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当个大纨绔》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1 京城最纨绔 启明城,大新王朝的京畿重地,首善之城,是百余年前大新王朝的铁马踏破前朝宫门时,从大元王朝手下抢来的。 在启明城,是龙最好盘着,是虎也最好趴着,指不定在街口巷道跟你起了争执的,就是哪位大员朱紫公的公子,甚至本人。 这还罢了,阎王好见鬼难缠,若真到了血霉惹恼了哪家的恶奴,那可比惹了主子还麻烦。主子好歹顾着身份脸面,一般不会太过分,但人可是最擅长狗仗人势的。 真到这时候,最好做两手准备,一是财货美人开路,腆着笑脸接人的口水,让人消了这口气儿,二是收拾包裹,赶紧离开,惹不起好歹还躲得起。 当然,这世上不缺桀骜之士,所以每年死在启明城里的过江龙混江龙,大概能让城外的护城河水上涨一两米的水位。 要说京华满城最纨绔,首屈一指便是方圆——申国公嫡出幼孙。此子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用京城人腹诽的话来说,这狗日的上辈子肯定度尽了地府饿鬼,这辈子才有这么好的造化。 这家伙变态到当今太子都亲口说出:“恨我非日进也。” 日进,申国公早给方圆定好的字,只等及冠之后加上。名与字内的玄机有人传说是,方圆,喻处世圆顺而中心刚正,行进有序却不失本心,日进则是盼其钝学累功,日有进益。有次可见申国公对这个孙子的期盼。 当时这种传言传到在胭脂楼,正和一群纨绔喝花酒的大纨绔一口酒喷到旁边的花魁脸上,拍案大笑道:“这是谁他妈说的,有才气,和那些酸文人不一样,这样的人才应该做状元嘛!找出来,爷我赏他黄金千两。” 身边一群纨绔中有人借机问道:“圆儿哥,你这名和字是早早定好的,这我们知道,但具体是个啥寓意,能不能给说道说道?” 大纨绔替花魁擦净脸上的酒液,把丝巾往桌上一摔,道:“方圆,内方外圆,自是象钱财之物,至于日进嘛,一则关乎钱财,日进斗金;二则关乎美人,财色双收方乃人间大快意!” 满场纨绔大笑出声,其中猥琐自不必多说,怀中的佳人也面目含羞,装模作样嗔怪了一声,花魁姐姐甚至作势打了一下方圆。 这还是传播途中经人修改润色过的,据说原话更为放荡露骨。当有人问起,曾有幸在场的诸位纨绔,皆是一脸“此间绝妙”的神情拍拍发问人的肩膀,不发一言。实在吊人胃口,难受至极。 此石破惊天之语,很快传遍了京城,纨绔圈内无不击节赞赏,奉为神人。当然更多是一片大骂。一些卫道士老学究气得胡子齐天高,一时间讨伐大纨绔的文章如雪片纷纷下,其中不乏有真才实学者,有的气势跌宕,大气磅礴,有的阴柔婉转,极尽讽刺,但无一例外都骂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满篇还不带一个脏字儿,连大纨绔本人都竖起大拇指赞了一声:“牛逼!” 一时纷纷传抄,京城纸价飞涨,堪比历史上的“洛阳纸贵”。一位新登科的状元郎冷笑道:“凭这一手,此獠在后世史书上兴许能留下十余字。” 禁中收到的弹劾奏折也不遑多让,堆积成山。但都被当今圣上一句压下:“言虽粗鲁,不失真气。” 做臣子的也不好再自讨没趣,反正骂骂人,清名已得,无本净挣的买卖,如此收场再好不过。 后来有禁中钦点十余辆马车满载奏章,停在申国公府门前,府上杂役忙了好一会儿,才将奏章心翼翼搬完。 可不是?陛下送的东西,哪怕全是骂你的,也得感恩戴德收下,还生怕不心磕着碰着弄坏了。 一时京中人大看笑话,头一次看到京城中最纨绔的大纨绔吃瘪,实在大快人心。圣上此举无异于当众狠狠给方圆脸上一耳光,以作警告惩戒。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方圆都没有出过门,连最爱的花魁姐姐都没去见了,有传言说是被气急败坏的申国公禁足家中,还有人说是圣上还顾及申国公的脸面,私底下的口谕。 不管如何,众人终于知道方圆也不是真的能无法无天,心中快慰,士林子弟多聚会宴饮,赞圣上圣明,骂纨绔败坏,好不意气风发! 半月后,京城最负盛名的翰林书局发行大量的成套集子,全是针对方圆的骂人名篇,分甲乙丙三等,每等又细分上中下三品,共九品,另别录禁中奏折上佳者,独成一册,共计十册,分册刊印。 每篇还附有著者本人的讲解,及友人名士的夹批评议,甲等更是每篇都附有著者画像,其中以六篇文章两篇甲上,三篇甲中,一篇甲下,被翰林书局题为“六甲”的计云东风头最劲。 一时寒酸士子平生最得意。 这套集子印刷精良,价格也着实不菲,其中最精良的文字朱墨两色套印,人物画像全彩的限量版更是卖上了千两纹银。书局体谅囊中羞涩的士子,允许分册单买,书局声势再上一层楼。 被评为甲上文章的笔者,均获赠翰林书局印刷最精良的限量版本,书页合上后,侧面还有印有“某某雅士惠存”的金色题字,是书法圣手王大家的手笔,京中哗然,皆赞翰林书局的气魄。 在京中鼎沸的时候,方圆正躺在以宫中织造的锦缎铺垫好的摇椅上,喜滋滋听着管家报上来的数字,那是翰林书局送过来的分成。 将口中的果核吐进婢女伸过来的壶里,大纨绔抻个懒腰,道:“骂我骂得再欢实,不也得乖乖把钱掏给我?” 管家笑着摇头,这个混世魔王,一肚子机灵,就是不好学,不干正经事儿。成日里做些熬鹰斗狗的勾当,还涉猎操琴弄曲和女红木匠,真的是……颇具祖上之风。 申国公祖上是随新朝太祖开国的功臣,功成之后便思身退,奈何太祖不许,封了侯位之后留在京中,一年内主动交出所有实权,整日宴饮观舞,弄琴绘画,提刀三十余年的手闲下来去做了其他余事。后早死,家族也因此逃过了后来那场流血漂橹的大清洗,因祸得福还升了爵位,世袭。 想来是以方家作为招牌,告知天下赵家并不是藏良弓、烹走狗的角色。所以申国公一家虽是极贵,却是手无实权,也不怪稍有背景的就敢大骂特骂,捞取点名声。 方家到方圆算是恩宠极盛,最主要的根由是方圆生在了一个好时候。 十七年前,新皇登基日,恰逢开国百年,本就是极喜庆的大事,正巧这日方圆出生。帝大喜之下拉着申国公和自要好的申国公嫡长子奔马赶往申国公府,刚出生的婴儿在他怀里一下睁开眼,随即笑了。 刚登基的帝王大笑出声,在申国公府待了一夜,连方圆的亲爹和亲爷爷都没能抱上他一下。 隔日,宫中最大的那颗隋珠被送到了申国公府。 京中轰动一时,有人艳羡有人眼红有人不置一词,但没人能想到,京城里本就浓重的纨绔风气,几年之后越加炽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2 京城乞丐会骂人 京城作为天下首善城,自有其一股气势的,满城的朱紫贵人和龙椅上的那位,给了他们傲气的底气,所以自觉身份,但身份的重量也压了压这股煊赫,便不太张扬,这么一压,这座京城的这股气势,成了市井的民口中的“龙气”,读书人称作敦厚的君子气息,京城最具盛名的大纨绔说这是“自矜身份的牛逼哄哄”。 在京城,连乞丐都和其他城的不一样。 这是为了考试,刚到京城姐夫家暂住的顾丹青的想法。因为在进京之前,他从没见过有敢跟人吵架的乞丐。 长见识了。 ………… “你他娘的,不就碰倒你一块肉吗?至于吗?”衣衫褴褛的乞丐破口大骂,中气很足,应该是吃饱了。 “这是要去集市上卖的,被你弄脏了就没人买了。”卖肉的是个老头,兴许是怕被打,面对气势汹汹的乞丐,气势弱的很。 “你拿水洗一洗不就完了?老家伙怎么那么轴,多大的事儿!” “这全是泥巴,洗要洗好半天哩!洗了之后看着成色不太新鲜,也很难卖出去的。”老头还是弱弱的语气,让人看着就觉得很可怜。 围着看热闹的人终于看不过去,帮着老人讨伐乞丐,一时沸反盈天的全是叫骂声。 围观的顾丹青是个喜静的主,最受不了喧闹,被吵得脑袋有点发涨,但又舍不得这热闹,想看看着乞丐怎么收场。 乞丐完全没有收场的意思,任由众人破口大骂,也不说话,一个人的声音再响也敌不过几十号人,他懒得费这力气,吊儿郎当的站着,还挖了挖耳屎。 一副“老子什么场面没见过”的架势。 一群人吵吵嚷嚷没个什么结果,也没人出手给乞丐来两下子,之前老家那边盛传京城人火气大,一言不合就动手,顾丹青蛮想见识一下。 乞丐不闻不问,颇有八风吹不动的意境,这份儿定力,估计能赢不少居士。 一群口水人群中走出来一个中年,喧闹的场地安静下来,顾丹青打起精神。 终于要打人了! “老人家,你这猪大腿卖多少钱?”中年人问的很客气,衣裳的料子也不是一般的货,看样子是个有点身份的人。 “这只猪腿二十斤,一斤三两银子。” 围观人群一愣,看来这老头也不是什么好人,现在猪肉市价大概在八九钱,他居然要价三两,近四倍的价格,这是黄金做的猪吗? 乞丐起劲了,大声叫嚷:“呐!呐!你们听听,这老头儿八成是掉钱眼儿里去了,本来我也想赔点钱算了,可这么贵的猪肉,这不是讹人吗?” 风口又一边倒,围观的人开始埋怨老人太贪心,其中不乏又几句难听的,老人瑟瑟缩缩不敢说话。 中年人伸手把声音压下去,对众人道:“大家安静些,先问问是什么情况。” 随后转身向老人苦笑道:“老人家,你这是第一次卖东西吗?这么高的价是没人买的,猪肉的市价可没那么贵。是不是有人打趣你?” 老人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儿子是计六甲府上的送货郎,送了又六七年了,今早送货的时候,计大人让管家送了他一只自家猪场的猪腿,说是过两天纳妾,念在我儿几年的苦劳,给我们一家沾沾喜气儿,计老爷家的猪腿,自然要卖的贵些。” “计云东家的猪,饲养的料都是讲究的,肉质比一般猪场的猪是要好很多,加上他‘六甲’这个名头,不少秀才想方设法都想买一块肉尝尝,沾沾六甲的文气,企图金榜题名,若真是的话,三两还卖少了。” 中年人一阵嘀咕,但场地太安静,一群人听了个全,顿时个个眼毛精光,恨不得把家里那个不争气的子拉过来,对着生猪腿咬两口,管他泥巴灰尘的。 “老人家,你怎么证明这就是计六甲家的猪?”嘀咕完的中年人又问道。 “啊?”老人一脸迷茫,“证……证明?什么证明?猪肉怎么证明?” 中年人笑了,道:“计六甲因为极为喜欢梅花,所以用的器物都有梅花纹,他养的食用猪也一样,每头猪右后腿都会用烙铁烙上梅花纹,您这腿正好是右后腿,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说罢也不顾脏,下手抹开猪腿上的脏物,翻来翻去检查着。 “嗯,在这儿。那应该是真的没错了。”中年人把找到的梅花纹给在场的看了,对老人道:“老人家,您这猪腿卖三两一斤着实有些亏了。” 围观的人听闻这话都有些急眼,就算自家没孩子也打算给有孩的亲戚家买点,本来就贵的肉要是因为这句话又涨价,那可怎么行?计老爷自从六篇甲等骂人文章博了一时无两的风头后,又在金榜折了桂,一举成为状元郎,声望更是上涨。他吃的猪肉,抢的人那能少了? 老人如释重负,要是找不到梅花纹,他都不知道怎么解释,感激地冲中年人笑:“儿媳妇生着病哩,家里已经没钱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中年人冲众人高声道:“诸位都看到了,这确是计六甲家的猪没错,老人家卖三两银子还是亏了,不过家里儿媳妇生病,不得已才拿出来换钱。这儿离市集也远,老人过去也不容易,到地方也少不得有不明白的人,也难卖。现在这猪肉脏是脏了点,但也就是洗洗的事儿,算是老人家折价了,大家手头宽裕些的,也帮衬帮衬,行行善事,一人买点。” “帮也可以,但是这肉要不是计老爷家的,我们不就亏了吗?”人群里一个声音传出,随即就有几声附和。 顾丹青听得摇头,哪里都有这种人,想要好东西又不愿意多出,贪心不足,看样子是准备杀价了。 中年人有些怒了,面色沉下来:“你们可以去打听打听,我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老伯家里都这样了,你还想着占便宜,真是枉为人!” 被戳破心思的人脸色尴尬,但仍犟道:“要是这么好,你怎么不买?” 中年人神色有一瞬的黯然:“我家世代经商,按律例,不能参加科举。不过无妨,老人家,若是你这猪腿今天卖不出去,或者卖不完,我包了。” “至于不信的,可以不买,”中年人看着居心不良的那人,“我李某人还不至于出不起这六十两银子。” 看中年人的举动,不似作伪,加上一身衣衫也证明了身份,一时间围观人纷纷指责质疑的那人,那人见惹了众怒,缩缩脑袋竟是跑了。 众人围上前去,纷纷掏出银子买,银钱不够的,老伯热心肠,见人多也就只卖每人最多两斤,囊中较羞涩的,也能卖上一二两,毕竟主要是为了沾沾计老爷的文气,等以后自家孩子也能当上秀才,最好是当个状元郎,那才真是光宗耀祖! 顾丹青的姐夫正想奋力往里挤,家里虽然不是大富贵,但买这样的一两斤肉还是没问题的,再说了,计老爷家的猪肉,平时就算有钱也吃不上,这可是个大便宜!自家舅子也要考科举了,花流量银子讨个好彩头也是划算的。 顾丹青一把抓住自己姐夫,笑道:“姐夫,就别浪费钱了。” 姐夫见自家舅子为自己着想,有些感动,但仍坚持要买。 顾丹青劝道:“花这份钱只是图个安心而已,考科举凭的是实力,没听说谁吃了别人家的猪肉就能考上的。” 顾丹青好说歹说才把自家姐夫拉倒一旁,如此这番耳语了几句,姐夫这才放弃。 一条二十斤的猪腿和快卖完,骨头也被人买回去煲汤,老人收起带的称和刀,千恩万谢。 众人也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都开心地说不算什么,更有人打趣道:“老人家,以后要是还有这等好事,先通知我啊!” 老人呵呵笑:“哪里回回有猪腿哦?” 老人再向中年人道谢,给了刚得的钱拿出五两给中年人,中年人连连拒绝:“老人家心意我领了,但您急需用钱,快拿去给家人治病吧,再说,我要收了您这钱,这些兄弟回家吃肉也吃不安心啊!” 一句打趣引得众人发笑,纷纷好言劝老人收回,说这位老爷不像是缺钱的人,就当是您让他做了回善事,老人这才作罢。 众人融洽和谐地分开,老人和中年又说笑了几句,分头离开。 中年人兜兜转转踱步,不时左右看看街边的楼房和摊贩,途中甚至还买了一串糖葫芦,边走边吃,连牙缝里都是笑意。 信步三拐两拐走进一道偏僻的弄巷,在最到底的里边,隐隐约约的对话声传过来。 “怎么还不来,不会出事儿了吧?” “甭自个儿吓自个儿,要出事儿早出事儿了,您放心吧,是我叫他在外边儿多兜几圈儿,免得有人跟着。”声音吊儿郎当的,听着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那就好那就好。” “您稍安勿躁,慢慢儿等着吧。瞧!那不就来了吗?” 中年人拐进两人的视野里,满面堆笑地跑上前:“二位爷久等了。” 二位爷正是早前在街上起争执的老头和乞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3 见过一群乞丐去青楼吃饭吗? 乞丐笑嘻嘻地拍拍中年人的肩:“演的不错,爷很满意。” 中年人弯腰,好让乞丐能更方便拍到他的肩上,笑道:“那这钱?” “放心,该你的少不了。”乞丐抛着钱袋,中年人视线随着钱袋的轨迹上下移动。 “说好的五两,呐。”乞丐将钱袋扔给他,中年人赶紧接住,拉开束绳往里边瞧了一眼,放进胸口拍了拍。 有了钱的中年人底气足了些,商量道:“您看,刨去老伯那只猪腿的钱,还剩四十多两银子,挣那么多,我只拿五两是不是有点少?” “少吗?”乞丐眼睛眯起来。 中年人装作没察觉乞丐的威胁,道:“我也不是贪心的人,四十两我只拿十两,您二位还每人能有十五两,怎么算也不过分。” “就是要坐地起价咯?” “您说的哪里话,只是觉得有点不公平。”中年人又露出街上的笑容,像是个有身份的人。一肚子的算计在身份的光环下,就叫做城府。 “其实,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老人截住了正想反驳的乞丐。 乞丐对老人这样的“好心”哭笑不得,心说老伯你这善良也得看人啊! 老伯是个老好人,确实也是家里儿媳妇重病,家里的那只猪腿也确实是计六甲赏的,但是不是计家自己养的就不知道了。乞丐还是好说歹说才说服他配合这场戏,只不过加了个梅花的烙印,也不算是骗人。 中年人顺杆子往上爬,忙道:“还是老人家明事理。” 乞丐摸着下巴,思量道:“嗯……出多少力拿多少钱,也不算不讲道理。” 中年人说动了两人,胜券在握,笑容满是自得。 “不过若是做错了事,也得扣钱,您说是不是?” “那是自然。”中年人点头,他坚信自己没犯什么错,自然不惧。 “讲究!”乞丐的脸脏兮兮的,可牙却十分白净,“看了这么久的戏,也该见见面了吧,朋友。” 中年人脸色猛地一变,顺着乞丐的眼神转身,窄窄的巷口却一个身影也没有。 猛跳的心瞬间平复下来,中年人正想说话,身后却传来“嘘”的一声。不知道乞丐要耍什么花样。 巷道里安静了许久,巷口终于一道身影现形,一身青衫书生相,是顾丹青。 乞丐吹起口哨,中年人气得脸色发青。这样一来,自己确实不占理了。 “扣你五两银子,不过分吧?”乞丐从后面又拍了中年人的肩,走过他,对顾丹青道:“书生,你要管这闲事?” 顾丹青笑着摇头:“没那闲工夫,只是跟上来看看,验证一下我的猜想。” “怎么看出来的?” 知道叫花借刀杀人了,顾丹青却乐意帮他这个忙,指着他身后的中年男人说:“他一身的衣服料子虽然不错,但是袖口、领口这些地方磨损却很严重,脚上穿的鞋也磨的不像样子,稍微还有些不合身,如果不是落难的殷实之家,就是爱面子的俗人。如果是前者,说不出买六十两一条的猪腿的话来,那就很显然是后者。这样问题又来了,一个没什么钱的人怎么敢当众放大话呢?想想也只有你们串通起来骗钱这一种解释了。” 乞丐冲顾丹青竖一个大拇哥,头都懒得回,道:“服不服气?” 中年人一脸颓败,没有再加价勇气。 带这么个大雷来,能保住手上的五两银子已经不错了。 叫花看着顾丹青不说话,意思却很明显——你想怎么样? 顾丹青拱拱手;“在下告辞。” 乞丐也学着他拱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新奇的话让顾丹青微微愣神,随即笑笑转身离开。中年人怕手里的银子也保不住,也赶忙离去。 走过乞丐的时候听到他轻声道:“十赌九输,别把你儿子读书的钱再输进去了。” 汉子不可察地停了瞬,随即匆匆离开。 —— 把老伯送回家,乞丐看看日头,摸摸怀里十两银子,加快脚步。 那些家伙估计是讨不到多少钱的,这十两银子去饭馆请所有人吃一餐绰绰有余了。 赶到约定好的大槐树下,一群人也就剩他一个人没到了。百无聊赖的一群家伙正背靠着树干胡吹海侃,年纪最的柳绿枝看到他,跳起来大喊:“圆儿哥,这儿!” 倒的歪七竖八的一群人赶紧站起来,乞丐笑着挥手回应,跑过去。一个瘦竹竿儿跳起来箍住他的脖子,骂道:“等你好久了。” 被叫做圆儿哥的乞丐拍他的手,笑骂:“你丫轻点,想谋杀啊!” 瘦竹竿儿手上的劲儿松了,却不撒手,捶着“圆儿哥”的胸膛道:“你猜我这一天挣了多少钱?” 圆儿哥没理他的话,只问:“手不疼吗?” 经他提醒,刚才一拳打到了他怀里银子上的瘦竹竿儿才反应过来,放开他揉着自己的手:“什么破玩意儿,这么硬?” 圆儿哥把银子抛向他,走到树下揉着柳绿枝的脑袋:“银子,一会儿吃饭有着落了。” 瘦竹竿儿一脸得意:“才这么点儿?” 圆儿哥侧头望着他,诧异道:“你娃有点膨胀啊!” 瘦竹竿儿把银子丢回,从怀里掏出一把银票,在手里摔得啪啪作响,浮夸地左顾右盼:“哎呀,天儿有点热呀!” “我不是说过不能抢钱吗?”圆儿哥打趣道。 “少来!我可都是在规矩内办事儿的,不偷不抢,不表明自己的身份,每一分都是辛苦钱。”瘦竹竿儿还是人得志的嘴脸。 柳绿枝凑近圆儿哥耳朵边声泄露天机:“石渠哥哥去胭脂楼讨钱去了。” 圆儿哥起身一个爆扣,疼得瘦竹竿儿抱头蹲下。 “你不嫌丢人啊?” 瘦竹竿儿忍痛犟道:“丢什么人?那些钱不都是咱们以前给她们的吗?大不了算借的,明天去还好了。” 圆儿哥气笑道:“你丫就这点出息和聪明,我说不能表明自己的身份,你就直接去找认识你的人哈?” “那咋办?这些家伙加起来也就得了三四十文钱,林子还被人打了,我不去丢这人今天吃啥?” “林子被打了?”圆儿哥眉头皱起来,“谁干的?” “不知道,但我记住那家伙的样子了,明儿老子就找人弄死他。”瘦竹竿儿发狠道。 圆儿哥没理他,走到缩在后边的林子身前,道:“我看看。” 林子是众人中性子最软的一个,跟他们混了好几年,也就表面沾了点纨绔气,根儿里还是个心软的受气包,今天好不容易在瘦竹竿儿的怂恿下,鼓起勇气对路过的姑娘吹了个口哨,没想到就碰到硬茬子。见圆儿哥担心,笑道:“圆儿哥,没事。” 圆儿哥按住林子的脸,左右看看,又仔细检查了他身上的伤处,道:“确实没啥事儿,都是皮外伤,回去叫你爹弄点跌打酒擦擦,养几天就没事了。” 瘦竹竿儿大喊道:“这就完了?圆儿哥,这气咱啥时候受过?” 圆儿哥瞥他一眼,道:“我说过这事儿了了吗?先吃饭,晚上你回去叫人把那家伙找出来,明儿咱上门送惊喜。” 瘦竹竿儿放下心来,圆儿哥说话一个唾沫一个钉,这气是出定了。便嬉皮笑脸道:“我就知道圆儿哥仗义。” “少拍马屁,去把你那些银票还了,咱今天就拿十两银子在胭脂楼吃顿饭。” 平日里众人去胭脂楼哪有低于几百两银子的,一听这次只花十两银子吃饭,纷纷觉得有趣。于是京中人第一次见到十几个乞丐结队,大呼叫招摇过市地跑到京中最烧银子的销金窟。 瘦竹竿儿率先跨过胭脂楼的门槛,他今天来过一次,守门的打手也就没敢再不开眼一次,放众人进去了。 实在搞不懂这些世祖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春燕姐,爷又来了。” 正招呼贵客的老鸨告罪一声,保养的极好的身子扭的风情十足,笑着打趣道:“石大少爷这次又打算讨多少钱啊?以前被咱们楼里的姑娘掏空了,今天是要报仇吗?” 瘦竹竿儿淫笑着捏了一把老鸨的屁股道:“掏没掏空春燕姐今晚要不要亲自检验检验?” 老鸨伸出手指点着他额头把瘦竹竿儿推开:“可别了,你那点存货还是留给你鸦儿妹妹,我可怕她到时跟我闹性子。” 瘦竹竿儿满意地大笑,把银票砸老鸨手里,道:“我圆儿哥说我破了今天的游戏规矩,这钱不能算,您受累,都拿去还给妹妹们,明儿我再来,个个都有赏钱。” 老鸨笑眯眯接过:“那我就替妹妹们谢过石大公子了。” 受了一天白眼的瘦竹竿儿终于找回平日的尊荣,春风满面摆着手道:“应该的。” 一众人已经清了两桌客人,经旁人提醒的客人哪敢逆这群神经病的意,跑得飞快,不敢有丝毫怨言。 圆儿哥给自己倒了一杯前桌客人点的免费酒水,道:“春燕姐,今儿就给您添麻烦了。” 春燕姐滴水不漏,笑道:“方大少爷说的哪里话,我们胭脂楼啊,就怕您几位不够麻烦。” 方圆掏出那袋碎银子:“十两银子,我们这十几个人怎么吃才够,您能不能劳心算算?” 不知道这几位爷打的什么算盘,春燕姐拍着壮观的胸脯,豪气道:“这是哪儿的话,几位爷要是今儿银子没带够,算我的!” 方圆望着她,笑着摇头。自己闲的没屁事儿做,拉着一帮纨绔扮一天乞丐,说好了最后只能拿讨来的钱吃饭,不能坏了游戏规则。 老鸨有些为难,也不知道这几位爷抽什么风。 瘦竹竿儿不耐烦道:“没跟您玩儿什么花花肠子,就是今天玩了个游戏,这是规矩,今儿就只能吃十两银子的东西,你赶紧的,饿了一天了。” 听着最没城府的石渠都这么说了,老鸨只好收下那钱袋子,道:“那行,我就按十两银子的花销给您盘算。” “这不就结了吗?快点儿啊!不要姑娘,今儿是实在没力气了。”瘦竹竿儿挤到方圆身边,把方圆喝了一半的酒给喝了,长出一口气,骂道:“这酒忒难喝。” 说罢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胭脂楼的厨子庭下手里的活,全力做这单十两银子的生意,饭菜很快就上来,赠了免费的茶水。 十几个乞丐装扮的纨绔狼吞虎咽,吃着平时肯定要跳脚大骂的饭菜,饿死鬼投胎一样。 春燕姐摇着罗扇在一旁看着笑。今天算是长见识了,一是没见过一群乞丐在妓院吃饭,二是没见过来妓院只吃饭的。过了今天,京城怕是又少不了笑料谈了。 这方圆国公还真是个妙人,自他懂事以来,京城就没少过热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4 方家的生态链 天暗后,乞丐装的一群纨绔才跨出胭脂楼。 看了那么长时间热闹的风流客瞬间炸起锅来,纷纷取笑那脑子不对的纨绔们。 你说好端端的公子哥,吃饱了撑的会去找罪受? 平日为青楼姑娘争风吃醋的人第一次同仇敌忾,方圆的人格魅力以一种诡异的形式表现出来。 一群人绕远把方圆送到家,早收到风声的申国公嫡长子,也就是方圆的老爹,带着一种奴仆站在等在门口。把众人羡慕的哀声震天,自己怎么就没有个那么懂事的老爹? 方圆看着满脸商余着兴奋的伙伴,叮嘱道:“早点回去,过会儿宵禁了,你们现在者样子说自己是二世祖都没人信。” 搭话的依旧是瘦竹竿儿似的石渠:“圆儿哥你就放心吧,今天可把我们累惨了,现在恨不得飞回去,给块石板都能睡,还哪儿有心思在外边浪?” 方圆拢了拢老爹给自己披上的袍子,道:“晚上天气凉,你们都拿件袍子披上。” 三名仆役走上前,手里都捧着一摞衣服,十几个纨绔披上了,袍子帮四面漏风的乞丐装挡了夜间凉气,每个人都暖和起来。 “谢圆儿哥。” “早回。”方圆道。 “知道啦!”一群人挥手离去,方圆目送他们走远,下人才把厚实的大门关上。 “玩的开心吗?”五十多的男人低声问自己儿子。 方圆抹抹鼻子,吸溜一声,道:“还行,挺好玩儿的。” “那就行。”方云平默默接过管家递来的笤帚,照着方圆屁股蛋子猛抽。 猛遭袭击的方圆“哎哟!”一声跳起来,向前窜去,锦绣袍子掉地上也不敢捡。 毕竟后面跟着一脸怒容的老爹。方圆不用回头都能感知到那股杀气。 “兔崽子!你再怎么疯玩我都可以不用管你,但你今天居然拉着朝廷上那么多大人物的公子扮乞丐!我告诉你,用不了明天,今晚就能传遍京城!你面子挺大啊!连着十几位大员的脸拉上一起丢了!” 五十多岁的男人身体依旧硬朗,撸起袖子挥舞着笤帚满院子追自己的兔崽子。 “玩儿嘛!多大点事!老爹你把笤帚放下,咱爷俩有话好好说!”方圆领着自家老爹围着挺重的石墩子绕圈圈。 看着面色青紫的老爹绕着圈就是打不着自己,别说,还挺好玩! “老爷子!你儿子打你孙子了啊!你就不管管?”方圆扯着嗓子朝里叫唤,再回过头对追杀自己的老爹劝道:“老爹,笤帚发明出来是扫地的,不是进行家暴的。” 周围看着的仆人都是府上级别较高的,管家朱伯更是和方云平一起长大的,年岁还虚长几岁,方云平待之如兄。 如今都看着这对活宝父子,憋着笑不敢出声。 比不得年轻时候,五十几岁就算再硬朗,追了半天也累了,方云平喘着粗气骂:“没用!我告诉你方圆,你爷爷已经睡着了,今天谁也救不了你!” 方圆不信邪,加大声音嘶吼:“老爷子!救命啊!” 方云平可算把气儿喘匀了,冷笑道:“你爷爷那没心没肺的性子,睡着了跟死猪似的,雷都打不醒,你指望他还不如……” 一个板栗从脑袋上敲下来,方云平吃痛,手里的笤帚都丢开了,正准备发怒,责骂谁那么狗胆包天,身后的声音一下就让他没了脾气。 “你说谁跟死猪似的?”须发皆白的老人正是近七十岁的申国公。 方云平自然不敢跟老头子犟嘴,忿忿地指着方圆告状:“老爹,你是不知道这孙子今天闯了多大的祸!” 不怪方圆不正经,这家人连称呼都有遗传。 申国公把方云平晾在一边,伸手召过自己的孙子,心疼道:“汤圆儿啊,快过来爷爷看看,被打成什么样了?你爹也真下得去手,好好的衣裳都打成布条子了,哎哟……” 申国公心疼的念叨,方圆逢场作戏抹眼泪,道:“是啊爷爷,你看你儿子干的好事儿,他还拿笤帚抽我,可疼了。” 申国公白眉一竖,怒道:“敢打我孙子,你放心,爷爷帮你抽死他。” 眼见遭此无妄之灾,方云平急了:“老爹,你是不知道这家伙闯多大祸!” 老国公捡起笤帚,骂骂咧咧:“老子什么不知道,我就是石宽子和柳老头儿家的崽子吗?我孙子跟他们玩儿是看得起他们,多大的事!” 方圆见缝插针拍马屁:“爷爷就是大气。” 老国公冲自己孙子笑笑,转过来对自己儿子就没那么好的脸色了,变脸戏法炉火纯青,“倒是你,居然为这么点儿事敢打我宝贝孙子,你是要上天啊!” “还敢跑?老子打你你还敢跑?”老国公一把老骨头自然追不上方云平,吹胡子瞪眼站在原地大骂。 方云平不得不硬着头皮走过来。 这被人打还得巴巴往上凑,多糟践自己。 老国公狠狠往儿子屁股蛋子抽了几下,大仇得报的方圆就上来打圆场。 方云平一时心里有些感动,自家这混子虽然闯祸不断,但还是有点用的,至少这种时候还能让自己少受点皮肉之苦。 方圆接下来的话差点把他鼻子气歪,“爷爷,打你儿子不算事儿,把笤帚打坏了还得买,主要您的身体,气坏了可咋整?” 老子还不如一把破笤帚?老子气坏了就没事? 五十岁的大男人敢怒不敢言。 老国公拉着方圆的手,笑道:“我就知道汤圆心疼爷爷。” “那是!”方圆笑嘻嘻地应道,捡起掉落的衣服给爷爷披上,扶着老国公往回走,“爷爷咱快回去睡,天凉,要注意身体。” “唉!还是汤圆乖,不像你爹,就知道惹我生气,没一点好的。”老人宠溺孙子不忘骂儿子。 “您也别这么说,他有一样还就真比您强。”方圆还是回护自己老爹的。方云平觉得这个儿子可算是没白生。 老爷子听了有些怄气,回头瞥一眼方云平,吓得他赶紧收回笑容。 “哦?那你给爷爷说说。” 方圆笑眯眯地说:“他儿子就比您儿子要强。” 老国公一愣之后哈哈大笑,“这还真是。” 看着渐渐走远的两人,一副长慈孙孝的画面,方云平站在空旷的前院中,感觉夜风有点凉。 方青砚打着哈欠问道:“爹,刚才是什么动静?” 他正睡的香,迷迷糊糊间听到动静,起身披上床头的衣服就出来了,到地方却只看见呆在原地发愣的父亲。 方云平看着迷迷瞪瞪的大儿子,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我生的都是什么儿子!” 说罢拂袖而去,留茫然不知所措的方青砚呆在原地。 不明就里的方青砚只好问朱伯,朱伯笑呵呵道:“无事,大少爷在老爷那儿受了点气。” 方青砚将下人捂着嘴笑的神情看在眼里,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但也差不离,不做深的追究,向朱伯拱手后就回房睡去。 回身看到地上的笤帚,边走遍寻思:老爹又被爷爷打了? 不让人省心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5 每个穿越者都应该有个便宜师父 洗了热水澡后,身体仿佛变沉了,懒懒地不想动。 为了不睡着,方圆在房里踱步,手里握着一卷市面上流传很广的说看着。 没有电灯的生活真的不方便,方圆捏捏两眼间,放松有些花了的眼睛。上辈子躲被窝里因为看说得了高度近视,所以这辈子他对眼睛保护得很好。 现在这个世界也不知道属于什么平行位面,反正不是上辈子世界的任何一个历史时期,更像是各种架空世界。不过大同异就是了。 想着还没追完的更新,方圆叹了口气,现在看的这些说确实比上辈子的差好多。 加班过劳死的方圆上辈子的愿望就是当一个纨绔子弟,还要是家里最受宠幺儿,不当嫡长子,嫡长子太累,要挑大梁还要续香火,方圆就只想做一个爱好广泛,兼半途而废的废人。 一个字,“浪”而已。 当然了,最好还要有男人看了会“起立”,女人看了会暴毙的容貌。 目前看来,老天爷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心声,除了容貌这块儿稍微打了点折扣,其他都全额满足了。 湿漉漉的长发披在背后,后背的衣服有些微润,在夜里沁得有些冰。 方圆在府上自己有个庭院,比较偏僻,所以理所当然的就安静。除了他有需要,打了招呼叫人清理,平日里几乎都没什么人。 方圆睡眠不好,作息也不很规律,可能是上辈子的生活习惯带了过来,十七年了,后遗症还没见有好转。 所以院子里平日就不会有下人,日常起居像洗脸穿衣服什么的,方圆都不要人服侍,也不习惯,其他有什么需要只要走几步路,吩咐一下就行。 总的来说,日子过的还是美滋滋的。 自从搞懂自己的处境,知道当时自己刚有意识的惊天一笑,冲着的人是当朝皇帝之后,方圆就膨胀了。 事后也证明,自己就算作天作地,皇帝也是宽容的。只要自己没吃饱了撑的想造反,这辈子估计是能活得很舒坦的。 抱着这种想法的方圆在五岁时迎来了自己现在都没摆脱的噩梦。 五岁生日刚过没几天,方圆迷迷糊糊醒在一个山洞里,醒来后一度怀疑自己梦游。 直到一个一身黑还蒙面的老头出现在他面前。 那个老头第一句话差点把方大纨绔气吐血,“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嫡传弟子,我会将我一身武艺授予你。” 我可去您妈的吧!老子这辈子是来享福的,不是来受苦的! 所以方圆当场就拒绝了。 能把方圆从申国公府上掳走的老头自然不是善类,足足将他吊树上三天三夜才放他下来。 倒不是方大纨绔铁骨铮铮,直到第三天才变节。实际上,方圆还没被吊上就已经求饶了,但老人还是生生吊了他三天。 美其名曰:打熬筋骨,增强韧性。 方圆从求饶到大骂再到求饶,最后认命。 被放下来后,方圆足足睡了一天一夜。那是他睡过最舒坦的一觉,即使是山洞里的石板没有家里的大床软和。 此后,老头将方圆粗略的开骨拉筋,折腾了半月才放他回去,并告诫他此后每夜子时都会找他,正式授艺。 也不怕他跑,也不怕他告诉家里人搬救兵,老头只是在送方圆回去的时候,拔剑轻轻一挥,面前一排最少人粗的树齐齐倒下。断口平滑齐整,跟打了蜡一样。 原本一脑袋心思的方圆顷刻间就蔫了。这要是对自己来一下,谁拦得住? 一肚子怨苦的方圆回到家,满以为家里都会欢天喜地,消失了半个月的宝贝终于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谁知家里没一个人觉得他是失踪了,倒是老爹又罚他跪了一下午,骂他野了半个月终于知道回家了。可见方圆从便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 天可怜见的,纨绔当时跪在祖堂里,直觉得人情薄凉。 到如今,方圆每日不辍习武十余年,除了自己和那个便宜师父,没人知道。 院子清空下人其中一项原因也是为他打掩护,方便他练把式。 师父也不会每日都来,从他十岁就约定好每夜子时,如果方圆房内的油灯被便宜师父打灭,就是要他跟着出去了。 每次跟着出去也都是那个山洞前,考校加上学新东西,至天边微亮方归。 京城卧虎藏龙,便宜师傅十余年没一次被发现,让方圆更是佩服老头。 他坚持到现在,除了是怕自己和家里人命不保,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对这种江湖事心里有一份向往。 上辈子和谐社会,所有醉酒鞭名马,多情累美人,都是说里的事儿。 老百姓心中一座江湖,奈何生活一团浆糊,多是不快意。 老头为他打开了江湖的门,虽然到如今还没有领他真正见识江湖,也不准他暴露所学,但方圆知道自己终将会去江湖走一程的。 所以虽然面上几万个不乐意,还骂骂咧咧,其实他心里忍不住有些期待。 老头这十二年来,杂七杂八教过自己很多东西,方圆都学得很快,虽然老头总是骂他疲懒,烂泥扶不上墙。但总的来说,方圆看得出来他其实很满意。 没办法,自己天赋确实高。 方圆哈哈大笑说完后,师父罚他多练了两个时辰的桩。 死老头,都快半个月没找我了! 方圆揉着快干的头发,心里暗骂,我的江湖梦啊,啥时候才照进现实。 已经子时了,看来老头今天是不会来了。 方圆把书卷放回书架。他的房间大而空旷,只有桌椅加上床和书架,书架不算太大,占了半面墙,正经的经史子集全新,不正经的市坊说倒是翻了个稀烂。 睡了明早起来练功吧,师傅说过一日不练一月空,下次考校的时候要是达不到标准那可惨了。 抻着懒腰走回桌边,正打算熄灯,灯就灭了。 方圆陡然一激灵,知道师父到了,一个纵身从窗户扑出去,左右看看没人,再回身看见屋顶上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皓月当空,清冷如流银,倾泻在那道修长的身影上,有那么点仙人之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6 数一数,一十五 半月没见,方圆对这个便宜师父还是有点想念的,三窜两窜上了房顶,还没等他说话,师父一纵身往府外去了。 方圆撇嘴,老头怎么那么性急呢?连个说话的时间都不给。 腹诽不已,但也只能在后面跟着。 老头今夜的路线不是去往常练功的地儿,方圆倒是不怀疑是人假冒,十几年几乎天天见面,这要是能认错,方圆真的要自剜双目了。 老头不说话,方圆也不知道这只闷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紧紧的咬着老头的尾巴,保证自己不落下。 一路来到城西一片树林,两道身影才停下来。 见方圆体内气机流转还算流畅,也没有大喘气,老头点点头,算是肯定了方圆的水平。 通过考校的方圆肆无忌惮,道:“老头儿,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再不来找我我都准备给你立牌坊了。” 老头儿一个板栗叩在方圆头顶,大骂:“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老头没使全力,对于习武多年的方圆来说也不算疼,只是听着响而已。 方圆不在意地揉着脑袋,问道:“今天有什么事儿?” 老头把身后背着的长条扔给方圆,道:“过一会儿这里会出现一波十几人的流寇,你今天的任务就是把它们杀光。” 方圆正一脸欣喜看着寒光凌冽的刀身,闻言一愣:“大半夜你叫我出来杀人?” 老头不理会方圆的诧异,只是说:“你以前不是问我什么时候带你闯江湖吗?现在是第一步,如果连人都不敢杀,江湖第一个淹死的就是你。” 方圆吐口唾沫,将刀扛在肩上,道:“不是不敢杀,是怕不够杀。不就是杀人吗,爷怕吗?” “这群人每个人手里至少有十条人命,全是妇孺老弱,所以杀了也算是为民除害。他们功夫稀烂,你杀起来会很轻松。”老头顿了顿,“只要别心慈手软。” 方圆白眼一翻:“得了,该杀的人我手软个屁。” “杀人跟杀鸡杀鱼没什么两样,但也不一样,过不过的去看你自己,说再多都是废话。还有盏茶时间,你自己先调息一下。先声明,你要是不死,我不会出手。”老头说完一跃上树,靠着树干闭目抱手歇息。 方圆对着他比个中指,开始调息。 老头都说了自己不死他不出手,自己可不敢拿命来开玩笑。 再说了,老头也说那帮子人功夫稀烂,自己要是阴沟里翻船,就算老头儿不废掉他以清理门户,他自己都要羞愧自尽。 约摸盏茶后,十余道身影打西北边过来,隐隐约约还能听见骂骂咧咧的声音。 “妈的,狗日的金刀捕快追我们追了两个月了,就他娘的不累吗?”一声粗嗓盖过鸟号虫鸣。 一道阴测测的声音道:“嘿嘿!朝廷的忠狗嘛,也算是恪尽职守,令人佩服。” “一个月也就不到十两的俸银,累死累活的干什么鸟,害得老子这两个月都没敢睡安生。”粗嗓子又骂道。 “想睡安生简单啊!去把金刀捕快宰了不就行了?光嚷嚷有什么用?”又一道哑嗓子讽刺道。 “老子要是打得过,还能被他跟狗似的撵两个月?”粗嗓子忿忿大骂。 “够了!不嫌丢人?”这道声音很沉闷,主人应该是这群人的老大,他出声后一群人就都安静了。 “打得过就猖狂,打不过就跑,都是出来混江湖的,得认!”不愧能当领头人,说话有几分道理。 方圆站在树上看着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站在中间训话的汉子五短身材,提一把朴刀。 “咱们现在是在京城,都老实点,狗日的李老虎闲的卵蛋发霉咬着咱们不放,等他跟京中的人联上手,就算躲地下他也能给咱揪出来。所以我们不能呆在这儿,天一亮咱就得出城去,别给人瓮中捉了王八。” “大哥说的有理。”前面的阴嗓子说道。 “现在就先找个地方歇歇,等天亮咱就走。”五短汉子抹了把脸,看着风尘仆仆的众兄弟,笑道,“这关要是过了,咱们在江湖上的名号又能提一大截儿。” 一众人笑起来,头顶叶子落了一大片也没发觉。 朋友,你,见过一招从天而降的刀法吗? 十几个被老头称作功夫稀烂的流寇显然没见过这种高级的刀法,方圆一跃而下,凭自身下坠的重力,狭长的窄刀贯穿最高的汉子的脖子,围成一圈的人回过头来却在发懵。 一个。 方圆一笑,拔出长刀顺势一撩,边上一个的汉子的颈部就多了一道血线,随即鲜血喷涌而出。创口“嗬嗬”地冒血泡。 两个。 瞬间失了两人,一群汉子才反应过来。 “死!”离得近些的汉子有些气力,一把厚背大刀虎虎生风,朝方圆贯顶劈来。 方圆刀刃翻上,扭腰带背,以臂带刀,这么一旋身,一道清亮的光华绽开,生生卸下汉子的手臂。 厚背大刀落地的声音很厚,方圆反手持刀,左手按住刀把末端,双腿一蹬,如轻灵的兔子一般撞入汉子的胸膛,整个刀身没入汉子的腹部,身后显出的大半截锋锐猩红。 抽刀时顺势横拉一下,确保这人死的不能再死。 三个。 “这位朋友是混哪路的,如果我们有得罪……靠!砍死他!” 领头人看出敌人身手不凡,起了谈判的心思,可方圆压根不听他说话,冲着他直奔而来,令得他心惊肉跳。 受到老大命令的众位汉子纷纷上前,起了乱刀劈死老师傅的心思。 方圆拖刀急停,矮身急速旋转一周,将最先上前的三人拦腰切开,起脚后踏,蹬起半截尸体,又撞倒扑身上前的两人。随即身形疾掠,突出包围圈。 六个。 行云流水的掠动和挥刀让一群汉子眼花缭乱,因众人围上救场,五短汉子置身事外,反而看得更清楚,身上惊起一层白毛汗。 哪怕是金刀捕快李老虎也没这么生猛啊! 被李老虎追捕两个月,兄弟十几个餐风露宿的憋屈的不行,本来都快逃出生天了,现在又平白无故遭此横祸。 在他的眼界中,李老虎就已经是顶尖的高手了,一个人压着弟兄十几人愣是稳占上风,可眼前这家伙一刀一个,砍瓜切菜般,眨眼就收了六个人头。 嘶!恐怖如斯!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修罗! ……八个。 方圆冷脸带刀,刀身猩红,余下几人皆是胆寒,心生退意,迟迟不敢上前。 见士气溃败,五短汉子咬牙狠声道:“都他妈给老子拼命,如果一块儿上都打不过,你们以为一个个跑就能跑得了?” 倒是看的明白。方圆瞥了一眼汉子,吓得他朴刀差点脱手。 脚尖一撞,地上的峨嵋刺冲着五短汉子直直奔去。汉子慌忙中双手抡着朴刀往前狠狠一劈,“铛啷”一声,竟是将峨嵋刺劈的横飞出去。 汉子虎口发麻,但仍强装镇定,道:“这狗日的也不是神仙,大伙儿一块儿上,乱刀剁碎他。” 先前无人是一合之敌,这些汉子见老大劈飞敌人的暗器,也是士气大振,纷纷大叫着冲上前来。 ……断首,九。 ……贯腹,十。 ……穿心,十一。 割喉,十二、洞颅,十三、裂身,十四…… 五短汉子被方圆一刀钉死在树干上,尸体直挺挺站着,死不瞑目。 十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7 少爷十八要离家出走 一地尸体。 十五条人命,没花多少工夫,盏茶不到。 方圆还保持着最后一击毙命的姿势,反手握刀,左掌根顶住刀柄。 天地清明寂静,入秋后的鸟南徙,本就少很多,加上刚才一阵刀兵惊散,却是连鸟号都听不到了。 老头轻飘飘从树上跃下,点了一下头,“不错,比我预想的要好些……” “哇!” 老头话没说完,方圆突然弯身大吐特吐起来,下午在胭脂楼吃的东西吐出大半。 好不容易缓过来,抬头又看到五短汉子一脸红白,转身换棵树,扶着树干又吐起来。 可身后的修罗场远比五短汉子血腥得多,方圆胃酸都吐出来,只好靠着树干抬头望天。 便宜师父难得安慰方圆:“吐吧,第一次杀人难免,之后就习惯了。” 方圆抬起袖子抹嘴,喘着粗气干咽一口唾沫,口腔里现在一股酸臭,“不是……” “什么?”老头没明白方圆想说什么。 方圆深吸一口气直到丹田,沉了一会儿,再吐出来,腔腹里的浊气清了不少。 有些脱力的方圆笑笑:“不是第一次杀人。” 老头有些诧异。 “九岁的时候杀过一个人,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听到死人的案件都心里发紧,看到京中金吾卫和六扇门的捕快也害怕,也做了很长时间的噩梦,就怕被找上门来。”方圆终于喘匀气儿,“毕竟那家伙看着好像还挺有身份的。” 老头问:“之后没查查?” 方圆歪头看了一眼这个便宜师父,又继续看天:“没有,多做多错,怕到时候反而给人留把柄。” 老头冷笑道:“你一个申国公家最受宠的孙子,连皇上都最溺爱你,京城多少人都恨不得扒你皮的大纨绔,居然是这么个怂包。” “是啊!”方圆幽幽道,“我也知道以我现在的身份,杀一两个人没什么,顶天就是名声再臭些,说白了,我的名声还能臭到哪儿去?” “只是我觉得,杀人偿命,总怕遭报应,那个人其实也不是十恶不赦,只是……” “可能家里妻儿老都很爱他,妻子觉得他很爱自己,即使经常出去嫖娼,但每次出门回家都会给自己带胭脂,老人也觉得他孝顺,儿女也很爱他,他死的时候怀里还有两包胭脂一串糖葫芦,包的很细心……” 听方圆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老头也没嫌烦,不像平时一样打击他。 方圆突然扭头,直愣愣盯着师父:“老头儿,其实我这个人信命,你信吗?” 经历一次莫名其妙的穿越重生,他对世界真切的开始敬畏。 老头一愣神,伸手把方圆的脸推回去,道:“信。我不信。” 方圆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老头说的,他相信方圆信命,但自己却不信命。 “我这样的人,要是信命,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老头幽幽道。 “不信命你也得下十八层地狱。”方圆声嘀咕。 老头剑鞘一下捅到他的腰眼。 “你这样就别想着闯江湖了。” 方圆慵懒的身子一下站直,急道:“别啊!我辛辛苦苦十二年,不让我威风一下怎么行?” “不怕遭报应?” “咳!活人哪有让尿憋死的?菩萨还降妖伏魔呢,我不滥杀就好了。”方圆嬉皮笑脸。 他信的更多是宿命论,佛家那一套,只是稍微有点怕而已。 “京中人说你一无是处,真是被牛屎糊了眼。” 方圆闻言笑眯眯撞了一下老头的肩:“咋?这么看好我?那您老说说,我优点又哪些?” 老头瞥他一眼,道:“脸皮厚。” “就不爱跟你说话。”方圆继续望天。 插科打诨这么一会儿,方圆好了很多。即使现在看到一地尸体,也没之前那么强烈的呕吐欲望。 真吐不出东西了。 见方圆缓过劲来,老头便开始给他复盘,“一开始突袭,干掉两人,这是应该的,无功无过。” 方圆白眼翻上天,还以为老头会为他的雷霆出手表扬一下,没想到却说无功无过,你大爷哦! 好在自己摒弃了打前闲聊装逼的念头,不然这会儿指不定遭什么样的骂。 “……虽说擒贼先擒王,但你没有一上来就杀了那领头的,防止其他人溃散奔逃,聚集在一处省时省力,这一点不错。在他们军心不定的时候,故意让那领头的劈开你的袭击,提升他们的士气,鼓励他们上来送死,也是一招妙笔。总的来说,看的过去。” “呃……”方圆犹豫道,“其实他劈开那峨嵋刺,是个意外。” “……我只看结果。”老头声音有些不自然。 “哦?是吗?”方圆又开始耍贱。 好在十几年来,老头对方圆已经百毒不侵,岔开话题道:“做好心理准备,年前你都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啥?还杀?”方圆心里一跳,心想自己上了一条什么样的贼船? “大惊怪,都是些杀了不算罪孽的恶人,只管杀就是了。” 你要不要那么一脸平淡的说这种杀人的话? 方圆正色道:“老头儿,我一直没问过你是干什么的,现在我怀疑你是不是什么反社会组织的成员。” “不是。” “我不信。” “随你。” 你这样没法聊啊老家伙! 方圆气得直咬牙:“那你叫我杀那么多人干啥?还都是恶人,你哪里找的那么多恶人,要说你一个人能找到那么多人的消息,打死我都不信。” 这世界可没有互联。 “时间到了你自然会知道,你放心,我不会害你。” “我倒是相信你不会害我。”方圆抱着后脑,轻声道,“就怕你好心办坏事。” “为你好”这种话他已经听过一辈子了,后果怎么样他很清楚。 倒是没想到方圆会说出这句话,老头咂摸了一下这句话的味道,抬起头道:“年后你就十八了,按你家的祖训,男儿十八,要外出游历两年。这两年我领着你,之后你自己生死自负。” 方圆一惊:“我家还有这祖训?” 老头显然比他更吃惊:“没人跟你说过?” “完全没听说过。” “方希言这狗日的,方家在他手里迟早完蛋。”老头恨恨地嘀咕。 “你说啥?” “没什么,你爷爷明天会告诉你。” “你咋知道?” “猜的,你快十八了,也是时候跟你说了。” “那你怎么知道是明天,说不定后天,说不定冬天……” “你他娘的烦不烦!”老头又要敲方圆的脑袋,方圆凭着十几年锻炼出来的警觉,跳到危险范围外。 “滚蛋!”看着三步外挤眉弄眼的方圆,老头没好气道。 方圆“啧啧”两声称赞道:“您老这吃干抹净的渣男风范还是一如当年。” 在老头扔石头前,方圆踩着树三两下逃远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8 人都是越老越不正经 “夜枭,你看这子怎么样?” 枝叶扶疏下,月光凄冷,一道与老人同样装扮的身影凭空出现,但明显年轻的多,“有点意思,心思敏捷,出手果断,是块好料。” 老人满意地点头,声音里明显有笑意:“你觉得他能走多远?” 夜枭闻言也是一笑,道:“您老不都有谱了吗,还问我做什么?” “我想听你亲口说说。” “家伙天分不错,容器已经锻的很结实了,即使没有人给他灌顶,入玄也没什么问题,但是想列入仙品,则要看机缘了。” “哈哈哈哈哈哈!”老头开怀大笑,“跟我想的不差,仙品终究太远了,能踏进去最好,不能的话也不妨事,玄品巅峰,够用了!” “主要是家伙太懒散了。”夜枭苦笑道。 “是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惫懒性子。”老头叹气,随即自我宽慰,“不过仙品也不是靠勤奋就能上去,勤能补拙这句话,不适用这儿。” 夜枭无可奈何埋怨道:“您呐,就是太宠他。” 方圆听到这话估计得吐血——十几年如一日,把我练得跟孙子似的,这能叫宠? 老头不以为意:“自家的兔崽子,我不宠着谁宠?” “你去吧,我得再去申国公府走一趟。”老头挥手赶苍蝇似的。 夜枭有点头疼:“您要去找他麻烦?” “不然呢?都老得记不得祖训了,我得去让他长长记性。”老头凌空而上,化作一抹白虹消逝在夜枭视线中。 ………… 申国公府,老国公迷迷糊糊醒来,感觉自己也没睡多久怎么天就亮了? 人老了精神不济,老国公迷糊了好久才坐起来,抬眼看了看窗户,并没有光透进来。疑惑地环顾房内,才发现是油灯亮了,桌边还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醒了?”黑衣蒙面的老人很显然是方圆的便宜师父。 老国公双掌揉着眼眶,念叨道:“你怎么来了,有急事?” 还好因为人老了睡眠不好,每次睡觉的时候下人都得清干净,每晚也得醒几次点油灯在屋里走走,不然大半夜的屋里亮灯,下人好奇来瞧,见到这家伙一身装扮,不得高喊抓刺客? 就自己这种睡眠质量,那混账儿子还敢说睡着了跟死猪一样,一听就知道不关心老子。 说到睡眠不好,自家那个孙子年纪轻轻的居然和自己有一样的毛病。 想到这个,老人不禁有些开心。孙子着孝敬的方式虽说别致了些,但老国公还是很受用的。 方圆便宜师父好整以暇地喝茶,“是,挺急的。” 有点羡慕啊!大晚上的喝茶也不怕睡不着。这些练武的身体就是好。 老国公趿拉着鞋,坐到黑衣老头对面,想给自己添一杯茶,斟酌一番还是放弃了,“说吧。” “怎么汤圆儿都不知道祖训的事?” 老国公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要糟,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嗯,我还没告诉他,毕竟他年后才算十八岁,让他好生玩到年后吧,以后就没这么好的日子了。” “是吗?”老头表示怀疑。 “当然。”老国公丝毫不露怯,都是越老越奸的狐狸,自然不输道行。 黑衣老头盯着老国公,后者默然对视,场面严肃中带着一丝俏皮。 老头狠狠一拍桌子,憋不住大骂道:“别他妈跟我装,你就是忘了对不对!” “没有。” “你觉得我会信?” “信不信随你。”老国公一本正经开始耍赖皮。 “你他娘的!” “怎么连自己也一块儿骂?你看看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还不懂得制怒,心死在我前头。” “老子可不就是得死在你前头?”老头没好气瞪他。 老国公假装听不懂的样子,装疯卖傻,“哈,哈,哈哈哈……” 老头在他面前很难冷静,咬牙切齿道:“要不是怕你这把老骨头不经拆,我他妈揍死你。” 没想到年老来身体欠佳,却因祸得福得一张免死金牌,老国公笑眯眯道:“气不气?” 回答他的是老头一个拳头,老国公左眼瞬间青乌。 “你不是说不打人的吗?” “我反悔了。”老头耍赖皮的样子和老国公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老国公痛心疾首地控诉;“耍赖皮啊!” 老头淡然道:“你孙子教我的,对付无赖就得无赖。” 老国公第一次觉得孙子不孝顺。 为了不在衰弱的老年还挨揍,老国公不放弃最后的挣扎:“我告诉你,我身体不好啊,你就不怕我躺在这儿起不来?” 老头一个杯子砸他脸上,道:“没关系,我有分寸。你当我这么多年白练的?况且,在打你这件事上,我还算有心得。” 老国公被砸翻在地,老头越过桌子就是一通老拳,佐以踩踏蹬踢。老国公训练有素,双手抱头,七十岁的身子骨灵活缩成一团,护住脆弱的地方。看来是没少挨打。 出了一通气的老头,打完收工,神清气爽。地上的老国公哼哼唧唧的声呻吟。 疼。 “别装死,我自己出的力道我自己知道,都是皮外伤,也就够你疼个天,眼上的淤青也就让你狼狈一阵儿。” “下次我再问汤圆儿,你还是没跟他说的话,我还会再来一趟。” 老国公不理会威胁,只管躺在地上装死。 “德性!”老头不齿地嘲讽一句,整个人消失在房间。 来无影去无踪。 等了一会儿,再没其他动静,老国公猛地跳起来,大骂道:“狗日的,都那么大岁数了你还打,几十年了还没够啊!” 刚骂完,窗户外传来响动,吓得老国公迅雷不及掩耳躺回地面。 怂,是生存第一要义。 嘴里哼哼,耳朵注意听动静,好半天再有响动才听出来,是窗外枝条刷到窗棂的声音。应该是夜风吹动的。 老国公扶着桌子,骂骂咧咧又站了起来。 伸出手指轻轻触了一下眼眶,疼得“哎哟”一声把手缩回去。 真下得去手哟! 一身疼痛的老国公嘴上碎碎念骂着,心里其实还挺开心,老哥俩许久没见了,但还是没有隔阂,不愧是过命的交情。 ——老国公好几次差点被他打死。 吹了灯,老国公带着一身伤痛躺回床上,年纪大了,床板换了硬的,硌着身上的新伤更痛了。 老国公翻来覆去,一晚上没睡着。 看来明天得给汤圆儿讲讲这挨千刀的祖训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9 难道真有现世报? 翌日近午,方圆腾一下从床上起身来,耳边听着外面的嘈杂,有点想打人。 家里的下人不是不知道规矩,但还是那么吵闹,方圆觉得是在故意针对自己。 昨晚一口气杀了十五人,跟老头在一块儿,插科打诨日子还不算难熬,心里那些复杂的情绪也好压下去。一回到自己房间,满脑子都是血和肉,真的是辗转反侧。 好不容易睡着了,感觉还没过多久,就被吵醒了。还是在自己的院子被吵醒。 明令过没有方圆吩咐不准靠近,没见到方圆起床不准闹出动静,十几年的规矩了,今儿忘了? 其实被吵醒都还算好,主要是外面吵吵闹闹的,让方圆做了噩梦,梦里昨晚十五个汉子,加上九岁那年那个衣着锦绣的人,一起抓住他让他偿命,虽说都被他一刀斩断,但还是很吓人的好不好? 在府上一向以亲和著名的方圆罕见的气势汹汹一脚蹬开门,大喊一声:“我还没死呢,你们这就开始庆祝了?” 个下人吓得直哆嗦,平日里好说话的公子真发脾气时是真的可怕,以前不就有个人被活生生打死了吗? 虽然已经那件事过去好几年了,而且各个府上因鸡毛蒜皮的事打杀下人也是常态,但放在公子身上,这种极强的反差却更让人胆寒。 “圆儿哥!”一道身影从下人的人墙外穿过来,一下把方圆的怒气打消了大半。 下人见方圆都醒了,也不再拦着,柳绿枝三摇两摆跑过去。 余怒未消的方圆想一板栗敲他脑门上,纠结半天终究是没舍得。 八岁的柳绿枝长得太水灵了,特别是两只眼睛,跟初春解冻的溪水似的,灵气十足,平时又乖得让人心尖儿都能化了,实在下不了手。 “圆儿哥。” 柳绿枝抬头,方圆看到他眼里含着泪水,挥手叫退下人,蹲下身帮他抹开,低声哄道:“怎么了,是不是竹竿儿又欺负你了?圆儿哥帮你报仇。” 下人都退干净,柳绿枝才痛快地哭出来,那模样看得方圆一阵心疼,领着他到房间里坐下,给他倒了一碗清水。方圆喝水喜欢用碗,比较解渴。 “跟圆儿哥好好说说,他怎么欺负你的。”方圆低声细气像个慈祥的老母亲。 柳绿枝出身书香世家,爷爷柳垂青是国子监祭酒,要不是跟申国公交情好,早就勒令柳绿枝不要跟方圆一行人鬼混了。 柳绿枝对读书不感兴趣,最大的梦想是学得一身武艺,当一个劫富济贫的大侠,这一梦想让柳祭酒愁苦不已,常常慨叹家学到柳绿枝这儿怕是要断了。 恰好石渠老爹石宽是禁中统领,一身武艺自然是顶尖的,故而柳绿枝京中最佩服的就是石渠老爹石宽。 一来二去柳绿枝跟石渠就熟了,石渠总是忽悠柳绿枝,说是叫自家老爹以后收柳绿枝做关门弟子,传他无上神功。光说不练,从没见兑现过,但柳绿枝还是任劳任怨跟着石渠屁股后头转。 石渠爱瞎闹,弄哭柳绿枝也不是一次两次,每次都是方圆帮柳绿枝出气,所以到现在,柳绿枝反而更喜欢方圆,气得石渠直骂他白眼儿狼,然后柳绿枝满腹委屈的又哭了,石渠被方圆生生的打蔫儿,不敢再这么叫。 好在其实心眼儿都不坏,也不是记仇的人,隔天又开始扯皮瞎侃,翻篇儿了继续该咋还是咋。 所以看柳绿枝哭得那叫一个凄惨,方圆第一反应就是石渠又欺负他了,而且这次还欺负的挺惨,不然也不至于哭到自己门前来。 孩儿眼泪止不住淌,双手胡乱抹着,哽咽道:“石渠哥哥他出事了。” 方圆眉头一皱,昨晚不是吃完饭就回家了么,石渠怎么会出事? 安慰好柳绿枝,孩儿抽抽搭搭把自己知道的都讲了,方圆边听边组织孩儿的凌乱碎片,把事情串了个八九不离十。 昨晚一行人离开申国公府结伴回家,石渠家最远,有一段儿单人走的距离,以往都这样。最后他一个人回家这段路走了这么多年了,这回第一次出事儿,也是最后一次出事了。 石渠一身乞丐装死在一条巷子里,后脑遭重击,血流了很大一片。本来城中金吾没当大事,直到其中一人认出死者是禁中统领的儿子。 巡城的护卫第一时间上报刑部,同时派人把消息报给石宽。 现在石渠的尸体在家里躺着。 柳绿枝听到消息第一时间赶来找方圆,被告知方圆还没醒。下人知道方圆最恨被人吵醒,所以死死拦着,没让柳绿枝冲进去。 但柳绿枝不管不顾朝里闯,下人也不敢把祭酒家的家伙怎么样,只能组成人墙挡住,这样也被他冲到了院子门前,最后把方圆给吵醒。 “走!”方圆胡乱套上衣服,拉着柳绿枝往外赶。 叫门房牵来一匹马,方圆把柳绿枝环在怀里策马狂奔。本来非紧急京中不让奔马,可随让他是方圆。 国公府的马均是良种,不一会儿便到了石府门前。一看平日里一起逛青楼的家伙来了不少,特别是昨天的那些都来全了。 “圆儿哥。”一行人看到方圆,都围了上来。 “怎么回事,都在门口围着?” 众人群情激愤,七嘴八舌闹开来,无非是石府不让他们进。 方圆闻言直接朝府门走去。估计是怕普通的下人门房挡不住一众纨绔,石宽特意叫了十几个今日轮休的禁卫守门。 看到方圆走过来他们也有些犯难,不说方圆是圣上都捧在心尖儿疼的人,也不说石渠对方圆多推崇,就他与众人的交情,几人也不好抹开面子。 方圆平日频繁进出禁宫,跟在自己家似的,一来二去跟众人就熟了,每次进出少不得打趣聊天。禁卫的饷银其实不高,家里要是真出什么事儿也不顶用,兄弟们没少承这位大纨绔的情。 最暖心的是,这个人人唾弃的纨绔还很顾虑他们的感受,每次都说自己在内库里淘了些稀罕物件儿,给他们的东西都是顺手带出来的,当时瞅着好看,这会儿就不喜欢了,干脆给哥儿几个换酒钱。 其实每次,那些东西都成了救命银子。 一群糙汉子说不出什么好话,只是恩情一直记着了。 一边是大哥一样的统领的命令,一边是恩人的请求,真的很难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10 拿酒洗澡的借酒浇愁方式你有没有见过? 看着面前十几张熟悉的脸正为难,方圆也没做出硬闯的闹心事儿,只是拱手向他们道:“劳烦几位兄弟,再通秉一声,跟石叔叔说声,汤圆儿想进去看看竹竿儿。” 几位石头一样的汉子互相瞅了瞅,为难道:“方哥儿,实在对不住,统领吩咐过,今天谁都别放进去,他就想一个人静静。统领还说……” “他还说知道你跟竹竿儿关系铁,但现在实在没心思招待你,烦请你原谅则个。”另一个兄弟撞了一下说话的人,接过话头。 被撞的汉子忙道:“对对!” 方圆笑笑,知道原话肯定不是这样的,说不定还难听至极。但他也没有生气的资格,也没那个力气。 石宽是前统领在穷苦人家找的好苗子,收作义子手把手教出来的继任人,吃过苦,更晓得惜福,取的妻子也不是听旁人劝的哪家的闺秀,而是邻居家从就喜欢的姑娘。 结亲后好几年媳妇肚子没动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连媳妇都商量着他纳一房妾续香火,也没听。反而笑着说,没有家伙,挣的钱两个人用,更阔绰些。再劝就装憨卖傻,气得竹竿儿他娘没脾气。 后来二十六那年生了个儿子,说是老天开眼,但是由于早产,竹竿儿身子一直很弱,瘦不拉叽的,外号也是这么来的,不适合习武,就求着柳绿枝他爷爷教他读书,想着就算考不上状元,以后当个教书先生也算是有个活路。说来连石渠这个名字也是柳祭酒起的。 只是竹竿儿着实不顺他的意,读书不行,捣蛋倒是天赋异禀,三天两头气得柳祭酒拔胡子。见儿子实在顽劣,憨厚的汉子跟柳祭酒告了罪,把他领回家。 然后无所事事的石渠就跟最跋扈的大纨绔混上了。 这样的性子,加上自己的儿子被祸祸,石宽自然看不惯方圆。 但方圆对自己手下人的好他看在眼里,加上儿子爱跟他一块儿混,他也对竹竿儿挺照顾,也就忍了。 说句诛心的话,竹竿儿现在死于非命,和方圆脱不了干系。 方圆道谢后默然告退,带着柳绿枝骑马离去,众纨绔见方圆都吃了闭门羹,也就都抱怨着散了。 将柳绿枝送回家,摸着他的脑袋让他别多想,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刑部会侦查出结果来的,还嘱咐他最近别出门,就算出门也找下人陪同,别往人少的地方走。 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碎嘴婆子一样,柳绿枝都好好听着,还安慰方圆不要太伤心。方圆揉揉他的脑袋笑了笑,看他进府之后才上马离去。 石府内,石渠静静的躺在棺木里,已经换回干净的衣裳,没有平日里咋咋呼呼的动静。 四十多岁的禁军统领坐在椅子里,静默的像是面前的黑色棺木。以往嫌烦,但现在家里没有儿子大呼叫的动静,突然还有些不习惯。 棺木很寻常的材料,厚重大方,本来是石宽为自己准备的,没想到老子还活着,儿子却先用上了。 石渠瘦弱,躺在棺材里空了很多地方,石宽屁股下的椅子是他按照儿子的身量亲手做的,现在卡着他有些不舒服,父子两人处境都显得不合时宜。 石渠的母亲已经哭晕过去,让下人带回卧室躺着,让大夫开了几帖药,说是心病,受刺激太大了。 一位兄弟走进来,在石宽身侧后站着,不说话。 “刘羽,人都走了?”半天没动静的石宽突然开口。 “都走了,是方哥儿喊散的。”刘羽是方才门前截话头的汉子,在一群糙汉子中算是会说话的。 “他来的时候什么样?” “他是带着柳祭酒家的公子来的,衣裳没穿好,看着像是乱披上的,脚上穿的是他自己做的,风靡京城的叫‘拖鞋’的那种居家鞋。” 两人声音都很低,怕吵到什么一样。 “嗯。”石统领应了声没再说话。刘羽也不再好说什么。 石宽挥手,“你出去吧,我陪竹竿儿再待会儿。” 刘羽转身离开,这种情境,他帮不上什么忙。 有的时候,人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待会儿,无论多亲近的人,见着也觉得烦。这种扪心自叩,有人把他叫做悲伤。 —————— 八尺高的雪白龙马翻飞着蹄子停在胭脂楼,老鸨赶紧上前招呼,方圆勉力笑着道:“您忙,我今天就来找青莲。” 混迹花场的老鸨是个人精,看出方圆心情不好,拦住上前献殷情的人,道:“青莲就在楼上,今天没人会打搅您。” 方圆径直朝花魁的阁房走去,青莲正愣愣地看着窗外的大江,听到开门声回过头来,轻柔道:“你来了。” 仿佛是等了很久。 “嗯。”方圆直接躺在香软的被褥上,望着罗帐不知想些什么。 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方圆,青莲不知所措,只好坐过去陪着他。 婢女识趣的退出去。 两人沉默了良久,方圆突然道:“青莲,有酒吗?” “有。”方圆是青莲的大主客,所以青莲的房里常备着坛好酒,都是合方圆口的。方圆不会不知道,多此一问不过是单纯的想说说话而已。 想说话还好,人就怕憋着,一憋着就很容易出事儿。 青莲胳膊细细的,却很有力气,从偏厅搬了一大坛子,砸在桌子上“咚”的一声闷响。 “少侠好臂力!”方圆漫不经心的夸赞。 青莲柔柔的一笑,也不在意其中的冒犯。方圆就是这样,你光听他说话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无论什么时候总是能说出俏皮话。但好在他的心事全写在脸上,稍微注意一下就看得出来。 所以青莲知道现在方圆很难过。 方圆这次喝酒没用杯子,直接把酒壶淹进坛子,提起来咬着壶口大口吞。 “好酒!”大喊一声,方圆扔掉酒壶,抱起坛子往嘴里灌,一大半泻在了地上,一身湿透得跟洗澡一样。 像是雨夜里在荒野呜咽的丧家犬。 青莲也不劝,她自己难受过,所以明白,一个人悲伤的时候,需要时间。 单手呼噜过脸庞,酒浆挂在睫毛上,面前的世界变得模糊,方圆冲青莲笑道:“还从来没有这样喝过酒。” 青莲拿出备好的干爽衣服,替他换上。撒泼点到为止就好,真肆无忌惮就太煞风情。 方圆坐在屋子的梳妆镜前,青莲服侍着他,用帕子慢慢揉干他的头发。 一身干净的白色亵衣,看着太像不正经的丧服。 看着镜子里细心为他擦拭头发的青莲,方圆突然道:“竹竿儿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11 我不是针对谁,我是说在座的所有人都是畜牲 “竹竿儿死了。” 青莲不动声色的继续为方圆擦头发,轻轻地回了声“嗯。” “中午绿枝告诉我的,我们到他家去的时候,石叔叔没让进。”方圆的眼睛直直盯着镜子,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嘴上一直不停。 “听说是昨晚回家的时候出的事儿,被人拿东西砸中后脑勺,”方圆一拍脑后,“就是这儿,一下,还是两下,我不知道,我这边什么消息都没有,连想看看竹竿儿都被拦着。” “竹竿儿的爹娘都是穷苦出身,所以当时好多王八蛋都爱欺负他,他身体弱,打也打不过,被打了就咬着牙忍着,几个人把他按在地上踹,愣是一声不吭,怪可怜的。” “有次我实在看不过去了,跟那群王八蛋说,以后这个人我罩着了,后来又教训了几拨没点儿谱的,这才没人欺负他了。” “九岁那年,竹竿儿问我能罩他多久,我那时候狂啊,我说哥罩你一辈子。” 方圆双手狠狠揉着脸,“呵,吹牛逼。” 青莲将帕子规规整整叠起来,放到妆镜台上,道:“我倒是听到一些消息,但不知道真假,你如果想听的话,我可以说给你听听。” 方圆诧异道:“你怎么会知道?” 虽说没有封锁消息,但是这件事还只在少数的圈子里传着,青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一个花魁,怎么会知道的比自己还多? 青莲抿嘴一笑:“人多口杂,京城里飞的最快的,就是这些道消息。” 不等方圆质疑或认同,青莲径直说道:“我这儿听说的是,石渠少爷后脑勺被人砸了两下,砸人的石头在当场就找到了。” “那么大。”青莲双手圈了个碗大的尺径。 方圆看青莲的双手,惊异道:“巷子里有碎石块我能理解,那么大的石头……” “可能是一些孩子玩的时候搬过去的呢?” “哪家孩儿……啧!孩儿啊,谁知道熊孩子想些什么。”方圆抓着头发苦恼道。 方圆有些回到平日的状态,青莲一笑,继续道:“据说发现他的是个赌徒,输光了被赌坊赶出来,正摸黑往家走呢,一乞丐睡在路上绊了他一跤,踹了两脚发现没反应,仔细一看才发现已经死了。” “那人住哪儿?” “东边城郊,叫王成刚,原本家里挺美满的,自从他染上毒瘾,房子都卖出去了,妻子儿女也被他卖了赌钱,现在就是个光棍儿,落脚地都不知道是哪个人废弃的。” 方圆看着青莲,后者微微笑,不再说话,给他递了一杯酒。 方圆接过也不喝,拿在手里揉搓着,青莲喜欢这样的方圆,看着显得从容。 他在青莲的话里发现一些疑点,先不说那块奇怪的大石头哪儿来的了,以石渠的身子骨,脑后一下保管晕死,为什么会遭两次砸击?还有昨晚方圆给一群人的袍子,完全没有被提到。按理说,一个乞丐披着一件锦绣的袍子,肯定会引人怀疑,但青莲的表述中,根本没有袍子的影子,很令人费解。 “我去找他问问。”方圆说罢起身便往外走。 青莲捂着嘴笑:“你就这一身出去?” 方圆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穿上备好的外衣,青莲看不过去,亲手帮他整理,方圆神色焦急,但还是耐心等待。 听到青莲一声“好了。”方圆如蒙大赦,风风火火拔腿往外跑。 “你就告诉他这点?”侍奉青莲的婢女走进来,掩上门。 青莲的目光从门边收回来,“够了,说太多他反而要怀疑。” 婢女冷笑,“暗的资源被你拿来私用,你还真是一往情深。” 青莲笑笑不解释,“做好你自己该做的事就可以了。” 婢女恨得牙根痒痒,她不明白这个女人什么也不干,只知道和臭名昭著的纨绔打情骂俏,上头怎么会让自己来服侍她,而且第一次办事就是以权谋私,不由对她的厌恶更重。 另一头,方圆急匆匆往外赶,好不容易拎出个线头,有了眉目,他希望为竹竿儿做点事,哪怕已经于事无补。 “……石渠那厮死的好,京中少了一个大祸害!” 一番慷慨陈词生生拽停了方圆的脚步,听动静厢房内正在宴饮。 “王兄说得好,那石渠狗仗人势,平日里跟方圆白日宣淫,实在败坏京中风气!” “只是可惜了石大统领,虎父犬子又折了独苗,真是有些可怜了。” 一人拍案而起,喝道:“可怜什么!养不教父之过,那石宽教出这么个儿子,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是看在他守护皇城护卫天子,还算恪尽职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早喷他一脸唾沫星子。” “依我看,石宽死了这么个祸害儿子,该高兴才是,省得自己那些好名声被生生给败了,要是我,说不定还得摆酒庆祝。”这人自认说话还算风趣,哈哈大笑。 在骂人这件事上,一群人很容易取得共识,纷纷举杯相敬,“李兄说的有理,当浮一大白。” 房门“吱嘎”一声,被打扰兴致的众士子正欲大骂,看清来人后纷纷噤声。 方圆面无表情,径直走到首座的王桂前,定定地看着他。王槐担心他对其兄不利,挡在两人中间,喝道:“方圆,你不请自来,想干什么?” 方圆懒得搭理他,抬手往边上挥了挥,让他别挡视线。 被轻视的王槐大怒,正欲上前,被兄长唤退。 王桂便是当年那个嘲笑方圆可在史上留墨的状元,比其弟大气得多,吩咐在旁听候差的杂役道:“给方公子看座。” 如此阴损的作为,热着在场士子窃窃地笑。 方圆只当是听不见,“我记得你们总是骂我白日宣淫,可你们这又算什么呢?” “碰上喜事,自然呼朋唤友庆祝一番。”王桂面色不变,与方圆对视。 “唉!”方圆突然叹了口气。 王桂故作疑惑道:“方公子缘何叹气啊?” 方圆环视一圈,看着满室衣冠楚楚的士子,朗声道:“我叹满堂珍馐美酒,尽为禽兽所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12 我在快播……呃……我见过你 堂中寂静,随即一片哗然,王槐忿然出声:“方圆,你说什么!” “我说,满堂衣冠,无一为人。”方圆提声大喝,“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诸位今日举杯欢庆的,正是别人的丧子之痛,失朋之悲,满堂欢愉之声,竭尽讽刺之能,丝毫恻隐不见,即便是正了衣冠,喝了许多圣贤口水,可是两足禽兽之态,依旧是毕露于人前。” 满室寂静,方圆双目炯炯,将众人一一看过,无人敢与之对视。 王桂依旧淡定从容,道:“今日一言,京城要再说公子胸无点墨,怕是不妥了。” 这份恭维,方圆自是不放在心上,他知道王桂必然还有后话。 “不过公子却是误会了,我们今日在此,只为庆贺计六甲赠书一事。计六甲手中两套《京华咳唾集》我求购许久,昨日终究在我契而不舍之下,计六甲保留了翰林书局所赠,赠我另一套精刻,并有题字,心中喜悦,叫上好友来胭脂楼听听鸦儿姑娘的琴声,无不妥吧?” 王桂一席话,座中纷纷附和,这种睁眼说瞎话的事见多了,方圆自然不理他们的鬼话。 王桂这番话说得极为阴毒,《京华咳唾集》正是被俗称为《唾沫集》的那套骂方圆的文集,其中又以计云东骂得最狠,如此一来便是不动声色将方圆骂了个遍。 鸦儿又是石渠的心头好,如今在这样的集会上为众人抚琴,最是恶心人不过了。 方圆从一进门就看到了鸦儿,她见到方圆后瑟瑟缩缩,把头埋得很低,生怕被看见。 身不由己罢了,方圆不会去跟一个姑娘置气。 但王桂显然没想放过这个恶心人的机会,唤道:“鸦儿,出来见过方公子。” 琴台后的姑娘终究是没躲过,胆战心惊走过来,向方圆施了一礼,“见过……” “啪!” 话还没说完,方圆抡圆了巴掌甩她脸上,鸦儿摔倒在地,白皙的脸顿时多了道鲜红的掌印。 王桂似笑非笑,“好胆魄。” “做个人吧。”方圆瞥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方公子的座已经布置好了,不坐下来喝一杯?” “免了,这酒喝了折寿。”方圆扬长而去。 这匹被方圆取名雪媚娘的公马是一匹军马,是方圆从皇帝那儿死缠烂打要来的,不用多说,当时京中的弹劾奏章自然又是堆积如山。 奈何皇上不搭理。 方圆更是连续半个月骑着高大的白马在京中奔驰,还特意去上奏章的老臣府门前蹦哒,什么也不干,就骑着大白马在人家府门前绕圈。 半个月气病了五位老臣,方圆心满意足。 朝臣纷纷叹息,当今圣上什么都好,有一代圣皇明君的气魄,唯有两点令人无可奈何,怕是史书之上要添两笔瑕疵。 一是宠爱方圆,致使京中子弟风气败坏,纨绔之习盛行。 二是最年幼的十三皇子,不习儒家圣言,也不学兵策,专爱市井艳俗说,这一点与不学无术的方圆如出一辙。 这还罢了,这位今年七岁的皇子,前些日子还传出来一些自撰稿,尽是怪力乱神之语,不入正统。 当时圣上勃然大怒,罚其跪一个时辰。可是不到一刻钟,入宫玩耍的方圆就将其拉了起来,也不知说了什么让龙颜大悦,不仅取消了惩罚,还准许皇子今后继续写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 教皇子读书的博士差点气得辞官回乡。圣上好说歹说给劝下来。 说一千道一万,最大的祸根还是方圆,骂的最狠的老臣直称方圆为国妖。 京中无论朝堂还是民间,骂方圆的声音就一直没停过,但方少爷依旧活得开心滋润,甚至越来越好。 年岁越长,皇上对他的宠爱越盛。这辈子几乎没有烦心事的方圆,第一次碰到的不顺心就是这种人间大别离。 自己吹牛逼要护好的兄弟死了,方圆能做的只是还他一个公道。争取在他头七之前,把凶手找出来,要不然竹竿儿不会怪他,但他心里过不去。 雪媚娘这种军马中的上品,脚程很快,不多时便到了东郊。 方圆将雪媚娘留在东郊群居处不远处,免得太过显眼,它训练有素,自然也不用担心跑了,也认得准方圆的口哨,所以更不怕贼人惦记。 方圆一路打探来到一个茅草房前,茅草房周围用竹篱笆圈起来,围了一个院,但由于太长时间没打理,坏了大半,依稀能看出面貌。 方圆站篱笆外喊道:“李大保在吗?” “谁啊!”一个汉子推开摇摇欲坠的房门,不耐烦应道。 李大保心中忿忿,从今早到现在,已经来了两拨人了,害得他觉都没睡好。 昨晚上赌了一晚上,别说翻本了,刚挣来的钱都没了,出门又碰到死人,惹来一大堆麻烦事,这附近的人还都猜他干了败德事,或者惹上了官老爷,要吃牢饭了。 本来当时被问了一通话之后天都大亮了,好不容易回到着破草屋,寻思能睡个好觉,没多久一群人把门拍得震天响,差点把门给直接拍散架。 这一拨人高马大,一身彪炳气息,看着就是不好惹的。被吵醒的李大保骂人的话堵在嘴边,愣是生生咽了回去。 好不容易把他们送走,返身继续睡,也不知道多久,又是一阵拍门声,气得李大保跳脚骂娘,开了门后直接就蔫儿了。 这一拨人更狠,直接带刀上门,得知是专管这桩命案的专门组,李大保还是怕的要死。 都是问那个死乞丐的事儿,问的问题也都差不离,各种细枝末节,分着时间段生生耗两个时辰。 同样的话说两遍,一说就两个时辰,李大保烦的不行,睡觉也睡的不畅快,干脆懒得再睡,谁知道后面还会来什么人。 果不其然,也就一餐饭的时间,外面又来人了,不过这次听声音不像是彪悍的主儿,李大保打算把怨气都撒他身上。 柿子挑软的捏,这是生活智慧。 开门看到外面远远的只站着一个人,胆气就更大,唾沫横飞,骂骂咧咧道:“接二连三的来,觉都不让人好睡,也不给点银钱,老子欠你们的!妈的,昨晚输钱老子就知道要走背字,没想到那么晦气,瘟神一帮一帮的往家里来。” 方圆看着骂得起劲的汉子,没在意他骂的是什么,惊异过后似笑非笑盯着他看。 果然天涯何处不相逢,世界真的太了,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个寒酸破落户,他确实认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13 摇啊摇,摇到骰盅变囚牢 看着面前这个强装体面的家伙,方圆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的是万恶的天朝教科书,当时看天书似的《孔乙己》,人物形象跟面前这家伙重合度不要太高。 衣服料子不错,但是领口袖口和衣角处磨损严重,鞋面虽然保护得很好,但是鞋底的损耗度太高。 顾丹青那家伙观察还真细致。 方圆想到刚才骂了人之后转身离开,在最下首看到顾丹青,周围没人理他,他一个人坐在角落喝酒。 偷偷对方圆笑着打了招呼,肯定是认出自己了。 京城居不易,尤其是读书人,想要一朝成名天下知的不少,最后如意的却是廖廖。 李大保被盯得发毛,但也不想落了气势,强装硬气道:“看什么看!” “十赌九输,别再把你儿子的学费输进去了。” “去你……欸?”听到熟悉的话,李大保惊疑不定的打量方圆,“叫花?” 方圆笑着点头。 “我靠!”李大保不敢置信地大叫起来,“你丫穿这么人模狗样还真他妈没认出来!你打家劫舍了,还是认了个有钱干爹?” “还是说,被哪家欲求不满的娘子包养了?”李大保挤眉弄眼,显然把方圆当成了一朝得道白脸儿。 方圆没有心思跟他打趣,匆匆寒暄之后把来意说了。 李大保自然没想到那个家伙是方圆的朋友,错愕之后领了方圆进屋。 李大保的茅草屋采光很好,冬凉夏暖,布置也很有极简主义的风格。 换句话说就是四面漏风,加上穷得没有任何东西。 方圆没有好奇地四处打量,上辈子自己又不是没住过地下室,知道这种境遇下被人四处打量,会不舒服。 李大保倒是磊落,或者已经习惯了,道:“你也看到了,没有什么招待你的,你就委屈一下。” 方圆一屁股坐在树墩子上,道:“没事,我来主要就是想听听当时现场时什么样的。” “那真是你朋友?我听说那乞丐好像是哪个大人的私生子,你不会也是……” “私生子?”方圆哭笑不得,这京中的流言变异速度真的是令人瞠目结舌。 把前因后果解释清楚后,李大保不敢置信,面前这个俊朗的家伙就是人人都骂的大纨绔方圆? 传言不是说他长得奇丑无比吗?还动辄打杀家奴,最喜欢把人和猛兽关在一个笼子里,心上活人如何被撕成碎片。 但以自己的接触来看,这家伙似乎还行,除了抠了一点外。 “在你之前,已经有刑部的来问过了,问得很细,你就不用问我了,你也不可能比他们内行,我直接跟你说吧。” 李大保搓了搓脖子,想了一会儿,“我是天快亮的时候从赌坊出来的,大概一炷香时间,到了那里被绊了一跤,起身才看见是个人,踹了几脚没什么反应。” 歉意地看了方圆一眼,方圆表示不用介意,李大保继续说道:“我就叫住刚好路过的更夫,跟她着了巡城的守卫,守卫问了我一些话,我就回来了。” “大致情况是这样,在我回家后又来的人,问的问题就些细微处,我能回答的也就是,杀人的那块石头当时就在那里,我发现他的时候尸体还是热的,整个人横趴在地上,把过道都堵住了,至于有没有其他伤,生前跟谁见过之类的,我就不知道了。” 李大保从石缸里舀出两碗水,没有桌子,方圆接过来端在手上。 “现场有没有袍子?” 李大保不解,“狍子?那玩意儿得上山去找。” “衣服。”方圆解释。 “没有,你朋友一身破破烂烂的,趴在地上我看着都嫌凉。再说了,要是有袍子穿这,我当时也不敢踢他。”李大保把碗翻个个儿,手指顶着转,“你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方圆抿一口水,道:“他们先送我回家,我怕他们着凉,就拿了袍子给他们穿上。如果现场没有的话,那么那袍子应该是被凶手拿走了。” 李大保一惊,“是吗?那这是个突破口啊!” “行,这次谢谢你了,我回去给负责这事儿的人说说。”方圆起身。 李大保也赶忙站起来,搓着双手,谄媚道:“那您看,我的情报对你有这么大用,是不是……嗯?嘿嘿嘿!” 方圆知道他什么意思,道:“钱我就不给你了,免得你又拿去输,你老婆都带着孩子跟你分开过了,还不醒悟?昨天那钱拿去输了吧?把你老婆儿子的住址告诉我,钱我送那儿去,免得又把你儿子的读书钱输出去。” “别啊!”李大保急了,“我觉得我再去赌一把肯定能翻盘。” 这话一说,方圆都不想搭理他。这谢恩钱确实不能给李大保。 “我最近苦练赌术,已经有了点效果,不信你看。”李大保从怀里掏出一截儿竹筒,摸半天又摸出五颗骰子,咯噔咯噔摇出来五个六,惊喜异常,得意地看着方圆。 方圆一看就知道他这次是碰巧,道:“你再摇一次我看看。” 李大保一咬牙,竹筒再次晃动,树墩上又出现五个六。李大保一拍墩子,咧着嘴看着方圆。 无声的挑衅。 方圆也不跟他浪费时间,“你摇的好有屁用,赌坊都是庄家摇,闲家买大。我给你摇色子,你要是能猜出大,我就把钱给你。” “一言为定!” 方圆一屁股坐地上,五颗骰子一列排开,竹筒拿在手上哗地一下从墩子上掠过。 竹筒在空中上下翻飞,李大保看得眼花缭乱。 “啪”一声,筒子盖在墩子上,方圆挑眉,示意李大保猜。 经过深思熟虑,李大保猜了大。 一二三二一,九点,。 “三局两胜,三局两胜!” 方圆不跟他争执,只是继续摇着竹筒。 “!” 五个六,豹子。 “咯噔咯噔……”竹筒又晃了起来。 “大!” 五个一。 “十局,赌十局!” ……………… 咯噔咯噔…… “大!” 。 “不算不算!二十局。” 方圆叹口气,这就是赌徒啊。 “摇啊!摇啊!”李大保双目赤红,恶狠狠盯着方圆。 方圆已经被他磨的没有耐性了,“也别二十局了,这一把定输赢,我摇点,你开盅。” 李大保一口答应,“好!” “啪!”竹筒又扣在树墩上,方圆收回手,等着李大保开盅。 李大保看看方圆,又看看眼前的竹筒,几次伸手又缩回来。 “先猜大。”方圆的语气突然变得温和,但正沉溺于眼前竹筒内点数的李大保自然没有发现。 好几次欲言又止,李大保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你慢慢想,我急着回去。” “大!”李大保抓住正要起身的方圆,眼睛还盯着竹筒,仿佛那竹筒就是全世界。 “开吧。” 李大保伸出另一只手,颤抖着按住了竹筒。 “别闭眼。”方圆猜中了李大保的心思,让他浑身一抖。 成败在此一举!李大保猛地掀开竹筒。 空的! 方圆敲了敲墩子,听到响声的李大保回过神来,看到方圆摊开的手里赫然摆着五颗骰子。 “你这是骗!是骗!”李大保豁然站起,歇斯底里的大喊。 “是啊,是骗。”方圆揉着李大保刚才死死攥住的手腕,毫不避讳,“我跟你说过,十赌九输,但还有句话没跟你说……” “十赌九骗。”方圆把骰子丢在墩子上,五颗骰子骨碌碌星散开,李大保莫名觉得这些骰子在嘲笑自己。 “好自为之。”方圆转身离开,至于这么一手打得醒还是打不醒李大保,他不在意了。 反正自己已经仁至义尽。 李大保那家伙,一个大老爷们儿,劲儿比女孩儿还轻。 方圆拧着手腕,施施然远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14 老子莫不是捡来的? 白马在京中奔驰着,方圆向负责此案的刑部人员说了袍子的事儿,又跑去竹竿儿家知会一声,依旧没能进门,就让刘羽代为转告了。 刑部的负责人没给方圆好脸色,属于对方圆很不满,还不介意直接表露出来的那部分人。 方圆也不恼,自己在京中的口碑如何,他还是心中有数的。 只要对方不因为对自己的厌恶,影响到查案就好。 最后才回了自己家。 朱伯告知常年在外的二叔午后回来了,此时在大堂里和老国公还有方圆父亲话家常。 方圆点头示意知道了,随后往大堂去。 倒不是因为去见那个二叔,方圆对他没什么太大感觉,毕竟从到大就没见过他几次。十七年里有十六年零两百多天不在家的人,你说方圆对他有多么深刻的思念和情感,那真的是虚伪。 他去大堂仅仅是因为今天还没去跟爷爷唠嗑。 刚到大堂门前,没见过几面的二叔惊奇道:“哇!汤圆儿都长那么大了!” 方圆心说我都没掏出来你怎么知道我长大了,嘴上却不敢造次,在怎么说那还是自己二叔,在爷爷面前闹归闹,但不能瞎胡闹,否则爷爷也不会向着他。 “二叔您回来了?”方圆装作乖巧,殷勤说道。 二叔爽朗大笑:“是啊,刚到没多久,这次我在家能呆到年初,开不开心?” 这是拿我当屁孩儿了啊! 想着前世电视里那些好看的萝莉正太被问到这种问题,扑闪着大眼睛欢喜道:“嗯!超~级开心呢!”方圆就感到一阵腻味。 人家是真·漂亮孩,我现在是十七岁的漂亮哥哥好吗?算上前一辈子,你的管我叫哥知道不? 还好老国公横插一截,“汤圆来来来,爷爷好好看看你。” “唉!”方圆走到老国公面前,让老国公抓着他的手。 老国公仔细打量了方圆,心疼道:“苦了你了,孩子。” 方圆满面疑惑,这是哪儿跟哪儿? “人各有命,石渠那孩子是命不好,生来就身子骨弱,怪不上你。就跟你奶奶一样,这事儿不怪你,啊!”老国公眼眶里都堆满了泪花儿。 方圆有些心疼,柔声道:“爷爷,你放心,我明白的,您别哭坏了身子。” 老国公拿起袖子揩揩眼角,仍是不放心:“怪不上你,知道没?” 方圆只好安抚老人:“嗯,我明白的,我只是去打探些消息而已,没什么危险的。” “那就好,那就好。” 二叔有心转移老国公注意力,免得他忧心,道:“我也听到一点消息,说是刑部那边快破案了。” 方圆倒是一愣,自己刚去送了消息,这么快二叔就知道了? 转念一想又不对,一是不至于那么快,二是二叔说的是快破案了,不是有线索了,说明刑部侦查进度比自己想的快得多。 难怪刚才那些家伙一脸轻蔑,看来不只是不喜自己,大概心里还暗暗嘲讽了自己一波。 关公门前耍大刀,鲁班门前弄大斧,说的就是自己了。 也没问二叔哪里来的消息,反正这个常年不在家的人一直神神秘秘的,方圆懒得打听,只是关于这件事,方圆迫不及待想知道结果:“具体呢?” 二叔端起茶杯好整以暇想喝一口,老国公一瞪眼:“快说!” 二叔一脸哀怨,不情愿地放下杯子,道:“具体没说,还没结案时都是保密的,总之是快了,你就放宽心。” 方圆心里浓重的阴霾散了些许,笑道:“那就好!” 从听闻石渠出事儿的时候,心里就没宽松过,先去胭脂楼撒了一阵泼,在青莲面前,他没有什么戒心。 用竹竿儿的话来说,圆儿哥九岁进青楼,和青莲那是八年的姘头交情。 其实青莲也就比方圆大一岁,但胜在性子温婉,用前世的话来说,有一种知性美,以方圆的心理年龄,跟胭脂楼其他年轻的谈不到一块儿去,所以格外喜欢青莲。 有时候方圆都怀疑她是不是也是个穿越众,但试探了几次都没发现端倪,只好作罢。 也想过是不是另一个平行位面的,但即便是,于自己而言,也无法查证。索性不去想了。 只能感叹女孩儿真的是早熟啊!有的人就是有天赋有气质,什么都不用干,就干杵在那儿,都能让人感到亲近舒适。 方圆都有点嫉妒,用方云平的话来说,他属于那种,皮囊生的好,但是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人,一开口更像是市井痞子的人。 为此方圆哀怨了好几天,自己当纨绔怎么也得有点贵气啊! 装模作样过一段时间,但被竹竿儿他们嘲笑的闹心,自己也觉得不舒服,索性放弃治疗。 老子就痞了!不仅痞,我还皮! 从此撑着皮筏在人生的海洋里浪起来! 问一个真实年龄四十出头的人扮演年轻人骚浪贱是什么感觉,一言蔽之,爽! “话说汤圆儿你年后也该出门游历了吧。”二叔送上尬尬的关怀。 “是。”方圆答话,余光瞥到爷爷打了个哆嗦,忙问道,“爷爷你怎么了?” 老国公打了个哈哈,道:“没事,刚才有风吹过来,有点凉。” 方圆有些奇怪,自己站在他边上,没有感觉,只能以爷爷年纪大了来解释,忙叫吓人拿件衣裳。 老国公推说不用,呵呵一笑,问方圆:“爷爷都没跟你说过这事儿,汤圆儿你怎么知道的?” 方圆撒起谎来面不改色:“听府里人谈起过。” 自家老爹老僧入定一般坐着,反而是二叔又问道:“有没有想过做什么准备?” 方圆瞥了一眼老爹,心想你看人家,你这当爹的怎么一点都不表示关心?嘴里答道:“还没想过,不急,等竹竿儿的事儿了了再说吧,不然没心思做其他的。” 二叔点头,“嗯”一声表示理解。 方圆突然察觉出还少一个人,问道:“大哥呢?” 这回是老爹开口:“你大哥在房里温书。” 你终于是说话了。方圆心里一个白眼翻上天,一瞬间福至心灵:“不对,我怎么不记得大哥有出门游历过?” “咳!”老国公咳嗽一声,羞愧道,“方家的嫡长子不需要出门游历。” 哈?方圆不敢置信,这还有区别对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15 一家人好像都不是什么好货 左右看了看爷爷和老爹,爷爷满脸羞愧,老爹淡定喝茶,仿佛理所应当,神色间隐隐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我他妈是你亲生的吗?方圆有些无奈。 二叔拍了拍方圆的肩膀,表示我俩才同是天涯沦落人。 方圆对这个陌生的二叔瞬间有种惺惺相惜的情感。 “不行,我得去打扰一下大哥。”方圆郑重其事,随即溜之大吉。 端着从大堂顺出来的茶点,方圆悠哉悠哉来到方青砚的书房,大喊着方青砚的名字,一脚踹开房门。 书桌上的书倒是摊开着,人没在。 方圆凑上去看了一眼,可惜,不是黄书。他是真想看看一身谦谦君子气质的大哥“斯文败类”的一面。 在书房打量了一圈,方圆便带上门出去了。 走不到百米,看到大哥的贴身侍女端着茶水迎面走来,方圆赶紧问道:“柳儿,我大哥哪儿去了。” 柳儿看到方圆,笑眯眯道:“二公子,大公子在书房温书呢。” 方圆伸手接过茶盘,柳儿知道方圆的性子,也便任由他拿着,自己也落个轻松。 “不在,我刚从他书房出来,他会不会去逛青楼了。”方圆跟着柳儿再次往书房去。 柳儿闻言捂嘴轻笑,“大公子可不是您,他要是去青楼肯定会说:使不得使不得,各位姑娘,请自重,这与礼数不合。” 柳儿不愧是方青砚的贴身侍女,神态语气学得七八分像,看得方圆哈哈大笑。 柳儿先方圆一步推开书房门,转身看着方圆佯装生气道:“好啊,二公子!你居然骗我,大公子明明就在书房好端端坐着。” “嗯?”方圆探进脑袋一瞧,方青砚果然在书桌边上坐着。挤进身子去,方圆顺手把茶盘放在桌边,问道:“你刚才去哪儿了?” 方青砚奇道:“我一直在这儿看书啊。” “放屁!”方圆一拍桌面,茶具震得叮当响,“老实交代,我刚从你书房出去,不到百米就碰到柳儿,这才折了回来。” 方青砚洒然一笑:“你应该是碰到我方便的时候了。” 为了方便他读书,书房不远处有一间茅厕,带冲水马桶的,污秽直接排到大茅坑里,所以没什么异味。 倒也说得过去。 方圆本也没想在这方面多做纠缠,话题一转:“你知不知道年后我就得出远门了?” 方青砚点头。 知道?知道你不告诉我! 方圆有点忧伤。 柳儿也兴致勃勃道:“二公子到时候游历回来记得给我带些有趣的玩意儿。” “好说好说。”方圆对好看的姐姐向来不乏耐心。 突然意识到不对,“你也知道?” “府上人都知道啊,当年二老爷,二少爷都是十八离的家,后来都耍野了,常年不回来,二公子以后怕也是要常年跑出去了。唉!外面多好玩啊,可惜大公子就不爱出去。”柳儿埋怨方青砚,方青砚不以为意笑笑。 府上人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方圆心中有些悲痛。 说来这个二老爷,也就是方圆的二爷爷,他从来没见过,据说死得比较年轻。 说起来,方家除了嫡长子,好像都死得挺早。 最年轻的二十三岁,最大的应该是二叔了,四十四了。 四十四的老光棍儿,也亏的爷爷不催。 打起精神,方圆道:“要不柳儿你跟我出去,我带你好山好水好好玩。” 柳儿立即拒绝了大纨绔的好意:“不了,我是大公子的贴身侍女,要照顾他的。” 方圆咂咂嘴,无可奈何,木头主子的木头侍女,你们改姓林好了。多少人想跟我玩儿我还不乐意呢,你居然给拒绝了。 怕不是要逼我嘤嘤嘤哦! 方圆忿然离去。 还是自己的院子舒心啊!方圆懒懒地躺在庭中的躺椅上,抬头是白云悠悠。 秋日的气质越来越浓了,空气里的阴气慢慢多起来,特别是晚上,起初不觉得什么,但过了一时半会儿,衣裳稍微单薄些,便感觉阴冷透进了肌理中,少不得要缩缩脖子,哆嗦一下。 人闲下来的时候就爱胡思乱想,方圆心情还没怎么放松下来,思绪又拐到了石渠那里。 昨天还嘻嘻闹闹的转眼就天人永隔,想祭拜一下都被挡在门口,不让进。 他能理解,本来石叔叔就不太乐意让竹竿儿跟他玩,一直不阻拦,一是因为他对竹竿儿是真的不错,二是不跟他玩,竹竿儿就没谁理了。 所以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 但谁曾想玩着玩着自己儿子死了,方圆这个大纨绔却还活得好好的。 石宽心里有多少是对方圆的埋怨,有多少是对自己的悔恨,不得而知。 只希望破案之后,自己能进石府的门,祭拜竹竿儿,头七烧纸,上山入坟。 思绪乱飞着,方圆突然心中警觉,一抬手,抓住一颗石子儿。顺眼望过去,屋檐下站着一身黑的便宜师父。 方圆惊喜道:“大白天你穿一身黑,你非主流啊!” 便宜师父早已习惯,不理会方圆的嘲弄,道:“你朋友的事我听说了。” 从来没有大白天现身的师父专程到此送温暖,方圆心里说不感动是假的。虽然平时老是气他,老头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主,但十几年的师生情,潜移默化之下,还是很浓厚的。 “所以我来找你做任务。”老头接着说。 方圆心中的些许感动瞬间支离破碎,心就跟秋夜一样哇凉哇凉的。 嘴角抽抽道:“老头,你这关怀方式真的挺别致啊!” “知道为师的好了吧。”老头真的是听不出好赖话,把这当赞美全盘接下。 或者只是为了气他。 方圆自我宽慰,老头年纪大了,脑子不行了。心理建设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做任务不得晚上吗?大白天的你叫我去杀人?” 老头冷冷道:“杀人还分什么时候?要是有人杀你,你难不成大喊一声:等等,现在还是白天,你晚上再来?你脑子里那坨肉是长来干吗的?到死的时候让色彩不至于太单调?” 你其实就是单纯来怼我的是吧? 方圆无奈站起身,冲老头一努嘴,老头淡淡地看着他。方圆再一抬下巴,老头依旧冷漠,只是眼神里多了份看傻子的智障情绪。 “带路啊!”方圆暴躁道。 “晚上再去,人晚上才到。” 所以你刚才说的那一大堆是为哪样? 方圆泄气,不再跟老头罗嗦,还是抬头看天吧。 下一瞬,方圆被提着肩膀扔出去,老头悠哉地躺倒蜀锦铺着的躺椅上,眯着眼缓缓摇晃。 “子,给我弄壶茶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16 人外有人渣,天外有天堂 老子上辈子欠你的! 方圆心中忿忿,还是不得不去亲自端茶送水。 没办法,打不过。 十二年来,除了给他喂招,方圆就没在老头手下走过一个回合。 按老头的说法,自己的功夫在凡夫俗子中已经是顶尖,这么一比较,那老头的功夫不得高到天边去? 但方圆更多的是觉得,老头其实就是故意抬高自己的工夫,好借着自己更突出他的厉害。 臭不要脸的! 方圆不是多勤快的人,换句话来说,他懒得要死,自然也没有站在一旁端茶侍奉的心。好在他平时也有躺椅子上喝茶的习惯,庭院里备着一个桌案。 一手桌子一手椅子,方圆把桌椅放在老头旁边,师徒两人共喝一壶茶,不要太悠哉。他已经吩咐下人远离自己的院子,也不怕有人看到衣着诡异的老头。 老头眼睛闭着,要不是偶尔还晃晃,方圆都以为他挂了。 方圆坐在新搬来的椅子上,暗戳戳的编排老头。 老头悠悠地喝了一口茶,“起来,站桩。” 方圆一脸哀怨,在这方面,老头是从来不打折扣的,状似松散,方圆起身站了一个混元桩,双手虚环,怀如抱球。 “精心凝神。”老头又指点道。 方圆收敛心思,引动体内劲力,顺着奇经八脉运行。 站桩步入正轨,老头不再管他,闭着眼等天黑。 一个时辰多些,夜幕就盖下来,到完全夜了,老头才睁开眼睛,道:“走。” 随即一拍扶手,起身跃上房顶,方圆跟上,陪着老头在京中的房顶间跃动,感觉像是前世电视里的武林高手。 月夜之下,悄无声息出没,在阴影之间掠动,快意恩仇,神出鬼没,简直帅呆了。 一直从城里跳到郊外,方圆越看越觉得熟悉,这不是下午去李大保家的路吗? 我和李大保这么有缘吗?方圆心中暗暗吐槽。 对了,白天的时候好像忘了问他老婆孩子住哪儿,要不一会儿去问问? 不久后,老头突然间停在枝桠上,能够很清楚地看见李大保那间破房子。 方圆停在他身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问道:“老头,我们停在这儿干啥?” 老头在细细的枝桠上盘腿坐下来,“等。” 方圆不再发问,一屁股坐在枝上,双腿不安分地晃着。 心不静啊! 身子后仰,索性来个世界颠倒,方圆腿弯夹着树枝,倒挂在树上。 幸好大晚上没什么人,不然不被吓死才怪。 秋夜很是萧索,大多虫蛰伏,羽南徙,蛩音鸟鸣少了很多,所以树林显得格外空寂。连树叶也掉了许多,只有风依旧沙沙过,比夏日更多。 今夜天上没有挂银盘,只有繁密的星子,像黑色大海里闪闪发光的珍珠,汇成海中的大河。 “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师父的声音方圆一挺身坐起来,看到李大保鬼鬼祟祟从屋子里出来,左右看看没人,往东边去了。 “这家伙搞什么?”方圆声嘀咕,老头也没心思回答他,只是叫他跟着。 李大保大概走了二里多地,来到一处破庙。没有发现有人一直盯着他,当然要是十几年的辛苦练习被一个普通人发现,方圆自己得一头撞死在庙前。 李大保收拾庙里的干草和零落的枯枝干柴,生了一堆火。 大半夜出来就为了烤堆火?告诉傻逼都……傻逼或许会信,但方圆绝对不信。 到这个时候方圆再看不出来李大保不对劲,那他就真的是傻逼了。 火堆不大,照亮这个不大的破庙都勉强,但还是能看得出神龛上的神像早就毁弃,空空如也,落满了碎块和灰尘。 李大保倒是沉得住气,坐在火堆旁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好像真的是晚上没事出来烤火的。 这戏好假!方圆忍不住吐槽。 过了不多久,火光弱了下来,李大保往里面添了柴禾,终于有了动作。 方圆见他钻到神龛下去摸索了一阵,拿出来一样东西,走到火堆旁一抖搂开,是件衣服的样子。 方圆心神一震,不会那么狗血吧?但直觉已经让他愤怒起来。 李大保抚摸着那件衣服,又穿到身上试了试,最后恋恋不舍地脱下来,又抚摸着。 方圆明白他要干什么了。 一开始没人知道又这件衣服的事,所以他打算自己藏起来,或许是为了自己的体面,或者是拿去当了换赌钱。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竹竿儿是他杀的! 李大保赌钱输了之后,回家路上看到竹竿儿一个人,看他外面披的袍子,觉得他是个有钱人,起了杀人劫财的心思,或许只是想劫财,杀人只是意外。 无论如何,之后发现自己杀了的是个乞丐,身无余财,贼不走空,便将袍子脱了下来。之后报案大概是想洗清自己的嫌疑。 前世方圆再说里看过,说很大的比例上,凶手为了洗去自己的嫌疑,往往会伪装成死亡现场第一发现人。没想到这次真的遇上了。 方圆怒从心头起,加下树枝不堪重负吱嘎响,正欲窜过去,被老头儿一下按住,“有人处理,你就别去了。” 李大保终于下了决心,将衣服往火堆里一扔。 方圆心头一跳,就要大力挣脱老头铁箍一般的手,突然间全身僵直,动弹不得。但这时他也没有慨叹老头实力果然逆天的心情,目光全被那袭即将入火的袍子牵引着。 那可以算是竹竿儿死时身上唯一的遗物了。 方圆神色狰狞,但老头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方圆竟连喊叫的能力都丧失,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件袍子像枯叶一样,落向火堆中。 异变陡生,一道身影不知道从哪里冲过去,将袍子收到手中,和李大保对峙起来。 方圆这才放下心来。身体也恢复了,这才发现自己急的两鬓都冒汗了。 老头解释道:“刑部的人,一开始就怀疑他了,由于没有证据,所以只是暗中盯梢着,等着他露出马脚,你下午跟李大保的对话,自然也被他们听见了。” 看着远处的李大保被反剪着绑起来,方圆心中凛然,刑部的人一直跟着,但自己却没发现,“刑部的人,那么强?”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老头淡淡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17 我命里有刀 方圆和老头看着刑部家伙牵着绳,跟牵牲口一样把李大保牵走了。 “走吧。”老头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语气。 方圆一声不吭,跟在他身后。他记得,今晚他是来杀人的。 也就一刻钟的路程,略略看去,大概二十来人。这是难度通关任务吗? 二十来人不像是赶路的,倒像是刻意在等着谁。 方圆疑惑地看了一眼老头,老头只是又扔给他那把刀,并不废话。 方圆知道该怎么做,摘了刀鞘,拖刀而上。 故意做出的异响惊动了一群人,此刻纷纷起身,如临大敌。 看到方圆后,二十来人激起一片笑声。 “我道是谁,原来是个细皮嫩肉的哥,就不怕回不去?” “哥长得可真俊俏,一会儿可要陪我好生玩玩。”一个人舔着嘴唇,看神情,应该是又龙阳之好。 一个高壮的大汉不耐烦道:“心惊胆战等了半天,就等来那么个白脸儿?” “不可轻敌。”也有谨慎的。 方圆懒得废话,他现在很憋屈,很火大。他甚至觉得老头是知道了竹竿儿的死因,特意找了那么多人来让他泻火的。 “都是些人渣,不用顾忌。”老头如是说。 方圆拿刀在脚边划了一条线,“有能耐跨过这条线的,可以活。” 二十来人眼神炽热,沉默一瞬后,杀声震天。 方圆只影单刀,入阵。 ………… 方圆悄悄落入庭院内,将身上的血清洗干净,染血的衣服泡进洗衣盆里,赤裸着上半身躺在床上。 眼前还是刚才那片血色修罗场。 说起来,确实是自己害了竹竿儿啊! 李大保去赌坊的钱是自己给的,让他起贪念的那件锦袍也是自己给竹竿儿的。 最关键的两样关节,都是自己做的,真他妈…… 荒诞! 方圆此刻很想笑,又笑不出来。脑子里乱糟糟的,却又感觉很清晰。 夜深人不静,疯魔一般杀了二十来人,方圆胸中还是觉得憋闷。 老头到底图什么,那些人又是从哪里找来的,方圆现在一点都不关心,他在想自己的天煞孤星之力真的发作了吗? 他时候碰到一个游方道士,说他天煞孤星入命,凡与之亲者,必不得好死。 方圆对这些东西将信将疑,害怕之余,一口口水吐在了道士脸上。竹竿儿也有样学样,道士灰溜溜掩面而逃。 无病无伤,亲友无恙,之前奶奶出过事,方圆自责到现在都还没彻底放下,现在又轮到竹竿儿。 生平一帆风顺的方圆,好不容易落回肚子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是宿命论者的悲哀,所有的苦难都怀疑是来自上天的警示,即便抗争也觉得心无底气。 我怀着一腔孤勇,向着命运挥刀。 方圆不记得是哪本说里看到的了,只记得是初中,中二病最浓重的时期,当时将其写在每本书的扉页,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执刀抗命的孤胆英雄。 长大后回想起来,那本书不记得了,只模糊的感觉贼烂,但这句话仍埋在心底,偶尔泛起涟漪。 方圆在黑暗中伸出右手,这只手现在执刀了,可是命运在哪儿呢? 说实话,原本想的是,等凶手抓住,石宽心里的怨气消退了,他就可以去竹竿儿的灵堂上祭拜,但现在,就算石宽叫他去,他也不一定有勇气站在灵堂前。 他愧疚。 心里越来越乱,方圆索性起身至院子里,将自己会的套路把式一一练起来,轻重缓急均不管不顾,只一通蛮劲儿,不一会儿,身上的汗就簌簌而下了。 方圆疯魔一般,直至脱力倒下,躺在园中坚实的青石板上,夜色将它浸凉了,不一会儿就被蒸腾的汗水捂热。 方圆胸膛急剧起伏,大口喘着粗气,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近午十分,方圆从噩梦中惊醒,起身发现自己竟在床上。应该是老头把他捞回床上的。衣服还在盆里泡着,只是血水换成了一盆清水。 院门外吵吵嚷嚷的,方圆听出来,又是柳绿枝朋友冲到门前了。 昨晚一身臭汗,身上味道不好闻,方圆冲外面喊道:“放他进来。” 自己起身打了一盆清水,胡乱擦着身体。 院门“吱嘎”一声,柳绿枝迈着短腿跑进来,方圆刚好套上一件干净的衣服。 “圆儿哥,杀死石渠哥哥的凶手抓到了!”家伙一脸欣喜,可是眼泪汪汪。 方圆一怔,把帕子往他脸上一盖:“擦擦。” 家伙双手按住帕子,上下大力摩擦了两轮,又道:“圆儿哥,凶手抓到了。” 方圆笑着说:“我知道了。” 家伙一脸疑惑,明明是才起床,圆儿哥怎么知道的? 方圆看懂了他的心思,解释道:“我昨晚知道的。” 圆儿哥那么厉害,昨晚就知道了也是应该的,柳绿枝又开心地笑起来。 “圆儿哥,我们去石渠哥哥家去吧,现在石叔叔应该不会赶我走了。”柳绿枝的提议让方圆呆愣住,他现在还不知道怎么面对石叔叔和竹竿儿。 柳绿枝也明显看出方圆的犹疑,不确定地叫了声:“圆儿哥。” 方圆揉着柳绿枝的脑袋,道:“石叔叔可能还没又消气,我们等竹竿儿头七再去好不好?” 柳绿枝乖巧地点头。 “绿枝。”方圆唤道。 “嗯?”家伙抬头看他。 “不是叫你乖乖地待在家里吗,怎么跑出来了?”方圆逗到。 本来想问他跟自己玩这么久,有没有不开心,有没有觉得自己是个天煞孤星之类的。但意识到对方还是个孩子,就不要再给他增加沉重了。 “我有好好待在家里,是听到凶手抓住才出来告诉圆儿哥的,而且我听圆儿哥的话,还带了两个仆人随行。”柳绿枝慌忙解释,怕惹方圆不开心。 方圆轻轻一笑:“走,圆儿哥带你去吃糖葫芦。” 家伙也开心地笑起来:“嗯!” 稍作收拾,方圆牵着柳绿枝便出了门去。 到了往常闲逛的市集上,柳绿枝一眼看到卖糖葫芦的哥,拉着方圆跑上去:“叔叔,三串糖葫芦。” 家伙突然意识到什么,神色黯淡下来:“不,不,两串。” 卖糖葫芦的汉子看孩子可爱,起了逗弄的心思,笑道:“家伙,到底几串啊?” 家伙突然觉得委屈,抬头看着方圆,瘪着嘴,眼泪扑簌扑簌落下来:“圆儿哥。” 卖糖葫芦的汉子突然慌了,以为是自己把他逗哭了,看两人的衣着,也不是自己一个市民惹得起的,当即拔下三串糖葫芦,蹲下身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送三串糖葫芦给你好不好?不要哭了。” 岂料孩儿是越安慰越起劲的,原本只是掉眼泪的孩儿突然放声大哭。吓得汉子手一抖,糖葫芦差点没掉地上。 四周好奇的人都看过来,汉子差点没哭,自己可不想被误认为是起伏孩子的人。 方圆揉着家伙的脑袋,笑着跟汉子解释道:“老哥不用担心,这孩子另有伤心事。” 汉子放下心来,低头一看,手里的糖葫芦没了,家伙捏着三串糖葫芦正哭得起劲。 这是几个意思? 连方圆也是苦笑不得,对汉子说道:“老哥你这些糖葫芦能全买给我吗?” “啊?好!好!”汉子喜笑颜开,这岂有不答应之理。 方圆伸手入袖中,又到怀里摸了摸,尴尬的笑了,出来没带银子。 汉子也是看出他的尴尬,伸出的手继续伸着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一时加两人相尬而立。 关键时刻还是柳绿枝解了围,手一掏就是一把碎银子。 方圆拿给了汉子,汉子呐呐道:“不用那么多。” 方圆扛起插满糖葫芦的杆子,转身离开,道:“收着吧。” 阳光下,一大一两个身影穿行在人群中。大的那个扛着满插糖葫芦的杆子,一手牵着孩,孩手里捏着三串糖葫芦却还是哭得很伤心。 “绿枝,石渠哥哥平时爱闹你,你不要生他气。” “嗯。” “他经常把你弄哭,也不是他不喜欢你。” “嗯。” “你要开开心心长大,不然他会怪我的。” “为什么会怪你。”孩子的声音还在呜咽。 “怪我没把绿枝照顾好啊。” “我一定开开心心长大。” “还有啊,不要吃太多糖葫芦,会牙疼。” 孩看着手里只剩最后一颗的第一串糖葫芦,弱弱的问:“我可不可以再吃一串。” 方圆轻轻笑道:“可以,但以后一次只能吃一串。” “嗯!”孩抹着鼻涕,笑起来。 两个人的身影都显得有些孤单,好像本来应该是三个人一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18 宫门挂剑,转身江湖 一 石府的门前,大大的白色灯笼高高挂起,匾额上围绕着白麻布。 即便人往来如织,依旧清洗不了那份清冷。 石府不很大,当时圣上封赏的时候,石宽只选了一个幽静的院子,婢女和杂役也仅有十余个,主要照顾石宽的夫人,陪她解闷。 若不是圣上强求,连这十多个都会被石宽退回宫去。 得知赏赐下去的一百名下人被原封不动退回来,圣上哭笑不得,道:“石宽这家伙,这辈子就没有享福的命。” 然后亲自精挑细选了十三名再送过去,石宽才不得不收下。 除了石府的人,禁卫军里看着石渠长大的那些汉子,也穿着麻衣,帮着石府接待往来的人。 一群汉子静穆如山渊,却是把石府的沉重又加了几分。 虽说石渠只是恪尽职守,于朝中政事从不参与,但深受皇帝信赖,把守禁宫,位置举足轻重,所以这次来吊唁的朱紫公挤在一起,显得石府逼仄许多。 离石渠出事过去了七天,石宽心里的悲痛已不像开始那么浓烈,石渠那些被他斥为“狐朋狗友”的家伙们,也进了石府的门。 个别从早便至,一直待到此日暮时分,吃着石府准备的生冷食物,也没有叫一声委屈。这让石宽对他们的感观好上了一点点。 方圆牵着柳绿枝,踩着最后一丝斜晖出现在石府门前。 一时间堂内的纨绔纷纷起身,到门外迎接。 还留着的纨绔,都是平日里最铁的那些,其余大部分,都是跟着长辈过来做做样子,不多久便闲不住,偷偷溜走了。 这十余个都自主为石渠披一身麻,列队站在石府门口,望过去有些凄冷的气息。 方圆和柳绿枝也是一身丧服,从申国公府步行而来。 十余人目光灼灼看着方圆,方圆顿步,向他们点点头,牵着柳绿枝往石府内走去。 刘羽咬牙,跨步拦住方圆:“对不住了方哥,统领吩咐,谁都可以祭拜石渠,除了你。” 十余人一片哗然,瞬间冲破了压抑的气氛,柳绿枝瞪着眼,生气大叫:“为什么!石渠哥哥最喜欢圆儿哥了,凭什么不让他进!” 一群纨绔附和,刘羽只是看着方圆,面无表情,寸步不让。 方圆抬手,叫嚷的人群安静下来。他拍拍柳绿枝的脑袋:“去吧,给石渠哥哥上柱香。” 柳绿枝不知道该怎么办,咬着嘴唇不说话。 “去吧。” 柳绿枝看着方圆,双眼雾气濛濛,方圆点头,家伙一步三回头,慢慢挪进了石府。 片刻后,家伙低着头,一溜跑跑了回来,重新牵着方圆的手。 里面的大人都板着脸,他有些怕。 方圆转身就要离去。 “圆儿哥!”林子叫住他。 方圆撇头,林子已经气冲冲走过来,“我跟你一起走。” 门口的众多纨绔也高声附和起来。 方圆没好气道:“走什么走,好好呆在这儿。” 林子扯着脖子犟道:“凭什么不让你进去,论交情,竹竿儿和你比我们都瓷实,我们都能给竹竿儿上柱香,怎么反而是你不行!” “就是!”江永宁不忿,“你要走我们陪你一块儿走。” 看着面前的这些家伙,方圆心里有些感动,但仍让他们留下。 林子道:“圆儿哥,这次我不能听你的,石宽他怎么就想不明白,不让你进去,他就不怕竹竿儿躺在里面不得安生?” “啪!” 林子不敢置信地看着方圆,脸上开始火辣辣地疼,嘈杂的众人也被这一耳光打懵,终于安静下来。 方圆右手颤了颤,终究是没有抬起来,扫了一圈众人,大家都微微后撤半步,捂着脸的林子看上去孤立无援。 “竹竿儿爱闹,你们在这儿陪着他,别让他去的路上觉得冷清。我一会儿就回来。”方圆说罢,转身离去。 江永宁走上前去,想安慰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没事。”林子眼眶里泪水打转,深吸一口气给憋了回去,“圆儿哥说得对,咱们得让竹竿儿走得热闹些。石叔叔不让圆儿哥进去,我们要再走了,竹竿儿心里得多凉。” 说罢大步走进石府,众人也紧紧跟着。 不到半时辰的工夫,刘羽走进来,附在石宽耳边声道:“方圆自己带了香烛纸钱,在府门口烧纸。” 石宽眼皮都懒得抬:“随他去,只要不进门就别管他。” 刘羽点头,转身时目光隐蔽地瞥了一眼正祭拜的家伙,少年恭谨地上了香,安慰了石宽夫妇,拱手退下。 人群中的江永宁冷不丁看到他,喜道:“计云东,你这家伙什么时候回来的?” 计云东朝众人拱手,笑道:“刚到家,衣服都没换就过来了。闲话待会儿再叙,我刚才听说汤圆现在在门外,怎么不进来?” 同龄人中,敢叫方圆名的,也就他了。 “圆儿哥回来了?走,边走边说。”江永宁拉着他往外走,匆匆把本末大致说清楚了,到门口瞧见三个人蹲在门口不远处,围着火盆往里扔纸钱。 江永宁见林子先他们出来了,啐了声不讲义气,自己一个人出来都不告诉他们。 计云东笑道:“你倒是冤枉他了,我来的时候就他就在门口候着,我还奇怪他在门口干什么。” 石府门口的灯笼已经点上,朦朦的一层暖黄被白纸过滤,很凄冷。方圆身边蹲着一大一两个身影,明晃晃的纸火照着他们的脸庞,像是破庙里的千年孤魂。 一群人挤在门口,只有柳绿枝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方圆埋着脑袋,把香烛用力插进地砖的缝隙里,盘腿坐下。 江永宁走上前去,一屁股在方圆身边,石板激得他猛的一个冷战。 计云东紧随其后,摇头苦笑,自己真是找罪受,刚回家还没进门就跑到石府来,到了石府寻思着好歹能歇会儿,好嘛,现在陪人坐地板上。屁股还贼凉。 有样学样,十余人成一个半圆,内里环着方圆三人,面朝石府大门,看着火盆熊熊地烧。 秋夜风凉,侵皮蚀骨,一点点的往里透。 十几人在石府门外坐了一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19 宫门挂剑,转身江湖 二 第二日天边刚露白,送葬队就吹打着出府门而来。 方圆第一个站起,随后陆续有人被唢呐声叫醒,迷茫了一会儿,跟着起身。 火盆里的灰烬昨夜被风卷走了一大半,如今只剩盆底,在朝露中变得沉了。 方圆带着众人让到一旁,石氏夫妇在最前头,身后刘羽众人帮着抬棺。石宽目不斜视,面无悲喜,仿佛把这辈子的表情都用完了。 石渠母亲倒是看了一眼方圆,目光里不带忿恨,全是慈爱和心疼。方圆心中一颤,慌乱低头。 石宽一生简朴,这次送葬也不隆重,除了棺材大一些外,跟寻常人家的规格一般无二。方圆众人拉开几丈距离,不远不近缀在后面。 入葬的地点在西山,石宽不信风水,年轻时寻思自己的职位,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出意外,找了块风景不错地方,打算死后就埋在那里。 他的家底,在活着的时候没能给自己的儿子,自己为身后事的“全副武装”却都给了他。 除了吹打声,送葬队伍没有其他的声响,石宽没有请哭丧的队伍,觉得打扰自己儿子。自己是禁军统领,手下的人都纪律森严,走路的步子都如出一人。 整个送葬队伍的气氛十分诡异,吹打队沸反盈天,亲人却一言不发,抬棺人步履一致,静穆不语。后面还缀着十几人的队伍。 吹鼓手慢慢也感觉气氛不太对劲,相互之间眼神交流着,商量是否停下手中的活儿,后来领头人心一横,眼神一瞪,一群人才铁了心继续卖力。 立碑掩土,厚重的棺木一点一点被黄土掩埋,土壤像水位一样上涨,方圆在远远看着,胸口漫上一股窒息感。 最后黑色消失,地面上垒起高高的坟包,压在众人心头。 纸钱撒了满天满地,新坟前香烛祭品摆上,青烟袅袅又慢慢散了。 石宽站在碑前,静默的像一块岩石,夫人在一旁声啜泣,抬起衣袖抹眼泪。刘羽众人两列排开,站在他们身后,禁卫军的素质一览无余。 一身麻衣,整齐肃穆,迫的吹鼓队伍战战兢兢,瑟缩到边上,他们从没见过那么可怕的家属。 一番沉默的吊唁,一群人返程,走之前没有将方圆等人轰走。估计也知道拦也拦不住,也不可能时时守在坟前。 方圆等他们走远后,提着昨天买的祭品上前去,柳绿枝气力,但坚持抱着一个大篮子,走路都显得吃力。 坟前一堆纸灰还未冷,香烛仍晃着火苗,时不时舔着坟碑。 方圆就着烛火把东西点着,烟气儿浓了起来。柳绿枝揭开篮子上盖着的布,露出红彤彤的糖葫芦,手捏着一支一支插在土里,眨巴着眼睛掉眼泪,“石渠哥哥,我们给你买了好多糖葫芦。我以前总跟你抢,现在不抢了,你慢慢吃。” 没一会儿地上就歪歪扭扭一片抢眼的红色,在这样的氛围下很不应景,却没人责怪这个想念故人的孩。 林子开口道:“竹竿儿,你放心,刑部已经把害你的人抓住了。你狗日的总说我怂,老子前两天叫上人把那天打我的那个家伙狠揍了一顿,你是没看见,那家伙看到我门一群人当时就吓软了,老子飞起一脚就把他踹地上了,他娘的,那个软虾蛋在地上都不敢起来,哈哈哈……” 话说着说着就带了哭腔,“你放心,老子威风着呢!我爹好歹也是个礼部尚书,再说了,圆儿哥还罩着咱呢!实在放心不过,要不然你他娘在天之灵保佑我一下?” 林子心底一股酸楚,眼泪就要漫出来,突然旁边“哇!”的一声大号,吓得他一哆嗦,却是柳绿枝受不住先哭了出来。 一时间寂静的山腰上只听得见孩子哇哇大哭的声音,林子心中又升起一股哀怨。其他的人想发笑,又觉得不合适,只能强自憋着。 方圆拿着香把纸堆翻开,火“腾”一下猛起来,“想笑就笑吧,竹竿儿喜欢热闹。” 听到这话,众人反而笑不出来了。 方圆起身一巴掌拍在石碑上,骂道:“你狗日的总说早死早超生,人死卵朝天,躺在棺材里那就是一逸永逸,现在得偿所愿了哈!” 计云东接过话:“我离京的时候你还说等我回来请我喝好酒,妈的,为了你老子刚回来都没休息,你丫倒是躺下睡的舒服,好歹起来接我一下啊!” 方圆幽幽来一句:“他现在来接你,你敢跟他走吗?” “告辞!”计云东一抱拳,佯装要走。 众人大笑出声,出手把他拉住。 一群人在冰凉的石碑前聊得火热,时时爆笑,兴起还指着坟碑大骂,好像那人还活着一样。 酒会喝干,话会说完,十几人撑了半个时的热闹,便已经强弩之末了,再继续下去只会变得尴尬,一众人在方圆的带领下,一一跟竹竿儿告别。 一条白色的队蜿蜒下山,留下插了满地的糖葫芦。 柳绿枝哭累了,已经睡着,双臂紧紧环着方圆的脖子,众人都自觉地了声音。 哥对不住你,但是哥就不给你跪了,怕你丫死了都不安生。 不用担心,石叔叔他们以后我会照顾的,放心,我没生气,石叔叔那么做我可以理解,应该的。 这几年跟着我没得什么好名声,不过你丫没心没肺的,估计也不会在意。 你说你学武不成学文不就,觉得对不起石叔叔,但是又确实学武身子骨不允许,学文脑子闹脾气,自己也没办法。 虽然你老是捉弄绿枝,但我知道你打心眼儿里喜欢他,一部分也是因为以前把他爷爷气的够呛,心里愧疚。我会照看着他,你就安心躺着。 我知道你面上跋扈,其实心里比林子还软,肯定不会怪我,但如果我真不愧疚,也就不配当你哥了。 竹竿儿,你要是不急着投胎,就等等,等哥以后下来找你,咱俩一起投胎,下辈子哥一定保护好你。 竹竿儿,哥吹牛逼说要带你闯江湖,日子快到了,哥却把你害死了。 竹竿儿……对不起啊…… 方圆背着绿枝一步一步平稳地走着,没有回头,但感觉竹竿儿在山腰上目送他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20 宫门挂剑,转身江湖 三 “我想出去走走。” 当老国公听方圆那么说的时候,以为他又要出去溜达几日,还慈爱的问他银钱够不够,直到方圆说是要提前出门游历,老国公才正经的当回事儿。 “还没过完年呢。”老国公心疼孙子,想方圆再留下来待到过年再走。 方圆笑道:“也不差这么些时候。” 老国公看着长大的孙子:“就这么急着走啊?” 方圆帮他理理大氅的脖领,爷爷老了,秋日就开始穿厚了,“汤圆儿想出去散散心。” 老国公叹息一声,握住方圆的手,他的手枯瘦,但却很温暖,“也好,也好。打算什么时候走?” 方圆低头数着爷爷手上的老人斑,闷声道:“就这两日,准备好了就走。” “好,好。”老人笑道,“我们汤圆儿还是长大了。东西多备置些,银两太重,多带些银票,过冬的衣服也多带着,南方冬天难熬,那冷气儿都是往骨子里钻的。能不惹事儿就不惹事儿,要真碰上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记住人长什么样,回来了我们再算账,要真碰上紧急的事情,命留住最重要……对了,家里的靴子多带两双,外边买的怕你穿不惯。走之前跟陛下去道个别,跟他多要些保命的手段,不要给他省钱,他应该的……” “还有什么……唉!爷爷老了,想不起来了……”老国公双手上下晃着,努力想些什么,终于败给年龄。 方圆鼻子发酸,道:“爷爷不老,等汤圆儿回来还要孝敬爷爷呢,说不定给您拐一个孙媳妇回来,到时候可不要嫌弃人家。” 老国公呵呵直笑:“汤圆儿的眼光,爷爷肯定是信得过的。” 方圆眨眨眼,道:“当然,也不看我是谁的孙子。” 老国公被逗得哈哈大笑,拍拍方圆的手,轻声道:“去吧,好好收拾。” “好。” 老国公目送着方圆走远,一双眼眸沉下来,老人只是普通的老人,双目浑浊,但其中沉沉的风云依旧令人胆寒。 老人猛的站起,抓住桌上的茶杯狠狠摔到地上,薄胎的官窑瓷器清脆地摔成碎片,白森森的像是骨头茬子。 “狗东西!”方希言呼吸粗重,胸腔猛烈起伏,像是风箱。 “慎言。”方圆的便宜师父鬼魅一般出现,给怒火中烧的老国公提了个醒。 老国公猛的盯着他,厉声道:“方希声,你就那么着急想把汤圆儿培养成鹰犬?” “知道为什么你会成为‘渔夫’吗?”老头好整以暇地给自己倒茶。 他是活在暗中的影子,掌控整个暗,但是暗的所有资源,“渔夫”都可以调配,所有的信息也汇总到渔夫这里,需要他处理。 方家逃过了那场清洗,但那么好的资源,赵家不可能放手只让他们当一块仁义招牌。所以方家就以这种畸形的状态存活至今。 成为赵家王朝的地下暗,掌握着生杀大权,但是见不得光。知道这勾当的无不对他们切齿痛很。所以,要想拔除方家,也不用费力,轻轻一刺,让光明照进去,暗自然坍塌。 不得不说,开国帝师的后代真的个顶个的优秀,不愧是同时身具屠龙术和扶龙术的旷世之才。 方希言冷哼一声:“废话,因为我是嫡长子!” “天真,”方希声瞥了他一眼,“因为你沉不住气,太喜怒形于色,所以把控你就简单。” 敢这么贬低老国公养气功夫的,也只有他这个“地下宰相”了。 “若不是我今天来,摒退了名为护卫实为监视的暗成员,你刚才的举动,一刻钟之内就会摆在御书房的桌案上。” “摆着就摆着,他能把我怎么样?”方希言犟脾气上来,口中的“他”自然不言而喻。 “糊涂!”方希声沉声骂到,“你是一把老骨头了,该死就死了,你让云平云亭怎么办,让青砚和汤圆儿怎么办!” 老国公无言以对,梗着脖子冷哼。他不是不懂,只是心疼自己孙子,一时气话罢了。 “我们方家被赵家捏在手掌心里,看着极尽恩宠,其实呢?人家一收巴掌就能握死我们。从我们百无禁忌,但他们想让我们学的东西一样不能少,掌控我们的环境和学识教化,大致就能把我们塑造成他们想要的人。所以嫡长子一定有破绽,比如你就是容易暴躁,虽说比年轻时好很多,但那么大年纪的人了,还做出摔杯子的事,年月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你们渔夫除了脑子,其他百无一用,用来牵制我们这些刀,再适合不过了,加上宫里也有实力强劲的护卫,司礼监秉笔的死太监与我不相上下,能死死牵制住我。单是顾及到方家,我也做不了鱼死破的动作,所以你,就让我省点心行不行?” 方希言依旧冷哼,余怒未消。方希声也知道这个哥哥的脾气,就不再唠叨。听肯定是听进去了,就是赌气而已。 他们兄弟俩,除了互相赌气,还能跟谁这么心无芥蒂呢? “青砚和汤圆儿比历代都强,或许他们……” “住口!”方希声怒目圆瞠,“不可说!” 方希言自知失言,紧闭上嘴。 虽然知道周围没有耳目,但是心有阴影,终归是怕。 却说方圆入了宫门,大摇大摆在里面溜达,熟门熟路跑到御花园去,结束早朝的圣上忙里偷闲,在花园里的湖亭处喂鱼。 明黄色的龙袍蹲在朱漆栏杆上,一把洒下手中鱼食,数十条鲤鱼争抢,好一片热闹。 这一池太湖是仿照另一处货真价实的太湖建造,从假山到布局,全是太湖的缩版,显得玲珑剔透又有巧思。 那池货真价实的太湖在避暑的别苑,一把饵料下去,那就是万鲤朝天壮观景象。 太湖虽然受制于规模,得不了太湖的壮观,但胜在幽静雅致。忙闲之余,圣上就爱到此喂鱼,不带妃嫔,只带着看着他长大的司礼监秉笔太监,赵红鱼。 秉笔太监站在一旁捧着鱼食盒,头发花白,脊背微微佝偻,双眼永远眯着,一脸笑意。他的身影不显得高大,但是隐隐有不动如山的厚重。 在所有人的印象中,他永远站在圣上身后,仿佛一有危险,圣上便可退于山中,袖手而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21 宫门挂剑,转身江湖 四 “赵信伯伯!”敢这么叫当今圣上的,也只有方圆这个混世魔王了。 猛然一声大叫,吓得那袭龙袍一晃,差点落到湖里去,还好最后堪堪稳住身形,扭头大骂道:“混子,你想吓死我啊!” 这些年来,自然是听声音就知道是谁来了。 赵信没好气地招手,方圆自然不客气,跑过去,和皇帝并排坐在栏杆上。 抬头跟站着的秉笔太监打招呼:“红鱼爷爷。” 大太监脸上笑意更浓,应了一声把盒子递过去。 方圆喂鱼的手法莽得赵信一直没眼看,满满抓一把鱼食全抛出去,中间还不带停,也不知是谁教的。 “别别别,你悠着点儿,你已经撑死过我几十条锦鲤了。”赵信一把抓住方圆的腕子,心疼道。 方圆悻悻地把第二把鱼食放回去,尴尬地摸摸鼻子,自己是真没有喂养什么的天赋。种花花凋,养鱼鱼死。一次不忿地挖了一盆野草,心想这次总不会死了吧,结果第二天朱伯看着枯黄的叶子告诉他,“这是兰草。” 会心一击,方圆从此放弃养点什么的想法。 双手在前襟擦擦,方圆直奔主题,“这两年你想我来闹你都不可能了。” 赵信思量了一瞬便想通:“是啊,一晃眼你都快十八岁了。” “你也知道?”方圆感到很伤心,这事谁都知道,除了他。 赵信疑惑道:“你家这祖训很多人都知道,怎么,你才知道?” “哈……哈……哈哈哈,怎么可能!哈哈哈哈!”面子得绷住。 “哦。”赵信继续喂他的金鱼。 方圆挪动屁股靠近,胳膊肘捅了捅他,道:“你就没什么表示?” 赵信惊恐跳回地面,他怕自己一会儿稳不住,“你是不是又没钱了!老子的内库一半都是你花的,现在没钱了!” 方圆白眼一翻:“我是那样的人吗?我……” “是!” 你回答的好斩钉截铁。方圆一点也不尴尬,“我这两天就要离京了,来给你道个别。” “顺便扒点好东西是吧?” “讲究!”方圆大拇指一竖。 赵信一口气堵在胸口,往袖袋中摸索一下,抛手把内库钥匙和令牌给了方圆。 方圆嘻嘻一笑,起身拍拍屁股,“谢了啊!” “滚!” 路过赵红鱼身边,方圆悄悄问:“红鱼伯伯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给您顺点出来。” 大太监的眯眯眼笑得更,也轻声回道:“一坛酒就可以了。” 方圆给他一个“明白”的眼神。 两人笑得像是密谋已成的老狐狸,赵信觉得自己生活环境好恶劣。 守卫都习惯了,看着方圆掂着眼熟的囊袋走来,都没检查令牌,直接给他开了门。方圆笑嘻嘻跟几人寒暄两句,施施然走进内库。 皇帝的金库自然珠光宝气,各种珍奇玩意儿琳琅满目,名家精心雕琢的玉件儿,历史上久负盛名的书法画卷数不胜数。 不过方圆对这些都没有什么兴趣,他这次来是为了选几件趁手的武器。 摆在外面的都不是真正的好东西,方圆七岁的时候发现库中库,惊得赵信冷汗都下来了,后来死缠烂打三天,赵信实在受不了这块牛皮糖,才让他进。 那次的损失,让赵信一个月内看到方圆都绕道走。 相比外面装样子的摆设,暗室比明面上的内库了许多,但看着更空旷。 武器区十八般武器样样俱全,每样制式少则两三件,多则十多件。方圆直接放弃各种奇门兵器,直奔刀剑。 刀架上只剩三把,空了两个刀搁,置剑架子就豪气的多,空的地方比整个刀架都多。 方圆先将刀都试了试,刀都是好刀,无奈就是使不顺手,砸吧着嘴只好放弃。 一伸手抽出最靠近的那柄剑,一阵嗡鸣响彻,剑身如一泓寒水,冷冽异常,方圆挽了几个剑花,随后将其掷回鞘内。 一一试过去,均是挽几个剑花就放回去,这些剑有的偏锋锐,以利迫敌,有的偏重量,走的一力降十会的路子,各有各的好处。 这些剑只有少许方圆用不惯,其他的多是看不顺眼,就像那柄剑鞘上恨不得镶满宝石珠玉的,方圆更是碰都不想碰。如果是拿去卖的话,倒是最佳选择。 十七柄剑全试过,方圆有些失望,没有一柄是十分称心的,倒是有很多感觉不错,但终究差了点。 偌大一个内库,居然没有一柄称心的武器,刀也没有,剑也没有,方圆上齿叩下齿,寻思着要不把这些没用的玩意儿全搬出去卖了。 “汤圆儿!” 尖利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方圆心说要糟,赶紧关上暗室的门。 除了他以外,能这么大摇大摆地闯进来的,只有他那个冤家——赵信最宝贝的隋珠公主。 方圆出生时,赵信就将货真价实的那颗隋珠送了他,十岁的时候,赵信说要再送一颗“隋珠”给他,方圆当时吓得直接告辞,倒是年幼的公主嘻嘻哈哈开心的要命。 方圆怕她倒不是因为她长得此颜差矣,主要是,这娘们儿是真疯啊! 时候爬树掏鸟窝比方圆还在行,后宫有位嫔妃,书法造诣许多名家都自叹弗如,自言一身功夫从白鹅身上来,皇上特意许她养了一大群白鹅。 这疯丫头不止一次冲进鹅群,逮着鹅脖子甩着转圈,心疼的那妃子三日未进食。 不敢打不敢骂,向皇上诉苦还换来句:“一派天真童趣。”这叫人心里更添堵。 方圆时候没少被埋了下童年阴影,所以很多时候,赵信想治他的时候,就会说:“我把隋珠叫过来。”甚至直接说要把隋珠许配给他。 后果就是,现在方圆看到隋珠本能的想跑。 “汤圆儿,你是不是在里面?”隐蔽的暗室门外传来疯丫头的声音,方圆脑瓜子直犯疼。 不出声,打死不出声。方圆躲在门后瑟瑟发抖。 “别躲了,父皇和守卫都告诉我了,你快出来!” 果然是赵信那个老阴逼! 方圆咬牙切齿,决心让他这次大出血。 疯丫头开始砰砰砸门,方圆心里愁啊! “开门!再不开门我就堵这儿了,反正我有人送吃的送喝的,看咱们谁耗得过谁!” “大不了一个月后我进来帮你收尸,开门!”隋珠公主气势彪炳。 方圆心下一横,老子跟你卯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22 宫门挂剑,转身江湖 五 “舍得开门了?”宫装少女趾高气扬,叉腰立在门前。 方圆忍住再把门给关上的冲动,无奈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少女一个跨步上前,揪住方圆的耳朵,数落道:“我想干什么?你多久没来看我了?没有良心的?我天天等等的很辛苦的好不好?” 方圆偏着脑袋,反驳道:“我十天前刚进过宫好不好!” “不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算算你几年没来找我来?” 大哥你这算法很硬核啊!你要这样算的话——“我祝你长命百岁。” 不着边际的话砸的公主一愣,以两人多年交手的经验,她很快明白过来,手上又拧转了半圈,“好啊!你敢咒我!” 方圆疼的直哎哟,但依旧很硬气,“你够了,撒手!” “不撒!” “不撒我亲你了啊!” “来啊!谁怕谁!” 见方圆真把嘴凑上来,隋珠还是脸红心跳地撒手了。 还治不了你了!方圆按着发红的耳朵,骂道:“你这样以后谁敢娶你。” “你啊!”隋珠眼睛一瞪,高声道。脸上的泛红还在,居然有点……可爱? 方圆一拍脑门,自己是失心疯啊!这想法太危险了。 “娶不起,告辞!”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方圆错过隋珠就要离开,但那冤家死死堵住门,不让他走。气得方圆想一巴掌震死她。 “你到底要干吗!” “要。” 哈?这突如其来的撩骚。 “你陪我玩。” 能不能说话不带大喘气儿! “今天没空,明天陪你玩哈。”方圆嘴上哄着,身体却往外拱。 “放屁!父皇都说了,你马上就要出门远游,两年都回不来。” 所以真的是全天下都知道? “没那么快,你相信我,陪你玩的时间还是有的。” “信你我是你妈!”隋珠埋头撑着方圆的胸膛,一步一步把他往后推。 方圆很无奈,他又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万一真的被讹上了,怎么办? 步步后退,“哗啦”一声,两人终于撞倒了一个架子,方圆背部被硌的生疼,上面还压着一个人。 欲哭无泪。 “你发什么疯!” “贱!” 发飙不成反被骂,方圆迷茫了。 “贱!” “我听见了,你不用再骂一遍。”方圆摊在地上,是真的不想动了。 隋珠撑起身来,指着前方道:“不是,我是说那里有把剑。” “哦。”方圆心不在焉答道。原来是把剑架给撞倒了,还好两人都没受伤。 见他兴致缺缺,隋珠干脆自己爬过去,鼓捣了好一阵,不得不向方圆求助:“我拿不下来。” “你推我的劲儿去哪儿了,一把剑都拿不下来?” 方圆口嫌体正直起身,看见隋珠正抠着一柄嵌在架子底座的剑,立即来了兴致,藏得那么隐蔽,肯定是好东西啊! “让开!”方圆大手一挥,隋珠乖乖闪到一边。只见他一拍底座,巧劲一震,长剑就掉入手中。 迫不及待拔剑出鞘,一抹猩红展现在眼前。方圆抛接一下,分量刚好。心里一喜,紧接着几个剑招使出来,心里更是欢喜得不得了。 好东西啊! 旁边隋珠看着方圆这一手,又犯了花痴。 归剑入鞘,剑鞘也是红色,看着妖艳无比,方圆又把玩了一阵,爱不释手。 “多亏你了。”方圆看着隋珠,感激不尽。 少女一仰脑袋,“怎么谢我?” 方圆哈哈大笑:“怎么谢都不为过!” “那今天陪我行不行!” “必须行啊!”方圆拍着胸脯,豪气冲天。 隋珠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来,帮个忙。”方圆把仅剩的三把刀摘下来,扔进挑出来的那几把顺眼的剑里,示意隋珠把边上防尘的布帛拿过来。 隋珠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拖着布帛到方圆身边,看着他熟练地撕开、捆扎,把名刃绑成一捆。 碰到这种胳膊肘往外拐的女儿,赵信也是上辈子葬了德了。 方圆起身一甩,把刀剑扛在肩上。 “等会儿!”隋珠眼睛骨碌碌一转,转身又往里跑去。 方圆视线追着她,见她干脆利落地把刀架也推倒了。 你真他娘的是个机灵鬼啊!方圆心中狂喜,大步跨过去。 隋珠从地上起来,拍拍衣服,道:“没有,被人拿走了。” 方圆看着凹槽,心里惋惜,道:“没事,已经赚了。” “嗯嗯!”隋珠猛点头。两人出去的路上还随手抓了些精巧物件,好带又值钱,不拿白不拿。 方圆还记得帮赵红鱼拿一坛他爱喝的女儿红,到门口嘱托守卫派人给送过去。 自己现在一身赃物,肯定不能直接去见赵红鱼,毕竟他总是跟着赵信的。 方圆背着一捆刀剑,隋珠扛着鼓鼓囊囊的包裹,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引无数宫人侧目,同时心里对圣上表示同情。 又被这两祖宗抄金库了。 两人停在岔道口,方圆道:“你去把钥匙和令牌还回去。” 隋珠怕方圆趁此机会溜之大吉,抓住方圆的袖子道:“一起去!” 方圆被她逗笑了,“我扛着这么多东西,去了能留下几件?你去把钥匙还了,我们一起出宫玩,老待在宫里你不闷啊?” 隋珠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疑道:“不骗我?” “不骗你,你今天帮我那么大忙,我骗你你还是人吗?”方圆大义凛然。 隋珠没听出其中的猫腻,笑道:“行,信你这一次!” 说完蹦哒着往御花园跑去。 方圆看着他雀跃的身影,心里一动:这疯丫头,长大了…… 还是那么好骗。 鸡贼一笑,转身离去。 刘羽今日值班,带着一队禁卫巡视,远远看着一个身影扛着一捆柴禾迎面走来,心里有些奇怪。 待双方走近了些看,犹豫要不要打招呼,毕竟之前可是一点面子都没有给方圆,不料方圆如往常一般,远远的就挥着手大喊。 刘羽放下心来,脚下的步子也轻快了几分,但看清方圆背后那一困刀剑之后,一脸笑容凝在脸上。 这是在闹哪样? 方圆倒是依旧没心没肺,“羽哥。” “你这是?”刘羽心里很没底的问了一句。 方圆很不见外,从怀里掏出一个玉制鼻烟壶,塞到刘羽手里:“又去内库扫荡了一遍,拿了点儿武器装饰一下屋子。” 装饰?一捆?刘羽整个人是懵的。方圆已经大步离开,显得有些急。 一炷香时间,一句高声大骂吓得刘羽改了巡视路线。 “方圆你个王八蛋!”宫装少女原地跳脚大骂,一包裹的精巧物件儿叮叮当当。 此刻方圆已经走出宫门,那柄通体猩红的长剑挎在腰间,夕阳落下去半个,他长长的影子像是荷薪的农户。 坑爹到底隋公主,溜之大吉方纨绔。 这一日夕阳半落,一个世代的帷幕揭开,孤单的少年背着刀剑,登上舞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23 长亭外,古道边,有人被强奸 方圆没有想过要和谁告别,离去之事连柳绿枝都不知道,在城门关闭之时,牵着白马,低调出城。 行囊在马侧,红刀在腰间,习武十余年来,就没有光明正大的带过武器,怎么也得过过瘾。 马蹄哒哒慢行,方圆双手拢在袖中,姿态十足风流。 雪媚娘与方圆默契十足,只需双腿发力,便知道该往哪走。 走过一里许地,一名戴斗笠的黑衣人牵马驻足于道旁,等候多时。 马匹全身发黑,毛发光滑,肌肉健壮,爆发力十足,是明眼人能看出来的宝马良驹。 黑衣人背后两条布帛包裹的长条,待方圆靠近,抽出其中一条扔向他。 方圆抬手稳稳当当接住,道:“师父,你就不能把斗笠揭了?十二年了,别说你长什么样,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这像话吗?” 黑衣人揭去斗笠,一头苍白的头发首先倾泻下来,随后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出现在方圆眼前。 “原来你长这样。” 方圆心中有些释然,也有些失望,以前不止一次想象过师父的样貌,有仙气十足的仙人版,也有面目全非的苦大仇深版,就是没有寻常老人的版本。 师父面无表情:“我易容了。” 老江湖都这么讲究的吗? 方圆沉吟片刻:“你是不是仇家太多,怕被追杀。” “嗯。” 哈?还真是。本来只是想吐个槽,谁料一针见血。 不过也是,像老头这种老而不死的老江湖,死敌少才是怪事。 方圆摆弄着黑刀,随口问道:“我们为什么要在晚上启程?” “因为以后你得习惯。”老头一句话给方圆的未来定下悲惨的基调。 方圆反常地没有叫屈,点点头将黑刀挎在腰间。 黑刀红剑交错,一沉一艳,触目惊心。 “咦?”老头惊疑一声,心念一动,妖艳的红剑就被引到手中,“这把剑怎么会在你这儿?” 一听师父认识这把剑,方圆立刻起了兴趣,“这把剑有什么来历?” 手上一抖,猩红剑刃滑出尺许,老头高深莫测地点点头,连剑带鞘在手里转了个圈,随手一掷,便插回方圆腰间。 “好好待它,不要辜负这神兵。” 方圆无奈,老头不想回答的问题就当做没听见,这份涵养是他一直学不会的,但还好已经习惯,不然迟早被好奇心折磨死。 方圆用大拇指拨弄黑刀,刀身擦着鞘不停进退,发出苍苍的声音。 老头没嫌烦,他知道方圆在磨炼手感。 这把刀方圆用过两次,刀下亡魂四十七,稍微有些上手,但是要说称心如意还差得远。 见徒弟练习得勤,师父高兴还来不及。 师徒俩在树林里露宿了一晚,马拴在树干上,人盘腿坐在树枝上,一南一北,至落月沉沉,显得很有意境。 师父教的修习法门早已到达瓶颈,但三年来,方圆还是被督促着日日勤修不辍,能感觉到自己的体脉筋骨在缓步地上升,但实在有限。 方圆很纳闷儿,总觉得师父对自己有所隐瞒,暗暗在等什么东西。问过几次,得到的答案都是:“时机不到,等着。” 要不是不定时的考校,以方圆惫懒的性子,一身功夫早就荒废大半了。 林间很湿,清晨的寒气一逼,露水就满树满叶挂着,说话间都隐隐有雾汽。 方圆从树上跳下,伸手抹了一下马鞍,沾了满手的寒露,马鞍侧的行李也浸湿了些许。 兩匹马跟缀了琉璃珠似的,衬着毛色,一个白珍珠,一个黑玛瑙,一身富贵气。 雪媚娘感受到方圆的气息,用脖子蹭蹭他,全身一抖,肌肉波浪般起伏,露水炸开似的溅射出去,抖了方圆一身。 方圆刚还在苦恼行李中的衣服被露水沾湿,眨眼间身上的衣服也湿了不少,气得拍了雪媚娘一巴掌。 唯一感到惊喜的,就是两把刀剑滴露未沾,更加证明了它们的不俗。 方圆喜气洋洋,少年郎闯江湖怎么能没有神兵利刃。 用袖子把马鞍都擦干净了,方圆喊出声老头下来,老头施施然落下,稳稳当当正坐鞍上,也没见他使什么动作,整匹马身上雾汽蒸腾,片刻间变得干爽。 方圆目瞪口呆,所以自己是做了无用功?愤然道:“你果然对我有所保留!” 老头双腿一夹,坐骑缓步向前,“你境界还不到。” 方圆赶紧跟上,不服气道:“放屁,你以前说过我的伸手放到大江湖里都是顶尖的。” 他虽然承认和老头之间差了十几里地,但是对自己的身手,还是颇为自负的。 “大江湖之上,还有江湖。”老头幽幽道,凭方圆再怎么追问,也不说话了。 就一条道,师徒二人信缰而走。也不知是为了在方圆面前摆出师道威严,还是因为年纪大了,性子沉,老头一直不说话。 方圆一路不停找话茬,但老头多年已经修炼得两耳如聋,不闻不问。 方圆闷得抓耳挠腮,最终蔫耷耷地趴在马脖子上。 是个阴天,天空沉沉的,光线不足,随时有下雨的可能。 方圆破罐儿破摔,反正身子骨熬得住,下雨就下吧,他是提不起什么劲儿了。 跟着老头走,这一路上人烟较少,天气原因,也看不出什么时辰。只模糊感觉没多久。 方圆为自己的江湖无聊感到苦闷,突然传来一声呼救,喜得他立刻直起身子,双腿一夹马腹,雪媚娘撒着蹄子往声音方向奔去。 女声很尖利,仔细分辨的话,可以听出本来是因该很好听的。 英雄救美! 方圆想到此处,心中更是激荡不已。 照着时下流行的坊间说的调性,方圆喊出自认帅气无比的台词:“呔!兀那厮!还不将人给我速速放开!” 两个正欲行不轨的男人看到骑着大马的年轻公子,心里发虚,但又舍不得到嘴的秀色,仔细一看方圆,认定是个手脚无力的白脸,色厉内荏道:“子,劝你别多管闲事,否则别怪爷爷们不客气。” 方圆撇嘴,这台词一点新意也没有,做坏人都没有创新力,太失败了。 这场景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无非两个大老爷们儿见色起意了。 大早上的,挺有雅兴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24 来自张家村的外姓美人 方圆身体前倾,双手撑着马鞍前端,笑了笑:“两个大老爷们儿害不害臊?只有娘炮才干女人,男人就应该干男人。” “少他妈废话,快滚!”年纪明显更的男人很着急,就要往前冲。三十多岁的男人一把抓住他,“看你也是个富贵家的少爷,不知江湖深浅,这次就放过你,少管闲事。” 听到男人诈自己,方圆暗笑,年纪大的就是比年轻心眼儿多。若自己真是个装模作样的绣花枕头,说不准就真被吓住了。可惜方圆的眼光不错,一眼看出两人只是身子较结实的庄稼汉。 起了戏耍的心思,方圆笑眯眯道:“江湖规矩,见者有份,你二人莫非想吃独食?” 两个男人反应了半天才转过弯儿来,合着这子也不是什么好鸟。 “老江湖”一把扽住年轻,面上笑起来:“原来是做的这个打算,好说!见者有份可以,但得一个一个排,我俩费了不少功夫,先爽爽没问题吧?” 反正都是糟蹋良家姑娘,两个人还是三个人没区别。他和年轻不一样,没有把姑娘当做自己的禁脔,本来就是要糟蹋,不至于犯浑去做什么“保护”的举动。 方圆仰头大笑,十足十的开心:“还搞什么论资排辈,三个人一起来不是更刺激吗?”接着当了一把人生导师,见多识广的少年简要地传授了一下姿势。 饶是年长者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被方圆的话给砸晕了。在他朴实的经验知识中,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场景。 旁边年轻的呼吸都粗重起来,年长者看了一眼,见他面色赤红,估计脑子里的画面跟自己一样不受控制。 不愧是有钱人家的人,就是比自己会玩。年长者心急火燎的答应了,舔着干燥的嘴唇,唤方圆下马。 又响起马蹄声,老头趋马与方圆并列,两个男人的神情谨慎起来。 方圆微微一笑,解释道:“不用担心,这人只是我随身管家。” 两人放下心来,方圆又说:“但是同样,见者有份。” 以老头的耳力,老远就把交谈的始末听到耳朵里,见他想把自己也拉下水,瞥了方圆一眼,不做声。想看看方圆要作什么妖。 年长的男人看到鹤发鸡皮的老头,心中嫌恶,嘴上还是应道:“这是自然,老哥一把岁数还是不服老,令人羡慕。” “赶紧的,别磨磨唧唧的,我都憋出火来了!”年轻人又开始催,转身将女人拖出来。 女人的头发散乱盖住了脸,满是枯草的碎屑,手脚被捆住,努力蜷着身子啜泣,应该是在别处强掳过来的。 “捆得很扎实嘛!”方圆调笑道。 年轻人很有契约精神,就是太心急,伸手抓住缰绳,催促方圆下马。被陌生人触碰的雪媚娘嘶叫起来,脖子不满地甩动。年轻人吓得连连后退。 方圆安抚着雪媚娘,看着年轻人笑道:“我这马性子野,寻常人碰不得。” 年轻人心有余悸,呆呆地咽着唾沫。 翻身下马,方圆蹲在那女人身边,拨开她的头发打量。 是个难得的美人,一张脸比青莲要明净几分,眼睛大而水润,带着独特的淳朴和无辜。这种林深见鹿的惊艳,使方圆倒吸一口气。 女人柔柔弱弱,轻声哀求:“救救我,救救我,求求你了……” 年轻人上前一耳光摔上去,女人的脸歪向一边,紧紧贴着地面。“臭婊子,还想人救你?二十七八都没男人要的烂货,乖乖享受就好了,装什么贞洁烈女!” 年长的男子解释道:“这个女人是村里有名的荡妇,男人都喜欢。”说罢一脸笑意令人寻味。 “我也很喜欢。”方圆道。 女人不敢说话,只是满脸泪水地摇头。模样惹人怜惜。 男人怕方圆改变主意,半催促半询问道:“那咱们开始?” 方圆点头,猛一提膝撞向男人的裤裆,男人当即倒下,昏死过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喜欢的,就想吃独食。” 一直处于主导地位的男人昏死,年轻人惊急又怒,大叫:“你这人怎么不讲规矩?” 方圆冷笑一声,“都做这种勾当了,还说什么规矩?” 看了一眼命根子遭重击的男人,年轻人掐灭了自己动手的想法,想转身跑又觉得狼狈,也不知对方会不会趁此攻击,于是梗着脖子站在原地对峙。 方圆抽刀出鞘,看着他,“想留下来吃饭?” 年轻人忍着脚下发软,一步步后退。方圆踢皮球一般,一脚将昏死的人挑飞过去,“把这家伙也带走。” 年轻人拖着人退到自认安全的距离,扛起来转身就跑。 方圆刀光一挽,切断捆着女人的布条。女人挣扎着离方圆一段距离,也不顾磨破的腕子,缩着身子定定地看着他。 “怎么不杀了他们?”老头问。 方圆耸耸肩,“没有杀人的习惯。” 一个手上几十条人命的家伙说这话,着实有些可笑,但老头只是瞥了他一眼就不再说话。 方圆解开行囊,丢了件衣服给女人,道:“穿上吧。”然后和老头转身走开一段距离。 女人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衣服都破了,肌肤三三两两的暴露,不由羞红了脸,抓起衣服胡乱套在身上,低身跑到荒草丛中,在遮蔽中才仔细整理衣服。 前后看了三遍,确认身体被遮得严严实实,才心翼翼走出来。 两道身影背对着她的方向,没有挪动过,女人安心的长出口气,走近了些,出声道:“谢过公子和老伯。” 两人这才转过身来。 女人漂亮不用多说,但肌肤白皙,不像是个农妇,此时穿着方圆的锦绣华袍,头发上还有未清理干净的草屑,像是落难的公主。 对比疯癫的隋珠,方圆不由又多看了两眼。 女人会错意,道:“衣服洗干净了,我会还给公子的。” “不妨事,不是多重要的东西。”方圆笑道。 “不行!相救之恩还不知何以为报,怎么能贪恋公子的财物。”女人倒是急了。 方圆玩笑道:“可是我们还要赶路,你总不能把衣服脱下来吧?” 想起方圆刚才的孟浪之语,女人脸腾一下红起来,咬着嘴唇,一句话不说。 若是能以银钱了事,她自然是愿意的,但她自知买米的铜钱绝对是赔不起这件衣服。 赔不起,又不想占人便宜,处境也不允许把衣服还回去,尴尬的境地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这样吧,我跟我管事商量一下。”看着她不知所措的样子,方圆叹了口气。 女人连连点头,眼神明亮。 搞不懂少妇年龄的女人怎么会保有稚子的纯真,但杀伤力真的不容置疑。 方圆冲她微微一笑,和老头走远了些。 “怎么?看上了?”老头一脸冷漠。 方圆倒是坦荡,“看上倒不至于,心软了是真的。” 扭头望过去,女人孑立在荒草中,探着脑袋往这边望,方圆笑了笑,她也羞涩地抿着嘴。 “所以呢?” “要不咱们就好人做到底,把她送回去?”方圆很是心虚,毕竟他明白老头的本意是让他趟江湖,而不是做好人好事。 “随你,我们都说好了,你做主,现在我的身份只是你的管事。自然听你的。” 老头罕见的好说话,反而让方圆更心虚,“你确定?” 老头却是话都懒得说了,方圆这才放下心来。 “留点神,”方圆的脚步被老头叫停,“这个女人,有仙佛气。” 方圆点头,心下疑惑,他确实觉得女人很有气质,但觉得是老头说的“仙佛气”,而且也不明白有仙佛气的人,为什么要心。 把疑惑暂且压下,方圆冲女人微笑道:“我们商量了一下,恐怕得在你的地方打扰一下了,不知方不方便?” 女人惊喜道:“方便,方便!” 看她答得如此痛快,方圆又不禁起了逗弄的心思,“邀请我们去你家,就不担心?” 女人摇头,“我有感觉,你不是坏人。” “万一感觉错了呢?” 女人的大眼睛认真地盯着方圆,“我的感觉不会错的。” 方圆本想说,不会错刚才那两个男人是怎么回事?但看着她的眼睛又说不出来,只好笑道:“嗯,确实没错,我是个好人。” 管事身份的老头一脸正经,但方圆知道他心里肯定冷笑不已。 女人开心地笑起来,笑容单纯无邪,方圆有点明白老头为什么说她有仙佛气了。 距此五里地外有一个叫张家村的村庄,女人来自那儿,但不是张家村的本村人。 她叫江柳,是村里一个独居老太太在江边柳树下捡到的。也就是三年前的事,此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老太太也就收留了她。 村里人都觉得她漂亮得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一开始还保有敬畏。时间一长,村里青壮老的汉子都起了别的心思,他们的婆娘自然也就记恨上了。 所以江柳在张家村的境况十分恶劣,若不是老太太在村里算是头号难对付,她现在是被村里男人糟蹋,就是被村里女人打死,都难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25 都是误会嘛 “奶奶,我回来了。”江柳还在篱笆那儿就开始喊着。 揭开篱笆上扣着的竹环,江柳将两人领进院子。方圆听见木板门后迟钝的脚步声,一顿一顿走到门后。 “吱嘎”一声,佝偻着身子的老婆婆把门打开,看到江柳先是一喜,眼神进而转为疑惑,伸手一把将她拉到身后,谨惕地打量门外的一老一少。 这个傻姑娘,不知身份的人也敢往家里领,就不怕出事?身上穿的衣服明显是那个年轻公子的,怕不是被哄的开心,身子都交了出去! 虽然相信江柳的为人,但老婆婆还是止不住担心。这姑娘不傻,分得清好心眼儿和坏心眼儿,就是太善良,所以很容易受欺负。 老婆婆此刻看起来像是护崽的强悍老母鸡,气势汹汹,眼皮耷拉,但精光迫人。方圆勉力微笑着,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善。老头倒是不怂,依旧冰山一般的冷脸。 江柳害怕奶奶误会,反握住老人的手,正要开口便被轻打了一下。“不省心的东西,一声不吭就跑出去,我还以为你走丢了!” 江柳已经习惯了老妇人的性子,刀子嘴豆腐心的,明上骂你骂的勤,语气也重,但心里关心也是沉甸甸的,所以她根本不委屈,一脸柔柔的笑就没变过。 “家里没米了,我去集市上买点米。” 老妇冷着脸瞥了方圆二人,问江柳:“这就是你买的米?”再拈起江柳身上衣服的袖子,“这是米袋子?” 这么几句话的工夫,老妇在胡搅蛮缠这个领域的造诣已经展露无遗,搞得方圆脑浆都是麻的。 照着江柳的性子,本来以为收留她的老妇是慈眉善目的才对,哪里想得到居然是一坛子泡椒,又酸又辣。 给老头递了好几个眼神,让他出面说话,二人好逃离这泡椒坛子的范围。可老头视若无睹,恨得方圆都想抽刀逼他说话。 方圆自认隐秘的动作,被老妇全都看在眼里,全都理解为了心怀鬼胎。 所以当他硬着头皮上前时,老妇护着江柳也后退了几步。见此,方圆也就止步了,向两人点头笑笑,道:“姑娘你已安全到家,那我二人就告辞了。” 老人点头:“也好也好,赶巧家里也没米了,留客没什么吃的,还让你们受委屈。” 方圆点头致意,转身刚松一口气,又被江柳叫住,“把衣服拿了再走。” 方圆本想说“你就留着吧”,看到她的眼睛又说不出口,只好点头。 唤着二人先坐坐,江柳便回到里屋去了,一身衣服换好出来后,看见方圆还站在原地,没有挪动过,老妇的眼睛刀子似的盯着他。 少年勉强撑着微笑,心里发怵得厉害,还装得云淡风轻。 江柳埋首低低地笑了,上前将衣服递过去,道了声:“谢谢。” 她很温柔,反而让方圆有些害羞,想起方才救人前的调笑,心中更是愧疚翻了起来,嗫嚅道:“对不起。” 江柳应是听懂了,臻首轻摇,一缕未挽好的发梢钻进了嘴角。 “路上心。” 方圆点头,这才真心实意笑了出来。 江柳这敷衍的名字取得歪打正着,她确实像是江边柳树一般风姿绰约,袅袅婷婷的舒人心扉。这样的人如果是打戏班子从里长出来,在启明城中唱青衣,光是出场那么一站,就够养活一大班子。 “砰!”地一声暴响,炸的方圆毛发一耸,腰间长刀下意识抽出尺余,转身护在江柳身前。却见房门紧闭,老妇站在门前怒气冲冲地盯着他。 方圆推刀回鞘,同时也迷惑不解。刚才老妇的眼神再令人不适,也能明显分辨出来是戒备,转眼这满身怒火,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老妇嘶哑的嗓子都漏风了,“你们还不能走。” 真开始对面来,方圆反而镇定下来,知道老妇肯定还有后话,所以不急着说话。 “给我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老妇把一堆破布扔在地上,根本没给人说话的机会,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指着江柳骂道:“你是发骚啊!看着年轻好看的就赶着往人身上贴!你知道这人是谁吗?姓什么叫什么住哪里,靠不靠的住?你以为生了一张好脸就可以靠着男人吃饭?这些有钱人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这子你看着他年纪,说不定骑过的女人比村里加起来还多!现在话说的好听,等他一转眼就把你忘得干干净净,你找谁去!” 老妇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老朽的身子里像是吹起了狂风,随着喘息身子不住鼓胀又干瘪,像是即将衰竭的心脏,跳动着不甘枯萎。 方圆有些尴尬,老妇人明显误会了,这么一大堆话要说的其实就一句,但方圆记得最清的却是无关紧要的那句“年轻好看”。摸摸鼻子,感觉有些好笑。 不同他的没心没肺,江柳泪水盈盈,早就是泪人儿一个。倒不是被骂了觉得委屈,只是看着奶奶生那么大的气,心里自责,也担心她的身体。 江柳从方圆身旁走过,伸手去抓老妇的手,却被扫开。老妇猛地手高高扬起,也始终没有落下来。 江柳的泪脸展颜一笑,像是睡莲在清水中绽开,话语也像花叶在夜风里轻轻摆,“奶奶,柳儿是什么样的人您能不清楚?咱们先坐下,我把事情原原本本说给您。” 语气若有若无的嗔怪,瞬间把老妇的火气浇灭,仅剩丝丝残烟挣扎着。 江柳半拖着老妇坐下,回头冲方圆一笑,方圆就乖乖地跑过去坐下了,老头虽然依旧冷着一张脸,好歹没有抚了人的意。 木桌是寻常木料,胜在坚实牢靠,和方圆家里动不动的檀木酸梨木比,显得气,四个人一人一边围满了,空间也只是稍显富余。 江柳翻开四个陶碗,不紧不慢地倒上白水,等水八分满了,屋里的火味儿就没了。 也许是江柳的动作给了老妇信心,心情平复下来等着她说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26 骂架而已,多简单的事 所有人都收拾好心情的时候,门又不消停了,“砰砰砰”的砸门声像是来催债的。 像是油倾在残灭的火星上,老妇的火气又一次腾起来,气势汹汹开门去,几步的距离也不让嘴闲着:“哪家的投胎鬼,着急忙慌死啊!” 砸门的声音大,老妇摔门的声音也不弱。 门前堵着两人,从人缝中看见院子里还站着男男女女数十个,心中“咯噔”一声紧起来,脸上却是看不出来,以一贯凶恶的语气问道:“干什么?” 悍壮的女人不敢把老妇怎么样,但气势不能弱,指着屋里喊道:“不是来找你的,把那烂娼妇给我交出来。” 老妇自然知道她讲的是谁,阴测测笑着把话题引开:“你不能因为你全家老都是做那种勾当的,就看谁都像是在跟你们家抢活路吧?” 屋里的方圆手一抖,差点把水撒自己身上,惊叹之后心里膜拜不已。 老妇功力高深啊! 悍妇自然气势一滞,不知如何反驳,只能甩出最顺口的粗口,“放你娘的屁!” 老妇又准备来句阴毒的,可旁边的男人拉拉自家妇人的衣服,让她反应过来这次不是来骂架,于是妇人气势再次嚣张起来,“今天不是跟你吵架来的,把那来历不明的骚狐狸交出来,我们自然就走。” “腿长你身上,你走不走关我们娘俩屁事!”老妇白眼一翻,却是将江柳和自己绑上了。 悍妇冷笑一声,正欲说话,忽然身后村民的嘈杂声都消失了,近在背后的咳嗽提醒她把门给让开。妇人乖乖闭嘴,拖着自家男人退到一边。 拄杖的老人是村里资历最高的,自然而然被推举为村长,村里人都对他恭恭敬敬,此刻他站在老妇面前,却显得底气不足,“二丫啊,把那丫头交出来吧!” 老妇一脸鄙夷:“怎么?你一把年纪了,也学犊子想吃嫩草?” 村长讪讪一笑,道:“说的哪里话,你又不是不了解我。只是这丫头终究是外人,你就别老是护着她了,这次你护不住的。” 老妇都不拿正眼瞧他,瘦的身体靠着门,态度强硬。 村长佝偻着身子叹口气,好声好气地解释道:“自从这丫头莫名奇妙被你捡回来,村子就没安宁过,看着你的面子,我也没有怎么为难过她。但这次她勾引虎妞家石头不说,还领着外人欺负村里人,幸好石头身体扎实,要不然根子都废了。” 女人有村长撑腰,顿时神气起来。虎妞这个名字不是白叫的,从追着同一辈混蛋鸡飞狗跳满村跑,除了名石头的汉子,真没见过能跟她正面交锋的。所以长大后两人自然而然过到一块儿去,有种棋逢对手的宿命和惺惺相惜。 老太婆盯着男人的裆部看了一眼,呸了一声道:“连站都站不稳了还出来祸害人,你这样的断子绝孙也算是一桩功德,省得老畜牲生出一窝畜生来。”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骂人断子绝孙确是再恶毒不过了。虎妞大怒,忍不住一步踏上前就要动手,老村长拄杖重重一跺,正要呵斥她住手,就见虎妞悍壮的身影“噔噔噔”倒退出来,撞在自己男人身上。 男人两腿间的疼痛余威仍在,身子还虚着,险些被自家婆娘撞翻,晃荡一下还是被自家婆娘扶着才站稳。 虎妞稳住自家男人,扭头正待开骂,见老妇的位置上现在站着一个锦衣的俊俏生,刀剑挂在左腰,长身玉立,青松白鹤一般。 一腔滔天气焰不由得弱下去。这是没法说理的事儿,连村长都忍不住后挪了两个半步,虎妞觉得自己也不丢脸。 方圆看了一圈村民,凑热闹的人还真不少,目光停在叫石头的男人身上,不由笑道:“这不是劫匪大哥吗?怎么,从良了?” 从二狗子口里得知这个年轻公子哥也跟来了,愤愤不平的石头撺掇自己婆娘,第一时间发动了村里的女人。女人都来了,爷们儿总不可能怂在家里,所以人数充足,气势也很旺。他以为自己现在底气十足,但真正看到方圆,还是不由自主的畏惧。 虎妞没有尝过蛋爆的恐惧,壮起胆子高声大气地质问,“就是你差点害我家绝香火?” 方圆自然不惧她,不着调地反问道:“你家是寺庙还是什么,还供着香火?” 悍妇目标明确,不被方圆带歪,叉腰大骂:“我说的是生儿子的事!” 方圆佯装慌乱摆手,“这事儿我可帮不了,你回家和你男人整。” 村民们被逗得窃窃笑起来,虎妞感受到盟友的一瞬倒戈,是真的慌乱了。 村长又将拄杖重重跺了两下,挥舞权杖一般,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等着村长说话。 村长清清嗓子,“公子为何无缘无故对一个老实巴交的农家汉子下重手?” 方圆凑近,大声喊道:“老人家,这件事还得慢慢说……” 村长被震得眼睛发昏,边挣扎着往后退边说道:“我耳朵还好使,不用那么大声。” 方圆就等着他这句话,戏谑地睨着他:“不耳背?那我刚说他是劫匪你没听见。” 原本理好的路数被方圆就这么打乱,村长收起心中那份瞧。本来以为就是一个愣头青,没想到还是有点心眼的。 他这次是心甘情愿被石头夫妇俩撺掇过来的,二人的话他一句不信,但是不妨碍他走这一遭。 张家村本来好好的,自从那妖精一来,原本和谐的村子隐隐就乱了。这女人是个祸水,看着二十七八的年纪,却没有一点乐意安生的动向。不找汉子搭伙过日子,村里的男人都对他想得心里痒痒,三天两头跑去献殷勤。常常因为那飞天醋闹矛盾,家里的女人自然也没法忍,平日里找着茬跟自家爷们儿闹。 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他都不知道帮多少家处理过多少闹架了。一点都不省心。 本来是想着顺着这个由头逼一逼那不安定的丫头,把勾引男人的脏水泼实了,接下来就好办了。按村规祖训,勾引别人家汉子,不守妇道的女人得浸猪笼,要么乱石砸死。只要这丫头死了,村里的矛盾源头就都解决了。 要是她说自己不是张家村的人,村规管不了,那也好办,就坡下驴把她逼走,到时候护她三年的老太婆也没办法,麻烦同样也解决了。 对于张家村来说,这个女人是死了,还是离开,没有什么区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27 惹得起但我嫌烦,所以溜了溜了 石头是个什么样的人村长再清楚不过,本来想引着这公子哥把那档子龌龊事情讲出来,有个开口就好反咬一口,到时候一切好说了。谁知道对方居然说打人是因为被抢劫,这就出乎他的意料了,心里怀疑这子是不是看出了他的盘算。所以定定地看着他,一时竟是沉默了。 青壮汉子毕竟只是个庄稼汉,心里只有自己一亩三分地,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认为村长被富贵相的崽子唬住了,也相信了他的说辞,心里又急又乱,把先前煽动村民的话又说了一遍:“村长你千万别信这子!本来就是江柳那骚娘们没尝过男人滋味,突然发了春勾引我和二狗子,都是屋里面有婆娘的人,咱俩肯定不答应啊!这时候这子骑着马来了,骚娘们见了年轻漂亮的公子哥跟狗见了屎似的,一下扑上去,两个人就看对眼了。这恶毒的娘们还告瞎状,说我们兄弟想对她干脏事。这子憨楞,上来就是一顿打,我们怕给他打坏了赔不起,就一直没动手。本来都没打算惊动大家,但虎妞不甘心看我受欺负,所以就找您给评评理。” 汉子眼色一使,二狗子忙跟上,附和起来。 这一串狗屎到家的话自然没人信,但却给村长本来断了的话路又垫上了。村长点头,定定地看着方圆,意思是让他给个说法。 方圆觉得很荒诞,那两个汉子恶人先告状,一个村的人,彼此都知根知底,很明显就不信他的连篇鬼话,但还是跟着一起来逼迫一个女人。最具权力和威信的村长也根本没有主持公道的想法,反而还亲自上阵,提供助力。 这是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 没等他说话,被护在门内的老妇又露脸开骂了:“我呸你这个狗日的!你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村里谁不知道?还有那个狗娘养的二狗子,两个烂货凑一堆能做什么好事?要钱没钱要脸没脸的,只有看着我家乖孙女流口水的份儿,还好意思说我家柳儿勾引你们,在你家臭婆娘胯下做什么春梦!” 年老的寡妇骂人自有一股彪炳的气势,这一切来自于年岁锻造的技巧,和弱势身份带来的强势,在先天就占了不败之地。加上老妇看似莽撞粗暴的大骂,句句都揭开事实真相,效果翻倍,方圆感觉对面村民都同时矮了好几截。 “石头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信他。”老村长违心的话说得面不改色。 “我也是看他打长大的,我不信他。”老婆婆针锋相对。 老熟人寸步不让,村长突然气急败坏,“怎么净干胳膊肘往外拐的事!一辈儿的人现在就剩咱们两把老骨头还活着,你弄清自己的身份!” “身份不重要,对错重要。”老妇突然平静的不像话,一双涽老的眼睛像幽深的潭水,盛着冰冰的怜悯。村长对上她的眼睛,心里头发寒。六十多年前的夜,她也是用这种眼神看他,那时气血还火一样盛的伙,没顶得住这种阴彻的眼神。现在老了,她的眼神更冰了,他的气血却衰竭了。 更顶不住了。 村长本来就老的身子更垮了,喃喃道:“你就不能向着我一次……你就不能向着我一次?” 老妇叹了一口气,招手唤江柳过来,江柳步急趋上前,抓住老妇的手。若是不先前奶奶一直拿眼神瞪她,让她待着屋里别露面,她怎么忍心让老人挡在她的身前,面对刁难。 奶奶握住她的手,对她笑了笑,让她安心,她也轻轻笑笑,告诉奶奶自己不怕。老妇拍拍她的手背,转身对村民说:“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这丫头,哪些是爱而不得,开始憎恨,哪些是嫉妒,你们比我明白。不就是因为这丫头长得好看吗?不就是二十七八没有找婆家吗?不就是你们男人都喜欢她吗?跟她有什么关系?” “你们从一开始就故意针对这丫头,头天辛辛苦苦种的菜,连夜给人菜苗踩了,可人家有一次报复你们吗?连坏话都没说过一句吧?多好的孩子,你们怎么就不念人好呢?” 老妇又看向村长,“牛哥,我也不再堵你心窝子了,给我两天时间,我收拾收拾,带着孩子走。” 久违的称呼让村长心里一荡,听到她要走,却忍不住问了句:“走哪儿去?” “不知道,”感受到江柳的手微微用力握了她一下,老妇满是沟壑的脸笑着,“总有去处的。” 虎妞生怕老妇反悔,急不可耐跳出来答应。男人赶紧拉住自家婆娘,让她闭嘴。 村长沉默不语,连维护自己威严的心思都没了,良久才幽幽道:“随你吧。”明明是赢了,语气却像在认输。 村长带着村民离去,异常声势浩大的闹剧虎头蛇尾地结束,江柳扶着老太回屋坐下。还待说清事情始末,老太打断她:“不用说了,他们上门的时候,大致情况奶奶就猜出来了。” “是这位公子救了你吧?真是多谢了。” 老妇突然那么客气,方圆还真不太好意思,揉着后颈憨憨的笑,引得江柳捂着嘴直笑。 “你觉得我家柳儿怎么样?”老太突然灵魂拷问。 好在方圆也不是吃素的,还保持着害羞的神情,道:“姐姐很好看。” 老太满意点头,子知进退,不保证没有旖旎心思,但绝对不是下作的人。 “连累你跟着我受苦了。”老太手还没放开,开始上演温馨剧场,江柳还是柔柔的笑,一直没变过。 方圆受不了正经的场合,打破氛围,把目光拖回现实,问道:“你们说要搬走,有什么去处吗?” “我一辈子都在张家村,哪里有其他的去处。不过不碍事,不死总有出路,只是苦了柳儿。” 方圆想着两人这么漫无目的的也不是办法,存了帮忙的心思,于是道:“我家里倒是有些职缺,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去试试,到时候不喜欢也可以去别的地方找活计,安顿你们的地方总是会有的。” 江柳没有应承,望着老太,等她拿主意。老太思量了一下,而不是逞强的时候,遂道了声谢,“那就打搅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28 是谁,又敲打我门? 事情很干脆的解决了,没有虚情假意的推辞,方圆很开心,道:“那好,您两位收拾收拾,收拾好了咱们就出发。” “你打算护着他们去京城?”一直置身事外的老头冷不丁开口。 “怎么了?” “昨天刚出城今天就回去,你会不会被笑话另说,但麻烦事肯定会很多。” 老头的话让方圆陷入思考。这一回去,安顿两人肯定得回家,到时候爷爷会不会反悔,硬留住他过了年再走还难说。自己离开京城的消息估计已经传出去,这么快折返,再离开肯定还得面对那一圈子纨绔的纠缠,走得不爽利。到时候肯定有饯行酒,饯行酒肯定要去胭脂楼,去胭脂楼就不得不见青莲,青莲肯定会埋怨他走得时候没有知会她一声。 加上其他林林总总,想起来就头疼。 方圆下定决心,“总不能让她们自己去,太不安全了。” 师父看了他一眼:“交给我。”说罢转身出门,马蹄声哒哒远去。 老头表现得像一块冷硬的石头,但是这一波操作却莫名奇妙有些潇洒,方圆低头咂摸着这诡异的韵味。 老太跟江柳起身收拾家当,方圆跟着表示要帮忙,两人都说不用,让他坐着。但方圆觉得自己坐着看她们忙里忙外的,心里不舒坦,仍是坚持。两人也只好由他。 相依为命的两人其实没什么家当,都是些日用的零碎,最让方圆意外的是,老太居然还不仅信佛,还识字。两本泛黄破损的佛经和一整套的文房四宝,被她慎之又慎拿出来,单独放了一包裹。 佛经是最基础的《心经》和《金刚经》,四宝齐全,但都不是多好的品质,很是粗劣。都是铺子里卖的基本制式,与之相比,另一支用竹节和牛毛做的毛笔就很扎眼了。 因为帮倒忙被叫到一边去的方圆见此赶紧拍马屁,“奶奶您这做毛笔的手艺真好!” 老太婆瞥了他一眼,“这是柳儿做的。” 方圆尴尬地望向江柳,见她抿着嘴,用唇线轻轻忍着笑。 换了常人早就安安静静待着去了,但方圆经历过风浪的厚脸皮让他打了个哈哈,接着道:“一样的一样的,没有您的指导,柳儿姐也做不了这么好嘛!” 老太再懒得跟他说话,仔细地扎紧包裹,倔强地将包裹上的褶子也要抻平一样。 方圆不放弃,继续道:“奶奶以前家里也是殷实的吧?现在能认字的人很少,更不用说女的了。” 老太的动作停了下来,将包裹放在旁边柜子上,道:“村里没有哪家殷实不殷实的,以前村里来过一个读书人,因故停留了一段时间,他教我认了些字。” 方圆没料到自己挖出来这么大的陈年旧事,看老太的神情也不像是愉快的事情,“哦”了一声让话题断在这里。 江柳怪方圆站的不是地方,妨碍她们动作,把他赶去桌边坐着。方圆就坡下驴,端着寡淡的白水喝了一碗又一碗。 物什刚刚收好,门外的马蹄声又响了,老头推门进来,表示事情都办妥了,明早就有人来接江柳她们去京城。 桌上珍贵的油灯点着,看老太的意思,是想走之前把灯油烧干,省得丢在这里浪费。 几人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多是老太问方圆京城的风物,让自己不至于到时候当个睁眼瞎。 方圆也很耐心的讲着,老头依旧岩石一样的面无表情,江柳静静地听,默默把方圆说的都记下。 她不是只扮着柔弱,心安理得的受着别人的好,自己却什么都不付出的人。相反,她认为即便有了别人的照应,也不能完全依赖,丢了自己的那一份力。 她一直是那么过来的,所以老太也才乐意跟她相依为命。 三年里和奶奶两人互相支撑,像是一撇一捺,把这个家里的“人”字给撑起来。 她这个人看上去气息柔弱,但内里却是坚韧的质地,否则这三年里,面对整个村子的刁难,也熬不过来。 到了京城里,也应该是这样,不会只让一个人承受生活的重压。所以她记住方圆所说的东西,到了京城后,也多一份应对。 氛围正融洽,“笃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刚好楔进方圆说话间隙里,截断了话语。 江柳好奇这么晚了,加之她们现在的处境,谁还会上门来。 老太似乎心里有数,一言不发起身开门,风吹进来,昏黄的灯光摇动,避开老太照亮了半张老脸和那根权威的拄杖。 “有什么事吗?”老太没有让客人进门的意思。 村长抬抬眼,望了望屋里的景象,不好意思笑道:“想跟你聊聊。” 老太面无表情,定定地看着村长,村长像年轻时一样,赔着笑脸。他的脸已经满是沟壑,身躯也在岁月里干瘪,佝偻着背,老太突然心一软,点点头,把身子让开了。 村长站着没有动,继续说道:“想跟你单独聊聊。” “去虾子沟。”他又补了一句。 老太的心神恍惚了一瞬,还是答应了。 村长这才真的了,转身一步一步踱,老太跟屋里的人说了声,跟了上去。 从白日的事情里,方圆就看出村长和老太的关系不简单,现在出现这样的场景他也不意外。 江柳跟老太一起生活了三年,从未听她主动谈起和村长的关系,只是从平日里一些零碎中推测出,两人年轻时感情深笃,后来出了变故,以至于奶奶一直独身到老,村长死心了也娶了别人。 她不想逆了奶奶的意,但心中确实又不放心,踌躇不定时,方希声一起身,道:“我出去走走。” 老头的身量比一般青壮还高,但毕竟易容后脸上老态很重,看上确实不太能令人信得过,所以江柳扭头看着方圆,眼睛里满是询问的意味。 方圆笑着安抚:“放心,他很厉害的。” 江柳歉意地对老头笑笑,道谢后又叮嘱道:“您也多心。” 老头“嗯”了一声,出门后身影很快隐没在夜色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29 人老了,谁会没点故事和心机 虾子沟在村东,是不大不的一条浅溪,从青石河分支出来,同时带来不少的虾子,故而得名。 虾子沟越往上游水越深,更像河了,除了供村里妇人洗衣服外,夏天的时候总能看见光屁股的大人子凫水,农忙的时候,许多庄稼人傍晚回家道上,也会扎进去洗洗身上的臭汗,回家之后倒头就睡。 张家村对虾子沟有种特殊的感情,以前有个路过的读书人,说张家村的人血管里有一半流的是虾子沟的水。村民门听了觉得读书人就是读书人,能说出那么明白那么好听的话来,这句话就这么传了下来。 村长和老妇边走边聊,拉杂的都是些不着的事情。人一老就喜欢说时候,大概是因为自知往后没什么年头了,所以分外怀旧。 两人聊得很融洽,丝毫看不出白天时候针锋相对的样子。没多少工夫就到了虾子沟边上,两人就变方向,顺着岸往上游去了。 青梅竹马的年月里,他们日日如此,到老了,还是有天长日久的默契。 月光不是很明朗,在云朵里时隐时沒,朦朦胧胧漏些光下来,逗弄人一般。两个眼神昏花的老人借着这点光慢慢挪。 许多时候都是村长靠拄杖探路,然后提醒老太避开些石头坑洼,想时候他牵着她走山路一样。 两人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已经有些远了,村长拄着杖子停了,老太也止了步子。 虾子沟的上游有些柳树,不知年月,也不知谁人栽种的,时节一来,树根下面总是藏着螃蟹和虾,引来很多人掏出解馋。此时月亮终于肯爽快地钻出来,水面上多了摇摇晃晃的一片光。 岸上柳枝疏朗,两个老人坐在一块大石上,粗粗地喘气。 村长把手杖放在一边,双手锤敲着腿,感叹自己老了。老太白了他一眼,怪道:“七老八十的人了,还走这么远,折腾!” 村长嘿嘿一笑,“有的地方,不管多老都得去。” 老太明白他的意思,干瘪的嘴轻轻笑,不搭话。 村长没有让话落地的意思,自顾自说着:“咱们时候多好,住隔壁,喊一嗓子你就跟我跑出来山山水水里野,不到天黑都不回家。明明就在隔壁,好些时候你都不回家,你爸妈来找你,你就抱着我家门柱不撒手,把他们搞得一点办法没有。” 老头出神地张张嘴,又道:“那时候两家都觉得我们长大是肯定一块儿的。” 老太不语,出门前她心里就有过预想,所以这种境况来得并不算措手不及。 她只是不知道怎么搭话,也觉得没必要搭话。一个人回想他觉得一生最美好或最遗憾的事情的时候,最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老太也很久以前也时常怀念,可怀念这种东西,像是参禅,如人饮水,个中三昧不可说,说了就是错,也就最是无用。所以慢慢的,也就少了。 “如果没有那子,该多好。”老头突然幽幽的叹。 “对你来说,可能是的。”老太的话暧昧不清,反正都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一些问题就没必要争辩个清明了。 “也不知道那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不就是会认字儿读书吗?值得你那么喜欢?”村长没有罢休的意思,或许同样一次最后见面,他想的,是把遗憾和困惑都弄清楚。 老太闭眼,脑海里又出现那个青衫泛白,言语温和的男子,“生肖奇志,字鹏举,劳烦姑娘施口水喝。” “对于鹏举哥,我是敬佩,不是喜欢。” “我不信!”村长摇头,一字一顿。 “我知道,所以你把他杀了。” 老太目光平远,无所依着,村长却惊得汗毛直立,厉声道:“不要乱讲!他是自己不告而别,没有再回来找你而已!” 老太闻言低头一笑,目光自然而然落到水面上,她轻轻说道:“几十年了,你还真的是光长岁数啊。” “他一个进京考科举的穷秀才,就算不告而别,怎么会连笔墨纸砚都不带走?” “你怎么知道他没带走?”枯朽的老人故作镇定,他当年烧掉那老旧的书箱时,开心得都没有想过打开看一眼。 “因为我一直收着。” 村长一身的冷汗终于下来。 “鹏举哥很用功,到哪里都会背着书箱,闲歇时就温书,但四宝这种东西,多是放着的。我也是他不见之后收拾他住的屋子才发现的,再想到你那几天的样子,八九不离十了。” “你一直以为我没有嫁给你是因为一直想着鹏举哥,其实不是。”老太终于是看着面前这个有缘无份的人,“我是发现你这个人其实很可怕。” “你不相信我还是喜欢你,也不相信我会嫁给你,你只相信你自己,所以你认定我移情别恋了,认定鹏举哥不在了,我就会毫无选择地嫁给你,所以你选择杀人。” “你为了自己的一厢情愿杀人。” 村长张张嘴,还是没能辩解什么,苦笑着问道:“为什么没有报官?” “不知道。我是真的恨你,但又狠不下心,所以只能冤屈鹏举哥。虽然我知道他会原谅我,但我过不了我这一关,如果我能心安理得地嫁给你,放过自己,就不算个人了。” “我这样的人是肯定会下地狱的,你也是。”老太盯着村长僵硬的脸,“我们都是。” 多年的积郁一吐而快,老太如释重负,整个人都轻盈很多,面上泛起奇异的光泽。 老村长看着这样的老太,突然感觉到很陌生,心在恐惧中急速下坠。 “你们想好往哪去了吗?” “去京城,那位哥是个好心人,总算是能有个容身之所。” “京城啊……”村长没来由叹了一句,心里的不安加剧,感觉又回到了几十年前下决心的那个夜晚。 老太瞥了他一眼,往河里扔了块石头,道:“不用想了,那么多年都没有报官,不会去趟京城就改变主意的。再说那么多年过去了,就算石头也被这水给磨没了吧?” 村长定定看着老太,道:“万一呢?” “那你就赌一下吧。”老太与他对视,“你可以现在就杀了我,故技重施,不过你已经不年轻了,会很吃力吧。” “然后,我不见了,他们肯定会找我,到时候你肯定逃不了,你要是说我是失足落水溺死了,你猜他们信不信?到时候衙门来人,一个京城公子哥,和一个村子的村长,你觉得谁更不好惹?” “但是你如果当什么都没发生,我去京城会不会把陈年旧事报官,对你来说是一半对一半。必死和可能死,你赌哪一边,想好没有?” 村长一开始心意已定,确实如老太所说,他打算跟江柳他们说是她夜中失足,落水死的。但老太的一番话又让他开始动摇,开始仔细思考可行性。 以江柳的性子,是不可能就这么认了的,那个看着就来头很大的公子哥,必然会帮她。至时,如老太所说,一个京城富贵公子哥,和一个村子的老村长,势力偏倒哪一方一目了然。 一辈子待在村子里,半辈子享受着全村的特权,思考行事越来越大胆粗放,确实没有想到外来的影响。一旦有人提醒,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醒悟不过来? 他还在低着头纠结挣扎,老太已经站起身走出几步远,停了停,冷笑一声:“你敢吗?” 村长看着她慢慢走远的背影,直到她身影消失不见,才发觉自己虚脱到已经站不起来。 门一直开着,老太看到那一片灯光,脚下加快了几分,还没走近就看到三个人影站在门前光亮里等她。 江柳迎上来,上下仔细打量她,一脸担忧,老太乐呵呵地让她安心,又跟方圆师徒两人寒暄几句,四人便进屋锁了门。 没多久,从门外再也看不到光丝漏出来。 夜真的静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30 震惊!大变活人! 送走了江柳二人,方圆和便宜师父又上路了。 临别的时候,方圆龟毛的部分展露无疑,跟江柳仔细交代了在府中的基本事项后,又唠叨说有麻烦可以找朱伯,还封了一封信给家里,让家里人多照料。 “谁能想到,京中臭名昭著的纨绔,竟然能做到这个份上?”老头的语气一如既往冷淡,但方圆还是听出了暗含的讽刺。 方圆并不在意,只解释道:“帮人帮到底,既然决定了,那就尽量在能力范围内给别人多考量照应,不然一时意气,然后撒手不管,那到底是为了帮忙还是愉悦自己?” “有区别吗?” “程度有区别,本心有区别,你说有没有区别?”方圆嬉皮笑脸,表示他已经不想就此再进行讨论。 “幼稚!”老头只得给他定论之后,闭口不言。 他还是了解这个孙子辈的徒弟的,很犟,认定的事拉不回来,也就不再多费口舌,只能希望以后他经事多些能够明白。 每个人在江湖中都有自己的行事,行侠仗义、扶危济困是最多的旗号,最后多少做到了,难说。 他觉得一个人的能力就那么大,要是想雨露均沾地扶危济困,就不可能事事求全,像方圆这样看到人就往家里送的做法,无疑是幼稚,甚至愚蠢的。 若不是看那女娃有些道道,他也不会把她们送回申国公府去。 可惜方圆没有开眼,这么好的资质不知为什么就被拦在了门槛前。不过玄品可与不可求,许多天才都终身止步于此,只能期待方圆福泽深厚了。实在不行,到时候也不是没办法…… 正在老头思绪万端的时候,方圆突然说道:“早上送柳儿姐她们的时候,我好像模模糊糊看到她背后有个神像,再仔细一看又没了,我眼睛是不是出问题了?” 老头按住心中的狂喜,强装淡定道:“嗯,是出问题了,不过是好事,你以后就明白了。” 又是“你以后就明白了”,方圆腹诽不已。 不过师父既然说了是好事,那就没什么可担忧的了,方圆心里隐隐期待起来。 “行功。”老头警策道。 方圆收敛心神,开始艰难地引导体内气机流转。这是老头交给他的新功课,再马背颠簸上行功,说是可以锻炼他收放自如的程度。 虽然对这种办法的有效性充满疑惑,但老头在练功这方面从来不让步,方圆没有不知好歹地挣扎。 马蹄哒哒往前,一个月就这么过去了。 这一路上顺利得有些乏味,方圆专挑一些荒山野岭的道走,就是希望能碰上些劫匪盗贼,让自己耍耍帅。最好再碰上个把美女,因为自己英雄救美,非要以身相许,自己万般推辞,最后再没人泪眼涟涟中潇洒转身,策马江湖。 想想就开心呐! 但也就是想想了,这一路枯燥让方圆烦躁,身边就一个不苟言笑的师父,有他没他没区别,反正他基本不会跟你说话。百无聊赖的方圆练会了自说自话的技能。 最终心怀江湖梦的方圆还是妥协了,改了道往城里方向走。 在看到路边的茶寮时,方纨绔眼泪都差点下来了,这种有人声的感觉真好。 “老板,两碗茶水,再上点零嘴。”方圆还没下马,忙不迭要了些东西。不是因为嘴馋,实在是想说句话有人应。 青壮汉子见他高头大马的,心知是个惹不起的人物,赶紧应道:“好嘞,您先坐,稍等!” 方圆草草将马拴在门前柱子上,捡了张桌子坐下,左看看,右瞧瞧,躁动得像只猴子。 茶寮里主事的只有两人,除了汉子就是个十二三岁的子,可能是怕子怠慢了贵客,茶老板亲自端着盘儿送上来。 方圆是最后一位客人,见老板上完东西也没了什么活计,于是就拉着汉子侃大山。 “老板,这里往城里走,得多久到?” 老板憨厚一笑,“看公子的马不是劣马,要是骑着这样的马,比旁人肯定快上不少,半个时辰怎么也到了。” 方圆听到这么隐晦的马屁,当即乐了。没想到憨厚相的汉子在此道功力居然不俗。 聊了句,外面又有客人来,老板赔了笑,转过去招呼客人。 这次来了两拨人,一拨形单影只,是个看着就很落拓的游侠儿,衣衫老旧,腰里别着木剑,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跑江湖的”。 他坐下之后,眼神不自主地瞄向方圆腰间的刀剑。方圆故意将鞘拍打得啪啪作响,游侠儿却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另一拨是官差,八九人的样子,将囚犯栓在赤日地里,咋咋呼呼地坐了两桌。 搁以往,方圆肯定觉得他们烦人,但现在听着这中嘈杂的声音,竟然还巴不得他们是时间待长些。 阎王好见,鬼难缠。这些公差是万万不能得罪的,老板加快手里的动作,很快的将两桌的东西备齐了,还额外送了一盘豆腐干。 公差对老板的态度很满意,口头嘉奖了几句,老板也弯身贴笑说着奉承话。 同来的游侠儿却不乐意了,拍着桌子站起来大骂道:“你这老板好生势利!怎么他们的东西都上全了,我的连影子都看不到!” 那边氛围正融洽着,被游侠儿这一打搅,官差的脸顿时黑下来,老板见状不好,抢着说话:“客人别急,您的东西已经准备着了,这几位差爷押送犯人,也算是为一方安定劳碌,您多谅解。” 几名公差听这话,也不好意思砸人生意,脸色稍稍和缓,没有与那游侠儿起争执。 只是那游侠儿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拍着桌子还想叫骂,伙计正好这时将茶水喝食送上桌面。没了由头的游侠儿不情不愿坐下,冷哼一声。 老板眼神嘉许了伙计,随后向四方欠身道歉,一掀帘子回到房间里叮叮当当洗茶碗去了。 “糟了!”一名公差大叫起来,其余几人一同站起身来。 “怎么了?” “犯人不见了!”喝茶时习惯性瞄一眼犯人的他瞄了个空,茶寮外,原本拴着的犯人消失不见,只剩粗重的铁链萎顿在地。 方圆端起茶碗,弯起来的眼睛全是笑意,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游侠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31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躲猫猫 公差的话,让茶寮里一时间鸡飞狗跳,机灵的已经扔了银钱在桌上,起身要跑了。 废话!犯人不见这种大事,虽说跟自己没有关系,但总归是个麻烦,能躲掉就躲掉。 “站住!谁跑谁就是劫囚的共犯!”公差中一个虎目的大汉出声,震得顶棚嗡嗡响。 这一声叫立马见效,胆的马上停住了步子,个别老油子想着反正他也不认识自己,依旧加速往外跑去。 虎目大汉鼻子里冷哼一声,一脚挑起旁边的一根条凳,正正地砸中一个人的后背,那人当即扑倒在地上,出气多近气少。 与此同时,大汉几个大跳虎步,每次跺脚都震得地面发颤,赶到两个人身后,一手抓住一个肩膀,往后一拖,就倒飞了回来。 大汉回身扫视众人,一时间,茶寮里惊若寒蝉。 其余的公差也站起身来,凌厉地看着众人,这时候稍微露出一点异样,必定会遭到重点关注。 方圆好整以暇地喝茶,抱着看戏的心思。反正他背景强大,根本不再怕的,离京前带上了皇帝的一块大内御牌,量这些公差也不敢不开眼。 场中最不安的就数刚才跟公差找不痛快的游侠儿了,此刻强撑着若无其事,坐在座位上吃着零嘴。 犯人很有可能就是在他和公差起争执的时候被救走的,所以要论嫌疑最大,非他莫属。想来她也是明白此间的关节,所以一开始没有起身逃离,而是强迫自己坐在原位上。 与公差闹不痛快事,顶多惹不起我躲得起,天大地大我不碰到你就好了,但要是担上一个劫囚的罪名,那就真的是不砍脑袋不罢休了。 “江南道金刀捕快李存义勾结恶人,屠戮一村人性命,我等奉命捉拿押解,一路平安无事,到这里偏偏转眼就被劫走,你们之间一定有同党!” 虎目大汉一句话说得掷地有声,碰到他目光的人多少都有些躲闪,这都是正常反应,所以本想强装镇定以表无辜的游侠儿,反而更加显眼。 当然,同样显眼的,只有方圆一桌了。 后知后觉的茶老板掀开幌子到大棚里,听着虎目公差的话,再扫了一眼,把事情了解了个七七八八,但面上仍惊慌地询问怎么了。 这是一个庸碌民该有姿态。知道什么不重要,但姿态很重要,此刻若表现出玲珑的心思,公差必然多看他两眼,而这多看的两眼就保不齐看出什么事来。 虎目汉对茶老板的话充耳不闻,威严地将茶寮来回又看了一遍,又说道:“在下也是江南道一名捕头,虽然与李金刀素昧平生,但也素闻其侠义,心中钦佩得紧。此番押解只是公职在身,私心绝不信他会如此行事,本来已经暗下决心,哪怕上刀山下火海,至时也要还他一个清白,此事一出,李金刀逃不出一个畏罪潜逃的名声,在下想帮也有心无力了。” “想必出手的也是古道热肠的侠士,不忍看李兄蒙冤,但行事确有不妥,若将李兄归还,保全李兄名声,在下一定当做此事没有发生。到了江南道,依旧不遗余力帮助李兄洗刷冤屈。” 虎目大汉一番话颇有道理,但如同石子扔进大海里,声响都没有一个就沉下去了。 旁边一个肌肉虬结的汉子低声道:“头儿,别跟他们废话了,全部抓起来审问一遍,人自然就交出来了。” 这种不得已的办法,现在虎目汉子自然不会用,凌厉的目光还在里里外外扫视,嘴上又道:“好汉莫不是信不过在下?我韩啸仁以名声担保句句属实,绝不欺瞒。” 汉子报上名后,座中除了方圆师徒俩,均是倒吸冷气,不管多大的眼睛,都圆瞠起来。其中以游侠儿最甚。 “原来阁下便是韩虎爷,子有眼无珠,刚才得罪了!”游侠儿肃容起身,告罪之词娴熟无比。 江南道占天时地利,年产粮占全国十之六七,又得水利,通商口岸亦是繁荣,自然民多富庶。而如此富庶之地,却少受贼盗侵扰,其功劳则大半归于江南道一东一西两只“老虎”。 东边临a县的李存义,是江南道金刀捕快,年少早有侠名,如今四十多岁,一身武艺正处于巅峰。西面丰庆县韩啸仁,较前者年幼十岁,虽是后辈,但声名也不输多少,反而因年轻更有一股如虹的气势。 两人手上处理过的恶人不知凡几,都是能让成名恶人闻风而逃的狠人,声誉自然响亮。江南道一位成名夫子曾各取二人名中一字,闲言二人是江南道“仁义双虎”,自此以后名声更是日隆。 捕快虽是公职,但平日查案抓捕,不免也常常涉及江湖人士,所以也算半个江湖人。 要说江湖人,最看重的便是名声,为了论资排辈丢掉性命也是常事,但“仁义双虎”的名号,将后辈韩啸仁给排到前面,按江湖规矩来说,是犯了大忌。 老夫子不是江湖人,还则罢了,但李存义从未将其放在心上,那便是一种胸襟了。 韩啸仁气盛,但成长李存义的义名之下,本就钦佩,又因此对其更加高看,将其因为神交挚友。方才所言也句句属实,好言相劝至今也是想着救助李存义的人,总不会是坏人。 但一番话一直没有收到效果,他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韩啸仁放弃被动等候,下令道:“奉勇,你带弟兄们去周围搜寻一下,这里我一个人看着。” “好!”方才提议的肌肉大汉应答,带着其余的公差,三两骑一队分散开了。 方圆注意到名叫奉勇的汉子,骑马离开前,目光紧紧锁在雪媚娘身上,眼里的羡慕根本藏不住。 希望别是个假公济私的家伙,方圆心里暗想着。麻烦少一桩是一桩,他只是想闯江湖而已,跟公差耍威风,大纨绔还没沦落到这么下作。 韩啸仁大马金刀坐在原位上,那个位置本来就视野极好,偏偏头就能将茶寮里外看个全乎,他端起粗陶的茶碗,不着痕迹地注意挎着木剑的游侠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32 老头的话无从反驳,憋屈! 不由得他不去注意那个奇怪的游侠儿,因为李存义的消失,肯定发生在自己一等人跟他纠缠的时候。 韩啸仁十余年的捕快生涯,首次失手就是在今日。 要说原因,游侠儿其实只是个引子,最根本的,是他信得过李存义。 李存义的磊落坦荡,让他不会畏罪潜逃,他的气节,也不允许他坐实勾结恶人的名声。 虽然同处江南道,但各有要务在身,韩啸仁一直未与李存义结交。当时接到命令时,韩啸仁也震惊万分,但是仍沉默接令,当他找到李存义时,对方也坦然受缚,解下金刀交予他。 要想救走李存义,也得李存义自己答应,难不成这一路上的顺从,都是做样子而已? 韩啸仁摩挲着横放桌上的刀,摇了摇头。 要是想逃脱,早见第一面的时候李存义就跑了,不至于多此一举。 他一路上对李存义不假辞色,就是怕帮他说话时被人冠以“袒护”的名称,不然早拉着他痛饮三百碗了。 没想到到中途碰到这样的事情,真是让人窝火。 韩啸仁闭着眼睛思索,那个腰挂刀剑的公子哥,应当是个绣花枕头。哪有人装束那么怪异的?同一腰侧挂着一刀一剑,摆明了装样子的富贵子弟。 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白脸,韩啸仁对这类膏粱子没有好感。 他不知道的是,他眼中的绣花枕头,此刻眼神骨碌碌地转,隐晦的在他、游侠儿、茶老板和幌子后的隔间来回瞟着。 以一个明白人的身份看这场戏,真的是有趣。 装傻充愣的茶老板,假装掩饰不安的镇定的游侠儿,和苦苦思索的韩啸仁,以及一脸懵逼的茶客。真是好一台戏。 方圆知晓真相并不是因为多聪明,而是仗着一身修为耳聪目明听到了幌子后面多了一份心跳声。 要是让苦思冥想的韩啸仁知道他被人玩儿了一出灯下黑,不知道会不会被气得暴跳。 方圆暗戳戳地想着,心里发乐。 游侠儿给他的感觉是不入流,将他算到密谋的同伙中是因为他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果没有他的没事找事,转移公差的注意力,解救便会很难办成。 本领和侠义之心没有必然的联系,对于这只江湖虾米会卷进这场于他而言可能是灭顶之灾的漩涡,方圆还是很能理解的。 毕竟同为愣头青。 等待的这段时间,韩啸仁沉稳得不像话。方圆注意到他虽然眼睛大多时间闭上,但偶尔也虚眯着,耳朵也灵敏地关注周围的动向。 可惜的是,他修为还是不够,不然也不用那么费神了。 既来之则安之,茶客渐渐都平复了心情,问心无愧加上韩啸仁名声极好,也不再怕,安心地加了食茶水,神色里多了积分猜测和好奇,看向别人的眼神都多带了两分试探。 额外的收入并没有让茶老板开心起来,他神色不安,勉强笑着招呼客人,反而恰到好处地将本就不高的嫌疑又降低了。 以常理来说,韩啸仁第一时间该将茶寮例外搜查个干净,再做其他布置的,但或许是茶老板的演技太好,至今没有被怀疑,茶寮也免于一劫。 沉闷中隐藏着躁动,一个多时辰慢吞吞过去了,耐性再好的茶客也明显浮躁了,方圆早就百无聊赖地趴桌上神游天外了。 这一个时辰,花生米都吃到牙巴酸,要不是为了等后续,他早就进城去了。 见识了威名甚重的韩啸仁,房源觉得自己一刀就能砍翻对方,不由对自己这趟走江湖的趣味性起了质疑。 老头总说他的功夫差得远,但对比韩啸仁一看,就觉得师父这话鞭策他的成分更足些。 虽然自己的“三脚猫”功夫比起师父却是差得远,但他能一刀砍翻的韩啸仁都有那么大的名声,想来就算自己一个人走江湖也没什么危险。 这么说来,老头的存在似乎很是多余嘛! 方圆偏过脑袋,半边脸贴在桌面上,双手下垂,瘫成一直没有梦想的咸鱼。 耳朵听到地面导过来的马蹄声,方圆精神振作了一点,马队注定是无功而返的,接下来韩啸仁会怎么做,方圆很期待。 过了不多久,凌乱的马蹄声音清晰入耳,茶寮内所有人都期待地望着外面,希望看到众公差将逃犯扔下马的英明神武。这样一来,大家也可以各回各家了。 马队在门外勒缰停好,仔细一看还多出两人,数一数正好十人整。 多出的两人中,明显年长的沉稳男子未经奉勇介绍,远远抱拳直接向韩啸仁走去,朗声道:“韩兄弟大名如雷贯耳,今日终有机会一见庐山真面目,荣幸之至!” 韩啸仁也不是毛头子,知道名声的重要,花花轿子众人抬,也抱拳回道:“哪里,黄钟兄弟的名声在下也早有耳闻,只是一直不得拜见,实在遗憾,这次倒是天公作美了!” 黄钟自知斤两,见韩啸仁如此抬举,心中不由一喜,对韩啸仁也更热络几分。 方圆看着两个公职人员很是江湖气息的寒暄,有种江湖梦第一步真正走起来的感觉,加上没有能完全融合公差和江湖人的界限,感觉有些不伦不类,心里稀里糊涂的乐起来。 他算是明白为什么韩啸仁不搜索这家茶寮了,虽说李存义这种级别的逃犯,他事急从权完全合情合理。 但在别人的地盘上做事,还是提前打个招呼好些,不然凭添些不必要的龃龉。 捕快虽然拿着公饷,但说到底更像是江湖人,行事都是江湖那一套,一点怠慢不得。 方圆一脸兴奋,老头看着觉得丢人,于是泼了瓢冷水:“这种虚头巴脑的客套节,也就看这新鲜体面,其实跟以前儒家那些繁文缛节一个尿性。当年新朝建立的时候,就曾经整治过这些酸腐气,如今虽然没有彻底清除,但好歹肃清不少,倒是把这泥塘江湖给忘了。” 此话成功的浇灭了方圆大半的热情,但为了不让自己的热情凉的那么彻底,他还是死犟了一句:“每个领域总要有点规矩,这种形式感能让他们信点什么东西,提醒着他们的气骨。” 老头不置可否,几十年的阅历和沉淀起来的观念,自然不是方圆一句嘴炮就能打破的。 倒是方圆对于老头的话耿耿于怀,越琢磨越觉得有道理,不禁泄气,烦闷地拍着桌子大骂:“去他娘的!” 这一骂石破天惊,聚焦了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刚到的黄钟,盯着方圆,面色不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33 一个店的客人就要整整齐齐 黄钟正被韩啸仁捧得有些飘飘然,陡然听见一声大骂,脸色立马沉下来。 他盯着那个不伦不类的公子哥,觉得对方在拆自己台。 即便对方看着是个富贵的主,但他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当捕快这些年,多少富贵人家出事都得求他出手,自然不会被方圆的装扮吓住,沉声问道:“后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圆不想打搅这场戏,于是谄笑着把事给压了:“对不住,我这老仆人刚给我说了个不顺心的消息。” 黄钟接受了这个解释,威胁地看了方圆两眼,继续跟韩啸仁谈笑风生。 韩啸仁感觉黄钟话有些多了,面上未表现出不耐,言上却道:“今日结识黄忠兄弟甚是欢喜,若不是要事在身,怎么也要和老哥大醉一场!” 黄钟听音识趣,胸脯拍得震天响,朗声道:“放心,既然你叫我一声老哥,那老哥绝对帮你解决这事。” 韩啸仁道了谢,黄钟板腰挺胸,第一次打量众人。虽然众人被韩啸仁镇了一个多时辰,多少习惯了些,但还是不免紧张,一个个屏气凝神,竭力作出问心无愧的样子。 黄钟这一圈打量也没瞧出个什么,不过就是一顿下马威,先压一压场而已。 招手唤来老板,询问道:“你今天店里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同的事?” 老板愁眉苦脸诉苦:“的从早到晚忙活,招呼客人都来不及,哪里能发现什么不同啊!” “也是,你一个卖茶的,要是能发现什么我反而怀疑了。” 老板点头连连称是。 “既然你没这本事,我们查找些线索你没意见吧?”说完也没等老板反应,身先士卒往布帘遮住的隔间去了。 韩啸仁带了奉勇也跟了上去,说实话,他不是很放心黄钟的侦察能力。 店二正蹲在大盆边上洗碗盘,见到三人吓了一跳,黄钟不耐烦挥手,“你洗你的。” 事实也如韩啸仁所想,黄钟随便四处看看摸摸了事,转身对他说道:“看来这里面没什么问题。” 韩啸仁沉默不语,围着橱柜仔仔细细绕了一圈,没有移动过的痕迹,也没有暗藏什么机关,拉开柜门,里面的粗陶整整齐齐码着,干燥洁净。 韩啸仁点点头,扭头看了看,灶台上还炕着刚洗的碗,水迹正在慢慢蒸发,这应该是茶寮里的习惯,将水迹烘干再放进碗柜里,能少招渴水的飞虫。 奉勇将橱柜里的东西全拿出来,韩啸仁敲敲打打,将橱柜每一寸都摸了遍,没有暗道入口这种东西。 “孩儿,今天有没有发现什么好玩的事儿?”韩啸仁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温和,但那铁塔一样的身型还是给人很大的压迫感。 奇怪的是,十一二岁的店二并没有畏惧的神情,反而很认真的思考,在韩啸仁期待的眼神中坦然地说:“没有,今天就是上茶洗碗,没什么好玩的。” “那有什么你觉得和平时不同的吗?比如桌子啊,碗啊位置不对这种事情。” “没有。”店二眼睛越过他看着把碗盘放回橱柜的奉勇,担心他毛手毛脚把东西摔坏了。 “谢谢了。”韩啸仁摸摸他的头,站起身回大棚里去。 黄钟脸色羞红,跟在韩啸仁屁股后头,奉勇把东西放好后,对孩笑了笑,可能从接触南来北往的客人,孩异常沉稳,对他点点头。 “很抱歉,你们得跟我们去衙门一趟了。” 韩啸仁一句话引得众人怨气蒸腾,但他们看着板凳临时拼起来的“床”上躺着的哥们儿,早前他被韩老虎一板凳砸吐血的场景如在目前,也不敢发怨言。 游侠儿知道韩啸仁的身份后,老实了很多,这时候也不再跟他对着干,韩啸仁最后唯一担忧的就是那个富贵的公子哥,但不知为什么他也很配合,没有异议。 老板念着自己的店,畏畏缩缩道:“差爷,我这店还没收拾……” 黄钟不耐烦道:“你这破店还怕人偷你东西?锁了门跟我们走就是了!” “奉勇,你帮他们收拾收拾,后头再赶来。” “多谢差爷!多谢差爷!”老板向韩啸仁猛鞠躬,韩啸仁带着手下监督茶寮的客人动身。 从这里进城,一般人的脚程要大半时辰,所以看着有马骑的人,他们的眼神中流露出羡慕,还夹杂着几丝气愤。 方圆不仅不感觉不自在,以他的脸皮甚至还感觉到有些爽,跟那个看着雪媚娘差点走不动道的公差聊了一路,顺便和其余的公差也打了闹热。 韩啸仁自己不和方圆靠近,也并没有制止这些风里来雨里去的同仁,任他们和方圆聊得火热。说不准结点情谊,到某天需要救济的时候还能多条生路。 江湖里奔走,多找条路不丢人,活人让尿憋死了才丢人。 瞧上雪媚娘的公差叫王二,家里是市场里卖马的,所以对相马有些心得,今天看到雪媚娘忍不住流口水,用他的话来说,“这他娘要是能骑上一回,胜过骑那扬州瘦马十回。” 方圆贱兮兮地拆台:“王大哥骑过扬州瘦马?” 王二大窘,“我这点饷银,哪里有那种艳福。” “我骑过,气不气?” “操!”一众人用刚从方圆那里学来的手势,齐齐竖起中指。 最终方圆和王二换了马骑,虽然能明显感受雪媚娘不乐意,一路上故意大幅度颠簸,但王二还是坚持骑到了槐杨县,下马的时候虚的差点没站住,仍然一脸乐滋滋赞叹道:“好马!” 同仁都心疼的懒得嘲笑他,走路的时候离他近些,要真脚软了还能搭把手,省得他一屁墩坐地上。 黄钟h县令报备了一声,在衙门找了处宽敞的地方,方便韩啸仁办事。 一众人都是家在县里的,托衙差或厮给家里传个信,免得家里人担忧。之后便安安静静待着,也没生事。一是信得过韩啸仁的声誉,二是怕此时生事加重嫌疑。 而且韩啸仁也没有刻薄他们,除了一开始防止他们逃跑,露了一手,之后就再没过激的举动。 前期准备做好,奉勇也带着茶老板到了。 韩啸仁眉头皱了下,问道:“那孩儿一个人?” 老板依旧憨憨的笑:“谢过差爷关心,穷人的娃儿早当家,他很能就一个人照顾自己了,不碍事的。” “嗯。”韩啸仁不再婆妈,“人都齐了,那就开始了,多有得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34 神神叨叨断案法 气氛陡然凝重,座中十数人不自觉身姿挺正,呼吸齐齐加重。 韩啸仁安慰道:“各位不必太紧张,是非总有公断,韩某不会冤枉谁。” 众人勉强笑笑,强作放松。 韩啸仁收声不语,王二踏前一步,道:“我们头儿在以前断过一件案,便是范家明珠盗窃案,想来大家都听过。” 众人皆是了然的神情,唯有方圆又是一脸迷茫。 好在周围清楚其中门道的人各自版本不一,互相的商讨中让他把故事拼了个大概。 王二见韩啸仁的事迹流传甚广,自己也与有荣焉,一脸骄傲继续道:“当时的犯人很狡猾,到最后只能锁定到两个人身上,连头儿都无法精确判断,案件推进就此陷入僵局。” 除了相马,王二讲故事也是一把好手,由于众人对案件大概几乎都了解,于是省去了冗长的情节,两三句到达关键节点,轻轻松松将各位带入情境。 在流传的故事中,只知道韩啸仁最终将犯人揪出,但一谈到是以何种手段,皆是云山雾罩、讳莫如深,如今有机会听在场人揭秘,自然全神贯注。 王二看一眼韩啸仁,再回头来得意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头儿当年结识过龙虎山天师亲传弟子,虽然是人生浮萍一聚,但意气相投,针对头儿的职务,特意给了一样法宝。” 见众人好奇心更甚,王二的兴致也越高,继续道:“那是一个古朴的八卦盘,是三代前天师用的古物,天师教了头儿一种用法,使用前祭祀五方神灵,并说出想找出的那个人,当那个人碰到八卦盘的时候,就会有青鸟传信,祭祀者自然就知道是谁了。” “当然那宝物远远不止这一种用法,我们头儿那么年轻就能有高强的武艺和显赫的名声,也是多亏了这宝物。详情不能细谈,这次与大家说了,一是迫不得已,实在没辙了,二也是请大家放下心,我们绝不会冤枉了谁!即便是不信我王二,不信韩头儿的名声,总该信龙虎山的天师府吧!” 王二最后一句话引众人会心一笑,缓和了一下气氛。 新朝的黎民信鬼神,越往南其风越盛,本来龙虎山道教祖庭的名声就深入人心,再加上面前年轻有为的韩啸仁作为实证,众人不由又信了几分。 方圆一脸跃跃欲试,他本就不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重生到这个世界后,更是相信一些玄之又玄的东西。 奇怪的是,新朝虽然不打压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也并不推崇,整体呈现出一种任其自生自灭的态度,钦天监的作用更多也体现在历法的修正和天气预报上。 赵家历代皇帝对星象和警祸一直不屑,似乎天道酬勤才是他们的信则,对于国祚的绵延,也坚信是水滴石穿的水磨工夫,来不得半点虚的。 上行下效,京城道士和尚便多是吃斋修心,平时谁家做个法事和水陆道场都是图个热闹。相较别地动不动就传出鬼精魅的消息,京城可谓岁月静好,时间一长,本地人对鬼神一事几乎都嗤之以鼻了。一些富贵人盘串儿,或是置办些被“开光”过的物件儿,也大多为讨个好彩头。 按京城人戏谑的说法,皇城自有一股龙气压着,魑魅魍魉不敢现身。 方圆苦苦搜寻十余年来,没碰上一件离奇玄怪的事,不由得心中怅惘。这次要是见识了真货,不管怎么说,反正这次走江湖是铁定不亏了。 方圆刚想跟师父分享兴奋,看到对方一成不变的冷脸,顿时打消了念头。 黄钟带着一众衙役,长龙似的走来,杂七杂八还带了不少东西。 香案、活鸡、猪头等等,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大堆黄澄澄的布帛,上面笔走龙蛇的朱红勾画诡异又庄严。 方圆众人靠边,看他们布置桌案香烛。一群人忙忙碌碌,先在地上铺上一张巨大的黄布,上面八卦按方位对齐,桌案在正中,红冠公鸡被缚住,扔在桌脚。 好一会儿,所有人都退到一旁,先前退下沐浴的韩啸仁,只着一身白色中衣,神情肃穆走到桌前,现在铜盆净手,再焚香,三拜之后插入香炉。 一板一眼,严肃至极。让周围这些看客心里都发紧。 之后韩啸仁郑重其事,从袖中取出一支管、一盒朱墨,一伸手抓起公鸡,拿起匕首尖刺破鸡冠,以拇指挑起血珠画在眉间,接着一割鸡脖子,鸡血便注入了墨盒,公鸡扑腾几下之后失了力,余下无力地颤抖,被扔在一边。 眉间添煞地韩啸仁,和匀了朱墨,四方朝拜,朗声道:“敬告五方神灵!”随即拿起管,蘸上朱墨,在众人注视下往摆好的八卦镜上写写画画,嘴上还念念有词。 方圆胳膊肘碰了碰老头,声问道:“你听得懂他念的什么吗?” 老头回道:“瞎胡闹而已。” 方圆咂咂嘴,不再理他,又津津有味看起来。 古朴的八卦镜上布满了意义不明的猩红笔画,看着夺人心魄,韩啸仁搁下管,恭敬地捧起八卦镜,以禹步朝正南方向去,王二带着众人远远缀在后面。 转过一个拐角,一间被画满符箓的黄色大布裹满的房间出现在众人眼前,庄严又阴森,像是闹了千年冤魂的老宅。 奉勇揭开一张,开门让韩啸仁进了屋,王二截住众人,在屋外等候。众人只听见屋内不真切的声音传出来,不知在干什么。 一切都郑重其事,一切都井井有条,一切都神神秘秘。 这么一折腾下来,众人的心里仿佛被什么压住一样,都变得虔敬起来。 不一会儿,方圆等人听到开门声,然后又是关门声。王二告知众人,韩啸仁已经从对对面的那扇门出去了,一会儿他们进去触摸八卦盘后,也要从那扇门出去。 “现在一个一个去吧!”王二话落,众人面面相觑,随即都谦让起来。 方圆等不及,自告奋勇,一头扎进布围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35 没有一手狗血手段,怎么呼你一手的鸡血? 厚实的布料将大部分的光遮掉了,方圆只能够大致辨清物体的轮廓,要是换作别人,估计得适应一段时间,才能依稀摸着黑,碰到桌上放着的八卦盘。 方圆没有急着去研究那个八卦盘,反正摆在那里又跑不掉。他抬头四望,先观察一下环境,但是没看出这间屋子藏了什么玄机,四处溜达也没有什么收获,只好埋着脑袋研究那个古朴的铜盘。 他很想把那个八卦盘拿在手里仔细琢磨,但又怕拿起来后,韩啸仁大费心思的东西被他破坏掉,只能趴在桌面上,把眼睛杵在铜盘上看。 看到眼睛发酸也没看出花来,方圆终于是放弃了,摸了一把八卦盘,半是失望半是憧憬从对门出去了。 檐下也挂着画满符箓的黄布,遮住了大半光线,空间显得很昏暗,让方圆出门没受突然的亮光刺眼。 韩啸仁健壮的身躯坐在布置得很好的一张桌台上,两只虎目紧闭,眉间一点腥红有些发干,颜色暗沉下来。 一名衙役喊了一声,告知另一边的人,方圆已经出来,随后将他引到一旁等候。 不多时,人断断续续的,一个个从黑屋里走出来,由于气氛凝重,都没有交谈。 等游侠儿掀开厚布帘,走向众人,茶馆里的客人就又聚齐了。 本地的衙役面面相觑,他们除了听指示布置好地方,就一直是看热闹的,现在的流程他们根本不清楚。 好在奉勇和王二等人穿过屋子,满满当当站了几排人。奉勇到众人面前一一问候,笑言了几句,将他们心里的阴霾荡开了不少,随后往韩啸仁走去。 奉勇走近的时候,韩啸仁才睁开眼睛,一双虎目精芒烁烁。 方圆见奉勇在韩啸仁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韩啸仁眉间微凝,眼神犹疑不定,再与奉勇交谈了几句,最终仿佛说定了什么。 “你们按次序,一个个到韩头儿那儿去。”奉勇回来直接告诉众人,“方哥,你先。” 方圆冲他嘿嘿一笑,大步流星走到韩啸仁面前,韩啸仁一双虎目死死盯住他,方圆功力不知比他高出多少,自然不惧,坦然地回望。 韩啸仁伸手一引,“方公子且边上去。” 方圆不明所以,往一旁去了,站定后继续看向韩啸仁这边,好奇之心不减。 之后的几人大同异,韩啸仁如此行事,不仅是被试的众人,连不少本地的衙差都腹诽不已。他们之中不少甚至觉得,韩啸仁的偌大声名都是靠这番招摇撞骗来的,心中对韩啸仁的敬重减去不少。 最后又是留一个游侠儿在原地,显得孤零零。 方圆正觉得他有些凄惨,只听哗啦啦的锁链声响,两米见方的大铁笼兜头砸下,将游侠儿结结实实围在了正中。 突来的变故无人料到,但这表达了什么意思却都清楚——游侠儿果然与被劫走的李存义有关。 此刻方圆心中就一个想法——那个八卦镜真那么灵? 再一看身边众人,惊愕之后均齐齐松了口气。 游侠儿一脸的不敢置信,慌忙喊道:“韩虎爷,虽然一开始我有眼无珠,与您产生了龃龉,但您不能公报私仇吧?” 韩啸仁脸色沉郁,看着大呼叫的游侠儿不说话。 奉勇不得不替韩啸仁发声,厉声喝道:“都这个时候了还嘴硬!” 好不容易洗脱嫌疑的众人跟着纷纷发言谴责游侠儿,以免节外生枝。他们可再经不起折腾了。 唯有方圆和老头两人,在一群人中安静的像异类。老头是懒得说话,方圆则是没兴趣,他更想知道韩啸仁是如何指定游侠儿就是目标的。 “韩虎爷声名在外,在下一直钦佩,但是今日断言在下是劫囚帮凶,太过儿戏了吧?若能拿出证据,在下心服口服,但若仅凭所谓青鸟传信,恕在下不能信服!” 不得不说,游侠儿虽然看着邋遢,也没什么武艺,但气度还是有几分的。 就凭他陷入危局还能稳定心神,敢朗声质问韩啸仁,就算得上个人物。 在场一些人本就在心中对韩啸仁此种作为存疑,听游侠儿一番说辞,也觉得颇有理,便不由自主齐齐望向盘坐台上的高大身影。 不待谁解释,方圆身边一个头戴瓜皮帽的家伙急不可耐道:“韩虎爷的八卦镜乃龙虎山天师所赠,怎么可能有误?贼人你莫要再强辩了!” 说罢转身媚笑着,向韩啸仁邀功。但后者显然不领他情,甚至还厌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看着游侠儿解释道:“确如你所说,什么青鸟传信,什么龙虎山天师所赠的八卦盘,都是瞒天过海的谎话而已。” 韩啸仁语出惊人,众人都被他震得脑经转不过弯来,刚还呵斥游侠儿的那人,脸一阵青一阵白。不曾想到自己刚吹捧了的东西,转身就被主人打假。干脆缩了身子不再说话。 游侠儿一脸早知如此的神情,冷笑道:“愿闻其详!” 韩啸仁道:“所有这些布置,其实都是为了让你们相信我所说的是真的而已,但这只是前期准备。” 或许是觉得自己嘴皮子不够利索,韩啸仁眼神示意,让王二接过话茬。 王二驾轻就熟,接来就说:“我们大费周章的布置,就是为了让你们怕,怕了你们才能信。其实断定的依据根本不是什么青鸟传信,真正的秘密在你们自己手上。” 众人闻言,赶紧伸出双手细细看。但其实根本不用多仔细,他们就明显看出手上或多或少有一抹红色,机灵些的当即恍然。 “劫囚的帮凶怕青鸟传信是真的,自然不会去摸铜镜,所以手上不会沾染带有鸡血的朱墨。”王二自信一笑,“这位少侠,你的双手,可是干净的过分啊!” 方圆一愣,没想到韩啸仁面似粗豪,心思却那么细密,这些神神叨叨里面藏了这么多弯弯绕绕,即便失望于没有见识真正的玄怪,也从这方面找补回来了。 正在方圆思绪乱飞的时候,笼中的游侠儿突然放声大笑,前仰后合的停不下来。 人群又有些骚乱,方圆看着游侠儿,带着一丝同情想着:这孩子不会疯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36 不给钱怪人不会买醋,不辅导怪人不会走路 游侠儿的笑声突兀的让人害怕,韩啸仁所带领的一众同仁已经迅速散开,隐隐成势,将铁笼合围起来。 韩啸仁死死盯住他,同时分心关注四周动静。 常人看不出门道,但方圆知道韩啸仁此刻神经紧绷,肌肉似松似紧如将抻开的弹簧,关节随时准备发力,蓄势待发像是一头豹子。 游侠儿仍大笑不止,捂着肚子喘气,断断续续道:“难怪……难怪姑姑让我多出来走走……” “果然有趣……果然有趣!哈哈哈哈!” 他将铁栏杆拍得铛铛直响,半晌才直起身来:“陪你演了那么久的戏,反到自己头上浇了屎,忒不划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心里没数吗?” 游侠儿拍一拍腰间木剑,“懒得再跟你们玩儿了,如果可能的话……后会有期!” 说着铁棍当啷啷落了一地,铁铸的笼子跟被虫蛀坏的木家具一样,四分五裂。 在众人惊恐的眼神中,游侠儿脚尖轻轻一踮,跃上屋顶,哈哈大笑:“方兄,风紧,扯呼!” 随即一道长虹般,迅速消失在众人眼界中。 游侠儿虽然离去,但余波未消。因为他一句话,场中衙差不动声色将方圆二人围住,只待一声令下。 不过他们心里也打鼓,方才仅仅惊鸿一瞥,就让他们畏惧于游侠儿的神仙手段,若这位主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神仙,他们就算人多,也不够一刀砍的。 这么想着,之前觉得方圆腰间刀剑交错太花里胡哨的,也觉得他高深莫测起来。 令众人惊奇的是,这场戏的主角傻了一般,闭着眼站在原地,身躯不时的剧烈颤动,汗如浆出。 那名管家模样的老者,没有什么动作,如常一般静静站在公子哥旁边,却生生慑得众人不敢妄动。 对峙之间,韩啸仁道:“不要中了挑拨离间之计,贼人说话颠三倒四,不可信。” 既然韩啸仁都说话了,衙差们自然放松了神经,互相对视之后,才发现额上均是细密的冷汗。 不去理会外界的纷扰,方圆正竭力压制体内突然暴动的气机,身体也不自觉改为盘坐。 体内这股气息,自修炼以来就没有出过岔子,就连师父也说过他的底子扎实,不可能出现行错功,走火入魔这种错误。 但此刻如沸汤一般的气,正冲击着丹田,气机如蛟龙挣开铁索,在奇经八脉中兴风作浪,剐得方圆坚韧的经脉一阵阵抽搐的疼。 外界虽然误会解除,但都好奇方圆到底是何境况,想围近一些看个仔细,不过老头站在一旁,令人不敢靠近,只能不远不近的看着。 韩啸仁看着房源熟练的行功,感叹自己今日竟走眼两次。 他也曾听闻过江湖之上另有江湖,那些跟传说一样可以御剑如虹,可以抽刀断江的神仙人物,便是那种“江湖人”。 见识了游侠儿的手段,已经知道他必定是那座江湖的神仙人物,只是不知临行前花心思栽赃的这位公子哥,是不是也是那等人。 韩啸仁看着方圆,眼中藏不住向往。 然而方圆此刻的苦楚难与人言,他现在既要充当纺织娘,理清纷乱的气机,又要扮演驯兽师,压下气机的狂暴。 手忙脚乱。 半个时辰过去,天都暗了,众人的好奇心也慢慢被不耐烦取代,本就因无妄之灾被折腾一整天的人早就回家去,现场只剩下零零散散几人。 除了韩啸仁,因雪媚娘而与方圆有了些交情的王二,也在边上候着。 到月亮都蹭上来了,方圆才醒过来。深深吐了一口浊气,刚睁开眼就听到王二略带焦急地声音:“方兄弟,没事吧?” 方圆答道:“没事,出了些问题。” 韩啸仁知晓方圆不愿细说,于是横插一脚,说了句场面话:“韩某眼拙,竟不知兄弟深藏不露,失敬!” 方圆笑着回礼,不说话。 韩啸仁又道:“天色已晚,兄弟若没有落脚的地方,不妨与我等同住在衙门内,也便利些。” 方圆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推脱有地方可去,韩啸仁也不强留,将方圆二人送到大门外,双方告别。 大纨绔出门身上少不了银票,城里的客栈随便挑。 在最近的客栈要了两间最上等的客房,叫店家准备热水和浴桶,方圆一屁股坐到柔软的床上,像面条一样瘫下去。 老头冷哼一声,嘲讽道:“还有脸躺在那儿,这么难得的契机都没抓住,真不知道我怎么瞎了眼看上你这么个倒霉东西!” 被骂了十几年,方圆早就不痛不痒,双手垫在脑后懒洋洋道:“得了吧,爷捡了条命就不错了,你只会跟我说水到渠成,我原地踏步几年来,连更上一层楼的楼梯在哪儿都不知道,你就想让我看风景,还说那么好的契机,也没见你给我引条路啊!” 方圆话里多多少少有些埋怨,老头一直在给他画大饼,从没让他吃到哪怕一口,所谓的“江湖”的概念也没有仔细说明,搞得方圆一直如堕迷雾中。 以往还好,毕竟一直期待师父承诺的带他走江湖,以为到时候什么就都清楚了,但是现在事实告诉他,他想错了,老头该不说的还是不说,感觉像是在纯遛着他玩。 方圆期待落空,又看到原本以为是虾米的游侠儿,原来猛的不像人类,在他的剑气牵引下,长久以来坚如磐石的关隘有了一丝松动,但由于自己对后面的路全然无知,浪费了这次机遇。 不管怎么想都郁闷,方圆控制不住开始闹脾气。 老头或许也觉得有些理亏,搬条凳子坐到他身边,语重心长道:“你的路跟我不一样,所以我不能直接把我的经验告诉你,那样不过是再出现一个我而已,没有意义。观千剑而识器,操千曲而知音,这条道路要想登顶,必须自己见识,自己感悟,不是按部就班行功就能达到的。” 师徒俩吵吵闹闹的时候不常见,但也不少,都没有隔夜仇,早就习惯了有啥说啥,过后就忘,这次也一样。 方圆埋怨一通后气顺了,但觉得老头只一句话他就起来,显得自己的气愤很没有质量,所以还是选择要死不活的躺着。 老头也是老成精了,知道方圆的心思,于是道:“别装死了,事情还没完,好戏才到一半。” 果不其然,方圆腾一下从床上跳起来,双眼放光。 老头气笑道:“臭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37 没有奥斯卡小金人是我对不起你们 “怎么弄?”方圆兴致勃勃。 老土翘起二郎腿,笑道:“不急,你先把一身臭汗洗了。” 方圆到底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多次想从老头嘴里挖出点东西,但老头只是笑笑,并不说话。急得他就差跺脚了。 也没多久,店里将热水喝浴桶都送上来,老头回自己房去,避开了方圆的骚扰。 方圆给了一些赏钱,本来还嫌麻烦,心里暗骂的杂役眉开眼笑,千恩万谢地退出去,还让方圆以后还有什么需要,也尽管吩咐。 方圆敷衍着应了,他现在一门心思只想知道,好戏的后续到底是什么。 匆匆洗完,随便拿了套衣服穿上,方圆就迫不及待地去拍老头的门。老头本就等着方圆,没锁门,方圆大力一拍直接把门给拍开,也不会不好意思,抬脚就进。 坐到老头面前,方圆嘿嘿地傻笑着。 老头瞅他一眼,一剑鞘拍他头顶上:“生怕别人看不见你?大晚上穿这么扎眼的衣服。” 方圆揉着脑袋,回房换了件能隐入夜色的衣服,老头这才领着他出发。 老头素来行事心,怕引起店家的注意,带着方圆跳窗。徒弟也不是省事儿的主,这样一来反而兴致更高。 “想看戏就别说话。”老头一句话正好堵上方圆正要张开的嘴,方圆挣扎了一会儿,还是依言把嘴闭上。 城门早就关了,没有令牌根本出不去。虽说方圆有一块可以在新朝境内随意出入的令牌,但这样一来就与此行的本意违背了,所以还得苦哈哈地躲避守城的戍卫。 出了城墙就好办很多,无非又是一次奔袭,方圆早已习惯。 在看到有出城的动向后,方圆就猜测出目的地了。 老头想回茶寮杀一个回马枪。 虽然没有借机登楼,但先前那一阵功夫也算不上白费,方圆感觉自己对体内气机的使用更加娴熟,赶路较以前也快了一分。 老头自然也能感觉到差异,于是不动声色把速度提快些。 茶老板所说的半时辰的马程,并不是全力奔驰的速度,所以方圆二人没花费太长时间,就又回到了茶寮。 晚间的茶寮一片漆黑,没有了来往客人的帮衬,独自显出一股寥落的气息。 在距离茶寮一百步外,老头就提醒方圆噤声,随后两人心靠近,缩身到顶棚之上,全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老头藏好后就闭目养神,没有给方圆烦他的机会,方圆见状也只好有样学样,闭着眼睛等戏开场。 人一旦静心下来就不知道时间得流逝,所以当方圆因为马蹄声而睁眼时,并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他只听到一个憨厚的声音道:“多谢两位差爷,一路辛苦,要不进里面喝完茶再走吧!” 是茶老板的声音。 “是有些渴了。”又一个声音响起,韩啸仁。 大半夜就为了送个人回店?韩啸仁也是闲得慌。茶老板说两位差爷,那么应该还有个人没有说话,方圆想了想,应该是韩啸仁最得力的奉勇。 果不其然,奉勇的声音响起:“您费心了。” 是对茶老板说的。 虽然不闻茶老板又什么回应,但方圆能想象到他那憨厚脸上的市井笑。 紧接着慢二快三的敲门声响起,三人静静等着,店里窸窸窣窣一串细微的声音,随后老旧的门板“吱嘎”一响,个头的身影出现在三人面前。 “舅舅,韩叔叔,奉勇叔叔。”二将三人都叫了一遍,很是亲切。 “嗯。”韩啸仁摸了摸鬼头的脑袋,关切道,“没什么情况吧?” “没有。”看到三人平安无事回来,孩高兴道。 “那就好。”几人走进店里,鬼四处张望一下,确认没人,又将门关上。 方圆在顶棚上被雷的外酥里嫩,这是什么骚操作?搞了大半天原来是执法人员贼喊捉贼?都到门口了还演那么全套?那游侠儿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敢置信地望着老头,老头丢给他一个“你还嫩”的眼神,让他安安心心继续吃瓜。 店里昏昏的点起一盏灯,多出了第五个人,身形并不如韩啸仁一般魁伟,反而十分瘦削,鬼头跟他坐在一根板凳上。 方桌四面都坐了人,本就不甚明亮的灯光被遮挡,更加昏沉,门窗的缝里几乎都看不见有光漏出来。 瘦削的男子开口,有些气虚,道:“你们这么做,是险我于不义啊!” 本就微妙的气氛瞬间沉下去,鬼头坐立不安,想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况且大人都没有说话,哪里轮得到他。 “姐夫,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茶老板油滑褪去,言辞恳切。 木已成舟,李存义黯然的叹口气:“既便如此,你也不能将韩兄弟和奉勇兄弟拖下水,万一事情败露,牵连他们的安危不说,还败坏人一世名节。” 韩啸仁却道:“李老哥不用责怪陈明,是我先找上他的,这主意也是我出的。” 李存义嘴唇翕动,呆呆看着韩啸仁,最终也只是认命的叹气。 韩啸仁一介勇夫,本就不太会说话,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李老哥侠义众人皆知,决不能被人陷害得家破人亡。” 奉勇了解韩啸仁,见他词不达意,于是补充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新上任的县令想以权谋私,但又怕撤掉你后民怨沸腾,竟想出如此损招,不仅坏你名声,还想害你性命,我们自然不能让他得逞。不过现在硬碰硬不是明智之举,虽然大家都相信你,但你我都知道,没有证据什么都是虚的。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全性命,寻找翻案的时机,李金刀李老虎半生保临安县百姓无扰,心血不能毁在人手上。” “是啊姐夫,临安县的百姓都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不会以为你是畏罪潜逃,说不定还为你脱困感到高兴,县里早就在传,如果李金刀到时候要避祸,每家每户都是避难之处。”陈明也帮腔。 他知道姐夫爱惜羽毛,奉勇在劝他隐忍蛰伏,他则告知李金刀的名声依旧深入人心,不必担心。 李存义的脸被火光晃得阴晴不定,他确实动摇了。 感到袖子被扯了一下,李存义看着自己儿子,好奇他想说什么。 孩儿低着头没有看他,只是轻轻说:“爹,娘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38 偷听的人那么多,远远不止我一波 “爹,娘死了。” 孩的表情阴晦,语气里也已经不带什么悲痛了,这种事情,时间一长,就不得不接受。 瘦削的男人像个被砸破的水缸,四肢百骸的力气迅速流逝,双眼蒙上死亡一样的灰。他此刻连质问的话都说不出来。 陈明二人没想到一直乖巧的孩会突然把这事说出来,看着李存义槁木死灰的神情,不知如何是好。 斥责李正文不该那么鲁莽?还是劝解李存义人死不能复生?似乎都可以,但打心里又觉得怎么做都不是。 他们现在最担心的倒不是李存义伤怀,而是他悲痛之下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奔到临安县把新上任的狗县令砍了,以狗头祭亡妻的在天之灵。 听上去很美好,也极配说书人的响木声声,但结尾只能是一曲英雄悲歌,加上一个义士遗孤。听书人泪湿衣衫,呷口茶补充水分,结账而去,等着下次再为书中人落泪。 世人最是情深入腑,也最是薄情刻骨,余响残声,总是要被忘却的。 陈明和韩啸仁不敢发出声响,只好用眼神交流,但没有交流个什么结果出来,最后还是李正文打破沉默,拉回了父亲的心神。 “我已经没有娘了,总该有个爹吧。” 李存义双眼一红,筋骨分明的手抬起,颤抖着落在儿子头上,摩挲着。 其余两人也是听得心头一酸,翻上鼻头来,陈明眼泪簌簌就下来了。 韩啸仁用力吸吸鼻子,好不容易才把那股酸楚压下去,沉声道:“李老哥,得为孩子考虑考虑啊!” 陈明也拭了泪水,道:“是啊,姐夫,文怎么也得你亲手带大!” 韩啸仁沉默地看着儿子,自己东奔西走这么些年,时常一去就是数月半载,在县里的时候,回家大多数时间也只是睡觉,极少和家人说话,儿子的事全交给妻子负责,繁忙之余也没空好好关心他。现在这么一打量,当年那个的、还没自己臂长的家伙,已经那么大了。 孩子长大了,父母自然不可避免的老去,李存义想起洗脸时,水中倒影的双鬓飞星,有些唏嘘,也有些欣慰。 自己都老了,那妻子呢?那个当年为他一针一阵缝补衣服,最后咬断缝线的邻家姑娘,那个在他星夜赶回家,为他开门做饭,看着躺倒呼呼大睡的他,默默把饭菜放到锅里,用余炭火星温着的妻子。她呢? 往日不放在心上琐事像是绵密的丝线,在生活的大江流里埋伏,一旦开始注意,才发现它们已经紧紧地裹住你。柔情似水变为杀人钩锁,将心给缠紧,直到成结,温存化作遗恨,在血管里奔流,成为余生血肉。 李存义曾经抓捕过一个书生,他杀了变心的情人。李存义从没见过那么从容,笑得那么温良的犯人,于是多问了一句,书生说:“世间墨字八万个,唯有情字最杀人。” 当时李存义觉得他只是在找借口而已,现在却有些感同身受了。情字不仅杀人一流,缠骨也是圣手。 十丈软红尘,难逃密罗。 强作精神,李存义看着三人,问:“接下来呢?” 陈明心中一喜,赶忙把计划和盘托出:“韩义士建议我们先隐姓埋名,等他暗中收集他们如何栽赃构陷你的证据,所以我盘了这个茶寮,先在这里蛰伏,也是一个营生,能过日子,也等得起。只是要委屈姐夫……” 李存义摇头,都成丧家之犬了,还谈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奉勇考虑到李金刀一身本事,如今只能袖手等待,怕他自觉无用,心里愧疚,于是说道:“这些事情我们只能暗中进行,所以少不了有些我们不便出面,到时候还得多麻烦李金刀暗中动作。” 李存义抱拳道:“本分之事。”奉勇微笑着回礼,韩啸仁不善言辞,也抬手抱拳。 陈明在一旁看着,心里微微松了口气,提心吊胆一个多月,总算勉强能安定下来了。李存义扭头向他,道:“委屈你了。” 陈明摇头:“都是一家人,我不做谁做?” 李存义心里感动,把恩情默默记下。这个舅子是个有功名的秀才,平日里傲气,也素来看不惯一介武夫的李存义,最不喜的是他觉得自己姐姐嫁给李存义,就没过一天好日子,十几年也没见李存义疼过人,所以没给过自己姐夫什么好脸色。 如今为了救他,冒着风险和韩啸仁做局,舍了一身功名不说,压住心高气傲的性子,扮一个看人脸色的茶寮老板,心里几分屈辱和怨气只有他自己知道。 自家的事情算是暂时解决,李存义开始担忧韩啸仁:“韩兄弟此番纵我离去,回去指定交不了差,如何是好?” 韩啸仁倒是大度:“江南道的两只老虎,怎么也得留一头,不然他们当官的也麻烦。退一万步说,即便我被撤职,接替我位置的,除了奉勇,找不到其他人。奉勇当捕头还是我当,都是一样的。” 江湖人重义气,李存义要是再婆婆妈妈,就显得矫情了,于是不再啰嗦,承了这一份情。 道阻且长,一切商定之后,气氛有些沉闷。 奉勇一拍手掌,道:“如此便说定了。我和头儿借口送陈明兄弟回家,才拿了出城令牌得以前来商定事宜,若是回去晚了怕人多心,就此告辞。” 韩啸仁干脆利落,和奉勇一道起身,陈明和李存义父子也起身相送,五个人挤挤挨挨的磕碰着桌子到门前,又是一番别词。 韩啸仁看起来很喜欢李正文,弯下腰叮嘱道:“子,先委屈一段时间,韩叔叔一定帮你们家报仇,然后让你们重新挺直腰板,堂堂正正的活。” “嗯!”孩重重点头。 “留步吧,虽说夜间少人,但还是心为上,我们自去。”韩啸仁将李存义三人拦在门内,又郑重道,“放心,我一定还你一个公道。” 李存义不说话,只是点头表示他相信。 韩啸仁转身,正欲离去,多年的厮杀本能促使他抬手,在耳旁接住了一片砖石。 “谁!” 即便知道对方没有恶意,否则入手的就不只是一片砖石了。但此情此景之下,来人又不知何处,不得不令人提防。 一道声音从斜上方传来:“你还他公道,那谁还我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39 没想到你这老实巴交的模样也碰瓷儿 韩啸仁回手掩着众人退后两步,循声望去,一道人影蝙蝠一样倒挂在梁上,眼睛在黑暗中发亮。 “是你。”韩啸仁凭声音依稀断定了此人是谁,模糊辨认了相貌,更加确定。 人影身形一翻,稳稳落在他面前,道:“不然还能是谁?吃了这么大亏,我肯定得找上门来。” 韩啸仁看着面前吊儿郎当拍打衣服的游侠儿,寻思着该怎么解释。任何人遭了无妄之灾都会心里不畅快,这事虽说是无巧不成书,但总归自己一方理亏在先。 在他思量的当口,奉勇上前一步致歉,接着道:“这位少侠,事出有因,将你卷入此事是个意外,现在李金刀的身份敏感,万一被人发现我们就前功尽弃,烦请咱们边走边聊。” 游侠儿眉毛一抬,假装吃惊:“是吗?那太好了,长话短说嘛,说得服我我认,说不服我我就堵门。” “反正你们打不过我是吧!”游侠儿没有愤慨的神色,一脸笑嘻嘻很欠揍。 韩啸仁喝奉勇互看了一眼,都知道无法强硬的迫使游侠儿听从他们,只好照游侠儿所言,思索如何说服他。 李存义没有见识游侠儿的无形剑气,疑惑一个十多岁的少年竟夸口韩啸仁不敌他,而后者又偏偏默认了。 陈明声地向李存义解释,一番如此这般后,李存义的神情凝重起来,反倒是李正文在边上听得双目异彩连连。 李存义想的是,这样身手的少年,如果真的起了争执,自己一众绝不是对手,更令人担忧的是,若这少年是个乖张邪戾的性子,今日令五人殒身于此也非难事。 前一刻的李存义心如死灰,觉得死则死矣,倒不担忧,但现在心中有了挂念,便不舍得死了。眼下也不是他开口的时候,只好缄口旁观。 奉勇打好腹稿,开口道:“本来我们原本的计划就是制造事端,吸引众人的注意,趁机将李金刀藏起来,但少侠你今日恰好帮我们省事了,于是我们就将计就计。本来既便如此也是无事的,计划中,我们搞所谓青鸟传信那一套时,想着所有人都问心无愧,不会有人中招,那样就可以名正言顺撇清诸位的干系,可没想到偏偏你手上一点血迹都没有,我们就不得不将错就错了。” 合着还是自己错了? 游侠儿私下虽然已经想通,找上门来也没什么恶意,多是孩子脾气使然,想看看韩啸仁能给自己一个什么说法。如今奉勇这么一说,像是揭了他短一样,便不由得有些羞恼。 “你不管!” 听游侠儿有些气急败坏的语气,奉勇笑笑,笃定游侠儿并无恶意,心下安定,言辞就不再太过收敛:“本来我们还烦恼,如何将你嫌疑洗清,或者干脆故技重施,再来次‘劫囚’,即便丢了公职,也不愿牵连无辜,没想到少侠武艺高强,又帮我们省了事,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才好。” 奉勇一脸为难混合着忍俊不禁,看得游侠儿牙根痒痒,但又找不到发泄点,只能生闷气。 他虽然在家里任性,却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主,不然被困在铁笼的时候,就当场举剑杀人了,或者干脆揭穿韩啸仁的把戏,何必半夜孩子气的跑过来,要一个说法。 游侠儿委屈的样子很可爱,消减了他在奉勇心中高人的压迫感,不禁想再逗逗他:“你是怕血吗,兄弟?” 游侠儿炸毛的猫一样,好不容易才忍住跳起来的冲动,嚷嚷道:“你才兄弟,你全家都兄弟!” 奉勇愣了,他有想到游侠儿可能会发飙,但没想到他发飙的点不是自己调侃他怕血,而是一声没有任何意味“兄弟”。 果然年少有成的天才都琢磨不透吗?奉勇有些后悔自己去招惹游侠儿,看上去再怎么可爱,他要杀人也只是举手的事。 混江湖那么久,今天却疏忽了,接收到韩啸仁暗中的瞪眼,奉勇自知理亏,尴尬地笑笑。正想补救的时候,游侠儿却挥手赶苍蝇一样,不耐烦道:“滚滚滚,看见你们就烦。” 韩啸仁和奉勇二人确信游侠儿不会伤人,弯身致歉,转身骑上马,往城里疾驰而去,留下李存义一家,和游侠儿面面相觑。 游侠儿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人家的地盘,该走的那个人,是自己才对! 心里暗骂一声,脸上强装镇定,游侠儿看着对面一家三口,装作随意道:“那啥,我走了。” “哥哥你是不是真的很厉害?” 李存义生怕李正文冒犯到游侠儿,赶忙把他拖到身后,拱手道歉:“少侠自去,孩羡慕江湖高人,冒犯了,不用理会。” 李正文不是好看的面相,性子也闷闷的,有些木讷,一句话来说,就是不讨喜。但此刻一脸的诚恳,让游侠儿就是不好意思就此离开。 起了兴致,游侠儿笑眯眯道:“是啊,很厉害!” “多厉害?”李正文紧追不舍。 “多厉害?”游侠儿努着嘴想了一会儿,竖起大拇指指向自己,“这么说吧,以后是要当天下第一的人。” “现在呢?”孩儿有一股轴劲儿,打破砂锅就要问到底。 “年轻一辈,目前我第一。” “为什么是目前?” 游侠儿狡黠一笑:“因为之后我的对手就是些老骨头了,年轻一辈的第一当然就让出来给别人抢了。” 李正文一副了然的神情,游侠儿很满意自己垫的包袱效果,爱屋及乌,当即觉得李正文土气的脸也可爱起来。只是这个土气的孩子接下来的举动让他万分惊恐。 “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李正文跪地上,咚咚咚三个响头磕完,一气呵成。 不止游侠儿,连韩啸仁和陈明都呆在原地。 怎么还有这么一出? 游侠儿率先反应过来,往边上一跳,手忙脚乱道:“你别来这套啊,鬼!别想赖着我!” 谋划等待许久,刚把姐夫救回来,陈明心刚放下,又被李正文提起来,生怕节外生枝,于是上前一步想将外甥拉起来,却被韩啸仁抓住,待在原地。 陈明满心慌乱,看着姐夫,却见他一扫颓败,面色生硬像块钢铁,江南道威风凛凛的老虎似乎醒了。 斜挎木剑,不知所措的落拓游侠儿,和跪在他面前,土气却坚定的孩子。陈明看着这个画面,不知怎么,突然间平静下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40 在下不是坂本,但你他娘的有何贵干啊? 游侠儿下午无形无影的一剑给陈明震撼太大,让他都忘了这个高明的剑客,只是十几岁的年龄。现在看着眼前手忙脚乱的少年,那一剑带来的恐惧烟消云散。 “我才十六岁,教不了你。”游侠儿看着满眼坚定的孩,无可奈何,又看一眼李存义,示意他把儿子拉起来,可李存义却说:“江湖不问年少,只看手高,少侠一身剑术少有人及,许多人穷极一生也难以企及,即便收徒也是理所应当。” 游侠儿当即想拔剑将李存义砍了,自己想搬个救兵,没想到下场的是对方的援军。 哪有亲爹把自己儿子往外送的? “确实不行。”知道反正说理无用,游侠儿干脆直接坚定态度,让对方知难而退。 无奈李正文就是头倔驴子,一动不动跟膝盖长在了地上一样。 李存义也是不轻易言弃,轻轻送上一个马屁:“少侠虽说年少,但总有收徒的一天,这天地太大,此时一别,今后恐无缘再见了,我们也等不到那么一天。犬子资质虽然不是上佳,但手脚灵便,带在身边多能照料事务,您这样的少年宗师,身边若没个打下手的,寻常人是看不出宗师气度的。” 宗师气度?游侠儿听这词心里一动,虽说同龄人中他的剑术最高,但家里人老是拿他年龄最来打趣,说即便剑术最高,但性子依旧是个孩,没有一点风范。 这是他一直耿耿于怀的,虽说规矩是外姓不传,极少收外人,但也不是不可能,他先前拒绝也只是嫌麻烦而已。 若面前这个孩成了自己的徒弟,此后他忙前忙后,自己稍微端着些,看着肯定风范十足,到时候那些家伙一看,肯定不会再说自己长不大。 游侠儿天真地这么想着,再看李正文也不觉得是个麻烦了,耳边似乎都能听见家里人的称赞,顿时有些飘飘然。 游侠儿越看李正文越喜欢,当即拍板道:“好,收下了!” 李存义欣喜,他还预备着很多说辞,没想到游侠儿改变主意那么快。 本来想即便不能拜师成功,至少让儿子能待在游侠儿身边,就算只学到一鳞半爪也比自己教强到不知哪里去。 更重要的是,自己现在的身份和欲行之事,到时候东窗事发,以游侠儿的背景,想要保住李正文,再简单不过。 游侠儿没想那么多,只是想在家人面前争口气而已,李正文也没想那么多,他只是觉得游侠儿很厉害,自己若学会他的本事,不至于像父亲一样,被人冤枉之后,难有反抗之力,自己若是有那等本事,当时母亲也不会死。 李正文激动之余,又是砰砰砰三个响头,游侠儿听着都觉得疼,忙让他站起来。 看着这个十一二岁的家伙,虽然不好看,额头还发着青,但也不惹人厌,重要的是看起来很听话。游侠儿满意的点点头。 “你们平时住店里?”游侠儿询问。 陈明赶紧答道:“不是,往这条道过去,三里地外有个村子,是我一个同窗的老家,他已经多年没回去了,我谎称是他的远房亲戚,村里人也不怀疑,我们就落脚在他的空房子里。” “怎么走?” 陈明以为游侠儿想歇了,大致说了一下,路线本就不复杂,三两句便交代明白。 游侠儿听一遍,了然于胸,便道:“行,能找到!你们先去,我还有点事,一会儿到。” 陈明看了一眼姐夫,犹疑不定道:“要不,我们在这等你办完事?” 游侠儿有些不耐烦:“不用,这儿就是我办事的地方,不方便你们在场。” 陈明做不了主,闭嘴退后把话语权交给姐夫。李存义道:“不如我们离远些等候,待事情办完,之后一同回去,也省得少侠找路辛苦。” 游侠儿即便是再蠢也听出来李存义对自己不信任了,怒道:“老子答应过的事就没有反悔的,说收下了就是收下了,你在这儿疑神疑鬼疑个屁啊!我真想跑,你拦得住吗!” 被当场戳穿心思,陈明面色有些羞惭,李存义不愧是混迹江湖半生的老油条,面不改色解释了一番,将游侠儿的气理顺,赔罪之后,便带着两人往村子去了。 游侠儿靠着撑棚子的大柱,等了一段时间,估摸着他们走远了,才出声道:“都是来看戏的,出来见一面吧!” 本来以为有新戏看的方圆一听,这才知道游侠儿说的“办事”,就是办自己。都被发现了,再躲躲藏藏就没意思了,双掌一拍,借力起身,方圆一个跟头便翻下去。 知道游侠儿的底细后,再看他就不一样了,邋遢的着装变成了风流不羁,寒酸的木剑变成了高手风范,总之每个举动都透露着深意。 最想弄明白的还是,为什么他仅仅一道极弱的剑气,就能引动自己体内气机造反一样异动。 方圆满心真诚,想要结识,于是一顿马屁送上:“少侠那么年轻就有如此高深的修为,真是不世出的天才人物,同辈之内第一人的名号定然不虚!”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方圆想自己这么给面子,对方怎么也得礼遇三分,谁想游侠儿不按常理出牌,奉承倒是都收下了,礼遇一分没给,讽刺道:“那当然,要是像你一样,那么大了还卡在门外进不去,多丢人!” 方圆不明白他所说的卡在门外什么意思,但大致能猜测出跟自己目前的境界有关,类似老头说自己没“开眼”。 若说下午逃脱前构陷自己的那一句,是纯属好玩,但游侠儿现在的表现,让方圆很清楚,他对自己,有敌意。 听刚才他与李存义一伙人的交谈,也不是个难打交道的人,为何独独对自己如此轻慢?方圆也想不通自己何时得罪过他。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平白无故受针对,方圆现在不是很高兴。 话不投机半句多,方圆抱拳告辞。游侠儿摸摸腰间的木剑,一道剑气贴着方圆的靴子,在他面前斩出一指深的沟。 “我都还没答应,让你走了吗?” 方圆停步,看着游侠儿的眼神冷了,皮笑肉不笑道:“有何贵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41 身在江湖,不知江湖 脸上笑嘻嘻,方圆心里早就骂开了。这家伙无缘无故找茬是不是脑子抽了?自己这种挎真刀真剑的还没嚣张,你别一把木剑吓唬谁呢! 虽说游侠儿的境界,方圆目前还理解不了,但他并不害怕,毕竟老头就在边上,而且老头一脸无所谓的神情也给了他很大的信心。 游侠儿没有理会方圆的质问,阴阳怪气道:“见面不如闻名,方家的大纨绔居然是这么个脓包。”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方圆一脸疑惑听着游侠儿唠叨,他从到大荒唐事做的多,骂声早就听惯了,相比脓包的讽刺,他更想知道游侠儿为什么会说出“见面不如闻名”。 都这个时候了,还以为游侠儿只是个普通人,那一定是脑子被宫门夹了。如此年少,一身修为少说也到了老头说的“入玄”的境界,就算出身资源丰富的门族,也需要顶尖的天赋,普通人家怎么可能达到。 方圆眯着眼睛,望着一脸嘲讽的游侠儿,问道:“我很有名?” “鼎鼎大名!”游侠儿伸出大拇指,“每个人都对你满怀期待,想看你今后的道路多波澜壮阔呢!” 方圆心里更是疑惑,虽说自己出身申国公府,在京城是首屈一指的纨绔,皇帝也宠他宠到没边,但要说让那些山尖的江湖人士都瞩目,方圆自认是没那个资本的。 那到底是为什么? 是否皇帝对他的宠溺,甚至师父选择自己作为衣钵传人,都是因为自己还不知道的那个原因? 方圆越想越想不通,纷乱中心里的怀疑越来越大,一丝丝寒意也冒了起来。 那是一种,不知不觉中被群狼环饲的恐惧。 “为什么?” 看着方圆迷惑不解的神情,游侠儿也疑惑了,不过也就是一瞬间的光景,他又抚掌大笑起来:“有意思有意思!看来都没人告诉过你,方希言方希声方云平方云亭都瞒着你,赵家人更不会同你说,真是太有意思了。” 游侠儿眼泪笑都出来,看着方圆却带着怜悯和愤怒。方圆被心中的疑惑和猜疑搞得抓狂,如此被他眼神一激,更是暴躁不已:“有屁就放!不想说就滚他妈蛋,少在这里装神弄鬼!” “不说,嘿嘿,我不说。”游侠儿十分满意方圆的反应,幸灾乐祸,“方家都不说,我有什么义务告诉你。” “不说滚蛋!”方圆咬牙切齿,游侠儿缓缓地摇头。 从刚才开始,方圆便感到腰间那把剑隐隐有出鞘的意思,于是拇指按在剑格上,将剑身死死扣在鞘内。 但随着交谈,剑受到牵引的力道越来越大,他左手已经死死握住剑把,阻止它的出鞘。 不用想也知道是游侠儿在搞鬼,方圆倔劲儿上头,死死控住长剑,丹田内刚降服的气息,又有暴乱的迹象。 游侠儿手指在木剑上一下一下敲打着,看着方圆费力的样子,不齿道:“丹漆落在你这脓包手上,也真是侮辱了好东西。” “呵呵!”方圆艰难地笑,“有本事你就拿去啊!” 游侠儿眉毛一挑:“试试?” 方圆只是笑,他已经说不出话。此刻他双手死死抵住剑镡,浑身肌肉急速颤动,是用尽全力的迹象,长剑的力道陡增,让他很珍惜每一分力量。 若有不接其意的路人经过,定会觉得他是鬼上身了。 剑身不可遏制的一分一分出鞘,月光下红艳的剑身裹着蒙蒙的光,像是一层血雾,方圆的双手被那一条血雾逼着一点点前伸。 体内气机已经如热锅沸油,搅得方圆身体燥热无比,一脸血红。经脉受不住开始绞痛,方圆嘴角一缕鲜血流下来。 可他还没有松手。 “哪只手碰,哪只手留下。”冷淡的声音从棚顶传来,一直旁观的老头说话了。 方圆没有感激,在心里已经把老头骂翻了。自己徒弟被人欺负成这个样子,还有脸在一旁装高人。 但不管怎么样,老头的话还是有震慑的,方圆感觉对抗的力道一松,“噌!”的一声,剑身被双手顶回鞘中。 咽下口中的铁锈味,抬起大拇指将嘴角的血迹擦去,张口就是一句国骂:“操!” 游侠儿还是一脸欠抽的神情,但方圆能明显感知他对老头的忌惮,刚接受老头“观千剑而识器”的宽慰的他,一股埋怨又升起来。 即便是他这个“门外人”,都能看到游侠儿此刻一身剑罡滚动,破陋的衣角在月色下飘扬如转蓬。 这一股风流,即便是他恨着游侠儿,也不得不钦羡。 老头像棚顶飘落的一根枯草一样,轻飘飘落在方圆身前,声音和表情一样生硬,指出游侠儿修行的法门:“素龙引。你是什么人?” 游侠儿右手摸上剑柄,冷笑道:“老东西揣着明白装糊涂。” 老头手一扬,直接砸开琥珀凝脂一般的剑罡,掌力隔空拍到游侠儿脸上,后者脸上顿时一片红肿。 虽然不是自己打的,方圆却感觉气顺了不少,但下一秒,他就呼吸急促起来。 游侠儿受到羞辱,暴怒之下全身剑气飙升,无鞘的木剑在他手里,竟有绝世的锋锐,方圆只觉自己面对着漫天满地的刮烟炮,脸上开裂一般的疼。 凌厉的剑气逼得方圆不得不眨眼,就在这一眨眼后,绝世神兵一般的木剑,被死死夹在老头枯瘦的双指间。 游侠儿一脸惊慌,想要抽剑后退,奈何老头双指铁铸的一般,纹丝不动。 老头一拧腕,剑尖折断,游侠儿得以抽身,但方圆明显感受到他的怒意却比先前更胜,简直疯魔一般,又要扑上来。 屈指一弹,折断的剑尖打在游侠儿膝盖上,剧烈的疼痛使他跪倒在地。 一双眸子血红,怒意不减,但他明显已经冷静下来。 老头无视他吃人一样的目光,负手而立,问:“池早早是你什么人?” 那一弹指直接打断了他的气机流转,游侠儿踞坐在地,笑道:“我叫池春草,你说她是我什么人?” 老头一脸理所当然的神情:“果然。”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42 为何你还来拨动我心跳? 两人三两句话把方圆边缘化,让方圆极为不爽,插嘴道:“喂!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池早早是谁!” 老头又是一句:“以后再告诉你。” “不行,这次必须说明白,每次都说以后再告诉我,搞得我现在跟傻逼一样,有什么话趁现在一股脑告诉我得了,别又跟老子玩儿什么缓兵之计,我都要疯了……”方圆声音慢慢下去,激动的他像是全身被倒了一盆冰水,后背汗毛都炸起来。 老头第一次用那种冰冷到极致的眼神看他,等他闭嘴,老头转过头去,方圆堵在胸中的那口气才接上。 看来是真碰上十分重要的事了。 游侠儿见状,又是不怕死地嘲讽了一句:“果然方家的人对自家人都厉害得紧。” 老头眉头一皱,不见任何动作,池春草却猛地一大口血吐出来,他“哈哈”的喘着粗气,嘴角带着疯子一样的笑意:“也就这点本事。” 方圆虽然很恼池春草此前的行事,但觉得不至于到杀人的地步,生怕老头一个暴脾气,池春草暴毙当场。 好在老头没有杀心,看着癫狂一样的池春草说道:“不管你怎么想,我们方家只对不住池早早,但你们整个剑池欠我们方家!池早早的帐轮不到你来讨,剑池的帐我也不从你身上找,你不配。” “我跟剑池没有关系。” “你说了不算。”老头冷冷地看着他,“有清帐的那一天,我们老人都不急,你一个孩子着什么急?” 池春草看了一眼方圆,不屑冷笑一声。 老头转身,似是回应他对方圆的不屑,淡淡的说了一句:“见龙在田,乘风云之便,有腾跃之时。” 池春草狠狠呸了一声,道:“我会杀了你,一定!” 老头的脚步定了定,道:“欢迎。”随后举步离去。 方圆看了看池春草,衣裳脏乱,前襟还一片血迹,断掉的木剑掉在他身边的血污里。此刻他真的是个落拓人。 池春草狠狠瞪着方圆,但现在的他已经很难让人害怕。方圆走到他跟前,诚恳道:“很多事我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恨我,等我知道了再跟你论对错。但是,你要是想杀我师父,得先问过我的刀剑。” 池春草看着面前这个说大话的人,不屑地笑。 走了有些远的老头传话过来:“少吹牛逼,该回了。” “就来!”方圆扭头嚷了一声,再回头看着池春草,拍了拍腰间,道,“还有,这把剑不管以前叫什么,现在在我这儿,它叫红豆,这把刀,叫话梅。” 说完,咧嘴一笑,转身跑,追着老头去。 池春草回过神来,嗤笑一声。 半天内气机遭受两次暴乱,哪怕是铁打的丹田也受不了。即便第一次因祸得福,还有所裨益,但第二次真的把方圆伤着了。 耍完帅的方圆暂时已经成为一条咸鱼,老头一脸嫌弃背着他,惯例的跳窗回客栈,一抖背把他扔床上。 方圆一身絮乱的气机刚刚稍微稳定下来,这一摔又差点乱了,忍着疼痛坐起来,指着桌上的茶壶说:“给我来点水镇镇。” 老头面上嫌弃,行动却不慢。方圆谢谢都没空说,含着壶嘴猛灌几口,茶水寒凉入胃,才觉得舒服了些。 长出一口气,方圆抬头看着老头,道:“交待一下?” 老头本就等着他发问,但还没想好该怎么说,事情太多太杂,反而很难牵个头出来。 方圆看老头有些犹豫,叹了口气道:“你要不知道怎么说,我先把我猜的说说。” 也没顾老头什么反应,方圆张口就道:“首先,池春草说你们方家,你也承认了,说明你是方家的人,但你到底是谁,在方家是什么身份?这是我第一个想问的。” “第二,从你们的话中听得出来,方家和剑池的过节,是因为一个叫池早早的人,这个池早早是谁,剑池又是什么?” “第三,”方圆端着茶壶又啜了口,“我现在到底处于什么情况中?” 老头低眉笼袖,安安静静听完方圆的问题,沉默不语。 方圆也不催,都十几年了,没有哪一天不想知道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到真正要摊牌的时候,反而很耐心,反正都耗了那么久,不差这点时间。 葫芦里是好药再好不过,是毒药也无所谓,都泡了十几年了,还能坏到哪儿去? “我的名字你应该听说过,方希声。”老头盯着方圆的眼睛,一张脸如往常一般肃穆,但却又有些不一样。 见方圆点头,他继续说道:“你爷爷方希言是我大哥,你得叫我声二爷。” “家里都说二爷早就死了。”方圆提出疑问。 摊明身份的老头双手一抹,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捏在手里,现出本来的面目。 方圆看着面前这张脸,立刻相信老头所说,不然的话,不可能那么像的。老头和申国公最显著的差别是,他的胡须比申国公短很多,整张脸看起来就显得刚硬。 相比申国公须髯飘飘的飘逸,他坚毅的像块岩石。 这块岩石从齿缝间逼出冷笑:“若不是如此,赵家怎么会安心呢?” 赵家? 方圆内心一惊,便宜师父兼二爷口中的赵家,除了皇城龙椅上的个赵,不会有别家了。 “新朝开国五年后那场清洗你应该有所耳闻,当时开国功臣死的死,贬的贬,赵家清除了所有可能威胁到龙椅稳固的门阀后,独独留下方家,你可知为什么?” 老头气势太足,方圆下意识摇头。 “当然是因为他不敢动方家!” 虽然方圆身为方家的后人,但老头所说的跟他听过的版本出入太大,让他感觉老头牛逼吹大了,于是打断老头自负的演讲,“我怎么听说是因为祖上早早将实权交出去,认了怂,这才逃过劫难的?” 老头对方圆的质疑早有预料,轻蔑一笑道:“那不过是明面上的说法而已,先祖作为开国帝师,赵家的算计他岂会不知,知道了又岂会不做准备?” “所以他做了什么准备?”方圆兴致勃勃,当一件事需要编造谎言以欺天下,那么谎言的水面下,潜藏的暗涌必定惊世骇俗。他预感老头接下来要爆一波狠料。 谁料老头瞥了一眼方圆,道:“具体的现在还不是时候告诉你。” 又跟老子来这套! 方圆现在有一脚踩空的失重感,又仿佛有一口血憋在胸口的郁结,糟心的他现在只想说一句话: “你他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43 牛逼闪闪的祖上,和认祖归宗的皇帝 见方圆就要发飙,老头幽幽的来了一句:“告诉你全部不可能,但一部分,还是可以的。” 这句话卡在方圆的情绪结点上,正要弹跳起来的身体又松下去,恶狠狠地咬着壶嘴,他倒想听听老头能说出什么东西来。 “赵家和方家的关系,给你说个故事你就懂了。”老头顿了顿,给方圆说了个故事。 新朝开国那年,也就是前朝大元的末年。 局势已经很明朗了,大元的军队节节败退,起义军的马蹄不日便要踏入启明城。 一个大王朝崩塌的气象,本该是一股飘摇的阴郁,但民间却能明显感觉到一点一点喜气在蒸腾。 献帝朱懋在位四十三年,勤政五年之后,突然性情大变,后三十八年遁心佛老,大兴土木建造无数巍峨的寺庙道观。 上有所好,下必甚之,一时间朝堂之上朱紫公,谈佛论玄之风愈演愈烈,平日都以道号或佛号相称。若想一举成名于士林,必然是得在一年一度的辩会上大放异彩。 科举已经无人问津,读书人信奉的是“玄老满腹,金玉满路”的路子,撑过为时三天的辩会,便可青云直上。 温柔敦厚的圣人诗教被丢弃,满堂经雾缭绕巧舌如簧。贵胄雅士挥着麈尾,或羽扇轻摇,民间的劳夫苦役在修建他们规划的寺观。 渐渐的,三年一度的辩会已经满足不了他们的需求,于是各地条件优渥的乡绅门阀纷纷出资,每月举行一次辩会,供士子展示才学,玄凤昌隆日盛。 既成风俗,一月一次的辩会被称为“辩”,三年一度的辩会则被称为“大辩”。 方家祖上便是扬名于“大辩”之上,那是三十八年里最耀眼的一场辩会,方清言舌绽莲花,佛老之言如天女散花,令场中人目眩神迷,此外被士林丢弃已久的儒家言论更是从口中滔滔不绝涌出,通释三家的学识与气魄,无人不折腰。 一朝成名天下知的白衣郎不屑各方的盛邀,留下一句话后便隐没南山,数月后人去迹杳,庐中经籍遭仰慕的人哄抢,混乱之中一名体弱的士子不甘,一把火将其烧了个一干二净。 事后天下读书人无不扼腕痛惜,称此次劫难为第二次“焚书之祸”,纵火的士子声名狼藉,自缢于寒庐废墟之上。 残留下来的书籍更是千金难求,不少士子只因进献一部残书,便获得了一世富贵。 手中收藏有寒庐孤本的雅士名人,私下互相交流借阅,发现书上都写满了蝇头楷,方清言评议之间灵光四溢。回想起大辩之后方清言的狂言,心高气傲的名士之流折节叹服。 他说:“大辩辩盛会之名甚是贴切,我观座上诸公皆如屎尿。” 有人开山,便有人踵迹。方清言的出现让士子重拾尘灰覆盖的儒家典籍,此后辩会也不乏令人惊艳之辈,可惜现场见过方清言风姿的人,已经除却巫山不是云了。 士林公认为“黄山松上雪”的晶莹高士颓然叹道:“满堂牙牙学语,皆是逸之声。” 方清言,字逸之。 这样一个令天下人低眉的读书人,七年后再现,是以叛贼谋士的身份。 朱懋震怒,士林喑声。一段时日后,一篇文章打破沉闷的局势。 宰相谢晖一份告天下的《三思书》表达的朝廷的态度:只要方清言弃暗投明,并献上罪己书,朝廷便可以既往不咎,甚至封官一品大员。 三日后,朝廷便收到了方清言的罪己书,这篇文章同样是天下,文中说:“……吾实有罪:见士林风气日有窳败,势单力薄,无力廓清,此罪一;见满堂朱紫皆为蛀虫,心灰意冷,潜心遁世,此罪二……见黎民苍生无意为生,今方举杆,时日已晚,此罪十……” 历历数下十条罪状,言为罪己,但笔刀无不刺向朱懋的心脏。 当时朱家大厦将倾,四方起义,即便震怒也不可能出全力,只为剿灭方清言依附的高姓势力。 到如今朱家只剩一座启明城时,四方星散的起义势力也已经收拢在高字旗下。 这座攻打启明城就必须叩关的渔阳城,由于守将献降,没费一兵一卒拿下。起义军进城后百姓夹道欢迎,此后生活如常。 风雨飘摇的大元孤立无援,高字大旗却民心所向,一个时代即将结束。 私服着装的高明凯和方清言在城中街道闲逛,看着街道上人人喜色,都不由嘴角微翘。 风姿如云如鹤的白衣郎如今双鬓微霜,旁边那个当年举着铁剑目光清冷的少年也沧桑了。 谈笑间,一个衣衫破旧的道士拦住了两人的去路:“两位,测个字吧!不贵,十文钱。” 方清言和高明凯相视一笑,到老道士的摊上,一人写了个“方”字,一人写了个“高”字。 “好字!”道士先是夸了一句,接着再说道,“这二字上同下异,对应人的话,顶上便是冠,您二位相交莫逆,志同道合,功成之时的头冠谁带上都是可以的……” 解字的道人胡言乱语,驴唇不对马嘴,奈何听者有心。 他们的成事,不就是推翻大元吗?头冠是什么?是皇冠,是龙椅! 高明凯扔下十文钱气愤离去,方清言对道士歉意一笑,追了上去。 …… “……赵家的多疑的种子就这么被埋下了,和方家的恩怨也就此开始。” 老头说话太多,到这儿深深地呼吸一次,想喝口水润润嗓子,看到含着壶嘴的方圆,便放弃了。 “你这不对啊!如今这天下姓赵,跟那个高明凯有什么关系?”方圆指出最大的破绽。 老头舔了下嘴唇,问:“新朝太祖叫什么?” “赵明凯……我操!你是说……”方圆瞬间明白过来。 老头点头:“打下启明城后,先祖自然没跟高明凯抢那个冠冕。高明凯集结了翰林院一帮人,说是重修族谱,可是这谱修着修着,发现高明凯的祖上是前好几朝的皇族,姓赵,于是高明凯便认祖归宗了。” “这也行?”方圆张大嘴。 “谁敢说不行?” “这也得有人信啊!” 老头冷冷地瞥他一眼:“谁又敢不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44 纨绔之梦破碎的那个夜晚 老头一句话堵的方圆无话可说,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是真理,这不是最绝望的,最绝望的是你明知荒谬,却不得不去做复读机。 方圆不敢相信听起来仇深似海、势不两立的两家纠葛,居然那么草率,仅仅因为一句话? “之前都是心照不宣,也考虑到事业未成,彼此还需要对方。当越来越接近启明城,双方的猜忌也越来越重,一个怕功高震主,一个怕兔死狗烹,这种剑拔弩张的情况,突然跑出来一个人把窗户纸捅破了,可想而知会发生什么。” 老头侃侃而谈,觉得方圆目前还是太嫩了,以往只专于教他技术活,斟酌局势、揣测人心这方面却是疏忽了,如今这么一看,他的短板太明显。 内心暗叹一口气,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日,希望方圆能成长快些吧。 “你要这么说的话……”方圆转着茶壶,有些心虚,“我觉得其实还好。” “嗯?” “按你这么说,其实我们家也不是单纯的受害者,只不过是在双方的角力中,我们是败方,然后承受了代价,如果胜败扭转,我不觉得赵家的境遇会比我们家目前好到哪里去。而且……方家目前除了没什么实权,好像都还挺潇洒的,不用上朝,领着俸禄白吃白喝,想干啥干啥,衣食无忧的,不挺好吗?” 方圆自顾自说完,一看老头的脸色,心里咯噔一声,心想完了,老头生气了。 方希声一腔怒意随时准备喷薄而出,之所以压抑住,是想听听方圆还能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本来他以为,方圆再怎么纨绔,好歹也是方家人,拎得清自己的身份和立场,在知晓自家祖上的事迹之后,会愤怒于赵家对方家的欺压,可没有想到他说出这样一番混账话! 暴怒的老头真想一巴掌扇方圆脸上,但又念在方圆刚受内伤,一时半会儿不见好,只好把气出在身旁的桌子上。 “混账!”老头一掌震得桌子四分五裂。 方圆缩着脖子道:“那个……桌子要赔钱的。” “你是方家的子孙,你身上流的是方家的血!赵家欺我方家两百年,你不图雪耻,竟反为贼子辩护,你简直愧对方家列祖!” 方圆沉默不语,低头装作羞愧的样子,但两人都知根知底,老头知道他只是装样子而已,其实心里还是不以为然,不由怒火更盛。 “赵家将我方家当做狗来养,为稳固他们的江山,方家在背地里流过多少血,干了多少下作的事情,你无法想象,居然还有脸说方家境遇不错!看来京中那些聒噪的文人没有说错,你就是锦绣里包着的一坨屎!” “数典忘祖的东西!赵信那些恩惠就把你收买了?什么军马玉件金器在你心里比方家的耻辱更重?我告诉你,那本就应该是方家的东西!” 老头喘如风箱,怒瞪方圆。方圆头埋的越低,他便越愤怒,因为这表明方圆根本没有听进去。而方圆却是也如他所想,甚至还被骂出了几丝怒气。他觉得就自己所见,方家已经很受照顾了,史书上能跟如今方家比肩的世家少之又少,大家都过得不错,那么还斗个什么劲儿呢? 况且老头到如今都没有说方家到底承受了些什么,所以他很难有个概念,甚至觉得老头只是因为立场才有那些想法。 总的来说,他怀疑老头语言的真实性,于是提出合理质疑,但是招来劈头盖脸一顿骂,他觉得老头不占理。 于是老的怒目而视,的闷声不吭,互相赌着气。 最终还是老头先退一步,平复了呼吸缓缓道:“先祖无意争夺皇权,交出实权后,高明凯……不,已经改姓赵的新朝太祖将其留在京中,以家眷性命为威胁,让整个方家由明转暗继续为稳固他的龙椅效力,那场清洗牵连到的开国名将就近双手之数,战中趁势而起的新贵更是难计,仅凭他二姓皇帝的能耐,想要轻松拔除?白日做梦!” 老头说起这段秘史除了鄙夷赵家之外,隐隐还有些自豪,但方圆却仿佛后脖子被鬼魅吹了一口气般,鸡皮疙瘩粒粒耸起,汗毛直立。 原来一直大家一直心知肚明却讳莫如深的那场血腥,方家也是屠夫。屠戮了上万的无辜生灵,后人竟还引以为傲,何其荒诞! 方圆看老头的眼神有了微妙的变化,但老头正沉迷在自己的说教中,希望以此来唤起方圆对先祖荣耀的敬仰,和对赵家的仇恨。 “我方家自此成为赵家手中的刀斧,建立暗替他们做那些台面下的事情,每一代嫡长子作为暗的信息中枢,全局统筹,被称为‘渔夫’。其余优秀子弟皆入暗效力,最优者作为暗的统领者,终身隐在黑暗中,所以你听闻的那些英年早逝的老辈,其实并非那个年纪就去世了,而是已经不能再活在阳光下。” 老头默然看着方圆,眼中带着深深的怜悯。 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的方圆顷刻间读懂了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弹起来,大骂道:“我操!” 方家到他这一辈只有两个人,一个他一个方青砚,方青砚作为嫡长子肯定是当“渔夫”的,那么要“英年早逝”的只有他了。 当历史的辐射真真切切影响到他之后,方圆才有了实感,不由得心脏狂跳起来。 所以第三个问题老头已经不用回答了,现在自己处于什么情况中?当然是极其不利的情况,作为老头以后的继位人,他就像萤火,潜身黑暗中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这种情况下他能欢快蹦哒到如今,靠的肯定不是运气,只能是老头或者说整个暗的全力保护。 不知道关注自己的那些人,这些年来有没有一种看猴的喜剧感,但方圆这只被蒙在鼓里的猴心中异常不爽,他想起一部叫《楚门的世界》的电影,但他不觉得自己有楚门那么乐观。 他上辈子为了活得自由所以拼了命先追求财务自由,后来命拼没了,也没有获得财务自由,反而是自己财务获得了自由——反正不归自己了。 本以为这辈子老天爷终于对自己好点了,可傻逼似的乐了十几年,才发现从一出生开始,他就在棋盘上。 这与剧本说好的不一样啊!方圆内心哀嚎,他重生不是做一个无法无天,只管享福的二世祖的吗?怎么突然之间那么重的担子就压下来了? 我只是想做一个大纨绔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45 老两口在一起时间长了也会打架 发觉人生已然脱离轨道的方圆闷闷不乐,都说京城高门大户门深墙厚,波涛诡谲,此前十七年,他一直以为方家是个例外,如今发现并非如此。 暴风眼的中心,往往是最平静的。这句话的涵义,方圆真切的体会到了。 知晓真相的他开始长吁短叹,唉声跟渔夫喊调子似的,没完没了,让本来想着让他发泄沉淀一会儿的老头都嫌烦了,干脆收起那份儿可怜,直接打断他。 “别跟个娘们似的!” 方圆一副“人生已然如此”的模样,看都不带看他的:“你这话要是拿去发微博,分分钟被挂起来婊。” 人生真的好艰难,上辈子好歹只是加班,这辈子没有丝毫准备,突然知道自己必须做个万人敌。 哀伤! 老头已经习惯了不搭理他奇怪的话,道:“你是方家的人,想不想要这些都得接着。” 方圆一挥手,蔫儿了吧唧躺回去:“从现在开始,我退出方家,改名圆方,什么恩恩怨怨与我无关,冤有头债有主……噗!” 身下的木头床瞬间炸裂,方圆整个人毫无征兆摔倒地上,胸口一阵剧痛,一大口鲜血吐出,触目惊心。 剧烈的咳嗽几声,摸索着找块不扎手的地儿,想要撑起来,没想到刚起身胸膛上又挨一脚,把他踏回地板老老实实躺着。 抬起眼皮一看,方希声目光阴冷,正死死盯着他。 方圆无赖地笑:“哈哈哈,说着玩儿的,你着什么急?这么一大担子突然压我肩上,还不准我丧气一会儿?” 老头这次没再惯着他,冷声道:“要是真不想挑这担子就说,我不介意一剑刺死你,再让你爹生一个。” “别!好死不如赖活着,再说了,你让我爹再生一个,他也有心无力啊,我妈死后他就没再续弦,就算有一腔父爱也没法孕育爱的结晶,顶多做一次爱的结扎。”方圆嘻嘻笑,满嘴的血污。 老头踩在他身上的脚这才收回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方家每一代都只有两个人,这是我们目前对赵家能做的最大反抗,所以每个人都很珍贵,你若是担不起责任,我不会让赵信多一个筹码来威胁方家。” 方圆呸出一口血水,拿衣袖擦擦嘴,不怕死地继续嘲讽:“这反抗忒寒酸。” “少说风凉话,想要方家尽可能少为赵家留血,这是不是办法的办法。” “自欺欺人的办法。” 话刚出口,方圆又感到一股巨力传来,直撞的他重重砸到墙上才停下来。 “你是真想死?”老头面目狰狞,切齿问道。 方圆四肢无力,背靠着墙壁,整个人瘫软在墙边,有气无力地笑,但话却很硬气:“不想死,但你有种一掌震死我。” 油灯静静地烧着,把老头的影子照得巨大,他阴阴地看着方圆,方圆也臊眉搭眼地抬头看他,两人就这么对峙着,刚刚还喧闹的房间突然陷入诡异的沉默。 老头心中一股怒火烧得旺,如果面前是其他什么人那还好办,用暗撬情报的手段折磨他个人鬼不分,怎么也能舒坦一些,可面前这家伙不一样,这是他十几年来的心血!不,还远远不止,他很可能是方家二百年来的心血! 方圆的火气不比老头来得,不然也不会几次三番地惹怒他。本来就在美好人生破碎的幻灭中,又因为发牢骚被突然暴怒的老头打到吐血,不知怎么,突然一股阴戾就从心底窜上来,让怕死的他说出“有种你一掌震死我”这种挑衅的话来。 方圆猜测这可能跟上辈子有关。老头的话让他觉得自己跟上辈子还是没差别,依旧是那个被压榨到死都不敢吭声职员。 这股压抑已久,他都以为早已忘却的闷火突然引爆,连自己都吓一跳。 “美的你。”说罢,老头坐回凳子上。 强撑的那股劲卸下去,方圆整个人软的比刚才还像一摊稀泥,喘息粗重,一副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 “再不调息你就废了。”方希声冷冷扔下一句,起身离去。 方圆这才挣扎着被刀剑剐过一般的身体,盘腿调息。 本来已经勉强稳住的丹田气息又被打乱了,气机不止暴乱,甚至出现溃散的现象。方圆当时就像个到处是洞的破口袋,狂乱的气息争先恐后往外泄,继续放任下去,再怎么也得成为一个废人。 这也是方圆敢发狠的原因,也是方希声最后让步的原因。 虽然嘴上说不介意再花十几年培养一个人,但方希声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那个时间了。方圆当时没有顾及后果,只是想发泄心中的无名怒火,现在回想,后背甚至还发冷。 看当时老头的眼神,是真的会杀人的。 就这点时间,十几年辛辛苦苦积攒的家底漏了三成,方圆一遍修修补补一遍心疼,骂自己装什么硬汉。但好在气机少了反而更容易掌控,如臂使指一般平定了叛乱,方圆又顺着奇经八脉走了一圈,确认稳定无碍了,才将气息都收拢回丹田。 睁开眼,一口淤积的血吐了出来,方圆生龙活虎跳起来转转脖子,看着一地的狼藉想着第二天怎么跟店家交待。 自己是来住店的,又不是来拆店的,还吐了一地的毛血旺。 老头也是,这么大的人了火气还那么重!一巴掌拍碎桌子,一下震碎床,一脚又踩的老子三成功力打水漂,怎么算怎么划不来。 方圆正咬着牙啧啧心疼,老头去而复返,随即三个一身黑,遮住面目的人从窗户跳进来,往木头碎块上洒了些药水,坚实的木头立马变得软和,用床单罗帐一归置,三人扛着包裹又从窗口跳出去,全程没发出一点声音。 方圆看得目瞪口呆,三人都走了他还没反应过来。 还没等他发问,又是两人从窗口跳进来,不停地从窗外接进来一些木头。方圆看了一会儿,明白过来是拼装桌子和床的部件。 黑衣人沉默高效,手下利落地将零件拼好,此时从窗口又扔进来桌布和床褥一应物什,两人接住,比店二更专业,三两下弄好,又跳窗而走。 一地狼藉不一会儿就恢复原样,连重新替换的木头都现出老旧的岁月感。 方圆张大嘴,这是哪儿请来的神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46 我的妈呀! “别傻站着了。”老头端着从自己屋里带过来的茶,另一支手招着方圆坐下。 观察一下方圆此时的情况,老头心里默默赞许,对于他那么短的时间能调息好,还是很满意,甚至是惊讶的。 虽然现在看上去功力亏损三成,但方圆整个人却比以往更加松弛,气机流转不再呈现出河道涨水一般的鼓胀感,变得缓和起来。 如果说以前方圆体内的情况像是一只装满水的杯子,随时都要满溢出来,那现在的他倒去了那二三成,就不再如履薄冰,反而更加从容。 也算是有得有失。老头含着茶壶喝了一口,样子和方圆如出一辙。 方圆对那帮莫名奇妙的黑衣人依旧耿耿于怀,问:“那是帮什么神仙?” “神仙?”老头看白痴一样,“你太看得起他们了,扫帚而已。” “扫帚成精?” 老头一把抓过方圆的手,一股醇厚的气息度入,在方圆奇经八脉里游走,“暗部门,负责清理现场。” 方圆的一身难耐是老头教的,两人的气机自然契合度满分,只是老头的更为精纯许多,方圆觉得静脉里一条细蛟游走,所过之处神鬼辟易。 “这名儿也忒草率。”方圆的抬杠技能深入骨髓。 “叫什么不都得办事儿?事儿办得好比名头好听实在。” 方圆撇嘴,他对朝廷的暗心存期待,举一国之力构建的地下王朝肯定各种酷炫拽,没想到来几个人表现出专业级别的服务员手段,却被称为扫帚,方圆都替他们觉得委屈。 细察一圈,除了气机暴乱导致经脉有些地方略微凝滞,根本没什么问题,伤都算不上,老头放下心来。 方圆收回手,拧了拧腕子,道:“话说老头,我想了想,没有发现赵家有什么不敢动方家的,顶多也是觉得一把好刀不用可惜。” “当年打天下时,虽说都是聚集在赵明凯麾下,但说实话,有的时候先祖的话反而更能服众。不说那些因仰慕先祖而跋山涉水前来的文人谋士,就是好些大老粗武将也只听得进先祖的话,他赵家要是动了方家,皇帝椅子坐不住。” 方圆对此并不信服,反驳道:“那也不对啊!大清洗的时候分量足的基本宰了个七七八八,先祖再有影响力,也是独木难支。”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其他的。” 老头放下茶壶,撩了下衣摆,姿态做足后又接着道:“当时那场大清洗,明面上是赵家的污点,但只要赵家哪天不需要方家了,稍稍引导风向,所有脏污都得要方家来背,方家声名狼藉,将再无立锥之地。” 方圆心里暗想那不是应该的吗,面上却不敢表露,只是催促道:“我在说不敢的事儿,没有问顶罪包的事儿。” “你以为那群人再怎么佩服先祖,甘心引颈就戮?就算一个人义薄云天愿意慷慨赴死,身后数十上百上千的家眷呢?但最后为什么都没能逃脱?还不是因为没有办法。” 方圆等着下文,老头突然又不说了,茫然瞪眼之后,方圆拍手耸肩,尖声问道:“然后呢!” “先祖这座红尘仙坐镇,谁能泛起浪花来?” 方圆又一次被惊到了。哪儿又冒出红尘仙这一说! 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太快。是谁拿遥控器换台了吗? 方圆心里很乱:“这红尘仙又是什么?” “我说过你的能耐目前也就大江湖里扑腾了,要踏足江湖先得入玄品,玄品之上是红尘仙,到这才算是立于江湖的潮头。” 一下子接收那么大的信息量,方圆感觉脑子要瘫痪了,索性放弃思考,自暴自弃道:“还有什么事儿你一并说了吧,三观一下子崩个稀碎比你东一榔头西一大锤来得痛快。” 老头不知什么时候又把茶壶端起来,懒懒道:“没了。” 方圆不信道:“真的?” “本来是带你出来让你亲身体验的,自己见识过比听人说书强,但看你一副白痴样,还是先给你说说好,还有些不是很重要的东西,一路边走边看边学,我就不说了。” 老头万分嫌弃,方圆嘬着牙花子直憋闷,你丫让一个睁眼瞎捧圣贤书一样的做派还好意思嫌弃我? “那下一站咱们去哪参观学习?” 老头揭开盖子往里瞅了瞅,茶水见底了,随意道:“看我心情。” “我!”方圆正要破口大骂,老头一个眼神飘过来,只好乖乖闭嘴。 咬着牙假笑问:“那么请问池早早又是什么人呢?” “是你妈。” “是你妈!”憋屈的方圆终于暴走了,耐着性子好好跟你说话,怎么骂人呢! 老头深吸一口气,憋了一会儿又道:“是你母亲。” “你母亲!” 这不一样吗?换个正式一点的称谓就以为不是骂人了吗? 老头双拳紧握,一字一顿:“池早早是那个把你生下来的女人。” 哈? 暴躁的方圆尴尬了,沉默地摸摸鼻子,不好意思道:“这样哈?” “不对啊,不是说我出生的时候,我妈就死了吗?” “那当然是骗你的。”老头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这么不避讳这么心安理得的吗?一点都不羞愧? 方圆出生的时候很诡异,一点声响都没有,要不是看他胸腹有规律的鼓起又下去,接生的都以为他挂了,到他睁眼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却是赵信,当时迷迷糊糊看着那个一身黄的黄人,方圆以为那就是他爹,想着初次见面礼貌些,就对着他笑了笑。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个误会。 倒是关于他母亲的事,家里一直讳莫如深,到他能说话了装作无意间问起过一次,家里人躲躲闪闪都说过世了。 联想刚出生那段日子家里的愁云惨雾,方圆以为他们怕自己内疚才如此不自然,也就不再多问。只是很多次去那座坟前一坐就一天,在想那个拿自己的命换他这辈子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家里没有她的画像,方圆就只能凭想象。 他上辈子就是孤儿院里出来的,这辈子好不容易有个家,却又缺少了一个母亲。 原来她其实一直都还活着。 骤然知晓真相的方圆说不惊喜是假的,但同时他也有些怅惘,一股他也不知道为何而生的怅惘爬上心尖,令他呆坐着。 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咧着嘴笑:“原来我是有妈的孩子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47 真香! 老头一怔,心里唏嘘不已,方圆能健康无伤的长这么大,自然少不了他的功劳。 从出生至今,方圆无时无刻不被暗的人保护着,虽说老头很忙,但是有关方圆的情报每天都会源源不断送到他手上,他也时常抽空偷偷看看家伙。 他敢说有些连方圆自己都忘记的事情,他还记得。 方圆每次到那个孤零零的坟前呆坐的时候,都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其实在他发觉不到的地方,总会有几双眼睛盯着他,暗暗护着他的周全。 就连胭脂楼的青莲,也是经过老头亲自考验之后,才被收入暗,成为方圆的死士。 虽说赵家才是暗的所有者,但方家作为实际操纵者,要培养些心腹也不算多难,他要趁自己有生之年,给方圆铺路。 赵信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方家不是忠心耿耿的角色,但是无妨,使用一柄利剑,自然有受伤的风险,他还远远受得住。 真以为在启明城杀一个人能如石沉大海一般不起波澜?还不是因为暗在背后给他擦屁股。 老头很识趣的离开,房间里就只剩方圆一个人暗自神伤。 以前觉得老天让自己重活一辈子肯定是为了补偿自己,加上当一个纨绔子弟的梦想真的实现了,让方圆更加坚定了自己这一生放纵不羁爱自由的人生目标。 之所以苦哈哈的修行,是为了以后过一过仗剑走天涯的潇洒生活,并不图别的,现在突然知道自己的至亲居然还活着,而且被困在剑池,方圆的人生突然有了明确的目标。 不止一次想象过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是温柔还是严厉?她如果还活着的话,自己和她相处的场景是什么样的?她会不会大早上敲他的门,叫他起床吃早点? 现在一切都有成为现实的可能,方圆不自觉咧着嘴笑了。 既然知道了母亲在哪里,那么就一定要接她回家。虽然剑池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池春草对他观感也不佳,但这都不在方圆的考虑之中。他现在就只有一个想法:接她回家。 想着想着,折腾一天的疲倦袭来,方圆不知不觉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异常沉,一醒已经是中午,方圆恍了恍神,想起池早早这个名字,开心地笑了笑,龙精虎猛地跳下床,哼着曲洗漱起来。 感受到体内气机如行云流水,和缓温顺,不再把筋脉撑得像紧绷的皮筋一样,方圆抖了抖几个架子,满意的收手后跑隔壁去敲老头的门。 敲了几声没人应,方圆转身下楼去,到一半便看见老头坐那儿喝酒,面前点了三盘炒,一副碗筷,没有方圆的份儿。 方圆也不嫌他,老头没有打搅他睡觉就已经千恩万谢了,还期待他等人吃饭? 自顾自跑到跟前坐下,店二认出这个给赏钱很阔绰的公子,很识相地送上碗筷,方圆让他看着再上两道拿手菜,回头跟兴冲冲跟老头聊:“咱们下一站去哪儿?” “你定。”老头已经带上人皮面具,面上依旧是一副冷淡的样子。 “定个屁!”方圆不客气道,“我就相当于一个睁眼瞎,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定路线?让我定的话咱们下一站去剑池,你敢去吗?” 老头石头一样的脸有了变化,缓缓摇头道:“还不是时候。” 方圆拿起筷子,随便夹了点菜,边嚼边说:“所以咯!” 本来就没抱希望老头能大发神威,接回自己的母亲,一家人阖家欢乐大团圆。要是可以的话他早那么做了。 这件事不急在一时,母亲始终是剑池的人,何况从她能教出池春草那么牛逼的人来看,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角色,所以方圆并不担心剑池亏待她。 热气腾腾的菜端了上来,再加上一盆米饭,一桌菜看着丰盛了许多。 池春草看起来比自己还一两岁,但是实力完全吊打自己,方圆暗戳戳想要是自己也是老妈调教出来的,会不会比现在牛逼很多? 这么想着,不由得瞟向老头的眼神也埋怨起来,感受到目光的老头疑惑地望回来,方圆赶紧心虚地低头,给两人都添了满满一碗饭,问道:“剑池是个什么东西?” “是一个很厉害的家族,江湖里的剑,最具盛名的,有剑池和挂剑楼两处,其他的都不入眼。”老头手指蘸酒,在桌上划了一道线,“天下剑气十丈长,这两个地方稳稳各占四成,剩下一成给江湖。” 方圆端着碗反应了一下,奇道:“不对啊,还有一成呢?” “门户之见总是有争斗的,双方谁也不承认对方强,所以一直在较劲。稳稳占四成的意思是,就算一方输了,也占天下四成,赢了的自然就比对面的多一成。” 虽然觉得这种算法很二,但还是不能不暗赞一声牛逼。 方圆吃饭很快,就几句话的功夫已经干掉一碗,趁着添饭的间隙又问道:“那我要把我妈接回来得多久?” “不知道,看你自己争不争气。不过以你的资质,还是很有希望的。” 听方圆没有问自己有没有可能,而是直接问需要多久,老头很满意他的自信和坚定,所以即便知道困难,也没有如往常一般打击他,反而很难得的勉励了一下。 哪知道方圆一下又泄气了,一脸不信道:“唬我呢吧?随随便便一个池春草都能一只手吊打我,唉!不知何年何月得偿所望!” 最后一句方圆以一种古怪的调子唱出来,师承自韦爵爷。 听方圆最后居然还唱了起来,老头好不容易稍微软了一点的心又硬起来,冷哼道:“烂泥扶不上墙!随随便便一个池春草?你知不知道这个池春草被称为剑池百年不遇的剑道天才?” “不知道啊。”方圆很耿直,甚至还喷出两粒米饭。 看到这熟悉的装傻充愣的样子,老头还是被气到了,又爆出一个猛料:“同一代人中,池春草被众人瞩目,但无可争议的是,你的资质公认最高,比池春草更高!现在居然被人甩下那么大一截,你就不反思一下问题出在哪儿?” 方圆郑重地放下碗筷,沉吟一会儿,道:“可能是我老师没有他好?” 本想教训一下方圆的惫懒,不意被反将一军,老头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当即饭也不吃了,酒杯重重一搁,拂袖离去。 方圆看着他气呼呼的背影,眼睛笑得都眯起来,开心的又扒了两口饭。 真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48 老头就这么走了 吃完饭,方圆回房里慵慵懒懒地躺着,即便已经知道了以后的日子多是坎坷,但该怎么活着就怎么活着吧,何况那种日子不还没到吗? 脑子里胡乱想些有的没的,方圆觉得此刻很惬意,休息一会儿,便自觉开始盘腿修行。 十几年来,修行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不说多喜欢,但总是忍不住不做。老头以往督促他行功,都是要他压制体内过剩的气息,免得自爆,如今散了功,已经不需要刻意去压抑。 感受着许久未见的气机奔腾通畅的感觉,方圆心满意足。 也不知道玄品的门槛儿该怎么拆,脑海里浮现池春草惊鸿般的几手,方圆捏着剑诀胡乱比划着,嘴里还咻咻地配音。 第一次惊艳是那样轻描淡写的破笼而出,第二次是从自己手里夺剑。 虽然方圆自知就算自己被困,也能凭着利器一刀斩断栏杆,但比起池春草谈笑间的无形剑气,境界差的太远了,不够帅气。 第二次都算不上出手,方圆就被他弄的很惨,但毫不掩饰对他的佩服和羡慕。 老头十几年来几乎不显山不露水,给方圆喂招的时候也不需要认真,而方圆一直以来见识的人都很普通,武力值最高的石宽,在他看来也比自己强不到多少。踏足江湖后,见到的最厉害的,是韩啸仁,这种他觉得自己能一刀解决的人,实在不能让他提起什么心思。 老头一直说他差得远,方圆就一直期待着自己以后能见识到那种实力高到玄幻的强人,池春草的出场满足了他的愿望。 一个活生生的高手出现在面前,凭惯性修行的方圆终于又找回了刚开始练武的激情。 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到那个境界,但老头说过观千剑而识器,方圆心里羡慕那个境界,但不至于太焦急。 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御剑的手段,方圆高兴得在大床上打滚,推门而进的老头看到这个场景吓了一跳。 方圆没有为自己幼稚的举动感到不好意思,坦然问道:“想好我们往哪儿去了吗?” 老头从袖里掏出一捆卷宗,扔到方圆怀里,道:“这上面有你想知道的东西,关于剑池、挂剑楼、龙虎山、武当山,这些江湖里的大鱼都有详细的介绍,其他一些稍有名气的势力也有提及,不至于让你再当睁眼瞎。” 方圆迫不及待翻阅起来,嘴里埋怨着:“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这不念好的家伙老头已经相处了十二年,对他这种反应早无动于衷,回道:“这是我昨晚让暗的连夜赶出来的。” “嗯嗯。”方圆鼻孔里哼哼着表示赞许,眼睛盯着手里的纸堆哗哗翻着,直接找到剑池的那一页认认真真看起来。 “先别忙着看了。”老头手里拿着块黑黑的腰牌敲敲桌子,把方圆注意力从卷宗上引过来接着道:“这块儿是暗的令牌,好好收着,你以后会经常用到。” 方圆伸手接过,发觉有些沉,前后两面仔细翻着看了看,发现除了一面雕了一只蜘蛛,四周有些纹饰,其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方圆嫌弃道:“我说老头,你们这令牌太容易被仿造了吧?” 老头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步入正题:“其余的事情我就不跟你细说了,到时候有人跟你讲,北狄那边不安分了,我得去镇镇。” “意思是你要走?”方圆这才反应过来。 难怪又是给卷宗又是给令牌的,原来是已经没时间慢慢跟他说了。 “嗯。我不在的话,你肯定会遇上很多麻烦,所以我找了两个人跟着你,不是很强,但护你足够了。” 方圆撇嘴,心里很不爽,什么叫不是很强,但是护我足够了,看不起人嘛这不是? “我放出话了,若是同境的来找麻烦,你死了就死了,如果是老家伙想欺负人,那就不要怪我也欺负人了。” 方圆对老头这种打草惊蛇的做法很不满,“你要是不放话,是不是我还能舒服很多?” 虽然此行目前是为了让方圆长见识,但看他贪图安逸的性子还是没有收敛,老头的不满又升起来,冷哼道:“会死得很舒服。” “嗯?”方圆很疑惑。 “你是方家的人,你以为你很安全?我要是不放话出去让他们投鼠忌器,你猜有多少人会一不做二不休,舍了自己的命来杀你?” 在老头看白痴一样的眼光中,方圆终于想起他不止方家大纨绔一个身份,他还是以后的地下宰相,要接老头的班。 哀嚎一声,方圆终于认命了。 老头还喋喋不休地解释:“人都是惜命的,我在你身边,他们知道没机会,所以干脆不做无用功。但是现在我没空管你,走之前放出话去,他们有了退路,就不会人人都去当那亡命之徒。你会很麻烦,但是想死,很不容易。” “你确定那些老家伙都会惜命?” “一般人能到玄品很难,所以格外珍惜自己的身家,但凡事总有例外,所以我找了两个人来保你。” 方圆两眼放光:“能确保我死不了?” “能确保你如果死了,也是因为你死得活该,那样的话,你死了也不可惜。” “您老还真是无情啊。”方圆苦笑道。 “是方家的骨血就要有这样的觉悟,世间少有人能享受的富贵安逸你已经享了十七年,方家已经不亏待你了,之后想活着,得靠自己了。” “成,十七年荣华富贵签一张卖身契,也不算亏。”方圆摊手。 看着还是老样子的方圆,老头语重心长道:“不知道你这惫懒闲散的性子哪里来的,不过你天性这样我也没办法,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如果你继续这样,别说撑起方家,连接回你母亲也不可能。” 老头最后一句狠狠刺痛了方圆,沉默了一会儿,他开口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性子,处世的方法也因此不一样,至于我想做的事能不能做到,咱们走着瞧。” 老头看着方圆懒洋洋的笑,开口道:“希望吧。” “唉!”方圆叫住离去的老头,“我那俩保镖在哪儿?” “往西出城,去龙虎山,他们在城外等你。”话音未落,老头已经消失在门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49 红豆,话梅,游鱼,长枪 老头走得很潇洒,一如既往的来无影去无踪,方圆也没什么好停留的,退了房之后就往城西去。路上碰到韩啸仁,想着要去龙虎山,就顺口问了他口中那个龙虎山天师的名字,到时候好攀个交情。 韩啸仁不知道方圆昨晚一直在旁观看,还装作惋惜叹气,责备自己失职,回去的时候要引咎辞职。方圆忍住笑,配合他演个全套,最后两人才依依惜别。 槐杨县不大,但城中不允许纵马,方圆也不去出那个风头,缓步当车牵马慢腾腾地走着。也就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便从城西出了门。 方圆没有傻愣愣的在城门口等老头的人,自顾自骑马离去。 既然是老头都信得过的人,那么如果连要保的人都找不到,还是趁早回去得了。 方圆不是傻逼,相反,他比老头想得更成熟些,两世为人,虽然上辈子走出大学没四五年就过劳死,但一些社会上的心眼儿和肮脏见过也不算少,加上这一世以成人眼光看京都,绝对不是老头认为的一张纯净白纸。 只是骤得富贵,加上一心只想当纨绔,天时地利人和,所以下意识把这些算计忽略了,被告知真相后的耍赖,也是因为心里不舍罢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方圆突然想起这句著名的话,切身体会之后才知道身不由己多难耐。 原来一辈子当个快乐的糊涂蛋的理想生活压根不存在,越是住大宅子的人越是和宅心仁厚没半毛钱关系。 又要钻进蝇营狗苟的生活,令方圆心里烦闷,拇指一推一按,红豆和剑鞘摩擦出的生铁铮鸣让他平静很多。 沉思了半晌,方圆猛地将红豆叩回,长长吐出一口气,再睁开眼的时候,一向漫不经心的眼神有了些许不同。 看来之后不得不重新做一个成人了,方圆苦笑。拍拍座下的雪媚娘,散漫的四蹄趋紧,速度提升了些许,方圆眼神有些冷,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出现,老头安排的人真的是废柴。 决定了以后路子怎么走,方圆行事也慢慢扭转,这些年偷偷看的学的慢慢开始运用起来,不是随便扔两个人来他就看得上,至少这么长时间他们还没出现,方圆就已经打算让他们滚回去了。 或许那两个人是自矜身份,觉得护卫一个孩子委屈了,但是谁让自己有靠山呢?局势都看不明朗的贱货,死不足惜。 在大纨绔面前比身价,失心疯了吗? 方圆心里骂着,眼角突然捕捉到一缕亮光,想也没想,话梅出鞘,一刀劈去,只听“叮当”一声响,势重的铁器被重重格开。 那么快就来了?方圆反手握刀,将刀身藏在背后,一双星目冷冷地扫视,却未发现半点痕迹。 心下凛然,却不敢轻举妄动。方圆不知来人是什么境界,什么手段,所以不打算贸然动手,但是想来不会比自己高到哪里去,不然不会用这种偷袭的手段。 心思急转,十几年来的千锤百炼使他感受到来自后背的异样,方圆大袖藏刀,回身一磕,金铁交鸣再次响起,左手大袖残破一半,白皙的臂裸露在空气中,有莹玉一样的光泽,却藏着牛筋般的爆发力。 方才的交手让他看清偷袭的东西是一柄细的飞剑,方圆双眼一眯,一股稚嫩的煞气从眉宇间散出来。 杳无人迹的古道旁,两人静静地站在离方圆十丈开外的荒草丛中,一人全身紫色锦绣,一把山羊胡子不停地被手掌捋着。 他笑眯眯地问身旁抱着长枪的汉子:“你觉得这子怎么样?” 汉子精瘦,立在那里沉默的像是枪杆,微微摇了摇头。 山羊胡子揶揄道:“反正在你眼里,不到玄品的人都是不入流。” 汉子睁开眼,双目如同含着枪尖,冷芒四射,声音嘶哑反驳道:“是以他的资质,如今还没有跨过那道门槛,简直废物!” 山羊胡子啧啧道:“一个四十余岁,靠着自己女儿指导,才半只脚跨过门槛的人,说起话来就是酸。” 精瘦汉子不理会他的嘲弄,重新闭目,恢复了石雕一般的姿态。 山羊胡子占够便宜,志得意满,御起飞剑朝方圆面门撞过去,方圆又是一刀押出,本想将飞剑压到地面,逼迫暗中之人现身,不想飞剑微微一滞,巧妙避过方圆势大力沉的一刀,又骤然激射而来,惶急之中方圆只来得及猛地偏头,飞剑带着森森寒意从鬓边掠过。 “有意思,有意思!”山羊胡子双手背在身后,两只眼睛依旧睁不开似的眯着。 道上的方圆此时红豆也出鞘,左手刀,右手剑,在身体周遭不断劈斩,抵抗着三寸剑的不断袭扰。 混蛋!垃圾!废柴!脓包! 方圆每出一刀一剑就在心里骂一声,他从未将体内的气机运转到那么急速,以致于都有力不从心的感觉。 每出一刀一剑,都感觉是手中刀剑先出,气机才跟上,这种式与气的断裂让他狂躁不已。 更丢人的是,他现在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 是剑池的人吗?迟迟不出杀招是在戏耍我,还是在等什么出现? 凭本能出招,方圆逼迫自己冷静,去想一些问题。 “我的游鱼不错吧?”山羊胡子显摆道。 “不错,只是以大欺可惜了。”汉子赞赏的同时不忘讽刺。 “那你可说错了,他的刀剑哪一个不比我的游鱼更大?我这是以博大,勇气可嘉!” 汉子不跟老头做口舌之争,不再搭话,只是眼睛不知何时又睁开,盯着方圆的应对。 “你这也要学?”山羊胡子惊奇道,“虽说你是杂糅百家,最后被嘲为不伦不类,但好歹也算是半个人物,枪术不向高处学,反而盯着低处取经,真是另辟蹊径啊。” 汉子冷硬道:“不踏黄土,不登高山。” “别说,你这句话真有莲花山那些歪嘴和尚的味道。” “呀!”正取笑汉子的山羊胡子感应到自己的宝贝飞剑被制住,刚扭头看过去,一抹猩红便携裹一阵肃风疾驰而来。 一直没有动作的汉子脚下一抄,枪尾便高高翘起,正好敲在剑尖上,此时汉子脚下已然生根,右手攥着红缨处一压,左手虎口顺杆往前滑,至中半段一抬一震,将来势汹汹的红豆拦下。 汉子的每一招一式都跟他这个人一样,沉默、土气、但扎实。 话梅的刀尖将游鱼死死钉在地上,飞剑还不甘地挣扎,刮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来。 方圆抬头望向两人,露齿一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50 强行装逼会显得很傻逼 “两位是来杀我的?” “如果是呢?”山羊胡子觉得这个问题有点意思,笑眯眯回道。 本来就没有刻意躲藏,也不怕方圆发现,两个老男人一步一步从荒草丛中走出来,到了道上。 方圆手下刀把拧了拧,刀尖在飞剑上旋几个半圈,看得山羊胡子眼皮一跳,飞剑的灵性有流逝得越来越快的趋势。 毕竟是一把斩神的刀。 起心动念,游鱼挣扎的力度骤然增强好几倍,方圆手下也更用力,同时红豆带着尖啸从远处归来,剑尖对准山羊胡子的后心。 山羊胡子背后一凉,顾不得风度,整个身体前扑下去,躲开赤如虹芒的一剑。刀下的游鱼因他的分心失去力量来源,依旧困于刀下。 山羊胡子如同木杆一样又竖起来,看到赤剑又回到方圆手中,方圆朝他鄙夷一笑,在他惊恐地眼神中一剑劈下。 “住手!” 方圆哪里会听他的指令,手下的剑势又快了几分,斩向奄奄一息的游鱼。 “叮!”一声清脆的响声,红豆脱手而出,方圆心中一炸,双腿一蹬,如满月弦箭一般后退开来。 敌人没有趁势追击,静默地站在方圆刚才的位置上,枪尖一晃一挑,灵性丧失大半的飞剑就朝山羊胡子激射而去。 飞剑到主人面前自动减速,摇摇晃晃悬停在空中,剑身哀鸣,看得山羊胡子一阵心疼,这流失的灵性好恢复,但剑意的裂缝要修补,可得费上不少的工夫。 飞剑游鱼入池一般回到山羊胡子袖中,老人气闷得想抽自己一巴掌。 “臭子,你至于下这么重的手吗?”山羊胡子气急败坏,笑也笑不出来了。 方圆冷哼一声算作回答,全神防备着怀抱长枪的汉子。汉子上一秒还在山羊胡子身边,下一秒就出现在他身前,一枪击飞红豆,那锐利的枪意差点让方圆精神失守。 他毫不怀疑,若是汉子刚才追击,一枪就能扎穿自己的心窝。 冷汗流进眼睛,激的生疼,方圆愣是没敢眨眼。 “放心,我没他那么无聊。”汉子的哑嗓子天然带着阴森,方圆没敢信。 这是一条命的买卖,不甘掉以轻心。 精瘦汉子没有攻势,双腿分开与肩齐宽,长枪一杆抱在怀里。一身枪意敛住不发,看上去普通至极,若是将枪尖换成长长的布条,定会让人误以为他是个赶鹅的农家。 看着方圆全神戒备的样子,山羊胡子气不打一处来,忿忿不平道:“那么心干吗?自己人!” 方圆充耳不闻,现在就连山羊胡子呼吸他都觉得是在说谎。 一个人阴悄悄拿一把飞剑弄的你要死不活的,转头就跟你说是自己人,谁敢信? 反正现在老头不在,心为妙。 “我们是蜘蛛叫来护你的。” 蜘蛛?方圆脑子里立马浮现老头交给他的令牌,心中了然些许,但还是心戒备着:“证据。” 精瘦汉子沉默地从怀里掏出一块黑漆漆的令牌,浮雕着一杆威风凛凛的虎牙枪。山羊胡子也走上前来,他手牌上的图案是剑尖各朝一方的两柄剑。 方圆松了心神,抬起完好的那截袖子抹了一脸的汗,理也不理两人,到一旁将红豆捡起来,看了看将其收回鞘中。 精瘦汉子那么凌厉的一枪,换作寻常兵器早断作两截了,可红豆剑身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可见其不凡。 一屁股坐在道旁的大石上,揉揉有些酸痛的手腕,方圆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按照一开始的打算,要给两人一个下马威,可是两人先下手为强,倒是把他逼得狼狈不堪,让方圆不知如何下手。 精瘦汉子从荒草丛里赶来一辆马车,长枪已经不见,想必是藏到了车底下。这样一看,更像是一个寻常的青壮汉子了。 “你们迟到了。”方圆想了想,决定还是要立一下少主的威仪。 山羊胡子还在心疼自己的飞剑,听到方圆这句话气道:“我们从城西门口就跟着你,跟了一路你都没发现,怪谁?” 作为方希声的左膀右臂,他们自然是知道方圆的,甚至在方圆幼年的时候,他们还有几次暗地里保护过他,但那也是近十年前的事了。 这一次受方希声的嘱托,想看看方圆到底是个什么水平,起了测试的心思,于是一路跟着,奈何双方隔着的是一条分水岭,加上方圆一路不知在想些什么,愣是没有发现他们。 出馊主意的山羊胡子沉不住了,这样一路跟下去岂不是要一直到龙虎山,索性直接出手了,一是提醒方圆他们来了,二是测一下这家伙多抗揍。 抱着戏耍的心思,破损了一柄飞剑,山羊胡子心都在滴血。 嫌半截袖子太碍事,方圆干脆将整条袖子扯下来,想了想又将另一条袖子也撕了下来,汗液顺着肌肉线条滚落。 “老头跟我说,他给你们的指令是来保护我,不是要你们来测试我,多此一举。” 山羊胡子一愣,对面前这个咄咄逼人的方圆不习惯。 方圆在暗中心专门有一份档案,属于最高机密的层级,山羊胡子最大的乐趣就是去翻这份档案,方圆的逸闻趣事总是让他看得津津有味,乃至捧腹大笑。这么些年来他能大致了解到这份档案的主人是个什么性格的人,虽然京城中尽是荒淫纨绔的骂名,但从事迹来看,方圆并没有如此不堪,甚至待人还算和善。 如今面前的这个人,给他一种多年好友性情大变的感觉。 保护方圆不是个美差,山羊胡子和精瘦汉子两人加起来也没有老头震慑天下的影响力和实力,所以这一路要面对无穷无尽的袭杀。 精瘦汉子为什么愿意来他不知道,但是山羊胡子觉得方圆是个妙人,这是他欣然而来的原因。 方希声大致告诉了他们最近的事情,山羊胡子便以为是因为方圆骤然知晓真相导致心情不佳,心中可怜,便没有再说什么。 精瘦汉子本就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更不会花时间在争辩上。 两个人的沉默在方圆看来,是一种自己的手段起效的信息,两片沾满汗渍的破布一扔,装作阴沉,一声不吭地坐到车厢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51 我打到了一个假人 马蹄哒哒地走,雪媚娘身上少了负担,走起来那叫一个潇洒闲逸,长长的鬃毛随步伐晃动着,流苏一般好看。 精瘦汉子闷声不吭赶车,山羊胡子坐他旁边,双手拢在袖子里,背靠车厢闭目养神。 车厢很大,也很奢华,软绵丝锦装饰着,容得下两个人躺下好生睡觉,方圆一个人霸占着车厢,也没有不好意思,左手摩挲着剑柄,眉眼低垂,感悟两天前福至心灵的那引虹一剑。 当时的感觉很奇妙,感受到一扇门突然打开,随后自己触碰到了什么,于是想也没想将红豆扔出去,然后又引了回来。这门御剑的手段,之后再试就不灵了。 这两日方圆沉迷在找回当时那种感觉中,连吃喝都是草草应付,枯坐两天一无所得,方圆终是认命了。 掀开车帘,明媚的阳光照得他虚眯起眼睛来,手搭了个凉棚望望,一条大道望不见头,也没什么行人。 南方的气候阴冷,秋冬没有阳光的话,那股子阴气就往骨子里浸,方圆也过了两日万事不问的生活,静极思动,打算骑马晒晒太阳。 两天的死宅生活是不需要注意仪表的,方大纨绔此时头发杂乱,一身的邋遢油污,懒得整理,干脆将束发冠摘了,披头散发骑着雪媚娘,人和马的毛发在秋日的煦阳里晃动的很一致。 山羊胡子穿得富贵,脸上带着五十年岁月的沧桑,靠着车厢一副打盹的样子,方圆有些于心不忍,于是说道:“如果困了可以进车厢休息。” 精瘦汉子惜字如金,沉闷地“嗯”了一声,表示知晓,山羊胡子倒是混不吝,眼皮都懒得抬,转身就钻进车厢去了。 方圆看得心里直乐,面上却不动声色。稳住,现在走的是阴沉威严的少主路线。 深秋没什么景色好看的,只是太阳晒着全身酥软,让人感觉很舒服,方圆在阳光下面不一会儿就蔫吧了,于是就跟没骨头一样前趴在马脖子上,双手无力下垂,像一具新鲜的尸体。 过了半晌,这具尸体闷声问道:“我往后怎么称呼你们?” 他整张脸埋在马脖子浓密的鬃毛里,声音经过层层过滤显得含混,但汉子还是听清楚了,回道:“林尖,朱翊芝。” “为什么要骂自己是猪一只?”方圆暂时瘫痪的脑子不想动,蹦出什么就说什么。 车厢里传出异样的响动,之后又重归平静,林尖解释道:“那个老头姓朱,叫朱翊芝,立羽翊,芝兰玉树的芝。” “哦。”大纨绔漫不经心回了一声,又趴成一具尸体。 至晚间一行人进了城,找了间客栈住下,方圆洗了个热水澡,神清气爽。林尖两人来时给他带上不少衣物,正好解了方圆之急。 把玩着老头留下的手牌,方圆百无聊赖。客栈也不比国公府,无聊了还能拿两本市井说解闷,望着客栈无聊的摆设,方圆只得叹气数声。 也不知道赵嘉树那家伙的书稿完成得如何了,这位十三笔下的故事,胜过市面上的太多,一个七岁的家伙能做到这样,不能说不是天才。 可惜这位天才只有方圆一个读者。赵信不会有闲工夫看孩儿写的东西,教书的老头固执迂腐,隋珠天生不爱读书,那些侍读赵嘉树又瞧不上。所以最后算下来,也就只有方圆这个游手好闲的纨绔等着他的书稿,看完之后还夸赞他一通,并且送上一些建议。可谓知心好友了。 也不知道这位朋友对自己的不告而别是什么反应,方圆走到窗边,推窗透气,把凉了的茶水泼到大街上。 已经宵禁了,除了照明的灯笼不时被风撞歪,就只有更夫打更的声音,由远及近往这边来了。 秋季属金,杀气极盛,秋风一起便霜杀百草,所以往往死刑犯都会被判在秋后处决,为的就是借秋风杀气打散他们的魂魄,使之不得作乱。 “天干物燥,心火烛!” 更夫的声音很透,远远地传过来还是很清晰,紧接而来的便是一声催命般的锣声。 在锣声中,方圆跃出窗外,单手吊住瓦檐翻身上了楼顶,杯子激射出去,撞到一个人的额头上炸裂开来。鬼鬼祟祟的黑衣人当即昏死过去。 “脓包。” 方圆不屑地骂了一声,上前想将他带回屋中审问一番,行到一半突然止住脚步。 五个人已经无声无息将他围在中间,仔细一瞧,方才击中的只是一截木头。 忍者?方圆否定掉自己不切实际的猜测,应该一开始就是个木头假人,制造动静吸引他上来,再引他走到特定的位置,都是这些人请君入瓮的手段罢了。 方圆轻轻一笑:“诸位也这么好的兴致,到楼顶赏月啊!” 五个人的兵器都不一样,枪棍刀剑,余一人赤手空拳,该是个拳术高手。 四人阴沉不语,只面前那空手的人千娇百媚的声音“噗嗤”一笑,道:“方公子若是想赏月,束手就擒之后,奴家陪你如何?” 方圆一挑眉,无赖道:“这位姐姐说话可要负责,公子不,也得你亲口尝尝才知道啊。” 一直不动声色的四人突然杀意勃发,女子不以为意娇笑道:“公子这句话,可真是说到奴家心坎去了呢!” “有机会的。” 方圆笑得令人如沐春风,手却悄悄摸上刀把。 女子不以为意,搭檐上房的本事随便一个练了一两年把式的家伙都能轻松办到,她可不会因为这一手就重视草包纨绔。 “公子可知我是谁?” “不知你之前是谁,但知你之后是谁。” “哦?”女子有些好奇。 “之前你与我无关,之后你是我房内人。” “呵呵呵……” 女子银铃一般笑声中,方圆身后长枪银芒如龙而至,偏头躲过一枪突刺,腰力一拧,方圆就势横在空中,旋转的圆木一般打转,话梅出鞘直斩枪杆。 那人手中腕力一震,直接将整个枪身翘起,让方圆一刀劈空。 枪手撤招,方圆却并未得丝毫喘息之机,那使棍的大步前踏,黑硬的齐眉棍带着蛮悍的气息撞过来。 方圆情急之下只能一脚蹬上,与那铁棍硬碰硬,只挨上一瞬就被顶飞到空中,刀剑两名早在一旁等候,看准时机跃起,一剑指向心口,一刀挥向颈喉。 没完了!方圆眸子生冷,戾气横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52 檐上三分月光,月下一剑猩红 三道身影落下,方圆左手黑刀斜执,右手反握赤剑,负于身后,衣袍在夜风里飞扬。使出阴狠杀招的两人看着手中半截铁器,一时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四个人随着方圆的位置一直变化,确保将他牢牢封死在中间,不留缺口,女人已经脱离战圈,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对阵。 她一直未出手,但方圆仍将最大的防备放在她身上,若觉得一个女人仅凭容貌便可以使唤四个武力强悍的汉子,方圆就真的脑子进水了。 女子绵里藏针道:“方公子的神兵真是了得。” 方圆不甘示弱回击:“公子另一杆神兵更了得,等会儿你有的是口福。” 女子掩嘴笑道:“那奴家还真期待呢!” 方圆笑了笑,一剑格开银蛇长枪,脚下一错同时躲开势猛的齐眉铁棍,身后两人也手举断刃欺身上来,兵器虽毁,但聊胜于无。可惜一寸长一寸强,还未近身便被方圆逼退。 一杆长枪舞得虎虎生风,戳刺挑拦毫不含糊,看得出来浸淫了有大半辈子,一招一式都显得扎实凌厉。只是方圆几天前刚见识过林尖的枪术,虽然只是质朴无华的一刺,但再看面前这汉子的枪术,意思实在差了太多。 不说之后会不会除却巫山不是云,但至少目前来看,林尖确实珠玉在前,将方圆的眼光养刁了。 使棍的汉子肌肉虬结,铁塔一般,走得是刚猛无俦的路子,力道确实吓人,挨实了方圆都吃不消,缺点是大开大合,导致灵变不足,但在其他三人的配合之下,缺点得以补足。 使刀剑的两人由于第一回合就折了兵刃,一直以来都束手束脚,一身武艺没有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但能看出下过的苦功夫。 这四个人放在江湖上都是数一数二的扎手点子,四人又默契十足,配合起来严丝合缝。 长枪汉子攻势绵长兼犀利,使刀剑的两人一旁辅助同时瞅准时机出一些阴狠刁钻的杀招,佐以铁塔汉子齐眉棍偶尔的暴击,虽然不至于让方圆手忙脚乱,但也确实是不的麻烦。 攻势连绵不绝的汉子哪里想到,方圆在面对四人的围杀还有心思评点,舞动银蛇的汉子更想不到,自己一身引以为傲的枪术,落在方圆眼里怎么看怎么没有味道。 不比和老头的单对单拆招,也不同前两次摧枯拉朽的单方面屠杀,方圆这一次碰到的是含金量十足的围杀。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局面,他一开始有些难以招架,到习惯之后便得心应手起来,干脆将四人当做磨刀石,刷实战经验。 四人看方圆将黑刀回鞘之时,心里冷笑对方找死,可不曾想那柄猩红的长剑在方圆手中越发圆转自如,一个开始双手刀剑仓皇应对的人,现在单手一柄长剑在围杀圈内闲庭信步一般,硬生生打出了风流意态,不由得四人不心惊。 心惊的不止四名汉子,笑意盈盈的女子作为这场战斗的旁观者,看得更加清楚,她清晰地见证了方圆从稚嫩到圆熟的整个过程变化。 如今这个一把赤剑游走于四人的枪线剑之中,如同戏耍一般的少年,真的是被天下人骂作马屎外面光的纨绔? 女子虽然笑意不减,但眉间若有若无挂上了几缕忧思,心里也沉重了几分。 她得到消息说方圆提早出门游历,身边的老怪物因故离开,正是空档大开的时候。火速确认了之后,有了今晚这不精巧但绝对够用的猎场。 从出生起,她就被教导要将生命献祭给复仇,每日要背的不是四书五经,更不是女子规训,而是方家人员的信息,大到性格习性,到饮食起居,她都烂熟于心。 在看那些长辈收集来的信息的时候,她不齿的便是方圆这等草包,不学无术,百无一用,说的就是这种躺在祖先功劳簿上坐享其成的混蛋。 方家的功劳簿子上每一笔都是血,其中便有她的祖上。 女子眼睛追着风流写意挥剑的方圆,时时出言干扰,方圆也极有闲情逸致,来一句搭一句,花丛打滚多年的纨绔在言语上占尽了便宜。女子娇笑应承,你来我往间浓情蜜意,十分奸夫。 交叠于腹前的双手死死捏住,女子嫩葱一般的手指掐的青紫也浑然不觉。 一阵冷风吹来,女子心神从战圈短暂抽离,突然觉得四周安静的太不寻常。 来时她已想好,此番动作,能逃脱自然好,逃脱不了也不惧以命换命,为家仇国仇殒命于此已经算得上很好的归宿。只是架打了那么久,那么大的动静,客栈里的客人居然一个没醒,也没有巡夜的武备闻声前来。 女子突然脊背发凉,心下惊慌不已,这莫非是个圈套! 收到消息她刚好在附近,方圆也刚好护卫空虚,哪有这么巧的事?再加上目前诡异的情况,和方圆越来越纯熟的攻防,她更加确定了。 乃至于方圆刚开始的生涩招架,在她看来都是装的。 四人也拿不下方圆,再待下去也不知会生出什么变故,命可以拼,但是无谓送命却是傻子行径,女子心生退意,娇喝道:“退!” “此时想退,怕是已经晚了。”一道戏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同时一点冰凉触到后脖颈,女子僵直在原地,如堕冰窟。 虽然她的武艺不是顶尖,比起四个汉子自是不如,但不代表她是个不入流的三脚猫。相反,她祖上有不少从军效力的人,更出过武举人,到她这一辈,虽说不如昔年风光全盛,但武艺都传了下来。 能无声无息靠近她,这个人绝对是顶尖的高手,而高手都不是对着桩子傻练出来的,双手的血腥能染红一条江,女子毫不怀疑,只要她有轻举妄动,脖子后那不知是什么的兵器,就会毫不犹豫刺下。 四人听见女子下令,本来已经打算收招,不想之后又陡生变故,看到自家主子如临大敌般站在原地,身后又一左一右站了两人,当下心里慌乱。 这一乱攻势便有了停滞,刚好方圆也没有再玩下去的心思,四人的围杀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威胁,也没有磨炼的价值,于是趁此机会,先一剑刺杀了那名剑客。 余下三人见兄弟眨眼便倒下,加上主子受制,一心想拿下方圆作为人质要挟对方,攻势更是凶烈起来,全是以伤换伤以命搏命的狠路子。 方圆冷笑着周旋,反正他拖得起,不理会狂风暴雨的狠招,穿花蝴蝶一般在月色下闪挪。 有那么点儿风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53 暖房丫头自己捡 最后一人倒下,方圆振开剑上的血污,回鞘。 身陷囹圄,复仇无望,也无必要再伪装了,不敢妄动的女人用眼神来表达刻骨的仇恨。 方圆慢慢走到女子身前,笑道:“那么漂亮的脸蛋,却因为这眼神搞得像厉鬼一样,真是煞风情,剜了吧!” 敢杀人的女子自然不是那种闺房姐,并没有因为这一句话露出畏惧的神情,一双眼睛不甘心圆瞪着,让方圆觉得有趣。 抬手止住正要动的飞剑,问:“我跟你是有什么仇,这么恨我?” 女子冷冷啐一口,恶狠狠道:“血海深仇!” 方圆躲开唾沫,一刀鞘直接拍在她脸颊上,凝脂般的肌肤霎时宽宽的一道辣红,不服输的女子拧过头来,继续恶狠狠地盯着。 “都说是女人在口舌之间从不饶人,果真如此。”方圆笑笑,“对女子,我总是多一分耐心,好看的,又多一分,所以有什么血海深仇慢慢说,我听得下去。” 女子觉得方圆惺惺作态,只是冷笑。 可是身后的朱翊芝说话了:“罗英,祖上罗烈,大元王朝尽节之臣,在大元诸军望风而靡时,率三百亲军出城迎战,被逸之先生旗下先锋官一马槊钉死。这事没有传到启明城,风雨飘摇的都城,所有人都战战兢兢,无暇去管一个声名不显的守城将,当然,这副赤胆忠心也没有写进前朝史书里,但在暗的档案中,有一份卷宗,有这位将领及其后人的详述,至今还在不断更新。” 朱翊芝每说一个字,女子的心便颤动一分,到最后,整个身体抖得像是筛糠一般,双目猩红,含着泪珠,仍咬着嘴唇死死盯着方圆。 方圆伸出手替她擦掉渗出的血珠,罗英张口便咬,方圆又是一个巴掌甩过去,“不识好歹!” 转了转手腕,方圆懒洋洋道:“不愧是忠烈之后,性子那么忠贞不屈。可是祖辈的恩怨祖辈了,都过去两百年,山河都换了,怎么就不好好过日子呢?” “我罗家的儿女为大元尽忠,国仇家恨若忘却,与禽兽何异!” “国仇家恨这么重的词,你一个女人担它干什么?” “干你屁事!” 罗英一句粗口把方圆骂笑了,嬉笑怒骂皆成风情,看美人骂人有的时候也别是一番风味。 一旁的朱翊芝为方圆解惑:“罗家这一代,连生三子,胎胎早夭,最后才生的她,本来罗河都心灰意冷了,这个不待见的丫头却无病无灾长大了,无可奈何的罗河只能把她当成最后的希望。” 看着一脸铁青的罗英,方圆笑道:“命真硬!” 罗英的怒目又瞪大了一圈。 “这丫头确实命硬,自出生后家里人连连去世,除了与她同辈的那四人,半年前最后一个老仆也病死了。”朱翊芝指了指四具尸体,“罗河那废物老是说,她是借了三个早死的哥哥的命才活下来的。” “不许骂我爹!”罗英突然如猫炸毛一般吼叫,整个人奋力挣扎,却被朱翊芝的气机压制得动弹不得。 看着罗英徒劳的挣扎,朱翊芝冷笑道:“自己不争气,把这些破事往自己女儿身上压,骂他废物都是轻的了。” “可怜。”方圆怜悯地看着她,评价道。 “少废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自知必死无疑,罗英也不挣扎了,再做口舌之争更是惹人发笑而已。听方才那位老者所说,其实自己一家人一直在他们耳目之下生活,连每天吃了什么说了什么都有人暗中看着。 可怜他们还不自知,暗暗咬牙发狠要报仇。 想想真是可笑。 终于可以卸下这副担子了,二十多年来,一直背负着的东西让她喘不过气,晚上连觉都睡不好,身边的人接连死去,每一次她都觉得是自己又借了身边人的命。从照顾她的胜似兄长的家奴刚才也都死在仇人剑下,自己也随着去好了。 如此,也不负罗家的英名。 想象中的一剑迟迟没有落下,罗英好奇地睁开眼,面前那张可恶的脸正嘲讽地看着她。 “想让我成全你,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你这么潦草的刺杀,说是刺杀我都觉得丢脸,送死还差不多!扛不起那么沉重的东西,又怕碌碌一生或者自裁后下去没脸见自己爹娘,索性死在我的手里,也算是死得其所?”方圆摸着她还泛红的脸,嗤笑道,“想得美!” “正好公子出门匆忙,缺一个暖房的丫头,便宜你了!” “别想着自杀,你要是死了,我就把你剥光了吊在启明城城门上,旁边立一杆大旗,写上你的族谱,让你们这不出名的一门忠烈彻底扬名天下。”方圆说着,一纵身又回到了房间里。 朱翊芝的飞剑钻回袖子,森冷的剑气消失,但罗英后颈的鸡皮疙瘩还挺立着。 一直僵直的身体失去禁锢,骤然跪伏下来,罗英因方圆阴毒的话而气极攻心,一口鲜血呕出,体内气机还被封住,只能大口喘息着缓解。 方家的人果然都是蛇蝎做的心肠,竟然想得出这么恶毒下作的法子,罗英欲死不得,心中悲愤,恨恨地想到。 不知何时消失的林尖去而复返,同随来的无名黑衣人忙活开来,搬尸、洗地、修复场地,熟练无声地工作。 看着前一刻还活生生的同伴像货物一般被运走,罗英心情复杂,张了张嘴,终究是什么也没说,目送着尸体离开。 心中的感伤还没消化,朱翊芝便掐着她的肩膀,将她提到了方圆的房间。 方圆坐没坐相,靠着床头,刀剑横放在腹前,右手拨弄着那柄杀人剑。方才的对阵,让他对这柄剑的手感又磨合了几分,不仅剑式圆转如意了不少,似乎还隐隐生出一些剑意,颇为玄妙。 从老头给的那一沓档案里得知,剑有意之时,才算入了品,有了踏入江湖的资格。 瞥了一眼,方圆的眼又闭上,“打扫干净了吗?” 朱翊芝道:“暗的扫帚都是好用的。” “嗯,休息吧。” 朱翊芝和林尖退出,关上房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54 上来 罗英紧咬嘴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想起方圆的话语,心中一阵激愤,又无可奈何。心地望向方圆,只见那纨绔还闭着眼摩挲着那柄猩红得很诡异的长剑,根本没有把她当回事。 罗英心里松了一口气,若真成了给仇人暖被窝的丫头,父亲泉下有知肯定会呼天抢地,然后再与她断绝父女关系,一直以罗家铮铮铁骨为骄傲的男人,丢不起那个人。 环视了整个屋子,唯一的大床被方圆占着,罗英没有天真到以为方圆会怜香惜玉,把床让给她,她也巴不得方圆就一直这样到天亮,最好不要想起她还在这个屋子,不然被真被叫过去暖床,即便羞愤欲死,她也不得不乖乖就范。 看着那似乎睡着了人,罗英闭眼感受身体里禁锢住的气息,试着强行调动起来,可那平日如臂使指的气机如同睡着了一般,蛰伏在经脉里动也不动,让她不得已只能放弃。 如今一身本事被封,整个人除了力气比寻常人大一些外,并无多大差别,身上的东西也都被搜查干净,连不怎么锋利的发簪都被取下,整个人披头散发,对方圆构不成任何威胁。 两条老狗为了保护主子真是细致入微,罗英恨恨地想着。哪怕只留一根发簪,她也可以尝试把它捅进方圆的脖子里,即便不成,激怒了方圆,让他痛快地了结了自己,也不失为一个好的结果。 罢了,就当是忍辱负重,等待成熟的复仇时机吧。罗英这样安慰自己,将杂乱的思绪暂且压下。 “过来。” 就在罗英以为方圆已经睡着时,后者突然睁开眼睛,见她愣在原地,又不耐烦地催促了一声。罗英磨磨蹭蹭地终于来到床边,然后又如木鸡一般傻站着。 看着满面不甘和倔强的脸,方圆觉得很有趣,把刀剑递过去,道:“给我放桌子上。” 罗英愣了一下,狐疑地看着方圆,见方圆又扬了扬下巴,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罗英假装刚回过神,将刀剑接了过来。 两件兵器入手很沉,比一般的刀剑分量重,赤剑的鞘用朱红色的漆漆上,入手光滑,颜色妖异,黑刀的鞘就要朴实很多,是不惹眼的乌木做成,没有什么装饰,一眼就能看出很有年头。 这两柄神器的锐利她刚才已经见识过,虽然那柄黑刀很早就被收回鞘中,但能跟轻易斩断那两名仆从精钢所制的兵器的赤剑放在一起,自然也不会逊色。 罗家弯身低眉,藏住面部的神情,眼睛看着地面,杀意隐现。假装顺从地转过身,右手却悄悄搭上刀把,缓缓地将刀身抽出。 黑刀通体暗沉,不会显眼,而且比赤剑短两寸,出鞘能快上那么一点,这一点,在眨眼生死之间至关重要。 罗英心下一横,竭力掩饰的杀机此刻毫无阻碍地展现,豁然扭腰转身,以臂带刀,就要拖出一个光华绽放的半圆。 她习武也有二十年,被朱翊芝轻松压制得动弹不得,并不代表她是个草包,这一刀即便带不上气机,但于她而言绝对是极少能挥出的一刀,力道洗练,干脆利落,充斥着饱满无碍的杀意,和森冷的孤勇。 这一式在罗家那本破旧发黄的刀谱中,画在二十四页,因此被叫做二十四,曾经一个有书生气的先祖将这一式称为“狼顾”,与这回身杀敌的勇憾极配。 罗英算计过,若无意外,这一刀能先划破仇人的颈边动脉,再割断脖子上薄弱的肌肉,切开气管,从另一边破出。 她心无挂碍,力从足发,至腰际,旋身带臂拖刀,随后屁股上被狠狠踹了一脚,整个人狼狈地飞出去,扑倒在木地板上。 方圆拍着床栏哈哈大笑,一副恶作剧得得逞的样子:“蠢材!还想再本公子面前耍心思?就凭你这样,再给你五百年也杀不了本公子!” 罗英忍着疼痛站起来,拍打身上的灰尘,将刀剑收好放到桌上,全程面无表情。 “杀了我。” “想得美。” “很有趣?” “聊胜于无。”方圆招手,“过来。” 罗英木着脸走过去,方圆拉起她的手看。这是一双修长的手,即使已经用砂纸磨过,细看还是能发现常年习武的茧,因此并不耐看,现在掌根处又蹭破了,往外渗着血珠,更加不讨喜。 方圆伸出手指碰了一下,罗英眉头都没皱一下,更狠更痛的伤她不知经历过多少次,的破皮根本不算什么。 “想哭吧?”方圆捏着她的脸,笑着问道。 罗英稳住情绪,假装不以为意,不想让方圆称心。可自在花丛摸爬滚打的纨绔对付女子自是心思玲珑,哪里看不出罗英的强撑,心满意足道:“就是喜欢你这股倔劲儿。” “杀了我。” “都说了,还不想。”方圆扯过床帐,仔细地擦拭罗英伤口边的灰尘。 “杀了我。”罗英眼神幽深,一字一顿,方圆抬头看着她黑漆漆的瞳孔,撇嘴道:“想死自己动手,刀剑都在桌子上,我现在就去安排人把你族谱列好。” 罗英紧绷的表情终于崩溃,大吼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方圆无所谓地摊手:“你要我死,那我就让你生不如死咯,多公平!这世上那么多慷慨赴死的豪杰,若是都想着无非一死而已,就敢舍得一身剐来杀我,那我岂不是很困扰?” 罗英银牙欲碎,恨不得扑上去撕咬方圆的血肉,但心里知道,即便扑上去也是再挨一个巴掌而已。这个举世不齿的纨绔自称怜香惜玉,但动起手来绝不含糊。 方圆语重心长地劝说:“其实你想,你给我当暖床丫头,与我朝夕相处,摸清了我的底细,也更好下手,况且我身边那么多高人,你要是天资够用,等什么时候一步登天,杀我也不费吹灰之力,怎么算也是大赚的买卖,何乐而不为呢?” 罗英冷哼,丝毫不给面子。 见自己一番有理有据的说辞并没有被听进去,方圆有些惋惜,叹息着摇头。这番装腔作势的做派进入罗英眼里,自然是又惹起一阵冷笑。 方圆懒得去管,反正他脸皮厚过城墙,在整个京城的口水中都能活得舒心快意,还不时气得别人一病难起,罗英的反应在他那里早已不具备任何攻击力。 蹬掉靴子,方圆拍拍身边柔软的被褥,对罗英唤道:“脱了衣服,上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55 卸甲金身吹牛逼 近几日都是阴朦朦的天,秋风打着旋把枯黄的叶子拽下,但有些树还是能经得住肃杀,叶子依旧长青。 书里说松树经冬犹傲雪,其实南方很多树也是冬日不凋叶,落雪不低枝的,当然,南方很少下雪就是了。即便有雪,也只是纷纷洒洒的几粒屑,有撒盐空中的意致,只是在见惯了鹅毛扑面的北方人眼里,这点碎粒实在称不上是雪。 马车停在道边上,拉车的几匹马低头专心吃着草料,忽的被一股杀意惊到,警觉抬头望了一眼,见到又是熟悉的对阵,遂放下心来,继续补充体能。 野道另一旁,方圆和林尖离着丈余远,双手刀剑的纨绔谨慎在林尖的枪圈外游走观察,想要找到一丝破绽开始攻击。 林尖闭着眼,一杆长枪抱在怀里,红缨在头顶飒飒飞舞,高手风范十足。可方圆转了几圈,都感觉面前就是一块顽石,无招无势,自然就谈不上什么破绽。 久拖着也不是办法,打完还得吃饭,方圆十指活动一下,左手横刀在前,右手倒持长剑在后,冲了上去。 在他踏出第一步的同时,林尖一直闭上的双眼也睁开,一枪扎出,仿佛一条蛟龙苏醒,毒牙大张朝敌人而去。 即便是与他对阵了数次,面对林尖随手而出的每一式,方圆还是不敢怠慢,瞳孔一缩,只来得及以刀身抵住气势汹汹的扎刺,虎口一麻,话梅差点脱手而出,方圆咬牙硬挺着,背后的红豆自下往上撩去,欲要斩断枪杆,林尖哪能让他得逞,后手一抖,整个枪身“嗡”的一声剧烈震颤,狮子抖水般将红豆砸了回去。 方圆脚下一错,换了个方向继续前冲,一寸长一寸强没错,但一寸段还一寸险,长枪并不适合贴身战斗,只要突破林尖攻击的最佳距离,转而将双方拉近到自己的刀剑圆中,未尝没有机会赢。 活了大半辈子,林尖哪里会看不出方圆的心思,手上变换姿势,拦腰横扫,方圆矮身缩团,一个打滚进势不变,到了林尖脚下,随即如毒蛇捕食一般身形展开,长过话梅两寸的红豆利箭一般刺向林尖下颌。 千钧一发之际,林尖身体后仰躲过,猩红的剑身擦着下巴冲天而上,左手握住方圆阴狠的持刀手,将话梅停在心口一寸外,退步转身,手上一拖一带,林尖如劲弓一般将方圆抛出去。 费尽心机好不容近身,方圆哪会放弃来之不易的机会,双腿交缠,牢牢环箍在林尖身上,如同幼儿发狠一般,手中利器狠狠下刺。 方圆感受到身下这个精瘦汉子的肌肉如游蛇般苏醒过来,牛筋一般坚韧有力,林尖身上劲力一炸,方圆全身一麻,像触电的蝇虫一样落下。 但林尖显然没打算就这样收手,右腿如砲车一样弹出,正中方圆腹部,方圆眼前一花,整个人对折一样飞出去,林尖又是反手一抽,枪杆砸中方圆背部,将他从半空直直砸回地面。 一口鲜血呕出,方圆还处于动弹不得的状态,眼前也是一片黑,整个人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瘫在地上。 林尖站在原地,生硬地赞赏了一句:“有进步。” 方圆吐了口唾沫,艰难地笑笑,感受到双手还握着刀剑,心里便不算挫折。要知道第一次拿林尖磨刀时,他一枪就将方圆的刀挑飞,搞得方圆郁闷不已。 一旁袖手而观的朱翊芝笑道:“想法不错,可惜林尖这家伙虽然境界不高,但好歹也是被称为杂糅百家的宗师,虽然原意是取各家各势入枪,但也因此将各种拳脚武器学了个七七八八,虽然不算登堂入室,但也够看了。” 方圆缓过劲来,支撑着身体坐起,整条脊柱像是被抽散架一样,罗英递过水囊,方圆漱口将一嘴的血水吐出去,摆手挥开她想扶他起来的手。 罗英顺从地退到一边,这个复仇者越来越有丫鬟的样子了,虽然知道她做梦都想将自己大卸八块,但将忠烈之后调教成一个柔软可欺的丫鬟,方圆心里十分畅快。 看向一脸幸灾乐祸的朱翊芝,方圆问道:“你那破飞剑到底多久能修好?” 提到这个朱翊芝就一阵心疼,大骂道:“要不是你子,我至于天天费心费神修补吗?” 方圆摊摊手:“怪我咯?” 本来他想让朱翊芝每天陪自己对练,以一个货真价实的玄品高手的剑意天天砸,方圆就算是块石头,怎么也能染上两分。可惜朱翊芝的飞剑在一开始就被话梅破了圆融剑意,如今只能老老实实待在袖笼里温养。 所以方圆才退而求其次,找了林尖。本以为就算朱翊芝当时是戏耍的心态,但飞剑都能被自己钉在地上,林尖这个所谓的半步玄品也不会比自己强到哪里去,谁知第一次对阵就被一枪挑了个刀剑离手。 想想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朱翊芝说话梅是一把斩神刀,方圆好奇问过,老朱捻着山羊胡子一脸唏嘘道,当年方家的神仙祖上方清言就是拿着这把刀,将拱卫大元国祚的金身神像杀的金身崩碎,更是杀的下凡神仙像土鸡瓦狗一般溃败。 方圆当时被这等秘闻惊得一愣一愣的,兴奋问道:“真的有神仙?” 老朱哈哈一笑,道:“野史记载而已。” 方圆气得竖起五根中指表示抗议,别说什么野史,他都怀疑老朱是看了哪本市井话本说来糊弄自己,或者干脆就是他自己编的。不过话梅的不凡不用怀疑,老朱温养的本命飞剑都能载在它身上,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从池春草那里知道红豆原被天下人称作丹漆,方圆好奇不凡的话梅以前叫什么,问了老朱,老朱对他起名的水平表示鄙视之后,告诉他这把黑漆漆的名刀叫做卸甲。 方圆打破砂锅问到底,再问卸甲之名如何得来,老朱捻着山羊胡子又说起那个假得不能再假的故事,方圆脑仁发疼,远远跑开,留下意犹未尽的老朱尴尬地咂吧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56 抽丝剥茧子不语 自从知道老朱和林尖跟老头关系其实不错后,方圆就赶紧“屈尊纡贵”,和两人亲近起来,老朱笑眯眯地看着方圆的转变,毫不掩饰眼神中的促狭,林尖倒是一如既往,不冷不热,做好分内之事,也不多话。 方圆很喜欢林尖的性格,特别是有老朱在旁边的时候。方圆终于知道什么叫沉默是金,如果可以,方圆真想拿金子堵住老朱的嘴。 第一次碰到比自己还能唠叨神侃的人,方圆惊为天人。 罗英又送来温水浸泡的帕子,方圆接过来将一脸的血污擦了,起身回车厢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再过几日就立冬了,几人的秋装已经换下,穿上加了丝棉的衣袍,御着南方的阴冷。 方圆自称怜香惜玉,自然不会亏待罗英,在途中买了好几套女子的冬衣,老朱看东西太多,让暗又送来一辆拉货的马车,一众人的物件堆在后面,方圆也名正言顺让多话的老朱到后面去赶车,落个耳根清净。 只是没半日,老朱受不了寂寞,商量和林尖换车,林尖觉得无所谓,默不作声去赶后面那辆无人的货车。等方圆发现已经晚了,老朱靠着车厢,隔着门帘骚扰他。 方圆一个头两个大,说什么都要老朱去负责那辆货车,老朱岂会再回到寂寞中去,死活不答应,后来好不容易达成一致,老朱和林尖换班,一人一天换车赶。 今天是林尖赶自己的车,所以方圆心情很不错,懒得束冠,方圆咬着一根皮筋,随意将头发扎成一束,一屁股坐在马扎上,接过罗英递过来的饭碗,大口扒饭。 有了拉货车之后,方圆就不满足于干粮了,又购置了些厨房用具,老朱和林尖都表示自己不会做饭,方圆愁苦之际,罗英给了他一个惊喜,之后伙食都交给了她。 那一晚后,罗英仿佛真的收敛了利爪,甘心做一个丫鬟,没有再做节外生枝的蠢事,但老朱能感觉到顺从背后静水流深的杀意。他提醒过方圆,方圆笑着说自己还没蠢到那个地步,以为自己真的能让罗英抛却仇恨,放下屠刀。老朱才放下心来。 方圆如今功夫不到家,那无妨,多看多学多练,迟早有一天能成,但如果是个盲目自大的蠢人,还是劝方希声一巴掌拍死他好些。 看着方圆狼吞虎咽的样子,老朱嘲笑道:“就你这模样,说是京城申国公家的下人都没人信,饿死鬼投胎一样。” 方圆懒得理他,老朱这人,你越反驳他越起劲,不接话茬还能好些。方圆此前未解其中真理,深受其苦。 老朱喋喋不休:“看你家侍女,细嚼慢咽,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名门之后,你就不惭愧?” 方圆截过话题,问道:“我昨天看老头给我的那份档案,说玄品分三重——琉璃身,山河门和逍遥意,之后便是蹬开天门做红尘仙,你算哪一拨?” 老朱夹了一片卤猪耳朵,摇头晃脑,一脸悠哉,一门心思吊胃口。方圆冷笑一声:“把蘸水给我撤了。” 老朱是个见机行事的好汉,赶忙出声保住那碟蘸水:“山河门外。” 方圆点点头,又问:“你剑围多大?” 入玄品的武夫能自成一方天地,像老朱这种玩剑的,叫做剑围,剑围越广,说明这人功力越是深厚。 方圆这一问刚好问到老朱得意处,于是爱显摆的老家伙又捻着山羊胡子,故作谦虚道:“也不算很大,三十丈而已。” 老朱说完之后就眯着眼等方圆的惊叹,谁知半天还没听到预想中的声音,睁开眼看见这家伙正端着一碗水若有所思,搞得失落的老朱若有所失。 “才三十丈。”方圆轻声道,气得老朱举起筷子对着他的鼻子指指点点,开始喷唾沫星子:“才三十丈?你个臭子也不怕风大了闪舌头,你知道三十丈什么概念吗?” 看着老朱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方圆幽幽道:“先前我遇到一个叫池春草的,看起来比我还两岁,老头说他百丈剑围指日可待。” “那能一样吗?”老朱一双筷子摔在桌板上,驳斥道:“池春草那是剑池百年难得一遇剑道的天才,那是一般人吗?” “哦。”方圆耸肩,一脸无所谓,气得老朱连吃菜的兴致都没了,拂袖而去。 “其实,三十丈的剑围,已经很了不起了,许多练剑的人,一辈子都没法跨过那道坎,跨过那道坎的,也极少能将剑围练到十丈外。” 方圆很惊讶沉默寡言的林尖居然开口回护老朱,看来两人关系不一般。方圆朝他笑了笑,道:“我知道的,我就是想气他。” 林尖得到回应,微不可查地点头,恢复了沉默。 方圆问他:“老朱说你是半步玄品,和不入玄品的时候有什么区别?” 林尖思索了片刻,答道:“说不好。” 方圆一愣,没想到会问出这么个答案,不过也符合林尖的性格,便不再追问,朝他点点头,回身进了车厢内。 罗英嫌单调,在车厢里弄了一盆盆景,快入冬的时节,已经没什么花了,便剪了一些方圆认不得的树枝,放在素白的瓷盆里,青枝白瓷,倒别有一些意趣。 方圆伸手拨弄两片叶子,将罗英抱到膝上,双手从衣领处伸了进去,罗英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赶紧咬住嘴唇忍住。 方圆双手在罗英衣服里摸索着,气机顺着指掌进入她的经络逡巡游走,方圆管这个叫抽丝剥茧。老头说过要他观千剑识器,他没那份功力也没那个条件去探查玄品高手的一身修为是怎么回事,只能聊胜于无地玩弄罗英。 而他确实也从罗英身上有所得,罗英修习的路子凶悍刚猛,带着很强的血煞军队的气质,并不适合女子修行,也不知罗英怎么咬着牙修到这个境界的。 这门修行法子果决利落,杀力极强,与老头教方圆的法门有些相似之处,所以方圆没事就抱着罗英,咸猪手上下探寻。一边做功课一边享受暖玉温香,也是美事一桩。 也不知多久,方圆手从罗英衣服里拔出来,回味手上的触感,双手空捏了两下,赞道:“真软!” 罗英脸上布满红晕,不理会方圆的孟浪言语,静静地整理衣衫。 方圆靠在车壁上,将罗英气机里的军队杀伐气和林尖的凌厉枪意做比较,揣摩两份意味,耳边突然传来尖利的一声鸟鸣,方圆惊喜地跳起来,掀开车帘往天上望。 这时,九天之上盘旋的一只猛禽眼睛一动,骤然俯冲下来,落在方圆垫好丝帛的手臂上。方圆取下系在它脚上竹筒,从里面倒出一卷书,蓝色丝帛作封。 展开卷成圆筒的书籍,右上用金粉写着三个大字:子不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57 雄心壮志赵十三 那是一只海东青,眼神机警灵动,一对白玉般的钩爪力道遒劲,将厚实的丝帛抓出破洞,顾盼之间,神俊天成。 雕出辽东,最俊者谓之海东青。这只纯白的玉爪,是一名守关的将领三年前进献,赵信龙颜大悦,那名将领骤然间便得泼天富贵,一家老从苦寒之地搬到潜麟卧凤的京都,得圣恩隆厚,虽然少不得被正统晋升的官场众人嘲笑,但日子过得很是舒坦。 这玉爪后来又由赵红鱼熬了大半个月,最终被方圆撬过来,赵信差点气的吐血。 说来也奇怪,赵红鱼这个老太监,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两只手抱在肚子前,似乎永远睁不开的眼睛总是笑眯眯地看人,但屡屡在出其不意的时候露上一两手,让人惊叹。 那将领也是个心思玲珑的人,随这只海东青一同进献的,还有当地最有名的熬鹰人,祖传的手艺在辽地是一杆响亮的旗帜,手下驯出来的畜牲对主人温顺,但是凶狠的野性还留着,撒出去逮兔斗狼绝不含糊。 可赵信却给了那牧民一大笔赏赐便把他打发走了,熬鹰的事情交给了赵红鱼,仿佛相信什么事交给他,他都能替自己办好一样。 方圆爱跟赵红鱼聊天,胜过跟赵信瞎咧咧,特别是两人温着黄酒的时候,方圆总能从老太监嘴里听到一鳞半爪的异闻。 红色蟒袍的大太监话不多,见识过太多人心鬼蜮,对人世反而温厚起来,带着语气也有股子温醇,端着温热的酒碗蜻蜓点水般捡一些残篇断肠,万年不变的眯眯笑眼。白衣的纨绔有时坐他对面,有时两人并肩坐在宫廷的青石阶上,深挖故事全貌,不停追问真假,双眼放光,大太监喝着酒摇头,不发一言,留纨绔一脸懊丧,拍着脑门苦思,从儿童到少年。 抚摸着手臂上的猛禽,方圆大声叫老朱从车里拿几块肉来犒赏了这畜牲,手臂一挥,雪白的身影振翅而起,又飞到了看不见的云霄之中。 这等罕见的神物,让正赌气的老朱都不禁出言赞叹,方圆自然又是好一阵得意。 就那块被抓破的丝帛擦了手,方圆才细细看起手里那本蓝色的书来,“子不语”三字写得结构严谨,撑张得体,很有气势,一旁贴脚又以楷写上“十三著”的字样,圆融秀气,很是轻灵。 方圆一看就乐了,十三,赵十三,除了那位十三皇子还有谁?先不说着书稿写得怎么样,就这字便能拍死墨海游泳数十年的许多“名家”,家伙进境一日千里。不得不说,天赋这种东西真的是不讲道理的。 除了方圆和赵红鱼,那只海东青也就跟赵嘉树亲,连赵信都不好使,所以很多时候,这只可以狐狸豺狼搏斗的猛禽,就成了方圆和赵嘉树的专属通讯工具。 别家诗词里写的都是“驿寄梅花,鱼传尺素”这种柔肠百转,这两个京城大祸害却做出玉爪托书的大气魄,也是独一份了。 翻开第一页,第一句就让方圆一口水喷出来,哈哈大笑。 这起头一句便是:“余幼时性癖,独爱搜闻异志……”也就是方圆知根知底,若换了旁人,还以为作者是一个至少年过不惑的家伙。 大笑过后接着看下去,越看越忍俊不禁,这篇序章前言,满篇一股苦寒老书生的嗟叹意味,哪里像七岁幼童写出来的东西。大致内容是作者时候喜欢新奇怪诞的故事,所以四处搜寻,导致文风与科举离得十万八千里,导致屡试不第,老来心灰意冷结庐独居,将故事写来给天下同道之人阅览。 文章写得风霜嗟叹,行文枯槁哀凉,读来真有意兴阑珊的感觉,结尾写道:“年来目昏耳聩,了无生趣,忽忆旧时书稿,苦心搜录,不忍埋尘,遂去芜存菁,录述于此,以供同道解颐。” 看完序章方圆实在没有心思接着读下去,眼前总是浮现家伙摇头晃脑边吟边写的样子,看故事会很跳戏的。 赵嘉树的梦想是十岁之前要写一个行销天下的故事,方圆微笑着赞赏了他的雄心壮志,随后送上一连串打击。 想要做到行销天下不难,秘戏图、淫艳字都能行销天下,可国内盛行的是道德文章,以他赵嘉树心高气傲的性子,哪怕海内共知了,他的著作到时候只是成为旁人年内茶语饭后闲谈的琐碎,过后便被忘却,肯定是万万不堪忍受的。 最难办的是,以他的地位,哪怕写出一坨屎,昧着良心捏着鼻子说好的也大有人在,想要得到比较客观的评价只能躲在一个个墨字后面,但是文人相轻自古有之,若行文间露出符合年龄的青涩稚嫩,免不得又被崇古尊老的时人借机发挥,指摘一番。 一大盆冰水下来,赵嘉树无精打采,说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方圆说,等你七老八十,胡子一大把,再写一些凄风苦雨的文章,故作深刻,就会有人夸你字字机警,有杜鹃啼血之志了。 赵嘉树在一番打击之下彻底蔫儿了,整个人躺在地上愁眉苦脸,方圆安慰道:“人生得一知己,千金不换,有我这么个欣赏你文才的知己在,知足吧!” 文字灵动飞扬的赵嘉树显出七岁孩的执拗,掀翻了一堆诗词戏文,气鼓鼓道:“不知足!” 方圆津津有味地看着他的新作,赞道:“反正我觉得你是当世第一大文豪,不说枯燥无味的道德文章,只拿市面上的话本说一比,你的不知道好看到哪里去了,只不过世上大多数人有眼无珠而已。” 赵嘉树的心情稍微好转,负气道:“不行,我一定要写那么一本书出来。” 方圆也不再打击他,只是与他谈论手里那篇故事的佳处和各种不同发展的可能,赵嘉树立即将不快抛到九霄云外,和方圆唾沫横飞起来。 这个因方圆得以无所顾忌的离经叛道的孩,无论做什么事都是一副没有干劲的样子,只有聊到钟情的文章故事,才会如此神采奕奕。 这是方圆之所以喜欢他的地方,也是方圆羡慕他的地方。两世为人,方圆经历死亡,有过反思,许多事情都看淡了,偏偏前世的心愿也达成,日子非常舒坦,也就没有了什么执念和热情。 所以能在赵嘉树身上看到这种他欠缺的东西,方圆由衷感到开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58 忍辱负重罗丫鬟 子不语,取自“子不语怪力乱神”一句,这本故事集子讲的就是各种神仙鬼怪的事情,序章里可见不少前代典故和化用圣人教诲,为了迎合时人口味,也算得上是煞费苦心了。 集子的内容还没看,方圆已经管窥到这一年来赵嘉树下的苦功夫,只希望他不要因为迎合时人,把自身的灵气给压没了。 撇过头,罗英拿起被他放在一旁的书已经翻看起来,看她专注地样子,方圆便放下心来,“精彩吗?” 被叫回神来,罗英点头,道:“这位学士融世情于鬼狐,托精魅立言,可谓用心良苦。” 听到“学士”这个称呼,方圆不禁笑出声来,罗英好奇地看着摇头的方圆,不明白自己的话引人发笑之处在哪里。 方圆摊手道:“行了,我都还没看你就看上了,还我。” 罗英笑着摇头,将书藏在了身后,这番女子作态引得方圆一楞,随即大度道:“限你今日看完,明日……算了给你两天时间,后天还给我。” 想到第二天是老朱赶车,肯定吵得他看不下书,方圆索性又宽限了一天。 罗英盈盈笑道:“谢公子!” 方圆也哈哈一笑,捏着她滑腻的脸,道:“变聪明了啊。” 心怀鬼胎又心知肚明的两人相视一笑,又各顾各的去了。 方圆闭眼复盘这几日于林尖的打斗,哪一招该怎么拆,哪一式该怎么变,林尖会因为自己的变招又转换什么招式,都在脑海里不断地变换重组,纷繁复杂。 “咦?” 罗英惊奇的声音引起方圆注意,睁眼望过去,只见她左手捧着书,歪头看着右手上一张纸眨巴着眼睛,看样子是赵嘉树往书里面夹了一封信,由于太薄一开始竟没被发现。 方圆拿过来看了两眼,脸色变得古怪,随后一声惊天动地的大骂在野道炸开来—— “我操!” 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机掠过,然后悄然退去,瞬间的异样让车厢里的两人都没有发觉。 一个人孤单寂寞喝着酒的老朱吊儿郎当地问:“怎么了?” 惊跳而起的方圆方寸大乱,嘴里连珠炮似的:“完了完了完了……” 罗英捡起那张被方圆扔掉,避之如蛇蝎的纸,第一句就是浓浓的幸灾乐祸:“恭喜你,我姐要到龙虎山去截你,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差不多到了,准备好棺材吧!” 之后便是笔者自吹自擂地表功了,说自己冒着死亡的危险,在姐姐的监视下如何斗智斗勇给他传信,着实可歌可泣。 纸上的字迹和集子的一模一样,罗英好奇能让方圆怕成这个样子的女人到底是谁? 方圆一撩帘子,大声喊道:“改道!不去龙虎山了!” 林尖勒住马车,等方圆接下来的指令,老朱则回道:“发什么疯!” 方圆杀猪一般嚎叫道:“那疯丫头也去龙虎山了!” 熟知方圆的老朱自然领悟他所说的疯丫头到底是谁,幸灾乐祸道:“那岂不正好?” “好个屁!”方圆直接炸毛,“要死人的!” “改道改道!不去龙虎山了,去哪儿都行,就是不能去龙虎山!”方圆气急败坏。 老朱晃荡着酒瓶,乐呵呵地喝了一口:“那不行,蜘蛛亲自下的指令,第一站必须去龙虎山。” 方圆看着林尖,林尖思索了一下,认真地点一下头,证明老朱所言属实,方圆哀嚎一声躺回车厢内,一副放弃人生的样子。 罗英更加好奇,她所获知的信息里,并没有写到方圆如此惧怕的人物到底是哪位,不过想来是写出《子不语》那位学士的姐姐,应该是方圆的长辈。 “是公子哪位长辈,让您害怕成这个样子?” 方圆冷笑一声:“哼!长辈?” 罗英见方圆语气不善,但却没有多少真正的惧意和恨意,也没有多少对长辈应有的尊敬,料想这位长辈应该不是那类督促方圆改邪归正的类型,更可能是那种比方圆还要乖张跋扈的人物。 到底是谁呢? 罗英正想追问,方圆祭出老头的杀手锏:“你以后就知道了。” 随后有气无力地摊在车厢里装尸体,偶尔翻身长叹几声,搞得她看书都不清净,索性躲到后车去。 只是她一时心烦竟忘了老朱是个什么人,离货车还有十几步距离,就看到老朱懒懒的身子一下挺直,双眼炯炯有神招呼她:“哎呀丫头终于知道关怀老年人了,来来来,这里有酒有肉,备下的咸菜凉菜都还有不少,一起陪老头子喝喝酒聊聊天!” 罗英顿了片刻,转身离去。身后老朱百般挽留,终于长吁短叹的认命了。 相比之下,罗英总算第一次领会到冷面煞星林尖的可爱。 前脚刚踏进车厢,方圆又哀叹声又随着她的脚步响起来,罗英深吸一口气,尽力抑制心里的烦躁。反正书是看不下去了,干脆闭着眼睛神游。 一闭眼脑子里想的却都是神仙鬼狐,破庙书生,耳朵旁也许久未传来催命似的叹气声,好奇地睁眼一看,那煞星呼吸沉沉,看上去已经睡着了。 罗英好气又好笑,安心地从袖子里拿出书来,刚翻到断读的地方,一声长而重的叹气声又响起,气得她卷起书一把扔他身上:“你有病啊!” 一肚子坏水儿的纨绔点头,捂住胸口说:“有病,心病,难治啊!” “一刀捅死就好了。” “啧啧,这话说得。”方圆有气无力地指了丫鬟两下,“狼子野心。” 丫鬟脸上堆满假笑:“要不您出去透透气?” 方圆翻个身,懒道:“不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本公子都不快活,你还想清清静静地看书?” 罗英气结,将书捡回来,又作势扇了他两个耳光。 动作看得方圆本来更多是强装的愁苦忽的散去了,咧开嘴直乐,善心大发,掀开车门帘子出去了。 罗英疑惑这家伙为何突然变脸,不过不再烦她看书总是好的,怕他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罗英拿起书忙看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59 痴人 方圆再回来的时候,罗英还沉浸在纸墨里,也不知从哪里提来一坛酒,一碗一碗舀着喝,烛光摇影下,居然有点书生风流。 方圆揉了揉眼,重新看清面前这个喝酒览卷的女子,对赵嘉树写的这本书更加好奇起来。 面对着罗英坐下,嘴上调笑道:“美酒醉墨,姑娘好雅兴啊!” 罗英的唇本来极薄,带些利刃的清冷和脆薄,此刻一笑就柔起来,道:“一个人须得喝得些酒,不用多,三两壶最好,这样看书,看到会心处,三分醉意便可催出十二分的豪情,最解人间愁。” 方圆一愣,他只知道这女子为了杀他自习武,没想到也能说出几句颇能入耳的话来,一时和罗英大眼瞪眼,两人都没有说话。 罗英先“噗嗤”一声笑出来,扬扬手里的书道:“这里面说的。” 方圆仔细一看,她一双杏仁般的眼睛像浸在水里一般,一泓清水莹莹,脖颈耳根飞红,原来已经醉了。再探眼一看酒坛,十几斤的酒已经见底了。 方圆咋舌,这酒量,寻常个汉子也喝不过她。 看着不似平日里装模作样扮出来的女子意态,方圆柔声道:“书里还说什么?” 罗英仰头喝干,笑道:“书里还说:凄风苦雨愁眉苦脸最是倒人胃口,人生如逆旅,泛若不系之舟,要借天地一壶酒,笑世人皆不知我真癫狂。” 不待方圆继续发问,又说道:“还说人生最苦,卸不得一身枷锁。” 方圆静静地看她发酒疯,又是可怜又是可爱。 罗英背书背着背着就睡着了,方圆将暖和的裘衾给她盖好,醉倒的罗英拢了拢被子,胸口还捧着那本《子不语》。 方圆指着那本书,轻笑道:“你呀,害人不浅!” 第二天一大早,罗英感觉有人在踢自己,睁开发涩的眼睛看面前那个人影,好半天才看清。 方圆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吓得她赶忙撑着身子后挪了几下,脑袋还发昏,昨天的酒劲还残留着,一身功夫被封住,也没法驱散残酒,罗英舔舔发干的嘴唇,哑着嗓子问道:“干什么?” 方圆拿刀鞘指着盖在他身上的锦衾,“你昨晚把我被子给抢了,害我冻了一晚上没睡着,现在天快亮了,是不是得轮到我睡一会儿了?” 暗骂这倒霉的纨绔气得要命,暖和被子一掀,没好气道:“给你给你!” 方圆“哟呵”一声,笑骂道:“要造反?” 罗英打呵欠也没忘把蓝皮金字的集子收到袖子里,揉眼睛的手突然停下来,犹疑问道:“我昨晚喝太多,没做什么丢人的事吧?” 方圆存心逗她,皮笑肉不笑:“你说呢?” 罗英心猛的一跳,不确定道:“没有吧?” 方圆猛地一拍大腿,眉飞色舞,唾沫横飞:“那可真是太精彩,你昨晚喝醉了愣是抱着我脑袋往你胸脯里埋,说是喝了酒之后那里面装的都是奶酒,我是百般推辞啊,奈何你这娘们儿力气大,箍住的脖子就不撒手,为了不伤着你只好勉为其难,你笑呵呵地还喊林尖和老朱来一口,把人家吓得哟!” 罗英越听越不对劲,她就是再傻也听得出来方圆这厮在胡说八道,一双眸子杀气腾腾,黑着脸就要扑过去找方圆拼命,方圆往旁边闪过,抬腿一脚踢在她屁股上,骂道:“还不去准备早饭,本公子从昨晚到现在饿得眼睛都发花了。” 打不赢也骂不过,罗英恶狠狠咒道:“饿死你!”无奈寄人篱下受人摆布,还是掀开沉重的毛毡门帘出去了。 车厢内外完全是两个世界,罗英像是暖春里被人一下拎到冰水中,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门口不知何时已经换成朱翊芝,正一口一口啄着扁扁的酒壶,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奶酒好啊,好喝!” 罗英红涨了脸,却不敢对这个使着一柄神鬼莫测的飞剑的老不正经发飙,只能忍着气,去后面的车里拿了东西准备早饭。 说起来罗英实在搞不清楚方圆怎么想的,若换了别人,擒下一个想要自己命的人,即便不杀,也是留着性命慢慢折磨,哪有像方圆这样的,除了占便宜外,都好吃好喝养着,不挨饿受冻,还乐意看她发发脾气,也不真生气。 不过这些罗英也就偶尔忍不住疑惑,就算念头冒出来也被她很快摁下去,生怕自己想多了就冲淡了报仇的心思。 被老两个不正经气个半死,看到林尖冷硬的脸,罗英都觉得亲切可爱得许多,冲他微笑点头打了个招呼,林尖对这不知缘由的善意不知如何应对,挤不出笑脸,只好微微点头回应。 想了想,又帮着罗英往外搬东西,罗英对他的好感又往上升了不少,心里决定一会儿多炒一道林尖爱吃的炒肉当做答谢,嘴上没话找话道:“公子怕得要命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啊?” 林尖默了一会儿,也不知该不该说,又觉得本就不是什么秘密,说了也无妨,遂从嘶哑的嗓子里挤出四个字来:“隋珠公主。” 罗英了然,即便方圆在京中无法无天,连天子都不怕,但恶人自有恶人磨,他见了那隋珠公主跟耗子见了猫似的,这事儿在京城几乎是个人都知道,密切关注方家动向的她怎会不知。 回想方圆看信的样子,罗英就忍不住发笑,又想到那隋珠公主已经到龙虎山,到时候方圆肯定没有好日子过,心里更是幸灾乐祸的期待。 忽然觉得不对,罗英抱着碗盘就跑到方圆车前,钻进车厢把人从被窝里拖起来。 方圆本想着好好眯一会儿,说不准睡得香连早饭都不吃里,谁料这刚睡着就被拖起来,心里烦躁,骂道:“你要死啊!” 罗英充耳不闻,一脸认真地问他:“《子不语》到底是谁写的?” 方圆懒得解释,骗道:“如你所想,是个穷酸的老头。” “那他为什么会叫隋珠公主姐姐?” 听到隋珠这个名字,方圆本能般的一惊,睡意全无,再看罗英就明显发现了不对劲。 此刻罗英一脸急切和期待,眼中的光芒像炽烈的火炬一般发亮,但又仿佛回光返照一般,要不了多久就熄灭下去。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方圆还是心思急转,道:“那是代笔,那老头跟我有过几杯酒的交情,我看他潦倒,就把他送到赵嘉树那儿担了个闲职。” 听了这话。罗英才如释重负,喃喃道:“我就说嘛!” 方圆鄙夷道:“你有点脑子好不好,一个七岁的毛孩儿能写出这样的字?” 心情大好的罗英也不计较,抱起碗又兴冲冲地跑出去,生火烧水。方圆掀开窗帘一条缝望出去,那痴痴的女子映着火光,捧着书又看了起来。 老朱叼着扁扁的酒壶,道:“怎么不告诉她那书就是毛孩儿写的?” 方圆落下帘子,抻个懒腰,道:“算了,能让她高兴就让她高兴些吧,真是谁写的不重要。” 老朱笑眯眯道:“公子你就是太心软喽!” 方圆也笑道:“不好吗?” 老朱摇头,身子在寒风里佝偻着:“不好说,只不过老头子见过的心软的人,都死的比较惨。” 方圆不接话,摸着一旁的刀剑,穿过沉沉的黑暗,眯起眼睛看天边破晓的晨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60 新冬冷雨,柴刀断路 立冬这天下雨,本来就不明媚的天被厚厚的云层盖上,阴惨惨的让人心头发寒。 南方的冬天本就就湿气重,再一下雨,让方圆感觉身上的衣裳都黏嗒嗒的,非常不舒服。旁边罗英裹着被子,缩在角落里翻看那本已经看完一遍的《子不语》。 那本书方圆囫囵吞枣地看了一遍,然后心惊莫不是赵嘉树的宏愿真要实现了? 倒是罗英心翼翼地盯着他,翻书力气大了要说他,手捏书太重了要说他,看他哗啦啦牛嚼牡丹也要在一旁冷眼,发出嘲讽的声音,让他看得很是痛苦。 后来把书往罗英手里一甩,心烦意燥道:“拿去拿去,送你了,别烦我了。” 心满意足的罗英将书页一一搌平,收入壮阔的怀里,看她如奉传家宝的样子,方圆恨得咬牙切齿。 想来是天气太糟,老朱都没了啰嗦的心情,看着阴雾惨惨的路仔细辨认,驱着马车尽量躲过石块坑洼,让车里的纨绔能够舒服一些。 方圆打了个呵欠道:“老朱啊,这种天气就别赶路了,龙虎山在那儿又跑不了,咱们不急。” 老朱呵呵笑道:“你是不急,但有人急啊。” 方圆将双脚伸进罗英暖好的被窝里,罗英抬头瞪了他一眼,又低头看书去了,方圆得意地笑。 “那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车夫老朱又是呵呵一笑,并不答话。 方圆不是那种下雨天还要在泥地里打滚显得自己特勤奋的主儿,今早起来一看昨夜的雨还没停,立马缩脖子躲回车里去了,日常找罪受的功课也放下了。 百无聊赖之下,拿了一截罗英新作盆景剩的废木头,比着人开始干起雕刻的活,碎木屑跟乱雪飞沫一样堆在脚下厚实的白虎皮毯子上,稍晃眼还分不清什么是什么。 罗英心里有些不乐意,方圆自己是快活了,但打扫的活都是她干,说了两句之后,方圆伸手要她还回那本书,罗英咬着牙骂他无耻,不得不妥协,方圆低头继续进行他的雕刻大业。 雕刻这门手艺是个细致活,但光有手艺也不成,三分手活七分家什,没有有自己顺手的套件儿,也很难做出令人称道的玩意儿来,每个老道的匠人,手里至少有三十件不同的刻刀,而大家的手上每一套都在百件以上,对应不同的规模和类型,其中门道很是繁复。 方青砚常带在身上把玩的那对檀木貔貅就是已故的木雕圣手苏临也的得意之作,两个家伙憨态可掬意趣天成,看着跟真的一样。一身书生气的方青砚喜欢的紧,舍了“君子无故,玉不去身”的信条,随身带着两个木头。 再看手中那对着罗英刻出来的木头,方圆叹口气扔到了一旁。那用红豆大刀阔斧刻出来的粗糙玩意儿,没有蝴蝶凿修光,手边也没有砂纸打磨,木面线纹纵横,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 方圆掀开帐子,砭骨的寒风“嗖”的一下带着水汽卷了进来。 “来,老朱,喝口热的。”方圆递出去一碗火炉热的酒,就要下车。 “干嘛去?”老朱拉住他。 方圆抬起另一只手,也是一碗冒着热汽的好酒,玩笑道:“你喝上了,还不让林尖喝一碗?” 老朱一笑:“地上湿滑,全是泥,就别下车了,我替你送。” 说着方圆手里一轻,一碗酒就飞了出去,还没定眼,模糊一道影子就钻进了老朱袖子里。方圆惊喜道:“你飞剑修好了?” 老朱翻翻白眼,道:“我的飞剑再受伤,不至于送不起一碗酒。” 方圆讪讪一笑,用肩膀撞撞老朱,腆着脸问:“无心之失你不就要一直抓着不放嘛!透个底,到底什么时候能好?” 老朱一直用飞剑需要修补这个理由来拒绝方圆的约战,让方圆好奇心与日俱增,巴不得老朱现在就说修好了,然后跟他打一架,哪怕被揍得在泥地里滚上几十圈那也心甘情愿。 可惜老朱一点面子也不给,鼻子里哼哼一声,并不在这个话题里搭理他,方圆觉得自己一碗酒全进了狼心狗肺。 意兴阑珊地退回车厢,抛出一件狐皮子,道:“好好穿着,老骨头心凉透了。” 老朱将暖和的狐裘笼在身上,嘴角轻轻笑了笑,将最后一口热酒喝干,一抖马缰又绕开一个水坑。 车厢内的暖炉烧得旺,热气起的很快,罗英鼻尖微微冒汗,蹬开被子,罗英稍微将帘子掀条细缝,不至于太闷。 方圆老僧入定一般,跟手里的木头较劲,拿着杀人的长剑削削刮刮。倒不是他对木雕很有兴趣,不过是螺蛳壳里做道场,借这种方式磨炼自己的剑术的精细度罢了。 说来奇怪,话梅仿佛天生与他有缘,刚入手的时候就觉得称手舒适,重量长度乃至刀把与手掌的贴合度,若合一契。红豆入手便没有那种水乳交融的感觉了,这也是他有事无事就玩玩它的原因。 手里的木头雕的是罗英斜躺着看书的样子,自幼习武的女子身上的线条干净流畅,眉宇之间带着经年而成的爽朗和明利,配上斜侧身子的慵懒,一番风味说不明道不清。 只是由方圆那双猪蹄子刻出来的东西可没有那微妙的神态,八九分形似已经很不容易了,现在正全神贯注,拿剑锋一点一点将面部修得平整。 车轮滚滚的马车突然停下,剑锋一歪,差点将木头的鼻子削掉,方圆抬声问道:“怎么回事?” 老朱笑眯眯的声音隔着厚重的门帘传进来:“公子,有人拦路。” 山人劫道?现在连干坏事的人都那么勤奋?方圆失笑,出了车厢想见识见识这位辛苦工作的盗匪。 道上雾有些浓,方圆就看到五六米开外有一道模糊的身影,不知道头上顶着什么,落在人眼里整体就是一个瘦长的“丁”字。 方圆暗忖莫不是什么奇门兵器,张口朗声道:“这位朋友可是要搭个便车?” 老朱心里好笑,也不知方圆是想要戏耍对方还是学着书里“老江湖”的谨慎,明明心里谨惕,还要装模作样摆出江湖的古道热肠。 不管是怎么样,两人都看到了那个“丁”字的一横左右摆了两下。 对方拒绝了。 “那是要劫道?” 那一横又摆了两下。 不是。 方圆唇线拉开,添上三分笑意:“不搭车不劫道,那你想干什么?” “我从山里来,我来杀人。” 声音带着山林的撒野和清冷,混着濛濛雾汽而来,一阵风忽然搅开了中间的水雾,那个丁字清晰的展现在眼前。 一个荷薪的少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61 天上流血,人间下雨 兽皮,草鞋,柴刀,和柴。 瘦削的少年湿漉漉地站在路中央。 方圆笑得更开心了,“杀谁?” “杀你。” “为什么?” “因为我奶奶病了。” “你看我长得像是治病的药材吗?”方圆摊手,转了一圈。 这是个玩笑,可少年却混若不知,认真地回答:“不像。” “但我需要银子治病。” “可我也不是银子。” 少年冷若寒星的眸子抬起来,“在我眼里,你就是银子。” “我给你治病的钱,可不可以不杀我?” 少年摇头,担在肩上的柴禾也随着摇摆,像是放倒的跷跷板。 “为什么?” “我先答应了别人。” “别人给你多少钱?” “五十两。” “我给你一千两。” 还是摇头。 方圆嗤笑:“怎么,怕我给不起?” “他们先说的。” 方圆哑然失笑,确信他是从山里来的,不然不会有这么质朴的回答。 “可多拿些钱总不是坏事。” “我只需要治病的钱。” “五十两够吗?” “够。” 方圆站在车头,遥遥望着少年,摸着下巴突然笑了,说:“你担着柴禾不累吗?要不先放下说话?” 专注于杀人的少年愣了,像是一块紧峭的山岩松动了一下。 意识到担着柴禾杀人确实不靠谱,少年对方圆的提醒说了声:“谢谢。”弯身将柴禾放在脚边。 在这个间隙,少年突然机警地跳开,一柄长剑破空而来,半截剑身深深插进泥土里,剑柄还剧烈地颤动。紧接着又是凌空一刀劈下,少年没有硬拼的打算,斜着身子又避开,硬直的黑刀劈下,结结实实的一捆柴禾利落地断为两截。 头顶呼啸传来,方圆举刀相抗,蹲身拔剑平挥。若是挨实,少年一双腿便要齐膝而断了。 只可惜这一剑斩空,刀身也没有和什么东西相撞,砍柴少年鬼魅般地退了,拎着黑铁柴刀站在雨雾中。 方圆斜执长剑,黑刀扛在肩上,笑道:“我不好杀。” “砍柴也不容易。” 方圆咧嘴一笑,又是一剑掷出,整个人踏着泥浆和少年对撞在一起。 林尖不知何时站到老朱旁边,一杆长终于不是抱在怀里,而是被紧紧握在手中。 “受五千年香火供奉的神剑丹漆被人当暗器用,云上的那些家伙知道还不得气死?”老朱又倒了一碗热酒,缓缓喝着。 林尖仿佛因这句话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僵硬的脸破天荒的笑了,突兀的问了句:“没事吧?” “阿猫阿狗而已。” 话音刚落,一道人影砸在道上,惊乱了马蹄,碗里的酒晃了晃,洒了一些,老朱眉头微微皱起,道:“主子还在车上,畜牲乱动什么?” 三匹良骏骤然如石刻一般静止,六双眼惊慌乱闪。 一道怒喝如滚雷般从云端压下来:“朱翊芝,你敢!” 老朱连眼皮都没抬,淡淡道:“老子什么不敢?” 衣袖像是被风吹动,举起来端酒摆动得更厉害。但林尖的双眼却精芒闪动,除了在云端装神仙的那些跳梁丑,此刻就他最能体会到老朱那一袖翻滚的剑罡。 云端上,一柄三寸剑穿行在十数人之间,如游弋的鹰隼,逼得人手忙脚乱,金灿灿的剑又洞穿一人的心口,那须髯飘飘的青衫儒士整个身躯便暴烈开来。 天上流血,人间下雨,一泼血雨散乱砸落,老朱的衣袖又晃动了一下。 金乌游鱼,血雨朱衣,江湖人人胆寒的剑和人,又开始显露峥嵘。 连死两人,一人慌忙喝道:“朱翊芝,我们并没有出手,你不守规矩!” “那就滚远点。” 另一人嘴硬道:“方希声只说了我们不准出手,没有不准看戏这一条。” “现在有了。” “你!”众人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要么滚,要么死。”老朱语气淡淡,话却很霸气。 “你莫不是真以为我们十几人怕了你不成?”面如金刚的汉子怒道,方才被斩杀的儒士便是他的兄长。 朱翊芝冷笑一声:“试试?” 众人脸色难看起来,一女子却突然笑出声:“既然朱先生发话了,那我们便回了吧,方前辈和朱先生都是说话算话的人,我们不准出手对付辈,辈间的生死他们也必然不会插手,等消息便是。” 众人面色变幻,思忖着进退,女子却闪电般出手,一道凌厉如针的剑意迅疾地追着方圆去,而她的身影却闪电般退去,瞬间不见了身影。 朱翊芝杀心暴起,金乌一闪而逝,再出现时钉着一具尸体。 于此同时林尖也悍然出手,一线枪意如电追光,截落那抹剑意,摇摇头似乎失望那抹剑意太弱。 老朱冲林尖点点头,一道长虹冲天而起,留下一壶喝光的酒,和还温热的碗。林尖身姿笔直,如同他手里握着的长枪。 云上众人看到朱翊芝,皆是齐齐后退,面如菜色。 这几日作为老朽车夫的老朱负手而行,走到金乌挂着的女子尸体前,冷笑一声,猛地一个巴掌扇去,将死不瞑目的女子扇的晃动不已。 老朱望向躲在人墙最后的老者,嘲讽道:“怎么,碧湖老头不想为你的姘头报仇?” 死的女子面容姣好,气质是端庄贤淑的贵妇一派,人称青梅夫人,只为她头上发簪总是挂着两颗青梅,原本也没有那个资质跨过玄品的门槛,硬生生被老情人碧湖老人用各种机缘及宝物,甚至牺牲了自身本原,给堆到了门槛内。 这一步一步垒砖造高台,表面看着风光,奈何根基不扎实,平时养尊处优也未经真正的战事,仗着对出来的境界自视甚高,实际上,连半步玄品的林尖都觉得其虚弱不堪。 未见泰山,妄自尊大,这也是全场只有她一人敢挑衅朱翊芝的原因。 被老朱点名的碧湖老人养气功夫极到家,面色如同无风时日的碧湖,淡然道:“这妇人痴缠我许久,早已不耐烦了,今日被杀,倒也省我一番功夫。” 身边众人暗自心惊,没想到传为痴情种的老人竟是如此一个绝情寡义之人,不由将其划为不能深交的人里头。 老朱对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怎么吃惊,只是觉得不够意思,手掌轻轻拂过,青梅夫人的华贵衣衫片片炸裂,如同纷飞的蝴蝶四散开来,凝白脂膏一般的玲珑躯体一丝不挂地展现在众人眼前,一些男子当即忍不住憋了一口气在胸口。 要论艳名,青梅夫人绝对声名远播,场中不少人也有幻想过能与其进行三天三夜的盘肠大战,如今即便是一具尸体摆在眼前,也没控制住心头一热。 好在这个境界的热,都顾及颜面名声,没有直楞憨货,当即压住那些旖旎心思,暗道一声可惜之后,便不再想那些事。 朱翊芝讥诮再道:“这样呢?” 碧湖老人仍不为所动,道:“人死了也不过就是一堆肉而已,朱先生是切是剁,又干我何事?” 朱翊芝眯着眼睛,三寸金乌挂着羊脂玉一样的裸美人乖乖停在旁边,碧湖老人手如抱鼓,放在腹前,两人并不言语。 云端上维持着一股诡异的静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62 武道之上,别有洞天 剑影翻飞,方圆和砍柴少年像是泥塘里打滚的猴子,只能从武器分辨谁是谁。 方圆的手很稳,这是经年累月熬炼出来的本能,即便神经兴奋得发抖,乃至每根毛发,每个毛孔都在战栗,但他的手还是很稳。稳的手,才握得住刀剑。 这是他迄今为止最酣畅淋漓的一场战斗,势均力敌,生死相搏。 砍柴少年的路数很诡异,完全凭借本能见招拆招,不时逼得方圆手忙脚乱,好在这段时间跟林尖一对一单挑,手上功夫一点没落下,反而有所精进,不然说不准对方哪一刀就把自己当柴一样劈了。 砍柴少年很爱惜他的柴刀,从没有和方圆硬碰硬过,或是闪避,或是攻敌必救让方圆变招,不得已时便用厚实的刀背迎击。一线银白的如雪刀刃如破晓的天边一线,终究没有降落到人间,方圆却绷紧心神,心防备着。 少年打柴为生,身上最为值钱的就是那一把柴刀,自然是拜不起师父的。一个只知埋首打柴,认为自己最值钱的东西是一把柴刀的人,自然也不知道自己一身的本事多值钱,也不知道自己有多了不起。 他似乎是个生而知之的人,一身修为习自天地,自然而然。三岁随着大人进山,辨识兽迹草木,四岁开始结环布陷阱逮山鸡野跳,家里唯一一把笨重的菜刀在他手里运转如意,宰杀、剥皮、剔骨、剁块,行云流水。 他不知道什么叫做批大郤,导大窾,只知道自从自己开始帮灶以来,家里就没换过刀。 砍柴也是一样,他知道什么样的木头坚实,什么样的木头松软,有的木头里面空泡,都不用刀,一掰就折。需要用刀的木头他会找薄弱的点,知道怎么砍会最省刀最省力,知道该怎么用力,知道用多大的力能一刀两断。 这对他来说都是极容易上手的,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而天资高的人往往有一个同样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心浮气躁,但他没有。他这个人很沉静,或者说很无聊。 他曾经蹲在山里守了三天,就为了看一朵花开的瞬间,最后顶着满身的露水回家,也曾经冒着连绵不绝的半月阴雨,坐在山顶最高的枝头,只为了等一场日出。 他很少笑,村里的人习惯了他的古怪,家里人更是早就接受了他的沉闷,于他们而言,这个儿子只是一把菜刀,一把打柴刀,一捆柴禾,一只山麂子,他能为家里撑一撑不算结实顶棚,就足够了。 他不知道什么是气机,对他而言,这种东西是某一天自然而然出现在他体内的,能让他力气更大,身体更好,柴刀更利,下水摸鱼的时候闭气时间更长。于是他守着这股东西越来越壮大,像是老农守着缓缓拔升的苗子,心里有平实的幸福和踏实。 但他总是寥落的,因为某一天他发现自己和身边的人都不一样。他们总是很费力的砍柴,粗糙地用着蛮力,柴刀换的很快。他们的心湖里也没有等收成的田。 所以当他的刀和方圆的剑撞在一起的时候,他突然又一次感受到第三个清晨看到野花开放的幸福,感受到半个月的阴雨退去,氤氲的红轮慢慢升起的喜悦,像是独行十八年的旅人,在空谷里听到了人声。 他似乎找到了同类。 但他要为了五十两银子对他扬起柴刀,就像砍柴一样。 于是他更加闷不作声,而这姿态在方圆眼里更像是全神贯注的发狠,这让他兴奋得整个心神都狂跳起来,他甚至感受到雨落在头皮上,被血管的鼓动而顶开,体内春水潺潺般的气机奔腾起来,像长江大洋,轰轰的风雷和奇峭的险崖,枯松倒挂倚绝壁,砯崖转石万壑雷。 红豆又一次脱手而出,但这一次不是直来直去的直线,而是矫龙云游的轨迹,绕他三匝以后冲天而起,再俯冲而下。气势像是那只雪白矛隼搏兔的时候,那种狠戾,磅礴! 柴刀少年眼神一凝,脚下一溜,急急后退,可红豆紧追不舍,一点猩红死死锁定眉间。避无可避,少年气机也鼓荡起来,如松风飒飒,云升日落,内弯的刀头迎上剑尖,一股劲气炸开,泥浆四溅,少年身体骤然陷下半截,以此为中心,周围炸出一个半丈见圆的深坑。 红豆一击不建功,力道用老,但方圆并没有驭剑飞回,而是不知从什么地方窜起,右手一抄抓回红豆,于此同时整个人如陀螺飞速旋转起来,黑沉的刀光车轮般压下。 柴刀少年不及思考,右手一挥,不知什么东西如漫天沙尘冲着方圆去了,撞在刀光上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方圆攻势受阻,少年趁机跳出深坑,退到安全距离外。 察觉到少年已经没有继续战斗的意思,方圆也收手静立,想看看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两人都是一身的泥浆,嫌衣袖裹水沾泥太过笨重,方圆早将衣袖斩断,银线流云纹的靴子也早被蹬掉,赤脚踩在泥地里,十趾时刻记得牢牢抠紧地面,不至于滑倒。 反观少年,芒草鞋和兽皮子还好好穿在身上,在这种境地里,比富贵衣衫耐折磨得多。 少年手里如今只剩一根光秃秃的短棍,平凡的铁刀经不住红豆的撞击已经四分五裂,方才被他当做暗器打出去的沙尘,正是柴刀的碎片。 两人在极短暂的时间内大动至极静,天地间飒飒的风雨声突然清晰入耳,这方天地似乎有了一种禅境。 马车旁的林尖周身湿透,雨水顺着枪杆滑落,红缨垂落,纠结在一起,有些狼狈,但人和枪却露出凌冽的锋芒,像是闪着寒光的枪尖。 门帘早半搭上去,罗英坐到了门口,看着雨中的两只泥猴子,眼神不断闪动,一看就知道没打什么好算盘,指不定之前一直期盼着那把柴刀下一刻就插在方圆的胸膛,或是咽喉。 朱翊芝神鬼难测的手段她见所未见,也不知道天上为何莫名奇妙地掉尸体,随后又见老朱神仙一般一闪而逝,看样子是飞到天上去了。 罗家先祖传下的习武心得最后一篇,说什么气机流转如虹,凭虚凌空,千里快哉风,向来被罗家后人当做妄语,认为是老祖习武走火入魔,将志怪神仙当了真,没想到最后却是众人做了井蛙。 武道之上,别有洞天。 罗英视若珍宝的书,被她捏得起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63 云上杀人,车前喝酒 云端之上。 朱翊芝的笑声听在众人耳朵里如同炸雷一般,各人心思不定,也就听出不同的意味。或是讥讽,或是张狂,或是鄙夷,或是蔑视,不一而足。 每个人面上都有些微妙的变化,唯有碧湖老人依旧平静。 朱翊芝带着狂笑的余音,嘲道:“都说青竹口蜂尾针毒不过妇人心,碧湖老儿你比妇人心还毒啊!” 青梅夫人的尸体还挂在金乌上,朱翊芝这句话把两人都骂上了,一众人自身还未出险境,却不禁在心中怜悯起碧湖老人来。青梅夫人死了也还罢了,无知无觉,碧湖老人可是赔了夫人又折面儿,活生生遭罪。 但他还是很平静,坚定的像是松根,一点破绽不留给朱翊芝。众人又不禁对他生出一丝佩服。 “大铁坨,你出来!”就在众人以为自己置身事外的时候,朱翊芝却突然放过碧湖老人,指着另外一人发号施令。 被他指着的大汉面色铁青,沉着一张脸站了出来。 他便是方才放言不怕朱翊芝的金刚汉子,一张脸不怒自威。他的兄长第二个死于朱翊芝剑下,但见识过朱翊芝的剑,他不敢再那么嚣张,即便他心中仇恨滔天。 他与兄长感情深笃,恨不得当场就杀了朱翊芝为兄长报仇,但他明白深情厚谊报不了仇,隐忍才可以。所以他行为遵从,在眼底暗暗藏着刀子。 他将琉璃身修得很圆满,除了烂陀山那些枯坐的和尚,世间无人敢称在琉璃金身上的成就高于他,于是也有了一个颇为自得的绰号,叫“金刚”。朱翊芝称他为“大铁坨”,明显就是在讽刺他,但他偏偏不得不忍这口气。 琉璃身这个境界从佛家来,是玄品三层楼的第一层,修的是个不动如山,金刚自认自缚手脚站着,任同境界的家伙刀劈斧砍也伤不到一丝毫毛,但是面对朱翊芝的飞剑,他这只比烂陀山逊色半分的琉璃身,也怕了。 朱翊芝满眼赏识看着他,脑袋还微微点了两下,看得他心里发毛。强忍着站在原地不动,突的听到那煞神扯着嗓子喊了一句:“木头,上来!” 林尖听到朱翊芝的传音,眼神一热,攥紧长枪,化作一抹流光直直冲上云霄,停在朱翊芝身边。 说到底还只是半步的玄品,在场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林尖在云上走得很艰难,朱翊芝不动声色为林尖铺了“路”。林尖只是直直看着面前所有人,像是在市场上挑拣货物一般,丝毫没有说句谢谢的意思,朱翊芝跟他早有默契,也不放心上,拍拍他的背说道:“别那么急,我没发话,一个都不敢跑。” “认识这个家伙吗?”他指着面色铁青的汉子问。 林尖点头。 朱翊芝笑笑,开始自说自话:“也对,金刚柯龙象,在七层也是排的上号的人物,号称是琉璃身立于不败之地,你要不认识也怪了。” 说完,指着柯龙象,道:“站着,不准动。” 还未等柯龙象反应过来,一股凌厉的杀机扑面而来,刚下意识想躲,却见朱翊芝冷冷的目光瞥了过来,只好即时收手,守住灵山,一尊琉璃身无净无垢,硬抗如蛟龙搅海的长枪。 林尖毫不留手,枪尖密如雨点刺在柯龙象身上,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连珠落磬一般。柯龙象果然非浪得虚名,双手合十立于胸前,岿然不动,枪尖在他身上点出朵朵涟漪,漫天阴云翻涌,他安详的像是一尊大佛。 林尖停手,柯龙象身上的熠熠光辉依旧不灭,涟漪般的层层光晕也迟迟不肯湮灭,云端上万丈光明。 也不知多久,柯龙象身上的光亮消失,长舒一口气后,双手缓缓放下,藏在衣袖里微微颤抖。 朱翊芝挥挥手,赶苍蝇一般让他退下,又指了一人出来。 那人一身富态,头圆肚圆,像是一个和善的乡绅,背着一个条状的囊袋,也不知装的是什么。但像林尖这样的人,一眼能看出里面是三截长棍。 杜长缨,也是名列暗万卷楼七层的人物,此人总是背着一个布囊,装有可拼接的三截枪杆,枪尖在平日总是藏在衣袖里,尾端绑着绳索便是一支梭镖。 杜长缨是个有趣的人,万卷楼里关于他的档案里记载着,当他需要出手时,会按照对手的实力决定枪杆的长度,若他将三截枪杆全接上,便是对一个人莫大的认可。 对于那些他认为根本不需要出枪的人,梭镖足矣。 此刻这位富态乡绅一脸苦瓜相,解开布囊,一边接着枪杆一边埋怨:“我就是来凑个热闹,怎么碰上这么个倒霉事?” 三截枪杆接好,将枪尖装上,杜长缨手握枪尾,将枪尖点在“地上”,不甘不愿道:“来吧。” 林尖看了他两眼,摇头道:“我不跟你打。” 忙活了大半天的杜长缨愣了:“为什么?” 林尖说:“你没什么用。” 这句话无论是对任何人都是个莫大的侮辱,杜长缨当即跳脚大骂道:“来来来!咱们打一架!谁输谁是儿子!” 林尖还是固执地摇头,气得杜长缨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出几个大窟窿,但朱翊芝还在边上站着,他也只敢在嘴上发泄一下。 本来考虑到林尖卡在门槛上,需要人磨炼,所以朱翊芝把这十几个人截下来,给他当磨刀石,但林尖出手一次后,就对这群人没什么兴趣了,朱翊芝也就把他们打发了。 “都是很好的磨刀石,怎么不用?” 林尖解释道:“虽说我是杂糅百家精义入枪,但也不是什么都收。杜长缨的枪全力放在守上,而我重杀伐,取他的枪意对我反而是祸害,至于其他人,你在这他们也不敢放开手脚,不如不打。” “行吧!”朱翊芝无所谓道。金乌嗡鸣,赤条条的尸体随即化为一泼血雨散开,灿灿的金光飞回袖子里,安静下来。 下一个转眼,两人重新回到了马车上,吓得罗英一哆嗦,老朱盯着前方相对而立的两只泥猴,使唤道:“丫头,再温一壶酒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64 打完架当然要洗澡啦! “你现在杀不了我,还打吗?”方圆指了指少年手中仅剩的刀把,笑道。 少年咬着嘴唇,唇线锋利像是刀刃,说的话也带着脆薄的倔强,“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你不是山里人吗?怎么词儿还一套一套的?”方圆有些意外,刀尖又指向马车边的尸体和碎肉,“可是你的客户已经死了,人死万事休,该了的就了了呗。” 少年看看方圆,又看看马车那边,摇摆不定。 方圆看着他的样子,觉得有趣,这家伙脑子太愣了,自己一个天字号纨绔不打算追究他的刺杀,反而好言相劝,他居然还犹豫,在京城谁能有这待遇?那帮骂方圆骂的欢的士子要是听说这事儿,还不得立马铺纸研磨,把悼文和墓志铭给这少年写好。 方圆眼珠子一转,问了个关键的问题:“他们钱给你了吗?” 少年老老实实答:“还没有,事后给钱。” “那不就得了!”方圆直接乐了,“你又没收钱,叫你办事儿的人也死了,算是他毁约在先,你纠结个屁!再说了,你就算现在杀了我,也拿不到钱,白费力气。”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转身就走。 “喂!”方圆叫住少年,“不治病了?” 少年顿住,转身看着方圆,不知他要做什么。林尖明白方圆的意思,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走过来。 少年看了他一眼,道:“不是我挣来的钱,我不要。” 方圆像是知道他会这么说一样,说道:“谁家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给你钱自然是要你办事。” 少年把刀把往腰带一插,“你说。” “附近哪里有洗澡的地方,告诉我钱就是你的。” 少年眉头一皱,“这个消息不值五十两。” 方圆耸耸肩,“值不值是我说了算,不是吗?” 少年也不再啰嗦,一把抓过钱袋,塞进皮袄子里,边走边道:“前面三里处,右边有条道,走半刻钟,有个水潭。” “我叫方圆,你叫什么?”方圆高声问道。 “丁斧,斧头的斧。”少年走远,身影消失在接天的蓬草枯枝的掩映中。 “丁斧。”方圆默念两遍,“这名字怪得跟我似的。” 清洗车厢是个麻烦活,虽然不用自己干,但是期间得干等着,无聊的紧,最终难受的还是自己,方圆干脆骑上雪媚娘跟老朱并肩而行,同时一连串马屁送上。 老朱很受用,笑眯眯的全都接下。 方圆说得口干舌燥,见老朱丝毫没有说一说那云上大战的意思,实在绷不住了,谄媚道:“老朱,我刚才看到上面龙凤呈瑞,光彩区明,肯定是你刚才大发神威、大杀四方,杀的敌人屁滚尿流吧?” 老朱呵呵地笑:“还行还行。” 方圆竖了个大拇指,一脸钦佩,“那过程是不是给我描述一下?我往后动手也好参考参考您的神威啊。” “嗯嗯。”老朱心情甚好,喝了口热酒,道,“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往那儿一站,一堆臭鱼烂虾跟耗子见猫似的,哆哆嗦嗦不敢动,都是脓包,不值一提。” 老朱说的心里话,但方圆觉得老朱忒不够意思,总是推三阻四的敷衍自己,恼的一记狠拍,痛的座下雪媚娘嘶鸣起来,方圆赶紧给雪媚娘揉着痛处,安抚起来。 同时对老朱忿忿道:“老朱,你太不够意思了,打场架而已,跟我说说又不会死人!” 老朱觉得这番控诉来得实在莫名奇妙,问道:“那你想听什么?” 方圆手捏剑诀,舞得呼呼带风,恨铁不成钢道:“当然是你怎么出手,他们怎么对敌,然后见势不好,纷纷投降,纳头便拜,这样的情节啊!” 老朱撇嘴,心想这个家伙有的时候是真的傻,嘴上却回道:“他们在上面看戏,我就先杀了两个人,后来有个婆娘想在我面前杀你,然后又被我杀了,然后他们就怕了,再然后就都滚了。” “没了?”方圆一脸错愕。 “没了。打架不就那么回事嘛。”老朱一脸无所谓。 方圆总算是认命了,叹息道:“老朱啊,你这个人要是去说书的话,肯定是要饿死的。” 说完习惯性地拿手去拍老朱的肩膀,老朱抬手用白瓷碗把他的手挡开,雪白的碗上出现五道明显得指印,老朱嫌弃道:“别拿你的泥爪子碰我。” 见自己的心思被识破,方圆也没不好意思,哀叹一声,埋怨老朱不够意思,太见外。 老朱没搭理他的啰嗦,换个话题说了句:“你太妇人之仁了。” 方圆知道他说的什么,嘿嘿一笑没有搭话,但老朱下定决心要把事情说清楚,没有让他糊弄过去,不依不饶道:“你要知道,你不杀人,人就杀你,纵虎归山的人总是死在虎口之下。” 方圆摩挲着马鞍,“我也听说过有野兽报恩的事情。” “那是因为这类事极少,所以才值得拿出来说,一味的心软,只会害死自己。” “我只是觉得,有些人,其实还没有非死不可。”方圆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虽然有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但是,死于非命的人太多了,我手上能少死一个算一个,总是好的。” 老朱愣住,没想到这个家伙平时吊儿郎当的,居然有副菩萨心肠,但他之后要做的事情,非心如铁石做不得,心里不禁起了可怜的情绪,只得干巴巴地说一句:“那不是你该做的事情。” 方圆不说话,只是咧嘴一笑。 不一会儿,两人又没头没尾的开始天南海北聊了起来,到了丁斧说的那个水潭才止住。 马车停在路边,林尖跟在方圆身后,顺着道经过灌丛,一会儿便听到有水声,越往前走,气温越暖,空气里开始出现些许水汽。 到了水潭边上,方圆连衣服也没脱,直接跳了下去。水潭是个天然的温泉,水很暖,泡得方圆四肢百骸酥软,懒洋洋地解开束衣带,胡乱扒下衣服,靠着一块大石摊下。 周围雾汽也不算很浓,林尖站在不远处,确保能看到方圆的人影。潭边的树叶都很青葱,并没有因为冬天而凋零,高处的树枝上挂着细碎的冰凌,一边冻结一边融化滴水,极有意思。 树枝的滴水时时落在潭中,激起一声一声的水滴声,水面三三两两的树叶顺着水流而动,几尾青红的鱼不时露出水面,把树叶撞开。 流水潺潺间,方圆无声无息睡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65 斩断龙树,崩碎灵山 恍兮惚兮,方圆心神朦朦,已不知飞向何处,迷迷蒙蒙中,仿佛流水落叶青枝尾鱼都渐渐远去,整片天地只剩下自己一人。 空旷宁寂,身处这样和乐安详的境地中,无论谁都会沉溺其中,但方圆却骤生警觉,猛地睁眼,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水潭中,身上也不知何时穿了一件白色的僧袍。 举目望去,尽是洁白的天光,脚下虽然有踏地的实感,但向下望去,也是无边无境的空旷。 方圆脑子急转,这样诡异的场景却让他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提起心神,往四周打量着。 “阿弥陀佛。”一道佛号突然在这片空间响起,惊得方圆全身肌肉抽紧。他不想去念那种傻缺的“你是谁?你在哪?有本事你出来!”的台词,只是默默防备着随处可来的偷袭。 “方施主不必如此戒备,贫僧并无恶意。”一名同样身着白色僧衣的光头出现在眼前,颈上挂着一百零八颗龙眼大的佛珠,眉目低敛,双掌合十,以莲花坐坐于“地面”。 不知身在何处,方圆将跋扈的性子尽数藏起来,以佛礼问道:“不知大师找子有何贵干?” “非是贫僧要见施主,是缘法要我与施主相见。”和尚又是口诵佛号,一脸慈悲相。 怎奈方圆不信佛,对于佛家的机锋更是不感兴趣,听到这和尚神神叨叨的脑袋发疼,但想要弄清自己的处境,必须从这老和尚嘴里套出点东西不可,只能强忍着不快问道:“烦请大师为我讲讲这其中的缘法。” “施主身具慧根,与我佛有缘。”和尚开口就是一句很俗滥的客套话,要是放在京城街边上,方圆绝对会认为对方是招摇撞骗的花子,直接一脚踹过去。 他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和尚不以为辱,接着把话说完,“此次前来,贫僧想请施主随我至烂陀山修行佛法。” 方圆忍笑道:“敢问大师法号。” “贫僧烂陀山,龙树。” 方圆不笑了,心中惊讶万分,若没有方希声扔给他的那一叠卷宗,他只知龙树僧人是整个烂陀山佛法最为高深的和尚,已在山顶画地为牢六十余年。但现在他已经不是那个无知白,从宗卷里接触到一些秘辛,不会再天真地以为这个和尚只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不夸张的说,这个黧黑精瘦的和尚,一根手指都能戳死他。 方圆心里凝重,面上却还是一番懵懂的样子,“大师怕是找错了,我就是一个俗人,对佛法一窍不通,跟佛更没什么缘分,您还是找别人吧。” “悟有渐顿,施主乃是上根器,贫僧岂会走眼,如今觉得与佛无缘,只是未见真性而已。” 和尚面目安详,第一次抬眼看着方圆,方圆只觉心头一震,全身仿佛被金刚锁拴住一般动弹不得,龙叔僧人身下轰轰隆起一座大山,顷刻间便已十数丈,龙树僧人身躯宝光绽放,身下也不知何时出现一朵硕大莲花,整个人显得庄严无比。 仍在缓缓拔高的和尚又道:“施主已褪去三千烦恼丝,何不与贫僧一起皈依我佛?” “且让贫僧为你立一座灵山!” 和尚一开口,漫天英华,莲花在空中绽放又飘落,地涌灵泉,一股股泉眼自山上生出,甘冽清澈顺着山岩蜿蜒而下,流过方圆的脚下,向无边无际的天边流去,所过之处菩提遍生。 方圆虽惊异于他的手段,心中却并未生出多少向往皈依,反而对这和尚生出了更多的反感。 这和尚一开始便把自己掳到这个不知何处的地方,还擅自给自己套上僧袍,之后不由分说要强行收徒,无处不透露出一股盛气凌人,讲个屁的缘法!尤其是方圆眼神瞟向脚底的水流时,看到自己的倒影头上已经寸草不生,心中怒气更盛,一头秀发转眼秃瓢,任谁都忍不了。 要不是动弹不得,方圆早拔刀砍他了,不过他心里也清楚,老秃驴既然能避开林尖和朱翊芝的察觉,肯定比他们俩高得太多,自己即便刀剑在身,多半也是无能为力。 心中思量着,方圆决定与他虚与委蛇,大声喊道:“好了好了,我皈依!我跟你学佛法!” 龙树僧人知道他言不由衷,并不理会,口中兀自诵经不停,身周金光更加明亮,刺得方圆泪流不止,只好闭上眼睛。 似如今这般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方圆哪受过这份委屈?咬着牙在肚子里各种花样轮番问候秃驴的族谱。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知道是秃驴在搞鬼,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抵抗。 但是方圆的努力只是枉然,他的意识在漫天诵经声中渐渐松散,像是被泥沼淹没一般,慢慢蚕食,最后呆呆的像是一只木偶。 在最后一丝灵光就要被淹没的时候,一阵巨响将方圆骤然惊醒,他下意识身体腾跃,确认自己安全再定眼一看,高耸的灵山崩塌,巨石瓦解消失,浮尘般湮灭于空气之中,没多久那龙树僧人立起来的灵山便烟消云散,四方八极再次空无一物,只有一头青牛如神兵降世一般,昂首向天,蹄下踏着金光闪闪的老和尚。 方圆又是一阵错愕,从哪儿又冒出一头牛来? 心中怀疑人生,却听见一道懒散的声音从身后方响起,轻轻唤了声:“回来!” 青牛狠狠地打了个响鼻,喷了光头一脑袋水沫,随后“哞!”地一声冲天大叫,撤了蹄子,慢腾腾走到那青年道士身旁,道士手里拿着一把嫩绿的青草,青牛舌头一卷,将青草卷入口中悠哉地咀嚼起来。 道士拍拍青牛的脖子,对方圆笑道:“算是为你解围的报酬吧。” 方圆不明所以,只能点头道一声谢。 道士笑笑,将手里的《参同契》挂在牛角上,负手走过方圆,对退去金光的和尚说道:“我们道家讲道法自然,你们佛家讲因果缘法,虽然不尽相同,但却有些相通之处,龙树上师又何必强人所难,做这种强盗行径?” “阿弥陀佛!”龙树僧人擦干了一头污秽,口诵佛号起身,黝黑平静的脸上并没有多少愤慨。 他并不是个体量修长的人,想必是常年枯坐使他的身体萎缩,瘦的皮包骨头一般,累年的风吹日晒又让他皮肤黝黑粗砺,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不堪,但似乎又能看出精钢一般的光泽。 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方圆更加坚定了不去烂陀山受苦的决心。 “你我所为所求一般无二,青牛道长何必讥嘲。” 龙树的话又让方圆吃了一惊,并不是话里有什么玄机,只因他对这道士的称谓 青牛道长张黄庭,是龙虎山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年二十四,辈分却高得吓人,与现任天师同辈,资料上说是他天分极高,琉璃身、山河门和逍遥意这三层楼,他具体在站在哪儿不得而知,但绝对不能往低了猜,特别是手上还拿着一柄天师府传承千百年的法剑神荼,配以龙虎山最纯正的法门,端的是威力惊人。 老头似乎是怕方圆不信邪,哪天忍不住犯楞,真惹上这个又青又黄的道士,特意在这人旁边用朱红批字写下“不可觑”四个字。连老头都觉得棘手的人物,方圆自然不敢造次,缩在一边看两个神仙打架,心里期待着最好是张黄庭将龙树僧人斩杀于此,以报他心头之恨。 张黄庭虽才二十四,但自修习道家方术,研读道家典籍,每天晨晚两课未尝间断,经年的熏陶之下,举手投足都带着仙风道骨,让人新生亲近,笑起来更是令人如沐春风,声音也是不疾不徐的醇厚可听,“我们所求虽然相同,但所为并不一样,龙虎山可不会强按水牛头。” 龙树僧人低眉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但至少,现在不是上师入地狱的时候。”张黄庭笑盈盈,却也是丝毫不退。 两人的弦外之音并不艰深,连方圆都能听得懂,这是把他当成货物了啊,完全处于被动,他还没有过这种遭遇,但再傻缺也知道不能再这时候出头,不然指不定这俩神仙会怎么料理他,只能憋在心里不爽地嘀咕。 龙树僧人眼神精芒内蕴,凝视张黄庭,似乎想威慑他退回。但张黄庭既然够格让方希声再旁边批上“不可觑”四字,哪里是好相与的人物,不惊不惧,只是微笑着回望,嚼着青草的青牛甩着尾巴,似乎觉得要给自家主人撑撑场子,又抬头悠长的叫了一声,眼睛睥睨着那颗黝黑的光头,尽是不屑。 试探不出张黄庭的深浅,本来的打算也功亏一篑,就算与张黄庭斗法一场也是于事无补,即便赢过了青年道士,他只会落一个“以大欺”的不齿名号,更不是什么划算买卖。 思索一番,龙树僧人道一声:“就此别过。”身影便消失在这方天地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66 曲径通幽,莫向外求 见老僧消失不见,方圆从张黄庭背后跳出来,指着空空的天边怒骂道:“有种你回来啊!打不过就跑算什么本事!废物!再敢回来,本大爷一只手指压死你!”骂完还重重地吐了口唾沫。 张黄庭目瞪口呆,他听过方圆的种种恶劣事迹,但不同一般人,他也知道方家的真实处境,所以一直认为那些不过是方圆心里憋闷所为的荒唐事,如今这大纨绔在他面前活生生上演这么一出,让他对自己的判断有些动摇。 这是以风流闻名的方家教出来的子弟? 耍够了英雄威风,方圆转身作揖面色诚恳,“多谢青牛道长解围,子感激不尽。” 前后两套截然不同的作为,转换得行云流水,圆熟至极,看得张黄庭一时不知如何应对。青牛瞥了一眼方圆,似乎对他的行径十分鄙夷,不屑与之为伍,眼睛转到另一边去,脚下又迈动了几步,离他远了些,嘴里的青草不知是还没嚼完,还是又反刍了一遍。 张黄庭干咳两声,“份内之事,方公子驾临龙虎山,我们已接到消息,掌教师兄吩咐我前来迎接。” 方圆紧巴巴的道谢,又追问道:“不知道长可知我们现在身处何处?” 对于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但是在龙树僧人那里,问了不免示弱,所以就一直憋着没问,如今张黄庭算是自己人,问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 暗未来的掌权人,方家的血手,地下阴影的宰相,居然是一个如此懵懂的人,方家到底是怎么教的? 张黄庭有些讶异,面上却未显露出来,笑着为方圆解惑:“此处是你心湖之中。” “心湖?”方圆不解。 张黄庭见状解释道:“心湖,也称心境、意识海,是修行之人的要紧处,玄品琉璃身被世俗认定是修行的门槛,所谓开门过槛见金身,是不错的,但是若不辟心湖,终究不算真人。” 方圆听懂大概,微微点头,只是有点不解,“我的心湖,为什么你们说来就来?” 张黄庭面色有些尴尬,嘴唇嗫嚅两下,不知当说不当说,可是面对方圆认真的求知,他还是说了实话,“一般来说,一个人的心湖最是曲径通幽处,连自己都难寻,许多人一生寻求不到,更遑论旁人,再加上如此关要之处,主人必定严防死守,不会令人随便穿堂入室。” 说到此处他为不可察地停了一下,看方圆正听得入神,又继续道:“但若是一人修为太低,另一人又太过高妙,循径而至,前者是很难守住门户的。” 方圆听罢,觉得张黄庭言之有理,感叹修行一途原来还有那么多他不知道的奥秘,心中喜悦不已。只是不多久他就从话里咂摸出另一番意味来——张黄庭说一个人心湖被破门而入,原因是这个人修为太低,守不住门户,那是不是在说自己…… 看了一眼张黄庭的表情,方圆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是了,自己就是舒舒服服泡个澡,然后龙树僧人不知缘由的大老远从烂陀山跑来破门而入,要带他修佛法,随后又是面前这个龙虎山青牛道长,劳心劳力解他之围。不管两人所图为何,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都用行动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方圆:“你太弱了!” 两人相对而视,彼此都有些默契的尴尬。 好在方圆在京城各种场面混迹,虽然没有千年修行,好歹也是个成精的狐狸,顷刻间抹掉不和谐的氛围,开口问道:“那这心湖到底有什么用处?” “道可道,非常道,个中玄妙,还需要你自己探索。” 方圆心里不爽,他最讨厌说话不明白,喜欢云山雾罩的人,声嘀咕道:“道家说道可道,非常道,佛家说不可说,不可说,要我看你们都不是好人。” 抱怨两句,方圆突然眼睛放光,试探到:“你刚才说,许多入玄品的人都没找到心湖是吧?” 张黄庭点头,不知他要问什么,但从段时间接触下来看,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心中有些不宁,遂多说了几句,“一般而言,只有入了玄品才有资格去叩问心门,寻得心湖,但是你得天独厚,虽然自己不知,其实早已身在此山中。” “我知道我知道!”方圆很是急切,并没有仔细听张黄庭说了什么,稀里糊涂的将夸奖揽下,一双眼睛依旧亮着,神情期待又忸怩,“那个……你知道池春草吗?” 张黄庭不明所以,懵懵的回道:“剑池百年难遇的剑道天才,一手素龙引压得同代天才尽数低首,我自然是知道的。” 方圆直接忽略张黄庭对池春草的吹捧,只听到了那句“知道”,当即脱口而出:“那他找到自己的心湖了吗?” 张黄庭这才算明白,方圆绕来绕去,原来是想与池春草较量一番,虽然不知他们两人有什么缘分或者说过节,但他一直觉得年轻人总要有争强好胜的心,这样才有向上拔节的阳光朝气,才会让人觉得天下朗朗,风光入眼有可待。 他一直不信服身如槁木,心如死灰修行门路,好好一个活人,若是连生气都修没了,那是修行还是寻死?但这一门也有得道的高人,便说明有其可取之处,他便不置喙,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将其摒弃了。 张黄庭赞道:“池春草既然被称为百年难遇,天资自然极高,如你一般,他也是生来便在山中的人物,着实令人羡慕。” 想到许多人一生痴心,最终却依旧不得其门而入,张黄庭不禁心下感慨。 方圆没有那伤春悲秋的天分,也没有怜悯苍生的情怀,只是可惜没有占到便宜,心里有些失望,不过池春草的牛逼他已经领会过,如今就算知道那家伙早开辟心湖,也不算多大的打击,最多心里懊恼一下。 青牛顶了顶张黄庭,催促他快点离开,看来是对这地方没什么好感,毕竟没有龙虎山里处处是的青草,也没有山下农家的母牛可以调戏,张黄庭只是喂它吃了一把青草就不管它了,只顾着跟毛头子说话,大青牛有些吃醋。 张黄庭拍了拍老伙计的牛角安抚了一下,好心提醒道:“龙树僧人入你心湖也不完全是件坏事,蛇有蛇道,鼠有鼠路,人所经处,也必有气息,这也是山间虫兽极少走人踩出道的原因。龙树僧人作为烂陀山的上师,一身修为和对佛教精义的领悟说是人间顶峰也不为过,先前他想在你心湖里强立灵山,所遗留的气息颇为可观,若你能把这些留住,抱守本心时时参悟琢磨,将其化为己用,对修行大有裨益。” 既然打不过,那能从老和尚身上占一点便宜,方圆绝不会只占半点,当即向张黄庭求教一门相关法门,张黄庭摇头笑道:“这件事,我无能为力。” 方圆一愣,张黄庭不是他这种修行路上半个瞎子,以他的身份和修为,不会不懂此道,难道是因为龙虎山天师府的秘法,不能传于外人? 便宜就摆在眼前,可就是没办法去占,白挨了老和尚一顿气,方圆十分郁闷。张黄庭见他没开窍,抬手指了指他的心口,“莫向外求。” 方圆一下领悟过来,立马闭着眼仔细感受这方天地,心游万仞,在一片混沌无物中,几缕金黄色的宏大庄严气息飘荡着,如同空中飘荡的柳絮,在缓缓向远方逃窜。 方圆心中惊喜,既然被他发现了,怎么可能这团东西就这么轻轻松松的逃了,心念一动,脑海里景象如清风卷烟,那些金黄色雾纱般的气息渐渐汇聚到一起,凝练如一颗莲花子,灿灿发光,往手里飘来。 “多谢道长指点迷津!” 方圆睁眼,却发现张黄庭和青牛一起消失不见了,埋怨道这些高人就喜欢来无影去无踪,一点都不尊重人。 低头看见手里确实捏着一颗金色莲子,方圆立刻把那些怨气抛到九霄云外去,幸灾乐祸笑道:“立灵山?我就把这玩意儿放在你要立灵山的地方,等爷我参悟这东西神功大成了,用你的东西要你老命。” 手指一弹,莲子稳稳当当落在预想的位置,方圆心满意足的拍拍手,突然想起自己还是秃瓢的形象,忿忿不平又咒了老和尚一句,随即一头乌发如春草般生出,渐长渐柔。 “有趣!”方圆哈哈一笑,然后又给自己换了无数种发型,已然玩上瘾了。没过多久,又觉得干玩头发没意思,琢磨着能不能在心湖里造个人出来。 说干就干,方圆闭着眼,按照隋珠的样子观想起来,心里冷笑,叫你平时欺负爷,这下看我怎么教训你! 兴致勃勃睁开眼,面前空无一物,方圆一下子愣了,反复又试了几次,还是没成功。 “不愧是我的心湖,知道我不待见隋珠。”方圆捏着下巴,一次理由合理化自己的失败。 又试了些其他的东西,均以失败告终,方圆总算明白,这片心湖并不是想有什么就有什么,凭空造物行不通,当即失去了兴趣。 站在广袤无垠的心湖里茫然四顾,方圆傻眼了。 ——怎么出去啊? 张黄庭告诉他开辟心湖和利用心湖莫向外求,同时也没告诉他怎么向外走。张了张嘴,方圆自闭了。 闷着脑袋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方圆心一横,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死马当作活马医,闭上眼开始潜心寻找张黄庭所谓曲径通幽处的“曲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67 山寺钟鸣,不如种地去 挣脱梦魇一般,方圆全身一阵抽搐,脑袋重重地撞在身后的大石上,搅起的水声惊走了悠游的鱼,突如其来的疼痛也使他抱着脑袋蜷缩起来。 “妈的。”方圆骂了一句,泄愤似的揉着后脑。 眼角瞥到林尖的鞋子来了又去,待方圆转过头去,换洗的衣物整整齐齐摆在湿润的白石上,为了防止被濡湿,林尖还很细心的在下面垫了一块毛巾。 方圆展开毛巾擦身上的水,扬声问道:“你认不认识张黄庭?” 林尖的身影在游荡的雾汽里显得缥缈,但声音还是像石头一样,铿锵落地,“认识,很厉害。” “那龙树僧人呢?” “不认识,听说过,听说也很厉害。” 方圆点点头,暗想道能不厉害吗?都拿老子心湖当后花园了! “那谁更厉害些?”方圆顺嘴问道。他当然希望答案的是张黄庭,毕竟他帮过自己,心里总是偏向他的。 林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又醒悟到方圆看不见,于是开口道:“不知道。”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话太干巴,林尖又继续开口道:“张黄庭天资出众,奉行道与力双修,不可偏废,虽然才二十四岁,但在两个领域的造诣皆是不俗,在龙虎山威望极高,仅次于天师张至人,我曾经找他讨教过,那是我败得最彻底的一场。” 他的语气还是很冷硬,平板的没有顿挫和起伏,说的又是武夫落败这种头等大事,在有心人听来,就沾染了一种偏执的凄凉,让方圆觉得自己有必要安慰他,于是故作轻松道: “龙虎山这种传承千年的道教祖庭,积淀自然很深厚,张黄庭能作为现任天师的师弟,也不是普通人,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全了,还是玄品三层楼的高层人物,那个门槛你才踏进半只脚掌,面对这种变态,你就算输了个一招半式,那也算光荣落败。” “那时我还未窥见玄品的门槛。”林尖纠正道。 “那不就结了!”方圆叫道,松了一口气。 武夫一途,最重要的便是气盛,一口昂扬之气若是被人压低,基本上就算是走到穷途了,更严重的甚至会落境,自此在下坡路上一日千里。能从绝处逢生死灰复燃的人,实在少之又少。 方圆担心张黄庭成为林尖武道路途上的关隘,那场被林尖称为“平生最彻底”的惨败变成他的压山石,不过从林尖的反应来看,并没有将此当做打击,一个人还为自己回护的时候,就说明他还不服气,而这股不服气,与武夫的昂扬之气同气连枝,最为相似。 方圆将心大大方方的放肚子里。 “那一年张黄庭也才十七岁。” 林尖一句话让方圆顿住,手里拿着鞋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想了半天勉强劝解道:“他从就有天师指导,还有龙虎山那么多资源,年少有成,你一个野路子能跟他交上手很厉害了。” “没有交手。” 啊? “他只是站在那里,半个时辰,我围着他转了五圈,没有找到下手的时机,半个时辰后,我认输了。” 方圆第一次听到这么奇怪的切磋,也没亲身经历过,却能想象到其中机巧和凶险,一个人能在交手中击败敌人容易,哪怕是一招制敌,也算不得多了不起的手段,但是若能做到叫人无从下手,那便真是玄之又玄的神仙手段了。 想起那青年道士温煦微笑的脸,方圆忍不住肌肤毛发耸立起来。 “哎呀!这他妈让我还能再说什么?”方圆想不到再宽解的话,羞恼起来,把水润的头发挠得杂乱,毛巾一扔,话题一转道,“回去吧!” 林尖点头,跟在方圆身后,往来处去。 两人一路上都很沉默,加上刚才一番并不顺畅的言语往来,气氛更是尴尬。林尖本来孤僻,倒也不觉得什么,甚至可能根本都没觉得气氛又什么不对,不愧对老朱给他的“木头”这个绰号。 方圆就难受了,虽然比不上老朱,但他依旧算是个话唠,和别人在一块儿的时候,不说两句话总觉得尴尬,要是在平日里,天南海北的总能和林尖拉扯两句,最不济可以从林尖最痴心的枪术打开场面,可现在他哪儿还敢提这个? “说起龙树僧人,其实跟你二爷爷还有段过往。”林尖突然出声,没等方圆从惊讶中出来,又自顾自说道,“龙树僧人出生便不平凡,据说生地在烂陀山以西千里外的一个村落,落地时帐里五色霞光大明,天边本来都要入山的落日生生跃上一丈,地平上霞光跟彩带一样乱舞,那天的落日比往常迟了一个时辰才落下,那一个时辰内,整个西疆的人都虔诚下跪诵经,太阳落下去的最后一刻,上一任烂陀山的住持出现在帐篷外,说明来意后,带走了刚诞下的婴儿。从此西疆出了一个佛子。” 还没说到龙树僧人和老头的关系,这瑰奇的出生就抓住了方圆的心神,不禁咋舌道:“那么邪乎?” 西疆全民崇信佛教,被誉为一片宗教净土,烂陀山作为佛教圣地,每年前往朝圣之人数不胜数,一路三跪九叩苦行,意志强大得吓人。 相比于此,更偏南的黄竹寺就显得十分寒酸了。 黄竹寺与烂陀山并称西疆佛教两座高峰,与烂陀山的日不二食、夜睡麻片的苦行不同,黄竹寺没那么多的清规戒律,为了不饿肚子,甚至还躬耕自锄,与烂陀山的苦行一道大大背离,故而常遭烂陀山的批谤。 而对此,黄竹寺的人都显出唾面自干的气度,只是在每一度的佛辩上,与烂陀山齐放光华,互有赢输,退场之后继续打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修棚补墙、除草种菜,毕竟饭是每顿要吃的,日子是每天要过的。 但黄竹寺的盛名,多是源于中原士子的抬举,在西疆并不吃香。苦行思潮大行其道的西疆,大多数人宁愿辗转千里前往烂陀山,也不愿就近去黄竹寺,故而黄竹寺弟子寥寥,香油浅浅,这也是黄竹寺需要躬耕自足的一大现实原因,好在经殿里的灯还一直烧着,未曾断绝。 中原有士子不忿黄竹寺在西疆被轻视的境况,借前人诗句嘲笑烂陀山是“疾风苦雨凄凉地”,引起崇敬烂陀山的僧人檀越纷纷驳斥,此士子不甘示弱,亦是纠结友众回击,不久后各地有识见的僧俗纷纷加入这场口水仗,分为两个阵营批来驳去,足足持续了半年之久。 这半年里,有十年蕴珠的无名之士陡然宝光现世,天下皆知,也有享誉半生的名宿一朝星坠,沦为笑柄。此灿灿星光的升落斗转,成为这场污墨俗笔中不可多得的宝藏,供市井茶余饭后,清流挥麈谈笑。 这场舌上风云被有心人传到西疆,想要试探这两处平静的风暴眼的意思,但烂陀山和黄竹寺的应对出乎所有人意料,前者听闻此事连眼皮都没抬,专心行愿;后者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扛起锄头道:“锄地去!” 两件事传回中原,那些在这场盛事中大放光明的人,几乎一夜之间约好了一样,齐齐投笔覆砚,抽身而退,剩一群俗流继续泥塘打滚,一些有心之士慢慢也琢磨出意思来,呵呵一笑,自拔泥足,振退一身污浊。 再后来,就真成了朽木打滚泥水中了,好好的教义之争,随着真名士的退场,成了相互谩骂诋毁的战场,以恶毒为能事,敢下流放高声,一片乌烟瘴气。 直到一位新晋名士借黄竹寺的重槌敲响榆木,喝道:“种地去!”再经一群门下之人的解说,乌合之众最终作鸟兽散,缩首潜身,一时妖风廓清。 经这场风波之后,烂陀山得了翰林一句“苦海慈航”,黄竹寺也得了“真佛锄地”四字,这事才算真的尘埃落定。 西疆信众也因黄竹寺对待此事与烂陀山异曲同工,对其高看了一眼,不再如往常一般敌视,但也就仅此而已了,朝圣该去烂陀山还是去烂陀山,问佛自然还是不远万里,转山转水转佛塔,绕开黄竹寺。 要逼不得已要选一个地方的话,方圆肯定是去黄竹寺的,尽管需要自己扛着锄头种地,但好歹能吃饱饭,晚上还能睡床不是?加上龙树僧人的对他的强硬,让他对烂陀山实在反感,所以听闻烂陀山老和尚如此风光,心里十分不快。 林尖接着道:“龙树僧人确实是天纵奇才,七岁便开始坐坛讲经,修行也是一日千里,这么显赫的人物,蜘蛛出门游历的时候自然盯上他,摧破了烂陀山引以为傲的不败金身,把正在稳步登梯玄品二层楼的龙树僧人一脚踹出门槛外,扬长而去。当时世人都认为佛子就此陨落,西疆一片哀鸿,但是后来龙树枯木逢春,境界反而蒸蒸日上,声望也更上一层楼,不能不使人敬佩。” 林尖嘴里的蜘蛛,指的自然是方圆的二爷爷兼便宜师父方希声,听闻老头那么威武,方圆与有荣焉,摸了摸胸口的那块手牌,难得的称赞了老头一次。 两人打开话匣子,微不足道的芥蒂解开,气氛融洽起来。 走到马车不远处,两人隐约听到有人交谈的声音,一人是老朱,另一人不知是谁,但肯定不是罗英。方圆心里讶然,这种荒郊野外,加上老朱傲然的性子,一般人肯定是不乐意接待的,那这个人是哪里来的宾客? 林尖瞳孔一缩,这么近的距离,那人大大方方与老朱谈笑,他居然没有感受到此人一丝气息,可见此人功力极为不俗。最重要的是,不见其人,但他已经听出来此人是谁。 绕过一个弯,一头嘴里不停嚼着什么的大青牛出现在眼前,看到两人,它都懒得再看一眼,又低过头去不停咬合牙齿。 张黄庭从谈笑中撇过头,看着两人轻笑道:“回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68 将雪未落 马车骨碌骨碌往前,一个多时辰后转入了大道,路面宽敞也平整了很多,马蹄的节奏跟着舒缓起来。 方圆半躺着,胡乱抓着几案上的零嘴食往嘴里丢,吃到有核的糖渍梅子,又顺手拿过罗英废了不少心血和机巧的插花作品,往素白淡雅的上好瓷瓶里吐。 对此罗英早已习惯,她要是还学不会视而不见有容乃大,在完成家族使命之前,就得被方圆生生气死。 方圆伸脚蹬了一下罗英,问道:“你呢,虽说已经过了二八芳华,但还在生养孩子的年纪,长得虽然不算好看,但也不至于和眼睛有仇,那道士眉清目秀,跟你是野土地长狗尾巴花,也算配得上,努努力未必没有希望,加上本公子从中略施手段,必能帮你成就一桩美满姻缘,你看怎么样?” “好啊。”罗英刚好看完一页,正在翻书的空隙,头也不抬答了一句。 这么爽快的答案实在出乎方圆的意料,但也正因这样,觉得这次调笑更有意思,一下撑起身子来,饶有兴致地盯着罗英笑道:“那我找个机会帮你问问?” 一本《子不语》翻来覆去已经看了好几遍,每看上一句,罗英都能知道下一句是什么,可还是乐此不疲地咀嚼这本志怪说集子,即便分心,也丝毫不减弱她的阅览体验。而且她也知道,方圆也就现在敢说这种荒唐话,他要真敢去张黄庭面前牵线做媒,张黄庭也敢拿那柄神荼剑送他一个“通透”的心境。 荒唐事自然就要荒唐对待,这是罗英最近从书里看出的一点心得,心里四平八稳,道:“越快越好,要是真的成了,我一定好好报答你。” 见罗英越来越能接得住自己的玩笑,方圆咧着嘴笑了。 任何事情没有势均力敌的对手都是无趣的,自认为极妙的玩笑无人赏识,丢出去的包袱没人接着,就像是一脚踩空,满心的憋屈和难受。现在罗英已经进化到能和他过个三四招,由不得方圆不欣喜。 “怎么报答?”难得有个来回,方圆自然要层层递进。 “想不出,我身上都被你看光摸全了,能干的事你也差不多都干了,怎么报答都是鸡肋。对了,要是道长知道你给他做媒的女子,被你这个负心汉吃干抹净了,会不会觉得你存心羞辱他,一剑刺死你?若真是那样的话,我能想到的唯一报答,就是在你坟前不要笑出声来。” 罗英不是个憨货,这段时间够她把方圆的性子摸个七七八八,知道他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角色,不会计较别人在嘴皮子上跟他较量,也不在意你口头上占他点便宜,甚至跟他的闹个脾气,都没问题,他乐得这样,相反,你要是事事都依着他,他反而觉得你乏味,一个字,贱! 但是切忌真把自己当盘菜了,要是被他的表象迷惑,觉得他真的是个不计较的老好人,疯狂作天作地,那就真的死得活该了。大纨绔说这叫做贱在皮相不入骨,是人间一等逍遥法门,罗英嗤之以鼻。 “进步挺大啊!”方圆嘴角抽搐,这一句夸赞给得五味杂陈,好奇这家伙怎么突然之间那么豁得出去了? 罗英微笑道:“跟在公子身边,自然受益匪浅。” 对手实力进步的出乎意料,己方掉以轻心,骄兵必败,方圆识趣的偃旗息鼓,待隔日调整状态,再次出山。 撩开窗帘,张黄庭骑着青牛跟老朱并行,听着老朱侃大山,没有面露不耐,微微侧耳听着,嘴角眉梢永远带着一抹笑,一副温良的样子。若不是穿着一身道袍,是个人都会认为他是一个温润如玉的书生。 那本《参同契》挂在牛角上随着牛蹄步伐一前一后晃悠,比骑牛的道士还悠闲,老朱话唠本色不改,难得有人认认真真听他吹牛,到关键时候还捧场得恰到好处,让他极为舒坦,唾沫更是管不住到处乱飞。 方圆一边嫌弃他一边暗自庆幸,总算来了个能防得住老朱的人物了,让他得以脱离苦海,而且一脸不骄不躁的没有丝毫伪装的迹象,让他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他看到张黄庭之后才知道,对方所说的来接他们,并不是帮他解除危机就打道回府,是真的逆道而来半路接引,诚意十足。 林尖和张黄庭碰面后并没有发生什么,两人简单的打了个招呼,林尖便回到第二辆马车上赶车。没有方圆担心的什么决一生死,也没有看出林尖感觉到挫败,方圆为自己的瞎操心暗暗发笑,同时也为当时的情景庆幸。 张黄庭看到了方圆,不方便打断老朱的意气风发,只好冲他歉意的一笑,微微点头示意,方圆也回以微笑,表示理解,落下窗帘,隔断了车内车外。 罗英的心思全在赵嘉树写的那本破书上,方圆只好躺在一旁,自己寻思自己的事。 手摸着胸口,方圆试着去感应那颗金色种子,许久之后仍是空空荡荡,不得其法,哀叹一声,只好放弃。 自己的心湖自己都进不去,反而是别人长驱直入,生生把自己拉进去,好不容易靠自己找到出去的法子后,又找不到进去的门了。想想还真凄凉。 连心湖都找不到,怎么去感悟参透龙树老和尚留下的东西?想到这种便宜送到嘴里自己却没牙的局促,方圆就觉得气闷。 老头离开有段时间了,详细的东西也没说,不知道干啥去了。他不在,方圆受人欺负了都不知道找谁去吐苦水,更没法狐假虎威的找回场子,心里真是不畅快。虽说林尖和老朱都是一把好手,至少对付他方圆,肯定是可以手起刀落手起刀落,一百个不嫌手酸。但两尊门神再厉害,也顶不了一尊大佛啊! 尽管方圆没见过从老朱两人和老头干仗,但他们平日的话语中对老头的推崇和敬佩,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离京两个月,这一路走来,见识过池春草的剑气如龙,也隐隐感受到老朱在天上杀人时,一身剑罡如雷滚云翻的霸道,更见过张黄庭和龙树老和尚在他心湖里看似平静,却杀机四伏的对峙,他们四人像是方圆的阶梯,一节一节拔高了他的眼界,既便如此,方圆还是初心不改,依旧觉得老头的修为才算得上是人间绝色! 虽然没有见过他真正出过手…… 也不知道当时要是老头在的话,能不能一剑攮死龙树老和尚,以方圆对老头盲目的信任,相信他十之八九是能的,不然他怎么有机会往老和尚尸体上吐痰? 在脑海里把老和尚虐了千八百遍,方圆总算志得意满地笑起来。又将书看完了一遍的罗英抬起头想缓缓神,刚好看到他嘴角不怀好意的笑,头皮一麻,困乏全都散到天边去,心里暗自提防起来,生怕这家伙新酿了一肚子坏水要往她身上倒。 “留龙树和尚的东西在那子心湖里,当真不会出什么问题?”老朱牛皮吹够了,突然关心起方圆来。 和龙树和尚的对峙,张黄庭一开始就告诉了老朱,并保证不会出什么问题,没等老朱细细询问,方圆就回来了,两人默契的闭口不谈。 一些事情,现在还不是该涉事者本人知道的。 两人看上去一直聊得热火朝天,但老朱却一直注意着方圆,现在他呼吸平缓有序,体内气机也静下来,该是睡着了,到这时他才敢把一路憋着的担心从肚子里吐出来。 剑围笼住自己和张黄庭,两人的对话在车厢内的罗英听来,只是寻常谈话的隐约人声,模模糊糊,听不真切,她也没有兴趣仔细探究两人所谈的内容,自然不觉有异。 见张黄庭没有丝毫抗拒,任由剑围笼罩住他,老朱在心里暗自赞叹了一声,对张黄庭更是高看了一分。 剑围被称作天下剑士的“自家庭院”,处于其中如鱼得水,不仅识感更加敏锐,战力更是成倍增强,最恶心人的是,客人进了主人家,总是拘束,伸头缩脚都会“碰壁”,有苍鹰入水,巨鲨上岸的无力。 所以没有人会愿意入其彀中任人宰割,其他的武夫若是被剑士拉入剑围之内,就只能以力破力,以澎湃的气机强行支撑出一个天地,宰割出一片“国中国”,在气机耗尽之前将其捶杀,其难度自然毋庸赘言。 张黄庭这样做,是为了证明他没有险恶心思,这份胆气极对老朱胃口。 “不会的,那份气息极薄,对方公子的心湖根本无力施为,只能成为养料,其中含着的佛家之意,对之后立一座琉璃金身更是大有裨益,龙树僧人这份礼不算厚,但也不算太轻。” 老朱点头,他自认是个只知打杀的匹夫,心中只有一柄剑而已,对佛家道家的香火和心性之说不感兴趣,也不太懂,但既然方家和龙虎山结盟,有了交易,即便对方心里盘算什么九九,在这方面总不敢欺骗才是。 已经上了大道,就不用再时刻牵着缰绳了,拉车的都是精挑细选的好马,自然会跟着大道平缓地行进,老朱双手笼在袖子里,似有所指:“就算老和尚送再大的礼,比起你们龙虎山,也都显得家子气。” 张黄庭淡然笑道:“交易而已。” 老朱沉默下来,眯眼望着铁灰的天穹,幽幽叹道:“这天色,不知几时会有场大雪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69 山外青山,山雪欲满头 一早起来,方圆就开始喝酒,一脸愁云惨雾,偶尔怔怔出神好一阵子,回过神来哀叹一声,又是连灌三碗酒,像是新婚夜死了丈夫的新娘子。 知晓其中原委的三人看到大纨绔这副样子,都忍不住在嘴角挂起一两抹笑来,同情是没有,只希望早点到龙虎山,看一出好戏。 恶人自有恶人磨,最开心的非属罗英不可,没有其他原因,只要方圆不舒服,她就能发自真心的感到高兴,同时她也觉得很好奇,那个隋珠公主到底有什么惊天手段,能把方圆镇得死死的? 唯有一个张黄庭不知所谓,只是感觉今天氛围很微妙,虽然不是很贴切,但以他的生活经验,能想到与此最相似的场景,是山下村民过节时,一群人喜气洋洋地押送牲口去屠宰场。虽然氛围比目前的热烈,但本质上来说,差不了多少。 这也是他觉得最奇怪的事情。 而且他也不明白,之前一心想抵达龙虎山的方圆,在距龙虎山只有两三个时辰的路程时,居然会心情不佳。 想不通个中关节,张黄庭索性装聋作哑,捧着那本《参同契》悠哉悠哉地看起来。 “还有两个时辰。” 罗英准点报时,她喜欢看方圆愁眉苦脸的样子,所以计算着行车的速度和路程,每隔一刻钟就出声提醒方圆一次,方圆眉头拧的越来越紧,她心里的愉悦就每况俱增。 方圆懊丧地脑袋直接捣在几案上,把一桌子的食碟子和花生壳震得直跳,眉心死死拧紧,能夹死蚊子。 罗英还笑眯眯地伸过手来,故意挑逗道:“吃不吃?” 手心里剥好了的花生粒粒光洁,像是白瓷盘里的珍珠,她忽的又作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摇头可惜道:“哎呀!我忘了公子现在心情不佳,怕是没有闲心吃东西呢!” 说罢,自顾自咯咯娇笑,有滋有味的吃起来,要多做作有多做作。 方圆恨得牙根痒痒,伸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罗英一惊,还未来得及扔进嘴里的花生鱼籽般滚落,四散到各处。 却见方圆皮笑肉不笑,一把将她腾空从几案对面提过来,直直地搂进怀里,口中威胁道:“公子现在一肚子邪火没地儿撒,你说怎么办才好?” 罗英娇柔一笑,葱根般的手指落到方圆脸上,从鬓角一路滑到喉结,媚眼如丝,“反正奴家早就是公子的人,自然任公子予取予求,没有不依的。” 手指继续往下,柔腻的指尖已经到达胸膛,将方圆的衣襟敞开,但方圆却烦躁地将她一扔,抛到了角落里。 车厢里狐裘锦衾一大堆,全堆在角落,十分绵软,罗英掉在里面一点事都没有,甚至还玉体横陈,摆弄了一个曲态尽显的魅惑姿势,嘤咛出声,继续折磨大纨绔的神经。 方圆横了她一眼,又是一口气下了一碗酒。 他现在拿这娘们儿一点辙都没了,要说拿男女之事挑逗她,刚才已经很明显,那婆娘比他还豁得出去,要是为了占上风往她心里最伤的地方捅刀子,方圆又觉得太卑鄙下作。 空怀绝世利器又裹足不前,这就是他目前的状态,老头以前说过,他这种性子有个很好的词语来形容——伪善。 气闷的方圆掀开帘子,清冷的冬风推着暖煦的阳光撞了进来,在案上斜斜切了一角。 老朱听见响动,闲不住碎嘴一句:“今天天气难得的好啊!” 方圆眼白一翻,都懒得搭理,任他一个人唱独角戏。可张黄庭太过体贴,看让老朱的话尴尬地在空中飘着,有些于心不忍,遂恰当地接了一句:“是啊,所谓秋收冬藏,冬天太过严寒,万兽只好归藏,南方的冬天更是阴冷,难得有几天见太阳的日子,每有这种日子,龙虎山广场上便到处是弟子们抢地盘晒被子,算的上是冬日里最热闹的时候了,过一会儿到了龙虎山,几位就能看到那种盛景了,希望不要见笑才是。” 看得出来,张黄庭是真的觉得冬天跟同门抢地盘晒被子是件开心的事,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神情与其说是欢愉,倒不如说是温柔,加上本就面如冠玉玉树临风的,瞧着更是好看了。 只是他一提到龙虎山,忧心忡忡的方圆更糟心了。 吹了个尖利的哨响,雪白的龙马撒着蹄子奔过来,方圆一纵身稳稳当当落在鞍上,双腿一夹马腹,雪媚娘心领神会,跟车这段时间,它根本没机会驰骋,全身都要松软散架了,眼下难得方圆有这心思,哪有不把握的道理,遂仰天长嘶一声,扬起马蹄,冲着来的方向狂奔而去。 张黄庭一脸不解,询问道:“这是……”跑了? 老朱笑呵呵捋着胡须,安慰道:“没事,估计是车厢里闷时间长了,散散心而已。” 张黄庭回以理解一笑:“确实,在狭窄的空间待的太久,对心情也会产生一些影响,所谓静极思动,不只是在提醒人注意状态的调和变化,亦是在告诫人多多出游走动,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也是此理。” “在理在理。”老朱呵呵笑道。 张黄庭听出老朱的回答心不在焉,并且还笑得有几分阴损,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想着明哲保身总没错,勉强一笑,继续低头看他的道教典籍,并不动声色将大青牛往远了赶上两三分。 他自认为做得很隐蔽,但没想到一切都落在罗英眼里,看这赫赫有名的龙虎山师叔祖憨憨的又带点怂的做派,觉得有趣。 方圆足足撒野了一个多时辰才回来,八尺以上的高头大马鬃毛散乱,汗汽蒸腾,碎步的马蹄铁在石板大道上敲出雀跃的心情,它的主人也一扫郁闷,一脸汗津津的,在冬日暖阳下笑得跟阳光一个成色。 畅快地登上车,还没等他坐稳,罗英便笑眯眯地告知:“还有一时二刻。” 如同隆冬腊月的一大盆冰水倒下来,方圆好不容易提起来的好心情顷刻间瓦解,他冻僵一般缓缓拧过脖子,嘴角抽动着一字一顿骂道:“你!妈!哦!” 罗英笑得更开心了。 ………… 仪门在望,远远能看见一群道士站在场中等候,站在前列的自然是和张黄庭一辈的师兄弟们,在他们身后,都是些能够说的上话的弟子,按照辈分依次排开,少说也有百来人。 再之后的远处,就是些围着看热闹的道士了。他们听说今日有贵人前来,天师早早领了一帮师祖师叔到仪门迎接,到现在,已经纹丝不动在大冬天里站了三四个时辰了。 大多数道士看着这个阵仗,都忍不住咋舌,暗地里纷纷揣测是哪个大人物,值得龙虎山如此兴师动众,连一向不爱打理俗务的天师都出面了。 说起天师,他老人家在二十年前就将所有俗务交给了座下大弟子谭桂,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副逍遥散仙的做派,年近九十了,身子骨却还很硬朗,加上本就高大的身躯,看着不输一般青壮。 相比起来,站在他旁边的谭桂却因为要管理偌大一个龙虎山,不说每日殚精竭虑,但也差不多,总是极为耗费心神的,不说正统修行一途,连修习道教养生术时间都抽不出来,看着竟比他师父还要老态,面色枯槁蜡黄,唯有一双眸子还算清明,但身边的弟子都知晓,那都是他在强撑着罢了。 说句大逆不道的,若不是有个专研黄岐之术,喜好鼓捣丹砂火炉的师祖奚白石在,谭桂说不定早已双眼一闭,两腿一蹬,比天师更早羽化,做那神仙去了。 不过他的努力却没有白费,事实也证明老天师有识人之明,谭桂操持龙虎山这二十年来,龙虎山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声望比之前更盛,压得本就逊色他们不少的武当山更是声名不显。 不说别的,单论每年打全国各地来的香客,那叫一个络绎不绝,到现在,每月前来的五品以上官员凑不足两手之数,龙虎山弟子都会心里打鼓,思忖朝廷是不是已经不恩宠龙虎山了,难不成那成炉成炉往京城砸的丹药都打了水漂? 龙虎山的如日中天,换来谭桂在龙虎山地位的尊崇,他也是唯一一个能够以晚辈身份,与现世龙虎山最高辈分的那一撮人并排而立的弟子,而且还是紧挨在天师旁边。 看着裹紧厚实的貂皮锦裘的佝偻老人,在阳光照彻的场上手里还端着暖炉,围观的弟子心里都唏嘘不已。只是还不等叹惜,搀着老人的那个姑娘就让众弟子心神不宁了。 那姑娘长得可人,也好相处,在龙虎山这段时间和许多弟子都接触过,讨要了不少物件,比如拿山上草梗编织的翠绿蚂蚱,还有此前从没见过,但在龙虎山上随处可见的斗笠和蓑衣,刚拿到手就披戴着满山乱跑,看得一众人忍俊不禁,虽然肯定大多数人她肯定是记不得名字的,但是在跟前能混个脸熟,已经让这些弟子很开心了。 她眯着眼睛笑着说谢谢的样子,已经让不少弟子红尘心思萌动了,但想到身份上的鸿沟,又不得不按杀在肚子里。 和谭桂同样披着大氅的,还有个被称为“两脚书柜”的师祖,算是山上的另类,对修行和炼丹、符箓这一类完全没有兴趣,只是喜欢看书,据说山里的藏书就没有他没读过的,龙虎山弟子习诵的道教经典,都经由他手校订注解,这些书在京城那些朱紫贵人圈内同样很是风靡。 但若认为他只知晓道教门内事那未免太看他,这位师祖涉猎庞杂,旁通儒释,兼及兵策农商,只要书上有记载的,就没有他不沾一点的。 由于用眼过度,这位不到五十的师祖,如今双眼视物都极其勉强,走路都是慢吞吞地挪,生怕走快了磕着碰着,龙虎山阶梯又长又陡,要是一不心长桥走珠,坐了回“滑梯”,那不得一命呜呼? 此刻这位师祖正眯着眼睛,也不知是在看远处什么东西,还是睡着了,搀扶着谭桂的姑娘黑亮的大眼睛一转,轻声凑到他耳边说了一句:“三两先生,该您下了。” 老人眼睛迷迷糊糊睁开,咕哝道:“啊?啊!下到哪里了?”说完才回过神来,自己一早就站在仪门等人呢,哪里在下棋?是故作埋怨地看了一眼偷笑的姑娘,却见她眼睛眯起来,都快笑没了。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场中太过安静,于是所有动静都被后面的弟子听得清清楚楚,见这位平日脾气最好,所以也最受门下弟子喜爱的师祖被戏弄,压抑的笑声一时不绝响起。 掌管戒律的钟大吕闻声,威严的剑眉一竖,正欲出声呵斥,却见师兄张至人微微摇头,犹豫再三,还是顺了师兄的意,同时心里埋怨那个书袋子师弟,平日里也太没有长辈威严,搞得扫阶的道童都敢笑嘻嘻地跟他打趣,成何体统!那丫头所称呼的“三两先生”就是从那些后辈嘴里学来的,不过她是皇亲国戚,他钟大吕不敢管也管不着,但每次他呵斥那些没大没的后辈时,书袋子百里策都会都为他们辩护求情,以致龙虎山风气越来越不正。 想到此,他这戒律堂堂主就只能叹气。 至于这“三两先生”的由来,可有的说道。 百里策有三好:好看书是不消说的,另外还有好打瞌睡、好下棋这两样,下棋也不找同辈的钟大吕或是亲近的弟子,而是喜欢和辈分的一些道士厮杀。但这位师祖精神不济,老是下到一半就打瞌睡,所以道士们每次快下不下去了,就假装陷入长考,等师祖睡着,再重新布置棋面,然后郑重其事叫醒师祖,叫师祖落子,说的话和刚才那鬼机灵的姑娘如出一辙。 所以这位师祖和龙虎山里的弟子们下棋就几乎没赢过,但从来不发火,每次输了只会笑呵呵地说一句:“哎呀,又输了。”有时候弟子于心不忍,让老人赢了一盘,老人也不会多么兴奋,依旧是温吞的语气,呵呵笑道:“运气不错,嗯——下山去买点酒喝。”然后虚眯着眼睛一步一步往山下挪。 也正是这般无架子,他的三好和“两脚书柜”这个不算雅的雅称,才被年轻弟子们结合起来,取了个“三两”的诨号。这位师祖在第一次听到说漏嘴的弟子喊了句“三两师祖”后,楞了一下,弄清由来后又是标志性的老好人语调,呵呵一笑,“这个名字不错。”那个战战兢兢的弟子长出一口气,“三两师祖”这个名号算是在龙虎山公开叫响了。 钟大吕想到这一系列狗屁倒灶的事情就头疼,在他心目中,龙虎山贵为朝廷钦点的道教祖庭,自然该气度森严,可百里策这么一搞,龙虎山习气由不得不松散起来。最可气的是,本来他们考虑在这把老骨头里面,就属百里策要年轻,从年岁考虑,跟师弟总比他们要聊得来,于是将天赋最高的师弟交由他看管,没想到,当年好好一个孩子,也被他带坏了!幸好在修行一途上没有落下,不然他钟大吕一定会好好端一端师兄的架子。 他也不是没有跟师兄诉过苦,可师兄也是呵呵一笑,说由他们去,那呵呵一笑像极了百里策,搞得自认修行还算到家的他三尸神跳邪火直冒,但又不能对师兄发火,只能自己憋着,好不悲苦! 瞥了一眼师兄,钟大吕暗暗摇头,看来整肃风纪只能靠自己一人了。 一阵大风吹过来,带着冬天的清寒,仪门下的一众道士道袍飞扬,或花白、或雪白的须髯也在大风里摇动,尽是仙逸道骨,只是谭桂体质虚弱得厉害,即使裹得最厚实,风掀开大氅的时候,仍是止不住打了个寒颤,老天师不动声色一步跨出,站到了最前端,正好帮他挡在了迎面的寒风,谭桂紧握着手炉,弯腰咳嗽着,可眼里全是笑意。 那一步跨出正好是方圆的马车出现在众人视线之时,所以看上去,天师是为了迎接,主动迈出的那一步,并不显得突兀。 另一端的大道上,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缓缓向前,后面跟着并排的雪媚娘和大青牛。 “到了。”老朱沉沉地说了一声,方圆像被马蜂蛰了一样,手一缩落下窗帘子,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他看到了!隋珠那个疯婆子就站在天师身后!虽然只露出半边身子,但休想蒙蔽他这双慧眼! 龙虎山天师府,车马至仪门辄停。这是先祖定的规矩。 老朱掀开门帘子,站到一侧,十足十的仆人身段,方圆带着一路来演练了几十遍的灿烂笑容,从车厢里出来。一身汗在路上就清洗干净,罗英也将他的头发梳的根根分明,加上本身就不俗的皮囊,站在车辕上,好生一个俊俏的哥! 这位哥目光越过老天师,和场中唯一一个女子对视后,笑容更加灿烂,带上了一种叫做“讨好”的神情。他连心爱的红豆和话梅都没敢佩在腰上,生怕那疯婆子抽出来砍他! 想到那家伙的泼辣劲儿,方圆牙根一阵阵地抽动。 老朱在车边放了个马凳,方圆敛起衣袂就要踩上去,突的旁边伸出一只手来搀扶,这只手的主人还柔柔地说了句:“公子昨晚累着了,仔细些。” 这甜美的声音无论进了谁的耳朵里都不啻仙乐,但方圆显然不在此列,他心里“咯噔”一声,无暇去看罗英那造作的娇羞,一脸惊恐地扭头望向隋珠,对方黑亮的眼珠也望着他,似笑非笑,看得方圆头皮发麻。 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要罗英在他下车时藏好,躲在车厢暗角里不要动,不然隋珠发现了,还不得把他皮扒了?当时她也答应的好好的,事到临头却毫不犹豫地捅刀子。什么叫昨晚累着了?他那表情落在隋珠眼里岂不是坐实了这一盆污水? 虽然方圆对本就没抱太大希望罗英回配合,但她真的捅刀子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胃疼。 老天师又向前一步,迎道:“张至人携龙虎山门下,恭迎方世子大驾!” 方圆忙上前将他扶起,“不敢当不敢当,老天师折煞子了,哪有长辈向辈行礼的规矩!” 张至人直起身子,身后一众弟子也都随之起身,之后与方圆又寒暄了几句。隋珠将谭桂交给旁人搀扶,上前跟天师撒娇:“天师爷爷,我和方圆哥哥好久没见了,今天您就把他借给我呗!” 方圆汗毛一竖,忙想说“不用了”,但隋珠先他一步凑过来,亲昵地抱住他地胳膊,往内侧的嫩肉掐了一把,疼得方圆只抽冷气。试了试把胳膊抽出来,却发现根本做不到,这哪是亲昵,分明是怕他跑了! 在场的都是老人精,怎么会看不出其中的猫腻,天师歉意地看了方圆一眼,给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哈哈一笑道:“当然,你们年轻人就自己去玩吧,我们这些老家伙就不打搅了。” 隋珠开心地道了声谢,拖着方圆就跑,大纨绔挣脱不开,一脸不情愿跟在后面。 “哐!”两扇朱红的大门被隋珠一脚踹开,又一边一脚如法炮制关上,然后站在门口弯腰喘着粗气。 方圆放眼一看,估摸着是个两进的宅子,应该是龙虎山收拾出来给隋珠住的,院子里还有个老旧的亭子,里面一个四方的石桌,四面围着圆圆的石凳,很是简朴。 方圆举步往那边走去,没两步就被扯了回来,隋珠瞪着他,气还没喘匀,呼哈呼哈地质问:“你干吗?” 方圆知道难逃一死,但好歹要死得舒服一些,一脸谄媚道:“看你跑太累,心疼,给你倒点茶水。” 虽然知道这是方圆的油嘴滑舌,隋珠还是没出息地心里一甜,面上冷哼一声,拖着方圆就往亭子里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方圆很狗腿地脱下衣服,道:“垫着,天冷,凳子凉。” 隋珠起身,方圆殷勤地将衣服整齐叠好,放到凳子上是还用力压了压,试了下柔软程度,这才收手。 隋珠挪了挪屁股,满意地哼了一声,点头表示赞赏,方圆心里稍松,将火炉点燃煮茶,再跑到对面去一屁股坐下。 屁股还没挨着凳子,就听见爆竹般的声音炸起来:“谁让你坐了!站着!”方圆条件反射地腾起来,乖的像只宠物犬。 隋珠看都懒得看他,将四只茶杯再面前一线列开,不温不火道:“公子昨晚累着了,是干了些什么?” 方圆后背冷汗直冒,饶是他巧舌如簧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辩解,隋珠一拍桌子,抓起茶筅指着鼻子开骂:“好你个方圆,都说你出门游历日子凄苦,我还天天为你担心,原来竟是健仆跟从,每日还有狐狸精抱着睡觉,还真是苦了你了!” 方圆忙不迭喊冤,抱着死道友莫死贫道的无赖劲儿,把罗英刺杀他的事情给抖落了出去,当然少不得修改剧情添油加醋,毕竟隋珠眼里他一直就是个绣花枕头白脸儿,这样也好,至少他挨揍的时候,会轻很多。 方圆将那场围杀描述得一波三折、险死还生,把隋珠唬得一愣一愣的,眨巴着眼睛将信将疑,“真的?” 方圆赶紧鸡啄米般点头,“可不是真的吗!不然我家里怎么会破例找人来护卫我。” 隋珠想了想,觉得不太对劲,“那你干吗不杀了她?” “上天有好生之德嘛!我这胆子你也知道,在京城欺负欺负人就顶天了,哪里敢杀人?我这不想着要来龙虎山,干脆让天师他们教化教化她,也算功德一件嘛!” 也还算说的过去,隋珠狐疑地看着他,问出最在意的那个问题:“她说你昨晚累着了,是怎么回事!” “你也知道,她那么恨我,肯定不想我好过啊!赵嘉树那家伙给我送了封信,说到了龙虎山,我这不日夜兼程赶来了嘛,她见我们关系那么要好,就想挑拨离间,还好你明察秋毫,不然就让她的险恶心思得逞了。”方圆又是一连串高帽子送上。 隋珠听得开心,也就将方圆的鬼话当了真,没高兴多长时间,又意识到什么,不满道:“十三居然敢给你通风报信!” 方圆难得讲了回义气,替赵嘉树辩解道:“他是怕你等太久,信里催着我赶路,跟催命似的。其实哪里需要他催,我一听你来龙虎山,当即打算骑着雪媚娘快马扬鞭赶来,可你也知道,就我这样的,要是碰到个山贼劫道,就见不到你了,不得不坐那慢腾腾的马车。” 这一番话说得隋珠心里舒坦,下巴一抬,满意道:“哼,这还差不多,放过你了,坐吧!” 方圆如蒙大赦,看着隋珠行云流水的茶艺,马屁赶紧送上,“好久没喝你泡的茶了,梦里都想着,一路上喝的那些茶,别提了,根本入不了口,还是你的合我胃口。” 隋珠白了他一眼,这种鬼话她才不信,以往在京城这混蛋看着她都是躲着走,上次还把她哄走,等她再回去的时候连个影子都见不着! 想到这儿,她又生气了,把递到一半的茶杯收回来,重新放到面前。方圆搞不懂哪里出了问题,满眼疑惑。 “你上次干吗把我一个人扔宫里!” 时隔两个月的质问一下把方圆砸懵了,哄骗隋珠在他那儿都是常规操作,今天做了明天忘,哪里会放在心上?可偏偏这次隋珠旧事重提,估计是上回被气得不轻。 方圆这没心没肺的觉得隋珠应该习惯了才对,而且都隔了那么长时间,不至于突然这么生气,一时松了警惕,声嘀咕道:“又不是第一次,干吗这么生气?” 气结的隋珠操起篾条照着脑袋就抽过去,疼得方圆抱头鼠窜。 等隋珠追打累了,撑着膝盖喘气时,方圆还不忘在远处谄媚道:“要不歇会儿?怪累的!” “滚!”公主殿下从肺里挤出最后一点气来,吼的难免有点中气不足,却吓得方圆脖子一缩,死活不敢说话了。 ………… 张至人借口陪贵客游览龙虎山,将无关人等都唤退,只由着同辈的几人跟着,再加上一个不可或缺的谭桂,领着朱翊芝和林尖登山,马匹马车自然不需吩咐,早有门下道童牵去好生伺候着,张黄庭一拍大青牛的屁股,任其自去。 谭桂身体不好,张至人不打算让他边爬着长阶边招呼客人,遂先行挑起话头,“接到诸位要来的消息,我们师兄弟几人便开始着手做布置,还好之前就做了些预备,不然,仓促行事,总怕出什么岔子。” 林尖不是个会和人打交道的,但对于老天师,他高山仰止,于是“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这已经是他能做到最好的反应了。 搭话的差事落到老朱头上,他客气地笑笑,道:“龙虎山有您老坐镇,加上几位仙师搭手,要说出岔子,天师真是玩笑了。” 半辈子陷在人际场摸爬滚打的谭桂第一时间觉出味来,眼皮一跳,轻轻咳了一声以作提醒,但张至人像是没吃出味来,哈哈一笑,回道:“什么仙师不仙师的,都是一群不成器的老头子!” 不管是有意为之还是歪打正着,总之老天师这一手避重就轻,连老于世故的得意弟子也没法指摘出过错来,老朱也不做穷追猛打的下乘功夫,这个波折就算翻篇了。 众人离开供香客往来的大道,捡了一条不对外开放的路,弯弯曲曲通向后山,放眼望去,果真如张黄庭说的一样,灰扑扑的棉被像是石砖一样,将龙虎山铺满了,甚至这条道上稍微能吃得住力的枝干,都三三两两搭着被子。 龙虎山的几位没有觉得在人前露丑,只作是寻常事,一行人不时弯腰低头,从一床床厚实的被子下面钻过去,张至人把这两个月所做的功夫大致给老朱说了一遍:“龙虎山两个月前就开始着手,除了我们几个知道真相外,门下弟子都以为是在为过年做准备,当然了,过年时那个地方还得废物利用一下,做戏做全套,少留点疑端给人……后来台子搭的大了,便以修缮为由封山,其中关键的东西都是我们这群老家伙亲自动手,尽可放心。” 语音落罢,刚好拐过一道山弯,一座十余丈的高台映入眼帘,均是由坚实的木材搭建,底下是数百米见方的广场,恢宏的像是史书里暴君搭建的摘星台。老朱手搭着凉棚,眯着眼望去,感叹了一句:“天师真是费心了。” 张至人呵呵一笑,指着东南角又补了一句:“对了,那些材料搬运麻烦,我们干脆就近建了三间临时放置的仓库,里面都放有防潮的干草和草木灰,也因此周围没有置明火,怕走水,但仓库四面开窗,不影响视物。” 张至人说起这些劳心劳神的事驾轻就熟,担心了一路的谭桂终于放松下来,师父过了二十年的逍遥日子,接人待物这些俗务上的修行依旧宝刀未老。 一瞬间,谭桂居然有些感动。 山道曲长,在望的场地费了盏茶时间才到,老朱四周查看了一番,又将三间临时仓库里的东西检查了一下,由于不通此道,也只看了个大概,最后才到石砌的广场上,仰头看着壮阔的高台,拾阶而上。 台子高且大,上面曲折如回廊,像是架在空中起伏蜿蜒的驰道,八人排开毫不显得拥挤,甚至能如游街般来往走动,若非无意飞檐画栋,定是绝佳的神仙居所。也能看出,仅仅是这粗坯,所耗费的财力物力就不知凡几。 最难搞的其实还是木材,龙虎山又没个屋宇倒塌的天灾人祸,如此大兴土木,肯定惹人怀疑,好在这是龙虎山和方家早就约好的事情,十几年来每次新建修缮都会偷藏好一些材料,堂堂道教祖庭最高资格的仙师们,生生被逼成了蟊贼。所幸天道酬勤,十几年的点滴积累,终于是够用。 高台风大,一众人衣袍猎猎作响,望着龙虎山的锦绣山水,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天师,您有多大把握?”老朱极目远眺,目光被群山阻隔,只能从山阙处望向青天。 天师缓缓道:“尽人事,听天命罢了。”末了又觉不对,失笑道,“听天命?呵,听天命就不做这个了。” 老朱绷着的脸因这句话缓和下来,应和道:“是啊,那就尽人事吧,事在人为,就不听天命了。” 一旁的众道士今日首次笑起来,唯有百里策,在十丈高台上,还能睡着,脑袋一点一点的,身子摇摇晃晃,看得人直担心他一头栽下去。 老朱担忧的看了一眼,几乎同时,林尖默不作声走到熟睡老人的身边,时刻准备捞一把。 两人的动作被谭桂看在眼里,心中对这两人多了些好感,便的开了个玩笑,“有劳费心,师叔这项神技早已炉火纯青,就算站着睡觉,那也是‘咬定青山不放松’的。” 从上高台开始,身材高大的天师就一直帮他挡着风,但谭桂依旧被大风吹得满脸通红,炉内的炭火从早晨到现在就没添过,早就凉了,也难为他挺得住。 一开始沉重的气氛慢慢如冰雪消融,众人都齐齐轻笑起来,龙虎山的老道士笑意比老朱这个外人要富有意味得多。 虽说百里策辈分高,但他是在场除了张黄庭最晚入门的人,连比他矮一辈的谭桂都大他二十余岁,所以他这不动如山的睡功,可以说是六把老骨头看着他从蒲团上磨炼出来的。 叫醒百里策,一众自高台上下来,谭桂体弱,跟随这一路已经显出疲态,被张至人叫回去歇着,其余师兄弟也都有事待办,便自行散去,至于老朱二人,就由天师领着,往准备好的住宅去。 林尖依旧保持着木桩子的纯粹,一路上就只有张至人和老朱的声音。 “听说天师府的余陆仙师擅长堪舆点穴,养龙手段神乎其技,今日未能一睹风采,着实可惜。” “余陆师弟别有去处,是这件事最后以策万全的手段,实在是脱不开身。”天师实话实说,道明其中原委。 老朱了然,虽然目前为止看来都没什么问题,但这么大一个事儿,不到最后一刻,心里总是悬着,所以就没有看出张至人本就不明显的尴尬。 要说起来也不算事,余陆那边万事俱备,想抽身回来随时可以,张至人给那个倔驴脾气的师弟传过信,但他却说不想回来,怕看到方圆后忍不住一剑刺死他。 说出如此狠话,张至人自然不敢再催促他。因为天师知道,这头倔驴说的出,也是真做的出。 这种话自然不好让老朱两人听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里便是为三位准备的院落,昨日已经派人扫洒过,每日的吃食会有人定时送来,若是另有需要,需要三位多走两步路。”天师指着不远处的弟子住处,又指向南边更近处的院,“那是隋珠公主住的地方,她与方世子交情甚笃,彼此最是了解不过,我们便听了她的建议,特意选了离得近的两个住处,既有别于男女,免得有人说闲话,又方便两位殿下往来。” 老朱和林尖对视一眼,都忍不住挂起笑意,老天师打算和安排叫人说不出毛病来,只是……似乎被公主殿下坑了。 张黄庭欲言又止,在路上他大致将两个冤家的关系弄清楚了,这后山估计以后有一段日子不得清闲了。 “那……去看看?”老朱提议,众人举步往隋珠住的地方去,也就百来十步的教程,众人正欲叩门,一道女子的娇声越过墙头砸到众人头上—— “你……还没好吗?”声音有些发颤,断断续续的,似在强忍着什么。 紧接着一道男声闷声哼哼,“没有。” “你快点!”女声带着乞求的哭腔。 “这事儿哪有那么快!”男子语气有点不耐烦了。 门外众人面面而觑,老朱和林尖着两个活了大半辈子的老男人知晓其中真意不消多说,老两个道士虽说未曾尝过其中滋味,好歹也是博览道教典藏的人物,对于房中术这一块难免有所涉猎。 四个人心照不宣,各怀鬼胎,气氛有些尴尬起来。 要不……回去? 眼神交流,达成共识。 转身正欲离开,天师不心踢翻了门檐下接水的瓦罐,“当啷”的响声吓得四人差点拔腿逃窜。 “谁啊!”方圆的声音朗朗传来。 林尖早早跳开,三人互相推搡着,把最年长的天师顶在了最前面,老朱和张黄庭两人蹿到林尖身边,只剩个脑袋露出墙角,怂恿天师应答。 张至人咳嗽了两声掩饰尴尬,将四人名字纷纷报上:“张至人、张黄庭、朱翊芝、林尖。” 张黄庭和老朱怒目而视,恼怒张至人的无赖,这下不得不走出去同担风雨了。 “来了!” 方圆打开院门,四个脑袋一字排开,带着诡异的笑容盯着他,吓得他差点跳起来。 来回扫视四人一遍,疑惑道:“你们四个是交叉感染了什么病吗?” 老朱和张黄庭又是一推,老天师责无旁贷,笑问:“世子在这可还住的习惯?” 方圆疑惑更深,自己又不住这儿,但还是回答了一句:“还行。” “那……需不需要置办些什么东西,我让弟子们准备。” “不需要。” “那好,打扰了。” 四人转身就要走。 “不进来?” “那个……方便吗?” “你这牛鼻子老道士说话怎么莫名奇妙的,爱进不进。”方圆也不关门,转身回去继续未竟的事业。 龙虎山仰仗朝廷,对京城里的权贵少不得要抬着,经隋珠点明了这层关系,方圆茅塞顿开,又可以狐假虎威了。 四个心怀鬼胎的家伙院内一探脑袋,看见隋珠靠着亭柱端庄地坐着,衣服也好好地穿在身上,松了一口气,终于敢踏进这座院子。 见方圆拿着刀放在眼前对着隋珠比划,然后低头鼓捣手里的木头,看那木头,已经有了七八分人样了。 隋珠笑得僵硬,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来:“还没好?” “保持保持!别动!一会儿不准了。”方圆头也不抬。 四人才知道是自己想岔了,老天师回头想寻求个尴尬的八目相对,但三人都默契的抬头望天。 心痛于师弟的叛变,老天师跟方圆说了些日常事项,包括他住的宅院就在边上的消息。 方圆震惊回头:“什么?” “怎么?不愿意?”隋珠不悦的声音冷冷地传来。 方圆秒怂:“没有没有,那是惊喜的声音。” “快点!” “好好!”手下的刀子加快了速度,同时也加大了力度。 四个流氓识趣地告退,天师和张黄庭顺道将老朱二人送回院落,告别时分老朱多嘴问了一句:“天师是否选定日期?” “自然。”天师颔首,“三日后,定叫这人间落一场大雪。” 这位从见面以来就极为温和的老人,显出一股磅礴的威严气势,如青山之外的青山,岚雾吹散,峥嵘展露出一角来。 朱翊芝肃然,拱手长揖,再抬头,这个老人已经和师弟并肩走远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70 八方云动,我为天地出一剑 师兄弟二人有说有笑走了一段,张至人突然想到园中倒下的枣树,有些哭笑不得。 那株枣树长在庭院里,经历和几十年的春秋风雨,没想到最后被人砍倒做了木雕材料,实在是…… 天师突然问道:“你这几天跟来,觉得方世子怎么样?” 张黄庭想也没想,随口答了一句:“还行。” “是吗?”也不知天师是感叹还是随口搭一声。 张黄庭偏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解释道:“毕竟才相识两三日,不敢妄下判断。不过就我观察的,他除了顽劣一些,懒散一些,其余都还好……师兄担心他难以委任?” 张至人摇头,“定都定好了,改不了,担心这个做什么。不担心力有不逮者,只怕心术不正。” 张黄庭了然,“这次师兄叫我去阻止龙树僧人,想必同时也存了叫我去窥探他的心湖的意思吧?” 老天师洒然一笑,并不否认,张黄庭也跟着笑,假装埋怨道:“你堂堂天师不好做这种不请自来的事情,就让我这个师弟去背锅。” 说完敛容又道:“世人都有心境,只是怀宝不知,不得其门而入罢了。若有外人窥见,俗人无非财色权贪,释家多是琉璃净土,我道家就大多是蓬莱仙家了,方世子的心境很奇特……” 天师好奇地看着这个师弟,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张黄庭一字一顿地说,“空——一望无边的空。” 天师脚步顿了顿,“这孩子,应该很孤独。” 张黄庭点头,“他要是修道的话,应该很契合心如死灰的法门。” “那你可就想错了。”天师哈哈一笑,“这个家伙是不甘心让自己心如死灰的,他这个人,哪怕心境真的只剩一摊灰,也会拼命扑腾出一丝烟火气。” 张黄庭不明白师兄为什么会给方圆这样的评价,也不知如何反驳,便收声不言。 天师爷将话题斩落,另起一段,“你是不是拿人东西了?” “啊?”张黄庭心虚。 “嗯?”老天师没想让他蒙混过关。 “啊!想起来了。”张黄庭一拍脑门,做恍然大悟状,“就取了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东西,损有余而补不足嘛。” “叫你去保护人,你居然收人保护费。”天师无奈。 “这不是大青嘴馋嘛!何况我就只取了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张黄庭掐着指尖,伸到天师面前申冤。 “师叔你惯着它吧!”一道声音突兀插进来,两人一瞧,谭桂佝偻着背,抱着暖手炉靠在道旁的树下,病恹恹的笑着。 张黄庭心上一喜,谭桂找师兄肯定是有事相谈,他一向懒得理会天师府事宜,所以议事厅议事他也从来不去,这位可以说看着自己长大的师侄一来,代表他可以溜之大吉了。 “师兄,那我……” 天师了解他,大袖一挥,张黄庭喜上眉梢,转身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谭桂走上前来,先跟师父行了一礼,笑道:“师叔真是赤子之心。” 天师有些无奈,“你还说他惯着大青,你不也一样惯着他?”末了关心道,“不是让你去休息吗,怎么又跑出来了?” 谭桂摇头道不妨事,天师也不再说什么,谭桂的性子他了解,闲不下来的操心命。 “刚才听到师叔拿人东西了?”谭桂挑个了话头。 提起这事天师不知说什么好,“嗯,他从方圆那儿拿了一份气运。” 对于习武之人来说,盗人气运好比到市井人家里往外搬金子,是大忌,师叔怎么会做这种荒唐事? 谭桂皱起眉头,“要不叫他给方世子还回去?” 天师摇头,“意义不大,不过好在黄庭有分寸,只拿了一点,凭方圆自身的情况,过不了几天就能养回来,不涉及根本。” “怕方家那边不好交代。”谭桂低头思虑,虽说无伤大雅,但这事可大可,方家要真想追究,龙虎山也只能认了,毕竟理亏。 见弟子又开始劳心,张至人拍拍他的手,安慰道:“不用担心,咱们龙虎山为了他家的崽子耗费这么多,他们若是计较这么点鸡毛蒜皮,还要不要脸了?” 谭桂眉结稍解,但仍是放不下,“师叔这回孟浪了。” “好了好了,商量一下布置场地的事吧。” …… 这三日,方圆就没有一天清闲,前两日隋珠拉着他满山跑,最后一天以为终于解放了,谁料龙虎山送来一瓶丹药,让他服下后好生调息准备,为第二天做准备。方圆才头一次问,老头一定要他来龙虎山是干吗的? 老朱郑重其事地回了一句:“脱胎换骨。” 方圆正想让他别闹了,却意识到老朱和林尖的面容都很严肃,明白不是闹着玩的,问具体情况,两人也是三缄其口,只是让他好好配合。 方圆怀着一肚子疑惑咽了龙虎山的丹药,盘膝调动体内气机,再一睁眼便是第二日了。 这一日层云重压,天气暗惨惨的吓人,罗英被留在住处,原本要隋珠也好好留在屋里的,但隋珠死活不答应,方圆被缠的没办法,最终只能答应让她跟着。 由于他们的住所和高台都是龙虎山的僻静地段,在加上张至人前一日就下了禁令,一路上根本没碰上人,哪怕是知道身处龙虎山,在这种天气下走山野道,也让人心里不住发毛。隋珠抱着方圆胳膊不撒手,瑟瑟缩缩地躲着,好在方圆这次突然长了良心,没有吓她。 龙虎山不够级别的道士照常做功课,扫阶的扫阶,挑水的挑水,根本没有受这事的影响,天师只是对外说要为天下祈福,顺便做法事敬告龙虎山历代先祖,让他们保佑龙虎山万代昌隆。 没心没肺的道士觉得很正常,并没有多想,但管理过材料运输、高台搭建的一些地位较高的道士,即便不知其中因由,也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 这次祈福太过大费周章了,甚至还封山一个月,许多达官贵人来此,哪怕报出与师祖们有交情,也一律不可破例,损失了许多香火不说,还因此惹的很多官老爷不悦。偏偏最后师祖们齐齐到仪门迎接臭名昭著的纨绔。 若说这一系列动作不是为了那纨绔草包,打死他们也不信,但具体是做什么,他们也猜不到,只是隐隐觉得,这件事不同寻常。 高台之下,天师府的道人一早便到了。看得出来这三天的布置确实耗费了不少功夫,连老天师这种云鹤之姿的仙人,也显了几分仆仆的烟尘气。谭桂在天气的影响下,显得更是憔悴,沟壑纵横的脸阴翳了几分,整个人似乎瑟缩着,瘪下去好几圈的样子,分分钟有驾鹤仙去的趋势。 百里策永远也睡不醒,老样子,站着睡觉,脑袋也是见惯了的一点一点,钓鱼一般。旁边站着张黄庭,这位萧散的青年道人,今日竟也好好打扮了一番,梳了个道髻,一支颜色沉郁的檀木发簪插在上面,沉稳朴拙。身后负者一柄长剑,想来就是传说中的神荼了,衬得他更像是一位提剑往返红尘的谪仙人。 钟大吕一如既往神色威严,人如其名,像是一座青铜大钟,不苟言笑,看上去最不近人情,站在笑呵呵的老天师边上,像是随时准备打家劫舍的匪徒。 喜好岐黄之术的奚白石不在,据说是在他自己的峰上炼丹,在关键时刻,来不了。 方圆本就是个丈二和尚,自然不会问什么,老朱也没指望一个炼丹的帮上什么忙,觉得在不在没什么关系,故而也不多问。 方圆啧啧称奇,在场的牛鼻子,没有一个简单的。 趁寒暄的功夫,方圆仰头看了一眼高台,这分明就是一段高空栈道,中间一个十丈大的圆台,高出周围三丈六,环绕周围的栈道曲曲折折,正巧合成了八卦之形,对应八方,各方均有长梯连着圆台,供人攀登。 这是要有大动作啊! 张至人伸手,“请方世子登台。” 方圆下意识看了一眼老朱,后者冲他点头,即便心里满是疑惑,他还是顺着张至人的引领,一步步登到最中心的圆台上。圆台上以颜料划分出巨大的阴阳鱼,方圆依言于少阳位面南而坐,张至人则于少阴位立定,早准备好的桌案上摆满了法器。 看方圆有些忐忑,天师回头安慰道:“世子无需忧虑,顺其自然即可。”方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将杂乱的情绪清空。 张至人摇了摇铃铛,清脆的响声荡漾开来,张黄庭接到指令,背后所负神荼一抹寒光亮起,随即“苍啷”一声,顷刻之间闪灭,如同从未出鞘一般。 张黄庭仰头,神情肃穆,八卦位的栈道外墙,束裹符幡的粗布条齐齐断裂,厚实的黄色绢帛如飞瀑般落下,八张巨幅的符箓滚落展开,垂落到最末端时,还余势未尽向上翻腾,轰轰作响,像是回卷的黄潮。 方圆见此状,神情也不由得庄严起来,他作为这场戏的核心人物,事到临头依旧不清楚其中关节,他相信老头不会害他,可不代表他面对未知就能坦然接受,任其摆布。 摇了铃铛之后,张至人再不见任何动作,负手而立抬头看着黑铁一般的苍穹,仿佛等待着天兵神将,参天大树般的背影在方圆眼中显得极具压迫力。方圆跟着抬头,目之望处黑云翻滚,其中仿佛有孽龙兴风搅海,不禁咽了口唾沫,不敢出声打扰。 隋珠与众人在高台之下观望,刚开始还能看见模糊的两个黑点,方圆坐下之后,便连黑点也看不见了。饶是她大大咧咧的性子,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安地拽着老朱的衣袖:“方圆不会有事吧?” 老朱缓了缓神情,安抚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真的?”隋珠微微放松,仍不自主又确认一遍。 “真的。” 老朱自己心里也没底,但他只能去相信蜘蛛和龙虎山天师府的底蕴。毕竟这是几百年的布置,没有人会将它当作儿戏,他深深地吸气,隐藏在袖子里的拳头微微颤抖。 “现在是在干吗?”隋珠心里不安,迫使她要不停说话来消解这样的压力。 “等!”老朱唇舌干燥,声音沉的像是从深海里捞出来。 “等什么?”隋珠的不安加剧,声音也开始微微颤抖,她从未承受如此重压。 “午正!” 她听出老朱心里也不平静,他的声音已经干哑,整个人像是绷紧了的女红绢面,手指轻轻一掸就能发出干脆的声音。 如此沉闷的氛围,突然响起不合群的哈欠声,睡了半天的百里策终于醒了,他眯着眼看了看四周,模糊看清了那在场中独一无二的鹅黄,向隋珠招招手,唤道:“丫头。” “哎!”隋珠应了一声,一溜跑过去,搀扶着永远无精打采的百里策,后者轻笑着拍拍她的手,什么也没说,但隋珠突然间安心了不少。 …… 京城,太湖,红尾亭。 赵信坐在栏杆上,脚底是数十尾赤火锦鲤,但他此刻无心观看这赏心悦目的景象,双手搭在横栏上,十指一下一下拍打着红木,双眼不着边际地望着天边。 大红蟒袍的大太监神情依旧,双眼眯缝,谦和地笑,双手藏在袖子里,微微佝偻着身子,站在赵信右侧身后。 “什么时辰了?”坐在栏杆上的男人突然问道。 “快午正了。”赵红鱼答道,身子又略低了一线。 赵信不再说话,漫无目的洒了一把鱼食,脚下数十尾红鲤被引着争先恐后往远处游去,别处的锦鲤也闻到味,奋力地游过去争抢。 赵信突然笑出声:“潜龙在渊,乘风云之便,有腾跃之时。方家等这一刻等了多久?龙虎山也是,居然敢跟着瞎掺和,以为我不知道?” “……或者是他们猜到我乐见其成,干脆顺水推舟,两边都不得罪?张至人二十年未理世俗,但本事一点没落下,还真是人老成精。” “方家这把刀用了两百年,怨气也养了两百年,不臣之心越来越重,若不是有方清言的预言撑着,估计早就反了吧?暗也因为两姓之争,内耗严重,不然也不会被北边那些狗崽子略占上风,萧淮南的采蜜人,呵!” “二百年前方清言的谶语,朕到要看看,到底灵不灵验,也好让方家知道,这天下到底姓什么!” 赵信双手一撑,整个人往水面落去,两尾成人胳膊大的锦鲤游过来,恰到好处托住他,使他能好整以暇地站在水面上。 霎时间,整个太湖的鲤鱼如闻军令,纷纷红潮一般涌过来,如同春风过处的满山红杜鹃,赵信的脚下顿时沸腾开来,成百上千的巨尾鲤鱼翻腾着,承受他的重量,他一步踏出,鱼群顺着他前进的方向铺出一条灿锦的赤霞路。 赵信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到湖心,然后停住,脚下的锦鲤依旧翻腾,灵性十足地托举着他,其余的便在外围,绕着他一圈一圈成群结队地游着。若从高空俯瞰,这个一袭明黄龙袍的天子,脚下如同绽开一朵业火红莲,风姿出尘,同时又妖异惊人。 “这场大雪之后,方家那两个老东西就赐死吧。” 语罢,擦手的绣帕一扔,很快就被急速穿梭的锦鲤绞成碎片。 赵红鱼如同未见,佝偻着身子站在亭中,静默不语,像是隆冬大雪中,御书房门前的那棵老槐树。 …… 城东南,听风楼。 这是一座极为灵秀的别业,有木无水不灵,有水无木不秀,园子被称作藏灵蕴秀,自然树多成林,山水相依,里面的格局排列极具匠心,曾有人从附近高楼望进去,每换一步,便换一种景,园林景色堪称完美。 喜好风雅之人忍不住数次上门拜访,皆被管家拦于门外,也有豪贵想一掷千金购得心头好,也被管家不动声色回绝。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那般讲理,在京城,跋扈纨绔不止方圆一人,也有膏粱子弟想仗着家族势力强买强卖,恶奴成群结队上门去,被平日里待人一脸和善的管家打得筋断骨折,相互搀扶着回到主家诉苦,在众人期待着一出大戏的时候,后续却诡异的波平浪静,不了了之。 如此一来,即便再傻的人也明白那座园子的主人不简单,但无论多少人使尽多少手段,园子主人的信息,却依旧是一团茫茫迷雾。 自此,听风楼的风波停息,再也没谁敢去打这园子的主意,倒是坊间多了不少传闻,许多说书先生听风就是雨,纷纷发动才思,编写了不少讲话底本,好好赚上了一笔。 一个多月前,如被迷雾笼罩的听风楼开始有了新的变化,有心人发现一个女人不时出入听风楼,而且据人说那女人模样长得是真俊俏,全城的青楼花魁都没有她好看,一传十十传百,不少浮浪子弟为了得见惊鸿一面,蹲守在必经路途上,后来纷纷说传言不虚,那女子被口口相传,说得跟天仙一般美,风头强劲,盖过所有争奇斗艳的青楼艳名。 这其中真假几分不得而知,但给听风楼又添了一份旖旎浪漫是真的,就这样,如深渊巨兽般沉寂了一段时间的听风楼又出名了,城中说书人就女子作文章,又赚了个盆满钵满,据说甚至有说书人在家里为那听风楼做了个长生牌坊,日日烧香礼拜,只盼着这一碗饭能吃够久,一时成为笑谈。 高楼听风,临湖观水,园内景湖畔不到百步,修筑着简朴的房院,屋外以竹篱笆圈起,左边栽种着时令的蔬菜,右边竹笼里喂养着一群鸡,很有农家的风味。 此刻面水的窗户打开,一个孩坐在书案前蹙眉深思,笔管抵着下巴,被寒风吹冻的脸上道道墨痕,配合他冥搜苦想的神色,像是个滑稽的老学究,颇有“未得一句,捻断数根须”的苦吟风格。 孩突然眉头更深地皱起来,将毛笔扔到一旁,懊恼地将脑袋往桌上一磕,重重地叹了口气,过了许久才抬起头来,宣纸黏在脑门儿上被带起来,上面布满了粗细不一的墨块墨条,看得出来是写了不满意的句子段落,被主人烦躁地反复涂改。 “哎!方圆不在,都没人跟我聊天,让白给他送书,他也不知道给我回信。”孩老气横秋一字三叹,晃圆了脑袋荒腔走板地唱,“我以才情千里遥寄,奈何未得先生一句,关山阻隔数重意,奈何!奈何呀!” 孩往桌上一趴,乌溜溜的眼睛清澈如水,过了一会儿便雾濛起来,眼皮几次挣扎,终于是阖上了,暗处守卫的好手悄无声息出现,轻轻地关上窗,随后重新潜藏回暗处。 寒冷被门窗阻隔在外,地龙的温度被笼住,屋内的温度慢慢上来,孩舒服地哼哼了两声,屋檐上的暗卫散开,不敢打扰主子睡觉。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孩酣甜的呼吸声,他在梦里似乎吃了什么美食,嘴咂吧动着,牵动旁边的墨线,像是两撇胡子。 无端一股清风起,满屋的纸张轻柔地哗啦啦响,一道身影出现在孩身后,似幻非幻,通体还有朦朦的光,不像是真人,倒像巧匠以轻纱制成的人形灯笼。 灯笼是个两鬓星星的中年男人,面目粗砺也温和,兼有读书人的儒雅和武将的军阵威严,他那粗糙的手轻轻地抚摸孩的头顶,眼神却柔和的像是母鹿。 他转身环视一圈,负手在屋里走着,避开桌椅,将略显散乱的书本收拾好,像巡视行伍,亲自为士兵正盔理甲的仁将,一丝不苟,亲善温和。 做完这一切,他搬了椅子,放到孩身边,自己坐了上去,双手交叉在腹,脑袋微微低垂,和孩子一起午后打盹。 赵氏嘉树,赵十三。 二姓帝王,赵明凯。 …… 龙虎以北,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镇,镇上有一种油炸的馅饼,包的是料理过后的鲜肉,加葱花,盐稍重,一口咬下去满嘴油,又鲜又咸,不算什么名贵食,不至于好吃的令人惊叹,一口下去就只给人一种感觉——满足,若是花两文钱再来一碗免费续的当地米酒醪糟水,夏日冰镇冬日煮沸,那风味更要往上加一成。 一般这种馅饼都是即买即包,拿着就能走,不需要什么店面,老板支一个摊,方便揉面包馅,旁边点一个火炉,热着油锅,顶天再加一个凳,没生意的时候坐坐。 中年汉子的摊摆在镇学塾的必经路上,馅饼一下滚烫的油锅,热气冒起来能招来不少的馋虫,许多顽劣子早上会故意赖床,就为了赶不及吃父母做的早餐,从他们荷包里抠出来三文钱,买一个油香的大馅饼,家里稍富裕的,更是上学一个散学一个,羡慕死一帮子同窗。 今日下午先生要回去扫墓,课就只上了半天,一群子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呼呼地跑过,身后一溜灰尘,大多经过摊的时候跑得更快,生怕把口水惹出来,没有钱那不是活受罪吗?个别的摸出三个铜板,捏着油香四溢的饼子,先咬一大口,而后抬头挺胸,斗胜的公鸡一样。 老板又递出一个馅饼,估摸着那群兔崽子都差不多走光了,坐回凳子上,和旁边的老者聊起来。老者面生,不是镇上的人,饭量很大,已经吃了五个饼,这第六个才开始慢慢下嘴,有点回味的意思。 油饼虽说好吃,但是油大,到老板这个年纪,顶多吃两个就吃不下去了,老人连吃五六个跟没事人一样,可见身体不是一般的好,老板心里有些羡慕。 老人拒绝了老板提供的唯一凳,坐在旁边土阶上,微笑地看着闹哄哄的屁孩们跑远,老板在油乎乎的围裙上擦了擦手,笑道:“这群子有意思吧?” 老人笑呵呵出声,端起醪糟水喝了一口,老板找到知音一般,打开话篓子:“这些子每一个我都认识,爹妈是谁,家住哪里,哪个调皮些,哪个乖一些,卖饼的时候和他们聊一聊,都能知道个七七八八,经常还能从这些崽子嘴里知道学塾的趣事,可是真有意思。” 老人点头,“孩子都皮,我时候荒唐事也做了一大筐,家里请来的老师被我气跑了七八个。” 老板拍着大腿哈哈笑,感叹一句:“老人家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像我时候,想上学都上不起,家里穷啊,还得帮着干活,没钱没闲,现在看着这群皮孩子,心里是真开心,听到一些子不爱学,也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咳!瞎操心!”老板一摆手。 老人倒是看得开,“不爱学就不爱学,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读书的,我家有个混子就不爱读书,时候天天跑去刨木头掏鸟窝,有一回看见他跟女人学绣花,给我气得!” 没想到富贵人家跟咱一样也烦恼寻常事,老板乐了,问道:“您老是不是抄起笤帚就抽?” 老人嚼着饼子哼哼笑两声,“差点,不过后来也看开了,或许每个人这辈子该干的事就不一样,底线的事搂着,其他的他想干啥就干啥吧,反正都是活着。” 老板嘴上附和着,心中却不以为意,想着您这是家大业大不怕折腾,哪像我们升斗民。 两人有一茬没一茬聊着,老人胡乱将最后半张饼塞进嘴里,数出二十枚铜钱,含糊道别,起身走了,老板估摸着今天也没什么生意了,把最后两张饼摞摞,收摊了。 拐角处,老人一步跨出后,突然不见了身影,城外河边却凭空多了一人。 老人抹了把油腻的嘴,仿佛自言自语道:“跟得真紧,饭都不让人好好吃。” 语音落罢,河对岸也突兀现出一人来,不是国人的装扮,一身皮裘子,古铜色皮肤,白色胡须根根如针,气质犷悍,像是北边的狼崽子。他一步跨过十丈宽的河床,悍然一拳轰出,瘦弱的老人不接,鬼魅般的身形一闪,落到光秃秃的树上,那人复又一脚蹬在树上,数十年的老树寸寸裂开,蜿蜒的纹路像毒蛇侵略一般朝老人奔去,老人轻轻跺脚,整棵大树轰的炸开,同时也化解了对手的攻击。 老人的身影飘飘然下坠,往河心去,对手劲力开张,一拳一拳将大河打得坑洞四处,久久未闭合,老人似乎无心恋战,身形游走飘忽,就是不接招,让对手十拳空了七八拳,终于是一拳实打实地轰中了老人的脑门,老人身体猛地后倾,脊背反弯成一张大弓,对手得势不饶,一脚踩下,老人身形猛地震动,两股气机像是骑兵冲锋,比的就是谁势大力沉气机绵长,大江骤然停止流动,江面数十个坑洞依旧敞开,像是不肯愈合的创口,老人脚下涟漪阵阵,即将沸开的油锅一般。 老人不堪重负,弯曲的弧度越来越大,渐渐平躺在江面上,最终两人同时气尽,犷悍的狼崽子拼着内伤,仅急促地换了半口气便劲力再发,一脚将老人踩落江底,老人如巨石坠落,身体直直撞入河床中,河床也坑坑洼洼,满是大不一的拳坑。 这一脚仿佛定了乾坤,在老人身上气机的引动下,之前数十个“盛放”着气机的江坑齐齐爆开,数丈的水花往天上去,其中杀机盈满的气机群蛇归巢一般,在江水里游动钻入老人的体内,在其体内山谷中厮杀。 天地间又恢复了平静,老人的对手却心翼翼,站在江面上往水中看,他不信这把老骨头这么好打发,做死对头几十年来,他还从未在这个对手身上讨到什么好。方才急促换气导致体内气机不稳,那看似简单的一脚其实已经透支他那一口近乎偷来的气,导致现在憋都憋不住,不得不换气,这换气之时定然空门大开,最容易被趁虚而入,对方又是几十年的老对头,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得好好提防才是。 腹部骤然一阵剧痛,气府如翻覆一般暴乱,狼崽子忍着体内的山谷倾倒,水蛟翻江,一个翻身回肘撞去,偷袭之人倒射出去,江面犁出一条深深的鸿沟。 “来而不往非礼也。”老人捂着嘴,血从指间喷涌出来。这一记偷袭的时机妙到毫巅,恰好卡在狼崽子一口新气即将圆满的时候,不仅截断新生之机,更是造成了磅礴的气机回潮,筋脉气府齐齐暴乱。 狼崽子眼角抽动,将老人“栽种”到他的气府的树枝拔出,那树枝本已经枯死,但此刻却隐隐有了绿意,末梢一点未开的芽胞清新可人。 狼崽子单掌一捏,树枝寸裂,他此刻很不好受,不仅要平息临阵倒戈的气机,还得率着残兵败将把老人顺着枯枝渡入的剑气拔除。老人的剑气四处开花,像是零散的流寇,四处搅起混乱,狼崽子只能一边平乱一边将外来贼兵围而剿之,除此之外再无余力。 不过还好,这一个多月来的持久战,比这更难熬的伤势也不是没有过,那老匹夫也不知吃了什么药,不退也不攻,像牛皮糖一样死死黏住他,一路来多是打着游击战的心思,虽说途中少不了十几次以伤换伤,但要说真的谁杀死谁,还真是难事。 狼崽子猜测他是想耗死他,毕竟对方的君王可不像自己效忠的主君一般宽宏,南方人看着文雅和煦,但杀人的刀子都藏在绵软的肚子里,猜忌和阴诡就没放下过,根据萧淮南那里的消息,新朝的帝王对这把暗地里的血刀已经有折锋的意向了。 老人此刻也很不好受,狼崽子不是省油的灯,那一脚定山河,把之前几十处大大的拳意气机如海水倒灌一般轰入他的体内,此刻还在体内如火龙游窜,所过之处一片江海蒸腾,将他剑气生生逼退。 老人咧嘴一笑,身形突的消失不见,狼崽子一咬牙,一脚跺下,将部分暴乱的气机轰入江中,数丈的浪涛掀起而后席卷而下,江面再无一人。 …… 方圆觉得自己处于另一个时空,分明面前张至人正做着法,放眼望去也是熟悉的龙虎山景色,但是就觉得不一样了,这种诡异的感觉让他心里升起一股惶恐。 云海的翻涌越来越躁动,像是被扯来扯去的面团,从中冒出沉沉的闷雷,狂风四面吹来,天师须发狂舞,倒像是魔神一般,古旧的桃木剑在手中,突然一道剑气冲天而起,八面的巨幅符幡开花一般飘荡起来,浩荡剑气过处,在漫天厚实的云层开出了一条道路,一道金光沿着道路如九天悬瀑一样倒挂下来,不偏不倚将方圆笼罩其中,陡然的强光晃得他睁不开眼。 云层背后一声怒喝如巨雷轰鸣:“张至人,你欺师灭祖!” 神谕的天威压得众人喘不过气,地面上的龙虎山众人盯着金色的豁口,个个神情凝重,如临大敌,隋珠面色苍白,双手抠紧百里策的衣袖,后者恍如未觉,眯着病目往高台的地方望。 平日里温和的张黄庭气质凛然一变,身姿挺拔如劲松,面目清冷,如同新发硎的寒铁,神荼在鞘内铮铮嗡鸣,剑气勃发,似乎按捺不住,就要出鞘,张黄庭修长如玉的手握住剑柄,按剑不出。 朱翊芝佝偻着身子,双手藏在大袖之中,大袖鼓荡翻扬,金乌和游鱼两柄飞剑穿梭不定,若有剑心通明的剑道胚子在场,定能感知这两柄杀力惊人的飞剑雀跃的心情。剑身裹挟着饱满的剑罡,游鱼因被方圆毁了部分神意,气势显得稍有不如,但其昂扬战意却依旧不遑多让,老朱这样致力于杀人剑术的战斗狂人,本就喜厮杀,好的是以战养战的路子,如果这次抓住机遇,游鱼的瑕疵不仅能补全,甚至品质还能更上一层楼。 老朱舔了舔嘴唇,与天斗,其乐无穷! 张至人一步跨到方圆面前,一手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提起,冲着洞开的金色通道掠去,方圆只觉一股大力如山沉沉的压来,将五脏六腑都压到一块儿去,窒息感与呕吐感同时袭来,难受得他几欲昏厥。 张至人升空的速度越来越慢,像是冲瀑逆流而上的鲈鱼,被水流迅速消耗力道,奋力不甘的挣扎,却只能在原地徒劳摆尾。方圆已经不堪重负,弯腰喘息却意外发现圆台之上,自己竟仍坐在原处,头颅低垂像是睡着一般。 “师弟,出剑!” 张至人话音未落,一道青虹冲天而起,几乎贴着方圆二人冲向金光通道,神荼剑气四溢,将天道压力逼退,方圆身上骤然一松,卸力过急反而一口鲜血喷出。 神荼疾驰到通道口便再不得寸进,凌厉到令人胆魄生寒的昂扬剑气触及天地间的那张无形大,也是无能为力,张黄庭拔地而起,黄裳道袍大袖招摇,转瞬之间来到天门之外,单掌握住这柄陪伴已有二十年的神兵,刹那剑光暴涨,人剑灵性交融,将那层薄幕再逼退三尺,但剑尖距通道仍有一寸距离。 人力有穷尽,已是极限,张黄庭牙根紧咬,苦力支撑,被誉为一剑可当风雪铁骑千六的修为,在这天地伟力面前竟是无能为力。 张至人趁这一刹那功夫,丹田之中紫金莲开地涌灵泉,水银泻地气机新生,一江大潮奔腾流转起来,气势煊赫更胜从前,张至人步步高升,于空中拾阶而上,伸手搭在就要以道家秘术透支生机的师弟肩上,一抖手将其送回地面。 张黄庭十成力气已经耗尽,膝盖一软就要跌倒在地,钟大吕赶紧上前扶住,却见这师弟道髻散乱湿润,面如金纸,豆大的汗珠滚滚流下,全身跟在水里泡过一样。 张至人刚搭上剑柄,躁动的神荼便安静下来,老天师孤身挡住天幕的反扑,持剑斜执,目光探进又深又长的甬道,朗朗的声音响彻天地之间:“人生天地间,不坠一口气,我张至人今日斗胆为人间出一剑。” “师弟,借剑一用。”张至人提着方圆站在天门之外,沉寂片刻的神荼再次亮起剑芒,天幕之下一轮新的炽白巨日升起,万丈光芒刺穿阴沉。 张黄庭疲惫的身躯一震,双目异彩连连,神荼本就是在他七岁时,张至人授予的,如今能再见到上一任神荼主人用此剑,他怎能忍住心中的激动! 张至人抬剑缓缓挥下,左上至右下,将张黄庭死死挡在天门之外的无形天幕告破,张至人长驱直入,等候多时的朱翊芝紧跟其后,一闪而沒。张黄庭已经脱力,心有余而力不足,加上张至人之前告诫过众人不要跟去,不得不同几位师兄留下。 林尖自知境界不足,不去添乱,隋珠见张至人带着方圆深入虎穴,连连扯着百里策的衣袖,问怎么办,可怜百里策本就身体弱,被她扯得七摇八晃站立不稳,连声唉唉,哪还有说话的力气。林尖上前扶住可怜的老书袋,对隋珠说道:“没事的,相信老天师。” “唉唉唉!对对对!”百里策赶紧附和,再慢些自己这身骨头就要散架了,隋珠心绪稍定,才后知后觉,赶紧关心道:“百里伯伯,没事吧?” “没事没事。”百里策理理摇散的发髻,安抚道,“丫头你就放心,我们不会拿方世子的性命开玩笑,要是没把握哪敢做这事?” 隋珠一吐舌头,憨憨一笑,转头又看向金色的甬道,百里策慈爱笑着,心里感叹,不知那方世子修了几世的福缘,有那么好的丫头喜欢。 如墨的云层渐渐散开,金色的光芒也慢慢褪色,玉宇澄清,仅留有白云悠悠三两片,风平浪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71 另眼相看,人间天上 方圆曾经想过有一天能御剑远游,脚踩云层,千里快哉风,却没想到第一次上天是这幅光景,跟病鸡一样被人提着。张天师负手倒持神荼,神威凛凛,另一只手里被抓住腰带的方圆像是刚伏诛的狼狈魔。 张至人往旁边一递,老朱搭手扶住半死不活的方圆,方圆勉力调理气机,目光越过身形高大的天师,见前方有零散十数人,有的已经站立起来,个别的仍盘腿坐着,这些人有的须发皆白长身鹤立,有的面如冠玉风姿萧散,更有弱龄童,面目粉雕玉琢,煞是惹人喜爱。 这些形态各异的人,无一不是持着竿,竿也都千奇百怪,最前方的老人长竿金光盘绕,富贵逼人,稍后的青年则是黑如烤炭,阴沉却隐隐有光泽,唯一的童侧躺着,睡得很是酣熟,莹绿的竹竿插在面前一团白云中,随风轻轻晃动着。 这些都是云上仙人? 方圆有些茫然,他回复了些气力,能够站稳,朱翊芝面容冷峻,往前一步将他挡在自己身后。老人直接忽略老朱,看了一眼方圆,目光顿了顿,终是落到张至人身上,沉声道:“张至人,你莫要自断前途。” 老天师不为所动,回道:“前路可断,杀心不能。” “混账!”白须老人怒骂,“道家修行求的是羽化飞升,做那逍遥仙人,你可一剑破开天门,成仙自是等闲事,非要学迂腐儒士做那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狗屁事情?” 天师哂笑,“野修门下走狗,也配与我论道?” 老者的主子是一个结庐的闲散居士,在人间算是天资聪颖的一类,加上机缘不错,一朝证道,得成仙人。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证道过天门的人,带三两个贴己下人的不在少数,老者便是其中一个。 可惜能修成正果的人哪个不是佼佼者?将相神仙也是凡人做的,天门之后也少不得纷争,这些占尽人间灵秀的天才博弈起来,其伏脉千里点铁成金的神仙手段更是让人汗毛耸立,为避免被算计,相熟之人自然抱团,所以道统香火脉络便格外重要。势单力薄的人振叶寻枝的找根系,从入道法门到修习居地,无一不是攀附的着手点,为的就是大树底下好乘凉。 结庐的居士修的是野狐禅,生性清高不爱搭理这些弯弯绕绕,于是被公然讥讽为山猪野狗,日子也当然不好过,门下之人也深以为辱,张至人这句话骂人揭短,一针见血刺到老者痛处。 老人勃然大怒,你是龙虎山的天师又如何?未真正成仙依旧只是凡胎,你那些举霞飞升骑鹤过天门的祖师我不敢惹,可你一个还未证道的子如此放肆,还不是仗着龙虎山的香火情?真正实打实地交手,不信你是我对手! 老者心里冷笑,脚下也是不慢的垫步前冲,不料身形刚动却又生生停住。老者阴沉的脸顷刻转为惊恐,张至人对周天大势的运用,竟比在此垂钓几个百年的他更为熟稔精妙,即使他拼尽全力,也是与城墙抵力,纹丝不动。 方圆连玄品都未入,自然是不知其中奥秘,以为是老者改变了主意,但云上仙人不是肉眼凡胎,皆能看出其中厉害,心下微沉,暗赞龙虎山不愧是天下道教祖庭。 冒头的老者有苦难言,整个人像是恶浪风波中的扁舟,随时可能倾覆,但偏偏看着又是困于琥珀凝脂的昆虫,半点动弹不得。自己会的那些仙法神通,还未成气候便被对方生生截断,百年来苦心经营的气运一次次聚拢溃散,都成了无用功,但为了保命又不得不去做。仅这片刻,就已经耗费了百年光阴涓滴不舍积攒的家底。 本以为哪怕张至人是人间战力顶尖人物,但自己好歹云端垂钓三百载,汲取人间气运,加上所处算是“自家园地”,即便不是自身证道成仙,对付一个凡人也该是绰绰有余,谁料遇到了这么一个怪胎。龙虎山的香火传承当真如此恐怖? “呵——啊!”这边的动静吵醒了熟睡的童子,他左手依旧支着脑袋,右手拍着嘴巴,打了个呵欠,老者周身的险恶风波散去,枷锁卸尽,一身大汗这才如浆迸出,老者深深地看了张至人一眼,退到一旁去,一身汗浆蒸腾如雾,算是有了点云蒸霞蔚的仙人气势。 童眯缝着眼,含混道:“你这点微末道行,敢在龙虎山大真人面前献丑,真是不自量力,死了也活该!” 老者似乎对他极为惧怕,身体僵硬,连气机流转也停滞下来,低首喏喏称是,方圆不由得把目光投到童身上。 仿佛光阴长河在他的周围加快了流逝,稚气天真的童的身量在众人眼前拉长,眉眼长开,眨眼之间就成了一个清减的少年郎,白色的广袖大袍,眉心莲花施朱点染,鸦青色的发丝也是见风就长,缭乱的直拖到腰际,像是饮醉的酒仙。 方圆哪见过这等玄妙手段,一时被晃花了神,少年相的仙人冲他笑笑,道:“要不留在此处我教你?” “他敢留下,你吃得下吗?” 人未至语先闻,少年郎脸色惊惶,一身仙气顷刻扫落,向着方圆踏出的脚步硬生生收住,身形如野凫长掠而退,数十丈后才堪堪停住,望向声音的来处,心有戚戚焉。 五位身着黄裳道袍的道人联袂而来,稳稳落在张至人身前,先前神情倨傲的云上仙人看到这五人,皆是如鼠遇猫,齐齐退开,这五名道人并未将他们看在眼里,眼神静静的落在张至人身上,张至人执了一礼,“龙虎山天师府第八十六代天师,拜见五位祖师。” “哼!你还知道你是龙虎山天师府的人!”腰悬铜印的长须道人满面怒容,对张至人的不满溢于言表。 张至人也不回驳,神色不卑不亢,没有丝毫愧疚或惶恐,长须道人火气更盛,恨不得一剑刺死这吃里扒外的后人。明明是板上钉钉的仙人之姿,就等哪天觉得人间无趣了一脚蹬开天门,龙虎山的名录上再添一位羽化飞升的天师,对于人间天上都是欢欣鼓舞的事,哪知道怎么就猪油蒙了心,放着好好的长生道路不走,偏偏要跟人干那悖逆天道的孽事。 自己一众也是瞎了眼,以往谈及张至人都是忍不住的赞美,说什么五百年来仅此一人尔,期待他带领着龙虎山的香火再兴三百年,甚至在如今堪称巅峰的龙虎气运上,将昌隆气象再拔高半层一层也不是没可能。他这一犯浑,让他们这些老家伙先前所有的希冀都成了泡影。要知道仙人虽然高高在上,但是没了人间,天门之后就成了无源之水,早晚变成死水一潭。也不知这一代的崽子们脑袋是都被狗屎糊住了,还是张至人控制人心的手段太高明,竟然也都跟着一起犯浑! 龙虎山绵延千多年的香火续得不容易,期间惨淡经营的光景不少,都是靠着一代代人勉力支撑戮力同心,才挣得这份道教祖庭的家底。在人间,龙虎山一代代羽衣卿相黄紫贵人如过江之鲫,享受鼎盛香火,正有此为基,在天上,龙虎山数十位仙师才能经营起惹人眼红的自家门庭,使后来人依旧能享受如龙的气运和香火,不用像那些门户甚至山泽野修一般可怜兮兮,只能窃取微薄低劣的“虾米”。 千年来龙虎山上下一心,难不成你张至人想将这天上人间的底蕴一次性葬送个干净?长须道人越想越气,一挥袍袖,又是冷哼一声。 居中的中年道人头戴芙蓉冠,比之长须道人沉静许多,麈尾一挥,淡然道:“龙虎山家事,闲人避退。” 本来占据此地的十几人闻言,毫不犹豫收竿就走。废话!早就想走了,可龙虎山的大爷不发话他们哪儿敢动弹?明显那几位就在火头上,他们也没胆子插话进去,没见那装模作样的白衣少年的下场?刚才要是退晚了半分,早被那道内敛至极的剑气给劈成两半,即便是仙道长生,但那一剑下来恐怕连证道的本根都给斩了,岂有活命之理? 一时众人皆做鸟兽散,虽然本来这里是他们的据地,但在这天上,敢跟龙虎山掰手腕的,有,但肯定不是他们!白衣少年恭谨地行了个礼,才飘然转身离去,甚至都没去看一眼那人人视之如命的钓竿。 道人的神色从始至终淡然,像是赶跑苍蝇一般,那少年郎离开之后,碧绿的钓竿豁然断成两截,竟然是以气运钓竿换了一命,这样一来,又是三百年光阴付于流水。 芙蓉冠道人整个像是沉静的水,连看人的眼神也是淡然出尘,还带点清冷,行事风格也是与气质一般无二,不问缘由,只问决意:“选择好了?” 张至人点头。 “那好……” 长须道人急了,打断道:“等一下!他只是被人蛊惑,我可以劝他。” 芙蓉冠轻摇头,“那么大年纪了。” 见师祖无动于衷,长须道人一跺脚,转头瞪着张至人,怒骂道:“不肖孽障,还不叩首谢罪!” 张至人笑了,“师父,别费劲了,几位师祖又不是傻子。” 张宗源恼怒地瞪着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五十岁大器晚成,被先皇授予二品官身绶带,八十三岁于饮鹿涧举霞飞升,传天师位给大弟子张至人,与张至人的感情自然不用多说,一开始先声夺人,其实都是做给人看的,能护着张至人的时候他哪次不是挺身而出? 张至人七岁的时候剥了龙虎山后山池里的气运紫金莲吃莲子,那时候他这个声名不显的不中用道士根本护不住,最后将跟已故先师住了一辈子的那座惹人眼红的披云峰拱手让出,这才勉强平息了风波。 牵着徒弟去下山的时候,孩子知道自己犯了大错,闷着脑袋不说话,中年道士呵呵一笑,说:“没关系,不就是一朵莲花吗?师父以后赔他们一朵就是了。” 道童抽了抽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道:“师父你又吹牛。”那些师叔师伯已经告诉他那莲花有多难得,明明自己都快八岁了,师父还把他当孩哄。可如果不是孩,怎么会闯这么大祸?想到这儿,孩眼泪又吧嗒吧嗒往下掉。 中年潦倒的道士哑然失笑,“师父没什么本事,也许做不到,但你一定可以。” “真的?”道童不信。 “当然,莲子是莲花的种子,你吃了那么多,总能长一朵出来。” 道童泪眼朦胧,抬头望着一直不是很靠谱的师父,这次有些信了。 师父继续安抚,“好了,你不是喜欢吃糖葫芦吗?买糖葫芦去。” 最后师徒俩挑了一座无人问津的低矮山峰,因为山上有一间不知废弃多久,满是灰尘蛛的破屋,两人打扫了整个下午才勉强扫干净,抬头看着对方脏兮兮的脸,都笑得不行,最后一大一躺在地上,透过残缺的瓦顶看星星。 “纸人儿啊,师父考考你昨天的功课。” “师父,又考试啊……” “放心吧,不会太难的,来了哦——山不在高……” “有仙则名!” “嗯,不错!接着来,房不在破……” “……师父,没有这句。” “有的。”中年道士笑眯眯。 徒弟皱着脸又想了半天,“……记不起来了。” 道士哈哈大笑,一把将徒弟抱在怀里滚来滚去,“有你就行啊!” “师父你又骗人!”徒弟气恼的声音穿破屋顶,为这山这夜第一次带来生气。 …… 近百年过去了,当年那个圆脸的徒弟胡子都跟自己一样长也一样白了,张宗源看着他,恨不得一巴掌拍他脑袋上,“你这聪明脑子这次犯什么混!” 张至人笑而不语。 张宗源被这表情气得胸闷,“这子的死活跟你有什么关系,值得你葬送一生修行?” “师父,我记得时候你带我云游,道中我们遇到一个逃荒者,他求我们给点吃的,可我们只有一张饼,但你还是分了一半给他,另一半你留给我吃,自己却饿着。” 张至人语气缓缓,跟寻常老人怀念旧岁月一般无二,“我当时不懂,明明你就很饿,为什么要把吃的送出去……” 张宗源僵直地站着,要不是张至人说起,这件事他根本想不起来,他想起当时徒弟啃着半张饼,抬着脑袋问他,他当时告诉徒弟,儒家的书里有一句话,叫“见其生不忍见其死”,他觉得说的很好。 “……我现在做的,不过是跟师父一样的事罢了。” 张宗源终于放弃,他知道再说什么都是无用,心里暗悔当时怎么就没有教徒弟自私一点,哪怕一点点,或许都不至于有今天这步田地。 “方子。” “啊?”方圆一直在状况外,突然被点名,神情有些惊恐。 张至人抬手一点他的眉心,道:“看看这天上人间。” 像是一滴雨轻轻敲打着种子,一颗火星掉落漆黑的深渊,方圆眼中一片茫茫云海,风雷急掠,待到一点一点清明回归,识海一片明澈,整片天地便换了一副模样。 面前三个已然成仙的龙虎山往代仙师,人人风云相从,不知从何而来的如风游丝纷纷钻进他们的体内,汇聚成令人心惊的汪洋浩瀚。方圆看不穿究竟,但能感受到沉静澎湃的伟力。 那些丝线有粗有细,细细查看还能觉出气质的不同来,有的醇厚如春风,有的萧瑟如秋水,有的生猛如虎豹,有的又有老蛇枯树一样哀槁。 八面来风,各有不同,唯一相似的便是,这些丝线绵延逶迤,都将方圆的视线引到下面。 下面是人间。 人间一片星河灿灿。 有几处云雾汇聚如湖海,一吸一吐像是涨潮落潮,其中光点明灭,如同被浪翻卷起来的深海珠贝。但大多的地方都太贫瘠,没有得到云雾的垂怜,仅有数颗亮得耀眼的星星,如暗夜提灯。 人间仰望天空,有风雷星辰,原来天上看人间,同样有云海烛花。 “这是?”方圆惊疑不定,他知道张至人让他看到的都是天地间的大机密,但这番作为就像是指路与盲童,让他如何明了其中真意? 张至人从他衣服上拈出一根线来,两指轻轻一掐便断,随后又找出一根捏断,一边断线一边解释道:“你看到的那些云雾,是人间的气运,最早的时候,各个地方虽然也有薄厚之分,但好歹也大致均匀,后来一些人找到了藏风聚气之法,便起了私心,纷纷窃据福地洞天,引天下气运东流入海,故此,厚者愈厚,薄者愈薄,没有了修行阶梯,修行人也只能停在断头路上,做一个纯粹的武夫,少有的人得天独厚,凭自身的先天气壮,过槛推门塑金身,再凭着敏锐的天地感应,再续断路。如此一来,天下修行之路越变越窄,道统也仅剩那么十余支。” “若仅是如此还不算太过分,好歹为天下人留了一条活路,可惜人间修行如逆水行舟,天上更是如攀险峰,有的人做了所谓的神仙,怕自己一失手摔死,竟打起了那些无根脚的人的主意,端坐云端垂钓气运,这样的话,绝壁搭梯,倒是平稳得多。” 散落了一地的怪异丝线,像是密密麻麻的铁线虫,耳边听着张至人的话,再想到之前那十几人手里的钓竿,方圆全身毛发悚立,面部一片发麻,一大口唾沫咽的鼓鼓有声。 方圆声音颤抖:“这他妈不就是寄生虫吗?” 张至人挑断最后一根丝线,方圆感觉自己都能琴弦崩断的声音,脑袋不停扭来扭去看自己身上,手还不放心地四处拍打,生怕张至人漏了一两根没有掐断。 张至人嚼了两下“寄生虫”这个词的味道,轻笑出声:“你这比喻再恰当不过了。” 方圆可没那功夫去理会他的称赞,急吼吼地原地转圈,问:“老朱,你帮我看看还有没有。” 一想到身上有那些恶心的丝线,方圆就浑身难受。 老朱苦笑,这不是为难他吗?天上仙人的气运钓线,哪是他一个区区琉璃身能发现得了的。 张至人把方圆按住,道:“放心,这次就是为了这事来的,不解决了岂不是枉费了十几年的布置?那些不够看的刚才都解决了,现在还剩下的都不好对付,得花点功夫。” 意思是还有?方圆感觉脊背在不自主抽动。 “费点功夫?你张至人莫不是把自己当成玄武大帝了,好大的口气!” 说话的道人面目刚毅,嘴周围都是短短的髭须,此刻怒目而视,一副降妖伏魔的钟馗相。 张至人笑意很淡,话却说得张狂:“若真不把我放在眼里,五位祖师也不必联袂前来了。” 髭须道人冷哼一声,嘴里吐出一柄寸长剑,瞬息时间边长成一柄灿灿的金色阔剑,并没有多么声势惊人,但老朱袖中的金乌和游鱼已经开始悲鸣,人剑心灵相通,老朱瞬间感应到危机,一道屏障隔绝袖内乾坤,两柄引以为傲的飞剑惊魂未定,仍然瑟缩战栗。 老朱轻轻叩了两下牙齿,眼中精芒闪烁,看来是自己觑了天上仙人,有趣! 张至人举剑直行,衣袍猎猎直撞髭须道人,一道金光屏障凭空张开,两者撞上后,一阵铜钟大吕的浑厚声响彻,震得方圆头昏脑胀,不得已捂住了耳朵。 再看张至人一柄长剑顶着金光闪闪的髭须道人前进了百余丈,所过之处浮云让路,炸出点点珠玉碎沫,三尺长的神荼在他的手上使出了攻城锤的声势。 方圆心驰神往。 另两名道人飞身前往,紧紧缀在张至人身后,张宗源身形刚动,却被辈分实力都最高的芙蓉冠道人生生拽下。 张宗源看着他,但他却把目光看向战场,张宗源眼神急闪,挣扎了片刻终于黯淡下去。 得益于张至人的手段,方圆的眼睛也能跟得上他们的动作,心里不禁为张至人捏了一把汗。他就算再不明所以,也知道张至人为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身为龙虎山的大天师,却要孤身与前代祖师掰手腕,欺师灭祖这顶帽子,是无论无何也甩不掉了。 明明是和自己切身相关的事情,却只能当个看客,方圆一口气憋在胸膛,堵的慌,“老朱,这种层次的,你能顶得住几剑?” “一剑都挡不住。” 老朱双手拢在袖中,一瞬不瞬盯着战局,神仙打架有几人能够看到,这么难得的机会他当然不想放过。 方圆捏紧拳头,老朱在他看来已经是通天的人物了,却连一剑都挡不住。 “不怕你笑话,我在他们任何人面前,连出剑的机会都没有。”老朱神色坦然,并没有觉得自卑,反而一身昂扬战意如水漫丘壑,节节攀升。 感应到这边的异常,芙蓉冠祖师望过来,老朱心神一凜,觉得心境幽微处被人窥探,一分神,节节贯通的神意微滞,竟是缓缓停了下来。 感受着微微摇晃,就要打开的山河门,朱翊芝很是遗憾。 “大元朱家后人,如今是为方家还是赵家效力?”芙蓉冠道人手指连连掐动推演,露出淡淡的笑意,“有趣!” 老朱悚然一惊,当年赵氏还不姓赵的时候,大军举着高字旗攻入启明城,大元在风雨飘摇中终于倒塌,高明凯将朱家之人尽数处死,下至婴幼,上至妃嫔,与皇帝朱懋悬尸于启明城头,任鸟兽啄食,尽去其肉,围观民众欢呼不已。 城破之时,东宫太子携妻眷于府中自焚,太子府与府中人共朱氏江山一同玉碎,尸体焦黑都辨不出人形,在众人打算随便拖出一团代替太子朱云深时,一名参将报告说找到了太子朱云深。 原来这名参将在冲井里撒尿的时候看见下面有东西,于是派人打捞上来,四五个军伍汉子费了好大劲才将那已经煮熟了的尸体捞上来,身上的蟒袍昭示了这人的身份。 为了确保不是金蝉脱壳之计,高明凯叫人找来两个太监指认,两名忠心耿耿的太监刚看到尸体就开始痛哭,想来是没错了。没了后顾之忧,高明凯悬着的心放下,畅快地大笑起来。 笑声中,两个太监撞死在井台上。 史书上,写下了朱云深将妻儿活活烧死,自己躲在井里想苟且偷生,却被自己放的一把大火煮透的事迹。心狠手辣和愚蠢至极化作两枚钉子,将“朱云深”这三个字,带着血色钉死在耻辱柱上。 但作为朱云深的直系血脉,朱翊芝知道这故事背后深藏的另一个版本,只不过这些东西见不得史书,只能烂在肚子里。 至于他朱家为什么会寄居于方家,自然有其因由。 芙蓉冠道士喃喃自语:“朱懋把飘摇的亡国气运大半交给了嫡长孙朱思复,这无本之木的气运一代代消耗,越传越稀薄,到你这儿该是不剩多少了吧?” 朱翊芝十指在袖中掐紧,乾坤里罡风激荡,两柄飞剑有引而待发的抬头迹象。 芙蓉冠道士呵呵一笑,道:“放心,那股日薄西山的衰朽味道,我拿来还嫌不干净。” 说罢转头又去看自家本门的争斗,张至人以一敌三,还隐隐占着上风,剑气纵横将云层切割得碎乱不堪,强悍得不是一点点。 张至人周身紫雾缭绕,剑剑神威,三位祖师合围竟也没能奈何了他,方圆惊喜不已,但张宗源却是满面担忧。 若说人间修行人所为之事重在开辟,须带着一股凌云锐气,一路高歌,那么云上仙人所重便在守成二字,成仙之后的万分凶险,不足为外人道也,由不得丝毫的行差踏错,不然他们这些人,大多在人间时一世清名美誉,怎么踏过天门便丢了脸皮做盗贼,干那垂钓人间气运的勾当? 成仙之后虽然长生却不逍遥,不能像在人间那般放开手脚,所以三位祖师束手束脚,看着落入下风,但其实危险的反而是张至人。现在的情况,张至人就好比飞瀑急湍,猛浪如奔雷,看上去声势浩大,但怎么比得上不显波澜却雄沉的大海? 方圆这个门外汉看不出,但张宗源却不是睁眼瞎,张至人本人怕是早已知晓,心里透亮。虽说三位祖师种种掣肘,但三人联合起来,他张至人看着威风,实际上何曾真正讨了什么好。 以下犯上如此艰难,也不知当年那个人,一人一剑杀的天宫摇颤是怎么做到的。张宗源心绪不宁,心神也不知不觉飘远了。 …… 人间,启明城。 听风楼。 一大一,一虚一实两个人正睡得香,赵嘉树的口水漫过手背,把桌上的宣纸浸透了,晕开一滩,赵明凯头微垂,胸腔起伏,呼吸缓缓。两人的呼吸声如出一辙,静室里的烛火随着呼吸缩张,光线如深海游鲸般晕开波纹。 似做了什么梦一般,赵明凯身躯猛然一抖,醒转过来,烛火也齐齐一颤,随后像失令的蚁兵,胡乱跃动。沉默片刻,他轻笑起来,以微不可察的声音说道:“又见面了,逸之。” 赵嘉树睡梦中咂吧两下嘴,换了一边脸,赵明凯抚摸他露出的通红脸颊,复又阖眼睡去,烛火又找到将领,恢复之前的阵势。 今日申国公府肉眼看得出来的压抑,所有下人做事轻手轻脚,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全都压低了嗓子,跟做贼似的。 他们这么心翼翼不是没有原因,近段时间来,国公老爷、大少爷、大公子,加上好不容易回来一次的少爷,一个个都心事满腹的样子,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眼睛鼻子挤在一起就是个“愁”字。他们这些下人哪里敢不识趣,在主子面前欢声笑语,找死吗?前天两个丫鬟在廊道里嗑着瓜子儿碎嘴,被一向温和的总管家朱伯着实骂了一通,红着眼圈儿哭了好久。 府里的下人谁平日里没有嗑瓜子碎嘴过?放在往常压根儿不是事儿,朱伯看见说不定还伸手要两把瓜子磕,如今这风波一起,众人更是提心吊胆,一些心思活泛的甚至在想申国公府是不是遭了什么大难,开始盘算是不是该重新找户人家干活了。 今日一大早,申国公府就在雾气中苏醒,一切有条不紊却又悄无声息,整个府邸住的全是鬼魅一般。主子们愁容更甚往昔,下人们的惶恐自然更重,布置午餐时,一个仆人心神不宁打翻了盘子,吓得顿时跪下,周围的人也是憋了一口气。 幸好主子们没有把气撒在他身上,国公爷敛着眼皮不说话,大公子挥挥手叫他收拾好再下去,那人连连磕了好几个响头才起来,地上一滩鲜红,原来是被碎瓷片扎破了膝盖。大公子皱了皱眉头,把他叫住,那仆人身子一抖,以为是主子反悔了,又要跪下,没想到大公子却是让他去药房领两瓶金疮药。 仆人当即千恩万谢退下了,但所有人都看见他后背衣衫一片湿润。 虽然被吓得不轻,但众人也是明白过来,主子们虽然心情不佳,但心地依旧善,沉重的心情微微好转。 吃过饭后,一行人都进了方青砚的书房,朱伯守在门口,连贴身伺候大公子的柳儿都不能靠近,在更远处将闲杂人等清退。众人明白,这是主子们要做什么决断了。 方青砚的书房不算,平日里看书写字的地方,顶上挂了一块质朴的匾,说是匾,其实叫做木板更为贴切些,上面写了三个字——苦心斋——是方青砚对书房的命名。 方青砚不是书呆子,苦心斋里也收有很多市面上的流俗说,被翻看的次数也不少,专门有一个书架放置。 方青砚走到那书架前,将一本本书抽出又放回,众人心照不宣,背过身去耐心等待,耳边只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阵繁复的操作后,“咔嗒”一声,整个书架缓缓沉入地面,露出深邃漆黑的甬道来。 方青砚去了灯烛,率先进了,众人跟从,没多久便到了一间空旷的暗室,里面仅有一座靠墙的书架,一张桌案以及几把椅子,西墙放置一排石制的容器,说不清是盏或是槽。 方青砚点灯的工夫,众人都熟门熟路地坐了。 老国公端坐太师椅,方云平和方云亭捡下首坐了,恰时角落的托盏传来声响,一支腊封的细铜管从输送道滚落,方青砚上前取了出来,放在爷爷面前。 “你念吧。”方希言道。 方青砚的脚步顿住,眼神征询父亲,方云平点头,方青砚又才重新拿起铜管,借灯火熏化封蜡之后将里面的纸卷倒出。 巴掌宽的纸条,写满了数字,需要参照译本才能得知上面的信息,方青砚扫了一眼纸条,闭眼片刻,念道:“龙虎入云。地龙抬头。一剑北来。” 这是三条信息。 “嗯。”方希言停住叩桌子的手指,咄咄的声响也随之消失,方青砚将铜管纸条又放回桌上,走到最下首坐好。 他们还要等。 暗室重新陷入死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72 龙虎山,山上紫金莲,山下糖葫芦 张至人陷入了明显的困境,连方圆都看出来,声势多么煊赫都只是表象,实际上张至人对阵至今,始终没能冲破三人的合围,一身紫气更是肉眼可见的减淡,明显力有不支。 方圆双拳捏紧,指节泛青泛白,除此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他一直抱怨自己被蒙在鼓里,至今也不明白到底在干什么,看着周围的人心思深沉,围着他做着一些意义不明的事情,好像一切都只是他们的事情一样,他就像是一个看客。但是从他们偶尔表露出来的话语,方圆知道,他们所坐所谓都是为了自己。 而方圆,只能做一个看客。 老朱严阵以待,乾坤内闷雷滚滚,两袖剑罡随时准备脱笼而出。 张宗源一脸绝望,只希望三位祖师手下留情,哪怕是废了修为,能留那不肖徒儿一条命也好啊。 芙蓉冠祖师古井无波,从始至终袖手旁观,就是一副看客的样子。 暗淡的紫光再次大盛,张至人左手捏剑诀划破眉间,一粒米珠大的鲜血悬浮于指尖,被他反手抹于剑身,神荼铮铮颤鸣,一股如龙气势如飓风暴起,三位师祖身形一滞,张至人趁此突围,剑尖却是直指方圆。 这一剑势如狂涛,如千丈巨浪压顶,方圆脑袋登时一片空白。 “叮!” 极为清脆的声响。 怒海狂涛转瞬风平浪静。 一个人挡在了方圆面前。 不高,甚至有点矮。 所以方圆能越过他的芙蓉冠,看到他抵住剑尖的手指。 这个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祖师一根手指挡住了张至人巅峰的一剑。 “我们一直就知道你的打算,以为我们什么准备也没有?如此觑我等?”他说。 张至人开口笑道:“我从未看诸位祖师。” 浓郁到暗沉的血线附在剑脊上,像是蠕虫一般,悄悄往前拱了一点,轻而易举扎破了芙蓉冠道人坚逾金刚的手指,随后又蜷缩成一粒血珠,钻了进去。 道人感到手指一凉,转瞬之间又是一股灼热,攀升到手肘,极寒极热如同两头恶蛟兴风作浪,一路毁坏生机,道人见势不妙,并掌作刀,往右肩轻轻一斩,将整条臂膀卸下,张至人抓住空档,一剑从方圆体内透胸而过。 “当啷”一声如斩断金锁,方圆胸口一闷,还未及疼痛,无尽的愉悦又涌上来,浑身飘飘然,与此同时,西北某处一股磅礴气机苏醒,铁马冰河般的压迫袭来,芙蓉冠道人未在意斩断的手臂,朗声道:“事后龙虎山会给阁下一个交代。” 沉寂片刻,那股气机才慢慢退去,默许了道人的提议。 见芙蓉冠道人自斩一臂,手持金剑的师祖怒不可遏,就要不管不顾上前再与张至人交手,芙蓉冠道人拦住他,盯着张至人,语气里带着欣赏:“血煞?有趣。” 毁掉整条手臂生机的血线钻出,如宠物一般“跳”回张至人手中,再度缩成一粒血珠。 “师祖们本门道法的造诣自然比我深厚,思来想去,只有出奇制胜一途了。” 张至人顺手将血珠弹向方圆,顷刻没入丹田,随即如春草生发般疯长,躯干内四枚猩红的鱼钩染了色,显现出来。胸口那枚钩尾还拖着一截钓线,在血线的侵略下很快消散,那一支血线也就像触手一样缩回去,同时另外三支血线的力量壮大了一丝。 没有丝毫感觉,完全以第三者的视角看自己体内两股力量博弈,方圆觉得很奇妙,刚才张至人那一剑冲过来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死定了,心里也纳闷为什么张至人转脸就要杀自己,现在算是明白了。 加上刚才信手掐断的钓线,自己身上的钓钩真的不少,要换旁人早就被抽干了,自己到现在还能活蹦乱跳,在这些仙人眼里应该算得上是一条大鱼了。 操你妈的! 方圆心里极度不爽。 血线和气运钓钩里的力量纠缠着,互相吞噬壮大,毫无章法,像是泥潭里抱着打滚的孩,方圆看着看着开始感到有些头晕。 两方开始转换战场,战力的抵角变成气运争夺的博弈,在方圆体内如火如荼地开展。 “一人敌三家之力,你张至人真是狂妄。”髭须道人冷笑道。 张至人不搭话,心神一分为三操纵不同的战场,师祖们也不费力气去干扰,反正张至人最后都逃脱不了一败涂地的下场,他们又何必浪费力气,早先的战斗已经消耗不少,之后还得以得来不易的气运进补,能省则省。 至于一旁虎视眈眈的方家走狗,他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红尘逍遥仙,云上守财奴。 这句仙人们的自我调侃,可以说是很中肯綮了。 “蚍蜉撼树。”芙蓉冠道人道。 张至人轻轻一笑:“我可从来没想过硬碰硬跟你们干。” 芙蓉冠师祖轻微皱眉,也察觉出其中的异样来,张至人明知自己蚍蜉撼树,怎么会没有准备?如他所说,绝对的劣势中,他又怎么可能选择硬碰硬? 三处角力的血煞突然扭曲起来,像是碎裂的瓷器裂纹般蔓延开,组成歪歪扭扭的诡异符文,光芒一闪而灭,三枚钩子顷刻出现在张至人体内。 “转嫁?!” 几人又怒又惊,他们低估了张至人的决心和魄力,没想到他居然用这种破釜沉舟的法子,正面战场只是明修栈道,以血煞画符将气运钓钩转嫁到自己体内才是他真正的打算。 刚才自己大部分心神都花去修补身体,竟没能意识到张至人的伎俩,芙蓉冠道人动了动刚长全的右手,心里一声惋惜:“可惜了。” 此举对张至人的损害不可谓不大,他的紫金莲肉眼可见的卷缩枯萎,莲瓣片片凋落,连恨不得早点清理门户的髭须道人都心神一跳,更不用说视之如子的张宗源。 顾不得师祖的态度,张宗源飞掠至张至人身旁,怒骂道:“犟牛脾气!” 张至人面色隐隐泛青,一团紫雾却氤氲不肯散去,两种颜色不停争夺场地,在面庞转换不定,看着极为诡异。 张宗源一指轻弹,同宗同源的龙虎山纯正气机渡入,张至人面色微微好转,心湖莲花的凋落也慢了许多,残余三枚钓钩其中之一就来自龙虎山,另外两枚同样属于和龙虎山差不多的仙家大门庭,不是他能挖出来的。 一咬牙,张宗源打算故技重施,既然张至人能转嫁方圆身上的钓钩,为什么自己不行! 芙蓉冠道人猜到他的打算,大袖一卷将他拖到身边,张宗源奋力挣扎,但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只能哀求道:“我愿意一命抵一命!” “自作孽不可活,龙虎山不能同时损失两人。” 芙蓉冠师祖拒绝了。 张宗源看着不断枯朽的徒弟,饶是得道多年的大真人,也不禁眼眶酸楚。 张至人可以说基本废了,方圆得天独厚,一身如海的气运在仙家看来岂止是大鱼,简直是龙肝凤髓,故此一出生就被不少云上势力盯住,若不是怕过早亏空,成为杀鸡取卵的蠢人,方圆怎么活得到现在? 张至人虽然武运昌隆,天资骄人,但光论气运,怕是十个也比不上一个方圆,移植方圆体内的气运钓钩,说明他早就做好了身死道消的准备,大家都心知肚明。 张至人笑了,宽慰道:“不必了师父,我这株紫金莲,就这样还给龙虎山吧!” 张宗源闻言愣住,两行泪忍不住滚滚落下,泪眼朦胧中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脸蛋圆乎乎的家伙。 山脚下的糖葫芦三文钱一串,一串有八颗,糖壳晶莹薄脆,山楂果肉厚实,酸甜适中,家伙吃的时候一颗一颗的数,越吃越慢,到第四颗越发不舍,但最后总会剩下最后四颗,忍着口水把前端已经光秃秃的签子递给他:“师父,我们一人一半。” 然后口水就从掉了牙的空洞处流出来,惆怅的寒酸道士突然觉得一碗酒钱换四颗糖葫芦其实也不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73 敢教天人惧我 “矮子你还是那么没人性啊。”方圆突然啧啧两声,讥讽道。同时朝张至人走去。 朱翊芝嘴角一抽,没明白这个祖宗想要干什么,现在的情况很险峻,张至人已经不复之前的神威,光凭他朱翊芝哪里保得住方圆,自己心里那根弦崩得紧紧的,他倒好,跟逛自家院子似的,闲庭信步,一点都不在意。 朱翊芝当然不把方圆当成傻子,甚至猜测方圆这么做很可能有什么打算,但是他可不敢让方圆涉险,一伸手想将他捞回来,却抓了个空。 方圆像是没察觉朱翊芝的举动,依旧步履从容,脸上笑意不浓不浅,七分在皮三分进肉,像个痞子无赖,天然带着些不屑嘲讽,加上锦衣和一身好皮囊,十足十的二世祖气质。 气氛出奇的诡异起来,虽然芙蓉冠道士面上还是淡定如初,但在这种以死相拼的场合,没有一个人不是保持着感官最大的敏感,自然都能察觉被他迅速隐藏起来的那一丝慌张。 方圆此时的神态、气息都让芙蓉冠道士感到很熟悉,加上他对自己的称呼,更是可以肯定面前这家伙是谁了。 “藏不住了?”芙蓉冠道人很难得的带着薄怒。 方圆摊手,肩膀一耸,“睡太久了,醒来走走,透透气。” 边说话边走到张至人身边,将钩子扯下,随手一抛,三枚钩子沿着丝线的轨迹消失,手法像是熟练的猎人。 想到刚才张至人一剑斩下后,西北方滚滚而来的雷霆震怒,朱翊芝大气不敢出,心戒备着。但这一次,却没有一个人出声,也没有先前那样的惊人威势出现,四方安静的只剩流云和风声,让紧张的朱翊芝看起来有些滑稽。 张宗源现在心里只装着自己徒弟,见爱徒脱离困境,遂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朱翊芝没有等来预期的威吓,转身面对本来要他护着的方圆,神色复杂,两袖剑意不知当出不出。 谁都看出来此刻的方圆根本不是本人,均不敢轻举妄动。对于朱翊芝而言,是敌是友不好说,但至少目前看来,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至于到底是何方神圣,模糊推断,在场只有芙蓉冠道人猜出来了。 张至人喘息着勉强施了一礼,道:“多谢前辈。” 方圆点头,道:“你这一辈子的修行基本是废了。” 张至人并无哀戚,“意料之中的事。” “嗯。”方圆也不安慰,放眼望四周,喊了一句丝毫没有高手风范的街坊俗话:“街坊邻居们出门迎客了,老朋友又来了!” 无人应答,天地一片寂静,就连本来还盘桓不去的感识都仓皇缩回西北去了。 所以这家伙到底多惹人嫌? 或是,多令人害怕? “啧。”他不满地嘟囔道,“一群怂包。” 很明显,整个天宫的反应让他很失望。 忽的眼睛一亮,“朱家的子?” 朱翊芝下意识后退两步,好不容易才收住蓄势待发的袖子,心中惊惶,根本没看明白他是怎么窜到自己眼前的。 “晚辈朱翊芝。”双手藏在袖子里,微微躬身。 “朱翊芝?”方圆脸板起来,变得很严肃,然后一秒破功笑出声,伸手拍了拍朱翊芝的肩膀,赞道:“好名字!” 老朱心头郁闷,要不是面前这人一身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表明着不是方圆,他都觉得混子装神弄鬼来打趣自己。 见方圆如此肆无忌惮把自己一众晾在一旁,芙蓉冠道人的怒气更盛,终是忍不住提醒狂徒自己等人的存在,怒喝道:“方清言!” 张至人与朱翊芝悚然一惊——竟是方家最惊艳绝伦的先祖! “方圆”故作一脸诧异,“呀!矮子你还在啊?我刚才咋没看见你呢?” 芙蓉冠道人胸膛急剧起伏,脸上罕见的泛红,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道人赶紧稳了稳心神,嗤笑道:“你如今这副模样还敢胆大妄为!” “是啊,不服气啊?你打我嘛!”方清言一脸诚恳。 刚刚才在心里肃然起敬的张朱二人又一脸错愕,心中伟岸的形象有些崩坏——那个传说风姿如玉的开国帝师居然如此无赖。 其余人都在芙蓉冠道人的点破后了然此人身份,除了张宗源神情微妙以外,其余三人显然见怪不怪了,毕竟两百年前的老冤家,什么脾性彼此都大致了解,只是了解不代表受得住,看矮个子师祖跳动的太阳穴就知道了。 “怎么?想重来次一剑可当百万师的壮举?当年连你最引为知心的兄弟都觉得事不可为,你孤身闯入天门大开杀戒,最终不还是黯然收场,全盛时期如此,现在凭这苟且偷生的残魂,能做什么?” 被道人刺到了痛处,方清言收起嬉皮笑脸的架势,道:“随便再拖十几个上仙陪我还是能做到的。” 几个道人心头一紧,也不吝惜家底不家底的了,精气神凝聚到极致,潜龙伏低,全力做好防御,保命的手段随时准备用出。 没法不如此,方清言的可怕他们见识过,如今再想起方清言那天的所作所为,就算时隔两百年,他们也忍不住冷汗涔涔。 方清言啧啧摇头,鄙夷道:“还是那么怕死。” 一阵清风无声而起,环绕着方清言,两三息后便形成声势浩大的龙卷,八方的云层像是棉絮一般被撕扯、聚拢,汇入龙卷之中。节节攀升的龙卷到十丈左右停止膨胀,颜色不但没有因为水汽太过饱和变得墨黑,反而逐渐明亮晶莹,像高山反射阳光的雪原。 入眼之处再无一丝云彩。 天师和老朱早就识趣的退远观战。 飓风中,方清言衣袍猎猎,单掌竖在身前一划,轰鸣的巨大龙卷扭曲着一剖为二,左右分开,与此同时身形如鹞子般从中掠出,身后跟着两团巨大的龙卷云。 他双手向后,像是拽着两柄巨型刀剑。 龙虎山的师祖们一退再退。 “朱朱,看清了,剑,应该这么用!” 两团龙卷炸开,万千冰晶飞蝗呼啸,两条游龙避开方清言,一左一右夭矫扑向四人,方清言双手刀剑如雪,随后左手刀转青转紫转黑,右手剑浅红转猩,一头扎入密集的冰晶风暴中。 早被芙蓉冠道人抛在一边的张宗源目眩神迷,朱翊芝更是心旌摇曳,被芙蓉冠干扰而停滞的意气又有涨潮的意思,关闭的山河门嘎嘎作响,推开便是另一番天地。 但他放弃了,朱翊芝看着方清言的动作,不舍得眨眼。 张至人摩挲手中的神荼,心潮起落不定,最终还是不得不悄悄叹了口气。 呼啸的风暴不知耗时多久才停,方清言的刀剑崩碎冰消,龙虎山师祖们个个面色苍白,周身如风的气运游丝崩断了三四成,剩余的皆紊乱不堪,隐隐有挣脱的迹象。 芙蓉冠道人气喘吁吁,顶上冠的灵气至少去了两成,髭须道人的眀煌金剑黯淡无光,更不用说其余两人,胸前袖间均被鲜血染红,被逼得差点拼了命。 方清言气定神闲,冰晶纷纷扬扬漫天散落,七彩的钻石尘笼罩,一片龙奔虎跑的光晕。 垂钓人间气运本就是盗贼之举,即便拿在手里也算不得真正的自己的东西,需要耗费时间慢慢磨,一点点蚕食,所幸天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其余的压得住还好,可以为己所用,若是虚弱之时镇压不住,纷纷一齐暴乱反戈,这一阵反噬够喝好一大壶的了。 芙蓉冠祖师强行镇压,必要时不得不忍痛切断一些钓线,嘴角鲜血还在不住地淌。 方才对阵他首当其冲,承受了最大的压力,因此修为最高,受伤也最重。 恶狠狠地呸一声,吐出一口血水,他顾不得什么威仪,高声叫骂:“都他妈当潜水的乌龟王八缩卵,再继续看戏,龙虎山吃瘪,你们也落不到什么好!” 一直清冷的师祖咬牙爆粗,都他妈什么时候了,还在打心头那点算盘,就算耗掉龙虎山的一些资源,到时候让方清言再跑掉,难免不会再有一次大闹天宫,两百年前的事忘了? 如今方清言又回来,凭着一点残魂踩在众人头上撒尿,一个个还真能忍!不要脸了?! 以为自己隔岸观火就高枕无忧了吗?山火大发池鱼能幸免于难?怕是到时候都成了水煮鱼,个个死不瞑目! 寄身于方圆的方清言嘴角一勾浅笑就没消失过,受了伤的芙蓉冠师祖一股无名之火更是炽盛,调理的呼吸又粗重了三分。 都是些围观看戏但就是不敢冒头的缩头乌龟! “一剑开天门,一刀杀神仙,九霄宫阙巍峨,奈何天人畏我。” 像是分身一般,方清言一步从方圆体内走出,吓得四人齐齐倒退几步,强提一口气提防,本就虚弱的身体又喷出一口鲜血。 “没出息。”到现在才真正现身的方家先祖不忘扎针。 那是一个英俊的中年男人,书生的清雅权衡住了浪子的落拓,不呆板也不至浮浪,头发随意的束着,额前垂下几缕乱丝,眸子如水轻潋,方寸之间有杨柳垂堤的格局。 方圆重新掌握了身体的控制权,下意识动了动身体,双手举到眼前握了握拳,长吁一口气。 先前脑海里突然响起一声“子,借你身体一用。”随后就眼睁睁看着“自己”大发神威,完全忘记了惊慌,身体将那段时间的感触很完全地反应给意识—— 很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74 大言不惭二百年 方圆捏了捏拳头,再咂吧一下嘴。 ——有点羡慕。 再看面前的先祖,正笑意盈盈的望着自己,方圆有点微妙的羞怯,像是过年回家面对压根儿不认识但却很熟络的亲戚。 不得不说方清言的基因强大,即便中间隔了近十代,方圆与他也有四五分的相似。虽然从外形上来看,方圆较他更为好看些,但两人站在一起,却始终是方清言更夺人眼球些。 或许,赢在气质。 “消消气,他们各家都有麻烦事,顾都顾不过来,哪有功夫管我?”方清言扭头,好心向气急败坏的道人解释,但语气里的幸灾乐祸怎么都收不住。 或者说,没想收。 四人的面色猛地一变,也顾不得自身糟糕的状况,腾空急匆匆往南方去了,张宗源看看远去已经缩成为黑点的师祖,又看看张至人,神色复杂,最终长叹一口气,也离去了。 张至人执弟子礼,对着师父的背影长身一揖。直至身影消失在茫茫的天际。 气氛有些伤感,方圆有心打破,问道:“他们这是?” “家里着火了。”方清言神秘兮兮。 没明白。 “总算是把你子的事儿给解决了。”方清言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的后人,末了笑道,“不错!” 方圆浑身不自在,有心讨好这位两百年前的祖宗,关怀道:“您还没死啊?” 可以说很会聊天了。 朱翊芝眼皮一跳,张至人干脆别过头去,握拳挡住嘴轻轻咳嗽,方圆也意识到话不太恰当,尴尬起来。 方清言并不在意,打趣道:“死是死了,只是还没死透,你们这些后辈不让我省心。” 方圆讪笑,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这么多人为他打死打活又是为了什么,他很茫然,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想出力的时候发现自己又帮不上忙。 混沌迷雾之中,一切都是未知。 方清言心思玲珑,安慰道:“不用愧疚,现在还不是你出力的时候,你要挑的担子很大,希望到时候你不要骂我们才是。” 方圆不知如何应对。 “抱歉了。”方清言转头望向张至人。 张至人含笑摇头。 “死气沉沉的,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方清言最后环视一遍整个天上,道,“走吧。” 一步踏出,身形消失,方圆三人紧跟其后。 ………… 龙虎山。 天色暗沉,墨黑的浓云压顶,众人头上仿佛流动着一滩粘稠的沼泽,空气里充斥着一股异样的气味,清冷又微微泛腥。 一副暴雨将至的情形。 满山的被窝已经被收起来,广场上、枝桠上,原本密密麻麻的厚实棉被不到一刻钟内就全部收拾干净,近千的龙虎山弟子一边抱怨着天气说变就变,一边忙不迭快速奔跑,抱着被子回到住所的弟子松了一口气后,转身看着仍在闹哄哄收棉被的师兄弟,一脸坏笑。 到棉被都收拾完之后,所有人才真正松了口气,转而有些期待地看着黑沉沉的天,龙虎山今年冬还没下过雪,不知这次老天爷搞这么大的阵势,是要下多大的雪,或只是场酣畅淋漓的暴雨骤至,也能让众人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可久久的,这摊不知是雪还是雨的云层,就是不肯落下来。 龙虎山屋檐下已经由开始的人头攒动变得人迹寥寥,唯有少许道童,百无聊赖地趴在方桌上,支着脑袋看向门外窗外,和老天爷比耐心。 黑云弥漫,山壑阒寂。 晦暗的天光下,龙虎山呈出道教祖庭的宏大和庄严来。 方圆三人身影消失后不久,万里苍穹就被云遮住,很快就凝得很厚实,有大雨倾盆的架势,连光线都不明了,加上众人心中焦急,没有心情去计较时间,一旁也没有滴漏铜壶等计量时间的物件,也就不知道到底等了多久。 龙虎山这么长时间的布置,除了是为接引方圆魂魄登天宫做准备,当然还有遮蔽天机的布置,借助天时地利临时划分出来的这方洞天,外面的人根本瞧不出异样,不然岂不是等于将龙虎山与方家的事迹昭告天下,之前心翼翼煞费苦心又何必? 只是这黑云,却是无视洞天的边界,毫不停滞地四面奔涌扩散开了。 高台之上的圆圈中,方圆的肉身盘腿而坐,头颅低垂着,如死人一般没了呼吸,正面前方桌案上,一灯命火在狂风中静静燃烧,只是偶尔微微晃动一下。 钟大吕拇指摩挲腰间悬挂的戒律堂掌令,以此分散注意力,同时默诵修道以来所熟习经文,倒也不挑类别,只要是能想起来的,起了头一个字就往下背,委实是不敢让自己的脑子休息。 既便如此,一辈子修行的坚实心境还是躁动不安,牢定心猿索意马,果然是需要一生修行的境界,钟大吕长叹一口气,中断了默念的经文。 或许还真如百里策所说,哪里有什么万事不撄心,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已。 心里难得说这个师弟一句好,转头一看又哭笑不得,百里策脚下生根,脑袋一点一点,显然是又睡着了。 钟大吕平生第一次羡慕百里策这样的本事。 谭桂身子弱,早就找了一墩大青石坐下,屁股下面垫着隋珠硬塞的厚实大氅,免得他着凉。厚实的大氅叠了几次,软和又保暖,比又冷又硬的青石疙瘩舒服得多,但他坐在上面,屁股还是不住地挪动,炭火早熄的暖手炉被他拿起又放下,低头沉思一会儿,便抬起眼睛看看天上,如此重复。 张黄庭对掌教的关怀比之更甚,草草调息之后,恢复了些气力,便盘腿在原地,仰头望天,姿势一直不变。 隋珠从一开始的不安,到焦急地走来走去,再到现在力气用尽,干脆坐到地上,石板的冰凉透过衣服沁入肌肤,却没给她带来丝毫的冷静,神色依旧担忧,倦色更浓。 看上去最镇定的除了钟大吕,便是林尖,他抱着长枪,一动不动闭眼站到现在,像是守陵的石卫,只是偶尔搓动枪杆的手指还是暴露了心里的焦急。 沉闷中,所有人都默契的不说话,但是心知肚明,都不静。 骤然一声炸雷,打破了山上的沉闷,漫天寂静多时的黑云急剧变幻,没有电光,或许是被云层拦在天幕之上,与老天爷拼耐心的弟子觉得自己终于等来了胜利,其余各自无聊的弟子也雷声当做信号,期待一场大雪或大雨,龙虎山活泛起来。 咔嚓! 又是一声,这一声比之前的霹雳声势更骇人,像是天车碾过天穹,声音渐行渐远,又跌落在群山之中,滚出隆隆的回声。 众弟子高举双臂,一片欢呼沸腾。 洞天内的众人却是不敢作声,一颗心勒紧紧一般生生坠着,坐着的纷纷站起身来,眼睛漫无目的却急切地往天上找。 不知是张至人强开的天门尚未关闭,还是方清言再开了一道,天上与人间的边界处,方圆四人站在层云之上。 方清言袍袖一甩,又挡回数枚钓钩。张至人莲花落尽已是强弩之末,朱翊芝根本不是天上仙人的一合之敌,但是阻挡些散乱的余威却是足够,只有实力最不堪的方圆,帮不上忙,只能一门心思全力逃跑。 这么一株大补的食材,天上那些贪得无厌的家伙怎么可能放过,故而来自天上的攻击层出不穷,尽管目前被方清言全数挡下,但依旧不死心的连绵不绝。 几人心头沉重,明白目前这些只是毛毛雨,为的是拖慢他们的步伐,好让真正的后手有足够时间酝酿。 那些心眼儿比针眼还的守财奴的心思方清言也明白,无非是在想你方清言费劲心思就是要让看好的子孙成为脱钩之鱼,返回人间之后再施以手段掩盖踪迹,藏身于人间的茫茫大海中,我等哪能让你如愿!倒想看看,你一道躲了两百年的残魂,能够经得起几次消耗。 越远离天上,方清言对那些仙人就越难成什么威胁,一个个的胆子便都大了起来。 天上看人和人间观星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同的是,人有的是办法隐藏自身的耀眼光芒,使自己不易被察觉,特别是离天越远,神仙手段越受压制,等人跨过那道玄品门槛,便有一定实力对付天上入人间便处处掣肘的钓钩了。 当然,这个时候没人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有那功夫不如再找一个怀宝不知的糊涂虫来的轻松。 穹顶之上,数个缥缈的身影正缓缓成形,并逐渐凝实,面目模糊不清,体型高矮胖瘦不一,但无一例外衣袍猎猎,气象森严。 那冷漠且嘲弄的眼神高高在上的看着四人,让方圆心里直犯恶心。 大鱼如果真的脱钩,那么能把方清言完全耗死也算是除掉一块心病。 身影淡薄了几分的方清言不屑地笑笑,那些老而不死的混球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他怎么会不知道,但是,他岂会在意? 列缺崩雷,虚幻的仙影前,一人合围粗的紫雷撕开墨色云层,龙虎山仙师们窃据天时扔下的五雷正法,携着赫赫天威,刚猛无俦,呼啸而来。 方圆三人神色凝重,张至人和朱翊芝同时上前一步,咬牙就要强行接下这一道声势惊人的天雷,方清言却一拂袖,将他们推得更远了些。 抬头看着从天而降的紫雷,方清言怡然不惧,咧开嘴叹道:“啧啧!五十年的武道气运就这么扔了,不像是你们这些气鬼的手笔,恼羞成怒了?” 高高在上的仙影中,面胖无须的一人怒道:“方清言!今日无论如何定叫你魂飞魄散!” 方清言仰天大笑:“两百年前你们就这样说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75 折枝试龙气 南方多山岭,山脉起伏蜿蜒可连绵数百上千里,这片连绵不绝的区域也因此被称为十万大山。 十万大山之中村落星散,不知凡几,由于道路艰难,行走间翻山越岭,九拐十八弯,加上男耕女织秋收冬藏,每个村子自给自足怡然自乐,故而村落与村落间也就极少走动,渐渐的造成了十里不同音的现象,更夸张些,翻过两座山头,或许就互相听不懂话语了。 在这无数散落群山的“星星”中,有一座村子,因为三口水井养活了全村人,所以叫做水井湾,最北那口最大的井,就被叫做大井,联合另外两口较的井被村里人戏称为“大妈”“二妈”和“三妈”。 “大妈”的水从更北边的癞子山来,甘冽清凉,三伏天吊一个瓜果篮子扔下去,隔一段时间捞起来啃一口,能冰到肺里去。 水井湾的村民最好那一口冰镇梅子,从癞子山上的梅子树上直接折下枝桠,整个丢在井里,待冰过心之后摘一颗含嘴里,酸甜冰浸,赛过活神仙。特别是村里四五岁的孩,喜欢比赛谁更受得住冰,往嘴里尽可能塞更多的梅子,比谁的时间长,所以总是能看见一群屁大点的孩子围成一圈,嘴巴鼓鼓囊囊的像个蛤蟆,瞪大眼睛谁也不服谁。 重山阻隔的环境下,水井湾与外边基本没什么交流,张家长李家短的就够他们说好久,什么村头杀猪匠家的姑娘越来越水灵了,哪家的牲口又下了一窝崽,哪个单身汉憋不住火半夜又敲了哪家寡妇的门,结果坏了人家的好事呀,都能坐在田埂火炕边上喝一口浓酽茶笑着说上好几阵。 前几年,庄稼汉子和农妇每次围拢闲聊,总是绕不开村里来的那个野道士,纷纷猜测他是干什么的。有说他就是云游四方野道士,也有说他是在外边犯事了,否则怎么会跑到这么个山旮旯里来,更有说他是富贵公子,因为某段姻缘未成佳话,故而心如死灰,直接出家的。 反正翻嘴皮子又不花钱,也就热火朝天的费尽心思编排。 但是随着时间一长,道士逐渐融入了水井湾的生活,或者说,本地的住户习惯了他的存在,该编的故事也都编完了,也没得到过道士的证实,热度也就慢慢降了下去。 也有不死心的问过道士到底为什么来这里,道士的表情从木着一张脸,到有了些些笑意,由始至终不变的是,就是不松口。 道士看着也就三十左右的样子,来时穿着一件泛白的道袍,脚下踩的是千层底的布鞋,髻上插着一支檀木簪子,上好的品相,年头也很久,换成银子比几百个这样的村子都值钱,但村里的没人认识,只当做是寻常木头,就跟他背上的黄布包裹一样普通,最扎眼的是斜出右肩的一把长剑,很唬人,但从没见他拔出来过。 不知道这个道士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在癞子山上结庐而居,道士不会种地,不会养家畜,一开始饿了就摘梅子吃,渴了捧起山泉水就喝,要不是懂得些治病救人的手段,哪家老人去世了还免费做法超度,估计山上梅子落光的时候就要饿死了。 虽然不中用了点,好在道士肯学,跟村里人学了种地裁衣养鸡等农家活,一年多以前已经把自己开垦出来的菜园收拾的有模有样了,村里也给他划了一块稻田,每年的产出够他吃饱。 野道士在癞子山住的很安定,一开始的时候一脸生人勿近的样子,本来就让人心生畏惧,偏偏还背了一把剑,更叫人不敢跟她说话了,到后来与村民接触之后众人才发现其实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只是有些木讷,后来慢慢有点人气了,最近可都会笑了,虽然只是嘴角的往两边撇一下,但已经很难得了,加上长得本来就有些俊,故而农妇娘都爱跟他打趣,一开始他只能红着脸避开,慢慢习惯了,也能在嘴上占些便宜了,娘们虽然嘴上老是骂他越来越不正经,可心里总是乐滋滋的,要是自家男人有些别扭,又可以取笑自家男人心眼儿,用鼻涕娃他娘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大男人心眼儿比母鸡大还不如!” 调戏俊俏野道士,取笑自家男人,成了水井湾女人每天生活零碎之外的娱乐。 癞子山顶,老青松下,有一块四四方方的大石头加上两个老树墩凑起来的桌凳,一个屁孩跪在树墩上,两只手肘撑着桌子,对面是青年野道士。 桌上放着一个坛子两个碗,中央一盘亮晶晶的萝卜丝,器物都是村里窑厂烧出来的粗陶,用久了磕磕碰碰难免有豁口,但不影响使用。 孩子除了头顶圆圆的一块儿,其余的头发都被剃光,像是一只粗套碗盖在头顶上剃出来的,所以这种样式被叫做“一块碗儿”。因为口音的关系,这个“碗”字后面一定要加个儿化音,让“碗”字的余韵在嘴里三转两转,像是梅子在大陶碗里滴溜溜转一样圆活。 一块碗儿的屁孩擤了一把鼻涕,两只手搓一搓,又口喝了只剩半碗的青梅酒,两只眼睛贼溜溜的瞄了一眼道士,手捏了一撮萝卜扔嘴里,屁孩儿含糊不清道:“余陆,你要不要考虑考虑,我娘那么漂亮,你当我爹一点都不愧,你要实在害羞,先当干爹也行,慢慢来嘛!咱俩都姓余,一看就是老天爷给的缘分,没办法的是你比我大,我只能吃亏点,让你当我爹了。” 脚趾扣动着鞋垫,后跟被踩塌的布鞋拍在脚底啪嗒啪嗒响,被直呼其名的道士不在意家伙的没大没,也不想搭理他的混账话,瞥了他一眼,只是喝酒。 道士喝酒比孩儿豪气得多,一仰头,喉结动了三次,每次都鼓鼓有声,屁孩儿眼馋嘴更馋,悄悄把碗探进坛子口,想趁道士不注意再喝一点,但道士的下巴像是长了眼睛似的,一把捉住他的手,把碗推了回去,没让他占一点便宜,本就有的半碗酒也一滴不少。 “嘁,气!”屁孩儿忿忿,赌气的又喝了一大口,咽下去后又开始后悔,只剩底了。恼怒地往桌上一趴,又被冰得一下腾起来,横竖不顺心,只好瞪着道士赌气,反正道士从来不生气。 道士酿的梅子酒好喝,水井湾的人没有不竖大拇指的,汉子妇人总是不辞辛劳爬山,就为了在癞子山顶上喝几碗梅子酒。当然,妇人们另外怀着什么心思,都心知肚明,这点心思也不过分,汉子们虽然心里不大乐意,但都默许了,谁又敢说自己没盯着村里好看点的妇人眼热过呢? 道士不藏私,把酿造方法都教了出去,可是别的人酿出来的就是差点意思,平时解解馋倒是够的,但要真的想了,还是免不了爬这半山青松半山梅子的癞子山。 道士指着屁孩儿碗里剩下的酒,下了逐客令:“喝完了下山去。” 孩儿虽然不乐意,但也只能照办,扭着屁股磨磨蹭蹭地起身。 他分得清楚道士哪一句话认真的,哪一句只是随便说说不用放心上,这可能也是他成为唯一能喝上他的梅子酒的孩的原因——当然,自己那好看的娘肯定也功不可没。 想到这里,屁孩儿又得意起来,半口不到的酒被他喝得豪气干云,完了一抹嘴,打了个响嗝:“走了,明天再来!” “明天别来了。”道士说。 “啊?”屁孩儿不解。我惹到你了? “有事。” 屁孩儿楞了一下,笑嘻嘻道:“要不要帮忙?你说过,我手脚很利索的。” “不用。” “好吧,那……”屁孩儿眼珠一转,抄起那盘萝卜丝一溜烟往山下跑,得意的声音越来越远,“后会有期啦!”后面跟着一串笑声。 粗陶碗停在嘴边,好一会儿,道士嘴扯开,轻轻地笑了。 月亮慢慢升上来,然后又落下去,整整一夜,道士一碗接一碗地喝,那个灰扑扑的陶罐子不知装了多少酒,一直没倒完。 山顶风冷,吹着老青松哗哗响,癞子山青松与梅子杂处,一到落叶的季节总是这里绿一片,那里秃一块,像是一颗癞子头,坑坑疤疤不像样,名字也就这么来的,道士却有些雅趣,私下将其称为半山青,倒也合景。 山下的鸡鸣高亢嘹亮,硬生生把天叫白了,道士把碗倒扣在石桌上,转身进了自己搭的茅屋。 角落里放着结实的木头箱子,里面整整齐齐的放着他来时带的东西,泛白的道袍整齐叠好,剑和檀木的簪子放在衣服上,除此之外,是五六双布鞋,鞋底敦实,针线细密。 道士顿了一下,将东西放到箱子上,转身去水缸里舀了一盆水,细细的洗了脸、擦了身体,就着剩余的水把脚仔细搓干净。 她说:“挺好看的一个人,做什么那么邋遢。” 然后趁他脸红的时候,把他推进了池子里。 换衣服,别发簪,穿好鞋袜,道士拧着脚踝,踮踮脚,布鞋很合脚,鞋底也很厚,很舒服。 重新坐回桌前,食指往倒扣的碗底一敲,空空的声音传到地底,老松树唰唰震颤,一截树枝落在道士身前,声音沉闷。 余陆捏起那截松枝,轻轻一掷便插进泥土里,松枝轻轻晃动,居然开始缓缓生长。 癞子山,云雾缭绕,是村民们见惯的风景,村里老人都懒得编什么云雾之中有神仙的鬼话骗孩,再说了,村子里的屁孩都鬼精,骗不了反而还要遭一顿取笑。 今天的癞子山有些奇怪,云雾到了中午都还没散开,反而有越来越浓的趋势,也不知哪儿时不时还传出隆隆的闷声,像在周围,又像是天边传来的,难不成要下雨? 农闲,大家有的是时间,好几家都搬着桌椅到屋檐之下,磕着花生瓜子儿,摆上一坛道士教的青梅酒,惬意至极。 一块碗儿的屁孩儿同样如此,只不过没敢在自己那漂亮的娘眼前喝酒就是了。想到今天不能去癞子山,他有些丧气,百无聊赖地把脑袋垫在那本翻了无数遍的破旧书本上,双眼防空,神游万里。 也不知道娘啥时候才能把余陆勾引到手,余陆也真是个木头疙瘩不开窍,自己娘亲什么模样,看看村里那些人的眼神就知道了,还配不上你一个野道士? 正想着,脑袋上突然挨了一下,抱着脑袋还没骂出声就看到自家娘亲那没好气的样子,看来是想出神的时候把话给说出来了。 孩儿也不怕,笑嘻嘻道:“娘你打我干啥,把你心里话说出来了?” 妇人放下刚剥好的慢慢一碗炒花生,往他发茬扎手的后脑勺“啪”的拍了一下。 被余陆起了个余近山大名的家伙装腔作势揉着脑袋,逗得妇人忍俊不禁,这才又笑着抓了一把花生拍嘴里。 咱娘笑起来真好看。 眼睛看到娘有些冻裂的手,余近山有些心疼,他还不记事的时候爹就没了,全靠他娘一个人养大,村里那些眼神不干净心里更腌臜的汉子他瞧不上,他娘更瞧不上,也就谈不上什么再嫁。好不容易来个两个人都看着满意的家伙,他娘更是看着十分喜欢,没奈何是个不解风情的臭牛鼻子。 哎!时运多艰,命途多舛啊! 余近山瞄了一眼自家娘亲,正扭头望着外边呢,他顺着看了一眼,果然,又在看那癞子山。余近山突然气忿不过—— 狗日的余陆! 突然两人都感觉到整个屋子晃动起来,灶台上的碗丁零当啷的响个不停,妇人担心摔碎了,起身要去拾掇,余近山却一把拽住她,往屋外跑去。从就干活的孩子,力气还是有不少的,自家儿子,妇人也怕自己挣扎力气大了伤到,只好跟着他跑。 不止他家,整个村都在剧烈的晃动之中,四周的山上树枝打架似的欻欻响,村里这次众人听真切了,那沉闷的隆隆声响是从地下发出来的。 众人心慌茫然间,听见癞子山传来一声从未听过的嘶吼,齐齐望去,沉静了一天的云雾煮沸一般,从中掠出一条……龙! 一人衣袂飘飘,泛白的道袍,檀木的簪子,未出过鞘的长剑,脚下踩着一双很舒服的布鞋,鞋底之下是龙头。 人与龙俱往北去。 癞子山顶,多了一棵青松,与老松一南一北,一般葱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76 南来北往 人与龙的身影消失在杳杳天际,方圆数十里的剧烈摇颤才停下,除了人畜受到惊吓,几乎没有任何的事故。 水井湾众人虽看不清龙头之上屹立的那人长什么模样,但依稀可见肩头似乎露出一截什么东西,关联到癞子山和那把他们取笑“装腔作势”的长剑,到底是谁还需要猜吗? 一时间水井湾的汉子妇人都呆愣不语,久久回不过神来——娘咧,那个种稻子瓜兮兮的野道士居然是位神仙老爷!回想这段时间来跟野道士的相处,所有人都吓出一身冷汗,没被一巴掌拍死真的是神仙老爷仁慈。 赶紧喝口酒压压惊,汉子和自家婆娘对视,蓦然都笑了起来,一股莫名的荣耀升腾起来,哈哈!老子也是和神仙老爷称兄道弟过的人呐! 整个水井湾散发出一种莫名奇妙的喜庆,每个人脸上都能瞧出明显得光彩,除了余近山家。 从余陆乘龙而去到现在,村里头最漂亮的寡妇站在原地就没有动过,余近山在一旁,不敢出声打扰,出奇地安静。 时间一长,他有些害怕。 “娘?”怯生生的叫了声。 妇人没有听见,双眼空洞地朝向北方。 “娘!”余近山提高了音量,但声音还是很轻,嘶哑,压抑着颤抖。 妇人回魂一般,猛地惊慌转头,看到一脸泪水的儿子,几乎毫不迟滞地灿烂笑起来,柔声道:“没事的,没事的。” 余近山扑过去抱住她,脸埋在妇人衣摆处,沉闷地哭号,妇人一下一下抚摸着他扎手的脑袋,温柔地笑着。 没事的,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 垂露台,位于一峰挺秀群山伏低的黄石山顶,顶上置有三十六只金兽,七十二朵奇葩,下置铜盘,每旦取洁净露水以锡罐封存,专供炼丹之用,有接天承露之美誉。 三十六只金兽栩栩如生,尽是珍奇异兽,除了四兽麒麟等传说祥瑞,也不乏貔貅、狴犴、狻猊乃至三足金乌和一足夔等只见于典籍的物种;奇葩卉草也均是不凡,不止黄精、灵芝、人参这些罕见珍材,更有各种道家记录在册的神仙植株,铸造得精巧细致,连叶脉纹络都历历可见,山风吹来枝叶还随着风向摇晃,灵巧可人。 名字虽叫垂露台,但黄石山宫阁连绵的恢宏气象绝对能与主山媲美,甚至犹有过之。 一百多年前建造这一山的凤阁龙楼时,朝廷大兴土木,无数金银跟江水一样哗哗流去,换来不计其数的数百年老木连绵不绝运送上山,山顶主要殿阁里那几根几人合围的顶梁柱更是有千年的岁月。黄石山与周围一些峰顶至今还连接着胳膊粗的铁锁,便是当年为了运送木材特意打造的。 在披肝沥胆花费了两年绘制图纸之后,皇室御用的建造大家及整个工部又高速运转起来,整整七年,凿石声、锯木声、吆喝声,黄石山上就没有过安静的时候。到整个黄石山完工的时候,更是足足放了十万响的鞭炮,驱邪秽、赶小鬼。其实哪个不开眼的小鬼敢在龙虎山这座道教祖庭撒野,要真有不开眼的,龙虎山的仙师手段还不够应付?哪里需要这种民间的土法子来驱邪镇宅?不过从民夫到督造再到当时在位天子,心里头那股压不下去的喜悦无法排遣,群臣献上的庆祝方案每一个满意,最终只能用放鞭炮这种上至天子下至庶民都喜闻乐见的形式。不过毕竟是天子,还是放出了皇家气派的,整整十万响。 朝廷不计黄白与人力建造出来的工程,只能以金碧辉煌形容,比起主山千年的沉淀,黄石山更像是骤然富贵的暴发户,不过经历了百年的岁月打磨,虽然仍显得其势昌盛,但那股子煊赫的富贵气焰终于是下去了不少。 当年天子在落成之后首次登览,群臣从游,一路欢愉至山顶垂露台,凭栏远望无意瞧见了古沉大气的主峰,便问从人:“诸位以为黄石山比之龙虎峰如何?” 这种取悦圣心的机会当然不容放过,于是一时间马屁蜂起,有说独一无二的,有称赞仙人手笔的,更有脑子拎不清的家伙提议将主峰的名头封给黄石山,但先皇均是笑而不语。 最后一个翰林院坐了好几年冷板凳的编修,也不知缘何能参与这场盛游,更难得的是敢在这种场合开口,只八个字就令先皇龙颜大悦——“让之雄沉,占尽机心”。 之后的仕途之路自然顺风顺水。 阔口浅底的金盏已经蓄满,每一滴露水滴下都激起一阵摇漾,满盏的晨光似要挣脱一般。 昨夜今晨凝结的露水从兽口鸟喙花瓣草叶滴落,一百零八个金盏叮叮咚咚,声音清宁如檐下三月雨。 奚白石从昨夜起便到了垂露台,唤退了道童后,独自盘腿坐在那座为京城贵人炼了几十年丹药的鼎炉前,如同雕塑一动不动。 赤铜的大鼎敦厚精巧,同样来历不凡。 这尊名为大钧的丹鼎如今到奚白石手里,已经传承了六百年,是外丹圣手文不成所铸,壁上雕刻云纹鸟篆,繁复玄奥,极尽人力之精巧,此鼎问世后,在文不成手中,炼出无数上品玄妙丹药,故而声名在外,六百年来也未曾遭受冷落,经年累月的火石熏陶之下,药性浸入丹鼎,加之龙虎山精心维护,数十代的真人绘以丹砂符篆,灵性叠垛层复层,所出的丹药越来越醇厚温润,几近天成,每一粒都被送入深宫之中,不入民间。 就连龙虎山想要,也只能盼着圣眷隆恩,赏赐下来。 如此重要的丹鼎,与那金风玉露,皆是龙虎山交好贵人的重要根袛,自然小心看顾,慎之又慎,平日若是没有炼丹,也会专程指派道童看顾,待遇比之齐名的武当山刀圭丹炉好到不知哪里去,那天赐的露水更是半刻不离人,盈满则倾,速速封存,不敢浪费一丝一毫,容不得丝毫差池,龙虎山弟子只能每每念叨人不如鼎,亦不如露。 奚白石下了命令之后,所有弟子都疑惑不解,不知其中缘由,但师祖发话岂有不听之理,便齐齐告退了,一些年纪小的童子心里为一日的清闲欢快不已,少数历过事的师兄心下微沉,只觉得垂露台山风乍起。 大鼎底下已经撤去火薪,以残灰覆着猩红的火石温炉,广场上的一百零八个金盏,寒露已经漫出边缘,奚白石兀自闭目盘坐,身姿不动如山松,心神寂寂。 ……………… 龙虎山北二十里,老人蹲在溪涧旁,趴着身子埋下脑袋喝水。 喝了个饱,老人身体向后一倒,躺在了小溪边上。 粗重地喘着气,脑袋往南撇,入眼是被溪水经年冲刷的石头,再高再远是层层叠叠的寒枝,溪沟像是林间一柄明晃晃的细长剑刃,将天空和山林劈开一条上下通透的道路,蜿蜒向龙虎山的主峰。 老人粗砺冷硬的脸上突的出现一抹笑:小子,你师父我敢拿命去赌你的成就,千万别让我失望才好。 一道身影从林中跃起,凌厉的罡风打断途径的树枝,随后重重落在老人五步之外的大石上,被唤做狼崽子的精壮汉子居高临下盯着他。 两人捉对厮杀了快一个月,那叫一个铁骑绕龙城、转战三千里,跟阎王爷贴面打招呼的场景不知有多少次,险死还生,家常便饭,几十年的死对头就看到底谁命更硬。 老人的头发散乱,一身衣服破败不堪,狼崽子也好不到哪里去,皮袄子早就坏了,被他嫌碍事干脆扔掉,大冬天的打着赤膊,好在一身修为深厚不惧寒暑,身上新伤旧伤层层交错,左肩斜贯至腹部的巨大伤口袒露在空气中,因为刚才的动作又被撕裂,正往外渗着血。 被栽了一截柳枝的腹部贯穿伤也未痊愈,虽说时常影响气机运行,好歹不像一开始整个丹田气象都要溃散开那般。 两人都很疲惫,不仅是半月的奔袭与厮杀,还加上期间大大小小的内伤,几次重伤垂死,偏偏都吊着一口气到现在,赌气一般,命都很硬。 没有剑拔弩张的对峙,老人有气无力地抬一下胳膊,道:“让我好好看看山水。” 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狼崽子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顺了方希声的心意,没着急着出手,一屁股坐在大石上,伤口又汩汩往外流血,但他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 他一向以高效凌厉著称,从不浪费时间,天资加上坚毅的性子,一点一点积攒出武道底子,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快速登顶,成就了一个能双拳硬撼方希声手中剑的武夫。 但他现在却不敢抓紧时间处理体内的伤势,虽然坐着,身体却依旧保持着机警。在方希声面前,心存任何的侥幸,都是在找死。 感受到独孤独起伏不定的虚弱气机,方希声笑了,半个月以来大肆挥霍,原本江洋大海一般浑厚的家底渐渐干涸,像是遭了旱灾的河道,水落而石出,平时潜藏在水面以下的孤峰山石兀立而出,更见峥嵘。 啧啧,好一个北狄武道拦路人。 “累不累?”老人呵呵笑道,坐起身来。 话是这么说,但他从始至终也没有松开手里的剑。 独孤独面对他不敢有丝毫松懈,他何尝不是一样? 两人一高一低,一蹲一坐,面对面。 寂静的戒备中,两人蓦然同时扭头看向同一个方向,远处龙虎山正上方,浓云如墨,滚滚漫开,像是仙人以天幕做长卷,泼墨山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77 山渐青,地龙低头 接天的大台之下,沉沉闷雷搅得众人心神不宁,隐隐察觉云层之上数道骇人的气息,张黄庭心中焦急,感应到祭炼十几年的神荼,便欲凌空而去,却被钟大吕拖着衣袖轻轻扯了回来。 张黄庭手一卷,大袖翻云,挣脱了钟大吕的手,双脚方离地,却又被捏住衣襟,留在了地面。 师兄弟二人如同起舞一般,变换身形,蜻蜓点水,几次三番,本就虚弱的张黄庭便力竭了。 钟大吕蹙着浓眉,盯着面色依旧苍白的小师弟,语气尽量温和道:“不要妄动!以你现在的状态,无济于事。” 张黄庭想要反驳,张着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知道钟师兄所言不虚,更有甚者,说不定掌教师兄还会因为要保护他而分心,但要他干等着,他也觉得不应该,一时情急,便不知如何是好。 钟大吕坚定道:“相信他!” 张黄庭抿着嘴低下头,默许了。 钟大吕的手在师弟的肩膀上拍了拍,然后收回,负手转身望向黑沉沉的天。 响雷炸起,一道紫电如干硬曲折的枯枝贴在云层,晦暗不明的群山瞬间明亮,龙虎山数千子弟齐齐欢呼起来,声涛之中,奚白石骤然睁眼,沉声低喝:“起!” 雷霆之下,垂露台上,金盏水镜骤然紊乱,百零八数金兽奇卉摇颤不已,一尊赤铜大鼎轰然拔地冲入云霄。 铛! 如深山幽谷的寺僧撞钟,沉闷的金属声响彻天地,肉眼可见的縠文扩散开来,十里之内云层尽散,满天的黑云破了一个口子,背后是蔚蓝的天空。 沉重的大钧从方清言鼻尖跟前呼啸而上,直直撞上那道天雷,将两人合围的紫雷全部兜住。 “奚白石!”天门之内气急败坏。 一个接一个的,这代龙虎山的崽子真要反了天了不成!芙蓉冠道士咬牙切齿。 方清言愣了一瞬,转而一阵大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连本门后生都看不过你们所作所为,胡不遄死?” 铜鼎与紫雷角力,鼎身震颤不止,这时候龙虎山六百年来的苦心显出作用来,蜿蜒的丹砂符划现出原本的颜色,鲜红欲滴,青铜壁上的雕刻仿佛活了过来,红色游丝雾气从赤铜中渗出来,流云翩翩,像是给铜鼎密密麻麻缠上了一匝又一匝的红线。 奚白石七窍流血,青筋暴绽,全身上下的毛孔渗出细密的血珠,眨眼之间便浸透道袍,衣摆像是鸿鹄的折翼,软塌塌地铺在如镜的地面上,一地腥红。 这个因为惜命怕死所以选择修习丹药岐黄之术的老道此时沙哑着嗓子,一边说话一边呕血,呵呵笑道:“夫天地为洪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师祖在上,不肖徒孙奚白石今日炼天雷一炉。” 从天而降的紫雷被收束在鼎中,化为了半炉银白色雷浆,浓重滚烫如铅汞,刚猛霸烈的威势从鼎口溢出来,噼啪炸响几条雷蛇。 大钧嗡嗡蜂鸣,更不时发出令人牙酸的绽裂声音,像是无以为继的陀螺,摇晃得越来越剧烈,随时有炸开的迹象。 上方还未凝实的仙人影像见状,顺势一道令牌丢出,方清言好看的眉毛扬起,眼神转而冷冽,右手霎时莹白如玉,光辉流转,一步跨出十数丈距离,双指夹住青雾蒙蒙的令牌,嗤笑道:“人家本门斗法,咱们还是不要掺和吧?” 随手切断令牌与那人的联系,食指中指用力,令牌炸开,方清言右手一抹,数支小飞剑在身前一列排开,似乎很满意自己这一手,他微微点头,如同征战的将领,沙场秋点兵。 “去!” 方清言大袖一拂,小飞剑得令,嗖嗖倒飞回去。 最左列的老者率先出手,拂尘一卷,将袭来的“飞剑”搅了个粉碎,裸足的女子道姑将伞面挡在身前,“飞剑”便如同急矢撞上城墙,无力坠落。 伞骨末梢挂着的坠饰叮叮当当,伞盖又遮到了道姑头顶,她面容清冷,青丝如瀑直垂到脚下,散乱出的缕在凝脂玉般的皓雪脚踝缠绕、搔挠,美得冒犯。 来而不往非礼也,掷出令牌的富态仙人不甘示弱,冷哼一声,尚在疾驰的小飞剑纷纷炸碎,被罡风席卷,消弭在天际。 同时,方清言野凫一般,冲到他们身前。 ———— 张至人和朱翊芝将方圆夹在中间,只要他们稍有动作,总会有各路阴损手段出现,阻挠他们返回人间。 双方都心知肚明,这是为了让方清言投鼠忌器。 若他们执意要杀方圆,方清言定然拼死保全,若真如愿杀死了方圆,到时候方清言提着刀剑重返天宫,必定又是一场劫难。 而他们心里都有一份共识,那是被杀出来的默契——再也不想面对一个无所顾忌的方清言。 何况,方圆这么一株大药,极为难得,真要出手摧毁,他们也不免心痛好久。 所以现在这样就挺好,钝刀子割肉,说不定就能让方清言真正身死道消,铲除了方清言这棵参天大树,底下的小草小花还不是任由他们拿捏? 身上不断添新伤,虽不致命,但也足够恶心人,衣裳破损脏污,狼狈至极,老朱二人有苦难言。 奚白石驭使大钧与紫雷角力,方清言一人抵挡所有仙师投影,张至人根基已毁,一身修为成为无源之水,联手朱翊芝抵挡天门之内那些缩首缩尾的家伙们恶心人的袭扰,只有方圆束手而立,像是一个局外人。 天上仙人如落雨纷纷,一拨接一拨,不过是投影而已,不伤大道根本,一两年的时间就能补回来,只要能耗死方清言,这么点小损失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羊毛出在羊身上,在方家人身上消耗的东西,自然也从方家人身上补回来。 明面出手的人不少,更多的在天门之内联合起来,悄悄将此处打造为一处临时仙家府邸,排斥人间规则,让天门内的大道规则充斥此地,方便他们不受束缚地施展各种手段。 时间越长,张至人和老朱应对得越吃力,虽然两人已经反应过来,但却有心无力,光是应对四面八方来的袭扰就已经手忙脚乱了。 相比之下,方清言却未受半点影响,刚刚又打散了一拨仙人投影,还有闲暇帮两人挡下阴损的攻击,让两人憋气的同时只有羡慕的份了。 府邸几近成型,仙人手段越加层出不穷,方清言也越战越勇,手底的威势也越来越惊人,打的投影灵光纷纷碎乱,张至人和老朱都成了血人,却是将方圆护得周全。 大鼎停止了摇晃,一炉雷浆如同镜面般平滑,周身红雾缭绕,兀自悬停在半空,诡异非常。 正当此际,天际有滚雷声次第传来,循声望去,长风猎猎中,一人乘龙南来。 张至人哈哈大笑,自己这个师弟总算是到了。 数十里身长的地龙青黄相杂,所过之处群山低枝,簌簌狂响,而后渐青。 整个龙虎山齐齐回首南望,只见山渐青,潮如浪涌。 “是余陆师兄!”张黄庭兴奋叫喊,随即望向层云之上,这样一来,大师兄应该安然无恙了。 “余陆师祖!”眼神较好的弟子先是惊疑不定,看真切之后又叫喊了一声,一时间整个龙虎山都沸腾起来,手舞足蹈,欢呼声一浪接一浪,灰扑扑的道袍大袖满山挥舞着。 以往掌教和师祖们说修道能成仙,要一众人勉力修行,众弟子只当是长辈们善意地诓骗自己,暗地里不是十分信,毕竟师祖们也没展示过什么神仙本领,没想到今日第一次见便是大开眼界! 那个平时沉默寡言的余陆师祖,居然御龙骖天! 平日里只挑仙游故事看的弟子眼中异彩连连。 随着余陆乘龙越来越近,龙虎山上下大小道士的眼睛都追着地龙,头不自觉越抬越高,嘴里不约而同发出“哇”的鼎沸惊叹。 青黄两色的地龙头颅高高昂起,一声吟啸震彻山谷,龙头一抬便往云霄直冲而上。 方圆瞪大眼睛看着直奔而来的数十里长龙,还未从震惊中回魂,又被一道刺眼的光芒刺痛,忙抬手挡在眼前,闭眼的当口,一道米粒大小的身影从群山丛林中拔地而起,速度较之地龙更迅几分。 余陆见此变故,倒也不慌张,背后长剑出鞘,鱼跃一般落至身前,衣衫发白的道士一剑刺出,剑气顷刻间到达那人身前,却见那身影一抬手,凌厉的剑气自投罗网般钻入他袖口,整只大袖鼓荡两番便止息下来,如鱼投渊,不起波澜。 剑气未起到阻滞作用,这片刻工夫,那身影又近了,余陆这才将他看清——竟是一个五六岁模样的道童,面如瓷胎,唇如施脂,道髻束得一丝不苟,越发显得这道童清丽可人。 但这道童带着一身汹涌的拳意和横冲直撞的悍勇,只让余陆觉得肌体生寒,如陷芒阵。 一个普通的道童不可能拥有如此高深的修为,能够轻而易举一袖笼住自己的剑气。 余陆惊而不乱,面无波澜,那道剑气顶多只算是打个招呼而已,接下来才是正菜。 第二道剑气紧随其后,气势浩瀚如巨浪拍城,道童脑袋略略一偏,如肩扛大岳,身形一滞,腰背弯如劲弓一弹,同时双手一拖一带,无匹的剑气被牵引得往地面砸去,遭殃的那处顿时山石碎乱,林木横断欹侧埋没于土石中,清静的山谷被轰轰地犁开。 而道童仅是发髻微微松散了一些。 余陆不与之角力,他不是来与道童厮杀的,只需要拖住对方的进攻,保证地龙前往张至人所在之处就够了,但若因此掉以轻心也无疑是愚蠢的。第三道第四道剑气依旧气势如虹,紧接着如山涛连绵不绝的剑气威势层层攀高,杀机盈野。 道童识破他的心思,不再取巧,选择了以力破之,对着切割细密的剑网,悍然一拳递出,拳罡直接搅碎两道剑气,利用争取来的短暂间隙,第二拳捏紧压至丹田,一瞬的寂静之后,仿佛是天地的心脏苏醒,空气涟漪鼓荡开来,道童柔嫩的拳头举过头顶,一股与天抵力的拳意生发,从涟漪中心冲天而起! 拳意像巨舰劈浪般横冲直撞,凿穿剑网,剑气崩碎飞乱,乱流中,道童扶摇而上,与余陆几乎额头相抵,四目相对。 余陆一口新气正好续上,剑光便要再起,道童却先他一手,一记顶肘撞在胸膛,余陆浑身抖若筛糠,道袍云滚龙翻,卸去大半力道,但凝聚的剑意却也因此摇落七七八八。 道童得势不饶,掌根磕向余陆下巴,将他的头颅挑得高高昂起,五指再顺势探出成爪,抠住余陆的脸往下一按,布鞋骤然炸裂,紧接着余陆双膝重重砸在龙头之上,道童头下脚上,单手撑着余陆的头颅,沛然的巨力由余陆的双膝传递,悍然按下高昂的龙头。 地龙痛苦嚎叫出声,腾空的势头戛然而止,随后轰然坠落。 滚木碎石的山谷中,再次腾起烟尘,如瓷如画的道童悬浮在数十丈高空之上,居高临下。 这场变故电光火石,龙虎山的弟子呆若木鸡,望着远处滚滚的烟尘,竟都诡异的沉默着。刚刚还在为余陆师祖的仙人之姿惊叹,转眼之间变眼睁睁看着他连人带龙被按下云端,转变太过突然,众人一时还没能接受。 过了些许时间,龙虎山才又出现了蝇蝇嗡嗡的声音,随后迅速喧哗起来,不少人担心余陆的情况,他们看不真切,也没再听见响动,生怕那小童子把自家师祖给一拳擂死了,也有不少的弟子猜测那童子究竟是何人,按理说这么一个猛人居住在龙虎山范围内,不应当不为人所知,想不通其中关节,一些个心思细腻敏感的弟子眉头紧锁,心中隐隐不安,直觉得山雨欲来。 世事大半盛极而衰,灯花摇落,龙虎山两百年声势昌隆,如今更值登到山巅我为峰的千年以降最鼎盛气象,难道也逃不脱此定理,要萎顿于今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我只想当个大纨绔》正文 78 贯珠 道童双目紧盯着脚下飞扬的尘土,方才那一拳本来是要将九成力砸到那条畜牲身上,可余陆为它花了十几年工夫,游历、选址、点穴、养气,耗费了那么多的心血,就是为了今日派上用场,怎么可能让他得逞,硬是替了畜牲多抗了三四成的拳意,所以刚才看着声势浩大,但拳意分散,效果十分有限,余陆和那畜牲仅仅是伤及了皮毛而已。 因地龙一身浓郁生气而重返青葱的山林,和地龙尚未飞过因而未得到这份天地灵蕴滋养的嶙峋冬枝,将群山分明划开青玄两色。 山风飒飒,童子白衣招摇,踩在分明的界限上,凌然仙姿。 雷霆一击得手的童子面如平湖,实际却是怒火盈胸,金汤多由内里破,龙虎山千余年起起落落,还是第一次出现窝里反的情况,难不成这些家伙真的想把千多年的基业给葬送了?! 越想越气,童子修了几百年古井无波的心境都泛起了涟漪,连眼中都有可察的怒火,若不是怕龙虎山的鼎盛气象中落,从此一蹶不振,他都想把这一代的后辈一巴掌拍死算了,从带头造反的掌教天师,到读书读傻了屁用不起的两脚书柜,一个不留! 童子心湖之上秋风萧瑟,霜杀百草,山谷中杀焰滔天。 还没有动静吗?拖时间养伤? 山谷静下来,只剩还未落定的尘灰遮蔽视野,道童干脆将双眼闭上。 给你个机会,要真能过得了我这关,也算你有本事。道童心里冷笑。 烟尘之中,余陆也闭了眼,气机感应已经捕捉到了道童,但却迟迟找不到出手的时机。 童子双臂环胸,凌虚立于空中,全身无丝毫防备之势,但全身流淌的拳意,重若千寻大瀑。 若是往常,余陆是不管如何也要借这斤两极重的拳意“洗剑”的,但现在,稍不注意就是身死当场的结果,让他出手不得不谨慎谨慎再谨慎。 他倒不是惜命,只是该办的事情还没有办完。 轻轻一跺脚,本就是从土石之中孕育出来的地龙潜入地下,游走于山根脉络之中,蕴养伤势,也避开了战场。 尘埃落定,发白的道袍斜执着剑,静静地站在废土之中。 依旧没有找到出手的时机。 察觉到他的视线,天空之上的道童睁开双眼,露出一丝赞许的神情。 不是情急失智的夯货。 心中刚生出两三分认可,下一瞬便见那忤逆后辈手中青芒暴涨,直愣愣冲来。 不经夸啊!道童有些愠怒。 那我便教教你,什么叫——天外有天! 道童双手负后,飞鸟投林般飞速坠下。 陡然,北方一道充斥天地的沛然剑气扫过所有人的心境,明鉴开匣,惊鸿一瞥,洋洋大观。 平地起白虹,一架长桥横贯天地间,由北至南跨越数十里地。 天上人间均为此停了一瞬。道童和余陆暂且搁置战端,仰望头顶的巨桥。 道童眯眼,瓷胎一样的面部挤出几缕纹路,寻常人只能看到这雄奇的自然景观,可是在他们这样的修行人眼中,那是绵延数十里而不弱其势的雄浑剑意。 比神仙还神仙的一剑。 是谁? 心中疑惑刚起,那人便出现在身边,道童心湖涟漪乍起,横掠数丈。 来人并未出手,一身衣衫破烂不堪,间杂血迹和细碎的草梗泥土,抬起脏兮兮的袖子擦着嘴角。 余陆认出此人,行了一礼,唤道:“方前辈。” 老头看都未看他,催促道:“快去。” 余陆探询地看了方希声手中归鞘的长剑,犹豫不决。 方希声不耐烦地挥手,“走!” 余陆也不再犹豫,地龙与之心意相通,钻出地面,巨大的头颅将余陆托住,腾空而去。 真当我不存在?未免太狂妄了些。 道童避开方希声,追赶余陆,身形刚动,一道剑气寒光生生斩断他的去路,将他逼停。 一缕发丝羽落。 方希声长剑出鞘一寸。 养剑之术? 童子眼中闪过一抹讶异。 避无可避,道童正视方希声起来。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方希声此时状态极其糟糕,明伤暗伤一大堆,经脉损伤不计其数,人身小洞天山峦崩摧,河泽枯竭,无一不呈现出穷途末路的气象,可却跟没事人一般,心湖明净,剑意圆熟。 换旁人早已重伤垂死。 这便是让挂剑楼拱手相让一分剑气的风采? 不过要想拦住我,恐怕还不够,道童衣袍鼓胀,悍然出手,方希声以剑鞘相抵,后退卸力。 道童欲再脱身,背后又是一道剑气袭来,转身一拳轰散,衣袖齐小臂碎裂纷飞如蝶,剑气正往拳头之上的细小伤口往体内钻。 冷哼一声震碎不成气候的残存剑气,道童重新打量方希声。 鞘外三寸,寒芒森森。 天穹之上,无数钩锁朝地龙笼罩来,余陆一一拦下,但越往上,钩锁上的力量越是势沉,余陆的阻挡也不那么游刃有余。 心念一起,脚底巨龙速度再快上两分,钩锁也及时灵活转向,将巨龙四面八方包围起来。 余陆不管,双眼直直盯着上方被改天换地的结界,剑意节节拔高。 前方的钩锁迅速合拢、纠缠,要将一人一龙绞杀其中。 余陆的脑海里此刻横亘着方才那一座剑气大桥,凝练到极点的剑意再度拔高,一剑劈出! 剑气过处一分为二,游蛇一样的钩锁转瞬间变成枯藤,簌簌掉落。 地龙同时翻滚巨大的身躯,避开两侧的攻击,同时以尾部拍开紧跟不舍的钩锁。 越来越近! 地龙昂首一声长啸,穿破云层,龙爪撕破团云重重拍到结界之上。 透明的涟漪阵阵泛起,显现出一颗巨大的球体空间,但却未受伤害,将巨力卸了去。 天上的规则和能量,本就与人间相斥,与地龙这种山泽地气凝聚的生灵更是两极,彼此攻伐之间最易消耗,否则余陆当年也不会费尽心机去蕴养地龙。 一击未建功,地龙仿佛也怒了,又是一声吼叫,另一只爪子重重落下,天上仙人建造的临时府邸在两只龙爪之下,形同被玩耍的皮球。 但依旧固若金汤! 地龙整个狂躁起来,如同发脾气的小孩,两只爪子飞快地胡乱砸下,涟漪层层震荡,能量一点点被消耗。 但却是看着凶险,实则有源源不绝的补充,一时想要攻破却是不可能。 地龙除了攻破结界,其他全然不管不顾,余陆总需要换气的时间,便在这间隙内,无数钩锁缠上地龙身躯。 地龙被从“皮球”前拖开,猛不丁一爪子拍空,回头看到自己被缚住,开始疯狂挣扎。 锁链死死绷紧,将它一大半的躯体裹得粽子一样,地龙对着那颗“皮球”张牙舞爪,看起来只是无能地摇头摆尾。 余陆得以喘息,新生的磅礴气机在经脉中汹涌奔流,整个人从龙头之上瞬间冲到地龙的脊背,一道环形剑气呈横扫之势席卷开来。 层层叠叠的锁链再次崩断,地龙抖了抖身子,悍然向前撞去,两只爪子抱住“皮球”,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下! “嘎吱——” 结界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出现几道裂纹。 “气势十足。”方清言还有闲心点评一句。 结界内的四人站到了一起,自从余陆带着地龙现身之后,他们的压力大减,方清言一个人足以应对所有的攻势,张至人和朱翊芝总算可以休息一二。 ———— 道童的束冠已经被斩落,此时他披头散发,瓷娃娃一样的脸上说不出的阴沉。 飘逸的道袍破碎不堪,两只大袖齐肩断裂,参差不齐的断口像是被狗啃过一样,双臂布满密密麻麻的伤口,跟碎瓷一样。 最触目惊心的是左肩斜贯至腰部的豁口,虽然他及时止住了血,但衣服上洇开的一片鲜血让他看起来狼狈至极。 方希声也是满身的伤,但他混不在意,吐了口血水,嘲笑道:“老乌龟的壳就是硬。” 剑已出鞘一半有余。 童子喘息着,盯着方希声,开口道“逆天行事,大道不容。” 方希声猖狂大笑:“去他妈的大道,老子这一辈子只认我手里的剑。” “时候差不多了。” 方希声抬头,苍穹之上,巨龙衔珠。 他养剑十年,之前封鞘第一剑,剑上挂着独孤独挂起一道长虹,那出鞘第一剑,不杀个神仙是不是说不过去? 方希声缓缓拔剑出鞘,每出鞘一寸,剑气便雄沉一分,半空之中剑气纷乱,闷雷阵阵。 童子呼吸困难,一身拳意被压制得有些凝滞,方希声灰白的头发乱舞,褴褛的衣衫在剑气中炸裂,露出纵横交错的伤疤。 方希声眼中精芒闪烁,“看老子这一剑能不能逆了你的天!” 童子避无可避,一身拳意潮水般聚拢,凝聚到拳峰,一咬牙向方希声冲去。 方希声大叫一声:“来的好!” 剑尖直取童子的拳头,硬碰硬! 两人身形静止了一瞬,随后童子一阵细微的颤抖,仰天喷出一口鲜血,溃败! 方希声一往无前,长剑贯穿童子的腹部,带着他奔地龙口中的珠子急速掠去。 云层之上,方清言轻声唤道:“丹漆!” 龙虎山的一座小院,罗英与山上所有人一样,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天上。 屋内突然砰砰作响,将她惊回神来,那本《子不语》还放在桌上,担心出什么闪失,她赶忙跑回屋内。 书本好好地放在桌上,她松了一口气,循声看去,方圆挂在壁上的那柄“红豆”如活物一般,正震颤不已。 罗英惊疑不定,轻手轻脚走到壁边,试探地伸出手。 红豆骤然静止,随即伴随一阵清锐的剑吟,出鞘,破空而去。 罗英跌坐在地,将身后的椅子撞翻,但她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一般,迅速爬起,抓起那本书,又跑到门外。 一道猩红的光芒直冲天际,后发先至,引路一般先于方希声的一剑刺破结界,方希声紧随其后,在原本的基础上将口子再撕大许多。 余势不减,两柄利刃再度轰破一个口子,将结界刺了个对穿。 地龙感受到结界的虚弱,趁势追击,狠狠一口咬下—— “咔嚓!” 碎裂的声音响起,随后“轰!”的一声,整个结界龙珠一般炸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