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是个假太后》 正文 1.重生(修 赵家大小姐赵西楼的院子坐落于赵家大宅的北边,总也照不到太阳。 这里原来吊死过一个姨娘,旁的人嫌晦气不愿多靠近,下人也不怎么愿意往这来,门庭寥落,让这小别院看上去愈发鬼气森森。 这会儿正值隆冬季节,天空中撕棉扯絮,这雪却总也半死不活地落不下来,院子里更是死气沉沉。 陈兰是这院子里的老一辈人物了,没有哪个下人不听她的,地位看上去竟比大小姐还要高上几分。 她率先领了炭火,在自己屋子里燃了炉子,烘得她一张微胖饼子似的脸上显出了红晕。 倒也没人会责备她的做法,反倒是有好些人来有意讨好,献媚一般地来同陈兰谈天说地。 陈兰一身厚重花袄子,半倚在塌上爽朗地笑起来,好似敲响了十面锣鼓:“那赵丫头可算是要走了,让老身在这太阳也见不着的别院里守了五六年,真是遭罪。” 她们下人聊天,从不把赵西楼叫做大小姐,而总是死丫头死丫头地叫着,虽然当着大小姐的面不敢这样,但私底下放肆地叫那么一下倒也不会掉几斤肉。 一个年纪小些的婢女眼中藏不住好奇:“赵丫头真要给召进宫里了?当今圣上的年纪,做她父亲戳戳有余了吧!” 陈兰嘿嘿一笑:“可不是?什么博得圣宠,荣华富贵都是假话,说句不怕死的,还不是嫁给一个半截身子都埋土里的老头子?”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陈兰继续道:“不过赵丫头这个命也就如此了,这桩婚事,恐怕是她这一生中最显赫的事情了。” 她身旁一个婢女笑了起来,她名唤月生,一双眼睛秋波流转,颇有几分姿色。 她一心想着爬上几位少爷的床,却被安排到了这样偏僻的院子里来,连少爷们的影子也没摸着过,故而对赵西楼颇为怨怼,认为是她断了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梦,因而私下议论主子时言辞最为刻薄。 月生眼皮一抬,颇为不屑地说道:“呵,这种事情,求着我去我也不去,也就她这个眼皮子浅薄的小丫头片子巴巴地要去了。” 而剩下几个也表示十分赞同,信誓旦旦得仿佛真的会有什么皇帝会娶她们一般。 外头来了个家仆,挨在陈兰的窗边大叫:“陈妈,皇宫里来人啦,快叫大小姐出来。” 陈兰诶诶地应下,脸上带着讥诮的笑。几个婢子更是笑作一团,都要跟出去看笑话呢。 ———————————————— 试问,一介弱女子听到她父亲要把她送进宫,要嫁的皇帝是个六十岁的老头子会做什么?无非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罢了,但没有什么用处。 毕竟皇上金口玉言一出,再闹也是一样的结果。 上辈子的赵西楼比较沉着冷静,得知这个消息后二话不说,飞鸽传书给私定终身的落魄书生。 月落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前后时间没有超过三个时辰,拾掇拾掇零碎物件便嫁给了爱情,追寻诗和远方去了。 然而聘则为妻,奔则为妾,最终这位书生飞黄腾达,扭头便娶了自家二妹,而她却沦为了下堂妻。 如今的她几乎是冷静到令人发疯了。 她只是坐在桌前,不哭也不闹,对着铜镜发呆。 她知道自己生的好看,担得上眉如远山,色若春花。只是艳丽得有些锐利,远山必然陡峭嶙峋,春花必然含羞带刺。 幸而生了张鹅蛋脸,带着未来得及散去的婴儿肥,稚气未脱,看上去才不至于咄咄逼人。 她伸手一掐,疼的c真的。 前一秒赵西楼还在聊城那人间地狱中苦苦挣扎,满地残肢,遍野哀鸿,而援兵迟迟不至。 她救不了任何人,也没能助苌鸿将军守住聊城,远远听见金兵鸣鼓,她闭上眼睛,却掉不下一滴眼泪。 城破,流矢乱箭扑天盖地而来,她终于失去了知觉。 然而现在,她却好端端地在自家坐着,回到了十六岁。 她眨了眨眼,努力冲着镜中人挤出一个笑颜,镜中人却赠她满脸泪水。 今云在一旁站了好一会儿了,自姑娘得知入宫的消息之后去睡了个午觉,醒来便一声不吭的照镜子。 今云见得世面少,不知是应当出言安慰,还是让赵大小姐一个人静静。如果是后者,那么赵西楼静静的时间也够久了。 而赵西楼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的表现太过平静,看得今云心惊肉跳一一我家大小姐,莫不是傻了吧? 此时看见赵西楼掉眼泪,今云当即叫了出来:“小姐啊,我苦命的小姐!” 赵西楼吓了一跳,拿袖子一把抹干净满脸泪水,忙道:“今云,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今云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拽住赵西楼的裙角,眼泪不要钱似的掉下来,串珠似的坠在她的眼帘前:“是我没有护住小姐,才叫小姐受了天大的委屈。二夫人心肠歹毒,竟是使出这样歹毒的招数想要断送小姐一生——今云愿意替小姐入宫,成全小姐与宋生之好。” 什么玩意儿? 赵西楼一下子破涕为笑,她知晓今云的性子,虽然有些憨憨的,但最是真诚。 今云比赵家大小姐长上两岁,是赵西楼母族那边带来的人,她自幼与西楼一起长大,如今眼睁睁地看她被往火坑里推,怎么可能不痛苦。 她赶紧把今云从地上牵起来,把她按到自己怀里:“我没事,我没事,只是方才午睡是着了梦魇,没醒过来。” 然而今云还是一个劲儿地哭,并不相信小姐的这番鬼话,并真诚地相信小姐只是有苦不说,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赵西楼几乎被今云强悍的脑补能力所折服。 得知自己回到了十六生辰那日,仍是俏生生的姑娘的年纪。她的父亲与后母送了她一份大礼,将她以物易物一般送进宫中。 毕竟上辈子在军营里待过五六年,手上握过一点小权权,口袋里放过一点小钱钱。再这么猪油蒙心不计后果地去追求爱情,当她是智障吗? 姓宋的,不约我们不约。 赵西楼知道那位二夫人的厉害之处,否则也不至于将她的父亲赵理元迷得一塌糊涂。有她在一日,赵西楼就不可能好过,除非她自己手中有权有势,才能将这位狗仗人势的二夫人给压下去。 嫁给皇帝,是接近权力中心的最快捷方式。甭管皇帝是七老八十还是百二十岁的,反正权力拿在手中才最安心。 赵西楼拍了拍胸口,连道两声罪过,才把谋害当今皇帝的念头打散咯。 反正这皇帝也活不久了。 赵西楼一抬眼,心中一通默算,上辈子的国丧,天才刚刚下起雪来。 那时候她同宋远躲在一个僻静的小村落里,穷得揭不开锅,木柴从山上新寻来,水分偏多,一烧起来黑烟滚滚,熏得两人差点没死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皇帝老儿的死活。 便是玉皇大帝死了,和他们的安身果腹又有半毛钱关系? 那时候的赵西楼光念着话本里当垆卖酒的佳话,却忘记了平贱夫妻百事哀的至理名言。 当然她也未预计到人心险恶,宋远在考中状元之后派人来接她,故意让她同山中匪人撞上,想要直接杀了她一了百了。 不过若非他这一狠毒的计策,也换不来她后来的机缘。 她冲着今云璀然一笑,今云一怔,她知晓小姐生得好看,然而平日里因为庶母待她严苛,她总是难露笑颜,看上去有些阴郁。 如今那少女脸上的笑容恰似春风拂面,声音脆生生的:“我为何要委屈?” “与其一辈子被困在这个小院子里,我宁愿到那金碧辉煌的宫宇里去——这又何尝不是个转机?” 赵西楼话音一落,外头传来陈兰浑厚的喊声:“大小姐,宫里来人啦,速速收拾好了去领旨。” 赵西楼一听到陈兰那油腻腻发泡了一般的嗓音,不好的回忆顿时涌上心头,理也不想理她。 她粉黛未施一身素衣,发上就一根簪子,再无别的饰物。 看上去廉价得很,不像个赵家的小姐,倒像是个丫鬟。 上辈子母亲临终前叫她要收敛性子,免得惹祸上身,因而她总是藏拙不露锋芒,二夫人是有心挑错也难指摘一二。 可这样活着毕竟是太累,既然不管她活得风风火火还是畏畏缩缩都有人要不间断地上门挑事,她倒不如见一个灭一个,见一对灭一双。 她一抬眼,铜镜中便映出她眼底的滔天巨浪,在妆奁中寻出最贵气的篦梳。 这是她母亲的遗物,她母亲生前喜爱纷奢,首饰也都是这个调调,赵西楼还是挺嫌弃的,是以她很难穿戴出去。 丑虽丑,但胜在贵气逼人,上头的饰物抠下来,零零碎碎合起来能买二十多两银子,上辈子她当了给宋远筹上进赶考的路费,这辈子便算了吧。 赵西楼又差着今云找出了一身颜色艳丽的衣裳,赵西楼拿到手中,果然是做工精细,每个针脚都落得恰到好处,但是穿起来几乎像是个暴发户。 好在赵西楼年轻貌美,好歹能撑得起这一身衣裳,不至于显得艳俗。 赵西楼最后恋恋不舍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感叹一句年轻可真好。 一脚跨出房间,外头几个昏昏欲睡地下人都看精神了。窃窃私语登时响起,赵西楼也不介意,一脸老娘有钱地走了出去。 那陈兰也被赵西楼这一身华服给吓着了,来这院子的东西,哪一件不是先经过她的手?非得她吃饱喝足了才有后头的人的份。 赵西楼平日里穿得最是素雅,几乎算得上披麻戴孝,她竟不知道赵西楼什么时候还有了这么一件上档次的衣裳,头上的饰物又有哪件不是上品? 一阵无名怒火中烧起来,燎得她心肺煎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恶仆 月生见了这衣裳也是一惊,平日里的赵西楼总是畏畏缩缩,如今这衣裳一套,竟是贵气逼人。 她心中一涩,恨不能自己踹了赵西楼自己换上那身衣裳。 心中意难平涌到嘴边,她挑眉讥讽道:“她这般打扮是要给谁看?好好祈祷着皇帝别把她抛了吧!” 这话倒是安抚了陈兰,她扭头便冲月生道:“人靠衣装马靠鞍,这神仙像还少不了一层金,来日出了这院子,你陈妈也给你收拾收拾,包你比她美上三分,到时候当个姨娘做做,也是好极。” 然而这月生的征途可在星辰大海,非夫人不做,白日做梦的时候也想着将来封个诰命做做,将和她同出身的c再加个陈妈一并踩到泥巴里头才快意安心,如今这陈妈说要她做个姨娘,她听不出好心,倒觉着自己受了顿讽刺。 陈兰没有在意她的反应,心中琢磨着摸到赵西楼屋子里查看一番,若是这些首饰珠串是偷来的,那便一并告到二夫人那里,顺便自己再私藏那么一两件,那可真是美滋滋的。 陈兰当着赵西楼的面也无几分和蔼可亲,只是差使下人一般吩咐着赵西楼做这做那。一仰头便瞧见赵西楼一双猫儿眼似的眼珠子冷冰冰地望着她,眼仁儿里的黑浓得都化不开。 陈兰觉得有些心虚。 几人都是在这院子里作天作地,飞扬跋扈惯了的“主子”,此时却都被那眼神吓了一跳。 赵西楼目光锁在陈兰的发上,盯得陈兰颇为不自在。 那沉默持续了好几秒,赵西楼忽然大惊小怪起来:“噫你头上那鎏金的羊脂玉簪子是怎能回事?何时你也戴得起这样贵重的东西?” 赵西楼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听上去并不似泼妇骂街,口气不急不缓,也不使人觉着斤斤计较。 只是这一圈的婢子都听得够清楚了,陈兰好似给当众打了脸一般。 她讪笑道:“小姐不是素来不爱这些繁复玩意儿吗” 赵西楼道:“没有递到过我跟前就知道我喜不喜欢,陈妈可真是了解我。” 脸上甚至还挂着一抹笑。 赵西楼站着不动,陈兰低着头颇有些不知所措:“小姐这是?” 赵西楼的笑化作了唇角一把冷硬的钢刃:“还要我说吗?拿下来,还我。” 陈兰从未幻想过如此魔幻的一天,大小姐会巴拉着她的脑袋把上边的东西给拆下来。那眼神仿佛在说“不把脑袋上的东西拿下来,一并把你脑袋给拿了”。 这体面吗?这可真是一点都不体面,赵家大小姐一脸冷意,反倒是别人不好意思说话了。 于是陈兰做了这五六年来最规矩的事情,把那贵重的首饰从发髻上取下,颤巍巍地要递到赵西楼手中。 赵西楼手一歪,将玉簪子掷落在地,那簪子登时香消玉殒,甭管它生前如何贵重,如今与地砖上的给人踩在脚底的泥无异。 赵西楼脸上毫无心疼的神色,只是不冷不热道:“脏死了。” 她面上的不痛快只持续了一会儿,转而扭头和颜悦色冲着院落中站着的下人道:“我听外人向我告状,说我院子中的姑娘们手脚不干净,我当日便驳了回去,说他污蔑造谣。如今看这状况,果真是要彻查一番了。” 那几位婢女一听她话,竟是把陈兰今日之事算作偷窃,心下悸悸。 陈兰被赵西楼这一甩一唬给吓住,呆了好一会才想起辩解,三角眼一眯,没理由她一个老狐狸斗不过眼前这个小三脚猫。 她当即道:“怎么,小姐,我的东西大大小小夫人也赏了我许多,总不能是贵重的都是我从您那里克扣过来顺过来的吧?” 月兰手中也有不少东西,唯恐祸及自己,开脱道:“我自入了小姐的院子,就没有见过小姐赏过东西,反倒是别的公子小姐赏辞过不少。” 这话说起来倒像是在责备赵西楼了,月兰瞥了一眼赵小姐,见她面色颇佳,便继续道:“现下小姐非要说我们奴婢手中的贵重事物都是偷的,这教我们下人怎么做。” 赵西楼冲着这帮老狐狸小狐狸和善一笑:“今日不是有贵人来吗?不如让他来做个评断!” 一个年轻皮面白净的青年人被赵理元殷勤地招待着,他一身考究的绸衣,一眼看去便知晓是宫中之人。 苏鞍山本来神色倨傲得很,赵理元又在他一旁有的没的地叨叨,吵得他心烦意乱,一个劲儿地说什么到时候要在帝王前头美言几句。 他抬了抬眼皮,看着赵老爷有些花白的发顶,没给什么反应,心中很是轻蔑——赵理元能力平平,少卿做了七年来一直没有升官,如今竟是要卖女求荣,真是可悲可笑。 可一抬眼,他心中的烦躁便一扫而光。 普天之下,又有谁不爱美人,即便他是个太监,也是能分辨美丑的。 赵家大小姐施施然而来,少女身着一件艳丽的圆领褂子,长裙铺地,脸上虽未退去孩子气的柔软,但却透出了年轻女孩的秀丽。尤其是那双眉眼 苏鞍山连忙站起身来。 即使赵西楼在赵家不受待见,但是以后入了宫,便是他的主子,自然不可不担待着。更何况这位还是老皇帝钦点的主。 苏鞍山取出了圣旨。 所有人都跪了下来,仿佛帝王亲临,天神降世。 赵西楼跪在最前头,她的脸朝着下头,没有人细究她究竟是高兴还是悲怆。只她自己知道,她心中是一股淡淡的不平与愤慨。 人分三六九等,她自然也不例外,帝王号令,便可决定人的一生,当真是可怖。连氏王族,姓连的一条狗都比人尊贵许多。 她下定决心,要将那摆布世人的权力攥到自己的手心。 苏鞍山念完圣旨,便俯下身来,牵着赵西楼的手臂扶她起身。 赵西楼冲着苏鞍山微笑,苏鞍山虽然年轻,但是已经在后宫混迹多年,自然看的出赵西楼的笑里带了几分讨好几分真心。 小姑娘的讨好到底不会像赵老爷那样惹得旁人讨厌,反倒是带了几分娇憨。 赵西楼道:“小女还有一事,恳请公公帮忙。” 苏鞍山点头:“但说无妨。” 赵西楼道:“是一件家务事,但是家里人总是难以断清,还要劳烦苏公公了。” 赵西楼一招手,今云便捧出几盘子的珠翠。苏鞍山识货,知晓这是件件上等,他投以赵西楼一个疑惑的眼神,不知道她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赵西楼道:“这一件件的,都是从我院子里下人屋子里找出来的。” 她脸上含笑,杀人无形地绕着那几个盘子一圈,捻起盘中的珠宝笑着数落:“这个是陈兰的,我家二夫人遣到我园中的婢子的;这是月生的,猫儿眼?你从哪搞来的这好东西?;迟香,这凤眼菩提手串倒是不错” 她娓娓道来,一旁的二夫人早已变了脸色。 赵西楼桩桩件件地数完,而后向着苏鞍山道:“她们说这是从别人那里受的赏,偏偏我却丢了这些东西。” 苏鞍山一挑眉,不知如何赵家的小小婢女个个都富可敌国起来了,于是笑着冲着诸位少爷小姐发问:“不知诸位可赏过她们这些?” 赵家的后辈们纷纷摇头,毕竟宫中来的贵人在,一个个的不愿意接下赵西楼这盆脏水,同这帮下人不清不楚。 苏鞍山无奈地望向赵理元,摇了摇头,颇为同情地说道:“赵少卿,你这是家贼难防啊。” 赵老爷抹着他那张胖脸上的虚汗,面皮涨成了棠紫色。 苏鞍山道:“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桩案子我便替您了了吧。” “在我们宫中,不论是谁,只要做了这偷鸡摸狗的事情,一经发现,是要剁掉一只手的。” 一旁的二夫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冲着赵老爷一个劲儿地使眼色。 大夏君王虽然仁厚,但却最看重诚信二字,宫中一旦出了偷窃的案子,必然是严惩重罚的。 赵老爷惶惶不安:“这未免也太过凶残了,夫子说要仁德,要感化,这么一做恐怕是要闹得在下宅子里人心惶惶。” 苏鞍山笑道:“赵少卿言重了,此乃杀鸡儆猴。这法子也不敢用到您家家仆身上,但人是不能留了的,手脚不干净的家仆放在家中,怎么能安心呢?” 苏鞍山说得头头是道,赵老爷被二夫人瞪得骑虎难下,还是唯唯应下。 赵西楼那一院的婢子跪在地上,神情恍惚。月生听得要把自己赶出赵府,当即崩溃了,手脚并用地爬到了苏鞍山身边,抓着他的衣角哭喊起来:“贵人冤枉啊这些东西都是陈兰送给我们,收买大家的,我是猪油蒙心才收了这些东西,并不知情啊。” 哭得是梨花带雨,苏鞍山一瞧,美人倒是个美人,可是把鼻涕抹自己衣服靴子上了,就算是仙女也白搭。 他一脚踢开楚楚可怜的月生,不再多做理会,把赵西楼领到了一旁,循循善诱:“方才在下听令尊说,娘娘颇不服从管教不讲礼数” 赵西楼一寻思,自从她娘死后,她爹企图扶正二夫人,她就没给过他好脸色看。再加之二夫人那个战力为五的吹枕头风的劲儿,自觉在她父亲那边讨不到便宜。 可这都要嫁出去的女儿了,还要给夫家那边的人灌一通黑料包,这种爹也真是没谁了。 赵西楼也懒得辩解,只是不冷不热道:“五五开吧。” 苏鞍山继续道:“但在下看娘娘的举手投足,都非常的爽利,颇有女中豪杰风范,并非令尊口中的顽劣。” 赵西楼被这么一夸,还真是有些不好意思呢。 苏鞍山道:“但还请端妃娘娘日后入了宫收敛着些性子,毕竟后宫中的嫔妃们个顶个的难缠,功力都不是你我可比。” 赵西楼同情地望了眼苏公公:“多谢苏公公提点,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不是冲动的人。” 赵西楼道:“苏公公即说我是个爽快人,我也就爽快地问问,不知苏公公这番话是何人授意?” 苏鞍山:“哈哈,这个啊,自然是陛下。” 赵西楼:“是陛下啊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三皇子 她本以为是母族那边托了关系收买了苏鞍山,但是万万没想到是皇帝老儿在搞事情,心中一震。 苏鞍山笑道:“别慌别慌,陛下虽然老糊涂了要把你娶进宫里,大家也都觉得挺不合礼数的,满朝文武能谏的都谏过了,但陛下一意孤行,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啊哈哈,不过陛下人是挺好的,娘娘你尽管放心” 他的心情似乎颇为轻松愉快。 赵西楼斟酌了一番言辞道:“我那个死鬼爹啊” 苏鞍山道:“娘娘,慎言。” 赵西楼道:“哦,我爹,攀着我娘的高枝坐上的少卿的位置,管事一点不行,搞事倒是把好手。甭管他把我嫁给了皇帝还是把她老婆嫁给了皇帝,官还是不要升的好。” 赵西楼知道她父亲不是个贪官,但这也是他唯一的优点了。守着那清正廉洁的名头,半点用处没有呆在行政岗位上尸位素餐,实在浪费国家屯粮。 更何况上辈子苌将军被围困聊城时,左右等不来援兵,她父亲要担一半的责。 苏鞍山一副很了然的模样:“在下知道了,一定同陛下细说。” 赵西楼也不客气,直来直去:“烦你跑这么一趟,送你个小玩意儿,不成敬意。” 苏鞍山一看,原是一双龙凤环。 赵西楼打听过,苏鞍山最近新认了一双兄妹为干儿女,这点礼物虽不甚贵重,但好在贴心,故而苏鞍山脸上也展了笑颜,冲着赵西楼行礼后便告辞。 赵理元见苏鞍山离开,自己那便宜女儿姗姗而来,便急匆匆地上前去问:“方才苏公公同你说了些什么?” 赵西楼抬了眼皮望了他一眼,笑道:“你很想知道?” 赵理元脸上换成了殷勤的笑,冲着赵西楼和颜悦色道:“呵呵,为父自然是想的,我女儿的事到底也是我的事。” 赵西楼没有看他,只是拢了拢自己衣服袖子。 这套衣服还是去年二夫人诞子时冲喜给扯布做的,少女的身子还在抽条,如今这袖子已经是短了一截,也无人关心。 赵理元的话听在耳中,赵西楼都惊奇自己的情绪并无多少波动,只是泛着淡淡恶心。 赵理元见她没什么反应,有继续厚着脸皮道:“为父觉得方才苏公公罚陈妈的法子也有些太重了,不如你便做个善人顺水推舟地放她一马,到底是我们府上的老人了” 赵西楼总算把目光从袖子上移开了。 她一拢鬓角散发,她面容苍白,一袭艳丽的衣服衬得她光华夺目,却又锋锐毕现。 她冲着赵理元微笑:“不。” 那样不依不饶。 赵西楼平日里死气沉沉不愿同那个背信弃义的父亲多话,如今却大开杀戒起来:“你这么护着陈兰,无非是二夫人向您求的情吧?” 她目光一扫落到了上座雍容华贵的女人身上,女人浑身上下都是珠翠,冷天里早早披上狐裘大衣,端坐在那里好似位正妻。 女人被赵西楼故意加重的二夫人三个字震得脸色发白。 那好似一个诅咒,令她生生世世逃不开的诅咒——她是个妾,一辈子也只是个妾。 “当日你与母亲约法三章,您恐怕早就忘了,我也懒得再提。” “哦你方才不是问我苏公公跟我说了什么吗?他说啊,您卖一个女儿要升官很难,除非是典卖妻子才有可能拿个寺卿当当。” 赵老爷的脸色很不好看,他微胖的面孔上依稀能看出过往岁月的痕迹。 年轻时的赵理元恐怕也是位俊朗书生,情诗酸诗也做得,才能博得母亲的青睐。然而时间就是这样残忍,将人步步剥离,里子里的贪婪卑劣便全出来了。 时间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她依稀记得少妇推着小床一下又一下地摇晃着她,她似一艘无依的小舟荡于波心。母亲给她讲的故事,一开头总是一句话:“那是扬州三月的瘦西湖,你爹在柳树下站着,我坐在船头,给他掷了个菱角” 孩提时母亲同她讲述的往事明丽动人,是风月佳话,是才子佳人。 那故事里有山有湖,一脚跨上小舟,便可荡波十里,放诸沧海寄余生,不知怎么的,都褪色成了如今的样子。 天愈发的冷了,东边苍穹尚泛着白光,宫里便派人把她接了进去。 册妃一事弄繁复,赵西楼一概不通,全由那宫人领着去了正确的位置,听着苏鞍山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一时间觉得很没有意思。 鼓乐同奏,皇后与皇帝立于首座,居高临下俯瞰自己。赵西楼顶着一头贵重的朱翠,身上一件红衣很是喜庆,奈何是中看不中有的绸料子,空气里有冷意。 赵西楼循着方才教给自己的一举一动,好似提线木偶,终于在此时此刻,她忽然心生退意,可站在此处,恰似立于祭坛中央,却是一步也退不得。 她抬眼想要看首座上两人的模样,然而隔着太远,终究只能留个模模糊糊的影像,隔山隔水一般的远。 也算个日月同照。 她的品级册封得不和规矩,但也无人提出质疑,这都是老皇帝钦定的,他老了便多了个固执己见的脾气,旁人再劝也只是徒劳一场。 今云侍候着赵西楼摘下那略为沉重的凤冠,赵西楼扭了扭脖子,觉得酸痛到无可附加,这世上大约没有比这更大的罪了。 偌大明翠宫中寥寥几个人走动,收拾住处,像是虚境中游荡的鬼魅,有不如无,只余她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飘来荡去。 她这番初来乍到,宫中的炭火竟然也是不足,再加之白日受了冻,这么一来二去就冻感冒了,称病龟缩在自己那鸣翠宫中不出来。 老皇帝没有来看过她,不过倒是遣了太医来看,还送了好些调理身体的药。 赵西楼委屈得要命,这种苦兮兮的东西端过来浪费,还不如一碗热腾腾的鸡汤来得实惠,隔日御膳房便差人送来了鸡汤,惊得赵西楼仔细寻思到底哪里有人在监听。 赵西楼到底是年轻,火气也甚,什么大病小病两天就好得利索。借着这养病的名头到了第四日,皇后那边便来了信了,邀她去坐坐。 赵西楼上辈子书读得多,什么话本没见过,这种邀她去坐坐要么是真贤后请她去喝鸡汤,要么是真毒妇来给她一顿杀威棒。 一般情况下,正经宫斗戏里后者居多。前者?不存在的。 赵西楼眼见着装病装不下去了,一点也不矫情,拾掇拾掇自己就往皇后那边去请安了。 今云遵循着一套什么宫斗套路大全,给她选了一套素净的衣裳,赵西楼年年素衣日日荆钗都要吐了,果断拒绝了今云的提议。 宫中新到的衣服里挑了件鲜艳的,裙边朦朦胧胧,倒像是镶着霓虹霞云。赵西楼随心所欲地挽了个发髻,上头各色珠玉称得她乌发光亮,她穿着这衣裳在在镜子前头转了好几圈,觉得自己真是个小仙女。 今云沉默地站在一旁:今天也觉得我家小姐穿得像个暴发户呢 赵西楼:“你懂什么,这叫大智若愚,人家堂堂皇后,眼中还能容不下我一个好吃懒做的暴发户?搞我?皇后娘娘不要面子啦?” 赵西楼领着今云在皇宫中走了一遭,终于迷了路。 今云说:“娘娘,那边。” 赵西楼固执己见:“不,这边。” 两人在一片翠色竹林中停滞了一会儿,赵西楼忽而感觉后头有人在扯她的裙角,她牵着裙子转了个身,望见一个瘦弱的小少年悻悻地收了手。 赵西楼低下头,同小少年眼睛对眼睛地看了几秒,眼睛便落在了他眼角有些显眼的朱色泪痣上,脑子飞速旋转,把记忆同眼前的人对上了号:“你是三殿下?” 自古排行老三的,运气都不会太好。 这位三皇子算是脱颖而出的一位,他母亲是天竺敬献的舞姬,在他极年幼时便去世,可谓是出身低微。 他老爹挂了之后他联合着摄政王魏鹿把当今太子和皇后搞下了台,登基之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给朝堂来了个大洗牌,纠纠缠缠的外戚一并斩草除根,手段之凶残,心术之深沉,简直令赵西楼生出两分仰慕来。 奈何还没实现星辰大海的宏远志向,连个儿子都没生出来就嗝屁了,一朝河山也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说到底,也是挺惨的。 连城点了点头,避开赵西楼探究的眼神,始终没有说话,只是把眼帘微微垂下,目光落在了赵西楼云霞一般的裙子上。 赵西楼心中快意,小孩子也辨得美丑,知道这衣服好看。可这快意一下子冻结,因为赵西楼也注意到了他的衣服。 三皇子衣着单薄,瘦弱的身躯在数九寒天中微微发抖。他瘦得很,脸色苍白,头发枯黄,赵西楼并不能准确推算出他的年纪,但知道他过得必然不舒坦。 赵西楼一路走来都捧着手炉,熏得她几乎冒汗,此时心中便少不了负罪感。她把手炉递到连城手中,心中暗骂深宫果然是吃人的。 她在赵家搞宅斗,虽然衣服不够,穿暖和还是有的,跳到了宫斗副本,这么小一个孩子竟是连衣服都穿不暖。 很生气了。 连城手捧手炉,小心翼翼得像捧着什么极为贵重的东西,有些灼人的温度从他细瘦的指尖传来,一直烧到了他的心头。他仔细看着手炉上饕餮的花纹,像是在看什么奇珍异宝。 “你多大了?”连城听到那个少女这么问他。 他有些讪讪地抬起头,同少女对视,却又害羞地避开了眼睛:“过完年十一。” 赵西楼自诩美貌无敌,看着三皇子那张营养不良的脸,竟然也能看出几分美貌来。混血的小崽子果然是不一样,眼睛是淡淡的灰色,倒像是头狼。 赵西楼的目光在连城身上盘旋不去,连城脸上终于是浮现出一丝不太健康的红晕。 赵西楼沉默两秒,道:“把手给我。” 三皇子从善如流,倒是像一只小绵羊,没有日后传言中的铁血冷硬。赵西楼抓着他的腕子,太细太瘦,一用力就要拗断了一般。 她一探其脉相,神色登时沉了下来。 这位未来皇帝的早死暴毙,果然不是没有原由的。 连城脉相混乱,似有似无,好似潜鱼在水,是中毒的症状。赵西楼望了一眼连城,他脸上带着茫然的神色。 赵西楼上辈子在军营里身兼多职,能扫地做饭,也能谋篇布局,师从一位老军医,能把人肠子塞回去修修补补。也跟着他背过些投毒解毒的方子,上辈子没用上过,这辈子倒是来得巧了。 赵西楼叹了一口气,神色凝重地对小皇子道:“知道吗?你命不久矣。” 连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皇威 见三皇子满脸错愕惶恐,赵西楼心情大好,她伸手捏了捏三皇子脸上那没几斤几两的肉,笑脸中藏了几分英雄气概:“别怕,以后跟着我混,我帮你解毒,包你吃好喝好。” 古往今来,他们搞事请的,都是要携天子而令诸侯的,赵西楼一入宫,就像找一位未来天子来携一番。结果她运气好得很,天子撞到了她身边。 三皇子脸上的错愕恢复了茫然,他略带疑问口气道:“你是新来的端妃娘娘?” 赵西楼笑道:“你们这些小孩子,怎么消息这么灵通,我们这些小小妃嫔入宫的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三皇子可算是展开了笑颜:“娘娘,您这一来阵仗可大了,皇后娘娘同太傅说了好几回了,让父皇不要娶您,太傅也上了好几回折子,都一一给父皇扣下了。好几个院的娘娘们一起联名去向着父皇请愿,父皇也没有理会。” 赵西楼内心一阵狂乱,原来我在这些个宫斗高手眼中是如此厉害,那我可不得提防着点。 赵西楼口中的提防着点可不是什么收敛锋芒避嫌,皇宫里头弄死个人很容易,这会儿子皇帝老二面赵西楼都没摸着,一下子什么急病死了皇帝老儿顶多也就一句可惜。 非得要她凑到皇帝面前,怒刷一波存在感,旁人才有所忌惮,不敢轻易动她。 三皇子继续道:“前些日子见到了父皇,他还朝着娘娘的画像流泪。画上娘娘恰是穿着这样彩云一般的衣裳。” 赵西楼听得三皇子这番话,忽然有些惶惑,她一个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人生的前十六年里,绝对是没有见过皇帝的,她可那大典上的不信那一面之缘,连脸也看不清,便生了一见钟情。 可三皇子却说,他对着自己的画像流泪。 这画面光是想想都很恶寒。 看着样子,自己贤后必然是做不了了,只能朝着奸妃路线发展了。 赵西楼觉得颇为可惜,毕竟她还想在千年后的青史上留几句好名声。 “过两日我就向陛下请愿,把你过到我的名下来。”赵西楼就差拍着胸脯向他保证了,虽未拍胸脯,但其神色信誓旦旦,连城虽有怀疑,但也打消了大半。 可一个人又为何会无缘无故地对自己好呢?总是有一个原由的吧。他自己一个冷宫里养大没有什么前途的皇子,真不知有什么利用价值。 连城理应冷眼旁观的,他心头有万千的困惑飘来荡去,却也只是用那双浅灰的眼平平静静地看着面前的昳丽少女。 他试探着说道道:“可是父皇可能不愿他不是很喜欢我。以前还骂过我,让我不要在他面前出现。” 家庭冷暴力,是破坏社会和谐的一大诱因! 赵西楼虽然是本着携天子而令诸侯的想法出发,但是看着这样一个可怜的小少年一脸自责地说父亲讨厌自己的时候,心中不免母爱泛滥。 赵西楼思考了一番措辞,觉着什么“天啊,可怜见的的”说出来又觉得十分违和,故而最后还是像一位老大哥一样地笃定道——“放心,我保准让他开开心心地同意了。” 连城听着这句诺言,正要说什么,便听见一个声音大声呼喝:“小兔崽子跑到哪里去了?怎么,还要我来请你不成?” 三皇子神色一变,脚底抹了油似的就要跑。赵西楼知道这太监是来寻他的,一把牵住了三皇子的袖子,冲着三皇子咧嘴一笑,缓缓道:“不是说以后跟着我混吗?看我帮你教训他。” 那太监果然寻来了,见到连城畏缩在一位年轻貌美的华服女子身后,登时不敢大声喧哗了,口气和善道:“奴才参见娘娘。” 赵西楼冲着小太监和颜悦色道:“怎么?来找人。” 小太监连连点头,但是神色中并未将赵西楼看在眼中放在心上。 宁理人自诩是皇后身边的人,平日里飞扬跋扈惯了。 他虽然名义上是冷宫中的太监,但却是皇后安插在冷宫监视三皇子的眼线。出了惠质园,也没有几个敢惹他的奴才,甚至连品级低一些的后妃也会有意讨好他来与皇后结交。 小太监没见过赵西楼,见她衣着艳俗,猜想可能近来几日圣宠在身的温才人,故而也没有太过无礼。 赵西楼不懂其中弯弯绕绕,只觉得这个小太监狂得很,不教训一顿她还真不配姓赵了。 “娘娘,奴才要把三皇子领回去了,小儿顽劣,可不能由着他胡闹。” 赵西楼道:“怎么,很急?我跟三皇子很有眼缘,便与他多聊了几句,你这做奴才的便大声呼喝,扰了我今早的好心情。 ” 小太监道:“奴才也是奉命行事,娘娘您有这个闲心同小儿玩闹,倒不如仔细想想怎样才能博得帝王宠爱,宫里陛下近日娶了位新人,可是直接跃了好几级升到了贵妃。” 赵西楼听着这描述觉得挺像自己的,故而没有打断他的阴阳怪气,只是抱臂立于一旁。 “这恐怕是位善于蛊惑人心的主,娘娘可要担心着些。到时候圣宠不再,可不要哭~” 赵西楼: 她似乎听见三皇子三扑哧一笑,而今云捋起袖子,似乎是想上去干架。 善于蛊惑人心的端妃娘娘并不想和你说话,并向你扔来一个三皇子。 赵西楼理了理思绪:“知道我爹是谁吗?” 温才人并非好人家出身,小太监跟着自己的思路一条道走到黑,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我怎么知道。” 赵西楼很是满意:“量你也不知道。” 宁理人沉默了。 一旁的今云终于看不下去了,大声斥道:“那你知道我家娘娘是谁吗?” 小太监道:“这我自然知道,来鸳院的温才人。” 赵西楼沉默片刻道:“为什么?” 小太监回答得理直气壮,有理有据:“整个皇宫都挑不出比你穿得更俗气的了。” 赵西楼: 赵西楼听完小太监这句话,实在是不想再理会这位不太会说话的公公了,侧过身拽了拽今云的袖子,不快地问:“我这身衣服有那么俗气吗?看上去很显老吗?” 今云沉默不语。 赵西楼并不想再听她的意见,转而面向连城,问了同样的问题。 连城望着她,眼神明亮真诚地摇了摇头:“漂亮。” 这不就对了吗? 如果这后宫之中,大家都如此真诚地彼此吹捧一番,发生矛盾摩擦的机率能减少一半。 宁理人见赵西楼与三皇子聊得欢,神色轻蔑,仿佛是再看两只臭虫彼此扶持,青白面皮上透出些不耐烦来。心中暗暗记下一笔,温才人与三皇子勾结,准备过会儿去报备给皇后。 这天气可冷得很。 宁理人一跺脚,就要上来抢人。 正所谓能动手的就别动嘴,赵西楼见他无礼,正欲使出宫斗十四式的终极奥义一个巴掌抽过去,小太监自己便跪下了。 赵西楼心道:“难道是我的王霸之气震慑到了他!” 赵西楼一回头,来人须发俱白,但身材高大,目光矍铄,一身龙袍,赵西楼不用见过他,便知道他是谁。 不怒而威,当今天子。 赵西楼了然,原来还真是王霸之气。 老皇帝脸上带着些和蔼的笑,似乎是在这里看了好一会儿戏了。 赵西楼赶忙拉着三皇子一道跪下,今云没见过这样的阵势,都要吓傻了,被赵西楼拽了拽袖子才跪下。 只听见头顶那帝王淡淡地问:“怎么人都聚到这里来了,今天突然向来看看老三,你们这惠质园倒是热闹非凡。” 赵西楼段数浅,不知道皇帝这话是在嘲讽还是在真心实意地觉着热闹。索性不正面回应这个问题,只是笑着道:“说来可巧,臣妾本来是要去皇后娘娘那里请安,同她聊几句的,只是迷了路。正巧遇上三皇子,他聪慧得很,答应臣妾要领我去娘娘那里。” 老皇帝一听便笑了起来:“老三素来内向,能同你聊得来,倒是有缘。” 他上前一步扶起赵西楼,一面笑道:“皇后可真是不会做人,端爱妃身子还没好透,便要将你呼喝来呼喝去的,这是要寻你谈心呢,还是拿我这个老头子的心肝立威啊?” 赵西楼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了皇帝的心肝,给这句话雷了一番,还没有缓过劲儿来。那头的奴才倒已经跪倒在地,头磕的震天响了。 宁理人的面皮已经从养尊处优的白变成了惊慌失措的菜色,狼狈不堪地匍匐在地上,一下一下地磕头,扬起的尘泥落了他一脸。 “奴才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冲撞了贵人,还请贵人恕罪,还请贵人恕罪啊!” 连城已经随着赵西楼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平日里飞扬跋扈的宁理人这般低三下四地求人,几乎要戏谑地笑起来了。 但他脸上没有什么神情,浅灰色的眼睛眨了两下,一派天真自然地望向他的父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偷技 大夏平日里素来讲的以德治国,遇到这样的情况,皇宫贵族们也只是口头上叱责几句。可这皇帝似乎笃定了要做昏庸暴君,微微侧过头询问道:“不知爱妃的意思是?” 既然皇帝想要做周幽王,那赵西楼没有理由不做褒姒。 她脸上扬起一个反派常有的得意笑容,端的是飞扬跋扈,蛇蝎心肠:“妾也不是什么心肠歹毒之人,拖下去打一顿呗,让他好生记得,跟红顶白不厚道,狗仗人势也不厚道。” 宁理人见这位娘娘口中昭然若揭毫不避讳的责备之意,看上去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宁理人好汉不吃眼前亏,毕竟老皇帝平日也是个清明的人,不可能由着后妃胡来,他几句求情兴许就免去了这顿罚。 口中连连道:“奴才并非有意!望娘娘恕罪!请陛下开恩!” 若不是老皇帝在边上看着,赵西楼早就上前凌空一脚了。她眉头一蹙,嘴里嫌弃:“我管你有意没意啊。” 宁理人一听头磕的更起劲。 皇帝笑了笑,对着边上侍卫道:“听到了吗?人拖下去打一顿,挡在这里败坏好兴致。” 这便是最后的审判了。 赵西楼听在耳中,未入心中,只道帝王之心当真是薄凉。 如果她猜的不错,那宁理人恐怕是皇后那边的人。皇帝这一罚,便是给自己在皇后面前立威啊。 赵西楼不太确定皇帝这一番作为是图的什么,但是她也懒得去了解老皇帝心中的弯弯绕绕。 毕竟帝王心术最是可怕,君王心思最是难猜,有时候明白了倒不如不明白的好。 老皇帝也看不穿这只小狐狸心里的弯弯绕绕,故而和蔼一笑:“外头天气太冷,随我去御书房坐坐。” 赵西楼这会儿倒是见好就收地扮起了小白花,迟疑地问道:“可是皇后那里” 老皇帝道:“我吩咐人去皇后那知会一声,说你在我这里养病。” 赵西楼点头,目光有意落到三皇子身上,老皇帝瞥了一眼连城,淡淡地说:“老三穿得单薄,一起去吧,喝碗热汤也是好的。” 老皇帝这次出行没有几个随从,阵势一点也不大。赵西楼从善如流地跟在后头,眼见着连城跌了一跤,赶忙弯腰扶起他,才见他鞋子早已磨得破了,这冷天里行着恐怕是走在刀刃上。 老皇帝往这边骚乱处看了一眼,不冷不热地问:“怎么连路也走不好。” 连城沉默不语,似是羞怯至极了。 赵西楼却看出了不对,虽然她与连城才相处了几个时辰,但是从他一言一行中都能探出他是个心细谨慎的孩子。非说是御前失仪,见到圣人太过紧张也不是不行。 可连城这错出的,倒仿佛是要故意避开老皇帝似的。 老皇帝不悦道:“你们送他回惠质园,老三如此笨手笨脚的,带到哪里都只有出丑的分。” 一旁侍卫应下了,正要牵起他领着他离开,赵西楼却忽然开了腔:“陛下,三皇子也非有意,宁公公待他实为刻薄,如此天气,连衣服也穿不暖和。我方才看他的鞋子磨损的厉害,一看便知道不保暖了。” 赵西楼还拿捏不清皇帝的数路,但一招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必然管用:“那一跤摔得蹊跷,我怕他是腿上冻坏了,小小年纪便落下病根,御书房也快到了,还是带他进去,我正好能帮他瞧瞧。” 老皇帝忽然发现什么新鲜事物似的问道:“怎么,爱妃还会医术?”倒是并不关心连城。 赵西楼点头,她上辈子在军中,还是缝过断手残肢的,这么点冻伤腿伤,难不倒她。 老皇帝道:“行吧,领着老三来吧。” 御书房内富丽堂皇得有点不像样子,充斥着浓郁的暴发户品味。 老皇帝来御书房事先也未做通知,故而鸡汤是冷的,点心也是冷的。 苏鞍山在一旁差遣宫人去做了,老皇帝在一旁提了个醒:“去拿条毯子来,看着老三怪冷的。回头往惠质园里头多送些丝炭,好好的皇子养成这副模样,惹得天下人笑话。” 连城低着头,不太确定老皇帝这番话是在敲打他院子里的宫人还是在敲打自己,故而做出一副不敢高声语的样子。 赵西楼没有对着这话做理会,她半跪于地,一手撑着三皇子的腿将他那双磨破的靴子褪下。 连城坐在那儿,拘束极了。赵西楼觉着他动作僵硬,一抬头便瞧见艳红从他脸颊一直蔓延到了耳根。 老皇帝站在一旁:“这些事吩咐下人做便是了。” 赵西楼摇了摇头:“宫人们不知道轻重。” 老皇帝笑道:“他们打小伺候人,能比你不知轻重?” 赵西楼从候在一旁的宫女手中拿了热毛巾敷在连城腿上,不急不缓道:“家母的一个朋友就曾在大雪天里头冻伤过双腿,脚趾头都给冻掉了,但他自己没什么知觉,自己也不知道痛一一因为腿脚早冻僵了。妾知道方法,旁人若是胡来,那可就严重了。” “有这么严重?”老皇帝倒是一副不知人间疾苦的样子,但赵西楼知道老家伙必然在装蒜,老皇帝也曾于北漠苦寒之地立下赫赫战功,这种伤严不严重,他能不知道? 赵西楼到底不能再同他深究争辩,故而接着由头先去取那温好的茶汤。 待得赵西楼离去,老皇帝才瞥了连城一眼,哼了一声:“三郎大类女郎也。” 连城怯怯抬头:“儿臣每日亦有温书习字,练习射箭。” 老皇帝很是不屑:“你这个年纪,我已经骑着高头大马,逼退了北漠大军,勒石燕然。” 连城恰到好处地回答道:“父皇之英勇,并非我们这些区区后辈可比。” 赵西楼将热好的鸡汤端过来,便听到父子二人在谈天。 见她一来,老皇帝便很抱怨一般地冲她道:“朕这一个个的儿子,真是个顶个的没用——大儿优柔,二子呆蠢,三子怯懦,四子纨绔,眼见着这江山葬送在庸才手中。” 赵西楼心道:“您这便严苛了,我看老三就很不错,毕竟时将来夺了天下的主。” 但她当然是不会说出这些话来,装出一副奸妃该有的样子,好话说尽了,皇帝开心了,天下也就太平了:“怎么会,我觉得太子就很好,太子是仁善之人,守家业足以。” “罢了罢了,你初来乍到的,哪里知道他们这一个个的品行。这么替皇后说话,爱妃还真是会做人。”皇帝摆手,打断了她的发言,一面铺陈了纸笔,低头写写画画,不再理会待在原处的二人,也不再言语。 赵西楼自然知道这句夸不是好夸,但是依旧欣然应下。心中却在暗暗揣测着皇后与皇帝如今的关系,是相敬如宾亦或是相互牵制? 徐皇后的祖父曾居丞相之位,当今太傅亦是徐家人,徐氏家族家大业大,开花散叶,不知不觉这朝堂上下徐家人的权势便大了起来。 外戚当道的结局犹有各朝故事可鉴,然而皇帝一动徐氏家族,朝堂必然动荡,现下正处与夏烈部族交锋之际,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傻事,自然是不可做。 赵西楼乖巧地收了声,余光一瞥连城,他正规规矩矩地坐在位置上喝汤,扭过头正好同赵西楼对是一眼,两人目光一错,什么火花也没炸出来。 真是最怕空气忽然安静。 “来看看,朕这字写得如何?” 赵西楼原以为皇帝是在准备批折子,没想到竟是闲情雅致地练上字了。赵西楼凑过去一看,笔走龙蛇,竟是十分大气端庄。 她素来只知皇帝是武力值拔尖,却不知他在书法上也颇有研究,张口赞道:“陛下的字果然气派,遒劲有力,挥洒自如。” 皇帝似是对这番称赞很是受用,又问:“朕闻你素有才女之名,不如也让朕来观摩一番。” 赵西楼是想推辞的:“臣妾的字,着实不怎么样有辱斯文。” 一看皇帝的神色就知道他是误会了,赵西楼她这个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不虚伪,说是有辱斯文,那还真是有辱斯文。 皇命不可违,只好提了毛笔,尽量地横平竖直,表现出初学者的端庄来。 皇帝盯着她的字看了一会儿,缓缓道:“爱妃果真不谦虚。” 实话实说,她这种支离破碎的笔体,当时在军营里头,在那堆文盲狗爬里是出类拔萃的,可以卖弄卖弄她读书人的身份,什么抓药方的单子龙飞凤舞一番也很够用。 到了老皇帝这里倒是自惭形秽起来了。 “你这字还要练练,不如往后我来指点你一二。” 赵西楼的心忽然开始猛跳,突然有一种神奇的预感。 “这张你先拿去临摹,练得八成像了再来找我。” 果然。 赵西楼抬起头望向老皇帝,老皇帝也笑里带着意味地看她。 皇帝叫自己临摹他的字,那么皇帝的字有什么用呢? 假造圣旨,假传圣谕。 偏偏是赵西楼最想干的两件事。 赵西楼冲着皇帝甜甜一笑,似乎不知道这笑里藏刀一样:“臣妾知道了,必然好生临习,不让陛下失望。” 老狐狸同小狐狸相视一笑,各自心怀鬼胎,都是十足的不安分。 赵西楼正欲开口转移话题,谈一谈这老皇帝儿子的教育问题,外头的黄门便进来了。 “陛下,庄妃求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施恩 美人榻上合该坐着美人。 徐蕊今年已年逾四十,保养得当,看上去气色与三十岁差不多。眼角浅淡的细纹也未能掩去她的容颜,岁月的风尘未能抹去她嘴角的浅笑。 当今天子还是王爷的时候,她便嫁了他做王妃。连战一路艰难险阻地登上皇位,少不了她徐家对他的支持。 然而她总知道,天家无情。 庄妃老家乃是天府之国,端庄二字与她从无关系。她一脸嫌恶地对皇后道:“前日姓赵的那小贱人称病不来,我便知道有鬼。哪有人一个小小感冒发烧便能烧个半月,一问原是随架去了御书房。” “不过陛下最后也没有留下姓赵的,也不曾在鸣翠宫留宿。” 皇后对这个消息无动于衷,许是宫中眼线早已将这件事禀告给了她。她手中捧着的波斯猫长得漂亮,一双瞳仁乃是异色,实属罕见。皇后只顾侍弄猫,对庄妃不甚上心。 整个后宫里,只有皇后和几位品级极地的后妃有子。庄妃几个被皇后扶上来的,都是孑然一身,而新来的赵西楼连脚跟都没有站稳,更别谈什么子嗣了。 也就是说,只要她暗中观察,不动声色,那么到时候太子依然是太子,皇帝一死,太子就成了皇帝,如今看来如何举足轻重的吃醋斗嘴,都只是笑话罢了。 “姓赵的竟然还想求陛下将三皇子过继到她名下” 庄妃说道这里的时候,徐蕊终于抬眼望向她,她面上有几分倦色,耳边缀着一串东珠,衬得她耳垂雪白,雍容华贵,举手投足便见姿仪万方。 她的面孔转向庄妃,颇为不耐烦地打断了她:“陛下竟是同意了?” 庄妃摇头:“陛下怎么可能同意。是她太不自量力,她那些小伎俩,还不够娘娘入眼的。什么偶遇三皇子,什么偶遇陛下,千般万般偶遇都是人早早计划好的。” 徐蕊抬起一只手,拨弄了一下放在她面前的一盅茶盏,里头的茶水便荡了起来,氤氤氲氲升起水汽,挡住了她的眼帘。 她阖了眼,心情轻松:“我便知道陛下不是这么个胡来的人,若他真的同意了,这消息透到朝堂上,恐怕又是一阵轩然大波。” 庄妃似乎很是赞同皇后这番话,笑道:“是了,陛下虽有任性的时候,但最是注重大局,不可能真万事由着那贱人。” 徐蕊没有什么反应,似乎根本没有理会庄妃那句附和,只是淡淡问道:“近来陛下有往鸣翠宫中送过什么吗?” 庄妃记性倒是好的,眼睛一转便响起来午间嬷嬷汇给自己的东西,笑着道:“又送了些绸缎布匹,比之娘娘所用,倒也没有什么稀奇。好笑的是陛下送了一堆首饰金银,倒有耳环只送了一只,也不知是宫人粗心还是刻意为之。” 徐蕊听完却沉默了几秒,缓缓道:“万事都要有个准备,你去太医院把这几位要包下,别人问起也不要说是我差使。”语罢,令后头的宫女拿出一张纸条,上头写了几个药,平日里太医院里也不会备着太多,卖光了也正常。 庄妃迟疑地问:“不知娘娘这是要” 徐蕊笑道:“你也无需管多了,本来三皇子一直呆在惠质园,我也不会和这么一个小孩子多计较,让他安生地多活这么几年。而今这么冒冒失失地闯到了陛下眼中,我也是没有办法。” 庄妃登时心下了然:“要怪就怪三殿下命不好吧。” 徐蕊却道:“他不应怪命,应怪赵西楼。” 赵西楼摸去太医院找药,她没敢叫今云去,毕竟小姑娘半点药理也不懂,抓来的药有个一星半点的不对,三皇子吃了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老太医姓钟,是个慢吞吞的性子,赵西楼在一旁等了半天,他才颤巍巍拿出她要的几样。 钟太医的儿子是在朝廷上班的,前两日哭丧着脸同他说什么皇帝被一位奸妃蛊惑,现在天下大乱等等等等钟太医在后宫上班,他儿子小钟说的谁,他能不知道,还不就是那个端妃。 他一个太医,是个有尊严的太医,忠君爱国,气节如山。 怎么能看着堂堂陛下被一个妃子蛊惑? 故而他十分敷衍塞责,随便地翻箱倒箧,也并不怕赵西楼等候。 他反正是存心的。 “娘娘恕罪,这几日庄妃娘娘身体不适,剩下的几味药都被她宫中的人领去了。今个已是廿二,下个月保准便有了。” 赵西楼笑了笑,看出啦了钟太医对自己的不屑,但也并不在意。 但她面上一团和气笑哈哈,心里已然是屮了庄妃她妈,脑子里便转了一轮。 庄妃病了?没有,昨日还到皇帝面前对着自己面前耀武扬威了一番。 她知道庄妃乃是皇后娘娘手底下一条狗,指哪打哪,行动力十足但智商不高,如今这个行动十有是皇后指使。 给连城下毒的罪魁祸首到此时已经是明明白白,但是直接告到皇帝那边? 赵西楼没这个自信一击必胜,除非是连城讨得了皇帝的欢心,这招苦肉计才有用。 若是给了皇后苟延残喘的机会,那自己与三皇子都不会好过。 时候不早了,那老太医急急忙忙的,收拾着东西就要走,赵西楼扣了扣桌面,那老太医登时给镇住了。 钟太医惶恐不安道:“娘娘,真的不是老头子有意为难娘娘,那药是真的没了。” 赵西楼面上带笑,口气和善:“不碍事。” 钟太医大着胆子看了眼这位“奸妃”,漂亮是漂亮,无怪乎皇帝会喜欢,可看上去年纪未免太小。 还自带一股流氓的气质,真是有辱斯文,糟糕透顶! 赵西楼问道:“那治冻疮的膏药总有吧,可别又跟我说庄妃娘娘手脚都生了冻疮。” 连城最后还是住进了鸣翠宫,不过皇帝没有让赵西楼去皇后那里打报备,用皇帝的话来说就是:“你要让他住着便住着呗,惠质园这么冷天也住不得人,也不用去叨扰皇后了。” 但赵西楼知道皇帝并非真的怕叨扰了皇后,不过是要绕开皇后罢了。 如此绕开,最多瞒不过三日。 不出三日,别说皇后知道了,满朝文武的谏言弹劾的折子都已经能够积满了皇帝的桌子了。 赵西楼倒也不担心,心里筹划着,如何同未来的摄政王,如今的西南王魏鹿搭上话。 她回了自己的宫中,把连城的腿放到自己的膝盖上,脱了他的靴子,自顾自开了冻疮药的盒子要给连城上药。 “母妃,我自己来。”连城又脸红了。 赵西楼见他脸上一团孩气,未染风尘,但也是个大孩子了,被他这么一喊,顿觉自己老掉了十岁,她面带悲伤地问:“知道我几岁吗?” 连城还真不知道,故而拿那双灰色眼睛颇为可怜地望向赵西楼,面上还是一派真诚。 只听得赵西楼痛心疾首道:“我也就比你大五岁,你叫我娘,良心不会痛吗?” 连城摸了摸自己的良心,不说话。 赵西楼道:“人前这么叫着,人后没必要,叫我一声师傅,我就什么都教你。” 连城将信将疑,望着赵西楼,觉得她的思维很跳跃,脸上带着茫然的神色,心道,难道不应该叫姐姐吗? 但还是从善如流:“师傅?” 赵西楼面上露出愉悦的微笑:“是的是的,就是这样,现在师傅问你个问题。” 她听得高兴,觉得这个称呼颇为有意思,也确乎只是因为有意思,才非让连城叫的。 连城将双手放在膝上,赵西楼不知道他的身量尺寸,故而给他做的衣裳偏大。滚金宽袖落在他苍白细瘦的腕上,当真乃皓腕凝霜雪。 “想要这大夏江山吗?” 她就这样直白地问出了口,不论前因,不计后果。盯着连城的眼睛,大大方方地问出来。 连城的双手猛地一攥,面上一怔。 这小小的动作赵西楼也尽收眼底。 她居高临下,并非是为了施压,或者是想要面前的少年诚服于她。只想看清眼前的这个人,他前世称王称帝,不可能是没有原因的。 连城望着着她,觉得能透过她的胸膛看到她沸腾的野心,天性使然的野心勃勃。 那种嚣张的气焰烧得他心口发热。 这沉默胶着了两三息的时间。 她想要什么样的回答,连城便给她。 少年咧起嘴角,那似乎是一个笑容:“想要。” 赵西楼此时终于找到了盟友,脸上一丝浅笑:“我手把手帮你上位。” 连城的神色又恢复了同往日相似的极度不自信,赵西楼也分不清那到底是装出来的,姑且就那么一信。 “父皇不喜欢我。” 赵西楼道:“你这小孩子忒死心眼,他不喜欢那就让他喜欢。” 十八般武艺齐上阵,好感度刷满了还怕攻略不了? 连城似懂非懂,一脸乖巧地点了点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狼狈 西南王魏鹿本来是在喝茶的,他家影卫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儿,他愣是没发现,一回头,吓了个半死,差点没把茶倒了:“老林啊,你下次来的时候打个招呼,你那样一动不动站着很吓人的。” 影卫林御史前西南王身边的人,对于魏鹿的种种行为表示理解,声音冷硬地慢慢道:“三殿下搬去鸣翠宫了,没有通过皇后通气。” 魏鹿一脸茫然:“鸣翠宫里住的哪位?我皇叔也七老八十的,又娶新老婆了?” 林御提醒道:“王爷,慎言。” 魏鹿不轻不重地往自己脸上一拍,权当方才什么也没说过,含含糊糊笑着道:“是是是,多说多错,你瞧我这臭嘴。” 林御道:“鸣翠宫的端妃娘娘乃是大理寺少卿之女,年方二八,我暗中观察一番,她并不与东宫一气,似是要扶持三殿下。” 魏鹿道:“说这么好听干嘛,不就是想造反吗?举报有奖,明天就去上书。” 林御知道魏鹿这句贫嘴乃是玩笑话,不加理会,淡淡道:“王爷想同端妃联手吗?” 魏鹿道:“和她联手?她身上可有我能图谋的东西?我堂堂西南王还要靠个少卿的女儿?靠她家的钱还是靠她家的权啊?老林你说笑呢?” 林御并不直接回答魏鹿那一连串提问:“她似乎很受皇帝宠爱。” 魏鹿笑了:“老林,这你就不懂了吧?我皇叔那个人啊,女人很多,朱砂痣就一个,可惜啊似乎已经早早过世了。对着其他女人,看上去深情款款的,其实一点也信不得。” 林御道:“陛下,既然你已经选了三殿下,就应该知道这条道艰难。如果能有一人在宫中接应,事情便能容易得多。” 魏鹿点点头,林御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困难也摆在眼前:“她深宫里的一个小妇人,我要如何同她搭上话呢?” 林御解释的很快:“月底乃是公主的生辰,她必然到场。” 魏鹿看着林御那张死人脸,无奈道:“那可不一定。” 这日子过得很快,魏鹿几乎是泡在各色声色犬马的娱乐场所度过的,他年纪不小了,娶过一位王妃,不就便因病去世。 魏鹿对这种家族婚姻没什么耐性,王妃死的时候半滴眼泪也没掉过,便出去逍遥了,当今圣上也知他薄情寡义,斥过他纨绔。 魏鹿无奈,我爸不纨绔,你便疑心病。我纨绔给你看了,反倒还要骂我。 到了冬狩前夕,公主的生辰,整个皇城都是一片张灯结彩,气派非凡。 待得华灯初上,魏鹿负手在宫中款款而行,林御跟在他身后,存在感极低。 宫人穿行往来,手中各捧珍馐,喷香扑鼻,令人食指大动。魏鹿调皮捣蛋的事情是一流,捻起宫人盘中的糕点便吃,惹得小宫女面红耳赤,气的直锤他。 而王爷又是一个无赖性子,同这群人眉来眼去倒是欢畅得很。 魏鹿穿得并不贵气,一身青色朝服还未来得及换换,即便如此也衬得他英武非凡。他凤眼一扫,便扫到一个美人。 他看得美人多了,最是知晓皮相骨相。 少女一身鹅黄短褂,藕色长裙,裙边刺绣精巧可爱。她眉眼俏丽,隔着往来人流一眼望来。在明暗交织的空气中,两人一眼看到了彼此。 一旁林御见他色心起,出声提醒道:“王爷,别乱看,这位就是端妃娘娘。” 魏鹿一听,差点没把眼睛捂起来:“我这看都看了,我皇叔也不至于把我眼睛给剜了不是皇叔倒是好福气。” 语毕便把手放了下来,快步上前,步似流星。赵西楼亦望见了他,她眼底有波光潋滟,殊色逼人。 赵西楼远远望见魏鹿走上前来,一语未发,提裙迈腿便走,魏鹿忙加快了步子,不想让她逃脱。 少女身形灵巧,在人群中走得极快,左拐右拐便没了影子。 魏鹿一路分花拂柳,路上遇到了好几位“故友”,他认识的,不认识的,炙手可热者有之,位卑足羞者亦有之。 他早失了应付的性子,敷衍了事一两声便匆匆前行,终于追到了赵西楼驻足之所。 “端妃娘娘。”魏鹿做足了面子,对着赵西楼施施然行了个礼,面上带着些许没皮没脸的笑意。 这倒是一处静谧所在,是痴儿怨女幽会的好地方。 赵西楼右手扯起裙摆,踏上一块未有人涉足过的石块,上头长着细细的青苔,她的影子投在一旁的无波湖水,在灯盏的叠荡下竟如同一只艳丽的水鬼。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魏鹿,波光在她脸上打着转儿。 赵西楼回了一句没什么营养的话:“见过王爷。” 魏鹿笑道:“娘娘客气,怎么见了我就跑,我可寻了好久。” 赵西楼笑得甜,四下一扫:“不过是为了寻这么一个僻静处所罢了,若是给宫人瞧见我和王爷私底下交谈,还不知道要怎么说呢。传到陛下耳中也不好,你说是不是?” 魏鹿道:“这么说娘娘知我来意。” 赵西楼故意装傻:“什么来意?” 魏鹿欺身上前,他身量高大,一下子便把玲珑少女挡在了自己的身影下,头凑得近了些,发出一声嗤笑,竟有些像是对着恋人的撒娇:“明知故问。” 赵西楼不再周旋,开口便问:“你手底有多少人?” 魏鹿眼神一沉,面色恢复了凝重:“不多但也不少,西南王府中还有千余,只是带上京都,驻扎在城外的便少些了。” 赵西楼不确定对方有没有同自己摆谱,毕竟她不可能对着一个今天才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充满了信任。 西南王府的千余人,等她上位了,必然会成为一个祸/患。 然而此时此刻,这些暂且跳过不提,因为重要的事情另外还有。 赵西楼沉默两秒,耳边是魏鹿浅淡的呼吸。魏鹿的气势略带攻击性,令她无由地觉得自己是在与虎谋皮。她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那你城外精兵,若和当今天子的御林军一战,可有胜算?” 魏鹿倒是回答得很干脆利落:“七成把握。” 赵西楼点了点头,似乎很是满意。 魏鹿垂眼看了眼赵西楼,面上笼着一层挑衅的色彩:“只是不知端妃娘娘为何会选三殿下呢?” 赵西楼抬了抬眼:“王爷不是也与我英雄所见略同吗?其他个个皇子背后都有势力,我挑个没有的,不是很正常?” 魏鹿道:“据我所知,皇后娘娘乃是宽厚之人,若你愿意加入她们的阵营,来日太子登基,你的下半生必然会过得平安喜乐。” 赵西楼却摇了摇头,那神色看上去执拗万分:“我不要什么平安喜乐。” 魏鹿看着赵西楼,像是在看什么极其有意思的玩意儿,他冷然地调笑道:“那你要什么?小小年纪倒是挺贪心。” 赵西楼避开那双桃花眼中的似水柔情,她针锋相对地回答:“哪里贪心?比不过王爷您。” 她要生杀由断,言出法随;天下名将,俯首称臣。 她所要多吗?她所欲贪吗? 魏鹿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一歪头,笑起来可谓是油里油气:“你要知道,这世上,凡是都要讲个公正。” 赵西楼目光不动,心如明镜:“说吧,你要什么?” 魏鹿身子微微前倾,抚开她鬓边落下的丝丝缕缕,笑得好看:“这一半天下。” 赵西楼答得利落爽快:“好。” 魏鹿一动未动:“你答得这样轻松,我是否应当再加些酬劳?” 他的眼中有流光溢彩,乃是最夺命的武器,最锋锐的刀刃,他的鼻息不急不缓,在赵西楼耳边打了个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跋扈一(修 暧昧的气氛在二人之间转了又转赵西楼眼尾一挑,置若罔闻。迅速把自己揪出了魏鹿那只公孔雀耀武扬威的底盘,从石块上轻巧地落下。 她回头望向魏鹿,眼睛在夜色里闪闪发光,冲着他笑起来,是十足十地光华夺目,看得魏鹿一瞬间的失神:“时候不早了,王爷还不去?” 待得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这片林子才真正的安静下来,夜色四合,悄无声息,似有乌啼。 一人从潭后的丛林中面带讥诮地缓步踱出。她一身黑衣,步伐轻巧,方才又是屏息凝神,是以两人都没有发现。 公主连寒叹了口气,她与二人隔着一片池水,纵有神通广大也难听得清二人的谈话内容。只能是藉着夜色望见两人拉拉扯扯,动作暧昧。 连寒对着这位大她没多少的父皇的新宠无甚喜爱,眼前这么一出男欢女爱,若是换做和别人私会,她都可以考虑告一告,幸灾乐祸地看看她父皇会怎么处置,可这人偏偏是魏鹿。 公主自小便识得魏鹿,交情颇为深厚。她对于魏鹿的品性也了解得很,到处拈花惹草惯了的人,见着那么一个年轻美貌的后妃,不去松松土还真是有违平日的作风。 赵西楼与魏鹿一前一后地回了筵席,大殿中央美人们吹箜篌而舞,衣带飘飘,观者有如身处蓬莱。 美人们烟波如丝,勾得魏鹿魂也没有了。 赵西楼入了座便坐得端端正正,甫一坐下,便感受到了筵席平静气氛下的暗流涌动。 她位为贵妃,却与皇后同列。赵西楼虽然爱处处压人一头,但这会儿也觉着皇帝把自己捧过头了。 皇后倒是气定神闲,是个宫斗专精的模样。 连城坐在自己身旁,小声问了句:“你方才去哪里了?”神色颇为担忧的样子。 赵西楼也便信口胡诌:“里头太闷了,出去透透气。” 公主迟迟未到,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赵西楼不动声色地吃吃吃,一面偷偷询问:“长公主怎么还不来,陛下不会生气吗?” 皇帝算是说对了,她初来乍到,把后妃的脾气摸个透已经是顶天了,王子皇孙零零碎碎一打,名字都没弄清楚。 连城有些闷闷地回答:“父皇最疼我大姐,迟个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怎么样。” 赵西楼一直以为这位老皇帝对着谁都是冷血冷心,没想到对着女儿倒宠上天了。 她转头继续了解情况:“那你大姐脾气怎么样?” 连城这会儿倒是迟疑了,似乎在寻一个恰当的措辞,最后还是实话实说道:“我大姐的脾气,不怎么样,挺凶的。” 得,皇后这座靠山真硬,女儿是个不好对付的。 赵西楼揉了揉太阳穴,感觉头疼。叹了口气望见连城只是坐着一口未吃,挑了块自认为最好吃的玫瑰花糕放到他跟前。 连城欣然接受,只是吃的时候一副被甜齁了的样子。他嘴巴塞得满满的,少年未长开来,仓鼠似的,一面拒绝一面慢慢说:“我大姐脾气不好,人挺好的,爱舞刀弄枪,其他也没什么” 半点没有食不言的风度。 听着这描述,赵西楼顿时脑补出一位手提狼牙棒的彪悍女子。 赵西楼正目不忍视着,大厅中央轻歌曼舞忽停,一片激昂鼓声顿起,令人疑心是硝烟弥漫的破阵曲。一众舞女纷纷退下,赵西楼一定睛,原是公主来了。 老皇帝这才眯着眼睛抬头,外头袅袅娜娜地走进一位身量高挑的女子,头上干干净净不带发饰,拿绳子简单地束起。额前清清爽爽,赵西楼远远望着她,仿佛看见了年轻时的老皇帝,英姿飒爽至极,无怪乎老皇帝对他有所偏爱。谁又不爱少年时的自己呢? 胡鼓鼓点敲出一种异域之风,连寒手臂舒展,手握竹刀,利落地一转身,带起飞扬的裙边。连寒的面目杂糅着少年的英气与少女的艳色,竹刀在她手中舞得飞快。每次转身时,赵西楼都能恰好对上她神似老皇帝的眉眼,剑眉星目,眼珠子阗黑。 鼓点愈发急促,连寒转得极快,舞得狂放,众人望着她皆是屏息凝神,在此跳舞的舞女们身份低贱,公主连寒却是昂首而立,气势直逼到众人眼前。 胡鼓敲到最高昂的地方忽停,戛然而止在高\潮,连寒也顺势而停,手握长刀,正好对着赵西楼所坐的位置。 赵西楼登时觉得一股杀气扑面而来,连寒手臂一展,竹刀便裹挟着疾风冲着她门面而来。 一旁的连城瞳孔骤缩,他大姐喜怒无常的性子他是知晓的,这么一下保不准真伤着了赵西楼,他正欲起身阻拦,赵西楼却在桌下一把拽住了他的手,少女柔软的手指扣着他的手腕,浅淡的凉意自两人肌肤相触之处传来。 赵西楼眼神轻蔑地同连寒对视,她坐得端庄优雅,纵然是最严苛的嬷嬷也挑不出错处来。长刀迎面而来赵西楼竟是躲也未躲,她倒要看看这位公主能在天子眼皮子地下闹出什么来。 公主的竹刀挑起赵西楼右手边的酒杯,刀背向上一挑,酒杯便到了她手中。 她与赵西楼错开目光,自顾自举杯而饮。一口干尽才将那张扬的眉眼望向天子席位,洒脱笑道:“父皇,今年的醉春风酿得太甜不烈,倒像是给小孩子喝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跋扈二(修 赵西楼一言不发地松开了连城的手,连城将手腕子悄悄缩回袖子里头,不大自在地用眼尾悄悄打量赵西楼,神色颇像大梦初醒。 帝王不曾说话,只有公主爽朗的笑声尚有余音绕梁。 “臣妾惶恐,未能管教好寒儿,令她如此乱来。”皇后皱着眉头看向帝王,但帝王并未向她施舍哪怕一个目光。 连寒目光嘲弄地看向她的生母,当今皇后。徐蕊冲她露出一个愤懑的神色,乃是花容含怒,令她心中快意极了。 她素与皇后不合。 身为公主,她太咄咄逼人,她的好没能让皇帝生出一丝对皇后的爱屋及乌,反倒是遮盖了她大哥的风头。 后宫里与朝堂上谁不知道,若她是男子,那么太子的位置必然是她的,而当今太子不过是皇帝遵着立长这条简明扼要的规矩选出来的。 但连寒高兴如此,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朝着皇后,皇后的脸色便更难看了。徐蕊自然读得懂她女儿的心中所想一一省省力气吧,你以为父皇会喜欢你吗? 老皇帝不曾生气,面上甚至还微微含笑:“怎么迟了这么久,你的生辰,缺了你这个主角可怎么办。” 连寒咧开嘴一笑,十足的天真娇气,全然没了方才的杀气凛然:“我方才跳的舞不好看吗?我便是去准备这个了。” 语罢她又绕着筵席看了一圈,身子随着两腿摆来摆去,全然不是闺秀的模样,倒是有番特有的恣意潇洒,确实如连城所说,红妆偏爱弄武,巾帼不让须眉。 “怎么我苌鸿哥哥没来。”连寒扭着头问老皇帝。 老皇帝笑道:“苌鸿将军在北漠打仗呢,怎么回得来。” 连寒不快道:“我给他写了信,他说我生辰的时候他必定回来,那知道他这样不守诺言。我下次可再也不信他的话了。” 赵西楼听得嘎登一声,莫非苌鸿也是皇后这边的人?她上辈子怎么没听过苌鸿透半点口风? 她绞着袖子,上头的祥云刺绣被她扯得七拐八扭,面上倒是不敢露出什么异样的色彩。苌鸿此人,于兵法谋略有天生之才,乃是个少年将军,长剑一横叫人闻风丧胆,挽弓射鹄箭无虚发。 赵西楼的目光落在了西南王的身上,上辈子两人未有正面交锋,她实在是不好判断两人哪个实力更强,也不愿意站到昔日好友面前与之为敌。 倒是魏鹿注意到了她的眼光,一个笑脸便抛了过来,赵西楼别无他法,把头扭到了连城那边,正好对上连城那双泛着雾气的灰眼睛,两人这么大眼相瞪了两秒钟,赵西楼道:“西南王还在看这头吗?” 连城的眼神一飘,又迅速地飘了回来,眨眨眼:“还在。” 赵西楼只好继续侧着脸,把左手边的冰皮绿豆糕放到了连城面前:“来,吃。” “儿臣有些饱了。” 听着连城终于在重压之下说出一句拒绝的话,感到颇为欣慰,赵西楼道:“方才看你一副吃得很辛苦的样子,你倒是不言不语,这样子可不好。不想吃,就说不吃。” 连城略为羞涩地笑着点点头:“儿臣知晓了。” 公主入了坐,正好坐在帝王身侧,一眼便看着这对“母子”说着小话,面上带笑。她老爹倒是看着大殿中央鼓瑟吹笙的姑娘们看得很爽,连寒不禁想为父皇唱一句“爱是一道绿光”。 不过她父皇娶这么个年轻姑娘是图的什么? 连寒觉得匪夷所思,虽然对自己那个窝囊废三弟很是看不上眼,但到底是皇子一个,这么大大方方送到赵西楼跟前,实在是太放纵了。 连寒把脸转向赵西楼,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出一些线索,然而徒劳无功,那脸孔倒仿佛在梦中见过一样。 看赵西楼倒是一派悠闲自在地望着这位来势汹汹气焰非凡的公主,脸上露出一种不可捉摸的神色。 赵西楼的眼睛慢慢移到了连寒方才站立过的地方,那黑色靴子不太能看出上头沾染了什么东西,地上却零星落了些泥地青苔。 她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那头魏鹿忽然发声,眼睛闪闪发光,倒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皇叔,我给公主殿下准备了一件大礼,还要请公主同我一道出去了。” 皇帝笑道:“你这不着调的,什么礼物是公主见得我们见不得的了。” 魏鹿忙忙赔了笑脸:“皇叔你话可别这么说,我又不是说只请公主一人。这漂亮的夜景,当然是听者有份了。” 那头连寒倒是恼了:“既然人人有份,那又何必说是送我的呢?可别给我戴高帽了。” 魏鹿连连摆手:“这不,在我心里,这就是送给你的。”话音刚落外头便亮堂了起来,黑色天幕中炸开了朵朵烟花。 这可不是听者有份了,这是全皇城的人都可一瞻了。魏鹿忙邀了连寒往外去,连寒不冷不热,两人凑得近了,她才道:“怎么?借花献佛?” 魏鹿笑了:“哪敢?” 连寒懒得听他扯赖皮话,头一扭便寻着了赵西楼。 赵西楼与一群人站得梳离些,许是不喜欢凑热闹。她如玉的面孔被烟火的光芒映得闪闪发光,好似天女降世。连城就这么看着她被映亮的半边面孔,一时间忘了如何思考。 当真美色误人。 赵西楼一回头,将连城的目光捉个正着。 连城一时间羞赧到了极点。 赵西楼倒并未在意,她只是向着连城示意那如彩璧辉映的皇城,口气平淡:“江山秀丽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逐鹿 冬狩大典,天昏沉。 连寒手执檀木雕花长弓,穿上男装便是猿臂蜂腰,身着剑袖短卦,十分潇洒。 在公主也必然会参加的狩猎上,皇公贵族家的青年才俊们无有不想在大赛上强出风头。 而连城虽稍显逊色,但一身窄袖,头发高高梳在后头,也算是一位俊朗的少年郎。 赵西楼位居上座,手里捧杯热茶。连城在众多帝王嫔妃中寻来觅去,乱花迷人眼,可算是看到了赵西楼,便冲着她一展笑颜。他这几日在梨花园中吃好喝好,脸上也有了些肉,加之肤白,望去便像个小团子,这么一笑真的是可爱极了。 此山名为鹿山,有一片林子,绵延半座青山,每至冬日,少不了雪兔白鹿。 银獐出,缟鹿现,正是狩猎的好时候。 冬狩大典一开始,赵西楼便坐在位置上专心致致地吃,她前头是盘凤梨酥,入口即化,甜得发腻,正是她喜爱的口味。 她对于连城并未抱太大期望,在宫中的时候,她每日按着连城起来锻炼身体,可三皇子可能是从小营养不良的缘故,跑两步就喘。 对着死靶子,射箭的命中率也很一般,赵西楼望了一眼林间蹿动的小生物们,默默地调转过脑袋。 “往年这个时候,雪已经大了。”一旁的老皇帝没头没尾,忽然抛出这么一句话。 赵西楼算了算时间,慢悠悠地回应他:“今年的雪恐怕要落得晚一些,非要等到上元佳节过了才会下吧。” 她忽然有个很荒谬的想法,老皇帝似乎是在提醒自己。提醒自己时间已经不多了,提醒自己政权不稳? 她一笑自己多想,心底默默又复习了一遍老皇帝的笔法,她未敢懈怠,每日逼着自己写下去,慢慢竟也磨出了老皇帝陛下的豪气凌云,磕磕绊绊也有七成相像。 远处连城骑在马上逡巡不前。 半日的时间转瞬即逝,告了声中场休息。几位皇子纷纷领着自己的收获来到了皇帝面前,大皇子猎得一头母鹿,未伤得要害,皇帝望了一眼,便道:“大郎未免太过仁善,区区一头鹿也不愿意杀死,日后如何上得沙场?” 他从不是会为这样作秀而感染的帝王,他信奉的是刀与剑,他所赖是战争的血腥与杀戮。他冷眼望着大皇子,脸上没有什么笑意。 射猎最多者是连寒与魏鹿,二人所获猎物数量上相近,老皇帝满意地点头,一面赐了连寒魏鹿二人各一壶好酒,一面笑着问魏鹿:“如何手生至此,连我们公主都比不过了?” 魏鹿最擅长的便是油腔滑调,一拢袖子,站在公主身边,笑道:“这毕竟是公主的场子,我可不能抢了公主的风头。” 连寒自小与魏鹿熟络,脸上带笑地踢了魏鹿一脚:“比不过就比不过,说这么好听做什么,下半场我让你输得连脸都没有。” 连城在二人的笑骂声中姗姗来迟,手里抓着只兔子,发髻微乱,似乎是和这小东西做过殊死搏斗似的。 连寒一扭头,这回是忍也不忍地笑了出来:“三弟,你还是个男人吗?一只兔子你追了这么久?” 连城手中的兔子还在挣扎,连城攥在手底,脉搏便隔着他的手掌不紧不慢地传来。小东西挣扎着,在他手底活生生地动着。 这回是老皇帝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连城低着头,将雪兔递到了赵西楼面前,赵西楼冲着她微微点头,接过那只活奔乱跳的兔子,老皇帝笑道:“三郎倒是体贴得很。” 倒是同太子的评论不同。 赵西楼嘴角牵起个戏谑的笑,目光对上同样看向自己的皇后。两人目光交错处,是两个盛世王朝的交替,是女人与女人间没有硝烟的厮杀。她鬓边簪花,她口衔牡丹,美则美矣,而花会谢人会老,唯有豪权高位才是真的。 皇后是个聪明女人,不会不懂。 可惜你遇到了我。 赵西楼一言不发地错开眼神,接过那兔子,只觉得连城很聪明,而自己与连城又是两个极端。一个虚张声势,讨得帝王欢颜清眼;一个漏白漏穷,弄得帝王也无计可施,并非蠢懦之人,凡人罢了。 “不错,我很喜欢。” 连城脸上露出个浅浅的笑颜,牵起脸颊边一个小小梨涡。 就在这时,林间跃出一只野鹿,皮毛雪白,鹿角锋锐,威风凛凛而来,瞳中不带惧色,只是清清楚楚地映出众生相来。 那台前被捆住的母鹿呦呦而鸣,闻者怆然。 连寒与魏鹿反应最快,各自搭箭引弓,羽箭裹挟着穿云破月之势冲着公鹿而去。谁都知道,这恐怕是这次冬猎中最贵重的猎物了。 公鹿纵身一跃,两支箭一无所获,颓然落地。连寒以为它要往林深处逃去,正欲翻身上马,却见那公鹿躲开箭矢后又停了下来,目光停留在了台前母鹿的位置。 老皇帝凛然而笑:“畜生竟也有如此钟情,大郎,如何此时你不放了那母鹿了,先前不是怜惜怜爱着吗?” 他出声未留情面,纵然太子平日里是个不喜形于色的人,此刻赵西楼也能看出他一张脸煞白。 连寒冷笑了一声,她年纪不大不小,正处于那最残忍的孩童心性与桀骜不驯的少女年纪,脱口便把别人不敢说的都脱口而出:“不过是假仁假势罢了,整日把人都踩在脚下了,别谈什么畜生了。” 语罢连太子是个什么神色也没看,连寒便迅速抽出三支羽箭,飞星连珠,朝着那公鹿蹿去。 公鹿依旧一一避开,它一顿足一回身,似是目光轻蔑地望了连寒一眼,它的角不是闹着玩的,此刻更是朝着台前冲去。威风凛凛乃是林中王者,来救它困于危难的妻儿。 连寒脸上露出了失望之色,苏鞍山站在一旁,恐惊了圣驾,呵斥一旁侍卫上前阻拦。 御前不得佩剑,侍卫只得赤手空拳去与巨鹿搏斗,然而刚一个迈上一步,便被鹿角顶落于地,公鹿脖颈一扭,一边鹿角顶了个正着,另一边撞在桌面上,发出铿然巨响。 公鹿居高临下地望了他一眼,不加理会地往前走去。 公鹿走到了帝王面前,一鹿一人针锋相对,老者目光浑浊,把握着王朝昔日的荣光,而公鹿目光清澈,正值壮年,正是王座的传承者。 这头公鹿竟是在帝王面前也未失气势。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没有第二箭随之而来。这一箭扎扎实实,稳如磐石。 公鹿欲躲,那箭便已刺进了它的脖颈,庞然之躯轰然倒塌,如大厦倾颓。帝王定睛一看,那箭尾上刻着一个城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故旧 赵西楼仍保持着方才拉弓的姿势,一身宽袍广袖的红衣在风中猎猎而动,手中握着方才从连城手中拿来的弓箭。 魏鹿已然是叫出了声:“好!” 在座无人不喝彩,这一箭高妙或许门外汉看不出,但是又准又狠,倒是人人可见之明之的。 “将门虎女,果然不同凡响,不落流俗。” “当年鹤川夫人一身戎装,一匹骏马,只身入敌营,取敌首,一把镇山河威慑四方而平天下,其女亦有当年之风姿。 ” 公主扫了赵西楼一眼,只觉得很错愕,眼底掩上一片重雾。 赵西楼缓缓放下右手,却忽然觉得右眼睑上微微发凉,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老皇帝的目光便已从赵西楼身上移开了。 他微微抬头,眺望那深深苍穹,面上带着些释然的笑意:“可算是落雪了。” 语毕便拢了拢袖子站起,望向那文武百官,五陵年少。祭祀大典理应开始,拜社拜稷,求个瑞雪丰年,百姓安康。 赵西楼有些呆滞地看着纷纷扬扬落下的碎雪,手脚冰冷,哪个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雪不是小打小闹,待会儿还会更大。 难道是命数有变。赵西楼望着立于万人中央的帝王,无由地心慌。 你不想他死吗? 赵西楼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把心头乱窜的情绪给生生压下。 她换了个方向,微微垂头,一绺头发自鬓边垂下,正好落在弓弦上,却发现连城正用审视的目光望着自己,他面上有一种和他异母长姊连寒相似的小狼的凶相,仿佛注视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什么猎物。 “怎么了?” 连城手足无措地扭过了头。 赵西楼把弓箭还与连城,连城将弓握在手中,不知所措。所握之处坚硬如铁,缠着一缕青丝,刚好缠进了他的的指尖。 连城觉得自己或许是真的看到了,那种千军之中取敌首的气势。 甚至是在赵西楼射出那一箭的时候,他都不能确定这一箭而去,到底是冲着谁去的。 ———————————————————————— 冬狩的结果并未出人意料,连寒当真是女中豪杰,这第一倒是拖开了魏鹿这个老二一条街来。倒也不知道这是魏鹿有意想让,还是确实他这个王爷混得连剑也不会拿了。 之后便是晚宴,一行人向着暖宫行去,这暖宫名副其实,纵是九尺冰寒也冷不到其中,这冬日行宫依鹿山温泉皤然泉而建,四时温暖。此地的景致也与山下不同,有“山寺桃花始盛开”之景,花开四季,经久而艳。 赵西楼正领着连城在院子里散步,青青翠翠的竹子在紫竹园中生得枝繁叶茂,惹人怜爱。赵西楼不解道:“何以这竹子是绿的,园子却要叫紫竹林。” 一旁的小太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期期艾艾:“大约是名字好听罢。” 脱离了那后宫大大小小,正聊得悠闲自在,便有不速之客找来了。 “你识得苌鸿将军。”连寒尚未换去一身劲装,爽利地站在她面前,面上带着并不快意的神色,并非一句问话,却是一个肯定句。右手执剑,剑鞘上花纹繁复,流水卷云,避其锋芒。目光却是不必不让,倒比剑刃利上三分。 赵西楼险些翻了个白眼,难道要她回答我上辈子认识吗? 显然连寒把她的沉默当作了默认。 连城站在一旁努力装出一副并不存在的样子,但是效果甚微,他的大姐一眼便看到了躲在赵西楼身后的连城,轻轻哼了一声:“怎么,端妃娘娘你为了扶持老三上位,拉拢了西南王不算,还要再加上苌鸿将军,您的筹码可真是丰厚啊。” 赵西楼脸上挂上了一点礼节性的微笑,不太客气地回答:“谬赞了谬赞了,论手段我必然是不敌皇后娘娘的。” 她的故弄玄虚,并不提苌鸿将军,有意试探一番苌鸿与公主的亲疏。 听得此语,连寒的神色倒是变了三分,眼睛像把利刃望向赵西楼,恨不得戳穿她的咽喉一般:“苌鸿哥哥才懒得牵扯到你们这群毒妇的谋划当中呢,他要辅佐也是辅佐我父皇钦点的继承人,你懂吗?” 赵西楼笑了笑:“我自然是懂的,可你何以以为,老三不能说这个皇位的继承人?” 连寒道:“你胆子倒不小,这样的话也敢同我直说。” 赵西楼道:“我向来是这个脾气,也知晓公主是个耿直的人,断不会将我这话曲解了到处乱说。” 连寒不再言语,转身便走了。 真算是个不欢而散。 待得公主走后,一旁的连城才皱着眉头,微微抬头望向赵西楼,眼睛里带着几分关切的神色:“师傅,你同苌鸿将军真的认识?他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性子不太好,曾经还当着满朝文武同父亲吵过一架。” 赵西楼听了微微一怔,尔后用那种听得出来难过的口吻轻轻回答:“我并不认识他,但苌鸿将军英勇过人,冠盖京华,天下谁人不识?” 上辈子的亲切的友人,如今却要凭借旁人的口说出点滴来。究竟是怎样的人,竟连赵西楼自己也不能说明白了。上辈子的怨无处可报,上辈子的恩也一笔勾销。昔时苌鸿的救命之恩,与众将士的刎颈之交,都是水月中的冗长一梦罢了。 她看着面前的异数,这个看似有些怯懦的少年,轻轻道:“往后啊,你也是天下谁人不识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斩蛇 筵后,天色尚早,皇帝突然说要出去赏雪。 暖宫中的气候不比其他地方,雪落到下来化得极快,再厉害也只在小径上积上一层薄雪。 赵西楼陪在老皇帝身边,各种表现出恃宠而骄的姿态来,让奸妃的形象深入人心。她仗着年轻,穿得花哨,将后宫的千娇百媚都给比了下去。皇后则有意穿着素色,一清一艳,各美其美,倒美出了些针锋相对的气势来。 人人皆道连城是走了好运了,到底能因为赵西楼走得离老皇帝近一些。 雪轻落,落在繁枝桃红上,转瞬便化成露水,沾染得花愈燃。 一行人在暖宫中慢慢走着,弯弯绕绕竟是来到了方才赵西楼待过的紫竹园中。 那小太监见了这群贵人,满脸堆笑地跪下,一群人其乐融融,气氛也不算尴尬。赵西楼走在老皇帝身旁,抓耳挠腮地想笑话,使尽浑身解数来缓和现场氛围,可谓是很照顾诸位被冷落的嫔妃了。 但被冷落的嫔妃却不会这么想,一个个的眼刀子恨不得往着赵西楼身上扎。 赵西楼: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温才人的小公主到处乱跑,手里攥着一把雪跑到皇帝面前回来回去,活泼可爱极了,老皇帝也确实被小公主那有些傻乎乎的行为逗乐了,微微弓下身子,想去抓一抔雪来,林子里却忽然闪出了一道青色的影子,直直逼向小公主。 老皇帝倒是上过战场的人,反应得极快,一把将小公主护在了怀中,那条青蛇却不依不饶地咬上了他的手臂。这还不算完,竹林中暗藏杀机,又有几条青蛇蜿蜒而出,吐着信子便来了。 场面变化的太快以至于赵西楼都没有反应过来,电光火石之间,连城面色一变,右手直接拔剑,利落得倒不像是连城本人。 众人还未看见他的目光如何变得锐利,便被雪白剑光晃了眼睛。镇山河凌空劈下,那几条青色长蛇便断作了两条。 连城这么一拔剑几乎没有经过什么思考,只记得他离老皇帝最近,此情此景也不会有人责怪他冲动。 老皇帝被青蛇一咬,还是站得好好的,他目光有些昏沉地望向连城,连城却是一语不发地把染血的剑丢到了一旁,雪地里溅出了好些血星子来。 连城在帝王面前跪了下来,右眼的余光还能扫到那青蛇的残肢,挣扎着扭动着:“请父皇恕儿臣失礼。” 老皇帝冲他摆摆手,一面自己撩起了袖子,他一截手腕上是被青蛇咬伤的痕迹。 苏鞍山一行人早已风风火火地叫太医了,可人却迟迟未来。 连城跪在地上迟迟不起,思考了很久一般才用尚带青涩的嗓音道:“儿臣斗胆为父皇吮吸毒血。” 太医匆匆赶来,连城已经吐出了好些暗黑色的毒血,落在鲜白的雪地上显得十分显眼。 老皇帝皱着眉头望着地上的黑色印记缓缓开口道:“数九寒天,这毒蛇倒也不安生。” 二月的日子天气甚冷,按理说帝王架辇所到之处,这些毒物都该被清理干净了才对,这毒蛇的出现恐怕并非偶然,实则是有人刻意为之。 连城规规矩矩地站到一旁,将袖子紧紧的攥到手中,老皇帝命其中一个太医去为连城检查,太医一看那青蛇,连忙取了汤药,让连城速速饮下。连城一口干了,神色却不大好看,他皱着眉头,朝着众人看不见的赵西楼的方向吐了吐舌头,用脸色说:“苦——” 赵西楼差点笑出来,不过要是真是笑了出来,恐怕她项上人头是要没了的。 徐蕊面色冷峻,不愧是立于高位数十载的女人,她冷静到极点地开口询问:“此处何人当值?” 方才同赵西楼谈过天的小太监从一旁的人群中缓缓站出,低头瑟缩着,整个身子都在打颤。赵西楼一看到这小太监的脸,暗叫糟糕。 小太监声音细弱,好似一只蚊子在发声:“这两日,一直是奴才当值。” 徐蕊望了这个年纪不大的宦官一眼,舒缓了神色:“你别怕,这两日你呆在紫竹园中,可有什么人来过?” 小太监垂着头回答:“这两日本没有什么人的” 而后突然抬起头来,仿佛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目光惶恐地望向赵西楼。他伸出食指,直直地指向站在一旁几乎有些事不关己的赵西楼,大声地叫了出来:“膳前端妃娘娘曾来过!她领着三皇子一道来的。” 赵西楼拢袖而立,目光轻轻巧巧地扫过那个太监的脸,试图找出一丝诬陷的意思,但是她只能看出小太监发自内心的恐惧。 他是在怕谁?我还是皇后? 无解。 庄妃站在一旁,豆蔻刚染过的指甲颜色鲜艳极了,她拿着手指指着赵西楼,终于破口大骂了起来:“赵西楼,你这毒妇,你到底是何居心?” 赵西楼:我不是,我没有。 这句话简直是默认她就是投放毒蛇的人了。 赵西楼觉着自己简直是被冤枉死掉了,心里也直接默认了是皇后一行人有意陷害,但她不能直接开口,对着皇帝就是一阵哭喊:“陛下臣妾冤枉啊!都是皇后娘娘干的!”毕竟她手上一点证据也没有,而自己也确实是来过这紫竹园。 赵西楼没有说话,只是牵着裙角跪到了地上,有丝丝寒意透过膝头的布料随着化去的雪水渗透到她的骨子里。她知道如果她有一句话说错,那么等待她的将是万劫不复。 她的声音清清朗朗,没有什么心虚的意味在里头:“望陛下与皇后娘娘明察。” 一旁的连城见了这画面快步上前,同她一齐跪在了皇帝面前。虽是跪着,但少年稚嫩的背脊不曾塌下,好似一把锋锐的刀刃,触者必伤。 皇后听罢也是一愣,她扭头看了眼小太监:“你说的可是实话?” 小太监被她这么一问又是一阵抖:“奴才不敢诬陷娘娘,奴才记得清清楚楚,娘娘还同奴才说笑过一番。奴才的话若有半句虚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皇帝的神色未变,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二人:“爱妃,朕容你辩驳。” 赵西楼心间震动,几乎是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你如若说不在,那么朕必定信你。 可是在场是有第四人的。 赵西楼抬起了头,目光落到了站在一旁同样神色愕然的连寒身上。她冷着脸,一字一句道,并非是为了拖人下水,只是为了表白公道:“方才臣妾确实是在紫竹园,公公并未妄言——只是此事,并非臣妾所为。” 皇帝眯起了眼睛,徐蕊站在一旁,慢慢问道:“你说你在,而当时在场除了三皇子也再无旁人。偏偏这么巧,陛下被毒蛇咬伤的地方,是你前脚才刚刚离开的,这叫人如何相信你。” 徐蕊刻意放慢的语调显出一副很郑重其事的样子,但赵西楼心里知道,皇后有多着急,恨不能这事早早了断,来个葫芦官判这糊涂案。 可世上偏偏那么多事与愿违。 “不,在场还有旁人。” 少女的声音明朗,穿云破雨而来。 皇后皱着眉头望向连寒,低声斥道:“你有在凑什么热闹?” 连寒上前一步,跪在了皇帝面前,口气真诚极了:“父皇,当时在场的人,还有儿臣。” 她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她的母后,几乎是带着挑衅了。 赵西楼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时候连寒会跳出来帮忙,毕竟赵西楼自己都是将公主放在与自己对立的皇后的阵营里的。她听着连寒的言辞,早已猜出她与皇后不和,却没想到这不和已经足以让她帮着外人来反击皇后了。 看着皇后的神色,便知她本已胜券在握,却被连寒反戈一击,当真是皇家笑话。 赵西楼乘着这会儿人人的刀锋都不再冲着自己,终于开口辩白:“臣妾若是有心害陛下,不会如此光明正大地来紫竹园,必然要趁着夜黑风高。” 她抬头看一眼皇帝的神色,并未有明白的怒意挂上去,便继续解释:“甚至我可以收买当值的公公,好抹灭罪证。如果这件事真是臣妾做的,那么臣妾简直是在同陛下说,这蛇正是我拿来放在这里害人的。” “臣妾还没有这么蠢。”赵西楼最后缓缓加了一句废话,自己蠢不蠢,别人不知道便罢了,皇帝大抵明白。 皇帝点了点头,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说话,故而淡淡地回应:“那看来始作俑者另有其人了——都起来吧,跪着像什么话,一个个哭丧着脸的也是,朕还没死呢。” 赵西楼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右手撑着雪地缓缓站起,一回身却发现连城仍然跪着。赵西楼以为是他腿麻了站不起来,正想上前扶起他,却听见少年轻轻地说:“父皇,儿臣有一事禀报。” 皇帝用余光看了眼仍然跪在地上的他,点头示意他直说。 “儿臣本也不想提的,但方才母后平白受了诬蔑,儿臣这才不得不说”连城依然是往日那副有些怯怯的样子,低眉顺眼的让人看了都心生可怜。 显然皇帝并不喜欢这样的,他听下去无非是因为赵西楼的面子。 “儿臣方才看到青蛇便觉得眼熟,想了一会儿觉得这蛇,同之前大哥进献的西域竹叶青长得略为相似。儿臣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一种,这还要请大哥来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离间一 太子素来脾气温和,在此时此刻脸色发青,也只能挤出一句:“你血口喷人!” 脸上的愠色倒像是真的一样。 赵西楼嘲弄地望了皇后一眼,她的脸色果然很差,赵西楼心中没有什么兔死狐悲之感,只是想向天长叹一句,天道好轮回。 老皇帝似乎没有听见太子或是连城的话,只是上前一步,拿脚尖将断成两截的毒蛇翻了个面。而后发出一声无奈的笑,冲着一众宫人缓缓道:“别说,还真像。皇后,说说吧。” 这回的暖宫出行,全程是由徐蕊打理,纵然老皇帝对她没有怀疑,也应当先向她问责,方才矛头却直指了赵西楼,确实是令人生疑。 风水轮流转,这回是赵西楼看着皇后娘娘下跪了。 “臣妾不知。” 他的脸色终于是变了,同方才的风轻云淡很不一样,他看了眼端庄的皇后,但也没有说什么重话:“朕便信你不知,那你的儿子,知道吗?” 太子白玉一般的脸上血色尽失,他一下子瘫软到了地上,一旁的宫人竟是扶也扶不住。徐蕊看着他的反应,几乎有些怀疑,太子究竟对这件事情知不知情。 老皇帝不称太子,却说“你的儿子”,这简单的字句,叫徐蕊的血都要凉透了。她跪在地上,却不失端庄,好似一朵牡丹凋地,她目光灼灼地望向老皇帝,想说些什么却觉得如鲠在喉,不能发一词。 这几秒的无声已经足够老皇帝猜想一切了。 老皇帝不再看她,只是对着一旁的侍卫用着毫无感情的口气道:“彻查。” 好久好久,她才缓缓扭头,望着赵西楼道,眼底尽是血丝,豆蔻朱颜,却惨白得像个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你竟害我” 赵西楼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并非胜者对败者的姿态,只是个事不关己的样子:“天地可鉴,我什么都没有干过。” 徐蕊根本不听她的话,她努力挣开身边要拉住她的侍卫的手,手脚并用地爬着,向着站在远处正要离开的老皇帝大声叫喊起来:“就像赵西楼说的,如果这事是我做的,我又何必要留一个竹叶青的破绽?让你知道我是主谋,废了太子吗?” 赵西楼冲着她阴森森地笑,声音轻的只有她们二人听到:“狗急跳墙了,什么做不出来。” 老皇帝停了步子,缓缓扭过身,目光落在花容失色的徐蕊身上:“端妃曾同我提起过,老三身上中了慢性的□□,太医查了查,没有发现什么。她没有明说投毒之人是谁,但我知道她想说谁,我当日信了你。” 徐蕊一瞬间呆滞,扭头望向赵西楼,没有想到赵西楼竟会将此事直接禀报给帝王。老皇帝不再说话,回头的那一瞬间他的脸上似乎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在一群太医的簇拥下离开了,他的背影冷硬,有点像磨砂的刀背。 徐蕊曾经见过那种神情,在她的新婚之夜。 徐蕊的盖头被揭开,看到她的新郎官时,她便絮絮地想,或许他并非良配。 赵西楼站在那里,连城已经起身,此刻被她杀人一般的目光一看,躲到了赵西楼的身后去了,看上去当真是个怯懦的孩子,却在方才用一字两字的言语断了自己的生死。 徐蕊终于是明了了什么一般笑起来,那是深陷囹圄的困徒之笑,带着刺骨的绝望与无奈,一身素白,却依然像个艳鬼,眼角的细纹里是岁月的丰稔:“赵西楼,你以为凭着老三上位,你就能好过了吗?” 赵西楼没有接她的话,只是问:“给老三下毒的是你吗?” 徐蕊看着神色认真的她,眼中是一抹笑:“是本宫,那又如何,你若不将他牵扯入这件事情中,他还能活奔乱跳呢。但今日之事,本宫一概不知。” 赵西楼冷下神色:“然后他二十岁的时候便急病去世,你与太子也便没了后顾之忧?” 徐蕊一愣,她根本不知道赵西楼是如何知道这种慢性毒和它的效果的,但这愣神只有几秒钟,而后她便如释重负地问道:“那你找到庐州月的解毒方法了吗?积年累月,这毒渗到老三的骨子里了,你还能救他?” 杀人夺命的□□,竟也有如此风月无边的名字,好似绵绵绕指柔,一寸寸地噬干连城的心头血。 她忽然一副了然的样子,冲着连城叫了起来:“你知晓你母后的野心吗?三皇子?你的父亲,当今天子,教她习字读书,修习兵法治国之方略你的父亲有这么教过你吗三皇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离间二 显然,连城的神色明明白白地昭告天下,他对这件事情是闻所未闻,而赵西楼却渐渐皱起了眉头。 徐蕊的神情诚恳,是在吃人的后宫里千锤百炼出来的,她身上有一种难言的气质,一种痛苦纠缠的艳丽:“她在等当今天子死,而天子也心甘情愿。三皇子你呢,也活不了多久,到时她再立幼帝,依旧是做她逍遥的太后,你不过是她的一步棋子罢了。” 而后她那艳丽的面孔转向了连城,她的眼底是猖狂的笑:“他身上中了毒,但还能活到二十来岁,这么漫长的七八年,也足够他拉拢人心。到时候的你,又该如何自处?” 赵西楼袖中的指尖慢慢抓紧,终于是沉不住气了,虽然知晓徐蕊此时是在垂死挣扎,挑拨离间,最好的方法是不要理她。 但她不确定三皇子是否听得进去这些,至少赵西楼自己,已经把这些话放到了心上。 “哦,还有个西南王爷。你们各自猜猜,他究竟更愿意帮哪边?” 她最后一语,终于是将赵西楼拉拢的阵营都拎了出来,原来她自认为隐秘的盟约旁人都看在眼里,而不放在心上。 字字句句都似诛心,把赵西楼c连城与远远站在一边,始终没有说话的魏鹿放入了一个窘境,谁也不知对面的二人究竟达成了什么交易。 一旁的侍卫是陛下的亲信,赵西楼虽然知道名字,但也觉得面熟无比。几人面面相觑的时间不过一息,而后什么也没有听到一般拉起了徐蕊:“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老皇帝还未做出最后审判,那么徐蕊仍然是后宫之主,称呼也不会变,可是那些穿着宫服的男男女女们都知道,皇后娘娘此后恐怕也只是个名头,与废后无异。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天子未怒,却也再无翻身仗可打。 赵西楼最后还是装作平心静气的离开,可她再怎么装,也掩盖不了她惶惶的内心。她不得不承认皇后的每一个字都具有鼓动性,似妖言或者诅咒。 因为心中想事情,脚步不自觉的便快了起来,连城走在她身后,不知不觉便被拉开了距离,那里好像有沟壑似的,摔下去要粉身碎骨。 连城只是一言不发,上前拽住了赵西楼的衣袖,衣袖宽大,颜色鲜亮,仿若蝴蝶要振翅而飞,一抓便是空。 赵西楼没有反应过来,一转身,真叫连城抓了个空。连城的手指间触到绸丝的冰冷,而这冰冷又转瞬即逝,有点令人晃神。 赵西楼这才想起他来,轻声道:“方才皇后的话,不要放在心上。” 连城望着她的脸,很郑重地问:“她说的是真的?我真的只能活到二十岁吗?” 二十岁只是个约数,换做从前,赵西楼自然脸不红心不跳地告诉她,皇后自然是骗你的,但并不告诉他这个约数究竟是多少。 可毕竟赵西楼同连城相处过一些时日,连城向来听话懂事,这么一个小孩子,生在帝王家,或许帝王并不喜爱,若是生在普通人家,那必然是家里人捧在手心的宝贝。 赵西楼知道他们的生老病死,却独独不能说出口,即便要说,也不该在这个时候,连城用他那双灰眼睛,用那样的神情注视你的时候。 “我答应过你的,帮你解毒,说到做到。”赵西楼笑着回答,可世事哪里是她能定夺的,命运无常,她不能打着保票说我帮你治好后不会有什么后遗症,此刻却不想说出口。 不过是想做到最好罢了。 连城和她相对而立,个子还没长到与赵西楼平视。连城轻轻地伸手,终于是抓住了她的衣袖。 蝴蝶便被他收拢入手中,再也逃不开了。 雪越落越大,将紫竹园的翠竹披上一层白晶。 天气愈来愈冷,赵西楼一直没有再见到老皇帝。听皇帝身旁的宫人们说,皇帝的身子经了那一日便是每况愈下。赵西楼不太确定这些人说的是谣言还是亲眼所见,但宁可信其有,继续筹划接下来的打算。 皇后没有被废,反倒是依旧活得安安生生,老皇帝将她禁足在宫中,抄写佛经。美名其曰,修身养性。 这天命确实是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君心 赵西楼无暇管束其他的事情,从太医院拿来的银针,在自己身上试了几次,总算能往连城身上用了。 “多年不用针灸,手生了不少。”黑檀桌面上横列着一排银针,颜色倒是交相辉映。连城伸着一只细瘦苍白的手臂,咬着下唇,每一次都要微微皱眉。 连城有些男生女相,如此这般倒显得娇滴滴起来,他的面皮薄,没有掉眼泪,眼角就已经有了一层艳艳的红,衬得他眼边的朱砂泪痣娇艳欲滴。 然而赵西楼是最受不了这种娇滴滴,看得她颇有些于心不忍,却也只是平平淡淡地对连城说:“忍着。” 赵西楼看上去神色认真,嘴里不紧不慢地说些上辈子的事情,仿佛是个历经风霜的老年人一样:“我也不太通针灸,当年我师傅教我的时候我偷懒了,总以为用不上,真是罪过罪过。” 连城听罢便笑了:“你有什么当年啊?” 是啊,她有什么当年?她如今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正是岁月长衣衫薄的时候。她眉眼一荡,心情也轻松了些。 赵西楼利落地收针,唯这一式学得最好。一抬眼对上连城的脸,便笑着说:“待会儿的药煎好了记得喝,我叫今云端过去。” 连城露出了一副天要亡我的神情。 赵西楼道:“我叫今云准备好蜜饯了,苦的话一杯干完就好。” 连城的面色越发难看。 赵西楼继续调笑:“你这小孩子,苦也吃不得,甜也吃不得,真是难伺候。” 连城有些羞赧地摸了摸鼻子:“我喜欢清淡些的。 ” 两人正气氛融洽地聊着,今云便牵着裙裾,急匆匆地进来了。赵西楼有些疑惑地看向今云,今云喘了口气,缓过来了才说:“苏公公来了。” 主仆二人眼睛一对上,就知道事情并不简单。赵西楼冲着今云使了个眼色,一板一眼地说:“那便请苏公公进来吧。” 因为这几日没有见到过老皇帝的原因,连带着苏鞍山也脸生了不少。 赵西楼的心中升腾起不好的预感并不是突如其来,而是累日积攒的,毕竟她好几日未见老皇帝,这已经是挺稀奇的一件事情了,难免会猜测龙体安康否。 而苏鞍山这一出现,特地跑到她的宫中来,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已经可以说明事态之严重。 赵西楼挥手禀退一众宫人,看向坐在自己身侧的连城。 连城一脸了然点了点头,自己就告了声“儿臣先告辞”便乖乖巧巧地出去了。 门一开恰好是苏鞍山走了进来,他细长的眉眼弯了起来:“见过三殿下。” 连城置若罔闻地一脚跨过门槛跑了出去。外头银装素裹,每棵树的槎桠上都是白白厚厚的一层,真是忽如一夜梨花开。 他站在青砖铺就的地面上,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而后站在原处转过身去,正好同赵西楼对上了双眼,灰蒙蒙的眼睛里映着的是天穹与地野。 朱门合上了。 赵西楼看着苏鞍山,面上带着些关切的神色,口气紧张地询问:“陛下如何了?” 这种关切有些刻意,苏鞍山自然也听得出来,但他不会多说。陛下身边最是不缺嘘寒问暖的人,真心假意苏鞍山一眼便知,赵西楼这假意倒是假的大大方方。 他冲着赵西楼温和地一笑,道了声“尚安。” 赵西楼看着他,定定地问:“为何要骗我?分明是不好。” 口气有些强硬。一旁的今云有些迟疑着,终于在这略为剑拔弩张的氛围中端了茶水上来,苏鞍山一掀盖,热气便蒸腾而出,白花花的一团,落到他的鼻尖。 苏鞍山听到她极快的回答,脸上挂上一丝无奈的笑。 他叹了口气,似乎没有听到赵西楼的言语一般淡淡地说:“娘娘宫中的茶,当真是好茶。”苏鞍山透过白雾去看赵西楼,还是个少女的模样,美则美矣,几乎算得上孩气未脱,然而汲汲之相却不太像个孩子。 他看着赵西楼,赵西楼也同样在看他。 赵西楼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神色并不严肃,反倒像是少女的,如果对面坐的不是苏鞍山的话。 苏鞍山的白面上没有什么旁的神色,也究竟看不出是喜是怒:“娘娘有时候就是太聪明了,你这个小姑娘,有时候还是笨一点的比较好啊。” 赵西楼依旧风轻云淡笑靥如花:“可是陛下喜欢的是聪明人啊,这深宫后院里的哪个女人不聪明?” 苏鞍山道:“陛下喜欢的不是一类人,她只是喜欢一个人,顺带着和这个人有相似之处的,也爱屋及乌罢了。” 赵西楼只是笑:“我知道这个人不是我。” 苏鞍山抿了一口热茶,只觉得唇齿留香,不过并不给面子地回答:“娘娘颇有自知之明嘛。” 赵西楼对着苏鞍山的揶揄一时不知如何招架,愣了两秒也没有反应过来苏鞍山没有夸夸她。 这个时候苏鞍山反倒是不再逗她了,沉下脸低声询问:“你要三殿下当皇帝?” 赵西楼这下可是整个人都呆掉了,一时不知道是否要是实话实说,还是否定对方表示自己没有非分之想。 毕竟如今皇帝还没死透,苏鞍山就算有投靠之意,也一样是皇帝那边的人,自己对着这样的一个位高权重的人,说这些话岂不是大逆不道? 一时竟然也不知如何回答,赵西楼哑然失笑地看着苏鞍山,像她方入宫时那样开门见山大大方方:“这可是难办了,本宫想问问,这是苏公公想听什么回答,还是陛下想听什么回答。” 苏鞍山笑道:“只要娘娘的回答。” 或许苏鞍山就是来递这投名状的,赵西楼冲着苏鞍山一笑,那笑再甜再美,那张年轻苍白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波动,美人计也总有用不上的时候。 信他一次又何妨,反正事情都到这一步了,冒险与不冒险都像是儿戏一般。 赵西楼沉默了两息,眼光闪了闪:“没错,本宫觉得老三足以担帝王之任。” 苏鞍山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天子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并非娘娘您可直口铁断的。” 赵西楼却很认真地回答:“我同他呆在一起的时日,比陛下加起来的都要长吧?本宫的论断恐怕要比你的准确些。” 他能不能当皇帝,至少赵西楼从现在看来是觉得他没有什么帝王的风采的。但她有上辈子的记忆,连城执掌大权的那段时间里,说一句国泰民安并不为过。 连城也生前曾与夏烈部族交锋,但不及他父亲的“勒石燕山”。死后被封的谥号为平,也算得上是布纲治纪,作为守国之君绰绰有余。更何况他曾不费一兵一卒,扳倒外戚拔萝卜带泥,足够说明他有大智。 苏鞍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忽然的严肃,但终于还是笑着回答:“若这便是娘娘最后的答案,那便随我入宫吧。” 赵西楼却道:“稍等。” 苏鞍山坐在原处微微颔首,示意她自便。 她神色平静地推开了那道朱门,抬脚跨出了殿门,一眼看去连城果然没有走远,他坐在殿外的长廊的阑干上,左腿支着身子,右腿拨开脚尖的碎雪,一副百无聊赖的姿态。有霜雪落到他的发顶,赵西楼走上前去,替他打落了些。 连城便仰起头来看她。 赵西楼微微俯下身去,那样靠得很近,近的连城都能嗅到她身上的脂粉气味。赵西楼的嘴角贴着他的耳根,一字一顿道:“接下来的事情,你听好了。” 连城神色肃然地点头,目光微微瞥向赵西楼。 赵西楼将一块玉佩塞到了连城手中,连城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白玉无瑕,看上去倒很眼熟,正是赵西楼平日里爱佩戴的那块。连城将它攥到手中,令白玉精雕细琢的纹路与他手心的掌纹贴合。 赵西楼道:“我先下出去,若我戊时还未回来,那你便去寻西南王爷,找到他,把玉佩交给他,他便自然懂要做什么。” 她怕连城听不懂,语速放慢,语调放缓,呵出一团白雾,盘旋到两人头上再随风寂灭。 玉佩是赵西楼与魏鹿的信物,两人约定见玉如见人,魏鹿那边也有一块。 连城纤鸦羽一样的眼睫抖动了一下,虽然很收敛,但赵西楼看得出那是一个担忧的神情。 赵西楼宽慰道:“你无需担忧,这只是最坏的打算罢了。” 连城并未被这只言片语宽慰,但到底还是低下了头,并不想让赵西楼看见自己的神情。 有些东西,终究是藏不住的。 今云匆匆追了上来,为他们撑起一把伞来:“待会儿雪化了要冷的。” 赵西楼神色轻松地笑了,对着连城继续道:“知道了吗?快回屋子里吧,你身子不好,到时候感冒了可有的人心焦了。” 他呆呆地嗯了一身,却没有动作,站在雪中目送着赵西楼同苏鞍山一道离开,背影几乎带上了一丝决绝的味道。 连城微微扬起头,举起方才赵西楼递给他的玉佩,上头的花纹缠缠绕绕,编织成两条张牙舞爪的蛟龙的样子。 他勾着绳子松了手,穗子便荡了下来,扫过他的鼻尖,轻轻柔柔,他不言不语地闭上眼睛。 赵西楼同往日一样,衣着亮眼,鲜活明丽,身上有一种少女特有的无惧无畏,独独没有少女应有的无拘无束。她乌发上金色步摇晃晃荡荡,同深宫中的富丽堂皇相得益彰。 那些朱门碧瓦,长街高墙困住了一地仓皇的落雪。她突然驻足,看着宫道上那一片破碎的天空中掠过一只鸟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棋盘 赵西楼一路走来,是猜想过那个陛下的“差”差到了什么地步,但是现实确乎是超出了她的预期。 她站在床边,望着帝王那往日充满威严任谁也不敢侵犯,如今却浑浊不堪的眸子,忽然觉得很荒谬。心中没有意料之中的宽心,反倒是带着些酸涩。 她同老皇帝相处的短短时日,足以让她觉得老皇帝是无坚不摧的c强悍无比的。可是现在那个高大的身形卧在床榻之上,却不比一把枯骨重上多少。 昔日再伟大的人终究难逃死生疲劳,如同诅咒一般一遍又一遍见美人迟暮,英雄末路。 赵西楼居高临下地看他,她只有在这个时候可以如是做,就像在俯视万里河山。 他口中喁喁而语,似乎是在叫什么人的名字,赵西楼始终是听不清楚。但她显然听得出不是在叫自己,于是便不再多加关注——老皇帝那个白月光,又关自己什么事。 赵西楼想了想,轻轻唤了声陛下,但他并没有回答。 她撇过头,目光含笑:“苏公公,可否给本宫看看陛下的诏书? 赵西楼并不确定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分量究竟几何,诏书上又究竟写了些什么。 老皇帝迟迟未废皇后,这件事情一直使她心有芥蒂,但也让她认清了事实,在皇帝眼中,自己确乎是不及皇后的。 她的想法很简单,看看遗诏上都写了什么,合自己的心意,那是最好,若是不合心意,那就改掉。 此时此刻,她自己一点负罪感也没有,可谓是坦坦荡荡。 苏鞍山上前去,面容平静,却是摇了摇头。 赵西楼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苏鞍山拒绝得干脆,赵西楼思索着他恐怕是要留着这份遗诏做后路。 只好退而求次,看着苏鞍山,仔细地思考日后应当如何处理。但明面上赵西楼的口气到底还是温和,丝毫不见笑里藏刀:“那可否请苏公公准备纸笔?” 苏鞍山秀眉一挑,将她领去了寝宫旁的书房。房间有些逼仄,一面的架子上尽是圣人典籍。苏鞍山去一旁取了文房四宝,站着安安生生地替她磨墨。 平日里素来是赵西楼站在老皇帝身边红/袖添香的,到了此刻赵西楼无疑是感受到了一种极端的荒诞。 虽然这种荒诞之感难以磨灭,但这并不减缓她的动作。 赵西楼将纸铺陈开来,沉思了几秒,一揽衣袖便提了笔。 苏鞍山站在一旁望着赵西楼笔走龙蛇,脸上露出个算得上是赞许的目光:“娘娘的字同陛下可真像,陛下究竟教了你多久?” 赵西楼道:“不算久,熟识的人——像你或是书法大家都能看出破绽来。” 赵西楼学习老皇帝的字迹,都是硬着头皮临摹的。她基础只有她孩童时期母亲手把手教会她的那么几个横竖撇捺,什么框架结构通通乱来,老皇帝那力拔山兮气盖世的笔体,也只学到个皮毛,然而基本没有入神。 赵西楼完成整个诏书的时间不过一炷香,她扭头去寻玉玺,头上的步摇便随着她的动作乱晃。赵西楼有些烦躁地往发上一拨,将步摇取了下来放在一旁,从架上拿来了玉玺。 “倒还挺重。”赵西楼将玉玺往那假诏书上一盖,冲着苏鞍山挑了挑眉。 上头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确乎是沉重不堪,其中所载的皇命与权威亦是令人敬而远之。而赵西楼盖完印之后便把它随随便便地放在了一旁,同她那贵重的步摇一起被抛之脑后,一美一威,在她眼中也不过尔尔。 唯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能激荡她那颗有些被黄金白银弄得麻木的心。 苏鞍山探过头去看她的文章,内容十分简单,废了徐蕊与其子的后位与太子之位,而传位三皇子连城。行文与措辞都是老皇帝的笔法,登时有些奇异起来了:“你若想谋权篡位,恐怕我们也拦不住了。” 赵西楼让他放心:“光是传位三皇子,那群老臣恐怕就已经坐不住了,徐家可同这帮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都是些维护东宫的家伙,这些日子里恐怕折子也堆了许多。若换我登基,估计得被那帮老古董们弹劾到死。” 其实苏鞍山所言,赵西楼不是没有想过,但也只是想想罢了,皇帝这个职务,可不仅仅是个累字可以囊括的。 苏鞍山笑了笑,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并没有在意她的话,从袖中抽出了一道圣旨:“娘娘,接旨吧。” 赵西楼愣了一下,诧异地看了眼苏鞍山。苏鞍山也没有管现下赵西楼是站着还是坐着还是跪着,自顾自便读了起来,口气腔调一如往日,不急不缓。 赵西楼听罢,终于是缓缓地抬起头,目光锁在了头顶那龙凤呈祥的花纹上。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为什么?” 那道皇帝亲笔的谕旨,同自己所写,只差几个字罢了,好像出自一人之手。 苏鞍山将圣旨放到了桌上,这才抬头望向她,等着她的问题。 “为什么陛下对我这么好?”赵西楼看着屋顶那些斑驳陆离的彩绘,那些神话故事同眼前的事实一样令人生疑。 苏鞍山拢袖而立,回答了她一个虚无缥缈的答案:“陛下说你自然会懂。” 赵西楼当然不懂。 一种脱力的感觉如潮水一般涌到她不算强健的心脏。 从入宫一开始她便不懂,不懂为什么这个男人要把她娶到宫中,不懂为什么要纵容她如斯。但赵西楼当然看得出来老皇帝眼中的赤诚,但也很清醒地明白,那并不是男女之爱。 或许老皇帝对她有所求,但他九五至尊,身居高位,对一无所有的自己,究竟有何所求。 赵西楼终于缓过来一般地垂下了头:“我去看看陛下。” 失魂落魄。 她缓步走到帷布缠绕的床边,沉默不语地跪坐了下来,手臂轻轻地支在柔软的枕巾上,目光是低沉的审视。 老皇帝动了动,她愣了几息,便看见他缓缓地扭过头来,目光是同刚才不同的清明,脸上带着些平日从来没有见过的笑容,好像一个清朗的少年郎,同他终于走向衰老的面容格格不入。 他冲着赵西楼微笑。 赵西楼脑子里忽然蹦出来一个词,叫做“回光返照”。 老皇帝轻轻抓住了赵西楼放在枕巾上的那只手,将一块冷硬的玉石放到了她的手中,有些顽皮地冲她说:“阿婉,这个还给你吧。”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大多数人恐怕听不懂,比如苏鞍山,比如环伺四周的宫人们。 但赵西楼听懂了。 因为她的母亲叫周婉。 赵西楼睁大了眼睛,嘴里想说些什么,但是始终没有说出话来,那是一种如鲠在喉。可是也有很多话,不需要言语便可以表达。 如果我是母亲,我会说什么。 赵西楼抓着老皇帝的手,昏昏沉沉地思索着。 赵西楼轻轻问:“这是我的吗?” 连战回答:“是啊,你一直落在我这里了。” 他的称呼不是朕,而是我。 当年鹤川夫人周婉一身戎装,一匹快马,只身入敌营,取敌首,一把镇山河威慑四方而平天下。 当年老皇帝连战率将士三千,一路将夏烈部族几万敌军驱至燕山,刻石勒功,声震四海。 或许他们相逢在少年时候,终究因为很多原因,没有在一起。 赵西楼看着连战闭上了眼睛,像看完一本话本一样,知道了一个故事的结局,那是或许是一个湮灭在岁月缝隙中的传奇。 苏鞍山原是远远站在,赵西楼正好背对着他,待着他走近了,才有些讶异地问道:“娘娘,你怎么哭了。” 他看到了老皇帝同苏鞍山说了两句话,不知道说了什么,但这已经不再重要了。 而赵西楼也只是摇摇头,并不想让这个故事成为皇家辛秘中的一段话题——史书上会各有他们一笔,再浓墨重彩轰轰烈烈也一样轻描淡写,做文人笔端两朵生花写意。 赵西楼哭起来并不梨花带雨c惹人怜爱,或许是因为她有意在压抑着。 她冲着苏鞍山摊开手掌,轻声道:“这个,是什么?” 苏鞍山望了一眼便知:“这是陛下用来号令影卫的玉玦,想来是一对的。” 赵西楼攥在手中的却只有一只,苏鞍山也有些困惑。 赵西楼却不再言语,她自然知道另一只在何处,在老皇帝之前赏赐给她的那堆首饰中,唯一没有凑成对的那一只耳饰。 大夏凤仪八年,夏武帝驾崩,享年五十八岁。 赵西楼在戊时之前回了梨花园,一肩霜雪,满身疲惫。 她轻轻摘下披肩,少年已经抱着长剑站在殿门口等候多时。 赵西楼看了他一眼:“你一直在这里等着,不冷吗?” 连城摇头,犹豫了片刻问道:“我父皇怎么样了?” 赵西楼没有回答,但是有人帮她回答了。远远传来的钟声让连城僵在原处,他目光愕然地望向声音的来源,此刻可见的唯有灯火荧荧。 赵西楼站在他的身旁,伸手轻轻抱住少年的后背,那脊梁很瘦,有些硌着自己。 钟声响彻整个都城。 赵西楼仰起头来,整个天际没有一颗星子,昏沉黑暗成一块幕布。宫墙外是万家灯火,百姓安康。 老皇帝慷慨无比,又任性万分,他将这这江山变作棋盘,而令赵西楼立于其中,执掌黑白。每个人,每张脸,忽明忽暗地出现在了赵西楼的眼前,他们各自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她的步步为营不过是前辈们帮忙铺好的路子,她不用担心是否会一脚踩空,因而顺遂非常。 而那经天纬地的格子里困着的究竟是什么,她终究不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登基 国不可一日无君。 赵西楼为着国丧忙得昏天黑地,新君登基的任务也在她身上。幸而后宫的事情都是苏鞍山在帮衬着,省得赵西楼同诸位嫔妃直接对上面了,而被她们的目光杀死一百遍。 赵西楼有时候真想冲着诸位姐姐们道一声“嫉妒使人面目全非”,但终究是说不出口。 因为那一个个娇艳如花的女子仅仅是因为嫉妒变成了坏的美人,而没有面目全非。再者赵西楼不是她们,不懂那些美人背后的辛酸苦楚,没有立场去劝,更没有去劝。 看着这样的一位新皇和这样一个年轻的太后,大臣中异议的声音不少,合理怀疑遗诏的真假。赵西楼愈发焦头烂额,直接放话出去,你们谁觉得有假就自己站出来,本宫保证不砍死你。 一时间万马齐喑,赵西楼也落得个清静。 结果还没有清静几个时辰,前线就传来捷报,苌鸿将军大败夏烈部族。 第二个消息接踵而至——苌鸿将军要班师回朝。 赵西楼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苌鸿已经在班师回朝的路上了。故而老皇帝去世的第三日,这位赵西楼上辈子的老友,就已经抵达了皇城。 按理说这样的大事是应当有庆功宴的,但正处于国丧期间,一切从简,赵西楼给每个人都各得其所地颁了功勋,赏了银钱,这么一折腾又是半日。 朱笔划至苌鸿将军的名字事,赵西楼发现他年纪轻轻已经是万户侯了,一时竟也不知道要赏他个什么好,到了个赏无可赏,封无可封的地步。 赵西楼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把公主连寒给嫁给苌鸿好了。 上辈子苌鸿沉迷沙场,无心谈情,到死还是光棍一条,死也是死在北漠聊城中,恐怕也无人能替他马革裹尸——更别提什么替他烧烧纸钱了。 想想也是挺心酸的。 人最怕的是严寒酷暑,殿内燃起的熏香飘飘荡荡,熏得人头昏脑涨。国丧期间,赵西楼穿得不算是奢华,但也是长裙铺地,头饰珠花,眉间点赭色花钿。若是孤身立于高处,自然是有一副姿仪万方之感。 但身边没有什么人,她便闲得发慌地翘起二郎腿,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着这群小宫女收拾着连城。 少年到了抽条的年纪,多吃一些便像是久旱逢甘霖一般的小苗一般要往上窜。登基的衣服都要新量新裁。新来的两个宫女一大一小,大的那一个也曾在御前侍候,故而手法熟练,连城不太自在地站在中央,双臂舒展开来,任凭那位面容严肃的宫女系腰带,正衣冠。 另一个名唤阿狸,初来乍到,到底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站在连城对面替他正衣正冠,太后就在一旁看着,那叫个如芒在背。一紧张手便止不住地抖起来,帽子的带子如何也系不好了。 阿狸脑子里一混,跑马灯一般地掠过她的几位在宫中伺候的小姐妹们同她说的话,直筒子倒豆子一般囫囵滚出。 “这位一下子连跳两台阶,从妃子直升太后的女人可不简单。” “手段残忍,傲慢无礼。” “宫里有嫔妃怀孕,就送一碗藏红花强行喂下,若是宫人出了什么错子,就让她一身单衣在雪地里跪到天明。” “连皇后都因陛下被迷惑受过罚。” 她眼中的皇后端庄绝代,乃是母仪天下的典范,却被赵西楼折腾得连面都见不到了。如今更是废了太子,换成了平日名不见经传的三殿下来。 当真是祸乱宫闱啊。 阿狸义愤填膺,可又敢怒不敢言。 赵西楼吃得欢快,纵然她有千眼千耳,也不知道这个小宫女背对着自己时脑子里都在瞎想些什么。故而平心静气地在一旁嗑瓜子,时不时称赞连城两句,连城听了要脸红的。 阿狸本来是为废太子忿忿的,觉得新皇不过傀儡罢了。但微微抬眼看着了三皇子那略带羞涩的笑颜,新君面若桃花,红晕在他白玉雕琢一般的脸上若隐若现,心便无端地给击中了一下。 旁人都道连城软弱无能,全是借着太后的东风登上皇位,可真的见着人了,阿狸反倒觉着此人没有传言中的那么不堪,她倒也审时度势地肤浅起来。觉得自己成了第一个发现宝藏秘密的人。 她脸微微泛红地打量着新君,若是自己能嫁给这样一个人该多好。自己或许是高攀了,但凭着自己年轻,少女如花,难道连个侍妾的位置都选不上吗? 她脑子里七想八想的,故而手上的动作更慢了,倒像是有意为之一般。那大一点的宫女见她不知所为,冷着张俏脸,拧了一把她的胳膊。 阿狸疼得登时犯了泪花,心中积了一肚子的气。赵西楼也只是看见她退了两步,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只是时间快到了,也由不得她这样慢吞吞的,便自告奋勇地走到了阿狸的身边。 阿狸转身便看见太后,忙低下了头,顿时感觉那是一股杀气逼近。又退了两步,再抬头,正好看见太后那一截脖颈被乌发衬得雪白。 见小宫女讪讪地松了手,赵西楼便大大方方地上前两步,正了正他的冕冠:“我来吧,小姑娘笨手笨脚的。 ” 连城略略低头,看着少女白生生葱削般的指尖在他颔下动作,便有些顽劣地低下了头,拿下巴夹住了赵西楼的指尖。两人约定俗成,旁人在的时候称母后,连城向来从善如流:“母后做这活计倒很熟练。 ” 十二旒随着他的动作在他眼帘前头摇来晃去,透过那色彩斑驳各异的珠串,笑得迷人眼睛。 赵西楼不甘示弱地挠了挠他的下巴,他终于是受不住痒地抬起了头,目光颇为怨怼,赵西楼倒是从中看出几分娇俏来,心道果然老三果然是生了张好面皮:“怎么?老三生的好看,我乐的打扮,这也不成吗? ” 这话问得爽爽脆脆,赵西楼这么说出来,必然是没有什么旖旎心思的。偏生赵西楼这么个有话直说的性子,羞得连城脸颊发烫。赵西楼收拾好了老三便收了手,绕连城走了两圈,是个十分活泼的样子,仿佛下一秒就要蹦蹦跳跳起来,那双眼睛里更是闪动着漂亮的光芒。 连城不知道旁人看见了没看见,或许她们看见的不过是满头的珠翠与精致的面孔罢了。他却疑心自己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星辰万千,却匆匆低了头,生怕别人顺着自己的目光也发现了。 赵西楼上前一步,连城只是看着她浅色的裙边。 他的手被赵西楼轻轻牵了起来,握在手底,那掌心里仿佛有着温柔的花瓣,一碰即谢。 少年如今还不及她高,但总有一天会超过她,能居高临下地看她,气势也会咄咄逼人。 赵西楼浅笑着低下头,当日徐皇后的话语言犹在耳。 连城睁大眼睛看着她,却不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当然赵西楼也不会知晓少年的眼中看到的是什么。 他想他会记得这一刻,荣光加身,光芒万丈。且有一人涉水跋山走到了他的身边,陪他一道行过那水尽山穷。 赵西楼牵着连城走出去,高高在上地俯视着那大殿上整整齐齐站着的朝臣们,他们脸上的神情称得上是打翻了染缸,五彩斑斓,各自迥异。 她一眼便看见了人群中那个发面一般的白胖子,她那个父亲眼睛睁得老大,眼里几分欢喜几分忧愁,同边上那群唉声叹气的朝臣们相得益彰。 也有人姗姗来迟。 大殿门口有人风尘仆仆而来,是个高大而决绝的身影。 赵西楼看见了来人,一点也不吃惊。 但还是胸膛里如有响鼓,敲的惨烈无比。 苌鸿站在大殿的一端,不卑不亢得同站在高处的赵西楼平分秋色。身形堪称英姿飒爽,冷着一张俊脸,声音冷硬:“微臣来迟了。” 赵西楼面对着他这样的客气疏离,什么俏皮话也说不出来,一时也不知做什么表情,因而也只好客客气气地回答:“来得恰是时候,速速请将军进来。” 他一路赶来算得上是披星戴月,面上犹有栉风沐雨的痕迹,一身战袍还未换去,大步流星地一脚跨进大殿,朝臣们有些惊恐地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苌鸿头抬得高,一路畅通,走得那叫个目中无人,朝中老臣们不敢说话,也无话可说。毕竟这位将军虽然是这样子的无礼放达,但业绩上是一点差错也没有的。故而已经在心里打好了腹稿,非要给他弹劾一百遍才罢休。 他们眼中,苌鸿是个拥兵自重的匪类一般的角色。而赵西楼是个飞扬跋扈的奸妃,同样也是个不好的评价。两个都是他们这帮酸文人瞧不上眼的,巴不得他们各显神通,互相撕扯起来才叫高妙。 奈何这位太后并没有传闻中的那样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一点也没有因苌鸿的这略显失礼的举动而有所怨言,也没有因为苌鸿御前带剑而大发雷霆。 而众人指望着能凶这位太后一回的苌鸿将军,反而是恭恭敬敬地拜见了新帝与太后,没有任何出头的意思。 老太守杨卓最是看不惯这两个人,巴不得他们狗咬狗一嘴毛,然而狗非但没有咬起来,反倒是和和气气地说话。 这些老一辈的人,事态一旦超过了他们的预想,难免要吹胡子瞪眼。 赵西楼本来就不是什么飞扬跋扈的人,在众人面前装出一副妖艳贱货的样子,旁人看了也就信了,以至于传言中的她有些面目可憎,但走都走到这一步了,她也懒得去管后世的史官要如何在她身上着墨,人活着,最重要的是开心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苌鸿 赵西楼行动力极佳,当天晚上就约见了这位熟悉的陌生人。 苌鸿早已换去一身戎装,着宽袖长裾而立,冲着赵西楼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赵西楼往日在漠北自然是没有机会见到她的友人如此装扮,打心底地觉得这位仁兄纵然是穿了这样一身衣服,也难掩身上的杀气腾腾,衣服倒像是从别处偷来的。 两人坐好,苌鸿便相当开门见山地向她询问遗诏的事情:“还请太后将遗诏与在下一睹。” 赵西楼自然知道他是在怀疑遗诏的真伪,这个反应正应了连寒所说的只为帝王钦定的继承人而战。赵西楼知晓苌氏世代为武官而不拥兵自大,老苌将军更是出了名的仁人义士。 赵西楼便很大方地答应了他的要求,取出老皇帝写的那份遗诏,恭敬地给递到他的面前。 苌鸿默默地看了一会儿那份遗诏,沉默良久,抬起头看向赵西楼,用他清冽的声音不含感情地说道:“陛下当真是老了。” 赵西楼到底是同苌鸿熟悉,一下子听出了话里的嘲弄,只是因为他声音冷淡,倒难以引起旁人的愤怒。 苌鸿的简单一句话,便已包含了千言万语——他对这样子的新帝不甚满意,更对这样子的太后不满意。 赵西楼平日里吓唬那帮文官的拉出去砍了在苌鸿身上不会再起作用,毕竟苌鸿是一辈子都把自己脑袋不当是脑袋的人,拿命在同敌人搏杀。 可赵西楼却觉得有些难过,那种从心底而发的难过,冰冰凉地缠绕上她整个心脏,让她有了一种无处遁逃的失落感。 她不管说什么,苌鸿都会以他怀疑的目光看着她,因为现在的他们不再是原来掏心掏肺生死与共的战友。 赵西楼身居高位,在苌鸿眼中或许就是用着各种阴险的手段爬上去的,上辈子苌鸿也曾对着赵西楼说过对政客们的不屑,赵西楼还能义愤填膺地一起讽刺一番。 可此时此刻,这种在朝堂中间权力中心翻云覆雨的人竟然成了她自己,但真是大梦一场,荒唐可笑透顶。 故而赵西楼有意避开这些话题,匆匆转到了下一个,解决她曾经兄弟的婚姻大事。 “哀家思前想后,觉得没有什么可以赏赐给你的,不如让将公主嫁与你,你说如何?”赵西楼揣着试探的口气问道。 苌鸿看着眼前那张略显稚嫩的面孔,再听到对方自称哀家,已经是觉得违和无比了,听到了赵西楼这个提议,当即如临大敌一般摆手:“算了,公主不必,太后您赏我点酒钱就够了。反正我在此处也呆不了几日,到时候回了北漠,有钱也没处花,有美人也艳福难享。” 他板着一张脸说一些俏皮话,令赵西楼有些想笑。 但赵西楼笑归笑,笑完了一样对着苌鸿严肃地说:“那便算了,哀家做不得坏人,你若要拥着你那宝剑□□睡觉,哀家也拦不得不是?” 苌鸿点头:“太后说的是。” 赵西楼这就算把话题揭过去了,轻轻巧巧,知道苌鸿是个爽快的人,并不会因此心怀芥蒂。 赵西楼道:“我知晓你定然觉得先帝意气用事,封了我为太后。” 苌鸿听着赵西楼句子里的哀家都变成了我,当即也不把赵西楼当外人,相当耿直地点了点头,继而又不太怕死地说:“年纪大了脑子不太清楚,很正常。” 口气里似乎还包含了一些理解的成分,令赵西楼有些啼笑皆非。 赵西楼眼睛里带着些无奈的神采:“苌鸿将军不喜欢我可以,但是还是得好好辅佐陛下,他年纪小,但最是乖巧懂事,习字书画也努力,会是个好皇帝。”语罢觉着自己似乎是在推销。 苌鸿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冷冷淡淡的,依旧是她认识的那个苌鸿。 但赵西楼当然能看出那种冷淡是疏离的,苌鸿依旧是苌鸿,是那个没有遇到过赵西楼的苌鸿;赵西楼也许也还是那个赵西楼,如今的身份却是权倾后宫的太后。 苌鸿离去后,连城便从后头的屏风里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素衣,眉眼里带着些伤感的神色,眼眶微红,哭过之后一直也没有消去。 赵西楼问道:“你觉得苌鸿将军如何?” 连城颇为认真地回答:“苌鸿将军待人有些冷淡。” 赵西楼道:“他只是看上去冷淡,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如若不是现在夏烈部族时常入犯我大齐疆域,我还挺想要留他下来教你骑射之术的。” 连城自个儿想象了一下苌鸿那个别人欠了他一个国库一样的臭脸,来自己这个教骑射水平相当臭的徒弟,或许会气得弑君。 于是他神色平静地说道:“苌鸿将军乃人中龙凤,这样的可造之材理应放到战场上,来做我的老师,算是大材小用。” 赵西楼不觉有他,毕竟她面对苌鸿都是戴了滤镜的。 别的达官贵人看到这位煞神都要避让三分,独独赵西楼知道苌鸿性子本就如此,上辈子相处得久了,知道他心地善良,故而对着苌鸿就是一通吹捧。 然而这样的吹捧别人自然是听听就过,很不能理解赵西楼的脑回路,唯一能理解赵西楼的,恐怕非连寒公主莫属了。 赵西楼将苌鸿将军拒绝婚约的事情转达给连寒,便再也没有听到什么音讯,觉得可能是小姑娘家家的被驳了面子,心里难受。不过少男少女,受过情伤休息个一两天便又是一条好汉,活奔乱跳起来了。 没想到这一两日过完了,连寒公主便杀到了将军府上去了。 赵西楼那颗热血澎湃追求爱情的心,跟着宋远私奔一次之后便早早耗尽,一时间不能理解连寒的所作所为,但她现在终究是连寒名义上的妈,还得她去调停。 赵西楼觉得自己真是日了狗了。 赵西楼一身便装,穿得相当朴素地就去了将军府。将军府的门口聚了一大帮人,原是将军府附近居住的乡里。虽然苌鸿的名声在朝堂上不怎么好听,但在民间那可真是大英雄,百姓们爱戴得很,听闻独居已久的苌鸿将军被公主给缠上了,纷纷上门助攻。 苌鸿虽然是一张阎王脸,但也不好意思去赶走这群几乎算得上乱点鸳鸯谱瞎起哄的乡民们,故而无无可奈何,一脸镇定地看着诸君撒泼打滚。 赵西楼被这一帮人给吓着了,但还是襦裙的边角一提就跨了门槛入了将军府,看见苌鸿端坐在位置上,边上有个面膛黝黑的汉子用正宗的京都口音对着苌鸿道:“将军啊,你说这公主哪里不好,人高马大,一看便知道是好生养的。也爱舞刀弄枪,将来你们也可以一道切磋切磋不是?” 切磋什么?情意绵绵刀?眉来眼去剑? 感觉这已经不是家暴了,这叫互殴。 赵西楼一步上前,叫了声将军。 她十六岁之前养在深闺,十六岁之后久居深宫,因而这群人虽然久闻赵西楼恶名,却不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模样,一般传言中的都是胸大无脑狐狸精,没有一个人把眼前这个清清亮亮的小姑娘同名声不太好的太后联系在一起。 故而她一出现,人群顿时炸开了来,一群人议论纷纷。赵西楼听到了几个关键词便觉得脸色不太好了。 苌鸿被她那清脆的声音一唤,眼光已经从神游天外移到了自个儿脸上。端详了许久,终于认出了这位乃是前夜见过的太后,刚想开了尊口:“哦,是你”就被赵西楼一个眼神把话给憋了回去。 赵西楼道:“带我去见公主吧。” 苌鸿冷着一张脸站起身,赵西楼被他那气势一震,几乎疑心他要拔刀杀人了。而苌鸿只是对着诸位媒婆道:“希望各位不要强人所难,这位姑娘乃是我阔别已久的未婚妻。若是我真的娶了公主,她又当如何自处?” 众人一副了然的神色,纷纷道歉:“将军您藏得太好,我们也是不知道你已经有了心上人,才做的这些糊涂事。这位姑娘姿容非凡,与将军你当真是相配极了。” 赵西楼站在一旁:??? 虽然好不容易被夸了一次,但是感觉有点奇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吃味 苌鸿很给面子地应声,这群人才匆匆散去,他神色认真,口气正直得让人不觉得是在开玩笑。但是以赵西楼对他的了解,根据他那可以做连连看的微表情,她觉得对方似乎是在笑。 苌鸿待得人走光了,才施施然对着赵西楼做了个请的动作。赵西楼看着他那张脸,刚想开口,苌鸿并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口气平淡地说道:“当时婚约也是你提起的,现在公主跑到我府上来闹,拿您当挡箭牌您没有什么意见吧?” 虽然是个问句,但是苌鸿根本没有同她商量的意思,赵西楼觉得他仿佛只是要同自己知会一声。 赵西楼道:“公主又不是我的孩子,她自己一个大活人有主见有行动力,两条腿长在她身上,想要来找你我又拦不住,拉我挡枪算什么英雄好汉?” 苌鸿沉吟片刻,似乎有些不知道如何反驳:“那我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赵西楼道:“我哪里知道啊,公主在哪里,我先领回去,你自个儿想办法。” 苌鸿不再说话,看上去十分疲惫地叹了口气,领着赵西楼去了后院的一间偏房。一听得门外的脚步声,便好不端庄淑女地大叫起来:“苌鸿本公主就同你直说了,你要我走,我是绝对不会走的,除非你答应了娶我,否则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走。” 赵西楼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冲着苌鸿微笑了一下,而后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三十岁妇女的口气冲着房间里喊道:“儿啊,娘来接你回家。” 原来门是在里头反锁的,而里头的人听到赵西楼这么一声唤,也不管她天王老子来没来,就直接冲了出来,神色戒备地扒拉着木门:“你怎么来了?”那神态几乎有些像是在看勾引她老公的狐狸精了。 赵西楼此时真的觉得生这样一个女儿倒不如叉烧,但到底还是笑着同一旁的苌鸿说“你回避一下。” 苌鸿还巴不得远离了修罗场,长腿一迈就消失得没了踪影。 到底赵西楼还是把连寒领了回去,这一番下来苌鸿倒是对赵西楼刮目相看了,毕竟他心里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莫过于这位被先帝宠坏了的骄纵公主。赵西楼不废一兵一卒地把她说动带走,真的是可怕极了。 赵西楼一掀门外停着的朴素车辇的帘子,里头连城的眼睛看出来正同连寒看了个对眼。连寒神色不好看:“你怎么也出来了。” 连城放下手中的书册,刚想说话,赵西楼便不紧不慢地替他回答了:“皇宫里闷得慌,单你可以出来浪,我们就不可以啦?” 连寒觉得这话在理,便很豪迈地一掀裙角攀上了马车,赵西楼也坐了上去。好在这马车里头也挺宽敞,三人面面相觑也没有觉得有多狭窄。 马车动了,连寒便抱臂靠在了床边,一面冲着赵西楼道:“我觉得你还是少管我的比较好,我也不管你的破事。” 赵西楼没有觉得自己有多被冒犯,可能是这种腔调已经在公主这里听惯了,只是温和地笑了笑:“你又要管我什么事?” 公主眼睛一抬,眉毛一挑:“别不懂装懂,你同西南王的奸情我又不是不知道,都糊涂一点,对大家都好。” 赵西楼:??? 连城:!!! 赵西楼看着坐在身侧的连城的神色,顿时间觉得百口莫辩,这百口莫辩并非是因为心虚,而是因为公主说的太理直气壮,以至于如果这针对的不是赵西楼自己,她都有可能信服了。 连城的眼神闪烁的望向赵西楼,赵西楼也看向他。两人的各自能从对方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面孔,上头的神采可都是有趣万分。 赵西楼对着连寒道:“公主殿下,我猜你是误会了。” 连寒摆摆手,似乎很不想同赵西楼聊这个话题:“我懂的,你才十六,我父皇还在的时候你不是就同他勾勾搭搭上了吗?如今花一样的年纪就做了寡妇,我都替你痛心。你若喜欢西南王,我不会阻拦,权当不知道。” 赵西楼:我可谢谢你嘞。 赵西楼这会儿是知道她是撞破了两人谋大事的场景,但并不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孤男寡女的自然是联想到了此处。赵西楼全然不想解释,毕竟此时两人的脑回路已经迥异,再多说设么在连寒眼中都是狡辩了。 但再看一眼连城望向自己的灰蒙蒙的眼睛,写满了困惑不安,赵西楼真想找个地洞钻了。 回了宫中,连城站在赵西楼的身旁,一副标准的欲言又止的模样。赵西楼就这么看着他来来反反,翻来倒去地就是不上前问,觉得很无奈,正想劝一劝小孩子勇敢一点的时候,连城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口:“你真的?” 简短的三个字,包含的不只是千言万语,还有诛心的剑啊。 赵西楼深呼吸了一口气,吐息带了一句轻飘飘的话语,一点起不到作用:“没有,不存在的。” 连城得了这个回答似乎还是不满意,但还是先回了自己房间里。 今非昔比,连城如今乃是个皇帝,房间不再同赵西楼一个院子,赵西楼看着连城那边灯恍恍惚惚亮了一会儿,一直也不肯熄灭,自觉无趣,打道回府。 连城平日里一向是和和气气的,这么一会倒是像个置气的样子。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太后在养面首给先帝戴绿帽子,再给皇帝添个弟的例子,因而赵西楼对连城这样的反应很能理解。 既然赵西楼自己都会怕连城反戈一击,那么连城会对她心有芥蒂了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然而还是支棱着手臂坐在床边,今云给她披了件外衣,赵西楼因为早上的事情有点怏怏不乐,没有说什么话,只是盯着外头的夜雪一片片飘落。 屋檐上吊着的灯笼将窗外那小块雪地照得亮堂。几位太后太妃早已相继去世,这给太后住的宫殿里头没有什么人气,窗棂上结了蜘蛛网,指尖亦可在长桌的灰尘上书写画字了。 白日里虽然宫人们已经来拾掇一遍,但到底还是遗落了些地方,今云见这桌子实在是脏的可以,便要自行去取水清理。 赵西楼并不嫌脏,真在上头画起画来,画着画着脸便抵到了那张恐怕有好几年没人动过的桌子上了。 侍卫乙见本来躲在阴暗角落的梁上修理那个有些破旧摇摇欲坠的屋檐,见到赵西楼趴在桌上涂涂画画,一个身轻如燕地跃了下来。 赵西楼正是专心致志的时候,被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动静给吓了一跳,虽然知道这群平日里拿刀舞剑,勇斗刺客的暗卫,有不少此刻都暗戳戳地躲在自己的宫殿里帮忙维修善后,但这么一个大活人蹦出来还是令她有些不自在。 赵西楼有些困倦地抬头:“时间不早了,带着你手底下那群人先去休息吧。” 籍着烛火的明明暗暗,侍卫乙还是看到而了太后白净的脸上一大块污脏的黑。但他沉默着,不太确定要不要提醒,毕竟这也不是他的分内之事。这么思索了一会儿,终究跳过了这个话题:“太后娘娘可以先行休息,臣等不能让太后娘娘住危房。” 赵西楼从妆奁中取出那一对玉玦,拼在了一起,抬手举到了侍卫乙的鼻尖眼底:“去去去,哀家乏了乏了,你们在哀家也睡不好。” 侍卫乙一时很为难,于是目光又落到了那块乌漆嘛黑的脏东西上了。 赵西楼被他看得不自在,但手还是坚定地举着,丝毫不见退让之色,而侍卫乙见了这对玉玦,也没有听命的意思。今云端着水盆子和抹布回来,一瞅见赵西楼脸上那一大块黑,差点没直接把抹布给甩到她家大小姐,如今的太后的脸上。 侍卫乙见今云会来,终于禀了声臣等告退,面对着赵西楼慢慢地往后退,退到烛火照不到的黑影里头,便连人带影子的都不见了。 赵西楼用手撑着额头,有些为难地说道:“今云,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今云在先擦桌子还是先擦脸的两个选择中犹豫了不到五秒,先擦了桌子。听到赵西楼这么一个大胆的想法,目光慢慢地移到了赵西楼身上,就差把话筒递到她嘴边了。 “我觉得侍卫乙可能暗恋我。”赵西楼淡淡地说,情绪没有什么波动。 今云听罢又默默地下了头:“恕我直言,侍卫乙暗恋您的可能性比陛下暗恋你的可能性要小。” 赵西楼道:“诶,那他刚才一直盯着我看?” 今云尽量平心静气:“娘娘你脸上,有脏东西。” 赵西楼顿时觉得自己这个太后,有些寒酸了,不仅暗卫不听她的,似乎还被自己的小丫鬟给嫌弃了——从前陪我宅斗的时候,叫人家小甜甜,如今新人换旧人,就叫人家太后娘娘。 手中拿着那玉玦拼来拼去的,到底不是屠龙宝刀,拿了也不能号令天下,影卫有听她的地方,也有自己的一番打算。老皇帝到底还是给自己的子孙留了条后路,虽是棋子,也不至于让她过河弃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亲朋 贵妃的归宁那不叫归宁,叫省亲。 赵西楼还没有来得及省省亲,就已经直接晋升为太后了。 赵西楼垂帘听政了那么几天,觉得颇为无趣,百姓富足安康,天下太平,就连先帝在时最令人难受的夏烈部族也已经被苌鸿痛殴得销声匿迹,故而趁着上元节打算请假回家玩几天。 赵西楼去寻了连城,连城正被太傅按着抄书写字。赵西楼一到太傅自然是给支了下去,倒也不屏退宫人,自认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赵西楼如是这般地同连城说了一二:“还请陛下恩准。” 连城眨眨眼,和赵西楼这么对视了一会儿。赵西楼等着连城答应,但连城只知道装死,过了好久才讪讪开口:“朕也要去。” 赵西楼断然拒绝道:“不行,你去做什么?我那死鬼老爹我爹估计得抱着你的大腿三拜九叩了。” 连城被拒绝的干脆利落,感觉有些受挫,但他到底不是一个知难而退的人,还是决定换个方法,声音放低了:“小赵姐姐,我也想去” 赵西楼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将师傅的名讳换做了姐姐,感觉有些别扭,但也随他去了,并不纠正,反正被叫一声姐姐也不痛不痒不掉块肉。这招还挺管用的,赵西楼其人吃软不吃硬,天大的事连城撒个娇,那也是屁大的事。 赵西楼无奈地耸了耸肩膀,这个时候倒是乐意把自己老爹拿出来当挡箭牌了:“行吧,那你要怎么去?我可不想你被我爹认出来。” 连城自告奋勇,说出了一个赵西楼想也没有想过的答案:“朕可以扮成你的宫女!” 要扮成赵西楼身边的侍女,简单倒是简单,连城如今少年的身量在女性群体中也算不上什么太高了,一张漂亮的小脸略施粉黛那便是个俏丽的小姑娘。 赵西楼被他这个大胆的想法给吓了一跳,一时间没有阻止的意思,反而眼睛盯着连城的脸,开始思考起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一旁的今云先开了尊口:“陛下,这不合规矩。” 这一句话让赵西楼和连城齐齐将眼睛挪到了今云身上,虽然今云方才气势很足,但被两位大佬这么一盯着,登时像皮球泄了气,嘿嘿地笑了两声:“好吧二位高兴就好。” 连赵二人都是行动力颇佳,说干就干,撺掇着今云去取了几套合适着连城的衣裳。赵西楼十分大方地拿了自己的胭脂水粉出来,连城一脸好奇地鼓捣来鼓捣去,一副来者不拒的样子。 今云顿时觉得生无可恋也不是这个写法,扯着赵西楼的衣袖不安地问道:“娘娘,您说陛下不会有什么不良嗜好吧?” 赵西楼本来正乐在其中,什么也没有想过,一听今云的发言顿时有些着慌,神色凝重道:“你分析问题的角度很有意思。” 今云:我应该回答你一句多谢夸奖吗? 赵西楼思来想去一番,终于还是摊了摊手:“强扭的瓜不甜,强扭的树不直,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去吧。” 今云顿时觉得自己的太后娘娘很没有责任心。 连城一身浅粉色的衣裳穿戴好了,倒还真是个亮眼睛的美人胚子,赵西楼与今云一道抱臂站在少年的前后,一脸审视地观察着他。 连城顿时觉得不太自在了,一歪脑袋,是个意外的娇俏的神态:“朕这样,很奇怪?” 这副尊容配上这一个朕字,几乎叫身边的今云眼前一黑。 赵西楼忙道:“挺好挺好,我给你画画眉毛。” 而后冲着一众噤声的宫人大声道说话,试图缓解略显尴尬的气氛:“去去去,别干站着,哀家要打道回府了。” 一切收拾妥当,连城站在赵西楼身侧,思索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事情,好一会儿又牵着浅色的裙裾一跑一跳地回了桌边,开始先斩后奏地开始草拟圣旨。 赵西楼闲着也是闲着,就倚在长桌一旁观摩着他略显秀气的笔体。连城一笔一划写得端正,横平竖直,斯斯文文。 头上还顶个漂亮的簪花。 连城与赵西楼都是突然兴起一般,故而只同赵少卿知会了一声。赵西楼并不想这次省亲弄得多么盛大隆重,省得待会儿赏花灯游花街不方便,马车四人一乘,今云亦留在了皇宫独守后方。 连城年纪不大,算得上是久居深宫,因不得先帝宠爱,也从未有幸随御驾出游,马车也没有怎么乘坐过,看上去颇为不适。 那顶马车摇摇晃晃到了赵宅,连城几乎都要靠着赵西楼睡过去了。待得轿子一停便从梦中惊醒一般地左顾右盼,瞧见赵西楼给他搭了条毯子,他才意识到自己睡着的时候流了口水,羞赧到了极点。 赵西楼柔声安慰道:“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她今日着一身素雅衣袍,将下马车,又寻了一件暗色披风来。连城在那一身襦裙外头加了件鹅黄小褂,赵西楼仍觉得不踏实,低声询问:“可还冷?是不是再加一件?” 许是那眉眼过于温和沉静,连城慌张摇头,觉得面上发热,赵西楼素雅起来不像牡丹,倒像是寒梅,在朔冬的季节里冷香浮动,一时间话也说不清楚。 赵西楼见他没什么反应,便不再说话,一掀床边帷幕,便能看到赵府上下颇为热闹地张灯结彩起来,声音动天。 赵理元其他的没学到,倒是把她母亲暴发户的性子学到了十成十。赵西楼神色有些轻蔑,远远观着里头唱大戏。终于是看也看不下去,将手边的纱帽笼住整张脸,眉眼便在朦朦胧胧中如何也看不清了。 隔水摘花,花隐雾中。 赵西楼一撩车帘子,北风便裹挟着寒意将车中的冷香消食殆尽。连城也赶紧跟上她的步子,最后一缕幽香轻轻带起薄纱的一角,刚刚好好扫过他的眼尾,那种半含柔情半含力道的感觉撩的他心酥酥麻麻。 赵西楼甫一落地,便看到门前两个下人候着了,远远望见赵西楼便迎了上去。未入内堂,赵理元领着一屋子男女出来三拜九叩,赵西楼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群人,其中有她的跋扈的庶母,有她多姿多娇的妹妹,有她父亲宠成小霸王的弟弟。 平日再怎么在府中作威作福,现在一样要跪得利利索索。 赵西楼看着他们在地上匍匐,心中那半点高兴却只是匆匆掠过,若非心起微澜,她都怀疑这种感觉是不是仅仅她的错觉。 她无由地想起了薄暮时分的蝼蚁,和眼前那些人一模一样。 赵理元紧跟在赵西楼身后,絮絮不止地说着,全然没有关注到乖巧无比地跟在赵西楼身后的连城。 连城原本还在偷听这位少卿同女儿说的什么体己话,然而赵理元声音洪亮,好似衙门前头擂起的大鼓,震得人头皮发麻。话里话外也全然没有什么体己的意思,内容中心简洁明了—— 就知道你会有出息,我们一大家子都想着你,什么时候给你弟弟升个官做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旧爱 连城这一趟走下来亦是觉着赵理元说话啰嗦,索性神游天外去了。 来到一处奢侈靡丽的别院,看样子是新成的屋子。赵理元站在赵西楼身后,指着那处院落道:“这是你二弟新修的屋子,冬天有地火,暖和得很。我知你怕冷,特地给你挑了这处。” 赵西楼望着他父亲的脸,似笑非笑地问:“我原先的院子呢?” 赵理元未见过自己女儿这般笑里藏刀的神情,登时额上便出了汗,讪讪笑道:“之前请了先生一瞧,说那里风水不好,便推平了打算重修。” 赵西楼本就没有希望能听到什么令自己满意的答案,但真的听她父亲说自己住了十六年的屋子荡然无存的时候,心中难免动荡,倒不如不问的好。 赵理元见她变了脸色,一时间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赵西楼却只是冲着周围一圈的人笑了笑,不冷不热道:“且先退下吧,容哀家一人走走。” 一人自然不是她一人,前仆后拥的仆从便有一大把。赵西楼无法,神色不太好看地又提了一次,加了件暗色的斗篷,领着连城一道出去了。 二夫人被赵少卿敦促着,不情不愿地来迎接这位年少的太后,又要跪着又要笑脸逢迎,年方二八,名义上该是自己的女儿。 赵西楼不曾有针对她的意思,反倒她自己开始疑心赵西楼给自己甩了脸子,有意要自己难看。 往日在这赵宅中,二夫人从来是掌权者,赵理元乐得把东西都放到这位夫人手上以博得她开心。人怨人惧的是她,众星捧月的也是她。如今赵西楼拿个这么大的名头来压自己,放谁身上谁都要置气。 偏生赵理元此时对着他女儿百依百顺起来,气得二夫人想要揪着耳朵大骂他一通“吃力不讨好”,往日落魄时落井下石过,难道还会在意你如今这点锦上添花。 那漂亮的眼眉几乎要翻起白眼了。 她的女儿,赵家的二小姐赵落梅站在母亲的一旁,心中亦是带着淡淡的愤懑。她亦在坊间听过些妖里妖气的童谣,什么女祸降世,什么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赵落梅原是她父亲手上千宠万宠的心肝肝,如今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大姐成了皇后,衣锦还乡。她父亲便劝解她在她大姐面前和善一些,要为她的兄长做些打算。 “不过是个寡妇。”屋子里只有两人,连丫鬟们也早已一并退下。赵落梅手中翻搅着热茶,冷不丁地脱口而出。 二夫人一听心惊,忙拿着绢子捂了她的嘴,她皱眉道:“那又如何,纵然如此她也依旧活得风生水起,若她不高兴了,碾死你便像碾死蚂蚁。” 赵落梅道:“我是她的妹妹,她生是赵家的人死是赵家的鬼,还能真害了自己的本家不成?” 二夫人最是通透,眉目含情却杀机毕现:“你同你爹一样蠢。” 她细伶伶的手指拢起鬓边发丝,指尖是同她的眉眼一样艳丽:“你看她姓赵就以为他真是赵家的人了?没入宫以前,她也一直是周家的人。入宫了,便是天家的人。” “她在赵家,可曾受过半点恩惠?她入了宫,又几时受到过赵家的庇护?非但无恩倒还有仇,现下看来,相安无事乃是最好的局面了。” 赵西楼离家不久,哪一条曲径通幽她都还记得清清楚楚,但偏偏走在这熟悉极了的地方,她觉得恍若隔世,仿佛自己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连城从未听赵西楼提起过自己的家人与往事,一直也不知道她是懒与自己细说,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如今看到她与其父并不亲近的对话,早已明白了大半。 见赵西楼心情不佳,他没有经验,也不知道应当如何安慰,只好是悄无声息地跟在一旁。这几日日头尚好,阳光落地无声地撒了人一头一脸。两人自荫庇处走出,都被那阳光晒得通体舒畅。 赵西楼的眼睛被从狭缝中闪过的光芒一晃眼睛,却也露出了浅淡的笑意。 她终于在一处破败的院落驻足,连城一眼透过门洞看去看去,里头枝杈横长地生了棵难以一人合抱的老树。因为冬日时节,叶子已经凋敝殆尽,故而连城也不能辨别出究竟是什么树。 赵西楼停在原处,口气略显活泼地冲身侧的连城说道:“这是我住过的地方。” 如今里头那两处宅院都已经杳无踪迹,虽然它们本就摇摇欲坠,但总聊胜于无。 略显活泼的声音是不是装出来的,连城是不知道的。赵西楼那并不大悲大喜的神色,却是连城不曾见过,却又感同身受的。 晚间宴席上,赵西楼却是遇见了意想不到的人,是她几位表哥表姐也到了场。周家小姐个个都是鹤川夫人的脾气,提刀弄枪一点不差,男人们也都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主,同赵府那斯斯文文得近乎小儿女的扭捏作态格格不入。 赵西楼同这些表哥表姐不甚熟识,但也隐约记得上辈子曾对她有所照拂,故而一脸笑意地看他们喝酒划拳,赵府上的男人哪见过这种姿态,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该说的话早已说得通透明白,装疯卖傻的人依旧是听不懂。赵理元被夫人敲打过一番,一句话总憋在最终说不出来。 赵西楼看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没什么反应。连城给酒气熏得迷糊,赵西楼见他脸颊微微泛着红,怕给闷出病来,偏了头小声冲他道:“若不舒服便先出去,乙和寅都在,出了状况也不用担心。我待会儿便出来。” 连城如蒙大赦一般点了点头,席间倒也无人注意到他出去。 晚风一吹,将他面上的红都给吹落了,吹得他一个激灵可算是把脑子里头的棉花都抖了出来。 他四下扫了一眼,并未看到什么暗卫,心觉他们藏得隐蔽,他一言不发地摸出赵宅,抵达门口还未站定,便看见一个年轻的小白脸在赵宅门口晃晃悠悠。 青年玉身长立,十七八岁的光景,衣衫轻薄,似乎努力想穿得体面些但无济于事 。连城见他鬼鬼祟祟,迟疑着要不要上前。青年望见了他,却忽然像看见了什么好东西一般,眼睛都亮了起来。 连城退了两步,观察了一下四周地形,简单规划了一番逃跑的路线。他不是很确定他一眼都没见过的影卫是否真的存在。 见他作势要走,青年却出了声:“姑娘。” 来人正是宋远,字河汉,同赵西楼亦曾有诗书之交。赵西楼入宫之事未曾同外人说过,直至侧妃之日才昭告天下,是以他得知爱慕的少女已入了那吃人的深宫时,已经无力回天了。 短短半月,却已情随事迁,风云变幻,那城墙之上的大王旗,早已翻了个面。 连城总算驻足,拿一种审视的目光看他。那双美目看得宋远心神一荡,他有些为难地上前,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来。 宋远低眉垂眼,将那封信递到了连城手中:“恕在下冒昧,今日看见你与赵家小姐一道来,能否请姑娘把这个交给她。” 连城望着那几乎是被硬塞到自己手中的信,睁大了眼睛,几乎要挑起那被赵西楼画的好看的秀眉。脑子里升腾起三个“旧情人”大字,顿时警铃大作。 这不只是撬墙角了,这是当着人的面撬啊。 连城一抬眼,倒依旧笑得和蔼可亲,不见半点阴霾地点了点头,确乎是个乖巧的样子,冲着宋远郑重地点了点头。 宋远脸上带笑,道了声姑娘多谢,便匆匆转身离开,一副像是怕被赵家人发现的模样。 连城脸上露出了一个嘲弄一般的笑脸来。 他望了眼赵府朱门里的人声鼎沸,仍未见赵西楼出来,无奈地摇了摇头,独自上了马车。他装了一日的贤良淑德,静若处子,此时终于是舒展了腰肢,扭了扭脖子,觉着装成个姑娘可真累。 掏出那封文艺气息颇浓的小笺,面无表情,竟是看也不看一眼地撕了起来。车内只他一人,故而这纸张撕裂的声响在空气中显得特别响亮,响得他心头明快。 外头人一掀帘子,同他四目相对,一时气氛十分尴尬。 赵西楼望着他手中的碎纸,面上带笑:“你撕什么呢?这般畅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獠牙 连城笑了笑,把那沓已经作废的纸转手便丢进了暖炉里头:“先前写废了的一些字罢了。” 赵西楼不疑有他,在连城对面坐定了,轻轻解下身上披风,一面和和气气地同他说话。赵西楼方饮了些酒,暖炉熏得人迷糊,脸上带着些不自然的红晕。 连城吸了吸鼻子,觉得赵西楼身上的味道许是龙延香,有了实质一般地牵牵扯扯着连城的目光。 赵西楼无知无觉,面上带笑:“南锣鼓巷有猜灯谜,秋风长街赏庙会,你做个打算,要先去哪里?” 连城从来只是从旁人口中听过这些,到底是十多岁的小孩子,哪个都有些向往,哪个都割舍不下,悬而未决地看向赵西楼,真是一点打算也无。 赵西楼见他这副样子,当然只能是自作主张:“那便先去庙会。” 马车行得缓,两人玩笑说尽,却也抵达了目的地。 庙会上人来人往,赵西楼恨不得要牵着连城走才好,然而买了一副面具的空当,却发现身边的小孩子不见了,她有些紧张地将眼神四下乱晃了一下,终于是在不远处的摊子前瞧见了连城的背影。 赵西楼无奈地想要上前去捉他,摊子上摆着好些灯笼,各式各样闪着或阴郁或明媚的光芒。 摊子边上就是金溪,历年来上元节,溪水里头都是飘满了情人放的花灯,这摊位倒还算得上天时地利人和。摆一个晚上,保准赚得盆满钵满。 然而一晃眼,前头挤过一个人,不远处忽然放起了焰火,离得太近便好似有十面鼓在人的耳畔敲响,赵西楼皱着眉头掩了耳朵,再一看,连城便无所踪了。 连城是给挤走的,以上京的人口密集度来说,发生这种情况的概率还真是挺大。他随波逐流,一群人已经涌到了看焰火的最好位置,他有些忍无可忍,但还是冷着张面孔,推开身后的人往回走。 他手中捧着盏花灯,只敢将它护在怀里,故而这路途走得格外艰辛。走到总算能舒一口气的地方,连城也未敢懈怠,怕原处的赵西楼寻不到自己了,便加快了步子要走,巷子中却忽然窜出个人形来。 连城忙要后退,却避之不及,微微抬起的手肘撞落了面前人的昆仑奴面具。 两人面面相觑,恐怕是脑电波相撞了,一时间两人脑子都很空白。连城愣了两秒有些发慌,连脚步都不知道应当先迈哪边。索性直接转身,先跑再说。 西南王被那一抹粉红色给亮着了眼睛,一时间没有认出眼前人究竟是谁,脑子囫囵了一阵子,但身手是迅速敏捷的,伸手一抓就把人扯着领子拎猫一样地给拎了回来。 魏鹿同那连城大眼瞪着小眼,丹凤眼对上桃花眼,各有千秋,各怀鬼胎。一时间相顾无言,沉默不语。 连城干笑了两声,意图缓解尴尬,但是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希望能够成功。 魏鹿一脸日了不明生物的神情看着他,仿佛在打量一件奇怪的东西:“你这穿的什么?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连城手中提着个灯笼,好歹是没有把它摔倒魏鹿脸上。 他避重就轻,略为艰难地回答,声音有些冷硬得不近人情:“恰巧经过。” 那这还真挺巧。 魏鹿一抬手,把他那在方才挣扎中有些散乱的发髻抓了起来,又放下,觉得场面有些滑稽。连城要不是身高给他全方面压制住了,说不定是要跳起来打他的。 魏鹿一如既往油腔滑调:“还真别说,你这样子倒也不赖吗?” 魏鹿:“你这是什么表情,一副好像要咬我的样子?” 魏鹿:“卧槽,我说说而已你他妈还真咬!” 本来满脸油里油气笑意的魏鹿一下子把连城给丢开了,连城恰到好处地收了他的尖牙利齿,方才被魏鹿一甩顺着力道就坐到了地上,半边手臂撞得发麻,好在衣服偏厚,没有擦伤。 连城一身襦裙乱七八糟地半躺在那里在那头,抬起眼睛,一副狼狈相却也堪堪能同魏鹿针锋相对。 他支棱着手臂坐起来,坐不是好坐,双腿岔开地箕坐在原处,将花灯抱在怀里,真是半点端庄贤淑也无。一双眼睛恶狠狠地望向魏鹿,他那张被汉人血统冲淡了异族特征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暴虐因子。 魏鹿被他那小狼崽子的样子逗乐了:“干什么这么看我?你这副样子,敢在你母后面前露一露?装得还真乖。” 连城对着魏鹿倒也没了平日的唯唯诺诺,口气冲的很:“闭嘴吧你。” 魏鹿一挑眉,微微弯下腰去看那张秀气的面庞:“看把你气得。” 连城努力忍着没把脏兮兮的爪子往魏鹿脸上糊,皱着眉头问道:“你喜欢她?” 虽然平日里魏鹿与连城的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最多一个盟友已经是顶了天了。他本来也不太清楚连城这般凶狠是着了什么魔,一听连城的口风便明白了个大概,笑得愈发猖狂:“喜欢啊,你去问问,天下哪个人能讨厌美人?” 连城听完他那不着调的言辞,终于平静了一些:“你离她远一点。” 魏鹿道:“别啊,我们友好邦交都不行吗?” 连城斩钉截铁道:“不行。” 他说这话的时候张牙舞爪,伸出来亮给魏鹿的爪子已经挠到了魏鹿的眼前。 魏鹿笑了笑,没有再同他争吵,伸手一抓戴上了面具:“本王且去了,别这一副要杀人的样子,你母后来了,快收收。” 这句话果然是最有效果,连城听到这个关键词果然凶狠都收拢了干净,脸上带着些茫然的神色,缓缓撑着地面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裙子,口中却依旧尖酸刻薄的很:“那也请王爷赶紧走吧,别磨磨蹭蹭的了。” 魏鹿也不拖泥带水,说去就去,衣袂扬起一阵清风,背影一下子便混进了人群中,再无所踪迹。最后一句话却还是恰到好处地随着清风飘到了连城的耳中。 “真够护食的。” 连城表情一收,一脸我是谁我在哪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地四下转了转,果然看到了一个浅色的身影行近了。赵西楼脸上是还未散尽的慌张不安,看见他终于是舒了一口气一般地笑了起来。 她上前一步,面上带着些无奈的笑脸:“上元节人果然多得很,一挤连你的人都寻不着了。”赵西楼口气轻松,几乎有些平淡了,让人很看不出她的关切。 连城却知晓她便是这个脾气,什么都要做出个风轻云淡的模样。他笑着凑近赵西楼,将花灯递到而立赵西楼面前,面上带着些讨好的笑:“给你的。” 虽然赵西楼此时的生理年龄是十八,但是她自觉心理年龄早已垂垂老矣,而花灯一类的事物,应当是给小姑娘玩赏的,但还是装出一副欣然的样子。一面挑开话题:“不如送给你宫里的那几个小姑娘?我可不小了,你逗小姑娘呢?” 连城听了并不气馁:“你拿着,阿狸要我给阿狸她们再买。” 赵西楼别无他法,手足无措地提了个模样童趣十足的灯笼,跟在连城后头随他再去给小宫女们带一个。 从小到大,家人出门游赏时,倒还没有人记得给自己带个花灯。 赵西楼捧着这花灯,既是烫手又是温暖,一时也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情绪。 阿狸提着个莲花座的花灯,面上露出些欣喜的神采,一面提拎到独絮前头晃悠。她是个天生笑颜,自然而然的少女做派,不曾有过什么炫耀的情绪,见着了好东西,便是一定要同别人分享的。 独絮年纪大她几岁,性子冷淡,她便热情些,两人同住一屋也不显得十分尴尬。 独絮对着烛火看书,见她晃晃悠悠地过来,对着那花灯一扫便算完事。阿狸觉着她敷衍,非要缠着她继续说话。 独絮终于将目光从书上挪开了来,将眼神定在了阿狸身上,那目光不善,看上去有些厌烦。阿狸讪讪地垂了头,终于起了要离开的意思。 却听到独絮不紧不慢地说道:“这花灯,不过是陛下顺便给你带的,也不用太高兴。” 阿狸没有听出她的话里有话,睁大了杏眼看独絮,把话重复了一遍:“我自然知道陛下是顺便。” 独絮笑了笑,冷硬的脸上扯出些生气来:“这个顺便是连在太后身上的,懂了吗?本来也没想着你,他这般作态,不过是博太后欢心。” 阿狸似懂非懂,有什么可怕的念头要从她心底呼之欲出,但是她终于还是压了回去,抿着嘴不言不语,一双眼睛不知要望向什么地方。 独絮却油米不进,非要把这话题继续到底,这回是轮到阿狸想要跑开:“当今天子啊,爱慕他的母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顽劣 阿狸想也不想地反驳:“不可能!你怎么知道他是听了太后娘娘的劝才给我买的?你有没有跟着他们一道出去。妄议皇家的话你也敢说?不怕我告诉陛下!” 独絮恢复了她平日里冷淡的神态:“你大可去告,爱信不信。” 独絮住了嘴,阿狸心中的念头却如何也止不住了。她少女的心仿佛在腔子里奔逃乱窜,扪心自问,方才独絮的话她信了几分。 阿狸讨价还价一般地想着,我不过信他个五分,也没什么关系。于太后,亦是更讨厌了五分。 —————————————— 秋高气爽,远山泛起层层松浪,依旧翠得盎然。终日大风阵阵,恰好消了三伏天的暑气,令人神清气爽,理应是“晴空一鹤排云上,便领诗情到碧霄”的时节。 宋远一身素衣,有些落魄地坐在赏诗会的角落。幽兰亭旁佳木繁生,玉兰斜刺着生长出来,紫薇花攀枝而出,依靠着幽兰亭的石柱,美得沁人心脾。 亭中聚了一群文人,是要效仿一番古人的流觞曲水,畅叙幽情,大肆附庸风雅一番。 他考了七年的试,可谓是磕磕绊绊,命途多舛,今年一揭榜,依然是偶失龙头望。他心中愤懑,照例来了嵩山诗会,一群人中大多也是不得志的酸诗人,他在其中混着,倒也不会多么落魄。 运气不好,可谓是十足的不好。 而他爱慕的女子则嫁入深宫,如今却是权倾朝野,文武百官虽然憎恶女子干政,但如今的皇帝生了副膏粱小儿的无赖,也只能如此。宋远虽传与她诗信,却终究没有回音。 有酒有茶,宋远本在同几位同僚论道说书,大老远便瞧见一个青年闯了进来站在众人中央大声发问,声音清朗莽撞。一身朱色华服,一眼便可知是富贵人家的子弟。 他的同僚们已经纷纷弃自己而去,好似苍蝇见了肥肉,是要上去蹭一嘴油的。 青年人气质超群,与身旁那群白衣卿相站在一起,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倒也不想去同这群人为伍,尖牙利嘴得直斥得这帮成日风花雪月的书生们连连后退,道一声有辱斯文。 青年眉目亮眼,眸色偏浅,笑时嘴角有个浅淡的梨涡。辩驳胜却了,便扬眉而笑,对着败落的对手瞧上一眼,便是个咄咄逼人的神色,仿佛在说“辣鸡,没有一个能打的”。 他身边亦有几个同僚,都是一副目不忍视,耳不忍听的模样。 “这回我出个对子,谁能对出来,我便请谁去玉人楼吃饭。”青年面上带笑,头一歪,冲着诸位不才朗声道,口气稀松平常,是个请人吃饭的口气。 但这“玉人楼”三字一出,那几人皆露出了惊异的神色,京城人士谁不知晓,这玉人楼乃是京城中要价最高的酒楼,有人亦写过讥讽之作刺它“一饭千金”,千金或许夸张,但一顿的花销恐怕也要百两不止。 他们皆见青年一副纨绔之相,但未曾想到他出手如此大方,恐是什么达官显贵之子——若真是如此,搭上几分关系,往后的路子便也会好走许多。 文人墨客的腰与膝,最软也最硬,有几个依旧是对他爱理不睬的样子,另几个笑得谄媚,上前去询问他的题目。 宋河汉的位置刚刚好,既能看到青年公子飞扬跋扈的笑脸,也能看见几个书生低声下气的丑态。其中有一个恰与自己有过几面之缘,他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来。 青年笑道:“我这对子啊,非得对得言之成意,还要用的是这幽兰亭边的事物。” 这几个书生们见识过方才这个青年略有些狗屁不通强词夺理有辱斯文的文才之后,觉得对对子这个题目,已经是这位公子能出的最正常的题目了。 青年扬眉而笑:“文曲裁自文曲星。”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这确乎是一个好答的题目,但是几个书生脱嘴而出的,都被青年以一种轻视的目光堵了回去。他们自觉惭愧,但也不知道青年真正的要求是什么,看到旁人与自己一般败退,倒也心中畅快,得了慰藉似的笑。 “紫薇赠予紫微郎。”好久,站在一旁的宋远才出了声。 众人看他都一副不知所所谓的样子,因为亭子里紫薇花是有的,紫微郎?不就是皇帝吗?在哪里?埋在土里? 青年与众人想法相同,故而笑道:“荒谬,这亭中哪里来的紫微郎?” 宋远不卑不亢,与他分庭抗礼:“不巧,这亭中也不曾有文曲星。” 他的话里夹枪带棒,有意讽刺那几位方才冷落了自己又输于青年的这帮同僚。 这群书生都是人精一般的,哪里听不出宋远话里有话。登时脸都绿了,宋远目光落到他们那并不好看的脸上,笑得很是如沐春风。 青年人见他反应极快,登时上前两步,面上带着笑:“我看公子面善,敢问公子贵姓?在下的诺言啊,必然兑现。” 宋远微微颔首:“在下姓宋名远,字河汉。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青年却只是笑着含糊其辞道:“我姓程。” 宋远道他是富贵人家偷跑出来玩的小公子,不愿说明姓名也很正常,故而和蔼一笑,眼中颇有一种大人看顽劣小童的慈祥。 宋远从未来过玉人楼,贫穷与饥饿让他流连的永远都是一盆便饱食的大锅碗饭,而不是这些浅尝辄止的糕点小品。 程公子一副经验十足的模样,坐在上宾,右手位是宋远,对着他侃侃而谈道:“这个季节啊,鲈鱼鲜美,待会儿便叫你口水直流。” 宋远没吃过什么鲈鱼,故而只是对着程公子和善一笑,既不尴尬又不用作伪。 盘子端上来果真是喷香四溢,宋远夹了一筷子,却也没尝出其间真义。只觉得鲜美是鲜美,也不过是饭菜罢了。 唯有四下弹唱的姑娘貌美不似乡间布衣荆钗洗手做羹汤的妇人,她们皆是莺莺燕燕,笑得鲜活明丽,哼的是酥软小曲,弹得是秦淮八艳。 宋远对着美人,总也是远观不亵玩的模样,看上去很是正人君子。而程公子嬉皮笑脸,姑娘们自然挑着软柿子捏,个个都冲着程公子调笑起来。既是弟弟又是哥哥地叫着笑着。 宋远看了个大概,也知其是玉人楼的常客。 鲜美鲈鱼还未动过几筷子,百两银子还未赚够本,便从楼下传来了响动。程公子本来还在和姑娘说着小话,这会儿神情忽然严肃了起来。 正值这会儿,外头忽然闯进个小厮,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冲着陈公子便叫了起来:“公子快跑吧,人堵来了!” 这雅间的门甫一开,宋远便听见了楼下的吵吵嚷嚷,什么人来了也能猜出个一二。大抵这位公子同玉人楼数落的很,连里头的小厮都能来通风报信。 程公子做出一副很绝望的样子:“怎么不早点!都到楼下来了!我还能跳窗子不成?” 同僚们却一副该吃吃该喝喝的样子,丝毫没有对程公子的绝望有所动容。这倒是使宋远感到略为奇怪。 宋远在一旁提醒:“不如往里头躲一躲令尊还是尊夫人,总不能一间一间寻过去吧?” 一旁的同僚夹了一块糕点,不冷不热地回答:“向来是一间一间搜过去的。” 程公子绝望完了,终于是想到了藏身之所,只是这藏身之所颇为狼狈。宋远看得几乎要笑出声来了,但他觉得此时微笑到底是不好,还是静静地看着程公子表演。 只看见程公子滚金边的袍子一抖,便忙往桌下钻:“诸位姐姐行行好,待会儿人来了问我,就说没见着。” 旁边流莺几人笑作一团:“小郎君,是你娘子又来查岗了?” 另一位黄衫妹子掩唇娇笑:“方才瞧你吹得天花乱坠,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原来还是个怕老婆的主!”伸手拽着他的衣角不让他走,几个女孩子倒是开始起哄。 “别别别,”少年一副活见了鬼的样子,开口求饶,“姑奶奶们啊,我家夫人可是位辣手摧花的主,你们可不要乱来。” 黄衫姑娘这才一松手,青年没什么形象地躲进了桌底。 那几个同来的倒是见怪不怪地摇了摇头,神色很是无奈。“公子可别乱说话啦,待会儿给抓住了又是一顿好打。” 程公子冲着这堆幸灾乐祸的同僚大叫道:“少咒我了!” 宋远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他坐得太规矩,以至于腾升出几分生人勿扰的气质,没几个姑娘敢往他那边劝酒。他瞧着程公子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便想起“掩耳盗铃”四字。 程公子尚未躲好,门便轰然而开,来楼中吃饭的人,便已算得上贵客,那么来楼中砸场子的人,必然是贵客中的贵客了。宋远抬眼向着门口望去,见着一个华服女子在们中央立着,一男一女站在她的身侧,随时等待她的命令。 宋远见了来人,面上的风轻云淡终于是挂不住了,脸色一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中山狼 宋远从来没有想到会在此处同故人相遇,此时脑子里心念电转,便一下子想了个通透。 赵西楼梳着妇人的发髻,面孔还似少女似的年轻娇俏,只是将笑容收敛着,便有了些不怒自危的模样。她目光匆匆一瞥,便和宋远对上了。 许是这位不速之客身边的两人都如煞神一般,几个黄莺似的叽叽喳喳的姑娘可算住了嘴。年纪小的未见过正牌夫人在此处拿人的景象,有些畏惧地往后缩了缩。 赵西楼的目光在宋远身上转了转,到底没有露出其他异样神采,只是低了头往前迈步,提起腿踩上了桌下露出的一片衣角。 她的口气堪称是温和:“别躲了,出来吧,早看见了。” 青年人得了这句话,从桌子下钻出来倒是干净利落,仿佛是爬惯了桌底一般。面上嬉皮笑脸,嘴上说着叨扰的话,算得上是一张好看的面孔,眼角有一颗丹砂泪痣。 赵西楼没有同他多言,只是冲着拍了拍裤腿正欲站起的青年道:“在这里说这些,不觉着丢脸吗?还不同我回去。” 于怜在玉人楼待的时间不短,察言观色的能力也不只是以两分。只是此时听这位姑娘的口气,不像是大房捉奸,倒像是老子训儿子。她觉着这个感觉有些微妙,故而拿了团扇捂了半张脸,打算继续看他们的举措。 青年站直了身子立在赵西楼身边,倒像是一棵小白杨树,衬得她的身量都娇小了几分。两人脸对着脸,赵西楼不输气势,冲着他抬了抬下巴,正是打算领着他回去的意思。 青年似乎还没有皮嘴够,又是油腔滑调地说:“这一桌子的饭菜还未吃完,这就跟您回去了,岂不是浪费。” 赵西楼嘲道:“你还知道浪费二字怎么写,我看你天天出来,到这样花天酒地的处所来闲逛,才叫浪费生命。你走了这群人照样吃,到底还是囫囵进了肚子的。” 她的话并不收敛,一通说完了之后直觉得头疼,心火也上头了。青年见她微微蹙着眉头,也不用她说什么,便贴心地抬手替她揉起了太阳穴。动作轻柔,倒是很快扫开了她眉间的不快之色。 连城沉下声音,这毕竟是他同赵西楼的小话,他到底不想给这帮同僚听去:“若是累了便休息,折子且堆在那里。那群老古董便是啰嗦,同样一句话,能换个意思写个七八个折子递上来。” 她方才气头上,虽然连城服了软,对着她温声细语一番,她这时候口气仍然不善:“这时候知道体贴了,跑出来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杨老的书册还没习完,状都告到我这头来了。” 说完似是觉得口气仍是太过严厉,终于放缓了声音:“折子堆在那里,我不批你批?” 连城点头微笑,十足十地真诚:“倒也可以。” 赵西楼觉得他笑得有些傻。 她同连城说笑的时候,倒还用余光打量着宋远,并非是老情人相见的打量,而是略显警惕的打量。 上辈子她参透了宋远那中山狼般的秉性,这样的人放到连城面前,她嘴上不说,内心还是有些膈应的—— 一个能做出抛妻杀妻之事的人,又怎么确定他不会叛国通敌呢? 赵西楼本已不想在此处久待,她早便看出宋远认出了她,但也懒得去同他说些什么“杏花微雨,前生错付”的鬼话。毕竟上辈子是她自己要交出去的,他的得志猖狂是他的问题,傻却是自己犯的。 连城站在赵西楼身前,看见她的目光游离开来,微微一侧身,便给赵西楼让出了方便之所,宋远同她便明明白白地对上了脸。宋远的目光意味深长,那是一种考究的目光,让她怀疑他看的乃是一件死物。 赵西楼不动声色地偏过脸其看连城,连城只是笑:“小赵姐姐,怎么这个表情,座上那位莫不是你老情人?” 赵西楼作势要打他,连城却后退两步连连告饶:“且回去,回去再打。”也不怕在这群人前头丢了脸。 她不再管连城,转身便走,知晓他自己会跟上来。却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宋河汉会突然发难:“草民见过陛下与太后娘娘。” 于怜与几个小姐妹本来是在看热闹的,一听得这个称呼,皆是一怔。唯独流莺不慌不忙地跪伏到地上,是个十分顺从的姿态,于怜几人见状也纷纷跪下。 赵西楼听得这句话猛地一回头,便看见连城抱臂站在宋远的面前,而宋远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口气堪称冷静。她看了眼一旁跪成一片的女人们:“你们退下吧。” 流莺等人终于是得了这命令,走得麻利极了,小姑娘们虽然爱看热闹,皇家的热闹也是新奇,但到底不想因为看一个热闹,丢了脑袋。 待得闲杂人等被屏退,连城站在那里理了理滚金的袍袖,歪了歪头,神色不变:“你几时认出来的。” 宋远笑了起来,他的气质往着文质彬彬,光风霁月上偏,骗骗小姑娘倒是很管用的。宋远能认出皇帝的,不过是因为赵西楼罢了。他不想牵扯其他,故而隐去了赵西楼,只是道:“草民也不是傻子。” 一旁的同僚对着连城是个什么身份都是心知肚明,但不会说出口让小皇帝不痛快,旁人也不会将这般偷鸡摸狗c胡天黑地地一通搅和的青年人将当今天子联系在一起,这人是怎么分辨出这人中龙凤来的。 人生三大乐事,无非洞房花烛夜,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 他自视清高,所遇之故知都不过泛泛之交,他看谁都是一副蠢相,觉得众人皆醉,唯他清朗。 而所谓洞房花烛,还得先有金榜题名才好。 谁不想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谁愿意寒窗苦读三十载,一朝身死不相随。 他既然已经努力了这么多年,未能收获应有的回报,那么此时以小计俩攀上皇帝,也不觉得是什么投机取巧的事情。 宋远知道赵西楼在看着,那个已经攀上枝头,如今是真凤凰的女人在看着。但他不羞不怯,好似在拿回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赵西楼目光沉沉地看他,宋远只是抬起头,注视着少年帝王。 这是个有些顽劣的少年,太后手中的傀儡,他却有自信让他成为一个盖世的明君。 连城看着他,不冷不热地评价:“那你很聪明。” 宋远听了这样的话,情绪无所波动,他被无数人夸过聪明,他也从来自诩聪明。却从来没有享受过这份聪明的红利。 怨就怨出身寒门,非是天生贵胄,难得青眼。 赵西楼冷眼旁观,连城只是对他说:“明日你便来集贤阁吧。” 宋远一叩首,算是谢主隆恩。 连城同面色不快的赵西楼挤上了一辆马车,脸上带着些避让的神色:“赵姐姐,我叫那人来,你生气了。” 赵西楼看了眼他:“我有这么明显?” 连城正是想要套她的话,她愿意接口,那便是最好的:“您真同他认识。” 赵西楼想了想,还是尊重事实的回答:“雅集时见过几面。”写过几首诗,翻过几次墙,上辈子同他私过奔,这些便绝口不提的好。 她也懒于将那些总角之宴言笑晏晏始乱终弃的故事说与连城听,只好是避重就轻,免得这小兔崽子打破沙锅问到底,不依不饶起来。 连城又道:“那你不气我把他收到集贤阁来?” 集贤阁乃是专门为夏朝帝王设置的一个机关部门了,里头的人拥有参与帝王的决策,但却没有参政的权力。虽然手不握实权,光是名头拉出来,却足够压死一大批人了,连朝堂命官也要敬他三分。 集贤阁直系于连城,而不由赵西楼接手,完全属于连城自己的势力。而这股势力同赵西楼在朝堂中扶植起来的那帮人算得上是针锋相对。 连城看得出来的聪明人,赵西楼自然也有那个慧眼,将心比心,这便是当着太后的面往皇帝的势力里拉人啊。 他虽然拉了人,但也不想令赵西楼不悦。 谁知赵西楼不悦之事根本不在于此。 赵西楼的眼睛飘向车帘之外,外头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整日往外头跑,混吃等死喝花酒,你还有什么能耐?”赵西楼已经过了最怒火滔天的时候,此时骂起人来,倒也不痛不痒,连城皮厚,听着像是在他心头挠痒一样。 连城笑道:“这不是你整日要我立后纳妃吗?我骂不起还躲不起吗?” 赵西楼回道:“你今年已经十九了,难道不该立后纳妃吗?” 连城不情不愿:“你们选的那些女孩子啊,我都不喜欢,娶回家来我看着也心烦。” 赵西楼道:“那宋狸如何?她跟了你这么多年,不顺眼也看顺眼了吧?地位不高,但至少封个才人绰绰有余了吧?” 连城心里忽然起了无名火,他目光灼灼地看向赵西楼,几乎要把话说开来了:“她年纪太小,我喜欢年纪大些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驸马一 “年纪大一些的?独絮?我看你也不喜欢她。”赵西楼不解其意,独絮虽然做事老道,称得上滴水不漏,也会照顾人,但太过严肃古板。连城平日里倒从未对着她透出半点好感来。 连城扭了头,脸上的快意赵西楼虽看不到,但已经漏进了字句中:“算了,朕不要。” 赵西楼望着他那张赌气似的脸,口气带上了几分无奈:“怎么?玉人楼中的姑娘当真就比宫中的好这么多?” 连城听着这话心中越发郁结:“没有我来外头玩,不过是想要寻个清静罢了,整日催着闹着。十九怎么了,西南王爷也是二十来岁才娶得王妃。” 赵西楼一听当即道:“怎么,你还想学魏鹿的做派?我看他那副油腔滑调的样子可半点不喜欢。他二十岁你便要二十岁,我看他是把你带坏了。” 连城抿了嘴:“我没说要像他一样。” 赵西楼道:“没有是最好。” 而后眯了眯眼睛,缓缓道:“你们这群小东西,个顶个地难管。昨天苌鸿将军要大婚了,公主来我这里大闹了一番,摔了我好几个花瓶——这暴脾气。”口气里颇有几分倚老卖老在。 连城反倒是一脸讨好的模样:“由她去吧,花瓶摔便摔了,朕回头再选几个,送到您那里去。” 赵西楼一听倒是不满意了,抬眼睛看他:“内务有苏公公来管,你来瞎掺和什么?” 连城被她这么一训,像是蔫了的小花,半个身子往前一倾,半趴在了赵西楼身旁,额前的碎发拢到了脸上,有些耍赖地叫了起来:“朕整天闲着也是闲着,今云同宋狸都说我挑得好看。” 赵西楼微微低下头,看着连城的发旋道:“杨老布置给你的课业,可完成了?你哪里有这么闲?” 连城翻了个身鲤鱼打滚地坐了起来:“都做好了,可我若同他说完成了,那他便知晓了朕的底线,一而再,再而三,今天的课业做完了便拿明天的继续。那可真是太累了。” 赵西楼虽不知他哪来的这歪理,但确乎是觉得杨卓有些迂腐。当日她让杨卓来做太傅,不过是想把当时最有声望的老臣拉到自己的阵营中来,没有算过此人同连城的八字合不合的来。 只好是嘴上安慰连城一番:“你下次同他好好说便是,哪有什么支开老师偷溜出来的。” 你做皇帝的,不要面子啦? 而后她望见连城似乎不动声色的翻了个白眼:“跟他这样的人,说不通的。” 赵西楼心道:“与你这样子的人,也难说得通,你们两个倒是能互相治着。” 索性懒得再与他做什么文字游戏,只是提醒他:“方才你说的宋河汉,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用便用着,他是聪明绝顶,但不是个好人。” 说完倒有一些后悔,集贤阁并不是她太后好插手的地方,如今虽然只是这么提一嘴,也不知道连城心中是否有疙瘩。故而她一抬眼,秋波流转个几回合去打量连城的神色。 连城并无异样,只是露出个见牙的笑来,算得上是天真可爱,能令气氛沉重下来的话题也给岔开了,仍然是一句调笑的话:“赵姐姐当真和他熟络。” 赵西楼目光不转,只是望着连城,淡淡地开口:“小陛下,装得太过了也是不好的。” 连城收了那有些浮夸的笑,但眼底的笑意还未收拢,并未被赵西楼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呛住:“朕以为姐姐爱吃这一套。” 赵西楼不再应他的话,扭了头望向车外风光,帘子给微风卷起了一些。 过后几日连城果真听话,也不同那杨太傅作对。少了杨老的大状,赵西楼这边倒是清静了许多。 天气一日日热起来,连城身体本来就没有多好,一到夏日便有了苦夏的毛病,饭量足足减了一半。赵西楼见他几次,每次脸蛋都比上次小上一圈,叫了宫人做酸梅汤给他送去,结果这人竟然是朝也懒得上了。 赵西楼本来要去逮他,然而苌鸿那边婚期将近,只好先去置办些东西。好在不用她去逮,那群朝臣便已经坐不住了,纷纷跳了出来,去堵人。 骄阳似火,将大理石铺作的如意阶灼得滚烫。方默生等人在殿前跪了一早上,身体虚的已经给拖去看大夫了。 连城可算是一脸看傻子的样子从殿中走了出来地走出来,面上有些无奈:“朕老早叫你们别跪了,还不听,这三伏天的,你们中暑昏过去了,没救回来,我朝中可是少了一员大将。” 卓杨早已被太后被迫拉上了贼船,太傅这个名头总以令他与太后沆瀣一气。众人瞧着他跟在小皇帝后头,都觉得扎眼。 陛下没有什么爱好,没什么喜欢的女人,没什么荒淫无度的嗜好,又拒绝黄赌毒,除了出去浪,就是窝在寝宫里不出来。那么请问,他整日窝在寝宫里面做什么? 朝臣们想不通也问不出来,而陛下又没有先帝身边那个“妖妃”可以受他们一通骂,故而是有苦难言,有怨难说。 方默生伏在地上,仍是前几日那雷打不动的措辞:“请陛下亲政。” 连城抱臂立在方默生的边上,这厮乃是去年的探花郎,白长了张俊脸,生了驴一般蠢硬的脾气。连城无奈道:“怎么?我母后折子批得不好还是怎的?” 方默生叹了口气:“臣几日前上了折子。” 连城也叹了口气:“这个朕是看过了的。” 方默生道:“陛下既然看过,为何不发一语,不置一词?难道不是太后扣下来?” 连城站在一旁,既想做出仁君的样子扶起这位仁人义士抚其掌赞其节,又想让他直接晒干了回家躺个两天乐得清静:“这折子是给我扣下了,太后脾气不好,你一提笔就是斥她十宗罪,我怕她气坏了,都没给她看着!” 方默生本来就在诧异太后看了自己的折子如何没有找他去喝喝茶,听得皇帝如此一说自然是明白了,他继续穷追猛打:“既然如此,陛下何不亲政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驸马二 连城忍无可忍,做出一派油腔滑调的样子:“朕有什么办法?朕懒啊!在御书房呆满两个时辰,朕可得长出毛来了。” 几位跪在地上的大臣都做出了极其痛心疾首的样子,连城冲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如此。不知怎么的,连城总觉得这帮人脑回路与他不同,整日觉得自己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方默生正欲开口再劝,便远远听见跫跫的蹄声传来,一下又一下跌宕在青石铺就的宫道上。 方默生冷着一张白脸抬头,正欲看看究竟来的是何方神圣,敢于殿上走马,却看一玄衣女子策马而来,墨发高高束于脑后,利落地甩开洒落,如一阵风掠过长街。 方默生因为跪着,未能看清那女子的面貌,却觉得自己看到了那匹高头大马马脸上的倨傲。 女人策马在连城面前停下,连城不躲不让,仰首看向连城。面上有些迷茫的神色,两袖垂在身侧,面上是一派天真自然。 杨卓反应极快:“见过祁阳公主。” 殿上之人方认出这人乃是当朝长公主连寒。方默生从未见过这位公主,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只用余光扫到了一张秀丽的面孔。 方默生身为状元郎,笔力不济,也难一笔墨绘其神采,非得偷前人笔上生花,赚得风雅华姿。 春月虽至明,终有霭霭光。不似秋冬色,逼人寒带霜。 平日里她素来衣着朴素,此时一身留仙裙,发上一只玉脂簪子,便无端让人眼前一亮起来。 连城有些无奈地四下一看,一群人还是跪着,扬了扬袖子绕着则群人转了一圈:“起来起来,没瞧见长公主要同朕说话吗?要跪也跪远一些!” 这群人却是动也未动,连城见他这番驱逐未起作用,到底还是退了回来。 连寒手中握着马鞭,权当这群人不存在,更不曾动过下马的心思,只是居高临下地冲着连城道:“我要去北漠,太后不准,把出城的令牌给我。” 连城一听便知道她给禁了足,面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小心翼翼道:“这你也知道,苌鸿大婚,你若是要去大闹一番,朕也是不允的。” 连寒冷声道:“我去闹什么?” 一众朝臣中本就有抱着听八卦的心思的,此时一听便明了了七八分。 这早已算不得什么宫中秘闻了,祁阳公主喜欢苌鸿将军,喜欢得坦坦荡荡,大大方方,若是能成,倒还真算美人名将的佳话。 奈何明月向沟渠,苌鸿将军娶了神医夏春秋,这便算另一段佳话了,只可惜这段佳话,与祁阳公主无关。 连寒道:“朕还不了解你?依你的性子,还不去把北漠闹得鸡飞狗跳?你现在和和气气同朕说话,做什么保证,母后既然没有答应,朕自然也不会答应的。” 连寒骑在马上,目光忽然变得凌厉起来。连城往后一缩,疑心她要弑君。 连寒见他后退,连一句嘲弄的字句也懒得说了。却只是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脸,嘴里吐出的言辞也带了些自暴自弃:“竟是见都不让我见一眼吗?” 她知道自己跑到北漠去回事个什么景况,他们的好言相劝通通没错,必然会闹得苌鸿心中积怨,闹得旁人看大夏皇室像个笑话。 可她偏偏咽不下这口气。 连城见公主似乎冷静了一些,到底没有甩鞭子,嘴上带了些讨好的意味:“这天下都是你的,这世上三条腿的青蛙难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你看上了谁尽管说,朕都允了。” 他夸下海口,只希望公主不要在无理取闹,非君不可了。 连寒听了他的话,似乎真的是入了耳一般地考虑了起来。而后她驱策着霜雪绕着殿前这一群迟迟不愿离去的家伙转了一圈,动作既轻又慢,是一个仔细的样子。 这群跪了一早上也没有退意的学士们,此时终于萌生了退意,脸上的色彩五彩缤纷,各不相同。 连城暗叫不好,总归不会要在这群人里挑吧? 不是说这群人不好,里头多的是状元郎,探花郎之类的青年才俊,资质外貌自然无话可说。但他们隔三差五地催着连城上朝上朝立后立后,如果背后有了祁阳公主撑腰,那频率必然是只增不减了。 然而说出来的话如泼出去的水,连城此时也不好后悔了。 连寒在这场子里绕了一圈,最后回了原处,从马上一跃而下,手中领着马鞭踱着步子来到了方默生的面前,微微俯下身子,面上带笑地拿着鞭子挑起了他的下巴。 方默生早被她的动作弄得有些发懵了,只见公主扭了头冲着皇帝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 连城一晃茶碗,低着头道:“事情便是这个样子。” 悄悄抬了眼看赵西楼,她的脸上果然是一副不可理喻的神色。 夏日永昼,难得消暑之所,赵西楼所住之所倒是冬暖夏凉。近日赵家人往宫里送了些自家庄园里种的石斛花,赵西楼一瞧便知道是赵二夫人送来的,但也懒得推拒,毕竟夏日里泡起凉茶确实再合适不过。 二夫人愿意做个人情,赵西楼也不会多记仇。她虽未有意提拔自家那几位不中用的弟弟,但是有她的这个名头在,也是没有人敢为难他们的。 连城便借了这喝凉茶的借口,天天往赵西楼的宫里跑。 茶水装在粗瓷大碗中,一喝便能喝上一下午。两人对坐,廊上有穿堂风掠过,便吹拂起赵西楼鬓边微乱的散发,额前一片细细的汗珠。 她皱着眉,倒也不是反对这桩亲事:“方家的大公子人倒也不错,可是连寒她这样子闹,也太随便了一些。” 连城赞同地应了句确实。 赵西楼道:“明日你得去上朝,到时候方寺卿必然参我一本,说我这头祸害他那宝贝儿子了,我可不想见着寺卿那张阎王脸。” 茶水半盏还未喝完,便有报信的来了。 今云来得正是时候,行罢礼,说是公主闹去方家了。 赵西楼拿袖子掩了面,看上去真的是头痛万分:“她这一闹去方家,方寺卿还不把她腿给打断。” 今云道:“不是呀太后娘娘,是那方家老爷要打断驸马的腿,公主这才去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斯人 方默生他老爹纵横官场十余载,其他的不出名,有句话却在他那满天下的桃李中出了名——不听话,那便把腿打断。 方默生乃家中老来子,方夫人对他宠爱有加,但凡方老爷犯了暴脾气,她自然都会拦着些。幸而这方默生打小便是位听话乖巧的公子,故而这打断的腿永远都是未来时。 虽然方寺卿未能真的将他的腿打断,但是这句话是永远记挂在嘴上的。 赵西楼本来是想委任他做太傅的,给骂了一通之后总算是迎难而退。 听得方默生被打了一通的消息,赵西楼当真是惊了一惊:“状元郎素来懂事恭孝,是生出了什么事端,引得方寺卿亲自动手?” 今云道:“不知,似是那方寺卿要来寻陛下和娘娘退婚,驸马爷不肯,同寺卿吵了一通,这才动了手。” 赵西楼扭头一看,连城面上果然是同自己一般的诡异神色。 连城放下茶碗:“这么说,方爱卿是乐意得很了?” 赵西楼在一旁思忖几息,接了连城的话:“听上去确乎是如此。” 连城撑着脑袋同赵西楼对视,实打实的面面相觑,两人一对眼便知道对方与自己的想法相同,毕竟这件事情听上去未免太过奇幻。 连城侧了头,冲着今云颇为熟络地问道:“你说,这状元郎,瞧上了公主什么?” 今云收敛了神情,颇为严肃地回答:“奴婢不敢妄议长公主。” 连城却并不在意,兀自笑了起来:“嗯看上了脸也不是没有可能,她长得可骗人。” 赵西楼没有被他的玩笑话逗笑,只是点了点头:“确实,不过公主瞧上了状元郎什么?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总不能是瞧上了他的诗书文采。”赵西楼仍然记得有一回西南王爷生辰,公主送了礼物,还赋诗一首,乃是狗屁不通至极。 许是王八绿豆看对眼,随了他们去了。 两情相悦的好处便是少了许多麻烦,方公子这第一回打断腿献给了祁阳公主,方老爷便再拿他没有办法,索性放开了,方夫人见过了祁阳公主,说不上高兴,但也算是满意。 虽然听得公主名声素来剽悍,见到了人,却也是寻常姑娘,生于天家,骨子里透着矜傲,眼睛里闪冷艳的光,好似宝剑未入鞘,锋芒难藏。但对上自己与方老爷,倒还是和和气气的。 最重要的,还是自家那个儿子喜欢。 故而两人的婚事便这般定下了,连寒一意孤行,时间定得早之又早。赵西楼看在眼中,心里知道她无非是想这婚一结便把往昔岁月抛个一干二净,想要出声提醒一二,却知晓对方必然听不进自己的话。 祁阳公主卸去一身锐气,着彩衣霞帔,倒是别有一番韵味,华服绣云纹,仿若脚踩流云而袅袅归去。她的眉目轻轻扬起,描过的眉毛把张扬都掩去了。 连寒舒展着手臂站在二人面前转了个身,背对着他俩扭过头:“我这身打扮如何,可有奇怪?” 赵西楼对着美人素来以赞美为主,因而眉眼带笑地回答:“好极。”语毕又觉着自己说得太过简略敷衍,正欲再添上个三言两语。一旁连城坐无坐相,一腿伶仃支楞着,另一腿翘在那膝盖上,冲着赵西楼道:“可别夸她了,再夸她她的尾巴可都要翘起来了。驸马乃是文采绝佳的状元郎,你能夸得过他?” 玩笑是善意的,里头掺了几分揶揄的味道。按着连寒的脾气,准会笑着尖牙利齿地反驳,此刻却不言不语地立在原处,空气便突然凝滞了下来。 连城有些尴尬地做好,双手摆到了双膝上,装出一副端坐的姿态来。赵西楼在圆桌对面扭了头,抬一手做了个封口的动作。 连城不太好意思地笑笑,垂了头不再说话。 赵西楼冲连寒道:“成婚乃是你人生中的一桩大事,之前哀家未劝过你,但你自己也应知道,这回你是冲动了。” 连寒没有反驳,只是像个懒得听大人说话的小孩子一样耷拉着脑袋,抬了两眼看向赵西楼:“我知道。” 赵西楼道:“没有责你的意思,只是既然这驸马是你选的,那你便和他好好过下去,明白吗?” 连寒沉默着。 赵西楼继续道:“我看方家公子喜欢你得很,你可不要欺负人家。” 连寒闷着声道:“他待我很好。” 分明是个闷书生,寒窗苦读数十载,风月也半点不通。偏偏一眼看到她,从此便再移不开眼。心是七窍未通一窍,却乐得将她放在心尖尖上。嘘寒问暖,情话说得傻里傻气,却说得明明白白。 她未体会过这种感觉,好似一阵和煦春风迎面而来,一击命中。她头昏眼花,不知所措。 赵西楼笑道:“人生数十载,不一定皆是圆满。” 是月有圆缺,是聚散无常。 这样无常的人生里,却也有人揣着一颗热忱的心子,心心念念着我偏不。 绝不将就,偏要圆满。 连城看着她,只觉得这场面有些滑稽,分明自己也是个姑娘的年纪,却要去劝解旁人。 赵西楼恰好捉到了连城的眼光,连城便把脸拖到右手上,笑着道:“大喜的日子,便不要提这些了,朕看驸马就好得很。” 这日子里,整个上京都一派热热闹闹的景象,方默生书生一个,酒量连赵西楼都不如,三杯两杯便败下阵来,瓷白的脸孔上挂了红晕,迷迷糊糊地冲着公主笑,那可真是傻乐呵。 连寒乃女中豪杰,见他酒量不济,倒也护着他,宾客见那凤冠霞帔的公主挌袖子要和他们拼酒来了,纷纷退避三舍,敬谢不敏连连赔笑。 连寒给万人簇拥着,既热闹又欢腾,不冷不热地环顾一圈,倒发现一个不对劲的地方。 这个不对劲的地方赵西楼自然也瞧了出来,她身居西席,连城将她喜欢的菜色都摆到了她跟前,是以一伸筷子便能夹到。 她咬了咬筷子的尖,小声冲连城道:“怎么不见西南王?” 连城不喜魏鹿,故而方才也并未注意他的存在,毕竟人在不在同他是半毛钱关系也无的,还巴不得他走得远远的。 听到赵西楼一句提醒,此时左右见到人不在,面上也露出个诧异的神色。 “这倒有些奇怪了,他与皇姐算是一对冤家,朕原以为皇长姐大喜的日子,他必要来捣一番乱的。”连城的目光扫过一圈,终于是连个人影也没看到,索性随了他去了。 “他孤家寡人一个,来时也会给皇姐嘲讽得自惭形秽吧。”连城未往深处去想,赵西楼咬着筷子却吃不下饭来,脑子里囫囵的想法直筒倒豆一般出来。 赵西楼收了念头,无奈地笑笑:“哀家是猜着缘由了,由他吧。” 连城一时好奇:“什么缘由?” 赵西楼笑了笑,并不回答。 连城对于西南王的兴趣到底没有饭菜来得大,见赵西楼不做答也不再多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求雨 赵西楼满打满算三个月,公主自成婚以来,便再为犯过事,好似金盆洗了手做汤羹去了,连带着连城那边也老老实实的,侧妃的册子也愿意拿去看两眼,也算是姐弟同心。 赵西楼这会儿好歹是放下心来,然而姐弟同心,生出事端也是一起生的。 连寒好端端地传来了怀孕的消息,没过两天便打了驸马一顿,离家出走了。 连城那头,杨卓的女儿杨敏贤良淑德,有母仪天下的风范,正有意撮合着,结果人还没见着,连城便三十六计走为上跑了。 杨敏平日虽然略有些温吞,但到了这个时候却是执拗得出奇,觉得自己受了羞辱,说什么也不肯与当今天子再见一面。说是宁嫁潦倒白丁,不嫁天下至尊。这可算得是一句相当不尊重的话,杨卓差点没个这个平日里乖巧的女儿给吓死。 好在连城乃是个好脾气,从旁人那里听来了这话,也没有生气的意思,依旧笑笑地应付着这群老臣,那太极打得可谓是四两拨千斤。 而旁的京城闺女得了杨敏这句话,再加上这位陛下的花名在外,更是没人愿意嫁了。 连城如是重负,照旧去偷花打枣去也。 偷花偷到了太后宫中,赵西楼早已听闻了这个消息,估摸着连城是想让她消消气,隔了好几日才来给她请安。连城坐在赵西楼面前,很是行的正坐得端,一副前几日闹出的事情都是别人干的一般。 赵西楼心道:“上辈子怎不见他这个性子,难道是我宠过头了的缘故。莫非连城乃是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人?” 连城来时给热得出了,这几日常常往那武场跑,他乃是九五至尊,那群将士见他略显孱弱的样子,心底看不起,但上手的时候也知轻重,故而连城十场里头赢个七八场也算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就着烈日暴晒个三两天,脱了一层皮,倒是黑了些,像个男子汉了。 宫人们见了陛下来便自觉地退下来,以至于连个扇风的人也没有。连城热得蒙头转向,拿起桌上的书册便扇了个痛快,书页之间悉悉索索的声音听到赵西楼耳中,也不是滋味,还是叫宫人拿了扇子来,掷到了连城怀里,连带着一条帕子。 赵西楼道:“且擦擦汗吧,这样热,是去哪里闹腾去了?” 连城有些郁闷:“朕可没有闹腾,天气这样热,走个几步到你宫中,便要给烤焦了烧没了,好在姐姐你宫中凉快——可也还是热。” 赵西楼道:“坐一会儿便好了——诶,把书给放下来,你纵然是两样一起扇,也不会凉快一些的。” 连城内心确实很认可赵西楼这句话,将放回了桌上,一看封皮,乃是一本乏善可陈的风月话本,不是赵西楼平日里爱看的。连城盯了两眼,也不再多问。 赵西楼将头发都挽了起来,露出一片雪白脖颈。她也不提前几日那闹得凶的杨太傅的女儿,心中知晓朝臣们恐怕已经将能骂的都骂了,故而只是问:“接下来几日有何打算?” 连城听她这问题,登时眼睛发起光来:“隔个几日,我们摆架夏行宫如何?这京城上下好似一个大蒸笼,朕便是里头最熟的馒头。” 赵西楼本意是要问他这几日为了避开杨卓荒废的课业的问题,没想到连城想了个将课业荒废到底的法子。 赵西楼道:“你去吧,我不去。” 连城一脸的不痛快:“为何。” 赵西楼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你要去夏行宫做些什么,且先说清楚了,不然光是驸马便能将你骂得狗血淋头。” 连城略有哀怨地说道:“去祈雨,已经再有一个月不下雨,田里的麦子能旱死。”酷暑时节,也不过几日之前落了一场小雨,可那小雨好似没有一般,下过了也便过了。 赵西楼觉着他这个借口妥当,只是道:“你还去看过麦子了?” 连城嘻嘻一笑,既不肯定也不反驳。 赵西楼身后的榻上一阵悉悉索索,传来一个略带嘲讽的声音:“别说的这么好听,不过是想去玩罢了。” 连城一时没反应过来,吓了一跳,镇定下来当即便问:“你如何在这里?” 祁阳公主懒洋洋地从帷幕后头露出半张脸来:“你能来,我便不能来了?” 她自打怀孕以来,身子便不是太好,怀孕的头一段时间,总是恶心难受,加之天气热得是在是让人难受,脾气便变本加厉地变差了。和驸马撕扯一番便离家出走,走到了此处。 赵西楼算是个和气的人,但是比之更和气的方默生都受了公主的一顿收拾,她起先有些慌张,但是连寒来了之后,便是整日睡着,什么脾气也看不出来。赵西楼也没什么经验,只能是找了先前服侍过先帝嫔妃的嬷嬷来,问好了该吃了什么有何注意点,备好了宜室宜家的东西,便将连寒留下了。 连城与连寒四目相对,憋了一会儿,问道:“你要去吗?” 连寒撑着脸摇了摇头:“劳烦你把方默生给带去了。” 赵西楼这几日一直没敢问连寒关于她和驸马的情感纠纷,此时却是大大方方地喊出了此人的名字,满脸的不耐烦。 连城倒仍是一脸镇定:“他怎么了吗?” 赵西楼连忙打断了他:“别多问,要走这一趟便把他带去,来来回回好几次了,说是要来我这头请安。” 果不其然,连城面上露出一个诧异的神色,想笑又不好意思真的笑出来,终于是冲着连寒道:“驸马对着你这样子乖巧,你便偷着乐吧。”说着便想起了方默生对着自己一言不合便开炮的性子,感觉很难过。 事情便这般定下,赵西楼不放心似的又提了一句:“可别再生事了。” 连城嬉皮笑脸:“朕像这样的人吗?” 赵西楼心道:“你这话说出来难道不心虚吗?”但话也未说出口,便见连城笑得灿烂:“当真不去?” 赵西楼被那笑脸一晃眼睛,差点着了他的道了,少年人面庞英俊得没有话说,确实是能令人心烦意乱的。 她摇一摇头,鬓发便落下一些:“当真不去。” 连城那头终于是露出些失望的神色,指尖落在那话本上。 连寒这边一伸手,便将那书册抢去了,而后秀眉一挑:“你把我读的地方打乱了。”看上去是个要发怒的样子。 连城赔笑一二,这事便揭过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逼宫 连城走得干脆利落,少见地没有再黏黏腻腻地缠着赵西楼说来念去。 两个闯祸精现下少了一半,赵西楼无由地觉着日子清静不少,夏风拂过帷幔,夏花生姿。 独絮孤身一人立于宫中,有风穿堂过,撩起她的浅色衣袂,她冷淡的眉眼落在了远处天空中的一点纸鸢,只见它愈飞愈远,终于掠出了她的目之所及。 独絮冷硬的面孔上扯出一个笑脸来,嘴角有些僵硬。 那神色在她脸上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少女笑起来的眉目也终归明丽了些。 寒山寺上晨钟阵阵,搅碎了晨光熹微,好似那战鼓突至。 魏鹿一人立于马上,目光悠远地望向那巍峨的皇城,白面青年骑着马跟上了他,轻声道:“多谢王爷了。” 魏鹿苦笑,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只是略略一挥手,便将整个皇城都从美梦中惊醒。 碧空中掠过一只惊鸟,魏鹿冷着面孔仰起头,举弓搭剑,一剑穿云,飞鸟赭色翅羽瞅了瞅,便重重地落到了魏鹿的马前,眼中闪着绝望的光。 ———————————— “出了什么事。”赵西楼迈着步子走出了屋子,只听得外头一片喧闹。一个身影忽的掠出,吓了她一跳。 侍卫乙冲着她行过礼便道:“今晨独絮开了城门,领着叛军进来了。” 赵西搂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目光茫然地问:“她现下在何处。” 侍卫乙口气里听不出什么情感来,好似浸过那春冰的溪水:“她被臣杀了。” 赵西楼一怔。他将此事说得太过风轻云淡,好像不过是吃饭喝水一般的小事。但也没有多的时间留给她细思,她只好是问道:“宋狸?” 侍卫乙自然从她短短两字间听出了她的疑问,简单地回答:“她应该没有问题。” 赵西楼不知侍卫乙是如何得出她没有问题这个结论的,但一转眼便知晓了缘由,侍卫乙原来是将宋狸带来了。 他的想法与赵西楼相似,独絮一出事,他便去探了宋狸一番,宋狸小姑娘一个,给侍卫乙审了两句,眼睛便红了,怕得要命。侍卫乙对着女孩子的眼泪是无可奈何的,只得领着宋狸来了此处。 宋狸站在原处一动也不敢动,一双杏眼里泪光闪闪,我见犹怜。 赵西楼一拂袖子便走上前去,吓得宋狸直接跪了下来,好似赵西楼要吃人一般。赵西楼无法,只能叹了口气,口气和和气气:“哀家当真这么吓人。” 宋狸没敢说话。 赵西楼道:“独絮的事情,你当真半点不知。” 宋狸方才已经听到了赵西楼与那黑衣男人的谈话,心中还在思忖宫中如何有男子,但也听到了独絮叛敌被杀的事情,心下戚戚,纵然她傻得可以,亦知此刻自己是有了性命之虞。 “奴婢不知,独絮素来不爱同我亲近,今早起来时,她便已经不见了踪影。还请太后娘娘明鉴。”她垂着头,一五一十地回答。 赵西楼测过头去看那侍卫乙,他只是冷着脸思考着宋狸话中有几分真假。 赵西楼一时也不知道宋狸的话能信几分,只是压低了声音问侍卫乙:“陛下那边如何?” 侍卫乙道:“有寅在,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他的回答斩钉截铁,口气平淡地回答,似乎是对侍卫寅的信心很足。 赵西楼道:“希望如此,趁着陛下不在宫中便打进来,太子这做法,当真是有辱他君子之风。” 侍卫乙刺道:“他向来是伪君子罢了,到了皇位的问题上,哪里还有真君子活命的处所。” 他这话辛辣,听得赵西楼一脸讶异地看他。侍卫乙似是知道自己失言,只是微微垂头:“太后娘娘便当方才臣什么也没有说过吧。” 赵西楼心道:“我听也听到了,却偏要让我当没听到,侍卫乙这个脾气,倒算得上耿直。” 她微微低头,便同宋狸那双漂亮的眼睛对上了,见宋狸看她的目光瑟缩了一下,心中颇为无奈,终于是笑了出来:“无事,哀家信你。” 宋狸双手伏至膝前,头便垂了下来,磕在了那砖地上:“多谢太后娘娘。” 赵西楼听得这个声响,心下不忍,忙上前扶起了她。宋狸脑子里的想法从假惺惺到人设崩坏转了一圈,终于还是顺从地由着赵西搂将她扶起。 赵西楼笑道:“这么怕我?” 又是回到了这个问题,宋狸搜肠刮肚,才憋出一句话来:“奴婢不敢。” 赵西楼收敛了面上浅笑的神色,略略低下头忽然严肃起来,冲着她问道:“如今在这宫中,你怕是我最可信任的人之一了。现下哀家有一件事情托你去做,你敢吗?” 宋狸虽然天真烂漫,但并不愚钝,很快就明白了赵西楼所托究竟为何。她猛地抬起头,看向那位太后,眼睛里闪着与她柔弱身条不太相符的坚毅目光:“奴婢,虽万死,不辞。” 赵西楼点了点头,解下了腰间玉佩:“将此物送至夏行宫,陛下识得此物,只消同他说,京城这边最多只能撑三日,叫他去找西南王。” 宋狸愣愣地接过赵西楼手中的玉佩,花穗与碧玉的颜色不搭,似乎是用旧之后又换过的。赵西楼依旧是低下了声音,只是同那侍卫乙说话,宋狸听不大清楚,只能听见只言片语,什么“叫几人同她一起?实在是放不下心。” 宋狸觉得怪怪的,正欲离开,甫一转身便听见后头穷凶极恶的太后娘娘对她道:“待会儿和几个侍卫,此去艰险,危机四伏,本也不该叫你一个女孩子去的,但是哀家与乙现下都难以离开,而陛下认得的也只有你罢了。” “一路小心,莫要逞能。到了地方也劝着些陛下,凡事以大局为重,不要乱来。” 竟然有几分殷殷相托的味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惊鸿 第30章惊鸿 第二日的时候下起了雨,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赵西楼到底没撑到同和连城说好的三日。 当她看见魏鹿披一身细雨而来时,便知道事成定局。若不是侍卫乙被一箭贯穿了肩头,赵西楼也是想夸他一句百步穿杨的。 若是再放上一把火,便可效仿百年前的八国之乱。 赵西楼冷眼望着眼前二人与后头太/子/党的朝廷重臣们,反思了一下“是我做得不够好吗”。而她知道再差也不过是无功无过,还不到这群人痛心疾首的地步。 不过是不想要这样的执政者罢了。 宋远拢袖而立,站在最显眼处,脸上端着平和地微笑,同赵西楼相顾无言。 宋远看着面前略显狼狈的女人,觉得心中快意。 你纵使曾经站在比我高的位子上,如今依旧要仰视我——到了现在困兽一般的境地,我看你还能矜持骄傲到几分。 连寒依旧身体不适,软绵绵的手臂挂在赵西楼的脖颈上:“真是群窝囊废。男人打不过,便来欺负我们女人。拔起剑来,不去指着外族,反倒是朝向了自己的同袍。” 她目光一扫,落在西南王魏鹿的身上,继续肆无忌惮地嘲弄,因为身上没有什么力气,嘴里说出来的嘲讽之言,反倒是像在:“魏鹿,你也有脸来这里。” 魏鹿听懂了这简短词句中的所有含义,也听清了其中的失望透顶。 魏鹿脸上没有露出什么愤怒,反而是温和的笑容:“便知道你会骂我。” 他垂下头,星子一样的双眼埋在眼睫投下的一片阴影中,看上去略显阴郁。 魏鹿上前两步,赵西楼身子紧绷起来,好似一只母狮要护住自己的孩子,她眼中有火焰跳动,那些不可言明的色彩叫做威严。 无人知道那张妍丽的脸上是如何显现出这种神色的,但是它确乎存在着。 魏鹿见了她的动作,知晓赵西楼的顾忌,故而讽刺一笑,当着赵西楼面前抛下了手中的长剑,磕在大理石铺就的皇宫地面上,乃是一声怦然。 他的表情不似刀锋,不似长剑,终于柔软了下来,他没有任何的收敛,大大方方地说:“跟我走。” 魏鹿虽然面朝赵连二人,但所有人都知晓这句话是朝着谁说的。因为他的目光如水,不是平日的情深意重,却是带着沉痛的光芒。 那光芒燃了又灭,灭了又燃,是晨星薄暮中难见的风光。 话语间,他还欲再向前。 赵西楼终于忍无可忍拔剑而起,镇山河发出一声悲鸣似的声响,刀刃雪白,似乎从未有染上过鲜血。 “你再敢往前走一步?” 那剑抵在魏鹿的脖颈上,魏鹿置若罔闻,有意望着那剑刃上靠去,若非赵西楼反应迅速地收回了镇山河,恐怕便要血溅当场了。 魏鹿抬手摸了摸脖子上那一道出血的伤痕,目光仍然在连寒的身上停留着:“非要我死在你面前,你才满意吗?” 赵西楼沉默着提着长剑,手指微微颤抖着。她虽与魏鹿泛泛之交,但却并未真的想杀了他。而此时的魏鹿却如亡命徒,想以死要挟。 想以死要挟连寒跟他走。 连寒的脸上是一种茫然的神色,好久她才抬着眼睛问:“你说什么?”她的目光有些呆滞,仿佛不太相信方才魏鹿所说的每一句话。 魏鹿笑了起来:“公主殿下,你愿意同我走吗?我这大夏江山不要,我这高官厚禄不要,陪着你纵马河山,徜徉江湖。你愿意同我走吗?” 连寒仿佛第一天见到魏鹿一般,虽然她满月时第一回见到魏鹿的时候,自己尚在襁褓里,往伸手来逗自己的小王爷脸上咬了个牙痕印。 多年后那牙痕已经消去了,魏鹿无端提起时也只是于时戏谑一句我们八字不合罢了,一如往事前程都一并风干在了岁时中。 她的神色终于从长公主那应当有的矜持泰然变成了慌乱的少女,二十来岁的少妇脸上露出了十六岁的她应有的神色,是她少有显露的样子。 她忽然想起了她十来岁时看过的那场烟花,盛放在皇城的上空,那是薄暮与极昼不分的艳光四射,又或许是流霞与山岚的颜色。 魏鹿说:“这是送你的。” 她却说:“你这是借花献佛。” 她会错了意。 又或者是她从未有意。 虽然她的记忆已经掠过了千山万水与江河湖海,但是放至眼前也不过虚虚一霎。不过是魏鹿睁着那双深情的眼睛望了她几秒。 她曾经见过这样的眼神,是魏鹿十一岁时,得了那张好弓,是他十四岁时,得到了那把宝剑惊鸿,是他二十岁时骑着高头大马,提着惊鸿与好弓,夺了那射猎比赛的第一。 少年骄傲矜持地目视眼前的豪贵们,有些独居尘外的逍遥狷介。 连寒看着他,只是想,我要击败他。 从来的得理不饶人,从来的一往无前,从来的狭路相逢勇者胜。 连寒自诩勇者,最看不起的自然是懦夫。 于是连寒看着眼前人同那个骄傲的少年两相重合,用一口气吐出了一个不字。她不喜欢这样子的魏鹿,小心翼翼得摧毁了他自己,留下的人不过面目全非的一张脸罢了 她从前的所爱之人在北漠,她如今的所爱之人或许正在赶来救她的路上。她爱的从来不是江湖或是朝堂,她所爱的,不过是爱人的立足之所罢了。 她不知道魏鹿在等一个什么答案,但她知道自己的答案必然不合他意。 赵西楼深吸一口气,冲着有些诧异的魏鹿道:“西南王,退回去。” 宋远在一旁冷笑了一声:“你如今已是笼中困兽,怎么敢拿这种口气同西南王说话?” 赵西楼从魏鹿的身上移开了眼睛,她看宋远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死物,仿佛在看跳梁小丑。 “哀家有何不敢——难道还要对着你们这群叛臣贼子下跪不成。” “哀家非但敢用这种口气同你们说话,还要拿镇山河削了你们的脑袋。” 宋远怔住了,确切的说,他是被激怒了。 他恨透了这样的赵西楼,这样一个他无可触及高高在上的赵西楼。 他忍着一种从心底涌上来的自卑与酸楚,还想用他那文人式的舌战群雄逼退眼前那个居高临下目视着他的女人,魏鹿却如她所言地后退了一步,先一步自露短处。 他不咸不淡地询问连寒:“为什么?” 连寒望着他那仿佛受了风霜摧折的样子,终于是笑了起来:“你问我为什么?” 她眼中含了一些笑与泪:“因为你来得太晚了。” 即便是算到年月日的精确度,魏鹿也是最早的那个。连寒一出生,他们便打过了照面,分出了胜负。 而连寒却说,你来得晚了。 他得了这样的一个匪夷所思的回答,只是低了头一笑,也不知在笑些什么,终于是退回了那群太?子?党中。 魏鹿扭头冲太子道:“本王的事已尽。” 太子一脸诧异地看着魏鹿,仿佛在看什么极为有趣的笑话:“王爷便这么退却了。” 魏鹿呵呵的笑了一声,不夹嘲讽:“难道我还能逼着一个根本不爱我的人一块走?她乐意困于宫宇,我纵容是为她破开了城门,她也不会多看一眼。” 太子对于西南王乃是十足的尊重,毕竟眼前之人一言不合便可要了他的脑袋,他而今的所作所为与多年前的赵西楼无异,与虎谋皮的时候,摸老虎屁股的事情到底少做为妙。 故而他不再问他的私事,毕竟现下西南王乐意袖手旁观,他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于是只是浅笑着望向赵西楼,他那张面皮十足的有君子之风,纵容是饶你不死说出口来也似纡尊降贵地同你聊那风花雪月。 “太后娘娘,还请你交出真正的圣旨。” 赵西楼脸上露出一个极其荒谬的神态来:“先帝交予哀家的诏书,唯此一封,到了如今,你们还想质疑,莫不是想拿那莫须有的罪名来定罪吧?” 她的表情夸张,字里行间带了讥讽的强调。 太子看在眼中,听在耳里,温和如玉的脸上露出一个明白的微笑,那微笑里的意思坦坦荡荡——他确实是相信还有一份诏书,而赵西楼手中那封必然是假的。 赵西楼几乎要笑出声了,太子确乎是个聪明的人,不聪明如今也不可能站在此处同自己对峙,但是到了这件事上,却又蠢得像有一颗赤子心了。 她丝毫没有被这样的赤子之心打动,只是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了另一封诏书,一眼也没有看地抛向了太子。 那千钧的圣谕,到了她手中,不过是故白纸一卷,话三句耳。 太子见过另一张真诏书,见此事赵西楼抛下的那一卷似是不同,上前一步接住那诏书,动作倒是飞快。 赵西楼看在眼中,恰是一只恶犬见了肉骨头。 她歪了歪头看太子的反应,看他逐字读完后渐渐苍白的脸色,看着他抬起头,脸上含着愠色。 “你耍我。”那温润如玉的皮子,终于是裹不住那撕心裂肺的里子了。他终于想要跨步上前,或要揪着赵西楼的领子质问她。 赵西楼只是岿然不动地望着他,像是在看一个可怜人。 太子究竟没能做出如她所想之事,魏鹿一抬手,歪过头去看太子。他与太子并排而立,手背抵在太子胸前,是个阻拦的动作:“还请殿下遵守诺言。” 赵西楼听到耳中,已经能听出个大概,西南王与太子的约定究竟是什么。魏鹿借给太子将士三千,打回上京夺他所要。魏鹿所求不多,无非带着连寒远走高飞。太子或许已经绸缪了许久,五六年的卧薪尝胆并不为过。 而魏鹿不过是心血来潮,所有的联手都始于公主那桩荒唐的婚事。 赵西楼站在原处,思考着如何策反了魏鹿,如果不成让两方略有离间也行。她正欲张嘴说话,太子却已经沉着脸冲四下亲卫道:“守着这两个人,没有我的命令谁也别放进来,谁也别放出去。” 一旁宋远忽然拱了拱身,向着太子笑道:“殿下,臣还有一事,欲与太后娘娘一诉衷肠。” 赵西楼眼神一冷,一旁连寒抬起头来,面上带了些困惑,但也很快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他言辞暧昧,却没有丝毫避讳,面上带着些虚伪的笑意,一身精心打理过的衣裳将那三分笑意衬作衣冠楚楚c人模狗样。 太子听罢笑了笑,似乎也知道些其中过往,加之宋远确乎是对他忠心耿耿,断不会美色当头放跑了她俩。 他微微侧过脸,便点了点头:“行,你要同她小叙,便自己注意着些,莫着了这妇人的道。” 他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极为无趣——宋远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纵然自己给太后蒙骗了,他也不一定能给骗倒。 而在情爱之事上,他又最是冷静克制,永远脱身在外,冷目远观。 言尽于此,太子却早已放下心来。泄愤似的一脚踢在了侍卫乙的伤上,侍卫乙抿着唇不发一声,脸色已是惨白。 太子收了脚,发现那靴子上给溅上了血迹斑斑。他低低骂了句什么,冲一旁的侍卫道:“把他带出去!” 待得侍卫乙给人拖了出去,在大殿的砖地上拖出一道血痕来,太子终于恢复了平日里温和的眉目,仰首阔步地率着一群人拂衣而去。 魏鹿的步子在原处黏了两息,略显担忧地看了连赵二人一眼,于宋远此人,并非十分信任。连寒面无表情地回敬他一个白眼,魏鹿终于还是头也不回地随着太子走了出去。 恼人的去了,而留下的却更不叫人省心。 赵西楼微微抬眼,便已把前程因果看遍。她尚沉在梦里时,什么鬼话也都信。当好梦醒来时,你看他好颜色也一样是鬼皮下一副枯骨。 她料想过这样的境况,无论是上辈子这辈子,上辈子他享尽荣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野心再大也未有掀了那一人做皇帝的念头。 这辈子因她一言,尚有无数人压在宋远头上,他既孱弱又令人生畏的自尊心好似困兽出笼,再无人可欺。 是杀尽天下不平人,而普天之下,是他最不平,最心有块垒,最有那叫喊的权利。 他的眼眉一弯,冲着赵西楼璀然一笑,是那赵西楼二八年华给那皮囊迷了眼的笑。幸而她早已过了那二八易骗的年纪,桃红柳绿都已看了个遍,不曾动过那除却巫山皆不是的念头。 连寒眨眨眼,似笑非笑地问道:“别急着叙旧,我还在呢。” 宋远却笑得十分坦然:“不过是叙旧,没有什么公主听不得的。”确乎是温文尔雅的模样,最好骗人的样子。 赵西楼冲着他一笑,算得上是和蔼可亲:“哀家可不信你果真是来叙旧的。” 宋远丝毫没有被戳穿的不痛快,相反的,他面上的轻快一并落到了言辞中。 他轻轻说:“这一切不都要从那'旧'中说开来?若非你当日嫌贫爱富入深宫,哪会有如今我看你沦为阶下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破军 第31章破军 赵西楼不冷不热地看他,只觉得他口出狂言,神志不清。谁是那嫌贫爱富的人,赵西楼自己清楚得很。 只可惜上辈子的恩恩怨怨不是今生今世的证据,一切都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当日的恩断义绝却难给赵西楼佐证。 而正因这一切都未发生过,宋远便自觉是天下最痴心错付之人,倒能骂上一句是你先负的我! 宋远见她的眼神游离开来,只觉得她是心虚,亦或是等着那援兵到来,反正绝不会是在追忆往昔。 宋远面上忽然露出一个极为满意的笑容来:“怎么,还在等陛下带着援兵回来。那你便做做梦吧。” 赵西楼一挑眉,面上仍是一副骄傲自持的模样,心中早有不好的念头奔了出来,她只是极为冷静地问道:“宋公子话中有话,不知是什么意思?” 宋远笑道:“我的意思啊我的意思是陛下回宫的路上早已有我们的人手,也不知有命没命来见你这一回。” 赵西楼隐在宽大袍袖中的双手微微握拳,面上却克制着不显露出惊慌的神态来,气势不输。她笑着说道:“宋河汉,你向来自信得很。” 宋远道:“过奖,不比太后娘娘您现在仍旧风雨不动安如山啊。” 赵西楼那装出来的安如山里头脆弱易碎,她心中错乱得甚至不敢看公主一眼。 宋远作壁上观,他只消一眼,便看透了赵西楼心中的惶恐,终于还是噗嗤一声笑了,他泰然道:“太后娘娘,关心则乱啊。” 他不说破不道破,却知两人各自心知肚明。 公主靠着那赵西楼,半个肩膀忽然打起战来,赵西楼的关注总算是可以转移了。 赵西楼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抚,一面故作镇定地抬头冲着宋远道:“可否请宋公子差使着下人去给公主煎一付安胎药?” 宋远突然说不出话来,就这样望着赵西楼看了一会儿,赵西楼给他看得头皮也有些发麻,隔了许久,那宋远才问道:“你这是命令我?” 赵西楼半点也不曾想到他会在这算得生死存亡的时候问出这般无关紧要的问题来,她笑起来,笑得几乎有些戏谑了:“哀家何曾命令你?一句话的事情,做不做在你。况且你这再怎么改朝换代,只要依旧是大夏的名号,你见着她依旧得尊称一声祁阳公主。” 宋远面上露出一个并不快意的笑来,挂在那张温文尔雅的面皮上,看上去鬼气森森的。赵西搂此时终于是记起了这是他藏起来的性子,瞧谁都是在折辱他,心中的讶异总算少了几分。 她自认为自己那些话说得是坦坦荡荡有理有据的,抛出去之后宋远便不再说话,一甩袖子便走开了。 临了饭点,太子对二人倒也无所亏待,送来的饭菜还略有余温,一付安胎药也安安生生煎好送来。两人食不知味地用了晚膳,也不疑心饭菜里添了什么别的东西。 连寒笑道:“我那大哥向来自诩光明正大清清白白,最怕世人言语。若想害我们,早便在方才大殿之上将我们斩杀了,哪还留到现在。” 赵西楼并不了解这位废太子,但看连寒虽然口上轻松,但眉宇间的忧戚难散,知晓她仍在担心驸马的安危。只是出了声开导她:“那便好好吃饭,待会儿把药喝了再睡一觉。陛下那头带着侍卫寅,断然不会比我们这头糟糕。” 连寒听她言语释然一笑:“也是,我怕是瞎操心了。” 连寒枕着她的膝头睡得十分安稳,她自打怀孕以来便难得这样的安眠,赵西楼倚着墙壁昏昏欲睡,却也不敢真的睡去。 她是被外头突如其来的喊杀声惊得一阵激灵。 夜色微凉,雨声愈来愈大,渐渐地变作了淅淅沥沥,拍得砖瓦作响,她无端觉得身上寒意遍生,她一拂那薄毯,将连寒盖得严实。 心有戚戚地抬首望向窗外,外头的响动尚未停歇,自窗上可见外头燃起了火光。 借着微茫烛火,她望见一股鲜血泼洒到了那雕花门扉上。她直愣愣地盯着那木门,好久才听得外头开门的响动。 光亮便自那一道门缝透了进来,刚好落在了赵西楼的眼睫上,她微微一闭眼,再一睁眼时,门堂已经大开了。 她正好能看见来人一身疲惫,衣上溅了鲜血,被雨水打湿的乌发粘在了脸侧,甲胄上的尘灰被雨水洗涤干净,而后又沾染上。 连城一脚跨过了门槛,恰好挡住了外头透进来的灯火,一片阴影将赵西搂整个罩住。 后头宋狸举着火把,火光照亮了方默生与连城的面孔,一人神色紧张忧心忡忡,另一人沉着张俊丽的脸,右侧脸颊上溅了斑斑血点。 连城素来笑起来招人喜欢,眉眼里含着些天真童趣,稚气难脱。不笑时依旧俊美无俦,却因那火光与鲜血的缘由,望着便杀气腾腾,好似玉面修罗。 赵西楼眨了眨眼,还是一副大梦初醒的模样,直到望见连城手中所执的长剑,上头的鲜血顺着血槽滚落,尚未干涸。滴在那地面上,很快便落成了一片小水洼。 她张了张嘴,声音却沙哑得不成样子。 连城脸上终于是露出了温和的神采来:“抱歉,来得晚了。” 他本不需道歉,他又要为了什么道歉。这天下都合该是他的,赵西楼这个人的生死,又足重几分? 赵西楼几乎是有意避开了连城那满怀深情的目光,朝着方默生望了一眼:“公主无事。” 方默生自然也看见了躺在赵西楼腿上睡得安详的公主,惴惴不安,面上的笑里是三分欣喜七分苦涩,他轻声道:“臣便不该走的。” 赵西楼一笑:“现下回来了便好。” 她托着连寒的肩膀将她扶起,连寒这才悠悠转醒,眼里带着一丝迷茫的神色,方默生忙快步上前,一手捞过她的膝弯将她抱起。 连寒这才反应过来,本来还想发怒,可是手臂已经抱了上去,也没有什么立场说出话来。 困意还未散尽,便软软地靠在了方默生的胸膛口,阵痛的心脏搏动的声响自她的耳边传来,她忽然觉得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赵西楼看了一眼紧跟在连城背后迟迟不愿离去的宋狸,笑了笑:“且先退下,哀家有话同陛下说。” 既然太后出口赶人,宋狸本来应当立马走人,此时却踌躇着不愿离去,心中记挂着连城的安危,不太愿意此时留了连城一人。 赵西楼话一出没见她反应,气氛顿时有些尴尬了,连城这才偏了头:“你先下去吧,去帮忙照看着长公主,方爱卿一个大男人,难免手脚笨拙。” 宋狸这才道了声是,虽然知晓连城所言也不过是支开她的一个借口,但望着他浅笑的眼眉,自然什么都听了。 赵西楼见她跑远了,终于笑道:“这丫头不爱听我的话。” 连城道:“她在朕宫中,自然听朕的多一些。” 赵西楼闻言沉默不语,亦没有什么动作。 连城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不起来吗?” 赵西楼道:“坐了许久,如今有些腿麻,站不动。” 连城听了她这解释,便自然地纡尊降贵地弯了身子,伸手要去扶赵西楼。面庞靠得近些,赵西楼借着熹微烛火看见他淡然的面孔,觉得他很有意思。 她并不拒绝地攀着他的手臂站起身来,素白的指尖拂过护甲上的尘与血,她所着衣物恰是浅色,一下子便沾染了脏污。赵西楼站得稳了,连城才不紧不慢地掏了帕子递到了赵西楼手中。 赵西楼看着那被硬塞到自己手中的帕子,面上露出个疑惑的神色:“行军打仗的时候,还随身带着这个?” 连城道:“平日都带着,少了反倒碍事。” 那帕子上是赵西楼做的针脚,比之宫中女红到底粗劣许多,故而她一眼便认了出来,上头的龙凤呈祥虽不精致,但到底寓意是好的。赵西楼叹了口气,并未在意自己衣服上的那块脏污,只是抬了手拿帕子蹭去连城脸颊上的血点子。 连城一愣神,转而是笑了起来,口中说着拒绝,脸上却是受用的样子:“不碍事。” 赵西楼的眼眉皆浸在昏暗中,连城一时间也难以看清她的神色,只能见那烛火摇曳,她鸦羽似的眼睫便盖了半分阴影下来。她动作轻柔,拂在连城脸上,恰是按在了他心上,来时的踌躇犹豫通通一扫而光,一时间是要刨出心子给她瞧一瞧。 赵西楼却冷不丁道:“城外围了多少人马。” 那吐字便好似吐出了一口魂魄来,冷得连城僵在原处。 面对眼前之人,他素来只是避而不谈,而不善于对她作伪。故而只是垂了头回答得不明不白:“尚能与西南王兵马相抗。” 赵西楼笑了笑:“你藏得倒很好。”口气并非讽刺,但连城最知晓她的脾气,虽然风轻云淡,心中定然是有千思万绪了。 连城想劝却也没有劝的办法,因为惹得赵西楼生气的恰是自己这个人。他站在原处,面上扯出个无可奈何的笑容来,少了平日总有的讨好之色,偏偏染上了一丝苦涩。 若那火光再亮一些,赵西楼抬眼,便能看见连城脸上的那个苦笑。 那必然是她从未见过的。 正是因为没有看见看清,才能不咸不淡地问:“太子如何了?” 连城的回答干脆,声音冷硬:“在那城楼下,乱箭穿身而死。” 赵西楼体会过万箭穿心的滋味,连城那简之又简的回答,也生生给她听出了血腥残酷来。手一抖,连城察觉得轻而易举,眸子便微微暗了下来。垂眼望向赵西楼,赵西楼动作缓慢,擦干净了也便收了帕子。 连城的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你为何要怕,你凭什么怕?是个强词夺理,孩子气极了的念头,但这个念头在顷刻间便盈满了他的胸膛,挤得他心口有些酸涩。 但凡他一沉下心,便可知道自己想得太过简单,自己身为帝王,不怕自己的人,才是少之又少。他知若换了自己也一样要怕,可这个时候,他却想拗了性子一般不依不饶起来。 他看出了赵西楼的欲言又止,笑了一声,在这昏暗的屋子里变作一个沉重的音节 ,往赵西楼身上狠狠地敲了一下:“母后还有什么想问的,索性都问个清楚。” 赵西楼听着他的称呼,便觉得心中不安,但既然对方这么说出了口,便绝对没有轻而易举放过她的意思。索性问得坦荡起来:“西南王如何?” 连城笑道:“还未寻到。” 赵西楼听了这个答复,一时竟不知是该放下一颗心还是吊起一颗心,但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幽幽叹了声“王爷冲动了”。 连城却紧追不舍:“不问问宋河汉吗?” 赵西楼本来就没有想到有这号人物,她懒得将不痛快记挂心上,白日时的羞辱讽刺一早便忘了精光,此时听得连城突然提起,只觉得对方不怀好意。 赵西楼道:“怎么?抓着了?”口气里带着些难以察觉的幸灾乐祸。 连城道:“本要越墙跑走的,给乙活捉了。还抓着了你的妹妹,想要掩护着他逃跑。” 若连城不曾提及她的那个庶妹,恐怕此时赵西楼早已经笑出了声,脑子里便是宋远那累累若丧家之犬却还要强装斯文镇定的样子了。 前半句话听得心中快意,后半句话生生浇灭了那快意,把赵西楼的一颗心都冻成了冰窖。作乱反叛的事情,往小里说不了,往大里说灭你全家都算轻的。连城若愿意在上头做文章,那是好做的很的。 赵西楼虽知道上辈子赵落梅爱慕宋远,却不知道这片痴心竟浓厚到了这样的地步。 她略有不安地望向连城,对面的小皇帝再不是她可以调笑的小皇帝了,他手握兵马大权,一路归来脚下踩的尽是荆棘鲜血。 她舒缓了神色:“那不知陛下想要如何处置?” 连城笑了笑:“朕不清楚,还请母后定夺。” 他这话倒说得客客气气,只消一盏烛火便可看清他面上的神色,然而赵西楼到底是未能看清少年眼中的灼灼火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彩头 杨卓站在大殿之上,一群人少了平日里的吵吵嚷嚷,一时间都静默得很。 平日里那位实在算不上着调的小皇帝,如今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吓着的人可不止太后一人。 如今尚可以安生站在此处的,自然都没有参加那劳什子的兵变,但也不是尽然的悠闲自在。杨卓一人伫立在原处,无人乐意堂而皇之地靠近了他,毕竟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他的靠山太后怕是要倒台了。 吴相平步子不紧不慢地靠了过来,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有意同杨卓攀谈一番。杨卓却是敬谢不敏,对着此人敬而远之。 吴相平道:“不知老师对此事有何见解?”他仍把自己做一副学生的模样,十足的谦虚,杨卓看在眼中,却是十足的不屑。 杨卓道:“此事没有什么可以多言的,多说多错——然而究根到底,还不是这几千年成王败寇的老调了。” 吴相平笑道:“事到如今,老师便不觉得自己站错了队吗?如今这个样子,也不过是大厦将倾咯。” 杨卓一时语塞,不知他的这位最“出息”的学生是来耀武扬威还是专门来找他不痛快的。 若撇开那些闲言碎语,只谈功过是非,客观地评说,他觉得这位太后在的这些日子里,做得也算是不错了。然而功过是非,都是要盖棺定论的。 不过如今这个样子,也不过时大厦将倾咯。杨卓微微抬头,看着那青天白日吸了吸鼻子。 自他出了那少年时候,便从来是严于律己的冷峻模样,仿佛是一瞬便到了迟暮之年。 既然人人都觉得自己算是太后一派中的人,陛下若是要清算,自己也难逃此劫。那不若这回便随了自己的心思,坦坦荡荡c通通透透,自己心中也快意。 他冲着吴相平看了眼,几乎再没什么顾虑的回答:“君子不党,当年教你的东西,莫不是忘了个干净?” “我虽不站在太后娘娘那边,但却也要为她一言。” 杨卓声如洪钟,话得坦荡,便不是个怕旁人听去的模样。吴相平一挑眉:“不知老师想为她说句什么公道话?” 杨卓一笑:“说与陛下的话,不要一一向你报备吧?” 吴相平听了这回答无法,笑了笑便退回了朋党之间去了,倒是不尴尬。 ———————— 苦昼长,风铃悬于窗边,并未有响动,整个宫宇都如同浸在死寂的流水里,逝者如斯,未尝有往有来。 赵西楼仰起头看它的时候,只觉得了无生趣。公主被接回去好生养胎了,驸马爷千谢万谢,叩谢隆恩。 经此一变,她虽然照旧活得好好的,好饭好餐招呼着,却终于是同外界失了联系。虽然无人明说她不可出宫一步,却同禁足无异。 而外头有人想进来,都是被一个理由给挡下:“太后病了”。 赵西楼端坐庭中,始终不知连城是如何处理赵家的。她在这几年中虽未与赵家人过方便,也不曾在朝中拉拢派系,做事向来是公正秉持的。 但这罪到底如何定夺,到底不是看她如何行得正坐得端,还是要看连城的下手轻重几何了。 又或许光是她的地位压在了连城之上,便可算是一桩 连城更是不往这里跑了,其实不往这里跑也算是正常,哪里有成了年的皇帝,有事没事大事小事都往太后宫中跑的? 她倒是巴不得见不着连城,见了反而是她觉得尴尬。若说那个死掉了的太子是个卧薪尝胆的货色,那连城恐怕是比他更甚了。 连城没有来时,赵西楼希望的是他没有事情;连城如今这么来了一出,她反倒是希望连城没来了。 如此心绪纠结,她拧着眉的时候看窗外,便望见了有人来。 连城到底还是来了,步子不紧不慢,从容不迫。应当是分花拂柳,他一身薄衫,理应再摇一把折扇,才是风流子弟的派头。 来时不提其他,只是照旧要碗凉茶,凉茶呈上来,连城说了两句话,便有了无话可说的意思了。 赵西楼一阖眼:“几时才可放我出去?” 连城听了面上露出个讶异的神色,赵西楼望着,只觉得这神色略为夸张,像是有意为之的。 “朕又不曾拦着你,脚一迈便可以走出去了的事情,你哪里需要问我?”连城说这话的时候依旧是一副没心没肺c笑得无辜的样子,竟然也是难以看出究竟是装的还是真的。 话是这样摆在这里,睁眼说瞎话也不过如此。他笑笑的模样生生把那剑拔弩张的气氛给掩去了,歪着头看她时是照旧的眉目含情。 赵西楼睁开眼,挑了个不太敏感的话题将两人几乎要走到绝处的闲谈给揭了过去:“乙的伤好些了吗?” 连城插科打诨道:“算得是活蹦乱跳。” 赵西楼想了想,忽然有些宽慰,但是面上依旧是她平日里冷静极了的模样,只是道:“那尚好。” 听了这回答,连城似是不大满意,突然道:“不问问朕吗?” 赵西楼几乎是要脱口而出“你有什么好问的”,一时间几乎被他的话里带着些许撒娇的腔调哄骗,有一种小孩子妄图博得长辈关注的感觉。 赵西楼听在耳中,有些不知所谓。只觉得连城是在自己面前装惯了,以至于说起话来都是这样一个不明所以的腔调。 他这么一经提起,赵西楼再问,反倒是像是被逼无奈地一句询问了。然而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赵西楼还是硬着头皮道:“那么你这几日在做些什么呢?” 连城从善如流地答道:“处理了些人。” 他的处理是什么意思,赵西楼听得明白,话落在她耳中只博得她一笑——这小陛下,莫不是杀鸡儆猴来了? 连城见她反应似乎不大满意,眉头皱了起来,问题便变得刻薄了些:“不问问你老情人的死活?” 赵西楼笑了:“请问是哪位?” 连城道:“还有哪位,在天牢里的那位,还有一个连带着的。”他话中所指倒是清楚得很了。 赵西楼道:“那不知陛下要拿他们如何?” 连城望着她:“二选一。” 那还真是巧了,她可是一个都不想要。 但她偏偏想听连城要如何继续说下去,故而装模作样地询问道:“选哪个凭我心意?” 连城笑得真诚:“自然全凭你心意,不过朕还想向您讨个彩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盟誓 赵西楼真的是有些好奇了,她睁着一双笑眼,似笑非笑地看他:“你要什么彩头?” 连城一手支棱在桌上,身子微微向前倾去,袍袖摩擦过桌面的声音悉悉索索,赵西楼不动声色地看他,本想看看这小皇帝究竟时要做什么,却被一下子擒住了右手。 她方才一手执着茶碗,此刻连城的手掌便轻轻覆了上来,这动作有些暧昧,连城做出来却是坦坦荡荡。赵西楼的双手在夏日里也较旁人的凉一些,青年人火气旺,加之天气酷热,连城的手以贴上来便好似一团灼人的火焰了,那温暖偏烫的感觉像极了熏得人昏昏欲睡的小火炉。 连城也确乎时坦坦荡荡。 赵西楼望着他牵起了自己的手,手边的绸丝料子慢慢滑下,露出白生生的一截腕子,她的腕上是昔时母亲留下的玉镯子,脂玉凝华,碧彩生光。 连城面上带笑,好似真的在瞧那镯子。 赵西楼一抽手,却没能离开连城的桎梏,他讲拇指按在赵西楼的虎口上,将她整只手都包在了掌中。 “想要这个。”赵西楼听他这么说,语气平平淡淡,全然听不出他手上微微用了力。靠得近了些,赵西楼很容易 赵西楼道:“他们两个两条命加起来,也抵不过这个镯子,你且收收心,我倒是挺愿意送他们一程的。” 连城终于时松了力道,无奈地一笑:“小赵姐姐,你当真时冷心冷血。” 赵西楼一挑眉,这时终于是有些忍不住了:“我同他们的交情,还没有我同那赵府门口两只石狮子来得浓厚。” 连城这时候才将眼睛微微睁大,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朕这是问错了人!” 赵西楼并不应答,只是从连城的掌中逃了出来,她手腕上的皮肤偏薄,方才给连城那么一捉她再一挣,现下红了一块。 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去,袖子一震便给遮了个没影,也不知连城瞧没瞧见,但这同她的也没什么关系,她只是敛眸而笑:“我不也想管,他们的死活全凭陛下做主。只是望你看在我庶妹年少冲动,不要牵连招家。” 连城忽然想起那一地狼藉被夷为平地的宅院,和少年时他见过的赵西楼脸上那有些落寞的神情,忽然道:“朕以为你巴不得看着他们落拓才高兴。” 赵西楼笑了笑:“我以为若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们落了个这样的结局,我又能好到哪去。” 她话一出口,终于时打算挑明了讲好了,横竖进退绝路两条,也是由她二选一的。 连城的神色终于是收拢了玩笑的成分,略微凝重了些:“姐姐,你于我有恩,恩将仇报的事情,我做不出来。” 赵西楼自然听到他放缓了口气,来时有些咄咄逼人的气势此刻消失殆尽。 她眨了眨眼:“那你不如说说我往后的处境——是同徐氏一般枯守寒山寺?我可受不了,若非要如此便给我选一处僻静所在,有山有湖,尚可波上荡舟。” 连城的话顿了许久,眼帘轻轻垂下,看上去十分不自在。好似他十来岁时做错了事情的模样,那时候他仍是一副沉闷的模样:“我断不会如此。” 赵西楼笑了笑,似乎方才的话都不是她说的一般,面上的神色堪称轻快明丽,和连城比起来,更加泾渭分明:“只希望陛下记着自己说过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不可说 “不过人要送死, 朕也没有办法。”他沉默了片刻, 终于还是吐出了几个字来。 赵西楼听完登时气笑了:“谁?赵落梅?” 连城微笑着,算是默认了。 本可以不认的事情,却偏偏要认下, 怕是信了那宋河汉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鬼话了。 旁人巴不得同宋远撇清关系的时候, 她倒是一个劲的往上贴,赵西楼也不知道此时是该赞句痴情还是骂句蠢货 赵西楼毫不客气地批评道:“那她还真是蠢得可以。”。 连城道:“你不去劝劝她悬崖勒马吗?” 赵西楼道:“我怎么劝?” 连城道:“朕可以领你同她见上一面。” 赵西楼心道:“见上一面又有何用, 同蠢材百句好言相劝,也变不了本身是个蠢材的现实。她若有她母亲十分之一的心眼, 也不至于现在这个时候还惹祸上身。” 心中所想却一语不发,话到嘴边就变成一句“如此甚好”。 天牢中的环境自然不会太好,毕竟能放到这里来的, 个个都不会是有好结果的,哪里用得着好吃好喝招呼着,秋末便成了那饕餮纹大刀底下的亡魂。 这个夏天正是酷暑难耐的时节, 虽然这几日好了许多, 但依旧是闷热无比, 天牢昏暗,难得通风, 散发出一股子腐臭的气息来,让人疑心是不是有死人给砌在了墙中, 发臭了。 赵落梅从小到大是娇生惯养的, 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却只是一言不发地缩在那逼仄牢房的最角落, 独自仰头去看那小窗子里落下的丝丝亮光。 她不知晨昏,也不知那是什么光,只是暗暗咬紧银牙,心中是死心塌地一条路走到黑的念头,哪管什么其他。 她尚记得宋远给过她的承诺,来日他会是权倾天下,而她便是一品夫人,然而世事总有诸多不遂人愿。 而今宋远死生未卜,普天之下恐怕只她一人此时能想起他,于是她更是不愿弃他而去了。 像是未想到有人会来,她自乱发里抬起那平日里闪亮的眼眸,眼中似乎有一豆灯火在烧,且慢慢暗了下去。 足音由远及近,终于在自己的面前停了下来。 来人披着一件斗篷,似是为了掩人耳目,赵落梅不知是来者何人,既然能大摇大摆进得天牢,却还不能让旁人认出身份来。 赵西楼在赵落梅牢房前头转了一圈,在那简陋的木桌旁定了位置,便坦坦荡荡地摘了斗篷。现下旁边一个侍卫也没有,自然都是那连城的手笔。 她故作轻松地四下望了望,最后眼光落在了赵落梅身上。赵西楼知晓对方在看自己,却只是冲她笑了笑,并非讥笑,不过是个安抚的意思罢了。 赵落梅看在眼中,自然味道是变了的。她往后挪了挪:“你怎么来了?” 她坐得端正了些,似乎有意在她面前表现出她平日里缺少的稳重来,不想在气势上输于对方。 赵西楼看在眼中,只是笑了笑:“来救你一命。” 赵落梅的眼睛微微睁大,一副听了天大的笑话的表情:“你?来救我?” 她的语气过于嘲讽,赵西楼一时间也听不出来是不信她是来救她的,还是不信她能救她。 赵落梅疯子一样地笑了起来,配上她那一身乱发乱服,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无异:“你救我?我看你尚且自身难保。” 赵西楼心道:“一心要救宋河汉时没脑子,这时候脑子倒清楚得很。” 赵西楼露出一副爱信不信的样子,拿起桌上水壶,给自己满上一碗。 水光清澈,一眼便看清了那水中漂了好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赵西楼沉默着将碗放回了桌上,等着那些杂质慢慢沉底。 “那倒是你说说,你有什么打算?”赵西楼道。 赵落梅道:“我要与他同生共死。” 赵西楼登时便笑了,她在赵落梅身上,看见了昔时自己那不怕死的样子。若是非要她说什么话,她恐怕是要赞一句“情深不寿”的。 共死总是很容易的,无非是马革一卷埋倒一处去,也算得个死后同穴。然而同生却难,因为活人各自有各自的想法,你哪里知道自己床榻之侧的那个人,到底存了什么想法看你。 赵落梅倒是真的死也不怕,说到底还是太年轻太天真,她也知道,宋远那甜言蜜语最能骗人。 “他流放岭南,你也要随了他一起去?”赵西楼道。 赵落梅道:“又有何不可?” 赵西楼道:“你何时能为自家老小想想,你一人虽万人吾往矣了,你以为父亲不用担什么责任吗?” 赵落梅道:“呵呵,我算是看出来了。” 赵西楼:“看出什么?” 赵落梅:“我看出了你怕得要死,怕我认了罪名,牵连了你自己。要不然啊,你也不至于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跑来这里同我一通说道。”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像是笼中困兽磨利了爪子,企图最后做一番挣扎。 赵西楼见她这副模样,心中暗道不好。果不其然,赵落梅忽然是大叫了起来:“来人,来人啊!有人想要劫狱啊!” 她自以为是,显然是认为赵西楼来此处,是买通了一二官吏,其他人不与他沆瀣一气,听了她的叫喊,自然会过来。而赵西楼此时的人身自然是受到了限制,来见自己,那便是先去串通好了,参与了谋反的罪党。 她自打被抓进来之后,什么冤情也不曾喊过,始终是一个人待着,除了来送饭的,她所见再无旁人,方才同赵西楼说话时声音也低着,一副恐惊天上人的模样。 故而一时间大叫起来,声音难以控制,尖利干涩,好似要效仿那杜鹃啼血的模样。 赵西搂被她那高了几分贝的声音震得脑仁发麻,伸了手按了按晴明穴,一副十分头痛的模样,但是坐定位置上,我自岿然不动,颇有几分气定神闲在里头。 她还能怎么样?赵西楼忍着起身就走的冲那疯子似的女人笑了笑:“我一片好心被你当做驴肝肺,你说我还如何救得了你?” 赵落梅喊完一通,脸上露出个欣然的笑脸,她哑着嗓子道:“少惺惺作态了,你巴不得见我此时的模样,可我的现在,不过是你不久将来罢了。” 赵西楼无奈,那碗水中的杂质沉了底,观之也算能喝了,便起手端了那有些寒酸的破碗。 还未上嘴,执碗的那手便被轻轻牵住了,身后那声音算得上是轻声细语,有一种爱人的体贴在里头:“这水脏,你要是渴了,朕叫人给你送些干净的。” 是连城来了。 赵西楼微微偏头一抬眼帘,便看见了连城已经缓步走到了桌边,面上带笑地看着自己。 赵西楼给他笑笑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不动声色地抽了手,咚一声放了碗:“罢了,不用劳烦他人。” 连城一身华服,走动时衣上珠玉撞得琳琅作响。 火光牢上火把照亮他半张面孔,给画的暗影重重,带着青年人的天生贵气,比之这幽暗似泥沼的牢狱,让人看着便觉得连城立于此处都算是纡尊降贵了。 连城冲着那间关着赵落梅的幽黑昏暗牢房里瞧了一眼,那神色里带了几分不满:“怎么倒是喊起人来了。” 赵落梅本以为是能叫出什么侍卫来的,结果出来的比那侍卫之流还要厉害个百倍,熊子明抱拳胸前打量着她,倒像是在看个笼子里的小丑表演。 赵西楼看了一眼面色有些发白的女人,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何为狼狈不堪,却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怜。 但看着赵落梅那神色,还是觉得什么也不做的为妙,免得她的话刺激到她那根脆弱的神经,将她逼得精神失常了。 赵西楼经了那一番恩将仇报似的表演,几乎觉得自己给这对“苦命鸳鸯”给联合坑害了,倒显出几分习以为常来。她 好歹还是冲着连城笑笑:“无妨,不过是喊几句罢了,她又不能从牢里跳出来打人。” 实在是大度万分。 这话说得泰然,而赵落梅的脸色已然是十分不好看。 她自然是知道赵西楼这一来必然不是通过什么正经渠道,方才的大喊大叫,也是有意拖她下水的举措。 然而此时站在赵西楼身旁的却是当今天子,她是见过的,那日风雨大作,连城一身煞气的来,箭似流星,斩杀人的时候好似切西瓜,一刀劈了下去,唯见血红溅了出来,给杀了的人半点声音也没有地就咽了气。 看到了自己与宋远,那张冷着的俊脸,终于露出个不如不笑的笑面孔来,低低说了声要活的。 而此刻她半点见不到当日的影子,连城面上带着盈盈的笑意,算得春风化雨,眉含诗情。 她本以为经那一变,连城彻底□□,赵西楼也应该是大势已去。两人的关系自然是到了水深火热的地步,赵西楼这招险棋便叫做狗急跳墙。 赵落梅的肩膀微微打颤,到底还是是随了些她母亲识人的眼光,明眼人纵不是明眼人,此时也能看出两人的感情不一般。 她嘴里几乎是脱口吐出两个音节来,并非询问,倒像是在质问:“你们” 你们什么?她又忽然骂不出来了,只知道是不可说的,她只要将她所想的东西一出口,等着她的还不知道是什么。 连城笑得温和,是一副绝不追究的模样,但赵落梅见过他骇人的模样,断然不会给他此时装出的一副和蔼可亲给蒙骗了,终于是结结实实地把后头的字吞了下去,打算叫它们永永远远烂在肚子里。 连城璀然一笑,装作不懂的样子道:“你们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蜜糖 连赵西楼都听懂了, 她自然知道连城不比自己蠢, 那吞下去的几个字,难道还借旁人的口说出来吗? 他无非是想听个响罢了,或许是想看看赵西楼无措的神情。虽然两人都心知肚明宫中这样的传言不少, 但无人真的敢捅到他们两个的跟前来。 赵落梅不做声, 方才同赵西楼争吵时的气势收了个一干二净。 她平日素未同赵西楼有过交锋的时候,又加之日子过得顺遂, 对于赵西楼总是不屑,故而争执起时底气十足, 管她是什么身份。 然而只此一回的不撞南墙不回头,也已经耗尽了心力。她如今只能是低低地伏在那满是尘泥的地上,失尽气力也失尽了言语。 连城往前走了两步, 正好斜斜靠在桌旁,轻蔑地笑了笑。 转而扭头看向了赵西楼,口气里带了些抱歉, 但那抱歉显然并不真诚:“若是一心求死之人, 恐怕朕也救不得。” 确实, 你救一个求死的人,她不感激你, 反倒是要食你血饮你肉了,拖你与她同下深渊才好。 然而赵西楼终归是被这么戏弄了半生, 心态竟然平稳沉着得很, 连愤懑的心情也没有, 只是冲着赵落梅道:“岭南此去, 道阻且长,瘴气湿重,身子弱些的,死在路上的也有,你随宋河汉去了,可不是平日里乘着轿子出游赏花,你可考虑好了。” 那话语间并没有半分粉饰,把平日里最忌讳说出口c说出来要呸两声的生死说个清楚,不打算给赵落梅留半分遐想。 此时的赵落梅终于意识到,这个自己从小厌恶的长姐,竟然是在劝自己。她过了孩子的年纪,却依旧是孩子的脾气,听得出劝,却听不得劝。 她依旧堕在灰泥中,企图鸵鸟似的藏起来,便一切都能过去了。她只是低着声音道:“我要同他一起。” 语气终于犹豫了几分。 赵西楼那句傻子差点便脱口而出了,一旁的连城更是直接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赵落梅自然也听到了这样的笑声,换做平时依然是炸开了锅,可是如今也始终不敢抬头。 她偏要自欺欺人,她如今这副样子已然是最差了,还能差到什么地步? 赵西楼已经懒得说话了,垂了眼帘,拨弄那半碗水,却转而听到连城开始笑着开解赵落梅道:“你那真心能值几钱几两?你一心要做伯劳燕,他不过是想着大难临头各自飞罢了。” 这可真是将赵落梅的一片真心放在地上踩了。 他口气里没有半点嘲讽在,是真正的旁观者清的姿态。听到别人耳中,确实是让人难受也难以驳斥,更何况他九五至尊,没人会活得不耐烦在这种事上同他较真。 一旁沉默的赵西楼终于发了声,抬眼看向他道:“陛下,已经够了,可以走了。” 连城到底了解她,只消一句话,便听出她不爱听这些话,倒也乐意,微微一笑。 他往后跨了一步,算作是退让,看她的眼睛里似乎含了三分歉意七分深情。 赵西楼也不知自己为何出声制止,毕竟他所说的,都是很对很对的,世上多少错付的痴心,都是自以为普天之下我最情深。 连城话一出口,便可知他是全无体味的超然物外。 灯火幽幽地映在二人脸上,赵西楼看着连城那张俊俏的面孔时,只是想着“你不懂”。 连城回看她,心中想着“我可不会”。 吴相平给来人斟上一杯茶,面上带笑:“此话当真?” 他同谁说话素来都是平心静气的,加之生一副笑眼,看上去和和气气,面对品级较他低许多的官吏,也难有盛气凌人的时候。 来人接了那茶,只觉得烫手,更是因他那笑脸有些瑟缩。若那笑脸难有威慑之力,吴相平也不至于给叫做笑面虎。 熊子明道:“千真万确,陛下虽然称太后有疾,但是照样带着她去天牢见了一趟人。在下以为,陛下虽是断了太后同外头的联络,但此举不过是为了混淆视听,实则是为了护着太后娘娘。” 吴相平认认真真地听他说完了话,而后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一副趣味盎然的样子,似乎对着这个话题十分有兴趣。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么说,陛下与太后娘娘当真有私?” 这话似乎是在询问熊子明,熊子明正喝着茶,闻言差点喷了出来。天地可鉴,他除了将天牢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给吴相平说了一遍,可再没有添油加醋。哪里知道吴相平的浮想竟是如此联翩,一下子便想到了此处。 于是他只好是打了个哈哈,这话他还真是难接得很:“这” 吴相平却自顾自继续道:“那有些事情便容易解释得多了,我看陛下这个时候发兵□□,并非那最稳妥的时候。” 熊子明见吴相平越行越远,竟扯到了用兵的所在。起先觉得匪夷所思,可听了吴相平此言,竟然也渐渐觉得有几分道理。 “他既然能扮猪食虎这么多年,自然不是个冲动的人,原来当日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啊!”吴相平笑道,话里几乎还带了几分称赞 熊子明心道:“但此事再怎么“冲冠一怒为红颜”,说出去也是丑事一桩,顶着个辈分名头在那里,便是罔顾人伦了。” 然而这话却是在吴相平面前说不得的,因为说到罔顾人伦,吴相平也是其中之一。 此人学的是三纲五常,冒的是天下大不韪,不顾反对地娶了自家外甥女,虽然对着那外甥女三从四德,两人算是夫妻恩爱恩爱,但也受了好些旁人的议论,至今也没有孩子。 熊子明只将不好说出口的便隐去不说了,挑了个最稳妥中庸的回答来说:“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吴相平忽然笑了起来,口气平和,聊着圣人的私事,倒像是在谈论邻里家常:“你说这太后乐不乐意?” 熊子明真是觉得他这话没法接,沉默片刻,却听到吴相平自顾自分析道:“我看她是不乐意的,我看她自打垂帘听政以来,便好似得了先帝命令给陛下守江山的一般。如今实权给削了个干净,哪里会好过?” 熊子明道:“大人,如今万事都还没个定论,只知陛下同太后娘娘尚未闹僵,您就这样分析了个透彻?” 吴相平微笑,却是十分坦率地回答,可这坦率倒像是在开玩笑:“我这铁口直断的功夫,放到江湖上可是能一卦千金的。” 语毕他一转面孔,看了眼门外:“你看,这求卦的人来了。”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 天气热了一段时间,一场大雨浇个倾盆,总算是凉了下去。愁云散尽时,天光熹微,照出个大夏盛世来,宫宇楼阁依旧在,全然不见经了一场戡乱。 赵西楼确乎是病了,天气骤凉时,一夜的功夫,便给冻出了风寒来。 赵西楼心道:“连城这雨祈得,还真是同我八字不合。”打了个喷嚏,依旧要喝药,远远闻着今云煎起的味道,飘飘荡荡至此间,让她无由想起入宫那几日的事情。 如今院子里撤去了好些人手,清净是是清净,冷清却也冷清。赵西楼过得向来简单,是十多岁少女时代在那些困窘境地中练就出的随遇而安。 人闲下来总想找些事情来做,侍弄花草的事情她做不来,兰花也给她当作了蒜头养,想养个什么小玩意儿,最后挑挑拣拣,什么也定不下来。 以前养了个小东西,如今算是给反咬一口,西南王的反叛也没有能令她生多大波澜,毕竟是人心有隔。独独长大了的小少年给她这么来一下,心里终于生了那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感觉。 赵西楼最后还是放弃了多的念头,于午后半躺在榻上,读一本晦涩难懂的古书,上头的诗文足够她死磕一下午,也很容易让迅速入睡。 帷幕半遮,随风拂动,掩去帘中人的好颜色。 午后的时光最易睡去,今云将睡未睡时倏忽惊醒,还未回过神来,望着来人的脸不太尊重地瞅了一会儿,才反省起自己的冲撞。 她急急道:“陛下” 连城动作迅速地将指尖抵到唇心,阻止了今云接下来的半截话:“太后睡了?” 今云尚处于迷茫中,望了一眼帷幕中的人影点了点头,却也不知连城问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连城道:“不用打搅她,朕就在这里坐一会儿。” 今云明明白白听出了一个逐客令的意思,却犹豫着不知此时自己是否应当退下,留赵西楼一人同皇帝独处,眼睛转了转不动,却被连城那个带着保证意味的笑容生生逼退。 然而保证最是信不得的。 连城抱臂立于床边,停了一会儿,挑了个正好正对赵西楼的位置坐了下来,上头笔墨尚未收拾,是赵西楼百无聊赖时的涂涂画画。 他便这么静坐了一会儿,隔着帘子,想回忆昨日今朝一般地隔水看花。 连城说不清道不明此时的心境究竟是如何,只知道他爱极了这样隔了三千山水一般的隔岸观火,爱极了这样他望不清明的心上人。 他看了一会儿,帘子里的人忽然道:“连城。” 原是赵西楼醒了。 连城不知道赵西楼醒了多久,也不知道她就如此沉默地看了自己多久,但他听着这个称呼笑了笑,笑里也没有被冒犯的,只是单纯表达一个高兴的意思。 亦没有给抓包了的不安与尴尬。 连城从善如流地开了尊口:“姐姐。” 青年人的嗓音似是沾了蜜糖,叫一个称呼也能听到个柔情万丈。却也像染了霜雪一般,让人如堕冰寒之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剖心 赵西楼缓缓坐起身, 放了书册在一旁, 还未坐直,便低低地咳嗽了一声,连城闻声不用什么她的只言片语, 便自行起身走了过去。 赵西楼那一会儿心中其他念头都没有, 只是无端想到:“我这也算是对着皇帝颐指气使了吧?” 连城缓步走来,赵西楼隔着帷幕, 只能见他半个身形摇晃,最后竟然是身子一矮, 在她的榻边坐下,抬了右手拨开半面帘纱,露出了他星子一样的眼和半张好看的脸。 连城微微仰头看她, 是少年时候他惯用的角度,后来他长得高了,从来都是俯视她, 恰似他俯瞰整个天下的动作。 赵西楼顿了顿:“陛下, 站起身来吧, 你不该这么看我。” 连城冲她一笑:“可我喜欢。” 可他喜欢。 赵西楼在心底哦了一声,全然是了然的意思。他喜欢的除了这样看她, 还有什么,答案自然是呼之欲出。 有很多事情她从来都是感觉到过的, 只是若他不说, 她便不应, 两人自然是陪着对方装聋作哑的模样。 若他说了呢?赵西楼还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境况, 她本以为两人最好是能装聋作哑到老。 情事是乙之蜜糖,甲之砒/霜,她从来是后者,不惧寒风摧折,独畏那寸心之上绕指柔。 赵西楼看着他:“可你不该喜欢。” 她眼波里有柔软与温热,但是嘴里念出来的字词像是诅咒一样含着砒/霜。不该是何物,连城听过就罢,全然不放在心上。 他依旧仰着头:“为什么?” 他这一声“为什么”,倒是像在问“凭什么”,一句为什么已经难回答,那句凭什么又教赵西楼该怎么应付。 赵西楼一时语塞,很多答案塞满了她的口,反倒是一个都难以说出来。她的思虑多如春雨,浇灭了好些晦暗不明的念头。 赵西楼叹了口气:“因为你是皇帝,你又有什么权利耍这样子的脾气?” 连城苦笑:“称朕没这个权利,称我能喊你一声姐姐吗?” 赵西楼终于语塞,即便连城不说明,却比说明还要咄咄逼人。 他的眼睛似乎是湿漉漉的,似是一头晨昏中的鹿,高扬着头颅,偏要把这个活靶子树到猎手的面前。 赵西楼手中握着长弓,那鹿却不甘心地问了又问:“你为何不开弓?” 她要怎么回答——她手中又不曾有箭。 连城低下了头,似乎是在思索什么,半个膝头尚且固执地磕在地上。脊背是直的,如今终于是此剑出窍,不负惜时锻者一番苦心。 赵西楼深吸一口气,想要落地起身,连城却只是轻轻将头枕在了她的膝头。她的动作一下子停滞住了,首度体会了一番何为手足无措。 连城的声音闷闷地说道:“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不要怕我,不要逃跑。” 赵西楼倏忽一笑,连城忙抬起了头,恰好对上了她那双眼睛,和一个漂亮的笑脸。 连城只听见她轻轻道:“当日徐氏问我,你若长成,我未能脱身,应当如何自处,当日你亦在一旁。” 他自然记得确有此事。 赵西楼继续道:“我惧你,乃人之常情,若帝王无帝王之威,百官不能各司其职,必将国不将国。” “如今你既然站到了这里,自然要明白高处不胜寒,当日徐氏问我的如何自处,还要看你裁决了。”她脸上带着些笑意,是个极其温柔的模样,昔日的许诺赵西楼全然完成,如今只是笑着讨个免死金牌。 连城固执地看着她:“高处不甚寒,所以才想你陪着我。” 赵西楼一笑:“这天下成千上万的人,比我诚心百倍,愿做你幕僚,伏你麾下,我从来不是最好的。” 赵西楼好言相劝,却又知道人若是打定了主意,便如当年的自己,便如一意孤行的赵落梅,便如母亲一条路走到黑,再黑也不管不顾。 金玉良言也听不进半句。 再箴言也不过轻飘飘几句话罢了。 果不其然,连城只是一笑:“我偏不要。” 赵西楼忽然抬手,连城一愣,却看见她只是轻轻把手放在了自己的发顶,是个轻巧的安抚的动作。 赵西楼冲着仰头看她的青年人璀然一笑,那目光几乎灼人了:“你看,你也在怕。” 秋日渐近,白昼便愈发地短了,连城那日之后依旧来坐坐,有时候只是不发一言地看着她,有时候说两句玩笑话,可他那些玩笑话是否真的发自真心的高兴,便难得知晓了。 入秋的旧衣换新,朝臣们又恢复了昔日活力,催着连城新人换旧人。 连城便带了那一叠册子去了赵西楼处,就着画册上的姑娘一个一个地问你喜欢哪个。 赵西楼略为无奈地说道:“到底是你娶亲还是我娶亲?看我喜欢,我自然是个个都喜欢。” 连城收了那册子,赵西楼看他的样子便知他是要说出些大逆不道的话来,不出所料,连城冲着她一挑眉,念头几乎有些匪夷所思:“赵姐姐,你说朕娶了你,他们脸上会是个什么神色?” 他们指的自然是那帮顽冥不化的老古董,先帝的拥护者,中间还夹杂了一些不偏激的太/子/党,反正看着赵西楼,个顶个的不爽。 赵西楼随着他的思路一想,脑子里便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了这群人气急败坏,而又无可奈何的模样,以及自己被骂作两朝奸妃的样子。 想想还真是有些酸爽。 她受过一通骂了,自然不想再来一回,故而只是冲连城好言相劝道:“你想想便好,真做出来了,他们不敢骂你,难听的话都往我身上招呼,我可不想受。” 她却也不确定这句玩笑里连城存了一分真心,只是心道:“你心中喜欢我,也就罢了,你若非要将此事搬到台面上说,那可真的是上不得台面!” 一句上不得台面,便可终结了所有念想。 连城长长地哦了一声,似是了然,又似乎是有些失望的样子。伸手将那长卷一收,放回了原处。他不曾做个记号,百来位姑娘一眼扫过来,赵西楼也不知他选了何人,还是照例一个人一没有瞧上。 连城将那长卷藏到了不知什么地方,大有眼不见心不烦的意思,一面笑笑地问赵西楼:“中秋可能陪朕一道过?” 赵西楼道:“不是我能不能同你过,陛下,而是反过来。” 中秋佳节,宫中大摆筵席,齐聚一堂,也是这日,平津之乱的主谋们也各自有了去处,有的走了那阴间道,有的跨上那险恶途。 虽然史书上最崇尚的乃是那一类亲近臣下的君王,但连城显然并非归于那一类当中。 他平日里从来是说一不二,赵西楼的四两拨千斤的太极,连城是没有学到半分的,但凡起了争执,也永远是朝臣退让。 那说斩首就斩首的连城,一身龙袍穿在身上,不像是真龙,倒像是睚眦。 笑里也藏了几分阴测测,直让人觉得背后生寒。这群朝臣们总算回忆起这位太后的好处来了。 然而这回中秋佳宴,连城也没有把她放出来遛一遛的打算,好像此人当真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太后与当今天子不和的秘闻,便更加得到了证实。 虽然对外是总是抱病称恙,但有人大着胆子猜测,说也不知如今的太后是生是死。 虽然臣下各自人心惶惶居安思危,生怕哪里皇帝不高兴了,一阵邪风便往自己身上吹,那真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的。 虽是如此,但如此佳节,也不能够哭丧着脸,各自脸上带着笑意,好话说尽了,才能是个佳节的模样。 御赐的桂花酒连寒是喝不得的,方默生只说先存下来,待得孩子生下来了,便同连寒喝个不醉不归。 连寒知道方默生的破酒量,不过还是面上带着笑意,得了个好脾气的驸马,自己脾气也好了许多。 连城早早便退了席,朗月高悬,捧着坛桂花酒,离了喧嚣人群心情也舒畅了许多。 转眼便见了一个身影独行,远远望去,见是吴相平,本来也没有想多管,心念电转,忽觉得奇怪,不知此人为何出现在此处。 也不嫌麻烦,捧着那酒坛便无声跟了上去。侍卫寅无声出现在了他身旁,只是道:“陛下若是着急着走,臣下去便是了。” 寅比之乙,永远是体贴许多,知晓什么时候应当出来,什么时候应当隐匿。她躲在暗处,也看出了连城要见赵西楼的心之切,故而此刻便现了身。 连城的面色不变,却是断然拒绝:“无妨。” 他随着吴相平行了一段路,见他停下,便也匿身林间。冲着侍卫寅笑问道:“你说他是来见谁?” 寅低声道:“臣下不知。” 连城知晓她这个反应,偏过头去看那里,见深林中闪出一个身影,一席深色衣袍,恰是赵西楼宫中掌权的大宫女今云。 连城手不稳,桂花酒便给他摔到了地上,林间的两人双双回头,但究竟不是什么练家子,一时竟也不知响动是从何处发生。 昏暗中连城难看清两人的神色,只能看见二人迅速地说了一二话,便匆匆分道扬镳。 他纹丝不动地站在远处。 依旧是朗月高悬于深蓝天空中,与方才别无二致。 连城一仰头,似乎是吐出了一口浊气来。隔了许久,他才缓缓低下了头。 寅随时待命,以为他是要问一问最近太后的动向,却听见他咬字清晰地说道:“可惜了一坛好酒。” 那口气算不得是难过,寅只能听出几分遗憾来。 但她觉得此时的连城,大约是十分十分难过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灵与肉 饭菜热了两回, 直听见了更漏的声响, 连城也没有信守诺言地来。 赵西楼垂着眼笑了笑,差遣着宫人再将那冷掉的饭菜热了一回,在廊前转了转, 外头夜已经深了。 今云身披斗篷, 面上带了些疲惫的神色,见赵西楼一人独立此处, 有些慌神地问道:“陛下没有来吗?” 赵西楼摇了摇头,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今云欲言又止:“方才我同吴丞相见面的时候, 似乎是有人撞见了。” 赵西楼只是道:“恐怕是陛下。” 今云见她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半分的紧张,面上轻松, 竟然是一副早已经预料到的模样,今云望着她道:“你知道?” 她脱口而出乃是十足的讶异,然而赵西楼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只是冲着今云笑了笑, 要牵着她的手一道进去, 一面话中带笑地说道:“饿了没有,本来是做了桂花糕的, 陛下不来,只好是我们分着吃了。” 今云却不动, 站在原处一动不动, 赵西楼见拉她不动, 便扭过头看她。 今云沉默两息, 忽然道:“娘娘,你究竟是想做什么?” 赵西楼望着她:“怎么了?你害怕了?” 今云道:“娘娘,我是害怕了,我怕你做傻事。您的胆子向来很大,昔日庭院深深锁不住你,如今这宫宇楼阁锁了你,你也要迈着步子大大方方地走出去,我奴婢皆随你,只是” 赵西楼一笑:“只是什么?” 今云道:“若陛下真心待您,您又何苦如此?” 赵西楼道:“真心?真心值得钱?他再怎么真心待我,也不可能娶了我。” 语毕她觉着自己此言仿似在抱怨一般,便又添上一句,口气也冷硬了起来:“若他真的鬼迷心窍了做出这等荒唐事,我才是死了也难报先帝之托。” 今云听了忙出声道:“呸,快别说这话!死生是这么好提的话吗?” 赵西楼给她那双泛红的眼睛看得无奈,缓缓道:“我不过说一二实话罢了,也不知道他何时起了这般念头,我本也想功成身退便好,哪里知道着了他的道。” 今云却道:“如今尚能安身,再好不过了。” 赵西楼忽笑:“也是,我也是傻了,古往今来,从来狡兔死走狗烹,哪有真的功成而身退者?我现下这处境,尚可安身,也能是夸句不错了。” 今云将她的言辞听在耳中,觉得很不是滋味:“娘娘,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论你要做什么,我自然万死不辞地跟着。” 赵西楼那一句话也不过是随口一语,到了今云那边却是郑重得不能再郑重,逼出了三两肺腑之言来。 赵西楼一时无言,却是面上一暖,思量片刻道了声“多谢。” 今云却道:“这话您不该同我说的。” 本没什么资格听得她一句谢。 “你不喜欢,那我便不说了。”赵西楼望了眼窗外阗黑的夜空,仿佛要将那长夜一眼望尽,“只是除了你,也难有第二个人能让我说个个谢字了。” 而后她一闭眼,轻声道:“丞相当真是个爱赌的性子,也不怕我坑他一笔。”又或许是她的处境在旁人眼中确乎是艰难困苦,故而他也没有生疑。 今云道:“娘娘您押上的筹码,难道就不大吗?” 赵西楼忽地睁大眼睛:“我自认为是不大的,许是恃宠而骄了。”她后半句乃是玩笑话,然而再玩笑中也夹杂了三分认真,她恃的何“宠”而骄,她自己是知晓的。 今云听了她这般胆大的言辞,一时也不知如何接话。 赵西楼只是道:“走吧走吧,我也是该寻个时间同丞相见上一面了,免得他觉得我心意不诚,非要给他送份大礼。” 今云听在耳中,便算是听过了,至于是什么大礼,也未望心中去。 连城隔了几日不来,似是闹了脾气一般,赵西楼心里只是觉得有意思。 软禁毕竟时软的,即便赵西楼不硬闯出去,拜托旁人一番也很容易。更别说一些宫中旁人也未知晓的小门小道,大步走出去也算得方便。 只留下今云一人待在偌大宫中,好听着响动。 正是因为出去得容易,今云才觉得连城这番来得十分不凑巧。 连城来得步似流星,照旧随性,来时都没有事先禀报,便向了赵西楼所居的宫殿走去。 今云欲拦,然而竟是追不上他的步子。她快步跟上,一面劝阻道:“陛下,现下太后娘娘不方便。” 连城闻言果然是停下了步子,原来还是听得见自己说话的,只是不愿听,懒得听罢了。 他侧过身子站着,半面阳光投下光与影,将他半明半暗地照在其间,照得他眉目也晃人神。 他口气平淡:“哦?如何不方便?” 今云一时语塞,不过是要拦下他编的一个借口,平日里此言一出,哪里有没眼色的人还硬要往里头闯?他如此这般一刨根问底,真是将今云后头的话都给堵了回去。 他继而道:“太后当真在宫中?” 今云回答是也不行,算得欺君,回答不是也不行,是直接怼到了刀口上,索性是跪下了身子,再也不发一言。 自上方传来连城一声轻笑,跟在连城身后的宫人们更是一句话也不敢发,在静谧悠长的廊道里头,只余那一声笑清晰得好似珠玉砸落于地,碎得玲琅作响。 “既然在的话,朕便过去。不方便,朕也可以等等。”他口气平静,听上去似乎是真的信了今云那谎话连篇。半点微澜也无,却无由使人觉得下一秒便要起万顷风波。 语毕便停也不停地继续向前行去,今云跪在原处,无措无力一时涌上心头,半晌才发觉自己竟是连指尖都在颤抖。 行过廊庙连城挥退了众人,轻轻敲了敲门扉,本也没想着回应,里头那人却不冷不热地问道:“何人?” 他一时间停在了原处,本来也不是真的来寻赵西楼,听到她确实如今云所言待在偏殿,心中的讶异是要比欣喜要多的。 赵西楼在里头,等不来外头人的回应,试探着问道:“陛下?” 一猜便中。 连城仍然站在远处,恰似给镶在了那砖地上,一手尚且扣在那门扉的斑驳玲珑纹路上,一股冷意自他指尖传来,是木质而死沉的。 他轻声道:“是朕。” 隔着门,他见不得里头人是个什么神情,只能听见里头人笑笑地说:“可别进来,怕给你过了病气。” 声音微微哑着,听起来便有些虚弱,似乎是个缠绵病榻的声音。连城一手抵着门板,指尖自厚重的木板上滑下,却一直也未肯离去一般地抵着。深黑的云纹与苍白的指尖遥相辉映,显得黑愈黑,白愈白,好似那门有千钧。 他低下头沉默了两三秒,手上微微一用力,门便被推开了半条缝。 连城一推门,不是先看见的人,而是给那药味给熏了一鼻子。他少年时没少被赵西楼灌这些汤汤水水,难喝他最知道,可也总要一口喝感觉。 那味道又沉又涩,像是墨汁在舌尖浸了浸。 赵西楼只穿一身单衣,外头胡乱披着件衣裳,单衣白如雪,衬得墨发更黑,脸色是惨白的,几日不见如隔三秋,脸颊瘦下去了。 坐在那里便好似纸片人,风飘飘兮就能将她卷了去。 她的目光好歹是从书页上移开了,她翻的是本画册,看也只是两眼的事情,权当做消遣。 赵西楼的脾气连城最清楚,便是再困了,也要撑着眼皮待得撑不住了才睡去,总也不愿意闲着。 “怎么,不信?”赵西楼面上惊讶的神色转瞬即逝,也给连城看在了眼中,那讶异散去后,她只是笑笑地问话,眼里含着几分闲适,全然没有被冒犯的愤恼,口气里竟然还有活泼在,看上去精神头倒不错。 她神色安定,看上去也并未意料到连城会一声不吭地便进来,实在是辱没了圣人的言语。 赵西楼双腿本是盘在椅子上,十足的坐得洒脱,见了连城,自然是不动声色地将腿放下,赤着脚踩到了冷硬的砖地上。 连城目光在她的脚踝以下停了停,瞬时间知晓了非礼勿视的意思,忙移开了眼,他面皮偏薄,一张俊俏雪白脸一红时,旁人一眼便能看个通透。 他来时未想过是此时的境况,一时间手足无措,许是给那药味灌得头脑也不清明。 却见赵西楼脸上挂个揶揄的笑脸,笑得他愈发心神不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寡义 赵西楼心道:“手也拉过, 腿也枕过, 如今倒是满脸纯情起来,也不知他这脑子里头,究竟想的是什么。如今非礼勿视也不知道, 看我穿成这样子, 也不知道退出去。这杨卓,究竟是教了他什么?” 连城进退两难地立在原处, 终于体悟到了尴尬的奥妙,想了想便道:“可叫太医来瞧过了?” 赵西楼嗯了一声, 而后是一阵低低的咳嗽,听得连城也蹙了眉头,两步上前要去替赵西楼关掉那窗户。 赵西楼忙道:“别关, 关上怪闷的。” 连城却是执意将那窗子合上锁好了,之后才默默地转身看向赵西楼。赵西楼面上颇为无奈,只是道:“你出去吧, 钟太医说这个季节感上风寒最厉害, 免得你也同我一起。” 连城听了这驱逐的言论, 不为所动:“若是陪你病着,倒也无妨。” 赵西楼听了他的回答, 无奈道:“何时身体也是能拿来开玩笑的东西了?你贵为天子,在我这里过了病气, 我可又是天底下的第一罪人了。” 连城闷闷地回答:“朕不是开玩笑。” 赵西楼只是道:“我知道。” 连城目光幽幽地看向她, 似乎是在说, 你知道, 那还责我? 赵西楼给他那可怜兮兮的目光看得有些想笑,只好是开口安慰:“我真的知道,你可别这般瞧我,瞧得我好似负心汉。” 连城笑道:“你确是负了朕一颗心,要也不要,丢在一旁。” 赵西楼见他脸上仍然有笑的神色,只是道:“我便是个这么个薄情寡义的人,你若有真心啊,可别再在我这里浪费了。” 两人现下似乎都是在讲些玩笑话,然而赵西楼知晓,这些话句句都能当作阅读理解,说出个百八十的解释来的。 赵西楼却懒得解释,她头有些昏沉,早上时忽然发起高烧,现下虽然温度低了下来,自然还没有缓过来。 见着连城始终不走,终于心中无法:“罢了罢了。” 她起身冲着连城道:“你且先出去,我换身衣裳,待会儿陪着我出去走走。整日闷在房中,也无怪乎会生病。” 连城得了这命令,果然是脚一迈一退,面上带着笑意,口中油腔滑调道:“那朕可在外头等好了。” 赵西楼见他如此主动,自然也不用再千催万促了,看着连城笑眯眯地退了出去,老老实实地关好了门。 她笑了笑,缓缓从那椅子上站起来,慢悠悠伸了个懒腰,赤脚转到屏风后头,微微弯下腰去,将沾了泥土的靴子提了起来,扔到了床底,暂且不管了。 直起身子,去寻了一身宝蓝的衣袍,这是原来的尺寸了,赵西楼一上身便知道了不合适,腰那里宽出几寸,空空荡荡,好歹腰带束着,不至于真的穿出那仙风道骨的格调来。 她一面穿一面想:“我挺喜欢这衣裳,应当差着下人去改一改腰身了。” 今云不在,她也只好是简单地收拾一番,发髻也梳得有些粗糙,没有多的繁复花样,一只簪子垂着两三珠玉,走起来是也叮当作响,煞是好看。 她冲着铜镜看了两眼,确定是无误了之后,才打了个哈欠,慢慢地走了出去。 连城本来是个站没站相,斜斜靠着红漆柱子,抱臂胸前,眼帘微微垂下,看着便知晓是在发呆,一副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 甫一听见门那边的响动,便赶忙站直了身子。 赵西楼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脸上带着无奈的笑容:“等得久了。” 连城望着她,只是说:“不久。” 多久都能等。 赵西楼本来不过是想在后头那庭院里头同连城逛逛便算完,连城却直接将她领了出去。 可谓是大摇大摆,门口守卫见了,自然也是拦不下来。 今云站在不远处,还真见着了赵西楼的人,登时有些迷惘,却见赵西楼投给她一个无妨的眼神,大约知道无事了,才放下方才那七悬八吊的心。 连城此行都无作他想,也不知究竟要去个什么地方,故而只是兜兜转转。 他走在前头,步履轻快,手里拿了根方才捡来的树枝,拿去拨弄边上的繁花枝丫。 像极了小孩子剪了根树枝便学做侠客的行径,他这样一个将近二十的人做起来,显得自然是幼稚可笑。 行了一段路,赵西楼步子走得慢,便拉开了些距离。 连城在赵西楼面前,向来是个体贴人的性格,抛了那树枝,也便有意放慢了步调,恰好能走在赵西楼的身旁。 赵西楼知他心思,却也不说明。 两人便这样不声不响地走过了一段路程,行行止止,竟是到了昔日紫竹园。 赵西楼站在原处,觉着命运真是同她开了个大玩笑,她这样子来去了七八年,未能想起来此处一观,如今随意地走了走,便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 连城此时已经是落在了赵西楼的身后,他抱臂站定,悠闲地看风景,或者是在看赵西楼。 赵西楼背对着他,瘦出了少女的玲珑骨感,微微挽起的发髻露出了一截瓷白的颈子。而后她抬起了头,便被散发遮挡住了。 深色金纹的腰带束着的腰身,看上去细细条条,不足一尺七,盈盈可一握。 连城一言不发,自然也没有那个胆量,真的上去量一量那腰究竟有无一尺七。 他只是静静地望着,似是一开口,眼前美景,便可烟消云散一般。 林间除了竹林,还杂植了些其他花花草草,赵西楼自低垂林间走过时,花瓣随风落了下来,自她的耳边滑落。她感到了那丝丝凉意,侧过脸才看到了地上碎了的花瓣。 紫薇花可开百日,秋凉便过花季,零落洒下作花泥。 连城跟在赵西楼身后,伸展了手臂,刚好能遮了赵西楼半个身子。赵西楼微微仰头看他时,便可见他低垂下眼睫,也在看她。 连城手中微微用力,便折断了一束花枝,那力度刚刚好,不至于将那摇摇欲坠的花瓣抖碎,恰好折下一束开到盛放的花枝。 他轻轻收回了手臂,冲着赵西楼咧嘴一笑,有微光自他的发间洒落。 赵西楼觉得他靠得极近,她几乎能听见对方那颗孤勇的心脏搏动的声响。 连城伸了手,将那花簪到了赵西楼略略松散鬓边乌发中。许是手生,他第一下簪得有些歪斜,他自己没有发觉,退了两步才见了那怪异之处。 赵西楼抬了抬手,并未将它摘下,只是轻轻将其扶正,浅紫色的花穗衬得她肤白。 她不需要笑,那花便自替她欢颜。 连城一开口,口气便好似回到了小时候,眼中泛着些赏识的光芒:“好看。” 赵西楼一歪头,那花却也恰好没有落下,只是花枝一颤,花瓣摇摇欲坠。 她正欲开口,却听到了一旁有人匆匆行过的声响。 赵西楼的目光便很快错开了,扭过头望向声音来处,却是一人也无。 她面上露出些不快的神色,毕竟她如今这个样子,这个处境,说是同皇帝出来逛花园,实在时令人匪夷所思,亦会牵扯出一些不大好听的话来。 连城伸了手,将赵西楼瞥向别处的目光扯了回来。两人端端正正地对视了那么一二息,连城面上一松一笑,安慰道:“无事,宫中人纵然时看到了什么,也不敢到处乱说的。” 赵西楼一扯嘴角,缓缓道:“这倒不一定了。” 人言最为可怕,不是说你身居高位,那些言辞便可以消失。什么都好控制,一条命可以轻易生杀予夺,一段情可以断情断肠地了断。 唯独人人那一张口,杀不得,杀了一张还有一张,绵绵絮絮,可坏人名节,可夺人性命。 然而终是把眉头一挑,心道:“幸而我的名声是打先帝打一会儿便臭坏了的,那一句两句话,倒也不用放在心上。” 可也希望连城能做个千古明君。 连城偏偏一副不想做千古明君的样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非要同赵西楼一起将名头一起烂透了才高兴一般,笑道:“那又如何,他们动那嘴,朕照样是皇帝,您照样是太后,宝座上的人,还能换成了他们不成?” 最是不痛不痒。 “那是你没有体会过。”赵西楼心道,却也不与连城多加争辩。 待得二人走远去了,一旁林间才闪出两个浅色衣装的身形来。 宋狸一目远眺,已经看不见两人远去的背影,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一旁的小宫女一脸讶异:“方才那个女人是谁,我可没有听说过陛下有什么妃嫔!” 自打独絮死后,宋狸年纪也渐长,算是成了宫中的老人,再看这群新来的小姑娘们,自然时觉得幼稚,却也知晓自己小一些的时候也都是这个样子。 宋狸沉默不语,不知道应当如何回答她的话,昔日独絮那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如同一句诅咒,绕着她的耳边动荡。 “当今天子啊,爱慕他的母妃。” 她这句话听到耳中,却没有真的见到过印证这句话的时候,她见连城虽然对着赵西楼一片真心,有时甚至于黏腻,却不曾见过他做出过出挑的举动。 她也从未想过撞破如今的场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谋逆 她站在原处, 手也冰凉, 血也冰凉,迷迷糊糊哪里听得见一旁小宫女的絮絮叨叨。 “那是太后。”她忽然开了口。 本来一个劲儿说话的小宫女倏忽住了口, 抬起溜圆的眼睛看向宋狸,一脸不知所措。连宋狸也未想到, 自己会将这话脱口而出,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宋狸终于道:“今天的事情, 一个字都别说出去, 听到了吗?” 她口气忽然变得凌厉起来, 那小宫女受了这一通惊吓,自然是连连点头,不敢再开口, 站在原处便像只受惊的鹌鹑。 宋狸低了头, 深吸一口气冲那小宫女道:“走吧。” 武场,朗日高悬。 连城立于首座,并不心思地看, 转眼目光便落到了那天空中的一道影子上。 他本是一个懒洋洋斜靠在椅子上的动作, 余光一见那道黑影,忽然站起了身子,夺过了身旁最近那人手中的弓弦。 哪个将士不知道那一年秋狩这位当今圣上只猎了一只兔子的故事?故而他们素来对连城心中抱一些轻蔑在,而上一次平津之乱, 他的表现实在是令人大跌眼镜, 有人自然知晓了他是韬光养晦以求那一击必胜。 如今他一个动作, 人人都是有些敬畏地看着他的。 连城没有理会那些闪烁探究的目光,只是神色沉沉地引了弓箭,一松手,那羽箭便似流星一般飞了出去,那一瞬间好似整个世界都静谧了一般,只听见一团软肉狠狠砸在地上的声响,极闷极闷的一声响动。 确实是好箭法。 众人方才看清了,落到地上的乃是一只大雁,天凉了,尚且在北方徘徊的大雁自然是少见,只见那大雁微微扬起脖子,发出哀鸣之声。那声音凄凉,无可应答,乃是孤雁一只,听得这群少有风花雪月的汉子心中也有些酸涩。 连城将那弓箭还给了原主,只是一言不发地走上前去,甚至连腰也不弯地伸出左脚,用足尖将其翻转过来。侍奉在近处的苏鞍山自然也看见了那只大雁足上所拴着个小物件。 他忙蹲下了身子,从将那信纸取下。 连城抱臂站在一旁,见苏鞍山直起身子,才冲他伸了手。 那信纸递到他手中,他便一言不发地看,旁人有那个好奇的心思,也难以知晓信中内容。只好是察言观色,然而连城的面上没有半分变化,只是低低垂下眼帘,读得认真极了。 苏鞍山站在一旁,突然意识到什么一般地打了个寒战。 那沉默持续了有一会儿,众人见了这般蹊跷的事情,自然是不敢说话也不敢乱动,方得了连城一声轻笑,才觉得如蒙大赦。 连城冲着众人一笑,将那张纸条收好了,和和气气地说道:“朕今日还有事情,想来是不能同穆统领比试一番了。” 一旁的武将自然知晓他这突如其来的有事,是因为那封来历不明的信笺,连连点头表示理解。 连城一阖眼,便向着武场之外走去,他走得太快太急,一众宫人得了苏鞍山一句斥,方才如梦初醒一般地随了上去。 赵西楼没有等来吴相平的信,反倒是等来了苏鞍山。 她与苏鞍山许久未见过,怎么说苏鞍山也算是皇帝身旁的人,能被放进来倒也算是正常。 赵西楼一动不动地坐在窗边,冲着苏鞍山一笑:“不知是什么风,将苏公公吹来了?” 她口气轻松极了。 听得苏鞍山也着急了,他沉下面色道:“今日陛下截下一封书信,不知太后娘娘又在做些什么?若是谋逆之事,奴才也保不下您。” 赵西楼听了这话,依旧是风轻云淡:“您来便是为了这事?”那张脸上带了些讶异的笑容。 “这便不劳公公费心了,不过您这般冒冒失失地来,若是撞上了陛下,那才叫大事不妙。” 苏鞍山依旧面色凝重:“奴才不知陛下与您究竟有如何心结,若娘娘非要选这么极端的方式解决问题,奴才却是拦不住,但也请为旁人多加考虑。” 赵西楼却说:“我全然考虑好了。” 苏鞍山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全然当她依旧是多年前那个小丫头,只是道:“周全与否到底不是你一句话能考虑完备的。” 赵西楼正欲说话,却一眼扫到了一个高瘦的身形。 忙朝着苏鞍山使了个眼色,苏鞍山自然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城站在一旁看戏一般地望着二人,面上带着微笑。 赵西楼心叹气,这一桩自然不是好撞:“苏公公这番来,反倒是将他牵扯了进来。” 苏鞍山这回也是没有什么办法,只好是先跪下了,道一句参见陛下。 连城在一旁调笑道:“来得真是比朕还早。” 赵西楼道:“陛下又是来做什么?” 连城望了一眼苏鞍山:“苏公公来做什么,朕也来做什么。” 原来是来兴师问罪了。 赵西楼低低地咳嗽一声,而后淡淡地回答:“那我便知道你是来问什么的了,既然你看过信了,那我自然也可大大方方告诉你,信上的每一个字都是属实。” 连城顿时沉默了下来。 苏鞍山跪在一旁,不知那信上究竟是写了什么,却见连城神色凝重,知道必然不是什么好事。他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心下惶惶不安,然而此时此刻却容不得他半句插嘴。 连城取出了那信纸:“你便这么认了?” 赵西楼不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她今天穿得素净,衬得一张脸照旧是惨白的。连城应当是说什么的,但看着面前这副病容,竟然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应当要发怒的。连城兀自想着,然而胸腔里却没有怒火,只觉得那是给冷水浇灭了,最后的火星四溅开来,便只剩下一地狼藉枯枝。 连城道:“你便不辩解一番。” 赵西楼道:“人赃俱获的事情,我再辩解,也是徒劳吧。”那张昔日里带笑看他的脸,此时见不得一点光彩,连城心中却没有了旁的心思,只是想,她再这样下去,不会病死了吧? 他却只是咬着牙问道:“为什么?” 赵西楼笑了笑,那笑十分洒脱,也没有带着一点大难临头的畏惧,不悲也不喜,只是用那双眼不动神色地瞧着连城,直要看到他心中去:“兔死狗烹,若我是开国之臣,尚能道一句告老还乡,以乞骸骨。可我偏偏要端着太后的身份,哪里都去不得。你敬我怕我却也不能杀我,我却要困锁深宫中。” 连城想要说,你要去哪我都陪你。 可是脱口而出的却是:“可我爱你。” 苏鞍山跪在一旁,听那神仙打架,时刻觉着自己有那性命之虞,结果听见这么一句话,顿时觉得自己是死定了。 他心道:“我来得怕不是时候。” 赵西楼也万万没有想到他能在苏鞍山面前直接说出了这句大逆不道的话来,她忽然有些心虚了起来,余光一扫苏鞍山,人家照旧是跪的好好的,似乎是没听到这句话一般。 连城捉到了她闪躲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很累。 想要说,我不如是不爱了,我要累死了。 可冲着这么一个人,再怎么怨恨,此时也照旧是十足的心软了。 赵西楼看着他,终于是用一句冷冰冰的话语结束了这个忽然出现的话题:“你可闭嘴吧陛下。” “这便是你一定要锁着我的理由吗?” 连城站在原处,不言不语,知晓自己做得不对,却也知晓自己除了这么做,也难以想出什么双全法。 他知道自己自私到了极处,然而却像个不管不顾的小孩子一般,那一把抓满的糖,一松手便要掉下几颗,只顾将糖攥在手中,等它在手里便化作黏腻,反倒是令人厌烦,然而却也舍不得。 舍不得啊。 赵西楼冲着他笑笑:“一切都由陛下定夺。” 连城看着她闪烁的眼睛,一时间想起了那少年时候的流云霓虹,终于是抬起了手,将那信纸在赵西楼面前撕了个粉碎,凌空一掷,细碎纸片化作了纸蝶,稀稀落落地飘落到了地上,绝无飞起来的可能。 那纸蝶遮住了赵西楼的目光,待得落了个干净的时候,连城看向赵西楼时,只觉得她的目光平静如水。 连城压低了肩膀,挤出几个字来:“你真是——有恃无恐。” 赵西楼并不回答,只是微笑着同意了他的想法。 连城说完那话,觉得自己说得过重,然而却也不能此刻失了气势,只能是将气撒到了一旁跪的好好的苏鞍山身上:“还不快走?” 苏鞍山闻言自然是迅速起身,走时给了赵西楼一个好自为之的目光。 赵西楼则冲着他无奈地耸了耸肩,一副知错不改顽冥不化的模样。 待得两人离开,赵西楼才微微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碎纸片来。 赵西楼一面捡拾,一面腹诽道:“这么多年了,什么都变了,唯独这爱撕纸的脾气是一点也没变。” 捡起来的纸片都是碎得不能再碎,一点也不能看出本来面目,纵然是赵西楼想要拼,也难以拼回去了。 赵西楼无奈地叹了口气,去书架上取了笔墨,铺陈宣纸,提腕便写了个开篇:“相平亲启。” 她都拿着脏水往自己身上泼了,结果连城半点不接招,大闹一场便走了。 拿着那有谋逆意味在的信出去,便可以将丞相从他的高位上轻易拉下,便不用费一兵一卒,不用流半点鲜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诈死 苏鞍山此时此刻自然沉默不语, 因为此时的话不好说, 看陛下的模样是不打算同太后计较了,可这不说明陛下不打算同自己计较。 他略为战战兢兢地随着连城走了一路,连城走得并无目的, 只知道是往前行去,也没有个方向。一直走到了一片林荫下终于停住了步子, 回过头对着在后头跟得气喘吁吁的苏鞍山道:“去贺阳。” 苏鞍山一时无话, 满脸茫然,顿了两秒才知道了这是个肯定句,意思是在吩咐自己:“朕要去贺阳山玩。” 这个玩字自然时苏鞍山自己加上的, 毕竟瞧着连城现下这张臭脸,看上去便是个不想玩的样子。 他觉得危机算是解除,连城与赵西楼之间心结好似盘根错节的老枝丫。那分开一段时间,也好叫连城静上一静, 说不定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也就消散了, 淡了。 贺阳离京都并不算多远,贺阳之行前的准备却也有了三两日, 连城这几日看上去很是拖拖拉拉, 要走不走的模样, 终于是在最后一日下定决心一般地说走就走了,不仅如此,竟然还带上了宋狸。 苏鞍山看在眼中, 只以为他的心思放淡了, 也愿意往宫中收人了, 连忙再安排了几个漂亮的小宫女。 宋狸知道了这消息,到底长了些岁数,知道的也多了,面上是宠辱不惊,再没有了昔时傻乐呵的脾气。对于这件旁人眼中荣宠加身的事情,也难以高兴的起来,只是有点没的发起愁来,到底长大了也有诸多不好。 连城不声不响地,照旧去探望当地的农人,此地佛寺众多,但装潢并不华美,不似京都寒山寺一般,虽然名曰寒山,却是香火旺盛,修得金碧辉煌,佛祖也镶上了几两金子。 他在佛庙中转了一圈,听得主持布道,更是听得清心寡欲起来,一捋袖子,下地帮忙去了。 跟着来的几人都时见惯了皇帝这般出人意料举动的,一时间站在一旁,不知是要跟下去,还是就在一旁站着看。 他在贺阳待了十来日,乘着大雨之前将庄稼都收割妥贴了,才恍惚想起了自己是个皇帝的事实。这么几天下来晒黑了许多,人倒是精神十足,少了几分待在皇宫之中时的不痛快。 这下能做的都给做完了,只好是打道回府了。 连城在贺阳居住在一所远郊的宅子里头,初来乍到那日算是满面尘灰,几人仔仔细细清扫了一番方可住人。 现下要离开了,宋狸站在院子里头,指挥着一帮小丫头收拾得当,正想着去交差,一回身便望见了门外一人瑟瑟缩缩地不敢进来,实在是形迹可疑。 她微皱眉头,心下有了疑虑,冲着那人大声道:“你是何人?” 那人听了这声斥,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冲着宋狸便跪了下来,肩膀还抖个不停:“姐姐可是陛下身边的人?” 宋狸看在眼中,才发现这人穿的衣裳是宫中特制的布料,才有些不安地问道:“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那人伏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回答:“太后娘娘重病钟太医说撑不过今晚了。” 宋狸本来想的并没有多严重,这个消息砸下来,竟像是一道晴天霹雳,砸的她也昏头转向,一个念头登时腾升出来,不要让陛下知道!至少时现在不要! 她慌张地转过身去,却同连城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宋狸见他面上轻松,料想他尚未听到那宫中来人的话,紧绷的心放松了一秒,目光匆匆掠过了地上尚且跪着的那人。 这几日也总有庄稼汉来同连城聊些收成税收的问题,连城素来时来者不拒的,一聊便是一个下午。如今见了此人,不曾细看,仍然同平日里一样走上前问道:“为何跪着?有什么事情吗?” 宋狸自然不能再多加阻止,那人果然将这话对着连城又说了一遍,听在宋狸的耳中,她几乎要瘫软过去。 连城听了这个消息,会怎么样? 她不敢看,不敢想。 连城却站在那里,未看见什么过激的反应,那沉默持续了许久,好似永远也无光明的长夜。 宋狸听见连城轻声问道:“你是宫中来人?” 那人点了点头,连城不言不语解下腰间一块佩玉,抛到了那人怀中:“烦你跑这一趟。” 那反应太过平静,以至于宋狸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心道:“难道陛下听了那和尚的话,便真的无求无欲起来了,觉得红尘苦渡,不如不渡?” 这想法立刻给连城接下来的动作给否决了,宋狸只看见连城一甩袖子,身形利落地便往马厩的方向快步走去。 宋狸忙追了上去,见追不上,只能时大声喊道:“陛下!” 连城听了她的叫喊,总算停下了步子,只是侧过半边身子,不是为了听她接下来的话,只是简单地吩咐道:“朕先回去,走丛河过,你们能快些便快些。” 宋狸一脸呆滞,贺阳至京都,快马加急,也要三日的路程,沿丛河走,虽然近一些,但那一路山石陡峭,更有野兽出没,十分危险。 而钟太医的医术高明,说是三更断气,绝不会捱到五更,连城现下回去,是要看个棺材板吗? 她努力地鼓起勇气劝道:“陛下,您一人回去,未免太过危险。” 末了她大着胆子又添了一句:“陛下难道不觉得,这时候挑的太过蹊跷,来时太后娘娘不过还是小小风寒罢了,怎么可能忽然忽然就” 她一时间觉得这个死字说出来实在是可怖,她心下大乱,如今只知道是为连城做考虑,说完前头这番话,才觉得自己在妄言太后。 连城却略略一笑,那笑容中蕴了些晦暗不明的神色,连城从容不迫地接下了她的话,将她不敢说的,藏在口中的东西直接暴露到了空气中:“要死了?” 那笑中的冷意让宋狸无端地打了个激灵,她怯怯地望着连城,连城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朕倒也希望这是在骗朕,那可——大好了,朕自然优哉游哉春游似地回京。” “可是朕怎么知道她究竟是骗了朕”他的口气里含了哽咽的意味,同他方才太过决绝的离开,太过沉静的反应太过相违。 他吐出几个字来,到最后竟是吐不出来。他拧着秀气的眉,宋狸几乎觉得,如果不是自己站在他的面前,他或许真的会哭出来。 可下一瞬间,她便觉得她方才看见的连城眼中的薄雾或许只是错觉,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哭呢? 无人知道连城是怎么抵达京都的,守城将士见到他的时候,他骑在马上,风尘仆仆而至,距离他接到京城中那个信使的消息,也不过两日。 他来时本来想着,或许会有埋伏,一腔热血中存了些赴死的决绝。 死在她的手中,或许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半生无所有,仅得一人赏识,一人回护,一人眼泪,一人欢颜,便算得岁稔年丰。 然而守城的侍卫放从睡梦中惊醒,见了他有些讶异,忙忙为他开启了清晨薄雾中尚未洞开的城门,未能等到箭雨泼天,只等到一个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大好京都。 他策着马走过鼓楼与长街,起得早的浣衣妇人们只知道望着眼前那个一身华衣但略显狼狈的公子哥,却不知道他是当今天子,不知道他怀了什么心事走过长街。 连城每走过一段路程,心便凉下半截,沉下一寸,他走走停停,走了大半的路,才终于惶惶悟出并无什么埋伏,并无什么设计。 皇宫中是死了一样的寂静。 挂起的白色招魂幡幽灵一般随风而起,连城仰起头来看着,这是他在昔日先帝驾崩之时见过的事物,单薄得好似人的一条性命,只断在一处。 他想起了离开之前赵西楼苍白的脸和苍白的笑意,宫人们低着头形色匆匆,他便冲向了管事的太监面前,直直问他:“太后呢?” 那太监到底不如苏鞍山那样沉着冷静,面对圣怒,话都快要说不出来了,隔了许久才吐魂一般地回答:“在寒山寺!” 不是人在寒山寺,是灵柩在寒山寺。 先帝过世之后,也将曾请寒山寺高僧作法,转眼之间,百转千回又回到了原处。 “你们都是亲眼瞧着太后入殓的?”他忽然无头无尾地问道。 那太监点了点头,连城只是打量着他的脸,这位是他新换上的掌事太监,同赵西楼时半点交情也无,不可能替赵西楼掩埋真相。 而个个宫人们也都是同样的回答。 连城一夜未合眼,此时却也不觉得困倦,想要直直地出了皇宫,直往寒山寺去。 却是走不得了。 那太监跪在一旁,几乎声泪俱下地说道:“陛下,先去瞧瞧长公主吧!” 连城一时间觉得这是赵西楼的缓兵之计,又或许是连寒同赵西楼一道谋划的。 她此时或许就在寒山寺,正准备逃脱。 那太监下一句却是:“今天早晨的时候,公主府传来消息,说时公主难产了。驸马说让奴才们现在宫中候着陛下归来。” 连城一咬牙:“当真。” 那太监到底不敢说一句谎,有一说一地回答:“陛下,奴才怎么敢有所欺瞒,性命攸关的事情啊!” 他还是先去了公主府,于情于理,不论他如今多么想去寒山寺一趟,却也到底不能放着活人不管。虽然他自己明白,即便是自己去了公主府,也一样是站在一旁听天命,做不了其他事情。 连城抵达公主府时,天渐渐的亮了起来。 他一眼看到的便是一个乱糟糟的公主府和一个乱糟糟的方默生。而方默生同样看见了一个乱糟糟的皇帝。 方默生素来是个注意礼节外貌的人,讲的是夫子那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如今这般胡子拉碴的模样,当真是失了所有君子的风度。 “长公主如何了?”连城站在外头,沉着一张脸,那神色晦暗不明,说不出是担忧还是其他。 方默生呆滞地站在一旁,看着乱成一团的丫鬟婆子们,一言不发。 一旁的人推了推他的肩背,轻声提醒道:“陛下问你话呢。” 连城却不需要他的回答,也能知晓事态并不大好。毕竟长公主或许会帮着赵西楼一起装,而方默生却不可能因为公主一起哄骗自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死生 好一会儿, 方默生才如梦初醒一般地转向连城, 手中交出两封信来。 连城略带困惑地接过,目光落在那“相平亲启”四个字上,一眼便认出了那是赵西楼的字迹。他带着一丝惶惑, 拆开了信纸,两封信上, 虽没有明晰的大逆不道的言辞, 然而只要放出去,吴相平与赵西楼必然蒙上一个谋逆的罪名。 他顿了顿,不说话。 方默生道:“公主, 交给臣的,说是,一定要送到陛下手中。” 连城似乎没有在听他说话,只是将纸面翻转过来, 想要看看是否还有看遗漏的东西, 然而背面空空如也,只字也无。 他深吸一口气, 终于辨识出那封吴相平的书信, 也是赵西楼的字, 虽然尽力模仿了吴相平的笔体,连城却知道她写字时有个习惯,一点一顿最后总要有个提笔。 连城还欲问话, 屋内一个婆子快步走了出来, 满袍袖的鲜血。方默生自然是顾不上连城, 快步上前扯住了那婆子的袖子,自己也沾了一手的血。 他几乎目中赤红,看上去像个疯子:“公主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婆子瑟缩着后退一步:“小公子息怒,公主殿下产下了一个死胎,现下睡过去了。” 他的手徒然一松,面上紧绷的神色总算卸了下去,也并不关心死胎不死胎了。但也像是脱力一般,差点没有站住。连城在他身后扶了他一下,半颗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而今仍剩下半颗。 然而还未放下心来,便听见屋子中传来一声尖锐的哭叫,是婴孩啼哭的声响。 方默生一脸讶异地望向那婆子,那婆子终于后退了一步,跪了下去。 方才的安慰,确乎只是一句欺骗的话语,孩子顺顺当当地生了下来,连寒死生不明。 方默生几乎要快步冲进去,却被两个小丫鬟死命拦住,年纪小一些的那个大声叫道:“小公子,你不能进去,冲了晦气!不可见血光!” 方默生爆出一声怒吼:“你们究竟在做什么?拿公主的性命开玩笑吗?” 两个小丫鬟从未见过暴怒的少爷,一时间瑟瑟如鹌鹑,却也依旧死命拽着方默生的衣袂,不肯放他进去。 连城冷着脸上前去,沉下了声音冲那丫鬟道:“朕叫你让开。” 两人总算是松了手,里头的婆子却是抱着个呱呱而泣的婴孩出来了,面上几乎是喜笑颜开:“少爷,是位小公子!” 方默生几乎是给她面上那谄媚刻薄的笑意给刺痛了,他哑着嗓子,好似一只野兽低沉的怒吼:“公主呢?” 那婆子不言不语。 方默生未曾看那孩子一眼,直直推开了产婆进到了房中,扑头盖脸而来的血腥气,几乎要他昏死过去。 连城跟在后头,望见了眼前之景,也终于是于心不忍地闭上了双眼,一时间心中是无力阵痛的,却是做什么也无济于事。 他一眼望向那窗外,这间有些昏暗小屋中唯一一扇狭□□仄的透光之所。 窗外是天光万顷,总算彻亮。 举国上下,乱做一团,国丧之后,还是国丧。 连城赶去了寒山寺,随行亦有好些朝臣,吴相平亦在其列。 杨卓对他这般不急不慢的行动,也算是肯定,这次做出来的事情倒是都合礼数。 人问寒山道,寒山道不通。 寒山寺香火旺盛,有两条道路,一面嘈杂纷繁,游人匆匆,大刀阔斧地修了门廊长阶,是在山中劈开了半个洞天。而山的另一面,有一条穷险一些的小径,游人便稀少了许多。 连城择的路是条僻静的路,旁人也知晓他的选择是什么原因,不过是因为这条寒山道要近一些。 山中幽静无人,人行寒山中,空谷有足音,林木皆苍翠。一人独行时总归疑心是否会有山中精怪作祟,脚边是深渊万丈,人间九重。 路上零落了些夏花,亦是无人清扫。他的步子碾过那花尘,未见丝毫怜惜之色。 一行人赶到寒山寺时时间还早,万事还未准备齐全,一帮和尚尚在忙忙碌碌。 却也不早。 连城只是远远望着那厚重棺椁,始终不愿走近。他的目光似乎是落在了什么很远的地方,似乎是在考虑什么悠远的事情,只是他并不说出口来,只是放了留白让旁人猜疑。 他步子一转,走到了休息的地方,吴相平一行人已经去了偏殿休息,连城一时间没有看到他的人影。 问了旁人,才知他与寺中的法源大师熟识,恐怕是去同他闲聊二三了。 连城沉默不语地听那小和尚说完了话,嘴角忽然扯出个牵强的笑脸来,将那信纸展与杨卓一看,杨卓顿时不再说话,一脸凝重地望向连城:“不知陛下,想要怎么做?” 连城道:“自然是引干戈,止杀伐。” 穆统领得了连城的命令,将法源大师的屋舍不露声色地团团围住,连城便大大方方地推门而入,面上携了几分无端的安逸。 穆统领紧随其后,面上带了杀伐之气,领着一行人便跟了上来。 吴相平还未体及危机,笑着见过天子,而那法源大师只是冲着连城打了个佛号。 吴相平本与法源大师对坐,手中举着瓷器茶杯,杯中不知装了什么茶水,闻那香味,许是寒山上产的龙井。 倒是悠闲安逸。 他自然是看到了连城身后的穆武,只是微微一笑:“陛下这是做什么。” 连城不声不响地上前一步,露出手中那两封信纸来:“人赃俱获。” 吴相平挑了挑眉,看向他手中的那两封信,自然做出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陛下手中的东西,臣并不识得。” 连城轻笑一声:“难道还要朕一字一句读给你听吗?” 吴相平终于是发出了一声冷笑,失了平日里自若的样子。他半盍上眼,轻蔑地看向连城,道了声:“那妇人误我!” 还未等连城再有什么言语,吴相平一抬手,将那花色的瓷杯狠狠向着地上掷去。那还乘着茶水的辈子顿时香消玉殒,碎作尖利碎片,发出一声惨厉的叫声似的,靠得离连城最近的那个宫人忽然起身扑向连城,那动作太快,好似一道霹雳乍起,落雨骤降,以至于在旁的侍从们都还未反应过来。 连城一个侧身,却也知道难以躲过,想要忍下这一道刀痕,直直上去同他拼命。那一阵痛却是没有受,宋狸已经挡了他的面前,生生受下了那一刀。 那刺客被穆武一剑贯穿了心肺,吐出了两口带血的唾沫,面上带着些残忍的笑意,连城只看见宋狸颈子上的血注涌了出来,溅开半丈远,连城站在原处,半边袍子都染上了少女的一腔热血。他只觉着脸颊含杂温热,连眼前也蒙上一层血雾。 是真真正正见了血。 他不是没见过血腥的场面。 少年时未曾杀过生,青年时已一剑劈断了叛起之军,却从未经历过熟悉的人的血溅了满身的境况。 本来十九岁的青年人,最应该一片赤诚,爱该爱的人,挥霍那良辰美景。他却只能站在原处,冷眼看着生离死别,他非要站在那里,肉灵脱离,才能得片刻喘息,将这丝丝点点置身事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大劈棺 他轻轻扶起已经瘫软在一旁的宋狸, 血还未止住, 医官已经无力回天地站回了一旁,那意思很明白了。 那刺客一击不中,只刺中了皇帝身边的小丫鬟, 那一下倒还不至于真的死人。 可那刺客知晓自己必死无疑,故而死也要拉一人垫背, 那向着宋狸的最后一刀, 没有留给她一丝活下去的可能。 小姑娘斜斜地靠在连城怀中,伸手想要抹去他面上的血迹,然而她自己亦是一手的血, 反而是弄得更加糟糕。 她惊惶无措地看了眼连城,幸而没有在他脸上看到愤怒的神色,才微微松了口气。 彻底地松了口气。 他沉默着将一个没了气的小小尸体平放到了地上,动作慎重, 像是怕扰了安眠。 上座的吴相平已经被按在了桌上, 那杯杯盏盏落了一地,碎了干净。吴相平乃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被制住之后自然没有逃脱的可能, 故而只是平心静气地倒在那桌上, 面上恢复了平日的浅笑温存。 仿佛是拿模子印上去,那笑容令连城觉得已经刺到了他的眼中,怎么也难以除去。那笑如今是讥讽的, 配着吴相平那张寡淡的面孔, 反倒是面目可憎了起来。 连城听见吴相平忽然开了口:“臣常听旁人说, 盛世只要庸人,现在看来,是无怪乎时无英雄,竖子当道了。” 连城的剑未出鞘,目光却已穿透了面前的人:“确实如此,朕,有时候你这般的天才,反倒是令人作呕。” 吴相平呵呵一笑,懒得继续那话题,突然道:“你知道你心心念念的太后是因你而死吗?” 他话中不带半分遮掩,直愣愣地将那皇家辛秘铺陈开来,容得在场的各位听上一道。 连城不为所动,亦没有反驳。边上听见的人自然也要当作没有听见,虽然许多人心中好奇,却也不能此时同同僚交流一番。 而连城的不为所动,也不知是真的不为所动,还是怕在吴相平面前失了气势。 吴相平道:“你离开的时候,太后娘娘尚且病着” 连城忽然意识到什么,风寒不过小病罢了,赵西楼缠绵病榻许久也不得痊愈,自然是有原因的。他的脸色沉了下来,那双向来爱笑的眼此刻像一片死水,无波无澜地望向吴相平。 吴相平笑眯眯地说:“啊,你也猜到了?” 他已经不是猜了。 “你不在时,自然好下手得多,臣往太后娘娘的药中添点料自然是不成问题的。”吴相平的供认不讳,几乎是字字诛心,只是他笑眯眯地眨眼,看上去只是在叙述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 如今必死无疑,倒不如让皇帝痛苦些。吴相平的准则向来是与人为善,然而给逼到了绝境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他却也做得出来。 “太后当真是厉害,死了也能再给臣来一刀子,安排得倒是很高妙。” “如今臣与她两败俱伤,反倒是让陛下你坐收渔利了。这下臣是能到阴曹地府里同她说说你的近况了。” 乃是笑得洒脱。 连城听了他的句话,面上的凝重忽然散去。 这,确乎是安排得太好了,也确实是赵西楼的手笔。他忽然侧了头道:“今云在何处?” 独絮死后,连城宫中的宫人换了一批,连城对着这张生面孔,是半点也叫不出名字的。 一旁的宫人一脸茫然:“今云是何人?” 她这一问并不奇怪,连城有意将太后宫殿与后宫隔离开来,里头与外头互不相通,两不相识,也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连城耐着性子回答:“太后娘娘宫中的大宫女。” 宫人面上露出了困惑的神色:“奴婢昨日见过她,今天一整日,似乎都没有再看到过她了。” 她这话说出来了,自己也觉得奇怪了。 连城面上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那笑容颇为真切,好似一道冬日暖阳。 他那双眼睛,总算是见了颜色。 连城忽然转过了身,他的步履轻快,穿过了丛丛攘攘的人群。方默生本想要上前阻拦,却只扯了他的袍袖,这一扯也未扯住,给他溜了个彻彻底底。 他疾步跑着,失却了平日杨卓教导他的君子之风,虽然平日里,这玩意儿他也很是缺憾的。 风卷起了他的衣袍,猎猎作响。后头一群人跟着,却都要遵守着皇宫中不得疾步的准则,只能是看着连城跑到了高台上,高台上盛着赵西楼的尸棺,在离着三两台阶的时候一绊,摔下了一个台阶。 可谓是失尽了风度,他却是满不在乎地掸了掸衣裳尘土,迅速地站起了身。 三步并作两步,已经走到了沉沉黑檀木做的棺材旁边。 他这才停下,深深地吸了口气,自腰侧取出佩剑,刀刃白光一闪,寒意凛凛。 连城翻转了手腕,一言不发地冲着那棺材劈刺而去。一旁立着的宫女太监一时间吓得脸色发白,不知道这位陛下发了什么疯,想要上前阻拦,一面高呼着使不得使不得,那群朝臣们此时总算是追了上来,好几个大喘着气,面上发红,见了眼前的景象,差点吓得魂魄也要飞出去了。 几个古板的已经高叫出了声:“陛下,这使不得啊,使不得!” 连城充耳不闻地继续自己的动作,厚重棺木给劈出一道豁口,而手中宝剑,也受了重创,再用不得。 他没有多大反应,像是丢弃废铁一般扔掉了手中的剑,目光四下一转,便瞄到了一位穆统领所佩的重剑。 连城径直走了上去,边走边道:“借朕一用。” 穆统领听了这话,竟是拔足就跑,连城无奈地看着他躲到众人后头的身形,挑了挑眉。 穆统领也只是抛给连城一句:“陛下若是要拿臣这刀劈棺材,臣是定然不借的。臣的刀从来只向着敌人的脑仁劈。” 笑话,真将这刀借出去,劈了太后的棺材,他以后要如何做人?要他子孙后代怎么说? 连城这下失了办法,打算是直接上前去抢了。 杨卓最为年迈,步子自然是最缓慢,故而跟在了众人后头,来时一眼尽收的便是这略显滑稽又混乱纷纷的场面。却是心如止水,毕竟他是教了小皇帝这么多年的帝师,什么出格的举措他没有见过。 身在一旁的武将们唯恐祸及自己地连连后退,众人皆是惊疑不定,心中自然都是一个念头“难道陛下真的这般狠透了太后娘娘?” 转而对着赵西楼也有了三分同情,乃是兔死狐悲的意思。 方默生站在一旁,差点就没将脑袋往连城手中刀下抵去了,好歹能随了公主一道去。他的精神头十分不好,却也强撑着站到了连城面前,一言不发地挡住了连城的去路。 他虽然不喜太后,但无论是从道义还是律法上讲,也无法坐视不理连城做出这等事情。 连城笑了笑,颠了颠手中重剑究竟几何,一面冲着方默生道:“方爱卿这又是何必。” 方默生只是冷声道:“陛下,古有郑庄公掘地救母,现下人死如灯灭,何必再折辱尸首。” 连城不言不语地想要推开了他,没有回答他一个字,他那浅灰色的眼球质冷,看人时终于显出了他狼性的一面,一时间无人再敢上前,只有方默生敢在他面前站着。 连城见他不动,冷笑了一声,抬手举剑,直接劈了下去。方默生一闭眼,竟是一副死生看淡的模样。 这一劈擦着方默生落下,斩于称重棺椁之上。穆家世代武将,传下来的刀剑据说是昔时齐人尹廉锻造,经无数次淬火,终得宝剑世无双。 果真是名不虚传。 那一剑劈下,厚重檀木已经裂开的一道罅隙,如若果真有人躺在里头,那便能看见一道微光自缝隙中落了下来,绵长熹微,带着腐朽散去的气息,带着些春意雨意。 连城双手举剑,再一次剑落时,棺木终于裂开了。 众人几乎算得是目瞪口呆地望着连城的动作,只见他推开了方默生,而后拼尽全力地将棺椁推到了地上,那力量里似乎是蕴了些许懊恼烦闷。 棺中空空如也,滚落出来的纷纷杂杂的陪葬所用之物,连城微微凝眸,便瞧见了那个本不该出现在里头的包袱。 那大太监见了眼前之景,一时间觉得见了鬼了,他那日分明见到太后的尸首被放了进去,如今里头确实是没有一个人。 那他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连城似乎没有立刻追究他责任的样子,只是弯下了腰,去捡拾起了那个用灰白布料包裹着的包袱,他将其放到怀中,里头端端正正地叠放着一件宝蓝的衣裳,恰是不久前赵西楼穿过的那身。 大太监自然也认出了这套衣裳,是太后入殓时所着。 连城轻轻揭开了那衣裳,下头完完好好地放着赵西楼平日里带的那镯子,是连城向她讨过的“彩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彩云 众人眼睛都是看直了,一时间无话可说, 不知道说什么, 也不能说什么。 连城沉默几秒, 将剑交回了穆统领手中。穆统领一时间不知这把剑是当接下还是不接。 连城面上却没有多大惊异的神采, 恐怕是来时已经用完了, 唯独牵起一丝笑意来,那是个让人看了有些齿冷的笑。 穆武接了剑,退了一步, 只看见当今天子抬起头看那天,脚下是一片狼藉珠玉, 似乎是在思考着些什么。 那天高, 那地远, 他如孤魂无端漂泊于红尘滚滚人间。 寒山寺偏院中, 门外的侍卫见到了来人,便让出一条路来。 门扉禁闭, 连城上前两步,叩响那简陋的木门,门上攀上了村村青苔, 连城的指尖触及时便感到一片滑腻。 里头很快传来了响动,是个女人低沉的问话:“何人?” 那声响似是从幽谷绝处传来,将那死水跌宕了一番。 连城轻笑了一下:“是朕。” 里头突然没了声息,成了真真正正的一滩死水。连城也料想到时如今的境况, 轻声道:“公主薨了。” 他的声音轻而淡, 似不着痕迹的一团墨, 落入湖水便失却了所有的踪迹,但他自己知道,纵然徐氏再怎么不想见到自己,也会听这句话。 长久的沉默横亘于两人之间,里头徐蕊细不可闻地一笑:“这又与我何干?” 连城忽然感到了寒凉,他抱臂胸前,站在原处,不动声色地听着徐蕊继续道。 “她既然选择了扶持你上位,眼中便从未有我这个母后。便是因为她帮了你,便害死了霜儿,她是生是死,到底与我何干?” 连城道:“便是因为你从来如此,她才会站到朕这一边来。” 徐蕊冷笑:“我?怎么了?” 连城缓缓答道:“你从来拿着苛责的眼光看她,从来只管大哥。她若是真的站在你那里,才叫害死大哥的不是她,从始至终,把刀子捅到大哥心口里的,是朕。” 门内的声响消去了,仿佛是个空屋一般,连一点回响也无。 徐蕊凝眸看向门板,手边是一沓一沓她默诵下来的大悲咒。手一抖,墨便晕开了,染透了半面纸面。 “不是说” “他是死于乱箭之下,”连城轻笑,“说与旁人听的,你也便信了。” 帝王的故事中,真的少,假的多。千年后的史记中,帝王降生总会东方出紫云,宫殿萦彩霞。然而重归当日一观,便可知不过是一个小儿降生,拧过他的脑袋,也是会断气会死的。 大夏不曾出过弑兄的帝王,那连城自然也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当日听闻太子的辱及太后的言语,终于在盛怒之下将他杀死,事后亦知自己冲动,到旁人口中,便自然是换了种死法。 那深深的门庭后终于爆发出一种近乎绝望的喊叫声,他并不知道徐蕊口中念的是什么,或许是在诅咒自己,但他神色平静,觉得这是徐蕊理应做的,换做自己,恐怕也是一般反应。 他听着那咒骂变作了无力的哭喊,终于是叹了口气:“你当真,一点也不关心阿姊。” 徐蕊没有回答。 连城道:“你应当知晓,朕是来做什么的。” 徐蕊似乎是从那艰难困苦中脱身而出,沙哑着嗓子回答:“我不知道!” 他低下头,思索了片刻,终于问道:“你前两日,同她见过面?” 他不用说明那个她是谁,因为他知道,徐蕊明白自己到底是在指向何人。 徐蕊这回却是十分干脆利落:“不错。” 连城的指尖微微收拢,却难以抓紧,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质冷的声音问道:“你究竟同她,说了什么?” 这回换做时徐蕊冷笑:“你觉得呢?” 连城觉得他能猜出来,但他偏偏想要听个明白的答案。 徐蕊继续道:“陛下,我在这里便直说了,即便是我一言不发,您的太后,也是一样要走的,你当真晕鹞萦袼侨巳硕枷胍穆穑俊 连城当然知道,赵西楼于这些,终于是厌弃了的。 徐蕊没有听到他的回应,却兀自说了下去:“更何况你们中间隔着个什么身份,你自己也知道。我看她一眼,便知道她怎么可能活得躲躲藏藏。” 连城道:“朕自然也可以不躲躲藏藏。” 徐蕊笑道:“那边更不如了。” 连城不再说话。 徐蕊却紧追不舍,她的诅咒里带了嘲讽的意味,连城看不见她的脸,却能想象出她那痛苦与欢愉交织的神采,她必然是流着泪在嘲笑她的。 徐蕊道:“陛下啊,你以为你能一往情深多久,若你能活一百岁,你也还有八十个年头可以活,八十年,你与她都老成骷髅一般了,你还能爱她爱得如此刻骨铭心?” “她离开年,你自然将她放在心尖尖上,觉得她世间最好,再无旁人可比及。” “然而你将她放到了身边,你便早晚有一日会腻烦。并非你不情深,只不过是厌了乏了。” 多少人自觉世间第一深情,不过是爱着个瑰色美梦中虚晃的片影,爱着那个孤勇无双的自己。 “我便祝你一往情深个够,也祝你活够百年,孑然一身,万里江山一人拥。” 寒山寺的晨钟暮鼓,一阵阵来一阵阵去,多少春秋里便可在其中耗尽。 山中云岚,落霞孤鹜,是他昔日在紫竹园中扯住的赵西楼彩云一般衣裳的一边一角。 那人的笑脸,也是转瞬即逝。 大多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江南水乡,湖光潋滟,正是秋高气爽,夹岸树尚透着不散的绿意,不知秋来。 一芥小舟荡波于碧澈的湖面上,船头的姑娘一撑杆,那小舟便靠了岸边停下。 那船边纤夫是不认得她的,但见她姿容秀丽,便都冲着她高高低低地叫唤了几声,是本地的方言,今云听不懂几句,只能听个大概。只知道是些欢迎的话,便冲着几人微笑,从船头取出几个饱满的莲蓬,又准又稳地掷到了几人怀中。 几个纤夫接下了那莲蓬,却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今云一脸茫然,也不知他们在笑些什么。舟中人听闻了这笑声,掀开了半面帘子,仰首冲着今云询问道:“怎么了?” 今云茫茫然道:“不知,我给了他们几个莲蓬,他们便开始笑了。” 听闻了这句回答,赵西楼一挑眉,也是噗嗤一声地笑出了声。今云一时间不知所措:“小姐啊,你们究竟在笑些什么?” 赵西楼止住了笑,可那笑意尚且镶嵌在眼角眉梢,迟迟不愿退去:“阿云,这莲蓬可不能乱丢。” 今云是第一次来镇中集市来易货,她自小生于北地,对于南方的习俗倒是半点不懂,便抬了她那双漂亮的眼,困惑不已地望向了赵西楼。 赵西楼的眼眉弯弯:“你若将莲蓬扔给了谁,那人吃了莲子,便是要娶你啦!” 今云听了这回答,登时明白了那几个汉子在笑些什么,脸顿时红了半边,羞怯不已:“我当真不知” 赵西楼看了一眼岸上,笑着出口安慰道:“不必担心,想来你扔了这么几个,他们也知道你是不懂的。” 今云侧了脸去看岸上那几个汉子,果然只是冲了她和善地笑笑,用着带着口音的官话道:“小娘子,下回冲着一人抛便好。” 一面说话,一面剥出一颗莲子,去了苦芯,吞到了口中大嚼了起来。 今云听了这句玩笑话,虽然还有些尴尬,但是心情却轻松了不少。 她回过了头,看见赵西楼微微蜷缩着双腿,远远地看着愈来愈近的水乡小镇。 今云听见她轻声道:“这是我父亲的故乡。” 氤氲浩渺十里,皆是烟树桃柳。 这是他们来到扬州的第二年,日子依旧明媚动人。天高皇帝远。两人在竹屿住下,赵西楼打小女红也不会,到了田间,也是五谷不分,六体不勤。于是索性学了夫子,在村舍中办了学堂,学费素来是有什么拿什么,乐意出多少出多少。 村中未曾出过一个秀才,识字的人少之又少,对着女子,也素来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态度,起先见了赵西楼,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态度,觉得她抛头露面,实在是令人笑话。 然而后来熟络了起来,她确乎是什么都懂一般,远方有人来信,她便可以帮着读写,村人对她的态度这才有些转变。 村中顽童无数,半数去了赵西楼操办的学堂中去,一时间村中闹出的事情也少了许多,村中夫人第一次体会到了何为清净日子。 加之赵西楼态度也极好,便由着孩子去了学堂。 张嫂的小儿子十岁不到,也无人知道他究竟几岁,落地便跑,个子一下子便窜出了同龄人的平均值,整日偷鸡摸狗,拿着拳头比给一帮孩子看,活脱脱的孩子王。 去学堂之前是死活赖着不愿意走,十足十地不服管教。 回来了却是扒拉着张嫂的手,一字一顿地把自己的名字写给了他看,丑得是端端正正。 张嫂一时间觉得赵西楼恐怕是有神力,竟能凭借一己之力降服自家这样一个捣蛋鬼。 打算是亲自携着东西去谢谢这位姑娘,到了跟前,见了姑娘实在是貌美,尚未娶嫁,便像往日一般牵着姑娘的手,想要说说一桩好媒。 结果自家那个熊孩子大声哭号着扯了赵西楼的裙裾,满脸眼泪鼻涕:“不行,我要等我长大娶小赵姐姐。” 本来还是笑笑的赵西楼,忽然神色一怔。 像是想起了什么很久以前的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无赖 你好, 这是防盗章 她心中一涩,恨不能自己踹了赵西楼自己换上那身衣裳。 心中意难平涌到嘴边, 她挑眉讥讽道:“她这般打扮是要给谁看?好好祈祷着皇帝别把她抛了吧!” 这话倒是安抚了陈兰,她扭头便冲月生道:“人靠衣装马靠鞍,这神仙像还少不了一层金,来日出了这院子, 你陈妈也给你收拾收拾, 包你比她美上三分,到时候当个姨娘做做,也是好极。” 然而这月生的征途可在星辰大海,非夫人不做,白日做梦的时候也想着将来封个诰命做做, 将和她同出身的c再加个陈妈一并踩到泥巴里头才快意安心,如今这陈妈说要她做个姨娘, 她听不出好心,倒觉着自己受了顿讽刺。 陈兰没有在意她的反应, 心中琢磨着摸到赵西楼屋子里查看一番,若是这些首饰珠串是偷来的,那便一并告到二夫人那里, 顺便自己再私藏那么一两件, 那可真是美滋滋的。 陈兰当着赵西楼的面也无几分和蔼可亲,只是差使下人一般吩咐着赵西楼做这做那。一仰头便瞧见赵西楼一双猫儿眼似的眼珠子冷冰冰地望着她, 眼仁儿里的黑浓得都化不开。 陈兰觉得有些心虚。 几人都是在这院子里作天作地, 飞扬跋扈惯了的“主子”, 此时却都被那眼神吓了一跳。 赵西楼目光锁在陈兰的发上,盯得陈兰颇为不自在。 那沉默持续了好几秒,赵西楼忽然大惊小怪起来:“噫你头上那鎏金的羊脂玉簪子是怎能回事?何时你也戴得起这样贵重的东西?” 赵西楼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听上去并不似泼妇骂街,口气不急不缓,也不使人觉着斤斤计较。 只是这一圈的婢子都听得够清楚了,陈兰好似给当众打了脸一般。 她讪笑道:“小姐不是素来不爱这些繁复玩意儿吗” 赵西楼道:“没有递到过我跟前就知道我喜不喜欢,陈妈可真是了解我。” 脸上甚至还挂着一抹笑。 赵西楼站着不动,陈兰低着头颇有些不知所措:“小姐这是?” 赵西楼的笑化作了唇角一把冷硬的钢刃:“还要我说吗?拿下来,还我。” 陈兰从未幻想过如此魔幻的一天,大小姐会巴拉着她的脑袋把上边的东西给拆下来。那眼神仿佛在说“不把脑袋上的东西拿下来,一并把你脑袋给拿了”。 这体面吗?这可真是一点都不体面,赵家大小姐一脸冷意,反倒是别人不好意思说话了。 于是陈兰做了这五六年来最规矩的事情,把那贵重的首饰从发髻上取下,颤巍巍地要递到赵西楼手中。 赵西楼手一歪,将玉簪子掷落在地,那簪子登时香消玉殒,甭管它生前如何贵重,如今与地砖上的给人踩在脚底的泥无异。 赵西楼脸上毫无心疼的神色,只是不冷不热道:“脏死了。” 她面上的不痛快只持续了一会儿,转而扭头和颜悦色冲着院落中站着的下人道:“我听外人向我告状,说我院子中的姑娘们手脚不干净,我当日便驳了回去,说他污蔑造谣。如今看这状况,果真是要彻查一番了。” 那几位婢女一听她话,竟是把陈兰今日之事算作偷窃,心下悸悸。 陈兰被赵西楼这一甩一唬给吓住,呆了好一会才想起辩解,三角眼一眯,没理由她一个老狐狸斗不过眼前这个小三脚猫。 她当即道:“怎么,小姐,我的东西大大小小夫人也赏了我许多,总不能是贵重的都是我从您那里克扣过来顺过来的吧?” 月兰手中也有不少东西,唯恐祸及自己,开脱道:“我自入了小姐的院子,就没有见过小姐赏过东西,反倒是别的公子小姐赏辞过不少。” 这话说起来倒像是在责备赵西楼了,月兰瞥了一眼赵小姐,见她面色颇佳,便继续道:“现下小姐非要说我们奴婢手中的贵重事物都是偷的,这教我们下人怎么做。” 赵西楼冲着这帮老狐狸小狐狸和善一笑:“今日不是有贵人来吗?不如让他来做个评断!” 一个年轻皮面白净的青年人被赵理元殷勤地招待着,他一身考究的绸衣,一眼看去便知晓是宫中之人。 苏鞍山本来神色倨傲得很,赵理元又在他一旁有的没的地叨叨,吵得他心烦意乱,一个劲儿地说什么到时候要在帝王前头美言几句。 他抬了抬眼皮,看着赵老爷有些花白的发顶,没给什么反应,心中很是轻蔑——赵理元能力平平,少卿做了七年来一直没有升官,如今竟是要卖女求荣,真是可悲可笑。 可一抬眼,他心中的烦躁便一扫而光。 普天之下,又有谁不爱美人,即便他是个太监,也是能分辨美丑的。 赵家大小姐施施然而来,少女身着一件艳丽的圆领褂子,长裙铺地,脸上虽未退去孩子气的柔软,但却透出了年轻女孩的秀丽。尤其是那双眉眼 苏鞍山连忙站起身来。 即使赵西楼在赵家不受待见,但是以后入了宫,便是他的主子,自然不可不担待着。更何况这位还是老皇帝钦点的主。 苏鞍山取出了圣旨。 所有人都跪了下来,仿佛帝王亲临,天神降世。 赵西楼跪在最前头,她的脸朝着下头,没有人细究她究竟是高兴还是悲怆。只她自己知道,她心中是一股淡淡的不平与愤慨。 人分三六九等,她自然也不例外,帝王号令,便可决定人的一生,当真是可怖。连氏王族,姓连的一条狗都比人尊贵许多。 她下定决心,要将那摆布世人的权力攥到自己的手心。 苏鞍山念完圣旨,便俯下身来,牵着赵西楼的手臂扶她起身。 赵西楼冲着苏鞍山微笑,苏鞍山虽然年轻,但是已经在后宫混迹多年,自然看的出赵西楼的笑里带了几分讨好几分真心。 小姑娘的讨好到底不会像赵老爷那样惹得旁人讨厌,反倒是带了几分娇憨。 赵西楼道:“小女还有一事,恳请公公帮忙。” 苏鞍山点头:“但说无妨。” 赵西楼道:“是一件家务事,但是家里人总是难以断清,还要劳烦苏公公了。” 赵西楼一招手,今云便捧出几盘子的珠翠。苏鞍山识货,知晓这是件件上等,他投以赵西楼一个疑惑的眼神,不知道她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赵西楼道:“这一件件的,都是从我院子里下人屋子里找出来的。” 她脸上含笑,杀人无形地绕着那几个盘子一圈,捻起盘中的珠宝笑着数落:“这个是陈兰的,我家二夫人遣到我园中的婢子的;这是月生的,猫儿眼?你从哪搞来的这好东西?;迟香,这凤眼菩提手串倒是不错” 她娓娓道来,一旁的二夫人早已变了脸色。 赵西楼桩桩件件地数完,而后向着苏鞍山道:“她们说这是从别人那里受的赏,偏偏我却丢了这些东西。” 苏鞍山一挑眉,不知如何赵家的小小婢女个个都富可敌国起来了,于是笑着冲着诸位少爷小姐发问:“不知诸位可赏过她们这些?” 赵家的后辈们纷纷摇头,毕竟宫中来的贵人在,一个个的不愿意接下赵西楼这盆脏水,同这帮下人不清不楚。 苏鞍山无奈地望向赵理元,摇了摇头,颇为同情地说道:“赵少卿,你这是家贼难防啊。” 赵老爷抹着他那张胖脸上的虚汗,面皮涨成了棠紫色。 苏鞍山道:“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桩案子我便替您了了吧。” “在我们宫中,不论是谁,只要做了这偷鸡摸狗的事情,一经发现,是要剁掉一只手的。” 一旁的二夫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冲着赵老爷一个劲儿地使眼色。 大夏君王虽然仁厚,但却最看重诚信二字,宫中一旦出了偷窃的案子,必然是严惩重罚的。 赵老爷惶惶不安:“这未免也太过凶残了,夫子说要仁德,要感化,这么一做恐怕是要闹得在下宅子里人心惶惶。” 苏鞍山笑道:“赵少卿言重了,此乃杀鸡儆猴。这法子也不敢用到您家家仆身上,但人是不能留了的,手脚不干净的家仆放在家中,怎么能安心呢?” 苏鞍山说得头头是道,赵老爷被二夫人瞪得骑虎难下,还是唯唯应下。 赵西楼那一院的婢子跪在地上,神情恍惚。月生听得要把自己赶出赵府,当即崩溃了,手脚并用地爬到了苏鞍山身边,抓着他的衣角哭喊起来:“贵人冤枉啊这些东西都是陈兰送给我们,收买大家的,我是猪油蒙心才收了这些东西,并不知情啊。” 哭得是梨花带雨,苏鞍山一瞧,美人倒是个美人,可是把鼻涕抹自己衣服靴子上了,就算是仙女也白搭。 他一脚踢开楚楚可怜的月生,不再多做理会,把赵西楼领到了一旁,循循善诱:“方才在下听令尊说,娘娘颇不服从管教不讲礼数” 赵西楼一寻思,自从她娘死后,她爹企图扶正二夫人,她就没给过他好脸色看。再加之二夫人那个战力为五的吹枕头风的劲儿,自觉在她父亲那边讨不到便宜。 可这都要嫁出去的女儿了,还要给夫家那边的人灌一通黑料包,这种爹也真是没谁了。 赵西楼也懒得辩解,只是不冷不热道:“五五开吧。” 苏鞍山继续道:“但在下看娘娘的举手投足,都非常的爽利,颇有女中豪杰风范,并非令尊口中的顽劣。” 赵西楼被这么一夸,还真是有些不好意思呢。 苏鞍山道:“但还请端妃娘娘日后入了宫收敛着些性子,毕竟后宫中的嫔妃们个顶个的难缠,功力都不是你我可比。” 赵西楼同情地望了眼苏公公:“多谢苏公公提点,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不是冲动的人。” 赵西楼道:“苏公公即说我是个爽快人,我也就爽快地问问,不知苏公公这番话是何人授意?” 苏鞍山:“哈哈,这个啊,自然是陛下。” 赵西楼:“是陛下啊哈?” 一时间万马齐喑,赵西楼也落得个清静。 结果还没有清静几个时辰,前线就传来捷报,苌鸿将军大败夏烈部族。 第二个消息接踵而至——苌鸿将军要班师回朝。 赵西楼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苌鸿已经在班师回朝的路上了。故而老皇帝去世的第三日,这位赵西楼上辈子的老友,就已经抵达了皇城。 按理说这样的大事是应当有庆功宴的,但正处于国丧期间,一切从简,赵西楼给每个人都各得其所地颁了功勋,赏了银钱,这么一折腾又是半日。 朱笔划至苌鸿将军的名字事,赵西楼发现他年纪轻轻已经是万户侯了,一时竟也不知道要赏他个什么好,到了个赏无可赏,封无可封的地步。 赵西楼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把公主连寒给嫁给苌鸿好了。 上辈子苌鸿沉迷沙场,无心谈情,到死还是光棍一条,死也是死在北漠聊城中,恐怕也无人能替他马革裹尸——更别提什么替他烧烧纸钱了。 想想也是挺心酸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欢喜 你好, 这是防盗章 庄妃老家乃是天府之国,端庄二字与她从无关系。她一脸嫌恶地对皇后道:“前日姓赵的那小贱人称病不来, 我便知道有鬼。哪有人一个小小感冒发烧便能烧个半月, 一问原是随架去了御书房。” “不过陛下最后也没有留下姓赵的, 也不曾在鸣翠宫留宿。” 皇后对这个消息无动于衷,许是宫中眼线早已将这件事禀告给了她。她手中捧着的波斯猫长得漂亮,一双瞳仁乃是异色,实属罕见。皇后只顾侍弄猫,对庄妃不甚上心。 整个后宫里, 只有皇后和几位品级极地的后妃有子。庄妃几个被皇后扶上来的, 都是孑然一身,而新来的赵西楼连脚跟都没有站稳, 更别谈什么子嗣了。 也就是说, 只要她暗中观察, 不动声色, 那么到时候太子依然是太子,皇帝一死,太子就成了皇帝, 如今看来如何举足轻重的吃醋斗嘴,都只是笑话罢了。 “姓赵的竟然还想求陛下将三皇子过继到她名下” 庄妃说道这里的时候, 徐蕊终于抬眼望向她,她面上有几分倦色, 耳边缀着一串东珠, 衬得她耳垂雪白, 雍容华贵,举手投足便见姿仪万方。 她的面孔转向庄妃,颇为不耐烦地打断了她:“陛下竟是同意了?” 庄妃摇头:“陛下怎么可能同意。是她太不自量力,她那些小伎俩,还不够娘娘入眼的。什么偶遇三皇子,什么偶遇陛下,千般万般偶遇都是人早早计划好的。” 徐蕊抬起一只手,拨弄了一下放在她面前的一盅茶盏,里头的茶水便荡了起来,氤氤氲氲升起水汽,挡住了她的眼帘。 她阖了眼,心情轻松:“我便知道陛下不是这么个胡来的人,若他真的同意了,这消息透到朝堂上,恐怕又是一阵轩然大波。” 庄妃似乎很是赞同皇后这番话,笑道:“是了,陛下虽有任性的时候,但最是注重大局,不可能真万事由着那贱人。” 徐蕊没有什么反应,似乎根本没有理会庄妃那句附和,只是淡淡问道:“近来陛下有往鸣翠宫中送过什么吗?” 庄妃记性倒是好的,眼睛一转便响起来午间嬷嬷汇给自己的东西,笑着道:“又送了些绸缎布匹,比之娘娘所用,倒也没有什么稀奇。好笑的是陛下送了一堆首饰金银,倒有耳环只送了一只,也不知是宫人粗心还是刻意为之。” 徐蕊听完却沉默了几秒,缓缓道:“万事都要有个准备,你去太医院把这几位要包下,别人问起也不要说是我差使。”语罢,令后头的宫女拿出一张纸条,上头写了几个药,平日里太医院里也不会备着太多,卖光了也正常。 庄妃迟疑地问:“不知娘娘这是要” 徐蕊笑道:“你也无需管多了,本来三皇子一直呆在惠质园,我也不会和这么一个小孩子多计较,让他安生地多活这么几年。而今这么冒冒失失地闯到了陛下眼中,我也是没有办法。” 庄妃登时心下了然:“要怪就怪三殿下命不好吧。” 徐蕊却道:“他不应怪命,应怪赵西楼。” 赵西楼摸去太医院找药,她没敢叫今云去,毕竟小姑娘半点药理也不懂,抓来的药有个一星半点的不对,三皇子吃了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老太医姓钟,是个慢吞吞的性子,赵西楼在一旁等了半天,他才颤巍巍拿出她要的几样。 钟太医的儿子是在朝廷上班的,前两日哭丧着脸同他说什么皇帝被一位奸妃蛊惑,现在天下大乱等等等等钟太医在后宫上班,他儿子小钟说的谁,他能不知道,还不就是那个端妃。 他一个太医,是个有尊严的太医,忠君爱国,气节如山。 怎么能看着堂堂陛下被一个妃子蛊惑? 故而他十分敷衍塞责,随便地翻箱倒箧,也并不怕赵西楼等候。 他反正是存心的。 “娘娘恕罪,这几日庄妃娘娘身体不适,剩下的几味药都被她宫中的人领去了。今个已是廿二,下个月保准便有了。” 赵西楼笑了笑,看出啦了钟太医对自己的不屑,但也并不在意。 但她面上一团和气笑哈哈,心里已然是屮了庄妃她妈,脑子里便转了一轮。 庄妃病了?没有,昨日还到皇帝面前对着自己面前耀武扬威了一番。 她知道庄妃乃是皇后娘娘手底下一条狗,指哪打哪,行动力十足但智商不高,如今这个行动十有是皇后指使。 给连城下毒的罪魁祸首到此时已经是明明白白,但是直接告到皇帝那边? 赵西楼没这个自信一击必胜,除非是连城讨得了皇帝的欢心,这招苦肉计才有用。 若是给了皇后苟延残喘的机会,那自己与三皇子都不会好过。 时候不早了,那老太医急急忙忙的,收拾着东西就要走,赵西楼扣了扣桌面,那老太医登时给镇住了。 钟太医惶恐不安道:“娘娘,真的不是老头子有意为难娘娘,那药是真的没了。” 赵西楼面上带笑,口气和善:“不碍事。” 钟太医大着胆子看了眼这位“奸妃”,漂亮是漂亮,无怪乎皇帝会喜欢,可看上去年纪未免太小。 还自带一股流氓的气质,真是有辱斯文,糟糕透顶! 赵西楼问道:“那治冻疮的膏药总有吧,可别又跟我说庄妃娘娘手脚都生了冻疮。” 连城最后还是住进了鸣翠宫,不过皇帝没有让赵西楼去皇后那里打报备,用皇帝的话来说就是:“你要让他住着便住着呗,惠质园这么冷天也住不得人,也不用去叨扰皇后了。” 但赵西楼知道皇帝并非真的怕叨扰了皇后,不过是要绕开皇后罢了。 如此绕开,最多瞒不过三日。 不出三日,别说皇后知道了,满朝文武的谏言弹劾的折子都已经能够积满了皇帝的桌子了。 赵西楼倒也不担心,心里筹划着,如何同未来的摄政王,如今的西南王魏鹿搭上话。 她回了自己的宫中,把连城的腿放到自己的膝盖上,脱了他的靴子,自顾自开了冻疮药的盒子要给连城上药。 “母妃,我自己来。”连城又脸红了。 赵西楼见他脸上一团孩气,未染风尘,但也是个大孩子了,被他这么一喊,顿觉自己老掉了十岁,她面带悲伤地问:“知道我几岁吗?” 连城还真不知道,故而拿那双灰色眼睛颇为可怜地望向赵西楼,面上还是一派真诚。 只听得赵西楼痛心疾首道:“我也就比你大五岁,你叫我娘,良心不会痛吗?” 连城摸了摸自己的良心,不说话。 赵西楼道:“人前这么叫着,人后没必要,叫我一声师傅,我就什么都教你。” 连城将信将疑,望着赵西楼,觉得她的思维很跳跃,脸上带着茫然的神色,心道,难道不应该叫姐姐吗? 但还是从善如流:“师傅?” 赵西楼面上露出愉悦的微笑:“是的是的,就是这样,现在师傅问你个问题。” 她听得高兴,觉得这个称呼颇为有意思,也确乎只是因为有意思,才非让连城叫的。 连城将双手放在膝上,赵西楼不知道他的身量尺寸,故而给他做的衣裳偏大。滚金宽袖落在他苍白细瘦的腕上,当真乃皓腕凝霜雪。 “想要这大夏江山吗?” 她就这样直白地问出了口,不论前因,不计后果。盯着连城的眼睛,大大方方地问出来。 连城的双手猛地一攥,面上一怔。 这小小的动作赵西楼也尽收眼底。 她居高临下,并非是为了施压,或者是想要面前的少年诚服于她。只想看清眼前的这个人,他前世称王称帝,不可能是没有原因的。 连城望着着她,觉得能透过她的胸膛看到她沸腾的野心,天性使然的野心勃勃。 那种嚣张的气焰烧得他心口发热。 这沉默胶着了两三息的时间。 她想要什么样的回答,连城便给她。 少年咧起嘴角,那似乎是一个笑容:“想要。” 赵西楼此时终于找到了盟友,脸上一丝浅笑:“我手把手帮你上位。” 连城的神色又恢复了同往日相似的极度不自信,赵西楼也分不清那到底是装出来的,姑且就那么一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6.蜚语 你好, 这是防盗章  方默生乃家中老来子,方夫人对他宠爱有加, 但凡方老爷犯了暴脾气, 她自然都会拦着些。幸而这方默生打小便是位听话乖巧的公子,故而这打断的腿永远都是未来时。 虽然方寺卿未能真的将他的腿打断,但是这句话是永远记挂在嘴上的。 赵西楼本来是想委任他做太傅的,给骂了一通之后总算是迎难而退。 听得方默生被打了一通的消息,赵西楼当真是惊了一惊:“状元郎素来懂事恭孝,是生出了什么事端, 引得方寺卿亲自动手?” 今云道:“不知, 似是那方寺卿要来寻陛下和娘娘退婚,驸马爷不肯,同寺卿吵了一通,这才动了手。” 赵西楼扭头一看,连城面上果然是同自己一般的诡异神色。 连城放下茶碗:“这么说, 方爱卿是乐意得很了?” 赵西楼在一旁思忖几息,接了连城的话:“听上去确乎是如此。” 连城撑着脑袋同赵西楼对视, 实打实的面面相觑, 两人一对眼便知道对方与自己的想法相同, 毕竟这件事情听上去未免太过奇幻。 连城侧了头,冲着今云颇为熟络地问道:“你说,这状元郎, 瞧上了公主什么?” 今云收敛了神情, 颇为严肃地回答:“奴婢不敢妄议长公主。” 连城却并不在意, 兀自笑了起来:“嗯看上了脸也不是没有可能,她长得可骗人。” 赵西楼没有被他的玩笑话逗笑,只是点了点头:“确实,不过公主瞧上了状元郎什么?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总不能是瞧上了他的诗书文采。”赵西楼仍然记得有一回西南王爷生辰,公主送了礼物,还赋诗一首,乃是狗屁不通至极。 许是王八绿豆看对眼,随了他们去了。 两情相悦的好处便是少了许多麻烦,方公子这第一回打断腿献给了祁阳公主,方老爷便再拿他没有办法,索性放开了,方夫人见过了祁阳公主,说不上高兴,但也算是满意。 虽然听得公主名声素来剽悍,见到了人,却也是寻常姑娘,生于天家,骨子里透着矜傲,眼睛里闪冷艳的光,好似宝剑未入鞘,锋芒难藏。但对上自己与方老爷,倒还是和和气气的。 最重要的,还是自家那个儿子喜欢。 故而两人的婚事便这般定下了,连寒一意孤行,时间定得早之又早。赵西楼看在眼中,心里知道她无非是想这婚一结便把往昔岁月抛个一干二净,想要出声提醒一二,却知晓对方必然听不进自己的话。 祁阳公主卸去一身锐气,着彩衣霞帔,倒是别有一番韵味,华服绣云纹,仿若脚踩流云而袅袅归去。她的眉目轻轻扬起,描过的眉毛把张扬都掩去了。 连寒舒展着手臂站在二人面前转了个身,背对着他俩扭过头:“我这身打扮如何,可有奇怪?” 赵西楼对着美人素来以赞美为主,因而眉眼带笑地回答:“好极。”语毕又觉着自己说得太过简略敷衍,正欲再添上个三言两语。一旁连城坐无坐相,一腿伶仃支楞着,另一腿翘在那膝盖上,冲着赵西楼道:“可别夸她了,再夸她她的尾巴可都要翘起来了。驸马乃是文采绝佳的状元郎,你能夸得过他?” 玩笑是善意的,里头掺了几分揶揄的味道。按着连寒的脾气,准会笑着尖牙利齿地反驳,此刻却不言不语地立在原处,空气便突然凝滞了下来。 连城有些尴尬地做好,双手摆到了双膝上,装出一副端坐的姿态来。赵西楼在圆桌对面扭了头,抬一手做了个封口的动作。 连城不太好意思地笑笑,垂了头不再说话。 赵西楼冲连寒道:“成婚乃是你人生中的一桩大事,之前哀家未劝过你,但你自己也应知道,这回你是冲动了。” 连寒没有反驳,只是像个懒得听大人说话的小孩子一样耷拉着脑袋,抬了两眼看向赵西楼:“我知道。” 赵西楼道:“没有责你的意思,只是既然这驸马是你选的,那你便和他好好过下去,明白吗?” 连寒沉默着。 赵西楼继续道:“我看方家公子喜欢你得很,你可不要欺负人家。” 连寒闷着声道:“他待我很好。” 分明是个闷书生,寒窗苦读数十载,风月也半点不通。偏偏一眼看到她,从此便再移不开眼。心是七窍未通一窍,却乐得将她放在心尖尖上。嘘寒问暖,情话说得傻里傻气,却说得明明白白。 她未体会过这种感觉,好似一阵和煦春风迎面而来,一击命中。她头昏眼花,不知所措。 赵西楼笑道:“人生数十载,不一定皆是圆满。” 是月有圆缺,是聚散无常。 这样无常的人生里,却也有人揣着一颗热忱的心子,心心念念着我偏不。 绝不将就,偏要圆满。 连城看着她,只觉得这场面有些滑稽,分明自己也是个姑娘的年纪,却要去劝解旁人。 赵西楼恰好捉到了连城的眼光,连城便把脸拖到右手上,笑着道:“大喜的日子,便不要提这些了,朕看驸马就好得很。” 这日子里,整个上京都一派热热闹闹的景象,方默生书生一个,酒量连赵西楼都不如,三杯两杯便败下阵来,瓷白的脸孔上挂了红晕,迷迷糊糊地冲着公主笑,那可真是傻乐呵。 连寒乃女中豪杰,见他酒量不济,倒也护着他,宾客见那凤冠霞帔的公主挌袖子要和他们拼酒来了,纷纷退避三舍,敬谢不敏连连赔笑。 连寒给万人簇拥着,既热闹又欢腾,不冷不热地环顾一圈,倒发现一个不对劲的地方。 这个不对劲的地方赵西楼自然也瞧了出来,她身居西席,连城将她喜欢的菜色都摆到了她跟前,是以一伸筷子便能夹到。 她咬了咬筷子的尖,小声冲连城道:“怎么不见西南王?” 连城不喜魏鹿,故而方才也并未注意他的存在,毕竟人在不在同他是半毛钱关系也无的,还巴不得他走得远远的。 听到赵西楼一句提醒,此时左右见到人不在,面上也露出个诧异的神色。 “这倒有些奇怪了,他与皇姐算是一对冤家,朕原以为皇长姐大喜的日子,他必要来捣一番乱的。”连城的目光扫过一圈,终于是连个人影也没看到,索性随了他去了。 “他孤家寡人一个,来时也会给皇姐嘲讽得自惭形秽吧。”连城未往深处去想,赵西楼咬着筷子却吃不下饭来,脑子里囫囵的想法直筒倒豆一般出来。 赵西楼收了念头,无奈地笑笑:“哀家是猜着缘由了,由他吧。” 连城一时好奇:“什么缘由?” 赵西楼笑了笑,并不回答。 连城对于西南王的兴趣到底没有饭菜来得大,见赵西楼不做答也不再多问。 林御提醒道:“王爷,慎言。” 魏鹿不轻不重地往自己脸上一拍,权当方才什么也没说过,含含糊糊笑着道:“是是是,多说多错,你瞧我这臭嘴。” 林御道:“鸣翠宫的端妃娘娘乃是大理寺少卿之女,年方二八,我暗中观察一番,她并不与东宫一气,似是要扶持三殿下。” 魏鹿道:“说这么好听干嘛,不就是想造反吗?举报有奖,明天就去上书。” 林御知道魏鹿这句贫嘴乃是玩笑话,不加理会,淡淡道:“王爷想同端妃联手吗?” 魏鹿道:“和她联手?她身上可有我能图谋的东西?我堂堂西南王还要靠个少卿的女儿?靠她家的钱还是靠她家的权啊?老林你说笑呢?” 林御并不直接回答魏鹿那一连串提问:“她似乎很受皇帝宠爱。” 魏鹿笑了:“老林,这你就不懂了吧?我皇叔那个人啊,女人很多,朱砂痣就一个,可惜啊似乎已经早早过世了。对着其他女人,看上去深情款款的,其实一点也信不得。” 林御道:“陛下,既然你已经选了三殿下,就应该知道这条道艰难。如果能有一人在宫中接应,事情便能容易得多。” 魏鹿点点头,林御说的很有道理,但是困难也摆在眼前:“她深宫里的一个小妇人,我要如何同她搭上话呢?” 林御解释的很快:“月底乃是公主的生辰,她必然到场。” 魏鹿看着林御那张死人脸,无奈道:“那可不一定。” 这日子过得很快,魏鹿几乎是泡在各色声色犬马的娱乐场所度过的,他年纪不小了,娶过一位王妃,不就便因病去世。 魏鹿对这种家族婚姻没什么耐性,王妃死的时候半滴眼泪也没掉过,便出去逍遥了,当今圣上也知他薄情寡义,斥过他纨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7.恶女 你好, 这是防盗章  当她看见魏鹿披一身细雨而来时, 便知道事成定局。若不是侍卫乙被一箭贯穿了肩头,赵西楼也是想夸他一句百步穿杨的。 若是再放上一把火, 便可效仿百年前的八国之乱。 赵西楼冷眼望着眼前二人与后头太/子/党的朝廷重臣们,反思了一下“是我做得不够好吗”。而她知道再差也不过是无功无过,还不到这群人痛心疾首的地步。 不过是不想要这样的执政者罢了。 宋远拢袖而立,站在最显眼处,脸上端着平和地微笑,同赵西楼相顾无言。 宋远看着面前略显狼狈的女人,觉得心中快意。 你纵使曾经站在比我高的位子上, 如今依旧要仰视我——到了现在困兽一般的境地, 我看你还能矜持骄傲到几分。 连寒依旧身体不适,软绵绵的手臂挂在赵西楼的脖颈上:“真是群窝囊废。男人打不过,便来欺负我们女人。拔起剑来,不去指着外族,反倒是朝向了自己的同袍。” 她目光一扫,落在西南王魏鹿的身上, 继续肆无忌惮地嘲弄, 因为身上没有什么力气,嘴里说出来的嘲讽之言, 反倒是像在:“魏鹿,你也有脸来这里。” 魏鹿听懂了这简短词句中的所有含义, 也听清了其中的失望透顶。 魏鹿脸上没有露出什么愤怒, 反而是温和的笑容:“便知道你会骂我。” 他垂下头, 星子一样的双眼埋在眼睫投下的一片阴影中,看上去略显阴郁。 魏鹿上前两步,赵西楼身子紧绷起来,好似一只母狮要护住自己的孩子,她眼中有火焰跳动,那些不可言明的色彩叫做威严。 无人知道那张妍丽的脸上是如何显现出这种神色的,但是它确乎存在着。 魏鹿见了她的动作,知晓赵西楼的顾忌,故而讽刺一笑,当着赵西楼面前抛下了手中的长剑,磕在大理石铺就的皇宫地面上,乃是一声怦然。 他的表情不似刀锋,不似长剑,终于柔软了下来,他没有任何的收敛,大大方方地说:“跟我走。” 魏鹿虽然面朝赵连二人,但所有人都知晓这句话是朝着谁说的。因为他的目光如水,不是平日的情深意重,却是带着沉痛的光芒。 那光芒燃了又灭,灭了又燃,是晨星薄暮中难见的风光。 话语间,他还欲再向前。 赵西楼终于忍无可忍拔剑而起,镇山河发出一声悲鸣似的声响,刀刃雪白,似乎从未有染上过鲜血。 “你再敢往前走一步?” 那剑抵在魏鹿的脖颈上,魏鹿置若罔闻,有意望着那剑刃上靠去,若非赵西楼反应迅速地收回了镇山河,恐怕便要血溅当场了。 魏鹿抬手摸了摸脖子上那一道出血的伤痕,目光仍然在连寒的身上停留着:“非要我死在你面前,你才满意吗?” 赵西楼沉默着提着长剑,手指微微颤抖着。她虽与魏鹿泛泛之交,但却并未真的想杀了他。而此时的魏鹿却如亡命徒,想以死要挟。 想以死要挟连寒跟他走。 连寒的脸上是一种茫然的神色,好久她才抬着眼睛问:“你说什么?”她的目光有些呆滞,仿佛不太相信方才魏鹿所说的每一句话。 魏鹿笑了起来:“公主殿下,你愿意同我走吗?我这大夏江山不要,我这高官厚禄不要,陪着你纵马河山,徜徉江湖。你愿意同我走吗?” 连寒仿佛第一天见到魏鹿一般,虽然她满月时第一回见到魏鹿的时候,自己尚在襁褓里,往伸手来逗自己的小王爷脸上咬了个牙痕印。 多年后那牙痕已经消去了,魏鹿无端提起时也只是于时戏谑一句我们八字不合罢了,一如往事前程都一并风干在了岁时中。 她的神色终于从长公主那应当有的矜持泰然变成了慌乱的少女,二十来岁的少妇脸上露出了十六岁的她应有的神色,是她少有显露的样子。 她忽然想起了她十来岁时看过的那场烟花,盛放在皇城的上空,那是薄暮与极昼不分的艳光四射,又或许是流霞与山岚的颜色。 魏鹿说:“这是送你的。” 她却说:“你这是借花献佛。” 她会错了意。 又或者是她从未有意。 虽然她的记忆已经掠过了千山万水与江河湖海,但是放至眼前也不过虚虚一霎。不过是魏鹿睁着那双深情的眼睛望了她几秒。 她曾经见过这样的眼神,是魏鹿十一岁时,得了那张好弓,是他十四岁时,得到了那把宝剑惊鸿,是他二十岁时骑着高头大马,提着惊鸿与好弓,夺了那射猎比赛的第一。 少年骄傲矜持地目视眼前的豪贵们,有些独居尘外的逍遥狷介。 连寒看着他,只是想,我要击败他。 从来的得理不饶人,从来的一往无前,从来的狭路相逢勇者胜。 连寒自诩勇者,最看不起的自然是懦夫。 于是连寒看着眼前人同那个骄傲的少年两相重合,用一口气吐出了一个不字。她不喜欢这样子的魏鹿,小心翼翼得摧毁了他自己,留下的人不过面目全非的一张脸罢了 她从前的所爱之人在北漠,她如今的所爱之人或许正在赶来救她的路上。她爱的从来不是江湖或是朝堂,她所爱的,不过是爱人的立足之所罢了。 她不知道魏鹿在等一个什么答案,但她知道自己的答案必然不合他意。 赵西楼深吸一口气,冲着有些诧异的魏鹿道:“西南王,退回去。” 宋远在一旁冷笑了一声:“你如今已是笼中困兽,怎么敢拿这种口气同西南王说话?” 赵西楼从魏鹿的身上移开了眼睛,她看宋远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死物,仿佛在看跳梁小丑。 “哀家有何不敢——难道还要对着你们这群叛臣贼子下跪不成。” “哀家非但敢用这种口气同你们说话,还要拿镇山河削了你们的脑袋。” 宋远怔住了,确切的说,他是被激怒了。 他恨透了这样的赵西楼,这样一个他无可触及高高在上的赵西楼。 他忍着一种从心底涌上来的自卑与酸楚,还想用他那文人式的舌战群雄逼退眼前那个居高临下目视着他的女人,魏鹿却如她所言地后退了一步,先一步自露短处。 他不咸不淡地询问连寒:“为什么?” 连寒望着他那仿佛受了风霜摧折的样子,终于是笑了起来:“你问我为什么?” 她眼中含了一些笑与泪:“因为你来得太晚了。” 即便是算到年月日的精确度,魏鹿也是最早的那个。连寒一出生,他们便打过了照面,分出了胜负。 而连寒却说,你来得晚了。 他得了这样的一个匪夷所思的回答,只是低了头一笑,也不知在笑些什么,终于是退回了那群太?子?党中。 魏鹿扭头冲太子道:“本王的事已尽。” 太子一脸诧异地看着魏鹿,仿佛在看什么极为有趣的笑话:“王爷便这么退却了。” 魏鹿呵呵的笑了一声,不夹嘲讽:“难道我还能逼着一个根本不爱我的人一块走?她乐意困于宫宇,我纵容是为她破开了城门,她也不会多看一眼。” 太子对于西南王乃是十足的尊重,毕竟眼前之人一言不合便可要了他的脑袋,他而今的所作所为与多年前的赵西楼无异,与虎谋皮的时候,摸老虎屁股的事情到底少做为妙。 故而他不再问他的私事,毕竟现下西南王乐意袖手旁观,他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于是只是浅笑着望向赵西楼,他那张面皮十足的有君子之风,纵容是饶你不死说出口来也似纡尊降贵地同你聊那风花雪月。 “太后娘娘,还请你交出真正的圣旨。” 赵西楼脸上露出一个极其荒谬的神态来:“先帝交予哀家的诏书,唯此一封,到了如今,你们还想质疑,莫不是想拿那莫须有的罪名来定罪吧?” 她的表情夸张,字里行间带了讥讽的强调。 太子看在眼中,听在耳里,温和如玉的脸上露出一个明白的微笑,那微笑里的意思坦坦荡荡——他确实是相信还有一份诏书,而赵西楼手中那封必然是假的。 赵西楼几乎要笑出声了,太子确乎是个聪明的人,不聪明如今也不可能站在此处同自己对峙,但是到了这件事上,却又蠢得像有一颗赤子心了。 她丝毫没有被这样的赤子之心打动,只是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了另一封诏书,一眼也没有看地抛向了太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8.相见欢 你好, 这是防盗章 这会儿正值隆冬季节, 天空中撕棉扯絮, 这雪却总也半死不活地落不下来,院子里更是死气沉沉。 陈兰是这院子里的老一辈人物了,没有哪个下人不听她的, 地位看上去竟比大小姐还要高上几分。 她率先领了炭火, 在自己屋子里燃了炉子, 烘得她一张微胖饼子似的脸上显出了红晕。 倒也没人会责备她的做法, 反倒是有好些人来有意讨好,献媚一般地来同陈兰谈天说地。 陈兰一身厚重花袄子, 半倚在塌上爽朗地笑起来, 好似敲响了十面锣鼓:“那赵丫头可算是要走了,让老身在这太阳也见不着的别院里守了五六年,真是遭罪。” 她们下人聊天, 从不把赵西楼叫做大小姐,而总是死丫头死丫头地叫着,虽然当着大小姐的面不敢这样, 但私底下放肆地叫那么一下倒也不会掉几斤肉。 一个年纪小些的婢女眼中藏不住好奇:“赵丫头真要给召进宫里了?当今圣上的年纪, 做她父亲戳戳有余了吧!” 陈兰嘿嘿一笑:“可不是?什么博得圣宠,荣华富贵都是假话,说句不怕死的,还不是嫁给一个半截身子都埋土里的老头子?”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陈兰继续道:“不过赵丫头这个命也就如此了, 这桩婚事, 恐怕是她这一生中最显赫的事情了。” 她身旁一个婢女笑了起来, 她名唤月生,一双眼睛秋波流转,颇有几分姿色。 她一心想着爬上几位少爷的床,却被安排到了这样偏僻的院子里来,连少爷们的影子也没摸着过,故而对赵西楼颇为怨怼,认为是她断了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梦,因而私下议论主子时言辞最为刻薄。 月生眼皮一抬,颇为不屑地说道:“呵,这种事情,求着我去我也不去,也就她这个眼皮子浅薄的小丫头片子巴巴地要去了。” 而剩下几个也表示十分赞同,信誓旦旦得仿佛真的会有什么皇帝会娶她们一般。 外头来了个家仆,挨在陈兰的窗边大叫:“陈妈,皇宫里来人啦,快叫大小姐出来。” 陈兰诶诶地应下,脸上带着讥诮的笑。几个婢子更是笑作一团,都要跟出去看笑话呢。 ———————————————— 试问,一介弱女子听到她父亲要把她送进宫,要嫁的皇帝是个六十岁的老头子会做什么?无非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罢了,但没有什么用处。 毕竟皇上金口玉言一出,再闹也是一样的结果。 上辈子的赵西楼比较沉着冷静,得知这个消息后二话不说,飞鸽传书给私定终身的落魄书生。 月落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前后时间没有超过三个时辰,拾掇拾掇零碎物件便嫁给了爱情,追寻诗和远方去了。 然而聘则为妻,奔则为妾,最终这位书生飞黄腾达,扭头便娶了自家二妹,而她却沦为了下堂妻。 如今的她几乎是冷静到令人发疯了。 她只是坐在桌前,不哭也不闹,对着铜镜发呆。 她知道自己生的好看,担得上眉如远山,色若春花。只是艳丽得有些锐利,远山必然陡峭嶙峋,春花必然含羞带刺。 幸而生了张鹅蛋脸,带着未来得及散去的婴儿肥,稚气未脱,看上去才不至于咄咄逼人。 她伸手一掐,疼的c真的。 前一秒赵西楼还在聊城那人间地狱中苦苦挣扎,满地残肢,遍野哀鸿,而援兵迟迟不至。 她救不了任何人,也没能助苌鸿将军守住聊城,远远听见金兵鸣鼓,她闭上眼睛,却掉不下一滴眼泪。 城破,流矢乱箭扑天盖地而来,她终于失去了知觉。 然而现在,她却好端端地在自家坐着,回到了十六岁。 她眨了眨眼,努力冲着镜中人挤出一个笑颜,镜中人却赠她满脸泪水。 今云在一旁站了好一会儿了,自姑娘得知入宫的消息之后去睡了个午觉,醒来便一声不吭的照镜子。 今云见得世面少,不知是应当出言安慰,还是让赵大小姐一个人静静。如果是后者,那么赵西楼静静的时间也够久了。 而赵西楼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的表现太过平静,看得今云心惊肉跳一一我家大小姐,莫不是傻了吧? 此时看见赵西楼掉眼泪,今云当即叫了出来:“小姐啊,我苦命的小姐!” 赵西楼吓了一跳,拿袖子一把抹干净满脸泪水,忙道:“今云,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今云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拽住赵西楼的裙角,眼泪不要钱似的掉下来,串珠似的坠在她的眼帘前:“是我没有护住小姐,才叫小姐受了天大的委屈。二夫人心肠歹毒,竟是使出这样歹毒的招数想要断送小姐一生——今云愿意替小姐入宫,成全小姐与宋生之好。” 什么玩意儿? 赵西楼一下子破涕为笑,她知晓今云的性子,虽然有些憨憨的,但最是真诚。 今云比赵家大小姐长上两岁,是赵西楼母族那边带来的人,她自幼与西楼一起长大,如今眼睁睁地看她被往火坑里推,怎么可能不痛苦。 她赶紧把今云从地上牵起来,把她按到自己怀里:“我没事,我没事,只是方才午睡是着了梦魇,没醒过来。” 然而今云还是一个劲儿地哭,并不相信小姐的这番鬼话,并真诚地相信小姐只是有苦不说,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赵西楼几乎被今云强悍的脑补能力所折服。 得知自己回到了十六生辰那日,仍是俏生生的姑娘的年纪。她的父亲与后母送了她一份大礼,将她以物易物一般送进宫中。 毕竟上辈子在军营里待过五六年,手上握过一点小权权,口袋里放过一点小钱钱。再这么猪油蒙心不计后果地去追求爱情,当她是智障吗? 姓宋的,不约我们不约。 赵西楼知道那位二夫人的厉害之处,否则也不至于将她的父亲赵理元迷得一塌糊涂。有她在一日,赵西楼就不可能好过,除非她自己手中有权有势,才能将这位狗仗人势的二夫人给压下去。 嫁给皇帝,是接近权力中心的最快捷方式。甭管皇帝是七老八十还是百二十岁的,反正权力拿在手中才最安心。 赵西楼拍了拍胸口,连道两声罪过,才把谋害当今皇帝的念头打散咯。 反正这皇帝也活不久了。 赵西楼一抬眼,心中一通默算,上辈子的国丧,天才刚刚下起雪来。 那时候她同宋远躲在一个僻静的小村落里,穷得揭不开锅,木柴从山上新寻来,水分偏多,一烧起来黑烟滚滚,熏得两人差点没死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皇帝老儿的死活。 便是玉皇大帝死了,和他们的安身果腹又有半毛钱关系? 那时候的赵西楼光念着话本里当垆卖酒的佳话,却忘记了平贱夫妻百事哀的至理名言。 当然她也未预计到人心险恶,宋远在考中状元之后派人来接她,故意让她同山中匪人撞上,想要直接杀了她一了百了。 不过若非他这一狠毒的计策,也换不来她后来的机缘。 她冲着今云璀然一笑,今云一怔,她知晓小姐生得好看,然而平日里因为庶母待她严苛,她总是难露笑颜,看上去有些阴郁。 如今那少女脸上的笑容恰似春风拂面,声音脆生生的:“我为何要委屈?” “与其一辈子被困在这个小院子里,我宁愿到那金碧辉煌的宫宇里去——这又何尝不是个转机?” 赵西楼话音一落,外头传来陈兰浑厚的喊声:“大小姐,宫里来人啦,速速收拾好了去领旨。” 赵西楼一听到陈兰那油腻腻发泡了一般的嗓音,不好的回忆顿时涌上心头,理也不想理她。 她粉黛未施一身素衣,发上就一根簪子,再无别的饰物。 看上去廉价得很,不像个赵家的小姐,倒像是个丫鬟。 上辈子母亲临终前叫她要收敛性子,免得惹祸上身,因而她总是藏拙不露锋芒,二夫人是有心挑错也难指摘一二。 可这样活着毕竟是太累,既然不管她活得风风火火还是畏畏缩缩都有人要不间断地上门挑事,她倒不如见一个灭一个,见一对灭一双。 她一抬眼,铜镜中便映出她眼底的滔天巨浪,在妆奁中寻出最贵气的篦梳。 这是她母亲的遗物,她母亲生前喜爱纷奢,首饰也都是这个调调,赵西楼还是挺嫌弃的,是以她很难穿戴出去。 丑虽丑,但胜在贵气逼人,上头的饰物抠下来,零零碎碎合起来能买二十多两银子,上辈子她当了给宋远筹上进赶考的路费,这辈子便算了吧。 赵西楼又差着今云找出了一身颜色艳丽的衣裳,赵西楼拿到手中,果然是做工精细,每个针脚都落得恰到好处,但是穿起来几乎像是个暴发户。 好在赵西楼年轻貌美,好歹能撑得起这一身衣裳,不至于显得艳俗。 赵西楼最后恋恋不舍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感叹一句年轻可真好。 一脚跨出房间,外头几个昏昏欲睡地下人都看精神了。窃窃私语登时响起,赵西楼也不介意,一脸老娘有钱地走了出去。 那陈兰也被赵西楼这一身华服给吓着了,来这院子的东西,哪一件不是先经过她的手?非得她吃饱喝足了才有后头的人的份。 赵西楼平日里穿得最是素雅,几乎算得上披麻戴孝,她竟不知道赵西楼什么时候还有了这么一件上档次的衣裳,头上的饰物又有哪件不是上品? 一阵无名怒火中烧起来,燎得她心肺煎熬。 赵西楼冷眼望着眼前二人与后头太/子/党的朝廷重臣们,反思了一下“是我做得不够好吗”。而她知道再差也不过是无功无过,还不到这群人痛心疾首的地步。 不过是不想要这样的执政者罢了。 宋远拢袖而立,站在最显眼处,脸上端着平和地微笑,同赵西楼相顾无言。 宋远看着面前略显狼狈的女人,觉得心中快意。 你纵使曾经站在比我高的位子上,如今依旧要仰视我——到了现在困兽一般的境地,我看你还能矜持骄傲到几分。 连寒依旧身体不适,软绵绵的手臂挂在赵西楼的脖颈上:“真是群窝囊废。男人打不过,便来欺负我们女人。拔起剑来,不去指着外族,反倒是朝向了自己的同袍。” 她目光一扫,落在西南王魏鹿的身上,继续肆无忌惮地嘲弄,因为身上没有什么力气,嘴里说出来的嘲讽之言,反倒是像在:“魏鹿,你也有脸来这里。” 魏鹿听懂了这简短词句中的所有含义,也听清了其中的失望透顶。 魏鹿脸上没有露出什么愤怒,反而是温和的笑容:“便知道你会骂我。” 他垂下头,星子一样的双眼埋在眼睫投下的一片阴影中,看上去略显阴郁。 魏鹿上前两步,赵西楼身子紧绷起来,好似一只母狮要护住自己的孩子,她眼中有火焰跳动,那些不可言明的色彩叫做威严。 无人知道那张妍丽的脸上是如何显现出这种神色的,但是它确乎存在着。 魏鹿见了她的动作,知晓赵西楼的顾忌,故而讽刺一笑,当着赵西楼面前抛下了手中的长剑,磕在大理石铺就的皇宫地面上,乃是一声怦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9.寸心 你好, 这是防盗章  赵西楼位居上座,手里捧杯热茶。连城在众多帝王嫔妃中寻来觅去,乱花迷人眼, 可算是看到了赵西楼, 便冲着她一展笑颜。他这几日在梨花园中吃好喝好,脸上也有了些肉, 加之肤白,望去便像个小团子, 这么一笑真的是可爱极了。 此山名为鹿山, 有一片林子,绵延半座青山, 每至冬日,少不了雪兔白鹿。 银獐出,缟鹿现,正是狩猎的好时候。 冬狩大典一开始,赵西楼便坐在位置上专心致致地吃,她前头是盘凤梨酥, 入口即化,甜得发腻, 正是她喜爱的口味。 她对于连城并未抱太大期望, 在宫中的时候,她每日按着连城起来锻炼身体, 可三皇子可能是从小营养不良的缘故, 跑两步就喘。 对着死靶子, 射箭的命中率也很一般,赵西楼望了一眼林间蹿动的小生物们,默默地调转过脑袋。 “往年这个时候,雪已经大了。”一旁的老皇帝没头没尾,忽然抛出这么一句话。 赵西楼算了算时间,慢悠悠地回应他:“今年的雪恐怕要落得晚一些,非要等到上元佳节过了才会下吧。” 她忽然有个很荒谬的想法,老皇帝似乎是在提醒自己。提醒自己时间已经不多了,提醒自己政权不稳? 她一笑自己多想,心底默默又复习了一遍老皇帝的笔法,她未敢懈怠,每□□着自己写下去,慢慢竟也磨出了老皇帝陛下的豪气凌云,磕磕绊绊也有七成相像。 远处连城骑在马上逡巡不前。 半日的时间转瞬即逝,告了声中场休息。几位皇子纷纷领着自己的收获来到了皇帝面前,大皇子猎得一头母鹿,未伤得要害,皇帝望了一眼,便道:“大郎未免太过仁善,区区一头鹿也不愿意杀死,日后如何上得沙场?” 他从不是会为这样作秀而感染的帝王,他信奉的是刀与剑,他所赖是战争的血腥与杀戮。他冷眼望着大皇子,脸上没有什么笑意。 射猎最多者是连寒与魏鹿,二人所获猎物数量上相近,老皇帝满意地点头,一面赐了连寒魏鹿二人各一壶好酒,一面笑着问魏鹿:“如何手生至此,连我们公主都比不过了?” 魏鹿最擅长的便是油腔滑调,一拢袖子,站在公主身边,笑道:“这毕竟是公主的场子,我可不能抢了公主的风头。” 连寒自小与魏鹿熟络,脸上带笑地踢了魏鹿一脚:“比不过就比不过,说这么好听做什么,下半场我让你输得连脸都没有。” 连城在二人的笑骂声中姗姗来迟,手里抓着只兔子,发髻微乱,似乎是和这小东西做过殊死搏斗似的。 连寒一扭头,这回是忍也不忍地笑了出来:“三弟,你还是个男人吗?一只兔子你追了这么久?” 连城手中的兔子还在挣扎,连城攥在手底,脉搏便隔着他的手掌不紧不慢地传来。小东西挣扎着,在他手底活生生地动着。 这回是老皇帝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连城低着头,将雪兔递到了赵西楼面前,赵西楼冲着她微微点头,接过那只活奔乱跳的兔子,老皇帝笑道:“三郎倒是体贴得很。” 倒是同太子的评论不同。 赵西楼嘴角牵起个戏谑的笑,目光对上同样看向自己的皇后。两人目光交错处,是两个盛世王朝的交替,是女人与女人间没有硝烟的厮杀。她鬓边簪花,她口衔牡丹,美则美矣,而花会谢人会老,唯有豪权高位才是真的。 皇后是个聪明女人,不会不懂。 可惜你遇到了我。 赵西楼一言不发地错开眼神,接过那兔子,只觉得连城很聪明,而自己与连城又是两个极端。一个虚张声势,讨得帝王欢颜清眼;一个漏白漏穷,弄得帝王也无计可施,并非蠢懦之人,凡人罢了。 “不错,我很喜欢。” 连城脸上露出个浅浅的笑颜,牵起脸颊边一个小小梨涡。 就在这时,林间跃出一只野鹿,皮毛雪白,鹿角锋锐,威风凛凛而来,瞳中不带惧色,只是清清楚楚地映出众生相来。 那台前被捆住的母鹿呦呦而鸣,闻者怆然。 连寒与魏鹿反应最快,各自搭箭引弓,羽箭裹挟着穿云破月之势冲着公鹿而去。谁都知道,这恐怕是这次冬猎中最贵重的猎物了。 公鹿纵身一跃,两支箭一无所获,颓然落地。连寒以为它要往林深处逃去,正欲翻身上马,却见那公鹿躲开箭矢后又停了下来,目光停留在了台前母鹿的位置。 老皇帝凛然而笑:“畜生竟也有如此钟情,大郎,如何此时你不放了那母鹿了,先前不是怜惜怜爱着吗?” 他出声未留情面,纵然太子平日里是个不喜形于色的人,此刻赵西楼也能看出他一张脸煞白。 连寒冷笑了一声,她年纪不大不小,正处于那最残忍的孩童心性与桀骜不驯的少女年纪,脱口便把别人不敢说的都脱口而出:“不过是假仁假势罢了,整日把人都踩在脚下了,别谈什么畜生了。” 语罢连太子是个什么神色也没看,连寒便迅速抽出三支羽箭,飞星连珠,朝着那公鹿蹿去。 公鹿依旧一一避开,它一顿足一回身,似是目光轻蔑地望了连寒一眼,它的角不是闹着玩的,此刻更是朝着台前冲去。威风凛凛乃是林中王者,来救它困于危难的妻儿。 连寒脸上露出了失望之色,苏鞍山站在一旁,恐惊了圣驾,呵斥一旁侍卫上前阻拦。 御前不得佩剑,侍卫只得赤手空拳去与巨鹿搏斗,然而刚一个迈上一步,便被鹿角顶落于地,公鹿脖颈一扭,一边鹿角顶了个正着,另一边撞在桌面上,发出铿然巨响。 公鹿居高临下地望了他一眼,不加理会地往前走去。 公鹿走到了帝王面前,一鹿一人针锋相对,老者目光浑浊,把握着王朝昔日的荣光,而公鹿目光清澈,正值壮年,正是王座的传承者。 这头公鹿竟是在帝王面前也未失气势。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没有第二箭随之而来。这一箭扎扎实实,稳如磐石。 公鹿欲躲,那箭便已刺进了它的脖颈,庞然之躯轰然倒塌,如大厦倾颓。帝王定睛一看,那箭尾上刻着一个城字。 苏鞍山笑道:“别慌别慌,陛下虽然老糊涂了要把你娶进宫里,大家也都觉得挺不合礼数的,满朝文武能谏的都谏过了,但陛下一意孤行,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啊哈哈,不过陛下人是挺好的,娘娘你尽管放心” 他的心情似乎颇为轻松愉快。 赵西楼斟酌了一番言辞道:“我那个死鬼爹啊” 苏鞍山道:“娘娘,慎言。” 赵西楼道:“哦,我爹,攀着我娘的高枝坐上的少卿的位置,管事一点不行,搞事倒是把好手。甭管他把我嫁给了皇帝还是把她老婆嫁给了皇帝,官还是不要升的好。” 赵西楼知道她父亲不是个贪官,但这也是他唯一的优点了。守着那清正廉洁的名头,半点用处没有呆在行政岗位上尸位素餐,实在浪费国家屯粮。 更何况上辈子苌将军被围困聊城时,左右等不来援兵,她父亲要担一半的责。 苏鞍山一副很了然的模样:“在下知道了,一定同陛下细说。” 赵西楼也不客气,直来直去:“烦你跑这么一趟,送你个小玩意儿,不成敬意。” 苏鞍山一看,原是一双龙凤环。 赵西楼打听过,苏鞍山最近新认了一双兄妹为干儿女,这点礼物虽不甚贵重,但好在贴心,故而苏鞍山脸上也展了笑颜,冲着赵西楼行礼后便告辞。 赵理元见苏鞍山离开,自己那便宜女儿姗姗而来,便急匆匆地上前去问:“方才苏公公同你说了些什么?” 赵西楼抬了眼皮望了他一眼,笑道:“你很想知道?” 赵理元脸上换成了殷勤的笑,冲着赵西楼和颜悦色道:“呵呵,为父自然是想的,我女儿的事到底也是我的事。” 赵西楼没有看他,只是拢了拢自己衣服袖子。 这套衣服还是去年二夫人诞子时冲喜给扯布做的,少女的身子还在抽条,如今这袖子已经是短了一截,也无人关心。 赵理元的话听在耳中,赵西楼都惊奇自己的情绪并无多少波动,只是泛着淡淡恶心。 赵理元见她没什么反应,有继续厚着脸皮道:“为父觉得方才苏公公罚陈妈的法子也有些太重了,不如你便做个善人顺水推舟地放她一马,到底是我们府上的老人了” 赵西楼总算把目光从袖子上移开了。 她一拢鬓角散发,她面容苍白,一袭艳丽的衣服衬得她光华夺目,却又锋锐毕现。 她冲着赵理元微笑:“不。” 那样不依不饶。 赵西楼平日里死气沉沉不愿同那个背信弃义的父亲多话,如今却大开杀戒起来:“你这么护着陈兰,无非是二夫人向您求的情吧?” 她目光一扫落到了上座雍容华贵的女人身上,女人浑身上下都是珠翠,冷天里早早披上狐裘大衣,端坐在那里好似位正妻。 女人被赵西楼故意加重的二夫人三个字震得脸色发白。 那好似一个诅咒,令她生生世世逃不开的诅咒——她是个妾,一辈子也只是个妾。 “当日你与母亲约法三章,您恐怕早就忘了,我也懒得再提。” “哦你方才不是问我苏公公跟我说了什么吗?他说啊,您卖一个女儿要升官很难,除非是典卖妻子才有可能拿个寺卿当当。” 赵老爷的脸色很不好看,他微胖的面孔上依稀能看出过往岁月的痕迹。 年轻时的赵理元恐怕也是位俊朗书生,情诗酸诗也做得,才能博得母亲的青睐。然而时间就是这样残忍,将人步步剥离,里子里的贪婪卑劣便全出来了。 时间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她依稀记得少妇推着小床一下又一下地摇晃着她,她似一艘无依的小舟荡于波心。母亲给她讲的故事,一开头总是一句话:“那是扬州三月的瘦西湖,你爹在柳树下站着,我坐在船头,给他掷了个菱角” 孩提时母亲同她讲述的往事明丽动人,是风月佳话,是才子佳人。 那故事里有山有湖,一脚跨上小舟,便可荡波十里,放诸沧海寄余生,不知怎么的,都褪色成了如今的样子。 天愈发的冷了,东边苍穹尚泛着白光,宫里便派人把她接了进去。 册妃一事弄繁复,赵西楼一概不通,全由那宫人领着去了正确的位置,听着苏鞍山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一时间觉得很没有意思。 鼓乐同奏,皇后与皇帝立于首座,居高临下俯瞰自己。赵西楼顶着一头贵重的朱翠,身上一件红衣很是喜庆,奈何是中看不中有的绸料子,空气里有冷意。 赵西楼循着方才教给自己的一举一动,好似提线木偶,终于在此时此刻,她忽然心生退意,可站在此处,恰似立于祭坛中央,却是一步也退不得。 她抬眼想要看首座上两人的模样,然而隔着太远,终究只能留个模模糊糊的影像,隔山隔水一般的远。 也算个日月同照。 她的品级册封得不和规矩,但也无人提出质疑,这都是老皇帝钦定的,他老了便多了个固执己见的脾气,旁人再劝也只是徒劳一场。 今云侍候着赵西楼摘下那略为沉重的凤冠,赵西楼扭了扭脖子,觉得酸痛到无可附加,这世上大约没有比这更大的罪了。 偌大明翠宫中寥寥几个人走动,收拾住处,像是虚境中游荡的鬼魅,有不如无,只余她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飘来荡去。 她这番初来乍到,宫中的炭火竟然也是不足,再加之白日受了冻,这么一来二去就冻感冒了,称病龟缩在自己那鸣翠宫中不出来。 老皇帝没有来看过她,不过倒是遣了太医来看,还送了好些调理身体的药。 赵西楼委屈得要命,这种苦兮兮的东西端过来浪费,还不如一碗热腾腾的鸡汤来得实惠,隔日御膳房便差人送来了鸡汤,惊得赵西楼仔细寻思到底哪里有人在监听。 赵西楼到底是年轻,火气也甚,什么大病小病两天就好得利索。借着这养病的名头到了第四日,皇后那边便来了信了,邀她去坐坐。 赵西楼上辈子书读得多,什么话本没见过,这种邀她去坐坐要么是真贤后请她去喝鸡汤,要么是真毒妇来给她一顿杀威棒。 一般情况下,正经宫斗戏里后者居多。前者?不存在的。 赵西楼眼见着装病装不下去了,一点也不矫情,拾掇拾掇自己就往皇后那边去请安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0.秘密 你好, 这是防盗章 这回的暖宫出行,全程是由徐蕊打理, 纵然老皇帝对她没有怀疑,也应当先向她问责,方才矛头却直指了赵西楼,确实是令人生疑。 风水轮流转, 这回是赵西楼看着皇后娘娘下跪了。 “臣妾不知。” 他的脸色终于是变了,同方才的风轻云淡很不一样, 他看了眼端庄的皇后, 但也没有说什么重话:“朕便信你不知, 那你的儿子, 知道吗?” 太子白玉一般的脸上血色尽失,他一下子瘫软到了地上,一旁的宫人竟是扶也扶不住。徐蕊看着他的反应, 几乎有些怀疑, 太子究竟对这件事情知不知情。 老皇帝不称太子, 却说“你的儿子”,这简单的字句,叫徐蕊的血都要凉透了。她跪在地上,却不失端庄, 好似一朵牡丹凋地, 她目光灼灼地望向老皇帝, 想说些什么却觉得如鲠在喉, 不能发一词。 这几秒的无声已经足够老皇帝猜想一切了。 老皇帝不再看她, 只是对着一旁的侍卫用着毫无感情的口气道:“彻查。” 好久好久,她才缓缓扭头,望着赵西楼道,眼底尽是血丝,豆蔻朱颜,却惨白得像个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你竟害我” 赵西楼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并非胜者对败者的姿态,只是个事不关己的样子:“天地可鉴,我什么都没有干过。” 徐蕊根本不听她的话,她努力挣开身边要拉住她的侍卫的手,手脚并用地爬着,向着站在远处正要离开的老皇帝大声叫喊起来:“就像赵西楼说的,如果这事是我做的,我又何必要留一个竹叶青的破绽?让你知道我是主谋,废了太子吗?” 赵西楼冲着她阴森森地笑,声音轻的只有她们二人听到:“狗急跳墙了,什么做不出来。” 老皇帝停了步子,缓缓扭过身,目光落在花容失色的徐蕊身上:“端妃曾同我提起过,老三身上中了慢性的□□,太医查了查,没有发现什么。她没有明说投毒之人是谁,但我知道她想说谁,我当日信了你。” 徐蕊一瞬间呆滞,扭头望向赵西楼,没有想到赵西楼竟会将此事直接禀报给帝王。老皇帝不再说话,回头的那一瞬间他的脸上似乎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在一群太医的簇拥下离开了,他的背影冷硬,有点像磨砂的刀背。 徐蕊曾经见过那种神情,在她的新婚之夜。 徐蕊的盖头被揭开,看到她的新郎官时,她便絮絮地想,或许他并非良配。 赵西楼站在那里,连城已经起身,此刻被她杀人一般的目光一看,躲到了赵西楼的身后去了,看上去当真是个怯懦的孩子,却在方才用一字两字的言语断了自己的生死。 徐蕊终于是明了了什么一般笑起来,那是深陷囹圄的困徒之笑,带着刺骨的绝望与无奈,一身素白,却依然像个艳鬼,眼角的细纹里是岁月的丰稔:“赵西楼,你以为凭着老三上位,你就能好过了吗?” 赵西楼没有接她的话,只是问:“给老三下毒的是你吗?” 徐蕊看着神色认真的她,眼中是一抹笑:“是本宫,那又如何,你若不将他牵扯入这件事情中,他还能活奔乱跳呢。但今日之事,本宫一概不知。” 赵西楼冷下神色:“然后他二十岁的时候便急病去世,你与太子也便没了后顾之忧?” 徐蕊一愣,她根本不知道赵西楼是如何知道这种慢性毒和它的效果的,但这愣神只有几秒钟,而后她便如释重负地问道:“那你找到庐州月的解毒方法了吗?积年累月,这毒渗到老三的骨子里了,你还能救他?” 杀人夺命的□□,竟也有如此风月无边的名字,好似绵绵绕指柔,一寸寸地噬干连城的心头血。 她忽然一副了然的样子,冲着连城叫了起来:“你知晓你母后的野心吗?三皇子?你的父亲,当今天子,教她习字读书,修习兵法治国之方略你的父亲有这么教过你吗三皇子?” 第二日的时候下起了雨,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赵西楼到底没撑到同和连城说好的三日。 当她看见魏鹿披一身细雨而来时,便知道事成定局。若不是侍卫乙被一箭贯穿了肩头,赵西楼也是想夸他一句百步穿杨的。 若是再放上一把火,便可效仿百年前的八国之乱。 赵西楼冷眼望着眼前二人与后头太/子/党的朝廷重臣们,反思了一下“是我做得不够好吗”。而她知道再差也不过是无功无过,还不到这群人痛心疾首的地步。 不过是不想要这样的执政者罢了。 宋远拢袖而立,站在最显眼处,脸上端着平和地微笑,同赵西楼相顾无言。 宋远看着面前略显狼狈的女人,觉得心中快意。 你纵使曾经站在比我高的位子上,如今依旧要仰视我——到了现在困兽一般的境地,我看你还能矜持骄傲到几分。 连寒依旧身体不适,软绵绵的手臂挂在赵西楼的脖颈上:“真是群窝囊废。男人打不过,便来欺负我们女人。拔起剑来,不去指着外族,反倒是朝向了自己的同袍。” 她目光一扫,落在西南王魏鹿的身上,继续肆无忌惮地嘲弄,因为身上没有什么力气,嘴里说出来的嘲讽之言,反倒是像在:“魏鹿,你也有脸来这里。” 魏鹿听懂了这简短词句中的所有含义,也听清了其中的失望透顶。 魏鹿脸上没有露出什么愤怒,反而是温和的笑容:“便知道你会骂我。” 他垂下头,星子一样的双眼埋在眼睫投下的一片阴影中,看上去略显阴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1.金屋藏我一 你好,这是防盗章  待得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 这片林子才真正的安静下来, 夜色四合, 悄无声息,似有乌啼。 一人从潭后的丛林中面带讥诮地缓步踱出。她一身黑衣, 步伐轻巧, 方才又是屏息凝神,是以两人都没有发现。 公主连寒叹了口气,她与二人隔着一片池水,纵有神通广大也难听得清二人的谈话内容。只能是藉着夜色望见两人拉拉扯扯, 动作暧昧。 连寒对着这位大她没多少的父皇的新宠无甚喜爱,眼前这么一出男欢女爱, 若是换做和别人私会,她都可以考虑告一告, 幸灾乐祸地看看她父皇会怎么处置,可这人偏偏是魏鹿。 公主自小便识得魏鹿,交情颇为深厚。她对于魏鹿的品性也了解得很, 到处拈花惹草惯了的人,见着那么一个年轻美貌的后妃, 不去松松土还真是有违平日的作风。 赵西楼与魏鹿一前一后地回了筵席,大殿中央美人们吹箜篌而舞,衣带飘飘, 观者有如身处蓬莱。 美人们烟波如丝, 勾得魏鹿魂也没有了。 赵西楼入了座便坐得端端正正, 甫一坐下,便感受到了筵席平静气氛下的暗流涌动。 她位为贵妃,却与皇后同列。赵西楼虽然爱处处压人一头,但这会儿也觉着皇帝把自己捧过头了。 皇后倒是气定神闲,是个宫斗专精的模样。 连城坐在自己身旁,小声问了句:“你方才去哪里了?”神色颇为担忧的样子。 赵西楼也便信口胡诌:“里头太闷了,出去透透气。” 公主迟迟未到,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赵西楼不动声色地吃吃吃,一面偷偷询问:“长公主怎么还不来,陛下不会生气吗?” 皇帝算是说对了,她初来乍到,把后妃的脾气摸个透已经是顶天了,王子皇孙零零碎碎一打,名字都没弄清楚。 连城有些闷闷地回答:“父皇最疼我大姐,迟个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怎么样。” 赵西楼一直以为这位老皇帝对着谁都是冷血冷心,没想到对着女儿倒宠上天了。 她转头继续了解情况:“那你大姐脾气怎么样?” 连城这会儿倒是迟疑了,似乎在寻一个恰当的措辞,最后还是实话实说道:“我大姐的脾气,不怎么样,挺凶的。” 得,皇后这座靠山真硬,女儿是个不好对付的。 赵西楼揉了揉太阳穴,感觉头疼。叹了口气望见连城只是坐着一口未吃,挑了块自认为最好吃的玫瑰花糕放到他跟前。 连城欣然接受,只是吃的时候一副被甜齁了的样子。他嘴巴塞得满满的,少年未长开来,仓鼠似的,一面拒绝一面慢慢说:“我大姐脾气不好,人挺好的,爱舞刀弄枪,其他也没什么” 半点没有食不言的风度。 听着这描述,赵西楼顿时脑补出一位手提狼牙棒的彪悍女子。 赵西楼正目不忍视着,大厅中央轻歌曼舞忽停,一片激昂鼓声顿起,令人疑心是硝烟弥漫的破阵曲。一众舞女纷纷退下,赵西楼一定睛,原是公主来了。 老皇帝这才眯着眼睛抬头,外头袅袅娜娜地走进一位身量高挑的女子,头上干干净净不带发饰,拿绳子简单地束起。额前清清爽爽,赵西楼远远望着她,仿佛看见了年轻时的老皇帝,英姿飒爽至极,无怪乎老皇帝对他有所偏爱。谁又不爱少年时的自己呢? 胡鼓鼓点敲出一种异域之风,连寒手臂舒展,手握竹刀,利落地一转身,带起飞扬的裙边。连寒的面目杂糅着少年的英气与少女的艳色,竹刀在她手中舞得飞快。每次转身时,赵西楼都能恰好对上她神似老皇帝的眉眼,剑眉星目,眼珠子阗黑。 鼓点愈发急促,连寒转得极快,舞得狂放,众人望着她皆是屏息凝神,在此跳舞的舞女们身份低贱,公主连寒却是昂首而立,气势直逼到众人眼前。 胡鼓敲到最高昂的地方忽停,戛然而止在高\潮,连寒也顺势而停,手握长刀,正好对着赵西楼所坐的位置。 赵西楼登时觉得一股杀气扑面而来,连寒手臂一展,竹刀便裹挟着疾风冲着她门面而来。 一旁的连城瞳孔骤缩,他大姐喜怒无常的性子他是知晓的,这么一下保不准真伤着了赵西楼,他正欲起身阻拦,赵西楼却在桌下一把拽住了他的手,少女柔软的手指扣着他的手腕,浅淡的凉意自两人肌肤相触之处传来。 赵西楼眼神轻蔑地同连寒对视,她坐得端庄优雅,纵然是最严苛的嬷嬷也挑不出错处来。长刀迎面而来赵西楼竟是躲也未躲,她倒要看看这位公主能在天子眼皮子地下闹出什么来。 公主的竹刀挑起赵西楼右手边的酒杯,刀背向上一挑,酒杯便到了她手中。 她与赵西楼错开目光,自顾自举杯而饮。一口干尽才将那张扬的眉眼望向天子席位,洒脱笑道:“父皇,今年的醉春风酿得太甜不烈,倒像是给小孩子喝的。 徐蕊的神情诚恳,是在吃人的后宫里千锤百炼出来的,她身上有一种难言的气质,一种痛苦纠缠的艳丽:“她在等当今天子死,而天子也心甘情愿。三皇子你呢,也活不了多久,到时她再立幼帝,依旧是做她逍遥的太后,你不过是她的一步棋子罢了。” 而后她那艳丽的面孔转向了连城,她的眼底是猖狂的笑:“他身上中了毒,但还能活到二十来岁,这么漫长的七八年,也足够他拉拢人心。到时候的你,又该如何自处?” 赵西楼袖中的指尖慢慢抓紧,终于是沉不住气了,虽然知晓徐蕊此时是在垂死挣扎,挑拨离间,最好的方法是不要理她。 但她不确定三皇子是否听得进去这些,至少赵西楼自己,已经把这些话放到了心上。 “哦,还有个西南王爷。你们各自猜猜,他究竟更愿意帮哪边?” 她最后一语,终于是将赵西楼拉拢的阵营都拎了出来,原来她自认为隐秘的盟约旁人都看在眼里,而不放在心上。 字字句句都似诛心,把赵西楼c连城与远远站在一边,始终没有说话的魏鹿放入了一个窘境,谁也不知对面的二人究竟达成了什么交易。 一旁的侍卫是陛下的亲信,赵西楼虽然知道名字,但也觉得面熟无比。几人面面相觑的时间不过一息,而后什么也没有听到一般拉起了徐蕊:“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老皇帝还未做出最后审判,那么徐蕊仍然是后宫之主,称呼也不会变,可是那些穿着宫服的男男女女们都知道,皇后娘娘此后恐怕也只是个名头,与废后无异。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天子未怒,却也再无翻身仗可打。 赵西楼最后还是装作平心静气的离开,可她再怎么装,也掩盖不了她惶惶的内心。她不得不承认皇后的每一个字都具有鼓动性,似妖言或者诅咒。 因为心中想事情,脚步不自觉的便快了起来,连城走在她身后,不知不觉便被拉开了距离,那里好像有沟壑似的,摔下去要粉身碎骨。 连城只是一言不发,上前拽住了赵西楼的衣袖,衣袖宽大,颜色鲜亮,仿若蝴蝶要振翅而飞,一抓便是空。 赵西楼没有反应过来,一转身,真叫连城抓了个空。连城的手指间触到绸丝的冰冷,而这冰冷又转瞬即逝,有点令人晃神。 赵西楼这才想起他来,轻声道:“方才皇后的话,不要放在心上。” 连城望着她的脸,很郑重地问:“她说的是真的?我真的只能活到二十岁吗?” 二十岁只是个约数,换做从前,赵西楼自然脸不红心不跳地告诉她,皇后自然是骗你的,但并不告诉他这个约数究竟是多少。 可毕竟赵西楼同连城相处过一些时日,连城向来听话懂事,这么一个小孩子,生在帝王家,或许帝王并不喜爱,若是生在普通人家,那必然是家里人捧在手心的宝贝。 赵西楼知道他们的生老病死,却独独不能说出口,即便要说,也不该在这个时候,连城用他那双灰眼睛,用那样的神情注视你的时候。 “我答应过你的,帮你解毒,说到做到。”赵西楼笑着回答,可世事哪里是她能定夺的,命运无常,她不能打着保票说我帮你治好后不会有什么后遗症,此刻却不想说出口。 不过是想做到最好罢了。 连城和她相对而立,个子还没长到与赵西楼平视。连城轻轻地伸手,终于是抓住了她的衣袖。 蝴蝶便被他收拢入手中,再也逃不开了。 雪越落越大,将紫竹园的翠竹披上一层白晶。 天气愈来愈冷,赵西楼一直没有再见到老皇帝。听皇帝身旁的宫人们说,皇帝的身子经了那一日便是每况愈下。赵西楼不太确定这些人说的是谣言还是亲眼所见,但宁可信其有,继续筹划接下来的打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2.金屋藏我二 你好, 这是防盗章  连寒目光嘲弄地看向她的生母, 当今皇后。徐蕊冲她露出一个愤懑的神色, 乃是花容含怒,令她心中快意极了。 她素与皇后不合。 身为公主,她太咄咄逼人, 她的好没能让皇帝生出一丝对皇后的爱屋及乌, 反倒是遮盖了她大哥的风头。 后宫里与朝堂上谁不知道, 若她是男子, 那么太子的位置必然是她的, 而当今太子不过是皇帝遵着立长这条简明扼要的规矩选出来的。 但连寒高兴如此, 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朝着皇后,皇后的脸色便更难看了。徐蕊自然读得懂她女儿的心中所想一一省省力气吧, 你以为父皇会喜欢你吗? 老皇帝不曾生气,面上甚至还微微含笑:“怎么迟了这么久,你的生辰, 缺了你这个主角可怎么办。” 连寒咧开嘴一笑,十足的天真娇气, 全然没了方才的杀气凛然:“我方才跳的舞不好看吗?我便是去准备这个了。” 语罢她又绕着筵席看了一圈, 身子随着两腿摆来摆去, 全然不是闺秀的模样,倒是有番特有的恣意潇洒, 确实如连城所说, 红妆偏爱弄武, 巾帼不让须眉。 “怎么我苌鸿哥哥没来。”连寒扭着头问老皇帝。 老皇帝笑道:“苌鸿将军在北漠打仗呢, 怎么回得来。” 连寒不快道:“我给他写了信,他说我生辰的时候他必定回来,那知道他这样不守诺言。我下次可再也不信他的话了。” 赵西楼听得嘎登一声,莫非苌鸿也是皇后这边的人?她上辈子怎么没听过苌鸿透半点口风? 她绞着袖子,上头的祥云刺绣被她扯得七拐八扭,面上倒是不敢露出什么异样的色彩。苌鸿此人,于兵法谋略有天生之才,乃是个少年将军,长剑一横叫人闻风丧胆,挽弓射鹄箭无虚发。 赵西楼的目光落在了西南王的身上,上辈子两人未有正面交锋,她实在是不好判断两人哪个实力更强,也不愿意站到昔日好友面前与之为敌。 倒是魏鹿注意到了她的眼光,一个笑脸便抛了过来,赵西楼别无他法,把头扭到了连城那边,正好对上连城那双泛着雾气的灰眼睛,两人这么大眼相瞪了两秒钟,赵西楼道:“西南王还在看这头吗?” 连城的眼神一飘,又迅速地飘了回来,眨眨眼:“还在。” 赵西楼只好继续侧着脸,把左手边的冰皮绿豆糕放到了连城面前:“来,吃。” “儿臣有些饱了。” 听着连城终于在重压之下说出一句拒绝的话,感到颇为欣慰,赵西楼道:“方才看你一副吃得很辛苦的样子,你倒是不言不语,这样子可不好。不想吃,就说不吃。” 连城略为羞涩地笑着点点头:“儿臣知晓了。” 公主入了坐,正好坐在帝王身侧,一眼便看着这对“母子”说着小话,面上带笑。她老爹倒是看着大殿中央鼓瑟吹笙的姑娘们看得很爽,连寒不禁想为父皇唱一句“爱是一道绿光”。 不过她父皇娶这么个年轻姑娘是图的什么? 连寒觉得匪夷所思,虽然对自己那个窝囊废三弟很是看不上眼,但到底是皇子一个,这么大大方方送到赵西楼跟前,实在是太放纵了。 连寒把脸转向赵西楼,试图从她的脸上找出一些线索,然而徒劳无功,那脸孔倒仿佛在梦中见过一样。 看赵西楼倒是一派悠闲自在地望着这位来势汹汹气焰非凡的公主,脸上露出一种不可捉摸的神色。 赵西楼的眼睛慢慢移到了连寒方才站立过的地方,那黑色靴子不太能看出上头沾染了什么东西,地上却零星落了些泥地青苔。 她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那头魏鹿忽然发声,眼睛闪闪发光,倒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皇叔,我给公主殿下准备了一件大礼,还要请公主同我一道出去了。” 皇帝笑道:“你这不着调的,什么礼物是公主见得我们见不得的了。” 魏鹿忙忙赔了笑脸:“皇叔你话可别这么说,我又不是说只请公主一人。这漂亮的夜景,当然是听者有份了。” 那头连寒倒是恼了:“既然人人有份,那又何必说是送我的呢?可别给我戴高帽了。” 魏鹿连连摆手:“这不,在我心里,这就是送给你的。”话音刚落外头便亮堂了起来,黑色天幕中炸开了朵朵烟花。 这可不是听者有份了,这是全皇城的人都可一瞻了。魏鹿忙邀了连寒往外去,连寒不冷不热,两人凑得近了,她才道:“怎么?借花献佛?” 魏鹿笑了:“哪敢?” 连寒懒得听他扯赖皮话,头一扭便寻着了赵西楼。 赵西楼与一群人站得梳离些,许是不喜欢凑热闹。她如玉的面孔被烟火的光芒映得闪闪发光,好似天女降世。连城就这么看着她被映亮的半边面孔,一时间忘了如何思考。 当真美色误人。 赵西楼一回头,将连城的目光捉个正着。 连城一时间羞赧到了极点。 赵西楼倒并未在意,她只是向着连城示意那如彩璧辉映的皇城,口气平淡:“江山秀丽啊。” 她站在床边,望着帝王那往日充满威严任谁也不敢侵犯,如今却浑浊不堪的眸子,忽然觉得很荒谬。心中没有意料之中的宽心,反倒是带着些酸涩。 她同老皇帝相处的短短时日,足以让她觉得老皇帝是无坚不摧的c强悍无比的。可是现在那个高大的身形卧在床榻之上,却不比一把枯骨重上多少。 昔日再伟大的人终究难逃死生疲劳,如同诅咒一般一遍又一遍见美人迟暮,英雄末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3.大漠孤烟一 你好, 这是防盗章 方默生正欲开口再劝, 便远远听见跫跫的蹄声传来,一下又一下跌宕在青石铺就的宫道上。 方默生冷着一张白脸抬头,正欲看看究竟来的是何方神圣,敢于殿上走马, 却看一玄衣女子策马而来, 墨发高高束于脑后,利落地甩开洒落,如一阵风掠过长街。 方默生因为跪着, 未能看清那女子的面貌, 却觉得自己看到了那匹高头大马马脸上的倨傲。 女人策马在连城面前停下, 连城不躲不让, 仰首看向连城。面上有些迷茫的神色, 两袖垂在身侧, 面上是一派天真自然。 杨卓反应极快:“见过祁阳公主。” 殿上之人方认出这人乃是当朝长公主连寒。方默生从未见过这位公主, 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只用余光扫到了一张秀丽的面孔。 方默生身为状元郎,笔力不济, 也难一笔墨绘其神采,非得偷前人笔上生花, 赚得风雅华姿。 春月虽至明,终有霭霭光。不似秋冬色, 逼人寒带霜。 平日里她素来衣着朴素, 此时一身留仙裙, 发上一只玉脂簪子,便无端让人眼前一亮起来。 连城有些无奈地四下一看,一群人还是跪着,扬了扬袖子绕着则群人转了一圈:“起来起来,没瞧见长公主要同朕说话吗?要跪也跪远一些!” 这群人却是动也未动,连城见他这番驱逐未起作用,到底还是退了回来。 连寒手中握着马鞭,权当这群人不存在,更不曾动过下马的心思,只是居高临下地冲着连城道:“我要去北漠,太后不准,把出城的令牌给我。” 连城一听便知道她给禁了足,面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小心翼翼道:“这你也知道,苌鸿大婚,你若是要去大闹一番,朕也是不允的。” 连寒冷声道:“我去闹什么?” 一众朝臣中本就有抱着听八卦的心思的,此时一听便明了了七八分。 这早已算不得什么宫中秘闻了,祁阳公主喜欢苌鸿将军,喜欢得坦坦荡荡,大大方方,若是能成,倒还真算美人名将的佳话。 奈何明月向沟渠,苌鸿将军娶了神医夏春秋,这便算另一段佳话了,只可惜这段佳话,与祁阳公主无关。 连寒道:“朕还不了解你?依你的性子,还不去把北漠闹得鸡飞狗跳?你现在和和气气同朕说话,做什么保证,母后既然没有答应,朕自然也不会答应的。” 连寒骑在马上,目光忽然变得凌厉起来。连城往后一缩,疑心她要弑君。 连寒见他后退,连一句嘲弄的字句也懒得说了。却只是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脸,嘴里吐出的言辞也带了些自暴自弃:“竟是见都不让我见一眼吗?” 她知道自己跑到北漠去回事个什么景况,他们的好言相劝通通没错,必然会闹得苌鸿心中积怨,闹得旁人看大夏皇室像个笑话。 可她偏偏咽不下这口气。 连城见公主似乎冷静了一些,到底没有甩鞭子,嘴上带了些讨好的意味:“这天下都是你的,这世上三条腿的青蛙难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你看上了谁尽管说,朕都允了。” 他夸下海口,只希望公主不要在无理取闹,非君不可了。 连寒听了他的话,似乎真的是入了耳一般地考虑了起来。而后她驱策着霜雪绕着殿前这一群迟迟不愿离去的家伙转了一圈,动作既轻又慢,是一个仔细的样子。 这群跪了一早上也没有退意的学士们,此时终于萌生了退意,脸上的色彩五彩缤纷,各不相同。 连城暗叫不好,总归不会要在这群人里挑吧? 不是说这群人不好,里头多的是状元郎,探花郎之类的青年才俊,资质外貌自然无话可说。但他们隔三差五地催着连城上朝上朝立后立后,如果背后有了祁阳公主撑腰,那频率必然是只增不减了。 然而说出来的话如泼出去的水,连城此时也不好后悔了。 连寒在这场子里绕了一圈,最后回了原处,从马上一跃而下,手中领着马鞭踱着步子来到了方默生的面前,微微俯下身子,面上带笑地拿着鞭子挑起了他的下巴。 方默生早被她的动作弄得有些发懵了,只见公主扭了头冲着皇帝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 连城一晃茶碗,低着头道:“事情便是这个样子。” 悄悄抬了眼看赵西楼,她的脸上果然是一副不可理喻的神色。 夏日永昼,难得消暑之所,赵西楼所住之所倒是冬暖夏凉。近日赵家人往宫里送了些自家庄园里种的石斛花,赵西楼一瞧便知道是赵二夫人送来的,但也懒得推拒,毕竟夏日里泡起凉茶确实再合适不过。 二夫人愿意做个人情,赵西楼也不会多记仇。她虽未有意提拔自家那几位不中用的弟弟,但是有她的这个名头在,也是没有人敢为难他们的。 连城便借了这喝凉茶的借口,天天往赵西楼的宫里跑。 茶水装在粗瓷大碗中,一喝便能喝上一下午。两人对坐,廊上有穿堂风掠过,便吹拂起赵西楼鬓边微乱的散发,额前一片细细的汗珠。 她皱着眉,倒也不是反对这桩亲事:“方家的大公子人倒也不错,可是连寒她这样子闹,也太随便了一些。” 连城赞同地应了句确实。 赵西楼道:“明日你得去上朝,到时候方寺卿必然参我一本,说我这头祸害他那宝贝儿子了,我可不想见着寺卿那张阎王脸。” 茶水半盏还未喝完,便有报信的来了。 今云来得正是时候,行罢礼,说是公主闹去方家了。 赵西楼拿袖子掩了面,看上去真的是头痛万分:“她这一闹去方家,方寺卿还不把她腿给打断。” 今云道:“不是呀太后娘娘,是那方家老爷要打断驸马的腿,公主这才去的。” 赵西楼不疑有他,在连城对面坐定了,轻轻解下身上披风,一面和和气气地同他说话。赵西楼方饮了些酒,暖炉熏得人迷糊,脸上带着些不自然的红晕。 连城吸了吸鼻子,觉得赵西楼身上的味道许是龙延香,有了实质一般地牵牵扯扯着连城的目光。 赵西楼无知无觉,面上带笑:“南锣鼓巷有猜灯谜,秋风长街赏庙会,你做个打算,要先去哪里?” 连城从来只是从旁人口中听过这些,到底是十多岁的小孩子,哪个都有些向往,哪个都割舍不下,悬而未决地看向赵西楼,真是一点打算也无。 赵西楼见他这副样子,当然只能是自作主张:“那便先去庙会。” 马车行得缓,两人玩笑说尽,却也抵达了目的地。 庙会上人来人往,赵西楼恨不得要牵着连城走才好,然而买了一副面具的空当,却发现身边的小孩子不见了,她有些紧张地将眼神四下乱晃了一下,终于是在不远处的摊子前瞧见了连城的背影。 赵西楼无奈地想要上前去捉他,摊子上摆着好些灯笼,各式各样闪着或阴郁或明媚的光芒。 摊子边上就是金溪,历年来上元节,溪水里头都是飘满了情人放的花灯,这摊位倒还算得上天时地利人和。摆一个晚上,保准赚得盆满钵满。 然而一晃眼,前头挤过一个人,不远处忽然放起了焰火,离得太近便好似有十面鼓在人的耳畔敲响,赵西楼皱着眉头掩了耳朵,再一看,连城便无所踪了。 连城是给挤走的,以上京的人口密集度来说,发生这种情况的概率还真是挺大。他随波逐流,一群人已经涌到了看焰火的最好位置,他有些忍无可忍,但还是冷着张面孔,推开身后的人往回走。 他手中捧着盏花灯,只敢将它护在怀里,故而这路途走得格外艰辛。走到总算能舒一口气的地方,连城也未敢懈怠,怕原处的赵西楼寻不到自己了,便加快了步子要走,巷子中却忽然窜出个人形来。 连城忙要后退,却避之不及,微微抬起的手肘撞落了面前人的昆仑奴面具。 两人面面相觑,恐怕是脑电波相撞了,一时间两人脑子都很空白。连城愣了两秒有些发慌,连脚步都不知道应当先迈哪边。索性直接转身,先跑再说。 西南王被那一抹粉红色给亮着了眼睛,一时间没有认出眼前人究竟是谁,脑子囫囵了一阵子,但身手是迅速敏捷的,伸手一抓就把人扯着领子拎猫一样地给拎了回来。 魏鹿同那连城大眼瞪着小眼,丹凤眼对上桃花眼,各有千秋,各怀鬼胎。一时间相顾无言,沉默不语。 连城干笑了两声,意图缓解尴尬,但是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希望能够成功。 魏鹿一脸日了不明生物的神情看着他,仿佛在打量一件奇怪的东西:“你这穿的什么?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连城手中提着个灯笼,好歹是没有把它摔倒魏鹿脸上。 他避重就轻,略为艰难地回答,声音有些冷硬得不近人情:“恰巧经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4.大漠孤烟二 你好,这是防盗章  “当年鹤川夫人一身戎装, 一匹骏马, 只身入敌营,取敌首, 一把镇山河威慑四方而平天下, 其女亦有当年之风姿。 ” 公主扫了赵西楼一眼,只觉得很错愕, 眼底掩上一片重雾。 赵西楼缓缓放下右手, 却忽然觉得右眼睑上微微发凉,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老皇帝的目光便已从赵西楼身上移开了。 他微微抬头,眺望那深深苍穹,面上带着些释然的笑意:“可算是落雪了。” 语毕便拢了拢袖子站起, 望向那文武百官, 五陵年少。祭祀大典理应开始, 拜社拜稷, 求个瑞雪丰年, 百姓安康。 赵西楼有些呆滞地看着纷纷扬扬落下的碎雪,手脚冰冷, 哪个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雪不是小打小闹, 待会儿还会更大。 难道是命数有变。赵西楼望着立于万人中央的帝王, 无由地心慌。 你不想他死吗? 赵西楼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 把心头乱窜的情绪给生生压下。 她换了个方向, 微微垂头,一绺头发自鬓边垂下,正好落在弓弦上,却发现连城正用审视的目光望着自己,他面上有一种和他异母长姊连寒相似的小狼的凶相,仿佛注视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什么猎物。 “怎么了?” 连城手足无措地扭过了头。 赵西楼把弓箭还与连城,连城将弓握在手中,不知所措。所握之处坚硬如铁,缠着一缕青丝,刚好缠进了他的的指尖。 连城觉得自己或许是真的看到了,那种千军之中取敌首的气势。 甚至是在赵西楼射出那一箭的时候,他都不能确定这一箭而去,到底是冲着谁去的。 ———————————————————————— 冬狩的结果并未出人意料,连寒当真是女中豪杰,这第一倒是拖开了魏鹿这个老二一条街来。倒也不知道这是魏鹿有意想让,还是确实他这个王爷混得连剑也不会拿了。 之后便是晚宴,一行人向着暖宫行去,这暖宫名副其实,纵是九尺冰寒也冷不到其中,这冬日行宫依鹿山温泉皤然泉而建,四时温暖。此地的景致也与山下不同,有“山寺桃花始盛开”之景,花开四季,经久而艳。 赵西楼正领着连城在院子里散步,青青翠翠的竹子在紫竹园中生得枝繁叶茂,惹人怜爱。赵西楼不解道:“何以这竹子是绿的,园子却要叫紫竹林。” 一旁的小太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期期艾艾:“大约是名字好听罢。” 脱离了那后宫大大小小,正聊得悠闲自在,便有不速之客找来了。 “你识得苌鸿将军。”连寒尚未换去一身劲装,爽利地站在她面前,面上带着并不快意的神色,并非一句问话,却是一个肯定句。右手执剑,剑鞘上花纹繁复,流水卷云,避其锋芒。目光却是不必不让,倒比剑刃利上三分。 赵西楼险些翻了个白眼,难道要她回答我上辈子认识吗? 显然连寒把她的沉默当作了默认。 连城站在一旁努力装出一副并不存在的样子,但是效果甚微,他的大姐一眼便看到了躲在赵西楼身后的连城,轻轻哼了一声:“怎么,端妃娘娘你为了扶持老三上位,拉拢了西南王不算,还要再加上苌鸿将军,您的筹码可真是丰厚啊。” 赵西楼脸上挂上了一点礼节性的微笑,不太客气地回答:“谬赞了谬赞了,论手段我必然是不敌皇后娘娘的。” 她的故弄玄虚,并不提苌鸿将军,有意试探一番苌鸿与公主的亲疏。 听得此语,连寒的神色倒是变了三分,眼睛像把利刃望向赵西楼,恨不得戳穿她的咽喉一般:“苌鸿哥哥才懒得牵扯到你们这群毒妇的谋划当中呢,他要辅佐也是辅佐我父皇钦点的继承人,你懂吗?” 赵西楼笑了笑:“我自然是懂的,可你何以以为,老三不能说这个皇位的继承人?” 连寒道:“你胆子倒不小,这样的话也敢同我直说。” 赵西楼道:“我向来是这个脾气,也知晓公主是个耿直的人,断不会将我这话曲解了到处乱说。” 连寒不再言语,转身便走了。 真算是个不欢而散。 待得公主走后,一旁的连城才皱着眉头,微微抬头望向赵西楼,眼睛里带着几分关切的神色:“师傅,你同苌鸿将军真的认识?他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性子不太好,曾经还当着满朝文武同父亲吵过一架。” 赵西楼听了微微一怔,尔后用那种听得出来难过的口吻轻轻回答:“我并不认识他,但苌鸿将军英勇过人,冠盖京华,天下谁人不识?” 上辈子的亲切的友人,如今却要凭借旁人的口说出点滴来。究竟是怎样的人,竟连赵西楼自己也不能说明白了。上辈子的怨无处可报,上辈子的恩也一笔勾销。昔时苌鸿的救命之恩,与众将士的刎颈之交,都是水月中的冗长一梦罢了。 她看着面前的异数,这个看似有些怯懦的少年,轻轻道:“往后啊,你也是天下谁人不识君。” 赵西楼便很大方地答应了他的要求,取出老皇帝写的那份遗诏,恭敬地给递到他的面前。 苌鸿默默地看了一会儿那份遗诏,沉默良久,抬起头看向赵西楼,用他清冽的声音不含感情地说道:“陛下当真是老了。” 赵西楼到底是同苌鸿熟悉,一下子听出了话里的嘲弄,只是因为他声音冷淡,倒难以引起旁人的愤怒。 苌鸿的简单一句话,便已包含了千言万语——他对这样子的新帝不甚满意,更对这样子的太后不满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5.心结 你好, 这是防盗章 赵西楼望着他父亲的脸,似笑非笑地问:“我原先的院子呢?” 赵理元未见过自己女儿这般笑里藏刀的神情, 登时额上便出了汗, 讪讪笑道:“之前请了先生一瞧,说那里风水不好,便推平了打算重修。” 赵西楼本就没有希望能听到什么令自己满意的答案, 但真的听她父亲说自己住了十六年的屋子荡然无存的时候,心中难免动荡,倒不如不问的好。 赵理元见她变了脸色, 一时间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赵西楼却只是冲着周围一圈的人笑了笑,不冷不热道:“且先退下吧, 容哀家一人走走。” 一人自然不是她一人, 前仆后拥的仆从便有一大把。赵西楼无法, 神色不太好看地又提了一次,加了件暗色的斗篷, 领着连城一道出去了。 二夫人被赵少卿敦促着, 不情不愿地来迎接这位年少的太后,又要跪着又要笑脸逢迎,年方二八, 名义上该是自己的女儿。 赵西楼不曾有针对她的意思, 反倒她自己开始疑心赵西楼给自己甩了脸子, 有意要自己难看。 往日在这赵宅中, 二夫人从来是掌权者, 赵理元乐得把东西都放到这位夫人手上以博得她开心。人怨人惧的是她,众星捧月的也是她。如今赵西楼拿个这么大的名头来压自己,放谁身上谁都要置气。 偏生赵理元此时对着他女儿百依百顺起来,气得二夫人想要揪着耳朵大骂他一通“吃力不讨好”,往日落魄时落井下石过,难道还会在意你如今这点锦上添花。 那漂亮的眼眉几乎要翻起白眼了。 她的女儿,赵家的二小姐赵落梅站在母亲的一旁,心中亦是带着淡淡的愤懑。她亦在坊间听过些妖里妖气的童谣,什么女祸降世,什么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赵落梅原是她父亲手上千宠万宠的心肝肝,如今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大姐成了皇后,衣锦还乡。她父亲便劝解她在她大姐面前和善一些,要为她的兄长做些打算。 “不过是个寡妇。”屋子里只有两人,连丫鬟们也早已一并退下。赵落梅手中翻搅着热茶,冷不丁地脱口而出。 二夫人一听心惊,忙拿着绢子捂了她的嘴,她皱眉道:“那又如何,纵然如此她也依旧活得风生水起,若她不高兴了,碾死你便像碾死蚂蚁。” 赵落梅道:“我是她的妹妹,她生是赵家的人死是赵家的鬼,还能真害了自己的本家不成?” 二夫人最是通透,眉目含情却杀机毕现:“你同你爹一样蠢。” 她细伶伶的手指拢起鬓边发丝,指尖是同她的眉眼一样艳丽:“你看她姓赵就以为他真是赵家的人了?没入宫以前,她也一直是周家的人。入宫了,便是天家的人。” “她在赵家,可曾受过半点恩惠?她入了宫,又几时受到过赵家的庇护?非但无恩倒还有仇,现下看来,相安无事乃是最好的局面了。” 赵西楼离家不久,哪一条曲径通幽她都还记得清清楚楚,但偏偏走在这熟悉极了的地方,她觉得恍若隔世,仿佛自己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连城从未听赵西楼提起过自己的家人与往事,一直也不知道她是懒与自己细说,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如今看到她与其父并不亲近的对话,早已明白了大半。 见赵西楼心情不佳,他没有经验,也不知道应当如何安慰,只好是悄无声息地跟在一旁。这几日日头尚好,阳光落地无声地撒了人一头一脸。两人自荫庇处走出,都被那阳光晒得通体舒畅。 赵西楼的眼睛被从狭缝中闪过的光芒一晃眼睛,却也露出了浅淡的笑意。 她终于在一处破败的院落驻足,连城一眼透过门洞看去看去,里头枝杈横长地生了棵难以一人合抱的老树。因为冬日时节,叶子已经凋敝殆尽,故而连城也不能辨别出究竟是什么树。 赵西楼停在原处,口气略显活泼地冲身侧的连城说道:“这是我住过的地方。” 如今里头那两处宅院都已经杳无踪迹,虽然它们本就摇摇欲坠,但总聊胜于无。 略显活泼的声音是不是装出来的,连城是不知道的。赵西楼那并不大悲大喜的神色,却是连城不曾见过,却又感同身受的。 晚间宴席上,赵西楼却是遇见了意想不到的人,是她几位表哥表姐也到了场。周家小姐个个都是鹤川夫人的脾气,提刀弄枪一点不差,男人们也都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主,同赵府那斯斯文文得近乎小儿女的扭捏作态格格不入。 赵西楼同这些表哥表姐不甚熟识,但也隐约记得上辈子曾对她有所照拂,故而一脸笑意地看他们喝酒划拳,赵府上的男人哪见过这种姿态,恨不得躲得远远的。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该说的话早已说得通透明白,装疯卖傻的人依旧是听不懂。赵理元被夫人敲打过一番,一句话总憋在最终说不出来。 赵西楼看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没什么反应。连城给酒气熏得迷糊,赵西楼见他脸颊微微泛着红,怕给闷出病来,偏了头小声冲他道:“若不舒服便先出去,乙和寅都在,出了状况也不用担心。我待会儿便出来。” 连城如蒙大赦一般点了点头,席间倒也无人注意到他出去。 晚风一吹,将他面上的红都给吹落了,吹得他一个激灵可算是把脑子里头的棉花都抖了出来。 他四下扫了一眼,并未看到什么暗卫,心觉他们藏得隐蔽,他一言不发地摸出赵宅,抵达门口还未站定,便看见一个年轻的小白脸在赵宅门口晃晃悠悠。 青年玉身长立,十七八岁的光景,衣衫轻薄,似乎努力想穿得体面些但无济于事 。连城见他鬼鬼祟祟,迟疑着要不要上前。青年望见了他,却忽然像看见了什么好东西一般,眼睛都亮了起来。 连城退了两步,观察了一下四周地形,简单规划了一番逃跑的路线。他不是很确定他一眼都没见过的影卫是否真的存在。 见他作势要走,青年却出了声:“姑娘。” 来人正是宋远,字河汉,同赵西楼亦曾有诗书之交。赵西楼入宫之事未曾同外人说过,直至侧妃之日才昭告天下,是以他得知爱慕的少女已入了那吃人的深宫时,已经无力回天了。 短短半月,却已情随事迁,风云变幻,那城墙之上的大王旗,早已翻了个面。 连城总算驻足,拿一种审视的目光看他。那双美目看得宋远心神一荡,他有些为难地上前,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来。 宋远低眉垂眼,将那封信递到了连城手中:“恕在下冒昧,今日看见你与赵家小姐一道来,能否请姑娘把这个交给她。” 连城望着那几乎是被硬塞到自己手中的信,睁大了眼睛,几乎要挑起那被赵西楼画的好看的秀眉。脑子里升腾起三个“旧情人”大字,顿时警铃大作。 这不只是撬墙角了,这是当着人的面撬啊。 连城一抬眼,倒依旧笑得和蔼可亲,不见半点阴霾地点了点头,确乎是个乖巧的样子,冲着宋远郑重地点了点头。 宋远脸上带笑,道了声姑娘多谢,便匆匆转身离开,一副像是怕被赵家人发现的模样。 连城脸上露出了一个嘲弄一般的笑脸来。 他望了眼赵府朱门里的人声鼎沸,仍未见赵西楼出来,无奈地摇了摇头,独自上了马车。他装了一日的贤良淑德,静若处子,此时终于是舒展了腰肢,扭了扭脖子,觉着装成个姑娘可真累。 掏出那封文艺气息颇浓的小笺,面无表情,竟是看也不看一眼地撕了起来。车内只他一人,故而这纸张撕裂的声响在空气中显得特别响亮,响得他心头明快。 外头人一掀帘子,同他四目相对,一时气氛十分尴尬。 赵西楼望着他手中的碎纸,面上带笑:“你撕什么呢?这般畅快?” 赵西楼袖中的指尖慢慢抓紧,终于是沉不住气了,虽然知晓徐蕊此时是在垂死挣扎,挑拨离间,最好的方法是不要理她。 但她不确定三皇子是否听得进去这些,至少赵西楼自己,已经把这些话放到了心上。 “哦,还有个西南王爷。你们各自猜猜,他究竟更愿意帮哪边?” 她最后一语,终于是将赵西楼拉拢的阵营都拎了出来,原来她自认为隐秘的盟约旁人都看在眼里,而不放在心上。 字字句句都似诛心,把赵西楼c连城与远远站在一边,始终没有说话的魏鹿放入了一个窘境,谁也不知对面的二人究竟达成了什么交易。 一旁的侍卫是陛下的亲信,赵西楼虽然知道名字,但也觉得面熟无比。几人面面相觑的时间不过一息,而后什么也没有听到一般拉起了徐蕊:“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老皇帝还未做出最后审判,那么徐蕊仍然是后宫之主,称呼也不会变,可是那些穿着宫服的男男女女们都知道,皇后娘娘此后恐怕也只是个名头,与废后无异。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天子未怒,却也再无翻身仗可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6.花间 你好, 这是防盗章  方默生他老爹纵横官场十余载, 其他的不出名,有句话却在他那满天下的桃李中出了名——不听话,那便把腿打断。 方默生乃家中老来子, 方夫人对他宠爱有加,但凡方老爷犯了暴脾气,她自然都会拦着些。幸而这方默生打小便是位听话乖巧的公子,故而这打断的腿永远都是未来时。 虽然方寺卿未能真的将他的腿打断,但是这句话是永远记挂在嘴上的。 赵西楼本来是想委任他做太傅的, 给骂了一通之后总算是迎难而退。 听得方默生被打了一通的消息,赵西楼当真是惊了一惊:“状元郎素来懂事恭孝,是生出了什么事端,引得方寺卿亲自动手?” 今云道:“不知,似是那方寺卿要来寻陛下和娘娘退婚, 驸马爷不肯, 同寺卿吵了一通, 这才动了手。” 赵西楼扭头一看,连城面上果然是同自己一般的诡异神色。 连城放下茶碗:“这么说,方爱卿是乐意得很了?” 赵西楼在一旁思忖几息,接了连城的话:“听上去确乎是如此。” 连城撑着脑袋同赵西楼对视,实打实的面面相觑,两人一对眼便知道对方与自己的想法相同, 毕竟这件事情听上去未免太过奇幻。 连城侧了头, 冲着今云颇为熟络地问道:“你说, 这状元郎,瞧上了公主什么?” 今云收敛了神情,颇为严肃地回答:“奴婢不敢妄议长公主。” 连城却并不在意,兀自笑了起来:“嗯看上了脸也不是没有可能,她长得可骗人。” 赵西楼没有被他的玩笑话逗笑,只是点了点头:“确实,不过公主瞧上了状元郎什么?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总不能是瞧上了他的诗书文采。”赵西楼仍然记得有一回西南王爷生辰,公主送了礼物,还赋诗一首,乃是狗屁不通至极。 许是王八绿豆看对眼,随了他们去了。 两情相悦的好处便是少了许多麻烦,方公子这第一回打断腿献给了祁阳公主,方老爷便再拿他没有办法,索性放开了,方夫人见过了祁阳公主,说不上高兴,但也算是满意。 虽然听得公主名声素来剽悍,见到了人,却也是寻常姑娘,生于天家,骨子里透着矜傲,眼睛里闪冷艳的光,好似宝剑未入鞘,锋芒难藏。但对上自己与方老爷,倒还是和和气气的。 最重要的,还是自家那个儿子喜欢。 故而两人的婚事便这般定下了,连寒一意孤行,时间定得早之又早。赵西楼看在眼中,心里知道她无非是想这婚一结便把往昔岁月抛个一干二净,想要出声提醒一二,却知晓对方必然听不进自己的话。 祁阳公主卸去一身锐气,着彩衣霞帔,倒是别有一番韵味,华服绣云纹,仿若脚踩流云而袅袅归去。她的眉目轻轻扬起,描过的眉毛把张扬都掩去了。 连寒舒展着手臂站在二人面前转了个身,背对着他俩扭过头:“我这身打扮如何,可有奇怪?” 赵西楼对着美人素来以赞美为主,因而眉眼带笑地回答:“好极。”语毕又觉着自己说得太过简略敷衍,正欲再添上个三言两语。一旁连城坐无坐相,一腿伶仃支楞着,另一腿翘在那膝盖上,冲着赵西楼道:“可别夸她了,再夸她她的尾巴可都要翘起来了。驸马乃是文采绝佳的状元郎,你能夸得过他?” 玩笑是善意的,里头掺了几分揶揄的味道。按着连寒的脾气,准会笑着尖牙利齿地反驳,此刻却不言不语地立在原处,空气便突然凝滞了下来。 连城有些尴尬地做好,双手摆到了双膝上,装出一副端坐的姿态来。赵西楼在圆桌对面扭了头,抬一手做了个封口的动作。 连城不太好意思地笑笑,垂了头不再说话。 赵西楼冲连寒道:“成婚乃是你人生中的一桩大事,之前哀家未劝过你,但你自己也应知道,这回你是冲动了。” 连寒没有反驳,只是像个懒得听大人说话的小孩子一样耷拉着脑袋,抬了两眼看向赵西楼:“我知道。” 赵西楼道:“没有责你的意思,只是既然这驸马是你选的,那你便和他好好过下去,明白吗?” 连寒沉默着。 赵西楼继续道:“我看方家公子喜欢你得很,你可不要欺负人家。” 连寒闷着声道:“他待我很好。” 分明是个闷书生,寒窗苦读数十载,风月也半点不通。偏偏一眼看到她,从此便再移不开眼。心是七窍未通一窍,却乐得将她放在心尖尖上。嘘寒问暖,情话说得傻里傻气,却说得明明白白。 她未体会过这种感觉,好似一阵和煦春风迎面而来,一击命中。她头昏眼花,不知所措。 赵西楼笑道:“人生数十载,不一定皆是圆满。” 是月有圆缺,是聚散无常。 这样无常的人生里,却也有人揣着一颗热忱的心子,心心念念着我偏不。 绝不将就,偏要圆满。 连城看着她,只觉得这场面有些滑稽,分明自己也是个姑娘的年纪,却要去劝解旁人。 赵西楼恰好捉到了连城的眼光,连城便把脸拖到右手上,笑着道:“大喜的日子,便不要提这些了,朕看驸马就好得很。” 这日子里,整个上京都一派热热闹闹的景象,方默生书生一个,酒量连赵西楼都不如,三杯两杯便败下阵来,瓷白的脸孔上挂了红晕,迷迷糊糊地冲着公主笑,那可真是傻乐呵。 连寒乃女中豪杰,见他酒量不济,倒也护着他,宾客见那凤冠霞帔的公主挌袖子要和他们拼酒来了,纷纷退避三舍,敬谢不敏连连赔笑。 连寒给万人簇拥着,既热闹又欢腾,不冷不热地环顾一圈,倒发现一个不对劲的地方。 这个不对劲的地方赵西楼自然也瞧了出来,她身居西席,连城将她喜欢的菜色都摆到了她跟前,是以一伸筷子便能夹到。 她咬了咬筷子的尖,小声冲连城道:“怎么不见西南王?” 连城不喜魏鹿,故而方才也并未注意他的存在,毕竟人在不在同他是半毛钱关系也无的,还巴不得他走得远远的。 听到赵西楼一句提醒,此时左右见到人不在,面上也露出个诧异的神色。 “这倒有些奇怪了,他与皇姐算是一对冤家,朕原以为皇长姐大喜的日子,他必要来捣一番乱的。”连城的目光扫过一圈,终于是连个人影也没看到,索性随了他去了。 “他孤家寡人一个,来时也会给皇姐嘲讽得自惭形秽吧。”连城未往深处去想,赵西楼咬着筷子却吃不下饭来,脑子里囫囵的想法直筒倒豆一般出来。 赵西楼收了念头,无奈地笑笑:“哀家是猜着缘由了,由他吧。” 连城一时好奇:“什么缘由?” 赵西楼笑了笑,并不回答。 连城对于西南王的兴趣到底没有饭菜来得大,见赵西楼不做答也不再多问。 古往今来,他们搞事请的,都是要携天子而令诸侯的,赵西楼一入宫,就像找一位未来天子来携一番。结果她运气好得很,天子撞到了她身边。 三皇子脸上的错愕恢复了茫然,他略带疑问口气道:“你是新来的端妃娘娘?” 赵西楼笑道:“你们这些小孩子,怎么消息这么灵通,我们这些小小妃嫔入宫的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三皇子可算是展开了笑颜:“娘娘,您这一来阵仗可大了,皇后娘娘同太傅说了好几回了,让父皇不要娶您,太傅也上了好几回折子,都一一给父皇扣下了。好几个院的娘娘们一起联名去向着父皇请愿,父皇也没有理会。” 赵西楼内心一阵狂乱,原来我在这些个宫斗高手眼中是如此厉害,那我可不得提防着点。 赵西楼口中的提防着点可不是什么收敛锋芒避嫌,皇宫里头弄死个人很容易,这会儿子皇帝老二面赵西楼都没摸着,一下子什么急病死了皇帝老儿顶多也就一句可惜。 非得要她凑到皇帝面前,怒刷一波存在感,旁人才有所忌惮,不敢轻易动她。 三皇子继续道:“前些日子见到了父皇,他还朝着娘娘的画像流泪。画上娘娘恰是穿着这样彩云一般的衣裳。” 赵西楼听得三皇子这番话,忽然有些惶惑,她一个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人生的前十六年里,绝对是没有见过皇帝的,她可那大典上的不信那一面之缘,连脸也看不清,便生了一见钟情。 可三皇子却说,他对着自己的画像流泪。 这画面光是想想都很恶寒。 看着样子,自己贤后必然是做不了了,只能朝着奸妃路线发展了。 赵西楼觉得颇为可惜,毕竟她还想在千年后的青史上留几句好名声。 “过两日我就向陛下请愿,把你过到我的名下来。”赵西楼就差拍着胸脯向他保证了,虽未拍胸脯,但其神色信誓旦旦,连城虽有怀疑,但也打消了大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7.为人父 你好,这是防盗章 赵西楼看上去神色认真, 嘴里不紧不慢地说些上辈子的事情, 仿佛是个历经风霜的老年人一样:“我也不太通针灸,当年我师傅教我的时候我偷懒了, 总以为用不上, 真是罪过罪过。” 连城听罢便笑了:“你有什么当年啊?” 是啊,她有什么当年?她如今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正是岁月长衣衫薄的时候。她眉眼一荡,心情也轻松了些。 赵西楼利落地收针, 唯这一式学得最好。一抬眼对上连城的脸, 便笑着说:“待会儿的药煎好了记得喝, 我叫今云端过去。” 连城露出了一副天要亡我的神情。 赵西楼道:“我叫今云准备好蜜饯了,苦的话一杯干完就好。” 连城的面色越发难看。 赵西楼继续调笑:“你这小孩子,苦也吃不得,甜也吃不得, 真是难伺候。” 连城有些羞赧地摸了摸鼻子:“我喜欢清淡些的。 ” 两人正气氛融洽地聊着, 今云便牵着裙裾,急匆匆地进来了。赵西楼有些疑惑地看向今云,今云喘了口气,缓过来了才说:“苏公公来了。” 主仆二人眼睛一对上,就知道事情并不简单。赵西楼冲着今云使了个眼色,一板一眼地说:“那便请苏公公进来吧。” 因为这几日没有见到过老皇帝的原因, 连带着苏鞍山也脸生了不少。 赵西楼的心中升腾起不好的预感并不是突如其来, 而是累日积攒的, 毕竟她好几日未见老皇帝,这已经是挺稀奇的一件事情了,难免会猜测龙体安康否。 而苏鞍山这一出现,特地跑到她的宫中来,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已经可以说明事态之严重。 赵西楼挥手禀退一众宫人,看向坐在自己身侧的连城。 连城一脸了然点了点头,自己就告了声“儿臣先告辞”便乖乖巧巧地出去了。 门一开恰好是苏鞍山走了进来,他细长的眉眼弯了起来:“见过三殿下。” 连城置若罔闻地一脚跨过门槛跑了出去。外头银装素裹,每棵树的槎桠上都是白白厚厚的一层,真是忽如一夜梨花开。 他站在青砖铺就的地面上,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而后站在原处转过身去,正好同赵西楼对上了双眼,灰蒙蒙的眼睛里映着的是天穹与地野。 朱门合上了。 赵西楼看着苏鞍山,面上带着些关切的神色,口气紧张地询问:“陛下如何了?” 这种关切有些刻意,苏鞍山自然也听得出来,但他不会多说。陛下身边最是不缺嘘寒问暖的人,真心假意苏鞍山一眼便知,赵西楼这假意倒是假的大大方方。 他冲着赵西楼温和地一笑,道了声“尚安。” 赵西楼看着他,定定地问:“为何要骗我?分明是不好。” 口气有些强硬。一旁的今云有些迟疑着,终于在这略为剑拔弩张的氛围中端了茶水上来,苏鞍山一掀盖,热气便蒸腾而出,白花花的一团,落到他的鼻尖。 苏鞍山听到她极快的回答,脸上挂上一丝无奈的笑。 他叹了口气,似乎没有听到赵西楼的言语一般淡淡地说:“娘娘宫中的茶,当真是好茶。”苏鞍山透过白雾去看赵西楼,还是个少女的模样,美则美矣,几乎算得上孩气未脱,然而汲汲之相却不太像个孩子。 他看着赵西楼,赵西楼也同样在看他。 赵西楼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神色并不严肃,反倒像是少女的,如果对面坐的不是苏鞍山的话。 苏鞍山的白面上没有什么旁的神色,也究竟看不出是喜是怒:“娘娘有时候就是太聪明了,你这个小姑娘,有时候还是笨一点的比较好啊。” 赵西楼依旧风轻云淡笑靥如花:“可是陛下喜欢的是聪明人啊,这深宫后院里的哪个女人不聪明?” 苏鞍山道:“陛下喜欢的不是一类人,她只是喜欢一个人,顺带着和这个人有相似之处的,也爱屋及乌罢了。” 赵西楼只是笑:“我知道这个人不是我。” 苏鞍山抿了一口热茶,只觉得唇齿留香,不过并不给面子地回答:“娘娘颇有自知之明嘛。” 赵西楼对着苏鞍山的揶揄一时不知如何招架,愣了两秒也没有反应过来苏鞍山没有夸夸她。 这个时候苏鞍山反倒是不再逗她了,沉下脸低声询问:“你要三殿下当皇帝?” 赵西楼这下可是整个人都呆掉了,一时不知道是否要是实话实说,还是否定对方表示自己没有非分之想。 毕竟如今皇帝还没死透,苏鞍山就算有投靠之意,也一样是皇帝那边的人,自己对着这样的一个位高权重的人,说这些话岂不是大逆不道? 一时竟然也不知如何回答,赵西楼哑然失笑地看着苏鞍山,像她方入宫时那样开门见山大大方方:“这可是难办了,本宫想问问,这是苏公公想听什么回答,还是陛下想听什么回答。” 苏鞍山笑道:“只要娘娘的回答。” 或许苏鞍山就是来递这投名状的,赵西楼冲着苏鞍山一笑,那笑再甜再美,那张年轻苍白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波动,美人计也总有用不上的时候。 信他一次又何妨,反正事情都到这一步了,冒险与不冒险都像是儿戏一般。 赵西楼沉默了两息,眼光闪了闪:“没错,本宫觉得老三足以担帝王之任。” 苏鞍山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天子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并非娘娘您可直口铁断的。” 赵西楼却很认真地回答:“我同他呆在一起的时日,比陛下加起来的都要长吧?本宫的论断恐怕要比你的准确些。” 他能不能当皇帝,至少赵西楼从现在看来是觉得他没有什么帝王的风采的。但她有上辈子的记忆,连城执掌大权的那段时间里,说一句国泰民安并不为过。 连城也生前曾与夏烈部族交锋,但不及他父亲的“勒石燕山”。死后被封的谥号为平,也算得上是布纲治纪,作为守国之君绰绰有余。更何况他曾不费一兵一卒,扳倒外戚拔萝卜带泥,足够说明他有大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8.西出玉门 你好, 这是防盗章 林御道:“鸣翠宫的端妃娘娘乃是大理寺少卿之女,年方二八,我暗中观察一番, 她并不与东宫一气,似是要扶持三殿下。” 魏鹿道:“说这么好听干嘛,不就是想造反吗?举报有奖,明天就去上书。” 林御知道魏鹿这句贫嘴乃是玩笑话, 不加理会,淡淡道:“王爷想同端妃联手吗?” 魏鹿道:“和她联手?她身上可有我能图谋的东西?我堂堂西南王还要靠个少卿的女儿?靠她家的钱还是靠她家的权啊?老林你说笑呢?” 林御并不直接回答魏鹿那一连串提问:“她似乎很受皇帝宠爱。” 魏鹿笑了:“老林,这你就不懂了吧?我皇叔那个人啊, 女人很多, 朱砂痣就一个, 可惜啊似乎已经早早过世了。对着其他女人,看上去深情款款的, 其实一点也信不得。” 林御道:“陛下, 既然你已经选了三殿下,就应该知道这条道艰难。如果能有一人在宫中接应,事情便能容易得多。” 魏鹿点点头, 林御说的很有道理, 但是困难也摆在眼前:“她深宫里的一个小妇人, 我要如何同她搭上话呢?” 林御解释的很快:“月底乃是公主的生辰,她必然到场。” 魏鹿看着林御那张死人脸, 无奈道:“那可不一定。” 这日子过得很快, 魏鹿几乎是泡在各色声色犬马的娱乐场所度过的, 他年纪不小了,娶过一位王妃,不就便因病去世。 魏鹿对这种家族婚姻没什么耐性,王妃死的时候半滴眼泪也没掉过,便出去逍遥了,当今圣上也知他薄情寡义,斥过他纨绔。 魏鹿无奈,我爸不纨绔,你便疑心病。我纨绔给你看了,反倒还要骂我。 到了冬狩前夕,公主的生辰,整个皇城都是一片张灯结彩,气派非凡。 待得华灯初上,魏鹿负手在宫中款款而行,林御跟在他身后,存在感极低。 宫人穿行往来,手中各捧珍馐,喷香扑鼻,令人食指大动。魏鹿调皮捣蛋的事情是一流,捻起宫人盘中的糕点便吃,惹得小宫女面红耳赤,气的直锤他。 而王爷又是一个无赖性子,同这群人眉来眼去倒是欢畅得很。 魏鹿穿得并不贵气,一身青色朝服还未来得及换换,即便如此也衬得他英武非凡。他凤眼一扫,便扫到一个美人。 他看得美人多了,最是知晓皮相骨相。 少女一身鹅黄短褂,藕色长裙,裙边刺绣精巧可爱。她眉眼俏丽,隔着往来人流一眼望来。在明暗交织的空气中,两人一眼看到了彼此。 一旁林御见他色心起,出声提醒道:“王爷,别乱看,这位就是端妃娘娘。” 魏鹿一听,差点没把眼睛捂起来:“我这看都看了,我皇叔也不至于把我眼睛给剜了不是皇叔倒是好福气。” 语毕便把手放了下来,快步上前,步似流星。赵西楼亦望见了他,她眼底有波光潋滟,殊色逼人。 赵西楼远远望见魏鹿走上前来,一语未发,提裙迈腿便走,魏鹿忙加快了步子,不想让她逃脱。 少女身形灵巧,在人群中走得极快,左拐右拐便没了影子。 魏鹿一路分花拂柳,路上遇到了好几位“故友”,他认识的,不认识的,炙手可热者有之,位卑足羞者亦有之。 他早失了应付的性子,敷衍了事一两声便匆匆前行,终于追到了赵西楼驻足之所。 “端妃娘娘。”魏鹿做足了面子,对着赵西楼施施然行了个礼,面上带着些许没皮没脸的笑意。 这倒是一处静谧所在,是痴儿怨女幽会的好地方。 赵西楼右手扯起裙摆,踏上一块未有人涉足过的石块,上头长着细细的青苔,她的影子投在一旁的无波湖水,在灯盏的叠荡下竟如同一只艳丽的水鬼。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魏鹿,波光在她脸上打着转儿。 赵西楼回了一句没什么营养的话:“见过王爷。” 魏鹿笑道:“娘娘客气,怎么见了我就跑,我可寻了好久。” 赵西楼笑得甜,四下一扫:“不过是为了寻这么一个僻静处所罢了,若是给宫人瞧见我和王爷私底下交谈,还不知道要怎么说呢。传到陛下耳中也不好,你说是不是?” 魏鹿道:“这么说娘娘知我来意。” 赵西楼故意装傻:“什么来意?” 魏鹿欺身上前,他身量高大,一下子便把玲珑少女挡在了自己的身影下,头凑得近了些,发出一声嗤笑,竟有些像是对着恋人的撒娇:“明知故问。” 赵西楼不再周旋,开口便问:“你手底有多少人?” 魏鹿眼神一沉,面色恢复了凝重:“不多但也不少,西南王府中还有千余,只是带上京都,驻扎在城外的便少些了。” 赵西楼不确定对方有没有同自己摆谱,毕竟她不可能对着一个今天才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充满了信任。 西南王府的千余人,等她上位了,必然会成为一个祸/患。 然而此时此刻,这些暂且跳过不提,因为重要的事情另外还有。 赵西楼沉默两秒,耳边是魏鹿浅淡的呼吸。魏鹿的气势略带攻击性,令她无由地觉得自己是在与虎谋皮。她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那你城外精兵,若和当今天子的御林军一战,可有胜算?” 魏鹿倒是回答得很干脆利落:“七成把握。” 赵西楼点了点头,似乎很是满意。 魏鹿垂眼看了眼赵西楼,面上笼着一层挑衅的色彩:“只是不知端妃娘娘为何会选三殿下呢?” 赵西楼抬了抬眼:“王爷不是也与我英雄所见略同吗?其他个个皇子背后都有势力,我挑个没有的,不是很正常?” 魏鹿道:“据我所知,皇后娘娘乃是宽厚之人,若你愿意加入她们的阵营,来日太子登基,你的下半生必然会过得平安喜乐。” 赵西楼却摇了摇头,那神色看上去执拗万分:“我不要什么平安喜乐。” 魏鹿看着赵西楼,像是在看什么极其有意思的玩意儿,他冷然地调笑道:“那你要什么?小小年纪倒是挺贪心。” 赵西楼避开那双桃花眼中的似水柔情,她针锋相对地回答:“哪里贪心?比不过王爷您。” 她要生杀由断,言出法随;天下名将,俯首称臣。 她所要多吗?她所欲贪吗? 魏鹿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一歪头,笑起来可谓是油里油气:“你要知道,这世上,凡是都要讲个公正。” 赵西楼目光不动,心如明镜:“说吧,你要什么?” 魏鹿身子微微前倾,抚开她鬓边落下的丝丝缕缕,笑得好看:“这一半天下。” 赵西楼答得利落爽快:“好。” 魏鹿一动未动:“你答得这样轻松,我是否应当再加些酬劳?” 他的眼中有流光溢彩,乃是最夺命的武器,最锋锐的刀刃,他的鼻息不急不缓,在赵西楼耳边打了个转。 连城这一趟走下来亦是觉着赵理元说话啰嗦,索性神游天外去了。 来到一处奢侈靡丽的别院,看样子是新成的屋子。赵理元站在赵西楼身后,指着那处院落道:“这是你二弟新修的屋子,冬天有地火,暖和得很。我知你怕冷,特地给你挑了这处。” 赵西楼望着他父亲的脸,似笑非笑地问:“我原先的院子呢?” 赵理元未见过自己女儿这般笑里藏刀的神情,登时额上便出了汗,讪讪笑道:“之前请了先生一瞧,说那里风水不好,便推平了打算重修。” 赵西楼本就没有希望能听到什么令自己满意的答案,但真的听她父亲说自己住了十六年的屋子荡然无存的时候,心中难免动荡,倒不如不问的好。 赵理元见她变了脸色,一时间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赵西楼却只是冲着周围一圈的人笑了笑,不冷不热道:“且先退下吧,容哀家一人走走。” 一人自然不是她一人,前仆后拥的仆从便有一大把。赵西楼无法,神色不太好看地又提了一次,加了件暗色的斗篷,领着连城一道出去了。 二夫人被赵少卿敦促着,不情不愿地来迎接这位年少的太后,又要跪着又要笑脸逢迎,年方二八,名义上该是自己的女儿。 赵西楼不曾有针对她的意思,反倒她自己开始疑心赵西楼给自己甩了脸子,有意要自己难看。 往日在这赵宅中,二夫人从来是掌权者,赵理元乐得把东西都放到这位夫人手上以博得她开心。人怨人惧的是她,众星捧月的也是她。如今赵西楼拿个这么大的名头来压自己,放谁身上谁都要置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9.歹人 你好, 这是防盗章  连城有些男生女相,如此这般倒显得娇滴滴起来,他的面皮薄, 没有掉眼泪, 眼角就已经有了一层艳艳的红,衬得他眼边的朱砂泪痣娇艳欲滴。 然而赵西楼是最受不了这种娇滴滴,看得她颇有些于心不忍,却也只是平平淡淡地对连城说:“忍着。” 赵西楼看上去神色认真,嘴里不紧不慢地说些上辈子的事情, 仿佛是个历经风霜的老年人一样:“我也不太通针灸, 当年我师傅教我的时候我偷懒了, 总以为用不上,真是罪过罪过。” 连城听罢便笑了:“你有什么当年啊?” 是啊,她有什么当年?她如今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正是岁月长衣衫薄的时候。她眉眼一荡, 心情也轻松了些。 赵西楼利落地收针, 唯这一式学得最好。一抬眼对上连城的脸,便笑着说:“待会儿的药煎好了记得喝, 我叫今云端过去。” 连城露出了一副天要亡我的神情。 赵西楼道:“我叫今云准备好蜜饯了, 苦的话一杯干完就好。” 连城的面色越发难看。 赵西楼继续调笑:“你这小孩子,苦也吃不得, 甜也吃不得, 真是难伺候。” 连城有些羞赧地摸了摸鼻子:“我喜欢清淡些的。 ” 两人正气氛融洽地聊着, 今云便牵着裙裾, 急匆匆地进来了。赵西楼有些疑惑地看向今云,今云喘了口气,缓过来了才说:“苏公公来了。” 主仆二人眼睛一对上,就知道事情并不简单。赵西楼冲着今云使了个眼色,一板一眼地说:“那便请苏公公进来吧。” 因为这几日没有见到过老皇帝的原因,连带着苏鞍山也脸生了不少。 赵西楼的心中升腾起不好的预感并不是突如其来,而是累日积攒的,毕竟她好几日未见老皇帝,这已经是挺稀奇的一件事情了,难免会猜测龙体安康否。 而苏鞍山这一出现,特地跑到她的宫中来,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已经可以说明事态之严重。 赵西楼挥手禀退一众宫人,看向坐在自己身侧的连城。 连城一脸了然点了点头,自己就告了声“儿臣先告辞”便乖乖巧巧地出去了。 门一开恰好是苏鞍山走了进来,他细长的眉眼弯了起来:“见过三殿下。” 连城置若罔闻地一脚跨过门槛跑了出去。外头银装素裹,每棵树的槎桠上都是白白厚厚的一层,真是忽如一夜梨花开。 他站在青砖铺就的地面上,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而后站在原处转过身去,正好同赵西楼对上了双眼,灰蒙蒙的眼睛里映着的是天穹与地野。 朱门合上了。 赵西楼看着苏鞍山,面上带着些关切的神色,口气紧张地询问:“陛下如何了?” 这种关切有些刻意,苏鞍山自然也听得出来,但他不会多说。陛下身边最是不缺嘘寒问暖的人,真心假意苏鞍山一眼便知,赵西楼这假意倒是假的大大方方。 他冲着赵西楼温和地一笑,道了声“尚安。” 赵西楼看着他,定定地问:“为何要骗我?分明是不好。” 口气有些强硬。一旁的今云有些迟疑着,终于在这略为剑拔弩张的氛围中端了茶水上来,苏鞍山一掀盖,热气便蒸腾而出,白花花的一团,落到他的鼻尖。 苏鞍山听到她极快的回答,脸上挂上一丝无奈的笑。 他叹了口气,似乎没有听到赵西楼的言语一般淡淡地说:“娘娘宫中的茶,当真是好茶。”苏鞍山透过白雾去看赵西楼,还是个少女的模样,美则美矣,几乎算得上孩气未脱,然而汲汲之相却不太像个孩子。 他看着赵西楼,赵西楼也同样在看他。 赵西楼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神色并不严肃,反倒像是少女的,如果对面坐的不是苏鞍山的话。 苏鞍山的白面上没有什么旁的神色,也究竟看不出是喜是怒:“娘娘有时候就是太聪明了,你这个小姑娘,有时候还是笨一点的比较好啊。” 赵西楼依旧风轻云淡笑靥如花:“可是陛下喜欢的是聪明人啊,这深宫后院里的哪个女人不聪明?” 苏鞍山道:“陛下喜欢的不是一类人,她只是喜欢一个人,顺带着和这个人有相似之处的,也爱屋及乌罢了。” 赵西楼只是笑:“我知道这个人不是我。” 苏鞍山抿了一口热茶,只觉得唇齿留香,不过并不给面子地回答:“娘娘颇有自知之明嘛。” 赵西楼对着苏鞍山的揶揄一时不知如何招架,愣了两秒也没有反应过来苏鞍山没有夸夸她。 这个时候苏鞍山反倒是不再逗她了,沉下脸低声询问:“你要三殿下当皇帝?” 赵西楼这下可是整个人都呆掉了,一时不知道是否要是实话实说,还是否定对方表示自己没有非分之想。 毕竟如今皇帝还没死透,苏鞍山就算有投靠之意,也一样是皇帝那边的人,自己对着这样的一个位高权重的人,说这些话岂不是大逆不道? 一时竟然也不知如何回答,赵西楼哑然失笑地看着苏鞍山,像她方入宫时那样开门见山大大方方:“这可是难办了,本宫想问问,这是苏公公想听什么回答,还是陛下想听什么回答。” 苏鞍山笑道:“只要娘娘的回答。” 或许苏鞍山就是来递这投名状的,赵西楼冲着苏鞍山一笑,那笑再甜再美,那张年轻苍白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波动,美人计也总有用不上的时候。 信他一次又何妨,反正事情都到这一步了,冒险与不冒险都像是儿戏一般。 赵西楼沉默了两息,眼光闪了闪:“没错,本宫觉得老三足以担帝王之任。” 苏鞍山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天子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并非娘娘您可直口铁断的。” 赵西楼却很认真地回答:“我同他呆在一起的时日,比陛下加起来的都要长吧?本宫的论断恐怕要比你的准确些。” 他能不能当皇帝,至少赵西楼从现在看来是觉得他没有什么帝王的风采的。但她有上辈子的记忆,连城执掌大权的那段时间里,说一句国泰民安并不为过。 连城也生前曾与夏烈部族交锋,但不及他父亲的“勒石燕山”。死后被封的谥号为平,也算得上是布纲治纪,作为守国之君绰绰有余。更何况他曾不费一兵一卒,扳倒外戚拔萝卜带泥,足够说明他有大智。 苏鞍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忽然的严肃,但终于还是笑着回答:“若这便是娘娘最后的答案,那便随我入宫吧。” 赵西楼却道:“稍等。” 苏鞍山坐在原处微微颔首,示意她自便。 她神色平静地推开了那道朱门,抬脚跨出了殿门,一眼看去连城果然没有走远,他坐在殿外的长廊的阑干上,左腿支着身子,右腿拨开脚尖的碎雪,一副百无聊赖的姿态。有霜雪落到他的发顶,赵西楼走上前去,替他打落了些。 连城便仰起头来看她。 赵西楼微微俯下身去,那样靠得很近,近的连城都能嗅到她身上的脂粉气味。赵西楼的嘴角贴着他的耳根,一字一顿道:“接下来的事情,你听好了。” 连城神色肃然地点头,目光微微瞥向赵西楼。 赵西楼将一块玉佩塞到了连城手中,连城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白玉无瑕,看上去倒很眼熟,正是赵西楼平日里爱佩戴的那块。连城将它攥到手中,令白玉精雕细琢的纹路与他手心的掌纹贴合。 赵西楼道:“我先下出去,若我戊时还未回来,那你便去寻西南王爷,找到他,把玉佩交给他,他便自然懂要做什么。” 她怕连城听不懂,语速放慢,语调放缓,呵出一团白雾,盘旋到两人头上再随风寂灭。 玉佩是赵西楼与魏鹿的信物,两人约定见玉如见人,魏鹿那边也有一块。 连城纤鸦羽一样的眼睫抖动了一下,虽然很收敛,但赵西楼看得出那是一个担忧的神情。 赵西楼宽慰道:“你无需担忧,这只是最坏的打算罢了。” 连城并未被这只言片语宽慰,但到底还是低下了头,并不想让赵西楼看见自己的神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0.魏鹿 你好, 这是防盗章  几位跪在地上的大臣都做出了极其痛心疾首的样子, 连城冲他们摆摆手, 示意他们不必如此。不知怎么的, 连城总觉得这帮人脑回路与他不同,整日觉得自己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方默生正欲开口再劝, 便远远听见跫跫的蹄声传来,一下又一下跌宕在青石铺就的宫道上。 方默生冷着一张白脸抬头,正欲看看究竟来的是何方神圣, 敢于殿上走马, 却看一玄衣女子策马而来,墨发高高束于脑后, 利落地甩开洒落, 如一阵风掠过长街。 方默生因为跪着,未能看清那女子的面貌, 却觉得自己看到了那匹高头大马马脸上的倨傲。 女人策马在连城面前停下, 连城不躲不让,仰首看向连城。面上有些迷茫的神色,两袖垂在身侧, 面上是一派天真自然。 杨卓反应极快:“见过祁阳公主。” 殿上之人方认出这人乃是当朝长公主连寒。方默生从未见过这位公主,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只用余光扫到了一张秀丽的面孔。 方默生身为状元郎,笔力不济, 也难一笔墨绘其神采, 非得偷前人笔上生花, 赚得风雅华姿。 春月虽至明,终有霭霭光。不似秋冬色,逼人寒带霜。 平日里她素来衣着朴素,此时一身留仙裙,发上一只玉脂簪子,便无端让人眼前一亮起来。 连城有些无奈地四下一看,一群人还是跪着,扬了扬袖子绕着则群人转了一圈:“起来起来,没瞧见长公主要同朕说话吗?要跪也跪远一些!” 这群人却是动也未动,连城见他这番驱逐未起作用,到底还是退了回来。 连寒手中握着马鞭,权当这群人不存在,更不曾动过下马的心思,只是居高临下地冲着连城道:“我要去北漠,太后不准,把出城的令牌给我。” 连城一听便知道她给禁了足,面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小心翼翼道:“这你也知道,苌鸿大婚,你若是要去大闹一番,朕也是不允的。” 连寒冷声道:“我去闹什么?” 一众朝臣中本就有抱着听八卦的心思的,此时一听便明了了七八分。 这早已算不得什么宫中秘闻了,祁阳公主喜欢苌鸿将军,喜欢得坦坦荡荡,大大方方,若是能成,倒还真算美人名将的佳话。 奈何明月向沟渠,苌鸿将军娶了神医夏春秋,这便算另一段佳话了,只可惜这段佳话,与祁阳公主无关。 连寒道:“朕还不了解你?依你的性子,还不去把北漠闹得鸡飞狗跳?你现在和和气气同朕说话,做什么保证,母后既然没有答应,朕自然也不会答应的。” 连寒骑在马上,目光忽然变得凌厉起来。连城往后一缩,疑心她要弑君。 连寒见他后退,连一句嘲弄的字句也懒得说了。却只是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脸,嘴里吐出的言辞也带了些自暴自弃:“竟是见都不让我见一眼吗?” 她知道自己跑到北漠去回事个什么景况,他们的好言相劝通通没错,必然会闹得苌鸿心中积怨,闹得旁人看大夏皇室像个笑话。 可她偏偏咽不下这口气。 连城见公主似乎冷静了一些,到底没有甩鞭子,嘴上带了些讨好的意味:“这天下都是你的,这世上三条腿的青蛙难找,两条腿的男人遍地都是。你看上了谁尽管说,朕都允了。” 他夸下海口,只希望公主不要在无理取闹,非君不可了。 连寒听了他的话,似乎真的是入了耳一般地考虑了起来。而后她驱策着霜雪绕着殿前这一群迟迟不愿离去的家伙转了一圈,动作既轻又慢,是一个仔细的样子。 这群跪了一早上也没有退意的学士们,此时终于萌生了退意,脸上的色彩五彩缤纷,各不相同。 连城暗叫不好,总归不会要在这群人里挑吧? 不是说这群人不好,里头多的是状元郎,探花郎之类的青年才俊,资质外貌自然无话可说。但他们隔三差五地催着连城上朝上朝立后立后,如果背后有了祁阳公主撑腰,那频率必然是只增不减了。 然而说出来的话如泼出去的水,连城此时也不好后悔了。 连寒在这场子里绕了一圈,最后回了原处,从马上一跃而下,手中领着马鞭踱着步子来到了方默生的面前,微微俯下身子,面上带笑地拿着鞭子挑起了他的下巴。 方默生早被她的动作弄得有些发懵了,只见公主扭了头冲着皇帝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 连城一晃茶碗,低着头道:“事情便是这个样子。” 悄悄抬了眼看赵西楼,她的脸上果然是一副不可理喻的神色。 夏日永昼,难得消暑之所,赵西楼所住之所倒是冬暖夏凉。近日赵家人往宫里送了些自家庄园里种的石斛花,赵西楼一瞧便知道是赵二夫人送来的,但也懒得推拒,毕竟夏日里泡起凉茶确实再合适不过。 二夫人愿意做个人情,赵西楼也不会多记仇。她虽未有意提拔自家那几位不中用的弟弟,但是有她的这个名头在,也是没有人敢为难他们的。 连城便借了这喝凉茶的借口,天天往赵西楼的宫里跑。 茶水装在粗瓷大碗中,一喝便能喝上一下午。两人对坐,廊上有穿堂风掠过,便吹拂起赵西楼鬓边微乱的散发,额前一片细细的汗珠。 她皱着眉,倒也不是反对这桩亲事:“方家的大公子人倒也不错,可是连寒她这样子闹,也太随便了一些。” 连城赞同地应了句确实。 赵西楼道:“明日你得去上朝,到时候方寺卿必然参我一本,说我这头祸害他那宝贝儿子了,我可不想见着寺卿那张阎王脸。” 茶水半盏还未喝完,便有报信的来了。 今云来得正是时候,行罢礼,说是公主闹去方家了。 赵西楼拿袖子掩了面,看上去真的是头痛万分:“她这一闹去方家,方寺卿还不把她腿给打断。” 今云道:“不是呀太后娘娘,是那方家老爷要打断驸马的腿,公主这才去的。” 连城那头,杨卓的女儿杨敏贤良淑德,有母仪天下的风范,正有意撮合着,结果人还没见着,连城便三十六计走为上跑了。 杨敏平日虽然略有些温吞,但到了这个时候却是执拗得出奇,觉得自己受了羞辱,说什么也不肯与当今天子再见一面。说是宁嫁潦倒白丁,不嫁天下至尊。这可算得是一句相当不尊重的话,杨卓差点没个这个平日里乖巧的女儿给吓死。 好在连城乃是个好脾气,从旁人那里听来了这话,也没有生气的意思,依旧笑笑地应付着这群老臣,那太极打得可谓是四两拨千斤。 而旁的京城闺女得了杨敏这句话,再加上这位陛下的花名在外,更是没人愿意嫁了。 连城如是重负,照旧去偷花打枣去也。 偷花偷到了太后宫中,赵西楼早已听闻了这个消息,估摸着连城是想让她消消气,隔了好几日才来给她请安。连城坐在赵西楼面前,很是行的正坐得端,一副前几日闹出的事情都是别人干的一般。 赵西楼心道:“上辈子怎不见他这个性子,难道是我宠过头了的缘故。莫非连城乃是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人?” 连城来时给热得出了,这几日常常往那武场跑,他乃是九五至尊,那群将士见他略显孱弱的样子,心底看不起,但上手的时候也知轻重,故而连城十场里头赢个七八场也算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就着烈日暴晒个三两天,脱了一层皮,倒是黑了些,像个男子汉了。 宫人们见了陛下来便自觉地退下来,以至于连个扇风的人也没有。连城热得蒙头转向,拿起桌上的书册便扇了个痛快,书页之间悉悉索索的声音听到赵西楼耳中,也不是滋味,还是叫宫人拿了扇子来,掷到了连城怀里,连带着一条帕子。 赵西楼道:“且擦擦汗吧,这样热,是去哪里闹腾去了?” 连城有些郁闷:“朕可没有闹腾,天气这样热,走个几步到你宫中,便要给烤焦了烧没了,好在姐姐你宫中凉快——可也还是热。” 赵西楼道:“坐一会儿便好了——诶,把书给放下来,你纵然是两样一起扇,也不会凉快一些的。” 连城内心确实很认可赵西楼这句话,将放回了桌上,一看封皮,乃是一本乏善可陈的风月话本,不是赵西楼平日里爱看的。连城盯了两眼,也不再多问。 赵西楼将头发都挽了起来,露出一片雪白脖颈。她也不提前几日那闹得凶的杨太傅的女儿,心中知晓朝臣们恐怕已经将能骂的都骂了,故而只是问:“接下来几日有何打算?” 连城听她这问题,登时眼睛发起光来:“隔个几日,我们摆架夏行宫如何?这京城上下好似一个大蒸笼,朕便是里头最熟的馒头。” 赵西楼本意是要问他这几日为了避开杨卓荒废的课业的问题,没想到连城想了个将课业荒废到底的法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1.重逢 你好, 这是防盗章  阿狸想也不想地反驳:“不可能!你怎么知道他是听了太后娘娘的劝才给我买的?你有没有跟着他们一道出去。妄议皇家的话你也敢说?不怕我告诉陛下!” 独絮恢复了她平日里冷淡的神态:“你大可去告,爱信不信。” 独絮住了嘴, 阿狸心中的念头却如何也止不住了。她少女的心仿佛在腔子里奔逃乱窜, 扪心自问, 方才独絮的话她信了几分。 阿狸讨价还价一般地想着,我不过信他个五分,也没什么关系。于太后, 亦是更讨厌了五分。 —————————————— 秋高气爽, 远山泛起层层松浪, 依旧翠得盎然。终日大风阵阵,恰好消了三伏天的暑气,令人神清气爽, 理应是“晴空一鹤排云上, 便领诗情到碧霄”的时节。 宋远一身素衣, 有些落魄地坐在赏诗会的角落。幽兰亭旁佳木繁生, 玉兰斜刺着生长出来,紫薇花攀枝而出,依靠着幽兰亭的石柱,美得沁人心脾。 亭中聚了一群文人, 是要效仿一番古人的流觞曲水, 畅叙幽情, 大肆附庸风雅一番。 他考了七年的试, 可谓是磕磕绊绊, 命途多舛, 今年一揭榜,依然是偶失龙头望。他心中愤懑,照例来了嵩山诗会,一群人中大多也是不得志的酸诗人,他在其中混着,倒也不会多么落魄。 运气不好,可谓是十足的不好。 而他爱慕的女子则嫁入深宫,如今却是权倾朝野,文武百官虽然憎恶女子干政,但如今的皇帝生了副膏粱小儿的无赖,也只能如此。宋远虽传与她诗信,却终究没有回音。 有酒有茶,宋远本在同几位同僚论道说书,大老远便瞧见一个青年闯了进来站在众人中央大声发问,声音清朗莽撞。一身朱色华服,一眼便可知是富贵人家的子弟。 他的同僚们已经纷纷弃自己而去,好似苍蝇见了肥肉,是要上去蹭一嘴油的。 青年人气质超群,与身旁那群白衣卿相站在一起,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倒也不想去同这群人为伍,尖牙利嘴得直斥得这帮成日风花雪月的书生们连连后退,道一声有辱斯文。 青年眉目亮眼,眸色偏浅,笑时嘴角有个浅淡的梨涡。辩驳胜却了,便扬眉而笑,对着败落的对手瞧上一眼,便是个咄咄逼人的神色,仿佛在说“辣鸡,没有一个能打的”。 他身边亦有几个同僚,都是一副目不忍视,耳不忍听的模样。 “这回我出个对子,谁能对出来,我便请谁去玉人楼吃饭。”青年面上带笑,头一歪,冲着诸位不才朗声道,口气稀松平常,是个请人吃饭的口气。 但这“玉人楼”三字一出,那几人皆露出了惊异的神色,京城人士谁不知晓,这玉人楼乃是京城中要价最高的酒楼,有人亦写过讥讽之作刺它“一饭千金”,千金或许夸张,但一顿的花销恐怕也要百两不止。 他们皆见青年一副纨绔之相,但未曾想到他出手如此大方,恐是什么达官显贵之子——若真是如此,搭上几分关系,往后的路子便也会好走许多。 文人墨客的腰与膝,最软也最硬,有几个依旧是对他爱理不睬的样子,另几个笑得谄媚,上前去询问他的题目。 宋河汉的位置刚刚好,既能看到青年公子飞扬跋扈的笑脸,也能看见几个书生低声下气的丑态。其中有一个恰与自己有过几面之缘,他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来。 青年笑道:“我这对子啊,非得对得言之成意,还要用的是这幽兰亭边的事物。” 这几个书生们见识过方才这个青年略有些狗屁不通强词夺理有辱斯文的文才之后,觉得对对子这个题目,已经是这位公子能出的最正常的题目了。 青年扬眉而笑:“文曲裁自文曲星。”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这确乎是一个好答的题目,但是几个书生脱嘴而出的,都被青年以一种轻视的目光堵了回去。他们自觉惭愧,但也不知道青年真正的要求是什么,看到旁人与自己一般败退,倒也心中畅快,得了慰藉似的笑。 “紫薇赠予紫微郎。”好久,站在一旁的宋远才出了声。 众人看他都一副不知所所谓的样子,因为亭子里紫薇花是有的,紫微郎?不就是皇帝吗?在哪里?埋在土里? 青年与众人想法相同,故而笑道:“荒谬,这亭中哪里来的紫微郎?” 宋远不卑不亢,与他分庭抗礼:“不巧,这亭中也不曾有文曲星。” 他的话里夹枪带棒,有意讽刺那几位方才冷落了自己又输于青年的这帮同僚。 这群书生都是人精一般的,哪里听不出宋远话里有话。登时脸都绿了,宋远目光落到他们那并不好看的脸上,笑得很是如沐春风。 青年人见他反应极快,登时上前两步,面上带着笑:“我看公子面善,敢问公子贵姓?在下的诺言啊,必然兑现。” 宋远微微颔首:“在下姓宋名远,字河汉。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青年却只是笑着含糊其辞道:“我姓程。” 宋远道他是富贵人家偷跑出来玩的小公子,不愿说明姓名也很正常,故而和蔼一笑,眼中颇有一种大人看顽劣小童的慈祥。 宋远从未来过玉人楼,贫穷与饥饿让他流连的永远都是一盆便饱食的大锅碗饭,而不是这些浅尝辄止的糕点小品。 程公子一副经验十足的模样,坐在上宾,右手位是宋远,对着他侃侃而谈道:“这个季节啊,鲈鱼鲜美,待会儿便叫你口水直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2.折杨柳一 你好, 这是防盗章  赵西楼真的是有些好奇了,她睁着一双笑眼, 似笑非笑地看他:“你要什么彩头?” 连城一手支棱在桌上, 身子微微向前倾去, 袍袖摩擦过桌面的声音悉悉索索,赵西楼不动声色地看他, 本想看看这小皇帝究竟时要做什么,却被一下子擒住了右手。 她方才一手执着茶碗, 此刻连城的手掌便轻轻覆了上来,这动作有些暧昧,连城做出来却是坦坦荡荡。赵西楼的双手在夏日里也较旁人的凉一些,青年人火气旺,加之天气酷热,连城的手以贴上来便好似一团灼人的火焰了,那温暖偏烫的感觉像极了熏得人昏昏欲睡的小火炉。 连城也确乎时坦坦荡荡。 赵西楼望着他牵起了自己的手,手边的绸丝料子慢慢滑下,露出白生生的一截腕子,她的腕上是昔时母亲留下的玉镯子,脂玉凝华, 碧彩生光。 连城面上带笑,好似真的在瞧那镯子。 赵西楼一抽手,却没能离开连城的桎梏, 他讲拇指按在赵西楼的虎口上, 将她整只手都包在了掌中。 “想要这个。”赵西楼听他这么说, 语气平平淡淡,全然听不出他手上微微用了力。靠得近了些,赵西楼很容易 赵西楼道:“他们两个两条命加起来,也抵不过这个镯子,你且收收心,我倒是挺愿意送他们一程的。” 连城终于时松了力道,无奈地一笑:“小赵姐姐,你当真时冷心冷血。” 赵西楼一挑眉,这时终于是有些忍不住了:“我同他们的交情,还没有我同那赵府门口两只石狮子来得浓厚。” 连城这时候才将眼睛微微睁大,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朕这是问错了人!” 赵西楼并不应答,只是从连城的掌中逃了出来,她手腕上的皮肤偏薄,方才给连城那么一捉她再一挣,现下红了一块。 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去,袖子一震便给遮了个没影,也不知连城瞧没瞧见,但这同她的也没什么关系,她只是敛眸而笑:“我不也想管,他们的死活全凭陛下做主。只是望你看在我庶妹年少冲动,不要牵连招家。” 连城忽然想起那一地狼藉被夷为平地的宅院,和少年时他见过的赵西楼脸上那有些落寞的神情,忽然道:“朕以为你巴不得看着他们落拓才高兴。” 赵西楼笑了笑:“我以为若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们落了个这样的结局,我又能好到哪去。” 她话一出口,终于时打算挑明了讲好了,横竖进退绝路两条,也是由她二选一的。 连城的神色终于是收拢了玩笑的成分,略微凝重了些:“姐姐,你于我有恩,恩将仇报的事情,我做不出来。” 赵西楼自然听到他放缓了口气,来时有些咄咄逼人的气势此刻消失殆尽。 她眨了眨眼:“那你不如说说我往后的处境——是同徐氏一般枯守寒山寺?我可受不了,若非要如此便给我选一处僻静所在,有山有湖,尚可波上荡舟。” 连城的话顿了许久,眼帘轻轻垂下,看上去十分不自在。好似他十来岁时做错了事情的模样,那时候他仍是一副沉闷的模样:“我断不会如此。” 赵西楼笑了笑,似乎方才的话都不是她说的一般,面上的神色堪称轻快明丽,和连城比起来,更加泾渭分明:“只希望陛下记着自己说过的话。” 而后她那艳丽的面孔转向了连城,她的眼底是猖狂的笑:“他身上中了毒,但还能活到二十来岁,这么漫长的七八年,也足够他拉拢人心。到时候的你,又该如何自处?” 赵西楼袖中的指尖慢慢抓紧,终于是沉不住气了,虽然知晓徐蕊此时是在垂死挣扎,挑拨离间,最好的方法是不要理她。 但她不确定三皇子是否听得进去这些,至少赵西楼自己,已经把这些话放到了心上。 “哦,还有个西南王爷。你们各自猜猜,他究竟更愿意帮哪边?” 她最后一语,终于是将赵西楼拉拢的阵营都拎了出来,原来她自认为隐秘的盟约旁人都看在眼里,而不放在心上。 字字句句都似诛心,把赵西楼c连城与远远站在一边,始终没有说话的魏鹿放入了一个窘境,谁也不知对面的二人究竟达成了什么交易。 一旁的侍卫是陛下的亲信,赵西楼虽然知道名字,但也觉得面熟无比。几人面面相觑的时间不过一息,而后什么也没有听到一般拉起了徐蕊:“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老皇帝还未做出最后审判,那么徐蕊仍然是后宫之主,称呼也不会变,可是那些穿着宫服的男男女女们都知道,皇后娘娘此后恐怕也只是个名头,与废后无异。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天子未怒,却也再无翻身仗可打。 赵西楼最后还是装作平心静气的离开,可她再怎么装,也掩盖不了她惶惶的内心。她不得不承认皇后的每一个字都具有鼓动性,似妖言或者诅咒。 因为心中想事情,脚步不自觉的便快了起来,连城走在她身后,不知不觉便被拉开了距离,那里好像有沟壑似的,摔下去要粉身碎骨。 连城只是一言不发,上前拽住了赵西楼的衣袖,衣袖宽大,颜色鲜亮,仿若蝴蝶要振翅而飞,一抓便是空。 赵西楼没有反应过来,一转身,真叫连城抓了个空。连城的手指间触到绸丝的冰冷,而这冰冷又转瞬即逝,有点令人晃神。 赵西楼这才想起他来,轻声道:“方才皇后的话,不要放在心上。” 连城望着她的脸,很郑重地问:“她说的是真的?我真的只能活到二十岁吗?” 二十岁只是个约数,换做从前,赵西楼自然脸不红心不跳地告诉她,皇后自然是骗你的,但并不告诉他这个约数究竟是多少。 可毕竟赵西楼同连城相处过一些时日,连城向来听话懂事,这么一个小孩子,生在帝王家,或许帝王并不喜爱,若是生在普通人家,那必然是家里人捧在手心的宝贝。 赵西楼知道他们的生老病死,却独独不能说出口,即便要说,也不该在这个时候,连城用他那双灰眼睛,用那样的神情注视你的时候。 “我答应过你的,帮你解毒,说到做到。”赵西楼笑着回答,可世事哪里是她能定夺的,命运无常,她不能打着保票说我帮你治好后不会有什么后遗症,此刻却不想说出口。 不过是想做到最好罢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3.折杨柳二 你好, 这是防盗章  赵西楼冷眼望着眼前二人与后头太/子/党的朝廷重臣们, 反思了一下“是我做得不够好吗”。而她知道再差也不过是无功无过, 还不到这群人痛心疾首的地步。 不过是不想要这样的执政者罢了。 宋远拢袖而立, 站在最显眼处,脸上端着平和地微笑, 同赵西楼相顾无言。 宋远看着面前略显狼狈的女人,觉得心中快意。 你纵使曾经站在比我高的位子上, 如今依旧要仰视我——到了现在困兽一般的境地,我看你还能矜持骄傲到几分。 连寒依旧身体不适,软绵绵的手臂挂在赵西楼的脖颈上:“真是群窝囊废。男人打不过,便来欺负我们女人。拔起剑来, 不去指着外族, 反倒是朝向了自己的同袍。” 她目光一扫,落在西南王魏鹿的身上, 继续肆无忌惮地嘲弄, 因为身上没有什么力气, 嘴里说出来的嘲讽之言, 反倒是像在:“魏鹿, 你也有脸来这里。” 魏鹿听懂了这简短词句中的所有含义, 也听清了其中的失望透顶。 魏鹿脸上没有露出什么愤怒, 反而是温和的笑容:“便知道你会骂我。” 他垂下头,星子一样的双眼埋在眼睫投下的一片阴影中, 看上去略显阴郁。 魏鹿上前两步, 赵西楼身子紧绷起来, 好似一只母狮要护住自己的孩子,她眼中有火焰跳动,那些不可言明的色彩叫做威严。 无人知道那张妍丽的脸上是如何显现出这种神色的,但是它确乎存在着。 魏鹿见了她的动作,知晓赵西楼的顾忌,故而讽刺一笑,当着赵西楼面前抛下了手中的长剑,磕在大理石铺就的皇宫地面上,乃是一声怦然。 他的表情不似刀锋,不似长剑,终于柔软了下来,他没有任何的收敛,大大方方地说:“跟我走。” 魏鹿虽然面朝赵连二人,但所有人都知晓这句话是朝着谁说的。因为他的目光如水,不是平日的情深意重,却是带着沉痛的光芒。 那光芒燃了又灭,灭了又燃,是晨星薄暮中难见的风光。 话语间,他还欲再向前。 赵西楼终于忍无可忍拔剑而起,镇山河发出一声悲鸣似的声响,刀刃雪白,似乎从未有染上过鲜血。 “你再敢往前走一步?” 那剑抵在魏鹿的脖颈上,魏鹿置若罔闻,有意望着那剑刃上靠去,若非赵西楼反应迅速地收回了镇山河,恐怕便要血溅当场了。 魏鹿抬手摸了摸脖子上那一道出血的伤痕,目光仍然在连寒的身上停留着:“非要我死在你面前,你才满意吗?” 赵西楼沉默着提着长剑,手指微微颤抖着。她虽与魏鹿泛泛之交,但却并未真的想杀了他。而此时的魏鹿却如亡命徒,想以死要挟。 想以死要挟连寒跟他走。 连寒的脸上是一种茫然的神色,好久她才抬着眼睛问:“你说什么?”她的目光有些呆滞,仿佛不太相信方才魏鹿所说的每一句话。 魏鹿笑了起来:“公主殿下,你愿意同我走吗?我这大夏江山不要,我这高官厚禄不要,陪着你纵马河山,徜徉江湖。你愿意同我走吗?” 连寒仿佛第一天见到魏鹿一般,虽然她满月时第一回见到魏鹿的时候,自己尚在襁褓里,往伸手来逗自己的小王爷脸上咬了个牙痕印。 多年后那牙痕已经消去了,魏鹿无端提起时也只是于时戏谑一句我们八字不合罢了,一如往事前程都一并风干在了岁时中。 她的神色终于从长公主那应当有的矜持泰然变成了慌乱的少女,二十来岁的少妇脸上露出了十六岁的她应有的神色,是她少有显露的样子。 她忽然想起了她十来岁时看过的那场烟花,盛放在皇城的上空,那是薄暮与极昼不分的艳光四射,又或许是流霞与山岚的颜色。 魏鹿说:“这是送你的。” 她却说:“你这是借花献佛。” 她会错了意。 又或者是她从未有意。 虽然她的记忆已经掠过了千山万水与江河湖海,但是放至眼前也不过虚虚一霎。不过是魏鹿睁着那双深情的眼睛望了她几秒。 她曾经见过这样的眼神,是魏鹿十一岁时,得了那张好弓,是他十四岁时,得到了那把宝剑惊鸿,是他二十岁时骑着高头大马,提着惊鸿与好弓,夺了那射猎比赛的第一。 少年骄傲矜持地目视眼前的豪贵们,有些独居尘外的逍遥狷介。 连寒看着他,只是想,我要击败他。 从来的得理不饶人,从来的一往无前,从来的狭路相逢勇者胜。 连寒自诩勇者,最看不起的自然是懦夫。 于是连寒看着眼前人同那个骄傲的少年两相重合,用一口气吐出了一个不字。她不喜欢这样子的魏鹿,小心翼翼得摧毁了他自己,留下的人不过面目全非的一张脸罢了 她从前的所爱之人在北漠,她如今的所爱之人或许正在赶来救她的路上。她爱的从来不是江湖或是朝堂,她所爱的,不过是爱人的立足之所罢了。 她不知道魏鹿在等一个什么答案,但她知道自己的答案必然不合他意。 赵西楼深吸一口气,冲着有些诧异的魏鹿道:“西南王,退回去。” 宋远在一旁冷笑了一声:“你如今已是笼中困兽,怎么敢拿这种口气同西南王说话?” 赵西楼从魏鹿的身上移开了眼睛,她看宋远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死物,仿佛在看跳梁小丑。 “哀家有何不敢——难道还要对着你们这群叛臣贼子下跪不成。” “哀家非但敢用这种口气同你们说话,还要拿镇山河削了你们的脑袋。” 宋远怔住了,确切的说,他是被激怒了。 他恨透了这样的赵西楼,这样一个他无可触及高高在上的赵西楼。 他忍着一种从心底涌上来的自卑与酸楚,还想用他那文人式的舌战群雄逼退眼前那个居高临下目视着他的女人,魏鹿却如她所言地后退了一步,先一步自露短处。 他不咸不淡地询问连寒:“为什么?” 连寒望着他那仿佛受了风霜摧折的样子,终于是笑了起来:“你问我为什么?” 她眼中含了一些笑与泪:“因为你来得太晚了。” 即便是算到年月日的精确度,魏鹿也是最早的那个。连寒一出生,他们便打过了照面,分出了胜负。 而连寒却说,你来得晚了。 他得了这样的一个匪夷所思的回答,只是低了头一笑,也不知在笑些什么,终于是退回了那群太?子?党中。 魏鹿扭头冲太子道:“本王的事已尽。” 太子一脸诧异地看着魏鹿,仿佛在看什么极为有趣的笑话:“王爷便这么退却了。” 魏鹿呵呵的笑了一声,不夹嘲讽:“难道我还能逼着一个根本不爱我的人一块走?她乐意困于宫宇,我纵容是为她破开了城门,她也不会多看一眼。” 太子对于西南王乃是十足的尊重,毕竟眼前之人一言不合便可要了他的脑袋,他而今的所作所为与多年前的赵西楼无异,与虎谋皮的时候,摸老虎屁股的事情到底少做为妙。 故而他不再问他的私事,毕竟现下西南王乐意袖手旁观,他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于是只是浅笑着望向赵西楼,他那张面皮十足的有君子之风,纵容是饶你不死说出口来也似纡尊降贵地同你聊那风花雪月。 “太后娘娘,还请你交出真正的圣旨。” 赵西楼脸上露出一个极其荒谬的神态来:“先帝交予哀家的诏书,唯此一封,到了如今,你们还想质疑,莫不是想拿那莫须有的罪名来定罪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4.折杨柳 你好, 这是防盗章  赵西楼到底没撑到同和连城说好的三日。 当她看见魏鹿披一身细雨而来时,便知道事成定局。若不是侍卫乙被一箭贯穿了肩头,赵西楼也是想夸他一句百步穿杨的。 若是再放上一把火, 便可效仿百年前的八国之乱。 赵西楼冷眼望着眼前二人与后头太/子/党的朝廷重臣们,反思了一下“是我做得不够好吗”。而她知道再差也不过是无功无过, 还不到这群人痛心疾首的地步。 不过是不想要这样的执政者罢了。 宋远拢袖而立,站在最显眼处,脸上端着平和地微笑,同赵西楼相顾无言。 宋远看着面前略显狼狈的女人, 觉得心中快意。 你纵使曾经站在比我高的位子上, 如今依旧要仰视我——到了现在困兽一般的境地, 我看你还能矜持骄傲到几分。 连寒依旧身体不适,软绵绵的手臂挂在赵西楼的脖颈上:“真是群窝囊废。男人打不过, 便来欺负我们女人。拔起剑来, 不去指着外族,反倒是朝向了自己的同袍。” 她目光一扫,落在西南王魏鹿的身上,继续肆无忌惮地嘲弄, 因为身上没有什么力气,嘴里说出来的嘲讽之言, 反倒是像在:“魏鹿, 你也有脸来这里。” 魏鹿听懂了这简短词句中的所有含义, 也听清了其中的失望透顶。 魏鹿脸上没有露出什么愤怒, 反而是温和的笑容:“便知道你会骂我。” 他垂下头, 星子一样的双眼埋在眼睫投下的一片阴影中,看上去略显阴郁。 魏鹿上前两步,赵西楼身子紧绷起来,好似一只母狮要护住自己的孩子,她眼中有火焰跳动,那些不可言明的色彩叫做威严。 无人知道那张妍丽的脸上是如何显现出这种神色的,但是它确乎存在着。 魏鹿见了她的动作,知晓赵西楼的顾忌,故而讽刺一笑,当着赵西楼面前抛下了手中的长剑,磕在大理石铺就的皇宫地面上,乃是一声怦然。 他的表情不似刀锋,不似长剑,终于柔软了下来,他没有任何的收敛,大大方方地说:“跟我走。” 魏鹿虽然面朝赵连二人,但所有人都知晓这句话是朝着谁说的。因为他的目光如水,不是平日的情深意重,却是带着沉痛的光芒。 那光芒燃了又灭,灭了又燃,是晨星薄暮中难见的风光。 话语间,他还欲再向前。 赵西楼终于忍无可忍拔剑而起,镇山河发出一声悲鸣似的声响,刀刃雪白,似乎从未有染上过鲜血。 “你再敢往前走一步?” 那剑抵在魏鹿的脖颈上,魏鹿置若罔闻,有意望着那剑刃上靠去,若非赵西楼反应迅速地收回了镇山河,恐怕便要血溅当场了。 魏鹿抬手摸了摸脖子上那一道出血的伤痕,目光仍然在连寒的身上停留着:“非要我死在你面前,你才满意吗?” 赵西楼沉默着提着长剑,手指微微颤抖着。她虽与魏鹿泛泛之交,但却并未真的想杀了他。而此时的魏鹿却如亡命徒,想以死要挟。 想以死要挟连寒跟他走。 连寒的脸上是一种茫然的神色,好久她才抬着眼睛问:“你说什么?”她的目光有些呆滞,仿佛不太相信方才魏鹿所说的每一句话。 魏鹿笑了起来:“公主殿下,你愿意同我走吗?我这大夏江山不要,我这高官厚禄不要,陪着你纵马河山,徜徉江湖。你愿意同我走吗?” 连寒仿佛第一天见到魏鹿一般,虽然她满月时第一回见到魏鹿的时候,自己尚在襁褓里,往伸手来逗自己的小王爷脸上咬了个牙痕印。 多年后那牙痕已经消去了,魏鹿无端提起时也只是于时戏谑一句我们八字不合罢了,一如往事前程都一并风干在了岁时中。 她的神色终于从长公主那应当有的矜持泰然变成了慌乱的少女,二十来岁的少妇脸上露出了十六岁的她应有的神色,是她少有显露的样子。 她忽然想起了她十来岁时看过的那场烟花,盛放在皇城的上空,那是薄暮与极昼不分的艳光四射,又或许是流霞与山岚的颜色。 魏鹿说:“这是送你的。” 她却说:“你这是借花献佛。” 她会错了意。 又或者是她从未有意。 虽然她的记忆已经掠过了千山万水与江河湖海,但是放至眼前也不过虚虚一霎。不过是魏鹿睁着那双深情的眼睛望了她几秒。 她曾经见过这样的眼神,是魏鹿十一岁时,得了那张好弓,是他十四岁时,得到了那把宝剑惊鸿,是他二十岁时骑着高头大马,提着惊鸿与好弓,夺了那射猎比赛的第一。 少年骄傲矜持地目视眼前的豪贵们,有些独居尘外的逍遥狷介。 连寒看着他,只是想,我要击败他。 从来的得理不饶人,从来的一往无前,从来的狭路相逢勇者胜。 连寒自诩勇者,最看不起的自然是懦夫。 于是连寒看着眼前人同那个骄傲的少年两相重合,用一口气吐出了一个不字。她不喜欢这样子的魏鹿,小心翼翼得摧毁了他自己,留下的人不过面目全非的一张脸罢了 她从前的所爱之人在北漠,她如今的所爱之人或许正在赶来救她的路上。她爱的从来不是江湖或是朝堂,她所爱的,不过是爱人的立足之所罢了。 她不知道魏鹿在等一个什么答案,但她知道自己的答案必然不合他意。 赵西楼深吸一口气,冲着有些诧异的魏鹿道:“西南王,退回去。” 宋远在一旁冷笑了一声:“你如今已是笼中困兽,怎么敢拿这种口气同西南王说话?” 赵西楼从魏鹿的身上移开了眼睛,她看宋远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死物,仿佛在看跳梁小丑。 “哀家有何不敢——难道还要对着你们这群叛臣贼子下跪不成。” “哀家非但敢用这种口气同你们说话,还要拿镇山河削了你们的脑袋。” 宋远怔住了,确切的说,他是被激怒了。 他恨透了这样的赵西楼,这样一个他无可触及高高在上的赵西楼。 他忍着一种从心底涌上来的自卑与酸楚,还想用他那文人式的舌战群雄逼退眼前那个居高临下目视着他的女人,魏鹿却如她所言地后退了一步,先一步自露短处。 他不咸不淡地询问连寒:“为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5.知我者 你好, 这是防盗章  连寒手执檀木雕花长弓,穿上男装便是猿臂蜂腰,身着剑袖短卦,十分潇洒。 在公主也必然会参加的狩猎上,皇公贵族家的青年才俊们无有不想在大赛上强出风头。 而连城虽稍显逊色, 但一身窄袖, 头发高高梳在后头,也算是一位俊朗的少年郎。 赵西楼位居上座, 手里捧杯热茶。连城在众多帝王嫔妃中寻来觅去,乱花迷人眼, 可算是看到了赵西楼, 便冲着她一展笑颜。他这几日在梨花园中吃好喝好,脸上也有了些肉,加之肤白, 望去便像个小团子, 这么一笑真的是可爱极了。 此山名为鹿山, 有一片林子, 绵延半座青山, 每至冬日,少不了雪兔白鹿。 银獐出, 缟鹿现,正是狩猎的好时候。 冬狩大典一开始, 赵西楼便坐在位置上专心致致地吃, 她前头是盘凤梨酥, 入口即化,甜得发腻,正是她喜爱的口味。 她对于连城并未抱太大期望,在宫中的时候,她每日按着连城起来锻炼身体,可三皇子可能是从小营养不良的缘故,跑两步就喘。 对着死靶子,射箭的命中率也很一般,赵西楼望了一眼林间蹿动的小生物们,默默地调转过脑袋。 “往年这个时候,雪已经大了。”一旁的老皇帝没头没尾,忽然抛出这么一句话。 赵西楼算了算时间,慢悠悠地回应他:“今年的雪恐怕要落得晚一些,非要等到上元佳节过了才会下吧。” 她忽然有个很荒谬的想法,老皇帝似乎是在提醒自己。提醒自己时间已经不多了,提醒自己政权不稳? 她一笑自己多想,心底默默又复习了一遍老皇帝的笔法,她未敢懈怠,每□□着自己写下去,慢慢竟也磨出了老皇帝陛下的豪气凌云,磕磕绊绊也有七成相像。 远处连城骑在马上逡巡不前。 半日的时间转瞬即逝,告了声中场休息。几位皇子纷纷领着自己的收获来到了皇帝面前,大皇子猎得一头母鹿,未伤得要害,皇帝望了一眼,便道:“大郎未免太过仁善,区区一头鹿也不愿意杀死,日后如何上得沙场?” 他从不是会为这样作秀而感染的帝王,他信奉的是刀与剑,他所赖是战争的血腥与杀戮。他冷眼望着大皇子,脸上没有什么笑意。 射猎最多者是连寒与魏鹿,二人所获猎物数量上相近,老皇帝满意地点头,一面赐了连寒魏鹿二人各一壶好酒,一面笑着问魏鹿:“如何手生至此,连我们公主都比不过了?” 魏鹿最擅长的便是油腔滑调,一拢袖子,站在公主身边,笑道:“这毕竟是公主的场子,我可不能抢了公主的风头。” 连寒自小与魏鹿熟络,脸上带笑地踢了魏鹿一脚:“比不过就比不过,说这么好听做什么,下半场我让你输得连脸都没有。” 连城在二人的笑骂声中姗姗来迟,手里抓着只兔子,发髻微乱,似乎是和这小东西做过殊死搏斗似的。 连寒一扭头,这回是忍也不忍地笑了出来:“三弟,你还是个男人吗?一只兔子你追了这么久?” 连城手中的兔子还在挣扎,连城攥在手底,脉搏便隔着他的手掌不紧不慢地传来。小东西挣扎着,在他手底活生生地动着。 这回是老皇帝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连城低着头,将雪兔递到了赵西楼面前,赵西楼冲着她微微点头,接过那只活奔乱跳的兔子,老皇帝笑道:“三郎倒是体贴得很。” 倒是同太子的评论不同。 赵西楼嘴角牵起个戏谑的笑,目光对上同样看向自己的皇后。两人目光交错处,是两个盛世王朝的交替,是女人与女人间没有硝烟的厮杀。她鬓边簪花,她口衔牡丹,美则美矣,而花会谢人会老,唯有豪权高位才是真的。 皇后是个聪明女人,不会不懂。 可惜你遇到了我。 赵西楼一言不发地错开眼神,接过那兔子,只觉得连城很聪明,而自己与连城又是两个极端。一个虚张声势,讨得帝王欢颜清眼;一个漏白漏穷,弄得帝王也无计可施,并非蠢懦之人,凡人罢了。 “不错,我很喜欢。” 连城脸上露出个浅浅的笑颜,牵起脸颊边一个小小梨涡。 就在这时,林间跃出一只野鹿,皮毛雪白,鹿角锋锐,威风凛凛而来,瞳中不带惧色,只是清清楚楚地映出众生相来。 那台前被捆住的母鹿呦呦而鸣,闻者怆然。 连寒与魏鹿反应最快,各自搭箭引弓,羽箭裹挟着穿云破月之势冲着公鹿而去。谁都知道,这恐怕是这次冬猎中最贵重的猎物了。 公鹿纵身一跃,两支箭一无所获,颓然落地。连寒以为它要往林深处逃去,正欲翻身上马,却见那公鹿躲开箭矢后又停了下来,目光停留在了台前母鹿的位置。 老皇帝凛然而笑:“畜生竟也有如此钟情,大郎,如何此时你不放了那母鹿了,先前不是怜惜怜爱着吗?” 他出声未留情面,纵然太子平日里是个不喜形于色的人,此刻赵西楼也能看出他一张脸煞白。 连寒冷笑了一声,她年纪不大不小,正处于那最残忍的孩童心性与桀骜不驯的少女年纪,脱口便把别人不敢说的都脱口而出:“不过是假仁假势罢了,整日把人都踩在脚下了,别谈什么畜生了。” 语罢连太子是个什么神色也没看,连寒便迅速抽出三支羽箭,飞星连珠,朝着那公鹿蹿去。 公鹿依旧一一避开,它一顿足一回身,似是目光轻蔑地望了连寒一眼,它的角不是闹着玩的,此刻更是朝着台前冲去。威风凛凛乃是林中王者,来救它困于危难的妻儿。 连寒脸上露出了失望之色,苏鞍山站在一旁,恐惊了圣驾,呵斥一旁侍卫上前阻拦。 御前不得佩剑,侍卫只得赤手空拳去与巨鹿搏斗,然而刚一个迈上一步,便被鹿角顶落于地,公鹿脖颈一扭,一边鹿角顶了个正着,另一边撞在桌面上,发出铿然巨响。 公鹿居高临下地望了他一眼,不加理会地往前走去。 公鹿走到了帝王面前,一鹿一人针锋相对,老者目光浑浊,把握着王朝昔日的荣光,而公鹿目光清澈,正值壮年,正是王座的传承者。 这头公鹿竟是在帝王面前也未失气势。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没有第二箭随之而来。这一箭扎扎实实,稳如磐石。 公鹿欲躲,那箭便已刺进了它的脖颈,庞然之躯轰然倒塌,如大厦倾颓。帝王定睛一看,那箭尾上刻着一个城字。 他的心情似乎颇为轻松愉快。 赵西楼斟酌了一番言辞道:“我那个死鬼爹啊” 苏鞍山道:“娘娘,慎言。” 赵西楼道:“哦,我爹,攀着我娘的高枝坐上的少卿的位置,管事一点不行,搞事倒是把好手。甭管他把我嫁给了皇帝还是把她老婆嫁给了皇帝,官还是不要升的好。” 赵西楼知道她父亲不是个贪官,但这也是他唯一的优点了。守着那清正廉洁的名头,半点用处没有呆在行政岗位上尸位素餐,实在浪费国家屯粮。 更何况上辈子苌将军被围困聊城时,左右等不来援兵,她父亲要担一半的责。 苏鞍山一副很了然的模样:“在下知道了,一定同陛下细说。” 赵西楼也不客气,直来直去:“烦你跑这么一趟,送你个小玩意儿,不成敬意。” 苏鞍山一看,原是一双龙凤环。 赵西楼打听过,苏鞍山最近新认了一双兄妹为干儿女,这点礼物虽不甚贵重,但好在贴心,故而苏鞍山脸上也展了笑颜,冲着赵西楼行礼后便告辞。 赵理元见苏鞍山离开,自己那便宜女儿姗姗而来,便急匆匆地上前去问:“方才苏公公同你说了些什么?” 赵西楼抬了眼皮望了他一眼,笑道:“你很想知道?” 赵理元脸上换成了殷勤的笑,冲着赵西楼和颜悦色道:“呵呵,为父自然是想的,我女儿的事到底也是我的事。” 赵西楼没有看他,只是拢了拢自己衣服袖子。 这套衣服还是去年二夫人诞子时冲喜给扯布做的,少女的身子还在抽条,如今这袖子已经是短了一截,也无人关心。 赵理元的话听在耳中,赵西楼都惊奇自己的情绪并无多少波动,只是泛着淡淡恶心。 赵理元见她没什么反应,有继续厚着脸皮道:“为父觉得方才苏公公罚陈妈的法子也有些太重了,不如你便做个善人顺水推舟地放她一马,到底是我们府上的老人了” 赵西楼总算把目光从袖子上移开了。 她一拢鬓角散发,她面容苍白,一袭艳丽的衣服衬得她光华夺目,却又锋锐毕现。 她冲着赵理元微笑:“不。” 那样不依不饶。 赵西楼平日里死气沉沉不愿同那个背信弃义的父亲多话,如今却大开杀戒起来:“你这么护着陈兰,无非是二夫人向您求的情吧?” 她目光一扫落到了上座雍容华贵的女人身上,女人浑身上下都是珠翠,冷天里早早披上狐裘大衣,端坐在那里好似位正妻。 女人被赵西楼故意加重的二夫人三个字震得脸色发白。 那好似一个诅咒,令她生生世世逃不开的诅咒——她是个妾,一辈子也只是个妾。 “当日你与母亲约法三章,您恐怕早就忘了,我也懒得再提。” “哦你方才不是问我苏公公跟我说了什么吗?他说啊,您卖一个女儿要升官很难,除非是典卖妻子才有可能拿个寺卿当当。” 赵老爷的脸色很不好看,他微胖的面孔上依稀能看出过往岁月的痕迹。 年轻时的赵理元恐怕也是位俊朗书生,情诗酸诗也做得,才能博得母亲的青睐。然而时间就是这样残忍,将人步步剥离,里子里的贪婪卑劣便全出来了。 时间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她依稀记得少妇推着小床一下又一下地摇晃着她,她似一艘无依的小舟荡于波心。母亲给她讲的故事,一开头总是一句话:“那是扬州三月的瘦西湖,你爹在柳树下站着,我坐在船头,给他掷了个菱角” 孩提时母亲同她讲述的往事明丽动人,是风月佳话,是才子佳人。 那故事里有山有湖,一脚跨上小舟,便可荡波十里,放诸沧海寄余生,不知怎么的,都褪色成了如今的样子。 天愈发的冷了,东边苍穹尚泛着白光,宫里便派人把她接了进去。 册妃一事弄繁复,赵西楼一概不通,全由那宫人领着去了正确的位置,听着苏鞍山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一时间觉得很没有意思。 鼓乐同奏,皇后与皇帝立于首座,居高临下俯瞰自己。赵西楼顶着一头贵重的朱翠,身上一件红衣很是喜庆,奈何是中看不中有的绸料子,空气里有冷意。 赵西楼循着方才教给自己的一举一动,好似提线木偶,终于在此时此刻,她忽然心生退意,可站在此处,恰似立于祭坛中央,却是一步也退不得。 她抬眼想要看首座上两人的模样,然而隔着太远,终究只能留个模模糊糊的影像,隔山隔水一般的远。 也算个日月同照。 她的品级册封得不和规矩,但也无人提出质疑,这都是老皇帝钦定的,他老了便多了个固执己见的脾气,旁人再劝也只是徒劳一场。 今云侍候着赵西楼摘下那略为沉重的凤冠,赵西楼扭了扭脖子,觉得酸痛到无可附加,这世上大约没有比这更大的罪了。 偌大明翠宫中寥寥几个人走动,收拾住处,像是虚境中游荡的鬼魅,有不如无,只余她的声音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飘来荡去。 她这番初来乍到,宫中的炭火竟然也是不足,再加之白日受了冻,这么一来二去就冻感冒了,称病龟缩在自己那鸣翠宫中不出来。 老皇帝没有来看过她,不过倒是遣了太医来看,还送了好些调理身体的药。 赵西楼委屈得要命,这种苦兮兮的东西端过来浪费,还不如一碗热腾腾的鸡汤来得实惠,隔日御膳房便差人送来了鸡汤,惊得赵西楼仔细寻思到底哪里有人在监听。 赵西楼到底是年轻,火气也甚,什么大病小病两天就好得利索。借着这养病的名头到了第四日,皇后那边便来了信了,邀她去坐坐。 赵西楼上辈子书读得多,什么话本没见过,这种邀她去坐坐要么是真贤后请她去喝鸡汤,要么是真毒妇来给她一顿杀威棒。 一般情况下,正经宫斗戏里后者居多。前者?不存在的。 赵西楼眼见着装病装不下去了,一点也不矫情,拾掇拾掇自己就往皇后那边去请安了。 今云遵循着一套什么宫斗套路大全,给她选了一套素净的衣裳,赵西楼年年素衣日日荆钗都要吐了,果断拒绝了今云的提议。 宫中新到的衣服里挑了件鲜艳的,裙边朦朦胧胧,倒像是镶着霓虹霞云。赵西楼随心所欲地挽了个发髻,上头各色珠玉称得她乌发光亮,她穿着这衣裳在在镜子前头转了好几圈,觉得自己真是个小仙女。 今云沉默地站在一旁:今天也觉得我家小姐穿得像个暴发户呢 赵西楼:“你懂什么,这叫大智若愚,人家堂堂皇后,眼中还能容不下我一个好吃懒做的暴发户?搞我?皇后娘娘不要面子啦?” 赵西楼领着今云在皇宫中走了一遭,终于迷了路。 今云说:“娘娘,那边。” 赵西楼固执己见:“不,这边。” 两人在一片翠色竹林中停滞了一会儿,赵西楼忽而感觉后头有人在扯她的裙角,她牵着裙子转了个身,望见一个瘦弱的小少年悻悻地收了手。 赵西楼低下头,同小少年眼睛对眼睛地看了几秒,眼睛便落在了他眼角有些显眼的朱色泪痣上,脑子飞速旋转,把记忆同眼前的人对上了号:“你是三殿下?” 自古排行老三的,运气都不会太好。 这位三皇子算是脱颖而出的一位,他母亲是天竺敬献的舞姬,在他极年幼时便去世,可谓是出身低微。 他老爹挂了之后他联合着摄政王魏鹿把当今太子和皇后搞下了台,登基之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给朝堂来了个大洗牌,纠纠缠缠的外戚一并斩草除根,手段之凶残,心术之深沉,简直令赵西楼生出两分仰慕来。 奈何还没实现星辰大海的宏远志向,连个儿子都没生出来就嗝屁了,一朝河山也给他人做了嫁衣裳。 说到底,也是挺惨的。 连城点了点头,避开赵西楼探究的眼神,始终没有说话,只是把眼帘微微垂下,目光落在了赵西楼云霞一般的裙子上。 赵西楼心中快意,小孩子也辨得美丑,知道这衣服好看。可这快意一下子冻结,因为赵西楼也注意到了他的衣服。 三皇子衣着单薄,瘦弱的身躯在数九寒天中微微发抖。他瘦得很,脸色苍白,头发枯黄,赵西楼并不能准确推算出他的年纪,但知道他过得必然不舒坦。 赵西楼一路走来都捧着手炉,熏得她几乎冒汗,此时心中便少不了负罪感。她把手炉递到连城手中,心中暗骂深宫果然是吃人的。 她在赵家搞宅斗,虽然衣服不够,穿暖和还是有的,跳到了宫斗副本,这么小一个孩子竟是连衣服都穿不暖。 很生气了。 连城手捧手炉,小心翼翼得像捧着什么极为贵重的东西,有些灼人的温度从他细瘦的指尖传来,一直烧到了他的心头。他仔细看着手炉上饕餮的花纹,像是在看什么奇珍异宝。 “你多大了?”连城听到那个少女这么问他。 他有些讪讪地抬起头,同少女对视,却又害羞地避开了眼睛:“过完年十一。” 赵西楼自诩美貌无敌,看着三皇子那张营养不良的脸,竟然也能看出几分美貌来。混血的小崽子果然是不一样,眼睛是淡淡的灰色,倒像是头狼。 赵西楼的目光在连城身上盘旋不去,连城脸上终于是浮现出一丝不太健康的红晕。 赵西楼沉默两秒,道:“把手给我。” 三皇子从善如流,倒是像一只小绵羊,没有日后传言中的铁血冷硬。赵西楼抓着他的腕子,太细太瘦,一用力就要拗断了一般。 她一探其脉相,神色登时沉了下来。 这位未来皇帝的早死暴毙,果然不是没有原由的。 连城脉相混乱,似有似无,好似潜鱼在水,是中毒的症状。赵西楼望了一眼连城,他脸上带着茫然的神色。 赵西楼上辈子在军营里身兼多职,能扫地做饭,也能谋篇布局,师从一位老军医,能把人肠子塞回去修修补补。也跟着他背过些投毒解毒的方子,上辈子没用上过,这辈子倒是来得巧了。 赵西楼叹了一口气,神色凝重地对小皇子道:“知道吗?你命不久矣。” 连城:!!! 赵西楼便很大方地答应了他的要求,取出老皇帝写的那份遗诏,恭敬地给递到他的面前。 苌鸿默默地看了一会儿那份遗诏,沉默良久,抬起头看向赵西楼,用他清冽的声音不含感情地说道:“陛下当真是老了。” 赵西楼到底是同苌鸿熟悉,一下子听出了话里的嘲弄,只是因为他声音冷淡,倒难以引起旁人的愤怒。 苌鸿的简单一句话,便已包含了千言万语——他对这样子的新帝不甚满意,更对这样子的太后不满意。 赵西楼平日里吓唬那帮文官的拉出去砍了在苌鸿身上不会再起作用,毕竟苌鸿是一辈子都把自己脑袋不当是脑袋的人,拿命在同敌人搏杀。 可赵西楼却觉得有些难过,那种从心底而发的难过,冰冰凉地缠绕上她整个心脏,让她有了一种无处遁逃的失落感。 她不管说什么,苌鸿都会以他怀疑的目光看着她,因为现在的他们不再是原来掏心掏肺生死与共的战友。 赵西楼身居高位,在苌鸿眼中或许就是用着各种阴险的手段爬上去的,上辈子苌鸿也曾对着赵西楼说过对政客们的不屑,赵西楼还能义愤填膺地一起讽刺一番。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6.苦别离 你好, 这是防盗章  许是这位不速之客身边的两人都如煞神一般,几个黄莺似的叽叽喳喳的姑娘可算住了嘴。年纪小的未见过正牌夫人在此处拿人的景象,有些畏惧地往后缩了缩。 赵西楼的目光在宋远身上转了转,到底没有露出其他异样神采,只是低了头往前迈步, 提起腿踩上了桌下露出的一片衣角。 她的口气堪称是温和:“别躲了, 出来吧,早看见了。” 青年人得了这句话, 从桌子下钻出来倒是干净利落,仿佛是爬惯了桌底一般。面上嬉皮笑脸, 嘴上说着叨扰的话, 算得上是一张好看的面孔,眼角有一颗丹砂泪痣。 赵西楼没有同他多言,只是冲着拍了拍裤腿正欲站起的青年道:“在这里说这些, 不觉着丢脸吗?还不同我回去。” 于怜在玉人楼待的时间不短, 察言观色的能力也不只是以两分。只是此时听这位姑娘的口气, 不像是大房捉奸, 倒像是老子训儿子。她觉着这个感觉有些微妙, 故而拿了团扇捂了半张脸,打算继续看他们的举措。 青年站直了身子立在赵西楼身边, 倒像是一棵小白杨树,衬得她的身量都娇小了几分。两人脸对着脸, 赵西楼不输气势, 冲着他抬了抬下巴, 正是打算领着他回去的意思。 青年似乎还没有皮嘴够,又是油腔滑调地说:“这一桌子的饭菜还未吃完,这就跟您回去了,岂不是浪费。” 赵西楼嘲道:“你还知道浪费二字怎么写,我看你天天出来,到这样花天酒地的处所来闲逛,才叫浪费生命。你走了这群人照样吃,到底还是囫囵进了肚子的。” 她的话并不收敛,一通说完了之后直觉得头疼,心火也上头了。青年见她微微蹙着眉头,也不用她说什么,便贴心地抬手替她揉起了太阳穴。动作轻柔,倒是很快扫开了她眉间的不快之色。 连城沉下声音,这毕竟是他同赵西楼的小话,他到底不想给这帮同僚听去:“若是累了便休息,折子且堆在那里。那群老古董便是啰嗦,同样一句话,能换个意思写个七八个折子递上来。” 她方才气头上,虽然连城服了软,对着她温声细语一番,她这时候口气仍然不善:“这时候知道体贴了,跑出来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杨老的书册还没习完,状都告到我这头来了。” 说完似是觉得口气仍是太过严厉,终于放缓了声音:“折子堆在那里,我不批你批?” 连城点头微笑,十足十地真诚:“倒也可以。” 赵西楼觉得他笑得有些傻。 她同连城说笑的时候,倒还用余光打量着宋远,并非是老情人相见的打量,而是略显警惕的打量。 上辈子她参透了宋远那中山狼般的秉性,这样的人放到连城面前,她嘴上不说,内心还是有些膈应的—— 一个能做出抛妻杀妻之事的人,又怎么确定他不会叛国通敌呢? 赵西楼本已不想在此处久待,她早便看出宋远认出了她,但也懒得去同他说些什么“杏花微雨,前生错付”的鬼话。毕竟上辈子是她自己要交出去的,他的得志猖狂是他的问题,傻却是自己犯的。 连城站在赵西楼身前,看见她的目光游离开来,微微一侧身,便给赵西楼让出了方便之所,宋远同她便明明白白地对上了脸。宋远的目光意味深长,那是一种考究的目光,让她怀疑他看的乃是一件死物。 赵西楼不动声色地偏过脸其看连城,连城只是笑:“小赵姐姐,怎么这个表情,座上那位莫不是你老情人?” 赵西楼作势要打他,连城却后退两步连连告饶:“且回去,回去再打。”也不怕在这群人前头丢了脸。 她不再管连城,转身便走,知晓他自己会跟上来。却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宋河汉会突然发难:“草民见过陛下与太后娘娘。” 于怜与几个小姐妹本来是在看热闹的,一听得这个称呼,皆是一怔。唯独流莺不慌不忙地跪伏到地上,是个十分顺从的姿态,于怜几人见状也纷纷跪下。 赵西楼听得这句话猛地一回头,便看见连城抱臂站在宋远的面前,而宋远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口气堪称冷静。她看了眼一旁跪成一片的女人们:“你们退下吧。” 流莺等人终于是得了这命令,走得麻利极了,小姑娘们虽然爱看热闹,皇家的热闹也是新奇,但到底不想因为看一个热闹,丢了脑袋。 待得闲杂人等被屏退,连城站在那里理了理滚金的袍袖,歪了歪头,神色不变:“你几时认出来的。” 宋远笑了起来,他的气质往着文质彬彬,光风霁月上偏,骗骗小姑娘倒是很管用的。宋远能认出皇帝的,不过是因为赵西楼罢了。他不想牵扯其他,故而隐去了赵西楼,只是道:“草民也不是傻子。” 一旁的同僚对着连城是个什么身份都是心知肚明,但不会说出口让小皇帝不痛快,旁人也不会将这般偷鸡摸狗c胡天黑地地一通搅和的青年人将当今天子联系在一起,这人是怎么分辨出这人中龙凤来的。 人生三大乐事,无非洞房花烛夜,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 他自视清高,所遇之故知都不过泛泛之交,他看谁都是一副蠢相,觉得众人皆醉,唯他清朗。 而所谓洞房花烛,还得先有金榜题名才好。 谁不想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谁愿意寒窗苦读三十载,一朝身死不相随。 他既然已经努力了这么多年,未能收获应有的回报,那么此时以小计俩攀上皇帝,也不觉得是什么投机取巧的事情。 宋远知道赵西楼在看着,那个已经攀上枝头,如今是真凤凰的女人在看着。但他不羞不怯,好似在拿回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赵西楼目光沉沉地看他,宋远只是抬起头,注视着少年帝王。 这是个有些顽劣的少年,太后手中的傀儡,他却有自信让他成为一个盖世的明君。 连城看着他,不冷不热地评价:“那你很聪明。” 宋远听了这样的话,情绪无所波动,他被无数人夸过聪明,他也从来自诩聪明。却从来没有享受过这份聪明的红利。 怨就怨出身寒门,非是天生贵胄,难得青眼。 赵西楼冷眼旁观,连城只是对他说:“明日你便来集贤阁吧。” 宋远一叩首,算是谢主隆恩。 连城同面色不快的赵西楼挤上了一辆马车,脸上带着些避让的神色:“赵姐姐,我叫那人来,你生气了。” 赵西楼看了眼他:“我有这么明显?” 连城正是想要套她的话,她愿意接口,那便是最好的:“您真同他认识。” 赵西楼想了想,还是尊重事实的回答:“雅集时见过几面。”写过几首诗,翻过几次墙,上辈子同他私过奔,这些便绝口不提的好。 她也懒于将那些总角之宴言笑晏晏始乱终弃的故事说与连城听,只好是避重就轻,免得这小兔崽子打破沙锅问到底,不依不饶起来。 连城又道:“那你不气我把他收到集贤阁来?” 集贤阁乃是专门为夏朝帝王设置的一个机关部门了,里头的人拥有参与帝王的决策,但却没有参政的权力。虽然手不握实权,光是名头拉出来,却足够压死一大批人了,连朝堂命官也要敬他三分。 集贤阁直系于连城,而不由赵西楼接手,完全属于连城自己的势力。而这股势力同赵西楼在朝堂中扶植起来的那帮人算得上是针锋相对。 连城看得出来的聪明人,赵西楼自然也有那个慧眼,将心比心,这便是当着太后的面往皇帝的势力里拉人啊。 他虽然拉了人,但也不想令赵西楼不悦。 谁知赵西楼不悦之事根本不在于此。 赵西楼的眼睛飘向车帘之外,外头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整日往外头跑,混吃等死喝花酒,你还有什么能耐?”赵西楼已经过了最怒火滔天的时候,此时骂起人来,倒也不痛不痒,连城皮厚,听着像是在他心头挠痒一样。 连城笑道:“这不是你整日要我立后纳妃吗?我骂不起还躲不起吗?” 赵西楼回道:“你今年已经十九了,难道不该立后纳妃吗?” 连城不情不愿:“你们选的那些女孩子啊,我都不喜欢,娶回家来我看着也心烦。” 赵西楼道:“那宋狸如何?她跟了你这么多年,不顺眼也看顺眼了吧?地位不高,但至少封个才人绰绰有余了吧?” 连城心里忽然起了无名火,他目光灼灼地看向赵西楼,几乎要把话说开来了:“她年纪太小,我喜欢年纪大些的。” 连寒手执檀木雕花长弓,穿上男装便是猿臂蜂腰,身着剑袖短卦,十分潇洒。 在公主也必然会参加的狩猎上,皇公贵族家的青年才俊们无有不想在大赛上强出风头。 而连城虽稍显逊色,但一身窄袖,头发高高梳在后头,也算是一位俊朗的少年郎。 赵西楼位居上座,手里捧杯热茶。连城在众多帝王嫔妃中寻来觅去,乱花迷人眼,可算是看到了赵西楼,便冲着她一展笑颜。他这几日在梨花园中吃好喝好,脸上也有了些肉,加之肤白,望去便像个小团子,这么一笑真的是可爱极了。 此山名为鹿山,有一片林子,绵延半座青山,每至冬日,少不了雪兔白鹿。 银獐出,缟鹿现,正是狩猎的好时候。 冬狩大典一开始,赵西楼便坐在位置上专心致致地吃,她前头是盘凤梨酥,入口即化,甜得发腻,正是她喜爱的口味。 她对于连城并未抱太大期望,在宫中的时候,她每日按着连城起来锻炼身体,可三皇子可能是从小营养不良的缘故,跑两步就喘。 对着死靶子,射箭的命中率也很一般,赵西楼望了一眼林间蹿动的小生物们,默默地调转过脑袋。 “往年这个时候,雪已经大了。”一旁的老皇帝没头没尾,忽然抛出这么一句话。 赵西楼算了算时间,慢悠悠地回应他:“今年的雪恐怕要落得晚一些,非要等到上元佳节过了才会下吧。” 她忽然有个很荒谬的想法,老皇帝似乎是在提醒自己。提醒自己时间已经不多了,提醒自己政权不稳? 她一笑自己多想,心底默默又复习了一遍老皇帝的笔法,她未敢懈怠,每□□着自己写下去,慢慢竟也磨出了老皇帝陛下的豪气凌云,磕磕绊绊也有七成相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7.关心则乱 你好, 这是防盗章 赵西楼袖中的指尖慢慢抓紧, 终于是沉不住气了,虽然知晓徐蕊此时是在垂死挣扎,挑拨离间,最好的方法是不要理她。 但她不确定三皇子是否听得进去这些, 至少赵西楼自己, 已经把这些话放到了心上。 “哦, 还有个西南王爷。你们各自猜猜, 他究竟更愿意帮哪边?” 她最后一语,终于是将赵西楼拉拢的阵营都拎了出来,原来她自认为隐秘的盟约旁人都看在眼里, 而不放在心上。 字字句句都似诛心,把赵西楼c连城与远远站在一边,始终没有说话的魏鹿放入了一个窘境, 谁也不知对面的二人究竟达成了什么交易。 一旁的侍卫是陛下的亲信, 赵西楼虽然知道名字, 但也觉得面熟无比。几人面面相觑的时间不过一息,而后什么也没有听到一般拉起了徐蕊:“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老皇帝还未做出最后审判, 那么徐蕊仍然是后宫之主, 称呼也不会变, 可是那些穿着宫服的男男女女们都知道,皇后娘娘此后恐怕也只是个名头, 与废后无异。 天子一怒, 伏尸百万。 天子未怒, 却也再无翻身仗可打。 赵西楼最后还是装作平心静气的离开,可她再怎么装,也掩盖不了她惶惶的内心。她不得不承认皇后的每一个字都具有鼓动性,似妖言或者诅咒。 因为心中想事情,脚步不自觉的便快了起来,连城走在她身后,不知不觉便被拉开了距离,那里好像有沟壑似的,摔下去要粉身碎骨。 连城只是一言不发,上前拽住了赵西楼的衣袖,衣袖宽大,颜色鲜亮,仿若蝴蝶要振翅而飞,一抓便是空。 赵西楼没有反应过来,一转身,真叫连城抓了个空。连城的手指间触到绸丝的冰冷,而这冰冷又转瞬即逝,有点令人晃神。 赵西楼这才想起他来,轻声道:“方才皇后的话,不要放在心上。” 连城望着她的脸,很郑重地问:“她说的是真的?我真的只能活到二十岁吗?” 二十岁只是个约数,换做从前,赵西楼自然脸不红心不跳地告诉她,皇后自然是骗你的,但并不告诉他这个约数究竟是多少。 可毕竟赵西楼同连城相处过一些时日,连城向来听话懂事,这么一个小孩子,生在帝王家,或许帝王并不喜爱,若是生在普通人家,那必然是家里人捧在手心的宝贝。 赵西楼知道他们的生老病死,却独独不能说出口,即便要说,也不该在这个时候,连城用他那双灰眼睛,用那样的神情注视你的时候。 “我答应过你的,帮你解毒,说到做到。”赵西楼笑着回答,可世事哪里是她能定夺的,命运无常,她不能打着保票说我帮你治好后不会有什么后遗症,此刻却不想说出口。 不过是想做到最好罢了。 连城和她相对而立,个子还没长到与赵西楼平视。连城轻轻地伸手,终于是抓住了她的衣袖。 蝴蝶便被他收拢入手中,再也逃不开了。 雪越落越大,将紫竹园的翠竹披上一层白晶。 天气愈来愈冷,赵西楼一直没有再见到老皇帝。听皇帝身旁的宫人们说,皇帝的身子经了那一日便是每况愈下。赵西楼不太确定这些人说的是谣言还是亲眼所见,但宁可信其有,继续筹划接下来的打算。 皇后没有被废,反倒是依旧活得安安生生,老皇帝将她禁足在宫中,抄写佛经。美名其曰,修身养性。 这天命确实是变了。 月生见了这衣裳也是一惊,平日里的赵西楼总是畏畏缩缩,如今这衣裳一套,竟是贵气逼人。 她心中一涩,恨不能自己踹了赵西楼自己换上那身衣裳。 心中意难平涌到嘴边,她挑眉讥讽道:“她这般打扮是要给谁看?好好祈祷着皇帝别把她抛了吧!” 这话倒是安抚了陈兰,她扭头便冲月生道:“人靠衣装马靠鞍,这神仙像还少不了一层金,来日出了这院子,你陈妈也给你收拾收拾,包你比她美上三分,到时候当个姨娘做做,也是好极。” 然而这月生的征途可在星辰大海,非夫人不做,白日做梦的时候也想着将来封个诰命做做,将和她同出身的c再加个陈妈一并踩到泥巴里头才快意安心,如今这陈妈说要她做个姨娘,她听不出好心,倒觉着自己受了顿讽刺。 陈兰没有在意她的反应,心中琢磨着摸到赵西楼屋子里查看一番,若是这些首饰珠串是偷来的,那便一并告到二夫人那里,顺便自己再私藏那么一两件,那可真是美滋滋的。 陈兰当着赵西楼的面也无几分和蔼可亲,只是差使下人一般吩咐着赵西楼做这做那。一仰头便瞧见赵西楼一双猫儿眼似的眼珠子冷冰冰地望着她,眼仁儿里的黑浓得都化不开。 陈兰觉得有些心虚。 几人都是在这院子里作天作地,飞扬跋扈惯了的“主子”,此时却都被那眼神吓了一跳。 赵西楼目光锁在陈兰的发上,盯得陈兰颇为不自在。 那沉默持续了好几秒,赵西楼忽然大惊小怪起来:“噫你头上那鎏金的羊脂玉簪子是怎能回事?何时你也戴得起这样贵重的东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8.大结局 你好, 这是防盗章  看着这样的一位新皇和这样一个年轻的太后,大臣中异议的声音不少,合理怀疑遗诏的真假。赵西楼愈发焦头烂额, 直接放话出去, 你们谁觉得有假就自己站出来,本宫保证不砍死你。 一时间万马齐喑, 赵西楼也落得个清静。 结果还没有清静几个时辰,前线就传来捷报,苌鸿将军大败夏烈部族。 第二个消息接踵而至——苌鸿将军要班师回朝。 赵西楼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苌鸿已经在班师回朝的路上了。故而老皇帝去世的第三日, 这位赵西楼上辈子的老友,就已经抵达了皇城。 按理说这样的大事是应当有庆功宴的,但正处于国丧期间,一切从简, 赵西楼给每个人都各得其所地颁了功勋, 赏了银钱, 这么一折腾又是半日。 朱笔划至苌鸿将军的名字事, 赵西楼发现他年纪轻轻已经是万户侯了,一时竟也不知道要赏他个什么好,到了个赏无可赏,封无可封的地步。 赵西楼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把公主连寒给嫁给苌鸿好了。 上辈子苌鸿沉迷沙场, 无心谈情, 到死还是光棍一条,死也是死在北漠聊城中,恐怕也无人能替他马革裹尸——更别提什么替他烧烧纸钱了。 想想也是挺心酸的。 人最怕的是严寒酷暑,殿内燃起的熏香飘飘荡荡,熏得人头昏脑涨。国丧期间,赵西楼穿得不算是奢华,但也是长裙铺地,头饰珠花,眉间点赭色花钿。若是孤身立于高处,自然是有一副姿仪万方之感。 但身边没有什么人,她便闲得发慌地翘起二郎腿,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着这群小宫女收拾着连城。 少年到了抽条的年纪,多吃一些便像是久旱逢甘霖一般的小苗一般要往上窜。登基的衣服都要新量新裁。新来的两个宫女一大一小,大的那一个也曾在御前侍候,故而手法熟练,连城不太自在地站在中央,双臂舒展开来,任凭那位面容严肃的宫女系腰带,正衣冠。 另一个名唤阿狸,初来乍到,到底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站在连城对面替他正衣正冠,太后就在一旁看着,那叫个如芒在背。一紧张手便止不住地抖起来,帽子的带子如何也系不好了。 阿狸脑子里一混,跑马灯一般地掠过她的几位在宫中伺候的xiǎ一 jiě妹们同她说的话,直筒子倒豆子一般囫囵滚出。 “这位一下子连跳两台阶,从妃子直升太后的女人可不简单。” “手段残忍,傲慢无礼。” “宫里有嫔妃怀孕,就送一碗藏红花强行喂下,若是宫人出了什么错子,就让她一身单衣在雪地里跪到天明。” “连皇后都因陛下被迷惑受过罚。” 她眼中的皇后端庄绝代,乃是母仪天下的典范,却被赵西楼折腾得连面都见不到了。如今更是废了太子,换成了平日名不见经传的三殿下来。 当真是祸乱宫闱啊。 阿狸义愤填膺,可又敢怒不敢言。 赵西楼吃得欢快,纵然她有千眼千耳,也不知道这个小宫女背对着自己时脑子里都在瞎想些什么。故而平心静气地在一旁嗑瓜子,时不时称赞连城两句,连城听了要脸红的。 阿狸本来是为废太子忿忿的,觉得新皇不过傀儡罢了。但微微抬眼看着了三皇子那略带羞涩的笑颜,新君面若桃花,红晕在他白玉雕琢一般的脸上若隐若现,心便无端地给击中了一下。 旁人都道连城软弱无能,全是借着太后的东风登上皇位,可真的见着人了,阿狸反倒觉着此人没有传言中的那么不堪,她倒也审时度势地肤浅起来。觉得自己成了第一个发现宝藏秘密的人。 她脸微微泛红地打量着新君,若是自己能嫁给这样一个人该多好。自己或许是高攀了,但凭着自己年轻,少女如花,难道连个侍妾的位置都选不上吗? 她脑子里七想八想的,故而手上的动作更慢了,倒像是有意为之一般。那大一点的宫女见她不知所为,冷着张俏脸,拧了一把她的胳膊。 阿狸疼得登时犯了泪花,心中积了一肚子的气。赵西楼也只是看见她退了两步,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只是时间快到了,也由不得她这样慢吞吞的,便自告奋勇地走到了阿狸的身边。 阿狸转身便看见太后,忙低下了头,顿时感觉那是一股杀气逼近。又退了两步,再抬头,正好看见太后那一截脖颈被乌发衬得雪白。 见小宫女讪讪地松了手,赵西楼便大大方方地上前两步,正了正他的冕冠:“我来吧,小姑娘笨手笨脚的。 ” 连城略略低头,看着少女白生生葱削般的指尖在他颔下动作,便有些顽劣地低下了头,拿下巴夹住了赵西楼的指尖。两人约定俗成,旁人在的时候称母后,连城向来从善如流:“母后做这活计倒很熟练。 ” 十二旒随着他的动作在他眼帘前头摇来晃去,透过那色彩斑驳各异的珠串,笑得迷人眼睛。 赵西楼不甘示弱地挠了挠他的下巴,他终于是受不住痒地抬起了头,目光颇为怨怼,赵西楼倒是从中看出几分娇俏来,心道果然老三果然是生了张好iàn pi:“怎么?老三生的好看,我乐的打扮,这也不成吗? ” 这话问得爽爽脆脆,赵西楼这么说出来,必然是没有什么旖旎心思的。偏生赵西楼这么个有话直说的性子,羞得连城脸颊发烫。赵西楼收拾好了老三便收了手,绕连城走了两圈,是个十分活泼的样子,仿佛下一秒就要蹦蹦跳跳起来,那双眼睛里更是闪动着漂亮的光芒。 连城不知道旁人看见了没看见,或许她们看见的不过是满头的珠翠与精致的面孔罢了。他却疑心自己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星辰万千,却匆匆低了头,生怕别人顺着自己的目光也发现了。 赵西楼上前一步,连城只是看着她浅色的裙边。 他的手被赵西楼轻轻牵了起来,握在手底,那掌心里仿佛有着温柔的花瓣,一碰即谢。 少年如今还不及她高,但总有一天会超过她,能居高临下地看她,气势也会咄咄逼人。 赵西楼浅笑着低下头,当日徐皇后的话语言犹在耳。 连城睁大眼睛看着她,却不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当然赵西楼也不会知晓少年的眼中看到的是什么。 他想他会记得这一刻,荣光加身,光芒万丈。且有一人涉水跋山走到了他的身边,陪他一道行过那水尽山穷。 赵西楼牵着连城走出去,高高在上地俯视着那大殿上整整齐齐站着的朝臣们,他们脸上的神情称得上是打翻了染缸,五彩斑斓,各自迥异。 她一眼便看见了人群中那个发面一般的白胖子,她那个父亲眼睛睁得老大,眼里几分欢喜几分忧愁,同边上那群唉声叹气的朝臣们相得益彰。 也有人姗姗来迟。 大殿门口有人风尘仆仆而来,是个高大而决绝的身影。 赵西楼看见了来人,一点也不吃惊。 但还是胸膛里如有响鼓,敲的惨烈无比。 苌鸿站在大殿的一端,不卑不亢得同站在高处的赵西楼平分秋色。身形堪称英姿飒爽,冷着一张俊脸,声音冷硬:“微臣来迟了。” 赵西楼面对着他这样的客气疏离,什么俏皮话也说不出来,一时也不知做什么表情,因而也只好客客气气地回答:“来得恰是时候,速速请将军进来。” 他一路赶来算得上是披星戴月,面上犹有栉风沐雨的痕迹,一身战袍还未换去,大步流星地一脚跨进大殿,朝臣们有些惊恐地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苌鸿头抬得高,一路畅通,走得那叫个目中无人,朝中老臣们不敢说话,也无话可说。毕竟这位将军虽然是这样子的无礼放达,但业绩上是一点差错也没有的。故而已经在心里打好了腹稿,非要给他弹劾一百遍才罢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