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得一世安》 正文 第一章 枣县有孙家 南梁枣县距京城不远,物阜民丰,适合养老。南梁首富李老爷将李家大宅置在枣县,更是将“养老之地”的帽子扣实在枣县头上。 其实枣县原本叫“永宁县”,平凡无奇。南梁开国皇帝在入主京城的途中经过这里,当地人拿枣子招待了他,于是这地方便被改为枣县了。然而枣县的枣子又苦又涩,因此现在的人不由怀疑——当初那招待皇帝的家伙,是不是想赶走这位白吃白喝的未来万岁爷? “当时端上来的乃一盘石子。那招待开国皇帝的是个拥护旧朝的穷书生,将石子说成枣子,就是为了给开国皇帝不痛快。”这一说法源自枣县城西的白衣书生孙汝。 孙汝是枣县里除李老爷外名声最响的人,不为别的,只为那副皮囊。孙汝男生女相,常年穿着宽袍大袖的白衣,性子清冷。用罗记粥铺罗婶的话说,那是“天上的仙娥错投了男儿身”。孙汝平日甚少出门,府里又没有下人,故而人们只能从一个人那里打探到孙书生的死活——孙汝养女孙安锦。 听县里人说,两年前一个宜乔迁的日子,从京城回来的孙汝带着个娃娃搬回了已闲置多年的孙府。娃娃瞧着六c七岁模样,邋遢得很,连个男女都辨不出来。有人疑心这孙小子是拐了个娃娃回来,要去报官查个清楚,被李老爷拦下了。李老爷说自己早认识这孙小子,知道他是个老实的,断不会拐娃子。李老爷顶着“南梁首富”的名号,在枣县可谓一言九鼎。众人于是断定:孙家小子是个老实小子,回乡路上遇着个快饿死的小叫花,大为怜悯,于是将这小叫花捡了回来,让他当个侍童。 第二日清晨,孙府大门打开,里面走出个大眼睛的女娃娃。人们大为惊讶,上去问她姓名。女娃娃眉眼弯弯,脆生生地答:“孙汝养女孙安锦。”众人这才放下心来——不是童养媳,这孙小子还是个老实小子。那一年孙安锦七岁,已到了上学堂的年纪,李老爷便做主将她送进了李家学堂。 李家学堂是李家办的,请了位云游先生当夫子。先生自称“常青居士”,从南梁与西楚边界的常青山来。常青山里隐居着一位老先生,据说可为帝者师。老先生徒弟不多,但个个都有经天纬地之才。于是这位自称常青老人关门弟子的常青居士便得了枣县人崇敬,被李老爷请来教书。 常青居士的教书日子本是平淡如水的——每日端坐席上,左手边放一壶茶,右手执书卷,眯着眼听学生们摇头晃脑地背书。然而自孙安锦来了学堂,常青居士的日子便变得“翻江倒海”起来。 打从孙安锦第一日入学堂,常青居士便察觉到这孩子的与众不同。 “可认得字?”这是新生入学时必须回答的问题。常青居士见这孩子目光灵动,便知是个不老实的,日后少不得要管教一番,故而打算为难这孩子,叫她知道高低。 “略识得几个。”孩子的回答倒是老实。 “读过书没有?” “略读过几本。” “啪”一声,常青居士将手中书本拍在地上。学堂里的孩子被吓得一颤,垂首下去,唯恐夫子训到自己身上。 “读过什么?还敢说‘读过书’?”常青居士将手边茶碗端起。 “读过两本游记。”孙安锦恭敬地立在一旁,垂首道。 常青居士闻言大怒,左手一扬,一碗茶水尽数泼到孙安锦头上。孙安锦身子颤了颤,依旧低着头,不再出声。 “不过两本游记,也敢妄称‘读过书’?”常青居士面上怒色不减,心下却是满意于这孩子的温顺的,“你,告诉她,什么叫读书?”常青居士指向跪坐在前排的一名学生。 被常青居士指着的是个肤色黝黑的瘦小男孩。男孩姓陈,家中排行第四,故被叫为“陈阿四”,是个憨厚耿直的。 “读书是为了修身养性,男儿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女儿学妇言妇德日后相夫教子”陈阿四摇头晃脑,背经一般。 “听见没有?”常青居士厉声问孙安锦。 “听见了。”孙安锦点头,茶水顺着头发洇湿了衣服。常青居士这才叫她找地方坐。 第二日,常青居士见着个“花枝招展”的陈阿四。 “你这是做什么?”常青居士对着插了满身花的陈阿四吹胡子瞪眼。 “回夫子,昨日孙安锦问我何谓‘修身’,我答不上,就回去问我爹。我爹又问李老爷,李老爷说‘修身’就是要打扮得好看,还要卖块玉佩给我爹。我爹嫌贵,就叫我随便戴点儿什么‘修身’。可是我哪有什么东西戴啊?好在百一叶聪明,告诉我戴花也算戴东西。夫子您看,我这花戴得适合‘修身’不?” 哄堂大笑。常青居士气得脸颊发颤,刚要一戒尺打下来,却忽觉陈阿四胸前那朵花有点眼熟。 “呀,这不是夫子栽的广玉兰吗?”一个女孩眼尖,认出来了。 陈阿四闻言,憨厚的笑容一僵,“噌”地跳起来指着那女孩的笔尖大声质问:“百一叶!不是你让我摘的花吗?” 百一叶生得贵气,凤眼一挑,颇有凌人之势。 “我让你在我李家摘花就很不错了,你自己摘到夫子的清居堂门口去,还怨着我了?”这百一叶是李老爷的幺女,最得李老爷喜欢。 这南梁首富李家,有个奇怪的规矩:凡生男儿,都姓“李”;生女儿,却要姓“百”。这规矩的来历没人说得清,每次有人询问,李老爷就从盘古开天辟地讲起,一直讲到昨日街角乞丐张讨到半块米糕。能将这番长篇阔论的讲述听完的,古往今来,只有一人——孙书生孙汝。然而那天孙汝将李老爷的话听完时,李老爷的嗓子已经哑得再说不出来话,需要静养,于是孙汝最终也没得到答案。 “夫子就住在李家!你不告诉我,我哪知道那是夫子的花?”陈阿四嚷着。 “清居堂的匾额那么大,你不识字吗?”百一叶睨着他。 “我我”陈阿四一时语塞。常青居士一戒尺打下来,疼得阿四冷汗直流。 “阿四可能不晓得清居堂是夫子居所吧?”孙安锦冷不丁出声,细细柔柔,却叫人听得清楚。 陈阿四立刻又来了精神,顾不得痛劲儿还没过去,龇牙咧嘴道:“对!我哪知道?” “哦,你不是常说仰慕夫子吗?到头来连夫子的居所都不晓得。”百一叶一边还嘴,一边朝孙安锦的方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 “我”陈阿四再次语塞。最后,他只得在常青居士恼怒的眼神下摘了满身的花,到学堂外罚站去了。 这件事以后,陈阿四经常在孙安锦的“请教”下犯蠢,且每次都祸害到常青居士头上。原本一声不吭的百一叶也活泼起来,且和孙安锦越来越熟络。 其实对于与百一叶的熟络,孙安锦自己也很疑惑。李家是南梁首富,李家千金为何会看上她这个书生家的养女? “之前都没人敢祸害那个老冬烘,”当孙安锦说出自己的疑惑时,百一叶带着赞赏的神情将手搭在孙安锦肩上,“而且还能把自己撇个干干净净。” 一年后的某日,常青居士敲开了孙府的门。孙安锦正在李老爷处同百一叶一起学算盘,故开门的是孙汝。 “老夫是常青山常青居士,李家学堂的夫子。”常青居士自报家门。 孙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次来是为了孙安锦的一篇文章。”常青居士有些不悦。往常他自称“常青山常青居士”时,哪个不是立刻毕恭毕敬的? 孙汝盯了他一阵,放才侧过身,请常青居士进来。 孙府院中杂草丛生,尤其一棵比人还高的蒿草,张狂地立在墙边。 “这院子该打理了。”常青居士皱眉。他的清居堂院子从来都是干净整洁,庭中几树红梅,又一棵广玉兰,门口两盆万寿菊,后庭一片翠竹林。就算他疏于打理,李家下人也将院子打扫得利落。 孙汝抬头望天,想着今日天气不错。 “孙安锦是个老实孩子,老夫真没想到她能做出这种事。”常青居士径自走进堂屋,找了张灰尘少些的椅子坐下。孙汝走到主座前,拂去座上灰尘,慢条斯理地坐下。 常青居士见连杯茶都没有,愈发不悦。袖子一拂,一张纸被拍到身旁的桌上。 “您瞧瞧,这是她的文章。”常青居士用指尖狠狠敲着桌子,“论‘笔’,论‘笔’,她都写的什么?” 孙汝只得起身行至桌边,拿起纸张阅览。虽有一些语句不通,倒也不失童趣新意。 “您瞧瞧,她都写的什么?”常青居士仍旧敲着桌子,“让她论‘笔’,她论的是哪门子的笔?什么手中笔心中笔,是她一个小孩子能懂的?” 孙汝又将文章仔细看了看。文章写成了一篇传奇,言有一笔会直书人心中所想。虽说有错字别字和语句不通,但也是孙安锦这个年纪难得的想法。这孩子他一直放养着,如今从这文章看,倒是成长得出乎意料。 “唉,”常青居士忽然叹了口气,“老夫也知道,孙先生是读书人。但您读的书,不是孙安锦读的书啊” 闻言,孙汝终于将目光从纸上移开,望向了常青居士。许是因为眼神直勾勾的,倒是叫常青居士心下莫名一悸。 “夫子教小女读了什么书?”孙汝似是寻常一问。 “这孩子伶俐,入学一年,先是诵了《千字文》,又临了帖,如今在背《女训》。”常青居士捋着胡子,回忆起来。说来这孙安锦的确聪慧,背书临字样样都好。 “如此,辛苦夫子了。”孙汝移开视线,竟叫常青居士感到松了口气。 “日后小女每三日去一次学堂,烦请夫子费心。”孙汝又道。 这次可着实叫常青居士一惊。“孙先生,这读书一日不可废啊” “夫子,”孙汝打断他的话,微笑道,“常青山的弟子,自然要常青山费心教导的。” 屋内有一瞬间的寂静。一瞬后,常青居士匆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地离开了。孙汝收起笑容,拿着孙安锦的文章,转身去了书房。 日暮时分,孙安锦抱着算盘回来了。别人家中已升起袅袅炊烟,唯孙府仍是一片沉寂。孙安锦松了口气,轻轻推开院门。院中老树下的石桌石凳上又积了一层枯叶。孙安锦伸手将枯叶拂去,心想这树一年四季都在落叶,莫不是生虫了? “先生——用膳——”深吸一口气,孙安锦朝书房的方向喊。虽说孙汝自己也承认他们是养父女,但他坚持让孙安锦称他为“先生”。孙安锦想,可能是他接受不了连妻都还没有就多出个已经能打酱油的女儿吧。 不知从哪里传出一阵乒乓乱响后,一身白衣的孙汝出现在院中。孙安锦见他衣上染了菜汁,不由一阵庆幸——还好,在他生火之前阻止了他。 上一年里,枣县走水七次,其中五次是在孙府。个中缘由很简单,孙府里只有这父女二人,孙安锦不会烧饭,于是二人的膳食只能靠孙汝来做。然而孙汝实在不负罗记粥铺罗婶给他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评价,每次烧饭都会给孙府厨房以毁灭性打击。在厨房第五次“浴火重生”后,李老爷包下了孙府的伙食。其实李老爷本也没这么好心,不过是看百一叶有孙安锦陪伴后学算盘快了许多,才想到用吃食套住个伴读。 然而孙汝是个好强的,他坚信只要多加练习,自己一定可以控制住那区区灶火。于是孙安锦收起了孙府所有火石,但仍难防孙汝用些诡异的法子生火——那些诡异的法子孙安锦从没见识过,并且在她隔三差五地看见孙汝白衣上炭黑的洞后,她就再也不想见识了。 孙安锦从怀中取出个油纸包,打开来,是张馅饼。孙汝接过,坐在石凳上,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先生,不是我说你,你就别再生火了。”孙安锦如往常一般苦口婆心地劝道,“那句话怎么说的,‘君子远庖厨’,你就安分守己地当个君子吧” 孙汝埋头吃着,坚持“食不言”原则。 “你看你日日在院里吃饭已经是‘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了,突破常规的事做多了也不好” 孙汝吃完饼,掏出帕子来擦了嘴。 “屋里灰是重了些,但总比院里轻吧?你想啊,在院里,风一吹,什么尘啊土啊的,不都吹到饼上了吗?万一有什么虫啊” “以后你每三日去一次学堂。”孙汝突然抛出一句。 孙安锦愣住。 “这些话从哪学来的?”孙汝又问。 孙安锦更加摸不着头脑。“先生是说哪些话?” 孙汝将孙安锦那篇“传奇”拿出来。 “啊,李家大姐常给我们讲些趣事,好玩得很呢,于是我便学着想了个新的。”孙安锦答。 李家大姐叫百世华,今年已十八了,算得上“老姑娘”了。百世华容貌艳美,全然一朵人间富贵花,早在及笄前就有不少人家上门提亲。然而李老爷却一直不松口——他只三个女儿,还指着百世华继承家业呢,哪能早早将她嫁出去? 当晚,孙府书房彻夜燃着灯。翌日上午,府里也没个人气儿。麻雀在杂草丛里蹦哒着啄草籽,将自己撑了个滚圆。 “孙安锦——”一声长喝。胖麻雀大惊之下费力地拍拍翅膀,上树了。 “孙安锦——”喊声不绝。 孙安锦在书房的案前惊醒,睡眼惺忪地望向窗子。阳光晒着窗纸,将纸中纹络照得清楚。她低头看向案上书卷,不由苦笑一声——舒服日子过了一年,还是结束了。 “孙安锦——”院外已响起拍门声。孙安锦匆匆用帕子擦了脸,理好衣服,打开书房的门。阳光终于闯了进来,张牙舞爪地将屋内的阴暗燃了个干净。 “孙安锦——”喊声和拍门声不歇。孙安锦早已听出了,是陈阿四。她慢腾腾地挪到院门口,仔细听了听,猛开门。 “孙哎呀!”陈阿四不防院门突然打开,拍门的劲儿收不住,整个人一头栽进院里。孙安锦侧身轻巧躲过,任陈阿四摔个狗吃屎。 “阿四?你怎么来了?”孙安锦忍着笑,见陈阿四摔得难看,还是伸手扶了一扶,“今日学堂不开课?” “开呀!”陈阿四从地上爬起,“哎你听我说,救人要紧!” “救人?”孙安锦见他脸上灰扑扑的,又忍不住笑出声。 “那个罗姐儿,闹上吊了!”陈阿四嗓门儿亮,这一嚷,估计左邻右舍都听得清楚。 罗姐儿?孙安锦愣了愣,随即转头望向孙汝的屋子。罗记粥铺的罗姑娘单相思孙汝多年,如今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 “被罗婶拦下了,还闹着要见孙先生呢。”陈阿四顺着孙安锦的目光也看向孙汝的屋子。房门紧闭,窗也没开。 孙安锦轻叹一口气,抬脚往院外走去。 “哎,你嘛去?”陈阿四见状立刻急了。人命关天,好歹也劝孙汝露个脸啊! “救人啊,”孙安锦稳步走着。她要是能劝动孙汝,就不用天天担心孙府厨房失火了,“我去给罗姐儿讲讲我爹炸厨房的事迹。” “对啊!”陈阿四一拍脑袋,声音响亮道,“让罗姐儿知道孙先生是个窝囊废,她不就死心了?” 孙汝房内传出瓷器碎裂的声音。 “孙先生怎么了?”陈阿四显然听到了。 “给我饯行呢,没听过‘碎碎平安’吗?”孙安锦头也不回,心想孙汝估计要为那只瓷茶盏心疼上一天。 陈阿四顿时信了,一把拉住孙安锦的袖子,拽着她往罗记跑去,嘴里还不闲着:“你爹对你真好!你走太慢了,救人要紧!跑!” 二人走后,孙汝对着碎在地上的茶盏发了一柱香时间的呆,然后将碎片收集起来,撒在后院门口。这是孙汝研究出的防贼方法——他坚持认为只有贼会走孙府的后门。孙安锦曾提出“先生您和我从后门进来”的可能性以及“爬院墙”这一行为的可行性,但孙汝坚持自己的观点。 防贼的结果是孙府从没失窃过,但实际上这并非碎瓷片儿的功劳。一年前,有贼打听到孙汝是从京城来的,估摸着有些钱,于是动了心思。那夜他翻过孙府院墙,只见清冷月光下一披头散发的白衣人立在院子正中,顿时吓得腿软。又见那白衣人缓慢地抬起了僵直的右臂,仿佛要收魂,小贼吓得彻底崩溃了,一边尖叫着一边从正门冲出去逃了。正在把“茶”问月的失眠书生孙汝怔了一会儿后,默默地锁上了之前忘记锁的正门。从此,枣县贼界有了“孙府用鬼看院”的传说,孙府再无贼敢近。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西市稀事 枣县西市,罗记粥铺已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严实。陈阿四拽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孙安锦赶到时,恰逢罗记内室传出悲戚戚的哭喊:“我要见他我要见他!”听得孙安锦都为之动容——一哭二闹三上吊完美结合,罗姑娘真不是一般人物。 “让开,让开!孙安锦来了!”陈阿四拉着还没从飞奔中缓过神来的孙安锦挤进人群。孙安锦看见一个贼趁乱顺了不少人的钱袋。 “阿四你小心点儿,我的钱袋都掉了!先生让我买菜包回去的”孙安锦忽然嚷道。 “哎!抓贼!”一个听到话的人下意识地摸向钱袋,却摸了个空,顿时喊起来。闻言,其他人也都摸向自己的钱袋。不出片刻,人群里“有贼”“抓贼”的喊声多起来。怀揣数个钱袋的贼转转眼珠,突然高喊:“哎!那儿呢!往东跑了!”话音刚落,一大帮人已跑出去了。街边蹲着的乞丐张“嘿嘿”笑了两声,没人理他。 人群一散,罗记粥铺就好进了。孙安锦被陈阿四拽进去时,罗姑娘正扑在罗婶怀里呜咽。罗婶脸上尽是痛色,心里将那个让闺女伤心至此的“草包”骂了个狗血淋头。 罗记粥铺本来是赵记粥铺,那姓赵的男人跑了以后这铺子就被他媳妇罗氏改为罗记粥铺。罗氏靠这铺子拉扯大了闺女。这闺女生得秀气水灵,是枣县闻名的美人,本是不愁嫁的,怎料一年前搬来个孙书生,这闺女的魂儿便硬生生被勾了去。日日绣荷包不说,还扬言此生非孙汝不嫁,愁坏了罗氏。 “罗姐儿,你别哭了,孙安锦有话和你说。”陈阿四受不了女人哭,一把将孙安锦推上前,叫她速战速决。 这一推的劲儿不小,孙安锦踉跄一下,险些给罗氏母女行了个大礼。 “罗姐儿”心里咒了陈阿四一句后,孙安锦还是挤出个笑容,打算劝劝罗姑娘。 “你来做什么?我要见他!”罗姑娘将泪痕纵横的脸转向孙安锦。美人梨花带雨,那是楚楚可怜;可脸上的浓妆若被泪水冲花了,那绝对是惊悚。 孙安锦此生还是头次见着哭成这样的女人,惊了一瞬后,连劝一劝的想法也没了——谁在面对满脸如血泪痕一般的胭脂泪痕时还有心情劝人? “那个你有什么想对我爹说的,我帮你传达一下。”孙安锦将目光从那满脸骇人的胭脂痕上移开,“我爹他在忙”忙着给瓷茶碗办丧事。 “他忙?他忙什么!”罗姑娘几乎是嚎叫着,挣扎着要起身,却被罗婶两条粗壮的手臂紧紧箍着,跌在罗婶怀里。 “他”孙安锦不是不擅长编谎话,而是面对这般歇斯底里的罗姑娘多少有些惊着了,“他在祭奠一个朋友。”一个陪伴了他一个月的瓷制朋友。 “他要是不来,明年就连我一块儿祭奠了!”罗姑娘挣扎着要去拿梳妆台上的剪子。 “啪”一声响,惊了一屋子的人。罗姑娘眼前一花,反应过来后难以置信般地捂着脸,愣愣地望着罗婶。罗婶喘着粗气,眼睛瞪得铜铃般望着闺女,手臂仍举着,维持着刚才打人耳光的姿势。孙安锦身子一缩,怔在原地;陈阿四则是感同身受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你——”罗姑娘好容易回过神,一根手指颤颤巍巍指着罗婶,一个“你”字后再说不出话来。就在孙安锦以为这母女俩要大吵一架时,这两人却不约而同地原地蹲下,抱头痛哭。 “儿啊——”“娘啊——” 见此情形,孙安锦和陈阿四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啊——罗婶啊——”陈阿四跟着光打雷不下雨地嚎了一嗓子。没人理他。 “哎,阿四,谁家的菜包好吃?”孙安锦忽然转身往外走,“我爹应该饿了。” “西市就罗婶的好吃,”陈阿四赶忙跟上,“你要愿意走,东市的方记也不错” 这次的“上吊”事件就算是过去了,枣县的日子又恢复平淡。那天顺人钱袋的贼在乞丐张的指认下很快落网,衙门给了乞丐张三文钱作为奖赏。乞丐张用这三文钱买了只好点的碗,继续蹲在街头要饭。 几日后的清晨,孙府所在的巷子又响起喊声: “孙安锦——孙安锦——” 孙府的麻雀再次挣扎着上树。 “孙安锦——孙安锦——”陈阿四一边喊,一边拍门。 书房的门缓缓打开,里面走出头发蓬乱c睡眼惺忪的孙安锦。 “陈阿四,你消停点儿”孙安锦打开院门,侧身一躲,陈阿四又摔进来。 “救人,救人呐!”还没爬起来,陈阿四已经先嚷道,“罗姐儿又上吊了!” “又?”孙安锦终于来了几分精神,“走,看看去。” “她要见孙先生!”陈阿四不走,望向孙汝的屋子。 “你能请得动他?”孙安锦打了个哈欠,“他自从来了枣县,一共就出过两次门:一次厨房火太大把他熏出去了,一次涉嫌蓄意在厨房纵火被衙门请出去了。” 陈阿四不吭声了,乖乖跟着孙安锦往罗记走。半路上又闲孙安锦走得慢,拽起她奔向西市。 罗记仍是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乞丐张蹲在人群外拿树枝敲他的新碗,可惜还是没人注意他。 “让开,让开!孙安锦来了!”陈阿四二话不说,拉着孙安锦挤进人群。这次没有能“疏散”人群的扒手,故而二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进去。 “罗姐儿,孙安锦来了。”陈阿四一甩胳膊,将孙安锦甩到罗氏母女面前。孙安锦又是一个踉跄,再次在心里咒了陈阿四一句。 “她来做什么?叫那没心肝儿的来!”罗姑娘狠命捂住耳朵,继续歇斯底里。 “阿四,去叫没心肝儿的来。顺便捎句话,说我从罗记回去时给他带个茶碗。”孙安锦转头吩咐陈阿四。 陈阿四撇撇嘴:“我早说叫他来!”说完,不大乐意地转身跑走了,一边跑一边喊,“没心肝的——没心肝的——” 知道陈阿四腿脚快,孙安锦定下心,等着回信儿。她早知孙汝不会过来,于是暗示他让陈阿四带点儿东西来,哪怕是一句话呢,也比自己在这里说到天黑有用。 罗姑娘埋首在罗婶怀里,抽噎个不停。 “罗姐儿,你知道我爹喜欢什么c讨厌什么不?我说给你听啊,”孙安锦等得无聊,在一旁碎碎念,“我爹他喜欢喝茶,他喝一下午的茶都不用出恭一次;他最讨厌葱,闻到葱味儿能反胃一天” 罗姑娘听着听着,抽噎倒是逐渐平息了。一直抱着她的罗婶也松了口气。看热闹的人散了。乞丐张扔了树枝,靠着墙打起瞌睡。 “我爹炸得一手好厨房,那次啊” “哎!累死我了!”陈阿四终于回来,打断了孙安锦的絮絮叨叨。 “那没心肝儿的说什么?”孙安锦问。 “你怎么知道孙先生让我带了话?”陈阿四惊讶地看向孙安锦,从怀里掏出张纸来,顺手用它擦了擦头上的汗,再递给罗姑娘。罗姑娘一把夺过,展开看了后,顿时笑逐颜开。罗婶不识字,不晓得纸上写了什么,只能干着急。 于是这次的“上吊”事件平息了。孙安锦离开前,罗婶给了她一捆葱,让她拎给书生补身子。 孙安锦走到门口,见着乞丐张,笑着走了过去。 “老张,我和你做个买卖。” 乞丐张坐起身,望住孙安锦。 “我用这葱,换你的碗。”孙安锦一手拎起葱,一手指着地上的碗。 乞丐张摇头。 “你这碗太好了,叫人以为你是骗钱的。”孙安锦又道。 乞丐张看看自己的新碗,又看看孙安锦手上的葱。 “这葱多好,能吃的,吃完了还暖和。”孙安锦继续道。 乞丐张“嘿嘿”笑了两声,伸手接过孙安锦的葱。 “谢谢了您呐,吃好啊。”孙安锦拿起碗,笑着走了。 少顷,百一叶散了学,来西市闲逛,见乞丐张抱着捆葱傻笑,不由好奇,问:“老张,您老哪来的葱啊?”随即又发现自己前几日便宜卖他的瓷碗不见了,“您那碗呐?” 乞丐张“嘿嘿”一笑,啃起了葱叶。 “哎——您老别吃这个呀!”百一叶慌忙拦下,塞给他三文钱,“您老拿着这钱,想吃什么就买点儿。”乞丐张借过钱,又“嘿嘿”地笑了几声。 而另一边,孙安锦捧着瓷碗,往孙府走去。 “你小子!都散学了!还来什么来!”路过李家学堂时,常青居士的怒斥声传来,随后是戒尺打在人身上的响声。 “嗷——夫子!学生是救人去了!”陈阿四的痛呼声传来。 “你小子救什么人?还会找借口了!站住!”怒斥声由屋内向屋外移动着。 “夫子!学生真是救人去了!”陈阿四高呼着从学堂里跑出来。孙安锦恰从门口经过,二人直直撞在一起。陈阿四一个趔趄扑倒在地,孙安锦被撞开几步狠狠跌倒,瓷碗飞出去碎成了几片。 “嘶——”孙安锦捂着擦破的胳膊坐起来,见到不远处“死无全尸”的瓷碗后,怒火顿起。 “孙安锦?你没事吧?”陈阿四回过身后,一骨碌爬起来,伸手去扶孙安锦。 “我倒是没事,只是那碗挺贵的。”孙安锦神色哀痛。 陈阿四顿时松了口气,一拍胸脯,道:“我赔!” “你?你赔不起”孙安锦看也没看他一眼,起身缓缓走到碎瓷片儿前,蹲下身,用帕子“收尸”。 “你这小子!跑得倒快!”常青居士抄着戒尺从学堂里追出来,一戒尺打下去后,才看见孙安锦,“你也在啊。”口气软下许多。 陈阿四顾不得疼,一转身向夫子求助:“夫子,我打碎了她的碗,怎么赔啊?” 常青居士看向孙安锦正想收起的碎片。绝对不是什么名贵货。 “阿四,你就当欠个人情吧,不用赔了。”孙安锦尴尬地笑笑。骗人被夫子撞见,真是不巧。 于是,陈阿四糊里糊涂地欠了个“贵重”的人情。 孙安锦回孙府时,孙汝正等在院里。 “先生,你的茶碗我本来是买了的,”孙安锦乖巧地递上一包碎瓷片,“一不小心摔了,现在只有这个了。” 孙汝面无表情地盯了瓷片半晌,搁下一句“放后门”,起身回屋了。孙安锦自然照做。 当天半夜,孙安锦正睡着,外面突然响起一声惨叫。孙安锦惊醒,慌忙擎了灯出去察看。在孙府绕了半圈儿后,她找到了跌坐在后院的孙汝。 “先生,您又睡不着了吗?方才好像谁家杀鸡了”灯火照见他额上的冷汗和纠结的神情后,孙安锦噤了声。 孙府孙汝研制的防贼设施终于有了业绩,可喜可贺。美中不足的是,这个“贼”,是孙汝自己。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传家宝 翌日,孙安锦一早就跑去了西市药堂。西市药堂是神医世家杨家祖传的铺子,如今看铺子的是杨家第七代传人,年轻时号称“神药公子”的杨七。杨七的药好用得很,可惜他人却是个不好相处的。 西市街角一个不起眼的铺面,“药堂”的匾额悬在散发着潮气的门上,离这间药堂尚有两三里时就能闻着股刺鼻的汤药味。 “杨老,被瓷片儿割伤该用什么药啊?”孙安锦受不住药堂里熬药的气味,捏着鼻子站在门口,朝里面喊。 堂里,一个枯槁的老头躺在卧榻上,对孙安锦理都不理。 “杨老?”孙安锦又试探着唤了一声。依旧没回应。孙安锦望着这枯木一般的老头,心里忽然有个不吉利的想法——难道他是“寿终正寝”了?于是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伸手探他的鼻息。 老头儿忽然睁眼。孙安锦吓得大叫一声,猛地后跳。 杨老转了转已经不灵动的眼珠,如老树拔根一般缓慢僵直地坐起来。孙安锦有些惊骇地望着他,仿佛看到一条早已枯死的古藤突然开始伸展。 “杨杨老”孙安锦警惕地后退至门边,生怕这是活见鬼。 杨老终于站起,瞥了孙安锦一眼,似乎冷哼了一声,执起一旁的拐杖,趿拉着鞋晃进了里屋。孙安锦瞪着眼睛看这古怪的老头一摇一晃地走路,忽然想起了陈阿四说的话:“那老头跟妖怪似的!”,不由赞赏陈阿四这来之不易的英明。 那老头的身影消失在里屋门口挂着的门帘后就再没了动静。孙安锦不知所措地在药堂门口站了一刻钟后,还是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站在里屋门口,从门帘的缝隙里可以看到杨老又躺上了一张榻。 孙安锦直起腰,咽了口唾沫,心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他了?仔细反省后,她深吸了一口气,朝里屋那个躺着的身影恭敬道:“杨老,久闻您医名,我爹昨晚不小心叫瓷片儿割伤了,您帮帮我们吧。” 杨老的呼吸似乎重了一下,仍是躺在榻上,对孙安锦不理不睬。 孙安锦却捕捉到了他这一点细微的变化,再接再厉道:“我爹他如今都下不了地了,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求您帮帮我们吧!素问杨老您医者仁心,药到病除,安锦先谢过您了!” 杨老终于睁开了眼。 孙安锦拎着药往回走时,心里算了算手头的钱,深感生活不易。 “安锦,”百一叶正在西市看商情,路遇唉声叹气的孙安锦,出声叫住,“这是怎么了?丢钱了?” “差不多,”一提钱,孙安锦又是一阵心痛,“没事可千万不要生病,一生病,吃药比吃钱都贵!” 百一叶看孙安锦提得大包小包,又是一身药味儿,便知她是从杨老那出来的。 “那个糟老头!坑钱的!”百一叶顿时像被点着的爆竹,“仗着祖传的药方能治几个病,还当自己是华佗再世了!” “嘘,噤声!”孙安锦赶紧捂住百一叶的嘴,“枣县就他一个医师,不能得罪!” “哼,就是个吃祖宗饭的!”百一叶向后躲开捂着她嘴的手,压低了声音道,“杨家几代神医,到他这成了骗子!” 孙安锦不晓得杨家行医的事,一时接不上话,但百一叶都说杨家祖上是神医了,那想来他们家的医术本是不错的。看来祖宗的光辉太耀眼是容易闪瞎后辈的眼睛的。 “嘿嘿”街旁的乞丐张瞅着两个说悄悄话的女孩儿,傻笑两声。 “老张,你笑嘛?”百一叶被瞅得有些不自在。 “嘿嘿”乞丐张手里攥着根葱,敲了敲面前一只脸盆大的陶碗。 “这碗”孙安锦觉得自己的脸有些抽搐,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哎你说,真是世风日下!”百一叶凤眼一瞪,两手叉腰,气得不轻的样子,“有人欺负他脑子不好使,用捆葱换了他原来的碗!那碗可值十文钱呢!” 孙安锦尴尬地笑了笑。 “欺负傻子,真是不要脸!”百一叶没察觉到孙安锦的神情,“这种人,就该咒他下雨天出门不带伞c吃饭饭里全是砂” 孙安锦觉得不能再让百一叶咒下去了,试图转移话题:“这陶盆,是怎么回事?” “那是老张自己挑的。”百一叶终于停下咒骂,颇为无奈似的叹了口气,“我给他三文钱让他买吃的,谁知他奔着卖器皿的铺子去了。三文钱能买个什么呀?我就让他挑,不够的钱我来付。说来奇怪,我以为他会挑个光亮白净的,谁知他居然抱着这个没上色的陶盆不撒手。店家说啊,那东西是常青居士订的,要用来垫花盆的”说着,百一叶又朝乞丐张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乞丐张又用他的葱敲敲“碗”,嘿嘿地笑。 孙安锦忽然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陶盆挺好,瞅着招人同情,说不定能多讨点东西”孙安锦好不容易挤出一句安慰的话。 “你这么一说,倒也有点道理。”百一叶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他不要好的老张,你挺聪明呀!” 乞丐张嘿嘿一笑,揪下截葱叶递给孙安锦。孙安锦没接。 临走前,孙安锦将身上仅剩的五文钱扔进陶“碗”。 站在孙府门口,隔着墙也能听见孙汝疼得直哼哼。孙安锦推开院门,见到瞬间正襟危坐在院中石凳上脸云淡风轻的孙汝。 “先生,药买来了。”孙安锦将手里的药材放到石桌上,尚有两包没处搁,“咱们没钱了。” 孙汝的脸僵了僵。 “先生可有法子?”孙安锦盯着孙汝,想着这家伙其实可以给人抄书。 接下来的几个月,孙安锦被迫埋头苦读。读了几本医书后,她终于明白,被瓷片割伤并不需要桔梗一类清肺止咳的药。而在孙汝将多余的药材卖给李老爷后,孙府脱离了贫困。 “你爹要那么多药材做什么?”一日,孙安锦陪着百一叶打算盘时忽然想起此事。 “给我二姐。”百一叶一手翻账簿,一手打算盘,头也不抬。百世华刚将李府这一年的收支表交给百一叶,让她算着玩。 李家二小姐叫百年心,据说是个长得出尘的。百年心无心商道,对医术倒是很有兴趣。李老爷觉得反正李家有百世华顶着,就将“没什么用”的百年心送去学医了。百年心打小跟着位师父云游,几年才回一次家,故而孙安锦并没见过。 “你二姐?学医去了的那个?”孙安锦想起陈阿四说的“杏林仙子百年心”,不由好奇,“阿四叫她‘杏林仙子’呢。” “杨老年轻时还有个‘神药公子’的名号呢,”百一叶翻了个白眼,“我二姐那斤两,也就蒙蒙阿四。” 于是孙安锦的好奇被浇灭了。 临近年关,西市许多铺子都收了摊。枣县来往的车马较平常多出不少——大多是商人的,赶着回乡过年。客栈这两日生意极好,每日的钱响很是馋人。 “你家怎么不开客栈?”孙安锦问百一叶。算一算,方才已有六个人打听客栈了。 孙安锦c百一叶c陈阿四三个正坐在罗记铺子里喝粥。罗婶就罗姑娘一个亲人了,娘俩守着铺子过年。 “开呀,当然开了。”百一叶放下粥碗,掏出帕子擦了擦嘴,“京城的八面楼听说过没?那就是我家的!”话音刚落,旁边传来碗落地的声音。 “毛躁!”罗婶瞪过来。一不小心将碗扣在地上的孙安锦赶忙赔不是。 自从罗姑娘为了见孙汝而闹上吊,罗婶对孙家父女的态度就没好过。不过打从那次孙汝让陈阿四送来那封信,罗姑娘倒是消停了。可惜这并不能改变孙家父女在罗婶心中的形象。 “八面楼?没听过!”陈阿四埋头吃粥,呜噜着来了一句。 “去去去,没见识!”百一叶也不解释,筷子伸向桌上的小菜。 一旁忙着收拾扣在地上的粥和碗的孙安锦仍在回味这个令她震惊的消息。陈阿四没听过,但“八面楼”这个名字对孙安锦来说可是如雷贯耳。京城里最大的酒楼,没人敢去招惹,就连官府的人也不敢在里面横着走。 邻桌是几个外乡人,叽里咕噜地说着外乡话。 “要过年了啊!除夕那天,一起放炮仗吧。”百一叶嚼着爽口小菜,筷子几乎抡圆了。罗婶的手艺确实没得说,怪不得罗记名满枣县。 “我六弟过几日就到了,到时候咱几个一起玩。”陈阿四喝空了碗,意犹未尽地舔着嘴,舌头都要伸到脸颊上去了。 “啪”一下,一张帕子被甩到他的脸上。 “太难看了!”百一叶看不下去,只能牺牲自己的帕子。 “唉,我二姐前几日托人捎了信儿,今年又不回来了。”百一叶不忍心看陈阿四糟蹋自己的帕子,将目光移开,“把我爹愁的” “不会和野男人跑了吧?”陈阿四“神来一笔”。铺子里的人听了,顿时乐不可支。 “你才和野男人跑了!”百一叶气极,随手抓起个东西砸了过去。 于是陈阿四的脑袋上起了个包,孙安锦失去了自小戴在身上的玉佩。 “安安锦”百一叶看着地上碎成几块的玉佩,一时失语。 “啊,罗记的地可真硬实。”震惊过后,孙安锦忽然笑得灿烂。 “是,是呢,”不知为何,百一叶只觉得这笑容让人更加不安,甚至是毛骨悚然,于是一抬手,指向正捂着脑门叫唤的陈阿四,“阿四赔!” “什么?明明是你砸得我!”陈阿四闻言立刻嚷起来。 孙安锦却是笑得愈发柔情似水,开口道:“没事,阿四还要和野男人私奔呢,我怎么忍心让他负债上路呢?”百一叶却又感到一阵阵的阴冷,不由打了个哆嗦。 “啧,还是块好玉呢,”邻桌有人做玉石生意,捡起一块来仔细打量了一番,“市面儿上可没得买。” 百一叶的脸色顿时不大好看。 这人一说,立刻有几人过来捡了剩下的几块,举到眼前装作打量一番,然后若无其事地收起来了。 就这样,孙府用一块玉佩换了李家二十两金子。百一叶被关了禁闭,百世华抱着账簿发了半天的呆。陈阿四回家静养,等到头上的包消了,家里的爆竹已被陈阿六放光了。 二月初,常青居士从老家回来,学堂又开课了。 “夫子回常青山了?”学生们叽叽喳喳地问。常青居士看看角落里正在临帖的孙安锦,生硬地应了一声。 百一叶被解了禁后较以前沉闷了许多,陈阿四被砸了后较以前又傻了几分。二人倚着窗子望树上的莺雀,神情木然。孙安锦临完帖后,见这二人仍是魂不守舍的样子,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一叶?”散学后,孙安锦叫住行尸走肉般的百一叶。百一叶停住脚步,定定地看向孙安锦。 “你怎么了?”孙安锦试探着问。老实说,上次的玉佩事件里,她并没想到百一叶会被关禁闭,心里多少有些愧疚不安。 “安锦”百一叶讷讷地开口,“你” 孙安锦看着她,等着下文。 “老张最近不见了!”百一叶忽然神经兮兮地拽住孙安锦的衣袖。孙安锦眼看着自己的素色衣袖被蹭上一块墨迹,心中苦笑。方才这丫头是有事要问她的,如今这是放弃了。或许自己最不希望发生的事即将发生了——那件有关自己,有关孙汝,有关很多人的一件不能被提起的事。 百一叶继续自顾自念叨着:“你说他一个傻子能上哪去?会不会被人拐了?” 孙安锦笑笑,轻拍百一叶的肩膀,道:“放心了,没人会想拐个傻老头儿的。” 二人还是来到了西市,想打听乞丐张的消息。出人意料的是,乞丐张蹲回了自己的街角;更令人意外的是,他的身边还蹲着个小乞丐。小乞丐灰头土脸的,一双眼睛倒还算有神。 “小弟弟,你是他什么人呐?”百一叶走上前,朝小乞丐和气道。 “徒弟。”小乞丐口齿清晰。百一叶和孙安锦面面相觑。要饭也要拜师? 乞丐张“嘿嘿”地笑了一声,用捡来的树枝敲他的陶盆。小乞丐立刻跟着学,也用捡来的小棍敲陶盆。 后来百一叶和孙安锦二人在路人那打听到,几日前乞丐张从人贩子手里救下个孩子。孩子说他家里穷,他是被嫂子卖出来的。有人可怜他,想将他领回去做个小童,可这孩子竟不应,偏要跟着乞丐张。人们没法子,只能任乞丐张收了这徒弟。乞丐张领着这孩子去了土地庙拜土地,才刚回来。 先生,感谢您没有以乞丐为职,孙安锦看着蓬头垢面的一大一小两个乞丐,默默念叨着。 那天黄昏,小乞丐首次和乞丐张一起要饭,半个时辰里要到的饭就超过了乞丐张过去一周能要到的。二人高兴地“大快朵颐”了一场。次日,陶盆里又只剩下李家三小姐百一叶的“慷慨”施舍——三文钱,是百一叶一天的零用钱。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他日相见 清晨,一辆马车停在孙府门口。车上下来一老一少,老的仙风道骨,少的朗俊稳重。两人登上孙府门前的石阶,少的抬手要去叩门。 门忽然开了,伴着女孩清新欢快的声音:“先生,我去找一叶了,回来时还是带馅饼吗?” 正要叩门的少年抬眼,面前的是个素色衣裳的女孩。女孩此时刚好转过头,两人目光相撞。少年望着面前人的眉眼,似乎有些疑惑。下一瞬,女孩倒退一步,杏目微瞪,柳眉上扬,一副诧异神情——这神情和少年记忆中那个人的惊讶神情一模一样。 “明”少年大惊之下一个名字就要脱口而出。 “哎——两位来做什么?”开门的女孩正是孙安锦。孙安锦慌忙打断少年的话,面上带笑,神色里的惊慌却是掩不住的。此刻她只希望自己是在做梦,做了个让她心里直呼“要命”的梦。 “拜会孙先生”少年大惊之下似乎有些恍惚。 孙安锦这才注意到少年身旁的老人。老人白须飘飘,一双眼睛锐利地盯着孙安锦,不怒自威。 “两位是”孙安锦晓得这是某位大人物,面上虽犹笑着,心里却更是慌乱。 “这位是当朝太傅兼都官尚书闫大人,”少年到底先于孙安锦回了神,惊诧过后,面上的笑容多少有些别有深意,“我是穆云深。” “原来是闫大人!失敬失敬!”孙安锦飞快地说着客套话,“二位稍候,我这就去找先生!”然后,“砰”一声,门关上了,一老一少被晾在门外。 “这家伙”穆云深失笑,“真是想不到” 闫大人不语,仿佛老僧入定。 “先生!贵客啊!”孙安锦难得大呼小叫着往孙汝房门前跑。她想象得到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大抵和陈阿四大呼小叫着往孙府跑时差不多吧。 “‘跪客’?这么客气?”孙汝执卷临窗,头也不抬。 孙安锦微怔后,立刻明白了孙汝的意思。 “当朝太傅兼都官尚书闫大人带着考功侍郎穆大人的”孙安锦赶忙解释。 “闫老头出京了?”孙汝挑眉,目光仍不离书卷,“还带着穆招?” 穆招?孙安锦又愣了愣,方才反应过来:“是穆大人的独子穆云深,似乎是和闫大人一起来拜会先生的。” “云深?是他啊”孙汝闻言,似乎仔细回忆了一下,然后瞥了孙安锦一眼,“你慌什么?” 孙安锦被孙汝这么一问,顿时意识到自己过于慌张,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自己现在是孙家孙汝的养女,入了族谱的,慌什么呢? “孙府太久无客,突然来了人,我太高兴了”孙安锦干笑着编瞎话。 “书房默书。”孙汝扔来四个字,狠狠砸在孙安锦头上。于是孙安锦垂头丧气地回自己的书房去了。 翌日清晨,孙安锦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罗记粥铺。 “安锦,来啦!”百一叶坐在桌边朝她打招呼,见孙安锦身后又跟进来个翩翩少年郎,八卦之心顿起,“这位是?” 陈阿四闻言,也从粥碗里抬起头,脸上糊着米粒,望着孙安锦和那少年吧唧嘴。 “这是京城来的穆云深,来枣县拜会我爹的。”孙安锦总觉得穆云深的笑让她后背发凉,心中不安。 “你们好。”穆云深一抱拳,省去了些礼节,倒显得大方豪朗。 “见过穆公子,”百一叶笑着点头,算是还礼,“我是百一叶,他是陈阿四。”说着,用手肘狠狠捅了一下又低下头去吃个唏哩呼噜的陈阿四。 “罗婶!再来两碗!”陈阿四被她一捅,却是抬起头,伸着脖子叫罗婶。 “丢人现眼!”百一叶嫌弃道。 孙穆二人走到桌边坐下,百一叶又叫了两碗粥和两碟小菜。 “你平时就吃这个?”穆云深低头看着碗里盛着的白粥,皱眉。 “好吃着呢,”不等孙安锦开口,陈阿四已盯住了穆云深面前的粥,“你不吃,给我!” “吃你自己的!”百一叶斥道。陈阿四怏怏地收回目光。 穆云深看着孙安锦淡然地喝粥吃菜,犹豫片刻,端起粥碗。 粥入口,清淡得很,蕴着丝丝米香。 “如何?”孙安锦带笑的声音入耳。 “不错。”穆云深放下粥碗,盯着粥里的米粒。只有米香,没有他往日喝的那些粥里的各种养生药味。 “哎,孙妹妹——”忽然有个声音叫孙安锦。趁着罗婶去厨房忙了,罗姑娘从里屋探出头来,小声唤道。孙安锦和百一叶对视一眼后,起身过去了。 “那位是”穆云深不知道罗姑娘那段“怆地呼天”的爱情故事。 “罗记的少掌柜,”百一叶一边介绍,一边推了推埋头吃菜的陈阿四,“单相思安锦她爹好几年了。阿四,吃完了没?吃完去喊孙先生,就说罗姑娘又闹上吊了,还要和安锦一起吊。” “再添碗粥。”陈阿四咂咂嘴巴。 “成交!先去孙府,回来给你添。” 陈阿四乐颠颠地跑出去了。 “罗少掌柜单相思孙先生?”穆云深似乎听到了什么令他难以置信的消息。 “是啊,”百一叶点头,又夹了口小菜,“你说人家好好一闺女,又是哭又是闹的,两年了,孙先生也没个态度” “先生不可能答应。”穆云深斩钉截铁。 百一叶抬眼,匆匆咽下嘴里的东西,问:“为何?” “先生有心仪之人,”穆云深忽然笑得像个八婆,“她叫” “许芸。”里屋,孙安锦直视着呆愣在面前的罗姑娘,吐出一个名字,“我爹心仪之人,叫许芸。” 罗姑娘呆怔不动。 “许芸曾女扮男装入书院,和我爹是同窗。”孙安锦将方才罗姑娘让她带给孙汝的荷包交还到罗姑娘手中,“两年前,许芸过世,所以你不可能赢了她。”谁能抢走一个死人在别人心中的地位呢? 罗姑娘垂下头盯着手里精致的荷包,沉默不语。 孙安锦见状,轻叹一声,转身回了前屋,坐回桌边。她心里可怜着罗姑娘一腔痴情错付,没注意到百一叶看她的眼神有些怪异。 “孙安锦。”百一叶郑重其事地唤了一声。 孙安锦从思绪中抬头,疑惑地看向百一叶。 “你是不是和他关系很好?”百一叶指向穆云深。 孙安锦看向穆云深,穆云深也在看她。 “还好吧,以前认识。”孙安锦有些莫名其妙。 “那你喜欢他吗?”百一叶终于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正在夹菜的孙安锦手一抖,一块黄瓜掉到面前的粥碗里,溅出不少粥来。穆云深也没想到百一叶会问这种问题,一时说不出话,瞪着眼睛看她,一脸诧异。 “喜欢啊,朋友嘛,”孙安锦笑得有些尴尬,“就像喜欢你,喜欢阿四,喜欢阿六” “哦——”百一叶转了好几个声调,“我看他跟你c跟孙先生都挺熟的,还以为你们的关系好得不得了呢。” “孙先生名满京城,他的事情京城人如数家珍。”穆云深终于明白是自己之前说的话让百一叶想了些别的,“孙先生与许夫人的故事可是传成了传奇的。” 话音刚落,穆云深只觉得一道锐利的目光射来。一转头,见孙安锦似乎很是气愤,直直地盯着他,简直要用目光生了火将他烧了一样。 “什么样的传奇?这边倒是没听过。”百一叶很有兴趣的样子,目光亮亮。 “市井段子,听什么?”孙安锦话里带怒。 同桌的人都诧异地看向她。孙安锦在枣县的这两年很少发怒,几次发怒也都是笑吟吟的像个玉面阎罗,今日居然毫不掩饰地真怒了。 百一叶看着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敛起平日里的生动表情,一本正经地对孙安锦道:“两年前发生了宫变,你知道吧?” 孙安锦不做声,意思是:废话! “你来枣县恰好是两年前”百一叶凤目一眯,透出几分凌厉,“你与这场宫变有何干系?” 听了这话,原本有些担心的穆云深顿时安下心来。这样直接的问法,果然还是没经什么事的小孩子才会问的。孙安锦应付这种小孩绰绰有余,再加上有孙先生看护,难怪能在枣县平安住着。 “干系?”孙安锦眉头微皱,似乎在思考什么,“最大的干系应该就是我爹离京,将我从本家带到这儿来了吧。” 百一叶一听,就知道这次问也是白问了。与孙安锦对视片刻后,百一叶换了副笑脸,打趣两句,这话也就过去了。 “一叶!”陈阿四跑回来,大声道,“孙府没人应门,好像是没人!” “孙先生居然出门了?”百一叶诧异。这孙书生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个未出阁的大闺女似的,今日居然出门了? “陪客人出去走走吧。”孙安锦看向穆云深,示意他们的到来算是将自己家的生活给打乱了。穆云深笑笑,不语。 当晚,孙安锦书房的门被叩响。孙安锦执书的手一颤,忽然不敢去应门。两年前那个夜晚,自己也是在宫中的藏书阁里看书,侍女善珂催命似的拍门。开门后,善珂那丫头额头鲜血直流,只说了一句那一夜过去,真真是物是人非。 “安锦,”门外那人出声,“我有话问你。” 是穆云深。孙安锦闭了闭眼,深呼一口气。该来的总会来,一个都跑不了。孙安锦起身,打开了房门。 夜晚的孙府淹没在荒草干枝的轮廓里。古树那光秃秃的枝干扭曲成求生者伸向希望的手臂,上面栖着的雀鸟也都化成了鸦的形状。阴风哭嚎着,找不到去路。穆云深擎着只烛灯立在门口,昏黄的灯光映在脚边的枯草丛上,叫那团枯草愈发蜡黄。孙安锦看着他,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知道,穆云深生得不错,虽不及孙汝那样叫人直想起什么“玉人”,倒也是有几分玉树临风的意思。如今他擎着灯站在孙府,倒像是传奇里闯入破败寺庙的蠢书生,身上的灵气与生气和周围的黑暗格格不入。 “你娘没嘱咐你好好睡觉吗?”孙安锦脸上挂起一丝玩味,打趣道。 “这才像你。”穆云深却丝毫不理会那丝玩味,“这两天,我都怀疑你是撞过头,傻了。”说着,毫不客气地抬脚进了书房。 书房里充盈着纸香墨香,书架上堆着难以数尽的书卷,案头还压着几本陈旧的古籍。一盏烛灯立在案上,烛火摇摇曳曳,倒有几分深沉的意味。 “《三坟五典》,你读这个?”穆云深走上前,拿起案上摊开的书。书中的几张夹页飘落地上,他慌忙弯腰去拾。 “陶冶情操。”孙安锦玩笑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不早了。” “你怎么逃出来的?宫里那个是谁?”穆云深闻言,也不再拐弯抹角。 “我娘可是当过将作大匠,主管过宫室修缮。哪里能逃出来,她不是比谁都清楚?”孙安锦笑了笑,仿佛在说别人的事,“至于宫里那位,你见过的,善珂嘛。” 善珂?穆云深想起那个总是躲在孙安锦身后的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宫女。 “的确,她是最合适的。”穆云深点头道,“你还会回去吗?” “谁知道呢?”孙安锦耸耸肩,仿佛叹了口气,“我是不想的。” 穆云深默然。宫中有惠敏公主明华音,枣县有孙书生养女孙汝,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若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 “所以穆家公子,”孙安锦走近,将穆云深手里的书拿过来,放到案上,“你就当在枣县交了个新朋友吧。” “哦?”穆云深顿了顿,忽然笑了,眼神飘向案上放着的刚从他手中被拿走的书,“好小气的朋友,连见面礼都不给。” 闻言,孙安锦终于露出了发自心底的笑容来,轻松道:“走,我爹那有几本名家画册,带你去看。” “我能拿走吗?” “只要你有本事不被发现。” 翌日,送走闫大人和穆云深后,孙汝回到书房。少顷,又快步走出来,衣袖掀起的风将正在院中习字的孙安锦手边的字帖吹散一地。 “先生要出门?”孙安锦放下笔,一边捡字帖,一边问。这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孙汝居然往自己外走。 “进贼了。”孙汝头也不回。 孙安锦捡东西的手顿住。 “先生丢了几本名家画册?”孙安锦询问的声音微颤。 孙汝停下脚步,回头望住孙安锦。 “那个”孙安锦被他一盯,顿时冷汗直流,“先生日后要记得管穆云深要画册呀” 当日李家学堂散学后,百一叶回到李家,看见自家长姐百世华一脸赞赏地看着伏案的孙安锦。 “安锦,你怎么来了?”百一叶快步走近,见案上摊着的纸上一副半成的名家图画临摹栩栩如生,而孙安锦正一脸苦大仇深地落笔。 “这是你画的?”百一叶惊叹。 “就是她。”百世华笑盈盈道,“小小年纪,画技不俗啊。” 孙安锦仍是一脸苦大仇深。 “你画这个做什么?”百一叶觉出不对来。 “书生要靠卖假画维持生计!”孙安锦咬牙切齿地胡编。 穆云深果然不客气,约摸着拿走了六七本画册。孙汝说那些都是难寻的珍本,估计只有李家还有珍藏了。于是孙安锦被派来李家临图。百世华将画册找出来后,孙安锦数了数,共九九八十一幅图。 “两个月内画完,还是抄祖训百遍,自己选。”孙安锦想起孙汝的话。将几千字的孙家祖训与八十一幅名家画做了比较后,孙安锦苦大仇深地下笔临画。一边临,一边将穆云深咒了个通透。 跟随闫大人云游的穆云深在途中感染了风寒,喷嚏不止。 两个月后的某个黄昏,孙安锦带着第八十一张画回到孙府。孙汝正从书房里拖出个木箱。 “这是什么?”孙安锦赶紧过去帮忙。 “名家图集,”孙汝答得云淡风轻,“当初留下两套,这一套一直收着,今日才想起来。” 孙安锦停下拖拽的动作,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攥着第八十一张画回到自己房内。沉思一炷香后,她又出门请人将画裱了起来,挂在房里。 “你挂这张图做什么?”某日,百一叶来时见了,问。 “提醒自己要关怀书生,”孙安锦解释,“他记性不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临门之祸(上) 近日枣县发生了一件大事:李家长女百世华要嫁人了。李家上下忙得不可开交,各式珍奇统统被整理成了嫁妆。 “你家不会就此穷了吧?”孙安锦看着一箱又一箱的奇珍异宝,不由担心道。李家可是孙府的饭票,她可不想吃孙汝做的“炭烧”。 “你也太小瞧我们了,”百一叶得意洋洋,“这些算什么呀?我家还” “咳,三小姐,财不外露,财不外露。”指挥着全府忙里忙外的管家张叔提醒道。 百一叶急急刹住了要出口的话。 “不过这些要运去京城不大安全吧?”孙安锦随手从身边摆着的木匣里取出颗夜明珠把玩,心想南梁首富真不是盖的。 “我爹请了镖局的人。”百一叶道。 孙安锦有些无语。其实这镖人请得是多此一举了,因为百世华要嫁的,是微服私访到枣县的皇帝。这几日枣县大街小巷明里暗里多了不少便衣侍卫,连乞丐张都多了个和他“抢饭碗”的“同行”——那人姓陈,是专门为皇帝打探消息的。可以肯定,等到几日后皇帝回京,浩荡的护卫队从暗处转到明处,这一路都不会有人敢打百世华那几箱嫁妆的主意——看都不敢看一眼的。 几日前的上午,孙安锦正同百一叶c陈阿四一起蹲在李家门口摆弄一套九连环。正在孙安锦想到个解法时,几个人头上的阳光被挡住了。 “小朋友,在玩什么?”问话的是个男子,而被问话的是陈阿四。 几人抬头看去。这一看,孙安锦顿时脚一软,跌坐在地。如果说一年前闫大人和穆云深的来访是个麻烦,那这个人的到来简直是场灾难。 “拆圆圈儿!”陈阿四不认得这人,大声回答。 “那个小妹妹不要紧吧?”那人显然注意到了跌倒的孙安锦。 “没事,没事,她脚麻了。”百一叶扶起孙安锦,替她答话。可是孙安锦软绵绵地跌坐在地,百一叶扶了半天,愣是没扶起来。 而呆坐地上的孙安锦此时正全神贯注地思考着一个十分高难度的问题:她该如何从这个人面前消失,让他再也记不住她。这人算起来是她的叔父,这本不是什么要紧事,然而这“叔父”前面还得加个“皇”,于是就麻烦了。 三年前南梁发生了宫变,皇帝和皇后双双自缢;太子宫中大火,尸身无法辨认;废帝唯一的公主惠敏公主被禁足落鸣宫。然而本为惠敏公主的孙安锦很清楚,自己早在宫变那夜就在母亲的指引下投奔了孙汝,此时落鸣宫中的惠敏是早已安排好的替身——从前惠敏公主明华音的贴身婢女善珂。如今在枣县遇上了当年发动宫变夺位的皇叔,自己要是被认出来,就会是一阵腥风血雨。虽说自己只在三岁时与这位皇叔见过一面,但难保他认不出自己。 “这是怎么了?安锦怎么坐在地上?” 命运有时就是如此弄人,就在皇帝因看见孙安锦那张有几分熟悉的面孔而起了疑心时,百世华从李家走了出来。有百世华的地方,其他人都是背景。当孙安锦发现皇帝的目光定在百世华身上后,她就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而百世华“危险”了。 “喂,你干嘛一直盯着我姐?”百一叶也察觉到皇帝的眼神不对。 “你姐好看呗,”陈阿四在一旁接话,“这又不是第一次了。”百世华的容貌,看见的但凡是人,都会难以移开目光。 “哎,咱们去罗记吃点心吧,我饿了。”孙安锦虽然担心百世华,但眼下对她来说更要紧的是自己的小命。她一手拉起百一叶,一手拽住陈阿四,匆匆就往西市走。百一叶不放心自家长姐,一步三回头。 西市人来人往,很多是“无所事事”的便衣和探子。乞丐张领着徒弟小乞丐对着新来的“乞丐”陈“梆梆”地敲陶盆示威。一个用力过猛,陶盆碎了一地。乞丐张看看陶盆碎片,又看看在对面墙根儿打盹的“乞丐”陈,最后伸手在小徒弟的脑袋上胡乱摸了几下,起身不知上哪去了。 孙安锦三人走进罗记,罗婶正在忙。这几日罗记的生意红火非常,罗婶已经再考虑找个帮工了。孙安锦几人是罗记的常客,刚坐下,罗婶已端来了粥和小菜。 “刚才那人绝对没安好心。”百一叶用筷子戳着碗,嘟哝道。 “我看他挺好啊。”陈阿四端起粥碗,迫不及待地大口喝了起来。 “他就是没安好心!”百一叶一拍桌子,“腾”地站起,“不行,我得回去!” “哎,你消停点吧,”孙安锦拦下百一叶,“你看你姐哪次嫁了?”虽然这次可能不嫁不行。那人是皇帝,虽说他可能不在意百一叶一个孩子胡闹,但能不得罪还是不要去得罪为妙。 百一叶愤愤地坐下,闷头喝粥。 黄昏时分,三人在西市玩闹够了,各自回家。孙安锦要给孙汝带些吃食,故走得晚些。好容易等来罗婶的一笼菜包,孙安锦将包子拣进带来的食盒,捧着食盒迈出罗记店门。 小乞丐蹲在对面墙角,脚边是陶盆碎片。 “小兄弟,你真打算跟老张一辈子了?”孙安锦走过去,问。乞丐张自上午离开,再没回来过。“乞丐”陈也换了位置打瞌睡,不知到哪个墙根儿去了。 小乞丐毫不犹豫地点头。 “其实你可以找份工的,还能接济一下老张。”孙安锦提醒。 小乞丐顿了顿,摇头。 “师父会被欺负。”小乞丐意有所指。 其实他说的是来“抢生意”的“乞丐”陈,但却叫孙安锦想起了自己拿葱换碗的事。一时间,孙安锦被愧疚冲了头脑。 “小兄弟,”孙安锦蹲下来,直视小乞丐一双明亮的眼,“你一个人,怎么能一直护住你师父呢?” “我能!”小乞丐忽然着急起来,狠命点头。 “那你师父现在在哪里?”孙安锦微微笑了下,“有没有被欺负呢?” 小乞丐闻言翻身而起,朝着乞丐张离开的方向就要追去。 “回来,去了也是添乱。”孙安锦一把拉住他,“老张在枣县混了多少年了,还用你去找?” “那我怎么办?”小乞丐停住脚。 “你想想,老张为什么会被欺负?”孙安锦示意他蹲回来。 “因为他傻。”小乞丐蹲下,耿直道。 孙安锦一噎,随即尴尬地笑笑,道:“这是个原因。” “因为他没钱?”小乞丐又想了想。 “这只是原因之一,”孙安锦顿了顿,又道,“这样吧,你想想,为什么没人敢欺负百一叶,为什么没人敢去县令家收保护费,为什么人人都尊敬常青居士?” 小乞丐被接二连三的问题问得蒙了,望着孙安锦说不出话。孙安锦微微笑着,对上他一双清澈的眼。 “孙安锦!孙先生找你!”街口传来陈阿四的喊声。 孙安锦起身,与小乞丐道了个别,离开了。 乞丐张回来时,一双沾满泥的老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半块硬馒头。见小乞丐独自蜷在墙根儿发呆,乞丐张“嘿嘿”地笑了两声,走过去将馒头塞到小乞丐怀里。小乞丐愣愣地看着怀里半块沾了泥水的馒头,半晌,张嘴狠狠咬住。乞丐张又是“嘿嘿”地笑了两声,伸手胡乱摸了摸小乞丐的头。 这是小乞丐来到枣县后度过的最静的一夜。 几日后的清晨,百一叶寻了孙安锦同去学堂。二人还未进门,就听到屋里传来争吵声。 “你!你才是傻子!”这是陈阿四的堂弟陈阿六的声音。年节过后,这小子被留在了陈阿四家里。 “你敢骂我是傻子?你才是傻子!”陈阿四怒道。 “你就是傻子!傻子!傻子!” “你给我” “大清早的,吵什么!”百一叶自然不能让他们在自家学堂胡闹,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掌拍在门板上。门板发出一声脆响,应声倒地。屋里瞬间鸦雀无声。 “他骂我傻!”好一会儿,陈阿四才回过神,先告状道。 “是他先骂我的!”陈阿六一撇嘴,像要哭出来。 “镇纸和砚台都分不清,你不傻谁傻?”陈阿四转过头去质问。 “你才是傻子!”陈阿六眼睛里泛出泪光。 “你个傻子!我可是你堂哥!” “呜你才是傻子”陈阿六的眼泪蹦豆似的从眼睛里滚了出来。 “这有什么好争的”孙安锦稳步走来,听到二人争吵,哭笑不得地嘀咕道。 门口正感到头大的百一叶听了,顿时一拍手,道:“对呀,这有什么好争的?这样,阿四你是大傻子,阿六你是二傻子。” “不行!凭什么他比我大?”陈阿六抹着眼泪,不服道。 陈阿四正觉得百一叶的话不对,还没仔细琢磨,听了陈阿六这一句,立刻不想了,驳道:“我本来就比你大!” 哄堂大笑。 “咳。”就在屋里乱成一团的时候,常青居士负着手进来了。他一咳,一屋子的人顿时静止了。 “见过夫子。”孙安锦恭敬一礼。众人这才纷纷反应过来,跟着行礼。常青居士面色阴沉地看了孙安锦一眼,一拂袖,走到自己案前入座。学生们赶忙回去自己的位置坐好。陈阿四轻手轻脚地将倒地的门板扶好后也赶紧溜回自己的位置。 课至一半时,学堂的门突然被拍响。本就不牢固的门板再次倒地,众人的目光立刻聚集在门后露出的衣衫褴褛的瘦小孩童身上。 “居士!”竟是小乞丐。孙安锦心下惊讶,却知道他这是有所决定了。常青居士不知是因讲课被打断还是门板再次被毁坏而愈发不悦,面色铁青。 “居士!请居士教我读书吧!我攒了几天的米了,请居士收下我吧!”小乞丐央求着,一双眼格外地亮。 “攒米?为何要攒米?”孙安锦不解,悄声问百一叶。 “你不知道,拜先生是要给束脩的,”百一叶悄声回,“你是我爹安排来的,这一屋子人,独你没给。” 闻言,孙安锦不由挑眉。她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是个关系户。而另一边,陈阿四已经忍不住凑到小乞丐跟前去看他的米了。 “哇,好多种米!”陈阿四接过小乞丐手里脑袋大的布袋,打开来,惊叹,“你这是跑了几家要到的?哎哎!这米生虫了啊!”陈阿四一声惊叫,险些将布袋扣翻在地。 “阿四怕虫?”孙安锦打趣道。 “不怕啊,谁怕虫?”陈阿四定了定神,方才大声道,只是手上的动作却是将布袋飞速塞回小乞丐怀里。 小乞丐听说米里有虫,一言不发地低下头去,死死盯着手里的布袋,泥像般立在门口。孙安锦看到,他紧紧咬着嘴唇。 “夫子收下他吧!他好学得很呢,前几日还拉着我要我给他念书呢。”孙安锦开口。小乞丐闻言,缓缓抬起头,正好对上了孙安锦的目光。孙安锦朝他温和一笑。 “是啊夫子,收下他吧!”百一叶也开口了,“这米是不好,改日我给他些好的!”小乞丐将目光转向百一叶,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夫子收下他吧!夫子刚才还讲有教无类,谁都可以读书呢!”陈阿四目光炯炯地望着常青居士。 一直沉默不语的常青居士将几个开口为小乞丐求情的孩子扫视一番,最后目光落到小乞丐身上。 “你叫什么?”常青居士一手捋着白须,眯起眼睛打量了小乞丐一番。 “小乞丐!”小乞丐一喜,赶忙响亮地回答。 “我是问你的名。”常青居士皱眉。 小乞丐想了想,答:“我嫂子叫我狗子。” 哄堂大笑。小乞丐不明所以地站在门口,面对大笑的众人,手足无措。百一叶起身,朝大笑的孩子们瞪过去,屋里立刻静了下来。 “这名有伤风雅。我再与你一名,你姓什么?”常青居士眉头皱得更紧,两条白眉几乎拧到一起。 “张!”小乞丐毫不犹豫。 “那你便叫张长风吧。”常青居士道。 “不行!”百一叶突然急了,“夫子,这名和祁国公主的一样!” 祁国在南梁以北,由几个游牧部族建立,祁王宫玄却是汉人后裔。祁国自建国以来内乱不断,故而国力衰微。 孙安锦颇为疑惑地看向百一叶,问:“你好大的反应。不过一个小国公主,就算是同名了又能怎样?”她但是不晓得百一叶这个醉心商道的家伙居然还对北祁王庭有研究。从前在宫里时倒是听说过北祁出有位降生时有祥瑞之象的公主,想来就是百一叶口中的宫长风了。 “那同名就是不好嘛”百一叶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大了,不知所措地蔫了下去。 “我不要这个!”小乞丐忽然坚定道,“我不要和女的一个名!” 百一叶闻言本来一喜,听完后半句,顿时又不乐意了:“女的又怎么了?” “好了,莫吵,”常青居士踱步到小乞丐和百一叶中间,看了看小乞丐手中捧着的一布袋米,道,“你就叫张粟罢。” 这次没人有异议。 当天散学后,百一叶匆匆收拾了东西,抬脚就要走。孙安锦稍有犹豫,还是叫住了她。 “一叶,你似乎很了解北祁王庭啊,李家的生意做得那么远?”孙安锦似随口一问。 “啊,是在那边有些生意。”百一叶眼神闪躲,小手一直抠着案边。 孙安锦见状,笑意不改,只是露出个惊讶的表情:“不愧是首富啊。你那有什么北祁的新鲜玩意,可别忘了我们呀。”说着,朝陈家兄弟使了个眼色。 “对对对,”陈家兄弟俩立刻点头,眼睛放光,“咱们一起!一起!” “说起来,今日散学早,不如咱们去吃方记新出的糕点吧。”孙安锦又看向百一叶,仿佛刚才不过寻常聊天。 百一叶一口应下:“还是我请客,走吧。”说完,逃也似的往外快步走去。陈家兄弟赶紧欢呼着跟上,孙安锦也迈步向门口。 “孙”一直没说话的小乞丐忽然开口,想叫住孙安锦,但一个字出口,却又不知该如何称呼她。孙安锦脚下一顿,微抿了下唇,却什么都没说,又去追百一叶和陈家兄弟。 小乞丐见状,垂下头,暗自苦笑。就算读了书,自己到底还是和他们不同。 “小弟弟,”头上没什么热度的夕阳光忽然被挡住了,小乞丐尚未抬头,只听得一个醇厚的声音问他,“方才出去的那个,是谁家的丫头?” 小乞丐抬起头来,见着的是个连胡子都打理得整洁的男人。男人是在笑着的,但那双毫无笑意的眼睛却让小乞丐莫名胆寒。 “她她是孙家的人。”小乞丐本想说“不知道”,一开口,对上男人的目光,却忽然不敢说谎了。 “孙汝?”男人似乎有些惊讶。 “是是。”小乞丐开始结巴。 “她今年多大?” “约约摸着十岁?”小乞丐想起平日在街头听到的闲话,似乎有人说过一句“那丫头才十岁就要养活一个大男人,真是不易”的话。 男人没再问什么,转身走了。他一离开,仿佛黑云翻涌的天转瞬晴朗。小乞丐长舒一口气,心下却隐隐不安起来——他总感觉自己将孙安锦推入了险境。晃晃脑袋,甩走这莫名其妙的感觉,小乞丐收拾了自己的启蒙书,跑回平日里跟乞丐张一起要饭的地方。 乞丐张正靠着墙打瞌睡。一只苍蝇绕着他的头发乱飞,似乎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小乞丐看着他,悄悄抱紧怀里的书。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临门之祸(下) 暮色已迟时,孙安锦才轻手轻脚地推开孙府大门。院内如往常一般沉寂,白日里到处蹦跶啄草籽的雀鸟也不知所踪,许是在老树的枝桠上犯困吧。孙汝的书房里仍晕着灯光,窗纸上的剪影如往日般静止着。孙安锦轻嘘一口气,看来并没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发生。 屋内烛火跳了跳,窗纸忽明忽暗。孙安锦正想回去自己屋里,路过孙汝书房时无意中又向孙汝书房的窗纸上一瞥,顿时惊得大叫一声,猛地后跳——屋内不只孙汝一人,还有很多持刀的人。 孙安锦慌忙后退几步,蹲进院里生得半人多高的杂草丛里,捂着嘴抬头盯住窗纸上的剪影。强盗?不,不对,是强盗的话听到她的声音不可能毫无反应。那些持刀的影子一动不动,仿佛屋里不过是摆了十几个人偶。这些人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再加上前几日遇到了微服出访的皇帝,那么他们只能是 屋内,坐在自己案前的孙汝仍是一派云淡风轻地翻着手中的书卷,时不时打个哈欠。四周立着的持刀者对他的态度十分不满,一手按着刀鞘,一手握住刀柄,怒目视着案前的白衣书生。 “你打算在我这当回匪首?”半晌,孙汝放下书,抬起头,眯着眼对上对面坐着的人的视线。那人正是学堂散学时拦住小乞丐询问的男子,南梁皇帝,明湛。 “回答我的问题。”明湛毫无让步。 “呵,”孙汝将手边的书合上,扔到一边,“脾气见长。” 明湛眯了眯眼。 “我孙家的孩子,与明澄有何干系?”孙汝要起身,刚一动作,“噌”地一声,身后站着的两个侍卫齐齐拔刀。孙汝动作顿住。明湛抬手示意,那二人方才收回刀,但孙汝已经坐回去了。 “你大老远跑来与我论道,是要叫我留个遗言?”孙汝扯了扯嘴角,却是笑意全无,“安锦是我四嫂所生,四嫂随四哥常年奔波在外,带着个孩子多有不便,便将孩子送回本家。我前几年回去,见这孩子在本家受气,就将她要到膝下。她与明澄没有干系。”说完,又将方才扔开的书拿回来接着翻看,似乎不打算再理会这一屋子的人。明湛听了这番话后陷入沉默,似是在分辨这段话的真伪。 “先生”书房的门忽然被推开,门后探出孙安锦一张乖巧又有几分怯懦的小脸。满屋的持刀侍卫齐齐拔刀,刀光闪得孙安锦眼前一盲。 明湛回头,见是自己白日里见着的小姑娘,此刻一副呆愣的样子,似乎是被吓得傻了。 “没事,过来。”孙汝忽然开口,声音波澜不惊,仿佛周围立着的不过是圈带刺的篱笆。孙安锦怯生生地看了离自己最近的持刀者一眼,犹犹豫豫地迈开步子,直奔孙汝。到了孙汝跟前,孙汝伸手拉着她让她坐到自己身边,面朝明湛。孙安锦最不敢面对的就是明湛,此刻对上明湛打量自己的目光,心里更是发憷。 “这是谁,认识吗?”孙汝语气温和,仿佛父亲在给女儿介绍在女儿小时候抱过她的一个老朋友。孙安锦望着明湛,喉发紧,根本出不了声。而明湛亦看着她。 僵持半晌,孙安锦方才有些僵硬地转头,对孙汝道:“之前见过,在李家门口。今日散学时也见着了实在不认得。”说完,眉头微蹙,似乎在回忆自己到底还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孙汝闻言,抬手,轻抚孙安锦的头,缓缓道:“这位就是当今” “我姓黄,小友可称我‘黄先生’。”明湛忽然打断孙汝的话,朝孙安锦和善地笑了笑。 “黄先生好。”孙安锦立刻乖巧一礼,再次坐下后明显放松了不少,仿佛有些不乐意道,“黄先生是做什么的,怎么带了这么些人来?”说着,目光落向一旁的持刀侍卫。明湛笑笑,手一挥,持刀者得令立刻有序地撤出书房。孙汝这才偏过头,对孙安锦吩咐: “客至,奉茶。” 孙安锦撇撇嘴,嘟囔了一句,起身跑出去了。 门关上后,明湛一抱拳,对孙汝道:“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孙兄见谅。” 孙汝沉默,伸手用拨子拨了拨案上烛灯的烛芯。 “有人告诉我京城的当铺里出现皇家玉佩的残块,我”明湛解释。 “便是有了那小子的消息,你身为帝王,怎能以身犯险?”孙汝打断他的话,“那小子逃了数年,怎会让玉佩散落闹市?” 明湛沉默片刻,开口道:“你说的我自然明白,我本也不想亲自来这枣县。我身边有一人,可当大用,只是我不能确定他的立场” “所以就借着追查废帝太子的由头离京,试探此人?”孙汝扶额,“还是听闻那小子或许藏在我这里,过来兴师问罪?” 明湛闻言大笑,倒没否认。孙汝瞟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回书卷。 “先生,”门忽然被推开了,孙安锦探头进来,“忘了问先生,是用什么茶?” “不必,水就可以。”明湛不等孙汝有所反应,笑着接过话,“还指望你爹给我什么好茶?” “先”孙安锦迟疑地望向孙汝。 “去罢,烧壶水来。”孙汝似乎早已习惯明湛这样带刺的话。孙安锦应了一声,又走开了。 “这孩子有几分像玉锵,”明湛看着孙安锦离开的身影,“初次见着可把我吓了一跳。” 孙汝终于抬眼,也看向门口孙安锦离去的背影,道:“是有几分。在本家见着时我也是一惊。” 孙安锦端了壶热水进来时,屋里的二人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孙安锦隐约听出其中的试探意味,不由叹息一声。记得这位皇叔从前是个爽朗人,如今当了皇帝,也开始话里有话了。不知自己那位堂兄,如今的太子明华业,可还是原先那副愣头愣脑的样子? “这倒水的姿势也像玉锵,”明湛瞅着正在倒水的孙安锦,忽然道,“你这丫头,该不是她又投了胎吧?” 孙安锦手一抖,壶嘴微偏,热水洒在了案上。许玉锵,正是孙安锦生母许芸在书院女扮男装念书时的化名。孙安锦看到洒出了水,一惊,赶忙用布巾擦拭,擦拭时眼睛时不时瞟向明湛——方才那句话,是玩笑,还是试探? “别逗她了,”孙汝不动声色地接过话,“夜了,她该睡了。” “可是先生,玉锵是谁啊?”低头擦拭水迹的孙安锦忽然抬起头,看向孙汝,一脸好奇。 “旧识,”孙汝仿佛不想再提,“去睡吧。” 孙安锦像个没得到答案却被禁止再问的好奇孩子,嘟了嘟嘴,轻哼一声,向二人道礼后,转身走了。 “小丫头挺有灵气儿。”明湛看着她离开,笑道,“像昭昭,但听话多了。” “公主聪明可爱,那里是安锦能比的?”孙汝举杯,浅饮一口。 明湛亦举起杯,凑到唇边,呷了一口,叹息道:“我那丫头,是个粗心的,若是叫她给我端水,非得烫了我的嘴。” “安锦心细。”孙汝端着杯子的手不露痕迹地紧了紧。 “若说心细,还得是明澄的惠敏。”明湛提起自己那位被夺了位的兄长,倒也不避讳,“那小丫头,鬼机灵!若不是个女孩,定留不得。” 闻言,孙汝抬眸看了明澄一眼,见他似在回忆什么,又垂下目光看回自己的书,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何出此言?” 明湛放下杯,一手扶额,似乎有些困倦了。 “七年前我从北疆回京,暂居宫中。有日外面有些动静,我闲来无事,便听了一会。听着是个宫女,弄坏了主子的头饰,急得不行。正好惠敏那时还没这封号那丫头路过,事情问清楚后,三言两语,该禀谁c怎么禀;头饰该送到哪c交给谁,清清楚楚。你说才三岁的小丫头,办事就如此明白,以后可还了得?”明湛回忆往事,颇有感慨,“当时我就想,真不愧是玉锵的孩子只可惜如今撞了头c毁了脸,终日痴痴傻傻坐在落鸣宫” “女子慧极必伤,不必太过感慨。”孙汝淡淡道。 “慧极必伤可不是”明湛长叹一声,“玉锵,惠敏,这母女俩” “夜了,歇息吧。”孙汝打断明湛的感慨,径自执了灯,回去自己卧房了。书房里顷刻便只剩明湛一人倚坐案边。明湛垂首,无声笑笑,复举杯敬了窗外月色。月色迷离,似在明湛面上结成寒霜。 翌日一早,孙安锦正在院中临帖,忽见一个身影急吼吼地推开院门进来了。昨夜忘记锁门了,孙安锦意识到。 来人是百一叶,今日穿了身翠色衣裙,像片柳叶飘了进来。百一叶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孙安锦面前,气喘吁吁:“帮帮我!” “怎么了?”孙安锦立刻放下笔,伸手扶住喘得似乎要晕厥的百一叶。百一叶本来就甚少求人,此番又是这般着急,定时出了不得了的事。 “我长姐我长姐”百一叶攀住孙安锦伸来的手臂,急得眼眶泛红。“有人要娶我长姐!我长姐她她” 孙安锦脑中忽然闪过几日前明湛看见百世华时的眼神——写满了惊艳。 “是个权贵?”孙安锦赶紧甩开这个可怕的想法,试探着问。其实她大概是猜到了的——以李家的财力和地位,能让百世华无法拒绝的婚事,只能是看来这想法是甩不掉的,越甩越接近现实。 “是是皇上”百一叶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出来了,“怎么办,怎么办?我长姐她不能” “别急,”孙安锦扶着百一叶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你与我说清楚,是下了旨,还是” “没,没有”百一叶抽噎着,“刚才皇上突然到我家找我爹说的” “以‘皇上’的身份?” “嗯。”百一叶点头。 这倒是奇了,孙安锦暗自想道。在她这里仍隐瞒身份,在李家却不藏着掖着,这是为何?要么是有所图谋,要么就是无法隐瞒了。李家富甲天下,李老爷从前见过这位皇帝也不是不可能的。 “你长姐说什么了吗?”孙安锦忽然想到这场婚事的另一个主角,百世华。 百一叶摇摇头,表示自己还没有问过长姐的意思。 “既然这样,你也先别急,回去问问你长姐。”孙安锦柔声安慰道,“虽说皇命不可违,但皇帝也是人。是人,想法就可以改变。若你长姐不愿,这事儿就还有回旋的余地。”她孙安锦仍好好活着,不就是对皇命的违抗吗? 百一叶点点头,抽搭着往回走去。孙安锦放心不下,也跟着去了李家。 不远处的书房里,孙汝通过半掀的窗,望着两个女孩离去的身影。 “子尔,皇命难违,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保重。”记忆里女子的话仍响在耳边。 阿芸,你的女儿,还真不像你。 ------题外话------ 有事外出,请假一周,下周内不定时更新,内容可能不多,还请见谅!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暂别 枣县的人原本以为百世华只能招个入赘的夫婿,守着李家过一辈子了。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一个京城贵族到了枣县,上门提亲,李家竟然答应了!百世华日后去了京城,李家这家大业大的,不可能交给一个对持家一窍不通的二小姐和一个半大孩子三小姐看管。李家万贯家财将何去何从,一时成了枣县人热议的话题。 孙安锦一路听着闲人东侃西侃,有的说李老爷要从别家收养义子,有的说李老爷要给二小姐招个精明的夫婿。孙安锦听着,实在提不起什么驻足听下去的兴趣。将别人家的家事当作闲话来谈,真是让人厌烦。孙安锦不自觉地加快脚步,往李家走去。 李府里的人个个忙碌,都在为大小姐的婚事准备。下人们一边做着活儿一边笑谈大小姐的婚事,年轻的丫鬟们还互相打趣着姐妹心中对如意郎君的幻想。红绸花球虽还没挂上,但喜气洋洋的氛围已足够让李家像一锅即将沸腾的水了。孙安锦看着几个和自己同龄的丫鬟抱着各式珍奇簇拥着百世华走来,忽然有些恍惚——当初娘入宫,府里也是这般景象吗? “小安锦,”百世华注意到站在廊下发呆的孙安锦,附身向身边围着的小丫鬟吩咐了几句,独自走了过来,“小叶该是在我房里看嫁衣呢,你要找她吗?” 孙安锦仰头看着百世华。百世华容貌极美,美得让人愿意一天什么都不做,只静静看着她。 “小安锦?”百世华看出孙安锦在盯着自己发呆,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孙安锦眨眨眼,方才回神。 “我刚见过一叶了,”孙安锦发觉自己竟盯着百世华出神了,不由有些尴尬,“我是来找长姐的。” 孙安锦与百一叶关系极好,在李家走动得多了,百世华便让她直接称自己为“长姐”。孙安锦没有姐姐,第一次听到这话时眼眶一热,险些哭出来。 “找我?”百世华显然很是惊讶。 “我有话要问长姐。”孙安锦目光坚定。 通过几年的相处,百世华隐约知道孙安锦这孩子不简单,只是稍作犹豫,便屏退了附近的下人,给孙安锦和自己留出说话的空间。 “长姐为何答应了?”孙安锦开口便问出了自己最想不通的问题。几日前她从百一叶那里得知这门婚事,当日便同她一起来李府想问百世华的意思。二人刚走近百世华的房间,就听到百世华同李老爷说自己同意这门亲事。因着长姐的意愿,百一叶也没再闹,一心一意帮着置办长姐的嫁妆。然而孙安锦却想不明白,百世华为何答应得如此痛快,甘愿终老深宫。 百世华闻言,轻轻笑了,如花苞在呼吸之间轻绽。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百世华俯下身来,轻轻抚了抚孙安锦的脸,“小安锦一样,以后会嫁人的。” 孙安锦凝视着百世华的眼。那双眼里除了长姐望着幼妹时的关爱,还有更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长姐走了以后,小安锦可要帮长姐照顾小叶呀。”百世华看着孙安锦,似乎犹豫了很久,才说出这句话。 孙安锦自然觉出这话有些不对,可一时也说不出哪里不对来,只得点头应下。想了想,又道:“一叶很好啊,哪里需要我照顾?” 百世华身形一顿,缓缓站直,目光投向庭中的假石,却没有在看那假石。 “小叶还小,遇事容易慌,这是要不得的。”百世华语气里有些无可奈何,“小安锦,你心思细,可要帮着她些。” 孙安锦听得一头雾水,本想再问,但见百世华神色忽然黯淡下去,慌忙连声应道:“是是是,我一定帮她。” 百世华得了答复,终于露出个安心的笑来。孙安锦望着那个笑容,知道今日这个承诺自己这辈子是忘不了的了。 三日后,百世华出嫁。那日枣县十室九空,人人都想看一眼天下最美的新嫁娘。孙安锦由陈阿四拉着挤进人群,一直挤到人群最前面,一抬头,便是走在毡席上一身艳红嫁衣的百世华。百世华步步生莲,一步一步稳稳向前踏着。孙安锦注视着她走过自己眼前,目光又追随着那一抹艳红直到被人群淹没的远方。孙安锦忽然想着,那样艳的红色,即使穿着它的人已鲜血淋漓,大概也不会有谁知道吧。 “喂,安锦,你还要不要看了?我带你去追啊?”眼看着百世华的身影淡出视线,陈阿四拽了拽孙安锦的衣袖。 孙安锦缓缓收回目光,垂下头。 “喂,安锦?”陈阿四以为她是舍不得百世华难过了,拽起她就要继续往人群里挤,“走,我带你去看!” “不用了。”孙安锦站着不动。陈阿四回头望着她,听出了她声音的哽咽。然而他不会安慰人,只能傻傻地站着,无措地望着孙安锦。 别人的喧嚣似乎渐渐远离了,人群里静止着的两个孩子却听不到。 “走吧,听说方记今日还是开着的,”不知过去多久,孙安锦忽然抬头,朝陈阿四微笑一下,“咱们去尝尝新出的糕,今日总不会有人抢了。” 陈阿四盯着孙安锦的面孔,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没找着一丝哭过的痕迹,方才放下心来。 “走吧,我去叫上阿六。”陈阿四拉起孙安锦,进出人群。 二人跑出几步,孙安锦忍不住回头。他们刚站着的地方已经被人群挤没,只能看见一张张喜悦的面庞。那边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依稀传来一句句吉祥话。孙安锦忽然笑笑,回过头,追上又停下步子等她的陈阿四。 是啊,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啊。 几天后,孙安锦站在李府门口,望着李府大门上书着“财源茂盛”四个大字的匾,犹豫着要不要去叩门。算起来,她和百一叶起码有十天没见了。 自从百世华大婚,百一叶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孙安锦本以为她是不愿意看到长姐出嫁,故在大婚那日没有露面,在大婚后的那几天里也没有出府。可谁料十天过去了,她居然还是连学堂都不去,甚至一丝消息也没有。 “孙小姐,要不小的去通报一声?”门口的守卫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孙府的小姐以前进李府就跟进自己家一样,怎么今天磨蹭了一刻钟了还不进去? “不用,不用。”孙安锦赶忙阻止。其实她今天来也是有求于李家,要不然怎么会犹豫着不敢进门? 一想到自己来李家的原因,孙安锦气就不打一处来。昨夜她正要就寝,一抬眼却看见孙汝搬着一摞高出他一头的书从窗外经过。出于身为“子女”的本分,她自然不能任他一个人干累活儿,于是匆匆披了外衣,推开门追着他的身影去了。 然而令孙安锦没想到的是,孙汝进了她的书房,而在她推开门跟进去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堆得遍地的书。 “先生是要把这里改成库房?”孙安锦看着一身白衣一脸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没做的孙汝,忍住一口气。 孙汝放下手里的书,成功地占领了书房里最后一块落脚的地方,直起身,拍去手上的灰尘。 “我要离开一年,你把这些看完。”扔下一句话,孙汝转身走了。 孙安锦瞪大眼睛望着一地的书堆,怀疑自己是在做梦。然而翌日凌晨的门响告诉她,昨夜不是做梦,孙汝真的把她扔在书堆里就走了!接下来的一年里,她需要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努力地活下去。 在经历过愕然c怀疑c绝望c冷静c重拾希望后,孙安锦走到了李家,寻求帮助。 然而站在李家门口,她又开始不知所措起来。怎么和李家说?孙汝因自觉辜负了罗姑娘的大好青春到外地反省去了?还是孙汝在古籍上看到个藏宝地寻宝去了?或者发现自己喜欢的其实是百世华于是追去京城了?事发突然,孙安锦是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安锦?站在门口干嘛?”身后突然传来百一叶的声音。孙安锦带着几分愕然回头,见百一叶正站在自己身后挑着眉疑惑地看着自己。 “没事出来走走”孙安锦想了想,还是没把自己的状况说出口,“你怎么从外面回来的?” 百一叶上前一步,拉起孙安锦走进府,解释道:“我家在外地的生意出了点问题,家里人都在忙着长姐大婚,就让我去看看。” 这个解释让孙安锦一愣。怎么李家上上下下几百人,居然要百一叶一个孩子去管生意吗? “等我二姐回来就好了,”百一叶似乎看出了孙安锦的想法,“我爹前几日已经给我二姐传书,叫她回来了。” “你二姐?”孙安锦又是一愣。传说中的“杏林仙子”百年心,终于能见到了吗? “就是她,”百一叶却似乎没那么高兴,“多少年都不回来,如今长姐也走了,终于有个信儿了。” 孙安锦听出其中不满,却也不好说什么。传言百年心跟随师父云游,三年五年都不着家,就连当年李夫人病重逝世都没回来。也难怪百一叶会对她有怨。 “对了,这个给你。”百一叶似乎不想再提自家那个“不着调”的二姐,从怀里掏出个小巧的玩意儿,拉过孙安锦的手,交到她手心里。 是个银制的小盒子,不过巴掌大小,看不出什么名堂。 “这是?”孙安锦将盒子端到眼前,仔细察看。有钱人就是有钱人啊,这么精致的银盒也弄得到。 “哎!别离眼睛太近。”百一叶赶紧拦下,“万一弹出来,你的眼睛可就没了!” 孙安锦闻言一骇,赶紧放下手臂,将脸离得远些。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孙安锦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甚至开始怀疑这里面封印了个小鬼。 “叫什么什么针?”百一叶摸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没想起这东西的名字,果断放弃了继续想下去,“总之能防身的,你带好啊。”说完,大步流星朝自己房间走去。 孙安锦站在原地,无语地看着自己手掌上躺着的银盒。她真的很感谢百一叶送给她这个能防身的东西,但至少告诉她这东西怎么用啊!万一没防着别人反而伤了自己怎么办? 随后,孙安锦收起银盒,跟上百一叶的脚步。二人在百一叶房中聊起这几天各自的经历和见着的趣事,许是这次分别时间创历史新长,二人仿佛有聊不完的话题。说了一阵后,二人都觉得口干舌燥,于是孙安锦自告奋勇去沏茶。百一叶告诉她自己房中博古架最上层有一罐明前茶,孙安锦算算日子,也快一年了,然而百一叶坚持要喝,孙安锦也只好将就。谁料孙安锦走到博古架前刚一伸手,一道银光闪过,架子上的瓷罐应声破碎,碎片散落一地。 孙安锦整个人顿时呆了,僵着手臂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啊就是这么用嘛。”百一叶震惊后倒是先缓过神来,轻咳一声,“一盒里只有一根,我再给你一盒吧。” 孙安锦呆了半晌,才想起之前百一叶送给她的银盒来。慌忙拿出银盒察看,盒子已瘪了,一侧打开,刚才的银光正是从打开的一侧射出去的。 “那个,你要是觉得不够用,我把这个给你吧,”百一叶忽然举起自己的胳膊,露出腕上的一只手镯似的东西,“这个有三发。” 孙安锦感觉自己在颤抖。 “哎,你怎么不说话?”百一叶以为孙安锦没看上自己的防身暗器,“我这暂时没别的了,以后再有”话音未落,一道白光冲天而上。一声闷响后,二人在房梁上看到一根铁制短箭。 “不,请离我远一些。”孙安锦憋了半晌,吐出一句。这哪里是防身武器?分明是自杀利器! ------题外话------ 有事外出,下周请假,下周不定期更新,还请各位看官见谅!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常青客 “安锦,你看这件如何?”李家百一叶房里,各式新衣堆满了床榻。百一叶身着一件浅粉襦裙,在孙安锦面前转了个圈。 “好看。”孙安锦打了个哈欠,心不在焉地答。 “哎呀,你看你,一副没精神的样子!”百一叶眉头一皱,凤目微挑,“这么多件了,你就没个别的答案!” 闻言,孙安锦想都没想,脱口道:“你穿什么都好看。”话音刚落,一件衣服批头罩来。 “你怎么和我爹一样!”百一叶佯怒,看着孙安锦在一团衣服里“挣扎”,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孙安锦拽了几下,总算把头上的衣服拽下来,扔在一边。轻叹口气,却没说什么。 “哎呦,孙先生又不是不回来了,”百一叶看出孙安锦有心事,做到她身边,“一年而已,你怎么就魂不守舍的?” 孙安锦独自在孙府住了两天后,心里觉得不踏实,还是将孙汝离开的事告诉了百一叶。百一叶当即让她搬来李家,和自己同住。孙安锦搬来李家后睡得是踏实了些,可夜里还是会惊醒。几天下来,面色已是不好,人也瘦了一些。 孙安锦不由得问自己,难道真是因为孙汝离开才让自己感到如此不安吗?可想来想去似乎也没有别的答案。她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从前刚逃出皇宫时都没有现在这样坐立不安。或许是因为和孙汝一起的生活更像生活?读书习字时时不时来检查的身影,在院中一抬头就能看见的临窗阅书的身影,还有黄昏时坐在院里低头吃饭的身影孙汝吃饭必是一心一意的,谁也打扰不到他。想到这,孙安锦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见到这个笑容,百一叶终于松了口气。孙安锦这几日一直闷闷不乐,看得她跟着着急。这人几天吃不好睡不好,那必是要坏了身子的。她是想帮孙安锦早些走出那种空落落的感觉的,可她只是空有些新奇玩意儿和笑话段子,到底无法排解孙安锦心里的闷愁。如今孙安锦能自己想开些,这就是最好了。 “三小姐,陈家有人来找。”外面传来下人的通报声。 “阿四来了,”百一叶站起,回身拉起孙安锦,“走吧,咱们昨儿约了去罗记的。” 孙安锦任她拉着,缓缓起身,跟着她出去了。 门口,陈阿四带着长得刚勉强到他胸口陈阿六等在那里。见百一叶和孙安锦出来,兄弟两个连忙迎上去。 “安锦你也在这里啊,我们刚才去孙府,府里的人说你不在,不知道去哪了。”陈阿四摸摸脑袋,“你家里什么时候多出个人来?瞅着不大像读书人啊。” 闻言,孙安锦和百一叶对视一眼。这几日孙安锦都住在李家,没有回去过孙府,更别提招个什么人了。也就是说 “有贼!”二人齐声叫道。孙安锦二话不说,拔腿就往孙府跑。百一叶伸手去拦,可惜没有拦住。 “这是怎么了?”陈阿四一头雾水。 “孙府进贼了!”百一叶一跺脚,急得在门口团团转,“你,你告诉她干什么?” “啊?那我不应该告诉她?”陈阿四依旧没听明白。 “哎呀,也不是!”百一叶一拍脑袋,觉得和陈阿四说话真是费劲,“孙府现在没人,她一个人回去不是危险吗?” “孙府没人?”陈阿四终于明白过来,顿时也急了,“孙先生不在啊?那怎么办?” “哎呀!还能怎么办?”百一叶的思维经陈阿四这么一搅,居然奇迹般地想到了自己能够做的,“阿四,你把阿六放在这里,去保管。我领着几个人先去孙府,看看情况。” 陈阿四立刻点头,留陈阿六在原地,自己跑去衙门了。陈阿六吮着食指,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的堂兄跑远了。 “阿六,你和这个姐姐呆一会儿,你堂兄一会儿就回来接你。”百一叶将陈阿六交给身边的侍女看管,匆匆领了几个人,直奔孙府去了。 陈阿六站在原地,看着百一叶也领着人走了,抬脚便要朝着堂兄陈阿四离去的方向追。侍女赶忙拦下他,带着陈阿六要往李府里走。陈阿六挣了几下,见自己走不掉,索性住脚站在李府门口大哭起来。侍女吓了一跳,赶紧弯下腰去哄,奈何越哄陈阿六便哭得越起劲儿。侍女无奈,只好使了全身的力气抱起陈阿六往府里走去。 然而不幸的是,这一幕被枣县新来的一个说书人看了去。那新来的说书人转转眼睛,负着手琢磨着什么走了。 且说孙安锦一路跑到孙府,站在门口抬手要推门,却忽然顿住了。想想她也真是急昏了头,居然自己一个人不管不顾地跑回来了。难道真是孙汝的离开让她乱了分寸,思维混乱了?孙安锦缓缓放下要去推门的手臂,站在门口石阶上强迫自己定下心神。 自己只有一个人,就算是家里进了贼,自己也无能为力。与其丢了东西又将自己搭进去,还不如不管他拿了什么拿了多少,先去报官了。想到这里,孙安锦抬头看了一眼头上悬着的孙府的匾,迈下石阶,往衙门跑去了。 孙安锦离开不过半刻钟,百一叶便带人赶到了。百一叶一步跨上石阶,“砰砰”地拍孙府的大门。 不过片刻,应门的人来了。 “何人?”是个年轻的声音。 “李家百一叶,来找孙府孙安锦。”百一叶扬声道。 门内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开了门。门一开,百一叶二话不说,直接带人闯入。十几个人瞬间将孙府院子填满了。 “这是何意啊?”开门的人很是惊讶,但也只是惊讶而已。 百一叶站在院中,打量着这个开门人。陈阿四说他不像读书人,她便以为是个什么粗鄙之人闯入了孙府,谁知面前这人光看上去就不是个普通人。这人一身竹叶纹蜀锦衣袍,白玉竹节簪绾发,身形修长,五官端正,温润俊朗,尤其一双狭长的眼眸雾中竹叶般爽利又不失柔和。这是个竹林一样的人,百一叶不由得想。 “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孙府?”百一叶察觉到自己在为那人的气质容貌失神,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知道这人不是平通之辈,赶紧稳住心神,朗声质问。 那人扬了扬眉,似乎很是惊讶。 “小生常青山敬观月,前来孙府拜会师兄。小友是何人?为何闯入孙家?”那人一拱手,道。 拜会师兄?孙汝吗?百一叶此刻有些发懵。且不说这人所言是真是假,常青山弟子的师兄,不应该是常青居士吗?如何成了孙汝? “我”百一叶看着那人不慌不忙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理亏。然而扫视院中,不见孙安锦人影,顿时声调又壮了起来,“刚才进来的人呢?你藏哪去了?” “人?什么人?”敬观月向四下望去,“这里只有你我和你带来的这一院子人。” “少胡说!你交不交人?”百一叶厉喝一声。要在平日,百一叶一旦摆出这般居高临下的姿态,在枣县那是无人敢逆着她的,可惜今日遇着的这个却不买账。 “无人可交。”敬观月收起方才的客气和平易近人,站直身子,负手在背后,眉目森然,如霜打竹林,冰封三里。 百一叶连同院里的人都感到莫名一寒,一时竟不敢妄动。 “就是这里!”正僵持着,陈阿四同孙安锦领着官兵赶到。两个捕快持刀进来,二话不说,一左一右向敬观月攻来。 敬观月见捕快过来,又想到先前百一叶的话,顿时明白是闹了误会了,正想解释,却见两名捕快持刀冲来,当即微退一步,袖中射出两道白光,分别直逼两名捕快眉间。捕快一惊,忙提刀去挡,只听“铛铛”两声,地上眨眼间多出两支入地一指的银色短箭。 两名捕快看着地上箭孔周围的枯草迅速变黑直至腐烂消弥,顿时冷汗直流。 “你”百一叶同样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的孔洞,又抬头盯住敬观月,张着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竟敢袭击官员!”两名捕快中年纪大些的那个到底也是见过些世面,反应快些,飞快地一挥刀,指向敬观月,质问道,“身带剧毒之物,莫不是要谋财害命?” “非也,”敬观月显然也有一丝惊讶,似乎没想到自己的暗箭上淬了毒,“在下只是出于防卫”话未说完,却见两名捕快又冲上来,只得再次抬手防卫。因为方才的变故,两名捕快瞬间警惕,持刀站住。两方对峙着,一时间气氛紧张非常。 半晌,还是敬观月先开口了:“在下常青山敬观月,前来拜会师兄孙汝,几位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话音一落,几人互相看了一眼,最后目光齐齐落向这里唯一和孙汝有关系的人——孙安锦。敬观月见众人都看向孙安锦,知道了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孙师兄养女孙安锦,也将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 孙安锦对上众人的视线,有些不知所措,手悄悄揉起了衣角。她虽是孙汝的养女,但孙汝的身世对她来说也是个迷。她只是听说过自己的娘和孙汝有些瓜葛,否则也不会让自己投奔孙汝活命,可是更多的,她也不清楚。但此刻,能化解眼前僵局的,似乎只有她了。 “先生是常青山人?”孙安锦挽起个笑容,问。 “非常青山人,却是常青老人内门弟子。”敬观月见孙安锦全然不知有他的样子,疑道,“师兄未曾提起?” “从未。”孙安锦笑得有些尴尬。孙汝每日和她说的话不是关于念书就是关于吃饭,从未提起有关别人的任何事,甚至有关他自己的也没提过一个字。所以今天这人说的是真是假,她也无法辨别。 “这是常青山的腰牌,”敬观月得知情况,也很是为难,一垂首恰见到腰上的铜牌,赶紧解了下来,交到孙安锦手上。百一叶好奇,也凑了过来,一把拿过孙安锦刚接过的腰牌。 “这写的什么啊?鬼画符!”百一叶摸着腰牌上的纹路直摇头,“不会是假的,糊弄人吧?” 孙安锦拿回腰牌,仔细看了看。腰牌一面刻是篆体的“常青”二字,另一面是密密麻麻的西楚文字,大意是“第二代内门弟子敬观月”云云,多了孙安锦也看不懂。但可以知道的是,这个敬观月十有八九是正经的常青山常青老人内门弟子。 “如何?看出什么名堂没有?”百一叶见孙安锦发呆,伸手摇了摇孙安锦的胳膊,叫她回神。 “啊,误会,是误会。”孙安锦匆匆抬头,朝两名捕快抱歉地笑笑。捕快责了两句,收走了敬观月的防身暗器,回衙门去了。百一叶挥退了一院子的家丁,自己留下来陪着孙安锦。 “敬先生,”孙安锦将腰牌交还给敬观月,“我爹他从未提起常青山的事,所以您说的我并不知晓。”她知道孙汝不是普通人,但也没想到他和常青山有关系。 “师兄是师父的二弟子,孙家的小公子,字是子尔。”敬观月极力证明自己认识孙汝。 孙安锦听完,陷入沉默。不得不说,敬观月说得不错,只是消息老了些。孙家现在能被称为的小公子是孙汝兄长的儿子孙安桓,孙汝只能算是个“大龄青年”,和“小”字毫无关系了。 “敬先生”思来想去,孙安锦觉得这人留在孙府还是不好,打算找个由头让他另寻个住处,“我爹他有事外出,这阵子是不会回来了” “无妨,正好我能照顾你。”敬观月接得飞快。孙安锦一愣,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敬观月已经熟门熟路地进了客房了。 “有个人陪你也挺好的,省得你一个人住害怕。”百一叶拍了拍孙安锦的肩,“我家里还有事,就先回去了。”说完,一溜烟地跑了。院里眨眼只剩愣在原地的孙安锦和在一旁看热闹的陈阿四。 “安锦,你认识这人不啊?”陈阿四看出孙安锦的呆怔,问。 “不认识啊”孙安锦刚从敬观月的神回答中回过神,又被百一叶的“逃跑”给弄懵了,喃喃道。 “没事,过两天就认识了,”陈阿四自信地拍拍胸脯,“哥是过来人,哪个人不是和别人住了两天就熟了的?” 孙安锦无语地看着瘦得竹竿一样的陈阿四,挥挥手提醒他去接陈阿六。阿四如梦方醒般想起自己的堂弟,拔腿就往李家跑。 院里只剩孙安锦一个了。孙安锦看向客房刚掀起的窗,正好对上敬观月向外望的目光。陈阿四说得其实没错,敬观月看着不像个读书人,倒更像个公子哥。孙安锦看着他,又想到孙汝,不由怀疑常青山是不是看脸收弟子的?不过虽说这敬观月也是好看的,但他和孙汝不同,孙汝给人的感觉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敬观月则是一派风流的少年郎。 敬观月察觉到孙安锦的目光,扬起嘴角给了她一个笑容。孙安锦瞬间打了个冷战。为什么她觉得这个笑有些不怀好意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辩 枣县孙书生住的院子里难得飘出一缕缕诱人的饭菜香气。隔壁高家院里的小孩一边逗家里的土狗阿黄,一边咽口水。闻着这味道,这高家小子只觉得早上吃的一碗白粥根本不顶饿,他还能再吃下一桶粥。阿黄摇着尾巴来回踱步,一双狗眼滴溜溜地转向孙家的方向。 “哐”一声,最后一道菜被端上桌,孙家有史以来最丰盛的一顿饭开始了。孙安锦拿着筷子,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只觉得眼花缭乱,香气熏人,手在半空僵了许久,不知在哪里下筷。 “吃啊,怎么不吃?”敬观月也坐到桌边,举箸夹起一片水煮肉片,放到嘴里。孙安锦看着那块水煮肉片被他咽下,方才从目瞪口呆中回神,赶忙一墩筷子,夹起一片黄瓜放入口中。霎时间清香味四溢,几乎叫孙安锦舍不得将黄瓜片咽下去。 “怎么,不好吃?”敬观月见孙安锦吃得慢吞吞的,以为是自己的手艺出了问题,忙夹起一片黄瓜放到嘴里,嚼了两下,“没什么怪味儿啊。” “不是,是太好吃了。”孙安锦加快了咀嚼速度,暗自嘲笑自己想没见过世面似的,一片黄瓜都能让自己舍不得嚼。不过跟着孙汝的这几年的确是没吃过什么好菜,这难得一吃,还真有些晃神。 “师兄饿你饭了?”敬观月知道缘由后嗤笑一声,转去自顾自地吃起来。孙安锦没答声,心想却也差不多。 昨天敬观月以照顾孙安锦为由住在了孙府,事实证明他的确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从念书到习字,从玩耍到小憩,从用膳到就寝,无微不至。昨夜孙安锦躺在床上,看着坐在床边要给她念传奇的敬观月,忽然怀念起自己一人坐在书房看书看到困倦的日子了。就是亲娘,也不至于照顾得这么周到吧? “师叔”孙安锦回想起自己昨日经历的种种,咬着筷子问敬观月,“师叔真是来找我爹的?”她总觉得这人来这里的目的不简单。 “是啊,很久没见师兄了,来看看。”敬观月盛出一小碗汤放到孙安锦面前,又给自己盛了一碗,“当年他可没少‘教导’我啊”说着,似乎有些咬牙切齿。 孙安锦将信将疑地听着他将孙汝当年以师兄的身份“欺压”他这个可怜的师弟的旧事,心想这常青山的弟子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奇葩。前有常青居士成天板着脸动不动就发脾气,后有孙汝在家里喝一整天茶都不用出恭,这又来了个敬观月照顾人的能力堪比亲娘。 “对了,常青居士也在枣县呢,师叔不去看看?”想到常青居士,孙安锦道。 敬观月一愣,摇头道:“没听过这号人物,你在哪里遇到的?” “是我们学堂的夫子,你没听过?”孙安锦大疑,心中隐约有了个猜测。敬观月则表示这位常青居士可能是外门弟子,所以他不认得,但既然是同门,就该去拜会一下。于是二人用完膳后一起去了李家学堂,正赶上学生们中午休息,常青居士歪在一张藤榻上打着瞌睡。 孙安锦站在屋门口,将常青居士指给敬观月看。敬观月见老人家睡得正好,就示意孙安锦不去打扰。二人正要离开,却冷不丁窜出来个百一叶。 “安锦?你今日来学堂做什么?”百一叶算着日子,知道孙安锦今日本是不会来学堂的。 “来看看,来看看,”孙安锦赶紧示意百一叶小点声,免得吵醒常青居士,“师叔是常青山人,我带师叔来见夫子的。” 百一叶目光落到敬观月身上,瞬间了然:“来了就进呗,夫子本来也睡不沉。我去给你们叫啊!” “哎,不必!”孙安锦赶紧拦下,不想声音高了些,还是把常青居士吵醒了。常青居士醒来,混浊地呼吸两声,咳了咳,缓缓睁开了眼。 “夫子,有人找你呢,你快看看是谁?”百一叶见他醒来,立刻跑了过去,扶他起来。常青居士昏昏沉沉地抬头,目光落向敬观月脸上,半晌才聚焦,看清了来人。 “老先生,在下敬观月,常青山内门三弟子,来枣县小住,听闻老先生也是常青山人,今日特来拜会。”敬观月上前一拱手,恭敬道。常青居士若论年龄还是长了敬观月将近两辈的,故敬观月以为这位是自己的前辈了。 常青居士闻言,细长的眉抖了抖,白须微颤,好一会儿才开口:“幸会,幸会。”却是有些尴尬。 “老先生辛苦,在这里教书。”敬观月却是毫无察觉似的。 “不苦,不苦。”常青居士应了两声,长眉垂了垂,收回目光,拄着拐杖踱出去了。敬观月目送着他出去,很是莫名其妙,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位老前辈。 “夫子可能是没睡醒?”百一叶也不清楚常青居士为何这样反应,打圆场道,“要不你们改天再来?”孙安锦顺着应下。百一叶又说自己家新包下个铺面,有事要忙,匆匆跑去自己案边抱了算盘,又跑出去了。孙安锦看她行色匆匆,想着这百一叶近日总是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怕不是李家出了什么事? “孙小姐”孙安锦刚要带着敬观月回孙府,角落里传出个有些胆怯的声音。孙安锦寻声看去,竟是小乞丐张粟。 “张粟?”孙安锦走到他身边,“什么事?” 小乞丐张粟见孙安锦走近,仿佛收了什么惊吓似的,支着一本书,两只手在书边来回摩挲,微微咬着嘴唇,头几乎要藏到书后去了。孙安锦看他的样子,忽然有些想笑。读了几天的书,居然知道害怕了? “你说话呀,怎么像我要吃了你似的?”孙安锦露出个和善的笑容。 “我,那个,这里看不懂”张粟支支吾吾道,指向手上书籍的一处。 孙安锦拿过书,看过后将书平放在张粟面前,细细讲了起来。张粟听着,是不是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敬观月在一旁看着滔滔不绝的女孩和懵懵懂懂的男孩,忽然想起多年前的自己和孙汝来。敬观月入门晚,内门算上他只有三个弟子,大师兄早已出山,敬观月凡遇到有不会又怕都问了师父会挨训的地方,就回去找孙汝。孙汝这个师兄平日里冷了点,但遇到他询问,孙汝都必定知无不言。二人常常如现在孙安锦和张粟这般一个讲一个听,书房外竹林里的鸟鸣声静下时,他们才如梦方醒般抬头,点起烛灯,沏上一壶茶,歇息片刻后便各自看书去了。半夜里常传来师父的怒声:“你们两个是要饿死老夫吗?饭呢?”师兄弟两个才意识到忘了煮饭,于是孙汝赶紧去安抚师父的怒气,而他敬观月则慌忙跑去煮饭。锅碗瓢盆响了一通,饭端上来时,师兄孙汝已经被师父教训了好几盘棋了。 “这讲的都是真的吗?”敬观月回神时,正听见张粟疑惑的声音,“宁可饿死,也不要嗟来之食?” “是呀,你不觉得嗟来之食很欺负人吗?”孙安锦目光落到张粟脸上。 “要我说,还是活下去要紧,管它什么嗟不嗟的?”张粟摇摇脑袋,撇嘴道,“要是真饿死了,还有什么尊严气节?能换馒头还是能做衣服?就算能带进棺材,那也不过是枕着玩的。” “可是很让人尊敬啊,”孙安锦瞪着一双大眼,似乎想不到还有人会这么想,“就算饿死了,可名声响了千载,鼓励千千万万的人,不是很了不起吗?” “那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张粟依然一副很瞧不起那不受嗟来之食的人的样子,“能让他过得更好吗?分明是更惨嘛!” “可是如果他要了那吃的,以后每次给他食物的人都呼呼喝喝的,甚至踢给他,那不是毫无尊严吗?”孙安锦有些急了,声音高了些。 “能活下去就行呗!本来就是人家给他东西,他还嫌弃人家起来了!”张粟不甘示弱,也拔高了声音。 “你就没听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吗?那样受着侮辱活着不是更难受吗?”孙安锦觉得这人简直是说不通道理了,“这文章是讲‘本心’的,你说这么多干嘛?” “本心?本心不就是要活得好好的吗?”张粟也觉得孙安锦有些不可理喻,于是声音更大,全然没有先前的羞怯了,“不吃东西,饿死了,就是守住本心了?” “本心应该是让大家都过得好,让少有所养老有所依,让天下成为太平盛世!牺牲小我让更多人明白事理不是应该的吗?”孙安锦恼怒,只觉得和这小乞丐真是说不了话。 “你们能吃饱能穿暖,不像我们还要乞讨还要拼命活下去,你们要什么高尚什么气节就自己去要好了,不要让我们也跟着要啊!”张粟大怒,喊了一通后摔书而去。孙安锦也气得不轻,跪坐在席上喘着粗气。 一直旁观的敬观月这才走来,向孙安锦伸出手来,要拉她起来。孙安锦瞥了那只手一眼,却仍旧坐着不动。学堂里原本还有几个学生,见这情形,都赶紧溜出去了。 喘了好一会儿,孙安锦才平静下来,只觉得脑子晕得很,心也跳得极狠,直想要躺倒昏过去。敬观月赶紧有些强硬地拉起她,带她到屋外透气。 孙安锦在敬观月的带领下走出学堂的屋子,阳光瞬间就刺痛了眼睛。孙安锦赶紧闭眼,一闭眼,却有眼泪不停地流。 “师叔,我说错了吗?”孙安锦终于将心底的疑惑问出来,“难道不是那样的吗?”敬观月却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什么也没说。路过的学生和闲人见到这两人,都少不得惊讶地指指点点,说些闲话。 当天晚上孙府大门要落锁时,去锁门的孙安锦在门前的石阶上捡到一只草蚱蜢。草蚱蜢编得很精巧,栩栩如生。孙安锦将它托在手心里仔细看了看,心底忽然一软。算了吧,倔强什么呢?人各有想法,或许几年后的自己就会把现在的自己驳倒。更何况我们都还很年轻很年轻,年轻到还找不到梦想,却能坚持着往下走,不回头。 ------题外话------ 这周要回老家,一些事情乱七八糟的,更的少了点,还请各位看官见谅!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明月归(上) 自从同小乞丐张粟吵过一次后,孙安锦就再也没见到他。路过西市时,乞丐张仍旧是“嘿嘿”地朝她傻笑,却不见张粟的影子。 “老张,你徒弟呢?”孙安锦有次忍不住问。 “嘿嘿” “什么意思?你徒弟呢?”孙安锦一头雾水。 “嘿嘿” “我是在问小乞丐人呢?” “嘿嘿” 于是孙安锦放弃了询问。后来的一天,她从百一叶那里打听到了张粟的消息。 “张粟啊?他在啊!”百一叶一边拨算盘,一边说,“就是躲着你。你们怎么了?我听人说你们吵架了?” 孙安锦沉默。她后来想了想,其实那次真算不上吵架,顶多是争论?争得激烈了点而已,而且有点不愉快。 “哪有的事,不过是多说了几句。”孙安锦一句带过,“说起来你这两日很忙啊。”这两天凡是见到百一叶,不是她在算账就是她在管事,指挥着家里把上上下下都打扫了一番,好像要迎接谁。 百一叶终于从账本里抬起头,长长出了一口气:“家事罢了,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这话说得像个小老太太,孙安锦忍不住笑出声。 “你还笑!”百一叶嘟哝一句,又埋头进账本,眉头皱得紧紧的。 “你爹呢?什么事都交给你了?”孙安锦想着,李老爷莫不是想把百一叶培养成百世华第二? “我爹回老家了,家里有点事。”百一叶回,意思是不想孙安锦再问。 “老家?你老家在哪里啊?”孙安锦却是第一次听说李家还有个老家,一时好奇,没听懂百一叶的意思。 “北面。”百一叶敷衍道,手里动作更快。孙安锦察觉到百一叶有一丝紧张,沉默下去。李家有问题,如果和百一叶相处了这么久还没察觉的话,她孙安锦就是傻子了。不过谁都有些不愿意说的秘密,她也不打算追问。 算来又快过年节了,今年孙汝不在枣县,敬观月又没有离开的意思,孙安锦琢磨着或许要和这个身份不明目的不明的人一起过个年了。 敬观月自来了枣县后一直低调行事,对人也都彬彬有礼,赢得了不少人的好感,但更多人对他的态度并不友善。若说起敬观月是哪里落了话柄,那就是那日孙安锦同张粟争论过后,敬观月安慰孙安锦时被几个碎嘴的人看见,说了几句闲话。孙安锦当时没注意到这件事,后来从陈阿四那里听说,险些一头栽到地上。她本想着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谁知城里新来个说书的,居然拿这件事改了个惊天地泣鬼神的传奇爱情故事,并着由李家看来的“富李家强征小童,陈阿六抵死不从”事件一同讲来,不仅自己赚了个钵盆满溢,还让敬观月孙安锦和李家陈家一起出了名。 孙安锦听说这件事后曾找过那个说书的,想让他换个本子说,那说书的答应得不错,可之后依然该讲他的还讲他的,将孙安锦气得不行。 后来,那个说书人的宅子着了,所有东西都在一夜间化为乌有。他逃出火场后得了李家的指点和资助,千恩万谢后,去了京城谋生计。而他讲的传奇故事,也随着他的离开渐渐在枣县消失了。 “三小姐,”一个小家丁风风火火跑来百一叶门口,“三小姐,二小姐回来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百一叶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倒没显得有多高兴。 “一叶,你二姐回来了。”孙安锦见百一叶似乎不想放下工作,虽然知道原因,但若百一叶真这么做的话有些不妥,于是轻声提醒道。 “回来就回来呗。”百一叶不情愿地合上账本,抬脚向外面走去。孙安锦见她是朝着大门的方向去迎人的,微微放下心来。一转眼看到百一叶大咧咧摆在桌上的账本,孙安锦走过去小心将账本锁进屋内的木柜,方才追着百一叶的步子往大门走去。 李家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车身上划痕不少,估计没少走荒路。百一叶正领人想将车里的人接出来,可不知为何车里毫无动静。孙安锦走过去询问状况。 “不晓得,喊了半天了。”百一叶摇头道,“我二姐到底也是个没出阁的” “行了,你自己去看嘛。”孙安锦看着百一叶一本正经的样子,有些好笑。百一叶在枣县“胡作非为”了这么久,从来不讲什么闺阁礼数,如今居然关心起自己的二姐来了。 “我好歹也是一家之主了”百一叶似乎不大乐意,手里转着帕子,扭捏着不动。 “你是一家之主?”孙安锦“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让你爹怎么办?” “哎呀”百一叶居然脸红起来,也不知是羞赧还是生气,“我爹他不是回去了吗?这里当然我做主了” “得了,我去看总行了吧。”孙安锦也不逗她了,向马车走近。其实她早觉得不对劲儿了,地上车辙的深度不像是车上载了人。 “李家二姐,下车了!”孙安锦在马车前站定,扬声道。车内无声。孙安锦便抬步上前,说了声“冒犯”,轻轻掀起了车帘。果然,车内空无一人。 “一叶,没人。”孙安锦回头,告诉百一叶。 百一叶一愣,随后气得一跺脚,道:“就知道她不会老实!”身后跟着的家丁丫鬟们吓得一缩身子,低下头,不敢出声。 孙安锦看着奇怪,这百一叶什么时候在李家这么有威严了? “你先别急,你二姐能去哪里?”孙安锦奇怪归奇怪,倒也没忘记眼前的事,“是根本没回来,还是路上出了事?” “她还能出什么事?”百一叶没好气道,“半路跑了,又不是第一次了!” 孙安锦见状,知道这李家二小姐大约是个贪玩的了,想起听过的李二小姐连母亲病逝也没回来的事,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其余人自然也没什么主意,不敢说话。 “这是怎么了?”正在众人沉默时,敬观月忽然赶来了。 “李二姐今儿该回来的,可是没接着人。”孙安锦长话短说。 “没接着人?”敬观月沉默一瞬,走到马车前仔细看了看车身和车轮。 “去城郊找吧。”敬观月直起身,对百一叶道。百一叶一怔,随后想起了孙府闹误会那日敬观月的本事,赶忙回头吩咐人去找。 “城郊大得很,去哪里找啊?”人将出发时,孙安锦忽然问。众人纷纷看向敬观月,等他的回答。 “多派人去吧,”敬观月却是不答,“总比满天下寻人好。”众人本以为能省些力气,听了后知得摇头叹息,还是纷纷去了。 孙安锦没想到自己的一个问题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应,顿时有些慌乱。 “师叔”孙安锦看向敬观月,想说自己并不是故意要给他个难堪。 敬观月朝她笑笑,移步回了孙府。孙安锦却不好意思追上去,一时站在李家门口不知所措。 “我们进去等吧,”百一叶看出孙安锦的为难,上前拉起她的胳膊,带她进了李家,“风怪凉的,别吹坏了。”孙安锦跟着进去了,心里依然是忐忑不安。 下午时,终于有了李家二姐百年心的消息。 “在城东义诊?”百一叶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汇报的小厮。小厮以为她是生气了,顿时吓得全身发抖,说话也结巴起来: “是,是二小姐宅,宅心仁厚给,给人看,看病” “行了,派几个人过去给她打个下手,早点接人回来。”百一叶没耐心听他结巴,不耐烦地挥手让他退下办事去。那小厮仿佛遇了大赦一般,乐颠颠地跑出去了。 “你家下人怎么都很怕你?”孙安锦看着那小厮简直是逃命似的离开,愈发奇怪了。 “谁知道呢!”百一叶翻了个白眼,“一点小事就吓得不行,也不知道是怎么调教的” “这事可以问问管事儿的,”孙安锦建议道,“省得每天看了不舒服。”百一叶点头,不再说话,忙着打算盘去了。 傍晚时分,李家门口一阵骚动。百一叶看了看爬在桌上睡着的孙安锦,自己轻手轻脚出去了。 门外,几个丫鬟拥着个着竹纹白衣的男装女子走进来了。那女子虽着男装,却是秀丽出尘,宛若竹叶挂露,莹珑青翠。 “二姐”百一叶迎上去,微微笑着,“二姐可让我们好找。” “小叶子,”百年心一见百一叶,顿时笑得眉眼弯弯,“小叶子长高了不少。” “二姐瘦了,在外面受苦了吧?”百一叶伸出双手握住百年心的双手,“饭菜都热好了,二姐快吃吧。” 握着自己的手的这一双小手冰凉的,让百年心怔了怔,反手握住百一叶的手。 “小叶子,你身体不舒服吗?”百年心微躬下身,关切地望着百一叶,“是不是又不好好吃饭睡觉了?” “哪有,我好着呢。”百一叶微皱着眉头,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二姐快吃些东西吧,不早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明月归(中) 屋里的红木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关起门,点起炭火盆,属于冬的寒意就彻底消散了。百年心同百一叶坐在饭桌旁,二人都沉默着。百年心手执木筷,一边夹菜一边偷瞄着小妹,神情和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而百一叶始终捧着茶杯,一口一口地呷茶,眼珠盯着茶杯里悬漂着的碎茶叶,从未离开。 百年心感受到了小妹的不悦,并且隐约明白是自己惹到了她,却想不出自己到底是哪里惹到了她,思来想去,也只有今日自己义诊没有提前和她打招呼,害她在门口吹了会儿冷风一事或许惹了她不悦。 于是百年心想将这件事解释给百一叶听,看能不能让她原谅自己,便局促不安地开口了:“小叶子,今日这义诊我也是临时起意,”百年心盯着百一叶的面孔,确定她没有露出一丝厌烦的情绪,微微放下心来,继续解释道,“我看那孩子可怜便救了一救,谁想到附近还有那么多人求医” “二姐医者仁心,这是好事。”百一叶忽然放下茶杯,打断百年心的话,眉头却没有皱一下,“二姐的屋子我已叫人收拾好了,二姐可放心住下。爹回老家了,二姐若住得有什么不舒服,尽管同我说就是。”说完这一通话,百一叶站起身,走到门边,一旁的丫鬟忙拉开木门。 “我的朋友在书房瞌睡,二姐用膳,我去叫人将她送回去。”百一叶移步出了房门。 “我也去,小叶子,”百年心一听向来我行我素的小妹居然有了朋友,好奇顿起,放下筷子就要追出去,“我也见见你的朋友。” “二姐安心用膳便是。”百一叶不咸不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这就是拒绝了,百年心有些失落地想。 其实她也明白,自己和小妹之间,或许是和整个李家人之间,有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母亲逝世,而她不在身旁。 当初接到母亲病重的消息时,她正在西楚同师父一起采虫草。西楚气候恶劣,师父不幸病倒,病来势汹汹,需要她亲自照顾。一边是病得已开始说胡话的师父,一边是远在枣县病了许久恐怕会见不到最后一面的母亲。当时百年心站在师父的病床边,心乱如麻,只希望师父喝下手里这碗药马上就病愈,而自己就可以马上赶回枣县见母亲。 旬日后,百年心安葬了不治身亡的师父,背着人们一片“不给师父守墓”c“不忠不孝”的骂声快马加鞭赶回枣县。然而迎接她的,不过是另一块牌位和另一群人的骂声罢了。自那以后,外面的人见了她虽客气地叫一声“李二小姐”,却都对她唯恐避之不及;家里人更是不给她好脸色,全当她没出现在眼前。她犹记得小妹当时看她时的眼神——仿佛看到的是杀害了母亲的仇人。 百年心忽然觉得心脏一阵绞痛,双手捂住心口,躬下身,冷汗瞬间就满了额头。周围的下人见状惊慌失措,纷纷大喊着“救人”“来人”,乱作一团。炭火盆被踢翻了,碳灰撒了一地,被人踩得满屋。 另一边,百一叶叫醒了孙安锦,二人正往李家大门走去,忽然就听见百年心用膳的屋内传出“救人”的喊声。夜色里,窗纸上的身影如同皮影戏,将屋内乱糟糟的情形呈现得清清楚楚。百一叶同孙安锦对视一眼,随后离弦的箭一般冲过去了。孙安锦跑得慢些,被百一叶落了一段距离。 “怎么了!乱成这样!”百一叶一掌拍开门,大喝一声。屋里乱成一团的下人齐齐一顿,除了几个围在百年心身边的,其余的离开恭顺地退到一旁。 “回三小姐,二小姐好像犯了心病,眼下疼得不行了。”一个小丫头战战兢兢的说。 百一叶上前一看,见二姐伏在桌上,额上尽是冷汗,手紧紧捂着心口,虽看不见脸色,但不难想象已是煞白了。 “还不去请医师来!”百一叶顿时又怒又急,朝身边一个小厮喊道。那小厮吓得一抖,伸手扶了扶身后的门框,方才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慢着,去孙府叫我师叔来。”那小厮跑过孙安锦身边时忽然听了一句。声音平稳沉着,登时就让小厮微微定了神,应了一声后,跑出李家,径直往孙府去了。 孙安锦追上百一叶,走到百一叶身边,一手按在百一叶肩上,一边吩咐屋内下人道:“扶她躺下,不必回房,就在地上铺些东西将就一下。”下人们却不敢妄动,纷纷看向百一叶。 “照她说的做。”百一叶下令。众人这才七手八脚地行动,扶着百年心慢慢躺在了地上铺的从附近扯来的帐子上。 “李二姐,李二姐”孙安锦走过去,唤了两声。百年心此时尚有意识,出声回了孙安锦。 “二姐身上可带了药?”孙安锦赶紧问。 百年心面色惨白,费力地抬手指了指门外的方向。 “二小姐的药箱!”有个反应快的小丫鬟迅速跑去将之前放去了百年心房间的药箱拿来。药箱打开,里面的药材和东西琳琅满目,众人却傻了眼——谁也不识得什么药材,也不知哪个是百年心要的。 “哪个会针灸?”孙安锦看了一眼,就知道找不到药,转而问向一众下人。下人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摇头,往后退了退。 “奴奴婢以前学过一点”正在焦急时,一个小丫头怯怯的声音从人群里传出。孙安锦看向那个瘦小的丫鬟,立刻叫她到前面来。 “公孙c内关c巨阙c关元,找得到吧?”孙安锦将她领到百年心跟前,将药箱内的针灸针递给她。小丫头连连点头,抬手施针,手法稳健漂亮,看得孙安锦都愣了愣。 百年心此刻似乎缓过来些,喘了两口气,轻声说了个“夹层”,孙安锦立刻明白过来,从药箱夹层里翻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一颗药丸来给百年心服下。 “三小姐,孙小姐,孙先生找来了。”之前的小厮终于领着敬观月跑来了。敬观月一进来就直奔药箱,翻了一翻,没有想找的药材,便立刻吩咐下人到药堂去买药。下人记不住敬观月说的一大堆药材,孙安锦便向敬观月请示同那下人一同去药堂。敬观月知道孙安锦记性好,立刻应了。 众人风风火火忙到大半夜,百年心的情况终于好转了。下人们将百年心挪回她自己的房间,敬观月说人多不益养病,百一叶便留下几个伶俐的丫头,命其他人退下去了。敬观月坐在百年心床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倚坐在床上的百年心。 “师叔,还有什么事吗?”孙安锦将熬好的药端了来,交给敬观月。之前她和那下人跑去药堂,对着杨七连珠似的吐出一堆药名,刚被人从榻上拽起来的杨七脑子还不好使,也想不起来他那些坑人的路数了,直接将药抓了来。孙安锦将药材交给那个腿脚快的下人,自己付了钱给杨七后,匆匆道了声谢,方才赶回李家。药熬好后,她便给端了来。 “无事了,”敬观月接过药碗,“你同李家三姑娘先出去,我们有话说。” “什么?不行!”百一叶顿时跳脚,“孤男寡女,有伤唔” “好的,师叔。”孙安锦赶紧捂住百一叶的嘴,将她拖出房间,同时挥退了房里剩下的下人。下人们因之前百一叶的吩咐,不敢有异议,纷纷退下。转瞬,房里只剩下敬观月和百年心。 “你干什么呀!”被拽到屋外的百一叶气急败坏地甩开孙安锦捂着她嘴的手,“怎么能让他们” “听我说,”孙安锦语调平静地打断百一叶的话,“我若说我师叔或许就是冲着你二姐来的,你怎么办?” 前几日孙安锦路过敬观月房间的窗口时,在屋外捡到张被风吹出来的纸。纸上用西楚文字写了首情诗,孙安锦看后本以为师叔是想自己的相好的了,谁知将手指移开捏着纸的地方后,又看见个奇特的图腾似的东西。孙安锦觉得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直到几天后无意间翻出之前百一叶给她的差点要了她命的防身暗器的残骸,上面赫然刻着个一模一样的图案,孙安锦方才想到,这个图案或许是李家的标志,。难道敬观月看上百一叶了?孙安锦回想起敬观月对待百一叶时客气疏离的态度,顿时觉得不大可能。这么说敬观月的那个“相好的”,或许就是传言要回家的李家二小姐百年心了。再加上今日敬观月对百年心病情的了解和对药箱里本该有的药材的知晓,大约就明白这两个人的关系不简单了。 “啊?”百一叶显然没有想到这一层关系,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我怀疑啊”孙安锦眼睛转了转,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来,凑近百一叶小声道,“你想把家事分给你二姐的计划,恐怕要落空了” 百一叶一怔,顷刻明白过来,恼怒地推开孙安锦,朝着面前百年心房间关闭的房门喊道:“二姐!李家最近置办不起嫁妆了!你给我机灵着点!” 屋内刚刚坐起来喝药的百年心闻言一呛,眼睛死死盯住敬观月。敬观月笑笑,无视百年心的目光,又舀起一勺汤药,送到百年心嘴边。 “你来做什么?”百年心却没有再喝,皱着眉头问。 “人生大事。”敬观月放下药匙,“我爹想见你。”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明月归(下) “所以李二姐要去西楚给人看病?”第二日,孙安锦听了百一叶关于“李家又剩自己一人管事”的抱怨和原因,险些将刚喝进去的茶水一口喷来。 据百一叶所说,昨夜敬观月和百年心秉烛夜谈,两人直到天蒙蒙亮才各自睡下。第二天一早,百一叶就听说了百年心要去西楚给敬观月的父亲看病的消息。 “可不是!才回来多久啊?一天都不到!”百一叶越说越气愤,随手抓起摆在桌上的算盘。 “你等等!你二姐这不是还没走吗?”孙安锦拦下情绪激动正要把她那个镶了金边的算盘拆了解气的百一叶,“再说我没听说我师叔的爹有什么怪病啊。” “一个个都跑了!跑了!”可惜百一叶仍没有冷静下来,只是放下算盘气鼓鼓地坐回座位,不停地念叨,没理会孙安锦的话。 “你先别气,我去问问我师叔,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孙安锦沏出一壶茶,将茶水倒出来,将杯轻轻推给百一叶,随后起身回去孙府找敬观月去了。百一叶瞄了一眼桌上的茶,一把抓过来“咕咚”一下灌下去,又把杯子重重放回桌面。窗外几只鸟雀喳喳地叫了几声,百一叶抬头看去,几个小家伙似乎感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拍拍翅膀飞走了。 “师叔!”孙安锦一进孙府大门就开始吆喝。 “怎么了?”院里,敬观月正站在古树下的石桌旁摆棋局,一听孙安锦的叫唤,头转向大门,“来得正好,陪师叔下盘棋。” “师叔,我有事问你,”孙安锦走过来,想询问百一叶说的百年心去西楚一事,一低头,却正好看见桌上的棋局,“哎,师叔从哪里找来的棋子?玛瑙的呢。” “从师兄书房翻出来的,这么好的棋子,都落灰了,不用太可惜了。”敬观月搓了搓手里攥着的一颗棋子,很是惋惜的样子。 “哦,那可能是我爹的珍藏吧。”孙安锦对这玛瑙棋子的兴趣不大,只是不晓得孙汝还有这样的东西罢了,“师叔,我听一叶说,她二姐要和你去西楚?” 敬观月毫不迟疑地点头道:“确有此事。” “师叔,你家里有人生病了?严重吗?”孙安锦仿佛不再知道什么了,做出副好奇孩子的模样。 “咳,不是什么大病,”敬观月的表情忽然不自然起来,“但是找不到信得过的医师,所以” “那能不能过几天再走?”孙安锦见敬观月这个样子,就知道他是想了个歪主意诓百年心去西楚的,索性也就将李家的现状说出来了,“李家现在就一叶一个人管着,她实在忙不过来了,让李二姐多留几天,等到李老爷回来再走好不好?” 敬观月看着眼前这小孩子央求的眼神,倒是怔住了。他从未听说过李家的现状,只知道李家是南梁首富。此番来枣县虽说是冲着百年心来的,但也不至于太急,让李家人手不够。 “既然这样,”敬观月却仍以为孙安锦从未看出此事的端倪,一本正经道,“李老爷何时归来?我再与李二小姐商议去西楚一事。” “那要问一叶了,我也不知晓。”孙安锦看着敬观月一本正经的样子,忍笑道。她这位师叔一直把她当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以为装一装,很多事就能糊弄过去了,但她也乐于看他因自以为是的计划被打乱而尴尬却又不能表现出来的样子,于是也不说破,“可能要年节以后了。” “哦,哦,年节以后”敬观月听说这个消息,似乎有些失落,“你爹什么时候回来?” “明年秋天?”孙安锦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弄懵了,“他走的时候说要一年才能回来,我也不清楚。”孙汝走得可以说是十分匆忙,匆忙到她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甚至一开始的时候会睡不好。 “明年秋啊,”这个日子更远,敬观月的失落似乎转化成了另一种情绪,“你自己一个人,能住好吗?” 这话是有所指的了。孙安锦愣了愣,很快明白了将要发生的事情。 “师叔放心,”孙安锦朝敬观月露出个灿烂的笑容,以让他安心,“师叔来之前,我不也是一个人住的吗?”虽然一个人住不习惯后搬去了李家。 敬观月看着这个令人安心的笑容,在和孙安锦这段时间的相处中产生的那种莫名其妙的想法又冒出来了——这孩子不像个普通书生的孩子,倒像个天生的领导者,能让人镇定安心,能让人不由自主地去信她。 “那就好,那就好,”敬观月回过神来,见孙安锦又要出门,忙轻敲棋盘,招呼道,“来陪师叔下盘棋啊!” “师叔,我不会下棋。”孙安锦站在门口回头扬声道,“我去告诉一叶你们暂时不走的事,省得她在那里生闷气。”敬观月闻言无奈,只得挥挥手,让她去了。 孙安锦走出孙府所在的巷子,拐过街角,眼前忽然冒出个长长的队伍来。孙安锦不由惊奇,现在这风硬得得咬人似的,居然有人顶着寒冷打着颤在外面排队。孙安锦走到队尾,问队尾站着的一个中年男人这是在做什么。 “杏林仙子在义诊啊!”男人嗓门儿大得很,惹得前面几个人都看了过来,“多难得的机会,咱得来看看啊!” “义诊?”孙安锦想着这李二姐还真是不怕折腾,又看眼前的男人除了耳朵冻得通红外没什么病态,又问,“大叔什么病啊?” “去去去,怎么说话的?老子没病!”男人大嗓门儿道,“仙子义诊,不得来看看啊?” 敢情这位不是看病,是看美人来了。孙安锦顿时对这人生出几分厌恶来,转身要走,却忽然想到什么,又转回来看了看长队。队伍里大多是看着无所事事前来找茬的闲人,但也有不少是面色不好的求医者,尤其一位年事已高的婆婆抱着个娃娃,排在几个年轻力壮还不时互相插科打诨的小伙子后面。孙安锦想了想,径直走到队伍最前面。队伍通到一间铺面,屋里生着融融的火盆。百年心坐在堂中,面色和善地给人诊脉。 “李二姐,”孙安锦走上前去,“我想和你说件事。” 百年心却对她理都不理,专心诊治。 “李”孙安锦又想唤。 “孙小姐,有什么事可以和奴婢说,二小姐正忙呢,可能顾不上您。”百年心身旁站着的一个丫鬟抬头对孙安锦道。孙安锦认出来这是昨夜施针的那个丫鬟。 “这位姐姐,”孙安锦于是笑着对那丫鬟道,“我看着队里有些找茬的人,占了人家的地方不说,还耽误看病人的时间。”说着,目光落向队里几个正划拳玩的混混。 “这”丫鬟心里其实也明镜儿似的,只是她也不好说什么,“说不定人家有什么面儿是看不出来的难处”这话一出,一个站得近些的混混嗤笑一声,从队里走出来,勾搭这丫鬟: “妹妹说对了,有些面儿上看不出来的,你一会儿可得给哥哥好好看看” “啊,我晓得了,”孙安锦不动声色地将二人隔开,对上那混混不悦的脸色,“这位是心坏了,要看心啊。” “你放什么屁!”那人听出来孙安锦的意思,伸手过来要抓孙安锦,“娃娃没人教,替你爹好好教教你”孙安锦心道不好,却碍着身后的丫鬟,躲不了,眼看着那双黑糙的大手朝自己抓来。 “哎,和娃娃置什么气!”正在关键时刻,一个妇人的声音响起来,一双碗口粗的胳膊拦在孙安锦前面。孙安锦抬头看去,竟是罗婶。 “罗婶儿”孙安锦担心罗婶儿摊上事,出声想阻止她为自己出头。 “你们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鳖孙儿,成天逛荡,吃你老子喝你老子的,早晚把你老子榨干喽!”罗婶儿指着那混混的鼻子破口大骂,“勾搭人家好闺女不说,还要打人娃娃!你教人家?先让你老子好好教教你吧!” “你”混混张口要骂回来,说话却没罗婶儿利索。 “我怎么的?我怎么的?你还想说道我?看看你自己那窝囊废的样儿,以为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罗婶儿越骂越起劲儿,把那混混激怒了,二话不说就,撸起袖子就要打人。谁知一拳头挥到罗婶儿跟前,罗婶儿护着身后的孙安锦和丫鬟向旁边一闪,那混混重心不稳往地上栽去,罗婶儿又趁机擒着他的胳膊向后一掰。“咔”地一声脆响,那混混哀嚎着倒地了。 “住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百年心不得不停下手里的活儿,“这里岂容你们作乱?”附近的人顿时后撤一步,离开事发地一些,议论纷纷。 那混混只顾在地上嚎叫,嚷着什么“赔钱赔钱”。 “李二姐”孙安锦躲在罗婶儿后面,怯怯地望着百年心。她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手足无措。 “来人,给这家伙上了药,扔出去。”百年心瞟了地上的混混一眼,厉声吩咐道。堂后立刻出来几个壮实的下人,将那混混抬出去了。 “当归,红药,你们上后面看看,有哪个是来找茬的,给我踢出去!”百年心看向排到屋外的队伍,眼神更利,“谁若再生事,后果自负!”闻言,四下再无声息,只两个丫鬟齐齐说了声“是”。孙安锦身后的丫鬟走出来,到同另一个粉衣的丫鬟一起朝队伍走去。 “罗婶儿,您去排队吧,”百年心的目光落向罗婶儿和孙安锦,被看着的两人顿时一激灵,“孙小姐,请回吧。”罗婶儿性子硬,却也只是瞪了百年心一眼,乖乖回去队伍了。孙安锦只觉得百年心的目光压得自己喘不上气,连忙转身跑出屋子,一路奔着李家去了。 跑到李家门口,孙安锦扶着墙喘息,仍是不敢回想方才百年心的神情。这是什么了?自己明明遇到过更可怕的人和事,为什么这次的恐惧这样的深刻? “安锦?站在外面干嘛?进来做啊。”百一叶听到门口侍卫的通报,走出来接孙安锦,却见她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孙安锦僵着脖子抬起头,看向百一叶。 “你是怎么了?怎么这副鬼样子?”百一叶见孙安锦额头冒汗,眉头紧蹙,咬着嘴唇,很是难受的模样,不由担心道。 孙安锦看着眼前这张和百年心没一丝相像的面孔,忽然想到什么,却又想不清是什么。 “到底怎么了?欠人钱被追着打了?”百一叶看孙安锦愣神的样子,愈发焦急道,“没事没事啊,先进来坐,谁敢闯李家?”说着,扶着孙安锦回了百一叶自己的房间。 百一叶的房里烧着炭火盆,又铺了毡子,挂了毡帘,暖和得很。扶着孙安锦进来后,百一叶递给她一个小手炉,让她暖手。孙安锦渐渐缓过神来,低头看了看手里精致的手炉,又抬头看向百一叶。 “缓过来了?”百一叶倚在桌边写着什么,调侃地对孙安锦道,“刚才你那副样子,我差点要给你叫医师。” 孙安锦抱歉地笑笑:“失态了,见笑。”却不再多说。 “我说,”百一叶放下笔,转过身子朝着孙安锦,“你这身子似乎照前两年差了些,我让人给你看看?”方才孙安锦或许没意识到,她扶着墙,弓着身,几乎要跪坐在地上,剧烈地喘息。 “不必,不必,”孙安锦连连摆手,“哎对了,我问你,你二姐这么些年是和谁学医去了?”经过刚才那件事,孙安锦觉得以百年心方才的气场和魄力,这些年绝不是单纯的学医那么简单。 “我也不知道,我爹给找的师父。”百一叶似乎很不愿意谈这个二姐,“她都要走了,还谈她做什么?” “走?”孙安锦疑惑,随即意识到自己还没把敬观月和百年心的事告诉百一叶,“他们说暂时不走了,等你爹回来再说。” “真的?”百一叶终于乐了,随即便意识到自己的喜悦过于明显了,轻咳两声道,“本来就该这样,回来一次一天都住不到,像什么样子?”孙安锦看着她这副别扭的样子,轻笑起来。 “笑什么笑?”百一叶佯怒,瞪了孙安锦一眼,“改日还是让我二姐给你看看,开几副苦药!” “别呀,我不会给钱的。”孙安锦笑得更欢。 “那我就上你家去翻!翻出什么宝贝就归我了。”百一叶朝她做个鬼脸。 “我家最值钱的就是我爹那套宝贝茶碗了,”孙安锦故意想了想道,“你把它们拿走,我爹知道了估计要从外地飞回来跟你拼命的。” “跟我拼命?”百一叶翻了个白眼,“罗婶儿跟他拼命还差不多吧,她闺女至今不嫁呢。” 提到罗婶儿,孙安锦想起刚才的事情,沉默了。她本以为罗婶儿厌她到极点了,没想到那个时候会为她出头。 “喂,你哑巴啦?”百一叶半天没听到孙安锦驳回来,“你不是挺能说的吗?” “一叶,”孙安锦想了想,闷闷地开口,“你说,你以前得罪了的人突然救了你,你该怎么办?” 百一叶思考一下,回道:“谢谢他呗,看以后能不能帮他什么忙。” 于是孙安锦又沉默了。帮罗婶儿的忙?能帮什么呢?难道要把孙汝打包送到罗婶儿面前让她可劲儿揍一顿?还是直接把孙汝送到罗姑娘面前让她可劲儿“蹂躏”?似乎都只能想想罢了。 暮色已深时,百年心回来了。见到孙安锦也在李家,百年心愣了愣,上前和她说了声抱歉。孙安锦摇摇头,表示本来就是自己不好,没什么需要百年心道歉的。百一叶在一旁听着,到底也没明白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小叶子,我打算等待爹回来再走。”百年心同孙安锦说完话,转向百一叶,道“你有什么事要我做的,尽管给我。你长姐不在,我这个姐姐也是靠得住的。”于是百一叶将信将疑地将一些店面收账的事交给了百年心。 距离年节还有三天时,百一叶面色憔悴地找到了孙安锦。 “一叶?”正在孙府书房默书的孙安锦惊讶地看着形容憔悴百一叶,“几天不见,你怎么成了这样?” “别提了”百一叶几乎瘫倒在孙安锦面前的书案上,“我把收账的事交给我二姐,接过这菩萨简直是普渡众生,不光没收账,反而给店里的伙计发了不少银子。李家的银子都快被她拿空了” “这”孙安锦想到百年心那日给人诊脉时的和善表情,心里明白她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安慰百一叶,“大过年的,做做善事也好嘛” “什么呀!再这样下去,李家就要揭不开锅了!”百一叶哀嚎。 “那不如改烧烤吧,没有锅就不用揭了。”孙安锦提议。 百一叶从书案上直起身,认真地看了看孙安锦,随后抱起孙安锦案上的一盒棋子跑了:“我找你想主意,你不帮我就算了,还开我的玩笑!这个棋子我就作为补偿拿走了。” 孙安锦看着百一叶跑走的身影一阵好笑。随后无奈地摇摇头,拿起笔继续默书。李家的年节从来都是热热闹闹的,而孙家的年节从来都平平淡淡。往年至少还有孙汝和她一起守岁,可今年却只剩她自己了。敬观月前几日走了,说要回家过年节,否则家里老爷子会劈了他。孙安锦也没拦,反正敬观月的到来本就是意料之外,如今走了,不过是回归到原来的生活罢了。 此时,遥远的常青山上,白衣书生正坐在竹篱旁望着远处润在白烟里的山。这时节,常青山上也是苍翠一片,只是少了鸟雀的鸣声,愈发幽沉深静。白衣书生坐在那,仿佛是山间烟雾化成的人形。 “先生,外头凉,您进来坐吧。”竹屋里传出男孩的声音。 白衣书生不动,仍是看着山,像是能看到山的那一头去。屋里的男孩等了半晌,不见书生的动静,便从屋里跑出来,到了书生身边,也学着书生看向白烟里的山头。二人静静的,仿佛这竹篱小院就是天地了。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善事 年节过去后,大街小巷都还残留着爆竹留下的硝烟味,松软些的土地上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浅坑,都是孩子们顽皮时用小爆竹炸开的。卷爆竹的红纸残片碎散成一堆,被风卷着最上面的一层穿过街道和深巷,烧焦的边缘又让它们沉甸甸地落下,积在墙角,等着下一阵风。 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捏起一片红纸残片,将它托在掌心细细摩挲。张粟蹲坐在墙角,看着手中的碎纸片,忽然握起拳,将那一小块块红纸困在手心里。 一条鸡腿忽然出现在鼻子前,近得他差点撞上去。张粟转过头,见乞丐张呲着一口黄牙朝他“嘿嘿”地笑。年节那日,百一叶差人给这师徒俩送来些毛毡和饭食,并着一壶小酒,也算是让这两人过了个节。那些饭食只剩这一条鸡腿时,师徒两个谁也不吃,推来推去,一直留到现在。 张粟将鸡腿推回乞丐张面前,摇头示意不吃。乞丐张将握着的鸡腿凑到鼻子前使劲闻了闻,又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再次递到张粟面前。师徒俩这样僵持着已经半天了,过路人一开始还会驻足劝一劝,到后来已经没人在意了。 “夫子来信说今年会回来得晚些,”百一叶同孙安锦带着几个下人从刚打扫完的李家学堂屋里走出来,“你说是另请个夫子,还是晚一晚再开课?”这话是百一叶问孙安锦的。 孙安锦缓步走在百一叶后方半步处,想了想问:“夫子说了晚多久吗?” “没说。”百一叶皱起眉头,“我倒记得去年夫子说过想去云游了。” 闻言,孙安锦沉默。照这样说,常青居士可能不会回来了。 “你爹什么时候回来,问问他的意思。”百一叶道,“不然这换了别处的夫子,有人要闹的。”百一叶的意思是常青居士自称常青山弟子,众人是信了的,这若是换了别处出来的没什么名气的来教书,恐怕有人会不愿意听。前阵子敬观月来枣县,闹了出误会,倒是让不少人知道了孙汝常青山弟子的身份,此番换了夫子,若让孙汝来讲,或许会好些。 “我爹他走的时候是秋天了,”孙安锦算了算,“一年,回来也得在秋天了吧。” 百一叶眉头拧得更紧。 “要不我写信问问我师叔?”孙安锦提议。敬观月到底是什么身份她不清楚,但他很闲这一点还是可以看出来的。 “不行,”百一叶拒绝得出人意料的快,“你师叔太年轻了,镇不住那群野小子的。” 孙安锦见百一叶一副防狼的样子,忍不住笑出来:“你怕什么?怕他镇不住,还是怕你留不住啊?” “总之不能让他来教!”百一叶被识破了心思,似乎有些恼了。孙安锦笑了两声,将话题移开,两人继续朝西市街上走去。 年节过去不久,大多店铺还没开业,街上寂静沉闷,零散的几家铺子里坐着精瘦的伙计,拿扇子扇炭火盆里冒出的白烟。偶尔有几个和百一叶打声招呼,百一叶点头算是应了,随后又各干各的,尽管谁都没什么事。 “师父,我不吃。”墙角,乞丐张师徒俩还在互相推那一条鸡腿。百一叶路过时,低声朝身后跟着的一个下人吩咐了几句,那人立刻进了附近一家店铺,过会儿拎出只烧鸡来,送到乞丐张师徒面前去了。 乞丐张抬起头,露出口黄牙朝那人“嘿嘿”地乐,张粟则是将目光投向街道中央被一群人簇拥着已经要走远的百一叶身上。张粟刚要大喊一声道谢,目光一偏,却看到了百一叶身边的孙安锦,一声谢便歇在了嘴边。直到视线里再没有那浩浩荡荡的一伙人,张粟才回过神来,收回目光,回去墙角蹲坐着。乞丐张捧着烧鸡大口啃着,见张粟坐回来了,利索地掰下一条鸡腿给了张粟。 张粟接过鸡腿,一口啃了下去。 另请夫子这件事,孙安锦回去后仔细想了想,却没什么好的人选。枣县虽说是在进京道上的,但有哪个读过书的愿意放弃近在一百多里地之外的京城而留在枣县的?眼看离往年开课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孙安锦在孙府愈发坐立不安,决定到李家去找百一叶再商议一下。 到了李家门口,守门儿的却不让她进。 “我是孙家的孙安锦啊,”孙安锦地指着自己的脸,觉得方才这守卫的话令她难以置信,“一叶不让我进?” “抱歉,孙小姐,三小姐说任何人不得入内。”守卫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和孙安锦还是熟络的,只是今日有命在身,也不好给她放行。 孙安锦刚想再问,却忽然有些泄气,作罢了。一个人往孙府走去,心里想着百一叶估计是有什么要紧事不方便与她说。可越想却越疑虑——从前百一叶遇到什么不都是找她说的吗?今日到底是怎么了?一边想着一边往孙府走,拐过街角,冷不丁面前突然窜出个人来,吓了孙安锦一大跳。 “啊!”孙安锦后跳一步,看清了来人,才惊魂未定地捂住胸口,怨气极大,道,“陈阿四!你怎么不去当鬼?走路没声音的吗?” “你才当鬼!”陈阿四原本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是孙安锦一直在出身没注意到他,现在却来愿他,顿时人陈阿四好不委屈,“我站着儿好好的,你鬼叫什么?” 孙安锦缓过神儿,也知道是自己不对了,道了个歉:“行吧,是我不对。你在这儿干什么?”孙安锦看向方才陈阿四望着的方向,又见到许多人排着长队在等什么。 “看李姐姐义诊啊,”陈阿四也没计较,“她在这儿好多天了,年节前就来了,你不知道?” 孙安锦想起年节前在这发生的事,仍是心里一慌。 “知道,怎么不知道?”孙安锦看陈阿四的样子,估计是没听说她那日的事情,故作镇定道,“李二姐真是好人。” “那可不,李姐姐是‘杏林仙子’,是最厉害的医师。”陈阿四洋洋得意,仿佛夸的是自己,“这天下就没有她治不好的病!” “这么厉害啊”孙安锦接着他的话,“可是一叶好像不太喜欢她呢。” “那那是因为”陈阿四蔫了,他也知道当年李夫人的事,“因为李姐姐太久没回来了吧” 孙安锦看着忽然黯淡下去的陈阿四,发现这家伙其实也不笨。 “对了,小六呢,没跟你出来?”孙安锦只觉得陈阿四这人不该和任何黯淡的情绪挂钩,于是转移了话题,“有阵子没看见他了。” “他病着呢。”陈阿四回道,“一到冬天身子骨就不好,不然我叔也不会把他扔我家了。” “身子骨不好?”孙安锦眼前浮现那个单纯又有点小性子的孩子,“可之前不是还放光了你的爆竹吗?” “什么啊,那是我爹诓我的,”陈阿四一提起这事老大的不乐意,“后来我才知道,那年家里生意不好,根本就没弄来爆竹。” “这样啊”孙安锦闻言,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余光看到那边排着的长队,忽然想到件事。 “你为什么不叫李二姐给你弟看看呢?”孙安锦对陈阿四道,“枉你天天念叨着你的仙子姐姐。” “我”陈阿四却并没有露出孙安锦想象中的恍然大悟的样子,反倒是愈发低落。孙安锦静静等着他的下文,可这家伙却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转身跑走了。孙安锦自知追不上,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 寻思片刻,孙安锦还是决定将这件事讲给百年心。但是有了之前那次的教训,她决定等百年心回去李家以后再说。一想到李家,孙安锦立刻想起来自己今日吃的闭门羹,心下又是一阵烦闷,径直走回孙府,关上门闷头苦读。等到心中平静下来时,看看天色,已是深夜了。于是孙安锦逃避地将所有事都推到了明天。 第二天,早早就有人来敲门。孙安锦从床上爬起来,披着衣服晕乎乎地去开门。门开后,外面站着的是百一叶。 “一叶,这么早”孙安锦打着哈欠,困顿道。 “安锦,你昨天去找过我?”百一叶却很是急切,“抱歉,昨日我有急事” “啊,没关系的,”孙安锦一听是这件事,稍微来了些精神,朝百一叶笑道,“没什么抱歉的,谁都有着急的时候。”睡了一觉,她似乎也想明白了些。从前百一叶什么事都找她是百一叶的自由,现在不找她了也不是什么不应该的事情。人人都有自己的空间,有什么不好呢? “那就好,那就好,”百一叶松了一口气,语速也慢下来些,“你找我是什么事情?” 什么事情?孙安锦刚刚睡醒,脑子还有些转不过来,想了好半天方才想起来,道:“是请夫子的事,你那边有什么好的人选吗?” 百一叶愣了愣,似乎没想到是这件事情,轻咳了一下,道:“已经找好了,你不用担心。”孙安锦一怔,顿时心里好笑,自己纠结了半天,结果人家已经找到了。 “对了,我打算给二姐开个医馆,”百一叶忽然想起什么,道,“你脑子灵光,有空能不能去帮忙?” “我?”孙安锦做梦也想不到会接到这样的请求,“我去帮你二姐?我又不通医术,只会帮倒忙吧?” “哎呀,只是有空过去帮下忙啦,”百一叶居然用上了有些撒娇的语气,“再说我二姐犯心病那天你不是知道的挺多吗?” “那是因为我堂哥也有心病”孙安锦苦笑,这还真是说不清了。 “你不是背过两个月的医书吗?”百一叶犹不死心,“总不能白看吧?” “这背书和看病怎么能是一回事呢?”孙安锦愈发哭笑不得。 “不看病,你那书可真就是看看了。”百一叶继续劝道。最后,孙安锦拗不过百一叶,还是答应了去帮忙。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少家主 百年心的医馆在立春那日开诊了。医馆里坐班的医师是百年心,馆里还有几个靠得住的伙计,其中就有那日孙安锦想护着的当归。孙安锦有空时会去医馆帮忙,久而久之,便和医馆里的人熟络起来。因着之前那件事,几个伙计里还是当归与孙安锦最为亲近。 百年心犯心病那日当归施针的手法利落得很,孙安锦问她是不是跟人学过医,当归只说自己的爹曾经是个游医,后来在上山采药时遇到了仇家,给人杀了。当归当时年纪尚小,没了依靠,自己漂泊着靠乞讨度日。有一年忽然发起高热,昏倒在一座破庙里,醒来时见着位老人。老人照顾她几天,让她养好了身子,又传她针灸之法,说是可以靠这门手艺度日。老人不辞而别后,当归到了附近的镇子,还真的靠这手艺找了份工,只是报酬不多,掌柜的待她也不好。去年李家四处贴告示招人,待遇很是不错,当归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了李家,不想真的留下了。如今在这医馆,她也觉得安心了。孙安锦追问她那老人的姓名,当归只是摇头,也不知是不晓得还是不能说。 百年心的医馆生意极好,估计枣县的人也早就不满杨七独占着这医药生意发横财了。那日孙安锦路过杨七的药堂门口,真可谓门可罗雀。 今日天气正好,风日融融,医馆门前的树似乎也趁着长茂实了些,地上已有能遮阳的稀碎树荫了。孙安锦自己看书看得乏了,便来这医馆帮着做些活儿。医馆的伙计都知道孙安锦和百一叶的关系,也不敢给她什么累活儿,只说没人陪等待的人说话解闷儿。孙安锦自然晓得他们的意思,主动同当归一起询问后面排队人的病情。 正在孙安锦轻声安慰一个因父亲病倒而担心得哭泣不止的年轻姑娘时,身后传来个男孩儿的声音: “安锦,城南去不去?” 孙安锦扶着那姑娘,回头看去,是陈阿四。陈阿四还领着堂弟陈阿六,陈阿六据说是病了一个冬天,如今看着的确更是瘦小了,脸色苍白,一双眼睛几乎要挤到脸外面去,只有单纯灿烂的笑容没变。 孙安锦想走上前去问问阿六的情况,无奈身旁的姑娘如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抓着她的胳膊,让她动弹不得。当归看出来孙安锦的难处,忙走过来扶住那姑娘,示意孙安锦快走。孙安锦感激地看了当归一眼,抬脚向陈家兄弟走去。 说起来她之前是想将陈阿六的事情同百年心说的,谁知后来竟给忘了。如今见到陈阿六纸人似的,心里除了怜惜和自责,更多的是一种恐惧。她毫不怀疑,陈阿六病得很严重,可能会离开。 “安锦姐姐!”陈阿六看孙安锦走过来很是高兴,挣脱他堂兄的手扑过来,一把抱住孙安锦的腰,“我可想你了,你怎么不来看我?” 这话一出,孙安锦眼眶一红。是了,怎么能想不到去看看呢?怎么能想不起来将这事同百年心说呢?孙安锦低头,轻轻推开陈阿六,蹲下身仔细打量他白瓷般颜色的小脸。嘴唇几乎没有血色了,一定很难受了吧。 孙安锦轻轻抚了抚他的脸,朝着似乎有些疑惑的陈阿六微微一笑,抬起头问陈阿四:“来了这儿了,给他看看吧。” 陈阿四顿住,几乎要点头了,却终是没有反应。 “看看吧,万一有转机呢。”孙安锦劝道。 陈阿四表情有一丝松动,脸颊微颤,最后却一把拉过陈阿六的手,拽着他走了。 “不追吗?”百一叶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孙安锦不动,只是盯着陈家兄弟远去的方向。 “你觉得他为什么不看?”孙安锦喃喃道,似乎并不期望有回答,“明明很想看的。” “因为根本不可能治好了吧。”百一叶的语气平静得惊人,“既然如此,倒不如留着百年心‘杏林仙子’的名号来骗自己,不是治不好,而是没去治。” “你二姐需要的只是这个名号吗?”孙安锦的语气也极淡极淡,仿佛是在谈论远在天边的事。 “李家需要。”百一叶回。 二人再无话,站了一会儿,各忙各的去了。 队伍很快就要排完了,孙安锦抹着额上的汗喘了口气。正在这时,余光瞥见不远处一名带斗笠的男子趁人不注意时拉着当归进了条废旧的巷子。孙安锦大惊,忙跟了过去。 幽深的巷子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息。这里是阳光到不了的地方,于是孕育了不渴望阳光的生命。孙安锦将身形隐在一口破旧的水缸后面,脚下是厚厚的青苔,不屈地与她的重量对抗着。 “轻声。”不远处,那斗笠男子出声了。幽窄的巷子里,一切声音都被拉长了。孙安锦听得清楚,是个年老的男子。 “师父,您来做什么?”当归压低了声音,但仍掩不住惊讶。 “家主发话了,让为师过来帮少家主。”老人压着嗓子,声音沙哑,“少家主身边的人,摸清了吗?” “摸清了,”当归回道,“新来的小厮阿丁是官府的人,婢女连翘是卷帘楼的人。” “卷帘楼,又是卷帘楼,”老人冷哼一声,“那姓敬的小子,哪都少不了他!” “我们是立刻将他们清出去,还是” “不要打草惊蛇。”老人的声音里多了丝难以分辨出的阴沉,“知道是谁,总比不知道的好。” 当归应了声“是”。 “对了,家主说让继续查少家主身边那个丫头,”老人又道,“少家主之前停止了对她的调查,但家主不放心。” “师父是说孙安锦?”当归的声音里有一丝惊讶,“我和她相处了一阵子了,除了心思细致些,没什么特别的。” “那也查。”老人坚持道,“家主肯定有别的意思。” 当归应下,两人就要从巷子出来,朝着孙安锦所在的位置靠近了。孙安锦大惊,顿时冷汗直流,微微向后缩了缩身子。方才听到的话肯定不是他们允许她听到的,更何况其中涉及了她,万一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什么人?出来!”老人似乎发现了异常,在孙安锦藏身处几步的位置站住。孙安锦缩在缸后不动,脑子飞速转着,寻找应对的方法。 “是我。”不料巷子口处转出一人,竟是百一叶。孙安锦朝她看去,她明显也看到了孙安锦,只是毫无所动。 “叶伯伯怎么在这里?还有当归,”百一叶缓步向前,却不深入巷子,堪堪停在孙安锦藏身处之后的几步外,“不是应该在医馆里吗?” “老夫找她说几句话。”老人径直向前几步,走到百一叶面前,没有回头看,自然没发现孙安锦。孙安锦趁机想要溜到缸的另一侧,却忽然想起还有个当归,生生定住身形。 当归跟着老人向前迈步,却始终走在老人后面,老人停住脚步后,当归刚好看到了孙安锦,顿时愣住。孙安锦急忙朝她做出噤声的手势,当归犹豫片刻,沉默下去。另一边,百一叶一边与老人说话,一边挪步走出巷子,老人也跟着离开巷子,始终没发现孙安锦。 孙安锦看着他们离开,长长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刚一坐下,只觉得地上潮湿泥泞,赶忙又站起来。 “你听到多少?”留在巷子没跟出去的当归忽然问道,声音冷得吓人。 “你们声音太小,我没听清,倒是有个什么卷帘楼的”孙安锦做出一副费力回忆的神情,仿佛真的没听真切。 当归冷眼看了她半晌,孙安锦觉得她此刻像是在看一个死人。这个念头一出,孙安锦瞬间手脚冰凉,面上却仍是懵懂地笑了笑,道:“看你被人拉进来,吓了一跳,犹豫半天才进来想看看是怎么了,没想到是你在和人说话。” 当归看着孙安锦乖巧可爱的笑容,心里也不知转了几个弯,还是恢复了无事时的样子,笑笑道:“我师父他老人家性子古怪,来找我说话的,没事。” 孙安锦立刻做出惊讶的神情,道:“你师父?那个教你针灸的师父?” 当归含笑点头。 “有空介绍我认识下呗,游医啊,还是第一次遇到。”孙安锦仿佛十分兴奋,拉着当归走出阴暗的巷子,滔滔不绝。一出了巷子站在阳光下,心头的压力莫名少了几分。街上人来人往,闲人依旧是不少,孙安锦确定当归此时不可能会伤害她了,终于松了一口气。当归只是笑着同孙安锦回了医馆,二人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当日夜里,孙安锦躺在床上,琢磨着今日偷听来的话,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于是一掀被子,翻身下了床,来到书案前点亮了烛灯。火苗燃起,光亮氤氲了房间。孙安锦在案前坐下,长叹一口气,脑子清醒了几分。 今日听来的话,一是提到“家主”和“少家主”。当归是在李家做工的,趁机摸清了“少家主”身边的人。所以只要知道她提到的“阿丁”和“连翘”是谁身边的人,就能知道这个“少家主”是谁了。二是提到官府和卷帘楼。官府没什么好想的,李家富可敌国,是个正常的官府都放心不下,可卷帘楼是什么?老人提到过“姓敬的”,莫非是师叔敬观月? 孙安锦回想起敬观月在枣县无所事事的那段时间,心里的疑问愈发强烈。的确,如果只是为了百年心,为什么要提前那么久来枣县呢?虽说他自称来找孙汝,但瞧他的样子,根本不是有事要和孙汝说的。孙安锦越想越乱,甩甩头,暂时将这件事放下,思绪又回到今日偷听来的话上。 三就是查她的事情了。老实说,这是她这些年来最怕的。查不出什么倒还好,若真的查出什么,以她的身份,不光是自己活不成,还要连累孙汝,甚至是枣县人。所以这件事上必须万分小心,日后也得时时注意着那老人和当归。对了,如果没记错,老人对她的称呼是“少家主身边的那丫头”,这就有意思了。她孙安锦现在独住在枣县,长期相处且来往密切的就是李家两姐妹。所以这个“少家主”十有八九是百年心或者百一叶,而家主则是李老爷了。想不到李家家大业大,大到有闲工夫查她的身份。想到这,孙安锦冷笑一声,恰巧烛灯的火苗跳了跳,室内忽明忽暗。 那个少家主停止了原本李家对她的调查,以百年心和她的关系,根本不会违背“家主”的意愿做这件事,所以那个“少家主”一定是百一叶。想不到认识了这么多年,百一叶背着她做着什么神神秘秘的事情,还有个奇怪的组织。 孙安锦苦笑两声,忽然觉得真是夜深了,自己的脑子也不清楚了,于是便飞速地想道,说不定是因为家里生意做得太大而不得不在家族继承人身上多下功夫。想到这里,仿佛要说服自己似的,孙安锦看着墙壁上自己的影子点了点头。火苗又跳了跳,影子在黑暗里湮没后再次浮现。 身前的案上摊着一本古籍,是孙汝走前找给她的。孙安锦思来想去间无意中看到它,叹了口气,强迫自己将思绪投入书中。烛火荧荧地亮着,忽闪忽闪,像在嘲笑案前人烦乱的模样。终于,孙安锦推开古籍,摊开纸,执笔开始书写。 是的,李家的事,她应该弄个明白的,不论是处于自我保护,还是因为想要继续和百一叶毫无芥蒂地相处。关于李家,她目前掌握的唯一一个或许能够解答她的疑问的,就是百一叶送给她的防身暗器上的图腾似的东西。 孙安锦凭着记忆将那图案画在纸上。她的记性极好,与原图分毫不差。正是因为对自己的记忆力十分自信,孙安锦接下来也没有去翻找那个已经废掉了的暗器盒,而是写下一封信。信寄给谁呢?孙安锦落笔前就已经想好了人选,一个不怕向他暴露身份而又有能力去调查这件事的人。 几日后,京城度支尚书穆大人的府里,一个少年展开一封书信。 “哟,哥,你这才回来就有人给你写信啊,”少年身边坐着个女孩儿,调侃那少年道,“啧啧,闻闻这信纸上的熏香味儿,是哪个姑娘写给你的啊?”说着,女孩儿又拿起被少年放在一旁的信封,凑到鼻子底下,猛地吸气,“咦?这味道没闻过啊,不是京里的小姐?” “老实点,没个样子。”少年口上说着训诫的话,却没什么训诫的意思,反倒是有些宠溺,“是我的朋友,不在京里。” “朋友?”女孩儿凑到少年身边,想看他手里的信纸,“男的女的?长什么样子?” 少年偏开身子,挡住女孩儿视线:“老实坐着,要么去娘那儿学女红。”女孩儿一听,吐吐舌头,忙坐好了。可不出片刻功夫,就又问道: “什么事情呀?” “没什么事情,问我个问题罢了。”少年阅毕,收起信纸,将信放回信封中封好,揣在怀里。这一动作,又引起女孩儿一个长长的“哦——”声。 “是女的吧?就是女的吧!”女孩儿闹起来,跳起身往旁边的院子跑去,口中喊着:“娘!娘!又有姑娘给我哥写信了!”少年无奈扶额,看着小妹跑远了,心里却想着信里说的事。 “律及。”思忖一会儿,少年忽然开口唤道。 “主子。”不知哪里走出个人,一副不起眼的样貌,丢在人群里就找不出。 “帮我上魏家问问,北疆那边可有姓李或者百的人家。”少年指节叩着桌边,思忖片刻,又道,“北疆没有,再问北祁有没有这样的大户人家。” “是。”那人领命,快步走了。 “哥!哥!救命啊!”那人刚走,方才跑开的女孩儿就又跑回来了,“阿姊叫我去弹琴!” “你是该好好学学女孩子家的东西,不然小心将来嫁不出去。”少年一改方才沉思的神情,面上带笑,调侃道。 “不要!”女孩儿想也不想道。 “不要什么?不要学琴,还是不要嫁不出去?”少年坐在桌边,支着头,笑着问女孩儿。 “都不要。”女孩儿坚定道,忽然又觉得不对劲,想了想,改口道,“不要学琴!又不是学了琴就能嫁出去了!不对,谁要嫁出去!”女孩儿看着少年脸上的笑容,知道自己又被看了笑话,气得一跺脚,转身走了。刚走出几步,就被一个高挑的身影拦下。女孩儿转身就跑,无奈腿不及人家的长,还是被抓住了。 少年坐在桌边,看着不远处小妹被长姐拉走,忍俊不禁。无意中伸手从怀中取出那封信,回神时轻笑一声,正要打开再看,忽然发现了信封里面写着字。少年立刻将信封撕开摊平,看清了字,顿时嘴角抽搐。 “小女子近年涂鸦几张,思及穆兄善画,改日相见还请穆兄不吝赐教,指导一番。小女子涂鸦共计九九八十一张,还请穆兄不吝笔墨,各题诗一首,先行谢过。”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归去来 初夏的风吹过树梢与白墙,带着与生俱来的热情穿过街道,连幽深的小巷也要探一探。于是暑气渐渐地起来了,但只是睡眼惺忪地伏在地上伸了伸脖子,抬头看看湛蓝的天。树荫下的闲人还能摇着扇子侃上几句,老翁可以倚着树干舒服地睡上一觉。夏来了,可毕竟只是刚刚来到,人们还能抱着新鲜与快乐的心情同它打个招呼。 李家医馆给人们发了解暑的绿豆粥,走过路过的都去领一份,找个墙根儿就着一点阴凉喝下去,抹一把额上的汗,似乎就凉快了一点。 “我说高重,你这已经是第三碗了!”孙安锦蹲在医馆门口看着医馆的人发粥,第三次见到孙府邻居高家的小子时,忍不住发话了。 “我的目标是十碗!”高家小子高重很是自豪地说。一旁的黄狗跟着吠了两声,给主人打气。 “我看你是想刷碗。”孙安锦白了他一眼。 高重结果第三碗绿豆找,一仰头喝下,抹嘴道:“男子汉,多吃点长身体。” “是,是,长身体,”孙安锦将头别到一边,不想再搭理他,“吃多了不舒服就进医馆,有泻药。” “好嘞!”高重接过第四碗粥,爽快应道。 孙安锦又蹲了一会儿,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同往常没什么不同,时间久了很是无聊,便打了个哈欠,站起想要回孙府去。 “安锦,走了啊?”原本在医馆里干活的当归看见孙安锦起身要离开,忙招呼道。 “嗯,家里有些事情。”孙安锦随口应付道。 自从那日偷听事件后,孙安锦就感到自己再无法像以前那样和当归相处了。或许是因为心里的疑问没有解开吧,等到知道是怎么回事以后就好了,她这么安慰自己。 走到孙府门口,孙安锦发现院门被打开了。 “咦?我忘了关了?”由于之前也总是粗心大意地忘记给门上锁,孙安锦没想太多,径自走进院里。说来奇怪,在别的地方她做事从来都是滴水不漏的,唯独在孙府总是忘这忘那。或许是受了孙汝那种懒散生活的影响?想到孙汝,孙安锦莫名地叹了一口气,回过神来又觉得这气叹得真是毫无道理到好笑。 走过荒草丛生的院子,路过古树和树下堆满落叶的石桌石凳,再向左拐就是孙汝的书房。鬼使神差的,孙安锦看了孙汝书房的方向一眼,忽然想着许久不打扫该积了灰了,于是抬脚向那屋子走去。接近屋子门口时,听到一阵“唰啦”“唰啦”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孙安锦这才惊醒——有人进到孙府来了。 孙安锦立刻侧身,背贴在墙壁上,挪步过去,屏住呼吸试探着向屋里看去。一个身形修长的年轻男子背对着房门,正在里面做着什么,似乎是听到身后有响动,男子回过头来。孙安锦赶紧收回探出去的头,但听到那人往门口移动的脚步声,孙安锦就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跑吗?她跑得不快,估计是来不及了。 “安锦?回来了怎么不说一声?”出人意料的是,屋里走出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年节前离开的敬观月。孙安锦之前没有认出是他,此刻看着他从门里探出头来看自己,怔了半天没反应。 “我不在,你也不知道打扫一下,”敬观月也没管孙安锦站在门口愣神,自顾自地碎碎念,“你看府里落了多少灰,扫得扫一天” 孙安锦听着这话,怎么觉得自己才是这儿的客人? “师叔才是回来也不说一声吧?”孙安锦回过神来,走进孙汝的书房,不巧敬观月一扫帚的灰扫来,顿时呛得她咳嗽不止。 “你看,进来也不说一声。”敬观月忙扔下扫帚查看孙安锦的状况。孙安锦咳了一会儿后终于平静下来。 “师叔怎么来了?”孙安锦问。 “上次没见到我师兄,这次再来,结果还是不在。”敬观月捡起扫帚继续干活。 “我爹说他要秋天才能回来,之前告诉过师叔了啊。”孙安锦道。 “眼瞅着夏天了,秋天还远吗?”敬观月扫着地,道。 其实就是还想着百年心吧?孙安锦心道。 “师叔,”孙安锦终于还是压下了心里的话,问了些别的,“师叔是做什么的?总是在枣县住着没问题吗?”敬观月虽然看上去是个无所事事的富家公子哥,可万一真相出乎意料呢?更何况他还可能跟什么卷帘楼有关系。从给穆云深写信那日算起,也有两个多月了,怎么一点回信也没有? “在西楚当官儿,官职不高,混点吃喝罢了。”敬观月随口道,一听就是在胡诌。孙安锦知道他这是不想说,故也没再追问。二人一起收拾收拾屋子,叙叙旧,一天也就过去了。 第二天上午,孙安锦在医馆门口遇到了陈家兄弟。陈阿四牵着陈阿六的手,二人一黑一白,像对儿无常。 “安锦,城南去不去?”陈阿四招呼孙安锦。 “城南有什么呀?你们总去。”孙安锦问。 “有条小河沟儿,玩玩水,凉快。”陈阿四答。 “玩水?阿六也去?”孙安锦担忧地看了看面色愈发惨白却仍笑得开心的陈阿六,“他身子弱,别贪凉了。” “玩嘛,没事。”陈阿四嘴上说着,牵着阿六的手却紧了紧。阿六感觉到手上的力道重了,莫名地看向堂兄,倒也没闹。 “你们去吧,我在医馆帮忙。”孙安锦知道劝不动陈阿四,谢过他的好意邀请后,与二人告别,进了医馆。陈阿四人傻些,可是一旦认准了什么就是头倔驴,谁劝也没用,从以前得知陈阿四通宵背书结果累得生病那时,孙安锦就知道了。 “你说陈家那个小六,是不是懂事不少?”一个伙计见孙安锦站在窗口望着陈家兄弟远去的身影,凑过来道,“刚才我也看到了,要搁以前,谁捏疼了那小子的手,他能哭一天!” 孙安锦闻言想了想,方才发现陈阿六确实变了不少。从前几次相处,陈阿六都是个任性又鬼机灵的,最会用眼泪骗人,但从今年开春儿再见到他以来,这小子都是一张人畜无害的小脸,一派天真可爱讨人喜欢的样子。想来这一病陈家人对他也是照顾不少,总算将他那爱闹的小性子给改了些。 “你说,这陈阿六得的到底是个什么病?真不能治了?”孙安锦偏过头问那凑过来的伙计。 “治不了了,治不了了!”伙计垂着眉毛摇着头,一副很是惋惜的样子,“你看他那张脸,哪还有点儿颜色?一看就知道是该准备着了。” 孙安锦看着这伙计做作的动作和神情,厌恶地皱皱眉,转过头去继续看窗外。那伙计本就瞄着孙安锦,见她皱眉,知道自己刚才不讨喜了,忙收起嘴脸,继续说道:“不过人各有命,那小六子得人喜欢,也不枉走一遭了。” 孙安锦没再理会身边的伙计。伙计讨了个没趣儿,悻悻地走开了。 晚上,孙安锦同敬观月在院里乘凉闲聊,无意中聊到西楚的人和事,孙安锦想起从前看的杂本子里提到过几个人,便问出来: “师叔,我看过本儿闲书,里面说你们西楚有位神医,叫明月老人,师叔听过吗?” 敬观月手持折扇,将扇子开了又合,合了又开,道:“听过,怎么?” “说明月老人是华佗再世,世上没有他治不好的病,师叔信吗?”孙安锦问。 “你可知明月老人怎么死的?”敬观月答非所问。 “不知,”孙安锦摇头,“他已经过世了吗?” “带着徒弟采药,染了风寒,不治身亡了。”敬观月似乎嗤笑一声,“你说,这世上没有他治不好的病?” 孙安锦沉默下来。传闻能妙手回春的神医自己倒在了病魔脚下,听着是有些可笑。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不会因为他是神医就能逃过。”孙安锦喃喃道。敬观月闻言瞥了她一眼,黑暗中女孩儿的眼睛映着身旁烛火和光,眼里氤氲着的水汽却像遮了月的云。 “你这眼睛很特别啊。”敬观月道。不是人们所期望女孩子拥有的清澈的眸子,是像被江南烟雨熏出的柔情脉脉的眸子。 孙安锦抬头,对敬观月笑道:“像我娘,我娘的眼睛就是这样的。” “你娘一定是大美人。”敬观月手里捏着扇子,开合扇子的动作停止了。 “我也觉得。”孙安锦托腮,双肘支在石桌上,“可是我娘以前女扮男装进书院几年,愣是没被人发现,你说难道在别人眼里我娘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 “这”敬观月没想到看上去乖巧老实的孙安锦居然有个特立独行的娘,一时接不上话。 “可我觉得我娘是最好看的了,其他那几个,谁也比不上!”孙安锦这么多年来从未和人提起过娘,今日一说,一时竟想不起那么多,不管不顾地说出从前在宫里的事来,“那些个女人成天一哭二闹三上吊,作天作地的,讨不来半点儿好处!我娘就不是,她自己过得好好的,根本不在乎我那个”一个“父皇”刚要说出口,孙安锦幡然醒悟,赶紧住了嘴。又怕敬观月察觉,忙偷瞄着他,改口道,“我那个那个祖母!和我爹说什么”说完,自己也觉得有行前言不搭后语,赶紧闭了嘴寻思糊弄过去的办法。 “没事,你说,”敬观月却像是没听出什么不妥的样子,“我知道你不是师兄亲生的,也不认识你亲生父母,不会告密的。”说完,还朝孙安锦眨眨眼睛,示意“我是自己人”。 。“不说了,我困了。”孙安锦已经察觉失言,不能再说,起身要回屋去。 “拿着灯。”敬观月将石桌上的烛灯向孙安锦的方向推了推。 “不用,我能回去。”孙安锦早已走熟了孙府的路,闭着眼睛也能回去自己屋子,将灯留给了敬观月。 孙安锦走后,敬观月独自坐在院中望月。与孙汝对月饮茶的习惯不同,敬观月喜欢就这么看着,什么也不想,又或许什么都想了,但什么也没记住。 此时此刻,望月的人自然不止敬观月一个。远在他乡的游子,盼儿归来的父母,灯下缝补的妻,幻想着久未谋面父亲是大英雄的孩子除了烛火,这漫漫长夜里,能看到的就只有月了。 遥远的常青山头,整块的青石是老天爷随手放置的观月台。青石台上坐着个白衣书生,身边摆着茶壶,手里举着茶碗,邀月共饮。风来了,拂过书生的衣角袍边,于是便有个望上去飘然若仙人的身影映在了月幕上。 这人还真是奇怪,见了此景,一个少年想着。少年趴在不远处的竹屋的窗边,歪着脑袋看那个白衣书生。 这人一到月圆时便要在观月台那里坐上许久,一直望着月亮喝茶,也不知在想什么。想爹娘?想妻儿?还是想知己?少年如是琢磨着。 白衣书生仍坐在那里,举杯邀月,可惜回应他的只有风声树响。 少年忽然想着,这人该不会是在外面欠了钱,跑到这山里来避仇家了吧?前几年就有个赌徒一路跑到这儿来,引来一群追着讨债的人,将这家里闹了个鸡飞狗跳。后来还是祖父领了人将他们赶出去的。少年越想越觉得眼前这个书生也是来避难的,于是担心起来:上次有祖父将人赶走了,这次祖父下山采买东西去了,若有人闹上来,他该怎么把人赶走呢?少年的脑子乱七八糟地想着将人赶下山去的方法,想来想去却没一个可行的,后来想得累了,就趴在窗边睡着了。孙汝回来时,少年睡得正香。孙汝轻手轻脚地将少年抱去床上,给他盖了被子,自己则走到方才少年趴着的窗边,又向月的方向望去。 少年不知道的是,祖父已将他托付给了这个白衣书生,自己远去了。少年更不知道的是,自己的祖父就是从前名震八方,可称“帝者师”的常青老人。不过不知道又如何呢?总归他过得开心快乐,这就很好了。 孙汝走回少年床前,望着少年的睡脸,忽然想起些往事。关于年少时的竹林和山风,关于怪脾气的老头和唠唠叨叨的师弟,关于自己初下山时的同游同窗,关于那个风风火火而又英姿飒爽的身影 该回去了,孙汝如是想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变却故人心 六月里,夏日炎炎。西市的商铺外都架起了凉棚供行人小憩,同时也能挡挡外面照进来的太阳,给店里降降温。随地摆摊子的小贩们大多是没什么心思和功夫去架凉棚的,一来这时节暑气已重了,叫人不愿意动弹,二来若官府的人将他们赶走,凉棚就必得留下了,留个自己的东西在这里心里总也不痛快。 有些人家里有冰窖,这时节正好取了冰来解暑。若是哪家的铺子里能有冰块,那这铺子一定被人挤得满满的。人多了,铺子里便热得像蒸笼,几块冰也不顶用。再加上来人多也不是想买东西的,只在店里闲坐着摇扇子侃大山,将店家气得跳脚。 “这清热解暑的方子,咱不如直接发给大家伙儿吧,挨家挨户地送过去,省得他们一个个倒在路边,还得咱们的人赶尸似的给抬过来。” 李家医馆近几日诊治了不少中暑人,每一个人醒来后百年心都给了解暑养生的药方,那几味药在枣县的药堂已经寻不到了,有些有几个银子的人就连杨七的黑铺子都没放过,宁可挨宰也不熬这暑气。今日数来已经有五六个又因中了暑气被人送来的了,店里的伙计原是李家下人,看不过自家二小姐顶着暑热一遍又一遍给人看同样的毛病,忍不住发着牢骚。 “说得有理,这事儿就交给你了,”当归立即发话,“这是方子,挨家挨户地跑,一个别落下,啊!”最后一个音明显是嘲弄的意味。 当归如今是百年心的贴身丫鬟,同时也算百年心半个徒弟,这些日子在医馆跟着百年心学了不少医理。如今医馆里坐堂的医师除了百年心,就只有当归了,故当归的话,虽同为仆人,但这伙计也不得不听。 外头烈日炎炎,伙计刚一出门就被蒸出一身汗,顿时骂骂咧咧地嘟囔起来:“神气什么?还真拿自己当主子了?等你下来那天,有你好受的!”这话自然是对当归说的,可惜当归在医馆里忙,没听见。 “有什么好受的呀?”伙计正低着头咒骂,冷不丁前面响起个女孩儿声音,顿时吓得一激灵。抬头,却是笑眯眯看着自己的孙安锦。伙计心道,自己前些日子正因为多嘴几句惹了孙安锦嫌,如今再被她撞见自己背后说人,若叫她告到百一叶那里去,哪管自己是谁身边的人,照样被赶出去。在李家,人尽皆知的是李老爷不在,全家都归三小姐管,二小姐说话不顶三小姐管用的。伙计琢磨着,心里头越来越凉。 “小哥儿,怎的不说话了?”孙安锦却没打算放过这人,“哪个得罪你了,说出来,我好给你出气啊。” 伙计更是不敢出声。孙家小姐表面乖巧,实际是个心思重的,这一点也是李家人都明白的。还有传言说百一叶同孙家小姐关系好,要将李家的权分给孙家小姐一些,故而李家的仆人个个都对孙安锦客气得很。伙计明白孙安锦是不打算轻易饶了自己了,心想自己说话要小心些,免得被她套去话,自己打了自己。 “好么,我也就直说了,”孙安锦见这人铁了心不吭声,便道,“我刚才听你说,要叫一个人好看,那人是谁?莫不是李二姐?” 伙计赶紧摇头,心想这孙家小姐果然不好对付,这是要逼自己说话呢。想了想,伙计张嘴磕磕巴巴道:“是阿丁,小的和阿丁恼了,咒他几句。”伙计说着,试探着抬头看了孙安锦一眼,果见孙安锦皱着眉一副不信的样子,忙又低下头去,连声道:“小的就是图个嘴上痛快!就是图个嘴上痛快!孙小姐大人大量,千万别往心里去!” 孙安锦看着眼前这人惊慌的样子,低眉顺眼的尽是谄媚之色,不由心下不悦,再懒得与他纠缠,想着改日要同百一叶说清这伙计的性情,免得一叶日后着道,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阿长。”那伙计忙不迭道。 “好,我记下你了。”这一句对阿长来说简直是判了他离开李家,阿长顿时凶神毕露,抬头见孙安锦正往医馆里走去,背对着自己,故也没掩饰自己的神情。怎料孙安锦跨过门槛后忽然回头,阿长一惊,忙收敛表情,可惜还是被孙安锦看在眼底。 “前几日是你在陈家小六的事上劝我的吧?我回去想了想,你说的不错,改日我得和一叶讲讲,想不到她这里还有如此通透之人。” 这一句犹如暴雨骤晴,将阿长惊得怔了一怔,随即便以为自己其实是得了孙安锦赏识的,登时乐了起来。 “多谢孙小姐,多谢孙小姐!”阿长连谢带拜,也不管是在医馆门口,众目睽睽之下也不顾了李家的面子。 “行了,知道你懂事,”孙安锦见他如此愚昧还自作聪明,打心底不喜,“办事去吧,免得误了主子的事,还将你罚一罚。” “是,是!”阿长站起身,驼着背弓着腰地跑出去了。孙安锦看着他离开,只是面上笑笑,进去医馆了。 “你说你,还不清楚他的嘴脸吗?”孙安锦一进去,当归就迎了来,抱怨道,“和他废什么话,当心他将你迷过去,听不了真话!” “放心,我没听进去。”孙安锦朝当归笑笑,“今日可有什么我能做的活儿?” “有,有!”当归赶忙指向百年心桌上的一张纸,“二小姐今日在房门口捡到张方子,说是能治心病的,可惜我们谁也看不懂。三小姐说拿给你看看,指不定你认得,但二小姐倔,非要自己研究。” 孙安锦闻言,移步到桌边,拿起纸张看了看。纸上写的不是南梁文字,众人不认得倒也说得过去。孙安锦将这“方子”从头到尾细细读了一遍,心道这哪里是什么药房,分明是拿西楚古语写的情诗。不过西楚古语同现在的西楚文字相去甚远,孙安锦也不能全篇看懂,只略识得几个曾在孙汝藏书里看到过的句子,无一不是些风雅情句。 “如何?可能看懂?”当归在一旁期待地看着孙安锦。 “不能,”孙安锦摇头笑笑,见当归一副失落神情,又道,“不过我晓得这方子是谁写来的。” 当日傍晚,孙安锦正同敬观月一起就着余晖在古树下的石桌上摆棋局,忽然便有人叩门。孙安锦起身前去应门,听清了来人声音,正要开门的手忽然顿住了。 “客人稍候!院内杂乱,还请客人稍待片刻,待院内收拾好了再来。”孙安锦扬声道。 “闹什么,还不开门?”后面跟来的敬观月听闻,觉得将人关在门外有违待客之道,心里责怪这孩子不懂事。 “师叔真要开门?”孙安锦笑得不怀好意,“师叔不再收拾收拾?” “收拾什么,还不开门?”敬观月心里奇怪这孩子今天怎么如此不懂事,不光不给客人开门,还有空来开师叔的玩笑。 孙安锦见敬观月今日脑子不灵光,暗自撇撇嘴,也不再提醒了,伸手去开门。谁知刚碰到门栓,只听得门外一阵怪响,一股难闻的气味传来。孙安锦不明所以,依旧要去开门。敬观月则是大惊失色,一把拉回孙安锦,带着她猛地后退几步。孙安锦正奇怪时,只听门栓“咔咔”地响了几声,眨眼就碎成几块,掉落在门口土地上。木块一着地,登时周围的草染了色似的黑成一片,不过片刻就烂成一团。 孙安锦心中惊骇,怎么也想不到来人会用这样的方式破门,一时躲在敬观月怀里吓得一动不动,不能言语。敬观月也没想到对方这次竟用了如此极端的方法,一时也是又惊又怒,无法言语。 就在二人呆立院中时,破门人推开了孙府大门,迈过门前那块烂草成团的土地,径自走进来了。孙安锦看着那人靠近,下意识地往身后敬观月的怀里缩了缩。 “方子。”来人也不废话,走到敬观月面前,伸出右手。 “怎么这样进来?”敬观月回过神来,怒色不掩,“伤了孩子怎么办?” “不是有你护着吗,”那人毫无愧色,仍是伸着手,“方子。” 孙安锦定定地看看着眼前冷言冷语的女子,只觉得自己似乎从未认识过她。 “这是一回事吗?”敬观月闻言,愈发怒道,“有人护着,就能随意伤吗?” “护不住她,是你没本事。”来人仍是一副淡漠神情,“方子。” “方子?你还要什么方子?”敬观月怒气更盛,放开怀里的孙安锦,将她推到一边,上前一步揪起来人前襟,“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变成这样?” 那人只是淡淡地瞥了眼自己被抓住的前襟,开口道:“没有方子我就走了。以后不要开这样的玩笑。”说罢,不知怎么使了个巧劲儿,硬是将衣服从敬观月手里脱出来,转身就走。 “站住!”敬观月喝一声。那人身形微顿,却没停步。敬观月见她不停,却也没再喝止,站在原地重重地喘息。直到那人离开视线,敬观月忽然发疯似的追了出去。 院里只剩下孙安锦一个。孙安锦摸索着后退几步,靠在石桌旁,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口。不论是来人那恐怖的破门方式,还是敬观月后来的恼羞成怒,都是她始料未及的。她原以为敬观月不过一个有身份的公子哥儿,百年心不过一个眼界开阔又通医术的富家小姐,但方才发生的事告诉她,事情没那么简单,甚至可以说十分复杂。回想起方才百年心冷冽的目光,孙安锦几乎以为她是毫不在意自己这个开门人的死活的。不,不需要再怀疑了,她就是不在意,孙安锦后怕地想着。百年心是医师?经过方才的事,孙安锦已经不相信她的这个身份了。往日那个亲切温柔的“杏林仙子”,难道是装出来的?可回想起她给人看病是眼里的怜惜和博爱,孙安锦又犯迷糊了。到底哪个是真的百年心?又或者是什么事让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直到深夜,敬观月也没再回来。孙安锦守着烛灯坐在院里的石桌旁,望着大门。她不敢靠近那扇门,不光是因为门口那片发黑的土地,还有今日门边发生的事。可转念一想,若那块地真的碰不得,万一敬观月回来忘记了,着了道,那可怎么办?思来想去,孙安锦还是从库房里拖出一张厚毡,将那块地盖在毡子下面。忙完后,孙安锦退回桌边继续等,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孙安锦被人大力晃醒。原本睡得正香的孙安锦也不看来人是谁,扬手一个耳光就要扇过去。那人惊得大叫一声:“安锦!是我!”孙安锦手一顿,听出是陈阿四,一个耳光更是没犹豫地打了过去。陈阿四一把抓住孙安锦手腕,力气大得孙安锦一个激灵,顿时恼怒道:“放开!” “你别打我,听我说!”陈阿四却没松手,语速极快,仿佛自己在喘的是最后一口气了,“杨七那老东西在为难李二姐!” 一听“李二姐”这个称呼,孙安锦又是一激灵,彻底清醒过来,问:“怎么回事?” “小六昨儿杨七说李二姐见死不救不配为医,一群人跟着起哄,李二姐气不过就走了。今日李二姐一到医馆,就有人围着她不让她进门,还还拿什么烂菜叶子打她,让她滚出枣县”陈阿四将事情说得没头没尾,孙安锦听得着急,但还是听出了关键。 “你说小六怎么了?”孙安锦皱眉问。她知道陈阿六病重,故而十分担心。 “他”陈阿四垂下头,依旧没说。 “说啊,不说我怎么帮你?”孙安锦愈发着急,心里却也隐约有了个不想接受的答案。 “他昨儿去了”陈阿四的声音闷闷的,即使他低着头藏着脸,孙安锦也知道他在哭。此时孙安锦心里也不好受,不光是为那个笑容纯真灿烂的男孩,也为自己刚才的追问后悔。不想说出的答案,自然就是这个了,自己为何还要因为自己那一丝自欺欺人的希望去伤害那孩子的亲人呢? “别哭,阿四。”孙安锦没想好怎么安慰陈阿四,只能试图将他从这个消息中拽出来,只是说着说着,她自己也有些哽咽,于是立刻顿住,想要平复心态。 过了不知多久,孙安锦终于能自欺欺人地将这件事放到一边,用好不容易找来的冷静的声音对陈阿四道:“杨七做什么了?为什么枣县人突然都对李二姐那个态度?”这件事想必也和百年心昨日的失常有关,为了师叔,也为了自己,她必须要了解。 “杨七听说以后,就说李二姐明知小六有病却因为怕砸了招牌不去医治,站在李家医馆门口哭天抢地,说他没能耐救那孩子,有能耐的却也不救” 孙安锦越听越气,一拍桌子,重重地喘了口气。陈阿四赶忙闭嘴。孙安锦深呼吸后,示意陈阿四继续讲。 “医馆里有个伙计,对着杨七喊了一句‘是他们自己不来看,关我们医馆什么事?’,这一喊,顿时就激怒了几个过路人。他们在医馆门口闹起来,人越来越多,都是骂李二姐不负责任的” 孙安锦听着,嘴角渐渐浮起一丝冷笑。聪明的落井下石,蠢的盲目跟风,一个个都以为自己了不得,其实都只是给人当了日后消遣。 “事情闹大了,百一叶带着人过去将人驱散了,李二姐始终没露面。昨晚一大群有人找去我家,问我们为啥不去看病,我们就告诉他们小六得的病治不好的,何必为个必死之人砸了李二姐的招牌,还不如好好待他,让他高高兴兴地走,李二姐日后也能高高兴兴地继续给人看病” “于是这些人就说,李家为了保住名声而威胁你家,不让你们带小六去看病?”孙安锦面上笑意愈深,却让陈阿四看得发毛。 “对对,”陈阿四不自觉地结巴了,“我们跟那些闹的人说不是这么回事,可谁也不听” “他们忙着伸张正义呢,哪里肯听?”孙安锦冷笑道,“若是听了,他们可不就成了无理取闹了?” 陈阿四一寻思,似乎是这么回事。 “或者承认自己是非不分,愚笨不堪,给人当了刀子。”孙安锦说着,站起身来,“想来也没几个有这气魄。”说完,抬脚向孙府外走去。陈阿四赶紧跟上,盼着这件事能早点解决,有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