翃拿了点鱼食,又撒给太一,太一浮上水面,张口呷食,扇子般的尾巴摆来摆去,姿态优美。 太一边吃边瞪着两颗小小地黑眼睛隔着水晶罩打量薛翃,虽然太一从不会说话,每次看着它,薛翃却总觉着这小小地眼睛,会看懂她所有心事。 次日一早,照例起身打坐调息,等薛翃出门的时候,陶玄玉已经离开放鹿宫,去主持皇宫内的禳解大典了。 薛翃去见管药弟子木心,询问他所采药物之事,又挑了几样,命弟子们料理调和。 日上三竿,外头有两名太医来到,正是寻薛翃的,原来他们惦记着那“天仙子”的事,今日特来探讨。 薛翃说了这药方的出处,两人惊叹。其中刘太医道:“原来这方子是自《史记》上得来,也是异事了,我等只遍寻医书,怪不得一无所获。” 另一个张太医道:“以史记上的典故来治病救人,的确是有些冒险,但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也是顾不得了,如今既然得以验证,回头便可以把这方子告诉太医院的笔录,让他将这方记载妥当,以后必也可以造福万世了。” 之前几位太医因为薛翃是女子,又是道士,所以不敢轻信,如今见了真人,听她的谈吐平和,看其形貌出众,实在是可敬可爱至极。 刘太医道:“昨日木心道长说,和玉仙长最擅治病救人,先前在贵溪亦救治病人无数,仙长的心思又跟我们大为不同,如今住在放鹿宫,有些疑难杂症,不知可否跟仙长切磋请教?” 薛翃道:“医无止境,都是为了济世救人罢了,假如能够彼此切磋疑难,又何乐而不为?” 几位太医彼此相看,都很是赞赏这话。突然其中一人说道:“其实下官正有一宗疑难。” 大家回头,见说话的却是陈太医。几位太医见状,彼此心领神会。 陈太医负责宝鸾公主的心疾,其实病还是次要,正如昨日小太监所说,最棘手的是公主的出身,其他的太医都也知道这是烫手山芋,因为他们吃不准到底是要竭尽全力去治好公主呢,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薛端妃犯的那种大逆,先前那小公主夭折后,宝福公主跟宝鸾公主也遭受牵连,在宫内失宠。 太医们摸不透皇帝的心思,甚至担忧,如果真的治好了公主,到底是“功”呢,还是“过”。 可是其他的太医可以退避三舍,如今负责治疗宝鸾公主的陈太医却自然无可推卸,公主缠绵病榻两年多了,小症候也拖延成了大症,如今已经不用担心能不能治好,陈太医担心的是公主突然病情恶化,万一皇帝因此迁怒,自然吃不了兜着走。 幸而陶玄玉进宫,又多了个和玉道长精通医术,昨儿木心放了那几句话,早给人听了去,陈太医被人点醒,才在今日特对薛翃提了出来。 毕竟薛翃身份特殊,又有陶玄玉罩着,如果她肯援手,不管治好治不好,陈太医身上的责任就去了一大半了。 因此陈太医鼓足勇气,眼巴巴地看着薛翃。 其他几位太医也都揣手沉默。 片刻,薛翃道:“我最愿接触些疑难奇症,若是能治好病人,也是修行的功德。只是公主是万金之躯,可由得我去插手吗?” “无妨无妨!”陈太医见她有答应的势头,忙一叠声地说道:“皇上甚是崇信真人,道长是真人的师妹,皇上自然也不会有丝毫怪责。” 薛翃淡淡一笑:“说的也是,修道之人,只在乎普济众生,又何必想更多的呢。既然如此,不如请太医带路。” 陈太医见她竟是立刻要去,惊喜交加,一怔之下道:“好好好!” 其他几位太医也没想到薛翃如此痛快,彼此对视,也道:“不知我等可否同行,也见识一下仙长治病救人的风采。” 当下众太医簇拥着薛翃,便往宝鸾公主的宁康宫而来。 薛端妃出事的时候,宝福公主只有八岁,宝鸾公主只有六岁,因丽嫔的宫殿跟宁康宫最近,太后就命丽嫔负责照看着宝鸾。 众人往宁康宫而来的时候,路上许多太监宫女经过,无一例外都纷纷回头打量,目光多在薛翃的身上脸上逡巡。 原来昨日陶玄玉进宫,真人一行自然是宫中万人瞩目的焦点,除了陶玄玉之外,“和玉道长”却是口耳相传最多的一个名号。 昨日负责给薛翃引路的小太监c以及那些伺候放鹿宫的内侍们,纷纷都说真人身边有个神仙般的女冠,容貌竟是绝色,所以一夜之间,紫禁城中几乎人尽皆知。 如今见太医们簇拥着一位冰雪之姿的“小道士”,都知道就是传说中那人了,自然会纷纷侧目,争相观看。 不多时到了宁康宫,里头通报之后,公主命传。 时隔三年,薛翃再次见到了自己的女儿。 宝鸾公主的容貌上跟薛翃有三分相似,只是因为病的久了,比先前更加瘦弱,已经九岁的孩子,看着不过六七岁一样,弱不胜衣。 薛翃的双眼早就红了,心也暗自胀痛,心跳的声音,就像是有人拿着鼓槌,在心头上敲打。 她不敢细看面前的孩子,是得生生地垂了眼皮,只是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梗着无法出声。 还是陈太医上前,道:“公主,不必担忧,这位是跟随陶真人的和玉仙长,她的医术是极高明的,公主的病给她一看,必然会妙手回春,药到病除。” 宝鸾公主见许多太医走了进来,正有些不知所措,因为瘦削,两只眼睛格外大的可怜,惊慌地转来转去,最后看向薛翃。 还没有开口,先咳嗽了数声,宝鸾俯身,迟疑地轻声问道:“是吗?父皇可知道了?” 陈太医一怔,忙道:“回头臣会去禀奏皇上的,公主放心,皇上对真人很是崇信,不会见怪的。” “如何使得,这c这必须得先禀告父皇”宝鸾咳嗽连声,又畏怯地摇了摇头。 陈太医知道她年纪虽小,性子有些倔强,正要再劝,薛翃却已经走到榻前,不由分说伸出手去,握住了宝鸾的右手腕。 宝鸾公主吃了一惊,似乎想将手抽回,薛翃抬眸:“别动。” 对上薛翃通红的眸子,宝鸾一愣,又察觉她的手握着自己的腕子,手掌心温良,力道不大,却令人难以抗拒似的。 薛翃又垂下双眼,缓缓调息心境,凝神诊脉。 宝鸾的脉象微弱,又有些噪乱,果然如陈太医所说,是个有心疾的症状,薛翃仔仔细细听了一阵,说道:“其实是公主年纪小,饮食不调,又加上思虑过度,才引发心疾。听太医们所说公主病的时日,我大胆猜测,所谓‘心疾’,公主在六岁之前是没有的,对不对?” 宝鸾公主听到最后一句,眉头拧紧,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又转开头去。 瘦骨嶙峋的肩头,无法按捺地微微颤抖。 陈太医在旁悄声道:“可不是正是如此吗?” 薛翃虽结束了诊脉,手却握着宝鸾的手,不忍心放开,她垂着眼皮看着宝鸾,女孩子的手腕很细,如果是正常这个年纪,至少还要丰腴许多。 就算太医跟宝鸾他们不说,薛翃也知道,这几年没有了生母的照拂,宝鸾活的甚是不易。 狠狠心,才终于撒开手。 薛翃站起身来,又看一眼宝鸾,便带了太医们来到外间,因说道:“公主的这病因为绵延太久,急不得,要一步一步来调制,回头我会叫人送保命丹跟如神散过来,臣太医且记得,叮嘱公主按时服用。” 陈太医忙道:“仙长所说的‘保命丹’,可是《鲁府禁方》里的那种——有朱砂c郁金c天麻c白附子c麝香c全蝎的?那可是有小毒不宜久服的,公主的身体又如此孱弱,只怕禁受不住。” “无妨,公主因久病,体内气滞血瘀,要先用这一味药,疏风散邪,安神开窍。” 几位太医商议了会儿,觉着这话有道理。 薛翃又道:“我在针灸上的造诣一般,不知哪位太医的针灸最好?” 众人便推刘太医,薛翃点头道:“我还要仔细想想如何施展针灸之法,配合药石,公主的身体会好的快一些。” 薛翃又说道:“另外,公主的饮食上,好像并不妥当。” 陈太医支吾了声,答不上来。薛翃道:“平日照顾公主饮食的是谁?” 自打他们进门,宁康宫的这些宫女内侍都在跟前看着,听薛翃问,其中一个长脸嬷嬷走了出来:“是我。” 薛翃道:“公主一日三餐,吃的都是什么?” 那嬷嬷笑道:“回道姑的话,公主的饮食,是宫内自有的定例,而且奴婢也不必对别人交代。” 薛翃淡淡道:“如今是给公主看病,自要知道公主的一切。就算药石得当,吃食上配置不当甚至相冲,那也是白搭,嬷嬷的意思是不想配合,难道你不想公主的病好?” 嬷嬷一愣,又道:“太医看病自是使得,可是c您是” 薛翃道:“你觉着我来给公主看病,名不正言不顺?我是陶真人的师妹,真人是皇上连传两道圣旨请进宫来的,你敢不把我放在眼里,是想要让真人来跟你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8.第 58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郝太监忙回身,不知他还有何旨意, 却听正嘉道:“记着是请, 请她来。” “是, 万岁爷, 奴婢知道了。” 郝益笑着应了,才出了养心殿, 旁边田丰凑过来问道:“皇上让你干什么去?” “这个你可管不着。”郝益白他一眼,他跟田丰向来不对付,所以也懒怠理会。 田丰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是不是叫你去放鹿宫找那小道姑啊。” 郝益到底不如他心机深,便问:“你怎么知道?” 田丰得意道:“我当然知道, 先前和玉道长在宁康宫把丽嫔娘娘斥责了一顿, 皇上想必是要过问这件事。” 郝益这才冷笑:“我看未必。” 于是不理田丰怔住的表情, 匆匆往放鹿宫去了。 郝益来至放鹿宫,那管事弟子知道他是宫内掌事的大太监, 忙来迎着:“公公亲临, 可是有要事?” 郝益问道:“正是呢,是传皇上旨意, 请和玉道长去甘泉宫。道长在哪里, 快请她出来吧。” 管事弟子迟疑:“这” 郝益道:“怎么了?难道道长不在?” 管事弟子才说道:“虽然是在,可小师姑如今正在制药, 她制药的时候是不许别人打扰的。” 郝益忙道:“这是皇上的旨意, 怎能是别人呢?快去告诉。” 管事弟子见他催促, 只得往丹房而来, 这丹房是临时用放鹿宫的一处偏殿改成,不算太大,旁边就是储存药材的仓库。 这会儿已经正午,日色极好,从丹房中隐约透出了一股淡淡地药香气,郝太监不由深深呼吸了几口,心想如此也沾沾仙气儿。 管事弟子走到门口,轻轻敲了两下:“小师姑,是皇上身边的郝公公来传旨,皇上想召见小师姑。” “是请。”郝益在旁边提醒。 管事弟子苦笑:“皇上想‘请’小师姑过去。” 半晌,里头才传出薛翃波澜不惊的声音:“这一炉药才送入,我要亲自看着。” 管事弟子回头看向郝益,郝太监着急,忙上前道:“和玉道长,这药虽然要紧,可是皇上的旨意也是违拗不得的啊,您别为难奴婢们啦。且快请出来,跟奴婢去面见皇上吧?” 又过片刻,里头毫无动静,郝益是最忠心于正嘉的,几乎忍不住要上前推门,可想到正嘉那个“请”字,既然如此有礼,人家不肯答应,似乎也不好用强。 正在迟疑,门缝里突然有一张纸递了出来,管事弟子忙双手接过,打开看了一眼,不知何意。 郝益也忙接过来瞧了眼,却见上头只写着一个字,却跟今日的事风马牛不相及,顿时也懵懂了。 屋内薛翃淡淡说道:“劳烦公公将此物转交皇上。” 郝益捧着那张纸:“这是何意?” “你们不懂不打紧,皇上会懂的。”里头的声音仍是一片宁静。 郝益犹豫了会儿,有所得终究比一碗单纯的闭门羹要好些。于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便拿了那纸回甘泉宫。 田丰仍在门口等着,见他独自一人悻悻而归,很是震惊:“和玉呢?怎么是你一个人回来?” 郝益因没有完成差事心里忐忑,便没好气儿地喝道:“管好你自己的事!”恭恭敬敬捧着那张纸进内去了。 郝益到了养心殿内,跪在地上,说了和玉正在制药炼丹之事。 正嘉脸色淡淡地莫测高深,不见喜忧。郝益最怕主子是这幅表情,因为你永远猜不透下一刻是雷霆大怒还是风和日丽。 郝益咽了口唾沫:“这是和玉道长命奴婢呈给皇上的。”说着把那张纸高高举起。 正嘉将那张纸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居然是个“林”字,字迹清逸隽秀,未见其人,先见这一笔字,已经知道是个难得的人物了。 皇帝盯着那个“林”,片刻又问道:“她可说别的了?” 郝益揪着心忙道:“奴婢看见这个字,很不懂,就问和玉道长是什么意思,和玉道长说,‘你们不懂不打紧,皇上会懂的’。” 正嘉浓眉一挑,眼底有光芒闪烁,走到桌边把那字纸放下,又端详半晌,心中暗暗忖度。 半刻钟时候,正嘉突然灵机一动,竟失声笑道:“好个冰雪聪明的小妮子。” 底下郝益动也不敢动,突然听了这句,语声亲昵,且笑声朗朗欢快,显然皇帝是很开心的,那颗悬着的心直到现在才算放下。 正嘉脱口一句,也自觉对“仙长”似乎太狎昵了,于是咳嗽了声,重新又道:“果然不愧是张真人的亲传弟子,这份心思七窍玲珑,真真难得。” 郝益大着胆子问道:“皇上这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奴婢想破了脑袋都想不通,皇上竟知道吗?” 正嘉道:“和玉说朕会懂,朕当然不会辜负她的信任。”面上不禁流露些许自得之色。 正嘉皇帝说完,便提笔在旁边一张空白纸上缓缓地写下一行字。 “你过来看。”郝益起身走到跟前,见写得是:不到黄昏梦未成。 郝益打量半天,仍是一无所知。正嘉的心情极好,笑着啐道:“你这蠢笨东西,要是你师父在这里,必然就会懂”说了这句,却又打住。 正嘉只又用手指点着那行字道:“看清楚,黄昏为‘夕‘,林夕为‘梦’,没有了黄昏,就是梦除去‘夕’,便只剩下‘林’了。” 郝益恍然大悟,却又道:“主子,不知这句话是何意?” 正嘉皇帝说道:“你先前说了和玉在炼丹,她的丹药,必然还要耗费半天时间,直到黄昏时候才能出炉,也只有在那时候她才能得闲跟朕相见,明白吗?” 郝益忙跪在地上,满心欢悦道:“奴婢明白了,果然是皇上圣明。”又道:“看样子还是和玉道长最知道皇上,所以才说我们都不懂,只有皇上懂,她早料到皇上能看破这个中天机呢。” 正嘉因为看破字谜的机关,心情甚佳,笑道:“所以朕越发觉着这小c咳,道长难能可贵,能出字谜不算太难,难的是她敢对朕出这字谜,更难的是她竟笃信朕会猜出来,好极了,这样兰心蕙质七窍玲珑的人物,自然值得朕等。” 这日,郝太监盯着放鹿宫,果然,就在黄昏戍时将至的时候,丹房的门才缓缓打开。 绿云跟冬月早就等候多时,忙上前恭迎。 薛翃把手中一个匣子递给绿云道:“这里头是新炼制的保命丹六颗,你拿去交给” 这句话未曾说完,却又道:“罢了,我亲自送去宁康宫。” 郝益在旁等着,见状忙道:“道长,您给皇上的字谜皇上已经解出来了,可是这时辰也到了,可不能再耽误。” 薛翃道:“我是要去宁康宫再看宝鸾公主的病情,看过之后,还须沐浴更衣,再见皇上。想必皇上为人父,必会体恤我的意思。” 郝益目瞪口呆,薛翃道:“公公不必担心,皇上会明白的。” 郝益苦笑:他自来也没见过这样的女子,也许是因为出家修道的人物,所以才敢如此放肆,皇帝召见都要推三阻四? 薛翃略收拾了一番,便去宁康宫,先前在丹房内大半天,耗神耗力,本来需要好生休息,但因为记挂着宝鸾的病,所以要亲自把药送过来,让她早点服下,自然便可以早些休养生息。 早上到宁康宫,宫内是一副古旧寥落的情形,但此刻再来,却俨然已经有些改头换面了。 各色陈设焕然一新,宝鸾公主的被褥等都换了新的,而且寝殿内居然还生了炭炉。 就连先前给薛翃斥责的那老嬷嬷也消失不见,换了两个看着有些谨慎老成的。 薛翃并不觉有什么宽慰,这样的变化,更加证明了先前丽嫔是故意怠慢宝鸾,放纵下人,而她一个妃嫔,若无靠山,当然不敢如此放肆。 宝鸾已经睡下了,侧身向内躺着,薛翃不忍将这孩子唤醒,只默默地立在床前看了会儿。 那伺候的嬷嬷因见识过她的厉害,又给丽嫔叮嘱过,不敢怠慢,陪着笑说道:“公主先前服了汤药,精神好多了,仙长不必过于忧虑。” 薛翃犹豫了会儿,看看旁边捧着匣子的绿云,突然说道:“绿云。在公主的病好之前,你留在这里帮着他们照看公主。” 绿云愕然片刻,终于道:“是。” 其他宁康宫的嬷嬷跟宫女们也同样心中惊愕,却都不敢出声。 薛翃从匣子里取了两颗丸药交给绿云:“等公主醒了,让她服一丸,期间断不可缺了人在跟前,两刻钟要喂她喝一杯水。剩下这一颗,等明儿我来看过了后再用。” 绿云答应了。薛翃漠然环顾周围:“你们也都仔细,公主病好后,便是大家的无上功德。” 众奴婢纷纷应声。 薛翃吩咐完毕,实在劳累,便又交代了绿云几句,便带了冬月往外而去。 不料才出正殿,将到殿门的时候,丽嫔一行人从外而入,迎面见了,丽嫔笑道:“和玉仙长果然是尽心尽力,我以为你要明日才得过来呢。” 薛翃回头,只默默地打了个稽首。 丽嫔身边却还有一位年轻的宫妃,正是李昭仪。 这是三年中升上来的新人,薛翃竟不认得。 丽嫔道:“白日得了仙长的点化,本宫细细把宁康宫查了一遍,果然发现有些不尽心的地方,于是把他们狠狠斥责了一顿,现在看着是不是比之前好多了呢?” 薛翃淡淡道:“事情不是做出来给人看的,而是要在心,只要尽到心便好,丽嫔娘娘发了善心,这是好事。” 丽嫔听出她话带机锋,却仍只说道:“我们虽然有心,却到底不如仙长聪慧,以后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请多多指教。” 薛翃身心俱疲,懒怠跟她多说,迈步出门。 挪下台阶,实在累的很,便靠在旁边的石狮子上暂时歇息。 石头冰凉,薛翃却不以为意,双眸微闭,暗自调息。 直到宁康宫里传来丽嫔气愤的声音:“她以为自己是谁,敢明目张胆地把人留在这里了?是要监督本宫吗?” 薛翃眉头一皱,缓缓睁开双眼。 却不料目光所及,前方宫道中一行人不知何时已至,当中一位丰神俊朗,虽是尊贵的天潢帝裔,却又有仙风道骨的态度。 “不到黄昏梦未成,如今已是黄昏至。”声音温和淡然,却难掩天生的高高在上,正嘉眼底带着很浅的笑意,目不转瞬地凝视着靠在石狮子旁边的那道娇小而脱俗的身影。 她曾经也设想过跟正嘉“重逢”的场景,但却料不到竟是在这种毫无防备的情形下。 因为保命丹的药性特殊,炼制其实需要至少三天的时间,只是薛翃想宝鸾尽快服用,身体能够尽快好转,所以便一刻不离地守着,以确保每一步都不会有错漏。 这具身体本就虚弱,自然禁不起这样的折腾。方才在石狮子上趴了趴,几乎就想在瞬间放下一切,彻底睡过去了事。 没想到就在这般毫无设防的情况下,正嘉竟然出现了。 薛翃抬头,但眼前所见,只有一个高挑的朦胧暗影。 宫道两侧的灯笼已经点燃了,太监手中也挑着龙兴灯笼,薛翃微微凝神,发现那个人的眉眼熠熠地沉浸在光影之中,一如既往,毫无改变的样子。 可她眼前突然出现在行刑那日,给绑在柱子上,四肢都僵硬无法动弹,眼前那遮天蔽日的血红色,那种血红,瞬间把正嘉的身形也淹没在内。 没有任何预兆,薛翃往后跌倒。 正嘉皇帝吃了一惊。 他本能地踏前两步想要将人扶住,却有个身影更快地赶到,抢先及时地将薛翃扶抱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59.第 59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不多会儿, 两名太医从外走了进来,跪地行礼。 何雅语问道:“那御猫到底是为何而死?” 其中一名道:“回娘娘, 那御猫的确是因为吞了药丸而死。” 夏英露瞪向薛翃。何雅语问道:“那么,药丸有没有问题?” 太医道:“娘娘, 这保命丹本来就是《鲁府禁方》上的禁药, 本身是带有小毒的所以起先没有人敢给公主用药, 但是只要用的得当,人就不会出事,而且看和玉道长的安排, 只给了公主两颗,且公主先前已经服了一颗并无大碍, 所以这药丸没什么妨碍。” 皇后看向康妃,康妃皱眉:“你确信这药没有不妥?” 太医顿了顿, 道:“御猫之所以会出事, 是因为药丸里有蝎子, 朱砂, 天麻等, 动物体型小, 所承受的毒量跟人也不同, 所以御猫才禁受不住,但人吃了药是不会有事的。” 皇后道:“这么说, 这保命丹也是道长对公主的对症下药了?” “臣等是这么想的。” 皇后道:“既然如此, 事情已经查明了, 不过是御猫误食致死而已, 康妃,你也不必过于悲伤。更加不要再闹了,和玉道长也是为了治好公主的病。” 康妃见已无法继续,便站起身来,她走到薛翃身旁,近距离打量着她:“听说你当着丽贵人的面曾说过,一定会治好公主的病,治不好就拿命来抵,可是真的?” 薛翃道:“是真。” 康妃道:“敢用禁药,你也是够胆了,公主的病还没治好,本宫的猫先给你弄死了。你可要好好记得,倘若食言而肥,到时候本宫可不饶你。” 薛翃道:“多谢娘娘提醒,贫道自然记得。” 康妃仍是气不忿,下死力地瞪着薛翃,好像要替爱猫把她咬死。 薛翃瞥着她,淡声道:“请娘娘别靠贫道太近。” 康妃更加吃惊:“你说什么?你真是越发的” 不等她说完,薛翃道:“先前我去镇抚司给一位患了疟疾的囚犯看病,回来后本要先沐浴更衣,可是听人传的急,便直接来了,怕身上沾着病气,对娘娘不好。” 话音未落,康妃已经倒退了三四步远:“你c你这混账怎不早说?”她掩着口鼻,脸色大变。 薛翃道:“不过皇后跟娘娘都是圣眷正隆的贵人,未必会那么运气不好。” 康妃指着薛翃,却说不出一句话,只死死地捂着半边脸,回头闷声道:“娘娘,臣妾先告退了。” 不等皇后回答,便狠瞪薛翃一眼后便匆匆出殿而去。 何雅语脸上也有些忐忑之色,却还算镇定:“请道长落座说话。” 薛翃道:“贫道身上腌臜,就不坐了,娘娘可还有什么吩咐?” 皇后和颜悦色:“方才让道长受惊了。皇上从来甚是宠爱康妃,所以才赐了她那只猫,她平日里爱逾性命,这会儿自然是痛不欲生,只怕还要去皇上那边诉苦,倒是不知皇上如何处置此事了。” 薛翃道:“若是皇上责怪,贫道自然领受,只是皇上是英明之主,只怕不会怪罪。” 何雅语笑道:“你说的很对,本宫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本宫怕你为难而已。你能想得开就最好了。” 薛翃淡看她一眼:“方才康妃娘娘听说贫道才从镇抚司回来,便唯恐避之不及,皇后娘娘不怕吗?” 何雅语道:“正如道长所说,本宫也不信自己运气不好到那种地步,再说,就算真的那也有道长在,自然可以禳病解灾的,本宫说的可对?” 薛翃离开梧台宫的时候,正太子赵暨在内侍陪同下过来给皇后请安。 第一眼薛翃几乎没认出来。 一别经年,赵暨突然长高了很多,轮廓里已经隐隐透出了几分跟正嘉类似的味道,也许是贵为太子,他不再像是先前一样气质畏缩,一双眼睛里透出令人不容小觑的锐色。 曾经是跟自己极亲近的孩子,薛翃曾把他当作半个儿子来对待,但是现在一切都已不同。 虽然明白,但目光仍是忍不住会落在赵暨的脸上身上。 眼见赵暨一行人越走越近,薛翃往旁边站住,等太子先过去。 就在赵暨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少年却停了下来。 那双跟正嘉有三分相似的眼睛落在薛翃身上,赵暨问道:“你就是给宝鸾公主看病的和玉道长吗?” 他的声音也变了,不似先前的稚嫩微弱,也不像是个少年人所该有的嗓音,带着点奇异的低哑。 薛翃道:“回太子殿下,正是贫道。” 赵暨道:“听说你有把握治好公主的病?” “我会尽力。” 赵暨嘴角一动,是一个冷峭的笑:“在宫里,只尽力可不行。你不是答应了丽贵人吗?” 薛翃不语。 “一个女冠子,你倒是很有能耐,才进宫,就得罪了丽贵人,听说方才又得罪了最得宠的康妃娘娘,”赵暨冷笑了声,“以后你可要小心点,这是宫内,不比你们山上。” 薛翃忍不住看他一眼,这孩子也大变了,变得有些剑拔弩张,锋芒毕露。 薛翃道:“多谢太子殿下提醒。” 赵暨见她自始至终都十分的安静,不禁皱皱眉。 他好像还要说什么,旁边一名内侍道:“太子,咱们还是快去吧,别叫皇后娘娘等着急了。” “有什么可着急的,我是在宫里,又没有老虎吃了我。”赵暨哼了声,又看薛翃一眼,却终于迈步往前。 薛翃站在原地,回头看着他,只听赵暨大声地对身边的太监说道:“你们这些人眼睛都是怎么长的?说什么这女冠子长得很出色,甚至比当初的薛端妃还好看,叫我看,简直差的远了,一帮没见识的东西!” 内侍们不敢反驳,纷纷陪笑道:“是是是,太子殿下说的对。” 也有的说:“殿下小声点,至少别提那位主儿。” 赵暨道:“怕什么,这又不是在梧台宫,又不是在太后面前”他顿了顿,回头恶狠狠地看了薛翃一眼,“难道她敢去告状?” 薛翃知道,赵暨是故意这么大声的,就是故意要她听见看见。 对上少年挑衅而不善的眼神,薛翃微微一笑。 猝不及防地看见这个太过宁静和忍的笑,赵暨心头微悸,有些话居然说不出来了。 终于他恨恨转身,向梧台宫方向去了。 在薛翃的眼前,少年纤弱却显得锋利的背影远去,那天晚上在泰液殿里高高兴兴吃鹿肉的天真少年,也逐渐地随着面目模糊了。 本来薛翃想先去看望宝鸾,但想到自己才从镇抚司回来,毕竟要加一份小心。 于是仍先回了放鹿宫沐浴更衣,忙碌了这一场,已经是过午时分,天突然阴了下来,日色尽收,彤云密布。 午饭没有吃,薛翃便拿了两片芙蓉糕出来,边吃边喂太一。 太一吞了两口食物,隔着水晶鱼缸盯了薛翃片刻,才悠闲自在地又转起圈来。 出了放鹿宫,头顶的天空已经是铁灰色,风飕飕而起,没有了阳光的紫禁城显得格外阴冷。 才进宁康宫,绿云便先迎了出来。薛翃方才在放鹿宫听冬月提起,说绿云来找了她两回,薛翃猜测多半是为了御猫误食丹药的事。 绿云避开宁康宫的人,对薛翃道:“小师姑,您终于回来了。这里出了点事,您可去见过皇后娘娘了?” 薛翃道:“别急,御猫的事已经完结了,公主怎么样?” 幸而她先前炼制的保命丹还有几颗,便拿了两颗给绿云。 绿云接了过来,道:“自打服了那一颗药后,公主的气色眼见比先前要好,只是” 她迟疑地看薛翃:“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 薛翃道:“只要是这宫内的事,有关公主的事,你但说无妨。” 绿云这才悄声说道:“康妃娘娘的猫到宁康宫来,这里的人都是知道的,可是那猫c那猫不是误食了保命丹。” 薛翃一怔:“你说什么?” 绿云道:“好像是是公主喂给那猫的。” 绿云听薛翃的命令在这里照看宝鸾,自然尽心竭力,而且这保命丹的服用有诸多禁忌,所以她看的很严。 之前要服第二颗药丸的时候,绿云小心取了出来,本是要看着公主服用的,不料公主说水不好,让她再去倒一盏。 绿云不疑有他,便出来倒水,正听宫女们说什么御猫跑了来。 绿云没放在心上,端了水往内,还没进殿,就看见宝鸾垂着手,那御猫正在舔她的手心。 宝鸾见她回来,才忙缩手,绿云不见那颗药丸,便问起来,宝鸾只说自己已经吃了,谁知后来那御猫毒发而死,宝鸾才又改口,说是药丸掉在地上,给御猫抢去吃了。 其实在听说御猫误食了药丸的时候,薛翃已经有些疑惑:那药丸珍贵,又非等闲,绿云一定会好生保管,怎会轻轻易易给猫吃了呢。 只是当时康妃咄咄逼人,兴师问罪,所以才顾不上思量此事。 田丰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叫你去放鹿宫找那小道姑啊。” 郝益到底不如他心机深,便问:“你怎么知道?” 田丰得意道:“我当然知道,先前和玉道长在宁康宫把丽嫔娘娘斥责了一顿,皇上想必是要过问这件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0.第 60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但“阿姐”这称呼, 却从来没有变过, 从见她的第一次, 到最后的别离。 以及如今的“隔世重逢”。 虽然屋内并无别人,薛翃仍是按捺不住地浑身发抖。 上次长街上的不期而遇, 她脱口而出一句“连城”,还以为人声嘈杂,她的声音又弱不可闻,他是受刑伤重的人, 自然是绝不可能听见的。 可是如今 薛翃的心噗噗乱跳,望着俞莲臣微微睁开的双眸,无法回答。 这个回答太沉重, 就像是掀开了鲜血淋漓的过往。 镇抚司本就备了大夫听候差遣,江恒叫了一名锦衣卫,很快把人领了来。 江恒进门的时候, 见薛翃手中捏着一根金针, 似乎才对俞莲臣用了针。江恒走到跟前儿:“怎么了?” 薛翃脸上平静:“方才他的情形有些不好,我以金针刺穴, 替他暂且纾解。” 江恒不置可否, 示意那大夫上前,薛翃转头,并不起身:“先生怎么称呼?” 那大夫战战兢兢道:“鄙人姓黄。” “黄大夫有礼,”薛翃淡淡说:“他的情形已经危重, 喝不下药, 便只能等死, 只能用针灸,如今请大夫按照我所说,替他刺身上各处要穴。” “不敢不敢,是是,”黄大夫唯唯诺诺,从药箱里取了金针出来,“其实老朽也曾这么想过,只是今日并非用针的吉日,而且没有十足把握。” 薛翃道:“人命关天,就不管什么黄道黑道的了,请大夫以针刺他的中脘穴,章门穴。” 黄大夫点头称是,才要动手,又吓得停下来,原来这两处穴道都是人身上的要穴,中脘穴属于奇经八脉中的任脉,倒也罢了,章门穴别名长平,在第一浮肋前段,此穴道是脏会穴,肝经的强劲风气在这里停息,就如同风口出入的地方。 这穴道统治五脏疾病,非同一般。 黄大夫迟疑地看薛翃:“仙姑,确定如此吗?这位病人此刻内息微弱,再刺他章门的话,泻了体内风气,会不会更导致他体弱不支,病情恶化?” 薛翃看着俞莲臣乱发之中的脸,因为病痛煎熬,这张脸的五官也更加突出,微耸的眉梢坚硬倔强如磊磊孤岩。 “不会,他能撑过去,”眼中突然有些酸涩,薛翃垂眸,“何况不是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吗。” 江恒虽然不懂医术,但他是习武之人,对这些穴道之类的自然并不陌生,也知道都是生死要穴,这才明白薛翃为何要请别人来下针。 此刻见黄大夫迟疑地望着自己,江恒一点头。 黄大夫这才举手,将俞莲臣的衣裳解开,露出整个腹部,又把衣裳上挪到胸口。 薛翃并没回避,见他腰腹劲瘦,隐隐显露出明显的肌理,只是因为瘦,更显得腰窄,上面还有些新新旧旧的伤痕。 薛翃定神:“动手吧。” 黄大夫举手行针,先在俞莲臣的腹中的中脘穴上轻轻刺落,动作缓而不急。 薛翃在旁看着,见他人虽然优柔寡断,但用针的手法老练,认穴准确,落针绵稳,便知道的确是个中好手,值得信任。 刺过中脘穴,才又挪到左肋之下,悬针片刻,才慢慢刺落。 这一针过后,俞莲臣紧闭的双眸动了动,放在床边的手指也随着弹动,仿佛要捉住什么似的。 薛翃垂眸看了一眼,面不改色对江恒道:“他的神志会慢慢清醒,请江指挥使叫人把汤药送来。” 江恒点头,到门口吩咐。 黄大夫将金针收起来,问薛翃:“这样他可能饮食了吗?” 薛翃道:“待会儿一试便知。” 不多时,侍从送了药过来,薛翃对黄大夫道:“有劳了。” 黄大夫少不得自己端了,便拿了汤匙给俞莲臣喂药,说也奇怪,之前俞莲臣不管是清醒还是昏迷,都无法吞服,偶然吞了些许,此后定要尽数吐出,但这次虽然仍是闭着双眼,却甚是顺利地将一碗药慢慢地都喝光了。 薛翃跟黄大夫又等了一刻钟,薛翃道:“这药用的很妥当,没什么可添减的,只是病人遭逢大变,心绪难免不稳,所以我再加一味玄参散,可以调气。” 黄大夫才见识了她的医术果然高明,自然无有不从:“如此甚好。” 薛翃又对江恒道:“另外这里还有几枚神授丸,用以安神宁息,我留在这里,让病人自己每天服用一粒便可。”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个灰麻布小袋子,呈给江恒过目。 江恒拿了过来,打开看了会儿,见里头有七八颗乌黑色的小丸子,闻着一股涩涩的药香。 江恒把口袋拉紧,扔在俞莲臣的身边,道:“和玉道长真是心细如发,这个都想到了。也是这俞莲臣的造化,道长进京才几日,就先来福泽于他了。看样子做死囚还有些好处。” 薛翃并不答他的话,只面无表情道:“这里的事已经了了,我也该回宫了。” 江恒道:“也好,迟了的话怕宫内也有人等急了,我送仙长。” 薛翃看一眼俞莲臣,起身走到门口,江恒举手将门推开,薛翃将迈步之时,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俞莲臣。 江恒道:“劳和玉仙长亲自出宫来给他调治,若还不好转,那就是他的命该绝于此了。也不用怜惜。” 薛翃转身出门。 正嘉皇帝并不十分亲近文武大臣,宫内重用的是司礼监,宫外则重用镇抚司锦衣卫,原先在内倚重郑谷,在外自然就是江恒了。 这镇抚司建造的十分气派,规模不输于任何王府,外人虽提起镇抚司三字便望而生畏,但里头的构造布置却很是不俗。 接近冬日,栏杆外却仍有几株花树,枝叶苍翠,枝头上有没凋谢的粉色花苞,这会儿将近正午,日色和暖,金色的光影在叶片之中闪闪烁烁,看着倒是一派雅致淡然,宁静祥和。 江恒道:“今日多谢和玉道长亲临,如果俞莲臣死了,我还真不知怎么对皇上交代。” 日影将栏杆的影子斜斜地照在地上,细瘦的样子,让薛翃止不住地想到方才的俞莲臣。闻言道:“江指挥使也不必过于担心,不管如何,所谓命数而已。” 江恒见她垂眸看着地上,便也随着扫了一眼,无意却又瞥见她白色的裙摆,如云气翻涌。 “是啊,本来那日他早该给砍头,偏遇到仙长进京,想来是他命不该绝,既然侥幸活命,再突然病死的话是不是有些太造化弄人?” 薛翃微微一笑,并不答言。 江恒望见她朱红的唇角略动了动,目光一滞,又往下移,却见她原先没有放下的袖口早就落下了,几乎遮住了半只手掌,只是那手未免太纤小了些。 他突然有些怀疑自己所得到的信息,是不是她比实际年龄更小一些。 “听说仙长俗家是户部高侍郎家里?这次回京,不知有无跟高府联系?” “既然已经出家,又何必恋家。”薛翃淡淡地回答。 江恒一笑:“是吗,真不愧是张真人亲收的小弟子,仙长的修为造诣,真是不同凡响,听说皇上对您也格外青眼有加?” 薛翃的唇角又是一动,这次却并不是笑意。 一提到正嘉,又想起昨儿他蓦然出现时候那种让她浑身不适的感觉,血腥气在瞬间令她窒息。 甚至这会儿都觉着毛骨悚然,眼前恍惚,却忘了脚下的台阶,幸而江恒关注她一举一动,早抬手一勾,左手握着她手臂,右手从腰后将她一揽:“留神。” 不期然地肢体相接,薛翃浑身上下都发出无声的抗拒呐喊,几乎是出自本能她用力将江恒推开,他倒退一步,身子撞在栏杆上,每一寸肌肤都在疼得颤抖。 不远处几个锦衣卫发现异样,纷纷转头看来,不知何事。 江恒也没想到薛翃的反应如此激烈,下意识地说:“我只是” 薛翃胸口起伏,片刻道:“不关江指挥使的事,只是c只是我不习惯跟人c如此。” 她的手紧紧地扣着栏杆,好像抓着唯一救命稻草一样,因为动作剧烈,袖子给掀开,露出底下一截手腕,上面有几道鲜明的指痕。 江恒扫了一眼,又挪开目光:“你的脸色不佳。” 薛翃闭了闭双眼,那股痛才如潮水般慢慢地退却:“大概是累了。” 江恒道:“前方不远有客房,十分清净,不如歇息片刻再走。” 薛翃本想快些离开,但双腿已然发麻:“那就劳烦了。” 江恒见她答应,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喜欢,便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她往前。 薛翃走的很慢,就像是人鱼才幻化了双足,踩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在刀尖上。 幸而这“客房”离的不远,有两名锦衣卫经过,向着江恒行礼,眼神流露奇异之色。 江恒目不斜视,领着薛翃走进小院,却见院落雅致,内里是粉白的墙壁,墙角有许多花草树木,并一些盆栽,郁郁葱葱的。 江恒上前将门推开,薛翃没顾得上打量,拖着双足进内,却嗅到一股雅淡香气,抬头看时,原来是右手靠窗边有一个檀香木的大花架,上面放着个景德镇的山水垂钓白陶瓷盆,盆中却是一丛丛开的郁郁馥馥的水仙花,翡翠叶,白玉花瓣,金黄色的花心,沐浴在窗上透进来的阳光中,令人眼前一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1.第 61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这楼上两人, 问薛翃身份的那个, 是镇抚司的指挥使江恒,后面这位揣着手答话的, 却是宫内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齐本忠。 齐本忠也笑看着薛翃, 虽然两人站得高离的远, 却仍是能看清那女孩子绝色的容貌, 本忠回答道:“那位江指挥使就算从没见过,也该是听说过的。张天师羽化之前所收的最后一名小弟子,也是京内大大有名的人物呢。” 江恒的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是高大炮的那个小孙女?” 听到那个诨号, 齐本忠笑了笑,又说道:“就如您所说的, 这女冠子的确就是户部高侍郎另一名小孙女儿, 八岁时候随着张天师去了贵溪的高如雪。” 江恒叹道:“果然是她!”又看向齐本忠:“公公对于陶天师身边的人如数家珍啊。” 齐本忠说道:“皇上这些年来, 求贤若渴, 一直盼望着请天师来京禳助,之前为了地震的原因, 更是日夜不安。皇上如此器重天师, 我们这些当奴婢的自然也该多为皇上留点心呢。” 江恒目不转睛地看着薛翃, 见她虽在陶玄玉身后,两人回至中通大街的仪仗之内,陶玄玉仍旧上了法驾,薛翃却并未上自己的车, 只在他的法驾一侧随行。 江恒道:“不过, 方才是高如雪先去见的俞莲臣, 你说,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玄机?” 齐本忠立刻会意:“指挥使的意思,是说因为高如雪是高家的人,所以这举动会有什么深意?但据我所知,自从高如雪去了贵溪,高家跟她再无来往。而且高大人那个心性,只怕未必还记得自己有这个孙女儿呢。” 高彦秋身为户部侍郎,脾气是有些暴躁,他的诨号,起因来自于一次御前会议,那次众大臣因为军费的开支之事争执不下,要修筑海防,铸造红夷大炮等,到最后还得由户部拿钱。 当时户部尚书给逼得称病不出,高彦秋是户部的骨干,被兵部跟工部催压着,没有办法,便道:“户部的钱是拿不出来,两位大人干脆把老夫一把骨头拿去烧了,铸成大炮吧。” 正嘉皇帝听后笑道:“虽是赌气的话,倒也可算作是忠义之言。”由此朝臣们背地里都叫他高大炮。 高彦秋有两子一女,长子高孺,次子高晟。 长房这边儿嫡孙一名,孙女三人。高如雪最小,其他两位姐姐分别是嫡出的高如风,庶出的高如霜,据说都是按照降生时候的天气所起,可见随意。 这会儿,真人法驾越走越远,那道身影也渐渐走出两人视线之外。齐本忠啧叹道:“当初带走的时候才只那么小,没想到已经出落的如此绝色。咱家伺候了那么多娘娘,没见过这样的品格,除了” 江恒转头:“除了什么?” 齐本忠叹道:“还能除了什么,当然是早死的端妃娘娘。” 江恒说道:“公公怎么拿一个女道士,来跟端妃相比呢?” “高如雪可不是寻常的女冠,难道指挥使没听说当初她跟张天师结缘的典故吗?” 江恒看向他。齐本忠道:“奴婢听说,天师当时见了高如雪,问了她三个问题。第一个,是问她怕不怕死。指挥使猜她如何回答的?” 江恒嗤地一笑,“八岁的孩子,还能怎么回答?” “这个您真的想不到,”齐本忠笑道:“她的回答是:‘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江恒挑眉:“那第二个问题呢?” “第二个问题,天师问她,是否会有遗憾”。 “遗憾?”江恒摇头,“张天师怎会问这个虚无缥缈的问题。” “虽是虚无缥缈,但奇就奇在高如雪的回答。” “她又说什么?” “她的回答是——‘大道得从心死后,此身误在我生前’。” 江恒微微窒息,半晌才说道:“只怕是高大炮暗中教唆的罢了。” “这个咱家就不知道了,”齐本忠得意洋洋道,“不过是因为皇上甚是喜欢这两句话,所以咱家也记得清楚。” 江恒笑道:“这么说着女孩子果然不凡,只怕c皇上见了会更喜欢。” 齐本忠叹道:“宫里的事儿,谁说的准呢,皇上的性子也越发莫测,先前宠爱张贵人宠的跟心头肉似的,月前不知怎么就不喜欢了,直接降了级送到终康宫去住了,至今没有人知道原因。底下伺候的奴婢们也都战战兢兢,咱家还真怀念当初薛端妃在的时候,至少皇上肯听她的话,真真可惜了。” 终康宫地处偏僻,里头住着的都是年老色衰或者犯了大错的妃嫔,正经是个冷宫。 江恒笑问:“公公跟我说这些不怕犯忌?” “江大人不是外人,”齐本忠笑了笑,又道:“另外不妨偷偷跟你说,皇上心里也后悔着呢。前几天还冷不丁问起,端妃娘娘葬在那里。可怜,当初把好好的绝代佳人变得那样,只怕也早就骨肉化为泥尘了,又哪里能够好生安葬呢。” 江恒眉头皱蹙,半晌才道:“要不怎么有‘自古红颜多薄命’这种说法呢。”他见底下的戏已经散了,便转过身,才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齐本忠:“方才公公说张天师问了那孩子三个问题,最后一个是什么?” 齐本忠笑道:“最后一个问题是” ——“你愿意不愿跟着我?” ——“愿意。” 为了迎接陶真人法驾,正嘉皇帝特意休朝一天,提前三天沐浴熏香,早起便在甘泉宫打坐静候。 眼见已经过了午时,还是不见法驾进宫,催了太监去看过几次,皇帝心火躁盛,屡次催问,终于报说真人已经进了西华门,皇帝才觉着神清气爽,当下亲自走出殿阁迎接。 陶玄玉面圣之时,身边只有大弟子萧西华跟二弟子葛衣陪同,他的其他弟子侍从都由内侍引领,在事先准备妥当的内苑放鹿宫内安置,薛翃亦在其中。 因为知道薛翃的身份不同,其他的侍从们虽多半跟人同居一室,但却给薛翃单独收拾了一个十分洁净雅致的房间。 原先皇后崩逝,薛翃也曾代理六宫之事,那会儿这里还不叫放鹿宫,唤作瑞徵宫,原本摆放了些乐工器械,当时也无人居住,如今再回,房舍虽是依旧,内里陈设却大不同,也不知是何时修缮妥当的。 绿云冬月等因为第一次进宫,格外激动,她们两人因是近侍弟子,便两人同居一室,才放下行李等,便迫不及待地出来看光景。 本来也想来看看薛翃的房间,只是还未到门口便见房门已经关了。 冬月小声说道:“师姐,你看小师姑,到了皇宫里也是这样独门独处的,又一个人把自己关了起来。难道她对这皇宫一点都不好奇?” 绿云说道:“你管的忒宽,走,咱们到外头看看去。” 虽然都在放鹿宫,但女弟子们住的是西园,男弟子们却在东厢,当即两人兴兴头头往外,不料才出远门,却给一个管事弟子拦住,说道:“绿云师姐,师父先前曾吩咐过,皇宫之地不比别处,我们虽是方外之人,但既然入世,就该遵循俗世的规矩,可千万不要乱走乱逛的,若是坏了师门清誉,门规不饶的。” 绿云跟冬月都觉着扫兴,绿云便笑道:“知道,我们不四处走,只在门口看一看总不会有事吧?” 管事弟子说道:“那倒是无妨,只是且记得咱们是修行之人,举止定要端庄些才是。” 冬月趁着那管事弟子不留意,便向着绿云吐了吐舌头。两人出了放鹿宫的宫门,却见宫道狭长,红色的宫墙绵延往前,前方又是一道门扇,再往外看,好像无边无际。 绿云道:“倒是不能不听他的话,咱们初来乍到,如果贸然往外溜达,只怕迷了路不知怎么回来呢。” 冬月却悄悄地问:“师姐,你说那些娘娘们皇上,都住在哪里?离咱们这里远不远?” 绿云道:“皇上甚是推崇咱们师父,必然不舍得把师父安排的离他太远,所以我想,这里距离皇上的住处应该不至于很远。” 冬月道:“先前师父去见皇上,我还以为会跟着一睹皇上真容呢,没想到轮不到咱们去,那你说以后咱们有没有可能见到皇上?” 绿云笑道:“你想怎么样?年纪小小的,花花心肠却多。” 冬月道:“我只是好奇皇上长的什么样嘛,难道师姐一点也不好奇?” 绿云看向宫道尽头,依稀看到几个人影正走了出来,绿云便微微一笑道:“要是有缘法的,自然会水到渠成,何必强求,好了,咱们回去吧,别叫人瞧见咱们在这里探头探脑的,说咱们没见过世面,也损了师父的颜面。” 于是两人忙又抽身回到宫内,退回了西园,在经过薛翃门口的时候,午后的阳光斜照过来,将她紧闭的房门照的光影陆离,冬月蹑手蹑脚走近了,趴在门口听了听,里头毫无动静,若不是知道小师姑在内,必以为是无人的。 绿云皱眉点了她一下,冬月才忙又跳下台阶,两人飞快回到自己屋内去了。 且说薛翃在房中,仍按照习惯盘膝打坐。 心底,俞莲臣那受刑过后的样貌挥之不去,熟悉的血腥气在薛翃的鼻端跟心肺中徘徊周转,让她仿佛又回到了往日那个她曾经受过的血腥地狱。 俞莲臣为何而反叛,薛翃想:除了是替薛家之人不忿,没有别的解释了。 她以为自己的家人已经尽死,没想到在进京的第一日就能遇见俞莲臣,这只怕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天意在告诉她,她这一次回京,是最正确的选择。 一定要救俞莲臣,就算盘膝静坐,薛翃仍不禁拧紧了眉心。 让薛翃没想到的是,当时在长街之上,陶玄玉的反应。 本来薛翃以为面对自己近似莽撞唐突的举止,陶玄玉就算不会震惊恼怒,至少也会流露出一点点意外。 薛翃甚至打定了主意,就算陶玄玉斥责自己,她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阻止俞莲臣死。 可是在当时那种情形下,陶玄玉居然自然而然地跟她演了那处戏,并且不由分说地阻止了俞莲臣给斩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2.第 62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薛翃道:“若娘娘也是关怀公主, 那就好办了, 只要让太医验一下那药里到底有没有毒, 不就水落石出了吗?” 何雅语听到这里,便对贴身的嬷嬷道:“去看看, 太医们可查出来了?” 原来自从康妃的猫毒发身亡后,皇后便立刻叫了太医院的太医仔细查看, 这会儿只怕已有了结果。 不多会儿,两名太医从外走了进来, 跪地行礼。 何雅语问道:“那御猫到底是为何而死?” 其中一名道:“回娘娘,那御猫的确是因为吞了药丸而死。” 夏英露瞪向薛翃。何雅语问道:“那么,药丸有没有问题?” 太医道:“娘娘, 这保命丹本来就是《鲁府禁方》上的禁药,本身是带有小毒的所以起先没有人敢给公主用药,但是只要用的得当,人就不会出事, 而且看和玉道长的安排,只给了公主两颗,且公主先前已经服了一颗并无大碍, 所以这药丸没什么妨碍。” 皇后看向康妃,康妃皱眉:“你确信这药没有不妥?” 太医顿了顿,道:“御猫之所以会出事, 是因为药丸里有蝎子, 朱砂, 天麻等, 动物体型小,所承受的毒量跟人也不同,所以御猫才禁受不住,但人吃了药是不会有事的。” 皇后道:“这么说,这保命丹也是道长对公主的对症下药了?” “臣等是这么想的。” 皇后道:“既然如此,事情已经查明了,不过是御猫误食致死而已,康妃,你也不必过于悲伤。更加不要再闹了,和玉道长也是为了治好公主的病。” 康妃见已无法继续,便站起身来,她走到薛翃身旁,近距离打量着她:“听说你当着丽贵人的面曾说过,一定会治好公主的病,治不好就拿命来抵,可是真的?” 薛翃道:“是真。” 康妃道:“敢用禁药,你也是够胆了,公主的病还没治好,本宫的猫先给你弄死了。你可要好好记得,倘若食言而肥,到时候本宫可不饶你。” 薛翃道:“多谢娘娘提醒,贫道自然记得。” 康妃仍是气不忿,下死力地瞪着薛翃,好像要替爱猫把她咬死。 薛翃瞥着她,淡声道:“请娘娘别靠贫道太近。” 康妃更加吃惊:“你说什么?你真是越发的” 不等她说完,薛翃道:“先前我去镇抚司给一位患了疟疾的囚犯看病,回来后本要先沐浴更衣,可是听人传的急,便直接来了,怕身上沾着病气,对娘娘不好。” 话音未落,康妃已经倒退了三四步远:“你c你这混账怎不早说?”她掩着口鼻,脸色大变。 薛翃道:“不过皇后跟娘娘都是圣眷正隆的贵人,未必会那么运气不好。” 康妃指着薛翃,却说不出一句话,只死死地捂着半边脸,回头闷声道:“娘娘,臣妾先告退了。” 不等皇后回答,便狠瞪薛翃一眼后便匆匆出殿而去。 何雅语脸上也有些忐忑之色,却还算镇定:“请道长落座说话。” 薛翃道:“贫道身上腌臜,就不坐了,娘娘可还有什么吩咐?” 皇后和颜悦色:“方才让道长受惊了。皇上从来甚是宠爱康妃,所以才赐了她那只猫,她平日里爱逾性命,这会儿自然是痛不欲生,只怕还要去皇上那边诉苦,倒是不知皇上如何处置此事了。” 薛翃道:“若是皇上责怪,贫道自然领受,只是皇上是英明之主,只怕不会怪罪。” 何雅语笑道:“你说的很对,本宫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本宫怕你为难而已。你能想得开就最好了。” 薛翃淡看她一眼:“方才康妃娘娘听说贫道才从镇抚司回来,便唯恐避之不及,皇后娘娘不怕吗?” 何雅语道:“正如道长所说,本宫也不信自己运气不好到那种地步,再说,就算真的那也有道长在,自然可以禳病解灾的,本宫说的可对?” 薛翃离开梧台宫的时候,正太子赵暨在内侍陪同下过来给皇后请安。 第一眼薛翃几乎没认出来。 一别经年,赵暨突然长高了很多,轮廓里已经隐隐透出了几分跟正嘉类似的味道,也许是贵为太子,他不再像是先前一样气质畏缩,一双眼睛里透出令人不容小觑的锐色。 曾经是跟自己极亲近的孩子,薛翃曾把他当作半个儿子来对待,但是现在一切都已不同。 虽然明白,但目光仍是忍不住会落在赵暨的脸上身上。 眼见赵暨一行人越走越近,薛翃往旁边站住,等太子先过去。 就在赵暨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少年却停了下来。 那双跟正嘉有三分相似的眼睛落在薛翃身上,赵暨问道:“你就是给宝鸾公主看病的和玉道长吗?” 他的声音也变了,不似先前的稚嫩微弱,也不像是个少年人所该有的嗓音,带着点奇异的低哑。 薛翃道:“回太子殿下,正是贫道。” 赵暨道:“听说你有把握治好公主的病?” “我会尽力。” 赵暨嘴角一动,是一个冷峭的笑:“在宫里,只尽力可不行。你不是答应了丽贵人吗?” 薛翃不语。 “一个女冠子,你倒是很有能耐,才进宫,就得罪了丽贵人,听说方才又得罪了最得宠的康妃娘娘,”赵暨冷笑了声,“以后你可要小心点,这是宫内,不比你们山上。” 薛翃忍不住看他一眼,这孩子也大变了,变得有些剑拔弩张,锋芒毕露。 薛翃道:“多谢太子殿下提醒。” 赵暨见她自始至终都十分的安静,不禁皱皱眉。 他好像还要说什么,旁边一名内侍道:“太子,咱们还是快去吧,别叫皇后娘娘等着急了。” “有什么可着急的,我是在宫里,又没有老虎吃了我。”赵暨哼了声,又看薛翃一眼,却终于迈步往前。 薛翃站在原地,回头看着他,只听赵暨大声地对身边的太监说道:“你们这些人眼睛都是怎么长的?说什么这女冠子长得很出色,甚至比当初的薛端妃还好看,叫我看,简直差的远了,一帮没见识的东西!” 内侍们不敢反驳,纷纷陪笑道:“是是是,太子殿下说的对。” 也有的说:“殿下小声点,至少别提那位主儿。” 赵暨道:“怕什么,这又不是在梧台宫,又不是在太后面前”他顿了顿,回头恶狠狠地看了薛翃一眼,“难道她敢去告状?” 薛翃知道,赵暨是故意这么大声的,就是故意要她听见看见。 对上少年挑衅而不善的眼神,薛翃微微一笑。 猝不及防地看见这个太过宁静和忍的笑,赵暨心头微悸,有些话居然说不出来了。 终于他恨恨转身,向梧台宫方向去了。 在薛翃的眼前,少年纤弱却显得锋利的背影远去,那天晚上在泰液殿里高高兴兴吃鹿肉的天真少年,也逐渐地随着面目模糊了。 本来薛翃想先去看望宝鸾,但想到自己才从镇抚司回来,毕竟要加一份小心。 于是仍先回了放鹿宫沐浴更衣,忙碌了这一场,已经是过午时分,天突然阴了下来,日色尽收,彤云密布。 午饭没有吃,薛翃便拿了两片芙蓉糕出来,边吃边喂太一。 太一吞了两口食物,隔着水晶鱼缸盯了薛翃片刻,才悠闲自在地又转起圈来。 出了放鹿宫,头顶的天空已经是铁灰色,风飕飕而起,没有了阳光的紫禁城显得格外阴冷。 才进宁康宫,绿云便先迎了出来。薛翃方才在放鹿宫听冬月提起,说绿云来找了她两回,薛翃猜测多半是为了御猫误食丹药的事。 绿云避开宁康宫的人,对薛翃道:“小师姑,您终于回来了。这里出了点事,您可去见过皇后娘娘了?” 薛翃道:“别急,御猫的事已经完结了,公主怎么样?” 幸而她先前炼制的保命丹还有几颗,便拿了两颗给绿云。 绿云接了过来,道:“自打服了那一颗药后,公主的气色眼见比先前要好,只是” 她迟疑地看薛翃:“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 薛翃道:“只要是这宫内的事,有关公主的事,你但说无妨。” 绿云这才悄声说道:“康妃娘娘的猫到宁康宫来,这里的人都是知道的,可是那猫c那猫不是误食了保命丹。” 薛翃一怔:“你说什么?” 绿云道:“好像是是公主喂给那猫的。” 绿云听薛翃的命令在这里照看宝鸾,自然尽心竭力,而且这保命丹的服用有诸多禁忌,所以她看的很严。 之前要服第二颗药丸的时候,绿云小心取了出来,本是要看着公主服用的,不料公主说水不好,让她再去倒一盏。 绿云不疑有他,便出来倒水,正听宫女们说什么御猫跑了来。 绿云没放在心上,端了水往内,还没进殿,就看见宝鸾垂着手,那御猫正在舔她的手心。 宝鸾见她回来,才忙缩手,绿云不见那颗药丸,便问起来,宝鸾只说自己已经吃了,谁知后来那御猫毒发而死,宝鸾才又改口,说是药丸掉在地上,给御猫抢去吃了。 其实在听说御猫误食了药丸的时候,薛翃已经有些疑惑:那药丸珍贵,又非等闲,绿云一定会好生保管,怎会轻轻易易给猫吃了呢。 只是当时康妃咄咄逼人,兴师问罪,所以才顾不上思量此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3.第 63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齐本忠说道:“皇上这些年来, 求贤若渴,一直盼望着请天师来京禳助, 之前为了地震的原因,更是日夜不安。皇上如此器重天师,我们这些当奴婢的自然也该多为皇上留点心呢。” 江恒目不转睛地看着薛翃,见她虽在陶玄玉身后,两人回至中通大街的仪仗之内, 陶玄玉仍旧上了法驾,薛翃却并未上自己的车, 只在他的法驾一侧随行。 江恒道:“不过, 方才是高如雪先去见的俞莲臣,你说,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玄机?” 齐本忠立刻会意:“指挥使的意思,是说因为高如雪是高家的人,所以这举动会有什么深意?但据我所知, 自从高如雪去了贵溪,高家跟她再无来往。而且高大人那个心性,只怕未必还记得自己有这个孙女儿呢。” 高彦秋身为户部侍郎, 脾气是有些暴躁, 他的诨号,起因来自于一次御前会议, 那次众大臣因为军费的开支之事争执不下, 要修筑海防, 铸造红夷大炮等, 到最后还得由户部拿钱。 当时户部尚书给逼得称病不出,高彦秋是户部的骨干,被兵部跟工部催压着,没有办法,便道:“户部的钱是拿不出来,两位大人干脆把老夫一把骨头拿去烧了,铸成大炮吧。” 正嘉皇帝听后笑道:“虽是赌气的话,倒也可算作是忠义之言。”由此朝臣们背地里都叫他高大炮。 高彦秋有两子一女,长子高孺,次子高晟。 长房这边儿嫡孙一名,孙女三人。高如雪最小,其他两位姐姐分别是嫡出的高如风,庶出的高如霜,据说都是按照降生时候的天气所起,可见随意。 这会儿,真人法驾越走越远,那道身影也渐渐走出两人视线之外。齐本忠啧叹道:“当初带走的时候才只那么小,没想到已经出落的如此绝色。咱家伺候了那么多娘娘,没见过这样的品格,除了” 江恒转头:“除了什么?” 齐本忠叹道:“还能除了什么,当然是早死的端妃娘娘。” 江恒说道:“公公怎么拿一个女道士,来跟端妃相比呢?” “高如雪可不是寻常的女冠,难道指挥使没听说当初她跟张天师结缘的典故吗?” 江恒看向他。齐本忠道:“奴婢听说,天师当时见了高如雪,问了她三个问题。第一个,是问她怕不怕死。指挥使猜她如何回答的?” 江恒嗤地一笑,“八岁的孩子,还能怎么回答?” “这个您真的想不到,”齐本忠笑道:“她的回答是:‘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江恒挑眉:“那第二个问题呢?” “第二个问题,天师问她,是否会有遗憾”。 “遗憾?”江恒摇头,“张天师怎会问这个虚无缥缈的问题。” “虽是虚无缥缈,但奇就奇在高如雪的回答。” “她又说什么?” “她的回答是——‘大道得从心死后,此身误在我生前’。” 江恒微微窒息,半晌才说道:“只怕是高大炮暗中教唆的罢了。” “这个咱家就不知道了,”齐本忠得意洋洋道,“不过是因为皇上甚是喜欢这两句话,所以咱家也记得清楚。” 江恒笑道:“这么说着女孩子果然不凡,只怕c皇上见了会更喜欢。” 齐本忠叹道:“宫里的事儿,谁说的准呢,皇上的性子也越发莫测,先前宠爱张贵人宠的跟心头肉似的,月前不知怎么就不喜欢了,直接降了级送到终康宫去住了,至今没有人知道原因。底下伺候的奴婢们也都战战兢兢,咱家还真怀念当初薛端妃在的时候,至少皇上肯听她的话,真真可惜了。” 终康宫地处偏僻,里头住着的都是年老色衰或者犯了大错的妃嫔,正经是个冷宫。 江恒笑问:“公公跟我说这些不怕犯忌?” “江大人不是外人,”齐本忠笑了笑,又道:“另外不妨偷偷跟你说,皇上心里也后悔着呢。前几天还冷不丁问起,端妃娘娘葬在那里。可怜,当初把好好的绝代佳人变得那样,只怕也早就骨肉化为泥尘了,又哪里能够好生安葬呢。” 江恒眉头皱蹙,半晌才道:“要不怎么有‘自古红颜多薄命’这种说法呢。”他见底下的戏已经散了,便转过身,才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齐本忠:“方才公公说张天师问了那孩子三个问题,最后一个是什么?” 齐本忠笑道:“最后一个问题是” ——“你愿意不愿跟着我?” ——“愿意。” 为了迎接陶真人法驾,正嘉皇帝特意休朝一天,提前三天沐浴熏香,早起便在甘泉宫打坐静候。 眼见已经过了午时,还是不见法驾进宫,催了太监去看过几次,皇帝心火躁盛,屡次催问,终于报说真人已经进了西华门,皇帝才觉着神清气爽,当下亲自走出殿阁迎接。 陶玄玉面圣之时,身边只有大弟子萧西华跟二弟子葛衣陪同,他的其他弟子侍从都由内侍引领,在事先准备妥当的内苑放鹿宫内安置,薛翃亦在其中。 因为知道薛翃的身份不同,其他的侍从们虽多半跟人同居一室,但却给薛翃单独收拾了一个十分洁净雅致的房间。 原先皇后崩逝,薛翃也曾代理六宫之事,那会儿这里还不叫放鹿宫,唤作瑞徵宫,原本摆放了些乐工器械,当时也无人居住,如今再回,房舍虽是依旧,内里陈设却大不同,也不知是何时修缮妥当的。 绿云冬月等因为第一次进宫,格外激动,她们两人因是近侍弟子,便两人同居一室,才放下行李等,便迫不及待地出来看光景。 本来也想来看看薛翃的房间,只是还未到门口便见房门已经关了。 冬月小声说道:“师姐,你看小师姑,到了皇宫里也是这样独门独处的,又一个人把自己关了起来。难道她对这皇宫一点都不好奇?” 绿云说道:“你管的忒宽,走,咱们到外头看看去。” 虽然都在放鹿宫,但女弟子们住的是西园,男弟子们却在东厢,当即两人兴兴头头往外,不料才出远门,却给一个管事弟子拦住,说道:“绿云师姐,师父先前曾吩咐过,皇宫之地不比别处,我们虽是方外之人,但既然入世,就该遵循俗世的规矩,可千万不要乱走乱逛的,若是坏了师门清誉,门规不饶的。” 绿云跟冬月都觉着扫兴,绿云便笑道:“知道,我们不四处走,只在门口看一看总不会有事吧?” 管事弟子说道:“那倒是无妨,只是且记得咱们是修行之人,举止定要端庄些才是。” 冬月趁着那管事弟子不留意,便向着绿云吐了吐舌头。两人出了放鹿宫的宫门,却见宫道狭长,红色的宫墙绵延往前,前方又是一道门扇,再往外看,好像无边无际。 绿云道:“倒是不能不听他的话,咱们初来乍到,如果贸然往外溜达,只怕迷了路不知怎么回来呢。” 冬月却悄悄地问:“师姐,你说那些娘娘们皇上,都住在哪里?离咱们这里远不远?” 绿云道:“皇上甚是推崇咱们师父,必然不舍得把师父安排的离他太远,所以我想,这里距离皇上的住处应该不至于很远。” 冬月道:“先前师父去见皇上,我还以为会跟着一睹皇上真容呢,没想到轮不到咱们去,那你说以后咱们有没有可能见到皇上?” 绿云笑道:“你想怎么样?年纪小小的,花花心肠却多。” 冬月道:“我只是好奇皇上长的什么样嘛,难道师姐一点也不好奇?” 绿云看向宫道尽头,依稀看到几个人影正走了出来,绿云便微微一笑道:“要是有缘法的,自然会水到渠成,何必强求,好了,咱们回去吧,别叫人瞧见咱们在这里探头探脑的,说咱们没见过世面,也损了师父的颜面。” 于是两人忙又抽身回到宫内,退回了西园,在经过薛翃门口的时候,午后的阳光斜照过来,将她紧闭的房门照的光影陆离,冬月蹑手蹑脚走近了,趴在门口听了听,里头毫无动静,若不是知道小师姑在内,必以为是无人的。 绿云皱眉点了她一下,冬月才忙又跳下台阶,两人飞快回到自己屋内去了。 且说薛翃在房中,仍按照习惯盘膝打坐。 心底,俞莲臣那受刑过后的样貌挥之不去,熟悉的血腥气在薛翃的鼻端跟心肺中徘徊周转,让她仿佛又回到了往日那个她曾经受过的血腥地狱。 俞莲臣为何而反叛,薛翃想:除了是替薛家之人不忿,没有别的解释了。 她以为自己的家人已经尽死,没想到在进京的第一日就能遇见俞莲臣,这只怕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天意在告诉她,她这一次回京,是最正确的选择。 一定要救俞莲臣,就算盘膝静坐,薛翃仍不禁拧紧了眉心。 让薛翃没想到的是,当时在长街之上,陶玄玉的反应。 本来薛翃以为面对自己近似莽撞唐突的举止,陶玄玉就算不会震惊恼怒,至少也会流露出一点点意外。 薛翃甚至打定了主意,就算陶玄玉斥责自己,她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阻止俞莲臣死。 可是在当时那种情形下,陶玄玉居然自然而然地跟她演了那处戏,并且不由分说地阻止了俞莲臣给斩首。 他的表现里没有一点点意外跟猝不及防。 只是在重新启程往皇宫来的路上,她跟随在陶玄玉的法驾之侧,两个人隔着一层薄纱,进行了一番无第三人知晓的对话。 那时候陶玄玉问道:“你方才在干什么?” 薛翃道:“师兄,我不能让他死。” “给我一个理由。” “这人是我的c旧识。” “当初你离京的时候只有八岁,他当时c大概也已二三十岁了吧,你可别说,你跟他是‘忘年之交’。” 其实如果倒回高如雪八岁的时候,也就是九年前,俞莲臣也不过是十五岁而已,大概是因为受刑,胡子头发都乱蓬蓬的,导致陶玄玉以为俞莲臣已经三四十岁了。 薛翃说道:“师兄,你是修道人,该知道世间的缘分,不能以身份c年纪拘束而论。” 陶玄玉沉默。 这倒的确是——如果按年纪来说,他本不该有这位“小师妹”,他的大弟子萧西华还比她大两岁呢。 于是陶玄玉说道:“就算是你的旧识,令祖父高大人是有名的大炮,这门大炮都熄火不理会的事,你却冲上去你是要继承令祖父大炮之风吗?” 薛翃不仅一笑:“师兄,求你。” 轿子里,陶玄玉身形微微一震:“你说什么?” 薛翃道:“这个人对我至关重要,我不能让他死。皇帝的命令,天底下无人能够抗逆,若说世间有人可以做到此事,只有师兄你了。” 半晌,陶玄玉才幽幽说道:“你以前倒也是伶牙俐齿,不过生了那场病后,整个人就是‘呆若木鸡’,也很少再这么跟我说话了。可见这逆贼对你来说的确很重要啊,才让你这样费心费力地拍马屁?” 薛翃道:“这是实话。而且师兄丰神俊朗,怎能自比四足驴马,实在是不雅。” 隔着轿帘,能听见陶玄玉磨牙的声音,最后他只说道:“回头再跟你算账。” 大概有半个多时辰,陶玄玉还未回来。 薛翃拿不准这一次面圣的结果到底如何,虽然她相信陶玄玉之能,但是正嘉皇帝,那个人,可是有名的喜怒无常。 就算是昔日的薛端妃,这个人人眼中无往不利的“宠妃娘娘”,也曾经在正嘉面前吃过好几次憋,当然,跟最后那一次相比,其他的只怕都算不得什么了。 眼睁睁地,日影西斜,风里多了几分凉意。 众弟子原先还整理洒扫,井井有序,见久无音讯,一个个不禁也忧虑焦心起来。 就在这时,有两名内侍领着几个太医院的太医走来,询问天师真人素日炼丹要用的药料等物,太医院虽早有准备,却只怕缺漏,所以特来接洽,若有缺少的,好及时补进。 随行的自有管药弟子,当下同几名太医查账对册,又忙了半晌,有一名小太监匆匆跑进放鹿宫,拉着一名太医道:“陈太医你如何在这儿呢?宝鸾公主的病又犯了,奴婢去太医院扑了个空,陈太医且快去吧。” 那太医放下手中的册子,随着那小太监匆匆先去了。 剩下几名太医面面相觑,管药的弟子问道:“宝鸾公主是什么人,又得了什么病症?” “宝鸾公主是皇上第三位公主,是昔日的端咳,”其中一人道:“看着像是心疾,已经缠缠绵绵的病了两年多了,换了好几名太医都不见好,只有陈太医略强一些,可也是强的有限啊。” 管药弟子说道:“我师父的丹药最灵的,回头请教师父,兴许会有法子。” 几名太医彼此相看:“是是是,这是当然。”话虽如此,一个个笑的却很勉强。 只有旁边那小太监口没遮拦地说:“就算是陶真人,只怕也未必能够救得好宝鸾公主呢,若真只是心病这还罢了,就怕那病根儿是出身” 太医们忙咳嗽不断。 管药弟子诧异道:“公公这话是何意呢?” 小太监也知道自己多嘴了,便道:“没c没什么。” 就在这时候,只见西园门口,缓缓地有一人走了出来。在场众人看见,顿时都直了目光。 江恒目不转睛地看着薛翃,见她虽在陶玄玉身后,两人回至中通大街的仪仗之内,陶玄玉仍旧上了法驾,薛翃却并未上自己的车,只在他的法驾一侧随行。 江恒道:“不过,方才是高如雪先去见的俞莲臣,你说,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玄机?” 齐本忠立刻会意:“指挥使的意思,是说因为高如雪是高家的人,所以这举动会有什么深意?但据我所知,自从高如雪去了贵溪,高家跟她再无来往。而且高大人那个心性,只怕未必还记得自己有这个孙女儿呢。” 高彦秋身为户部侍郎,脾气是有些暴躁,他的诨号,起因来自于一次御前会议,那次众大臣因为军费的开支之事争执不下,要修筑海防,铸造红夷大炮等,到最后还得由户部拿钱。 当时户部尚书给逼得称病不出,高彦秋是户部的骨干,被兵部跟工部催压着,没有办法,便道:“户部的钱是拿不出来,两位大人干脆把老夫一把骨头拿去烧了,铸成大炮吧。” 正嘉皇帝听后笑道:“虽是赌气的话,倒也可算作是忠义之言。”由此朝臣们背地里都叫他高大炮。 高彦秋有两子一女,长子高孺,次子高晟。 长房这边儿嫡孙一名,孙女三人。高如雪最小,其他两位姐姐分别是嫡出的高如风,庶出的高如霜,据说都是按照降生时候的天气所起,可见随意。 这会儿,真人法驾越走越远,那道身影也渐渐走出两人视线之外。齐本忠啧叹道:“当初带走的时候才只那么小,没想到已经出落的如此绝色。咱家伺候了那么多娘娘,没见过这样的品格,除了” 江恒转头:“除了什么?” 齐本忠叹道:“还能除了什么,当然是早死的端妃娘娘。” 江恒说道:“公公怎么拿一个女道士,来跟端妃相比呢?” “高如雪可不是寻常的女冠,难道指挥使没听说当初她跟张天师结缘的典故吗?” 江恒看向他。齐本忠道:“奴婢听说,天师当时见了高如雪,问了她三个问题。第一个,是问她怕不怕死。指挥使猜她如何回答的?” 江恒嗤地一笑,“八岁的孩子,还能怎么回答?” “这个您真的想不到,”齐本忠笑道:“她的回答是:‘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江恒挑眉:“那第二个问题呢?” “第二个问题,天师问她,是否会有遗憾”。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4.第 64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郝益笑着应了, 才出了养心殿, 旁边田丰凑过来问道:“皇上让你干什么去?” “这个你可管不着。”郝益白他一眼, 他跟田丰向来不对付,所以也懒怠理会。 田丰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是不是叫你去放鹿宫找那小道姑啊。” 郝益到底不如他心机深,便问:“你怎么知道?” 田丰得意道:“我当然知道,先前和玉道长在宁康宫把丽嫔娘娘斥责了一顿,皇上想必是要过问这件事。” 郝益这才冷笑:“我看未必。” 于是不理田丰怔住的表情,匆匆往放鹿宫去了。 郝益来至放鹿宫,那管事弟子知道他是宫内掌事的大太监,忙来迎着:“公公亲临,可是有要事?” 郝益问道:“正是呢,是传皇上旨意,请和玉道长去甘泉宫。道长在哪里, 快请她出来吧。” 管事弟子迟疑:“这” 郝益道:“怎么了?难道道长不在?” 管事弟子才说道:“虽然是在,可小师姑如今正在制药,她制药的时候是不许别人打扰的。” 郝益忙道:“这是皇上的旨意, 怎能是别人呢?快去告诉。” 管事弟子见他催促, 只得往丹房而来, 这丹房是临时用放鹿宫的一处偏殿改成,不算太大, 旁边就是储存药材的仓库。 这会儿已经正午, 日色极好, 从丹房中隐约透出了一股淡淡地药香气, 郝太监不由深深呼吸了几口,心想如此也沾沾仙气儿。 管事弟子走到门口,轻轻敲了两下:“小师姑,是皇上身边的郝公公来传旨,皇上想召见小师姑。” “是请。”郝益在旁边提醒。 管事弟子苦笑:“皇上想‘请’小师姑过去。” 半晌,里头才传出薛翃波澜不惊的声音:“这一炉药才送入,我要亲自看着。” 管事弟子回头看向郝益,郝太监着急,忙上前道:“和玉道长,这药虽然要紧,可是皇上的旨意也是违拗不得的啊,您别为难奴婢们啦。且快请出来,跟奴婢去面见皇上吧?” 又过片刻,里头毫无动静,郝益是最忠心于正嘉的,几乎忍不住要上前推门,可想到正嘉那个“请”字,既然如此有礼,人家不肯答应,似乎也不好用强。 正在迟疑,门缝里突然有一张纸递了出来,管事弟子忙双手接过,打开看了一眼,不知何意。 郝益也忙接过来瞧了眼,却见上头只写着一个字,却跟今日的事风马牛不相及,顿时也懵懂了。 屋内薛翃淡淡说道:“劳烦公公将此物转交皇上。” 郝益捧着那张纸:“这是何意?” “你们不懂不打紧,皇上会懂的。”里头的声音仍是一片宁静。 郝益犹豫了会儿,有所得终究比一碗单纯的闭门羹要好些。于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便拿了那纸回甘泉宫。 田丰仍在门口等着,见他独自一人悻悻而归,很是震惊:“和玉呢?怎么是你一个人回来?” 郝益因没有完成差事心里忐忑,便没好气儿地喝道:“管好你自己的事!”恭恭敬敬捧着那张纸进内去了。 郝益到了养心殿内,跪在地上,说了和玉正在制药炼丹之事。 正嘉脸色淡淡地莫测高深,不见喜忧。郝益最怕主子是这幅表情,因为你永远猜不透下一刻是雷霆大怒还是风和日丽。 郝益咽了口唾沫:“这是和玉道长命奴婢呈给皇上的。”说着把那张纸高高举起。 正嘉将那张纸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居然是个“林”字,字迹清逸隽秀,未见其人,先见这一笔字,已经知道是个难得的人物了。 皇帝盯着那个“林”,片刻又问道:“她可说别的了?” 郝益揪着心忙道:“奴婢看见这个字,很不懂,就问和玉道长是什么意思,和玉道长说,‘你们不懂不打紧,皇上会懂的’。” 正嘉浓眉一挑,眼底有光芒闪烁,走到桌边把那字纸放下,又端详半晌,心中暗暗忖度。 半刻钟时候,正嘉突然灵机一动,竟失声笑道:“好个冰雪聪明的小妮子。” 底下郝益动也不敢动,突然听了这句,语声亲昵,且笑声朗朗欢快,显然皇帝是很开心的,那颗悬着的心直到现在才算放下。 正嘉脱口一句,也自觉对“仙长”似乎太狎昵了,于是咳嗽了声,重新又道:“果然不愧是张真人的亲传弟子,这份心思七窍玲珑,真真难得。” 郝益大着胆子问道:“皇上这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奴婢想破了脑袋都想不通,皇上竟知道吗?” 正嘉道:“和玉说朕会懂,朕当然不会辜负她的信任。”面上不禁流露些许自得之色。 正嘉皇帝说完,便提笔在旁边一张空白纸上缓缓地写下一行字。 “你过来看。”郝益起身走到跟前,见写得是:不到黄昏梦未成。 郝益打量半天,仍是一无所知。正嘉的心情极好,笑着啐道:“你这蠢笨东西,要是你师父在这里,必然就会懂”说了这句,却又打住。 正嘉只又用手指点着那行字道:“看清楚,黄昏为‘夕‘,林夕为‘梦’,没有了黄昏,就是梦除去‘夕’,便只剩下‘林’了。” 郝益恍然大悟,却又道:“主子,不知这句话是何意?” 正嘉皇帝说道:“你先前说了和玉在炼丹,她的丹药,必然还要耗费半天时间,直到黄昏时候才能出炉,也只有在那时候她才能得闲跟朕相见,明白吗?” 郝益忙跪在地上,满心欢悦道:“奴婢明白了,果然是皇上圣明。”又道:“看样子还是和玉道长最知道皇上,所以才说我们都不懂,只有皇上懂,她早料到皇上能看破这个中天机呢。” 正嘉因为看破字谜的机关,心情甚佳,笑道:“所以朕越发觉着这小c咳,道长难能可贵,能出字谜不算太难,难的是她敢对朕出这字谜,更难的是她竟笃信朕会猜出来,好极了,这样兰心蕙质七窍玲珑的人物,自然值得朕等。” 这日,郝太监盯着放鹿宫,果然,就在黄昏戍时将至的时候,丹房的门才缓缓打开。 绿云跟冬月早就等候多时,忙上前恭迎。 薛翃把手中一个匣子递给绿云道:“这里头是新炼制的保命丹六颗,你拿去交给” 这句话未曾说完,却又道:“罢了,我亲自送去宁康宫。” 郝益在旁等着,见状忙道:“道长,您给皇上的字谜皇上已经解出来了,可是这时辰也到了,可不能再耽误。” 薛翃道:“我是要去宁康宫再看宝鸾公主的病情,看过之后,还须沐浴更衣,再见皇上。想必皇上为人父,必会体恤我的意思。” 郝益目瞪口呆,薛翃道:“公公不必担心,皇上会明白的。” 郝益苦笑:他自来也没见过这样的女子,也许是因为出家修道的人物,所以才敢如此放肆,皇帝召见都要推三阻四? 薛翃略收拾了一番,便去宁康宫,先前在丹房内大半天,耗神耗力,本来需要好生休息,但因为记挂着宝鸾的病,所以要亲自把药送过来,让她早点服下,自然便可以早些休养生息。 早上到宁康宫,宫内是一副古旧寥落的情形,但此刻再来,却俨然已经有些改头换面了。 各色陈设焕然一新,宝鸾公主的被褥等都换了新的,而且寝殿内居然还生了炭炉。 就连先前给薛翃斥责的那老嬷嬷也消失不见,换了两个看着有些谨慎老成的。 薛翃并不觉有什么宽慰,这样的变化,更加证明了先前丽嫔是故意怠慢宝鸾,放纵下人,而她一个妃嫔,若无靠山,当然不敢如此放肆。 宝鸾已经睡下了,侧身向内躺着,薛翃不忍将这孩子唤醒,只默默地立在床前看了会儿。 那伺候的嬷嬷因见识过她的厉害,又给丽嫔叮嘱过,不敢怠慢,陪着笑说道:“公主先前服了汤药,精神好多了,仙长不必过于忧虑。” 薛翃犹豫了会儿,看看旁边捧着匣子的绿云,突然说道:“绿云。在公主的病好之前,你留在这里帮着他们照看公主。” 绿云愕然片刻,终于道:“是。” 其他宁康宫的嬷嬷跟宫女们也同样心中惊愕,却都不敢出声。 薛翃从匣子里取了两颗丸药交给绿云:“等公主醒了,让她服一丸,期间断不可缺了人在跟前,两刻钟要喂她喝一杯水。剩下这一颗,等明儿我来看过了后再用。” 绿云答应了。薛翃漠然环顾周围:“你们也都仔细,公主病好后,便是大家的无上功德。” 众奴婢纷纷应声。 薛翃吩咐完毕,实在劳累,便又交代了绿云几句,便带了冬月往外而去。 不料才出正殿,将到殿门的时候,丽嫔一行人从外而入,迎面见了,丽嫔笑道:“和玉仙长果然是尽心尽力,我以为你要明日才得过来呢。” 薛翃回头,只默默地打了个稽首。 丽嫔身边却还有一位年轻的宫妃,正是李昭仪。 这是三年中升上来的新人,薛翃竟不认得。 丽嫔道:“白日得了仙长的点化,本宫细细把宁康宫查了一遍,果然发现有些不尽心的地方,于是把他们狠狠斥责了一顿,现在看着是不是比之前好多了呢?” 薛翃淡淡道:“事情不是做出来给人看的,而是要在心,只要尽到心便好,丽嫔娘娘发了善心,这是好事。” 丽嫔听出她话带机锋,却仍只说道:“我们虽然有心,却到底不如仙长聪慧,以后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请多多指教。” 薛翃身心俱疲,懒怠跟她多说,迈步出门。 挪下台阶,实在累的很,便靠在旁边的石狮子上暂时歇息。 石头冰凉,薛翃却不以为意,双眸微闭,暗自调息。 直到宁康宫里传来丽嫔气愤的声音:“她以为自己是谁,敢明目张胆地把人留在这里了?是要监督本宫吗?” 薛翃眉头一皱,缓缓睁开双眼。 却不料目光所及,前方宫道中一行人不知何时已至,当中一位丰神俊朗,虽是尊贵的天潢帝裔,却又有仙风道骨的态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5.第 65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康妃一抬手:“公主去吧。” 宝福转身往外,正跟薛翃目光相对, 少女的脸上带一丝微笑, 瞥着薛翃,轻轻地走了过去。 薛翃突然觉着女儿变得如此陌生。 康妃见她不言语, 还以为她是给吓住了,得意地笑了声:“怎么了和玉,你不是挺伶牙利齿的吗?现在莫非是自知理亏,要向本宫低头认罪了?” 薛翃很想回头看一眼宝福。 之前见过宝鸾后,她心中牵挂的只有宝福了, 只是听说她在太后身边带着, 等闲自然是见不到的,而且她才进宫数日, 不可操之过急。 可是万万想不到, 母女第一次见面, 竟是在这种情形下。 薛翃收敛心神:“本以为御猫的事, 已经在皇后面前了结了。娘娘这么不依不饶,是没把皇后的话放在心里吗?” “哼, ”康妃冷笑, “不要拿皇后出来压我, 皇后贤惠不肯得罪人, 但是,主人虽没有为难客人的道理, 可也容不得客人欺负到主人的头上。你说是不是?” 不愧是宠妃, 很会胡搅蛮缠, 只可惜恃宠而骄到这种地步,宫内其他妃嫔应该也忍她很久了。所以先前何雅语也丝毫没有偏向她。 薛翃道:“那娘娘想如何出气?” 康妃道:“听说你跪天跪地跪三清,连皇上也都不跪,前儿在皇后面前,本宫瞧你真个是没行跪拜礼。今儿,就让你跪下请罪。你可愿” 康妃还没有说完,薛翃抬手撩起袍摆,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地。 这一下大出康妃的意外,本以为薛翃一定会强言反抗,没想到竟然如此顺从地跪了下来,她呆了呆,心里隐隐地有点不安,可毕竟她受宠良久,家境显赫,皇帝昨儿晚上又才招幸过,恩宠极深,倒也有恃无恐。 一惊之下,康妃笑道:“和玉,你倒真的是个修道人,识时务,顺天命。” 薛翃道:“那御猫虽是畜类,到底也是一条性命;公主虽是无心,却也的确害死了御猫,我这一跪是应当的。娘娘可消气了?” 康妃道:“哼,哪里有这么简单。” 她打量着薛翃波澜不惊的神情:“本宫听说,昨儿你去了省身精舍,皇上很看重你啊。” 薛翃听了这句,才明白今儿康妃为难自己,不仅只是为了那御猫的事,原来祸源还是皇帝。 康妃容貌出色,乃是六宫第一人,如今突然来了个和玉道长,皇帝传旨请她在前,亲自去宁康宫见她在后,又特招见她进省身精舍 薛翃不知道的是,前两件事还可以视作等闲,但省身精舍是皇帝修道的地方,除了近身伺候的奴婢外,朝臣一概禁止进入,而后宫妃嫔们也一概不得而入。 就算是康妃承宠,也不过是在甘泉宫的东暖阁里,没有那份特许而入的殊荣。 再加上近来宫内流言四起,说和玉道长生得绝色,皇帝很是青眼,这自然会让康妃觉着不安,想要杀杀她的气焰。 先前想借皇后的手来惩戒和玉,不料皇后只是轻轻放下,并没从康妃所愿,康妃心中窝火,这次捉到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康妃凝视着面前的小脸,她本身就是一等一的美人,但平心而论,面前的少女的确是极出色的,一点儿粉黛都没有沾,却已经容颜生辉,叫人挪不开目光了,倘若再上妆打扮改换女装,那岂不是会 一想到薛翃有可能夺走自己的宠爱,康妃恨不得把面前的人打入尘灰里永远不得翻身。 康妃转头,向着身边的心腹嬷嬷使了个眼神。 这嬷嬷正是先前替康妃抢白薛翃的,看见主子示意,心领神会,当即走到薛翃面前,把袖子挽起。 薛翃见她这幅架势,便知道她想怎么样,心念转动,仍是淡然不惊:“娘娘动手前,可要三思。” “三思?”康妃笑道,“如果是换了别的人,之前那样得罪本宫,早就死了多少回了,给你个耳刮子,虽然不疼不痒的,让你长点记性也罢。” 王嬷嬷听了这话,当下抡起手臂,狠狠地一个巴掌掴了下去。 虽然有所准备,但仍给打的往旁边歪倒,左脸在瞬间失去了知觉,口中有点久违的铁锈气。 薛翃伏在地上,一时竟无法起身。 偏偏就在这时候,外间有人道:“皇上驾到。” 与此同时,正嘉大袖飘飘的身影从殿门口迈步走了进来。 早在听到内侍扬声的时候,康妃心头一颤,忙收敛得意洋洋之色,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接驾。 殿内其他宫婢等也都跪在地上。 正嘉徐步往前,深沉的目光在殿内横扫,落在倒地的薛翃身上。 喉头明显地动了动,原本冰冷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愠怒。 此刻康妃跪地道:“臣妾不知皇上驾到请皇上恕罪。” “你不知道也是应当的,”正嘉淡淡地走到她的跟前:“朕看你正忙着呢。” 皇帝身后的郝宜见状,早跑过去扶住了薛翃。 康妃听出皇帝的语气有点不对,赶紧分辩:“臣妾c臣妾正要禀告皇上,其实小露不是自己吞了药丸,是宝鸾公主喂给小露才害死了他” 说到这里,康妃抬头,楚楚可怜地看向正嘉:“皇上,小露是您赐给臣妾的,您知道臣妾多舍不得它。” 正嘉并不落座,也并没有叫众人平身,他就这样俯视众生似的站着。 “舍不得?”正嘉道:“所以你迁怒和玉?” “皇上,”康妃委屈地娇声道:“臣妾只是太过心痛了,而且这和玉对臣妾很是无礼,完全不把臣妾放在眼里” 康妃知道皇帝最吃她这一套,不管她再任性胡闹,只要在皇帝面前撒个娇,往往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可今天却显然失效了。 皇帝踱到薛翃跟前,俯身下去,微微抬起她的下颌看了一眼。 不等康妃说完,皇帝问道:“谁动的手?” 康妃一愣,她旁边的王嬷嬷磕头:“回皇上万岁爷,是奴婢。” “原来是你,”皇帝重又起身:“你倒是很忠心主子,替她这样出力。” 康妃突然有种不妙的感觉。 正嘉睥睨着众人,淡声道:“忠心主子自然是好,但更要心明眼亮,知道怎么做才是对主子真正的好,那些一味不分青红皂白的愚忠,反而会害了你的主子,这种仗势欺人狐假虎威的行径更是要不得,也是宫内的老嬷嬷了,这个道理也不懂,看样子是待够了。” 王嬷嬷颤巍巍道:“求皇上饶命!” 正嘉回头吩咐郝宜:“交给田丰料理。” 皇帝身边的几位公公,数田丰为人最心狠手辣,既然是他来处置,自然凶多吉少。 王嬷嬷连求饶也不敢,面无血色委顿在地。 康妃慌忙拉住皇帝的袖子,求道:“皇上,嬷嬷是臣妾身边最顶用的,求皇上网开一面!” “朕给你把身边的祸害除了,你反而为她求情?”正嘉俯视着梨花带雨的康妃,语气很轻。 毕竟也是伺候了他三年的,很知道皇帝莫测高深的性子,康妃对上正嘉冷酷的眼神,浑身颤抖:“臣妾c臣妾不敢。” 正嘉这才冷笑了声:“康妃禁足三个月,罚俸半年,今日在场伺候的这些奴婢,每人领十廷杖,一帮狐假虎威不知死活的东西,也该受点教训。” 皇帝说完之后:“和玉跟朕走。” 郝宜扶着薛翃起身,跟随皇帝往外而行。背后众人跪在地上,叩谢天恩。 甘泉宫养心殿内,几位内阁的辅臣望眼欲穿。 因知道皇帝去了永福宫里跟随陶玄玉祈福禳灾,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以为然之色,但却“敢怨而不敢言”。 终于盼到皇帝回来,众人忙躬身行礼,然而皇帝却毫不停留,直接穿过宫人,往殿后去了。 几名阁臣抬头,见皇帝身后还跟着一道纤弱影子。 直到前面一行人都去了,又见郝太监匆匆走了进来——他因为要交代田丰处置雪台宫的事,进来的晚了。 为首的颜首辅忙拉住他悄声问道:“皇上怎么了?像是有事?” 郝宜苦笑,看一眼旁边的夏太师道:“康妃娘娘动手打了和玉道长,难道方才首辅大人没看见?脸上那么大的淤青,都受伤流血了。” 夏太师本一脸不以为然,听了这句,脸色突变:“你说什么?怎么回事?” 郝宜瞥一眼,皱着眉,努嘴说道:“太师不如去雪台宫问一问,娘娘这回属实太过了些,皇上待为上宾的人,她要把人家置于死地呢,这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娘娘连皇上的面子都不顾了,而且皇上的头疾还要和玉道长来看治也不知娘娘到底想怎么样。” 说了这句又道:“各位大人恕罪,奴婢还要进去伺候。” 郝宜从后殿穿出,往精舍而去,进门的时候,脚步特放轻了几分,穿过一重幔帐站住,伸长脖子往内,却见前方,和玉坐在一张紫檀木的雕花圈椅上,皇帝却并没有坐,只是站在她的身前,微微俯身,好像在端详她的伤,又像是在低语什么。 田丰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叫你去放鹿宫找那小道姑啊。” 郝益到底不如他心机深,便问:“你怎么知道?” 田丰得意道:“我当然知道,先前和玉道长在宁康宫把丽嫔娘娘斥责了一顿,皇上想必是要过问这件事。” 郝益这才冷笑:“我看未必。” 于是不理田丰怔住的表情,匆匆往放鹿宫去了。 郝益来至放鹿宫,那管事弟子知道他是宫内掌事的大太监,忙来迎着:“公公亲临,可是有要事?” 郝益问道:“正是呢,是传皇上旨意,请和玉道长去甘泉宫。道长在哪里,快请她出来吧。” 管事弟子迟疑:“这” 郝益道:“怎么了?难道道长不在?” 管事弟子才说道:“虽然是在,可小师姑如今正在制药,她制药的时候是不许别人打扰的。” 郝益忙道:“这是皇上的旨意,怎能是别人呢?快去告诉。” 管事弟子见他催促,只得往丹房而来,这丹房是临时用放鹿宫的一处偏殿改成,不算太大,旁边就是储存药材的仓库。 这会儿已经正午,日色极好,从丹房中隐约透出了一股淡淡地药香气,郝太监不由深深呼吸了几口,心想如此也沾沾仙气儿。 管事弟子走到门口,轻轻敲了两下:“小师姑,是皇上身边的郝公公来传旨,皇上想召见小师姑。” “是请。”郝益在旁边提醒。 管事弟子苦笑:“皇上想‘请’小师姑过去。” 半晌,里头才传出薛翃波澜不惊的声音:“这一炉药才送入,我要亲自看着。” 管事弟子回头看向郝益,郝太监着急,忙上前道:“和玉道长,这药虽然要紧,可是皇上的旨意也是违拗不得的啊,您别为难奴婢们啦。且快请出来,跟奴婢去面见皇上吧?” 又过片刻,里头毫无动静,郝益是最忠心于正嘉的,几乎忍不住要上前推门,可想到正嘉那个“请”字,既然如此有礼,人家不肯答应,似乎也不好用强。 正在迟疑,门缝里突然有一张纸递了出来,管事弟子忙双手接过,打开看了一眼,不知何意。 郝益也忙接过来瞧了眼,却见上头只写着一个字,却跟今日的事风马牛不相及,顿时也懵懂了。 屋内薛翃淡淡说道:“劳烦公公将此物转交皇上。” 郝益捧着那张纸:“这是何意?” “你们不懂不打紧,皇上会懂的。”里头的声音仍是一片宁静。 郝益犹豫了会儿,有所得终究比一碗单纯的闭门羹要好些。于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便拿了那纸回甘泉宫。 田丰仍在门口等着,见他独自一人悻悻而归,很是震惊:“和玉呢?怎么是你一个人回来?” 郝益因没有完成差事心里忐忑,便没好气儿地喝道:“管好你自己的事!”恭恭敬敬捧着那张纸进内去了。 郝益到了养心殿内,跪在地上,说了和玉正在制药炼丹之事。 正嘉脸色淡淡地莫测高深,不见喜忧。郝益最怕主子是这幅表情,因为你永远猜不透下一刻是雷霆大怒还是风和日丽。 郝益咽了口唾沫:“这是和玉道长命奴婢呈给皇上的。”说着把那张纸高高举起。 正嘉将那张纸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居然是个“林”字,字迹清逸隽秀,未见其人,先见这一笔字,已经知道是个难得的人物了。 皇帝盯着那个“林”,片刻又问道:“她可说别的了?” 郝益揪着心忙道:“奴婢看见这个字,很不懂,就问和玉道长是什么意思,和玉道长说,‘你们不懂不打紧,皇上会懂的’。” 正嘉浓眉一挑,眼底有光芒闪烁,走到桌边把那字纸放下,又端详半晌,心中暗暗忖度。 半刻钟时候,正嘉突然灵机一动,竟失声笑道:“好个冰雪聪明的小妮子。” 底下郝益动也不敢动,突然听了这句,语声亲昵,且笑声朗朗欢快,显然皇帝是很开心的,那颗悬着的心直到现在才算放下。 正嘉脱口一句,也自觉对“仙长”似乎太狎昵了,于是咳嗽了声,重新又道:“果然不愧是张真人的亲传弟子,这份心思七窍玲珑,真真难得。” 郝益大着胆子问道:“皇上这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奴婢想破了脑袋都想不通,皇上竟知道吗?” 正嘉道:“和玉说朕会懂,朕当然不会辜负她的信任。”面上不禁流露些许自得之色。 正嘉皇帝说完,便提笔在旁边一张空白纸上缓缓地写下一行字。 “你过来看。”郝益起身走到跟前,见写得是:不到黄昏梦未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6.第 66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郝宜领了两个小太监入内, 跪地举了龙洗伺候他洗手,却换另一盆净面。正嘉把擦了脸的帕子往郝宜身上一扔, 这才往圈椅里一靠,长长地叹了口气。 按照平日的章程,这会儿皇帝还会换一身衣裳,意思是把外头的凡尘都掸去,可是今日皇帝的兴致显然不高,竟然没有动的意思。 郝宜将他擦脸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不妨给正嘉看见, 因道:“你干什么?” 郝宜恭恭敬敬道:“主子的东西, 奴婢自然要好好收起来。” 正嘉道:“你想要, 有多少干净的用不了, 何必畏畏缩缩拿这个。” 郝宜笑道:“其他没用过的虽有无数,只是沾了主子仙气的却更是难得了,奴婢不是畏缩,是怕主子舍不得给。” 正嘉才给他说的笑了起来:“混账,跟在朕身边这两年,倒是学会了几分说话。” 郝宜道:“主子不嫌奴婢口拙心笨, 许奴婢在身边,就是天大的恩惠了。” 正嘉哼了声,复又仰头闭眸,仿佛养神状。 郝宜见状推开几步, 走到那紫檀木的剔红龙纹小香几旁边, 掀开龙泉窑青釉刻花绳耳三足炉, 看里头的百合香燃的如何,不妨正嘉说道:“这香闻着甜的腻歪,不要这个了。” 郝宜忙答应了,招手叫小太监来,将那三足炉捧了下去,又揣摩着他的意思道:“主子不喜欢太甜腻的,那不如就用振灵香?” 正嘉仍闭着眼睛,并不言语,但郝宜却看见他眉峰轻微地皱了皱,郝太监的心跟着一揪。 郝宜就在这点上不大好,常常难以猜准正嘉的心意,如果换了郑谷,此刻早把皇帝可心的香拿来了,哪里像是他这样心思忐忑,无法料定。 可如果再猜错,必然会引得皇帝不快,正在郝宜不知所措的时候,有个小太监在门口一探头,向着他悄悄地比出了一个手势。 郝宜见状,心头大喜。不料正嘉沉声哼道:“你跟谁鬼鬼祟祟的?正经事情办不好,就会做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声音里果然带了几分怒气。 郝宜忙跪地下去:“回主子,其实c其实他们是想进来禀告,又怕打扰了主子。” “禀告什么?”正嘉越发不快。 郝宜把心一横道:“是是和玉道长c来求见主子,只不知主子肯不肯宣她进见。” 就在提到“和玉”两个字的时候,正嘉的长眉突然一扬,等郝宜说完之后,皇帝早已经睁开双眼,他有些不大肯信地看着郝宜:“你说什么?和玉c来求见?” 郝宜笑道:“是,大概是道长听说了皇上最近为头疾所困,何况之前皇上见她不成,所以一得分/身,便立刻来求见了。” 正嘉脸上的恼色早就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掩不住的笑意。他的目光闪烁,盯着郝宜看了会儿,笑道:“你这该死的奴才,不用瞒着朕,必然是你在底下捣鬼是不是,不然她怎么会知道朕头疼呢。” 郝宜听出皇帝的欢悦,那颗心才算放下:“奴婢不能替了主子的头疼,自然该多给主子想想别的法子。” “算你伶俐。”正嘉一摆衣袖,“快传。” 郝宜正要答应,正嘉又吩咐道:“等会儿,振灵香这名字不好。就燃茵犀香吧,茵犀,因之灵犀威凤鬼应遮矢射,灵犀天与隔埃尘。” 郝宜喜滋滋地答应了。 这宫内若说最了解正嘉皇帝心意的,郑谷是一个,薛翃是另一个。 薛翃先前所分析的毫无偏差。 正嘉对“和玉”的兴趣非同一般,不过,第一次请她的时候她正炼保命丹,无法分/身。 第二次,却偏才一见面便晕厥了过去,此后又种种忙碌,更加不想主动去见正嘉。 而皇帝虽然自命是修道之人,但毕竟是九五至尊,又是那样自矜贵傲的性情。 他就算心里想见和玉,却绝对不可能再传第二次,更加不会亲自再去见她。 可是对正嘉而言 那日黄昏将至,他趁兴而往宁康宫,远远地却见那人伏在石狮子上。 身形娇弱,装束脱俗。偏偏是那样的丽容雪肤,眉目如画。世间最惹人怜惜的轻柔娇软,衬着石狮子的刚硬威猛,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场景。 就像是太极的黑白极至对比,又如同三清神女跟座兽陡然降临凡尘,显露真身了。 那样的神圣庄重而又美妙绝伦,令皇帝有一种瞬间惊艳至失语的感觉,仿佛他寻觅良久终于能够见到的天光。 正嘉好道,也喜色,他曾猜测过那“大道得从心死后”的女孩子c入了张天师眼的女孩子是何等不俗,没想到亲眼所见的那一刹那,却更比他所有的想象还要非凡不俗。简直契合了他所有的期待跟心悦。 意外,却真真地令人打心里透着欢悦。 只可惜,好事多磨,她竟然晕厥了过去。 碍于身份,正嘉自然不会寸步不离地守着,听太医说,是劳累过度,稍微调养便可无碍。 可是虽然和玉已经“无碍”,但要见他却仍是“缘悭一面”似的,她能去宁康宫,也能出宫去镇抚司,可就是对近在咫尺高高在上的皇帝,竟不肯来拜见。 皇帝心思深沉,这些话也绝不会对人说,又执拗地不肯再传和玉,所以这连日里的头疼跟恼火,有一多半却是因此而起。 如今听说和玉自己来“求见”,对正嘉而言,自然是喜从天降,也不管是不是郝宜暗中捣鬼,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心有灵犀”了。 薛翃步入省身精舍的时候,鼻端嗅到一股奇异的香气。 少见,就算她曾是后宫宠妃,却也没闻过这种气息,闻着也不像是大内所能制出的,想必是异域各国新进贡的。 抬眸看时,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副极大的紫檀透雕镶嵌着烟雨问道图的屏风,屏风两侧靠墙各有一个透雕西番莲纹的梯形桌,上面安放着点宣石的松树盆景,枝干虬转,姿态雅致,寓意着万年长青。 正中前的椅子上坐着的是正嘉皇帝,这精舍内的光线比养心殿要暗淡,正嘉的脸便浸润在半明半暗之中,越发显得天威难测。 他因才接见过辅臣,身上穿着一件明黄色的缂丝龙袍,头发却仍是半绾半披散着,双眸似开似闭,这幅姿态,像极了正打盹或者假寐的一只老虎。 薛翃上前,仍不跪地,只稽首垂头道:“贫道参见妙元真君陛下。” 郝宜在旁边笑吟吟地,见她不跪,又听如此称呼,吓得脸上的笑容灰飞烟灭,急得要给她打掩护,却不知怎么说起。 不料正嘉听了这个称呼,慢慢睁开眼睛:“你称朕什么?” 薛翃说道:“回陛下,是妙元真君陛下。” 正嘉似笑非笑道:“你也知道朕的道号?” 正嘉既然一心向道,便有许多奇异的想法,去年便给自己封了这样一个“凌霄上清妙元真君”的道号。 薛翃说道:“道门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陛下的向道虔心。” 正所谓“跟聪明人说话”,句句都和心意。正嘉非但不肯计较薛翃的不跪之罪,反而龙颜大悦:“和玉,怪不得朕高看你,你果然是朕的同修知己。” 郝宜听到这里,那颗心才又好端端地揣了回去。不禁用佩服的眼光看向薛翃。 薛翃却面色如常,并没格外喜悦之色,只道:“贫道听说真君犯了旧日头疾,不知太医可看过了?” 正嘉沉沉的目光始终不离她身上,此刻又叹了声:“看是看过了,只是那些人,懒怠的很,没有一个能给朕拔除病根儿的。” 郝宜听到这里,忙道:“道长的医术是极高明的,不如趁机给皇上看一看?” 薛翃道:“虽无十分把握,但若能给真君陛下解除一份病痛,自然不敢推辞。” 正嘉嘴角微动,道:“那就再好不过了。郝宜,你挪一张椅子过来,让和玉给朕诊脉。” 郝宜忙亲自去搬了一个紫檀嵌牙菊花纹圈椅,放在正嘉的下手。薛翃躬身道:“贫道谢陛下赐座。” 于是就在圈椅上落座,正嘉将手搭在圈椅的月牙扶手上,薛翃看着那熟悉的手腕,迟疑了一刻,终于抬指轻轻地搭了上去。 她的手指细嫩,指腹娇软而微凉,正嘉将目光从那只小手上挪开,近距离打量面前的女子。 却见她垂眸凝神,容色秀丽而端庄,脸上自然是一点儿粉黛都没有,却天生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青眉如黛,樱唇如朱,肤白如雪,螓首修颈,晶莹有光似的,令人看着亦觉着赏心悦目,美妙绝伦。 这瞬间,皇帝竟觉着自己的病痛可以不药而愈。 在知道宝鸾公主是给丽嫔照看着的时候,薛翃还并不知道“丽嫔”是何人。 直到这会儿,望着从宁康宫外走进来的那盛装女子,薛翃不禁哑然失笑:原来这就是丽嫔。 三年不见,当刮目相看,当初薛翃还是宠妃的时候,这位丽嫔娘娘,还是总往她云液宫跑去奉承的丽美人,没想到如今已经位列九嫔了,看样子,这三年里她的腿跑的也定然很勤,只不过大概是往梧台宫何皇后那边去奉承了。 众太医不禁也都脸色忐忑。 地上那跪着的伺候嬷嬷,听见一声“丽嫔娘娘到”,仿佛得了依仗,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褪去不少,她看一眼薛翃,眼里流露出有恃无恐之色。 这会儿丽嫔已经在五六个宫女嬷嬷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她生得人如其名,艳丽娇美,且又盛装华服,看来气势非凡,比先前当美人的时候出息多了。 丽嫔看了一眼在场众人,太医们跟伺候公主的宫人们纷纷行礼。 只有薛翃伶仃立在原地,鹤立鸡群。 丽嫔皱眉:“你是何人?”她其实早就听说了太医们领着和玉道长来给宝鸾公主看病,此刻却故作不知。 薛翃仅仅单掌当胸微抬,道:“贫道和玉,稽首了。” 丽嫔见她竟不行礼,不过又想她身份特殊,毕竟不便发作,便耐着性子问道:“你就是跟随陶天师进宫的和玉道长,果然生的不俗,你不在放鹿宫,如何到这里来了?” 旁边陈太医因自忖是自己撺掇的,怕给薛翃落了不是,便道:“回娘娘,和玉仙长的医术高明,微臣便请她来为公主殿下请脉,或可有助于公主的病情。” 不料丽嫔正要寻他们的错处呢,听了这话,即刻冷笑起来:“你是宫内的太医,能治就治,不能治就直说换人,可不许自作主张的叫什么别的古古怪怪的人来给公主看病,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担待得起吗?” 陈太医忙跪地。 薛翃听到这里,看向丽嫔,正丽嫔也瞥向自己,这摆明是在杀鸡给猴看,指桑骂槐。 薛翃便道:“娘娘所说古古怪怪的人,可是指的我吗?” 丽嫔笑道:“这当然不是,道长是跟随陶真人法驾的,宫里谁不给三分颜面。” 薛翃不动声色道:“既然不是说我,那陈太医就不必跪了,我也仍旧能给公主治病,娘娘可是这个意思?” 丽嫔一顿,勉强笑道:“虽然不是说道长,但也要给他们一个教训,免得他们以后再自作主张,胡作非为。毕竟他们是宫内的太医,自己不思量着精研医术,为皇上分忧,却总想着依仗别人,这如何了得,难道他们的俸禄也要给别人吗?” 薛翃说道:“太医这样做,也是为了公主的病,不管找谁,只要能治好公主,就是为皇上分忧了。倒是丽嫔娘娘,听说公主是皇上交付娘娘照料的,按理说,娘娘当担起做母亲的职责好生照料公主,可是自打娘娘接手以来,公主的病连着两年多不见好,反而越发重了,娘娘可尽到自己的职责了?” “你c你在质问本宫?”丽嫔无法相信。 “质问不敢当,只是因为娘娘方才的话,贫道不由就想多了,”薛翃道:“照娘娘的意思,陈太医治不了公主,就该直言换人,那么娘娘把公主看的病情危殆,衣食不周,娘娘为什么不主动跟皇上开口,让能善待公主的妃嫔照看公主呢?” 丽嫔语塞,变了脸色道:“你是在说本宫虐待了公主?她的病,本宫不知多上心,需要你这才进宫的方外之人来挑本宫的不是?” 太医们听着两人针锋相对,脸色发白。 薛翃眼神冷冽,声音却如玉石琳琅:“如今天色已冷,可看公主的衣着卧寝之具都十分的单薄,对一个病人来说如何能够御寒!而且公主虽然病中,但从脉息上看来,也有饮食不调之症,这不叫虐待,难道还是善待了?——医者父母心,贫道看不过去,自然要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7.第 67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虽然屋内并无别人, 薛翃仍是按捺不住地浑身发抖。 上次长街上的不期而遇, 她脱口而出一句“连城”,还以为人声嘈杂, 她的声音又弱不可闻, 他是受刑伤重的人,自然是绝不可能听见的。 可是如今 薛翃的心噗噗乱跳,望着俞莲臣微微睁开的双眸,无法回答。 这个回答太沉重, 就像是掀开了鲜血淋漓的过往。 镇抚司本就备了大夫听候差遣,江恒叫了一名锦衣卫,很快把人领了来。 江恒进门的时候,见薛翃手中捏着一根金针,似乎才对俞莲臣用了针。江恒走到跟前儿:“怎么了?” 薛翃脸上平静:“方才他的情形有些不好, 我以金针刺穴, 替他暂且纾解。” 江恒不置可否, 示意那大夫上前,薛翃转头,并不起身:“先生怎么称呼?” 那大夫战战兢兢道:“鄙人姓黄。” “黄大夫有礼, ”薛翃淡淡说:“他的情形已经危重,喝不下药, 便只能等死, 只能用针灸, 如今请大夫按照我所说, 替他刺身上各处要穴。” “不敢不敢, 是是,”黄大夫唯唯诺诺,从药箱里取了金针出来,“其实老朽也曾这么想过,只是今日并非用针的吉日,而且没有十足把握。” 薛翃道:“人命关天,就不管什么黄道黑道的了,请大夫以针刺他的中脘穴,章门穴。” 黄大夫点头称是,才要动手,又吓得停下来,原来这两处穴道都是人身上的要穴,中脘穴属于奇经八脉中的任脉,倒也罢了,章门穴别名长平,在第一浮肋前段,此穴道是脏会穴,肝经的强劲风气在这里停息,就如同风口出入的地方。 这穴道统治五脏疾病,非同一般。 黄大夫迟疑地看薛翃:“仙姑,确定如此吗?这位病人此刻内息微弱,再刺他章门的话,泻了体内风气,会不会更导致他体弱不支,病情恶化?” 薛翃看着俞莲臣乱发之中的脸,因为病痛煎熬,这张脸的五官也更加突出,微耸的眉梢坚硬倔强如磊磊孤岩。 “不会,他能撑过去,”眼中突然有些酸涩,薛翃垂眸,“何况不是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吗。” 江恒虽然不懂医术,但他是习武之人,对这些穴道之类的自然并不陌生,也知道都是生死要穴,这才明白薛翃为何要请别人来下针。 此刻见黄大夫迟疑地望着自己,江恒一点头。 黄大夫这才举手,将俞莲臣的衣裳解开,露出整个腹部,又把衣裳上挪到胸口。 薛翃并没回避,见他腰腹劲瘦,隐隐显露出明显的肌理,只是因为瘦,更显得腰窄,上面还有些新新旧旧的伤痕。 薛翃定神:“动手吧。” 黄大夫举手行针,先在俞莲臣的腹中的中脘穴上轻轻刺落,动作缓而不急。 薛翃在旁看着,见他人虽然优柔寡断,但用针的手法老练,认穴准确,落针绵稳,便知道的确是个中好手,值得信任。 刺过中脘穴,才又挪到左肋之下,悬针片刻,才慢慢刺落。 这一针过后,俞莲臣紧闭的双眸动了动,放在床边的手指也随着弹动,仿佛要捉住什么似的。 薛翃垂眸看了一眼,面不改色对江恒道:“他的神志会慢慢清醒,请江指挥使叫人把汤药送来。” 江恒点头,到门口吩咐。 黄大夫将金针收起来,问薛翃:“这样他可能饮食了吗?” 薛翃道:“待会儿一试便知。” 不多时,侍从送了药过来,薛翃对黄大夫道:“有劳了。” 黄大夫少不得自己端了,便拿了汤匙给俞莲臣喂药,说也奇怪,之前俞莲臣不管是清醒还是昏迷,都无法吞服,偶然吞了些许,此后定要尽数吐出,但这次虽然仍是闭着双眼,却甚是顺利地将一碗药慢慢地都喝光了。 薛翃跟黄大夫又等了一刻钟,薛翃道:“这药用的很妥当,没什么可添减的,只是病人遭逢大变,心绪难免不稳,所以我再加一味玄参散,可以调气。” 黄大夫才见识了她的医术果然高明,自然无有不从:“如此甚好。” 薛翃又对江恒道:“另外这里还有几枚神授丸,用以安神宁息,我留在这里,让病人自己每天服用一粒便可。”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个灰麻布小袋子,呈给江恒过目。 江恒拿了过来,打开看了会儿,见里头有七八颗乌黑色的小丸子,闻着一股涩涩的药香。 江恒把口袋拉紧,扔在俞莲臣的身边,道:“和玉道长真是心细如发,这个都想到了。也是这俞莲臣的造化,道长进京才几日,就先来福泽于他了。看样子做死囚还有些好处。” 薛翃并不答他的话,只面无表情道:“这里的事已经了了,我也该回宫了。” 江恒道:“也好,迟了的话怕宫内也有人等急了,我送仙长。” 薛翃看一眼俞莲臣,起身走到门口,江恒举手将门推开,薛翃将迈步之时,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俞莲臣。 江恒道:“劳和玉仙长亲自出宫来给他调治,若还不好转,那就是他的命该绝于此了。也不用怜惜。” 薛翃转身出门。 正嘉皇帝并不十分亲近文武大臣,宫内重用的是司礼监,宫外则重用镇抚司锦衣卫,原先在内倚重郑谷,在外自然就是江恒了。 这镇抚司建造的十分气派,规模不输于任何王府,外人虽提起镇抚司三字便望而生畏,但里头的构造布置却很是不俗。 接近冬日,栏杆外却仍有几株花树,枝叶苍翠,枝头上有没凋谢的粉色花苞,这会儿将近正午,日色和暖,金色的光影在叶片之中闪闪烁烁,看着倒是一派雅致淡然,宁静祥和。 江恒道:“今日多谢和玉道长亲临,如果俞莲臣死了,我还真不知怎么对皇上交代。” 日影将栏杆的影子斜斜地照在地上,细瘦的样子,让薛翃止不住地想到方才的俞莲臣。闻言道:“江指挥使也不必过于担心,不管如何,所谓命数而已。” 江恒见她垂眸看着地上,便也随着扫了一眼,无意却又瞥见她白色的裙摆,如云气翻涌。 “是啊,本来那日他早该给砍头,偏遇到仙长进京,想来是他命不该绝,既然侥幸活命,再突然病死的话是不是有些太造化弄人?” 薛翃微微一笑,并不答言。 江恒望见她朱红的唇角略动了动,目光一滞,又往下移,却见她原先没有放下的袖口早就落下了,几乎遮住了半只手掌,只是那手未免太纤小了些。 他突然有些怀疑自己所得到的信息,是不是她比实际年龄更小一些。 “听说仙长俗家是户部高侍郎家里?这次回京,不知有无跟高府联系?” “既然已经出家,又何必恋家。”薛翃淡淡地回答。 江恒一笑:“是吗,真不愧是张真人亲收的小弟子,仙长的修为造诣,真是不同凡响,听说皇上对您也格外青眼有加?” 薛翃的唇角又是一动,这次却并不是笑意。 一提到正嘉,又想起昨儿他蓦然出现时候那种让她浑身不适的感觉,血腥气在瞬间令她窒息。 甚至这会儿都觉着毛骨悚然,眼前恍惚,却忘了脚下的台阶,幸而江恒关注她一举一动,早抬手一勾,左手握着她手臂,右手从腰后将她一揽:“留神。” 不期然地肢体相接,薛翃浑身上下都发出无声的抗拒呐喊,几乎是出自本能她用力将江恒推开,他倒退一步,身子撞在栏杆上,每一寸肌肤都在疼得颤抖。 不远处几个锦衣卫发现异样,纷纷转头看来,不知何事。 江恒也没想到薛翃的反应如此激烈,下意识地说:“我只是” 薛翃胸口起伏,片刻道:“不关江指挥使的事,只是c只是我不习惯跟人c如此。” 她的手紧紧地扣着栏杆,好像抓着唯一救命稻草一样,因为动作剧烈,袖子给掀开,露出底下一截手腕,上面有几道鲜明的指痕。 江恒扫了一眼,又挪开目光:“你的脸色不佳。” 薛翃闭了闭双眼,那股痛才如潮水般慢慢地退却:“大概是累了。” 江恒道:“前方不远有客房,十分清净,不如歇息片刻再走。” 薛翃本想快些离开,但双腿已然发麻:“那就劳烦了。” 江恒见她答应,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喜欢,便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她往前。 薛翃走的很慢,就像是人鱼才幻化了双足,踩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在刀尖上。 幸而这“客房”离的不远,有两名锦衣卫经过,向着江恒行礼,眼神流露奇异之色。 江恒目不斜视,领着薛翃走进小院,却见院落雅致,内里是粉白的墙壁,墙角有许多花草树木,并一些盆栽,郁郁葱葱的。 江恒上前将门推开,薛翃没顾得上打量,拖着双足进内,却嗅到一股雅淡香气,抬头看时,原来是右手靠窗边有一个檀香木的大花架,上面放着个景德镇的山水垂钓白陶瓷盆,盆中却是一丛丛开的郁郁馥馥的水仙花,翡翠叶,白玉花瓣,金黄色的花心,沐浴在窗上透进来的阳光中,令人眼前一亮。 薛翃本身心俱疲,突然看见这一大盆金盏银台,那浑身的疼痛不由消退了好些,又放眼室内,见窗明几净,陈设不俗,并不像是什么寻常客房的样子,又回想进门的那小院薛翃回头看向江恒:“这里是” 江恒倚在门口,笑笑道:“怕那些客房腌臜,和玉仙长不会喜欢,这是我的房间,想来还算中意吧?” 薛翃哑然:“这如何使得?” 江恒往前走了几步,在堂下右侧的楠木大圈椅上上拍了拍:“我这里没有闲杂人等来聒噪,就算你是真神仙,也能住的。还是说仙长也有世俗的男女之别?” 薛翃走到圈椅边儿缓缓坐了,目光所及,是那开的正好的水仙:“想不到,江指挥使还有这种闲情逸致。” 江恒踱步到水仙旁边,伸出手指拨弄了一下花茎,道:“我只是觉着这种东西有些奇怪,不用土,只要清水跟白石养着,就能盛放如此。” 江恒生得本就不差,身形高挑挺拔,锦衣卫的服饰又是出名的华丽斑斓近似浮夸,这般站在这一盆大水仙边上,简直花面交融,令人眼花缭乱。 然而华美到极至,却又碰撞出一种神奇地脱俗雅丽。 薛翃不禁莞尔。 江恒望着那那花芯娇黄一抹,突然道:“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请教仙长来着。” “请说。” 江恒似漫不经心般:“听说陶真人亦擅长房中术,不知仙长懂不懂这些?” 先前那颗药毒死了康妃夏英露的猫,人人都在瞪大了眼睛等着看好戏。 谁不知道康妃是宫内头一号受宠的人,那只御猫更是禽兽中的第一号主子,简直比寻常妃嫔还要尊贵些,如今给毒死了,以康妃那骄横跋扈的性子,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所以在薛翃从镇抚司回宫的那一刻,宫内几乎每只眼睛都盯着梧台宫呢,可万万没想到,从梧台宫里落荒而逃的,居然是康妃夏英露。 因此上,怎不叫这些奴才们心中凛然c对薛翃更加十万分尊重呢。 薛翃抬手,示意伺候的众人都退下,这些人也毫无二话,忙乖乖地退避了。 这宁康宫里虽然换了不少新的奴婢,但里头当然也少不了各色眼线。薛翃看殿内无人,才走到宝鸾公主榻前,在她的床边上坐了。 小孩子动也不动,宝鸾年纪虽然不大,却十分懂事,之前那些奴才们窃窃私语,说康妃去皇后面前告了状,宝鸾知道惹了祸,吓得缩在被子里装睡,却装的不像,察觉薛翃靠前,更是浑身微微发抖。 薛翃望着那瘦弱的小孩子,探手过去,想在她肩头上轻轻地抚落,但只是咫尺之间,却有些不敢碰触。 侥幸这殿内无人,宝鸾又看不见,薛翃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了,她曾发誓不再流泪,但是面对自己亲生的受了万般委屈的女孩儿,又怎能控制自如。 从袖子里掏出素帕,极快地拭干了泪。薛翃暗中调息,才道:“殿下不必担心,那只猫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宝鸾动了动,却仍没有“醒”,薛翃道:“我只有一件事想问公主,希望公主能够如实回答。” 她也不管宝鸾听没有听,便道:“那药是给公主救命的,一切要按照我的吩咐服用,公主的病才能好,可公主为什么要把药喂给那只御猫?是信不过我吗?” 宝鸾不答。薛翃抬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道:“公主不必害怕,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别人,也不会有其他人知晓。我既然答应了要医治公主,就一定会将您治好,而且”薛翃顿了顿,道:“我绝不会容许什么人欺负公主的。” 薛翃说完,宝鸾的肩膀抖得更厉害了,薛翃硬生生将目光移开,避免自己再度潸然泪下:“我只想公主别再做这些事,一切要听我的,好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8.第 68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将近午时, 陶真人的车驾终于抵达京师的永安门。 而在城门边上, 从大内领旨而出c专门恭迎真人的司礼监太监郝益已经同一干内侍等候多时了, 远远地看见车驾抵临, 郝益忙整理装束,喝令众内侍打起精神,毕竟他是奉了皇帝的旨意,其实也是代替皇帝来迎接陶玄玉的, 不能有失半分体统。 远远地看着, 龙虎山众弟子一概白衣黑裳, 寓意着太极两仪。一眼望去,黑白分明,甚是肃穆清爽, 众人袍袖随风摇摆之间,又透出了世外高人的飘然不凡。 陶玄玉的弟子也发现了恭候门口的内侍,忙去禀告,陶玄玉却不为所动, 直到郝益亲自碎步跑到车驾边, 躬身道:“奴婢奉皇上旨意,来接迎真人天师。” “有劳,”陶玄玉淡淡道:“今日乾天入于坤地, 顺乎天, 应乎人, 圣主兑泽, 公公不必在此多礼, 还是赶在吉时来到之前,速速跟真龙天子见面吧。” 郝益对这些易经八卦之类的一无所知,听他出口成章,莫测高深,当即忙躬身领命,转身头前开道。 车驾浩浩荡荡,进了永安门,沿着中通大道往皇宫方向而去,一路上也有不少百姓们围观,见有道家法器,威仪不凡,又看那坐轿中依稀流露真人容貌,虽看不清五官,给那云锦薄纱帘子映衬,却也颇有一种人在云端,仙风道骨的气度,都纷纷地打听是什么来路,有知道内情的,就合掌祷念。 车驾到了路口,突然间听到一声铜锣敲响,十分突兀,把在轿子里的陶玄玉都惊了一颤,幸而隔着轿帘,没有人察觉。 这会儿,便听得路边有行人说道:“午时将至,这俞莲臣怕是要人头落地了。” 另一个说道:“乱臣贼子,有什么可怜悯的?他居然敢带领部属造反,就该千刀万剐,诛灭九族!不过听说他是孤家寡人一个,当初给薛将军收留的孤儿,倒是便宜了这厮。” “我听说俞莲臣造反是有原因的,你们不记得了吗?当初端妃娘娘给凌迟处死,后来薛老将军暴病身亡,有人说老将军是给人害死的,也有人说老将军是疼惜爱女,呕血而亡。” “不管怎么样,都不是俞莲臣谋反的理由,他这样做,简直也玷辱了薛家的英名。” ——“唉,如今当忠臣良将,又有什么用?你们看轿子里的那个人,神气活现的,他难道能够定国安/邦吗?却给皇上奉为上宾像是薛老将军等,却偏不得善终。” 陶玄玉正在听这几人议论,本不以为意,猛地听到最后这句,暗中一哼。 正透过纱帘斜睨着那人,突然间是大弟子萧西华低低叫了声:“小师姑!” 陶玄玉一怔,左侧帘子上人影晃动,是他的二弟子葛衣凑近,低低道:“师尊,小师姑不知怎么,下车往旁边路上去了。” 从薛将军出事之后,他麾下的大部分将官,或者给继任的何贯笼络了去,或辞官,还有一些给以莫须有的罪名逮捕,死于非命,又有些囚禁在牢中。 只有俞莲臣,带了一支薛将军的心腹,杀出关外。 关外是鞑靼人的地盘,按理说他们那支军队不过百人,有死无生的,所以何贯也并没当回事,又怕朝廷知道后会责罚自己管束不利,所以最初居然都没有上奏。 可后来,俞莲臣在外,用游击战术,连连消灭了鞑靼的几股兵力,这才引起了何贯的注意。 说来好笑的很,何贯本不想剿灭俞莲臣。 激发他想灭了俞莲臣部的原因,却是因为鞑靼部族首领的请求,要求尽快把这支总是“骚扰”“侵略”他们的明军撤回。 这倒也是个理由,何贯就以“率兵谋反”,“扰乱边境和平”的罪名上奏,表示先前经过他的不懈努力,恩威并施,已经跟鞑靼人达成了和平协议,但俞莲臣居心叵测,拥兵自重,大逆谋乱。 正嘉皇帝听闻,自然震怒,便命人将俞莲臣部拿下。 经过近一年时间,在鞑靼跟朝廷军力双重压迫下,才终于擒住了俞莲臣,先前押解回京,镇抚司审讯完毕,定在今日于菜市口斩首示众。 俞莲臣的双手给铁链锁住,双脚亦挂着重重的链子,偌大的铁环上给鲜血染的湿漉漉的,他身着的本是件白色的囚衣,此刻却看不出本来面目,到处都是血迹斑斑。 他的头发散乱,被鲜血濡染,好几绺纠结在一起,遮挡了半边脸,脸颊上亦有新鲜的伤痕,却依稀仍能看出原本清俊的五官:长眉入鬓,凤眸微挑。 若不是围观的百姓们知道他是带兵的将军,还以为是哪个文质彬彬的饱学儒生呢。 俞莲臣盘膝而坐,闭着双眼,显得很是安然淡定,他的双手搁在膝头,原本修长的手指不知是因为受刑还是先前打仗的缘故,伤痕累累,新伤摞着旧痕,难以分辨,左手的尾指甚至都明显地断了一节。 负责押送的,是镇抚司的精锐,看着他如此神情气质,心里倒也不得不佩服是条汉子。 只是那些不知真相的百姓们,因痛恨谋逆之人,所以在跟随囚车而行的时候,时不时地会扔些烂菜叶,甚至碎石之类的,镇抚司的人虽想喝止,但知道俞莲臣的身份敏感,又是将死之人,便隐忍不语。 所以一路走来,俞莲臣额头身上,不免又多了好些伤处。 眼见菜市口将到,突然之间,囚车后面一阵骚乱,镇抚司的人吃了一惊,今日他们负责押送俞莲臣去菜市口,一路严防,就是怕有他的同党趁机劫人,当即纷纷腰刀出鞘,四顾警戒。 百姓们微微骚动,目光所至,却是一道黑白分明的影子。 镇抚司众人看清来人,虽不敢放松戒备,却也都心中诧异,原来这追着囚车过来的,竟是个甚是年轻的女冠子。 没有戴法冠,满头青丝都给一根乌木簪子别在发顶心,却越发显出天生丽质的容貌,春山如画,双眸盈耀,像是白水银里点着两丸黑水银。 她通身上下再无任何的装饰点缀,唯一的亮色,是那点樱红正好的唇。但就算素净到这种地步,却偏有一种身上微微有光的感觉。 镇抚司众人面面相觑,也是不能出声。为首的镇抚司副统领季骁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忙喝道:“站住,是什么人?”紧握着刀柄的手,却下意识地放松了许多。 薛翃不回答,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囚车中的人。 是,的确是俞莲臣,衣衫褴褛,浑身是伤,脸几乎都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但的确是他。 原本压抑的眼泪在瞬间撞上了眼眶,薛翃生生地咽了口唾沫,顺便把泪也逼了回去,但因为这一层泪光,却更让她的双眸璀璨闪耀,也许是那种注视太过耀眼而熟悉,囚车中闭着双眼的俞莲臣,慢慢地睁开眼睛。 薛翃嘴角微动:“连城。” 俞莲臣是薛将军收留的孤儿,名字也是薛将军给起的。“莲”,出淤泥而不染,清白高洁,这名字也是将军对他的期许,想让他成为真正的廉洁奉公,利国利民之臣。 俞莲臣比薛翃小一岁,人生的很好就占便宜些,薛翃很喜欢跟他一起玩耍。 那会儿两人都还小些,薛翃叫他的名字,总觉着绕口,一来二去,把“莲臣”叫成了“连城”。 俞莲臣也不以为意,就由得她这么叫了下来。 这世间也只有薛翃这样称呼他。 此刻,围观行刑的百姓们人头攒动,人声嘈杂,俞莲臣不可能听见这一声。 隔着囚车两人目光相对,俞莲臣的双眸给乱发遮住,薛翃看不清他是何眼神。 “喂!”季骁瞥见自己身侧有一道人影正走过来,心头一凛,忙又喝道,“你还不让开?别耽误了午时行刑。” 他走前一步,想要将薛翃推开。 正在这时,萧西华追了过来,见状抬臂挡住:“别对我小师姑无礼。” 季骁微怔,可在这时候他身侧那人已经走了过来,看打扮,是宫中的内侍。 这太监敛着双手,目光在薛翃跟萧西华之间逡巡片刻,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啊?跑到这儿跟这反贼是有什么亲戚关系吗?” 季骁眉头一皱,本想赶在这太监来之前打发了薛翃两人,如今给这太监盯上,却是晚了。 镇抚司审讯俞莲臣,便是想让他招认同党都有谁,俞莲臣却实在是个硬汉,从始至终,不管用什么酷刑只是冷笑而已。 镇抚司如实上报,说并无同党,可宫内却有不同的意见。这内侍太监名为田丰,今日随行监斩的,心思最为歹毒。 就在季骁觉着这两个道者处境不妙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无量天尊”,从背后传来。 众人回头,却见身后有一堆道者,簇拥着当中一人,缓步而来。 在这人身边另有个内侍,却是宫内的郝宜郝公公。 这被众人簇拥的,自然就是陶玄玉了,他身上穿着的是蜀中特送的锦纹云缎,雪色不染纤尘,散发着淡淡珠光,外罩着同玄色的天丝纱道袍,据说一整件衣裳所费的布料,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团在手心,轻若无物,巧夺天工。 头顶所戴,却是正嘉皇帝亲赐的沉水香法冠,佩戴在身上,每时每刻都有奇香随身。 陶玄玉常年修道,被弟子们侍奉朝拜,所谓居移气养移体,自练得身形如鹤,气质脱俗,又加上他本就生得长眉细目,清秀超逸,三绺长髯飘飘更添了几分仙气,让人一看,便心生敬慕膜拜之心。 那拦路的太监田丰,跟随行陶玄玉身边的郝宜是认得的,也知道他今儿是去办迎接陶天师的差事,如今见他毕恭毕敬地陪着陶玄玉而来,当即忙换了笑脸,躬身道:“不知道是天师驾到,奴婢失礼了。” 陶玄玉见他倒也恭敬,淡瞥了一眼,却并不予理会,只叹道:“怪不得贫道进城以来,总有些闷滞不快之感,原来应在这里。” 他自顾自地看向薛翃,道:“和玉,多亏了你发现的早,不然的话就大错铸成了。” 薛翃见他来到,又听了这句,便退后一步:“还请师兄慈悲,禳解了这宗灾祸吧。” 他们两人这一对一合,田太监跟郝太监都怔住了。 郝宜忙道:“天师大人,您c您指的是什么?” 陶玄玉眉峰一蹙,淡淡道:“我先前说,本来算到今日乾天入于坤地,顺乎天,应乎人,上兑下泽,利于圣主,但是,是谁选的这日子杀人?” 田太监忙道:“这c这是谋逆的重犯,是皇上亲自批朱准予今日午时三刻斩首示众的。” 陶玄玉道:“哼,圣主未必就喜欢选在今天,可知此人身上带煞,今日午时若冲了他的煞,便影响了兑泽之象!更加不利于圣主,速把他带回原来所处之地,择日再做打算。” 郝宜愣了愣,忙道:“还不快听天师的?” 田丰却道:“天师!这是皇上旨意要杀的人,如今退了回去,岂不是违背了圣旨?” 郝宜道:“天师已经算出今日若杀俞莲臣,便对皇上不利,你这样阻拦,岂不是想坐视看皇上被煞气所冲吗?” 田丰语塞:“话虽如此,但如果皇上追究起抗旨之罪,谁来承担?奴婢可是承担不了。”他不怀好意地瞪着郝宜。 郝宜跟田丰虽同是内侍,向来两人却很不对脾气,郝宜听他像是要把锅推到自己身上,一时生气:“你!” 正争执着,却听陶玄玉仍是淡然不惊地说道:“尔等不必忧虑,这件事贫道会亲自向皇上禀明。” 郝宜听了,便对田丰道:“你听见了?道长自有主张,我们为皇上办事,本是一切都要以皇上的安危为己任,你却先想到抗旨之罪怕自个儿担干系,胆小如鼠,哼!” 田丰回瞪看一眼,又对陶玄玉陪笑道:“有天师的话,奴婢自然是放一百二十个心呢。”说着便对季骁道:“季统领,天师的话你也听见了?还是把人先押回镇抚司吧?” 季骁暗松了口气,却不动声色道:“遵命。” 田丰斜睨俞莲臣,冷笑道:“可让你这反贼再多活一日。还不感谢天师法驾?” 囚牢中,俞莲臣看向陶玄玉,半晌,仍是闭了双眼,一言不发。 田丰喝道:“逆贼就是逆贼。不知好歹。” 陶玄玉身后站着的薛翃,她已经不敢再同俞莲臣对视了,如果再多看一会儿,很怕自己会忍不住露出马脚。 而就在陶玄玉“禳解”的时候,在中通大街旁边最高的酒楼月华楼上,有两人立在栏杆前,把这一幕看了个清楚分明。 其中一人望着囚车倒回,说道:“看样子今儿是杀不成了。” 另一人道:“怪得很,这陶天师一进京,怎么就拦着杀俞莲臣?” 先前那人的目光,此刻早从陶玄玉身上转到他身后那道娇小的身影上,阴鸷的眼神在薛翃清冷的容颜上徘徊片刻,问道:“那个女冠是谁?” 薛翃突然觉着女儿变得如此陌生。 康妃见她不言语,还以为她是给吓住了,得意地笑了声:“怎么了和玉,你不是挺伶牙利齿的吗?现在莫非是自知理亏,要向本宫低头认罪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69.第 69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翃, 拆开来看,是厷跟羽的组合。 ——其中‘厷’, 是山谷开阔之意, ‘羽’, 则是翩然飞舞之意。二者合起来, 指的是蝴蝶或者蛾儿在阔朗的山谷中翩然飞舞。 她的名字是薛老侯爷给亲起的, 这本是老侯爷给初生的小孙女儿的一种极为恰合吉祥的祈念。 但是偏偏她姓薛。 薛跟“雪”同音, 倘若是在雪天, 冰天冻地, 寒风凛冽, 那么又有什么蝴蝶飞蛾能够翩然振翼? 而且又可以读“血”,跟“翃”连起来便是“血红”,这下场岂不是早就注定了吗? 正嘉八年的夏季,京师突然地震, 把皇宫的泰液殿震塌了一角。 这泰液殿在云液宫内, 曾是薛端妃的寝殿, 如今端妃因为谋逆处死, 已经离世近两年了。 从薛端妃出事后,云液宫就成了宫内禁地,皇帝不许任何人出入,锁了宫门。 也没有任何宫内妃嫔愿意靠近云液宫,毕竟一提起, 就想到当初薛端妃的遭遇, 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连住的离云液宫略近一些,都觉着晦气。 宫内建筑本极坚固,又有特殊的防震设施,就算有寻常的地动,也不至于会出现倾塌的情形,如今突然塌了一角,对虔心修道的正嘉皇帝来说,自然乃是天降异象,只怕会皇室不利。 皇帝思来想去,连发了两道圣旨前往贵溪龙虎山,请天师真人陶玄玉入京。 虽然皇帝“求贤若渴”,天恩浩荡,但直到立秋时分,陶真人才终于率领门下亲信弟子,姗姗启程。 经过三个月的水陆波折,在九月下旬,真人的法驾才总算进了京畿地界。 这夜,真人一行宿在清河县,县官早听闻真人大名,亲自迎了,请在县衙安置。 陶玄玉这次离开龙虎山,随行带了几位心腹的弟子,首席大弟子唤作萧西华,二弟子葛衣。 又有两名得力的女弟子,绿云跟冬月。余下的其他弟子数十。 除此之外,却还有一位名唤“和玉”的女冠,年纪只有十七岁,却是当初上届天师张沐亲收的一个小女徒弟,也是陶玄玉名义上的小师妹。 这夜,绿云跟冬月奉命去给小师姑和玉送餐食,两个女冠子都才过豆蔻年纪,绿云十六,冬月十四岁,虽然学着修道,性子却还有些烂漫。 两人都是南方人士,第一次来到北边,很不适应北方的天气。方才出来之时,各自又多加了一件鹤氅。 冬月提着食盒,见周围无人,因说道:“这一路走来,小师姑都不跟咱们同桌吃饭,只喜欢一个人呆着,少不得咱们来回伺候,天这样冷,我本想自己来就可以了,又劳动师姐。” 绿云道:“不要妄言,小师姑出身跟咱们不一样,在门中辈分又高,师父素来对她还谦和有礼呢,何况你我。” 冬月悄悄说:“小师姑只比我大三岁,看着又面嫩,偏辈分这样高,我没入门前听说有个师姑,还以为跟师父一样年纪呢。” 绿云笑道:“谁叫你我没有那个福气,不是师祖所收的最后一个徒弟呢。” 冬月问:“师姐,我听说小师姑是张师祖驾临京师的时候所收的,她真的是北方人?” 绿云冷笑道:“你还做梦呢,你就算没有来过京城,难道就没听说过颜夏许高?” 颜,夏,许,高,正是当朝最为著名的几位辅臣,也代表着京师的四大家族,就连冬月这小丫头,也自然如雷贯耳。 冬月道:“小师姑俗家姓高,难道就是这颜夏许高之中的‘高’吗?可如果她是天子脚下的官家小姐,家里又如何舍得让她当女冠?” “你入门才两年,有些门里的旧事不知道也罢了,”绿云道:“当初祖师游历京城,小师姑才八岁,体弱多病,高家又崇信师祖,所以才舍她入门跟从修道,后来祖师临终之前交代,说小师姑十五岁有一道生死劫,果然两年前那次不是差点就闭气了吗?” 冬月忙道:“我正是在这件事后才入门的,听说整个人断了气,都有人建议师父把她安葬了,可师父谨记师祖的话,又多等了两天,终于才活了过来。但虽然醒来,却仿佛没了魂魄似的,跟先前判若两人,且不许人碰触,一旦沾身就如疯狂,又休养了一年多,才恢复了正常。” “所以小师姑的性子乖僻些,也是有的。”绿云点头,又小声道:“这次师父特带了小师姑回京,我想,大概是想把她还给高家了。” 冬月有些羡慕:“原来小师姑出身果然矜贵不凡,若我也有小师姑这样的出身,我也不当女冠,回去当给人伺候着的小姐了。” 绿云笑啐了一口,眼见到了和玉的住处,两人不约而同屏息静气。 绿云上前,先恭敬道:“绿云冬月,奉师父命令,来给小师姑送晚饭。” 说了两遍,室内毫无动静,绿云诧异,命冬月上前敲门,也无反应,两人大胆将门推开,却见室内空空如也,并没有和玉的身影。 孩子的凄厉啼哭声,被北风吹送,在夜色里显得格外高亢。 因为先前地震的缘故,加上年景不好,清河县里也聚集了不少的灾民,就在县衙二里开外的棚户里等待安置。 这孩子才出生了两天,母亲却因为饥寒交迫,没有乳汁,孩子不肯吃那些米粥,饿得嚎哭不已,他们的家境又贫寒,无法请奶娘,何况清河乃是小地方,但凡有奶汁的妇人,只顾自己的婴儿已经分/身不暇了,哪里能管了的别人家。 孩子的父亲好不容易请了一位大夫,那大夫却也一筹莫展。因此这家人手足无措,抱头痛哭,旁边的百姓们闻听,也不禁心酸落泪。 一时之间,哭声绵延不绝。 正在绝望之时,却突然听见有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不要哭了,我来看看。” 大家愕然,忙转头看去,看了半晌才瞧清楚。 面前看着的,是个小道士,脚踏步云履,头戴道冠,乌纱罩在额前。 身上穿着雪白的袍子,外头却罩着一件玄色的道家对襟鹤氅,黑白分明,肃穆清冷。 只是这样站在黑夜里,一时叫人看不分明。 那妇人的丈夫先跳起来:“道长,你真的有法子?”仓促中伸手来拉这道士,却不妨旁边一人探臂挡住,喝道:“退开。” 男子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挑灯笼的是旁边一位身量高些的道士。 与此同时,在场的众人也都想起来,听说皇帝亲请的什么龙虎山的大道士入京,今晚休息在县衙里,难道这来的两位,就是他们队伍里的人?如果真的这样,想必真的有通天的法力,当下忙唯唯诺诺后退,又慌忙拜求。 那道士上前,望着妇人道:“手伸出来。” 妇人迟疑地看着她,突然发现她身段袅娜,眉目如画,秀美清丽,这才醒悟原来不是道士,而是一名女冠,于是慌忙将手伸了出来。 女冠听了一会儿脉,说道:“你的脉象沉郁浮躁,没有大病。去药铺里抓两钱天仙子,以酒合了饮下。如果觉着胀痛,再取消石一剂,可以去你的燥热,利于下乳。” 众人见她清水素面,毫无任何粉黛修饰,但天生的肤色如雪,眉如墨画,一双眸子更是清亮有光,若换作女装,分明是个绝色美人,出言却自有一股威严。 可看她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不像是很有经验,何况连大夫都不知道如何医治,她怎会这样有把握?一时众人便半信半疑。 旁边那年青的道士说道:“这是陶真人的师妹,和玉道长,你们还不快去。” 大家这才信了果然是陶真人一行的,于是忙跪地叩谢,那妇人的丈夫亲自奔去药铺。 和玉却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缓缓站起身来。 此刻那小孩子的哭啼声低了许多,仿佛知道自己有救了似的。 和玉缓缓转头,清冷的目光看向那襁褓中哭泣的孩子,仿佛想过去瞧一眼。 可最终仍是低头道:“走吧。” 和玉转过身,她的身量纤弱,北风将那宽绰的袍袖鼓起,衣袂飞舞,看着整个人犹如菱枝临波,随时都会随风而去一样。 青年道士挑着灯笼,小心翼翼地说:“小师姑留神脚下。” 两人往回而行,青年道士便是陶玄玉的首席大弟子,名唤萧西华的。 萧西华陪着和玉缓步而行,几番犹豫终于忍不住说道:“小师姑,你方才所说的‘天仙子’,又名‘莨菪’,味苦性温,虽然有除腹痛风湿的功效,但也有小毒,且从来没有听说过能够下乳,且各种典籍也没有记载,小师姑这副药可妥当吗?” 《本草纲目》里记载:莨菪又作“浪荡”,人服用其子后,就会狂浪放荡,所以得名。而且虽然有定痫止痛的功效,却也有毒。 至于能够催乳,却是闻所未闻,毫无记载,所以萧西华忍不住出声询问。 和玉说道:“你所看的都是医书,自然没有记载,我所看的是《史记》,传说是扁鹊公的一个法子。不过到底有没有用,也是听天由命罢了。我没有十足把握。” 萧西华愕然,看了和玉半晌,一笑了之。 两人回到县衙,陶玄玉已经自绿云冬月处得知了和玉不见之事,却也并不惊慌,两人自后门入内,西华自去回禀师父,和玉自回房中。 关了房门,和玉把道冠摘下,上榻盘膝而坐。 此刻门窗都关的十分严密,北风虽大,只有风声,那婴儿的啼哭却也仿佛停了,没有再传过来。 但是在和玉的心底,婴儿凄厉的哭声,却无法停息。 只不过,她所听见的不是那棚户里的贫寒饥儿,而是在京城之中那最为煊赫的九重宫阙里,曾经还不足一岁的她亲生的小公主。 从在贵溪龙虎山上醒来,薛翃不知道先前经历的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一场梦境。 如果可以,她真的愿意自己只是“和玉”,先前经历的一切,都是她在闲暇打盹,所做的一梦而已。 幸而和玉所修行的宁心诀,大有佐助,但虽然如此,薛翃仍是用了几乎一年时间,才让那种犹如附骨之疽般的痛缓慢消失。 在这期间,她也听说了来自京城的种种消息。 譬如皇帝立后。 譬如在薛翃给凌迟处死后,不到一年的功夫,她所生的小公主就也“夭折”了。 除此之外,曾经显赫一时c为皇帝股肱的镇边将军薛之梵,也就是薛翃的父亲,突然间兵败失利,病故而亡。 薛家,也算是覆灭了。 苍山翠竹,山泉甘洌,云卷云舒,日出日暮。 龙虎山的风景很好,闲云野鹤,与世无争的生涯也很好,但薛翃明白,要彻底将这剔鳞剜肉的痛彻底消除,只有一种法子。 当后退无路逃避无用的时候,所做的只有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往前。 那些曾一手撕毁她的人生c以及覆灭了薛家的人最终会知道,薛翃,才是他们最大的噩梦。 奇怪的是,自从这个念头生出,那令人战栗的痛才在颤抖中消退。 次日,直到日上三竿,陶玄玉一行才刚刚启程。 县城百姓们都听说了真人是皇帝亲召回宫的,身份尊贵,所以都赶着来瞻仰仪驾。 陶玄玉好排场,虽然天已转冷,但为了让百姓们目睹自己的不凡仪容,所以仍选乘坐用锦纹薄纱四面笼罩的八人轿。 薛翃坐的是马车。 车驾走到一半,突然给人挡住,隐隐听人叫道:“道长果然法力非凡,草民叩谢道长的救命之恩。” 陶玄玉在轿中十分惊愕,不知自己的法力何时竟到达足不出县衙就能普照百姓的地步了。 还是萧西华上前安抚了众人,又回头禀明陶玄玉:“是小师姑昨晚上救了的那一家人。” 陶玄玉昨夜听萧西华说过,便笑道:“原来如此,这自然是我们的份内慈悲,请他们不必拦路,休阻扰了进京的吉时。” 于是众人让开,车驾仍缓缓而过。 那男子仍激动不已地大叫:“多谢陶天师真人,多谢和玉道长,真是救苦救难的大慈悲仙人。”跪地磕头。 妇人也道:“多谢天师道长救我孩儿的命!” 薛翃悄然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看时,却是那妇人满面感激,眼睛通红的,尽量把怀中紧抱着的婴儿高高举起,仿佛想让她瞧见。 那小孩子吃的饱饱的,大概又觉着此举有趣,便呵呵地笑了起来。 薛翃望着那孩子天真无邪的笑脸,缓缓将帘子放下。 仪驾再度启程的时候,薛翃又想起老侯爷把自己抱在怀中,和蔼地笑说:“翃,翩然飞舞之意,只盼我的孙女儿一生悠然。” 薛翃想:大雪中如何不能飞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0.第 70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正嘉六年的冬夜, 甘泉宫。 皇帝先是忙完了政事,照例又打坐静修半个时辰。 两名小太监一人捧着西洋怀表, 一人盯着换了三茬儿的寒凝香, 就在最后一点香灰自香头上阖然落尽之时, 两人彼此对视一眼,守香的内侍悄无声息地转到内殿,向着立在鲛绡帐外的伴驾太监郑谷道:“公公, 时辰满了。”他的声音压得很有技巧,从舌尖底下送出,像是一缕烟尘, 不会惊动人,又恰好会传到郑谷的耳朵中。 正嘉皇帝喜爱道术,三年前开始同贵溪龙虎山的陶天师研习修道之术, 宫内众人的行事,言语上多有禁忌, 比如时辰到了, 不能说“到了”,而要说“满了”,意思是“修为圆满”, 也是正嘉皇帝的一种祈念。 郑谷一抬手,示意小太监退下。旁侧的心腹内侍轻轻掀开鲛绡帐, 露出里头的静室, 顶上悬着一面正嘉皇帝亲手所提的匾额“天青月满”, 往下的内龛里供着三清神像, 法相庄严,神像前是一张长条檀木几,布置着香花宝烛,果品糕点之类。 正嘉皇帝便盘膝端坐在桌前的蒲团上,身上披着的,是暗蓝色织羽纹的宽袖鹤氅,头发用金冠束在顶心,其余的散发便披在肩头,在天潢贵裔的威严之外,又有几分世外高人的端庄超逸。 郑谷走到离皇帝两步之遥处,方跪地道:“尊主,时辰满了。” 正嘉皇帝缓缓睁开双眼,他的眼睛狭长,眼神似能洞察所有。 双手在膝头上一搭,皇帝站起身来。 打坐之后,按例是要沐浴的,内司早准备了香汤,这一番繁琐步骤走完,时辰已将近亥时。 郑谷亲手捧着丝帕为皇帝擦拭未干的长发,正嘉皇帝吃了一口留青茶,问:“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差一刻就到亥时。” 原先皇帝打坐静修的时候,必须要称呼他“尊主”,把世俗的一切抛开,据说有助于皇帝的道行,如今这称呼自然是顺理换了回来。 正嘉皇帝捏着茶盏不言语。 郑谷瞅他一眼,笑道:“皇上今晚上要去哪一宫?方才淑妃娘娘那里派了人来问呢。” “淑妃还带着暨皇子吗?”皇帝突然问。 郑谷心头转动:“听说皇子是跟着淑妃娘娘的。那,不如就去端妃娘娘那里?” 这次皇帝嘴角一动,似笑非笑:“端妃向来早睡,这会儿只怕已经睡下了吧。” 不同的话用不同的语气说出来,代表的是不同的意思,如果皇帝是像是方才提到淑妃那种语气,郑谷怕就要换一种答复的口吻了。 郑谷伺候多年,早知道这位主子的心性。 现在,郑谷便陪笑道:“娘娘只怕也盼着皇上,未必就能睡了。” “嗯,那朕就去云液宫。”把茶杯一放,皇帝站起身来。 郑谷转头,才要以眼神示意外头的小太监赶紧去云液宫报信,正嘉皇帝却果然洞察所有,淡淡道:“不用事先通传。” 御驾出了甘泉宫,才走不多时,突然起了一阵冷风,冬夜的北风格外冷冽,吹得人身上一阵阵汗毛倒竖。 这个冬天少雨雪,天儿却一日比一日干冷,那凛冽的北风里好像藏着小刀子,会偷偷地把人吹干了的皮肤割开。 郑谷道:“皇上,还是乘辇吧。” 正嘉皇帝却丝毫没察觉冷意似的,反而张开双臂,微微仰头缓缓吐息了几回,才道:“爽快!” 他的心情仿佛不错,便又道:“双脚是要接地气儿的,整天给高高地抬在半空里,没了地气,如何能够养生?这些道理朕说过几次,你们如何能真正懂得。” 郑谷笑道:“奴婢等自然比不上万岁爷的智慧万一。” 正嘉皇帝微微一笑:“你还有的学呢。” 十六盏灯笼浮在皇帝左右,头前亦有内侍举着龙兴琉璃灯照着,这样被众人簇拥着走在冰冷的寒夜,正嘉皇帝反而觉着受用,放眼看去,御道狭长,天际漆黑,风一阵阵鼓了过来,此刻,却仿佛飞升九天,在九重天宫御风而行一样,甚合他的心意。 不知不觉到了云液宫,门口小太监本要通报,却早给先行的内侍止住了。 云液宫里住着的,是本朝后宫最宠爱的两位妃子之一,端妃娘娘薛翃。 先前郑谷所提的淑妃,则是居住在梧台宫的淑妃何雅语。 两位娘娘都是从潜邸就跟随正嘉皇帝的,薛端妃生有三女,其中的小公主才刚满一岁。何雅语只得一个皇子,已经是八岁了。 两年前,孝慧皇后去世,皇帝甚是哀恸,至今都没有立后。 曾有流言,说皇帝会立淑妃为后,毕竟淑妃生得是位皇子,但是皇帝却仿佛更偏爱端妃一些,所以如今这风向还不大明朗。 皇帝还没进宫门,就嗅到一股异香扑面而来。连随从等都闻见了。隐约似乎还有些笑声。 郑谷略觉诧异,心中有些忐忑。正嘉皇帝却已经迈步走了进去,越靠近大殿,那香气越发浓烈。 就在皇帝拾级而上的时候,殿内有人说:“吃饱了不可立即就睡,若是积了食,又要害你母妃担心,以后也不敢再给你吃了。” 这是薛端妃的声音。 “薛娘娘放心,我会再看一卷书才睡,这肉真好吃,以后我可不可以还来?” 孩子的回答,听声却是皇子赵暨。 正嘉皇帝听到这里,便一抬头,郑谷会意,忙亲自将帘子掀起。 “在吃什么好的?”皇帝最喜欢个人冷不防,说了这句,便放眼看去。 泰液殿内,浓浓的肉香弥散,让人食指大动,花梨木桌子前,端妃薛翃正拿了帕子,亲手给皇子赵暨擦拭嘴角的油渍,闻言忙扔了手帕,起身行礼。 赵暨略有些紧张,虽在薛翃身后,声音带颤:“参见父皇。” 正嘉皇帝瞥他一眼,却只向着薛端妃道:“你越发大胆了,半夜三更的,这是在闹什么?” 皇子赵暨忍不住抖了抖。 薛翃却只嫣然一笑,行礼之后走到跟前,踮脚替皇帝将风帽摘下,又去解大氅,道:“这天冷得很,御膳房里得了新鲜的鹿肉,臣妾便叫人拿了一块儿,先前暨儿来请安,看他比先前瘦了些,所以刚才又烤了些吃。” 郑谷见状,便悄然后退。 正嘉皇帝哼道:“朕看明明是你自个儿贪嘴,怎么拿暨儿当借口?” 薛翃将大氅等交给身后宫女,俯身屈膝,又笑道:“就知道瞒不过皇上,皇上不要怪罪臣妾。” 正嘉皇帝道:“不能轻饶了你,有好吃的,却撇下朕,你自个儿说,该怎么罚你?” 郑谷是知道这位主子心性的,闻言反笑吟吟的。倒是皇子赵暨,有些着急似的,忙道:“父c父皇,是儿臣贪嘴c不关跟薛娘娘的事” 他天生的见了皇帝便畏惧,此刻却仍不顾一切地为薛翃说话。 正嘉皇帝扫了皇子一眼,不言语,郑谷忙对跟随皇子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上前:“禀皇上,奴婢等该陪皇子回宫了。” 皇帝“嗯”了声,薛翃见赵暨仍一副担忧神情,便悄悄说道:“暨儿先回去吧,改日得了好的再叫你来。” 赵暨见她笑影嫣然,语气温柔,心一宽:“多谢薛娘娘。”又向着皇帝行礼:“孩儿告退了。” 赵暨去后,正嘉皇帝才对薛翃道:“暨皇子虽然天生胆怯,倒是对你一片拳拳关爱之心。” 薛翃道:“臣妾这里有好吃的鹿肉招待皇子,这也算是知恩图报。” 皇帝笑道:“别打岔,方才朕说要罚你,你还没应呢。” 薛翃抿嘴一笑:“既然是好东西,怎么敢撇下皇上呢?先前臣妾留了最好最嫩的一块儿,叫人用冰镇在水晶盆里呢。”回头吩咐身后宫女云秀:“去把那块肉拿来。把烤炉架子也布置妥当。” 正嘉皇帝在大圈椅上坐了,望着她道:“怪不得朕今晚上就想到这儿来,想必是知道来了会有好东西吃。” 不多时,肉拿了来,果然是冰镇着,颜色还极新鲜,又布置好了烤炉架子,薛翃洗了手,亲自拿了银剪刀,将肉剪开,又用小刀切成块片,放在了银炭炉子上。 火光的银炭烘烤着鹿肉,不多会儿,鹿肉滋滋作响,给炭火烘的油脂掉落炭火中,引出一团小小火光,像是金花绽放。 香气更加浓郁,连郑谷都忍不住口水如涌。 薛翃拿了白瓷碟,捡了烤好的肉夹在上面,郑谷忙接过来献给皇帝。 金色的油光裹着鲜嫩的烤肉,略撒一点盐,便无比可口。皇帝吃了两块,龙心大悦,笑道:“你从哪里学来的这种把戏?” 薛翃笑道:“前儿看闲书看到的,皇上可别怪臣妾玩物丧志才好。” 正嘉皇帝道:“倒是要称赞你博学多才。” 薛翃道:“皇上这也是爱屋及乌了,不说臣妾贪嘴了吗?” “嗯,这鹿肉烤的很好,朕吃了这样好的东西,也不舍得怪罪你了。” 皇帝吃的兴起,又觉着有如此好肉不可以无酒,便叫人拿了窖藏的真陵酒,这酒传说是东方朔引入世间,汉武帝酿造,又名“仙芗酒”,酒酿醇厚,喝了之后,有香气经月不散,皇帝大内所藏的这一壶,却是龙虎山陶真人所赠,从来都舍不得喝,可见今晚上兴致极佳。 正嘉皇帝吃了两杯,醺醺然,更加受用。又赐薛翃同饮,端妃不胜酒力,就只吃了一口。 正在帝妃和乐,外头有小太监进来,悄声在郑谷耳畔说了一句。郑谷甚喜,上前跪地道:“启禀万岁爷,下雪了。” “下雪了?”正嘉皇帝略有意外之色。 薛翃起身,叫人把殿门帘子卷起,往外看去,红色的灯笼光照下,果然见天际沸沸扬扬,雪片犹如鹅毛,浮浮跃跃,从天而降,很快,阶前就落了松软的一层雪白。 薛翃不禁笑道:“圣德天子,先前还担心今冬的雨水不足,如今有了这场雪,自然无碍了。” 正嘉反而并没惊喜之色了,只是吟道:“衣上六花飞不好,亩间盈尺是吾心。” 皇帝看着那一片片飞雪飘零,把手中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继续念完剩下的两句:“何由更得齐民暖,恨不偏于宿麦深。” 这是忧国忧民的句子,可见皇帝不仅博学,而且是惦念民生的明君。 郑谷等一起跪了下去:“陛下德行动天,奴才等谨服恭祝。” 这夜,正嘉皇帝便歇息在了泰液殿。 皇帝正是盛年,近来修道,常常服用丹丸,身体甚是强健,精力强悍。 何况今夜更加尽情,吃了鹿肉,又喝了仙酒,兴致越发高昂了。 且因为薛端妃生了小公主,养了将近一年未曾侍寝,如此一来,竟大有“小别胜新婚”之意。 郑谷等守在外间,听到里头种种动静,忍不住心想:“照这幅架势,端妃娘娘还愁怀不上皇子吗?只怕下一胎就是了呢。” 一直到子时将过,皇帝才终于发泄了精力,沉沉睡去。 端妃亦是劳累的很,她久未承欢,到最后几乎泣声求饶。 终于熬到皇帝尽兴,本来也该趁机好好歇息,只是她心里惦记着那不满一岁的小公主,于是咬牙起身,吩咐众人好生看顾皇帝,自己去偏殿探望公主了。 可是端妃再也想不到,就是因为自己的这一去,彻彻底底,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 这一夜皇宫内苑发生的事,在很长时间内,是宫中的禁忌。 据说云液宫内,薛端妃偕同心腹宫女云秀,持刀欲谋害皇帝,幸而给人及时发现,报知了淑妃娘娘,淑妃好像是吓坏了,不敢自专,立刻又惊动了太后出来主持。 皇帝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受伤昏迷不醒,太后大怒之下,命内务司将端妃跟云秀,以及云液宫涉案之人尽数拿下。 这件事在皇帝醒来之前就已经尘埃落定,谋逆大罪,当判凌迟处死。 薛翃整个世界都是通红的,疼到极致,却偏偏能清晰地察觉刀子过肉,发出细微的割裂声响。 突然想起那夜在泰液殿,她持刀割鹿肉给皇帝烤着吃。 如今,自己却也像是那只鹿,只不过没有那鹿一样的幸运,因为,她得活生生地承受这份酷刑。 幸而她并未撑很久。 正嘉七年,也就是端妃死后半年,在太后的保举劝谏下,皇帝册立梧台宫淑妃娘娘为皇后,皇子赵暨为太子。 因此上,怎不叫这些奴才们心中凛然c对薛翃更加十万分尊重呢。 薛翃抬手,示意伺候的众人都退下,这些人也毫无二话,忙乖乖地退避了。 这宁康宫里虽然换了不少新的奴婢,但里头当然也少不了各色眼线。薛翃看殿内无人,才走到宝鸾公主榻前,在她的床边上坐了。 小孩子动也不动,宝鸾年纪虽然不大,却十分懂事,之前那些奴才们窃窃私语,说康妃去皇后面前告了状,宝鸾知道惹了祸,吓得缩在被子里装睡,却装的不像,察觉薛翃靠前,更是浑身微微发抖。 薛翃望着那瘦弱的小孩子,探手过去,想在她肩头上轻轻地抚落,但只是咫尺之间,却有些不敢碰触。 侥幸这殿内无人,宝鸾又看不见,薛翃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了,她曾发誓不再流泪,但是面对自己亲生的受了万般委屈的女孩儿,又怎能控制自如。 从袖子里掏出素帕,极快地拭干了泪。薛翃暗中调息,才道:“殿下不必担心,那只猫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宝鸾动了动,却仍没有“醒”,薛翃道:“我只有一件事想问公主,希望公主能够如实回答。” 她也不管宝鸾听没有听,便道:“那药是给公主救命的,一切要按照我的吩咐服用,公主的病才能好,可公主为什么要把药喂给那只御猫?是信不过我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1.第 71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是, 万岁爷, 奴婢知道了。” 郝益笑着应了,才出了养心殿,旁边田丰凑过来问道:“皇上让你干什么去?” “这个你可管不着。”郝益白他一眼,他跟田丰向来不对付,所以也懒怠理会。 田丰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是不是叫你去放鹿宫找那小道姑啊。” 郝益到底不如他心机深, 便问:“你怎么知道?” 田丰得意道:“我当然知道,先前和玉道长在宁康宫把丽嫔娘娘斥责了一顿, 皇上想必是要过问这件事。” 郝益这才冷笑:“我看未必。” 于是不理田丰怔住的表情, 匆匆往放鹿宫去了。 郝益来至放鹿宫, 那管事弟子知道他是宫内掌事的大太监, 忙来迎着:“公公亲临,可是有要事?” 郝益问道:“正是呢,是传皇上旨意,请和玉道长去甘泉宫。道长在哪里, 快请她出来吧。” 管事弟子迟疑:“这” 郝益道:“怎么了?难道道长不在?” 管事弟子才说道:“虽然是在, 可小师姑如今正在制药, 她制药的时候是不许别人打扰的。” 郝益忙道:“这是皇上的旨意, 怎能是别人呢?快去告诉。” 管事弟子见他催促,只得往丹房而来,这丹房是临时用放鹿宫的一处偏殿改成, 不算太大, 旁边就是储存药材的仓库。 这会儿已经正午, 日色极好,从丹房中隐约透出了一股淡淡地药香气,郝太监不由深深呼吸了几口,心想如此也沾沾仙气儿。 管事弟子走到门口,轻轻敲了两下:“小师姑,是皇上身边的郝公公来传旨,皇上想召见小师姑。” “是请。”郝益在旁边提醒。 管事弟子苦笑:“皇上想‘请’小师姑过去。” 半晌,里头才传出薛翃波澜不惊的声音:“这一炉药才送入,我要亲自看着。” 管事弟子回头看向郝益,郝太监着急,忙上前道:“和玉道长,这药虽然要紧,可是皇上的旨意也是违拗不得的啊,您别为难奴婢们啦。且快请出来,跟奴婢去面见皇上吧?” 又过片刻,里头毫无动静,郝益是最忠心于正嘉的,几乎忍不住要上前推门,可想到正嘉那个“请”字,既然如此有礼,人家不肯答应,似乎也不好用强。 正在迟疑,门缝里突然有一张纸递了出来,管事弟子忙双手接过,打开看了一眼,不知何意。 郝益也忙接过来瞧了眼,却见上头只写着一个字,却跟今日的事风马牛不相及,顿时也懵懂了。 屋内薛翃淡淡说道:“劳烦公公将此物转交皇上。” 郝益捧着那张纸:“这是何意?” “你们不懂不打紧,皇上会懂的。”里头的声音仍是一片宁静。 郝益犹豫了会儿,有所得终究比一碗单纯的闭门羹要好些。于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便拿了那纸回甘泉宫。 田丰仍在门口等着,见他独自一人悻悻而归,很是震惊:“和玉呢?怎么是你一个人回来?” 郝益因没有完成差事心里忐忑,便没好气儿地喝道:“管好你自己的事!”恭恭敬敬捧着那张纸进内去了。 郝益到了养心殿内,跪在地上,说了和玉正在制药炼丹之事。 正嘉脸色淡淡地莫测高深,不见喜忧。郝益最怕主子是这幅表情,因为你永远猜不透下一刻是雷霆大怒还是风和日丽。 郝益咽了口唾沫:“这是和玉道长命奴婢呈给皇上的。”说着把那张纸高高举起。 正嘉将那张纸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居然是个“林”字,字迹清逸隽秀,未见其人,先见这一笔字,已经知道是个难得的人物了。 皇帝盯着那个“林”,片刻又问道:“她可说别的了?” 郝益揪着心忙道:“奴婢看见这个字,很不懂,就问和玉道长是什么意思,和玉道长说,‘你们不懂不打紧,皇上会懂的’。” 正嘉浓眉一挑,眼底有光芒闪烁,走到桌边把那字纸放下,又端详半晌,心中暗暗忖度。 半刻钟时候,正嘉突然灵机一动,竟失声笑道:“好个冰雪聪明的小妮子。” 底下郝益动也不敢动,突然听了这句,语声亲昵,且笑声朗朗欢快,显然皇帝是很开心的,那颗悬着的心直到现在才算放下。 正嘉脱口一句,也自觉对“仙长”似乎太狎昵了,于是咳嗽了声,重新又道:“果然不愧是张真人的亲传弟子,这份心思七窍玲珑,真真难得。” 郝益大着胆子问道:“皇上这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奴婢想破了脑袋都想不通,皇上竟知道吗?” 正嘉道:“和玉说朕会懂,朕当然不会辜负她的信任。”面上不禁流露些许自得之色。 正嘉皇帝说完,便提笔在旁边一张空白纸上缓缓地写下一行字。 “你过来看。”郝益起身走到跟前,见写得是:不到黄昏梦未成。 郝益打量半天,仍是一无所知。正嘉的心情极好,笑着啐道:“你这蠢笨东西,要是你师父在这里,必然就会懂”说了这句,却又打住。 正嘉只又用手指点着那行字道:“看清楚,黄昏为‘夕‘,林夕为‘梦’,没有了黄昏,就是梦除去‘夕’,便只剩下‘林’了。” 郝益恍然大悟,却又道:“主子,不知这句话是何意?” 正嘉皇帝说道:“你先前说了和玉在炼丹,她的丹药,必然还要耗费半天时间,直到黄昏时候才能出炉,也只有在那时候她才能得闲跟朕相见,明白吗?” 郝益忙跪在地上,满心欢悦道:“奴婢明白了,果然是皇上圣明。”又道:“看样子还是和玉道长最知道皇上,所以才说我们都不懂,只有皇上懂,她早料到皇上能看破这个中天机呢。” 正嘉因为看破字谜的机关,心情甚佳,笑道:“所以朕越发觉着这小c咳,道长难能可贵,能出字谜不算太难,难的是她敢对朕出这字谜,更难的是她竟笃信朕会猜出来,好极了,这样兰心蕙质七窍玲珑的人物,自然值得朕等。” 这日,郝太监盯着放鹿宫,果然,就在黄昏戍时将至的时候,丹房的门才缓缓打开。 绿云跟冬月早就等候多时,忙上前恭迎。 薛翃把手中一个匣子递给绿云道:“这里头是新炼制的保命丹六颗,你拿去交给” 这句话未曾说完,却又道:“罢了,我亲自送去宁康宫。” 郝益在旁等着,见状忙道:“道长,您给皇上的字谜皇上已经解出来了,可是这时辰也到了,可不能再耽误。” 薛翃道:“我是要去宁康宫再看宝鸾公主的病情,看过之后,还须沐浴更衣,再见皇上。想必皇上为人父,必会体恤我的意思。” 郝益目瞪口呆,薛翃道:“公公不必担心,皇上会明白的。” 郝益苦笑:他自来也没见过这样的女子,也许是因为出家修道的人物,所以才敢如此放肆,皇帝召见都要推三阻四? 薛翃略收拾了一番,便去宁康宫,先前在丹房内大半天,耗神耗力,本来需要好生休息,但因为记挂着宝鸾的病,所以要亲自把药送过来,让她早点服下,自然便可以早些休养生息。 早上到宁康宫,宫内是一副古旧寥落的情形,但此刻再来,却俨然已经有些改头换面了。 各色陈设焕然一新,宝鸾公主的被褥等都换了新的,而且寝殿内居然还生了炭炉。 就连先前给薛翃斥责的那老嬷嬷也消失不见,换了两个看着有些谨慎老成的。 薛翃并不觉有什么宽慰,这样的变化,更加证明了先前丽嫔是故意怠慢宝鸾,放纵下人,而她一个妃嫔,若无靠山,当然不敢如此放肆。 宝鸾已经睡下了,侧身向内躺着,薛翃不忍将这孩子唤醒,只默默地立在床前看了会儿。 那伺候的嬷嬷因见识过她的厉害,又给丽嫔叮嘱过,不敢怠慢,陪着笑说道:“公主先前服了汤药,精神好多了,仙长不必过于忧虑。” 薛翃犹豫了会儿,看看旁边捧着匣子的绿云,突然说道:“绿云。在公主的病好之前,你留在这里帮着他们照看公主。” 绿云愕然片刻,终于道:“是。” 其他宁康宫的嬷嬷跟宫女们也同样心中惊愕,却都不敢出声。 薛翃从匣子里取了两颗丸药交给绿云:“等公主醒了,让她服一丸,期间断不可缺了人在跟前,两刻钟要喂她喝一杯水。剩下这一颗,等明儿我来看过了后再用。” 绿云答应了。薛翃漠然环顾周围:“你们也都仔细,公主病好后,便是大家的无上功德。” 众奴婢纷纷应声。 薛翃吩咐完毕,实在劳累,便又交代了绿云几句,便带了冬月往外而去。 不料才出正殿,将到殿门的时候,丽嫔一行人从外而入,迎面见了,丽嫔笑道:“和玉仙长果然是尽心尽力,我以为你要明日才得过来呢。” 薛翃回头,只默默地打了个稽首。 丽嫔身边却还有一位年轻的宫妃,正是李昭仪。 这是三年中升上来的新人,薛翃竟不认得。 丽嫔道:“白日得了仙长的点化,本宫细细把宁康宫查了一遍,果然发现有些不尽心的地方,于是把他们狠狠斥责了一顿,现在看着是不是比之前好多了呢?” 薛翃淡淡道:“事情不是做出来给人看的,而是要在心,只要尽到心便好,丽嫔娘娘发了善心,这是好事。” 丽嫔听出她话带机锋,却仍只说道:“我们虽然有心,却到底不如仙长聪慧,以后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请多多指教。” 薛翃身心俱疲,懒怠跟她多说,迈步出门。 挪下台阶,实在累的很,便靠在旁边的石狮子上暂时歇息。 石头冰凉,薛翃却不以为意,双眸微闭,暗自调息。 直到宁康宫里传来丽嫔气愤的声音:“她以为自己是谁,敢明目张胆地把人留在这里了?是要监督本宫吗?” 薛翃眉头一皱,缓缓睁开双眼。 却不料目光所及,前方宫道中一行人不知何时已至,当中一位丰神俊朗,虽是尊贵的天潢帝裔,却又有仙风道骨的态度。 “不到黄昏梦未成,如今已是黄昏至。”声音温和淡然,却难掩天生的高高在上,正嘉眼底带着很浅的笑意,目不转瞬地凝视着靠在石狮子旁边的那道娇小而脱俗的身影。 上次长街上的不期而遇,她脱口而出一句“连城”,还以为人声嘈杂,她的声音又弱不可闻,他是受刑伤重的人,自然是绝不可能听见的。 可是如今 薛翃的心噗噗乱跳,望着俞莲臣微微睁开的双眸,无法回答。 这个回答太沉重,就像是掀开了鲜血淋漓的过往。 镇抚司本就备了大夫听候差遣,江恒叫了一名锦衣卫,很快把人领了来。 江恒进门的时候,见薛翃手中捏着一根金针,似乎才对俞莲臣用了针。江恒走到跟前儿:“怎么了?” 薛翃脸上平静:“方才他的情形有些不好,我以金针刺穴,替他暂且纾解。” 江恒不置可否,示意那大夫上前,薛翃转头,并不起身:“先生怎么称呼?” 那大夫战战兢兢道:“鄙人姓黄。” “黄大夫有礼,”薛翃淡淡说:“他的情形已经危重,喝不下药,便只能等死,只能用针灸,如今请大夫按照我所说,替他刺身上各处要穴。” “不敢不敢,是是,”黄大夫唯唯诺诺,从药箱里取了金针出来,“其实老朽也曾这么想过,只是今日并非用针的吉日,而且没有十足把握。” 薛翃道:“人命关天,就不管什么黄道黑道的了,请大夫以针刺他的中脘穴,章门穴。” 黄大夫点头称是,才要动手,又吓得停下来,原来这两处穴道都是人身上的要穴,中脘穴属于奇经八脉中的任脉,倒也罢了,章门穴别名长平,在第一浮肋前段,此穴道是脏会穴,肝经的强劲风气在这里停息,就如同风口出入的地方。 这穴道统治五脏疾病,非同一般。 黄大夫迟疑地看薛翃:“仙姑,确定如此吗?这位病人此刻内息微弱,再刺他章门的话,泻了体内风气,会不会更导致他体弱不支,病情恶化?” 薛翃看着俞莲臣乱发之中的脸,因为病痛煎熬,这张脸的五官也更加突出,微耸的眉梢坚硬倔强如磊磊孤岩。 “不会,他能撑过去,”眼中突然有些酸涩,薛翃垂眸,“何况不是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吗。” 江恒虽然不懂医术,但他是习武之人,对这些穴道之类的自然并不陌生,也知道都是生死要穴,这才明白薛翃为何要请别人来下针。 此刻见黄大夫迟疑地望着自己,江恒一点头。 黄大夫这才举手,将俞莲臣的衣裳解开,露出整个腹部,又把衣裳上挪到胸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2.第 72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身为宫中能跟康妃夏英露一争高下的宠妃, 庄妃萧永情已有快足月的身孕,所以极少见她露面,也不便侍寝,没想到竟在这时候有如此表示。 薛翃一点头。 不料绿云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位宝福公主也来过了。” 薛翃脚下一顿,回头看向绿云:“什么时候?” 绿云道:“是昨晚上, 跟宝鸾公主说了半天的话, 听说这位公主也是当初端妃娘娘亲生的,跟宝鸾公主是亲姊妹,两个人多半有体己话说, 所以我也并没有敢去打扰。” 宝鸾跟宝福虽然都是薛翃亲生的, 但两人在宫内的遭遇却不一样,宝鸾本在宁康宫给丽嫔照看, 但宝福大她两岁多,如今也已经快十一了, 早在当年薛翃出事后, 就给太后带在身边亲自照看着。 所以薛翃自打进宫, 竟没有见过她一次。 内殿,宝鸾已经吃了早饭,正斜靠在床边休息,短短数日里, 她的身形容貌自然不会有什么变化, 但比薛翃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那脸色却好了很多。 看见薛翃进来, 宝鸾转头看了一眼,又很快地转开头去。 薛翃为她重新把了脉,觉着脉象比先前要平稳和顺的多,可见药用的对症,薛翃心头一宽,对宝鸾道:“公主的体质,再服两颗保命丹就差不多了,可以换温和的汤药再行调治。” 宝鸾瞥了她一眼,突然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上心?” 薛翃顿了顿,才道:“医者父母心。” 宝鸾冷笑:“我有父皇,却没有母妃。” 薛翃的唇角微动:“公主好生养病。” 宝鸾却又道:“我听他们说,你为我治病,是想在父皇面前出风头,让父皇对你另眼相看,可是真的?” 薛翃一惊,拧眉看向宝鸾:“公主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胡话?” 宝鸾给她的目光扫视,竟不敢跟她对视,只说:“总之很多人都在这么说。不然你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这样出力。” 薛翃深深呼吸。 面前的女孩子是她亲生的女儿,也因为她的事遭受了很多委屈虐待,虽然这所有并非薛翃所愿,但的确是因她而起,她没有妥帖地照看这孩子。 所以不管宝鸾如何听信胡话误会了她,她也不应该苛责,而该宽和,以加倍的温柔来弥补才是。 片刻,薛翃温声道:“以我的身份,就算什么都不做,皇帝也会对我另眼相看。为公主治病,其实是在冒险。不管别人说什么,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公主身体健康安乐,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薛翃说完之后,转身出了内殿,交代绿云:“稍后我会再添一味药,会让太医院的人送过来,这里还要你多费心。” 绿云忙笑道:“小师姑有什么交代就是了。”说了这句,又道:“不知师父那里的情形怎么样?” 薛翃道:“这两日他也忙的分神不暇。” 离开宁康宫,薛翃对小全子说道:“真人做法事的地方,你带我去看一看。” 小全子道:“奴婢听说是在永福宫,距离这儿倒是不多远。” 于是头前领路,来至永福宫,果然听得里头道音阵阵,香烟袅袅。 薛翃入内,才过一重门,还未进正殿,就见萧西华匆匆地从里头出来,迎着薛翃行礼道:“小师姑怎么突然来到?” 薛翃道:“此刻无事,过来看看你们,不知一切可都顺利,有我相助之处吗?” 萧西华道:“小师姑身子弱,何必这样劳累。这里一切都安好。” 说到这儿,便陪着薛翃往廊下走了几步,又道:“只是昨儿师父听说小师姑去给皇帝看过病,心里惦记着。” 薛翃道:“不打紧,皇帝的病,太医院已经有了调理的法子。不用我插手了。” 萧西华凝视着薛翃,一时没有答话。 青年道人身着玄色道袍,容色端正,不语凝眸的样子,竟让薛翃有些许不安:“怎么了?” 萧西华才说道:“虽然师父没有多说,可是,弟子心里有一句话,小师姑还是别太跟皇帝亲近了。” 薛翃这才一笑:“我知道,所以才把一切都交给了太医院,你放心便是了,回头我回放鹿宫,多写几张符箓给你们送来用。” 萧西华望着她丽容上透出的笑意,心头跟着一宽:“有小师姑这话我就放心了。既然如此,您快回去吧。听说待会儿皇帝要来。”他抬手,在薛翃的肩头轻轻一拢,却在她注目之前又缩了手。 薛翃退出了永福宫,一路往放鹿宫而回。走到半路,却见绿云迎面飞奔而来,满面焦急:“小师姑!” 她当然本该在宁康宫伺候,薛翃心头一紧:“你怎么跑来了?” 绿云先前去放鹿宫找人并不见,仔细打听才知道在永福宫,一路跑的气喘吁吁,此刻断断续续道:“康妃娘娘c先前把宝鸾公主叫了去,公主吓得哭了,我怕c有事,所以” 薛翃只听见“宝鸾”,眼前一黑,竟不管小全子跟绿云,拔腿往前而行。 小全子紧随在后,涉及康妃,他不禁有些惧怕之意,唯唯诺诺:“康妃娘娘是最得宠的,脾气也不大好,之前动辄还打死过宫女呢,仙长c仙长可要留心呀!” 因为满心忌惮,竟没有留意薛翃在没有人带路的情形下,准确无误地往雪台宫而去。 薛翃进雪台宫正殿的时候,还没进门,就看见宝鸾公主跪在中间。 在来的路上,薛翃心里猜测了许多可能,但在看见这幅场景的时候,整个人双眼微红,周身怒火熊熊。 她向来清心寡欲,最牵挂的无非便是这还活着的两个女儿,再加上身陷镇抚司的俞莲臣,宝鸾的病才有几分起色,却在这里跪着刹那间,薛翃几乎想把那趾高气扬坐在主位上的夏英露生生撕了。 因为太过惊怒,薛翃竟没有留心,在康妃的右手底下,还坐着一个衣着华贵的纤纤少女。 康妃见她进门,笑道:“和玉道长,这么快又见面了。听说你昨儿还去给皇上看了病,不知瞧的怎么样啊?” 薛翃直接不行礼,也不回答,只是直视着康妃的目光道:“请问娘娘,这是在干什么?宝鸾公主是病重之人,才用丹药略有起色,不管是为何事,娘娘让她跪在这里,是想要她的命吗?” 宝鸾正在瑟瑟发抖,听了这话,便想抬头看看薛翃,却因没有力气,竟无法。 薛翃说着俯身,要将宝鸾扶起来,宝鸾却流着泪,不肯起身。 康妃看在眼里,笑道:“本宫叫她来,自然是有她不得不来的缘故。你既然想知道理由,那不如你来问她。” 薛翃看着宝鸾惊惧的样子,她如今只适合好生休养,经过这番颠簸惊悸,病情只怕又有变化。 整个人几乎气滞,眼中也已经泛出一层薄泪,薛翃强令自己将泪逼了回去,转头看向康妃。 康妃正志得意满,被她的冷冽的目光扫过,面上笑容竟然一僵:“你这么瞪着本宫是何意?” “公主的病本在好转,经过这番恐吓,若病情恶化,娘娘担得起吗?” “这跟本宫有什么关系,你不是打过包票,一定会把她治好吗?” 这样强词夺理,已经没有什么可跟她正经理论的余地了。薛翃咽了口气:“那好,我倒要问问,娘娘为什么把病人拖来的理由。” 康妃见宝鸾怕的说不出话,便冷笑道:“你倒是质问起本宫来了,好大的架子,这宫内除了皇上跟太后,还没有第三人敢对本宫如此。那好,本宫便告诉你——宝鸾毒杀了本宫的御猫!” 薛翃在来的路上想过许多可能,但宝鸾跟康妃之间最直接的牵连,就是那只猫了。可是御猫的事已经完结,除非是康妃知道了内情。 但宝鸾毒死御猫的事,只有绿云跟她知道,按理说绝不会透露出去。 如今听康妃果然说出真相,薛翃反而不惊:“娘娘凭什么这么说。” “本宫当然有凭有据,是宝鸾自己供认的。” 薛翃道:“娘娘恐吓,公主无知,只怕屈打成招吧。” 康妃见她波澜不惊,倒也有些意外,却笑道:“小道姑,你倒是真有些本事,本宫如果没有有人证,还真给你唬住了。” 康妃说着,斜睨旁边的人:“宝福,你来告诉这位道姑,到底是屈打成招呢,还是不打自招。” 薛翃听见康妃叫“宝福”,浑身一震,猛然转头,才看见旁边那华贵打扮的少女:容貌曼丽而熟悉,果然是宝福,是她亲生的长女! 薛翃窒息。而宝福却一笑道:“正如康妃娘娘所说,我是亲耳听宝鸾说的,的确是她毒死了御猫。” 薛翃突然想起绿云说,昨儿宝福去探望过宝鸾,也许,是两姐妹相见,宝鸾才告诉了她真相,但是宝福为什么要这么做,把这件事告诉康妃,岂不是要宝鸾的命吗? 就算镇定如薛翃,此刻也禁不住有些错乱了。 康妃听宝福说完,扫一眼薛翃,又问宝鸾道:“公主啊,你的姐姐说的可是真的?本宫是冤枉了你吗?” 宝鸾哪里还能回答。薛翃低头看见宝鸾可怜的样子,恨不得立刻将她抱入怀中,但也因此,那一时慌乱的心神重又冷静下来。 薛翃极快镇定:“敢问,宝鸾公主是否亲口说过,要毒死那御猫?” 康妃一愣,看向宝福。宝福眨了眨眼:“这倒没有,她只说把药喂给了御猫。” “这不已经足够了吗?”康妃冷笑,“之前你不是言之凿凿,说药是给人吃的,猫误食了你那珍贵的药,还会影响病情,如今说穿了,是公主自己不吃药,害死了猫,也害了她自己,和玉,你还想怎么狡辩?” 薛翃道:“公主才几岁,又怎知道那药丸有毒?公主只是怕那药丸苦,所以才喂给猫,若知道猫吃了会死,公主也必然不会如此。对公主来说,那药丸就如同一块点心没什么区别,小女孩儿不知深浅玩闹的行径,也值得康妃娘娘大张旗鼓揪住不放?敢问娘娘几岁?” 康妃瞠目,她旁边的嬷嬷忍不住道:“和玉道长这话太过了,娘娘身份尊贵,你怎可如此无礼?再说,娘娘自然不会追究宝鸾公主的过错,就像是道长所说公主毕竟年纪小,但是公主不懂的事,道长总该懂吧?道长先前污蔑是御猫偷吃,在皇后面前给我们娘娘没脸,如今查明是公主故意,道长难道不该向我们娘娘致歉领罚吗?” 薛翃道:“药丸是我制,娘娘的脸是我打的,都在我身上。康妃娘娘要如何处置,我都担了。但是,您让病中的公主在这里跪着,没有这个理!” 康妃反应过来。 康妃要针对的自然不是宝鸾,而是薛翃,如今见她把责任都兜揽了去,便冷哼道:“事情说开了就好,把公主扶起来,好生送她回去。” 两边宫女上前将宝鸾扶了起来,薛翃擦擦她脸上的泪,微笑道:“公主别怕,不会有事。” 宝鸾望着她温柔的笑,一言不发,给扶着出殿。 薛翃回头向着殿门口的绿云示意,绿云迟疑着,陪着宝鸾去了。 剩下康妃微微探身看向薛翃:“冲撞本宫,忤逆无礼,毒死御猫,和玉,本宫要怎么惩戒你才好呢?” 几位太医都没见过薛翃,乍看之下,都惊呆了。就连管药弟子跟几个小道士,虽无数次见过她,但此刻仍是下意识地屏息静气,仿佛呼吸重一寸都像是冒犯。 薛翃自院门处走了出来,向着几位太医微微颔首,才又对管事弟子道:“木心,药簿里可有天雄,巴戟,续断,蟾酥,玄参,百药煎,紫河车。” 叫木心的管事弟子忙道:“是是是小师姑,弟子记得都有的,会立刻再确认一遍。” 薛翃淡淡道:“好,你师父还没回来?” 木心回答:“正是呢。看时候也该回来了。小师姑不必担心。” 薛翃道:“你忙吧。”说完,向着几位太医微微颔首倾身示意,便往外走去。 目送薛翃离开,这几位太医才敢做声,原来他们都看了出来,方才木心对于薛翃甚是恭敬,一人问道:“这位仙姑是” 管药弟子说道:“这是我们小师姑,是我师父的师妹,师祖羽化前最后收的一个徒弟。她的原籍还是京内人士呢。” 一名老太医道:“原来真的是高侍郎家的那位小小姐呀。啊,真是出落的仙风道骨。” “且慢,”突然又有一名太医问道:“昨日林太医回来说过,清河县里那给缺乳妇人开天仙子的,岂不正是这位?” 木心昨儿也已经听说了,闻言笑道:“给各位说中了,昨儿我们小师姑在清河县的时候,夜晚听见孩子啼哭不止,小师姑心慈,闻声而去,原来是那妇人生了孩子,没有奶水,正合家痛哭呢,小师姑给那妇人诊断之后,开了药方,就是这么神验,第二天我们师父启程,那一家子都在路边上跪着磕头呢!小孩子也已经吃的饱饱的,无量天尊,着实令人欢喜。” 原来昨天,太医院有一位林太医休假回京,夜宿清河,听人传说,有道者给那没有奶水的妇人开了“莨菪”,林太医自然熟知药性,知道那莨菪有毒,闻听这件事大为惊愕,还以为是无知之人胡闹,太医生恐闹出人命来,谁知道次日,那妇人非但好好的,而且真的下了奶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3.第 73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薛翃到的早, 里间宝鸾公主才醒, 宫女们伺候着洗漱过,正在吃粥。 绿云道:“小师姑,公主服了第二颗保命丹, 情形比先前更加好了, 今早上一醒就喊饿,才在里头用膳。” 薛翃正要往内,又问:“可有什么人来探望过公主吗?” “正要告诉小师姑,”绿云道,“昨儿有庄妃娘娘的人来过,送了些人参,虫草,燕窝之类的东西, 并说是庄妃娘娘的意思, 让公主好生保养身体。” 身为宫中能跟康妃夏英露一争高下的宠妃,庄妃萧永情已有快足月的身孕,所以极少见她露面,也不便侍寝,没想到竟在这时候有如此表示。 薛翃一点头。 不料绿云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位宝福公主也来过了。” 薛翃脚下一顿,回头看向绿云:“什么时候?” 绿云道:“是昨晚上,跟宝鸾公主说了半天的话, 听说这位公主也是当初端妃娘娘亲生的, 跟宝鸾公主是亲姊妹, 两个人多半有体己话说,所以我也并没有敢去打扰。” 宝鸾跟宝福虽然都是薛翃亲生的,但两人在宫内的遭遇却不一样,宝鸾本在宁康宫给丽嫔照看,但宝福大她两岁多,如今也已经快十一了,早在当年薛翃出事后,就给太后带在身边亲自照看着。 所以薛翃自打进宫,竟没有见过她一次。 内殿,宝鸾已经吃了早饭,正斜靠在床边休息,短短数日里,她的身形容貌自然不会有什么变化,但比薛翃第一次见她的时候,那脸色却好了很多。 看见薛翃进来,宝鸾转头看了一眼,又很快地转开头去。 薛翃为她重新把了脉,觉着脉象比先前要平稳和顺的多,可见药用的对症,薛翃心头一宽,对宝鸾道:“公主的体质,再服两颗保命丹就差不多了,可以换温和的汤药再行调治。” 宝鸾瞥了她一眼,突然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上心?” 薛翃顿了顿,才道:“医者父母心。” 宝鸾冷笑:“我有父皇,却没有母妃。” 薛翃的唇角微动:“公主好生养病。” 宝鸾却又道:“我听他们说,你为我治病,是想在父皇面前出风头,让父皇对你另眼相看,可是真的?” 薛翃一惊,拧眉看向宝鸾:“公主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胡话?” 宝鸾给她的目光扫视,竟不敢跟她对视,只说:“总之很多人都在这么说。不然你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这样出力。” 薛翃深深呼吸。 面前的女孩子是她亲生的女儿,也因为她的事遭受了很多委屈虐待,虽然这所有并非薛翃所愿,但的确是因她而起,她没有妥帖地照看这孩子。 所以不管宝鸾如何听信胡话误会了她,她也不应该苛责,而该宽和,以加倍的温柔来弥补才是。 片刻,薛翃温声道:“以我的身份,就算什么都不做,皇帝也会对我另眼相看。为公主治病,其实是在冒险。不管别人说什么,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公主身体健康安乐,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薛翃说完之后,转身出了内殿,交代绿云:“稍后我会再添一味药,会让太医院的人送过来,这里还要你多费心。” 绿云忙笑道:“小师姑有什么交代就是了。”说了这句,又道:“不知师父那里的情形怎么样?” 薛翃道:“这两日他也忙的分神不暇。” 离开宁康宫,薛翃对小全子说道:“真人做法事的地方,你带我去看一看。” 小全子道:“奴婢听说是在永福宫,距离这儿倒是不多远。” 于是头前领路,来至永福宫,果然听得里头道音阵阵,香烟袅袅。 薛翃入内,才过一重门,还未进正殿,就见萧西华匆匆地从里头出来,迎着薛翃行礼道:“小师姑怎么突然来到?” 薛翃道:“此刻无事,过来看看你们,不知一切可都顺利,有我相助之处吗?” 萧西华道:“小师姑身子弱,何必这样劳累。这里一切都安好。” 说到这儿,便陪着薛翃往廊下走了几步,又道:“只是昨儿师父听说小师姑去给皇帝看过病,心里惦记着。” 薛翃道:“不打紧,皇帝的病,太医院已经有了调理的法子。不用我插手了。” 萧西华凝视着薛翃,一时没有答话。 青年道人身着玄色道袍,容色端正,不语凝眸的样子,竟让薛翃有些许不安:“怎么了?” 萧西华才说道:“虽然师父没有多说,可是,弟子心里有一句话,小师姑还是别太跟皇帝亲近了。” 薛翃这才一笑:“我知道,所以才把一切都交给了太医院,你放心便是了,回头我回放鹿宫,多写几张符箓给你们送来用。” 萧西华望着她丽容上透出的笑意,心头跟着一宽:“有小师姑这话我就放心了。既然如此,您快回去吧。听说待会儿皇帝要来。”他抬手,在薛翃的肩头轻轻一拢,却在她注目之前又缩了手。 薛翃退出了永福宫,一路往放鹿宫而回。走到半路,却见绿云迎面飞奔而来,满面焦急:“小师姑!” 她当然本该在宁康宫伺候,薛翃心头一紧:“你怎么跑来了?” 绿云先前去放鹿宫找人并不见,仔细打听才知道在永福宫,一路跑的气喘吁吁,此刻断断续续道:“康妃娘娘c先前把宝鸾公主叫了去,公主吓得哭了,我怕c有事,所以” 薛翃只听见“宝鸾”,眼前一黑,竟不管小全子跟绿云,拔腿往前而行。 小全子紧随在后,涉及康妃,他不禁有些惧怕之意,唯唯诺诺:“康妃娘娘是最得宠的,脾气也不大好,之前动辄还打死过宫女呢,仙长c仙长可要留心呀!” 因为满心忌惮,竟没有留意薛翃在没有人带路的情形下,准确无误地往雪台宫而去。 薛翃进雪台宫正殿的时候,还没进门,就看见宝鸾公主跪在中间。 在来的路上,薛翃心里猜测了许多可能,但在看见这幅场景的时候,整个人双眼微红,周身怒火熊熊。 她向来清心寡欲,最牵挂的无非便是这还活着的两个女儿,再加上身陷镇抚司的俞莲臣,宝鸾的病才有几分起色,却在这里跪着刹那间,薛翃几乎想把那趾高气扬坐在主位上的夏英露生生撕了。 因为太过惊怒,薛翃竟没有留心,在康妃的右手底下,还坐着一个衣着华贵的纤纤少女。 康妃见她进门,笑道:“和玉道长,这么快又见面了。听说你昨儿还去给皇上看了病,不知瞧的怎么样啊?” 薛翃直接不行礼,也不回答,只是直视着康妃的目光道:“请问娘娘,这是在干什么?宝鸾公主是病重之人,才用丹药略有起色,不管是为何事,娘娘让她跪在这里,是想要她的命吗?” 宝鸾正在瑟瑟发抖,听了这话,便想抬头看看薛翃,却因没有力气,竟无法。 薛翃说着俯身,要将宝鸾扶起来,宝鸾却流着泪,不肯起身。 康妃看在眼里,笑道:“本宫叫她来,自然是有她不得不来的缘故。你既然想知道理由,那不如你来问她。” 薛翃看着宝鸾惊惧的样子,她如今只适合好生休养,经过这番颠簸惊悸,病情只怕又有变化。 整个人几乎气滞,眼中也已经泛出一层薄泪,薛翃强令自己将泪逼了回去,转头看向康妃。 康妃正志得意满,被她的冷冽的目光扫过,面上笑容竟然一僵:“你这么瞪着本宫是何意?” “公主的病本在好转,经过这番恐吓,若病情恶化,娘娘担得起吗?” “这跟本宫有什么关系,你不是打过包票,一定会把她治好吗?” 这样强词夺理,已经没有什么可跟她正经理论的余地了。薛翃咽了口气:“那好,我倒要问问,娘娘为什么把病人拖来的理由。” 康妃见宝鸾怕的说不出话,便冷笑道:“你倒是质问起本宫来了,好大的架子,这宫内除了皇上跟太后,还没有第三人敢对本宫如此。那好,本宫便告诉你——宝鸾毒杀了本宫的御猫!” 薛翃在来的路上想过许多可能,但宝鸾跟康妃之间最直接的牵连,就是那只猫了。可是御猫的事已经完结,除非是康妃知道了内情。 但宝鸾毒死御猫的事,只有绿云跟她知道,按理说绝不会透露出去。 如今听康妃果然说出真相,薛翃反而不惊:“娘娘凭什么这么说。” “本宫当然有凭有据,是宝鸾自己供认的。” 薛翃道:“娘娘恐吓,公主无知,只怕屈打成招吧。” 康妃见她波澜不惊,倒也有些意外,却笑道:“小道姑,你倒是真有些本事,本宫如果没有有人证,还真给你唬住了。” 康妃说着,斜睨旁边的人:“宝福,你来告诉这位道姑,到底是屈打成招呢,还是不打自招。” 薛翃听见康妃叫“宝福”,浑身一震,猛然转头,才看见旁边那华贵打扮的少女:容貌曼丽而熟悉,果然是宝福,是她亲生的长女! 薛翃窒息。而宝福却一笑道:“正如康妃娘娘所说,我是亲耳听宝鸾说的,的确是她毒死了御猫。” 薛翃突然想起绿云说,昨儿宝福去探望过宝鸾,也许,是两姐妹相见,宝鸾才告诉了她真相,但是宝福为什么要这么做,把这件事告诉康妃,岂不是要宝鸾的命吗? 就算镇定如薛翃,此刻也禁不住有些错乱了。 康妃听宝福说完,扫一眼薛翃,又问宝鸾道:“公主啊,你的姐姐说的可是真的?本宫是冤枉了你吗?” 宝鸾哪里还能回答。薛翃低头看见宝鸾可怜的样子,恨不得立刻将她抱入怀中,但也因此,那一时慌乱的心神重又冷静下来。 薛翃极快镇定:“敢问,宝鸾公主是否亲口说过,要毒死那御猫?” 康妃一愣,看向宝福。宝福眨了眨眼:“这倒没有,她只说把药喂给了御猫。” “这不已经足够了吗?”康妃冷笑,“之前你不是言之凿凿,说药是给人吃的,猫误食了你那珍贵的药,还会影响病情,如今说穿了,是公主自己不吃药,害死了猫,也害了她自己,和玉,你还想怎么狡辩?” 薛翃道:“公主才几岁,又怎知道那药丸有毒?公主只是怕那药丸苦,所以才喂给猫,若知道猫吃了会死,公主也必然不会如此。对公主来说,那药丸就如同一块点心没什么区别,小女孩儿不知深浅玩闹的行径,也值得康妃娘娘大张旗鼓揪住不放?敢问娘娘几岁?” 康妃瞠目,她旁边的嬷嬷忍不住道:“和玉道长这话太过了,娘娘身份尊贵,你怎可如此无礼?再说,娘娘自然不会追究宝鸾公主的过错,就像是道长所说公主毕竟年纪小,但是公主不懂的事,道长总该懂吧?道长先前污蔑是御猫偷吃,在皇后面前给我们娘娘没脸,如今查明是公主故意,道长难道不该向我们娘娘致歉领罚吗?” 薛翃道:“药丸是我制,娘娘的脸是我打的,都在我身上。康妃娘娘要如何处置,我都担了。但是,您让病中的公主在这里跪着,没有这个理!” 康妃反应过来。 康妃要针对的自然不是宝鸾,而是薛翃,如今见她把责任都兜揽了去,便冷哼道:“事情说开了就好,把公主扶起来,好生送她回去。” 两边宫女上前将宝鸾扶了起来,薛翃擦擦她脸上的泪,微笑道:“公主别怕,不会有事。” 宝鸾望着她温柔的笑,一言不发,给扶着出殿。 薛翃回头向着殿门口的绿云示意,绿云迟疑着,陪着宝鸾去了。 剩下康妃微微探身看向薛翃:“冲撞本宫,忤逆无礼,毒死御猫,和玉,本宫要怎么惩戒你才好呢?” 薛翃抬头,但眼前所见,只有一个高挑的朦胧暗影。 宫道两侧的灯笼已经点燃了,太监手中也挑着龙兴灯笼,薛翃微微凝神,发现那个人的眉眼熠熠地沉浸在光影之中,一如既往,毫无改变的样子。 可她眼前突然出现在行刑那日,给绑在柱子上,四肢都僵硬无法动弹,眼前那遮天蔽日的血红色,那种血红,瞬间把正嘉的身形也淹没在内。 没有任何预兆,薛翃往后跌倒。 正嘉皇帝吃了一惊。 他本能地踏前两步想要将人扶住,却有个身影更快地赶到,抢先及时地将薛翃扶抱住。 薛翃深知正嘉的性子,他的心意已动,就绝不会收敛退缩。 丹房内听郝宜来请,薛翃不肯从命,一自然是为了丹药,二却是因为深知正嘉的脾气。 正嘉甚是推崇方外的修道之人,既然让郝宜来请,可见是对和玉也起了兴趣,就算她不肯去,对正嘉而言也绝非忤逆抗旨,何况她写了那个字。 那是投其所好。 正嘉虽沉迷道术,却是个极聪慧的心性,之前薛翃伴驾,他便经常写些字谜,发给朝臣,或者宠妃,薛翃最解他的意思,别人不懂的,往往她会解答,所以正嘉也对她格外另眼相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4.第 74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薛翃抬头, 但眼前所见, 只有一个高挑的朦胧暗影。 宫道两侧的灯笼已经点燃了, 太监手中也挑着龙兴灯笼, 薛翃微微凝神, 发现那个人的眉眼熠熠地沉浸在光影之中,一如既往, 毫无改变的样子。 可她眼前突然出现在行刑那日,给绑在柱子上,四肢都僵硬无法动弹, 眼前那遮天蔽日的血红色, 那种血红, 瞬间把正嘉的身形也淹没在内。 没有任何预兆, 薛翃往后跌倒。 正嘉皇帝吃了一惊。 他本能地踏前两步想要将人扶住, 却有个身影更快地赶到, 抢先及时地将薛翃扶抱住。 薛翃深知正嘉的性子, 他的心意已动, 就绝不会收敛退缩。 丹房内听郝宜来请,薛翃不肯从命, 一自然是为了丹药,二却是因为深知正嘉的脾气。 正嘉甚是推崇方外的修道之人, 既然让郝宜来请,可见是对和玉也起了兴趣, 就算她不肯去, 对正嘉而言也绝非忤逆抗旨, 何况她写了那个字。 那是投其所好。 正嘉虽沉迷道术,却是个极聪慧的心性,之前薛翃伴驾,他便经常写些字谜,发给朝臣,或者宠妃,薛翃最解他的意思,别人不懂的,往往她会解答,所以正嘉也对她格外另眼相看。 甚至有一次对她说道:“爱妃才是朕的解语花,不像是何妃,真是辜负了好名字。” 当时的淑妃就是何雅语,薛翃笑道:“淑妃在这些上面虽然等闲,心思还是很玲珑精细的,比如皇上前日咳嗽了声,淑妃便立刻叫人炖了雪蛤百合汤给皇上润肺。臣妾看似精巧实则驽钝,心里毕竟缺乏算计。” 正嘉那会儿将她搂入怀中,带笑说道:“你要什么算计,朕就爱你这般天然娇憨,有朕在,你也不需要算计什么。” 薛翃那会儿是为了后宫和睦,免得正嘉的话传到淑妃耳中去,引淑妃不高兴。所以在正嘉面前为她说好话,没想到这句却是一语成谶的意思。 可是经过三年的沉淀,她居然还是有些无法面对这个人。 一想到那日黄昏正嘉若隐若现的眼神,那股撕筋裂肉般的惨痛如此鲜明的浮现。 听冬月说起,那时她晕厥的时候,是萧西华及时赶到,陶玄玉却仍在布置罗天大醮禳除邪祟之事,不曾回来。 西华将她带回了放鹿宫,正嘉皇帝则派了郝宜在放鹿宫观察侍候,先前太医们来看过,无非是说她身体虚弱,又加上耗神劳力,需要好生调养歇息,如此而已。 薛翃醒来的时候已经寅时将过,西华见她醒了,便道:“小师姑,你不要太过劳累,好歹要照看好自己,别叫人太担心了。” 薛翃道:“你不在你师父身边,怎么回来了?” 西华说道:“师父本是让我回来交代一声,说这两日他不会回来,让小师姑掌看着众弟子,没想到你偏把自己累倒了。” 薛翃一笑:“我有数,你不用担心,这件事也别跟你师父说,免得让他分神。知道吗?” 西华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悒郁的表情,薛翃道:“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西华这才答应,“那么我先回去了。” 薛翃点头:“你去吧,好生相助你师父。” 西华迟疑地转身,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终于还是出门去了。 西华去后,冬月说道:“小师姑,大师兄很担心你呢,昨晚上都在外间守着,一刻也没离开。” 薛翃道:“西华宅心仁厚,又从来敬重尊长,所以你们师父才也那样重看他。” 冬月欲言又止,薛翃问道:“绿云那边可有消息?” “师姐派人送信回来,说是公主昨夜虽有起夜,但精神尚好,想必是小师姑的丹药有了效果,方才有派人来说,公主喝了粥。请小师姑安心。” 薛翃闻听,这才松了口气。 这时侯外间郝宜进来,见薛翃起身,便道:“仙长可大安好了?” 薛翃下地:“公公如何在此?” 郝宜道:“昨儿您可把我们给吓坏了,皇上特命奴婢来伺候着呢,看看有什么要用的,务必要让仙长好好的。您觉着怎么样?可想吃点什么?” 薛翃道:“多谢皇上圣眷。也劳烦公公了。” “这是哪里的话,都是为了皇上效力罢了。” 薛翃叫冬月先退了,便看郝宜:“郝公公忠心耿耿且又善解人意,可算是皇上身边头一号得用之人了吧。” 郝宜笑道:“不敢当,我其实是最蠢笨的一个,我顶上的那几位师兄都是最精明强干的。” 郝宜,齐本忠,田丰,还有一名张相,是正嘉皇帝身边几个最得力的太监,但是却有一人本来位居他们之上,那自然就是曾经司礼监的内司正郑谷,郑谷伴随正嘉皇帝多年,最解他的心性,而且为人谨慎老成,最会办事,很得正嘉重用,当时外廷自有内阁众人,内阁首辅行丞相的职责,却被称作“外相”,在内宫之中,郑谷则是被称作“内相”,可见位高权重。 当日正嘉在泰液殿安寝,正是郑谷伴驾的,如果说那件事有人最清楚的话,莫过于郑谷了。 薛翃知道郝宜其实是郑谷手底四人中资质最一般的一个,原本还轮不到他在正嘉身边伺候,但现在世易时移。 薛翃想知道郑谷去了哪里。便只有从郝宜口中旁敲侧击。 薛翃问道:“师兄?难道说,宫内的公公们,也如同我们山上一样,您也还有师父吗?” “那是当然了,我的师父是”郝宜生生地止住。 “怎么了?”薛翃微微诧异。 郝宜见她神情无邪,且身边又无别人,才道:“您是修道人,又是初来京城,所以不知道,我们几位师兄弟的师父,就是当初掌管司礼监的郑公公,可惜因为之前薛端妃的那件事,公公给受到牵连,被皇上打发去南边守皇陵了。” 薛翃这才确信,郑谷果然是已经给打发了。 “我也听过端妃的故事,那是真的吗?”薛翃假装好奇地问。 郝宜忙制止她:“仙长千万不要在宫内提这件事,这是宫内的禁忌。您如今医治的宝鸾公主,就是端妃娘娘的第二位公主,奴婢听说您因此而斥责了丽嫔,可知道丽嫔为什么这么大胆,不过是因为端妃娘娘不在了,宫内都忌讳,所以” 他忙又打住,道:“不过情形只怕要有所不同了,您大概还不知道,昨儿您离开了宁康宫后,皇上便命把丽嫔娘娘将为贵人,哼,这下看她们还敢不敢怠慢宝鸾公主了。” 正说到这里,外间有一名小太监跑进来,对郝宜说道:“江指挥使来了,看着像是有急事。” 郝宜一怔,还没来得及答话,就见江恒从外大步走了进来,一眼看见薛翃,便道:“道长,俞莲臣情形不好了。” 薛翃变了脸色,江恒道:“请随我速去镇抚司吧。” 郝宜忙道:“这如何使得?道长才病好些,正要仔细调养的时候,这会儿哪能又跑出宫?且又听说俞莲臣是疟疾,若是对道长” 薛翃不等他说完,便道:“公公放心,我已有应对的法子,且如今师兄正要办罗天大醮,若这会儿让俞莲臣归位,煞气冲天,必会引发不祥之事。请公公将我的话转告皇上。” 江恒也道:“方才我已禀明皇上了。” 这会儿冬月准备了洗漱之物,薛翃请江恒稍等,自己挽起袖子,俯身掬水洗了两把脸,只用丝帕擦了一擦,又将头发重新绾好:“走吧。” 两人出了放鹿宫,往外而去,江恒见她左手的袖子仓促中还未放下,露出半截晶莹如玉的腕子,且因才洗过脸,面上未干的水渍迎着朝阳之光,熠熠晶莹,竟好像她通身都笼在一团淡淡地光晕中似的,令人不敢直视。 出了宫门,江恒早准备好了马车,当下两人一人骑马,一人乘车,往镇抚司而来。 镇抚司在麒麟大街上,正常要走三刻钟的,路上锦衣卫头前开道,无人敢片刻拦阻,竟只用了一刻半钟便赶到了。 江恒翻身下马,去接薛翃,薛翃早推车而入,不等他靠前,便一跃落地,脚步轻盈,黑色的绸衣一挡,同底下白绸相映荡漾,犹如最简洁而动人的水墨画。 江恒陪着薛翃入内,道:“原本这俞莲臣是关押在大牢里的,不过他身份特殊,又染了病,若丢在里头,怕会传染别的囚犯,所以如今只安置在镇抚司后院。” 不多会儿到了地方,院子门口有两名锦衣卫看守,面上都蒙着白纱。 江恒才要给薛翃也拿一片挡着呼吸,薛翃举手,向腰间口袋里取了两颗丹药出来,递给江恒道:“这是牛黄抱龙丸,有祛风散邪功效,含在口中,别吞下。” 江恒从她指尖接过,一笑:“多谢费心。” 薛翃自己也含了一颗,两人这才入内,却见院子荒芜,江恒引着来到靠内的一间房钱,推开门。 门开处,一股邪晦之气扑面而来,薛翃微微屏息迈步而入,却见里头只孤零零一张桌子,一张板床,俞莲臣躺在上面,走近看时,却见越发地形销骨立,犹如猛兽困饿已久,只剩下了一副铁骨铮铮。 薛翃先一探鼻息,又去诊他的脉搏。 江恒道:“先前太医用了药,但喝了后都吐了,最后竟一点也不能吞入,太医也束手无策。” “这种情形不能用汤药了,得用针灸,”薛翃拧眉说道,“我的针灸功夫等闲,需要找个高明的大夫。至于如何施针,我先前已有研究,虽无十分把握,却也有七八分,事不宜迟,请指挥使速请会针的大夫。” 江恒道:“好,我去叫人。”他起身往外,将出门之时,又有些踌躇地回头。 却正在这时,原本看似奄奄一息的俞莲臣猛然探手,紧紧地攥住了薛翃的手腕。 幸而薛翃的身体正好挡住了这一幕,江恒凝眸看了会儿,终于推门而出。 薛翃听得江恒关门的声音,才略松了口气。俞莲臣的手极大,因为瘦,骨节显得十分突出,像是钢铁铸成似的,钳住薛翃便无法再松开。 薛翃无法出声,也没有挣扎。 “是你吗?”俞莲臣眼皮微动,双眸似睁非睁,声音亦微弱如同风声:“阿姐。” “这个你可管不着。”郝益白他一眼,他跟田丰向来不对付,所以也懒怠理会。 田丰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叫你去放鹿宫找那小道姑啊。” 郝益到底不如他心机深,便问:“你怎么知道?” 田丰得意道:“我当然知道,先前和玉道长在宁康宫把丽嫔娘娘斥责了一顿,皇上想必是要过问这件事。” 郝益这才冷笑:“我看未必。” 于是不理田丰怔住的表情,匆匆往放鹿宫去了。 郝益来至放鹿宫,那管事弟子知道他是宫内掌事的大太监,忙来迎着:“公公亲临,可是有要事?” 郝益问道:“正是呢,是传皇上旨意,请和玉道长去甘泉宫。道长在哪里,快请她出来吧。” 管事弟子迟疑:“这” 郝益道:“怎么了?难道道长不在?” 管事弟子才说道:“虽然是在,可小师姑如今正在制药,她制药的时候是不许别人打扰的。” 郝益忙道:“这是皇上的旨意,怎能是别人呢?快去告诉。” 管事弟子见他催促,只得往丹房而来,这丹房是临时用放鹿宫的一处偏殿改成,不算太大,旁边就是储存药材的仓库。 这会儿已经正午,日色极好,从丹房中隐约透出了一股淡淡地药香气,郝太监不由深深呼吸了几口,心想如此也沾沾仙气儿。 管事弟子走到门口,轻轻敲了两下:“小师姑,是皇上身边的郝公公来传旨,皇上想召见小师姑。” “是请。”郝益在旁边提醒。 管事弟子苦笑:“皇上想‘请’小师姑过去。” 半晌,里头才传出薛翃波澜不惊的声音:“这一炉药才送入,我要亲自看着。” 管事弟子回头看向郝益,郝太监着急,忙上前道:“和玉道长,这药虽然要紧,可是皇上的旨意也是违拗不得的啊,您别为难奴婢们啦。且快请出来,跟奴婢去面见皇上吧?” 又过片刻,里头毫无动静,郝益是最忠心于正嘉的,几乎忍不住要上前推门,可想到正嘉那个“请”字,既然如此有礼,人家不肯答应,似乎也不好用强。 正在迟疑,门缝里突然有一张纸递了出来,管事弟子忙双手接过,打开看了一眼,不知何意。 郝益也忙接过来瞧了眼,却见上头只写着一个字,却跟今日的事风马牛不相及,顿时也懵懂了。 屋内薛翃淡淡说道:“劳烦公公将此物转交皇上。” 郝益捧着那张纸:“这是何意?” “你们不懂不打紧,皇上会懂的。”里头的声音仍是一片宁静。 郝益犹豫了会儿,有所得终究比一碗单纯的闭门羹要好些。于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便拿了那纸回甘泉宫。 田丰仍在门口等着,见他独自一人悻悻而归,很是震惊:“和玉呢?怎么是你一个人回来?” 郝益因没有完成差事心里忐忑,便没好气儿地喝道:“管好你自己的事!”恭恭敬敬捧着那张纸进内去了。 郝益到了养心殿内,跪在地上,说了和玉正在制药炼丹之事。 正嘉脸色淡淡地莫测高深,不见喜忧。郝益最怕主子是这幅表情,因为你永远猜不透下一刻是雷霆大怒还是风和日丽。 郝益咽了口唾沫:“这是和玉道长命奴婢呈给皇上的。”说着把那张纸高高举起。 正嘉将那张纸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居然是个“林”字,字迹清逸隽秀,未见其人,先见这一笔字,已经知道是个难得的人物了。 皇帝盯着那个“林”,片刻又问道:“她可说别的了?” 郝益揪着心忙道:“奴婢看见这个字,很不懂,就问和玉道长是什么意思,和玉道长说,‘你们不懂不打紧,皇上会懂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5.第 75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郝宜在旁边偷偷地打量皇帝, 却见他虽看似面色淡然,但已经不是先前淡然里透着肃杀那种不悦。再看薛翃,更是面无表情,秀丽的脸容端庄的像是薄情寡欲的神仙, 虽然面对的人是这天下独一无二高高在上的皇帝,对她来说, 却仿佛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郝太监越发暗自惊叹。 但是不管在正嘉跟郝宜眼中的薛翃是如何的模样,对薛翃自己而言,却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天知道她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将手指按在了皇帝的手腕上c而没有立刻弹开。 这一次的诊脉异乎寻常的漫长, 因为薛翃根本就摸不着皇帝的脉, 不是因为皇帝的病情奇异,而是因为她的心魂早就不复安分, 心跳的声音好像从胸口穿到了双耳, 她听不见脉搏, 也探不到脉息跃动, 茵犀香的气息太怪异了,熏的她几乎要再像是上次一样直接晕厥过去。 在正嘉皇帝的目光注视下,薛翃抬手,右手的五指犹如最曼妙的兰花,莹白如玉, 纤纤素净。 她缓缓地张开又握起的姿态, 却又像是昙花的瞬间开闭。 “怎么?”正嘉凝视着薛翃每一个动作, 问, “可有不妥吗?” 郝太监的心又一紧,担忧地看向薛翃。 薛翃垂着眼皮不看他:“请皇上恕罪,方才从外间来,手有些冰着了,活动一下。” “哈,”正嘉忍不住笑了一笑,转头吩咐郝宜:“去拿个手炉来给和玉。真是越发粗心了。” 郝太监笑容可掬地答应,也不吩咐小太监,亲自跑去取。原来皇帝修道服用丹药,冬日从来不用手炉,所以这精舍内虽然备着,却并没有启用,当即捡了一个龙纹紫铜手炉,盛了几块雪白的银炭,又用白绢擦拭了几番,才抱着往回。 郝宜乐颠颠地才要转过帘缦,却见前方皇帝微微低着头,仿佛很亲密的在跟薛翃说着什么。 正嘉皇帝原本就性情矜傲,天威难测。自打修道,表面上看着要比先前平和了许多,但实际上城府跟心思是越发深了。 不管是接见辅臣还是面对宫内妃嫔,极少见他如此“平易近人”的样子,只有在对待最亲信的颜首辅跟夏太师的时候,偶尔才会露出些宠信嘉许之态。 郝宜迟疑了一会儿,才又满面含笑地碎步奔入:“主子,手炉拿来了。” 正嘉才又仰身,看向郝宜,郝宜本是要把手炉给薛翃的,见皇帝如此,突然福至心灵,便跪在地上,把手炉双手呈给皇帝。 正嘉果然亲手接了过来,又说道:“去端一碗龙井竹荪汤来。” 郝宜领命起身后退,直到退到了十数步开外的帘帐后才悄无声息地站住,回头吩咐小太监去取汤水。 在这个地方,能看见皇帝的一举一动,也能听见召唤,却不至于碍眼地打扰到皇帝。 正嘉捧着手炉,摸了摸,表面微温:“这奴婢办事还是很妥当的,也是朕大意了,外头毕竟冷,该让你多坐会儿再诊脉。”说着,便将手炉递给薛翃。 薛翃道:“多谢帝君。”微微欠身,将手炉接过。 只是交接之时,不由仍是碰到了正嘉的手,皇帝的手指细长干净,却好像比手炉还要热几分。 正嘉的目光从那顷刻相碰的手指上挪开,看向薛翃脸上,却见女冠子仍是面无表情,好像完全都不曾察觉方才那瞬间的异样碰触。 薛翃捧着手炉,垂眸定神,半晌道:“多谢帝君厚爱。”将手炉放在旁边的剔红小香几上,薛翃道:“贫道请脉。” 正嘉一笑,索性把身子往后一靠,双眸微垂睨着薛翃。 薛翃探手搭脉,凝神而听,却听皇帝说道:“你去了镇抚司,那俞莲臣如何?” 薛翃正定了神,听他复提起这个,不免又有些气息紊乱,只得回答:“已经请大夫施针,且下了药,至于能不能恢复,就看他自己的了。” 正嘉慢慢说道:“这俞莲臣本是必死,遇到了你,是他的造化。” 薛翃心中一动,下意识地想打量一眼正嘉此刻的神情。 毕竟薛翃极为了解皇帝,此刻隐隐地从这话里听出几分异样。 但皇帝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淡声又道:“陶真人在忙着布置罗天大醮的事,你却忙于悬壶救世,你们这对师兄妹,着实不愧是张天师的嫡传弟子。” “帝君谬赞了。” 正嘉瞧见她的长睫抖了两下,就像是从来平静如镜的水面上起了一丝微风涟漪。 皇帝微笑:“河南那边的河道出事,那些朝臣们,还想劝阻朕停止在内宫做法事,哼,他们懂些什么,又哪里知道朕的苦心。” 薛翃不言语。 正嘉道:“对了,才进宫来议事的朝臣里,高彦秋是你俗家的祖父,你方才过来可见了他了?” “请皇上再换左手,”薛翃说罢,又平静地回答道:“请帝君见谅,既然已经出家,就不知什么祖父c大人了。” 正嘉挑眉:“可见张真人对你另眼相看,不是没有道理的,话总是说的这么通透。你就是比朕自在,说走就走了,朕却还得困在这庸庸碌碌的俗世之中,受那些俗事的绊扰。” 薛翃道:“皇上乃天上星宿下凡,经历种种也是历劫,且皇上有向道之心,便不论是在方内方外,且都算是修行罢了。只要心在,终究会有功德圆满的一日。” 皇帝听了这两句,不禁大笑起来:“和玉,朕真是跟你相见恨晚。” 他连连点头,又道:“朕近来常有惘然之意,幸而你跟真人两位下降,让朕大有拨云见日之感啊,你们果然是我大明朝的有力禳助。” 薛翃道:“明君有道,天下才会大安,师兄纵然能耐,也不过是个辅弼而已,至于我,便不值一提。” 正嘉缓缓坐直身体,又慢慢倾向薛翃,两只眼睛深深地凝视着她:“和玉,你很会说话。你怎么知道朕最想听得是什么?” 薛翃道:“贫道只是会说实话,想必皇上是爱听实话的。” 正嘉复又仰头长笑:“好好好。只不过你才不是什么‘不值一提’,你”他如有深意地看薛翃一眼,并没有说下去。 不远处的郝宜看在眼里,心中啧啧称奇,他伺候了正嘉这几年,皇帝从没有像是今日这般畅快大笑,毕竟皇帝是要修道的,便立志要收敛七情六欲,今日,莫非破戒了么? 郝宜正在笑嘻嘻看着,手底下小太监送了龙井竹荪汤上来,郝宜拿了干净的汤匙,舀了一勺在碗里,自己尝了口,又过了片刻,才亲自接了过来,脚下无声地送进去。 此刻正薛翃已经诊完了脉,对皇帝说道:“皇上的头疼,是否还伴随着头至肩发热的症状?” “不错。”正嘉道,“心里还甚是烦闷。” 薛翃说道:“皇上的手阳明经被寒邪所侵,有些受损皇上最近可受过寒?” 正嘉摇头。 郝宜说道:“和玉仙长的说法,跟太医说的差不多。只是奴婢们伺候皇上甚是尽心,也不见皇上得过什么寒症。” 薛翃蹙眉想了会儿:“那,皇上的坐卧如何?” 郝宜道:“坐卧也都有起居记载,一切如常并无不妥呀。” 薛翃抬眸看向正嘉,却恰对上他正凝视自己的眼神,薛翃本能地将目光迅速转开避免跟他对视,但目光才转,心中便知道如此行为反而更加欲盖弥彰。 果然,正嘉轻轻笑了声,了然一般:“不碍事,和玉慢慢思量,横竖朕如今百病全消。”说着回头,垂着眼皮问:“汤备好了?” 郝宜忙道:“主子现在要用,是正好的。” 正嘉道:“不是朕用,是给和玉的。她的身子单薄,喝一些滋补的热汤水自然是好的。” 郝宜这才明白。当下忙笑道:“这可是难得的恩典,仙长快谢过皇上赏赐。” 薛翃忍不住又看一眼正嘉,却见他笑的成竹在胸。 正郝宜将那铜胎掐丝鹤鹿纹的汤碗盖打开,刹那间,香气扑鼻。 这龙井竹荪,本是最清淡的一道补汤,用竹荪做主料,鱼茸c火腿做辅料,鲜香味美,且又滋补,也很合正嘉的心意,御膳房里是常备着的,估摸着他要喝了,便早早地熬上,今儿却比平日里要早,所以送来的晚一些。 但论起赏人,今儿也还是头一遭。 正嘉看向薛翃,却见她盯着那鹤鹿纹的汤碗,脸色更白了几分。 正觉异样,薛翃已经站起身来,后退几步,举起袖子掩住口鼻。 正嘉很意外:“怎么了?” 这会儿,那茵犀香反而似救命了,薛翃想仗着这香气把鱼茸跟火腿的腥气压下去,强忍着不适说道:“请帝君恕罪,贫道从小茹素,不能吃这些东西,也闻不得。” 正嘉“啊”了声,略觉失望:“原来如此。朕倒是忘了。” 郝宜的心惴惴不安,皇帝第一次示好,人家居然不领情,按照他对皇帝的了解,这位主子心里一定不受用了。 果然正嘉皱眉道:“还不快拿下去!另换一碗c素淡无荤腥的。” 薛翃忙道:“不必劳烦,今日我是来给帝君看诊的,如今心里已有大概,还要立刻去一趟太医院。” 正嘉拢在宽袖里的手轻轻地捻着白玉龙形佩,有些不甘的躁动:“你要见太医,叫他们来就是。” 薛翃道:“商议医治之事,怕他们当着帝君在侧,威仪所慑,不敢畅所欲言。” “偏你有这些心思,那好吧,你且去,”正嘉目光沉沉,一笑:“但朕可就交给你了。” 这话说的似乎有些郝宜心一跳,鬼使神差地看向薛翃。 以及如今的“隔世重逢”。 虽然屋内并无别人,薛翃仍是按捺不住地浑身发抖。 上次长街上的不期而遇,她脱口而出一句“连城”,还以为人声嘈杂,她的声音又弱不可闻,他是受刑伤重的人,自然是绝不可能听见的。 可是如今 薛翃的心噗噗乱跳,望着俞莲臣微微睁开的双眸,无法回答。 这个回答太沉重,就像是掀开了鲜血淋漓的过往。 镇抚司本就备了大夫听候差遣,江恒叫了一名锦衣卫,很快把人领了来。 江恒进门的时候,见薛翃手中捏着一根金针,似乎才对俞莲臣用了针。江恒走到跟前儿:“怎么了?” 薛翃脸上平静:“方才他的情形有些不好,我以金针刺穴,替他暂且纾解。” 江恒不置可否,示意那大夫上前,薛翃转头,并不起身:“先生怎么称呼?” 那大夫战战兢兢道:“鄙人姓黄。” “黄大夫有礼,”薛翃淡淡说:“他的情形已经危重,喝不下药,便只能等死,只能用针灸,如今请大夫按照我所说,替他刺身上各处要穴。” “不敢不敢,是是,”黄大夫唯唯诺诺,从药箱里取了金针出来,“其实老朽也曾这么想过,只是今日并非用针的吉日,而且没有十足把握。” 薛翃道:“人命关天,就不管什么黄道黑道的了,请大夫以针刺他的中脘穴,章门穴。” 黄大夫点头称是,才要动手,又吓得停下来,原来这两处穴道都是人身上的要穴,中脘穴属于奇经八脉中的任脉,倒也罢了,章门穴别名长平,在第一浮肋前段,此穴道是脏会穴,肝经的强劲风气在这里停息,就如同风口出入的地方。 这穴道统治五脏疾病,非同一般。 黄大夫迟疑地看薛翃:“仙姑,确定如此吗?这位病人此刻内息微弱,再刺他章门的话,泻了体内风气,会不会更导致他体弱不支,病情恶化?” 薛翃看着俞莲臣乱发之中的脸,因为病痛煎熬,这张脸的五官也更加突出,微耸的眉梢坚硬倔强如磊磊孤岩。 “不会,他能撑过去,”眼中突然有些酸涩,薛翃垂眸,“何况不是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吗。” 江恒虽然不懂医术,但他是习武之人,对这些穴道之类的自然并不陌生,也知道都是生死要穴,这才明白薛翃为何要请别人来下针。 此刻见黄大夫迟疑地望着自己,江恒一点头。 黄大夫这才举手,将俞莲臣的衣裳解开,露出整个腹部,又把衣裳上挪到胸口。 薛翃并没回避,见他腰腹劲瘦,隐隐显露出明显的肌理,只是因为瘦,更显得腰窄,上面还有些新新旧旧的伤痕。 薛翃定神:“动手吧。” 黄大夫举手行针,先在俞莲臣的腹中的中脘穴上轻轻刺落,动作缓而不急。 薛翃在旁看着,见他人虽然优柔寡断,但用针的手法老练,认穴准确,落针绵稳,便知道的确是个中好手,值得信任。 刺过中脘穴,才又挪到左肋之下,悬针片刻,才慢慢刺落。 这一针过后,俞莲臣紧闭的双眸动了动,放在床边的手指也随着弹动,仿佛要捉住什么似的。 薛翃垂眸看了一眼,面不改色对江恒道:“他的神志会慢慢清醒,请江指挥使叫人把汤药送来。” 江恒点头,到门口吩咐。 黄大夫将金针收起来,问薛翃:“这样他可能饮食了吗?” 薛翃道:“待会儿一试便知。” 不多时,侍从送了药过来,薛翃对黄大夫道:“有劳了。” 黄大夫少不得自己端了,便拿了汤匙给俞莲臣喂药,说也奇怪,之前俞莲臣不管是清醒还是昏迷,都无法吞服,偶然吞了些许,此后定要尽数吐出,但这次虽然仍是闭着双眼,却甚是顺利地将一碗药慢慢地都喝光了。 薛翃跟黄大夫又等了一刻钟,薛翃道:“这药用的很妥当,没什么可添减的,只是病人遭逢大变,心绪难免不稳,所以我再加一味玄参散,可以调气。” 黄大夫才见识了她的医术果然高明,自然无有不从:“如此甚好。” 薛翃又对江恒道:“另外这里还有几枚神授丸,用以安神宁息,我留在这里,让病人自己每天服用一粒便可。”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个灰麻布小袋子,呈给江恒过目。 江恒拿了过来,打开看了会儿,见里头有七八颗乌黑色的小丸子,闻着一股涩涩的药香。 江恒把口袋拉紧,扔在俞莲臣的身边,道:“和玉道长真是心细如发,这个都想到了。也是这俞莲臣的造化,道长进京才几日,就先来福泽于他了。看样子做死囚还有些好处。” 薛翃并不答他的话,只面无表情道:“这里的事已经了了,我也该回宫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6.第 76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但“阿姐”这称呼, 却从来没有变过,从见她的第一次, 到最后的别离。 以及如今的“隔世重逢”。 虽然屋内并无别人, 薛翃仍是按捺不住地浑身发抖。 上次长街上的不期而遇,她脱口而出一句“连城”, 还以为人声嘈杂,她的声音又弱不可闻, 他是受刑伤重的人,自然是绝不可能听见的。 可是如今 薛翃的心噗噗乱跳,望着俞莲臣微微睁开的双眸, 无法回答。 这个回答太沉重,就像是掀开了鲜血淋漓的过往。 镇抚司本就备了大夫听候差遣,江恒叫了一名锦衣卫, 很快把人领了来。 江恒进门的时候,见薛翃手中捏着一根金针, 似乎才对俞莲臣用了针。江恒走到跟前儿:“怎么了?” 薛翃脸上平静:“方才他的情形有些不好,我以金针刺穴, 替他暂且纾解。” 江恒不置可否,示意那大夫上前, 薛翃转头, 并不起身:“先生怎么称呼?” 那大夫战战兢兢道:“鄙人姓黄。” “黄大夫有礼, ”薛翃淡淡说:“他的情形已经危重, 喝不下药, 便只能等死, 只能用针灸,如今请大夫按照我所说,替他刺身上各处要穴。” “不敢不敢,是是,”黄大夫唯唯诺诺,从药箱里取了金针出来,“其实老朽也曾这么想过,只是今日并非用针的吉日,而且没有十足把握。” 薛翃道:“人命关天,就不管什么黄道黑道的了,请大夫以针刺他的中脘穴,章门穴。” 黄大夫点头称是,才要动手,又吓得停下来,原来这两处穴道都是人身上的要穴,中脘穴属于奇经八脉中的任脉,倒也罢了,章门穴别名长平,在第一浮肋前段,此穴道是脏会穴,肝经的强劲风气在这里停息,就如同风口出入的地方。 这穴道统治五脏疾病,非同一般。 黄大夫迟疑地看薛翃:“仙姑,确定如此吗?这位病人此刻内息微弱,再刺他章门的话,泻了体内风气,会不会更导致他体弱不支,病情恶化?” 薛翃看着俞莲臣乱发之中的脸,因为病痛煎熬,这张脸的五官也更加突出,微耸的眉梢坚硬倔强如磊磊孤岩。 “不会,他能撑过去,”眼中突然有些酸涩,薛翃垂眸,“何况不是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吗。” 江恒虽然不懂医术,但他是习武之人,对这些穴道之类的自然并不陌生,也知道都是生死要穴,这才明白薛翃为何要请别人来下针。 此刻见黄大夫迟疑地望着自己,江恒一点头。 黄大夫这才举手,将俞莲臣的衣裳解开,露出整个腹部,又把衣裳上挪到胸口。 薛翃并没回避,见他腰腹劲瘦,隐隐显露出明显的肌理,只是因为瘦,更显得腰窄,上面还有些新新旧旧的伤痕。 薛翃定神:“动手吧。” 黄大夫举手行针,先在俞莲臣的腹中的中脘穴上轻轻刺落,动作缓而不急。 薛翃在旁看着,见他人虽然优柔寡断,但用针的手法老练,认穴准确,落针绵稳,便知道的确是个中好手,值得信任。 刺过中脘穴,才又挪到左肋之下,悬针片刻,才慢慢刺落。 这一针过后,俞莲臣紧闭的双眸动了动,放在床边的手指也随着弹动,仿佛要捉住什么似的。 薛翃垂眸看了一眼,面不改色对江恒道:“他的神志会慢慢清醒,请江指挥使叫人把汤药送来。” 江恒点头,到门口吩咐。 黄大夫将金针收起来,问薛翃:“这样他可能饮食了吗?” 薛翃道:“待会儿一试便知。” 不多时,侍从送了药过来,薛翃对黄大夫道:“有劳了。” 黄大夫少不得自己端了,便拿了汤匙给俞莲臣喂药,说也奇怪,之前俞莲臣不管是清醒还是昏迷,都无法吞服,偶然吞了些许,此后定要尽数吐出,但这次虽然仍是闭着双眼,却甚是顺利地将一碗药慢慢地都喝光了。 薛翃跟黄大夫又等了一刻钟,薛翃道:“这药用的很妥当,没什么可添减的,只是病人遭逢大变,心绪难免不稳,所以我再加一味玄参散,可以调气。” 黄大夫才见识了她的医术果然高明,自然无有不从:“如此甚好。” 薛翃又对江恒道:“另外这里还有几枚神授丸,用以安神宁息,我留在这里,让病人自己每天服用一粒便可。”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个灰麻布小袋子,呈给江恒过目。 江恒拿了过来,打开看了会儿,见里头有七八颗乌黑色的小丸子,闻着一股涩涩的药香。 江恒把口袋拉紧,扔在俞莲臣的身边,道:“和玉道长真是心细如发,这个都想到了。也是这俞莲臣的造化,道长进京才几日,就先来福泽于他了。看样子做死囚还有些好处。” 薛翃并不答他的话,只面无表情道:“这里的事已经了了,我也该回宫了。” 江恒道:“也好,迟了的话怕宫内也有人等急了,我送仙长。” 薛翃看一眼俞莲臣,起身走到门口,江恒举手将门推开,薛翃将迈步之时,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俞莲臣。 江恒道:“劳和玉仙长亲自出宫来给他调治,若还不好转,那就是他的命该绝于此了。也不用怜惜。” 薛翃转身出门。 正嘉皇帝并不十分亲近文武大臣,宫内重用的是司礼监,宫外则重用镇抚司锦衣卫,原先在内倚重郑谷,在外自然就是江恒了。 这镇抚司建造的十分气派,规模不输于任何王府,外人虽提起镇抚司三字便望而生畏,但里头的构造布置却很是不俗。 接近冬日,栏杆外却仍有几株花树,枝叶苍翠,枝头上有没凋谢的粉色花苞,这会儿将近正午,日色和暖,金色的光影在叶片之中闪闪烁烁,看着倒是一派雅致淡然,宁静祥和。 江恒道:“今日多谢和玉道长亲临,如果俞莲臣死了,我还真不知怎么对皇上交代。” 日影将栏杆的影子斜斜地照在地上,细瘦的样子,让薛翃止不住地想到方才的俞莲臣。闻言道:“江指挥使也不必过于担心,不管如何,所谓命数而已。” 江恒见她垂眸看着地上,便也随着扫了一眼,无意却又瞥见她白色的裙摆,如云气翻涌。 “是啊,本来那日他早该给砍头,偏遇到仙长进京,想来是他命不该绝,既然侥幸活命,再突然病死的话是不是有些太造化弄人?” 薛翃微微一笑,并不答言。 江恒望见她朱红的唇角略动了动,目光一滞,又往下移,却见她原先没有放下的袖口早就落下了,几乎遮住了半只手掌,只是那手未免太纤小了些。 他突然有些怀疑自己所得到的信息,是不是她比实际年龄更小一些。 “听说仙长俗家是户部高侍郎家里?这次回京,不知有无跟高府联系?” “既然已经出家,又何必恋家。”薛翃淡淡地回答。 江恒一笑:“是吗,真不愧是张真人亲收的小弟子,仙长的修为造诣,真是不同凡响,听说皇上对您也格外青眼有加?” 薛翃的唇角又是一动,这次却并不是笑意。 一提到正嘉,又想起昨儿他蓦然出现时候那种让她浑身不适的感觉,血腥气在瞬间令她窒息。 甚至这会儿都觉着毛骨悚然,眼前恍惚,却忘了脚下的台阶,幸而江恒关注她一举一动,早抬手一勾,左手握着她手臂,右手从腰后将她一揽:“留神。” 不期然地肢体相接,薛翃浑身上下都发出无声的抗拒呐喊,几乎是出自本能她用力将江恒推开,他倒退一步,身子撞在栏杆上,每一寸肌肤都在疼得颤抖。 不远处几个锦衣卫发现异样,纷纷转头看来,不知何事。 江恒也没想到薛翃的反应如此激烈,下意识地说:“我只是” 薛翃胸口起伏,片刻道:“不关江指挥使的事,只是c只是我不习惯跟人c如此。” 她的手紧紧地扣着栏杆,好像抓着唯一救命稻草一样,因为动作剧烈,袖子给掀开,露出底下一截手腕,上面有几道鲜明的指痕。 江恒扫了一眼,又挪开目光:“你的脸色不佳。” 薛翃闭了闭双眼,那股痛才如潮水般慢慢地退却:“大概是累了。” 江恒道:“前方不远有客房,十分清净,不如歇息片刻再走。” 薛翃本想快些离开,但双腿已然发麻:“那就劳烦了。” 江恒见她答应,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喜欢,便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她往前。 薛翃走的很慢,就像是人鱼才幻化了双足,踩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在刀尖上。 幸而这“客房”离的不远,有两名锦衣卫经过,向着江恒行礼,眼神流露奇异之色。 江恒目不斜视,领着薛翃走进小院,却见院落雅致,内里是粉白的墙壁,墙角有许多花草树木,并一些盆栽,郁郁葱葱的。 江恒上前将门推开,薛翃没顾得上打量,拖着双足进内,却嗅到一股雅淡香气,抬头看时,原来是右手靠窗边有一个檀香木的大花架,上面放着个景德镇的山水垂钓白陶瓷盆,盆中却是一丛丛开的郁郁馥馥的水仙花,翡翠叶,白玉花瓣,金黄色的花心,沐浴在窗上透进来的阳光中,令人眼前一亮。 薛翃本身心俱疲,突然看见这一大盆金盏银台,那浑身的疼痛不由消退了好些,又放眼室内,见窗明几净,陈设不俗,并不像是什么寻常客房的样子,又回想进门的那小院薛翃回头看向江恒:“这里是” 江恒倚在门口,笑笑道:“怕那些客房腌臜,和玉仙长不会喜欢,这是我的房间,想来还算中意吧?” 薛翃哑然:“这如何使得?” 江恒往前走了几步,在堂下右侧的楠木大圈椅上上拍了拍:“我这里没有闲杂人等来聒噪,就算你是真神仙,也能住的。还是说仙长也有世俗的男女之别?” 薛翃走到圈椅边儿缓缓坐了,目光所及,是那开的正好的水仙:“想不到,江指挥使还有这种闲情逸致。” 江恒踱步到水仙旁边,伸出手指拨弄了一下花茎,道:“我只是觉着这种东西有些奇怪,不用土,只要清水跟白石养着,就能盛放如此。” 江恒生得本就不差,身形高挑挺拔,锦衣卫的服饰又是出名的华丽斑斓近似浮夸,这般站在这一盆大水仙边上,简直花面交融,令人眼花缭乱。 然而华美到极至,却又碰撞出一种神奇地脱俗雅丽。 薛翃不禁莞尔。 江恒望着那那花芯娇黄一抹,突然道:“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请教仙长来着。” “请说。” 江恒似漫不经心般:“听说陶真人亦擅长房中术,不知仙长懂不懂这些?” 郑谷走到离皇帝两步之遥处,方跪地道:“尊主,时辰满了。” 正嘉皇帝缓缓睁开双眼,他的眼睛狭长,眼神似能洞察所有。 双手在膝头上一搭,皇帝站起身来。 打坐之后,按例是要沐浴的,内司早准备了香汤,这一番繁琐步骤走完,时辰已将近亥时。 郑谷亲手捧着丝帕为皇帝擦拭未干的长发,正嘉皇帝吃了一口留青茶,问:“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差一刻就到亥时。” 原先皇帝打坐静修的时候,必须要称呼他“尊主”,把世俗的一切抛开,据说有助于皇帝的道行,如今这称呼自然是顺理换了回来。 正嘉皇帝捏着茶盏不言语。 郑谷瞅他一眼,笑道:“皇上今晚上要去哪一宫?方才淑妃娘娘那里派了人来问呢。” “淑妃还带着暨皇子吗?”皇帝突然问。 郑谷心头转动:“听说皇子是跟着淑妃娘娘的。那,不如就去端妃娘娘那里?” 这次皇帝嘴角一动,似笑非笑:“端妃向来早睡,这会儿只怕已经睡下了吧。” 不同的话用不同的语气说出来,代表的是不同的意思,如果皇帝是像是方才提到淑妃那种语气,郑谷怕就要换一种答复的口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7.第 77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薛翃自院门处走了出来, 向着几位太医微微颔首, 才又对管事弟子道:“木心,药簿里可有天雄,巴戟, 续断, 蟾酥, 玄参,百药煎,紫河车。” 叫木心的管事弟子忙道:“是是是小师姑, 弟子记得都有的,会立刻再确认一遍。” 薛翃淡淡道:“好,你师父还没回来?” 木心回答:“正是呢。看时候也该回来了。小师姑不必担心。” 薛翃道:“你忙吧。”说完, 向着几位太医微微颔首倾身示意,便往外走去。 目送薛翃离开, 这几位太医才敢做声, 原来他们都看了出来, 方才木心对于薛翃甚是恭敬,一人问道:“这位仙姑是” 管药弟子说道:“这是我们小师姑, 是我师父的师妹,师祖羽化前最后收的一个徒弟。她的原籍还是京内人士呢。” 一名老太医道:“原来真的是高侍郎家的那位小小姐呀。啊,真是出落的仙风道骨。” “且慢, ”突然又有一名太医问道:“昨日林太医回来说过, 清河县里那给缺乳妇人开天仙子的, 岂不正是这位?” 木心昨儿也已经听说了, 闻言笑道:“给各位说中了,昨儿我们小师姑在清河县的时候,夜晚听见孩子啼哭不止,小师姑心慈,闻声而去,原来是那妇人生了孩子,没有奶水,正合家痛哭呢,小师姑给那妇人诊断之后,开了药方,就是这么神验,第二天我们师父启程,那一家子都在路边上跪着磕头呢!小孩子也已经吃的饱饱的,无量天尊,着实令人欢喜。” 原来昨天,太医院有一位林太医休假回京,夜宿清河,听人传说,有道者给那没有奶水的妇人开了“莨菪”,林太医自然熟知药性,知道那莨菪有毒,闻听这件事大为惊愕,还以为是无知之人胡闹,太医生恐闹出人命来,谁知道次日,那妇人非但好好的,而且真的下了奶汁。 林太医引以为异,先前回京后,便跟同僚们说了此事,本想找一个天仙子能够下奶的先例,但是就算众太医都博览群书经验丰富,却也从不曾想过这种有小毒的东西,居然还有这种功效。 如今见了薛翃,太医们便想起此事,又听木心如此回答,一个个跌足叹息,道:“方才该多请教仙姑,为何竟能想到用天仙子?我等遍查医书也不曾见。” 正如昨日萧西华询问薛翃的话,这方子并不在医书里,所以太医们自然找不到。 木心更加得意了,道:“若说起烧丹炼汞,我师父是最能耐的,可要若是悬壶济世,我们小师姑在贵溪,可是人尽皆知的法衣观音呢,不知道救了多少人的性命。” 突然他又想起方才众人说的宝鸾公主,因道:“还有你们方才伤神的那位公主,改日让我们小师姑看一看,必然是药到病除的。” 原本太医们还惊啧感叹,听了这话,脸上便又齐齐露出了那种有点尴尬而勉强的笑。 薛翃走出放鹿宫。 那执事弟子虽然看见,却并不敢如同拦着绿云冬月一样拦阻,反而恭敬说道:“小师姑是要出去走走吗,这宫道有些复杂,容易迷路,且让这位公公陪着您吧。” 薛翃点头,旁边一名小太监过来,陪着她走了出门。 绿云说这里距离皇帝的住处不远,却并没有说错,瑞徵宫在甘泉宫西北方向,路并不复杂,走得慢的话,一刻钟也能到,的确从此可以看出皇帝的苦心,特意安排了这样一处离得近的地方让陶玄玉安歇。 将近黄昏,风吹在脸上,有些沙沙的疼。放眼看去,宫道幽长,从此处往前,第二个路口再向南拐弯,沿着御道再走一段,就能看见甘泉宫。 此刻此身,好像并不是和玉,而又是当初的薛端妃,正闲适自在地走在这宫道之中。 薛翃甚至能看见端妃娘娘脸上那恬和欢喜的笑意。 那样轻薄的欢喜幻象,就这样跟她擦身而过,越走越远。 好像是锋利的小刀子又勾到了心头,薛翃略略止步,手在胸口微微地一按。 小太监忙道:“仙c仙长,您怎么了?” 在他面前,这女冠子脸色苍白,如同冰雪之色,长睫抖动,却像是飞舞在冰雪中的蝶翼,带着些许怕冷的颤。 薛翃微闭双眸,才又缓缓站直了,道:“没什么。不过是一点旧疾而已。” 小太监本是不敢多嘴的,可看她长相无害,又惹人怜爱,便不禁道:“方才奴婢无意听到其他仙长们说,陶真人最会炼丹,可仙长您却最会替人看病,怎么自己反而有什么旧疾呢?” 薛翃一笑:“难道公公你没听说过,‘医人者不能自医’吗?” 小太监嘿嘿笑了起来:“还真的是这个道理,奴婢一时忘了,那些太医院的老大夫们,有时候也病病痛痛的。” 薛翃故意问道:“公公,你可知道真人如今在哪?” 小太监忙指着东南方向:“皇上特意在甘泉宫里召见真人,这会儿只怕也是在那里。” 薛翃道:“原来是那个方向,这皇宫太大了,若无人相陪,还不敢出放鹿宫来呢。” 小太监道:“不妨事的,皇上很宠信真人,您又是真人的师妹,自然也是皇恩浩荡,而且您是女子,当然也不必格外忌讳宫内的那些娘娘们了。” 薛翃道:“虽是女子,但是见了娘娘们,不是还要行礼吗,若不懂规矩冒犯冲撞了,岂非不好。” 太监道:“您不必担心,以您的身份,如今宫里头需要避忌的,不过是太后c皇后,还有康妃娘娘,庄妃娘娘两位,其他的主子们未必敢就为难您呢。太后住的远,等闲又不会出来走动,遇到的机会少,皇后娘娘也是深居简出,至于康妃庄妃两位娘娘,就算正得宠,看在陶真人的面上,自然也会格外宽带,所以大可不必担心。” 薛翃道:“原来宫内这么多位贵人。” 小太监道:“是啊,奴婢只是跟您说如今最得宠的,其他的还有丽嫔安嫔鲁婕妤李昭仪等,还没有提呢。对了,您看那边就是庄妃娘娘的含章宫,对面是康妃娘娘的雪台宫。两位中间偏右边的那座,就是皇后娘娘的梧台宫了。” 当初薛翃出事之前,淑妃何雅语就住在梧台宫,如今已经立后,居然还没有搬去金台宫。 而在正中的金台旁边左侧,就是云液宫了。 小太监说完后,也张望了云液宫一眼,却并没有说下去。 薛翃也没问,只道:“对了,方才听太医们说什么宝鸾公主,却不知是哪一位娘娘的呢?” 小太监一怔,见左右无人,才苦笑道:“说来这位公主,也是苦命,原本是端妃娘娘”说到这几个字,声音轻的像是一把烟灰落地,“很得皇上宠爱的,可自打娘娘出事,公主就失了宠,也是从那之时得了病,一直不见好呢,奴婢听太医们私底下说,过不过的去这个冬天都说不定。”说着就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太监自顾自说着,没有留心薛翃的脸色越发苍白,指尖也微微发抖,只是觉着女冠子沉默异常,正要转头看的时候,却见从前方路口,有一队仪驾走了出来。 小太监定睛细看,却见是四名太监前头引路,中间抬着一架肩舆,上头高高坐着的正是陶玄玉陶真人。 小太监笑道:“仙长您看,那不是天师真人吗?我看天师跟皇上相见必然很顺利,不然皇上不会赐许天师在宫内乘坐肩舆的,旁边还是郝公公亲自陪着呢。” 这宫中能乘坐肩舆的,也只有妃以上的才许。陶玄玉才进宫就能这样,可见皇帝恩宠。 薛翃便站住旁侧,等陶玄玉的法驾到了跟前儿,才举手道:“真人。” 陶玄玉早看见了她,此刻便也低头瞧了眼道:“你怎么在这儿?” 薛翃道:“出来走走。” 陶玄玉笑道:“起风了,先回去吧。” 于是仍是乘着肩舆,薛翃在旁随行,一块儿送回了放鹿宫,那陪着陶玄玉的郝宜又道:“皇上交代,让天师好生安歇,若有什么缺用之物,尽管吩咐他们。”陪笑说了几句吉祥话,才躬身退了出去。 陶玄玉好净,弟子们早备了艾草香兰的沐浴热汤,陶玄玉沐浴之后又换了一身衣裳,才出到外头。 众弟子一一上前拜见,又向陶玄玉详细禀告在放鹿宫的种种安置,陶玄玉从头听了一回,又略作调整。 这会儿天色已暗,弟子们已经准备了晚饭,正要呈上,突然外头又有司礼监的太监齐本忠,领了五六个小内侍,送了八样精致素菜,说是皇帝亲赐。 皇帝又特赐给真人一个御用上好的和田玉枕,一件贡缎暗纹墨蓝道袍。 直到吃了晚饭,众弟子各自去收拾打坐,陶玄玉才得闲。 “皇帝跟我说了两个时辰的道法,”坐在花梨木的大圈椅上,陶玄玉眉宇间有些得意之色,对薛翃说道,“看得出皇上是有道之君啊。” 薛翃只关心一件事,却不便立即就问,只道:“师兄这次想在宫内住多久?” 陶玄玉道:“快的话一个月即可,若皇上实在挽留的话,那可以三个月。” 薛翃道:“这样也好,皇上虽然礼遇,但那些朝臣们未必喜欢。时间一长,恐又生出别的事。” 陶玄玉打量着她,问道:“你晚饭吃了?” “吃了。” “听绿云跟冬月说,你近来吃的越发少了,是京内的饭菜不合口味吗?” 修道之人是要茹素的,幸而薛翃在经历那场地狱之后,也再没有了沾染荤腥的意愿,甚至一见血肉便有不适之感。 只是这次回京,对薛翃而言是极大的考验,心思不宁,自然便无意于口腹之欲,虽然绿云冬月每日送饭,但送来的饭菜,往往只稍稍地动了一两筷子,这两个女弟子是陶玄玉派了去伺候薛翃的,自然会把情形告知陶玄玉。 薛翃道:“师兄放心,我身体尚好。” 陶玄玉叹了口气:“你若是答应,明日正常的多吃些东西,我便告诉你那逆贼的事。” 薛翃心里想的正是这件,微微一窒,道:“师兄跟皇帝说了?皇帝是什么意思?” “你还没答应呢,”陶玄玉淡淡道。 薛翃敛眉垂首:“谨遵师兄教诲就是了。” 陶玄玉一笑:“可别顾着敷衍。”说了这句,才道:“俞莲臣那人的事,我已经跟皇帝说了,皇帝暂时不会杀他的头,只不过毕竟是谋逆,怕也是不会轻易放了他。” 原来陶玄玉同正嘉皇帝谈道之后,自然说起今日街上阻止斩首之事。 正嘉其实已经听田丰说了,可他自矜身份,又不肯让陶玄玉觉着自己是要质问他,所以反而轻描淡写,只字不提。 陶玄玉告知正嘉:俞莲臣本是地煞星转世,先前正是因为拿住了他,导致煞气冲天,把京城的祥和龙气搅乱,地龙不安,才导致了地震。 偏偏当初泰液殿给地震震塌的时候,正是把俞莲臣押解进京的那日,如此巧合,也不由正嘉皇帝不信了。 且陶玄玉又说,这种地煞之星是天上凶宿降世,就算现在杀了他的头,除了搅乱京城龙气之外,他又立刻转世,不出十年,便又入轮回,不免重又搅乱江山。 不如且将他暂且囚禁,这样的话不伤天和,等想到禳解的法子,再做别的处置。 正嘉皇帝本就崇信陶玄玉,今日跟他见了面,却见果然一派仙风道骨,令人倾倒,听他这般建议,便从善如流地答应了。 薛翃听了陶玄玉所说,稍微心安了些,不管怎么样,俞莲臣暂时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陶玄玉忖度她的神情,还有一件事他并没有告诉薛翃,那就是在今日面圣之后,正嘉看似无意地提了一句跟他同行的都有何人。 虽皇帝不露痕迹,甚至没有指名道姓,陶玄玉清楚,正嘉皇帝留心的是“和玉道长”,那个小小年纪便跟张天师投缘,且答了“大道得从心死后,此身误在我生前”的女孩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8.第 78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薛翃步入内殿, 两名伺候嬷嬷立刻上来行礼。 先前那颗药毒死了康妃夏英露的猫,人人都在瞪大了眼睛等着看好戏。 谁不知道康妃是宫内头一号受宠的人,那只御猫更是禽兽中的第一号主子,简直比寻常妃嫔还要尊贵些,如今给毒死了, 以康妃那骄横跋扈的性子,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所以在薛翃从镇抚司回宫的那一刻,宫内几乎每只眼睛都盯着梧台宫呢, 可万万没想到,从梧台宫里落荒而逃的,居然是康妃夏英露。 因此上, 怎不叫这些奴才们心中凛然c对薛翃更加十万分尊重呢。 薛翃抬手, 示意伺候的众人都退下,这些人也毫无二话,忙乖乖地退避了。 这宁康宫里虽然换了不少新的奴婢, 但里头当然也少不了各色眼线。薛翃看殿内无人,才走到宝鸾公主榻前,在她的床边上坐了。 小孩子动也不动, 宝鸾年纪虽然不大, 却十分懂事, 之前那些奴才们窃窃私语, 说康妃去皇后面前告了状, 宝鸾知道惹了祸, 吓得缩在被子里装睡, 却装的不像,察觉薛翃靠前,更是浑身微微发抖。 薛翃望着那瘦弱的小孩子,探手过去,想在她肩头上轻轻地抚落,但只是咫尺之间,却有些不敢碰触。 侥幸这殿内无人,宝鸾又看不见,薛翃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了,她曾发誓不再流泪,但是面对自己亲生的受了万般委屈的女孩儿,又怎能控制自如。 从袖子里掏出素帕,极快地拭干了泪。薛翃暗中调息,才道:“殿下不必担心,那只猫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宝鸾动了动,却仍没有“醒”,薛翃道:“我只有一件事想问公主,希望公主能够如实回答。” 她也不管宝鸾听没有听,便道:“那药是给公主救命的,一切要按照我的吩咐服用,公主的病才能好,可公主为什么要把药喂给那只御猫?是信不过我吗?” 宝鸾不答。薛翃抬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道:“公主不必害怕,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别人,也不会有其他人知晓。我既然答应了要医治公主,就一定会将您治好,而且”薛翃顿了顿,道:“我绝不会容许什么人欺负公主的。” 薛翃说完,宝鸾的肩膀抖得更厉害了,薛翃硬生生将目光移开,避免自己再度潸然泪下:“我只想公主别再做这些事,一切要听我的,好吗?” 薛翃说完,手凌空在宝鸾的肩头虚虚地按了按,便站起身来。 突然宝鸾掀开被子起身,她转头看着薛翃,竟道:“你凭什么这么说?你又不是宫内的人,你只是个女冠子就算你说能治好我,倘若治不好,反而治死了,父皇也绝不会怪罪你。而且你为我得罪了那么多人,他们当然奈何不了你,可等陶真人走的时候你也跟着走了,剩下那些人岂不是更要针对我欺负我了?你哪里是在医治我,你只是在害我罢了,更凭什么说不容许别人欺负我?” 薛翃万万想不到,自己会听见这样的一番话,措手不及,她立在原地,双眸微睁地看着宝鸾。 宝鸾满脸泪痕,又说道:“没有人想你医治我,我也不想好起来,就算是病死了,又有什么不好?” “你得好起来,”薛翃本能地,来不及多想,“你为什么要病死。” “难道让我活着,像是我母妃那样”宝鸾的声音哽咽,说到最后一句,整个人瑟缩起来。 薛翃浑身也随着抖了抖,两只手不禁握紧:“你不会!” “你没资格说这话!” “我有。”薛翃斩钉截铁地回答。 宝鸾满脸不服,甚至带一丝敌视地看着薛翃。薛翃走近:“我不会容许你出事。你也c绝不会像你母妃那样。” 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那个“我”硬生生咽下去。 但双眼已经胀痛的难受,连嗓子里好像都涨满了酸酸楚楚的东西,呛涨得她几乎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 薛翃微微昂首,屏息,而后说道:“绿云,伺候公主服药。” 外殿绿云走了进来,手中捧着备好的药碗,又悄悄说道:“小师姑,外间来了个小公公,说是郝宜郝公公身边的人,问他什么事,也不说。” 薛翃定神,看向宝鸾:“公主只需要安心把身体养好,此外的事,我会给公主担着。”重生以来,她甚少情绪波动,这会儿不由分说地说了这句话,绿云眼中不禁流露诧异之色。 宝鸾眼中的愠色退却,目光中也透出几许疑惑。薛翃不敢再盯着她看,转身往外走去。 身后,绿云笑着对宝鸾道:“公主殿下放心,我们小师姑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是会说到做到的。” 薛翃三两步走出了宁康宫正殿,立在阶陛前,忍不住抬手在胸口揪了揪。 将近黄昏,风中透着肃杀的冷意,薛翃觉着自己站的是一个偌大的冰窟,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冷的一丝暖和气儿都没有,好像动一动,四肢百骸就会发出冰棱抖动一样的声响。 门口处站着的一名小太监见她出来,忙小碎步跑了过来,跪地请安,又含笑道:“仙长,您可算得闲了呢?” 薛翃动弹不得,只垂眸看他。 小太监是郝宜的心腹,郝太监百般叮嘱他对“和玉道长”要恭敬些,因此小太监只越发恭谨地说道:“我们公公说,皇上最近老犯头疼症,已经传了好几个太医,都没有法子,皇上很不高兴,发了好几次脾气了。所以公公派我来问问,仙长有没有好法子呢?” 薛翃听见“皇上”,才慢慢地缓过一口气。 正嘉皇帝的头疼症已有两三年了,而且有越演越烈的趋势。但是宫内太医众多,按理说轮不到薛翃插手。 可是郝宜特意差遣这小公公过来说,自然就有一番深意。 薛翃心里明白。 毕竟曾经是正嘉皇帝身边不可或缺的人,又是正嘉曾赞过“解语花”的人,薛翃怎会不明白正嘉的脾气? 不是太医院毫无办法,而是用的人不得心。 毕竟,他曾经命人来“请”自己却不得,后又亲自往宁康宫见,偏她晕厥了。求而不得,皇帝如何能够甘心? 可是他毕竟是九五至尊,又是那种自傲矜贵的心性,先前“一而再”,已经是破格逾矩了,绝不会自降身份地“再而三”。 正嘉不肯自降身份,又见不到想见之人,偏以他阴沉难测的性格,这种心思他绝不会对任何人提起。 那股恼火无处可宣泄,太医院跟那些近侍的人自然首当其冲地遭了秧。 幸而郝宜也是正嘉的心腹,隐约窥知了几分他的心意,这才悄悄地派了小太监来知会薛翃。知道以薛翃的冰雪聪明,必会明白自己的意思的。 甘泉宫。 司礼监的几位:齐本忠,田丰,郝宜,张相,陪着几位内阁的辅臣,正议事完毕。 辅臣们跪别皇帝,起身退出内殿,在肃杀的天色里,辅臣们大红锦绣的官袍显得格外醒目,犹如一朵朵庄重的红云般,摇摇摆摆,威仪赫赫地下台阶往外而去。 突然,为首的颜首辅抬眸扫了一眼远处,旁边紧随其后的许阁老也发现了,一怔之下,扫向身侧的户部侍郎高彦秋。 颜首辅没有说话,许阁老笑了笑:“那位女冠子打扮的,是否就是高侍郎先前随着张天师出家的那个小孙女儿?” 高彦秋原先在御前内阁会议里吃了瘪,当然没有心情四处打量,闻言抬头,果然看见远处,有一道纤弱的身影,由一个小太监陪着,往这边走来。 高彦秋皱皱眉,心情虽然不佳,但许阁老资历跟官职都比自己高,便道:“大概是她吧,多年没见,我也认不得了。” 此刻,旁边的夏太师道:“呵呵,高侍郎该认一认才好,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女儿啊。而且听说这位和玉道长可甚是了不得,这才进宫几天,听说就已经是宫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厉害人物了。” 高彦秋自然也听说过,听夏太师语中带了几分讥讽之意,奈何自己辈分官职等等都不如人家,便低头道:“当初舍了她出家,就没指望再回来,所以如今竟形同陌路,不管她怎样厉害,横竖跟高家是没有任何干系了。” 为首的颜首辅听他们三人说到这里,才一笑道:“其实太师说的也不乏道理,如今皇上推崇陶真人,不顾群臣反对要在宫内设罗天大醮,将来这位和玉道长,不知又有什么了不得的造化呢。” 高彦秋位份最低,只得任由他们三个说着,无法还嘴。 幸而在场的还有一个人。 高彦秋便转头看向身后一直没有出声的那位阁臣道:“太舒,咱们还得赶紧回去,把账目再对一对,这很快就要年下报账了,要再给皇上斥责,别说户部跟你们兵部,连内阁也跟着脸上无光。” 原来四人身后还有一位,却是内阁的候补阁员,原先内阁还有一位是兵部尚书石溪,只是最近石尚书病重,所以由兵部侍郎虞太舒补任。 算资历,虞太舒曾是高彦秋的门生,也是内阁里唯一能任由高彦秋呼喝的人了。 听了高彦秋如此说,虞太舒道:“是。”他的声音平和清正,相貌儒雅端庄。头戴压金线的忠靖冠c身着大红官袍,越发衬的五官鲜明,眉目清俊,身材挺拔,风度翩翩,乃是当朝有名的美男子。 高彦秋见他眉眼低垂地答应了,心里才有些满意,便对其他三人道:“三位阁老,下官先行一步。” 说着大袖一甩,昂首挺胸地去了,身后虞太舒也向着颜首辅,许阁老跟夏太师一一行礼,这才随着而去。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许阁老笑道:“高大人好像不大高兴啊。” 颜首辅道:“多少年了他还是这个脾气,怪不得一直在侍郎的位子上爬不上去,他的弟子都跟他平级了,他还是这幅牛脾气。” 夏太师哼了声,却只看着那道越走越近的身影:“两位大人,这位和玉道长好像是来面圣的。你们对此有何看法?” 颜首辅深邃的目光扫向前方:“皇上喜欢,做下臣的能有什么看法。” 许阁老也笑了笑:“是啊,而且听说这位道长的医术是最好的,也许是为了皇上的头疼之症?” 夏太师道:“太医院的人都死绝了吗,需要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颜首辅眯起双眼,意味深长地说道:“医道讲究‘对症下药’,这主治大夫若是中意,也算是另一种‘对症下药’吧。” 颜首辅跟许阁老对视一眼,眼中都带几分笑意。 方才进宫的时候,他们已经听说了康妃的御猫给毒死c康妃告状未果的事。想必夏太师脾气暴躁跟此有关。 夏太师哼了声,率先下台阶往前走去,身后许阁老便搀扶着颜首辅:“您小心慢行。” 正薛翃从另一侧拾级而上,她自然也看见了这几位当朝最位高权重的大人。而那小太监也多嘴地说:“道长,您看,您的祖父高大人也在。” 薛翃回头,顺着他的指点看去,却意外地跟另一个人的目光对上。 几位太医都没见过薛翃,乍看之下,都惊呆了。就连管药弟子跟几个小道士,虽无数次见过她,但此刻仍是下意识地屏息静气,仿佛呼吸重一寸都像是冒犯。 薛翃自院门处走了出来,向着几位太医微微颔首,才又对管事弟子道:“木心,药簿里可有天雄,巴戟,续断,蟾酥,玄参,百药煎,紫河车。” 叫木心的管事弟子忙道:“是是是小师姑,弟子记得都有的,会立刻再确认一遍。” 薛翃淡淡道:“好,你师父还没回来?” 木心回答:“正是呢。看时候也该回来了。小师姑不必担心。” 薛翃道:“你忙吧。”说完,向着几位太医微微颔首倾身示意,便往外走去。 目送薛翃离开,这几位太医才敢做声,原来他们都看了出来,方才木心对于薛翃甚是恭敬,一人问道:“这位仙姑是” 管药弟子说道:“这是我们小师姑,是我师父的师妹,师祖羽化前最后收的一个徒弟。她的原籍还是京内人士呢。” 一名老太医道:“原来真的是高侍郎家的那位小小姐呀。啊,真是出落的仙风道骨。” “且慢,”突然又有一名太医问道:“昨日林太医回来说过,清河县里那给缺乳妇人开天仙子的,岂不正是这位?” 木心昨儿也已经听说了,闻言笑道:“给各位说中了,昨儿我们小师姑在清河县的时候,夜晚听见孩子啼哭不止,小师姑心慈,闻声而去,原来是那妇人生了孩子,没有奶水,正合家痛哭呢,小师姑给那妇人诊断之后,开了药方,就是这么神验,第二天我们师父启程,那一家子都在路边上跪着磕头呢!小孩子也已经吃的饱饱的,无量天尊,着实令人欢喜。” 原来昨天,太医院有一位林太医休假回京,夜宿清河,听人传说,有道者给那没有奶水的妇人开了“莨菪”,林太医自然熟知药性,知道那莨菪有毒,闻听这件事大为惊愕,还以为是无知之人胡闹,太医生恐闹出人命来,谁知道次日,那妇人非但好好的,而且真的下了奶汁。 林太医引以为异,先前回京后,便跟同僚们说了此事,本想找一个天仙子能够下奶的先例,但是就算众太医都博览群书经验丰富,却也从不曾想过这种有小毒的东西,居然还有这种功效。 如今见了薛翃,太医们便想起此事,又听木心如此回答,一个个跌足叹息,道:“方才该多请教仙姑,为何竟能想到用天仙子?我等遍查医书也不曾见。” 正如昨日萧西华询问薛翃的话,这方子并不在医书里,所以太医们自然找不到。 木心更加得意了,道:“若说起烧丹炼汞,我师父是最能耐的,可要若是悬壶济世,我们小师姑在贵溪,可是人尽皆知的法衣观音呢,不知道救了多少人的性命。” 突然他又想起方才众人说的宝鸾公主,因道:“还有你们方才伤神的那位公主,改日让我们小师姑看一看,必然是药到病除的。” 原本太医们还惊啧感叹,听了这话,脸上便又齐齐露出了那种有点尴尬而勉强的笑。 薛翃走出放鹿宫。 那执事弟子虽然看见,却并不敢如同拦着绿云冬月一样拦阻,反而恭敬说道:“小师姑是要出去走走吗,这宫道有些复杂,容易迷路,且让这位公公陪着您吧。” 薛翃点头,旁边一名小太监过来,陪着她走了出门。 绿云说这里距离皇帝的住处不远,却并没有说错,瑞徵宫在甘泉宫西北方向,路并不复杂,走得慢的话,一刻钟也能到,的确从此可以看出皇帝的苦心,特意安排了这样一处离得近的地方让陶玄玉安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79.第 79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他这一笑之间, 倒是一扫先前的阴柔气息, 俊秀含笑的眉眼透出几分人畜无害的味道。 奈何薛翃知道这些不过是假相而已。 说也奇怪, 在这里坐了这片刻,身上那股令人难受的不适竟慢慢消失了,薛翃暗自活动了一下手指, 又试着起了起身,果然力气也恢复了。 她扶着圈椅的月牙扶手站起身来:“多谢指挥使大人招待,时候不早, 我也该回去了。” 江恒道:“不必客套,能为仙长效劳, 也是荣幸之至。” 薛翃向着他一点头, 往门口而行。江恒陪着她出门, 又道:“俞莲臣的病, 从此可会好吗?还是说仍旧得劳烦仙长出宫?” 薛翃道:“疟疾是寒热之病, 病情很容易产生变化,要继续仔细观察。我也没有十分把握, 还劳指挥使大人照看,若有变故便入宫告我。” 江恒道:“仙长虽是慈心,不过今儿全禀告皇上的时候,皇上好像并不太喜欢你出宫。以后不知会不会更难准许呢?” 薛翃顿了顿。 江恒仍漫不经心般道:“我方才询问仙长有关房中术之事,您好像面有不虞之色, 可知皇上跟真人也学过这些?而且皇上甚好此道。只不过这三宫六院, 妃嫔虽多, 通透的女子却少的很。” 他的话里有话。 薛翃抬眸看向江恒。 江恒迎着她的目光:“仙长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道, 是觉着我在胡说八道?” 薛翃本是想回他的,但却只是摇了摇头。 两个人出了小院,一路往外而去,眼见将出了镇抚司,门口的车马已经准备妥当,薛翃止步道:“回宫就不必再劳烦指挥使了。” 正有一镇抚司的统领走来,看着有些面熟,正是那日负责押运俞莲臣的季骁。 季骁见是薛翃在,便没靠前,只远远地站着。 江恒也瞧见了,便对薛翃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暂且失陪了。” 薛翃向他行了个道礼,出门下台阶,江恒站在门口遥遥地看着,目送她上了车,才回头对季骁道:“有什么事?” 季骁上前道:“先前宋统领来说,发现了俞莲臣的同党。” “消息属实?” “宋大哥的人在俞莲臣行刑当日便盯着他们,那天他们本有些想要动手的意思,怎奈刑车给真人一行拦住,打草惊蛇,那些人才散了,最近又看他们屡屡出现在镇抚司周围,宋大哥猜测他们会不会想要铤而走险,想要劫狱?先前他带人出去侦查,让我转告指挥使大人。” 江恒沉吟片刻,道:“他们要是狗急跳墙到这种地步,那可真是寿星老上吊,嫌命长了。别去惊动,等他们行事的时候,再一网打尽。” 原来俞莲臣自打被缉拿后,他也有些党羽,陆陆续续进京试图营救。 镇抚司自然知晓,之前押送俞莲臣往刑场的时候,便暗中埋伏人手预备着。 没想到给薛翃拦住囚车,那些人极为机警,见势不对,便四散而去。 乘车往宫内而行的薛翃当然不知此事,而且她更想不到的是,这会儿的皇宫之中,也有一场小小地波涛汹涌。 马车在宫门处停下,里头便有放鹿宫的小太监全子来迎着,道:“仙长您可回来了。” 薛翃见他一脸着急,便道:“怎么了?” 小全子陪着她往里而行,一边说道:“皇后娘娘那边问了您好几回了。是康妃娘娘的猫,不知怎么跑到了宁康宫,吃了您给宝鸾公主的药,居然就口吐白沫死了。如今康妃娘娘告到了皇后面前,说您给公主的药有毒呢。” 薛翃皱皱眉:“康妃的猫怎么跑到宁康宫了?” 小全子道:“那只猫,是皇上赐给娘娘的,娘娘爱逾性命,这六宫之中,任凭它来去自如,还常去御花园里捞锦鲤,皇上之前养的几只鸟都给它咬死了,皇上还没生气呢。” 小全子说着,边焦急地打量薛翃,他不知薛翃懂不懂自己话中的意思。 ——说穿了,这只猫是皇帝所宠爱的御猫,如今竟然给毒死了,看似还是和玉道长给公主的药出了问题,这里头牵扯着御猫跟公主两件事,岂是等闲? 这六宫之中,皇后虽是梧台宫的那位,但论起最得宠的自然是康妃娘娘跟庄妃娘娘,所以先前那只猫恃宠而骄,做了那些个鸡飞狗跳的事皇帝还都娇惯着毫不计较。 小全子不禁有些为薛翃担心。 当初有薛端妃在的时候,宫内众人只知道有端妃跟淑妃何雅语,那会儿还不知康妃跟庄妃两位是何许人也,真是后宫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不几年而已。 薛翃问道:“这位康妃娘娘很受宠吗?” 小全子悄悄说道:“康妃的娘家,是夏太师家里呀,如今除了颜首辅外,皇上最宠信的便是夏太师了。” 薛翃突然记起来,当初皇后殡天,她代理六宫事宜的时候,皇帝曾透过口风,说是要纳几个新人进宫,其中就有太师夏家跟几位当朝重臣家的女孩儿。 原来如此。 小全子又说:“您可要留神呢,康妃娘娘可喜欢那只御猫了,奴婢听人家说,她哭的眼睛都红肿了。” 眼见皇后的梧台宫在望,小全子不敢再多说,只低着头,领着薛翃走到跟前,道:“放鹿宫的和玉道长到了。” 自有太监入内通禀,不多时,里头有人来领着薛翃,小全子便立在门口等候。 梧台宫,是这宫内除了云液宫跟皇帝的甘泉宫外,薛翃第三熟悉的地方了。提起何雅语,薛翃心底浮现的,是个容貌秀美端庄,少言寡语而多笑容的女子。 同时记忆最深刻的,是在当初泰液宫出事的时候,她被吓蒙了,耳畔听到何雅语的声音:“太后息怒,这件事也许还有别的内情,不如等皇上醒来再做处理。” 太后呵斥:“你当我不知道吗,皇帝一心偏宠这狐媚,如果醒来,再给她梨花带雨的哭一哭,怕又就留下这个祸患了!” 这些回忆,是不能碰触的禁忌,不小心掀起一点,就像龙的逆鳞给掀动。 浑身冰凉,痛彻骨髓。 薛翃的眼前又仿佛有流水恍恍惚惚地淌过,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梧台宫的正殿内,她略略抬眸,看见有个人高高在上,脸容里透出几分熟悉,旁边还有一位盛装打扮的妃嫔,多半就是康妃夏英露。 薛翃微微定神,先扫过夏英露,见她果然两只眼睛通红,狠狠地瞪着自己。 目光上移,终于对上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皇后何雅语,神态安详,目光沉稳里略透出几分初见新人的打量,不露痕迹地望着薛翃。 伺候的太监见薛翃不动,却也不敢十分放肆,只咳嗽了声,提醒说道:“和玉道长,见了皇后娘娘跟康妃娘娘,如何不行礼呀?” 薛翃举手,低头行了个稽首礼:“贫道见过皇后娘娘,康妃娘娘,两位娘娘万安。” 何雅语点了点头,康妃却拧眉道:“你好大胆子,见了皇后跟本宫,竟然不跪拜?” 康妃夏英露坐在皇后下手,身着石榴红的灵仙祝寿纹对襟大袖衫,樱草色云锦褶裙,领口处是黄金嵌红宝石的簪扣,这身打扮颇有先声夺人之势,且她的发型也并不是宫内女子的规制,而梳着个随云髻,额前缀着金凤衔珠八宝钗,越发衬得脸色白皙,明艳动人,把旁边的皇后都比了下去。 她的五官本就生得美而鲜明,又加上精心地装扮,越发美貌不可方物,果然不愧是宠妃势头。 薛翃淡淡道:“贫道乃是出家之人,方外人士,不行俗礼。” 康妃含着嗔怒,还要发作,何雅语道:“妹妹稍安勿躁,如今不是讲究这些的时候。” 夏英露这才想起自己的宠物御猫,一时又哭道:“我可怜的小露,你就给人害死了。”又扭头对何雅语道,“娘娘,还没有去告诉皇上吗?娘娘若不为我做主,我就去求皇上了。” “皇上近日正忙,你不可为这些去胡闹。”何雅语似乎无奈,语气并不重,“先问清楚了再说别的。” 于是何雅语看向薛翃:“和玉道长,康妃的猫误食了你给宝鸾公主准备的药丸,结果竟给毒死了。你对此有何说法?那药丸能毒死猫,怎能给人服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也是和颜悦色,并不是质问的口吻。 康妃听得大为不服,咬牙切齿说道:“娘娘何必对她客气,她摆明了是要毒害公主,偏让我的小露给挡了灾,叫我的意思,何必再问什么,把她拿下,给小露偿命就是了!” 何雅语皱了皱眉,咳嗽了声,却不说别的,只看薛翃。 一看之下,何雅语心内诧异,原来对方面无表情,毫无任何惊慌心虚等色。 夏英露已按捺不住:“来人呀!” “且慢。”薛翃终于开口,她淡声说道:“请问娘娘,我的药丸,是给宝鸾公主服用的,还是给猫的?” 何雅语道:“这自然是给公主的。” 薛翃道:“公主昨儿吃了一颗,贫道亦叫人守着,至今为止好像都并无不妥吧?” 何雅语看一眼夏英露,点头。 薛翃道:“这药丸里头原本有薄荷草,猫是喜欢那种味道的,偷偷吞食的话情有可原,但一并还有朱砂,全蝎等猫不能碰触之物,所以吞下后才会毒发。” “你c”夏英露怔住:“你还狡辩!猫都能毒死,何况是人?” 薛翃冷笑:“人的身体跟禽兽动物有所不同,所以对人有益的东西,对猫狗等来说反而可能是毒物,相反,猫狗等能吃的东西,人却不能入口。康妃娘娘既然饲养御猫,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吗?” 康妃愣了楞,她向来深得圣宠,在宫内几乎都不把皇后放在眼里,哪里曾给人如此面斥。 夏英露不由自主站起身来,怒道:“你好大的胆子,小小一个道姑敢质问本宫?你的药毒死了皇上的御猫,你还敢这样嚣张?” 薛翃浑然不为所动,说道:“药丸好端端地在宁康宫,并没有人想喂给御猫。娘娘自己不管束御猫,让它偷吃毒发,居然还怪到制药人的头上?我的药是有限的,给猫吃了一颗,还要费心再去熬炼,只怕耽误了给公主治病。却不知这宫内,是公主的病要紧呢,还是猫的命要紧?” 薛翃不疾不徐地说完,不理夏英露,只抬眼看向皇后。 给她其冷如水c黑白清澈的目光凝视,何雅语心中竟掠过一丝奇异的森寒。 田丰得意道:“我当然知道,先前和玉道长在宁康宫把丽嫔娘娘斥责了一顿,皇上想必是要过问这件事。” 郝益这才冷笑:“我看未必。” 于是不理田丰怔住的表情,匆匆往放鹿宫去了。 郝益来至放鹿宫,那管事弟子知道他是宫内掌事的大太监,忙来迎着:“公公亲临,可是有要事?” 郝益问道:“正是呢,是传皇上旨意,请和玉道长去甘泉宫。道长在哪里,快请她出来吧。” 管事弟子迟疑:“这” 郝益道:“怎么了?难道道长不在?” 管事弟子才说道:“虽然是在,可小师姑如今正在制药,她制药的时候是不许别人打扰的。” 郝益忙道:“这是皇上的旨意,怎能是别人呢?快去告诉。” 管事弟子见他催促,只得往丹房而来,这丹房是临时用放鹿宫的一处偏殿改成,不算太大,旁边就是储存药材的仓库。 这会儿已经正午,日色极好,从丹房中隐约透出了一股淡淡地药香气,郝太监不由深深呼吸了几口,心想如此也沾沾仙气儿。 管事弟子走到门口,轻轻敲了两下:“小师姑,是皇上身边的郝公公来传旨,皇上想召见小师姑。” “是请。”郝益在旁边提醒。 管事弟子苦笑:“皇上想‘请’小师姑过去。” 半晌,里头才传出薛翃波澜不惊的声音:“这一炉药才送入,我要亲自看着。” 管事弟子回头看向郝益,郝太监着急,忙上前道:“和玉道长,这药虽然要紧,可是皇上的旨意也是违拗不得的啊,您别为难奴婢们啦。且快请出来,跟奴婢去面见皇上吧?” 又过片刻,里头毫无动静,郝益是最忠心于正嘉的,几乎忍不住要上前推门,可想到正嘉那个“请”字,既然如此有礼,人家不肯答应,似乎也不好用强。 正在迟疑,门缝里突然有一张纸递了出来,管事弟子忙双手接过,打开看了一眼,不知何意。 郝益也忙接过来瞧了眼,却见上头只写着一个字,却跟今日的事风马牛不相及,顿时也懵懂了。 屋内薛翃淡淡说道:“劳烦公公将此物转交皇上。” 郝益捧着那张纸:“这是何意?” “你们不懂不打紧,皇上会懂的。”里头的声音仍是一片宁静。 郝益犹豫了会儿,有所得终究比一碗单纯的闭门羹要好些。于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便拿了那纸回甘泉宫。 田丰仍在门口等着,见他独自一人悻悻而归,很是震惊:“和玉呢?怎么是你一个人回来?” 郝益因没有完成差事心里忐忑,便没好气儿地喝道:“管好你自己的事!”恭恭敬敬捧着那张纸进内去了。 郝益到了养心殿内,跪在地上,说了和玉正在制药炼丹之事。 正嘉脸色淡淡地莫测高深,不见喜忧。郝益最怕主子是这幅表情,因为你永远猜不透下一刻是雷霆大怒还是风和日丽。 郝益咽了口唾沫:“这是和玉道长命奴婢呈给皇上的。”说着把那张纸高高举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0.第 80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那茵犀香是是自汉朝时候传入中原的, 乃是西域国的贡品,本来早就失传,只是正嘉一心修道,对这些香料c丹药之类的也格外上心,催促着内造局, 近两年才又将这香制了出来。 只是毕竟是西域之物, 香息跟中原的平和中正大不一样,在清香之中更有一点淡淡地荫荫凉意若隐若现, 给人一种有水汽浮动的氤氲错觉。 正嘉自个儿也很少用这香,所以郝宜是再也猜不到今儿他竟动了这念头。 郝宜在旁边偷偷地打量皇帝, 却见他虽看似面色淡然, 但已经不是先前淡然里透着肃杀那种不悦。再看薛翃,更是面无表情, 秀丽的脸容端庄的像是薄情寡欲的神仙,虽然面对的人是这天下独一无二高高在上的皇帝, 对她来说,却仿佛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郝太监越发暗自惊叹。 但是不管在正嘉跟郝宜眼中的薛翃是如何的模样,对薛翃自己而言,却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天知道她费了多大的力气, 才将手指按在了皇帝的手腕上c而没有立刻弹开。 这一次的诊脉异乎寻常的漫长,因为薛翃根本就摸不着皇帝的脉, 不是因为皇帝的病情奇异, 而是因为她的心魂早就不复安分, 心跳的声音好像从胸口穿到了双耳, 她听不见脉搏,也探不到脉息跃动,茵犀香的气息太怪异了,熏的她几乎要再像是上次一样直接晕厥过去。 在正嘉皇帝的目光注视下,薛翃抬手,右手的五指犹如最曼妙的兰花,莹白如玉,纤纤素净。 她缓缓地张开又握起的姿态,却又像是昙花的瞬间开闭。 “怎么?”正嘉凝视着薛翃每一个动作,问,“可有不妥吗?” 郝太监的心又一紧,担忧地看向薛翃。 薛翃垂着眼皮不看他:“请皇上恕罪,方才从外间来,手有些冰着了,活动一下。” “哈,”正嘉忍不住笑了一笑,转头吩咐郝宜:“去拿个手炉来给和玉。真是越发粗心了。” 郝太监笑容可掬地答应,也不吩咐小太监,亲自跑去取。原来皇帝修道服用丹药,冬日从来不用手炉,所以这精舍内虽然备着,却并没有启用,当即捡了一个龙纹紫铜手炉,盛了几块雪白的银炭,又用白绢擦拭了几番,才抱着往回。 郝宜乐颠颠地才要转过帘缦,却见前方皇帝微微低着头,仿佛很亲密的在跟薛翃说着什么。 正嘉皇帝原本就性情矜傲,天威难测。自打修道,表面上看着要比先前平和了许多,但实际上城府跟心思是越发深了。 不管是接见辅臣还是面对宫内妃嫔,极少见他如此“平易近人”的样子,只有在对待最亲信的颜首辅跟夏太师的时候,偶尔才会露出些宠信嘉许之态。 郝宜迟疑了一会儿,才又满面含笑地碎步奔入:“主子,手炉拿来了。” 正嘉才又仰身,看向郝宜,郝宜本是要把手炉给薛翃的,见皇帝如此,突然福至心灵,便跪在地上,把手炉双手呈给皇帝。 正嘉果然亲手接了过来,又说道:“去端一碗龙井竹荪汤来。” 郝宜领命起身后退,直到退到了十数步开外的帘帐后才悄无声息地站住,回头吩咐小太监去取汤水。 在这个地方,能看见皇帝的一举一动,也能听见召唤,却不至于碍眼地打扰到皇帝。 正嘉捧着手炉,摸了摸,表面微温:“这奴婢办事还是很妥当的,也是朕大意了,外头毕竟冷,该让你多坐会儿再诊脉。”说着,便将手炉递给薛翃。 薛翃道:“多谢帝君。”微微欠身,将手炉接过。 只是交接之时,不由仍是碰到了正嘉的手,皇帝的手指细长干净,却好像比手炉还要热几分。 正嘉的目光从那顷刻相碰的手指上挪开,看向薛翃脸上,却见女冠子仍是面无表情,好像完全都不曾察觉方才那瞬间的异样碰触。 薛翃捧着手炉,垂眸定神,半晌道:“多谢帝君厚爱。”将手炉放在旁边的剔红小香几上,薛翃道:“贫道请脉。” 正嘉一笑,索性把身子往后一靠,双眸微垂睨着薛翃。 薛翃探手搭脉,凝神而听,却听皇帝说道:“你去了镇抚司,那俞莲臣如何?” 薛翃正定了神,听他复提起这个,不免又有些气息紊乱,只得回答:“已经请大夫施针,且下了药,至于能不能恢复,就看他自己的了。” 正嘉慢慢说道:“这俞莲臣本是必死,遇到了你,是他的造化。” 薛翃心中一动,下意识地想打量一眼正嘉此刻的神情。 毕竟薛翃极为了解皇帝,此刻隐隐地从这话里听出几分异样。 但皇帝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淡声又道:“陶真人在忙着布置罗天大醮的事,你却忙于悬壶救世,你们这对师兄妹,着实不愧是张天师的嫡传弟子。” “帝君谬赞了。” 正嘉瞧见她的长睫抖了两下,就像是从来平静如镜的水面上起了一丝微风涟漪。 皇帝微笑:“河南那边的河道出事,那些朝臣们,还想劝阻朕停止在内宫做法事,哼,他们懂些什么,又哪里知道朕的苦心。” 薛翃不言语。 正嘉道:“对了,才进宫来议事的朝臣里,高彦秋是你俗家的祖父,你方才过来可见了他了?” “请皇上再换左手,”薛翃说罢,又平静地回答道:“请帝君见谅,既然已经出家,就不知什么祖父c大人了。” 正嘉挑眉:“可见张真人对你另眼相看,不是没有道理的,话总是说的这么通透。你就是比朕自在,说走就走了,朕却还得困在这庸庸碌碌的俗世之中,受那些俗事的绊扰。” 薛翃道:“皇上乃天上星宿下凡,经历种种也是历劫,且皇上有向道之心,便不论是在方内方外,且都算是修行罢了。只要心在,终究会有功德圆满的一日。” 皇帝听了这两句,不禁大笑起来:“和玉,朕真是跟你相见恨晚。” 他连连点头,又道:“朕近来常有惘然之意,幸而你跟真人两位下降,让朕大有拨云见日之感啊,你们果然是我大明朝的有力禳助。” 薛翃道:“明君有道,天下才会大安,师兄纵然能耐,也不过是个辅弼而已,至于我,便不值一提。” 正嘉缓缓坐直身体,又慢慢倾向薛翃,两只眼睛深深地凝视着她:“和玉,你很会说话。你怎么知道朕最想听得是什么?” 薛翃道:“贫道只是会说实话,想必皇上是爱听实话的。” 正嘉复又仰头长笑:“好好好。只不过你才不是什么‘不值一提’,你”他如有深意地看薛翃一眼,并没有说下去。 不远处的郝宜看在眼里,心中啧啧称奇,他伺候了正嘉这几年,皇帝从没有像是今日这般畅快大笑,毕竟皇帝是要修道的,便立志要收敛七情六欲,今日,莫非破戒了么? 郝宜正在笑嘻嘻看着,手底下小太监送了龙井竹荪汤上来,郝宜拿了干净的汤匙,舀了一勺在碗里,自己尝了口,又过了片刻,才亲自接了过来,脚下无声地送进去。 此刻正薛翃已经诊完了脉,对皇帝说道:“皇上的头疼,是否还伴随着头至肩发热的症状?” “不错。”正嘉道,“心里还甚是烦闷。” 薛翃说道:“皇上的手阳明经被寒邪所侵,有些受损皇上最近可受过寒?” 正嘉摇头。 郝宜说道:“和玉仙长的说法,跟太医说的差不多。只是奴婢们伺候皇上甚是尽心,也不见皇上得过什么寒症。” 薛翃蹙眉想了会儿:“那,皇上的坐卧如何?” 郝宜道:“坐卧也都有起居记载,一切如常并无不妥呀。” 薛翃抬眸看向正嘉,却恰对上他正凝视自己的眼神,薛翃本能地将目光迅速转开避免跟他对视,但目光才转,心中便知道如此行为反而更加欲盖弥彰。 果然,正嘉轻轻笑了声,了然一般:“不碍事,和玉慢慢思量,横竖朕如今百病全消。”说着回头,垂着眼皮问:“汤备好了?” 郝宜忙道:“主子现在要用,是正好的。” 正嘉道:“不是朕用,是给和玉的。她的身子单薄,喝一些滋补的热汤水自然是好的。” 郝宜这才明白。当下忙笑道:“这可是难得的恩典,仙长快谢过皇上赏赐。” 薛翃忍不住又看一眼正嘉,却见他笑的成竹在胸。 正郝宜将那铜胎掐丝鹤鹿纹的汤碗盖打开,刹那间,香气扑鼻。 这龙井竹荪,本是最清淡的一道补汤,用竹荪做主料,鱼茸c火腿做辅料,鲜香味美,且又滋补,也很合正嘉的心意,御膳房里是常备着的,估摸着他要喝了,便早早地熬上,今儿却比平日里要早,所以送来的晚一些。 但论起赏人,今儿也还是头一遭。 正嘉看向薛翃,却见她盯着那鹤鹿纹的汤碗,脸色更白了几分。 正觉异样,薛翃已经站起身来,后退几步,举起袖子掩住口鼻。 正嘉很意外:“怎么了?” 这会儿,那茵犀香反而似救命了,薛翃想仗着这香气把鱼茸跟火腿的腥气压下去,强忍着不适说道:“请帝君恕罪,贫道从小茹素,不能吃这些东西,也闻不得。” 正嘉“啊”了声,略觉失望:“原来如此。朕倒是忘了。” 郝宜的心惴惴不安,皇帝第一次示好,人家居然不领情,按照他对皇帝的了解,这位主子心里一定不受用了。 果然正嘉皱眉道:“还不快拿下去!另换一碗c素淡无荤腥的。” 薛翃忙道:“不必劳烦,今日我是来给帝君看诊的,如今心里已有大概,还要立刻去一趟太医院。” 正嘉拢在宽袖里的手轻轻地捻着白玉龙形佩,有些不甘的躁动:“你要见太医,叫他们来就是。” 薛翃道:“商议医治之事,怕他们当着帝君在侧,威仪所慑,不敢畅所欲言。” “偏你有这些心思,那好吧,你且去,”正嘉目光沉沉,一笑:“但朕可就交给你了。” 这话说的似乎有些郝宜心一跳,鬼使神差地看向薛翃。 天知道她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将手指按在了皇帝的手腕上c而没有立刻弹开。 这一次的诊脉异乎寻常的漫长,因为薛翃根本就摸不着皇帝的脉,不是因为皇帝的病情奇异,而是因为她的心魂早就不复安分,心跳的声音好像从胸口穿到了双耳,她听不见脉搏,也探不到脉息跃动,茵犀香的气息太怪异了,熏的她几乎要再像是上次一样直接晕厥过去。 在正嘉皇帝的目光注视下,薛翃抬手,右手的五指犹如最曼妙的兰花,莹白如玉,纤纤素净。 她缓缓地张开又握起的姿态,却又像是昙花的瞬间开闭。 “怎么?”正嘉凝视着薛翃每一个动作,问,“可有不妥吗?” 郝太监的心又一紧,担忧地看向薛翃。 薛翃垂着眼皮不看他:“请皇上恕罪,方才从外间来,手有些冰着了,活动一下。” “哈,”正嘉忍不住笑了一笑,转头吩咐郝宜:“去拿个手炉来给和玉。真是越发粗心了。” 郝太监笑容可掬地答应,也不吩咐小太监,亲自跑去取。原来皇帝修道服用丹药,冬日从来不用手炉,所以这精舍内虽然备着,却并没有启用,当即捡了一个龙纹紫铜手炉,盛了几块雪白的银炭,又用白绢擦拭了几番,才抱着往回。 郝宜乐颠颠地才要转过帘缦,却见前方皇帝微微低着头,仿佛很亲密的在跟薛翃说着什么。 正嘉皇帝原本就性情矜傲,天威难测。自打修道,表面上看着要比先前平和了许多,但实际上城府跟心思是越发深了。 不管是接见辅臣还是面对宫内妃嫔,极少见他如此“平易近人”的样子,只有在对待最亲信的颜首辅跟夏太师的时候,偶尔才会露出些宠信嘉许之态。 郝宜迟疑了一会儿,才又满面含笑地碎步奔入:“主子,手炉拿来了。” 正嘉才又仰身,看向郝宜,郝宜本是要把手炉给薛翃的,见皇帝如此,突然福至心灵,便跪在地上,把手炉双手呈给皇帝。 正嘉果然亲手接了过来,又说道:“去端一碗龙井竹荪汤来。” 郝宜领命起身后退,直到退到了十数步开外的帘帐后才悄无声息地站住,回头吩咐小太监去取汤水。 在这个地方,能看见皇帝的一举一动,也能听见召唤,却不至于碍眼地打扰到皇帝。 正嘉捧着手炉,摸了摸,表面微温:“这奴婢办事还是很妥当的,也是朕大意了,外头毕竟冷,该让你多坐会儿再诊脉。”说着,便将手炉递给薛翃。 薛翃道:“多谢帝君。”微微欠身,将手炉接过。 只是交接之时,不由仍是碰到了正嘉的手,皇帝的手指细长干净,却好像比手炉还要热几分。 正嘉的目光从那顷刻相碰的手指上挪开,看向薛翃脸上,却见女冠子仍是面无表情,好像完全都不曾察觉方才那瞬间的异样碰触。 薛翃捧着手炉,垂眸定神,半晌道:“多谢帝君厚爱。”将手炉放在旁边的剔红小香几上,薛翃道:“贫道请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1.第 81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只是毕竟是西域之物,香息跟中原的平和中正大不一样, 在清香之中更有一点淡淡地荫荫凉意若隐若现, 给人一种有水汽浮动的氤氲错觉。 正嘉自个儿也很少用这香, 所以郝宜是再也猜不到今儿他竟动了这念头。 郝宜在旁边偷偷地打量皇帝, 却见他虽看似面色淡然,但已经不是先前淡然里透着肃杀那种不悦。再看薛翃,更是面无表情,秀丽的脸容端庄的像是薄情寡欲的神仙, 虽然面对的人是这天下独一无二高高在上的皇帝,对她来说,却仿佛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郝太监越发暗自惊叹。 但是不管在正嘉跟郝宜眼中的薛翃是如何的模样,对薛翃自己而言,却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天知道她费了多大的力气, 才将手指按在了皇帝的手腕上c而没有立刻弹开。 这一次的诊脉异乎寻常的漫长,因为薛翃根本就摸不着皇帝的脉,不是因为皇帝的病情奇异, 而是因为她的心魂早就不复安分,心跳的声音好像从胸口穿到了双耳, 她听不见脉搏,也探不到脉息跃动, 茵犀香的气息太怪异了,熏的她几乎要再像是上次一样直接晕厥过去。 在正嘉皇帝的目光注视下, 薛翃抬手, 右手的五指犹如最曼妙的兰花, 莹白如玉,纤纤素净。 她缓缓地张开又握起的姿态,却又像是昙花的瞬间开闭。 “怎么?”正嘉凝视着薛翃每一个动作,问,“可有不妥吗?” 郝太监的心又一紧,担忧地看向薛翃。 薛翃垂着眼皮不看他:“请皇上恕罪,方才从外间来,手有些冰着了,活动一下。” “哈,”正嘉忍不住笑了一笑,转头吩咐郝宜:“去拿个手炉来给和玉。真是越发粗心了。” 郝太监笑容可掬地答应,也不吩咐小太监,亲自跑去取。原来皇帝修道服用丹药,冬日从来不用手炉,所以这精舍内虽然备着,却并没有启用,当即捡了一个龙纹紫铜手炉,盛了几块雪白的银炭,又用白绢擦拭了几番,才抱着往回。 郝宜乐颠颠地才要转过帘缦,却见前方皇帝微微低着头,仿佛很亲密的在跟薛翃说着什么。 正嘉皇帝原本就性情矜傲,天威难测。自打修道,表面上看着要比先前平和了许多,但实际上城府跟心思是越发深了。 不管是接见辅臣还是面对宫内妃嫔,极少见他如此“平易近人”的样子,只有在对待最亲信的颜首辅跟夏太师的时候,偶尔才会露出些宠信嘉许之态。 郝宜迟疑了一会儿,才又满面含笑地碎步奔入:“主子,手炉拿来了。” 正嘉才又仰身,看向郝宜,郝宜本是要把手炉给薛翃的,见皇帝如此,突然福至心灵,便跪在地上,把手炉双手呈给皇帝。 正嘉果然亲手接了过来,又说道:“去端一碗龙井竹荪汤来。” 郝宜领命起身后退,直到退到了十数步开外的帘帐后才悄无声息地站住,回头吩咐小太监去取汤水。 在这个地方,能看见皇帝的一举一动,也能听见召唤,却不至于碍眼地打扰到皇帝。 正嘉捧着手炉,摸了摸,表面微温:“这奴婢办事还是很妥当的,也是朕大意了,外头毕竟冷,该让你多坐会儿再诊脉。”说着,便将手炉递给薛翃。 薛翃道:“多谢帝君。”微微欠身,将手炉接过。 只是交接之时,不由仍是碰到了正嘉的手,皇帝的手指细长干净,却好像比手炉还要热几分。 正嘉的目光从那顷刻相碰的手指上挪开,看向薛翃脸上,却见女冠子仍是面无表情,好像完全都不曾察觉方才那瞬间的异样碰触。 薛翃捧着手炉,垂眸定神,半晌道:“多谢帝君厚爱。”将手炉放在旁边的剔红小香几上,薛翃道:“贫道请脉。” 正嘉一笑,索性把身子往后一靠,双眸微垂睨着薛翃。 薛翃探手搭脉,凝神而听,却听皇帝说道:“你去了镇抚司,那俞莲臣如何?” 薛翃正定了神,听他复提起这个,不免又有些气息紊乱,只得回答:“已经请大夫施针,且下了药,至于能不能恢复,就看他自己的了。” 正嘉慢慢说道:“这俞莲臣本是必死,遇到了你,是他的造化。” 薛翃心中一动,下意识地想打量一眼正嘉此刻的神情。 毕竟薛翃极为了解皇帝,此刻隐隐地从这话里听出几分异样。 但皇帝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淡声又道:“陶真人在忙着布置罗天大醮的事,你却忙于悬壶救世,你们这对师兄妹,着实不愧是张天师的嫡传弟子。” “帝君谬赞了。” 正嘉瞧见她的长睫抖了两下,就像是从来平静如镜的水面上起了一丝微风涟漪。 皇帝微笑:“河南那边的河道出事,那些朝臣们,还想劝阻朕停止在内宫做法事,哼,他们懂些什么,又哪里知道朕的苦心。” 薛翃不言语。 正嘉道:“对了,才进宫来议事的朝臣里,高彦秋是你俗家的祖父,你方才过来可见了他了?” “请皇上再换左手,”薛翃说罢,又平静地回答道:“请帝君见谅,既然已经出家,就不知什么祖父c大人了。” 正嘉挑眉:“可见张真人对你另眼相看,不是没有道理的,话总是说的这么通透。你就是比朕自在,说走就走了,朕却还得困在这庸庸碌碌的俗世之中,受那些俗事的绊扰。” 薛翃道:“皇上乃天上星宿下凡,经历种种也是历劫,且皇上有向道之心,便不论是在方内方外,且都算是修行罢了。只要心在,终究会有功德圆满的一日。” 皇帝听了这两句,不禁大笑起来:“和玉,朕真是跟你相见恨晚。” 他连连点头,又道:“朕近来常有惘然之意,幸而你跟真人两位下降,让朕大有拨云见日之感啊,你们果然是我大明朝的有力禳助。” 薛翃道:“明君有道,天下才会大安,师兄纵然能耐,也不过是个辅弼而已,至于我,便不值一提。” 正嘉缓缓坐直身体,又慢慢倾向薛翃,两只眼睛深深地凝视着她:“和玉,你很会说话。你怎么知道朕最想听得是什么?” 薛翃道:“贫道只是会说实话,想必皇上是爱听实话的。” 正嘉复又仰头长笑:“好好好。只不过你才不是什么‘不值一提’,你”他如有深意地看薛翃一眼,并没有说下去。 不远处的郝宜看在眼里,心中啧啧称奇,他伺候了正嘉这几年,皇帝从没有像是今日这般畅快大笑,毕竟皇帝是要修道的,便立志要收敛七情六欲,今日,莫非破戒了么? 郝宜正在笑嘻嘻看着,手底下小太监送了龙井竹荪汤上来,郝宜拿了干净的汤匙,舀了一勺在碗里,自己尝了口,又过了片刻,才亲自接了过来,脚下无声地送进去。 此刻正薛翃已经诊完了脉,对皇帝说道:“皇上的头疼,是否还伴随着头至肩发热的症状?” “不错。”正嘉道,“心里还甚是烦闷。” 薛翃说道:“皇上的手阳明经被寒邪所侵,有些受损皇上最近可受过寒?” 正嘉摇头。 郝宜说道:“和玉仙长的说法,跟太医说的差不多。只是奴婢们伺候皇上甚是尽心,也不见皇上得过什么寒症。” 薛翃蹙眉想了会儿:“那,皇上的坐卧如何?” 郝宜道:“坐卧也都有起居记载,一切如常并无不妥呀。” 薛翃抬眸看向正嘉,却恰对上他正凝视自己的眼神,薛翃本能地将目光迅速转开避免跟他对视,但目光才转,心中便知道如此行为反而更加欲盖弥彰。 果然,正嘉轻轻笑了声,了然一般:“不碍事,和玉慢慢思量,横竖朕如今百病全消。”说着回头,垂着眼皮问:“汤备好了?” 郝宜忙道:“主子现在要用,是正好的。” 正嘉道:“不是朕用,是给和玉的。她的身子单薄,喝一些滋补的热汤水自然是好的。” 郝宜这才明白。当下忙笑道:“这可是难得的恩典,仙长快谢过皇上赏赐。” 薛翃忍不住又看一眼正嘉,却见他笑的成竹在胸。 正郝宜将那铜胎掐丝鹤鹿纹的汤碗盖打开,刹那间,香气扑鼻。 这龙井竹荪,本是最清淡的一道补汤,用竹荪做主料,鱼茸c火腿做辅料,鲜香味美,且又滋补,也很合正嘉的心意,御膳房里是常备着的,估摸着他要喝了,便早早地熬上,今儿却比平日里要早,所以送来的晚一些。 但论起赏人,今儿也还是头一遭。 正嘉看向薛翃,却见她盯着那鹤鹿纹的汤碗,脸色更白了几分。 正觉异样,薛翃已经站起身来,后退几步,举起袖子掩住口鼻。 正嘉很意外:“怎么了?” 这会儿,那茵犀香反而似救命了,薛翃想仗着这香气把鱼茸跟火腿的腥气压下去,强忍着不适说道:“请帝君恕罪,贫道从小茹素,不能吃这些东西,也闻不得。” 正嘉“啊”了声,略觉失望:“原来如此。朕倒是忘了。” 郝宜的心惴惴不安,皇帝第一次示好,人家居然不领情,按照他对皇帝的了解,这位主子心里一定不受用了。 果然正嘉皱眉道:“还不快拿下去!另换一碗c素淡无荤腥的。” 薛翃忙道:“不必劳烦,今日我是来给帝君看诊的,如今心里已有大概,还要立刻去一趟太医院。” 正嘉拢在宽袖里的手轻轻地捻着白玉龙形佩,有些不甘的躁动:“你要见太医,叫他们来就是。” 薛翃道:“商议医治之事,怕他们当着帝君在侧,威仪所慑,不敢畅所欲言。” “偏你有这些心思,那好吧,你且去,”正嘉目光沉沉,一笑:“但朕可就交给你了。” 这话说的似乎有些郝宜心一跳,鬼使神差地看向薛翃。 郝太监忙回身,不知他还有何旨意,却听正嘉道:“记着是请,请她来。” “是,万岁爷,奴婢知道了。” 郝益笑着应了,才出了养心殿,旁边田丰凑过来问道:“皇上让你干什么去?” “这个你可管不着。”郝益白他一眼,他跟田丰向来不对付,所以也懒怠理会。 田丰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叫你去放鹿宫找那小道姑啊。” 郝益到底不如他心机深,便问:“你怎么知道?” 田丰得意道:“我当然知道,先前和玉道长在宁康宫把丽嫔娘娘斥责了一顿,皇上想必是要过问这件事。” 郝益这才冷笑:“我看未必。” 于是不理田丰怔住的表情,匆匆往放鹿宫去了。 郝益来至放鹿宫,那管事弟子知道他是宫内掌事的大太监,忙来迎着:“公公亲临,可是有要事?” 郝益问道:“正是呢,是传皇上旨意,请和玉道长去甘泉宫。道长在哪里,快请她出来吧。” 管事弟子迟疑:“这” 郝益道:“怎么了?难道道长不在?” 管事弟子才说道:“虽然是在,可小师姑如今正在制药,她制药的时候是不许别人打扰的。” 郝益忙道:“这是皇上的旨意,怎能是别人呢?快去告诉。” 管事弟子见他催促,只得往丹房而来,这丹房是临时用放鹿宫的一处偏殿改成,不算太大,旁边就是储存药材的仓库。 这会儿已经正午,日色极好,从丹房中隐约透出了一股淡淡地药香气,郝太监不由深深呼吸了几口,心想如此也沾沾仙气儿。 管事弟子走到门口,轻轻敲了两下:“小师姑,是皇上身边的郝公公来传旨,皇上想召见小师姑。” “是请。”郝益在旁边提醒。 管事弟子苦笑:“皇上想‘请’小师姑过去。” 半晌,里头才传出薛翃波澜不惊的声音:“这一炉药才送入,我要亲自看着。” 管事弟子回头看向郝益,郝太监着急,忙上前道:“和玉道长,这药虽然要紧,可是皇上的旨意也是违拗不得的啊,您别为难奴婢们啦。且快请出来,跟奴婢去面见皇上吧?” 又过片刻,里头毫无动静,郝益是最忠心于正嘉的,几乎忍不住要上前推门,可想到正嘉那个“请”字,既然如此有礼,人家不肯答应,似乎也不好用强。 正在迟疑,门缝里突然有一张纸递了出来,管事弟子忙双手接过,打开看了一眼,不知何意。 郝益也忙接过来瞧了眼,却见上头只写着一个字,却跟今日的事风马牛不相及,顿时也懵懂了。 屋内薛翃淡淡说道:“劳烦公公将此物转交皇上。” 郝益捧着那张纸:“这是何意?” “你们不懂不打紧,皇上会懂的。”里头的声音仍是一片宁静。 郝益犹豫了会儿,有所得终究比一碗单纯的闭门羹要好些。于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便拿了那纸回甘泉宫。 田丰仍在门口等着,见他独自一人悻悻而归,很是震惊:“和玉呢?怎么是你一个人回来?” 郝益因没有完成差事心里忐忑,便没好气儿地喝道:“管好你自己的事!”恭恭敬敬捧着那张纸进内去了。 郝益到了养心殿内,跪在地上,说了和玉正在制药炼丹之事。 正嘉脸色淡淡地莫测高深,不见喜忧。郝益最怕主子是这幅表情,因为你永远猜不透下一刻是雷霆大怒还是风和日丽。 郝益咽了口唾沫:“这是和玉道长命奴婢呈给皇上的。”说着把那张纸高高举起。 正嘉将那张纸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居然是个“林”字,字迹清逸隽秀,未见其人,先见这一笔字,已经知道是个难得的人物了。 皇帝盯着那个“林”,片刻又问道:“她可说别的了?” 郝益揪着心忙道:“奴婢看见这个字,很不懂,就问和玉道长是什么意思,和玉道长说,‘你们不懂不打紧,皇上会懂的’。” 正嘉浓眉一挑,眼底有光芒闪烁,走到桌边把那字纸放下,又端详半晌,心中暗暗忖度。 半刻钟时候,正嘉突然灵机一动,竟失声笑道:“好个冰雪聪明的小妮子。” 底下郝益动也不敢动,突然听了这句,语声亲昵,且笑声朗朗欢快,显然皇帝是很开心的,那颗悬着的心直到现在才算放下。 正嘉脱口一句,也自觉对“仙长”似乎太狎昵了,于是咳嗽了声,重新又道:“果然不愧是张真人的亲传弟子,这份心思七窍玲珑,真真难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2.第 82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正嘉皇帝喜爱道术, 三年前开始同贵溪龙虎山的陶天师研习修道之术,宫内众人的行事,言语上多有禁忌, 比如时辰到了, 不能说“到了”, 而要说“满了”,意思是“修为圆满”, 也是正嘉皇帝的一种祈念。 郑谷一抬手,示意小太监退下。旁侧的心腹内侍轻轻掀开鲛绡帐, 露出里头的静室,顶上悬着一面正嘉皇帝亲手所提的匾额“天青月满”,往下的内龛里供着三清神像,法相庄严, 神像前是一张长条檀木几, 布置着香花宝烛,果品糕点之类。 正嘉皇帝便盘膝端坐在桌前的蒲团上, 身上披着的, 是暗蓝色织羽纹的宽袖鹤氅,头发用金冠束在顶心, 其余的散发便披在肩头,在天潢贵裔的威严之外,又有几分世外高人的端庄超逸。 郑谷走到离皇帝两步之遥处, 方跪地道:“尊主, 时辰满了。” 正嘉皇帝缓缓睁开双眼, 他的眼睛狭长,眼神似能洞察所有。 双手在膝头上一搭,皇帝站起身来。 打坐之后,按例是要沐浴的,内司早准备了香汤,这一番繁琐步骤走完,时辰已将近亥时。 郑谷亲手捧着丝帕为皇帝擦拭未干的长发,正嘉皇帝吃了一口留青茶,问:“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差一刻就到亥时。” 原先皇帝打坐静修的时候,必须要称呼他“尊主”,把世俗的一切抛开,据说有助于皇帝的道行,如今这称呼自然是顺理换了回来。 正嘉皇帝捏着茶盏不言语。 郑谷瞅他一眼,笑道:“皇上今晚上要去哪一宫?方才淑妃娘娘那里派了人来问呢。” “淑妃还带着暨皇子吗?”皇帝突然问。 郑谷心头转动:“听说皇子是跟着淑妃娘娘的。那,不如就去端妃娘娘那里?” 这次皇帝嘴角一动,似笑非笑:“端妃向来早睡,这会儿只怕已经睡下了吧。” 不同的话用不同的语气说出来,代表的是不同的意思,如果皇帝是像是方才提到淑妃那种语气,郑谷怕就要换一种答复的口吻了。 郑谷伺候多年,早知道这位主子的心性。 现在,郑谷便陪笑道:“娘娘只怕也盼着皇上,未必就能睡了。” “嗯,那朕就去云液宫。”把茶杯一放,皇帝站起身来。 郑谷转头,才要以眼神示意外头的小太监赶紧去云液宫报信,正嘉皇帝却果然洞察所有,淡淡道:“不用事先通传。” 御驾出了甘泉宫,才走不多时,突然起了一阵冷风,冬夜的北风格外冷冽,吹得人身上一阵阵汗毛倒竖。 这个冬天少雨雪,天儿却一日比一日干冷,那凛冽的北风里好像藏着小刀子,会偷偷地把人吹干了的皮肤割开。 郑谷道:“皇上,还是乘辇吧。” 正嘉皇帝却丝毫没察觉冷意似的,反而张开双臂,微微仰头缓缓吐息了几回,才道:“爽快!” 他的心情仿佛不错,便又道:“双脚是要接地气儿的,整天给高高地抬在半空里,没了地气,如何能够养生?这些道理朕说过几次,你们如何能真正懂得。” 郑谷笑道:“奴婢等自然比不上万岁爷的智慧万一。” 正嘉皇帝微微一笑:“你还有的学呢。” 十六盏灯笼浮在皇帝左右,头前亦有内侍举着龙兴琉璃灯照着,这样被众人簇拥着走在冰冷的寒夜,正嘉皇帝反而觉着受用,放眼看去,御道狭长,天际漆黑,风一阵阵鼓了过来,此刻,却仿佛飞升九天,在九重天宫御风而行一样,甚合他的心意。 不知不觉到了云液宫,门口小太监本要通报,却早给先行的内侍止住了。 云液宫里住着的,是本朝后宫最宠爱的两位妃子之一,端妃娘娘薛翃。 先前郑谷所提的淑妃,则是居住在梧台宫的淑妃何雅语。 两位娘娘都是从潜邸就跟随正嘉皇帝的,薛端妃生有三女,其中的小公主才刚满一岁。何雅语只得一个皇子,已经是八岁了。 两年前,孝慧皇后去世,皇帝甚是哀恸,至今都没有立后。 曾有流言,说皇帝会立淑妃为后,毕竟淑妃生得是位皇子,但是皇帝却仿佛更偏爱端妃一些,所以如今这风向还不大明朗。 皇帝还没进宫门,就嗅到一股异香扑面而来。连随从等都闻见了。隐约似乎还有些笑声。 郑谷略觉诧异,心中有些忐忑。正嘉皇帝却已经迈步走了进去,越靠近大殿,那香气越发浓烈。 就在皇帝拾级而上的时候,殿内有人说:“吃饱了不可立即就睡,若是积了食,又要害你母妃担心,以后也不敢再给你吃了。” 这是薛端妃的声音。 “薛娘娘放心,我会再看一卷书才睡,这肉真好吃,以后我可不可以还来?” 孩子的回答,听声却是皇子赵暨。 正嘉皇帝听到这里,便一抬头,郑谷会意,忙亲自将帘子掀起。 “在吃什么好的?”皇帝最喜欢个人冷不防,说了这句,便放眼看去。 泰液殿内,浓浓的肉香弥散,让人食指大动,花梨木桌子前,端妃薛翃正拿了帕子,亲手给皇子赵暨擦拭嘴角的油渍,闻言忙扔了手帕,起身行礼。 赵暨略有些紧张,虽在薛翃身后,声音带颤:“参见父皇。” 正嘉皇帝瞥他一眼,却只向着薛端妃道:“你越发大胆了,半夜三更的,这是在闹什么?” 皇子赵暨忍不住抖了抖。 薛翃却只嫣然一笑,行礼之后走到跟前,踮脚替皇帝将风帽摘下,又去解大氅,道:“这天冷得很,御膳房里得了新鲜的鹿肉,臣妾便叫人拿了一块儿,先前暨儿来请安,看他比先前瘦了些,所以刚才又烤了些吃。” 郑谷见状,便悄然后退。 正嘉皇帝哼道:“朕看明明是你自个儿贪嘴,怎么拿暨儿当借口?” 薛翃将大氅等交给身后宫女,俯身屈膝,又笑道:“就知道瞒不过皇上,皇上不要怪罪臣妾。” 正嘉皇帝道:“不能轻饶了你,有好吃的,却撇下朕,你自个儿说,该怎么罚你?” 郑谷是知道这位主子心性的,闻言反笑吟吟的。倒是皇子赵暨,有些着急似的,忙道:“父c父皇,是儿臣贪嘴c不关跟薛娘娘的事” 他天生的见了皇帝便畏惧,此刻却仍不顾一切地为薛翃说话。 正嘉皇帝扫了皇子一眼,不言语,郑谷忙对跟随皇子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上前:“禀皇上,奴婢等该陪皇子回宫了。” 皇帝“嗯”了声,薛翃见赵暨仍一副担忧神情,便悄悄说道:“暨儿先回去吧,改日得了好的再叫你来。” 赵暨见她笑影嫣然,语气温柔,心一宽:“多谢薛娘娘。”又向着皇帝行礼:“孩儿告退了。” 赵暨去后,正嘉皇帝才对薛翃道:“暨皇子虽然天生胆怯,倒是对你一片拳拳关爱之心。” 薛翃道:“臣妾这里有好吃的鹿肉招待皇子,这也算是知恩图报。” 皇帝笑道:“别打岔,方才朕说要罚你,你还没应呢。” 薛翃抿嘴一笑:“既然是好东西,怎么敢撇下皇上呢?先前臣妾留了最好最嫩的一块儿,叫人用冰镇在水晶盆里呢。”回头吩咐身后宫女云秀:“去把那块肉拿来。把烤炉架子也布置妥当。” 正嘉皇帝在大圈椅上坐了,望着她道:“怪不得朕今晚上就想到这儿来,想必是知道来了会有好东西吃。” 不多时,肉拿了来,果然是冰镇着,颜色还极新鲜,又布置好了烤炉架子,薛翃洗了手,亲自拿了银剪刀,将肉剪开,又用小刀切成块片,放在了银炭炉子上。 火光的银炭烘烤着鹿肉,不多会儿,鹿肉滋滋作响,给炭火烘的油脂掉落炭火中,引出一团小小火光,像是金花绽放。 香气更加浓郁,连郑谷都忍不住口水如涌。 薛翃拿了白瓷碟,捡了烤好的肉夹在上面,郑谷忙接过来献给皇帝。 金色的油光裹着鲜嫩的烤肉,略撒一点盐,便无比可口。皇帝吃了两块,龙心大悦,笑道:“你从哪里学来的这种把戏?” 薛翃笑道:“前儿看闲书看到的,皇上可别怪臣妾玩物丧志才好。” 正嘉皇帝道:“倒是要称赞你博学多才。” 薛翃道:“皇上这也是爱屋及乌了,不说臣妾贪嘴了吗?” “嗯,这鹿肉烤的很好,朕吃了这样好的东西,也不舍得怪罪你了。” 皇帝吃的兴起,又觉着有如此好肉不可以无酒,便叫人拿了窖藏的真陵酒,这酒传说是东方朔引入世间,汉武帝酿造,又名“仙芗酒”,酒酿醇厚,喝了之后,有香气经月不散,皇帝大内所藏的这一壶,却是龙虎山陶真人所赠,从来都舍不得喝,可见今晚上兴致极佳。 正嘉皇帝吃了两杯,醺醺然,更加受用。又赐薛翃同饮,端妃不胜酒力,就只吃了一口。 正在帝妃和乐,外头有小太监进来,悄声在郑谷耳畔说了一句。郑谷甚喜,上前跪地道:“启禀万岁爷,下雪了。” “下雪了?”正嘉皇帝略有意外之色。 薛翃起身,叫人把殿门帘子卷起,往外看去,红色的灯笼光照下,果然见天际沸沸扬扬,雪片犹如鹅毛,浮浮跃跃,从天而降,很快,阶前就落了松软的一层雪白。 薛翃不禁笑道:“圣德天子,先前还担心今冬的雨水不足,如今有了这场雪,自然无碍了。” 正嘉反而并没惊喜之色了,只是吟道:“衣上六花飞不好,亩间盈尺是吾心。” 皇帝看着那一片片飞雪飘零,把手中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继续念完剩下的两句:“何由更得齐民暖,恨不偏于宿麦深。” 这是忧国忧民的句子,可见皇帝不仅博学,而且是惦念民生的明君。 郑谷等一起跪了下去:“陛下德行动天,奴才等谨服恭祝。” 这夜,正嘉皇帝便歇息在了泰液殿。 皇帝正是盛年,近来修道,常常服用丹丸,身体甚是强健,精力强悍。 何况今夜更加尽情,吃了鹿肉,又喝了仙酒,兴致越发高昂了。 且因为薛端妃生了小公主,养了将近一年未曾侍寝,如此一来,竟大有“小别胜新婚”之意。 郑谷等守在外间,听到里头种种动静,忍不住心想:“照这幅架势,端妃娘娘还愁怀不上皇子吗?只怕下一胎就是了呢。” 一直到子时将过,皇帝才终于发泄了精力,沉沉睡去。 端妃亦是劳累的很,她久未承欢,到最后几乎泣声求饶。 终于熬到皇帝尽兴,本来也该趁机好好歇息,只是她心里惦记着那不满一岁的小公主,于是咬牙起身,吩咐众人好生看顾皇帝,自己去偏殿探望公主了。 可是端妃再也想不到,就是因为自己的这一去,彻彻底底,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 这一夜皇宫内苑发生的事,在很长时间内,是宫中的禁忌。 据说云液宫内,薛端妃偕同心腹宫女云秀,持刀欲谋害皇帝,幸而给人及时发现,报知了淑妃娘娘,淑妃好像是吓坏了,不敢自专,立刻又惊动了太后出来主持。 皇帝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受伤昏迷不醒,太后大怒之下,命内务司将端妃跟云秀,以及云液宫涉案之人尽数拿下。 这件事在皇帝醒来之前就已经尘埃落定,谋逆大罪,当判凌迟处死。 薛翃整个世界都是通红的,疼到极致,却偏偏能清晰地察觉刀子过肉,发出细微的割裂声响。 突然想起那夜在泰液殿,她持刀割鹿肉给皇帝烤着吃。 如今,自己却也像是那只鹿,只不过没有那鹿一样的幸运,因为,她得活生生地承受这份酷刑。 幸而她并未撑很久。 正嘉七年,也就是端妃死后半年,在太后的保举劝谏下,皇帝册立梧台宫淑妃娘娘为皇后,皇子赵暨为太子。 绿云说完之后,又道:“之前那位李昭仪娘娘来看过公主,看她倒像是个善心周全的人,还特给公主带了些糕点之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3.第 83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郑谷一抬手, 示意小太监退下。旁侧的心腹内侍轻轻掀开鲛绡帐,露出里头的静室,顶上悬着一面正嘉皇帝亲手所提的匾额“天青月满”,往下的内龛里供着三清神像,法相庄严, 神像前是一张长条檀木几,布置着香花宝烛,果品糕点之类。 正嘉皇帝便盘膝端坐在桌前的蒲团上, 身上披着的, 是暗蓝色织羽纹的宽袖鹤氅,头发用金冠束在顶心,其余的散发便披在肩头, 在天潢贵裔的威严之外, 又有几分世外高人的端庄超逸。 郑谷走到离皇帝两步之遥处, 方跪地道:“尊主, 时辰满了。” 正嘉皇帝缓缓睁开双眼, 他的眼睛狭长,眼神似能洞察所有。 双手在膝头上一搭,皇帝站起身来。 打坐之后,按例是要沐浴的, 内司早准备了香汤,这一番繁琐步骤走完, 时辰已将近亥时。 郑谷亲手捧着丝帕为皇帝擦拭未干的长发, 正嘉皇帝吃了一口留青茶, 问:“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差一刻就到亥时。” 原先皇帝打坐静修的时候,必须要称呼他“尊主”,把世俗的一切抛开,据说有助于皇帝的道行,如今这称呼自然是顺理换了回来。 正嘉皇帝捏着茶盏不言语。 郑谷瞅他一眼,笑道:“皇上今晚上要去哪一宫?方才淑妃娘娘那里派了人来问呢。” “淑妃还带着暨皇子吗?”皇帝突然问。 郑谷心头转动:“听说皇子是跟着淑妃娘娘的。那,不如就去端妃娘娘那里?” 这次皇帝嘴角一动,似笑非笑:“端妃向来早睡,这会儿只怕已经睡下了吧。” 不同的话用不同的语气说出来,代表的是不同的意思,如果皇帝是像是方才提到淑妃那种语气,郑谷怕就要换一种答复的口吻了。 郑谷伺候多年,早知道这位主子的心性。 现在,郑谷便陪笑道:“娘娘只怕也盼着皇上,未必就能睡了。” “嗯,那朕就去云液宫。”把茶杯一放,皇帝站起身来。 郑谷转头,才要以眼神示意外头的小太监赶紧去云液宫报信,正嘉皇帝却果然洞察所有,淡淡道:“不用事先通传。” 御驾出了甘泉宫,才走不多时,突然起了一阵冷风,冬夜的北风格外冷冽,吹得人身上一阵阵汗毛倒竖。 这个冬天少雨雪,天儿却一日比一日干冷,那凛冽的北风里好像藏着小刀子,会偷偷地把人吹干了的皮肤割开。 郑谷道:“皇上,还是乘辇吧。” 正嘉皇帝却丝毫没察觉冷意似的,反而张开双臂,微微仰头缓缓吐息了几回,才道:“爽快!” 他的心情仿佛不错,便又道:“双脚是要接地气儿的,整天给高高地抬在半空里,没了地气,如何能够养生?这些道理朕说过几次,你们如何能真正懂得。” 郑谷笑道:“奴婢等自然比不上万岁爷的智慧万一。” 正嘉皇帝微微一笑:“你还有的学呢。” 十六盏灯笼浮在皇帝左右,头前亦有内侍举着龙兴琉璃灯照着,这样被众人簇拥着走在冰冷的寒夜,正嘉皇帝反而觉着受用,放眼看去,御道狭长,天际漆黑,风一阵阵鼓了过来,此刻,却仿佛飞升九天,在九重天宫御风而行一样,甚合他的心意。 不知不觉到了云液宫,门口小太监本要通报,却早给先行的内侍止住了。 云液宫里住着的,是本朝后宫最宠爱的两位妃子之一,端妃娘娘薛翃。 先前郑谷所提的淑妃,则是居住在梧台宫的淑妃何雅语。 两位娘娘都是从潜邸就跟随正嘉皇帝的,薛端妃生有三女,其中的小公主才刚满一岁。何雅语只得一个皇子,已经是八岁了。 两年前,孝慧皇后去世,皇帝甚是哀恸,至今都没有立后。 曾有流言,说皇帝会立淑妃为后,毕竟淑妃生得是位皇子,但是皇帝却仿佛更偏爱端妃一些,所以如今这风向还不大明朗。 皇帝还没进宫门,就嗅到一股异香扑面而来。连随从等都闻见了。隐约似乎还有些笑声。 郑谷略觉诧异,心中有些忐忑。正嘉皇帝却已经迈步走了进去,越靠近大殿,那香气越发浓烈。 就在皇帝拾级而上的时候,殿内有人说:“吃饱了不可立即就睡,若是积了食,又要害你母妃担心,以后也不敢再给你吃了。” 这是薛端妃的声音。 “薛娘娘放心,我会再看一卷书才睡,这肉真好吃,以后我可不可以还来?” 孩子的回答,听声却是皇子赵暨。 正嘉皇帝听到这里,便一抬头,郑谷会意,忙亲自将帘子掀起。 “在吃什么好的?”皇帝最喜欢个人冷不防,说了这句,便放眼看去。 泰液殿内,浓浓的肉香弥散,让人食指大动,花梨木桌子前,端妃薛翃正拿了帕子,亲手给皇子赵暨擦拭嘴角的油渍,闻言忙扔了手帕,起身行礼。 赵暨略有些紧张,虽在薛翃身后,声音带颤:“参见父皇。” 正嘉皇帝瞥他一眼,却只向着薛端妃道:“你越发大胆了,半夜三更的,这是在闹什么?” 皇子赵暨忍不住抖了抖。 薛翃却只嫣然一笑,行礼之后走到跟前,踮脚替皇帝将风帽摘下,又去解大氅,道:“这天冷得很,御膳房里得了新鲜的鹿肉,臣妾便叫人拿了一块儿,先前暨儿来请安,看他比先前瘦了些,所以刚才又烤了些吃。” 郑谷见状,便悄然后退。 正嘉皇帝哼道:“朕看明明是你自个儿贪嘴,怎么拿暨儿当借口?” 薛翃将大氅等交给身后宫女,俯身屈膝,又笑道:“就知道瞒不过皇上,皇上不要怪罪臣妾。” 正嘉皇帝道:“不能轻饶了你,有好吃的,却撇下朕,你自个儿说,该怎么罚你?” 郑谷是知道这位主子心性的,闻言反笑吟吟的。倒是皇子赵暨,有些着急似的,忙道:“父c父皇,是儿臣贪嘴c不关跟薛娘娘的事” 他天生的见了皇帝便畏惧,此刻却仍不顾一切地为薛翃说话。 正嘉皇帝扫了皇子一眼,不言语,郑谷忙对跟随皇子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上前:“禀皇上,奴婢等该陪皇子回宫了。” 皇帝“嗯”了声,薛翃见赵暨仍一副担忧神情,便悄悄说道:“暨儿先回去吧,改日得了好的再叫你来。” 赵暨见她笑影嫣然,语气温柔,心一宽:“多谢薛娘娘。”又向着皇帝行礼:“孩儿告退了。” 赵暨去后,正嘉皇帝才对薛翃道:“暨皇子虽然天生胆怯,倒是对你一片拳拳关爱之心。” 薛翃道:“臣妾这里有好吃的鹿肉招待皇子,这也算是知恩图报。” 皇帝笑道:“别打岔,方才朕说要罚你,你还没应呢。” 薛翃抿嘴一笑:“既然是好东西,怎么敢撇下皇上呢?先前臣妾留了最好最嫩的一块儿,叫人用冰镇在水晶盆里呢。”回头吩咐身后宫女云秀:“去把那块肉拿来。把烤炉架子也布置妥当。” 正嘉皇帝在大圈椅上坐了,望着她道:“怪不得朕今晚上就想到这儿来,想必是知道来了会有好东西吃。” 不多时,肉拿了来,果然是冰镇着,颜色还极新鲜,又布置好了烤炉架子,薛翃洗了手,亲自拿了银剪刀,将肉剪开,又用小刀切成块片,放在了银炭炉子上。 火光的银炭烘烤着鹿肉,不多会儿,鹿肉滋滋作响,给炭火烘的油脂掉落炭火中,引出一团小小火光,像是金花绽放。 香气更加浓郁,连郑谷都忍不住口水如涌。 薛翃拿了白瓷碟,捡了烤好的肉夹在上面,郑谷忙接过来献给皇帝。 金色的油光裹着鲜嫩的烤肉,略撒一点盐,便无比可口。皇帝吃了两块,龙心大悦,笑道:“你从哪里学来的这种把戏?” 薛翃笑道:“前儿看闲书看到的,皇上可别怪臣妾玩物丧志才好。” 正嘉皇帝道:“倒是要称赞你博学多才。” 薛翃道:“皇上这也是爱屋及乌了,不说臣妾贪嘴了吗?” “嗯,这鹿肉烤的很好,朕吃了这样好的东西,也不舍得怪罪你了。” 皇帝吃的兴起,又觉着有如此好肉不可以无酒,便叫人拿了窖藏的真陵酒,这酒传说是东方朔引入世间,汉武帝酿造,又名“仙芗酒”,酒酿醇厚,喝了之后,有香气经月不散,皇帝大内所藏的这一壶,却是龙虎山陶真人所赠,从来都舍不得喝,可见今晚上兴致极佳。 正嘉皇帝吃了两杯,醺醺然,更加受用。又赐薛翃同饮,端妃不胜酒力,就只吃了一口。 正在帝妃和乐,外头有小太监进来,悄声在郑谷耳畔说了一句。郑谷甚喜,上前跪地道:“启禀万岁爷,下雪了。” “下雪了?”正嘉皇帝略有意外之色。 薛翃起身,叫人把殿门帘子卷起,往外看去,红色的灯笼光照下,果然见天际沸沸扬扬,雪片犹如鹅毛,浮浮跃跃,从天而降,很快,阶前就落了松软的一层雪白。 薛翃不禁笑道:“圣德天子,先前还担心今冬的雨水不足,如今有了这场雪,自然无碍了。” 正嘉反而并没惊喜之色了,只是吟道:“衣上六花飞不好,亩间盈尺是吾心。” 皇帝看着那一片片飞雪飘零,把手中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继续念完剩下的两句:“何由更得齐民暖,恨不偏于宿麦深。” 这是忧国忧民的句子,可见皇帝不仅博学,而且是惦念民生的明君。 郑谷等一起跪了下去:“陛下德行动天,奴才等谨服恭祝。” 这夜,正嘉皇帝便歇息在了泰液殿。 皇帝正是盛年,近来修道,常常服用丹丸,身体甚是强健,精力强悍。 何况今夜更加尽情,吃了鹿肉,又喝了仙酒,兴致越发高昂了。 且因为薛端妃生了小公主,养了将近一年未曾侍寝,如此一来,竟大有“小别胜新婚”之意。 郑谷等守在外间,听到里头种种动静,忍不住心想:“照这幅架势,端妃娘娘还愁怀不上皇子吗?只怕下一胎就是了呢。” 一直到子时将过,皇帝才终于发泄了精力,沉沉睡去。 端妃亦是劳累的很,她久未承欢,到最后几乎泣声求饶。 终于熬到皇帝尽兴,本来也该趁机好好歇息,只是她心里惦记着那不满一岁的小公主,于是咬牙起身,吩咐众人好生看顾皇帝,自己去偏殿探望公主了。 可是端妃再也想不到,就是因为自己的这一去,彻彻底底,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 这一夜皇宫内苑发生的事,在很长时间内,是宫中的禁忌。 据说云液宫内,薛端妃偕同心腹宫女云秀,持刀欲谋害皇帝,幸而给人及时发现,报知了淑妃娘娘,淑妃好像是吓坏了,不敢自专,立刻又惊动了太后出来主持。 皇帝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受伤昏迷不醒,太后大怒之下,命内务司将端妃跟云秀,以及云液宫涉案之人尽数拿下。 这件事在皇帝醒来之前就已经尘埃落定,谋逆大罪,当判凌迟处死。 薛翃整个世界都是通红的,疼到极致,却偏偏能清晰地察觉刀子过肉,发出细微的割裂声响。 突然想起那夜在泰液殿,她持刀割鹿肉给皇帝烤着吃。 如今,自己却也像是那只鹿,只不过没有那鹿一样的幸运,因为,她得活生生地承受这份酷刑。 幸而她并未撑很久。 正嘉七年,也就是端妃死后半年,在太后的保举劝谏下,皇帝册立梧台宫淑妃娘娘为皇后,皇子赵暨为太子。 奈何薛翃知道这些不过是假相而已。 说也奇怪,在这里坐了这片刻,身上那股令人难受的不适竟慢慢消失了,薛翃暗自活动了一下手指,又试着起了起身,果然力气也恢复了。 她扶着圈椅的月牙扶手站起身来:“多谢指挥使大人招待,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江恒道:“不必客套,能为仙长效劳,也是荣幸之至。” 薛翃向着他一点头,往门口而行。江恒陪着她出门,又道:“俞莲臣的病,从此可会好吗?还是说仍旧得劳烦仙长出宫?” 薛翃道:“疟疾是寒热之病,病情很容易产生变化,要继续仔细观察。我也没有十分把握,还劳指挥使大人照看,若有变故便入宫告我。” 江恒道:“仙长虽是慈心,不过今儿全禀告皇上的时候,皇上好像并不太喜欢你出宫。以后不知会不会更难准许呢?” 薛翃顿了顿。 江恒仍漫不经心般道:“我方才询问仙长有关房中术之事,您好像面有不虞之色,可知皇上跟真人也学过这些?而且皇上甚好此道。只不过这三宫六院,妃嫔虽多,通透的女子却少的很。” 他的话里有话。 薛翃抬眸看向江恒。 江恒迎着她的目光:“仙长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是觉着我在胡说八道?” 薛翃本是想回他的,但却只是摇了摇头。 两个人出了小院,一路往外而去,眼见将出了镇抚司,门口的车马已经准备妥当,薛翃止步道:“回宫就不必再劳烦指挥使了。” 正有一镇抚司的统领走来,看着有些面熟,正是那日负责押运俞莲臣的季骁。 季骁见是薛翃在,便没靠前,只远远地站着。 江恒也瞧见了,便对薛翃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暂且失陪了。” 薛翃向他行了个道礼,出门下台阶,江恒站在门口遥遥地看着,目送她上了车,才回头对季骁道:“有什么事?” 季骁上前道:“先前宋统领来说,发现了俞莲臣的同党。” “消息属实?” “宋大哥的人在俞莲臣行刑当日便盯着他们,那天他们本有些想要动手的意思,怎奈刑车给真人一行拦住,打草惊蛇,那些人才散了,最近又看他们屡屡出现在镇抚司周围,宋大哥猜测他们会不会想要铤而走险,想要劫狱?先前他带人出去侦查,让我转告指挥使大人。” 江恒沉吟片刻,道:“他们要是狗急跳墙到这种地步,那可真是寿星老上吊,嫌命长了。别去惊动,等他们行事的时候,再一网打尽。” 原来俞莲臣自打被缉拿后,他也有些党羽,陆陆续续进京试图营救。 镇抚司自然知晓,之前押送俞莲臣往刑场的时候,便暗中埋伏人手预备着。 没想到给薛翃拦住囚车,那些人极为机警,见势不对,便四散而去。 乘车往宫内而行的薛翃当然不知此事,而且她更想不到的是,这会儿的皇宫之中,也有一场小小地波涛汹涌。 马车在宫门处停下,里头便有放鹿宫的小太监全子来迎着,道:“仙长您可回来了。” 薛翃见他一脸着急,便道:“怎么了?” 小全子陪着她往里而行,一边说道:“皇后娘娘那边问了您好几回了。是康妃娘娘的猫,不知怎么跑到了宁康宫,吃了您给宝鸾公主的药,居然就口吐白沫死了。如今康妃娘娘告到了皇后面前,说您给公主的药有毒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4.第 84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薛翃先前沐浴过, 已经换了一身素白绸的道衣,外罩黑色的蝉翼纱袍子,头戴同黑色的蝉翼纱道巾,北风之中,袍袖裙摆微微往后扬起, 发髻上的纱巾也随着摇曳,在暖金色的夕照之中,好像是才从九霄云外降落的仙人, 而非庸庸碌碌的凡尘客。 几位太医都没见过薛翃, 乍看之下,都惊呆了。就连管药弟子跟几个小道士,虽无数次见过她, 但此刻仍是下意识地屏息静气, 仿佛呼吸重一寸都像是冒犯。 薛翃自院门处走了出来, 向着几位太医微微颔首, 才又对管事弟子道:“木心, 药簿里可有天雄,巴戟,续断,蟾酥, 玄参,百药煎, 紫河车。” 叫木心的管事弟子忙道:“是是是小师姑, 弟子记得都有的, 会立刻再确认一遍。” 薛翃淡淡道:“好,你师父还没回来?” 木心回答:“正是呢。看时候也该回来了。小师姑不必担心。” 薛翃道:“你忙吧。”说完,向着几位太医微微颔首倾身示意,便往外走去。 目送薛翃离开,这几位太医才敢做声,原来他们都看了出来,方才木心对于薛翃甚是恭敬,一人问道:“这位仙姑是” 管药弟子说道:“这是我们小师姑,是我师父的师妹,师祖羽化前最后收的一个徒弟。她的原籍还是京内人士呢。” 一名老太医道:“原来真的是高侍郎家的那位小小姐呀。啊,真是出落的仙风道骨。” “且慢,”突然又有一名太医问道:“昨日林太医回来说过,清河县里那给缺乳妇人开天仙子的,岂不正是这位?” 木心昨儿也已经听说了,闻言笑道:“给各位说中了,昨儿我们小师姑在清河县的时候,夜晚听见孩子啼哭不止,小师姑心慈,闻声而去,原来是那妇人生了孩子,没有奶水,正合家痛哭呢,小师姑给那妇人诊断之后,开了药方,就是这么神验,第二天我们师父启程,那一家子都在路边上跪着磕头呢!小孩子也已经吃的饱饱的,无量天尊,着实令人欢喜。” 原来昨天,太医院有一位林太医休假回京,夜宿清河,听人传说,有道者给那没有奶水的妇人开了“莨菪”,林太医自然熟知药性,知道那莨菪有毒,闻听这件事大为惊愕,还以为是无知之人胡闹,太医生恐闹出人命来,谁知道次日,那妇人非但好好的,而且真的下了奶汁。 林太医引以为异,先前回京后,便跟同僚们说了此事,本想找一个天仙子能够下奶的先例,但是就算众太医都博览群书经验丰富,却也从不曾想过这种有小毒的东西,居然还有这种功效。 如今见了薛翃,太医们便想起此事,又听木心如此回答,一个个跌足叹息,道:“方才该多请教仙姑,为何竟能想到用天仙子?我等遍查医书也不曾见。” 正如昨日萧西华询问薛翃的话,这方子并不在医书里,所以太医们自然找不到。 木心更加得意了,道:“若说起烧丹炼汞,我师父是最能耐的,可要若是悬壶济世,我们小师姑在贵溪,可是人尽皆知的法衣观音呢,不知道救了多少人的性命。” 突然他又想起方才众人说的宝鸾公主,因道:“还有你们方才伤神的那位公主,改日让我们小师姑看一看,必然是药到病除的。” 原本太医们还惊啧感叹,听了这话,脸上便又齐齐露出了那种有点尴尬而勉强的笑。 薛翃走出放鹿宫。 那执事弟子虽然看见,却并不敢如同拦着绿云冬月一样拦阻,反而恭敬说道:“小师姑是要出去走走吗,这宫道有些复杂,容易迷路,且让这位公公陪着您吧。” 薛翃点头,旁边一名小太监过来,陪着她走了出门。 绿云说这里距离皇帝的住处不远,却并没有说错,瑞徵宫在甘泉宫西北方向,路并不复杂,走得慢的话,一刻钟也能到,的确从此可以看出皇帝的苦心,特意安排了这样一处离得近的地方让陶玄玉安歇。 将近黄昏,风吹在脸上,有些沙沙的疼。放眼看去,宫道幽长,从此处往前,第二个路口再向南拐弯,沿着御道再走一段,就能看见甘泉宫。 此刻此身,好像并不是和玉,而又是当初的薛端妃,正闲适自在地走在这宫道之中。 薛翃甚至能看见端妃娘娘脸上那恬和欢喜的笑意。 那样轻薄的欢喜幻象,就这样跟她擦身而过,越走越远。 好像是锋利的小刀子又勾到了心头,薛翃略略止步,手在胸口微微地一按。 小太监忙道:“仙c仙长,您怎么了?” 在他面前,这女冠子脸色苍白,如同冰雪之色,长睫抖动,却像是飞舞在冰雪中的蝶翼,带着些许怕冷的颤。 薛翃微闭双眸,才又缓缓站直了,道:“没什么。不过是一点旧疾而已。” 小太监本是不敢多嘴的,可看她长相无害,又惹人怜爱,便不禁道:“方才奴婢无意听到其他仙长们说,陶真人最会炼丹,可仙长您却最会替人看病,怎么自己反而有什么旧疾呢?” 薛翃一笑:“难道公公你没听说过,‘医人者不能自医’吗?” 小太监嘿嘿笑了起来:“还真的是这个道理,奴婢一时忘了,那些太医院的老大夫们,有时候也病病痛痛的。” 薛翃故意问道:“公公,你可知道真人如今在哪?” 小太监忙指着东南方向:“皇上特意在甘泉宫里召见真人,这会儿只怕也是在那里。” 薛翃道:“原来是那个方向,这皇宫太大了,若无人相陪,还不敢出放鹿宫来呢。” 小太监道:“不妨事的,皇上很宠信真人,您又是真人的师妹,自然也是皇恩浩荡,而且您是女子,当然也不必格外忌讳宫内的那些娘娘们了。” 薛翃道:“虽是女子,但是见了娘娘们,不是还要行礼吗,若不懂规矩冒犯冲撞了,岂非不好。” 太监道:“您不必担心,以您的身份,如今宫里头需要避忌的,不过是太后c皇后,还有康妃娘娘,庄妃娘娘两位,其他的主子们未必敢就为难您呢。太后住的远,等闲又不会出来走动,遇到的机会少,皇后娘娘也是深居简出,至于康妃庄妃两位娘娘,就算正得宠,看在陶真人的面上,自然也会格外宽带,所以大可不必担心。” 薛翃道:“原来宫内这么多位贵人。” 小太监道:“是啊,奴婢只是跟您说如今最得宠的,其他的还有丽嫔安嫔鲁婕妤李昭仪等,还没有提呢。对了,您看那边就是庄妃娘娘的含章宫,对面是康妃娘娘的雪台宫。两位中间偏右边的那座,就是皇后娘娘的梧台宫了。” 当初薛翃出事之前,淑妃何雅语就住在梧台宫,如今已经立后,居然还没有搬去金台宫。 而在正中的金台旁边左侧,就是云液宫了。 小太监说完后,也张望了云液宫一眼,却并没有说下去。 薛翃也没问,只道:“对了,方才听太医们说什么宝鸾公主,却不知是哪一位娘娘的呢?” 小太监一怔,见左右无人,才苦笑道:“说来这位公主,也是苦命,原本是端妃娘娘”说到这几个字,声音轻的像是一把烟灰落地,“很得皇上宠爱的,可自打娘娘出事,公主就失了宠,也是从那之时得了病,一直不见好呢,奴婢听太医们私底下说,过不过的去这个冬天都说不定。”说着就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太监自顾自说着,没有留心薛翃的脸色越发苍白,指尖也微微发抖,只是觉着女冠子沉默异常,正要转头看的时候,却见从前方路口,有一队仪驾走了出来。 小太监定睛细看,却见是四名太监前头引路,中间抬着一架肩舆,上头高高坐着的正是陶玄玉陶真人。 小太监笑道:“仙长您看,那不是天师真人吗?我看天师跟皇上相见必然很顺利,不然皇上不会赐许天师在宫内乘坐肩舆的,旁边还是郝公公亲自陪着呢。” 这宫中能乘坐肩舆的,也只有妃以上的才许。陶玄玉才进宫就能这样,可见皇帝恩宠。 薛翃便站住旁侧,等陶玄玉的法驾到了跟前儿,才举手道:“真人。” 陶玄玉早看见了她,此刻便也低头瞧了眼道:“你怎么在这儿?” 薛翃道:“出来走走。” 陶玄玉笑道:“起风了,先回去吧。” 于是仍是乘着肩舆,薛翃在旁随行,一块儿送回了放鹿宫,那陪着陶玄玉的郝宜又道:“皇上交代,让天师好生安歇,若有什么缺用之物,尽管吩咐他们。”陪笑说了几句吉祥话,才躬身退了出去。 陶玄玉好净,弟子们早备了艾草香兰的沐浴热汤,陶玄玉沐浴之后又换了一身衣裳,才出到外头。 众弟子一一上前拜见,又向陶玄玉详细禀告在放鹿宫的种种安置,陶玄玉从头听了一回,又略作调整。 这会儿天色已暗,弟子们已经准备了晚饭,正要呈上,突然外头又有司礼监的太监齐本忠,领了五六个小内侍,送了八样精致素菜,说是皇帝亲赐。 皇帝又特赐给真人一个御用上好的和田玉枕,一件贡缎暗纹墨蓝道袍。 直到吃了晚饭,众弟子各自去收拾打坐,陶玄玉才得闲。 “皇帝跟我说了两个时辰的道法,”坐在花梨木的大圈椅上,陶玄玉眉宇间有些得意之色,对薛翃说道,“看得出皇上是有道之君啊。” 薛翃只关心一件事,却不便立即就问,只道:“师兄这次想在宫内住多久?” 陶玄玉道:“快的话一个月即可,若皇上实在挽留的话,那可以三个月。” 薛翃道:“这样也好,皇上虽然礼遇,但那些朝臣们未必喜欢。时间一长,恐又生出别的事。” 陶玄玉打量着她,问道:“你晚饭吃了?” “吃了。” “听绿云跟冬月说,你近来吃的越发少了,是京内的饭菜不合口味吗?” 修道之人是要茹素的,幸而薛翃在经历那场地狱之后,也再没有了沾染荤腥的意愿,甚至一见血肉便有不适之感。 只是这次回京,对薛翃而言是极大的考验,心思不宁,自然便无意于口腹之欲,虽然绿云冬月每日送饭,但送来的饭菜,往往只稍稍地动了一两筷子,这两个女弟子是陶玄玉派了去伺候薛翃的,自然会把情形告知陶玄玉。 薛翃道:“师兄放心,我身体尚好。” 陶玄玉叹了口气:“你若是答应,明日正常的多吃些东西,我便告诉你那逆贼的事。” 薛翃心里想的正是这件,微微一窒,道:“师兄跟皇帝说了?皇帝是什么意思?” “你还没答应呢,”陶玄玉淡淡道。 薛翃敛眉垂首:“谨遵师兄教诲就是了。” 陶玄玉一笑:“可别顾着敷衍。”说了这句,才道:“俞莲臣那人的事,我已经跟皇帝说了,皇帝暂时不会杀他的头,只不过毕竟是谋逆,怕也是不会轻易放了他。” 原来陶玄玉同正嘉皇帝谈道之后,自然说起今日街上阻止斩首之事。 正嘉其实已经听田丰说了,可他自矜身份,又不肯让陶玄玉觉着自己是要质问他,所以反而轻描淡写,只字不提。 陶玄玉告知正嘉:俞莲臣本是地煞星转世,先前正是因为拿住了他,导致煞气冲天,把京城的祥和龙气搅乱,地龙不安,才导致了地震。 偏偏当初泰液殿给地震震塌的时候,正是把俞莲臣押解进京的那日,如此巧合,也不由正嘉皇帝不信了。 且陶玄玉又说,这种地煞之星是天上凶宿降世,就算现在杀了他的头,除了搅乱京城龙气之外,他又立刻转世,不出十年,便又入轮回,不免重又搅乱江山。 不如且将他暂且囚禁,这样的话不伤天和,等想到禳解的法子,再做别的处置。 正嘉皇帝本就崇信陶玄玉,今日跟他见了面,却见果然一派仙风道骨,令人倾倒,听他这般建议,便从善如流地答应了。 薛翃听了陶玄玉所说,稍微心安了些,不管怎么样,俞莲臣暂时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陶玄玉忖度她的神情,还有一件事他并没有告诉薛翃,那就是在今日面圣之后,正嘉看似无意地提了一句跟他同行的都有何人。 虽皇帝不露痕迹,甚至没有指名道姓,陶玄玉清楚,正嘉皇帝留心的是“和玉道长”,那个小小年纪便跟张天师投缘,且答了“大道得从心死后,此身误在我生前”的女孩子。 面前的薛翃坐在灯影中,容颜浸润在半明半暗的光中,虽然半点粉黛不施,却天生丽质,光华难以掩藏。 陶玄玉不动声色地看了半晌,心中无端地有些烦躁,隐隐地竟有些后悔带她下山了。 在知道宝鸾公主是给丽嫔照看着的时候,薛翃还并不知道“丽嫔”是何人。 直到这会儿,望着从宁康宫外走进来的那盛装女子,薛翃不禁哑然失笑:原来这就是丽嫔。 三年不见,当刮目相看,当初薛翃还是宠妃的时候,这位丽嫔娘娘,还是总往她云液宫跑去奉承的丽美人,没想到如今已经位列九嫔了,看样子,这三年里她的腿跑的也定然很勤,只不过大概是往梧台宫何皇后那边去奉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5.第 85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薛翃在内务司受刑的时候, 听说淑妃娘娘曾为自己几度求情,只是太后不许。 如果有史上最惨妃嫔评比, 薛翃认为她必可以名列前茅。 正嘉八年的夏季,京师突然地震, 把皇宫的泰液殿震塌了一角。 这泰液殿在云液宫内, 曾是薛端妃的寝殿, 如今端妃因为谋逆处死,已经离世近两年了。 从薛端妃出事后, 云液宫就成了宫内禁地,皇帝不许任何人出入, 锁了宫门。 也没有任何宫内妃嫔愿意靠近云液宫, 毕竟一提起, 就想到当初薛端妃的遭遇, 让人不禁毛骨悚然,连住的离云液宫略近一些, 都觉着晦气。 宫内建筑本极坚固, 又有特殊的防震设施, 就算有寻常的地动, 也不至于会出现倾塌的情形,如今突然塌了一角, 对虔心修道的正嘉皇帝来说,自然乃是天降异象, 只怕会皇室不利。 皇帝思来想去, 连发了两道圣旨前往贵溪龙虎山, 请天师真人陶玄玉入京。 虽然皇帝“求贤若渴”,天恩浩荡,但直到立秋时分,陶真人才终于率领门下亲信弟子,姗姗启程。 经过三个月的水陆波折,在九月下旬,真人的法驾才总算进了京畿地界。 这夜,真人一行宿在清河县,县官早听闻真人大名,亲自迎了,请在县衙安置。 陶玄玉这次离开龙虎山,随行带了几位心腹的弟子,首席大弟子唤作萧西华,二弟子葛衣。 又有两名得力的女弟子,绿云跟冬月。余下的其他弟子数十。 除此之外,却还有一位名唤“和玉”的女冠,年纪只有十七岁,却是当初上届天师张沐亲收的一个小女徒弟,也是陶玄玉名义上的小师妹。 这夜,绿云跟冬月奉命去给小师姑和玉送餐食,两个女冠子都才过豆蔻年纪,绿云十六,冬月十四岁,虽然学着修道,性子却还有些烂漫。 两人都是南方人士,第一次来到北边,很不适应北方的天气。方才出来之时,各自又多加了一件鹤氅。 冬月提着食盒,见周围无人,因说道:“这一路走来,小师姑都不跟咱们同桌吃饭,只喜欢一个人呆着,少不得咱们来回伺候,天这样冷,我本想自己来就可以了,又劳动师姐。” 绿云道:“不要妄言,小师姑出身跟咱们不一样,在门中辈分又高,师父素来对她还谦和有礼呢,何况你我。” 冬月悄悄说:“小师姑只比我大三岁,看着又面嫩,偏辈分这样高,我没入门前听说有个师姑,还以为跟师父一样年纪呢。” 绿云笑道:“谁叫你我没有那个福气,不是师祖所收的最后一个徒弟呢。” 冬月问:“师姐,我听说小师姑是张师祖驾临京师的时候所收的,她真的是北方人?” 绿云冷笑道:“你还做梦呢,你就算没有来过京城,难道就没听说过颜夏许高?” 颜,夏,许,高,正是当朝最为著名的几位辅臣,也代表着京师的四大家族,就连冬月这小丫头,也自然如雷贯耳。 冬月道:“小师姑俗家姓高,难道就是这颜夏许高之中的‘高’吗?可如果她是天子脚下的官家小姐,家里又如何舍得让她当女冠?” “你入门才两年,有些门里的旧事不知道也罢了,”绿云道:“当初祖师游历京城,小师姑才八岁,体弱多病,高家又崇信师祖,所以才舍她入门跟从修道,后来祖师临终之前交代,说小师姑十五岁有一道生死劫,果然两年前那次不是差点就闭气了吗?” 冬月忙道:“我正是在这件事后才入门的,听说整个人断了气,都有人建议师父把她安葬了,可师父谨记师祖的话,又多等了两天,终于才活了过来。但虽然醒来,却仿佛没了魂魄似的,跟先前判若两人,且不许人碰触,一旦沾身就如疯狂,又休养了一年多,才恢复了正常。” “所以小师姑的性子乖僻些,也是有的。”绿云点头,又小声道:“这次师父特带了小师姑回京,我想,大概是想把她还给高家了。” 冬月有些羡慕:“原来小师姑出身果然矜贵不凡,若我也有小师姑这样的出身,我也不当女冠,回去当给人伺候着的小姐了。” 绿云笑啐了一口,眼见到了和玉的住处,两人不约而同屏息静气。 绿云上前,先恭敬道:“绿云冬月,奉师父命令,来给小师姑送晚饭。” 说了两遍,室内毫无动静,绿云诧异,命冬月上前敲门,也无反应,两人大胆将门推开,却见室内空空如也,并没有和玉的身影。 孩子的凄厉啼哭声,被北风吹送,在夜色里显得格外高亢。 因为先前地震的缘故,加上年景不好,清河县里也聚集了不少的灾民,就在县衙二里开外的棚户里等待安置。 这孩子才出生了两天,母亲却因为饥寒交迫,没有乳汁,孩子不肯吃那些米粥,饿得嚎哭不已,他们的家境又贫寒,无法请奶娘,何况清河乃是小地方,但凡有奶汁的妇人,只顾自己的婴儿已经分/身不暇了,哪里能管了的别人家。 孩子的父亲好不容易请了一位大夫,那大夫却也一筹莫展。因此这家人手足无措,抱头痛哭,旁边的百姓们闻听,也不禁心酸落泪。 一时之间,哭声绵延不绝。 正在绝望之时,却突然听见有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不要哭了,我来看看。” 大家愕然,忙转头看去,看了半晌才瞧清楚。 面前看着的,是个小道士,脚踏步云履,头戴道冠,乌纱罩在额前。 身上穿着雪白的袍子,外头却罩着一件玄色的道家对襟鹤氅,黑白分明,肃穆清冷。 只是这样站在黑夜里,一时叫人看不分明。 那妇人的丈夫先跳起来:“道长,你真的有法子?”仓促中伸手来拉这道士,却不妨旁边一人探臂挡住,喝道:“退开。” 男子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挑灯笼的是旁边一位身量高些的道士。 与此同时,在场的众人也都想起来,听说皇帝亲请的什么龙虎山的大道士入京,今晚休息在县衙里,难道这来的两位,就是他们队伍里的人?如果真的这样,想必真的有通天的法力,当下忙唯唯诺诺后退,又慌忙拜求。 那道士上前,望着妇人道:“手伸出来。” 妇人迟疑地看着她,突然发现她身段袅娜,眉目如画,秀美清丽,这才醒悟原来不是道士,而是一名女冠,于是慌忙将手伸了出来。 女冠听了一会儿脉,说道:“你的脉象沉郁浮躁,没有大病。去药铺里抓两钱天仙子,以酒合了饮下。如果觉着胀痛,再取消石一剂,可以去你的燥热,利于下乳。” 众人见她清水素面,毫无任何粉黛修饰,但天生的肤色如雪,眉如墨画,一双眸子更是清亮有光,若换作女装,分明是个绝色美人,出言却自有一股威严。 可看她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不像是很有经验,何况连大夫都不知道如何医治,她怎会这样有把握?一时众人便半信半疑。 旁边那年青的道士说道:“这是陶真人的师妹,和玉道长,你们还不快去。” 大家这才信了果然是陶真人一行的,于是忙跪地叩谢,那妇人的丈夫亲自奔去药铺。 和玉却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缓缓站起身来。 此刻那小孩子的哭啼声低了许多,仿佛知道自己有救了似的。 和玉缓缓转头,清冷的目光看向那襁褓中哭泣的孩子,仿佛想过去瞧一眼。 可最终仍是低头道:“走吧。” 和玉转过身,她的身量纤弱,北风将那宽绰的袍袖鼓起,衣袂飞舞,看着整个人犹如菱枝临波,随时都会随风而去一样。 青年道士挑着灯笼,小心翼翼地说:“小师姑留神脚下。” 两人往回而行,青年道士便是陶玄玉的首席大弟子,名唤萧西华的。 萧西华陪着和玉缓步而行,几番犹豫终于忍不住说道:“小师姑,你方才所说的‘天仙子’,又名‘莨菪’,味苦性温,虽然有除腹痛风湿的功效,但也有小毒,且从来没有听说过能够下乳,且各种典籍也没有记载,小师姑这副药可妥当吗?” 《本草纲目》里记载:莨菪又作“浪荡”,人服用其子后,就会狂浪放荡,所以得名。而且虽然有定痫止痛的功效,却也有毒。 至于能够催乳,却是闻所未闻,毫无记载,所以萧西华忍不住出声询问。 和玉说道:“你所看的都是医书,自然没有记载,我所看的是《史记》,传说是扁鹊公的一个法子。不过到底有没有用,也是听天由命罢了。我没有十足把握。” 萧西华愕然,看了和玉半晌,一笑了之。 两人回到县衙,陶玄玉已经自绿云冬月处得知了和玉不见之事,却也并不惊慌,两人自后门入内,西华自去回禀师父,和玉自回房中。 关了房门,和玉把道冠摘下,上榻盘膝而坐。 此刻门窗都关的十分严密,北风虽大,只有风声,那婴儿的啼哭却也仿佛停了,没有再传过来。 但是在和玉的心底,婴儿凄厉的哭声,却无法停息。 只不过,她所听见的不是那棚户里的贫寒饥儿,而是在京城之中那最为煊赫的九重宫阙里,曾经还不足一岁的她亲生的小公主。 从在贵溪龙虎山上醒来,薛翃不知道先前经历的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一场梦境。 如果可以,她真的愿意自己只是“和玉”,先前经历的一切,都是她在闲暇打盹,所做的一梦而已。 幸而和玉所修行的宁心诀,大有佐助,但虽然如此,薛翃仍是用了几乎一年时间,才让那种犹如附骨之疽般的痛缓慢消失。 在这期间,她也听说了来自京城的种种消息。 譬如皇帝立后。 譬如在薛翃给凌迟处死后,不到一年的功夫,她所生的小公主就也“夭折”了。 除此之外,曾经显赫一时c为皇帝股肱的镇边将军薛之梵,也就是薛翃的父亲,突然间兵败失利,病故而亡。 薛家,也算是覆灭了。 苍山翠竹,山泉甘洌,云卷云舒,日出日暮。 龙虎山的风景很好,闲云野鹤,与世无争的生涯也很好,但薛翃明白,要彻底将这剔鳞剜肉的痛彻底消除,只有一种法子。 当后退无路逃避无用的时候,所做的只有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往前。 次日,直到日上三竿,陶玄玉一行才刚刚启程。 县城百姓们都听说了真人是皇帝亲召回宫的,身份尊贵,所以都赶着来瞻仰仪驾。 陶玄玉好排场,虽然天已转冷,但为了让百姓们目睹自己的不凡仪容,所以仍选乘坐用锦纹薄纱四面笼罩的八人轿。 薛翃坐的是马车。 车驾走到一半,突然给人挡住,隐隐听人叫道:“道长果然法力非凡,草民叩谢道长的救命之恩。” 陶玄玉在轿中十分惊愕,不知自己的法力何时竟到达足不出县衙就能普照百姓的地步了。 还是萧西华上前安抚了众人,又回头禀明陶玄玉:“是小师姑昨晚上救了的那一家人。” 陶玄玉昨夜听萧西华说过,便笑道:“原来如此,这自然是我们的份内慈悲,请他们不必拦路,休阻扰了进京的吉时。” 于是众人让开,车驾仍缓缓而过。 那男子仍激动不已地大叫:“多谢陶天师真人,多谢和玉道长,真是救苦救难的大慈悲仙人。”跪地磕头。 妇人也道:“多谢天师道长救我孩儿的命!” 薛翃悄然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看时,却是那妇人满面感激,眼睛通红的,尽量把怀中紧抱着的婴儿高高举起,仿佛想让她瞧见。 那小孩子吃的饱饱的,大概又觉着此举有趣,便欢快地笑了起来。 胖乎乎的笑脸如此天真无邪,烂漫可爱。 江恒笑道:“那岂不是没有趣儿了。” 他这一笑之间,倒是一扫先前的阴柔气息,俊秀含笑的眉眼透出几分人畜无害的味道。 奈何薛翃知道这些不过是假相而已。 说也奇怪,在这里坐了这片刻,身上那股令人难受的不适竟慢慢消失了,薛翃暗自活动了一下手指,又试着起了起身,果然力气也恢复了。 她扶着圈椅的月牙扶手站起身来:“多谢指挥使大人招待,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江恒道:“不必客套,能为仙长效劳,也是荣幸之至。” 薛翃向着他一点头,往门口而行。江恒陪着她出门,又道:“俞莲臣的病,从此可会好吗?还是说仍旧得劳烦仙长出宫?” 薛翃道:“疟疾是寒热之病,病情很容易产生变化,要继续仔细观察。我也没有十分把握,还劳指挥使大人照看,若有变故便入宫告我。” 江恒道:“仙长虽是慈心,不过今儿全禀告皇上的时候,皇上好像并不太喜欢你出宫。以后不知会不会更难准许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6.第 86 章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正嘉淡淡开口:“不愧是从小出家的修道人, 这样清淡的汤, 朕都当是素物了, 她竟还是受不住。” 郝宜忙道:“和玉道长的身子看着也不算强健, 先前才劳累的晕厥, 这几日又忙的这样, 其实是很该吃一些这样的滋补汤水呢。” “说的在理儿, ”正嘉道:“她不爱喝这个,你便去吩咐御膳房,做点精致干净的素菜, 什么荤腥都不要沾染上, 送到放鹿宫去, 说是朕赐给她的。” “奴婢遵命。” 郝宜才要起身,正嘉又道:“等等。” 郝太监忙又停下:“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正嘉道:“朕是不是对和玉太厚待了?” 郝宜一怔,继而笑道:“这一来是因为主子一向宽仁,二来, 也无怪主子厚待和玉仙长,她生得是那样仙子似的模样气质,可偏又那样能干,这样秀外慧中,万里挑一的人物, 主子不厚待,却厚待谁呢?” 正嘉脸上露出嘉许的笑容:“你这奴婢, 果然是越发会说话了。你向来笨嘴拙舌的, 如今为了和玉这样巧言令色, 可见是她真真的可人疼。” 郝宜满面的笑,乐颠颠说道:“主子最是洞察人心一言中的,可不就是这样的?奴婢一想到和玉仙长,就忍不住想给她多说好话。” 正嘉笑斥道:“那去吧。对了,把田丰叫进来。” 郝宜原本还笑嘻嘻的,听到说叫田丰,微微一怔,却又不敢问他到底想干什么,便领命而出。 外间田丰正在没好气地训斥一个小太监,郝宜道:“主子叫你。”田丰脸上透出惊喜之色,急忙掸掸衣袖跟袍子上的尘,躬身入内。 郝宜很疑惑,就一边吩咐小太监去御膳房传旨,一边往内打量。 不多时,田丰神情恭肃地走了出来。 郝宜跟他向来不对脾气,虽然心存疑惑,偏不去询问,只做对小太监说话状:“叫他们务必精心,一点荤腥都不能有知道吗?” 田丰打量他一眼,自己下台阶往外而去,郝宜探头看了眼,见他好像是往太医院的方向。 太医院。 薛翃还未进门,刘太医跟另一位苏太医便迎了出来。薛翃同他们说起给皇帝诊脉,问起是哪一位太医主诊。刘太医道:“皇上的病,是院首亲自负责。” 见左右无人,便又小声道:“先前给皇上痛斥了一回,很不受用呢。” 薛翃道:“我想跟院首面谈。” 旁边苏太医道:“方才内阁的虞大人有事来找院首,这会儿正在里头说话呢。” 薛翃微怔,刘太医道:“我去瞧瞧说完了没有。” 正在此刻,却见太医院陈院首同一人从里间走了出来,那人身着大红色的四品官袍,身材高挑轩正,正是内阁的虞太舒。 两人且走且不知在说些什么,突然间虞太舒似乎察觉什么,转头看来,正跟薛翃目光相对。 之前往甘泉宫去的时候,因给小太监指点看高彦秋,薛翃也留意到了高彦秋身边的那道不俗身影。 三年前她还是宠妃的时候,虞太舒还只是区区的一名吏部堂官。薛翃曾从皇帝口中听过这个名字,似乎是赞扬之声,除此之外,并无任何交际。 先前惊鸿一瞥,曾跟虞太舒目光相碰,薛翃并未留意,但这么快重又见面,倒是有点意外。 避无可避,薛翃行了个稽首礼。那边陈院首也发现了,当下同虞太舒说了两句话,便走过来迎着她。 虞太舒却并没有立刻离开,只在旁边的一张配着红木茶几的扶手椅上坐了。有太医院的小侍从飞快地送了茶上来,虞太舒端茶在手,意态悠闲。 那边薛翃心无旁骛,同陈元首说起皇帝阳明脉受损之事,陈太医道:“此事我也察觉,只是找不到根由,若是查不到根源何在,要拔除病根自然是难的。如今有道长相助,想必可以很快查明。”说着斜睨薛翃。 陈太医毕竟是院首,跟刘太医等不同,向来听闻薛翃主动医治宝鸾公主,心想毕竟那是个烫手山芋,给她就给她罢了,又听说江恒请她去镇抚司,越发不以为然。 直到方才听闻薛翃去了省身精舍,心中才有些不悦,他是正经的科班出身,不免觉着和玉这种乃是野路子,不值得信任。 他一怕和玉徒有虚名,把皇帝的身体更弄坏了,结果一定还是他们担责任。 第二,却也有些担心和玉歪打正着,岂不是把他们太医院的所有人等都比下去了? 所以虽然陈院首面上恭敬,言语中却仍是流露警惕慢待之色。 薛翃道:“方才给万岁诊脉的时候,我察觉他的头发略有些湿润,不知院首可发现了?” 陈院首一怔:“什么意思?这个跟皇上的病痛有何干系?” 薛翃道:“这个自然是大有关系。院首既然请过脉,诊断出阳明经有损,那自然也该察觉万岁的脉象有自下冲上之感,所以不管外症是什么,论起内症,这头疾便必定是寒邪遏制阳明经导致。” “我自然知道,”陈院首皱眉道:“我先前已经亲自给皇上施针,刺皇上阳明经左右穴位各三,分别是合谷,列缺,头维,敢问可有错吗?” “并没有错,只是还缺一点。” 陈院首原本满腹不服,说到这里,忍不住动了求知好奇之心:“道长请明示,还缺什么?” “针灸之法,甚是精准,但施针之后万岁的头疾仍旧不愈,是因为内经的寒邪虽然驱除,但头上的寒湿不退,这就如同虽然用炭火烘烤着一件晾晒在外头的湿衣裳,可是天上还下着雨,又如何能够彻底烘干?” 陈院首目瞪口呆:“这这就是我先前所说的病根。道长这样说,难道已经诊出来了?” 薛翃示意院首靠前,同他低低说了几句,陈院首听闻,面上流露恍然神色:“原来c原来是这样?” 薛翃道:“剩下的,院首该知道如何根治了吧?” 陈院首看着薛翃,几乎不敢相信:“道长c您是怎么察觉的?”这会儿的语气已经不自觉地恭敬起来。 薛翃淡淡道:“这个无关紧要,就不必多说了。” 她的来意已经跟陈院首说明,便不想再耽搁,因说道:“院首再想一想,若觉着妥当,明儿就可以开始给皇上根治,我先回放鹿宫了。” 正在此刻,那边有一名太医走到虞太舒跟前,躬身把两包药呈上,道:“大人何必在此亲自等候,下官会命人妥善送到内阁。” 虞太舒伸手接了过来,道:“事关高大人的病,自然得我尽心才好。”一点头,起身往外。 正薛翃跟陈院首辞别,虞太舒上前:“多劳院首了。” 陈院首还沉浸在震惊之中,竟顾不得跟他寒暄多言,只心不在焉地说道:“不敢不敢。” 虞太舒提着药往外,大袖微扬。 薛翃略觉奇怪,却也转身往外,两人几乎一前一后,将出太医院大殿的时候,陪着薛翃的太监小全子忍不住问道:“侍郎大人,高大人有何病症?” 虞太舒道:“哦,也没什么,就是时常有点头晕目眩,跟陈院首说过,是心火太盛的缘故。” 小全子道:“还要虞大人亲自来拿药,可见虞大人的心意呀。” 虞太舒淡淡道:“毕竟高大人是我的座师。”说了这句,一双凤眼微微挑起,看向薛翃。 薛翃抬眸,发现他目光沉沉,若有深意,于是仍举手行礼。虞太舒一顿,说道:“一别经年,看样子小姐已经大道初成了。可喜可贺。” 薛翃心中一震,面上也淡淡道:“着实不敢,只是等闲罢了。” 虞太舒听了这句,深深看薛翃一眼:“我先行一步,告辞。” 他提着两包药,微微倾身点头,转身下台阶而去。 身后小全子目送他远去,对薛翃道:“虞大人是高大人的门生,以前仙长没出家修道的时候,跟他认得?” 薛翃摇头:“过去太久,早忘了。”按理说,当初高如雪还在高府的时候,不过也只是个小女孩儿而已,纵然那时候虞太舒出入高府,跟她应该也并没什么交集,但为什么虞太舒说“一别经年”? 薛翃暗暗细品“一别经年”那四个字,心头竟然惴惴。 及至回放鹿宫,却有御膳房的人送了好些精致的菜饭过来,说明了是单赐给和玉道长的,薛翃望着那满桌的菜色,想到省身精舍内跟皇帝相处的种种,哪里有半分食欲。 只略捡了两样冬笋c香菇,又夹了一截素面,清水洗净,喂给太一。 想到这几日自己忙忙碌碌,太一似乎也没有吃好,便又去水缸里养的浮萍掐了一点,太一来者不拒,张着嘴吃的甚是欢快。 薛翃想起陶玄玉说太一吃的比自己还多的话,不禁笑道:“你可不能吃太多,忘了上次吃的浮在水上,差点撑死吗?” 太一置若罔闻,摇头摆尾,隔着水晶缸轻轻地碰自己肉呼呼的头。 薛翃把其他的菜让冬月端了出去,给弟子们吃,沐浴过后,写了几张符箓,便早早睡了。 次日醒来,竟有些头重脚轻,突然想起昨晚上仿佛做了好些古古怪怪的梦,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起身洗漱完毕,自然先去宁康宫看望宝鸾公主,只是还未到宁康宫,便见前头宫道上走来一队内侍宫女,手中捧着些锦绣辉煌珠光宝气之物。 薛翃是熟悉宫内规矩的,看这个阵仗,心中有数。恰好跟随的小全子悄悄对她说道:“昨晚上皇上招幸了康妃娘娘,又赏赐了好多东西呢。” 郑谷一抬手,示意小太监退下。旁侧的心腹内侍轻轻掀开鲛绡帐,露出里头的静室,顶上悬着一面正嘉皇帝亲手所提的匾额“天青月满”,往下的内龛里供着三清神像,法相庄严,神像前是一张长条檀木几,布置着香花宝烛,果品糕点之类。 正嘉皇帝便盘膝端坐在桌前的蒲团上,身上披着的,是暗蓝色织羽纹的宽袖鹤氅,头发用金冠束在顶心,其余的散发便披在肩头,在天潢贵裔的威严之外,又有几分世外高人的端庄超逸。 郑谷走到离皇帝两步之遥处,方跪地道:“尊主,时辰满了。” 正嘉皇帝缓缓睁开双眼,他的眼睛狭长,眼神似能洞察所有。 双手在膝头上一搭,皇帝站起身来。 打坐之后,按例是要沐浴的,内司早准备了香汤,这一番繁琐步骤走完,时辰已将近亥时。 郑谷亲手捧着丝帕为皇帝擦拭未干的长发,正嘉皇帝吃了一口留青茶,问:“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差一刻就到亥时。” 原先皇帝打坐静修的时候,必须要称呼他“尊主”,把世俗的一切抛开,据说有助于皇帝的道行,如今这称呼自然是顺理换了回来。 正嘉皇帝捏着茶盏不言语。 郑谷瞅他一眼,笑道:“皇上今晚上要去哪一宫?方才淑妃娘娘那里派了人来问呢。” “淑妃还带着暨皇子吗?”皇帝突然问。 郑谷心头转动:“听说皇子是跟着淑妃娘娘的。那,不如就去端妃娘娘那里?” 这次皇帝嘴角一动,似笑非笑:“端妃向来早睡,这会儿只怕已经睡下了吧。” 不同的话用不同的语气说出来,代表的是不同的意思,如果皇帝是像是方才提到淑妃那种语气,郑谷怕就要换一种答复的口吻了。 郑谷伺候多年,早知道这位主子的心性。 现在,郑谷便陪笑道:“娘娘只怕也盼着皇上,未必就能睡了。” “嗯,那朕就去云液宫。”把茶杯一放,皇帝站起身来。 郑谷转头,才要以眼神示意外头的小太监赶紧去云液宫报信,正嘉皇帝却果然洞察所有,淡淡道:“不用事先通传。” 御驾出了甘泉宫,才走不多时,突然起了一阵冷风,冬夜的北风格外冷冽,吹得人身上一阵阵汗毛倒竖。 这个冬天少雨雪,天儿却一日比一日干冷,那凛冽的北风里好像藏着小刀子,会偷偷地把人吹干了的皮肤割开。 郑谷道:“皇上,还是乘辇吧。” 正嘉皇帝却丝毫没察觉冷意似的,反而张开双臂,微微仰头缓缓吐息了几回,才道:“爽快!” 他的心情仿佛不错,便又道:“双脚是要接地气儿的,整天给高高地抬在半空里,没了地气,如何能够养生?这些道理朕说过几次,你们如何能真正懂得。” 郑谷笑道:“奴婢等自然比不上万岁爷的智慧万一。” 正嘉皇帝微微一笑:“你还有的学呢。” 十六盏灯笼浮在皇帝左右,头前亦有内侍举着龙兴琉璃灯照着,这样被众人簇拥着走在冰冷的寒夜,正嘉皇帝反而觉着受用,放眼看去,御道狭长,天际漆黑,风一阵阵鼓了过来,此刻,却仿佛飞升九天,在九重天宫御风而行一样,甚合他的心意。 不知不觉到了云液宫,门口小太监本要通报,却早给先行的内侍止住了。 云液宫里住着的,是本朝后宫最宠爱的两位妃子之一,端妃娘娘薛翃。 先前郑谷所提的淑妃,则是居住在梧台宫的淑妃何雅语。 两位娘娘都是从潜邸就跟随正嘉皇帝的,薛端妃生有三女,其中的小公主才刚满一岁。何雅语只得一个皇子,已经是八岁了。 两年前,孝慧皇后去世,皇帝甚是哀恸,至今都没有立后。 曾有流言,说皇帝会立淑妃为后,毕竟淑妃生得是位皇子,但是皇帝却仿佛更偏爱端妃一些,所以如今这风向还不大明朗。 皇帝还没进宫门,就嗅到一股异香扑面而来。连随从等都闻见了。隐约似乎还有些笑声。 郑谷略觉诧异,心中有些忐忑。正嘉皇帝却已经迈步走了进去,越靠近大殿,那香气越发浓烈。 就在皇帝拾级而上的时候,殿内有人说:“吃饱了不可立即就睡,若是积了食,又要害你母妃担心,以后也不敢再给你吃了。” 这是薛端妃的声音。 “薛娘娘放心,我会再看一卷书才睡,这肉真好吃,以后我可不可以还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7.第 87 章 最快更新我欲为后最新章节!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以及如今的“隔世重逢”。 虽然屋内并无别人, 薛翃仍是按捺不住地浑身发抖。 上次长街上的不期而遇,她脱口而出一句“连城”,还以为人声嘈杂,她的声音又弱不可闻,他是受刑伤重的人, 自然是绝不可能听见的。 可是如今…… 薛翃的心噗噗乱跳,望着俞莲臣微微睁开的双眸,无法回答。 这个回答太沉重,就像是掀开了鲜血淋漓的过往。 *** 镇抚司本就备了大夫听候差遣, 江恒叫了一名锦衣卫,很快把人领了来。 江恒进门的时候,见薛翃手中捏着一根金针,似乎才对俞莲臣用了针。江恒走到跟前儿:“怎么了?” 薛翃脸上平静:“方才他的情形有些不好,我以金针刺穴,替他暂且纾解。” 江恒不置可否,示意那大夫上前, 薛翃转头,并不起身:“先生怎么称呼?” 那大夫战战兢兢道:“鄙人姓黄。” “黄大夫有礼,”薛翃淡淡说:“他的情形已经危重, 喝不下药,便只能等死,只能用针灸, 如今请大夫按照我所说, 替他刺身上各处要穴。” “不敢不敢, 是是,”黄大夫唯唯诺诺,从药箱里取了金针出来,“其实老朽也曾这么想过,只是今日并非用针的吉日,而且没有十足把握。” 薛翃道:“人命关天,就不管什么黄道黑道的了,请大夫以针刺他的中脘穴,章门穴。” 黄大夫点头称是,才要动手,又吓得停下来,原来这两处穴道都是人身上的要穴,中脘穴属于经八脉中的任脉,倒也罢了,章门穴别名长平,在第一浮肋前段,此穴道是脏会穴,肝经的强劲风气在这里停息,就如同风口出入的地方。 这穴道统治五脏疾病,非同一般。 黄大夫迟疑地看薛翃:“仙姑,确定如此吗?这位病人此刻内息微弱,再刺他章门的话,泻了体内风气,会不会更导致他体弱不支,病情恶化?” 薛翃看着俞莲臣乱发之中的脸,因为病痛煎熬,这张脸的五官也更加突出,微耸的眉梢坚硬倔强如磊磊孤岩。 “不会,他能撑过去,”眼中突然有些酸涩,薛翃垂眸,“何况不是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吗。” 江恒虽然不懂医术,但他是习武之人,对这些穴道之类的自然并不陌生,也知道都是生死要穴,这才明白薛翃为何要请别人来下针。 此刻见黄大夫迟疑地望着自己,江恒一点头。 黄大夫这才举手,将俞莲臣的衣裳解开,露出整个腹部,又把衣裳上挪到胸口。 薛翃并没回避,见他腰腹劲瘦,隐隐显露出明显的肌理,只是因为瘦,更显得腰窄,上面还有些新新旧旧的伤痕。 薛翃定神:“动手吧。” 黄大夫举手行针,先在俞莲臣的腹中的中脘穴上轻轻刺落,动作缓而不急。 薛翃在旁看着,见他人虽然优柔寡断,但用针的手法老练,认穴准确,落针绵稳,便知道的确是个中好手,值得信任。 刺过中脘穴,才又挪到左肋之下,悬针片刻,才慢慢刺落。 这一针过后,俞莲臣紧闭的双眸动了动,放在床边的手指也随着弹动,仿佛要捉住什么似的。 薛翃垂眸看了一眼,面不改色对江恒道:“他的神志会慢慢清醒,请江指挥使叫人把汤药送来。” 江恒点头,到门口吩咐。 黄大夫将金针收起来,问薛翃:“这样他可能饮食了吗?” 薛翃道:“待会儿一试便知。” 不多时,侍从送了药过来,薛翃对黄大夫道:“有劳了。” 黄大夫少不得自己端了,便拿了汤匙给俞莲臣喂药,说也怪,之前俞莲臣不管是清醒还是昏迷,都无法吞服,偶然吞了些许,此后定要尽数吐出,但这次虽然仍是闭着双眼,却甚是顺利地将一碗药慢慢地都喝光了。 薛翃跟黄大夫又等了一刻钟,薛翃道:“这药用的很妥当,没什么可添减的,只是病人遭逢大变,心绪难免不稳,所以我再加一味玄参散,可以调气。” 黄大夫才见识了她的医术果然高明,自然无有不从:“如此甚好。” 薛翃又对江恒道:“另外这里还有几枚神授丸,用以安神宁息,我留在这里,让病人自己每天服用一粒便可。”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个灰麻布小袋子,呈给江恒过目。 江恒拿了过来,打开看了会儿,见里头有七八颗乌黑色的小丸子,闻着一股涩涩的药香。 江恒把口袋拉紧,扔在俞莲臣的身边,道:“和玉道长真是心细如发,这个都想到了。也是这俞莲臣的造化,道长进京才几日,就先来福泽于他了。看样子做死囚还有些好处。” 薛翃并不答他的话,只面无表情道:“这里的事已经了了,我也该回宫了。” 江恒道:“也好,迟了的话怕宫内也有人等急了,我送仙长。” 薛翃看一眼俞莲臣,起身走到门口,江恒举手将门推开,薛翃将迈步之时,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俞莲臣。 江恒道:“劳和玉仙长亲自出宫来给他调治,若还不好转,那就是他的命该绝于此了。也不用怜惜。” 薛翃转身出门。 *** 正嘉皇帝并不十分亲近文武大臣,宫内重用的是司礼监,宫外则重用镇抚司锦衣卫,原先在内倚重郑谷,在外自然就是江恒了。 这镇抚司建造的十分气派,规模不输于任何王府,外人虽提起镇抚司三字便望而生畏,但里头的构造布置却很是不俗。 接近冬日,栏杆外却仍有几株花树,枝叶苍翠,枝头上有没凋谢的粉色花苞,这会儿将近正午,日色和暖,金色的光影在叶片之中闪闪烁烁,看着倒是一派雅致淡然,宁静祥和。 江恒道:“今日多谢和玉道长亲临,如果俞莲臣死了,我还真不知怎么对皇上交代。” 日影将栏杆的影子斜斜地照在地上,细瘦的样子,让薛翃止不住地想到方才的俞莲臣。闻言道:“江指挥使也不必过于担心,不管如何,所谓命数而已。” 江恒见她垂眸看着地上,便也随着扫了一眼,无意却又瞥见她白色的裙摆,如云气翻涌。 “是啊,本来那日他早该给砍头,偏遇到仙长进京,想来是他命不该绝,既然侥幸活命,再突然病死的话是不是有些太造化弄人?” 薛翃微微一笑,并不答言。 江恒望见她朱红的唇角略动了动,目光一滞,又往下移,却见她原先没有放下的袖口早就落下了,几乎遮住了半只手掌,只是那手未免太纤小了些。 他突然有些怀疑自己所得到的信息,是不是她比实际年龄更小一些。 “听说仙长俗家是户部高侍郎家里?这次回京,不知有无跟高府联系?” “既然已经出家,又何必恋家。”薛翃淡淡地回答。 江恒一笑:“是吗,真不愧是张真人亲收的小弟子,仙长的修为造诣,真是不同凡响,听说皇上对您也格外青眼有加?” 薛翃的唇角又是一动,这次却并不是笑意。 一提到正嘉,又想起昨儿他蓦然出现时候那种让她浑身不适的感觉,血腥气在瞬间令她窒息。 甚至这会儿都觉着毛骨悚然,眼前恍惚,却忘了脚下的台阶,幸而江恒关注她一举一动,早抬手一勾,左手握着她手臂,右手从腰后将她一揽:“留神。” 不期然地肢体相接,薛翃浑身上下都发出无声的抗拒呐喊,几乎是出自本能她用力将江恒推开,他倒退一步,身子撞在栏杆上,每一寸肌肤都在疼得颤抖。 不远处几个锦衣卫发现异样,纷纷转头看来,不知何事。 江恒也没想到薛翃的反应如此激烈,下意识地说:“我只是……” 薛翃胸口起伏,片刻道:“不关江指挥使的事,只是、只是我不习惯跟人、如此。” 她的手紧紧地扣着栏杆,好像抓着唯一救命稻草一样,因为动作剧烈,袖子给掀开,露出底下一截手腕,上面有几道鲜明的指痕。 江恒扫了一眼,又挪开目光:“你的脸色不佳。” 薛翃闭了闭双眼,那股痛才如潮水般慢慢地退却:“大概是累了。” 江恒道:“前方不远有……客房,十分清净,不如歇息片刻再走。” 薛翃本想快些离开,但双腿已然发麻:“那就劳烦了。” 江恒见她答应,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喜欢,便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她往前。 薛翃走的很慢,就像是人鱼才幻化了双足,踩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在刀尖上。 幸而这“客房”离的不远,有两名锦衣卫经过,向着江恒行礼,眼神流露异之色。 江恒目不斜视,领着薛翃走进小院,却见院落雅致,内里是粉白的墙壁,墙角有许多花草树木,并一些盆栽,郁郁葱葱的。 江恒上前将门推开,薛翃没顾得上打量,拖着双足进内,却嗅到一股雅淡香气,抬头看时,原来是右手靠窗边有一个檀香木的大花架,上面放着个景德镇的山水垂钓白陶瓷盆,盆中却是一丛丛开的郁郁馥馥的水仙花,翡翠叶,白玉花瓣,金黄色的花心,沐浴在窗上透进来的阳光中,令人眼前一亮。 薛翃本身心俱疲,突然看见这一大盆金盏银台,那浑身的疼痛不由消退了好些,又放眼室内,见窗明几净,陈设不俗,并不像是什么寻常客房的样子,又回想进门的那小院……薛翃回头看向江恒:“这里是……” 江恒倚在门口,笑笑道:“怕那些客房腌臜,和玉仙长不会喜欢,这是我的房间,想来还算中意吧?” 薛翃哑然:“这如何使得?” 江恒往前走了几步,在堂下右侧的楠木大圈椅上上拍了拍:“我这里没有闲杂人等来聒噪,就算你是真神仙,也能住的。还是说仙长也有世俗的男女之别?” 薛翃走到圈椅边儿缓缓坐了,目光所及,是那开的正好的水仙:“想不到,江指挥使还有这种闲情逸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8.第 88 章 最快更新我欲为后最新章节!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正要告诉小师姑, ”绿云道, “昨儿有庄妃娘娘的人来过,送了些人参, 虫草,燕窝之类的东西, 并说是庄妃娘娘的意思,让公主好生保养身体。” 身为宫中能跟康妃夏英露一争高下的宠妃, 庄妃萧永情已有快足月的身孕, 所以极少见她露面,也不便侍寝, 没想到竟在这时候有如此表示。 薛翃一点头。 不料绿云又道:“除此之外, 还有一位宝福公主也来过了。” 薛翃脚下一顿, 回头看向绿云:“什么时候?” 绿云道:“是昨晚上, 跟宝鸾公主说了半天的话, 听说这位公主也是当初端妃娘娘亲生的, 跟宝鸾公主是亲姊妹,两个人多半有体己话说,所以我也并没有敢去打扰。” 宝鸾跟宝福虽然都是薛翃亲生的,但两人在宫内的遭遇却不一样, 宝鸾本在宁康宫给丽嫔照看,但宝福大她两岁多,如今也已经快十一了, 早在当年薛翃出事后, 就给太后带在身边亲自照看着。 所以薛翃自打进宫, 竟没有见过她一次。 内殿,宝鸾已经吃了早饭,正斜靠在床边休息,短短数日里,她的身形容貌自然不会有什么变化,但比薛翃第一次见她的时候,那脸色却好了很多。 看见薛翃进来,宝鸾转头看了一眼,又很快地转开头去。 薛翃为她重新把了脉,觉着脉象比先前要平稳和顺的多,可见药用的对症,薛翃心头一宽,对宝鸾道:“公主的体质,再服两颗保命丹就差不多了,可以换温和的汤药再行调治。” 宝鸾瞥了她一眼,突然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上心?” 薛翃顿了顿,才道:“医者父母心。” 宝鸾冷笑:“我有父皇,却没有母妃。” 薛翃的唇角微动:“公主好生养病。” 宝鸾却又道:“我听他们说,你为我治病,是想在父皇面前出风头,让父皇对你另眼相看,可是真的?” 薛翃一惊,拧眉看向宝鸾:“公主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胡话?” 宝鸾给她的目光扫视,竟不敢跟她对视,只说:“总之很多人都在这么说。不然你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这样出力。” 薛翃深深呼吸。 面前的女孩子是她亲生的女儿,也因为她的事遭受了很多委屈虐待,虽然这所有并非薛翃所愿,但的确是因她而起,她没有妥帖地照看这孩子。 所以不管宝鸾如何听信胡话误会了她,她也不应该苛责,而该宽和,以加倍的温柔来弥补才是。 片刻,薛翃温声道:“以我的身份,就算什么都不做,皇帝也会对我另眼相看。为公主治病,其实是在冒险。不管别人说什么,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公主身体健康安乐,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薛翃说完之后,转身出了内殿,交代绿云:“稍后我会再添一味药,会让太医院的人送过来,这里还要你多费心。” 绿云忙笑道:“小师姑有什么交代就是了。”说了这句,又道:“不知师父那里的情形怎么样?” 薛翃道:“这两日他也忙的分神不暇。” 离开宁康宫,薛翃对小全子说道:“真人做法事的地方,你带我去看一看。” 小全子道:“奴婢听说是在永福宫,距离这儿倒是不多远。” 于是头前领路,来至永福宫,果然听得里头道音阵阵,香烟袅袅。 薛翃入内,才过一重门,还未进正殿,就见萧西华匆匆地从里头出来,迎着薛翃行礼道:“小师姑怎么突然来到?” 薛翃道:“此刻无事,过来看看你们,不知一切可都顺利,有我相助之处吗?” 萧西华道:“小师姑身子弱,何必这样劳累。这里一切都安好。” 说到这儿,便陪着薛翃往廊下走了几步,又道:“只是昨儿师父听说小师姑去给皇帝看过病,心里惦记着。” 薛翃道:“不打紧,皇帝的病,太医院已经有了调理的法子。不用我插手了。” 萧西华凝视着薛翃,一时没有答话。 青年道人身着玄色道袍,容色端正,不语凝眸的样子,竟让薛翃有些许不安:“怎么了?” 萧西华才说道:“虽然师父没有多说,可是,弟子心里有一句话,小师姑……还是别太跟皇帝亲近了。” 薛翃这才一笑:“我知道,所以才把一切都交给了太医院,你放心便是了,回头我回放鹿宫,多写几张符箓给你们送来用。” 萧西华望着她丽容上透出的笑意,心头跟着一宽:“有小师姑这话我就放心了。既然如此,您快回去吧。听说待会儿皇帝要来。”他抬手,在薛翃的肩头轻轻一拢,却在她注目之前又缩了手。 薛翃退出了永福宫,一路往放鹿宫而回。走到半路,却见绿云迎面飞奔而来,满面焦急:“小师姑!” 她当然本该在宁康宫伺候,薛翃心头一紧:“你怎么跑来了?” 绿云先前去放鹿宫找人并不见,仔细打听才知道在永福宫,一路跑的气喘吁吁,此刻断断续续道:“康妃娘娘、先前把宝鸾公主叫了去,公主吓得哭了,我怕、有事,所以……” 薛翃只听见“宝鸾”,眼前一黑,竟不管小全子跟绿云,拔腿往前而行。 小全子紧随在后,涉及康妃,他不禁有些惧怕之意,唯唯诺诺:“康妃娘娘是最得宠的,脾气也不大好,之前动辄还打死过宫女呢,仙长、仙长可要留心呀!” 因为满心忌惮,竟没有留意薛翃在没有人带路的情形下,准确无误地往雪台宫而去。 薛翃进雪台宫正殿的时候,还没进门,就看见宝鸾公主跪在中间。 在来的路上,薛翃心里猜测了许多可能,但在看见这幅场景的时候,整个人双眼微红,周身怒火熊熊。 她向来清心寡欲,最牵挂的无非便是这还活着的两个女儿,再加上身陷镇抚司的俞莲臣,宝鸾的病才有几分起色,却在这里跪着……刹那间,薛翃几乎想把那趾高气扬坐在主位上的夏英露生生撕了。 因为太过惊怒,薛翃竟没有留心,在康妃的右手底下,还坐着一个衣着华贵的纤纤少女。 康妃见她进门,笑道:“和玉道长,这么快又见面了。听说你昨儿还去给皇上看了病,不知瞧的怎么样啊?” 薛翃直接不行礼,也不回答,只是直视着康妃的目光道:“请问娘娘,这是在干什么?宝鸾公主是病重之人,才用丹药略有起色,不管是为何事,娘娘让她跪在这里,是想要她的命吗?” 宝鸾正在瑟瑟发抖,听了这话,便想抬头看看薛翃,却因没有力气,竟无法。 薛翃说着俯身,要将宝鸾扶起来,宝鸾却流着泪,不肯起身。 康妃看在眼里,笑道:“本宫叫她来,自然是有她不得不来的缘故。你既然想知道理由,那不如你来问她。” 薛翃看着宝鸾惊惧的样子,她如今只适合好生休养,经过这番颠簸惊悸,病情只怕又有变化。 整个人几乎气滞,眼中也已经泛出一层薄泪,薛翃强令自己将泪逼了回去,转头看向康妃。 康妃正志得意满,被她的冷冽的目光扫过,面上笑容竟然一僵:“你这么瞪着本宫是何意?” “公主的病本在好转,经过这番恐吓,若病情恶化,娘娘担得起吗?” “这跟本宫有什么关系,你不是打过包票,一定会把她治好吗?” 这样强词夺理,已经没有什么可跟她正经理论的余地了。薛翃咽了口气:“那好,我倒要问问,娘娘为什么把病人拖来的理由。” 康妃见宝鸾怕的说不出话,便冷笑道:“你倒是质问起本宫来了,好大的架子,这宫内除了皇上跟太后,还没有第三人敢对本宫如此。那好,本宫便告诉你——宝鸾毒杀了本宫的御猫!” 薛翃在来的路上想过许多可能,但宝鸾跟康妃之间最直接的牵连,就是那只猫了。可是御猫的事已经完结,除非是康妃知道了内情。 但宝鸾毒死御猫的事,只有绿云跟她知道,按理说绝不会透露出去。 如今听康妃果然说出真相,薛翃反而不惊:“娘娘凭什么这么说。” “本宫当然有凭有据,是宝鸾自己供认的。” 薛翃道:“娘娘恐吓,公主无知,只怕屈打成招吧。” 康妃见她波澜不惊,倒也有些意外,却笑道:“小道姑,你倒是真有些本事,本宫如果没有有人证,还真给你唬住了。” 康妃说着,斜睨旁边的人:“宝福,你来告诉这位道姑,到底是屈打成招呢,还是不打自招。” 薛翃听见康妃叫“宝福”,浑身一震,猛然转头,才看见旁边那华贵打扮的少女:容貌曼丽而熟悉,果然是宝福,是她亲生的长女! 薛翃窒息。而宝福却一笑道:“正如康妃娘娘所说,我是亲耳听宝鸾说的,的确是她毒死了御猫。” 薛翃突然想起绿云说,昨儿宝福去探望过宝鸾,也许,是两姐妹相见,宝鸾才告诉了她真相,但是宝福为什么要这么做,把这件事告诉康妃,岂不是要宝鸾的命吗? 就算镇定如薛翃,此刻也禁不住有些错乱了。 康妃听宝福说完,扫一眼薛翃,又问宝鸾道:“公主啊,你的姐姐说的可是真的?本宫是冤枉了你吗?” 宝鸾哪里还能回答。薛翃低头看见宝鸾可怜的样子,恨不得立刻将她抱入怀中,但也因此,那一时慌乱的心神重又冷静下来。 薛翃极快镇定:“敢问,宝鸾公主是否亲口说过,要毒死那御猫?” 康妃一愣,看向宝福。宝福眨了眨眼:“这倒没有,她只说把药喂给了御猫。” “这不已经足够了吗?”康妃冷笑,“之前你不是言之凿凿,说药是给人吃的,猫误食了你那珍贵的药,还会影响病情,如今说穿了,是公主自己不吃药,害死了猫,也害了她自己,和玉,你还想怎么狡辩?” 薛翃道:“公主才几岁,又怎知道那药丸有毒?公主只是怕那药丸苦,所以才喂给猫,若知道猫吃了会死,公主也必然不会如此。对公主来说,那药丸就如同一块点心没什么区别,小女孩儿不知深浅玩闹的行径,也值得康妃娘娘大张旗鼓揪住不放?敢问娘娘几岁?” 康妃瞠目,她旁边的嬷嬷忍不住道:“和玉道长这话太过了,娘娘身份尊贵,你怎可如此无礼?再说,娘娘自然不会追究宝鸾公主的过错,就像是道长所说公主毕竟年纪小,但是公主不懂的事,道长总该懂吧?道长先前污蔑是御猫偷吃,在皇后面前给我们娘娘没脸,如今查明是公主故意,道长难道不该向我们娘娘致歉领罚吗?” 薛翃道:“药丸是我制,娘娘的脸是我打的,都在我身上。康妃娘娘要如何处置,我都担了。但是,您让病中的公主在这里跪着,没有这个理!” 康妃反应过来。 康妃要针对的自然不是宝鸾,而是薛翃,如今见她把责任都兜揽了去,便冷哼道:“事情说开了就好,把公主扶起来,好生送她回去。” 两边宫女上前将宝鸾扶了起来,薛翃擦擦她脸上的泪,微笑道:“公主别怕,不会有事。” 宝鸾望着她温柔的笑,一言不发,给扶着出殿。 薛翃回头向着殿门口的绿云示意,绿云迟疑着,陪着宝鸾去了。 剩下康妃微微探身看向薛翃:“冲撞本宫,忤逆无礼,毒死御猫,和玉,本宫要怎么惩戒你才好呢?” 只是毕竟是西域之物,香息跟中原的平和中正大不一样,在清香之中更有一点淡淡地荫荫凉意若隐若现,给人一种有水汽浮动的氤氲错觉。 正嘉自个儿也很少用这香,所以郝宜是再也猜不到今儿他竟动了这念头。 郝宜在旁边偷偷地打量皇帝,却见他虽看似面色淡然,但已经不是先前淡然里透着肃杀那种不悦。再看薛翃,更是面无表情,秀丽的脸容端庄的像是薄情寡欲的神仙,虽然面对的人是这天下独一无二高高在上的皇帝,对她来说,却仿佛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郝太监越发暗自惊叹。 但是不管在正嘉跟郝宜眼中的薛翃是如何的模样,对薛翃自己而言,却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天知道她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将手指按在了皇帝的手腕上、而没有立刻弹开。 这一次的诊脉异乎寻常的漫长,因为薛翃根本就摸不着皇帝的脉,不是因为皇帝的病情异,而是因为她的心魂早就不复安分,心跳的声音好像从胸口穿到了双耳,她听不见脉搏,也探不到脉息跃动,茵犀香的气息太怪异了,熏的她几乎要再像是上次一样直接晕厥过去。 在正嘉皇帝的目光注视下,薛翃抬手,右手的五指犹如最曼妙的兰花,莹白如玉,纤纤素净。 她缓缓地张开又握起的姿态,却又像是昙花的瞬间开闭。 “怎么?”正嘉凝视着薛翃每一个动作,问,“可有不妥吗?” 郝太监的心又一紧,担忧地看向薛翃。 薛翃垂着眼皮不看他:“请皇上恕罪,方才从外间来,手有些冰着了,活动一下。” “哈,”正嘉忍不住笑了一笑,转头吩咐郝宜:“去拿个手炉来给和玉。真是越发粗心了。” 郝太监笑容可掬地答应,也不吩咐小太监,亲自跑去取。原来皇帝修道服用丹药,冬日从来不用手炉,所以这精舍内虽然备着,却并没有启用,当即捡了一个龙纹紫铜手炉,盛了几块雪白的银炭,又用白绢擦拭了几番,才抱着往回。 郝宜乐颠颠地才要转过帘缦,却见前方皇帝微微低着头,仿佛很亲密的在跟薛翃说着什么。 正嘉皇帝原本就性情矜傲,天威难测。自打修道,表面上看着要比先前平和了许多,但实际上城府跟心思是越发深了。 不管是接见辅臣还是面对宫内妃嫔,极少见他如此“平易近人”的样子,只有在对待最亲信的颜首辅跟夏太师的时候,偶尔才会露出些宠信嘉许之态。 郝宜迟疑了一会儿,才又满面含笑地碎步奔入:“主子,手炉拿来了。” 正嘉才又仰身,看向郝宜,郝宜本是要把手炉给薛翃的,见皇帝如此,突然福至心灵,便跪在地上,把手炉双手呈给皇帝。 正嘉果然亲手接了过来,又说道:“去端一碗龙井竹荪汤来。” 郝宜领命起身后退,直到退到了十数步开外的帘帐后才悄无声息地站住,回头吩咐小太监去取汤水。 在这个地方,能看见皇帝的一举一动,也能听见召唤,却不至于碍眼地打扰到皇帝。 正嘉捧着手炉,摸了摸,表面微温:“这奴婢办事还是很妥当的,也是朕大意了,外头毕竟冷,该让你多坐会儿再诊脉。”说着,便将手炉递给薛翃。 薛翃道:“多谢帝君。”微微欠身,将手炉接过。 只是交接之时,不由仍是碰到了正嘉的手,皇帝的手指细长干净,却好像比手炉还要热几分。 正嘉的目光从那顷刻相碰的手指上挪开,看向薛翃脸上,却见女冠子仍是面无表情,好像完全都不曾察觉方才那瞬间的异样碰触。 薛翃捧着手炉,垂眸定神,半晌道:“多谢帝君厚爱。”将手炉放在旁边的剔红小香几上,薛翃道:“贫道请脉。” 正嘉一笑,索性把身子往后一靠,双眸微垂睨着薛翃。 薛翃探手搭脉,凝神而听,却听皇帝说道:“你去了镇抚司,那俞莲臣如何?” 薛翃正定了神,听他复提起这个,不免又有些气息紊乱,只得回答:“已经请大夫施针,且下了药,至于能不能恢复,就看他自己的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89.第 89 章 最快更新我欲为后最新章节!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两名小太监一人捧着西洋怀表, 一人盯着换了三茬儿的寒凝香,就在最后一点香灰自香头上阖然落尽之时,两人彼此对视一眼,守香的内侍悄无声息地转到内殿, 向着立在鲛绡帐外的伴驾太监郑谷道:“公公,时辰满了。”他的声音压得很有技巧, 从舌尖底下送出,像是一缕烟尘, 不会惊动人,又恰好会传到郑谷的耳朵中。 正嘉皇帝喜爱道术, 三年前开始同贵溪龙虎山的陶天师研习修道之术, 宫内众人的行事,言语上多有禁忌, 比如时辰到了,不能说“到了”,而要说“满了”, 意思是“修为圆满”, 也是正嘉皇帝的一种祈念。 郑谷一抬手, 示意小太监退下。旁侧的心腹内侍轻轻掀开鲛绡帐,露出里头的静室, 顶上悬着一面正嘉皇帝亲手所提的匾额“天青月满”,往下的内龛里供着三清神像, 法相庄严, 神像前是一张长条檀木几, 布置着香花宝烛,果品糕点之类。 正嘉皇帝便盘膝端坐在桌前的蒲团上,身上披着的,是暗蓝色织羽纹的宽袖鹤氅,头发用金冠束在顶心,其余的散发便披在肩头,在天潢贵裔的威严之外,又有几分世外高人的端庄超逸。 郑谷走到离皇帝两步之遥处,方跪地道:“尊主,时辰满了。” 正嘉皇帝缓缓睁开双眼,他的眼睛狭长,眼神似能洞察所有。 双手在膝头上一搭,皇帝站起身来。 打坐之后,按例是要沐浴的,内司早准备了香汤,这一番繁琐步骤走完,时辰已将近亥时。 郑谷亲手捧着丝帕为皇帝擦拭未干的长发,正嘉皇帝吃了一口留青茶,问:“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差一刻就到亥时。” 原先皇帝打坐静修的时候,必须要称呼他“尊主”,把世俗的一切抛开,据说有助于皇帝的道行,如今这称呼自然是顺理换了回来。 正嘉皇帝捏着茶盏不言语。 郑谷瞅他一眼,笑道:“皇上今晚上要去哪一宫?方才淑妃娘娘那里派了人来问呢。” “淑妃还带着暨皇子吗?”皇帝突然问。 郑谷心头转动:“听说皇子是跟着淑妃娘娘的。那,不如就去端妃娘娘那里?” 这次皇帝嘴角一动,似笑非笑:“端妃向来早睡,这会儿只怕已经睡下了吧。” 不同的话用不同的语气说出来,代表的是不同的意思,如果皇帝是像是方才提到淑妃那种语气,郑谷怕就要换一种答复的口吻了。 郑谷伺候多年,早知道这位主子的心性。 现在,郑谷便陪笑道:“娘娘只怕也盼着皇上,未必就能睡了。” “嗯,那朕就去云液宫。”把茶杯一放,皇帝站起身来。 郑谷转头,才要以眼神示意外头的小太监赶紧去云液宫报信,正嘉皇帝却果然洞察所有,淡淡道:“不用事先通传。” *** 御驾出了甘泉宫,才走不多时,突然起了一阵冷风,冬夜的北风格外冷冽,吹得人身上一阵阵汗毛倒竖。 这个冬天少雨雪,天儿却一日比一日干冷,那凛冽的北风里好像藏着小刀子,会偷偷地把人吹干了的皮肤割开。 郑谷道:“皇上,还是乘辇吧。” 正嘉皇帝却丝毫没察觉冷意似的,反而张开双臂,微微仰头缓缓吐息了几回,才道:“爽快!” 他的心情仿佛不错,便又道:“双脚是要接地气儿的,整天给高高地抬在半空里,没了地气,如何能够养生?这些道理朕说过几次,你们如何能真正懂得。” 郑谷笑道:“奴婢等自然比不上万岁爷的智慧万一。” 正嘉皇帝微微一笑:“你还有的学呢。” 十六盏灯笼浮在皇帝左右,头前亦有内侍举着龙兴琉璃灯照着,这样被众人簇拥着走在冰冷的寒夜,正嘉皇帝反而觉着受用,放眼看去,御道狭长,天际漆黑,风一阵阵鼓了过来,此刻,却仿佛飞升九天,在九重天宫御风而行一样,甚合他的心意。 不知不觉到了云液宫,门口小太监本要通报,却早给先行的内侍止住了。 云液宫里住着的,是本朝后宫最宠爱的两位妃子之一,端妃娘娘薛翃。 先前郑谷所提的淑妃,则是居住在梧台宫的淑妃何雅语。 两位娘娘都是从潜邸就跟随正嘉皇帝的,薛端妃生有三女,其中的小公主才刚满一岁。何雅语只得一个皇子,已经是八岁了。 两年前,孝慧皇后去世,皇帝甚是哀恸,至今都没有立后。 曾有流言,说皇帝会立淑妃为后,毕竟淑妃生得是位皇子,但是皇帝却仿佛更偏爱端妃一些,所以如今这风向还不大明朗。 皇帝还没进宫门,就嗅到一股异香扑面而来。连随从等都闻见了。隐约似乎还有些笑声。 郑谷略觉诧异,心中有些忐忑。正嘉皇帝却已经迈步走了进去,越靠近大殿,那香气越发浓烈。 就在皇帝拾级而上的时候,殿内有人说:“吃饱了不可立即就睡,若是积了食,又要害你母妃担心,以后也不敢再给你吃了。” 这是薛端妃的声音。 “薛娘娘放心,我会再看一卷才睡,这肉真好吃,以后我可不可以还来?” 孩子的回答,听声却是皇子赵暨。 正嘉皇帝听到这里,便一抬头,郑谷会意,忙亲自将帘子掀起。 “在吃什么好的?”皇帝最喜欢个人冷不防,说了这句,便放眼看去。 泰液殿内,浓浓的肉香弥散,让人食指大动,花梨木桌子前,端妃薛翃正拿了帕子,亲手给皇子赵暨擦拭嘴角的油渍,闻言忙扔了手帕,起身行礼。 赵暨略有些紧张,虽在薛翃身后,声音带颤:“参见父皇。” 正嘉皇帝瞥他一眼,却只向着薛端妃道:“你越发大胆了,半夜三更的,这是在闹什么?” 皇子赵暨忍不住抖了抖。 薛翃却只嫣然一笑,行礼之后走到跟前,踮脚替皇帝将风帽摘下,又去解大氅,道:“这天冷得很,御膳房里得了新鲜的鹿肉,臣妾便叫人拿了一块儿,先前暨儿来请安,看他比先前瘦了些,所以刚才又烤了些吃。” 郑谷见状,便悄然后退。 正嘉皇帝哼道:“朕看……明明是你自个儿贪嘴,怎么拿暨儿当借口?” 薛翃将大氅等交给身后宫女,俯身屈膝,又笑道:“就知道瞒不过皇上,皇上不要怪罪臣妾。” 正嘉皇帝道:“不能轻饶了你,有好吃的,却撇下朕,你自个儿说,该怎么罚你?” 郑谷是知道这位主子心性的,闻言反笑吟吟的。倒是皇子赵暨,有些着急似的,忙道:“父、父皇,是儿臣贪嘴、不关跟薛娘娘的事……” 他天生的见了皇帝便畏惧,此刻却仍不顾一切地为薛翃说话。 正嘉皇帝扫了皇子一眼,不言语,郑谷忙对跟随皇子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上前:“禀皇上,奴婢等该陪皇子回宫了。” 皇帝“嗯”了声,薛翃见赵暨仍一副担忧神情,便悄悄说道:“暨儿先回去吧,改日得了好的再叫你来。” 赵暨见她笑影嫣然,语气温柔,心一宽:“多谢薛娘娘。”又向着皇帝行礼:“孩儿告退了。” 赵暨去后,正嘉皇帝才对薛翃道:“暨皇子虽然天生胆怯,倒是对你一片拳拳关爱之心。” 薛翃道:“臣妾这里有好吃的鹿肉招待皇子,这也算是知恩图报。” 皇帝笑道:“别打岔,方才朕说要罚你,你还没应呢。” 薛翃抿嘴一笑:“既然是好东西,怎么敢撇下皇上呢?先前臣妾留了最好最嫩的一块儿,叫人用冰镇在水晶盆里呢。”回头吩咐身后宫女云秀:“去把那块肉拿来。把烤炉架子也布置妥当。” 正嘉皇帝在大圈椅上坐了,望着她道:“怪不得朕今晚上就想到这儿来,想必是知道来了会有好东西吃。” 不多时,肉拿了来,果然是冰镇着,颜色还极新鲜,又布置好了烤炉架子,薛翃洗了手,亲自拿了银剪刀,将肉剪开,又用小刀切成块片,放在了银炭炉子上。 火光的银炭烘烤着鹿肉,不多会儿,鹿肉滋滋作响,给炭火烘的油脂掉落炭火中,引出一团小小火光,像是金花绽放。 香气更加浓郁,连郑谷都忍不住口水如涌。 薛翃拿了白瓷碟,捡了烤好的肉夹在上面,郑谷忙接过来献给皇帝。 金色的油光裹着鲜嫩的烤肉,略撒一点盐,便无比可口。皇帝吃了两块,龙心大悦,笑道:“你从哪里学来的这种把戏?” 薛翃笑道:“前儿看闲看到的,皇上可别怪臣妾玩物丧志才好。” 正嘉皇帝道:“倒是要称赞你博学多才。” 薛翃道:“皇上这也是爱屋及乌了,不说臣妾贪嘴了吗?” “嗯,这鹿肉烤的很好,朕吃了这样好的东西,也不舍得怪罪你了。” 皇帝吃的兴起,又觉着有如此好肉不可以无酒,便叫人拿了窖藏的真陵酒,这酒传说是东方朔引入世间,汉武帝酿造,又名“仙芗酒”,酒酿醇厚,喝了之后,有香气经月不散,皇帝大内所藏的这一壶,却是龙虎山陶真人所赠,从来都舍不得喝,可见今晚上兴致极佳。 正嘉皇帝吃了两杯,醺醺然,更加受用。又赐薛翃同饮,端妃不胜酒力,就只吃了一口。 正在帝妃和乐,外头有小太监进来,悄声在郑谷耳畔说了一句。郑谷甚喜,上前跪地道:“启禀万岁爷,下雪了。” “下雪了?”正嘉皇帝略有意外之色。 薛翃起身,叫人把殿门帘子卷起,往外看去,红色的灯笼光照下,果然见天际沸沸扬扬,雪片犹如鹅毛,浮浮跃跃,从天而降,很快,阶前就落了松软的一层雪白。 薛翃不禁笑道:“圣德天子,先前还担心今冬的雨水不足,如今有了这场雪,自然无碍了。” 正嘉反而并没惊喜之色了,只是吟道:“衣上六花飞不好,亩间盈尺是吾心。” 皇帝看着那一片片飞雪飘零,把手中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继续念完剩下的两句:“何由更得齐民暖,恨不偏于宿麦深。” 这是忧国忧民的句子,可见皇帝不仅博学,而且是惦念民生的明君。 郑谷等一起跪了下去:“陛下德行动天,奴才等谨服恭祝。” 这夜,正嘉皇帝便歇息在了泰液殿。 皇帝正是盛年,近来修道,常常服用丹丸,身体甚是强健,精力强悍。 何况今夜更加尽情,吃了鹿肉,又喝了仙酒,兴致越发高昂了。 且因为薛端妃生了小公主,养了将近一年未曾侍寝,如此一来,竟大有“小别胜新婚”之意。 郑谷等守在外间,听到里头种种动静,忍不住心想:“照这幅架势,端妃娘娘还愁怀不上皇子吗?只怕下一胎就是了呢。” 一直到子时将过,皇帝才终于发泄了精力,沉沉睡去。 端妃亦是劳累的很,她久未承欢,到最后几乎泣声求饶。 终于熬到皇帝尽兴,本来也该趁机好好歇息,只是她心里惦记着那不满一岁的小公主,于是咬牙起身,吩咐众人好生看顾皇帝,自己去偏殿探望公主了。 可是端妃再也想不到,就是因为自己的这一去,彻彻底底,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 *** 这一夜皇宫内苑发生的事,在很长时间内,是宫中的禁忌。 据说云液宫内,薛端妃偕同心腹宫女云秀,持刀欲谋害皇帝,幸而给人及时发现,报知了淑妃娘娘,淑妃好像是吓坏了,不敢自专,立刻又惊动了太后出来主持。 皇帝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受伤昏迷不醒,太后大怒之下,命内务司将端妃跟云秀,以及云液宫涉案之人尽数拿下。 这件事在皇帝醒来之前就已经尘埃落定,谋逆大罪,当判凌迟处死。 薛翃整个世界都是通红的,疼到极致,却偏偏能清晰地察觉刀子过肉,发出细微的割裂声响。 突然想起那夜在泰液殿,她持刀割鹿肉给皇帝烤着吃。 如今,自己却也像是那只鹿,只不过没有那鹿一样的幸运,因为,她得活生生地承受这份酷刑。 幸而她并未撑很久。 正嘉七年,也就是端妃死后半年,在太后的保举劝谏下,皇帝册立梧台宫淑妃娘娘为皇后,皇子赵暨为太子。 如果有史上最惨妃嫔评比,薛翃认为她必可以名列前茅。 *** 正嘉八年的夏季,京师突然地震,把皇宫的泰液殿震塌了一角。 这泰液殿在云液宫内,曾是薛端妃的寝殿,如今端妃因为谋逆处死,已经离世近两年了。 从薛端妃出事后,云液宫就成了宫内禁地,皇帝不许任何人出入,锁了宫门。 也没有任何宫内妃嫔愿意靠近云液宫,毕竟一提起,就想到当初薛端妃的遭遇,让人不禁毛骨悚然,连住的离云液宫略近一些,都觉着晦气。 宫内建筑本极坚固,又有特殊的防震设施,就算有寻常的地动,也不至于会出现倾塌的情形,如今突然塌了一角,对虔心修道的正嘉皇帝来说,自然乃是天降异象,只怕会皇室不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0.第 90 章 最快更新我欲为后最新章节!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而在城门边上,从大内领旨而出、专门恭迎真人的司礼监太监郝益已经同一干内侍等候多时了, 远远地看见车驾抵临, 郝益忙整理装束, 喝令众内侍打起精神,毕竟他是奉了皇帝的旨意,其实也是代替皇帝来迎接陶玄玉的,不能有失半分体统。 远远地看着, 龙虎山众弟子一概白衣黑裳,寓意着太极两仪。一眼望去, 黑白分明,甚是肃穆清爽, 众人袍袖随风摇摆之间,又透出了世外高人的飘然不凡。 陶玄玉的弟子也发现了恭候门口的内侍,忙去禀告, 陶玄玉却不为所动,直到郝益亲自碎步跑到车驾边,躬身道:“奴婢奉皇上旨意, 来接迎真人天师。” “有劳, ”陶玄玉淡淡道:“今日乾天入于坤地, 顺乎天, 应乎人,圣主兑泽, 公公不必在此多礼, 还是赶在吉时来到之前, 速速跟真龙天子见面吧。” 郝益对这些易经八卦之类的一无所知,听他出口成章,莫测高深,当即忙躬身领命,转身头前开道。 车驾浩浩荡荡,进了永安门,沿着中通大道往皇宫方向而去,一路上也有不少百姓们围观,见有道家法器,威仪不凡,又看那坐轿中依稀流露真人容貌,虽看不清五官,给那云锦薄纱帘子映衬,却也颇有一种人在云端,仙风道骨的气度,都纷纷地打听是什么来路,有知道内情的,就合掌祷念。 车驾到了路口,突然间听到一声铜锣敲响,十分突兀,把在轿子里的陶玄玉都惊了一颤,幸而隔着轿帘,没有人察觉。 这会儿,便听得路边有行人说道:“午时将至,这俞莲臣怕是要人头落地了。” 另一个说道:“乱臣贼子,有什么可怜悯的?他居然敢带领部属造反,就该千刀万剐,诛灭九族!不过听说他是孤家寡人一个,当初给薛将军收留的孤儿,倒是便宜了这厮。” “我听说俞莲臣造反是有原因的,你们不记得了吗?当初端妃娘娘给凌迟处死,后来薛老将军暴病身亡,有人说老将军是给人害死的,也有人说老将军是疼惜爱女,呕血而亡。” “不管怎么样,都不是俞莲臣谋反的理由,他这样做,简直也玷辱了薛家的英名。” ——“唉,如今当忠臣良将,又有什么用?你们看轿子里的那个人,神气活现的,他难道能够定国安/邦吗?却给皇上奉为上宾……像是薛老将军等,却偏不得善终。” 陶玄玉正在听这几人议论,本不以为意,猛地听到最后这句,暗中一哼。 正透过纱帘斜睨着那人,突然间是大弟子萧西华低低叫了声:“小师姑!” 陶玄玉一怔,左侧帘子上人影晃动,是他的二弟子葛衣凑近,低低道:“师尊,小师姑不知怎么,下车往旁边路上去了。” *** 从薛将军出事之后,他麾下的大部分将官,或者给继任的何贯笼络了去,或辞官,还有一些给以莫须有的罪名逮捕,死于非命,又有些囚禁在牢中。 只有俞莲臣,带了一支薛将军的心腹,杀出关外。 关外是鞑靼人的地盘,按理说他们那支军队不过百人,有死无生的,所以何贯也并没当回事,又怕朝廷知道后会责罚自己管束不利,所以最初居然都没有上奏。 可后来,俞莲臣在外,用游击战术,连连消灭了鞑靼的几股兵力,这才引起了何贯的注意。 说来好笑的很,何贯本不想剿灭俞莲臣。 激发他想灭了俞莲臣部的原因,却是因为鞑靼部族首领的请求,要求尽快把这支总是“骚扰”“侵略”他们的明军撤回。 这倒也是个理由,何贯就以“率兵谋反”,“扰乱边境和平”的罪名上奏,表示先前经过他的不懈努力,恩威并施,已经跟鞑靼人达成了和平协议,但俞莲臣居心叵测,拥兵自重,大逆谋乱。 正嘉皇帝听闻,自然震怒,便命人将俞莲臣部拿下。 经过近一年时间,在鞑靼跟朝廷军力双重压迫下,才终于擒住了俞莲臣,先前押解回京,镇抚司审讯完毕,定在今日于菜市口斩首示众。 俞莲臣的双手给铁链锁住,双脚亦挂着重重的链子,偌大的铁环上给鲜血染的湿漉漉的,他身着的本是件白色的囚衣,此刻却看不出本来面目,到处都是血迹斑斑。 他的头发散乱,被鲜血濡染,好几绺纠结在一起,遮挡了半边脸,脸颊上亦有新鲜的伤痕,却依稀仍能看出原本清俊的五官:长眉入鬓,凤眸微挑。 若不是围观的百姓们知道他是带兵的将军,还以为是哪个文质彬彬的饱学儒生呢。 俞莲臣盘膝而坐,闭着双眼,显得很是安然淡定,他的双手搁在膝头,原本修长的手指不知是因为受刑还是先前打仗的缘故,伤痕累累,新伤摞着旧痕,难以分辨,左手的尾指甚至都明显地断了一节。 负责押送的,是镇抚司的精锐,看着他如此神情气质,心里倒也不得不佩服是条汉子。 只是那些不知真相的百姓们,因痛恨谋逆之人,所以在跟随囚车而行的时候,时不时地会扔些烂菜叶,甚至碎石之类的,镇抚司的人虽想喝止,但知道俞莲臣的身份敏感,又是将死之人,便隐忍不语。 所以一路走来,俞莲臣额头身上,不免又多了好些伤处。 眼见菜市口将到,突然之间,囚车后面一阵骚乱,镇抚司的人吃了一惊,今日他们负责押送俞莲臣去菜市口,一路严防,就是怕有他的同党趁机劫人,当即纷纷腰刀出鞘,四顾警戒。 百姓们微微骚动,目光所至,却是一道黑白分明的影子。 镇抚司众人看清来人,虽不敢放松戒备,却也都心中诧异,原来这追着囚车过来的,竟是个甚是年轻的女冠子。 没有戴法冠,满头青丝都给一根乌木簪子别在发顶心,却越发显出天生丽质的容貌,春山如画,双眸盈耀,像是白水银里点着两丸黑水银。 她通身上下再无任何的装饰点缀,唯一的亮色,是那点樱红正好的唇。但就算素净到这种地步,却偏有一种身上微微有光的感觉。 镇抚司众人面面相觑,也是不能出声。为首的镇抚司副统领季骁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忙喝道:“站住,是什么人?”紧握着刀柄的手,却下意识地放松了许多。 薛翃不回答,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囚车中的人。 是,的确是俞莲臣,衣衫褴褛,浑身是伤,脸几乎都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但的确是他。 原本压抑的眼泪在瞬间撞上了眼眶,薛翃生生地咽了口唾沫,顺便把泪也逼了回去,但因为这一层泪光,却更让她的双眸璀璨闪耀,也许是那种注视太过耀眼而熟悉,囚车中闭着双眼的俞莲臣,慢慢地睁开眼睛。 薛翃嘴角微动:“连城。” 俞莲臣是薛将军收留的孤儿,名字也是薛将军给起的。“莲”,出淤泥而不染,清白高洁,这名字也是将军对他的期许,想让他成为真正的廉洁奉公,利国利民之臣。 俞莲臣比薛翃小一岁,人生的很好就占便宜些,薛翃很喜欢跟他一起玩耍。 那会儿两人都还小些,薛翃叫他的名字,总觉着绕口,一来二去,把“莲臣”叫成了“连城”。 俞莲臣也不以为意,就由得她这么叫了下来。 这世间也只有薛翃这样称呼他。 此刻,围观行刑的百姓们人头攒动,人声嘈杂,俞莲臣不可能听见这一声。 隔着囚车两人目光相对,俞莲臣的双眸给乱发遮住,薛翃看不清他是何眼神。 “喂!”季骁瞥见自己身侧有一道人影正走过来,心头一凛,忙又喝道,“你还不让开?别耽误了午时行刑。” 他走前一步,想要将薛翃推开。 正在这时,萧西华追了过来,见状抬臂挡住:“别对我小师姑无礼。” 季骁微怔,可在这时候他身侧那人已经走了过来,看打扮,是宫中的内侍。 这太监敛着双手,目光在薛翃跟萧西华之间逡巡片刻,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啊?跑到这儿跟这反贼……是有什么亲戚关系吗?” 季骁眉头一皱,本想赶在这太监来之前打发了薛翃两人,如今给这太监盯上,却是晚了。 镇抚司审讯俞莲臣,便是想让他招认同党都有谁,俞莲臣却实在是个硬汉,从始至终,不管用什么酷刑只是冷笑而已。 镇抚司如实上报,说并无同党,可宫内却有不同的意见。这内侍太监名为田丰,今日随行监斩的,心思最为歹毒。 就在季骁觉着这两个道者处境不妙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无量天尊”,从背后传来。 众人回头,却见身后有一堆道者,簇拥着当中一人,缓步而来。 在这人身边另有个内侍,却是宫内的郝宜郝公公。 这被众人簇拥的,自然就是陶玄玉了,他身上穿着的是蜀中特送的锦纹云缎,雪色不染纤尘,散发着淡淡珠光,外罩着同玄色的天丝纱道袍,据说一整件衣裳所费的布料,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团在手心,轻若无物,巧夺天工。 头顶所戴,却是正嘉皇帝亲赐的沉水香法冠,佩戴在身上,每时每刻都有香随身。 陶玄玉常年修道,被弟子们侍奉朝拜,所谓居移气养移体,自练得身形如鹤,气质脱俗,又加上他本就生得长眉细目,清秀超逸,三绺长髯飘飘更添了几分仙气,让人一看,便心生敬慕膜拜之心。 那拦路的太监田丰,跟随行陶玄玉身边的郝宜是认得的,也知道他今儿是去办迎接陶天师的差事,如今见他毕恭毕敬地陪着陶玄玉而来,当即忙换了笑脸,躬身道:“不知道是天师驾到,奴婢失礼了。” 陶玄玉见他倒也恭敬,淡瞥了一眼,却并不予理会,只叹道:“怪不得贫道进城以来,总有些闷滞不快之感,原来应在这里。” 他自顾自地看向薛翃,道:“和玉,多亏了你发现的早,不然的话就大错铸成了。” 薛翃见他来到,又听了这句,便退后一步:“还请师兄慈悲,禳解了这宗灾祸吧。” 他们两人这一对一合,田太监跟郝太监都怔住了。 郝宜忙道:“天师大人,您、您指的是什么?” 陶玄玉眉峰一蹙,淡淡道:“我先前说,本来算到今日乾天入于坤地,顺乎天,应乎人,上兑下泽,利于圣主,但是,是谁选的这日子杀人?” 田太监忙道:“这、这是谋逆的重犯,是皇上亲自批朱准予今日午时三刻斩首示众的。” 陶玄玉道:“哼,圣主未必就喜欢选在今天,可知此人身上带煞,今日午时若冲了他的煞,便影响了兑泽之象!更加不利于圣主,速把他带回原来所处之地,择日再做打算。” 郝宜愣了愣,忙道:“还不快听天师的?” 田丰却道:“天师!这是皇上旨意要杀的人,如今退了回去,岂不是违背了圣旨?” 郝宜道:“天师已经算出今日若杀俞莲臣,便对皇上不利,你这样阻拦,岂不是想坐视看皇上被煞气所冲吗?” 田丰语塞:“话虽如此,但如果皇上追究起抗旨之罪,谁来承担?奴婢可是承担不了。”他不怀好意地瞪着郝宜。 郝宜跟田丰虽同是内侍,向来两人却很不对脾气,郝宜听他像是要把锅推到自己身上,一时生气:“你!” 正争执着,却听陶玄玉仍是淡然不惊地说道:“尔等不必忧虑,这件事贫道会亲自向皇上禀明。” 郝宜听了,便对田丰道:“你听见了?道长自有主张,我们为皇上办事,本是一切都要以皇上的安危为己任,你却先想到抗旨之罪怕自个儿担干系,胆小如鼠,哼!” 田丰回瞪看一眼,又对陶玄玉陪笑道:“有天师的话,奴婢自然是放一百二十个心呢。”说着便对季骁道:“季统领,天师的话你也听见了?还是把人先押回镇抚司吧?” 季骁暗松了口气,却不动声色道:“遵命。” 田丰斜睨俞莲臣,冷笑道:“可让你这反贼再多活一日。还不感谢天师法驾?” 囚牢中,俞莲臣看向陶玄玉,半晌,仍是闭了双眼,一言不发。 田丰喝道:“逆贼就是逆贼。不知好歹。” 陶玄玉身后站着的薛翃,她已经不敢再同俞莲臣对视了,如果再多看一会儿,很怕自己会忍不住露出马脚。 *** 而就在陶玄玉“禳解”的时候,在中通大街旁边最高的酒楼月华楼上,有两人立在栏杆前,把这一幕看了个清楚分明。 其中一人望着囚车倒回,说道:“看样子今儿是杀不成了。” 另一人道:“怪得很,这陶天师一进京,怎么就拦着杀俞莲臣?” 先前那人的目光,此刻早从陶玄玉身上转到他身后那道娇小的身影上,阴鸷的眼神在薛翃清冷的容颜上徘徊片刻,问道:“那个女冠是谁?” 这省身精舍原本只是在甘泉宫后的一座寻常殿阁,原本并不大,只有五间正殿,新在其后又接了三间阁房,显得进退有余起来,这是前年正嘉皇帝命改建了的,并亲自题名为“省身”,取“一日三省吾身”的意思,也有省身修道之意。 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精舍内却温暖如春,上好的银炭在白铜炉里无声地燃烧着,热力一寸寸蔓延开来,门口两侧的黄花梨花架里的建兰沐浴着暖意,开的十分舒展,兰叶薇蕤,青翠欲滴。 从门外的干冷空气中步入室内,正嘉皇帝把衣袖微微一扬,走到正前方的紫檀雕云纹藤心椅上落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1.第 91 章 最快更新我欲为后最新章节!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最后江恒道:“罢了, 事不宜迟,我去太医院看看。虽然沾上这种病,怕是很难有人愿意去给那逆贼医治了。” 江恒缓缓迈步瞬间,薛翃终于说道:“江大人!” 他停下步子, 像是意料之中她会出声,回头看向薛翃:“仙长可还有事?” 薛翃面色如水, 沉沉静静地说道:“俞莲臣是地煞之身, 若是身死,煞气外泄,对紫禁城的龙气大为有损,目下师兄正张罗禳解之事,如果给他冲撞了,怕会引出谁也料不到的后果, 假如……太医院没有人愿意去、或者对这症状觉着棘手的话, 贫道会仔细斟酌,尽快找出个可以医治的法子。” 江恒嘴角微动:“如此自然大好, 也省了本指挥使很多麻烦。这样的话,先拜托仙长了。” 说罢,江恒凝视着薛翃,一笑颔首。 薛翃举手打了个稽首, 两人相对着一点头, 各自往前, 擦身而过。 宝鸾公主的心疾虽然棘手, 但并不是没有头绪, 而且她的病也还没坏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另外,宝鸾的病情并不只是疾病的原因而已,要让她好转,需要在饮食,药物,日常起居上各处留心,只要精心呵护,不怕好不起来。 在此之前,丽嫔是不能留了,宝鸾身边的人,多半也都不中用。 只是这件事还刚开始,俞莲臣就也生了病,如果真如江恒所说,这疟疾之症是最凶猛的,如果救治的迟,再加上病人体虚的话,应该撑不了多久。 薛翃心头沉沉,正不停地思量,却觉着背后如锋芒隐隐,她的脚步微顿,回过头去。 身后偌长的宫道上,并没有其他人在,跟江恒作别的那个路口也是沉静寂然,毫无异常。 薛翃怔了怔:也许是自个儿多心了。 *** 回到了放鹿宫,薛翃把管药材的木心叫了来,如神散她是有现成的丹药,可保命丹因为是禁药,等闲不能用,所以目前只有有限的两颗,还需要再炼制一些。 保命丹所用的一些药材很稀有,不常用,薛翃吩咐木心叫太医院再送些过来,便回到自己房中。 将房门关上之后,原先压抑的情绪,好像要冲破胸臆一涌而出。 桌上的太一感应到主人回来,趴在水晶鱼缸里,瞪着两只黑豆般的小眼睛盯着她,尾巴有些不安地摇了摇。 薛翃挪到桌边,身上的力气好像都给隔断在门外了,她凝视着鱼缸中的太一,一人一鱼目光相对,眼中的泪在刹那泫然欲滴。 “我见到了宝鸾,”薛翃凝视着太一,像是看着最知心的朋友,“她先前是个胖乎乎的丫头,天真烂漫的,但是现在……” 薛翃缓缓抬头,将眼中遏制不住的泪逼了回去:“太一,她会好的,我已经没了自己,没了小公主,也没了家,其他的人……我要让他们都好好的。” 太一在鱼缸里,如同听懂了似的,不住地轻轻点头,嘴巴磕碰着水晶缸的边沿,像是在安抚薛翃。 薛翃含泪而笑,手指碰在水晶缸的外沿,抚摸太一憨态可掬的头。 脚步声从外头响起,是绿云的声音:“你确定小师姑回来了?” 冬月道:“方才我看见小师姑进门的。” 不多会儿敲门声响起。薛翃确认一切正常,才道:“进来。” 门扇被推开,绿云在前,冬月在后,进门行礼道:“小师姑,先前有宫内尚衣局的人来,说是给咱们量体裁冬日的道袍,女弟子们都裁过了,只是小师姑不在,所以他们已经便先走了,说了下午再来。” 薛翃道:“我的衣裳都已经够了,不必另外裁。” 绿云迟疑了一下,冬月忙道:“小师姑,宫内的手艺怎能是咱们那些裁缝相比的呢,再说大家都有了新衣裳,小师姑只穿旧日的,那多不好。” 薛翃淡淡道:“我目下另有别的要忙,这些小事就不必跟我说了。你们去吧。” 冬月还要再说,绿云忙拉了她一下,躬身道:“弟子们退下了。” 两人退了出去,绿云小心给薛翃将门扇重新关上,冬月已经忍不住嘀咕:“小师姑也太怪癖了,现成的好衣裳怎么不要呢?别人想要还巴不得呢。” 绿云笑道:“小师姑没有你这样眼皮子浅,何况,小师姑的自比你我众人要高到不知哪里去,怎会在乎这点子东西?” 冬月叹道:“唉,听说先前小师姑跟太医们一起去给公主娘娘看病,整天只想着治病、炼丹,对别的上头一点也不挂心,竟比师父还清心寡欲,我看,小师姑只怕要比咱们师父更先一步成仙了道呢。”见左右无人,冬月又拉拉绿云:“可是小师姑家里是高门大户,真的不想回去了?” ** 梧台宫。 丽嫔先前来给皇后请安,才走不久又去而复返,梧台宫的人都不知什么缘故。丽嫔进殿的时候,正太子殿下赵暨也在,何皇后正在吩咐他什么。 丽嫔见状,只得暂且收敛气恼,上前行礼。皇后见她面有恼怒之色,便对太子道:“你先去吧,虽说皇上这几日不会考察你的功课,但也要记得母后的话,千万不可懈怠。” 赵暨低头答应,退了出去。 皇后目送太子出殿,才看向丽嫔:“你怎么了?这么快又回来了?” 丽嫔这才上前跪倒在地,哭道:“求娘娘给臣妾做主。有人欺负臣妾。” 皇后十分诧异:“你说什么,在宫内谁敢随便欺负人?” 丽嫔道:“就是那个随着陶真人进宫的和玉道姑,她先前不知怎么跑去了宁康宫给宝鸾公主看病,又不由分说地骂了臣妾一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一个庶人欺辱,臣妾的脸都没有了。” 皇后微怔:“你说是那位女冠子?她一个方外之人,怎么敢那么对你?” 丽嫔避重就轻,将自己回宁康宫后种种向着皇后禀明,道:“她是个女冠子,又不是宫内记名的太医,去给公主医治已经是越俎代庖了,臣妾没有追究,她反而不依不饶,数落臣妾的不是……臣妾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大的屈辱,求娘娘给臣妾做主。” 皇后想了会儿,迟疑着说道:“按理说她是修道之人,又是才进宫内,不至于如此不通分寸,她说你什么?” “她说、说臣妾没有照看好公主才导致公主生病的,娘娘明鉴,谁不知道宝鸾公主的病是因为当初端妃……” 皇后眉头一皱。丽嫔忙打住,又道:“她却把这帽子扣在臣妾头上,还说臣妾没有善待公主,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何皇后道:“她才进宫,能知道什么?是不是你做的的确太过了,让人看不过去了啊?” 丽嫔一惊,忙叫道:“臣妾冤枉啊,臣妾从来都是按照太后跟娘娘的吩咐,谨慎照顾不敢有违,就是公主的身体不争气罢了,公主年纪虽小,心思却重,娘娘也是知道的,这已经是换过多少太医了……” “够了,”皇后有些不高兴,“太后跟我都是让你好好地照看着宝鸾公主,你如果真的有什么差池疏漏的地方,让人拿住了把柄,也是你自己活该!你难道不明白?这陶真人是皇上推崇的人,就算是他身边的一条狗也比寻常人要尊贵些,这和玉……不是说是陶真人的师妹?她说一句话当然不能不听。” 丽嫔心凉了半截:“娘娘!她、她的身份虽然不同,但她毕竟不是宫内的人,怎能就这么斥责欺负臣妾,娘娘难道不管吗?” 皇后道:“我怎么管?他们都是皇上请来的,用寻常百姓家里的话来说,人家就是远来的尊贵客人,皇上那边还客客气气的呢,我身为皇后,难道要跟人家打骂起来?你让皇上心里怎么想?” 丽嫔无言以对。皇后看她一眼,又放缓了声音道:“这会儿正是非常时候,你有些行径,也收敛些,若有什么做的不到的,就也暂且补一补,别忒让人看着不像话了。她如今斥责你倒还是轻的,如果给陶真人知道,说给皇上听,皇上也是颜面无存啊?你起来吧,赶紧回去。” 丽嫔给这几句提醒了,忙站起身,又有些忐忑地问道:“娘娘,她还要说要发落伺候宝鸾公主的嬷嬷,您说她会不会真的把这件事捅到皇上跟前儿?” 皇后道:“这倒是未必的,再怎么说,她的身份也在那里。而且现在皇上正忙着跟陶真人做禳解的法事,不会有空见别人的。” 丽嫔松了口气,皇后道:“对了,你方才说和玉想处置伺候公主的嬷嬷?你也是糊涂,她既然不喜那嬷嬷,你怎么不帮着她先处置了?” 丽嫔回过神来:“臣妾遵命。”于是不再诉苦,告退回宫。 丽嫔去后,何皇后问身边的宫女:“先前本宫听说,这和玉道长不过十五六岁,还是高侍郎的孙女儿?” “回娘娘,正是这样。” 皇后点头道:“她的年纪小,想来修行不到,脾气冲是有的,所以才跟丽嫔吵起来。这样的人反而好相处。” 宫女笑道:“是啊,丽嫔娘娘原本仗着太后,性子也渐有些张狂,没想到在一个小丫头面前吃瘪。倒是省了娘娘教训她。” 皇后也一笑,手中的念珠一停:“不过想来,客人远道而来,没有个不跟主人见面的,陶真人自有皇上照看着,这位和玉道长,本宫倒也是该见一见的。” 旁边的嬷嬷道:“娘娘的确该见一见,这丫头既然年纪小,想必好哄,只要她开心了,真人自然也高兴,真人一高兴,皇上那边必然也是喜欢的。” 宫女忙道:“那奴婢去叫人传旨请她来?” 皇后若有所思道:“不,今儿她才冲撞了丽嫔,立刻叫她来反而不好,有些兴师问罪似的。就等明日罢了。本宫倒要看看,这和玉小小年纪,怎么就入了张真人的眼了。” *** 甘泉宫。 九龙铜鼎里燃着的是新制的木樨香,烟气自龙嘴里缓缓吐出,袅袅上升,看着仙雾缭绕,淡香飘渺。 江恒鼻端有一股隐隐地清甜,他望着那飘渺的烟雾,突然想起在宫墙边上站着的那道人影,风掀起那薄薄地鹤氅一摆,袍裙荡漾,如同云烟舞动。 微微抬眼,前方的纱帐之后,是正嘉皇帝跟内侍田丰,田丰正低低地禀奏着什么,江恒的耳力很好,依稀听什么“公主、斥责”之类的话。 不多会儿,田丰退下,正嘉皇帝穿过帘帐走了出来,他身着一袭墨蓝色缂丝卧旅山行图的宽袖道袍,腰间束着如意结的丝絩,玉钗羽冠,看着威严尊贵,有天家贵胄的威仪,也有修道之人的庄严法相。 江恒上前拜过,说明俞莲臣在牢中得病之事。 正嘉皇帝坐在檀木的大圈椅上,微微仰着头:“又是这个俞莲臣,真人没有说错,他可真是个煞星,一旦跟他有关,朕的心就格外不安宁,唉,头疼啊。” 皇帝向来有头疼的旧疾,时好时坏,太医也说不准是怎么回事。江恒道:“皇上又犯了头疾?如今真人在侧,不如请真人给皇上看一看?” 正嘉皇帝道:“真人如今正忙着禳解之事,暂时不必因为这些小事打扰他。你去太医院,调两个太医,别让俞莲臣在这个时候死了。” 江恒答应,看一眼正嘉,突然道:“皇上,臣听说真人的师妹和玉道长医术高明,这疟疾又非寻常之症,如果太医无能为力的话,臣想……” 正嘉原本往后倾身斜躺,也闭着双眼,闻言便坐起身来:“你说和玉吗?你可见过她?” 江恒道:“其实方才臣在来见皇上的路上,便遇到了道长。” 正嘉的眼中透出饶有兴趣之色:“哦?你倒是比朕有福,朕想见她还没得空呢。你且说说,这和玉道长,是什么样儿?” 江恒笑道:“到底是修道之人,生的不俗。” “好一个不俗,”正嘉皇帝也笑道:“不俗既仙骨,多情乃道心。身在碌碌凡尘,能得不俗的境界已经是最难得的了。” 他一只手垂在圈椅的月牙扶手处,手指轻轻捻动,沉沉的目光闪烁,片刻:“你可知道,方才田丰来说,和玉方才去了宁康宫给宝鸾公主看病,还把丽嫔驳斥了一顿。” 江恒在来的路上已经知道,此刻却假装不知:“哦?这……她也太胆大放肆了。” 正嘉道:“要不怎么能得你江指挥使一句‘不俗’呢?叫朕看,她放肆的极好,有些奴婢是该整治整治了,朕的子女也敢怠慢。” 皇帝说了这句,转头看江恒:“你如果要用和玉,只要她自个儿愿意就行。不过,这疟疾既然是棘手的,能不动她就别动,若有个万一,真人那边也不好交代。实在是太医们没有办法,再请她吧。” 江恒领旨。 皇帝揉了一把额头:“和玉,和玉……”突然转头道:“郝宜。” 旁边伺候的郝太监小步上前:“皇上有什么事吩咐奴婢?” 皇帝深沉的目光闪烁,终于说道:“你去放鹿宫看看,和玉道长若在,便请她来叙话。” 没想到就在这般毫无设防的情况下,正嘉竟然出现了。 薛翃抬头,但眼前所见,只有一个高挑的朦胧暗影。 宫道两侧的灯笼已经点燃了,太监手中也挑着龙兴灯笼,薛翃微微凝神,发现那个人的眉眼熠熠地沉浸在光影之中,一如既往,毫无改变的样子。 可她眼前突然出现在行刑那日,给绑在柱子上,四肢都僵硬无法动弹,眼前那遮天蔽日的血红色,那种血红,瞬间把正嘉的身形也淹没在内。 没有任何预兆,薛翃往后跌倒。 正嘉皇帝吃了一惊。 他本能地踏前两步想要将人扶住,却有个身影更快地赶到,抢先及时地将薛翃扶抱住。 *** 薛翃深知正嘉的性子,他的心意已动,就绝不会收敛退缩。 丹房内听郝宜来请,薛翃不肯从命,一自然是为了丹药,二却是因为深知正嘉的脾气。 正嘉甚是推崇方外的修道之人,既然让郝宜来请,可见是对和玉也起了兴趣,就算她不肯去,对正嘉而言也绝非忤逆抗旨,何况她写了那个字。 那是投其所好。 正嘉虽沉迷道术,却是个极聪慧的心性,之前薛翃伴驾,他便经常写些字谜,发给朝臣,或者宠妃,薛翃最解他的意思,别人不懂的,往往她会解答,所以正嘉也对她格外另眼相看。 甚至有一次对她说道:“爱妃才是朕的解语花,不像是何妃,真是辜负了好名字。” 当时的淑妃就是何雅语,薛翃笑道:“淑妃在这些上面虽然等闲,心思还是很玲珑精细的,比如皇上前日咳嗽了声,淑妃便立刻叫人炖了雪蛤百合汤给皇上润肺。臣妾看似精巧实则驽钝,心里毕竟缺乏算计。” 正嘉那会儿将她搂入怀中,带笑说道:“你要什么算计,朕就爱你这般天然娇憨,有朕在,你也不需要算计什么。” 薛翃那会儿是为了后宫和睦,免得正嘉的话传到淑妃耳中去,引淑妃不高兴。所以在正嘉面前为她说好话,没想到这句却是一语成谶的意思。 可是经过三年的沉淀,她居然还是有些无法面对这个人。 一想到那日黄昏正嘉若隐若现的眼神,那股撕筋裂肉般的惨痛如此鲜明的浮现。 听冬月说起,那时她晕厥的时候,是萧西华及时赶到,陶玄玉却仍在布置罗天大醮禳除邪祟之事,不曾回来。 西华将她带回了放鹿宫,正嘉皇帝则派了郝宜在放鹿宫观察侍候,先前太医们来看过,无非是说她身体虚弱,又加上耗神劳力,需要好生调养歇息,如此而已。 薛翃醒来的时候已经寅时将过,西华见她醒了,便道:“小师姑,你不要太过劳累,好歹要照看好自己,别叫人太担心了。” 薛翃道:“你不在你师父身边,怎么回来了?” 西华说道:“师父本是让我回来交代一声,说这两日他不会回来,让小师姑掌看着众弟子,没想到你偏把自己累倒了。” 薛翃一笑:“我有数,你不用担心,这件事也别跟你师父说,免得让他分神。知道吗?” 西华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悒郁的表情,薛翃道:“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西华这才答应,“那么我先回去了。” 薛翃点头:“你去吧,好生相助你师父。” 西华迟疑地转身,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终于还是出门去了。 西华去后,冬月说道:“小师姑,大师兄很担心你呢,昨晚上都在外间守着,一刻也没离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2.第 92 章 最快更新我欲为后最新章节!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郝宜领了两个小太监入内, 跪地举了龙洗伺候他洗手, 却换另一盆净面。正嘉把擦了脸的帕子往郝宜身上一扔, 这才往圈椅里一靠, 长长地叹了口气。 按照平日的章程,这会儿皇帝还会换一身衣裳,意思是把外头的凡尘都掸去, 可是今日皇帝的兴致显然不高,竟然没有动的意思。 郝宜将他擦脸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不妨给正嘉看见,因道:“你干什么?” 郝宜恭恭敬敬道:“主子的东西, 奴婢自然要好好收起来。” 正嘉道:“你想要, 有多少干净的用不了, 何必畏畏缩缩拿这个。” 郝宜笑道:“其他没用过的虽有无数,只是沾了主子仙气的却更是难得了,奴婢不是畏缩,是怕主子舍不得给。” 正嘉才给他说的笑了起来:“混账, 跟在朕身边这两年,倒是学会了几分说话。” 郝宜道:“主子不嫌奴婢口拙心笨,许奴婢在身边,就是天大的恩惠了。” 正嘉哼了声,复又仰头闭眸, 仿佛养神状。 郝宜见状推开几步, 走到那紫檀木的剔红龙纹小香几旁边, 掀开龙泉窑青釉刻花绳耳三足炉, 看里头的百合香燃的如何,不妨正嘉说道:“这香闻着甜的腻歪,不要这个了。” 郝宜忙答应了,招手叫小太监来,将那三足炉捧了下去,又揣摩着他的意思道:“主子不喜欢太甜腻的,那……不如就用振灵香?” 正嘉仍闭着眼睛,并不言语,但郝宜却看见他眉峰轻微地皱了皱,郝太监的心跟着一揪。 郝宜就在这点上不大好,常常难以猜准正嘉的心意,如果换了郑谷,此刻早把皇帝可心的香拿来了,哪里像是他这样心思忐忑,无法料定。 可如果再猜错,必然会引得皇帝不快,正在郝宜不知所措的时候,有个小太监在门口一探头,向着他悄悄地比出了一个手势。 郝宜见状,心头大喜。不料正嘉沉声哼道:“你跟谁鬼鬼祟祟的?正经事情办不好,就会做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声音里果然带了几分怒气。 郝宜忙跪地下去:“回主子,其实、其实他们是想进来禀告,又怕打扰了主子。” “禀告什么?”正嘉越发不快。 郝宜把心一横道:“是……是和玉道长、来求见主子,只不知主子肯不肯宣她进见。” 就在提到“和玉”两个字的时候,正嘉的长眉突然一扬,等郝宜说完之后,皇帝早已经睁开双眼,他有些不大肯信地看着郝宜:“你说什么?和玉、来求见?” 郝宜笑道:“是,大概是道长听说了皇上最近为头疾所困,何况之前皇上见她不成,所以一得分/身,便立刻来求见了。” 正嘉脸上的恼色早就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掩不住的笑意。他的目光闪烁,盯着郝宜看了会儿,笑道:“你这该死的奴才,不用瞒着朕,必然是你在底下捣鬼是不是,不然她怎么会知道朕头疼呢。” 郝宜听出皇帝的欢悦,那颗心才算放下:“奴婢不能替了主子的头疼,自然该多给主子想想别的法子。” “算你伶俐。”正嘉一摆衣袖,“快传。” 郝宜正要答应,正嘉又吩咐道:“等会儿,振灵香这名字不好。就燃茵犀香吧,茵犀,因之灵犀……威凤鬼应遮矢射,灵犀天与隔埃尘。” 郝宜喜滋滋地答应了。 *** 这宫内若说最了解正嘉皇帝心意的,郑谷是一个,薛翃是另一个。 薛翃先前所分析的毫无偏差。 正嘉对“和玉”的兴趣非同一般,不过,第一次请她的时候她正炼保命丹,无法分/身。 第二次,却偏才一见面便晕厥了过去,此后又种种忙碌,更加不想主动去见正嘉。 而皇帝虽然自命是修道之人,但毕竟是九五至尊,又是那样自矜贵傲的性情。 他就算心里想见和玉,却绝对不可能再传第二次,更加不会亲自再去见她。 可是对正嘉而言…… 那日黄昏将至,他趁兴而往宁康宫,远远地却见那人伏在石狮子上。 身形娇弱,装束脱俗。偏偏是那样的丽容雪肤,眉目如画。世间最惹人怜惜的轻柔娇软,衬着石狮子的刚硬威猛,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场景。 就像是太极的黑白极至对比,又如同三清神女跟座兽陡然降临凡尘,显露真身了。 那样的神圣庄重而又美妙绝伦,令皇帝有一种瞬间惊艳至失语的感觉,仿佛他寻觅良久终于能够见到的天光。 正嘉好道,也喜色,他曾猜测过那“大道得从心死后”的女孩子、入了张天师眼的女孩子是何等不俗,没想到亲眼所见的那一刹那,却更比他所有的想象还要非凡不俗。简直契合了他所有的期待跟心悦。 意外,却真真地令人打心里透着欢悦。 只可惜,好事多磨,她竟然晕厥了过去。 碍于身份,正嘉自然不会寸步不离地守着,听太医说,是劳累过度,稍微调养便可无碍。 可是虽然和玉已经“无碍”,但要见他却仍是“缘悭一面”似的,她能去宁康宫,也能出宫去镇抚司,可就是对近在咫尺高高在上的皇帝,竟不肯来拜见。 皇帝心思深沉,这些话也绝不会对人说,又执拗地不肯再传和玉,所以这连日里的头疼跟恼火,有一多半却是因此而起。 如今听说和玉自己来“求见”,对正嘉而言,自然是喜从天降,也不管是不是郝宜暗中捣鬼,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心有灵犀”了。 薛翃步入省身精舍的时候,鼻端嗅到一股异的香气。 少见,就算她曾是后宫宠妃,却也没闻过这种气息,闻着也不像是大内所能制出的,想必是异域各国新进贡的。 抬眸看时,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副极大的紫檀透雕镶嵌着烟雨问道图的屏风,屏风两侧靠墙各有一个透雕西番莲纹的梯形桌,上面安放着点宣石的松树盆景,枝干虬转,姿态雅致,寓意着万年长青。 正中前的椅子上坐着的是正嘉皇帝,这精舍内的光线比养心殿要暗淡,正嘉的脸便浸润在半明半暗之中,越发显得天威难测。 他因才接见过辅臣,身上穿着一件明黄色的缂丝龙袍,头发却仍是半绾半披散着,双眸似开似闭,这幅姿态,像极了正打盹或者假寐的一只老虎。 薛翃上前,仍不跪地,只稽首垂头道:“贫道参见妙元真君陛下。” 郝宜在旁边笑吟吟地,见她不跪,又听如此称呼,吓得脸上的笑容灰飞烟灭,急得要给她打掩护,却不知怎么说起。 不料正嘉听了这个称呼,慢慢睁开眼睛:“你称朕什么?” 薛翃说道:“回陛下,是妙元真君陛下。” 正嘉似笑非笑道:“你也知道朕的道号?” 正嘉既然一心向道,便有许多异的想法,去年便给自己封了这样一个“凌霄上清妙元真君”的道号。 薛翃说道:“道门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陛下的向道虔心。” 正所谓“跟聪明人说话”,句句都和心意。正嘉非但不肯计较薛翃的不跪之罪,反而龙颜大悦:“和玉,怪不得朕高看你,你果然是朕的同修知己。” 郝宜听到这里,那颗心才又好端端地揣了回去。不禁用佩服的眼光看向薛翃。 薛翃却面色如常,并没格外喜悦之色,只道:“贫道听说真君犯了旧日头疾,不知太医可看过了?” 正嘉沉沉的目光始终不离她身上,此刻又叹了声:“看是看过了,只是那些人,懒怠的很,没有一个能给朕拔除病根儿的。” 郝宜听到这里,忙道:“道长的医术是极高明的,不如趁机给皇上看一看?” 薛翃道:“虽无十分把握,但若能给真君陛下解除一份病痛,自然不敢推辞。” 正嘉嘴角微动,道:“那就再好不过了。郝宜,你挪一张椅子过来,让和玉给朕诊脉。” 郝宜忙亲自去搬了一个紫檀嵌牙菊花纹圈椅,放在正嘉的下手。薛翃躬身道:“贫道谢陛下赐座。” 于是就在圈椅上落座,正嘉将手搭在圈椅的月牙扶手上,薛翃看着那熟悉的手腕,迟疑了一刻,终于抬指轻轻地搭了上去。 她的手指细嫩,指腹娇软而微凉,正嘉将目光从那只小手上挪开,近距离打量面前的女子。 却见她垂眸凝神,容色秀丽而端庄,脸上自然是一点儿粉黛都没有,却天生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青眉如黛,樱唇如朱,肤白如雪,螓首修颈,晶莹有光似的,令人看着亦觉着赏心悦目,美妙绝伦。 这瞬间,皇帝竟觉着自己的病痛可以不药而愈。 他这一笑之间,倒是一扫先前的阴柔气息,俊秀含笑的眉眼透出几分人畜无害的味道。 奈何薛翃知道这些不过是假相而已。 说也怪,在这里坐了这片刻,身上那股令人难受的不适竟慢慢消失了,薛翃暗自活动了一下手指,又试着起了起身,果然力气也恢复了。 她扶着圈椅的月牙扶手站起身来:“多谢指挥使大人招待,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江恒道:“不必客套,能为仙长效劳,也是荣幸之至。” 薛翃向着他一点头,往门口而行。江恒陪着她出门,又道:“俞莲臣的病,从此可会好吗?还是说仍旧得劳烦仙长出宫?” 薛翃道:“疟疾是寒热之病,病情很容易产生变化,要继续仔细观察。我也没有十分把握,还劳指挥使大人照看,若有变故便入宫告我。” 江恒道:“仙长虽是慈心,不过今儿全禀告皇上的时候,皇上好像并不太喜欢你出宫。以后不知会不会更难准许呢?” 薛翃顿了顿。 江恒仍漫不经心般道:“我方才询问仙长有关房中术之事,您好像面有不虞之色,可知皇上跟真人也学过这些?而且皇上甚好此道。只不过这三宫六院,妃嫔虽多,通透的女子却少的很。” 他的话里有话。 薛翃抬眸看向江恒。 江恒迎着她的目光:“仙长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是觉着我在胡说八道?” 薛翃本是想回他的,但却只是摇了摇头。 两个人出了小院,一路往外而去,眼见将出了镇抚司,门口的车马已经准备妥当,薛翃止步道:“回宫就不必再劳烦指挥使了。” 正有一镇抚司的统领走来,看着有些面熟,正是那日负责押运俞莲臣的季骁。 季骁见是薛翃在,便没靠前,只远远地站着。 江恒也瞧见了,便对薛翃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暂且失陪了。” 薛翃向他行了个道礼,出门下台阶,江恒站在门口遥遥地看着,目送她上了车,才回头对季骁道:“有什么事?” 季骁上前道:“先前宋统领来说,发现了俞莲臣的同党。” “消息属实?” “宋大哥的人在俞莲臣行刑当日便盯着他们,那天他们本有些想要动手的意思,怎奈刑车给真人一行拦住,打草惊蛇,那些人才散了,最近又看他们屡屡出现在镇抚司周围,宋大哥猜测他们会不会想要铤而走险,想要劫狱?先前他带人出去侦查,让我转告指挥使大人。” 江恒沉吟片刻,道:“他们要是狗急跳墙到这种地步,那可真是寿星老上吊,嫌命长了。别去惊动,等他们行事的时候,再一打尽。” 原来俞莲臣自打被缉拿后,他也有些党羽,陆陆续续进京试图营救。 镇抚司自然知晓,之前押送俞莲臣往刑场的时候,便暗中埋伏人手预备着。 没想到给薛翃拦住囚车,那些人极为机警,见势不对,便四散而去。 乘车往宫内而行的薛翃当然不知此事,而且她更想不到的是,这会儿的皇宫之中,也有一场小小地波涛汹涌。 马车在宫门处停下,里头便有放鹿宫的小太监全子来迎着,道:“仙长您可回来了。” 薛翃见他一脸着急,便道:“怎么了?” 小全子陪着她往里而行,一边说道:“皇后娘娘那边问了您好几回了。是康妃娘娘的猫,不知怎么跑到了宁康宫,吃了您给宝鸾公主的药,居然就口吐白沫死了。如今康妃娘娘告到了皇后面前,说您给公主的药有毒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3.第 93 章 最快更新我欲为后最新章节!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正嘉皇帝仍是斜靠在紫檀藤心椅上, 仰头出神似的,郝宜看见桌边的龙井竹荪还没有撤,便上前想要拿走。 不料皇帝睁开双眼道:“端过来。” 郝宜忙将舀了一碗汤小心翼翼跪送给皇帝, 正嘉接了过来, 垂眸看着清澈的汤色, 慢慢吃了口。 正嘉淡淡开口:“不愧是从小出家的修道人,这样清淡的汤,朕都当是素物了, 她竟还是受不住。” 郝宜忙道:“和玉道长的身子看着也不算强健, 先前才劳累的晕厥,这几日又忙的这样, 其实是很该吃一些这样的滋补汤水呢。” “说的在理儿, ”正嘉道:“她不爱喝这个, 你便去吩咐御膳房,做点精致干净的素菜,什么荤腥都不要沾染上, 送到放鹿宫去,说是朕赐给她的。” “奴婢遵命。” 郝宜才要起身,正嘉又道:“等等。” 郝太监忙又停下:“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正嘉道:“朕是不是……对和玉太厚待了?” 郝宜一怔, 继而笑道:“这一来是因为主子一向宽仁,二来,也无怪主子厚待和玉仙长, 她生得是那样仙子似的模样气质, 可偏又那样能干, 这样秀外慧中,万里挑一的人物,主子不厚待,却厚待谁呢?” 正嘉脸上露出嘉许的笑容:“你这奴婢,果然是越发会说话了。你向来笨嘴拙舌的,如今为了和玉这样巧言令色,可见是她真真的可人疼。” 郝宜满面的笑,乐颠颠说道:“主子最是洞察人心一言中的,可不就是这样的?奴婢一想到和玉仙长,就忍不住想给她多说好话。” 正嘉笑斥道:“那去吧。对了,把田丰叫进来。” 郝宜原本还笑嘻嘻的,听到说叫田丰,微微一怔,却又不敢问他到底想干什么,便领命而出。 外间田丰正在没好气地训斥一个小太监,郝宜道:“主子叫你。”田丰脸上透出惊喜之色,急忙掸掸衣袖跟袍子上的尘,躬身入内。 郝宜很疑惑,就一边吩咐小太监去御膳房传旨,一边往内打量。 不多时,田丰神情恭肃地走了出来。 郝宜跟他向来不对脾气,虽然心存疑惑,偏不去询问,只做对小太监说话状:“叫他们务必精心,一点荤腥都不能有知道吗?” 田丰打量他一眼,自己下台阶往外而去,郝宜探头看了眼,见他好像是往太医院的方向。 *** 太医院。 薛翃还未进门,刘太医跟另一位苏太医便迎了出来。薛翃同他们说起给皇帝诊脉,问起是哪一位太医主诊。刘太医道:“皇上的病,是院首亲自负责。” 见左右无人,便又小声道:“先前给皇上痛斥了一回,很不受用呢。” 薛翃道:“我想跟院首面谈。” 旁边苏太医道:“方才内阁的虞大人有事来找院首,这会儿正在里头说话呢。” 薛翃微怔,刘太医道:“我去瞧瞧说完了没有。” 正在此刻,却见太医院陈院首同一人从里间走了出来,那人身着大红色的四品官袍,身材高挑轩正,正是内阁的虞太舒。 两人且走且不知在说些什么,突然间虞太舒似乎察觉什么,转头看来,正跟薛翃目光相对。 之前往甘泉宫去的时候,因给小太监指点看高彦秋,薛翃也留意到了高彦秋身边的那道不俗身影。 三年前她还是宠妃的时候,虞太舒还只是区区的一名吏部堂官。薛翃曾从皇帝口中听过这个名字,似乎是赞扬之声,除此之外,并无任何交际。 先前惊鸿一瞥,曾跟虞太舒目光相碰,薛翃并未留意,但这么快重又见面,倒是有点意外。 避无可避,薛翃行了个稽首礼。那边陈院首也发现了,当下同虞太舒说了两句话,便走过来迎着她。 虞太舒却并没有立刻离开,只在旁边的一张配着红木茶几的扶手椅上坐了。有太医院的小侍从飞快地送了茶上来,虞太舒端茶在手,意态悠闲。 那边薛翃心无旁骛,同陈元首说起皇帝阳明脉受损之事,陈太医道:“此事我也察觉,只是找不到根由,若是查不到根源何在,要拔除病根自然是难的。如今有道长相助,想必可以很快查明。”说着斜睨薛翃。 陈太医毕竟是院首,跟刘太医等不同,向来听闻薛翃主动医治宝鸾公主,心想毕竟那是个烫手山芋,给她就给她罢了,又听说江恒请她去镇抚司,越发不以为然。 直到方才听闻薛翃去了省身精舍,心中才有些不悦,他是正经的科班出身,不免觉着和玉这种乃是野路子,不值得信任。 他一怕和玉徒有虚名,把皇帝的身体更弄坏了,结果一定还是他们担责任。 第二,却也有些担心和玉歪打正着,岂不是把他们太医院的所有人等都比下去了? 所以虽然陈院首面上恭敬,言语中却仍是流露警惕慢待之色。 薛翃道:“方才给万岁诊脉的时候,我察觉他的头发略有些湿润,不知院首可发现了?” 陈院首一怔:“什么意思?这个跟皇上的病痛有何干系?” 薛翃道:“这个自然是大有关系。院首既然请过脉,诊断出阳明经有损,那自然也该察觉万岁的脉象有自下冲上之感,所以不管外症是什么,论起内症,这头疾便必定是寒邪遏制阳明经导致。” “我自然知道,”陈院首皱眉道:“我先前已经亲自给皇上施针,刺皇上阳明经左右穴位各三,分别是合谷,列缺,头维,敢问可有错吗?” “并没有错,只是还缺一点。” 陈院首原本满腹不服,说到这里,忍不住动了求知好之心:“道长请明示,还缺什么?” “针灸之法,甚是精准,但施针之后万岁的头疾仍旧不愈,是因为内经的寒邪虽然驱除,但头上的寒湿不退,这就如同虽然用炭火烘烤着一件晾晒在外头的湿衣裳,可是天上还下着雨,又如何能够彻底烘干?” 陈院首目瞪口呆:“这……这就是我先前所说的病根。道长这样说,难道已经诊出来了?” 薛翃示意院首靠前,同他低低说了几句,陈院首听闻,面上流露恍然神色:“原来、原来是这样?” 薛翃道:“剩下的,院首该知道如何根治了吧?” 陈院首看着薛翃,几乎不敢相信:“道长、您是怎么察觉的?”这会儿的语气已经不自觉地恭敬起来。 薛翃淡淡道:“这个无关紧要,就不必多说了。” 她的来意已经跟陈院首说明,便不想再耽搁,因说道:“院首再想一想,若觉着妥当,明儿就可以开始给皇上根治,我先回放鹿宫了。” 正在此刻,那边有一名太医走到虞太舒跟前,躬身把两包药呈上,道:“大人何必在此亲自等候,下官会命人妥善送到内阁。” 虞太舒伸手接了过来,道:“事关高大人的病,自然得我尽心才好。”一点头,起身往外。 正薛翃跟陈院首辞别,虞太舒上前:“多劳院首了。” 陈院首还沉浸在震惊之中,竟顾不得跟他寒暄多言,只心不在焉地说道:“不敢不敢。” 虞太舒提着药往外,大袖微扬。 薛翃略觉怪,却也转身往外,两人几乎一前一后,将出太医院大殿的时候,陪着薛翃的太监小全子忍不住问道:“侍郎大人,高大人有何病症?” 虞太舒道:“哦,也没什么,就是时常有点头晕目眩,跟陈院首说过,是心火太盛的缘故。” 小全子道:“还要虞大人亲自来拿药,可见虞大人的心意呀。” 虞太舒淡淡道:“毕竟高大人是我的座师。”说了这句,一双凤眼微微挑起,看向薛翃。 薛翃抬眸,发现他目光沉沉,若有深意,于是仍举手行礼。虞太舒一顿,说道:“一别经年,看样子小姐已经大道初成了。可喜可贺。” 薛翃心中一震,面上也淡淡道:“着实不敢,只是等闲罢了。” 虞太舒听了这句,深深看薛翃一眼:“我先行一步,告辞。” 他提着两包药,微微倾身点头,转身下台阶而去。 身后小全子目送他远去,对薛翃道:“虞大人是高大人的门生,以前仙长没出家修道的时候,跟他认得?” 薛翃摇头:“过去太久,早忘了。”按理说,当初高如雪还在高府的时候,不过也只是个小女孩儿而已,纵然那时候虞太舒出入高府,跟她应该也并没什么交集,但为什么虞太舒说“一别经年”? 薛翃暗暗细品“一别经年”那四个字,心头竟然惴惴。 及至回放鹿宫,却有御膳房的人送了好些精致的菜饭过来,说明了是单赐给和玉道长的,薛翃望着那满桌的菜色,想到省身精舍内跟皇帝相处的种种,哪里有半分食欲。 只略捡了两样冬笋、香菇,又夹了一截素面,清水洗净,喂给太一。 想到这几日自己忙忙碌碌,太一似乎也没有吃好,便又去水缸里养的浮萍掐了一点,太一来者不拒,张着嘴吃的甚是欢快。 薛翃想起陶玄玉说太一吃的比自己还多的话,不禁笑道:“你可不能吃太多,忘了上次吃的浮在水上,差点撑死吗?” 太一置若罔闻,摇头摆尾,隔着水晶缸轻轻地碰自己肉呼呼的头。 薛翃把其他的菜让冬月端了出去,给弟子们吃,沐浴过后,写了几张符箓,便早早睡了。 次日醒来,竟有些头重脚轻,突然想起昨晚上仿佛做了好些古古怪怪的梦,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起身洗漱完毕,自然先去宁康宫看望宝鸾公主,只是还未到宁康宫,便见前头宫道上走来一队内侍宫女,手中捧着些锦绣辉煌珠光宝气之物。 薛翃是熟悉宫内规矩的,看这个阵仗,心中有数。恰好跟随的小全子悄悄对她说道:“昨晚上皇上招幸了康妃娘娘,又赏赐了好多东西呢。” 郝益到底不如他心机深,便问:“你怎么知道?” 田丰得意道:“我当然知道,先前和玉道长在宁康宫把丽嫔娘娘斥责了一顿,皇上想必是要过问这件事。” 郝益这才冷笑:“我看未必。” 于是不理田丰怔住的表情,匆匆往放鹿宫去了。 郝益来至放鹿宫,那管事弟子知道他是宫内掌事的大太监,忙来迎着:“公公亲临,可是有要事?” 郝益问道:“正是呢,是传皇上旨意,请和玉道长去甘泉宫。道长在哪里,快请她出来吧。” 管事弟子迟疑:“这……” 郝益道:“怎么了?难道道长不在?” 管事弟子才说道:“虽然是在,可小师姑如今正在制药,她制药的时候是不许别人打扰的。” 郝益忙道:“这是皇上的旨意,怎能是别人呢?快去告诉。” 管事弟子见他催促,只得往丹房而来,这丹房是临时用放鹿宫的一处偏殿改成,不算太大,旁边就是储存药材的仓库。 这会儿已经正午,日色极好,从丹房中隐约透出了一股淡淡地药香气,郝太监不由深深呼吸了几口,心想如此也沾沾仙气儿。 管事弟子走到门口,轻轻敲了两下:“小师姑,是皇上身边的郝公公来传旨,皇上想召见小师姑。” “是请。”郝益在旁边提醒。 管事弟子苦笑:“皇上想‘请’小师姑过去。” 半晌,里头才传出薛翃波澜不惊的声音:“这一炉药才送入,我要亲自看着。” 管事弟子回头看向郝益,郝太监着急,忙上前道:“和玉道长,这药虽然要紧,可是皇上的旨意也是违拗不得的啊,您别为难奴婢们啦。且快请出来,跟奴婢去面见皇上吧?” 又过片刻,里头毫无动静,郝益是最忠心于正嘉的,几乎忍不住要上前推门,可想到正嘉那个“请”字,既然如此有礼,人家不肯答应,似乎也不好用强。 正在迟疑,门缝里突然有一张纸递了出来,管事弟子忙双手接过,打开看了一眼,不知何意。 郝益也忙接过来瞧了眼,却见上头只写着一个字,却跟今日的事风马牛不相及,顿时也懵懂了。 屋内薛翃淡淡说道:“劳烦公公将此物转交皇上。” 郝益捧着那张纸:“这是何意?” “你们不懂不打紧,皇上会懂的。”里头的声音仍是一片宁静。 郝益犹豫了会儿,有所得终究比一碗单纯的闭门羹要好些。于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便拿了那纸回甘泉宫。 田丰仍在门口等着,见他独自一人悻悻而归,很是震惊:“和玉呢?怎么是你一个人回来?” 郝益因没有完成差事心里忐忑,便没好气儿地喝道:“管好你自己的事!”恭恭敬敬捧着那张纸进内去了。 郝益到了养心殿内,跪在地上,说了和玉正在制药炼丹之事。 正嘉脸色淡淡地莫测高深,不见喜忧。郝益最怕主子是这幅表情,因为你永远猜不透下一刻是雷霆大怒还是风和日丽。 郝益咽了口唾沫:“这是和玉道长命奴婢呈给皇上的。”说着把那张纸高高举起。 正嘉将那张纸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居然是个“林”字,字迹清逸隽秀,未见其人,先见这一笔字,已经知道是个难得的人物了。 皇帝盯着那个“林”,片刻又问道:“她可说别的了?” 郝益揪着心忙道:“奴婢看见这个字,很不懂,就问和玉道长是什么意思,和玉道长说,‘你们不懂不打紧,皇上会懂的’。” 正嘉浓眉一挑,眼底有光芒闪烁,走到桌边把那字纸放下,又端详半晌,心中暗暗忖度。 半刻钟时候,正嘉突然灵机一动,竟失声笑道:“好个冰雪聪明的小妮子。” 底下郝益动也不敢动,突然听了这句,语声亲昵,且笑声朗朗欢快,显然皇帝是很开心的,那颗悬着的心直到现在才算放下。 正嘉脱口一句,也自觉对“仙长”似乎太狎昵了,于是咳嗽了声,重新又道:“果然不愧是张真人的亲传弟子,这份心思七窍玲珑,真真难得。” 郝益大着胆子问道:“皇上……这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奴婢想破了脑袋都想不通,皇上竟知道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4.第 94 章 最快更新我欲为后最新章节!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但“阿姐”这称呼, 却从来没有变过, 从见她的第一次,到最后的别离。 以及如今的“隔世重逢”。 虽然屋内并无别人,薛翃仍是按捺不住地浑身发抖。 上次长街上的不期而遇, 她脱口而出一句“连城”,还以为人声嘈杂, 她的声音又弱不可闻,他是受刑伤重的人, 自然是绝不可能听见的。 可是如今…… 薛翃的心噗噗乱跳,望着俞莲臣微微睁开的双眸, 无法回答。 这个回答太沉重,就像是掀开了鲜血淋漓的过往。 *** 镇抚司本就备了大夫听候差遣,江恒叫了一名锦衣卫,很快把人领了来。 江恒进门的时候,见薛翃手中捏着一根金针,似乎才对俞莲臣用了针。江恒走到跟前儿:“怎么了?” 薛翃脸上平静:“方才他的情形有些不好, 我以金针刺穴, 替他暂且纾解。” 江恒不置可否, 示意那大夫上前, 薛翃转头, 并不起身:“先生怎么称呼?” 那大夫战战兢兢道:“鄙人姓黄。” “黄大夫有礼,”薛翃淡淡说:“他的情形已经危重, 喝不下药, 便只能等死, 只能用针灸,如今请大夫按照我所说,替他刺身上各处要穴。” “不敢不敢,是是,”黄大夫唯唯诺诺,从药箱里取了金针出来,“其实老朽也曾这么想过,只是今日并非用针的吉日,而且没有十足把握。” 薛翃道:“人命关天,就不管什么黄道黑道的了,请大夫以针刺他的中脘穴,章门穴。” 黄大夫点头称是,才要动手,又吓得停下来,原来这两处穴道都是人身上的要穴,中脘穴属于经八脉中的任脉,倒也罢了,章门穴别名长平,在第一浮肋前段,此穴道是脏会穴,肝经的强劲风气在这里停息,就如同风口出入的地方。 这穴道统治五脏疾病,非同一般。 黄大夫迟疑地看薛翃:“仙姑,确定如此吗?这位病人此刻内息微弱,再刺他章门的话,泻了体内风气,会不会更导致他体弱不支,病情恶化?” 薛翃看着俞莲臣乱发之中的脸,因为病痛煎熬,这张脸的五官也更加突出,微耸的眉梢坚硬倔强如磊磊孤岩。 “不会,他能撑过去,”眼中突然有些酸涩,薛翃垂眸,“何况不是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吗。” 江恒虽然不懂医术,但他是习武之人,对这些穴道之类的自然并不陌生,也知道都是生死要穴,这才明白薛翃为何要请别人来下针。 此刻见黄大夫迟疑地望着自己,江恒一点头。 黄大夫这才举手,将俞莲臣的衣裳解开,露出整个腹部,又把衣裳上挪到胸口。 薛翃并没回避,见他腰腹劲瘦,隐隐显露出明显的肌理,只是因为瘦,更显得腰窄,上面还有些新新旧旧的伤痕。 薛翃定神:“动手吧。” 黄大夫举手行针,先在俞莲臣的腹中的中脘穴上轻轻刺落,动作缓而不急。 薛翃在旁看着,见他人虽然优柔寡断,但用针的手法老练,认穴准确,落针绵稳,便知道的确是个中好手,值得信任。 刺过中脘穴,才又挪到左肋之下,悬针片刻,才慢慢刺落。 这一针过后,俞莲臣紧闭的双眸动了动,放在床边的手指也随着弹动,仿佛要捉住什么似的。 薛翃垂眸看了一眼,面不改色对江恒道:“他的神志会慢慢清醒,请江指挥使叫人把汤药送来。” 江恒点头,到门口吩咐。 黄大夫将金针收起来,问薛翃:“这样他可能饮食了吗?” 薛翃道:“待会儿一试便知。” 不多时,侍从送了药过来,薛翃对黄大夫道:“有劳了。” 黄大夫少不得自己端了,便拿了汤匙给俞莲臣喂药,说也怪,之前俞莲臣不管是清醒还是昏迷,都无法吞服,偶然吞了些许,此后定要尽数吐出,但这次虽然仍是闭着双眼,却甚是顺利地将一碗药慢慢地都喝光了。 薛翃跟黄大夫又等了一刻钟,薛翃道:“这药用的很妥当,没什么可添减的,只是病人遭逢大变,心绪难免不稳,所以我再加一味玄参散,可以调气。” 黄大夫才见识了她的医术果然高明,自然无有不从:“如此甚好。” 薛翃又对江恒道:“另外这里还有几枚神授丸,用以安神宁息,我留在这里,让病人自己每天服用一粒便可。”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个灰麻布小袋子,呈给江恒过目。 江恒拿了过来,打开看了会儿,见里头有七八颗乌黑色的小丸子,闻着一股涩涩的药香。 江恒把口袋拉紧,扔在俞莲臣的身边,道:“和玉道长真是心细如发,这个都想到了。也是这俞莲臣的造化,道长进京才几日,就先来福泽于他了。看样子做死囚还有些好处。” 薛翃并不答他的话,只面无表情道:“这里的事已经了了,我也该回宫了。” 江恒道:“也好,迟了的话怕宫内也有人等急了,我送仙长。” 薛翃看一眼俞莲臣,起身走到门口,江恒举手将门推开,薛翃将迈步之时,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俞莲臣。 江恒道:“劳和玉仙长亲自出宫来给他调治,若还不好转,那就是他的命该绝于此了。也不用怜惜。” 薛翃转身出门。 *** 正嘉皇帝并不十分亲近文武大臣,宫内重用的是司礼监,宫外则重用镇抚司锦衣卫,原先在内倚重郑谷,在外自然就是江恒了。 这镇抚司建造的十分气派,规模不输于任何王府,外人虽提起镇抚司三字便望而生畏,但里头的构造布置却很是不俗。 接近冬日,栏杆外却仍有几株花树,枝叶苍翠,枝头上有没凋谢的粉色花苞,这会儿将近正午,日色和暖,金色的光影在叶片之中闪闪烁烁,看着倒是一派雅致淡然,宁静祥和。 江恒道:“今日多谢和玉道长亲临,如果俞莲臣死了,我还真不知怎么对皇上交代。” 日影将栏杆的影子斜斜地照在地上,细瘦的样子,让薛翃止不住地想到方才的俞莲臣。闻言道:“江指挥使也不必过于担心,不管如何,所谓命数而已。” 江恒见她垂眸看着地上,便也随着扫了一眼,无意却又瞥见她白色的裙摆,如云气翻涌。 “是啊,本来那日他早该给砍头,偏遇到仙长进京,想来是他命不该绝,既然侥幸活命,再突然病死的话是不是有些太造化弄人?” 薛翃微微一笑,并不答言。 江恒望见她朱红的唇角略动了动,目光一滞,又往下移,却见她原先没有放下的袖口早就落下了,几乎遮住了半只手掌,只是那手未免太纤小了些。 他突然有些怀疑自己所得到的信息,是不是她比实际年龄更小一些。 “听说仙长俗家是户部高侍郎家里?这次回京,不知有无跟高府联系?” “既然已经出家,又何必恋家。”薛翃淡淡地回答。 江恒一笑:“是吗,真不愧是张真人亲收的小弟子,仙长的修为造诣,真是不同凡响,听说皇上对您也格外青眼有加?” 薛翃的唇角又是一动,这次却并不是笑意。 一提到正嘉,又想起昨儿他蓦然出现时候那种让她浑身不适的感觉,血腥气在瞬间令她窒息。 甚至这会儿都觉着毛骨悚然,眼前恍惚,却忘了脚下的台阶,幸而江恒关注她一举一动,早抬手一勾,左手握着她手臂,右手从腰后将她一揽:“留神。” 不期然地肢体相接,薛翃浑身上下都发出无声的抗拒呐喊,几乎是出自本能她用力将江恒推开,他倒退一步,身子撞在栏杆上,每一寸肌肤都在疼得颤抖。 不远处几个锦衣卫发现异样,纷纷转头看来,不知何事。 江恒也没想到薛翃的反应如此激烈,下意识地说:“我只是……” 薛翃胸口起伏,片刻道:“不关江指挥使的事,只是、只是我不习惯跟人、如此。” 她的手紧紧地扣着栏杆,好像抓着唯一救命稻草一样,因为动作剧烈,袖子给掀开,露出底下一截手腕,上面有几道鲜明的指痕。 江恒扫了一眼,又挪开目光:“你的脸色不佳。” 薛翃闭了闭双眼,那股痛才如潮水般慢慢地退却:“大概是累了。” 江恒道:“前方不远有……客房,十分清净,不如歇息片刻再走。” 薛翃本想快些离开,但双腿已然发麻:“那就劳烦了。” 江恒见她答应,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喜欢,便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她往前。 薛翃走的很慢,就像是人鱼才幻化了双足,踩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在刀尖上。 幸而这“客房”离的不远,有两名锦衣卫经过,向着江恒行礼,眼神流露异之色。 江恒目不斜视,领着薛翃走进小院,却见院落雅致,内里是粉白的墙壁,墙角有许多花草树木,并一些盆栽,郁郁葱葱的。 江恒上前将门推开,薛翃没顾得上打量,拖着双足进内,却嗅到一股雅淡香气,抬头看时,原来是右手靠窗边有一个檀香木的大花架,上面放着个景德镇的山水垂钓白陶瓷盆,盆中却是一丛丛开的郁郁馥馥的水仙花,翡翠叶,白玉花瓣,金黄色的花心,沐浴在窗上透进来的阳光中,令人眼前一亮。 薛翃本身心俱疲,突然看见这一大盆金盏银台,那浑身的疼痛不由消退了好些,又放眼室内,见窗明几净,陈设不俗,并不像是什么寻常客房的样子,又回想进门的那小院……薛翃回头看向江恒:“这里是……” 江恒倚在门口,笑笑道:“怕那些客房腌臜,和玉仙长不会喜欢,这是我的房间,想来还算中意吧?” 薛翃哑然:“这如何使得?” 江恒往前走了几步,在堂下右侧的楠木大圈椅上上拍了拍:“我这里没有闲杂人等来聒噪,就算你是真神仙,也能住的。还是说仙长也有世俗的男女之别?” 薛翃走到圈椅边儿缓缓坐了,目光所及,是那开的正好的水仙:“想不到,江指挥使还有这种闲情逸致。” 江恒踱步到水仙旁边,伸出手指拨弄了一下花茎,道:“我只是觉着这种东西有些怪,不用土,只要清水跟白石养着,就能盛放如此。” 江恒生得本就不差,身形高挑挺拔,锦衣卫的服饰又是出名的华丽斑斓近似浮夸,这般站在这一盆大水仙边上,简直花面交融,令人眼花缭乱。 然而华美到极至,却又碰撞出一种神地脱俗雅丽。 薛翃不禁莞尔。 江恒望着那那花芯娇黄一抹,突然道:“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请教仙长来着。” “请说。” 江恒似漫不经心般:“听说陶真人亦擅长房中术,不知仙长懂不懂这些?” 远远地看着,龙虎山众弟子一概白衣黑裳,寓意着太极两仪。一眼望去,黑白分明,甚是肃穆清爽,众人袍袖随风摇摆之间,又透出了世外高人的飘然不凡。 陶玄玉的弟子也发现了恭候门口的内侍,忙去禀告,陶玄玉却不为所动,直到郝益亲自碎步跑到车驾边,躬身道:“奴婢奉皇上旨意,来接迎真人天师。” “有劳,”陶玄玉淡淡道:“今日乾天入于坤地,顺乎天,应乎人,圣主兑泽,公公不必在此多礼,还是赶在吉时来到之前,速速跟真龙天子见面吧。” 郝益对这些易经八卦之类的一无所知,听他出口成章,莫测高深,当即忙躬身领命,转身头前开道。 车驾浩浩荡荡,进了永安门,沿着中通大道往皇宫方向而去,一路上也有不少百姓们围观,见有道家法器,威仪不凡,又看那坐轿中依稀流露真人容貌,虽看不清五官,给那云锦薄纱帘子映衬,却也颇有一种人在云端,仙风道骨的气度,都纷纷地打听是什么来路,有知道内情的,就合掌祷念。 车驾到了路口,突然间听到一声铜锣敲响,十分突兀,把在轿子里的陶玄玉都惊了一颤,幸而隔着轿帘,没有人察觉。 这会儿,便听得路边有行人说道:“午时将至,这俞莲臣怕是要人头落地了。” 另一个说道:“乱臣贼子,有什么可怜悯的?他居然敢带领部属造反,就该千刀万剐,诛灭九族!不过听说他是孤家寡人一个,当初给薛将军收留的孤儿,倒是便宜了这厮。” “我听说俞莲臣造反是有原因的,你们不记得了吗?当初端妃娘娘给凌迟处死,后来薛老将军暴病身亡,有人说老将军是给人害死的,也有人说老将军是疼惜爱女,呕血而亡。” “不管怎么样,都不是俞莲臣谋反的理由,他这样做,简直也玷辱了薛家的英名。” ——“唉,如今当忠臣良将,又有什么用?你们看轿子里的那个人,神气活现的,他难道能够定国安/邦吗?却给皇上奉为上宾……像是薛老将军等,却偏不得善终。” 陶玄玉正在听这几人议论,本不以为意,猛地听到最后这句,暗中一哼。 正透过纱帘斜睨着那人,突然间是大弟子萧西华低低叫了声:“小师姑!” 陶玄玉一怔,左侧帘子上人影晃动,是他的二弟子葛衣凑近,低低道:“师尊,小师姑不知怎么,下车往旁边路上去了。” *** 从薛将军出事之后,他麾下的大部分将官,或者给继任的何贯笼络了去,或辞官,还有一些给以莫须有的罪名逮捕,死于非命,又有些囚禁在牢中。 只有俞莲臣,带了一支薛将军的心腹,杀出关外。 关外是鞑靼人的地盘,按理说他们那支军队不过百人,有死无生的,所以何贯也并没当回事,又怕朝廷知道后会责罚自己管束不利,所以最初居然都没有上奏。 可后来,俞莲臣在外,用游击战术,连连消灭了鞑靼的几股兵力,这才引起了何贯的注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5.第 95 章 最快更新我欲为后最新章节!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见绿云陪着宝鸾离开,薛翃才省去一则担心。 她慢慢抬头, 却并不是看向康妃, 而是她身边的宝福。 宝福此刻正站起身来, 对康妃道:“娘娘, 我该回去了,已经出来挺长时候, 怕太后娘娘那边找我。” 康妃一抬手:“公主去吧。” 宝福转身往外, 正跟薛翃目光相对,少女的脸上带一丝微笑, 瞥着薛翃, 轻轻地走了过去。 薛翃突然觉着女儿变得如此陌生。 康妃见她不言语, 还以为她是给吓住了, 得意地笑了声:“怎么了和玉,你不是挺伶牙利齿的吗?现在莫非是自知理亏,要向本宫低头认罪了?” 薛翃很想回头看一眼宝福。 之前见过宝鸾后,她心中牵挂的只有宝福了, 只是听说她在太后身边带着, 等闲自然是见不到的, 而且她才进宫数日,不可操之过急。 可是万万想不到, 母女第一次见面,竟是在这种情形下。 薛翃收敛心神:“本以为御猫的事, 已经在皇后面前了结了。娘娘这么不依不饶, 是没把皇后的话放在心里吗?” “哼, ”康妃冷笑,“不要拿皇后出来压我,皇后贤惠不肯得罪人,但是,主人虽没有为难客人的道理,可也容不得客人欺负到主人的头上。你说是不是?” 不愧是宠妃,很会胡搅蛮缠,只可惜恃宠而骄到这种地步,宫内其他妃嫔应该也忍她很久了。所以先前何雅语也丝毫没有偏向她。 薛翃道:“那娘娘想如何出气?” 康妃道:“听说你跪天跪地跪三清,连皇上也都不跪,前儿在皇后面前,本宫瞧你真个是没行跪拜礼。今儿,就让你跪下请罪。你可愿……” 康妃还没有说完,薛翃抬手撩起袍摆,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地。 这一下大出康妃的意外,本以为薛翃一定会强言反抗,没想到竟然如此顺从地跪了下来,她呆了呆,心里隐隐地有点不安,可毕竟她受宠良久,家境显赫,皇帝昨儿晚上又才招幸过,恩宠极深,倒也有恃无恐。 一惊之下,康妃笑道:“和玉,你倒真的是个修道人,识时务,顺天命。” 薛翃道:“那御猫虽是畜类,到底也是一条性命;公主虽是无心,却也的确害死了御猫,我这一跪是应当的。娘娘可消气了?” 康妃道:“哼,哪里有这么简单。” 她打量着薛翃波澜不惊的神情:“本宫听说,昨儿你去了省身精舍,皇上很看重你啊。” 薛翃听了这句,才明白今儿康妃为难自己,不仅只是为了那御猫的事,原来祸源还是皇帝。 康妃容貌出色,乃是六宫第一人,如今突然来了个和玉道长,皇帝传旨请她在前,亲自去宁康宫见她在后,又特招见她进省身精舍…… 薛翃不知道的是,前两件事还可以视作等闲,但省身精舍是皇帝修道的地方,除了近身伺候的奴婢外,朝臣一概禁止进入,而后宫妃嫔们也一概不得而入。 就算是康妃承宠,也不过是在甘泉宫的东暖阁里,没有那份特许而入的殊荣。 再加上近来宫内流言四起,说和玉道长生得绝色,皇帝很是青眼,这自然会让康妃觉着不安,想要杀杀她的气焰。 先前想借皇后的手来惩戒和玉,不料皇后只是轻轻放下,并没从康妃所愿,康妃心中窝火,这次捉到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康妃凝视着面前的小脸,她本身就是一等一的美人,但平心而论,面前的少女的确是极出色的,一点儿粉黛都没有沾,却已经容颜生辉,叫人挪不开目光了,倘若再上妆打扮改换女装,那岂不是会…… 一想到薛翃有可能夺走自己的宠爱,康妃恨不得把面前的人打入尘灰里永远不得翻身。 康妃转头,向着身边的心腹嬷嬷使了个眼神。 这嬷嬷正是先前替康妃抢白薛翃的,看见主子示意,心领神会,当即走到薛翃面前,把袖子挽起。 薛翃见她这幅架势,便知道她想怎么样,心念转动,仍是淡然不惊:“娘娘动手前,可要三思。” “三思?”康妃笑道,“如果是换了别的人,之前那样得罪本宫,早就死了多少回了,给你个耳刮子,虽然不疼不痒的,让你长点记性也罢。” 王嬷嬷听了这话,当下抡起手臂,狠狠地一个巴掌掴了下去。 虽然有所准备,但仍给打的往旁边歪倒,左脸在瞬间失去了知觉,口中有点久违的铁锈气。 薛翃伏在地上,一时竟无法起身。 偏偏就在这时候,外间有人道:“皇上驾到。” 与此同时,正嘉大袖飘飘的身影从殿门口迈步走了进来。 早在听到内侍扬声的时候,康妃心头一颤,忙收敛得意洋洋之色,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接驾。 殿内其他宫婢等也都跪在地上。 正嘉徐步往前,深沉的目光在殿内横扫,落在倒地的薛翃身上。 喉头明显地动了动,原本冰冷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愠怒。 此刻康妃跪地道:“臣妾不知皇上驾到……请皇上恕罪。” “你不知道也是应当的,”正嘉淡淡地走到她的跟前:“朕看你正忙着呢。” 皇帝身后的郝宜见状,早跑过去扶住了薛翃。 康妃听出皇帝的语气有点不对,赶紧分辩:“臣妾、臣妾正要禀告皇上,其实小露不是自己吞了药丸,是宝鸾公主喂给小露才害死了他……” 说到这里,康妃抬头,楚楚可怜地看向正嘉:“皇上,小露是您赐给臣妾的,您知道臣妾多舍不得它。” 正嘉并不落座,也并没有叫众人平身,他就这样俯视众生似的站着。 “舍不得?”正嘉道:“所以你迁怒和玉?” “皇上,”康妃委屈地娇声道:“臣妾只是太过心痛了,而且这和玉对臣妾很是无礼,完全不把臣妾放在眼里……” 康妃知道皇帝最吃她这一套,不管她再任性胡闹,只要在皇帝面前撒个娇,往往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可今天却显然失效了。 皇帝踱到薛翃跟前,俯身下去,微微抬起她的下颌看了一眼。 不等康妃说完,皇帝问道:“谁动的手?” 康妃一愣,她旁边的王嬷嬷磕头:“回皇上万岁爷,是奴婢。” “原来是你,”皇帝重又起身:“你倒是很忠心主子,替她这样出力。” 康妃突然有种不妙的感觉。 正嘉睥睨着众人,淡声道:“忠心主子自然是好,但更要心明眼亮,知道怎么做才是对主子真正的好,那些一味不分青红皂白的愚忠,反而会害了你的主子,这种仗势欺人狐假虎威的行径更是要不得,也是宫内的老嬷嬷了,这个道理也不懂,看样子是待够了。” 王嬷嬷颤巍巍道:“求皇上饶命!” 正嘉回头吩咐郝宜:“交给田丰料理。” 皇帝身边的几位公公,数田丰为人最心狠手辣,既然是他来处置,自然凶多吉少。 王嬷嬷连求饶也不敢,面无血色委顿在地。 康妃慌忙拉住皇帝的袖子,求道:“皇上,嬷嬷是臣妾身边最顶用的,求皇上开一面!” “朕给你把身边的祸害除了,你反而为她求情?”正嘉俯视着梨花带雨的康妃,语气很轻。 毕竟也是伺候了他三年的,很知道皇帝莫测高深的性子,康妃对上正嘉冷酷的眼神,浑身颤抖:“臣妾、臣妾不敢。” 正嘉这才冷笑了声:“康妃禁足三个月,罚俸半年,今日在场伺候的这些奴婢,每人领十廷杖,一帮狐假虎威不知死活的东西,也该受点教训。” 皇帝说完之后:“和玉跟朕走。” 郝宜扶着薛翃起身,跟随皇帝往外而行。背后众人跪在地上,叩谢天恩。 *** 甘泉宫养心殿内,几位内阁的辅臣望眼欲穿。 因知道皇帝去了永福宫里跟随陶玄玉祈福禳灾,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以为然之色,但却“敢怨而不敢言”。 终于盼到皇帝回来,众人忙躬身行礼,然而皇帝却毫不停留,直接穿过宫人,往殿后去了。 几名阁臣抬头,见皇帝身后还跟着一道纤弱影子。 直到前面一行人都去了,又见郝太监匆匆走了进来——他因为要交代田丰处置雪台宫的事,进来的晚了。 为首的颜首辅忙拉住他悄声问道:“皇上怎么了?像是有事?” 郝宜苦笑,看一眼旁边的夏太师道:“康妃娘娘动手打了和玉道长,难道方才首辅大人没看见?脸上那么大的淤青,都受伤流血了。” 夏太师本一脸不以为然,听了这句,脸色突变:“你说什么?怎么回事?” 郝宜瞥一眼,皱着眉,努嘴说道:“太师不如去雪台宫问一问,娘娘这回属实太过了些,皇上待为上宾的人,她要把人家置于死地呢,这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娘娘连皇上的面子都不顾了,而且皇上的头疾还要和玉道长来看治……也不知娘娘到底想怎么样。” 说了这句又道:“各位大人恕罪,奴婢还要进去伺候。” 郝宜从后殿穿出,往精舍而去,进门的时候,脚步特放轻了几分,穿过一重幔帐站住,伸长脖子往内,却见前方,和玉坐在一张紫檀木的雕花圈椅上,皇帝却并没有坐,只是站在她的身前,微微俯身,好像在端详她的伤,又像是在低语什么。 宫墙是有些鲜艳而不失深沉的朱红色,薛翃站在墙边,黑色鹤氅,白色道衣,如墨般的青丝干净利落地绾在发顶,露出毫无瑕疵的秀丽容貌,肤色如新雪一般纯净。 通身上下,除了唇瓣是娇嫩的嫣红外,竟只有黑白两色。 紫禁城中从未出现过这样异的景致,在异之外,却有种令人情不自禁为之心仪的美。 江恒的目光落在她额头上刚才被撞过的地方,那是一点淡淡地粉红痕迹。 最后江恒道:“罢了,事不宜迟,我去太医院看看。虽然沾上这种病,怕是很难有人愿意去给那逆贼医治了。” 江恒缓缓迈步瞬间,薛翃终于说道:“江大人!” 他停下步子,像是意料之中她会出声,回头看向薛翃:“仙长可还有事?” 薛翃面色如水,沉沉静静地说道:“俞莲臣是地煞之身,若是身死,煞气外泄,对紫禁城的龙气大为有损,目下师兄正张罗禳解之事,如果给他冲撞了,怕会引出谁也料不到的后果,假如……太医院没有人愿意去、或者对这症状觉着棘手的话,贫道会仔细斟酌,尽快找出个可以医治的法子。” 江恒嘴角微动:“如此自然大好,也省了本指挥使很多麻烦。这样的话,先拜托仙长了。” 说罢,江恒凝视着薛翃,一笑颔首。 薛翃举手打了个稽首,两人相对着一点头,各自往前,擦身而过。 宝鸾公主的心疾虽然棘手,但并不是没有头绪,而且她的病也还没坏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另外,宝鸾的病情并不只是疾病的原因而已,要让她好转,需要在饮食,药物,日常起居上各处留心,只要精心呵护,不怕好不起来。 在此之前,丽嫔是不能留了,宝鸾身边的人,多半也都不中用。 只是这件事还刚开始,俞莲臣就也生了病,如果真如江恒所说,这疟疾之症是最凶猛的,如果救治的迟,再加上病人体虚的话,应该撑不了多久。 薛翃心头沉沉,正不停地思量,却觉着背后如锋芒隐隐,她的脚步微顿,回过头去。 身后偌长的宫道上,并没有其他人在,跟江恒作别的那个路口也是沉静寂然,毫无异常。 薛翃怔了怔:也许是自个儿多心了。 *** 回到了放鹿宫,薛翃把管药材的木心叫了来,如神散她是有现成的丹药,可保命丹因为是禁药,等闲不能用,所以目前只有有限的两颗,还需要再炼制一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6.第 96 章 最快更新我欲为后最新章节!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陶玄玉的弟子也发现了恭候门口的内侍, 忙去禀告, 陶玄玉却不为所动,直到郝益亲自碎步跑到车驾边,躬身道:“奴婢奉皇上旨意, 来接迎真人天师。” “有劳, ”陶玄玉淡淡道:“今日乾天入于坤地, 顺乎天,应乎人, 圣主兑泽, 公公不必在此多礼,还是赶在吉时来到之前,速速跟真龙天子见面吧。” 郝益对这些易经八卦之类的一无所知,听他出口成章,莫测高深,当即忙躬身领命, 转身头前开道。 车驾浩浩荡荡, 进了永安门,沿着中通大道往皇宫方向而去,一路上也有不少百姓们围观, 见有道家法器, 威仪不凡, 又看那坐轿中依稀流露真人容貌, 虽看不清五官, 给那云锦薄纱帘子映衬, 却也颇有一种人在云端,仙风道骨的气度,都纷纷地打听是什么来路,有知道内情的,就合掌祷念。 车驾到了路口,突然间听到一声铜锣敲响,十分突兀,把在轿子里的陶玄玉都惊了一颤,幸而隔着轿帘,没有人察觉。 这会儿,便听得路边有行人说道:“午时将至,这俞莲臣怕是要人头落地了。” 另一个说道:“乱臣贼子,有什么可怜悯的?他居然敢带领部属造反,就该千刀万剐,诛灭九族!不过听说他是孤家寡人一个,当初给薛将军收留的孤儿,倒是便宜了这厮。” “我听说俞莲臣造反是有原因的,你们不记得了吗?当初端妃娘娘给凌迟处死,后来薛老将军暴病身亡,有人说老将军是给人害死的,也有人说老将军是疼惜爱女,呕血而亡。” “不管怎么样,都不是俞莲臣谋反的理由,他这样做,简直也玷辱了薛家的英名。” ——“唉,如今当忠臣良将,又有什么用?你们看轿子里的那个人,神气活现的,他难道能够定国安/邦吗?却给皇上奉为上宾……像是薛老将军等,却偏不得善终。” 陶玄玉正在听这几人议论,本不以为意,猛地听到最后这句,暗中一哼。 正透过纱帘斜睨着那人,突然间是大弟子萧西华低低叫了声:“小师姑!” 陶玄玉一怔,左侧帘子上人影晃动,是他的二弟子葛衣凑近,低低道:“师尊,小师姑不知怎么,下车往旁边路上去了。” *** 从薛将军出事之后,他麾下的大部分将官,或者给继任的何贯笼络了去,或辞官,还有一些给以莫须有的罪名逮捕,死于非命,又有些囚禁在牢中。 只有俞莲臣,带了一支薛将军的心腹,杀出关外。 关外是鞑靼人的地盘,按理说他们那支军队不过百人,有死无生的,所以何贯也并没当回事,又怕朝廷知道后会责罚自己管束不利,所以最初居然都没有上奏。 可后来,俞莲臣在外,用游击战术,连连消灭了鞑靼的几股兵力,这才引起了何贯的注意。 说来好笑的很,何贯本不想剿灭俞莲臣。 激发他想灭了俞莲臣部的原因,却是因为鞑靼部族首领的请求,要求尽快把这支总是“骚扰”“侵略”他们的明军撤回。 这倒也是个理由,何贯就以“率兵谋反”,“扰乱边境和平”的罪名上奏,表示先前经过他的不懈努力,恩威并施,已经跟鞑靼人达成了和平协议,但俞莲臣居心叵测,拥兵自重,大逆谋乱。 正嘉皇帝听闻,自然震怒,便命人将俞莲臣部拿下。 经过近一年时间,在鞑靼跟朝廷军力双重压迫下,才终于擒住了俞莲臣,先前押解回京,镇抚司审讯完毕,定在今日于菜市口斩首示众。 俞莲臣的双手给铁链锁住,双脚亦挂着重重的链子,偌大的铁环上给鲜血染的湿漉漉的,他身着的本是件白色的囚衣,此刻却看不出本来面目,到处都是血迹斑斑。 他的头发散乱,被鲜血濡染,好几绺纠结在一起,遮挡了半边脸,脸颊上亦有新鲜的伤痕,却依稀仍能看出原本清俊的五官:长眉入鬓,凤眸微挑。 若不是围观的百姓们知道他是带兵的将军,还以为是哪个文质彬彬的饱学儒生呢。 俞莲臣盘膝而坐,闭着双眼,显得很是安然淡定,他的双手搁在膝头,原本修长的手指不知是因为受刑还是先前打仗的缘故,伤痕累累,新伤摞着旧痕,难以分辨,左手的尾指甚至都明显地断了一节。 负责押送的,是镇抚司的精锐,看着他如此神情气质,心里倒也不得不佩服是条汉子。 只是那些不知真相的百姓们,因痛恨谋逆之人,所以在跟随囚车而行的时候,时不时地会扔些烂菜叶,甚至碎石之类的,镇抚司的人虽想喝止,但知道俞莲臣的身份敏感,又是将死之人,便隐忍不语。 所以一路走来,俞莲臣额头身上,不免又多了好些伤处。 眼见菜市口将到,突然之间,囚车后面一阵骚乱,镇抚司的人吃了一惊,今日他们负责押送俞莲臣去菜市口,一路严防,就是怕有他的同党趁机劫人,当即纷纷腰刀出鞘,四顾警戒。 百姓们微微骚动,目光所至,却是一道黑白分明的影子。 镇抚司众人看清来人,虽不敢放松戒备,却也都心中诧异,原来这追着囚车过来的,竟是个甚是年轻的女冠子。 没有戴法冠,满头青丝都给一根乌木簪子别在发顶心,却越发显出天生丽质的容貌,春山如画,双眸盈耀,像是白水银里点着两丸黑水银。 她通身上下再无任何的装饰点缀,唯一的亮色,是那点樱红正好的唇。但就算素净到这种地步,却偏有一种身上微微有光的感觉。 镇抚司众人面面相觑,也是不能出声。为首的镇抚司副统领季骁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忙喝道:“站住,是什么人?”紧握着刀柄的手,却下意识地放松了许多。 薛翃不回答,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囚车中的人。 是,的确是俞莲臣,衣衫褴褛,浑身是伤,脸几乎都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但的确是他。 原本压抑的眼泪在瞬间撞上了眼眶,薛翃生生地咽了口唾沫,顺便把泪也逼了回去,但因为这一层泪光,却更让她的双眸璀璨闪耀,也许是那种注视太过耀眼而熟悉,囚车中闭着双眼的俞莲臣,慢慢地睁开眼睛。 薛翃嘴角微动:“连城。” 俞莲臣是薛将军收留的孤儿,名字也是薛将军给起的。“莲”,出淤泥而不染,清白高洁,这名字也是将军对他的期许,想让他成为真正的廉洁奉公,利国利民之臣。 俞莲臣比薛翃小一岁,人生的很好就占便宜些,薛翃很喜欢跟他一起玩耍。 那会儿两人都还小些,薛翃叫他的名字,总觉着绕口,一来二去,把“莲臣”叫成了“连城”。 俞莲臣也不以为意,就由得她这么叫了下来。 这世间也只有薛翃这样称呼他。 此刻,围观行刑的百姓们人头攒动,人声嘈杂,俞莲臣不可能听见这一声。 隔着囚车两人目光相对,俞莲臣的双眸给乱发遮住,薛翃看不清他是何眼神。 “喂!”季骁瞥见自己身侧有一道人影正走过来,心头一凛,忙又喝道,“你还不让开?别耽误了午时行刑。” 他走前一步,想要将薛翃推开。 正在这时,萧西华追了过来,见状抬臂挡住:“别对我小师姑无礼。” 季骁微怔,可在这时候他身侧那人已经走了过来,看打扮,是宫中的内侍。 这太监敛着双手,目光在薛翃跟萧西华之间逡巡片刻,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啊?跑到这儿跟这反贼……是有什么亲戚关系吗?” 季骁眉头一皱,本想赶在这太监来之前打发了薛翃两人,如今给这太监盯上,却是晚了。 镇抚司审讯俞莲臣,便是想让他招认同党都有谁,俞莲臣却实在是个硬汉,从始至终,不管用什么酷刑只是冷笑而已。 镇抚司如实上报,说并无同党,可宫内却有不同的意见。这内侍太监名为田丰,今日随行监斩的,心思最为歹毒。 就在季骁觉着这两个道者处境不妙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无量天尊”,从背后传来。 众人回头,却见身后有一堆道者,簇拥着当中一人,缓步而来。 在这人身边另有个内侍,却是宫内的郝宜郝公公。 这被众人簇拥的,自然就是陶玄玉了,他身上穿着的是蜀中特送的锦纹云缎,雪色不染纤尘,散发着淡淡珠光,外罩着同玄色的天丝纱道袍,据说一整件衣裳所费的布料,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团在手心,轻若无物,巧夺天工。 头顶所戴,却是正嘉皇帝亲赐的沉水香法冠,佩戴在身上,每时每刻都有香随身。 陶玄玉常年修道,被弟子们侍奉朝拜,所谓居移气养移体,自练得身形如鹤,气质脱俗,又加上他本就生得长眉细目,清秀超逸,三绺长髯飘飘更添了几分仙气,让人一看,便心生敬慕膜拜之心。 那拦路的太监田丰,跟随行陶玄玉身边的郝宜是认得的,也知道他今儿是去办迎接陶天师的差事,如今见他毕恭毕敬地陪着陶玄玉而来,当即忙换了笑脸,躬身道:“不知道是天师驾到,奴婢失礼了。” 陶玄玉见他倒也恭敬,淡瞥了一眼,却并不予理会,只叹道:“怪不得贫道进城以来,总有些闷滞不快之感,原来应在这里。” 他自顾自地看向薛翃,道:“和玉,多亏了你发现的早,不然的话就大错铸成了。” 薛翃见他来到,又听了这句,便退后一步:“还请师兄慈悲,禳解了这宗灾祸吧。” 他们两人这一对一合,田太监跟郝太监都怔住了。 郝宜忙道:“天师大人,您、您指的是什么?” 陶玄玉眉峰一蹙,淡淡道:“我先前说,本来算到今日乾天入于坤地,顺乎天,应乎人,上兑下泽,利于圣主,但是,是谁选的这日子杀人?” 田太监忙道:“这、这是谋逆的重犯,是皇上亲自批朱准予今日午时三刻斩首示众的。” 陶玄玉道:“哼,圣主未必就喜欢选在今天,可知此人身上带煞,今日午时若冲了他的煞,便影响了兑泽之象!更加不利于圣主,速把他带回原来所处之地,择日再做打算。” 郝宜愣了愣,忙道:“还不快听天师的?” 田丰却道:“天师!这是皇上旨意要杀的人,如今退了回去,岂不是违背了圣旨?” 郝宜道:“天师已经算出今日若杀俞莲臣,便对皇上不利,你这样阻拦,岂不是想坐视看皇上被煞气所冲吗?” 田丰语塞:“话虽如此,但如果皇上追究起抗旨之罪,谁来承担?奴婢可是承担不了。”他不怀好意地瞪着郝宜。 郝宜跟田丰虽同是内侍,向来两人却很不对脾气,郝宜听他像是要把锅推到自己身上,一时生气:“你!” 正争执着,却听陶玄玉仍是淡然不惊地说道:“尔等不必忧虑,这件事贫道会亲自向皇上禀明。” 郝宜听了,便对田丰道:“你听见了?道长自有主张,我们为皇上办事,本是一切都要以皇上的安危为己任,你却先想到抗旨之罪怕自个儿担干系,胆小如鼠,哼!” 田丰回瞪看一眼,又对陶玄玉陪笑道:“有天师的话,奴婢自然是放一百二十个心呢。”说着便对季骁道:“季统领,天师的话你也听见了?还是把人先押回镇抚司吧?” 季骁暗松了口气,却不动声色道:“遵命。” 田丰斜睨俞莲臣,冷笑道:“可让你这反贼再多活一日。还不感谢天师法驾?” 囚牢中,俞莲臣看向陶玄玉,半晌,仍是闭了双眼,一言不发。 田丰喝道:“逆贼就是逆贼。不知好歹。” 陶玄玉身后站着的薛翃,她已经不敢再同俞莲臣对视了,如果再多看一会儿,很怕自己会忍不住露出马脚。 *** 而就在陶玄玉“禳解”的时候,在中通大街旁边最高的酒楼月华楼上,有两人立在栏杆前,把这一幕看了个清楚分明。 其中一人望着囚车倒回,说道:“看样子今儿是杀不成了。” 另一人道:“怪得很,这陶天师一进京,怎么就拦着杀俞莲臣?” 先前那人的目光,此刻早从陶玄玉身上转到他身后那道娇小的身影上,阴鸷的眼神在薛翃清冷的容颜上徘徊片刻,问道:“那个女冠是谁?” 远远地看着,龙虎山众弟子一概白衣黑裳,寓意着太极两仪。一眼望去,黑白分明,甚是肃穆清爽,众人袍袖随风摇摆之间,又透出了世外高人的飘然不凡。 陶玄玉的弟子也发现了恭候门口的内侍,忙去禀告,陶玄玉却不为所动,直到郝益亲自碎步跑到车驾边,躬身道:“奴婢奉皇上旨意,来接迎真人天师。” “有劳,”陶玄玉淡淡道:“今日乾天入于坤地,顺乎天,应乎人,圣主兑泽,公公不必在此多礼,还是赶在吉时来到之前,速速跟真龙天子见面吧。” 郝益对这些易经八卦之类的一无所知,听他出口成章,莫测高深,当即忙躬身领命,转身头前开道。 车驾浩浩荡荡,进了永安门,沿着中通大道往皇宫方向而去,一路上也有不少百姓们围观,见有道家法器,威仪不凡,又看那坐轿中依稀流露真人容貌,虽看不清五官,给那云锦薄纱帘子映衬,却也颇有一种人在云端,仙风道骨的气度,都纷纷地打听是什么来路,有知道内情的,就合掌祷念。 车驾到了路口,突然间听到一声铜锣敲响,十分突兀,把在轿子里的陶玄玉都惊了一颤,幸而隔着轿帘,没有人察觉。 这会儿,便听得路边有行人说道:“午时将至,这俞莲臣怕是要人头落地了。” 另一个说道:“乱臣贼子,有什么可怜悯的?他居然敢带领部属造反,就该千刀万剐,诛灭九族!不过听说他是孤家寡人一个,当初给薛将军收留的孤儿,倒是便宜了这厮。” “我听说俞莲臣造反是有原因的,你们不记得了吗?当初端妃娘娘给凌迟处死,后来薛老将军暴病身亡,有人说老将军是给人害死的,也有人说老将军是疼惜爱女,呕血而亡。” “不管怎么样,都不是俞莲臣谋反的理由,他这样做,简直也玷辱了薛家的英名。” ——“唉,如今当忠臣良将,又有什么用?你们看轿子里的那个人,神气活现的,他难道能够定国安/邦吗?却给皇上奉为上宾……像是薛老将军等,却偏不得善终。” 陶玄玉正在听这几人议论,本不以为意,猛地听到最后这句,暗中一哼。 正透过纱帘斜睨着那人,突然间是大弟子萧西华低低叫了声:“小师姑!” 陶玄玉一怔,左侧帘子上人影晃动,是他的二弟子葛衣凑近,低低道:“师尊,小师姑不知怎么,下车往旁边路上去了。” *** 从薛将军出事之后,他麾下的大部分将官,或者给继任的何贯笼络了去,或辞官,还有一些给以莫须有的罪名逮捕,死于非命,又有些囚禁在牢中。 只有俞莲臣,带了一支薛将军的心腹,杀出关外。 关外是鞑靼人的地盘,按理说他们那支军队不过百人,有死无生的,所以何贯也并没当回事,又怕朝廷知道后会责罚自己管束不利,所以最初居然都没有上奏。 可后来,俞莲臣在外,用游击战术,连连消灭了鞑靼的几股兵力,这才引起了何贯的注意。 说来好笑的很,何贯本不想剿灭俞莲臣。 激发他想灭了俞莲臣部的原因,却是因为鞑靼部族首领的请求,要求尽快把这支总是“骚扰”“侵略”他们的明军撤回。 这倒也是个理由,何贯就以“率兵谋反”,“扰乱边境和平”的罪名上奏,表示先前经过他的不懈努力,恩威并施,已经跟鞑靼人达成了和平协议,但俞莲臣居心叵测,拥兵自重,大逆谋乱。 正嘉皇帝听闻,自然震怒,便命人将俞莲臣部拿下。 经过近一年时间,在鞑靼跟朝廷军力双重压迫下,才终于擒住了俞莲臣,先前押解回京,镇抚司审讯完毕,定在今日于菜市口斩首示众。 俞莲臣的双手给铁链锁住,双脚亦挂着重重的链子,偌大的铁环上给鲜血染的湿漉漉的,他身着的本是件白色的囚衣,此刻却看不出本来面目,到处都是血迹斑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7.第 97 章 最快更新我欲为后最新章节!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郝太监忙回身, 不知他还有何旨意, 却听正嘉道:“记着是请, 请她来。” “是,万岁爷,奴婢知道了。” 郝益笑着应了, 才出了养心殿,旁边田丰凑过来问道:“皇上让你干什么去?” “这个你可管不着。”郝益白他一眼,他跟田丰向来不对付, 所以也懒怠理会。 田丰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是不是叫你去放鹿宫找那小道姑啊。” 郝益到底不如他心机深, 便问:“你怎么知道?” 田丰得意道:“我当然知道,先前和玉道长在宁康宫把丽嫔娘娘斥责了一顿, 皇上想必是要过问这件事。” 郝益这才冷笑:“我看未必。” 于是不理田丰怔住的表情,匆匆往放鹿宫去了。 郝益来至放鹿宫, 那管事弟子知道他是宫内掌事的大太监,忙来迎着:“公公亲临,可是有要事?” 郝益问道:“正是呢, 是传皇上旨意,请和玉道长去甘泉宫。道长在哪里,快请她出来吧。” 管事弟子迟疑:“这……” 郝益道:“怎么了?难道道长不在?” 管事弟子才说道:“虽然是在,可小师姑如今正在制药, 她制药的时候是不许别人打扰的。” 郝益忙道:“这是皇上的旨意, 怎能是别人呢?快去告诉。” 管事弟子见他催促, 只得往丹房而来, 这丹房是临时用放鹿宫的一处偏殿改成,不算太大,旁边就是储存药材的仓库。 这会儿已经正午,日色极好,从丹房中隐约透出了一股淡淡地药香气,郝太监不由深深呼吸了几口,心想如此也沾沾仙气儿。 管事弟子走到门口,轻轻敲了两下:“小师姑,是皇上身边的郝公公来传旨,皇上想召见小师姑。” “是请。”郝益在旁边提醒。 管事弟子苦笑:“皇上想‘请’小师姑过去。” 半晌,里头才传出薛翃波澜不惊的声音:“这一炉药才送入,我要亲自看着。” 管事弟子回头看向郝益,郝太监着急,忙上前道:“和玉道长,这药虽然要紧,可是皇上的旨意也是违拗不得的啊,您别为难奴婢们啦。且快请出来,跟奴婢去面见皇上吧?” 又过片刻,里头毫无动静,郝益是最忠心于正嘉的,几乎忍不住要上前推门,可想到正嘉那个“请”字,既然如此有礼,人家不肯答应,似乎也不好用强。 正在迟疑,门缝里突然有一张纸递了出来,管事弟子忙双手接过,打开看了一眼,不知何意。 郝益也忙接过来瞧了眼,却见上头只写着一个字,却跟今日的事风马牛不相及,顿时也懵懂了。 屋内薛翃淡淡说道:“劳烦公公将此物转交皇上。” 郝益捧着那张纸:“这是何意?” “你们不懂不打紧,皇上会懂的。”里头的声音仍是一片宁静。 郝益犹豫了会儿,有所得终究比一碗单纯的闭门羹要好些。于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便拿了那纸回甘泉宫。 田丰仍在门口等着,见他独自一人悻悻而归,很是震惊:“和玉呢?怎么是你一个人回来?” 郝益因没有完成差事心里忐忑,便没好气儿地喝道:“管好你自己的事!”恭恭敬敬捧着那张纸进内去了。 郝益到了养心殿内,跪在地上,说了和玉正在制药炼丹之事。 正嘉脸色淡淡地莫测高深,不见喜忧。郝益最怕主子是这幅表情,因为你永远猜不透下一刻是雷霆大怒还是风和日丽。 郝益咽了口唾沫:“这是和玉道长命奴婢呈给皇上的。”说着把那张纸高高举起。 正嘉将那张纸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居然是个“林”字,字迹清逸隽秀,未见其人,先见这一笔字,已经知道是个难得的人物了。 皇帝盯着那个“林”,片刻又问道:“她可说别的了?” 郝益揪着心忙道:“奴婢看见这个字,很不懂,就问和玉道长是什么意思,和玉道长说,‘你们不懂不打紧,皇上会懂的’。” 正嘉浓眉一挑,眼底有光芒闪烁,走到桌边把那字纸放下,又端详半晌,心中暗暗忖度。 半刻钟时候,正嘉突然灵机一动,竟失声笑道:“好个冰雪聪明的小妮子。” 底下郝益动也不敢动,突然听了这句,语声亲昵,且笑声朗朗欢快,显然皇帝是很开心的,那颗悬着的心直到现在才算放下。 正嘉脱口一句,也自觉对“仙长”似乎太狎昵了,于是咳嗽了声,重新又道:“果然不愧是张真人的亲传弟子,这份心思七窍玲珑,真真难得。” 郝益大着胆子问道:“皇上……这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奴婢想破了脑袋都想不通,皇上竟知道吗?” 正嘉道:“和玉说朕会懂,朕当然不会辜负她的信任。”面上不禁流露些许自得之色。 正嘉皇帝说完,便提笔在旁边一张空白纸上缓缓地写下一行字。 “你过来看。”郝益起身走到跟前,见写得是:不到黄昏梦未成。 郝益打量半天,仍是一无所知。正嘉的心情极好,笑着啐道:“你这蠢笨东西,要是你师父在这里,必然就会懂……”说了这句,却又打住。 正嘉只又用手指点着那行字道:“看清楚,黄昏为‘夕‘,林夕为‘梦’,没有了黄昏,就是梦除去‘夕’,便只剩下‘林’了。” 郝益恍然大悟,却又道:“主子,不知这句话是何意?” 正嘉皇帝说道:“你先前说了和玉在炼丹,她的丹药,必然还要耗费半天时间,直到黄昏时候才能出炉,也只有在那时候她才能得闲跟朕相见,明白吗?” 郝益忙跪在地上,满心欢悦道:“奴婢明白了,果然是皇上圣明。”又道:“看样子还是和玉道长最知道皇上,所以才说我们都不懂,只有皇上懂,她早料到皇上能看破这个中天机呢。” 正嘉因为看破字谜的机关,心情甚佳,笑道:“所以朕越发觉着这小、咳,道长难能可贵,能出字谜不算太难,难的是她敢对朕出这字谜,更难的是她竟笃信朕会猜出来,好极了,这样兰心蕙质七窍玲珑的人物,自然值得朕等。” *** 这日,郝太监盯着放鹿宫,果然,就在黄昏戍时将至的时候,丹房的门才缓缓打开。 绿云跟冬月早就等候多时,忙上前恭迎。 薛翃把手中一个匣子递给绿云道:“这里头是新炼制的保命丹六颗,你拿去交给……” 这句话未曾说完,却又道:“罢了,我亲自送去宁康宫。” 郝益在旁等着,见状忙道:“道长,您给皇上的字谜皇上已经解出来了,可是这时辰也到了,可不能再耽误。” 薛翃道:“我是要去宁康宫再看宝鸾公主的病情,看过之后,还须沐浴更衣,再见皇上。想必皇上为人父,必会体恤我的意思。” 郝益目瞪口呆,薛翃道:“公公不必担心,皇上会明白的。” 郝益苦笑:他自来也没见过这样的女子,也许是因为出家修道的人物,所以才敢如此放肆,皇帝召见都要推三阻四? 薛翃略收拾了一番,便去宁康宫,先前在丹房内大半天,耗神耗力,本来需要好生休息,但因为记挂着宝鸾的病,所以要亲自把药送过来,让她早点服下,自然便可以早些休养生息。 早上到宁康宫,宫内是一副古旧寥落的情形,但此刻再来,却俨然已经有些改头换面了。 各色陈设焕然一新,宝鸾公主的被褥等都换了新的,而且寝殿内居然还生了炭炉。 就连先前给薛翃斥责的那老嬷嬷也消失不见,换了两个看着有些谨慎老成的。 薛翃并不觉有什么宽慰,这样的变化,更加证明了先前丽嫔是故意怠慢宝鸾,放纵下人,而她一个妃嫔,若无靠山,当然不敢如此放肆。 宝鸾已经睡下了,侧身向内躺着,薛翃不忍将这孩子唤醒,只默默地立在床前看了会儿。 那伺候的嬷嬷因见识过她的厉害,又给丽嫔叮嘱过,不敢怠慢,陪着笑说道:“公主先前服了汤药,精神好多了,仙长不必过于忧虑。” 薛翃犹豫了会儿,看看旁边捧着匣子的绿云,突然说道:“绿云。在公主的病好之前,你留在这里帮着他们照看公主。” 绿云愕然片刻,终于道:“是。” 其他宁康宫的嬷嬷跟宫女们也同样心中惊愕,却都不敢出声。 薛翃从匣子里取了两颗丸药交给绿云:“等公主醒了,让她服一丸,期间断不可缺了人在跟前,两刻钟要喂她喝一杯水。剩下这一颗,等明儿我来看过了后再用。” 绿云答应了。薛翃漠然环顾周围:“你们也都仔细,公主病好后,便是大家的无上功德。” 众奴婢纷纷应声。 薛翃吩咐完毕,实在劳累,便又交代了绿云几句,便带了冬月往外而去。 不料才出正殿,将到殿门的时候,丽嫔一行人从外而入,迎面见了,丽嫔笑道:“和玉仙长果然是尽心尽力,我以为你要明日才得过来呢。” 薛翃回头,只默默地打了个稽首。 丽嫔身边却还有一位年轻的宫妃,正是李昭仪。 这是三年中升上来的新人,薛翃竟不认得。 丽嫔道:“白日得了仙长的点化,本宫细细把宁康宫查了一遍,果然发现有些不尽心的地方,于是把他们狠狠斥责了一顿,现在看着是不是比之前好多了呢?” 薛翃淡淡道:“事情不是做出来给人看的,而是要在心,只要尽到心便好,丽嫔娘娘发了善心,这是好事。” 丽嫔听出她话带机锋,却仍只说道:“我们虽然有心,却到底不如仙长聪慧,以后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请多多指教。” 薛翃身心俱疲,懒怠跟她多说,迈步出门。 挪下台阶,实在累的很,便靠在旁边的石狮子上暂时歇息。 石头冰凉,薛翃却不以为意,双眸微闭,暗自调息。 直到宁康宫里传来丽嫔气愤的声音:“她以为自己是谁,敢明目张胆地把人留在这里了?是要监督本宫吗?” 薛翃眉头一皱,缓缓睁开双眼。 却不料目光所及,前方宫道中一行人不知何时已至,当中一位丰神俊朗,虽是尊贵的天潢帝裔,却又有仙风道骨的态度。 “不到黄昏梦未成,如今已是黄昏至。”声音温和淡然,却难掩天生的高高在上,正嘉眼底带着很浅的笑意,目不转瞬地凝视着靠在石狮子旁边的那道娇小而脱俗的身影。 陶玄玉的弟子也发现了恭候门口的内侍,忙去禀告,陶玄玉却不为所动,直到郝益亲自碎步跑到车驾边,躬身道:“奴婢奉皇上旨意,来接迎真人天师。” “有劳,”陶玄玉淡淡道:“今日乾天入于坤地,顺乎天,应乎人,圣主兑泽,公公不必在此多礼,还是赶在吉时来到之前,速速跟真龙天子见面吧。” 郝益对这些易经八卦之类的一无所知,听他出口成章,莫测高深,当即忙躬身领命,转身头前开道。 车驾浩浩荡荡,进了永安门,沿着中通大道往皇宫方向而去,一路上也有不少百姓们围观,见有道家法器,威仪不凡,又看那坐轿中依稀流露真人容貌,虽看不清五官,给那云锦薄纱帘子映衬,却也颇有一种人在云端,仙风道骨的气度,都纷纷地打听是什么来路,有知道内情的,就合掌祷念。 车驾到了路口,突然间听到一声铜锣敲响,十分突兀,把在轿子里的陶玄玉都惊了一颤,幸而隔着轿帘,没有人察觉。 这会儿,便听得路边有行人说道:“午时将至,这俞莲臣怕是要人头落地了。” 另一个说道:“乱臣贼子,有什么可怜悯的?他居然敢带领部属造反,就该千刀万剐,诛灭九族!不过听说他是孤家寡人一个,当初给薛将军收留的孤儿,倒是便宜了这厮。” “我听说俞莲臣造反是有原因的,你们不记得了吗?当初端妃娘娘给凌迟处死,后来薛老将军暴病身亡,有人说老将军是给人害死的,也有人说老将军是疼惜爱女,呕血而亡。” “不管怎么样,都不是俞莲臣谋反的理由,他这样做,简直也玷辱了薛家的英名。” ——“唉,如今当忠臣良将,又有什么用?你们看轿子里的那个人,神气活现的,他难道能够定国安/邦吗?却给皇上奉为上宾……像是薛老将军等,却偏不得善终。” 陶玄玉正在听这几人议论,本不以为意,猛地听到最后这句,暗中一哼。 正透过纱帘斜睨着那人,突然间是大弟子萧西华低低叫了声:“小师姑!” 陶玄玉一怔,左侧帘子上人影晃动,是他的二弟子葛衣凑近,低低道:“师尊,小师姑不知怎么,下车往旁边路上去了。” *** 从薛将军出事之后,他麾下的大部分将官,或者给继任的何贯笼络了去,或辞官,还有一些给以莫须有的罪名逮捕,死于非命,又有些囚禁在牢中。 只有俞莲臣,带了一支薛将军的心腹,杀出关外。 关外是鞑靼人的地盘,按理说他们那支军队不过百人,有死无生的,所以何贯也并没当回事,又怕朝廷知道后会责罚自己管束不利,所以最初居然都没有上奏。 可后来,俞莲臣在外,用游击战术,连连消灭了鞑靼的几股兵力,这才引起了何贯的注意。 说来好笑的很,何贯本不想剿灭俞莲臣。 激发他想灭了俞莲臣部的原因,却是因为鞑靼部族首领的请求,要求尽快把这支总是“骚扰”“侵略”他们的明军撤回。 这倒也是个理由,何贯就以“率兵谋反”,“扰乱边境和平”的罪名上奏,表示先前经过他的不懈努力,恩威并施,已经跟鞑靼人达成了和平协议,但俞莲臣居心叵测,拥兵自重,大逆谋乱。 正嘉皇帝听闻,自然震怒,便命人将俞莲臣部拿下。 经过近一年时间,在鞑靼跟朝廷军力双重压迫下,才终于擒住了俞莲臣,先前押解回京,镇抚司审讯完毕,定在今日于菜市口斩首示众。 俞莲臣的双手给铁链锁住,双脚亦挂着重重的链子,偌大的铁环上给鲜血染的湿漉漉的,他身着的本是件白色的囚衣,此刻却看不出本来面目,到处都是血迹斑斑。 他的头发散乱,被鲜血濡染,好几绺纠结在一起,遮挡了半边脸,脸颊上亦有新鲜的伤痕,却依稀仍能看出原本清俊的五官:长眉入鬓,凤眸微挑。 若不是围观的百姓们知道他是带兵的将军,还以为是哪个文质彬彬的饱学儒生呢。 俞莲臣盘膝而坐,闭着双眼,显得很是安然淡定,他的双手搁在膝头,原本修长的手指不知是因为受刑还是先前打仗的缘故,伤痕累累,新伤摞着旧痕,难以分辨,左手的尾指甚至都明显地断了一节。 负责押送的,是镇抚司的精锐,看着他如此神情气质,心里倒也不得不佩服是条汉子。 只是那些不知真相的百姓们,因痛恨谋逆之人,所以在跟随囚车而行的时候,时不时地会扔些烂菜叶,甚至碎石之类的,镇抚司的人虽想喝止,但知道俞莲臣的身份敏感,又是将死之人,便隐忍不语。 所以一路走来,俞莲臣额头身上,不免又多了好些伤处。 眼见菜市口将到,突然之间,囚车后面一阵骚乱,镇抚司的人吃了一惊,今日他们负责押送俞莲臣去菜市口,一路严防,就是怕有他的同党趁机劫人,当即纷纷腰刀出鞘,四顾警戒。 百姓们微微骚动,目光所至,却是一道黑白分明的影子。 镇抚司众人看清来人,虽不敢放松戒备,却也都心中诧异,原来这追着囚车过来的,竟是个甚是年轻的女冠子。 没有戴法冠,满头青丝都给一根乌木簪子别在发顶心,却越发显出天生丽质的容貌,春山如画,双眸盈耀,像是白水银里点着两丸黑水银。 她通身上下再无任何的装饰点缀,唯一的亮色,是那点樱红正好的唇。但就算素净到这种地步,却偏有一种身上微微有光的感觉。 镇抚司众人面面相觑,也是不能出声。为首的镇抚司副统领季骁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忙喝道:“站住,是什么人?”紧握着刀柄的手,却下意识地放松了许多。 薛翃不回答,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囚车中的人。 是,的确是俞莲臣,衣衫褴褛,浑身是伤,脸几乎都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但的确是他。 原本压抑的眼泪在瞬间撞上了眼眶,薛翃生生地咽了口唾沫,顺便把泪也逼了回去,但因为这一层泪光,却更让她的双眸璀璨闪耀,也许是那种注视太过耀眼而熟悉,囚车中闭着双眼的俞莲臣,慢慢地睁开眼睛。 薛翃嘴角微动:“连城。” 俞莲臣是薛将军收留的孤儿,名字也是薛将军给起的。“莲”,出淤泥而不染,清白高洁,这名字也是将军对他的期许,想让他成为真正的廉洁奉公,利国利民之臣。 俞莲臣比薛翃小一岁,人生的很好就占便宜些,薛翃很喜欢跟他一起玩耍。 那会儿两人都还小些,薛翃叫他的名字,总觉着绕口,一来二去,把“莲臣”叫成了“连城”。 俞莲臣也不以为意,就由得她这么叫了下来。 这世间也只有薛翃这样称呼他。 此刻,围观行刑的百姓们人头攒动,人声嘈杂,俞莲臣不可能听见这一声。 隔着囚车两人目光相对,俞莲臣的双眸给乱发遮住,薛翃看不清他是何眼神。 “喂!”季骁瞥见自己身侧有一道人影正走过来,心头一凛,忙又喝道,“你还不让开?别耽误了午时行刑。” 他走前一步,想要将薛翃推开。 正在这时,萧西华追了过来,见状抬臂挡住:“别对我小师姑无礼。” 季骁微怔,可在这时候他身侧那人已经走了过来,看打扮,是宫中的内侍。 这太监敛着双手,目光在薛翃跟萧西华之间逡巡片刻,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啊?跑到这儿跟这反贼……是有什么亲戚关系吗?” 季骁眉头一皱,本想赶在这太监来之前打发了薛翃两人,如今给这太监盯上,却是晚了。 镇抚司审讯俞莲臣,便是想让他招认同党都有谁,俞莲臣却实在是个硬汉,从始至终,不管用什么酷刑只是冷笑而已。 镇抚司如实上报,说并无同党,可宫内却有不同的意见。这内侍太监名为田丰,今日随行监斩的,心思最为歹毒。 就在季骁觉着这两个道者处境不妙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无量天尊”,从背后传来。 众人回头,却见身后有一堆道者,簇拥着当中一人,缓步而来。 在这人身边另有个内侍,却是宫内的郝宜郝公公。 这被众人簇拥的,自然就是陶玄玉了,他身上穿着的是蜀中特送的锦纹云缎,雪色不染纤尘,散发着淡淡珠光,外罩着同玄色的天丝纱道袍,据说一整件衣裳所费的布料,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团在手心,轻若无物,巧夺天工。 头顶所戴,却是正嘉皇帝亲赐的沉水香法冠,佩戴在身上,每时每刻都有香随身。 陶玄玉常年修道,被弟子们侍奉朝拜,所谓居移气养移体,自练得身形如鹤,气质脱俗,又加上他本就生得长眉细目,清秀超逸,三绺长髯飘飘更添了几分仙气,让人一看,便心生敬慕膜拜之心。 那拦路的太监田丰,跟随行陶玄玉身边的郝宜是认得的,也知道他今儿是去办迎接陶天师的差事,如今见他毕恭毕敬地陪着陶玄玉而来,当即忙换了笑脸,躬身道:“不知道是天师驾到,奴婢失礼了。” 陶玄玉见他倒也恭敬,淡瞥了一眼,却并不予理会,只叹道:“怪不得贫道进城以来,总有些闷滞不快之感,原来应在这里。” 他自顾自地看向薛翃,道:“和玉,多亏了你发现的早,不然的话就大错铸成了。” 薛翃见他来到,又听了这句,便退后一步:“还请师兄慈悲,禳解了这宗灾祸吧。” 他们两人这一对一合,田太监跟郝太监都怔住了。 郝宜忙道:“天师大人,您、您指的是什么?” 陶玄玉眉峰一蹙,淡淡道:“我先前说,本来算到今日乾天入于坤地,顺乎天,应乎人,上兑下泽,利于圣主,但是,是谁选的这日子杀人?” 田太监忙道:“这、这是谋逆的重犯,是皇上亲自批朱准予今日午时三刻斩首示众的。” 陶玄玉道:“哼,圣主未必就喜欢选在今天,可知此人身上带煞,今日午时若冲了他的煞,便影响了兑泽之象!更加不利于圣主,速把他带回原来所处之地,择日再做打算。” 郝宜愣了愣,忙道:“还不快听天师的?” 田丰却道:“天师!这是皇上旨意要杀的人,如今退了回去,岂不是违背了圣旨?” 郝宜道:“天师已经算出今日若杀俞莲臣,便对皇上不利,你这样阻拦,岂不是想坐视看皇上被煞气所冲吗?” 田丰语塞:“话虽如此,但如果皇上追究起抗旨之罪,谁来承担?奴婢可是承担不了。”他不怀好意地瞪着郝宜。 郝宜跟田丰虽同是内侍,向来两人却很不对脾气,郝宜听他像是要把锅推到自己身上,一时生气:“你!” 正争执着,却听陶玄玉仍是淡然不惊地说道:“尔等不必忧虑,这件事贫道会亲自向皇上禀明。” 郝宜听了,便对田丰道:“你听见了?道长自有主张,我们为皇上办事,本是一切都要以皇上的安危为己任,你却先想到抗旨之罪怕自个儿担干系,胆小如鼠,哼!” 田丰回瞪看一眼,又对陶玄玉陪笑道:“有天师的话,奴婢自然是放一百二十个心呢。”说着便对季骁道:“季统领,天师的话你也听见了?还是把人先押回镇抚司吧?” 季骁暗松了口气,却不动声色道:“遵命。” 田丰斜睨俞莲臣,冷笑道:“可让你这反贼再多活一日。还不感谢天师法驾?” 囚牢中,俞莲臣看向陶玄玉,半晌,仍是闭了双眼,一言不发。 田丰喝道:“逆贼就是逆贼。不知好歹。” 陶玄玉身后站着的薛翃,她已经不敢再同俞莲臣对视了,如果再多看一会儿,很怕自己会忍不住露出马脚。 *** 而就在陶玄玉“禳解”的时候,在中通大街旁边最高的酒楼月华楼上,有两人立在栏杆前,把这一幕看了个清楚分明。 其中一人望着囚车倒回,说道:“看样子今儿是杀不成了。” 另一人道:“怪得很,这陶天师一进京,怎么就拦着杀俞莲臣?” 先前那人的目光,此刻早从陶玄玉身上转到他身后那道娇小的身影上,阴鸷的眼神在薛翃清冷的容颜上徘徊片刻,问道:“那个女冠是谁?” 因为保命丹的药性特殊,炼制其实需要至少三天的时间,只是薛翃想宝鸾尽快服用,身体能够尽快好转,所以便一刻不离地守着,以确保每一步都不会有错漏。 这具身体本就虚弱,自然禁不起这样的折腾。方才在石狮子上趴了趴,几乎就想在瞬间放下一切,彻底睡过去了事。 没想到就在这般毫无设防的情况下,正嘉竟然出现了。 薛翃抬头,但眼前所见,只有一个高挑的朦胧暗影。 宫道两侧的灯笼已经点燃了,太监手中也挑着龙兴灯笼,薛翃微微凝神,发现那个人的眉眼熠熠地沉浸在光影之中,一如既往,毫无改变的样子。 可她眼前突然出现在行刑那日,给绑在柱子上,四肢都僵硬无法动弹,眼前那遮天蔽日的血红色,那种血红,瞬间把正嘉的身形也淹没在内。 没有任何预兆,薛翃往后跌倒。 正嘉皇帝吃了一惊。 他本能地踏前两步想要将人扶住,却有个身影更快地赶到,抢先及时地将薛翃扶抱住。 *** 薛翃深知正嘉的性子,他的心意已动,就绝不会收敛退缩。 丹房内听郝宜来请,薛翃不肯从命,一自然是为了丹药,二却是因为深知正嘉的脾气。 正嘉甚是推崇方外的修道之人,既然让郝宜来请,可见是对和玉也起了兴趣,就算她不肯去,对正嘉而言也绝非忤逆抗旨,何况她写了那个字。 那是投其所好。 正嘉虽沉迷道术,却是个极聪慧的心性,之前薛翃伴驾,他便经常写些字谜,发给朝臣,或者宠妃,薛翃最解他的意思,别人不懂的,往往她会解答,所以正嘉也对她格外另眼相看。 甚至有一次对她说道:“爱妃才是朕的解语花,不像是何妃,真是辜负了好名字。” 当时的淑妃就是何雅语,薛翃笑道:“淑妃在这些上面虽然等闲,心思还是很玲珑精细的,比如皇上前日咳嗽了声,淑妃便立刻叫人炖了雪蛤百合汤给皇上润肺。臣妾看似精巧实则驽钝,心里毕竟缺乏算计。” 正嘉那会儿将她搂入怀中,带笑说道:“你要什么算计,朕就爱你这般天然娇憨,有朕在,你也不需要算计什么。” 薛翃那会儿是为了后宫和睦,免得正嘉的话传到淑妃耳中去,引淑妃不高兴。所以在正嘉面前为她说好话,没想到这句却是一语成谶的意思。 可是经过三年的沉淀,她居然还是有些无法面对这个人。 一想到那日黄昏正嘉若隐若现的眼神,那股撕筋裂肉般的惨痛如此鲜明的浮现。 听冬月说起,那时她晕厥的时候,是萧西华及时赶到,陶玄玉却仍在布置罗天大醮禳除邪祟之事,不曾回来。 西华将她带回了放鹿宫,正嘉皇帝则派了郝宜在放鹿宫观察侍候,先前太医们来看过,无非是说她身体虚弱,又加上耗神劳力,需要好生调养歇息,如此而已。 薛翃醒来的时候已经寅时将过,西华见她醒了,便道:“小师姑,你不要太过劳累,好歹要照看好自己,别叫人太担心了。” 薛翃道:“你不在你师父身边,怎么回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8.第 98 章 最快更新我欲为后最新章节!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讽刺的是, 那晚上刺杀皇帝的刀,正是那柄没有给来得及收起来的割鹿刀。 云秀是从潜邸开始跟随她的心腹,为什么为何突然要刺杀皇帝。 薛翃在内务司受刑的时候,听说淑妃娘娘曾为自己几度求情,只是太后不许。 如果有史上最惨妃嫔评比, 薛翃认为她必可以名列前茅。 *** 正嘉八年的夏季, 京师突然地震,把皇宫的泰液殿震塌了一角。 这泰液殿在云液宫内, 曾是薛端妃的寝殿,如今端妃因为谋逆处死,已经离世近两年了。 从薛端妃出事后, 云液宫就成了宫内禁地, 皇帝不许任何人出入, 锁了宫门。 也没有任何宫内妃嫔愿意靠近云液宫,毕竟一提起,就想到当初薛端妃的遭遇,让人不禁毛骨悚然,连住的离云液宫略近一些,都觉着晦气。 宫内建筑本极坚固, 又有特殊的防震设施,就算有寻常的地动, 也不至于会出现倾塌的情形, 如今突然塌了一角, 对虔心修道的正嘉皇帝来说, 自然乃是天降异象,只怕会皇室不利。 皇帝思来想去,连发了两道圣旨前往贵溪龙虎山,请天师真人陶玄玉入京。 虽然皇帝“求贤若渴”,天恩浩荡,但直到立秋时分,陶真人才终于率领门下亲信弟子,姗姗启程。 经过三个月的水陆波折,在九月下旬,真人的法驾才总算进了京畿地界。 这夜,真人一行宿在清河县,县官早听闻真人大名,亲自迎了,请在县衙安置。 陶玄玉这次离开龙虎山,随行带了几位心腹的弟子,首席大弟子唤作萧西华,二弟子葛衣。 又有两名得力的女弟子,绿云跟冬月。余下的其他弟子数十。 除此之外,却还有一位名唤“和玉”的女冠,年纪只有十七岁,却是当初上届天师张沐亲收的一个小女徒弟,也是陶玄玉名义上的小师妹。 这夜,绿云跟冬月奉命去给小师姑和玉送餐食,两个女冠子都才过豆蔻年纪,绿云十六,冬月十四岁,虽然学着修道,性子却还有些烂漫。 两人都是南方人士,第一次来到北边,很不适应北方的天气。方才出来之时,各自又多加了一件鹤氅。 冬月提着食盒,见周围无人,因说道:“这一路走来,小师姑都不跟咱们同桌吃饭,只喜欢一个人呆着,少不得咱们来回伺候,天这样冷,我本想自己来就可以了,又劳动师姐。” 绿云道:“不要妄言,小师姑出身跟咱们不一样,在门中辈分又高,师父素来对她还谦和有礼呢,何况你我。” 冬月悄悄说:“小师姑只比我大三岁,看着又面嫩,偏辈分这样高,我没入门前听说有个师姑,还以为跟师父一样年纪呢。” 绿云笑道:“谁叫你我没有那个福气,不是师祖所收的最后一个徒弟呢。” 冬月问:“师姐,我听说小师姑是张师祖驾临京师的时候所收的,她真的是北方人?” 绿云冷笑道:“你还做梦呢,你就算没有来过京城,难道就没听说过颜夏许高?” 颜,夏,许,高,正是当朝最为著名的几位辅臣,也代表着京师的四大家族,就连冬月这小丫头,也自然如雷贯耳。 冬月道:“小师姑俗家姓高,难道就是这颜夏许高之中的‘高’吗?可如果她是天子脚下的官家小姐,家里又如何舍得让她当女冠?” “你入门才两年,有些门里的旧事不知道也罢了,”绿云道:“当初祖师游历京城,小师姑才八岁,体弱多病,高家又崇信师祖,所以才舍她入门跟从修道,后来祖师临终之前交代,说小师姑十五岁有一道生死劫,果然两年前那次不是差点就闭气了吗?” 冬月忙道:“我正是在这件事后才入门的,听说整个人断了气,都有人建议师父把她安葬了,可师父谨记师祖的话,又多等了两天,终于才活了过来。但虽然醒来,却仿佛没了魂魄似的,跟先前判若两人,且不许人碰触,一旦沾身就如疯狂,又休养了一年多,才恢复了正常。” “所以小师姑的性子乖僻些,也是有的。”绿云点头,又小声道:“这次师父特带了小师姑回京,我想,大概是想把她还给高家了。” 冬月有些羡慕:“原来小师姑出身果然矜贵不凡,若我也有小师姑这样的出身,我也不当女冠,回去当给人伺候着的小姐了。” 绿云笑啐了一口,眼见到了和玉的住处,两人不约而同屏息静气。 绿云上前,先恭敬道:“绿云冬月,奉师父命令,来给小师姑送晚饭。” 说了两遍,室内毫无动静,绿云诧异,命冬月上前敲门,也无反应,两人大胆将门推开,却见室内空空如也,并没有和玉的身影。 *** 孩子的凄厉啼哭声,被北风吹送,在夜色里显得格外高亢。 因为先前地震的缘故,加上年景不好,清河县里也聚集了不少的灾民,就在县衙二里开外的棚户里等待安置。 这孩子才出生了两天,母亲却因为饥寒交迫,没有乳汁,孩子不肯吃那些米粥,饿得嚎哭不已,他们的家境又贫寒,无法请奶娘,何况清河乃是小地方,但凡有奶汁的妇人,只顾自己的婴儿已经分/身不暇了,哪里能管了的别人家。 孩子的父亲好不容易请了一位大夫,那大夫却也一筹莫展。因此这家人手足无措,抱头痛哭,旁边的百姓们闻听,也不禁心酸落泪。 一时之间,哭声绵延不绝。 正在绝望之时,却突然听见有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不要哭了,我来看看。” 大家愕然,忙转头看去,看了半晌才瞧清楚。 面前看着的,是个小道士,脚踏步云履,头戴道冠,乌纱罩在额前。 身上穿着雪白的袍子,外头却罩着一件玄色的道家对襟鹤氅,黑白分明,肃穆清冷。 只是这样站在黑夜里,一时叫人看不分明。 那妇人的丈夫先跳起来:“道长,你真的有法子?”仓促中伸手来拉这道士,却不妨旁边一人探臂挡住,喝道:“退开。” 男子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挑灯笼的是旁边一位身量高些的道士。 与此同时,在场的众人也都想起来,听说皇帝亲请的什么龙虎山的大道士入京,今晚休息在县衙里,难道这来的两位,就是他们队伍里的人?如果真的这样,想必真的有通天的法力,当下忙唯唯诺诺后退,又慌忙拜求。 那道士上前,望着妇人道:“手伸出来。” 妇人迟疑地看着她,突然发现她身段袅娜,眉目如画,秀美清丽,这才醒悟原来不是道士,而是一名女冠,于是慌忙将手伸了出来。 女冠听了一会儿脉,说道:“你的脉象沉郁浮躁,没有大病。去药铺里抓两钱天仙子,以酒合了饮下。如果觉着胀痛,再取消石一剂,可以去你的燥热,利于下乳。” 众人见她清水素面,毫无任何粉黛修饰,但天生的肤色如雪,眉如墨画,一双眸子更是清亮有光,若换作女装,分明是个绝色美人,出言却自有一股威严。 可看她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不像是很有经验,何况连大夫都不知道如何医治,她怎会这样有把握?一时众人便半信半疑。 旁边那年青的道士说道:“这是陶真人的师妹,和玉道长,你们还不快去。” 大家这才信了果然是陶真人一行的,于是忙跪地叩谢,那妇人的丈夫亲自奔去药铺。 和玉却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缓缓站起身来。 此刻那小孩子的哭啼声低了许多,仿佛知道自己有救了似的。 和玉缓缓转头,清冷的目光看向那襁褓中哭泣的孩子,仿佛想过去瞧一眼。 可最终仍是低头道:“走吧。” 和玉转过身,她的身量纤弱,北风将那宽绰的袍袖鼓起,衣袂飞舞,看着整个人犹如菱枝临波,随时都会随风而去一样。 青年道士挑着灯笼,小心翼翼地说:“小师姑留神脚下。” 两人往回而行,青年道士便是陶玄玉的首席大弟子,名唤萧西华的。 萧西华陪着和玉缓步而行,几番犹豫终于忍不住说道:“小师姑,你方才所说的‘天仙子’,又名‘莨菪’,味苦性温,虽然有除腹痛风湿的功效,但也有小毒,且从来没有听说过能够下乳,且各种典籍也没有记载,小师姑这副药……可妥当吗?” 《本草纲目》里记载:莨菪又作“浪荡”,人服用其子后,就会狂浪放荡,所以得名。而且虽然有定痫止痛的功效,却也有毒。 至于能够催乳,却是闻所未闻,毫无记载,所以萧西华忍不住出声询问。 和玉说道:“你所看的都是医,自然没有记载,我所看的是《史记》,传说是扁鹊公的一个法子。不过到底有没有用,也是听天由命罢了。我没有十足把握。” 萧西华愕然,看了和玉半晌,一笑了之。 两人回到县衙,陶玄玉已经自绿云冬月处得知了和玉不见之事,却也并不惊慌,两人自后门入内,西华自去回禀师父,和玉自回房中。 *** 关了房门,和玉把道冠摘下,上榻盘膝而坐。 此刻门窗都关的十分严密,北风虽大,只有风声,那婴儿的啼哭却也仿佛停了,没有再传过来。 但是在和玉的心底,婴儿凄厉的哭声,却无法停息。 只不过,她所听见的不是那棚户里的贫寒饥儿,而是在京城之中那最为煊赫的九重宫阙里,曾经还不足一岁的她亲生的小公主。 从在贵溪龙虎山上醒来,薛翃不知道先前经历的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一场梦境。 如果可以,她真的愿意自己只是“和玉”,先前经历的一切,都是她在闲暇打盹,所做的一梦而已。 幸而和玉所修行的宁心诀,大有佐助,但虽然如此,薛翃仍是用了几乎一年时间,才让那种犹如附骨之疽般的痛缓慢消失。 在这期间,她也听说了来自京城的种种消息。 譬如皇帝立后。 譬如在薛翃给凌迟处死后,不到一年的功夫,她所生的小公主就也“夭折”了。 除此之外,曾经显赫一时、为皇帝股肱的镇边将军薛之梵,也就是薛翃的父亲,突然间兵败失利,病故而亡。 薛家,也算是覆灭了。 苍山翠竹,山泉甘洌,云卷云舒,日出日暮。 龙虎山的风景很好,闲云野鹤,与世无争的生涯也很好,但薛翃明白,要彻底将这剔鳞剜肉的痛彻底消除,只有一种法子。 当后退无路逃避无用的时候,所做的只有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往前。 *** 次日,直到日上三竿,陶玄玉一行才刚刚启程。 县城百姓们都听说了真人是皇帝亲召回宫的,身份尊贵,所以都赶着来瞻仰仪驾。 陶玄玉好排场,虽然天已转冷,但为了让百姓们目睹自己的不凡仪容,所以仍选乘坐用锦纹薄纱四面笼罩的八人轿。 薛翃坐的是马车。 车驾走到一半,突然给人挡住,隐隐听人叫道:“道长果然法力非凡,草民叩谢道长的救命之恩。” 陶玄玉在轿中十分惊愕,不知自己的法力何时竟到达足不出县衙就能普照百姓的地步了。 还是萧西华上前安抚了众人,又回头禀明陶玄玉:“是小师姑昨晚上救了的那一家人。” 陶玄玉昨夜听萧西华说过,便笑道:“原来如此,这自然是我们的份内慈悲,请他们不必拦路,休阻扰了进京的吉时。” 于是众人让开,车驾仍缓缓而过。 那男子仍激动不已地大叫:“多谢陶天师真人,多谢和玉道长,真是救苦救难的大慈悲仙人。”跪地磕头。 妇人也道:“多谢天师道长救我孩儿的命!” 薛翃悄然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看时,却是那妇人满面感激,眼睛通红的,尽量把怀中紧抱着的婴儿高高举起,仿佛想让她瞧见。 那小孩子吃的饱饱的,大概又觉着此举有趣,便欢快地笑了起来。 胖乎乎的笑脸如此天真无邪,烂漫可爱。 以及如今的“隔世重逢”。 虽然屋内并无别人,薛翃仍是按捺不住地浑身发抖。 上次长街上的不期而遇,她脱口而出一句“连城”,还以为人声嘈杂,她的声音又弱不可闻,他是受刑伤重的人,自然是绝不可能听见的。 可是如今…… 薛翃的心噗噗乱跳,望着俞莲臣微微睁开的双眸,无法回答。 这个回答太沉重,就像是掀开了鲜血淋漓的过往。 *** 镇抚司本就备了大夫听候差遣,江恒叫了一名锦衣卫,很快把人领了来。 江恒进门的时候,见薛翃手中捏着一根金针,似乎才对俞莲臣用了针。江恒走到跟前儿:“怎么了?” 薛翃脸上平静:“方才他的情形有些不好,我以金针刺穴,替他暂且纾解。” 江恒不置可否,示意那大夫上前,薛翃转头,并不起身:“先生怎么称呼?” 那大夫战战兢兢道:“鄙人姓黄。” “黄大夫有礼,”薛翃淡淡说:“他的情形已经危重,喝不下药,便只能等死,只能用针灸,如今请大夫按照我所说,替他刺身上各处要穴。” “不敢不敢,是是,”黄大夫唯唯诺诺,从药箱里取了金针出来,“其实老朽也曾这么想过,只是今日并非用针的吉日,而且没有十足把握。” 薛翃道:“人命关天,就不管什么黄道黑道的了,请大夫以针刺他的中脘穴,章门穴。” 黄大夫点头称是,才要动手,又吓得停下来,原来这两处穴道都是人身上的要穴,中脘穴属于经八脉中的任脉,倒也罢了,章门穴别名长平,在第一浮肋前段,此穴道是脏会穴,肝经的强劲风气在这里停息,就如同风口出入的地方。 这穴道统治五脏疾病,非同一般。 黄大夫迟疑地看薛翃:“仙姑,确定如此吗?这位病人此刻内息微弱,再刺他章门的话,泻了体内风气,会不会更导致他体弱不支,病情恶化?” 薛翃看着俞莲臣乱发之中的脸,因为病痛煎熬,这张脸的五官也更加突出,微耸的眉梢坚硬倔强如磊磊孤岩。 “不会,他能撑过去,”眼中突然有些酸涩,薛翃垂眸,“何况不是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吗。” 江恒虽然不懂医术,但他是习武之人,对这些穴道之类的自然并不陌生,也知道都是生死要穴,这才明白薛翃为何要请别人来下针。 此刻见黄大夫迟疑地望着自己,江恒一点头。 黄大夫这才举手,将俞莲臣的衣裳解开,露出整个腹部,又把衣裳上挪到胸口。 薛翃并没回避,见他腰腹劲瘦,隐隐显露出明显的肌理,只是因为瘦,更显得腰窄,上面还有些新新旧旧的伤痕。 薛翃定神:“动手吧。” 黄大夫举手行针,先在俞莲臣的腹中的中脘穴上轻轻刺落,动作缓而不急。 薛翃在旁看着,见他人虽然优柔寡断,但用针的手法老练,认穴准确,落针绵稳,便知道的确是个中好手,值得信任。 刺过中脘穴,才又挪到左肋之下,悬针片刻,才慢慢刺落。 这一针过后,俞莲臣紧闭的双眸动了动,放在床边的手指也随着弹动,仿佛要捉住什么似的。 薛翃垂眸看了一眼,面不改色对江恒道:“他的神志会慢慢清醒,请江指挥使叫人把汤药送来。” 江恒点头,到门口吩咐。 黄大夫将金针收起来,问薛翃:“这样他可能饮食了吗?” 薛翃道:“待会儿一试便知。” 不多时,侍从送了药过来,薛翃对黄大夫道:“有劳了。” 黄大夫少不得自己端了,便拿了汤匙给俞莲臣喂药,说也怪,之前俞莲臣不管是清醒还是昏迷,都无法吞服,偶然吞了些许,此后定要尽数吐出,但这次虽然仍是闭着双眼,却甚是顺利地将一碗药慢慢地都喝光了。 薛翃跟黄大夫又等了一刻钟,薛翃道:“这药用的很妥当,没什么可添减的,只是病人遭逢大变,心绪难免不稳,所以我再加一味玄参散,可以调气。” 黄大夫才见识了她的医术果然高明,自然无有不从:“如此甚好。” 薛翃又对江恒道:“另外这里还有几枚神授丸,用以安神宁息,我留在这里,让病人自己每天服用一粒便可。”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个灰麻布小袋子,呈给江恒过目。 江恒拿了过来,打开看了会儿,见里头有七八颗乌黑色的小丸子,闻着一股涩涩的药香。 江恒把口袋拉紧,扔在俞莲臣的身边,道:“和玉道长真是心细如发,这个都想到了。也是这俞莲臣的造化,道长进京才几日,就先来福泽于他了。看样子做死囚还有些好处。” 薛翃并不答他的话,只面无表情道:“这里的事已经了了,我也该回宫了。” 江恒道:“也好,迟了的话怕宫内也有人等急了,我送仙长。” 薛翃看一眼俞莲臣,起身走到门口,江恒举手将门推开,薛翃将迈步之时,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俞莲臣。 江恒道:“劳和玉仙长亲自出宫来给他调治,若还不好转,那就是他的命该绝于此了。也不用怜惜。” 薛翃转身出门。 *** 正嘉皇帝并不十分亲近文武大臣,宫内重用的是司礼监,宫外则重用镇抚司锦衣卫,原先在内倚重郑谷,在外自然就是江恒了。 这镇抚司建造的十分气派,规模不输于任何王府,外人虽提起镇抚司三字便望而生畏,但里头的构造布置却很是不俗。 接近冬日,栏杆外却仍有几株花树,枝叶苍翠,枝头上有没凋谢的粉色花苞,这会儿将近正午,日色和暖,金色的光影在叶片之中闪闪烁烁,看着倒是一派雅致淡然,宁静祥和。 江恒道:“今日多谢和玉道长亲临,如果俞莲臣死了,我还真不知怎么对皇上交代。” 日影将栏杆的影子斜斜地照在地上,细瘦的样子,让薛翃止不住地想到方才的俞莲臣。闻言道:“江指挥使也不必过于担心,不管如何,所谓命数而已。” 江恒见她垂眸看着地上,便也随着扫了一眼,无意却又瞥见她白色的裙摆,如云气翻涌。 “是啊,本来那日他早该给砍头,偏遇到仙长进京,想来是他命不该绝,既然侥幸活命,再突然病死的话是不是有些太造化弄人?” 薛翃微微一笑,并不答言。 江恒望见她朱红的唇角略动了动,目光一滞,又往下移,却见她原先没有放下的袖口早就落下了,几乎遮住了半只手掌,只是那手未免太纤小了些。 他突然有些怀疑自己所得到的信息,是不是她比实际年龄更小一些。 “听说仙长俗家是户部高侍郎家里?这次回京,不知有无跟高府联系?” “既然已经出家,又何必恋家。”薛翃淡淡地回答。 江恒一笑:“是吗,真不愧是张真人亲收的小弟子,仙长的修为造诣,真是不同凡响,听说皇上对您也格外青眼有加?” 薛翃的唇角又是一动,这次却并不是笑意。 一提到正嘉,又想起昨儿他蓦然出现时候那种让她浑身不适的感觉,血腥气在瞬间令她窒息。 甚至这会儿都觉着毛骨悚然,眼前恍惚,却忘了脚下的台阶,幸而江恒关注她一举一动,早抬手一勾,左手握着她手臂,右手从腰后将她一揽:“留神。” 不期然地肢体相接,薛翃浑身上下都发出无声的抗拒呐喊,几乎是出自本能她用力将江恒推开,他倒退一步,身子撞在栏杆上,每一寸肌肤都在疼得颤抖。 不远处几个锦衣卫发现异样,纷纷转头看来,不知何事。 江恒也没想到薛翃的反应如此激烈,下意识地说:“我只是……” 薛翃胸口起伏,片刻道:“不关江指挥使的事,只是、只是我不习惯跟人、如此。” 她的手紧紧地扣着栏杆,好像抓着唯一救命稻草一样,因为动作剧烈,袖子给掀开,露出底下一截手腕,上面有几道鲜明的指痕。 江恒扫了一眼,又挪开目光:“你的脸色不佳。” 薛翃闭了闭双眼,那股痛才如潮水般慢慢地退却:“大概是累了。” 江恒道:“前方不远有……客房,十分清净,不如歇息片刻再走。” 薛翃本想快些离开,但双腿已然发麻:“那就劳烦了。” 江恒见她答应,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喜欢,便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她往前。 薛翃走的很慢,就像是人鱼才幻化了双足,踩出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在刀尖上。 幸而这“客房”离的不远,有两名锦衣卫经过,向着江恒行礼,眼神流露异之色。 江恒目不斜视,领着薛翃走进小院,却见院落雅致,内里是粉白的墙壁,墙角有许多花草树木,并一些盆栽,郁郁葱葱的。 江恒上前将门推开,薛翃没顾得上打量,拖着双足进内,却嗅到一股雅淡香气,抬头看时,原来是右手靠窗边有一个檀香木的大花架,上面放着个景德镇的山水垂钓白陶瓷盆,盆中却是一丛丛开的郁郁馥馥的水仙花,翡翠叶,白玉花瓣,金黄色的花心,沐浴在窗上透进来的阳光中,令人眼前一亮。 薛翃本身心俱疲,突然看见这一大盆金盏银台,那浑身的疼痛不由消退了好些,又放眼室内,见窗明几净,陈设不俗,并不像是什么寻常客房的样子,又回想进门的那小院……薛翃回头看向江恒:“这里是……” 江恒倚在门口,笑笑道:“怕那些客房腌臜,和玉仙长不会喜欢,这是我的房间,想来还算中意吧?” 薛翃哑然:“这如何使得?” 江恒往前走了几步,在堂下右侧的楠木大圈椅上上拍了拍:“我这里没有闲杂人等来聒噪,就算你是真神仙,也能住的。还是说仙长也有世俗的男女之别?” 薛翃走到圈椅边儿缓缓坐了,目光所及,是那开的正好的水仙:“想不到,江指挥使还有这种闲情逸致。” 江恒踱步到水仙旁边,伸出手指拨弄了一下花茎,道:“我只是觉着这种东西有些怪,不用土,只要清水跟白石养着,就能盛放如此。” 江恒生得本就不差,身形高挑挺拔,锦衣卫的服饰又是出名的华丽斑斓近似浮夸,这般站在这一盆大水仙边上,简直花面交融,令人眼花缭乱。 然而华美到极至,却又碰撞出一种神地脱俗雅丽。 薛翃不禁莞尔。 江恒望着那那花芯娇黄一抹,突然道:“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请教仙长来着。” “请说。” 江恒似漫不经心般:“听说陶真人亦擅长房中术,不知仙长懂不懂这些?” 将近午时,陶真人的车驾终于抵达京师的永安门。 而在城门边上,从大内领旨而出、专门恭迎真人的司礼监太监郝益已经同一干内侍等候多时了,远远地看见车驾抵临,郝益忙整理装束,喝令众内侍打起精神,毕竟他是奉了皇帝的旨意,其实也是代替皇帝来迎接陶玄玉的,不能有失半分体统。 远远地看着,龙虎山众弟子一概白衣黑裳,寓意着太极两仪。一眼望去,黑白分明,甚是肃穆清爽,众人袍袖随风摇摆之间,又透出了世外高人的飘然不凡。 陶玄玉的弟子也发现了恭候门口的内侍,忙去禀告,陶玄玉却不为所动,直到郝益亲自碎步跑到车驾边,躬身道:“奴婢奉皇上旨意,来接迎真人天师。” “有劳,”陶玄玉淡淡道:“今日乾天入于坤地,顺乎天,应乎人,圣主兑泽,公公不必在此多礼,还是赶在吉时来到之前,速速跟真龙天子见面吧。” 郝益对这些易经八卦之类的一无所知,听他出口成章,莫测高深,当即忙躬身领命,转身头前开道。 车驾浩浩荡荡,进了永安门,沿着中通大道往皇宫方向而去,一路上也有不少百姓们围观,见有道家法器,威仪不凡,又看那坐轿中依稀流露真人容貌,虽看不清五官,给那云锦薄纱帘子映衬,却也颇有一种人在云端,仙风道骨的气度,都纷纷地打听是什么来路,有知道内情的,就合掌祷念。 车驾到了路口,突然间听到一声铜锣敲响,十分突兀,把在轿子里的陶玄玉都惊了一颤,幸而隔着轿帘,没有人察觉。 这会儿,便听得路边有行人说道:“午时将至,这俞莲臣怕是要人头落地了。” 另一个说道:“乱臣贼子,有什么可怜悯的?他居然敢带领部属造反,就该千刀万剐,诛灭九族!不过听说他是孤家寡人一个,当初给薛将军收留的孤儿,倒是便宜了这厮。” “我听说俞莲臣造反是有原因的,你们不记得了吗?当初端妃娘娘给凌迟处死,后来薛老将军暴病身亡,有人说老将军是给人害死的,也有人说老将军是疼惜爱女,呕血而亡。” “不管怎么样,都不是俞莲臣谋反的理由,他这样做,简直也玷辱了薛家的英名。” ——“唉,如今当忠臣良将,又有什么用?你们看轿子里的那个人,神气活现的,他难道能够定国安/邦吗?却给皇上奉为上宾……像是薛老将军等,却偏不得善终。” 陶玄玉正在听这几人议论,本不以为意,猛地听到最后这句,暗中一哼。 正透过纱帘斜睨着那人,突然间是大弟子萧西华低低叫了声:“小师姑!” 陶玄玉一怔,左侧帘子上人影晃动,是他的二弟子葛衣凑近,低低道:“师尊,小师姑不知怎么,下车往旁边路上去了。” *** 从薛将军出事之后,他麾下的大部分将官,或者给继任的何贯笼络了去,或辞官,还有一些给以莫须有的罪名逮捕,死于非命,又有些囚禁在牢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99.第 99 章 最快更新我欲为后最新章节!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薛翃道:“若娘娘也是关怀公主, 那就好办了,只要让太医验一下那药里到底有没有毒,不就水落石出了吗?” 何雅语听到这里, 便对贴身的嬷嬷道:“去看看,太医们可查出来了?” 原来自从康妃的猫毒发身亡后, 皇后便立刻叫了太医院的太医仔细查看, 这会儿只怕已有了结果。 不多会儿, 两名太医从外走了进来,跪地行礼。 何雅语问道:“那御猫到底是为何而死?” 其中一名道:“回娘娘, 那御猫的确是因为吞了药丸而死。” 夏英露瞪向薛翃。何雅语问道:“那么,药丸有没有问题?” 太医道:“娘娘, 这保命丹本来就是《鲁府禁方》上的禁药, 本身是带有小毒的……所以起先没有人敢给公主用药, 但是只要用的得当,人就不会出事, 而且看和玉道长的安排, 只给了公主两颗,且公主先前已经服了一颗并无大碍,所以这药丸没什么妨碍。” 皇后看向康妃,康妃皱眉:“你确信这药没有不妥?” 太医顿了顿, 道:“御猫之所以会出事,是因为药丸里有蝎子, 朱砂, 天麻等, 动物体型小,所承受的毒量跟人也不同,所以御猫才禁受不住,但人吃了药是不会有事的。” 皇后道:“这么说,这保命丹也是道长对公主的对症下药了?” “臣等是这么想的。” 皇后道:“既然如此,事情已经查明了,不过是御猫误食致死而已,康妃,你也不必过于悲伤。更加不要再闹了,和玉道长也是为了治好公主的病。” 康妃见已无法继续,便站起身来,她走到薛翃身旁,近距离打量着她:“听说你当着丽贵人的面曾说过,一定会治好公主的病,治不好就拿命来抵,可是真的?” 薛翃道:“是真。” 康妃道:“敢用禁药,你也是够胆了,公主的病还没治好,本宫的猫先给你弄死了。你可要好好记得,倘若食言而肥,到时候本宫可不饶你。” 薛翃道:“多谢娘娘提醒,贫道自然记得。” 康妃仍是气不忿,下死力地瞪着薛翃,好像要替爱猫把她咬死。 薛翃瞥着她,淡声道:“请娘娘别靠贫道太近。” 康妃更加吃惊:“你说什么?你真是越发的……” 不等她说完,薛翃道:“先前我去镇抚司给一位患了疟疾的囚犯看病,回来后本要先沐浴更衣,可是听人传的急,便直接来了,怕身上沾着病气,对娘娘不好。” 话音未落,康妃已经倒退了三四步远:“你、你这混账怎不早说?”她掩着口鼻,脸色大变。 薛翃道:“不过皇后跟娘娘都是圣眷正隆的贵人,未必会那么运气不好。” 康妃指着薛翃,却说不出一句话,只死死地捂着半边脸,回头闷声道:“娘娘,臣妾先告退了。” 不等皇后回答,便狠瞪薛翃一眼后便匆匆出殿而去。 何雅语脸上也有些忐忑之色,却还算镇定:“请道长落座说话。” 薛翃道:“贫道身上腌臜,就不坐了,娘娘可还有什么吩咐?” 皇后和颜悦色:“方才让道长受惊了。皇上从来甚是宠爱康妃,所以才赐了她那只猫,她平日里爱逾性命,这会儿自然是痛不欲生,只怕还要去皇上那边诉苦,倒是不知皇上如何处置此事了。” 薛翃道:“若是皇上责怪,贫道自然领受,只是皇上是英明之主,只怕不会怪罪。” 何雅语笑道:“你说的很对,本宫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本宫怕你为难而已。你能想得开就最好了。” 薛翃淡看她一眼:“方才康妃娘娘听说贫道才从镇抚司回来,便唯恐避之不及,皇后娘娘不怕吗?” 何雅语道:“正如道长所说,本宫也不信自己运气不好到那种地步,再说,就算真的……那也有道长在,自然可以禳病解灾的,本宫说的可对?” *** 薛翃离开梧台宫的时候,正太子赵暨在内侍陪同下过来给皇后请安。 第一眼薛翃几乎没认出来。 一别经年,赵暨突然长高了很多,轮廓里已经隐隐透出了几分跟正嘉类似的味道,也许是贵为太子,他不再像是先前一样气质畏缩,一双眼睛里透出令人不容小觑的锐色。 曾经是跟自己极亲近的孩子,薛翃曾把他当作半个儿子来对待,但是现在一切都已不同。 虽然明白,但目光仍是忍不住会落在赵暨的脸上身上。 眼见赵暨一行人越走越近,薛翃往旁边站住,等太子先过去。 就在赵暨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少年却停了下来。 那双跟正嘉有三分相似的眼睛落在薛翃身上,赵暨问道:“你就是给宝鸾公主看病的和玉道长吗?” 他的声音也变了,不似先前的稚嫩微弱,也不像是个少年人所该有的嗓音,带着点异的低哑。 薛翃道:“回太子殿下,正是贫道。” 赵暨道:“听说你有把握治好公主的病?” “我会尽力。” 赵暨嘴角一动,是一个冷峭的笑:“在宫里,只尽力可不行。你不是答应了丽贵人吗?” 薛翃不语。 “一个女冠子,你倒是很有能耐,才进宫,就得罪了丽贵人,听说方才又得罪了最得宠的康妃娘娘,”赵暨冷笑了声,“以后你可要小心点,这是宫内,不比你们山上。” 薛翃忍不住看他一眼,这孩子也大变了,变得有些剑拔弩张,锋芒毕露。 薛翃道:“多谢太子殿下提醒。” 赵暨见她自始至终都十分的安静,不禁皱皱眉。 他好像还要说什么,旁边一名内侍道:“太子,咱们还是快去吧,别叫皇后娘娘等着急了。” “有什么可着急的,我是在宫里,又没有老虎吃了我。”赵暨哼了声,又看薛翃一眼,却终于迈步往前。 薛翃站在原地,回头看着他,只听赵暨大声地对身边的太监说道:“你们这些人眼睛都是怎么长的?说什么这女冠子长得很出色,甚至比当初的薛端妃还好看,叫我看,简直差的远了,一帮没见识的东西!” 内侍们不敢反驳,纷纷陪笑道:“是是是,太子殿下说的对。” 也有的说:“殿下小声点,至少别提那位主儿。” 赵暨道:“怕什么,这又不是在梧台宫,又不是在太后面前……”他顿了顿,回头恶狠狠地看了薛翃一眼,“难道她敢去告状?” 薛翃知道,赵暨是故意这么大声的,就是故意要她听见看见。 对上少年挑衅而不善的眼神,薛翃微微一笑。 猝不及防地看见这个太过宁静和忍的笑,赵暨心头微悸,有些话居然说不出来了。 终于他恨恨转身,向梧台宫方向去了。 在薛翃的眼前,少年纤弱却显得锋利的背影远去,那天晚上在泰液殿里高高兴兴吃鹿肉的天真少年,也逐渐地随着面目模糊了。 *** 本来薛翃想先去看望宝鸾,但想到自己才从镇抚司回来,毕竟要加一份小心。 于是仍先回了放鹿宫沐浴更衣,忙碌了这一场,已经是过午时分,天突然阴了下来,日色尽收,彤云密布。 午饭没有吃,薛翃便拿了两片芙蓉糕出来,边吃边喂太一。 太一吞了两口食物,隔着水晶鱼缸盯了薛翃片刻,才悠闲自在地又转起圈来。 出了放鹿宫,头顶的天空已经是铁灰色,风飕飕而起,没有了阳光的紫禁城显得格外阴冷。 才进宁康宫,绿云便先迎了出来。薛翃方才在放鹿宫听冬月提起,说绿云来找了她两回,薛翃猜测多半是为了御猫误食丹药的事。 绿云避开宁康宫的人,对薛翃道:“小师姑,您终于回来了。这里出了点事,您可去见过皇后娘娘了?” 薛翃道:“别急,御猫的事已经完结了,公主怎么样?” 幸而她先前炼制的保命丹还有几颗,便拿了两颗给绿云。 绿云接了过来,道:“自打服了那一颗药后,公主的气色眼见比先前要好,只是……” 她迟疑地看薛翃:“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 薛翃道:“只要是这宫内的事,有关公主的事,你但说无妨。” 绿云这才悄声说道:“康妃娘娘的猫到宁康宫来,这里的人都是知道的,可是那猫、那猫不是误食了保命丹。” 薛翃一怔:“你说什么?” 绿云道:“好像是……是公主喂给那猫的。” 绿云听薛翃的命令在这里照看宝鸾,自然尽心竭力,而且这保命丹的服用有诸多禁忌,所以她看的很严。 之前要服第二颗药丸的时候,绿云小心取了出来,本是要看着公主服用的,不料公主说水不好,让她再去倒一盏。 绿云不疑有他,便出来倒水,正听宫女们说什么御猫跑了来。 绿云没放在心上,端了水往内,还没进殿,就看见宝鸾垂着手,那御猫正在舔她的手心。 宝鸾见她回来,才忙缩手,绿云不见那颗药丸,便问起来,宝鸾只说自己已经吃了,谁知后来那御猫毒发而死,宝鸾才又改口,说是药丸掉在地上,给御猫抢去吃了。 其实在听说御猫误食了药丸的时候,薛翃已经有些疑惑:那药丸珍贵,又非等闲,绿云一定会好生保管,怎会轻轻易易给猫吃了呢。 只是当时康妃咄咄逼人,兴师问罪,所以才顾不上思量此事。 陶玄玉长叹了声:“你但凡把喂它的心思多放在自个儿身上,也不会这样一阵风就能吹走的样子了。好了,明儿我要着手宫内的祈福禳解道场,未必会有时间见你,你自个儿留意,要走动就叫人陪着,对了,你要不要回高家看看?” 薛翃一顿:“暂时不必了。” 陶玄玉点头:“高府老爷子的脾气不好,少见他也罢,那就随缘。只是别把自己困在这宫里无聊。” “我知道,得闲会把师兄需要的丹药调出来的。” 陶玄玉脸上露出满意的笑,道:“这个可是要紧的,别忘了。”说到这儿,又道:“皇帝赐了个玉枕,你想不想要啊?想要就给你。” 薛翃淡淡回答:“皇帝赐给师兄的,我不敢夺爱,而且我自个儿有枕头,不习惯用别人的。” 陶玄玉嗤道:“看你这迂腐呆板的模样,别人想要还不能够呢,行了你去吧。” 薛翃这才起身出外,此时入夜,龙虎山的弟子训练有素,放鹿宫中悄然无声,随风却有一股淡淡地药香飘逸。 如果不看着院子外的光景,还以为仍是在山上呢。只是缺乏了那此起彼伏的虫儿鸣叫跟山鸟夜啼。 薛翃回到自己屋内,桌子上放着一个不算很大的水晶盏,里头养着一只肥头肥脑的小金鱼,这种品种唤作“兰寿”,虽并不算珍贵,但憨态可掬,薛翃十分喜爱。 而且……这是“和玉”留下来的唯一的活物爱宠,叫做“太一”。 世间之事讲究一个眼缘,薛翃一看这兰寿小金鱼,就立刻喜欢上了,在那段生不如死的幻痛折磨中,每每看着这鱼儿在水中快活自在地游来游去,常常使她不由自主地眼含热泪,心绪却逐渐随之宁静。 薛翃拿了点鱼食,又撒给太一,太一浮上水面,张口呷食,扇子般的尾巴摆来摆去,姿态优美。 太一边吃边瞪着两颗小小地黑眼睛隔着水晶罩打量薛翃,虽然太一从不会说话,每次看着它,薛翃却总觉着这小小地眼睛,会看懂她所有心事。 *** 次日一早,照例起身打坐调息,等薛翃出门的时候,陶玄玉已经离开放鹿宫,去主持皇宫内的禳解大典了。 薛翃去见管药弟子木心,询问他所采药物之事,又挑了几样,命弟子们料理调和。 日上三竿,外头有两名太医来到,正是寻薛翃的,原来他们惦记着那“天仙子”的事,今日特来探讨。 薛翃说了这药方的出处,两人惊叹。其中刘太医道:“原来这方子是自《史记》上得来,也是异事了,我等只遍寻医,怪不得一无所获。” 另一个张太医道:“以史记上的典故来治病救人,的确是有些冒险,但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也是顾不得了,如今既然得以验证,回头便可以把这方子告诉太医院的笔录,让他将这方记载妥当,以后必也可以造福万世了。” 之前几位太医因为薛翃是女子,又是道士,所以不敢轻信,如今见了真人,听她的谈吐平和,看其形貌出众,实在是可敬可爱至极。 刘太医道:“昨日木心道长说,和玉仙长最擅治病救人,先前在贵溪亦救治病人无数,仙长的心思又跟我们大为不同,如今住在放鹿宫,有些疑难杂症,不知可否跟仙长切磋请教?” 薛翃道:“医无止境,都是为了济世救人罢了,假如能够彼此切磋疑难,又何乐而不为?” 几位太医彼此相看,都很是赞赏这话。突然其中一人说道:“其实下官正有一宗疑难。” 大家回头,见说话的却是陈太医。几位太医见状,彼此心领神会。 陈太医负责宝鸾公主的心疾,其实病还是次要,正如昨日小太监所说,最棘手的是公主的出身,其他的太医都也知道这是烫手山芋,因为他们吃不准到底是要竭尽全力去治好公主呢,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薛端妃犯的那种大逆,先前那小公主夭折后,宝福公主跟宝鸾公主也遭受牵连,在宫内失宠。 太医们摸不透皇帝的心思,甚至担忧,如果真的治好了公主,到底是“功”呢,还是“过”。 可是其他的太医可以退避三舍,如今负责治疗宝鸾公主的陈太医却自然无可推卸,公主缠绵病榻两年多了,小症候也拖延成了大症,如今已经不用担心能不能治好,陈太医担心的是公主突然病情恶化,万一皇帝因此迁怒,自然吃不了兜着走。 幸而陶玄玉进宫,又多了个和玉道长精通医术,昨儿木心放了那几句话,早给人听了去,陈太医被人点醒,才在今日特对薛翃提了出来。 毕竟薛翃身份特殊,又有陶玄玉罩着,如果她肯援手,不管治好治不好,陈太医身上的责任就去了一大半了。 因此陈太医鼓足勇气,眼巴巴地看着薛翃。 其他几位太医也都揣手沉默。 片刻,薛翃道:“我最愿接触些疑难症,若是能治好病人,也是修行的功德。只是公主是万金之躯,可由得我去插手吗?” “无妨无妨!”陈太医见她有答应的势头,忙一叠声地说道:“皇上甚是崇信真人,道长是真人的师妹,皇上自然也不会有丝毫怪责。” 薛翃淡淡一笑:“说的也是,修道之人,只在乎普济众生,又何必想更多的呢。既然如此,不如请太医带路。” 陈太医见她竟是立刻要去,惊喜交加,一怔之下道:“好好好!” 其他几位太医也没想到薛翃如此痛快,彼此对视,也道:“不知我等可否同行,也见识一下仙长治病救人的风采。” 当下众太医簇拥着薛翃,便往宝鸾公主的宁康宫而来。 薛端妃出事的时候,宝福公主只有八岁,宝鸾公主只有六岁,因丽嫔的宫殿跟宁康宫最近,太后就命丽嫔负责照看着宝鸾。 众人往宁康宫而来的时候,路上许多太监宫女经过,无一例外都纷纷回头打量,目光多在薛翃的身上脸上逡巡。 原来昨日陶玄玉进宫,真人一行自然是宫中万人瞩目的焦点,除了陶玄玉之外,“和玉道长”却是口耳相传最多的一个名号。 昨日负责给薛翃引路的小太监、以及那些伺候放鹿宫的内侍们,纷纷都说真人身边有个神仙般的女冠,容貌竟是绝色,所以一夜之间,紫禁城中几乎人尽皆知。 如今见太医们簇拥着一位冰雪之姿的“小道士”,都知道就是传说中那人了,自然会纷纷侧目,争相观看。 不多时到了宁康宫,里头通报之后,公主命传。 时隔三年,薛翃再次见到了自己的女儿。 宝鸾公主的容貌上跟薛翃有三分相似,只是因为病的久了,比先前更加瘦弱,已经九岁的孩子,看着不过六七岁一样,弱不胜衣。 薛翃的双眼早就红了,心也暗自胀痛,心跳的声音,就像是有人拿着鼓槌,在心头上敲打。 她不敢细看面前的孩子,是得生生地垂了眼皮,只是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梗着无法出声。 还是陈太医上前,道:“公主,不必担忧,这位是跟随陶真人的和玉仙长,她的医术是极高明的,公主的病给她一看,必然会妙手回春,药到病除。” 宝鸾公主见许多太医走了进来,正有些不知所措,因为瘦削,两只眼睛格外大的可怜,惊慌地转来转去,最后看向薛翃。 还没有开口,先咳嗽了数声,宝鸾俯身,迟疑地轻声问道:“是吗?父皇可知道了?” 陈太医一怔,忙道:“回头臣会去禀奏皇上的,公主放心,皇上对真人很是崇信,不会见怪的。” “如何使得,这、这必须得先禀告父皇……”宝鸾咳嗽连声,又畏怯地摇了摇头。 陈太医知道她年纪虽小,性子有些倔强,正要再劝,薛翃却已经走到榻前,不由分说伸出手去,握住了宝鸾的右手腕。 宝鸾公主吃了一惊,似乎想将手抽回,薛翃抬眸:“别动。” 对上薛翃通红的眸子,宝鸾一愣,又察觉她的手握着自己的腕子,手掌心温良,力道不大,却令人难以抗拒似的。 薛翃又垂下双眼,缓缓调息心境,凝神诊脉。 宝鸾的脉象微弱,又有些噪乱,果然如陈太医所说,是个有心疾的症状,薛翃仔仔细细听了一阵,说道:“其实是公主年纪小,饮食不调,又加上思虑过度,才引发心疾。听太医们所说公主病的时日,我大胆猜测,所谓‘心疾’,公主在六岁之前是没有的,对不对?” 宝鸾公主听到最后一句,眉头拧紧,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又转开头去。 瘦骨嶙峋的肩头,无法按捺地微微颤抖。 陈太医在旁悄声道:“可不是正是如此吗?” 薛翃虽结束了诊脉,手却握着宝鸾的手,不忍心放开,她垂着眼皮看着宝鸾,女孩子的手腕很细,如果是正常这个年纪,至少还要丰腴许多。 就算太医跟宝鸾他们不说,薛翃也知道,这几年没有了生母的照拂,宝鸾活的甚是不易。 狠狠心,才终于撒开手。 薛翃站起身来,又看一眼宝鸾,便带了太医们来到外间,因说道:“公主的这病因为绵延太久,急不得,要一步一步来调制,回头我会叫人送保命丹跟如神散过来,臣太医且记得,叮嘱公主按时服用。” 陈太医忙道:“仙长所说的‘保命丹’,可是《鲁府禁方》里的那种——有朱砂、郁金、天麻、白附子、麝香、全蝎的?那可是有小毒不宜久服的,公主的身体又如此孱弱,只怕禁受不住。” “无妨,公主因久病,体内气滞血瘀,要先用这一味药,疏风散邪,安神开窍。” 几位太医商议了会儿,觉着这话有道理。 薛翃又道:“我在针灸上的造诣一般,不知哪位太医的针灸最好?” 众人便推刘太医,薛翃点头道:“我还要仔细想想如何施展针灸之法,配合药石,公主的身体会好的快一些。” 薛翃又说道:“另外,公主的饮食上,好像并不妥当。” 陈太医支吾了声,答不上来。薛翃道:“平日照顾公主饮食的是谁?” 自打他们进门,宁康宫的这些宫女内侍都在跟前看着,听薛翃问,其中一个长脸嬷嬷走了出来:“是我。” 薛翃道:“公主一日三餐,吃的都是什么?” 那嬷嬷笑道:“回道姑的话,公主的饮食,是宫内自有的定例,而且奴婢也不必对别人交代。” 薛翃淡淡道:“如今是给公主看病,自要知道公主的一切。就算药石得当,吃食上配置不当甚至相冲,那也是白搭,嬷嬷的意思是不想配合,难道你不想公主的病好?” 嬷嬷一愣,又道:“太医看病自是使得,可是、您是……” 薛翃道:“你觉着我来给公主看病,名不正言不顺?我是陶真人的师妹,真人是皇上连传两道圣旨请进宫来的,你敢不把我放在眼里,是想要让真人来跟你说话?” 嬷嬷脸色一变,讪笑道:“这奴婢当然是不敢的。” 薛翃道:“我以为皇宫是何等有规矩威严的地方,没想到一个嬷嬷也能瞧不起陶真人,感情你的架子比皇帝还大,好的很啊。” 嬷嬷忙叫道:“奴婢万万没有这样的意思!” 薛翃冷道:“你有没有这个意思,方才我跟几位太医都听见了,我是为了公主的病才来的,十万火急,你却推三阻四,要么你是瞧不起真人,要么你是不想公主病好,——你不如告诉大家,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嬷嬷原本见薛翃年纪不大,生得又清丽秀美,且是才进宫的道姑,虽是太医陪着来的,可毕竟没有皇帝的旨意,她自恃是宁康宫里的老人,又有“后台”,所以并不把薛翃放在眼里,还想给她一个下马威。 没想到对方的口齿竟如此厉害,以陶真人跟皇帝两座大山压下来,这如何承受得了。 嬷嬷心头慌张,忙跪在地上:“是奴婢一时失礼,一时说错了话,请仙姑宽恕。不要当真。” 薛翃说道:“我自然不敢当真。只把你的言行原原本本告知真人,请真人禀奏皇上,只看他们两位当不当真就是了。” “求仙姑饶命!”这老嬷嬷见她动了真格儿,俯身磕头。 要是给皇帝知道她不把真人放在眼里,以正嘉皇帝那个心性,还能有命在吗。 这跟随的几位太医也没想到,薛翃在他们跟前言语温和云淡风轻,没想到竟有如此雷厉风行的一面。 众人在惊愕之余,其中刘太医、陈太医,彼此心中却暗暗受用。 正在这时侯,外头有内侍声音道:“丽嫔娘娘到。” 再加上江恒的表情毫无变化,就像是刚问了一句“你觉着这花开的好不好”之类的话。 两人目光相对,见薛翃不回答,江恒又道:“和玉仙长是真人的师妹,又听说仙长的医术比真人还要高明,这种修炼的法门,必然也是极精通的了?” 薛翃心中无声地嘀咕了句,垂下眼皮道:“让江指挥使失望了,我不沾这些,不过倘若江指挥使想学,可以跟我师兄请教。” 江恒笑道:“那岂不是没有趣儿了。” 他这一笑之间,倒是一扫先前的阴柔气息,俊秀含笑的眉眼透出几分人畜无害的味道。 奈何薛翃知道这些不过是假相而已。 说也怪,在这里坐了这片刻,身上那股令人难受的不适竟慢慢消失了,薛翃暗自活动了一下手指,又试着起了起身,果然力气也恢复了。 她扶着圈椅的月牙扶手站起身来:“多谢指挥使大人招待,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江恒道:“不必客套,能为仙长效劳,也是荣幸之至。” 薛翃向着他一点头,往门口而行。江恒陪着她出门,又道:“俞莲臣的病,从此可会好吗?还是说仍旧得劳烦仙长出宫?” 薛翃道:“疟疾是寒热之病,病情很容易产生变化,要继续仔细观察。我也没有十分把握,还劳指挥使大人照看,若有变故便入宫告我。” 江恒道:“仙长虽是慈心,不过今儿全禀告皇上的时候,皇上好像并不太喜欢你出宫。以后不知会不会更难准许呢?” 薛翃顿了顿。 江恒仍漫不经心般道:“我方才询问仙长有关房中术之事,您好像面有不虞之色,可知皇上跟真人也学过这些?而且皇上甚好此道。只不过这三宫六院,妃嫔虽多,通透的女子却少的很。” 他的话里有话。 薛翃抬眸看向江恒。 江恒迎着她的目光:“仙长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是觉着我在胡说八道?” 薛翃本是想回他的,但却只是摇了摇头。 两个人出了小院,一路往外而去,眼见将出了镇抚司,门口的车马已经准备妥当,薛翃止步道:“回宫就不必再劳烦指挥使了。” 正有一镇抚司的统领走来,看着有些面熟,正是那日负责押运俞莲臣的季骁。 季骁见是薛翃在,便没靠前,只远远地站着。 江恒也瞧见了,便对薛翃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暂且失陪了。” 薛翃向他行了个道礼,出门下台阶,江恒站在门口遥遥地看着,目送她上了车,才回头对季骁道:“有什么事?” 季骁上前道:“先前宋统领来说,发现了俞莲臣的同党。” “消息属实?” “宋大哥的人在俞莲臣行刑当日便盯着他们,那天他们本有些想要动手的意思,怎奈刑车给真人一行拦住,打草惊蛇,那些人才散了,最近又看他们屡屡出现在镇抚司周围,宋大哥猜测他们会不会想要铤而走险,想要劫狱?先前他带人出去侦查,让我转告指挥使大人。” 江恒沉吟片刻,道:“他们要是狗急跳墙到这种地步,那可真是寿星老上吊,嫌命长了。别去惊动,等他们行事的时候,再一打尽。” 原来俞莲臣自打被缉拿后,他也有些党羽,陆陆续续进京试图营救。 镇抚司自然知晓,之前押送俞莲臣往刑场的时候,便暗中埋伏人手预备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0.第 100 章 最快更新我欲为后最新章节!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郝太监忙回身, 不知他还有何旨意,却听正嘉道:“记着是请, 请她来。” “是,万岁爷, 奴婢知道了。” 郝益笑着应了,才出了养心殿, 旁边田丰凑过来问道:“皇上让你干什么去?” “这个你可管不着。”郝益白他一眼, 他跟田丰向来不对付,所以也懒怠理会。 田丰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是不是叫你去放鹿宫找那小道姑啊。” 郝益到底不如他心机深,便问:“你怎么知道?” 田丰得意道:“我当然知道, 先前和玉道长在宁康宫把丽嫔娘娘斥责了一顿, 皇上想必是要过问这件事。” 郝益这才冷笑:“我看未必。” 于是不理田丰怔住的表情,匆匆往放鹿宫去了。 郝益来至放鹿宫,那管事弟子知道他是宫内掌事的大太监, 忙来迎着:“公公亲临, 可是有要事?” 郝益问道:“正是呢, 是传皇上旨意, 请和玉道长去甘泉宫。道长在哪里, 快请她出来吧。” 管事弟子迟疑:“这……” 郝益道:“怎么了?难道道长不在?” 管事弟子才说道:“虽然是在,可小师姑如今正在制药,她制药的时候是不许别人打扰的。” 郝益忙道:“这是皇上的旨意, 怎能是别人呢?快去告诉。” 管事弟子见他催促, 只得往丹房而来, 这丹房是临时用放鹿宫的一处偏殿改成,不算太大,旁边就是储存药材的仓库。 这会儿已经正午,日色极好,从丹房中隐约透出了一股淡淡地药香气,郝太监不由深深呼吸了几口,心想如此也沾沾仙气儿。 管事弟子走到门口,轻轻敲了两下:“小师姑,是皇上身边的郝公公来传旨,皇上想召见小师姑。” “是请。”郝益在旁边提醒。 管事弟子苦笑:“皇上想‘请’小师姑过去。” 半晌,里头才传出薛翃波澜不惊的声音:“这一炉药才送入,我要亲自看着。” 管事弟子回头看向郝益,郝太监着急,忙上前道:“和玉道长,这药虽然要紧,可是皇上的旨意也是违拗不得的啊,您别为难奴婢们啦。且快请出来,跟奴婢去面见皇上吧?” 又过片刻,里头毫无动静,郝益是最忠心于正嘉的,几乎忍不住要上前推门,可想到正嘉那个“请”字,既然如此有礼,人家不肯答应,似乎也不好用强。 正在迟疑,门缝里突然有一张纸递了出来,管事弟子忙双手接过,打开看了一眼,不知何意。 郝益也忙接过来瞧了眼,却见上头只写着一个字,却跟今日的事风马牛不相及,顿时也懵懂了。 屋内薛翃淡淡说道:“劳烦公公将此物转交皇上。” 郝益捧着那张纸:“这是何意?” “你们不懂不打紧,皇上会懂的。”里头的声音仍是一片宁静。 郝益犹豫了会儿,有所得终究比一碗单纯的闭门羹要好些。于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便拿了那纸回甘泉宫。 田丰仍在门口等着,见他独自一人悻悻而归,很是震惊:“和玉呢?怎么是你一个人回来?” 郝益因没有完成差事心里忐忑,便没好气儿地喝道:“管好你自己的事!”恭恭敬敬捧着那张纸进内去了。 郝益到了养心殿内,跪在地上,说了和玉正在制药炼丹之事。 正嘉脸色淡淡地莫测高深,不见喜忧。郝益最怕主子是这幅表情,因为你永远猜不透下一刻是雷霆大怒还是风和日丽。 郝益咽了口唾沫:“这是和玉道长命奴婢呈给皇上的。”说着把那张纸高高举起。 正嘉将那张纸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居然是个“林”字,字迹清逸隽秀,未见其人,先见这一笔字,已经知道是个难得的人物了。 皇帝盯着那个“林”,片刻又问道:“她可说别的了?” 郝益揪着心忙道:“奴婢看见这个字,很不懂,就问和玉道长是什么意思,和玉道长说,‘你们不懂不打紧,皇上会懂的’。” 正嘉浓眉一挑,眼底有光芒闪烁,走到桌边把那字纸放下,又端详半晌,心中暗暗忖度。 半刻钟时候,正嘉突然灵机一动,竟失声笑道:“好个冰雪聪明的小妮子。” 底下郝益动也不敢动,突然听了这句,语声亲昵,且笑声朗朗欢快,显然皇帝是很开心的,那颗悬着的心直到现在才算放下。 正嘉脱口一句,也自觉对“仙长”似乎太狎昵了,于是咳嗽了声,重新又道:“果然不愧是张真人的亲传弟子,这份心思七窍玲珑,真真难得。” 郝益大着胆子问道:“皇上……这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奴婢想破了脑袋都想不通,皇上竟知道吗?” 正嘉道:“和玉说朕会懂,朕当然不会辜负她的信任。”面上不禁流露些许自得之色。 正嘉皇帝说完,便提笔在旁边一张空白纸上缓缓地写下一行字。 “你过来看。”郝益起身走到跟前,见写得是:不到黄昏梦未成。 郝益打量半天,仍是一无所知。正嘉的心情极好,笑着啐道:“你这蠢笨东西,要是你师父在这里,必然就会懂……”说了这句,却又打住。 正嘉只又用手指点着那行字道:“看清楚,黄昏为‘夕‘,林夕为‘梦’,没有了黄昏,就是梦除去‘夕’,便只剩下‘林’了。” 郝益恍然大悟,却又道:“主子,不知这句话是何意?” 正嘉皇帝说道:“你先前说了和玉在炼丹,她的丹药,必然还要耗费半天时间,直到黄昏时候才能出炉,也只有在那时候她才能得闲跟朕相见,明白吗?” 郝益忙跪在地上,满心欢悦道:“奴婢明白了,果然是皇上圣明。”又道:“看样子还是和玉道长最知道皇上,所以才说我们都不懂,只有皇上懂,她早料到皇上能看破这个中天机呢。” 正嘉因为看破字谜的机关,心情甚佳,笑道:“所以朕越发觉着这小、咳,道长难能可贵,能出字谜不算太难,难的是她敢对朕出这字谜,更难的是她竟笃信朕会猜出来,好极了,这样兰心蕙质七窍玲珑的人物,自然值得朕等。” *** 这日,郝太监盯着放鹿宫,果然,就在黄昏戍时将至的时候,丹房的门才缓缓打开。 绿云跟冬月早就等候多时,忙上前恭迎。 薛翃把手中一个匣子递给绿云道:“这里头是新炼制的保命丹六颗,你拿去交给……” 这句话未曾说完,却又道:“罢了,我亲自送去宁康宫。” 郝益在旁等着,见状忙道:“道长,您给皇上的字谜皇上已经解出来了,可是这时辰也到了,可不能再耽误。” 薛翃道:“我是要去宁康宫再看宝鸾公主的病情,看过之后,还须沐浴更衣,再见皇上。想必皇上为人父,必会体恤我的意思。” 郝益目瞪口呆,薛翃道:“公公不必担心,皇上会明白的。” 郝益苦笑:他自来也没见过这样的女子,也许是因为出家修道的人物,所以才敢如此放肆,皇帝召见都要推三阻四? 薛翃略收拾了一番,便去宁康宫,先前在丹房内大半天,耗神耗力,本来需要好生休息,但因为记挂着宝鸾的病,所以要亲自把药送过来,让她早点服下,自然便可以早些休养生息。 早上到宁康宫,宫内是一副古旧寥落的情形,但此刻再来,却俨然已经有些改头换面了。 各色陈设焕然一新,宝鸾公主的被褥等都换了新的,而且寝殿内居然还生了炭炉。 就连先前给薛翃斥责的那老嬷嬷也消失不见,换了两个看着有些谨慎老成的。 薛翃并不觉有什么宽慰,这样的变化,更加证明了先前丽嫔是故意怠慢宝鸾,放纵下人,而她一个妃嫔,若无靠山,当然不敢如此放肆。 宝鸾已经睡下了,侧身向内躺着,薛翃不忍将这孩子唤醒,只默默地立在床前看了会儿。 那伺候的嬷嬷因见识过她的厉害,又给丽嫔叮嘱过,不敢怠慢,陪着笑说道:“公主先前服了汤药,精神好多了,仙长不必过于忧虑。” 薛翃犹豫了会儿,看看旁边捧着匣子的绿云,突然说道:“绿云。在公主的病好之前,你留在这里帮着他们照看公主。” 绿云愕然片刻,终于道:“是。” 其他宁康宫的嬷嬷跟宫女们也同样心中惊愕,却都不敢出声。 薛翃从匣子里取了两颗丸药交给绿云:“等公主醒了,让她服一丸,期间断不可缺了人在跟前,两刻钟要喂她喝一杯水。剩下这一颗,等明儿我来看过了后再用。” 绿云答应了。薛翃漠然环顾周围:“你们也都仔细,公主病好后,便是大家的无上功德。” 众奴婢纷纷应声。 薛翃吩咐完毕,实在劳累,便又交代了绿云几句,便带了冬月往外而去。 不料才出正殿,将到殿门的时候,丽嫔一行人从外而入,迎面见了,丽嫔笑道:“和玉仙长果然是尽心尽力,我以为你要明日才得过来呢。” 薛翃回头,只默默地打了个稽首。 丽嫔身边却还有一位年轻的宫妃,正是李昭仪。 这是三年中升上来的新人,薛翃竟不认得。 丽嫔道:“白日得了仙长的点化,本宫细细把宁康宫查了一遍,果然发现有些不尽心的地方,于是把他们狠狠斥责了一顿,现在看着是不是比之前好多了呢?” 薛翃淡淡道:“事情不是做出来给人看的,而是要在心,只要尽到心便好,丽嫔娘娘发了善心,这是好事。” 丽嫔听出她话带机锋,却仍只说道:“我们虽然有心,却到底不如仙长聪慧,以后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请多多指教。” 薛翃身心俱疲,懒怠跟她多说,迈步出门。 挪下台阶,实在累的很,便靠在旁边的石狮子上暂时歇息。 石头冰凉,薛翃却不以为意,双眸微闭,暗自调息。 直到宁康宫里传来丽嫔气愤的声音:“她以为自己是谁,敢明目张胆地把人留在这里了?是要监督本宫吗?” 薛翃眉头一皱,缓缓睁开双眼。 却不料目光所及,前方宫道中一行人不知何时已至,当中一位丰神俊朗,虽是尊贵的天潢帝裔,却又有仙风道骨的态度。 “不到黄昏梦未成,如今已是黄昏至。”声音温和淡然,却难掩天生的高高在上,正嘉眼底带着很浅的笑意,目不转瞬地凝视着靠在石狮子旁边的那道娇小而脱俗的身影。 两人目光相对,见薛翃不回答,江恒又道:“和玉仙长是真人的师妹,又听说仙长的医术比真人还要高明,这种修炼的法门,必然也是极精通的了?” 薛翃心中无声地嘀咕了句,垂下眼皮道:“让江指挥使失望了,我不沾这些,不过倘若江指挥使想学,可以跟我师兄请教。” 江恒笑道:“那岂不是没有趣儿了。” 他这一笑之间,倒是一扫先前的阴柔气息,俊秀含笑的眉眼透出几分人畜无害的味道。 奈何薛翃知道这些不过是假相而已。 说也怪,在这里坐了这片刻,身上那股令人难受的不适竟慢慢消失了,薛翃暗自活动了一下手指,又试着起了起身,果然力气也恢复了。 她扶着圈椅的月牙扶手站起身来:“多谢指挥使大人招待,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 江恒道:“不必客套,能为仙长效劳,也是荣幸之至。” 薛翃向着他一点头,往门口而行。江恒陪着她出门,又道:“俞莲臣的病,从此可会好吗?还是说仍旧得劳烦仙长出宫?” 薛翃道:“疟疾是寒热之病,病情很容易产生变化,要继续仔细观察。我也没有十分把握,还劳指挥使大人照看,若有变故便入宫告我。” 江恒道:“仙长虽是慈心,不过今儿全禀告皇上的时候,皇上好像并不太喜欢你出宫。以后不知会不会更难准许呢?” 薛翃顿了顿。 江恒仍漫不经心般道:“我方才询问仙长有关房中术之事,您好像面有不虞之色,可知皇上跟真人也学过这些?而且皇上甚好此道。只不过这三宫六院,妃嫔虽多,通透的女子却少的很。” 他的话里有话。 薛翃抬眸看向江恒。 江恒迎着她的目光:“仙长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是觉着我在胡说八道?” 薛翃本是想回他的,但却只是摇了摇头。 两个人出了小院,一路往外而去,眼见将出了镇抚司,门口的车马已经准备妥当,薛翃止步道:“回宫就不必再劳烦指挥使了。” 正有一镇抚司的统领走来,看着有些面熟,正是那日负责押运俞莲臣的季骁。 季骁见是薛翃在,便没靠前,只远远地站着。 江恒也瞧见了,便对薛翃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暂且失陪了。” 薛翃向他行了个道礼,出门下台阶,江恒站在门口遥遥地看着,目送她上了车,才回头对季骁道:“有什么事?” 季骁上前道:“先前宋统领来说,发现了俞莲臣的同党。” “消息属实?” “宋大哥的人在俞莲臣行刑当日便盯着他们,那天他们本有些想要动手的意思,怎奈刑车给真人一行拦住,打草惊蛇,那些人才散了,最近又看他们屡屡出现在镇抚司周围,宋大哥猜测他们会不会想要铤而走险,想要劫狱?先前他带人出去侦查,让我转告指挥使大人。” 江恒沉吟片刻,道:“他们要是狗急跳墙到这种地步,那可真是寿星老上吊,嫌命长了。别去惊动,等他们行事的时候,再一打尽。” 原来俞莲臣自打被缉拿后,他也有些党羽,陆陆续续进京试图营救。 镇抚司自然知晓,之前押送俞莲臣往刑场的时候,便暗中埋伏人手预备着。 没想到给薛翃拦住囚车,那些人极为机警,见势不对,便四散而去。 乘车往宫内而行的薛翃当然不知此事,而且她更想不到的是,这会儿的皇宫之中,也有一场小小地波涛汹涌。 马车在宫门处停下,里头便有放鹿宫的小太监全子来迎着,道:“仙长您可回来了。” 薛翃见他一脸着急,便道:“怎么了?” 小全子陪着她往里而行,一边说道:“皇后娘娘那边问了您好几回了。是康妃娘娘的猫,不知怎么跑到了宁康宫,吃了您给宝鸾公主的药,居然就口吐白沫死了。如今康妃娘娘告到了皇后面前,说您给公主的药有毒呢。” 薛翃皱皱眉:“康妃的猫怎么跑到宁康宫了?” 小全子道:“那只猫,是皇上赐给娘娘的,娘娘爱逾性命,这六宫之中,任凭它来去自如,还常去御花园里捞锦鲤,皇上之前养的几只鸟都给它咬死了,皇上还没生气呢。” 小全子说着,边焦急地打量薛翃,他不知薛翃懂不懂自己话中的意思。 ——说穿了,这只猫是皇帝所宠爱的御猫,如今竟然给毒死了,看似还是和玉道长给公主的药出了问题,这里头牵扯着御猫跟公主两件事,岂是等闲? 这六宫之中,皇后虽是梧台宫的那位,但论起最得宠的自然是康妃娘娘跟庄妃娘娘,所以先前那只猫恃宠而骄,做了那些个鸡飞狗跳的事皇帝还都娇惯着毫不计较。 小全子不禁有些为薛翃担心。 当初有薛端妃在的时候,宫内众人只知道有端妃跟淑妃何雅语,那会儿还不知康妃跟庄妃两位是何许人也,真是后宫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不几年而已。 薛翃问道:“这位康妃娘娘很受宠吗?” 小全子悄悄说道:“康妃的娘家,是夏太师家里呀,如今除了颜首辅外,皇上最宠信的便是夏太师了。” 薛翃突然记起来,当初皇后殡天,她代理六宫事宜的时候,皇帝曾透过口风,说是要纳几个新人进宫,其中就有太师夏家跟几位当朝重臣家的女孩儿。 原来如此。 小全子又说:“您可要留神呢,康妃娘娘可喜欢那只御猫了,奴婢听人家说,她哭的眼睛都红肿了。” 眼见皇后的梧台宫在望,小全子不敢再多说,只低着头,领着薛翃走到跟前,道:“放鹿宫的和玉道长到了。” 自有太监入内通禀,不多时,里头有人来领着薛翃,小全子便立在门口等候。 梧台宫,是这宫内除了云液宫跟皇帝的甘泉宫外,薛翃第三熟悉的地方了。提起何雅语,薛翃心底浮现的,是个容貌秀美端庄,少言寡语而多笑容的女子。 同时记忆最深刻的,是在当初泰液宫出事的时候,她被吓蒙了,耳畔听到何雅语的声音:“太后息怒,这件事也许还有别的内情,不如等皇上醒来再做处理。” 太后呵斥:“你当我不知道吗,皇帝一心偏宠这狐媚,如果醒来,再给她梨花带雨的哭一哭,怕又就留下这个祸患了!” 这些回忆,是不能碰触的禁忌,不小心掀起一点,就像龙的逆鳞给掀动。 浑身冰凉,痛彻骨髓。 薛翃的眼前又仿佛有流水恍恍惚惚地淌过,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梧台宫的正殿内,她略略抬眸,看见有个人高高在上,脸容里透出几分熟悉,旁边还有一位盛装打扮的妃嫔,多半就是康妃夏英露。 薛翃微微定神,先扫过夏英露,见她果然两只眼睛通红,狠狠地瞪着自己。 目光上移,终于对上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皇后何雅语,神态安详,目光沉稳里略透出几分初见新人的打量,不露痕迹地望着薛翃。 伺候的太监见薛翃不动,却也不敢十分放肆,只咳嗽了声,提醒说道:“和玉道长,见了皇后娘娘跟康妃娘娘,如何不行礼呀?” 薛翃举手,低头行了个稽首礼:“贫道见过皇后娘娘,康妃娘娘,两位娘娘万安。” 何雅语点了点头,康妃却拧眉道:“你好大胆子,见了皇后跟本宫,竟然不跪拜?” 康妃夏英露坐在皇后下手,身着石榴红的灵仙祝寿纹对襟大袖衫,樱草色云锦褶裙,领口处是黄金嵌红宝石的簪扣,这身打扮颇有先声夺人之势,且她的发型也并不是宫内女子的规制,而梳着个随云髻,额前缀着金凤衔珠八宝钗,越发衬得脸色白皙,明艳动人,把旁边的皇后都比了下去。 她的五官本就生得美而鲜明,又加上精心地装扮,越发美貌不可方物,果然不愧是宠妃势头。 薛翃淡淡道:“贫道乃是出家之人,方外人士,不行俗礼。” 康妃含着嗔怒,还要发作,何雅语道:“妹妹稍安勿躁,如今不是讲究这些的时候。” 夏英露这才想起自己的宠物御猫,一时又哭道:“我可怜的小露,你就给人害死了。”又扭头对何雅语道,“娘娘,还没有去告诉皇上吗?娘娘若不为我做主,我就去求皇上了。” “皇上近日正忙,你不可为这些去胡闹。”何雅语似乎无奈,语气并不重,“先问清楚了再说别的。” 于是何雅语看向薛翃:“和玉道长,康妃的猫误食了你给宝鸾公主准备的药丸,结果竟给毒死了。你对此有何说法?那药丸能毒死猫,怎能给人服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也是和颜悦色,并不是质问的口吻。 康妃听得大为不服,咬牙切齿说道:“娘娘何必对她客气,她摆明了是要毒害公主,偏让我的小露给挡了灾,叫我的意思,何必再问什么,把她拿下,给小露偿命就是了!” 何雅语皱了皱眉,咳嗽了声,却不说别的,只看薛翃。 一看之下,何雅语心内诧异,原来对方面无表情,毫无任何惊慌心虚等色。 夏英露已按捺不住:“来人呀!” “且慢。”薛翃终于开口,她淡声说道:“请问娘娘,我的药丸,是给宝鸾公主服用的,还是给猫的?” 何雅语道:“这自然是给公主的。” 薛翃道:“公主昨儿吃了一颗,贫道亦叫人守着,至今为止好像都并无不妥吧?” 何雅语看一眼夏英露,点头。 薛翃道:“这药丸里头原本有薄荷草,猫是喜欢那种味道的,偷偷吞食的话情有可原,但一并还有朱砂,全蝎等猫不能碰触之物,所以吞下后才会毒发。” “你、”夏英露怔住:“你还狡辩!猫都能毒死,何况是人?” 薛翃冷笑:“人的身体跟禽兽动物有所不同,所以对人有益的东西,对猫狗等来说反而可能是毒物,相反,猫狗等能吃的东西,人却不能入口。康妃娘娘既然饲养御猫,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吗?” 康妃愣了楞,她向来深得圣宠,在宫内几乎都不把皇后放在眼里,哪里曾给人如此面斥。 夏英露不由自主站起身来,怒道:“你好大的胆子,小小一个道姑敢质问本宫?你的药毒死了皇上的御猫,你还敢这样嚣张?” 薛翃浑然不为所动,说道:“药丸好端端地在宁康宫,并没有人想喂给御猫。娘娘自己不管束御猫,让它偷吃毒发,居然还怪到制药人的头上?我的药是有限的,给猫吃了一颗,还要费心再去熬炼,只怕耽误了给公主治病。却不知这宫内,是公主的病要紧呢,还是猫的命要紧?” 薛翃不疾不徐地说完,不理夏英露,只抬眼看向皇后。 给她其冷如水、黑白清澈的目光凝视,何雅语心中竟掠过一丝异的森寒。 而在城门边上,从大内领旨而出、专门恭迎真人的司礼监太监郝益已经同一干内侍等候多时了,远远地看见车驾抵临,郝益忙整理装束,喝令众内侍打起精神,毕竟他是奉了皇帝的旨意,其实也是代替皇帝来迎接陶玄玉的,不能有失半分体统。 远远地看着,龙虎山众弟子一概白衣黑裳,寓意着太极两仪。一眼望去,黑白分明,甚是肃穆清爽,众人袍袖随风摇摆之间,又透出了世外高人的飘然不凡。 陶玄玉的弟子也发现了恭候门口的内侍,忙去禀告,陶玄玉却不为所动,直到郝益亲自碎步跑到车驾边,躬身道:“奴婢奉皇上旨意,来接迎真人天师。” “有劳,”陶玄玉淡淡道:“今日乾天入于坤地,顺乎天,应乎人,圣主兑泽,公公不必在此多礼,还是赶在吉时来到之前,速速跟真龙天子见面吧。” 郝益对这些易经八卦之类的一无所知,听他出口成章,莫测高深,当即忙躬身领命,转身头前开道。 车驾浩浩荡荡,进了永安门,沿着中通大道往皇宫方向而去,一路上也有不少百姓们围观,见有道家法器,威仪不凡,又看那坐轿中依稀流露真人容貌,虽看不清五官,给那云锦薄纱帘子映衬,却也颇有一种人在云端,仙风道骨的气度,都纷纷地打听是什么来路,有知道内情的,就合掌祷念。 车驾到了路口,突然间听到一声铜锣敲响,十分突兀,把在轿子里的陶玄玉都惊了一颤,幸而隔着轿帘,没有人察觉。 这会儿,便听得路边有行人说道:“午时将至,这俞莲臣怕是要人头落地了。” 另一个说道:“乱臣贼子,有什么可怜悯的?他居然敢带领部属造反,就该千刀万剐,诛灭九族!不过听说他是孤家寡人一个,当初给薛将军收留的孤儿,倒是便宜了这厮。” “我听说俞莲臣造反是有原因的,你们不记得了吗?当初端妃娘娘给凌迟处死,后来薛老将军暴病身亡,有人说老将军是给人害死的,也有人说老将军是疼惜爱女,呕血而亡。” “不管怎么样,都不是俞莲臣谋反的理由,他这样做,简直也玷辱了薛家的英名。” ——“唉,如今当忠臣良将,又有什么用?你们看轿子里的那个人,神气活现的,他难道能够定国安/邦吗?却给皇上奉为上宾……像是薛老将军等,却偏不得善终。” 陶玄玉正在听这几人议论,本不以为意,猛地听到最后这句,暗中一哼。 正透过纱帘斜睨着那人,突然间是大弟子萧西华低低叫了声:“小师姑!” 陶玄玉一怔,左侧帘子上人影晃动,是他的二弟子葛衣凑近,低低道:“师尊,小师姑不知怎么,下车往旁边路上去了。” *** 从薛将军出事之后,他麾下的大部分将官,或者给继任的何贯笼络了去,或辞官,还有一些给以莫须有的罪名逮捕,死于非命,又有些囚禁在牢中。 只有俞莲臣,带了一支薛将军的心腹,杀出关外。 关外是鞑靼人的地盘,按理说他们那支军队不过百人,有死无生的,所以何贯也并没当回事,又怕朝廷知道后会责罚自己管束不利,所以最初居然都没有上奏。 可后来,俞莲臣在外,用游击战术,连连消灭了鞑靼的几股兵力,这才引起了何贯的注意。 说来好笑的很,何贯本不想剿灭俞莲臣。 激发他想灭了俞莲臣部的原因,却是因为鞑靼部族首领的请求,要求尽快把这支总是“骚扰”“侵略”他们的明军撤回。 这倒也是个理由,何贯就以“率兵谋反”,“扰乱边境和平”的罪名上奏,表示先前经过他的不懈努力,恩威并施,已经跟鞑靼人达成了和平协议,但俞莲臣居心叵测,拥兵自重,大逆谋乱。 正嘉皇帝听闻,自然震怒,便命人将俞莲臣部拿下。 经过近一年时间,在鞑靼跟朝廷军力双重压迫下,才终于擒住了俞莲臣,先前押解回京,镇抚司审讯完毕,定在今日于菜市口斩首示众。 俞莲臣的双手给铁链锁住,双脚亦挂着重重的链子,偌大的铁环上给鲜血染的湿漉漉的,他身着的本是件白色的囚衣,此刻却看不出本来面目,到处都是血迹斑斑。 他的头发散乱,被鲜血濡染,好几绺纠结在一起,遮挡了半边脸,脸颊上亦有新鲜的伤痕,却依稀仍能看出原本清俊的五官:长眉入鬓,凤眸微挑。 若不是围观的百姓们知道他是带兵的将军,还以为是哪个文质彬彬的饱学儒生呢。 俞莲臣盘膝而坐,闭着双眼,显得很是安然淡定,他的双手搁在膝头,原本修长的手指不知是因为受刑还是先前打仗的缘故,伤痕累累,新伤摞着旧痕,难以分辨,左手的尾指甚至都明显地断了一节。 负责押送的,是镇抚司的精锐,看着他如此神情气质,心里倒也不得不佩服是条汉子。 只是那些不知真相的百姓们,因痛恨谋逆之人,所以在跟随囚车而行的时候,时不时地会扔些烂菜叶,甚至碎石之类的,镇抚司的人虽想喝止,但知道俞莲臣的身份敏感,又是将死之人,便隐忍不语。 所以一路走来,俞莲臣额头身上,不免又多了好些伤处。 眼见菜市口将到,突然之间,囚车后面一阵骚乱,镇抚司的人吃了一惊,今日他们负责押送俞莲臣去菜市口,一路严防,就是怕有他的同党趁机劫人,当即纷纷腰刀出鞘,四顾警戒。 百姓们微微骚动,目光所至,却是一道黑白分明的影子。 镇抚司众人看清来人,虽不敢放松戒备,却也都心中诧异,原来这追着囚车过来的,竟是个甚是年轻的女冠子。 没有戴法冠,满头青丝都给一根乌木簪子别在发顶心,却越发显出天生丽质的容貌,春山如画,双眸盈耀,像是白水银里点着两丸黑水银。 她通身上下再无任何的装饰点缀,唯一的亮色,是那点樱红正好的唇。但就算素净到这种地步,却偏有一种身上微微有光的感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1.第 101 章 最快更新我欲为后最新章节!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陶玄玉长叹了声:“你但凡把喂它的心思多放在自个儿身上, 也不会这样一阵风就能吹走的样子了。好了, 明儿我要着手宫内的祈福禳解道场, 未必会有时间见你,你自个儿留意,要走动就叫人陪着,对了,你要不要回高家看看?” 薛翃一顿:“暂时不必了。” 陶玄玉点头:“高府老爷子的脾气不好,少见他也罢, 那就随缘。只是别把自己困在这宫里无聊。” “我知道, 得闲会把师兄需要的丹药调出来的。” 陶玄玉脸上露出满意的笑, 道:“这个可是要紧的, 别忘了。”说到这儿, 又道:“皇帝赐了个玉枕,你想不想要啊?想要就给你。” 薛翃淡淡回答:“皇帝赐给师兄的, 我不敢夺爱,而且我自个儿有枕头, 不习惯用别人的。” 陶玄玉嗤道:“看你这迂腐呆板的模样, 别人想要还不能够呢,行了你去吧。” 薛翃这才起身出外, 此时入夜, 龙虎山的弟子训练有素,放鹿宫中悄然无声, 随风却有一股淡淡地药香飘逸。 如果不看着院子外的光景, 还以为仍是在山上呢。只是缺乏了那此起彼伏的虫儿鸣叫跟山鸟夜啼。 薛翃回到自己屋内, 桌子上放着一个不算很大的水晶盏,里头养着一只肥头肥脑的小金鱼,这种品种唤作“兰寿”,虽并不算珍贵,但憨态可掬,薛翃十分喜爱。 而且……这是“和玉”留下来的唯一的活物爱宠,叫做“太一”。 世间之事讲究一个眼缘,薛翃一看这兰寿小金鱼,就立刻喜欢上了,在那段生不如死的幻痛折磨中,每每看着这鱼儿在水中快活自在地游来游去,常常使她不由自主地眼含热泪,心绪却逐渐随之宁静。 薛翃拿了点鱼食,又撒给太一,太一浮上水面,张口呷食,扇子般的尾巴摆来摆去,姿态优美。 太一边吃边瞪着两颗小小地黑眼睛隔着水晶罩打量薛翃,虽然太一从不会说话,每次看着它,薛翃却总觉着这小小地眼睛,会看懂她所有心事。 *** 次日一早,照例起身打坐调息,等薛翃出门的时候,陶玄玉已经离开放鹿宫,去主持皇宫内的禳解大典了。 薛翃去见管药弟子木心,询问他所采药物之事,又挑了几样,命弟子们料理调和。 日上三竿,外头有两名太医来到,正是寻薛翃的,原来他们惦记着那“天仙子”的事,今日特来探讨。 薛翃说了这药方的出处,两人惊叹。其中刘太医道:“原来这方子是自《史记》上得来,也是异事了,我等只遍寻医,怪不得一无所获。” 另一个张太医道:“以史记上的典故来治病救人,的确是有些冒险,但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也是顾不得了,如今既然得以验证,回头便可以把这方子告诉太医院的笔录,让他将这方记载妥当,以后必也可以造福万世了。” 之前几位太医因为薛翃是女子,又是道士,所以不敢轻信,如今见了真人,听她的谈吐平和,看其形貌出众,实在是可敬可爱至极。 刘太医道:“昨日木心道长说,和玉仙长最擅治病救人,先前在贵溪亦救治病人无数,仙长的心思又跟我们大为不同,如今住在放鹿宫,有些疑难杂症,不知可否跟仙长切磋请教?” 薛翃道:“医无止境,都是为了济世救人罢了,假如能够彼此切磋疑难,又何乐而不为?” 几位太医彼此相看,都很是赞赏这话。突然其中一人说道:“其实下官正有一宗疑难。” 大家回头,见说话的却是陈太医。几位太医见状,彼此心领神会。 陈太医负责宝鸾公主的心疾,其实病还是次要,正如昨日小太监所说,最棘手的是公主的出身,其他的太医都也知道这是烫手山芋,因为他们吃不准到底是要竭尽全力去治好公主呢,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薛端妃犯的那种大逆,先前那小公主夭折后,宝福公主跟宝鸾公主也遭受牵连,在宫内失宠。 太医们摸不透皇帝的心思,甚至担忧,如果真的治好了公主,到底是“功”呢,还是“过”。 可是其他的太医可以退避三舍,如今负责治疗宝鸾公主的陈太医却自然无可推卸,公主缠绵病榻两年多了,小症候也拖延成了大症,如今已经不用担心能不能治好,陈太医担心的是公主突然病情恶化,万一皇帝因此迁怒,自然吃不了兜着走。 幸而陶玄玉进宫,又多了个和玉道长精通医术,昨儿木心放了那几句话,早给人听了去,陈太医被人点醒,才在今日特对薛翃提了出来。 毕竟薛翃身份特殊,又有陶玄玉罩着,如果她肯援手,不管治好治不好,陈太医身上的责任就去了一大半了。 因此陈太医鼓足勇气,眼巴巴地看着薛翃。 其他几位太医也都揣手沉默。 片刻,薛翃道:“我最愿接触些疑难症,若是能治好病人,也是修行的功德。只是公主是万金之躯,可由得我去插手吗?” “无妨无妨!”陈太医见她有答应的势头,忙一叠声地说道:“皇上甚是崇信真人,道长是真人的师妹,皇上自然也不会有丝毫怪责。” 薛翃淡淡一笑:“说的也是,修道之人,只在乎普济众生,又何必想更多的呢。既然如此,不如请太医带路。” 陈太医见她竟是立刻要去,惊喜交加,一怔之下道:“好好好!” 其他几位太医也没想到薛翃如此痛快,彼此对视,也道:“不知我等可否同行,也见识一下仙长治病救人的风采。” 当下众太医簇拥着薛翃,便往宝鸾公主的宁康宫而来。 薛端妃出事的时候,宝福公主只有八岁,宝鸾公主只有六岁,因丽嫔的宫殿跟宁康宫最近,太后就命丽嫔负责照看着宝鸾。 众人往宁康宫而来的时候,路上许多太监宫女经过,无一例外都纷纷回头打量,目光多在薛翃的身上脸上逡巡。 原来昨日陶玄玉进宫,真人一行自然是宫中万人瞩目的焦点,除了陶玄玉之外,“和玉道长”却是口耳相传最多的一个名号。 昨日负责给薛翃引路的小太监、以及那些伺候放鹿宫的内侍们,纷纷都说真人身边有个神仙般的女冠,容貌竟是绝色,所以一夜之间,紫禁城中几乎人尽皆知。 如今见太医们簇拥着一位冰雪之姿的“小道士”,都知道就是传说中那人了,自然会纷纷侧目,争相观看。 不多时到了宁康宫,里头通报之后,公主命传。 时隔三年,薛翃再次见到了自己的女儿。 宝鸾公主的容貌上跟薛翃有三分相似,只是因为病的久了,比先前更加瘦弱,已经九岁的孩子,看着不过六七岁一样,弱不胜衣。 薛翃的双眼早就红了,心也暗自胀痛,心跳的声音,就像是有人拿着鼓槌,在心头上敲打。 她不敢细看面前的孩子,是得生生地垂了眼皮,只是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梗着无法出声。 还是陈太医上前,道:“公主,不必担忧,这位是跟随陶真人的和玉仙长,她的医术是极高明的,公主的病给她一看,必然会妙手回春,药到病除。” 宝鸾公主见许多太医走了进来,正有些不知所措,因为瘦削,两只眼睛格外大的可怜,惊慌地转来转去,最后看向薛翃。 还没有开口,先咳嗽了数声,宝鸾俯身,迟疑地轻声问道:“是吗?父皇可知道了?” 陈太医一怔,忙道:“回头臣会去禀奏皇上的,公主放心,皇上对真人很是崇信,不会见怪的。” “如何使得,这、这必须得先禀告父皇……”宝鸾咳嗽连声,又畏怯地摇了摇头。 陈太医知道她年纪虽小,性子有些倔强,正要再劝,薛翃却已经走到榻前,不由分说伸出手去,握住了宝鸾的右手腕。 宝鸾公主吃了一惊,似乎想将手抽回,薛翃抬眸:“别动。” 对上薛翃通红的眸子,宝鸾一愣,又察觉她的手握着自己的腕子,手掌心温良,力道不大,却令人难以抗拒似的。 薛翃又垂下双眼,缓缓调息心境,凝神诊脉。 宝鸾的脉象微弱,又有些噪乱,果然如陈太医所说,是个有心疾的症状,薛翃仔仔细细听了一阵,说道:“其实是公主年纪小,饮食不调,又加上思虑过度,才引发心疾。听太医们所说公主病的时日,我大胆猜测,所谓‘心疾’,公主在六岁之前是没有的,对不对?” 宝鸾公主听到最后一句,眉头拧紧,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又转开头去。 瘦骨嶙峋的肩头,无法按捺地微微颤抖。 陈太医在旁悄声道:“可不是正是如此吗?” 薛翃虽结束了诊脉,手却握着宝鸾的手,不忍心放开,她垂着眼皮看着宝鸾,女孩子的手腕很细,如果是正常这个年纪,至少还要丰腴许多。 就算太医跟宝鸾他们不说,薛翃也知道,这几年没有了生母的照拂,宝鸾活的甚是不易。 狠狠心,才终于撒开手。 薛翃站起身来,又看一眼宝鸾,便带了太医们来到外间,因说道:“公主的这病因为绵延太久,急不得,要一步一步来调制,回头我会叫人送保命丹跟如神散过来,臣太医且记得,叮嘱公主按时服用。” 陈太医忙道:“仙长所说的‘保命丹’,可是《鲁府禁方》里的那种——有朱砂、郁金、天麻、白附子、麝香、全蝎的?那可是有小毒不宜久服的,公主的身体又如此孱弱,只怕禁受不住。” “无妨,公主因久病,体内气滞血瘀,要先用这一味药,疏风散邪,安神开窍。” 几位太医商议了会儿,觉着这话有道理。 薛翃又道:“我在针灸上的造诣一般,不知哪位太医的针灸最好?” 众人便推刘太医,薛翃点头道:“我还要仔细想想如何施展针灸之法,配合药石,公主的身体会好的快一些。” 薛翃又说道:“另外,公主的饮食上,好像并不妥当。” 陈太医支吾了声,答不上来。薛翃道:“平日照顾公主饮食的是谁?” 自打他们进门,宁康宫的这些宫女内侍都在跟前看着,听薛翃问,其中一个长脸嬷嬷走了出来:“是我。” 薛翃道:“公主一日三餐,吃的都是什么?” 那嬷嬷笑道:“回道姑的话,公主的饮食,是宫内自有的定例,而且奴婢也不必对别人交代。” 薛翃淡淡道:“如今是给公主看病,自要知道公主的一切。就算药石得当,吃食上配置不当甚至相冲,那也是白搭,嬷嬷的意思是不想配合,难道你不想公主的病好?” 嬷嬷一愣,又道:“太医看病自是使得,可是、您是……” 薛翃道:“你觉着我来给公主看病,名不正言不顺?我是陶真人的师妹,真人是皇上连传两道圣旨请进宫来的,你敢不把我放在眼里,是想要让真人来跟你说话?” 嬷嬷脸色一变,讪笑道:“这奴婢当然是不敢的。” 薛翃道:“我以为皇宫是何等有规矩威严的地方,没想到一个嬷嬷也能瞧不起陶真人,感情你的架子比皇帝还大,好的很啊。” 嬷嬷忙叫道:“奴婢万万没有这样的意思!” 薛翃冷道:“你有没有这个意思,方才我跟几位太医都听见了,我是为了公主的病才来的,十万火急,你却推三阻四,要么你是瞧不起真人,要么你是不想公主病好,——你不如告诉大家,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嬷嬷原本见薛翃年纪不大,生得又清丽秀美,且是才进宫的道姑,虽是太医陪着来的,可毕竟没有皇帝的旨意,她自恃是宁康宫里的老人,又有“后台”,所以并不把薛翃放在眼里,还想给她一个下马威。 没想到对方的口齿竟如此厉害,以陶真人跟皇帝两座大山压下来,这如何承受得了。 嬷嬷心头慌张,忙跪在地上:“是奴婢一时失礼,一时说错了话,请仙姑宽恕。不要当真。” 薛翃说道:“我自然不敢当真。只把你的言行原原本本告知真人,请真人禀奏皇上,只看他们两位当不当真就是了。” “求仙姑饶命!”这老嬷嬷见她动了真格儿,俯身磕头。 要是给皇帝知道她不把真人放在眼里,以正嘉皇帝那个心性,还能有命在吗。 这跟随的几位太医也没想到,薛翃在他们跟前言语温和云淡风轻,没想到竟有如此雷厉风行的一面。 众人在惊愕之余,其中刘太医、陈太医,彼此心中却暗暗受用。 正在这时侯,外头有内侍声音道:“丽嫔娘娘到。” 康妃见皇后是如此回答,艳丽的脸上流露不忿之色,但她再恃宠而骄,也不敢在皇后面前逾矩。 夏英露将灵仙祝寿纹的云锦袖子扯得变了形,磨着牙道:“你这大胆的道姑,无名无分,虽然是方外之人,却也不过是一个庶民罢了,进了宫,就该守宫内的规矩。你却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那丹药自然是可以再炼制,对公主的病也并无大的妨碍,本宫也没说御猫比公主重要,只不过本宫看御猫吃药死了,怀疑那药有毒罢了!也是关怀公主的意思。” 薛翃道:“若娘娘也是关怀公主,那就好办了,只要让太医验一下那药里到底有没有毒,不就水落石出了吗?” 何雅语听到这里,便对贴身的嬷嬷道:“去看看,太医们可查出来了?” 原来自从康妃的猫毒发身亡后,皇后便立刻叫了太医院的太医仔细查看,这会儿只怕已有了结果。 不多会儿,两名太医从外走了进来,跪地行礼。 何雅语问道:“那御猫到底是为何而死?” 其中一名道:“回娘娘,那御猫的确是因为吞了药丸而死。” 夏英露瞪向薛翃。何雅语问道:“那么,药丸有没有问题?” 太医道:“娘娘,这保命丹本来就是《鲁府禁方》上的禁药,本身是带有小毒的……所以起先没有人敢给公主用药,但是只要用的得当,人就不会出事,而且看和玉道长的安排,只给了公主两颗,且公主先前已经服了一颗并无大碍,所以这药丸没什么妨碍。” 皇后看向康妃,康妃皱眉:“你确信这药没有不妥?” 太医顿了顿,道:“御猫之所以会出事,是因为药丸里有蝎子,朱砂,天麻等,动物体型小,所承受的毒量跟人也不同,所以御猫才禁受不住,但人吃了药是不会有事的。” 皇后道:“这么说,这保命丹也是道长对公主的对症下药了?” “臣等是这么想的。” 皇后道:“既然如此,事情已经查明了,不过是御猫误食致死而已,康妃,你也不必过于悲伤。更加不要再闹了,和玉道长也是为了治好公主的病。” 康妃见已无法继续,便站起身来,她走到薛翃身旁,近距离打量着她:“听说你当着丽贵人的面曾说过,一定会治好公主的病,治不好就拿命来抵,可是真的?” 薛翃道:“是真。” 康妃道:“敢用禁药,你也是够胆了,公主的病还没治好,本宫的猫先给你弄死了。你可要好好记得,倘若食言而肥,到时候本宫可不饶你。” 薛翃道:“多谢娘娘提醒,贫道自然记得。” 康妃仍是气不忿,下死力地瞪着薛翃,好像要替爱猫把她咬死。 薛翃瞥着她,淡声道:“请娘娘别靠贫道太近。” 康妃更加吃惊:“你说什么?你真是越发的……” 不等她说完,薛翃道:“先前我去镇抚司给一位患了疟疾的囚犯看病,回来后本要先沐浴更衣,可是听人传的急,便直接来了,怕身上沾着病气,对娘娘不好。” 话音未落,康妃已经倒退了三四步远:“你、你这混账怎不早说?”她掩着口鼻,脸色大变。 薛翃道:“不过皇后跟娘娘都是圣眷正隆的贵人,未必会那么运气不好。” 康妃指着薛翃,却说不出一句话,只死死地捂着半边脸,回头闷声道:“娘娘,臣妾先告退了。” 不等皇后回答,便狠瞪薛翃一眼后便匆匆出殿而去。 何雅语脸上也有些忐忑之色,却还算镇定:“请道长落座说话。” 薛翃道:“贫道身上腌臜,就不坐了,娘娘可还有什么吩咐?” 皇后和颜悦色:“方才让道长受惊了。皇上从来甚是宠爱康妃,所以才赐了她那只猫,她平日里爱逾性命,这会儿自然是痛不欲生,只怕还要去皇上那边诉苦,倒是不知皇上如何处置此事了。” 薛翃道:“若是皇上责怪,贫道自然领受,只是皇上是英明之主,只怕不会怪罪。” 何雅语笑道:“你说的很对,本宫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本宫怕你为难而已。你能想得开就最好了。” 薛翃淡看她一眼:“方才康妃娘娘听说贫道才从镇抚司回来,便唯恐避之不及,皇后娘娘不怕吗?” 何雅语道:“正如道长所说,本宫也不信自己运气不好到那种地步,再说,就算真的……那也有道长在,自然可以禳病解灾的,本宫说的可对?” *** 薛翃离开梧台宫的时候,正太子赵暨在内侍陪同下过来给皇后请安。 第一眼薛翃几乎没认出来。 一别经年,赵暨突然长高了很多,轮廓里已经隐隐透出了几分跟正嘉类似的味道,也许是贵为太子,他不再像是先前一样气质畏缩,一双眼睛里透出令人不容小觑的锐色。 曾经是跟自己极亲近的孩子,薛翃曾把他当作半个儿子来对待,但是现在一切都已不同。 虽然明白,但目光仍是忍不住会落在赵暨的脸上身上。 眼见赵暨一行人越走越近,薛翃往旁边站住,等太子先过去。 就在赵暨走到她跟前的时候,少年却停了下来。 那双跟正嘉有三分相似的眼睛落在薛翃身上,赵暨问道:“你就是给宝鸾公主看病的和玉道长吗?” 他的声音也变了,不似先前的稚嫩微弱,也不像是个少年人所该有的嗓音,带着点异的低哑。 薛翃道:“回太子殿下,正是贫道。” 赵暨道:“听说你有把握治好公主的病?” “我会尽力。” 赵暨嘴角一动,是一个冷峭的笑:“在宫里,只尽力可不行。你不是答应了丽贵人吗?” 薛翃不语。 “一个女冠子,你倒是很有能耐,才进宫,就得罪了丽贵人,听说方才又得罪了最得宠的康妃娘娘,”赵暨冷笑了声,“以后你可要小心点,这是宫内,不比你们山上。” 薛翃忍不住看他一眼,这孩子也大变了,变得有些剑拔弩张,锋芒毕露。 薛翃道:“多谢太子殿下提醒。” 赵暨见她自始至终都十分的安静,不禁皱皱眉。 他好像还要说什么,旁边一名内侍道:“太子,咱们还是快去吧,别叫皇后娘娘等着急了。” “有什么可着急的,我是在宫里,又没有老虎吃了我。”赵暨哼了声,又看薛翃一眼,却终于迈步往前。 薛翃站在原地,回头看着他,只听赵暨大声地对身边的太监说道:“你们这些人眼睛都是怎么长的?说什么这女冠子长得很出色,甚至比当初的薛端妃还好看,叫我看,简直差的远了,一帮没见识的东西!” 内侍们不敢反驳,纷纷陪笑道:“是是是,太子殿下说的对。” 也有的说:“殿下小声点,至少别提那位主儿。” 赵暨道:“怕什么,这又不是在梧台宫,又不是在太后面前……”他顿了顿,回头恶狠狠地看了薛翃一眼,“难道她敢去告状?” 薛翃知道,赵暨是故意这么大声的,就是故意要她听见看见。 对上少年挑衅而不善的眼神,薛翃微微一笑。 猝不及防地看见这个太过宁静和忍的笑,赵暨心头微悸,有些话居然说不出来了。 终于他恨恨转身,向梧台宫方向去了。 在薛翃的眼前,少年纤弱却显得锋利的背影远去,那天晚上在泰液殿里高高兴兴吃鹿肉的天真少年,也逐渐地随着面目模糊了。 *** 本来薛翃想先去看望宝鸾,但想到自己才从镇抚司回来,毕竟要加一份小心。 于是仍先回了放鹿宫沐浴更衣,忙碌了这一场,已经是过午时分,天突然阴了下来,日色尽收,彤云密布。 午饭没有吃,薛翃便拿了两片芙蓉糕出来,边吃边喂太一。 太一吞了两口食物,隔着水晶鱼缸盯了薛翃片刻,才悠闲自在地又转起圈来。 出了放鹿宫,头顶的天空已经是铁灰色,风飕飕而起,没有了阳光的紫禁城显得格外阴冷。 才进宁康宫,绿云便先迎了出来。薛翃方才在放鹿宫听冬月提起,说绿云来找了她两回,薛翃猜测多半是为了御猫误食丹药的事。 绿云避开宁康宫的人,对薛翃道:“小师姑,您终于回来了。这里出了点事,您可去见过皇后娘娘了?” 薛翃道:“别急,御猫的事已经完结了,公主怎么样?” 幸而她先前炼制的保命丹还有几颗,便拿了两颗给绿云。 绿云接了过来,道:“自打服了那一颗药后,公主的气色眼见比先前要好,只是……” 她迟疑地看薛翃:“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 薛翃道:“只要是这宫内的事,有关公主的事,你但说无妨。” 绿云这才悄声说道:“康妃娘娘的猫到宁康宫来,这里的人都是知道的,可是那猫、那猫不是误食了保命丹。” 薛翃一怔:“你说什么?” 绿云道:“好像是……是公主喂给那猫的。” 绿云听薛翃的命令在这里照看宝鸾,自然尽心竭力,而且这保命丹的服用有诸多禁忌,所以她看的很严。 之前要服第二颗药丸的时候,绿云小心取了出来,本是要看着公主服用的,不料公主说水不好,让她再去倒一盏。 绿云不疑有他,便出来倒水,正听宫女们说什么御猫跑了来。 绿云没放在心上,端了水往内,还没进殿,就看见宝鸾垂着手,那御猫正在舔她的手心。 宝鸾见她回来,才忙缩手,绿云不见那颗药丸,便问起来,宝鸾只说自己已经吃了,谁知后来那御猫毒发而死,宝鸾才又改口,说是药丸掉在地上,给御猫抢去吃了。 其实在听说御猫误食了药丸的时候,薛翃已经有些疑惑:那药丸珍贵,又非等闲,绿云一定会好生保管,怎会轻轻易易给猫吃了呢。 只是当时康妃咄咄逼人,兴师问罪,所以才顾不上思量此事。 虽然屋内并无别人,薛翃仍是按捺不住地浑身发抖。 上次长街上的不期而遇,她脱口而出一句“连城”,还以为人声嘈杂,她的声音又弱不可闻,他是受刑伤重的人,自然是绝不可能听见的。 可是如今…… 薛翃的心噗噗乱跳,望着俞莲臣微微睁开的双眸,无法回答。 这个回答太沉重,就像是掀开了鲜血淋漓的过往。 *** 镇抚司本就备了大夫听候差遣,江恒叫了一名锦衣卫,很快把人领了来。 江恒进门的时候,见薛翃手中捏着一根金针,似乎才对俞莲臣用了针。江恒走到跟前儿:“怎么了?” 薛翃脸上平静:“方才他的情形有些不好,我以金针刺穴,替他暂且纾解。” 江恒不置可否,示意那大夫上前,薛翃转头,并不起身:“先生怎么称呼?” 那大夫战战兢兢道:“鄙人姓黄。” “黄大夫有礼,”薛翃淡淡说:“他的情形已经危重,喝不下药,便只能等死,只能用针灸,如今请大夫按照我所说,替他刺身上各处要穴。” “不敢不敢,是是,”黄大夫唯唯诺诺,从药箱里取了金针出来,“其实老朽也曾这么想过,只是今日并非用针的吉日,而且没有十足把握。” 薛翃道:“人命关天,就不管什么黄道黑道的了,请大夫以针刺他的中脘穴,章门穴。” 黄大夫点头称是,才要动手,又吓得停下来,原来这两处穴道都是人身上的要穴,中脘穴属于经八脉中的任脉,倒也罢了,章门穴别名长平,在第一浮肋前段,此穴道是脏会穴,肝经的强劲风气在这里停息,就如同风口出入的地方。 这穴道统治五脏疾病,非同一般。 黄大夫迟疑地看薛翃:“仙姑,确定如此吗?这位病人此刻内息微弱,再刺他章门的话,泻了体内风气,会不会更导致他体弱不支,病情恶化?” 薛翃看着俞莲臣乱发之中的脸,因为病痛煎熬,这张脸的五官也更加突出,微耸的眉梢坚硬倔强如磊磊孤岩。 “不会,他能撑过去,”眼中突然有些酸涩,薛翃垂眸,“何况不是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吗。” 江恒虽然不懂医术,但他是习武之人,对这些穴道之类的自然并不陌生,也知道都是生死要穴,这才明白薛翃为何要请别人来下针。 此刻见黄大夫迟疑地望着自己,江恒一点头。 黄大夫这才举手,将俞莲臣的衣裳解开,露出整个腹部,又把衣裳上挪到胸口。 薛翃并没回避,见他腰腹劲瘦,隐隐显露出明显的肌理,只是因为瘦,更显得腰窄,上面还有些新新旧旧的伤痕。 薛翃定神:“动手吧。” 黄大夫举手行针,先在俞莲臣的腹中的中脘穴上轻轻刺落,动作缓而不急。 薛翃在旁看着,见他人虽然优柔寡断,但用针的手法老练,认穴准确,落针绵稳,便知道的确是个中好手,值得信任。 刺过中脘穴,才又挪到左肋之下,悬针片刻,才慢慢刺落。 这一针过后,俞莲臣紧闭的双眸动了动,放在床边的手指也随着弹动,仿佛要捉住什么似的。 薛翃垂眸看了一眼,面不改色对江恒道:“他的神志会慢慢清醒,请江指挥使叫人把汤药送来。” 江恒点头,到门口吩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2.第 102 章 最快更新我欲为后最新章节!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三年不见, 当刮目相看, 当初薛翃还是宠妃的时候, 这位丽嫔娘娘, 还是总往她云液宫跑去奉承的丽美人, 没想到如今已经位列九嫔了,看样子, 这三年里她的腿跑的也定然很勤,只不过大概是往梧台宫何皇后那边去奉承了。 众太医不禁也都脸色忐忑。 地上那跪着的伺候嬷嬷, 听见一声“丽嫔娘娘到”, 仿佛得了依仗,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褪去不少,她看一眼薛翃,眼里流露出有恃无恐之色。 这会儿丽嫔已经在五六个宫女嬷嬷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她生得人如其名, 艳丽娇美, 且又盛装华服, 看来气势非凡,比先前当美人的时候出息多了。 丽嫔看了一眼在场众人,太医们跟伺候公主的宫人们纷纷行礼。 只有薛翃伶仃立在原地,鹤立鸡群。 丽嫔皱眉:“你是何人?”她其实早就听说了太医们领着和玉道长来给宝鸾公主看病, 此刻却故作不知。 薛翃仅仅单掌当胸微抬,道:“贫道和玉, 稽首了。” 丽嫔见她竟不行礼, 不过又想她身份特殊, 毕竟不便发作,便耐着性子问道:“你就是跟随陶天师进宫的和玉道长,果然生的不俗,你不在放鹿宫,如何到这里来了?” 旁边陈太医因自忖是自己撺掇的,怕给薛翃落了不是,便道:“回娘娘,和玉仙长的医术高明,微臣便请她来为公主殿下请脉,或可有助于公主的病情。” 不料丽嫔正要寻他们的错处呢,听了这话,即刻冷笑起来:“你是宫内的太医,能治就治,不能治就直说换人,可不许自作主张的叫什么别的古古怪怪的人来给公主看病,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担待得起吗?” 陈太医忙跪地。 薛翃听到这里,看向丽嫔,正丽嫔也瞥向自己,这摆明是在杀鸡给猴看,指桑骂槐。 薛翃便道:“娘娘所说古古怪怪的人,可是指的我吗?” 丽嫔笑道:“这当然不是,道长是跟随陶真人法驾的,宫里谁不给三分颜面。” 薛翃不动声色道:“既然不是说我,那陈太医就不必跪了,我也仍旧能给公主治病,娘娘可是这个意思?” 丽嫔一顿,勉强笑道:“虽然不是说道长,但也要给他们一个教训,免得他们以后再自作主张,胡作非为。毕竟他们是宫内的太医,自己不思量着精研医术,为皇上分忧,却总想着依仗别人,这如何了得,难道他们的俸禄也要给别人吗?” 薛翃说道:“太医这样做,也是为了公主的病,不管找谁,只要能治好公主,就是为皇上分忧了。倒是丽嫔娘娘,听说公主是皇上交付娘娘照料的,按理说,娘娘当担起做母亲的职责好生照料公主,可是自打娘娘接手以来,公主的病连着两年多不见好,反而越发重了,娘娘可尽到自己的职责了?” “你、你在质问本宫?”丽嫔无法相信。 “质问不敢当,只是因为娘娘方才的话,贫道不由就想多了,”薛翃道:“照娘娘的意思,陈太医治不了公主,就该直言换人,那么娘娘把公主看的病情危殆,衣食不周,娘娘为什么不主动跟皇上开口,让能善待公主的妃嫔照看公主呢?” 丽嫔语塞,变了脸色道:“你是在说本宫虐待了公主?她的病,本宫不知多上心,需要你这才进宫的方外之人来挑本宫的不是?” 太医们听着两人针锋相对,脸色发白。 薛翃眼神冷冽,声音却如玉石琳琅:“如今天色已冷,可看公主的衣着卧寝之具都十分的单薄,对一个病人来说如何能够御寒!而且公主虽然病中,但从脉息上看来,也有饮食不调之症,这不叫虐待,难道还是善待了?——医者父母心,贫道看不过去,自然要说。” 丽嫔胸口起伏,再也无法维持先前高贵的仪态,放声呵斥道:“你、你好大的胆子,仗着陶真人给你撑腰,敢对本宫如此不敬!” 薛翃冷笑:“我敬天敬地敬三清,不知丽嫔娘娘是哪一位。” 丽嫔从没受过这种羞辱,本以为三言两语就能打发了这才进宫的小道姑,却没想到差点把自己打发。 她恼怒至极,看向旁边的嬷嬷:“你们都是死人?看本宫给人欺辱?” 只可惜众人也都是些拜高踩低的主儿,见薛翃言辞犀利,锋芒毕露,哪里敢靠前,只有一个心腹嬷嬷眼珠一转,道:“道姑这话是不是有些太过了,什么敬天敬地敬三清,难道、您见了皇上,也不知恭敬吗?” 薛翃冷哼道:“你们是什么东西,也配在此攀扯皇帝,你们能跟皇帝相提并论?” 一句话,干净利落地把满屋子里的人的嘴都堵住了,鸦雀无声。 薛翃眉眼冷冷地,跟几位太医道:“这里的事了了,我也该回放鹿宫。宝鸾公主的病我既然接手,便会直到她好起来。”说这句的时候,便扫向丽嫔众人。 “你说什么?”丽嫔听到这里忙道:“你担保公主的病会治好?如果有差池,你可怎么说?” 薛翃道:“不知娘娘指的是什么差池?” 丽嫔咬了咬唇,终究没有说出口。 薛翃冷笑道:“你若是指的公主会不幸殒命,那我就赔一条命给她。” 陈太医吓得要劝阻:“道长……” 薛翃一抬手,示意他停口。 丽嫔又气又恨,却毫无办法,只得咽一口唾沫问道:“你此话当真?” 薛翃道:“各位太医都在跟前,天地三清作证,贫道从不打诳语。” 丽嫔咬牙,正要再放两句狠话,薛翃走近一步,仔仔细细打量丽嫔。 丽嫔给她黑白分明的眼眸看的心中发寒:“你盯着本宫干什么?” 薛翃道:“贫道有两句话奉送娘娘,从你的面向上看,一来缺乏祖荫,二来又少福德,能够位列嫔位,已经是难能可贵,可惜德不配位,必招灾祸,若还不知修心修性,积善积德,只怕你的祸患就在眼前了。” 薛翃说罢,玄袍大袖一挥,迈步出门。 身后,众太医也忙唯唯诺诺告退,丽嫔给薛翃方才几句话震慑,整个人呆若木鸡,竟没在意别的。 地上那伺候嬷嬷见人都走了,忙上前乞求丽嫔道:“娘娘要救救奴婢,那道长说要把这里的事跟皇上禀明,到时候奴婢就没命了。” 丽嫔回过神来惊问:“你说什么?” 嬷嬷道:“奴婢只是话回的怠慢了一句,她就不依不饶,说奴婢小看了真人之类的话,奴婢冤枉啊。” 丽嫔满肚子火正无处发泄,闻言怒道:“怪不得这小道姑对本宫这样不客气,原来是你得罪了她在先,你难道不知道,陶真人是皇上发了两道圣旨才请了来的,何等敬重,你敢不把他的人放在眼里?混账东西,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这么不知进退。活该!” 嬷嬷吓得委顿在地。 丽嫔喝道:“你还滚出去!” 那嬷嬷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丽嫔揉揉额头,喃喃道:“这宫里是要反天啊,才进宫两天不到,就打本宫的脸,这口气难道就这么咽下了?哼,小小的一个道姑,以为自己是谁!竟然还敢诅咒本宫!” 心腹嬷嬷道:“娘娘,这两年娘娘是奉太后命令看管着公主的,如今突然有人插手,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太后?” 丽嫔焦虑道:“太后近来身子不大安泰,懒怠见人,我也不好贸然就去长春宫打扰,免得弄巧成拙,起驾,去梧台宫。” *** 且说薛翃离开宁康宫,心绪难以宁静。 她本不舍得离开宝鸾公主,也很想再进内殿探视,但是丽嫔等人在侧虎视眈眈。 且她今日已经破例,幸而仗着这个身份,应该不会引人疑心。 如今只快些思忖如何尽快将宝鸾的身体调养妥当就是了。 但是想到那孩子瘦的一把骨头,且又养成了畏惧胆怯的性子,几乎让薛翃忍不住潸然泪下。 她埋头而行,正将拐弯之时,冷不防对面有个人悄无声息地出现。 薛翃收势不住,额头在他胸口的飞鱼服上撞了一下,精密的刺绣金线蹭过,微微地有些火辣辣地。 薛翃最忌讳跟人肢体接触,忙后退一步,抬头看时,才发现对面站着之人身形高挑,脸容清俊,气质偏冷郁,竟是锦衣卫指挥使江恒。 为宠妃的时候薛翃之前见过几次江恒,他是正嘉皇帝的心腹,为人阴沉缜密,性情狠厉,简直就像是更阴柔些的正嘉皇帝,他掌管着镇抚司,统领锦衣卫,手底不知沾了多少人命跟血腥。 之前薛翃陪侍正嘉的时候,曾跟江恒打过几次照面,每次见到他,心都会凉飕飕地,不敢稍微怠慢。 如今“再世为人”,但面对这位煞星,却也是不愿跟他多打交道。 当即打了个稽首,低头欲去,江恒却道:“仙长急匆匆的,是往哪里去?” 薛翃垂着眼皮:“正要回放鹿宫。” 江恒啧了声,道:“咦,仙长的额上红了一片,是给我撞得吗?” 薛翃因一刻心神不属,并没有留意,却见江恒迈步上前,抬手在她额前按落。 “江指挥使!”薛翃脱口而出,抬手一挡。 江恒站住,两只眼睛瞟向薛翃的脸上,若有所思地问道:“仙长、知道我是谁?” 给他那冷血动物般的眼神无情地瞥过,薛翃的心都冷悸了,瞬间的窒息,然后她回答:“指挥使大人,不是身着官服吗。您的大名,我也曾听说一二。” 江恒一笑:“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仙长真的有未卜先知之能呢。” 薛翃因宝鸾之事心绪紊乱,一时忘了自持,差点露出马脚。且江恒又非寻常之人,于是低头道:“贫道先行一步。” 她正要走,江恒突然说道:“仙长可跟那逆贼俞莲臣认识?” ——他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心头犹如冰水蔓过,薛翃僵住。 她明明知道自己该头也不回地走开,可听他这样一句,如有无形绳索捆住了她的双脚。 江恒目不转睛地盯着薛翃的脸,仿佛不会错过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薛翃强令自己镇定,心绪飞转,直到突然想起来:当日她才进京,当街拦阻俞莲臣的囚车,那囚车是镇抚司负责押送,要么是镇抚司的人禀告了江恒,要么……是他当时也在场,在某个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薛翃淡淡问道:“指挥使为何这样问?” 江恒笑道:“天师法驾拦住了俞莲臣囚车,此事谁人不知。” 薛翃道:“既然如此,指挥使当然也该明白师兄所说地煞之灾,何必问我。” 江恒道:“毕竟是仙长先拦的囚车啊。” 薛翃淡瞥他道:“指挥使还有别的事吗?” 江恒挑了挑眉:“对了,仙长既然能预测地煞之灾,那不知会不会算到我今日入宫的意图呢?” 薛翃皱眉,江恒笑道:“好吧,不瞒您说,皇上不肯杀俞莲臣,可也没有放他,还要我们好好地看管着,只是昨儿开始,这逆贼突然病倒了,奄奄一息的……” 薛翃不禁屏住呼吸。 江恒道:“你说他死了吧,岂不是违背了天师的好意?所以今儿我进宫来,特给他请太医。” 竭力克制着,薛翃平静问道:“可知道是什么病吗?” 江恒道:“身子一阵儿冷,一阵热,倒像是疟疾。如果真是这个病,可就麻烦了,他不死,也得让他死啊。” 疟疾极为凶险,且是能传染的,一旦有人患病,必须立刻隔离,无人照料的话,很快就会脱水而死。 薛翃目光涌动,几乎忍不住就要脱口而出,江恒盯着她,好像也在等待着什么。 从门外的干冷空气中步入室内,正嘉皇帝把衣袖微微一扬,走到正前方的紫檀雕云纹藤心椅上落座。 郝宜领了两个小太监入内,跪地举了龙洗伺候他洗手,却换另一盆净面。正嘉把擦了脸的帕子往郝宜身上一扔,这才往圈椅里一靠,长长地叹了口气。 按照平日的章程,这会儿皇帝还会换一身衣裳,意思是把外头的凡尘都掸去,可是今日皇帝的兴致显然不高,竟然没有动的意思。 郝宜将他擦脸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不妨给正嘉看见,因道:“你干什么?” 郝宜恭恭敬敬道:“主子的东西,奴婢自然要好好收起来。” 正嘉道:“你想要,有多少干净的用不了,何必畏畏缩缩拿这个。” 郝宜笑道:“其他没用过的虽有无数,只是沾了主子仙气的却更是难得了,奴婢不是畏缩,是怕主子舍不得给。” 正嘉才给他说的笑了起来:“混账,跟在朕身边这两年,倒是学会了几分说话。” 郝宜道:“主子不嫌奴婢口拙心笨,许奴婢在身边,就是天大的恩惠了。” 正嘉哼了声,复又仰头闭眸,仿佛养神状。 郝宜见状推开几步,走到那紫檀木的剔红龙纹小香几旁边,掀开龙泉窑青釉刻花绳耳三足炉,看里头的百合香燃的如何,不妨正嘉说道:“这香闻着甜的腻歪,不要这个了。” 郝宜忙答应了,招手叫小太监来,将那三足炉捧了下去,又揣摩着他的意思道:“主子不喜欢太甜腻的,那……不如就用振灵香?” 正嘉仍闭着眼睛,并不言语,但郝宜却看见他眉峰轻微地皱了皱,郝太监的心跟着一揪。 郝宜就在这点上不大好,常常难以猜准正嘉的心意,如果换了郑谷,此刻早把皇帝可心的香拿来了,哪里像是他这样心思忐忑,无法料定。 可如果再猜错,必然会引得皇帝不快,正在郝宜不知所措的时候,有个小太监在门口一探头,向着他悄悄地比出了一个手势。 郝宜见状,心头大喜。不料正嘉沉声哼道:“你跟谁鬼鬼祟祟的?正经事情办不好,就会做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声音里果然带了几分怒气。 郝宜忙跪地下去:“回主子,其实、其实他们是想进来禀告,又怕打扰了主子。” “禀告什么?”正嘉越发不快。 郝宜把心一横道:“是……是和玉道长、来求见主子,只不知主子肯不肯宣她进见。” 就在提到“和玉”两个字的时候,正嘉的长眉突然一扬,等郝宜说完之后,皇帝早已经睁开双眼,他有些不大肯信地看着郝宜:“你说什么?和玉、来求见?” 郝宜笑道:“是,大概是道长听说了皇上最近为头疾所困,何况之前皇上见她不成,所以一得分/身,便立刻来求见了。” 正嘉脸上的恼色早就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掩不住的笑意。他的目光闪烁,盯着郝宜看了会儿,笑道:“你这该死的奴才,不用瞒着朕,必然是你在底下捣鬼是不是,不然她怎么会知道朕头疼呢。” 郝宜听出皇帝的欢悦,那颗心才算放下:“奴婢不能替了主子的头疼,自然该多给主子想想别的法子。” “算你伶俐。”正嘉一摆衣袖,“快传。” 郝宜正要答应,正嘉又吩咐道:“等会儿,振灵香这名字不好。就燃茵犀香吧,茵犀,因之灵犀……威凤鬼应遮矢射,灵犀天与隔埃尘。” 郝宜喜滋滋地答应了。 *** 这宫内若说最了解正嘉皇帝心意的,郑谷是一个,薛翃是另一个。 薛翃先前所分析的毫无偏差。 正嘉对“和玉”的兴趣非同一般,不过,第一次请她的时候她正炼保命丹,无法分/身。 第二次,却偏才一见面便晕厥了过去,此后又种种忙碌,更加不想主动去见正嘉。 而皇帝虽然自命是修道之人,但毕竟是九五至尊,又是那样自矜贵傲的性情。 他就算心里想见和玉,却绝对不可能再传第二次,更加不会亲自再去见她。 可是对正嘉而言…… 那日黄昏将至,他趁兴而往宁康宫,远远地却见那人伏在石狮子上。 身形娇弱,装束脱俗。偏偏是那样的丽容雪肤,眉目如画。世间最惹人怜惜的轻柔娇软,衬着石狮子的刚硬威猛,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场景。 就像是太极的黑白极至对比,又如同三清神女跟座兽陡然降临凡尘,显露真身了。 那样的神圣庄重而又美妙绝伦,令皇帝有一种瞬间惊艳至失语的感觉,仿佛他寻觅良久终于能够见到的天光。 正嘉好道,也喜色,他曾猜测过那“大道得从心死后”的女孩子、入了张天师眼的女孩子是何等不俗,没想到亲眼所见的那一刹那,却更比他所有的想象还要非凡不俗。简直契合了他所有的期待跟心悦。 意外,却真真地令人打心里透着欢悦。 只可惜,好事多磨,她竟然晕厥了过去。 碍于身份,正嘉自然不会寸步不离地守着,听太医说,是劳累过度,稍微调养便可无碍。 可是虽然和玉已经“无碍”,但要见他却仍是“缘悭一面”似的,她能去宁康宫,也能出宫去镇抚司,可就是对近在咫尺高高在上的皇帝,竟不肯来拜见。 皇帝心思深沉,这些话也绝不会对人说,又执拗地不肯再传和玉,所以这连日里的头疼跟恼火,有一多半却是因此而起。 如今听说和玉自己来“求见”,对正嘉而言,自然是喜从天降,也不管是不是郝宜暗中捣鬼,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心有灵犀”了。 薛翃步入省身精舍的时候,鼻端嗅到一股异的香气。 少见,就算她曾是后宫宠妃,却也没闻过这种气息,闻着也不像是大内所能制出的,想必是异域各国新进贡的。 抬眸看时,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副极大的紫檀透雕镶嵌着烟雨问道图的屏风,屏风两侧靠墙各有一个透雕西番莲纹的梯形桌,上面安放着点宣石的松树盆景,枝干虬转,姿态雅致,寓意着万年长青。 正中前的椅子上坐着的是正嘉皇帝,这精舍内的光线比养心殿要暗淡,正嘉的脸便浸润在半明半暗之中,越发显得天威难测。 他因才接见过辅臣,身上穿着一件明黄色的缂丝龙袍,头发却仍是半绾半披散着,双眸似开似闭,这幅姿态,像极了正打盹或者假寐的一只老虎。 薛翃上前,仍不跪地,只稽首垂头道:“贫道参见妙元真君陛下。” 郝宜在旁边笑吟吟地,见她不跪,又听如此称呼,吓得脸上的笑容灰飞烟灭,急得要给她打掩护,却不知怎么说起。 不料正嘉听了这个称呼,慢慢睁开眼睛:“你称朕什么?” 薛翃说道:“回陛下,是妙元真君陛下。” 正嘉似笑非笑道:“你也知道朕的道号?” 正嘉既然一心向道,便有许多异的想法,去年便给自己封了这样一个“凌霄上清妙元真君”的道号。 薛翃说道:“道门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陛下的向道虔心。” 正所谓“跟聪明人说话”,句句都和心意。正嘉非但不肯计较薛翃的不跪之罪,反而龙颜大悦:“和玉,怪不得朕高看你,你果然是朕的同修知己。” 郝宜听到这里,那颗心才又好端端地揣了回去。不禁用佩服的眼光看向薛翃。 薛翃却面色如常,并没格外喜悦之色,只道:“贫道听说真君犯了旧日头疾,不知太医可看过了?” 正嘉沉沉的目光始终不离她身上,此刻又叹了声:“看是看过了,只是那些人,懒怠的很,没有一个能给朕拔除病根儿的。” 郝宜听到这里,忙道:“道长的医术是极高明的,不如趁机给皇上看一看?” 薛翃道:“虽无十分把握,但若能给真君陛下解除一份病痛,自然不敢推辞。” 正嘉嘴角微动,道:“那就再好不过了。郝宜,你挪一张椅子过来,让和玉给朕诊脉。” 郝宜忙亲自去搬了一个紫檀嵌牙菊花纹圈椅,放在正嘉的下手。薛翃躬身道:“贫道谢陛下赐座。” 于是就在圈椅上落座,正嘉将手搭在圈椅的月牙扶手上,薛翃看着那熟悉的手腕,迟疑了一刻,终于抬指轻轻地搭了上去。 她的手指细嫩,指腹娇软而微凉,正嘉将目光从那只小手上挪开,近距离打量面前的女子。 却见她垂眸凝神,容色秀丽而端庄,脸上自然是一点儿粉黛都没有,却天生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青眉如黛,樱唇如朱,肤白如雪,螓首修颈,晶莹有光似的,令人看着亦觉着赏心悦目,美妙绝伦。 这瞬间,皇帝竟觉着自己的病痛可以不药而愈。 这省身精舍原本只是在甘泉宫后的一座寻常殿阁,原本并不大,只有五间正殿,新在其后又接了三间阁房,显得进退有余起来,这是前年正嘉皇帝命改建了的,并亲自题名为“省身”,取“一日三省吾身”的意思,也有省身修道之意。 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精舍内却温暖如春,上好的银炭在白铜炉里无声地燃烧着,热力一寸寸蔓延开来,门口两侧的黄花梨花架里的建兰沐浴着暖意,开的十分舒展,兰叶薇蕤,青翠欲滴。 从门外的干冷空气中步入室内,正嘉皇帝把衣袖微微一扬,走到正前方的紫檀雕云纹藤心椅上落座。 郝宜领了两个小太监入内,跪地举了龙洗伺候他洗手,却换另一盆净面。正嘉把擦了脸的帕子往郝宜身上一扔,这才往圈椅里一靠,长长地叹了口气。 按照平日的章程,这会儿皇帝还会换一身衣裳,意思是把外头的凡尘都掸去,可是今日皇帝的兴致显然不高,竟然没有动的意思。 郝宜将他擦脸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不妨给正嘉看见,因道:“你干什么?” 郝宜恭恭敬敬道:“主子的东西,奴婢自然要好好收起来。” 正嘉道:“你想要,有多少干净的用不了,何必畏畏缩缩拿这个。” 郝宜笑道:“其他没用过的虽有无数,只是沾了主子仙气的却更是难得了,奴婢不是畏缩,是怕主子舍不得给。” 正嘉才给他说的笑了起来:“混账,跟在朕身边这两年,倒是学会了几分说话。” 郝宜道:“主子不嫌奴婢口拙心笨,许奴婢在身边,就是天大的恩惠了。” 正嘉哼了声,复又仰头闭眸,仿佛养神状。 郝宜见状推开几步,走到那紫檀木的剔红龙纹小香几旁边,掀开龙泉窑青釉刻花绳耳三足炉,看里头的百合香燃的如何,不妨正嘉说道:“这香闻着甜的腻歪,不要这个了。” 郝宜忙答应了,招手叫小太监来,将那三足炉捧了下去,又揣摩着他的意思道:“主子不喜欢太甜腻的,那……不如就用振灵香?” 正嘉仍闭着眼睛,并不言语,但郝宜却看见他眉峰轻微地皱了皱,郝太监的心跟着一揪。 郝宜就在这点上不大好,常常难以猜准正嘉的心意,如果换了郑谷,此刻早把皇帝可心的香拿来了,哪里像是他这样心思忐忑,无法料定。 可如果再猜错,必然会引得皇帝不快,正在郝宜不知所措的时候,有个小太监在门口一探头,向着他悄悄地比出了一个手势。 郝宜见状,心头大喜。不料正嘉沉声哼道:“你跟谁鬼鬼祟祟的?正经事情办不好,就会做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声音里果然带了几分怒气。 郝宜忙跪地下去:“回主子,其实、其实他们是想进来禀告,又怕打扰了主子。” “禀告什么?”正嘉越发不快。 郝宜把心一横道:“是……是和玉道长、来求见主子,只不知主子肯不肯宣她进见。” 就在提到“和玉”两个字的时候,正嘉的长眉突然一扬,等郝宜说完之后,皇帝早已经睁开双眼,他有些不大肯信地看着郝宜:“你说什么?和玉、来求见?” 郝宜笑道:“是,大概是道长听说了皇上最近为头疾所困,何况之前皇上见她不成,所以一得分/身,便立刻来求见了。” 正嘉脸上的恼色早就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掩不住的笑意。他的目光闪烁,盯着郝宜看了会儿,笑道:“你这该死的奴才,不用瞒着朕,必然是你在底下捣鬼是不是,不然她怎么会知道朕头疼呢。” 郝宜听出皇帝的欢悦,那颗心才算放下:“奴婢不能替了主子的头疼,自然该多给主子想想别的法子。” “算你伶俐。”正嘉一摆衣袖,“快传。” 郝宜正要答应,正嘉又吩咐道:“等会儿,振灵香这名字不好。就燃茵犀香吧,茵犀,因之灵犀……威凤鬼应遮矢射,灵犀天与隔埃尘。” 郝宜喜滋滋地答应了。 *** 这宫内若说最了解正嘉皇帝心意的,郑谷是一个,薛翃是另一个。 薛翃先前所分析的毫无偏差。 正嘉对“和玉”的兴趣非同一般,不过,第一次请她的时候她正炼保命丹,无法分/身。 第二次,却偏才一见面便晕厥了过去,此后又种种忙碌,更加不想主动去见正嘉。 而皇帝虽然自命是修道之人,但毕竟是九五至尊,又是那样自矜贵傲的性情。 他就算心里想见和玉,却绝对不可能再传第二次,更加不会亲自再去见她。 可是对正嘉而言…… 那日黄昏将至,他趁兴而往宁康宫,远远地却见那人伏在石狮子上。 身形娇弱,装束脱俗。偏偏是那样的丽容雪肤,眉目如画。世间最惹人怜惜的轻柔娇软,衬着石狮子的刚硬威猛,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场景。 就像是太极的黑白极至对比,又如同三清神女跟座兽陡然降临凡尘,显露真身了。 那样的神圣庄重而又美妙绝伦,令皇帝有一种瞬间惊艳至失语的感觉,仿佛他寻觅良久终于能够见到的天光。 正嘉好道,也喜色,他曾猜测过那“大道得从心死后”的女孩子、入了张天师眼的女孩子是何等不俗,没想到亲眼所见的那一刹那,却更比他所有的想象还要非凡不俗。简直契合了他所有的期待跟心悦。 意外,却真真地令人打心里透着欢悦。 只可惜,好事多磨,她竟然晕厥了过去。 碍于身份,正嘉自然不会寸步不离地守着,听太医说,是劳累过度,稍微调养便可无碍。 可是虽然和玉已经“无碍”,但要见他却仍是“缘悭一面”似的,她能去宁康宫,也能出宫去镇抚司,可就是对近在咫尺高高在上的皇帝,竟不肯来拜见。 皇帝心思深沉,这些话也绝不会对人说,又执拗地不肯再传和玉,所以这连日里的头疼跟恼火,有一多半却是因此而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103.第 103 章 最快更新我欲为后最新章节! 美的人一定要支持正版订阅哦~么么哒! 这会儿丽嫔已经在五六个宫女嬷嬷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她生得人如其名, 艳丽娇美, 且又盛装华服,看来气势非凡, 比先前当美人的时候出息多了。 丽嫔看了一眼在场众人,太医们跟伺候公主的宫人们纷纷行礼。 只有薛翃伶仃立在原地,鹤立鸡群。 丽嫔皱眉:“你是何人?”她其实早就听说了太医们领着和玉道长来给宝鸾公主看病,此刻却故作不知。 薛翃仅仅单掌当胸微抬, 道:“贫道和玉,稽首了。” 丽嫔见她竟不行礼,不过又想她身份特殊, 毕竟不便发作, 便耐着性子问道:“你就是跟随陶天师进宫的和玉道长, 果然生的不俗,你不在放鹿宫, 如何到这里来了?” 旁边陈太医因自忖是自己撺掇的,怕给薛翃落了不是,便道:“回娘娘, 和玉仙长的医术高明,微臣便请她来为公主殿下请脉, 或可有助于公主的病情。” 不料丽嫔正要寻他们的错处呢, 听了这话, 即刻冷笑起来:“你是宫内的太医, 能治就治, 不能治就直说换人,可不许自作主张的叫什么别的古古怪怪的人来给公主看病,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担待得起吗?” 陈太医忙跪地。 薛翃听到这里,看向丽嫔,正丽嫔也瞥向自己,这摆明是在杀鸡给猴看,指桑骂槐。 薛翃便道:“娘娘所说古古怪怪的人,可是指的我吗?” 丽嫔笑道:“这当然不是,道长是跟随陶真人法驾的,宫里谁不给三分颜面。” 薛翃不动声色道:“既然不是说我,那陈太医就不必跪了,我也仍旧能给公主治病,娘娘可是这个意思?” 丽嫔一顿,勉强笑道:“虽然不是说道长,但也要给他们一个教训,免得他们以后再自作主张,胡作非为。毕竟他们是宫内的太医,自己不思量着精研医术,为皇上分忧,却总想着依仗别人,这如何了得,难道他们的俸禄也要给别人吗?” 薛翃说道:“太医这样做,也是为了公主的病,不管找谁,只要能治好公主,就是为皇上分忧了。倒是丽嫔娘娘,听说公主是皇上交付娘娘照料的,按理说,娘娘当担起做母亲的职责好生照料公主,可是自打娘娘接手以来,公主的病连着两年多不见好,反而越发重了,娘娘可尽到自己的职责了?” “你、你在质问本宫?”丽嫔无法相信。 “质问不敢当,只是因为娘娘方才的话,贫道不由就想多了,”薛翃道:“照娘娘的意思,陈太医治不了公主,就该直言换人,那么娘娘把公主看的病情危殆,衣食不周,娘娘为什么不主动跟皇上开口,让能善待公主的妃嫔照看公主呢?” 丽嫔语塞,变了脸色道:“你是在说本宫虐待了公主?她的病,本宫不知多上心,需要你这才进宫的方外之人来挑本宫的不是?” 太医们听着两人针锋相对,脸色发白。 薛翃眼神冷冽,声音却如玉石琳琅:“如今天色已冷,可看公主的衣着卧寝之具都十分的单薄,对一个病人来说如何能够御寒!而且公主虽然病中,但从脉息上看来,也有饮食不调之症,这不叫虐待,难道还是善待了?——医者父母心,贫道看不过去,自然要说。” 丽嫔胸口起伏,再也无法维持先前高贵的仪态,放声呵斥道:“你、你好大的胆子,仗着陶真人给你撑腰,敢对本宫如此不敬!” 薛翃冷笑:“我敬天敬地敬三清,不知丽嫔娘娘是哪一位。” 丽嫔从没受过这种羞辱,本以为三言两语就能打发了这才进宫的小道姑,却没想到差点把自己打发。 她恼怒至极,看向旁边的嬷嬷:“你们都是死人?看本宫给人欺辱?” 只可惜众人也都是些拜高踩低的主儿,见薛翃言辞犀利,锋芒毕露,哪里敢靠前,只有一个心腹嬷嬷眼珠一转,道:“道姑这话是不是有些太过了,什么敬天敬地敬三清,难道、您见了皇上,也不知恭敬吗?” 薛翃冷哼道:“你们是什么东西,也配在此攀扯皇帝,你们能跟皇帝相提并论?” 一句话,干净利落地把满屋子里的人的嘴都堵住了,鸦雀无声。 薛翃眉眼冷冷地,跟几位太医道:“这里的事了了,我也该回放鹿宫。宝鸾公主的病我既然接手,便会直到她好起来。”说这句的时候,便扫向丽嫔众人。 “你说什么?”丽嫔听到这里忙道:“你担保公主的病会治好?如果有差池,你可怎么说?” 薛翃道:“不知娘娘指的是什么差池?” 丽嫔咬了咬唇,终究没有说出口。 薛翃冷笑道:“你若是指的公主会不幸殒命,那我就赔一条命给她。” 陈太医吓得要劝阻:“道长……” 薛翃一抬手,示意他停口。 丽嫔又气又恨,却毫无办法,只得咽一口唾沫问道:“你此话当真?” 薛翃道:“各位太医都在跟前,天地三清作证,贫道从不打诳语。” 丽嫔咬牙,正要再放两句狠话,薛翃走近一步,仔仔细细打量丽嫔。 丽嫔给她黑白分明的眼眸看的心中发寒:“你盯着本宫干什么?” 薛翃道:“贫道有两句话奉送娘娘,从你的面向上看,一来缺乏祖荫,二来又少福德,能够位列嫔位,已经是难能可贵,可惜德不配位,必招灾祸,若还不知修心修性,积善积德,只怕你的祸患就在眼前了。” 薛翃说罢,玄袍大袖一挥,迈步出门。 身后,众太医也忙唯唯诺诺告退,丽嫔给薛翃方才几句话震慑,整个人呆若木鸡,竟没在意别的。 地上那伺候嬷嬷见人都走了,忙上前乞求丽嫔道:“娘娘要救救奴婢,那道长说要把这里的事跟皇上禀明,到时候奴婢就没命了。” 丽嫔回过神来惊问:“你说什么?” 嬷嬷道:“奴婢只是话回的怠慢了一句,她就不依不饶,说奴婢小看了真人之类的话,奴婢冤枉啊。” 丽嫔满肚子火正无处发泄,闻言怒道:“怪不得这小道姑对本宫这样不客气,原来是你得罪了她在先,你难道不知道,陶真人是皇上发了两道圣旨才请了来的,何等敬重,你敢不把他的人放在眼里?混账东西,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这么不知进退。活该!” 嬷嬷吓得委顿在地。 丽嫔喝道:“你还滚出去!” 那嬷嬷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丽嫔揉揉额头,喃喃道:“这宫里是要反天啊,才进宫两天不到,就打本宫的脸,这口气难道就这么咽下了?哼,小小的一个道姑,以为自己是谁!竟然还敢诅咒本宫!” 心腹嬷嬷道:“娘娘,这两年娘娘是奉太后命令看管着公主的,如今突然有人插手,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太后?” 丽嫔焦虑道:“太后近来身子不大安泰,懒怠见人,我也不好贸然就去长春宫打扰,免得弄巧成拙,起驾,去梧台宫。” *** 且说薛翃离开宁康宫,心绪难以宁静。 她本不舍得离开宝鸾公主,也很想再进内殿探视,但是丽嫔等人在侧虎视眈眈。 且她今日已经破例,幸而仗着这个身份,应该不会引人疑心。 如今只快些思忖如何尽快将宝鸾的身体调养妥当就是了。 但是想到那孩子瘦的一把骨头,且又养成了畏惧胆怯的性子,几乎让薛翃忍不住潸然泪下。 她埋头而行,正将拐弯之时,冷不防对面有个人悄无声息地出现。 薛翃收势不住,额头在他胸口的飞鱼服上撞了一下,精密的刺绣金线蹭过,微微地有些火辣辣地。 薛翃最忌讳跟人肢体接触,忙后退一步,抬头看时,才发现对面站着之人身形高挑,脸容清俊,气质偏冷郁,竟是锦衣卫指挥使江恒。 为宠妃的时候薛翃之前见过几次江恒,他是正嘉皇帝的心腹,为人阴沉缜密,性情狠厉,简直就像是更阴柔些的正嘉皇帝,他掌管着镇抚司,统领锦衣卫,手底不知沾了多少人命跟血腥。 之前薛翃陪侍正嘉的时候,曾跟江恒打过几次照面,每次见到他,心都会凉飕飕地,不敢稍微怠慢。 如今“再世为人”,但面对这位煞星,却也是不愿跟他多打交道。 当即打了个稽首,低头欲去,江恒却道:“仙长急匆匆的,是往哪里去?” 薛翃垂着眼皮:“正要回放鹿宫。” 江恒啧了声,道:“咦,仙长的额上红了一片,是给我撞得吗?” 薛翃因一刻心神不属,并没有留意,却见江恒迈步上前,抬手在她额前按落。 “江指挥使!”薛翃脱口而出,抬手一挡。 江恒站住,两只眼睛瞟向薛翃的脸上,若有所思地问道:“仙长、知道我是谁?” 给他那冷血动物般的眼神无情地瞥过,薛翃的心都冷悸了,瞬间的窒息,然后她回答:“指挥使大人,不是身着官服吗。您的大名,我也曾听说一二。” 江恒一笑:“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仙长真的有未卜先知之能呢。” 薛翃因宝鸾之事心绪紊乱,一时忘了自持,差点露出马脚。且江恒又非寻常之人,于是低头道:“贫道先行一步。” 她正要走,江恒突然说道:“仙长可跟那逆贼俞莲臣认识?” ——他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心头犹如冰水蔓过,薛翃僵住。 她明明知道自己该头也不回地走开,可听他这样一句,如有无形绳索捆住了她的双脚。 江恒目不转睛地盯着薛翃的脸,仿佛不会错过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薛翃强令自己镇定,心绪飞转,直到突然想起来:当日她才进京,当街拦阻俞莲臣的囚车,那囚车是镇抚司负责押送,要么是镇抚司的人禀告了江恒,要么……是他当时也在场,在某个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薛翃淡淡问道:“指挥使为何这样问?” 江恒笑道:“天师法驾拦住了俞莲臣囚车,此事谁人不知。” 薛翃道:“既然如此,指挥使当然也该明白师兄所说地煞之灾,何必问我。” 江恒道:“毕竟是仙长先拦的囚车啊。” 薛翃淡瞥他道:“指挥使还有别的事吗?” 江恒挑了挑眉:“对了,仙长既然能预测地煞之灾,那不知会不会算到我今日入宫的意图呢?” 薛翃皱眉,江恒笑道:“好吧,不瞒您说,皇上不肯杀俞莲臣,可也没有放他,还要我们好好地看管着,只是昨儿开始,这逆贼突然病倒了,奄奄一息的……” 薛翃不禁屏住呼吸。 江恒道:“你说他死了吧,岂不是违背了天师的好意?所以今儿我进宫来,特给他请太医。” 竭力克制着,薛翃平静问道:“可知道是什么病吗?” 江恒道:“身子一阵儿冷,一阵热,倒像是疟疾。如果真是这个病,可就麻烦了,他不死,也得让他死啊。” 疟疾极为凶险,且是能传染的,一旦有人患病,必须立刻隔离,无人照料的话,很快就会脱水而死。 薛翃目光涌动,几乎忍不住就要脱口而出,江恒盯着她,好像也在等待着什么。 谁不知道康妃是宫内头一号受宠的人,那只御猫更是禽兽中的第一号主子,简直比寻常妃嫔还要尊贵些,如今给毒死了,以康妃那骄横跋扈的性子,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所以在薛翃从镇抚司回宫的那一刻,宫内几乎每只眼睛都盯着梧台宫呢,可万万没想到,从梧台宫里落荒而逃的,居然是康妃夏英露。 因此上,怎不叫这些奴才们心中凛然、对薛翃更加十万分尊重呢。 薛翃抬手,示意伺候的众人都退下,这些人也毫无二话,忙乖乖地退避了。 这宁康宫里虽然换了不少新的奴婢,但里头当然也少不了各色眼线。薛翃看殿内无人,才走到宝鸾公主榻前,在她的床边上坐了。 小孩子动也不动,宝鸾年纪虽然不大,却十分懂事,之前那些奴才们窃窃私语,说康妃去皇后面前告了状,宝鸾知道惹了祸,吓得缩在被子里装睡,却装的不像,察觉薛翃靠前,更是浑身微微发抖。 薛翃望着那瘦弱的小孩子,探手过去,想在她肩头上轻轻地抚落,但只是咫尺之间,却有些不敢碰触。 侥幸这殿内无人,宝鸾又看不见,薛翃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了,她曾发誓不再流泪,但是面对自己亲生的受了万般委屈的女孩儿,又怎能控制自如。 从袖子里掏出素帕,极快地拭干了泪。薛翃暗中调息,才道:“殿下不必担心,那只猫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宝鸾动了动,却仍没有“醒”,薛翃道:“我只有一件事想问公主,希望公主能够如实回答。” 她也不管宝鸾听没有听,便道:“那药是给公主救命的,一切要按照我的吩咐服用,公主的病才能好,可公主为什么要把药喂给那只御猫?是信不过我吗?” 宝鸾不答。薛翃抬手将被子往上拉了拉,道:“公主不必害怕,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别人,也不会有其他人知晓。我既然答应了要医治公主,就一定会将您治好,而且……”薛翃顿了顿,道:“我绝不会容许什么人欺负公主的。” 薛翃说完,宝鸾的肩膀抖得更厉害了,薛翃硬生生将目光移开,避免自己再度潸然泪下:“我只想公主别再做这些事,一切要听我的,好吗?” 薛翃说完,手凌空在宝鸾的肩头虚虚地按了按,便站起身来。 突然宝鸾掀开被子起身,她转头看着薛翃,竟道:“你凭什么这么说?你又不是宫内的人,你只是个女冠子……就算你说能治好我,倘若治不好,反而治死了,父皇也绝不会怪罪你。而且你为我得罪了那么多人,他们当然奈何不了你,可等陶真人走的时候你也跟着走了,剩下那些人岂不是更要针对我欺负我了?你哪里是在医治我,你只是在害我罢了,更凭什么说不容许别人欺负我?” 薛翃万万想不到,自己会听见这样的一番话,措手不及,她立在原地,双眸微睁地看着宝鸾。 宝鸾满脸泪痕,又说道:“没有人想你医治我,我也不想好起来,就算是病死了,又有什么不好?” “你得好起来,”薛翃本能地,来不及多想,“你为什么要病死。” “难道让我活着,像是我母妃那样……”宝鸾的声音哽咽,说到最后一句,整个人瑟缩起来。 薛翃浑身也随着抖了抖,两只手不禁握紧:“你不会!” “你没资格说这话!” “我有。”薛翃斩钉截铁地回答。 宝鸾满脸不服,甚至带一丝敌视地看着薛翃。薛翃走近:“我不会容许你出事。你也、绝不会像……你母妃那样。” 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那个“我”硬生生咽下去。 但双眼已经胀痛的难受,连嗓子里好像都涨满了酸酸楚楚的东西,呛涨得她几乎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 薛翃微微昂首,屏息,而后说道:“绿云,伺候公主服药。” 外殿绿云走了进来,手中捧着备好的药碗,又悄悄说道:“小师姑,外间来了个小公公,说是郝宜郝公公身边的人,问他什么事,也不说。” 薛翃定神,看向宝鸾:“公主只需要安心把身体养好,此外的事,我会给公主担着。”重生以来,她甚少情绪波动,这会儿不由分说地说了这句话,绿云眼中不禁流露诧异之色。 宝鸾眼中的愠色退却,目光中也透出几许疑惑。薛翃不敢再盯着她看,转身往外走去。 身后,绿云笑着对宝鸾道:“公主殿下放心,我们小师姑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是会说到做到的。” 薛翃三两步走出了宁康宫正殿,立在阶陛前,忍不住抬手在胸口揪了揪。 将近黄昏,风中透着肃杀的冷意,薛翃觉着自己站的是一个偌大的冰窟,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冷的一丝暖和气儿都没有,好像动一动,四肢百骸就会发出冰棱抖动一样的声响。 门口处站着的一名小太监见她出来,忙小碎步跑了过来,跪地请安,又含笑道:“仙长,您可算得闲了呢?” 薛翃动弹不得,只垂眸看他。 小太监是郝宜的心腹,郝太监百般叮嘱他对“和玉道长”要恭敬些,因此小太监只越发恭谨地说道:“我们公公说,皇上最近老犯头疼症,已经传了好几个太医,都没有法子,皇上很不高兴,发了好几次脾气了。所以公公派我来问问,仙长有没有好法子呢?” 薛翃听见“皇上”,才慢慢地缓过一口气。 正嘉皇帝的头疼症已有两三年了,而且有越演越烈的趋势。但是宫内太医众多,按理说轮不到薛翃插手。 可是郝宜特意差遣这小公公过来说,自然就有一番深意。 薛翃心里明白。 毕竟曾经是正嘉皇帝身边不可或缺的人,又是正嘉曾赞过“解语花”的人,薛翃怎会不明白正嘉的脾气? 不是太医院毫无办法,而是用的人不得心。 毕竟,他曾经命人来“请”自己却不得,后又亲自往宁康宫见,偏她晕厥了。求而不得,皇帝如何能够甘心? 可是他毕竟是九五至尊,又是那种自傲矜贵的心性,先前“一而再”,已经是破格逾矩了,绝不会自降身份地“再而三”。 正嘉不肯自降身份,又见不到想见之人,偏以他阴沉难测的性格,这种心思他绝不会对任何人提起。 那股恼火无处可宣泄,太医院跟那些近侍的人自然首当其冲地遭了秧。 幸而郝宜也是正嘉的心腹,隐约窥知了几分他的心意,这才悄悄地派了小太监来知会薛翃。知道以薛翃的冰雪聪明,必会明白自己的意思的。 *** 甘泉宫。 司礼监的几位:齐本忠,田丰,郝宜,张相,陪着几位内阁的辅臣,正议事完毕。 辅臣们跪别皇帝,起身退出内殿,在肃杀的天色里,辅臣们大红锦绣的官袍显得格外醒目,犹如一朵朵庄重的红云般,摇摇摆摆,威仪赫赫地下台阶往外而去。 突然,为首的颜首辅抬眸扫了一眼远处,旁边紧随其后的许阁老也发现了,一怔之下,扫向身侧的户部侍郎高彦秋。 颜首辅没有说话,许阁老笑了笑:“那位……女冠子打扮的,是否就是高侍郎先前随着张天师出家的那个小孙女儿?” 高彦秋原先在御前内阁会议里吃了瘪,当然没有心情四处打量,闻言抬头,果然看见远处,有一道纤弱的身影,由一个小太监陪着,往这边走来。 高彦秋皱皱眉,心情虽然不佳,但许阁老资历跟官职都比自己高,便道:“大概是她吧,多年没见,我也认不得了。” 此刻,旁边的夏太师道:“呵呵,高侍郎该认一认才好,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女儿啊。而且听说这位和玉道长可甚是了不得,这才进宫几天,听说就已经是宫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厉害人物了。” 高彦秋自然也听说过,听夏太师语中带了几分讥讽之意,奈何自己辈分官职等等都不如人家,便低头道:“当初舍了她出家,就没指望再回来,所以如今竟形同陌路,不管她怎样厉害,横竖跟高家是没有任何干系了。” 为首的颜首辅听他们三人说到这里,才一笑道:“其实太师说的也不乏道理,如今皇上推崇陶真人,不顾群臣反对要在宫内设罗天大醮,将来……这位和玉道长,不知又有什么了不得的造化呢。” 高彦秋位份最低,只得任由他们三个说着,无法还嘴。 幸而在场的还有一个人。 高彦秋便转头看向身后一直没有出声的那位阁臣道:“太舒,咱们还得赶紧回去,把账目再对一对,这很快就要年下报账了,要再给皇上斥责,别说户部跟你们兵部,连内阁也跟着脸上无光。” 原来四人身后还有一位,却是内阁的候补阁员,原先内阁还有一位是兵部尚石溪,只是最近石尚病重,所以由兵部侍郎虞太舒补任。 算资历,虞太舒曾是高彦秋的门生,也是内阁里唯一能任由高彦秋呼喝的人了。 听了高彦秋如此说,虞太舒道:“是。”他的声音平和清正,相貌儒雅端庄。头戴压金线的忠靖冠、身着大红官袍,越发衬的五官鲜明,眉目清俊,身材挺拔,风度翩翩,乃是当朝有名的美男子。 高彦秋见他眉眼低垂地答应了,心里才有些满意,便对其他三人道:“三位阁老,下官先行一步。” 说着大袖一甩,昂首挺胸地去了,身后虞太舒也向着颜首辅,许阁老跟夏太师一一行礼,这才随着而去。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许阁老笑道:“高大人好像不大高兴啊。” 颜首辅道:“多少年了他还是这个脾气,怪不得一直在侍郎的位子上爬不上去,他的弟子都跟他平级了,他还是这幅牛脾气。” 夏太师哼了声,却只看着那道越走越近的身影:“两位大人,这位和玉道长好像是来面圣的。你们对此有何看法?” 颜首辅深邃的目光扫向前方:“皇上喜欢,做下臣的能有什么看法。” 许阁老也笑了笑:“是啊,而且听说这位道长的医术是最好的,也许是为了皇上的头疼之症?” 夏太师道:“太医院的人都死绝了吗,需要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颜首辅眯起双眼,意味深长地说道:“医道讲究‘对症下药’,这主治大夫若是中意,也算是另一种‘对症下药’吧。” 颜首辅跟许阁老对视一眼,眼中都带几分笑意。 方才进宫的时候,他们已经听说了康妃的御猫给毒死、康妃告状未果的事。想必夏太师脾气暴躁跟此有关。 夏太师哼了声,率先下台阶往前走去,身后许阁老便搀扶着颜首辅:“您小心慢行。” 正薛翃从另一侧拾级而上,她自然也看见了这几位当朝最位高权重的大人。而那小太监也多嘴地说:“道长,您看,您的祖父高大人也在。” 薛翃回头,顺着他的指点看去,却意外地跟另一个人的目光对上。 陶玄玉哼道:“一条鱼肥成那个样子,也是葩了……还要再胖下去的话,你小心撑死它。” 薛翃道:“师兄放心,我会有分寸。” 陶玄玉长叹了声:“你但凡把喂它的心思多放在自个儿身上,也不会这样一阵风就能吹走的样子了。好了,明儿我要着手宫内的祈福禳解道场,未必会有时间见你,你自个儿留意,要走动就叫人陪着,对了,你要不要回高家看看?” 薛翃一顿:“暂时不必了。” 陶玄玉点头:“高府老爷子的脾气不好,少见他也罢,那就随缘。只是别把自己困在这宫里无聊。” “我知道,得闲会把师兄需要的丹药调出来的。” 陶玄玉脸上露出满意的笑,道:“这个可是要紧的,别忘了。”说到这儿,又道:“皇帝赐了个玉枕,你想不想要啊?想要就给你。” 薛翃淡淡回答:“皇帝赐给师兄的,我不敢夺爱,而且我自个儿有枕头,不习惯用别人的。” 陶玄玉嗤道:“看你这迂腐呆板的模样,别人想要还不能够呢,行了你去吧。” 薛翃这才起身出外,此时入夜,龙虎山的弟子训练有素,放鹿宫中悄然无声,随风却有一股淡淡地药香飘逸。 如果不看着院子外的光景,还以为仍是在山上呢。只是缺乏了那此起彼伏的虫儿鸣叫跟山鸟夜啼。 薛翃回到自己屋内,桌子上放着一个不算很大的水晶盏,里头养着一只肥头肥脑的小金鱼,这种品种唤作“兰寿”,虽并不算珍贵,但憨态可掬,薛翃十分喜爱。 而且……这是“和玉”留下来的唯一的活物爱宠,叫做“太一”。 世间之事讲究一个眼缘,薛翃一看这兰寿小金鱼,就立刻喜欢上了,在那段生不如死的幻痛折磨中,每每看着这鱼儿在水中快活自在地游来游去,常常使她不由自主地眼含热泪,心绪却逐渐随之宁静。 薛翃拿了点鱼食,又撒给太一,太一浮上水面,张口呷食,扇子般的尾巴摆来摆去,姿态优美。 太一边吃边瞪着两颗小小地黑眼睛隔着水晶罩打量薛翃,虽然太一从不会说话,每次看着它,薛翃却总觉着这小小地眼睛,会看懂她所有心事。 *** 次日一早,照例起身打坐调息,等薛翃出门的时候,陶玄玉已经离开放鹿宫,去主持皇宫内的禳解大典了。 薛翃去见管药弟子木心,询问他所采药物之事,又挑了几样,命弟子们料理调和。 日上三竿,外头有两名太医来到,正是寻薛翃的,原来他们惦记着那“天仙子”的事,今日特来探讨。 薛翃说了这药方的出处,两人惊叹。其中刘太医道:“原来这方子是自《史记》上得来,也是异事了,我等只遍寻医,怪不得一无所获。” 另一个张太医道:“以史记上的典故来治病救人,的确是有些冒险,但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也是顾不得了,如今既然得以验证,回头便可以把这方子告诉太医院的笔录,让他将这方记载妥当,以后必也可以造福万世了。” 之前几位太医因为薛翃是女子,又是道士,所以不敢轻信,如今见了真人,听她的谈吐平和,看其形貌出众,实在是可敬可爱至极。 刘太医道:“昨日木心道长说,和玉仙长最擅治病救人,先前在贵溪亦救治病人无数,仙长的心思又跟我们大为不同,如今住在放鹿宫,有些疑难杂症,不知可否跟仙长切磋请教?” 薛翃道:“医无止境,都是为了济世救人罢了,假如能够彼此切磋疑难,又何乐而不为?” 几位太医彼此相看,都很是赞赏这话。突然其中一人说道:“其实下官正有一宗疑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