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长姐凶且媚》 国子监番外二:沈桓(2)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杨花才飞珠帘,忽然荼蘼花事了,持蒲听蝉扑流萤,不觉菊绽东蓠,雁羽飘零。 话说又近中秋桂花落,这日夕阳衔山,沈泽棠回至栖桐院,挑帘进房,舜钰在和元宝凑头说话。 元宝见爹爹来,上前利利索索行礼,沈泽棠颌首,再看向舜钰问“用过饭了” 舜钰朝他抿嘴儿“沈容说你晚间抵京要回来一起用饭呢。”遂命翠梅去让厨房上菜。 沈泽棠陪皇上及皇子去西场围猎了几日,听得这话笑了笑,把元宝叫至身前“今恰遇刘太傅在给太子讲义,为父听着有趣,不妨也问问你如何” 这便是要考学了 “请父亲教诲”元宝挺直身板,嗓音脆生生的,舜钰倒有些紧张,竖起耳尖悄听。 沈泽棠道“论语季氏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四书章句集注中有怎样注解” 元宝倒背如流“畏者,严惮之意也,天命者,天所赋之正理也大人圣言,皆天命所当,知畏天命,则不得不畏之矣。尹氏曰三畏者,修己之诚当然也。小人不务修身诚己,则何畏之有” 沈泽棠吃口茶接着问“见圣人言,有不得不畏者也以此破题,你来起讲。” 父亲此句意为“见到圣人的言论,使人不能不感到敬畏”。 元宝眨巴水目,想想答道“盖君子对于圣言,非凡夫视所得也,而君子为畏,岂作而致之乎且君子者,学为圣人,回顾千百载以前之圣人,何以见之法之奚自哉所幸者,其言在耳,故有三畏之君子。” 君子对待圣人言论,与常人对待圣论不同,君子学做圣人,圣人早已作古,怎能见他又怎能效法呢但万幸的是,圣人的言论流传至今不绝于耳,所以才有敬畏那三件事的君子。 舜钰笑眯眯赞同“起讲的十分不错。” 沈泽棠瞟了瞟她,再让元宝继续释义。 元宝瞧不出爹爹喜怒,皱起小小眉头,更是认真说“圣人能体天命且解尽其理也,垂示后世之人之典谟训诰,亦是帝王言之精华,是以君子畏大人也。又况圣人兼大人之尊德,典籍之传承布列,比亲自教诲传播更广而深远矣。” 沈泽棠观他讲毕,开口缓缓提点“故而圣人言论,为洞悉人心之明训,皆为吾辈借鉴,其微言含大义,一经阐发,凛若风霆。” “吾儿定要做君子日惯于考稽天理人性,钻虑之后,便会觉圣人片语单词,皆有天地之蕴涵,日用恒言,皆有无穷尽之体用,会心慑于文章之盛,博涉犹觉荒弃,是以不但要心敬畏,还需庄诵拜读,融会贯通,清于志气,静研其辞,动观其行,萤窗苦学更努力,方为君子之态” 元宝恭敬答是,沈泽棠见桌上菜已齐全,便不再多说甚麽,起身自去盥洗手面。 元宝忙着告辞,要去找沈桓教他射箭,快至帘前又被舜钰叫回来,端给他一碗鲜鸡汤,吃完才许走。 元宝原想跟娘亲撒娇来着,却见爹爹淡淡看他一眼,心里敬畏,顿时靠娘亲边坐了,老老实实拿起调羹舀汤,烫嘴,喝不快 舜钰拨了碗饭摆沈泽棠跟前,一面提起母亲早上的话,其娘家姊妹李老夫人的孙女今年及笄,幼时与督察院右佥都御史钱福的六子订下亲事,这两日便要到京议嫁娶之事,预备腾出栖桐院南角上的紫藤院,打扫干净请她们宿住。 沈泽棠无甚异议,元宝碗里汤见底,恭恭敬敬俯身给爹娘作个揖,翠梅几个丫鬟随他一道退出房去。 四下无人,沈泽棠微沉吟“方才考元宝学问,觉得他” 话未曾讲完哩,舜钰执筷挟了片盐腌肉堵进他嘴里,语气娇嗔“论学问谁比得了二爷呢元宝不过五岁,此番释义已是用心,您不许说他不好不爱听” “慈母多败儿”沈泽棠唇角浮起抹笑意。 半晌后,在她耳边轻言“心急的丫头,不容吾把话讲完,方才考元宝学问,觉得他聪颖灵透,天资极好,可丝毫不输他父亲,沈氏一族日后的繁荣兴盛,实要指望他来传承。” “真的”舜钰满脸欣喜,看他的眸光潋滟闪亮。 沈泽棠点头道“今皇上同吾商议,想召元宝进宫陪太子读书,不知九儿可愿意” 舜钰神色微敛,陪太子读书固然是好,可想起当年陈庆祺陈瑞麟后来惨状,心底又泛起忐忑。 沈泽棠看透她的心思“太子心性赤诚宽厚,非他人可比,更况不是还有吾麽你这夫君大柄在握,皇上都得礼让三分,可没谁敢惹得起” 舜钰噗嗤笑起来,抬手刮他挺直的鼻梁“听起来倒如侫臣奸相一般。” 有这样说自己夫君的麽沈泽棠大度不予计较,鼻息近至她白腻的颈子,嗓音忽而喑哑下来“擦的甚麽这样香” 舜钰看着他儒雅的面庞,几日不见便想得不行,轻咬他刺刺的下颌“刚沐洗过,用的是木樨香膏,你最欢喜闻” 便觉腰间大手一紧,整个人被沈二爷托起搁至软榻上,他轧下宽厚的胸膛,笑声滚热“可是故意洗净弄香再等吾” 舜钰“嗯”了一声,红着脸拉下他脖颈,二爷想怎麽说就怎麽说罢,他高兴就好。 元宝跑到院门口,果见沈桓蹲在踏垛那,拿块石头砸板栗外的毛壳,听得脚步声回首看。 元宝拱手作揖,很谦恭的样子“桓叔别来无恙,几日未见您思念如隔云端矣。” 才五岁的娃儿,文绉绉地可怕沈桓暗忖,只听闻几日未见如隔三秋,这思念如隔云端是褒还是贬到底想不想他 若直接问显得他挺无学识的,还是面子要紧 他清咳一嗓子,怪不自然回话“吾心与汝心相仿矣” 元宝撩起衣摆朝他身边一坐,挺正经道“桓叔,方才在房里听爹娘说起件事儿,你可要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国子监番外二:沈桓(3 ) 沈桓颌首要听,元宝继续道“四姨奶奶家大表姐林敏这两日到京,为奔嫁而来,欲住进紫藤院,只是吾总觉其中有蹊跷。” 沈桓嚼着嘎脆板栗憋住笑“有何蹊跷”个五岁的毛孩儿能懂个啥 元宝皱起小眉头,很认真地解析“她们宿紫藤院就很不妥桓叔可记得年初,祖母曾在金陵休养结识的葛府姑娘来拜见,就宿紫藤院,晚间候在园里勾引爹爹,自那时起纵来的是远亲近戚,宿房也得离栖桐院遥不可至。可今日林姐姐住紫藤院还是娘亲提议,爹爹也无二话,仅这就令人生疑。” 沈桓抖了抖肩膀,那场腥风血雨让他深刻明白,女人发起雌威来,连老谋深算的沈二爷都招架不住。 听元宝此言,原不觉得,现好似却又有点甚麽。 元宝凑近他耳畔“再告诉桓叔一桩密事,母亲常书信往四姨奶奶那里递,有时接到信儿,爹爹看后会叹气,说桓叔你自作孽不可活。” 他总结性陈词“据吾推断,林姐姐此趟上京,或许会退掉亲事,嫁给桓叔大有可能。” 沈桓忍不住大笑,官宦人家退门亲事又不是请客吃饭,岂容儿戏。 果真是童言无忌 他不在纠结于此,拍拍肚腹道“方见厨婆子拎食盒进院,闻到一股子梅菜肉饼味儿,吃不饱连剑都拎不住” 元宝一点就透,起身复又往门内跑,翠梅几个正站廊前看猫狗打架,见他要往房里钻,连忙拦住笑问“少爷怎又回来” “给桓叔拿块梅菜肉饼子吃。”元宝瞟见半卷的湘竹帘子不知何时放下,再望望红彤彤晚霞,天还没黑哩,爹娘又恩爱上了,不敢冒失失打扰,便要扯嗓子喊。 翠梅“嘘”了声,带他往明间去,取个碟子从食盒里挑两块肉饼端给他“这是我预备留到晚上吃酒,干干净净未曾动过,少爷不嫌就拿去罢” 元宝接了跨出槛儿,正听得房内传出爹爹笑声,不敢多停留,踩着满院金黄径自走了 沈桓、徐泾在书房正与沈泽棠聊事,忽听侍卫禀报,夫人携林姑娘来见。 沈泽棠答允,沈桓同徐泾避至屏风后,一阵帘子簇簇响动,先听得夫人介绍,一个女孩儿边羞涩唤姑父边见礼,再是二爷柔和说,让她在此如同家里一样,有甚麽需得仅管直言,勿庸太过拘泥就是,又听另个女孩儿娇脆声儿道“我家小姐并不长在京中,美人多思,却有一颗轻富贵蔑强权的玲珑心,那御史府中姑爷品德禀性一概不知,还需半由老爷热肠换得,小姐余生安福方得您的倚仗。” “碧音休无礼”林小姐有些窘迫。 “无妨”是沈二爷含笑的嗓音“早已打听过,虽无大才,却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良人。” 沈桓与徐泾面面相觑,这小丫头是怎样的存在嘴皮子吧拉吧拉忒能说,沈桓心底好奇,透过屏风雕缕花纹处朝外望,那丫头不过十五六岁模样,生得十分水灵,但见乌发挽成盘头揸髻,柳眉俏眼生春情,白面粉腮三月桃,檀唇轻盈,绿衫紧裹纤腰婀娜,红绣鞋头卧双鸳鸯,忽朝屏风盯来,笑容百媚娇生,纵是姿色不及舜钰,却也胜却人间无数。 沈桓捂住突突直蹦的胸口,怔怔出了会神,暗道怪哉怎觉这丫头模糊熟悉的很。 徐泾忽朝他脸上一甩袖,面露戏谑,笑着走出屏风,沈桓莫名其妙的跟他身后,才察觉女眷们不知何时已离开,沈泽棠拿起卷册子,瞟向徐泾问“你笑甚麽” 徐泾挑眉回话“隔水看花影,隔竹看月影,隔屏看美人影,有人神魂出窍随着要去。” 沈桓见二爷朝他看来,臊起大红脸把胸膛一拍“女人如雌虎可怖,属下还想再逍遥两年,便是要成家室,定择选朴素持重的贤惠女子为妻,娇容蜂腰不能,话应不能太多” “你想的倒挺多”沈泽棠继续看书,不再多话。 沈桓同徐泾从书房出来,另侍卫那五拿串碧玉珠子至跟前,道“方才夫人在明间落下的。” 沈桓接过拢进袖里,要给舜钰送去,一路朝栖桐院方向走,远处丫鬟个端着竹箩立在树下,一个婆子手持长长杆子,在打树上红彤彤圆柿,众人瞧见他过来,指指戳戳咬耳偷笑。 沈桓清咳一嗓子,很是沉着的目不斜视走过,哪想却被个名唤小兰的丫头拦住,红着脸拿颗大柿子递给他“沈指挥使尝尝可甜” 沈府里如今最炙手可热未婚配的男儿有三员,徐泾、沈容和沈桓,皆是沈二爷跟前的红人儿。 徐泾长得磕碜些,沈容性子太冷,只有这指挥使沈桓浓眉大眼、挺鼻方口,身材魁梧,那股子英猛气儿,从头跑到脚,再从脚往头上流,虽然也不爱搭理她们这些丫鬟们,但也不会表现的太明显,该有的礼节还是拿捏有度。 他道了声谢,只推辞不受。 余光睃见不远一棵树后,那叫碧音的丫头悄躲着往这边望,他略沉吟,足尖点地蹭蹭上树,摘了四颗圆柿用衣摆兜起,再下树来,却已不见影了。 他也无谓,走十数步,穿过柳叶式洞门,忽见那丫头在前面慢慢走着,连忙几步追上问“可是林姑娘跟前伺候的丫头” 那丫头回首,见是他俯身搭手回礼,语气儿淡淡“奴婢是林姑娘的陪嫁丫头,名唤碧音,不知沈指挥使有何贵干” 沈桓见她一脸生人勿近的模样,倒觉得自己有自作多情之嫌,遂摇头不语,碧音也不多话,转身欲要继续前行。 一只肥硕的虎皮大猫从树上敏捷的一跃而下,目露凶光拦在青石板路中央。 碧音顿步不敢动,浑身抖若筛糠,虎皮大猫喉咙呼噜呼噜作响,忽然尖锐的喵叫一声,花毛乍开,猛得直朝她疾扑而来。 沈桓只觉眼前一道绿影一晃,肩胛迅速一沉,腰间挟上一双细腿儿,他不容多想单手去托,待回过神来。 方才和他还疏冷的丫头,此时极亲密地趴在他背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壹章 富春镇孀妇失夫 如有朋到江南杭州来,定会听人说起城南五里外的富春镇。 这座百年老镇,有沈氏一脉在此安身落户,因出了数位朝堂重臣而声名远播。 这里的民众受其潜移默化,甭管富贾还是贫民,大都禀持恪礼守规的风教,尊崇八德。 三年前,朝廷在此征四十名青壮年北上抗击鞑虏,后战事平定得回者不过寥寥几人。 那些遭逢恶变的妇人,有的矢志做节妇,夫亡子稚,或公婆年迈,或家境寒苦,她始终如一,誓年轻白首不改,有金石之心。 有的甘愿做烈妇,夫亡不独生,从容赴死,愿玉石俱焚。 经沈首辅奏疏皇帝,旌表六扇贞节之门,竖于镇口视为荣耀。 却也有从夫家出被娘家接回,且多有原因。 有的虽有公婆却无儿女,公婆体恤其年纪尚轻,又恐日后难守、做出私奔苟合有辱门庭之事,是而陪些钱财好声好气送其离开。 还有夫妇从前恩爱不忍忘他,欲立心静守,却因公婆刁钻妯娌难处无奈归去。 娘家父母兄嫂能容人者,辟个院落供宿住,其也乖觉,荆钗布裙,深居简出整日靠做针黹贴补家用,若那娘家难容人者,央媒婆子再寻改嫁之途,倒也无人说三道四论长短。 话说镇里有个女子,名唤萧鸢。 三年前为给病母冲喜,嫁给县衙师爷马锡的长子马运来为妻,哪想洞房花烛还未度完,才卯时许,夫君即被征兵的官儿带走。 不肖半年载即传来噩耗,马运来为替大将军沈岐山挡敌箭,被刺中心窝一命呜呼。 而这边她亡母才过头七。 正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马家公婆骄悍霸道,认定萧鸢命硬克亲,收屠户赵刚百两银子卖她身儿,其羞愤难挡,偷跑出来从状元桥上跳了河。 后续事儿便更离奇了。 萧鸢被救上岸后,性情大变,做了三桩让镇民目瞪口呆之举。 一桩是击鼓上了公堂。由县太爷做主与婆家撇净干系,休回娘家。 二桩是跑去沈家讨公理。沈家爷们在京为官,女眷早些年也随了去。 富春镇的老宅交由冯管事打理,他被缠不过,给三爷沈岐山去了封信,原也是敷衍之计,山重水复路迢迢,谁知家书驴年马月才能收到呢,哪想那沈岐山很快捎来口讯,每三月一次,从他官饷分萧鸢十两白银供其生计,旁人不得争抢。 三桩是这萧鸢与旁寡淡度日的孀妇不同,她乌油发里总插簪戴花,浅染胭脂,爱穿红衣裳打扮鲜俏。 用积攒的二百两银买了闹市街前一幢楼,遂带着弟妹,檐前横起富贵茶馆大匾,做起迎来送往的营生。 日光弹指过,花影座间移,转瞬两年匆匆,茶馆生意尚可,萧鸢却声名狼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贰章 俏萧娘替人遮瞒 阳春五月,富春镇,财神街。 财神街贯穿南北官道,两边是商贾开的各色店铺。 皆为三层灰瓦红墙的小楼,一楼门面,二楼客坐,三楼卧房及厨灶。 且说这日,昏蒙天际变作鱼肚白,氤氲镇子的浓雾见亮弥散,沉寂一晚的街市鲜活起来。 有从桃叶渡上岸的船夫,担着满筐活蹦乱跳的鱼虾,嘎吱嘎吱踩着潮湿的青石板道;半大的少年摇着蒲扇在生炉子,黑烟腾腾升起,熏的他眼窝儿发酸;曹婆子在街口煎肉饼,油滋滋作响,走街串巷的挑油郎、杂什小贩渐多起来,空气里不再只有栀子芬芳,添了红尘浓重的烟火味儿。 一个头戴青巾、身穿半新不旧黄道袍的算卜人,持着幡旗离曹婆子五六步远顿住,摆好桌椅、笔墨纸砚及签桶,慢条斯理坐定,深吸一口肉饼子飘来的油香,便似自己尝过般满足。 欲要笑脸寒暄,忽听“吱扭”一声门板响,顿时抖擞,双目炯炯有神,不止是他,那曹婆子一双被猪油蒙浊的老眼,也乍然精光四射,不约而同随声望去。 富贵茶馆里迈槛走出一对男女,那男子年轻清瘦,被江南水土滋养得一身细皮嫩肉,穿葱色软锦直裰,脚踏陈桥鞋,海青袜儿,手持水墨玉骨扇儿,还道是谁,正是富春镇首富大商贾柳家长孙柳孟梅。 而同他一起的,则是个小孀寡妇,年纪不上十七八,生得美貌妖媚,乌发挽着杭州攒,两边腮上各生一酒窝,但得浅笑,满脸尽是风情月意,穿水粉绸洒花云肩衫儿,荼白裙子,脚踩一双新绣红鞋,她便是萧鸢,娘亲亡故的次年,爹爹遁入佛门,还有双弟妹,在财神街开了此间茶馆相依度日。 她凤眼一瞟,便见得煎肉饼的、空口算命的、卖汤馄饨的、生炉子的、左邻右坊、甚打街前巧路过的,皆神情薄蔑地窥过来,却也不慌忙,甚将帕子掖进袖里,抬手替柳孟梅一面整理衣襟,一面抿唇低声儿笑“瞧,又害我被他们嘲,此趟不能轻易饶过你” 原来这柳孟梅好龙阳,与镇头程家少年有些首尾,而柳父身为富春镇镇长,性子方正古板,禀持天地阴阳正配,眼里容不得半粒沙。 他深惧父威,想了法子在富贵茶馆与相好私会,而外人看来,只当他与萧鸢有所勾搭。 柳孟梅亦笑“我爹才从杭郡进了批龙井雨前细芽,皆是尖货,给你弄些可要价钱按给茶农的来,可是低得不能再低。” 萧鸢眼睛顿时闪闪发亮,颌首谢过,想想又问“你如此混着也不是长久之计,终有露馅时,我定会被你牵累呢” 柳孟梅回道“待得黄梅天儿,我与程郎便要进京赶明年春闱,山高老子远,他可再管不上。”语毕不多留,辄身摇着扇子晃悠悠往家去。 萧鸢把门阖紧,下了踏垛,听得算卜的高声叫她“萧娘子看气色,是财运当头相,何不抽个签儿算一卦” 她暗自好笑,这镇上谁不知今是她去沈宅讨银的日子,却也不说破,捏了文钱丢进签桶里“承你老吉言” 看她摆着腰肢渐远的背影,算卜的伸两指抠挖半晌才把铜板找出来“个刁钻的小孀妇” 嘴里骂一句,紧攥着钱问曹婆子换肉饼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叁章 龙舟会浮浪难欺 春风卷流云,燕紫莺黄穿树,桃红柳绿争媚。 萧鸢沿着青石板道不紧不慢地走,当朝虽民风开放,但常行于街市间的女子,多是带孩老妪及卖笑娘,像她这般年轻俊俏的,一路总惹来男子回首侧目。 她其实早已习惯被打量,只揩紧帕子顶日阳儿赶路,走的口渴,临街旁买了碗甜酒酿,立住边喝边远眺状元桥,桥上人烟奔忙,顿时蹙起眉尖。 今是五月五龙舟大盛,柳镇长每年里最注重这个,带领富春镇大户不晓砸了多少银子,风传百里,招引得远近乡镇民众,都在这一日纷纷赶来游玩行乐。 她放下喝空的碗儿,走至桥岸边,见得六七艘崭新龙舟红彩缠绕在河面游行。 听锣鼓喧天,呼喝振臂,船工掌舵划桨逐涛冲浪,好胜争强势比高,大河宽面起伏,宛有金龙腾跃于碧波。 还有数支画船泛棹于旁,船中富贾王孙邀朋结伴,立且坐,谈笑风声,伺童打扇递茶,乐伎丝竹歌舞,确是一派热闹风光的景致。 萧鸢从发间拔根海棠花簪子攒在手里,穿梭人群间,走至桥央,果有浮浪之徒觊觎她多时,一面笑嘻嘻问可是萧娘子,一面伸出扇柄挟抬她下巴轻薄,萧鸢弯起唇角冷笑,忽扬起簪子朝那人手面戳去,那人避闪不及唉哟惊呼,再看已是肉皮破绽,鲜血蜂涌下淌,疼痛钻心愤而开骂“你个不知廉耻的孀妇” 一巴掌直朝她颊腮呼来,却被人用力握住胳臂“富春镇岂容汝等在此撒野” 萧鸢欲掏袖笼里的短刀便顿住,挑眉睁目望去,是二弟萧滽所在书院的韦先生仗义相助。 轻颌首,头也不回疾步下桥,再拐进朱雀巷,一条幽幽静静的巷道蔽了天日,积了水坑一洼一洼,她小心翼翼踮起脚尖走着,一缕过墙风把裙摆吹得窸窣窣作响。 出巷道即是沈府老宅,门前蹲卧着两只大石狮子,虽经年累月风吹雨打,看去依旧肃严凶猛。 萧鸢走近朱红大门,虚掩,里头静默默的,隐约有仆子洒扫刷刷声儿绕过影壁传来,她轻叩蝴蝶兽面门钹,见门房探出头来,便笑着说“叔,我来寻冯管事哩” 门房早已习惯,朝内指指,让她自个进去寻。 萧鸢道谢,转过影壁朝里走,二楼雕花红牖一扇扇推开,着青衫的婆子手持毛扫在拂抹窗棂,抖擞的尘灰被天井溜射进来的光线,映射的如虫如萤漫散飞舞。 乌瓦檐昨夜宿雨嘀嗒嘀嗒落,打的院里一丛绿芭蕉叶儿直颤晃。她顿步,楼上楼下四顾,忽听得“恰离了洞庭湖,再上邯郸道,驾天风万里扶遥,想当初寻真误入蓬莱岛”冯管事跷腿坐黄花梨椅上摇,余光恰睃到廊前一抹海棠红窈窕寻来,不由觑眼继续唱“我今日又被闲人恼” 萧鸢踩过门槛立住,离他五六步远,搭手作个礼儿,开门见山“无事不登三宝殿,劳烦冯管事,我来领沈大人给的银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肆章 幽深宅萧鸢讨银 冯管事端起茶碗慢悠悠吃了口,嘴缝里哼了声“你那茶馆生意兴隆,每日赚的盆满钵满,还在乎这十两银子得饶人处且饶人,休要贪得无厌不知足。” 萧鸢不急反笑“冯管事又听谁在耳边嚼蛆放屁,你尽管说那人面狗心的姓甚名谁,我要去撕烂她的嘴。” 有个婆子端着铜盆站在廊前泼水,回首斜眼儿剜她。 萧鸢佯装不见,继续说“这世间本就是男人天下,我个妇道人家,夹缝里讨生活难做,茶馆里瞧着来往皆是客,官爷吃茶甩袖走了,我不敢讨,地痞吃茶拔腿走了,我不敢追,邻里街坊无事来讨碗茶吃,碍着情面我还得多斟一碗,每日晚儿算盘上下拨弄,戥子来回称两,去掉本钱儿竟没个剩余。” “我那二弟在书院寒窗苦读,待梅黄雨肥时,就得背起箱笼进京赶明年春闱,山迢水长一路风尘,到了皇城餐宿皆需银子打点,还有我那小妹”说到动情处,她揩帕子蘸蘸眼角“胎带的病气、需黄精仙草每日里调养着,我容易嘛我冯管事还听信谗言、有心取笑” “罢罢罢我说一句你顶三句”冯管事听得头痛“不胡白扯这些,三爷初时讲的明白,只供济你两年辰光,如今时限已至,你还来作甚” 萧鸢不慌不忙“冯管事您贵人多忘事,今确是最后一遭,往后咱俩桥归桥、路归路,相逢不过点头交。” 她拿出个黄草纸包儿搁香几上“这是细挑的六安瓜片,特拿来孝敬你。” 冯管事精神一振,舔舔嘴唇,神情有些无奈“真无银把你三爷托人捎信,今个会至富春镇,他要亲自见你” “他见我作甚”萧鸢微怔。 冯管事翻翻眼皮儿“白给你用了两年官饷,怎麽见见都不成好大的架子” 怎算白给呢明明是夫君用一条命换的萧鸢懒得同他较真,只道“待沈大人回府,烦冯管事遣人送个信儿来。” 福个礼辄身要走,又微顿,把香几上那包茶叶顺手拢进袖里,朝他嫣然一笑“待我拿到银子,再孝敬您冯管事不迟。” 跨出槛,听得鸽哨一阵响,把身后骂声都掩了。 她仰起颈子,明明四方天井外阳光晴朗,可这老宅内偏鲜亮不起来,甚光影昏蒙处,是有人目光薄凉在窥伺她。 怪道府中的人都搬去京城居住,这里住久了着实渗得慌。 萧鸢搓搓泛凉的胳臂,忽闻得一股子炖天麻鸡的药香味漫来,这才感觉到一口活气儿。 紧着步穿过回廊,绕过影壁,顷刻来至门房外,往里瞧也无人,便不停留走出大门。 一道日阳儿好生刺目,她眯缝起眼眸,抬手抚额遮挡。也就这当儿,一辆青篷马车满载着箱笼囊箧摇摇晃晃而来,赶车老汉“迂”一声,马蹄得得渐稳住。 三个年轻小厮迅速跳将下来,一个开门打起帘子,一个安置踏马凳,一个朝萧鸢瞪眼喝道“忤着做甚还不赶紧进房通报,赵姨娘来了” 萧鸢也不解释,只笑着抬手掠掠春风吹散的鬓发,辄身朝门房方向脆生生地喊“叔,您府上有来客” 再回首,见个锦衣华裙的少妇被婆子搀扶着下了马车,彼此打个照面,皆愣了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伍章 美姨娘朱门巧遇 冯管事匆匆迎出来,眉开眼笑叫唤“三奶奶一路辛苦”是个惯会讨巧说话的,总把侧的当正宫娘娘伺候。 却半晌未听搭话,抬头见她正望着萧鸢摇摇摆摆远去的背影发怔,遂哼一声说半句“那个小孀妇” 赵姨娘忽而不确定地问“她可是萧先生的长女萧鸢有一弟一妹”见冯管事称是,由不得生出感慨“打个照面彼此竟不相识,她与幼时模样相差甚距” 转而朝槛里走,一面笑着问他“三爷可回了” 听冯管事不慌不忙禀“回是回了,只没有进府。” “那”她才抿唇,又听他接着道“也未知何时能回,不过三奶奶今日要到的信儿,三爷他是晓得的” 赵姨娘噎了一下“你倒一点没变,说话还一如从前,滴水不漏”听不出是夸赞还是嘲讽。 几个仆从跑过来扛囊箧牵马车,其中一匹马落下一大坨粪,也很快被打扫干净。 宅门前又恢复如常的宁静。 虽隐隐还能听得冯管事陪着笑“三奶奶这些年头疼病可见好已炖着一砂锅天麻鸡“ 却很快被一阵春风吹散了。 萧鸢快步往回走,脑里却想着方才在沈宅门前遇见的赵姨娘。 前世里她病入膏肓,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窗牅外春光明媚是个艳阳天儿,看见赵姨娘带着孩子们和丫鬟,在院子里放大燕子风筝。 碧空如洗,大燕子飞的很高,一个黑点儿晃来荡去,她们嘻嘻哈哈个不停,仰起的脸上皆是笑容。 似乎都不知这里有个女人快死了。 萧鸢撇起嘴角,没想到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数年过去,纵是轮回重生,她照旧能一眼就把她认出来。 说起这赵姨娘,闺名单个媛字,原住在富春镇,家里开药店营生,萧鸢因常去给娘亲配药,两人打小相熟感情颇好。 萧鸢手巧,会用灯心草编蝈蝈笼子或粽叶绕蟋蟀,赵可春得了,也会偷偷从药橱那一排排漆红小抽屉里,用帕子兜些白菊花给她泡水喝。 后来赵可春一家搬去京城,两人便断了联系,没想到今日能撞一面儿,与前世里倒底有了出入。 路边摆着大饼油条摊子,一个中年汉子打着赤膊在切面,他的婆娘拿着长竹筷子,挑起滋滋油锅里肿胖的油条,插进铁丝笼里站着。 萧鸢从袖里掏个铜板丢进盒子里,要一个梅干菜肉饼和一根油条,妹妹萧蓉最爱吃的早饭。 那婆娘皱紧眉头,动作难得麻利,下牛皮纸包好递她。 萧鸢瞟眼那汉子在偷看她,不由笑了笑,接过辄身上了状元桥,听得背后那对夫妻又争吵起来。 状元桥上的人都散去,龙舟沿岸边一溜拴着,有孩童在其间跳来跳去玩耍个不够。 算卜的翘脚晒日阳儿,瞧她回来眼里放光,离老远就呼喝“萧娘子发财,何不来再算一卦春风桃花何日开三个铜板知姻缘” 萧鸢没功夫理睬他,已看见萧蓉坐在茶馆门前抬阶上,抱着只狸花大猫哭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陆章 哄小妹阿宝报信 萧蓉泪眼婆娑见着穿红褂子的长姐疾步走近,把狸花大猫一丢,站起抱住她的大腿,撇嘴儿哭。 毕竟才四五岁的稚童,睡醒不见长姐和哥哥身影,上上下下吭哧找了个遍,满心满眼里皆是怕。 “哥哥去哪了”她朝长姐的来路张望,曹婆婆在煎肉饼,算卜人捧着签桶啪啦啪啦来回晃。 萧鸢弯腰抱起她,从腋下抽出葱白洒花手帕,替她擦干眼泪和一脑门汗,温和笑道“怎忘记哥哥去府学考童试了今个你就能见到他。” 再把肉饼油条往她眼前摇了摇“香不香一早熬了红豆糯米粥,洗把脸就舀给你吃。” 萧蓉馋得舔嘴唇,搂住她的颈子嘻嘻笑起来,狸花大猫绕在脚边也昂呜一声。 乔四爷拎着鸟笼哼曲儿踱步过来“蓉姐儿笑起来真好看。”他是富贵茶馆的常客,一坐就是一整日,来得最早,去得也最迟。 萧鸢抿嘴道“要怠慢乔老爷了,茶馆打算歇一天,滽哥儿今日童试转家,我这做长姐的,总得备些好菜替他接风洗尘可是。” 乔四爷撮尖了嘴逗弄笼里的画眉鸟,斜瞟她一眼“晓得你今是领钱的日子,有钱就不用做生意罢了,罢了”辄身朝街对面的盈门茶馆慢悠悠走了。 萧鸢懒得多理会,手指咯吱一下萧蓉的腋窝,两姐儿笑着跨进槛里去。 这边才坐在桌前吃饭,就听得有人站街前喊她,推开窗扇探身往下看,是怡春院的娼姐吴秀宝,仰起颈直朝她甩红帕子,满脸急色。 “你自个上来,我伺候蓉姐儿吃饭呢。”萧鸢当她是来催绣品,并不以为意,擦掉萧蓉下巴尖淌得粥渍,拿起浸在碗里的白煮鸡蛋,在桌沿不轻不重地敲。 咚咚,不止是敲蛋壳声,还有吴秀宝的小脚上楼声,由远至近,由轻到重,一撅一撅,踩得楼梯板荡下几缕尘灰。 “你把楼梯踩破可得照原价儿陪。”晓得她是故意撒气。 萧蓉嘴甜喊她宝姐姐,吴秀宝连忙应了,把帕子掖起,拈根油条掐断一半,放嘴前咬一口,看向萧鸢颌首道“若不是冲这两小的情面,我才懒得管你闲事” 萧鸢把光溜溜的鸡蛋递给萧蓉,瞟看她一眼“勿要光顾发牢骚,你倒是说个明白。” 能让吴秀宝不辞劳苦踏着小脚爬上来,想来事体不小。 “你现在着慌了”吴秀宝冷笑一声,懒再废话,直接凑近她耳边低说“滽哥儿出事了。” “莫开这种玩笑”萧鸢不以为然。 萧滽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更兼胆小如鼠,能出甚麽事才怪。 吴秀宝平生最恨旁人不信她,顿时红了脸,咬着牙道“镇东头甜水巷新开家寮子,做男女通吃的生意,那鸨儿是打扬州城来的外乡客,可认不得咱富春镇的人。今早我听闻鲁大强那狗孙子,昨晚间竟去她那里寻姐儿,耐不住性子跑去算帐,在门前同护院纠缠时,竟见滽哥儿在里面从照壁前经过,穿身月白软绢袍子,打扮齐齐整整,被几人抓牢胳臂推搡着走,他瞧见我只动嘴唇叫不出声,显见唬破了胆。” “你是说那家庆喜楼”萧鸢心倏得一沉。 她也听闻庆喜楼里养着些清秀少年,陪侍老爷们喝酒唱曲,甚做一些更龌龊的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柒章 救手足柳少声援 萧鸢肃着脸“腾”地站起,朝吴秀宝道“你帮我看会蓉姐儿。”辄身就往楼梯口跑。 “唉哟你孤身犯险使不得,那就是个虎窟狼窝、万艳同悲、有去无回的地。”吴秀宝大声嚷嚷,待蹬蹬脚步声绝了,方才回头,见萧蓉已是眼里泪花花,瘪起嘴哭“我要姐姐、要哥哥” 吴秀宝打自己一个嘴巴子。 萧鸢出了茶馆门反放缓脚步,沉吟稍顷抄近道往柳家方向走,路过杀猪巷,远见一处肉案前人,正给一头生猪放血,屠户赵刚半躺在一把竹椅上,茶缸顿在圆腰,闭眼似盹着了。她悄松口气,当年同他结下梁子后,平常这里是能不走就不走的。 她疾步闷头赶路,见着过了,哪想那赵刚忽然端起茶缸直泼而来。 萧鸢眼明脚快朝边一躲,防不胜防,还是被溅湿了红绣鞋面。 赵刚咧嘴大笑,见小孀妇眼梢都不挑一下,径自匆匆走,徒留给他一个娇俏鲜媚的背影。 他愈发觉得胸闷,挥手赶走两只嗡嗡的绿头苍蝇,把茶缸往脸面一扣,继续困他的阳春觉。 萧鸢来至柳家大门前,站在棵茂盛的榆钱树下,见门前台阶上坐着几人在晒日阳,其中个就是柳孟梅的长随霖青。 也顾不得甚麽,脆着声高喊霖青,挥起帕子招招。 那几人齐朝她望来,竟是富贵茶馆那风流小孀妇,何时竟和霖青勾搭上了皆是不良心思,便指指戳戳,挤眉弄眼哄笑一片。 霖青紫头胀脸地跑过来,神色紧张,压低嗓音直埋怨“早时爷才从你房里离开,现又寻来做甚被老爷晓得受苦的可是我” 萧鸢打断他的话,正色道“你去禀明柳少爷,我在东偏门等他,若是不来,我就把他同程家少年的事讲给你家老爷听,忤着作甚,还不急去急回” 霖青看她阴沉面不似在玩笑,暗道糟糕,连忙一溜烟报信去了。 东偏门旁有个剃头摊子,年轻伙计正给个老爷刮髯须,下巴涂满雪白刨花沫,从耳根刮到下巴尖时,就听得一声拉闩,门开半扇,柳孟梅眼底发青,怒冲冲走到萧鸢面前,冷笑道“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枉我对你的这番信任。” 萧鸢一把抓住他的胳臂“滽哥儿被抓进庆喜楼当小倌,你随我一道去救他。” 柳孟梅怔了怔“滽哥儿不是考童试去了麽怎会抓进庆喜楼” 萧鸢便把吴秀宝的话三言两语讲罢,再接着说“我晓得你在困觉,没得天大事儿一概不应。我也寻不着还有谁能相帮,才无奈说那些话儿,实非本心。闲言碎语少叙,好处待滽哥儿救出再允你就是” 柳孟梅定定看她,摇头道“你呀不晓真懂还是假装,这世间非甚麽都是要好处的” 他回首吩咐霖青速备马车,伸起懒腰打个呵欠,想想往门里走“得把老爹镇长腰牌带上,免得他们狗眼不识人。” 一番二三来去,车夫扬鞭长甩,但听嘎吱嘎吱轮转,直朝镇东头绝尘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捌章 温柔窝沈三坐享 庆喜楼,人烟稀疏。 小丫头捧着一盘春饼,进了秋叶式洞门,曲径转屏,屏过拾阶,阶绕角亭,亭后穿竹,竹深见房。 守门在打磕睡,她径自打帘而入,沉水香长烟袅袅,花魁巧云正唱二黄白蛇传一套,桌前有四位老爷围在一起打双陆。 这里不是旁处,在坐的不是一般买春客,个个非富即贵。 她搁春饼时,不慎将盘沿触碰到其中一客的胳臂,他浓眉锐目,淡淡瞟扫一眼“拿去赏巧云。”嗓音醇厚低沉。 小丫头应声“是”慌忙走开。 这位大爷可了不得,是沈相府中的三爷沈岐山、战功彪炳一品大将,今刚至富春镇。 坐他身侧的夏原吉听得这话,吵嚷嚷起来“巧云还是个清倌人,你可是想梳笼她,我给你保媒。” 沈岐山笑而不语,将掌中两枚骰子掷出,晃荡停稳,竟是两个六点。苏葵拍手叫好“五六为大彩,实不常有,好运需得红粉衬,有现成仙人儿在,你犹豫个甚” 他俩人在这极力窜掇,候在旁的婆娘已是听得清明,凑将上来笑嘻嘻说“巧云自小娇养十五载,性子温柔乖巧,琴棋书画、百般银巧无谁能及,我煞是疼爱她,原还想再养两年,若是能得三爷相中,那是她的造化,今晚就可收拾房间摆喜宴成事” 沈岐山打量那巧云,虽年纪不多,面庞却捎带风情月意,倒是个可人儿。 还未开口,一个胖婆娘紧握住个清秀少年胳臂拉拉拽拽而来,见着苏葵,两眼放光,咧嘴笑道“苏老爷,这小倌保准你会欢喜” 苏葵定睛远望,穿月白绢衣,绾发戴蓝巾,白面朱唇,水滴滴的眼儿,好一个朱颜艳夺桃花的少年,待她他俩走近再看,顿时圆睁双目,差点从椅上跌下。 指着少年大声问那胖婆娘“你可知他是谁” 沈岐山蹙眉也觉相貌熟悉,似曾哪里见过。 胖婆娘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只陪笑回话“是个老汉说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要卖儿讨生活,我瞧着可怜,好费了些银子将他买下。” 苏葵拍腿大笑“我看你还是早些放他去罢,否则他长姐寻来,可有得你受” 胖婆娘微怔,疑惑问“他长姐,苏老爷你认得不成” 恰巧云唱到白娘子断桥那折,嗓音儿高亢清亮“杀出了金山寺怒如烈火” 沈岐山觉这少年有异,遂拉近身前细观,果是浑身无力、手脚僵直,神魂恍惚似中了迷药,正自端详,倒没在意帘栊簇簇急响几声。 萧鸢闯进房来入目即是此景。 萧滽软绵绵坐在个爷们腿上,捱肩倚靠,手被攥握在他掌中,一个俯首,一个仰颈,快要挨凑的紧贴面颊。 她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咬紧牙关一阵风般直冲过去。 沈岐山已察觉有人朝他靠近,欲待出手,忽看见一双穿银红缎子鞋的秀足,足面绣着两只交颈鸳鸯,一副恩爱缠绵的样子。 左鞋湿透透的,走一步一个水印儿。 他心一动,手便没有动,犹豫的后果很严重,一个女人的胳臂迅速揽住他的脖颈,一柄寒光四射的短刀横在他喉管前。 似乎轻轻一划,他就要血溅三尺、一命呜呼。 他不由笑了。 另几个爷们也笑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玖章 萧鸢莺花寨救弟 沈岐山是皇帝钦点的武壮元,狼烟里驰骋的悍将。 纵是个小妇人拿短刀抵喉管又如何他久经场面何惧这个。 是以他笑了,另几个爷们彼此相熟还不晓他的能耐皆笑着看戏。 “你这人面兽心的狗东西,快放开我弟弟。”萧鸢浑身绷紧,拿短刀的手作势抖了抖,疾言厉色。 一众倒吸口凉气,这娘们看来是不想活了。 “好”沈岐山慢慢松开手,甚好心提醒“你弟弟中了迷毒,回去需请郎中好生救治。” 她的衣袖有股栀子花的肥浓甜香,让他想起个人。 萧鸢细看滽哥儿,果然面容苍白、眼神迷离、身骨直打摆子站不稳,这心头的气更不打一处来。 “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若不是你们颠倒阴阳,违背悖伦,做下此等禽兽不如的事,我弟弟又何苦受这无妄之灾”她咬牙恨声骂,又高声唤柳公子,见柳孟梅从帘后走出,连忙道“你先扶滽哥儿回马车候我” 柳孟梅清咳一嗓子瞟扫一圈,不由怔了怔,除沈岐山面相陌生外,其余皆是父亲常往来的客友。 苏葵摇着洒金扇子,似笑非笑同他招呼“回去代我向你爹问声好” 柳孟梅瞬间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硬着头皮上前,将萧滽一只胳臂搭在自个肩上搀扶着,一言不发匆匆走了。 萧鸢再看向那胖虔婆,瞪圆雾洇水杏眼,硬声喝问“你喂我弟弟吃的甚麽毒药” 那虔婆也不是吃素的人,冷笑答道“不过寻常蒙汗药。你妇人家家拿刀指客,毁我营生,坏我钱途,不思量你那弟愚蠢活该受人骗,反没来由的暴叫如雷,今不拿一百两典身儿钱,你休想跨出这扇门。” 萧鸢呸她一声“你个断子绝孙不良老虔婆,靠色为娼算罢,还卖起倌儿,你卖倌儿也罢,竟打起富春镇子弟的主意,你可知本镇是个甚麽去处还敢涎起脸问我要银子,也不撒泡溺照照自己的模样。” 估摸柳孟梅已走远,她收回短刀攥在手里“都别过来,萧娘子的刀下可不留人”一面儿快步朝门前走。 那虔婆咽不下这口冤枉气,趁她近前突然伸手要抓,萧鸢早有提防,偏身闪到侧旁,拎起架上一个春瓶细颈就扔,“呯咚”恰正中虔婆脑袋。 看她被砸的发闷,倏得箭步上前,拿刀的手一把揪紧她的衣襟,一手抡起拳头照面就打,虔婆脑里正嗡嗡的,猝不及防吃了几拳,顿时眼鼻泛酸,涕泪横流,待看清差点吓尿,那短刀寒光闪闪逼近在下颌。 不由倒退几步竟跌坐椅里,扯起嗓子喊“你个泼妇,怎无端端就动手打人” 萧鸢索性两腿跪上她的膝盖,一声不吭儿,只是狠打她的脸。 花魁巧云见她凶悍异常,房里又无护院,去让另个婆娘解围,恰这婆娘素日与胖虔婆有罅隙,乐得看戏,为难说“她手里持刀谁敢相劝尽由她打的手痛了,自然会松开。” 巧云便命丫头搀扶她到沈岐山面前,羞怯怯俯身见礼,软声求“还请沈大人替我那妈妈作主” 等了半晌未见答话,悄抬首却见他蹙眉抿唇、目光阴鸷地紧盯那扭结成麻花两人,面色一片冷清。 倒是夏原吉怜香惜玉朝她说“这样的阵仗,你退后莫管就是。” 巧云道声谢,无奈辄身走开时,听得苏葵憋满嗓子笑“这小孀妇简直又凶又悍。” “错”沈岐山冷笑一声,一字一顿“是又凶又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拾章 见萧娘各怀心思 前辈子就是这副又凶又媚的模样,把他迷得神魂颠倒,却也误他身败名裂。 吃一堑长一智,这一世他再不会犯傻,还要问她连本带利悉数讨回。 沈岐山执壶倒酒,捏盏一饮而尽。 抬眉再看,她已抻直杨柳腰,不慌不急朝门外走,一种风流姿态,种种般般都是媚。 再扫过胖虔婆,却是披头散发,胀头紫脸,鼻下拖两条血河,哼哼唧唧在那叫屈不止。 另个婆娘上前搀扶她,苏葵开口道“这事到此为止,毕竟是你逼良为倌在先,也勿要寻思报复那孀妇,免得节外生枝,反毁吾等的声誉。” 那胖虔婆颌首应承,捂脸闷闷自退下。 巧云先笑问“啊唷,这阵仗真要吓死人,听她自称萧娘子,可是富春镇开富贵茶馆那个萧娘子艳闻缠身的那个萧娘子” “就是她”夏原吉撇嘴道“水性杨花的小寡妇,房里从没断过男人,现柳孟梅是她新欢,镇民常见其整夜留宿她房中,清晨才出。” 苏葵瞟他眼轻笑“瞧你酸溜溜的口气,说,你可有同她做过露水夫妻一场” 夏原吉哑然又不愿当众失颜面,鼻孔哧哧两声,逞强好胜道“曾去她茶馆里吃茶,表面端庄执壶给吾倒茶,却翘起足尖暗自划弄吾的小腿腹,一派的浪荡轻浮,且心机暗算兼翻脸无情,脾气又那麽躁,她豁得出去吾却不能,吾本良人,万不得因贪图美色、反被她拿捏于掌股间。” “你可是忘了”苏葵拿扇柄捅捅沈岐山的胳臂“掐指一算,你的官饷倒白白养了她两年光景。” “无亲无故岂会白养她不过是还报她亡夫救命之恩”沈岐山面容依旧沉稳,嗓音却多了些萧杀,忽然站起身朝外走。 夏原吉追着他背影高声喊“你这就要走了不是说好晚间同巧云进喜帐麽” 沈岐山只挥挥手,头也不回地去了。 苏葵低笑道“你可真没眼力见,一早他的一个美妾就进了许家老宅,鸳鸯帐里鸳鸯被,鸳鸯枕上鸳鸯睡,美景良辰,有正配的鸳鸯在,何需在这里打野鸳鸯。” 巧云边拨弄琵琶,边竖耳倾听他们说话儿,陡生出几许惆怅来,她心高志气大,晓得清倌身总是难留,就想趁早傍个倚靠,能把她赎回做个妾也是好的。 沈歧山出身钟鸣鼎食之家,长得高大威猛面相足,虽是一员武将,言谈举止很知分寸,不显半毫粗鄙,她心底很是钦慕,又有夏原吉苏葵撺掇,虔婆也愿助力。 明明他投来的目光是有兴致的。 巧云蹙眉暗忖,似乎自萧娘子闯入大闹之际就生出了变数。 她看的分明,他望着那泼妇的眼神好不一般。 忽而指尖猛的一震,麻痛袭来,才发现留有两寸长的指甲、卡进琵琶弦里却不知,用错了劲而至齐根折断,有血丝浅浅洇了出来。 “怎这般不小心”夏原吉连忙捧起她的手,一脸颇疼惜的模样,苏葵只是摇扇子戏谑地微笑。 巧云眼里落下泪来,也不知是因不慎断裂的指甲,还是无缘错失了情郎。 这正是花落有意随流水,归燕无心恋堕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拾壹章 阿宝逗趣引孽缘 萧鸢在门前辞谢了柳孟梅,寻邻铺卖草绒花的伙计帮忙,把滽哥儿背上楼安置于床榻。 萧蓉抱着猫看长姐替哥哥解衣脱鞋盖褥子,孩童天真不知愁滋味,拿手指刮起粉腮羞他“一回家就睡觉,懒虫虫。” 又来拽萧鸢的衣角“哥哥带给我的粽子糖呢我要吃” 那伙计名唤江玉振,便笑着拉她的小手“去我店里串花朵玩可好” 吴秀宝看萧蓉被哄走,执壶倒了碗糖水走近床沿边,细看萧滽昏睡不醒的样儿,压低声问“他没被糟践过罢” 萧鸢摇摇头“还得谢你报信及时,正巧着赶上把他救下。” 吴秀宝松口气“那他怎麽这副昏沉沉的样儿” “虔婆说喂他吃了迷魂药,我让柳少爷路过刘郎中家时请他来一趟。”萧鸢想起生恨“我把那虔婆拳打了一顿。” 吴秀宝怔怔看她少顷,忽伸一个指头戳她肩膀一下,想大笑又恐吵着床上人,憋起气说“你这臭名声又添一笔,稍微等样些的爷们都不稀得娶你。” “谁说我要嫁了”萧鸢接过糖水舀小匙往滽哥儿嘴边试探,他牙关紧咬喂不进,便自己咕咚咕咚喝了,抹把嘴子道“等滽哥儿考取功名做了官,蓉姐再嫁个好人家,我就绞发做姑子去。” 吴秀宝啐她一口“萧先生剃度归入佛门,马大郎沙场丧了命,你又要绞发做姑子,你说,你前辈子是做过甚麽孽” 萧鸢忽然默了默,楼下怡春院的虔婆在大喊着吴秀宝,她便催促“你还不快走当心她用荆条子抽你。” 吴秀宝偏慢腾腾地整理鬓角“我就等你何时再把这虔婆拳打一顿,恶人还需恶人治”说笑着下楼去了。 房里复又变得静谧,萧鸢摸摸滽哥儿,不知何时浑身烧烫起来,她去拧了凉帕子搭上他的额头。 心怦怦直往嗓子眼突,瞧她今日遇见了谁,打完胖虔婆不经意一回眸,竟对上他深邃阴鸷的目光。 纵是化成灰也认得,当时她差点腿软走不动路。 前世里她临死时,细看窗外飘荡的大燕子风筝,倾听女人孩子欢声笑语,她回顾自己短短的一生,若说最对谁不起,唯有他了。 假如时光倒流,万物重来,但愿她俩背水忘川、再不复相见就是万幸。 朦胧之间,她站在垂花门前,高大魁梧的他被衙差拘走,穿一身苍青绣云纹锦袍,衬得脊背宽阔厚实,他忽然回首,眼神狠戾愤怒地看她,他大吼“你这毒妇,你这毒妇,你好生等着,但得我归来那日,就是你的死期” 她没等到他回来,就先死在了一个春光明媚的艳阳天里。 “你做我的萧娘子好不好”他背着手俯身问她,话语柔和,面庞满是笑意。 她娇弱的身骨被笼在他褐色的影子里。 她非要偏头看他身后的万丈阳光,不远处也站着个人,同他有相似的眉眼。 “不好”萧鸢猛得惊跳起来,喘着气下意识望向萧滽,不由微微愣住。 他不知何时已醒转过来,正平静地在打量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拾贰章 药迷魂阿弟魂迷 萧鸢暗忖阿弟方才还浑身烧烫昏迷不醒的模样,怎说睁眼就睁眼但总是令人欣喜的。 伸手去探他的前额,哪想萧滽把头一偏,嗓音喑哑地问“你,是我的娘子” 娘子萧鸢怔了怔,看他还挺期待的神情,难不成迷魂药把他迷糊涂了 “我是你长姐啊你难道不记得”萧鸢去倒碗糖水端来“你才多大,哪来的娘子。” 萧滽撑起身靠在床架上,接过碗一饮而尽“我多大了”还要再来一碗。 “你今年不过十六年纪。”萧鸢愈发忧愁浮面,莫不是烧坏了脑子,还指望他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 烦躁地站起身,嫌圆凳碍事踢了一脚,走到窗前朝外四处张望,忽扬声喊“刘郎中你可把人肚肠急断,又不是裹脚的大闺女慢腾腾。” 楼前街一阵哄笑起伏,有人吹口哨“萧娘子拳打庆春楼的虔婆,真是愈发的能耐” “谁欺辱我阿弟,我就让谁不好活。”话说的是掷地有声。 萧滽遗憾地打量窗前那媚人的娇娆身段,护短,言行举止还凶泼泼的,实在合他脾胃,却偏偏成自己的长姐。 这真是甘瓜苦蒂,天下物无全美。 刘郎中吭哧吭哧踩着木梯上楼,一面抹额汗一面抱怨“正在家中吃饭,听得柳少爷门边叫,连忙丢下饭碗,背起药箱就走,你还那样羞煞我,你这个”看见递到面前的串子钱,接过拢进袖里“听柳少爷的话,滽哥儿食了迷魂药,他现是昏着还是醒转” “先时昏不醒,再浑身烧烫,忽而就醒了,记不得我,也记不得自个年纪。” “记得你有甚麽好”刘郎中嘀咕着补刀,往床沿边一坐,伸手去翻萧滽的眼皮,左边翻过再翻右边,忽而问“你可记得我是谁” “刘郎中”长姐方才在窗前一顿呼喝,他要再记不得真是傻了。 刘郎中将手指搭他脉上听息数,左手听过换右手,萧滽暗忖这老儿果真慢性子,还不如他自己来诊,斜眼睃长姐紧张的俯身弯腰候在旁,让个大美人儿为他担惊受怕,莫名就很感动,指着圆凳温言道“长姐坐着等罢” 萧鸢眼前一片恍惚。 从前萧滽受她名声所累,在书院受尽同窗白眼奚落,他内向寡言兼胆小如鼠,且自尊心颇盛,时日久长倒养成窝里横的性子。 对她和萧蓉眼不是眼、鼻不是鼻的。 萧鸢因他要考童试,萤窗苦读不便叨扰,遂一直忍气吞声大半年,原想等他此次考毕要好生做做规矩。 不想竟出了这档子事。 无不忧虑地扯扯刘郎中的袖管“他是迷坏了脑子,还是烧坏了脑子” 刘郎中回首瞪她,气咻咻地“才把完脉又被你打断,还得重来一次” 萧鸢满脸通红扭身走开。 萧滽叹息一声,百无聊赖看着自己雪白的手腕,雪白怎麽这样的白 他忽然一激灵,看向对面妆台上搁的黄铜菱花大镜,映出一张清隽秀气的少年面庞。 咚的昏晕过去。 竟穿成了一个娘娘腔,让他情何以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拾叁章 心迷糊姐弟情深 萧鸢先去百种园药铺,小伙计是新来的,不敢看她,只脸红的接了方子,背身一个抽屉一个抽屉拉开,一手拈草药一手拎玲珑小秤来称,把牛皮纸左搭右折叠得四四方方,再用一条细搓麻绳打个同心结,方递给她。 萧鸢道过谢,踅回至八鲜店,案板搁着五条死鱼,一大铝盆里游十数条活鲜鱼,一摆尾水哗哗泼溅出来,差点浇到她的绣鞋面。 死鱼比活鱼价廉,她掰开腮细看还是鲜红色,便让卖鱼的用柳条串了一尾拎在手里,再买几斤肉、两根筒子骨和些蔬菜,见个摇拨浪鼓的小贩在卖黄澄澄的粽子糖,她也买了点,还送了个吹鼓的糖人儿。 路过米行,嘱咐青衣伙计送袋白米到富贵茶馆,远眺日落衔山,夕阳挽照,遂加紧步子往回赶。 楼梯间就听得蓉姐儿咯咯笑声,萧鸢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萧滽半倚床柱,手里在画着甚麽,妹妹搂着他脖颈,头靠头亲密的不行。 萧鸢把粽子糖递给蓉姐儿,探头看纸上绘了个美人,蓉姐儿拈颗糖塞进哥哥的嘴里,问可甜。 萧鸢心里酸溜溜地,扭她粉粉的颊,小没良心,都不晓给长姐一颗,平日白疼一场。 蓉姐儿连忙伸长手递给她,她方笑着含了,再瞟着萧滽打量“你怎又昏晕过去何时醒转的” 萧滽脸庞浮过一抹暗红,能自己把自己吓晕也算惊世骇俗事一件,清咳嗓子含混道“饿晕又饿醒” 萧鸢还想问他,听得门外有人叫送米来,便再顾不得,连忙引着往厨房里去。 不过半个时辰,桌上已摆一碟香椿拌豆腐、一盘糖醋溜黄鱼,一盘干菜红焖肉,一盘盐炒青菜花,一碗骨头汤,一大碗热腾腾米饭。 萧滽大口扒拉饭大口吃菜,一会赞鱼烧得入味,一会赞肉焖得软烂,一会又道汤鲜浓,连蓉姐儿都嘴里含着饭笑不停。 萧鸢替妹妹挑黄鱼刺,斜眼睃他贪吃的模样,往日里千般万般嫌弃,今倒像脱胎换骨调了个人似的。 “你院试考得如何”她忽然提起,萧滽喝口汤打着嗝道“长姐毋庸担忧,论学问吾岂能差,案首志在必得。” “倒不晓得你来去一趟,学会了说大话。”萧鸢撇嘴不信,这个弟弟几斤几两,她心如明镜。 前世里因性格孤僻在官场行走艰难,后调去外县做个七品,来求她未果怀恨而走,久而久之断了音信。 谅他才遭受大劫,不便劝诫,便抿抿嘴喂蓉姐儿喝汤,萧滽恰吃毕,起身接过她手里的碗和调羹,道“饭菜渐凉,你赶紧吃,我来喂妹妹。” 蓉姐儿高兴极了,哥哥从前待她不好,每每想亲近时总被他斥退,今却大不一样,她便把头点的像鸡啄米“要哥哥喂” 萧鸢拨了碗饭,边吃边看他她们亲近,莫名不踏实,总有种隔云笼雾的感觉。 萧滽却没甚麽不踏实,瞧着粉雕玉琢的小妹,再瞟过媚色无边的长姐,简直掉进了美人窝。 是以他除了对自己长相很嫌弃外,其它还挺满意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拾肆章 色迷弟萧娘迎客 一夜无风雨。 翌日,萧鸢卯时就起身,燃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抬椅放桌前,茶碗端摆上,卷起帘,叉开窗,鳌山炉里点起沉水香。 “萧娘子,一早打捞的虾子,新鲜哩”李二哥挑着竹篓站门边喊,晓得她每日里要包虾肉馅的小馄饨。 萧鸢拿面盆接了半盆,青灰的虾子蠕动长须弓身直往外跳,李二哥接了银钱,一面道谢,一面又送她几片海菜。 萧滽吃过早饭,手拎文物匣子下楼来,已见自家长姐乌油发髻齐整、插根珊瑚蝶镶翡翠的花簪点缀,穿茄皮紫衫子、月白绸裙,一条腿搭在另条腿上,手中持刀细细地剁虾馅,翘起的足尖便随之晃荡,恰如杨柳轻蘸桃花水,不觉轻薄浮浪,反是万种风情。 “你看着我发甚麽呆”萧鸢凤眼带些吊梢,瞟人似嗔又笑。 “去书院了。”萧滽挥挥手,转身迈出槛,再擦擦嘴角口水,可惜可惜,这般活色生香的美人儿竟是自己长姐,天意弄人。 萧鸢继续剁虾馅,直到乔四爷拎着鸟笼进来寻桌坐了,才方站起身洗净手,从瓶内撮出龙井茶,放在紫砂壶里,冲了滚水递到他面前。 至后陆陆续续人进人出,富贵茶馆热闹起来。 萧蓉也被吵醒了,揉着眼泪汪汪哭着找长姐,萧鸢替她洗了手脸,昨晚剩的骨头汤已热滚,把煮好的小馄饨舀在里头,寻个偏角空桌,让她坐那儿慢慢吃。 忽闻马嘶及杂乱的皮靴脚响声,引得众客皆往门前看,进来七八穿银灰铠甲的将士,腰贯兵器,身材高大,皆眼泛血丝,风尘仆仆的态。 其中一人朝萧鸢拱拱手道“吾乃神兵营副将顾佐,披星戴月赶来富春镇,众将实在口渴的紧,烦劳提几壶茶水来。” 萧鸢让他们自寻坐了,待一干人坐稳,顾佐四顾没去处,只有萧蓉这里空着,便走过去与她面对面一桌。 茶水很快送上来,顾佐端碗一饮而尽,又倒一碗,恰见萧蓉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很好奇地看他,他不由微笑,指着在桌间穿梭的萧鸢低问“她是你的娘亲” 萧蓉捂嘴嘻嘻地笑。 顾佐便以为是了,又问“你这馄饨还有没有” 萧蓉点点头。 他便高喊一声“掌柜的” 萧鸢近到身前问何事,他道“可能给我煮碗馄饨来吃腹中饥的很。” 萧鸢偏头回话“有是有,不过是用新鲜的虾子和猪肉剁碎,搅和一起包的,南边口味,恐你们长在北方的,嫌鲜腥吃不惯。” “北方的”顾佐眼中精光一闪“掌柜从哪里看出我们是长在北方” 萧鸢暗怪自己嘴快,只笑说“南方人多肤白秀气,看你们糙的很,若有失言之处还莫见怪。” 顾佐便道“行军在外,甚麽都吃得,你快去煮碗送来。” 其他将士也嚷着要来一碗,乔四爷凑近陪笑问其中一个“不晓来富春镇有何贵干是又要征兵麽” 有人回他“才平攘了胡虏,哪需要征兵来富春镇是和沈将军会合,再一道上京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拾伍章 二进宅郎心难测 萧鸢边煮馄饨,边把话听进耳里。 提及沈将军,顾佐等再坐不住,喝完吃毕,一阵马嘶蹄奔,转瞬只余尘土轻扬。 太阳光芒万丈的登堂入室,坐靠窗桌的乔四爷眼睛射的睁不开,帮佣的李妈准时踩着亮来,萧鸢命她收拾碗筷,自去放下帘子。 萧蓉抱着猫跑出去玩儿。 一时倒闲下来,萧鸢拿过绣品,边做边思忖讨那十两银。 冯管事让她回来等信儿,沈将军要面见才给银,依她心性,宁愿不要银不见他。 但十两银对她不是小数目,萧滽的书院要用钱,他和萧蓉都在拔个儿,去年春衫紧窄了,得重新各买两套。 再隔月把黄梅季到,到时阴雨缠绵受不住,她得提前请匠工将屋瓦修整一遍。 都是要用钱的地方。 想背水忘川再不复相见怎可能呢自她从河里被打捞起重睁开眼眸时,她他们的命格就又搅绕在一起。 萧鸢忽然放下绣品,同李妈交待几句,径自上楼去。 乔四爷再看到她时,已换了身雪青斜襟绸衫、白玉圆纽扣儿,竹梅纹三滚边,姜汁黄绢裙子,粉面淡脂似若娇花。 他笑问“萧娘子打扮着哪里去” 萧鸢也笑回“去大成锦绸湖纱铺溜一圈,给滽哥儿蓉姐儿挑做衣裳的料子。”说着跨出门槛。 一边筛箩里摊着几片海菜,被晒的表面覆层薄薄白霜,鲜腥味引得苍蝇嗡嗡的,她拿着一把竹丝编石榴花鸟漆柄团扇,一面摇晃赶着,一面觑眼四望,数步远处,杂耍卖艺的在敲锣耍猴,萧蓉和旁店铺的同龄孩子围着站一排,正看得津津有味。 萧鸢收回视线,懒得穿街走巷,叫过一乘轿子坐了,到沈府老宅门前下,恰见冯管事坐条凳上晒日阳儿,连忙上前作个礼,未待开口,冯管事倒先抢话说“昨昏时遣人去请你,连个影儿都未见,三爷不高兴,弄得我也没皮没脸,萧娘子好得意啊” 瞧这话里阴阳怪气的,萧鸢面不改色,只笑道“对不住,昨家里阿弟出事时,沈大人是亲眼所见,他宰相肚里能撑船,定能谅解我抽不脱身的苦楚。今不是不请又自来了麽,顺道也给您赔个不是。” 冯管事皱紧眉头不起身,手却朝她面前下意识划了划,萧鸢心领神会,从袖笼里取出备好的茶叶递上,冯管事接过,这才慢腾腾的起身率先朝门里走,嘴里嗤一声“走吧” 沈岐山一早起来练剑,用水冲洗掉满身汗水,仅穿条灰青裤子,赤着胸膛坐在桌前用早饭。 侍从在门前回禀“赵姨娘来见。” 他仅“嗯”了一声,眉眼未抬,挟起鸡汤煮的面条子慢慢吃着。 赵媛进房走将面前,轻绵细语唤声三爷别来无恙,搭手见福后,寻着他侧手边的椅子坐下。 大碗里有煮熟的鸡蛋,她扯袖抬手拿了个,在桌沿敲破剥起壳来,瞟他一眼,略含迟疑地问“三爷可是在怪此趟我不请自来” 她昨晚等的都睡着了,也没等到沈岐山进房,一早听管事说三爷整夜宿在西房,知晓她来却未有见的意思。 这颗心就不由人的忐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拾陆章 驱姨娘气迎萧娘 沈岐山不答只道“我在此地待不长久,少则日,多则十来日即率将士返回京城。” 赵媛听得失落,她从京城千里迢迢来至富春镇,自然有其的打算。 被沈岐山纳为妾不过三年,有两年半他都在外征战,好容易听闻要平乱归京,又传起皇帝要为他赐婚的讯来。 赐的还是当朝重臣赵正春的妹妹,闺名赵莺莺,绝色,更以端庄贤淑而名动京城,自及笄始,官媒踏烂门槛已不计数。 赵媛人前无谓,背地里却暗思量,纵是与沈三爷曾有鸳鸯之情,也敌不过流光染指,若再有新人入门,谁又会闻她这旧人哭呢。 她一朵花正鲜妍,岂能嫁与东风春不管,独自韶华空白头,从不是个随波逐流的性子。 是以心一横南下富春镇,想得他感动、想朝夕相处,想重拾旧情,若能因此怀上子嗣,她此来的种种辛苦都不算甚麽。 愿想总是美好,却不如人意。 赵媛蓦得眼眶一红,晓他不爱看女人哭啼,憋着气软声说“并不求三爷宽待,只想” 话未讲完,沈岐山皱眉打断“我纵是返京也难带上你,都是豪迈汉子行事粗糙,不便女流同随。” 他拿过一包鼓囊囊银子及一封信笺推她面前“明日你就启程,如何来的还是如何回去,沿路如有难处,就拿此信去寻各州府或县衙的官儿,定会助力于你。” 明显是要赶她走了。 “三爷勿要赶我走”赵媛含泪相求“富春镇我打小长在这里,看着很是亲切,此次离去不知今生可还能再来一回,就容我多待些时日可否” 沈岐山默少顷,缓和了语气“随你罢”忽听帘子簇簇一动,他道“是谁” 冯管事隔帘回禀“萧娘子来见” “萧娘子”沈岐山垂下眼帘,沉声问“萧娘子是何人” 萧鸢听清他的话,也不要冯管事说,自答道“我是马运来的孀妻,一直得沈大人接济,今是最后一趟,特来取银,从此后各奔东西,互不相干。” 好个各奔东西,互不相干 这毒妇欠他的一生一世都还不完。 沈岐山朝赵媛道“取我衣裳来。” 萧鸢得允许打帘入房,恰见沈岐山伸展手臂,由着赵姨娘替他穿衣。 赵姨娘揩紧他的衣襟,开始低眉垂眼系腰间革带,她娇小柔弱贴在他胸前,差点刺瞎萧鸢的双目。 果然是长别胜新婚啊。 她清咳一嗓子“沈大人好似有事要做,我这就随冯管事往帐房领银子去” 搭手福个礼,给冯管事使个眼色,辄身拔腿就要溜。 沈岐山气笑了,这萧鸢一挑眉一瞪眼,一张嘴一扭腰一挪腿,哪怕放个屁,他都能解读出其中意来。 怪只怪前生他对这毒妇用情太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拾柒章认旧友话藏偏锋 她那滴溜溜眼神,又把他当禽兽在看。 “站住”沈岐山面容凝肃一声低喝,不落痕迹地推开赵媛,坐桌前继续端碗吃面条子。 各人各怀心思。 冯管事率先指了一事匆匆走了。 赵媛本打算也借机离开,可看萧鸢那风流妩媚的模样,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她索性厚起面皮复坐回原位,一面儿招呼“萧娘子可还记得我” “不记得”萧鸢定眼看她少顷,只是摇头。 赵媛笑了笑“十年前,你娘身体欠安,你总来逢吉药店配药,我俩常玩在一起,说来相交应还算深厚的,哪想我还记得你,你却早把我忘的干净” 沈岐山淡道“这世间多的是薄情寡义之辈” 瞧这俩一唱一和的萧鸢一拍掌,喜上眉梢“原来是赵娘子呀,数年不见,竟出落的犹如仙女一般,该打,我竟没认出来。” 又笑盈盈道“不曾想你嫁给了沈大人为妻,果然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实在是这世间难得的良配” 赵媛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被堵的说不出话来,沈岐山放下碗筷,朝她语气温和“你先退下我有话同萧娘子说。” “但”赵媛抬首,恰对上他不容置疑的神情,只得起身告辞。 待四下无人,沈岐山慢慢看向萧鸢,敷粉抹朱,风情自现,艳丽妖冶的像山谷里肆意生长的野玫瑰,若不是这张记忆太深刻的面庞,他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前世里的萧鸢,言行举止恪规守礼,怎麽大家闺秀就怎麽来,矫揉造作的无人喜欢,就他瞎了眼。 事实证明他真的是瞎了眼。 萧鸢候了半晌,余光悄睃沈三爷,见他目光深邃地紧盯自己,悄抽了抽嘴角,不会他又对她一见钟情了罢,没办法,就是这样的讨人喜。 “你过来替我斟茶”沈岐山沉沉开了口。 萧鸢站着不动“我非府里的丫头,沈大人还是自请罢” “白给你用两年的官饷,连倒盏茶都不肯” 就晓他要这麽说 萧鸢抿起嘴儿“沈大人明辨,是夫君一命扺一命得来的银子,何曾白用你的官饷。不爱听这颠倒事非黑白的话儿。” 沈岐山平静道“原想死者为大,不该多评生前事,不过看你理直气壮、义正词严,非逼着哑巴张口,我且问你,对你那夫君马运来又知之多少” 萧鸢有些心虚,但输人不输阵,她挑起眼梢轻笑“自个夫君当然彼此熟透,他禀性忠厚老实,与人为善,萤窗数载饱读诗书,满腹皆锦华,他面相虽温柔秀气,实则健壮勇猛” 忽得一顿,这话说得有歧义,再瞟沈岐山的神态,果然想歪了。 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抬手捊鬓边的碎发,抛个媚眼儿“这富春镇的老少爷们,没几个能及他” 沈岐山不怒反笑“看我俩说的可是同一人,马运来七尺男儿,禀性胆小内向,偶尔欺软怕硬,才学半瓶子晃荡,那日他在战场自乱阵脚,慌不择路撞到我跟前,竟惊恐的要跌下马来,我出手拉帮混乱之际,一枚羽箭自后背将他穿透,当即一命呜呼” “总是属下死在面前,再折毁其清誉非君子所为,是以才有了那般说词,实则当不得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拾捌章 佯有情假戏真做 萧鸢听他竟大有不认帐之意,心一沉,有些急了“官府文书白纸黑字岂能作假,沈大人再说这些无用话儿作甚” “是无用话儿麽”沈岐山淡笑,他虽懒散靠于椅上,却依旧大腿健硕微阖,腰杆挺拔有力,看她的目光凌厉微掩“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众目睽睽所见,岂非我一言之辞,年初吏部对我五年内官饷去向稽核,重查马运来箭死案,以渎职罪名,革了云南户部清吏司主事王锦,且责令吾二月内追缴放你之全银,萧娘子,非我不仁,实非官府不松。” 萧鸢算是明白了,沈岐山要亲见她,非给银,还要讨银呢,掐指暗算,三月十两白银,这两年辰光,满打满算八十两,她哪来这麽多银子一股儿还他。 不由攥紧手里绢帕,索性揣着明白装糊涂,一跺脚语气娇嗔“沈大人说来说去,无非是不愿再给银,罢罢罢,我不要就是了。”就要溜走。 沈岐山看着她背影,不慌不忙地“这银子你若执意不退,官府将上门查封富贵茶馆以资抵债。” 萧鸢脚步一顿,辄身回看他气定神闲的模样,心底猛窜火儿,挪近跟前咬唇冷笑“这可怎麽办呢我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开个茶馆,本就世道艰难,所得之银不过将就度日,还要供阿弟念书,养活小妹,哪里有甚闲钱还给沈大人” 沈岐山颌首,依旧很平静“听闻你入幕之宾众多,不妨去寻他们接济,亦是个办法。” 萧鸢听出他话里满是嘲弄意,忽心一横,往他身边一捱,揩帕子香风掠过,凑近他耳根轻轻笑道“何必舍近求远,沈大人不妨说个法子,我照做就是。” 沈岐山倒未料到她会有这一出,竟怔愣住,只觉软玉温香,微俯首,正看见她一截雪白的膀子。 再观她满面春意招展风情当他不敢麽 沈岐山眉梢轻挑、嘴角噙起,竟显出些许不羁的态来,萧鸢暗道糟糕,他但得这副表情可了不得。意欲跳起而逃,哪想腰间已被揽住,耳根不由的烫红,听他沉笑道“吾那红罗帐倒缺鸳鸯卧,你肯否” 萧鸢狠拧他胳臂一下,感觉他竟爽快的松开,连忙站起后退两步,一面抬手整理发鬓,一面打量他,心底暗自吃惊,前世里这时的沈岐山正经的很,断不容不相熟的女子随便近身,可你瞧他此刻的言谈举止,是真不吝与她做回露水鸳鸯的。 萧鸢眸光闪亮,不高兴起来“大人当我甚麽,人尽可夫麽那你是看走了眼,我也要情投意合才会肯的” 沈岐山讽刺的笑了笑,自己执壶倒茶,一饮而尽,再倒一盏,吃了口,嗓音颇严厉“勿要同我耍花样,有在这里磨人的功夫,不妨早些回去筹钱为紧,两月期限,不得通融”又添了一句“我有公务要办,你还不退下” 那话里的阴狠决断,实在不近人情,令萧鸢狼狈又愤怒,她狠瞪他一眼,也不行辞礼,径自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拾玖章 算桃花佛僧迎门 萧鸢一路失意意地,见个乡里人站路边担两筐毛豆在卖,新摘的荚豆饱实透鲜绿,她称了好些没带篮子,索性摊开绢帕裹了捧着回家去。 晌午后茶馆生意最清闲,萧蓉满桌底逗猫玩耍,她把毛豆洗净盛盆里,掇条板凳坐在廊下,拿把剪子剪开豆荚两头,好用盐水煮了当点心吃。 今年天气热的早,阳光辣辣的驱赶苍蝇到处叮腥,萧鸢喊李妈把海菜收了。 算卜的手拿签桶晃过来,往踏垛上撩衣一坐,说道“萧娘子,可要抽支签算一卦不要银钱,只把盐水毛豆煮熟送一碗儿就妥” 萧鸢瞟他一眼,抬胳膊随意抽出一支竹签,算卜的接过眯眼细看“孀归少年妇,桃花始盛开”他拈髯反复叨念几遍,一拍大腿赞道“这是桃花上上签,萧娘子红鸾星动,有逢良人吉嫁之兆啊。” 萧鸢满腔愁肠,难得见他那双绿豆眼大睁,不由噗嗤笑一声“你算的不准,富春镇可没哪个爷们敢娶我” 算卜还待要说,远有个婆婆招手呼他“瞎子,瞎子,算命” “你才瞎,你全家都瞎”他嘴里嘟囔却起身,匆匆去了。 萧鸢剪完毛豆搬起板凳欲进房里,却见萧蓉一阵风儿冲出槛来,大声喊着“爹爹,爹爹” 她回首果见爹爹从条小路过来,光着头、穿件半新不旧僧衣,颈下搭一串佛珠,倒像挂了一圈剜核红皮大枣。 萧蓉张开小胖手仰起颈殷切要他抱,他一手拿钵,一手拿蒲扇挡太阳。 萧鸢听他说“小施主,我不是你的爹爹,我乃兰若寺的悟净和尚。” “爹爹抱抱”萧蓉不懂他的意思,只知爹爹剃了头,穿起佛衣,住进山里寺庙,便是这样,不还是她的爹爹麽 萧鸢不忍再睹,咬唇进了房,把毛豆递给李妈让她煮了,自己洗手打算烹饭。 定是寺里又揭不开锅了,他才会下山来寻她,她一面淘米一面听说话声近前,爹爹还是抱着蓉姐儿走进了茶馆,乔四爷在逗弄芙蓉鸟,抬头见是他“萧老爹来了” “是悟净和尚。”他俯身坚决地放下萧蓉,靠墙边桌而坐,萧鸢泡了壶龙井茶出来,未多话辄身又进灶去。 乔四爷闲得无聊,看他慢慢吃茶,遂凑近过来低笑道“听闻你待的兰若寺后山,常有树精藤怪幻化成女子叩门求宿,可是真的” “村野聊斋之言岂可当真。”悟净一本正经地“倒是常有獐鹿兔鼠误入寺门” “那你们把它们怎样了”乔四爷依旧笑“可有偷偷生火烤来吃” “罪过,罪过”悟净念声阿弥陀佛“佛门寺庙乃清净之地,岂可随意杀生。” 乔四爷还待要说,萧鸢过来瞪他一眼,把手里的两盘儿搁桌上,一盘丝瓜炒面筋,一盘雪菜烧豆腐,再端来一碗茭儿菜鲜笋汤,一深碗热腾腾粳米饭。 乔四爷洒洒起身踱回原位,萧鸢顺势坐下替他盛饭,塞了满满一碗,还使劲压平,再添上半勺,份量硬实。 悟净端起碗,埋首狼吞虎咽吃着。 蓉姐儿舔吧嘴唇捱过来,萧鸢挟块豆腐放碗里喂她,听得他问“萧滽没事罢” 摇摇头低回“刘郎中把过脉,受了些惊吓爱胡言乱语,其它无甚大碍。” 又说了些旁的话儿,悟净吃饱喝足急着要走,萧鸢留不住,只得道“备了一袋米还有些时令鲜蔬,你拿回去度日。”想想又从袖笼里掏了些碎银给他。 悟净沉默地接过,连同铁钵蒲扇一同装进褡裢内,再一手扛起米,一手拎着塞满蔬菜的麻袋,跨过槛自去了。 萧蓉已习惯这样离别,未曾哭闹,只乖巧坐在踏垛上看爹爹远去的背影。 残阳衔山,流霞吐火,烧红了半个天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贰拾章 桃花卜来桃花运 萧鸢端饭菜上桌,摆好碗筷,就听得蓉姐儿在门边叫哥哥,她回首看,萧滽同个穿青袍的男子前后脚走进来。 那男子不是旁人,正是书院里的先生韦以弘。 萧鸢连忙迎上见礼,笑道“不知韦先生要来,只备有粗菜薄酒,还望莫嫌弃。” 瞟眼见萧滽灰头土面,衣袖撕烂条长口子,心底惊疑,却面不改色也不多问,让他自去洗漱换衣。 把韦以弘迎进明间坐,又斟了龙井茶一盏奉上,方坐一侧抬手拂鬓边碎发,软着声说“龙舟会那日得韦先生仗义相助,一直不曾亲面谢过,心底常感不安呢。” 韦以弘吃口茶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吾今日是为萧滽在书院斗殴而来。” 斗殴萧鸢轻笑“怎可能呢韦先生定弄错了,阿弟老实内向,生性胆小,做不出那样的事。” “倒也不全怪他”韦以弘语气微顿,抬首细看她,挽着乌油发髻,斜斜插根扁金簪子,也未如常抹粉施朱,素着张脸儿,却随意而妩媚。 他今朝还为桩心愿来,遂搁下茶盏,认真问“不知萧娘子青春几何”萧鸢回道“恰十八芳华。” 他又问“萧娘子青春妙龄,不晓可有再嫁的打算” 萧鸢怔了怔,说“我个妇道人家,要养弟妹,终日在外抛头露面,名节操守俱无,纵有颗恨嫁之心,试问哪个正经儿郎愿娶” 韦以弘拱手作个揖“萧娘子看吾如何” 萧鸢蹙起眉尖,不解问“韦先生此话怎当讲” 韦以弘语气十分忠恳“吾是萧先生的学生,往昔常来你家请教学问,那时你不知吾,吾却见过你数面,情根早种,可惜你已许配马家,只叹有缘无份,是而远走扬州入官门西席,不曾想年初归返书院教书,方知萧娘子竟独身一人,而吾年岁二十有五,至今未娶,可谓天随人意、要成全吾俩结成秦晋之缘,还望萧娘子能够允肯。” 萧鸢虽意外,眼睛却水滴滴地把他打量,身材清瘦,面容隽秀,倒也算个斯文人物,常耳闻他品性端正、学识渊博且不爱花柳闲逛,在富春镇是未嫁姑娘的首选。 那抽得桃花签倒也有几分准头。 她弯唇问“我晓得韦先生家中尚有母亲,不晓她可否允肯” 韦以弘应声回“家母终日为吾娶妻一事烦恼,只要吾肯,她无话说。” 萧鸢暗忖会儿笑了“承蒙韦先生看得起,但我有个条件,若先生应允,即可请媒婆子来作保,择个良辰吉日嫁你就是。” “萧娘子请说。”韦以弘欣喜满面,言语热切。 萧鸢慢慢道“我初时买进这楼、又开张富贵茶馆,委实借人不少银两,这几年陆续还掉大半,依旧欠整八十两,你若愿意给到这笔银子我余生定规规矩矩与你做对白头夫妻。” 韦以弘一口答应“我入官府西席倒攒了些银两,暂交母亲保管,拿出给你就是。” 他她俩又说些旁话,萧鸢见萧滽换了身杏白衣裳从楼上下来,遂起身请韦以弘去桌前一道用晚饭。 这正是白云本是无心物,却被清风引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贰壹章 姐弟灯下谈婚嫁 待用过饭送走韦以弘,阖上门,萧鸢去盛一碗盐水毛豆,给蓉姐儿自个剥了吃。 再拿起萧滽撕裂的衣裳凑在灯下缝补,萧滽翻了几页书,忽饶有兴致地盯着她“长姐怎麽问都不问一下” 萧鸢头也未抬“你既然想说,就说来听听。” 萧滽挑起眉梢,这个长姐有意思,比他还沉得住气。 到嘴的话不知为何又咽回去,只微微笑了“我是容不得他们污蔑长姐的。” 萧鸢手一顿,看向他隽朗面庞,往昔充斥薄蔑怨恨的眼睛,此时清亮而良善。 从莺花寨把他救出后,这个阿弟似脱胎换骨换个人般。 “我晓得,你在书院因我牵累受了不少委屈,着实难为你。”她嗓音温和道“再过两三月梅黄豆肥时,你随柳少爷他们一道进京赶考,便就好了” “不曾觉得委屈”萧滽是真的不觉委屈,俗说松下听琴、月下听箫,灯下看美人,有这麽个娇艳妩媚的长姐,他心里快乐的不要不要的。 “我确是你亲弟弟麽”萧滽有感而慨“不是抱来的捡来的或买来的” 萧鸢怔怔看他少顷,噗嗤一声笑道“又胡言乱语”旁边有半碗茶水,她把指尖浸里向他一弹,抿唇说“不妨告诉你,我要嫁人了。” 萧滽正擦拭脸上溅的水,倏的瞪圆双目,问道“是和韦先生麽”就晓得他今执意随来不寻常。 萧鸢也不瞒他“韦先生品性好,有学问,家世简单,在富春镇爷们堆里也是拔尖人物,他愿给银八十两为聘金,并允诺照顾你和蓉姐儿。我寻思着过这村怕就没那店,不妨允他就是。”又添了句“我个妇道人家讨生活艰难,能有个依靠也可松口气儿。” 萧滽一脸不置可否,蓉姐儿舔嘴儿拿碗来还要吃豆,萧鸢放下针线,带她往灶边去。 自翌日起,这韦以弘有事无事会往富贵茶馆走一圈,给萧滽送笔墨纸砚,给蓉姐儿一把粽子糖,甚坐在灶前给膛内添把柴火,宛若在自家般自在。 萧滽态度不冷不淡,蓉姐儿倒高兴,萧鸢亦笑脸迎他。 乔四爷率先瞧出了端倪,口风未把紧,遂一传十,十传百,不肖半日即传遍了整个富春镇。 且说沈岐山自胁迫萧鸢还银、看她神情愤恨地离去,心底大爽。 恰副将顾佐带领兵士前来会合,便命他们歇下休整,一连几日皆在府里比武练剑,探讨天下局势,研习抗虏之法,过得甚是自在。 赵姨娘常命厨房熬炖滋补汤食,总殷勤的亲自送来,做足温柔贤良姿态。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随她侍奉。 这晚儿同顾佐等几多吃了金华酒,面庞浮着暗红,才走入房中靠桌坐稳,就听帘子簇簇响动,赵姨娘端一碗鸡汤进来。 沈岐山看汤里表层覆晃晃黄油,觉得腻味,只推说烫口待凉后再吃,自取过青铜剑垂首慢慢擦拭。 赵姨娘悄解襟前盘花扣,露出一截细腻颈子,再执壶替他斟茶,似想起甚麽笑道“爷前日命那萧娘子还官饷,她倒真就做出桩惊壮之举来。” 沈岐山喜怒不形于色,语气很是平淡“你直说就是,勿绕弯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贰贰章 闻嫁息三爷夜梦 赵姨娘道“我听得人说,萧娘子答应了书院韦先生求娶,要聘金八十两,打算择个黄道吉日就嫁他家去。” “那先生姓甚名谁”沈岐山浓眉蹙起,指骨擦拭未停,雪亮锋利的剑身映出他凛冽的面庞。 赵姨娘笑回“姓韦名以弘,是个举子,相貌才学在富春镇都是拔尖的,听闻他要娶萧娘子,多少黄花闺女哭倒闺房里。” 她把“黄花”两字儿咬得重,又羡慕的语气“萧娘子真是好命呢” 一抹幽沉自眸瞳里不落痕迹地闪过,沈岐山把剑啪嗒入鞘,握紧站起身要走,赵姨娘一咬唇,自后搂住他的虎腰,嗓音儿滴水“天晚了,三爷莫走” 沈岐山轻拨开她的手,淡道“今晚没心情,改日罢”一径自下楼叫来顾佐“遣人彻查书院先生韦以弘经历,愈快愈好” 顾佐领命而去,他自寻了间客房,让冯管事拎来一坛金华酒,一碗烧鸡,一盘熏肠子,望着窗牖外铜钱般大的圆月,吃了会酒,有些醉意倚倒榻上,朦胧间帘子打起,扭身进来个妇人,他还道是赵姨娘,粗声待要喝斥,细看却是萧娘子。 “你这个口蜜腹剑的毒妇,还有脸来见我”他冷冷地笑。 那萧娘子走近榻前,抬起穿红绣鞋的足尖踢他,娇嗔“你怎能这般算计我,明晓得我没银子还你” 大手一把握住俏秀脚足,接住趔趄扑下的身子,栀子花肥厚香浓的味儿在鼻息处萦绕“毒妇,你不是打算嫁人麽八十两就把自己卖了当真不值钱” 那萧娘子倏得眼眶打湿,泪汪汪地看他“怎麽办呢你催命似的,迫得人没法想” 瞧,哭起来那妩媚样儿都不忘撩拨他,掐她的软腰,语气硬狠狠地“你求我啊,你求我” 他顿了顿“求我也没用” 见她气愤愤要走,索性翻身轧住她“前世里怎不等我回来,就先去见了阎王毒妇,临死都摆我一道,这辈子绝计别想好过,九九八十一种折磨你的手段,一个一个来。” “你怎麽这样的坏”萧娘子攥起拳头捶他胸膛。 沈岐山笑了笑,一把抓起被子覆盖过头顶“黄花都守没了,毒妇,你怎对得住我” 桌上烛火噼啪炸起花子,一床红褥掀起浪来,房顶春猫叫,远闻土狗吠。 沈岐山猛然坐起身,额上汗水淋漓,他执壶倒盏温茶一饮而尽,方解了喉中焦渴,又窸窣会儿,这才趿鞋下榻出房。 把脏污的衣裳递给婆子,赤着上身划剑对月当舞,雪练光华灼灼耀目,反仰腾跃起势挺拔,金星散落,白蟠扬展,一阵风尘四散迷乱,掩去他昂然魁梧的身躯。 赵姨娘凭窗看得失魂落魄。 一只宿鸟从榆树枝桠间惊飞起,穿过庑殿顶,掠过歇山顶,俯冲悬山顶,终收起翅膀,暂歇在小楼三层窗前。 房内有个年轻妇人,正盘腿坐在床上,陪着灯下读书的阿弟做针黹,偶而抬首,不晓得听了甚麽话,笑得满脸春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贰叁章 逛庙会蓉姐失愿 沈岐山一早神情冷肃,想起昨夜酒后失态就懊恼不已,他怎能对那毒妇软烂心肠,纵是梦里也不行。 挟起块油糖烧卖放进赵姨娘面前盘里,赵姨娘惊喜的抬眼看他,他温声道“今晚你” “今晚怎麽”赵姨娘眼波潋滟。 “你”话才说到此地,冯管事恰匆匆走进来递帖儿,是柳镇长来请去他家吃接风筵。 沈岐山放下碗筷,执香茶漱口,即唤人备马,一面儿起身朝外走,赵姨娘瞪一眼冯管事,怨得咬牙。 再说萧鸢把茶馆交给李妈照看,自牵着蓉姐儿去赶五月元帅庙会,顺便给两小的买些绸布裁衣裳,这里摊前比街上成衣店花色多,卖的便宜不说,还能讨价还价。 离元帅庙还远着,已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走道艰难,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 往昔庙会没这般人多,那时男的男的一群儿,女的女的一伙儿,现今风气到底开放了,都混杂在一起,还有好些黄花闺女包着头也出来凑热闹。 先听得鸟鸣啾啾,是养画眉雀的在树下出售,枝上挂着十数鸟笼子,蓉姐儿仰颈看会儿,指着其中一笼给萧鸢看,说是乔四爷的鸟儿。 萧鸢随望细瞧,还真一模一样。 那鸟自头至尾有四寸长,黄嘴白眉胸背黄,正啄口黄米,再翘起尾翅尖叫,甚是悦耳动听。 “我也想养一只”蓉姐儿拽她的衣袖,眼睛闪闪发亮。 萧鸢哪里有闲钱买这个,她看向捏面人的摊子,竖着孙悟空、猪八戒,秦琼的像儿,饶是栩栩如生,遂笑哄道“让他捏个画眉鸟儿给你可好也是一样的” 蓉姐儿瘪着小嘴不肯。 一个书生站在三杖鼓前,唱一曲功名路,上京赶考花光了盘费,在这里临时卖艺讨银,好些姑娘见他长得周正,丢些碎银砸的铁盒砰砰作响。 萧鸢指着他道“我们得给滽哥儿攒银子当盘缠呀,不然就得像他落得这般境地” 蓉姐儿心疼哥哥,遂不再坚持,一步一回头一留恋地跟阿姐走了。 萧鸢挑挑拣拣买好布匹,已是日正当午,路边小吃摊子香喷喷的味儿直扑人面,她俩凑过去点了些,寻个桌子坐将下来歇息。 忽听有道熟悉的声音在同伙计说“要碗苏州馄饨,再来个火腿粽子”蓉姐儿已在喊“韦先生。” 果然是韦以弘和两三同伴也在逛庙会,走得饥累了来吃点心。 他微笑的给萧鸢作揖,萧鸢笑问他“你怎在这里书院今不用念书麽” 韦以弘颌首回道“确是如此,今有庙会,特放学一日。” 他还是走去与同伴一道围桌坐了。 萧鸢暗忖,萧滽晨时拎着文物匣子匆匆离家往书院奔,原来是在骗她 沈岐山骑马在街上走着,今有庙会到处都堵得慌,他拐进条深窄小巷,出来就是状元桥,同样站满看风景的人。 索性不上桥,只沿着岸边溜达,柳条儿轻蘸桃花水,已闻江头蝉脆鸣,一个乡里人挑着两筐黄澄澄枇杷在卖,还有一篮子白米小角粽。 他翻身下马,买了一捧枇杷,不经意瞧见三个少年躲在棵槐花树后,嘀嘀咕咕说着甚麽。 好巧不巧他认得其中一个,正是萧鸢那不成器的弟弟萧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贰肆章 萧滽查源知始末 萧滽撩袍坐在枝桠间,鬓插红槐花,手拈忘忧草,口叼榆钱串,悠悠闲闲听另两人说话。 那两人是富春镇地痞恶霸之辈,一名唤顺风耳李阳,一名唤千里眼万安,擅打探消息及偷鸡摸狗行径。 前个被萧滽狠狠教训了两次,自后见他总怀惴敬畏之心。 午后日阳透过叶片筛的萧滽一脸斑驳,他眯觑起眼,懒洋洋问“可查出甚麽了” 李阳忙凑近作揖道“萧爷警惕的没错,我那在扬州知府做差役的表哥传了些话来,确是认得韦先生。” “他怎当讲”萧滽凝神细听,不经意觉有抹身影匆匆闪过,并不在意。 李阳接着说“扬州知府老爷吴玺,在京城有些根基,其女儿名唤吴金巧,已过及笄年纪,因做三年回京再婚配打算,就这般耽搁着,韦先生恰是她的西席,主教诗书识字,哪想一来二去,竟郎情妾意、勾搭成奸吴老爷晓得震怒,一面命人急送吴小姐进京,一面把韦先生赶出官门,再不允进。” “可怜的韦先生。”萧滽咧嘴笑“这不是棒打鸳鸯麽” 李阳却摇头“无怪吴老爷绝情,是这韦先生同旁人酒后吐真言,看中吴小姐、倒不如说是看中吴老爷官位和京中势力,他哪安心教书来着,总是想混个一官半职、半生能飞黄腾达的。” “原来如此他定是瞧出吾日后乃朝堂将相之才,才一心求娶吾那长姐。”萧滽看着一只黄蜂围着他打转,把折扇反手一拍,“嗡”一声没了影。 李阳不禁打个哆嗦,果断从袖笼里掏出封信笺“这是吴老爷的字迹。” 萧滽接过瞟两眼收起,跳下树杈道“我有一桩事麻烦你俩,不知可依否” 他二人忙说“为萧爷做事,依也得依,不依也得依” 萧滽一拍他二人肩膀,笑嘻嘻道“不白劳烦你俩,事成后有得银子好处。” 遂低声细言把计策说了一遍,听得李阳他俩抓耳挠腮好一阵兴奋,又密谋了些话,方告辞散去。 萧滽拍拍衣袍上的尘灰,拎起文物匣子,一人打马从面前过,宽肩窄背,很是魁伟轩昂,不似富春镇镇民。 抬首盯望,那人恰也看过来,眸光十分幽沉锐利,不由怔了怔,未反应及,已踢踏走远。 萧滽并不在意,上了状元桥,都赶庙会去了,街市路人寥寥,他慢腾腾地自在行走。 碧柳间斜掠过几只乌燕,船家在烟篷里锅炖鲜鱼,香味儿弥散到岸上,吸了吸,心底说不出的惬意。 忽然迎面有个龟公走来,半肩高坐小娇娃,颇有姿色,不过比起长姐还是差远。 那小娇娃倒清脆脆地唤“萧少爷,萧少爷” 萧滽抬眼打量她,瞧着眼生,佯装没听见,赶着回家,文物匣子拍着腿,噼噼啪啪地响。 吴秀宝看他滑溜的比鲶鱼还快,咬起唇骂“白眼狼,过河就拆桥,若不是老娘,你现还在寮子里受罪哩。” 愈想愈气,拍龟公的头,让他调转方向,直朝富贵茶馆而去。 沈岐山端坐马上,看着富贵茶馆的匾额,略有沉思。 萧鸢牵着蓉姐儿走在阳光里,已能望见富贵茶馆歇山顶一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贰伍章 债主来萧滽表歉 萧鸢才踏进富贵茶馆的门槛,就觉气氛不寻常。 萧滽前后脚到,喊声长姐,抱过熟睡的妹妹,蹬蹬踩着木梯板上楼去了。 李妈在冲泡茶水,朝她耳边嘀咕“有贵客”呶嘴撇撇。 萧鸢随而望去,不淡定起来,沈岐山竟坐在靠雕花窗牖的桌前,拈盏悠闲地吃茶,乔四爷的鸟笼搁在他手边,画眉儿嗓音清脆。 是来讨债的麽,她胸闷气燥地走过去,执壶假意斟茶,紧咬牙根低斥“沈大人来做甚还没到还银期限不是要闹得众所周知麽” 观她急眉赤眼的模样,沈岐山从容道“茶馆开一间,摆出六七桌,烹起三江水,笑迎八方客,萧娘子独对吾没好脸色,作何道理这就是你的经营之道” 萧鸢原要反唇相讥,却见乔四爷等几悄竖起耳朵,她憋口气,拉张椅子坐下翘起秀足,换张明媚颜色,亦笑得真真假假“沈大人错怪,哪敢怠慢您呢”她唤着李妈“怎能给沈大人吃这样次的茶,快将那狮峰龙井雨前细芽撮一尖儿来。” 沈岐山没推辞,淡问“听闻你要嫁人” 萧鸢语气嘲弄地回“托沈大人福,使得我终觅良人,这两日待聘礼送来呀,一分不少的还你。” 沈岐山笑了笑,目光掠过她的鬓,落在萧滽身上,他才下楼梯,自去锅里舀了碗馄饨,坐墙角桌边吃着。 “茶明日再来喝。”即取出银钱搁桌面,起身径自走了,李妈恰捧来沏好的龙井茶。 萧鸢接过茶吃了会儿,暗忖此人来者不善,怎地阴阳怪气,与前世里性子大相迥异,不晓得葫芦里卖的是甚麽药。 忽听谁再唤萧娘子,回头看竟是吴秀宝,遂起身去迎,倏得只觉眼前一晃,那吴秀宝虽颠着小脚,此趟却动如脱兔,扑至萧滽跟前按住肩膀就打。 一众都惊呆了。 萧滽正吃馄饨,忽觉肩膀压沉,未及反应就挨了几拳,顿时惊跳起来,一把抓住打人者手腕,再细看,竟是街上所遇那坐龟公肩头的娇娃。 “你作何打我”萧滽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又不认得你。” 吴秀宝朝萧鸢嚷嚷“看到没有,萧娘子你都见了不指他报答救命之恩,但做个过河拆桥的小白眼狼,我就要打死他,否则日后纵是有官做,定也是个奸臣佞相” “给吴秀宝表歉意”萧鸢面容严肃,语带厉色。 萧滽难见她不笑的样子,谁能想到长姐还同娼妇交往哩,他亦干脆,拱手朝吴秀宝深深作个揖“是我前阵中迷药、脑里还多昏沉,竟把秀宝姐姐的丽容忘记,你饶我这回,此后半生再不敢忘” 一时众人皆有些怔忡。 吴秀宝忽然噗嗤笑出声来,指尖戳戳萧鸢的腰谷“你这阿弟是愈的有趣了” 转而给萧滽飞个媚眼“好会说话的小书生,若哪日想的很就来寻我,不要你的银钱” 笑嘻嘻地扭腰离开。 萧鸢若有所思看他半晌,原想问他扯谎的事儿,想想终是算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贰陆章 纳吉日有心生事 有话曰金凭火炼方知色,与人交财便知心。 五月十五是纳吉的日子,何为纳吉,即为男家将卜婚吉兆相告女家并送聘礼以示婚订。 萧鸢缺父少母,遂请了柳镇长和德高望重的族人三两来主持仪礼。 一早她便起来梳妆,戴上珠翠头面,敷粉抹脂,描眉画眼,穿杏花粉三滚边对襟褂子,大红马面裙,手腕套着晃珰珰白玉镯子,听得李妈招迎柳镇长的大嗓门,她方提着裙摆慢慢下楼来。 哪想来客却不止柳镇长和族人,衙门张县令和沈岐山竟也赫然在列,还有些好热闹的镇民扒着窗牖扇门观望,围的是水泄不通。 萧蓉才睡醒,瘪嘴哭着伸手要长姐抱,萧滽抱起她打量萧鸢,但见她 面若夭桃扑面,眉似远山横黛,眼如星辰河流,檀口榴实初绽,腰段柳枝摇摆,言谈笑闹恰莺歌燕语,顾盼神飞皆风情月意,这世间娇娆妩媚但有她,无人敢称第一。 萧滽忍不得由感而发后宫三千脂粉能及长姐者寥寥,韦以弘那样势力小人实不配你。 萧鸢抿嘴失笑,并不多说甚麽,捧起搁了小酒钟的红漆盘,去给柳镇长他们敬酒。 柳镇长把酒接过吃了,提点些再嫁人妇要坚守贞德,勿要无事献风流等敬告话儿,族人及县令只吃酒,并无话说,剩的最后一钟被沈岐山慢慢捏起,眼眸深邃而幽冷,唇角浮起的笑容愈发不可捉摸,萧鸢不知怎地心底发虚,他的酒钟索性也不收,辄身招呼李妈和帮忙的人斟茶倒水端点心,她则又返回房里,静候韦以弘到来。 且不说这边等的焚心似火,单表韦以弘穿着簇新衣裳,怀揣八十两纹银,骑在白马之上意气风发,左右两仆子挑着沉甸甸礼盒则是大汗淋漓,过了状元桥置路边树荫处,央告着走不动要歇会儿,韦以弘辰时早饭喝了一肚子稀粥,此时也想溺尿,便将马拴在树干上,自躲到一白面巨石后撩袍便放。 忽听哧哧憋气声,不由大惊,连忙系带回首望,竟是李阳万安他二人不晓从何处冒出,正看着他发笑。 韦以弘素日就瞧不上他俩,板起面孔目不斜视要走,李阳喊道新郎倌儿,我有扬州知府吴老爷托捎给你的信,可要看一眼 韦以弘脚步顿了顿,满脸不信你个市井泼皮无赖,怎攀的上吴老爷那根高枝儿,只会作弄人。 万安摆手摇头韦先生定晓得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老话儿,你勿要小看李阳,他的表哥就在扬州知府手下做差役,十分讨吴老爷眼缘,这才托他转封信,他哪里抽得开身,只命乡人将此信带给李阳,再转交给你。 李阳阴阳怪气道既然新郎倌儿不屑,要它有何用。作势就要撕。 韦以弘暗忖于吴老爷早了断瓜葛,怎突然又来寻他,不妨看看倒也无谓,顺便再辨字迹是否真假。 他咧嘴忙笑道不可撕不可撕,既是吴老爷给我的信,想必有急事吩咐,岂有不过目的道理 上前趁李阳一个不察,劈手夺了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贰柒章 泼皮套计韦书呆 哪想封皮早被拆开,万安扬晃手里纸张朝他照照“就防你有这手,果真没小看你。” 李阳鼻孔嗤嗤两声“字里行间关乎韦先生的命途前程,岂能白白相送,总归得给个跑腿的辛苦钱才是。” 韦以弘半信半疑“泼皮无赖惯行鸡鸣狗盗之事,谁知那信可是你们故做的把戏来讹人等吾看过确是吴大人笔迹,自会打赏你们。” 万安摇头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媳妇套不着前程,话讲到这份上,你要还疑是假,没得可说。”嚷嚷李阳毁信。 李阳斜眼睃他“罢罢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今是新郎倌儿同那风流小寡妇纳吉日,自是图个天长日久,还要吴小姐作甚”“嘶啦”从边沿扯个口子。 韦以弘乍听吴小姐,顿时心一沉,又突突跳至嗓子口,见那泼皮真个掐纸就撕,连忙唤住阻挡“慢着慢着,从长计议” 那李阳本就用的虚招,嘻嘻笑起来“若不是韦先生嘴快,我早把它扯成稀巴烂。” 韦以弘从袖里摸出一吊钱递万安“拿去吃酒绰绰有余。” 万安缩手不接,冷笑道“韦先生是在打发叫花子” 韦以弘咬咬牙,又摸出一锭银子朝李阳扔过去“这可够了” 哪想那李阳任着银子滴溜溜滚落草丛里,愣是不瞧一眼。 韦以弘惊地愣睁,黑下脸来“青天白日要讹人不成就不怕吾拉你俩去见官” 万安同李阳相视一笑“这书呆真是书读成了呆子拉我俩见官有你甚麽好处,到头来就是灶前那吹火筒儿两头空。” 韦以弘见他俩竟是油盐不进,只得无奈问“你俩到底想怎样” 各位看官道为何这韦先生不掉头就走,为了封不知真假的旧人信讯,要在此受万安李阳的盘剥。 这世间又有几人真能参破名利、甘贫乐道呢 要达淡如秋水贫中味、和若春风静后功的立身处世之境,古往今来也不过寥寥数者。 万安道“实不相瞒,这封信我俩请人念过,与韦先生烈火烹油的锦绣前程相比,二十两银又算得甚麽” 韦以弘掉首就走“明日我自往扬州府跑一趟就是,不受你们的吓诈。” 李阳背后喊“新郎倌儿尽管去,乘船坐车半月二十日,到那黄花菜都凉诶” 万安也附和“吴小姐可不稀得有妇之夫。” 韦以弘已走至马前一足踏鞍,两仆子挑起礼担继续前行。 李阳等稍顷不见人来,悄声道“讹得过头了,一封信哪抵得二十两银子,至多十两足够。” 万安心底也烦燥,瞪他一眼“萧爷指定这样说,你不服甚麽,耐心等着就是。” 正彼此埋怨时,忽听背后一阵足靴脚响,不约而同回头,韦以弘铁青面庞大踏步来。 一语不发,朝他俩掷来雪花花二十两银子,万安忙把信笺双手递上,韦以弘当面拆开验字迹,果是吴知府亲笔所书。 遂冷哼一声,再不愿多看这俩魑魅魍魉,辄身径自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贰捌章萧娘子婚生异变 萧鸢隐隐听得鞭炮声,等不及站门口问“是韦先生到了麽” 看外面天色大亮,日阳渐移当午,不由眼皮子狂跳,总觉有甚麽事要生。 “到了到了”扒扇门的镇民嘻哈笑闹起哄“韦先生迟了迟了。” 萧滽背手走至槛前张望,李阳万安混在人群里,朝他比个手势,遂颌首再望向下马而来的韦以弘,冷笑一声。 沈岐山若有所思收回眼神,默少顷,再望向从房内被扶出的萧鸢,一身红裳千娇百媚,美是美矣。 他唇角浮起一抹笑意,可惜所托非良君,同前世里的她没区别,自诩会算计善权衡,却是个眼盲耳瞎不辨忠奸的毒妇。 反是这个萧滽,言行举止倒很蹊跷,同他记忆里的判若两人。 他这边凝神暗冥,萧鸢已等在堂央,见韦以弘慢慢走近,朝她作一揖,面庞神情清清淡淡。 拿出卜算的婚书及装聘礼的红漆锦盒,一并亲自交于柳镇长的手中。 柳镇长接过,摊展婚书由上而下细看,倏得敛笑,甚皱起眉头,面带奇怪地打量他二人,再把盒盖揭开觑几眼,欲言又止。 转递族长,县令至后到沈岐山手上。 沈岐山喜怒不形于色,只把婚书及锦盒递给李妈,让她交由萧娘子。 萧鸢再蠢笨,也晓韦以弘出了变数,更况沈岐山她太熟悉了,那浓眉峻眼间的嘲讽,不遮不掩。 她深吁口气让自己冷静,接过婚书看过,又开盒数过银子,这才看向韦以弘,原来书读得多未必就能心正神明、通达事理,多的是斯文败类之流。 她语气平静“韦先生怕是弄错,说好娶妻非纳妾,讲定聘礼八十两非六十两。” “恐是萧娘子记错了,吾怎不记得”韦以弘一甩袖管,竟是一副死不认账的模样。 萧鸢不怒反笑“读书人聚天地正气,读圣经贤传,其言而有信光争日月,而韦先生却出尔反尔、食言而肥,欺负瞒骗个弱女子,算哪门子读书人。” 她把头面一把扯下“这婚配不成了” 韦以弘余光扫瞄四围,镇民交头接耳、指指戳戳,面露鄙夷之色。遂恼羞成怒厉骂道“君子所言信而有征,你有何凭据证吾是要娶你为妻,给聘八十两也不好好揽镜自照是何德行,水性杨花、轻浮放荡、这镇里哪个男人与你没个首尾” 话未完毕,一盏满滚茶的盖碗掷扔他肩膀上,豁朗一声摔落于地。 韦以弘烫得跳将嚎叫起来,沈岐山轻甩手腕,接过另盏茶慢慢吃着。 萧滽已瞬间扑到韦以弘身前,挥拳对准他面门狠准一下,顿时鼻血汤汤流若长河,连忙喊仆子来救助,却被隔在门外难进。 萧滽再连挥几拳,韦以弘往后退,足跟不慎触到桌脚,被跘得仰面八叉跌摔在地,不及起身,就觉胸膛沉重,竟是那厮坐压上来,一声儿不言语,只是专朝脸面闷打。 幸得张县令也在,瞧见打成一团要出人命,连忙命兵吏上前拖解松拽,齐齐带去衙门问话。 这正是 平生不做皱眉事,世上应无切齿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贰玖章 道是有缘却无缘 萧鸢取了一铜盆子热水,蘸着棉巾轻轻擦拭萧滽颊腮淤红,又让蓉姐儿去小屉里取万金油来。 萧滽悄打量她神色怏怏,问这世间情为何物,总叫人生死相许,叹息道“天涯何处无芳草,长姐又何必放不下呢。” 萧鸢奇怪地看着他,忽而噗嗤笑出声来“韦先生算哪门子芳草,狗尾巴草都不如。” 又拍他肩膀“打得好,我若不是衣裳累赘,非也要上前踢他几脚不可。” 萧滽愣了愣,攥握住她指骨,轻触薄薄细细的茧子,他微笑起来“有无人说过长姐的手很销魂” 曾经是有那麽一个萧鸢想起砸向韦以弘的滚茶盖碗,他表现的百般嫌弃她,迫着逼债讨银,却又第一个伸出援手 人说月老姻缘线要拴有情人三生,难不成这世亦是如此 萧滽涎着脸问“我总觉与长姐容貌大相迥异,真是嫡亲的姐弟麽” “亲的不能再亲。”萧鸢有些哭笑不得“你刚出生那会,我还给你换过尿布。” 萧滽清咳一嗓子“这样的往事就休要再提。” 蓉姐儿拿着万金油,偏头看看长姐,再看看哥哥,也嘻嘻的笑起来。 窗外柳媚桃蒸,一只黄莺儿掠过枝梢。 萧鸢随便挽了松髻,换身衣裳下楼,李妈已收拾的七七八八,还有三两客闲坐吃茶,她拧干擦布抹桌子,乔四爷低唤“萧娘子、萧娘子你来。” “做甚”萧鸢手里动作不停,乔四爷道“韦先生回家收拾包裹直往扬州去哩,听闻是得知府老爷捎信,要招他做东床快婿,俗话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你也勿再怨念他罢。” 萧鸢抬头看他,眼波流转,抿嘴笑道“乔四爷说甚麽呢,姻缘嫁娶天注定,强扭的瓜总不甜,这些理儿我懂的,若他日后飞黄腾达有了好前程,愿意再到我这富贵茶馆吃碗茶,我敞开门欢迎他来。” “萧娘子不愧是胭脂队里的霸王。”有人说起玩笑话“若是我那婆娘,早一哭二闹三上吊,撒泼耍赖谁也别想好过。” 萧鸢远远就瞟到沈岐山宽阔结实的后背,他还没离开,仍在若无其事吃茶,磨蹭凑到他桌前,终是嚅嚅道“谢过沈大人前时相助” 话才讲一半儿,就被沈岐山打断“两个月,两个月我要见银子” 萧鸢立刻清醒,呸月老姻缘线要把有情人拴三生,不排除孽缘啊 她与沈岐山就是孽缘,前一世她孽他,这辈子轮到他来讨债了。 “我暂时无那麽多银子,能宽限个数月麽”萧鸢伸出五根手指,觉得不够,又加了五根。 沈岐山看着那葱管般纤细白晳的指骨,还能忆起包裹住自己时魂飞魄荡的滋味。 移挪视线至她妩媚的面庞,冷笑着摇头“你这胭脂队里的霸王,不比寻常村妇,想必有的是主意。两月后,我等着收银子。” 语毕站起身径自离去,似乎留在这里许久,就只为说这句话似的。 萧鸢蹙起眉撇撇嘴儿,甚麽胭脂队里的霸王,若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管用,她也很愿意尝试一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叁零章 孀妇求财弟惩贪 天是虾背青,雨水顺着乌瓦檐滴嗒滴嗒,一只黄蜂趴在窗牖上,小心扇着湿透的翅膀。 俗说巧妇安能做无面汤饼,萧鸢手里无银拿甚麽还他,一日三思,望菱花镜里的自己,觉得人都清减了。 听说扬州那边盐商兴起了饮茶新吃法,不单单只吃茶,还要掺入胡桃松子瓜仁青豆等干果、或蜜饯、或玫瑰茉莉等花瓣儿,富春镇也悄悄行起俏,萧鸢的茶馆自然不能免俗。 李妈坐在门槛上剥泡软的杏仁,抬头看断线雨珠子,她朝萧鸢咂舌说“你晓得今年倒腾卖杨梅果的都发财了麽那个童癞子在街市口买下一所房屋,原嫌弃他丑不愿嫁的彩云这会也肯了。” 萧鸢听得发财刹间眼睛明亮,又不解“那杨梅果最不是值钱物,怎地还能指望它发财” 李妈呶呶嘴“你看这天气,阴瑟瑟整日里雨下个不停,杨梅果还未乌紫就落的落,烂的烂,欠收成呢,那卖价自然水涨船高的厉害。”她扫一圈无人,压低声神神鬼鬼道“我是听彩云说漏了嘴,童癞子是在牛腰山里摘的,那里有十几株杨梅树。若不是我这老腿不行,真要往那走一回,指不定就发财了” 萧鸢暗忖牛腰山倒不高险也无野兽,三月时带着蓉姐儿、还去挖了几趟荠菜回来包馄饨吃,不妨碰碰运气也好。 这厢听在耳里记在心底,翌日雨霁天晴,待萧滽用过早饭出了门,萧鸢收拾妥当,同李妈交待一声,背上蒌子牵紧蓉姐儿,就往牛腰山方向去。 萧滽拎着文物匣子才下状元桥,就遇到等候在那的李阳万安,他二人把前日怎样拦住韦以弘,如何掏出信讹榨他原原本本诉了一遍。萧滽听得拍手捶腿,抚额大笑。 万安道“萧爷本事,把吴老爷笔迹临摹的象,连韦先生都未觉察有异。” 萧滽噙笑不语,他连皇帝老儿的遗诏都改得无臣知晓,便况这区区小字。 李阳拿出二十两银子交与他,萧滽接过自揣了十两,另十两依旧还给他俩“这你二人收着,日后说不准还得劳烦。” 李阳万安原想他至多给个百钱打斤酒吃,却给足十两银子,出手阔绰的很,顿时受宠若惊的千恩万谢,又简单说两句各自散开。 萧滽抬步要走,忽听身侧有人淡道“这种阴损缺德行的事儿还是少做为宜。” 他暗吃一惊,才发现旁边有个早饭摊子,坐着一人正吃咸豆腐花,细打量,竟是沈岐山,在纳吉那日才听闻此人名号,来头不小,不敢招惹。 萧滽笑嘻嘻地拱手作一揖,并不多言,辄身一径跑走了。 沈岐山目送他远去的背影,蹙眉凝思,这个萧滽与他所熟识的萧滽委实不一般,善谋会算计,手段毒辣无情,若日后还有相逢,他需的谨慎为上。 扔了铜板在桌面,他拎起箩筐起身,江南要入梅的天儿潮热阴湿,诱得赵姨娘犯了哮喘,她来此地终因他而来,是以想起牛腰山中,有节节草土麻黄等多味草药可治此疾,便起个大早,要往山里去一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叁壹章 牛腰山避雨遇他 牛腰山不高,林深藤密,因昨儿落过一场雨,山路泥泞,却润开了红杜鹃,摧拉枯朽烧了半坡。 山风吹得空林呼喇喇作响,日阳被手掌大的叶片遮挡,云氤雾氲悄染湿衣裳,萧鸢抹把淌到下巴尖儿的汗滴,寻一棵崖边屈意古松,把石上枯枝败叶扫净,拉着蓉姐儿坐下歇息。 蓉姐儿不觉累,满眼是新奇,跑来跑去,后蹲在草丛里采花捉蝶,玩得不亦乐乎。 萧鸢看着一只长脚白鹤慢悠悠也踱到松下,倒不怕人,她蹙眉后悔,都快走到峰顶,也没见杨梅树半棵,多数是童癞子和彩云使得障眼法,想想也不可能这般大意说漏嘴,都是富春镇顶精怪的人物,也怪她被钱财迷眼失了判断。 山里气候叵测,忽晴忽阴,她望见远处有大片云朵压压游来,瞬间染黑半个天际,暴雨将至,连忙叫过蓉姐儿,蹲身背起她,想来路不见有甚可躲雨处,遂踩着石阶往山顶跑,一阵凉风吹得人透心的寒,唰唰落下急雨,打得叶片啪嗒声不绝,如千颗珍珠断线洒落般。 萧鸢用袖子擦去眼睫迷蒙湿渍,瞧到十数步外,有个黑黝黝的山洞口,连忙不管不顾地直奔过去。 钻进洞口,便见里头旺燃着一堆柴火,有个男人精赤胸膛在烤衣裳,他听到声响抬首,恰与萧鸢的目光相碰,彼此都怔了怔。 萧鸢未曾想在这里还能遇见沈岐山,真是冤家路窄,她半蹲放下蓉姐儿,替她解开箬笠,摸摸身子幸得没被淋湿。 蓉姐儿想往沈岐山那边去,却被萧鸢按在腿上,寻在洞口边一块石头而坐。 蓉姐儿抱住长姐的脖颈往后看,沈岐山在茶馆见过,不认生,笑嘻嘻地偷偷朝他招手。 沈岐山唇角微弯,这个萧蓉,他记得前一世初识萧鸢时,听她提起过曾有个亲妹妹,很早就病故了。 却原来是这样娇憨的样子。 他把烤干的衣裳穿戴好,拿根树枝从火堆里扒拉出三四个芋头,已经煨熟透,散发出一股子糯甜的香味,弄得整个山洞都是。 “我也要吃。”蓉姐儿馋得咂舌头,挣扎着要下地。 “人家的东西不能碰。”萧鸢温言哄她“等回茶馆呀,我买只鸭子炖芋头给你吃可好” 蓉姐儿点点头,不要了,含根手指头在嘴里,眼睛水汪汪盯着沈岐山吃。 沈岐山吃了一个芋头,再拿起第二个却顿了顿,看向萧蓉叹口气“你要吃自己来拿” “老爷叫我去吃哩。”蓉姐儿兴奋地扭身子,萧鸢无奈松手,看着她跑到沈岐山面前,接过剥散皮的芋头,又指指她,要为长姐也讨一个。 “我才不要吃哩”萧鸢狠瞪了眼沈岐山,转头看向洞口,缀着一张蛛蛛大网,空荡荡的,密麻缀满颗颗水珠子。 她莫名浑身有些冷,这才察觉胸前至下被雨水淋得湿透,不由弓起背屈起腿抱住取暖。 心底对沈岐山更多了份怨念,若不是他急迫相逼,她和蓉姐儿也不会受这份罪呀 都是他害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叁贰章 沈岐山意外救人 雨渐渐转小。 沈岐山头戴箬笠,身披蓑衣,肩背箩筐,手持竹杖,一声不吭地走了。 萧鸢直到他没影子,方站起来凑到火堆边取暖,蓉姐儿躺在干草堆上,呼呼睡得香甜。 萧鸢浑身发抖,再顾不得甚麽,只穿一片肚兜,两手拎着冷湿的衣裳放火上烘烤,瞧着木灰里还剩着个芋头,也剥皮吞下了肚。 沈岐山回来见到的就是这副活色生香的画面。 大红肚兜绣着五彩鸳鸯戏水,因绷的紧成了两只胖鸳鸯。 脊骨和两条纤长胳臂因着空气阴冷,磁实成半透明的白玉,又被晕黄的火苗打照,泛起温润柔滑的色泽。 沈岐山纵是恨透这个毒妇,却也不得不承认,纵是轮回两世,她娇艳妩媚的姿色,确实很深得他心。 萧鸢不经意间抬起头,恰见沈岐山站在不远黑暗处,深邃的眸光灼灼沉沉。 这人不是走了麽,怎又去而复返萧鸢慌乱地穿起衣裳,臊得脸颊通红,恼羞成怒道“非礼勿视真君子,沈大人何时来的,又看了多久” “甚麽真君子,我只是一员粗糙武将。”沈岐山嗓音略含嘲弄“你也非贞节烈女,看就看了,有何大惊小怪。” 萧鸢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则径直走过来蹲身,从箩筐里端出个接满水的铫子,顿在堆火上,又取出数株青碧锯齿叶的草药,碾碎丢进热滚的水里。 水染成浓绿,空气里飘起一股甘涩的味儿。 萧鸢跑到洞口外,暴雨已经停歇,天空湛蓝,艳阳高照,挂起一道彩虹。 她也无了寻找杨梅树的心思,辄身欲唤醒蓉姐儿回家,哪想却惊见沈岐山一手扶起小妹肩膀,一手拿碗,将那浓绿的药汤往她嘴里灌。 “你疯了麽”萧鸢愀然变色,瞪圆双目,一面厉声叱喝,一面步奔近蓉姐儿,把她使劲拥进自己的怀里。 不成想手掌触及之处是一片滚热,再抚上她的额头,不时何时烧烫起来。 沈岐山把碗搁在她身边,站起身冷笑道“你这个长姐当的好啊不想她死就把药汤喝了。” 语毕拎起箩筐,头也不回的离去。 萧鸢灰白着脸,连忙端起药碗喂蓉姐儿一滴不剩的吃尽,再背着她走下牛腰山,恰遇卖莴苣的陈老伯赶驴车路过,请他载搭一程,快至富贵茶馆时,蓉姐儿从迷梦里醒过来,活蹦乱跳地,扒着车看灰驴子屙屎。 萧鸢去摸她的额头,微微发凉,一路紧绷的心终才放下。 晚饭特地烧了鸭子炖芋头,萧滽连吃几块芋头,直道清甜滋味里饱浸鸭油的鲜润,乃人间绝味。 蓉姐儿却咂吧嘴唇,说还是沈老爷烤的芋头好吃。 萧滽皱起眉问哪个沈老爷,萧鸢便把前由经过轻描淡写的讲了一遍,仅把欠沈岐山银子的事隐了。 萧滽仔细听毕,总觉长姐有甚麽瞒他,却也不追问,只肃面认真道“那沈大人来过茶馆几次,他虽是武将,彪悍凶猛不提,却也心机深沉难琢磨。这样的人能躲则避,惹上即如惹火烧身,后果不堪设想。”他又添了句“长姐太过美貌,定要提防他起不良之心。” 萧鸢泪流心底,早已一团缠乱,阿弟此话说的晚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叁叁章 姐弟俩推心置腹 晚间趁蓉姐儿睡下后,萧滽找到萧鸢,开门见山长姐瞒了我甚麽事罢 才从裁缝店拿回蓉姐儿的新衣裳,袴子为多穿几年特意做长些,萧鸢坐灯下正往里收边,听得他问,把针在头发上擦了擦,笑道此话从何处说起 萧滽蹙眉长姐明知我在问甚麽我逐年渐长,早该为你多分担世事,亦是身为萧家男儿份内之责。 萧鸢愣怔住,万不曾想过能从他嘴里听到这番志气的话,打量他的面庞,不知何时竟多了几许沉稳,似乎有甚麽在她眼皮子底下不动声色在改变,她觉得自己应该坦然接受。 遂淡笑我欠下沈大人八十两银子,被他勒令两月内悉数归还,若逾期未偿,官府要来查押此楼抵债。我现手上东拼西凑不过二十两银,今日去牛腰山寻杨梅树,也是听闻童癞子靠卖杨梅果发了财,想去碰个运气。 萧滽闻之色变长姐怎会欠下他这许多银子 萧鸢叹道你姐夫替沈大人挡箭身死,他答应三月一次支付十两银供我生计,以两年为期,这你都晓得。又把此趟他讨银前龙后脉告诉一遍。 萧滽凝神,若换成沈大人,你便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长姐怎长他人志气,灭自己人威风。萧滽斜眼睨她,索性岔开话问两月弹指瞬间过,长姐可有想过怎样凑足银子,还给那沈大人 萧鸢无奈道一日三思总不得法,到期若银钱不够,我再去求他,若他委实铁面无情,就只得用这楼抵债,我们另寻住处去。 最忧心还是蓉姐儿的身骨,一直用名贵药材吊着,若是手头拮据供济不起,她该如何是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叁肆章 讨生活萧滽献计 萧滽看着青色小蠓虫三三两两直往灯火扑,“嗞”一声一丝白烟儿,有轻微的焦臭味,他抹抹鼻子,取过笔在纸上边沉吟边慢写,过了半炷香,他把纸递给萧鸢“我见盛茂酒行贩卖豆酒、细花烧酒、三白酒还有金华酒和徽州干白,每日买客络绎不绝,生意做的红火,我前趟去扬州院试,遇到一考生相攀投缘,他赠我两条酿酒方子,恰逢五六月,酿成耗时也短,长姐明日就买材料来,可放在门前出售赚些小钱。” 萧鸢接过展看,一道是松花酒,恰五月牛腰山马尾松开花正灿时,得花粉容易,细挫一斤绢袋包系,搁进白酒里浸三日,就可取出吃用。 另一道酒酿艺复杂些,需的材料有白面黄米绿豆酒曲,虽是简单却耗用大,光白面就得百斤、黄米四斗、绿豆三斗,细算也得费不少银子,若稳赚不赔倒还好,若赔了不赚一家三口是真的要喝西北风了。 萧滽看透她犹疑不定的心思,笑道“有的试总比没法子想要强些,说不准就赚了。”他打个呵欠回房歇息去。 阿弟走了,萧鸢一面默想一面继续缝袴子,自沈岐山出现在富春镇,她平静的日子被他搅得一团乱。 自重生后,她竭力避开前世相逢的机缘,甚不惜嫁给马运来为妻。 她都对自己这般狠了,依旧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针尖倏得戳进指腹,滚出一颗血珠子,痛得蹙眉含住,却见蓉姐儿坐起身,边揉眼睛边哭着找她。 连忙起身脱鞋上榻,把她抱进怀里轻摇慢哄,是个可怜的孩子,缺爹少娘身骨赢弱不堪,哥哥也嫌弃她,只能把长姐紧紧依赖,缺一会儿不见就很伤心。 蓉姐儿搂住她的颈子,抽噎着复回梦里,窗外霜浓月簿,时有夜风相送,她不知甚麽时候睡着了,倏见沈岐山眉眼浓烈,站在门槛那望着她“萧鸢你这毒妇,你等着,等我跟你算帐” 她一下子又惊醒过来,窗纸缝儿透进清光来,有狸花猫走梁窸窣声,谁家狗儿低吠在扒门,还有挑担卖白糖糕、细粉鸭血汤的王四叫卖声,他曾做过优伶,嗓音清朗,唱得有腔有调,把腹饿的人当听戏的客哄。 蓉姐儿还偎在她怀里,睡得脸儿红通通的,小心把她放回枕上,揉揉酸痛的肩背,趿鞋轻踩木梯下楼,取闩推开两扇门,空气里还飘着白糖粥的甜味儿,一缕阳光刺进眼里,她抬手遮了遮,打定了酿酒的主意。 有诗曰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萧鸢在门前摆了两坛子,十几酒盏,随便尝,觉得好再买。 买松花酒的不多,另种酒倒是颇受欢迎,乔四爷问叫甚麽名儿,她去问萧滽,萧滽想了想道“就名舍得酒罢”有舍才有得。 萧鸢每晚在灯下拿黄杆称银子,喜色扑迎眉梢,忽想起沈岐山似乎许久没来找她碴。 后听人说,扬州几户大盐商不知怎地闹将起来,各有各篡养的众多人马,他带着将士前往平定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叁伍章 萧娘三两拨千斤 捻指过了半月,且说这日天气晴好,阳光刺目,趁茶馆里客不多,萧鸢坐在门外浆洗一家洗裳,边上还搁着竹笸箩,摊着浸过盐的扁尖在晒,咸味引得苍蝇打转,她时不时用湿手撩起垂落碎发捊至耳后,再拿起蒲扇伸长胳臂左右晃摆,嗡嗡声逃窜,稍顷又嗡嗡回来。 “萧娘子在忙呢”听得有人由远及近招呼,她抬眼看,是卖家常便饭的王店掌柜王大发,已知天命年纪,笑眯眯似弥勒佛般。 “快到饭口,你不在店里忙着,跑我这里做甚麽” 王大发也不避讳,撩袍往她身边一坐,从袖笼里掏出一包银子“你的酒钱,再给十坛舍得酒,备好让蓉姐儿到店报个信,我遣伙计来取。” 萧鸢把手在围裙上抹把,接过银子数了数,一面儿问“只要舍得酒麽这天眼见快入梅,松花酒祛风益气且收湿,也是好物呢,何不拿几坛去卖” “那味儿忒怪,吃过的都道不惯。”王大发直摆手颇嫌弃的样子。 萧鸢依然眉眼含笑“再香的味儿也有人嫌,再臭的味儿自有人喜,时令酒过这村再无那店,你多提提它应节的好处不就得了。” 王大发斜眼睃她“萧娘子话不能这样说,我有卖命替松花酒叫卖的功夫,倒不妨替盛茂酒行的细花烧酒,或三白酒多添些美言,那酒滋味足铜钿也巨,可助我多卖几盘肉菜多赚些银钱,何乐不为。” 萧鸢咂下嘴子“王掌柜表面看像尊佛,却是个棺材里伸手、死要钱的。” 王大发听她嘲也不恼,反笑嘻嘻凑近低道“萧娘子若肯抬爱老夫一次,你这里有多少松花酒,我都给你包圆哩” 想跟她睡萧鸢春水眼儿朝他打量,噗嗤笑出声来“你家河东狮若晓得,该怎麽办呢” “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怕她作甚”王大发揣颗风流胆来抓她的手,萧鸢掬一捧皂荚水朝他面门一泼,溅得一脸水,有的迸进眼里,涩痛地睁不开。 “你不怕她呀,我怕着呢,忒怕她来撕我”咯咯笑得似黄莺鸣唱。 此幕恰被不远走来的两人看进眼里,赵姨娘撩着轿帘惊讶道“那不是萧娘子麽” 沈岐山未曾答话,面容沉静,喜怒难辨,看她明艳放肆的大笑,竟是前世里不曾见过的样子。 赵姨娘想想“老爷可容我去和她说说话。” 沈岐山淡道“原就是陪你出来散心,有何不可的。” 王大发用袖笼擦干眼睛正欲开口,却瞟到一顶小轿朝这边抬来,后闲散散跟着沈大人,连忙辄身疾走了。 萧鸢见他落荒而逃,回首见沈岐山搭手让赵姨娘扶着出轿,撇撇唇角复坐下,垂首捞起件绢衣裳轻手搓揉。 “萧娘子洗衣呢”赵姨娘站在廊前,新奇的四围扫一圈儿,见她硬是佯装不理,索性自个先开口招呼。 萧鸢这才抬起头,细细碎碎流海有些长,扫得眼睫水汪汪地,她语气客套的热络“原来是沈夫人。” 也就一句,继续忙手里的活儿。 沈夫人赵姨娘心底一跳,看着沈岐山走到另一边,抱起酒坛倒一盏,端起就吃,她嘴角嚅嚅,想澄清的心渐浅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叁陆章 沈岐山出手平祸 “我三番两次有心与你攀些故情。”赵可春嗓音不悦“你却冷淡淡的是何道理” 萧鸢手中动作微顿,抬眼好笑的看她“相识太久不相逢,纵使相逢已不识,你还识得我,我偏不识你,该如何相攀故情我又不好虚枉有意附迎你,反贬损了那段你认为深厚的故情不是”赵可春未曾想她会说出这番话,一时不知该如何来接。 沈岐山拈盏吃酒,眉心猛得一跳,静默稍许,再看向萧鸢的目光已是深不可测。 忽然茶馆里传出一阵吵闹,夹杂着小女孩儿嘤嘤哭声,萧鸢起身匆匆往门里走,沈岐山示意赵可春回轿子等,自己则跟了进去。 乔四爷激动的脸红脖子粗,额上青筋直蹦,指着蓉姐儿拔高喉咙骂“我就如厕须臾时刻,你就把我的画眉鸟弄死了,小小年纪饶是心肠歹毒,唉哟我的心肝宝贝诶我要你来偿命” “蓉姐儿。”吓呆的萧蓉听到身后长姐唤,这才眼含泪瘪起嘴扑进她怀里,手指抓紧画眉的颈子。 萧鸢抱起她轻拍安抚,再看向乔四爷,不高兴道“有事说事她不过是个四岁余五岁不足的天真稚童,你是长辈,不能这样骂人。更况你亲眼见画眉是蓉姐儿弄死的” 乔四爷瞪圆双目,嗓音狠声狠气“甭管亲眼不亲眼,鸟儿还在她手心里攥着哩,你个小孀妇想抵赖不成还是再让你弟弟把我也揍一顿”拉拽过倒茶的李妈诉苦。 “你扯我阿弟又做甚”萧鸢有种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又窥其他几桌客指指戳戳,交头结耳议论不休。 蓉姐儿哭得更凶了,萧鸢心底怒火燃焚,抓起个瓷碗往地上狠命一摔,“砰”的巨响震慑众人,刹时一片寂静无声。 萧鸢咬牙切齿道“乔四爷,纵是官府给嫌犯定罪,总也得问清来龙去脉,审个水落石出不是你容我先问个明白,若真是蓉姐儿做的,定当给你讨个说法。” 乔四爷气呼呼坐回椅上,铁青着脸不再吭声。 萧鸢扫视一圈开口问“各位爷可有亲眼见蓉姐儿怎麽弄死画眉的” 皆摇头,都在吃茶聊闲话,谁会去注意个到处乱跑的稚童哩 萧鸢掏出手帕给蓉姐儿抹眼泪“我晓得不是你,你最欢喜这只鸟儿,怎会弄死它呢” “它没有死。”蓉姐儿把画眉举给她看,抽抽噎噎地“它只是睡着了。” 萧鸢“嗯”了一声,眉眼愈发温和“你在哪里发现它睡着了” 蓉姐儿指着靠窗一八仙桌“它就躺在那里睡,我想把它送进笼子。” 不曾想平日里和善的乔四爷大发脾气,还恶狠狠骂她,想至此,她又眼泪汪汪地埋首进长姐的颈子里。 萧鸢心莫名一沉,她想接过蓉姐儿手中画眉,哪想身后伸来一只健实胳臂拿了去。 萧鸢抬眼,竟是沈岐山,不由怔住,他插进来一脚要作甚,落井下石麽 沈岐山一手握画眉,一手拎狸花大猫后颈,走至乔四爷面前淡道“鸟脖有啮咬的痕迹,猫嘴里有羽毛,你自己看罢。” 把鸟儿扔桌上,大猫丢进乔四爷怀里,乔四爷猝不及防,本能的双手接住。 沈岐山头也不回地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叁柒章慰小妹三入沈府 晚间萧滽下学回来听闻此事经过,抱起蓉姐儿坐腿上,捏捏她嫩颊,满是心疼地语气“我的小妹今受委屈喽” 虽和萧蓉相处不久,却是打心底的喜爱,容不得谁来把她欺负。 萧鸢端了碗炖鸡蛋羹过来,连忙笑道“才哄住你又来招她,瞧,眼睛还肿着呢。” 萧滽俯首仔细打量她的眼“谁说小妹哭了,她可不爱哭,坚强的很” 蓉姐儿嘴巴瘪得扁扁忍住,又可怜又可爱,萧滽往袖笼里掏呀掏,掏出一块柳叶糖,偷偷剥了给她含着。 “莫要给长姐知道”饭点吃糖,晓得准要挨骂。 “不说”蓉姐儿头摇如拨浪鼓。 “不说甚麽”萧鸢又端盘炒瓢儿菜来,恰听得这两字,开口随意问。 “不说”蓉姐儿两只手连忙把嘴捂严严。 “嘴巴张大”萧鸢自觉有蹊跷,身后萧滽指着嘴比划。 蓉姐儿乖巧地张嘴,甚麽也没有,糖块努力压在舌板下,哥哥教的,长姐没发现,辄身走了。 嘻嘻笑起来,哥哥朝她竖大拇指,灶前的萧鸢弯起嘴角,拎起鲤鱼尾往热油锅里一掼,孳一声炸响。 真当她傻呀,不过是难得糊涂而已。 翌日清晨,萧鸢打着呵欠拉闩开门,就见冯管事的轿子破天荒停在五六步远,遂上前笑问“是甚麽风把您老一大早吹来这里” “夜游神吹的我来。”冯管事没啥好声气“沈三爷命你过府见一面。” 萧鸢眼神烁了烁“现可没银子还他,见也是白见” “让你去就去,你有几斤几两,三爷还会不知” “得冯管事这句话心就定,我洗把脸梳个发髻再换身衣裳,周周整整的过沈府” 冯管事得了话,一荡帘子垂下,命抬轿的行走离开。 萧鸢直至轿影难辨,回身却见萧滽拎着文物匣子站在廊下,且问“是谁一大早来叨烦长姐” 萧鸢笑笑,拍他的肩膀“与你无干系,这几日院试张榜出成绩,你多仔细且留意才是真。” 萧滽答应着去了。 萧鸢梳元宝髻,插一枝五色蝴蝶簪子,白面敷薄粉,唇抿红胭脂,穿件豆绿洒花绸衫、荼白裙子,摒去妖艳之姿,倒显的清灵水秀。 沈岐山欢喜她这样妆扮萧鸢透过铜花镜怔怔看着自己,半晌后重换了一身海棠红,下楼同李妈交待一声,出门恰遇见乔四爷。 乔四爷鸟笼里换了只芙蓉鸟,通体的雪白,他唤了声萧娘子“出去啊”神态自若似甚麽也没发生过。 萧鸢也打马虎眼,笑着颌首别过,在街角招了一乘小轿,直抬到沈府的门前。 沈岐山洗漱过,换身青衣踏进前厅,一眼便见萧鸢红艳艳似团火坐在椅上,他微蹙眉难闻浓烈的脂粉香,这毒妇越活越俗不可耐。 萧鸢等的都快瞌睡了,才见他姗姗来迟,强挤笑脸起身见礼,懒得迂回曲折“沈大人寻我来不晓所为何事” 沈岐山从容而坐,看她半晌,忽一拍桌面,沉颜厉色道“萧娘子,你可知罪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叁捌章 卖酒伏祸求饶情 萧鸢被他唬得一个惊睁,抿唇问沈大人此话怎讲我又有何罪 沈岐山命人拎来一坛酒,萧鸢细看认得,是她在卖的舍得酒,松口气娇笑这酒若大人喜欢,我再送你两坛以谢昨儿解围之恩。 昨不是为你。沈岐山嗓音平静吾素来对事不对人。 萧鸢吊梢眼微挑,拍马拍到马蹄子上。 沈岐山见她懵懂,索性开门见山这制酒的方子你从哪里得的 是萧滽她突然噤住,他问这作甚,非奸即盗。 方子是萧滽给你的沈岐山眸里精光绽现。 萧鸢摇头是萧滽书院里一道进学的同窗,早两年入京赶考前,说是祖传的方子赠与我用 即是祖传怎会赠与你个外人 萧鸢抛他个媚眼,这还需明说麽 他姓甚名谁,在富春镇可还有父母或亲眷沈岐山喜怒难辨,语气无波澜。 萧鸢挺认真地回答他姓胡名诌,无父无母,亲眷死绝姓名也是胡诌的,查去罢 沈岐山不再追问,淡漠地盯她半晌,抿紧唇瓣,冷笑说你可知这酒是十二监秘传酿曲,专供宫内筵请众臣饮用,市面从不得见。 萧鸢听得心惊肉跳,逞强勉力道市面酒味大差不厘,沈大人认错亦有可能,倘若您能说出这酒酿曲法子,我才信服。 沈岐山开坛倒了一盏,拈起一饮而尽,再倒一盏恰也巧合,十二监的陈公公与我有些交情,曾聊起此酒酿造之法,需白面百斤黄米四斗绿豆三斗豆磨去壳,壳浸水听用。黄米磨粉,添面饼豆末相和,再他顿了顿还需我再说下去麽 萧鸢脸色泛起苍白,她自然晓得售卖宫庭秘酒,那可是杀头的死罪,遂咬着嘴儿求情不知者无罪,可怜我尚有年幼的弟妹要养,还望沈大人能面,回去定速将此酒悉数毁损,不敢再多留一坛。 沈岐山嗤笑一声你若获罪,你那弟妹又岂能无虞 萧鸢站起身走至他面前,扑通双膝跪地沈大人救我和弟妹一命罢 沈岐山坐着不动,语带嘲弄你求我作甚,你不是主意大的很,为了八十两银,慌急就要嫁韦以弘那厮,你若寻着甚麽皇亲国戚倒也罢,却是韦以弘这般贪图权欲翻脸无情的小人,若不是你阿弟使计,你嫁了他日后过的苦楚,这银子我拿着岂不晦气。 萧鸢听得烦恼只是不言。 平日里撒娇卖憨挺能说啊,这会怎三棒打不出个亮屁来沈岐山见她垂颈依旧不语,心底火气渐长,伸手去挟抬她的下巴尖儿,看她可觉羞耻。 萧鸢气不打一处来,狠咬他拇指一口,再抱住他胳臂哭泣道你这坏人,突然逼我还八十两银,还限期两月,我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讨生活,虽是开间茶馆,二弟进学小妹看病皆需银子,再吃喝拉撒过,这手头淡出个鸟来,哪里还剩半份余钱。你位高权重哪里就急需这八十两银呢,你摆明是想活生生的逼死我,平生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样把我作贱 扯着他一片衣袖不管不顾地擦眼泪,倒把沈岐山给怔住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叁玖章 沈岐山前情焚心 前世里的萧鸢何曾有这般狼狈,她除了洞房那晚痛的流泪,再没有在他面前正正经经哭过。 他那时被欢喜她的心迷昏了神智,以为就是这样的清冷性子,现仔细想来,她绝情的连眼泪都吝啬给他。 不自觉用拿惯剑的粗糙指腹抹去腮前沾着的湿渍,红红白白的脂粉化融成一道道,糊了娇艳容颜,但潮乎乎的双眸如常勾人。 萧鸢虽在哭诉,脑里却清醒的很,见沈岐山莫名其妙伸手来摸自己面颊,暗忖难道阿弟所言非虚,他真的见色起意了 是义正言辞的痛陈令其惭愧,还是半推半就从了他罢那八十两或许就一笔勾销反正前世里他们也没少做过,甚还得了趣 萧鸢暗忖,他的指腹若敢触上她的嘴唇,她就 沈岐山迅速缩回手,除脊骨略有僵硬,面庞仍旧喜怒不形于色,默少顷淡道“铜盆里有热水,你去洗把脸或许好些” 萧鸢恍然明了,连忙站起背身,从袖笼里取出一面手镜悄照把自己都唬了一跳。 沈岐山倒酒,拈盏慢慢吃尽,目光阴鸷随着她俯背弓腰,如阳春嫩柳条子般曲婉身段,前世里他拿捏起就没个完。 可那又如何,背叛带来的痛彻心肺,让他至今想起,全身的筋骨和牙根仍感到酸楚。 待她洗漱毕,沈岐山放下酒盏“还八十两银,限期两月非我所定,乃官府之制,你若有异议可去衙门喊冤,我身为朝廷武将,位高权重,何苦要作践一个孀妇,你实在想的太多。只与你一句话,待讨回欠银,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从此形同陌路,各不相干。” 顿了顿继续道“至于这酒,念你也是因偿债而生邪意,此次算罢,我权当不知,但你回去定将此酒悉数销毁,不得再犯。” 挥挥手让她离去。 萧鸢连忙谢过,再不敢多话,辄身出了房,熟门熟路朝外走,过天井时不期然抬首,见得二楼朝西的一扇雕花红牖半开,赵姨娘站那盯着她。 不由吃了一惊,眨眨眼再望,那里空荡荡的,只有光影交错织出一片朦胧的暗影。 萧鸢回至富贵茶馆,招呼李妈一起把酒坛子搬进间空房里锁好,一下午陆陆续续有人问要买酒,皆被打发走了。 萧滽晚间下学陪蓉姐儿正玩解连环,见王大发站门槛喊话“萧娘子诶,让备得十坛舍得酒怎迟迟不送来还得我一趟趟上门催不想发财啦” 就听楼上窗牖打开,萧鸢嗓门脆生生地“昨夜间茶神老爷托梦,不允我做酿酒生意,以后再不卖啦” “你阿姐是疯了。”王大发朝萧滽直摇头。 萧滽蹙眉凝神稍顷,让蓉姐儿自己玩,蹬蹬上至三楼,倚着灶房门笑问“舍得酒阿姐真的不打算再卖” 萧鸢拿双长竹筷正在翻炸春卷,“嗯”了一声道“你若还能遇见那赠酒方子的同窗,定要嘱咐他,这舍得酒的方子是宫里十二监秘传酿曲用的,市面不得见,酿一坛自吃可以,但勿要贩卖,若被有心之人去官府告发,我们可是死罪一条” 萧滽默了半晌,没再说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肆零章 二郎庙萧鸢卖货 且说富春镇每逢二郎神生日,二郎庙内,镇民可设棚摆摊进行商品交易,上至珍禽奇兽,下至土产草药无所不有。 萧鸢数月前就开始缝绣肚兜荷包汗巾子等女子用的贴身物件,就等着这日能卖掉赚些银钱。 天色将泛起蟹壳青,她已背起蒌子,牵着直揉眼睛的蓉姐儿往二郎庙赶,抢个好的位置便能占尽天机。 才近二郎庙,便见算卜的更早,写有“天仙神数”四字的幡旗竖好,桌椅设妥,笔墨纸砚及签桶一应俱全,特穿了双红鞋应景,斜眼瞟见萧鸢姐妹俩,拍手笑道“萧娘子天庭饱满,印堂发亮,是财源广进之像,何不抽一签算一卦” 萧鸢辣辣看他一眼“还没找你算帐呢,上趟卜给我个烂桃花,差点误终生”又跟蓉姐儿道“可不能信他的话” 恰有个婆婆凑近要算终身结果,听得这话掉头走了,急得算卜人直跳脚。 萧鸢再不理他,和蓉姐儿一道走进庙内,做买卖的已来五六成,选定铺位的有在搭帐幕、有在支条桌,有在装衣挂,各忙各的鲜有聊闲。 “萧娘子,萧娘子” 萧鸢听得有人唤她,蓉姐儿眼尖,拉扯她的衣袖指着喊“李妈妈”果然李妈站在一棵菩提树下朝她招手,连忙过去。 那李妈脚前摆了四五桶红菱角,高高堆得冒尖儿,她笑道“这里可是风水宝地,我让庙里和尚帮忙先占住,否则早被他们抢去。” 萧鸢四顾环望,确是不错,正处二门至三门间,来客烧过香后从一门进边走边看,精神体力皆旺盛,购物之心亦饱满,瞧着好物便想掏荷包,过了三门往后,腰酸腿软眼花钱袋也半空,甭想再赚他一个子。遂谢过李妈,摊平四方大张青布,将肚兜荷包汗巾子等一样一样摆放周正。 太阳一下子窜上天际,晓色顿开,金光乍现,一丝丝热浪渐续蔓延,被菩提枝叶摇晃遮挡,撑起一片阴凉之地。 这正是庙中有人能办事,大树底下好乘凉。 蓉姐儿蹲在地上捡菩提子,颗颗堪作念珠,她不晓哪弄来的红细绳,拈着小心的往绳头里串。 蒸腾的香火青烟袅袅,罩着人头上三尺神明,庙堂深处有和尚在敲木鱼念经,声声隐约随风卷起浮尘。 一个乡里人挑着两担菉豆汤沿道边走边停,萧鸢摸了把蓉姐儿额前全是热汗,便叫了两碗菉豆汤,李妈一碗,她和蓉姐儿一碗。 这菉豆汤熬的汤绿豆开花,还添了几片百合,吃进嘴里香甜清凉,蓉姐儿吃了半碗,恰见卖草绒花的伙计江玉振,也在不远处放个笸箩装满花在卖,她便跑去找他玩儿。 萧鸢吃着剩下的菉豆汤,观围四周乌压压都是摊子,日常吃用玩好之物、笔墨书籍图画、占卜货术传神,还有异地罕见货皆能发现。 一股子香味儿扑鼻,是有小贩在卖各种花露香油,他那里围簇的人最多,涂在手腕试试闻闻,银钱掏进掏出个不绝。 正看得眼热,恰有个妇人带着稚童过来,买了半斤红菱,走到萧鸢的摊前翻翻拣拣,看中一片凤穿牡丹图案的肚兜。 萧鸢从蒌里挑了片绣虎头纹的小肚兜送她,妇人欢喜不胜,又买了条娇黄撮穗的乌燕穿碧柳汗巾子。 萧鸢把银钱收好,不经意抬眼间,顿时怔了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肆壹章 得佳讯误判迷情 柳孟梅手持水墨玉骨扇儿,扇一下萧鸢的眼睫“在看哪个野男人”随行三四纨绔子弟嘻嘻笑的招摇。 萧鸢收回视线瞪他,李妈插话道“柳少爷来吃红菱,又面又甜,不取你银子。”她自有私心因而讨好、此处不表。 柳孟梅瞟见旁有个铜皮炉子,顿着铫子,煮着红菱,咕嘟咕嘟水汽弥漫,遂撇起嘴角“我可不剥这个,戳的手指疼。” 李妈忙殷勤陪笑“柳少爷细皮嫩肉,手足珍贵,由我替你剥干净。” 柳孟梅朝天翻个白眼,另个子弟指着她薄蔑叱责“柳少爷身边常绿衣捧砚、红袖添香,何时需要从老妪手中取食吃,不美不雅无意趣。” 旁有几看热闹地捂嘴偷笑,李妈听得又羞又臊,红起脸抑气忍耐。 柳孟梅朝萧鸢道“你来剥给我吃,自有好消息相告” 萧鸢满脸不信,其他几个起哄“萧娘子你就从一回,定不失望”这话听起暧昧,已引得旁处目光频频。 “你若骗我,就死定了。”萧鸢从桶里挑五六只生红菱,水嫩嫩的,指甲从凹处掐,皮就开裂缝儿,再撕剥开顺势一挤,整条洁白菱肉便出,递到柳孟梅的嘴边。 那柳孟梅挺矫矜,不接,只低头就着萧鸢的手吃,差点把她葱管似的一根手指也含了。 “你到底说不说呀”萧鸢把红菱壳往他身上飞洒,抿起嘴儿不耐烦。 柳孟梅拿扇柄拨掉衣襟沾的片壳,让她附耳过来,低声道“萧滽院试高中案首,得廪生。” “你怎晓得”萧鸢狐疑,前世里阿弟不过得增生之名。 “公家发粮的名单在我老爹的手里,第一个就是你阿弟。”柳孟梅沉眼睨她“竟不信我,何时骗过你。” 萧鸢顿时喜笑颜开,随手挑了片莲青色绣刘海砍樵肚兜、和一条雨天灰销金汗巾子送他。 柳孟梅接了塞进袖笼,心满意足摇起扇子,带着狐朋狗友呼喝而去。 再说沈岐山领着副将顾佐也在二郎庙闲逛,他们多在兵器鞍头铺前逗留,顾佐看中一把青龙刀、握在掌中试练,沈岐山瞧见不远有卖鸟禽的,唧唧啾啾啼个不止,他也是鬼使神差,转瞬手里便提了一笼,里有一只黄嘴白眉的画眉鸟。 他忽听几个富贵少年郎轻佻在笑,一女子嗓音甚是熟悉,他闻而不露声色望去,果然是萧鸢,纤白指尖剥着红菱肉喂给锦衣少年,不是萧滽、是柳孟梅。 柳孟梅连她的手指都吃进嘴里,彼此凑耳相接,不晓嘀咕甚麽,那毒妇瞬间笑得花娇柳媚。 光天化日下,众目睽睽间,竟不避男女大嫌,言谈亲密,举止浮浪,看来所言非虚,他她二人果真有些首尾。 顾佐跟随沈岐山来到个摊子前,竟是卖女子贴身衣物的,他年轻副将未娶妻,乍看脸皮直发热,再瞟那卖物的美貌妇人,一眼便认出来“这不是富贵茶馆的萧掌柜” 萧鸢正同李妈说笑,听得有人唤萧掌柜,遂抬头看,心一紧,沈岐山竟面无表情的站在她面前,浑身气势冷冽得不容人亲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肆贰章 萧鸢还情反生情 惹不起总躲的起。 萧鸢转而朝顾佐殷勤笑问“顾副将可要替夫人买些甚麽这用的皆是上好的绫绸,花样也是我亲手针针绣的,有凤穿牡丹、喜鹊登梅,鸳鸯戏水” 顾佐面色暗红,清咳一嗓子打断她“我不过年纪十八,至今未曾婚配,实用不上这些。” “十八”萧鸢觑眼打量着笑“顾副将生的老成”又拿起个石青江崖海水纹的荷包“这个系在腰间也别致。” “武将不戴细软之物。” “汗巾子总需要”萧鸢不气馁。 “武将袖拢白绫汗巾,无需这般花花洒洒。”顾佐见她热情着实难招架,遂看向沈岐山“沈大人不妨给赵姨娘买个两三件” 话未毕,正对上沈岐山犀利的目光,唬得迅即闭嘴不敢再多言。 萧鸢懒看他铁板面孔,语气儿敷衍“沈大人自挑罢” 沈岐山明眸微睐,以为他不买所以才轻慢麽这毒妇看走了眼。 把鸟笼搁足边,拿了一撂肚兜慢慢挑拣,把中意的另摆一边。 萧鸢招呼其他客,悄拿眼儿斜睃,沈三爷的癖好果真一点没变,还是只欢喜大红肚兜,最好再绣幅春画儿。 白肤红兜,乌发如瀑于他最是月意风情。 罢了罢了,虽逼她催讨银子的嘴脸忒可恶,却也出手相援过几回,她不愿欠他的情。 辄身去蒌子里翻,还有五六片是卖给怡春院吴秀宝的,随便抽了一片塞进沈岐山怀里,咬着唇轻轻说“这可不随便卖的,现送您权当还你三次人情债” 沈岐山展开红肚兜默默窥少顷,额上青筋不自觉跳动。 突然有些头痛野汉推车 一错不错地看她明媚容颜,眨巴眼儿秋波暗送,笑容轻浮,前世里那狠心无情的女子,和面前水性杨花的小孀妇,实难合成一个人儿。 他把挑出的另三片肚兜混着这个折叠笼进袖里,萧鸢笑道“一两银子。”狮子大张口。 “欠银里扣。”沈岐山很冷漠,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转眼就露了馅,还有甚麽是这毒妇不敢做的。 辄身欲走,忽有个稚童挡住去路,垂首低瞧,竟是蓉姐儿。 蓉姐儿仰起小脸,眼睛闪闪发亮,朝他张开小手“抱抱” 哼沈岐山双臂环抱,懒得和姓萧的扯上关系。 蓉姐儿索性抱住他的大腿,嗓音满是企盼“这画眉是老爷送给我的麽” 沈岐山余光瞄向萧鸢,正口沫横飞在推销绣品,没往这边留意,他板起脸抿紧唇不言语。 顾佐代他道“这是沈大人买回送给姨娘的。” 蓉姐儿满脸失望松开手,盯着那只鸟儿的目光渐渐黯淡。 四寸黄眉上窜下跳,忽然啾啾唱起曲来。 “谁说我要送给赵姨娘的”沈岐山忍无可忍,这副将是有才能,不讨喜处就是爱自说自话。 他迈腿就走,蓉姐儿呆了呆,连忙喊“老爷你的画眉忘记啦” 沈岐山没回头,背影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顾佐呵呵笑了“送你的”旋而大步紧随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肆叁章 姐弟怒闹杀猪贩 萧鸢从柳孟梅嘴里听闻滽哥儿院试高中案首后,已无买卖心思,至晌午时,赤日当空,蝉鸣菩提,庙里供给众人食用二郎粥,何谓二郎粥,用花生红枣桂圆云豆等干果混碎米熬煮而成,萧鸢让李妈帮看摊子,去排队舀了大碗粥回来,又拿出自带的瓠子馅烫面饼,先喂蓉姐儿。 蓉姐儿自顾逗画眉鸟玩耍,满脸的得偿所愿,萧鸢草草吃过,其间如何贩卖绣品此处不表,待申时左右已是一空,遂收拾篓子牵着蓉姐儿与李妈告辞。 李妈还有一桶红菱没卖掉。 路过杀猪巷,屠户赵刚站肉案前,上摆生猪半片,他正持刀阔切批骨细抹,忙得不亦乐乎,晚间做燠爆熟食的小贩,簇围着择选鲜肉称斤断两。 萧鸢便懒再绕路,一大一小连着鸟笼的影子,被阳光拉得细长。 一泼猪血直朝她扑来,萧鸢迅疾往后退五六步,堪堪避开,蓉姐儿唬了一跳,再看青石板道一片腥红黏稠,“哇”得大哭起来。 赵刚满脸的幸灾乐祸。 萧鸢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孰可忍孰不可忍,她安抚过蓉姐儿,径自走到肉案前,沉眉肃脸紧盯他,冷笑一声“赵屠户,你一而再,再而三将我个妇道人家欺辱,可是因我不肯卖身嫁你麽” 赵刚原当她还会如往日抑忍离去,却不料竟冲将而来蹬蹬直问到他脸上,余光瞟扫围观人群指指点点,恼羞成怒喝骂“收受我的银子又去跳河,你个贱人令我颜面扫地,沦为富春镇笑柄,你还胆敢来问”把手持的油腻杀猪大刀往板上砸,吧一声响。 萧鸢抻腰挺背浑然不惧,朗声道“冤有头债有主,柿子竟捡软的捏算甚麽好汉我且问你,你当年上门求娶可问过我一句话儿你的银子可亲自交于我手中趁我丧母又新丧夫、最悲恸欲绝之际,不安好心与公婆合谋买卖我身儿,强要生米煮成熟饭,我岂能不跳河求死你倒好啊,无理还摆出三分赢,但凡遇见便使各种阴损招相害,你个杀猪多了被猪油蒙心的,你怎能这麽恶”她抓起一只猪心朝赵刚的脸上扔“猪的心都是红的,你的心却黑烂了。” “赵屠户你确是欺人太甚。”一个年轻人出声指责。 “你可是与萧娘子有首尾,要替她出头说话”有人戏谑的问,更有甚者哧哧地笑起来。 这世道对抛头露面讨生活的妇人,总是充满各种恶意。 赵刚莫名有了底气,扒下头顶的猪心欲要还扔她,忽觉一股阴森森的风从侧面飞弛而来,又瞟见众人脸色大变,急忙将身一矮,某物硬梆梆的擦耳而过,削下一撮糙发。 钉上撑棚大梁。 飞来的又是一把杀猪大刀。 赵刚赤膛面庞有些发白,差点耳朵不保,朝行凶之人望去,竟是萧滽背着蓉姐儿从阳光里走来,在萧鸢身边站定。 “看我不砍死你。”赵刚暴跳如雷大喝,一把拔起案上杀猪刀。 “你敢麽杀猪的”萧滽洒洒笑起来“我如今有功名在身,你想对我怎样你胆敢再说一遍,自有衙差捕你领受杖责之苦。” 李阳大声吆喝“萧爷高中院试案首得廪生哩,报录的在富贵茶馆正等着呢。” “杀猪的日后有你好过”万安骂骂咧咧。 众人先惊诧,反应过来齐围住萧鸢她三人恭贺道喜,蓉姐儿一直把脸埋在哥哥的肩膀上,这会也抬起头,看见阿姐在笑,她便也泪汪汪地笑了。 赵刚拿刀的右手隐隐作痛起来。 这正是 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门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肆肆章 滽哥儿院试案首 下状元桥是条狮子街,因靠河沿拴着一排以打鱼为生的船家,街两边开了好些小吃店。 用铁钩挂着卤鸡板鸭熏鹅,皮上渗得黄油顺着脚掌滴落在柜台面的空盘里,还有十数盘里是满当的,切好的五香牛肉、煮鸡公,红烧的鲜鱼、海参,酱醋凉拌的海蜇海菜,锅里闷着香喷喷米饭,蒸笼温着白面馒头和各式蒸糕。 萧鸢想着报录的还在茶馆里等,懒得造饭,选了几样熟食,买了馒头和糕,又在街口西瓜行挑了只圆硕墨绿皮的大西瓜,再买些茴香豆、炒花生米、卤豆干、高邮咸鸭蛋之类佐酒的,三人提拎着兴冲冲往家赶。 富贵茶馆已是一番热闹景象,来了一些平日不来往或眼熟却叫不上名的亲戚坐了满堂,正陪登录的吃茶闲谈。 见得她三人回齐围簇过来贺喜,蓉姐儿玩了整日犯困,自去楼上睡觉,萧滽面色寡淡只顾于登录的交接文书,萧鸢先切了西瓜端上来,又去厨灶把买的熟菜装盘,再开坛烫酒忙得团转,倒把这些亲戚凉薄在一边,一时皆有些不自在。 这正是人情淡薄,世态炎凉,只喜添锦上之花,谁肯送雪中之炭。 萧鸢整好酒菜,请报录吃毕再送离开,亲戚们也饮过茶陆续走了,这才关门拨亮灯烛,急要过文书凑近看了数遍,院试案首无疑,方看着萧滽喃喃叹道“你怎会是案首呢你的学问未曾好到如此” “长姐长他人志气,灭自己人威风。”萧滽嘬尖了嘴逗笼里的画眉“你就耐心等着我登科中状元” 萧鸢噗哧笑出声,把文书仔细收好,取了两个干净的银杯,把筛热的舍得酒斟满,一杯自己,一杯给萧滽各自吃了,两人连吃三大杯,脸颊泛起红晕才罢休。 萧鸢也不用筷箸,拿手拈起片牛肉放嘴里,随意儿问“你甩杀猪刀的架势倒像练过的。” 萧滽笑嘻嘻地“长姐不知,我去杭州考学时,与个武生宿住同房,闲来无事看他卖弄武艺,便偷学两手防身,未曾想今日会大有用处。” 萧鸢笑了笑“你去杭州倒学了不少本领,令我刮目相看”话里意味模糊。 萧滽依旧面不改色,岔开话问“再隔一两月我即要赴京赶考,长姐有何打算” 萧鸢听这话有些怔愣“我能有何打算,自然是替你积攒盘缠打点行装这些。” 萧滽摇头“长姐应知晓自己眼前处境,欠沈大人八十两银待还,遭受赵刚等无耻之徒欺辱,能助你解围者寥寥,我此番走后实难安心。” 顿了顿,观她默然不作声,索性开门见山“我倒有个提议,不妨将富贵茶馆转卖他人,还掉沈大人欠银后,长姐小妹随我一道赴京。我终将登科入仕在朝堂大展鸿图,是再不会回富春镇的。” 萧鸢听得脑中一片恍惚,沉吟会儿才道“卖茶馆不算小事,容我再多想想。”遂起身拿了钱袋出门,要去买状元糕分给邻里街坊。 再说沈岐山买了一堆肚兜,与顾佐同回宅邸,恰在二门遇见赵姨娘的丫头小婵,顾佐离老远就笑着招呼“沈大人买了好物要你转交” 小婵慌忙过来取,沈岐山睁瞪顾佐一眼,再见丫头已眼巴巴地看着他,只得将肚兜从袖笼里了出,让她给赵姨娘。 赵姨娘收后喜不自胜,精挑一片打算晚间穿了,誓要与沈岐山成事,这事能不能成,各位看倌静待下章里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肆伍章 欲温情却生蹊跷 沈岐山因前日绮梦里,与萧娘子酣畅淋漓一场,醒来暗自愤懑,掂量再三,恐是这几年忙于战事不近女色之故。 他年富力强,血气方刚,且相貌英武,要得个美人儿红绡暖帐易如反掌。 前世里和萧鸢一夜春风几度谓为常态,他这方面恰如他武将身份,很是威猛彪悍。 如今搬师回朝,身心皆闲散,想女人抒欲乃阴阳正伦,但绝不该梦里还堕落于那毒妇身上。 他与顾佐吃了酒出来,见圆月悬于柳梢,清辉洒的前廊亮如银海,便如被指引般迳往赵姨娘房走。 丫头婆子见是他至,都慌乱起来,回报的回报,打帘的打帘,待他近到门前,赵姨娘已迎来,闻着他身上有酒气,笑问“可是吃过酒了和谁吃的” 沈岐山微蹙眉,却还是简短道“和顾佐吃了几盏。”入内寻椅坐下,桌上摆着五六碟小菜不曾动筷,先问“你还不曾吃麽” 赵姨娘摇头“以为爷要过来,所以等着”拿捏着几许委屈,原是撒娇求怜的妇人心思,却不知沈岐山并不喜这样。 前世里萧鸢清冷寡淡,从不会说这些,反倒激起他几许愧意娘的,怎又挂念她身上 沈岐山开口沉声道“这百果酒我嫌太甜香,弄坛三白酒来,我再陪你吃些。” 赵姨娘连忙吩咐小婵去拿酒,自己则到沈岐山身侧坐着,端摆碗碟,斟酌给他布菜。 不一会儿三白酒取来,她执壶斟酒递给他“这些日还是头趟陪老爷吃酒呢,定要满饮了这盏。” 沈岐山爽快地接过仰颈吃尽。 赵姨娘接着说“不让老爷白饮,我陪你这盏。”自斟酒吃下,又给沈岐山倒满端起“再恭喜老爷终得平乱归京,还请再饮。” 沈岐山无二话就着她的手饮了,赵姨娘照陪再吃盏,又给彼此斟满,眼波荡漾地看他,说道“老爷还有一喜呢待得回京后,皇上要替您赐婚。” 沈岐山慢慢吃酒,神色显得平淡“可知哪家的小姐” 赵姨娘道“听闻是赵府家的小姐,吏部尚书赵大人的妹妹,闺名莺莺,姿容秀丽,以端庄贤淑名动京城。” 沈岐山“嗯”了一声并不多话。 赵姨娘难辨他是欢喜还是恼怒,也不敢问,再把盏里酒与他的相碰饮过。 盏酒下肚,她已是颊腮酥红,热浪袭身,窗外夜色发黑,正是良辰美景时,便悄解绦子松脱外衫,露出内里簇新的大红肚兜,逗语轻喃“老爷送的一叠肚兜,我特拣了这片。”她故意抻腰挺了挺“不晓是否合老爷的心意” 沈岐山目光深邃地盯看,那春画儿配色鲜艳,栩栩如生,确实绣的精致他发觉自己还有闲心欣赏绣艺,而不是如猛虎下山、把眼前人生吞活剥了。 “好看”他憋了半晌,只道出这两字。 赵姨娘愣了愣,抬起手抚着发鬓做风情模样,抿嘴笑道“老爷不妨细看这幅画儿,里面这位爷倒有些像您” 话音还未落,胳膊便被沈岐山伸过来的大掌握住,再一拉拽,她猝不及防惊呼着,跌坐在他的腿上,欲要顺势抬起双臂,揽住他的颈子时,却被沈岐山拨开箍住,动弹不得。 他双目炯炯地仔细端详那幅画儿,终于晓得哪里相像了,活见鬼了臀股处和他一模一样的地方,均有颗红痣。 倏得松开赵姨娘,他猛然站起,疾步朝门外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肆陆章 冤家狭路正相逢 萧鸢去李饼记买了好些状元糕,一串串拎着分送街坊邻居。 待手里空落后,远望夕阳沉入河底,天色将黑未黑,一个乡里人挑着两蒌水蜜桃在卖,嘴皮很利索“一汪水的大蜜桃玛瑙红的蜜桃来噎哎块儿大瓤就多,错认的蜜蜂儿来搭窝,闻香的粉蝶儿来采蕊,鲜翠枝头碧绿叶儿现摘的来哎,一个大,一个甜,一文钱来” 萧鸢见好些人围着买,她也凑将上去,精挑细选五个,一手攥着衫摆兜紧,一手拿个边走边吃。 不紧不慢要上状元桥,远望见对面沈岐山威势凛凛而来,怪不好惹的样子,她想想惹不起躲得起,桥也不上了,绕到桥下沿河岸走。 哪想那厮真真阴魂不散,她还没前行几步,就被他堵住了去路,肩宽背厚,身型魁伟若山。 河面搭着烟篷的渔船随着水波摇晃,有妇人在火舱煮饭,冒出缕缕青烟被风吹上了岸,迷蒙了沈岐山的脸庞。 四下里皆是渔家,他能把她怎样呢,她反正声名狼藉不带怕的,他位高权重却要顾及自己颜面。 萧鸢轻笑“原来是沈大人啊天黑黑你怎还不归家再这里挡我的去路又是为甚” “大道朝天,各走一边,萧娘子自作多情了。”沈岐山淡淡地“你个妇人怎夜晚还在外游荡” 萧鸢松口气,喜滋滋说“我那阿弟院试得案首,才给街坊四邻送毕状元糕,这就要回去” 沈岐山语气沉稳“他倒出息了不过听者荣焉,你也该给我块状元糕才是” “皆已分完,不曾有余。”萧鸢笑道“我还有些水蜜桃,十分香甜,倒可分你两个” 说着把吃剩的那半桃放嘴前,银牙咬一口。 “好”沈岐山甚笑了笑“你应知我最爱吃这水蜜桃子” “我哪里能知呢与大人又不熟。”管他挖陷井是何目的,她都不上当,七八步上前“您自己挑两个,要留两个给阿弟和蓉姐儿” 半晌不见他动作,萧鸢诧异地抬起眉眼,离得近了,没青烟缭绕阻碍,看清他的真面目,颧骨浮起暗红,浑身散着酒气,神情很平静,可那双眸瞳却烈焰焚燃的要把人吞噬。 萧鸢背脊猛得窜过一道颤栗,这样的目光如狼似虎,欲念深重 “您想干甚麽”话还未说完,只觉一只大手伸来迅速勒紧她的腰,再略用劲托起,便被轻松扛到他硬实的肩膀上。 萧鸢眼睁睁看着又甜又大的水蜜桃,滴溜溜滚跌一地。 她朝河岸条条停泊的渔船大喊“救命劫色啊”似乎有谁探身看了看,又俯腰缩回火舱里,没人黑灯瞎火爱管闲事。 沈岐山朝她臀上大力一拍,一面朝桥洞下走,一面冷笑道“你倒挺了解我的,竟晓得我要劫色了” 萧鸢倒吸口凉气,她觉得那里被打的火辣辣疼。 沈岐山可是一员虎将啊,男人都受不住他一掌,更况如她这样的娇弱妇人。 前世里至后,纵他恨不得要撕了她,却也没动过她一个手指,现可好,无仇无怨的,他倒挺能痛下狠手。 “呜痛,打肿了你个粗人,可懂得半点怜香惜玉”萧鸢呜咽着骂,粉拳一捶一捶。 脚也不停歇,一下一下,毫不留情地踢向他的腰腹。 这正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各自回头看后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肆柒章 山倒鸢飞各心思 萧鸢不晓踢到哪儿,听沈岐山闷哼一声,鞋底便踩到地。 她使劲推他肩膀一把,扭身要跑,哪想他动作更迅捷鸷猛,健壮胳臂箍住杨柳腰肢再一推,便抵进桥柱深沉的暗影里。 萧鸢觉得腰要断了,背脊触着凸凹不平的柱面、蹭地生疼,不及怒叱愤骂,他便像座山似的倒下来。 她虽声名狼藉也不是随便能期负的。 “无耻”抬手便给他一爪子欲要再抓时,被攥住手指圈上他的脖颈;屈起膝盖就踢,却被他结实大腿固住,一身铁打武艺可不吃素。 萧鸢浑身动弹不得,只觉要窒息,索性狠命一咬,彼此嘴里洇了血腥味儿。 “阿鸢”忽听他连喘带息一声唤,嗓音粗嘎,似火烧,灼人心。 萧鸢怔住,那话里的情绪不待捕捉已从耳边掠去,唇齿分离,他直起背脊,指骨挟抬起她的下巴尖,不容挣扎。 晚烟消散,月色升上来,打照桥洞雪亮,映得妇人面庞如半透明青玉,唇瓣嫣红的似要滴血般,还在深浅娇息,凌乱的妩媚。 “我问你,肚兜绣画里的男人是谁”沈岐山肃声质问“那处生红痣的可不多见。” “是我早逝的夫君。”萧鸢抑住心跳,抿了抿嘴“我想念他,不自觉就绣上了。” 她不慌不乱,语气很平静,隐隐透着些许哀伤。 沈岐山一错不错紧盯她,心底窜过一抹懊恼,酒后果然易失智,他以为以为她 这世间能重生者有他已是大罕,怎还能肖想其它 慢慢收回手,他语意嘲讽“你们倒恩爱” “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萧鸢抬手整理发鬓“我不念他还念谁呢” 好个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啊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怎麽这样可恶。 他俩前世情份岂止百日沈岐山噙起一抹笑容,目光愈发阴沉,心肠瞬间冷硬若磐石,可恨的毒妇,这一世他独不会让她好活。 萧鸢却在暗忖不能白被他亲去,想了稍顷,拿帕子蘸蘸眼角“我一个失夫孀妇,活着本就凄苦,如今又遭沈大人欺负,清白尽毁,还怎有脸苟活于世” “清白尽毁”沈岐山不禁笑了,她既然知晓马运来臀股有痣已非黄花,更况和柳孟梅等富家少爷鸡鸡狗狗、污七八糟事儿还嫌传闻少麽。 无根不长草,无风不起浪,他原是不信这话的,才生生着了她的道。 沈岐山侧身让道,澜澜河面,哗哗水声,爱活不活。 萧鸢不高兴道“我有一双弟妹要养,这条命轻贱不得。纵与谁有首尾,图得也是你情我愿,而沈大人今日之行,我可千万般个不愿,看来只有报官一途呢” “你要去报官”沈岐山满脸无谓“要走就趁现在,否则嘴唇的肥肿消了,无凭无据你拿我无奈何” 萧鸢怒得很“穷不与富斗,民不与官斗,我个可怜妇人,哪敢与沈大人较真呢,只是错就是错了,您总要让些好处的。” 沈岐山看她片刻,忽而似笑非笑道“十两银子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肆捌章 滽哥儿明察秋毫 萧鸢想想算罢“勉为其难从欠银里扣。” 她把颊边散落的柔软碎发捊至耳后,一面笑道“沈大人还不早些回去赵姨娘等的焦急” 一面迈起步儿与他擦身而过,眼见走出桥洞,月光清泻上半个肩膀,忽觉腰肢怎又被他的胳臂勾住。 “你还要做甚”萧鸢咬紧银牙,怒目惊睁地回首俏瞪。 沈岐山唇角弯抹笑弧,神情显得浮浪不羁“既然收受十两银子,方才短促并未尽兴,得容我亲个够本才是。” 也不顾她挣扎,复又强抱进桥洞的暗影里。 一支王孙画船停在河央赏玩月色,灯火朦胧,笙歌喧闹,到底把萧鸢含糊不清的嗔叱掩过。 且说萧滽左等右等不见长姐归家,夜色渐深,暗忖她出门前吃过几盏水酒,恐醉着被人欺负,终是放心不下,安顿好蓉姐儿,即出门去寻。 才至街口便见长姐摇摇摆摆而来,他忙迎上,斜眼睃她云鬓蓬松,两片薄嘴唇湿润润的,娇红欲滴,满脸的风情月意,再往她身后看去,一个魁伟的身影闪过不见。 他直言不讳“长姐是刚和野男人在桥洞下滚过回来麽” “你看见了”萧鸢惊诧,说后才发觉自己应了甚麽,脸颊瞬间熏红。 “没看见”萧滽老实回话“是你背胛蹭了一片青白灰,我在桥洞里溺过尿,晓得那颜色,往后你勿要去那里,不干不净的” 萧鸢额头滴下薄汗,诓言道“阿弟想错,分完糕后,我买了几只水蜜桃,路过桥洞摔跌一跤才成这样,你看” 她把衣摆兜的水蜜桃给他瞧,只余三个,破破烂烂,还有个不晓滚哪里去了。 萧滽不置可否的拿过两个,在路边一汪泉水里搓洗,再咬一口“甜是甜,就是摔的桃瓤稀软变了味道。” 萧鸢心不在焉地嗯着,心底却在后悔那十两银子,她好像亏大了。 沈岐山简直把她的嘴当成水蜜桃,里里外外给啃个彻底。 这人身边不是傍着个赵姨娘麽 萧滽喊了两声阿姐不见她应,恰见一处豆棚下搁椅两张未有人在,他便闲闲坐下,萧鸢也跟着坐。 几株高柳似有上百只蝉鸣,数点流萤轻飞,肥胖粉蛾照着油灯乱扑,不知谁家黄狗在轻吠,有猫儿在瓦顶叫春。 萧滽忽然笑道“沈大人就这样让长姐挂心吗” 萧鸢唬了一跳,神色微变“阿弟胡说甚麽呢。” 萧滽依旧浅笑“我晓得长姐是为欠他银子烦恼那可想好了没一起进京的事” 萧鸢莫名松口气,沉默会儿说“明日我们上山进庙一趟,探探爹爹的意思再做打算罢。”掂挂起蓉姐儿,起身朝外走。 萧滽把桃核埋进土里,再跟上随在其后,因没裹脚,走路比吴秀宝稳快,她偏又晓得摆弄风情,软懒懒曲起细腰,扭摆似风拂柳条。 怎麽都看不腻,萧滽遗憾的叹口气,又道“扬州那边得了消息,韦以弘去求见知府吴大人,惨遭驱撵,羞臊难当不敢回富春镇,只是四处游荡过得落魄。” 萧鸢平静的连头都没回。 这正是 铁怕落炉,人怕落套。 一步走错,满盘皆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肆玖章 状元桥遇他无情 翌日用过早饭,姐弟三人要往兰若寺去。 萧鸢把瓜果菜蔬使劲往蒌底按,还不满足,顶上再压两袋米,萧滽背起趔趄着脚步直打漂,他不是个能受罪的主,稍沉吟,去香烛纸马铺子借来辆独轮车,推着就很省力。 蓉姐儿晓得要见爹爹,高兴的跟甚麽似的,一定要穿那件新缝的绀绿洒白梅衫裙子,还要长姐给她梳双丫髻,再跑去门外折朵鲜开栀子花,让哥哥帮忙簪于鬓上。 萧鸢看得莫名酸楚,向李妈交待几句,牵起蓉姐儿的手和萧滽一道出门。 黎明的天色是虾背青,太阳未出,车轱辘碾着被薄雾打湿的青石板径,状元桥口蹲着个乡里人,在叫卖老莲蓬和鲜菱角,箩筐里插着两株碧茎粉荷,盈盈饱绽散香。 蓉姐儿要剥莲蓬吃,萧鸢掏钱时,瞥到昨晚遍寻不着的那颗水蜜桃,滚在岸边石阶间,下意识斜眼睃萧滽,他正盯着那桃儿看哩。 恰此时听得桥上踢哒踢哒打马声,她随声而望,五六将士由远及近驰骋下桥,其间着青衫的将军正是沈岐山,他伸手拍抚马鬃低喝一声,那通身枯叶黄的大马便慢将下来。 副将顾佐也瞧见萧鸢,笑嘻嘻地嚷“萧娘子这是要往哪去” 萧鸢直起身回话“去兰若寺一趟。” 顾佐看向萧滽拱手“听闻萧生院试喜得案首,恭贺恭贺”萧滽作揖还礼。 蓉姐儿跑到沈岐山马前,歪头看他,忽然张开双手“抱抱” 沈岐山怔了怔。 “蓉姐儿回来。”萧鸢急忙撩起裙摆跑去,眼见快近至,却被抢先的萧滽一臂拦在后。 他上前抱起妹妹,只抬眸冷淡地朝沈岐山颌首,再辄身回走,经过萧鸢时沉嗓说“走罢” 萧鸢“嗯”了一声,迟疑犹顿的瞟向沈岐山,哪想那人看都不曾看她一眼,健实双腿夹紧马腹,一勒缰绳径自跑马下桥离去。 “萧娘子先行一步喽”顾佐笑着告辞,一阵风般瞬间已远。 萧鸢凉凉站着,忽觉好没意思,女人就是这样,被个男人在桥洞下那般亲了,不自觉就滋生起些许牵绊。 而你瞧他,一点不在乎、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或许昨晚他回去后,还和赵姨娘来了一场鸳鸯双卧红罗帐。 萧鸢抽出绞在玉镯上的手帕擦擦唇瓣,重挑了枝老莲蓬,又走到岸边石阶间,一抬足尖踢向那水蜜桃,听得“噗通”轻响,泛起圈圈涟漪来。 萧滽笑了笑,把蓉姐儿放上独轮车,温和道“以后除了我,不许随便找男人抱抱,尤其是那个沈岐山,看眼神就很不正经。” 蓉姐儿不信“他给我芋头吃,还送我画眉鸟,他好着呢”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萧滽颇正色“可别上他的当。” “哥哥最有学问,说甚麽都是对的。”萧鸢插话进来“蓉姐儿要听话。” 萧滽晃晃脑袋“长姐你也应如是” 萧鸢看了看他没言语。 一只玉色蝴蝶蹁跹着从眼前飞过,蓉姐儿的目光便被吸引去,把这事瞬间抛却脑后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伍拾章 兰若寺因缘明月 且说她姐弟一路说笑,眼见近了兰若寺山门,忽见个着茶褐常服、披青绦玉色袈裟的禅僧站在那,手执锡杖,肩背褡裢,似在等人。 走跟前观他眉清目朗,平和沉稳,见之忘俗。 他朝萧鸢三人合掌问讯“你们可也是往兰若寺” 萧滽接话“正是去寻悟净和尚” “是爹爹”蓉姐儿纠正,萧鸢剥颗莲子喂进她嘴里。 那禅僧微笑“你们怕是白跑一趟,悟净已然云游四方去。” 萧滽怔了怔问“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同我们一样还未进山门,怎知悟净和尚就不在呢” 蓉姐儿嘴里含糊嘟囔一句,禅僧颌首,朝她一指“佛法无边,正如这位小施主,虽言语不明我却知晓她要说甚麽” 萧滽哑然失笑“你倒有趣,我也是知晓的。” 禅僧便道“想来这是我与你们注定的缘份,顺其自然不可逆,我从京城天若寺而来,法号明月。”语毕不再多话,只率前而走。 山中无甲子,早尽不知晚。 这兰若寺建在兰箭山半腰,才至寺门,夕阳衔山,天已显暮色。 明月法师叩动兽环却无人应,他轻推门嘎吱开了,迈槛入不见长老僧众,进第一重天王殿,正中坐天冠弥勒,身畔加持四大天王一个拿伞,一个握剑,一个戏蛇,一个抱弹琵琶,虽褪了漆色,却仍威风凛凛。 又穿过大雄宝殿、三圣殿至后堂,均无半个人影。 萧鸢去灶房查过一遍,朝萧滽道“不像是无人住,缸里填满清水,茅柴成捆也是新劈,四处洒扫十分干净,唯有粒米不剩,或许爹爹下山化缘去,我们不妨等等。” 萧滽便去房里寻本金刚经来看,蓉姐儿困倦倚在他怀里睡着。 萧鸢把带来一篓子米面果蔬等都倒出来,在灶前添柴生火炖茶,再把带来的核桃仁、红皮大枣,花生和些菱角、莲子凑成茶盘,一并给明月禅师端去。 那明月禅师淡然谢过,只是坐在床上敲木鱼,口中诵经。 萧鸢开始量米煮饭,油盐清炒了些面筋豆腐干芦蒿等素菜,煮了碗金针笋子汤,邀了那禅师一起吃了。 蓉姐儿不晓怎地仅吃了几口,复又瞌睡起来。 待用过饭,萧鸢把饭菜放锅里用小火焖着,等爹爹归来能有口热食吃。 夜色越发浓重,不晓何时竟淅淅沥沥落起雨来,萧鸢打些热水来,与萧滽草草洗漱,便窝进被里拥着蓉姐儿,烛火照亮牅户,外头树影枝梢婆娑映乱窗纸间,摇晃摆荡瞧着倒觉凄凉可怖。 萧滽打着呵欠睡下,不一会儿鼻息深浅相闻,萧鸢翻来覆去,草席子沙沙作响,忽觉有个人影从窗牅前一晃,伴着轻微咳嗽声,极像爹爹的嗓音。 她连忙披衣而出,见那黑影在前不紧不慢地走,忽闪身进了间房不见了。 房里亮着光,传出敲打木鱼和诵经声,是明月禅师在念解念咒普渡众生。 爹爹去他房里做甚麽萧鸢耳贴牅户未听有旁的异声,便舔湿指尖戳破窗纸,凑眼朝里望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伍壹章 明月解冤有冤人 檀香袅袅,海碗燃一豆灯火,半明不暗。 月明禅师端坐蒲团,一面敲木鱼一面诵解念咒。 萧鸢扫了一圈未见旁人,正暗自惊疑,忽而那灯火“咻”地灭了,她眼前原该一片漆黑,却也难说。 不知何时风停雨住,一轮白月惨惨高挂,映得满堂清萋生明,一阵阴飕飕卷地风而过,她看见扇门朝外半开条缝儿,从暗处走出几条人影,慢腾腾迈过槛进到屋内。 萧鸢听闻野史村言,有些得道高僧会替枉死魂魄度化冤气,送他们赴黄泉通六道投生,她倒没想过能亲眼历,突如其来,恐惧暗袭入心头,欲待轻悄退去,却不经意一眼,顿时脚步再难离开。 先是个十七八小妇人,身段婀娜,容貌虽美却怯弱不胜,眉心一点红痣,唇边溢着乌紫血渍,滴滴嗒嗒淌染衣襟,俨然是萧蓉长大的模样,她自称是京城工部员外郎周通的庶女,名唤周蓉,嫁刑部郎中陈文琛次子陈镜为妻,因体虚不能生养,纳妾周氏,被他二人合谋下药吃毒而死,前来谛听教化好去托生。 萧鸢惊睁双目,浑身筛若糠抖,听得月明禅师说“你再投生还是吃毒而死,轮回苦不堪言,只因你前世死不得其所,沦为孤魂野鬼时,犯下罪孽之事。” 那妇人哭求解渡,月明敲三下木鱼“解铃还需系铃人,我送你回初始之初,自解其命去罢” 言才落,又踱来一人,穿绯红麒麟饱,腰系犀角带,足踏粉底黑面官履,相貌白皙阴柔,唇角勾起笑容亦显清冷,胸前插着一柄短刀,周遭洇满鲜血,自称掌印太监冯林,被长乐公主刺死,无投奔之处,特来求荐拔。 明月垂眸默诵,重叉合双手,两拇指按压成结,稍顷才道“你历尽艰辛,逆空辄返到此寻我,是为弥补前生大错,去罢,已为你寻好肉身换魂常住。” 此时又来一人,萧鸢细看,身型魁伟,披戴盔甲,不过四十年纪,却鬓角如霜,华发满生,胸前中一白翎羽箭,自称大将军沈岐山,与叛军交战折于他手,托生官户权盛之子却迟迟不肯前往,只因对萧姓毒妇恨怒难舍,而无法释冤解碍,明月问他“你若再不肯去,鸡鸣三遍将魂消魄散,沦为凡间一粒微尘矣。” 沈岐山自言“需得寻那毒妇好生问个明白,何曾负她甚麽,要如此祸害我。” 明月叹息一声“真非真,假非假,真非是假,假幻成真,痴缠情爱俱是一场大梦,你又何需非得梦中求真去罢偿你夙愿就是。” 言毕那三人鞠躬还礼,瞬间恍然散去,不见影形。 忽听得鸡鸣一遍,已而又来一妇人,不过二十五年纪,上穿半新不旧的竹根青锦袄,下穿荼白罗裙,黑白夹杂的发髻特意仔细梳过,面色腊黄,虽唇上点了胭脂,但形容枯稿,看去狼狈不堪。 萧鸢手足冰冷如堕寒窖,看倌当那妇人是认谁,萧娘子又何神情大变,请待下章分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伍贰章 半梦真萧娘惊悸 那妇人俨然便是病死的萧鸢。 明月大喝“何方妖孽,胆敢幻化人形前来迷惑本僧” 妇人颤颤兢兢,自称沈岐山之妾萧氏,产后涝血而死,蒙师感化,要往京城曹千户家为女去。 明月将木鱼连同犍锤直朝她砸去,拿手朝窗前一指,厉声道“萧氏在那,与你何干” 萧鸢便见那妇人扭头看来,眼中愤恨,忽而涌成一股血水直朝她面目泼来。 萧鸢“啊呀”大叫一声坐起,竟还困顿在床上,原来不过是南柯一梦。 窗纸透进清光来,远处有宿鸟在林梢打着旋儿啼鸣,蓉姐儿睡得满脸通红,萧滽的棉褥掀着,人不晓哪里去了。 她心烦意乱地抬手整理发髻,再趿鞋下地出房,路过明月禅师的寮房脚步微顿,但见得窗门紧阖,内无光透,亦无敲打木鱼和诵经声。 忽得脚步一顿,萧鸢瞧见地上掉了枚绞花银簪子,她弯腰拾起,默了片刻笼进袖里,走出前廊进厨房,灶膛内黑洞洞的,柴火早已燃烬,锅里的饭菜冷寒,纹丝未动,显见萧老爹整夜未回。 她开始生火舀米熬白粥,不多时萧滽打外头进来,头脸被晨雾浸得蒙蒙滋润,把蒌子递给她,萧鸢看有几个肥鼓鼓的番薯,捡起丢进灶膛里,劈劈剥剥没多会儿,即散出一股子香味来。萧滽撅断根细长柴枝,一面挑鞋底潮湿的泥巴,一面说“寺后开垦着菜园,还有一割池塘,长满野荷,颇有意趣,但显然空落好些日无人采摘过。” 萧鸢心不在焉听着,半晌道“明月禅师有些神通,想来爹爹是真的云游去了,这寺里处处透着古怪,阴寒的很,蓉姐儿来后精神也总恹恹,用过饭还是早些下山为宜。” 姐弟俩商量停当,待粥熬烂,把昨剩的饭菜放锅里蒸了,又油盐清炒一盘藕片。 叫萧滽把粥和藕片给明月送去,自己则回房伺候姐儿洗漱,再舀碗白粥咈哧咈哧吹着热气喂她。 没会儿萧滽两手空空而回,盛碗剩饭吃着道“那禅师房门紧阖,叫也不应,叩也不开,推却从里闩上,我把饭菜搁槛前,爱吃不吃。” 蓉姐儿吃两口粥便摇头不要,脸色愈发苍白,萧滽见着不妙,口扒完饭背起她先行出寺,萧鸢收拾妥当,把烤熟喷香的番薯丢进篓,背着急匆匆出灶房,不经意望见明月禅师门前空空如也,她也无心计较,沿山道快行,不多时追上停下休憩的弟妹,蓉姐儿追着蝴蝶满头是汗,见得长姐扑过来嚷饿,萧鸢掰了半块烤番薯给她,自己吃了半块,太阳上来了,金色光芒刺穿山雾,浓碧淡绿的树林蓦然清晰可见,陆续有三两砍樵客与采药人躅躅前行的身影。 此番经历回去后谁都未曾再提起。 萧鸢斟酌了好几日,看着因梅雨半湿半晴的天气,她终做下决定,在门前挂了块木牌子。 卖掉富贵茶馆,然后带着蓉姐儿,随萧滽一道进京去。 这正是三光有影遣谁系,万事无根只自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伍叁章 萧娘子县衙还银 富贵茶馆很快便有了着落,对面盈门茶馆的黄掌柜,愿意砸一百伍拾两银子、盘下这间店面。 萧鸢心底嫌卖的便宜,还朝三暮四指着能有人出高价儿,但来者虽熙攘,却看得多问得少,雷声大雨点小。 倒底只不过是个百来口住民的小镇子,没谁敢开高价。 这般十数日后,她便同黄掌柜谈妥先交银换地契,再容些整理箱笼搬离的期限。 且说这日晨时,萧鸢特寻了件缠枝牡丹银红衣裳,下着甜白镶银丝绫裙,耳上坠亮亮小金环儿,头上插戴珠翠簪子,鹅蛋脸淡搽粉,再把唇涂上红胭脂,打扮的很是娇媚。 原不想与沈岐山再有瓜葛,交由萧滽去与他斡旋,哪想被沈岐山一口回绝,只道解铃还需系铃人,要去衙门由张县令做个见证、一并卷册备案。 萧鸢想着自他来富春镇后,屡屡拿那八十两银说事,把她逼迫的食不安寝,如今心中磐石落定,更觉扬眉吐气的很。 把蓉姐儿托付李妈,她出门叫了一乘轿子,嘎吱嘎吱往县衙方向去。 不多时便至,下轿正付银时,听见马蹄得得由远而近,抬眼望是沈岐山打马而来,目不斜视从她身边过,径直入了县衙正门,扬起的尘灰飞扑萧鸢鲜艳的裙摆,她轻拍了几下,一面儿往角门走,一面儿暗骂声大老粗,这性子两世都没改过半毫。 衙吏皆认得她,笑着打诨“数年进出这门的小妇人,就属今朝萧娘子姿容最动人。” “这话儿爱听”萧鸢从袖笼里掏出碎银抛给他们“拿去打酒吃”衙吏连忙接住笑着道谢。 不多时引领着进了偏堂,张县令和师爷正与沈岐山聊话,见得她到,张县令回至桌案前,师爷取来纸笔卷宗,欲行记录之责。 沈岐山依旧大剌剌坐稳官帽椅,神色淡然地端盏吃茶。 张县令问“萧娘子你可是积欠沈大人八十两银” 萧鸢摇头回话“我那短命夫君马上舍命救沈大人,因而他感恩,愿赠官饷八十两供我度日,现他又空口白牙,说甚麽吏部稽核重查夫君箭死案,竟是桩天大的错案,现倒逼着我还银钱,张大人您主持公道,只有吃下去拉出来的,哪有吃下去再吐出来的理。” “这话形容粗鄙”张县令清咳一嗓子。 萧鸢嗓音儿清脆“话糙理不糙当初官府白纸黑字的文书,还是张大人你亲自给我的呢” 张县令推锅道“这怪不得沈大人和本官,是吏部稽查的严谨,你若觉得冤屈可上京找他们去,此处闲言少叙,本官只问你一句,可是积欠沈大人八十两银” 萧鸢抿唇,不情愿地答“哪是八十两明明是六十两” 张县令看向沈岐山“萧娘子所提积欠银额,沈大人可否认同” 沈岐山放下手中茶盏,看向千娇百媚的毒妇,语气颇平静“确有十两未曾给她另十两倒不记得” 张县令有些不解“那便是七十两,非萧娘子所言的六十两”又看向萧鸢“七十两你可认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伍肆章 沈岐山首认风流 萧鸢看向沈岐山,士别一世,当真是刮目相待。 其实她也无甚怕的,娇嗔地瞪他一眼沈大人贵人多忘事,那晚我给街坊乡邻送完状元糕,兜着水蜜桃走过状元桥,你把我拽进桥洞调戏,说好给十两银,怎现又不认帐我萧娘子在富春镇,出了名不打诳语,张县令是不是 此节说词后漏泄出去,有浮浪子弟编了只挂枝儿传至京城莽将军,把路拦,十分霸蛮,圆月夜,桥洞下,你没尽情儿消受腰酸背痛嘴也肿,本待落花有意随流水,谁知花落无情水自流,冤家啊,你明说给十两,莫教我担这虚名 一众瞠目结舌,暗忖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宅中放个美姨娘,还来勾引这小孀妇。 花丛间的色鬼胭脂堆里的霸王就是他。 张县令挠挠额头朝向沈岐山沈大人喛,您又怎麽说 沈岐山喜怒难辨,仅目光黯沉地看她,稍过片刻唇角微勾,颌首承认是我忘了,确有此事 张县令眼皮跳动,不过是为双方还银子作个证儿,怎审出个桃花债风流案来。 决意速战速决六十两皆再无异议庞师爷请他她二人在卷册画押了结。丢他个赶紧的眼神,免得夜长梦多再生枝节。 萧鸢从袖笼里取出一包银子交于庞师爷,轻笑道劳烦您可要点点仔细免得有人又无赖 那师爷不敢怠慢,揭开绢帕查验无误,双手捧给沈岐山,沈岐山单手掂掂份量,未多说甚麽,从腰间取出玉雕彰印按盖,然后接了送到萧鸢面前,见她拈笔落名儿,此事便算彻底了断。 沈岐山起身先走一步,张县令送他出堂再折返,出乎意料萧鸢仍候着,遂蹙眉正色问你还有何事见她欲靠近过来,连忙摆手别过来别过来你就站原地说话,家有河东狮难惹这小孀妇通身的媚骨风流,招惹她如沈岐山者,都是吃过熊心豹子胆的。 萧鸢微怔,噗哧笑出声来,张县令瞪她一眼,坐回案前吃茶压惊。 萧鸢拿出包银子交庞师爷递上,一面儿抿唇说滽哥儿赴京赶考,我和小妹将一路相陪随去,茶馆已变卖,这里唯一放心不下是那出家为僧的爹爹,他原是书院的先生,除满腹的锦绣文章,其它并无擅长之处,是而兰若寺在他手里香火不旺,日渐破败,这里有五十两银子,还望张大人替我转交 张县令沉吟问你怎自个不给他 萧鸢回道昨到过兰若寺一趟,内里空空无人,想必爹爹已去云游四方,待他再回我恐已离开,张大人清正廉洁是个好官,银子托付给您,我放一百二十个心。又添了句待至京城安顿下来,我自会让信差带音讯给大人您,麻烦转告爹爹,若他愿意可来寻我。 张县令听得动容,默少顷叹道本官自不枉你的托付但也奉劝萧娘子一句,那样的繁华喧闹都城,王孙贵胄京官儿遍行,个个位高权重气势滔天,其中不乏欺压良善劫男霸女之辈,你理应收形敛迹低调言行,不可如在富春镇时这般他想说个中庸的词却遍寻不着,也就罢了。 萧鸢晓他是一片好意,盈盈谢拜后,告辞走出衙门,却见沈岐山牵马立在阳光地里,似在等她的样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伍伍章 酸梅汤惹他言酸 一货郎挑担沿街叫买“酸梅的汤儿哟,又解渴,又带凉,又加玫瑰又加糖,又酸又甜的汤来一碗哎” 萧鸢假装没看见沈岐山,只扬帕子招货郎“这里来一碗。” 那货郎停下放担,揭开水桶盖,拿勺舀了满碗酸梅汤,萧鸢接过小口小口喝着,六月的黄梅天又热又湿又闷,喝这个很是舒坦。 “给我也一碗”是沈岐山,他是将军,常年带兵打仗,说起话来嗓音粗厚,总带有发号施令的意味。 货郎不敢怠慢,也舀了满碗递上,他尝了一口,皱紧浓眉“太甜”指着另个桶问,里头是甚麽 货郎道“是菉豆汤。”沈岐山把碗往架上一搁“另盛碗菉豆汤吃。” 萧鸢碗里汤见底,有些意犹未尽,见沈岐山只顾吃菉豆汤,那碗酸梅汤不管不问显见不想要了。 她瞧不过眼,稍顷问“沈大人酸梅汤不喝麽” 沈岐山懒得答,只淡淡颌首,萧鸢便端起那碗汤倒进自己碗里,一面儿说“您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们苦日子过惯,最见不得你这种花钱买了又扔的。” 沈岐山肃起面容,眼神阴鸷,前世里他用金汤玉露养着她,她却各种轻贱,如今却和他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听着简直可笑极了。 萧鸢拿调羹划搅,再喝一口,咂吧会嘴唇儿,瞪起水目看向货郎“喛,你这看人下菜碟的奸商,我那碗清汤寡水酸涩,这碗怎浓稠稠甜蜜蜜的,你说个理由来听,否则我见谁都说一遍,让你在富春镇做不得营生挣不着钱。” 货郎见遇着个泼辣的主,心底直发虚,连忙又捞底稠盛一碗奉上,堆起笑脸表歉“一时手抖而致,那碗不收娘子的钱就是。” 萧鸢哼了声见好就收,沈岐山瞟那酸梅汤色浓,染得她嘴唇紫紫红红,挺可笑的样子,忍不住噙起了嘴角。 “你笑甚麽”萧鸢翻他一个白眼,语气凶狠,无债一身轻,这种感觉没来由的爽快。 “你看我做甚麽”沈岐山喝口菉豆汤,喉节微滚。 “谁看你了” “没看我”沈岐山顿了顿“你怎知我在笑” 萧鸢有些哑然,索性背过身去,各自默然喝完汤后,沈岐山看她抹嘴抬步要走,开口沉声问“你今在衙门当着张县令的面,说我调戏你,可知后果” 后果萧鸢偏头看他“能有甚麽后果” 沈岐山接着说“我是何等的身份,朝中二品威振大将军,耗三年时平夷乱,才刚搬师回朝,就被个孀妇指认犯下调戏之举,若被言官知晓,必定谏诤封驳要治我的罪,轻者杖责,重者宫刑,你说我该怎样自处” 萧鸢看他半晌,忽而噗嗤笑出声来。 还重者宫刑呢,前世里她每逢夜里、被他折腾的要死要活时,咬着牙就恨不得给他上宫刑 她忽然脸红了红,拿帕子擦拭额上的薄汗,想想道“沈大人多虑了,张县令的为人我心如明镜,是个不爱多生事的,你大可不必担心这个。若当真日后因这生起祸端,我替您作证便是。” 沈岐山笑了笑,意味深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伍陆章 离别席听娼叹离 整理箱笼囊箧是最累人的活,待萧鸢准备就绪,流光已弹指至临行前日。 一大早太阳出来,她挎个竹篮牵着蓉姐儿往菜市走,今请了娼姐吴秀宝、卖草绒花的江玉振还有李妈吃离别席。 都认得她,一应的吆喝“水捆的菠菜一大簇四钱萧娘子买喛” “三钱的羊角葱,只卖你萧娘子两钱” “大田的螺蛳,红尖椒爆一爆,唆口汁又鲜又辣哎,萧娘子要一捧” “现捞的青虾黄花鱼哩,蹦的蹦,游的游,送小葱来” 萧鸢割了两斤肉,买了鸡鸭,称一尾鱼、一捧螺蛳和些菜蔬,看蓉姐儿乖巧的替她拎鱼,一摸额头皆是热汗,有卖鸡豆凉粉的,要了碗淋浇上香醋麻油萝卜丝烂蒜,躲到树荫底喂她一口一口吃,忽有马蹄哒哒声纷繁杂踏,忍不得朝官道望去,却是十数将兵骑马驰骋而来,沈岐山率先在前,晴天的风如一卷热浪钻进他的青衣里去,从后背到前胸,再至胳臂,不停地奔流涌动。 “沈将军这是要往哪里去”有个打铁的汉子扬高声喊。 沈岐山没答话,副将顾佐倒呼喝一嗓子“回京去喽” 三言两语间已远得模糊了身影,只有扬起的尘灰迷迷离离寻不回归处。 “萧娘子”有人唤她,萧鸢寻声望去,是沈宅的冯管事,提着一挂熏肠子悠哉路过,她便取笑道“沈大人走了,你可落得自在” 冯管事鼻里吭哧两声“赵姨娘还要住些时日。” 萧鸢有些奇怪“沈大人怎不带她一起回京呢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可说不是赵姨娘昨晚哭了一整宿没睡,一早又去求,可怜巴巴的,三爷硬是铁石心肠没允肯。”冯管事咂咂嘴,恰见不远有个乡里人挑着一担茴香菜在叫卖,晚间想吃茴香肉馅的包子,话不多说,扬招着手往对面去。萧鸢继续喂蓉姐儿吃凉粉,记得前世里沈岐山纳了不下四房娇妾,唯赵姨娘一直是得宠的,后还给他生了女儿。 管他呢,干她又何事萧鸢撇撇嘴角,他走他的阳光道,她过她的独木桥,这辈子就一别两宽、各自安好罢。 待黄昏日暮,吴秀宝摇摇晃晃先到,嘴里不停歇叨念“这鸨儿娘就是秋天的蚊子又老又奸,不肯放我出来要替她迎宾接客,我说萧娘子这一别不知驴年马月再见,就是死我也要来这一趟。你怎说卖茶馆就卖茶馆,说要离开就离开,你不挂记我一走了之,我却对你满腹的伤心肠。”说着抽出手帕擦拭眼泪。 萧鸢听得也是鼻子发酸,勉力笑道“等滽哥儿考取功名入仕做官后,我还会回来呢”前世此别后,她和吴秀宝再没见过面。 “竟哄骗我。”吴秀宝也不信“京城繁华热闹,哪里是富春镇能比拟,我若是去呀决计不回。” 正说着抬眼见萧滽从外面迈进槛来,穿一身宝蓝直裰,白面书生,眉眼俊俏风流更胜往昔,不由怔忡道“你这阿弟虽说还是旧皮囊,怎总觉换了个人似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伍柒章 滽哥儿洁身自重 萧滽进门就见长姐和吴秀宝看着他,神情复杂,摸把自己的脸儿自大道“没见过如此临风玉树的少年郎” 萧鸢笑着往灶房走,吴秀宝见他朝桌前去,拈起黄澄澄的煎鸡蛋卷往嘴里送,遂走近挨他身边坐,眼里秋波一横“滽哥儿你说,离了会想我麽” 萧滽点头“宝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日后但得银钱丰足,定来为你赎身” 他神情不像调笑作戏,吴秀宝心底一暖,轻声说“有你这句话我就已高兴。”把手搭到他腿上“早让你来怡春院寻我,不要银钱,怎就不来” 萧滽背脊倏得僵直,隔着锦裤,能感觉到那五根似葱管的指骨暗藏热度,鲜嫩蛋卷无了味道,大腿莫名地颤抖。 吴秀宝显然有所察觉,低低笑语“怕羞甚麽保准让你成为胭脂堆里行走的萧霸王。” 萧霸王他爱听初时对这单薄身骨,他不抱太大希望,只要腿间有一吊就行,总比他以前没有好。 后来现竟远乎他的想像 他现在无比珍惜这副身骨,侧打量吴秀宝的容貌,想想算罢,把她的手挪开,笑了笑“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你明儿就走了还从长计议”吴秀宝咬牙问“我好歹是怡春院头牌你说,可是嫌弃我” “不曾嫌弃你。”萧滽挺真诚地,一指满桌的菜色“这雪庵菜菉豆芽不错,松鼠鱼也喜欢,炖鸡煨肥鸭子更不必说。” 他直接上手,拈颗汤水滴嗒的螺蛳嘬嘴吸,再问“你说我为啥专挑这螺蛳吃” “为啥”吴秀宝愣愣的,只觉和秀才说个话,实在是累。 萧滽大笑“因为合胃口啊” 吴秀宝听懂了,不甘道“你说怎样的才合你胃口” 怎样的萧滽凤眸一挑,灶房里那抹婀娜曲伏的身姿,和这螺蛳滋味般又香又辣。 唉长姐他叹息一声,无限惆怅。 吴秀宝看着就来气,小脚一跨坐上他膝盖,一把搂住颈子,凑近耳边笑“滽哥儿我跟你说” 稍顷萧滽面庞浮起暗红“不可不可” 没会儿高声直唤“阿姐,阿姐快点来”接着“不可不可”只是挣扎。 蓉姐儿抱着狸花猫的脖子看呆了。 萧鸢拎着菜刀跑过来,咬起嘴唇道“吴秀宝,放开我阿弟” 吴秀宝只得慢腾腾复回原位儿,一面笑“逗他玩呢。” 萧滽站起身蹭蹭往楼上走,萧鸢待没影儿又道“他才多大,你闹他” 吴秀宝抬手捊鬓角,嗤嗤地笑“他才多大他大着呢” 萧鸢睁看她会儿,噗哧也笑了,仍旧回灶房里继续滚油炸茄饼,蓉姐儿走到桌前舔嘴唇,要吃煎鸡蛋卷。 吴秀宝挟块才喂她嘴里,江玉振和李妈也前后脚到。 萧滽从楼上洗把脸下来,神色恢复如常,菜全部上桌,萧鸢抱来最后一坛舍得酒,给众斟满碗儿,共同饮下。 虽是离情不舍,却也都懂天下无有不散筵席,说说笑笑间,一顿饭罢,月已挂梢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伍捌章 萧娘子临行准备 淡青色蠓虫成团往烛火扑去,滋滋地像在炸花子,萧滽套上灯罩,拿把扇子晃着。 萧鸢正查看箱笼囊箧,背上起了风,回首见是滽哥儿在打扇,笑着把汗湿的刘海捊到两鬓,问“怎还不去睡明儿可要早起” 萧滽想想说“昨日在街市遇柳孟梅,与他说了会话。” “说甚麽了”萧鸢拿起蓉姐儿一件桃红衫子坐回灯下缝补,萧滽朝桌面用力扇,一面回道“柳孟梅也要赴京赶考,若我们愿意可与他同行,彼此能有个照应” 萧鸢摇头道“此趟盘让富贵茶馆只得一百五十银,还沈大人六十两,给爹爹留五十两,剩余并平日积攒下至多六十两,是以吃住用度需得精打细算才行。那柳少爷家中富足出手阔绰,人也仗义,被他看到我们紧巴巴的势必要帮忙,到底非亲非故,我不要平白占他便宜,也不要失了自尊,还是各行其路最宜。”又添了一句“且他有龙阳好,我也惧你被他带坏了” 萧滽先还颌首,听到最后差点跳起来“长姐勿要胡思乱想,我是要明媒正娶生足五双儿女的。” 他以前断子绝孙,如今身有长物,定要一圆放眼乌压压满是儿女的夙愿。 “五双儿女”萧鸢惊睁的看他不似玩笑,噗嗤笑出声来“你以为是下猪崽呀” 忽听蓉姐儿在帐子里,哭叽叽地叫哥哥喊姐姐,萧鸢手未停只朝他呶嘴儿,萧滽还待要说只得站起往床前走,稍过片刻道“有蚊子。” 劈劈啪啪一片打蚊子声。 萧鸢补好衣裳装进箱笼里,再看萧滽和蓉姐儿已熟睡,她捻熄了灯,自在靠窗的矮榻躺了,晕黄的月光洒落在一截白晳胳臂上,泛起透明的青色。 她翻来覆去,沁凉的竹席也被黏得一团热,谁家有人夜归,几声狗叫低呜,再是门闩抽出又插拢声,隔条街有条暗巷,有几户靠卖娼为生,也会弹琵琶唱曲,隐隐约约漏一两句过来,却是听得不太清,终有一缕夜风,窸窸窣窣透过窗缝吹进来,她不知甚麽时候睡着了,忽听得一声铿锵鸡鸣,又闹醒过来,天看着还是乌蒙,却已听见叫卖糖年糕的声,那小贩总是戊时出来做生意,雷打不动。 萧滽趿鞋下地,已见桌上一大碗糯白甜粥正在散热,长姐坐在铜花大镜前梳头,到底是妇人远行忌花枝招展,她穿件白底浅花杭绸衣裙,乌油髻只插根莲花簪子,素着小脸脂粉未施,清清淡淡,妩媚之态却更胜往日。 俗语说“若要俏,三分孝。”倒甚是有些道理。 “哥哥抱”蓉姐儿瘪瘪小嘴,朝他张开胳膊,一脸娇憨天真,跟个玉人儿似的。 “阿姐抱哩”萧鸢笑着俯身将她抱起,抽出帕子擦拭两汪眼泪,蓉姐儿搂紧她的颈子。 萧滽看着眼前景致,虽十分的赏心悦目,却也有种很不祥的预感,带着这样一对姐妹前行,委实任重而道远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伍玖章 河神庙庙小人多 六月黄梅,天地间缠缠绵绵皆是雨气,萧鸢怀抱睡熟的蓉姐儿,听着滴答滴答打篷声,掀起帘缝朝外望,入目一片荒芜冷清。 马车忽得一阵颠簸停将下来,正看书的萧滽披上蓑衣,拿起大箬笠出去,稍过片刻复转回来“前面有道桥被水淹了,好在桥对面就是沧浪镇,天边泛青,雨也渐小,等个把时辰水沉下便可过去。” 车夫李二凑近说“离此地不远有个河神庙可暂时歇息。” 萧滽颌首,萧鸢亦无异议,李二驾车很快到了河神庙。 蓉姐儿已醒转,萧鸢牵她下了马车,顿时怔了怔,这河神庙十分残败,门前两柱朱漆斑驳,隐约能看清副对联子,东书“应亿众心想事成”,西题“祈普天风调雨顺”。迈进槛抬头见前踞坐河神,身畔还有两小神,叫不出名字,皆金身剥落,面目全非,显然荒废许久。 靠墙边烧起火堆,围坐六个男女,中间个妇人闻声望来,笑着招了招手“一身湿气侵体易病,快过来烘烘身子。” 其他人推推挤挤让出三个位来,萧滽作揖道谢。 萧鸢一面替蓉姐儿擦拭发上的雨水,一面暗瞟过那六人,其中两个是货郎,身边各搁着挑担,一个卖杂果挑儿,仅剩一捧糖炒杏干,一槅蜜枣、一槅五香炒豆,还有一屉各种杂色糖果;一个卖绫绢花挑儿,层层方匣散乱摆着无颜六色钿花,另还有蝴蝶蜜蜂小虫大小式样,很是栩栩如生。他两人相识,嘀咕轻声说着话儿,却也有句冒溜至别人耳里,无非你生意好我少赚了之类。傍他俩侧坐着个郎中,用力拧袍摆沾湿的雨水;他旁边是卤食店的伙计,一身酱香味儿,做青衣束裤打扮,边翻看帐册边滴溜溜拨算盘,应代掌柜的才收账回来。再就是那妇人,嗑着瓜子儿,穿戴打扮非出挑,萧鸢还是能猜出是个娼姐,一股子风尘气难遮掩。挨妇人坐着个老妪,银发苍苍,眼皮低垂,沟壑满面。 蓉姐儿盯着杂果挑儿,馋得直咽口水,萧滽笑问她想吃甚麽,又朝货郎问“糖炒杏干怎麽卖” “三大钱一两。” 萧鸢从袖笼里取出钱“称半两就好酸甜味吃多坏牙齿。” 货郎坐着不动,只微笑撺掇“这一捧有一两多,何不全都买去,你总不吃亏。” 未待萧鸢开口,萧滽先道“就称半两即可。” 见贷郎哼哼唧唧还在说,他皱起眉宇沉下声“没见过你这样的,摆着买卖不做只顾歪缠。” 拨算盘的伙计抬头看货郎,那货郎站起走到挑担跟前,拿出银秤开始称斤两。 妇人把瓜子壳掷进火堆里,空出的右手划个弧,忽然抽掉伙计算盘,一手握着,一手轻巧拨珠子,一面笑问“这个真能算清帐麽” 伙计转头一把将算盘夺过去,不耐烦道“算不算得清都无关你事。” “这麽凶作甚”妇人拍拍心口,依旧笑嘻嘻地。 货郎已称好杏干,铲进纸袋,拿来递给萧滽,萧滽接过,面庞掠过一抹惊疑之色,又很快地恢复了平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陆零章 娼妇述五年沉案 蓉姐儿偎在萧鸢怀里,吃得津津有味,老妪看着她叹道“我那闺女也爱吃糖炒杏干。” 妇人忽而神秘地笑了“我也晓得个爱吃糖炒杏干的,它却不是人。” 郎中索性脱掉袍子撑在火前烤,饶有兴趣问“不是人是甚麽” “你一定是外乡人。”妇人语气笃定“凡是沧浪镇的无人不知晓货郎小哥知晓,店家小哥你也知晓” 两货郎点头,店伙计冷哼一声“我哪里知晓,来沧浪镇为收帐罢了。” 她的目光瞟向萧鸢三人。 “我们从富春镇来,要往京城去。”萧滽轻笑“庙内头顶三尺有神明,无惧魑魅魍魉,这位姐姐莫卖关子,不妨详细一说。” 妇人撩撩发鬓,念声阿弥陀佛。 沧浪镇有个沧浪府,原是礼部尚书魏元祯的老宅,后他犯了事满门抄斩,这宅子被收归官用。 蹊跷的很,有卖夜宵的小贩或打更的夜半经过,隔墙时常闻哭声,胆子大的爬上墙头,竟见西楼窗里点着黄灯一盏,有女子做梳头状。 镇民都说那是陈阿巧的冤魂。 衙门白日里遣杂吏进宅查看,未曾发现甚麽。 不过往昔赴离调任的官吏,临时会借宿那里几日,后却无人再去,日久便荒废了。 你问陈阿巧是谁,就要说到五年前,镇上来了一对外乡逃荒的母女,那女孩儿才及笄,生得是花容月貌体态婀娜,名唤陈阿巧。 住街南的王婆子见她俩无依无靠,也是起善意,拨了间房给她们宿住。 母亲俩平日里接些缝补活儿维持过活,王婆子有个儿子名唤王强,终日担个杂果挑儿走街窜巷,高喝叫卖。有时剩下些未卖完的糖炒杏干,王婆子就拿去给陈阿巧母女吃,她也有自己的孬心,王强二十岁因老实讷言,家境不尽人意,一直尚未娶妻,而这陈阿巧无疑是自己撞进门的媳妇儿。 王婆子捺不住,趁时机儿捅开这道天窗,哪想那陈阿巧只是不肯。 彼此同一屋檐下,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为免尴尬,陈阿巧便四处走动看房,想要搬出去。 可有一日,她出去后就再没有回来。 镇民众说纷纭,有说见陈阿巧那日和个年轻人一道走了,有说陈阿巧不堪王婆子逼迫跳了河,还有说王强也脱不了嫌。 陈阿巧的母亲报了官,衙吏全体出动在沧浪镇及周围搜了四天四夜未果。 有个衙吏道,唯有沧浪府还没搜过,仗着人多便一齐开了宅门往里走。 哪想那陈阿巧就在里面。 郎中忍不住插话问“她怎会在沧浪府她在那做甚麽” “能做甚麽”妇人淡道“她死在了里面,手足被绑在椅上,肚腹掏空,血流了一地。” 萧鸢听得心惊胆颤,捂住蓉姐儿的耳朵,蓉姐儿以为阿姐和她玩,头扭来扭去咯咯地笑,倒更觉有些瘆人。 “无稽之谈”店伙计拨楞算盘珠子“都是假的。” “你怎知是假的呢”妇人笑了笑“这可是验尸的仵作亲口所述,哪里会假” 她又继续道,衙吏发现地上滚了几颗糖炒杏干,将王强捕去狱中屈打成招,并于秋后问斩,王婆子喊冤不成便上了吊。 “陈阿巧的娘亲呢”萧滽蹙眉问。 那妇人摇头道“不知所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陆壹章 庙堂内人心似鬼 “这样的陈年旧案,还提它作甚”店伙计看向扇门,阴沉的天气,似乎雨停了。 妇人笑道“你看来不知,两江督察韩大人因王强母子入梦喊冤,要重理此案,更玄的,自那以后沧浪府接连数日、半夜里灯亮闻女子哭声。” “不足为奇。”萧滽淡笑“今年天生荧惑守心之兆,日间残贼、疾、丧、饥、兵勃乱,夜间百鬼横行,身犯罪孽心有不轨者势必报应不浅。” 一众闻听色变,店伙计不似先前从容,面庞泛起青白,眼神犹疑不定,无意识地噼噼叭叭拨动算盘珠子,妇人斜眼睨他,抿嘴道“店家小哥这帐是算不清了。” “你这无知娼妇,胡说八道甚麽”那店伙计满脸戾气,扯嗓子厉喝。 “平生不做亏心事,不怕夜半鬼敲门。”妇人也不着恼,只是笑“你急眉赤眼的可是在怕甚麽。” 店伙计胸膛起伏怒瞪她,将帐薄算盘扔进随身携的布袋的,拎着站起要走,还未迈出两三步,敞开的庙呯呯两声,由外朝里紧阖。 河神案前一盏琉璃海灯倏得灭了。 只有堆火还在簇燃,店伙计回转身看着众人的脸被映成金色,像一尊尊神像。 “你们”惊骇地退后两步,还不及说话,就听得“啪嗒”一声,骨碌碌滚啊滚,滚到他的脚边“叩叩叩”颠晃摆动两下辄止。 “是甚麽”郎中率先发问。 妇人猜测“像是圆珠子之类的东西。” 又有一颗滴溜溜地滚到萧鸢身侧,她捡起见妇人凑来,索性给她,朝河神像盯去,暗影朦胧辨不分明。 再看蓉姐儿,只顾扯着糖炒杏干玩,弄得手指黏乎乎的。 妇人拈着靠近火光看,忽而叫道“呀,这不是店家小哥的算盘珠子麽” 萧滽语带戏谑“寻仇的冤魂来了” “你们,你们到底是谁你们要对我做甚麽”店伙计嘶哑大吼,面目狰狞而可怕。 他的话洇没在噼噼啪啪声里,无数的珠子从神案底滚出来,黑黢黢直朝他身前溜去,一个女子的嗓音不晓从哪里冒出来“又见面了啊,你” “你是谁”店伙计脚步踉跄地退至墙壁,再无可退。 那女子悠悠长长地叹息“陈阿巧啊你竟忘了。” “我不想你死,是你逼的,逼的我杀了你。”店伙计瞪着那面目模糊的河神像,语无伦次,神魂失常。 两个郎中迅速跳起来,其中一人从挑担里随手取出铁链,绕上他的脖颈,另一人大声喝斥“罪犯朱昆与五年前残害陈阿巧,现承认恶行,当即抓捕归案。” 却原来是衙门两个捕吏,推推搡搡、骂骂咧咧朝外走,庙门已大开,另两个捕吏等着接应。 郎中披衣揣着药箱紧随而出。 老妪开始低低地笑,又似痛哭起来,像刀片在刮着喉咙。 妇人泪雨纷纷,用银红帕子覆住脸面啜泣。 萧鸢抱着蓉姐儿先上马车,雨停风住,天边稀罕的染满晚霞,有人在传前面的桥可以过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陆贰章 世事艰难真相白 过半晌,萧滽旋风般进了马车,噙起笑容直颌首“原来如此” “甚麽如此”萧鸢瞟他一眼“在庙里就属于你话多,把魑魅魍魉都招引现形。” “阿姐看不出麽”萧滽叹道“滚算盘珠子还有陈阿巧说话声这种小伎俩,一早就备好的。我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 萧鸢问“你从开始就对那两假货郎生疑了罢” “扮得十分不像。”萧滽撇起唇角“这种薄利小贩,有人能照顾生意自殷勤不迭,哪有推托个没完的份,我猜他是不会算秤,怕被店伙计瞧出破绽,果然如此。”捏捏蓉姐儿的粉腮“妹妹有口福。”蓉姐姐咯咯地笑起来“哥哥,哥哥”伸开手臂往他身上扑。 萧滽抱过来坐腿上。 马车摇摇晃晃前行,萧鸢掀起帘,恰望见老妪被妇人搀着走出河神庙,她自言自语“那老婆子是陈阿巧的娘亲罢妇人呢” “一个路见不平的娼妇衙门的眼线陈阿巧的相熟或是冤死王强的相好” 萧鸢收回视线瞪他,亏他还真敢想,摇摇头道“我还是搞不懂算盘珠子的作为” 萧滽不答反问“长姐可知陈阿巧死时为何会被肚腹掏空” 见她摇头遂继续道“陈阿巧拒绝王婆子提亲后,自知此处再不可长住,四处寻房要搬出去,或许有那麽一日,这名朱昆的店伙计,如往常般走在替掌柜收账的路上,恰在沧浪府外与陈阿巧相遇,或许往来无人烟,或许见色起歹意,他总是将人劫进府内要行不轨之事,想来陈阿巧也是烈性女子,撕打缠斗总免不了,不经意便把算盘跌摔在地,珠子滚落一地,朱昆总还是得了逞,收拾残局时,发觉少一颗算盘珠子,那可是他的罪证,遍寻无果,他看向陈阿巧” “他不会以为是被陈阿巧咽进肚里罢”萧鸢恍然了悟,喉间顿时有些作呕。 “他狗急跳墙总是这样做了。”萧滽语气淡淡“苍天在上冥冥自有定数,他没找到的珠子却被那老妪得到。” 萧鸢想想又疑惑“她既然得了珠子,为何隔五年才来申冤” “王强遭屈打成招处以极刑,可见当时官吏的暴戾无能。”萧滽道“她是定要抓住凶犯为陈阿巧报仇的,一直耐性再等时机。” 萧鸢不再问了,忆着那老妪银霜满头沟壑覆面,虽终于得偿所愿,但心底却说不出的荒凉滋味。 马车一路过桥到达沧浪镇。 两衙吏等在镇口过来拱手作揖,萧滽下车见礼,稍后片刻复转来笑说“那韩督察倒是个人物,因协助勘破陈阿巧案得力,在客栈替我们定好食宿以示谢意。” “竟还有这等好事”萧鸢满脸惊喜,有些不敢置信,拍拍萧滽肩膀,笑盈盈地“还是阿弟最有能耐” “那自然”萧滽把长姐的手握住。 这边和乐一团不表,穿过三条街两座桥的县衙门前,沈岐山同韩督察简话别过,身手利落地跨上高头大马,带领十几骑迎着红霞暮阳绝尘疾奔、直往扬州方向而去。 正是螳螂定是遭黄雀,黄雀须防挟弹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陆叁章 小娇女爱扮钟馗 至永福客栈果然皆安排妥当,用过晚饭已是圆月挂梢,萧鸢要重新雇马车往扬州去,荷包揣够十两银子笼于袖里,和萧滽蓉姐儿一道出了门。 因是六七月渐入暑热,巷陌路口,桥门市井除货郎商贩外,便是摇蒲扇乘风凉的百姓。 没走多远,遇见卖各种玩艺的货郎,一排溜儿,围簇的皆是淘气的孩子、和被生拉硬拽而来满脸不情愿的大人。 “这有甚麽好玩的我保管你玩两下就不要了。”大人捂紧钱袋,话里带着鄙薄的神气。 货郎却盯着他的钱袋“爷哩不怪哄孩子,这万花筒你凑只眼来瞧瞧,就一眼,保管你也喜欢。” 凑近看了会儿,再瞟孩子眼泪汪汪的。 “讨债的,买了这个回去多写两篇字,你肯不肯”定是肯的,窸窸窣窣掏个铜板儿,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阿姐,我要这个。”蓉姐儿指着个鬼脸面具,蓬发虬髯,面目可怖,俨然是地府里的判官钟馗。 货郎看她粉滴滴的,摘个美人面具给她“这个好。” 蓉姐儿摇头,抓紧萧鸢一只袖管,却可怜巴巴地看哥哥。 “买”萧滽有些零碎钱,自掏了买来替蓉姐儿罩在脸上。 蓉姐儿高兴的很,一个蹦蹦跳跳的小钟馗,惹得来往行人注目,指着发笑。 萧鸢看有卖满糖的驴打滚,南面富足,许多北边的到这里做生意,从吃食就能窥到端倪。 把蒸熟的黄米面,擀成大张,覆满细沙,再卷成条,竹筛缝里浮洒干豆面,用刀一切一切。 萧鸢买了三块,一人一块尝尝味道,蓉姐儿为吃糕把面具底一掀一掀,钟馗嘴角沾上黄燥干面,莫名的喜庆。 恰路过沧浪府,萧滽想入内看看,蓉姐儿也要跟去,萧鸢瞧见路边一人一携一猴一羊一狗在卖艺,便在外面等他们。 萧滽推推门便开了,拉着蓉姐儿往里走,没甚麽人,周围杂草从生直到腰际,月光照得树影憧憧,花枝颤颤,一缕夜风过,鸦嘎虫鸣,竟觉凉意森森。 穿过柳叶式洞门,是个四方小院,陈阿巧命丧在正房、即在眼前。 蓉姐儿不肯进去,萧滽把自己的驴打滚给她吃,吩咐坐在踏垛上不许乱跑。 月光直直射进窗牖,无需火烛,已是十分亮堂,扫视一圈,只有床桌椅,表面积着厚尘灰,再无其它可看。 他瞟瞟那捆绑陈阿巧的椅子,还按原样搁在地央,四条腿被块块黑斑啃烂成洞。 那黑斑想必是陈阿巧溅的血。 他抚抚衣袍觉得无趣,辄身离开,走至槛前才挑帘,忽听身后传来一声细笑,阴恻恻的。 萧滽脚步微顿,下意识想回首看个究竟,恍惚觉得颈间似被轻吹了口气,汗毛竖起,不寒而栗。 索性头也不回迈出房间,看见蓉姐儿还乖乖坐在那里吃糕,心底松落下来。 恰此时忽见过来个仗剑少年,青衫束裤,足踏陈桥鞋,乌发用银簪绾起,剑眉锐眼,鼻高唇薄,下颌棱角分明,看去十分英气。 他似乎也没想到这里会有人迹,把萧滽打量过,再看一眼小钟馗,蹙起眉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陆肆章 蓉姐儿命在旦夕 你们是何人在这里作甚那少年嗓音清厉,听着却老成。 蓉姐儿躲到萧滽身后,悄悄偷看,萧滽从容道听闻官府破了五年旧案,陈阿巧枉死于此间房里,不过是来瞧个热闹。 有些热闹瞧了会送命那少年言到即止,欲擦肩而过。 萧滽横手一拦,轻笑你说我,自个怎还往里去 我与你不同。少年倨傲地斜睨他一眼,把仗剑的手紧握。 萧滽收回胳臂,淡道那房里的确有些蹊跷,你且多保重 少年嗯了一声,不再留步,直往房里行,萧滽则抱起蓉姐儿,一面朝门外走,一面去揭她的面具戴着不闷麽解下透透气。 蓉姐儿摇头避着就是不肯摘,他俩嘀嘀咕咕才出沧浪府的槛儿,那少年已追上来,朝萧滽拱手作个揖谢你提醒 萧滽还礼,各自通报姓名,少年说我姓燕,名靛霞,是燕赤霞第六代徒孙。再看向蓉姐儿问这是 我家小妹,还未满五岁,淘气的很。 燕靛霞忽觉腰间一沉,剑身在雕花套里呯呯乱撞,脸色顿变,急道有极凶大煞在此附近,我先走一步,有缘再见辄身匆匆没入人群里。 萧鸢这才走近笑问瞧你与个少年聊闲,可是逢着书院同窗 萧滽摇头只回在沧浪府里遇见,是个身怀异能的侠客。 萧鸢见蓉姐儿倦懒地趴在他肩上,伸手接过来,却觉她浑身滚烫,连忙取下面具,额头覆着细密汗珠,面容苍白,双目紧阖。 萧滽吃惊道怎突然如此 萧鸢未多话,抱着往客栈走,幸得不远,入了宿房搁在榻上,从箱笼里掏出一包药来,先撅了根老参须塞进蓉姐儿嘴里,再将其余各样抓把丢进罐子里,让萧滽拿去厨房熬煎。 萧滽不敢怠慢,再回已端着一碗褐色苦汤。 蓉姐儿洗漱换了衣裳,小脸烧烫红通通的,萧鸢接过药汤看他一眼,有些奇怪地问你不避开麽 萧滽提把椅子至榻沿而坐以后不了。 萧鸢默稍顷,没再吭声儿,取出把薄片短刀,拉高袖管在胳臂轻划一道,溢出的鲜血滴进药汤里,十数滴后她用棉巾绕缠伤口,再要端起药碗,却被萧滽接在手上,神情难辨,他说我来。握调羹搅划药汤,待那血色溶得再不见,他才一口一口喂进蓉姐儿嘴里,原以为小妹会哭闹拒绝,却是乖乖地咽个干净。 他喉咙有些堵,说起也是历过大风大浪的掌印太监兼杀人如麻的东厂提督,没有甚麽能撼动他的铁石心肠。 他低声问蓉姐儿这病多久犯一次每次都要以血伺她麽 道不准,说犯就犯。萧鸢往自己割伤处撒药粉,语气很淡定已许久没这样过了。 若不是吃血,她会死吗 过了会儿,萧鸢才低道会罢 蓉姐儿曾死过一次,她经人指点,在鬼门关生生把她拽了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陆伍章 为病妹姐弟离心 蓉姐儿翌日大好,萧鸢放下心,取了十两银子给萧滽,由他往集市雇马车欲下扬州。 萧滽去了半个时辰即回,还给她五两银子。 怎这麽便宜萧鸢在剥白煮鸡蛋的壳。 萧滽摇着青阳扇儿踱步到窗前等风来,听得问淡道集市要价太贵,我寻着户人家有马车空闲,愿意送我们去扬州。 那敢情好。萧鸢虽喜上眉梢,却也察出他兴致缺缺,不多言,只朝角落里专心看蚂蚁爬的蓉姐儿笑道来吃鸡蛋喽 蓉姐儿笑嘻嘻跑近接过鸡蛋,看长姐又拿了一颗在桌沿敲,想想凑到萧滽跟前,扯他衣袖哥哥给你吃。 萧滽出神望着窗外一架荼蘼,已枯萎的不成样子。 哥哥哥哥。蓉姐儿又拽他两下给你吃鸡蛋。还是装聋不睬。 她便不再多缠,怏怏回到萧鸢的身边,瘪瘪嘴儿想哭又忍住以前那个哥哥回来了。 萧鸢把她抱起,挪过搁温的白粥,里带了两枚炖烂的红皮大枣,拿调羹一勺一勺喂她吃,一面柔语安慰哥哥一早就用过饭,不用管他,你自己吃就好 蓉姐儿倒底小孩心性,吃着枣儿觉得鲜甜,被长姐逗哄几句,便咯咯笑起来。 萧滽过了半晌才懒散的坐至桌前,拿起一个素包子咬口,倭瓜粉丝馅的,抬首见萧鸢脸色沉肃。 他抿唇低说蓉姐儿会成为我们的负担,日后这病若是频发,阿姐能有多少血来伺她,长痛不如短痛 你想怎样呢把她丢弃任其自生自灭吗萧鸢怒极反笑,心底泛起寒凉,前一世萧滽在大悲山脚下,把病弱的蓉姐儿弄丢了,她时至此刻前,都不惮以恶意去揣恻他是否有意为之。 这真是花枝叶下犹藏刺,人心总保不怀毒。 默少顷,她冷冷道蓉姐儿是我们的血亲,为她做甚麽我都甘愿,你理当也该如此,但人各有心,心各有见,我亦不能把你强求,待至京城后,你若还嫌弃她,我自会带她另谋生路,你好自为之罢。 萧滽倒未曾想她疾言厉色说出这番话来,他前世里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在宫中旁观皇子们明争暗斗,不知甚麽是血浓于水,早已经习惯凡事谋算必先权衡利弊得失,穿越附身于这个叫萧滽的少年郎,无端多了姐妹二人,他还在努力酝酿感情当中,你瞧就说了句大实话,这长姐便甩脸子要舍弃他。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孔夫子诚不吾欺。 萧滽撇嘴轻笑随长姐的意就是包子也不吃了,撩袍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外走箱笼囊箧已装马车,请长姐收拾安妥即刻起程。 萧鸢也不理他,自顾吃完凉掉的早饭。看蓉姐儿跑来跑去满额的热汗,替她打了铜盆子水洗漱干净,这才拎起个包袱,牵着小妹下楼走出客栈。 蓉姐儿看到萧滽站在树荫下等候,松开长姐的手,乐颠颠跑到他面前哥哥,哥哥。 萧滽望见萧鸢在和车夫说话,从袖里掏出一颗桂花糖,剥开喂进蓉姐儿的嘴里甜不甜哥哥好不好 甜,哥哥好蓉姐儿眼睛闪闪发亮。 萧滽低哼一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陆陆章 扬州城瘦马可怜 有诗曰 萧娘脸薄难胜泪,桃叶眉尖易得愁。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又有诗曰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皆赞的是这天下最繁华之处扬州。其人烟阜盛,舟车密簇,万货聚集,乃南行北运江淮的要塞。 萧鸢等几乘马车进城门时天已全黑,但见桥门洞口、幽坊小巷热闹非凡,茶坊酒肆、青楼翠馆灯火通明,影影憧憧尽显繁喧浩瀚。二十四桥明月雪亮,照得丛丛芍药红绽,瘦西湖上,雕梁彩栋的画船来来往往,内里或盐商富贾呼朋引伴,或诗人才子尽享风流,傍着名倡优伎,笙歌不绝。 下桥便见一处客栈,挂匾书“同福”二字,显有空房,她们便下车住宿,一切安顿妥当,萧滽自没了身影,萧鸢问店伙计要了热水,和蓉姐儿洗漱干净祛除汗气。再用残水把脏衣裳抹皂胰搓了晾在窗扇间,才见蓉姐儿乖乖坐在凳子上咂吧手指,晓得她是很饿了。 客栈一层卖各种肉菜饭面,三三两两坐了大半桌,萧鸢看着柜台前各种写有菜名的木牌儿,要了一碗虾籽馄饨、一笼三丁包子。 再寻靠窗的位坐了,伙计送来一壶绿杨春及盏碗筷勺,又拿来一碟酱菜,有乳瓜、嫩姜、芥头,切得细细条条,挟筷尝了尝,又甜又咸。 窗外门前有娼妇站关,不允进来,就在那篷篷篷敲窗棂和门板儿“老爷公子呀,枕边恩爱风中露,梦里鸳鸯水上萍,要做回露头夫妻麽”嗓音娇滴滴的,含戏腔儿,还很年轻,浓妆艳抹着。 “曾是瘦马麽”有个胖头老爷嗞着小酒,斜眼睃个穿杏黄裳的娼妇,很是苗条,脸儿秀净,腰儿细细,缠得俏足一点点,她也伶俐,把手里红绡帕子扔到那老爷身上,再走门借故进来,凑近笑嘻嘻道“是呢,原是配给盐商赵官人做妾的,被正房奶奶赶出来,无处可去,只得在这里站关。” 那胖头老爷起了兴致,站起身带她上楼去。 萧鸢暗忖早闻扬州瘦马多,却是这副模样,瘦瘦楚楚,看着倒别有一番可怜的风流态度。 伙计端来虾籽馄饨,汤色鲜红油亮,馄饨个大皮薄馅多,满若鹅肥,萧鸢用勺子掐开皮子,分成块喂蓉姐儿。 蓉姐儿一口一口吃得摇头晃脑,又上了三丁包子,萧鸢戳破皮散热气,凉了喂她吃过两个饱肚后,自己把剩下的吃个干净。 店里已没几个食客,都去风月处找乐子,有两三没人要的娼妓在和伙计歪缠,不肯走,嘻皮笑脸讨点心吃,没主顾赚不得银钱,回去受饿挨笞免不了。 蓉姐儿揉起眼睛犯困,萧鸢抱她回房,见邻壁萧滽的房门紧紧阖着,一直未曾回来。 屋里有些闷热,她躲在帐里给蓉姐儿打扇,朦胧间觉得有蚊子嗡嗡叫,执起灯烛找寻半天,在边角烧了两只。 恰这里,走道里有脚足响动,她顿住身子凝神细听,是店伙计在拍邻房的门“喛,爷你要的热水哩” 萧滽不晓甚麽时候回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