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地府当鬼差》 1.序章 《我在地府当鬼差》/将渝 夜里寒风萧索,冥城里各色迎来送往的歌舞酒馆门前挂着的明红色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烛心摇曳,忽明忽暗。偶尔有一两声欢歌笑语衬着混杂着不知名的腥臭味的酒香随风飘散,转瞬间就消失无踪。 街道两旁的路灯发着森白的光,勉强照亮了前方已经被无边黑暗吞噬的路。 一辆黑色的轿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飞驰而过,转眼间与夜色融为一体,除了路旁树上被疾风惊醒的几只黑鸦,没有人注意到它的踪迹。 顾淮坐在副驾驶上,一会儿看看身旁冷着一张脸开车的陆陵,一会儿回头看看倒在后座上软成一滩,好像晕过去了的女鬼,有些忐忑地问道:“陆陵把她就那样放着没问题吧?” 陆陵终于从紧绷着神经深夜飙车的状态中放松下来,他微微仰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脖子,说:“你还怕她突然爬起来从后面勒死你?” 顾淮有点儿心惊胆战地说:“也不是不可能啊” 陆陵偏过头,有些苍白的月光透过车窗打在他脸上,原本笼罩在模糊的阴影里的脸轮廓清晰起来,过长的黑发披在肩头,长眉入鬓,一双眼尾有些上翘的眼睛此时正颇为戏谑地看着顾淮。 “反正你都死了,再死一次还能怎么样?” 顾淮:“”好像是不能怎么样。 幢幢树影倒映在车窗上,宛如深勾浅涂晕染出的一副水墨画,只是格外黑黢黢,像极了浮动的鬼影,偶尔有几个好奇心重的游魂趴在车窗上探头探脑,可惜下一秒就被陆陵毫不留情地一把按出车窗外。 顾淮从半个月前第一次看到这些时的震惊和匪夷所思,到现在看到这些已经非常淡定从容,内心平静到泛不起半点儿波澜。生前他费尽心思没能见到鬼,死后却阴差阳错到了鬼窝里,也算是得偿所愿,当然,如果那些鬼能别每天萌萌哒地揣着一颗好奇心来吓唬他的话 顾淮是新一批意外死亡后进入地府的人,无意中合了阎王的眼缘,就被留下来接替了前一任黑无常。黑白无常牛头马面之类到了现在已经不是某几个特定的人了,而是地府官职,十殿阎王管辖区下各有黑白无常两名,是各自管辖区的鬼差之首,负责去人间勾魂索魂,陆陵便是与他搭档的白无常。 鬼门关外是冥城,这是一座置身于与阴阳两界之间,只有孤魂野鬼时而游荡的荒城。白天一片荒芜,入夜之后便笙歌不断,沉寂了或千百年,或数个时辰零星几天的无法转世投胎的野鬼们都在此刻苏醒,繁华热闹甚至不逊于人间,以至于他们每次这个时候回来都要绕路到荒郊野外,免得被一些好事的鬼拦下来多生事端。 陆陵以前倒是不会回避这些,毕竟很少有那么胆大的鬼敢来他面前造次,但是顾淮来了之后就不一样了,他好像对那些每天除了飘来飘去就无所事事的游魂有种莫名的吸引力,一露面就刷足了好感度,一众鬼见到顾淮就跟在他们车四周,怎么也赶不走,大有一种要跟进地府的气势和执着。 顾淮几乎每天早上醒来都能从天花板c床下c窗帘里拽出几个偷偷躲起来看他的男女老少鬼,穿肠破肚的c手里捧着自己的还在滴血的头的c嘴里一条舌头吐出三米长,想趁他不注意塞回去结果反倒吐得更长的顾淮的神经基本已经被刺激麻木了,哪怕那些鬼看到他的眼神就像饿狼看到一块肥肉一样,冒着兴奋满足的绿光。 陆陵的车速在短暂地放慢之后又骤然加快,顾淮不得不关上靠近自己一层的窗户,虽然现在自己也是一缕魂魄,但之前那么多年跟着师父修行道法的习惯还在,无论如何也适应不了如此强劲的阴风。 离到达鬼门关还有一段时间,车里的三个人都没有呼吸声,只剩下陆陵脚底和刹车油门亲密接触时微弱的摩擦声,太过安静,甚至于有些尴尬,所以陆陵伸手按开了车厢里的电台。 顾淮:还有这种操作?!他讪笑一声:“地府也这么现代化啊。” 陆陵抬头给了他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不知调到了那个频道,但是很明显那个频道不属于活人的人间。 电台中传出的是一个温柔的女声,她语调轻缓,安抚了有些躁动的空气,也吸引了顾淮。 “她静静地走上了戏台,台下空无一人。 脑海中万千思绪乱麻一般缠绕在一起,她甚至理不清其中任何一个片段。 戏台一侧立着一面等身高的黄铜镜,她走了过去,用指尖描画着镜中人略有些模糊的面容,脸上过分厚重的脂粉,墨黑的眼线勾勒出的一双明眸,眼角边晕开的一抹桃红还有殷红如啜血的唇。 无须胡琴和锣鼓,她开口唱道: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 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 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 这一折戏唱得百转千回,饶是顾淮不懂,也听出了其中溢满的感情,仿佛不仅是用嗓音在唱,而是夹杂了数不清道不明的纠葛,一下下搔在人心头。 顾淮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陆陵。陆陵依然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样子,四平八稳地开着车,没有再飙高速,也没有用那不正经的语气和他撩闲,他似乎也没有为这一折戏动容,路旁不断闪烁而过的树影模糊了他的面容弄,无端显得有些清冷。 电台里有一瞬间短暂的停滞,片刻之后,那个女声又开始了她的讲述 “她的眼角不知何时渗出了几滴泪来,将落不落地挂着,晕花了那一片精勾细描的妆。 戏台上的灯光一点点黯淡下去,似乎一场戏未即开场便要散场。 她看向一片空荡荡的台下,抬手轻抚了一下身上的鱼鳞甲。 那面黄铜镜不知为何四分五裂了,原本就不甚清晰的镜面越发模糊,那镜中的人,一点点褪却了精致的戏服,花掉了脸上的妆容,身上的皮肉丝丝缕缕地脱落,红红白白落了一地。一具干枯的骨架立在镜前,她空洞的眼中储满了方才未落完的泪,漏过支离破碎的下颌——‘啪’,砸在地上,溅起千万朵可按毫计的水花。” 女声戛然而止,电台里只剩下一片刺耳的沙沙声。 顾淮没想到后面的这个反转,在加上冥城里阴森萧索的气氛,着实被惊了一下,问道:“红颜枯骨吗?” 陆陵笑了笑,原本有些冷峻的脸在这一瞬间温和下来,他以甚至可以称得上绅士的态度帮顾淮解下了安全带。 “该下车了。”陆陵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戏人影—01 “嗒嗒嗒” 深夜,空旷的走廊里不断回响着有些慌乱的脚步声,这些脚步声绵延成一片混杂的浊音,消失在黑夜尽头。空无一人的大厅里,月光泼洒下一片黯淡的光斑,倒映着一个虚无缥缈的身影,像一面破碎的铜镜。 晨光微熹,南槐街七十三号红珊瑚剧院充满年代感的建筑隐藏在文渚市无数密布的大街小巷中一处寂静又喧闹的角落,锣鼓锵锵几声,唤醒了整座城市,也唤醒了这个百余年的老剧院。 红珊瑚剧院从民国时就已经存在了,当时这里是专门供京剧班子演出的场地,后来建国之后,摇身一变跟上了时代变化的潮流,京剧评剧八方戏曲,甚至有时候还有西洋歌剧都开始在这个舞台上上演,群艺荟萃,一夕之间让红珊瑚剧院在全国都打出了响当当的名号。 不过近百年的传承积淀下,红珊瑚剧院的京剧仍是立于不败之地,在梨园界,但凡说自己在这个剧院登台唱过戏,都是对能力的极大肯定,就好比过去到了怀宁石牌镇,都要说上一句“我来朝圣”一般。 杜秋城坐在红珊瑚剧院后台化妆室对着镜子在脸上搽红,轻薄的胭脂从脸颊扫过,原本还有些单调的妆容瞬间显出几分妩媚,待到眉梢染好黑烟,唇上点上那一点朱砂红,便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云敛清空,冰轮乍涌,好一派清秋光景” 杜秋城嘴里哼着戏,手上拿起如意冠在头上比了比,这时,外面清早喊嗓的人越来越多,他听着心里有点烦躁,起身关上了正对着画角廊的窗户。 画角廊不是指一条长廊,而是代称红珊瑚剧院后面的一个古色古香的小院子。这个院子据说建造年代比剧院都要久远,原本只是一个无名的小院,但是有一次一位名伶从院中游廊走过,随口取了这么一个名字,当时的戏班班主惯会讨好人心,隔天就把画角两个字做成牌匾挂了上去,尽管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两个字有何深意。后来的人也没有细究,就这样一直叫下来了。 数年风雨侵蚀之下,画角廊残破不堪,后来修建好之后,就被文化局特批给他们当作了练习的场地。 往常的这个时候杜秋城也应该是在外面喊嗓练唱白,但是今天不同,今晚有一场他的重头戏,是他第一次作为台柱子在这样的场面下登台演出,学戏已经十余年,唱念做打的功夫早就化作了本能,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紧张,生怕出一点纰漏,每个细节都在反复推敲。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高跟鞋踩地的声音,这个脚步声他熟悉得很,不用回头都知道来人是谁。 苏嫱抬手敲了敲门,笑道:“秋城这么早就在准备了?今晚才上台,到时候妆都要花了。” 杜秋城把手里的如意冠端放在桌上,站起来理了一下衣服前襟,走到苏嫱面前,说:“老师让我提前画着试试,师姐你今天怎么来了?” 他的神情里带着含不住的喜色,连带眼角眉梢都平添了些顾盼神飞的韵味。 杜秋城对苏嫱的喜欢,在整个剧院里都算不得秘密,只是苏嫱这个当事人却好像并不是那么清楚,也从来没把杜秋城若即若离,似有似无的亲密和稚涩当回事。 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下去,说:“我就是过来看看,顺便帮师父突击检查一下你们有没有偷懒。秋城,我看你眼底下有些发青,连妆都要遮不住了,最近压力太大,休息不好吗? 杜秋城正想让苏嫱进来坐,但是话还没说出口,就忽然打了个寒颤,身后仿佛有一道游离的视线在注视着他,后背一下子就被冷汗浸湿了。 苏嫱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说:“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就算做不好老师也不会责怪你的,以后的机会还多的是,何必这么在意眼前这一次” 苏嫱后面说了些什么,杜秋城完全没有听到,只是连连点头,等苏嫱终于放过他,转身出去以后,杜秋城终于腿上一软,倒退几步一下子跌坐在椅子里。 杜秋城能够清楚地感觉到那道视线,仿佛黏在了他的后背上,他转身的时候,那道视线也跟着在动。那视线一开始只是让杜秋城感到警觉,最后却仿佛化为实质一般,如同一条冰凉滑腻的蛇,顺着他的脚踝一点点往上,慢慢缠绕在身上。他甚至觉得自己能感觉到脑后有一双倒立的三角眼正在凝视着他,沾着剧毒的蛇信子正在耳边吞吐。 他靠在椅背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鬓角已经被汗湿了,直到隔着玻璃窗一道炸音直击天灵盖一般传来,才终于如梦初醒,站起身随手拿了一个杯子去饮水机前接了杯热水。 杜秋城揉了揉闷痛的太阳穴,小心地抿了口水,以免晕掉唇上的妆。时间已经不多了,他还要趁早上的时候去找一趟老师,所以赶紧放下杯子打算换衣服,可他当打算去桌上拿如意冠的时候,却忽然发现自己方才放在那里的如意冠不见了,他四处找了找,都没有看到如意冠的影子。 这些戏服都是剧院准备的,找不到的话不说赔偿,自己可能要被老师骂死,杜秋城急出了一身汗,不知如何是好,明明是自己亲手放在那里的,就算是记错了地方,至少也应该还在这间屋子里,但现在却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杜秋城感觉脸颊上有汗珠滑下,有点痒,他条件反射地抬手抹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已经化好了妆,赶紧回身凑到镜子前去看,幸好妆底很厚,花了一点也基本看不出来。 镜子里的人男生女相,尤其是这一番装扮之后,脸上原本有些凌厉的线条完全被遮掩住,只剩下了温柔细腻的一面,一双明眸顾盼含情,嘴角无论何时都勾着一抹含蓄浅淡的笑意,再用拉高的衣领子把喉结挡住,一丝破绽也不露。 杜秋城想起自己煎熬了两年后终于度过变声期时老师跟他说的话,只要你的嗓子没废,再加上这副扮相,天生就是吃这行饭的人。 他当时甚至是有些得意和骄矜的,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 杜秋城轻轻按了按眉心,想压下心头的烦躁,却忽然觉得肩头一沉,他抬头看向镜子里,一张格外妖娆的脸半隐半现的浮现在自己的身后,那双黑沉到甚至看不见什么眼白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杜秋城,杜秋城一动都不敢动,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他的肩膀处慢慢地被血迹濡湿,白色的水衣子没过多久便红了大半,看上去格外刺目,身后那张脸的眼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凹陷下去,眼珠子骨碌碌地掉在地上,落到杜秋城脚边,他终于忍不住了,白着脸惨叫了一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戏人影—02 夜色凉如水,银白的萤火在路两旁的草丛间闪烁,好像在一片漆黑的夜空中泛起了点点星光。 不远处鬼门关的青石砖墙上悬着两盏幽蓝的灯,四周不知何时弥漫起一阵寒凉的白雾,氤氲了灯光萤火,只剩下令人压抑的森冷和寂静,在这样的寂静中,三个人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女鬼低低的呜咽声纠缠着顾淮的耳朵,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连呼吸的空隙都不想给他留下来。 顾淮有点着急,他抬头想找找陆陵在哪儿,但是并没有看到,好像刚才在走神的时候就已经被陆陵落下了,现在只剩下他自己挣扎在这个离鬼门关不足百米的地方,前不得前,退不得退。 女鬼在挣扎,握在手心里的铁索粗砺的触感在黑暗中变得格外明显,顾淮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炸裂一般的疼痛,视线一片模糊。 阴寒的风掀起他宽大道袍的衣角,一股脑地把寒气灌进身体里,顾淮一瞬间腹痛难忍,攥着铁索想蹲下,但他的膝盖还没有弯,就被人一把拽着胳膊拉起来了。 一只冰凉的手顺着他的手肘滑落到手腕,顾淮感觉到些微的颤栗,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不过等到陆陵放开他之后,方才那种腹中绞痛的感觉就一下子消失了,顾淮简直如获新生,只是自己原本还残存着一点温热的皮肤,现在变得和陆陵还有一路上碰到的那些鬼一样冰凉了。 顾淮知道这是陆陵给了他一点阴气,按理说他还是一个没死透的人,在阴间待得还不够久,原本是不应该去当鬼差的,否则在阴阳两界之间来回对他的魂魄会是很严重的损伤,不过好在他身边有陆陵陪着,所以不用担心什么魂飞魄散之类的危险。 陆陵朝他笑了笑,说:“怎么样?好点儿了吗?我们得回去了。” 顾淮有点儿脸红,他点点头,重新跟在陆陵身后。 其实顾淮答应阎王留在地府,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陆陵。 顾淮在人间的时候就已经认识陆陵了,当时他遇到陆陵的时候,才十六岁,一直跟着师父在山上学道,几乎没有离开过那座小道观,十六年以来见过的人也屈指可数,除了师父之外,他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陆陵。 云间观是宋朝前就存在的一个道观,从前有过一时之盛,可到了明朝之后便开始衰落,民国时战乱纷杂,这座隐于山中的小道观就更被人遗忘了,直到后来只剩下了顾淮的师父一个人依然守在那里不愿意抛弃先人留下的道法和这间承载了无数记忆的道观。 顾淮是他师父在一家孤儿院领养的,一老一小在那座山上相依为命,日子过的有些单调清苦,但是也算是自得其乐。 那年顾淮是在山间采药的时候碰上的陆陵,当时他穿着一身破旧的灰布道袍,脸上手上都是泥,背后背着一个半人高的大筐子狼狈地站在山崖边,而陆陵一身干净利落的白衬衫黑色西装裤,嘴里叼着一支烟,靠在一棵树旁看着顾淮,眼神里带着笑意,无端地让人觉得很温柔。 顾淮那一瞬间觉得无比难堪,以前他从来不觉得自己那样不修边幅有何不妥,但当时却后悔极了,带陆陵回道观的路上,心里一直特别纠结,红着脸想看陆陵一眼,又觉得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多看一眼都特别不好意思。 这是刚开始的时候,后来顾淮的师父过世,一直都是陆陵帮他料理师父的后事,又让他下山读书,没有陆陵的话,顾淮恐怕一直只会茫然失措。 至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上陆陵,顾淮已经不想去想了,他原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陆陵,却没想到能在地府和他相遇。 他不确定陆陵记不记得他,但是他一直记得陆陵,记得非常清楚,陆陵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小的表情,都在他脑海里存了档,一帧一帧地放电影一样闪过,有时候还能带小小的波澜和悸动,都被他藏在心里最深的地方,不敢让任何人看到。 两人不过多时就到了鬼门关。 四个守门的小鬼夯吃夯吃地把鬼门关厚重的石门推开,累得原本就耷拉着的舌头又吐出一尺长。顾淮实在没眼看,想过去帮忙,但是被陆陵拦下了。 陆陵按着他手腕说:“不要多管别人的事,你只需要做你分内的工作。” 顾淮道:“但是他们这样不知道要推到何年何月,我去帮帮他们,我们也能快点进去。” 陆陵摇了摇头,嘴角微微勾起,显得有些痞气,“地府和人间不一样,他们既然被派来做守门这样费力不讨好,而且还辛苦的工作,肯定是因为生前犯下什么罪孽,十八层地狱,各路修罗场,里面那么多被煎熬的魂魄,都是因为因果报应罢了。” 顾淮便不再吭声,站在一旁默默地等着小鬼们开门。 回到地府以后剩下的就不关鬼差的事了,前世有什么罪孽的,有牛头马面带他们去阎王殿让判官审判,清清白白的普通人则可以直接去奈何桥边等着引渡人带他们去三生石,喝孟婆汤,然后轮回转世,又是一辈子。 这次是顾淮第一次和陆陵一起去人间锁魂,之前他都是留在地府打杂的,这次任务完成以后,他就算是在地府转正了。 他去阎王殿的时候,阎王亲手把红皮烫金的工作证小本子递到他手里,又严肃又郑重,顾淮拿着那个小本都觉得烫手,结果回去之后他手下的几个鬼差就跟他说: “那就是拿来骗鬼的,其实根本没什么用。” “虽然没什么用,但是阎王爷每年年终都要检查,有人丢了的话就要被派去十八层地狱打扫一天卫生。” “在地府里每天太无聊了,估计就是逗鬼玩。” 顾淮简直哭笑不得,不过他还是把这个工作证收好了,毕竟十八层地狱不是什么好地方,地府里鬼多混杂,但是一直还算井然有序,就是因为有地狱和修罗场的存在,谁也不想因为犯事被派去那种能让鬼再死一百次的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戏人影—03 杜秋城这一叫,把他在外面喊嗓的师兄弟们惊到了,他声音里带着惊疑和恐惧,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进去看。 杜秋城抖着身子跌坐在地上,脑海里都是他刚才看见的那一幕,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似乎从他学戏的第十年开始,他就总会看到那张脸,有时候是镜子前,有时候在倒映的水里,有时候甚至在深夜回家时也会在自己的影子里看到那个本不该出现的多余的身影。 永远黑沉着眸子看着他,脸上是说不出的纠结的恨意和浓重的悲伤,那种悲伤的情绪来势汹汹,杜秋城每次苍白着脸看过去的时候都觉得它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明明是惊艳到令人窒息的容貌,却因为沾上了那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鸷而显得格外渗人。 他曾经试图把自己看到那些告诉别人,但是从来没有人相信他,人们一开始以为他是压力太大出现的幻觉,等到后来只要他一说这样的话就干脆装作没听见,免得自己白白跟着一个疯子受那毛骨悚然的罪。 等到杜秋城的师兄弟们一进去看到他那副样子就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但是毕竟是师出同门,而且杜秋城平时待人极好,所以也不可能当真不管他。 傅言是杜秋城的师兄,比他大一岁,两人前后脚跟他们的老师学戏。 傅言走过去抓着杜秋城的手想把他拉起来,却摸到了一手心的汗。 他问杜秋城:“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杜秋城紧咬着牙关指了指桌上,说:“我刚才放在那儿的如意冠忽然不见了,但是这间屋子根本没人进来过。” 傅言顺着杜秋城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如意冠正端端正正的摆在桌上,就无奈地低头对杜秋城说:“没啊,还在那儿呢,你看。” 杜秋城睁大了眼睛爬起来看,刚才消失地无影无踪的如意冠不知何时回到了桌上,琉璃珠玉在朝阳下泛着冰冷的薄光,杜秋城觉得自己像是被扔在了一个冰窖里一样,浑身冻得直哆嗦,可冰窖外那些在夏日的艳阳下的人,一点也不能体会他的煎熬和恐惧。 一直都在被吊着玩,陷入了一场单方面的凌虐,然而可笑的是,他连对手是谁,在哪儿,一概不知。 杜秋城吸了口气,强装镇定地站起来,笑了笑对傅言说:“师兄我没事,可能最近太累眼花了。” 怎么眼花才能花到连那么大的东西都看不到? 傅言又不是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子,当然不信他这拙劣的借口,可他也没有多问的理由,只能假装看不到杜秋城虚张声势的淡定,拍了拍他的肩膀出去了。 杜秋城站在台下等着上场,今天他是压轴戏。 暖黄色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总算是带回了一点模糊的温度,杜秋城脑子里一遍遍过着戏词,等到在他前面的最后一个人下台了,他还有些愣怔。 苏嫱就在他身后,看他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就伸手推了他一下,凑到他耳边,小声提醒道:“秋城?想什么呢,该你了。 杜秋城恍然惊醒,抬手整了一下身上的鱼鳞甲,走了上去。 灯光在他走上的之前一点点降低了亮度,直到变成一片漆黑,剧院里坐满了人,呼吸声和窃窃私语的声音都在黑暗之下被放大了,杜秋城原本乱跳到超出正常频率的心跳,不知为何反而渐渐平静下来。 待到台上的东西都布置好了,灯光重新变亮,锣鼓锵锵响起,有以前听过他唱戏的戏迷一见他在台上,直接抬手叫了声好,杜秋城淡淡的笑了笑。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 我这里出账外且散愁情” 珠圆玉润的唱腔,一声声缱绻缠绵,又带着深深的悲切,千回百转醉了霸王一颗铁骨柔肠的心,也醉了台下的观众。 杜秋城站上了戏台,就觉得除了和他一起唱戏的人,还有一腔无法纾解的感情外再无其他,他的眼睛里甚至含了泪,望着戏台一侧,好像那里有正在帐中熟睡的他眷恋爱慕的落魄霸王。他是真正爱戏的人,从一开始接触就再放不下了,到现在几乎痴迷,一天也离不开的。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 唱到这一句,杜秋城已然无法克制自己的感情,眼角有泪闪烁,他微颤着声音打算唱下一句,但是突然间他发现自己出不了声了,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窒息感顷刻袭来。 他心里一阵慌乱,然后就听到了一个不属于他的声音接着他上一句唱到: “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 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 那个声音比他更加细腻委婉,带着更深的苦楚,和发自肺腑的深情,杜秋城却听着心头一凉。 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听到这个声音,有时候像是从头顶传来,有时候像是从客厅,有时候简直就像在自己枕边,仿佛情人絮语一样,夜夜为他唱着戏,这几天,他听到的一直就是霸王别姬的这几句唱词。 等到杜秋城浑身被冷汗湿透,愣着神站在台上看着下面许多抹着泪鼓掌的人的时候,他忽然有了一种想瘫软在地的冲动。 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他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为什么不找别人偏偏找上了他?杜秋城有多少疑问就有多少畏惧和惶恐。 待到下了台,苏嫱搀着他们老师的胳膊走到他旁边笑着说,“秋城今天晚上真不错。” 杜秋城惊魂未定,只能勉强地笑了笑,苏嫱的脸色瞬间就不好看了,但也就那几秒,还来不及让杜秋城之外的第二个人看得,她就迅速调整好了表情,笑得一脸情真意切。 杜秋城没有精神去应付她,叫了一声老师。 他的老师是当今梨园界响当当的人物,当年也是因为一出霸王别姬奠定了在京剧界的位置,所以今天看到杜秋城颇有种后生可畏,后继有人的欣慰感,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秋城啊,老师没看错你,尤其后面那段,唱得连老师都自愧不如。” 杜秋城心凉了半截,他问道:“老师,那我前面唱的呢? 老人想了想,说:“前面无功无过,在你同辈里算是出色了,但是比不上后面那段惊艳。” 杜秋城有些失落,告别了老师就回后台卸妆了。 后台空无一人,此时天色已晚,窗外是一片漆黑的夜景,只能隐约借着月光看到在微风中瑟瑟招摇的树叶。 杜秋城有点不敢走进去,但他更不可能顶着这一脸妆回家,所以硬着头皮进去了。 他假装自己没有听见外面走廊里哒哒的脚步声,假装自己没有感觉到背后凝视的眼神。 他僵硬着手把脸上的妆卸掉,然后把头上的如意冠摘掉,看着它一点点凭空消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戏人影—04 昏黄的路灯下,顾淮裹着厚厚的棉衣,手揣在兜里,两只脚来回跺着,可即使这样也还是觉得冷。 黑丝绒一样的天幕上飘落下数不清的雪花,落在他的脸上c发上c还有衣领子里,每一点细小的触碰都让他觉得瑟瑟。 顾淮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也不记得他站在这里是在等谁,只记得自己似乎在这里站了很久,然而然而并没有一个人从他面前经过。 他搓搓手,然后把手凑到嘴边往手心里哈了口气,总算让已经冻僵的手暖和过来一点。 小巷很幽深,因为下雪的缘故显得比平常清透许多,雪光朦朦胧胧映亮了前面的路,顾淮想了想,走了过去。 他的脚踩在雪地里,每走一步都能听见吱吱呀呀的声音,有时候还会踩到覆盖在雪下的碎石,很硌脚。 他越往前走,越觉得寒冷,渐渐地浑身都开始发抖,嘴唇冻得青紫,他终于想起来了,他好像是要去找陆陵。陆陵说会在鬼门关前等他,但是他迷路了。 顾淮心里有些焦急,干脆跑了起来。 眼前白茫茫的被雪覆盖的路颜色慢慢地晕开,千丝万缕的红色脉络从雪下往表面扩散覆盖,像红色的蛛网最终覆盖了整个地面。 雪开始融化,显露出了下面密密麻麻的白骨骷髅。 顾淮慌忙地把脚挪开,但是却又踩到了另一截断指,红白交错的地面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正在他想要逃跑的时候,忽然觉得脚腕被人扯住了,耳边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响起,叫着他的名字 顾淮猛地惊醒了,他挣扎了一下就坐了起来,然后看到陆陵一脸无语地站在他床尾,手心里还握着他的脚腕。 顾淮满脸通红的把脚缩了回去,正想问陆陵为什么会在这儿,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了正倒吊在天花板上的一个小女鬼。 小女鬼笑容灿烂,黑葡萄一样晶莹可爱的眼睛望着他,如果忽略她现在诡异的姿势c长到快要垂到地上的头发还有半边露着骨头的脸颊的话其实还是很赏心悦目的,只是目前这个情况顾淮还是被她吓到了。 他差点儿一时没反应过来举起枕头砸过去,但是被陆陵手疾眼快拦住了。 陆陵笑意里带着揶揄,说:“她就是想找你玩。” 顾淮咽了口口水,小女鬼一下子瞅准机会跳到了他的被子上,蹭到顾淮腿上搂住他的脖子,奶声奶气地叫哥哥。 近距离下小女鬼的脸越发狰狞可怖,顾淮不太敢看她,但是又不忍心看她一脸委屈受伤的样子,就抬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 陆陵松开了他的脚腕,顾淮感觉到脚踝处一片冰凉,但是并没有觉得不舒服,反而像活人渴求温暖一样,他很喜欢陆陵这种带着寒凉温度的触碰。 顾淮抱着小女鬼问陆陵:“你什么时候来的?” 陆陵坐在他床边说:“在你窝被子里哭的时候就来了。” 顾淮大惊,他刚才确实是做噩梦了,但是应该不至于那样就哭出来吧?但是陆陵的表情又不似作假。 顾淮还在拼命回忆自己到底干了点什么,眼角好像也没有湿润的感觉陆陵已经站起来了,他说:“快点儿穿衣服吧,一会儿带你去个地方。”然后他拍了拍顾淮被子下的腿,转身出去了。 顾淮赶紧把小女鬼抱起来放下去,然后穿衣服。但是因为小女鬼一直趴在床边,把下巴搭在床沿上看着他,顾淮有点儿不好意思,就飞快地把衣服胡乱套上,然后又拖着一直抱着自己的腿不肯撒手的小女鬼去刷牙洗脸。 顾淮这时才定下心来好好看了看小女鬼,之前好像没见过她,大约是今天才到他这儿的。顾淮对自己对鬼的吸引力感到很无奈,一开始的时候不胜其扰,但是后来习惯了就没有觉得很困扰了,大概是因为这些鬼其实很少有什么恶意,最多也只是恶作剧一样想吓唬他。 顾淮洗完脸把毛巾搭在架子上,然后蹲下来和小女鬼一般高,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鬼腼腆地笑了笑,没说话,顾淮也朝她笑笑,摸了摸她羞得通红的耳垂。 也不知道这个孩子死的时候受了什么罪,脸变成了这幅样子。而且刚才顾淮蹲下的时候发现她白嫩的小腿上都是伤痕,一道道青紫发黑,有的地方甚至已经开始发坏,只是还没来得及等它彻底坏掉,小女鬼已经没能熬过去了。 顾淮记得在云间观的时候曾经发现过一间位于道观最东面角落里的石屋。一开始的时候师父总是不允许他接近那里,似乎那是什么洪水猛兽,后来他按捺不住好奇心就偷偷拿了钥匙溜进去了,才发现和自己想的完全不同。 里面是重重叠叠的许多间内室,墙壁上挂着各式各样青面獠牙的厉鬼的画像,那时候顾淮还小,理所当然地以为世间的鬼都是那般形容,可到了地府以后才发现,鬼并不都是那样可怕的,也并不都是恶的。 甚至还有一些始终不愿意离开人间的鬼,他们从来没有做过坏事,只是因为执念和眷恋不愿意离开罢了。或者就是像小女鬼这样,在懵懵懂懂的年纪夭折,世上的一切美好和丑恶都还未经历,独自游荡在冥城或鬼门关内,道不清生前事。 顾淮其实有点儿心疼,所以有时候即使害怕也不愿意拒绝他们的接近。 顾淮收拾好了就出去找陆陵,小女鬼在他身后不远处跟着,顾淮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只是在发现自己走的太快的时候就会压下步速,免得她跟丢。 陆陵看到了也没说什么,只是看着顾淮笑了笑,然后说:“今天带你去十八层地狱转转,地府里的各个系统你都要熟悉一下。” 十八层地狱,在民间传说中里无疑是最可怖的地方,传闻那里有最残酷的刑罚和熊熊烈火,燃烧着每一个曾经作恶的灵魂,一般人提起来都会心有戚戚。 顾淮跟在陆陵身后往十八层地狱走,一路上荼靡烂漫,入目皆是滴血般的红色。 陆陵信步走在前面,时而停下来等一等顾淮,他已经见惯了这样的情景,并不觉得吃惊或害怕,不过顾淮还是第一次。 陆陵回头伸出一只手,说:“你要是害怕就拉住我。” 顾淮看着他苍白的指尖,摇了摇头,“没关系,我自己可以。” 陆陵没再管他,不过他们最后还是没能去了地狱,因为走到一半的时候地府忽然有来信,说又有新任务了。 陆陵把通讯器递给顾淮看,屏幕上写着不多的几行字: 文渚市戏剧院 我会出现在每一个寂静无人的深夜陪伴你 我会为你唱一辈子的戏 只要你现在回头看,就能发现我在你身后 每一个你看不见也从不在意的角落 这是一封信的照片,末尾落款的地方用血画着一张简陋的笑脸,两个圆点作为眼睛,一条颤抖成蚯蚓的线勾勒出嘴角上挑的嘴唇的形状,看样子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了,因为纸张已经泛黄,血的痕迹也是一种凝固已久的暗红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戏人影—05 杜秋城没敢再多看,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急促如擂鼓的心跳,把衣服换了下来,然后去盥洗间洗脸。 因为妆容太浓重,洗到水里的颜色也格外斑驳,褪去艳色的脸有一些苍白,杜秋城抬头往镜子里看了看,发现镜中人神情惶恐,面容憔悴,哪还有方才在舞台上的气度风采。 盥洗间的热水出了些故障,水龙头里流出的都是冰得人手脸通红的凉水,不过也格外令人清醒。 杜秋城总算觉得脑子里通透起来,像灌了好几瓶清凉油一样,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好像可以被当作一场荒诞的幻觉抛在脑后,什么都不用再去想。 他抹了抹脸上未干的水,放下手时看到了指尖一道黑色的痕迹,是他染眉用的黑烟。 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人,苍白的底色,脸颊自颧肌两侧向周围漫出的红色油彩痕迹,洗掉的妆一点点回到了脸上,他甚至能感觉到粉扑从脸颊滑过时微痒的触感。 杜秋城猛地站起来,他回头看向外面的走廊,闪着绿色光芒的紧急出口标识不动声色的显示着自己的存在感,偶尔线路不通还会闪烁几下,很微妙的凝滞时间,哒哒的脚步声就在那一刻重新回响起来。 杜秋城觉得自己的身体很僵硬,精神也很疲惫,几乎崩溃的情绪就在那一线之间,稍有刺激便会彻底爆发,他真的是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即使他逃了又有什么用呢?那东西想找到他真的太轻而易举了,他只是白费力气罢了。 就在这时,杜秋城的余光瞥过窗外的画角亭,画角亭和剧院外直接相连,经常有他的戏迷在那里等他,方才杜秋城看到了那里灯影下聚集的许多人,一瞬间他欣喜若狂,自己难道还是有救的?只要跑出去,对,只要他能出去,绝对不会被困死在这个鬼地方! 他顾不上脸上一直存在的诡异触感,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往外飞奔,只要再有几步就可以,只要再坚持一下就能出去! 其实踏入画角亭以后杜秋城的心里就安定了许多,他之前就发现,那东西似乎不能进画角亭,只要他待在亭中即使还能感觉到身后沉重的视线,但并不会发生其他的异样,只是他没办法一直待在画角亭里,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迫出去,不知道那是不是也是那东西的手笔。 初秋的夜风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拂动着四周的树叶枝桠,附近的绿化做得很好,白天一眼清新的绿色看上去令人心旷神怡,但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却显得没有那么美好,悉悉索索的树叶摩擦声响在耳边,昏暗的仿古宫灯微弱的光把他的影子照的影影绰绰,格外渗人,杜秋城不禁又加快了脚步。 他终于跑到了门口,但奇怪的是,刚才他明明看到外面有很多人,现在却只剩下了一个老人,老人怀里还抱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女孩。 女孩还有着婴儿肥的小手里攥着一束玫瑰,白皙的小脸掩在殷红的玫瑰后显得格外精致可爱,眼神里有些怯怯,似乎想把花递给他,可是又不敢。 杜秋城站在原地不敢动,他直觉好像有点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具体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因此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那个老人却抱着女孩往前走了一步,老人没有说话,反而是小女孩,努力地伸长了手臂想把花递给他。 杜秋城觉得自己可能是大惊小怪了,虽然心里还在打鼓,但他还是把那束花接了过来。 花拿到手里的一瞬间,他的手心就被玫瑰花柄上的刺划伤了,细细密密的疼。 女孩咯咯地笑着,看着他,杜秋城感觉眼前晃了一下,然后就看到了女孩满是鲜血的手心,和她边笑边大滴大滴流着眼泪的眼睛。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杜秋城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把花扔在地上掉头就跑。 他顾不上看路,恐惧让他无所适从,只能凭着本能向前奔跑,可是不管他跑向哪条路,最后都会回到刚才遇到老人和那个小女孩的地方。 老人像一个没有知觉的傀儡一样,跟在小女孩身后,女孩手里还捧着那束玫瑰,不紧不慢地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杜秋城紧紧地攥着拳,牙齿几乎要把嘴唇咬出血,这时,旁边路上忽然过来两个人,一个年轻相貌俊朗的男孩走在前面,一脸疑惑地向他走来,另一个人穿着连帽衣跟在后面,杜秋城没能看清他的模样。 顾淮回头看了一眼一路上晃晃悠悠好像随时都会睡着的陆陵,用眼神询问他该怎么办,陆陵完全没接收到他的信号,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在乱点什么。 顾淮只好无奈地走到杜秋城面前,问道:“您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人站在马路上?听说这里不是很太平”顾淮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刚才女孩所站的地方,当然,现在已经空无一人,“还是早点儿回家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戏人影—06 杜秋城跌坐在地上,神情警惕地看着顾淮,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 顾淮叹口气向他伸出手,说:“你别紧张,我没什么恶意,就是恰好路过,觉得你可能需要帮忙先起来再说吧。” 杜秋城低下了头,眼睛被略长的刘海遮住,半边脸隐藏在晦涩的黑暗中,顾淮借着这个俯视的姿势能清楚地看到他在发抖。 陆陵原本只是跟在顾淮身后一言不发,现在却走到了顾淮旁边,直接伸手一把把杜秋城拉了起来,也不顾他如何大力挣扎,只是把人动作粗暴的拽起来然后就撒开了手。 杜秋城在手腕被抓到的一瞬间抬头看向陆陵,陆陵的眼神很冰冷,就好像他现在抓着的是什么死物一样,随时都可以把他抛在任何地方,这样冷厉的神情让杜秋城有一瞬间的愣怔,然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起来了。 顾淮觉得不能让杜秋城这个时候自己回去,但是很明显他现在对任何人都充满了畏惧和警惕,让杜秋城同意他们送他回家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一阵秋风吹过,树叶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随风簌簌飘落,落到了三个人的肩头脚边。 杜秋城退后了几步,然后低着头,几乎要把头埋到胸前,他没有管顾淮他们,抬脚从他们身旁走过。 等到他转过前面一个拐角的时候,陆陵拉了顾淮的手一把,示意他跟上。 顾淮摸了摸自己的指尖,心口烫得很,果然人都是贪心的,从前他跟陆陵分开之后,心里想着只要能再见到陆陵他就什么都不求了,只要能在一旁看着陆陵就好,哪怕不能再上前和他说上一句话,只是看着就已经觉得很满足。 可是现在他竟然有了和陆陵朝夕相处的机会,就总是想离他更近一点。 陆陵背对着他走在前面,顾淮趁着他没看自己,偷偷把方才碰过陆陵的手的指尖抵在自己唇上,耳根不知不觉红了。 杜秋城落荒而逃一般回到了家里,上楼的时候没有什么感觉,但是当他站在门口打算开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黑洞洞的楼道,还有楼下一层隐约的微光,忽然感觉背后又是一阵寒凉,赶紧掏出钥匙开了门。 杜秋城一直住在爷爷留给他的老房子里,不光是因为这里离剧院很近,更多的原因实在难以言明。 他小的时候其实很恨自己的爷爷,父母离异之后他原本是跟着父亲生活,但是父亲在他三岁多的时候就意外过世了,从此之后他就一直跟着爷爷。 爷爷很喜欢京剧,而且年轻的时候也是认真学过戏的,只是当初那个年代学戏并不是什么值得尊敬的事,也没人想过这是文化传统,京剧演员在那个时候还被称作戏子,没有社会地位,再加上变声之后嗓子坏了,所以他就没有继续学戏。 但大抵是人没有做到什么就越发想得到什么吧,他开始想尽各种办法培养杜秋城,他说杜秋城的相貌好,嗓子也清冽,是个难得的好苗子,可是却并没有钱送他去专业的地方学习,只能自己在家里凭借着几十年前学过的那一套老做法来教他。 杜秋城不记得自己挨过多少打,也不记得自己流了多少血和泪,爷爷从来不会心疼他年幼,只是一味地逼着他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戏,最严重的一次杜秋城不小心从桌子上摔了下来,脚踝扭伤,头也磕破了,就哭着说他再也不唱戏了,结果爷爷抽出皮带狠狠地打了他一顿,身上的皮肉都破了,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才能站起来。 杜秋城就这样一直唱,没有上过学,没有接触过戏以外的任何东西,直到他十六岁的时候,在爷爷去世之后他来到红珊瑚剧院遇到了自己的师父还有苏嫱,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所受的苦都算不得什么了。 苏嫱比他大两岁,是师父的得意门生,科班出身的苏嫱自然比自己这样的野路子不知强多少,他看着苏嫱扮虞姬,扮杜丽娘,扮杨玉环,觉得天底下最美的女子大概就是苏嫱那样,苏嫱的一颦一笑都深深印在他脑海里,一刻也忘不掉。 可是苏嫱那么好,自己却是一个连基本的和人正常交流都显得笨拙的人,他们在两个世界里,无论谁走进谁的世界都会格格不入。 杜秋城就这样近乎痴迷地看着苏嫱,甚至为了苏嫱他选择了去唱男旦,变声期的那两年里,每一次想到自己的嗓子可能会废,可能不能唱旦角,他就觉得未来一片迷茫,不管怎么走似乎都是黯淡无光。 苏嫱不喜欢他,这没关系,只要他能变得苏嫱那样的人,就可以离她近一点,苏嫱就可以看到自己,也许也许有一天苏嫱会懂他,会理解他这么多年来难熬的孤独,会愿意怜悯他一点点,哪怕那不是爱情。 杜秋城翻着手机里苏嫱的电话号,看着那个自己朝思暮想的名字,眼睛又酸又涨。 “啪嗒”一个短促的声音响起,好像是什么东西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声音。 杜秋城一下子从自己的情绪中惊醒了,他放下手机站起来看了眼发出声音的卧室。 很安静,而且因为家里有东西的原因,他一般回家之后会把所有的灯都打开,现在里面的情况他看得一清二楚,并没有什么异样发生。 但是杜秋城还是不敢松懈,今晚的事情已经给了他教训。 他从沙发旁边拿起了一直准备在那里的棍子,然后蹑手蹑脚地往卧室走。 非常紧张,家里太安静,所以杜秋城能清楚地听到自己急促慌乱的心跳声,他的手抖成了筛糠,完全控制不住。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断井残垣” 模模糊糊的声音不知在房间的那个角落响起,充斥着杜秋城的耳膜,一日复一日,他扔了手里的棍子瘫坐在沙发前。 “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 看的那韶光贱” 这个声音很轻柔,细听也听不出男女,只是总是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好像隔着千山万水被一阵惊风带来一样,虚无缥缈显得空荡荡的,放在恐怖电影里当作背景音乐也足够了。 杜秋城抱着头,手指深深插进厚密的头发里,这时厨房那边的窗户好像被人用小石子击打了一样,发出一声细小而清晰的声响,杜秋城忽然崩溃,哑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大喊了一声:“别唱了!” 窗外刚爬到窗沿的想看看屋里情况的顾淮被他这一声惊吼差点儿震得掉下去,陆陵在下面托住了他,只是那个位置有点儿尴尬。 顾淮悬在半空整个人都僵住了,陆陵好像也发现了他的窘迫,笑了一声在他屁股上捏了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戏人影—07 顾淮红着脸低头看了一眼陆陵,不自在地小声道:“你干什么” 陆陵一脸坦然,好像刚才手欠的人不是他一样,笑道:“我扶你一把啊,快点儿上去吧,不然一会儿出了事怎么办?” 顾淮羞赧非常,不敢再和陆陵说话,总觉得是自己思想龌龊了,就当别人都和他有一样的心思,可是他怎么能那么想陆陵呢? 杜秋城家楼层不高,顾淮自小的时候爬山爬树乃至山间不算高的悬崖都是常事,现在不过几层楼的高度自然难不住他,三步两步就上去了,反倒是陆陵慢悠悠地跟在后面,让人看着都着急,恨不得伸手拽他一把。 房间里,杜秋城挪到了墙角边,正瑟缩着抱着腿躲在那里,方才大吼一声的勇气已经荡然无存了,只剩下惊慌恐惧。头顶的大灯在他刚才惊慌跌倒的时候不小心被碰得熄灭了,脚边一盏落地灯孤独而寂寥地闪烁着昏暗的光,星星点点照在地上。 顾淮先进了屋里,然后回头伸手拉了一把陆陵。 裤子上蹭了点儿灰,顾淮低头拍了拍,然而就在他拍裤子的这一会儿功夫,陆陵已经晃到了杜秋城面前,还在他旁边蹲了下来。 杜秋城现在当然是看不见他们的,应该说在正常情况下活人都不应该看见他们,不过有时候为了完成任务需要,鬼差也可以在人间有实体,只是不能维持太长时间。 在他们进来的那一瞬间,唱戏声便戛然而止了,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听清那个声音是从哪儿传来。 杜秋城现在这个样子,陆陵当然不准备从他这儿问出什么有意义的东西,整间房子里也并没有感觉到阴灵存在的气息,大概已经提前逃跑了,虽然已经足够小心谨慎,但似乎还是打草惊蛇了。 顾淮环顾了一下四周,和陆陵说:“我去别的房间转转。” 陆陵点了点头。 顾淮先走进了旁边的卧室,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他从小到大一直随身带着的八卦镜和罗盘。他不想让陆陵看到这两样东西,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不愿意。 以前还在云间观的时候他给陆陵看过很多次这两样东西,就算陆陵不想记恐怕也记住了,要是陆陵看到这两样东西然后想起他了该怎么办,或者陆陵看到了这两样东西还是没想起他,顾淮觉得自己大概不管怎么样都会慌乱且失望。 八卦镜和罗盘都是历代以来道家用来判断妖魔鬼怪存在的法器,顾淮知道自己没有那个天赋,即使做了鬼对同类也没有陆陵那样的敏感度,大概有那种颇擅伪装的鬼站到他面前他都有可能认不出,只好依靠这样的外力帮助。 鬼也分几等,一种是像各种人间的电视剧电影里那样轻而易举就能被鬼差捉走而且几乎没有反抗之力的鬼,但是大部分鬼其实很难缠,尤其是交到鬼差手里的,狡猾机敏,善于隐藏自己,有时候还会俯身在人类身上,即使被发现也没法带走他们,否则就有很大的可能损伤到原主的身体,鬼差们承担不起这样的风险。 这次他和陆陵遇到的这个鬼大约就属于最难缠的之一了,根据他们拿到的关于杜秋城的资料,还有他身边出现异状的时间来看,这鬼在他身边少说也有七八年了,七八年的时间,没有害杜秋城的命,好像只是纯粹只是为了吓唬他,只为了捉弄人就用这么多的时间和心力,甚至不去投胎转世,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顾淮沿着走廊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看,发现大部分房间里都放着各式各样的戏服,还有胡琴之类的乐器,更有一个房间挂了满墙自京剧发展以来的名角照片,大部分都是黑白的,因为年代久远照片有些模糊脱色,白天看恐怕都会觉得渗人,不用说是在这样原本就诡异的夜晚。 果然不作死就不会死啊,顾淮搓了搓胳膊,感觉自己要起鸡皮疙瘩了,那些鬼片里但凡是撞了鬼的,大部分就是自己在家里放了什么不该放的东西,或者明明发现了有异样的情况还硬往上凑,杜秋城大概也算是前一种吧。 在这众多的摆满了整间屋子的照片里,有一张尤其醒目,杜秋城把它放在了一进门所面对的那面墙的正中间,它的周围和其他照片隔开了一段微妙的距离,而且,这是整间屋子里唯一的一张彩色照片,因此一眼望过去就勾住了人的注意,视线再也转不开。 顾淮走上前,在离那张照片只有一米左右的时候停了下来,他屏着呼吸看那张照片,才惊觉照片上的颜色并不是彩色照片本身就有的很自然的色调,而是有人刻意在黑白照上涂了彩色,大概那个人涂画的时候也是心神不定,因此红一片白一片涂得很不均匀,有几处甚至涂过了界线,抹到了照片中人的脸上。 触目都是晦涩的红色,照片里那个穿着一身戏服站在舞台上的人,好像被困在了这个方寸之地,明明染了斑驳的颜色,却显得比周围那些纯粹的黑白照片还要黯淡无生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戏人影—08 顾淮站在那里看着这张照片,不知为何生出了一点微妙的熟悉感,好像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照片里的这个人,尤其是那双眼睛实在让人难忘,一双明眸如水清澈,黑白分明的眼瞳带着些不谙世事的天真纯粹,又无处不透露着这副皮囊的曼妙美丽。 像是一个只应该出现在画里的人,偏偏走出了虚幻来到人间,唱了一场浊世的戏,又被某个人捕捉下了这样一个镜头。 杜秋城站在这里的时候又是怎样一种心情呢,顾淮实在无法想象,又如果这就是杜秋城自己涂染的这张照片,大概他真的已经有点疯魔了吧。 顾淮没有在这个房间里发现更多的东西,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打斗的声音,而且还隐约听到了陆陵说话的声音。 顾淮急忙跑了出去,发现客厅的窗户大开着,墙角只剩下杜秋城一个人还保持着刚才的动作一脸呆滞地坐着,陆陵早已不知所踪了。 顾淮站在窗前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看表面上安静和平的整间屋子,还是翻出窗外去追陆陵了。 阁楼。 月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窗户和白纱窗帘照进屋里,分外清冷,一个人站在角落被黑暗覆盖的地方,看不清身形表情,只有手里的如意冠被月光折射出淡淡的光辉。 他静静地站在,好像在等待着什么。直到楼下顾淮的脚步声远去,他走了出来,站在门边,一只手握着已经生锈的门把手。 这个阁楼大概是杜秋城小时候最灰暗的回忆之一,所以自从爷爷死后他就把它从外锁住了,这么多年几乎没有打开过。 那些爷爷曾经用来打他的皮带板子,还有那些小小的c染了他年幼时的血的戏服,也被挂在衣架上,任凭它们被灰尘掩埋。 那人手里就捧着这样一件小小的戏服,如果顾淮在的话,应该就会发现这件戏服和他刚才看到的那唯一的一张彩色照片中的人穿的非常相像,颜色花纹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除了是缩小版。 那人不知怎么打开了那扇被牢牢锁住的门,然后走出去打开了走廊上的灯。 楼上忽然亮起在这样模糊的黑暗中堪称刺目的光,杜秋城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但是不过一秒就又低下了头,都快把头栽到地上了。 那人站在楼梯中央不高不低的地方垂眸看着他,嘴角还噙着一抹笑,略长的黑发贴着他的脸颊垂在耳侧,显得十分温柔,衬托的五官更加白皙精致。 或许是视线太过炙热,杜秋城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去,却只看到了莫名亮起的灯,那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但是却让人感觉很不舒服,杜秋城下意识地想离那个地方远一点。 那人看到杜秋城往旁边慢慢挪的动作“啧”了一声,然后把那件小戏服仔细地整理好搭在自己的臂弯上一步一步走了下去,他的脚步很慢很从容,眼睛一直盯着杜秋城,相比之下杜秋城简直是狼狈不堪了。 就算房子再大,一直后退也会有尽头,杜秋城终于到了门边退无可退了,但是那种不好的感觉却越来越浓烈,现在已经完全无法无视。 那人蹲在杜秋城对面,视线和他平齐,然后笑着抬起胳膊把那件小戏服在杜秋城眼前晃了晃,像逗猫一样。杜秋城迷茫地看着前方,甚至还伸出手试探着,好像在打量是不是有危险。 那人终于大笑出声,微微俯下身在杜秋城的侧脸上轻轻吻了一下:“我找了你那么多年,等了你那么多年,现在什么都不剩下了,杜秋城,你还记得安虞这个人吗?” 顾淮站在窗口抓着窗沿,有点儿着急地打探着陆陵最后离开的方向,陆陵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他要是还像他们来时那样慢悠悠地爬下去,肯定就找不到陆陵了。 反正鬼也没什么感觉,摔一下就算会疼也不会死吧顾淮这样想着,然后咬了咬牙,闭上眼睛放开窗沿跳了下去。 落地的一瞬间他的大脑完全放空了,好像确实没感觉到疼痛,但是也好像是疼得太厉害以至于没知觉了,不过他很快就翻身爬了起来,感觉浑身的骨头都散了架一样,跑起来像是踩在棉花上,脚步轻飘飘的。 杜秋城住的这个地方放在民间俗话里讲就是风水不好,大门正对着外面的电梯,气运被破坏殆尽,出了住宅楼门后又正对着楼下小花园的拱形门,大凡阴宅c易招致鬼魂的宅院经常会有这样的布局,拱形门形状与墓碑相似,来往阴魂不知所以的便有可能在此安家落户了。 也正因为如此,这个小区里的各路鬼魂格外得多,方才他们来的时候就遇到了好几个坐在小花园里荡秋千的,还有几个趴在喷泉口边的小鬼,看上去死的时候可能也就四五岁,还正是贪玩的年纪。 所幸这些鬼里会对人造成伤害的并不是很多,即使放在人间也是阴阳相隔两不妨碍,当然如果有那些想方设法想见到鬼的人就是例外了,再或者就是像今天陆陵碰到的这个鬼一样。 顾淮听到小区对面停车场里的打斗声,飞快地跑了过去,就发现陆陵正在和一个鬼缠打,那鬼模样整齐,身上还穿着西装,如果不是两个眼窝里的眼珠都牵着血丝垂在外面,看上去就像一个刚刚下班的普通工作族。 陆陵一只手里紧握着勾魂索,另一只手勒住了西装鬼的脖子,但是因为他已经死了,所以并不会有什么窒息感,此刻挣扎地还是非常剧烈,甚至还想用手里握着的不知从哪儿捡来的瓶子砸陆陵的头。 陆陵一闪身躲开了他的攻击,然后飞起一脚踹向西装鬼的膝盖,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把勾魂索套在了他的脖子上,西装鬼终于动弹不得了。 陆陵的动作行云流水,顾淮看得眼花缭乱,在他还愣神的时候陆陵朝他吼了一声:“还不快过来帮忙!” 顾淮赶紧走了过去,祭出哭丧棒在西装鬼的头上砸了一下。 世界安静了。 陆陵挪开了踩在西装鬼身上的脚,收起了勾魂索。地府现在经费紧张,也是越来越抠门了,两个人当值却只给了一套工具,陆陵只好把威力更大一点的哭丧棒让顾淮拿着,然后自己带着那个都快要过期了的勾魂索。 顾淮用铁索绑好西装鬼,然后问陆陵说:“现在怎么办?先把他送回地府吗?” 陆陵看了他一眼,这才想起一件事:“你怎么过来了?刚才不是在杜秋城那个闹鬼的家里吗?” 顾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戏人影—09 顾淮有些窘,眼神到处乱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路灯柔和的暖光从两人头顶倾泻而下,顾淮有些看不清陆陵的表情,就微微眯着眼睛去看,却不小心正好和陆陵对视了一眼。两个人身高差不多,所以顾淮躲无可躲,只好硬着头皮朝陆陵笑了笑。 陆陵散在肩头的长发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整个人看上去很温柔,和刚才跟西装男动手时给人的凌厉感觉完全不同。但是对着这样的陆陵,顾淮还是不自在,他不求陆陵也能喜欢他,只想让陆陵拿他当朋友,但是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和别人相处,不知道怎么接近陆陵,才既不生硬也不笨拙。 旁边的西装男蹲在那里,完全不敢正眼看陆陵,小腹还被陆陵刚才的几拳打得一抽一抽地疼,只觉得陆陵凶神恶煞,随意挑起的眉都像刀锋。 陆陵倒是没有再多问,揉了揉自己刚才因为打斗有些酸痛的手腕,指了指西装男对顾淮说:“算了,今天先不去做任务了,把他送回去再说吧,这事急也没用。” 顾淮如蒙大赦,赶紧拿好铁索跟上陆陵,但是没走几步就感觉到小腿上一阵钻心的痛。刚才他来得着急没有注意,现在才感觉到自己的腿好像是伤着了,也不知道是拉伤了肌肉还是骨折了。 顾淮不敢把自己跳楼的事告诉陆陵,不然陆陵肯定会骂他,他也没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体这么虚弱,好歹他是真的从小练武术的人,不过几层楼的高度,而且中间还有几块板子做缓冲,放在以前的话肯定不至于摔成这样。 陆陵停了一会儿看到身后的人还没跟上来,就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顾淮站在那儿一只手扶着腿不知道在干什么。 陆陵走过去,弯下点儿腰,低着头看地。 顾淮奇怪道:“在看什么?” 陆陵直起身挑挑眉,“没什么,看看你刚掉这儿什么大宝贝儿了。” 顾淮这才反应过来,呐呐道:“没什么,咱们赶紧走吧。” 他脚步有点匆忙,因为怕陆陵看出他腿有问题,还故意走得比平常快了点儿,感觉自己简直健步如飞,虽然疼得也很酸爽。 大概和想哭或者想笑非要憋着,结果表情狰狞到半夜能出去吓人一样,忍着疼走路,走姿就不由自主变得很清奇,虽然自己不觉得,但是陆陵跟在他后面看起来非常明显。 原本陆陵忍着没问,但是在看到顾淮好几次差点儿脚步飘到马路牙子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把他叫住了。 顾淮听到陆陵叫他,停下来回头问:“怎么了?” 陆陵走过去弯腰摸了摸他的腿,说:“你腿怎么回事儿?刚才看你走路一瘸一拐的。” 顾淮眨了眨眼:“刚才过来的时候太着急,不小心扭到脚腕了。” 月光很亮,陆陵看到他裤子上的灰土和不知道被哪儿划破的几道子,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不由得叹口气。 过去这么多年了,顾淮真的是一点也没有变。 陆陵记得自己刚到云间观的时候,有一次突发奇想跑去了山上,当时顾淮有事不在,陆陵就没跟他说。 云间观所在的山名为鹤翎,是因为山间有三处悬崖,如鹤羽一般耸立在众多山丘之间,峭壁陡滑,非常奇险。这三处悬崖三面而立,簇拥着中间的云间观。 陆陵并不认路,只是随意去山上转转,不留神就走到了一处悬崖边。 他只是想在边上看看,毕竟没有见过这样奇绝的景色,但是在不远处一棵树上摘果子的顾淮却不知道,远远地看到陆陵站在悬崖上,当时就吓了一跳,什么树那么高,怀里还抱着摘了一下午打算回去的时候带给陆陵的果子,都顾不上了,一跃身跳了下去,三步两步跑到悬崖边上把陆陵一把扯了回来。 陆陵被他吓到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回过神来正想笑话顾淮,才发现顾淮眼眶红得厉害。陆陵也不知道后来顾淮哭没哭,但是后来没有顾淮跟着,他再也没去过那个悬崖了。 马路上安安静静地没有一个人,偶尔几个在街上闲逛的鬼会从他们身旁经过,神情里带着些好奇,不过看过也就过去了,并不会上来打扰。 陆陵没说什么,接过了顾淮手里的铁索,然后走过去让他把胳膊搭在自己肩上。 安虞手里拿着那件戏服,又在杜秋城面前晃了几下,看他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也觉得没意思,把衣服随意往他头上一扔就站起来去沙发上坐着了。 杜秋城虽然看不到那件衣服,但是还能感觉到自己脸上好像有什么光滑的东西扫过,有些痒,但是仔细看又并没有什么,之后眼前忽然一暗,好像被什么东西挡住了视线。 他一动不敢动,不知道等了多久,听到屋子里好像没什么奇怪的声音了,才扶着墙站了起来。 他的头上还顶着那件衣服,安虞看着他哈哈一笑,走过去兜头扯住那件衣服把杜秋城往洗手间拉。杜秋城大惊,开始拼命地挣扎,但是他的力气根本没安虞大,脖子都快被扯断了,还是没能逃脱。 挣扎的时候衣服不小心缠在了杜秋城的脖子上,每走一步他都有一种窒息的感觉,脸色憋得青紫,还好客厅离洗手间不远,不然估计他这条命今天晚上就交代在这儿了。 安虞把他拽到洗脸池旁边,打开水龙头,取下了戏服把杜秋城的头往下一按。 杜秋城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他感觉到自己的脖子上被什么冰凉的东西死死地按着,鼻子里嘴里都是水,眼睛又酸又胀根本睁不开。 以前有人问过他,既然你说你经常撞见鬼,还有那些诡异的事儿,为什么还能活到现在?换个人估计早就不想活了吧。 杜秋城假装没听出里面的嘲讽,认真地解释道,反正闹鬼又能怎么样,只要还活着,日子就要过,戏也还要唱,什么都躲不过,也不用躲了。 可他今天却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会死,原来这个再简单不过的字眼离自己那么近,不过一伸手的距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戏人影—10 文渚市最繁华的闹市区,即使凌晨三四点时路上依然有很多正在压马路的男男女女,烧烤摊前喝酒撸串的人挽着袖子大声地囔囔着,不知道谈论起了什么激动地面红耳赤。 寂静而喧嚣。 不远处的天桥上霓虹灯闪烁着,桥下偶尔行过几辆车,转眼又消失在夜色中。 顾淮把胳膊架在陆陵肩上,腰也被陆陵揽着,两个人贴得太近,呼吸声都萦绕在耳侧。陆陵略微偏了偏头,贴着顾淮的耳朵对他说:“今天晚上来不及回去了,鬼门关快要关了,先在外面住一晚再说吧,明天白天去剧院里看看。” 顾淮低着头想躲,但是因为姿势的关系,躲也躲不了多远,只能任命地忍着,没等陆陵说完话,耳朵就已经红了,整个人像一只煮熟的虾,可惜想缩也缩不起来。 陆陵手上的力度忽然大了,顾淮猝不及防往对方的方向偏了一下身子,赶紧伸手推了一下陆陵的肩膀。 陆陵挑了挑眉,用眼神询问他,顾淮摇摇头,不敢再看陆陵了。他总觉得陆陵在有意无意地撩自己,但是过后又觉得好像是自己自作多情了,每每被撩到面红耳赤,不知该怎么应对。 深夜里不远处的闹市中有一处建筑格外惹人注目,它通体泛着夕阳般寂寥而温暖的淡金色光芒,四周有一道道萤火虫组成的流动的光带,吸引着附近公园里c小树林里,还有各种店铺和居民楼中的鬼魂走过去。 前面不到三米处烧烤摊前的人谈笑自若,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有什么异样,也没看到那些好奇地凑到烤肉前闻了闻的鬼们。 这个地方叫“暮色”,是鬼差和自阴间而来的各路神鬼在人间暂时歇脚的地方,不由地府直接管理,但是也属于阴间系统的一部分,每个或大或小的城市里都有这样一家暮色。 从外面看起来它就像一个被弃置许多年布满了灰尘和蛛网的老式房子一样,雨渍斑驳的砖墙上面长满了湿滑的青苔,如果不是外面笼罩的那一层光芒,就十分有闹鬼的气氛了。 直到走到暮色门外时,顾淮还是一点儿都没听到里面有声音,几乎要以为这是一家废弃酒吧。但是打开门的一瞬间,各种吵闹c大笑c尖叫的声音铺天盖地而来,鼓膜都被震得发痛。进去一看,真群魔乱舞坟头蹦迪,每一丝空气都在躁动不安。 不过这样热闹的气氛却在他和陆陵进去之后瞬间消散变得无比安静了。 正在哑着嗓子唱歌和站在桌子上乱蹦乱跳的鬼们像犯了错结果被大人发现的小孩一样愣在原地,表情里还带着点不可思议。 顾淮还维持着那个被陆陵环抱着的姿势,赶紧手忙脚乱地把陆陵推开,然后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铁索,自己靠着门站好了,非常的欲盖弥彰。 陆陵看着他乐了,然后拉着顾淮去最近的一个隔间坐下,外面才重新开始热闹起来。 隔间里有很多点心和饮料,鬼鬼们的生活过得比人都有丰富,顾淮自问活着的时候都没像现在这样有个正式工作,每天胡吃海塞还不用担心钱包被掏空。 门不是很隔音,在里面还能听到外面鬼们在碎碎念,好像都在说他们两个人,顾淮问陆陵:“他们好像很怕我们,但是鬼差也不是什么鬼都抓吧?” 陆陵倒了两杯水放在桌子上,说:“不打算轮回转世的孤魂野鬼也归我们管,平常打个架啊,有个什么纠纷也是我们的事。” 顾淮奇怪道:“但是我来这么久了,还没见过有来找我们的。” 陆陵有点儿尴尬,摸了摸鼻子,干咳一声:“可能因为他们最近没什么要紧事吧,之前还是有的。” 他总不能告诉顾淮是自己之前因为嫌烦暴力解决了好几次问题导致现在没人敢来了吧 没过多久,一个服务生在门口探头进来看了看,陆陵招招手让他过来,然后拿过菜单点了些菜,一整天都没有吃饭,东奔西走的,早就饿了。 那个服务生最多不过半米高,头顶从眉毛往上的一整块头盖骨都不见了,露出了里面血红色的脑组织,随着他的走动还在晃荡,顾淮看着微微有点反胃,但是在他抬起头的时候,顾淮才发现这个服务生其实是个不过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只是头部残缺,腿也断了一半。 顾淮看了看他胸前挂着的名牌,歪歪扭扭写着安可两个字。 他们吃饭的时候安可一直在门口透过门缝偷偷看着,顾淮把他叫了过来,给了他一块点心,让他坐在隔间里的小沙发上慢慢吃。 安可一开始很拘谨,而且一直盯着陆陵看,很明显对他在外的声名心有余悸,不过等了一会儿发现并没有人要赶他出去,胆子就大了起来,还默默蹭到顾淮那边伸手去桌上拿吃的,像只始终警惕但是开始学着放下戒备的小兽。 安可其实长得很好看,大眼睛长睫毛,白嫩的脸蛋能掐出水来,清秀可爱,不过顾淮还是不太敢看他的头,总觉得看了以后晚上会做噩梦。 陆陵在一旁看安可围在顾淮身边撒欢乱转,连外面的工作都不做了,笑了笑,说:“顾淮,你怎么成了捡孩子专业户了?” 顾淮无奈地把刚找到的一顶不知道谁不小心落在这儿的帽子扣到安可头上,有点儿心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戏人影—11 杜秋城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开始的时候他还努力地在屏着呼吸,后来干脆自暴自弃了,任由冰冷的水顺着他的鼻腔灌进去,五脏六腑都在憋闷发痛。 屋外的风把窗棂敲得哐哐作响,脑子里一片混乱,血液翻滚上涌,耳道里有一种被锋利东西的棱角划破的刺痛感,就在他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安虞终于把他拉出来了。 杜秋城仰躺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头顶明晃晃的灯光好像形成了无数个光斑,照得人眼花缭乱。 安虞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用脚尖点着杜秋城的胸口,看他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眼神里又是痛恨又是不忍。 安虞有些记不清他是什么时候遇到的杜秋城,过去了太多年,现在忽然回忆起往事来,都像一场梦一样。 文渚市的最繁华的地段莫过于南槐街,尤其入夜之后,灯红酒绿笙歌不断,比得上金迷纸醉的上海滩。世家名媛都经常在这里的老剧场聚会,一边听着台上咿咿呀呀的戏,一边调笑谈情。 安虞更是这里的常客了,从去年腊月红珊瑚剧院来了一个新戏班之后,他几乎是每有时间就会到这里坐下喝茶听戏,哪怕听不甚懂,也场场不落。有与他交好的几位少爷时常打趣他定是看上了这里的哪个小戏子,这才来捧场的。 安虞笑而不语,不过那人确实不算说错,他是看上了这里的一个人,只是那人姓甚名谁,是不是戏子,一概不知,那天在街上遇到的时候太过匆忙,只记住了那副极美的面容,从此便总有些念念不忘。 剧院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只有楼上的位置还算清净,安虞挑了一个视线较好的地方落座,不过多时便有人送上了茶水点心。 今晚据说有个名角儿要登台,某个在如今商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老板钦点了一出霸王别姬,安虞父亲和他颇有交情,今晚少不得也算是沾了点光,蹭到这场戏。 那时候安虞又惊又喜,以为当真人间有缘分一说,让自己在台上看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可现在想起来,哪儿是什么缘分,大概都是他上辈子没做什么好事,所以欠下了那许多债,最后都还到了一个人身上。 第二天杜秋城是在客厅的地板上醒来的,上半身湿透的衣服提醒着他昨晚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一场荒诞的梦。 他用力揉了下苍白的脸颊,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做不到,他浑身都在发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今天没有他的演出,但是做戏剧演员的平时也并不轻松,多年的功夫想要不荒废,就得日日勤加练习,杜秋城的师父昨天还告诫他不要因为一时得意忘了自己该做什么,今天他不能不去剧院。 杜秋城把上衣脱了下来,拧干了衣服上的水,然后把它扔在了一旁的沙发扶手上。他撑着地面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但是因为昨晚溺水缺氧,现在身体还是虚的,一个起身的动作就让他头晕眼花,差点儿又摔倒。 就在杜秋城正在想该怎么跟师父解释自己今天去晚了的事时,门铃猝不及防被按响了。 杜秋城慌忙过去看,他不敢直接开门,先凑到猫眼上往外看了看。 苏嫱正站在外面,手里好像还提着什么东西,嘴角勾着一抹浅笑。 原本还有些灰暗的心情忽然明朗起来,杜秋城赶紧手忙脚乱地想开门,又想起自己没穿好衣服,跑回卧室找了件衬衫套上。越是着急越是穿不好,等他终于把门打开的时候,感觉已经过去很久了。 苏嫱腼腆地笑了下,说:“我还担心你不在家,幸好赶上了。” 杜秋城把她让了进来,心里很紧张。苏嫱和他从小时候关系就好,只是后来苏嫱知道杜秋城喜欢自己之后才渐渐疏远了,距上次苏嫱主动来找自己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可惜现在不是个好时候,又让苏嫱看到了自己这副狼狈样子。 因为昨天晚上什么都没收拾,地上还有一滩很明显的水渍,杜秋城招呼苏嫱坐下,自己赶紧去把地擦了,又把屋子里乱扔的东西整理好。 苏嫱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忙来忙去,一句话都没说。 等到这些东西都收拾好了,杜秋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这样把女孩放在一边自己收拾东西的做法好像不太合适,但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在苏嫱面前永远都是最好的形象,可是偏偏做不到。他也没有这么喜欢过别人,性子又冷淡,完全不懂得那些为人处世,所以遇到苏嫱就连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像他这样的人,苏嫱怎么会喜欢呢,杜秋城一瞬间就泄气了,也不敢看苏嫱的眼睛,怕她嘲笑他的幼稚和天真。 但是苏嫱好像并不在意,她把手上提着的盒子放在桌上,然后让杜秋城过去坐。 “给你带的早饭,担心你今天起晚了什么都不吃就跑过去。” 杜秋城心里有点疑惑,为什么苏嫱会知道他今天要晚去?但是他没有多想,苏嫱给他带早饭这件事带来的喜悦足够掩盖住其他。 包子和荷叶粥都还是热的,杜秋城埋头吃,时而抬起头看苏嫱一眼,然后就撞进了那温柔的笑容里。 杜秋城脸有些红,不好意思再看苏嫱。 苏嫱过了会儿忽然说:“我能去你的房间看一看吗?” 杜秋城匆忙咽下口中的食物,说:“可以,你想看什么都可以!” 苏嫱笑了笑,说:“那我等你吃完饭一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戏人影—12 顾淮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下半身整个失去了知觉,他心里一惊,以为自己跳楼跳出了毛病,赶紧睁眼一看,才发现陆陵和安可一个枕着他的大腿,一个枕着他的小腿,都睡得无比香甜。 隔间外面很安静,天亮之后大部分鬼都会找黑暗的地方待着,现在暮色大概只剩下了他们三个。 顾淮没有惊动还在睡觉的两个人,他艰难地撑着地面坐起来,靠在后面的沙发上。 陆陵躺在他腿上,手无意识地半搂着他的腰,顾淮舍不得动。 淡薄的晨光透过蒙了灰尘的窗户照进来,莫名感到一丝温暖,顾淮忽然很庆幸自己留在了地府里,不需要做一个孤魂野鬼,也不需要带着上辈子那么多的遗憾投胎转世,然后忘记一切。 师父去世之后顾淮就下山找了一所高中读书,陆陵陪他报完道之后就消失了,顾淮找遍了学校附近的每一条街都没有看到陆陵的影子。 那个时候他真的很害怕,毕竟人生前十七年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么多人,学校里教的东西他都闻所未闻,连读书识字师父都是用的古时私塾的教材教得他,学写的也是繁体字,他就这样的格格不入,甚至不用说话不用做什么,站在那里就是众人侧目的异类。 也不是没有人很友好的接近他,可当时顾淮还沉浸在相依为命的师父去世,还有陆陵离开的悲伤中,没有更多的精力去分辨和接受那些善意,所以到了后来他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人愿意接近他,和他说话了。 高二高三两年稀里糊涂地过去,没有认识什么朋友,也没有在学校里学到太多的东西,最后只考上了一所很普通的大学。 顾淮隔着空气用指尖描画陆陵近在咫尺的睡脸,恍恍惚惚想起了那灰颓丧气的几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尤其是他差点被退学的那一年。 顾淮在高三的时候已经很少听课,班里没有他的座位,老师在教室最后面给他搬来一套破旧的木桌椅,同学经过的时候都是绕道走,不过当时顾淮并不是很在意,他只是每天在那里看师父留给他有关道法的书,要么就是拿着剪裁好的宣纸画画。 他画班里的同学,画站在讲台上声嘶力竭讲课的老师,画从他那个角度正好能看到的窗外的蓝天和细碎的云,然而画得最多的就是陆陵。 他怕时间过了太久,自己会慢慢忘记陆陵的样子。 他画陆陵好看的桃花眼,画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画他微抿的薄唇,画他微敞的领口,洁白的衬衣领子,画他精致的c线条优美流畅的锁骨,几乎痴迷。 那天班上几个男生打闹时从他桌前经过,不小心碰歪了桌子,里面那些画全都掉了出来,包括几张画得很露骨的。 顾淮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许多同学围在他桌前一脸震惊地看着地上的画的样子。顾淮真的慌了,他赶紧推开围在外面的人跑过去,然后颤抖着手捡起散在地上的画一股脑的塞进桌柜里。他低着头,几乎要把头埋在胸前,耳根红得滴血。 那时大部分人尽管震惊,但是还是选择了沉默,只是后来还是有好事的人把这件事告诉了班主任,顾淮同性恋的名头已经被坐实了。 老师让他带着那些画去办公室,顾淮就一直站在办公桌前等着老师看完那些画。 “你还这么小,性向问题我不多说,但是怎么能在课上画这样的画呢?教室后面的摄像头拍得一清二楚,顾淮,你回家好好反省几天吧。” 顾淮拿着画回了教室,一声不吭地开始收拾东西,有几个同学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又转过身去。 顾淮在这里除了学校宿舍没有其他固定的住的地方,他也没有钱去住酒店。那天正好下了雨,他出来的时候忘记了带伞,等顶着书包跑到一个公交车站牌附近躲雨的时候,他手忙脚乱地展开了一直放在外套里层的画,虽然保护得那么好,但是还是湿透了。陆陵的眉眼变得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蹲在那里哭了很久,直到深夜雨停,路上没有一个人的时候才站起身。 不过最后老师还是想办法让他在学校里留到了毕业,总算不用再在那个什么都无法承受的年龄去面对更多令人心慌意乱的事。 顾淮的指尖还隔着几厘米的距离停留在陆陵的睫毛上,陆陵却忽然睁开了眼睛,顾淮吓了一跳,赶紧把手收了回去,紧紧攥成了拳,想掩饰住心虚。 陆陵迷迷糊糊坐了起来,神情里带着点懊恼,他都不记得昨天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居然醒来就天亮了。 他伸了一下腿,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东西,一低头发现是昨天晚上那个小鬼,赶紧收回了脚,不过小家伙睡得很熟,被踢了一下也没醒。 陆陵回手勾住顾淮的脖子,“你是不是傻?一晚上腿不觉得麻吗?” 顾淮摇摇头,“我也睡着了,都没感觉到。” 陆陵站起来把安可抱到一旁睡着,然后给顾淮递了一只手:“来,试试能不能站起来。” 顾淮拉住陆陵的手一使劲,然后发现自己的两条腿完全不听使唤了,软绵绵地没有一点儿力气。 他讪讪地笑了下:“好像是不行” 陆陵一把把他提溜起来扔到了沙发上,然后开始给他捏腿。 顾淮赶紧拦住他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陆陵拍开他的手,“哪儿来那么多废话,我就试试手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戏人影—13 一个单身男人的家里再怎么整齐也有些邋遢,再加上这段时间以来噩梦缠身般的经历,杜秋城完全没有心思去整理。床上的被子还没叠好,地上随意丢着来不及洗的衣服,乍一看以为这里很久没人住了。 杜秋城觉得丢人,方才苏嫱问他的时候他没有思考便同意了,却忘了自己到底是过着怎样一种混乱不堪的生活。他低垂着头站在苏嫱身旁,想从她眼里看到一点嘲笑和厌恶,但是并没有,苏嫱对他笑了笑,很坦然地问:“我能进去吗?” 杜秋城愣了下,然后马上点头。 这个房子已经有些年头,原本洁白的墙壁早已泛黄,因为楼上经常漏水,再加上杜秋城爷爷几十年如一日的烟瘾,屋顶的墙皮脱落了很多,而且有大片焦黄的颜色。 此时窗帘还拉着,窗户也没有开,一种陈旧腐烂的气息从阴暗的角落里发酵出来,空气里透着难以言说的压抑和沉重。 这时候该说些什么呢?该说些什么才会不这么尴尬,才会让苏嫱不要那么注意屋子里的一切? 杜秋城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赶紧扶住了门才勉强站稳。 苏嫱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乍一看到明晃晃的日光,杜秋城眼前还有些模糊,连带着觉得苏嫱温柔的笑容都变得那么虚幻,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日光之下,房间里的陈设都现出了原本的样子,墙上挂着的照片,书架上摆着的各种戏曲奖奖杯,还有靠墙的衣架上那件精致华美的戏服都明明白白出现在眼前。 看着这些东西苏嫱忽然有些唏嘘,“秋城,你是真的很爱戏啊,连师父家里都没有这样的,有时候我和其他人在一起抱怨平时练戏太累的时候你都从来没叫过苦。” 杜秋城觉得有些苦涩,他是爱戏,但是一开始却不是因为唱戏本身,没有苏嫱就没有他,没有苏嫱也许他现在只是在这个世界上某一个角落里混日子,一天天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是苏嫱不知道这些,她应该也不想知道。 墙上挂的照片大部分都是杜秋城小时候的,近照非常少,零星的几张被他压在了书桌的玻璃下,然后还在上面盖上了书,只露出了一点边缘。 苏嫱看了看杜秋城八九岁时穿着戏服的照片,回头对他笑着说:“那时候你比现在可爱多了,长得像个洋娃娃一样,剧院里的老师们见了都喜欢,师兄师姐们也总爱逗你。” 杜秋城不好意思地翘了翘嘴角,“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带上了一点伤感,他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原本和他亲近的人也都渐渐疏远了他,偶尔路上遇到了都要装作不认识。 想到这儿他心里就是无比沉重的恨意,这一切都是从那个鬼缠上他之后开始的!如果不是那个东西他又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怎么会被大家投来异样的眼光甚至无法抬起头做人? 苏嫱看到他的神情忽然冷了下去,问道:“秋城?你怎么了?” 杜秋城猛地惊醒,想起苏嫱还在,赶紧甩掉了那些郁愤的想法。 苏嫱看完他从前的照片,又看了看他珍藏的几套精致华美的戏服,杜秋城觉得自己有很多话都想和苏嫱说,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屡次欲言又止。 两个人出门打算去剧院的时候苏嫱忽然看着他叹了口气,“我刚才在想我们小时候的事,但是发现真的已经记不清了,看你的照片的时候,明明那些年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可我总觉得好像从来没有参与过一样,那种感觉很陌生,你的那么多事我都错过了,没有一次是陪在你身边。” 杜秋城愣了一下,他没有听懂苏嫱的话,过了一会儿他才张了张嘴,说:“那以后都在一起的话,就什么都不会错过了。” 苏嫱已经进了电梯,没听见他说了什么,抬头问了一句:“你刚才说什么?” 杜秋城眼神黯淡下去,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杜秋城一直低着头,所以没注意到电梯门上模糊地照出的苏嫱的神情。 她紧紧抿着唇,一双墨黑的眼睛一刻不错地盯着杜秋城,眼神里好像有无限的恨意,这恨意甚至冰冷到让杜秋城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噤。 电梯快下到一楼的时候,苏嫱阖上了眼睛,眼角不知不觉滑下了两道血色的痕迹,顺着脸颊滴到了地面。 “啪”轻轻的一点水声,虽然微小,但在安静的电梯里还是很清晰,杜秋城抬起头往苏嫱那边看了看,“你刚才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苏嫱疑惑道:“什么?”她的神情如常,脸上的红痕仿佛是错觉,早已经消失了。 杜秋城警惕地环顾了四周,发现并没有什么异于寻常的地方,“可能是我听错了。” 到了剧院以后师父把他们两个人叫了过去,说打算下周带他们去隔壁市演出,让他们提前准备一下。 杜秋城心里按捺不住的兴奋,勾起的唇角怎么也压不下去,这好像是他三年来第一次和苏嫱同台,而且还是去外地。 他就那样挂着一脸傻笑走了出去,进了画角亭,迎面遇到了两个年轻人,而且好像还有些眼熟。 杜秋城还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陆陵先面无表情地和他打了声招呼:“杜先生早上好。” 顾淮也朝他笑了笑。 杜秋城才想起这两个人是昨晚他在街上遇到的,当时他们一过来那个跟着自己的女鬼就不见了,旋即松了口气。 “昨天谢谢你们了,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顾淮答道:“我们在这里工作,今天刚来应聘,就是在前面大厅里做服务生。” 杜秋城有点吃惊,毕竟他来了剧院这么多年,基本上没见过这么年轻的服务生。 红珊瑚剧院有点特殊,因为建于民国,当时历史遗留下来的痕迹和记忆太过深刻,再加上那个名角荟萃的时代,让相隔近百年的戏迷们都心驰神往,因此剧院里一切陈设都是按照那个时代的风格布置的,连服务生也是穿着浅灰色布衣给客人们端茶倒水,年代感十足。 工作很轻松,讲究得就是气氛,因此工资不高,愿意来的年轻人几乎没有,至少杜秋城见过的都是五六十岁的退休老人,闲不住出来找个不费力的工作。 不过这是别人的私事,他也不好多问什么,先去化妆室找苏嫱商量排戏的事了。 杜秋城从顾淮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顾淮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一股冷气迅速弥漫到了全身,而且放在口袋里的罗盘也有了反应,果真是厉鬼缠身,阳气衰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戏人影—14 杜秋城周身被一层淡淡的黑气缠绕,眉宇间是掩饰不住的倦色,双眼神采黯淡,明明尚且年轻,却还不如一个暮年老人更有生气,顾淮有点儿担心,把手里的东西放到石桌上,对陆陵说:“我感觉他可能活不了多久了,但是现在我们还一点头绪都没有,杜秋城到底是从什么时候遇到的那些怪事,身边有什么可疑的人,都应该调查一下。” 陆陵把头发利落地束在了脑后,露出了原本被头发被遮住的耳朵,顾淮早就发现他的右耳耳垂有个不太整齐的弧形缺角,颈侧也有一道细长的划痕,从右耳耳后一直延续到锁骨,不过越往下痕迹越浅,所以不凑近一般看不出来。 顾淮好几次想问一下他这是怎么弄得,不过陆陵从来没有提过,所以他也一直没有真的问出口。 “这次遇到的厉鬼和上次不同,很多鬼的智商会随着时间退化,但是也存在这样的例外,我基本上能肯定他就在这个剧院里,不过他藏得太好了,完全捕捉不到气息。” 陆陵说完以后皱了皱眉,他来之前了解过杜秋城从小到大所处的环境,接触的人,尤其是关于杜秋城曾经对身边人说过的关于那鬼的事,都细细查过,表面上和普通的厉鬼缠身的情况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可唯一的疑点还在杜秋城身上。 他经历了这些匪夷所思而且已经影响到了他生活的事,却只是在真的很害怕的时候和身边人说了说,并没有采取其他任何行动。 普通人遇到怪力乱神之事,哪怕病急乱投医找什么道士或者开光的玉石之类也一定不会放任这种状态下去,虽然不一定有用,但是聊胜于无。杜秋城却在遇到这个厉鬼的第二年反而把自己从小戴到大的玉摘了,放在了阳台的箱子里压箱底,分明就是故意地放纵。 当然也不排除他被控制的情况,但其中一定有问题,陆陵有点怀疑杜秋城告诉别人的并不是实话,至少不是他所遇到的完整的真相。 顾淮还想问什么,却忽然觉得衣角一沉,他低头看,发现安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跟来了,而且脸和衣服上还不知道从哪儿滚上了灰,握着他衣角的小手也是脏兮兮的。 他头上还顶着顾淮给他戴的帽子,所以顾淮没再被吓到,只是这里忽然多了个人,难免让人怀疑,顾淮赶紧四处看看,发现并没有其他人在,这才放心。 安可噘着嘴问他,脸蛋气鼓鼓的:“你们在做什么呀?早上醒来的时候就没有看到你了,昨天说好带我走的。” 顾淮愧疚地蹲下捏了捏他的小手,“早上走得着急没来得及和你说,等我们把事情处理完肯定会带你走的,不是在骗你。” 地府里横竖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安可年纪小,在暮色经常被欺负,昨天听他说了之后顾淮就起了带他回地府的心思。 看着安可委屈地快要哭了,顾淮拼命给陆陵使眼色,让过来帮忙,但陆陵只是站在一旁看着他,默不作声地笑着,眼里明明白白写着看戏两个字。 顾淮有点儿头疼,解释道:“我和这个哥哥在这里工作,现在在贴对联,就是这个,”顾淮把刚才放在桌子上的对联拿起来给安可看,“你看。” 安可用手指摸了摸对联的红纸,还有上面刚干了不久的墨,小声问道:“那我可不可以帮忙?” 顾淮愣了一下,点点头笑道:“好啊,那我抱着你,你把对联贴上去。” 安可这才把眼泪憋回去,伸手让顾淮抱他。 陆陵在一旁看着他们忙,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耳垂上的伤口忽然有些刺痛,连带着脖子上那道细长的伤疤都隐隐作痛,他抬手摸了摸,神情晦暗不明。 能再见到顾淮真的是个意外,当时他把顾淮送到学校以后特意去查了生死簿,得知顾淮会长命百岁,余下的一生平安顺遂,因此才安心的离开了,却没想到没过多少年居然在地府看到了顾淮的孤魂。 他看着顾淮一个人茫然地跟着一群刚经历过死亡的魂灵往地府走,别人都有家人朋友烧来的纸钱车马,死后过得比生前都热闹,只有顾淮形单影只,手里空空如也,连该往那个方向走都不知道,恨不得亲自过去带着他,黄泉路奈何桥,什么都陪他一起走,但是他不能。 原本顾淮是要直接投入轮回的,陆陵挣扎了很久后还是去找了阎王,说希望把顾淮留下来帮他,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很自私,也许顾淮并不想要,可他不能忍受顾淮就这样忘了自己,然后两个人错过一世又一世,也不想让顾淮这辈子稀里糊涂结束,直到临死前都过得不快乐。 有时候陆陵会后悔,顾淮这辈子唯一的意外大概就是自己,如果不是自己擅自去云间观改变了事情后来发生的走向,顾淮现在很可能还好好的活着,不需要掺和进这些乱七八糟神神鬼鬼的事里。 他自以为自己能让顾淮今后的日子过得更快乐自在,却没想到阴差阳错害了他,地府里虽然自由,可再怎么样也是阴冷潮湿,不见天日,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又有几个人愿意待在这里呢? 而且顾淮现在已经不记得他了,那他做这些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顾淮抱着安可贴完了对联,一回头发现陆陵正看着他出神,就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陆陵一把握住他的手,笑道:“干什么呢?” 顾淮条件反射就想把手撤回去,可是陆陵抓得很紧,动也不能动,他红着脸说:“你放开我。” 陆陵感觉着手心里已经不再温暖的温度,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冬天的时候,他和顾淮还住在破旧的甚至漏风漏雨的屋子里,炉边燃着微弱的火,顾淮解开衣服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胸口,哆哆嗦嗦地笑着说以后每天冬天都要替他暖。 那个顾淮已经不在了,他也不是原来的陆陵。 还有正事要做,所以陆陵没再和顾淮闹,放开他两个人一起出去了。顾淮嘱咐安可先回暮色,只要他有时间就去看他,安可本来不情愿,但是陆陵冷着脸一直盯着他,他不敢惹陆陵,就先回去了。 胶粘得不是很牢,一阵风吹过,对联被掀起了一个角,依稀能看清上面的字: 城上斜阳画角衰,沈园非复旧池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戏人影—15 苏嫱站在化妆室里,躲在半遮的窗帘后望着画角亭。 她的手指神经质地捏着窗帘边缘,深蓝的绒布上被掐出了一道道痕迹。 杜秋城从画角亭转过去走进前厅,看到走廊里没什么人,就一路小跑着去了化妆室,他兴冲冲地闯了进去,连门都没顾得上敲。忽然有人进来,苏嫱被吓了一跳,眼神狠厉地回头瞥了他一眼,见是杜秋城,急忙收敛了情绪。 杜秋城在苏嫱看他的时候恰好低下了头,所以没有看到苏嫱异于寻常的神情。 师父让他们同台演的是京剧《牡丹亭》的选段,他和苏嫱一起唱旦角,男旦和女旦的声音因为先天条件和后天训练的原因还是存在着很分明的差异,两种嗓音能杂糅到一起也不显得突兀的话感觉和单一的声音很不一样。 杜秋城一直想和苏嫱一起正式地唱一场戏,这是他多年以来的心愿,但是这么多年来除了小时候的几次竟然一直都没有遇到机会,之前他想过约苏嫱出来,用练习的名义求她陪自己唱一次,可是那时候的苏嫱和其他人一样,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又怎么可能答应他。 如果不是最近苏嫱对自己的态度和缓了许多,甚至称得上温柔,杜秋城觉得她可能宁愿拒绝这次机会,也不会想和自己两个人单独去外地,还要一起排练表演。 杜秋城看着苏嫱呐呐地开口:“师姐,那我们什么时候练一下戏?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都可以的,一直都有空。” 苏嫱想了想,有些为难,“白天我还要去文工团,只能晚上练了,要么我晚上去你家?或者我们在剧院练完再回去?” 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往身上爬,杜秋城根本不敢在那么晚的时候带苏嫱到自己家去,谁知道会碰到什么东西,他自己遇到也就算了,总不至于再把苏嫱也扯进来。 苏嫱见他没反应,疑惑道:“秋城?时间不合适吗?” 晨光透过明净的窗户照在苏嫱白皙的侧脸上,睫毛也被笼罩着温柔的光圈,杜秋城心里忽然生出一点恶毒的念头,他想带苏嫱到自己家,想让她也听听自己每晚是受着怎样的折磨,经历着怎样的痛苦,也许她就会理解自己这么多年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你不介意的话,去我家吧。”杜秋城说。他发现自己嗓子忽然很干涩,发出的声音也很沙哑,既希望苏嫱答应,又想要她拒绝。 苏嫱笑了笑,点点头:“好啊,那我今天晚上就去找你。” 明明目的已经达到了,可是心里却丝毫没有觉得轻松,反而像压上了一块巨石一样沉重不堪,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杜秋城忽然有种想抽自己一巴掌的冲动。 “秋城,”苏嫱目光望向画角亭,有点漫不经心地开口,“刚才在画角亭里的那两个人是新来的吗?” 杜秋城走到她旁边,说:“嗯,今天新来的服务生。” 苏嫱没再说话,杜秋城绞尽脑汁想找个话题,但是发现自己实在无趣到不知如何开口,只好放弃了。 大厅里老式的留声机咿咿呀呀放着声调模糊的戏,听起来好像是贵妃醉酒,不知是哪位老师的版本。 顾淮和陆陵端着放着小茶盅和瓷茶壶的托盘穿梭在观众台中,时常有人好奇地看两眼。 顾淮不习惯被人这样频繁地注视,动作迅速而利落地把茶壶茶盅摆好便走人,陆陵却不,每到一桌前都稍作停留,来听戏的人里老人居多,也有一些年轻人,都拉着陆陵问东问西,特别是几个小姑娘,特意跑到陆陵在的那桌凑过去听。 陆陵一点不耐烦的样子都没有,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一双桃花眼满是专注,掩去了平常的三分不正经,看上去倒真像个好人。 顾淮心里有点儿郁闷,尤其是在看到一个女孩扯住陆陵袖子的时候,他回过头把最后一桌的东西摆好,就在台阶上找了一个地方坐下了,前面正好有一排座位,能把他的身体挡住,又不会碍着他观察台上演员的动静。 陆陵脾气性格并不好,地府里众鬼闻之变色,最怕的就是阎王手下的白无常,能催鬼命,但是到人间做任务时却会把性情收敛起来,八面玲珑的功夫是不少的,只看必要不必要。 他想知道剧院里的事,最该问的不是这里的演员和工作人员,更不是剧院的负责人,而是在这里看了许多年戏的老票友,他们对剧院的了解不逊于任何人,而且说话不会有顾忌,不必担心自己工作不保,也不必担心剧院被什么不好的言论纠缠,八卦闲谈,神鬼之事,只要想听便会有人给你讲,遇上几位健谈的,连问都不需要多问。 方才陆陵过来的时候就正好听到了这么一件事,一位老大爷正在给周围相熟的票友讲他前几天遇到的怪事,他原本是带着自己的小孙女一起来听戏,那天结束的有点晚,回家的时候从前厅回廊走过时忽然听到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声音,唱的正是那出晚上压轴的霸王别姬。 他多年听戏,知道其中好坏,只觉得这人唱得比刚才的旦角儿唱的还好,忍不住停下来听了听。 “那会儿乐乐一直在我怀里闹腾,说是要回家,我听戏听得都醉了,就没顾得上管。后来小家伙忽然死命搂住我脖子,又哭又叫的,我才反应过来周围哪儿还有人啊,都已经回家了,这才发现不对劲。那声音阴森森的,听的人后背都发凉了。 我吓得抱着孩子就跑,结果跑到半路还没出后边的画角亭就好像昏过去了,后来的事都不记得,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躺在大街上,乐乐就在我旁边,手心里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扎得血肉模糊,还好没出大事” 周围几个老人被哄得一愣一愣的,几个小孩也听得入了神,又害怕又想听,纷纷躲到了大人怀里。 陆陵这时忽然凑过去问,似乎颇为好奇:“后来呢?发生了什么?” 旁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真的吓到了,拉着老伴就想走,听戏是听戏,搭上命就不值当了。 那个老人把她拦住,接着说:“我当时也害怕,觉得以后再也不能来这个地方了,不过后来我琢磨过来了,红珊瑚都一百年了,而且还是这种地方,以前死在这儿的名角儿冤魂能少?” 这话一出口,周围人立时噤声,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像真的立刻就会有鬼从某个角落冒出来一样。 老人说了半天嗓子都哑了,喝了口茶继续道:“这些东西,只要你不去惹它,躲着一点,不会缠到你身上的。而且这里几十年前有法师做过法,专门就是为了镇压厉鬼的,要不然怎么能这么多年都没出过事?” 这话说得不假,这一桩事是本市大部分人都知道的,还在野史里有过很多记载。 七八十年前红珊瑚剧院还不像现在这样出名,一炮而起是因为一个叫杜千城的名角儿,据说当年为了听他一出戏,如云来者踏破了剧院门槛,送进来银钱无数。 不过那时戏者再如日中天,社会上还是没什么地位的,杜千城红是红,但红了之后对他有不轨心思的人也多得很。有哪个戏子不卖身?杜千城原本是不愿意的,但听多了这样的话,渐渐心里十分的傲骨挫掉了七分,余下的三分也不知何时被丢弃在废墟污泥之中了。 世人有关他的传闻众多,尤其他不过三十岁上便死了,对他死因的猜测更是纷繁复杂,甚至有人猜他是死在了哪个豪富的床上,死时脸上还浓妆艳抹,活像个投错了胎的女人。 这些都不要紧,关键是自他死后,红珊瑚剧院开始频繁地出现怪事,突然出现的唱戏声和一袭红衣的影子,夜里隐隐约约的啜泣声,令人毛骨悚然,原本门庭若市的红珊瑚剧院就此败落了,门前铺了满地落叶都无人打扫。 有一天,忽然有人匿名出了一大笔钱要求班主重新开场唱戏,并且在演出当天在众人见证下找法师做了法,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当真有用,那些怪状慢慢消失,这才让剧院渐渐摆脱了闹鬼的阴影。 杜秋城名字与杜千城一字之差,同样因为霸王虞姬成名,再加上他身上频繁出现的怪事,早在他自己都不经意之间就已经成为了众矢之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戏人影—16 陆陵转了几桌听了无数八卦,等到意犹未尽地过去找顾淮的时候,台上已经唱完了两出戏。 顾淮手里捧着的茶早就凉了,他却浑然不觉,眼睛还是一错不错地盯着台侧,感觉那个扮楚王孙的小生似乎面熟得很,但是化妆之后有些认不出了,想了半天没想起是谁。 陆陵迈着两条长腿三两步上了台阶,挨着他坐下,动作自然地拿过顾淮手里的茶杯抿了口,然后问他:“你在这儿看什么呢?” 顾淮指了指通到后台的那条路,说:“刚才杜秋城在那儿,感觉他好像在看台上的什么人,有点儿不对劲,我的罗盘一直指着台上,但是一直在晃,不能确定到底是谁。”顾淮说完以后手里忽然被塞进一个杯子,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陆陵用他的杯子喝了水。 顾淮趁陆陵还在看他刚指的地方,低头挨着杯沿儿也抿了口,结果就听到了陆陵压低的笑声,脸腾得红起来,手心里也烧得慌。 “跨虹桥,玉雕栏, 艄翁轻橹架小船, 鲜桃李翠杨柳点缀两岸。 赏不尽人间美景有万千, 到头来俱都是过眼云烟。 信步行至荒冢间” 台上的庄周施施然地唱着,顾淮指尖一下下点着座椅扶手,口里跟着轻哼,他心里慌乱,也跟不上鼓点,不知道瞎唱一气什么,不过倒还在调子上。 陆陵听了有点儿好笑,按住他乱敲的指尖,问:“什么时候学的唱戏,有板有眼的。” 顾淮不是很想现在和他说话,胡乱答应着:“以前在山上跟师父学的,有台收音机,我跟着学的” 他说得乱七八糟,陆陵笑着追问,“我怎么没听懂,一会儿师父一会儿收音机的,你师父不是道士么,也喜欢这些俗世里的东西?” 顾淮把手抽出来,呐呐道:“道士也是要过日子的。” 陆陵笑了笑,不再逗他。 观众席上的灯光被调成了略微发暗的暖黄色,越往台上灯光越明亮,舞台两侧却因为有挡光的隔板恰好被笼罩在黑暗的阴影里,杜秋城正站在那儿。 苏嫱刚才让他在这里等他,说自己去去就回,但是过去半个多小时了还没回来,杜秋城想去找她,又怕她一会儿回来没看到自己,只能站在原地等着。 楚王孙已经上场了,因为是他师兄傅言扮的,所以杜秋城多盯着看了会儿。 顾淮这时才看清傅言的脸,想起来这个人好像和杜秋城相熟,正想告诉陆陵,却听到后台忽然传来一声惨厉的尖叫,声音里满含着畏惧和痛苦,听得人头皮发麻,依稀是个女人的声音。 这一声不算大,但是因为太过凄厉盖过了全场无数嘈杂的声音,台上台下一时间陷入一片死寂。 杜秋城站的地方离惨叫声传来的方向最近,他没有听清那是谁的声音,但是他知道苏嫱刚才去的就是后台,所以只愣了片刻就扭头飞奔而去。 陆陵也拉起顾淮,趁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绕路跑向那边。 除了大厅里一直灯火通明,天黑之后其他地方灯光都很昏暗,走廊里有灯坏掉的地方甚至只剩下了一个绿荧荧的安全出口标识。 杜秋城对苏嫱的担心盖过了恐惧,他一直往前跑着,没有注意路两旁,也没有注意到自己跑向了什么地方,等他终于反应过来停下之后,发现自己居然跑到了画角亭中,但是刚才那条路并不应该有出口通到这里,杜秋城猛地停下脚步,剧烈的心跳声再周遭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一阵寒凉的夜风吹过,他脑子里嗡嗡地响,冷汗直流,然而已经走到了这里,根本就没有退路。 杜秋城用指甲掐着手心,咬着牙往前走,白天陆陵他们贴在那里的对联被风吹得哗啦啦地响,大红的纸翻卷起来直往杜秋城身上裹,杜秋城侧身躲开,却发现那纸像是有了意识一样,紧紧贴着他拼命往上挨,有些粗砺的纸面和赤裸的小臂摩擦着,杜秋城半个身子都僵硬了。 他腿也打着哆嗦,一步一步往前磨蹭,却觉得大门离他越来越远,自己像是被困在了这个地方,将要与世隔绝。 杜秋城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余光看到了自己的手表,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刚才他跑出来的时候看到走廊里一片漆黑所以以为已经到了晚上,结果现在居然才不到下午六点! 但是这里的天却已经黑了,他到底是在什么地方? 杜秋城挣扎着想甩开贴着自己手臂的东西,却发现好像它和自己的胳膊长在一起了一样,只要用力一扯皮肉就跟着疼,杜秋城狠狠心,咬着牙撕了一下,小臂的皮黏着对联一起被扯了下来,整条胳膊都血淋淋的。 他赶紧忍着痛往前跑,眼前发昏。 画角亭仿佛变成了一个围合的圆形圈套,不管他朝哪个方向跑,最终都会回到原地,站在那副被随意丢在地上的对联前。 杜秋城哑着嗓子喊救命,但是怎么可能有人能听得到。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面前忽然不知道从哪儿走出来一个年轻男人,他的皮肤白得透明,身上衣服单薄,视线一直追随着杜秋城。 杜秋城根本顾不上其他,冲过去就拉住那人的胳膊,声音里甚至带了些战栗的哭腔,“救救我,救救我” 那人没说话,抬手摸了摸杜秋城微凉的脸颊,然后粲然一笑,从地上捡起了那副对联,拍掉上面的灰尘,然后把它递到杜秋城眼前。 杜秋城吓得连连后退,那人看着他的动作,脸上的笑意忽然消失,冷着声音伸手掐着杜秋城的脖子,把对联凑到他眼前,几乎要戳进去。 “你害怕?” 杜秋城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眼泪刷刷落了下来,一半是因为害怕,另一半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觉得心里空空荡荡一片荒凉。 那人嘴角挂上一抹苦涩又嘲讽的笑,正想再说什么,却忽然猛地推了杜秋城一把,把他掼到了地上,然后将对联撕得稀巴烂丢进了旁边的水池里。 顾淮和陆陵赶过来的时候,画角亭里只剩了一个瘫倒在地的杜秋城,他好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一有人靠近就弓着身子紧紧抱着头,一句话也不肯说。 直到后来他师父和苏嫱赶过来,杜秋城才抬起头说了几句话,但是没人能听懂他说了些什么,苏嫱把他抱在怀里像哄孩子一样拍着背安慰,杜秋城的情绪才渐渐稳定了下来。 刚才的尖叫声最后也没查出什么所以然,观众在短暂的恐慌后早就纷纷离场,剧院负责人听说这件事后也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杜秋城被苏嫱搀扶着站在一旁,低着头像是要随时昏厥过去,这件事只有他经历了,但是不管别人怎么问,他都缄口不言,不肯把事情说出来,最后负责人只能气急败坏地离开,取消了杜秋城下半年所有的活动,美其名曰让他在家静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戏人影—17 这是进入这个世纪以来,红珊瑚剧院发生的第一起灵异事件。 一石激起千层浪,凡事能包得密不透风最好,但是如果像现在这样撕破一个口子,即使再小,那些快要腐烂在老一代人记忆深处的陈年旧事也都被翻出来了。 剧院方面一直在想办法解释,对外只称那个声音是由于后台音响没关,有工作人员在上班时间看电影,所以才被放出来的。这个理由有可信的地方,但是等人们要求剧院调取当晚监控,拿出影片资料的时候,剧院又说不清了。 原本就是编造的借口,有女人尖叫声的鬼片好找,可当时音响附近并没有人在,监控无论拿不拿,都是在坐实剧院对群众的欺瞒行为,无奈之下只能一直避而不谈。 很多人都在议论,无论是亲眼见过亲耳听过的,还是道听途说添油加醋的,红珊瑚剧院沉寂了那么多年,如今却又因为和多年前同样的理由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因为事出诡异,剧院方面暂时还没有向警方寻求帮助,只是在私下寻找原因,但唯一的目击人现在还待在医院里神志不清,调查一度陷入了困境。 那晚杜秋城被救时,所有人都看到了他胳膊上正在流血的伤口,但当时人们只是以为他在逃跑时不小心撞伤,没有人仔细查看,等到上了救护车检查时,才倒吸一口凉气。 那伤口不是割伤划伤,也不可能蹭到那么大的面积,杜秋城右臂裸露在外的皮肉几乎没有一处是好的,上面的灰尘和血迹被擦干净之后,里面红白的嫩肉就露了出来,好像整块皮被完整地剥了下去一样,细密的血管里不断往外渗血,不过多时就湿透一块纱布。 周围人包括他的师父神色都变了,只有苏嫱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还是搂着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不停地用纱布给他捂伤口。 杜秋城扯着苏嫱的衣袖,抖着手拼命地指着救护车门外的水池,不过因为他是背朝车厢躺着,前面又被苏嫱挡住了,所以别人都没有看到他的手势,苏嫱看到了,但是好像并没有懂,只是伸手握住了杜秋城冰凉的手指盖在了衣服里。 顾淮和陆陵一直在旁边看着,等到救护车开走,剩下的人也散了,他们才走到水池边。 里面是一副被泡烂的对联,上面沾满了杜秋城的血,还有皮肉碎屑,黑魆魆的月光下,好像一滩腐烂的血肉,令人作呕。 顾淮皱着眉头想过去把东西拿出来,上面应该还残留着那个鬼的气息,但刚抬脚陆陵就拦住了他。 “没用了,这个池子里有水鬼,气息已经混杂了。” 顾淮疑惑道:“水鬼?” 陆陵点点头,“这个剧院里死过很多人,应该都是五六十年前发生的事,我记得那时候也闹过鬼,资料上说的是有人晚上在这里练戏,结果在化妆室门口看到里面有光,走过去发现一具骷髅穿着戏服在里面对镜描眉。” 顾淮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想起了那天在车厢里听过的那个电台。 “那后来呢?有查出来是怎么回事吗?” 陆陵从兜里掏出一支烟点上,一手拉了顾淮往剧院外面走,“后来那个人疯了,有一天人们发现他死在了化妆室窗户正对的水池里,脸上涂满了胭脂水粉,仔细一看恰好是一张骷髅脸。” 两个人并肩在街上走,路灯昏黄的光照在他们身上,地面却没有现出影子,只是两团模糊的黑雾。 梧桐树被风吹得树叶哗哗地响,有些已经枯黄的叶子被吹落,打着旋儿飘到了顾淮的肩上,他伸手把树叶拿下来,问陆陵:“杜秋城会不会和那个人一样疯了?” 陆陵没说话,他在想他们之前的猜想大概是错的,那个鬼想要杜秋城的命,而且还想他不得好死。 等他们走到医院时,杜秋城已经被打了镇定剂歇下了,他的胳膊被包扎得整个粗了一圈,脸上苍白无血色。 其他人都已经回家了,只剩下苏嫱一个人守在病房里,她似乎很疲惫,坐在病床旁把脸埋在被子里,有些松散的马尾辫垂下来蹭着杜秋城的手背。 这哪里是不喜欢的样子,倒像是爱惨了杜秋城,才会在这种时候依然选择陪在他身边。 苏嫱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回过头去,发现顾淮和陆陵正站在门外。 她低头擦了擦脸上的泪,按了几下还在发酸的眼眶,站起身请他们进来。 陆陵递给她一包纸巾,轻声问道:“杜老师还好吗?刚才救护车走得太急,没能赶过来。” 苏嫱勉强笑了笑,一开口声音又哽咽起来,“没什么大事,谢谢你们了,这时候还愿意过来看他。” “没什么,虽然只有几面之缘,但杜老师为人很好,出了这种事应当来看看的。” 顾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在一旁沉默地站着,他用余光看了看杜秋城,竟然感觉了一些垂死的征兆。 杜秋城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但直到现在他和陆陵还没有找到头绪。 那个躲藏在杜秋城身边长达十余年,用了无数耐心去折磨他,让他一步步陷入崩溃的鬼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他或者她现在又在什么地方?是附身到了哪个人的身上,还是正在街上游荡四处躲避?当然,也或许正站在某个阴暗的角落,看着这一出闹剧。 除了鬼差以外,还有无数人为了这件事焦头烂额,尤其是剧院的负责人王晋,东奔西走了许多天,几乎每晚都在失眠。 要是这种情况放到其他地方,他可能觉得只是一次意外c巧合,但是偏偏是红珊瑚剧院。 二十多年前他接手这里的时候,就有很多人劝他不要放着大好前程不走来管这个烂摊子,他却不信这个邪,现在老了才觉得有些东西真是碰不得。 他花了几天时间调阅了有关剧院的所有资料,这些从不外传的内部资料里清晰地记载了这个地方曾经发生过的每一桩怪事。 从七八十年前第一起红衣鬼事件开始,到后来阁楼上的唱戏声,深夜走廊里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化妆室里出现的骷髅,莫名丢失的戏服,死在画角亭水池里的学徒 一桩桩一件件都好像在告诉他,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什么不可控的力量。 红珊瑚剧院没有彻底停演,但是来正经听戏的人几乎是没有了,偶尔有几个胆大的年轻人,嬉嬉闹闹地进来找个偏僻的角落坐下,给台上的演员鼓掌起起哄,当然主要是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鬼。 到了这个地步,台上的人没心思唱,台下的人没心思听,这出戏已经废了。 谣言越传越不像话,几天就是一个新版本,事情不过发生了一周时间,王晋在回家的路上就听到好几个人凑在一起议论。 “我昨晚下了夜班的时候正好路过那个地方,本来想绕路的,但是时间太晚了,就边和朋友打电话边往家走,结果刚走到后门那块儿就看到大晚上的里面居然亮着灯!我都吓傻了,还没来得及跑就又听到里面隐隐约约好像有人在说话,声音抑扬顿挫的,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哪里是在说话,分明就是压着嗓子唱戏!” 王晋皱皱眉头,眼底浮上三分倦色。 一切只能等杜秋城清醒之后再做打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戏人影-18 剧院停演之后,很多演员都没了生计,他们中的大多数除了在剧院演出,就是去文渚市附近的小县城,但是这两样都需要剧院方面布置联系,现在断了这条路,难免会捉襟见肘。 王晋也发愁,杜秋城昏迷已经有整整六天,医院方面说外伤不算严重,只是受到了惊吓才会陷入昏迷,他吓着了倒好,让所有人一起陪着付出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甚至快要搭上剧院的前途,这就不叫回事。 王晋心里气不顺,去医院看杜秋城的时候,眼神里都带着刀子,只是因为杜秋城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知,这尖刀就都戳到了苏嫱身上。 苏嫱站在王晋对面,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她好几天没能好好睡一觉,眼底的黑眼圈很明显,甚至身上的衣服还是刚送杜秋城来医院的那天穿的。师父让她先回去休息一下,但是苏嫱拒绝了,所有人都很诧异,就这几天时间,这两个难道真有了点原本没有的感情,才让苏嫱为了杜秋城做到这个份儿上? 不过王晋并不关系剧院演员的感情问题,他只在意什么时候这件事能给出一个合适的解释和结果,什么时候能重新恢复演出,流言能被驱散,还有就是本来定下让杜秋城和苏嫱去的那个演出,看来是要换人了。 剧院方面很重视这次演出,它能给剧院带来的不光是一点微不足道的收入,更重要的是今年的评奖,还有一个好名声。 说实话,杜秋城和苏嫱真的是最合适的人选,现在临时换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还需要苏嫱的配合。 王晋拉了把椅子坐下,然后示意苏嫱坐在自己对面。 苏嫱好像没有看到他的手势,直接坐在了杜秋城的病床上,王晋面色不虞,有些浑黄的眼珠子盯着苏嫱,像是想好好看看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过现在不是闹翻的时候,王晋强压下心头火,尽量和颜悦色地对苏嫱说:“小苏啊,杜老师出了这个事儿,大家心里也都挺不舒服的,他没什么亲人,幸亏有你照看着。” 苏嫱拿起放在旁边的湿毛巾给杜秋城擦手,低着头没有接话。 王晋皱了皱眉头,接着道:“虽然这个时候说这些可能挺伤你心的,但是咱们剧院现在这个情况你也看到了,不管不管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东西,三人成虎啊,再加上几十年前那些事,群众已经对咱们失去信任了,纸包不住火,万一传到不该传的地方,我们彻底停演也不是不可能的。” 苏嫱抬眼看了看王晋,表情似乎有些松动。 王晋觉得这事可行,就继续说:“但是我们不能就这样放任事情继续下去,你当时要和杜老师一起参加的演出比赛就是一个机会,杜老师现在病了,他的位置可以换个人来,只要这个演出” 王晋话还未说完,苏嫱就把他打断了,“王院,真的很抱歉,秋城现在成了这样,我没心思去唱戏的,而且您听我的嗓子,这几天已经哑成这样了,怕是真的不行。您换人的话我没什么话可说,不管是谁都行,剧院里优秀的演员太多了,肯定能比我做得更好。” 王晋有点恨铁不成钢,他指了指半死不活躺着的杜秋城说:“你何必这么固执,当时你师父说你可能不会愿意答应,我还不觉得,那么剔透的一个姑娘,连这点事儿都想不清楚吗?你现在拒绝了这个机会,是对你c对他c还是对剧院有好处?” 苏嫱摇摇头,缓缓地说:“他很期待这次和我一起演出,我要是在他昏迷的时候和别人一起去了,不知道他得多难过。” 王晋不懂这些情情爱爱的心思,他也不想懂,只觉得苏嫱实在荒唐,给剧院惹了这么大|麻烦。 剧院的这些演员有签了约只为剧院演出的,也有像苏嫱和杜秋城这样跟着有声望的名师在这里学习,并不需要为剧院负绝对责任的,因此苏嫱不愿意,王晋也无可奈何,只能另寻他法。 王晋是早上八点到医院的,离开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半,苏嫱被聒噪地头疼,等他走了才终于松了口气。 她坐在病床边,看着杜秋城在昏迷中依然紧皱的眉头和布满额头的冷汗,一瞬间有些恍惚,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这感觉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她还没反应过来,就低头在杜秋城有些干裂的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但是下一秒她就猛地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大还带歪了旁边的柜子。 嘴唇上的触感有些异样。 杜秋城自以为的暗恋其实已经是明恋,只有他自己以为别人不知道,实际上大家心里一清二楚,苏嫱当然更清楚不过。 只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不喜欢杜秋城那样没有一点儿男人味儿的类型,不喜欢杜秋城虽然诚挚但始终卑微且小心翼翼的感情,不然这么多年有那么多机会,她早就和杜秋城在一起了,何苦等到现在让杜秋城那么难过。 但最近她很奇怪,她好像不受自己的控制,忍不住想要去接近杜秋城,想踏足他的生活,有时候还会看着那张过分精致的脸发呆,杜秋城回头对她笑的时候,她的心跳会加快,就像谈恋爱的前奏。 苏嫱想不通自己这是怎么了。 病房门再一次被敲响,苏嫱有些心烦地回过头,却发现来人居然是陆陵和顾淮。 他们拿着几个快餐盒,还有一束包好的鲜花,是来看望杜秋城的。 苏嫱想迎他们进来,但是不知为何,下意识地有些反感,这感觉来的莫名其妙,她没有太在意,赶紧让他们进来了。 陆陵把快餐盒递给苏嫱,笑得人畜无害:“我们来看杜老师,他还没醒吗?” 苏嫱摇了摇头,接过快餐盒道了声谢然后说:“已经六天了,医生也说不出所以然,只说是受了惊吓。” 陆陵宽慰她:“杜老师这么年轻,身体底子是好的,过几天肯定会醒来,苏老师不用太担心。” 苏嫱现在也只能这样想。 顾淮一进屋就在到处找花瓶,想把花放进去,但最后只在窗帘后面看到一个小瓷瓶,放这么大一捧花有点勉强,但是硬塞塞应该也可以。 他在那里摆花,手脚太笨,花枝勾住了窗帘上的破洞,他扯了几下,没扯下来。 他正背对着陆陵和苏嫱站着,总觉得有点儿紧张,就越发弄不下来,只能一手握着花瓶细口,另一手拽着窗帘,用指尖夹着慢慢取。 顾淮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一种被注视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他低着头扯窗帘布,然后冷不丁抬眼看了一下前方,没想到和一双目光阴鸷的眼睛对视了。 窗帘挡着他的头和半个身体,顾淮忍不住叫了一声,陆陵下一秒就大步走到了窗前。 然而什么都没有了,那双眼睛好像是顾淮的一个错觉。 陆陵接过他手里的花,神情很镇定,但眼神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担心却暴露了他,只是顾淮并没有看到。 苏嫱还在旁边,顾淮没有和陆陵细说,就说大概是他看错了,陆陵会意,没有继续追问。 三个人坐下闲聊,隔壁病房忽然传来一阵哭喊,苏嫱头疼地站起来关紧了门。 陆陵问道:“那个病房每天都这样吗?” 苏嫱有点儿厌恶地说:“是啊,那个病人好像精神状态已经不太好了,但是还一直住在这儿,经常忽然就大喊大叫,有时候半夜也会这样。他家里人来看他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没有人陪床他就容易乱跑,前两天我睡不着打算起来去洗漱间,结果看到门口玻璃窗上有个人头,吓坏我了,后来才知道又是他忽然跑出来。” “一个女孩自己待在医院里其实不太|安全的。”陆陵语气很关心。 苏嫱现在需要的不是什么人陪着她一起照顾杜秋城,其实就是这么一句简单的宽心的话,可是却一直没人愿意说给她听。 “是啊,但是现在也没办法,主要是我看到的时候还好,顶多受点儿惊吓,没看到的时候还真挺让人不舒服的,好几次我都感觉有人在盯着我看,但是病房里也没有人,看外面的时候就发现有一个一闪而过的影子,八成就是他了。” 苏嫱说完就站起来去外面打热水给杜秋城擦脸,让他们先自己坐,不要客气。 顾淮方才听完苏嫱的话,心里立时炸开,他一把握住陆陵的手腕,嗓音干涩,“我们来之前收到的那个简讯是怎么写的?” 陆陵这才想起来还有那个东西,脸色顿时也不好看了。 我会在每一个寂静无人的深夜陪伴你 我会为你唱一辈子戏 只要你现在回头看,就能发现我在你身后 每一个你看不见也从不在意的角落 所以,寂静无人的深夜里,究竟是在哪个角落,暗藏龌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戏人影—19 刚到傍晚就下起了瓢泼大雨,灰蒙蒙的天色越发暗沉,街道上都是四处奔跑,仓皇躲雨的行人。 车夫拉着黄包车快步从他身旁跑过,车轮颠簸溅起的泥水脏湿了鞋袜和裤脚,没有带伞,只能任凭浩大的雨幕铺天盖地的袭来,视线一瞬间模糊不清。 锁骨上还是很难受,别扭,非常的恶心,潮湿的带着一点腥味儿的雨水也洗刷不掉,刚才的一拳打得似乎还是有点儿轻。 杜千城就这样站在雨地里,站在南槐街街头。 雨水太冷,他打了一个哆嗦,然后划了一根火柴想点燃夹在指尖的烟,当然没有成功。 烟卷被扔到地上,一脚碾上去,褐色的烟草就露了出来,暴尸街头。 他正打算转身冒着雨回剧院,头顶却忽然伸过来一把伞,身后一个温润的声音传来:“先生,您需要帮忙吗?” 杜千城愣了一下,大概是这声音太过干净,方才心头那些令人厌恶烦躁的感觉都消失了。 后来每一次在文渚这样的雨天里,他好像都能听到这个声音。 陆陵下午才知道消息,杜秋城终于醒了。 刚知道消息的时候他和顾淮还在暮色,安可搂着顾淮的胳膊睡得正熟,帽子都被蹭掉了,露出了头顶破碎的颅骨。 顾淮有点儿绝望,但是又不忍心把安可弄醒,就只能让他这样躺着。 陆陵拿着通讯器进来递给顾淮看,然后让他赶紧把安可叫起来,收拾一下准备去医院。 顾淮把睡得迷迷糊糊的安可摇醒,边穿外套边问陆陵:“虽然现在能确定那个鬼无法离开杜秋城到一定距离以外,但是这个范围还是有点儿大,我们要去查查住在杜秋城隔壁的那个病人吗?” 陆陵摇摇头,神色有点儿凝重,这些事不适合在暮色讨论,等到出去之后他才沉声对顾淮说:“根本没有什么隔壁病房的病人,我已经去查过了,隔壁原本是住着一个老人,后来手术失败去世了,就一直空着没人搬进去。苏嫱很可能在撒谎。” 顾淮听他这样说,忽然感觉背后毛毛的,特别是在天气这么昏暗潮湿的时候提起这样的话题,就更让人不舒服。 “可是苏嫱撒谎的理由呢?为什么要编出这种谎话来,只要我们稍微打听一下就会拆穿,她是想提醒我们什么吗?”顾淮停了几秒,然后接着说:“难道她知道杜秋城身边的事?但我们最多也只是同事,甚至连同事都算不上,她没理由不去找同门师兄弟和她的师父,反而舍近求远来找我们。” 陆陵边撑开伞给两个人打着,边回答道:“有可能,但是她犯不着编这么一个故事来提醒,而且不管她看到的是真是假,这事儿一定有问题。普通人只有在阴气达到临界值的时候才能看到阴魂,如果她是真的看到了,近日可能有性命之忧,如果是她编的,那鬼被她暴露了行踪,怕是不会就这样放过她。” 顾淮点头,然后询问陆陵:“那这几天我们一直留在医院跟着她吧,免得她出事,顺便还能观察一下杜秋城。我记得来的时候看过生死簿,苏嫱是长命百岁的。” 正说着,公交车到站了,陆陵收起雨伞,招手示意顾淮上车。 因为隐了形,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司机等了一会儿发现没人上车,就一脚油门踩出去了。 “不用我们亲自去,我打算让安可帮我们盯着。” 顾淮诧异道:“安可?他怎么帮我们?总不能让他一个孩子一直待在医院里,里面的游魂太多了,恐怕会欺生。” 陆陵笑了笑,说:“没事儿,我会让安可在隔壁病房住下来,那个老人的魂魄还没有散,病房暂时是他的私人区域,他生前没有含饴弄孙的福气,商量一下应该挺愿意安可过去的。” 而且留一个小孩子在,不管是人是鬼都多少会放下一点戒心,只要有一步行差踏错,他们就会有机可乘。 雨水冲刷着原本落满了灰尘的窗户,顾淮趴在窗边看了看。 他向来不喜欢雨天,大概是因为他开始无家可归的那个晚上实在记忆深刻,所以每当下雨的时候,只要能有办法待在屋子里,哪怕是蒙着头睡上一整天,也不会想出去。 距离上一次他这样面对一场大雨已经有几年的时间,难得的没有感觉到太多的颓丧,都是因为陆陵在身旁。 因为师承道教,所以他生前多少也了解一些关于阴间的事,但他心里还是觉得那是一个与人间不同的地方,他偶尔会想师父在那里过得好不好,是否已经如愿地摆脱了所有人世的烦恼。 到现在他才真的明白过来,其实到了哪里都是一样的。 从前他也有过想要通过死亡来逃避掉所有的问题,不用再每天受人欺辱,面对各种异样的眼神,觉得人死如灯灭,一切就都不存在了,死人不需要再为活着的时候负责任,能把所有的恩恩怨怨留在所谓的上辈子,却没有想过,只要他一天还有记忆,可以思考,曾经的一切就并没有真正离开他。 该面对的事总要面对,没有什么是可以用逃避解决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戏人影—20 他们冒着雨到了医院以后,却没能马上见到杜秋城。 苏嫱独自在病房门外的长椅上坐着,她靠着椅背,微阖着双眼,好像睡着了一样,但是等有人从身前经过的时候,又会马上睁开眼睛,精神紧绷,非常戒备。 病房门关着,隐隐能听到里面的交谈声,陆陵示意顾淮去隔壁病房看看,然后坐在了苏嫱旁边。 苏嫱这小半个月以来整个人都消瘦了不少,连说话的调子都轻了几分,有气无力的,她笑了笑,说:“王院在里面呢,不知道在和他说什么。” 但是她心里怎么可能真的不知道?左不过是想让杜秋城劝她去参加那个比赛,还有大概会想办法让他闭上嘴,不要把发生的那些事说出去,既然找不到原因,解释不清,就干脆让它变成一次误会,大家耳根清净。 陆陵心里也清楚原因,所以没有多问,只点了点头,轻声道:“那等王院走了我和顾淮再去看看杜老师。” 顾淮走到了隔壁病房门前,抬头看了一眼,1601号病房。 因为目前并没有病人在里面住着,所以病房的门被从外反锁上了,顾淮只能透过门上窄小的玻璃窗看看里面的情形。 好像并没有陆陵所说的鬼在。 顾淮有心想进去看看,但是现在走廊上还有护士来回走动,拐角处的监控探头也开着,没法就这样直接进去,不然恐怕没闹鬼都要被传出点儿闹鬼的事,譬如某雨天一男子在医院走廊中神秘消失,大概明天就能上小报头条,然后和红珊瑚事件并称为年度两大灵异事件。 没看出什么名堂,顾淮打算先回去找陆陵确认一下,但是在他转身的时候却忽然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恶臭,说不出是从什么方向飘来,感觉就像是腐烂了很久的尸体留下的尸臭一般。 顾淮赶紧趴回窗边往里看了看,里面依旧只有两张铺着苍白床单的病床,并没有其他。 腐臭味越来越重,他回头看看不远处正在查房的护士,她们好像并没有感觉到,面色如常。 顾淮被这味道熏得头晕,捂住鼻子转身想往回走,结果不小心和一个人迎面撞上了。那人比他矮得多,额头直接怼到了他胸口,顾淮被撞得一阵气闷,扶着门框才堪堪站住。 那个人没站稳,直接摔倒在地,顾淮慌忙道了歉打算扶他起来,一低头却发现脚边不知何时被一片深红发黑的液体围绕,而且那液体像是长了无数小触手一样,正扒着他裤脚往他腿上爬。 顾淮惊恐地退后了两步,却没有甩开那东西,他这时才发现,这些污浊的液体竟是从刚才和他撞到一起的那个人身体里流淌出来的,而且越来越多,不但覆盖了大半个楼道,甚至顺着门缝流进了其他的病房里,刚才他闻到的恶臭,应该就是这滩液体散发出的。 杜秋城所在的病房离这里有一个拐角,恰好是盲区,陆陵看不到这儿发生的情况。 顾淮试着抬了抬脚,发现还可以迈开步子,他先往墙边挪了挪,努力离那个躺在血泊中不知死活的人远一点,然后就往前跑。 只差一点便能让陆陵看到自己的时候,顾淮忽然感觉牵扯着他小腿的力度变大了,甚至在一点点把他往回拽,红色的液体漫进他的裤脚,沾到了皮肤上,像有许多小钩子一样勾住了皮肉,一动就是撕裂般的疼痛。 顾淮忍不住痛叫一声,不远处的护士看着他奇怪的动作,以为他有什么地方不舒服,想过来问,顾淮赶紧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他手心里c额头上已经被冷汗湿透了,刚才回头的时候他分明地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那个人慢慢从血泊中直起了身,原本应该是脸的地方空无一物,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一张一合就流出了无数秽物,看着让人想把陈年的饭都呕出来。 顾淮挣扎未果,一手往上拽着自己的裤脚,一手祭出了哭丧棒照势要打。 那东西似乎有点害怕,后退了一下,就在顾淮以为自己可以逃脱的时候,它突然之间从地上激起,直冲顾淮面门而来,顾淮慌忙想躲,不小心碰歪了旁边的长椅,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陆陵正在想顾淮怎么去了那么久还不回来,结果听到了拐角处一片喧哗,赶紧起身去看,发现顾淮不知为何摔倒在地,面色苍白如纸,连嘴唇上的血色都褪去了,几个小护士正围在旁边询问他。 陆陵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把顾淮扶起来,然后跟几个护士道了歉,“不好意思啊,我弟弟腿受伤了还没好全,身体有点儿虚弱,我刚才没看住他才让他自己走过来,不小心摔倒了。” 护士嘱咐了他几句,让他带顾淮去挂个号看看,忽然晕倒的问题可大可小,别生病了家人还不知道,陆陵都点头应下了。 等她们走开陆陵把顾淮扶到长椅上坐下,摸了摸他的额头,结果摸到一手冷汗。 顾淮觉得自己的小腿好像还在流血,和裤子摩擦的时候又疼又麻,他抬手指了指走廊,说:“刚才我在走廊里碰到了一个鬼,哭丧棒对它也不起作用。” 陆陵蹲下身掀开他的裤脚看了看,发现脚腕处一片焦黑,好像被什么东西烫伤了一样,他轻轻用指尖碰了碰,顾淮就疼得皱起了眉头。 “你看清他长什么样了吗?” 顾淮说:“个子很矮,只到我胸口,没有五官,脸上好像有一个无比大的黑洞,一直在往外吐血。” 陆陵一瞬间就想起来了,只是不知道顾淮怎么这么倒霉,连这种罕见到快要灭绝的鬼都能被他撞上。 他把掌心覆在顾淮的伤口上,捏了捏他汗湿的手心,说:“这东西叫豊噬,专门在医院里食人魂魄,因为生前纵火害了许多人,所以死后被抹去五官,没有五感,他看不见,大概以为你是刚来的游魂,这些东西不在天地内五行中,哭丧棒治不了它们。” 顾淮歇了一会儿终于缓过劲来,他勉强坐直了,然后问道:“那就任由它们在人间游荡?地府不管这些吗?” 陆陵笑了笑:“地府能管的事也很有限,其实就像人间总有作恶却不被制裁的人一样,阴界也有这样的情况,不过不用担心,一物降一物,豊噬也有能降服它的东西,遇上了就是死路一条,数量就是那么多,基本不会增加,慢慢地总会被清理干净。” 顾淮心里还是不痛快,而且他有些担心那个老人的魂魄,豊噬就在他的病房外游荡,难道已经被吃掉了吗? 陆陵看他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伸手拍了拍他的背,说:“没事儿,那个老人是要去投胎转世的,不会在人间多停留,能暂时不离开是因为他生前做过许多功德,他现在还在那间病房里,你进去就能看到了。” 正说话间,苏嫱过来了,刚才陆陵匆忙走过去她就担心是不是有什么事,看他们现在还没回来,就想过去看一看。 她走到拐角的时候,正好看到陆陵单膝跪在顾淮面前,手里握着他的脚腕,两个人凑在一起说话,看上去气氛竟然有些暧昧,不过她也没有再多想,直接走了过去。 走近了她才看到顾淮脚腕处的伤,惊叫了一声问道:“这是怎么弄的?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顾淮自然不能和她说实话,就随便应付道:“之前就受伤了,还没好全,刚才不小心崴了脚,又有些疼。” 苏嫱有些感慨,她不知道眼前这两个人到底和杜秋城有多深的交情,但是肯在这时候不怕被牵连过来看望已经很难得了,而且顾淮居然脚上带着伤,这让她更加过意不去。 苏嫱正想说什么,忽然听到有人叫她名字,王晋和杜秋城谈完出来了。 三个人一起过去,王晋这才发现还有别人,他不认识顾淮和陆陵,等他们把员工证拿出来才知道他们也是剧院的。 王晋把他们一起叫到了病房里。 杜秋城正靠着枕头坐着,他的肤色原本就白,现在更是白到透明,整个人被罩在宽大的蓝白条病号服里,显得格外瘦削。 苏嫱走过去坐在他身旁,用手背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从昨晚开始发烧,到现在还没完全退下去,整个人身上都是滚烫的,嘴唇烧得发白干裂。 不过杜秋城的情绪似乎稳定了许多,看到陆陵他们还微微笑了一下,只是对王晋没太多好脸色。 王晋也不在乎这些,他清了清嗓子,把苏嫱叫过来,然后背对着杜秋城开口道:“刚才我和杜老师问了一下那天的情况,杜老师说了,他只是劳累过度,原本心脏就有点儿小问题,所以才会在园子里晕倒,那块儿路上碎石多,又不平,胳膊也磕伤了,没什么大事。” 顾淮听到这套说辞,愣了一下,他视线越过王晋的肩膀看着杜秋城,发现他只是低着头坐在病床上,似乎认同了王晋的说法一样。 苏嫱也没有吭声。 王晋接着道:“至于那个众人说的女人的尖叫声,实在是一场乌龙。”说着,他拿出了装在外套口袋里的一支录音笔,打开了开关。 起先是一阵刺耳的蜂鸣声,紧接着就是一个女人夸张的尖叫,声音里还带着些颤抖的哭腔,与那晚的声音非常相像。 王晋叹口气,似乎不堪重负,“这几年剧院的发展大家都看在眼里,虽然我们是一直认认真真的排练表演,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但是别人不一定这么想,所以这歪门邪道的诬陷抹黑也就来了,是我们管理不够谨慎,反倒连累了演员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戏人影—21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病房,杜秋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苏嫱也被他催着回家休息了,等明天早上再到医院,所以现在病房里只剩了他一个人。 但是脑子里还是不清净,耳边好像还在回响着王晋对他说的那些话,威逼利诱,想让他把所有的实话都憋回肚子里,装作这只是一次彻头彻尾的意外。 不过他已经不想在意这些了,横竖那么多年从来没有人相信过他的话,没人相信他时时刻刻都在担惊受怕,甚至连一个好觉都不能睡,现在终于有人相信他了,他也被彻底地孤立了,就好像是什么能带来晦气的东西一样,令人避之唯恐不及。 他唯一在意的就是和苏嫱一起参加的这个比赛,他还能唱多少年戏,还能活多少年,他都不知道,苏嫱对他的同情,或者说怜悯,还能维系多长时间,他心里更加没有底。 也许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机会,能和自己爱了那么多年的女孩同台,只可惜这个机会他也已经错过了。 杜秋城靠着床头,眼泪猝不及防地从脸颊滑落,懦弱又难堪。 他醒来之后有一件事没敢告诉苏嫱,他怕苏嫱会失望,会放弃自己,但是这事竟然被王晋那个老狐狸知道了,杜秋城心里其实很慌乱,特别是刚才王晋背对着自己的时候,因为看不到他的表情,所以也猜不到他到底想说什么,只能一直提着一口气,心里七上八下。 他的嗓子哑了,还没有查出是什么原因,但是非常严重,现在一开口比砂纸摩擦的声音都难听。 好像是个玩笑一样。 一整天都是阴雨连绵,时间都变得模糊,杜秋城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窗外一片漆黑,路灯的灯光反射到窗上,被雨雾晕成星星点点的一片光辉。 昏迷了太久,他现在还不能吃东西,最多是一些流质的食物,苏嫱临时给他找了一个陪护,等他挂完点滴以后进来把晚饭放下,然后给他擦了擦手和脸。 杜秋城有些奇怪,按理说这样的市区医院应该是人满为患,病床抢都不一定能抢到的,但现在他住的三人间居然有两张空床,这让他心里有些许的不安,特别是天色越来越暗,走廊里走动的声音越来越小以后,这不安就达到了顶点。 最后他只能把正要出去的护工大姐叫住,“那个,大姐,您要不晚上也留下吧,不然我想翻个身什么的都不方便,这胳膊和腿都吊着,渴了连杯水都不能倒。” 护工大姐本来还在犹豫,但是听他说了能加几百工资,就还是答应他留下来了。 这层楼曾经出过事,十六层的病房平时能不安排病人住就不会安排,虽然没有明确的规定,但这基本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因此这层经常会有空床位。 医院当然不会把这些事说出来,所以很多病人,甚至刚来的医生也都不清楚。 因为医院的气氛比较沉闷,病房里又只有两个人,太过于空荡,所以晚上杜秋城没让那个大姐关灯,就直接这样睡了。 上半夜他几乎没有合眼,不管屋里屋外,只要稍微有一点儿动静他就瞪大了眼睛盯着天花板,直到那声音消失。 护工大姐躺在旁边靠窗的那张病床上,翻来覆去地躺了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声音很响,估计隔壁都能听见,杜秋城被这呼噜声催眠了,慢慢地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正在半梦半醒间,他好像听到床底下有什么刮蹭的声音,就好像有人用细长的指甲划过铁门一样,听得人说不出的难受。 那声音越来越响,几乎近到耳边,他终于从睡梦中惊醒,看到一张惨白的脸正浮在半空中,一双眸子黑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还在滴血的指尖垂在他枕边。 杜秋城想大叫一声,但是他的嗓子已经完全发不出声音,躺在旁边的大姐睡的正香,浑然不知自己正处于什么样的危险境地中。 就在那鬼的指尖快要戳进杜秋城布满血丝的双眼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旁边伸过来,一下子扭住了它的手腕,只轻轻一掰,就听到了腕骨断裂的声音,那鬼痛叫着从门缝中飘走了。 杜秋城惊魂未定,回头看向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身旁的人,一时间竟然分辨不出他是人是鬼。 他的肤色非常白皙,一双凤眼狭长,眸中闪烁着晦暗不明的情绪,眼底淡淡的乌青,像是熬了很久的夜,十分疲倦一样。 他嘴角勾着一抹笑,低头看着杜秋城,如果忽略掉这个时间和地点,整个人给人的感觉甚至可以说温文可亲。 杜秋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发出来的只有抽气一样的嘶嘶声。 那人也不着急,看了眼还在熟睡的护工,然后把杜秋城的被子给他往上拢了拢,坐到了他床边,就像白天苏嫱做的那样。 他握住杜秋城的一只手,笑了笑,格外温柔,然后轻声凑在杜秋城耳边问道:“你想说什么?” 杜秋城抬起手在他手上艰难写着:你是谁? 那人诧异道:“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 杜秋城仔细回忆了一下,他记忆里真的没有这个人,于是又摇了摇头。 那人没说话,只是盯着虚空中的一个点愣神,然后忽然伸手摸了摸杜秋城冰凉的脸颊。 “我叫安虞。” 杜秋城又在他手心写:刚才谢谢你。 安虞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一样,大笑了几声,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但是这么大的动静,躺在隔壁的大姐依然没有醒,杜秋城忽然有些害怕。 他抓起安虞的手,在上面写道:你是什么人? 安虞俯身蜻蜓点水般亲了亲他的嘴唇,满意地看着杜秋城逐渐慌乱的眼神,开口唱了两句:“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 这声音如此熟悉,已经深深刻在了杜秋城的脑海里,他几乎还来不及做任何思考,直接用尽全身力气把安虞推了出去,手上的针头被甩了出来,还不小心带倒了旁边的架子。 安虞没有想到杜秋城会忽然有这样的勇气,被推得撞到墙上的时候都还在愣神,然后就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护工大姐终于醒了过来,睁开眼看到地上一片狼藉,又发现杜秋城脸色煞白地倒在床上,赶紧按铃叫了医生,然后把东西都捡了起来。 安虞始终站在一旁,但是护工大姐好像并没有注意到,甚至在去洗漱间换水的时候直接从安虞的身体里穿过了。 杜秋城后背紧紧贴着床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用口型问安虞:你到底想干什么? 安虞眨眨眼睛,抬起手在脖子上比了一下,笑道:“想让你死得更难看一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戏人影—22 安虞留在了病房里,他一直坐在角落里的那把积了灰的椅子上,等到病房里没人的时候就起身走到杜秋城眼前晃一晃。 因为他一直在,杜秋城不敢让苏嫱在医院多待,每当天快黑的时候就劝她赶紧回家去,说护工能照顾自己。 要是放在之前苏嫱肯定会拒绝,但是这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杜秋城觉得苏嫱每次听到自己劝她回家之后就如蒙大赦,有时候甚至连外套都顾不上穿好就匆匆地走了。 虽然是自己让她走的,但是说心里不失落也是假的,特别是苏嫱愿意留在医院里的时间越来越短,经常下午三四点来,不到六点就走了,两个人见面也不像之前一样有很多话可聊,哪怕只是说说小时候的事也不会冷场。杜秋城好几次想问问苏嫱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她不快,但是最终没有问出口,况且角落里一直有个阴魂不散的鬼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这让他更难开口。 天气转冷,日落变得越发得早,杜秋城感觉好像刚刚才见过黎明的薄光,现在又到了黄昏。 文渚市是一座小城,没有经过大肆地开发,反而难能可贵地保留了许多质朴的本色,就好像这里的天空永远是湛蓝的,夕阳也永远泛着温柔明澈的橙光。 苏嫱坐在他的病床边,半侧脸颊被打上淡淡的金色,长发垂到肩头,微微遮住了细长的脖颈,杜秋城忽然觉得时间如果能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但他知道不可能。 苏嫱削了一个苹果递给杜秋城,看着他慢慢吃下去,病房里一时间只能听到时断时续的啃苹果的声音,空气很沉默。 过了很久,等杜秋城手里的苹果已经开始氧化了,苏嫱才开口道:“秋城,我想了好多天,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之前王院来问我比赛的事,我拒绝他了,但是后来想起来真的很后悔,如果错过了这一次,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等到这样一个机会。剧院新选出来的几个演员我看了,不是出了这样的事,根本没可能轮到她们,我不甘心”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杜秋城再傻也该懂了,其实苏嫱这样做是对的,他没有任何理由,并且也不会阻止。 等到苏嫱离开,杜秋城才慢慢垂下头,把脸蒙在了手心里。 他刚才趁着苏嫱偏过头的时候试着张了下口,还是没有用,发不出任何声音,医生这几天给他做了很多检查,都看不出原因,最后只能归结为心理问题。 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苏嫱,也让医生瞒着不要告诉她。 靠嗓子吃饭的人没了嗓子,对别人来说是如何,杜秋城不知道,但对他而言无异于剜心之痛,还不如直接要了他的命来得痛快。 安虞安静地坐在角落的阴影里,从苏嫱走进病房开始就没有再动过,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看着苏嫱离开,把门合上,他才稍微抬了抬手指。 他能看出来杜秋城很难过,他也知道喜欢一个人那么多年却得不到回应的痛苦,甚至现在看着杜秋城颤抖的肩膀,听到他压抑的啜泣声时,还是会觉得非常心疼。 但是想想自己曾经经历过的,又觉得他似乎是罪有应得,不过是轮回报应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戏人影—23 这场雨后的积水还没彻底干透,苏嫱就已经踏上了去隔壁市的班车。这一去大概要一个多月,所以临走前她还是来找杜秋城告别了。 不知道为什么,苏嫱面对杜秋城的时候总是会觉得有点难堪,如果扪心自问的话,她并不认为自己的选择是错的,任何人站在任何立场上也都没有指责她的权力,包括杜秋城。 但她还是不自在,心里很纠结,既觉得自己应该理直气壮,又含着些说不出口的愧疚感。 杜秋城大概也能明白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对于苏嫱,他总愿意去记住她的好,记住她温柔的那一面,记住她那么多天的关心和照顾,至于她曾经对自己的冷漠无视和恶语相向,已经因为天平的倾倒被完全遗忘了。更不用说是现在,他本来就没有怨恨的理由。 苏嫱把安虞平时一直坐的那把椅子搬到了病床前,用湿巾擦了擦上面的积灰坐下。 杜秋城想阻止,但是发不出声音,苏嫱又背对着他,看不清他的手势,所以只能干瞪着眼着急,眼睁睁看着苏嫱的手穿过安虞的身体,因为阴气太重,甚至打了一个哆嗦。 所幸安虞并没有要对苏嫱如何的意思,只是冷着脸站了起来,走到了窗帘后躲着,从杜秋城的角度看,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侧脸。 见他没有作妖,杜秋城就没再管他,回过头看着苏嫱,嘴角勾着一抹浅淡的笑,整个人都显得很温和,只是因为太过虚弱,笑容里也透着些病态的苍白,总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 苏嫱给他掖了掖被角,开口道:“刚才去问医生,你大概再有半个多月就可以出院,胳膊上的伤恢复得很好,记得告诉护工给你打清淡的饭菜,免得将来留疤颜色太深”说到一半,苏嫱停下来笑了笑,叹了口气,“其实这些你自己也都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剧院那边你先不要多想,凡事都会有出路的,安心养病就好,那我们就一个月后见了。” 杜秋城点点头,觉得还是有点儿舍不得,就伸手碰了碰苏嫱的指尖,看她没有要拒绝的意思,便握住了她的手,想在她手心里写几个字,只是还没来得及握紧,就被人扯着手腕拽回来了。 杜秋城有点儿气愤地回头看,安虞却只是站在床边盯着他,一言不发,手下的力度也不减半分。 苏嫱看不到安虞,只以为是杜秋城碰了一下她的手又像受惊一样迅速撤回去了,其实她对这样的杜秋城很熟悉,永远畏缩着,什么都不敢说不敢做,待在自己一亩三分地的小世界里不想出来,如果他能坦然地握着自己的手,反而不像他了。 不过这么一打岔,气氛已经尴尬了起来,苏嫱也忽然觉得没趣,没有等杜秋城再做出什么回应就打算起身离开了。 杜秋城还没反应过来苏嫱这么快就走了,他坐着愣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躺平,抬手指了指安虞,对他说:“往边上站一站,你把窗户挡住了。” 安虞冷笑一声,“你又不打算到窗边目送一下,挡不挡又如何?” 杜秋城没回话,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好像睡着了的样子。 安虞抬脚踢了踢床,杜秋城还是一点儿反应也没有,连呼吸都很微弱平静。 苏嫱已经走出了医院,安虞远远地看到她上了一辆出租车,很快驶离了视线。 不知道杜秋城为什么要这样,安虞把椅子拉到床边挨着杜秋城坐下,心里莫名觉得很委屈,明明他才是那个该生气的人。 他弯下腰把头靠在杜秋城的枕边,然后慢慢往下挪,直到脸颊碰到杜秋城修长的手指,轻轻地蹭了几下。 杜秋城没有动,还在装睡,但是安虞看到他的睫毛忽然颤抖了几下,便知道这人是装的,心里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就张嘴在他手上咬了一口。 杜秋城手上一痛,条件反射地猛地抬手甩了一下,正好甩到安虞脸上,好像扇了他一耳光一样,两个人同时愣住了,之后杜秋城就是一阵后怕。 自己什么都没做的时候尚且没纠缠到几次三番差点儿连命都没了,现在他居然失手打了一个鬼,不知道又会遭到什么样的报复。 杜秋城缩在被子里,明明已经很暖和,但是还是觉得身上的温度在一点点流失,直到手脚都冰冷发僵,还是没能等到安虞的责难。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发现安虞单手撑着下巴靠在床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并没有要发作的迹象。 杜秋城满是惶恐,不由自主地往旁边躲了躲。 安虞忽然笑了,他本就是极俊朗的长相,冷着脸的时候也不至于让人多害怕,何况这样笑起来,只觉得是谦谦君子,丝毫看不出当日想杀杜秋城时狰狞的神情。 杜秋城被这笑晃了眼,他自问这么多年身边见过不少相貌好的人,但是从来没有一个像安虞这样,只是一个笑容便十足惊艳。 他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画角亭里的那副对联,每年都用红纸重新写,但从来都只是那两句,他倒着都能背下来。 城上斜阳画角衰,沈园非复旧池台。 他一直觉得当时那名伶想说的大概不是这两句,或者说不只是这两句。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曾是惊鸿照影来,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这么一句,回头再看安虞灿烂的笑容,心跳竟然漏了一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戏人影—24 剧院方面的动作很快,在和杜秋城谈完之后不过几天就对外作出了解释,言辞恳切态度端正,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大部分人都选择了相信这个说法,王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知道这件事真相的只宜少不宜多,否则被披露出去,就不仅是他职位不保的问题,还关系着他为之操劳了一辈子的剧院能不能继续发展,是否就要一败涂地,因此除了几个这么多年来的心腹以外,唯一的知情人应该就是杜秋城。 他实在庆幸杜秋城的嗓子就那样毫无征兆地废了,给他省去了不少事,只要杜秋城不算傻,自然不会在这个关头冒着被师门,被剧院开除的风险去揭露他,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的嗓子还能恢复,那也不是这一时半会儿的事,等到时过境迁,再加上杜秋城原本给人留下的过分神经质的印象,即便说了出来,也不会有人再相信他。 这是个便宜买卖,他损失一个少一个不少,多一个不多的演员,就能换来剧院的宁静安稳。 但是王晋也知道事情并没有从根源上解决,他想自欺欺人地相信事情就是他告诉所有人的那样,可有时午夜忽然惊醒,还是觉得自己像走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甚至陷入了泥泞,日复一日都是难缠的困境,看不到任何的出口,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忽然又被卷回噩梦。 那天的尖叫声响起的具体位置虽然不清楚,但大概方向就在后台的播音室里,王晋有时候会无意识地走到那儿,然后进去看看,没有任何的异常,让他觉得那天听到的声音就像一场幻觉。 一直在担心这件事的不止他一个人,虽然这次任务主要是抓捕一直躲藏在杜秋城身边的厉鬼,但像这样偶尔碰到的难缠角色,鬼差也不能放任不管,因为同样发生在红珊瑚剧院,之间很可能有关联,所以陆陵没打算交给手下的鬼差,自己带着顾淮去查了。 杜秋城这几天的状态很稳定,身边也没有再发生什么异状,这么长时间以来并没有在他身上找到太有价值的线索,陆陵就想先把这边放一放,去找到那个还在剧院里的女鬼,想着也许换条路能行得通。 不过杜秋城那边也不是完全放手,他和顾淮在最后一次看望杜秋城那天的晚上趁夜把安可送了进去,隔壁病房的老人确实很喜欢安可,答应了帮忙照看,只是他的魂魄在人间也最多再停留半个月,时间一到就不得不去地府了,因此留给顾淮和陆陵的时间并不多。 安可到医院的第一天就察觉到了安虞的存在,只是他一直没能亲眼看到安虞,每次他偷偷走到杜秋城的病房门口,安虞似乎都会有所察觉,提前躲了起来。 但是杜秋城身边有厉鬼这件事是陆陵他们一直都知道的,这不是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所以也只能一次次地尝试然后等待。 他每天一趟趟地往病房外面跑,老人有些奇怪,就问他:“可可,你每天在外面看什么呢?” 安可个子本来就不高,腿又缺了一半,因此即使老人坐着轮椅,他走过去胳膊也只能勉强放到老人膝盖上。 “陆陵哥哥让我看着隔壁病房的人。”因为陆陵交代过,所以他没有把事情的原委都告诉老人,只是大概说了一下。 其实一开始陆陵让自己管他叫哥哥,安可还不愿意,他印象中的哥哥应该是像顾淮那样的,长得又帅人又温柔,不会动不动吓唬他,有人欺负他的时候还会帮他出头,陆陵从来只会在旁边笑着看热闹,只是他实在有点儿怕陆陵,总觉得自己不听他的话下一秒就要被提起来从暮色扔出去,最后只能勉为其难地叫了,每次叫的时候都不情愿的撇撇嘴。 老人还是没太听明白,不过也没有再多问了,虽然现在他已经变成了一缕游魂,但是距离彻底离开的日子越近,精神就越短,反应也很迟钝,生前的记忆都慢慢变得模糊,更不可能去想这些事。 安可每天的活动范围就是两个病房门前那一段路,其他时候就待在老人的病房里。老人不太说话,只是经常递给他一些他没办法吃的人间的食物,花花绿绿的糖,还有一些他连见都没见过的。 平时老人坐着轮椅在窗前愣神的时候,他就抱着腿坐在轮椅旁边的空地上,手心里握着那把糖,一坐就是一下午,因为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所以也不觉得闷,唯一挂心的还是隔壁病房里的那个感觉很厉害的鬼。 安可记不清自己死了多久,就好像生来就是在暮色当小服务员一样,只是有时候透过暮色阁楼的窗户看到外面几步之隔的人间的街道,会觉得似曾相识,看到那些牵着孩子的父母,心里也会有点细细密密的疼,不过疼过也就没事儿了,他的记忆很短暂,可能是因为死的时候脑部受了损伤,高兴与悲伤,只能记得短短几天,之后就会变得非常模糊,虽然不至于完全忘记,但感觉就好像那不是自己的记忆,而是旁观到的别人身上发生的事。 顾淮是个意外,认识了顾淮的一个多月以来,每件事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听顾淮说地府里和暮色不一样,在那里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用年复一年待在同一个窄小逼仄的屋子里,而且还有一个和他差不多的妹妹能陪他一起玩。 在遇到顾淮以前,他只是一个没人稀罕的小鬼,暮色里没人理他,陆陵来过那么多次也没有多看他一眼,只有顾淮即使很怕他,也还是会搂着他像哄孩子一样哄他入睡。 要是顾淮真的能当他哥哥就好了,安可靠着轮椅,用毛绒绒的有些稀疏的头发蹭了蹭老人的裤腿,那样的话让他改叫顾可都没所谓。 安可正在愣神,冷不丁听到隔壁忽然传来了东西倒地的声音,很沉闷的一声,不知道是有人摔倒了还是什么东西被撞倒。 安可赶紧爬起来跑到隔壁去看,他让身体半悬在窗边,只露着一只眼睛偷看,没想到恰好和一道狠厉的目光对视了。 接着他就看到了那个正站在病房中间的人。 安可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躲了起来,却没想到帽子尖还露在外面,非常的欲盖弥彰。 刚才看到的人好像不是杜秋城,但是他分明看到了那人穿了一身戏服,只是有些凌乱,头上未戴好的珠花散乱着垂在鬓角边,除了杜秋城应该不会有人在这儿这么打扮,可杜秋城还病着,那又会是谁? 安可想着,还打算再偷看一眼,却发现就这一会儿功夫,病房里的人竟然已经不见了,他着急地看向病床,发现也是空的,病房的门被反锁着,他从外面打不开,那鬼隔起了一层屏障,他也没法直接进去。 好像是闯祸了,安可心里很忐忑,他抠了抠手指,用的力气有点儿大,拇指侧面被抠破了一块儿,也没觉得疼。他试着撞了一下门,没成功,就深吸了一口气掉头往楼下跑,想去找顾淮和陆陵,最好能在那个鬼逃走之前带他们过来。 安虞掐着杜秋城的脖子让他跟自己一起躲在立柜的侧面,直到听到安可走远了,才把杜秋城往前一推摔在地上。 他弯腰捡起刚才在匆忙中掉在了地上的如意冠,端端正正戴到了头上,然后抬脚跨过杜秋城,对着旁边的镜子给自己上妆。 杜秋城差点儿被掐得喘不上气,好不容易平稳了呼吸,也因为身体太虚弱,没什么力气起来,干脆就那样保持着被推倒的动作躺在地上。 身上没有一处是不疼的,尤其是手腕和脖子,已经泛起了青紫的痕迹。 那天的惊鸿一瞥现在想起来果真是错觉,安虞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不过几天时间,杜秋城就觉得自己快要被折磨到崩溃了。 这世间有那么多人,他不知道安虞为什么偏偏缠上了自己。 有时候安虞也对他非常温柔,那种温柔甚至过分到让他觉得毛骨悚然。安虞会把他搂在怀里喂药,在他打完针之后坐在病床边轻轻地给他按着棉签,虽然动不动猛地亲上来还是让他觉得十分厌恶,但是安虞面对他的漠视和破罐子破摔的反抗,也没有什么任何要生气的迹象。 只是安虞有时候也会忽然发疯,比如今天,原本安虞还抱着他的手趴在床边睡觉,醒来以后就忽然从角落里拿出了那套他收藏了多年的戏服,一定要他穿上给他唱戏,可杜秋城的嗓子莫说唱戏,连正常说话都是问题,当然只能拒绝。 安虞却突然暴怒。 他把戏服毫不怜惜地摔到地上然后就去撕杜秋城的衣服,杜秋城只顾着心疼他多年爱如珍宝的戏服,没有任何防备就被推倒了,后背磕到了桌角,一阵钻心的疼,安虞视若无睹,依然动作粗暴地撕扯他的蓝白条的病号服。 杜秋城挣扎无果,干脆放弃了,安虞如果想让他死,只是一眨眼的事,他反抗也毫无意义。 可这时候安虞却停了下来,随意地把病号服给他重新套上,然后自己换上了那身戏服,直勾勾地盯了他一会儿,开口便要唱。 杜秋城已经被他的唱戏声折磨出了心理阴影,现在每次听到依然会觉得心慌,手也会不住的发抖。他大着胆子去拽安虞的袖子,想求他停下来,安虞并不理睬他,反而一脚把人踹倒,唱得越发起劲。 直到安可忽然出现在窗外,安虞才停了下来。 其实那时候他完全可以躲,可以像之前那样让安可怎么样都看不到也找不到他,但是他不想躲了,实在是太累了,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杜秋城几乎是毁了他一生,为什么他连报复一下都不能呢?他不但要报复,还想要所有人都看到,包括地府赶来特意要抓他的那两个鬼差。 他什么都不怕,只要杜秋城可以从此以后留在他身边,任他折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戏人影—25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陆陵和顾淮就赶到了剧院,因为之前出了那样的事,即使已经有了看上去很令人信服的解释,演员和观众心里还是有些阴影的,所以清早来喊嗓的演员比之前少了许多,画角亭里也只能看到零星几个,还都凑在一起,不敢太分散。 因为他们还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又恰好被安排到早班,来得早也是正常的事,所以没有人多问。 那间播音室到底还是被锁了起来,每天早上守门的人来了才会去开,平时路过的和在那里工作的人也都格外小心,顾淮避开监控在开门之前先去里面看了看,一切摆设如常,窗户关得很严实,厚厚的暗红色绒布窗帘贴着墙边被挂好,没有任何异状,那鬼应该已经离开了。 陆陵没有跟着进去,他拿了红珊瑚剧院的简略地图在一旁看,地图是来之前手下几个新上任的小鬼差画给他们的,画工确实粗糙了点儿,房间走廊什么的都是简单粗暴的点点线线,不过大体还是能辨认一下方向。 红珊瑚剧院除去各类戏剧表演之外,光是建筑本身也是这座小城的一道风景,因为是民国时期初建,所以保留了很多当时流行的西洋建筑的特色,但像画角亭和几个表演大厅,却又是十足的中国式风格,细腻灵巧,颇具古韵,像这样年代感太强的地方,白天固然美,入夜以后却总会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阴森感,鬼魅也常昼伏夜出,隐匿其中。 其实晚上来找可能更好一些,但剧院内部布设复杂,支支叉叉的走廊很多,夜晚时鬼魅能够自由活动,想在偌大的剧院里找到一个无声无息的鬼也不是容易事。 顾淮看过之后正想从播音室出来,随身带着的罗盘却忽然开始轻微的颤动,他赶紧朝着罗盘示意的方向走过去,就看到了一个放在墙角的已经积满灰尘的废弃音响,音响通体黑色,因此上面那一点已经干涸的血迹就十分不显眼,任凭谁来了恐怕都不会特别注意到。 顾淮凑近了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发现血迹不是很新,但也并不陈旧,大约就是这几个月的事,上面还残留着魂魄留下的死气,他微微皱了下眉,转身出去告诉陆陵。 陆陵听他说了还愣了一下,他清楚记得最近生死簿上并没有剧院这边魂魄的记录,人间也没有听说什么凶杀案,那会是什么人在这里行凶,杀的又是谁? 顾淮嗅了嗅指尖残留的血,问道:“会不会是那个一直跟着杜秋城的鬼?” 陆陵心里也有猜测,不过还不能下定论,他想了想,然后把还拿在手里的地图叠好放在裤兜里,对顾淮说:“走,去监控室看看。” 监控室就在剧院的二楼,因为在阴面,窗外又有一棵枝叶茂密的树遮挡,常年见不到多少阳光,一靠近就闻到了淡淡的潮湿气息和霉味。这里的门还是很旧式的红色木门,年代久远颜色显得有些暗沉发黑,推开的时候发出了让人牙酸的吱呀声。 门刚开了一点,顾淮就看到了那藏匿在门后阴影处的一片衣角,刚想伸手去抓,陆陵却比他动作更快,一脚踹开了门从身后死死扣住那人脖颈,长而尖利的指甲划破了皮肉,并没有出血,而是泛起了略带腥臭的黑气。 顾淮忙拿出铁索要绑,但那鬼竟然把脖子扭了多半圈回头瞪视着陆陵,她的双眼不知被什么戳烂,脸上一片模糊的血痕,抬起只剩下白骨的双手就要往陆陵脸上抓,顾淮情急之下一把握住了那干枯的手腕,硌得手心发疼。 陆陵看到顾淮手已经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就抬脚踢向那鬼腿弯,却没想到一脚踢空,只碰到了一截极细的腿骨,晃过神以后才发现那鬼的一条小腿已经飞到了一旁,上面挂着丝丝缕缕破碎的血肉,大概是早就断了的。 两个人用尽力气制住了他,眼看就要抓住,这时楼下忽然传来一声哭喊,接着就是一片喧哗和四散奔逃的动静,顾淮走了下神,被那鬼用肩膀猛地一顶,竟然把他撞开直接从房门逃了出去。 顾淮扭头要追,陆陵却一把拉住了他,顾淮着急道:“先去追她再说!” 陆陵没有说话,低头沉默地摸了摸顾淮肩膀被撞到的地方,感觉应该没有受伤,这才把他放开,然后先顾淮一步追了过去。 顾淮被摸得莫名其妙,但是现在顾不上想那么多,连忙跟上了陆陵。 他们紧追着那抹白色的身影一直到了楼下当时杜秋城唱戏的那个表演大厅,发现里面只剩下了几个人,且都蜷缩在座位旁边,满脸惊惶未定,陆陵匆匆一瞥,里面应该还都是神智正常的普通人,事出紧急,只能顾着一头,所以暂时没有去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一路追去,发现那鬼竟然横冲直撞地跑到了画角亭里,然后在那天他们贴对联的那根柱子前停了下来,正面对着他们挥舞双手,嗓子里发出支离破碎的嘶声。 陆陵停了下来,把顾淮护到身后往过走,那鬼没有任何想逃跑的意思,也没有打算再和他们动手,就好像是特意带他们到这里,想告诉他们什么一样。 刚才在播音室里光线昏暗,缠斗之间也没有去注意,现在顾淮才忽然发现这鬼的相貌似乎有些眼熟,他一边翻找着最近文渚市的死者记录,一边跟着陆陵往前走,就在他们快要走到那鬼前面不到两米处时,顾淮终于找到了,他偷偷拉住陆陵的手腕,凑在他耳边对他说:“这个人是剧院的演员,大概三个月以前因为抑郁症跳楼自尽。” 陆陵现在终于品出了一点不对头来,如果是跳楼自尽,哪怕摔得再惨,也不会是现在的模样,那双眼睛还有断腿,都不会是一个简单的跳楼能造成的,必定有人为,或者就是其他鬼。 那鬼放下了手,没有了眼珠的眼皮翻开,露出了里面漆黑的空洞,看得人心头发紧,她艰难地开口,“有鬼在剧院杀我”话没说完,喉咙里忽然呕出了浊黑的东西,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团血肉碎屑。 场面极其血腥,恐怕当时她出事的时候更是可怖,饶是陆陵这么多年来见惯了各样厉鬼,也心中一凉。 她说有鬼杀她,十有八九就是那个纠缠在杜秋城身边的鬼了,但是杀她的动机和理由呢?难道也是因为有仇有怨?还是只是一时痛快? 陆陵正打算再问,后门那里忽然跑来一个小孩儿,近了才发现是安可。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头上的帽子都歪了,刚站稳就一把拉住顾淮的手叫道:“那个那个鬼现在就在杜秋城的病房里!他要杀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戏人影—26 相比剧院那边的一团乱,医院里分外清净。 杜秋城正坐在窗台上,被迫背转着身子面对着窗外数十层楼高的距离。他有些恐高,光是坐在那儿就已经脸色苍白,连嘴唇都在发抖,完全不敢看外面,恨不能马上下去,但是安虞正拿着那把平时给他削水果的小银刀抵在他的脖颈上,刀柄的银光在玻璃窗上反射地十分清晰,他一动都不敢动,生怕稍不小心就血溅当场。 安虞让他坐在这里等,杜秋城不知道要等什么,只觉得又冷又害怕,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莫大的煎熬。 窗台很低,因此杜秋城坐在那里和安虞站着差不多高,两个人离得很近,杜秋城的后背靠着安虞的胸膛,他清楚地感觉到这具身体的冰冷,而且没有听到哪怕是微弱的心跳声,和一个鬼共处一室这么久,现在才有了这么清晰的真实感。 住了这么久的院,没能好好打理一下自己,杜秋城原本就有些长的头发又长了点,黑发温顺地伏在后颈,因为恐惧而带上了一点并不令人厌恶的潮意,安虞用冰凉的手指捏了捏他的耳垂,然后俯身在他脖颈上吻了一下,杜秋城就打了个哆嗦。 窗户有点漏风,安虞站在杜秋城身旁也能感觉到透凉的寒意,他看到杜秋城努力地缩着腿的样子,眼睛被略长的刘海遮住,看不清表情,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当年初见时,杜秋城坐在画角亭的回廊里,笑着看他贴对联,这边高了那边低了,故意遛自己。 只是现在杜秋城还是像当年一样年轻,自己却不一样了,他已经死了。 安虞俯下|身凑到杜秋城耳边,抬手指了指远处医院的大门,笑着问他:“一会儿就有人来救你了,高不高兴?说不定今后再也不用看见我了,不用受我欺负。”说着,安虞转了转手里的刀,刀锋划过杜秋城的皮肤,随时有扼喉之患。 杜秋城没说话,他怎么敢回答,他当然再也不想让自己的生活变得一团糟,不想连追求自己喜欢的人都变成一种奢望,但这些都不是他能够决定的。 安虞一直在等他回答,但过了很久都没有听到,就把他的身子扭过来面对着自己,说:“或者要么你说一句心悦我,然后从此再也不要理那个女人,我就帮你治好嗓子,你愿意唱戏就唱,不想唱就去做别的你想做的事,我不再伤你性命,如何?” 杜秋城皱着眉看他,忍住心里的怒火,没有直接把拳头挥向那张痞气的笑脸,他是要多倒霉,才能被一个素不相识的鬼喜欢上,折磨了那许多年,他心里只觉得安虞是个疯子,恨不能看他马上魂飞魄散。 安虞叹了口气,捏着杜秋城的下巴吻了过去,杜秋城没来得及防备,就感觉到嘴唇上一阵濡湿,安虞的舌尖抵着他的唇瓣,细细的舔舐着,带起些微水声。 他想把安虞推开,但整个人都被安虞锁在了怀里,动弹不得,只能被动地接受这个吻,心里泛起一种难言的羞耻。 安虞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他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才找到杜秋城,揣着一腔恨意想要杀了他,结果却一天拖一天,最后在他身边守了十余年。每一次想动手的时候,就会想起杜秋城那时对他的好,似乎里面真的还有难能可贵的真心,即使算不上多,也足以聊此一生。 时至今日,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个和杜秋城初见时的雨天,他从国外留学回来,被家里逼迫着从商,但他并没有那样的想法,对经商也丝毫不感兴趣,即使是在国外的学校里,他学习的也是绘画,主攻油画专业。 那个年代战乱太频繁,每个人心里好像都憋着一口上不来下不去的气,再加上当时家里母亲刚刚过世不足一月,父亲就另娶了一个世家名媛,更让他觉得十分凉薄,心灰意冷。继母比他都大不了几岁,每天在家里面面相觑也着实尴尬,所以平时他宁愿在街上闲走或者去朋友家做客,也不想待在家中。 雨雾氤氲的回南天里,他本来想买一些点心带回去给家里的几个妹妹,走到槐地斜街时,却看到了那个站在路口的人,他衣衫单薄,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背影显得尤其落寞,嘴上叼着一支已经被淋湿的雪茄,整个人落在他眼里,美得就像一幅画。 他怀着些忐忑走了上去,借着给那人撑伞的理由光面正大地看了一眼面容,只注意到了他发红的眼角,和不知道是因为雨水还是泪水湿润的眼眶,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姓名,那人就冲他摆摆手离开了,安虞最后只知道他在那家戏园子里,可能是个小戏子。 安虞在国外时就察觉到了自己的性向,因为环境开放,而且这种动荡时期,什么事也算不上稀罕,身边的同学也有同性恋,他接受这个身份并没有太大的心理障碍。 只是不知道是实在没缘分,还是他眼光问题,这么多年都没有交过朋友,这次好不容易碰到了一个一眼看上去就十分合心意的人,顿时心动不已。 不过他向来温驯,除了从商这件事以外其他的都很听父母亲的话,想也知道家里不会让他现在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更不用说对方还是那样的身份,因此就按捺住心里的悸动,打算放弃这个念头。 谁知道偶然一次有过去的同学邀他去那个戏园子听戏,当真又遇到了那个人,那日唱的是霸王别姬,舞台上的人风华绝代,从此就成了他的惊鸿照影,一见倾心,再也放不下了。只唯独一点遗憾,杜秋城不喜欢男人,甚至于非常地厌恶,不过那时安虞并没有马上放弃。 安虞跟着别人一起叫他杜老板,心里却惦记着什么时候能堂堂正正叫一声秋城,和所有人说那是他的爱人。 他以为杜秋城就算没有喜欢上他,多少也是有点动心的,不然为什么会告诉他自己的真名,而不是那个一字之差的化名,不过后来再看,到底是他自作多情。 他的追求杜秋城从来没有接受过,甚至当着戏班里那许多人的面把他送去的东西都扔了出去,不过他也不泄气,只觉得自己把真心放到那儿,杜秋城早晚有一天会被自己感动。 杜秋城喜欢唱戏,他就投其所好,也认真去学了学,一些简单的唱段也能接得上,有时候杜秋城在园子里练唱,他就死皮赖脸地跟过去听着,偶尔跟着哼了两句,也是像模像样的,杜秋城平时没什么可交际的人,白得了这么一个听话的学生,巴不得多唠叨几句,多教上一些,有时候化妆室里没有人,他还给安虞换上他的戏服,简单扮上,指点一下动作。 只是安虞的追求太过张扬,杜秋城又是红极一时的名角儿,两人的事情怎么也包不住,最后还是传到了安虞的父亲安仲临耳中。 自己的赋予重望的儿子居然和一个戏子纠缠不清,而且看样子还是倒贴上去讨好人家,安仲临简直气煞了,只是他奈何不了一众名流追捧的杜秋城,又忍受不了家门如此不幸,只能把安虞叫回家中一顿好打,觉得他丢尽了祖宗的脸。 安虞现在想想就觉得当时的自己很可笑,居然会以为杜秋城会为了他这样的遭遇动些恻隐之心,也许会去看望他一下。结果却是卧床的大半个月都没能见到人,等他身体终于恢复,被父亲解了禁足,出来以后才知道杜秋城已经跟了一个生意上一直和自己父亲不对付的老板。 他失魂落魄地去质问,结果竟看到了那样不堪的场面,那是他想要放在手心里好好护着的人,却被别人那样肆意辱没了。 后来父亲因病过世,大哥战死,几个妹妹也都嫁了人,他还是不得已接手了家里的产业,本来就算心里还是有些放不下的念想,但是时间久了多少也冲淡了些,却没想到有一天杜秋城自己找上了门,他痛哭流涕地说自己是被逼无奈,其实早就对他倾心,只是那时候觉得两个人身份悬殊,又都是抛头露面的人,不敢表明心意。 安虞就信以为真,那段时间他好像在做梦一样,每天在外应酬完那些生意,回家以后看到的就是自己爱慕了多年的人,从此这般,就没有更满足的了。 其实他所求的也不多,就是想在那纷繁的乱世里,能有一个始终陪伴在身边的人,可以让他觉得自己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有价值的,即使再也不能拿起画笔,也不觉得多遗憾。 杜秋城觉得自己的嘴唇都被吮得发麻了,但是安虞还是没有放开他的意思,他没敢用力,就轻咬了下安虞的舌尖,安虞才终于从回忆中清醒过来,他看着杜秋城此刻无辜又惶恐的眼神,觉得他可怜又可恨,明明是那个给了他无数希望又将一切付之一炬的人,现在居然还能这样坦然地活着,就让他这么简单地死了,好像还不够泄恨。 他一把扯过了杜秋城的领子,问他:“你是不是很想和那个苏嫱一起同台?你还想继续唱戏?” 杜秋城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没有说话,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安虞又重新问了他一遍,他才犹豫着点了点头。 安虞勾了勾唇角,道:“但是你的嗓子已经废了,药石无医,你还想怎么去唱?就算有一天还能恢复,你觉得有多少可能还像从前一样?” 杜秋城抿着唇,没有出声。 安虞接着问道:“你还记不记得那晚我帮你唱的戏?你觉得可还算好?” 他没说还好,那晚的事简直是杜秋城再也不愿意回想的难堪经历,他苦练了那么多年的戏,唱出来竟然比不过一个鬼,只是他哪里还记得,这鬼是他亲手教出来的,一举一动无不再模仿他的样子,多年下来,习惯已经刻在了骨子里。 现在安虞又提起了,杜秋城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想法,当即就冷着脸拒绝了,他从床头柜的台历上撕下一张纸,写道:“我不需要。” 安虞不再逼他,只说,“那你可以等等,早晚会有需要的时候,你以为像你现在这样,回到剧院了又能做什么,苏嫱只要不傻难道会选择和一个破锣嗓子合作?” 杜秋城的手使劲攥着病号服裤子,最让他无所适从的就是他明明知道安虞说的都是对的,这些话他甚至没有一个字可以反驳,只是强装的镇定。 他低着头在窗台上坐着,无比沮丧,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安虞早就不知所踪了,他愣了一会儿,试探着像从窗台上下来,又怕那个疯子忽然过来把他按倒在地,不过好像并没有,安虞似乎真的离开了,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杜秋城终于大着胆子站起来的时候,双腿已经坐麻了,他弯腰捶了捶腿,然后就听到了急促的敲门声,他想开口说请进,但是张开嘴才又想起来自己发不出声音,只能一步步挪过去开门。 杜秋城看到门外的人以后放下了心,他就担心过去一看,结果发现是安虞,不过心里也有点失落,虽然是痴心妄想,他在医院里度日如年,只觉得很久没有见过苏嫱了,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比完赛回来。 陆陵进去了以后没说话,视线越过杜秋城看了眼屋内,他们应该还是来晚了,不过地上角落里散落的几颗珠子,还有一些断线,说明了方才确实有人在。 杜秋城勉强笑了笑,把他们让了进来,陆陵回头寒暄道:“杜老师最近身体怎么样?好久没来看望,已经恢复得好些了吧?” 杜秋城点了点头,又指指自己的嗓子,陆陵装作没看懂的样子,询问:“嗓子不舒服吗?不过也是,在医院里总不出去,容易上火。” 杜秋城只能默认,毕竟他也没法解释。 屋里找不到人,顾淮就带着安可出去看了看,只是安虞已经躲到了医院天台,距离太远他并没能发现。 安可低着头跟在顾淮身后,顾淮忽然停下,他就撞到了顾淮腿上,也不知道是委屈还是难过,觉得自己很没用,让他看着人,结果还是不小心打草惊蛇让人跑掉了,眼泪就打着转掉了几滴下来,之后一发不可收拾。 顾淮也没想到安可会忽然哭起来,自己也不会哄小孩儿,就觉得有点儿头疼。 他半蹲下来,勾起食指给安可抹了抹挂在眼角的泪,笑道:“怎么哭了?” 安可凑过去搂住他脖子,把脸闷在他肩膀上,“我太笨了,你们让我看着人,结果给跑掉了。你会不会不带我去地府了?” 顾淮就着这个姿势把他抱了起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没事儿,这本来也不是容易的事,我和陆陵守了那么多天也都没见到人,你好歹帮我们看到了那鬼的样子。等这件事情办完了就来带你一块儿走,别哭了。” 安可吸了吸鼻子,用手揉着眼睛,“那现在不去找那个鬼了吗?” 顾淮叹口气,“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找,医院里游魂太多,我感觉不到那个鬼的气息,他应该已经走远了,总不会留在这里等着人来抓他。” 安可点点头,乖乖地让顾淮抱着他。 顾淮用另一只手拿出罗盘,放在安可背后不让他看到,然后用刚才在播音室触碰到的那一小片血迹做引,想试试能不能搜寻到那鬼的位置。 他对自己不太有信心,跟着师父的那些年不管他怎么努力都连鬼都没能看到,他在这方面并没有天赋,甚至于有些愚钝,不是妄自菲薄,只是实在没有那个能力,担心自己做不到。 果然,血引虽然引起了罗盘一阵震动,但是没能指出方向,只能说明那鬼还在医院的范围,但具体在什么地方就无从得知了,还是得等陆陵去问过杜秋城,才能知道结果。 病房里,陆陵先和杜秋城胡扯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套话,等到杜秋城的情绪足够平静的时候,他忽然问道:“杜老师,今天在你病房里的另外那个人去哪儿了?” 杜秋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陆陵说得应该是安虞,他尽力保持着镇定,在纸上写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王院已经把事情查清楚了,问我不如去问他。” 陆陵不吃他这套,反而有些咄咄逼人:“杜老师既然没有见过,那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杜老师又生了什么病,才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胳膊受伤,嗓子还不能言语?” 杜秋城手下一抖,其实不光是王晋在自欺欺人,他也是一样,觉得只要有了那样一个漏洞百出的解释,自己就可以成为一个正常人,而不是在众人眼中厉鬼缠身,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但是事实往往不顺人心,即使他不想承认,也知道一定还有人心存疑惑。 杜秋城放松了身体,往后靠到床头,问道:“那你又想知道些什么?” 陆陵道:“他去哪儿了?” 杜秋城低垂着眼,“我不知道。” 陆陵追问:“杜老师想护着他?哪怕他折磨过你那么多年?你不觉得不甘心吗?” 杜秋城语气有些不耐烦,“我用不着护着他,也没必要告诉你他去了哪儿。难道你知道了就能帮我解决这么多年来的祸患?我不清楚你从什么地方了解到我的事,也不想知道你们为什么处心积虑要接近我,但是就算我今天死在这里,也不用别人来看我的热闹。” 陆陵脸色很阴沉,坐在对面椅子上看着杜秋城,不出一声。他有些操之过急,但是现在确实有些走投无路了,如果杜秋城能配合他,他们的事就会好办很多。 杜秋城被看得心慌,微微偏过了头,陆陵说得没错,他是想替安虞做掩护,即使他知道安虞去了哪儿,可能也真的不会告诉任何人。 他不想让别人知道安虞的存在,不希望自己被当作怪物,而且一次次开口不能言,让他心里越来越慌乱,甚至对安虞的那个提议心动了,就算他嗓子倒了又如何,也许他照样能登台唱戏,他的人生就不会就此结束,余生也不至于荒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戏人影—27 医院天台上风很大,安虞躲在一个角落里,形容有些狼狈。 他本来想就这样破罐子破摔,直接杀了杜秋城,带他一起死,那么就算现在被鬼差抓走也无所谓了,但是最终还是没能下手,优柔寡断。 脸上的妆有些脱色,眼角的一抹飞红散了开来,晕到了半边脸颊上,他对着旁边的玻璃窗照了照,觉得自己实在难堪,像个落魄的小丑一样。 时间过去了太久,他有些不记得杜秋城死后的情形,可有时候又好像历历在目,每次回想起来都让他心头陡然生出些恨意和悲凉。 他已然活成了这样,杜秋城凭什么能好过呢? 其实能再次找到杜秋城是个意外,那时候他已经死了几十年将近百年,因为怨恨太重没能去了地府,一直在人间游荡。他看着原本自己家的小洋楼被推平建成了形状怪异的高楼,看着身边的人接二连三死去,也在暮色里见过和自己一样无处可去浑浑噩噩度日的鬼魂。 那天杜秋城从暮色门前经过,安虞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和当年几乎一模一样的背影,只是身量比那时小了许多。 杜秋城推着脚踏车,车把上挂着几个兜子,露出的一角是安虞再熟悉不过的杜秋城最爱穿的那身戏服。不过他这次不是一个人,有一个年轻女孩跟在他旁边,两个人有说有笑,杜秋城从来没有在他面前露出过那样的笑容。 杜秋城或许会故意勾着他脖子索吻,或许会装傻卖痴逗他,却不会对他露出一个像这样毫无掩饰的单纯的笑,他或许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他。 安虞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迈开的脚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跟着杜秋城走出去很远了,就快要到他家的老房子门口。 他看着杜秋城开了门,然后拉着那个女孩的手进去,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 杜秋城和苏嫱在对戏,少年少女的声音都是清凌凌的,哪怕不懂什么词,听起来也悦耳得紧,更何况安虞对这出戏很熟,从前不知道苦练了多少遍。 安虞的长相够清秀却不女气,扮虞姬的时候也总是缺几分味道,杜秋城那时经常说他唱得已经算是可以,但扮相实在不好看,有一次他连唱都荒腔走板的,杜秋城一时间生了气,就要给他刮眉毛,弄得他顶着女人的柳叶细眉,好几天都不敢随意出门。 安虞听着听着就愣了神,不知今夕何夕,等到他晃过神的时候,一抬头猛地撞上了杜秋城的目光,十几岁的少年,一双明眸里满是赤|裸|裸的爱慕,让人无法回避,安虞觉得那一瞬间自己沉寂已久的心跳都好像要复苏了,但反应过来才发现,杜秋城现在根本看不到他,注视的人也不是他,而是透过他在看着他身后的苏嫱。 曾经他为了杜秋城做过的事,拼死拼活学过的戏,杜秋城当时没有回应他,现在却为了另一个人做了,这让安虞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他记得上一世,杜秋城喜欢的也是这样一个女孩,秀气文静,眉目温婉,甚至早已娶了她,被蒙在鼓里的似乎一直都只是他一个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戏人影—28 杜秋城一直缄口不言,不管陆陵和他说什么都装作没听见,偏着头看向窗外,视线有些迷茫涣散。 “你要想清楚,如果今天我们还不能控制住他,今后他就可能变本加厉地纠缠你,阴阳两隔,你早晚要把命搭进去,你觉得值得吗?”陆陵点了支烟吸了两口,越发有些不耐烦了。 杜秋城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整了整被子躺下了。 陆陵正要继续开口,这时顾淮敲了敲门,走了进来,安可扯着他衣服跟在他身后。 顾淮看到他们这个尴尬场面,就知道应该是没谈妥,陆陵对他摇摇头,然后在杜秋城看不到的地方给了顾淮一小挂珠子,好像是从什么东西上被扯下来的。 陆陵冲顾淮勾勾手,让他离自己近一点,顾淮凑了过去,闻着那有些呛鼻的烟味皱了皱眉。 陆陵正要磕烟灰的手一顿,把烟头冲下碾灭了,然后压低了声音对顾淮说:“这个是那鬼不小心留下的,你拿着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他,如果找到了马上告诉我,自己躲好,不要轻举妄动。” 顾淮点点头,然后把安可推到陆陵身边,让他俩大眼瞪小眼,呐呐道:“让他待在这儿吧。” 陆陵没说话,顾淮就当他默许了,把安可留了下来,自己出了门拿出罗盘,寻着方向去找安虞。 安虞东躲西藏那么多年,对危险的敏感度已经变成了一种本能,他察觉到有人在向阁楼靠近时就马上从地上站了起来,侧身躲在了铁门背后。 那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或者说鬼,如果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上了天台,安虞完全犯不着躲,只是那两个鬼差最近逼他逼得紧,要是碰了面自己并没有多大的胜算,安虞改了主意,不打算这么早就被抓到,只能继续逃跑。 不过多时,那脚步声忽然停了下来,这反而让安虞生出了些许不安。 顾淮上楼上到一半的时候罗盘终于彻底稳定了下来,他几乎能够说出安虞所站的地方,分毫不错。他马上拿出通讯器给陆陵发消息,然后尽量地放轻脚步往下走了几阶台阶,站到了一个安虞除非下楼就不会看到他的地方。 陆陵在收到杜秋城消息的一瞬间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安可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就没有跟着,留在了病房。 杜秋城看到了陆陵出去的身影,似乎很着急,大概就清楚了,他用被子蒙住了头,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感觉,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实在是超出了他许多年的认知,无论是鬼还是忽然出现的陆陵两人。 不知道安虞被抓了会怎么样,既然他杀了人,一命抵一命,难道就魂飞魄散了?他脑海里忽然闪过了安虞喂他喝水吃苹果,打针的时候帮他按着手的温柔模样,还有那些强迫性的吻,一时间心绪复杂难言,乱麻一般纠缠不清。 安虞正在犹豫间,忽然又听到了另一个匆匆而来的脚步,而且是从他身后的高楼之下来的,腹背受敌容不得再想清,他扭头就朝楼里跑去。 陆陵刚上来就看到他朝着顾淮那边跑过去了,忍不住咒骂了一声,跟了上去。 安虞推开门冲出去就看到了正要往上跑的顾淮,顾淮愣了一下,眼看着安虞要跑,一纵身单手撑着扶梯翻了过去,就要扣安虞的肩膀,安虞侧身躲过,本以为逃过一劫,结果被顾淮一脚踹到了腿弯,猛地栽了下去。 这时陆陵快要赶过来了,安虞忍着浑身的疼痛和顾淮缠打,趁着顾淮不注意,用手里一直握着的银刀刺向了他的腰腹,顾淮想躲却没来得及躲开,被刺了个正着。 陆陵在身后扶住了顾淮没让他倒下去,顾淮推了他一把,示意自己没事,陆陵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咬牙追了过去。 安虞跌跌撞撞跑进杜秋城的病房,他狼狈不堪,因为受了伤难以维持着现在的模样,渐渐露出了死时的样子,皮肉渐渐开始腐烂,脸上起了尸斑,胳膊上也变得坑坑洼洼,露出了惨白的骨头,胸口上几处创口不停地流着血。 安可被这个突然闯进来的人吓了一跳,看他要往杜秋城病床边走,就扑过去想拦住,结果被安虞一脚踹开了。 杜秋城被从被子里拽出来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看着眼前似乎苍老了很多岁的安虞,怔怔地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直到安虞吻上他的唇,他闻到了一股奇怪又难闻的气味,这才反应过来想把他推开,却被安虞用力拥进了怀里。 意识彻底消失之前,杜秋城只看到了身后匆忙赶来的两个人,耳边是安虞冰凉的呼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戏人影—29 顾淮和陆陵前后脚追到了病房,恰好就看到了安虞抱住杜秋城的那一幕,因为强行被附身,杜秋城脸上的表情有些痛苦,不过他已经来不及推拒。 陆陵咒骂一声,然而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计可施。被鬼附身算不上大事,只要能处理好,甚至连人的魂魄都不用损伤,但是这也要取决于那个被附身的人的态度,倘若是别人他还不用着急,偏偏杜秋城想方设法帮着安虞掩饰行踪,分明就是不想他被抓走的样子,现在想让杜秋城主动反抗,不一定能行得通。 刚被附身后的身体十分虚弱,杜秋城人事不省地倒在了病床上,脸色非常苍白,额头上也出了很多冷汗。 陆陵一进门就站在那里没再动,顾淮也没敢过去,他心里有些懊悔自责,觉得自己当时就应该不管怎么样都拼命抓住安虞,就不会成了现在这个局面,偏偏他因为那一刀的疼痛迟疑了一下,才让安虞侥幸逃脱。 他好像总是会给陆陵添麻烦帮倒忙,不管是现在还是从前,一直拖着陆陵的后腿,这么多年来依然没有太大的长进。 安可刚才被安虞推倒额头撞到了桌角,晕了半天,直到陆陵他们赶过来才彻底清醒,冲上去想要拦着安虞的时候还没感觉到什么,现在反而后怕了起来,他只是一个死了不过几年的鬼,和安虞近百年做鬼的法力没法比,被推的那一下还算是安虞手下留情。 安可站起来凑到顾淮旁边伸手抱住了他的腿,顾淮被吓了一跳,然后才反应过来是安可,就弯腰把他抱了起来。 他忘了腰上有伤,抱起安可之后才感觉到一阵肌肉撕裂般的疼痛,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陆陵原本冷着脸正盯着杜秋城,忽然听到顾淮这动静,心里慌了一下,赶紧回头去看。 安虞这一刀捅地十分用力,完全是想置顾淮于死地,只是他这把银刀虽然跟了他许多年,阴气依然不够重,所以没有伤及根本。陆陵把顾淮的上衣掀起了一角,原本顾淮还想躲,被陆陵瞪了一眼以后就不敢动了,老老实实站着让陆陵看。 伤口很深,周围有一片浓重的青黑色,而且还在往四周扩散,陆陵记得最开始他看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很小的创口,再耽误下去只怕会出问题。 他给顾淮把衣服拉好,然后说:“你先回地府,找孟婆把伤口处理一下,她懂这些。” 顾淮当即就要拒绝,现在地府里人手短缺,他和陆陵手下的鬼差每天忙着各处勾魂索魄,虽然没有什么太难对付的事,但是却零碎得很,不可能调人过来帮忙,他一走这边就只剩下了陆陵一个人来处理这些烂摊子,恐怕会焦头烂额,说什么也不能现在离开。 “我没事儿真的,就刚才疼了一会儿,现在已经好了,而且我都已经是鬼差了,又不会再死一次,顶多就是有点儿疼,不用回去的。” 顾淮越说越感觉陆陵的脸色阴沉起来,最后只能闭上了嘴。 陆陵和他差不多高,本来想抬手摸摸头,结果手抬了半截就停住了,轻轻拍了拍顾淮的脸,动作很温柔,顾淮都没什么感觉,就觉得有点儿痒。 “你听我的,现在已经这样了,情况不会更差,剧院那鬼的事已经处理好了,反而杜秋城当时不在场,把他开脱了出来,剩下的就是剧院自己的问题,也算是自作自受。我只需要看着杜秋城一个人就等于都顾全了,你这伤,可大可小,回去看看再说。” 顾淮还是有些不情愿,他是真觉得只是一点小伤,过几天就好了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是陆陵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他没办法拒绝,只能尽快赶回去然后再来。 这次回去陆陵让他顺便就把安可带回去了,这个小鬼跟他不对付,而且有这小鬼在,顾淮总是得照顾着他,陆陵说不出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就是有些不爽,不如趁早送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戏人影—30 杜秋城足足昏睡了几天,等他醒来的时候剧院那边已经天翻地覆,闹得不可开交。 王晋算是愁白了头发,明天挣扎着跟各方面解释,却给不出一个明确的结果,再加上有很多观众举报,历年的类似事件都被翻了出来,虽然还是有很多人主张说不要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很可能就是有人故意作乱,但是于事无补,无论是那种情况,不好的事确实发生了。 杜秋城的师父原本以为这里就是他最后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没想到竟屡次三番出事,之前他以为这里面可能真有杜秋城的问题,但是现在杜秋城人在医院,再加上他心里毕竟还是偏向自己教养了这么多年的徒弟,觉得大抵真是自己当初太多心了,辗转反侧了一整晚,第二天就去了医院看望杜秋城,才听说杜秋城不知为何又陷入昏迷的消息。 杜秋城的师父赶过来的时候,陆陵正靠在椅子上合着眼休息,顾淮不在,他不敢睡得太踏实,一听到有人进来就马上醒了。 那天顾淮走后,他等到傍晚看到杜秋城还没醒,就按铃叫了医生过来,自然是查不出什么结果,杜秋城能昏迷到现在都是安虞的功劳,他也受了伤需要调息,就只能利用着杜秋城这个躯壳,否则一出来恐怕就没那么容易再逃脱了。 不过杜秋城并不是一直深度昏迷,安虞也疲于一直控制着他,他中间偶尔有过片刻的清醒。 陆陵能知道安虞的名字还多亏了杜秋城那几声无意识的呢喃。 陆陵在地府这么多年,什么样的鬼都见过了,有些执念太深的甚至能跟在一个人身边数百上千年,为的可能真就是很小的事,没有想象中那么深沉又复杂的感情。 当初和顾淮一起在云间观的时候他也碰到过很多鬼,印象最深的就是一个小树精,死了大概有一两百年了,一直不肯离开,陆陵碰到他的时候,他还在树林子里悠闲地躺着,灼目的阳光离他不到一米距离。 陆陵看他那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觉得倒是个有意思的,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吓得小树精立马蹦了起来。 小树精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十三四岁的人类少年,身条慢慢拔了起来,但脸上稚气未脱,还带着点婴儿肥,他瞪着眼睛看陆陵,很明显对他这个陌生人非常戒备。 陆陵看了眼不远处在药田里采药的顾淮,回过头问他:“你三魂七魄齐全,不去投胎留在这儿干什么?” 小树精在这山上等了许多年,没有遇到几个和他一样的人,好不容易遇到,过不了多久对方就离开了,还是只剩下他。 他看到陆陵在这里已经待了好几个月,以为终于找到了知己,又带着点憨傻天真,陆陵一问,他什么都往外说。 他告诉陆陵他在这里是要陪着一个人,因为那个人不愿意离开,所以他也不能现在走。 陆陵问他为什么愿意等这么久,他就说,这片林子里最北边的那棵树就是我的原形,那个人夏天经常会去乘凉,有时候遇上天旱,他还会给我浇水,他陪了我那么多年,头发都白了,我本来以为能陪他到他老了的时候,但是没想到自己会忽然生病。 小树精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他指了指那个方向,说:“很多次了,我看到他去找我,明明已经走不动路了还是会去给我浇水施药,但是我再也不能给他乘凉避雨了。” 陆陵当时不知道小树精说的是谁,直到后来顾淮的师父过世,他看到小树精在窗外笑着向他招手,他才终于明白。 杜秋城的师父俞文林敲门走进来的时候脚步还有些急切,一时间没有注意到陆陵,现在才看到有个面生的人站在那里,询问道:“你是秋城的朋友吗?” 陆陵笑了笑,有些敷衍,答道:“是杜老师的戏迷,之前偶然和杜老师认识了,听说他生病就过来看看。” 老爷子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就在杜秋城病床边坐了下来。 床头放着杜秋城的几套戏服,都是安虞带过来的,除了他穿上的一件还有其他。 虽然杜秋城保存地很好,但是因为年代实在久远,所以还是显得有些陈旧,像这些老物件,不管是一衣一帽,还是一盘一盏,总能勾起人的怀念来。 一开始他收杜秋城做徒弟的时候,杜秋城还是个几岁大的小毛毛,家里人好像经常虐待他,总是会在他身上看到青青紫紫的伤痕。但偏偏这是个绝好的苗子,他想带出一个能最后继承他衣钵的徒弟,就怎么也不能放过。 后来看到杜秋城果然如他所想一天天成长起来,直到现在可以独当一面,自己撑起一个场子,再去回忆当年的坚持,颇有些百感交集。 俞文林是为自己这个徒弟感到自豪的,虽然他要面子,从来不好意思对杜秋城说一句这样的话,但杜秋城确实是他所有徒弟里,最有天赋,又偏偏最勤奋的一个。 俞文林抹了抹眼角,扶着床边站起身来,觉得自己好像是真的老了。 陆陵也站了起来,说:“天晚了,您先回去吧,我在这儿陪着,等护工来了再走。” 俞文林道了声谢,先离开了。 就在门关上以后的那一秒,原本躺在床上的杜秋城忽然一挺身坐了起来,他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自己还扎着输液管的手,眼泪不由自主流了下来,顺着下巴滑了下去,晕湿了一块儿被子。 他的嘴唇颤抖着,开开合合,就在陆陵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才终于沙哑着声音含混不清地说了一句:“我好像还记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戏人影—31 陆陵愣了一下,然后几步过去一把按住杜秋城肩头,他低头看向杜秋城的眼睛,虽然已经被泪水氤氲,但是看得出还是杜秋城本人。 陆陵把他放开,倒退一步,问道:“你觉得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杜秋城停了半天,才动作迟缓地摇了摇头,他神情还有些呆滞,反应很迟钝,陆陵见状也不再着急,干脆坐下来等他回神。 病房里还有一个稀里糊涂不知今夕何夕的病人,陆陵没有点烟,就叼在嘴边,食指无意识地点着桌面。杜秋城能醒来说明安虞已经恢复了,对手就全须全尾地躲在自己眼前,却不能直接去抓,这种感觉让人心里很憋闷,但是陆陵没有办法。 他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当时刚来地府时见到上一任白无常,因为抓鬼伤了生魂,被判刑投进了地狱,直到现在还没能出来,而且不光是他,同一期的鬼差们都受到了牵连,失去了工作期后投胎转世的机会。 陆陵对自己倒无所谓,他从来没有想过离开地府,但是顾淮却是早晚都要走的,还有他们手下的鬼差们,总不能自己一时心急去拖累别人,因此这口气就只能憋着。 那边杜秋城愣怔着坐在床上,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画面一帧帧在眼前闪过,却又记不清自己到底看见了什么,只有最后那几个画面格外的清晰。 他看到自己躺在一个破败小院里,一株老树下的藤椅上,身上搭着一张薄毯,似乎刚下过雨,天色清朗,空气里还有潮湿的泥土味,枯叶从头顶的树上簌簌飘落,洒在了他身上。 精神很疲倦,就好像下一秒就会永远睡过去一样,只能一直强迫着自己去保持清醒。 他偏过头看着小院的门口,木门半开着,透过门缝能看到院外那条夹道是两片桃林的小径,只是现在并不是开花的季节,枝桠横溢着显得有几分清冷。 天色渐渐暗沉,耳边寒蝉啁啁地鸣叫着,就在夕阳落下的前一秒,终于有人推开了那扇破旧的木门,他看到那个躺在藤椅上的自己微微抬了下手,最后还是无力地放了下来,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眼角却滑下了两行泪。 “对不起,安虞,对不起”他低声地嗓音模糊地道着歉,可惜没有人听到了。 杜秋城看了眼坐在那儿合着眼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的陆陵,忽然问道:“他去哪儿了?” 陆陵愣了一下,刚想开口说,你问谁?顾淮?但话到嘴边又赶紧憋回去了,硬生生转道:“安虞?” 杜秋城点了点头。 陆陵沉默了一会儿,把指尖夹着的烟放下,“你没什么感觉吗?他什么也没说?" 杜秋城还是没能反应过来,“我昏倒以前看到过他一眼是不是,是不是你们?” 陆陵嗤笑一声:“我们还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杜秋城还想追问,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分明是安虞,他语气有些凶狠,还带着点难以置信,“你要把我供出去?” 杜秋城一阵慌乱,他急着否认,没想到竟直接开口把话说出来了,“没有,我没有!” 陆陵瞥了他一眼,眉头紧锁着。 安虞看他这样,知道是自己多心了,反而冷静了下来,虽然陆陵他们亲眼看到自己附身在杜秋城身上,但这和杜秋城自己感觉到他的存在,亲口说了出去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安虞都不知道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他到底在意还在在意些什么。 杜秋城醒了没多久,就有医生进来给他做检查,换药之类,陆陵就站在一旁看着,不知为何竟然觉得有点儿无聊,以前没有招到合适的搭档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做任务时,在人间一呆就是好几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那时候也没感觉到有什么,现在却忽然不适应了,有点儿想念那种自己一伸手,旁边就有人,觉得累了,不用自己硬抗,而且每天还有安可那个小鬼在耳边叽叽喳喳的热闹感觉。 杜秋城本来就已经没事儿了,除了身体还有点虚弱以外没再查出其他毛病,医生说近几天就可以办手续出院了。 杜秋城这几天平静得很,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安虞和他说了什么,嘴也牢了,轻易都不肯和陆陵说话,生怕他套自己。 出院的那天俞文林来带着傅言来接了他,俞文林打算让杜秋城到自己家住几天,毕竟大病初愈,身边又没有其他亲人,一个人住不太放心。 陆陵本来打算跟了过去,结果到门口才发现俞文林这人竟然迷信得很,不知为何在家里放了各色符纸,又都放在平常轻易不会有人去动的角落里,恰好遍布了整个房间,陆陵不是不能进去,但是想待太长时间就不行了。 唯一的好处就是,这符纸对他有影响,对安虞就更加不利,说不定会逼得安虞暂时离开这里。 陆陵认住了地方就先回了暮色,也不知道顾淮那边怎么样了,顾淮的事一直是他一块心病,只要顾淮一天不好,他大概就一天不放心,也不敢让顾淮就这样去投胎转世。 杜秋城跟师父师母道了谢后就回了给他准备的那间客房里,在医院里待久了,整个人像在消毒水里泡过一样,浑身是味儿,洗了澡也没用。 他躺在铺了深蓝格子床单的床上,终于有了一种脱离苦海,到家的感觉,师父还愿意来看他,这是他没有想到,也不敢去想的,还有人能接纳而且相信自己,这是他现在最迫切需要的感觉,只是他现在还不知道,师父对他的接纳,并不是知道且相信他经历的事,而是以为他只是一个被利用了的棋子。 楼下咿咿呀呀的胡琴声缓缓响起,一下子拉回了杜秋城的思绪,他试着开口唱了一下,却发现是那么沙哑难听,从医院出来以后一直不肯面对却如影随形的恐惧迅速笼罩了他,这时,脑海里忽然响起了安虞的声音: “你愿不愿意,我把嗓子借给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戏人影—32 杜秋城愣了一下,没有回答安虞的问题,而是从床上翻身起来四处张望,安虞的声音那样近,但他却没看到半点影子。 他实在难以说出现在的心情,不知道该是害怕,还是有点隐隐的期待,在医院里好几个月,他已经习惯了安虞一直在身边,或者说不只是在医院,而是这许多年以来,虽然摸不到碰不到,却如影随形,早已和他纠缠在一起。 人的习惯很可怕,哪怕明明知道那是不好的,但是想要改正却很难,安虞不在的这段时间他心里总是有种空落落的感觉,先前不明白是什么,现在却变得格外清晰。 “你在哪儿?”杜秋城有些惊慌地问。 安虞将魂魄从杜秋城神魂里脱离出来,站在他面前,因为先前的一番打斗,他现在没办法维持着形态,整个人看上去是半透明的,杜秋城试着伸手碰了他一下,发现自己的手直接从安虞的身体穿过去了,只触到了一团空气。 安虞想过很多种杜秋城知道他自己被附身以后的反应,愤怒,恐惧,惊慌失措,唯独没想到的就是现在这样的表情,有些迷茫,不知所措,看上去竟有些呆傻,还是挺可爱的,至少比从前可爱得多。 杜秋城想问问他怎么变成这样了,楼下忽然传来了师母的声音,说让他早点休息,杜秋城慌忙应了一声,然后走过去把门从里面反锁了。 一举一动都让他觉得自己有病。 安虞也没想到他现在胆子这么大,刚想调笑几句,就看到杜秋城神情严肃地走到他面前,一开口却又露出几分忐忑:“你真的能帮我?” 安虞坐在床边,摸了摸还留有杜秋城体温的床单,笑道:“我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呢?而且我也快要走了,要去投胎转世了,帮你这一次就算是报答。” 杜秋城疑惑道:“报答?报答我什么?” 安虞摇摇头,眼神灼灼地望着他:“你不用知道那么多。” 直到熄了灯,杜秋城已经重新躺下,安虞还是没能等到答复,就在他以为这次也就是这样没有结果的时候,他听到杜秋城说了一句:“好。” 顾淮回地府已经好几天了,他想着早点回去帮陆陵,所以把安可送回他的住处之后就直接去了奈何桥边。 他之前和孟婆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刚到地府,什么都不熟悉,陆陵带他去了几个他们经常接触的部门,掌管生死簿的命薄司,阎王殿之类,分门别类井然有序,唯有孟婆这里是个例外。 孟婆只有一个人,好像是唯一没有被列为官职,只是专属一人的名称。 陆陵来地府算是很早了,孟婆却比他更早许多,在奈何桥已经不知渡了多少人。 顾淮小时候听师父讲那些传说,以为孟婆是一个白发老妪,来了以后才发现竟然是个妙龄少女,光看外表不过二八年纪,奈何桥边积年累月都是迷蒙的雾气,阴冷潮湿,顾淮想不通她为何放弃了轮回留在这里。 孟婆又把一碗看上去乌漆墨黑,还泛着酸味的药放在他面前的时候,顾淮真是欲哭无泪。 “我还要喝很久吗?我觉得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了。” 孟婆没理他,盯着他要他喝完,顾淮本来就窘迫,不知道该怎么跟姑娘相处,现在更是被看得浑身难受,赶紧端着碗几口喝了,一股腥甜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开,顾淮忍了好几下才把想吐的冲动按捺下去。 孟婆看他喝完,把碗拿了起来,往三生石边走,她总是穿一身绯红色的襦裙,走动时就抬手把裙摆提着,鸦色的长发垂在脑后,和忘川两岸的彼岸花一般妖艳。 来来往往到这里喝孟婆汤然后准备转世的鬼有很多,就在孟婆的白石案前排成一排,按顺序挨个经过,顾淮还当直接给一碗汤就可以,结果看到孟婆不知道在那里伏案写着什么,他走过去看了看,发现她在给每一个将要转世的鬼魂画像。 她的画工绝佳,形似且神似,任谁看来都不会辨认不出,顾淮本来还想问她画这个做什么,然后就看到她站起来,把画卷卷好,塞进了面前鬼的衣袋里。 等到这一众鬼都拿了画像喝过孟婆汤离开之后,顾淮才开口问她:“那些画像是做什么用呢?” 孟婆让他坐下,然后给他倒了杯茶,用的就是方才装孟婆汤的瓷瓶,顾淮连忙摆手,孟婆愣了一下,然后好笑地说:“我刚才已经洗过了。” 顾淮这才放心接过茶杯。 孟婆给他递过去一叠画像,说:"其实有的人能记得起自己的前世,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过。” 顾淮摇摇头。 孟婆接着说:“有很多人其实不愿意忘记自己的上辈子,所以宁愿留在地府,留在冥城,也不想去转世,我给了他们这张画像,就是一个挽回的余地,有缘的人自会相遇,到时候看到对方的画像,就知道原来这就是当时那个我不愿意离开的人。” 顾淮饮尽了茶,才觉得嘴里的药味淡了一些,“但是没听说过人间有人看到画像的说法。” “看得到,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画像,如果他自己选择拒绝,我就不会给他画了,或者在画完之后,不会把画带走。” 顾淮半懂不懂,他随手翻了翻那叠画像,在翻到某一页的时候指尖忽然顿了一下,画纸上是一张他很熟悉的脸,是杜秋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戏人影—33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老式的唱片机里不断地循环着这段戏,偶尔会有点卡,但听起来却很有感觉,好像那里面有许多年的风尘。 安虞有点儿怵陆陵,怕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因此不敢离杜秋城太远,杜秋城在卧室里练走台步,他就靠在桌边看着,时不时跟着唱片机来几句。 这段时间安虞就这样一直陪着杜秋城练习,看着他从最开始虚弱到站都站不稳,到现在总算重拾回七分风采,只要不开口,表演依然是上佳。 安虞时常看着杜秋城发呆,看着他抬云手,练佛袖投袖,觉得一举一动都洒脱有味道,偶尔指尖从袖口滑出,恍惚间好像把他带回了数年之前,他只是一个站在台下的观众,压抑着满心的爱慕去望着那人,他能看到那云间月,却不可触及。 杜秋城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没练多久就累了,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他坐下想倒杯水,安虞忽然从旁边伸过手,手里拿着一杯晾好的温水。杜秋城看了他一眼,有些犹豫地接过杯子,几口饮尽,身上的燥热感终于褪去了一些。 他放下水杯的时候,安虞捏住了他的指尖,放在掌心把玩了一会儿,笑道:“要不要来试试?总要和你的动作合得上才行。” 杜秋城虽然亲口答应了,现在真的要这么做,他心里还是不痛快,他原本打算一辈子赖以为生的本事,却要这样的作弊,让别人来帮他,更何况这个别人还是一个鬼,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他总不会出此下策。他在心里嗤笑一声,觉得自己实在虚伪,明明是他不想遭受到别人同情的c怜悯的眼光,又何必惺惺作态呢,打肿脸充胖子,说得大概就是他了。 "好,还是先来唱霸王别姬怎么样?”杜秋城把凤斗篷系好,回头问安虞。 安虞自然没有异议,抬了抬下巴示意杜秋城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 然后他走到墙角拿起了那把闲置时间太长,已经有了积灰的胡琴,试了一试,勉强还可以用,便拉响了琴弦。 杜秋城开始走台步的时候,安虞的唱戏声就毫无破绽地融了进来,浑然天成,像是天生就有的默契,倘若把视线挡住,恐怕谁也听不出什么不同来,而且安虞有意地在模仿杜秋城的声音,因此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当初在剧院的时候,就连俞文林都没有听出来。 杜秋城惊讶之余又觉得这样的感觉很奇怪,和上次毫无防备的惊慌不同,他好像变成了一个局外人,他看着安虞坐在夕阳最后一抹残照下,也看着自己在地面有些模糊的倒影,脑海里一片混乱,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具体的情形。 他眼前好像有狭长的游廊,落日时洒满了暖黄色光芒的画亭,仔细看时却又都消失不见了。 安虞的眼神一直追随着杜秋城的脚步,看到他有时累了,脚步虚浮像要摔倒,正想上前去扶,结果杜秋城却稳稳地站住了,白白惊出他一身冷汗。 不知道当初杜秋城教他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一边看着他是不是会出错,一边又提心吊胆。 不过杜秋城那时才没有他现在的耐心,若是看到不对的地方,一脚便踹上来了,偏偏越紧张越容易出错,次次都是手忙脚乱,什么云步雨步,袖子往前甩还是往旁边甩,手指又是如何,那些复杂的动作,也不知道杜秋城是怎么记下来的,让他来做,简直笨拙到不忍直视。 以前安虞以为自己肯定一辈子都学不会记不清那些东西,但是在他没有再次遇到杜秋城的日子里,浑浑噩噩的每一天,大概就剩了这一点念想,每天在脑子里想成百上千遍,不知何时便会了。 “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最后一句落下,杜秋城回头看了安虞一眼,戏将落幕,安虞手上却没停。 “妃子,敌军多事楚人,定是刘邦已得楚地,孤大势去矣。”突然接进来这么一句,杜秋城愣了一下,因为唱了太久,安虞嗓音略有些沙哑,念起这段霸王的唱白反而格外显得萧索落魄。 杜秋城有些惊讶,“我以为你只会旦角。” 安虞放下胡琴,走过去微微低下头看着他:“你以前会唱的那些,我都可以和你搭。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也没事情可以做,就一直在学戏。” 因为他凑得太近,杜秋城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安虞又跟了过去,脸上表情有些委屈,略长的头发从额前垂落,拂在杜秋城的脸颊上,有些痒,但他不敢动。 “我等了好多年,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怕我,我唱的不好,你不喜欢吗?但是我还每次特意去挑你白天练过的戏唱给你听。” 安虞说完就要来拉杜秋城,杜秋城招架不住他这样发疯,一把把他推开就要拉门往外跑,但手还没来得及碰到门把手,就被扯了回去撞进了安虞怀里。 安虞扣着他的肩膀把人转过来面对着自己,趁着杜秋城没有反应过来,低头就去吻他。 杜秋城条件反射地偏过了头,安虞冰凉的唇从他脸颊滑过,带起一阵战栗。 安虞不满地皱了皱眉,拉着杜秋城靠在墙上,手上用力捏住他的下巴,又往上凑,这次杜秋城躲无可躲,只能被动地接受这个吻。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浑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安虞冰凉的气息和触感上,安虞的呼吸是冷的,嘴唇是冷的,强行顶进来的舌尖也是冷的,捧着他脸的手冷得像冰。 杜秋城觉得自己的温度也快要被带走了,但是安虞力气太大,他怎么也挣扎不出来。 两个人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杜秋城就不太喜欢自己吻他,每次想讨个吻都要花好大力气,当时安虞以为他可能只是不喜欢接吻而已,后来杜秋城离开之后,他才明白过来,杜秋城只是不喜欢他而已,其他的亲昵尚可装来骗他,就算有这么一两件小事也不会让自己暴露出来,多好的打算啊,让他像个傻子一样,到死都存着侥幸,觉得为了这么一个人丢了性命也值得。 安虞心里恼火,就失了分寸,不小心咬破了杜秋城的嘴角,两个人口中都顿时漫延出一股血腥味。 杜秋城终于把他推开,拼命地擦着嘴,骂他:“你这疯子!” 安虞无所谓地笑了笑,然后转身去收拾戏服和胡琴,因此没有听到杜秋城在他身后如同擂鼓般的心跳,也没看到他潮红到不自然的脸色。 两个人安静地站着,却只能听到一个人的呼吸,这让杜秋城感觉有点儿渗得慌,他走到门口去开灯,背后忽然贴上来一个冰凉的身体,安虞搂着他在他耳边叹气:“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我因为你有多难过,也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我以前以为自己的时间还多,觉得什么都可以慢慢来,现在才明白是太异想天开了,我能逃得过一时,逃不过一世,有时候真想带你一起走,那样去哪儿都不会觉得孤单害怕了” 杜秋城还没完全理解他的意思,后背就已经被冷汗湿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戏人影—34 杜秋城原本功底就好,再加上有安虞帮忙,虽然住院耽误了几个月时间,但是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勤加练习了一段时间就恢复如初了。 只是现在说话尽管几乎没有问题,声音也没有异常,一开口唱戏却很容易破音,他找了几处空旷的地方想练一练,但是不过半天下来,喉咙里就火烧火燎般地疼痛,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能先作罢。 俞文林并不知道他嗓子的问题,还当他真的已经恢复了,脸上最近也多了些笑意,心里宽慰了许多。上次去隔壁市演出的事本来是个绝好的机会,错过了不只是杜秋城觉得可惜,俞文林心里也不舒服,所幸其他的演出活动却并不少,也有些需要台柱子的,正好适合杜秋城现在去。 其中杜秋城最感兴趣的还是文渚市另一家剧院的邀请函。 因为这剧院是在文渚市一次市内庆典当天剪彩的,因此就直接用了文渚市的名字命名为文渚市戏剧院,虽然演出不能和红珊瑚剧院相提并论,但是资金投入不少,建设规模很大,在市内也是首屈一指的。 现在红珊瑚剧院面临着再次歇业的问题,能不能翻盘尤未可知,许多原本在红珊瑚的演员为了生计都转投到了文渚市戏剧院,虽然也有老演员舍不得离开,还存着一些期望在等待,但大部分人还是很现实的,那一点留恋与不舍,早晚也会淡忘干净。 杜秋城有时想,倘若当时王晋没有拿他当靶子,让他去承担外界的一切风言风语,他大概也不会这样决绝地离开,只是世事无常,谁又能想到将来会有这么一天。 文渚市戏剧院和红珊瑚不同,它是以西方歌舞剧为主,京剧在其中不是主流,但是也会有不少老票友来看,杜秋城心里又激动又紧张,从师父那儿听到消息回去之后,几乎是坐都坐不住,满屋子乱转。 安虞被他绕得眼晕,等到杜秋城又从他面前走过时,就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把人拽住了。 “别晃了,都一上午了,我就该给你数一数你在这儿转了多少圈。” 杜秋城难得地对他笑了笑,尽管那个笑容很浅,安虞这几天原本有些低沉的情绪也一下子被带了起来,忍不住伸手勾了勾杜秋城的手指。 他的动作太轻,杜秋城又沉浸在兴奋里,根本没感觉到,就跑到床边翻箱倒柜地找他收藏的那几套戏服。 安虞无奈地翘了翘嘴角,坐到床边看他找,这些戏服大部分比杜秋城的年纪还大,甚至有些还是他爷爷年轻时阴差阳错收藏下来的。 尤其是那套最被杜秋城珍视的戏服,看上面的针线布料,也是将近七八十年前的东西。 安虞拿起那件薄薄的凤斗篷在手心里摸索,他记得很清楚,那年他死后,他的遗产c还有他保留下来的杜秋城的东西,都被他的所谓亲友抢走占为己有了,当时他们说瞧不起那些台上清高,下来便卖的戏子,竟然直接把杜秋城的戏服扔进了当铺,这一件也没有多少银两的衣服,因为曾经穿过它的那个名伶,便价值千金了。 很多人虽然肖想过,但在杜秋城生前却没有机会染指,等杜秋城死后还想要玷污他的东西,安虞看着那些人争执不下最后将这一件戏服拿去拍卖,他冲到台上想把衣服拿走,但那时却没有办法,无论他怎样努力,手指都触碰不到戏服,只能眼睁睁看着下面喊价抬价。 让他没想到的是,最后用高价把戏服买下的不是那个豪贵名商,而是一个穿着破烂,骨瘦如柴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捧着戏服一路失魂落魄地回家,安虞一片茫然地跟在他身后,直到看到他把戏服整整齐齐叠好,无比小心地放在了柜子里,他才终于放心地离开了。 后来他经常想,如果当时他没有离开,而是继续留在那里,是不是他就可以更早一点找到杜秋城?也许还可以看到他小时候的样子,看他是如何长大,也可以保护他不被欺辱打骂 杜秋城原本在找东西,一回头看到安虞坐在床边,神情有些恍惚地盯着手里的衣服看,就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 安虞回过神,在心里嗤笑一声,大概最没有资格说什么要保护杜秋城的人就是他了,杜秋城十几岁时遇到他,现在已经成了这样,如果再早些,还能平平安安长大吗? 他觉得自己最近越来越容易想到从前的事,有些原本模糊的记忆也变得清晰起来,就好像人临死前常有回光返照一样,安虞知道离他不得不走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他要想办法,把自己刻在杜秋城心里,不管将来两个人是否还有相见的机会,都不能让杜秋城再忘了自己。他还想听杜秋城亲口和他解释,说清楚当年为何不告而别,为何向自己隐瞒他已经成亲的事,又是为了什么,能那么狠心地留了一封遗书,告诉自己他将要离开这荒唐人世的消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戏人影—35 地府里一年到头天色都是晦暗的,尤其在忘川边,夹带着潮湿黏腻的水汽,就更加阴冷。 这几日人间在下秋雨,地府里也淅淅沥沥滴着小雨,顾淮每天打着伞抱着一堆旧年的卷宗去三生石边找地方坐着看。 回来之前陆陵嘱咐他把安虞和杜秋城前世的卷宗生平找到,但是顾淮翻遍了这两个姓氏,一直都没看到卷宗的影子,他担心自己看漏,重新翻了好几遍,还是没有找到。 安虞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到地府里盗取卷宗,至于杜秋城就更不可能,这些生平是在一个人过世后自动生成记录的,也不会出现同时遗漏两个人的情况,因此顾淮只能去翻他们亲朋熟人的资料,来确认一些当年的事。 顾淮在看卷宗的时候,安可和小女鬼就守在他旁边,像两个小尾巴一样。 他不在的时候两个小孩儿相处得很好,现在几乎是形影不离,虽然性子都有些内向c沉默寡言,但是总能玩到一起,有时候顾淮真觉得有点儿遗憾,这样一起从小长大的情谊最难得,可惜他们却只能停留在当时夭折的年纪了,过去一片迷茫,未来也是前路未卜,也许有了机缘便会去轮回,也许就是这样一辈子留在地府里。 安可闲不下来,一开始到地府还有些拘谨,现在混熟了哪里都敢跑,也经常帮顾淮端药,有时候顾淮忘记了喝,他就跑上几步去孟婆那里把药碗端来,小女鬼懵懵懂懂,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只是一直在他身后跟着。 有一次顾淮听到安可对着身后的小女鬼在喊什么,小女鬼回头对他笑了笑,好像有点儿不好意思,顾淮有点好奇,就去问他:“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安可扶了扶头上的帽子,表情居然有点儿羞涩:“我在喊她名字,她昨天告诉我的,还让我帮她告诉你。” 小女鬼跟着他很久了,顾淮也问过很多次,但是小女鬼一直都是只摇头不说话,顾淮几乎以为她是真的不会说话了,现在看看,大概还是同龄人最好交流,小孩子们玩到一起更容易些。 顾淮余光看到站在三生石背后偷看他们的小女鬼,对她招了招手,然后问安可,“她叫什么?” 安可有点儿激动,几乎是喊出来的:“白茉,她叫白茉!她跟我说她妈妈生她的前一天还在花店里买了一束茉莉花,所以就叫这个了。” 顾淮点点头,笑道:“那你去告诉她,说我记住了。” 安可就扭头跑了过去。 顾淮叹口气,继续低头看卷宗,因为天色很暗,所以他在旁边立了一根竹竿,然后在顶上削了一个凹槽,在上面挂了一盏巴掌大的小琉璃灯,虽然不大,光线却正好,亮起来时流光溢彩,格外好看。 要是放在以前顾淮哪里舍得用这么贵的东西,只不过这是地府,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没有那个鬼会讲究那么多,他也是一样,鬼差有任期,时间到了他总会走,留下这些东西也都没有用了。 顾淮正翻着,忽然捏着一页纸愣了一下,几次翻过居然都没有觉察到,这张纸的手感分明不太对,质地似乎比其他要厚,而且纸面上还有很深的墨水印出的痕迹。 顾淮把纸举起来凑到灯下一看,果然有问题,他马上拿出小刀将纸沿着边从中间慢慢划开,这才发现这里居然有一张被粘在一起的卷宗,轻轻撕开以后发现,中间那页被人用墨水从头到尾涂过了,只有名字那里没涂干净,隐约看起来有个安字。 他赶紧给陆陵发简讯,然后去找负责卷宗管理的命薄司,有人擅改卷宗的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但是因为一般来说,这卷宗日后也不会再用,地府每天都要多成百上千的卷宗,也不会有人特意去翻阅从前的,如果不是这次查安虞的事,可能真的就这样放过了。 顾淮现在终于知道了安虞能在手上真的沾了人命的情况下还一直没有被抓是怎么回事,生死簿上显示他已经死亡,但他在地府的资料信息有消失了,相当于查无此人,当然做了什么都不会被发现,才被他钻了这么大的一个空子。 陆陵收到消息的时候还正在暮色处理手下鬼差给他汇报回来的其他近期被抓的鬼的情况,他也没想到会出这么大的疏漏,假如这样的话,安虞就算在他们没发现他的前面那几十年将近百年里害过人命,他们都不清楚,有一就有二,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抓捕安虞,免得他在伤害到更多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戏人影—36 离复出演出的时间只剩下最后三天,杜秋城每天早上不到五点就起来练习,晚上临睡前也还在一遍遍过戏词,他很少有这么紧张的时候,但这次又好像不全是因为演出,心里总是惴惴不安。 安虞这几天都没怎么骚扰他,他练戏的时候,安虞就坐在墙角的椅子上,有时候看着窗外,有时候就不知道在盯着哪儿发呆,偶尔看向他的眼神也是怔怔的。 他这副样子看着特别不靠谱,杜秋城越看越觉得不放心,就问安虞:“你这几天出了什么事吗?” 清晨的阳光漏过窗帘缝隙照进屋里,在地上投射下一道斑驳光线,安虞正打算去拉窗帘,就忽然听到杜秋城问了这么一句。 他回头笑了笑,笑容在微光下显得有些模糊,“没怎么啊,干嘛突然这么问?” 杜秋城说:“感觉你这几天总是在发呆。” 安虞两手一撑拉开窗帘,暖融融的阳光照进屋里,照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他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大小街道,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还有行色匆匆的人,突然开口叫了一声:“杜秋城。” 杜秋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嗯?” “带我出去看看吧。” 杜秋城问他:“好啊,你想去哪儿?” 安虞从窗边走到他身前,搂住他肩膀把人带到床上坐下。 “你有没有特别喜欢的地方,或者不管去哪儿都行,街上乱转也行,我就想出去看看。” 杜秋城有点儿担心:“有人要抓你,你就这样出去不会有事吗?” 安虞本来在低头掰着杜秋城的手指玩,听到这话就抬头看了杜秋城一眼,他脸上没太多表情,杜秋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正要再问,安虞忽然嗤笑一声,把他的手撒开,“你不用担心,耽误不了你的事。” 杜秋城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过安虞没有听,他径自走回了他平时常坐的那把椅子,背过身朝着窗外一言不发。 这气生得莫名其妙,杜秋城忙得很,也顾不上搭理他,就任由他在一旁坐着,自己练自己的。 安虞其实没有在发呆,他一直盯着窗户上杜秋城的影子,也没有在想什么,就是想看着。 这个人他守了近十年,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 前几天那个杜秋城暗恋的女孩回来了,安虞看到她来找杜秋城,不过杜秋城没有见她。 起先安虞心里还有些惊奇和喜悦,等后来看到杜秋城守在窗户边偷偷看着人离开,直到苏嫱坐上了车都不舍得挪开视线,他才发现自己真是多少年如一日的自恋。 他不知道苏嫱是不是上一世杜秋城喜欢的那个女孩的转世,他还记得那时候杜秋城在他出国谈生意的时候连着几个月没回家,让他担惊受怕到只能动用所有的关系去找他,才找到了那间被桃林围绕的小屋。 杜秋城守在那女孩的病床前,手边是他们成亲时女孩穿的凤冠霞帔。 安虞进去的时候他有过一瞬间的惊恐,随后又冷静了下来,两个人都没说话,无声地站着,直到女孩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杜秋城无视了站在旁边想要去拉他的安虞,走到病床前跪了下来,他捂着脸,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流,只能听到压得很低的呜咽声,像是从很深的地方发出来的,说不出的悲恸压抑。 安虞这时才知道杜秋城一直以来跟他要的钱都用在了什么地方。 最后的葬礼很简单,只是一块碑石,一座坟头罢了。 安虞就站在那座坟前,问杜秋城是为了什么。 “都是我对不住你。”杜秋城没有解释,只说了这么一句。 再后来无论安虞怎么问,他都不肯再开口,只是在安虞要烧那身嫁衣的时候伸手拦了拦。 安虞满心的愤怒和说不出的委屈,甚至觉得有点儿后悔,当年他父亲让他和杜秋城分开的时候,他怎么就没听呢,结果现在被骗得这么惨,杜秋城不过是想要他的地位和钱罢了。 安虞想不通,如果杜秋城不骗他,他也不会置之不顾,不管是为了自己求而不得的那点遗憾,还是为了其他什么,可是杜秋城最后却选了这样的方式,把他玩弄得团团转,自以为得到了心上人,其实都是他自己的痴心妄想。 之后三年未见,就在他快要走出这段年少时候的感情,快要忘记这个人时,忽然收到了杜秋城的一封信,信上说他快死了,想再见安虞一面。 安虞当时便心急火燎放下了手头的所有事赶了过去,没想到还是错过了这最后一面。 他想过两个人以后可能会形同陌路,最好的结局可能就是将来某一天偶尔遇到,还能心平气和的闲聊一句,不会觉得尴尬,剩下的回忆虽然不美好,但也不至于如何怀恨于心,只是他没想到杜秋城没有熬到这一天。 杜秋城躺在树下的藤椅上,眼角挂着泪,手指紧紧地蜷缩在一起,不知道在捏着什么东西,安虞到最后也没能给他掰开。 他身旁的桌上还有一封没有写完的信,上面半截被雨水打湿了看不清字迹,只有最后几行格外清晰,杜秋城说,想下辈子还能遇到他,他们还能好好地在一起,不用再担心世人的眼光。 安虞忍着心头的酸涩把信叠好收了起来,因为杜秋城从前说过他死后一定是要火葬的,安虞便为他火化,然后带着骨灰回了家,那时战乱太频繁,安虞不敢就这样把杜秋城的骨灰葬下,否则将来还不一定能不能找得到。 五年后文渚市燃起战火的那一天,安虞抱着杜秋城的骨灰想跟着人潮出城逃难,却被一个人抢走了怀里骨灰,那人大概以为那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拿了便走,安虞去抢,还没走出几步,当胸便中了一枪,那一天就是他噩梦的开始。 往事在脑海里不停地浮现,好像在过电影一样,只是这电影是由自己主演,又不是什么愉快的剧情,安虞顿时心头一片烦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戏人影—37 “跨虹桥,玉雕栏, 艄翁轻橹架小船, 鲜桃李翠杨柳点缀两岸。 赏不尽人间美景有万千, 到头来俱都是过眼云烟。 信步行至荒冢间” 安虞坐在窗边轻声哼着,手指一下下敲在窗沿上打着节奏。 杜秋城本来在练自己的,无奈这出戏实在让他记忆太过深刻,哪怕安虞哼唱的声音很小,他还是听到了,他恐怕再也忘不了自己在剧院出事的那晚,一切都变了,这出戏就是他命运转折的背景音。 他一直没有问过安虞,那天晚上是不是因为你,你为什么一次次想置我于死地,却又不下狠手? 他本能地抗拒着这样的问题,每次想起来胸口就像被剜了块肉一样,生疼。 两个人一个沉浸在戏里,一个是已经习惯了昼夜时间变化往复,回过神时杜秋城才发现已经到黄昏了。夕阳很安谧,照在安虞身上仿佛褪去了他所有的戾气,只剩下了从骨子里沁出来的温柔,明明是一个遍体寒凉的鬼,现在却忽然让人有了一种想靠近的冲动,一切都是暖融融的,连秋风也渐停渐息。 杜秋城走过去拍了下安虞的肩膀,惊奇地发现自己能够碰到安虞了,而且是在自己主动碰触的情况下。 安虞抬头看他,半边脸掩在黄昏的阴影里,“不练了吗?” 杜秋城摇摇头,说:“已经练很久了,再练适得其反。你不是说想出去吗?现在正好快到晚上了,要走吗?” 快到晚上了 安虞用指尖轻轻点了点杜秋城垂在身侧的手背,声音里带着些笑意:“其实我白天也可以出去,就像那两个人一样不过晚上确实安全一点。” 杜秋城没太听懂是哪两个人,他虽然知道陆陵和顾淮绝对不是剧院的工作人员那么简单,但是毕竟鬼神之事实在太超出了他一直以来所接受的观念,有安虞一个已经够了,放到别人身上总是很难想象。 快到冬天了,夜晚总是来得格外早,他们说话时天还微微亮着,出门以后天就黑了下来。 安虞感觉到陆陵并不在附近,所以也没有继续俯身在杜秋城身上。这可能是他离开之前唯一一次机会再来看看这个世界,他想用自己的眼睛多看一看,跟杜秋城一起。 小区不远处就是一条步行街,两个人原本只是一前一后漫无目的地走,结果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个人潮最密集的地方。 因为别人看不到安虞,所以杜秋城只好拿出了手机假装着打电话和安虞说话,“我们要去别的地方吗?这儿人太多了。” 安虞走在他前面,听到这话以后就回头看着他笑了笑:“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杜秋城一直左顾右盼,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别人好像都在往他这边看,又好像是发现了安虞,又好像并没有,搞得他有些紧张。 “我还好,但是这么多人,你不怕吗?” 安虞依旧笑着,不过没有说话。 他往前走了几步,走到杜秋城身边,然后握住了他的手。 杜秋城愣了一下,安虞的手在发抖,准确地说,不光是手,安虞的胳膊也在抖,动作也很不自在,他很紧张,比自己更紧张,应该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多人,和这么多人待在一起的原因。 杜秋城不可遏制地觉得心疼,他甚至不再在意别人的眼光,紧紧握住了安虞的手,让他靠近自己,当那股寒凉的温度凑在他脖颈上时,他感觉到安虞在吻他的耳朵,温柔又虔诚。 他一回过头,就看到了安虞比起常人来显得更墨黑的眸子,现在它们倒映着步行街上无数斑斓的霓虹灯影,就好像盛满了细小的星星,微光也能灼伤人眼。 几个八九岁大的小男孩拿着玩具枪从他们身旁跑过,撞在了杜秋城身上,跌倒又爬起,然后从安虞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杜秋城偏过头,不再看安虞。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总不能就这样一直走吧。” 安虞想了想,也有些迷茫,他对这里太陌生了,这已经不是他原来认识的那个世界。 今天也不是什么良辰佳节,前面不知道什么地方却放起了烟花,在天空中绚丽夺目地绽放,像雨像无数流星。 安虞就指了指烟花的方向,说:“去那儿吧,我想看。” 杜秋城记得那是文渚市游乐场的方向,游乐场通宵开放,他就带着安虞走了过去。 两个人只买了一张门票,安虞进去的时候还故意在售票员面前晃了好几下,杜秋城站在旁边一脸尴尬,又没法出声叫他,也没法动手拉他,只能等他玩够了才进去,也不知道这么大一个人,活了那么多年一老鬼到底哪儿来的玩性,像个小孩儿一样。 游乐场到处都是星星灯,各色彩灯,气氛美好温馨,好多孩子们跑来跑去,一眼看过去就能感觉到无限的生机与活力,他们的父母跟在他们身后,一会儿提醒一声,生怕孩子摔了碰了。 杜秋城看着有点愣神,不过心里倒是没太大感觉了,只觉得孩子天真活泼,虽然自己在这样的年纪并没有过这样无忧无虑的时候,也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觉得羡慕或者遗憾了。 他也得到了他想要的,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 璀璨的烟火把整个深蓝的夜幕照得亮如白昼,不远处的摩天轮也亮起了灯,渐渐旋转起来。 杜秋城发现安虞一直在看那边的摩天轮,几乎是目不转睛,有点好笑地问他:“你想坐?” 安虞没反应,杜秋城以为他没听见,正要再问,就看到安虞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 杜秋城有点儿发怵,拉了拉安虞的衣袖,“别啊下来了我就没命活了,我恐高,你知道的。” 安虞当然知道,他回头看了看杜秋城,然后说:“不让你上去,我就自己上去看看。” 安虞没法买票,自然也不可能自己坐,只能跟在别人身后,杜秋城还是摸不准他那时好时坏,时而发疯的脾气,觉得有点儿担心,怕他伤到别人。 安虞知道他在想什么,发誓赌咒地说:“真的,我就看看不吓人,再说我这么一个帅鬼,看到我的也是被帅到窒息的。” 杜秋城啧了一声,摆摆手让安虞去了,然后他自己坐在摩天轮出口不远处的椅子上等。 现在和安虞相处的感觉有点不一样,不是从这晚开始,但确实是这晚感觉的最明显,如果能一直这样杜秋城脑子里忽然浮现出这个想法,如果能一直这样,有什么不好呢? 最后安虞是跟在一家三口后面上去的,那个小女孩一上去就开始兴奋,一会儿扑到爸爸怀里,一会儿跑过去往她妈妈臂弯下钻,一刻不停,有时候也会猝不及防地坐到安虞坐到那个角落,坐在安虞的腿上,或者趴在他肩头看着越来越低的地面,和地上越来越渺小的人。 杜秋城也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点,安虞只能隐约地凭着衣服颜色和直觉去辨认他在的地方。 女孩的笑声叫声就在他耳边,但是听不太清,他似乎只能看到下面的那一个人,听到已经模糊到消失的烟火声。 摩天轮上升到最高处时,女孩终于喊累了,坐在了她爸爸的腿上,抓着旁边妈妈的手,怀里抱着她自己的橙黄色小包。 安虞偏过头看向窗外,一个漆黑模糊好像一团黑烟的东西渐渐在那里凝聚成形,最后变成了一副极其丑陋的模样,头颅干瘦,眼眶漆黑,背上的毛发倒竖着,手腕脚腕上都带着镣铐,一开口就是一副老烟嗓,沙哑干涩,“安虞?你忽然找我来,又有什么好生意?” 那鬼抬起胳膊用镣铐砸了砸窗户,坐在对面的一家三口都感觉到了那阵颤抖,有些惊恐地看着窗外。 安虞冷着脸制止了他,“这不是你玩的地方!” 那鬼哂笑几声,不屑一顾。 安虞终于下来的时候杜秋城觉得自己已经等了很久,久到烟花都已经放完了。 时间已经快到晚上十点半,杜秋城看着一脸意犹未尽的安虞,问道:“要回去了吗?” 安虞揽住他的肩膀,“再去最后一个地方。” 杜秋城不知所以,只能跟着他走。 安虞最后在一家电影院门前停下了,这家影院也是像红珊瑚一样的老古董,经常在晚间放一些老电影,三四十年五六十年前的,甚至还更早,今天这个时段放的是一部民国时期就已经出了的电影,看名字和海报感觉像一个文艺片。 《灞柳桥头》 杜秋城印象里没有这个名字,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海报上写的内容,就被安虞拉进了电影院。 这个时间来这里看电影的人很少,何况是这么一部冷门的电影,座位几乎都是空的。 两个人进去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然后等着电影开场。 从那面喧哗的环境乍一进到这么安静的地方,杜秋城感觉有点儿不习惯,耳边好像还有此起彼伏的声响,整个人还处在一种很久都没有过的莫名其妙的兴奋中。 安虞更镇定一些,毕竟那么多年来,黑暗才是他最习惯的环境。 他就在一片漆黑中握住杜秋城的手,这一次杜秋城没有躲,安虞感觉到了他手掌心的汗湿,还有指尖的冰凉的战栗,在大银幕亮起的前一秒他忽然附身去了吻杜秋城的手背。 黑暗中手背上忽然感觉到了很轻的一下触碰,但是等到周围亮起,杜秋城去看安虞的时候,安虞已经坐好了,正襟危坐目视前方的样子特别像个老实人,这让杜秋城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干脆不再看他了。 电影剧情有些云里雾里,到最后杜秋城也没有看懂讲了些什么,只看到电影开始时,一个穿着深蓝长袍的人牵着马站在一座破败小桥的桥头,他回头看的是桥对面,河对岸,正冒着渺渺炊烟的小村庄,之后就是走过一个又一个城市,多少年的流离漂泊,等到垂垂老矣时,他终于又回到了这里,夹岸相迎的不是亲朋,只有年年依旧的杨柳,桥头风凄雨寒。又一年,还是同样的地方,杨柳青,艳阳天,桥头的人已经不在了。 故事虽然简单,难得的是每一帧影片都像一副画一样,看上去随性洒脱,又处处透露着精致巧妙,每一个镜头的拉伸,每一处取景,都能看得出用心。 片尾曲响起的时候,安虞忽然凑近了对杜秋城说:“我以前喜欢过一个人。” 杜秋城微微抿了下唇,偏过头看着安虞的侧脸,问:“然后呢?” 安虞笑了笑,笑得很轻松,“我当时在国外上学回来,瞒着家里人跟着制作组去做了这部电影,里面一多半都是我的投资,其实这部电影还有另外一个结局,我当时想着,如果他愿意和我一起看,我就把好的那个放出来,如果最后没能和他一起来,我就把那个悲剧放出来。” 杜秋城沉默了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虞忽然接着说:“我现在后悔了,我应该把另外一个结局放出来的,但是现在应该找不到那时候的资料了。” 杜秋城猛地抬头去看安虞,正好撞进了安虞含情的眼底,霎时间好像醉了一般,酒意上头,有种微醺的错觉,借着落幕前最后的微光对着那双薄唇吻了上去。 就好像忽然间有了孤注一掷的勇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戏人影—38 大雨倾盆。 顾淮在冥城通往人间的路上踩着油门飙车,溅起无数水花,眼前浮光幻影。这一条路上残留着很多来往游魂留下的残魂,偶尔撞到车窗上时,那一段段记忆就争先恐后地涌到眼前,只能被迫承受,尤其是在这样的速度之下。 第一次见到这样情形的时候顾淮着实很吃惊,不过那时开车的人是陆陵,他只是坐在一旁,受到的视觉冲击没有这么大,至少实在受不了的时候还可以闭上眼睛,何况陆陵开车他总是放心的。 现在却不同,哪怕有断胳膊断腿的游魂,无数凶残甚至血腥的画面浮现在眼前时也只能强迫自己集中着精神去看路,一刻也不能分心。 毕竟死亡难得是什么美好的事,在这条路上的又都是一些因为各种各样原因死后都无法投胎转世的游魂,只等着时限到了便会消散,死状比常人更凄惨。 顾淮咬着牙往外冲,车门和车窗上时而听到几声尖锐的指甲还是什么东西抓挠的声音。 等他终于赶到暮色的时候才发现陆陵不在。 离杜秋城演出的时间还有几个小时,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当人高度集中精神去做一件事时,他在其他方面的感官就会变弱,对魂魄的辖制也会减弱,再加上安虞在台上避无可避,想要抓他就会变得比平时容易几倍。 顾淮站在暮色门外犹豫了几秒,发现陆陵还没有回复自己的消息,就没有再管陆陵上次对他的要求,自己跑到了文渚市戏剧院,在观众席上找了一个十足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 杜秋城和一众演员现在都在后台化妆间,如果他现在过去惊扰到安虞,恐怕会伤到无辜的人,只能先按兵不动。 陆陵正站在一个小区楼下,时不时抬手看看腕表,表情有些焦躁,直到透过窗户看到苏嫱的身影出现在一栋楼的楼梯间里,他才迈步走了过去。 前几天他偶尔遇见苏嫱的时候就感觉到她的神魂很虚弱,颜色浅淡的像一层白光,想起之前调查中感觉到的苏嫱的不对劲,陆陵忽然有了一个猜测,他需要尽快地确认。 苏嫱从小区出来的时候看到陆陵站在门口,有些惊讶,和他打了个招呼,然后问道:“陆陵?你怎么在这儿?” 陆陵说是碰巧,他正好在这里等人,没想到看到了苏嫱。 苏嫱和他毕竟不算熟,客气了几句就想走,陆陵赶紧拦住了她,问道:“苏老师要去看杜老师的戏吗?今天晚上好像在文渚剧院里有一场,我也是和朋友约了那里。” 苏嫱点点头,笑了一下:“你倒是他的死忠粉,才刚去文渚剧院几天就知道了消息。” 既然是同路,现在时间又来得及,苏嫱就打算等一会儿和陆陵还有他的朋友一起走,可是陆陵哪里有住在这里的朋友,他只是随口一说,在楼下等了一会儿之后他就拿出手机佯装着打电话,然后一脸抱歉地对苏嫱说:“不好意思苏老师,我朋友有事不在家,就直接先过去了,我们不用等了直接走吧。” 苏嫱也不是很在意,就和陆陵一起去路边打车。 其实说起来她当真有点不想去,面对着杜秋城她总是不知道有什么话可说,何况对方还对她有那样并不令人愉悦的爱慕之情。 去隔壁市演出的时候她偶尔和人闲聊起来,大家竟然都以为她和杜秋城是男女朋友关系,还说什么在这样的关头还能留下来陪着对方,甚至还想放弃名额,真的是重感情。 苏嫱没觉得自己像别人说的那样重感情,即使她确实重感情,也不是和杜秋城之间的感情,她自己都想不通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是怎么想的,才会在医院里顶着流言蜚语,在这样一个虽然已经发展起来,却一如既往迷信落后的小城里留在杜秋城身边照顾他。 可是人人都那样说,她又无法反驳,只能说是师出同门,心里不忍。 杜秋城能恢复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没有受到什么创伤性的伤害,也不至于被吓到了所以连声音也发不出来。这段时间师父对杜秋城的态度似乎也改观了不少,而且还想让苏嫱继续带带他,这才是苏嫱最心烦的事。 陆陵这时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出租车还没来,他忽然问了苏嫱一句:“杜老师最近情况怎么样了?身体恢复得应该不错吧,都能重新演出了。” 苏嫱把颊边的碎发拢到耳后,浅笑一下:“我也不是很清楚,很久没有联系了,应该是挺好的。” 陆陵诧异道:“苏老师和,怎么会不清楚呢?” 他话没有说完,好像是觉得这样提起别人的私事不礼貌一样,但是苏嫱听多了这样的话,很敏锐地捕捉到了陆陵真正想问的问题,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烦躁,语气也有些不好:“我们就是普通师姐师弟的关系,他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 她的神色十分不耐烦,和那个在医院里深情脉脉的样子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陆陵道了歉:“那真是我误会了,那天王院去医院说你们什么演出的事,结果苏老师你当场就拒绝了,我以为是感情上过不去的原因。” 苏嫱确实浑然忘了,她就记得王院去找她的时候,第一次她还有些犹豫,因为自己也知道找不到比杜秋城更合适的搭档,后来知道杜秋城已经真的没办法参加的时候,她就直接答应了,之后就是去医院和杜秋城告别,后来两个人应该是没有再单独见过面了。 出租车来了,苏嫱还是一脸疑惑地看着陆陵,陆陵脸上的表情很诚恳,好像满含着歉意,“那是我记错了,先上车吧。” 苏嫱却没有就这样信了他,她自己也能隐约感觉到一点,好像确实有那么一段时间,经常记不清自己在做些什么,比如上一秒还在剧院里,下一秒就站到了街上,然后说过的话,见过的人,在脑海中都只剩下了一个很模糊的影像,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就好像是出现了幻觉,可又说不出原因。 她不敢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因为有杜秋城的前车之鉴,她不想因为这一点点的过度焦虑紧张,或者还可以理解为其他什么的状态就被当做是不正常的人。 这种情况在医院的那段时间尤其严重,不过自从她来到隔壁市以后就完全消失了。 小区的位置离剧院不是很远,出租车很快就把他们带到了地方,陆陵抢先一步付了车费,然后跟苏嫱说了一声就要先去找朋友就进了剧院。 顾淮现在应该已经到了,陆陵一进去就开始到处找顾淮的身影,顾淮那样的性格,再加上一定不敢就那样暴露在安虞面前,一定会找一个隐蔽又僻静的角落,然后陆陵果然就在后排最靠里面的一个座位看到了顾淮。 两个人前后有小半个月没见,顾淮心里有点儿激动,但是一直在克制着,直到陆陵走过去在他肩上重重地揽了一下的时候也按捺着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周围的观众陆陆续续坐满了,不过他们旁边的座位还没有人,陆陵拉着顾淮出去走到门外的一个角落里,这是个监控死角,周围堆了很多建筑材料,正好能把人挡住,旁边就是剧院的窗户,稍微探头就能看到里面的情形。 陆陵没有废话,直入正题告诉了顾淮自己刚才去找苏嫱的事。 顾淮听后倒是没有很惊讶,安虞既然能附身在杜秋城身上,那也就可以附身在别人的身上,何况他手里还有一条人命。 这两个人多少年前的纠葛,他们几乎都在卷宗里细枝末节零星凑齐了,现在又出了苏嫱被附身的事,只是现在还不知道苏嫱是什么时候就开始被附身的,因为她的记忆有很明显的缺失。 杜秋城喜欢的到底是他看到的那个苏嫱,还是隐藏在苏嫱背后,跟在他身边十余年的那个厉鬼?顾淮视线越过窗棂看进剧院里,看到了那些正粉墨登场的演员,忽然觉得有些唏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戏人影—39 早上天没亮的时候杜秋城就醒了,深秋夜寒,被子里太暖和,他躲着不想出去,就窝在被窝里看了眼手机,发现才不到五点。 他想伸个懒腰,一抬手却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回头一看,发现安虞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他的床边,好像一晚上都是那样睡的,手就搭在他枕边。 杜秋城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他却宁可就这样疯得自在。他凑过去轻轻碰了碰安虞的指尖,安虞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因为没有呼吸,所以胸口也没有起伏,看不出来是真的睡着了,还是故意在装睡。 杜秋城没再动安虞,就把自己的手搭在他手上,合上眼睛想继续躺一会儿,演出上午十点半开始,他们六点多走就够早了。 安虞的手太凉了,没一会儿杜秋城就觉得有些冻手,但是他没放开,他把被角往上拉了拉,盖住了安虞和他的手,就那样手心是凉的,手背是温热的,明明是让人觉得很不舒服的温度,杜秋城心里却恨不能这一刻再长一些。 疯了,就都疯吧,又能如何呢? 他脑子里乱得很,唯一能看到就是眼前,安虞在他旁边,要陪他演完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一场戏。 安虞是真的睡着了,虽然他其实一直不睡也可以,每个鬼都是这样,可以不吃不喝不睡,却默契又固执地保留着活着时的习惯,安虞也不例外。 只是他以前就算活得像个人一样,也没有人看到,能看到的也都是和他一样的鬼,彼此之间心知肚明还有什么可假装的。 现在却不一样,他很想给杜秋城伪造出这样一种假象,谁都不说出来,当作不知道,然后就这样继续生活下去。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醒来的,一睁眼就看到了对方惺忪的睡眼,杜秋城收回自己的手放在被子里暖了暖,安虞没说什么,隔着被子把手搭在他手上,然后给他把要穿的衣服放到了旁边。 赶到剧院的时候才六点半,杜秋城是压轴戏,他有一个单独的化妆间,虽然不大,但是干净整洁,能看出剧院的用心。 因为是单间,杜秋城化妆时也并不需要有人帮忙,因此化妆间里就只剩了他和安虞两个人。 门被安虞反锁了,杜秋城却没觉得有多害怕,他仅有的一些紧张,也不是因为恐惧。 他忽然想起了那晚演出之后他在盥洗室卸妆,然后感觉到妆容不知为何又回到了脸上的情形,现在想来也应该是这人在捣鬼,每次花样翻新地来吓唬自己。 安虞让他坐在椅子上,然后等他把其他弄好,就给他在颊上搽红。杜秋城原本的肤色很白,上妆之后就更白,这一层薄红不用染透就已经分外明艳。 安虞因为要给他化妆,所以微微弯着腰,和杜秋城靠得很近,几乎是一低头就能亲到的距离,可惜现在画成这样已经没处下嘴了。 安虞就摸了摸他的耳垂,杜秋城微微抖了一下,安虞眼底的笑意渐渐敛去了。 苏嫱进剧院的时候安虞看到了她,她站在门口和几个老前辈打招呼,看上去相谈甚欢。 杜秋城原本在换衣服,但安虞从早上起来就没说几句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这让他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慌乱,现在又看到安虞站在窗边出神,忍不住走过去想问他,结果一眼看到了不远处的苏嫱。 他只看了一眼,然后就收回了视线,安虞正漫不经心地用食指点着玻璃窗,双层的玻璃,敲击上去听到不是清脆的声响,而是有些钝钝的,磨在人心上。 杜秋城看着安虞的神色,一句话鬼使神差地溜到了嘴边,他想问安虞,你是不是吃醋了?吃苏嫱的醋? 但是终究他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他们现在的关系还没有理清楚,不能让它更乱了,安虞心里是怎么想,他自己又是怎么想,冲动之后还剩下多少勇气,能疯一时还是一辈子?他没有想清楚,就不能去问安虞这样的话。 陆陵已经准备好了勾魂索,现在只需要牢牢地盯住台上,等到杜秋城出来。 这好像是他做过最轻松又最棘手的一次任务,全程都没有摸到方向,事情自己变得无比艰难,然后又渐渐清晰,好像只是想让他们来看这么一个故事,再来给这个注定不完满的故事画上一个句号。 陆陵叼着烟用手挡住风,啪地一声点燃了打火机,真是非常不爽,简直是被玩弄了。 顾淮一直守在窗边,他刚才已经打听到了杜秋城上台的时间,现在还剩半个小时的时间。 席上已经坐满了观众,但是在演员上台前的那几分钟却是寂静无声的,整个舞台笼罩在黑暗里,一束灯光打过去掀开了序幕,全场忽然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有几个年纪很大的老票友甚至有些老泪纵横。 那些铿锵婉转的一唱一念中到底有多深的感情,只有真正懂京剧的人才知道,才会明白一出手一开口的背后是有多少个春夏秋冬。 安虞在杜秋城上场的前一秒用力地拥抱了他一下,不需要再说什么,杜秋城一颗心就已经落了地,他什么都不用怕,他还有安虞。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 恨只恨无道秦把生灵涂炭,只害得众百姓困苦颠连” 人潮与灯光,层层叠叠像无数起伏的涟漪荡漾在眼前,台下坐着的七八百号观众不知为何好像忽然少了许多,楼台叠起,二层小楼上摆起了茶桌,仿佛有人在桌后看着他,神情专注,眉眼含笑,那人的样貌如此熟悉,杜秋城一下子便看痴了。 他往前走,一方舞台好像变得没有了尽头,脚下的步子越来越轻浮。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 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 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 杜秋城眼角有些湿润,颊边的妆被晕花了,他再回头看,这台下哪儿还有什么人,空空荡荡一片凄凉,他就独自舞着剑,唱着戏,合着安虞的声音,步伐丝毫不错。 “汉兵已掠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妾妃何聊生” 杜秋城提步上前,抬手指向一处虚空,唱完了最后一句念白:“汉兵,他,他,他,他杀进来了!” 在令人晕眩的灯光下,宝剑的薄刃上泛着冷光,杜秋城一举剑,霎时间,空气都归于寂静。 台下传来了潮水般的掌声,可是杜秋城什么都听不见了,等他重新站起来时,便一直在心里喊着安虞的名字,却连一声回应都没有。他看到那些为他鼓掌的人,眼里好像都含着泪水,但他却来不及感动,一种好像要失去什么的恐惧蔓延到了四肢百骸,让他动弹不得。 紧接着,台下忽然传来阵阵惊呼,杜秋城如梦初醒,回过头才发现身后一扇两人高的屏风正向他倒了下来! 一个枯瘦到不成人形的鬼正坐在屏风最上面冲他咧着嘴,也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哭。 杜秋城本能的反应是要躲,但是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他没有挪动步子,就站在原地闭上了眼睛。 顾淮和陆陵正准备进去抓安虞,却没想到忽然出了这样的事,马上用最快的速度往杜秋城身边赶。 但是有人比他们更快,在屏风离杜秋城只剩下最后十公分的时候,安虞终于没有再沉默了,他从杜秋城身体里脱离了出去,一把把他推开。屏风贯穿了他整个身体,然后倒在了地上。 因为魂魄抽体太过突然,杜秋城虽然没有受伤但还是晕倒了,安虞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抬手捂住了脸,肩膀有些颤抖。 那个浑身冒着黑烟,后背倒竖着毛发的鬼依旧蹲在屏风上,斜眼看着安虞,嘴里不停地发出刺耳难听的呵声,好像在倒吸着气,又好像在发出嘲讽的笑声。 顾淮愣在了台前,陆陵则面色不虞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安虞腿上一软跪倒在地,顺势俯下身在杜秋城指尖吻了一下。 台下观众一片哗然,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能看到的只是屏风忽然倒了,杜秋城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伤。 救护车很快赶来,陆陵走过去把勾魂索链在安虞手腕上的时候,安虞还在看着杜秋城的那个方向,顾淮在一旁看着他,不知为何,竟然在他的神情里感觉到了一点温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戏人影—40 车驶回地府的一路上陆陵一句话也没说,沉默地叼着烟,整个车厢里烟雾缭绕。 安虞失魂落魄地一个人坐在后座,偶尔愣怔地盯着车窗,和眼前光怪陆离的景象,还有即将离开的人世间。 他想起几天前那晚他在摩天轮上叫来了魑鬼时的情形。 隔着厚厚的窗玻璃,魑一脸玩味地看着他,安虞整个人都笼罩在稍纵即逝的阴影里。 他们在很多年前就相识,那时安虞新死,还懵懵懂懂,不用说白天,哪怕是在夜晚走上街对他来说都是莫大的冲击,他怎么也不能接受自己的性命就那样没有了的事实,更不能接受自己从此就要在人间游荡,像曾经听过的山野小说中的孤魂野鬼一样。 因此当他看到魑鬼食生人魂的时候,简直是落荒而逃,他怎么会和那样的东西沦落到同样的境遇。 可是魑鬼无聊了数百年,好不容易看到这么一个有趣的,便缠上了安虞,故意在他眼前做一些在安虞看来颠覆认知的事。 甚至他还在阴间做起了生意,号称能知人生前身后事,有仇有怨自己又下不了手的,尽管找他来报。 安虞看着自己已经染了血腥的手,知道即使杜秋城能陪他一起下地府,两个人也不可能在一处,到时候他若是被关押到地狱,杜秋城又不肯等自己,他做了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所以他才找到了一直以来尽管四处逃窜十分狼狈却始终没有被抓到地府的魑鬼。 可安虞却在最后一瞬间后悔了。 他看着杜秋城不停地寻找着自己的眼神,听到他叫着自己的名字,好像含着无数的喜悦,安虞那时候觉得自己真是个畜生,他一直说自己爱这个人,可是做的事情居然没有一件是为了他好,明明杜秋城就不喜欢他,他还非要缠在他身边,让杜秋城无可奈何甩都甩不掉。 人怎么能和鬼在一起呢,黑黢黢的树影在车窗上闪过,安虞指甲紧紧抠着掌心,心里像滴着血一样,走之前他看到杜秋城晕倒了,等他醒过来还会不会在想着自己?而且他那嗓子,是被自己毁掉的,现在没有了他在身边,杜秋城剩下的一生恐怕真的就要和京剧告别了。 他做了那么错事,连一个弥补的机会都没有,都是自己造的孽。 车厢里气氛太压抑,顾淮伸手点开了电台,竟然听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女声: “他静静地走上了戏台,台下空无一人。 无须胡琴和锣鼓,他开口唱道: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 戏台上的灯光一点点黯淡下去,似乎一场戏未即开场便要散场。 那镜中的人,一点点褪却了精致的戏服,花掉了脸上的妆容,脸上的皮肉丝丝缕缕地脱落” 顾淮一惊,这才想明白,当初他以为自己听到的是“她”,却没想到是“他”,安虞早有预谋,还给过他们警醒,可惜那时他和陆陵都没有发现其中的玄机。 安虞猛地听到这段,有些发愣,直到顾淮关了电台,通过后视镜注视着他的时候,他才勉强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 “我差点儿毁了他,这是我原来预料的结局,是以前他自己写的一出戏改编的。” 顾淮没说话,还是看着他。 安虞抬手捂住了眼睛,眼眶很酸疼,不一会儿眼泪就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穿着深蓝长袍的人牵着马,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故乡,就要出门闯荡。 乱世末年,哪是那么容易找到出路的?何况他一个身无分文的异乡人。 他一边在戏园子里打杂,一边补习着功课,一心一意想要读书,只是没人能懂他。 他写了那么多故事,没人能看懂,直到有一天那个人捡起了他的几张稿纸。 人生难得遇到几个知己,朝朝暮暮里早就情根深种,喜欢的那个人却忽然间得病死了,他自己把这出戏写了出来,没有找任何地方发表,逢年过节烧纸时就烧了过去。 数十年一晃而过,当年的感情却是没有减过半分,桥头守望不到,至此终老。 灞柳桥头,写得是他又不是他。 陆陵开着车,忽然伸手揽着顾淮让他转过头,顾淮不明所以,但是没有再看安虞了。 他们以后还会遇到很多这样的事,说起来都是一念之差,都是情深缘浅,都要伤感的话,恐怕是伤感不过来。 看到地府门前森绿的冷光时,陆陵渐渐减慢了车速,手上的烟已经燃到了最末。 他下了车拉着勾魂索把安虞拽出来的时候,忽然开口道:“这段记忆已经被清除了,等你从地狱服刑出来的时候,人已经转世了不知道多少回。” 安虞听到了这段话,低头笑了一下,跟着陆陵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了地府门前因下了大雨积下的淤泥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戏人影—番外(二) 好像人生那么多年,无数的春夏秋冬,一眨眼便过完了。 杜秋城有一天早上醒来,他想起了自己今天还要去剧院。 虽然他不能继续唱戏,但是他还可以做些相关的工作,因此这么多年都还是一直留在剧院里,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难过的,但后来想开了又觉得没什么,谁的一生也不是一帆风顺,他得到的总比失去的多。 就好比他现在已经快七十岁了,每天都还能去剧院里坐坐,看着那些比他当年更出色的孩子们,耳朵里听到的每一句唱词都好像遥远的回忆,又似乎只是在眼前。 他这一生没有娶妻,倒不是因为苏嫱。现在让他去回想当年为什么那么喜欢苏嫱,他也已经记不清了,倒是没有觉得自己那时候幼稚,毕竟年少时的感情太过真实。他只是偶尔会觉得有些恍惚,因为那个苏嫱和他后来认识的,或者说最初认识的,好像都不一样。 就像是他只是喜欢上了某个阶段的苏嫱,喜欢上了她的那个样子,给他的感觉,像她又不像她。 今年恰好是新年,他身边没有子女,也没有什么可以守在一起过年的亲人,所以这个节有没有,过不过,对他来说都不是很要紧,不如去多听一场戏,在他没有走不动,耳朵听不见之前。 人老了就总是喜欢回忆,有时候他的脑海里会忽然浮现出一个人的影子,还是看不清是谁,隐约记得好像很重要,可是那么重要的话,又怎么会忘呢。 他一个人拄着拐走在街上,心里还有些茫然,脚步也有些蹒跚,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一条步行街上。 他记得这是他师父家门前的那条步行街。 远处的游乐场放着烟花,但大概是因为新年的缘故,人们都还在家里,再加上是清晨,还是显得十分冷清。 他有些累了,就近找了一个长椅坐下,靠在椅背上休息。 几个小男孩拿着玩具枪从他面前跑过,其中一个还不小心跌倒撞在了他腿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急匆匆爬起来道了歉就跑了。 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杜秋城叹口气,但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身后不远处的摩天轮开始转动,电影院的早上第一场电影也已经开演,耳朵里的嗡声越来越响,眼前一片模糊,他感觉到眼角很湿润,但是再也没有力气抬手去抹掉。 因为是顾淮第一次完成的比较正式的任务,而且陆陵知道他后来还一直在惦记着这事,所以杜秋城要到地府的时候,是他们两个人去接的。 杜秋城好像还认识他们,站在暮色的门口笑着跟他们打了招呼。 顾淮搀扶着他上了车,等他要关上车门的时候,忽然听到杜秋城轻声说了句谢谢。 顾淮一愣,问道:“谢什么?” 杜秋城抬头看他,眼里已经没有了年轻时飞扬的光彩,但是却更加的温和,像一块玉被戴在身边揣摩了许多年,有了温润与内敛。 “谢谢你们没有让我彻底忘了他。” 陆陵偏头咳了一声,说道:“快到时间了,顾淮快上车。” 杜秋城笑了笑,阖上了眼睛。 顾淮这才知道陆陵居然也有过这样法外留情的时候,心里情不自禁地涌上一股暖意,他知道陆陵是为了谁才这样做。 杜秋城生前没有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直接就可以送去忘川边喝了孟婆汤投胎。 顾淮本来以为他可能会想要再见安虞一面,但是直到走到孟婆面前他都没有开口说过。 他看到了孟婆摆在那里的他的画像,或者准确一点说,是前世的他的画像。 孟婆问他:“这一次呢,要拿走吗?” 杜秋城没有犹豫,用苍老发皱的手把那画像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自己的衣兜里,生怕折坏了看不出形状。 三百年终于过去的那一天,安虞都已经忘了日子。 一开始他还在数着指头等着盼着,后来才发现都是徒劳,何况他原来还有些可以守的盼的东西,现在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地狱里的日子过得自在又煎熬,每天要么是在业火里受刑,要么就是百无聊赖地守在忘川旁。 有时候也会想到杜秋城可能会在忘川的另一端,心里就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顾淮本来说可以送他去转世,但被安虞谢绝了,他自己去了奈何桥。 奈何桥边有两个引渡人,一个红衣鬼,样貌极昳丽,还有一个书生模样,他看到这两人腰牌上一个写着杜月,一个写着杜三白,这个姓氏太过于熟悉,像针一样在他心里扎了数百年,现在已经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了。 他到的时候太早,孟婆那里没人在排队,他端起孟婆汤就要喝,却忽然被孟婆拦住,递给他一封信,说这是一个故人给你留的。 安虞看到信封上的字便知道是谁,他甚至不想再去动这封信,但一再犹豫,还是接了过来。 他和杜秋城之间好像一直都是命运弄人,说到底有缘无分。 他一直以为那个女孩是杜秋城自己要娶的妻子,不然为何在她死时他要那么难过,结果现在才知道那是杜秋城家里强塞给他的,他难过也不过是因为同病相怜,只因为那备受摆布的命运。 他年轻的时候也只觉得两个人能相爱就能在一起了,何况他家大业大,别人的看法就更伤害不到他们,可是毕竟那个时候,两个男人在一起,总是有一方要被诟病,被当作取宠的玩物,又有谁会相信真的有什么爱情。杜秋城接触到的东西,能听到的流言蜚语,不能跨越阶级传到他的耳朵里,所以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杜秋城在背后遭遇过多么难堪的境遇。 “我那时候很后悔,在看到你最后还是跑过来找我的时候,要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死了,也许后来就不需要让你那么难过。 如果还有下一次的话,我去找你,你只要等着我就好,不管在世界上的哪一个地方,不管你还记不记得我的样子。” 卷一·戏人影·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安可曲—01 天还下着雪。 简斐从家出来的时候只穿了一件很薄的黑色外套,他把围巾拉高挡到鼻尖的位置,露着一双寒风也没能吹醒的惺忪睡眼。 等到跨上摩托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连手套也忘记带了,不过懒得回去取,就这样算了吧。 空气里有种雾蒙蒙的潮湿感,霓虹灯都好像呈现着迷离的醉态,闪闪烁烁看不分明,夜色越来越深。 简斐碾息了指尖的烟,发动了摩托车,驶出路口,在身后积雪的路面上留下一道灰黑的辙痕,他戴着头盔,只能听到模糊的风声。 总觉得这个圣诞节不应该这么寂静,耳边甚至没有往年没完没了,每个大商店小商店像比赛一样放着的jglebells,jglebells的歌声。 手机在裤兜里贴着大腿疯了一样边响边震动,简斐咒骂了一声,扭转车头,把车停在了路边,伸长腿踩着道牙。 手指被冷风吹得有点儿僵硬,从兜里掏手机的时候差点儿把手机给摔了,简斐连来电显示也没看就直接接了起来,在这个时候会给他打电话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果然电话一接通就听到了对面沙哑着嗓子劈头盖脸地一顿骂:“这都几点了,你他妈的在哪儿浪呢?还记不记得今天演出,要是晚了就干脆利索地收拾东西滚蛋吧!还真不缺你这么一个人!” 简斐笑了两声,路灯昏黄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对面商店里的圣诞树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小礼物盒,还有一串一串的小彩灯。 “马上到了。” 他就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不等那边回应,干脆利索地先挂了电话。 现在不过晚上十点半,路上的行人已经很少了,偶尔有几对情侣搂着抱着从他面前经过,再要么就是带孩子出来玩儿的家长,是真冷清,也是真热闹,毕竟是圣诞节。 发动机轰鸣的声音在有些寂寥的街道震耳欲聋,引来周围零星行人的侧目,简斐吹了个响亮的口哨,扬起一只手臂指着天空向前面的上坡路冲去。 停好车刚一推开酒吧的大门,就听到了无数的尖叫和呐喊声从里面传来,简斐忽然觉得有点儿烦躁,其实比起这种一年四季一天到晚闹哄哄的酒吧,他更喜欢那种有点儿小情调,安安静静几个人坐着喝酒的清吧,不过情调这种东西和他没什么关系,就是纯粹地怕麻烦。 但是他说了也不算,乐队还是得听老大的,老大想让他们坟头蹦迪就得蹦,不蹦没饭吃,像他这样的无业游民就得饿死,现实经常就是这样残酷地惨不忍睹,连一个好觉都睡不安稳。 酒吧的空气都是燥热的,简斐一进去就拉开了外套拉链,几个正坐在吧台上的人看到他过来了,跟他招了招手。 一个染着黄毛看上去很社会很不良年纪大概十七八岁的男孩对他咧了咧嘴角,简斐走过去使劲撸了一把他的头发。 黄毛一时没防备,没来得及躲开他的手,很不爽地被顺了毛,然后给简斐递了支烟,“斐哥你又被队长骂了吧,刚才听他差点儿在里面摔了电话。” 简斐就着他的手点上烟,无所谓地笑笑:“我都习惯了,你们还没习惯么,一天不骂我几句他心里估计都得不舒坦,我这是给他创造机会。” 黄毛撇撇嘴:“你得了吧,我们这乐队能在一块儿多不容易啊,没准过两年大家就一拍两散了,一点儿不珍惜一起演出的机会,队长骂你那是应该的,你还好意思这么多事儿。” 他喋喋不休地数落了简斐一顿,简斐抬脚在他小腿肚子上踹了一下,“行行行,我错了行了吧,你们的美国队长干什么都是对的,还一拍两散,上过学吗,念过书吗,这词是这么用吗?” 黄毛跳起来,瞪着眼睛看他,简斐就插着兜好整以暇地叼着烟站着,酒吧闪烁的灯光打在他脸上,鼻梁一侧的阴影显得格外明显,给人的感觉莫名有点儿冷。 黄毛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就败下阵来,拿起吧台上放着的不知道是谁的酒杯一口饮尽:“我跟你没得说,快到我们了,赶紧过去,一会儿队长又出来叫人了。” 简斐嗤笑一声,跟上了在前面走着的黄毛。 他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加入的这个乐队,也不记得自己来这儿有多久了,好像是三两年,有时候又觉得似乎已经过去了十来年,可他今年才二十,大概这就是个错觉。 当初他刚来的时候,乐队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有,队里的人都不齐,遇到要去哪儿唱了,连主唱都是几个人里面挑一个那天没喝酒没晕头转向的上去就唱,一群人混到今天好像也就是个玩票的性质,也就小黄毛那样的高中没毕业就从学校里偷跑出来想混社会还想日天日地的,才觉得这是个特别的伟大的事儿,才觉得被他奉为美国队长一般人物的大叔队长说的音乐和梦想触手可及。 不过现在好歹是有个队名了,虽然听起来还是非常的不正经——gra||ve。 简斐是最后一个走上舞台的,他刚一上去就有熟悉他们的观众在下面疯了一样鼓掌叫喊,声音都快盖过依然没有安静下来的喧闹的背景音乐。 架子鼓摆在乐队的右后角,简斐走过去坐下,喧哗的音乐声渐渐停了下来。 队长李慕背着吉他走到舞台最前面,对下面的观众说:“今天圣诞节,大家点歌,点什么唱什么!” 简斐把手里的鼓槌扔了起来,在空中滑了一个漂亮的弧度又落回手心。 “life it sees,ill fade aay driftg further every day ttg l一st ith yself n一thg atters n一 一ne else i ha||ve l一st the ill t一 live” 当初进乐队的时候他还什么乐器都不会,李慕指着那一屋子像是废品收购站淘回来的一样的木吉他电吉他贝斯架子鼓问他,你学什么,你学什么我就教你什么,简斐就挑了架子鼓。 打鼓的时候能够感觉全世界都是寂静的,跟着吉他贝斯疾风暴雨一样的节奏,就能把自己完全的放空出去,连灵魂都是自由的。 简斐半阖着眼睛,鼓槌依然精准无比地落到鼓面上,就好像架子鼓和音乐都是为他量身打造,他感觉自己像是行走在黑夜里,眼前有不时地忽闪着的磷火,他就跟着磷火的方向往前走,一直到密林深处。 歌唱到尾声,简斐已经出了一身的汗,手臂的肌肉紧绷着,鼓槌浪涛般起落,手背上的青筋都暴起,最后一下落到鼓面上时,歌也已经唱到了最后一句。 简斐的耳朵好像有了暂时的失聪,等他终于恢复过来以后,就听到台下潮水般的掌声,还有此起彼伏地喊着的:“安可!安可!” 李慕回头看了一眼简斐,简斐脸色不知为何有些苍白,也对着他翘了翘嘴角。 演出继续,直到凌晨三点钟狂欢才结束。 队里人都打算通宵再去喝酒吃个烧烤,简斐却摆了摆手:“我就算了,你们真有精力,我再不睡觉就困死了。” 李慕给他扔过去一听啤酒:“回去了再喝。” 简斐笑了两声,往他停车的地方走了过去。 “hen every一ne es h一 ith all this christas cheer it's hard t一 be al一ne” 简斐哼着歌,带上了头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安可曲—02 小雪纷纷扬扬地下着,路上有些湿滑泥泞,顾淮抱着一棵半人高的小圣诞树在道牙上等陆陵,他脚边还放着几棵比怀里这个更大一点的圣诞树,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杂七杂八装了好几个袋子,甚至还有几十个用花花绿绿的塑料纸包好的苹果整齐地码在一个纸箱里。 原本今天不用从地府出来这么一趟,傍晚的时候他和陆陵在冥城里的一家小饭店吃饭,碰巧遇到了正在休假的牛头马面,这两个人喝多了,坐在饭店里开始回忆自己生前如何如何,大谈特谈,吸引了一众闲得无聊的鬼来听他们扯皮,最后不知道是谁忽然想起来今天是圣诞节,一直吵吵到回了地府。 一路上两个这两个醉鬼遇到一个鬼就拉住人家感叹两句,不过个把时辰,所有人都想起了今天还要过节,连安可和白茉也趴在门边看着他和陆陵。 陆陵一开始嫌烦,要把人都赶走,说鬼节还早着呢,这又不是你们的节,结果被众人七嘴八舌怼了,大概人多势众,就都不怎么怕他,看到陆陵脸色越来越难看,也没人走,还都在门边眼巴巴地守着。 顾淮看不下去了,过去给陆陵解围:“过节当然好啊,大家去冥城里买点儿东西回来一起过。” 他说完话以后众人都看着他,顾淮不明所以,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说错了,甚至还有一个他手下的小鬼差抽抽噎噎地哭了,一时间有些乱了分寸。 陆陵扶额:“他们就是想指使我们俩,冥城里卖的都是鬼用的东西,过中国年过外国年的都没有,想玩儿还得先去趟人间。” 顾淮看陆陵一直打哈欠,已经是困了,就小心翼翼地问他:“要不我自己出去一趟?” 陆陵怒道:“你就惯着他们吧。” 阎王本来是路过,忽然听到他们在说过节,一时间也有些怀念自己的生前,兴致来了,大手一挥,说陆陵你们去吧,然后就成了现在他和陆陵大半夜大包小包站在路边吹着冷风的场面。 已经快到晚上十点半,只剩下几个小商店还开着门,顾淮隔着橱窗看着里面亮着小彩灯的圣诞树,还有旁边蛋糕店里摆着的样品,也觉得有些新奇。他和师父在山上的时候自然不会想着过什么圣诞节,有时候连年也不过,等到又一年开春了,师父才会在某一天忽然想起来,跟他说上一年好像已经过完了,到底是过没过完,谁也记不清楚。 再后来到了文渚市,陆陵不告而别,他也没有可以一起团圆的人,这节有没有c过不过,其实都没有多少感觉了,往常到了这个时候,他总是自己早早地回宿舍睡觉。 远处漆黑的街道深处忽然传来一阵摩托车驶过的巨大声响,顾淮回头看了一眼,却只看到了晃眼的尾灯,视线有一瞬间的模糊。 陆陵已经提着最后两袋子东西从超市里出来了。 “这么多东西都不知道该怎么往回带。”陆陵皱着眉,盯着地上的一堆东西出神。 顾淮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了临走时众鬼列给他们的清单,好像没有什么没买齐的,就算有也顾不上了,再不回去怕是来不及赶在十二点之前。 因为这些都是阳间的东西,没办法直接拿回地府,所以得先找一处僻静的地方把东西烧了,陆陵就带他去了暮色后面的一片空地。 这边本来是一个学校的操场,后来学校搬到了别的地方,操场也被弃置了,角落里的摄像头已经蒙了灰,几乎不会有人到这个地方来。 火光很灼热,陆陵拉着顾淮站得远了一点,这么空旷的地方,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陆陵的神情有些疲倦,因为好久都没能好好休息了,上次安虞的事情没有办好,本来很快就就能解决的事,结果当时他们俩耽误了那么长时间,顾淮初来乍到,阎王没有多责怪他,都归罪到了陆陵身上,这段时间给他安排了很多工作,经常深夜两三点的时候顾淮才看到隔壁陆陵房间的灯亮了起来,早上六点多的时候陆陵又走了。 顾淮觉得是自己拖了后腿,也去找陆陵道歉,想要帮他的忙,但是陆陵一点儿怪他的意思都没有,每次过去想看看有什么自己能做的事,陆陵就抓抓他的头发让他去边儿上坐着。 顾淮觉得陆陵大概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师父以外最好的人,虽然其他鬼都很怕他,也只是因为陆陵面冷心热。就像今天要过圣诞节的事,陆陵虽然嘴上说着不想出来懒得出来什么都不想管,但还是把所有人想要的东西都买全了,也没有埋怨什么。 东西买得太多,烧也要烧半天,在这么一个荒凉的地方待着怪无聊的,陆陵忍不住去点烟,回头就看到顾淮正盯着他看,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了,莫名有点儿心虚:“我就叼着解解馋。” 顾淮本来坐在操场边上的台阶上,听到陆陵这么说,低头抠了抠自己的鞋带,嗯了一声。 他看到了不远处陆陵画好的圈子里,已经被烧干净的东西在那里慢慢地聚集成形,因为刚到阴间,形状还有一些模糊,圣诞树上挂着的小彩灯,没有通电自己便亮了起来,食物也都散发着热气,有几个从暮色里跑出来偷看他们的小鬼躲在一旁愣愣地看着,情不自禁地吞口水。 陆陵招了招手,几个小鬼便跑了过来,站到他们旁边,不知道陆陵有什么吩咐。 然后顾淮就看到陆陵从刚烧过来的东西里翻翻捡捡,找了一小罐糖出来,挨个给他们分了分,最后只剩了几颗奶糖。 他把奶糖放在顾淮手心里,顾淮红着脸呐呐道:“我不是小孩了。” 陆陵嘱咐了几个小鬼赶紧回暮色去,笑了笑,回头对顾淮说:“你不吃?那就给我。” 顾淮愣了一下,陆陵指使他说:“剥开。” 顾淮把糖纸剥开。 陆陵毫无征兆地低头把那枚糖咬走了,眼睛里都是揶揄的笑意,抬头看着被自己弄得面红耳赤的顾淮。 后来陆陵又跟他说了什么,顾淮已经听不清了,他觉得自己的手心,脸颊边,都是刚才陆陵贴过来时的温度,心脏都好像在砰砰地跳,浑身的血液复苏了起来,流淌遍了全身。 等他们终于回到地府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多了,不大的客厅里围坐了几十个鬼,阎王也在,虽然一直打着哈欠,但还是目光炯炯地等他们拆东西。 安可抱着顾淮的腿跟他一起挪来挪去,给大家发苹果,还有几个白衣飘飘的女鬼坐在屋顶悬梁上,拍着手唱圣诞歌。 顾淮忽然有些恍惚,就好像他现在死了,却比活着的时候更像是活着一样,每个人脸上都是灿烂的笑容,能够驱散地府里终日弥漫的阴寒,也能让他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是生活在这些人中间,真真实实存在着的。 他以前听人说,当初陆陵本来可以离开地府去转世的,但是不知为何最终还是选择了留在这里,顾淮也不知道陆陵留下的理由,但如果现在让他选的话,也许他真的情愿留下来,也不想再回到那个几乎没有让他感觉到温暖的人世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安可曲—03 简斐并没有直接回家,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他骑着摩托车缓缓向前行驶,连车轮和积雪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都清晰可闻。 路旁就是护城河。 文渚市是一座老城,护城河也是几百年前就已经修建好,沿用至今的,桥边栏杆上石刻的花纹被风雨侵蚀了一些,但依然能够看出原本的形状。 简斐把车停靠在桥边,点了支烟叼着,蹲到了桥边。他用赤|裸的掌心去触碰上面的花纹,冷得心脏都一抽一抽地疼。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他自己一个人过的第几个圣诞节,也不想去回想。 每次像自虐一样地走到这座桥边,看着下面已经结了厚厚一层冰的水面,都会有一种随时可以跳下去的冲动,但也只是冲动而已。 简斐忽然站了起来,他把烟扔到地上用脚尖碾灭,然后双手撑着栏杆纵身一跃,他坐在栏杆边上,望着下面的一片漆黑,寒风从他的衣领子裤脚一股脑地灌进身体里,吹得他头重脚轻。 只要现在他松开手—— 简斐没有松开,他小声地哼着歌,好像生怕惊扰了谁的梦境。 “hen santa’s sleigh bells rg i listen all ar一und the herald anls sg i never hear a und” 这是乐队每一年的最后一首安可曲,当初李慕问他你要唱什么,他说了,后来就一直没变过,反正这样玩票的乐队,一群稀里糊涂混日子的人,也没有谁会来问他为什么。 他坐在桥头抽了很多烟,烟灰都飘飘摇摇地落到了冰面上,等到手快要冻僵的时候,他才从栏杆上下来。 忽然,他听到不知道什么地方似乎在放着圣诞歌,唱着jglebells的童音悦耳清脆,带着欢快的暖意,他心里一动,跨上车寻着声音的方向骑了过去。 因为隔的距离不算近,声音听起来有些缥缈,忽远忽近,好像是隔了好几条街,又好像近在咫尺。 简斐穿过了几条幽深的小巷,又转了几个弯,还是没能看到一家亮着的灯的小店,就在他打算放弃回家的时候,前面的拐角处有一点灯光亮了起来,歌声也越来越响亮。 简斐推着车走了过去,他没有来过这儿,有点儿好奇这是个什么地方,毕竟这么晚了,大部分人都已经回家休息了,看上去又不像通宵营业的便利店。 夜风越来越紧,在城市的钢筋水泥还有这片林立的小平房中间穿过,听起来好像呜呜咽咽的哭声,简斐打了个哆嗦,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从来不信什么怪力乱神的事,但是人的畏惧似乎是一种本能,他看着那一点不停地忽闪着的微弱灯光,还是停下了脚步,耳边响着的圣诞歌似乎在告诉他,那不是什么可怕的地方,你可以过去看看,就看一眼,简斐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转身离开。 他跨上车疾驰而去,灯光就在他转弯的一瞬间熄灭了。 简斐家住在一片筒子楼里,年久失修,楼道里漆黑狭窄,还经常会有外面喝醉的人趴在楼道门口睡着,晚上回去一不小心被抓住脚腕,能吓人一跳。简斐家楼上住着的那个小姑娘正在读高中,晚上回来得晚,有时候她父母来不及下楼接她,简斐碰上了就带着她一块儿上去,怕出危险。 不过今天这个点儿也不会有什么人了,简斐在车棚里锁车的时候偶尔能听到几声对面楼不知道哪家夫妻吵架的声音,小孩儿在哭,撕心裂肺的,在这么一个晚上听得人心悸。 城市日渐繁华的背后,总是会有一些像这里一样被遗忘的地方,被打上鲜红的拆字,之后就无人问津,安静又喧哗,迷茫且格格不入。 其实这里也不算是简斐的家,应该是李慕的,之前他遇到李慕的时候已经是身无分文,无家可归,多亏了李慕收留他。那时候李慕的前女友还没有和他分手,李慕也没有变成现在这样讨人厌的中年大叔,两个人在这筒子楼里同居,简斐还是个半大小孩,就跟他们一起在这里住。 简斐还记得李慕那个前女友,特别温柔漂亮的一个姑娘,对于李慕这种从大街上随便捡一个孩子回来的做法也没有太多的责问,有时候李慕不在家,还会带他一起出去玩,打游戏唱歌,他们哪儿都去,也经常会给他找几本书看。他晚上还在嘲笑小黄毛,其实要不是那个姑娘,他能认识几个字还说不准。 不过后来李慕还是和她分手了,因为李慕不切实际的想搞音乐的梦,让人觉得不踏实且不靠谱。分手之后李慕去别的地方和乐队一起租了房子,简斐没跟他走,说自己想一个人住在这里。 刚开始李慕不同意,毕竟这个地方人多混杂,干什么的都有,他怕再把简斐带坏了,但是简斐很执拗,李慕最后也只能让他留下,反正这个地方他也不打算买,空着也是空着。 现在想一想,好像也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了。 那会儿的简斐还没小黄毛大,每天缩在筒子楼的角落里,战战兢兢地像只小耗子,什么都不敢动,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李慕或者他女朋友哪天一个不高兴说不要他就不要了,那他可能真的会饿死冻死在街头。 李慕有时候看着他都觉得感叹,也不知道是自己把好端端一个孩子教好了还是带坏了,特别是简斐十七八岁经常在那片跟人干架的时候,觉得自己像个操碎了心的老父亲,又怕他畏畏缩缩的性格会一直受欺负,又一下子接受不了他从蹲在墙角被欺负到冲上去撸袖子跟人打的这个转变。 不过不管他愿不愿意,现在已经长成这样无法挽回了。 简斐进了楼道,他跺了几脚,楼道里的灯还没亮,已经坏了半个月了,一直没人来修。 二楼的楼道里的窗户是坏的,也坏了很多年,多半扇玻璃已经掉了下去,窗沿上厚厚的一层积雪,之前就有人半夜上楼失脚从楼上摔下去过。 简斐住在三楼,他哼着歌走了上去,掏出钥匙正打算开门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一抬头发现是楼上那个读高中的小姑娘,姓林还是姓什么,有点儿记不清。 “怎么这么晚还在楼道里?”简斐笑了笑,问她。 楼道里太黑,只有窗口打进来的一丝光亮,简斐看不清她的表情,又问道:“你爸妈又吵架了?”他记得有好几次她爸妈吵架,她就大半夜地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不过这么晚还是第一次。 黑暗中,女孩慢慢地走下楼来,简斐打了个冷颤,不知道怎么回事觉得有点儿紧张,汗毛直竖,他手下咔哒一声,打开了家门,在女孩就要走到他面前时,猛地推开家门跑了进去,然后转身关门落锁,一气呵成。 脚步声到他门前就停了下来,简斐靠着门滑坐在地上,今天一晚上都总是有种莫名其妙的恐慌感,他想站起来从猫眼看一眼外面的情况,但是又不敢。 过了一会儿,就在他以为女孩应该已经走了的时候,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简斐立时心跳加快,太阳穴都突突地疼,他从地上跳了起来,把门边的柜子挪过来抵着门,然后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 敲门声渐渐缓慢了下来,然后楼上传来了一个女人困倦的声音:“林琬,你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干什么?我和你爸还以为你跑丢了,到处看不着人。” 林琬的妈妈是个大嗓门,她这么一吵,基本上整个三楼能被她叫醒大半,以前简斐半夜被吵醒的时候都是心烦意乱,今天却由衷地感觉到了一点踏实。 他把柜子挪走,把门打开,看到林琬已经上了楼,回头的时候看到他,还对他露出了一个略带些迷茫的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安可曲—04 圣诞夜玩闹了一宿,好多鬼都喝醉了,阎王也躺在沙发上不省人事,陆陵看着满地狼藉咬牙切齿,顾淮怕他一个按捺不住发飙,赶紧眼疾手快地把能收拾的东西都先收拾了。 有几个醉鬼聚在角落里不知道在聊什么,说到最后声泪俱下,一杯接着一杯,其中一个还趴在桌边吐了。鬼的胃里又没什么可吐,流了一地的肠子肚子,血淋淋的一滩,知道的以为是聚众耍酒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凶杀现场。 陆陵在他吐之前就已经躲得远远的,神情里都是满满的嫌弃,顾淮看得目瞪口呆,指了指地上问陆陵:“这些怎么办?” 陆陵皱着眉,捂住了鼻子不想闻那股子血腥味,“填回去。” “怎么填?直接塞回去?” 顾淮倒不是没有在地府见过醉酒的,但也不是所有醉酒的鬼最后都会吐成这样,那鬼腹部有很明显的创口和凹陷,大概是死时受到了强烈的撞击,本来就不太适合再喝酒这种带着刺激性的东西。 安可也喝了一点点苹果酒,脸蛋都好像变得红通通的,抱着顾淮的腿傻笑。 顾淮无奈地把他拎起来放到了旁边的沙发上,白茉抱着一个缺了一条胳膊的布娃娃跟到了沙发边上,她的裙摆略微有些长,经过那鬼的时候沾到了一些血迹,她用手去擦,不但没擦掉反而把手也弄得一片湿红。 顾淮总算是知道陆陵为什么不想让他们闹腾,太折磨人了,偏偏又都跑到了他和陆陵住的地方来,看着就头疼。 安可趴在沙发扶手上看顾淮走来走去地擦地擦桌子,顾淮走到哪儿他视线就跟到哪儿,只是眼神有些迷离,已经是微醺。过了好一会儿,等顾淮终于迫于无奈要去拾掇那个穿肠破肚的鬼的时候,安可才恍然大悟,觉得自己好像也该去帮忙,从沙发上跳了下来,蹬蹬蹬地跑了过去,手套也没带,直接捡起地上那堆东西给那鬼塞回了肚子里,顾淮都没来得及阻止他。 顾淮长叹一口气,拉过安可举起他的手让他自己看:“看看,都是血,动作怎么那么快,赶紧弄点儿水洗手去吧。” 安可眨了眨眼,好像没听懂他在说什么,顾淮摸了摸他的后背,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眼后来一直没说话的陆陵,发现陆陵正在那儿幸灾乐祸地笑,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他指了指陆陵,对安可说:“去,让那个哥哥带你和白茉去洗手。” 陆陵愣了一下,整个人都有点儿懵,懵完了就看到两个小孩朝自己走过去了,仰着头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他还真没想到顾淮现在敢戏弄他了,平常明明一逗就脸红,碰到他就跟老鼠见到猫一样,虽然不至于多么躲着他,但也很少主动跟自己说话。不过这样挺好的,自从在地府重新见到顾淮以后,就觉得他好像变了很多,不像在山上时那么开朗,他想看到顾淮原来虽然有些太过于天真但始终阳光的样子,而不是现在那么胆怯阴郁。 顾淮说完就后悔了,不知道陆陵会不会生气,毕竟他那么怕麻烦的一个人,又不是很喜欢小孩,不过下一秒他就看到陆陵朝他笑了笑,虽然那笑容里带着些虚张声势的挑衅,但是顾淮也知道他只是吓唬自己罢了,心里就忽然踏实了下来。 等终于都收拾好安顿下来,已经是凌晨五点半多了,陆陵也帮着整理了一些没用完的东西,放在了客厅中间的空地上。 屋里很安静,没有醉酒后粗重的呼吸声,也没有或轻或重的鼾声,顾淮靠着墙边坐在地上,灯光是暖黄色的,眼前是横七竖八睡着的鬼,陆陵在窗边抽烟,能看到微弱的火光。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想起来自己第一次去杜秋城家的时候,杜秋城也差不多就是坐在这个位置,那时安虞也应该是在那间屋子里,只是他和陆陵都没有发现他。 人和鬼好像注定没有什么好下场,那鬼和鬼呢? 顾淮无数次地想去问陆陵,问问他是不是还记得自己,是不是还记得几年前的那个小道观,但是他一直没能问出口。陆陵总是在有意无意地回避,有时候给他讲自己以前在人间捉鬼的一些经验时,都会错开那两年,就好像记忆在那个时间点断片了一样。 虽然陆陵没有跟他说过,但是顾淮已经能猜得出来,陆陵既然已经在地府那么多年,那当年去道观的时候,陆陵就应该已经只是一缕魂魄了。那几年山上没有出过什么奇怪的事,唯一一个过世的人就是自己的师父,想来陆陵到道观应该是和他师父有关,如果不是在公务范围外不能查阅生死簿,他也许去看一看就能找到答案。 带走了师父之后,帮他找学校,给他安身之所,要么就是师父有遗愿拜托他,要么就是陆陵自己的想法,那样的陆陵,会主动来帮自己,就只是因为觉得自己可怜吗 顾淮微微仰着头,抵在墙上,他听到屋外似有风声,只是不知道今晚地府里有没有下雪。 临近圣诞节的这几天晚上安可都睡不安稳,每天半夜就会跑到顾淮的房间,今天他去顾淮的房间没有看到人,就揉着眼睛跑了出来,看到顾淮在墙边坐着,扑过去搂住了他的脖子。 忽然有个冰凉的东西贴了上来,顾淮懵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是安可。他发现安可的身子有些发抖,轻轻抚着他的背,温声问道:“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安可摇摇头,把脸蒙在顾淮肩膀上不说话。 陆陵看到安可忽然跑出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走过去问顾淮:“他怎么了?” “不知道,这几天晚上都是这样。” 陆陵戳了戳安可还带着点儿婴儿肥的脸颊,问他:“你怎么了小鬼头?” 安可越搂越紧,顾淮被抱得都有点儿喘不上气,只能把安可拉开一点,这才发现他满脸惊惧,像是快要哭了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死死地按住了自己的断腿,嗓子里带了点哭音:“哥哥我腿好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安可曲—05 一觉睡到昏天黑地,到了下午三四点的时候简斐才被手机铃声震醒,睡了太久脑子还有点儿懵,他也没看是谁,伸手把电话挂了,然后蒙上被子又想继续睡。 过了一会儿手机又锲而不舍地响了起来,简斐长叹一声,终于裹着被子坐了起来。看到电话号的一瞬间他就清醒了,他看了眼时间,这才发现自己都睡到下午了,赶紧把电话接了起来。 电话那边是一个老人的声音,说话时呼吸声很粗重,时断时续:“简子,你不是今天下午过来吗?我还在这儿等你呢!” 简斐边说话边穿着衣服,这楼里暖气不太好,衣服又一晚上忘了搭在暖气片上,被冻得冰凉,穿上以后浑身的暖意都好像被带走了,简斐哆嗦了一下。 “不好意思啊姜爷爷,我昨天回家太晚,今天不小心给睡过头了,也没听到手机响,你再等我一会儿,我这就过去了。” 简斐匆匆忙忙地洗了把脸,拿上手机钥匙就跑下了楼。 到了一楼的时候他正好看到了正在院子里晾衣服的林琬,林琬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呢子大衣,踮着脚尖把衣服往架子上挂,因为大衣袖子已经有些短,细瘦苍白的手腕就暴露在了空气中。 现在还是白天,没有了昨晚诡异气氛的衬托,简斐已经没觉得林琬有什么不对了,也可能真的只是他昨晚情绪太低落,再加上在酒吧里混了一晚上头晕脑胀,所以才会有那种错觉,想想也觉得怪好笑的,居然被吓成了那样,他走过去帮林琬挂了下衣服。 林琬笑了笑,把衣服递给他。 简斐问她:“今天没去上学?” 林琬摇了摇头:“周末补习班放假了,老师说她临时有事。” 衣服就几件,很快就都搭上去了,简斐接过林琬给他的干布子擦了擦手,说:“那我先走了,拜拜。” 林琬重重地点了下头。 天气很冷,林琬的手还湿着,不过她没有回去,站在院子里不知道在做什么,简斐推着摩托车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一个年轻男孩跟在林琬身后进了她家的楼道。 那个男孩简斐有印象,之前他在林琬学校附近的咖啡店打过工,经常见到他和林琬一起走,好像是林琬的同班同学,两人之间还有点儿不太纯洁的友情。 林琬的父母都是很传统的人,所以林琬瞒得很紧,今天那男孩会过来大概也是因为她父母都去上班了不在家,如果被知道平常那么乖巧的女儿居然在学校里早恋,只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简斐也一直当作没看见,本来就不干他的事,再者说他自己就是个混惯了的人,除了太严重的c会违反乱纪的事儿他没干过,早恋又算得了什么,那男生看起来好像也是个挺老实的人,林琬也挺清秀的一个小姑娘,在一起倒也合适。 简斐跨上车从小巷子里骑了出去,刚才给他打电话的老人叫姜兆,是在他小时候收留过他一段时间的人,只是后来简斐因为一些原因不得不离开了那个地方,大概两年以前,简斐偶然在一家店里遇到了他,听说他在文渚市开了一家小的玩具店,专门卖各种娃娃人偶之类的,就时常过去帮忙。 姜爷爷今年快七十岁了,身边没有子女,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有点呼吸疾病,隔三差五就得去医院吸氧顺便复查身体。简斐每次就先把老人送到医院,然后再去店里帮着看店,等晚上八九点的时候关了门再把人接回去送到家里,风雨无阻雷打不动,除了有时候会睡过头,那也真的是没办法了。 小店在一条步行街上,地段好,生意也不错,靠着这个店也足够养老了,简斐有时候开玩笑,说自己也要在旁边开个小点儿的咖啡店,然后陪姜爷爷一起养老。店面恰好是阳面,冬天的时候能搬个摇椅在门口躺着晒太阳,再养只猫,不用挣太多的钱,够温饱就可以了,简斐心里其实挺想要这样的生活。 不过姜爷爷每次听他这么说都得骂他两句,说他没一点年轻人的朝气,“活得像个老头子一样,我还每天去广场上遛弯,看看别人跳广场舞呢,这么大个小伙子,每天瞎想这些。” 简斐想着想着就笑了,他把围巾拉高挡住半张脸,笑意还是从眼神里流露了出来,只是没人能看见。 很快就到了地方,前面“姜爷爷玩偶店”六个字被五颜六色的气球围绕着,店门口还摆着圣诞树,树梢上挂着一顶红色的圣诞帽,温暖柔和的浅黄色灯光在店里亮着,看上去特别有少女心。 简斐每次一看到这店的装修就想乐,他还记得他小时候七八岁的时候跟着姜爷爷,那会儿老头老是想给他留长头发扎小辫子,都被他严词拒绝了。还有一次他们小学里排演节目,恰好分给他一个小公主的角色,简斐不乐意也只能听老师的上去演,那天老头去看的时候特意跟人借了照相机给他拍了好多照片。 后来简斐重新遇到姜爷爷的时候就问他,您以前是不是特别想我是个女孩啊? 姜爷爷那会儿正在看报纸,听到他问,就从老花镜上面露出眼睛看着他,说:“是啊,半大小子愁死人了,就想要个听话的小孙女,小棉袄啊。” 简斐啧了一声:“我这还不够大棉袍么?” 说完两个人就都笑了,半天停不下来。 其实简斐知道老人是怎么回事,他当时被姜爷爷从路边捡回去的时候,正好是和他相依为命的小孙女生病死了没多久的时候,以前他不懂,每次看到姜爷爷半夜睡不着起来看着相册抹眼泪都一脸茫然,后来稍微大点儿,听周围人说了也就懂了,不过那时候姜爷爷似乎已经能直视他只是个小男孩的事实,没再想着把他往小姑娘的方向打扮了。 往事有点儿不堪回首,简斐在店门口停好了车,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店里的暖气比他家里暖和多了,简直一个是温暖如春,一个是寒冬腊月。简斐进去以后到处没看见人,只看到地上有一堆纸箱子,好像是新到的货,还没收拾好。 他把箱子往里面挪了挪,又走进去了两步,才看到老人端着一个搪瓷缸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把老人的外套拿了过来,又接过搪瓷缸,笑道:“爷爷,你这儿怎么又进这么多货?我记得上周我才帮你搬过一批。” 姜爷爷慢慢扣着衣服扣子,这几天稍微有些感冒,说话都带着点鼻音:“你上回给我订的那个布偶,前几天好多小孩都在买,都已经断货了,就又订了几十个。” 简斐有点儿记不清了,还是姜爷爷给他指了指架子上摆着的那个,他才想起来。 那天他去订的时候正好看到有一种新的人偶,大概就二三十厘米高,做得特别精致逼真,有小动物的,也有小人儿的,眼睛像琉璃珠子一样流光溢彩,摸上去外表也是触感光滑,尤其是还有定制款,在网上也很受欢迎。虽然不排除很多人有人偶恐惧症,但是大部分人对于这种人偶还是可以接受的,简斐和姜爷爷商量了就直接订了几个,果然能卖得出去。 “那看来还不错,下次再有什么新的种类我再和您说。” 姜爷爷点了点头,咳嗽了几声,简斐不敢再耽误,赶紧带着老人出去,然后锁上了门。 时间已经接近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天际,也照到了玩具店里,几个孤零零被摆在店中间空地上的纸箱也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安可曲—06 安可啜泣得越来越厉害,浑身都在发抖,尤其是两条都只剩了一小半残肢的小腿,不停地在痉挛。 顾淮有点儿慌,毕竟已经不是活着的时候,还能知道是生病了,连陆陵都不知道安可这是怎么回事,更不用说他。 顾淮只能帮安可按着腿,免得他继续在地上蹭得更疼。 陆陵走到沙发边上踹了踹几个躺在那里的鬼,没有一个有反应的,安可的哭声吵醒了白茉,小姑娘抱着布娃娃也跑了出来,躲在门边偷偷看着安可。 “要么带他去孟婆那里?”顾淮问陆陵。 陆陵马上去拿了车钥匙,让顾淮抱着安可跟他走。 白茉还跟在他们后面,不过她没有出门,只是走到门口就停了下来,等陆陵的车离开视线之后,小心翼翼地把门关好锁上了。 上了车以后安可倒是没有再喊疼,但还是一直紧紧地搂着顾淮的脖子,似乎是哭累了,有些昏昏欲睡。 安可的头发本来就有点自来卷,又在顾淮身上蹭了半天,现在软软地贴在脸颊上,发梢还蜷着,特别惹人心疼,陆陵也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耳朵:“小可怜。” 顾淮担心地问道:“这是生病了吗?像我之前那样?” “应该不是,要是他和你的原因一样,我肯定能看得出来,先去找孟婆再说吧。” 等他们到了忘川时,孟婆恰好渡完了最后一个人,前段时间顾淮在她这里养病的时候安可也经常跟着顾淮,还给她帮了好多忙,所以孟婆还挺喜欢安可的,看到他病恹恹地被顾淮抱着,急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顾淮就说了安可最近的情况,孟婆沉吟片刻,给安可看了看,但也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 安可现在似乎也已经渐渐地恢复了过来,眼里也有了神采,他挣扎着让顾淮把他放到地上,看样子也可以自己站稳了走路了。 不过孟婆还是给他开了一些安神的药,这些草药都是长在忘川边上的,带着无数生灵轮回残余下的阴气,对鬼来说最滋补不过。 安可被顾淮放下来以后还有些迷茫,他记得自己晚上睡不着跑出去找顾淮的事,却不记得自己刚才是怎么难受的了,顾淮问他还有哪儿不舒服,安可却是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他们回去的路上顾淮在车上看了看安可断腿处的伤口,断口残缺不齐,而且也没有长住,能看到里面依然有些模糊的血肉和骨头茬子。 顾淮之前一直没有问过安可他是因为什么离开人世的,担心万一让安可回想起之前的事情心里会不舒服,但现在这伤口这么疼,顾淮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安可,你还记不记得你的腿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安可茫然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还伸手摸了一下,没有太大的知觉,他摇摇头,说:“不记得了,好像是忽然就变成这样了。” 看他一时半会儿也不太可能想起来,顾淮没有再多问,他和安可在后排坐着,等安可又靠着靠背睡着了,顾淮就凑到前面去问陆陵:“有办法能查的到吗?” 倒不是没有,但那是明令禁止的方法,告诉了顾淮也没用,陆陵就只说:“没有。” 顾淮有些失望,但也只能暂时这样了,说不定吃了药能好些,再不行就得再去想别的办法。 后来顾淮一直观察了安可好几天,但是安可好像就这样忽然恢复了,之前疼得面白如纸的样子也再也没有过,每天照样跑来跑去蹦蹦跳跳的,顾淮也说不上是不是因为孟婆给的药的原因,就又去找孟婆要了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上次任务做完以后到现在已经好几个月了,一直都没有遇到过什么棘手的事,偶尔有任务和陆陵一起出去做,也顶多就是几天便回来了。 因为圣诞节的时候他和陆陵出去采买了那么多东西,算是他们工作之外的加班,阎王没给他们什么奖励,就是免了陆陵的一堆琐事。没有那么多负担,陆陵每天也懒得出去,就待在家里要么睡觉要么和安可互怼,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随时随地碰到什么事儿都能抬起杠来,一个比一个幼稚。 顾淮一开始还听一听他们在说什么,后来都懒得管了,反正用不了多久这两个人就能忘了自己刚才说过点儿什么。 地府里的时间过得特别快,只要不刻意地去想去在意,过了一天和一年,似乎都是一样的感觉。 晚上的时候顾淮在厨房里做饭,他拿手的菜也就那么几道,不过陆陵比他都差远了,勉强能做出来的也都是夹生饭,几个人吃得还是很欢快的,经常给顾淮一种自己以后就算没了鬼差这个工作,也还能去当大厨的错觉。 不过今天好像有点儿悬,他打开冰箱的时候里面就剩下几根萝卜还有点儿卷心菜,大厨也比较难施展手艺。 安可跳过来扑到他背上看着,顾淮抬起手探到后面去捏他的脸蛋。 “晚上你想吃什么?” 安可搂着他脖子蹦了两下,顾淮有种要被勒断气的错觉。 “我们吃大餐吧!” 顾淮拿起萝卜塞他手里,又把卷心菜拿出来架到他手里的萝卜上。 “那行吧,萝卜开会,卷心菜排队。” 安可愣愣地拿着菜跟在他后面:“那是什么大餐?” 顾淮说:“特别大的餐。” 安可就蹲在旁边看顾淮削萝卜皮,偶尔掉在垃圾桶外面了,他就伸手给捡进去。 顾淮看他眼巴巴地在旁边守着,就跟他说:“不想在这儿待着就去找白茉玩吧,要不去找那个哥哥也行。” 安可猛地摇摇头:“我想在这儿待着。” 顾淮就没再拦他,他也知道自己是个挺没意思的人,也不怎么会哄孩子,也不会聊天,就感觉安可跟他待在这儿会觉得无聊。 等到他把萝卜削好以后,正要去冲洗,安可忽然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哥哥,你以前家里有没有什么弟弟妹妹?” 顾淮愣了一下,他也没想到安可会问他这个,实际上从他到地府以后。好像就没人问过他这样的问题,大概算是个不成文的规定,谁都不会太多的过问谁生前的事。 “没有,我以前的亲人就只有一个师父。” 安可好像有点儿失望,伸手戳了戳顾淮盆子里的萝卜。 顾淮问他:“怎么忽然问我这个?” 安可眨眨眼:“我之前也问过好多人,但是他们都说没有,我好像记得我有一个哥哥,来了这儿以后就没再见过他了。” 要是不在同一个世界,那当然见不到了。不过顾淮也没有把这样的话说出来,他没有再和安可讨论这个,从盆子里拿了根萝卜出来,说:“我给你变个魔术。” 安可点了点头,然后很有默契地在顾淮说之前闭上了眼睛。 安可的这个动作让顾淮忽然有了一种熟悉感,就好像他已经给安可表演过很多次这样的魔术一样,但他很清楚地记得从来没有过。 他没有多想,从兜里掏了一个小刻刀出来,以前在山上的时候没什么事可以做,这样打发时间的小东西他就学了很多,没过两分钟,一朵栩栩如生的小花就雕出来了,顾淮让安可睁开眼睛,然后把萝卜花放在他手心里。 安可拿着看了半天,最后还想往兜里揣,被顾淮拦住了。 “这朵吃了吧,我再给你雕一个更完整点儿的。” 安可的脑海里好像有个画面一闪而过,是一个很陌生的地方,他站在广场上迷路了,手上还提着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塑料袋,里面放着晚上要用的菜。 他一直站在那儿哭,后来有个人走到他面前,给他雕了一朵小小的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安可曲—07 因为提前挂好了号,很快检查就做完了,简斐把姜爷爷送到了家以后还不到十点,给老人把东西都安顿好了他就直接去了酒吧。 这周晚上他都有演出,不过除了圣诞节那天以外,剩下的几天不需要待到那么晚,十二点多就能回家了。 整个乐队里他大概是每次都去的最晚的人,一般都是踩点儿,偶尔会迟到一下,除非太过了,其实李慕也懒得管他。前段时间李慕他们在商量一件事,好像是要写一首原创歌放到一个原创音乐平台上,简斐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写什么歌,编什么曲,横竖每年都要来这么一遭,结果要么是石沉大海,连点击数都寥寥无几,要么就是根本写不出来,不管怎么写最后李慕都不满意。 也不知道能搞出点儿什么名堂,简斐啧了一声,给李慕拨了个电话过去。 李慕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但是听他声音好像还有点儿迷糊,也不知道昨天晚上那些人一块儿浪到几点才回的家,要是以前那个小姐姐在,李慕肯定不敢像现在这样,三十出头的人了,还这么飘着,没着没落的。 “简斐?” 简斐嗯了一声,把摩托车找地方停好了,站在酒吧外面,“你们都在呢?” “废话,有事儿说事儿。” 简斐用牙咬着手套把它拽下来,然后问李慕:“我在酒吧外面,你们要不要带点儿东西进去吃?昨天喝挺多吧。要有我现在去买,不说我就上去了。” 李慕没让他去,现在都已经十点多了,要吃饭也不在这一会儿,他生活不规律了那么多年,不是简斐想盯着他就能盯住的。 李慕挂了电话以后靠在沙发上笑了笑,他也知道简斐一直看不下去他这样,也觉得不靠谱,可他前三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哪怕是自己也知道已经不是像当初年轻,还能腆着脸说自己这是为了理想和追求的时候,他也改变不了,要变就得伤筋动骨,把一切都推翻重来,他就得像个刚出社会的毛头小子一样,一脸迷茫地给自己找一条新路。 这是需要勇气的,可至少现在他还没有。 有时候想起来李慕觉得自己这些年来做得最有勇气的一件事儿大概就是那天脑子一热把简斐捡了回去,带着这么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腿还有点瘸的孩子回了家。 他捡到简斐的那天也是个寒冬,天气比现在还冷,当时他在一个酒吧里驻唱,每天晚上回去的时候至少都得一点多了。 那时候筒子楼那边儿的条件还不如现在好,要经过一条路面坑坑洼洼的小巷子才能进去,晚上也黑灯瞎火的,是最容易出事儿的那种地方。 他推着自行车往里走,时不时还能听到几声犬吠,夹杂着巷子里一家麻将馆在深夜里显得格外响亮的搓麻将牌的声音,还有让人心烦意乱的哄堂大笑和咒骂声。 正在他打算加快脚步的时候,脚腕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而且抓得很用力,指甲好像快要抠进他的肉里。 李慕被吓了一跳,他推着车不方便打手电,除了地上的雪光和天上隐约的月光以外能勉强照亮一点路以外,周围都是一片漆黑,他条件反射地一脚踹了过去,接着就听到了一声很低的压抑着声音的呻‖吟。 李慕后退了几步,赶紧拿出手电晃了晃,这才发现了那个靠在墙角的身影,又瘦又小,薄裤子上好像还沾着血,这么冷的天气,恨不得裹着棉被出门,这小孩上身居然只穿了一件脏兮兮的一看就是大人穿的衬衫,上面还有一个显眼的脚印,是他刚才踹的。 那孩子抬头看他的时候,眼睛里都是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整个人剧烈地打着哆嗦,李慕都能听到他上下牙碰在一起不停地发出的格格的声音。 按理说他应该赶紧打120,但是那时候他不知道怎么想的,先把简斐抱上车带回了家。 回家的时候女朋友祝雁还没睡,在客厅里看着电视等他,看他忽然带了一个受伤的小孩回来,也是吃了一惊。 两个人赶紧拿出家里的碘酒和纱布打算给简斐先简单地清理一下伤口的时候,才发现他身上居然到处都是青青紫紫的伤痕,前胸后背,脸上还有腿上,尤其是腿,小腿上好像被用什么钝器砸过,李慕轻轻一碰,简斐就疼得颤抖,好像是断了。 这下子他才没敢耽误,深夜里带着人去了医院,好在治疗的及时,救回了一条小命,腿也没什么大碍,虽然肯定会留下阴天下雨,要么变天的时候腿疼的后遗症,好歹还不影响走路。 后来李慕去报了警,但简斐一直昏迷着,当时监控方面做得又不如现在好,筒子楼那一大片儿的监控要么是不全,要么就是一条街都干脆没有,就一直没能找到简斐的身份信息。 等到简斐好不容易醒了的时候,又似乎受了太大的精神刺激,根本见不了人,也不记得那天救了他的李慕,但凡有人要碰他就又抓又咬的,李慕觉得自己那段时间简直把这辈子的耐心都搭进去了,总算让简斐勉强接受了治疗,能输液和复查。 简斐进去的时候就看到李慕坐在那儿出神,过去使劲拍了下他的肩膀,差点儿把李慕吓得跳起来,反手就要去抽他,被他躲过了。 “我他妈早晚被你吓出心脏病来!” 简斐安抚地捏了捏他的肩膀,以示自己错了,“行了,李慕哥你这嘴真是,每天不干不净的,你他妈我他妈的,嗓门还大,来十个姑娘都得被你吓走九个,怪不得单身至今。” 李慕问他:“那还有一个呢。” 简斐说:“还有一个被吓傻了还没反应过来。” 李慕这回手疾眼快了,在他胳膊上抽了一把,隔着衣服简斐就感觉到了那手劲,对他竖了个大拇指:“行,你厉害。” 他俩在这边儿扯皮,小黄毛忽然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 李慕看了他一眼,问:“宁朔,这是谁?” 小黄毛大名叫宁朔,听起来倒是很温顺,可惜和人一点儿也不符合。 宁朔伸手把身后的那个一直低着头的男孩儿拉到前面,笑容有些放肆:“这是我以前的一个同学,叫周潇,会点儿吉他,想跟着我们赚个外快。” 周潇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场合,有些放不开,在李慕看他的一瞬间低下了头,然后又慢慢抬了起来,但依旧没有直视李慕。 李慕说:“不行,胆子太小了。” 周潇急了,赶紧说:“让我试试吧,试一次再说!” 因为太心急,所以声音骤然拔高了,简斐这才扫了他一眼,接着视线停留在了他脸上。 他下午才见过这个人,是林琬的那个小男朋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安可曲—08 陆陵还在客厅等吃饭,他倒不是不想帮忙,只是每次进去了都是帮倒忙,已经到了地府那么多年,做饭这种技术活他早就做不来了。 屋里冷冷清清的,屋外寒风凛冽,门前小径两边常年点着两排明红灯笼,此刻发着幽暗的光,有些鬼气森森。 陆陵手里拿着一本薄薄的书,说是书,其实就是几十张纸用订书机订在一起了,封皮上写着《志鬼异闻》几个字。 每个月月初门口的信箱里就会被塞进来这么一本书,一开始陆陵不想要,觉得没意思,不过是写了些奇形怪状的鬼的八卦,但那个挨家挨户送书的人太执着,陆陵也就勉强收了。 当初写这个书的第一卷的时候,他记得自己好像也在场,是在冥城的一个小酒馆里。他当时刚带回来一个民国的说书老先生,姓金,没记清叫什么,就记得带他回来的时候颇费了一番周折。 原本这老先生以为自己一身才学,还有说书的好口才都要在这地府里被彻底埋没了,整日闷闷不乐,却没想到陆陵阴差阳错让他看到了那个酒馆,和他生前说书的茶楼有几分相像,这里又恰好从来没有过说书人,一时间如鱼得水,连轮回都不愿意去了,就在冥城里待了几十年。 陆陵一开始还劝了几句,但他执意不肯离开,也就随他去了。 后来这老先生不知从哪儿听来了一个稀罕故事,觉得这大概会变成他这一生说得最传奇的一个故事,激动之下让人给他拿了些笔墨纸砚,就在冥城这个小酒馆里边说书边写。 虽然他有一半的话都是疯言疯语,可已经到了地府里,谁还去在意这些个,能高兴一天便是一天,他说的起劲,下面的人就算听得云里雾里也要拍着手叫声好,给他捧个场。 “那小店却是在文渚的一处深巷里,终日燃着灯火,远远地看着似有人住一般,还能听到笑语闲言,走近了却是一片漆黑,玻璃窗子被层层叠叠的黑纸蒙着,哪儿还能透出什么灯光来。” 陆陵正看着,忽然听到厨房里顾淮好像在和安可说什么,就把书倒扣在了沙发扶手上,起身走了过去。 他靠在门边,正好看到顾淮把第二朵萝卜花放在安可手心里,安可一见到他来,赶紧把东西藏到了身后,瞪着眼睛看他。 陆陵无奈道:“我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每天防我跟防什么似的?” 安可低了头不说话,陆陵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小东西。” 安可猛地侧过脸在他手上咬了一口,然后没等陆陵反应过来,赶紧溜了出去。 陆陵举着手有点儿傻眼,倒是没什么感觉,可手上被咬了一排很深的牙印,还泛着些青黑。 顾淮也愣了一下,平时陆陵也经常和安可闹着玩,但被咬了还是第一次,安可从厨房跑出去时回头看陆陵的那一眼,有分明的敌意。 “没事儿吧?好像咬得挺重的。” 顾淮抓过陆陵的手看了看,陆陵的手本来就有些苍白,上面青黑的痕迹就更显眼,虽然并不会有疼的感觉,顾淮还是觉得有点儿心疼。 陆陵收回手揉了揉,笑道:“没事儿,一会儿就好了,你刚才跟他在这儿干什么呢?那小鬼手里拿的是什么宝贝?那样护着不让我看。” 顾淮重新坐了下来,几下又雕好一朵,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递给陆陵看,“就是这个我雕着哄他玩儿的。” 陆陵把小花接过来,学着安可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揣在兜里,然后拍了拍顾淮的肩膀,“哥哥我饿了,你快点儿做饭。” 陆陵话音一落,空气就静止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脑子怎么抽住了忽然开这种玩笑,跟安可那个小东西有什么好较劲的,这下算是彻底尴尬了。 他都没敢看顾淮,赶紧走出去关上了厨房门。 顾淮已然愣在了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眼前好像炸开了烟花。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蹲了下去,看着盆子里刚洗好的菜,还有被雕得七零八落的萝卜,觉得脑子里嗡嗡地响。 后来顾淮再切菜做饭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有些魂不守舍。 就是个玩笑啊,而且还是个很尴尬的,尴尬到陆陵都没好意思继续待在这儿的玩笑。 顾淮都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好像也不是慌,就是有点儿心情复杂,很一言难尽。 而且他端着盘子和碗出去的时候都没抬眼看陆陵,陆陵好像也没还没缓过劲来好意思看他,两个人接碗递碗的时候就出现了时差,还好陆陵手疾眼快地把已经落到了半空的碗接住了。 顾淮听到陆陵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抬头看着他,好像就是对视的那一瞬间,两个人非常有默契地同时笑出了声。 “我这干的什么事儿,尴尬死了。”陆陵笑道。 顾淮抹了下眼角笑出的眼泪,问他:“我还不知道你几岁了?” 陆陵啧了一声:“还几岁了,你怎么不问我高寿了。” 顾淮又问他:“那你高寿了?” 陆陵把碗放在桌子上,盛了三碗饭出来,“比你高八||九岁吧,要按我死的时候算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安可曲—09 周潇脸上的表情有些焦急,似乎很迫切地想要这份工作,但李慕执意不肯松口。 “过几天王良就回来了,用不着这么着急。” 王良是乐队里本来的吉他手,前段时间因为雪天路滑,骑摩托车的时候出了点事儿,腿受伤了,所以李慕就让他在家休息,自己暂时替他。 演出马上就要开始,李慕不再多废话,直接上了台,简斐跟着他一块儿走了过去,经过宁朔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赶紧让人走。 周潇却没有动,他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等简斐他们都上台了,才找了一个暗处的角落坐下,他低垂着头靠在沙发上,身子微微弓着,看起来又疲倦又狼狈。 “ntly fl一atg d一n bel一 a river fl一 a breath 一f air,a sur's breeze f一rever free” 今天唱的是一首英文歌,简斐记得自己第一次跟着祝雁去看李慕的演出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首歌。 祝雁和自己说过她很喜欢这首歌。 简斐当时不懂,他没有听懂歌词,也分不清楚旋律,只是朦朦胧胧的觉得好听,后来他才慢慢明白,祝雁注定就是和他们不一样的,她应当很有希望和向往的活在阳光之下,而不是像他和李慕这样的人一样,浑浑噩噩的混日子,不知道哪一天才是个头。 以前他也想过要不去找个什么地方上学试试,就去随便报了一个职校。但是后来还是退学了,他已经再也不能习惯那样正常的,该是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生活。职校里有挺多也混社会的学生,但是简斐还是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走到他们面前时,依然更有混混的派头,更有狠劲儿,想唬那些小孩儿都能把他们唬得一愣一愣的。 在班里的时候也很少会有人主动过去搭理他,有时候他想问老师一个问题,也觉得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张不开嘴,老师看着他难受,他自己也觉得不自在,最后干脆收拾东西走人了。 回家的时候李慕还在旁边嘲笑他,简斐心里其实挺郁闷的,他有一种特别想过的生活,可他自己没办法从现在这个圈子里抽身出来,也从来没能遇到一个可以拉他一把的人。 简斐记得自己当时问李慕:“哥,你说我是不是天生就不是这块料?” 那是个夏天,蝉鸣的声音很聒噪,李慕光着膀子坐在家门口抽烟,听到他这么问,一开始还笑说:“你才知道,你这智商都给人干架被打丢了,还想着念书呢。” 简斐沉默了,他趴在泛着淡淡的霉味的沙发上,几乎要昏睡过去,不过他还没来得及睡着,李慕就忽然走到了面前,然后蹲了下来,薅了一把他的头发,说:“不是你不是这块料,哥没能带好你,要是你祝雁姐在” 李慕话没说完,在祝雁走后他很少和简斐提起她的名字,有时候不小心说到了也会想着各种办法躲开这个话题。祝雁算是他的初恋吧,这么多年心里唯一的白月光,后来他一直没有再找过女朋友了,简斐问他的时候,他要么说没时间,要么就干脆说不想耽误人家。 “hatever y一u ill try herever y一u ill hide y一u alays ill reber this endlessly” 斑驳闪烁的灯光瞬息万变,简斐放下鼓槌,平息着自己的呼吸。 周潇还是没有放弃,他甚至直接就这样走上台,跟李慕说他要试试。 李慕愣了一下,也没想到他会胆子这么大,也是觉得有点儿意思,就把自己的吉他摘下来递给了他:“行,你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安可曲—10 周潇背着吉他站上去的时候还是很紧张,简斐站在他身后,能看到他的手在颤抖,肩背的线条崩得很紧。 他其实不太懂,他记得周潇和林琬他们的学校应该是属于那种放在文渚市,提起来人人都知道的好学校,虽然他没上过高中,也不知道这样的好学校该是什么样的,但是总觉得不至于出来打工,尤其是他们都还是未成年,来的又是这样的酒吧。 整天群魔乱舞,放肆人生的地方,偶尔来玩很正常,可如果一定要整天泡在这里不见天日的话,就不该适合他们这样本来应该有很美好的前途的人。 也许李慕和宁朔都不会这样想,可他是真的这样想的。这是他一直想逃避又逃不开的生活,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还会前仆后继地想往进跳。 周潇的吉他还算不上熟练,主要是缺乏舞台经验,多少还是有些怯场算一方面,和他们几个没有默契也是一方面,好几个点都切错了,台下的观众可能听不出什么,但是懂的人感觉会很明显。 周潇也知道自己大概还是搞砸了,也没有再去问李慕,把吉他递给他就一句话没说转身走了。 李慕点了根烟叼着,有些戏谑地笑了两声:“现在的小孩儿,不知道每天在瞎闹腾点儿什么。” 简斐也笑了,用鼓槌在他胳膊上抡了一下,也没用太大的力气,说:“你还不如人家一小孩呢,你每天在瞎闹腾什么?” 李慕抬眼看他,简斐收了脸上的笑,把东西放下也起身出去了。 他忍不住,忍不住就想去劝李慕不要再弄这些了,但是他也知道,不管是李慕还是他,像这样的生活都总得过下去,脚一直就只能这样悬在半空里,有些事说着容易,做起来却总是那么难。 简斐看出来李慕因为他那几句话情绪一直不太好,就没在酒吧继续待。 他在路上绕着城区转了小半圈,等到终于到家的时候,脸已经被冻得生疼,嘴也不利索了,话都说不清楚。 林琬家还亮着灯。 简斐走到楼下的时候看到了周潇,他把外套拉高挡着耳朵,抬头在看林琬家的窗户,简斐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是觉得他站在那儿给人感觉还挺落寞的。 少男少女的爱情他也不懂,但是毕竟现在挺晚了,就算是一个十七八的男生在外面也不安全,他就叫住周潇多说了一句:“这么晚了,人家估计都要睡了,你一个人在这儿情深似海的也没人能看见,赶紧回家去吧。” 在酒吧的时候简斐一直没说话,周潇就没听出他的声音,刚想说谁这么多管闲事,结果一回头才发现是晚上遇到的那个架子鼓手。他还记得简斐打架子鼓的时候那种张扬的帅劲儿,就忍不住想听他的话,但是犹豫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眼林琬的窗户,还是没挪动脚步。 简斐啧了一声,拍了拍手套,问他:“怎么回事儿?你女朋友和你闹别扭了?” 周潇愣了一下,先摇了摇头,又问:“哥你怎么知道我在看女朋友?” 简斐说:“我不光知道你在看女朋友,我还知道你女朋友姓什么叫什么,你俩是哪个学校的,这大晚上的都快两点了,你在这儿等着也没用,有事儿明天开学了再说,还差这一会儿么?” 周潇踌躇了半晌,他也知道自己在这儿站着也没用,但是总是心里不放心,得看着那灯灭了才踏实,不过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林琬家的灯忽然熄灭了,他也说不清楚是更紧张了,还是一颗心终于落到了地上。 简斐不打算再跟他耗着了,抬腿就要上楼,结果又被周潇拦住。 “哥,你是不是琬琬的邻居?我记得她跟我说过她楼下有个哥哥是在乐队的。” 简斐问他:“是啊,邻居,怎么了?” 周潇有点儿急,拉住他把他拽出楼道,然后说:“琬琬这次模拟考没考好,前几天家长会一出来我就看到她妈妈在那儿打她,她身上又老是有伤。我好几次想管,她也不许我管。哥你帮忙看着点儿,要是觉得不对,哪怕去报个警也行。” 简斐一天到晚地不在家,在家的时候也一半时间都在睡,所以虽然知道林琬家里挺不好的,但是也没听说她家里还打孩子。他低头在台阶上蹭了蹭脚底的雪,沉默了半晌,说:“行,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他说完就上了楼,都没给周潇谢他的时间。 楼道里是一如既往的黑暗,简斐连手电都懒得开,越往上走,心里越沉,好像这么多年了,听到这样一个打字,他还能回忆起从前的痛一样。 楼道里总是有管道漏水,简斐听到了很细微的滴答声,他没有太在意,还是继续往上走。 等他快要走到三楼的时候,忽然感觉不对,背后的汗毛也一瞬间就直竖了起来,他猛地抬头看了一眼—— 林琬站在三楼与四楼拐角处的楼梯上,手里不知拿着什么东西,眼神冰冷地看着他,那东西上还在不停地往下滴着带着些腥臭味的液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安可曲—11 简斐能感觉到自己喉咙里像哽着什么东西一样,是说不出的滞涩,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的口。 “林琬?” 林琬没说话,只是站在高过他十几个台阶的地方看着他,她身后是透过破窗户照进来的月光和雪光,都是一如既往地寒凉,看得人骨子里渐渐沁出了冷意。 简斐轻轻地抬起脚后跟点了点地,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像上回一样趁着林琬没反应过来就赶紧逃回家里。 他能感觉到林琬很不对劲,但是说不出那种不对劲的来源,只觉得站在眼前的女孩浑身上下都笼罩着浓重的阴霾,压得人呼吸艰难透不过气。 不过林琬并没有再像上次一样突然地走下楼来,她只是把手里拿着的那个东西扔了下去,正好砸在简斐的脚边。简斐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撞到了自己家门上,微酸的臭味在空气中发酵,越来越无法忽视。 四楼林琬家的房门忽然打开了,里面暖色的灯光流泻出来,林琬的妈妈看到了楼下的简斐,对着他笑了笑,平时那么聒噪的人,难得的一句话也没说就一把拽住林琬的手腕把她带了回去。 简斐看到她头发是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也被扯得不像样,屋子里断断续续传出一个男人含糊不清的咒骂声,心里莫名很沉。 他没有理会地上丢着的那个东西就开门回了家,躺在床上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荡。 住在这里这几年,每一次有搬家的念头,都是因为林琬这一家人。 他刚来的时候,林琬他们就已经住在这里了,在这样一个肮脏又混乱的地方,简斐还记得那时候四楼林琬家隔壁还住着一个女人,经常地浓妆艳抹夜不归宿,要么就是带着些不重样的男人回来,有时候李慕不在,他和祝雁出去买菜什么的,偶尔就会碰到那个女人,花枝招展地在楼下院子里站着。 这时候祝雁就会拉着他绕路走。 林琬的妈妈还和那个女人吵过很多次,基本上见面就会吵,一吵整个楼就都能听得到,简斐有时候会躲在门边看着楼上,时不时地就会有几个酒瓶子被丢下来,碎了一地玻璃渣子。 有一次半夜三点多,他本来早就睡着了,结果又迷迷糊糊地被楼道里的声音吵醒,隔壁房间的李慕和祝雁好像也醒了,都去客厅里趴在猫眼上看。 一开始他们也没打算出去劝,毕竟这家人一年到头的都是这样闹,但后来夫妻两人都摔开东西了,林琬那时候还小,躲在角落里缩着,跟只没人要的小猫一样可怜,祝雁实在是看了不忍心,就拉着李慕一块出去了。 简斐等他们关了门出去,就赶紧跑到了门边从门缝里偷看。 他看到那个只穿了一条大裤衩浑身酒气的男人,平时林琬好像是叫他爸爸。他拿着一个酒瓶子哐哐地砸着早已发脆掉皮的楼梯扶手,砸完以后又举起来指指林琬妈妈,再指指林琬。 “你们都看老子不顺眼,都他妈的觉得我该死,我干什么了?不就是跟隔壁那个女的么?” 林琬妈妈站在一边哭得已经说不出话了,祝雁揽着她的肩,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那男人笑了两声,晃晃悠悠朝她们走了过去,李慕去挡,但是也没挡住,就让他一把攥住了林琬妈妈的手腕,硬生生地又扯了他们家里。 最后李慕看情况实在不好,就还是报了警。 这地方七八年都不会看到一个警察的影子,谁出了事儿也不会想到居然还能去报警,所以警察鸣着笛过来的时候,整个院子都亮灯了,还以为这林家是杀了人犯了什么王法。 警察上楼的时候男人正坐在他家门槛上,一手拿着空酒瓶,另一只手扯着他刚十来岁的女儿,林琬没哭没也闹,就任由他扯着自己,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你爹我这是什么?”男人口齿不清地拉着林琬凑在她耳边说,“这是赢得青楼薄幸名,懂不懂?” 后来他被带到警察局批评教育了,还因为打了人被拘留了几天,回来之后似乎是变了许多,至少再没有过这样荒唐的事。 有时候简斐还能看到他拿着本书在教林琬,虽然不知道在教些什么,但是听着好像挺高深的,至少他这样的文盲是听不懂。那时候他才知道林琬爸爸以前是当过老师的,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辞职不干了。 那两年祝雁总是觉得他会怕,不敢让他一个人去楼道里玩,不敢让他去接触那一家人。每一次他没告诉祝雁就跑去玩,回来以后祝雁就会拿着本故事书给他讲,好像那些又傻又天真的故事,能让他忘记自己经历的,和看到的一切一样。 可是他知道他永远都忘不了,林琬有她的噩梦,他也有他的,谁都逃不过,命运总是在无望的轮回,越要挣扎,越会陷入泥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安可曲—12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简斐出门看了一眼,四楼林琬家门口自己安的小灯泡亮着,房门似乎没有关好,门口的破布帘子被穿堂风吹得摇摇晃晃前后打着摆子。 他有心过去看看林琬,毕竟自己也算是受人所托,但到底是别人的家事,别人自己尚且理不清,他一个外人,又能说些什么呢。 简斐今天还得去一趟姜爷爷那里,他昨天抽空打了电话给批发商,现在已经订好货了,就是得自己去验一下再取。 他走到车棚里推摩托出去的时候,忽然觉得好像有人在看自己,就抬头看了看,发现林琬正站在她家的小阳台上,面对他所在的方向。 风很大,又是在四楼,女孩只穿着单薄的睡衣站在那里,让简斐想起自己小时候每当下雨的时候,隔着那个人家里安了铁栅栏的窗子往外看时,总会看到窗外那棵梧桐树。 雨滴一声声地打在叶子上,每一片都在风雨中飘摇,似乎随时就要从梢上落下来,如此的不堪重负。 明明隔了这么远的距离,简斐看不清林琬的神情,甚至都看不清她的视线是否是真的落在他身上,却能感觉到她细瘦的手腕抠着阳台栏杆的的力度,指尖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着近乎艳丽的红。 他不敢再看了,转身走出了院子。 验货取货用了整整一上午的时间,等终于去到店里把人偶都拿出来摆好,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姜爷爷年纪大了,再加上这几天感冒还没好,就先回了家,把简斐留下来看店。 “给爷爷看两天店,小柜子里是给你的零花钱,自己拿着玩儿吧。” 简斐乐了,等姜爷爷走了他就去拉开抽屉看了眼,里面放了几百块钱。 其实差不多每两三个月姜爷爷都会在这个抽屉里放点儿钱留给他,有时候多一点,有时候少一点,就好像他们相依为命的那时候一样。简斐从来没拿过,每次又会多给留上几百。等到小柜子里的钱厚厚的一摞了,简斐就拿着去银行存起来,把存折放到姜爷爷那儿。 难得有这样一个人,明明不是亲人,却待你胜似亲人,简斐却很幸运,遇到了不止一个。 因为在这儿看店,简斐就有了偷懒的理由,好几天都没去酒吧,不过这几天李慕也用不上他,没有什么在酒吧里能算作大型演唱级别的活动,差不多有个主唱和吉他也就够了。 不过他也没有闲着,李慕前几天还给他发过来一个文件,说是今年想排的歌,歌名儿大概定了一个,很简单粗暴了,至少简斐看不出什么深刻含义,叫——肋骨。 肋骨?鸡肋?鸭肋?人肋? 简斐问李慕的时候差点儿被李慕穿过屏幕揪出去扔到马路上。 你说什么肋骨?祝雁儿是我的肋骨,就是这个肋骨。 她是我从肋骨上开出的花,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李慕用吉他先简单弹了一个节奏,现在店里没人,简斐没插耳机,就那样公放着听。 其实别的他不说,李慕这一手好乐器,确实是不容易的。不是弹了一手好吉他,敲了一手好鼓,就是乐器,李慕玩儿吉他最精通,但其他的也什么都会点儿,要是来个三头六臂,一个人能组支乐队。 简斐躺在姜爷爷那张摇椅上听歌,忽然听到门被推开了,他刚想说句欢迎光临,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了这几天遇到了好几次的人。 “周潇?你怎么来这儿?” 周潇也惊了一下,他这几天又不死心地去了几次乐队,结果一直没看见简斐,没想到居然在这儿看到了。 “斐哥,这家店是你开的?” 简斐说:“没,我要有这么一家店,还去什么酒吧。你打算买礼物?送林琬?今天新进了点儿货,要不看一眼?” 他把该说的话都说了,周潇听得一愣一愣地,哑口无言,就只能看着简斐从躺椅上站起来,整了整衣服,然后抱着十几个透明礼物盒子走到自己面前,又把盒子挨个码在桌上。 都是今天进的人偶。 周潇看得有点儿眼花,他其实不知道该送林琬些什么,以前没谈恋爱的时候看着别人谈,觉得好像就女朋友想要什么给买什么就行了,可是他什么都想给林琬,林琬却从来不说自己想要什么。 他一个男生,也不懂这些,看着这些精致无比的娃娃,只觉得哪个都好看。 简斐问他:“选好了么?或者再看看别的?” 周潇赶紧摆摆手:“不了不了,这些就很漂亮,斐哥,你说她可能喜欢哪一个?” 简斐说:“我怎么知道,你都不知道。” 周潇没辙了,他几乎是避着眼睛随手拿起了一个,然后问简斐:“这个多少钱?” 简斐说:“七百。” 周潇傻眼了,他也知道这些东西贵,但是也没想到是这个价钱,他现在是怎么也不可能拿出这么多钱的,就只好问简斐:“那还有没有其他的了?这个有点儿” 简斐让他去看架子上的那些毛绒公仔,周潇犹豫了一下,那些也好,但是太大了,买给林琬她也不敢往家带的。他把那个人偶拿起又放下,犹豫不决。 简斐忽然想起了什么,走到里面仓库拿出了一个已经积灰的盒子,说:“要不然你买这个?上次进货回来才发现有点儿瑕疵,本来打算去退,老忘,你要是买这个,我给你便宜点。” 简斐也不是太仔细的人,盒子一直放在仓库里,上面都有了一些划痕,装在里面的小人儿是个小男孩,一双黑眸里似乎满是天真,皮肤白皙红润,软软的头发从耳边垂下来,十分可爱,精致得不像假人也不像真人。 周潇拿过去看了半天都没发现哪儿有瑕疵,最后还是简斐指给他看的。 “他的腿,之前拿回来的时候是断的,那个嵌合口的螺丝不配套,太松了,安上去稍微动一下就会掉下来。你看看行不行?” 周潇倒是想买更好的,但是实在没有那个钱,眼前这个将就一下也没问题,林琬是肯定不会嫌弃他的。 等周潇买了东西出去以后,简斐才反应过来李慕的曲子还在响着,他也没有去关,先进仓库里想打扫一下。 之前放那个瑕疵品的地方留下了一个方形的痕迹,周围都是灰尘和浮土,只有中间那一片是空白干净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安可曲—13 简斐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每天一起床就是茫然,有时姜爷爷那里也不需要他,他能在家待上一整天。黎明来了又去,渐渐地就是黄昏,还有下一个清晨。 如果没有那日复一日聒噪烦人的手机铃声,说不定还能更美好一些。 简斐用尽力气撑开眼皮,拿过手机把电话接了起来,一个字都懒得说,只听着对面的动静。 不过李慕沙哑疲倦,活似大半个月没睡觉一样的声音还是惊到他了,惊得他在李慕说事儿之前还能抵挡着困意问他一句。 “你这声音怎么了?” 李慕没回答他这问题,接着自己的话说:“晚上你过来一趟,从小南街十号口这边儿进来,一直往前走,丁字路口左拐,有个破厂子。” 破厂子几个字,李慕说得很慢,好像一个字一个字掰开来要放到他眼前一样,简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直接挂掉了电话。 时间过得真快,再有十来天就过年了。 简斐用被子蒙着头,感觉胸口闷了一大口气,憋得他五脏六腑都疼地发抽。 楼上又有摔东西的声音,沉重的,破碎的,慌张无措。 简斐从被子里伸出胳膊,摸索着拉开了床头柜上的抽屉,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相框。他都不用看,凭着手感就能摸出来。 被子里有点黑,但他还是闷着,那相框里是几年前他刚来的时候,李慕和祝雁一起带他去游乐场,三个人一起在门口拍的照片。 那时候他很抗拒拍照,面对着镜头紧张得堪比上刑场,但是祝雁很想合影,李慕就扯着他衣领子,按着他脖子,强迫他摆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拍了这么一张,这差不多就是他人生前十三四年最正儿八经的一张照片了。 照片上的小孩骨瘦如柴,眼神躲闪着,整个人的肩背都塌下去,像有无数沉重的压力一起按到他身上一样,从前简斐总是不愿意看自己在照片里的样子,现在不觉得什么了,再去看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这就是格格不入啊,即使身边还有李慕和祝雁,他依然像是被从整张照片,整个背景中撕裂了出去一样,充满了违和感。 哐当—— 楼上又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简斐忍不下去了,他起来飞快地穿好了衣服,匆忙洗了把脸就要往出跑,但又忽然想起些什么,去冰箱里随便拿了几包零食。 下楼的时候果然又看到林琬在那里晒衣服,这才几天的时间,她整个人似乎又消瘦了很多,脸只剩了巴掌大,呈现着病态的苍白,可眼眶却是通红的,鼻尖也是通红的。 简斐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他看着一个人的生命力在渐渐地流逝,比指隙间的流沙更难挽回。 “你还好吧?”简斐问道。 林琬勉强做了个笑的表情,眼神依然是有些空洞的。 简斐把一塑料袋零食塞到林琬手里,说:“拿着吃吧,我买多了。” 林琬还愣怔着没反应过来,可是简斐已经走远了。 李慕让他晚上再去,但简斐现在也无处可去,就提前开着摩托去了小南街。 小南街也算是一片贫民区,在这文渚市里,和他家在的那边地方差不多的破旧凌乱。小南街十号那里并没有什么房子院子,而是一条窄巷,从那里出去以后就到了另一条大路上。 不过这个地方为的不是方便走路,而是这片儿的小混混们逃命用的,尤其是碰到不熟悉地形的,骗着人往大路上一绕,一时半会儿也就分不清方向了。简斐当年打群架的时候还有幸从这里逃出去过,现在已经熟到闭着眼睛也能走过去了。 李慕说的破厂子有点儿靠近城郊,原本是个小服装厂,但是倒闭了二三十年,又据说里面曾经发生过什么械|斗事件,死了几个人,这地方又荒僻,过了几个月才有人发现了尸体,那时候已经被老鼠咬得不像样了,后来听说什么半夜也会在这儿听到有人痛苦呻|吟的声音,还伴着此起彼伏许多老鼠的叫声,所以也没人肯要这个地方,宁愿让它这样放着。 不过除去这一点,这儿确实是难得的一个既不要钱,稍微改造一下条件也不会很差的练音室,短时间里李慕找不到更合适的地方了。 简斐过去的时候李慕他们几个人已经在了,宁朔正在外面从车上往下搬乐器,一看到他就张牙舞爪地朝他挥手:“斐哥,快点儿过来搭把手,我这腰要断了!” 简斐有点儿懒得理他,从他身旁路过的时候还跳起来在他胳膊上架着的鼓上重重的敲了一下,宁朔险些没站稳,一头小黄毛都吓炸了,嘴里秃噜出一连串国骂。 李慕正坐在一张破桌子上叼着烟,看到简斐来了,就给他递了一根,两个人都没说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安可曲—14 顾淮倒是知道陆陵比自己大,但是也没想到居然能大那么多,他要是没死,今年也要二十一了,陆陵不就得奔三要么三十出头? 顾淮半天没再说话,陆陵把碗递过去,指了指放在桌子中间的那锅汤,说:“给我来一碗。” 他使唤顾淮使唤地有点儿越来越顺手了,说不上是种什么心理,就是看着顾淮这样对他逆来顺受,全地府最听他的话,哪怕让他往忘川河里趟都不眨一下眼睛的样子,就有种莫名的满足。 孟婆有时候看见了都忍不住想数落他,觉得他太欺负人,可是陆陵忍不住啊,手痒心也痒,他得抓紧了时间欺负眼前这个人,不然谁知道哪一天,就再也欺负不了了,真到了那个时候,只剩下他一个人,也还能守着这一点点回忆继续在地府里活着,因为心满意足,所以不用去向往人间和血脉流淌的属于活人的生命。 顾淮也是真没反应过来,也可能是陆陵的态度太过于理所当然,让他有种就该这么听话的错觉。 等到他把汤碗递到陆陵手里了,才忽然想了起来,呐呐道:“安可都会自己盛汤。” 陆陵笑了,他说:“可是我不会啊。” 顾淮一时语塞,坐下来吃饭没再理他了。 厚颜无耻有如陆陵,就是别人理他的时候他冷着张脸,你谁啊我不认识你啊,别人不理他了他反而来劲,上赶着要往上凑。 坐着吃个饭还不如安可安生,一会儿让顾淮给他个勺子,一会儿又想要个碗,这个那个,那个这个,饶是顾淮那么好脾气,又那么喜欢他,这会儿看着都觉得有点儿烦,挪了碗跟安可凑一块儿,几口吃完了饭就要去洗碗。 陆陵见人走了这才不折腾了,安可跟着顾淮去了厨房,现在客厅里就剩了他一个人,桌上的空盘子空碗被顾淮端走了,就剩下了他面前的几个,这样看上去还颇有些冷冷清清的孤寡老人的感觉。 顾淮的手艺真的是陆陵边往嘴里扒饭边在心里感叹,其实就是比自己做的更熟了一点吧。 还好他们都是鬼了,吃不吃都无所谓,不是非要靠着这饭去活,要不就照这样下去,三个人早晚得受不了。 陆陵吃好了饭,也没说去把碗给顾淮送进去,还在桌边坐着。他用脚尖抵着地,把椅子往后推了一些,恰好是能看到厨房的角度。 顾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小在山上学道的缘故,身上带着点和普通人不太一样的气质,也不太好形容,一言以蔽之就是——很有神棍气质。 换上一身道袍马上能上街算命的那种,不用如何的舌灿莲花,往那儿一站就有三分仙风道骨的气场,由你信不信,起码架势上输不了。 陆陵有时候觉得顾淮要是没有死,说不定还真的会去当个顾大师什么的。 他在这儿盯着顾淮的后背看了这么久,顾淮其实早就感觉到了,但是他不敢动,在陆陵面前他总是有那么几分没来由的怂,就像现在这样,陆陵要是盯着他看,他就是不好意思也不敢躲。 直到后来这种被注视的感觉实在太过于强烈,顾淮才回过头有些不知所措地问:“你怎么老是盯着我看啊?” 陆陵说:“我就看看,你洗你的。” 顾淮看了眼桌上,说:“你把那两个碗给我拿过来吧。” 陆陵起身把碗送进了厨房。 正要出去的时候他看到顾淮挽起的袖子滑下来了一些,就走过去帮他往上拉了拉,指尖不小心触到了顾淮的皮肤。 顾淮条件反射地就要躲,陆陵却不知道抽什么风,忽然拉了他一把,两个人就猛然间凑得很近,近得让人觉得慌乱。 顾淮想把胳膊抽出来,但是陆陵拉着他不许他动,顾淮只得没话找话:“我还没洗完你以前自己住的时候是不是觉得特别闷啊?”所以现在就变得这么能折腾啊 陆陵竟然没有否认,他嗯了一声,说:“以前每天一觉能睡好几天,醒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时候没事做,一个人在屋里待上好几天,等到觉得待烦了就出去,酒吧茶馆,忘川奈何桥,到处去转一转。” 顾淮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那你现在怎么不睡觉,也不去转了呢?” 他想听什么答案,想听陆陵用怎样的表情和他说怎样的话,他都没法想了。 可是最后陆陵也没有说出他最想听的那个理由。 “现在觉得烦了,几百年了,再好的地方转了这么久也会烦的。” 顾淮低了头拧开水把洗碗池冲了冲。 “但是如果你也想去看一看的话,我就带你一起去,地府里还有很多地方你没有去过,还有很多人你没有见过,这里比不上人间,不过总会有你喜欢的,我都能带你看一遍,用不了多少年的时间。”陆陵语气很平静,甚至平静得太过分了,可顾淮却听出了那平静之下些许的波澜。 顾淮一下子就愣住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安可曲—15 简斐有好几天都没有去酒吧,也没见李慕,不过看到他眼底的青色,也知道他最近没怎么休息好。 李慕原本就作息不规律,酒吧里每天忙到半夜,总是凌晨才能回家,不过这些年来,多少也是习惯了,他要是没休息好的话,只怕是通了几个宵。 李慕咳了几声,把快要燃尽的烟头丢在地上用脚尖碾熄了,又伸手把放在一旁的吉他包拿了起来。 “我这几天在想一件事儿,”他一边给吉他调音,一边和简斐说,“咱们一直驻唱的那个酒吧,听说明年要换老板了,不一定要怎么改呢,说不准要丢饭碗。” 简斐抬眼看了他一下,嗯了一声,也没说别的。 李慕又说:“大小这也算个工作,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但是也没办法。这次如果真的不行的话,我不带着你一块儿了,你想去哪儿,想干什么,我都不管你。” 简斐依旧无言,他伸手拨了下李慕的琴弦,过了一会儿,等到宁朔他们都要从外面进来了,他才说:“你本来也管不了我,我就跟你录这最后一次,以后就算是还在一起组乐队,我不陪你录歌了。” 李慕笑了笑,说:“那你还得再等等,我连录音室都还没找好。” 约好的时间是在天黑之后,所以现在还有几个人没来,宁朔还有队里几个人都围着李慕在改谱子,简斐站得离他们远远地,抱着胳膊看着。 其实这几个人里,还会点儿填词作曲的就只有李慕,其他人都是半吊子,有的还不懂装懂,除了一颗颇为热忱的心以外一无所有。 简斐没有告诉过李慕,自己其实在很久以前,在李慕把他捡回去之前就已经见过他了。 那时候他大概六七岁,有一次李慕当时的乐队露天演出,虽然不是什么有名的乐队,但当天还是有很多人去看了,把一个小广场围得水泄不通。 简斐还记得那是个夏天的晚上,自己躺在那个破旧小院里木条发黄变脆的藤椅上,身上被蚊子咬了不知多少下,是硬生生被痒醒的。他刚睁开眼睛,就被那个人拎着衣领提了起来,这差不多就是他那段时间生活的常态。 他被迫穿着一双鞋底快要掉了的大码球鞋往李慕所在的广场走,人流推搡着他,耳边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和叫声笑声以一种无比新鲜的姿态刺激着他的神经,他远远地看到了站在舞台上的李慕,还有他背在身前线条流畅的纯黑色吉他,每个音符都在冲破空气的阻遏,那是当时的他所无法理解却极其向往的放肆和炽烈。 可他却不是一个听众。 简斐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后有一双犹如蛇蝎的眼睛在盯着自己,这样的恐惧让他最终还是伸出了手,他熟门熟路地从几个女孩的口袋里偷走了手机和钱包,然后背转身低着头从人群的缝隙中拼命挤了出去,把那些东西交给了那个人。 “就这么点儿?” 简斐记得那个人问自己,还记得随着这句话而来膝盖上被踢的那一脚,可他终究没能再有勇气走进那人潮里,也没有勇气再抬头看一眼台上,听一句他们唱的歌,那是和他可有可无又无比荒诞的人生截然不同的生活,是曾经他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过上的生活。 练到了傍晚,乐队里的人零零星星地差不多就到齐了,随便吃了几口饭就又开始练,简斐好几天没有碰鼓槌,忽然这么大强度的练习,手腕都有点被震得疼,可痛快也是真痛快。 天已经黑了,透过破碎漏风的窗户,简斐看到了夜幕上闪烁的星星,城市边缘上空气比市区里好,看得清楚多了。 他挥动着鼓槌,去追随李慕的吉他声线,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虽然他们这乐队里的人水平也是有些参差不齐,但胜在一起练了这么久,该有的默契都有了,可他从头一遍开始练的时候就觉得好像哪儿有点杂音。 他侧耳细听,那好像不是乐器发出来的,而像是有人用手指不断地叩击铁门的声音,从缓慢到急促,最后甚至盖过了其他的声响,让他几次乱了鼓点。 仓库废弃已久,房梁上还有老鼠在跑动,时不时发出吱吱的叫声,简斐忍不住就要去想这仓库里从前发生的事,一方面觉得荒诞,可真的站在了这里,又没有办法不害怕。 音乐声太喧哗,他渐渐地听不清叩门声,只是眼睛一直盯着门口,手心里也莫名出了汗。 他看到门开了。 就像被人从外面拉开一样,却只是微微开了一条小缝,有一缕光从外面漏了进来,照得那些灰尘粉尘都无处可藏。那光透着一股寒意,让简斐一时间心如擂鼓。 一只纤细苍白的手从门外透过缝隙伸了进来,那只手上拿着一个小小的粗制滥造的玩具老鼠,它两只眼睛歪着,眼角向上挑,几乎要碰到眉梢,嘴也是歪的,猛的一看,竟然带着分明的嘲讽。 简斐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拿起的鼓槌,又将它重重砸下。 他看着那只手又缓缓地退了出去,终于克制不住,扔了鼓槌跑过去一脚踹开了门,大门訇然打开,李慕他们也停下了。 可是门外什么都没有,空无一人。简斐低下头,只看到脚边有一只脏兮兮的破布老鼠,它的眼睛连着线挂着,身上的线也乱成了一团,歪倒在门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安可曲—16 陆陵和他说那样的话,是什么意思呢,顾淮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他自顾自地在那里发呆,可陆陵也没什么勇气再把那话重复一遍。他已经是个死了几百年的人,到了如今,就算是他想要转世轮回,孟婆都不一定会愿意给他一碗汤,像他这样的人,又拿什么去和别人谈感情呢。 他总不至于把自己弄成安虞那样,然后再像安虞忍不住把杜秋城拖下水一样拉着拽着顾淮,让他和自己沉沦在那永远都醒不来的梦里,他不能那么做。 这地府里有不少人知道他心里有人,可陆陵从来没有提过那人是谁,也没有谁非要来问他,毕竟鬼嘛,总会有那么多的生前事,好的坏的,高兴的难过的,爱的不爱的,都太多了,都要去问个究竟,就连他们自己都记不得,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还是会有几个明白人,不用多说也就自己看出来了。 陆陵想起孟婆有一天大惊小怪地来问自己的样子,就有点儿一言难尽。他最后也没把话说实,横竖他是不会和顾淮说什么,也不会有在一起的机会,何必搞得人尽皆知呢,还要让顾淮为难。 两个人静默着站了一会儿,顾淮这才忽然回过神来。他把碗赶紧冲干净了,然后又把厨房的地拖了,什么东西都收拾利索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就只剩下呆站在那里。 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就是他喜欢陆陵,陆陵也能喜欢他,然后他们就可以一起在地府里,就像现在这样生活下去,不需要有太多的波澜,他已经不想再折腾,只想好好地和自己喜欢的人,过几天平静安心的日子。 陆陵也是有可能喜欢他的,顾淮越来越觉得是这样。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好,能吸引陆陵去喜欢他,可是顾淮还是这样觉得,非常盲目自信地这样相信,可又多少年如一日的怂,根本不敢去开口对陆陵说什么。 他担心这些都是他的一厢情愿的瞎想,担心陆陵会因此而厌恶他,这些年过来,他越发地不知道该怎么和人相处,尤其不知道该怎么和自己喜欢的人相处,也没有在身边遇到过像他这样喜欢上了一个同性的人,当然,安虞和杜秋城除外,他们根本算不上一个好例子。 陆陵忽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顾淮没有防备,抖了一下。 陆陵只好悻悻地收回了手,脸上挂着笑,道:“洗完了一起出去转转吧,好几天都没出去了。 顾淮问:“去哪儿?” 陆陵也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他就是想拉着顾淮出去转转,去哪儿倒是其次,不过顾淮既然问了,他倒是想起来一个好去处。 陆陵说:“去奈何桥那边吧,你和那两个引渡人应该还不太熟,带你去见见。” 顾淮想了下那两个人是什么人,毕竟他也不常去送魂,每次也都是赶时间,来去匆匆,印象里只记得其中一个十分爱穿红衣,每次都能遥遥地看到他站在桥边。 顾淮点了点头,道:“那我去叫安可。” 陆陵忙拦住他:“算了,别带他了,熊孩子跟着烦死了。” 顾淮一阵无语,他总觉得陆陵在自己心里的形象随着他们认识的时间越来越长,已经开始逐步崩塌了,虽然并不是那种会让他对陆陵的喜欢一点点变少的崩塌,可眼前的这个人,和自己记忆中的样子越来越远,也实在是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陆陵不在他身边的日子里,他已经靠着自己的记忆一点点把陆陵美化了,最后就变成了一个完美无缺的模样刻在他的脑海里,浑身上下没有一星半点儿的地方可以挑剔,可现在却是让他一点点看到一个很真实的陆陵,会有许多的小缺点,性格有时候跟个小孩儿一样,还懒,什么事都推三阻四最后让他做 可是没有不喜欢,有时候他看着陆陵,还是会像从前一样,在某一个瞬间很想把他的样子画下来,就那样一笔一划地勾勒出他的五官和神情,满纸都是不能宣之于口的爱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安可曲—17 一瞬间简斐的后背就被冷汗浸透了,他迟疑地往后退了一步,似乎还有些难以置信,可是那破布老鼠就躺在门边,让他无法视而不见。 李慕走过去,站在简斐身旁拍了下他的肩膀,问道:“怎么了?干嘛怎么慌慌张张的?” 简斐回头看了他一眼,指了指门边,嗓音有些沙哑,说:“哥,你看” 李慕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也看到了那只歪斜地躺在那里的破布老鼠,心底也惊了一下。但他没有声张,只是皱了下眉,然后走过去用脚尖拨了拨它。 当然,那只是一只布老鼠,所以依旧是躺在原地,一动也没有动。 可不知怎么,在李慕走过去的那一刻,简斐觉得自己方才感觉到的森冷凝重的气氛全都消失无踪了,再低头看那老鼠,也似乎就是只寻常的布偶。 李慕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一下,说:“没事儿,大概就是看花眼了,那东西估计我们来的时候就在那儿,就是之前没留心所以才没看见。” 简斐也只能是这样想,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强行压下了心里的不安,又回去拿起了鼓槌。 只是毕竟已经是深夜了,夜间风大,铁门也被吹得哐哐作响,李慕也有些心不在焉,最后没练多久就都歇下了。 宁朔给他扔过去一罐啤酒,简斐把酒打开了,但是却一口也没喝,他手里一直握着手机,指尖来回地在屏幕上滑动,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看点儿什么。 说不上来的焦虑,好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原本李慕他们是打算在这个地方待一晚上的,但是出了刚才那事儿,李慕虽说不信那些,可心里也还是有点发毛,他趁大家不注意,把那只破布老鼠踢到了墙角,然后说:“今天就先这样吧,明天晚上还有演出,都别迟到了,简斐,听见没?” 简斐没看他,把脸偏向门口。 回去的时候其余人差不多都是顺路的,因为家都在新修的新城区,只有简斐一个人在老城区那边住着,就只好自己走。 来的时候还是白天,这条路虽然比较偏僻,可也还有些行人,现在半夜三点多了,别说人,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走夜路的时候最怕多想,什么都不想脑子放空的时候,还能觉得自己天底下第一胆大,什么路都敢走,但是一旦想了些不该想的,就觉得看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冷风吹得脸疼,可还是没能把刚才那种慌乱和窒息的感觉从脑海中吹走。简斐刻意地让自己不要再想,可是眼前依然一直在浮现那老鼠歪斜的眼,还有嘴角讥诮的笑。 他心烦意乱地想着这些,拐弯时就不小心把车骑到了一道冰棱上,车胎有点打滑,整个车都因为这一滑倾斜了,简斐条件反射地捏了刹车,然后伸腿去撑着地,没想到脚下踩到的还是一层厚厚的冰,不但没停住,反而又往路中间歪了一下,堪堪抵住了道牙,没有摔倒。 路边不远处就是护城河,虽然有栏杆围着,可这年久失修的地方,铁栏杆根本禁不住他连车带人的一撞,要是刚才没能稳住,现在恐怕就是护城河冰下的亡魂了。 简斐有些后怕,他试着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直的脚腕,还好没有扭伤。他把车慢慢推到了远离护城河的另一侧路边。 月亮都被乌云遮住了,像是要下雪的样子。 简斐缓了一会儿,正要跨上车回家,却忽然听到身后似乎传来了一阵细微而古怪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敲打在冰面上,动作越来越急促。 简斐想回头看一眼,却在打算回头的那一瞬间听到了一声很细小的,老鼠的吱声。 他没有再回头,而是用最快的速度上了车,飞驰而去。 可那接连不断的诡异声响却并没有因为他的逃离而远去,依然如影随形地跟在他身后,甚至还有越来越近的趋势,几乎就要凑到他耳边。 简斐终于忍不住,在他都已经看到了小院里的车棚时,他微微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 只是没想到,身后倒是没有什么,他只是在自己的肩头看到了一小团深灰色的绒线,纠缠着蜷缩在一起,黏连在他的肩膀上,就连他用手拍了好几下都没能拍下去。 车棚昏暗的浅黄色灯光照在他的脸上身上,这在平日里让他能感觉到些许温暖的光亮,此刻却是无比的寂静森冷。 简斐抖了几下,他使劲揉了一把脸,再抬起头时,便看到林琬穿着单薄的睡衣,正光着脚站在离他不远处的雪地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安可曲—18 林琬的脚已经被冻得通红,脚趾蜷缩在一起互相抵着,她的脚底完全埋在了雪地里,只剩下一条窄窄的脚面嶙峋地暴露在空气中。 简斐愣了一下,他没想到会在这儿看着林琬,尤其是她现在还是这副样子,十足地狼狈,眼睫上还挂着泪,堪堪悬在那里。 “怎么不回家?”简斐边放车子边问她,他的语气尽量地平静,就好像这只是寻常一个黄昏后,他在楼下看到了正坐在傍晚最后的暖光中读书的林琬一样,没有任何会令人感受到哪怕一星半点儿的寒冷的凛意。 林琬没说话,她只是不停地换着脚来回地在脚面上搓着,想要让自己暖和一点。 直到简斐打算伸手拉她上楼,林琬才哑着嗓子问道:“斐哥,我能去你家待一会儿么?” 简斐有点不自在,那间屋子里从来没有待过除了祝雁以外的女孩,不过现在这个情况,他也不可能会拒绝林琬,就让她跟着自己走了。 简斐在前面走着,每走几步就能听到林琬在他身后轻轻地倒抽冷气的声音。 那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实在让简斐无法忽视,他转过身对林琬说:“我背你吧,还能快点儿上去,等你走到楼里,明天这脚怕是要生冻疮了。” 林琬很犹豫,可是脚也是真冷,她每走一步都需要用上莫大的意志力,最后就只能让简斐背她。 女孩很轻,再加上他身上的衣服穿得很厚重,简斐几乎感觉不到她在自己背上。 一片破败的楼道里,破碎的墙壁照进来稀薄的雪光,简斐扶着林琬让她往上一点,免得自己手滑把她摔下去。 他听到林琬压抑而细碎的哭声,又轻又小,就在自己耳侧。 “你男朋友他知道么?”简斐忽然开口。 他明显地感觉到林琬的呼吸有一瞬间的滞涩,然后又缄口不谈,默不作声。 简斐笑了笑,说:“你不用那么担心,我肯定不会和你家里人说的,再说,我原来在你们学校门口打工,碰到你俩的时候实在太多了,想不注意都不行,怎么可能不知道?” 林琬还是什么都不说,直到走到了简斐家门口,简斐把她让了进去,她才开口道:“他知道的,可是他知道也没办法,我都在后悔,不应该告诉他。” 简斐给她倒了杯热水让她捧在手里,然后拿开搭在沙发靠背上的几件衣服,坐上去,说:“是没办法,你也不能选择自己要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也不能选择自己有个什么样的父亲,可是多一个人知道,他也能听你说说话,人都是总憋着,最后才憋出了那么多事。” 简斐的话其实也不过是很寻常的安慰,可于林琬而言,却是一次听到,就弥足珍贵了。 林琬抹了抹控制不住又流了出来的眼泪,道:“可是我自己一个人这么难过就好了,他本来不需要听到这些事,也不应该被我拽着往下坠。” 简斐也沉默了,什么样的安慰都是徒劳,于事无济。 以前他还留在那个地方的时候,也曾经想过,会不会有一天忽然出现一个这样的人,不管他身处什么样的泥泞,都能毫无芥蒂地伸手把他拉上岸来,都能把自己的光分给他一点,让他看到未来总是有无尽的希望,总还有一些值得期待。 后来他真的遇到了一个那样的人,尽管不是想象中那样,有一双强有力的手,有坚不可摧的勇气,可也还是带给了他无与伦比的慰藉。 他还记得那年他茫然地站在广场上,看到了那个像当年的他一样,站在那里无助地哭泣的男孩,记得自己是怎么样给他雕了一朵笨拙稚嫩的小萝卜花,记得自己是怎样一点点把他拉进了和自己相同的黑暗里,还亲手送他跌落崖底。 林琬坐在沙发角落里擦了擦眼泪,然后对简斐说:“斐哥我有个东西,不敢放在家里,你能帮我保管一下吗?过段时间我再把它拿回去。” 简斐有点猜到那是什么了,他让林琬拿给他,果然就是周潇上次到他店里买的那个人偶。 那人偶的断腿被林琬很细心地黏了上去,虽然活动起来不怎么方便,但是也比之前动不动就掉下来要好多了。 看得出来林琬对它很爱护,原本落满灰尘的人偶,现在被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尤其是两只眼睛,清澈透亮地宝石一般。 等到林琬回了家,简斐躺在床上拿着那个人偶,轻轻地拨弄了几下它略有笨拙的四肢。 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这人偶还是到了自己手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安可曲—19 楼上依然在不断地传来争吵声和摔东西的声音,简斐用被子蒙着头,也还是能清楚地听到。 不过他一直没听到林琬的声音。 林琬交给他的人偶被他摆在了床头。原本是想找个柜子收起来的,可家里太乱,放得那么好将来反倒更找不到了,不如就摆在眼前安全一点儿。 简斐睡觉的时候没拉窗帘,外面路灯昏黄黯淡的光透过窗户照进屋里,正好打到了那个人偶身上,那双蓝眼睛朦朦胧胧的,仿佛在黑暗中凝视着他。简斐盯着看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就涌上来浓浓的睡意,倒在枕头上昏睡了过去。 他时常会梦到小时候。 梦到自己在那个偌大的广场和家人走散,然后被那个人骗走。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人用被烟熏黄的手指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拉着他离开,去到一个肮脏破旧的小院。 他走进那个院子的时候,看到了好几个在窗户上蒙着黑布的屋子,外面门把上都用很粗的铁索牢牢地锁着,似乎里面有洪水猛兽。 那个男人让他站在原地,然后自己走进了唯一开着门的一间屋子。 简斐有些好奇,他探头往里张望了一下,发现男人似乎已经进了里屋,便偷偷地溜到其中一间被铁索锁住的屋子前。 那黑布上落着一层厚厚的灰,不知有多长时间没人碰过,凑近了甚至还能嗅到一股积年的潮味。 他站在那儿犹豫了很久,恐惧最终没能抵过好奇,他伸出一根指头,轻轻地把黑布拨开了,然后视线对上了面前的那双眼睛。 简斐大叫了一声,他猛地往后退了几步,然后摔倒在地上,那个男人也被他的惊叫声引了出来。 简斐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双眼睛,黑得几乎没有眼白,隔着一扇灰蒙蒙的窗,带着呆滞和几分积年而刻入骨髓的惧意望着自己,那里面一点光也没有。 当时他那么害怕,那么疑惑,觉得眼前的黑屋子就像一个巨大的深渊,他不知道里面的人为什么是那样,直到自己最终也变成了那副麻木扭曲的样子。 “你看到没有,就是那个站在广场上的小孩儿。你把他带过来,别让他乱吵乱叫,只要你把他带过来了,今天你逃跑的事我就当做没看见,不然就在这儿打断你的腿!” 男人站在他身后不停地催促着他,可简斐的脚却像在地上生了根一样,怎么也动不了。他清楚地记得这个广场,就是自己命运黑暗的开始,可现在,又要他用同样的方式把另一个人拉进来了。 后来的无数个日子里,简斐都在后悔,后悔自己明明那么恨那些拐走了自己的人,最终却变得和他们一样,他根本不是人。 可如果让他重新回到八岁的那一年,简斐知道自己还是会听着身后皮鞭在地上抽打的声音,脚步不停地走向那个在广场上哭泣的男孩,还是会用自己颤抖的手去握住他的。 “你别哭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家里人呢?” “我我也不知道,刚才妈妈还在的,就是忽然就不见了”男孩边啜泣边小声说,顺便还把脚边的菜筐往自己身旁拢了拢。 简斐蹲下身子,抬头仰望着他的脸,然后伸手给他胡乱抹了几把眼泪,声音抖得几乎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 “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去,带你去找你妈妈,我刚才还看到有人在找孩子就在那边。”简斐指了指自己的身后。 小男孩有些怀疑地看了他几眼,低了头不肯动。 简斐浑身冷汗直流,他好像听到了鞭子打在身上时皮开肉绽的声音。 他从小男孩放在脚边的菜筐里捡了一根萝卜,抖着手雕了几朵小花,哄他:“你看这个,喜不喜欢?你跟我走,我把这些都给你。我那儿还有更好玩的,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小男孩抬头揉了揉自己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几次迟疑,最后还是接过了他的小花,牵住了他的手。 “我叫安可,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那一瞬间,是简斐多年以来的梦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安可曲—20 去奈何桥的时候一路都没有遇到什么鬼,地府虽然没有什么很严格的昼夜之分,可这里的大多数鬼还是习惯于昼伏夜出,现在这个时间,刚刚要入夜,别的鬼都正窝在家里睡大觉,没谁跑出来溜达。 两人边走着,陆陵边和顾淮说一些引渡人的事。据陆陵说,这两个引渡人比陆陵到地府的时间还久,七八百年前便在地府了,日日夜夜都守在奈何桥边。 “一直被困守在奈何桥这一个地方,他们俩是犯了什么事么?”顾淮问道。 陆陵笑了笑,说:“说成是犯了事其实也没错,我来得晚,没赶得上这两个人轰轰烈烈的那一场,出柜出到人鬼两界,连带着把天庭也搅和了,最后才被发配到这个地方,这两人在地府里是出了名的断袖,杜三白还算好,性子温和,你一会儿可以和他聊几句,杜月那厮就趁早别搭理他了,牙尖嘴利脾气暴躁,只管对他退避三舍就是。” 说起杜月,顾淮还有些印象,因为当时送杜秋城去轮回时曾见过一次,那一袭绯衣实在太打眼,搁在一派冷清的奈何桥边,想不注意都不行。 说着便走到了桥边,可桥边却并无人在,空荡荡的只有奈何桥下波澜不兴的浮水。 这奈何桥是一刻也离不了人的,万一有哪个的魂魄一时间迷了路,撞错了轮回,连带着无数人的命运都会因为这蝴蝶翅膀的扇动而改变,责任无比重大,这两人倒是玩忽职守。 顾淮正想问陆陵要不要去找找他们,却见陆陵径直往桥边石柱下走了,便急忙跟了上去。 “我就再喝一口啊,就一口你胆子越发大了,还敢凶我了,杜三白,算你有种!” 顾淮还没走过去,便听到桥下吵吵嚷嚷,还听到几声衣服撕裂的声音。 陆陵竖起食指示意他不要出声,顾淮有些茫然,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儿,桥下两个人边拉拉扯扯走上来了,其中古代书生打扮的那人身上青衫已然破了好几处,满身狼狈,大抵是杜三白。 杜月右手里拿着一个酒壶,左手紧紧抓着杜三白的衣袖,似是已经喝醉了,走路也东倒西歪。杜三白也顾不得还有人在看,只得半搂着他往上走,以免他失足摔了。 等到杜三白终于把杜月安置好了,这才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转身颇为抱歉地对顾淮两人说:“真是对不住,阿月今天心情不好,趁着我没注意跑去喝酒了,他平日里不是这样的。两位大人宽宏大量,只当做没看见罢。” 陆陵摆摆手,道:“无妨,你也不用替他解释,顾淮没见过,我见得还少么?你们自己小心,被发配到奈何桥已经算是好去处了,不然照着杜月从前那德行,还指不定要闹腾到怎样的地步。” 杜三白也是无可奈何,他和杜月这几百年过来,从头想想,真正安稳的日子竟都是在地府里过的。从前他还活着的时候,他们两个在凡间,一人一鬼,又都是男人,走到哪儿别人都避之唯恐不及,若是杜月肯安分也就罢了,偏偏他不肯,天上地下地折腾。 来了这地府以后杜月倒是收敛了许多,不再像从前那般恣肆性情。 杜月喝了酒靠在桥边睡得正香,还轻轻地打着呼噜,杜三白伸手给他捋了捋头发,回头问陆陵:“陆大人今日为何来此?” 陆陵受不了他这几百年如一日文绉绉的说话,就连死了两千年的老鬼都能学会点现代人的表达方式,可就是这杜三白不懂,也难怪杜月时常骂他迂腐,整个人就像一个旧时老教书先生一般,油盐不进。 “没什么别的事,就是顾淮刚来地府也没多久,想带他来认认人,也劳烦你们多照顾。他人傻,有你们帮一下,免得总是出岔子。” 他人傻,这一句话把顾淮顶得哑口无言,说什么都不合适,说我不傻,这反倒更像个傻子,说你才傻,也还是感觉哪里不太对,最后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就当自己傻一回算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安可曲—21 因为梦到了一些以前的事,简斐睡到半夜就醒了,睁开眼的时候外面天还没亮,一片昏暗。 楼上也已经安静了下来,没有了方才的断断续续的争吵声。 简斐看了眼手机,已经凌晨五点多了,等下天亮了他还得去姜爷爷家。好不容易睡着,现在忽然做梦惊醒,一点睡意也没有了,简斐就躺在床上翻手机。可是他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就好像有人在身后盯着自己一样,那目光黏连在自己身上,触感实在太过明显,让人难以忽略。 简斐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可是这家里就他自己一个人,也不可能是进了贼,不然这么小的一个房间,根本无处可藏。 简斐越发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大概是梦里的东西太过于狰狞,所以现在才有了这样的错觉。 他干脆坐起了身子,把枕头竖起来放到床头上靠着。 这时,他才注意到那个原本被他摆在床头的人偶,不知何时自己跑到床对面的柜子上去了,那小人立着靠在墙上,漆黑的眸子炯炯地盯着他所在的方向。 不寒而栗。 简斐迅速地下床开了灯,然后想过去把人偶放回原位,可等他再定睛一看,那桌子上哪儿还有人偶,明明就在他原本摆放的地方。 那人偶的本来已经被林琬粘好的断腿,不知何时自己又断了,藕断丝连地挂在身体上,在半空晃荡。 空气仿佛都凝滞了,简斐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人偶,直到眼睛都有些发酸,才猛然惊醒,再想起今晚在破厂子里看到的那老鼠,心里的恐惧一层一层密密麻麻地包裹了上来,狭小逼仄的房间似乎一瞬间变得空空荡荡,他实在在这里待不住了。 简斐用最快的速度换好了衣服就往外走,可是手就是不听他使唤,开门的时候拧了好几下门把手都没能拧开,等他终于开了门,一脚就要迈出去的时候,却听身后有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回头一看,那稳稳当当摆在床头柜上的人偶,竟然一头栽到了地上,已经下落的过程有些猝不及防,它的头被磕歪了一点,就那样歪斜着贴在地面上,沉默地盯着简斐。 简斐没有再看它,提起自己发麻的双脚,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一路下楼的时候他也是提心吊胆,好在没有再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只是现在这么晚了,他就算出来了,也是无处可去。 简斐站在楼下抬头往上望,家里的灯还亮着,走的时候太着急就没有关,而且那个时候他也根本不敢关灯。 冷风把他的脑子吹得清醒了一点,不再像刚才那么慌乱。 能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呢,简斐想。自己曾经在那个黑漆漆的小屋里跟一群傀儡一样的小孩儿待过那么久,都没有遇到过什么灵异的事,这世上根本就是没有鬼的,不然他害死了安可,为什么安可到现在都没有来找过他。 等到天微微有了一点光亮,简斐就重新上楼了,他才走到二楼,就看到林琬的妈妈推着她从楼上下来,跌跌撞撞的,边走边推着林琬。 “给你交学费,让你上学不当个睁眼瞎,你不惦记着爹妈半点儿好,还跑去学人家搞对象?!你的学呢?还想不想上了?不想上今天就去学校找老师说清楚了退学!” 林琬这事一直瞒得很好,也不知是怎么就忽然被发现了。 简斐忙上去拦着,说:“大姐,你先别这么激动,你这样把林琬带到学校去,让她以后还怎么跟老师同学相处,都要看她的笑话了。” 林琬的妈妈还在气头上,不过也不是不知道这事对林琬的影响有多大,她这辈子嫁了一个这样不争气的男人,就指望着好好把林琬培养出来,将来自己也能扬眉吐气,有个好日子过,多少年的学都上了,就剩这最后几年,她怎么也不能让林琬半途而废啊。 她放开了林琬,一下子坐到了台阶上,低下头捂着脸哭,“小简,你是不知道这个死丫头干了些什么事。我好好地送她去上学,她不听我的话,还去学校里搞对象”说着,她心里生气,又在林琬背上狠狠拍了一下,拍得林琬猛地往前栽,差点儿从楼梯上摔下去。 “你说说你,怎么就和我一样不争气,找了这么个一穷二白的。他能给你什么?让你能有好日子过?还是能好好把书念完?林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就是想快点儿离开这个家,再也不回来了。我告诉你,做梦!这个家永远是你的家,你就是考了大学,你就是嫁了人,和他远走高飞了,你也还是这个家的人!” 她说完,一口气憋在胸口,怎么也散不开了,看着林琬,只觉得既失望又丢脸,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这样苦命,嫁人没有嫁好,生了个孩子也还是要走她的老路。她从前刚认识林琬的爸爸的时候,也曾经觉得这个男人除了家世贫寒一点,没有什么不好,可到了后来才知道,人是多么容易变的,她原来爱的人,一路和她蹉跎到现在,对她竟然一点爱意也没有了,贫贱夫妻百事哀,她的现在,不就是林琬的将来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安可曲—22 林琬被她推搡得前仰后合,在楼梯上踉跄着,摇摇欲坠,只是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带着沉沉死气的淡漠。 简斐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挡住了林琬妈妈要落到林琬身上的巴掌。那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了他背上,简斐没想到她有这么大的力气,身子都连着她的动作抖了一下。 林琬这时才慌了,她急忙扶住了简斐,问道:“斐哥,你没事儿吧?” 简斐摆了摆手示意她自己没事,然后又转过头对林琬妈妈说:“阿姨,你们家家务事我一个外人也不好管,但是也别对孩子这样动手,她还是个高中学生呢,十来岁的年纪,受不了这些的。有什么事您还是好好跟她说,有什么她做的不对的地方,说了也就改了。” 林琬妈妈站在那里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她此刻是怎么也听不进去这些话,可她刚才又刚失手把简斐给打了,心里总是觉得过意不去,只能把林琬拉了过去,说:“我知道,我心里有数,小简,你要是有事就先走吧,不用管我们,我们这就回家去了。” 这是下了逐客令,简斐也不好继续待在这儿,只能说:“那行,我先走了,阿姨你们也回去吧,这外边天冷,楼道窗户还是破的。” 简斐在说这话的时候分明地看到了林琬向他投来的视线,说不上那里面包含着什么,无助与哀求,还是徒劳与绝望,可无论是什么,都不是简斐能管得了的。 简斐回到了自己家里,房间里的一切都已经恢复如常,只是他也没有在这里待多久,等到天彻底亮了,他就又出去了。 骑上摩托车离开院子的时候,他还回头看了一眼林琬家的阳台。那里空空荡荡的,平时总在那儿躲清静看书的林琬也不在。阳台铁栏杆上倒挂着许多冰棱,在清晨的微光下折射出冷气,明晃晃地照到他眼睛里。 简斐出去了也没去处,酒吧的工作要等晚上才开始,这一白天的时间就用来到处闲逛了。 他本来想去找姜爷爷,结果姜爷爷还不在,听说是约了人一块儿下棋去了。 简斐慢悠悠地开着摩托在路上转,任谁一看都知道是无业游民一个。 看着身旁一闪而过的树影,简斐有时候也会觉得很奇怪。 为什么他对文渚市的每一条大街小巷都了如指掌,几乎闭着眼睛都能走过去,却对自己从前的家了无印象呢? 他不止一次想过要去找自己的父母。他一次次地从那个男人那里偷跑出来,想的就是要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甚至也包括他最后带安可逃出来的那次可是却从来没能找到过正确的方向。 他跑的最远的一次就是到了文渚市的高速公路旁边,那时候高速公路建设还不像现在这样好,他站在路旁边,看着一辆辆飞驰而过的车,可是不管他怎么招手,都没有一辆停下来。那时候他什么都不懂,只觉得未来毫无希望,他就要一辈子在这个贼窝待下去了。 就像他总是会想方设法帮林琬一样,或许别人不知道这样的痛苦有多难熬,可是他很清楚,他很明白一天天过着循环往复备受煎熬的生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也理解那种无论站在那里,无论将来或现在如何,只要在人群中,就会觉得格格不入的感受。 城市里华灯初上,简斐已经在路边站了很久。他刚打算出发去酒吧,手机忽然响了,又是李慕给他打来的电话:“简斐,一会儿来酒吧的时候记得背上你那把吉他。我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今天一直调不准音。” 真是事儿精啊。 简斐在心里感叹一声,不过还是答应了,“行,那你得多等一会儿,我现在不在家,我得回家给你取。” 李慕在电话那边说:“没问题,今天开场晚,等你来了请你吃烧烤。” 简斐压了电话就往家返,虽然今天开场晚,但毕竟他跑得离家太远了,能不能赶回去还真是两说。 回家的一路上天色渐渐黑沉,直到最后路灯全部都亮了起来,地上一片昏黄模糊的光影,随着风摇晃着。简斐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清早他出门的时候还只是微风,现在却刮起了一阵疾风,等他进到院子里的时候,就看到林琬家阳台上有衣服被风吹了起来,颤巍巍地悬在阳台边缘。 那件衣服好像被什么东西挂住了,在边缘摇晃了很久,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剧烈,甚至都被风吹得鼓起了帆,却还是一直没掉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狂风的缘故,简斐觉得自己视线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变形。 整座楼似乎都笼罩在了阴云之下,破旧的门窗一起发出了呜呜咽咽的咆哮声,砂砾和灰尘被卷到半空中,又被携裹到了不知什么地方。 林琬家阳台的那盏灯几乎要在狂风拉扯下撕断灯绳。 一片混沌之中,简斐忽然听到了一声隔过一切摧枯拉朽声的啜泣,他看到了那个摇摇欲坠的影子,终于扯断了一直拉扯着她的东西,像一只残了翅膀的蝴蝶,如释重负般的落到了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安可曲—23 陆陵这样说了,杜三白嘴拙,也不知如何回话,只能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既然已经来了这地府,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说罢,他又转向顾淮,道:“若是今后有什么要帮忙的,就尽管开口,无须客气。” 杜三白说着就向他拱了下手,顾淮还真没见过这样行礼的阵势,一时间颇不习惯,也只能是学着杜三白的样子给他回礼。 在桥头闲话了这么久,杜月虽已经醉了,却也听得不耐烦。他本来就是急躁的性子,哪儿能有耐心看着他们礼来礼去的。顾淮是新来不久的,他不认识,所以就扯了陆陵,说:“哟,陆陵,过来陪我喝酒!上次你和我打赌输了,我可还记得这事呢!” 陆陵纳闷道:“我什么时候跟你打过赌?” 杜月不服气,从桥头上跳下来,瞪着一双迷离醉眼,企图怒视着他,道:“你还想赖账了!上次是不是你说在凡间看到了一个喜欢的人,要把他拐到地府里来?还说给你一年时间,要是做不到,你就自己把这一坛子酒都喝了。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他这么说了,陆陵才想起来,自己好像确实是说过这糊涂话。就是在顾淮阳寿初尽时,杜月跑到他家里来搬走好几坛陈年好酒,陆陵怎么可能让他白拿,结果杜月不但把酒搬走,还回过头笑话他:“你要这些酒干什么?你孤家寡人一个,留了这酒也没人陪你喝。” 陆陵气急,便道:“你给我还回来!我怎么就孤家寡人?你等着,等我把人领回来的时候,你叫杜三白把你们这些年藏的好酒都给我搬来!” 顾淮无法强行入轮回,陆陵本就有把他先暂时留在地府的打算,也就是顺带着和杜月打了个赌,只是没想到后来杜月找他兑现赌约的时候,顾淮恰好也在。陆陵不欲让顾淮知道太多,杜月又不是能守住话的人,就只能当作是自己输了。 没想到他大人有大量,早就把这事抛在了脑后,杜月这厮倒好,还记得这么清楚! 顾淮一脸茫然,回头看着他,陆陵没办法,只能接过杜月的酒壶,硬着头皮道:“行行行,我跟你喝还不行?” 杜三白已是管不了了,杜月有些酗酒,从前尚在人间的时候,杜月还多少顾忌这凡间之物上有阳气,他已是鬼身,不敢多碰。现在到了地府却正合他意,终日饮酒肆无忌惮。 顾淮本还有些无措,却被陆陵一把拉到了引渡人的船上。 “你别在那儿傻站着,你不喝酒,就坐下来吃点儿下酒菜,我看今天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了,偶尔也该放肆一回。” 顾淮没听他的,他什么也没吃,也没有跟他们一起喝酒,只是坐在船旁听陆陵和杜月偶尔聊起些从前遇到的奇事。 在这奈何桥上引渡,形形色色的魂是见得太多了,有人还没上黄泉路就已经吓得腿软,也有人临到轮回时还神色自若。 顾淮没经历过走奈何桥,喝孟婆汤,他都是看别人这样经历的,可也感觉到了许多的不甘与不舍。有时候他也会想,自己难道就真的要在这地府里待上成百上千年,日复一日看着同样的景色,看着无数人生离死别,悲欢离合? 顾淮不知道陆陵这么多年来是怎么熬过来的,这地府热闹虽也有热闹的去处,可他到底还是习惯不了,有陆陵在的时候他没什么感觉,陆陵不在的时候,他独自一人待着,那种孤寂冷清就渐渐地浮出了水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安可曲—24 简斐当时便愣在了原地,狂风仍未停歇,他忽然间听到了一声女人撕心裂肺的哀嚎,这才猛地清醒过来。 他腿脚发软,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楼下的。地上那一滩血迹触目惊心,简斐几次想从兜里掏出手机,可是手却一直发抖,怎么也取不出来,直到看到林琬妈妈跌跌撞撞地从楼上跑下来,连鞋子跑丢了都不知道时,他才终于强迫自己冷静了一点。 简斐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又报了警,等到他发现自己跌坐在雪地里时,手脚都已经僵硬了。 他不敢去看林琬的样子,哪怕是稍微瞟上一眼,都让他浑身上下不停地战栗,都让他想起多年前自己是怎样亲眼看着安可死在那些人的手里。 也是这样一个冰天雪地的冬天,触目所及是满地的鲜血,他听到了一声声的求救,却什么都做不了。 许是命运常有反复周旋,才让他一次又一次陷入这样的困境。 救护车和警车都很快就来了,救护车赶到时林琬早就没了气息,下落时又似乎碰到了楼前的那棵树,身上被刮破了很多处,都往外渗着血。 林琬的妈妈一直趴在她身上哭,怎么也不肯让他们往林琬的身上盖那块白布,几个警察实在没办法,只能勉强搀扶着她,让她先站起身来。 简斐没有凑近,他一直躲在旁边两栋楼中间的阴影里,昏暗的夜里,只有他指间的烟有些点点的微光。 似乎还没有看到林琬的爸爸。简斐一直盯着楼道门口,并没有看到谁走出来。忽然,他仿佛感觉到什么一般,抬头看向了楼上,林琬家的阳台上,林琬的爸爸正趴在那里,整个身子挂在了半空中,摇摇欲坠。 那时场面很混乱,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可是简斐也不打算去管。他知道他并没有什么想不开的意思,或许只是太过吃惊,整个人都懵了。果然,片刻之后,简斐看到他缩回了身子,在阳台上消失了。 他觉得这样的人就不该活着。为什么能理所当然地毁掉别人的一生,然后自己依旧懦弱地躲藏着,连站出来面对众人都不敢? 简斐把烟头扔到地上,用脚尖碾灭了。 肩上忽然被人拍了一下,简斐回过头,发现是个老熟人。 “张队,怎么今天是你过来了?” 张闻川神情有些严肃,还没有从刚才看过的死者尸体上缓过神来,“本来是小刘要带人过来,临走前我才听说是你们这片出了事,有点儿不放心,就过来看看。” 简斐扯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说:“你以为是我惹事了?” 张闻川拍了拍他的背,说:“你惹的事也不少了,不过我这次倒不是怕你出事。这家之前就有邻居去给报过警,还不止一次,以前就觉得早晚要出事,只是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张闻川叹了口气,心里憋着些闷气,怎么也散不出来。 简斐跟他认识还是在好几年之前了,那次他和安可从那些人手里逃出来不久,结果在护城河边的桥头被追到了,当时安可年纪太小,没能保护得了自己,他又自顾不暇,结果眼睁睁地看着安可被断了腿,失血过多。那些人大概也没想到会弄出人命,当时也懵了,简斐说不上自己那时是有多害怕,他趁着没人回过神来注意自己,赶紧从旁边小巷子里逃跑了,在那之后他就遇到了姜爷爷。 刚被姜爷爷捡到的时候他发了好几天的烧,因为受了刺激,醒来以后也是胡言乱语,过了小半个月才慢慢恢复过来。 从前这样逃出来,被抓回去之后只有更凄惨的待遇,简斐不敢说出自己是从哪儿来的,也不敢把安可的事告诉任何人。他知道自己应该为安可站出来,可那时他是真的害怕,没有人能知道他每天一睁眼就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地狱时是有多绝望。 他就这样拖着,一直拖到自己出院了,这才找机会坐着车偷偷去了那个桥头。 桥头风平浪静,就好像之前发生过的那件惨案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简斐开始每天梦到安可。 有时候好像梦到了自己和安可在小黑屋里的时候,东西不够吃,他就去和别的小孩打架,然后抢回来东西两个人一起吃,他还记得安可的笑声,即使在那样肮脏的地方,依然天真纯净。只是更多的时候他梦到的都是安可临死前的样子,凄惨又狼狈,和他记忆里第一次看到的那个穿着干净整齐的衣服,还有着婴儿肥的脸上永远带着笑的小男孩完全是两个人。 他心里的负担越来越沉重,活着的每一天都好像要喘不上气,他就这样害了一个人,自己却逍遥自在的活着。 等到简斐终于鼓起勇气让姜爷爷带着他去报案的时候,遇到的就是张闻川。 这件案子一办就是七八年,陆陆续续有许多凶手落网,可还剩最后的两个,至今仍在逍遥法外。这是简斐的心病,也是张闻川的心病。 他们这些年来也一直保持着联系,张闻川知道简斐的心里状况一直不太好,曾经无数次劝他去看一看,可是简斐一直都没有去。 救护车要走了,张闻川也得先跟着去一趟医院,临走前嘱咐了简斐几句:“你这几天手机一直开着,可能会联系你处理一些事。” 简斐已经习惯了跟他们打交道,赶紧答应了下来,等到救护车和警车都开走了,他这才慢慢地缓过神来。 楼前为了保护现场,已经拉好了警戒线。简斐今天也回不去了,就打算去旁边找个旅店住一晚上。 这附近能住的地方不多,条件稍微好点儿的几家贵一些,简斐身上带的钱不够,只剩下一家便宜却十分脏乱差的,也别无选择。 这家店在一条路两旁堆满了垃圾的破旧巷子里,还好现在是冬天,夏天的时候那股臭味能把人熏晕。 简斐交了钱就去了自己的房间,一开门地上还有没收拾干净的c前面人留下的烟头和碎纸屑。 被子和枕头杂乱无章地堆在床上,只是简斐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几乎是倒头就睡,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半梦半醒间,似乎耳边依然有救护车和警车的响声,浑浑噩噩,分不清是过去还是现在。 本以为这一觉可能要到天亮,没想到半夜时简斐却被一阵异样的动静吵醒了。 他的耳侧不知为何有些发痒,伸手去挠,却一点用都没有。他挣扎着想醒过来,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了,就好像有人在用手捂着他的眼睛一样,他甚至还能感觉到那手掌压在眼皮上的压力。 耳侧的声音越来越响,仿佛有人在他耳边窃窃私语一般,起先他没有听清,后来才慢慢听清楚了,原来那声音一直在叫他:“哥哥哥哥” 这声音他已经七八年没有听到了,却是无比的熟悉,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里,只怕到死都无法忘记。 这是安可的声音。 他等了安可那么多年,想着会不会有一天安可在那边的世界觉得孤单了,就回来找他一起去。如果真的这样的话,简斐知道自己绝对不会想拒绝的,他甚至一直在隐隐地期盼着。 这场赎罪太过于煎熬,他怕是用尽这一生都不能够洗清自己的罪孽。如果不是他在威胁之下几番动摇,去把安可哄骗了过去,安可就不会受那么多的苦,他就会拥有和其他孩子一样,幸福平安的一生。如果不是他胆小懦弱,不敢告诉警方真相,拖延了那么长时间,那些人现在一定早就落网了,怎么会留下那两个败类逍遥法外? 这些都是他的错,安可应当怪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安可曲—25 压在眼上的力度越来越大,耳边的说话声也越来越响,甚至带上了点歇斯底里的尖利,简斐这才被彻底惊醒。 他醒来时眼前漆黑一片,不像是寻常黑夜里的感觉,这旅店临近马路,窗帘只是薄薄一层纱,此刻却连一点路灯光和月光也看不到。 简斐想起来开灯看一看,却发现自己浑身都动弹不了了,尤其是手和脚,像是被什么东西牢牢地固定到了床上一样,抬都抬不起来。 他这才渐渐地觉察出一丝恐惧。这几天发生的好多事都太匪夷所思了,根本不是常理能够解释得了的。他想起自己在废弃工厂里看到的那只破布老鼠,还有到家时肩头不知从哪儿粘上的灰色绒毛,心里涌起一股沁骨的凉意。 可是不知怎么回事,方才在梦里他还能很清楚的听到耳畔说话声的内容是什么,现在却一句话也听不清了,模糊混沌,连字与字都分辨不清,这让他心里更加不安了。 他想要呼救,却在将要张开嘴的下一秒被人捂住了嘴。这次的触感格外明显,他似乎都能感觉到是一双冰凉的c很小的手,指节很柔韧。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简斐惊疑不定,他就这样和它僵持着的,直到房间里的灯忽然大亮,简斐的眼睛被晃了一下,半天没能睁开。 随着灯光亮起,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脚都被慢慢放开了,耳边的低语声也消散在风里。 就好像方才发生的那一切都是他的梦一样。 简斐长出了一口气,他拿起放在床头的水杯猛地灌了些水,心里的惊慌终于平息了下来。 他想把水杯放回床头柜上,然后再睡一觉,却在放杯子的时候不知碰到了什么东西,那短暂的触碰让他毛骨悚然,他甚至不敢回头去看,只是慢慢地调转身子,然后就发现了正立在床头柜上的那个人偶,周潇送给林琬的人偶,好像还是他们相识一年的礼物。 那人偶歪着头,神情天真无邪地看着他,简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他甚至觉得那人偶嘴角勾着一抹笑意,尽管很浅淡,又稍纵即逝。 它怎么会在这儿?自己根本就没有把它从楼上带下来!简斐脸色苍白,冷汗直流,心里的恐惧催逼着他想要让惨叫一声,可是他的喉咙却仿佛哽住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想要把那东西丢在地上,却连触碰的勇气都没有。 太邪门了。 简斐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去哪儿,好像不管去什么地方都躲不开这鬼东西。 他强忍着内心的恐惧,拿出手机给李慕拨了一个电话。 滴滴 不知道怎么回事,平常这个时间李慕的手机肯定都是开着的,今天却一直不接电话,简斐挂了又重新打,直到打了第五次电话,李慕才接了起来。 简斐终于感觉到了一点慰藉,却在听到对面人说话的声音时彻底慌了手脚。 那是一个清脆的小男孩的声音,在对面问他:“哥哥,为什么我就在你对面,你还要给我打电话?” 简斐难以置信地挪开手机,这才发现他拨了几次的手机号,原来根本一个都没有拨出去。 床头柜上的人偶红润如妍丽的花瓣一般的嘴唇微微地一开一合,脸上笑意更甚。它甚至动了动手指,还有那条残缺不全的腿,它把它摘了下来,当作拐杖拄在了手里。 简斐往后跌坐,倒在了床边。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人偶男孩从床头柜上跳了下来,落到了床上。 床比床头柜软得多,也不好走,他走得磕磕绊绊的,时不时就会忽然摔倒,但下一刻就又爬了起来,无比执着地向简斐走去。 简斐抬头看了门边,却发现就在自己看过去的那一瞬间,门窗都“咔哒”一声锁上了。 他已经无路可逃,只能绝望地看着眼前不断向他挪来的东西。 那小人偶终于越过了层叠在一起的被子枕头,走到了简斐旁边。 他挣扎着想要跳上简斐的掌心,简斐却在察觉到他的意图时,条件反射地将手背到了身后。 小人偶看到他这动静,很委屈地撇了撇嘴,却还是没有放弃,跳下床去爬到他的膝头,想要去碰简斐的手,也不知是哪儿来的这样的执念。 简斐感觉到他踩在自己腿上的力度,连腿带手都在不停地发抖。刚才他从床上跌下去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柜子上的水杯,碎了一地玻璃,他又把手按上去了,刮破的伤口好像在流血,可是简斐也不敢去看。 小人偶用自己一点点大的手不停地扒拉着简斐,折腾了好几回,简斐哪儿敢看他一眼,连视线都是躲躲藏藏的。小人偶气极了,干脆抱住简斐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一口。 简斐被吓了一跳,惊慌之下哆嗦着站起了身,小人偶猝不及防,就要从他腿上掉下去了。 简斐那时也没有多想,他条件反射地伸手接住了小人偶,在反应过来之后又赶紧想把他扔在床上,没想到却被他紧紧地抱住了手,任凭他怎么甩也不放开。 简斐靠在墙上,大口地喘着气,掌心里却忽然感觉到一点濡湿,接着又是一阵短促的刺痛。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却愣住了神,那小人偶竟然在给他舔手心里的伤口,舔得温柔又小心,渐渐地连他内心的惊慌也抚平了。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也许经历了一些任何人都不想要经历的遭遇,但遇到这样的事却还是第一次。他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觉,只是在小人偶这样的动作之下,似乎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了。 屋外的月光渐渐露出了朦胧的身影,路灯也缓缓亮了起来,街上零星的行人不顾夜色深沉,还在那里徘徊。 简斐把手掌放到了腿上,然后忍住心里的些许不适,把小人偶往上扶了扶,以免他突然掉下去。 原本就做的精巧,像极了人,现在忽然动起来了,就更像人,只是太过精致,还是有许多的违和感。 简斐犹豫了许久,用另外一只手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哑着嗓子问道:“你到底是什么?” 小人偶茫然地从他掌心抬起头来,然后露出了一个十足欢快的微笑。 “哥哥”他叫了他一声,没有再说别的话。 简斐心里一颤,又问了他一遍。可是他似乎除了这个词以外,就什么都不会说了。简斐还记得自己刚才接起来的那个电话,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可是现在这样也问不出什么,就趁他不注意,把他放回了床上。 小人偶好像很不适应离开他,脚一碰到床就站在那里看着简斐尖叫,他紧紧攥着自己那条被摘下来当拐杖的腿,白皙的腿上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划痕。简斐实在看不下去了,只能又把他拿到了手里。 他和安可逃走的那一天,安可的腿上就已经有伤了,是被那些人打的。因为安可不会偷,几乎从来没有带回去过什么东西,那些人就想让他变成个残废去骗钱。 他替安可挡了几下,但那时年纪太小,根本阻拦不了那些人,安可的腿还是被弄出了很狰狞的伤。 他们被抓到的时候,那些人又用砖头砸了他的腿,简斐至今一合上眼就会浮现出那时安可的样子,腿上一片血肉模糊,骨头也断了,躺在那里边哭边叫他。 简斐不记得自己的亲人在哪儿,不记得他们的样子,也不记得他们叫什么,所以好像从小时候起,他只有安可这么一个弟弟,他们相依为命,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 安可走了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弟弟了,也害怕听到有人叫他哥哥。每次听到这个词,他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想到安可,想到曾经他们在一起时的日子。眼眶不知为何有些酸痛,简斐伸手狠狠地按了几下,却一点儿用都没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9.安可曲—26 陆陵本来说好了是带他出来转转,结果自己倒是和杜月一起喝得面红耳赤,顾淮没等靠近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 杜三白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杜月非要拉着陆陵喝酒的,现在已经快要到第二天了,他和杜月在这奈何桥边倒是没什么人会管,可陆陵他们就不一样了,说不准还有任务要去人间,耽误了事就麻烦了。 不过最近这段时间一直都没有什么很要紧的事需要他们处理,平常小事都有手下的鬼差去办,顾淮想着一时半会儿应该也不会那么巧,就跟杜三白说:“没事儿没事儿,我带他回去就行了,你别往心里去。” 陆陵和他的身高差不多,不过好像比他要消瘦一些,杜三白帮着扶了一把,顾淮把陆陵背到背上,打算先带他回家。 谁知道这么不凑巧,都快要走到家门口了,忽然撞上了急匆匆赶过来的牛头马面,正着急找他们两个。 陆陵早就睡着了,走了这一路都没醒,顾淮无奈地叫了他两声就放弃了,问牛头他们:“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牛头一脸无语地看了眼陆陵,然后扭头对顾淮说:“昨天文渚市有个小女孩跳楼了,本来没什么大事,直接让你们俩的手下去带人回来就行,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个地方好像还有一个躲起来的残魂。看样子夜景在那儿待了十来年了,都没人发现,最近才出来兴风作浪,非得你们去处理一下了。” 陆陵喝成这副样子,顾淮是不指望他了,就说:“有简讯吗?给我看一眼。” 牛头把通讯器给了他,顾淮打开一看,上面有几句话: 我经历了一生最严寒的冬天 然后在寂静的雪夜离开 我还有许多的秘密 想在你枕边偷偷说给你听 陆陵好久都没有这么痛快地睡过一觉,他感觉自己还险在柔软的被子里,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被人捏住了鼻子。他不存在什么呼吸不呼吸的问题,但大概是生前留下来的本能,还是会有一种接近窒息的感觉。挣扎了好几次都没躲开,陆陵憋着一口起床气,睁开了眼睛,结果发现是安可那个小鬼正趴在自己身上,连恶作剧的手都还没来得及挪开。 陆陵一把捉住正在溜下床逃跑的安可,闭着眼睛叫了两声:“顾淮?顾淮!过来把这个小鬼给我带下去。” 他说完这话,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顾淮好像没有做早饭,而是坐在自己对面的沙发上。 他正疑惑,然后猛然间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好像已经不在地府了,这熟悉的地方暮色! “怎么回事?我们怎么忽然到这儿了?” 陆陵一脸迷茫地问顾淮,安可跑过去抱住顾淮的腿偷偷笑他。 顾淮无语道:“昨天回去的时候接到新任务了,我看快到这边天也快亮了,就直接把你带过来了。” 说罢,他把通讯器给了陆陵。 陆陵揉了把脸坐起来,身上的衣服都因为睡觉被弄皱了。他看了眼通讯器上的内容,立时叹了口气。 顾淮问道:“怎么了?这事不好办么?” 桌上有顾淮刚倒的水,陆陵过去喝了一口,然后坐下说:“也不是不好办,其实我之前就已经找过这家伙了,而且抓到过他几次,但是后来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又让他从地府里偷跑出去。主要是他也没做过什么害人的事,想要关他都没理由,只能是放在冥城里。你也知道冥城那个地方,说得难听一点就是个灰色地带,有点本事就能来去自如了,何况这混了几百年的老油条。” 顾淮愣了一下:“几百年?” 陆陵说:“是啊,我来地府也差不多几百年了,来之前他就在冥城里乱晃,过上几十年嫌闷了无聊了,就又偷跑出来。抓他没用,管他没理由,没想到这次又赶上了。” 顾淮没遇到过几个这样难缠的,就问陆陵:“那我们该怎么办?直接把他抓回去?” 陆陵伸了个懒腰,说:“没事,这个不用着急,我知道他在那儿,咱们就先等等看他这次打算干什么,然后再去处理他。这次就当是出来玩儿吧,你要是有想去的地方,就去转转,不碍事的。” 顾淮倒是没什么想去的地方,他本来就是在文渚市上的大学,虽然没有毕业,但是那两年他自己一个人闲来无事也把文渚市转了几遍了,现在再想也没什么好去处。 倒是安可有点儿激动,他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陆陵,问道:“那我呢?我想去哪儿也可以吗?” 陆陵摆摆手:“你跟我有什么关系,爱去哪儿去哪儿,最好就别回来了。” 安可才不管他说什么,回头就看顾淮。 顾淮摸了摸他的头,说:“行,那你想去哪儿,我带你去。” 陆陵这下不淡定了,他刚要再躺下,又重新坐起了身,说:“那我也去。” 安可跟陆陵不对付,也就是闹着玩儿的,有人愿意陪他一起,那当然是越多越好。以前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几乎是哪儿都不敢去,有时候遇到什么孤魂野鬼,往往就会被欺负。 可是有顾淮和陆陵在就不一样了!安可有点儿兴奋,抬头拉顾淮的手,说:“我想回家,我想去找我哥哥!” 上次顾淮已经听说了安可有一个哥哥,只是他们从安可的生死簿上并没有看到他亲人里还有一个哥哥,就问道:“那应该不是你的亲哥哥吧?” 安可有些脸红,低了头小声说:“那是我在别的地方认识的哥哥,他对我特别好,我们以前一直在一起,但是后来我不在了,就剩他一个人了。他也没有爸爸妈妈,一个人肯定很难过,我想去看看他。” 陆陵问他:“那你还记得他叫什么,长什么样吗?” 这些安可怎么可能记得住,不说已经过去将近十年,光是安可在死时丧失的记忆,就不足以让他记住生前认识的这些人了。他又不像顾淮这样,是要到地府当鬼差的,所以保留了记忆,所有的印象就是他有一个哥哥而已。 顾淮觉得安可说的这个哥哥应该是和自己差不多大,但是除了这些以外,就没有任何其他线索了,说是大海捞针都不为过。 陆陵这次倒是没有多说什么,不用说安可,就连他自己,现在也早就不记得亲人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了。他在地府那些年,转世轮回的人见过无数,却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自己的亲人。他不记得自己还活着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甚至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快要忘记了。 顾淮也是一样,他一直想找到自己的师父在哪儿,可是到现在了一点音信都没有。 这样的寻找其实说不上有什么意义,可人总是有这样的执念,总是觉得心里有这样一个念想,才像是真真实实地活过。变成鬼以后好像就更是这样,身边的鬼们来来去去,今天你轮回,明天他转世,在到地府时你还认识他们,他们却半点儿都不记得你了。更不用说在凡间的人,恐怕偶然见到了都会被你吓一跳。可即使这样,也还是想去看一看,看看那些自己曾经爱着的,现在依然很挂念的人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0.安可曲—27 后来简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己居然就窝在墙角,怀里抱着那个小人偶睡着了,因为旅店的地板太凉,现在天气又没有转暖,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骨头缝里都好像在漏风,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他心里怀着一种异样的感觉,想看看小人偶今天醒来会是什么样子,但是没想到自己把他放到了床上,还用手指轻轻推了他几下,他还是纹丝不动,没有缠着自己一定要躺在手心里,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简斐有些茫然,他抬起手掌看了看,玻璃碎片留下的伤痕还在,小人偶给自己舔伤口时的触感好像还残留在那里,简斐无法说服自己那只是一场梦,他现在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希望昨晚发生的一切是真实存在的,还是都是自己的幻觉。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简斐接起电话,结果就听到了李慕熟悉的声音:“昨天怎么了,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我都没听见,难得有一次睡得那么死。” 简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坐在床边,手里拿着那个人偶,觉得真荒唐。 “没事儿,就是昨天我家这边出了点儿事,你知道的,楼上那个小女孩,昨天跳楼了,当场死亡。” 简斐的声音似乎很冷静,没太大起伏,但是李慕认识他这么多年,还是很敏锐地感觉到他不对劲。 “简子,你是不是看到了?” 简斐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手捂住脸,好像过了很久,他才听见自己的声音。 “嗯,看到了,我回去的时候正好碰到她跳下来。” 简斐说完话,就把手机放在床上,他坐在地上侧身靠着床,听着手机话筒里的动静。 他听到了李慕的打火机声,听到他好像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根烟,然后点燃。每一个细小的声音都在他耳朵里放大。 过了一会儿,李慕叹了口气,说:“别在那儿住了,你过来吧,我这儿再小也有你住的地方。” 简斐笑了笑,说:“算了,你留着自己住吧,我不想挪地方,太麻烦了,搬来搬去的。” 李慕实在是不知道他哪儿来的执念,这么多年了,祝雁也走了,他就是不愿意搬家,非得在那个鸡飞狗跳现在还闹出人命的地方住着。他都不知道简斐图点儿什么。 简斐弟弟的事他也知道,当时他收留简斐的时候他还没成年,所以还去警察局里办过手续,不是收养,只是在他家里住着,总比送到孤儿院去要好一些。 他也记得张闻川,简斐的事好像每次都能落到他手里,包括后来叛逆的时候跟人打架被报警了,也总是能阴差阳错地碰到张闻川。李慕去领简斐的时候也见过他好几次,一来二去,对简斐从前的事也了解得差不多了。 小时候有过那样的经历,长大以后其实心理很难说有多健全,李慕觉得自己算不上个多有爱心的人,只是当时把简斐带回家了,就总得负责吧。不光要养活他,让他好好长大,也要让他心理少一点负担,只是这些年过来,他好像做的一点也不好。 他知道简斐一直觉得是自己害了他弟弟,确实在这件事上他是有错,可是李慕总是觉得,好像也不能那样去苛责一个孩子。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那么多年受尽欺辱,还拿什么来保护别人? 他担心这次林琬的事还会刺激到简斐,说什么也不能让他自己一个人再在那个地方住下去了。 “行,你不搬就别搬吧,正好我这边要借给宁朔他们几个待几天,我就过去跟你凑合一下。” 简斐没想到他要过来,就说:“别啊,我自己一个人住着挺好的,你过来不是给我添乱么?” 李慕懒得再跟他说了,“你给我添的乱还少?不就是去住几天么,你答不答应都没用,今天晚上我就搬过去了。” 他说完就把电话挂了,简斐一阵无语,不过刚才的那点不真实感也没有了。 他也不想再去想这个人偶为什么忽然到了旅店了,他把它放进口袋里,就打算先回去看看。 昨晚警车到小区里吵醒了很多居民,今天一早也还是人心惶惶。简斐回去的时候碰到好几个正打算出去买菜的大妈,正提心吊胆地围在他住的那栋楼前,不知道在小声嘀咕点儿什么。 简斐没管她们,就打算上楼,结果反倒被她们拉住了。 “小简啊,昨天这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斐不想这样议论林琬,就随便应付道:“就是你们看到的那回事儿。” 那几个大妈还是没撒手,又拉住他问:“是不是楼上老林家出事了?哎呦我就知道他们家早晚要出事,谁家像他们那样每天扯着孩子又打又骂的” 她们还想说,简斐已经不耐烦听了,他一抬头,忽然在楼下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就赶紧走了过去。 那人看到他来了,转身就要走,却被简斐快跑了几步一把拉住了。 “周潇?你跑什么跑?” 周潇的眼睛还是红的,简斐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知道了林琬的事,就只能伸手拍了拍他的背,然后说:“别在这儿站着,跟我上去坐会儿。” 周潇没上去,他问简斐:“斐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天白天还好好的,我还问林琬今天早上去了学校想吃什么早点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啊?”他说着说着,本来就有些沙哑的嗓音里又带上了哭腔。 林琬的事对他的打击太大了,现在说什么恐怕对他而言都是无济于事,除非能让林琬活过来,好好地站在他面前。 简斐给他递了支烟,周潇也没有接,再在这楼下站着也不是回事,简斐只能硬是把他拉上了楼。 也许是因为楼下还有很多人看着,周潇还能忍得住,但是一走上楼,尤其是简斐家楼上就是林琬的家,他就不能冷静了,眼泪一下子就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简斐把他拉到沙发上,给他拿了点纸,又倒了杯水,然后自己坐到了对面。 “斐哥,你不知道,前几天我还在跟琬琬说,等我攒够了钱,我们一毕业我就带她走,她想去哪儿都行。到时候就没人能找到我们,她再也不用过这样的日子了。但是我太没有用了,让她一直受欺负,不能保护她,连带她走的本事都没有。我根本弄不到那么多钱,可是我又不能让她跟着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简斐忽然想起来之前周潇去酒吧里说要弹吉他时的样子,只怕那时他就已经在筹划要带林琬走了。 说起来其实有些荒唐,他和林琬今年都17岁了,可依旧是没有成年,他们连学都还没上完,就算等到高考完了,毕业了,也总还要继续读书。他们能逃到哪儿去?根本就是无路可逃。 简斐想起前段时间他偶尔还会听到林琬在晾衣服的时候哼歌,虽然很小声,但也已经是破天荒的了。所以简斐不敢相信林琬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有了放弃她心里这样美好未来的想法,放弃这个自己喜欢的人,走上这样一条绝路。 周潇还在哽咽,简斐只能是坐在一旁陪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机响了,简斐接起来一看,是张闻川打来的。 张闻川知道他还惦记着林琬的事,就打电话来告诉他一声,“那个女孩的情况怕是有点儿复杂,她的致命伤是因为跳楼时后脑受到强烈撞击,但是身上还有很多的伤痕,有一些就是在不久前留下的。” 简斐看了眼在一旁毫无察觉的周潇,问道:“什么样伤痕?” 张闻川说:“很多,尤其是腿上还有烟头烫伤,大大小小十几处,初步判断是因为家暴,现在已经把她爸爸拘留了,她妈妈还在医院里。看你一直和这女孩关系不错,怕你惦记着,就跟你说一声,你也别太难过了。” “我知道了,谢谢您了,我还想问一下,就是我那个事,最近还有没有什么进展?” 十年前的案子,到现在几乎只剩了张闻川一个人还留着案底坚持在查,希望实在是太渺茫了。 “我只能跟你说实话,确实到现在还没有任何进展,不过你放心,只要我还在一天,绝对不会放弃这个案子。” 简斐再三道了谢,这才挂了电话。 周潇擦了擦眼睛,抬头看他,“斐哥,是不是琬琬的事有什么问题?” 简斐说:“她爸爸被拘留了,现在警方也正在查,家暴肯定是跑不了的。” 听到这个消息,周潇的神情一瞬间甚至有点兴奋的扭曲,简斐按住了他不停发抖的手,说:“你得冷静,林琬肯定不会希望你再出什么事。她可能是一时想不开,你不能再像她一样,你得好好的活着。” 周潇是真的崩溃了,他从昨天半夜听到了这个消息,就一路马不停蹄地从家赶到了林琬家,又跑去医院,然后被林琬妈妈赶走了,他就又回到了这里。他总觉得只要自己在这儿等着,下一秒林琬就会像从前一样出现在楼上,笑着向他招手。 他和林琬认识其实很偶然,他一开始是不喜欢林琬的,觉得她实在是很闷,又没有什么朋友,总是一个人坐在教室的角落里,也不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总是冷冰冰的。 可是后来因为每天放学回家都是顺路,总是会碰到林琬,渐渐地好像就熟悉起来,虽然没有说过话,但是互相都认识了对方。 他发现林琬放学回家的时候总是走得很慢,有时候还会盯着路边的广告牌发呆。他看到好几次,林琬把自己的午饭省下来一点,然后喂给路边遇到的小流浪狗,甚至到了最后每当她走到那条路上的时候,身后都有三四个小流浪跟着。 他觉得她好像并不是表面看上去的样子,甚至有可能是截然相反的一个人。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经常就开始一起走,慢慢地就越来越熟悉。 那时候他也不知道林琬家里是什么情况,有好几次跟林琬说,想去她家里看看,再加上几个同学,就说是去找她玩的,但是都被林琬拒绝了。 周潇后来还是没死心,他就偷偷跟着林琬到了她们家,这才发现她住在这样一个混乱不堪的地方,看到她被父母打骂,看到她在没有人的地方流了多少眼泪。 林琬是这样,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小的时候他爸爸就死了,然后跟着他妈改嫁到别人家,每天面对的都是一些冷嘲热讽,打骂也是家常便饭。 就是因为太缺爱了,才想凑在一起取暖,才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温馨的家,没有无休无止的争吵,没有让人整天心惊胆颤的争执。 一开始他和林琬说自己想带她走的时候,林琬并没有同意。她还是害怕,觉得自己根本就走不掉,不管到哪儿还是会被抓回去。只是后来大概是再也忍受不了了,这才有了孤注一掷的勇气。 周潇在简斐家里待到快中午的时候才缓过来,起码没有再像刚才那样哭了。 简斐问他:“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为了打工,应该也没有好好念书。” 周潇沉默了很久,最后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总觉得她还没有走,好像就在我身边一样。我每天上学的时候还能看到她,上课的时候她就坐在我旁边。” 周潇说不出来自己是不是后悔了,也许有一点,要是当初他没有给过林琬那样的希望,没有让她有过那种白日梦一样的憧憬,是不是现在就不会是这样的结局?也许她还能多在苦难里挣扎几天,等到他真的有能力为她解脱的时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1.安可曲—28 陆陵既然已经说了这次的事没有那么严重,顾淮就打算先带着安可到处逛逛,只是安可还是不太能经受过分炽烈的阳光,这几天恰好天气晴朗,只能等到晚上再带他出去。 顾淮正好先跟陆陵去处理了那个小女孩的事。 他们走到那个小区时,还有些迷路,因为那条街太曲折了,又藏在各种城市建设留下的废墟后面。陆陵看着眼前几栋楼摇摇欲坠的样子,啧了一声,回头对顾淮说:“你说这种地方还怎么住人?” 顾淮倒是没什么感觉,毕竟他自己也曾经有过那么一段很困苦的日子,过得并不比住在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好到哪儿去。 他们在楼下站了一会儿,陆陵似乎在辨识那个女孩所在的方向,只是一直没能找准地方。 迎面有两个看上去二十左右的男孩从楼道里走了出来,个子高一些的那个只穿了一件皮夹克,嘴里叼着烟,他一只手搭在身旁那个一直低着头的男孩肩上,似乎在劝慰他什么。 他们从顾淮和陆陵身边经过,丝毫没有察觉到这里还有另外两个人的存在,就直直地从顾淮和陆陵虚空的身影里穿过去了。 刚才在楼上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简斐看周潇整个人好像都是懵的,似乎随时都会一头栽倒,不敢让他一个人下楼,就自己把他送了下来。 周潇还在揉着眼睛,眼圈已经彻底红了,嗓音也变得滞涩沙哑。 简斐和他说的他都懂,也知道自己应当放下过去,继续自己未来的生活。可放下就是两个字,只不过说起来轻松,他心里却一刻都不能忘记林琬。林琬的死,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时不时就会冒出头来扎他一下,让他痛苦难当,连呼吸都不再是一件轻松的c无知无觉的事。 大概一刻钟过后,陆陵才从那种老神在在的状态中抽离出来,他微微眯起了眼,下巴一扬指向前面黑漆漆的楼道门,对顾淮说:“来了。” 顾淮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看向前方,一个模糊的身影渐渐从楼道中走出,变得越来越清晰,等走到他们面前时,已经能完全地看清她的样子——是林琬。 林琬还是往常的样子,只不过肤色变得更加苍白,甚至透着一种森森的寒意,她身上穿着只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睡衣,上面布满了划痕和擦破的痕迹。 她应当是注意到了挡在自己前面的顾淮两人,不过视线却没有在他们身上多做停留,而是随着不远处那个还没走出小区门的男孩渐行渐远。 忽然,陆陵开口问道:“那是你男朋友吧?” 林琬这时才认真地审视了陆陵,犹豫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 陆陵从兜里掏出一根烟,问她:“介意我抽烟么?” 林琬再次摇头。 不过她似乎也没有更多的和他们交谈的兴趣了,只是颇为好奇的看着陆陵点燃了烟,然后便打算转身回到楼道里。 “哎,先别急着走啊。”陆陵抬手把人拦住,低头看她,“你要去哪儿?” 林琬愣了一下,她有些没反应过来,而且似乎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她该往哪儿走?这是什么地方? 她抬起头,看到了自己家那盏忘了关的灯,只觉得心口发疼,可眼泪却是怎么也流不出来了。 林琬几乎没有什么反抗就被陆陵他们送走了,这倒是让他们有些意外。不过后来顾淮想了想,说:“可能是因为她看到了记挂的人了,心愿了了,就不再想逗留。” 陆陵沉默了。他心里一直惦记着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和顾淮说。这世上的人和鬼,有心愿了了的,也有心愿未了的,他就曾经见过那样一个本该最忘却红尘了无牵挂,却偏偏因为一点惦念在人世逗留了多年的。 拖到最后落得个灰飞烟灭。 顾淮见他半天没说话,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他:“陆陵?你怎么了,想什么呢?” 陆陵笑了笑,说:“没什么,就是想起当年在那荒山野岭的地方看见你的时候。” 顾淮也笑了:“我都有点记不得了。最近总是忘事情,不知道怎么回事。” 陆陵摸了摸他的胳膊,问他:“觉得哪儿不舒服么?” 顾淮摇头,“就是有些嗜睡。” 已经把林琬交给了手下,陆陵就拉了顾淮回去了。他本来以为还可以再拖一段时间,却没想到顾淮的状态已经开始变差,他不敢耽误,也不能再放任自己那点私心。 顾淮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试探地问了几次,陆陵却一句话都不肯说。 回到暮色的时候安可正眼巴巴地蹲在门口等着他们,一见着顾淮走过来,就小狗一样扑过去了。 顾淮伸手把他抱了起来,见外面日已西沉,问陆陵:“我们现在出去应该没事了吧?” 陆陵问他:“你想去哪儿?带着这么个小鬼,干点儿什么都不方便。” 安可完全无视他语气里的嫌弃,拉了顾淮的手兴致勃勃地说:“哥哥我们去电玩城吧!” 顾淮自然是都听他的,陆陵也只好跟了上去。 要是没安可在,说不定还能跟顾淮一起看个电影啊,找个地方吃顿饭啊什么的,不是约会胜似约会。结果跟了这么个小尾巴,想怎么着还得听他意见。 电玩城这个点正是人多的时候,一进去顾淮就觉得自己要被吵聋了,安可和他说什么他都没听见。 陆陵去买了一大把游戏币扔给顾淮,很潇洒很大款地说:“去吧,想玩儿什么玩儿什么!” 嘈杂的音乐声掩盖住了陆陵的声音,顾淮凑到他耳边大声问他:“你不和我们一起去玩么?” 顾淮离得太近了,陆陵忽然觉得耳侧有些发痒,他想抬头看顾淮,顾淮没注意,嘴唇蹭到了他的耳朵。 顾淮猛地直起身来,没再敢看他,也没再问要不要一起去玩的话,拉了安可就跑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像安可这么大的小孩都是又疯又闹腾,顾淮跟着他走到一个跳舞机旁边,安可就吵着要玩这个。 顾淮以前一个人在街上闲逛的时候也来过电玩城,只是他从来没玩过,不知道该怎么玩,看到什么都觉得有些局促。他向来把这种茫然和不安掩饰得很好,就像真的是一个无意中经过的人一样。 只是安可身体受限,想玩的话就只能他玩给安可看了。 顾淮看着眼前几个正在跳舞机上的人,觉得自己怎么也摆不出那样的动作来,光是抬下手,都已经到了极限了,周围这么多人,这么多目光,每一样都让他无比紧张。 不过他也没有为难多久,陆陵虽然说了不来,但还是不放心他们跟过来了。他知道顾淮那点毛病,说起来大概有点社交恐惧,最怕人多的地方,站着都不舒服,更不用说当众跳舞了。 他脱了外套丢给顾淮,笑道:“你看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2.安可曲—29 送走了周潇以后,简斐也没回家。他随便找了一个小公园进去走了走,晚冬时节,枝头稍上都还挂着雪,将落不落的垂在那里,沉甸甸的。 李慕又给他打来了电话,催他快点儿收拾东西准备搬家,简斐先应付下了。 无所事事地闲逛,时间似乎总是过得很快,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又已经到了黄昏了。他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姜爷爷的玩具店旁边,老头子正在里面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简斐也没进去,就隔着贴了圣诞老人和麋鹿的橱窗看着他。 说起来这世上的事不知是否总是那么巧合,简斐记得安可走的那天,还有他后来遇到姜爷爷的那天,恰好都是圣诞节。 人潮拥挤的圣诞夜,纷纷扬扬下着些小雪,深蓝的夜幕倒映着迷离的雪光,似乎每年都是一样的。 护城河上有一座石桥,简斐站在桥头晃了晃神,忽然记起自己很小的时候听过的一个故事,也不知是谁给他讲的。 说从前在那座城市最繁华的地方,建了一个小公园,这是这座城市的第一个公园,因此竣工的时候,所有人都满怀着期待。 可是等公园真的建成开放的那天,夜晚的霓灯亮起来的时候,在公园里散步的人们却都愣住了。 他们看到天上似乎连缀出无数条亮白的光带,遥遥地通向公园的许多角落,像有繁星散落。 暮色淡薄,树间c花丛草丛间,静悄悄地走出了许多人,他们看不清样貌,周身都是透明的,就好像无数魂灵,朝着一个永生之所而去。 有许多人都被蛊惑,他们痴痴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也不知自己是在何时迈开了脚步,熙熙囔囔的人群渐渐沉寂,所有进到公园里的人,最后都变成了那条路上一缕轻飘飘的亡魂。 耳畔却是圣诞节的颂歌。 天色暗了,简斐从兜里拿出手机,这才发现李慕已经快把他的电话给打爆了,就赶紧趁他再追杀之前回拨了一个,李慕秒接,然后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顿。 简斐靠在桥边的栏杆上,笑了笑,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女朋友查岗呢,左一个右一个,这没完没了的。” 李慕冷笑道:“就你这样的还找个屁的女朋友,谁能受得了你。” 简斐把手机挪远了点,等他训完了,这才又凑到耳边,说:“行了,我一会儿就带着行李过去了,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说完他正要挂,想起自己家里那东西,却忽然又觉得有些不自在,赶紧叫住李慕,“你先等等,我东西有点儿多,要不你把你那小破车开来接我一下吧。” 简斐难得找他帮什么正经忙,李慕原本也是想去接他的,怕他再嘴欠回了自己,就没呛他,赶紧应下来了。 回家的时候,简斐在楼下遇到了林琬的妈妈,她似乎是回来取林琬的干净衣服的,看到简斐也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便转身走了。简斐原本想问一下葬礼是什么时候,却没找到机会开口。 还有那个人偶,毕竟是林琬托付给他保管的,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他想了想,也该把它还给林琬,算是最后的慰藉。 心里还有些忌惮,简斐就没敢自己一个人上楼,直到李慕来了,才跟李慕一起上去。他这反常的举动李慕看在了心里,以为简斐是受了林琬这事的刺激心里难过,也没有再多问他什么。 上楼的时候经过了那处没有墙壁遮挡的地方,简斐回过头伸手拉了李慕一把,跟他闲聊,“哥,你们今天晚上没有演出吗?” 他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听到李慕的回答,心里猛地打了一下鼓,就又叫了李慕一声,可仍然是没有半声回应。 简斐还攥着李慕的手,可此刻却不敢确定他握着的手到底是不是李慕的,他也不敢就这样松开,只能一直煎熬地走到了家门口。 他靠在门上,慢慢转过头,发现跟在自己身后的人仍然是李慕,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不知为何,李慕的脸色似乎十分阴沉,也没有抬眼看他。 简斐开了门,然后打开灯,李慕也没有进来,他正想叫他,却忽然听到从李慕的方向传来一个稚嫩天真的童音:“哥哥,我能进来吗?” 简斐霎时间觉得毛骨悚然,他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这才发现,在李慕的腿边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他紧紧地抱着李慕的腿,似乎是很害怕的样子,可目光却一错不错地落在简斐的身上,除了一些懵懂外,丝毫不见惧色。 那个出门前被他放在柜子上的人偶已经不见了,简斐知道自己没有在做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3.安可曲—30 简斐试探着叫了李慕一声,却发现李慕全无反应,他低垂着头,眼神涣散,一动不动地僵立在原地,任凭那人偶紧紧攥着他裤脚,都不曾察觉。 简斐苍白着脸,忽然听到楼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情急之下他就说了句:“你进来!” 那小人偶似是笑了一下,虽然笑容很浅淡,但还是能让人察觉到他愉悦的心情。他往前迈了几步,李慕便也跟着往前迈了几步,直到走进了门,李慕突然间一头栽倒在地。 简斐过去一把推上了门,心惊胆颤地把李慕半抱起来,去触他的鼻息,在发现他呼吸很平稳后,才松了一口气。 小人偶原本还站在那里歪着头看他,见他这样惊慌的动作,脸上笑意更盛,跑过去要拉简斐的手。 简斐条件反射躲开了,他把李慕搀扶起来,扶到了沙发上让他躺下,这才又去看那东西。 “你到底是什么?”简斐嘴唇颤抖着,一丝血色也无。 小人偶却没有理他,似乎对他方才躲开的动作极为不满,负着手抿唇看他。忽而他抬起了一只手,拖着残缺的腿往前挪了几步,靠近了李慕。 他威胁一样,用尖利的指尖在李慕腿上狠狠地划下去,裤子被划破,星星点点的血迹漫了出来。 简斐猛地站了起来,明明就是这么巴掌大的一个小东西,就算真的是什么恶鬼,还能厉害到哪儿去?他看着李慕腿上的血迹,虽不致命,却还是让他急火攻心,转身走进厨房拿了一把刀出来。 小人偶似乎有些害怕了,惊恐地往后退了几步,险些跌倒,简斐顾不上去管这些,他攥紧了刀把,猛地刺了过去。 因为太过紧张,他刺的时候不由自主合上了眼,接着就感觉到手上的刀似乎被什么东西阻碍了去路,他以为刺中了,没想到睁开眼一看,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移到了墙边,刀刃深扎在墙里,而小人偶还站在原地,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这样也没用,那是杀不死的东西 简斐拿着刀,重新绕回了沙发旁,他不再轻举妄动,只是坐在李慕身旁,以免他再无辜受伤。 小人偶也不再动了,他爬到沙发扶手上坐好,两只手都端放在膝盖上,除了那双几乎黑到没有眼白的眼睛以外,倒没有方才那样诡异了。 两人就这样僵持到了清晨,天光乍破时,简斐眼睁睁地看着小人偶脸上原本生动的表情渐渐平复,他一动不动,似乎又变成了一个普通的人偶。 李慕也开始醒转了,他揉了揉不知为何有些发酸的眼眶,一睁眼就看到简斐一脸疲色的坐在自己身旁。 他明明记得昨天是来帮简斐搬家,怎么就睡着了呢?李慕正要坐起来,小腿却突然一阵刺痛,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裤子不知被什么东西划破了,腿也被划伤,虽然伤口不深,但是有些长,疼痛就格外难忍些。 “我怎么睡着了?我腿怎么回事?” 简斐坐在沙发上,弯下腰,把脸深埋在了手心里,他带着这样一个东西,不可能去拖累李慕,今天能害的李慕腿受伤,保不齐有一天就是性命之虞。 他原本还想把东西还给周潇,可现在这种情形,也是没可能了,他一个人被缠上就算了,再害一个人被搅和进来是何苦呢。 李慕见他神情恹恹,一言不发,还以为他病了,伸手去摸他的额头,结果被简斐躲开了。 简斐从家里找了点纱布,给李慕处理了一下伤口,又用纱布包好。 李慕皱眉看他,拉了他头发让他抬起头,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简斐打开他的手,说:“没事,昨天晚上想了想,跟你一起住还是不方便,这边住不了,我就去别的地方租个房子吧,之前已经找了几家,感觉都挺合适的。” 他突然变卦,李慕有点理解不了,就问他:“跟我一块儿住你还能省下点租房费,还有个人互相照应,不比你自己再去租房好?再说了,怎么就不方便了,我觉得挺方便啊。” 简斐说:“说不定我带个姑娘回去,不想看见有电灯泡在。” 李慕愣了一下,笑骂道:“少扯,你他妈打从我认识你就没跟哪个姑娘有什么关系,现在就忽然开窍了?” 简斐没理他,不过是真不打算跟他走了,等给他上了药,就打了个电话,给一个中介公司。 他以前不是没想过搬走,应当是经常想,只是从前不过是想想而已,虽然也去翻了些中介公司,也一直没有打过电话,没想到之前看的那些东西,现在倒是真有用了。 李慕劝了他几次,还差点儿想把他东西拿起来直接带走,结果最后还是拗不过简斐,只能帮他把东西送到新租的房子里,然后便走了。 简斐新租的房子靠近市区,离姜爷爷那里也近,一个单身公寓,楼下是川流不息的马路,到了晚上,一片璀璨的霓虹灯。 不远处有架天桥,有时候简斐不想在家待着,就一个人走到那边去看看。 有好几次,他想直接把那个人偶扔了,要么扔在几条街外的垃圾箱里,要么直接送到废品收购站。可是最慢不过三天,他都会在睁眼的时候看到那个人偶又重新坐回了他的床头。有时候它的身上还是脏的,沾了许多土和灰,衣服也破了。 简斐无法,只能就这样把它留着。 不过自从他搬走之后,小人偶倒是没有再做过什么什么故意吓唬他的事,两人还算相安无事,待在这个房子里。 简斐不去酒吧的时候,偶尔定个外卖,他坐在桌边吃,小人偶就趴在一旁看,有时候还伸出一根指头去碰一碰那饭菜,吞几声口水。 它这样倒像个普通的小孩子,简斐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可能是在发现小人偶并不会真的伤害他的时候,也可能是因为这个屋子里实在到处都是它的足迹,慢慢地没有了当初那么强烈的排斥感。 他还会捡起一块水煮肉,找个小碟子放在里面,摆在它面前给它吃。它似乎是能吃东西的,只是每次都吃很少,只能小小地咬一口。 它不肯说自己是什么,是从哪儿来的,不过它似乎都周围世界里的一切都不是很熟悉,因此总是跟在简斐身后。 有一次简斐忘了,他打开冰箱取东西的时候,那个小人偶眼错不见钻了进去,他顺手把冰箱门一关,让他在里面待了半个多小时才想起来,等打开冰箱的时候,发现他睫毛上挂着冰珠,可怜巴巴地扒着冰箱门看自己,像只没人要的小狗。 简斐觉得好笑,给他拿了块毛巾裹着擦了擦,然后问他:“你怎么不自己出来呢?你能从那么远的地方自己回来,总不会连冰箱门都开不了。” 小人偶抬头看着他,拉了他一根手指,抱在怀里,可能是因为受了凉,声音软绵绵的:“我以为是你故意关我进去。” “我还故意扔你呢,你怎么还要回来?” 小人偶张了张嘴,不说话了。 简斐也没再问他,给他擦干了头发。 因为姜爷爷的玩具店好几天都缺人,简斐好几天没能去酒吧,李慕就过来看过他好几次。 小人偶平时总是坐在床头柜要么茶几上,李慕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它,拿起来看了看,好笑道:“简斐,你什么时候也喜欢玩儿这些小女孩的东西?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呢。” 简斐心里咯噔一下,他走出去,看到李慕拿着人偶,简直是心惊肉跳,赶紧在李慕没再受伤之前把人偶拿过去放到了别处。 李慕也不管他这些,就坐在沙发上和他闲话,“你前几天都没来,上次那个要弹吉他的小子来找你了,好像叫周什么” 简斐愣了一下,问他:“叫周潇?” “对,”李慕说,“就是他,大半夜跑过来找你,来了好几次了,也不说要干什么。本来打算给你打个电话告诉你,结果后来事赶事就忙忘了。” 林琬葬礼后简斐就没再见过周潇了,葬礼那天周潇也是只在旁边看了看,林琬的妈妈不愿意让他靠近,他也没敢过去。 等李慕走了以后,简斐就给周潇打了个电话,电话里周潇的声音有点发闷,简斐不太放心,就和他约了在外面一家烧烤店见。 简斐去的早,他坐在那里等周潇的时候,就见不远处有个戴着口罩围得严严实实的人朝这边过来。等周潇坐下,他问他:“你这是怎么了?病了?” 周潇点了点头,说:“那天我回去得晚了,有点感冒。”他说的那天就是林琬葬礼那天。 他跟简斐说:“我那天想了很多,打算转学换个地方,她以前说她想去苏州,喜欢那儿江南雪天。我家里人也不太在意我去哪儿上学,我走了他们反而方便一些,已经和他们商量过了,都同意送我过去。” 他都想好了,简斐也没说什么,就请他吃了一顿饭当作践行。 早点儿离开这儿,也能早点忘了,没什么不好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4.安可曲—31 在人间十来天,把能玩的都快玩遍了,安可从前在暮色的时候一个人不敢出去,这次又顾淮和他一起,倒是肆无忌惮,想起什么地方就过去了。 晚上的时候还去餐馆里吃过饭,只不过安可的样子不太好暴露在人前,就总是顾淮和陆陵两个人去,再给他多要一副碗筷。因为看着一个空盘子里的食物迅速消失实在有点诡异,所以能要隔间就一直要的隔间,免得被人看出异样。 那天在电玩城玩得尽兴,顾淮好几次还想去,不过陆陵都不肯了,主要是那时他跳完舞,惹得一众人在身旁围观,浑身都不自在。 这天正吃饭,安可又吵着想再去一次,陆陵无奈道:“你们就不能饶了我么?换个地方吧,人间又不是只有一个电玩城可以去。”说完,他想了想,自认为想出了一个好去处,又接着说:“晚上去酒吧怎么样?找个安静点儿的角落坐一会儿。” 安可但凡听到一个没去过的陌生地名就很激动,自然是没有异议,不过顾淮有点儿不想去,他记得自己以前在酒吧打工,那地方乌烟瘴气,什么样的人都有,音乐声震耳欲聋,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 陆陵知道他怎么想,就揽了他肩膀,说:“之前你打工那个酒吧是因为环境气氛太差,今天带你去个好地方,肯定和你想的不一样。” 顾淮没办法,只能跟他们一起去了。 夜色渐深,华灯初上,暮色门前几条淡金的光带径自漫延开来,仿佛连接着无垠天际。 陆陵说的酒吧离暮色不远,绕过一个小公园就到了。他们夜里十一点多才出去,到了酒吧差不多恰好是午夜。 顾淮已经做好了一进去就被吵得头晕的准备,却没想到反而听到了很舒缓的钢琴声。琉璃灯带着光晕在一点缀在墙壁上,一旁的吧台上坐了几个正在等着调酒的客人。 陆陵见他神色惊讶,笑问道:“怎么样?一点儿也不吵吧?我以前在暮色住的时候,经常到这边来,有时候喝酒,有时候躲起来在沙发上睡一觉。” 顾淮没说什么,在最靠近角落的地方找了一个座位坐下了。 安可在酒吧里跑了两圈,反正没人能看到他,他就凑过去看调酒师调酒,在人群里绕来绕去,直到看到安可忍不住伸指头想去沾点酒喝,顾淮这才忍无可忍地把他跑了回去,让他安分坐下。 陆陵啧了一声,坐在旁边看热闹,说:“你看你,我说让你别带他,你还非要带他,这么大的小孩儿正是满地撒野的时候,稍微不留神没看住就跑了,说不定还给你惹点事儿出来。” 顾淮想起自己刚才去抱安可回来,在别人眼里可能就是伸出手搂了一团空气,旁边好几个人都在用怪异的眼神看他,再看了眼坐在沙发上还左扭右扭浑身上下每一个细小的肢体和眼神动作都在表达他想下去玩的安可,第一次想承认陆陵说的其实是对的。 安可见他俩都在用某种一言难尽的目光看着自己,感觉确实是惹祸了,不敢再扭,规规矩矩地端坐在沙发上。 钢琴声渐渐弱了,酒吧里略有些嘈杂的声音似乎一瞬间就被放大,方才弹钢琴的乐手下去了,又换了几个穿着很朋克风的人,拿着吉他贝斯,在一旁摆了架子鼓,不知要唱什么歌。 台下有几个姑娘站起来招了招手,笑着喊了两声,“gra||ve!gra||ve!” 顾淮没听清,问刚端了两杯鸡尾酒回来的陆陵,“她们在喊什么?” 陆陵说:“gra||ve,是这儿一个常驻乐队,他们差不多都是午夜场,我记得几年前就看到他们在这儿了。” “hen every一ne es h一 ith all this christas cheer it's hard t一 be al一ne” 顾淮记得自己以前听过这首歌,不过原版是一个空灵的童声唱的,现在换成了一个嗓音有些沙哑的成年男人,倒也不觉得为何,反而唱出了另一种味道,有种说不出的怀念。 好像在追忆童年时那无数个圣诞节,幸福与苦难,都在记忆里纠缠。 后半首感情更激越,原本柔情的怀念都不见了,变成了入骨之深的思忆,骤然拔高的歌声里也带了几分颤音,就在这时,吉他伴奏声里忽然又掺杂进来几声架子鼓的节奏,衬托着歌声撼动了人心。 顾淮蓦然抬眼,瞥见了角落里那个埋头敲架子鼓的身影,似乎有些眼熟。定睛一看,好像就是那天他们去接林琬的时候,在她家楼下偶然碰到的人。 一曲终了,顾淮有些听进去了,半天没回过神,他低头想看眼坐在旁边的安可,却不知安可什么时候又不见了,再看时,才发现他竟然趁着自己不注意跑到了台上,正蜷着腿,坐在架子鼓上,一手还按着那人的鼓槌。 现在肯定不能就这样过去把安可抱下来,可安可也一点儿都没有要自己下来的意思,顾淮怕他惹事,拉了拉坐在旁边的陆陵,说:“安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上去了,怎么办?” 陆陵老神在在道:“没事没事,一会儿他自己就该下来了。”说完,他把顾淮拉到沙发上又坐了下来,不知有意无意,还是攥着他的手没放开。 那首歌前奏一响起,安可就愣住了,虽然他已经记不起自己生前的很多事,可这首歌却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中,无比熟悉。 他一眼看到了那个坐在角落里闷着头打架子鼓的人,耳边似乎再不能听到任何声音,等到自己走过去爬到了架子鼓上时,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去的。 他看清了那人的脸,胸口不知为何一阵发闷,想伸手碰他一下,又不敢,瑟瑟地缩了回去。 那人没看到他,还是自顾自地打鼓,手从他身体里穿过,也是无知无觉。 安可叫了他两声,也没有任何的回应,就好像他们是隔在两个世界里一样,他的声音永远也不能让他听到。安可一时没忍住,抱着他的胳膊晃了晃,简斐原本好好打着鼓,不知为何有那么一瞬间,手突然不听使唤,乱了鼓点。 他心下一惊,还以为是那小人偶又跟过来捣乱,可是左右看了看,并没有看到它的半点影子,可能只是自己的错觉罢了。 陆陵看着安可抱简斐胳膊的举动也皱了皱眉,此时恰好有一首歌唱完,陆陵重重地鼓了两下掌,站起来冲着台上喊了声:“安可!” 安可猝然一惊,这才反应过来,看到不远处冷着脸看他的陆陵,不敢再纠缠,念念不舍地从架子鼓上跳了下去,跑回了沙发边。 那一声安可也叫醒了简斐,听到那声音的下一瞬间,他忽然觉得眼前一晃,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可也仅仅是这样罢了,等他再仔细看时,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台下安可声如同潮水,让简斐整个人都忍不住晃了晃,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听到这声音就有种自虐般的解脱感,他日复一日听着这么多人喊这个词,这个他记了许多年的名字,就能永远都不忘记这个人,永远记得心底里的悔恨与深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5.安可曲—32 “如果这条街没有鞋匠 我就打赤脚 站到太阳下看太阳 我想到在白天出生的孩子 一定是出于故意 你来人间一趟 你要看看太阳 和你的心上人 一起走在街上” 小人偶趴在柔软的床垫上,看看窗外渐渐亮起的路灯,和城市夜空上依稀可见的星星。 简斐每次都是晚上出去,经常一走就是一晚上,他自己待着无聊,就随便从书架上翻了几本书下来。那些不是简斐的书,都是之前房东留下的,不打算要了,就没带走。 那些字他不太能认清,他记得自己从前学的,要比这些复杂很多,不过大概还能看懂意思。 其实他跟简斐回来是个偶然,那天他从暮色出去闲逛,原本是个阴天,没想到忽然放晴,也无路可躲,看到简斐正在往箱子里装那个人偶,就暂且附身上去了,没想到竟然在昏睡时被简斐卖了,又被送到了那个女孩手里。 他在人偶身体里待了几天,正打算走的时候,那女孩却忽然把他交给了那天卖他的人,想到自己被转手这么多次,心里气愤,就想捉弄一下简斐,留在了他家里。 他本来早该被带回地府,只是在人间数百年,从未害过什么人的性命,鬼差想抓他也是师出无名,因此屡次被他逃脱。 简斐问过他好几次,问他是什么人,是从哪儿来,其实不是他不想回答,实在是自己也记不清了。在人间这些年,他很少在除了暮色之外的地方停留很长时间,从南到北,从东到西,走了无数地界,谁还能记得家在何方。 简斐家算他留的很久的一个地方。 他该是厉鬼,因此在暮色的时候也很少有鬼敢来惹他,或者和他说话,更不用说那些普通人了。简斐好像是第一个没那么怕他的人。 这具身体有残疾,还过于脆弱,好几次他想从柜子上跳下去,都摔伤了身子,其实他也不会觉得疼,可是简斐似乎并不清楚,他把他当人一样,给他用纱布包伤口,有时还擦上一点碘酒。他就越来越不舍得吓唬他,觉得在这个地方留着似乎也不坏。 他翻了个身,把窗帘又拉开了一些,简斐不在的时候他不喜欢开灯,就把书挪到窗边,然后坐在书上,盘着腿低头一个字一个字的看。 月色朦胧透过窗棂照在他的身上,让他看清了自己苍白细瘦的手,盖在书上,将将能挡住一两个字。 静谧的夜里,只能听到时钟分秒不差的响声。 直到看得厌倦了,他把书一把推开,躺在了床上。他看不到太阳,也不能像那些人一样走在街上,数百年模糊的记忆里,只有夜晚深蓝的天空和那抹清冷的月光。 他渐渐地放松了身体,一个虚幻的影子便从人偶身体里浮了出来,若隐若现。他站起身,拿起了那个化作死物的人偶,不知为何,一时间竟觉得他和自己长得有些相像。 简斐的屋子里只有房东留下来的一面穿衣镜,因为年长,镜面已经有些裂了。他脚步虚浮地走到了镜子前,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唇却是染血一样殷红,一双沉静无波的眸子格外黑沉,几乎没有眼白。他身上只穿了一件青色长袍,衣衫素净,没有任何繁复的花纹,脸颊一如往常地清瘦,还是十七八岁少年的模样。 他腰间挂了一个小荷包,他把它拿起来,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小玉哨,白玉透凉,越发衬地唇色明艳。 他吹得是简斐经常哼的一支小曲,曲调有些悲凉,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听到简斐哼这个,心里就格外难过。 之前他问简斐,简斐和他说了这曲的名字,不过那名字怪得很,他也没记住,只记得简斐说,这是他的安可曲。 后来他不小心在窗边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天亮,不知道简斐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简斐正坐在沙发上沉默地抽着烟,那个用来附身的人偶被摆在面前的茶几上。 简斐伸手小心翼翼地在人偶身上戳了一下,又用指尖捏了捏那人偶的手,声音有些不稳和沙哑,问那无知无觉的人偶:“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人偶一动也不动,就好像之前那个小尾巴一样每天在后面跟着他的小家伙都是他自己的幻想一样。简斐说不出自己是怎么了,明明之前费尽心思想把它送走,可等到它真的走了,自己反倒不习惯了。 他在那个小人偶身上,总是能看到过去安可的影子,尽管说起来有些自欺欺人,却不能不说是一点慰藉。 他大概以为我走了,那人站在窗边看着简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挪动了脚步,走到简斐身边蹲下了。 他仰头看着简斐的神色复杂的脸,像往常一样,伸手去勾他的小指头。只不过现在他的手比简斐没小多少了,就不再用整个手掌去抱着他的小拇指,只是寻常的勾了勾,撒娇一样亲昵,只是简斐看不到,也感觉不到。 有的鬼能让人看到他们的幻体,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总是不能,总得附身在什么东西上。只是怎么可能找到和他自己长得一样的,所以他无论再怎么想,也不可能让简斐看到他的样子,知道有他这样一个鬼。 他猛地抓住简斐的手臂晃了晃,本以为简斐还是不会有什么反应,却见简斐忽然颤了一下,好像打了个寒噤,又似乎有所感。 简斐有些迷茫地抬头看了看四周,却什么都没发现,只能自言自语地问:“又是你么?怎么不肯出来了?” 他蹲在简斐的脚边去蹭他的腿,可简斐这次却没有再感觉到什么,反而站了起来,好像要到卧室里去找他。 他就趁着简斐转过身的空挡,重新附回了小人偶的身体里,然后迈着两条小短腿,从茶几上滑下去,跑过去抓简斐的裤脚。 简斐低头看到他,心里松了口气,把他捧起来放到手心里,如释重负地问:“你跑到哪儿去了,我还以为你走了,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 小人偶歪着头,黑漆漆的眸子一错不错盯着简斐,忽然开口道:“你不怕我吗,人不是都应该怕鬼。” 简斐愣了一下,或许是这段时间相处太和谐,他倒是有些忘了眼前这小东西还有让人胆寒的一面。不过现在想起来了,心里却鬼使神差地想,就算他是鬼又怎么样,他也不会害我,就留他在这里,又能怎么样? “不怕。”他听到自己这样说。 小人偶笑了,连眼底都沁着笑意,只觉得人间寂寞,他当了几百年人见人怕的鬼,也想找到一个不会害怕自己的人,不求其他,只想作伴而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6.安可曲—33 回去的时候一路上安可都没敢吱声,他能看出陆陵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万一他挨了打,顾淮大约也不会管他,就一直默默地低着头跟着后面。 安可有些反常的举动让顾淮有些疑惑,往常安可甚至是有些怕人的,就算有他在,也不过是凑过去看一看,不可能那样去拉一个人的手臂。 他回头问安可,安可却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那个人就觉得很难过。我过去拉他,他也没理我。” 来之前安可就一直想找一个人,不过总不可能会那么巧,就这样碰到了吧?顾淮心里这样想,却又有些不肯定,就问安可:“会不会是你要找的那个人?要是看年龄的话,好像是差不多。” 安可却是一点也记不清那人长相了,除了那朵萝卜花,别的也不记得。 晚上去酒吧有些累了,回去之后安可刚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暮色最近新来了几个鬼,有点闹腾,在外面一直吵闹,连陆陵也不怕,顶多是陆陵在眼前时才能稍作收敛,眼错不见就故态复萌。 顾淮又听到他们在外面坟头蹦迪,烦躁地关上了门问陆陵:“那几个是怎么回事?” 陆陵说:“老油条了,在别处待了十几年又回来,法力高强了点儿,就开始兴风作浪。就是现在没把柄,不然早抓他们回地府轮回去了。” 既然这样,那也没办法管,顾淮就只好蒙着头躺下睡了,却没想到还没睡熟,外面就又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在唱歌还是在瞎喊。 顾淮忍不了了,掀了被子起来就要出去,陆陵睡得迷糊,看他要走,就伸手拉了一把,问道:“去哪儿?” 陆陵难得有睡迷糊的时候,眼睛睁不开,睫毛就颤巍巍的,看得顾淮一阵心软,给他掖了掖被角,说:“我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也太闹腾了,再吵下去今晚谁都睡不了。” 说罢,他就披了衣服出去了,刚一走出门,几瓶酒就砸在了他脚边,玻璃碴子碎了一地,酒都溅到了身上。顾淮他们住的地方换到了二楼,他站在楼梯旁往下看,发现有几个异形鬼正坐在楼下桌子上,叫嚷着往楼上扔酒瓶,看样子是在赌,桌上色子什么的放得齐全。 那几个新来的鬼,蓬头垢面,身上许多地方还化着脓,离远了还好,一靠近那股恶臭就扑面而来,饶是顾淮在地府里见惯了形形色色的鬼,此刻都有些难捱。 围在一起的那些鬼看到顾淮下去了,也多少有些畏惧,毕竟是无常之一,虽然平日里少见,但威慑总是在的。 顾淮走近了,拿起桌上的色子,问他们:“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几个鬼唯唯诺诺地小声支吾道:“大人,我们就是在这儿太闲了,正好今天新来了几个兄弟,就一块儿玩一玩,平常也不这样的。” 说起新来的,顾淮抬头看过去,发现有两个是陆陵之前说的,还有一个却从未见过。 他盯着那鬼看了一会儿,那鬼也察觉到了,蓦地抬头,一双眼睛眸光狠厉,带着几分煞气回视他。 不过那鬼也只盯了他几眼,就转身走了,自己找了一个角落坐下。 顾淮随手从身旁叫来一个鬼,问他:“那人是哪儿来的?浑身阴煞之气。” “大人您不知道,听说那是在人间犯了事的,过几天就要被带回地府处置了。好像是杀了人,不过在死前都没被抓住。” 既然他和陆陵不知道这事,想必不是什么难缠的角色,自然会有他们手下的鬼差去处理,顾淮也就懒得管了,只是让他们别再外面继续惹事。 他回屋的时候陆陵已经醒了,看样子正打算出去,见顾淮已经回来了,就把刚穿上的鞋又脱了,笑问道:“外面怎么了?你教训了那几个新来的?” 想起顾淮刚来的时候都不太敢自己去见那些鬼,到现在已经能和他们交涉,陆陵心里还是很安慰的。 顾淮跟他说了外面的事,又问道:“刚才我见外面有个眼生的,听说是生前伤过人命,没有伏法就死了,按理说这样的人是来不了暮色的,他怎么还能进来呢?” 陆陵倒是不知道这事,就说:“你在这儿待着,我去看看。” 顾淮想了想还是跟他一起去了。 安可原本睡着,后来楼下开始砸酒瓶的时候其实他就已经被吵醒了,只不过趁顾淮他们没注意,一直在装睡而已。他心里装着事,还想去看一眼那个人,也不是为了什么,只是总觉得有这么一桩事没了,就总是不安稳。 他本来想告诉顾淮,可陆陵虽然端着张冷脸,却总是黏着顾淮,走哪儿跟哪儿,要是顾淮和他一起去,陆陵肯定也就知道了,说不定会不许他掺和人间的事,就只能自己偷偷过去。 现在走吧,万一他遇到什么事,顾淮肯定会知道他去了哪儿。 安可这样想,就连忙爬了起来,跑到门边漏过门缝往外看了看,见顾淮他们一时半会儿还没有要上来的意思,就回去开了窗子,顺着墙沿出去了。 夜色尚未消退,无人看到这一抹身影。 那天安可偷偷看了简斐回家时走的方向,虽然不知道具体的,不过可以沿着一直找过去,早晚会有找到的时候。 这夜深人静的时候,街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倒是偶然会看到几个鬼在街角游荡,不远处有个拐角今晚才出了车祸,安可从那里路过的时候看到那个满身满脸都是血的鬼,吓得飞快往前跑了几步。 他就在那条街上走了两三个小时,直到天色将明,还是没能找到简斐住的地方。 忽然,安可看到不远处有个老爷爷正在那里放卷帘门,好像要准备开门,他无处可去,就跟了过去,凑在他脚边一起进了门,在太阳升起之前找了一个阴凉地方蜷着腿坐下了。 那个老爷爷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不过安可一直在躲着他,毕竟人和鬼接触多了不好,尤其是对这样上了年纪的老人,有损阳寿。 他缩在角落里,看着那个老人忙来忙去地搬东西,远远地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这家店好像是卖玩具的。上了年龄的人干不了这么多的体力活,没多久就扶着腰坐下歇一歇,大概就因为这样,所以才来的这么早。 安可有点想过去帮忙,自己可以跟在后面趁他不注意,把东西摆到架子上,可后来想了想,担心会把人吓到,还是没敢动。 他打算在这里多待一会儿,等到避过了正午阳光最盛的时候再走,坐在墙角昏昏欲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在半梦半醒间,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接近一阵脚步朝他所在的方向而来。安可睁开眼,发现那个人居然在店里,正在帮老人清点东西,刚才他过来,是把放在自己身旁的一个纸箱搬走了。 安可这下彻底清醒了,他走过去仰着头看那人,见他正在对老人笑,莫名觉得那笑也熟悉,每一个动作都似曾相识。 他小声叫了声哥哥,不过简斐没听见,也就没理他。 安可一直跟在他身后,看他走来走去摆东西,又看他去接待客人,累了时躺在正摆在阳光下的摇椅上,摇椅轻轻地晃,不过安可不敢过去。他伸手碰了一下椅背,就觉得手背火辣辣地疼。 就这样过了一天,等到黄昏时简斐要走了,安可还有些舍不得,不知道他明天还会不会来。 他回暮色的时候,都有点不敢敲门,迟疑了半天才伸手轻轻地叩了叩。 是陆陵给开的门,见他回来了,一挑眉,道:“你还知道回来?我还当你被抓去投胎了呢。” 安可不想跟他说话,推开他直接走进去了。 “我明天还想去看看。”他和顾淮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7.安可曲—34 简斐前几天接了张闻川的一个电话,接到那个电话时张闻川还在外地,好像是多年前的案子有了些眉目。 天气渐渐转暖了,简斐穿得更单薄,站在警‖察局外面等张闻川。街上来往行人很多,简斐有些烦躁,指间夹着的烟点燃了也忘了抽,烟灰落在地上,薄薄的一层,又被风吹开了。 张闻川开完会出来,见简斐已经来了,就揽了他肩膀走到个僻静处,跟他说:“前几天我不在的时候应该已经有人去找你了解情况了,当年主犯一共三个人,两个最近逃窜到了文渚市,另外那个人在一个多月出车祸已经死了,警方已经找到了尸体。按理说犯了这样的案子,逃回案发地的可能性几乎是零,但他们现在回来了,担心会对你不利,你最近一定要格外小心。” 简斐点了点头,他从那些人手里第一次逃出去的时候大概是六七岁,后来被姜爷爷捡了回去,本来以为可以开始新生活,没想到跗骨之蛆,怎么可能轻易地摆脱。他不想拖累姜爷爷被那些穷凶极恶的人盯上,只能离开。 再到后来他又被抓回去,带着安可一起逃走,一切都像一场噩梦一样。 简斐去重新做过了笔录,就打算回去了。 他骑了摩托,想从兜里拿手套出来,却忽然摸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才发现一个小脑袋从兜里探了出来,还在左顾右盼。 简斐吓了一跳,忙左右看看有没有被人发现,然后低声问他:“你怎么跟过来了?什么时候藏在我兜里的?” 小人偶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把手套抱起来给了简斐。 不过简斐没带,又给他塞回去了,他也不知道这小家伙会不会知道冷,可总是觉得他会冻着,有个手套还能挡着点风。 手套上还带着些温度,小人偶搂了它,躺在简斐的衣兜里。 刚才那个人和简斐说的话他都听到了,他也知道简斐经常会往这边跑,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简斐想要找到那两个人,又有什么难的,生死簿就放在地府里,只要能拿到,这世间想找什么人都是易如反掌。 他不想看简斐每天为了这件事愁眉不展,也不想看他有半点不顺心。他攥了攥身上盖着的手套,心里已经有了筹谋。 回了家简斐就有些不想动了,只是觉得心里累,一天天地盼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他沏了杯茶,然后就躺在了沙发上,一只手搭在眼前挡着光。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总是不由自主地响起那年雪夜,他看到安可流的血,看到他断了腿,又被扔到了河沟里,一幕幕连着往眼前撞,躲也躲不开。 记得小的时候每每想起来,眼泪根本是收也收不住,到了今天,反而眼眶再干涩,也落不下一滴泪了。 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放缓了呼吸,却在感觉到有人靠近自己的时候猛地抖了一下,他那一下动作太大,本来顺着他膝盖往上爬的小人偶没注意,直接给摔下去了,跌得惊叫一声。 简斐慌了神,赶紧把他托起来放到沙发靠垫上,看了看他身上,问道:“伤到哪儿了?给我看看。” 小人偶摇摇头,用脸颊蹭了蹭简斐的手心,像羽毛轻抚过一样,简斐觉得手心有点痒。 他不肯说,简斐就自己把他翻过来覆过去又检查了一遍,好像真的没有伤到,只是那条断腿又松动了。 简斐想了好多办法,用胶粘,用螺丝固定,但是不知为什么,总是过段时间就会掉下来。简斐问过他会不会觉得断腿很疼,他说没有感觉,可简斐看他一瘸一拐走路的时候,心里却很不好受。 “刚才你和那个人说话,我都听到了。”小人偶忽然开口说。 简斐微怔,不过也没说什么,就嗯了一声。 “要是我帮你找到那两个人,你能一直把我留在这儿么?” 小人偶扒着他的手心,凑过去问。他神情很认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简斐,在等他回答。 简斐不知道他会用什么办法,不过听到他后半句话,倒是笑了笑,轻轻揉了下他的头发,说:“就算你不帮我找,也可以留在这儿的。你听话一点,我不会赶你走。” 小人偶又凑近了些,问他:“你为什么不怕我?要是你能看到我本来的长相,说不定会觉得害怕。”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提自己的事,简斐就问他:“你原来是什么样子?”他心里其实没底,要真是青面獠牙的厉鬼,恐怕他还真的会觉得害怕,不过他也没有在小人偶面前表现出来,还是照旧笑着。 小人偶却犹豫了,他没办法让简斐看到自己,不管是什么样子,简斐都不可能看到,那还谈什么害怕不害怕呢。 简斐见他不说话了,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他的小肚子,没控制好力度,险些把人戳得从后仰倒。 小人偶气恼地盯了他一眼,说:“我死的时候已经十六岁了,你别老戳我。” 十六岁了,应该是个大男孩,简斐自己也才二十出头,可是他看着他这张脸,细腻洁白,腮上染了桃花一样,一层薄红,那里像个十六岁的男孩。 “那你既然有自己的样子,怎么非要附身在这人偶里呢?还是你原本就是在这人偶里?” “你看不到我的,”小人偶喃喃道,“就算我变回去了你也看不到。不附身的话,你也听不到我的声音,感觉不到有我存在。” 简斐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不过被他这样一闹,刚才心里那点不痛快,倒是已经烟消云散了。 他起身找了一个小杯子,把茶水往里兑了点,拿给小人偶喝,然后自己去厨房做饭了。这段时间在家吃饭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候简斐还想着学一些新鲜的东西做出来给他吃,养了一个孩子一样,闹归闹,可是自得其乐,他从来都没像现在一样,觉得这么轻松。 不过到底是最近太累了,吃过晚饭后简斐就觉得有些昏沉,他去床上躺了会儿,睡到半夜就忽然发烧了。 小人偶这数百年来头一次遇到身边有人发烧,一时间不知所措。他身子又小,想去给简斐冰一块毛巾都够不到水池,只能坐在床头看着他发呆,等他嘴唇又干了的时候,用棉签沾着水给他往唇上擦擦。 人似乎是很容易就会死的,不像鬼,除非灰飞烟灭,否则永远都不会消亡。 简斐额头变得滚烫,脸颊也开始泛红,嘴里在不停地呓语,可是他也听不清简斐在说什么,心里着急,干脆跳到了地上,拖着一块毛巾往水池边走。 墙壁很光滑,他怎么也没法往上爬一步,更不可能去打湿毛巾了。 他不知道简斐会不会死,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无力和沮丧,他在地上坐了很久,直到天快亮了,才有勇气搓了搓发麻的腿,颤巍巍地往简斐的房间走去。他很害怕自己会看到简斐死了,可是他又在想,要是简斐也死了,那是不是他们就能一起在这个房子里过很多年?一个人熬过几百年很难,可两个人就不一样了,他会带简斐去很多地方,那些他还活着的时候,永远都不可能去的地方。 他走到简斐房间门口,犹豫了很久才走进去。他顺着床单爬到床上,看到简斐潮红的脸,伸手拍了拍。 简斐似乎还有呼吸,他还活着,那一刻他不知道自己该觉得庆幸,还是有些遗憾。 他趴在枕边看着简斐的脸,伸手去拨弄他的睫毛。他试着叫了简斐好多次,可是简斐一点回应都没有,直到他站起来想要再去把棉签沾湿的时候,才忽然发现,简斐的眼皮似乎动了动。 简斐昏睡了太久,他睁开眼时,头痛欲裂,本来想撑着床坐起身,一抬头却发现了那个坐在自己枕边,手里抱着一根棉签的小家伙。 简斐错愕地看着他,伸手蹭了蹭他的脸,问他:“你怎么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8.安可曲—35 简斐说着就用拇指擦了下他的脸,虽然这人偶原本就是那样的肤色,可简斐不知怎么,好像自己蹭了一下之后,那张小脸就更红了。 小人偶把手里的棉签扔在了枕头上,不多会儿,浸出些许水渍。 简斐下意识地抿了一下唇,烧了一晚上,嘴唇也没有干燥起皮,他顿时反应过来,勾了勾唇角,拿起那根棉签在小家伙的手背上擦了擦,逗他玩儿,下一秒湿漉漉的两只手就捂到了他的脸上。 小人偶趴得离他很近,小声抱怨:“手都湿了,擦你脸上好了。” 简斐没忍住笑出声了,小人偶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站起来跑到床另一边,想拿毛巾给他。 床垫很软,他跑的时候半条小腿都陷在里面,磕磕绊绊。晨光微熹,逆着光,简斐看到他毛绒绒的头发有几缕半翘着,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他没让他跑过去,半路把他捧到手心里,然后自己伸长胳膊把毛巾拿过去了,给他擦了手,自己又擦了把脸。 还好昨晚手机充了电,简斐从床头把手机拿过去,就发现上面有好几条李慕的未接来电还有短信,一开始是说自己晚上有事,让他过去给盯个场,到后来就在问他怎么不回消息啊,又去哪儿浪了。 这种人,就明明是在关心你,结果说出来的话就好像是对着敌人一样,左一个滚过来,右一个问去哪儿作了,看着就让人嫌弃,跟这种凭本事单了身的人,实在没有什么可聊的。 简斐给他回了句喝多了睡过头了,就把手机扔在了一边。 他平常身体很好,一年到头也不会生几次病,昨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今天醒来倒是不发烧了,不过头还是很疼,刚刚想站起来,结果发现浑身上下都是软的,一点儿力气也使不上。 有小人偶在家里,简斐不敢总让李慕来,万一被李慕发现了,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 简斐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等到感觉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就起身打算去厨房熬点粥,好歹填个肚子。 他一站起来,小人偶就蹦到了他肩膀上,缠着他要一起去。厨房里又是烟又是火,简斐怕一不小心把他烧着,可他执意要跟着,简斐只能把他带进去,然后放到一旁离锅最远的台子上。 他才把米淘好,李慕的电话又打来了,小人偶费劲地把他手机抱起来递给他,简斐接了电话,问李慕什么事。 “你昨天去哪儿了?” 简斐说:“真没去哪儿,就在家里,今天你那儿还需要人吗,要不我晚上过去?” 李慕这两天老家有事,就跟简斐说:“那你一会儿过去帮我看着,主唱也你上,宁朔他们不济事,昨天有客人半中间走了。” 简斐都答应了,李慕这才挂断了电话。 小人偶趴在旁边问他:“你晚上又要出去吗?能帮我一起吗?” 简斐愣了一下,转念一想,自己一去就是整个晚上,白天要么在姜爷爷那里看店,要么就在补觉,大概他也觉得闷了。 “好啊,那你好好跟着我,别让人看到了。” 晚上简斐去的时候宁朔他们已经在了,一群人围在那里,酒吧老板好像在和他们说着什么。 宁朔见他来了,跟看到救星一样,连连向他招手。 简斐不明就里地走过去,就听到那老板在跟他们说昨天晚上的事。 昨天眼前李慕不在,乐队里人就有点懒散,还有个刚进乐队不久的,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还不怎么熟悉,就有胆顶李慕主唱的位置,一上台唱了首难度系数很高的英文歌,结果跑调破音,又和其他人合不上节奏,乱成了一团。原本他们在这里还是有很多粉丝和常客的,昨天之后就都有些失望了,还有很多中途退场,这次似乎也没来。 简斐听明白了经过,看老板脸色难看,他们又是熟人了,就走过去勾着他脖子,避开宁朔他们走到一边,跟他说:“哥,昨天晚上是那几个不懂事,今天补回来还不行吗,李慕专门让我过来的,你信不过他们,也得信我一次。” 乐队已经在这里唱了几年,不能连这点情面也不讲,还是给了简斐一个面子,让他今天准备好了。 还没开场,乐队去后台准备,简斐找了一个没人的角落把一直被他揣在兜里的小人偶拿了出来,问他:“你在这儿待着,还是跟我去前面?去前面的话就只能在我衣兜里闷着了。” 小人偶扒了下他袖子,因为憋久了,眼角有点潮。 “我要去听你唱歌。” 简斐上台的时候看到台下还是有几个眼熟的粉丝,就朝她们笑着招了招手。那是几个年轻女孩,看到简斐看她们了,也抬起手摇了摇,远远地朝他喊:“小哥哥今天你唱啊,李慕呢?” 简斐耸了下肩,全当自己也不知道。 小人偶待在他的口袋里,有些不安分的动着,简斐有些没法专心,只得伸手轻轻地拍了一下,他这才不动了。 这家酒吧原来的老板比较佛,基本上乐队唱什么都行,只要能唱好,后来盘店的这个老板却不一样了,隔一段时间还给弄个主题,让乐队按着主题选歌唱,这周的主题恰好是“眷念”。 因为昨天砸了场,今天台下的掌声也有些稀稀拉拉,只有刚才跟简斐打过招呼的那几个姑娘不停地鼓掌。 简斐面容本就偏深邃,酒吧昏暗迷离的灯光一打,就显得格外立体。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简斐抬眼一笑,还是少年的俊朗,几个姑娘立刻就屏住了呼吸。 “白月光 心里某个地方 那么亮 却那么冰凉” 简斐的歌声很清朗,和李慕那样的沙哑低沉不同,他大概是一泓清泉,能唱得人心底沁凉。 “每个人 都有一段悲伤 想隐藏 却欲盖弥彰” 小人偶趴在简斐衣兜边上,只悄悄探出半个脑袋去看他。可从这个角度,只能模糊地看到简斐垂下的眼帘,他偷偷去碰简斐垂在身侧的手,觉得那只手也是冰凉。 一晚上唱了十多首歌,下台的时候简斐感觉自己嗓子都快冒烟了,跑到后台灌了好几杯水。 不过好歹没白费力气,今天台下几乎没有人临时走的。 宁朔拉了昨天那个惹祸的人去找简斐,简斐懒得多管,挥手让他们走了。 歌唱完,乐队里大部分人都回家了,剩下几个正叛逆期不想走,就坐在外面聚众喝酒。 简斐一个人待在后台化妆间,在沙发上靠着,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小人偶看见外面没人,就从衣兜里爬出来坐在他肩膀上,他也不知道简斐在想什么,也没打扰他。 过了一会儿,他觉得简斐好像是睡着了,才伸手碰了下简斐的脸,简斐马上就睁开了眼,眼神是清明的。 “回家吧。”简斐穿上外套,把他揣好,从酒吧外面出去。 他走过一个隔间的时候,看到那边斜着伸出来一只脚,走过去一看,发现李慕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结果躺在这儿睡着了。 李慕似乎已经睡熟了,眉头却紧皱着,简斐在他旁边坐了一会儿,见他没醒,就伸手按了按他的眉心,给他抚平,然后盯着他脸看了几眼,起身出去了。 街上几乎没有行人,皎白的月光洒落在地面上,混着路灯昏黄的光,把他的影子照得歪斜,就好像一个深夜醉酒的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9.安可曲—36 从酒吧回去的太晚,早上天已经蒙蒙亮了,简斐还没有醒,蒙着被子睡得正熟。 小人偶原本坐在他枕头边,靠着他的头打瞌睡,可他原本也不用睡觉,睡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了,就伸手去拍简斐的脸。他力气很小,拍在脸上比一片羽毛拂过没有重多少,简斐还是没有醒,只在睡意朦胧中觉得脸上有些痒,抬手挡了一下。小人偶没注意,不小心被他碰到了,就四脚朝天仰倒下去。 他爬起来气鼓鼓地瞪了简斐一眼,看他实在没有要醒的意思,就自己下床去看电视了。 简斐知道他有时候自己在家很闷,所以电视总是不关的,遥控器放在沙发软垫上,他很容易够着的位置,一伸手就可以打开。 也不知道是哪个频道,正在放电影,小人偶以前没有看过,此刻觉得格外稀奇。他身死已有几百年时间,从前只是见过这里的人,乍一看到有金发碧眼的,还被吓了一跳,不过转头便兴致勃勃地看起来了。 天空碧蓝如洗,细碎的阳光从法国梧桐枝叶缝隙间流泻出来,树荫之下似乎躺着两个人,可是镜头并没有继续向那里伸展,怎么也看不清是什么人。 小人偶眼巴巴地坐着等,直到镜头缓慢地移动过去,他才看到那原来是一对年轻的情侣,男孩似乎睡着了,胳膊枕在脑后,女孩便凑过去偷吻他,睫毛翕动着,却不见羞怯。 小人偶的脸刷一下子就红了,他虽已十六岁,在从前时都该是娶妻生子的年龄,可那时民风又不会如此开放,更不用说放在这样的电视里让大家看。他慌里慌张地按了遥控器电源,耳边没有了电影的背景音,朦胧中却似乎听到了自己砰砰的心跳声,急促又凌乱。 卧室里简斐似乎翻了个身,能听到一些悉悉索索的动静,小人偶还当他知道了自己刚才在看电影,僵着身体在沙发上坐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简斐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大约都不知道他出去了,这才放下心来。 他从沙发上跳下去往卧室走,简斐新给他粘好的腿很牢固,不管怎么蹦都没有再断过。 他爬到床上看着简斐,清晨的阳光很柔和,暖融融地照在卧室里每一个角落,他凑近了,看着简斐纤长的睫毛,忍不住伸手去碰了一下,简斐没醒,只是条件反射地紧闭了一下眼睛,睫毛也跟着轻颤,勾得他手心一阵发痒。 他趴在简斐的胸口上,感受着他身上属于活人的温度,还有那颗跳动的心脏,心底里不知为何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雀跃,他甚至不明白这算是种什么感情。 就算在他不能克制地把自己的唇抵上简斐的唇角时,他也还是不懂,只觉得心底一片细腻的柔软,让他被阳光照着的身子都在颤抖发烫。 简斐睡得有些恍惚,迷蒙中觉得似乎有人在靠近自己,却怎么也睁不开眼,也醒不过来。 直到唇角被什么冰凉的东西触碰了一下,他才恍然惊醒,一眼看到了凑在自己身边的小人偶。他似乎被吓到了,神情局促,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想站起来走开,结果刚直起身又后悔地重新坐了下来,也不像平常那样总是叽叽喳喳有的没的那么多话。 简斐戳了下他的小肚子,又用自己的手盖住他的小手,轻轻压了几下,问他:“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叫我?”因为刚刚睡醒,他嗓音还有些沙哑,小人偶不自在地把手抽出来,用脚去抵着他,说:“我叫你了,你动都没动一下。” 简斐揉了把头发坐起身,被子从肩上滑落。他平时很少专门去锻炼什么,但毕竟每天来往奔波,腰腹上薄薄一层肌肉,好看却不夸张。 他一直拿小人偶当个小孩子,所以也不会在他面前避讳什么,就直接起身去换衣服,有时候他换衣服小人偶都要跟过去等他,今天却奇怪了,小家伙不但不跟着,反倒背了身,面对着窗户盘腿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背影逆着光,看上去莫名有点深沉。 简斐没忍住笑了两声,走过去把他捞进手心里,说:“走吧,出去给你做饭吃,今天想吃什么?熬粥行吗?” 好像简斐做过的东西,就没有他不喜欢吃的,小人偶也没什么异议,就跟着他去厨房,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等着。 简斐其实不太会做饭,有时候想做点新鲜的,还得现成去从网上找菜谱,盐要放几勺,什么时候添水,一概不知。不过他知道自己这水平实在拿不出手,所以也没敢做什么复杂的,一般就是简单的家常菜。 前几天他去买菜,听到旁边有个妈妈在买菠菜和胡萝卜,要给她三岁大的小女儿熬粥,他就凑过去偷听了几句,莫名想起了家里那个小家伙。 他从前和安可在那里时,经常吃些残羹剩菜,有时候干脆就没饭可吃,就连他们逃跑的那天,安可都是饿着肚子跟他走的。一开始他见到安可时,几岁大的孩子,脸色红润,像三月里的桃花一样细嫩可爱,可到了后来,却变成和那里所有人一样的面黄肌瘦,还未张开的脸上,永远是郁郁寡欢的神情。 简斐承认自己是有些移情了,他控制不住自己,每次看到小人偶,就总是会想到安可,想到他曾经因为自己的胆怯懦弱而吃过的苦,想起他那么信任自己,跟着自己一起从那个地狱一般的地方逃走,最终却惨死的模样。 他抓不到那几个害他们到这种地步的坏人,安可也从来没有和他说过想要什么,他好像就只能做这么一点几乎是虚妄的补偿。 简斐淘了米,然后坐在那里洗菜,小人偶搬了简斐用木材边角料做的小木椅坐在他脚边,仰着头看他。 小人偶闲的没事做,用食指去戳那根刚被洗掉灰和泥的萝卜玩儿,简斐看着他的动作,心中一动,笑了笑,跟他说:“我给你变个魔术好不好?” 见他笑了,小人偶也跟着笑,点点头,说:“好呀。” 好几年没有做过这样精细的东西,简斐觉得有点手生,可是想起那年在广场上,他给安可雕的那朵小花,又觉得似乎自己的手已经把那整个过程都记下来了,而且记得无比清楚,连一个细节都没有出错。 没过多久,一个惟妙惟肖的花苞被雕出来了,小人偶的手太小,所以简斐递给他的时候,他几乎是捧着的,他还没来得及说喜欢,简斐忽然在花苞顶上轻轻压了一下,上面最后的那一点连接断开,一朵精致的小花就绽开了,似乎在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简斐问他:“喜不喜欢?” 小人偶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眼角有点酸,小心翼翼地捧着花,过去扒简斐的裤脚,语气里几乎带了几分恳求:“以后也这样好吗?你别不要我。” 简斐把他拿起来,揣在衬衫的口袋里,正好是心口的位置,没多久就觉得那个地方被打湿了,那张湿漉漉的脸就贴在他心尖最柔软的地方,冰凉的眼泪就好像在往他心里落,密密麻麻地烙在那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0.安可曲—37 那天安可说还想去找简斐,顾淮原本是答应了,却没想到临走前,陆陵却不许他去。 安可被他锁在了屋子里,好几天都没能出去,横竖鬼也不需要喝水吃饭,陆陵自己拿着钥匙,也不让顾淮进去看他。 顾淮还想替安可劝劝他,说:“他只是想过去看一眼,应该不会有事的,要么我陪他一起去?” 陆陵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凭空拿出了一本破旧泛黄的线装古书丢给他看,历历在目,全都是无端干涉了人间秩序的鬼的结局。 原本以为魂飞魄散大约就足够凄惨了,却没想到大约和人到了不得已的关头,最不怕的就是死一样,天底下总还有许多比死更难以承受的事,就单单是他翻过的前几页,哪一样顾淮都不希望发生在安可身上。 陆陵揉了揉眉心,说:“我本来不知道安可从前还有那么一段渊源,他现在要去找这个人,谁知道是想念还是深仇大恨?万一真的应了最后一种,那还不如让他永远都不要有机会想起来,不然地府里岁月漫长顾淮,你别总是那么心软,谁都可以心软,但是你不可以。我也不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样,也不知道我们两个谁会先离开地府,如果最后我走了,只剩下你一个人担着这位置,你怎么能因为心软,做出无法承受结果的事呢?” 除了他刚到地府的时候,陆陵很少会这样郑重其事地和他说话,这让顾淮心里总是有些不是滋味。他不是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地府,可是现在,他渐渐地开始遗忘了自己过去的这个想法。陆陵还在这里,他怎么可能舍得走呢? 就算有一天他真的要离开了,抑或陆陵也可以去重新转世,可看一看安虞,难道他转世之后真的还能遇到杜秋城吗?缘分这个词,说来也是淡薄,要是自己能做的了主,还有谁愿意去靠着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可是顾淮不能任由安可去赌,也不能任由他堕入那个无论人鬼,总是万分畏惧的地狱,终日受着烈火焚烧之苦。 陆陵见他不说话了,知道他大约已经想通,可是看着顾淮落寞的样子,却也觉得不落忍。有时候鬼比人还要难过,人的一生短暂却忙碌,总有许多的时间可以用来遗忘,可那些无法轮回转世的鬼却不一样,望不见尽头的一生如此漫长,原本再浅的思念,也要发酵成最深厚浓重的感情。 就像他一开始遇到顾淮,本也没有过什么其他的想法,可每天看着顾淮在眼前,看着他如此珍视自己,心中那一点熨帖便不知在何时变了,变得让他割舍不下,让他不忍心顾淮刚离开人间便不得不灰飞烟灭,甚至骗了阎王,说顾淮是最合适当鬼差的人,就那样将他带到了地府,到了现在越发覆水难收。 等到陆陵去睡觉以后,顾淮还是去安可的房门前听了听,里面没有一点动静,也不知道安可怎么样了。可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然后便是窗户被推开的声音,顾淮愣了一下,猛然间反应过来,跑过去叫醒了陆陵,拿着钥匙去开门。 他动作很快,安可没能来得及从窗户逃走就被抓住了,一脸沮丧地站在地中央,也不去抬头看顾淮。 顾淮示意陆陵先出去一下,陆陵看着安可通红的眼眶,担心他一时心软把安可放了,最后在顾淮几番保证之下,才肯先出去一会儿,给他们留一点时间。 顾淮坐在床边,他想去拉安可的手,却被甩开了,安可现在不肯理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也要像陆陵一样。 顾淮就走过去蹲下,差不多和他一般高,然后问他:“你想去见的那个人,你还记得他吗?” 安可咬了下嘴唇,原本不想回答,可看顾淮并没有像陆陵那样,打算对自己严加逼迫,就还是开口道:“我记得一点,他好像是我的哥哥,我们小的时候一直在一起的,可是后来我走丢了,他也找不到我了。” “那你还记得你为什么会和他走散吗?和他走散之后你还碰到了什么人?” 这是多少年来的心结,安可总觉得自己是被无故抛弃的,他既想念那个人,又想去问问他为什么要把他一个人丢在这样一个冰冷的c毫无生气的地方。 自从上次见了简斐两面,其实他就开始在渐渐地想起一些东西,可最常出现的画面却是一个冬夜,漫长寒冷的夜晚,他仰躺在雪地里,任由无尽的雪从漆黑的夜空落下,然后掩埋在他的身上。他的眼睛被遮住了,手脚都冻僵,似乎眼前越发一片黑暗,连有些斑驳清冷的月光也看不清,浑身冰冷刺痛,好像有逆流的江水倒灌进他的衣领袖口,浑身上下的每一处地方。 他独自沉沦在无尽的冰冷长夜,却没有一个人哪怕多看他一眼,连简斐也没有,他逃跑了。 安可的脑海里忍不住一帧帧一幕幕的回放着这些画面,尽管他不愿意,可这些原本早就本尘封的记忆却忽然之间如同潮水一般涌上心头,振聋发聩,让他站都站不稳了。 顾淮本就是想试探着问他一下,见他这样的反应,才终于断了让他再去见简斐一面的念头,执念可以用很多方式来化解,不一定非要把所有纠结在一起的爱恨都摊开来讲。 简斐昨晚和姜爷爷说好了今天要去看店,所以跟小人偶一起吃了饭,就打算要出门了。 小家伙越来越黏人,简斐原本没打算带他一起,结果他还是非要跟去,实在没办法了,只好拿了一个包把他装在里面一起带走。 出门的时候他在门口收拾好了等着,小人偶却在卧室不知道折腾着什么,很久都没出来,简斐想叫他一声,却忽然才想到,他收留他这么久了,竟然都没有问过他的名字,也许是一开始认识的方式太让人难堪,也许是小人偶的身份实在对他而言太过于扑朔迷离,就一直拖了这么长时间。 简斐重新换了鞋走进卧室,才发现他竟然在试着自己穿衣服。简斐扔他的那两次,总是在一些垃圾场之类的地方,原本的衣服早就又破又脏,简斐就拿了几件和他同款人偶的衣服回来给他穿。 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家伙似乎不太会穿衣服,拿着袖子也不知道该把胳膊往哪儿塞。 简斐看他把外套穿得歪歪扭扭,一条裤子怎么也套不上去,笑着叹了口气,过去帮他往上提。 小人偶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想躲开简斐自己去换,可后来实在太费劲,就只能让简斐帮忙了。他在这个人偶身体里附身之前,从来没有碰过现代的东西,结果如今一头雾水,倒是让简斐更觉得他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 已经入春了,天气渐渐转暖,街角的桃花也有了含苞待放的迹象,想起冬天的时候自己被小人偶吓得连家都不敢回的日子,总觉得已经格外的遥远。 这是小人偶被简斐卖给周潇之后第一次回到姜爷爷的店里,他心里还有些记仇,气简斐把自己放在那个满是灰尘的地方那么久,最后还把自己给卖了。可是有时候一想,如果当时简斐没有把他卖掉,那可能后来也就不会有林琬把他转托给简斐的事了。 简斐把摩托车停在他一直放车的地方,然后就往玩具店那边走,可还没走过去,却看到有警车停在不远处,他心里一惊,赶紧跑了过去,却发现姜爷爷正坐在路边,满面灰颓沮丧,几个警察正站在店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简斐连忙走到姜爷爷身边,也跟他一起坐在道牙上,问道:“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姜爷爷叹了口气,说:“今天早上我没睡着,不到五点就过来了,结果看到有两个人鬼鬼祟祟地从店里出来了,等他们走了我进去看,发现店里的现金都没了,就赶紧报了警。” 姜爷爷也没想到就开了这么一家玩具店,竟然也会失窃,虽然那点钱算不上多,可也是他这一个月的收入,怎么能不心疼。 简斐安慰了姜爷爷一会儿,就进去跟警察了解情况。他们店里安了监控,简斐帮忙调出来,停到姜爷爷到店之前的那段时间。 那两个小偷大约是没发现店里有监控,进来时也是明目张胆的,有一个甚至只立了领子,连口罩也没带。 简斐起初只觉得是两个成年男人,可当走在后面的那个人回过头看时,简斐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握鼠标的手都在颤抖,死死地盯着出现在监控中的那个人。 那人的眼神格外阴鸷,无意中抬头时,恰好与监控镜头对视了一眼,哪怕化成灰,简斐都不可能忘了这个人,就是他,害死了他曾经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1.安可曲—38 简斐那一瞬间异样的反应全都落在了一旁的警察眼里,他和张闻川一起工作过的一段时间,简斐可能不认识他,不过他记得有简斐这么个人,现在看他情况有点不对劲,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搭在他肩上,感觉到手下面覆着的那块肌肉都是紧绷的。 “怎么了,你认识这个人吗?” 当然认识,怎么可能不认识,简斐恨不能现在就找到这两个人逃走的方向,把他们抓起来,让他们知道安可当年受过的苦,和自己这么多年以来所有的煎熬。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平稳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后对那个问他话的警察说:“我认识他,我怀疑他是几年前一起拐卖案的在逃嫌犯。” 这边的片警本来以为只是一起简单的入室盗窃,没想到背后又纠缠出这么多渊源,这就不在他们的职责范围内了,所以赶紧又去往上报。 简斐和姜爷爷都需要去跟他们做一下笔录,简斐坐在车上,只觉得耳边嗡嗡地响,他什么也听不到了,时间逆流回去,他只能看见眼前那片刺目灼人的血红。 小人偶一直蜷在简斐的衣兜里,可是简斐坐下的时候,衣角被折起来了,他憋得难受,隔着衣服去碰简斐的手,简斐也像是没感觉一样,并没有挪动一下。 他也有些迷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触着简斐明显变快的脉搏,又很担心。 几年前的那起拐卖案,牵涉的范围非常广,不管是被拐卖的孩子还是拐子带他们走过的地方。当年警方前往多处查询,可不过从哪条线索查下去,总是会被各种原因中断。简斐几乎从一开始就跟着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几个人的反侦察能力有多强。这一次,或许就会成为他们唯一露出的马脚,如果不能把人抓到,他可能再也不会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简斐去警察局做笔录时张闻川也在,除了简斐之外,他可能是最熟悉当年事情经过的人。从前就已经留下过很多记录,因此简斐没有进去很久就出来了,张闻川和他说自己一定会全力以赴抓到那两个凶手,可简斐却还是不放心。 这些年来,他既感激让自己重新回到一个正常又安全环境的张闻川,可同时这件案子已经拖了这么多年了,简斐很难说自己还有多信任他。 他已经完全地乱了阵脚,心里憋着一口气,总想自己去亲手把人抓到。 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懦弱胆怯的小男孩了,他再也不会因为畏惧对方强悍的力量就选择逃跑,那样的话,不光安可不能原谅他,恐怕就连他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 简斐从警察局出来以后,就先把姜爷爷送回了家,老人也受到了一点惊吓,简斐就说这几天都由他来看着店,免得再发生什么意外。 姜爷爷大概也知道一点他小时候的那些事,担心他太冲动了做出什么让自己也受到伤害的事,还是简斐再三和他保证,姜爷爷才同意让他一个人去看店。 简斐几乎就是住在了店里了,他把自己换洗的衣服和一些要用的东西都带到了店里。现在刚刚入春,白天虽然没什么感觉,可夜里总是很凉的,简斐却还是不愿意回去,他宁愿多盖上几层被子也要守在这里。 小人偶好几次想劝他,可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能看出简斐很在意这件事,做鬼这么多年,也能懂得人的执念有多么深长。 他不是没有尝试过去地府偷生死簿,可是从前他在地府捣了太多乱,不光是守门的,就连在冥城里的那些鬼差都少有不认识他的,根本不可能让他进去。 从前没认识简斐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神通广大,不光是人间还是地府,总是能来去无阻,也从来没有碰上过什么让他觉得棘手的事,可现在却不知怎么,开始束手束脚了。 他不敢直接去对那两个人动手,不想因为背了人命而被带回地府,可是想到简斐一心想找到那两个人,说不定还会有生命危险,他又觉得心里很难受。 夜里睡觉时,简斐把玩具店卷帘门稍微放下来了一些,恰好露着一条缝,月光就从那里流泻进来了。皎白的光洒落了满地,照得简斐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肤色更加苍白,眼底的一圈浅黑显得格外明显。 简斐在这里待了半个多月,夜里越来越睡不安稳,稍微有一点响动他就醒了,挣扎着坐起来却发现门外什么都没有,不过夜风拂过罢了。 这天晚上,简斐又忽然从梦中惊醒,他抬起袖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抬头时,看到小人偶正坐在折叠床对面的木柜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乍一看过去,不由得有点发怵。 小人偶原本是盯着他看,见他醒了,就连忙从柜子上跳了下去,跑过去凑在简斐的手边。简斐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小人偶也不躲,还往他那边蹭了几下,简斐手背碰到了他的鼻尖,觉得有点湿湿的。 简斐忽然想起了那天想问他的话,可惜当时恰好碰到出了这事,就没来得及问。 简斐把他抱起来放在膝盖上,等他坐稳了,问他:“你还没和我说过你叫什么名字,不然我怎么叫你呢?” 小人偶愣了一下,这么多年了,好像也从来没有人叫过他的名字,他就和无数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一样,不知来处,也不知归途。他叫什么,就连他自己都快要记不清了。 简斐看到他坐在自己膝盖上发呆,也不知道他是不太愿意告诉自己,还是在想些其他的什么,就用指尖牵了他的手,轻轻地捏了两下。 小人偶猛然间回过神来,他本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却在抬眸对上简斐询问的目光时,鬼使神差地说出来两个字:“林眠。”他自己也怔了一瞬间,然后又重复了一遍,“我叫林眠,你不要忘了。” 春寒料峭,屋外一阵夜风卷过,卷帘门也跟着哗啦作响,呜呜咽咽,好像有谁在哭一样。简斐说:“我知道了,我记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2.安可曲—39 安可几次三番想要从暮色里逃出去,最后却总是被陆陵又提着衣领抓了回去,起初他还想着顾淮说不定会帮他,却没想到这次连顾淮的心也那么狠,陆陵把他带回去关到屋子里,顾淮也不会多说什么。 时间越久,安可能想起来的就越多,他甚至记起了简斐从前的样子,记得他说话的声音。他记得简斐拿了一朵雕出来的小花把他骗走,可是也记得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从怀里拿出尚带余温的包子偷偷给他。 他恨那些真正拐走他的人,可是对于简斐,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去恨了。他把简斐当哥哥,可是简斐才是那个一开始把他骗走的人,他被打断腿丢进护城河里的时候,也是简斐一个人仓皇逃走,剩下他自己绝望地躺在冰冷的雪地里任人宰割。 他人生仅有的几年有记忆的生命里,不管是好是坏,每一个角落都有简斐的影子,这个人陪他长大,却也让他再也没有了长大的机会。 安可说不清自己想找简斐做什么,也许想让他为当年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也或许只是想问问他,过去了这么多年,有觉得一丁半点儿的后悔吗? 安可独自在房间里折腾了几天,没想到竟然把自己折腾生病了,有一天顾淮听到他有多半天都没什么动静,进去看他的时候,发现安可倒在床边,脸色灰白,指尖都变得透明了。 鬼如果生病,总是很严重的事,意味着魂体有了损伤,顾淮也是后来才知道,这才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受伤那次陆陵那么心急地让他回地府去。 顾淮正想先去找药给安可,没想到陆陵也过来了,他给安可看过之后,什么也没说,也没让顾淮去喂他吃药。 顾淮疑惑地问:“不给他用药么?万一再严重了怎么办?” 陆陵说:“用了也没用,他心思太重,执念太深。等过几天吧,过几天我们去看看那个厉鬼在人间有没有作祟,顺便带他再去见一次那个人。” 顾淮没想到陆陵忽然松口,他正想再问什么,却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响,隐约听到有人在叫他俩的名字,就赶紧跑到楼梯口去看,结果发现暮色的大门被人撞破了,楼下众鬼神色惊惶。 陆陵仔细一看,这才发现是那个这几天暂住在这里的鬼不见了,他手下的鬼差还没来得及把他带走,就被他夺路而逃。 陆陵不敢放任他在外面多待,就打算和顾淮一起赶紧去把他带回来,顾淮也没有多想,就和他一起去了,却在半路上才想起来自己刚才从安可的房间里出来时忘记了锁房门。 顾淮心里惴惴不安,可是此刻却没有时间再返回去了。 陆陵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那么多天他都待住了,再说你已经把房门关了,说不定他都没发现门没锁,不要紧的,安可那边不会出什么大事。” 顾淮依然是心中惶惶,可也无计可施,只能先跟陆陵把那个私自逃走的鬼抓了。 简斐在店里守了将近一个月,却还是一点结果也没有,他把监控视频来回播放了无数次,按着那两个人逃走的方向从城南走到城北,也是一无所获。 林眠一直都跟着他,简斐每次看到他,才觉得心里多少有了一点慰藉,如果真的只剩他一个人,恐怕这么多天下来早就该崩溃了。 李慕给他打过很多次电话,不过简斐没告诉他自己到底出什么事了,只说姜爷爷这里这几天实在离不开人。不过他们认识了这么多年,即便他不说,李慕也多少感觉到他有不对劲,只是他不愿意说,李慕也不想强问。 天气越来越暖和,简斐有时候会带着林眠到玩具店门前那条步行街上转转,走累了就在路边长椅上坐着休息一会儿。 其实他渐渐地也觉得有些无望了,张闻川那边音信全无,他也完全没能找到那两个人的踪影,最后提着这一口气,就是不甘心,不愿意就此放弃。 这几天简斐说不上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林眠比从前安静了许多,也不会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从他的口袋里钻出去偷看外面。甚至有时候他和林眠说话,林眠似乎都是在发呆,只是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可是林眠也确实不敢告诉简斐他在想什么。 其实就在几天前,林眠就在附近看到了那两个人的身影,当时街上都是行人,那两个人一晃就过去了,就那么短暂的几秒钟时间,他内心却无比煎熬,等到那两个人彻底消失在视线中,他才终于感觉到了一丝解脱。他在犹豫要不要告诉简斐,可他心里实在是不愿意的,他能看得到简斐眼中的恨,只怕他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来。 或许简斐愿意不计代价,只要报了仇,可他却想让简斐好好地活着,等到简斐将来不得已离开人间的那天,他再带他一起走,那时候就真的什么都不用怕了。 简斐连日奔波也有些困倦了,倚在长椅上,不知什么时候睡熟了。春光正暖,林眠就没有叫他,打算等着他自己醒来。 傍晚倏忽而至,夕阳映在天边,珊瑚色的温柔的光照在简斐的侧脸上,让他的脸色再没有那么苍白。 这里行人已经很少了,林眠偷偷地从简斐衣兜里爬了出来,他扒着简斐的衣领,去吻他的眼角眉梢,每一个细小的吻都是湿漉漉的,又亲昵又缠绵。 简斐睡得无知无觉,他不知道自己被偷吻了许多次,不知道偷吻自己的那个人是谁,也不知道在这样缱绻的夕阳下,有个人满心眷恋地看着他,连每一寸目光都要胶着在他血肉里,难解难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3.安可曲—40 简斐昏沉一觉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这才发现林眠不知什么时候从他兜里跑了出来,此刻趴在他肩上,也睡得正香,半边脸紧紧地贴着他的,柔软又冰凉。所幸这边并没有路灯照着,林眠也藏在帽子下面,应当没有人注意到他。 简斐趁着周围没有什么人,把他从肩上拿了下来,林眠几乎是一瞬间就醒了,有些怔忪地看着他,眼神迷茫,好像都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怎么也睡着了?被人看到可怎么办?” 林眠揉了揉眼睛,睡了一觉醒来身上不知怎么觉得有些软绵绵的,想去扒简斐的手指,也没有一点力气。他抬头看到简斐正看着他,忍不住笑了一下,语气也放缓了,说:“本来是没睡的,但是看你睡得很香,也觉得困了。” 简斐把他放在上衣口袋里,抬手看了眼表,发现竟然已经快到半夜十二点了,怪不得街上都没什么人。他起身时,因为坐久了没换姿势,腿都有些麻,还撑着椅背缓了缓。 “回家吧,今天回去睡。” 林眠听到他这样说,一时间竟然有点不敢相信,他一直想劝简斐,他现在终于能想开了吗? 横竖四周都没有人,在简斐往下放卷帘门的时候,林眠就趴在他耳边问他:“你都想好了吗?真的能放下?” 可是放下不放下,却不是简斐能决定的,他心里或许永远都不能得到解脱,可现在却真的是无计可施了。他想把过去这些无论是仇恨还是悔恨都渐渐淡忘,内心里却总有一个声音在不眠不休地拷问,让他的每一寸灵魂都无所遁形。 简斐弯下腰,打算把卷帘门放下,他看着玻璃门上印出来的自己近来越发瘦削的身影,一时间觉得有些荒唐。就在他快要把门完全放下的时候,他却突然停下了动作,整个人都僵硬在了原地。林眠看他忽然愣住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可是简斐却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简”林眠正想叫他,简斐却忽然扔掉了自己的手里的东西,他转身拔足狂奔,朝着店对面那个小公园跑去。 林眠被他突然起来的动作惊了一下,差点从衣兜里摔出去,所幸及时抓住了边缘。 简斐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被冻结了,然后化成一股股寒流重新注入四肢百骸,让他不停地打颤,可他却一刻都不敢多做停留,拼命想要追上刚才在玻璃门倒映里出现过的那个人。 他绝不可能看错,那么多个日夜,最让他胆寒的人的背影,就算是过了这么年,显得嶙峋佝偻,他也不可能会看错,那是深刻在骨髓里的仇恨,永生不忘。 简斐一路追到了公园最深处,再往前就是一片小树林,里面黑黢黢的,旁边也没有灯,什么都看不清。 简斐从旁边的树上折下来一根手腕粗的树枝,因为刚才的疾跑,他的呼吸格外粗重,怎么也掩饰不了,脚底也发软,可是他心里却没有半点畏惧,手心被树枝上粗糙的倒刺划破也没有知觉。 林眠看到他手心里蜿蜒流出的血,心头一阵刺痛。 简斐一步步往前走,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根本没有办法去做任何的思考,他只想要亲手去给安可报仇,不管自己会为此付出多么沉重的代价。 可就在他一只脚快要踏上通往树林的小径时,简斐忽然感到后脑一阵剧痛,他条件反射地弯下了腰,后头去看身后,发现有个人正举着一块砖头,苍白的月色下,那人的脸清晰而阴鸷,连脸上横亘的疤痕也一如当年一般。 简斐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颓然倒下的,他眼前蒙了一层模糊的血雾,隐约看到自己眼前似乎是有两个人,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无数沉重的拳脚如雨般落在他身上,他挣扎着挥了手里的木棍往他们身上砸,似乎砸中了几下,听到了对方几声闷哼,可下一刻自己手里的木棍就被抢去了,然后当胸一脚被踢翻在了地上。 一开始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知道自己身上的每一处有多疼,可到了最后,他却连疼也感觉不到了。胸口好像被巨石压着,连呼吸都变得艰难,想开口,却呕出了一口血来。 月光流淌在他身上,像是能抚平所有的伤疤和疼痛,把他的意识渐渐拉向更远的地方。 林眠在简斐一开始被打倒时就从他衣兜里摔了出去,他看着简斐被那两个从小树林里窜出来的人围在地上拳打脚踢,可是他却不敢去帮他,他不能参与人间事,也不想被带回地府,永生只能面对无边烈火与黑暗。 他承认在看到简斐吐了血的那瞬间甚至有过就这样转身离开的想法,可还没等他迈开步子,更深的疼痛却撅住了他早已变得冰凉的心脏。 在他双手染了血的那刻,他甚至还是没有反应过来的。他看到了那两个满目惊惧扭曲着躺在地上的人,看着那一大滩暗红色的血,这一切全都倒映在了他墨黑的瞳孔里,可是在他合上眼再睁开之后,最后看到的,却是躺在不远处奄奄一息的简斐。 全都完了,他这几百年来的坚持,都毁于一旦,可是林眠知道,他一点也不后悔。 在他对那两个人动手时,他的魂体就已经从人偶中脱离了出来,他以为简斐不能再看见他了,可是没想到,在他抬头看简斐的那瞬间,简斐竟然也在看他。他的神情专注,眼底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甚至还有显而易见的惊喜。 林眠忍不住向他走近了一步,却在就要触碰到简斐的时候,他的胳膊忽然被人抓住了。 他回头看,发现是他在冥城里见过好几次的那个鬼差,好像叫陆陵。 陆陵神情很淡漠,甚至都没有给他什么反应的机会,就把人用勾魂索缚住了双手。 可是现在林眠却还舍不得走,他看到简斐还在看向他所在的方向,眼神里不禁露出了些许痴缠,不舍和眷恋几乎要化为实质,纠缠在他的眼神里,和不停地蜷缩又伸展的指尖。 “让我再去看看他。”林眠回头看着陆陵,语气里满是恳求。他眼角噙了泪,却也落不下来,好像临了却狠不下心一样。 可是陆陵到底心冷,他没有看林眠恳切的神情,反倒是硬生生把他扯到了一边,对他说:“人鬼殊途,你要去看他做什么?再说,他也根本就看不到你。” 林眠不信,刚才简斐分明是在看着他的,他挣了两下,还是没能挣脱,心底里涌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慌张和不安。 他看到在自己刚才站的位置不远处,有一个断了两腿的小男孩,他神情复杂地看着简斐,那眼神里混杂了太多东西,甚至都不像是一个孩子该有的。 从简斐追着那两个人跑到树林的时候,安可就已经站在这里了。顾淮和陆陵原本是从这里经过,恰好看到了最终还是逃出来了的安可,只能过去想拉他回来。 可是安可却不肯动。一开始顾淮以为安可想要帮简斐,可后来安可却没有,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看着简斐挣扎痛苦,看着他最终陷入无力的绝望。 顾淮当他心里是恨,可在低头时不小心看到安可脸颊上两行未干的泪后,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安可抹了一把眼泪,走到了简斐身旁。 简斐用尽力气抬起手,想要触碰他一下,却在快要碰到他的脸的时候,一下子没了力气,手也砸到了地上。安可看到他想说话,就把耳朵凑了过去,可是简斐声音微弱,气息奄奄,安可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就只能直起身来看着他的口型。 可简斐翻过来覆过去,在口中含混了半晌,叫出来的却只是他的名字:“安可安可” 林眠看着安可的脸,又想起自己附身的那个人偶,一瞬间反应过来了什么,眼泪忽然决堤一样,怎么也止不住。他想怪简斐,可是简斐已经昏过去了,此刻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生死不知。 他几次开口,可最后都因为哽咽,连一句完整的话也没能说出来,喉咙里都是嘶哑的哭音。 一阵夜风拂过,路旁的桃花被吹散了,如雪一样洒落在身上,都是月光一样的寂寥荒凉。 顾淮忽然想起来之前他看到的那则简讯: 我经历了一生最严寒的冬天 然后在寂静的雪夜离开 我还有许多的秘密 想在你枕边偷偷说给你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4.安可曲—41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荒原,简斐徒步往前走着,夜色苍茫,烟织水染的月光洒落在他脚下,追逐着随着脚步被带起的流沙。 他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死了,不然为什么会来到这样一个地方。 可是他往前走着,却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和他一样踽踽独行的身影,似乎是为了像他证明这一切并不是虚妄,那个人忽然地回过头来。 少年眉目如画,月光下的侧颜尤其秀美,雌雄莫辨。如墨的长发随意地挽着,还有几缕披散在肩头,衬着他一身青衣,比月光还要清朗。 简斐有些愣怔地看着他,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他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他,可是记忆却一片混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只觉得耳边有人在一直地聒噪,反复唤着他的名字,直到他不得不睁开了眼。 眼前一片苍白颜色,简斐眼眶一阵酸痛,毫无察觉地划下两道泪来。 李慕正在病床前担忧地看着他,可简斐还带着呼吸器,没法和他说话,只能听着。 李慕跟他说那天警察赶过去的时候那两个人还有口气,送到医院以后也抢救过来了。还说他本来接到电话吓了一跳,以为那两个人都是被他打伤的,结果去了才听说是他们运气不好,坏事做尽遭了报应,被身后忽然倒下了的树砸了,树枝插进了胸口,其中一个差点把肺捅穿。 可简斐却记得当时并不是这样的,那时他似乎是看到了安可,起初他以为是安可救了他,可后来才反应过来不是,梦里那个人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却一直萦绕在他心头。 简斐忽然想起了什么,身子也跟着猛地一颤,他抬起手用力扯住了李慕的袖子,想要开口问他,却因为呼吸器的阻碍,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嘶嘶声。 李慕忙凑到他耳边,问他:“你说什么?” 简斐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他快要没有气力,李慕才终于听懂了他的话,却忍不住骂了一句,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命都差点没了,想着那个玩偶干什么?一件儿死物,还能自己长腿跑了?” 简斐摇了摇头,心口莫名一片空荡。 李慕虽然不知道他要拿那个人偶干什么,可最后还是看不下去他那副样子,去给他找了。 那天李慕到病房给他送饭,随手把一个袋子丢在了床边,说:“那不是,你要的人偶。我去公园里找了半天才找到的,都被人踢到树坑里了,我还用水给你冲了下。”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可简斐却并没有听,他在拿到那个袋子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什么,却始终不愿相信,直到他亲手把那个人偶拿出来,看到了那双再也不会有神采的眼睛,才知道他终于还是离开了。 简斐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出院回家的那天简斐没让任何人送他,他自己一个人走在街上,不知不觉经过了很多处他从前带林眠走过的地方。 他还记得四下无人的时候,林眠非要跳到地上跌跌撞撞地走,他只好提心吊胆地蹲下,慢慢挪着脚步跟着他。 他觉得自己应当是会烦的,可他却从来都没有,他似乎喜欢看林眠那样顽强又倔强的样子,现在回想起来,过去经历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该是他至今还不算漫长的一生中难得美好的回忆。 有时夜深人静忽然惊醒,眼前都还是林眠泫然欲泣的脸,那双湿漉漉的手朝他伸过来,再温柔不过地勾着他的脖子,却像是他再也逃不出的魔障,心甘情愿地沉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5.安可曲—42 简斐出院以后在家一个人闷了将近两个月时间,直到法院判决当年那起案子那天,他才头一次想起来好好收拾一下自己,从小区走出去。 恍然看到明朗的日光,才发觉自己多年以来,竟然是这样的浑浑噩噩。 李慕那天也去了法院,不过没有进去,就只是在外面等着他。 判决的那一瞬间,简斐心头的重担终于卸了下去,这条路走到现在,已经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尽的了。 他曾给安可立过一个衣冠冢,就在城郊的墓地里。等他从法院出来,李慕开着车陪他一起去了一趟。 近来总是阴雨连绵,难得有这样晴朗的天气,山花也开了,如雾般氤氲的一大片,摇曳在安可坟前不远处的溪流边。 简斐带了些安可从前喜欢吃的,还有一小束雏菊,放在他的碑前。从前他来看安可,总是有很多话想说,可今天却不知怎么,几次开口,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沉默地靠着墓碑坐着,手指在刻了安可名字的地方轻轻摩挲,又将额头抵了上去,只觉五味陈杂。 一阵清风拂过,吹动了他的衣袂,简斐眼睛酸涩,不一会儿,就在墓碑上晕湿了一小块。 顾淮拉着安可在离他不远处一棵树的树荫下站着,来时顾淮还以为安可会哭,却没想到他此刻却一脸平静。 安可就站在那里,看着简斐微微颤抖的肩膀。 过了一会儿,就在顾淮打算问他要不要走的时候,安可忽然朝简斐走了过去,顾淮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去拦他。 安可走到了简斐身旁,蹲下身子默默地看着简斐,他的睫毛有些抖,尽管不是那样明显。 他抬手碰了一下简斐的脸,简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一样,抬眼茫然地看了下四周。安可就趁他偏过头的时候,撑起身轻轻吻了一下他的侧脸。 其实他知道,他从来没有怪过简斐,不然那些让他死后忘了一切却还记得的,就不会都是简斐曾经对他的好。 安可起身走回来时,顾淮惊讶地看着他,发现那一缕让他无法转世的残魂重新凝聚到了他身上,从此与前生再无恩怨了。 从墓地出来以后,李慕一直都没有说话,简斐倒是有些不习惯,问他:“你怎么了?” 李慕正开着车,听到他问,就回头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把自己的手机丢给他。 简斐不明所以,等他看了李慕未关上的短信,才发现原来是祝雁又联系他了,说自己过几天就要结婚,希望他们能去参加婚礼。 简斐问他:“你不想去?” 李慕沉默了一会儿,说:“没有。到时候一起去吧,她应该挺想见你的,毕竟这么多年了。” 再见到祝雁的时候她穿了一身嫁衣,正在酒店门前等他们。 多年不见,祝雁似乎也没怎么变,简斐上前去跟她打招呼,反倒是祝雁都有些不敢认他了,盯着他看了好半天,才笑着拉了他进去坐下。 李慕只和祝雁打了个招呼,互相都没有说太多的话。不过他现在看到祝雁结婚,心里倒是释然了,觉得她找到了比自己更合适的人,总算没有被他耽误更多年。 婚礼结束的时候,祝雁把简斐叫住了,和他说:“我都好多年没有听过你唱歌了,你们今天晚上还去酒吧吗?我和我爱人都想去听听。” 简斐抬头看了眼李慕,见他没有反应,就答应了。 当初和李慕分手以后,祝雁大概连酒吧都不怎么去了,这次一进去,都觉得有些不习惯,不知道该往哪儿坐。 简斐去给祝雁要了杯饮料,路过坐在吧台前的李慕时,看到他旁边烟灰缸里那一堆烟头,就顺手把他手里正燃着的烟掐了。 祝雁从他手里接过饮料,笑了笑,拉他到旁边坐下。酒吧里人声喧闹,祝雁只能凑在简斐耳边问他:“你们这几年还好吗?” 简斐也笑了,说:“还和从前一样。” 祝雁眨了眨眼,又凑过去,低声问他:“那你还喜欢他吗?” 简斐浑身都僵了,他坐在沙发上愣怔地看着祝雁,似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一样。祝雁拍了拍他的手背,笑着说:“我知道你以前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不该做的,只是想劝你,你要是还喜欢的话现在还来得及。” 祝雁一直记得那年她下班回家,看到十几岁的简斐把醉醺醺的李慕扶到沙发上,满眼痴迷地用指尖隔空描画他五官的样子。当时她是很愤怒的,可是简斐什么都没做,他只是愣了那么几秒,就给李慕披上了毯子,转身进屋。 他把自己的所有感情都藏得很好,从来没有因此伤害过她,所以后来祝雁就也释怀了。只是刚才看到简斐掐掉李慕手里烟的样子,忍不住又想起了当年。 时间过得太快了,很多事越等就越来不及。 简斐正想回答她什么,却轮到他上台了,只能先起身去台上。 前奏响起,简斐纷杂的思绪在一瞬间便被拉扯了回去,他听着台下如潮水般的掌声,心里一片恍惚。 “白月光 心里某个地方 那么亮 却那么冰凉” 从前他唱这首歌,眼前似乎都是李慕那年在雪地里救他时的样子,他一手把他拉出了泥沼,还给了他破旧却温馨的一个家。 可今天,却不知是怎么了,他一合上眼,却是他躺在病床上时做的那个梦,像一抹流逝到人间的月光,原本他觉得触手可及,最终却发现中间隔着一生那么漫长。 “你是我 不能言说的伤 想遗忘 又忍不住回想 像流亡 一路跌跌撞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6.安可曲—番外 暮色四合,站在山顶上往脚下望,能看到城市里一片辉煌灯火渐渐地从云雾里浮现出来。 简斐拄着拐杖,尽管已经歇了将近一个小时,可还是觉得有些气喘。他靠着树站着,一边耳朵上挂着耳机,调到了最大音量。 “喂,”他听到电话那边说,“你到家了吗?” 简斐咳了两声,说:“还没,我还在山上,正打算走。姐,你没事了吧,脚还疼吗?” 今天他和祝雁一早去墓园看李慕,下了雪,路太湿滑,祝雁就不小心摔倒了,最后只能先让祝雁家里人接她回去,他自己一个人进了墓园里。 这处墓地在城郊,不远处就是一座小山,算不上多高,不过角度的问题,恰好能将文渚市大半地方收入眼底。 他深吸了几口气,伸着手颤巍巍地摘下了老花镜,在袖子上随意擦了几下,擦掉了上面的雾气。 时间过得太快了,他方才站在这里,还觉得有些恍惚,自己是什么时候就老了呢? 是再也拿不动鼓槌的时候,还是一个接一个把身边的人送走的时候? 他还记得几年前李慕得了癌症的时候,他每天都会去医院里给他送饭,遇到天气好的时候,还会用轮椅推着他去外面走走,晒晒太阳,看看不远处有孩子嬉闹的草坪。 只是有一天他再去的时候,只看到李慕一个人在外面,他似乎正坐着轮椅晒太阳,舒服得睡着了,身子有点歪斜地惬意地靠在轮椅椅背上。简斐没有打扰他,就坐在他旁边的草地上,握着他的手等到了夕阳西沉。 而如今他也老了。 腿脚开始发麻僵硬,眼睛也总是看不清,他想再为他们唱首歌,却连句连贯的话都说不完整。 直到李慕死的那天他也没有和他表白过什么,好像过了那许多年,也分不清爱是什么感觉了,不如就这样过着。 可偶尔还是会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做过的事,还有见过的人。 他去山上的时候,听到不远处的树林里有风呜咽的声音,可是走近了,却又什么也听不到了,安静地如同沉睡一般。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两个字,一个简单的名字,能让他反复咀嚼一辈子,藏在他的心里,在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如影随形。 简斐坐了大巴回去,下车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寒风裹挟着刺骨的冷意。 他看到路两旁的橱窗前都挂着一串串的小彩灯,还有过了这么多年,依然熟悉的圣诞歌的声音。 又是一年圣诞节了。 简斐慢慢地往姜爷爷的玩具店走去,这家玩具店在姜爷爷去世以后就一直是他在开着,空闲的时候,卖些玩偶。 他轻轻地哼着歌,走到了店门前,却发现台阶上似乎蹲着一个人,怔了一下。 那个人穿了一身淡青色的衣裳,如墨的长发披在肩头,抬头看他时,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四周都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他的身旁是明亮的,而且带着暖意。 “简斐”他听到他在叫他的名字,小声地,似乎有些羞怯的腼腆,一如当年。 简斐不知想起来什么,粲然一笑,然后抬脚,向他走去。 卷二·安可曲·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7.卖花郎—01 “漫山云雾升腾,空气里泛着黏腻的湿意,他撑着一根竹竿,磕磕绊绊地走在山路石阶上,脚下不时地打滑。一阵清冽的山风拂过,吹动了他的衣袂。 他抬起头茫然四顾,鼻端似有似无地萦绕着清浅的花香。 ‘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我了,就到逐云岭来。我会一直等到你来的那天,不管千百年的岁月如何漫长。’ 言犹在耳。 他喉咙里哽咽着,脚步也越发地不听使唤,向前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无比锋利的刀尖上,割得人心口阵阵发疼,苦涩从肺腑里漫到舌尖来。” 容琅合上了手里的书,揉了揉因为看书太久而发酸的眼眶。 他从戏剧学院毕业以后就开始当演员拍戏,可毕业到现在五年多了,却仍然是个毫不知名的十八线小演员,原本他都有些灰心,打算等和公司合约到期后就退圈了,却没想到前段时间经纪人忽然给他接了一个网剧,还是演里面的男一。 那部网剧是一本叫《逐云岭》的耽美小说改编的,这几天容琅除了看剧本外,就一直在看小说原著。 说起来也不是个什么很特别的故事,只是千篇一律的爱别离c求不得。不过大概是因为不久前刚失恋的原因,容琅看了心里倒觉得有几分酸涩。 明天一早就要进剧组正式开拍,不过容琅现在却没有什么睡意。他把昏黄的台灯调亮了一些,然后走到窗前,看到了车水马龙背后连绵如兽脊的群山,衬着深海般的夜幕,还有天际孤零零闪烁着的几颗星星。 他和那个人差不多是刚上大一就在一起了,那时候刚察觉自己的性向还没过多久,结果就忽然被表白,心里说不激动,不跃跃欲试那是假的,特别是那个人正好还是他喜欢的类型。 不过有些事大概就是从最开始就不尽如人意,所以结局也总是注定了的。刚毕业那年两个人一起出演了一部戏,结果是那个人一炮而红,容琅却没有得到太多瞩目,从此以后戏路慢慢不同了,两个人能在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后来那个人和女明星闹绯闻的时候,容琅其实心里已经平静了,他从前不去想,不是因为不知道,是实在舍不得,可舍不得却是最没用的东西,你掏心掏肺的喜欢,对方已经弃如敝履,那就没有什么在纠缠不清的必要了,不然太过于难堪。 容琅指尖燃着烟,一时没注意,烟灰落到了一旁的花瓶上,沾染了几片雪白的花瓣。 他慌里慌张地把那枝花上的烟灰吹落,这才又小心翼翼地把花瓶放回了原位。 那年他们第一部戏,容琅在里面是个花艺培训师,原本他也没想多去了解关于插花什么的,可是那时那个人说,将来等他们老了,也可以去开一家花店,每天遛遛狗,卖卖花,日子也挺惬意的。 听者有心,容琅还真的报了一个班去学了,一开始是觉得为了将来,可后来渐渐地也喜欢上了做这些。 如今四月初,恰好是梨花初开的时节,细小莹白的花瓣落在缥色的瓷花瓶边缘上,容琅看着它,忽然想起《逐云岭》里的一个场景。 卖花郎自家种了一片梨园,四五月时,日日都折了花枝到街头去卖,青石小巷里人们总能看到他的身影。 可有一日却忽然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场春雨,街上湿滑,他又眼盲,往家赶时便不小心摔倒了,周围也没什么人,他只能自己挣扎着爬起来,把沾了泥的梨花拾到筐里。 那时他正在捡梨花,却忽然感觉到面前伸来一双手,他隐约能嗅到那手上清浅的香,便晃了神,也为这个他从未见过相貌的人失了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8.卖花郎—02 卖花郎自己也不记得这双眼是何时盲的,似乎从有记忆的那一刻开始,双目所及便是一片无垠黑暗。旁人看着他,总是会觉得怜悯,这样一个清俊的少年郎,却偏偏是个瞎子,一生的遭际都要毁在这双被剥夺掉的眼睛上。 可卖花郎自己却从不觉得,幼时爹娘尚在时,曾日日带他去走那条到镇上卖花的山路,无论是暴雨还是风雪,因此那条路上的每一个或深或浅的坑,山路两旁种了什么树,他虽看不见,可心里却记得清清楚楚。 他也记得自家的梨园里每一棵梨树的位置,记得树皮上深浅不一的皱痕,记得它们何时开放,何时凋零。 可这日他撑着刚才帮自己拾花的人递来的油纸伞,顺着山路回家时,却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同,似乎这条他走过无数次的山路,并没有在一场春雨后被淤泥沾染,反倒是洗净尘埃,只剩下了雨后树木清冽的味道,夹杂着浅淡的梨花香。 他的家在山路尽头,一片梨园后便是一间小院,间房,院子南侧还有一个他之前自己凿的小池塘,里面养了几尾游鱼。 路不好走,因此他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守在门前的黄狗不停地叫唤着,声音听起来竟有些呜咽。 卖花郎急走了几步,大黄狗看到他回来了,便叫了两声,然后跑过去绕在他腿边,亲昵地蹭了蹭他的小腿。 院门前点了两盏红灯笼,山间寂静,星野低垂,只偶尔能听到林中萧萧的风声。于是漆黑的夜里,那两盏红灯笼便显得越发红,远远看去,只是两抹孤零零守在暗夜里的微光。 容琅走进了屋子,他这场戏便演完了。 他此时还背对着导演和镜头,并没有及时转过身去,他还有些紧张。这些年来他拍了许多戏,因为毫无咖位可言,在性格年龄上也都不占优势,除了一张还能看的脸以外几乎是没有什么价值了,经纪人就什么剧本都给他接,毁三观的烂剧演了不少,这还是他近三年来,第一次好好地演了一场戏。 容琅当时在学校里的时候,演技向来是公认的好,只是这么多年也没有太多可以锻炼的机会,再一上镜头,总是觉得有点不稳当。趁着别人准备拍下一场的时候,导演就把容琅叫到了一旁说戏。 “现在这个地方,是卖花郎他自己认为的第一次见到那个人,从前的事因为他看不见,所以是一无所知的。你刚才在山路的那段,感情太外露了,谁也不可能对一个自己刚遇到的,甚至还看不清长相的人表现出那么异样的好感,哪怕他是一个前半生都很少有朋友的人,往往是这样,戒备心才更重。” 导演拿着剧本一句一句给他讲,容琅几乎是受宠若惊,从前在剧组里的时候,没有哪个导演会顾得上给他这样的十八线讲戏,毕竟戏份少,也并不重要,实在没有时间这样去浪费。 容琅正拿了笔在记,却见导演忽然停下来了,他朝他身后招了招手,似乎在和什么人打招呼。 容琅回过头去看,只见一个还穿着雨衣的人脚步匆忙地从外面进来,他换下了脚上已经灌满了水的鞋子,带着浑身的湿气朝他们这边走来。 等他走到眼前时,容琅才认出来人,笑着和他打了招呼。 这是这部戏的另一个男主,叫莫黎,才进娱乐圈不久,容琅之前和他还没有过什么接触。 他们第一次见面应该还是一起来试镜的那天,容琅从化妆间里出来时,看到了正站在导演旁边的那个男孩,着实有些惊艳。 《逐云岭》里卖花郎被一个小妖怪痴缠上,初时不曾见到他模样,后来两情甚笃,用指尖去描画他眉眼,只道:佳郎似汝,顾盼生姿,天真纯粹。却不曾想有小道士经过,听到此言,上前驳道:肤如莹玉,双唇沁血,双眸银白,实乃妖异之兆。 他站在旁边,看着莫黎笑起来的侧脸,也觉得他干净纯粹,可演对手戏时,小妖怪使劲浑身解数要去引诱卖花郎动心,容琅却也觉得招架不住,好像他方才看到的那些都是错觉,眼前就是一个能勾人魂魄的妖孽,幸而有戏遮掩,他才没有那么难堪。 说起来两个人都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剧本,对容琅来说并不是很难接受,毕竟就是他本来的性向,可莫黎似乎有点不适应。试戏时的第二场是一场小妖怪趁卖花郎熟睡时偷吻他的戏,容琅记得自己合着眼时,几次感觉到有温热的呼吸扑在自己额头上,但是莫黎始终没能吻下来。 今天还没有莫黎的戏份,导演叫他过来,就是想让他们两个自己单独去过一下对手戏,两人熟悉一点,或许拍出来的感觉能更自然。 这部剧拍摄时间安排很紧凑,留给两个人互相熟悉的时间就算不上多,不过所幸这部戏整体暧昧多于露骨,并不需要太多身体接触。 前面几场都不需要莫黎出场,他就在一旁看着容琅演,他看得很专注,身体始终保持同样的姿势坐在旁边,直到容琅拍完了,他才缓过神来,起身顺手给他递了瓶水。 他问容琅:“导演让我们熟悉一下,一会儿一起对一下词?” 容琅点点头,问:“去哪儿对词方便些?” 莫黎抬手看了眼表,说:“反正我们都住酒店,现在也该吃饭了,等吃完饭去我那儿怎么样?” 容琅无可无不可,就跟着莫黎走了。 容琅算不上很健谈的人,和不太熟的人在一起就没有太多话可说,幸好莫黎比较开朗,一路上还不至于冷场。 “当时听说他们把这个剧本给了你,我还以为你会拒绝。” 容琅听到他这么问,怔了一下,问他:“为什么?” 莫黎微微挑眉,说:“因为题材原因吧,比较敏感,而且和你演对手戏的是我,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容琅哑然,他不记得自己和莫黎有什么过节,以前似乎都并没有见过,“那天试镜,我觉得你演得很好。” 莫黎却笑着打断他,说:“不是那次,你是真的不记得了,我们以前见过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9.卖花郎—03 天色阴沉,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陆陵从睡梦中醒来,抬头看向窗外,却只发现了一片灰蒙。 屋子里静悄悄的,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他有些坐不住了,就起身披上衣服出去找顾淮。 果不其然,他在院子里那个花架下看到了打着伞站在一旁的顾淮。 那花架下埋着的是安可生前的身体,在安可过奈何桥去转世的那一天,他和顾淮去护城河边把他带回来了。安可生前并没有做过什么坏事,转世也该是一世顺遂,说起来并没有什么遗憾了,只是陆陵知道顾淮还是舍不得。 毕竟朝夕相处了这么久,顾淮大概从来没想到安可也会有离开的一天,有时候陆陵经常一觉醒来发现隔壁房间的人不见了,出去看时,总会见到顾淮若有所思地站在那个花架前,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顾淮打着伞,可身上的衣服还是被淋湿了一些,陆陵有些看不下去,就走过去拉了他一把,说:“别看了,回去吧,你看有什么用,人都已经走了。” 顾淮没说话,跟着他回去了,却在进门的时候忽然开口问道:“当鬼差是需要在地府里待许多年的吗?会不会也有离开的一天?” 陆陵从前都没有听他问过这样的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过了半晌才问道:“你想走吗?” 顾淮没说话,过了一会儿还是缓慢地摇了摇头:“可能将来会,不过不是现在。” 他这样说了,陆陵就没再问他,只是整个下午都有些魂不守舍的。 最近没有什么任务要做,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陆陵有时候怕顾淮觉得闷,就跟过去在他房间里靠在沙发上打盹。顾淮也有些习惯了,他拿了本书翻着看,却发现陆陵整个下午都没有进来一趟,这才反应过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的那句想走的话让陆陵多心了,犹豫再三,还是想过去和他解释一下。 他说是想走,可那也一定是和陆陵一起走,或者等陆陵转世之后他才会离开。在地府已有许多年了,他甚至都有些数不清,不管是经历的时间,还是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与鬼,而安可这次大概是最能戳中他的。 谁能够忍受用千百年的时间去经历这么多的生死别离之苦,还心中毫无波澜? 顾淮觉得自己可能承受不住。 他总是会在地府c冥城,还有暮色的每一个角落想起安可,在文渚市的每一条大街小巷上想起自己曾经遇到的那些痴心不改的人和鬼,人的共情有时候太可怕了,他渐渐觉得自己将要走不出来,时常会觉得胸口是发闷的,满脑子都是数不清的回忆。 陆陵大概是在地府里待的时间最长的鬼差,顾淮甚至都不敢去想他这些年来曾经看到过什么,经历了什么,才能坚持到现在。 顾淮进到陆陵房间里的时候,发现陆陵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他脸上还盖着一本书,顾淮有些好奇,凑过去看了眼,却发现上面的字一个都不认识。 陆陵并没有睡熟,所以在他进来的时候陆陵已经醒了。他感觉到顾淮在向他靠近,却不过多久又挪开了,这才有些遗憾的拿开了盖在脸上的书。 顾淮问他:“你这是在看什么书?” 陆陵把书随便翻了几页给他看,说:“清心咒。” 顾淮这才发觉上面写着的原来都是梵文。他以前从来没见过陆陵看这些,就问他:“你怎么忽然想起来看这个?从前也没听你说你还认得梵文。” 陆陵笑了笑,把沙发挪出些位置,让他坐下,说:“这是以前我还活着的时候,有个人教给我的。你来之前,我差不多每天都会看看,你来之后,就没有再动过了。刚才从架子上拿下来的时候,才发现都落了灰。” 顾淮听他这话,有点儿着急,解释说:“我不是打算现在就走,是想等以后跟你一起走。” 陆陵沉默了半晌,反倒笑了,他抬手在顾淮眼前晃了晃,声音竟有些轻快,说:“我从来没想过要离开。顾淮,你要陪我在这里待上成千上万年吗?” “不会觉得很难受吗?总是要经历那么多事,看到那么多挣扎的人,但是你又一点办法也没有。不能把已经死了的人变成活得,也不能去告诉那个活人,曾经有个人一直在等你,他现在就在你身边。” 这还是顾淮第一次坦诚地跟陆陵说这些话,越是在这个地方待久了,这种失落感和无力感就越强,顾淮想起自己的师父从前和自己说,凡事不能强求,强求则苦,可话是这样说,人却总不可能不想强求,鬼也是一样。做不到的事,会觉得不甘心,会觉得有遗憾,即使想开了,却也不代表那样的遗憾就不复存在了。何况现在他并没有那么冗长的时间先去消化,再去接受其他。 他等了很久,陆陵都没有回答,正要抬头看时,却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在他脸颊上轻触了一下,陆陵说:“从来就没有什么绝对做不到的事,他们不去说不去做,是因为不敢。自己耽误了自己难得的缘分,不值得任何人去同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0.卖花郎—04 容琅还想问他到底是在哪儿见过,怎么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可他们已经走到了餐厅,导演和编剧也正在那里吃饭,只好先过去打个招呼。 导演姓李,叫李云舟,之前也导过几部电影,只不过评价算不上好,还是后来导了一部网剧才渐渐开始被观众所认同。 容琅他们本来打算打个招呼就走,结果没想到却被拉了坐下来一起吃了。 李云舟这个导演其他都还好,只是话太多,原本容琅和莫黎都不知道,他问什么就回答什么,没想到一起了话头,李云舟自己一个人在那儿就能侃侃而谈,酒过三巡,都快把自己祖上干过些什么事都说出来了。 编剧在旁边拼命给他使眼色,可李云舟有些醉了,根本什么也没看见。最后等他吃完饭,还是容琅他们先把他送回房间这才离开的。 所幸这拍戏的地方位置比较偏僻,他们几个也不是什么知名的演员,否则恐怕不用过了今晚,深夜醉酒的消息就能被扒得一干二净。 送回李云舟后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容琅觉得有些窘迫,不知道该不该在这个时间还去打扰莫黎。不过莫黎倒是没太在意,他估计着时间,感觉容琅已经换好了衣服,就给他发消息让他过来。 容琅的房间离这边有些远,莫黎仰躺在沙发上等他,没人在的时候他显得格外懒散,一只脚垂在沙发边缘来回地晃着,似乎百无聊赖。 他手上翻着一本泛黄的边缘有些残破的相册。翻页的时候,一朵已经干透了被做成书签的梨花花瓣掉了出来,正好落在他鼻尖上,有些发痒。莫黎正想把它拿下来,却忽然听到门铃响了,他慌里慌张地坐起了身,却不小心把花瓣弄掉了,指尖大小的薄薄一片,转眼间便不见了踪迹。 他也顾不上再找了,赶紧起身去给容琅开门。 容琅手里拿了剧本,笑着问他:“能进来吗?” 莫黎点点头,侧身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因为想帮他们快速进入人物,这戏并不是完全按着时间上的顺序去拍,而是把几场比较温馨日常的戏放在了前面。 有一年大雪封山,卖花郎没法出门,家里剩下的食物也不多了,他只能省吃俭用度日。起初几天他发现清早起来时,桌上总是会多出一几盘糕点,甚至是一道热腾腾的菜,他心里起疑,却因为眼睛看不见,也不知道这是谁给他送来的,只当是住在离他不远处的邻居。 可后来他却发现每天的饭菜种类越来越多了,而且那个给他送饭的人,似乎都开始琢磨出了他的喜好,送来的都是他爱吃的东西。 那天他当作没看见一般,即便饥肠辘辘也没有动一下筷子。 深夜的时候,他还未睡熟,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一阵小心翼翼的脚步声。他还以为家里进了贼,不动声色地把手伸到了枕头下,握住了自己一直放在那里的匕首。 只是预料中的事并没有发生,他只感觉到有人走到了他的床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发现他似乎睡着了,就在床边蹲下,有些纳闷地小声问道:“你怎么都没有吃呀?” 卖花郎趁他不注意,伸出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只觉得掌心里触感冰凉柔软。 那人被他吓到了,抽出了手转身跑掉了。 卖花郎起身去看时,却发现家里的门窗都关得好好的,根本不像有人进来了的样子。他走到窗前,只听到了寒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容琅合着眼躺在沙发上,他感觉到莫黎在自己身旁蹲下,只是他却没有像剧本里写的一样,凑到他耳边说话,只是伸出冰凉的手指,再轻不过的触碰了一下他的耳垂,然后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容琅睁开眼,感觉耳垂上的触感似乎还在,让他心里生出一丝怪异。 他问莫黎:“怎么不按剧本来?” 莫黎反问他:“你看了原文吗?” 容琅点点头,却还是没懂他的意思。 莫黎说:“他还不想让他发现他,怎么可能这么不小心,都没有确定他是不是睡着了,就凑过去说话。” 容琅带了那本书来,他把莫黎说过的地方重新翻看了一遍,越看越觉得莫黎说得对,有些感情产生大抵都是在这些最细枝末节的地方,他还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他这辈子拍的最后一部戏,总想做的更好一些,就把那个地方标注了下来,打算去和编剧讨论了一下。 莫黎也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容琅竟然这么认真,他饶有兴趣的凑过去看容琅手里的书,发现上面用不同色的笔标注了很多地方,不过容琅不太好意思让他看,有些面红耳赤地把本子收了,说:“那我们继续?” 莫黎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已经十一点多了,就说:“今天先这样吧,明天早上有你的戏,睡晚了状态不好。” 容琅也忘了时间,现在才反应过来,不好再打扰莫黎,就赶紧拿上东西走了。 出门的时候莫黎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容琅茫然地回头看他,莫黎笑着说:“没什么,刚才想事想和你说,结果一开口就忘了。明天见。” 容琅回房间以后还有些兴奋,他用冷水洗了把脸,又去翻出剧本和《逐云岭》看。 容琅看得入了迷,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昏睡过去的。 他似乎很清楚自己是在梦里,可又似乎不像,因为周围的一切实在太过于真实。 他沿着一条无比漆黑的小路往前走,眼前只能看到脚下的那条青石街,周遭的一切却都被笼罩在浓重的黑暗之中。 而脚下的路也渐渐地看不分明了,只有空气里弥漫起一阵浅淡的梨花香。 雪白的梨花从半空中簌簌落下,容琅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一个字一个字掰开揉碎了然后叫出声,让他后背不由得惊出了冷汗。 等他从睡梦中惊醒,倏然睁开眼时,这才发觉自己仍然在酒店里,没有什么漆黑的小巷,也没有那一声声地凄切的呼唤。 只是他脱衣服打算睡觉时,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床上,低头看时,才发现那竟然数十朵绽开的梨花,几乎融进了纯白的床单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1.卖花郎—05 大概是那天多少淋到了雨,顾淮当天晚上就有些发烧,陆陵本来有些和他赌气,但是看着人都生病了,也没什么可置气的,只能先带他去孟婆那里。 这些年来他一直很小心,不让顾淮受任何的伤,可到底还是不行,顾淮的魂魄太过于虚弱,一时半会儿再不能治好的话,只怕会有魂飞魄散的危险。 陆陵一直没有和顾淮说过这件事,他知道顾淮在地府里始终还是有些不适应,不想让他再多添些烦恼。其实不只是顾淮,还有他,还有这里的每一个人,谁不贪恋人世间阳光温暖,而非要待在这个终日阴寒刺骨的地方呢?有时候不过是无可奈何罢了。 到了孟婆那里时,顾淮已经腿脚发软,自己站不稳了。孟婆给他把了脉,又煎了药给他喝,也只是降下去一些温度,没能完全让他缓过来。 陆陵守在他旁边,一言不发。孟婆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陆陵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没能发出声。 孟婆看着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说:“你总不能这样把他留在身边一辈子,如果有一天让他知道了,他早晚会恨你的。” 陆陵弯下腰,把脸捂在手心里,闷声说:“我知道,再给我一点时间。” 孟婆把他的手拿下来,看着他,说:“你想等到再也无法挽回的那天?自然,到了那个地步,他都魂飞魄散了,永远不会再轮回转世,终此一生心里都只有你一个人。这样你就满意了吗?你用了那么多年,想做的就是这样一件蠢事?” 陆陵抬起头时,只觉得眼角有些酸涩,他莫名地哽咽了一下,等声音平稳了下来,这才开口说:“他今天和我说他早晚有一天会离开。” 孟婆反倒笑了,问他:“难道你带他回来的时候,想的是让他永远跟你一起留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能当鬼差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承受不了多年的痛苦,宁愿灰飞烟灭也不愿再留下的鬼了。” 陆陵却没有再回答,他只是说他知道,然后伸手去摸了摸顾淮滚烫的额头,那温度和他的手截然相反,如同一个是烈火,一个却是积年的寒冰。 顾淮再次醒来已经是十多天之后了,他颇费力地睁开眼,发现陆陵趴在自己床边睡着了,他还握着他的手,攥得很紧。 顾淮有点脸红,想把手抽出来,又怕惊醒了陆陵,因此就停在了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大约是他手上太过僵硬,陆陵还是感觉到了不对劲,没过多久就醒来了。他看顾淮醒了,赶紧去试了试他的温度,发现终于恢复了平常,一颗心落到了肚子里。 顾淮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格外嘶哑,像用小石子划在砂纸上一样。 他用口型问陆陵:“我睡了多久?” 陆陵也不出声,用口型回答他:“十年。” 顾淮还真的信了,毕竟在地府里,时间实在算不上什么,十年也好像弹指一挥间,只是他没想到竟然让陆陵担心了那么久,顿时有点慌,还有点说不出的心疼,尤其是看到陆陵眼底那片青黑时。 对不起。他伸出食指拉过陆陵的手,在他手心上写道。 陆陵看着笑了笑,他揉了下眼角,轻轻拍了拍顾淮的背,说:“骗你的,怎么可能这么久,只是十几天。” 顾淮哑口无言,实在是说不出的窘迫,都没什么脸再看着陆陵,就把被子往上拉了一下,却还没拉上去,就被陆陵按住了。 陆陵说:“你先躺着,我去找孟婆来,让她再给你看看。” 陆陵出去以后,顾淮这才松了口气。 说起来,那天他发烧的时候,一开始还是有感觉的,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似乎漂浮在云端,可体内却有种撕裂般的疼痛,让他连着手指尖都疼得发麻。可那时他已经没法动弹了,也不能开口告诉陆陵,只能在深夜里煎熬着。如果不是陆陵察觉到不对去看了他一眼,他都不知道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 顾淮觉得有点儿奇怪,他确实也见过和他一样还会生病的鬼,却从没见过有谁像自己一样严重。有次他在冥城里和别的鬼随口聊起来,才刚提到他生病的事,就见他眼神躲闪,似乎刻意想回避这个话题,顾淮也只好没继续问下去。 他也知道自己因为这个原因,许多事陆陵都不敢让他去冒险,每一次遇到危险,总是陆陵在保护着他,而他几乎是什么忙都帮不上。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治好这个毛病,那样陆陵或许就不用一直都那么累。 陆陵没有出去多久,很快他就带着孟婆回来了。孟婆问了问他有哪儿觉得不舒服,顾淮都一概摇头,只是觉得身子现在还有些发软,其他倒确实没什么感觉了。 不过他也提到了自己昏迷前的那阵疼痛,孟婆听了他这话,第一反应却是回头去看陆陵。陆陵避开她的视线,问顾淮:“饿不饿?想吃点儿什么?” 顾淮现在还没有什么食欲,就让陆陵随便给他做一些。陆陵听了他的话,转身出去打算给他做饭吃。 孟婆还在给顾淮检查身体。顾淮忍不住问她:“我这个样子,还有办法治吗?难道以后就一直这样下去?” 孟婆宽慰他说:“你安心,总会有办法的,陆陵他不可能让你一直这样。” 顾淮不懂这和陆陵有什么关系,还有方才孟婆和陆陵奇怪的反应,让他一头雾水。 陆陵蹲在灶台前,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心里很憋屈。其实他也不是非要把顾淮留在这里,可是他说到底,和安虞那些人又有什么两样,甚至他都比不上安虞,至少他再也不想等下去,看看顾淮一次又一次地认识自己,再忘了自己,无数次的重复着,而每一次他们之间发生的事,都从来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而且顾淮也不是每一次都会喜欢他,毕竟那个有顾淮在的世界上,已经早就没有他这个人了。陆陵到现在还记得,那一次他去晚了,见到顾淮的时候,他都已经娶妻生子,享了天伦之乐。 他本来抱着一丝侥幸,想要觉得自己总是独一无二的,顾淮总会爱他,一次又一次地接受他,却没想到顾淮也可以像爱他一样爱别人,或许没有那么深,却并不是毫无感情。 那时候他甚至再下作不过的想要去勾引,顾淮却毫不动心,看向他的眼神,就和看着街上随意的一片瓦,一块砖,一棵树,没有什么两样。 他不是他之前每一世都会痴恋的爱人,只是一个企图破坏他生活的,让他再厌恶不过的人。 顾淮等了很久,都不见陆陵回来,他想起平常陆陵做饭的水平,实在觉得有点担忧,简直怕他把厨房炸了,那大概孟婆再也不会想看到他们两个人了。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已经有力气坐起来了,就打算下床去找他。 只是他还没起身,陆陵就正好端着饭从门口进来,看到他的动作,赶紧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按住他不许他动,问他:“你要去哪儿?” 顾淮笑话他:“你煮一碗面煮了一个多小时,我还以为把厨房炸了,重盖一个都够时间了。” 陆陵讪讪地说:“哪儿来这么多废话,花了一个小时才煮好的面,你不赶紧尝尝吗?” 说完,他挡开顾淮自己要穿鞋的手,胡乱给他把鞋套上,也不等人站稳,就把他扶到了桌边坐下。顾淮被他弄得有点懵,转眼看到陆陵一直偏着头不肯看自己,心知他这是不好意思了,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面实在煮久了,都快变成了一碗面汤,不过给顾淮现在吃倒还合适。 他边吃面,边偷偷看着陆陵的脸色,等到他把一碗面连汤都喝完了,陆陵脸色才缓和了许多。 有些人心软嘴硬,顾淮过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看出来了。 他忽然想起孟婆刚才和他说的话,拉住了正要去洗碗的陆陵,问他:“刚才孟婆和我说你知道要怎么治我的病,陆陵,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是怎么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2.卖花郎—06 容琅还当自己是看错了,可等他伸手拾起了一朵梨花时,手中再真实不过的触感才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虽然这个季节正是梨花盛开,可他回酒店就换了衣服,又去了莫黎那里,身上怎么可能沾到花瓣呢? 容琅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可又觉得或许只是自己多心了,毕竟酒店里也有摆花,总会有遇到的可能。 所以他也没有再多想,就去睡觉了。 一夜无梦,第二天容琅醒来的时候还是清早,他收拾好以后就赶到了片场,却发现莫黎来得比他还早,看样子已经在那里坐了很久了。 容琅不敢耽搁,赶紧去了化妆间。 今天头一场戏是初相遇,卖花郎醉了酒,独自坐在院子里的石阶上。 李云舟还真的拿了酒来给他,说让他找找感觉。不过为了镜头前的效果,只到微醺。化妆师给容琅化妆的时候,特意在颊上染出了酡红,等容琅自己去看镜子的时候,都觉得眼前的人似乎真是醉了。 他化好了妆正要起身出去,却不知莫黎是什么时候走到了化妆间门口,正靠着门站在那里看他,他头顶的灯光晕散了他的神情,容琅什么也没察觉,过去跟他打了招呼。 可莫黎还是定定地看着他,一点儿也没有挡了门的意识。 容琅有些窘迫,叫了他两声,莫黎才回过神来,说了声不好意思,转身离开了。 是夜月上中天,正是清秋时节。 满园的梨花早已谢了,只剩一片清冷寥落。夜凉如水,卖花郎独自坐在石阶上,手中拿着酒杯,自斟自饮。 今天是他爹娘的忌日,七八年前的这天,他爹娘从逐云岭往岭下小镇走时,被山间的野狼咬死了。那时他还小,也不太懂有时人之生死,不过是朝夕旦暮间的事,直到几天后,有邻居抬回了双亲被咬得残缺不全的尸体,他才倏然惊醒,发觉这世间真的只剩了他一个人。 因为他有眼疾,当时爹娘后事几乎都是邻里帮忙的,不过过去了这么多年,当年的邻居也走了一大半。有的彻底离开了逐云岭,有的虽然还在这里留着宅院,却也搬到了岭下的小镇上,除了他卖花时偶尔遇到,平常便难得一见。 这逐云岭便年复一年地荒凉下来,直到如今只剩下零星的三两户人家。 当初也有人来问他要不要一起搬走,不过被他婉言拒绝了,倒不是因为这里是他爹娘从前在的地方,也不是因为这里又他太多儿时回忆,只是因为他实在是太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了,还有山间的每一条小路。 如果真的一夕之间让他搬走,就再也不会有人带着他一步一步去认路,告诉他像他这样一个废人,独自还能做些什么。 他也知道这世上并不只有他一个眼盲的人,可也难免总会自怨自艾。方才去给爹娘上坟时,还遇到了从前爹娘的旧友,只道他性情坚毅,可谁能知道他整日整日面对着一个无边漆黑的世界,每走一步路都要小心谨慎,这些年来病也不敢生,不熟悉的地方总要试探无数次才能迈出脚步是有多艰辛。 他这酒也是自家用烂熟的梨子酿的,口感绵长,后劲颇大,起初没有什么感觉,等夜里凉风一吹,反倒把灼热的酒劲带上来了。他昏昏沉沉,原本想起身回房里睡,却不曾想脚下不稳,一脚踩空了跌倒在了台阶上。 石阶冰凉,正好抵消了酒后身体的滚烫,他懒得再起身,就侧身躺在台阶上睡着了。 他似乎也没有睡多久,醒来时却发现竟然已经到了白天,他揉了揉眼睛,瞬间愣在了原地。 他的眼睛竟然能看到了,虽然只是一些浅淡的光晕,可清晰的范围就越来越大,直到他将不远处的梨园囊括眼底。 他的四肢百骸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狂喜震得发麻,他手忙脚乱地站起身,一时间竟然连路都要不会走了,磕磕绊绊地下了台阶,跑向了梨园中。 千树万树雪白的梨花灼灼盛开,衬着春日里和煦的阳光,让人周身都是温暖的。 在那梨树枝桠掩映下的深处,他恍然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他正要向前走去,却像是被人突然扼住了喉咙一般,怎么也喘息不得,直到从梦中惊醒。 身下是一片冰凉,却有一双温热的手环在他的身上,似乎是将他扶起来,纤细的手臂用尽全力还是没能成功,反倒是不小心勒住了他的胸口,才有了方才那一阵发闷。 卖花郎一场清梦被人无端惊醒,趁着酒劲,还有些着恼。可等他拉住那人手腕时,却忽然感觉十分地熟悉,他骤然想起那个曾在雪天给他送饭的人,便用力拉住了他,不让他走。 “你是什么人?” 那人不说话,只是想掰开他的手,可似乎又怕弄疼他,所以不敢用力,只能无奈地让眼前这醉鬼拉扯着他。 卖花郎等了半晌,却还是没有听到任何回答,他有些颓然,想了想,觉得自己也实在是无理取闹了,就打算松手,却在那一瞬间,忽然听到有个清朗的声音在自己耳畔响起。 “容清,你醉了。”这还是许多年来第一次有人这样叫他的名字,卖花郎怔了一下,又问他:“你是什么人?” 那人却不回答,只是反问道:“你不记得我了吗?我们从前见过的。” 且多年以来,一直朝夕相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3.卖花郎—07 陆陵却似乎还是没有想告诉他的意思,兀自沉默着。他松开了顾淮拉着他的手,说:“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 他这样说,顾淮心里也没底,可是看着陆陵颇有些凝重的神情,也不敢多问,只怕惹他伤心。他当初原本以为自己要死了,却没想到死后竟然还有这样一番遭际,还能遇到陆陵,和他朝夕相处这么多年,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就算是灰飞烟灭,他也觉得不难接受,可总不能让陆陵为了他难过,那让他怎么能放心。 因为担心顾淮再出什么事来不及赶过来,两个人就没走,在孟婆这里住了几天。 原本两个人是分了房间睡,可顾淮却发现每天深夜的时候,陆陵都抱着枕头到他房间来,挨着他床边睡下,直到快到清晨时才离开。 顾淮知道他是不放心自己,可也不舍得让他这样整夜整夜都睡不好,有一晚顾淮原本在装睡,听到陆陵过来,又悉悉索索地上来挨着床边睡下,就咬了咬牙,转过身一把揽住了他的腰。 陆陵整个人都僵了一下,一动也不敢动。 顾淮原本还想继续装睡,只当自己是在睡梦中浑然不知,不小心把他搂住的。可他实在是紧张,搂着陆陵腰的手也不由自主地缩紧,陆陵就算是个傻的,也怕是知道了。 顾淮担心按着陆陵平常的性子,只怕是要恼羞成怒了。却没想到陆陵只是松开了他的手,然后转过身把他往里推了推,连眼睛都没睁开,说:“睡觉。” 顾淮也不敢看他,踌躇了半晌,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再回头看陆陵时,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如果他真的就要这样走了,也不知道陆陵会记得他多长时间,会不会像他从前尚在人间时,一直记着陆陵那样长。 他想让陆陵多记得他几天,却又怕陆陵会记住他太长时间。毕竟执念这东西,他实在见得太多了,起初只觉得刻骨铭心,一生有这样一段遭际也算得上三生有幸,可后来却觉得哪怕是不要这幸运也罢了,实在是太熬人。 几年前他和陆陵曾在冥城里救过一个女鬼,那女鬼是古时一歌姬,爱上了一个曾与她一夕欢好的书生。她本以为自己该有一段佳话良缘,却没想到那书生的海誓山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待他考取功名后,高官厚禄加身,哪里还想得起自己在进京赶考的路上,曾经遇到过这样一个人。 那女鬼去奈何桥前,口中一直念念有词,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只怕这世上这样的等闲还不够多,时间还不够长,才会让人永远也不能够淡忘。 顾淮还以为陆陵真的不会和他说了,却没想到有一天,陆陵忽然把他带到了三生石那里。 他从前听人说,三生石这几个字,是生生世世有所羁绊的人用心头血染下的,因此千万年来都不曾淡去。 “为什么带我到这儿来?” 陆陵拉着他,让他把手心贴上去,顾淮就照做了,可是却什么也没感觉到,茫然地回头看向陆陵。 陆陵皱着眉问他:“你真的什么也感觉不到?一点儿也没有?” 陆陵看上去很焦虑,他一直盯着顾淮的眼睛,似乎想要确认些什么一样。可顾淮不愿这样骗他,就还是说了实话。 连日的阴霾,如今还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顾淮正想问陆陵,陆陵却忽然急躁起来,他不再听顾淮说了什么话,在他开口前就挥手让他滚。 他第一次跟顾淮说这样的重话,顾淮甚至有些呆滞,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等到他回头看到陆陵泛红的双眼,这才恍然惊醒,狼狈不堪地撑着伞走了。 等他走了,陆陵这才缓缓地蹲下身子,他也想刚才顾淮一样,将手掌贴在三生石上,不过多久,从手心处就蔓延起一片灼烧般的温度,接着三生石隐隐地浮现出几条深红如血的纹路,连绵不绝。 他其实一直都不想承认,哪怕是从一开始的时候,顾淮爱他就从来不像他爱顾淮那样深。 他愿意为了顾淮放弃掉此生所有的一切,可顾淮却连为了他离开那个地方都不肯。他们之间,无论是什么事,从来都是主动,顾淮永远是被迫的那个人。 他被迫爱上了他,被迫答应了要一生一世哪怕到死都不和他分开,陆陵原本以为那么漫长的岁月,已经足够让顾淮对他动心了,却没有想到,只是几次轮回而已,顾淮就把他们的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连灵魂里原本该有的眷恋都一点不剩。 那他还把他留在这里有什么用呢?如果不是这次的事,陆陵恐怕永生永世都不会想到,顾淮对他原来从来都是如此淡薄。 陆陵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他还是去了顾淮的房间,可顾淮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和他说话,他也不知道陆陵在生什么气,生怕自己再说错了话又惹他生气。 可陆陵明显很不想看到他,从进屋开始没有抬头看过他一眼。 顾淮实在忍不住了,就过去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肩膀,问他:“我刚才做错什么了吗?” 陆陵却嗤笑一声,说:“你能有什么做错的,都是我的错。” 顾淮一脸茫然,只好去外面问孟婆。 孟婆还在给最后一个将要轮回的鬼递孟婆汤,见他来了,就让他先去一旁等着,等到把人都送走,才问他有什么事。 顾淮把三生石的事都跟孟婆说了,“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生气了,现在也不怎么搭理我。我知道你们瞒着我一些事,但是能不能多少告诉我一些,别让我一直这样蒙在鼓里。” 孟婆回头看的时候,发现不远处木屋前似乎有个人影,等她再仔细去看,那人却又不见了。她不由得叹口气,也不知道陆陵这是在折腾些什么。 “三生石上记了人的三世缘,你把手放上去,如果前几世有恋人的话,会在三生石上看到红线的印记。” 顾淮哑然,却还是不懂陆陵是怎么回事儿。 孟婆拿起一旁的折扇在他手背上抽了几下,问他:“这不是你自己最清楚吗?你前几世没有姻缘,陆陵为什么要生气?” 顾淮有点不敢想,他在原地傻站了一会儿,猛然间醒悟过来,几乎同手同脚地挪了几步,然后和孟婆说:“那我去问他” 可等他回去的时候,陆陵都已经睡着了,顾淮憋了一肚子的话说不出口,只好闷闷地蹲在床边看着陆陵的睡颜。 就在他也打算上床睡觉的时候,放在桌上的通讯器忽然响了,陆陵条件反射地睁开眼,正好撞在了顾淮眼底,装睡被发现,陆陵原本还冷着的脸也冷不下去了,有些尴尬地推开他去看通讯器。 可让人诧异的是,这次通讯器却是什么都没有写,只是一封空白的信件,从人世传到阴间。 顾淮来回点开几次,都没有发现任何的线索,他问陆陵:“这是怎么回事?” 陆陵也没有见过这种情形,可这样的信,是不可能会出错的。 他查了一下这封信传来的地址,发现是在文渚市一个影视城里,可是在生死簿里却也没有找到那里有什么怨念难销的鬼魂一类。 事情有些棘手,陆陵就打算先去一趟阴司,去找牛头马面问问。 顾淮本来想跟他一起去,没想到刚出了门,就被陆陵赶回来了,他心里还惦记孟婆说的事,有些惶惑,却越想越觉得似乎就是那样,于是陆陵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他没有强求,留在了这儿帮着孟婆引来送去过往的鬼魂。 陆陵到了阴司时,才听人说牛头马面又去了冥城喝酒,他揉了下眉心,有些不耐烦,又跑去了冥城,总算是见到了他们两个。 陆陵在地府里时间虽久,却也没有牛头马面他们在的时间长,因此有时遇到了什么事,还会找他们两个商议。 牛头听陆陵说了这事,也有点儿奇怪,不过他奇怪的不是空白信件,而是陆陵也无法从生死簿里找到这个给他们发消息的人。 马面看他们还在纠结,道:“这有什么好想的,不是鬼,那就还活着呗,山妖精怪,多了去了。” 妖和鬼向来难以相处,况且能将这消息传到地府里来,只怕也非善类,陆陵看着通讯器上的那片空白,实在是觉得刺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4.卖花郎—08 容清你不记得我了吗? 昏沉睡梦中,如同鬼魅一般痴缠不清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萦萦绕绕,怎么也躲不开。 容琅骤然惊醒,他的双手还莫名有些颤抖,赶紧开了床头灯,等到眼睛适应了周围的光亮,看到自己还在酒店的房间里,这才放下心来。 也不知是否他入戏太深,这几天晚上总是会做这个古怪的梦。梦里有个看不清相貌身影的人,站在他面前,拉了他的手,凑在他耳边,一遍一遍地唤着他。容琅想要问他是什么人,却发觉自己竟怎么也开不了口,只能任凭他耍赖一样缠着自己,怎么也不肯撒手。 忽然,他听到一阵敲门声,便赶紧起身去开门,等开了门,才发现眼前站着的竟然是莫黎。莫黎只穿着一身深蓝睡衣,颇有些懒散地站在他门前,倘若不是那双眼睛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容琅简直要怀疑他是半夜梦游了。 虽然他们只是两个没什么名气的小演员,可演了这样的敏感题材,也不敢掉以轻心,只怕明天会有什么言论见诸报端,容琅便急忙让了莫黎进来。 莫黎也没有客气,这两天拍戏下来,原本就又熟悉了些,再加上莫黎似乎有些自来熟,就越发不懂什么叫生分,直接自己找地方坐了下来。 容琅有些无奈,也跟着在沙发上坐下,然后问他:“你怎么忽然过来了?” 莫黎挑了下眉,道:“这酒店睡着太难受了,总让人做噩梦,半夜醒了无聊,就来找你了。” 容琅听了更是哑然,可看着莫黎一脸坦诚,他似乎也说不出他有什么不对来,只好起身给他倒了杯水,道:“我这几天也睡不好,梦里好像都是剧本里的情节。” 莫黎听他说起这个,忽然来了兴致,道:“你梦到了什么?” 容琅回忆了一下,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在梦里看到一个人,一直在叫我的名字,叫得我心里不舒服。” “他叫你名字做什么?” 容琅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他叫得太可怜。” 他听着那个人叫自己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凄切,生怕他听不到一般,一声又一声。 容琅不由得想起卖花郎死时,那人跪在他身前的样子,像被硬生生剜了心,叫他没来由的浑身一凛。 第二天还要拍戏,莫黎也没有在容琅这里待太久,过了一会儿便起身回去了。他走以后,容琅关了灯躺回床上,一夜无梦。 卖花郎也不是只卖梨花,到了桃花杏花的时节,他也会采来去买,那条青石街上,别家的花总是比不上他的。 自从那天被他抓到了那个总是给他送东西的人后,那人似乎也不再遮掩了,有时他还在屋子里,那人便走了进来,将一些点心之类给他放在桌上。 有时是清晨,有时是半夜,甚至去街上卖花时,也能感觉到他跟在自己的身后不远处。 可他却依然不肯开口说什么,无论卖花郎怎么问,他都不肯道出自己的身份,只是一直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那天卖花郎去小镇里转了一天,回家后还未来得及收拾好东西,躺在屋外摇椅上便睡着了。 他一觉昏沉,因此不曾察觉到有人渐渐地靠近了自己,而后又在摇椅旁蹲下。 那人捏了他手指尖,轻轻地晃了几下,见他竟也没有醒,便又凑过去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他也记不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意识,只知道打从自己睁开眼那刻起,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卖花郎。卖花郎每天都到这梨园里来,到今天已有十余年了。 这满园的梨树,就只有他开了灵智,卖花郎爹娘意外身死,也只剩了他一个。就好像他们是孤零零的两个人,可以相依为命,了此余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5.卖花郎—09 陆陵独自去了冥城,没有理会顾淮要和他一起的要求。 顾淮原本想自己跟去,毕竟他看到陆陵在走的时候脸色也不是很好,不知是在生他的气,还是因为这次的事棘手。可就在他临走前,还是被孟婆拦了下来。 孟婆按着他的肩让他坐下,道:“你现在去了就是他的累赘。你能做什么?拖着一个病恹恹的身子,还要他来照顾你,看着你还心烦。” 顾淮无言以对,只能先留在了地府里。 陆陵赶到暮色时天色尚未黑透,夕阳还在天边挂着些暧昧不明的暖光,他遥遥地看到暮色里的灯从楼下到楼上,一盏盏地接二连三亮起来,恍惚间竟有了种回到家的错觉。 从前他还没到地府时,也曾在冥城里待过很久,那时的他其实不比安可当初在暮色的情形好多少,大概是因为那么一点同病相怜,那时他便没怎么犹豫,就让顾淮把安可带了回去。 似乎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就总会有那么一点儿说也说不清楚的归属感,后来到地府上任后的很多年,陆陵还是觉得在暮色更舒服一点。 他走上楼,推开那扇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顾淮挂在衣架上的他们俩的衣服,明晃晃地在那里,想看不到都不行。 陆陵有些烦躁,他过去一把把衣服扯了下来,衣架跟着晃了几晃。他在沙发上坐了很久,等到天色彻底黑了下去,清凌凌的月光漏过窗棂照亮了苍白的侧脸,他才终于站起身来,把那两件衣服,整整齐齐挂了回去,就好像他从来都没有碰过它们一样。 陆陵向来不喜欢和妖打交道,除了鬼神以外,也就是这种东西,明明也在轮回之中,却总是会有着冗长的生命,还有超乎凡人的能力。他当鬼差这么多年,为数不多的几次失败,都是因为遇到法力高强的妖。 这也是他不肯带顾淮一起来的原因,顾淮的身体现在太虚弱,根本承受不起任何的意外。 陆陵从暮色出去的时候,已经是寂静无人的深夜,街上淅淅沥沥下着小雨,路灯的昏黄的光晕也显得越发模糊朦胧。他踩在深浅不一的水洼里,也没有注意到自己被湿透的鞋子,只是低着头快步往前走, 容琅从人工湖里爬上来时,浑身都已经湿透了,雨天湿气重,他不停地打着哆嗦,直到身后有人给他裹了一条厚毯子,这才渐渐地暖和起来。 他回过头,看到莫黎一脸无措地站在自己身后,满是愧疚道:“今天都是我的问题,害得大家重拍这么多次。” 今天的戏从傍晚就开始拍了,拍的是卖花郎无意间落水,莫黎在岸边把他拉上来的一幕。 可莫黎似乎是很怕水,用竹竿拉容琅上来时,几次竹竿都不小心从手里滑了出去。 容琅就在水里待了很久,这场戏拍了七八次才李云舟才终于让过。 容琅只是摆摆手,笑道:“没事,这几天天气热,水里没有太凉。” 可莫黎又不是几岁大的孩子,信他这话,等容琅去了化妆室,他就也跟了进去,一言不发地站在容琅的椅子后面,直到一旁的化妆师都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容琅才无奈道:“莫老师今天好像是最后一场戏?” 莫黎点了点头,走到旁边沙发上坐下了。 沙发背后就是一扇老式木窗,玻璃经过长年累月的风吹雨淋,已经有些模糊了,看不太清外面的街道,路灯的光映在窗户上,也只是几块隐约的光斑,晦暗不明。 容琅补好了妆,正打算和莫黎说点什么,却见莫黎正倚在沙发靠背上,盯着窗外发呆。 屋里角落的灯光比较暗,容琅看不清莫黎的神情,只从那背影里看出几分寥落,顿时感到有几分不知从何而起的不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6.卖花郎—10 容琅犹豫再三,还是朝着莫黎的方向走去,莫黎并未注意到他的靠近,还是独自在一旁出神,直到容琅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莫黎才恍然惊醒,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容琅,耳根也因为羞愧而有些泛红。 容琅看着他这样,反倒觉得有些好笑,这些天来莫黎在片场一直和他配合得很好,举止也很稳重,倒是让他忘了,莫黎比他小了将近五岁,也就是在这种窘迫的时候,才会显出几分天真的孩子气来。 “没事儿,今天只是个意外,你别往心里去。”容琅从兜里掏出一盒烟,递过去让莫黎拿了一根,这才缓缓地将他们两人的烟点上。 青白烟圈在昏暗的玻璃上透出浅淡的阴影,莫黎只呐呐地道了句歉,之后便也没有再开口,外面工作人员收拾场地的声音很清晰地传到他们耳中。 原本该是很尴尬的气氛,可容琅却并没有觉得,他反而感觉到了一丝许久未有的松懈,能让他在这个只有他和莫黎的角落里,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喘息片刻。 可容琅的手机却忽然鬼使神差地响了一声,这寂静被打破,莫黎也骤然抬头看他,容琅浅笑了一下,这才打开手机,上面是一条没有署名的短信,只有简单的几个字:我很想你。 这样的情形下,容琅能想到的,会和他说这种话的人,似乎就只有那么一个,可这怎么可能呢?容琅记得他前几天还看到那人春风得意地上映了新电影,票房大卖,好评如潮。 想到这儿,容琅也觉得没意思,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便把那消息给删了。 莫黎站在一旁看着他颇为自嘲的神情,忍不住问道:“是什么不好的消息吗?” 容琅怔了一下,继而摇头,道:“没什么,就是些无聊的事。明天早上还有一场戏,早点回去休息吧。” 莫黎点点头,他垂在一旁的手指抬了几下,可到底还是没有抬起,只是望着容琅,道:“你也早点回去休息,晚上天凉,还在水里泡了那么久,记得回去冲个热水澡,不然会感冒的。” 容琅笑着应下,然后便转身先走了。 房间里光线很暗,莫黎站在窗前,只能看到容琅离开时模糊的背影,可他却一直没有移开目光,直到看着容琅关门出去,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他抱着头,缓缓地蹲下身子,方才在容琅面前掩饰得很好,可现在呼吸却猛地急促了起来,手指都在不受控制地痉挛。 他确实是怕水,尤其是那时看到容琅在水里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地挣扎时的样子,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在一瞬间都滞涩了,回到了他最畏惧的当年。 漆黑的夜晚,夹杂着漩涡的水流,还有在暗处肆意疯长的水草。 莫黎狠狠地掐了两把手心 ,才终于镇定下来,他再站起身走出门时,才发现容琅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了。 陆陵走到那片影视城外时,雨已经渐渐地停了,路旁斜溢的枝头上的梨花被这阵小雨吹拂了满地,星星点点地落在水洼里,像无数细小的星星漂浮在深邃的夜空。 他并没有察觉到这附近有什么异常的灵魂,虽然这里的影视城从前就常有些不能宣之于口的传言,可那也不在他的管辖范围之内。 陆陵百无聊赖地往前走,毫无头绪,且难得的觉得有点闷。 大概是顾淮不在,没人在一旁问东问西,反倒有些不自在。 陆陵嗤笑一声,懒散地靠在树边点烟。 其实孟婆说的没错,他是到了该带顾淮回去的时候了,去云间观,找找顾淮不小心落下的东西。 也不知道等他把一切都告诉顾淮的那天,顾淮会用怎样的眼神看他,是震惊c费解,还是憎恨与厌恶。 不过等到那天,这些对他而言都无关紧要了,如果顾淮想走,从来就不是他能拦得住的。 陆陵正出神,忽然看到不远处楼前有个身影一闪而过,多年以来的经验让他有足够的敏感,便在那人离开后寻着他的方向跟了过去。 可也就是这么一晃神的时间,等陆陵拐过去之后,竟然没有再看到那人一丝一毫的踪迹了,这实在是难得的挫败。 陆陵掐灭了指尖的烟,加快脚步往前追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7.卖花郎—11 卖花郎渐渐习惯了那人的靠近,也习惯了在自己闲来无事坐在院子里时,手边不时多出来的一杯热茶,和几块泛着清香的点心。 只是那人来时总是悄无声息,还没等他注意,他已经离开了。 虽不知那人为何这样照顾他,可在这无垠荒凉的逐云岭上,似乎也因此多了些许慰藉。 就这样过了几年,院子里的梨花开了又谢,逐云岭上,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又是一年梨花开的时节,卖花郎在屋里燃了一炉留残云,这留残云香气最是清浅,炉灰里放上几片梨花花瓣,一阵风动,满室都是梨花香。 起初他嗅到这香气只当是自己燃了太多的香,可过了半晌却发现这香气似乎就在自己身侧,恍惚间,他想起那年青石小巷里春雨如帘,和他一起拾梨花的那个人。 卖花郎双唇微颤,开口问道:“什么人?”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拿起茶壶将他面前的茶杯斟满了,可没等卖花郎端起茶杯,他又似乎不满一样,抬手泼掉了茶水,起身不知从哪儿拿来一壶清酒,重新斟满了一杯。 “春光大好,容郎不妨来饮一杯梨花酿”许久不曾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容清一时间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可就是这一晃神,酒已被端到了唇边。 酒香袭人,如坠雾中。 他只饮了几杯,竟然就觉得有些醉了,眼前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像在黑暗里泛起了潮湿的雾,带着些许的凉意,片刻后一双冰凉的手抚上了他的手腕,轻轻地一握。 那人在他耳边低声道:“容郎醉了,去休息可好?” 纱帐缓缓落下,容琅顿时有些紧张。 也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在莫黎向他靠近的那一瞬间,他当真嗅到了一阵清浅的梨花香,萦绕在鼻端。 莫黎见他耳根都红了,忍不住调笑道:“紧张了?” 容琅摇摇头,就好像他真的眼盲一般,伸出手胡乱地推搡。 阳光星星点点地透过窗棂漏进来,照得帘上一片斑驳,檐前雨滴落在蜘蛛网上,将落却久久未曾未落下。 拍完了这场戏,容琅的脸已经红透了,眼角也泛着红晕。导演喊卡的那一瞬间,莫黎不知是不是还没能从戏里走出来,凑过去在容琅侧脸上啄了一口,吓得容琅险些从床边栽下去。 可等他转头去看,莫黎又是一脸天真无辜的表情,让他连问也问不出口,只能作罢。 导演给他们说戏的时候,容琅几乎是一句也不曾听进去,他知道这剧最后的结局,所以在演到这样情深意笃的时候,反倒是伤感。最荒唐的,却是莫黎在他耳边一声声地唤着容郎的时候,他甚至有一阵子的恍惚,就好像莫黎是在叫他的名字一样。 这种戏原本拍起来就尴尬,等拍完回去的时候,容琅一路上都没怎么和莫黎说话,莫黎却像是觉得好玩一样,不停地在他耳边问东问西,容琅不回答他,他就没完没了的问。 最后容琅只能颇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莫黎才悻悻地闭了嘴。 回到酒店房间时,容琅赶紧去冲了把脸,他抬头看着镜子里那个满面绯红的人,一时间有些愣怔。 他使劲地揉了两把脸,才让自己从那种不明不白的状态里解脱出来。 像他这样没什么名气年纪又大了的演员,什么样的片子都接过,甚至还有一些尺度很大的容琅也不是没有演过。只是他从前却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这么的情难自已。 甚至他的心跳还没能平息下去,满脑子都是在片场莫黎跪在榻上,身上披了一件薄纱一样的白衣,笑意盈盈地对自己道:愿与君共赴巫‖山‖云‖雨,永结欢‖好。 入戏太深了容琅长叹一声,正打算收拾一下去睡觉,却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这个时间来找他,这些天来除了莫黎不会是别人了,容琅觉得有些难堪,便没有给莫黎开门,只说自己已经睡了。 可莫黎却笃定了他还没睡一样,耍赖似的站在他门口,等他去给他开门。 容琅只得过去把门打开,才只开了一条缝,莫黎就趁他不注意跑进来了,直接走到沙发旁边坐下。 容琅无奈问他:“怎么还没回去休息?” 莫黎笑道:“屋里的空调坏了,太热了待不住。” “可以给前台打电话去修,现在应该还有人在。” 莫黎却没有接话,握了他的手腕,幅度很小地晃了晃,问他:“容老师收留我一晚吧。” 容琅起初还不想答应,可最后禁不住莫黎死缠烂打,只能让他留下,自己去搬了被褥到沙发上睡。只是还没搬过去,就被莫黎抢走了。 莫黎笑道:“还是我去沙发上,容老师好好休息。” 有莫黎在,容琅觉得有些不自在,就坐在床上看手机,直到莫黎好像睡着了,他才打算关机睡觉。却没想到刚打算关机的时候,收到了一条消息。 一看还是上次的号码,容琅微微蹙眉,却见上面还是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容琅,西城的梨花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8.卖花郎—12 陆陵一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露水打湿了,连头发也是湿漉漉的。 他跟着那个人一路走到了这边,结果还是跟丢了,原本打算就在这里坐下歇一歇,却没想到自己竟然睡着了,还睡了这么久。 他看到顾淮给他发了消息,问他是不是已经到了暮色,有没有找到那个人,不过他一条也没有回复,只是点开看了很多遍,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过现在人也没找到,他只能先回暮色了。 这通讯器上收到的消息,大多是那些与人世间还有孽缘的鬼心之所念,可这一次陆陵却也有些茫然,那一片空白的消息算是什么?若是当真没有牵挂,就不会往地府发来这样的消息,可倘若还有什么舍不得放不下的,为何又什么都没有说清呢? 他边想着,边往暮色走,却在快到门口时,猝不及防撞到了眼前的人,等他定睛一看,才发现顾淮一脸窘迫地站在他面前,因为被他不小心撞到,向后抵在了墙上。 陆陵不禁蹙眉问道:“你怎么来了?” 顾淮还有些不好意思,呐呐开口:“好几天没收到你的回信,有点担心就过来了。” 陆陵的脸色却没有半点缓和的意思,他只瞥了顾淮一眼,就说:“回去吧,这边不用你管。” 顾淮好不容易说服孟婆过来,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回去,就跟着陆陵进了暮色的门,就进了房间里。 他还有很多话想问。 陆陵见他又跟过来,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你还有什么事?” 顾淮张了张口,却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来,眼看着陆陵越发不耐烦,却还是有口难言。 他想问问陆陵有没有一点喜欢他,又担心是自己自作多情,何况只怕他问了,陆陵也不会和他说实话。 陆陵看着他就烦,听他说话更烦,径直过去坐到沙发上,没再搭理他了。 过了半晌,顾淮才走过去,站在沙发旁半蹲下,等陆陵游离的视线聚在他身上,然后问道:“你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做些吃的。” 陆陵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听了这话,一口气憋在胸口,气得说也说不出话来,抬脚就要踹在顾淮腿上,顾淮也半点不躲,就任凭他踹脏了自己的裤子,随手拍掉上面的灰,依旧是笑着。 陆陵一哽,偏过头,说:“不饿。” 顾淮捏了下他冰凉的指尖,起身道:“我去给你拿些点心来。” 陆陵还想说不用,可顾淮已经转身走了,临出门还不忘给他把门带上。 陆陵向后仰在沙发上,阳光渐盛,他抬手挡在眼前,忍不住笑了一声。 顾淮拿着几碟点心回去的时候,发现陆陵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毫无防备地躺在沙发上,阳光照到了他的脚踝,像镀了一层浅金色。 顾淮把碟子放下,给他拿了一件外套搭在身上,然后坐到他旁边守着。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顾淮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阳光温暖的时节里,他在某处坐着,陆陵躺在他膝边酣睡,恍惚间,还能听到林风轻拂而过的声音,细碎的梨花落了满身。 陆陵这一觉睡得很安稳,似乎也梦到了些许从前的事,想起当年他第一次遇到顾淮的时候,觉得有一点荒唐。 那时候他也还小,顾淮比他更小了几岁,那天他原本在树梢上躺着睡觉,结果听到树底下忽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他低头看到树下草丛里似乎有个什么东西在动,就随手丢了一个果子下去,结果当真砸到了顾淮的头,听到有人叫了一声,他赶紧三两下往更高处爬了爬,这才又低头看去。 顾淮还愣着,背上背了一个采药的小竹筐,也不知道是谁砸了他,只是摸着头站着,四下张望,见周围没有什么人,就又蹲下去挖药草了。 陆陵觉得他有趣,就藏在树枝间,接二连三又往下丢了几个果子。 顾淮似乎也有所察觉了,在他丢果子下去的时候,就不动声色地挪开,果子都落到了筐里。 陆陵有点生气,站在树枝上跳了几下,等到终于看到顾淮又被砸中,没憋住笑出了声。 顾淮却没有生气,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树枝间被半遮半掩住的那个纤细身影,无奈笑道:“你是谁呀?别闹了。” 陆陵蹲下来,低头眨着眼睛看他。顾淮也看到了他,不过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对他笑了笑,就背上竹筐走了。 就算是后来也是一样,不管他怎么欺负顾淮,他也从来不会对自己生气,哪怕他惹出弥天大祸的时候,顾淮也只是无奈地笑着,步履平缓地迈过那道高高的门槛向他走来。 陆陵原本睡得迷迷糊糊,可耳边却似乎总有人在聒噪,他伸手想打开那人,却反被握住了手腕。 等了半晌他才醒过来,一睁眼就看到顾淮正坐在旁边,无比自然地握着他的手。 暮色四合,陆陵看着窗外,才知道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 “怎么不叫醒我?” 顾淮好不容易听他不急不躁地和自己说一句话,终于松了一口气,道:“看你睡熟了,就没叫醒你。”其实是就没舍得叫醒你。 陆陵也没有再说什么,他随便从桌上拿了几块点心吃了,就打算出去。 顾淮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按了回去,陆陵冷着声音说:“哪儿都别去,别迈出暮色的大门。” 顾淮愣怔着点了下头,然后便看到陆陵转身走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9.卖花郎—13 容琅看着那短短的一行字,有些不明就里,起初他还以为是那个人发来的现在看来,可能还是自己想错了。 西城?容琅不记得有这样一个地方。文诸市梨花开得最烂漫的地方该是离影视城不远的一个公园,回酒店的路上总会路过那里,这个季节公园里的人很多,远远看去也是热闹得很。 容琅不清楚对方的身份,也不敢给他回什么消息,毕竟他到底是个艺人,这些事上还是谨慎些好。 莫黎倒是睡得很熟,一点儿也没有什么不适应的样子,躺在沙发上,怀里还搂着一个抱枕,略长的额发垂落下来,搭在脸侧,意外地让人感觉有些柔软温驯。 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容琅关掉床头灯,躺下睡觉了。 因为醉酒,卖花郎迷迷蒙蒙地过了那一天,直到第二日清晨时才醒过来。 醒来的时候,那人似乎还躺在他身旁,他从身后搂着他,额头抵在他背上,双手绕到他身前,十指和他暧昧地纠缠在一起。 卖花郎忍着身上难言的酸痛转过身去,他看不到那人的容貌,甚至看不出他是醒了还是没醒,只是听着他平稳的呼吸,便大着胆子将自己的手从他手心里挣脱出来,试探地用指尖去触他的脸颊。 只是还没有碰到便又被人捉住了手,他听到那人略带些沙哑的低笑,莫名地有些羞愧。 那人却好像没有察觉到一样,捉了他的手抚在自己脸颊上,叫他的名字。 卖花郎原本不想和他说什么,却被那一声声地容清,容清叫得烦了,只得慌乱又急促地应了一声,说不清是畏缩还是紧张,推着他的肩膀,问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也不肯说,可即便眼睛看不到,容清似乎也能感觉到这人是笑着的,就那样沉默不语地看着他。 到最后谁也没开口。 从那日起,那人几乎是在这里住下了,不管容清去园圃浇菜,还是去山下卖花和酒,那人都跟在他身后。 或者在他未察觉时就帮他打了一天要用的水,或者在他下山脚滑的时候从某处忽然伸出手来扶住他。 夜里只要他熄了灯,那人像只山野里鲁莽的小兽一样,掀了他的被角,钻进去搂着他一同睡,倒也再没做过什么多余的。 说来真是荒唐,可他却从来没有拒绝过那个人的接近。 莫黎合上剧本伸了个懒腰,他随意瞥了一眼窗外,只见晨光微熹。 他黎明醒来时屋外还是一片漆黑,路灯也没有熄灭,在寂静无人的街道旁遥遥地坠出两条星河。 容琅还没醒,他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微微掀开了一点窗帘。 他和容琅的房间都在酒店十二楼,从窗边看去,文诸市似乎能尽收眼底。 万籁俱寂时分,城西那一片流光便夺目得很,四方魂动,都朝那淡金色流光的方向而去。 莫黎静静地望着那边,直到路灯骤然熄灭,天光乍破,他才又回到沙发前坐下去继续看他的剧本。 他还记得昨天容琅在片场时的样子,和平日里对他不同,因为那剧情,只能一味地无奈顺从。 其实在正式拍那段之前,李云舟先让容琅用黑布蒙了眼睛试过一次。虽然在戏里装作是盲人,可到底还是能看见的,和这样视线里全然一片黑暗的感觉完全不同。 莫黎记得自己当给他把眼睛蒙上,容琅就有些紧张。他分辨不清方向,只能循着声音,用手摸着周围的桌椅和墙壁,一步步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可容琅毕竟不是那个在黑暗中生活了十几年的容清,因为不习惯,有几次险些跌倒,还好莫黎一直跟在他身后,见到不对就伸手扶住了他。 莫黎把剧本放在桌上,起身走到床边。容琅睡得很熟,侧脸上还有一道微红的睡痕。 莫黎想起那时自己扶住他时,他颇为窘迫地和自己说谢谢,却又不敢撒手,只能牵着自己的衣袖慢慢地走到了床边。 可容琅在他面前越是局促,越是窘迫,他心中似乎就越是欢喜,也不为什么别的,只是觉得仿佛回到了当年一般。 卖花郎脸皮似乎薄得很,所以那人都不太敢逗他,可有时却又忍不住,便惹得他满面绯红,然后再绕到他身后,求饶一样,伸出手指去勾他细瘦的手腕。 莫黎半跪在床边,先把指尖搭在了容琅手心里,见他没什么反应,似乎没有醒,便把十指都插‖进了他的指间,松松地握了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0.卖花郎—14 陆陵在影视城附近转了几天,就在快要被人当成无良狗仔嫌弃的时候,总算是看到了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他在地府里众鬼中浸淫了这么多年,早已分辨不出什么妖气与否,可他经过那栋楼时,却像是在本能里察觉到什么一样,条件反射地抬头看去。 不远处楼上落地窗前站着一个穿白衣的人,在陆陵抬头看他时,他也正在看着陆陵,两人视线交汇不过片刻便各自移开了目光。 陆陵一点儿没想到竟然是他,可心里到底是松了一口气。 他看着那人从落地窗前转身离开,并没有再急着追过去,而是走到一旁长椅上坐了下来。 他颇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点了支烟夹在指尖,心里说实话烦躁得很。 之前他都没想到竟然有一天还能看到那个人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那种感觉就好像看到什么埋了几百年连骨头都快要沤烂了的人忽然诈尸一样。 不过,恐怕那人看到他也是差不多的感觉。 卖花郎每日去镇上卖花,都会自己编一些小竹筐,然后再把各色花摆好了放进去。编竹筐的竹条是用草药浸泡过的,能让花香持久,还不容易凋靡。 他看不到那些竹条,只能凭着多年来的习惯和经验去判断,有时一不小心就会被竹条锋利的边缘划破手指。 在那个人来之前,他的手从来都没有好的时候,编竹筐划破的细长伤痕,做饭时被烫伤的红痕,再或者劈柴时不小心砸肿了手背。 起初容清不肯让那人给他做这么多事,哪怕自己做起来比常人艰难万分,却还是坚持着自己亲手去做。 所以在他到处忙碌的时候,那人只能有些茫然地跟在他身旁,想帮忙,又不知该从何帮起。他从前在梨园里看着容清做这些的时候并没有觉得都是这么难的事,可等他自己亲手去做,才发现他根本不懂竹条的编法,不懂做饭的口味,连帮他去摘梨花都摘不到多少完整的。 他像个孩子一样笨手笨脚地跟在容清身后学,可有时反而会帮了倒忙,比如不小心碰洒了容清刚放好的花,再或者想煮饭却点不着柴火,吹了满室的黑烟。 他以为容清一定会生气了,可容清却从来都没有,每次察觉他惹了祸,都只是摇头无奈地笑笑,然后去给他收拾残局,声音很温柔地给他讲这些事情每样都是要怎么做。 有时候大概是恃宠而骄,他反倒忍不住想要惹容清生气,去偷偷藏起来他摆在桌前的花,在他睡着以后拿走他搭在床头的外衣,然后第二天一早等他红着脸找自己要柜子里的衣服。 他也想不起自己一开始是为了什么才来到容清身边,是因为多年以来照料之恩,还是因为他一天天下来,从容清身上看到了那种和自己如此相像的孤独。 以前梨园里还有一棵不知名的老树,似乎已经有七百年了,树皮上沟壑纵横,就像一张饱经风霜无比苍老的脸,无聊的时候他就和那老树聊聊天。 聊聊那些他从来都不知道的,过去的几百年里岁月变迁,还有发生过的事。 一次他看到逐云岭上有两个小妖成了亲,大红嫁衣,吹锣打鼓,好不热闹。这附近能跑能动的小妖怪都去参加了他们的酒宴。 他原本也想去,可惜那时他还不能化形,就只能好奇地看着其余的妖怪们在他和那老树周围奔来跑去。 “成亲是什么?”他记得自己问过老树。 老树似乎也不知该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就在他快要等到睡着的时候,老树才缓缓开口,道:“成亲啊,就是两个人可以永远在一起。他们凡人有句话,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成亲了就是找到那个和你生死契阔的人。” 那时他半知半解,心里只惦记着那场自己从来没有见识过的酒宴,似乎也没有太把这话往心里记。 后来老树太老了,有一天他叫他的时候,再也没有听到过回答。 其实他有时候还想问问老树,为什么自己看到卖花郎的时候,心里就浮现出生死契阔这几个字呢?他觉得自己想和他成亲,但是不知道卖花郎会不会答应,愿不愿意也和自己契阔一下。 容琅手里拿着一根竹条在莫黎眼前晃了晃,笑道:“你要不要学这个?做起来很有意思的。” 莫黎却不知在想什么,忽然怔住了,任凭他叫了几声,都没有反应。 李云舟皱了皱眉,正要喊卡,却看见莫黎忽然凑到容琅身侧,低头在他耳垂上吻了一下。 容琅原本还没反应过来,等到感觉耳垂上一阵濡湿,这才回过神来,心慌意乱地看向莫黎。 莫黎却只是蹲在他的脚边,蹭了蹭他捏着竹条的细白手指,很温柔地笑道:“那你教教我,你教我我就会了,以后和你一起做。” 李云舟那边没什么反应,容琅只能就这样接着演下去。 他的指尖沾了水,微微有些颤抖地握住了莫黎的,然后手把手地教他,因为他看不到,所以尽管小心,竹条还是会戳错位置,莫黎就不动声色地用自己的手指挡住那锋利的边缘,让容琅继续教着自己。 等这一个小竹筐编好,莫黎的手上已经划破了十来道细长的伤口,有些还在渗着血。可他却好像不知道疼一样,一副全不在意的样子托着容琅的手,一起捧起那个编得歪歪扭扭的小竹筐,道:“做得真好看,容郎再教我做一个好不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1.卖花郎—15 容郎再教我做一个好不好? 好像也就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容琅却不知怎么,觉得脸上都在发烫。 他避开摄像机看着蹲着自己身旁的莫黎,看他抬起头看着自己,双眸清透的样子,莫名有些恍惚,觉得这一幕怎么似曾相识呢。 可他之前也不认识莫黎,更不可能和他有这样亲昵的动作。 容琅没再多想,他和莫黎又简单的拍了几段做竹筐的画面,到时候李云舟会把这些都做了剪辑。 容琅最不喜欢拍的就是这种类似走马灯的东西,一帧帧一幕幕,挑着最能触动人心的东西剪在一起。或者是这个人一生里最幸福的场景,再或者就是他受过的屈辱和挫折。可不管是这两种中的哪一样,最后给人留下的都是再荒唐不过的满眼热泪。 有些回忆其实不在也就不在了,容琅自问不是个十足念旧的人,不然他也不能这么快就从之前那段感情里走出来。 等拍完这场戏的时候,容琅很快就从那种回忆的状态里解脱了出来,可莫黎却好像还没能回过神来,还半跪在方才他坐过的那把椅子旁边,一动不动。 容琅有点担心,走过去轻轻地拍了下他的肩膀,问他:“莫黎?还好吧?” 莫黎听见了他的声音,这才渐渐地缓过神来。他抬手按了一下眼角,站起身,道:“我没事,就是一时半会没能缓过劲。” 容琅点点头,道:“李导刚才叫我们了,赶紧过去吧。” 说完容琅就转身走了,莫黎跟在他身后。 李云舟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其实他原本拍这个剧的时候就想过将来的结局,也许拍出来还有让所有人都看到的机会,但更大的可能,却是连审都过不了。更不用说这剧还是这样一个结局。 可即便是注定要石沉大海,他也希望自己能对得起这段时间以来和剧组里所有人一起的努力。要拍的《逐云岭》的消息刚放出去的时候,李云舟就被骂了无数次卖情怀,他倒是没有反驳过,只是偶尔聊起来的时候跟容琅他们两个说过几句,要是真情怀,不用卖也是真的。 但是这几天下来,莫黎的状态实在让他很不满意,镜头里他看到的莫黎和之前简直是两个人。 似乎就是从那天拍卖花郎不小心坠水的那个情节开始,莫黎的状态就开始急转直下。 等把一些拍摄上药注意的事跟他们说完了,李云舟就把莫黎单独留了下来。 莫黎求救似的看着容琅,容琅被他那眼神看得心软,就想问李云舟自己能不能留下来旁听,结果还没开口,就被李云舟挡了回去。容琅是爱莫能助,只能先出去了。 莫黎轻轻地叹了口气,他倒不是怕李云舟,只是可惜今晚不能跟着容琅一起回去。 李云舟也没有要怎么骂他的意思,只是把剧本拿过来让他自己看。 莫黎只翻了两三页就不想再翻了。他有什么可看这剧本的,所有的情节和台词都刻在了脑海里,刻在他心里,不用说忘了,哪怕是些许的遗漏都不可能。 李云舟看他这态度就来气,他拿起剧本拍了两下桌子,问他:“你自己说说,你这两天都拍了点儿什么东西?!你觉得那些能看?能搭得上容琅的戏?” 莫黎也不说什么,就站在那里听着李云舟训他,等着他把气撒完。 李云舟骂了半天也觉得没意思,还比不上对牛弹琴,就叹了口气,搬了凳子在一旁坐下了。 “你说你到底是为了点儿什么?拍这戏的时候你给了赞助,说条件就是自己也要参演,正好我看你也形象演技也合适,就让你演了。可你废了这么大力气要演这出戏,不该把它演好吗?现在这算什么?” 莫黎张了张口,却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本他以为只要自己尽力把从前的一切在容琅面前还原一遍,容琅就会想起来,哪怕不能想起全部,只有一丝半点儿也好。可结果却是他越陷越深,容琅根本就不记得他了。 李云舟看他这副表情,心里的疑云越重,他实在忍不住了,纠结片刻后开口问道:“莫黎,你是不是入戏太深了?” 入戏太深?莫黎摇摇头,他不是什么入戏太深,他从来就是这戏里的人。 李云舟见多了这样因为拍戏产生了感情的演员,有一些是很理智,可人也总有控制不住自己感情的时候,特别是还有这种得天独厚的场景,他对莫黎说:“你以后大概也不会只拍这一场戏,总不能次次都像今天这样,太伤筋动骨了,有几个人能承受得住?等拍完了戏,你和容琅说不定以后都很少会遇到了,何必呢你?” 莫黎失笑,他对李云舟道:“行了李导,你不用担心这些,我是那天淋了雨有点感冒,这两天老是头重脚轻,才状态不好,休息一下就好了。真没有对容老师有什么想法,就算我有,人家也不肯啊,我还有什么可想的。” 李云舟将信将疑,不过莫黎这么说了,他也没什么可说的,只能让他注意好身体,别耽误了拍戏进度。 莫黎从片场出去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他还有些郁闷今天不能跟容琅一起走,不然逗他几句都是好的,免得自己一个人在这儿走着怪没意思。 莫黎往前走着,路过了道旁的几把长椅,他看到了那个正坐在长椅上的人,却当作没看见一样,就打算从他旁边绕过去。 可陆陵却没打算就让他这样走,见他绕过自己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就叫了他一声,说:“特意叫我过来,不打算聊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2.卖花郎—16 “聊聊?”莫黎问他;“有什么可聊的?聊你是怎么死来死去死了几百年?” 陆陵冷眼看着他,一言不发。 莫黎说:“我也没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你就算想抓我,也没有什么由头吧?” 陆陵说:“谎报消息,扰乱公务,能不能抓你?” 莫黎嗤笑一声,指了指他,说:“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最好别管我的事。” 说完他就从陆陵身旁走过去了,临走时还从陆陵上衣口袋里顺了根烟。 陆陵看着莫黎离开的背影,忍不住蹙了下眉。他是真的烦这个人,从前就烦,到现在还是一样的烦。 头一次遇到莫黎的时候他才刚到地府当了鬼差,那时他也不是白无常,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鬼差,每天拿着一本厚厚的花名册,走街串巷看着谁家有人死了,就赶紧过去把魂勾走。 谁知道那天误打误撞,他就去了莫黎的家里。 他刚进那个小院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满屋点着红灯笼,桌上摆着几支还燃着的喜烛,床铺被褥也都是大红绣鸳鸯的。任凭哪个人来看着,都觉得这该是谁家刚娶亲,可等他再看时,才发现满室空荡,似乎已经没有了一丝人气。 他推开那间房门,就看到莫黎发着怔坐在床边,床上似乎躺着一个人,那人的红盖头还没摘,正靠着莫黎的肩坐着。 陆陵想确认一下那是不是自己要带走的人,就走过去伸手稍微掀开了一点那人的红盖头。却没想到莫黎竟然能看到他,陆陵猝不及防地被他抬手挡开,可他也没来得及松开那盖头,就直接掀了起来,这才看到那红盖头底下,竟然是一具已经有些腐烂的尸体。 那人眉眼依旧清晰,只是脖颈和露出半截的手臂上泛起了尸斑。花白的头发被整整齐齐地梳了起来,垂在肩头。 莫黎看到这情形,立时便急红了眼,毫无章法地从旁边拿起刀往陆陵身上砍。 陆陵只勉强和他打了平手,后来还是有其他鬼差路过,才跟他一起把那人的魂魄带走的。 从逐云岭上下去的时候,莫黎一直在他们身后跟着,直到到了鬼门关,他走不进去了,这才停在了原地。 陆陵承认这事是他当年莽撞欠考虑,却没想到莫黎竟然记了他这么多年,隔三差五跑去地府门前找他的茬,甚至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顾淮的事,拿这个来威胁他,只说要见那个人一面。可就算陆陵同意他见又有什么用,人早已经轮回转世去了,再见了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还有什么意思。 前些年陆陵没再见到莫黎,还以为他说不定死在哪个角落了,毕竟这人就算是妖,年龄也太大了些。却没想到莫黎如今不但活得好好的,还在这里和他以这种方式又见面了。 陆陵怎么可能不知道莫黎此番来意,可他也确实没法去干涉他什么,想来这老梨妖找了这么多年,也总算是有一天得偿所愿了。妖和鬼又不同,人鬼不能相恋是自古以来地府条例里的规定,可人和妖却没有这么多的规矩,省去了阴阳相隔的破事。 只是那则消息却不会错,只怕将来还会有事发生,陆陵暂时还不能离开这里。 回去之后他和顾淮大概说了一下莫黎的事,中间省去了莫黎屡次三番来地府找他的事。说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当年是算心软还是算狠心。如果放在现在,恐怕他都不会让莫黎跟着他们走那么远,倘若不是那时那个人的魂魄已经很虚弱,陆陵都担心他会因为莫黎这依依不舍生出几分眷恋世俗的心。 顾淮听了以后倒是觉得十分感叹,不过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了。要说恨,只怕这世上有太多人都恨他们了,有多少死别都在他们手里促成,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顾淮问道:“那他是去找容清了吗?” 陆陵点点头,道:“看样子应该是。” 顾淮还想和陆陵说些什么,可似乎又没什么可问的,气氛一时间很清冷。 最后还是陆陵忍不住了,说:“那就先这样吧,先在这边待几天,等到差不多事情平息了就回地府去。到时候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别问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顾淮就当真不问了,他看着陆陵过去铺好了床单,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去沙发上睡,还是该换个房间。他正纠结时,却注意到陆陵睡的时候似乎刻意往里挪了挪,外面恰好留出了一个人的床位。 顾淮走过去坐在床边,见陆陵没什么动静,这才放下心来,铺好被子躺下了。 他能感觉到陆陵今天回来以后对他的态度就没有之前那样生疏了,也不知道是听谁说了什么。 他翻了个身,面对着陆陵的背,久久地出神。 陆陵原本就有些瘦削,青白的月光下蝴蝶骨越发单薄得可怜,顾淮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碰了碰,陆陵抖了一下,可是也没躲。 顾淮就往他那边凑了一点,陆陵也还是没有躲,好像是在装睡。 也不知是从哪儿突如其来的勇气,顾淮忽然伸手握住了陆陵搭在身侧的手,他能明显的感觉到陆陵的手臂僵了一下,却没能松开,他问陆陵:“你是不是”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陆陵打断了,陆陵不知为何忽然问他:“我刚才跟你说莫黎的事的时候,听到你叹了口气,为什么叹气?觉得莫黎做的不对吗?” 顾淮怔了一下,他还没反应过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等了半晌,他才道:“也不是,我没觉得他做的有什么不对,就是觉得太执着了,可能对他们两个人来讲都不是好事。” “可什么样才算是好?他找到那个自己一直想找的人了,还不够好吗?” 顾淮扣着陆陵冰凉的手,捏在掌心里握了握,道:“不是不够好,是这时间太久了,就算这一次他等到了,下一次又怎么办?没几个人能耗得起。再说已经见过太多没有好结局的了,谁知道最后会怎么样呢?” 陆陵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睡吧。” 顾淮之前的话还未说完,可他明显感觉现在没法再问下去了,就只能闭口不提。 陆陵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不想将来去轮回转世忘记顾淮,也不想让顾淮离开。可他知道顾淮并没有那么情愿一直留在地府里。顾淮这些年来对他的感情他都看在眼里,甚至他还去偷看过从前顾淮闲暇时画他的画,起码顾淮现在是喜欢他,才会愿意陪他留在这里这么多年,否则当初说要让他当鬼差的时候,恐怕早就直截了当的拒绝了。 如果他和顾淮说一句喜欢,只怕顾淮就能忍耐着地府里所有的阴暗潮湿,陪他留在这里年复一年。 只不过他是实在舍不得,像顾淮这样的人,哪怕是在从前从未答应过要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为了他放弃了那么多,更不用说现在了。 他不但想让顾淮好好地转世,还想亲手把他送到阳光下,看他过着正常人的生活,不用每天面对这些难缠的事。 因为半路上碰到了陆陵,莫黎难免想起了从前一些不堪的事,说起来其实他也没有怎么怪陆陵,如果那天陆陵不把卖花郎带走,他都不知道自己还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就算是后来去地府里堵陆陵,也只是因为他自己不甘心。 逐云岭离陆陵生前在的那个地方很近,莫黎其实之前就见过他好几次,只是陆陵没有看到他而已。 都是些前尘往事,记忆一年比一年模糊,莫黎觉得自己都快把这些忘了,就算你隐约记得,也只是一个残缺不全的轮廓罢了。 回到酒店时莫黎在走廊里遇到了容琅。容琅半夜里觉得好像有点感冒,又不忍心这个时候去麻烦别人,就打算自己下去买点儿药,没想到碰到了正回来的莫黎。 莫黎听说他病了,赶紧伸手在他额头上探了下温度。他这动作做得十分自然娴熟,好像从前就这样做过无数次一样,容琅觉得有点儿不自在,就和他说:“不早了,我先去买药,你也快点儿回去休息吧。” 莫黎说:“你额头有些发烫,别是发烧了,我去给你买药,你回去躺一会儿。” 说罢,莫黎也不等他回话,就转身上了电梯。 容琅来不及拦他,只能随他去了。 他回房间就觉得有点儿头重脚轻,但是莫黎还没回来,他就先到沙发上躺了一下。 身上有些冷,容琅挣扎起来把外套搭在身上,又把沙发上的抱枕捞到怀里,这才觉得稍微暖和了些。 昏沉中,他感觉似乎有人进屋走到了他身旁,把他抱了起来,放到了柔软的床上。 酒店的被褥是白天刚晒过的,现在还带着暖暖的阳光的味道,容琅不多时便彻底睡过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3.卖花郎—17 脑子里一片昏沉,浑身都好像浸泡在潮湿的水汽中一样,容琅不停地打着冷颤,呼吸也有些紊乱。 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做了一场极荒诞的噩梦,却沉溺在这梦里不肯醒来。他梦到自己好像已经死了,不但是死了,连浑身上下的皮肉都已经沤烂,只剩下空荡荡的一副骨架,支撑着这个残缺不堪的身体。 可他眼前却是一片夺目的暗红色,隔着那层暗红的雾,他朦胧间看到了一个身影在向自己靠近。 那人很温柔地叫他的名字,情人间喃喃细语一般,可他却并没有因此而感觉平静,反倒是有些惶惑,觉得眼前似乎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而那人在一步步地,蛊惑他走近深渊里。 容琅一瞬间便惊醒了,他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莫黎原本趴在他的床边守着他睡觉,却也被他这突然的动作吓醒,有些慌张地坐起身来,去握容琅的手,摸着他满手心的湿汗,语气急促地问他:“怎么了?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容琅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然后往后缓缓地靠在了床头上。等他眼前终于不再发晕,他才看清一脸担忧地守在床边的莫黎,哑然问道:“这是这么回事?” 莫黎见他脸色泛起了一丝红润,这才松了一口气,坐在床边,道:“你昨晚吓坏我了,半夜的时候突然发现你烧得严重了,怎么叫都叫不醒,就赶紧去找了医生过来,才稍微把温度降下去一点。” 容琅是全然不知,迷迷糊糊的时候,他好像是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旁走来走去,但大概是自己烧糊涂了,现在也只记得这些。 容琅转头看向莫黎,发现他满眼都是藏不住的关切,心跳莫名快了两拍,他对莫黎说:“多谢你昨晚照顾我。” 莫黎连忙摇头,道:“没事,只要你好了就行,今天我帮你个导演请过假了,可以把我单独的戏份放到前面去拍,剩下的等你好了再说 。” 容琅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是道谢,最后看莫黎脸红透了,像是格外不好意思,这才不敢再提。 他身体向来还好,没想到这次竟然病得这么严重,还耽误了拍摄进度,容琅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还是自己跟导演又说了一声。 他给导演打电话的时候,莫黎不知从哪儿端来了几个小盘子,放在了床头柜上,里面装着的都是一些清淡小菜。容琅平时嗜辣,口味偏重,不过今天或许是病了的缘故,看到这些小菜反倒觉得很有食欲。 莫黎献宝一样将筷子递给他,又把菜端到他手边让他吃,偏偏这近乎殷勤的态度,他做的无比自然娴熟,容琅推拒了几次,莫黎连手都没动一下,他也没办法了,只能这样匆匆地吃了两口菜,莫黎这才肯把盘子放回到桌上。 等莫黎将东西都收拾下去,拿药来给他喝的时候,容琅才终于找到空闲,叫住莫黎,道:“你也去休息一下吧,昨晚真的太麻烦你了,看你脸色都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 莫黎怔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道:“我就在这儿待着就行,不然万一你想喝水吃药,都没人能给你拿。你不用管我,我在这儿挺好的。” 莫黎确实觉得在这儿挺好的,如果不是实在不合时宜,他都想让容琅一直这样收留着他。 他原本觉得自己实在是贪得无厌,当初容琅明明都告诉了他,让他不要再来找自己,可他偏偏管不住自己这双脚,就走遍了无数地方,最后才来到这里。 这些天下来,他以为容琅再也不会想起他了,谁知道昨晚容琅发烧的时候,却迷迷糊糊的叫了他的名字,他原来的名字。 这突如其来的狂喜让他再也不想就这样等下去了,只觉得多等一天都是煎熬,他来到这儿也不是想看着容琅一直拿他当个陌生人的。 只是他还需要机会,要让容琅有所准备,才能顺其自然地说出这一切。 山头风烈,一场秋雨过后,梨园被吹得枝残叶败,寒蛩在草丛间发出细细的鸣叫声,似乎一夜之间就变得荒凉破败了。 容清一如往常地坐在门口,手边摆着几个刚编好的竹筐,手里还捏着几根竹条,目光涣散地看着不远处连绵的群山,就好像他还能看得见一般。 那人有好几天没有来过了,他算不清是多久,十天?二十天?还是更久? 他也没有从这山上下去,家里的东西还够吃,他独居在山上,也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因此还剩下不少积蓄。只除了平日里总在他身旁转来转去的那个人不见了以外,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从醉酒那日起,到如今又是三年了,这还是头一次他一声不吭地走了,也是头一次这么久还没有回来。 这不禁让他想起了自己已经过世的爹娘。 他也觉得自己很奇怪,起初身边一个人也没有的时候,似乎总能过得自得其乐,即便眼睛看不见,也总能找到些许乐趣。可等到他遇见又失去那个人以后,才发现自己再也找不回当初的乐趣了。他触手可及的每一个地方,都好像能触碰到那人的影子,可又偏偏只是影子罢了。 这样的日子似乎是过了很久,直到他都要以为自己曾经遇到的一切都是一场再空虚不过的幻梦时,那个人却忽然回来了,带着满身的血污,顶着淅淅沥沥的一场夜雨,倒在了他的门前。 他还以为他要死了,连一点脉搏也感觉不到,心脏似乎也不在跳动,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是冰凉的,像在寒雨里泡了很久。 他看不到他的伤口在哪里,甚至分辨不清从他身上滴滴答答落下来的到底是血还是雨水。 他低头去吻他冰凉的嘴唇,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明明还没有到多冷的季节,他却将屋子里的火炉和烛灯都点着了,在一派萧索的夜雨里,隔绝出这么一间无比温暖的小屋,山下的人远远看着,就好像山顶上着了火一般,又怪异又耀眼。 不过渐渐地,他却没有那么害怕了,他把那人拖上了床,给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然后自己也躺上去,将被子搭在他们两人身上。 刚一躺进去他就出了一身的汗,衣服都黏在了身上。他拼命地搂住了那人的脖子,想要让他也觉得暖和一点。 如果不能也没关系,好像他这一辈子,三十几年过去了,向来都是胆怯又窝囊,可如今他却敢去陪他一起死了,哪怕会到一个更加可怕的地方,他也想陪着那个人,就像他从前一直陪着他一样。 意识昏沉间,他不知怎么忽然想起原来山上还热闹的时候,他也时常跟着爹娘去听些人唱歌,都是些曲子小调,却出奇的有味道,有一首他从前觉得很有趣,很好笑,可如今骤然间想起来,却终于品出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起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从前觉得这真荒唐,却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想做一个这样不折不扣的疯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4.卖花郎—18 容琅在松开莫黎的那一瞬间整个人都是放空的,他觉得自己也很难去形容自己的这种状态,整个人似乎都有些迷茫。 直到莫黎换好了衣服过来,他都还没有从那种莫名其妙的状态里回过神来。 眼前的人影都在晃,摄像机,顶上的无数盏灯,一起晃得他眼花缭乱。一片晕头转向的混乱中,他只来得及抓住了莫黎递过来的那只手。 莫黎有些担忧地看着他,还以为他又发烧了,伸手过去摸他的额头,容琅忽然有点儿想笑,好像这几天以来,莫黎总是在用这种颇有些忧心忡忡的表情看着他。 他躲开了莫黎伸过来的手,笑道:“没什么,就是刚才走神了。走吧,去把妆画了,一会儿还有好几场戏呢。” 莫黎见他神情很轻松,也就没有再多想,跟着他一起往化妆间走了。 他现在心跳还有点儿快,刚才容琅抱着他的时候,他感觉到容琅似乎浑身都在颤抖,虽然他背对着容琅,看不清他的表情,可就算是想象也能想象得到,容容清那时候大概是非常痛苦的。 其实那段时间他原本并没有想要离开,只是有一天忽然发现他和容清的小院外,似乎时常会有几道窥视的目光。他本能地察觉到了其中的恶意,这才跟上去想要一探究竟,谁知道反倒是落入了陷阱里。 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梨园里,披风沐雨受了一点上苍灵智才幻化出的梨妖,又无心求道因此疏于修炼,道行自然是算不上有多深的。 可饶是这样,也还是被那些山精树怪盯上了,想要夺他的魂。 那些妖怪之间的争斗他鲜少参与,又是以一敌多,倘若不是突如其来的那一场大雨给他留出了一点逃脱的空隙,他是断断逃不走的。 那日他一觉醒来,屋外已经放晴了,可他怀里容琅的身体却是冰凉,几乎吓得他魂飞魄散,还好最后发现还有鼻息,只是病了而已。 他平时也能感觉到卖花郎对自己是有感情的,只是那份感情说起来总是很模糊,唯有这一次格外的清晰,甚至清晰到了让他不敢去面对的地步。 陆陵半夜里醒来,难得的发现顾淮不在身边,他隔着玻璃窗看到阳台前那个熟悉的身影,想了一想,还是起身披上衣服走了过去。 他先敲了敲门,顾淮大概也没想到他会醒,整个人从全神贯注的状态里被推了出来,拿烟的手也抖了一下。 陆陵进去以后就懒洋洋地在顾淮面前的那个藤椅上坐下了。 这个藤椅还是他自己之前特意装的,用脚尖点一下地就可以晃起来,躺在上面给他一种可以就此安度晚年的温馨错觉。 顾淮见他出来了,就没有再抽烟,叼在嘴里也没点着,最后干脆拿下去架在烟灰缸边上了。那一瞬间陆陵觉得自己出来大概是件很多余的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来,或许是看到顾淮独自站在这里的背影有点儿凄凉,也或许是他觉得一个人躺在那儿的自己也有点儿凄凉,不过顾淮大概是不明白的,毕竟已经尴尬到连烟都放下了。 只是顾淮显然并没有想过这么多又这么复杂的事,他就是睡不着,忽然想像个失眠患者一样站在窗边看一看失眠状态下才能看到的夜景。 凌晨三四点 ,有时候反倒是最容易看出一个城市景色的时间。 青白的月光藏在偶然浮过的一缕云下,街上的霓虹灯和两旁无数昏黄的路灯交相辉映,偶尔有几个行人或者几辆车经过,一转眼又不知道都跑到哪儿去了。 只有那不断向暮色涌来的四方魂灵,绵延不绝。 顾淮看着有点儿头疼。 以前他还在山上跟师父在一块儿的时候,一直都对自己明明是个该降妖捉鬼的道士却根本看不见鬼这事耿耿于怀,觉得自己简直辱没了师门。谁能想到物极必反,到头来他成天即便不想看到,眼前也到处都是悬在半空中的阿飘。 就连他喜欢的人,还有他自己,名义上顶着鬼差的名号,本质上也是两个阿飘。 顾淮习惯了和陆陵在一起时总是长久的沉默,此刻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既没有觉得他和陆陵这种互相耗着的相处方式有问题,也没觉得正常上来讲,喜欢一个人,哪怕没打定主意要追,也至少鞍前马后去套个近乎,他连该说些什么都不懂,十足的木讷。 陆陵觉得有点儿别扭,他原本生顾淮的气也是无理取闹,现在那股劲过去了,他不像跟顾淮到最后都是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状态。 于是他直起身来,装作不经意地低头看了一眼窗外,问顾淮:“你在看什么呢?” 顾淮愣了一下,指了指空荡荡的街上,道:“在看外面的街,这个时间还挺好看的。” 顾淮这一句话莫名让他想起了从前他不在顾淮身边的那几年。他虽然偷偷去看过好多次,可到底只是他去看了,顾淮根本就不知道。 像顾淮那样在山里道观里被散养惯了的,又从来没有接触过什么生人,把他一下子放到学校里去,陆陵不用想都知道是个什么情景,他也知道顾淮肯定不会习惯,或许还会成天的去想他那个或许再也回不去了的家,那间小小的道观。 还有顾淮的那些画陆陵眨了两下眼睛,把那股突如其来的酸楚压了下去,才终于又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街上有什么好看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顾淮笑了笑,和从前面对他时那种带着点腼腆的笑容不一样,是那种发自内心的让人感觉到愉悦的笑,他说:“嗯,非要说确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以前看习惯了,现在再看,就觉得有点熟悉。” 熟悉?熟悉什么?熟悉以前那种快要把自己憋死的活法,还是熟悉以前无论到哪儿都只有一个人的生活? 陆陵难得善解人意了一回,听出了顾淮轻描淡写之下的意思,没有再逼问他。 陆陵侧着头靠在窗玻璃上,看着顾淮苍白的侧脸。 或许是在月色下看人,总是多点染出几分颜色,陆陵一时间竟然感觉到了几分惊艳。 顾淮这个人难得的长了一张能唬人的脸,站在那里若是不说话也不笑,便给人一种极清冷的感觉。尤其是侧脸的轮廓很清晰,鼻梁很挺,又天生了一双薄唇,虽然清俊,看起来却是寡情得很。 陆陵刚想到这儿,顾淮大约是感觉到他在看自己,疑惑地偏过头对他笑了笑,这一笑三分稚气七分傻气,陆陵一张脸便木然了,心道还是自己多心看花了眼,分明只是个傻子。 就好像很久之前,他头一次遇到长大后的顾淮一样,起初惊鸿一瞥,到最后却被这人的笑意淹没了,哪儿还记得当初的好模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5.卖花郎—19 在拍戏的空档,容琅打算回家一次,去取点换洗的衣服过来。在剧组至少还要待两个月,总不能一趟趟地来回跑。 早上起来本来看着外面还是晴天,谁知道他就去吃了个早饭,回来的时候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容琅的助理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他也不太愿意让她跟着跑前跑后,实在太累人,就打算自己开车回去。 他去车库取车的时候,却看到车旁边站了一个熟悉的人。他有点儿吃惊,没想到莫黎也在这儿,就过去跟他打招呼,问他:“你也来取车?” 莫黎戴着口罩,夹杂着外面的雨声,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闷,他问容琅:“我想出去一趟,你能不能捎我一下。” 容琅笑了一下,问道:“你要去哪儿啊?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雨呢?” 莫黎被他问的懵了一下,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去哪儿,他没什么明确的目的地,只是刚才看到容琅在收拾东西,就忍不住想跟过来,好像是习惯了。 容琅见他不说话,叹了口气,说:“那先上车再说吧,等到了地方你告诉我,我放你下去。” 上了车以后,莫黎系好了安全带,又坐在那里不说话了,他绞尽脑汁想着自己到底该去哪儿,可等容琅启动了车子,他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摘了口罩,往容琅那边凑了一下,说:“我就是不想在酒店里待着,太闷了,你要去哪儿,能带我一起么?” 容琅像是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局一般,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是不太愿意让别人到家里去的,他这些年来没认识多少圈子里的人,就算原本有几个熟悉的,也都没到了那种可以把人邀请到家里的地步,莫黎这个请求对他来说太为难了。 容琅没说话,莫黎心里也知道大概是唐突了,可他到底已经把话问了出来,现在再收回去好像也没什么意思,反正他知道容琅是那样心软的一个人,到最后总不会不答应他。 果不其然,容琅沉默地开着车拐过几个弯后,还是同意了。 “家里比较简陋,平常也没什么人来,别介意。” 莫黎露出一个得逞一般的笑来,带着几分天真的孩子气,说:“不介意,我就想现在有个地方能待。” 等红灯的时候雨刷在眼前不停地晃来晃去,看着有点心烦,恰好容琅听到了他这句话,就顺口问道:“你家不在这边吗?我们剧组这么清闲,这几天也没看到你回去。” 莫黎正在选车上的歌听,突然听到容琅问他,也没有细想,就说:“早就没家可回了。” 容琅以为自己不小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看莫黎脸色好像没怎么变,就没有再多问。 莫黎挑来挑去,最后放了一出京剧,容琅都不记得自己之前什么时候还听过这种歌。 “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 玉兔又早东升” 莫黎跟着轻轻地哼了几句,容琅偏过头看他,见他靠在靠背上,整个人似乎都是一种很放松的姿态。他笑了笑,说:“没想到你会喜欢听戏,我记得还有几首英文歌,以为你会听那个。” 莫黎说:“我就喜欢这些东西,听个戏,逛逛过去的城门楼,看着那些破砖碎瓦的,就觉得很”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天,都没能找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容琅说:“感觉很有年代感是吧,就和你每天看到太阳落山了,黄昏夕阳那样的感觉。” 莫黎笑了,他想了想,点点头说:“对,是那种感觉,每次看到都能想起很多以前的事,都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特别神奇。” 容琅也经常会有这种特别神奇的感觉,就比如他现在在车里跟莫黎这样坐着,他会有一种很难言说的熟悉感,让他没有经过太多的思考就能把这个人带回家,让他心里没有那么多的芥蒂就能留莫黎住在自己的房间。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这段时间拍戏脑子里有点儿混乱,其实他经常会分不清戏里戏外,是那种很真实的分不清的感觉,哪怕拍戏的时候周围还有许多人,头顶还有灯光,到处都是多角度的摄像机,他还是会分不清。 和莫黎说话的时候,他也时常不记得自己到底是在和谁说话,莫黎问他什么,他就好像真的盲了眼一样,下意识地要侧着头去听。 如果这真的只是一次入戏,容琅必然会为此感到恐慌,他会想尽办法让自己从这种陷得太深的状态中解脱出来,只是现在他却没有任何想要解脱的想法。他甚至觉得这样的状态让他感觉到的放松和满足多于其他。 身边有一个人总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容琅还没感觉到自己开了多久,就已经到了小区门口。 有一两个月没回家,沙发上都薄薄地落了一层灰,多日连绵的雨让整个屋子里都透着一股子潮湿气。 容琅让莫黎现去餐桌前坐下,又给他倒了杯水,说:“那你先坐会儿,我去收拾东西。” 莫黎点点头,然后看着容琅转身进了卧室。 这还是他头一次来容琅的家里。之前他虽然已经知道了容琅住在哪里,但是害怕吓到他,也不想自己被当成什么偷窥狂,就没有过来打扰,只是站在小区外面远远地看着。 那时候他还没想好自己该怎么自然而然地出现在容琅面前,能让容琅有机会了解他,后来还是接触到容琅现在的工作,看过了一些他拍的戏,这才有了些眉目。 那个给他写剧本的姑娘其实也是个妖,只不过比他更适应现在这个社会,他唯一能适应想适应的,也就是容琅一个人。 他去找那个姑娘帮他写剧本的时候,还被冷嘲热讽了半晌,莫黎有求于人,也没有和她计较什么。毕竟这世上想要笑他的人恐怕多了去了,他也根本就不在意。 他听到过不止一个人和他说,他花费了这么年的时间就为了去找这么一个已经根本不记得他的人不值得,还不如去做些别的事,至少还不用让自己每日每夜地去惦记着。莫黎也不是没想过,在他还没找到容琅的那些年,他根本没有那么坚定,他原本也不过是一个荒僻山上再寻常不过的妖,遇到他不懂不会的事,他也会觉得手足无措,一直等不到也找不到容琅,他也觉得很累了。 只可惜执念二字却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说得清的。 曾经有三四十年的时间里,容琅就是他全部的生命。起初他还不能化形的时候,都是容琅来给他浇水施肥,这是养他长大的恩情,后来容琅爹娘过世,他们终日在梨园里作伴,这是多少年于他而言相依为命的陪伴,再到后来,他知道自己有多喜欢这个人,也知道这个人也喜欢他。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妖,或许寻常人看到了他还要觉得害怕,可容琅从来都待他那么好,好到失去这份好的多少年以后他还念念不忘。 莫黎把容琅倒给他的水喝完了,就站起身来走到了厨房的窗边,这里的视野很开阔,雨雾蒙蒙,街上能看到零星几个顶着伞疾走的行人。 容琅收拾好了东西,正想叫莫黎一起走,却看到他一个人站在窗边出神,原本清瘦的背影看着更莫名单薄。 容琅走过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你在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说着他也往楼下看了一眼,好像也没有可看的东西,也就是寻常的雨天。 莫黎没说话,过了半晌,容琅正想开口时,他忽然问道:“容老师你是不是本来就喜欢男人?” 容琅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人这样直白坦荡地问出这个问题,他一时间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应该否认的,毕竟这样的性向,对他而言说不定就是一个□□,只要莫黎把这件事说出去,他就基本可以彻底告别娱乐圈了。 可他问莫黎:“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个?” 莫黎侧过身,很认真地看着他,说:“因为我是。” 容琅又陷入了沉默,他忽然有点儿想抽烟,似乎缭绕的烟雾能挡住此刻莫黎看向他的眼神,可他手边也没有烟,所以只能颇有些无措地被莫黎盯着看。 莫黎见他不说话,忽然凑到容琅眼前,眼底含着笑看着他。 容琅被他看得不自在,就偏过了头,可莫黎是个死缠烂打的性子,既然问出了这话,就不许他再躲了,忽地开口问道:“容老师觉得我合适吗?” 容琅局促地看向他,问道:“合适什么?” 莫黎道:“合适你。” 容琅这次真的有点儿急了,他也不知道莫黎为什么这么突然的问出了这种话,是混了戏里和现实,还是当真 他皱眉看着莫黎,说:“别开这种玩笑。” 莫黎哪儿有什么开玩笑的样子,他绕到容琅面前,说:“我没开玩笑,这段时间下来,你就什么感觉也没有吗?如果我不是喜欢你,为什么要在半夜跑出去给你买药,为什么在你生病的时候寸步不离的守着你?我不是个多好心的人,这种好心就只给一个人。” 容琅叹了口气,说:“也可以是朋友” 莫黎说:“我没有什么朋友。” 这话说的太无理取闹了,容琅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只能说:“你也可能是误会了,毕竟现在拍这个剧,本来就容易让人有这种误会” 莫黎却眼巴巴地看着他,问他:“那如果我是因为你才来拍这部戏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6.卖花郎—20 那如果我是因为你才来拍这部戏呢? 容琅听着这句话,半天都没回过神。 他都有点儿后悔自己一时心软把莫黎带到了家里,不然他就不用去面对这种尴尬的场面。 莫黎这句话本身似乎就带着许多的压力,让他感觉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煎熬,觉得自己没办法在这里继续站下去。 莫黎说:“我本来没打算这时候就和你说的,想着至少要等到这戏拍完了以后,刚才不知道怎么回事没忍住,对不起,可能吓到你了。” 说完,莫黎没再那么咄咄逼人地看着他,整个人都柔和了下去。 容琅也总算松了一口气。 也不能说他对莫黎没有好感,毕竟莫黎这些天来对他好,帮他做过的每一件事,他都在心里记得清清楚楚,光是这些有意无意的体贴,就已经让他不能不心动了。 之前他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哪怕是最亲密的那几年里好像也没有被这样对待过,那时候他是觉得反正他们两个都是男人,要那么腻腻歪歪的干什么,不过他到现在却不得不承认了,他也就是这么一个喜欢跟恋人腻腻歪歪的人,就是这种纤细如发的体贴,才让他心里那点从来不拿上明面的不安都消弭了。 他对莫黎是喜欢,可能算不上多深的爱情,不过现在他也比从前现实了太多了,爱情这个词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太奢侈了,到最后能找到一个互相合适,能在一起搭伙过日子的可能都不容易,他也只想找一个这样的人。 只是现在他还不能确定莫黎是不是一个这样的合适他的人,未免都太过仓促了。 回去的一路上谁都没说话,直到快下车的时候,莫黎才突然说:“你会考虑么?” 容琅思忖片刻后,说:“我们还算不上有多熟悉,互相还有很多都不了解” 莫黎却说:“你想了解我什么,我都告诉你,我没有逼你的意思,只是不想再一直藏着躲着了,太难受。” 容琅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犹豫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莫黎这才下了车。 容琅自己在车上坐了一会儿,不过他倒是没想着莫黎方才和他说的话,他莫名地想起了莫黎最后看着他的眼神,心里像被一个小钩子狠狠地钩了一下一样,有点疼,也有点发痒。 都不知道这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莫黎说是为了他才来拍这个戏,可他一点也不记得自己以前和莫黎在什么地方认识过,莫黎好像原来也没有拍过什么戏,虽然这剧组算不上多好的剧组,他这个主演没有半点儿名气,导演李云舟也是落魄了最后才来拍这部剧,可毕竟还是要挑人的,莫黎想进来并不是太简单的事。 容琅仰倒在靠背上,心里莫名就堵得慌,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他正走神,车窗忽然被人敲响了,吓得他一激灵,赶紧坐了起来,这才看到敲他车窗的人是莫黎。 莫黎问他:“怎么还不下车?” 容琅解了安全带,说:“就下去了,你不是刚才走了吗?” 莫黎说:“我回去等了半天都没看到你,过来就看到你在车里睡着了。” 容琅无奈地笑了笑,说:“我没睡着,我就是在想事情。” 莫黎把胳膊架在他车顶上,笑道:“在想我的事?” 容琅说:“算是吧。” 莫黎看着他,眨了眨眼睛,说:“那你别着急,多想想。” 莫黎这边的事一时半会儿不能解决,陆陵不想一直闲着没事做,就去帮着手下的鬼差去收了几个孤魂野鬼。 顾淮有时候跟着他一起去,有时候他也不知道陆陵是什么走的,就只能留在暮色里守着那个通讯器,免得莫黎那边有什么漏下的消息。 不过他就算是想跟着陆陵一起,也渐渐地感觉到有心无力了。 他的精力好像也是一天不如一天,前几次跟陆陵一起出去做任务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用不着赶多远的路,他就会觉得浑身乏力。 有一次最严重的时候,他们刚追着一个野鬼从一个寺庙里经过,他忽然感觉脚下一软,摔倒在了地上,陆陵被他吓了一跳,过去扶他的时候他也没力气站起来,就在原地坐了很久才终于缓过劲来。 他没敢告诉陆陵,那时候他有种自己好像要死了的感觉。可他明明是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 他直觉陆陵瞒着他的事就和他每况愈下的身体状态有关,不然陆陵不会让他留在暮色里,出去的时候也不再跟他说。 可顾淮其实一直没太往心里去,横竖他现在都已经是个鬼了,感觉只是感觉,他总不可能真的就再死一次。 直到他那天躺在陆陵大的藤椅上,明明外面恰好是黄昏,他却忽然发现自己看不见了。 起初他还以为是天黑了,可后来才发觉到天黑不可能这么突然,也不可能黑得这么彻底,那时候他也没觉得有多害怕,只是陆陵快要回来了,他总担心让陆陵看到自己这个模样,可担心也总是没什么用,到底还是被陆陵看到了。 他原本想自己扶着墙先回床上去趟,可是那时脚下有发软,眼睛又看不清,总是不太适应,走的不但很慢,动作还很笨拙。 他沿着墙根走,手却突然触碰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碰到了陆陵,一时间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陆陵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半搂着他肩把他扶到了床边。 顾淮什么也看不到,他也不知道陆陵现在到底是个什么表情,心里莫名有点虚。 他叫陆陵的名字,陆陵也不回答他。 不过他还能感觉到陆陵应该就坐在自己身旁,他一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 顾淮摸索着握住了陆陵冰凉的手,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不过应该没什么事,一会儿就好了,我现在已经能看到一点东西了。” 陆陵哑着嗓子问他:“真的?” 顾淮忙不迭地点头,说:“真的,我都差不多能看清你的脸了。” 陆陵揉了揉发酸的眼眶,心里突然就难受了起来。 他脸上还带着出去时候用的面具,顾淮怎么可能看得到呢。 可顾淮要骗他,陆陵就只能让自己当真了,他伸手在顾淮眼前晃了晃,然后问他:“能看到吗?” 顾淮眼前一片黑沉,但他能感觉到陆陵手在半空晃过带出的微弱气流,他说:“你别逗我了,晃得我眼晕。” 陆陵笑了笑,问他:“你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顾淮说:“不饿,你帮我倒杯水过来吧。” 陆陵起身去给他倒水,走到拐角的时候给孟婆发了条消息: 他的眼睛看不见了,我还有多长时间? 孟婆很快就回复了他:大概半年,我也不能确定。 陆陵看到那条回信,心里突然坠了一下,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他早就该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 他回去把水递给顾淮,说:“等过几天我带你回一趟云间观。” 顾淮抿了口水,点点头,过了一会儿还是问了一句:“去那儿做什么?” 说着他把水杯往自己身前递了过去,陆陵本来刚在他床边坐下,看到他这动作,怔了一下,然后站起身绕过去把杯子接了过来。 “等回去你就知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7.卖花郎—21 因为那天莫黎突然的表白,后来几天拍戏容琅都有点不敢多看他。 莫黎倒还是很自然,中午剧组买了盒饭,他顺便给容琅拿了一份,到角落里容琅时常坐着的地方找他。 容琅还拿着剧本在看,面前忽然递过来一双筷子,这才愣了一下,然后抬头看到莫黎,对他道了声谢。 莫黎问他:“杀青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容琅说:“还有一个多月,我没想那么多,到时候再说吧,公司可能会有其他安排。你呢?还还继续拍戏吗?” 莫黎摇摇头:“我也没想好,应该不会继续拍了。” 容琅想起那天莫黎说因为他才来这个剧组,又想起之前莫黎好像也并没有再演过什么其他的,大概根本没打算要进娱乐圈吧。 莫黎把自己盒饭里的鸡腿也夹给了容琅,容琅还没反应过来,莫黎又重新低下了头,在吃自己的饭,让他连想推拒一下都没有机会,只得叹了口气。 他问莫黎:“你从前是做什么工作的?还是在上学?我记得你和李导说过你21岁。” 莫黎顿了一下,然后犹犹豫豫地开口,说:“我在你原来学校的门口开了一家花店。” 容琅有点儿意外,不过他也没有错过莫黎话里另外的重点,是在他学校附近。 他毕业到现在也好几年了,莫黎那时候大概也才十七八岁,是在那个时候就认识他了吗?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多问一句:“你是什么时候在那边开的店?我怎么不记得见过你。” 莫黎心道,你自然是看不到了,那花店原本也是开在妖界。 不过他总不能这样和容琅说,就告诉他:“开了三四年,差不多是你毕业那年才开的,你总不在学校,可能就没有注意。” 容琅闻言不禁皱眉,莫黎也大概是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连忙补充道:“我不是故意在那儿盯着你,我很早以前就认识你了,但是那时候你不是有男朋友么”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容琅问道。 莫黎眨了眨眼,说:“逐云岭啊,你养我长大,我那时候一睁开眼,看见的人就是你。” 容琅忍不住叹了口气,面对着莫黎的时候他总是想要叹气,也不知道是对莫黎无奈,还是对优柔寡断的自己感到无奈。 莫黎不肯跟他说实话,不单单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喜欢,连什么时候认识他,什么时候开始喜欢都说不清,这让他心里感到很别扭。 在他学校门前开了花店,知道他有男朋友,也知道他平常出入学校的时间 容琅放下了盒饭,对他说:“我答应你会仔细想想了,也希望你和我说实话,不然怎么能让我相信你呢?” 莫黎没说话,等容琅拿着剧本去化妆间了,他才稍微动了一下,往后靠在墙上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场暴雨过后,莫黎过了很久才清醒过来,起初他看到自己穿着干净衣裳躺在床上,还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荒诞的梦,直到他看到躺在自己身旁的卖花郎,才猛然惊醒,想起了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人的身体到底比妖要弱许多,莫黎重伤后又淋了雨,现在缓过来以后除了有点脚底发软,也没有其他太难受的地方,但卖花郎用自己的体温给他暖着身子,又多少淋了雨,原本身体就差,便病榻缠绵了许久。 人久在病中,难免显出几分颓然老态,何况过去了十来年,卖花郎如今也已不年轻了。 他自己虽看不见,莫黎却在清早起来时,注意到他鬓间多了些白发,虽是零零星星的几根,可看着还是有些扎眼。 他是不在意的,他习惯了妖绵长的寿命,那时想当然的以为卖花郎和他是一样的,哪怕生了白发,也不会老,也不会像其他人一样会有行将就木的一天。 因此他便随口和卖花郎说了。 卖花郎很讶然,在莫黎出去给他做饭的时候,他就坐在窗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好像是有皱纹了。 还没感觉到什么,这辈子就已经过去了大半。 他大概知道莫黎不是常人,只不过莫黎从来没有和他提过,他也就什么都没有问。 他还病着,出去卖花的事便都交给莫黎了,他只能在精神还算好的时候起来多编几个竹筐子,勉强也能卖一些钱。 晚上莫黎回来的时候给他带了镇上的点心,又香又软的几块,用油纸包着,莫黎刚放到他面前,他就闻到了香味。 他掰了一块要递给莫黎,莫黎就就着他的手吃了,指尖被蹭得一片濡湿,心里跟着也莫名软了一下。 他问莫黎:“我是不是老了?” 莫黎愣了一下,问道:“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个?” 他摇摇头,靠在榻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莫黎,道:“没什么,只是不知道还能陪你多久,忽然想起来,觉得有点舍不得。” 莫黎没有听懂,他只听明白了卖花郎可能要离开的意思,却没明白他是为什么要离开。 “为什么,你要去哪儿,不能带我一起么?” 卖花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不禁失笑,他伸手摸了摸莫黎的头,温声道:“那地方不好玩,舍不得带你一起去。”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在这儿等你回来,多久都可以。” 卖花郎怔了怔,到底没再说话。 这一走恐怕就永无归期了。 莫黎却被卖花郎这糊里糊涂的几句话弄得心神不宁,凑过去问他:“你告诉我呀,你不告诉我,我想去找你都找不到。” 他自是一派天真,让人都不敢和他讲这些生离死别的事,卖花郎到最后也还是舍不得,只和他说:“还早着呢,等到时候就告诉你了。” 莫黎懵懵懂懂,原本他也遇到身边有人或者妖病死老死,可他从来没有把这种事想到卖花郎身上,即便真到了那一天,他也觉得没有什么,左不过他就和他一起走了,有什么可担忧的呢?所以始终没能明白卖花郎在想什么,不知道他心里的忧虑,不知道一个凡人的无可奈何的眷恋和不舍。 拍完戏的时候容琅对莫黎说:“我觉得那个梨妖有点傻气。” 莫黎有点不高兴,问他:“为什么这么觉得?” 莫黎性情单纯,平日里也是什么情绪都挂在脸上,更不用说在容琅面前。容琅见他微微皱着眉,想起莫黎那边和他说的逐云岭上初相见的话,忍不住说:“你不是说你在逐云岭上头一次见到我,那你不就是那个梨妖么,自己哪儿傻自己都不知道么,还来问我。” 莫黎委屈巴巴地凑过去说:“你以前都对我没有这么凶。” 容琅忽然想起刚才拍戏时他摸莫黎的头,莫黎的头发发质偏软,又生得浓密,摸起来毛绒绒的,好像在摸什么小动物一样,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又摸了一下,说:“别闹了。” 最后一场戏拍完,所有人都在各自收拾东西,没有人到这边角落里,莫黎抬头看了看四周,问他:“你是不是有一点喜欢我?” 容琅无奈道:“当然啊,多少有一点,不然我为什么和你说要想一想。” 莫黎有点儿激动,如果不是不舍得容琅还搭在他身旁的手,险些直接站了起来。 他说:“那为什么还要想?我以为你不喜欢我。” 容琅耐心地跟他说:“是因为有点喜欢,才能想后来的事,要不要继续接触,还得看两个人是不是真的合适。” 莫黎认真地看着他,说:“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了。”他用了那么多年的时间跟在他身边,了解也熟悉他的一切,怎么可能还有人比他更合适? 容琅没说话,这些天下来,他大概能了解莫黎就是这样一个几乎说得上是固执的人,有时候这种固执还挺可爱的,也会让人觉得心里踏实,可像现在这样,更多的时候只让他感觉到很无奈,那种面对着莫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的无奈,让他想试一试的这种想法,总是在试与不试的边缘徘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8.卖花郎—22 顾淮就在眼前一片黑暗的状态下过了好几天。 他一点儿也不能习惯这种什么都看不到的感觉,因为看不到,所以周围的声音好像都突然间放大了,暮色人来人往,楼下大门常年都是不关的,虽然他和陆陵这边一般没有人敢过来,可还是让他隐隐地有些不安。 也不是因为害怕,只是那种四顾茫然的感觉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何况他现在连倒水,下楼,都离不开陆陵。 陆陵也不敢让他去做,那天他出门的时候忘了给顾淮倒杯水放在床头,顾淮就自己起身去倒,结果被放在地中央的一把椅子绊倒了,热水也洒到了手背上,虽然不疼,可看上去还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顾淮除了这些必要的事以外其他的都没有做了,平时他还会吃点饭,在暮色里找点活干,每天黄昏的时候在阳台上看会儿书,总是闲不下来,可现在几乎整天都是在床上坐着。 他不想麻烦陆陵,也不想成为陆陵的负担。 大概过了五六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陆陵说要带他去云间观。 云间观离这里不算远,不过陆陵没有开车带他去,而是从阴间走了阴冥道。 阴冥道四通八达,上及九天神明,下至十八层地狱,无一不可到达。 不过能走上这条路的无论妖神人鬼,总是少数,因此路上常年荒凉。 顾淮之前只从这里走过一次,他记得这条路异常狭长,走到中间处才开阔起来,不过终日不见什么光亮,路两旁除了一些杂树灌木之外,几乎是寸草不生,幽绿的萤火在四周飘荡,光芒微弱,仅仅能让人看清脚下。 这一路上走得磕磕绊绊,所幸没过多久就到了地方。 陆陵和他说已经到了的时候,顾淮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他似乎是听到了周围有虫鸣鸟叫的声音,知道他们是到了山里,不过也看不见具体是走到了那儿。 陆陵拉着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指了指远处隐藏在山林浮云间依稀可见的云间观,说:“就在前面了。” 顾淮茫然地看了一眼,陆陵这才反应过来,他放下手,走到顾淮身后,他轻轻地抓住顾淮的肩,让他转了一个方向,说:“在这边。” 顾淮赶紧点了点头。 要去云间观还得爬一段迂回曲折的山路,这边的山路都没有经过人为的修整,天生地长的土路难走得很,脚下不平整,左右也没有什么可扶的东西,顾淮走几步就是一个踉跄,即便陆陵一直紧跟在身后,他还是摔倒了好几回。 山路上石子尖锐,摔了几下起来以后手心都被划破了,可这山路只能容得下一人通过,陆陵想了想,拍了拍顾淮的肩膀,说:“我背你吧。” 顾淮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边擦手边愣了一下,陆陵就又重复了一遍,他蹲在顾淮面前,说:“我背你吧,不远了,再往前走不到二十步就能到。” 顾淮还想拒绝,陆陵的语气就有些不耐烦,“照你现在这样天黑了也走不过去,有什么可逞能的。” 顾淮闭了嘴没再说话,陆陵转过身,把背对着他,顾淮摸索着趴上去,搂住了陆陵的脖子。 陆陵说:“你扶稳了。” 顾淮嗯了一声,陆陵起身以后他就在心里算着步数,二十步,五十步,一百步陆陵始终都没有停下来。 等他数到三百步的时候,陆陵原本提着他腿弯的手已经开始有点累了,顾淮能感觉他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扶上去,然后又没力气抓住滑了下来。 顾淮搂着他脖子的手臂稍微紧了一下,他问陆陵:“不是二十步么?” 陆陵说:“谁和你说的?” 顾淮笑了笑,没再问了,一路沉默地让陆陵把自己带到了山上。 云间观和顾淮离开的那年相比其实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是更荒凉了一些,破落的小院,角落里种着几棵叫不上名字的树,窗纸也在风吹雨淋下都变得残破不堪,完全不像曾经住过人的样子。 顾淮对这里还是很熟悉的,在踩到云间观前的青石砖地时他就有了一种很亲切的熟悉感,毕竟是他曾经生活过十多年的地方。 可现在想了想,顾淮恍然发现,自己已经死了三十多年了。 时间过得太快了,从前他在山上和师父在一起的日子还恍如昨日一般。 陆陵没注意到这些,他皱着眉去捏顾淮的手腕,问他:“觉得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顾淮摇摇头,说:“怎么忽然问这个?” 陆陵没说话,他让顾淮先在原地站在,自己去顾淮从前住过的那间屋子前看了看。他原本以为这里可能会被顾淮的师父画下什么符阵,不过没想到虽然确实有符阵,只是过去了这么多年,那些符纸也早就沤烂了,勉强留着一点法力在上面,不过挡不住他。 陆陵把房门推开,然后把顾淮带了过来。屋里的桌椅上都结了厚厚的一层灰,陆陵勉强给他收拾出一个能坐的地方,然后问他:“我现在要在你屋子里找点东西,可以随便翻吗?” 顾淮这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可翻,能用的东西当年他下山的时候都已经带走了,他点点头,说:“可以。” 陆陵从前也不是没有来找过,可他一直都没能找到他想找的东西,这也是他不告诉顾淮真相的原因,如果顾淮真的想从地府离开的话,与其让他到最后又失望,还不如等事情能确定下来的那天再和他说。 可陆陵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能找到,他过去问顾淮:“顾淮,你师父原来有没有跟你说他给你留下过什么东西?” 顾淮想了想,师父确实是给他留下过东西,不过都是些古书罢了,他对陆陵说:“都是些讲2道法的古书,其他的就没有了。” 陆陵又说:“你再想一想,真的没有别的吗?” 顾淮是真的记不起来了,他问陆陵:“你要找的是什么?说不定我记得放在哪里。” 陆陵叹了口气,说:“没事,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说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9.卖花郎—23 那日卖花郎和他说了那番话后莫黎心里就一直惦记着,不过他没再去问卖花郎了,因为他能看得出来,上次他问的时候,卖花郎好像不太高兴。 可老树已经不在了,这片园子里能和他说话的也都慢慢地走光了,有的去了山下,想看一看传说里的人间到底是怎么样的,还有些去了更高的山上,欲修行得道。 莫黎在院子里坐了半天,没有人可以说上几句话,自己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不过多久便又是一年春天,卖花郎还是没能好起来,平常也只能在床榻上躺着,稍微起来坐一会儿就会觉得很累。有好几次莫黎还看到他吐了血,梨花白的手帕上沾了许多血丝,看着让人有点害怕。 卖花郎虽然看不见,可到底自己的身体不会毫无所知,他也知道自己吐血,知道自己的身体恐怕吃再多的药都于事无补了,他不敢让莫黎看见,就总是瞒着他。 莫黎看着他偷偷地把手帕藏在角落里,心里不知道怎么回事,感觉被什么东西揪得疼。 他就过去跟他说,你别藏了,我都看到了。 卖花郎愣住了,动作也停滞在了半空,过了一会儿他把手收了回来,手心里还捏着那块沾了血的手帕,不安地攥着。 莫黎皱了皱眉,他突然问道:“你是不是要死了?” 你是不是要死了 这话问得太直白了,卖花郎不知道自己是想笑,还是想哭,最后露出了一个又纠结又难看的表情,他说:“莫黎,我要死了。” 莫黎浑身猛地颤了一下,然后从床上坐了起来,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他耳边现在好像还是容琅的声音,莫黎,我要死了。 他起身倒了杯水,然后去洗手间开着冷水洗了把脸,才让自己渐渐清醒过来。 他到现在都想不起来,自己那时候为什么能用那样的语气,那么直截了当地去问容琅。 容琅和他说了那句话之后,有好几天都没怎么主动和他说过话,以前就算是他在床上躺着,也至少会挪着枕头离自己那边近一些,可是那几天却没有,他就只是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饭也吃得少,喝药时也会吐。 不过也只是那几天罢了,后来容琅又像从前一样和他那么亲近,莫黎就没有想太多,可现在他回过头来看,容琅那时大概已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只是想把以后再也不能给他的好都给他罢了。 他们成亲的时候卖花郎已经病重,想要自己翻身都很困难。 莫黎给他换上了一身大红的喜服,又给他梳好了头,让他先靠着床边坐下,自己去点喜烛。 卖花郎已经老了,头发几乎全白,脸上的皱纹沟壑纵横,因为久病,身体瘦弱不堪,脸色也常年都是病态的苍白,那身喜服穿在他身上说不出的违和,像个空荡荡的架子。 可莫黎不觉得,莫黎从来都觉得他是这个世上最好看的人,年轻时有年轻的好看,老了也有老了以后的好看。 他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掀起红盖头,然后低头在他颜色浅淡的唇上吻了一下,卖花郎原本还是笑着的,莫黎这一吻却让他心里顿时难受起来,一时间翻来覆去,都是他们从前在一起时的样子。 他还记得自己坐在院子里手把手地教莫黎编竹筐,记得莫黎小心翼翼地跟在自己身后走来走去,把给自己买的东西偷偷放在桌子上,记得那天他喝醉了酒,那荒唐的一晚上。 莫黎坐在他身边,握住他的一双手,难得有些腼腆地说:“今日结了夫妻,从今往后相濡以沫,生则同衾,死则同椁。” 那天晚上有点冷,外面凄风苦雨,只有屋里燃着的喜烛还有身边人的体温是暖的。莫黎把他往怀里抱了抱,两个人紧紧地挨在一起睡,额头抵着额头,脚尖抵着脚尖。 卖花郎忽然开口问莫黎:“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在了,你要怎么办?” 莫黎又把搂着他的腰的胳膊收了收,说:“你不许走,你走的话我也和你一起走。” 卖花郎拍了拍他的脑袋,无奈道:“你说什么傻话。” 莫黎低头看着他,道:“我说的是真的,我还留在这儿,你为什么舍得走?你把我一个人留下来,让我怎么过,以后十年二十年,容清,都只剩我一个人了” 卖花郎把他的头按在了怀里,让他抵着自己的胸口,好像这样就能给他一点安慰,也能让自己心里好过一些。 他知道莫黎离不开他,可这世上本来也没有谁离开谁就活不了,虽然总得受到一番有口难言的苦楚,才能走出来,才能解脱,睁开眼睛去看看以后需要独自面对的漫长生活。 “你别去找我,我舍不得,我想看你好好活着。” 第二天清早起来,莫黎在卖花郎脸上吻了一下,然后想叫他起床,却发现怎么也叫不醒了,他再伸手摸的时候,卖花郎的手脚都已经凉了,脉搏和鼻息一丝也无。 他以为是他在和自己开玩笑,有点生气,可又想起来今天是该去卖花的日子,他就起身匆匆忙忙地收拾了东西去街上卖花,临走前又在卖花郎毫无血色的唇上亲了一口,小声说:“等我晚上回来给你带吃的。” 昨晚刚下过雨,街上湿滑难走,莫黎心里还惦记着今天该买些什么吃的,回去的时候才能哄卖花郎高兴,让他和自己说说话,所以不小心摔倒了,篮子里的花都洒落到了地上。 梨花上沾满了淤泥,他一个人蹲在地上捡,捡着捡着,心里忽然涌起一阵难过,难过的连手都拿不起来了。 他没有管地上剩下的花,提上篮子就往山上跑,可到了家里的时候卖花郎还是在那里躺着,连姿势都没有换过。 莫黎走过去坐在他床前的地上,伸出指尖去碰他垂在床侧的手,他碰一下,那只手就晃一下,可是再也没有人会在这样被他捉弄的时候回手握住他了。 莫黎拍戏的时候没有哭,拍以后容琅起身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却好像戳到了他什么哭穴一样,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流,起初还压抑着声音,到后来却再也控制不住了,他拉着容琅的衣角,跪在他身前,大哭起来,就好像要把他从前没有流过的泪一次性都哭出来一样。 剧组其他人都被他吓了一跳,容琅也被他吓到了,李云舟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过会儿再走,容琅就蹲在旁边,抬手轻轻地拍了拍莫黎的背,说:“别哭了,眼睛都肿了。” 莫黎哽咽了一声,没能说出话来,紧紧地抱着容琅,把脸捂在他的肩膀上哭。 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虽然因为卖花郎眼盲的原因,是自己照顾他更多一些,可其实他才是真的被照顾的那一个。 如果那时走的是他而不是容清,那容清一定会比他现在这样活得更好些,不会像他这样没用。 容琅刚才演的时候心里也有点难受,特别是莫黎蹲在床边小心翼翼地去戳他的手的时候,他差点儿没忍住想哭了,不过到底还是没让自己哭出来。 他那会儿没听到莫黎的动静,还以为他冷静着,谁知道是憋得太狠了,现在哭成这样,看着让人有点心疼。 莫黎这郁气在心里闷了不知多少年,这一次都哭出来,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不过他抬头时看到容琅肩膀上一片泪痕,还有他似笑非笑的脸,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容琅也没在这时候笑话他,递给他一张纸巾就把他拉起来了。 到这儿这戏也拍完了一多半,剩下的只是些边边角角的地方,没有什么大起大落。 晚上李云舟叫他们一起去吃饭,顺口问了容琅一句之后打算做什么,莫黎本来还在低头吃饭,听到这话赶紧看向了容琅,容琅看到他眼巴巴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说:“公司那边让我去拍个剧,也就是过几天的事。” 李云舟问他:“大概是个什么剧?” 容琅说:“我也不太清楚,还没有看过剧本。” 李云舟没多说什么,毕竟一个落魄演员和一个落魄导演坐在一起,能说的东西实在太有限了,就算他觉得容琅演得好,容琅觉得他导演当的还可以,也只能是觉得,谁也帮不了谁,没什么太实际的意义。 等到从饭店出来的时候,李云舟还有其他的事就没和他们一起走,容琅自己开了车,把莫黎捎回去了。 回去的一路上莫黎都有点坐立不安,容琅本来以为他会问点什么,结果直到他们进了停车场,又把车停到了车位上,莫黎才开口问他:“你以后还会和我联系吗?” 容琅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说要联系,就有种连之前莫黎问他的话都一起答应了的感觉,但是又肯定不能说不联系了。 莫黎见他没回话,又问道:“我联系你的话,你会回复我吗?” 这次容琅没犹豫,他点点头,说:“会。” “那你的那个剧组”莫黎犹犹豫豫地要问什么,容琅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失笑道:“不缺助理,什么都不缺。” 莫黎哦了一声,再明显不过的失落。 容琅下了车,边往酒店走边说:“不过我倒是对你那个花店挺感兴趣的,你要是有空,能带我去你那儿看看么?” 莫黎也笑了,说:“当然有空,你想什么时候去都行,早上也行,半夜也行。” “半夜跑花店去干什么,万一不小心再被什么小妖怪缠上了。” 莫黎听他说起这个,忽然想起些事,问他:“那如果你真的是那个卖花郎,你会喜欢那个小妖怪么?” 他问的很认真,容琅也只能认真地想了想,然后他说:“会有好感,不过应该说不上喜欢,至少不会像他那么喜欢。” 莫黎没听到想听的回答,忍不住追问道:“为什么之前你不是说很喜欢这个故事?” 容琅说:“故事也就是故事而已,我当自己是个局外人的时候,看着这个故事会觉得感动,可也就是感动罢了,要是真的让我去这个故事里,我可能不太会想要那样的生活。” 莫黎不再追问了,毕竟他的这个假设就是在强人所难,容琅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自然也不会想起他自己当时在那样的情况下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想法。 回到酒店以后容琅才松了口气,最近几天几乎都是从早拍到晚,没有什么可以休息的时间,整个人都在连轴转,感觉状态都不太好了,不过还好也就剩了这几天,等他再去接别的工作中间应该还能空出一点时间。 容琅去洗了把脸,回到床前的时候发现手机亮着,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忍不住皱了下眉,还是那个号码,到现在为止已经给他发过不下十来条消息,都是一些意味不明的话,看多了让人有点头皮发麻。 也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找到自己的手机号,容琅试着回过一条消息,问他是什么人,但是那边也没有任何的回复,下次要发什么还是接着发,就好像没有看到那条消息一样,容琅不太愿意浪费时间招惹这种莫名其妙的人,也就没再搭理过他。 不过现在好像不搭理也不行了,就照这个频率,要不然就是这些莫名其妙的短信早晚有一天会影响到自己正常的生活,要不然就迟早地换个手机号。 他也没什么太熟悉的人可以问一下这种的算是什么情况,不过他在想这个的时候莫黎的名字忽然在眼前浮现了一下,也只是那一下而已。 容琅叹口气躺在了床上,本来的睡意也被这些莫名其妙的短信冲淡了。 他和李云舟说公司又给他接了一个剧,这倒是真的,只不过另外一半他并没有说,其实他根本不想演了。 他自己有自知之明,也知道自己不像莫黎还那么年轻,他什么资本都没有,能接到手里的,也就是和过去那几年里他演过的一样,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的婆媳剧,他大概要在里面演一个或者窝囊,或者斤斤计较的男人。 连这种剧里稍微正面一点的角色也不可能会轮到他。 他当然也有拒绝演的权力,可他也知道,只要自己这一次拒绝了,下一次有剧本找他,就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 容琅倒是有点羡慕莫黎,他说想看看他的花店是真的,毕竟那是他曾经想过的以后得生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0.卖花郎—24 顾淮经常觉得自己的记忆是从被师父从孤儿院领养到山上的那一刻才开始的。 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心里在刻意地回避,到现在他连那家孤儿院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却还记得那天师父来领他时的样子。 那应当只是山脚下一家算不上多么正规的孤儿院,顾淮清楚地记得那天他师父穿着一身洗到发白的破旧的道袍,站在他的房间外面,笑着对他招了招手。 当时他是很害怕的,因为他从来没有在这里见过这样的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格格不入的气质,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那时不管是顾淮还是院子都没想到那个老道士挑了半天最后却挑中了这里最沉默寡言的一个小孩子,顾淮知道自己向来不怎么喜欢说话,即便是面对着那些来领养他们的人,他有时候连笑都不会笑,所以一般也不会有人想要领养他。 临走的那天他心里很不情愿,虽然待在孤儿院也并没有多快乐,可这里至少还是他熟悉的地方,眼前的这个人还不知道会把他带到那里去。不过就算他不情愿这也不是他能决定的事,顾淮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把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都装进他那个破旧的灰蓝色布包里,然后跟着老道士走出了孤儿院的大门。 直到现在顾淮偶尔还是会想起来,那天师父背着他爬上了那座山,一路上都笑着和他聊一些闲话。 “我家就在山上的那个道观里,你以前见过道观么?” “给你准备了一间屋子,我看孤儿院都是好多孩子住一起,到了山上你就可以自己住了,喜欢哪儿就住哪儿。” “你几岁了?你以后就叫我师父吧,等以后师父真的老了,这个地方就留给你了” 顾淮一句话都没说,他原本就有些犯困,听着师父说这些就更困了,昏昏沉沉的,却又因为山路太颠簸,始终没能睡着。 陆陵半夜醒来觉得心里有点儿烦躁,本来想起来去院子抽根烟,结果刚起身就被身边的顾淮一把拉住了手腕,才发现顾淮也没睡着。 陆陵又躺了回去,犹犹豫豫问道:“你怎么没睡着?” 顾淮揉了把脸,说:“想起我师父了,好久没回这边,今天感觉都有点儿陌生。”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又对陆陵说:“我好像能看见了。” 陆陵凑过去看了看他的眼睛,问他:“觉得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么?” 顾淮摇了摇头,陆陵说:“如果明天早上还能看见,那暂时应该没什么事了。”陆陵心里松了口气,看来那一天还没来,他还多少有些时间。 说起来陆陵不知道顾淮在这里度过的小时候是什么样的,他找到顾淮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错过了很多。 窗外皎白的月光朦朦胧胧地透过窗棂照进屋里来,陆陵偏过头看着顾淮的侧脸,忽然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在这儿当了小道士的?” 顾淮想了想,笑着说:“我也记不清了,好像是六七岁吧,那时候本来我在山下那家孤儿院,结果有一天就被我师父带上山了,再也没下去过。” 陆陵伸手捏了捏他的手腕,然后把指尖搭在他手心里,问道:“你小时候不会觉得很闷么?这山上什么人也没有,一年到头都没有一个人能说得上话的人。” 顾淮心里有些悸动,他握住了陆陵的手,陆陵也没拿开。 “那会儿不觉得闷,可能是习惯了,我原来在孤儿院的时候也不喜欢说话,有人和我说话我就背过身去,都不看他们,特别高冷的那种。” 听到他说特别高冷,陆陵忽然笑了,在底下握紧了他的手,说:“那还好我那时候不认识你,你不记得了,我小时候特别喜欢说话,就是那种别人把我嘴缝上,我都能自己把线拆了接着说的那种,要是遇到你这么一个不爱说话的,肯定要天天追在你后面跟你说,烦死你。” 顾淮也忍不住笑,他微微欠身,看着陆陵,说:“不会烦的,要是你和我说话,我肯定都听着,不管你说什么。” 月光底下,好像人的眼神都被衬得温柔了许多,陆陵抬头看着顾淮的眼睛,忽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陆陵在他面前少有这样不知所措的时候,但凡看到陆陵这样的表情,顾淮都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忽然一疼,他宁愿陆陵永远是那样好像看都懒得看他一眼,话都懒得多和他说一句,也不像让陆陵这样慌张无措。 “你”顾淮想说什么,最后却没能张开口。 他好像是鬼迷心窍了,低头下去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触碰到了陆陵两片颤抖的嘴唇,才猛然间回过神来,浑身的血液都好像倒流了,一瞬间面红耳赤,却又舍不得挪开,等着陆陵去把他推开。 陆陵没有推开他,陆陵伸手抱住了他,两个人贴得越发近了,顾淮原本还在紧张,可在看到陆陵眼角划过的两行泪时却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疼惜,低头吻得越发凶狠,像要把这个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样,从今往后,生死都随它,再也不要分开了。 “顾淮”顾淮听到陆陵叫他,便把脸埋在陆陵肩窝里,低声应了一声。 明明是两个没有呼吸的人,顾淮却总觉得自己能感受到那种呼吸交缠的温度,也好像还能听到两个人起此彼伏剧烈的心跳声,心里就越发的紧张。 陆陵半天没有说话,顾淮想起身看他一眼,却被陆陵用力搂住了,顾淮亲了亲他的耳朵,问他:“怎么了?” 陆陵没控制住,一开口就带了一点哭音,他赶紧闭上了嘴,直到觉得自己重新平复下来,才哑着嗓子说:“顾淮,你别恨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1.卖花郎—25 别恨我,容清,你别恨我 莫黎看着穿了一身大红喜服却死气沉沉地坐在床边的容琅,道:“你别恨我,我也不想这样的,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每天走在这个院子里,看着那些竹筐,看着对面那片梨园,都能想起你,有时候看着窗边,就觉得你好像还坐在那儿看着我。我真的很想你,容清,我这里很疼我是不是也要死了?” 莫黎抓着容琅冰凉的手,然后放在自己的胸口上,容琅原本闭着眼睛装死,此刻猝不及防隔着那片胸膛感觉到莫黎砰砰的心跳,顿时有些心慌。 可偏偏莫黎的台词还没说完,尽管他闭着眼,都能感觉到莫黎几乎要掩饰不住的悲伤,这让他觉得自己心里那点慌乱和悸动来得十分不合时宜。 “我本来想去找你,可你不许我走,我已经在这里三十多年了,再不去的话,我可能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你原来说你那么喜欢我,是不是根本都在骗我?要是真的有那么喜欢,你为什么不让我和你一起走呢?” 莫黎没有哭,可那声音里满是委屈和不解,容琅只觉得心里格外的难受,他几乎无法抑制那种想睁开眼的冲动,想把这个人抱在怀里,不让他再遭受这样难熬的痛苦。 好在在他即将失控之前,这一段拍完了。 他听到莫黎和他说可以睁开眼睛了,这才睁开。莫黎正半跪在他面前,眼睛虽然是通红的,却笑意盈盈的正看着他。 李云舟给了他们一点时间平缓一下情绪,这会儿这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莫黎起身给他倒了杯水,容琅接过去喝了,总算是感觉舒服了一点,心里没有再有那种憋着什么东西说不出来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他们彻底说开了,莫黎这几天虽然还是对他好,却没要像之前一样给他一种被逼着往前走的感觉,这种自然而然的状态他很喜欢。他本来就是回避型人格,别人越是逼着他去做什么,他反倒是想躲着,不管是和别人的相处,还是其他的什么,心里总有点莫名的紧张。 如果真的要试一试的话,那现在是不是就是那个可以试的时候? 容琅看着莫黎,心里翻来覆去的想着这件事。大概是莫黎一直都有所隐瞒的态度,让他总觉得心里没着没落的不踏实,可在他越来越抑制不住的这种想试一试的冲动之下,似乎这一点的不踏实并不像之前那样让他踌躇了。 莫黎还在旁边和他说着下一场戏是什么时候,拍完正好能去吃晚饭,晚上要吃什么 容琅忽然开口说:“你之前不是说要试一试” 莫黎没想到他忽然提这个,还坐在那里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容琅说的是什么,一下子就挺起身坐直了。 容琅犹豫地看着他,说:“要么就试一试?” 莫黎说不出来自己现在是一种什么感觉,他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容琅肯定的回答,虽然多少还是带着一点犹豫,可这也已经足够了,他原本以为真的到了这一天,自己应当高兴地要抱起他来转上几圈,没想到现在反倒是出奇的平静,如果忽略他一直攥着自己裤子的手的话。 容琅也看到了他被抓得皱皱巴巴的裤子,好笑地说:“你别扯了,扯坏了又要被李导骂。” 莫黎赶紧松了手,顿时也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他去抓容琅的手,容琅也没有躲,莫黎就问他:“我们晚上不要再剧组吃了吧?我带你出去吃饭,你想去哪儿?” 容琅想了想,正要回答,却听到李云舟忽然敲了下门,然后走了进来。容琅赶紧松开了莫黎的手,李云舟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说:”都去补个妆,准备拍下一场了。” 容琅慌乱地甩开他的手的那一瞬间,莫黎心里其实是有点不舒服的,就好像忽然被针扎了一下什么地方那样的疼,可真要是说起来,好像也没什么,他见容琅已经走进了化妆间,就赶紧起身跟过去了。 李云舟皱着眉站在他们身后,忍不住摇了摇头。 容琅直到走进化妆间坐下了,才发觉到自己刚才的动作似乎有点儿太急了,他把莫黎的手撇开的那瞬间就好像是想要撇清什么一样。他心里隐隐地有点儿后悔,可是看莫黎还是坐在他旁边化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好像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一样,临到嘴边的对不起就没能说出来。 他忍不住捏了下眉头,原本和那个人在一起时的习惯到现在还没能改过来。 有时候他看着莫黎,就觉得好像在看着过去那么喜欢那个人的自己,那时候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虽然也知道在这个圈子里不能有这种关于性向的事暴露出去,可他也没有真的多在意,其余人的褒贬对他来讲,都比不上他喜欢的人的心情。 可那个人却很害怕,怕到有时候容琅都不知道他在怕些什么,如果那么害怕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呢?两个人在一起,总不会是什么密不透风的墙,早晚有一天都会知道的。两个人因为这种事不止吵过一次,谁都不能理解谁。 到晚上拍完戏,莫黎兴致勃勃地开着导航上了容琅的车,容琅问他:“要去哪儿吃饭?” 莫黎指了指手里地图上显示的那个地址,说:“他家的火锅听说特别好吃,我们去这儿吧!” 已经八‖九点钟了,路上还是很堵,走到一半的时候莫黎看着前面乌泱泱的人和车,问容琅:“你饿不饿?要不我现在去旁边商店里给你买点东西先吃点儿?” 容琅见他急匆匆地就要下车,赶紧伸手拉住他,说:“没事,我不饿,等到了店里再吃就行。” 莫黎这才坐回了车上。 他面对容琅的时候其实不太有自信,他总是觉得容琅会不喜欢他了,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容琅已经不完全是从前的容琅,他也不再是从前的他。 这个地方也和他原来的记忆很不一样,他什么都不懂,只是很莽撞地一头闯了进来,他不知道容琅喜欢什么,只记得他还是经常去买些花养着,所以就去开了一家花店,他知道容琅是做演员的,就自己也来演戏,用这种最笨拙的,甚至笨拙到很招人讨厌的方式来接近他,想让他记得自己,重新认识自己。 等快到地方的时候莫黎还是在发着呆,容琅笑着在他手背上拍了拍,问他:“你想什么呢?都走神了。” 莫黎这才反应过来,说:“没想什么,我就是有点儿困了。”刚说完话他就又开始后悔,这算是他们在一起以后头一次出来一次吃饭,现在才到地方就困了算是怎么回事 不过容琅看出了他的局促,在车里伸了个懒腰,笑道:“我也有点儿困了,车里太闷,路上又堆了那么多人,看着就觉得累。” 莫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看着他傻笑,容琅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下,很亲昵的一个动作。容琅其实就碰了他脸一下,结果自己都解了安全带打算下车了,莫黎还是绷着身子坐在那儿,容琅这次实在没忍住了,笑出了声,叹了口气,说:“还愣着干嘛呢?下来吃饭了傻子。” 莫黎闻言才反应过来,赶紧跟着下了车,追过去问他:“你刚才是不是说我傻?” 容琅说:“我没说,你听错了。” 莫黎伸手拉他袖子,说:“我听到了,你说我傻子。” 两个大男人在路上拉拉扯扯地实在惹人注意,容琅怕他再闹腾,回过头放低了声音,说:“是啊,你自己说你是不是个傻子?” 莫黎不说话了,好好地跟在他身后,只是有时候趁人不注意勾他手腕一下。 容琅对他这种好像两个小朋友你碰我一下我碰你一下的动作实在是无可奈何,等到在窗边隔间里坐下的时候,就好像被莫黎传染了一样,在桌下忽然伸脚轻轻地莫黎一下,莫黎就又踢了回来,笑得像个傻子一样,容琅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心里就被他这些小动作弄得软的一塌糊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2.卖花郎—26 所幸莫黎进了饭店以后就没再有什么惹人注意的动作,也还好他俩坐的位置原本就偏僻,才不至于太惹眼。 可能是容琅坐下来以后左顾右盼了几眼,莫黎也察觉出了什么,等到点完菜服务员走开之后,他想了想,有些犹疑地低声问容琅:“你不想让别人看到我和你在一起么?” 莫黎也不总是傻乎乎的,大部分时候容琅都能感觉到他那种明显超过寻常人的敏感。 “不是不想,”容琅说,“是没有必要让不相干的人都知道,不然以后说不定会有麻烦。” 莫黎大概能明白他说的麻烦是什么,也知道现在不是从前,这里已经不是那个与世隔绝的世界,就算他想拉着容琅躲起来,也不可能永远都不去面对任何人,不可能像过去一样,听着别人说他们断袖,是兔儿爷,还让容琅对此一直无动于衷。 容琅见他一直没说话,以为他还是生气了,趁着服务员还没过来,也没人注意到这里,就伸手过去拉住莫黎的手,捏了捏他的手心,小声说:“不是因为我们两个都是男人我才这样,就算你是个女孩也一样,这是我工作上的问题。” 莫黎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以后在外面不会做的太过。” 容琅看着他觉得心疼,正想安慰点什么,又听莫黎说:“那在家里是不是我想做什么都行?” 莫黎脸上挂着笑,容琅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正好服务员给上了菜,他给莫黎夹了块鱼,说:“快吃吧你,哪儿来的那么多话。” 吃完饭已经十点多了,容琅本来想直接回酒店休息,但是上了车以后发现莫黎一直欲言又止,就问他:“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么?” 莫黎直起身,说:“之前和你说过我开了一家花店,就在这附近,你想过去看看吗?” 现在时间有点儿晚,容琅有心要拒绝,可看着莫黎期待的眼神,又实在是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就说:“也好,过去转转,你给我指路,我们开车过去。” 莫黎说花店就在他原来学校的对面,可到了那条街上以后,容琅始终都没有看到路两边有什么花店的影子,就问莫黎:“不是离学校不远么,我怎么还没看到。” 莫黎说:“后面的路不太好走,要不我来开车吧?” 容琅一天下来也有点儿累了,自己又不认路,听莫黎这么说了,就下车和他换了个位置。 谁知道刚才明明还只是觉得有点累,等他坐到副驾驶上的时候,铺天盖地的困意就让他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他勉强能听到莫黎在和他说话,可是却根本听不清莫黎说了些什么,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莫黎见他睡着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确定他不会再醒来,这才开车从旁边的一条小巷走了进去。 原本是一条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的巷子,寻常的车根本不可能挤进去,可等莫黎开到巷口时,那巷子便忽地变宽了许多,车全部进去之后,又恢复了原状。 容琅醒来时已经到了花店门口,他还有些恍惚,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直到听到莫黎和他说可以下车了,他才猛然回过神来,说:“不好意思啊,我也不知道这么回事儿忽然睡着了,本来没那么困的。” 莫黎什么也没说,等容琅从车上下来,就拉了他的手往花店门口走。 容琅抬头看了一眼花店,顿时怔住了,花店牌子上明晃晃地写着三个字——逐云岭。 不管是莫黎在拍戏时的过分投入,还是现在这个花店的名字,都很难让他不多想,但奇怪的是,对于莫黎的这点令人费解的地方,他并没有感到太过于慌乱,就只是有些不解而已。 容琅现在总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他回头看向四周,才发现他的学校原来真的在这家花店的对面,自己刚才大概是太累了,都没有发现这个地方。 不过刚才他记得这周围还有好些学生在零零星星地往学校里走,现在路上却空荡荡地只剩了他和莫黎两个人。 夜里凉风一吹,容琅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莫黎看到了,赶紧过去把自己的衣服给他披上,笑着说:“走吧,进去会暖和一点。” 走进去前,容琅抬头看了一眼,逐云岭三个字正泛着暖黄色的光,在这样寂静到有些渗人的夜里,好像在诱惑着行路人靠近一样。 花店里确实是暖和,莫黎开了灯以后,温暖明亮的灯光很快将方才的阴冷驱散,容琅心里顿时就踏实多了。 莫黎的店里摆着很多已经插好的花,大大小小的玻璃瓶瓷花瓶琳琅满目,花的品种也很多,几枝梨花被别在摆花的架子旁边,看起来倒是很雅致。 莫黎让他先在旁边的藤椅上坐下,然后去给他倒了杯水。 容琅道了谢,然后看着面前小木桌上摆着的花,笑着问他:“这是花都是你自己弄的?” 莫黎点点头,说:“以前我每天都在这边,闲着也没事做。” 容琅问他:“这边生意好么?都是学生,感觉不太会来买花。” 莫黎低了头,说:“过节的时候还好,不过我也不是想卖花,就是想”就是想离你近一点,莫黎犹豫了一下,最后没能把这话说出口。 正说着话,忽然听到有人敲门,莫黎心道不好,可那人却已经走了进来,还看到了容琅。 来人算是他在这里的朋友,不过不是逐云岭上下来的妖,只是文渚市里一座古建旁边的说不上是东西化成的精怪,无名无姓的一个小流浪,之前被别的妖欺负,在他这里躲过一段时间。 莫黎和他说过自己来这里的原因,因此他看到容琅的时候十分惊讶,他活着随性,也没想那么多,过去便要和容琅说话,结果被莫黎一把拉住了。 容琅笑了笑,问他:“这是你朋友?” 那小妖怪盯着他,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好奇,莫黎忙点头,说:“是我朋友,他叫”叫什么呢,莫黎想了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 那小妖怪倒是不介意,凑过去问容琅,“你是谁?” 容琅没碰上过这样直接的问话,看他一派天真,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最后无奈地指了指莫黎,说:“我算是他男朋友吧” 莫黎在旁边使劲点头,小妖怪就没再问什么,笑嘻嘻地和莫黎说:“恭喜恭喜。” 容琅听着一头雾水,不过他也不是喜欢多管别人事的人,他俩在旁边说话,他也没有听,只是起身自己去旁边看花。 莫黎拉了小妖怪到旁边,说:“你别和他瞎说,吓着他了可怎么办?” 小妖怪这才反应过来,说:“我还以为你都告诉他了,结果你什么都没说啊?” 莫黎也有点儿沮丧,他是不敢和容琅说,觉得那样会让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至少现在还不能说,容琅还没有那么喜欢他,他不能把人吓跑了。 第二天还有工作,两人就没在这边呆很久,回去的时候莫黎也说他来开车,容琅并没有起什么疑心。 临走时莫黎让小妖怪帮他看着店,又给他说了什么花该买多少钱,然后才上车走了。 容琅问他:“你那个朋友看着挺小的,是旁边学校的吗?” 莫黎愣了一下,摇摇头,说:“不是,他没在这里上学。” 容琅以为他不想多说,也就没问了,其实也无可厚非,两个人还只是在试一试的阶段,莫黎不想让他太多的接触自己的朋友也是应该的。 走到半路上容琅才发现自己又睡着了,等他醒来早就已经出了那条巷子,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那么困,容琅看着正在旁边开车的莫黎,感觉有点儿不好意思。 莫黎见他醒了,趁着等红绿灯的时候问他:“你觉得我那家花店怎么样,你喜欢么?” 本来刚才在店里他就想问,结果被小妖怪打岔就给忘了。 这家店他是想给容琅的,里面所有的布置都是按着他记忆里容琅喜欢的样子。 容琅说:“我觉得挺好的,那个地方又安静,应该很自在。” 莫黎眼睛亮了亮,说:“那以后如果你不做演员了,要和我一起在这里开花店么?” 容琅没想到莫黎忽然这样说,他还没想好是不是等合同到期后真的要解约退圈,更没想好退圈以后到底要做些什么,就不敢给莫黎这样的承诺,只说:“等到那时候再看吧,现在还想不到那么长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3.卖花郎—27 这恨字是从何而来?顾淮始终都没能想明白。 他问陆陵,陆陵却什么也没说,他抬起手挡在眼睛上,顾淮就起身没有再看他,只是合着眼躺在旁边。 过了一会儿陆陵忽然侧过身摸了摸顾淮的眼睛,顾淮笑着握住他的手,说:“已经没事了,就稍微有点模糊。” 陆陵问他:“还能看到我么?” 顾淮说:“能,看得很清楚,不过再远一点的就看不清了。” 陆陵侧过身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又问道:“看不见的时候你觉得怕么?” 怕是有点儿怕的,毕竟世界忽然间变成了以一片黑暗,不管放到谁身上大概都会感到惶恐和不适应。 可顾淮也不想让他心里难受,摇摇头,说:“其实还好,习惯了就没什么感觉了。” 陆陵忍不住皱了皱眉,大概是因为有浓重的夜色遮掩,他往顾淮身边凑了凑,顾淮就伸手搂住了他,两个人抱在一起躺着,陆陵说:“我特别害怕,怕你以后再也看不见了。” 顾淮把他抱紧了些,又去吻他的额头,陆陵不自在地躲了一下,不过也没能躲开。 他问顾淮:“如果你以后看不到也听不到了,会觉得害怕么?” 顾淮怔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算是生了什么病,可好歹现在陆陵肯告诉他这个结果,他心里反倒是坦然了,对陆陵说:“要是真的有那么一天,可能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怕了。” 陆陵听了以后也没说话,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说什么都已经没有用了,除非他能在前一世一开始的时候就不去认识顾淮,才能让顾淮前世不至于落到被人人唾弃的地步,这一世也不至于死后都不得安宁。 那时候他只顾着自己喜欢,觉得喜欢上了这个人,明明这个人也喜欢他,就应该想尽了办法在一起,却没有想到顾淮为了他这一点痴念,最后付出了多少。 两个人最后不知道什么时候都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顾淮还搂着陆陵,陆陵原本还睡得很安心,一睁眼想起昨晚的事,这才感觉到了窘迫,赶紧坐起了身。 顾淮自己也不好意思,坐在一旁嗫喏了半晌,才说道:“你昨天不是说想找什么东西?那东西长什么样?我现在能看见了,帮你一起找。” 陆陵没说话,他把顾淮拉过去,掌心放在他胸口上,除了那片一如既往的冰凉温度以外,他能感觉到顾淮的胸膛里是空的,魂魄也没办法完全凝聚成实质。 但凡人死后转世轮回,总得三魂七魄齐全才行,那些心有执念的人,都是有离魂之症,才只能留滞在人间。 顾淮没有执念,陆陵知道他自出生以来,便命里该缺了那一魂一魄,所以才终生漂泊,无所依托,这是顾淮前世里留下的债孽,合该遭此一劫。 陆陵也没有能力去左右这样的天数,只是他也没想到直到顾淮离开人世,那魂魄还没有被还到他身上。 那几年他怕自己忍不住去介入顾淮的生活,不敢总是靠近他,如果不是在顾淮进地府时一念之差将他留下来做了鬼差,恐怕顾淮就要被挡在孟婆那里了,然后和无数失魂落魄的鬼一样漫无目的地流落在冥城,年复一年。 不过陆陵找遍了所有顾淮曾经待过的地方,不管是顾淮说的那个孤儿院,还是后来他上的几个学校,都没能找到魂魄的半点儿踪影,剩下的最可能的,也只有这个道观。 可陆陵一直觉得不太可能,毕竟他见过很多次顾淮的师父,知道那老道士是真的有些本事,一个人在这荒山野岭的道观里这么多年也并不是白待的,怎么可能会护不住顾淮呢? 剩下的可能大概就是那老道士根本就是知情的,他能看得清顾淮的生前身后事,才为了些什么原因,把顾淮的魂魄藏了下来。 那年陆陵头一次在云间观见到顾淮时其实不只是为他而来,主要是要到这里去收一个魂魄。 那人已经死了百余年,却始终没有去地府报到。反而在这荒山野岭的地方带着一个活着的孩子,一起过了十来年。 起初陆陵不知道那孩子就是顾淮,他分明记得自己头一次见到那个老道士的时候,还能从他身上感觉到温度,能感觉活人的气息,却没想到那一切都不过是障眼法而已,他竟然就让顾淮跟着这样一个半人半鬼过了这么多年。 他匆匆忙忙赶到云间观,发现顾淮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这才放下心来。 他太了解顾淮了,他知道顾淮虽然什么都不肯说,心里却很在意他的这个师父,是真的把他当成亲人去看待。他从前让顾淮有太多为难,如今就不舍得再让他遇到这样的事,毕竟如果告诉他,和他朝夕相处的师父根本就不是个活人,那时候顾淮还是个孩子,怎么可能受得了呢? 所以他尽自己所能一直拖着,想让顾淮晚一些去面对这样的现实,却没想到那老道士却忽然不行了。 陆陵能感觉他的魂魄在逐渐消散,已经是拖到了尽头,原本他就打算把老道士带走,却没想到那老道士竟然趁他出去找顾淮的时候自行了断了。 他非要这样做,不想让顾淮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知道他和顾淮之前的那些前尘往事,知道他不舍得让顾淮去面对这些,所以笃定了他不会告诉顾淮。 陆陵也确实没有告诉顾淮,他就帮着顾淮把他的师父下葬,然后告诉他师父去到了阴间,还能轮回转世,也许将来有一天还会在哪里遇到,顾淮也就信了。 陆陵现在着实后悔,当初不该那样轻信,如果是他从孤儿院里将顾淮带走,或许今天就不至于会是这样的结果。 老道士没有给顾淮留下话告诉他那残缺的魂魄被放在了哪里,陆陵找了这么多年连半点儿踪迹都没能找到,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和顾淮说,顾淮说不怕,但怎么真的可能不怕。 顾淮见陆陵半天没反应,红着脸往后退了下,问他:“你怎么了?” 陆陵这时才反应过来,他站起身穿好了衣服,说:“先出去看看吧,你跟着我,别走远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4.卖花郎—28 一转眼两个月过去,就到了灼热的盛夏,是该杀青的时候了。 最后的一场戏是拍两个主角的回忆杀。 莫黎费尽心思甚至不惜动用了禁术想要将卖花郎的魂魄留下,可到底还是被人发现了,他功亏一篑,从今而后与卖花郎生死两隔。 卖花郎的魂魄被他几遭折腾下来也已经疲惫不堪,最后莫黎还是不甘心,卖花郎却已经受不起这样的波折了,他告诉莫黎自己觉得累了,也不想让他余生都为了自己蹉跎。 莫黎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其他人的嘲讽和无数挫折都没能让他起了放弃的心,卖花郎只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他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太可笑了,好像这么多年以来,多少的感情都是假的,一切都只是他一个人演的一场荒诞剧。 卖花郎走后,莫黎一个人在院子里坐在,他坐了很久,都已经不记得有多长时间了,只觉得寒来暑往,眼前已经下过了一场又一场的雨雪。 他生来不过是梨园里的一个花妖,活得比人要自在散漫,在遇到卖花郎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什么将来,他也不懂什么叫将来,不知道将来他可能会离开这个地方,也不知道将来卖花郎总会有老病的一天。 从前卖花郎什么都不舍得告诉他,因此他总是茫然无知,可现在已经没了那个能让他一直天真下去的人,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镜头从他一片悲伤茫然的脸上渐渐拉远,最后只剩下那个被白雪覆盖的空荡荡的小院,还有坐在院子里的那个孤单的人。 最后一镜拍完以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李云舟笑道:“行了,我们总算圆满完工了,晚上一起去吃饭吧,就算是咱们的杀青宴。” 容琅这些天住在酒店里也很不习惯,这戏又拍得他心里不舒服,现在拍完了终于能告一段落,他也能放松一点。 不过莫黎情绪不是很高,李云舟当他还在戏里,也没和他多说什么,只有容琅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才不高兴。 等走到没人的角落里,容琅拉住莫黎,和他说:“等我去了新剧组,你也能去探班的。” 莫黎点点头,不过他想的不光是这个,等从这里离开后,除了后续《逐云岭》必要的宣传以外,他和容琅见面的机会总不会还像现在这样多,朝夕相处的日子也要结束了,他心里总是不太踏实。 他其实想和容琅去他家里住,但是不用问都知道容琅肯定不愿意。 容琅见他不说话,又问他:“等这边的工作都结束了,你还回去花店里卖花么?还是有别的打算?” 莫黎想了想,说:“应该还是去花店,不过我还没想好。” 容琅点点头,说:“其实回花店也好,你自己觉得喜欢就行,等我拍完戏不忙的时候就去你那儿坐会儿。对了,我之前还没问过,你住在哪儿啊?” 莫黎犹豫了一下,然后说:“我就住在店里。” 容琅愣了一会儿,说:“我那天没看到店里有地方能住,花店里有阁楼么?” 莫黎说:“不是阁楼,就是在店里,我有时候打地铺,有时候在椅子上睡。” 容琅坐过那个藤椅,平常坐着虽然舒服,但是真的要当床睡还是有点儿勉强了。他没想到莫黎竟然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按理讲能自己在这里开一家花店,应该也是多少有点积蓄的。 他问莫黎:“没有去租个房子住么?在店里多不方便。” 莫黎小声说:“没钱了,钱都用来开店了” 容琅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好。 莫黎眼巴巴地看着他,说:“过几天很热了,店里晚上住着很难受” 容琅憋了半晌,最后叹了口气,说:“要么你来我家住?” 莫黎马上接道:“好啊,那一会儿我们就去收拾东西,不对,不用了,我也没什么要紧的东西,一会儿直接回家好不好?” 容琅好笑地看着他,知道他大概就在这儿等着自己呢这句话,不过也不去戳穿,只道:“好,一会儿直接回家,有什么东西要拿的话等你有空再去。” 杀青宴上大家其实或多或少都有些伤感,这么长时间一起工作处下来的感情还是很真的,尤其是像他们这样的一个剧组,都不知道今后还会有多少人能留在这个圈子里,也许这部戏就是最后一场了。 容琅是主演倒还算好,余下的几个配角处境比他更艰难,也是半只脚已经踏出圈外的状态。 吃完这最后一顿饭,出了门以后再想见面也难了,饶是莫黎每天只围着容琅一个人转,现在也觉得有点儿舍不得大家。 说到底还是曲终人散。 上了车容琅也没说什么话,电台里放着一首闽南语的歌,莫黎听不太懂,只听着容琅轻声地跟着哼唱: “今阿日月娘那这呢光 照着阮归暝拢未当困 连头毛拢没休困 你甘知阮对你的思念 希望你有同款的梦 咱两人做阵返来那一天 互相依偎的情爱” 莫黎靠在靠背上坐了一会儿,说:“真好听,这是什么歌?” 容琅想了想,说:“记不起名字了,以前我在孤儿院的时候,记得有个姐姐总喜欢唱这首歌。” 莫黎问他:“孤儿院里是什么样的?会有很多人欺负你么?每天都吃不饱?” 容琅听他自顾自地问了这么多,笑了一下,说:“你在想些什么啊,哪儿有那么多人来欺负我。就是很普通的孤儿院,院长人也很好,身边的人也都对我挺好的。” 莫黎也笑了,说:“我以前在别的地方听人说那里的人都特别坏。” 容琅说:“没有,大家都挺好的,有时候我午饭没吃饱,还会有人把自己的也分给我一点。” 莫黎忽然想起些什么,问他:“后来没有人领养你么?” 容琅说:“我那时候太小了,胆子也小,有要□□的人来了我也不敢过去和人家说话,可能看起来太孤僻,没有很多人想领养我。我也记不清楚了,好像是九岁还是十岁的时候,本来有个阿姨想要领养我,结果还没把领养手续的事情谈好,那个阿姨就怀孕了,后来我十岁以后就没有过想领养我的人了,说是孩子大了养不熟。” 莫黎伸出手搭在容琅的手背上,说:“要是那会儿我就遇到你就好了,我肯定会去领养你的。” 容琅把他的手挡开,笑着说:“胡说什么呢,你比我还小,去哪儿领养我。” 容琅听莫黎问他这个这才想起来好像从来没听莫黎提过自己的家人,就问他:“你家里人也在这边住么?” 莫黎摇摇头,对他笑了笑,说:“我没有家里人,就只有你一个亲人。” 容琅怔了一下,有些不自在,毕竟他和莫黎认识还不到半年时间,可心里又有些奇异的熨帖,他伸手摸了摸莫黎的头,没再说什么。 刚进了小区门还没到楼下莫黎就很激动,等容琅把车停好他就直接推门下去跑到了楼道门口。 容琅赶紧拿上东西跟了过去。 莫黎就守在门边等着他开门,眼睛盯着他手里的钥匙,十足的孩子气,容琅不禁失笑。 莫黎看他就只顾着站在那里笑,也不知道在笑点儿什么,也不去开门,莫黎等得着急,往前走了一步,从容琅身后伸出手握住他的手去开了门。这样半搂的姿势容琅甚至能感觉到莫黎温热的呼吸扫在自己耳侧,下意识地躲了躲,莫黎却好像是习惯了一样,低头去亲了亲他已经红透的耳垂。 容琅回头看了他一眼,说:“快进来吧,别站在这儿了。” 容琅家里比较小,因为之前拍戏很忙,又总是留在剧组里帮忙跑腿,没什么时间去整理家里,客房里也是空荡荡的,只有一张他以前从地下室带回来的破旧弹簧床,其余的就是四面白墙。 他一开始还想着家里有客房,能收拾一下给莫黎住,现在一看这地方怕是还不如在酒店里舒服。 莫黎不知道他的纠结,他一开始也没想过自己要去睡什么客房,原来他就总是和容琅一起睡,没道理现在要分开,何况容琅已经答应了要和他在一起了。 容琅正想跟他说让他去主卧,自己先在沙发上将就一晚上,没想到莫黎已经拿了东西去他的卧室了。 容琅忙拦住他,和他说:“等明天我给你收拾一下客卧,你今天先在我屋里睡,我在沙发上躺会儿。” 莫黎有些不解,问他:“为什么?你不和我一起么?” 容琅带他回来的时候心里根本什么多余的想法都没有,听莫黎这样问了,他莫名想儿不太和谐的事,但是再看莫黎好像真就是单纯的在问他为什么不留在卧室里,又觉得是自己太多心了。 “现在还不合适至少要再熟悉一段时间吧”容琅不知道该怎么和莫黎解释这回事,平常和莫黎说话时都不会有这么费劲的感觉,可在有些事情上他能很明显的感觉到莫黎的固执,还有某些说不上来是单纯还是太过于天真的东西。就像现在这样,但凡换成另外一个成年人,大概都不用他说就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可是莫黎他不懂。 不过莫黎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听懂了容琅不打算和他在一个屋里睡了,就说:“那我在沙发上睡就好了,沙发上也很舒服。你今天肯定很累了,不用管我,我自己收拾就好,你快去睡觉吧。” 这突如其来的懂事儿让容琅有点儿心软,他揉了把莫黎的头发,说:“再等等,给我一点儿时间而且你不是还有事情要告诉我么,你之前是怎么认识我的,还有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么喜欢我?容琅觉得这是个很难启齿的问题,他已经问过一次了,不想再问第二次,可又实在是想到莫黎给他一个确定的回答。 他向来是不信那种毫无来由的喜欢的,他也不会毫无原因的去喜欢一个人,如果他最后要选择一个人在一起的话,也可能为的不只是喜欢,就像他对莫黎一样。他已经不算小了,又是一个喜欢安定生活的人,莫黎这么孩子气,有时候还很闹腾,本来他就算是喜欢也不太可能会想要和莫黎在一起的,只是莫黎对他太好了,好到他觉得错过了这份喜欢,以后或许就再也遇不到了。 他和莫黎说在孤儿院的时候周围的人都对自己很好,这确实是真的,可在那样一个地方,周围的人对自己再好,你也时刻能感觉到自己并不属于这里,这里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是真的和你有什么像血缘一样深刻的密不可分的关系,没有任何归属感,所以到了现在他也还时很难去信任或者喜欢一个人,他永远要有所保留,才能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莫黎说要在沙发上睡就真的睡了,忙了一天,晚上他开车没喝酒,但莫黎喝了不少,刚倒下酒睡着了,呼吸渐渐地平稳起来。 容琅一直在他旁边坐着,一边唾弃着犹豫不决的自己,一边又对突然出现在自己生活里的莫黎充满了怀疑,直到觉得自己的腿都坐麻了,他才起身去洗澡睡觉。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容琅迷迷糊糊看到自己床边坐着个人,好像还在看着自己,被吓了一跳,猛地坐起了身,这才想起来自己昨天把莫黎带回家了。 莫黎被他突然坐起来的动作也吓到了,往后退了一下半天没说话,等到容琅看样子彻底清醒过来,莫黎才说道:“我做了早饭,要吃点儿么?” 容琅笑了笑,问他:“做了什么?之前都没听你说过你会做饭,看来我有口福了。” 莫黎看他笑,也跟着傻笑,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也没什么好吃的,就煎了鸡蛋饼,然后煮了粥,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容琅心里一动,搂着他脖子把他往下拉了一点,在他侧脸上亲了一口,说:“喜欢,我去洗脸,你先去吃饭吧,别等我。” 莫黎知道他喜欢,以前他也总是给容琅做这些,最清楚他的口味,可听到容琅这么和他说了,心里还是很高兴,看着窗外明晃晃的阳光都觉得温暖了许多。 毕竟他等了这么多年,才终于又回到他身边。 容琅出去的时候就看到莫黎正坐在桌前,看样子还是在等他,就赶紧过去招呼莫黎一起吃饭。 不得不说莫黎做的饭至少看起来就很有卖相,鸡蛋饼金黄松软,粥看起来也很糯。 容琅看到莫黎用那样期待的眼神看着他,忍不住有点儿想笑,眼眶却又有点儿酸。他是个没有亲人的人,从来不知道早上醒来看到有人给自己做早饭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莫黎说自己是他唯一的亲人那莫黎大概也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鸡蛋饼吃起来其实有点儿咸,粥又甜了,容琅说不出来这两种很重的味道掺在一起是什么口感,非要说的话其实算不上很好吃,可他还是看着莫黎说:“做的特别好,以后你也教我做饭好么?” 莫黎松了一口气,笑容越发灿烂,说:“好啊,不过其实我做给你吃就好啊,你想吃什么就告诉我,不会的话我就去学。” 容琅点了点头。 莫黎现在其实很怕容琅有什么习惯和喜好和从前不一样了,容琅吃饭的他也一直趁他不注意看着他,生怕他是为了哄自己才说喜欢。他知道原来的容琅很喜欢他,哪怕最后不得已一定要和自己分开了,那也是很喜欢的,不然就不会舍不得他跟着自己一起死。那时候尽管容琅的眼睛完全看不见,可莫黎也总是能感觉到容琅的视线是在自己身上,那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对他的感情。 现在的容琅没有以前那么喜欢他了,这有时候会让他觉得很恍惚,甚至今天早上在注意到容琅看向时包含着陌生和惊恐的眼神,他感觉心里一阵发凉,觉得自己就好像认错了人一样,眼前这个人可能根本就不是原来的容琅。 吃完饭容琅去洗了碗,莫黎百无聊赖地站在他旁边看他洗,然后帮忙把碗擦干。 今天是个晴天,站在厨房窗前能看到窗外碧空如洗,空气里都泛着草木的清香,偶尔还能听到几声喜鹊的叫声。 容琅回头看了眼莫黎,发现他擦个碗都那么认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笑道:“要是以后一直能这样也挺好的 。” 莫黎手上顿了一下,他看向容琅,说:“我会喜欢你很久的等到你不再喜欢我的时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5.卖花郎—29 顾淮跟着陆陵在云间观的每一个院子都试探地找了一遍,陆陵到处走走停停,眉头越皱越深。 顾淮迷茫地看着他,也不知道他是要找些什么,他的眼睛虽然能勉强看到眼前的路,可毕竟还是有点模糊,因此只能坐在旁边等着,在陆陵一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陆陵连道观里供奉的三清道祖座旁也看过了,却没有看到半点儿踪影。 这也在他意料之内,从前这些地方他也找过不止一次了,都没有任何发现,只不过还是免不了觉得失落。 就这样过了几天,顾淮的身体没有再出现什么更严重的问题,视觉也在渐渐地恢复,也不像前段时间一样总会觉得浑身乏力。可陆陵知道这样的恢复只是暂时的,虽然顾淮一直在安慰他说没事了,却根本不能掉以轻心。 近来天气还有些燥热,夜里的时候两个人睡不着,就坐在院子里躺在竹椅上纳凉。 起初谁也没动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顾淮见陆陵好像在出神,就伸手去偷偷地握住了陆陵的手,十指交扣一起搭在椅子的扶手上。 陆陵知道他的动作,能感觉他手心冰凉的温度,却没有任何的拒绝,任由顾淮从小心翼翼到明目张胆地拉着他,用这种十足亲密的姿势。 好像什么都不用做,也不用说,就这样并排躺着,就已经觉得很舒服。 过了一会儿,顾淮见陆陵闭上了眼,好像睡着了,才轻声地叫他:“陆陵,你还醒着么?” 陆陵没应声,偏过头抵在他肩上。 顾淮心里一软,伸手摸了下他的脸,说:“困了就回去睡吧。” 陆陵摇摇头,扬了下下巴,让他看着满是繁星的漆黑夜空。 “在文渚市里看不到这么多星星。” 顾淮说:“城市里空气不好,肯定看不到了,云间观这边一年到头都没有几个人会过来,这种深山老林里,其实环境最好。” 陆陵笑了笑,问他:“要是那年我没有带着你下山,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留在这儿了?” 顾淮想了一会儿,然后笑着点点头,说:“应该是吧,可能会像我师父那样,就在这山上待一辈子。我本来也不太喜欢总是去接触那么多的人,这些年来,都习惯了,让我出去太难了。” 陆陵说:“那是因为你从小就一直没接触过其他的生活,我那时候觉得让你去试一试,可能会对你有好处,越封闭着自己,就越难走出来,你总要去试试,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是后来我有点儿后悔了顾淮” 四下里一片寂静,只能听到隐约的虫鸣,顾淮似乎忽然反应过来些什么,问道:“你是不是后来还去看过我?” 陆陵点点头,说:“嗯,去过很多次,不过一般都是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顾淮握着他的手紧了紧,缓缓道:“你来山上的时候,其实已经是鬼差了吧?” 这是显而易见的,陆陵知道他早晚会明白过来,只是自己从来没有在顾淮面前主动提过。 顾淮又问他:“你来这儿为的是我师父的事么?他那时候阳寿将尽” 陆陵没说话,就是默认了。 陆陵等了许久都没听到顾淮再问什么,正要松一口气,却听顾淮又问道:“那你当时帮我,就只是出于好心吗?” 陆陵怔了一下,他当然不只是出于好心,他哪儿来的这么多好心,帮一个人帮到这种地步。 只是他还不打算把自己这些年来的感情对顾淮多说什么,哪怕只是一点暗示,都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让顾淮不得已对他多了一份挂念。 他不想再当顾淮的绊脚石了,现在的状态就是最好,说不出口的暧昧,似乎谈不上多深的感情,他能让顾淮看到的一切也不过是这种程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6.卖花郎—30 容琅本来以为自己过不了多长时间就要去新剧组,却没想到中间出了点儿岔子,开机时间不得不往后拖两个月,这两个月他没有接过任何通告,经纪人最近又带了两个新人,就算有什么合适的资源恐怕也没他什么份,只能这样等着了。 不过容琅倒也没太放在心上,正好这段时间他还能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自己退圈以后要去做什么。毕竟他原来当过演员,而且还有一个片子说不准会有上映的机会,就算是个十八线也还是有一些老粉的,他不想成为什么被围观的对象,只想渐渐去找到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所以没打算一开始就去什么人太多太密集的地方工作,最好是那种没有太多人认识他的地方才合适。 可想来想去,哪有事事都能如意的,他没有什么别的特长,虽然会点儿乐器,但是也不够去教别人的级别,其余的几乎没有什么能真正拿得出手的东西,一时间有点儿迷茫。 莫黎每天和他待在一起,很明显地感觉他似乎情绪有些低落,或许也不能说是低落,只不过有时候他和容琅说话,容琅总是会走神,也不知道在想点儿什么。 有一天他实在忍不住了,凑过去从背后搂着容琅的腰,问他:“你这几天怎么没精打采的?是因为工作的事么?” 容琅拍拍他的手背让他松手,莫黎也没放开,只是手臂稍微松了点儿劲,容琅转过身笑着推开他,说:“算是,我忘了之前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现在其实也没什么戏可拍,年纪又大了,继续走这条路也不可能有什么好机会,不如及时止损。等和公司的合约到期了我可能不会再续约了,现在就是不知道将来能干点儿什么,这几年也没学点别的东西,拍戏也没拍好。”容琅说着忍不住笑了笑,笑意有些腼腆。 莫黎听了却没觉得这有什么可发愁的,容琅不当演员了他反而有点高兴,至少他和容琅在一起,就不用总是那样遮遮掩掩了。 他笑着说:“这也没关系,你慢慢想就好了,想到有什么喜欢的事就去做,想不到也没关系,反正我们还有一个花店呢,总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容琅倒是没想到莫黎那个花店,以前他最想做的事就是等退圈之后找个地方开一家不大不小的花店,他这个人实在是容易满足,物质上没有太多贪恋的东西,就是个再平凡不过的人,能温饱,还能再攒点积蓄以备不时之需,这也就够了。 不过他不想在这种事上只依靠莫黎,又怕莫黎这种性子会嫌他见外,只能拉了莫黎到一旁坐下,和他商量,“我之前也想过的,城南那条步行街附近其实很适合开花店,我问过租金,也算了其他必要的开销,我们拍《逐云岭》的片酬正好够用” 他话说了一半,果然看到莫黎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容琅接着说:“不是不愿意和你一起在那边,但是以后我们两个一起生活的话,那家店可能有点儿不够”如果从今往后都是两个人的话,他总要给自己还有莫黎留一条后路。那天莫黎带他去看的时候他就发现莫黎那个地方唯一值得莫黎看上然后买下来的,恐怕就是那个店面正对着他从前学校的大门,除此之外那里人流量不大,店面也很小,就算好好整顿一下,地理位置不够好只怕将来也做不起来。 这些日子下来,他也算是了解莫黎了,原本只觉得他单纯,喜欢他的那份心意干净地让人不忍触碰,现在看来莫黎不单是单纯,他是根本对周围的一切人和事都不懂,也不愿意去了解。 如果换个人,恐怕他现在已经想提分手了,毕竟他也只是一个寻常人,没法就这样拖着另一个人一直生活下去。可眼前这情况却是有点儿覆水难收,他很清楚自己也喜欢莫黎,虽然没法确定是因为莫黎对他的炽烈的感情让他动心,还是纯粹因为莫黎这个人,他也不明白是为什么,对着莫黎的时候总会心软,尤其怕莫黎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望着他,那种渴求甚至于让他觉得有些卑微的乞求的眼神让他觉得心慌又忍不住疼惜。 莫黎还是不太懂,可他听明白了容琅不打算和他在原来的那个地方开店,他现在也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大概是傻了,容琅又不是妖,自己要是强行把他留在那里,容琅用不了多久就会感觉到不对劲,就赶紧点头,说:“再开一家也好,我那里地方比较偏僻,确实每天也没有什么收入,其实早就想盘出去了” 容琅看不出他这话是发自真心还是只是对自己的迁就和退让,就伸手去握住莫黎的手指,捏在掌心里,说:“到时候我们还是住在一起,这里离两个地方都远,你要是喜欢的话,我们再去外面租一个房子也行,或者把两边店里收拾一下,也可以住,都听你的。” 莫黎指尖被容琅捏得有点儿热,脸也有点红,他凑过去抱住容琅,靠在身后的沙发上和接了个吻,等到气喘吁吁地分开以后,莫黎摩挲着容琅温热的耳垂,轻声说:“那就说好了,你不能骗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7.卖花郎—31 容琅没有去拍戏的那几个月里,他们就一直在找合适的店铺,最后挑来选去还是看中了步行街上的一家,租金比他预计的更贵一些,却也不是不能承担,只不过一开始的时候在装修上恐怕得俭省着点儿。 容琅本来还怕莫黎心里会不高兴,但是出去看店的那几天,莫黎好像始终都是兴致勃勃的,而且看不出有什么勉强的样子,容琅总算松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虽然有时候他和莫黎的想法好像截然相反,但在一起的时候却还是很合拍的,有时候他甚至还有点恍惚,生出一种他们已经这样在一起很多年了的错觉。 莫黎很了解他,哪怕是一点再小不过的谁都不会注意到的习惯,虽然偶尔也会出错。他平时摆东西喜欢放在右手边,莫黎却总是在看到之后给他挪到左边,有几次他问莫黎,莫黎都是一脸茫然的看着他,然后忽然反应过来,给他换回了原来的位置。 我记得你惯用左手,莫黎这样和他说。 容琅觉得有些诧异,可说了几次之后,莫黎似乎记不住他并不是左撇子这件事,偶尔发觉到自己放错了,就会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这种小心让容琅心里有点堵,所以后来他再也没提醒过莫黎。 之后就到了容琅的剧组开机的日子,他的角色戏份不重,出场也很少,只是穿插在一些细节的地方,因此他的工作也算不上很忙,只不过导演要求很严格,他每天还是早出晚归,少有休息的时间。 莫黎经常会去看他,容琅中间休息的时候总是会在片场外面看到莫黎站在不远处望着这边,然后等到容琅拍完戏,两人就一起回家顺路买了菜做晚饭,明明是才认识不久,在一起更是只有这短短两三个月时间,可偏偏过出了一种老夫老妻的感觉,容琅有时候想起来都觉得有些好笑。不过他其实还是很喜欢这种状态的,比起其他人说的什么热恋,他更喜欢这种细水长流的感觉。不担心有一天他们之间会有什么桎梏,不担心会有分开的一天,好像这样下去就可以过一辈子,白头偕老也并不是一个太遥远的词。 他当了万年配角,混迹过许多剧组,虽然性格有些内敛,但相熟的人还不在少数,见面都能打个招呼。这段时间莫黎常来看他,就算想瞒着也瞒不住,好几次有人来问他那是什么人。 容琅也不好总是避而不谈,最后就和他们讲莫黎是他的远房表弟,以前在外地上学,这段时间过他这边来住几天。不过这也显然是个借口,毕竟不出意外的话,过不了多久《逐云岭》就要上映了。他也不是很在意,那时他应该也已经退圈了,无所谓别人怎么看他,悠悠众口,堵不住就算了。 莫黎倒是乖觉,除了一开始那几天可能没有注意到,后来来找他的时候都戴了口罩和鸭舌帽,往旁边人堆里一站,算不上惹眼。 真的好像回到了从前一样,莫黎站在不远处看着正在拍戏的容琅,心里想。 以前容琅上街去卖那些杂七杂八零碎的小东西,他就提着篮子跟在他身后,从清晨里人家炊烟起时,到日暮黄昏后。 回家路上容琅总会给他买几块小点心,他们都不懂该怎么对另一个人好,所以就小心翼翼地学,了解对方的所有习惯,互相容忍彼此的脾气,穷路里摸索了那么多年,莫黎看到容琅一回头就知道他要对自己说什么。 明明是真的相爱,他才更不情愿容琅那么轻易地放弃。 他仍觉得不满足,有很多时候,他都能在容琅身上看到他和从前不同的地方,可莫黎却很难改变自己的记忆,他没法再去想从前一样将一个人的喜好,习惯重新记一遍,他再也做不到了。 他经常会觉得自己不够爱容琅,可又说不出这种不对劲是出自哪里。分明还是那个人,怎么过了这区区百年就变了呢?等闲变却故人心,他本以为他和容琅永远不会经历这样的等闲。 等容琅晚上拍完戏以后两个人就一起还没装修好的店里看了看,容琅还在发愁要怎么装修更合适,莫黎却忽然凑过去说:“你放心的话都交给我吧,我有个朋友是做这个的,很快就能弄好,风格也应该也是你喜欢的。” 容琅有些惊讶,出了那次在莫黎店里看到的那个人以外,他就再没听莫黎主动提起过自己的朋友或者亲人,就说:“那也好,等有空的时候叫上你朋友一起商量一下该怎么弄吧。” 莫黎却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想该怎么开口,过了半天才说:“我那个朋友,他不太喜欢见生人,能不能直接让他去做,差不多两三天就能完工,然后你看看满不满意?” 什么样的装修三两天就能完工?容琅越发诧异。可他看莫黎这幅样子,分明是有事瞒着自己,就将信将疑地说:“行,那你到时候和他商量一下装修还有价钱的事。” 莫黎见容琅点头,总算松了一口气。他也不是不想让容琅见那个人,可他到现在还没敢告诉容琅自己其实是妖,怎么能把其他的妖带来给他看,何况也不是所有的妖都和他一样长得面善,他怕容琅被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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