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寻宝录》 正文 第一章 天煞孤星的穿越 又是一年一度的国庆黄金周，通往中雄古刹的青葱山道布满游人，清风徐来，榕树投在地上的阴影随之沙沙而动。 “阿星，年纪轻轻的怎么爬得这么慢？” 叶星的妈妈插着腰，对几乎跪倒在阶梯上的女儿大声吆喝。叶星连抬起头反驳的力气也没有，只管吭哧吭哧地喘气。 昨晚才加完班，今天一大早又被妈妈扯出来爬山，她离猝死大概只有一步之遥吧？ “人家都说这段天梯最灵验，虔诚地爬完这999级，婚姻就能长长久久。”叶妈妈走下来，强行拖起女儿，嘴上还不忘念叨着。 叶星听罢，欲哭无泪地说：“妈，什么婚什么姻，先等我找个男朋友吧。我单着身爬完999级，搞不好会变成单身长长久久。” 叶妈妈看着她，恨铁不成钢地猛拍了她几下，架着她便往上走。 好不容易，终于要踏上第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时，一位仙风道骨的老僧人挡在了叶星面前。 “阿弥陀佛。”那老僧浑浊的眼珠定定地看着她，“施主乃天煞孤星之相，此生恐难有姻缘。” 叶妈妈听罢，登时就要发作。老僧感觉到一股杀气飘来，赶忙补上一句：“所幸此并非无法可解，老衲处有一件法宝，只要施主戴上，姻缘自然会来。” 他从兜里掏出一串木佛珠，佛珠色泽清润，隐约带着一丝香气。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叶星向来不吃这套。 可没等她开口拒绝，老僧脸上忽然浮现出诡异的笑容，明明嘴唇未动，声音却直穿入耳。 “施主与老衲颇有缘分，今日便送你一程，渡去副躯，将一切归复原位，再续此生，往后必能顺遂。” 话音刚落，他不由分说地抓过叶星的手，将佛珠戴到她的腕上，接着用力一推，叶星像只脱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被打入空中，而后重重地摔在台阶上，咕噜骨碌地往下滚去。 混乱之中，叶星奋力挣扎着，站在台阶上的叶妈妈却仍保持着刚碰见老僧时的动作，甚至连唇间呼之欲出的唾沫星子也不曾动弹，如织的游人也像被施了定身咒，全然不动。 老僧露出欣慰的笑容，对着远去的叶星合掌一拜，身影遁入无形。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分割线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不知过了多久，叶星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猛烈的炸响震得她耳膜生疼。一只手将她拉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个灰头土脸的丫头。 丫头生得瘦削，力气却不小，拽着她就要往外冲。叶星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处一间被炸没了屋顶的小平房里，门外乌烟瘴气，人们四处窜逃。 方才置身于郊外，怎么此时仿佛置身于战场？ 叶星困惑地想走出去看看，只觉腿上有些迈不开步子，低头一看，登山裤不知何时换成了紫色的裙子，貌似还是旗袍样式的。 刚出平房，一阵轰炸在远处响起，喷射而出的碎石擦过脸颊，火辣辣的痛感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不是做梦！ 拉着她的丫头被那阵轰炸吓得尖叫起来，奔跑的路线也愈发没有章法。叶星被她拽得趔趔趄趄，正欲挣脱，余光中看见一团黑色从天而降。 “趴下！！” 她把丫头扑倒在地，巨响于身旁爆发，随之而来的冲击波生生将她掀出几米开外。口腔里蔓延着一股血腥味，靠近爆炸的那一侧身感到炽痛。 叶星扭过头去，发现炸弹其实离她们尚有一段距离。 如此强的威力，绝对不是拍电视剧会用的。 不在梦中，不在片场。 她究竟在哪儿？ 一个巨大的广告牌燃起熊熊烈火，上面所写的“丹水”字样被迅速吞噬。 丹水？ 叶星在脑海中搜寻着，中国有局部冲突的地区好像不太可能叫这个名字啊？ 轰炸似乎结束了，人们又开始作鸟兽散。丫头和叶星从地上爬起来，贴着墙根，无头苍蝇似的往前走去。 胡乱走了约莫一小时，爆炸再也没有发生，可路还是没找着，街道两边的建筑物变得不那么残破，样式也从鄙陋的黄土泥墙，过渡为稍微过得去的白墙。 “诶！两位小妹妹，你们要上哪儿去？” 一个身着绿装的大个子从墙角闪了出来，军帽歪歪斜斜地戴在头上，分明不像是个乐于助人的好人。 可丫头似乎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张嘴就来：“大哥，哪儿是出城的方向？我要出城！” “这儿。”大个子眼珠一转，手往身后一指。 丫头不由分说，扯起叶星就往前他身后跑去，跑近了一些，那竟然是一个死胡同。 糟了！ 叶星停下脚步，身后冷不丁贴上一个腥臭的巨汉，是大个子！ “小妹妹，急着出城做什么？” 他油腻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兴奋。行军打仗数月，身边连只母苍蝇都见不着，好不容易打下洛水城，趁大军还未集结，他怎么也得爽一爽。 叶星连忙往后退，不慎踩上一截断木，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丫头也看出了大个子的不对劲儿，颤巍巍地哭了起来。 大个子见二人不敢动弹，嘴上的笑更是得意。一边解开裤腰带，一边举着手中的枪，恶狠狠地说：“把衣服脱下来！快点儿！不然老子毙了你！” 叶星被他逼得又往后退了退，不动声色地摸起地上的一根长钉，紧紧地攒在手中。 “你！手里是什么！” 大个子大喝一声，将枪口对准了叶星。 擦咧！被发现了！ 叶星瞪着黑乎乎的枪口，紧张得一时间忘了呼吸。胡同口传来些许声响，好像是靴子落在地上的声音。 “臭娘们！我他妈问你手里是什么！”大个子给枪上了镗，对着天上开了一发。 叶星猛一哆嗦，长钉从手中滚落。 “好啊，你个婆娘，想阴我！”大个子面露凶光，端着枪往她走去。 擦咧擦咧！我不想死啊！！ 叶星从未见过如此阵仗，满脑浆糊，第一反应就是大叫道： “看！飞机！” 话说出口，叶星真想刮自己两个耳光。 可大个子偏偏吃这一套，扭过头往天上看，估计是对之前的轰炸心有余悸。 叶星看准机会，一跃而起，捡着一块木板就往他头上拍过去。 咈—— 木板划开空气的声音，紧接着却没有打到骨头的闷响。 她打空了 叶星真想再刮自己两个耳光。 大个子只感觉脑后一凉，自知差点儿被阴了，转身将枪对准她，眼神也从先前的猥琐换为怒气冲冲。 手指已经放在了扳机上，只需稍稍一扣，叶星的脑袋就得炸开花。 “将军！元帅！英雄！”叶星踉跄地试图跑开，却被他一把拉住，“饶命啊！别杀我！我知错了！饶命啊饶命啊！” 此时的大个子已经没了理智，将枪抵在她头上，眼看就要下手了。 砰！ 余响在胡同里回荡，叶星双眼紧闭，等待着意料之中的死亡。 一副沉重的身躯险些将她砸倒，浓重的血腥味四散，什么温热的东西溅到脸上。叶星恐惧地支开眼皮，只见大个子已经倒在了地上，脑门间有个血肉模糊的坑，显然是死了。 “唔——” 叶星捂住嘴扭开头，胃里一阵翻涌，干呕不止。 在一旁的丫头冲着走来的几个人，重重地磕了几下头，嘴中还念叨：“多谢军爷救命之恩！” 叶星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几乎无法控制自己。 她得救了吗？ 一双手轻轻扶住她的肩膀，与大个子冰冷的手相反，他的手很烫，甚至隔着衣物也能感觉得到。 “没事吧，小姐？”一道醇厚的低音在头顶响起。 她很想回答他，可喉咙里吐不出一个字，眼泪止不住地淌下来，连抬起头来看他一眼的力气也没有。 扶她的人见她没有反应，叹了口气，将丫头招呼过来，让她靠在丫头身上慢慢走了出去。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她并不清楚。 似乎是谁把她带到了城外，又不知是谁哭着抱住她，她再被谁塞进了车子里，一路颠簸，来到个稍微大点儿的城市，又被塞进了火车里，一路颠簸，来到了一个更大的城市。 总之等她回过神来，已经是几天后的事了。 她坐在旅馆的窗户旁，无意识地抚摸着手上的珠串。老僧赠的珠串是她唯一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东西。 没错，她穿越了。 她身处一个伪民国世界，军阀混战，外国势力入侵。经过多方查证，叶星很肯定，这个民国不是自己那个世界的民国。 她现在的身份是闽海省富商家的四小姐叶珠纬，芳龄二十。 珠纬是星星的别称，跟她的本名有异曲同工之妙，难道说她跟这副身体有什么神秘的联系？ 正当她想得入神，丫头端来一杯咖啡。 这丫头叫习习，据说是在一个和风习习的日子被卖到叶家，原主便给她起了这个名字。 至于她为什么住在旅店里？ 据说她是来结婚的 与一位素未谋面的男人 她手上只有一张黑白照片，以及一个奇怪的名字——喻无臣。 叶星，或者称作叶珠纬，猜想这位老兄的爸爸一定是恨透了封建统治。 没有皇帝就没有臣子，所以喻无臣。 既然这么讨厌封建，能不能在婚姻上也做些改革，比如不要搞包办婚姻！？ 叶珠纬摸了摸照片，喻无臣的脸极其模糊，在一团难以分辨的线条中，她只知道这人生得不奇形怪状，实物效果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不过脸长得怎么样不重要，最重要是人品。 民国时期的法律不阻止男人纳姨太太，只要养得起，有十几个小老婆是完全有可能的。 想想里写的宅斗，叶珠纬打了个寒颤。 她还是先研究一下怎么回到原来的世界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初面夫君 在旅馆住了将近一个星期，叶珠纬闲得几乎要长蘑菇。 没手机没ifi，没电视没电脑，连书也是繁体字写成的。 她每天就躺在床上，细细地过一遍原主的记忆。 说来真惨，两个月前，叶珠纬和家人去到喻氏家族所在地——潭州办结婚仪式，三拜刚完，盖头尚且未掀，紧急战报来了。 新郎官和公公以及一大票宾客瞬间跑回军营打仗去了，气得叶珠纬的父亲吹胡子瞪眼。 “谁去不行！怎么非得我女婿去！把他给我抓回来！” 叶父挥舞着手杖气急败坏的样子历历在目，叶珠纬每次想起总笑岔气。 不过，还真非他女婿去不可。 喻无臣是湘鄂军元帅的二公子兼二把手，人称少帅，带兵打仗如有神助。因此喻元帅才会放心地将他安排在五江城——仅次于湘鄂军大本营潭州的重地。 叶珠纬对隔间里的习习吩咐道：“习习，你帮我向父亲发份电报吧。就问问他觉得喻无臣什么时候能回江城。” 习习乖巧地应了一句，走出门去。 结婚仪式没完成，她叶珠纬还不能算喻家的媳妇。只有喻无臣掀了盖头，亲自把她接回家，一切才作数。 规矩真多。 叶珠纬不满地撇撇嘴，却见习习急急地跑回来，手上捏着一张纸。 “小姐，少帅发电报来了。” 纸上字不多，叶珠纬几眼便看完了，心中一惊。他今晚就能回来，晚上七点会到旅馆接她。 叶珠纬咽了口唾沫，怎么这么快？ 今晚掀了盖头回了家，进了卧室熄了灯 哎哟喂！ 她感觉脸上一热，忐忑地扑倒在枕头里。她穿越前好歹二十二岁，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菜鸟，可这方面的事情着实没经验。 况且她还没开放到可以跟一个初次见面的人为爱鼓掌啊！ 叶珠纬捂住通红的脸，脑子高速运转，一定要找个理由拒绝。 不知不觉，华灯初上，房间里的大钟当当当地敲了七下。 习习笑眯眯地从外面回来，从行李里掏出一块绸布，走到她跟前。 “小姐，少帅到了，正在楼下等呢。” 叶珠纬吞了口唾沫，心中生出一种赖在旅馆不走的欲望。盖上盖头后，人的听力变得敏感多了。 门外走来一个人，厚重的靴子踩在地毯上，脚步声简直细不可闻。吱呀一声，门开了。叶珠纬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的脸又红了，哎，这副身体的脸皮特薄。 那个人走近了一些，蹲在她跟前，战场的气息从他的衣服上若有若无地散发出来，让她想起了差点死去的那一天。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 喻无臣愣住了，难道是自己风尘仆仆，夫人嫌弃自己？ “夫人，委屈你了。”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本想换身衣服再来接你，可怕你着急，念着早些接你回去为好。” 他的声音也是低沉得很，一如那位在战场救了她一命的恩人。 “夫人，你是要我在这儿掀盖头，还是回家再掀？” 叶珠纬的担忧消散了那么一点点，喻无臣似乎还挺温柔体贴的，不像一般军人那样直来直去，说一不二。 “在在这儿掀吧。”她嗫嚅道。 难不成还要她顶着盖头一路从旅馆回家吗？ 几根修长的手指伸入盖头里，将它从她头上卸下来，缓缓的动作保证了她发型不乱。叶珠纬试探地抬起头来，望向这位初次见面的夫君。 乍一看上去，着实不像是为出生入死的少帅，倒像是饱读诗书的人。剑眉虽凌厉，双眼却满是和善，熠熠生采，相比起其他贵公子，这张脸显然有些清瘦，线条纯粹，棱角分明。 不过，叶珠纬最喜欢他的嘴唇。她一向对唇角天生向上的猫咪嘴没有抵抗力。 犯了些许花痴，她的脸涨得更红了。 喻无臣抿住唇边的笑意，伸出手扶她起身。温暖的手掌再次让叶珠纬想起那位恩人，她不禁迟疑了一下。 喻无臣转过头，此时二人的距离很近，他能嗅到她头发上桂花发油的清香，而叶珠纬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因为她的脸又红了几分。 “夫人莫怕，我不会将你带到死胡同里去的。” 叶珠纬猛地一抬头，方才羞涩生疏的神色一扫而空，满脸写着感叹号。 “你你你你” 喻无臣不再说话，只是不着痕迹地托住她的腰，带她往外走。习习呆立在房间一角，望了望他们，又望了望床上的盖头。 算了，不能打扰他们培养感情，她还是一个人走去少帅府吧。 民国的汽车速度不快，他们花了近半小时才回到家。此时天色漆黑，借着大门前昏暗的灯火，叶珠纬才勉强辨认出新家的名字——怀璧别墅。 门前的十几级台阶，她越走越慢。虽说她对喻无臣的初印象还不错，可是想想今晚大家要躺在一张床上，她心里直打鼓。 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喻无臣感受到她的迟疑，大概也猜到她的心思了。 “夫人，我刚从战场归来，一身戾气，这几日恐怕需要先隔离” 叶珠纬感激地抬起头来，抢着说道：“没关系没关系，我睡客房，你好好休息！”红得滴血的脸上全是如释重负的欣喜。他饶有趣味地看着她蹦跳开去，咧开嘴笑起来。 新夫人，有点儿意思，跟传闻所说很不一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园中小石碑（上） 这一夜叶珠纬睡得并不安稳，莫名置身于另一时空本就令人辗转反侧，窗外枝叶摇曳的阴影映在墙上，为偌大的房间平添阴森。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她赶紧起床洗漱，想着快快到有人的地方去。 怀璧别墅总共三层，以一条宽阔的楼梯连接上下。如果有人问光滑的楼梯扶手最适合做什么？叶珠纬一定会大声回答：“溜下去！” 专业作死的天性绝不会因为睡不好而泯灭。 她朝四周张望一二，便俯身趴在扶手上，头朝上脚朝下，呲溜一声滑了下去。 皮一皮的感觉真美妙呀！ 落地的速度比想象中快，叶珠纬径直从扶手的终点飞了出去，撞在了一堵软墙上。 嗯？她明明记得楼梯离墙很远的 “夫人好兴致。” 喻无臣的声音悠悠地从头顶传来，顺便把站得歪歪扭扭的她提了起来，另一只手上的咖啡一滴不洒，稳如泰山。 叶珠纬顿时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清晨五点钟，怕是佣人也还没起床，怎么碰上当家的了。 喻无臣低头端详自己的新夫人，她那张脸又如火烧般的红，脑袋耷拉着不愿意看自己，颇是扭捏儿女态，与刚才那个倒着下楼梯的判若两人。 “咖啡？”他将手中的杯子递过去，想了想又收了回来，“空腹还是不便喝的。”叶珠纬正欲接下的爪子悬在半空中，身后响起一声尴尬的轻咳。 “额少帅少夫人早。” 牛副官立在门边，闭眼也不是，睁眼也不是。叶珠纬这才发现自己几乎要倒在喻无臣的怀里，连忙想躲开，喻无臣无奈地将她拉回来，藏在了身后。 他对小心翼翼探出头的叶珠纬介绍道：“这是牛副官。”叶珠纬不好意思地打了个招呼，又尽可能地躲起来。 来这儿的第一个早上，就被夫君和夫君的手下看见自己穿着睡衣的窘相，真是混不下去了。 牛副官搔搔头，似乎没看出什么不妥，正欲打量新来的夫人，只觉一道犀利的目光射在脸上，脊背无端窜上来一股凉气。 “闭眼，转身，出去。”少帅冷飕飕的声音飘来。 喻无臣侧过身，将咖啡放到叶珠纬手上，语气和煦了不少。 “夫人，喝咖啡前记得吃些东西。”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摸摸她有些乱的头发，最后却落在了她的肩膀上，只是蜻蜓点水的一拍，便走了出去。 叶珠纬捧着暖和的咖啡，目送两个笔挺的身影越走越远。心里冒出一句感叹——人靠衣装这句话也不全对。穿军装的牛副官，一如新兵般憨实；而喻无臣却给人制服诱惑的感觉。瞧那倒三角的肩背，完全能勾勒出布料下的壮硕，再配上那张攻守合一的脸，简直了！ 叶珠纬心里的小人激动地拍起桌子。 不过花痴只持续了三秒，院子里的一件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昨晚黑灯瞎火地穿过院子，未曾注意到院子里有块细长的石碑。 昨晚习习特意将打听来的都告诉了她，说新家从前并不属喻家，最开始是一个金朝重臣的大宅子，后来不知为何便宜卖给了来华夏做大烟生意的洋商，再后来便是喻无臣的父亲打下了五江城，将全城卖大烟的都撵了出去，用极低的价格买下了这片地，这才有了喻家的怀璧别墅。 怀璧别墅除了原先洋商兴建的小洋楼，其余的都是中式风景，庭院里立一块石碑本也不是什么奇事，只是它孤零零地杵在园中，周围不见其他帮衬，叶珠纬这才多看了一眼。 石碑怕是有一定年月了，青苔层层叠叠地铺了一层，雕花早已被蚀平。 填色的朱砂只剩少许，叶珠纬凑近去，仔仔细细地辨认失了形的刻字。一篇洋洋洒洒的诗占了石碑的一面，虽说文笔清丽，不过是女子的闺思缠绵，也值得特意立块碑？ 她绕到碑后，石碑另一面爬满枯死的藤蔓，大概没什么可看的。叶珠纬觉得颇失望，本来她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有些年头的东西，湮灭在时光里的历史总能留下些许印记。 潮湿的青苔太过滑脚，她一个没注意便摔了个底朝天。 “哎哟喂！” 叶珠纬倒在石板上，疼得龇牙咧嘴。这副身板太过瘦弱，摔一摔便几乎要碎成几瓣，回头一定要吃多点儿。 她伸出手攀着石碑，正欲起身，指腹下传来的异样触感让她心头一动。 石碑背后并非空无一字，刚才她光顾着探查被藤蔓所遮的中心，倒是忽略了边缘。就在碑底与碑侧的交界处，有几个蚊蝇般的小字，深度却入石三分，比那篇诗词清晰许多。 “为若留春吟子夜”好像也是诗句，但七字以后又无下文。她爬起来，挤进碑与墙间那道窄窄的缝隙，碑背的上头似乎还有什么。她踮起脚尖，脖子几乎要伸成长颈鹿，这才看清上方的小字。 “寒宵欲往作雅图” 叶珠纬拨开旁边的枯藤，却再无发现。没头没尾的两句诗，为什么神神秘秘地刻在隐秘处。 正当她想得出神，习习的大脑袋在一旁冒了出来。 “小姐，您在这儿做什么？” “额” 叶珠纬这才发现自己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卡在缝隙里，头发上沾了不少枯叶，恍若疯癫。习习将她拉了出来，将她背后的泥土拍干净。小姐自从在丹水遇袭，便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活泼好动得很。 “习习，这石碑是做什么的，你知道吗？”叶珠纬揪住习习的手，这丫头表面木讷，什么风言风语却逃不过她的耳朵。 “哎，少夫人，您做啥来这郭啦，黑漆妈漆的又拉瓜。您过了早冇撒？”一个操着满嘴五江话的妇人走过来，嗓音惊飞了屋檐上的几只鸟。这是翠姐，怀璧别墅的管家婆子之一。 “翠姐，这块碑在这儿多久了？是做什么的？你知道吗？” 翠姐架起她的胳膊往主屋里带，嘴上讲的倒是很快。 “拉是前头的官留的，我眼里冇得几个字，哪里晓得。前头几个晃晃瞎款，讲拉是寻宝诀，前头大官留咯好多银钱，后人阔以寻回来。不达白才对，最好把拉几个闹眼子的捕倒定一顿。” 叶珠纬听不懂五江话，想了好半天才明白——原来有几个混日子的瞎说过，说那块碑是寻宝决，金朝的大官在这里留了很多钱，后人可以按照碑上写的把钱找回来。翠姐对这些论调嗤之以鼻，认为要把这些傻子抓起来打一顿才行。 叶珠纬倒觉得挺有意思，这片建筑算起来也有近百年的历史，说不定真的藏了些好东西。 “园子里还有其他碑吗？” “后头还有一个。”翠姐指了指洋房后的小山包，却不等叶珠纬转头去看，便将她弄回了屋子里，絮絮叨叨地说要给她找件干净衣服，免得叫上门来的几位少奶奶们笑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园中小石碑（下） 喻无臣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对新到的军报蹙着眉头。丹水城一战险胜，湘鄂军折损了不少士兵，西南的滇军不知从何处得知他们兵力空虚，现下正蠢蠢欲动。 牛副官敲敲门，走了进来。 “少帅，您中午吃点什么？” “照常。”喻无臣合上文件，太阳穴隐隐作痛。牛副官却没有出去的意思，反而向后张望一下，合上了门，脸上换上一副八卦相。 “少帅，您怎么不让少夫人给您送些汤水来？让她在这儿转上几圈，好叫外头那些别再烦您。” 喻无臣白了他一眼，说道：“我未娶时他们争着要给我寻夫人，我娶了他们便争着给我寻姨太太。夫人便是转几十圈也无济。” 牛副官掏出一封信递过去，神秘地压低声音道：“这是石小姐的信。” 信封似乎还附有几丝脂粉的香气，像是被哪家闺秀揣在怀里许久才寄出的。喻无臣脸色一沉，托着下巴的手猛地抹了一把脸，仿佛要把自己的元神重新捋回头中，迟疑了半秒才接过来。 “少帅，石小姐还寄了礼物来，我都收在柜子里，要不我现在给你端过来。” “不必了。”信封被喻无臣粗暴地撕开，细碎纸屑在阳光中纷纷洒下，牛副官见他心绪不佳，也不敢再大大咧咧地赖在房里。 喻无臣展开信纸，不由地烦闷起来。 “无臣，见字如晤。我已回到直沽，听闻你新近娶妻。这几日思绪不宁，念及我们往日点滴，心有戚戚，只盼或有一日，我也能为君洗手作羹汤” 纸上的字娟秀婀娜，真所谓字如其人。他的眼际浮现出她依偎桌前书写的身影，或许还梨花带雨地撒了几滴泪，眉头说不定也像以前那般缠在一起，用多少玩笑也梳不开。 喻无臣扯过一张白纸，捏着钢笔的手指格外用力，写就的字也是锋芒毕露，别扭又生硬。 “谢石小姐关心，望石小姐慎言。” 堪堪几个字，已将他所有力气掏尽。他重新装上波澜不惊的表情，将信交给被唤入的牛副官。 “将她寄来的礼物连同这封信寄回去，顺便把喜糖捎上。” 牛副官面露难色，劝道：“少帅，这石小姐肯定又要哭上好几个礼拜。” “以后她不论寄来什么，你都原封原样照寄回去。”喻无臣翻开报告，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少帅，石小姐也不是外面那些莺莺燕燕，您做得这么绝，未免伤了情分。到底也曾有一段情”喻无臣的眼神剜过来，牛副官立马噤声。 “她做了她的选择，我也做了我的，这件事早翻了篇。这些话你老实地咽回肚子里去，不然”喻无臣没有接着往下讲，只是从鼻子里闷哼一声，将眼神重新挪回文件上。 牛副官吞了口口水，早就猜到了下文。本来湘鄂军里少校的副官都是要军校毕业外加些许外语的，他能跟着少帅到今日，完全是因为少帅念旧情。撤职这个威胁，他只受过三回。前两回都跟绝密军情有关，没想到第三回，竟是关于这种事。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分割线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别墅的会客厅此刻正坐着一小拨少奶奶，个个打扮入时，言笑晏晏。叶珠纬也在此列，只是脸上挂着笑容，心里却是猫挠似的不得安生。 习习特意让她穿上了一件裁剪得体的绒线旗袍，说是沪城最新的款式，绝不会让她在其他人跟前跌了面子。好看是好看，就是捂得慌。 来做客的太太们都是五江城有头有脸的人，嘴巴了得，幸亏叶珠纬多留了个心眼，才没让她们套出什么话。她可不想成为别人饭后茶余的碎嘴对象。 “少夫人，在五江城住的可还习惯？”一位烫得满头小卷的太太问道，另一位嘴边有颗媒婆痣的颇默契地接了下去，“哎呀，自然是习惯的，指不定少帅已经领着人家在五江城走了好几圈了。” 嘴里的揶揄让叶珠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能讪讪的笑了几声。 “听说少帅还未来得及掀盖头便去北边打仗了，要我说，都是些嫉妒的人胡言乱语，少夫人风姿绰约，若我是少帅，哪里舍得去打仗。” 太太们做作地各自笑起来，叶珠纬扯了扯嘴角，心中不爽极了。 “我家夫君确实盖头未掀便北上打仗。” 话音一落，太太们的笑声都凝固了。出嫁当天被丈夫撇在一边，哪个女子不引以为耻？叶珠纬盯着她们尴尬的表情，不紧不慢地继续说着。 “我是个脸皮厚的，姐姐们莫要见笑。自古让大将弃战乱而不顾的美人不多，我怎会有那般倾国倾城之色。况且那等红颜祸水，我也不愿意做。想必姐姐们也是这样想的吧？” 卷卷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媒婆脸的那位也只能干巴巴地应和了一声。本想嘲笑新来的夫人，现在反而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似乎脑袋里装不下家国民生。 “额呵呵，我总算知道为何少帅娶了少夫人。少夫人通情达理，夫妻二人必能琴瑟和鸣。少帅真是好福气啊。”一位话不多的圆脸太太赶忙打圆场，她身旁一位气质清高的太太倒是对叶珠纬露出了认同的微笑。 卷卷头假咳了一声，也不好再说什么，不久后便推辞说有事要忙，拉着几位太太要告辞。 叶珠纬招呼习习为几位夫人拿来见面礼，自然比她们拿来的都要贵重，卷卷头和媒婆脸脸上挂不住，匆忙应付了几句便走了。圆脸太太倒是热情，三番四次感谢，又盛情邀请她上门。 叶珠纬站在门口等到她们走远了，神经这才松弛下来。 习习给她端来一杯茶，有些不解地问：“小姐，有两位夫人好像不大高兴，您也不在意吗？” “那两个开口闭口就戳人心窝肺子管，你让着她们，她们以后只会得寸进尺，倒不如一开始就止住，省的后头闹得更难看。”叶珠纬叉起腰，“况且今天的重点攻略对象不是她们俩，是最清高的那个，才女李曼诗。” 李曼诗出身高门大户，家里的长辈多半是华夏国有头有脸的人物，她自己也颇具才华，常在报纸上对华夏的僵局捶胸顿足，这样的人被迫听几个长舌妇家长里短，心里自然不耐烦。 叶珠纬又不是傻瓜——她与少帅，乃至喻家和叶家已是利益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想在官太太这边打通关系，李曼诗绝对是必须攻下的山头。 她自知没有八面玲珑的心肝，没办法讨得人人开心，目前她只能先攻略重要的，其他的再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研究受阻的救赎 送走几位太太，叶珠纬终于得闲去找第二块碑。习习瞧着她旋风般地刮到了楼外，完全没机会提醒她该吃午饭了。 第二块碑立在小山包的山脚下，不远处还有一眼泉水，唤作小怀璧泉。这儿比较偏僻，平常没什么人过来清扫，叶珠纬用几把树叶拨弄了好久，才将碑背清理干净。仍是在刻前两句诗的位置，又有两句新的。 “踞臼花石硕宝出” “阴晴未竟衔风雪” 看到硕宝二字，她的眼珠子刷的亮了起来。说不定真有宝藏呢！ 她掏出笔记本，一笔一划地将诗句抄好。虽说原主出身富户，夫家又是驰骋华夏的军阀家族，但乱世哪里说得准的，搞不好下一秒就破产荡业，她还是手里藏点钱保险。 再说了，作为解密爱好者，刨根问底的欲望恐怕是她目前在这个世界维持理智的唯一办法。 她靠在石碑上，将四个句子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仍是百思莫解——顺序好像不太对。作为一个古文经常掉链子的理工学生，她恐怕是将纸看穿也没辙。 这时候叶珠纬才想起家里另一位读书人——喻无臣。 今早狼狈的场景闪现于脑中，不行不行，她还是乖乖自己查资料吧。 翠姐将她带到一楼的大书房，她推开门，登时傻了眼。怪不得刚才翠姐说没有大书房找不到的书，从地板顶到天花板的书架，书本挤得满满当当，正可谓插架万轴c南面百城。 叶珠纬扇了扇风，某些书已有些年头了，免不了散发些许霉味，这时代的油墨味道也不轻。 花了大概半小时，她终于寻到了一本作诗入门。判定四个音调之平仄的艰辛按下不表，她又花了一段时间才找到“七绝仄起首句不押韵”的规律。 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韵）。 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韵）。 按照平仄和韵脚，这首诗的顺序应该是： 为若留春吟子夜，寒宵欲往作雅图。 阴晴未竟衔风雪，踞臼花石硕宝出。 她自然不敢完全肯定，只得凭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继续推断。 这首诗前半部分好像讲的是夜晚失眠靠吟诗画画打发时间，后半部分又讲的天气不大好，前后不搭调，她一个古文白痴表示理解无能。 不过这也更坚定了她对这首诗是寻宝决的判断，毕竟除非意有所指，不然一个金朝大官怎么会写出这种近似打油诗的东西来。 对着那几个字琢磨了一小时，叶珠纬决定重新勘测现场，一定还有别的线索。 她将两块碑上的诗句做好记录，又将它们的外形和方位朝向做了比较。不过前者肯定比后者更有价值。搬进来的洋人可能挪动过石碑，也改变过建筑布局，只靠石碑的方位朝向容易出错。 两块碑上刻着同一首诗，或者说同一大拨诗，大约四十句。她只得一只胳膊夹着墨水瓶，一只手托着本子写字，远看仿佛是个玩杂耍的。 “春风动春心，流目瞩山林。山林多奇采，阳鸟吐清音” 嗯，不是高考必备的 她只得回到大书房，认命地翻找。没有电脑的年代实在折磨人啊！但求这诗不是藏宝人原创的，不然她怕是要跪。 叮叮当当折腾到了傍晚，天色渐渐暗下来，翠姐怕她伤眼睛，贴心地替她拉了把台灯。 黄澄澄的灯光照在厚重的书皮上，叶珠纬忽然很想家。 十几天前，她还在大学按部就班地上课，周末溜回家吃爸妈做的饭。现在倒好，灵魂寄住在陌生人的躯体里，躯体又寄住在陌生丈夫的屋檐下。 为什么非得是她碰上这样的事情！ 积压在心底的彷徨和委屈忽然笼罩住她，她将老和尚硬生生给她戴上的佛珠扯下来，狠狠地扔在了地板上，发出很大的一声声响。 她怔了许久，伸手一摸，脸上冰凉一片，所触之处皆是泪水。 她抹了一把泪，重新坐回地上，一页页地翻着书，企图把自己禁锢在这方小天地里。 指针指向六，怀璧别墅已经燃起了灯火。 喻无臣在司令部忙了一整天，又被石小姐搅乱了心绪，此刻正抵着额头，坐在汽车后座发呆。牛副官一路上不敢开话茬，喻无臣通常很好说话，但他抵着额头的时候就一定不要跟他说话。 下了车，翠姐忙不迭地给喻无臣拿好衣服拿好包，拉着他进门去了。牛副官驾轻就熟地进了餐厅，这五年喻无臣总会留他在家里蹭饭的。 翠姐担心地对喻无臣说道：“少帅，少夫人今日哭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晓得跟谁呕气，饭也不吃。” 喻无臣眉毛一挑，径直走去书房，房门没有关严，门缝里泄出一片光亮。叶珠纬专心致志地看着书，不曾注意到有人进了门。 喻无臣也没有叫她，只是站在门边定定地望着她。她穿着墨绿色的旗袍，倚在书柜上，从侧面看稍显纤弱，身段柔软。灯光穿过她的绒绒细发，将她本就不甚乌黑的头发衬得更浅。 每次看到她，喻无臣心里总冒出一个词，氤氲。她的五官十分秀气，肤色又过于白皙，灯光下会模糊成一片，雾一样缥缈。 当初叶父寄来的照片里，五姐妹中她并非最美，也并非最窈窕，却最让人过目不忘。他花了些力气才知道，申星是她的笔名，而他看过她写的几篇时事文章，颇为触动，所以后来才答应了与叶家的联姻。 忆起这两天叶珠纬的种种，或许除了针砭时弊的那一腔热血，他的夫人还有太多矛盾又可爱的小细节。 比如她也会悄悄哭鼻子。 喻无臣走过去蹲在她身边，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嗬！” 叶珠纬吓得差点弹起来，手上的大部头不小心合在一起，不知道之前翻到哪里去了。 “夫人，陪为夫用晚饭吧？” 喻无臣牵着她站起来，被她不着痕迹地摆脱了双手，一前一后地进了餐厅。叶珠纬深吸一口气，心情愉悦起来——菜香味太美妙了。 桌上摆着六七道菜，她也不大认得，只依稀知道碗里装着的是热干面。牛副官紧张地站起来，向她道了声少夫人好。叶珠纬这才有机会好好观察牛副官的脸，方下巴，厚实，端正，一看就是好人。 喻无臣为她拉开座椅，察觉到她好奇的目光，便开始一道道介绍菜式。 “这是五昌鱼。”他指着一盘鱼说道。 鱼被剁成一段段，排列成一个圆圈，浸在棕黄的油汁里，表面上铺了几个红辣椒和些许葱段，鱼肉特殊的气味混着油脂的醇香。叶珠纬不太能吃辣，但这并不能阻止她响亮地吞了口口水。 “这是豆皮。本来多是在早餐摊子见着的，我想着想让你尝尝，便连同晚饭一起上了。” 叶珠纬哭过的红眼圈渐渐消去了，那抹红晕染到了脸颊上，多半是因为迫不及待。 “八卦汤，冰油老汤焖水鱼，藕丸，大菜粉蒸肉” 牛副官望着少夫人如痴如醉的表情，想笑又不敢笑。叶珠纬抓起筷子，兴奋地看了喻无臣一眼，只等他一声令下。喻无臣脸上绽出一丝笑纹，将她的热干面拿到自己面前，想替她拌好。 “夫人若是想吃，直接动筷便好，家里没什么规矩的。” “我自己拌，你教教我好了。” 叶珠纬将碗抢了回来，有一句话说得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喻无臣的笑意更重了，特意坐过去一些，慢慢地解说着热干面该怎么拌才好吃。 叶珠纬舀起一块豆皮，一口咬下。外脆内软，油而不腻，香酥嫩脆。鲜肉c鲜蛋c鲜虾的鲜美被糯米中和，饱满浓郁得恰到好处。喻无臣给她夹来的藕丸则是鲜嫩清甜，哪怕是被油炸过也仍然出淤泥而不染。 她幸福地埋头苦吃，喻无臣看着她吃得尽兴，囤积于胸的烦闷也随之化解。他老爸曾讲过能吃是福，老爹诚不欺我。 牛副官坐在一旁，眼里满是羡慕，同时也觉得撑得慌——狗粮虽好，可不要贪多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绿光 饭饱酒足，叶珠纬和喻无臣将牛副官送出了门。两人相对无言，各有心事， 本来因吃饭而热化的氛围冷却了下来。 “夫人。”喻无臣打破了沉寂，“不知夫人何时能搬回正房来？” 叶珠纬满脑黑线地瞥了他一眼，不晓得怎么接话。搬回了正房，睡在一张床，接下来岂不是她脑海里弹出一些少儿不宜的情节，脸颊又不争气地红了。喻无臣看着她纠结的样子，几乎要笑出声来。 “额那个我今晚还有些事，就先不打扰你休息了。”她喃喃地回道。 “那明晚呢？” “明晚明晚也有事。”叶珠纬感觉到来自他的两道灼灼目光，头压得更低了。本来她还抱怨这副身体只有一米六，实在不高，现下她巴不得再矮些，最好矮到尘埃里，让喻无臣看不见她。 “那后天呢？大后天呢？” “哎呀，你！”叶珠纬抬起头来，气急败坏地瞪了他一眼，但夫妻同床共枕天经地义，最后只好理亏地飞也似的跑开了。 喻无臣望着她飞奔而去的身影，咧嘴一笑。 这婚结得真不错，每天都有新乐趣。 叶珠纬闪身进了书房，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血液汩汩地涌上头，引起一阵眩晕。 哎，争气点！ 虽然喻无臣很温和很暖男很贴心很帅很高很有钱，但是她不打算在这个时代久留，牵挂还是少些吧。 她将内心某处发出的芽用力地压了回去。 叶珠纬拾起地上的书，随手翻了翻，突然两个字吸引住了她的眼球。她精神为之一振，赶忙凑到灯下。 “子夜四时歌之春歌二十首。” 繁体竖版的文字占了好几页纸，叶珠纬本是不愿意看这样的书的，可想到石碑上的诗句也是成堆成片，她便觉得或许找对了地方，更加仔细地翻阅起来。 “春风动春心，流目瞩山林。山林多奇采，阳鸟吐清音” 没错！就是这堆诗！ 她乐呵地蹦跶了一下，打开笔记本。 “为若留春吟子夜。” 这里的子夜原来不是指半夜三更，是指子夜四时歌。也就是说这句诗讲的是：为了给你留住春天而吟唱起子夜四时歌。 看着布天盖地的子夜四时歌，她心里抖了三抖，这么多，线索究竟藏在哪儿？ 首先应该跟春有关，所以范围缩小到二十首。 这二十首里面有哪些是跟寻宝诀有关系的呢？ 乏味的推敲加之吃饱了的昏昏欲睡，叶珠纬精神有些涣散，没过多久，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了。 不行要撑住呼噜噜 她的身体慢慢地倒了下去，越睡越深。 喻无臣洗过了澡，见叶珠纬所住的客卧大门敞开，便走下一楼，想把这条小书虫揪到床上去。 书房地板阴凉，她蜷缩着身子，努力为自己保留一份热量。两手下意识地抓成拳头，双眉微蹙，似是睡得很不安稳。 喻无臣走近她，捡起了她身边的佛珠，轻轻一抬就把她抱到了怀里。这也太轻了吧？他掂量了一下，怀里的叶珠纬发出一声哼哼。以喻无臣的臂力，将她从一楼搬去二楼的客卧绰绰有余。 走过主房的时候，他有种冲动，想着直接把她丢进主房算了，总归是要习惯的。转念一想，还是再给她些时间吧。自己起码读过她的文章，打听过她的消息，她却是对他完全不了解。 他将佛珠放在了她床头的抽屉里，为她盖上被子，掖好被角，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半夜时分，叶珠纬渴醒了。 大概是昨晚晚饭口味有些重吧？她念叨着起身，准备倒杯水喝。刚走出几步，她又退了回来，狐疑地看着床头柜。 今晚的月光怎么这么亮？ 她盯着床头柜的抽屉看了许久，忽然意识到缝隙里流出来的光不是月光，月光是白的，那光是绿的。 嗯？这年代有什么东西能发绿光吗？ 好像没有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叶珠纬胸口一坠，脑袋被这诡异的光吓得停止运转，手脚不听使唤，顾不上去查看，连滚带爬地冲进了正房。 睡着的喻无臣只感觉面门上刮过一阵风，门边传来女人惊恐的喘息声。一扭头就看见叶珠纬正贴着门，哆哆嗦嗦地跌坐在地上。 “夫人？”他的嗓音里带有刚睡醒的沙哑，或许还有一点点期待。 “嗬！”叶珠纬被他吓得轻轻叫出声来，“那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吵醒你的，只是我房间” 说床头柜发绿光会不会显得她很怂？ 喻无臣已经走了过来，将她扶起来，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儿。 “你房间怎么了？” “我房间我床头柜会发绿光我我我有点瘆得慌。” 叶珠纬露出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她本来是不怕鬼的。可自从老和尚一掌把她劈到了另外一个时空，她从此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床头柜吗？我把你的佛珠放在里面了。” “佛佛珠？”叶珠纬咽呜了一声，那岂不是更可怖了。 “你的佛珠里串了萤石吗？”喻无臣歪着脑袋想了想，“我去看看？” “不，别走！”叶珠纬一把拉住他，生怕他把自己一个人丢在这个黑漆漆的房间里。喻无臣笑了一下，将她紧紧抓住自己胳膊的手放到自己的手中，说道：“好，不走，明早再替你去看。” 右手传来的暖意让叶珠纬安心了许多，喻无臣掀开被子一角，低头看着她，问：“先上床睡觉？” 叶珠纬的脸刷的红了，理智果然恢复过来了。她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最后扭扭捏捏地拿起一个枕头，扑到窗边的贵妃椅上，抱着椅沿的架势恐怕是连睡着了都不会松手。 喻无臣无奈地笑了笑，取出一床被子铺到她身上。 “夫人，你真的不打算睡到床上来？”喻无臣躺回床上，垂死挣扎地再问了一句。 回应他的只有叶珠纬细细的呼吸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黑衣妇人 习习起了个大早，特意备好了早餐送到客卧，她家小姐身子弱，若是要像昨天那样爬上爬下又不吃饭，恐怕吃不消。可走到房间，床上空空如也，小姐不知去了哪儿。 习习端着餐盘的手不知所措地抖了一下，心中五味陈杂。出嫁前小姐要死要活的不愿意嫁，甚至还跑到丹水投奔舅舅，大有誓死不从的烈士风采。现在才搬来几天便睡到正房去了，少帅该不会逼她了吧？ 背后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小姐朦胧的嗓音传来：“习习？你站这儿干嘛？”习习转过来看着小姐，只见她头发蓬乱，右脸上还压了一道睡痕，但神色自然。习习松了口气，跟着她将早餐送进了客卧。 “小姐。”习习站在桌边，试探道：“以后的早餐，是不是要把少帅的那份也备上，一并送到正房去？” 叶珠纬嘴上一顿，脸上又带上丝丝红晕，嗔道：“你你你想歪了，昨晚纯粹江湖救急，以后早餐照常。”习习憨憨地回着：“小姐，夫妻俩睡一张床不也正常么，您不必不好意思。” 叶珠纬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三申五令让她别把这事儿说出去。要是翠姐知道了，回头就得告诉黄管家，黄管家告诉喻无臣他爹妈，他爹妈马上就要催着要他们生孩子。 哎，在家活得跟做贼似的。 吃完早餐七点整，她趿拉着拖鞋走到楼下，刚巧听见翠姐和王管家在打趣。 “姐拐子，你家闺女下个月嫁人呐？” “对，我昨天还嘴她一通，叫她莫要太横撒。” “照你闺女的脾气，半两棉花——免弹（免谈），肯定还是横着走。”王管家嘿嘿地取笑道，翠姐锤了他一下，似乎对闺女屋里横的个性很是自豪。 幸亏王管家讲的是官话，叶珠纬勉强知晓了翠姐女儿出嫁的事情，看来要准备一份礼物，家里这些个管事的平日里对她照顾的也不少。 不过买礼物是假，出门耍才是真。 她拉着习习兴冲冲地出了门。听闻五江城是五江汇集之处，水系发达，坐拥百湖，出产的河鲜想必能平她口腹之欲。再说了，民国时期的人情风貌与二十一世纪截然不同，想想可以亲眼堵之，叶珠纬的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怀璧别墅地处五江城的江口片，离江口的各国租界不远不近，一路上行人曳曳，道路两旁中西合璧的建筑引人入胜。 叶珠纬左顾右盼，看着黄包车叮铃铃地开远去，又望着一帮叽叽喳喳的民国女学生走近来，自路边摊飘出的香气惹得她口舌生津——昨晚吃过的豆皮和热干面，还有糊汤米粉c什锦豆腐脑c汤包她可怜兮兮地摸了摸肚子，真后悔出门前吃了早餐。 “小姐，咱们走到哪里来了？”习习跟着她无头苍蝇似的乱撞，赶忙问道。叶珠纬随口回了句：“一条大道通南北，还能走丢不成。诶，瞧那口大锅！”她指着远处卖炸面窝的摊子惊奇地大叫一声，习习扭过头去，也感觉颇逗乐。 那摊主大概一米五出头，拿着一支长勺在一口能装得下他的大锅里搅和搅和，真叫人担心他会不会跌下去，将自己炸熟了。主仆两人看他熟练地往一边舀一勺米浆，在中间一刮，撒上芝麻，下锅，焦香味隔着远远的大街传了过来。 习习专心致志地盯着看，叶珠纬的视线却挪到了别处。人群中三两成行的太太们没什么好看，一个身穿黑衣的妇人吸引了她的目光。 叶珠纬眯起眼睛，总觉得她的背影好生熟悉，不知不觉就跟了过去。妇人走路时有些瘸拐，身子左右晃荡，应该是关节不好。叶珠纬想起在现代的妈妈也是这么走路的，怪不得她觉得那妇人的背影有些熟悉。那妇人停了下来，侧过脸与商店里的人说话。 那张脸！跟妈妈一模一样！ 叶珠纬的瞳孔猛地缩小，也顾不上满街的人，嘴里大叫道：“妈妈！”她只恨自己没有跟的再近些，飞身追了上去，吓得行人们纷纷躲避。 “妈妈！妈妈！” 那个妇人没有回头，径直上了一架自行车，拐进了小路。叶珠纬追啊追，中了邪一般越跑越快，耳边风声呼呼响，鼻腔里满是血腥味。 跑到街角，一个小孩从前面猛然冲出，将她绊倒在地。她磕在硬邦邦的 青石板路上，碎石子嵌进肉里，疼得她冷汗直冒。 没人来扶她，走过的人像是看不见她一样。叶珠纬只好先瘫了几分钟，才缓出力气挣扎着爬起来。 那妇人自然早就不见了踪影。 叶珠纬灰心丧气地跺了跺脚，正想继续寻下去，忽然注意到周遭的环境：巷子狭长昏暗，两边的建筑破破烂烂的，墙上沾满不知成分的秽物。方才追人时忘了记路，七拐八绕地不知将自己弄到什么地方来了。 一个老汉慢吞吞地走了过来，浑浊的眼珠子往她身上瞟了一眼，生出一丝邪乎的精光，对她喊道：“行行好吧，小姐！”大嗓门吸引了几个衣衫褴褛之人的目光。 叶珠纬裹紧身上的斗篷，往后退了几步。穿着这身好衣裳误入贫民窟，分明就是昭告天下——我好有钱！快来抢劫我啊！ “行行好吧，小姐！” 那几个流浪汉也走了过来，可他们脸上不见一丝可怜，反倒是有种围捕猎物的期待。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叶珠纬趁他们还没靠近，转身一个加速冲出了巷子。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年代有自行车的人不多，加上她已知晓那妇人与哪家店铺相熟，迟早能把她找出来的。 她想起老和尚将她推入这个世界前说过的话——渡去副躯，将一切归复原位。那个和妈妈长得相像的妇人，会不会也跟这个有关系？ 叶珠纬回头张望了一下，舒了一口气，后无追兵，现下所处的街道很宽阔，人员看起来很正常，暂时安全。她气喘吁吁地靠在墙上，准备找个人问路。 “请问江口总商会大楼怎么走？”她截住一个学生模样的人问道。她与习习分开的地方就在那儿附近。 “这儿走到冯记，左拐直走到梅花居，再右拐到天主堂”那个学生喋喋不休地讲了一大通，而后又将一张单子递给她。 传单上用毛笔泼墨书就几行字： 租界！租界！一切的丑恶，假汝的势力以存在！ 这华洋杂处的罪恶渊薮！这纸醉金迷的冶游场！ 收复租界！扬我五江！ 收复租界！保我华夏！ 传单下方还粗略地画了个被撕裂的瀛国国旗。街道上三两站着派发这些传单的学生，有些人接下传单后义愤填膺地与他们交谈，有的却直接当着他们的面将传单扔到地上。 给她指路的女学生见她一脸好奇，开心地安利道：“小姐，周六早上九点我们会在圣保罗堂举办演讲，请您一定要来。” 女学生笑得很灿烂，为国为民的决心在她稚嫩的脸上闪烁着。叶珠纬蓦地对她肃然起敬，也对中国那段历史上抗争过的人肃然起敬。 生逢乱世，心系家国，何其难得。 她饶了一大圈才走回原处，习习泪流满面，扑了过来。 “小姐，我还以为你叫人拐跑了，正要去寻少帅帮忙。” 叶珠纬掏出手帕替她擦了擦眼泪，笑话她长这么大了还哭鼻子。习习抽抽嗒嗒地揩了把鼻涕，眼睛睁得圆圆的。 “小姐，你的衣服”叶珠纬的斗篷背面浸了污水，还挂了些泥巴。习习无奈地叹了口气，自从进了新家，小姐都报废多少衣服了。 叶珠纬抱歉地挽起她的手臂，往家的方向走去，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不知何时跟上了两个男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山田叔叔 回到家，叶珠纬宛如烂泥般瘫在床上。这副身体太弱了，今天不过是跑了一段走了一段，已经酸痛得叫人提不起劲儿；想当年在现代她可是跑马拉松的。两相比较，她决定要将锻炼身体提上日程。 叶珠纬呆滞地盯着天花板上的花纹，过了一会，忽然想起了什么。 那个发绿光的魑魅之物还在房间里！ 她感觉自己身子一僵，不太敢动弹了。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房间，将屋子照得亮堂堂的，气氛不如昨夜阴森。 她总不能一辈子躲着那串佛珠的。 叶珠纬抹了抹鼻尖上渗出来的冷汗，心中却镇静了不少。今天早上被人吓了一通，现在倒还剩了些勇气。她迟缓地坐了起来，伸手去开抽屉，谨慎得像是在拆炸弹。 佛珠静静地躺在抽屉里，看不出有什么不寻常的。 她壮着胆子捏起了它，放在手掌上端详。木珠子十五颗，一颗不少，粒粒圆润，毫无大放光彩的模样。 自然界里能发光的珠宝不多，可无一种长得与木头相像。 叶珠纬狐疑地翻过珠子，一股木香味扩散到空气中。她心中咯噔一声，前几日这珠子尚且只有些许香气，需放在鼻下狠狠吸几口气才闻得出来。 她一个战栗，汗毛竖了起来。叶珠纬打了退堂鼓，心想还是不好将它留在身边，便将它装进木匣子里，速速丢到了库房。 “小姐，您什么时候得了这串佛珠？我怎么不知道？”习习站在库房门口，看着她半带虔诚半带惊恐地走出来。叶珠纬无力地摇摇头，走进了书房，继续她的解谜大业。 一一一一一一一分割线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司令部大楼门前等了几个人，都是些仆妇扮相，约莫是给上班的老爷少爷们送饭的。 一个老先生从他们身边经过，他穿一身石青色长袍，头戴礼帽，长脸八字须，鼻上还架着一副金边的小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深不可测。 在门前站岗的士兵认出了他来，慌乱地拦到他面前，说道：“山田领事，您这是？” 山田半眼也没瞧他一下，径直往大楼里走。士兵想伸手拉住他，可好像又不敢，只能犹犹豫豫地绕着他苦苦相劝。 “山田领事，您不能进去，您真的不能进去啊。” 大厅里来往的人向他俩投去目光，众人神色各异，竟也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挠。山田取下礼帽，走向一个目瞪口呆看着他的少尉。 “李少尉，请你帮我叫一下喻少帅。” 李少尉连忙赔上笑脸，回答道：“山田领事，您这是” 山田打断了他，不给他推诿的机会，说道：“废话少说，去请你们喻少帅。”李少尉见他面色不善，只好对士兵使了个眼色，转身尊敬地请他先去会客室喝茶。山田颇为傲慢地抿了抿嘴，拂袖而入。 士兵慌张地闯到喻无臣的办公室，说起话来结结巴巴的。 “报报报告少帅，山田领事来了。” 喻无臣脸色一变，大力地合上了事务本。 “他来做什么？” “不不不不知道啊。” 喻无臣和牛副官交换了个眼神，两人同时摇了摇头。桌上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凄厉的铃声格外刺耳。 喻无臣未等牛副官应付，直接接起了电话。话筒那边传来陈司长焦急的声音，说的正是与山田有关的事情。 “无臣，今早山田找市长兴师问罪，刚刚又往你们司令部去了。” 喻无臣沉吟了一下，说道：“他已经到了。”陈司长发出一阵叹息，甚是懊恼。 “李市长跟他谈完后砸了两个茶杯，没想到山田居然去唉！” 喻无臣眉一挑，大概猜到了山田的来意。 几个月前两个瀛国商人在城外私自圈地设庄，开牧场立茶厂，强抢了不少田地，政府派人前去阻止，居然被他们打了出来，只好找警察将那儿围了起来。 早有耳闻那两个商人与瀛国使馆的人关系密切，现在派了山田副领事来交涉，也算坐实了传闻。 他挂断电话，脸色铁青，垂在桌下的手紧握成拳。先前要求扩大瀛租界时还不至于这么不要脸，现在明摆着犯法还要倒打一耙。 这些瀛国人是当华夏都是他们的了吗？！ “通知下去，就说我有紧急事务要处理，请他稍候。”他对牛副官吩咐道，而后又对那位士兵说：“你再叫上一个，去会客室门口守着，别让山田乱转。” 二人得令，风风火火地离开了。喻无臣这才一拳砸在了桌上，压抑着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盘算该如何应对恬不知耻的瀛国人。 喻老爹起势时曾接受过瀛国和罗曼诺夫国的支持，但他其实最耻于当外国的走狗，所以在掌控地区经济好转的近十年，喻老爹对他们的态度愈发强硬。山田不敢去找喻老爹投诉，觉得喻无臣年轻好拿捏，才会转而来找他。 喻无臣取出家里送来的饭菜，也不着急，细嚼慢咽地吃起来。 让山田等去吧。 山田坐在会客室，左等右等不见人来，打开门一看，两个实枪荷弹的士兵门神似的守着，也不允许他出去。他哪里受过这样的轻慢，手脚上推推搡搡，却给士兵们拎回了会客室，连门也被反了锁。 约莫等了一小时，喻无臣才像个没事人一样来到会客室。山田站起来，气愤地指责道：“喻少帅，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是你的囚犯吗？” 喻无臣波澜不惊地为他倒了一杯白开水，没错，连茶叶也没备上。 “山田领事，他们只不过是按规矩行事，请您不要见怪。” 山田望了一眼水杯，将双臂抱在胸前，仿佛在训斥小辈一样不依不饶。 “规矩？哪有把一国领事锁在会客室的规矩？” “试问哪有一国副领事在别国军队司令部随意进出的规矩？” 喻无臣冷冷地怼回去，重重强调了“副”字——山田一向认为自己担任副领事过于屈才。 山田狡辩道：“我与你父亲相识多年，以友人的身份前来拜会一下他的儿子，拉拉家常难道也不行？” 喻无臣皮笑肉不笑地咧开嘴说：“自然是可以。只是您一开口就提您的工作，我还以为您是以领事身份来的，山田叔叔。” 山田的嘴角抖了一下，山田叔叔，真当他是他爸的熟人吗。喻无臣转头叫外面守着的士兵拿些茶叶来，一定要最好的，不能怠慢了他的山田叔叔。 山田自讨没趣，话锋一转，直奔主题。 “这次我来，想跟你聊聊皮匠乡的那件事。”他故作威严地顿了顿，“政府擅自派人将我国公民的庄子围起来，严重地侵犯了我国公民的合法权益。今天早上我与李市长交涉过，他竟毫不知悔改，也不愿意撤人。我只想问问少帅，这事究竟要怎么办？” 喻无臣对他的措辞很不满意——擅自c悔改c究竟好大的口气！ “小侄最近忙于公务，竟然没有听说过这等荒唐事。市长做得不对，我自然会替叔叔您去讨个说法。” 山田脸色缓和了许多。他晓得湘鄂军虽明面上隶属于民国政府，实际上独立性很强，湘鄂军势力和政府官僚势力多有不和。如果喻无臣借机跟市长作对，到时瀛国只消坐收渔翁之利。 想到此处，山田满心觉得今天这事儿肯定能解决。 不料喻无臣话锋一转，说：“华夏与贵国确实签过不少不平等条约。但在这么多不平等条约中，有哪一条允许贵国公民不经许可，就深入华夏内地圈地设庄？试问这合的是什么法？损的是什么权益？” 山田没想到喻无臣会如此质问他，连李市长也不曾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 “那是经过本地人同意的！怎么不是许可！” “在你们瀛国，政府会同意老百姓私自将地让给外国人设庄子开牧场吗？没想到瀛国法律如此宽松，我不如也趁此机会去瀛国圈地设庄好了。” “你你你！你这是打算顺了政府那帮孙子之意？你父亲知道了会怎么想（注1）？”山田脸色由白转青，搬出喻老爹这面大旗。 “家父怎么想小侄不知道，您别生气。您今天过来不就是找我拉拉家常吗？何必这么认真呢。”喻无臣四两拨千斤地顶了回去，接过士兵递来的茶叶，。 “好啊，没想到喻成大的儿子竟如此没骨气，对政府言听计从！” “湘鄂军虽不是中央军，但本就归于政府，对政府言听计从合乎规矩，与骨气何干？不合规矩的不是别的个什么人吗？” “你！”山田被他一通反问呛得说不出话来，手指指着他那张镇定自若的脸抖个不停。 喻无臣微微一笑，为他倒了一杯茶，装傻道：“您也不要太尽心尽力，对于某些不讲道理的国民亦不可全然维护，不然传出去，怕是有小人误会您的一片好心，污蔑瀛国使馆与这个庄子有利益牵扯，这多不好啊。” 山田领会到喻无臣的油盐不进，气呼呼地嘟囔了两句保存些颜面，连茶也没喝便急匆匆地走了。 喻无臣送走这个瘟神，对司令部的所有人下了命令：以后若哪国使节敢擅闯司令部，直接关到会客室，连水也不必上。 他回到办公室，取出今早秘密送达的军报。 时机已经成熟，是时候煞一煞瀛国的嚣张气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集会（上） 待在怀璧别墅的时间变得愈发枯燥。关于石碑的研究进展缓慢，黑衣妇人的调查不见结果，喻无臣这几天一直睡在司令部。叶珠纬当了两天米虫，终于有好消息传来。 她被圣方济各女子大学录取了。 身体原主本来在老家闽都的女子学院上学，由于家族联姻不得不中断学业。但叶珠纬深信“脑子里的才是自己的”这一基本原则，毅然决定重返校园。 收到通知书的日子刚好是周六，也是爱国学生在圣保罗堂举办演讲集会的日子。“小姐，这两件怎么样？”习习拿出一条厚重的丝绒长裙，再配上一件丝绸上衣。 “低调一点，免得被人劫财。”想起上次在巷子里的危情，叶珠纬心有余悸地摇摇头，从衣服堆里翻出一身半旧的藕色连衣裙。 全身镜映着她的模样，朴素的连衣裙c简单的皮鞋c不起眼的布包，不施粉黛不饰钗环。不显山不露水，大概是安全的吧？ 叶珠纬拉着习习上路，走的仍然是上次出去的大路。这次她学聪明了，特意将肚子空出来，就等着在路边的早餐摊大吃特吃。 走过一家客满盈门的早餐店，叶珠纬停下了。 五江城水系丰富，码头上讨生活的很多。做苦力自然挣不得什么钱，好鱼好肉只能过过手，进不到他们肚子里。可体力劳动者若天天咸菜泡糠，总会吃不消的。于是便有了一道叫糊汤粉的小吃。 穷人版的糊汤粉是用水产摊子上卖不出去的烂鱼c鱼杂c鱼头做成的。但如此的食物也不是每日都能吃上，只有秋冬季才有，夏日是没有的。 叶珠纬望着这家店的招牌——中记鲜鱼糊汤粉。 这家店卖的是中产阶级版。熬汤的原料是两三寸长的野生小鲫鱼，文火炖个通宵，那股鲜味中带着胡椒强烈的气息，被秋风卷到大街上，闻得叶珠纬心尖儿打颤。 她迫不及待地挤到锅前交了钱。 做粉的阿婶先舀起半勺鱼糊汤放进碗里，再另用捞子盛上细长的米粉，在开水中灼烫几下便快快地捞起，放进碗里，葱花和萝卜丁被均匀地洒在上面。 叶珠纬端详着碗里面热呼呛辣又浓稠的糊汤粉，抬手欲吃，一只大勺横在了她碗上。 “阿妹，不得这么吃撒。” 阿婶睥睨了她一眼，将大勺指向旁边的油条锅，示意她去拿几根油条。叶珠纬学着周围食客的样子，将金黄的油条掐成小段，浸入碗中饱蘸鱼汤，阿婶这才露出认可的表情。 叶珠纬虔诚地将油条放入口中。酥软的油条锁住汤汁，本会迅速滑入喉咙的鱼汤附着在唇齿间，直到她将油条嚼得酥烂，汁水才和着油条缓缓消失在嘴中，留下的津香鲜醇引诱着她吃下第二口。 一口一口又一口再一口。 不出几分钟，两碗分量十足的糊汤粉便被吃了个精光。叶珠纬吸入一大勺韧性十足的米粉，与习习同时发出一声满足的赞叹。 天堂不在天上，就在这个早餐店里。 隔壁桌传来几声轻笑，大概是见她俩把寻常汤粉当做山珍海味来崇拜，实在忍不住了吧。 叶珠纬扭过头去，一位扎着麻花辫的女学生正看着她们，表情很和善，倒不像是在嘲笑。 两人相视一眼，同时叫出声来。 “是你。” “是你。” 原来女学生就是前几日给她发传单的那位。女学生眉心有颗肉痣，配合她细长的双眼和端正的鹅蛋脸，与庙里的菩萨雕像有几分形似。 “您是来参加集会的吗？”女学生问道。圣保罗堂就在早餐店附近。 “是啊。”叶珠纬拿出她给的传单，又赶忙塞回了包里。学生们穷，用的纸粗糙易皱，被她装在布包里颠簸几下，成咸菜干了。 女学生叫陶招娣，见二人已经吃完，便热情地邀她们同行。小女生的嘴里藏不住话，不出几步，叶珠纬几乎打听到了她奶奶的奶奶叫什么名。 这次圣保罗堂集会由五江城几所大学的学生会联合举办，目的在于鼓动人们收回瀛国租界。 五江城本有六国租界，后来政府软磨硬泡地收回了部分，余下的合并成公共租界，不再分国别。可瀛国偏偏跟政府逆着干，不仅赖在原租界不动，还恬不知耻地想扩大租界面积。 他们敢如此胡作非为，无非是因为瀛国把控着华中的几段重要铁路，又掌握着华中不少药物的进口。地方政府受其掣肘，不敢武力夺回，双方僵持不下，足足三月有余。 “叶小姐，您刚来五江可能不清楚，瀛国租界里的人太嚣张了！”说到瀛国租界的黑暗，女学生满脸义愤填膺，恨不得亲手一把火烧了那地方。 “发生了什么？” “前两周，租界里的差捕将一个卖花姑娘抓到了巡捕房里。将她的钱抢光了不说，还还还”女学生似乎气得过了头，结巴地说不出下文。 一位男学生从她们身后走过来，补上一句：“还辱了她的清白！册那，这帮东洋赤佬！” 叶珠纬心中一惊。这个年代，贞操的重要程度不比封建时期少。租界差捕做起抢钱劫色的勾当，受害者恐怕连伸冤的机会也没有。 “叶小姐，这是我的表哥孙段。”陶招娣介绍道，不过话头很快又回到了讨伐瀛国租界之上。 圣保罗堂前的广场就在前方，周围的人显然比方才多，放眼望去都是年轻人，一小撮还戴着袖章，估计是党派工会的青年成员。 叶珠纬想起以前大学的集会，和平年代的集会当然与这场不一样，与会的学生都轻轻松松，把集会当成特大型派对。而此时周遭的学生们，多半神情严肃，讨论的话题沉重得很。 广场中央有一片小小的平台，现在被用作舞台，架上了几根竹架。架子上串着几条横幅，上面的字是手写的，不甚漂亮，但胜在有气势。 叶珠纬和习习跟着他们俩走入人群，沿途不少学生跟陶招娣和孙端打招呼，想来他俩应该是这类活动的活跃参与者。 挤在人堆里，大家熙熙攘攘，有些吵杂。叶珠纬本正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忽然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不祥的预感隐约地刺激着她的神经。 她怎么感觉好像有人在盯着她？ 叶珠纬低头打量自己的衣着，很正常很朴素，不像是会吸引目光的那种。她停下脚步，回过头张望。前后左右都是学生，注意力皆放在讲台上，貌似没人看着她。 “小姐，怎么了？”习习在几步开外，垫着脚想看她。 “没什么。”叶珠纬困惑地挠了挠头，再次仔细地巡查一番，仍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大概是她自己疑神疑鬼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集会（中） 一个二十多岁模样的男人走上讲台，本来吵闹的人群突然像得了指令似的静了下来，只有远处商铺的吆喝声不合时宜地飘来少许。 气氛变得庄重而肃穆，所有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男人。他却不紧张，驾轻就熟地举起手中的扬声器，说白了就是个自制的纸喇叭。 “各位，谢谢大家的到来。”他的声音沙哑，却仍然洪亮，“今天是什么日子，大家知道吗？” 回答声从各处传出，那男人点点头，声线带着悲悯又紧绷的音色，说道： “没错，今天是红丫头的头七。” 陶招娣附在叶珠纬的耳边，告诉她红丫头就是那个被差捕掳去的卖花姑娘，上周自杀了。 “都说死者魂魄会于“头七”返家，红丫头的魂魄是不是也回到了家里，回到了咱们五江城。”男人哽咽了一下，泪花缀在眼角，“头七本该好好操办，不要叫亡者记挂的。可现如今，我们又如何叫红丫头不记挂！” 人群中响起低低的哭声，有几位女学生已经开始抹眼泪了。 “害了红丫头的孽障，此刻正躲在租界里吃香的喝辣的！他们知道红丫头是怎么死的吗！他们知道自己究竟犯下了什么罪吗！他们怕是早就把红丫头给忘了吧！” 男人的责问一句比一句响亮，一句比一句悲怆。他抬起头，对着天空叫喊道： “红丫头啊！你就这么离去了！带着屈辱和不甘，却被那些混账弃入遗忘的深渊！” 男人的眼泪流了下来，握着扬声器沉默地哭着，人群中的啜泣传染开去，站在叶珠纬身边的陶招娣也红了眼圈。一位老者站了上台，这个老人叶珠纬认得，他是圣方济各的教授。 “孩子们呐”教授苍老的声音没有扬声器的加持，带着力不从心的色彩，“红丫头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瀛国人今日敢如此，明日只怕更甚！国国就要亡了呀！” 他说着说着也老泪纵横，声音反而越来越小。 “我我也老了！老骨头不中用了！今日还能在此，不知入土时能不能看见我们把瀛国霸占的租界收回来！能不能看见瀛国人从华夏被赶出去！” 他剧烈地咳嗽了几下，颤巍巍地撑着拐杖，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们还年青你们去救国吧！把瀛国人从租界赶出去！把瀛国人从中国赶出去！把那些洋鬼子也从中国赶出去！” 说罢，他似乎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摇摇晃晃地被人扶下了台。叶珠纬望着他佝偻的背，皱纹纵横的脸上带着泪痕，心里也随之泛起一阵酸楚。 中国也好，华夏也好，虽处于不同的宇宙，却有着同样的屈辱。她有幸生在祖国强大之时，对这段历史的认知过于苍白。以至于当她真正置身于其中时，一种全新的愤怒毫不客气地席卷她的理智。 活在这个时代的年轻人比她更仇恨，更痛苦。他们听完了老教授的话，再也无法保持沉默。 人群开始呐喊收复瀛国租界的口号，起始时低沉迂缓，接着竟像一片靠近堤岸的浪潮，愈发澎湃汹涌。百来个人齐齐的声音串联成一股力量，快要把圣保罗堂上矗立的金十字架震得掉落下来。 就在此时，广场上响起了一声枪响。 人群又忽的安静下来，接着又是几声枪响，连带着人体倒地时的闷响。 原本井井有条的人声顿时化作乌糟糟的嚎叫c尖叫c惨叫。上一秒还是亲密的同志，下一秒便掏出枪来指着你。 原来早有恶人埋伏在人群中。 现场一片混乱，人心惶惶，谁也不知道身边的人是否有枪，争先恐后地要紧逃命。枪声在四下逃散的人堆里此起彼伏，回声在广场周围的建筑物上反弹，好像有成百上千的枪接连开火一般。 硝烟弥漫空中，血腥味弥漫空中，受伤的哭丧弥漫空中。 叶珠纬听见那一声枪响，反倒从模糊的愤怒中清醒过来，带着身边的习习和陶招娣猫下腰，双臂互助头部，企图在横冲直撞的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 她仿佛又回到了刚来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在丹水城的战场上，她的生命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左方传来一声枪响，又一个学生倒下了。从他身体上跨出来一个人，举着手枪，杀得眼睛通红，脸上带有扭曲的快意。 陶招娣尖叫一声，子弹擦身而过。那个杀手急急地想上膛，眼看绝不会放过陶招娣。叶珠纬不知从何处得来了勇气，一瞬间肾上腺素飙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拍飞了他手上的枪。 杀手大概从未料到一个姑娘有胆子直接对他下手，倒是愣了一愣。叶珠纬却异常地淡定，仗着那股怪力未消，一拳打在了他的喉结上。 这几个动作发生在一瞬间，快得几乎看不清动作。 击打男性喉结，可谓是一招致命。 那杀手只觉脖颈间飘过一丝风，随即喉上一阵催命的剧痛，喘气变得困难，让他登时晕晕乎乎地捂着脖子摔到地上。 他本来是不必马上死的，哪怕叶珠纬打裂了他的喉软骨。可偏偏混乱中无人在意脚下，学生们逃窜的踩踏碾压着他身上每一寸骨头，过不了多久，他就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毫无生机。 叶珠纬没有留下来看他的惨状，在他倒下的下一秒，她再一次往人群外冲刺。 习习c陶招娣和孙段顺着她推土机一样铲开的小路挤了出来，广场的边缘就在眼前。 晃眼的银光在她身侧闪了一下，不知从何处又现出一个杀手。他手持短刀，径直冲到她身前。 “小心！” 陶招娣的警告尚未出口，刀已经伸到了叶珠纬的胸前。 那一刻的影像，在叶珠纬眼里很缓慢，仿佛是被调慢了速度，一帧一帧地展现在她眼前。 刀口尖锐的角刺开了衣服，接着磨得发亮的刀锋没入肉中，一点点一点点，越来越深入，一个手掌长的刀刃已经有一半扎在了胸口上。 可叶珠纬完全感受不到痛楚。 唯一的异样就是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强行塞到了身体里。 叶珠纬的肩膀挡住了习习的视线，但看着刀把所处的位置，恐怕已经扎在了小姐身上！习习尖叫起来，眼前发昏。 刚才拍飞手枪的冲动再次回到叶珠纬的肌肉里。 “p！” 她大喝一声，板着他的手把刀子从身体里拔了出来，就像拔陷在橡皮泥里的手指一样自在。这个杀手也像上一个那样被吓呆了，命运自然也会与上一个无差。 啪，喉软骨碎了。 咣，倒在地上了。 咔，被人践踏了。 几番波折后，叶珠纬带着他们三个冲到了广场边缘。警察已然赶到现场，预备解救受难的学生们。 两位身着布衣的汉子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他俩面色黝黑，皮糙肉厚，架起叶珠纬就走。 “你们干什么！你们是谁！” 叶珠纬被冷不丁钳制住，正想使出体内的洪荒之力，却不曾想那股力气没了踪迹，她重新回到手无缚鸡之力的状态。 “放开我！放开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集会（下） “放开我！” “你们放开她！” “放开我小姐！” 叶珠纬像条被捏在指间的虫子一样疯狂扭动，企图挣脱他俩。习习c陶招娣和孙段也绕在他俩身边，拉拉扯扯，嘴上不住地呼救。 可广场边缘的警察像是认识他俩，隔空对他们点点头，丝毫没有过来营救的打算。叶珠纬见他们不作为，心里凉了一半。 不会是勾结好了要取她小命吧！ “救命啊！救命啊！光天化日之下强抢妇女啊！杀人放火啊！丧尽天良啊！” 失去了拯救性命的怪力，叶珠纬再次拾起了哀嚎大法。 孙段仗着自己是个男生，对着其中一个大汉拳打脚踢了一番。只可惜读书人的花拳绣腿不好使，打在他身上就跟挠痒痒似的，最后免不了被大汉推了一把，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动弹不得。 “少夫人，您别叫唤！” 另一个大汉伸手捂住了叶珠纬的嘴巴。他的手很大，不仅罩住了叶珠纬的嘴，还笼住了她的鼻子。 他们将她弄到了一条无人的巷子里，习习仍然依依不饶地缠着他们，誓与小姐同生死共进退。 “哇，要死啦” 叶珠纬被他们放下来，满头大汗，喘息不止，只感觉几乎要背过气去。光头大汉对她敬了个军礼，说道：“少夫人，您没受伤吧？” 看样子这些都是军队的人，叶珠纬猜测着。不过她并没有放松警惕，而是拉上习习退到一边，将两方的距离控制在安全范围内。 “你们是谁？”她防备地问道。 “报告少夫人，我叫罗利，他叫彭奉贵。” 一位光头七尺大汉管自己叫萝莉，叶珠纬的嘴角颤抖了一下。 “少夫人，请让我们将您带回司令部吧。”彭奉贵提议道。叶珠纬猛然想起一件事——她从没见过这两个人，这两个人如何知道她就是喻无臣的老婆？再说，她又如何确认他们的身份？ “额，不必了，我自己回家就行。” 叶珠纬推辞着，腿上已经准备拔腿开溜。这点小动作逃不过他们的眼睛，罗利无奈地摸摸自己的光头。 “少夫人，我劝您还是跟着我们走吧。现在外面不安全。” 彭奉贵掏出一块小小的铁牌，上面除了有他的名字，还有一个特殊的凹纹，是半朵梅花半朵杜鹃的纹样。喻无臣曾告诉她，这个图案是湘鄂军的标志，拥有这种铁牌的必定是湘鄂军中的得力之人。 叶珠纬怀疑地打量了他们一眼。这两人牛高马大，这个铁牌是抢来的也说不定。转念一想，既然他们抢得赢湘鄂军的得力之人，估计她现在想跑也是不可能的了。 “要我跟你们走，可以。不过我走在后面，你们走在前面。” 她谨慎地提出建议，话音刚落，巷口跑过来两个人。 “啊啊啊啊啊啊！你们放开她！” 孙段举着一段竹竿子，陶招娣手里拎着半块砖头，底气不足地冲两个大汉叫嚣道。 罗利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会，对叶珠纬做了个请的手势。 走在街上，以叶珠纬为首的四个人畏畏缩缩地跟在后面，两个大汉倒是一点儿也不担心叶珠纬会逃跑。 没了怪力，整个人弱小可怜又无助，嘤嘤嘤。 一路走去，遇见不少人往圣保罗堂方向跑动，脸色忧心忡忡。往日没有巡警的街口也分配了站岗，一派戒严的光景。 走去司令部的道路仿佛没有尽头。叶珠纬在凉风中亦步亦趋，腿脚上的力气像是一点点流失到空气中。 超水平发挥的结果就是脱力和疲惫吧。 习习和陶招娣搀着她，望向她的眼神既有担忧又有佩服。叶珠纬怎么救下陶招娣的命，陶招娣是知道的。她本以为自己在劫难逃，却见叶珠纬如神兵天降，救她于水火。现在靠在她肩上的这副身躯如此单薄，当时那一桩桩一件件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好不容易走到司令部，松了一口气的叶珠纬腿下一软，步伐愈发飘忽。 “少夫人好。”立在门边的卫兵向她敬了个礼。 “少夫人好。” “少夫人上午好。” “少夫人” 入了大厅，打招呼的声音此起彼伏。叶珠纬强撑着向他们一一回礼，脸上挤出几丝微笑，心里直犯嘀咕——她从没去过司令部，怎么人人都知道她是喻无臣的老婆？ 陶招娣凑到她耳边，暗戳戳地问：“叶小姐，为什么他们都叫你少夫人？” “不知道呢。”叶珠纬皮了一下，继续说道：“因为我嫁给了喻无臣。” “喻无臣？喻少帅？”陶招娣呆呆地叫了一声，鼻孔惊得猛地张大。她身边的孙段也听到了，吓得眉毛一提，有些控制不住音量，说道：“叶小姐，你结婚啦？” “还有，叫我小叶也好，珠纬也行，别再叶小姐叶小姐的叫啦。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何必这么生分嘛。”叶珠纬笑着说。 孙段摇摇头，神色颇为惶恐，而陶招娣则有些怪怪的，拉着她的胳膊变得僵硬。 “怎么了？”叶珠纬摇摇陶招娣的手臂。 “我我想起家里有事，我先回家了。”陶招娣忽然挣脱了叶珠纬的手，敷衍地找了个借口，没等叶珠纬反应过来，便冲出了大门，孙段为难地向叶珠纬笑了笑，也急急忙忙地走了。 叶珠纬楞在楼梯上，望着二人急匆匆远去的背影，摸不着头脑。 罗利把她们送到了喻无臣的办公室，习习去上厕所，将她一个人留在了房间里。 叶珠纬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好奇地端详着喻无臣的办公室。 房间大概十多平米。整墙的书柜前摆着黄棕色的书桌，桌边的雕饰浮夸复杂，桌面空无一物。厚实的地毯花纹简单，墙纸亦然。她坐的沙发却又是华丽奢侈的风格。 叶珠纬无法想象喻无臣工作的样子。他会端坐在桌前看一天的军报，还是会赖在沙发上随意地看书？ 他辛苦工作养着她这只米虫，她貌似连鸡汤也不曾送来给他喝。 罪过罪过。 叶珠纬心怀愧疚，忽然想起陶招娣离去前的不自然。她好像对自己跟喻无臣结婚的事实有些惊诧，或是介怀。 为什么呢？ 叶珠纬暗自念叨了一句：“反正不会是暗恋喻无臣这么狗血的理由吧？” 身后传来一声笑。 “谁暗恋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忽如其来的感情澎湃 无声的接近大概是喻无臣这位大佬的恶趣味吧。 叶珠纬被他吓得弹起来以后，恨不得再次召唤怪力招呼到他脑袋上，也好叫他知道自己的厉害。 喻无臣眉眼弯弯，似乎很享受她的反应。叶珠纬瞪了他一眼，这人是小学生吗，专门作弄喜欢的女孩子 念至此，她赶忙驱散掉这个想法。叶家和喻家是家族联姻，喻无臣对她能有什么感情。 “夫人，你”喻无臣定睛一看，脸色一沉，脱下身上的披风，将她牢牢实实地裹在里面，像米纸裹着大白兔奶糖。 “你干嘛？” 叶珠纬想挣脱，可喻无臣的双手强硬地拉着披风两端，丝毫不给她机会。 “牛副官，请帮我把门关上。” 办公室的门被关上，喻无臣这才将手拿开，任由叶珠纬气呼呼地把他的披风甩到地上。 “你干嘛！”她抱起双臂，不爽地抗议道，身上却传来一声轻微的撕裂。喻无臣满脸无奈，对她抬了抬下巴。 “夫人，你的衣服。” 叶珠纬低头一看，胸前的布料不知何时裂开了一条口子，从左到右横贯，皮肤在裂口中若隐若现。 夭寿啦！ 她赶忙用手挡住裂缝，窘迫地缩在沙发背后。一定是集会时挨的那一刀，她的血肉不知怎的恢复了，半旧的衣服却被割坏了，再加上各种挣扎打斗，越裂越大。 喻无臣从柜子里取出一件衬衫，递给她。 “你换上吧。” 叶珠纬从书柜玻璃的反光里看见自己通红的脸，悻悻地接过衣服。怎么办？刚刚好像发脾气了。 “那个对不起啊，我不该对你嚷嚷的。”她攀在沙发浮雕上的手指不好意思地紧了紧。喻无臣似笑非笑地敲了敲她的头顶，脸色柔和，像是拿她没办法一样。 “你能不能”叶珠纬本想请他出去的。 “能。”喻无臣抢先一步答应了，长腿一迈，从沙发边退开，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藏在了桌旁的柱子后。 “你”耍流氓耍的如此清新脱俗，真是第一次见。叶珠纬自顾自地换上了衣服。反正穿着内衣，没啥可看。 衣服像麻包袋似的套在她身上，带着洗衣皂的味道，不香，但是闻起来很让人安心。她按了按隐痛的太阳穴，被暴乱惊扰的心神多少被平复了一点儿。 “换好啦。” 喻无臣从柱子后走过来，浅浅微笑，伸出手，帮她将长长的袖子一节一节的挽上去，动作熟练自然，好像这本来就是他应该做的。 叶珠纬却有些笑不出来。 她抬头望着他，他好像晒黑了一些，眼下带了一圈浅青，怕是这几日都没有睡好。不过瑕不掩瑜，这张脸仍然如山间松风，温润中带着飒气，只是素来挂在面上的那点笑意，衬得他平和的神情宛如一副面具，谁也猜不透后面的真实。 “喻无臣”她猝然感到很累，不想猜两个家族间的关系，不想猜他的心思，不想猜这段婚姻的意义，“你何必对我这么好。” 喻无臣的手顿住了，眉眼并没有抬起来看她，一语不发，等待着她说下一句。 “我们结婚不过是为了家族利益。哪怕我们分府别居，只要有这层关系在，喻家和叶家的交易就一直稳妥。” 喻无臣终于看向了她，眼瞳里没有一丝波澜，像一潭无底的水，看久了便有一种快要被吸进去的错觉。 “对。”他简明扼要地回了一句。 叶珠纬倏忽地泄了气，如果方才的感觉是不解，那现下更多是烦躁和厌倦。她向来最不喜欢的就是惺惺作态，这种近似敷衍的做戏，比相看两厌更可怕。 她把手唰地抽出来，不愿意再让他帮自己挽袖子，甚至不想再看他，心中对自己止不住地嘲弄。本来就是一段没有感情基础的形婚，她脑子抽风才会想太多吧。 单身太久，经不住撩，实在可笑。 喻无臣的手空落落地悬着，脸容上微妙的神情交织在一起，而后又复归平静。 “但又如何。”他补充道。 叶珠纬没有回答，面上的冰冷表明了她的态度。区区又如何三个字并不能穿过那堵她迅速筑起的高墙。她像是铁了心地要将他们的关系限制在它的。喻家通过联姻从叶家收获的好处不少，但如果她全心全意地帮他，喻家的收获恐怕会比现在多五倍。 “我们的关系起源于利益，但不代表它必须只能关乎利益。”喻无臣坐到她身边，被她面无表情地盯着。从认识她到现在，他第一次见识到她的冷漠，那些丰富灵动的模样似乎已被她冰封在了深处，如此突然。 “我关心你，我照顾你，这是我决定娶你那天起就要求自己负担起的责任。我不敢保证我会轰轰烈烈地爱你，但我会去试。一辈子很长也很短，我们之间需要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尝试，最后我们可能会相爱，也可能止于熟悉。” 叶珠纬抿住的嘴角出现一丝松动，不过仅此而已。 喻无臣叹了口气，从抽屉里取出一份资料，里面装着的是叶珠纬在报刊上发表过的文章，也正是这些文章，给予了他信心。 不过他或许想得太过简单。他当初以为两人信念相同，至少在大事上不会相抵，平日的感情只要他多多努力，总归不会太差。 只是没想到，叶珠纬的个性比她展现出来的更加方硬。她不喜欢模糊的态度，不喜欢捉摸不透的界定，同时又倔强地强调着逻辑顺序。 他们相互的了解太浅。 当他示好时，以她对两人关系尚且不清晰的认识，会认为这种示好可能指向多种原由——他可能是真心喜欢自己c他可能只是得过且过c他可能想利用自己。 她提出了一个糟糕但符合事实的判断，而方才他的一个对字，直接引导她走向了最后一个选项。她不晓得他对自己强加的责任，不晓得最后一个选项其实早早地就被他否决掉了。 正当她在犹豫着要不要相信他，他却没有察觉到这种不信任，或者说这种安全感的缺乏，仍然自顾自地想要推进。 喻无臣叹了口气，他总算想明白了。 “我不会用假的亲密骗你，也不会利用你。我不屑于，也不需要这么做。夫人，我早就准备好喜欢你了。不是为了叶家和喻家，是为了你和我。” 喻无臣讲出来的话，恰恰击中了叶珠纬长久以来最担忧的地方。 她最怕最怕的就是喻无臣企图用这些周到的关心操纵她的情感，让她心甘地为喻家带来更多利益。 她其实有些笨的，她阿妈也说过她不懂得人心。她从小吃过不少亏，被人当枪使当马骑，可能得过个年她才能反应过来，哦，被人利用了。 她讨厌被人利用的感觉，因为这让她更加痛恨自己落后于平均的情商以及惊人的愚钝。这也是为什么她选了理工科，为什么她喜欢解谜，这些事情有规律可循，不像人心，反复无常。 她最不愿意的就是别人将她骗得团团转，她却还傻傻不自知，一片真心喂了狗。 她，孤身一人，在另一个时空。 她究竟有没有资本去相信眼前这个敏锐的男人？她该不该信？ 可能在别人看来很简单的选择，对于鸵鸟一样埋首于规律逻辑的叶珠纬，是一道亘古难题。 她不是个功于心计的人，她不擅长埋藏自己的情绪。一种令人心痛的无措惶恐兀自从她的面容中流出，望向喻无臣的眼睛失去焦距。 喻无臣也跟着她彷徨起来，忧虑他的针对性敲击会不会太强劲了些。 他伸出手揽住叶珠纬的肩膀，见她并不抗拒，便直接将她拉到了怀里。 “对不起”他呢喃地吐出一句道歉。他向来情场得意，久而久之便生出几分骄横，以为他的方法没有问题，以至于当一个完全不同的女人站在面前，他还自作主张地认为他做得很对，没想到带给她的却是困惑和纠结。 “对不起”他搂着她的手臂收的更紧了，双手贴着她瘦瘦的背，想要把自己心中所有的歉意都传达给她。 叶珠纬被他忽然的一抱，神志不免受到很大的冲击。 王八蛋！ 一语道出她最大的恐惧，又做出了她最想听见的承诺。 王八蛋！ 居然还抱她，明明知道人在最脆弱的时候会对伸出援手的人产生自然的依赖。 王八蛋！ 王八蛋！ 王八蛋！ 这种摸得清人心的王八蛋不能信啊！ 可是怎么办？她好像已经开始要相信他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疑问和疑问 夜已深，怀璧别墅沉没在星光和黑暗中。 叶珠纬躺在床上，半睡半醒。没有二十一世纪的噪音，入睡竟然有些困难。她浑身累得像散了架，陷在床被里动弹不得。 有一阵风掠过她裸露的脖子，阴阴凉凉的惹起她一身鸡皮疙瘩。呼吸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大概是她太疲倦吧。 一下 两下 三下 叶珠纬无聊地数着，希望赶紧入睡。 四下 五下 六 她打了个激灵，起伏的胸膛被冥冥的恐惧揪住。 为什么会有两个呼吸声？ 这一层唯二的活人只有她和喻无臣，而喻无臣的房间在走廊的另一端，哪怕他打鼾打得震天响也不会如此清晰地传到她房间里来。她背脊默默地渗出一层冷汗，却不敢睁开眼睛。 她的房间里还有第二个人。 她小幅度地咽了口唾沫，竭力想要压住经怕的心神。她昨天把床头的一段铁管给弄坏了，拆下来后就摆在床头柜边。只要她能悄悄地够着它，冲出房间，潜伏在她房间的贼人绝没有机会伤害她。 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脖子。 它很大c很宽c很冷c很粗糙。 叶珠纬只能佯装没有意识地睡着，祈求那几根粗短的手指不要折断她的颈骨。 “你” 一个沙哑的声音倏忽飘来，气管受到的挤压也随着这个声音的出现陡然增加。叶珠纬被掐得喘不上气，不禁抬手抓住那只想要置她于死地的手。 “去死” 她睁开眼睛，黯淡的光影只描绘出来者的轮廓。他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叶珠纬吸入的空气被活生生按了出去。不单是她的脖子，她的身体仿佛也被压上千斤的巨石，丝毫动弹不得。 掐着她脖子的人凑近了些，弱光中他的瞳孔闪闪发亮，带着控诉和仇恨。叶珠纬的视线紧紧地锁定在他的脸上，既然无法挪动，她只能用眼神祈求他放过她。 那张脸的五官隐约地展现，似乎在哪里见过。 叶珠纬突然猛烈地挣扎起来，原本无法发声的喉咙中爆发出一声尖叫。 这个人就是今天早上被她一掌拍掉了枪的杀手！ 那人的背后伸过来另一个脑袋，脑袋上蒙着一张死气沉沉的脸，那是差点用刀杀了她的杀手！ 他们怎么可能在这儿！ 他们俩苍白木然的脸与夜光混杂在一起，隐约不清但恐怖万分。叶珠纬崩溃地喊叫起来，她挣扎的幅度越大，四肢传来的痛楚就越强烈。他们究竟给她下了什么药！ “杀人凶手” 那个诡异的声音环绕在耳边，可他们明明没有贴近。 “放开我！放开我！”叶珠纬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一阵暖流浮到脸上，四肢所受的压制忽然消失了。她被一股无名的力量擒住肩膀，不受控制地左右摇晃。另一个声音朦朦胧胧地呼唤着她。 “啊！” 叶珠纬大喝一声，终于从那不现实的挣扎中脱困，猛地坐起身来，眼前的那片黑暗似乎呼啦一声飞散了。 是梦。 她上气不接下气，梦魇的残片还在眼底翻动，但她总算回归了现实的世界。 “夫人。” 还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不过这个男人她认得，是喻无臣。 他蹲在叶珠纬身边，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屁股下面是硬邦邦的地板。合着她刚刚是做着梦从床上滚到了地上。 喻无臣摸了摸她的背为她顺气儿，尔后仿佛又记起她不喜这般亲近，赶忙把手缩了回去。叶珠纬晕晕乎乎地望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筋疲力尽地将自己蜷成一团，试图冷静下来。 喻无臣早已从罗利口中得知了她今晨的动向。罗利没能看见她出奇制胜的两记绝杀，喻无臣当然也就不知道叶珠纬潜意识对她自己的控诉，只当她的噩梦是来自劫后余生的后怕。究竟看见了什么，将她惊吓成这副模样？便是在他房间里也能听到她大力扑腾的声音。 “别怕。从今往后，我便让罗利和老彭每天跟着你，再也不会让你置身于那般危险里去。”他轻柔地安慰道。 “你不明白唉”叶珠纬头痛不已，“我我我” 她看着喻无臣的双眼，叹了口气，嗫嚅地说：“我好像杀人了” 喻无臣本只当她在说梦里的事情，可叶珠纬的神情却打破了他的设想。他一向镇定自若的面具裂开了一条缝，泄露出罕见的疑惑和慌张。 “怎么会？” “我不是故意的。有个人想杀招娣，有个人想杀我，我就就把他们推开了”叶珠纬哭丧着脸说道，却又不敢把真正的过程说出来，“他们倒在地上，然后好像有人踩了他们，我急着逃出来，没有看他们怎么样。可是那么多人踩来踩去” 喻无臣的眉毛蹙在一起，他的直觉告诉他，叶珠纬没有说实话。 警局那边给来的情报显示，至少有十五个暴徒围在人群外进行围堵，同时不下二十个埋伏在人群里进行砍杀，在警察赶到现场时没有一个学生突围成功，可见这帮歹徒的心狠手辣。 一个娇小瘦弱的大小姐，毫发无伤地将训练有素的杀手推倒？ 何等天方夜谭。 可转念一想，谎言本身就是用来掩盖更加骇人的真相，难不成她想掩饰自己将歹人打个落花流水？ 不可能。 喻无臣摇摇头，把这个荒唐的设想赶出头脑。他好声好气地安慰了叶珠纬几句便走出了房间。 叶珠纬倒在床上，再也感受不到丝毫困意。 其实她还有一件事没说，比她打败歹徒更不可思议。 她回到家以后才发现的。本该躺在库房的佛珠，不知为何出现在了她的布包里，十五颗珠子只剩十四颗。 其中因缘跟她在集会暴乱中的神勇表现脱不了干系。 她被第二个杀手以刀插胸时就该死去，可她如今全须全尾地回来，珠子却少了一颗。或许可以猜测，一颗珠子代表一条命。 叶珠纬有种预感，这串珠子的异常之处恐怕不止如此。 它为什么会凭空出现。 它为什么会发绿光。 它为什么会有不同浓度的香味。 无论如何，她实在不能将它丢在库房里不管不顾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推理要在午餐后（上） 醒过来时已是日上三竿。被愧怍和疑问搅得不得安生，吃饭的兴致也减了三分。 明天便要去上学，圣方济各女大的课程都是英语授课，作为六级飘过的英语废，她深感寻宝的时间会被无限挤压。 然而推敲似乎到了尽头，叶珠纬不得不怀疑或许那四句只是前人的恶作剧。 叶珠纬有气无力地徘徊在怀璧别墅的后花园，借以慰藉希望落空的内心。 后花园坐落在小山包背后，乃是前朝大官下令修筑的。 怀璧别墅的地界相当大，上一位住在这里的洋人平日从不到后花园活动，对其的修缮堪堪维持在不倒即可的水平。历经战乱和易主，又被几十年时光冲刷，现在已经显得有些破败。 过往热闹的亭台楼阁荒无人烟，秋风吹过，木作的缝隙发出几声凄惨的萧声。叶珠纬梦游似的走到一处交叉路口，东南西北分别伸出一条长廊。 前方的风雨长廊铺了少许落叶，看来连住在前院的洒扫佣人们也不多到此处打理。悬在廊首的牌匾上依稀写着“春廊”二字。叶珠纬回头望了望通往另外三条长廊，猜想大概其他的分别叫“夏廊”“秋廊”“冬廊”。 可仔细瞧了瞧，另外三条走廊上并未悬挂任何牌匾，装饰相比春廊的逊色不少，甚至可以说是敷衍。 可春廊的尽头空无一物，另外三条长廊却引向几处楼屋，按理说往来的人更多，怎么会反而没那么用心呢？总不能说没钱装修了吧。 叶珠纬的雷达开始疯狂作响——有蹊跷有蹊跷！ 后花园地处幽静，某种神秘感夹杂着探寻的热情，引起她一阵兴奋的战栗。 春廊两边无墙，栽种着一丛丛迎春花，只可惜现已枯死，在秋日的光景中萧瑟无比。 中式园林的廊宜曲不宜直，春廊却意外的笔直无比。缀在檐下的木雕做工精巧，即使长时间未经护理，仍然显示出钟鸣鼎食之家的奢华气派。明明长度最短，作为支撑结构的柱子却比另外三条走廊的都多，且更加粗壮。 廊顶不曾设雕，只绘制了几幅画。 画工写意地寥寥几笔，不似木雕那样华巧，却将所表达的主题完美呈现，与木雕一繁一简相互映衬，倒别有一番滋味。 画的配色与叶珠纬见识过的国画有些出入。国画上有石色和水色，现代还加上了化学色。水色由于来自植物根茎或生物，带着透明感。而这些画几乎没有水色的影子，大概日晒雨淋导致了水色的褪色。 短短的春廊里绘着四幅画。 第一幅乃几只杜鹃在竹间鸣叫，第二幅是一支梅花落花缤纷，第三幅为燕子飞翔在月下，第四幅上有一位古装美人行走在草从中。 叶珠纬对中式园林的饰画没多少研究，拿不准同一走廊的画是否需要符合同一主题。她反反复复地观察这四幅画，揣摩着揣摩着，又想起了子夜四时歌。 春歌二十首的第六首： 杜鹃竹里鸣，梅花落满道。燕女游春月，罗裳曳芳草。 所述之景与画中一模一样。叶珠纬精神为之一振，暗觉某块拼图已经成功地拼合到了寻宝决中。 四扶图里最特殊的便是梅花图。画面除了开着九朵梅花的枝干和几片落花，其余大片空白上只写着一句话——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 叶珠纬无奈地扯了扯辫子，又是诗句吗？只听说过五言和七言，九个字一句的从未见过。她掏出笔抄下这个怪异的句子，顺便也把梅花的颜色记录好。 这支梅花与众不同。现实中的梅花无非红粉白黄，一棵树的一种颜色。它倒好，一支枝干上长齐了蓝色c红色c黄色和白色四种梅花。就算放在基因工程发达的现代，也难以制出这样彪悍的梅花。 正当她腹诽画家的天马行空，梅花图的角落忽然金光一闪。 叶珠纬放下笔记本，踩上石凳，抱着柱子努力攀近那处。 露出金色的那一角小缝隙其实仅有小手指的指甲盖大小，加之其隐藏在画与雕像相触的边缘，若不是阳光恰巧反射到那儿，她便是看上几百遍也发现不了。她勉强够到闪光处，摸了摸，发现是金属的质感。 中式园林难道还使用了钢结构？ 她摇摇头，从头上拔下一根发卡，抵在那处边缘用力地剐蹭了几下。白粉零碎地掉下，颜料大概刷了十几层，相当厚实。叶珠纬吊在一边，刮得手臂酸疼，才将裸露的地方扩大成大拇指指甲盖大小。新露出的地方也是颜色纯净的金色，按下去手感坚实。 从前也有在旧画上覆盖新颜料的习惯，只是这幅怪异的梅花图下究竟藏着这么样的一幅画，竟还金光闪闪。 叶珠纬注意到木雕围绕在画边缘的部分未加雕刻，乃是一个个倒过来的直角梯形相间排列而成。这种样式与架着搁板的承重结构有些相似，它们相互间隔很小，本身十分厚实，若不是在天花板上，旁人还会以为这些木块正架着千斤重的东西。 一条长廊顶的重量犯得着使用如此夸张的方式托着？ 反常必有妖。 叶珠纬一丝不苟地检查起这片不寻常的廊顶。借着正午耀眼的太阳，她在包围画的木结构四角都发现了隐藏甚好的木块。她尝试按动了一块，只听木雕中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嚓声，一排倒梯形木块若有若无地颤动了几下。 叶珠纬心中大喜，怕不是天花板上藏着什么东西吧！ 正当她在后花园不亦乐乎之时，被她支开的习习却拘谨地站在书房。 喻无臣坐在书桌的一头，抵着额头，面无表情地等待她的回答。 “老爷，我真的不知道。” 习习的十指几乎要拧成一个死结，肩膀耷拉着，脑袋耷拉着，眼睛也耷拉着，仿佛下一秒便要跪下去。 “脱险的事你确实不知？” 喻无臣抿了一口茶，威慑性地又问了一遍。如果是其他小事，他绝不会计较叶珠纬的谎言。可这次的暴乱牵涉过深。本以为那群暴徒是日方故意安排的，后来越查下去，越发觉事情的不简单。政府c西北边的军阀吴人似乎也参与到了这件事里。 学生组织的演讲比比皆是，言辞更夸张的有，聚集规模更大也不少，为何偏偏选择这个翻不出风浪的集会下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推理要在午餐后（下） （书接上文） 他能让罗彭二人跟着叶珠纬，别的势力自然也可能在做同样的事。攻击的目标说不定并不是反对瀛国的学生，而是叶珠纬。 如果她出事，叶家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最坏的结果就是他们撤回与湘鄂军的合作，转而将情报网和资金提供给当地的军阀。这样一来，湘鄂军的优势被削弱，吴人向南进攻，政府中央军向北接应，联合叶家所在地的军阀东华军包围过来，湘鄂军将陷于腹背受敌的境地。 想到各方的虎视眈眈，喻无臣的手重新抵上了额头，往日温和的面容荡然无存。 “最后给你一个机会说实话。” 他的指节在桌上叩了叩，习习的头垂得更低了。临出嫁前叶老爷特意嘱咐过的话仍萦绕耳边，小姐独自嫁到喻家，身边的人只她一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背叛小姐，况且小姐早已再三强调要她隐瞒。 “老爷，我不知道。” 她眼一闭心一横，她家小姐要她守护。喻无臣失望地叹了口气，直道这丫头愚忠。丫鬟出身的习习自然不明白喻无臣追问的原因。 喻无臣向来不相信运气。在他看来，叶珠纬能成功逃出来有两个可能——暴徒故意放过她或某人假装路人将她救出。 如果是第一个，根本是在昭然警示——他们能放过叶珠纬，自然也能不放过她；况且他们在广场外有可能也埋伏了人手，若非罗彭二人直接接走她，他们有可能已趁乱将叶珠纬带走了。 如果是第二个，这个假装的路人必定是策划者的间谍，利用这种方式让叶珠纬感恩于其的救命之情，与她逐步建立联系，为旁敲侧击做准备。 喻无臣决定要将叶珠纬接触的人全部调查一遍，若是谁想利用她他的眼神生出一阵彻骨的凌厉。 后花园中的叶珠纬打了个喷嚏，终于爬到了可以按下第四个小木块的地方。 第四个木块被按动，廊顶传来一连串咔哒咔哒的机关转动声，听声音像是设了一个极复杂的装置在上。 过了约莫三十秒，机关转动的声音停下了。相对的两排托举木块缓缓向外翻转，本站在画下的叶珠纬连忙退后，脚尖刚撤离，一大块巨物便以山陵崩之势猛地掉了下来，撞击地面的声音闷沉，扬起周围堆积的尘土，呛得叶珠纬又倒退了几步，扶着柱子咳起来。 原本镶着画的廊顶暴露出层层叠叠的齿轮，她作为机械专业的学生竟一时也看不出所以然。 她等了一小会，确定了再不会有东西落下，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那沉甸甸的重物是一块长半米c宽约七十厘米c厚约一厘米的长方形板子，边缘稍稍翘起。梅花图压在它朝下的一面，对着叶珠纬的是它藏在廊顶的那一面。咋一看只是无聊的白色，可蹲下仔细端详，能看到厚涂的颜料已裂开无数裂痕。 她用发卡使劲地铲了几下，白色涂料下露出了金光。叶珠纬扒着一角，想要推动巨板，没想到即使使出吃奶的劲，它不曾挪动一分。 真要命！ 叶珠纬扶住用力过猛的腰，吃痛地坐下来，这才注意到被她铲开的地方上有几条浅浅的划痕。她的发卡是铁做的，硬度不大，却能在它上面留下划痕。她从头上拔下另一个黄铜做的发饰，在闪光处一划，又是一道划痕。 “金子！？” 她又惊又喜，连忙爬起来，再次攀到另一幅画下，照例寻到四角的机关一一按下，又一块大板怦然着地。 如此重复，四幅画上所藏的大金板都老老实实地现了形。叶珠纬依稀记得纯金的密度是十九克每立方毫米左右，按照旧制一斤为十六两的规则，估算下来这四块大金板总和约为八千六百多两，完全是腰缠万贯的架势。 不过，金板子又宽又沉，叫悄悄回来寻宝的后人如何将它们运走，恐怕在板子砸下来的那一刻便被发现了吧。叶珠纬无语地吐槽这位金朝大官，看来他搜刮民脂民膏有一手，安排后路却一窍不通。 喻无臣本坐在书房，正琢磨着怎么从叶珠纬的嘴里套话，便见她兴冲冲地跑进来，样子好生神秘地将他扯去了后花园。 “夫人，我正好有话对你说。” 他跟在她后面说道，叶珠纬却不以为意地甩甩手，示意他走快些。 “夫人，关于这是怎么回事！” 春廊一片狼藉，原本漂亮的饰画不见了，地上散落了不少木块，还躺着四块大板，其中一块金光闪闪，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 “噔噔噔噔！新鲜出炉的金子！” 叶珠纬自豪的笑起来，觉得此刻喻无臣脸上的目瞪口呆赏心悦目。喻无臣本是不相信的，可他反复检查，不得不承认这四块大金板确实在他眼皮底下藏了五年之久。 虽然五年前搬进来时就曾听到有关寻宝决的传闻，不过消息来源于市井，他便也没当真，谁曾料想居然让自家夫人找了出来。 如今西方各个国家纷纷放弃银本位货币制，大量白银流入华夏，致使华夏生出金贵银贱的趋势。一两金子约为35枚银元，这些黄金可折三十万二千余枚银元，总价值直逼湘省去年矿区矿产年税收入之总和。 站在他身旁的叶珠纬也在打着算盘。根据她的统计，一枚银元的购买力相当于沿海发达城市的六十块钱，这一堆金子在2019年能换一千八百万多人民币，放在内陆可能更值钱。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了对方一眼，什么也没说，各自在长廊边的石凳上坐下了。 那天，喻无臣和叶珠纬进行了一番艰苦的拉锯战。 最终决定一半由喻无臣纳入军饷，八分之三由喻无臣代为保管但用途必须经过叶珠纬的同意，剩下的八分之一归叶珠纬所有。 叶珠纬本来有些心疼，不想签订这种丧钱辱自己的不平等条约。 喻无臣告诉她，现在湘鄂军需要经费，军饷里多一分钱，湘鄂军管辖范围内便多一份安宁，叶家在他地盘上行商的环境也少一分动荡，这一半的钱可以创造更高的价值，也能间接救了不少人的性命。 作为一个现代人，叶珠纬对于这个说法完全不认可。但是江湖传闻都说湘鄂军是自力更生为主，比起其他接受外国势力援助的军阀部队干净多了，不卖国不卖民。她只好秉承着防止湘鄂军沦为外国势力走狗的信念，勉强点了头。 至于八分之三的钱，她大概会投到社会福利中去，最近局部战争变多，流民问题愈发严重。 不过这些考量很快就被抛于脑后，叶珠纬迎来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那首寻宝诀似乎还有秘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重返大学 喻无臣每天雷打不动五点起床，通常七点时已经出门了。可开学的第一天，这位兄台竟然留在家里，盯着叶珠纬吃完早餐，预备亲自开车送她上学。 放在二十一世纪，开车上学没什么。玛丽苏女主从豪车上下来的风光场景乐此不疲的上演着，反正顶多被指指点点，要不了命。然而这是二十世纪初叶，全国汽车保有量不过几万辆，加之土匪绑票犯横行，坐车上下学无异于将自己变成活靶子。 叶珠纬强烈地表达了对身家性命的担忧。不料喻无臣变戏法似的拉出两辆自行车，脸上仍是从容温和的微笑，但她察觉到了一丝不容拒绝的威严，只好乖乖地上了车。 圣方济各女大设在怀璧别墅的东南方，骑车约二十分钟即可到达。九月底的晨风里尚未藏入了冷意，路旁的梧桐却早有落叶，柔风吹过，几片心急的便飘飘然降落。 喻无臣默默无语地骑着车，阳光洒在他脸上，因风吹雨淋而稍显黝黑的皮肤有着通透的华彩，侧面恰能观察到他强劲的下颚线。电视剧里男女主接吻时，那么一道男人味十足的下颚线总会让画面张力十足。 喻无臣感受到一束打量的目光自右边射来，一偏头便将偷看者逮个正着。 “额，那个”叶珠纬支支吾吾地说道，“请问我坐车上学跟你找人开车跟着我上学有区别吗？” 两人身后跟着一辆汽车，牛副官向回过头的他们笑了笑，继续小心地保持着两方的距离。喻无臣似乎被她转移话题的质问逗乐了。 “区别还是有一点的” 他朝叶珠纬眨眨眼，纯良之下满是狡黠。 另一辆汽车从他们身边缓缓驶过，尔后又退了回来。从副驾驶的窗户里探出一个人，看面容接近五十岁，圆墩墩的脸，唇上学着那些温莎绅士留了胡须，只是毛发过于稀疏纤细，反倒显得有少许尴尬。 “无臣？” 那位中年乘客惊讶地呼唤道，似乎觉得眼前的场景颇为少见。他们停在了路边，中年大叔从车上下来，像是对他们的相遇很欢喜。以长辈特有的姿态拍了拍喻无臣的肩膀，将笑眯眯的目光对准站在一旁的叶珠纬。 “哟，这就是我的侄孙媳妇吧？” 他走过来，亲昵地握了握她的手。喻无臣对叶珠纬介绍道：“这是我的外叔公。” 叶珠纬礼貌地向他打了个招呼，脑子里的齿轮嗖嗖地转着——外叔公是妈妈的爸爸的弟弟吧？ “你们结婚也有几个月了，怎么也不上我家做做客？不是把我这个外叔公给忘了吧？你小时候我那么疼你，唉哟，怎么一下子就长成大小伙子，还娶了媳妇。” 外叔公打趣道，喻无臣放松地站在他身边，似乎对他的揶揄习以为常。 这位外叔公便是上次山田领事闯入司令部时，给他打电话通风报信的陈司长。受了喻无臣的外公所托，一向对他很照顾，也是湘鄂军和当地政府间的润滑油。 “你刚从闽都来，生活得习不习惯呀？” 叶珠纬喻无臣的结婚典礼上他也在，可惜没等到新娘子揭头盖。这小姑娘看上去更衬大学里那些成日吟诗作对的墨客，她皮肤有一种白宣纸般的脆弱，真怕被喻无臣成日摸枪拿刀的手碰破了。 一场冗长的寒暄在迟到的威胁中结束，叶珠纬将脚踏蹬得宛如风火轮，总算在开课前一秒冲入了课室。 课室里的三四十人基本都坐在中间靠前的位置，大半打扮入时，其余至少也能看出衣物的优质。相比之下，叶珠纬刻意简化的衣服有些格格不入，仿佛穿着t恤进了一场茶话会。 “新来的同学？” 讲台上的老师托了托瓶底厚的眼睛，取出了转校学生表。叶珠纬很不好意思，红着脸在边上的座位坐下了。 “不不不，坐到中间来，中间来。” 老师伸出瘦薄的胳膊向她招招手，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当日要学的主题。叶珠纬先前在闽都的女大是历史系学生，现在插入圣方济各的毕业年级，需要学习的其中一门便是这位老师教授的世界民俗史。 他的外形是那个时代文人骚客的典型代表。瘦精精的身材，不太高，鼻梁上架着一副小圆眼镜，穿着裁剪良好的长袍，袖口上貌似还沾着几点墨水。每次说话以后总会不自觉地重复最后几个词，好像要提醒自己讲到了何处，或者说想表达对自己所说的知识的信服。 叶珠纬从布包里拿出一本教科书，却翻山倒海没找出钢笔，她落魄地叹了口气。 今早受了喻无臣的刺激，怕是忘带了。 “用我的。”她身旁一位打扮姣好的女孩递来一支，携着一股清甜的香水味。 “谢谢。” 讲台上的老师开始大谈特谈世界各大文化体系的民俗特点，全程用着标准的牛津音英语，愣是不带一口喘气，说得天花乱坠唾沫横飞。 身体的原主从前也是英语授课的学生，脑子里储备着大量英语词汇，然而即便如此，一堂课下来，叶珠纬蒙圈得一个头两个大。 以前网络上总说民国时期的大学教育比现代的好，她总算领会了原由。周围听课的学生似乎早已习惯了先生的语速，手上做笔记的速度快如闪电，几乎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翻飞的嘴皮子。 老师忽然止住了嘴，转回了中文。 “我们的中国民俗，我用中文给你们开个头啊，嗯，用中文。” 不知是不是叶珠纬的错觉，她仿佛听见同学们都隐约地舒了口气。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啪啪啪地写下几个大字——鄂沔神女。 “如我刚刚所讲，民俗学里有一个很重要的组成板块，宗教民俗学。里面最常见的一种叫民间宗教，f一lkl一re religi一n，嗯，f一lkl一re religi一n。” 叶珠纬来了兴致，赶忙在笔记本上记下这几个单词。 这两天她一直在反省为什么自己破解寻宝诀的速度那么慢，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对中国传统知识的了解不深。民间宗教里的传说总会以各种形式出现在当地的童谣c诗曲中，说不定寻宝诀里未竟的秘密也能从这里找到破解的角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神女传说 “这个鄂沔神女，是流传于五江城一带数百年的传说的主人公。现在大家只当故事听，但是一百多年前，五江城附近仍有将神女当做宗教人物崇拜的村落，而且还不在少数。” 神女传说似乎是老师额外找来的资料，并未记录在教科书里。他把大部头撇在一旁，靠在讲台前娓娓道来。 “相传在大约六百年前，当时正值北方胡族南伐，掌管中原的皇朝内部矛盾重重，诸侯各自为政。华夏大地一片民不聊生，兵荒马乱，各地枭雄脱了中央的管束，纷纷画地为王，其中多数者喜欢欺压百姓，就像现在这样” 老师清了清嗓子，似乎意识到不好当着学生们的面说政治上的见解，连忙继续讲道。 “当时五江城附近发生过一起神秘的天文事件。传闻说有一道紫色的天星从云霄中滑落，撞在了如今的兔山附近。有一位女子从熊熊烈火中走出来，打扮奇异，语言古怪。当时的村民们认为她是妖怪，想要抓住她送到篝火堆上烤，不料却被她释放出来的无形力量击倒。乡亲们都磕头求饶，以为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来降罪了。” 他忽然戏剧性地压低嗓音，想要将故事讲得更抑扬顿挫，同学们也不由自主地往讲台方向靠近了一点，其中最数叶珠纬脖子伸得长。 “那个神女不但没有计较他们的冒犯，反而拿出了一包神奇的食物。当时村子里有一种传染病，感染者初期经常咳嗽c呼吸不畅，后来则容易发怒，而且多会咳血，最后死亡。吃了神女赐给他们的食物，竟然有一大半的人恢复了健康。从此这些人就开始拥戴这位女子是他们村落的守护神。” 老师在神女二字下重重地划了一笔，以此强调宗教人物开始被神话的。 “神女指导他们击败了想要入村烧杀抢掠的土匪，带领着他们退到深山之中，并用神术替他们找到了立于不败之地的方法。具体的方法早已失传，不过在兔山附近，仍然有当时村落的后人，或许可以从他们嘴里能问出一些线索。只是由于神女的神格化，她所创造之物的功能也会被夸张化，甚至被后人凭空安上些不可能的特性，所以并不能推断出真实的情况。如此珍贵的史实资料泯灭于时光之中，呜呼哀哉。” 叶珠纬有些失落，毕竟她甫一听见神女治好了类似于肺结核的病，还以为神女是从未来穿越回去的，现在想来便不大确定了。 “村落在神女的守护下平安地度过了几十年。终于有一天，神女在炼造神物时没了踪影，只留下她穿着的衣裳。村民们认为她在凡间的历劫已经结束，回到了天庭。于是他们用神女留下的神术为她制造了一座宫殿和数不清的寺庙，用于纪念她为村落付出的守护。” 坐在叶珠纬身旁的女生举起手来问道：“先生，为什么一百多年前尚有人崇拜神女，现在却没有了呢？” 老师颇为赞许地点点头，又托了托眼镜，回答说：“一百多年前，五江一带曾有农民借着神女的名义起义，势如破竹，短短半个月就破了五江城。后来被镇压时，前朝皇帝认为这个神女的信仰历经五百年还如此坚挺，留下必成祸患。因此他让平乱的军队火烧信仰神女的村落，又在附近放出神女操纵人魂，致人自燃的谣言，软硬兼施，最后葬送了有数百年历史的神女教。” 他看了看表，止住了话头，布置作业后便下了课。同学们终于从三小时长的课程里脱出身来，叽叽喳喳地聊着天。只有叶珠纬一个人因为没听够而意犹未尽。 “我叫韦懿舫，你呢？”那位借给她笔的女孩笑盈盈地看着她。 “我叫叶珠纬。” 韦懿舫似是有些惊诧，捂住了嘴，又觉得自己的举措过了火，连忙移开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说道：“抱歉，叶小姐。我听说喻二公子的夫人也叫这个名字，只是不知”她试探地望了叶珠纬一眼，眼底有几分期待也有几分好奇。 “对，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正是在下。” 叶珠纬肯定了韦的猜测。每次她说出自己的名字时，人们总会表现出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久了她也烦了。韦懿舫被她不同寻常的一句话逗得噗嗤一声笑出来。 “叫我珠纬吧。” “那也请叫我懿舫。” 韦懿舫冲她眨眨眼睛，两个人聊了会天。叶珠纬这才知道，原来韦懿舫是永安百货家的千金，其父与喻无臣的爸爸交好，她与喻无臣小时也曾在一起耍过。 没聊多久韦家的人便将她接了回去，叶珠纬拎着布包百无聊赖地在校园里闲逛。 圣方济各的校园是杂糅了西方风格的中国传统宫殿式建筑。和故宫一样，按东西向的轴线对称布局，入口的主路两旁种满了高大的法国梧桐，加深了空间的纵深感。教学楼以主路尽头的大草坪为中心对称布置，间以中式外廊相连接，虽整个校园不大，但气韵非凡。 几栋小楼默默地立在校园的角落，午饭时间不停有人进出，应该就是圣方济各的食堂。叶珠纬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抬脚欲走，身后却撞来了一个小男孩，抱着她的腿奶声奶气地叫唤。 “妈妈，我饿！” “小朋友我不是你妈妈。”叶珠纬被他一抱，险些有点站不稳，只好轻轻地想拉开小男孩的手，他反而像牛皮糖一样越黏越紧，本来还脆生生的叫声中逐渐染上一丝哭腔。 “妈妈，我好饿，我饿我饿！”最后嚎啕大哭起来。 “诶，不是，你你你你别哭啊。”叶珠纬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生怕下一秒就冲出个正牌妈妈来指着她鼻子大骂。 “啊呀，小宝，你怎么在这！快放开人家小姐，快道歉。” 一位妇人急急忙忙地从饭堂后厨跑出来，用力地将小男孩从叶珠纬的腿上拔了下来。叶珠纬的裤子上被蹭了不少眼泪鼻涕，妇人暗叫不好，赶紧低下头连连赔不是。 “小姐，他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叶珠纬瞧着她有些面熟，定睛一看，这不是妈妈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世界特别小 “妈妈？” 一句呼唤情不自禁地从叶珠纬嘴里滑了出去，妇人似乎没有听见，还在一个劲儿地道歉，又压着小男孩的头让他赔不是，也没在意他抽抽嗒嗒的怪可怜见。 “没事的，没关系的。”叶珠纬急忙摇手说道。 虽知道眼前的妇人不可能是自己的母亲，可面对如此相像的一张脸，看着她低声下气地求别人不要生气，叶珠纬的心里就泛起一阵酸楚。她现代的妈妈是银行的柜员，每天恐怕也要如此低三下四地给那些蛮横的客户道歉。 妇人很是忧心忡忡，指着后厨说道：“小姐，不如我领您去水池边擦一擦吧。” “我叫叶星。”叶珠纬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她想把自己真正的名字说给她听，而不是冒领的身份。妇人未曾料到她会做自我介绍，也猜不明白她的意思，只好与她一起愣住了，半晌后才回道：“哎，叶小姐，不好意思，我带您去擦一擦吧。” 妇人讨好的笑容挤出了眼角深深的皱纹，一头发丝里掺着白发，配上她习惯性半佝偻的背，叶珠纬眼中一热，又想起了另一个时空的妈妈，跟着她走向水池的脚步也变得蹒跚起来。 妇人殷勤地挽起袖子为她接了些水，掏出帕子来沾了沾，想蹲下来替她擦裤腿。叶珠纬立刻阻断了她的动作，用自己的手帕在裤子上胡乱擦了几下了事，最后忽然抬起头，问了一句： “阿姨您贵姓？” 此时贸贸然问这个，好像确实不是个好主意。妇人凝在原地，脸上闪过被追究责任的担忧，最后怯生生地吐出一句：“免贵姓乌。” “谢谢乌阿姨” 叶珠纬看着乌阿姨的眼睛，希望她能够感受到自己的真诚。要是另一个世界的客户，每个人也能好好地对待她妈妈，那该多好。 乌阿姨的双眼哑默地瞪大了一圈，怕自己鬼迷了心窍听错了，又怕自己没听错却不回答显得不礼貌，末了从喉咙里期期艾艾地挤出几个字。 “哎，好。太客气了，小姐。” 气氛一时不太对头，叶珠纬只好指着后厨岔开话茬，问道：“乌阿姨，您是在后厨工作吗？” 乌阿姨点点头，湿哒哒的手在围裙上抹了抹，问起她是否用了午饭，又说去晚了食堂便要关门，下午恐怕会饿肚子。小男孩躲在乌阿姨的腿后，只露出两只眼睛盯着她。叶珠纬心中一软，将包里的饭票取了出来。 “我下午没有课，学校的饭菜我不太习惯，等会儿回家吃。”她将饭票递给小男孩，故作无意地说道，“这张纸留给你叠只青蛙玩吧。” 小男孩望了望母亲，伸出小手接过来，害羞地道了谢。叶珠纬不敢看乌阿姨脸上的表情，只祈求她别将自己的行为看作是施舍。腹部传来一阵蠢蠢欲动，似乎下一秒就要叫，叶珠纬速速道别，在那一声咕噜声到来前离开了他们母子俩的视野。 骑着自行车从落叶上铲过，清脆的响声将她先前的不快一扫而空。她将车头转了个方向，骑向圣方济各侧门的小径。 这条小径可谓是贫富分界线。 左边是一年学费两百大洋的贵族教会大学，右边是免费就读的师范学校。两个校园相距不到十米，阶级等级则遥不相及。 据说五江城普通家庭一年的收入还不到两百块银元，年终能剩下十块银元已算是很好的结果；更惨的是那些食不果腹c在饿死边缘挣扎的人，这些人连开蒙的机会也不会有。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从师范学校里走出一群女学生，叶珠纬骑了过去，目标明确地截住其中一个。 “陶招娣！” 上次陶招娣神情古怪地从司令部跑掉已有几天，幸亏她先前说过自己是师范学校的学生，这才叫叶珠纬寻到了。 没有网络的时代真麻烦，加个微信的事情非得见面说。 陶招娣看到叶珠纬时不见多少惊讶，脸色也不像上次那般不自然，还热忱地将身旁的朋友介绍给她认识。叶珠纬故意朴素的衣着总算派上用场，除了那辆还不算常见的自行车，其余完美地融入到这群普通出身的女学生中。 “你这辆自行车真好看，比我见过的都好。我只见过我表姨妈骑自行车，她要帮隔壁太太出去买东西的时候，就能借她家的自行车骑。我小表弟弟有时也能坐一坐。” 陶招娣与朋友挥别，小心谨慎地将一瓣屁股放在自行车的后座上，生怕路上一颠一颠的把自己抖落下来。她双手环在叶珠纬腰上，抱得紧紧的，以至于生出一股子百合的暧昧气息。 “我现在与她住在一起，下次你来我家吃饭吧，我表姨妈做饭特别好吃，好吃到你能把你的舌头吞下去。” 陶招娣俏皮地一笑，叶珠纬没有回头看也能体会到她的小小骄傲，听着她继续说道： “我表姨妈就在圣方济各的后厨工作，她做出来的饺子很受欢迎。” 叶珠纬车把一偏，差点把她甩到地上，问道：“你姨妈该不会姓乌吧？”陶招娣点点头，有些意外。 “对啊，你听说过她？肯定是因为她的饺子吧。” 叶珠纬勉强稳住自行车，直道世界真是太小了，苦寻多日的人居然和陶招娣住在一起。陶招娣没察觉她内心的震惊，继续絮絮叨叨地普及与乌阿姨的生活日常。 乌阿姨年轻守了寡，后来在街头捡了个孩子回家养，即陶招娣口中的小表弟弟。她与招娣的妈妈c孙段的妈妈是表姐妹，两个表兄妹因学业借住在表姨妈家里，顺便也要打工帮忙赚些生活费。 叶珠纬现下便正载着她去她打工的餐饮店，也就是上次的中记鲜鱼糊汤粉。车程大约半小时，两人讲东讲西便讲到了司令部的匆匆辞别。 “那天你为什么急着走？” 陶招娣破天荒地没有接话，只是沉默地抓着自行车后座架，过了许久才把原因说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邪教害人不浅 陶招娣家在五江城城外务农，原本收成不错，家里才有钱支持女孩儿也上学。万万没想到，几年前陶招娣的母亲加入了一个教会，从此家宅不宁鸡飞狗走，曾经有一段时间穷得揭不开锅，她和弟弟沦落到要去偷田间种给猪吃的糙地瓜。 那个教会表面上打着基督天主的旗号，实际上与邪教无异，不仅不像其他教会那样发粮赈灾，反而隔三差五上门去教徒家收钱，还会组织他们一起跳一种诡异的舞蹈，引导他们相互殴打，美其名曰用疼痛赎罪。 若是有人想退出，那帮假仁假义的神父就会找上门来将人打一顿。最重要的是他们打完以后还叫嚣说喻家的人支持他们教会，若是教徒敢去政府告状，喻家人就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喻家手握军权，饶是借教徒们一万个胆子，也没有人愿意反抗。 陶招娣露出惭愧的脸色，讪讪地向叶珠纬道歉道：“上次我回去后便后悔了。只怪我当时气那些伪神父气得厉害，一时忘了他们向来谎话连篇，指不定是拿少帅家当幌子作威作福。” 叶珠纬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按照军阀的行事原则，辖区之中有人假借他们的名义敛财生祸，他们不可能不知道的，要么一手压灭，要么分一杯羹，怎么会让邪教自由生长呢？ “没事，我回家问问喻无臣，争取早点给你个说法。” 嘴上这么说，她心里却没底。她向来不信人性本善，何况喻无臣生长在军阀家族，肚子里的肠子九曲十八弯，行事常叫她摸不着头脑。她又有些害怕，害怕发现喻无臣蝇营狗苟c为害一方。 车子驶过圣保罗教堂，发生惨案的广场上还残留了些许洗刷不干净的血迹，黑乎乎地印在地上。未烧掉的纸钱c慰灵的白蜡烛白花摆了一地，祭奠着死去的十二个学生。 这几日叶珠纬经历了许多，几乎忘记了这场惨剧仅发生在两天前。此处的风似乎格外凄冷，在广场上来回地刮着，宛如萦绕在此不愿离去的亡魂。 她想得出了神，一时没看见前面走来的人，哐当一声将他撞倒在地。 “大哥，没事吧？” 她和招娣下车去扶，可那位大哥仿佛行尸走肉，面无表情地自己爬了起来，双目黯然无光，不曾注意两个女孩，甚至没有注意是什么将自己撞倒。招娣和珠纬互视一眼，有些无措。 他脚步趔趄，勉强拖着身子走向广场中央，颓废地坐了下来，把一张叠起来的白布拿出铺在地上。 白布上写着一段血书，总结的意思就是天主教教会曲解教义，草菅人命，导致了耶稣无法再临，只能由他和其他真正的教徒付出代价，换取耶稣的原谅。 本以为他魂不守舍是因为家人在暴乱中遇难，没想到竟然是来搞事情的。陶招娣在她耳边嘀咕了一句：“这个人的论调，跟我阿妈教会里讲的好像。”叶珠纬顿时觉得事情不妙，信了邪教的人一般都比较魔怔，说不定会有更极端的动作。 俗话说得好，怕什么来什么。 那个大哥从包里掏出一个大瓶子，把自己浇了个透心凉，观察事态发展的叶珠纬大叫一声，冲了过去。 “按住他，他要自焚！” 圣保罗教堂因为发生了惨死事件，众人都不愿意去附近活动，堪堪三两个路人立在广场边，被她一招呼才如梦初醒，跑过去拉人。 大哥从容不迫地点燃了身上的燃油，脸上绽放出一丝舍我其谁的微笑。火势迅速在他身上蔓延，等到大家赶到他身边，他已经完全被吞没在火焰中。 平日里让热水烫一下手指也能叫人疼上一阵，别说身上起火了。 被包裹在烈焰中的人发出尖锐的惨叫，歇斯底里地在地上打着滚，全然没有了刚才英勇就义的决绝。浓稠的黑烟在广场上腾空而起，带着让人窒息的气体急速燃烧的嘎巴声，空气里弥漫着血肉被烤糊的味道，诱发近在咫尺的叶珠纬一阵干呕。 她和路人围在逐渐无法挣扎的火堆周围，几次前去扑火都被那团灼热吓了回去。等到招娣提来一桶水时，那个自以为正义的可怜人已经化作一块扭曲的焦炭，以一个可怖的姿势倒在地上，永远无法再活过来。 陶招娣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当即瘫软在地，像半截木头般傻愣愣地戳在那儿，泪水止不住，像被她踢翻了的水桶里的水，漫天盖地淌着。 过不了多久警察终于赶到了，例行公事一样惋惜地摇摇头，便急着要将几个目击者请回警局谈话。 叶珠纬也有些哆嗦，转头就望见罗利和彭奉贵两人站在旁边，方才大概是他们去叫的警察。 “抱歉。”罗利挡在她和警察中间，“若是您要请少夫人做笔录，麻烦带人去司令部预约。” 警察被他落了面子，脸色顿时变得不好看，可掂量几下自己的斤两，只好骂骂咧咧地带走其他几人。陶招娣蹭了珠纬的特权，也省了去警察局跑一趟。 叶珠纬不免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自己妨碍公务，不太应当。 “罗准尉，这么不太合适吧？其实去一趟也可以的。”她对罗利说道。 “不行，少夫人。您还是跟我们回司令部吧。”罗利不容置疑地拉起坐在地上的陶招娣，丝毫不给叶珠纬反驳的机会。 她本想邀请小陶到司令部坐坐，好歹等平静下来再回家，可陶招娣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叶珠纬拗不过，只好在两个护卫的跟随下将她送回了住所。 陶招娣的家缩在一间窄小漆黑的平房里，两旁新建的洋楼几乎要将它夹扁。缺少通风口的设计使房子里弥漫着一股霉味，值得赞赏的是各类物品整齐地码在唯一一个架子柜中，没有想象中的杂乱无章。 叶珠纬坐在陶招娣的床边，等待她平静下来才站起身。 “珠纬帮我向老板娘请假好吗？”招娣迷迷糊糊地扯住她，心里仍然挂念着打工。 “好，别担心。”她将招娣的手收回被子里，环视一眼这间小黑屋，满是郁闷地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秘密病房的审问 集会惨案尚未有新进展公示，此刻再出来一件自焚案件，一时间五江城各个阶层的人，上至官员下至路边的乞丐，都感觉到城中气氛不如过去安定了。先前湘鄂军在丹水城的战争后果也接踵而至。 虽说喻无臣成功地从西北军阀吴人嘴里抢下了丹水这个矿产大区，但因为这场战争流离失所的百姓化身流民，纷纷涌向富足的五江城，导致了从丹水到五江沿路的城镇治安变得有些混乱。 喻无臣前几天一直在办公室奋笔疾书，累了只能歇在那张华丽而实用不足的沙发上，好不容易熬过这一关，本想回到家好好休息，又得着手处理四块大金板的去留，一时间心力交瘁发起烧来。 叶珠纬熬好的药汤装在保温杯里，袅袅生烟，棕黑不见底的液体带着一股子苦味，填满了整个车厢。他的嘴角不禁向下撇了一下，人前从容的脸挂上了不情不愿。 他想起老爹奉劝过的一句话，内人可以丑c可以出身普通c可以不懂操持，但决不能对丈夫没有真心的温柔和体贴。尤其是他们这些刀口舔血c马上发家的，白天在前冲锋陷阵，晚上回到家里有人关心呵护才最重要。 叶珠纬出身大富大贵人家，生得标志。虽仍在读书，家务事上处理得却很周全，加之其常和各路太太们交往，也替他省了不少心。 至于真心的温柔体贴，全然没有。 她种种卖力的表现就像一位勤奋的员工，并非出自对老板的爱，而是希望升职加薪。况且叶珠纬的演技还不够好，没能掩饰住她刻意画下的界限。 那天暴乱后两人的谈心只让她的态度小小地松动了一下，并没有办法突破她设下的防备。 他闭眼一股脑喝下了那杯中药，苦涩之程度比他心想的还要重上三分，或许是心里苦了，嘴里也不免跟着苦吧。 他似是嘲弄地苦笑起来，只道自己太贪心。自己原来也是秉着“做丈夫该做的”原则对她好，她自然也就秉着“做妻子该做的”原则对他，生不出爱意再正常不过。 丈夫妻子，一纸婚约，凑合过生活，什么情什么义，都是奢望。 感喟一番后，他终于打开了新发来的案件资料。 集会惨案本不归湘鄂军管，但他设在警局的耳目传来消息，说发现事情与军阀吴人有牵连。这下他不得不插一只手，凑到别人地盘上指手画脚一下。 案件袋里装着各类口供c证据的描述。 参与屠杀的暴徒大半已被警察于现场诛杀，剩下的居然都格外有骨气，接二连三地咬碎了后槽牙，将事先藏于牙中的剧毒吞下，一星半点的供词也不曾留下。 现在就剩下了一个被抢救回来的，躺在医院，每天靠大把大把的药吊着那条贱命。 “少帅，到地儿了。” 牛副官将车停在了博济医院门前，此地作为湘鄂军直接控制的地方，最适合收纳需要被逼供的病号伤员。 喻无臣面无表情地走在医院的长廊中，心中默念着今早得到的情报。郑三虎是孤儿出身，家里只他一人，又穷得叮当响，绝对是一等一地光脚不怕穿鞋的。 不过嘛，是人总会有弱点的。 他转身推开了一扇小门。这扇门设在一个阴暗逼仄的角落，在外头看不过是个扫帚间的门。可门里面连通着一个病房，治病和要命的两套设施都很齐全。 郑三虎躺在床上，身上布满伤痕，皆是入院前在警局留下的。见了来人，他并不惊恐，憔悴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不在乎的神情，分明知道没人拿他有办法。 “又找了妞儿来看老子啊？长得真俊，给爷笑一个。”郑三虎嘴下不留情，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贱样。 喻无臣倒不生气，慢条斯理地脱下斗篷，找了张椅子坐下。 “今天打算说实话吗？”他问道。 “艹，小妞儿的声音真好听，听得爷爷我骨头都酥了。”郑三虎朝他淫笑了一声，露出嘴里的一排黑牙。 喻无臣笑了笑，原本散淡的神色下显出微微的犀利，又带了一点怜悯。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皮带，放到了郑三虎面前。郑三虎脸上的毫不在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走了，他如临大敌地望向面前这位探病者。 “这条皮带怎么会到了你手上！”他厉声质问道，似乎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已经天翻地覆。喻无臣用深不见底的眸光凝视着他，似笑非笑，用久久不应慢慢折磨着郑三虎。 “当然是我叫人弄到手的。”喻无臣欲盖弥彰地说。郑三虎的脸白了。 “你们究竟怎么”郑三虎脑海中冒出的念头收住了后半截话，脸色一转，向前倾斜的身体重新倒向了枕头，想要装出不在意的模样。 “没想到他性子还挺烈。不过，最后还是被我们抢过来了。”喻无臣像看戏似的看着他的伪装，轻松地将背倚在椅背上，郑三虎则浑身紧绷地听着，两边的局势昭然若示。 “什么他，我不认识什么他。”郑三虎开始抵赖不认，只希望撇清与皮带主人的联系，好让这帮军汉放过他。郑三虎隐隐地懊恼起自己方才的失态。 “不认识？糟糕，本来还想着能跟你交换条件。既然你不认识他，那他也没用了。”喻无臣只字不提皮带主人将面临的下场，站起身径直要走。各式各样的猜测从郑三虎心间飘过，让他自己把自己的阵脚打乱了。 脚步来到门边，木门在拉扯中发出一声吱呀，郑三虎总算放弃了挣扎，大叫道：“你别走！我说！” 喻无臣不着痕迹地露出一丝得意，故意慢吞吞地倒退几步，一派马上抬脚要走的不耐烦。郑三虎的心理防线溃败，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我都说了，你把他放了行不行？”郑三虎对满载而归的喻无臣现出祈求的姿态，喻无臣转过头，脸上冷若冰霜。 “昨晚便把他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突破点 郑三虎的身体本就虚弱，这句话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他彻底打垮了。 “不可能！你们这群王八羔子！不可能！妈的！” “这只能怪你了。” 喻无臣讥讽一句，对他的嘶吼充耳不闻，带着牛副官走出了秘密病房。牛副官跟在他身后，不解地问道：“少帅，没人撬得开他的嘴，为何您一拿出皮带他就全招了？” “你知道那条皮带是谁的吗？”喻无臣故意卖了个关子，牛副官忙不迭地摇头，“是我手下一个兵的” 原来，郑三虎年幼失去父母，早早跟着商队在各地辗转，一位商队打手的儿子也在那个商队里。两人朝夕相处，感情深厚，拜了把子，互称兄弟。可是郑三虎有断袖之癖，并没有把人当兄弟，反而陷入了对打手儿子病态的爱之中，变着法子逗他开心，而这条皮带也是郑三虎赠给他的礼物，其上的搭扣由郑三虎亲手雕刻而成。 后来战火蔓延，商队在一次轰炸中损失惨重，郑三虎亦被西北军阀掳走了，从此十几年再未见过打手儿子。一段澎湃又隐秘的初恋被迫中断，只能永恒地刻在郑三虎脑中。 凑巧的是，打手儿子在轰炸中失去了父亲，便加入了与西北军为敌的湘鄂军进行复仇。喻无臣顺藤摸瓜地揭起这段往事，迅速地拿到了皮带。 牛副官不解地皱起眉头，问：“可是少帅您怎么知道郑三虎有断袖之癖？”一般人肯定不会往这方面想。 “据情报显示，他逗留在五江的几天里，每天都会去城南的一座破庙。” “破庙？” “自古以来，总会有某些寺庙最终沦为暗娼聚集的黑妓馆。城南那一座破庙里藏的不是女人，是男人。”喻无臣发现了这条被人忽视的可能性，便追查下去，没想到果真被他查到了。 牛副官想了想破庙里的那副场景，打了个哆嗦。喻无臣拍拍他的肩膀，继续说道：“了解五江城里有什么人也是一项可贵的本领。牛副官，你是时候要修炼一下了。” 牛副官惭愧地摸了摸后脑勺，忽然疑惑地问：“可您昨晚不是在家吗？您什么时候杀了那个士兵？” 喻无臣哭笑不得地斜了他一眼说：“我作甚要杀我手下的兵。这么说自然是为了让郑三虎愧疚。他杀了那么多学生，也要让他尝尝煎熬的味道。” 牛副官恍然大悟，在开车回司令部的途中不住地觉得自家少帅真是聪明，望向他的眼神里又多了些许崇拜。 不过喻无臣没有如释重负，反而有点发愁。那个士兵将皮带交给他时的表现，至今犹然清晰。 士兵是经过喻无臣再三的询问，在行李中翻找半天才找出来的，看来是早已忘了有这么一件东西。他交给喻无臣后不问用来做什么，也不问以后是否会还给他，全然不在乎。反而在接过喻无臣给他的银元时，脸上的表情比较像看见了亲兄弟。 喻无臣抵住额头，不住地想，那个士兵虽不知道郑三虎对他的爱意，可好歹与郑三虎也是拜把兄弟，失散多年的拜把兄弟所赠送之物被抛在角落封尘，又被随随便便地给了出去。 人心就是如此凉薄，岁月和患难无法温暖其一分，只会映衬出人的不可托付。 他突然明白了叶珠纬的迟疑和机警。 叶珠纬此刻坐在乌阿姨家，不晓得自己的表现引发了喻无臣多少思考。她屁股下的椅子摇摇晃晃，摆着碗的桌子也几乎要散架。乌阿姨和陶招娣在旁边的灶台忙上忙下，准备下锅煮饺子。潮湿的柴火烧出一阵烟，小平房里烟熏火燎。 自从目睹了自焚事件后，陶招娣一直惴惴不安，镇日做噩梦。多亏叶珠纬的开导才得以缓解，为此她决定无限量向叶珠纬提供乌阿姨牌饺子，保证不比上流社会享受的珍馐美味差。 在家吃饺子要动员一家老小，前期和面剁馅，后期擀皮包捏，煮饺子又有些门道，不是往开水里一放就成的。陶招娣c乌阿姨c孙段还有六岁大的小弟弟忙成一团，却愣是不许叶珠纬动手。 叶珠纬在穿越来以前生活在南方，一年到头包不了一次饺子，好不容易有机会尝试，竟被人生生按在椅子上，美其名曰贵客待遇，心中着实不忿。 坐在她面前的小弟弟乌小荣手指上下翻动，饺子像流水似的从他手里流出来。一旁擀皮的孙段速度甚至更胜一筹，擀面杖在小剂子上前后碾几下，没等叶珠纬看清，中心稍厚边缘稍薄的皮就成型了。 乌小荣年纪小小，包饺子功力如此深厚，当然不是因为经常在家吃饺子。这份功夫是乌阿姨将他带去厨房帮忙时练出来的。叶珠纬初听时心酸得很，这么小的孩子不上学，反而要做童工，放到现代社会去，简直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不过这个时代还没有禁止童工的政策。事实上，雇佣童工一度是维持儿童，尤其女童存活率的一大帮手。叶珠纬也懂的，自己不能站在百废已兴的现代看战乱的今朝。这种无法有所作为的感觉简直太糟糕了。 唯一让她感到幸福的时候，便是这家人看见她带来的食材之时。在她家取之不尽的肉和不带渣的青菜到了平民的饭桌上，竟是如此可贵，这份她力所能及的礼物让一向害羞忧郁的乌小荣兴奋不已。 上好的肉鸡被丢到热水里慢慢熬煮，最后化为一锅清澈而浓的鸡汤，汤里放入另外煮好的饺子，表面饰有葱花，配上漂浮的少许鸡油，喷香扑鼻。乌阿姨还给她抓了一把带皮的蒜瓣，咀嚼间意外地勾出了饺子隐藏的味道。 叶珠纬忆起从前听来的一首诗。 这一只饺子 一张皮，一团陷 它是我的阿芙洛狄蒂 薄暮中降临 餐桌上的享受时刻 夜色中的味蕾缪斯 虽然行诗怪异，不像普通文人那般无病呻吟，实则确确实实将饺子的美好写了出来。屋外西边的光彩已然暗淡，宁静的夜晚中他们齐聚在破桌子边，团团雾气在众人面前腾升而上，本来注定毫无交集的两个阶层，在饺子面前和谐地相处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后人 八点，叶珠纬捧着圆滚滚的肚皮从乌阿姨家走出来。陶招娣把装好的饺子放入自行车的篮筐里，再三向她道谢，说这是他们家开年以来吃得最好的一顿。叶珠纬听了，不免有些替他们难过。 罗利和彭奉贵的身影在路灯下斜斜的映在路上，两人总是神出鬼没，仿佛在她身上装了定位器似的。 “夫人，少帅想请您一同去湖边走走。” 叶珠纬伸颈向巷子外张望了一下，果然看到一台惹眼的轿车。她指了指自行车，有些为难。罗利立即表示会将自行车送到怀璧别墅，催促着叶珠纬上了汽车。 “晚上好，夫人。” 喻无臣对钻进车厢的叶珠纬露齿一笑，车外路灯洒下的光辉将他的脸朦胧成一片暖色。他吸了一口气，似乎对她手中的食盒很感兴趣。 “你吃饭了吗？” 叶珠纬按程序问候眼前的夫君大人。办公室谈心后，她一直要求自己要用最好的礼遇对待喻无臣。虽然不见得会爱上他，但是其他基础步骤还是要做齐的嘛。比如现在她就准备忍痛割爱，将心爱的饺子让给喻无臣。 喻无臣伸出手，居然毫不客气地接过了食盒，打开盖子就要下手，忽然侧过头，看她不舍又不肯吭声的样子，狡猾地笑了笑，竟是在逗她玩。幼稚鬼，叶珠纬腹议道。 车子驶入大路，平民住宅区被抛在了后头，两边灯火黯淡下来，路在星光之中影影绰绰。 前方兀地飞过一个黑影，砸在车窗上发出一声脆响。喻无臣下意识地将叶珠纬的头按到了低处护住。叶珠纬本身的反应就慢半拍，被他如此一摁，还没来得及使劲儿，脑袋稀里糊涂地就擦过了他的腹部，直往大腿撞去。 喻无臣身上除了洗衣皂的味道，还有一点捉摸不透的暖香，味道很特别。若是将她的眼睛蒙起来，她照样能把喻无臣闻出来。 喻无臣的手迅速伸到她的脸下，接住她来不及控制的头，避免了一次尴尬的碰撞。车子停了下来，跟在车后的几个便衣卫兵齐齐将犯事者扑倒，喻无臣这才放开叶珠纬，允许她坐起来。 车前窗的玻璃上长出了几条裂缝，被投掷来的湿泥砖碎成一坨坨小块糊在窗前。卫兵压制的人停止挣扎，吃痛地倒在地上，口中囫囵地咒骂。 卫兵见喻无臣从车上下来，连忙将人压得更紧。袭击者见两只靴子站到了自己面前，嘴中咳出一口浓痰呸地吐到了喻无臣跟前。 “所为何事？”喻无臣平静地问。 “你奶奶个腿，我你妈，你家的女表子，你老婆昨晚被我得可爽了，我≈ap;ap;￥”袭击者骂的满脸涨红，像是和喻无臣有杀父之仇似的。叶珠纬趴在后座上往外张望，听了那些污秽的骂人话直咋舌。 喻无臣的脸上仍然没有什么波动，往他鼻子上踢了一脚。一声骨折的咔嚓响起，袭击者瞬间闭上了嘴，痛苦地哼哼起来。 “所为何事。”喻无臣的声音中填入了少许不耐烦。 袭击者疼得一时说不上话，众人在夜风中站了好一会儿，才等到他一句半带怒气半带怂的回答。 “喻无臣你你刮地皮，你抢我钱。” 卫兵听他直呼喻无臣大名，抬手就要给他个教训。 “等等。”喻无臣抬手比划了一下，低头睥着眼前这衣服上有百八十个补丁的贫民，冷言冷语道：“那你倒是说说我怎么抢的？抢了多少？” “我祖宗给我留下的钱，都他妈让你占了！没天理！你妈的！”袭击者越说越气，气焰渐渐地重新开始燃烧，嘴巴又放不干净了，“你他么抢了我家的宅子，抢了我家的金子，消息都传遍大街了！我你妈！” 喻无臣眼眸中闪过零星暗沉，大概领会到了来袭者的意思。他曾叫家里的佣人不可随意到外面嚼舌根，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杂言碎语总会流出去的。 “你说那钱是你祖宗留下的？” 叶珠纬不知何时从车上下来了，站在不远处忽然问了一句。袭击者被人四仰八叉地按在地上，本来心气就有些不顺，一看一个姑娘也敢借着军汉的威风质问他，马上用各类脏话回应她。 果不其然，喻无臣又往他脸上踢了一脚。叶珠纬蹲到老实了的袭击者面前，若有所思地问：“你能证明你祖宗是你祖宗吗？” 袭击者满脸鲜血地望了她一眼，脖子一梗，不再说话。叶珠纬看了他许久，将手伸到他脖子间，扯下了一条项链。 项链不长，先前堪堪吊在袭击者的锁骨间。链子是银的，倒不见得有什么稀奇，稀奇的是链子上的坠子。 一块透光无色的石头被磨成弯刀模样，金属铸成的一个圆环镶嵌在一头。她将食指伸入圆环中，将石头刀刀刃转到竖直向上的方向。喻无臣也觉得有些奇怪，军队里有一种阴险的刀具叫指环刀，专门套在手指上，刀锋向外，一拳下去不仅可以砸伤骨头，还能滑破血肉。 只是，谁会把饰品打造成这副模样？ 叶珠纬沉吟片刻，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她用吊坠在铁发卡上划拉了几下，薄薄的铁片居然被划出了很深的痕迹。她从卫兵那儿要来打火机，意欲将吊坠放到火上去烤。 袭击者见状，连忙大喝叫停。火苗触到石头刀的瞬间，一缕烟飘起，石头刀的刀刃上缺了一个小口子。 天然金刚石做成的刀子！ 叶珠纬震惊地拿开了火机，袭击者已然吼叫得哑了嗓子，也随着她的作罢松了口气，哽咽地控诉着，方才还凶神恶煞的一个大老爷们哭眼抹泪的成何体统。 “呜死人了，我家要完了你们他么的王八蛋，吊坠不能烧呜呜呜” 接下来的湖边散步自然没有了。一行人将哭得一塌糊涂的袭击者押回司令部审问，他杂七杂八地总算把事情说清楚了。 百年前住在怀璧别墅的金朝大官一日神秘失踪，只留下一封神秘的书信和这个吊坠，称家宅中藏有宝藏，得寻宝诀和吊坠者可得千两黄金。 一家老小没了主心骨，过了几年也变成一盘散沙，卖掉大宅子南下回了原籍。庶支的一房人因偷了大官留下的吊坠，从南边逃出回到了五江城，打算找到宝藏。 没想到万事不遂心意，不仅没找成，还拖垮了家，传到袭击者这一代，已经没有半点勋贵人家的气息。越穷越想天降横财，袭击者便想宝藏想到魔怔了，听闻大金板的消息后怒火攻心，便想找喻家的人打击报复。 至于为何袭击者会在叶珠纬火烧石头刀时嚎啕大哭，说来有一段更长的故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祸根 金朝大官留下的书信不仅讲到家宅中的宝藏，还讲到了关于吊坠的诅咒。 若吊坠在后人手上被损坏或丢失，他们不仅会得不到宝藏，还会忤逆上神，背离祖先使命，使全家遭受灭顶之灾。因此袭击者才会将吊坠贴身佩戴，时常被其划伤胸前也在所不辞。 得不到宝藏这件事其实很好理解。当初找到大金板时叶珠纬就感叹过，这些东西光沉重不说，还形状刁钻，不好运输。有了这把金刚石刀，硬度不高的金板能被轻易切开运走。 叶珠纬以前在学校见过金刚石切割刀，跟普通的金属刀没什么区别，也不知为何与这把金刚石刀不一样。大概是人造涂层和天然原石的区别吧？ 当初看到贫穷的袭击者身上居然带着如此饰物，她就隐约猜到事情不简单，没料到居然牵扯出后面的一大段故事。 至于为什么会忤逆上神，背离使命，袭击者表示不知详情。书信早被烧毁，知晓的长辈都已不在人世。惋惜之际，叶珠纬凭直觉猜想线索或许也藏在了那首寻宝诀中。 审问完毕，袭击者被送往警局看守所。喻无臣许诺他几百银元，从他手上拿走了这条有故事的项链，美其名曰租用，如此一来也不会触犯所谓诅咒。 叶珠纬坐在回家的车上，暗自嘟囔抱怨着。来五江城不到一个月，天天出事，没一日安心。这个年代真不是什么好年代。 “吓到你了吗？”喻无臣问她。叶珠纬苶然叹了口气，暴乱她经历过，战争她体验过，自焚她目睹过，这点攻击算小儿科。 “你叫我去湖边想说什么吗？”她回问道。说来两人总是各忙各的，连约会也不曾试过。喻无臣哑然失笑，只道没什么紧要的。本来他叫她去湖边，不过想促进一下二人熟悉，未料撞到这么一出闹剧，实在不凑巧。 “诶，我想起一件事了。”叶珠纬捧着饺子食盒，念起她家的情况，“同心村你知道吗？” “同心村？城外西北边产棉花的同心村？” “对啊。” “那儿怎么了？” 叶珠纬想到假教会在那儿作威作福，心中气不打一处来，赶紧向喻无臣告状。 “我朋友家就是同心村的。村里人被假教会的人欺负得可惨了。那些假牧师打着你和湘鄂军的旗号招摇撞骗，胡作非为。”叶珠纬看见喻无臣的表情，顿了一下，有些奇怪，“你一点儿也不知道？” 喻无臣没有吭声，用手抵住额头。城外西北片是黄潮管辖的地方，黄潮作为老爹一手带出来的亲信，行事作风跟喻成大一样，确实比较像土皇帝，可也绝不会任由别人乱来。 “我会着人去查的，叫你朋友放心。”他脸上的丝毫困惑和沉思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平日常见的淡淡和悦。 叶珠纬盯着他的脸，看了一遍又一遍，还是猜不透他究竟是知情却敷衍自己，还是当真什么也不知道。末了，她沮丧地靠回椅背，念叨着一定要对他多多观察，总有一天她能练就看破喻无臣的神功。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分割线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湘省潭州城 大帅喻成大的宅子比怀璧别墅阔气，人丁也兴旺。一到吃饭时间，喻成大的一个儿子个儿媳妇个孙女c两个女儿c三个姨太太便齐齐候在餐桌边，等着喻成大他老人家第一个动筷。 喻成大没发迹前在山上当过土匪，那时与一帮粗人厮混，拿各种规矩礼数当笑话。可自从当了军阀，该讲的规矩c不该讲的规矩都实施上了。全家敢怒不敢言，唯有大帅夫人不怕他。 “谱摆的差不多得了，老喻头。” 大帅夫人陈秀君抄着手，漠视身边举筷不下手的大帅。喻成大生平最不喜别人下他的脸，但陈秀君下他的脸就可以。 “我这不都因为要好好挑一块给我的夫人吃嘛。” 他一脸匪气的面盘上凭空插入几丝谄媚，从碟子里夹起一块烤羊肉，放到她碗里。其他家眷松了口气，纷纷开始吃饭。 陈秀君斜了大帅一眼，无可奈何地将羊肉夹给喻成大。喻成大自然是一脸欣喜的接受了，顾不上去想他老婆其实很讨厌羊肉，讨厌了足足三十年。 坐在桌子另一边的三姨太太挟起一块鱼，尚未放入口中，另一头便传来大帅的嗓音。 “春香，给我把鱼放下。” 另外两位姨太太虽然未被叫到，却也迟疑地停箸，等待着老爷训话。 “鱼是特别准备给太太的，什么时候轮到你下第一筷。” 春香讪讪地放下筷子，另一只放在桌下的手捏成团，死死地揪住衣服下摆。陈秀君自顾自地吃着，夹了豆角，夹了猪肉，夹了笋丝，夹了所有的菜，独独没有夹那盘鱼。 “夫人，今天的鱼不合胃口吗？” 喻成大问她，陈秀君不说话，瞥了他一眼，继续吃着。喻成大一招手，说：“夫人不想吃鱼，把鱼给我撤了。” 几个佣人马上走来，将一大盘鱼撤了下去。那盘鱼是属下送来的鲜货，切片放于辣油中油炸过，再置于骨头汤中炖煮，全华夏做得好的厨子不多。 不论它看起来多诱人，不论上面洒下的青葱段c红椒头c黄姜丝多么艳丽，不论被煮得欲化不化c包着薄鱼皮c散着脂肪香气的鱼腹多么馋人，只要夫人不吃，它的去处只有垃圾桶一个地方。 春香埋着头，没有厚脸皮地去夹其他菜，碗里干干净净，只有一滴方才鱼肉掉下的油汁。坐在她旁边的二姨太太见她难堪，连忙给她夹了些肉丸。 “三小娘，莲藕很好吃哒” 二姨太生的女儿喻华袅瞧春香脸色不佳，也有样学样安慰她，小手拐着还抓不稳的筷子，勉力地给她衔了一块莲藕，递到她碗里去。 春香平素与喻华袅亲近，无论何时都对她笑脸盈盈，可今日不知怎的，春香只敷衍地笑了笑，看向喻华袅的眼神别有深意，吓得华袅不明所以地缩了缩。 饭桌上吃着饭的众人不知道，如果那天他们任何一个人能再待春香宽容些，之后发生的事情也不会将他们烦得焦头烂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前任 喻无臣一向对狐假虎威的人采取毁灭性打击政策。 一周以后，五江城附近的假教会被尽数端掉了。不过主谋都像提前收到信儿似的逃之夭夭，只留下傻乎乎给他们卖命的基层员工。从村民处坑蒙拐骗得来的钱也不翼而飞。搜刮所得的传单横幅与前段时间自焚分子的有所相同，初步估计两边有很深的联系。 喻无臣清晰地知道，这个假教会背后一定有更大的势力，而且目的也绝不止行骗如此简单。只是这些都隐藏得很深，他一时间找不到头绪。 所幸的是，通过这场打击活动，他雷厉风行地铲除了不少吃里扒外的，在老百姓里的名声貌似也好了一些。 胜利使他的心情比之前愉悦许多，直到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石沁声登门时他并不在家中，或许她就是掐准了时间故意筹划的。 叶珠纬从交好的几位太太口中多少知道些喻无臣前任的事情。她晓得他们在相处的两年里培养了极深厚的感情，一度有传闻说二人即将订婚。只是不知因何变故，一年前两人分道扬镳，石沁声离开五江城，喻无臣迅速应下了与叶家的联姻。 石沁声前来拜访时只提前两小时打来电话，当时喻无臣远在郊区处理军务，叶珠纬联系不上。不过她倒不怕这位小姐，反而很好奇，神秘莫测的喻无臣究竟喜欢怎样的女人。 想想就有些小激动呢。 她拉开了门，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袅袅婷婷地站在门口，对她莞尔而笑。 “石小姐，欢迎欢迎。” 叶珠纬注意到石沁声一怔，难道是她没想到自己会和颜悦色地接待她吗？也不对啊，石沁声家世背景也不差，交际场上的笑面虎应该见得不少。 “叶小姐，不好意思，唐突上门叨扰。” 石沁声向她微微颔首致歉，只称她为叶小姐，而不是像其他太太们管她叫喻太太。叶珠纬默默吐槽了一句，果然前任什么的就是不一样啊。 石沁声接近一米七的身高，再搭上高跟鞋，立马将叶珠纬衬托得简直是个小矮人。 她跟叶珠纬的风格相似而不同。同样白皙的皮肤，同样不过分招蜂惹蝶的五官，气质上却有些不同。叶珠纬像一片清晨的湖水，薄雾缭绕，开阔延展；石沁声则像一泓清泉，自石中涌出，聚成莹莹一捧，水光冽冽。 叶珠纬忽然担心自己会不会把人家弄哭，毕竟从石沁声的眉宇间，隐约透着林黛玉式的温柔脆弱。 “石小姐，您近日搬回了五江城住吗？”叶珠纬为她斟上一杯茶。 “是，昨日已搬入了涅夫道的公寓。今日来是向您递乔迁宴的请帖。” 石沁声说起话来轻声细语，更显得她弱风扶柳之态。叶珠纬接过她的帖子，一股香水味附着在卡片中，与石沁声身上的一模一样。叶珠纬心中咯噔一声，直道这架势不妙啊！可别来一个藕断丝连c死灰欲燃的前女友啊！ 因为 因为她会搬个小板凳看戏的。 “喻无臣不在家？”石沁声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明知故问道。叶珠纬点点头，很是为难。换做别家的太太来拜访，再怎么不熟悉也能尬聊。可面前这位是喻无臣的前任，把人惹不高兴了，搞不好喻无臣会一改先前的暖男样，给她来个死亡暴击。 所以这位大小姐来，到底想干嘛呢？ 两人相视无言，各自揣测。过了好一会，石沁声打破了这阵静谧。 “叶小姐，想必您先前已经听说过我吧？我这次来，其实也想跟您聊聊这件事。”叶珠纬佩服她的直接，她继续说道：“我与喻无臣的过去业已是往事，相互都放下了。我搬回五江城，以后大家都还是朋友。平日常有来往，希望叶小姐不必介怀。” 叶珠纬听她这么一说，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喻无臣有没放下不知道，反正石沁声肯定没放下。 “当然不会介意。”叶珠纬应了一句。 “喻无臣平日喜欢将一切藏起来，我过去也甚不明白他的很多想法。你与他若有误会，切莫怨他，多与他说说。”一听这话，叶珠纬心里替她抹了把冷汗。这种介绍经验真的很不适合在前任和现任的会面上出现，即便打着为他们俩好的旗号也不合适。 老天爷能不能给她分派一个稍微有水平一点的“情敌”，这种小白文里才会出现的前女友让她觉得很 叶珠纬搪塞了几句，硬生生将话题引到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 石沁声实则准备了一肚子的话，预备着想替喻无臣把这段旧情带来的后果解决掉。未曾想讲了两句未到，叶珠纬就将话茬岔开了。 那阵子听闻喻无臣与叶家千金联姻，石沁声便明白这段婚姻可能只会是一段有名无实的形婚，所以她也动过插足的可耻念头。然而喻无臣的一封信直接将她的期望击碎，也展现了喻无臣对这段婚姻的态度。 现下察觉到叶珠纬对喻无臣近似三不管的态度，石沁声不免心疼他。过去有她紧张着他，以后却无法指望叶珠纬紧张他，难道喻无臣就要如此过一辈子吗？寻思至此，石沁声只觉得这场对话索然无味。 好不容易熬够了时间，二人心照不宣地一个告辞一个送客。 门外却站着刚刚回到家的喻无臣和牛副官。牛副官瞧见石沁声的神情，比动画里演的还精彩。喻无臣反倒勉强压制住心中的波浪，表情上滴水不漏，客客气气地将石沁声送走了，随即转身请叶珠纬入书房一叙。 “别担心，我一点儿不在意，真的真的，不骗你。”叶珠纬猜不透他在想什么，画蛇添足地解释道：“我对前任的态度一向是不关注，不打扰，不诋毁，不八卦，不帮忙。我看你所作所为跟我的差不多，所以我真的不生气也不在意，千真万确。” “我懂。”喻无臣无可奈何地被她截住了话头，想替石沁声道歉，转眼一想，又不觉得自己有那份资格和立场，只好作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新市场一幕 作为机械系的学生，叶珠纬在现代的大学时光大都花在了应付着不要挂科上，毕竟那些数理化，一是一二是二，不会就是不会。可读历史就不一样了，历史本就是千人千面的东西，研究起来比埋头看数字有趣多了。 她满足地放下手中的一本地方志，内心感叹原来兜兜转转，自己最适合的专业是历史。 圣方济各的图书馆偌大，藏书量在全国大学里数一数二，学校的老师教授也常泡在此处。比如给她上民俗史课的贾老师就几乎扎根于图书馆中。 前几天她从老师嘴中还套出了不少关于神女传说的消息。 “小叶同学，今日你又想知道什么？”看她贼兮兮地凑到书桌前，贾老师托了托眼镜问道。 “老师，您能不能再说一些关于神女的历史？” “我知道的已经全部告诉你”叶珠纬从书包里掏出一大包巧克力，贾老师马上改了口风，“大部分的，不过另外的碎片我还能讲解一二。” 民国时期老师教授的工资很高，但产自西洋的巧克力也不便宜。贾老师最好这口，若不是有一家老小要养活，他说不准会把全部的钱拿去买巧克力。 “神女一教虽然存世数百年，却始终只在兔山一带活动，只在兔山。我只在一份残破的资料里见过他们在兔山以外活动的记载，当时神女尚未归天。”贾老师接过巧克力讲着。 “老师，如果如您所说，神女创造了很多超乎想象的事物，为何神女教教民不用它们攻占天下？或者为何那些事物无一件传世？” 叶珠纬在桌前坐下，掏出写满了字的笔记本。笔记本上记载着她从发现小石碑寻宝诀后所收集到的资料，可以说费尽她一腔心血。 “据说当时神女创造的神物比当时的科技先进百年，对，先进百年。至于固守一处的缘由，未曾有一本书记载过。兴许神女下过某种禁令，采取敌不犯我我不犯敌的态度，嗯，对，可能是态度问题。不过，你的问题犯了个错误。” 贾老师点了点桌子，饶有趣味地望着面前的学生。 “错误？” “你在问问题前，已经假设神女创造神物是事实，但这部分历史尚未得到证实。很可能是因为神女本身对教民是神圣的，所以他们会夸大她的功绩和聪慧也未可知。对不对？” 叶珠纬恍然点头，确实如此。 “所以说这些所谓超前的神物，其实只是教民们吹牛吹出来的，怪不得没有一件流传至今，也没有改变当时的科技进程。” 贾老师见她听出了自己的言外之意，欣慰地笑了一下，抬手看了看手表，发现再不回家吃饭老婆就要急眼了。 “老师老师！您查到的神女教在兔山外活动的地点是什么地方？在五江城吗？”叶珠纬急急地跟上贾老师追问道。 “陈玄湖。”贾老师撂下一句便骑上了自行车扬尘而去。叶珠纬望着老师远去的身影，小声地嘀咕着陈玄湖一词。 陈玄湖坐落在五江城东郊，环绕其周的凤鸣山自古乃风景名胜。多少古代文人墨客在那处留下千古名句，亦有不少达官贵人在凤鸣山外峰处设置陵墓。 讲到陵墓，她就想起以前看过的盗墓。会不会在这些墓穴里，也悄悄地藏着什么神秘莫测之物？ 外头已经夕阳西下，叶珠纬收拾收拾，登上了一辆三轮黄包车。圣方济各的学生普遍有钱，比起便宜的人力黄包车，更青睐三轮黄包车，开黄包车的师傅们颇有生意头脑，个个都喜欢跑到圣方济各门口拉客。 中午时叶珠纬的自行车被陶招娣借去，得明日才还回来。过去从未亲身坐过黄包车，刚好有机会试试。 入了十月，五江城的温热日趋凉爽。田间的农作物陆续开始收获，来往于五江进行货物交易的商人团队明显多了。车轮碾在路上，带着叶珠纬左右轻轻摇晃。秋雨后的空气里充溢着泥土腥味，花香稍微被压了一头，只留下朦胧的无几香泽。 车子抵达涅夫大道的江口新市场。说是市场，却不是二十一世纪那种有人叫卖的菜市场，而是类似商业广场的地方。 李曼诗邀请她下周去她家中的沙龙坐坐，空手去不太好，便来江口新市场挑选些伴手礼。 江口新市场内有歌厅c电影院，到了晚上格外热闹。停在霓虹灯招牌下的黄包车c汽车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既然拥拥挤挤，车子相互间偶有碰撞也很正常，不过有些人就是乐意搞事情。 三轮车不小心擦过了另一辆，坐在车上的一对洋人似是被小小地吓到了。外国男人不知为何大题小做，站起来指着车夫一通辱骂。叶珠纬长这么大，从没见过什么人因为一点小事就骂出如此难听的话。 外国男人骂完了，重重地在车夫身上踹了一脚，车夫应声倒地，疼得爬不起来，他却自在地扶下车上坐着的老婆，钱也不付地就想走。 “didnt y一u fet t一 pay(你忘了付钱啦！)” 叶珠纬坐在车上看不下去了，腾地一声站起来喝住他。很多洋人本身在自己国家不过是普通人，来了华夏倒成了人上人，享受超国民待遇，什么骄纵的毛病都被惯出来了。 洋人被她一叫，回过头尖刻地瞪了她一眼，仿佛在说哪来的小丫头片子敢在大爷面前放肆。叶珠纬趁机看清了他的衣着长相。他的西服上别着一枚温莎商会的徽章，只可惜是普通的员工章，代表他不过是商会最基层的一份子。 “exce ， r uld y一u pay hi bef一re y一u g一 please(不好意思，先生。你走之前麻烦付钱好吗？）” 叶珠纬故作礼貌的质问吸引了周围一些人的目光，洋人却不在意，仍一副趾高气扬的嘴脸，眼珠子几乎要翻到脑壳里去。 “d y一ur 一n bess，chk(别乱管闲事，中国佬）” 叶珠纬本就心情不佳，听见中国佬一词时，心中的火气蹭蹭蹭往上涨。周围看戏的车夫不懂他讲了啥，可车上坐着的一些先生太太却是知道的，有些人对洋人皱了皱眉，开口声援叶珠纬。 洋人被人说了几句，大庭广众之下丢了面子，正欲破口大骂，身边围上了几个年轻人。这几日在沪城爆发了反洋游行，影响也波及到五江城，导致很多学生对洋人嚣张的行径进行过激的反击。 洋人显然听说过在沪城的同事被人暴打的消息，可人争一口气。被自己看不起的黄皮猴子威胁，说出去自己多难堪。 “hat d一 y一u anhat are y一u d一gpiss 一ff 一r i ill ntact y ebassy(你想干嘛你干嘛走走走走开啊不然我就联系我的大使馆让他们）” 带头的学生身强力壮，逼得洋人夫妇步步后退，嘴上的威胁比三岁小孩挥舞的拳头更无力。 “y一u！（你）”学生伸出指头，用力地戳在洋人的胸前，“pay hi！（给他钱）” 洋人的老婆似乎怕了，赶忙拍拍依旧假装硬气的丈夫，气鼓鼓地将几个铜板甩到地上，转身想走。 “pick it up!（捡起来）”带头的学生一把撂住洋人，一字一顿地指着地上的铜板命令道。门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洋人少国人多，不少还是粗人。洋人估计终于意识到事态发展超出了控制，没好气地拾起铜板塞给车夫。 周围看着的车夫们纷纷鼓起掌来，洋人脸上的颜色青白红黑闪了一轮，大力拉着老婆从人群里挤了出去。几个学生得意洋洋地笑起来，勾肩搭背地离开了新市场。 叶珠纬摇摇头，心里虽为车夫收回车钱感到庆幸，但更多的是对这些学生的行为担忧。江口新市场地处公共租界内，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对洋人动手，若那洋人叫来租界的警察状告他们动手，他们怕是事有理说不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胆大包天（上） 周五早晨七点半，宋嫂照例走到喻华袅的房间叫起床。床上的被子凌乱地摊着，不见喻华袅的身影。 “小姐？”宋嫂蹲下来瞄了瞄床底，又打开衣柜探了探。以前华袅自己早起了，爱躲到一旁与宋嫂捉迷藏，可今日怎么不在呢？ “小姐，今天早点有您最爱吃的奶黄包，您再不出来，老爷就要把它们吃光咯。” 宋嫂打开窄窄的边柜和行李箱，尔后到走廊里四处寻找着。往时华袅早该光着脚丫子，啪嗒啪嗒地从哪儿跑出来了。 华袅的生母二姨太太从旁边的房里出来，见她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惴惴不安，问道。 “宋嫂，怎么了？” “哎呀，二姨太太，我找不着小姐啦。” 二姨太太眉头一皱，循着往常华袅活动的路线在房子里找了一圈，末了还到花园里找了一通，丝毫不见踪迹。 本来还埋怨孩子大清早地顽皮乱跑的心，不由地往下一沉。昨夜她歇在房里时，曾听见一些细碎的响声。本以为家里又闹老鼠，只想着明早起来跟管家提一嘴，现下忆起，好像又不太确定。 她回到房里，敲了敲三姨太太的房门。春香的房间在同层的另一边，窗子向外望可以看见大门，兴许瞧见了华袅有没有自己跑出去耍c “春香？春香？”房里没有一丝动静，“起了吗？春香？” 平日里伺候在春香身边的丫头道了一句：“二姨太太，昨晚三姨太太说不舒服，早早睡下了。现在怕还在睡觉。” 不舒服？二姨太太眼珠一转，昨天春香还好好的，怎么忽然病了？ “我进去看看她吧。”二姨太太推门欲入，丫头却顶在门前，神色慌张。 “二姨太太，三姨太太叮嘱过除了老爷和太太，其他人别去打扰她。您行行好，不然她要罚我的。” 二姨太太厌倦地嗤了一声，腹诽这三姨太太愈发不讲规矩。仗着是老爷的新欢，总瞧不起人，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前几天晚餐的难堪不早早告诉她，她不过是喻家一个不重要的存在，居然还不清醒，在这儿摆正房大太太的架子。 大帅府守卫森洋，不可能有贼人半夜潜进来将人带走。华袅一向得老爷宠爱，现在说不准被带到大帅办公室玩儿呢。 这么一分析，二姨太太便不再慌张，吩咐丫头替她跑一趟，叫小厮去大帅那儿问问华袅的下落。大帅从前曾严令禁止她们上班时间打电话到办公室，不然也不至于这么麻烦。 丫头待到她下楼离去，才心有余悸地蹲在门口，藏在身后的手出奇地发抖，口中暗地不知念叨了几句什么。 大帅府中清闲自在，火车站中却人头涌涌。此处不是潭州的主火车站，而是离潭州有些距离的小火车站。蒸汽弥漫在拥挤的月台上，被笼罩其中的男女老少们摩肩擦踵，个个都被压得喘不过气。 “检票！三等座！” 检票员一把打开车门，嗓门一吆喝，人流像浅滩上的淤泥水，缓慢地流到他面前。一只只手高举着小小的一张车票，希望检票员赶快让自己上车。 几个兵痞推开了抢在前头的老人家，将车票在检票员面前扬了几下，也不顾检票员是否看清，大喇喇地径直入内。检票员敢怒不敢言，只好把气撒到平头老百姓身上。 “你们挤什么挤！死妈啦！” 乘客们争先恐后不是没有原因的。果然过了没一会，检票员两手一收，高声大喊：“客满了，停止检票。” 这是检票员收油水的常用伎俩。常出门的旅客从不因此慌忙，只需手举车票挤到前面，再递上一点小钱，车厢里好像忽然又空出了个位置，在检票员满意地奸笑中上了车。 当时的火车票不便宜，很多人买车票后兜里就不剩几个钱了，车门前登时怨声载道。检票员则横在门前，毫不示弱地骂回去。一个看似柔弱的妇人，趁着检票员不注意，抱着孩子从他胳膊下飞快地窜入了车厢。 “哎哎哎！你停下！” 检票员没反应过来，转身去抓时，她已经挤出了他胳膊可及之处。门前的乘客见他的注意力被分散，一窝蜂也依葫芦画瓢地想往车厢里冲。检票员被推搡了几下，差点成了他们脚下的垫子。 妇人在磕头碰脑的车厢里卖力前行着，头上的发丝早已凌乱不堪。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之后，一面喘着气，一面像老鹰捉小鸡一样目光炯炯地找寻车上的座位。瞅见一个空座，马上如蛇似的从人群夹缝中滑溜溜地钻了过去，一屁股挡开即将坐下的老人家，心安理得地坐到了位子上。 车上不是没有座位，只是早先上车的兵痞子往往大腿一横，一个人占了一排座，其他乘客无可奈何，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妇人怀中的孩子在这可怖的拥挤中悠悠醒来，揉了揉眼睛，望向抱着她的人。 “三小娘，我们要回家了吗？” 春香未料到华袅这时会清醒，小小地被吓了一跳。昨晚给她吃的奶黄包里掺了不少迷药，怎么这小屁孩这么早就代谢完了。 “对，我们回家。” 春香下意识收紧了抱着她的手，生怕她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下一秒就挣脱自己的怀抱。 她座位的右前方便是方才最先上车的几个兵痞，在车里找位置的人不敢招惹他们，躲得远远地，反而在熙熙攘攘的车厢里为他们辟出了一个隐形的清净空间。 兵痞子左看看右看看，瞥见旁边坐了个漂亮姑娘，嘴上蠢蠢欲动。 “小妹儿，坐到哥哥这里来。” 春香年方十九，一双凤目流光溢彩，在大帅府里头娇生惯养出来的皮肤吹弹可破，与一众皮粗肉糙的平民相比，自然格外惹眼。 她低下头，用巾子遮住了自己的脸，抱着华袅的手收的更紧了。被她无视的兵痞本已收回视线，她的巾子在余光中晃了一下，反而重新将他的视线吸引回去。 “诶，狗哥，你瞧那娘们的头巾，是不是好东西？” 被他拍了拍肩膀的兵眯起眼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那方丝巾色泽良好，绣工出众，不是随便谁也能带的货色。 “日，我家老娘正缺件礼物。”兵痞子摩拳擦掌，舔了舔嘴唇。要怪就怪这小妮子蠢，在鱼龙混杂的三等车厢里亮出这么一件好东西。 狗哥仔细地盯着春香好一会儿，隐约记起自己在潭州司令部站岗时，数次看过与她长相相似的脸。 那时常有个打扮时髦，走姿绰约的太太去探望，听说是大帅的三姨太。可那么一位高高在上的太太，怎会出现在三等车厢里。换做是他，他绝不会让这样的小美人与别的男人挤在一块。 “三小娘，我渴，想喝水。” 华袅不愿再睡在春香的怀中，扭动着哼哼唧唧。迷药的代谢消耗大量水分，她原本粉嘟嘟的嘴唇干裂起皮，嘴巴里一口唾沫也分泌不出来。 “忍一下。” 春香把她摁回怀中，心思根本没放在华袅身上。但华袅抬起身的一瞬间，早已被凝视她们的狗哥捕捉到了。那个小女孩他也见过，不仅曾在司令部出现过，还常见大帅将她抱在手上。 狗哥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他可听说过不少官家姨太太携款出走的事例，面前这个不知是蠢还是胆子大，居然还敢把官家的孩子带出来。 他拍了拍身边那个想打劫春香的哥们，俯身轻声在他耳边说了个计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胆大包天（下） 潭州开向五江的火车沿途三个站，恰好将十几小时等分成三段。狗哥和他朋友轮换盯着春香，一刻不歇，只等她下车，便可以施行他们的计划。 春香一路惊心动魄，也未吃过东西，过不了多久就迷迷糊糊地打起瞌睡。不知曾有个心术不正的想顺手牵羊，却被旁边坐着的两个兵痞揪住刮了几巴掌。捂着脸离去的扒手心里直纳闷，兵痞子今天为何如此热心肠。 夜晚将近十一点，火车在五江城主火车站靠站停车了。 从五江往北的地方是别家军阀的地盘，所有继续向北的乘客都必须下车。湘鄂军安排在火车站的士兵排查车厢完车厢，还要一一检查乘客的行李，防止有间谍携带物资出城。 春香显然事先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随人流下车后听见说法，脸色瞬时吓得煞白。她不仅带着大帅唯一的女儿，匆忙出逃时还从大帅书房里随便掳了些文书。她不大识字，不晓得文书上写着什么，可光是纸上所印的湘鄂军页眉就足够让士兵将她扣下。 权衡一二，春香决定放弃乘坐火车北上。她随便找了个黄牛，将还剩一半路程的车票出了，换来些许钱财，在小吃店买了些吃的喝的，疲惫地坐在长椅上寻思着下一步。 两个兵痞本就需要在五江下车，见她不打算再登车，心里一阵欢喜，直道天助我也。 春香摇醒迷迷糊糊的华袅，喂她喝了些水，也不管华袅的脸色有多不对劲，拾掇拾掇拎着包出了车站。 深夜的街道行人稀少，先前支起给人乘凉的小摊子大都撤了。春香劳累一天，耳晕目眩，本身也缺乏反跟踪技能，没走几步路就让两人堵在了小巷子里。 “小妹儿，上哪儿去？” 兵痞阴森地笑着，厚实的身躯将外头透进来的灯光遮个严严实实，逆光中只看见一排因狞笑露出的牙齿。 春香脑袋里轰的一声，如同被针尖刺了一下全身打了个冷战。心脏在体腔里砰砰直跳，泵出来的血却仿佛到不了腿脚上，使她木头人一般不得动弹。 狗哥倚在墙边，看着春香在哥们的步步紧逼中筛糠似的抖，没有一星半点怜香惜玉的欲望。 哥们是个低眼界的，只想弄些好东西带回家看老母。他狗哥不同，在江湖混了十几年，什么没见过，早看不上这点蝇头小利。他要的是升官发财，要的是入人法眼。还有什么比救回大帅千金，截获出逃姨娘更好的机会。 “拿来！” 哥们一声呵斥，从春香手中夺下了她紧紧护住的包裹，本来扒着春香裤腿的华袅被顺势一带，跌坐在地上。 狗哥啧了一声，终于走了过去。他不在乎春香如何，一个出逃的姨太太下场不会多风光。但大帅家的千金不一样，总归是要好好交回到人家手上的，此刻怠慢不得。 春香见他一步步越走越近，甚至有些顾不上华袅，转身想跑。哥们大手一捞，将她牢牢实实地按到墙上，然后一个手刀砍晕了。 “丫头，疼不疼？” 狗哥扶起抽噎的华袅，故作温柔地帮她拍掉尘土。哥们回头对他说：“都成了咱就送人去司令部吧，哈，老子今天也算立了功。” 狗哥扫了他一眼，语气里全是恨铁不成钢的无语。 “去什么司令部，找死吗？去少帅家。” 哥们被他怼了一句也不生气，没心没肺地听他的话，驮着人随他从无人小路绕去怀璧别墅。他脑子不好使，不懂狗哥的思量。 堂堂大帅，却防不住家里的姨太太出逃，甚而还让人拐跑女儿。这话要是传出去，他狗哥和哥们不仅落不了好处，反惹一身骚。家里事就该家里解决，此时直接去找少帅最合适。 远在潭州的大帅一家如今也急的团团转。二姨太太早上时左等右等，等不到三姨太太的丫头来回话。出门向卫兵一问，才知道丫头没有找小厮，而是自己借着这个由头出去了。怒气冲冲的二姨太闯入春香的房间，发现她房里所有的东西都没了。 大帅府离司令部步程一小时，中午时分无论如何都该回来了。二姨太太赶忙拨了电话过去，大帅那头的骂声还没传来，她已经哭哭啼啼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几个亲兵在城外将逃跑的丫头抓了回来，只可惜这丫头不知被春香下了什么降头，愣是一个字不愿意透露。远在五江的喻无臣自然也收到了消息，碍于要保留喻成大的面子，不好发全境追踪的命令，只能吩咐手下信得过的人将鄂省的几个交通枢纽守死。 事实上，被他遣到五江火车站的手下恰恰与春香擦身而过。喻无臣手上一时找不出春香的照片，至使无人认出她俩，才让两兵痞捡了个这么好的邀功之机。 两人在黑夜中深一脚浅一脚，好不容易摸到了怀璧别墅附近。当时将近十二点了，怀璧别墅依然灯火通明，想来少帅必定不愿睡下。 狗哥心中乐呵了几分，越着急越好。 他拍了拍哥们的肩膀，提醒道：“待会进去了别乱说话。我说什么你点头就行。”哥们信任地应允，没走几步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狗哥，她包袱里的钱怎么办？那娘们要是告状了，咱不得把钱还回去。” 狗哥白了他一眼，小声说道：“瞧你那出息样儿，不早跟你说了，不能全拿。你放一些回去，留几件小的藏好。那叠文件你翻出来放在最上面，知道了吧。” 两人把一切都安排妥当，这才气喘吁吁地走到怀璧别墅门前。卫兵见二人衣着不整，身上扛着一个女人一个小孩，活脱脱土匪模样，二话不说便用枪指着。 “干什么的！” 狗哥谦敬地弯了弯腰，赔笑道：“两位长官，我是大帅手下的兵。特意带了人来见少帅。” 卫兵望了望挂在他身上的孩子，有些迟疑。 “此事事关重大，还请您找少帅说一声。” 他掏出自己的身份证明，举止妥当，绝不做多余的动作。卫兵打量了一番，终于入内报告。 果然不出狗哥所料，喻无臣不仅允许他们入内，甚至亲自迎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惊险以后 “华袅。”喻无臣甫一瞧见狗哥所抱的妹妹，伸手便将她接了过来。华袅年幼，前是迷药后是颠簸，身体自然吃不消，此刻早已发起高烧，晕晕乎乎地靠在喻无臣怀中。 狗哥悄悄环视了屋内一眼。几个军官站在沙发旁边，挺拔的仪态比他这种兵痞子的赏心悦目多了。喻无臣向众人点点头，他们才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从狗哥哥们的手中接下被敲昏的春香。 狗哥不急着邀功请赏，等到喻无臣将一切吩咐妥当，把小女孩交到一个漂亮太太的手里，这才领着他们进了书房。 “请坐。” 喻无臣话音一落，哥们惊奇地给狗哥使了个眼色。往日上头的军官瞧也不瞧他们一下，今天连少帅都对他们称一个请字，回去吹牛准能吹到天上去。 “少帅，咱们哪儿敢。” 狗哥试探地推脱了一句。喻无臣对他们越客气，说明这件事越重要，而且需要保密的程度也可能越高。 “请坐。”喻无臣等二人坐下了，才缓缓开口，“今天的事，多谢二位。” 狗哥客套了几句，狗哥哥们却沉不住气，忙不迭地摇头，胡言乱语了些话应承着。喻无臣看到两人截然不同的反应，马上就知道狗哥才是两人中动脑子的那个。 普通的兵大都不明白这件事中的厉害关系，若真的碰上了春香和华袅，百分之九十九可能会直接送到司令部，而不是特意费神赶到少帅家里。更何况寻人的消息根本不会传播，眼前这个兵就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如此果断地将人扣下，想来并不好打发。 “你们能说说吗？” 喻无臣嘴上虽称你们，目光只定定地盯着狗哥。 “少帅，这事儿说来也巧。我以前在总司令部站过岗，那位太太和小姐我也见过几次。在火车上见着她们与我俩坐同一等车厢，觉得不对劲，怕她遭人胁迫，就帮了一把。” 喻无臣挑了挑眉毛。春香带着的包裹里有军中资料，不宜外传。眼前这两个兵痞肯定已经翻过了包裹，现下却只字不提。 “帮了一把？” “是。谁知追问之下那位太太的包裹散开了，我俩瞧见了印有湘鄂军徽的纸，怕出事，才” “才打晕她扛到我家？” “少帅，我们俩不识字，不晓得纸上写的东西要不要紧，不敢大意，只好出个馊主意。” 这下他俩表明了态度，他们没有窥探机密，他们什么内情都不了解，一切只不过歪打正着。喻无臣与狗哥对视良久，双方皆在揣测。狗哥的哥们在一旁紧张地坐着，也不好开口打断。 “谢谢二位。不知二位今晚在五江是否有落脚处？” 喻无臣将这个话题轻轻揭过，狗哥暗暗松了口气。两人推辞了喻无臣替他们找酒店的帮助，只说自己老家就在五江城中。喻无臣着人叫车来送一送两个立功的士兵，最后在他们即将登车的前一刻，叫住了狗哥。 “今天发生的事情” “今天我俩上了火车，一路无异，下了车直接回老家了。” 狗哥对喻无臣的言下之意了然于心，连忙把话说好。喻无臣点点头，目送他们离去。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分割线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楼下传来走动的声音，大概是喻无臣将医生送出了别墅。刚被诊断过的华袅睡颜略微平静了些，手脚也不再紧张地蜷缩在一起。 叶珠纬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摆弄着医生留下的药，心中愤慨难挡。诚然，她不知道抓来的那个女人跟喻家有什么仇什么恨，但拿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孩子开刀，过分，太过分了！ 不过既然找回来了，家里的气氛也该好一点儿了吧？喻无臣今日整日眉头紧锁，平时隐藏得很好的杀气从眼中溢出，少有地散发着勿近其身的寒冷气场。直到自己被吓得胆颤，叶珠纬才相信他确确实实是手握兵权的军人，素日什么温润如玉都是装出来的。 她脑海里又冒出他那双暗流涌动的眼睛，吞了口口水，起身替华袅盖好被子，准备下楼打探情况。却见喻无臣杵在门口，出神地发着呆。 “情况怎么样？”叶珠纬把他拉出房间问道。喻无臣抵着额头的手放了下来，揉了揉眉心，想搓散一脸的阴戾。 “都处理妥了。”喻无臣疲惫地叹了一句。方才才将所有人送走，送去喻家那边的电报也不知是否收到，此刻尚未有音讯。 “医生说不严重，只是轻微脱水和低血糖，这几天吃点药静养就好。”叶珠纬把手上抓着的药在他面前晃了晃，装着药片的玻璃瓶恰好将喻无臣的直视挡住。喻无臣接过药瓶，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才放下心地摆到边桌上。 “你别担心，明天我没有课，会待在家里照看的。你工作时也不必牵肠挂肚，交给我就好。”叶珠纬继续说道。喻无臣听了，绷着的脸上总算裂出一条缝隙，透出一星半点如释重负来。 “夫人，谢谢你。”他郑重地盯着她的双眼。两人相当客套地说了会话，各自回了房间。 候在一旁的两个女佣推开房间门，一边照看着华袅，一边闲聊。 “喂，刚才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老爷和夫人还是很尴尬啊。” “那天石小姐来家里做客了你知道吗？”一个女佣故作神秘兮兮地压低嗓音。 “啊？石小姐来了？”另一个女佣惊讶地叫了一声，尔后连忙捂住嘴，小心地望了望睡在床上的华袅。 “还和夫人聊了天。夫人也不见生气，你说她知道老爷和石小姐的事吗？” “不晓得。我娘说过，上流的人都会装，心里想什么，脸上看不出来。”女佣摇摇头。 “以前我还以为石小姐会嫁给老爷，没想到”女佣的话被翠姐气汹汹地推门打断，翠姐插着腰，为不惊醒华袅而降低音量的话依旧分量十足。 “死丫头片子，一天到晚嘴碎，少爷家的家事轮到你来说？”翠姐从喻无臣小时候便在他身边，嘴上习惯了叫少爷。叫低了是件错事，实际上却恰恰表明了翠姐的地位。两个女佣低下头不敢说话，只能乖乖地站在一旁伺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秋后算账 春香被关在柴房里一天一夜，此间不曾见一个人来，也未曾进过一滴水一粒米。柴房里潮湿的空气带着异味，老鼠在梁上爬来爬去的声音让宛若惊弓之鸟的她坐立不安。 此时她懊恼不已，又不知自己何处露出了马脚，叫人抓了回来。她还记得劝她出逃的那个人说，此番事成，必有重赏，保她从此往后不必屈居人下。结果不单成不了，反而成了阶下囚。 想起喻成大阎王愁的名声，春香哆哆嗦嗦地抖了起来。阎王愁这个诨号本是称呼妙手回春的神医，到了喻成大身上，倒成了另外一个意思——杀的人太多，多得审判鬼魂的阎王爷发愁。 当时怕不是叫恶鬼上了身，干出了这种糊涂事，此下小命休矣。 春香越想越恐慌，空空如也的膀胱里涌起一丝尿意，若不是从未喝水，此刻怕会尿了自己一身。 门外人影幢幢，陈旧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喻无臣穿着靴子的脚踏了进来，一步一步，踩在木屑上沙沙作响，比黑白无常索命的脚步声还吓人。 天光散尽，只一轮月光罩在他脸上，将那张脸分割成两部分。光辉和黑暗交界的棱角处，喻无臣阴狠得几乎要爬出一条毒蛇的眼神照在春香身上，让她不寒而栗面无人色。 “少少爷”春香仿佛又回到了喻家，回到喻无臣还没离开潭州的时候。那是她才十一岁，虽然喻无臣没对她做过什么，但凭着孩子的直觉，她最畏惧的便是喻成大和他。 “少爷？”喻无臣反唇相讥道，“你以为叫我一声少爷，我就会念旧情？” 他将手里拿着的油灯放到石台上，火焰随着他说的每一个字左右颤动。春香很想冲到他脚下，磕头也好，下跪也好，祈求他放过自己的一条贱命。绑着双手的绳子牢牢实实地将她牵制在柱子边，她只能拧着身子，勉强跪好，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卑微无比。 “春香，你我可没什么旧情可言。” 喻无臣据高临下地讽刺道，浑沉的声音从春香头上飘下来，压得她一动不敢动。 “少爷老爷！少帅！我知错了，我该死。您饶了我吧！” 春香被束着双手，几乎要歪歪扭扭地倒到一边，弯下身体想给他磕头求饶，无奈绳索太短，她低到一半便再低不下去。 “你确实该死。”喻无臣走近一步，厌恶地看着满头乱发的春香。 这个女人很小便跟在她母亲身边来到喻府，总被其他帮佣的孩子欺负。后来十七岁时被喻成大纳为姨太太，当年那些欺负过她c仍留在府内帮忙的全部被她收拾了一顿，甚至连当时不敢为她出头的人都被顺带打压了。 “不过，我没兴趣取你的命。” 喻无臣的几句话，像过山车的轨道，拉着春香的心疾驰而上又疾驰而下。她绑架了喻成大的女儿，盗走了机密资料，他却说不杀她？春香吞了口口水，感觉自己的处境或许会比喻无臣声称要杀了她更糟糕。 “毕竟你不是主谋，对不对？” 春香忙不迭点头，几乎要把脑袋点得掉下来。主谋是她出去喝茶时认识的太太和先生，她不过是受人蛊惑，加上喻府的生活远不如她想象的那么好，反而压抑难堪，她这才动了歪心思。 “主谋是谁？”喻无臣问道。 “是是是是”春香忽然截住话头，似乎改变了主意，不愿意说出来。 “我本以为你不过太蠢被人利用，此番你又不肯说，恐怕” “少帅”春香咽呜了一声，泪水涟涟，“他们说若我告密，就要杀了我全家。” “以色侍人的玩意儿，脑袋也不怎么好使吗？” 喻无臣从鼻中闷哼一声，显然对她的难处无动于衷。他蹲下来，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抓在手中，刀刃几乎抵在春香的脸颊上，只消她一动弹，那张白嫩的脸上就会多出一个血口子。 “春香，你老子娘都捏在大帅府里。你不怕我们先杀了？你一句不说，恐怕他们连明日的太阳也见不着。” 春香怔忪地僵在原地。她慌慌张张地，连算计都算计错了。告密了或许大帅会直接找主谋算账，至少她爹娘不会直接受牵连；若不告密，确实如喻无臣所说。 “说，我说！”她吸了把鼻涕，赶忙坦白道：“与我交好的郑太太指使我的。她说她娘家与北边的军阀交好，若我帮她，她就把我送到北边去享受荣华富贵，不必做小的让人看不起。” 喻无臣收起匕首，沉吟片刻。郑太太他是知道的，她的丈夫郑侨在喻成大手下工作，也算受赏识，为人忠心耿耿，怎么会？ “她叫你怎么做的？” “她她她她本来叫我将大少爷的女儿偷出来的。可大少奶奶看的紧，我动不了手，只好偷了小姐出来。”春香老老实实地把话都倒了出来。 喻无臣心中咯噔一声。他的大哥喻常平与蜀省大商的千金联姻，结婚多年只诞下一个女儿，两边的老人都宝贝得很。 蜀省不是湘鄂军的地盘，这层姻亲关系喻成大可是花了好大力气才结下的。如果春香果真将孩子偷了出去，只怕有心人不仅能以此要挟喻家，还可能会威胁蜀省的亲家。不管背后的人是谁，这盘棋下得不小，一环扣一环，无所不用其极。 “那些文件又是怎么回事？” “郑太太说若我偷了文件出来，酬劳加倍。” “她要你送到何处？” “送去北都。” 喻无臣的脑海里勾勒出一幅割据图，北都一带的军阀是喻成大发迹前认识的老友，这些年虽然有摩擦，关系却出奇的和谐，不是争个你死我活的那种敌对。军阀间自然不可能有真正的和平，但两方相互交易倚靠，此刻北都想打破这种平衡，难道他们找到新的情报网和资金链了吗？ 现在湘鄂军最大的敌人是西北军的吴人一派。从五江北上去北都，势必会经过西北军的地盘。 喻无臣思考起这段时间种种动荡背后的谜团，一点一点地慢慢将碎片拼凑在一起。 郑太太表面上在为北都军工作，实际上也有可能是西北军的人。她怂恿春香作案时便做好了两手准备。如果春香成功了，西北军就可半路上劫走孩子和资料；如果春香失败被抓，哪怕招供了，也可以挑拨湘鄂军和北都军的关系。 这个猜想并非妄想，恐怕最接近事实。自从湘鄂军从吴人嘴里抢走了矿产重镇丹水，五江城内的异势就有所抬头。 喻无臣站起来，不再理会跪在地上的春香，径直推开了门走出去。春香松了口气，被泪水打湿的衣服上映了一个黑影。她猛地抬起头，生怕喻无臣又走了回来。 门前站着另一个人，春香的瞳孔骤然缩紧。 “你你你你你你别过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启示 二姨太太站在门口，手中握着方才喻无臣给她的匕首，像一头被激怒的雌兽，血丝爬满了双眼，胸口在懑忿的驱使下不由地剧烈张弛。 “你你你你你你别过来！” 春香没料到会见着二姨太，吓得魂飞魄散。喻无臣除去作为兄长的愤怒，尚且还需因着少帅的职责，留她一条活路进行拷问。可二姨太太确确实实只是一个母亲，既然春香触犯了她的底线，她也不必对春香心慈手软。 “小贱货！我待你不薄！你怎么敢！” 二姨太太一个箭步冲到春香面前，手持匕首朝她脸盘上猛批下来，春香惊声尖叫起来，来不及偏开头躲藏，但匕首从她面上轻轻拂过，并未触及。 春香诧异地瞪圆了眼，不知为何躲过一劫。只见二姨太太嘴角扬起一丝狞笑，反手一转，从她头侧连皮带肉，一把将春香的耳朵削了下来。 登时血花四溅，春香只觉得右耳处一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脖子流了下来，旁边传来一声小小的落地声，扭头去看，竟是一只耳朵！ “啊啊啊啊！” 春香这才感受到一股刺骨的疼痛，几乎背过气去。她不敢看自己的断耳，也不敢挪开眼睛。被绑住的身体狂躁地扭动着，想要尽量远离那个已经被母爱冲昏头脑的二姨太太。 “你躲什么！骚货！” 二姨太太见了血，反倒不害怕，心中那阵意欲撕裂春香的冲动爆发出来。她揪住春香的头发，看着她头侧那个血肉模糊的大洞，痛快地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你躲不了！阎王爷叫我送你下去，我今天非把你拆了不可！” “苏眉，你放手你敢！救命啊！杀人啦！啊！” 春香被火辣辣的痛楚扰乱了理智，嘴唇和脸颊惨白地拉了老长，尖声怪腔地喊叫起来，仿佛是一头即将被宰杀的猪，绝望囫囵地蹬着摇着，祈求死亡的刀尖能离自己远些。 坐在客厅的叶珠纬遥遥地听见几声惨叫，预备咽下去的茶水卡在一半，将她呛得咳嗽不止。 “这后面怎么了？二姨太不会把人给结果了吧？”她对刚刚走回来的喻无臣问道。喻无臣抿了一口普洱，摇摇头，说：“倒不至于结果，但也好不到哪儿去。” 叶珠纬咽了口唾沫。虽说她自己为了正当防卫也取了两个人的性命，但现在心智清醒时碰见这种事情，仍然免不了想翻出现代人那套理论。 华袅经过两天的恢复，精气神比来时好多了。她坐在沙发上，两条腿吊在空中一晃一晃的悠然自得，全然不知自己的母亲正在后头做什么。 喻无臣摸了摸她的头，与叶珠纬对视一眼，开口说道：“华袅，明天你就要回去了。二哥有一件事，希望你能答应。” 华袅啜了一口热可可，眨巴几下眼睛，静静地点点头。 “回到家，你父亲c主母问起我和你嫂子，你就说一切都好，其余的一个字也不要透露，好不好？” 喻无臣怕她说漏了嘴，特意补充道：“尤其是我和你嫂子分房睡的事情，你不必说，连你母亲也不要提起。” 华袅看了喻无臣一眼，又转过来看了叶珠纬一眼，显得有些疑惑。 “为什么不能说？” “怕他们担心。” 华袅扭扭头，仍然很不理解地看着喻无臣。 “分房睡不好吗？父亲和阿妈分房睡，父亲和主母也分房睡，父亲那么喜欢三小娘，也跟她分房睡。” 叶珠纬扶额，合着人家小朋友早就对分房睡见怪不怪了，亏她和喻无臣还斟酌了半天，不知如何叫华袅别把他俩的事情说出去。 华袅接着补了一句，说：“二哥，你不跟嫂子睡，是不是会跟其他嫂子睡？” 虽然喻无臣面上神色依旧，嘴上也没说什么，可叶珠纬分明听见他心中噗地一声吐了口血。果然兄妹间岁数差别太大，交流会有些困难。 “华袅，你只有一个二嫂，以后也只会有一个。”喻无臣无奈地回答道。 要是家里那两位听说他纳姨太太，估摸会马上杀过来给他一顿好打。毕竟喻家与叶家的关系早就因为他在洞房花烛夜出征而有点僵硬，如今要是再加个新婚燕尔就纳姨太太，结果过于“美好”，不敢想象。 华袅听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兴趣转向了叶珠纬的笔记本。 “二嫂子，我也填过这个消寒图。” 叶珠纬顺着她的手指看向纸面，笔记本正好摊开到春廊四幅画中的梅花图。她最近研究着这几幅图，一直毫无头绪，对寻宝诀后半部分一筹莫展。 “消寒图？” 华袅拿过本子，将上面的诗句奶声奶气地读出那句诗——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 “你这么小就识字了？”叶珠纬惊讶地问，那几个字笔画不少，华袅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居然认得清楚。 “阿妈去年冬天才教我填过这个句子。”华袅回答道。喻无臣接过本子看了一眼，恍然大悟。 “夫人来自南方，有所不知。消寒图是北方过冬常用的，一句诗九个字，每个字九划，每日添一笔，共九九八十一天，此图填完，北方便开春了。看来二姨太从北方去到潭州后，依旧保留了数九的习惯。” 叶珠纬望着本子上那句困扰她多日的句子，恍然大悟。怪不得她在诗集里找不到痕迹，原来根本就不是一首诗里的片段。她在现代是南方人，这副身体也是南方人，由此对什么消寒图没有了解，导致她原地踏步了这么久。 早知道她应该去问喻无臣才对。 如此一来，寻宝诀的下半部分应该和消寒图有些关系。圣方济各的图书馆里大概会有关于消寒图的书籍。一想到明天或许所有的疑团就能迎刃而解，叶珠纬兴奋地在华袅脸上吧嗒一声亲了一大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电车 第二天，叶珠纬和喻无臣前去火车站，将二姨太太和华袅送上返回潭州的列车。与此同时，春香被人从柴房秘密抬了出来，关入上次关押集会暴徒的医院。 这个面容姣好的姨太太，双耳已被削去，鼻子自软骨而下被割走，只留下两个骇人的坑洞，活像一个骷髅头早已腐烂的鼻子。这些还只不过是一部分伤，充盈饱满的脸蛋已经布满划痕，永远无法愈合如初。 如果不是喻无臣叫停二姨太，恐怕此刻她已是一具尸首。 叶珠纬回到家时，侧门的小径上仍隐约看得见几滴暗红，她叹了口气，背上书包走出了家门。 街上仍然车水马龙，几日不曾出来寻东西吃，不知为何行人好像多了些，乞丐流浪汉也多了些，衣衫褴褛地蹲在地上唉声叹气。 电车运行的哐当哐当声沿着街道越传越近，叶珠纬赶忙小跑起来。今日约好了与陶招娣c孙段一同乘电车去学校，远远地便看见他们兄妹二人等在电车站，伸长脖子望着驶来的电车。 “早！”叶珠纬一个急刹车停在他俩跟前，元气满满地打了声招呼。人流裹挟着三人涌上了电车，学生们特有的叽叽喳喳也未能将电车轰鸣的发动声掩盖。 这趟电车沿途经过三所大学四所中学，是名副其实的“校车”。不少来自不同学校的学生在这辆电车上找到知己，偶尔也会遇见喜欢的人。 这辆车还有个别称叫花电车。在作风保守的当下，男女学生暗生情愫却无法时常在别处约会，便会相约一起乘坐电车，在短短的车程中尝一尝初恋的味道。每每有男生在电车中递出情书，围在周围的学生，不论认识还是不认识，都会由衷地发出掌声和欢呼声，惹得两个当事人面红耳赤。 电车缓缓停了下来，孙段向二人点点头，自行下了车。陶招娣趁机挤到叶珠纬身边，两人靠在一起聊天。 “珠纬，今晚来我家吃饭吧。” 叶珠纬的双眼发光，嘴里酝酿出口水。自从上次吃过了乌阿姨的饺子，她日思夜想，都要熬出相思病来了。 “好啊啊，不行。”想到喻无臣昨晚对她的叮嘱，她登时泄了气。陶招娣撞了撞她的胳膊，贼兮兮地问：“怎么？你家少帅不许你出来？” 叶珠纬白了她一眼，解释道：“没有的事，你别瞎说。明晚有个晚宴，他和我是开场舞的嘉宾之一。我和他还没一块跳过舞，今晚总得练习练习吧。” 陶招娣也随着她失望地叹了口气，说：“自从喻少帅处理了假教会，我妈妈总算收回了心思，好好地做活计。我们全家对你感激得很。” “功是喻无臣立的，我怎么好揽过来自夸自耀。” 陶招娣摇摇头，显然对她的自谦不认同。 “如果你没有跟喻少帅讲，可能那个教会会一直一直扰民。” “其实我不明白，既然这几年它将这么多人搅得不得安生，怎么没人偷偷去告密？他们也不能时时刻刻都盯着呀？” “有很少的一点点人举报过，但是从来没有回应。” “啊？” “珠纬，你以为谁都能像你这般，随便说一嘴就可以成事吗？我们这种平头老百姓的声音，在上层人眼里向来不被当回事儿的。” 叶珠纬抿着双唇，沮丧地不说话。她当然知道社会阶层的话语权差别，只是没想到在这个年代，差距竟然会如此悬殊。她大概是太习惯现代那种可以畅所欲言的环境，来到这儿又养尊处优地被人捧在云端，一时间忘了这个年代的悲哀。 陶招娣没有注意到她的怔神，扯了扯她的胳膊指向车窗外面。窗外有一辆黄包车恰恰对着她们的车窗。坐在车上的女学生打扮出众，在人来人往的道路中分外显眼。 “呵，韦懿舫。” 陶招娣认出了那女子，不咸不淡地讲了一句，叶珠纬无奈地戳了戳她的胳膊。 从民俗课上认识的韦懿舫与叶珠纬关系不错，二人常在一起吃饭，同时韦懿舫单方面向她强行灌输上流社会的八卦新闻。陶招娣在她的介绍下也与韦相识，只不过二人不知出自何缘由，总是相互看不顺眼。 大概是因为陶招娣看不惯韦懿舫只懂风花雪月，不懂国家大事的模样，而韦懿舫则看不惯陶招娣做事不够大气，总思前想后畏首畏尾。 这种矛盾的根源出在二人的出身。一个是不愁吃不愁喝的大小姐，出生在别人奋斗一辈子的终点线，自然有条件有时间去念叨阳春白雪。一个是普通农家出身，靠自己努力一步步爬上来，在文盲率极高c重男轻女的年代仍然能读到大学的励志少女，做事免不了担心会不会一举将自己的奋斗毁于一旦。 “你们俩就跟猫和狗似的，见了面总打架。” 叶珠纬自知不可能解开二人的隔阂，反倒淡定了。以前在现代，她的两个好朋友也常常吵架，她这也算见怪不怪。 “啊！谁碰我！” 车厢后部传来一声女生的尖叫，紧接着便是一阵带着哭腔的控诉。车厢里的人们开始窃窃私语，叶珠纬被前面的男生挡住了视线，什么也看不真切。 “哎，大概又有人碰见电车流氓了。” 陶招娣扶着叶珠纬的肩头踮起脚尖张望了一会儿，挫败地告诉她。叶珠纬扬起眉毛，电车流氓应该就是现代的咸猪手痴汉。只不过她没料到那个被非礼的女生如此勇敢，竟然还敢叫出声来，哪怕放在现代，出于羞耻心，很多受害人也只会保持沉默。 “哎，我刚刚看见了，就是你！” 一个男生大声嚷嚷起来，周围的人随之亦发出指责的声音。在缝隙间，叶珠纬瞄见一个秃头，被人推搡得几乎站不稳，但神色却若无其事，仿佛别人指责他的话不过是耳边吹过的一阵清风。 “又是你！王八蛋！” 听声音这人犯事儿已不是第一次，围观的学生正值血气方刚，看着旁边靠在女伴怀中哭得梨花带雨的受害人，众人不约而同吵杂地表示要揍他一顿。那个秃头不以为意，对带头骂他的男学生啐了一口。 “乳臭未干的小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管你是谁！兄弟们揍他！” 一群男生将他团团围住，车厢拥挤活动不开手脚，大家只能不尽兴地掐来掐去，没有在街头打架的酣畅淋漓。 电车吱呀一声靠站了，秃头泥鳅一般不知如何从包围中溜了出去，在众人的嘘声中捂住被掐红的脸飞也似地跑开了。 车门关上，刚刚动了粗的男生们正聊下次看见秃头时定要将他好好打一顿，其中一个捂着胸前，说道：“诶，我的名牌哪去了？” 大家没当回事儿，还取笑他丢三落四，很快也勾肩搭背地下了车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八卦 上完令人头疼的民俗史课，叶珠纬赶往图书馆，从书架上取出一本北方民俗介绍。九九消寒图作为北方较为常见的民俗活动，描写篇幅不少。自从最近这段时间翻阅了大量资料，繁体字和竖排排版终于不再拖慢她的速度了。 “晴则为红，阴则为蓝，雨则为绿，风则为黄，落雪则为白。” 很快她便找出了一句总结，所讲的是根据当日不同的天气在消寒图上填入的颜色。笔记本上所绘的梅花图共九朵梅花，第一朵为蓝色，第二朵为红色，第三四五六七朵无色，第八朵为黄色，第九朵为白色。如此看来，与寻宝诀中的“阴晴未竟衔风雪”倒也对应。只是这中间的五朵花该填什么颜色，就又断了线索。 “在做什么？” 懿舫拍拍她的肩头，顺势坐到了她旁边的椅子上。每次叶珠纬来图书馆，免不了会碰上懿舫在附近找书看。比起叶珠纬每次有的放矢地找书，懿舫只喜欢随便拎起一本翻翻，而且经常晃荡的地方还是存放话本子的书架。 叶珠纬望了一眼她手上的，已经能想象出陶招娣看到这一幅画面时，又该捶胸顿足，嗟叹懿舫满脑风花雪月。 “懿舫。”叶珠纬朝四方看了看，确认没有人在学习，才凑近与懿舫说道，“明晚在租界的宴会，你去吗？” 懿舫点点头，将胸前佩戴的宝石项链举到她眼下，有些小得意地炫耀道：“瞧，我父亲为了宴会特意买的。我觉着太漂亮了，今日便先带出来给你看看。” 叶珠纬用手指轻轻地摸着带有体温的宝石表面，想起喻无臣今早好心奉劝过的话，眉头不禁微微一皱。 “懿舫，你有没有注意到，最近街上的人好像多了些。” 懿舫侧头想了想，回道：“没有啊。” 叶珠纬收回了手，开玩笑着说：“你当然没有。你每天都坐着轿车出入，怕是连马路用什么颜色的石头铺的都不知道吧？” 懿舫当真偏着头想了想，好似确实想不起来，朝她俏皮地笑了一下。叶珠纬对她劝道：“最近身上还是不要带这些东西。” “你莫不是从哪儿收到了什么消息？快说说。” 懿舫一脸八卦地催促着，叶珠纬一看她便知道她又往不知何处想去了，很是无奈，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脑门，嗔笑她：“你个小八卦，每天就想着些有的没的。我现在说的可是很严肃的问题，事关安全，懂不懂？难怪陶招娣总跟你合不来。” 懿舫听她提起陶招娣，满脸写着不乐意，从她身边缩回了身体，回道：“陶招娣镇日说保家卫国，怎么没见她上战场？嘴上说的轻巧，实际畏手畏脚。哼。” “人家也不止说了，上次集会暴动的时候她也在现场呢。” “啊？”懿舫吃了一惊，集会暴动的事情在五江城可谓是轰动全程的事件，一念到案发现场有多血腥，她的腿脚就有些打颤，“当真？” “自然。”叶珠纬瞧见她脸上的诧异，笑道：“所以你下次见到她，可别再说她畏手畏脚了。她为了自己的信念，已经做出了很多的努力。陶招娣的家世不比你的，有很多事轮不到她说话，也有很多事她哪怕拼死拼活也做不成。能到这份上，已经算是尽心竭力。” 懿舫不服气地撅了撅嘴，倒出奇地没有反驳叶珠纬的话，将话锋一转，讲到了明晚的晚宴来宾。 “听说明晚郭先生也来晚宴。” 叶珠纬听了没什么头绪，问道：“郭先生是谁啊？” 懿舫见她不识郭先生是谁，甚是意外，轻轻一拍她的肩膀，赶紧八卦起来。 “你不知道郭先生？便是写出《巴黎落叶》的郭达志先生。” 叶珠纬反应过来，《巴黎落叶》是她来到这个世界读的第一本诗集。郭达志的行诗风格浓艳华美，有些写得晦涩难懂又神秘，用词讲究，甚至过于雕琢，把不长的诗之面貌设置得很复杂。这种文人，脑袋里的回路曲折万分，现实生活中肯定少不了些许轶事丑闻。 “听你的语气，郭先生的到来好像别有一番故事？” “你且听我细细道来。”懿舫劝她将东西放下，两人走出图书馆，这才尽情地八卦起来。 “郭先生的九姨太太你晓得吗？徐大总统啊。以前在鸾回门舞厅举行的第一届选美冠军，徐智妮。” 叶珠纬隐约想起这个时代的娱乐圈新闻。此时选美刚刚在华夏出现，当选冠军的人会被众人称作花国大总统，身份从舞女等被人看不起的低等之格一朝跃升为上流名媛，基本最后都找到有钱有名者作为终身归宿。 “徐智妮和郭先生怎么了？来五江城旅行吗？” 懿舫听见她的问题，仿佛栽了个跟头似的被呛住，只道叶珠纬着实没有八卦的天赋。 “当然不是！若只是旅行我又何必特意说与你听。徐智妮嫁给了她以前在舞厅跳舞时结拜的干哥哥，此番郭先生过来，就是送她回五江的。你怕也不知道，从徐智妮的嫁妆到婚后住的房子，郭先生全都帮她打点好了，简直比嫁女儿还要上心。” 叶珠纬越听越觉云里雾里，刚刚不还说徐智妮是郭达志的姨太太，怎么此刻又说徐智妮嫁给了干哥哥，郭达志不仅出嫁妆还送嫁？ 就是放到现代，也不会有这种天方夜谭吧？ “等等，打住。你是说，郭先生将自己的姨太太嫁给了别人，还倒贴钱？” “对啊，现在这件事在沪城传得沸沸扬扬，估摸很快也会传到五江来。徐智妮本来就心悦于她的干哥哥，跟着郭先生生活后愈发明白自己的心意，便找他坦白了爱恋。” “这徐大总统抓住了郭先生什么把柄，竟然能逼迫他做到这份上。郭先生的脸恐怕丢光了吧？” 懿舫捂住嘴吃吃地笑起来，笑了好一会才说：“郭先生在这种事情上可是出了名的大方。徐智妮前面的六个姨太太也是像如今这次一样，找到了心上人，便像嫁女儿似的被郭达志嫁了出去。” 叶珠纬感觉五雷轰顶，三观受到了洗刷。合着郭达志的姨太太们为他头上种下一片青青草原，他不但不生气，反而乐呵呵地成全别人，传得人尽皆知。他是缺心眼还是受虐狂？ 懿舫替她合上她长得老大的嘴巴，娓娓说着：“郭先生一向标榜自己尊重女性，娶姨太太从不靠豪取抢夺，若两人间没了情分，欢欢喜喜分手最好不过。” “一夫一妻制都不遵守，这算哪门子尊重女性” 叶珠纬额头上滴下来好大一滴冷汗，这年头的文人真能瞎掰。 “总之，这件事你如今算知道了，便当做个故事听听。”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Flags 懿舫还想说些什么，一阵食物的诱人香气飘荡在空中，引得她止住话头，四下张望。叶珠纬闻着这股熟悉的味道，一转头就看见乌阿姨领着乌小荣正往她们这儿走来。 “乌阿姨！小荣！” 乌阿姨手上提着的食盒里，一定装着让她魂牵梦绕的饺子，不然她的肚子怎么会如此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 “叶小姐。” 叶珠纬此前多次请求乌阿姨直呼自己的名字，无奈她一直坚持上下有别，只愿以小姐称呼。 “这是我的朋友，韦懿舫。” 叶珠纬向乌阿姨介绍懿舫，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食盒，几乎差点要用眼睛将食盒盯出个洞来。 “韦小姐，我做了些饺子，请您也尝尝吧。” 韦懿舫用与叶珠纬如出一辙的炽热眼神望着食盒，听罢连忙点头道谢。小荣仍然像前几次见叶珠纬那般害羞，手指头缠在衣服角上，搅啊搅啊，半天说不上一个字，只乖乖地听着妈妈与两位小姐说话。 “叶小姐，我方才听招娣说了，您明天来不了。我便装了些饺子过来，比不上上次在家里做的好，您别介意。” 叶珠纬嘴里塞着饺子说不出话，只好囫囵嚼了嚼，硬生生吞了下去，哽得她差点儿喘不过气来。 “乌阿姨，我怎么会介意。您真太客气了。” 小荣眼巴巴地盯着两个小姐姐狼吞虎咽，也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口水，恰巧让叶珠纬瞧见了。 “小荣，你要吃饺子吗？” 她将食盒递过去，乌阿姨挡了回去，嘴上念着小孩子嘴馋不碍事儿。小荣听见妈妈说的话，默默地又缩了回去。 叶珠纬手上的佛珠飘来一阵香气，浓郁得几乎一时间盖过了饺子的味道。韦懿舫显然也闻到了，颇为惊奇地问道：“珠纬，你的佛珠气味好重呀，怎么以前我从未发觉？” 叶珠纬举起手，端详着系在手腕上的佛珠，心里也直纳闷。自从暴乱以后，她便日夜将它带在身边，却从未遇到过它如此芳香的时候。 她抬头看了看注视着她的乌阿姨和小荣，似乎隐约记起，上次去乌阿姨家吃饭时，佛珠貌似也有一股特殊的香气，只是当时自己的注意力完全被饺子吸引过去了，没有多想缘由。 上一次的香气，比这一次的重？还是淡？ 叶珠纬竭尽全力地在脑海中搜肠刮肚，最终仍然一无所获。她沮丧地叹了口气，拨弄了两下佛珠，草草将剩下的饺子吃完。 佛珠的变化目前是她遇到的，最玄幻最不现实的谜题。但这次以后她很笃定，这种变化绝对与乌阿姨有关系。在这个世界遇到一个长得与自己母亲相似的人，看来并不是巧合。 叶珠纬上了瘾一般，整个下午思绪中不断地猜测着自从穿越后遇到的种种，一团乱麻越想越解不开，烦得她几次不小心哀叹出来，让老师用粉笔头扔了一身灰。 放学后，韦懿舫与她一同走出了校门，不出意外地遇到了在门口等待叶珠纬的陶招娣。两人冷冰冰地打了个招呼，一左一右走在叶珠纬旁边，将她夹在中间，别扭极了。 “你们”叶珠纬本来想吐槽几句的，鉴于气氛中充满了小女生相互不顺眼的僵持，最后只能识时务地闭上嘴巴。 “珠纬，我寄给学报的文章发表了。” 陶招娣打破了沉默的格局，掏出一张报纸递给叶珠纬。报纸上印着陶招娣所写的一篇文章，洋洋洒洒占了四分之一的版面，所讲的当然是她一向致力的学生力量在社会事件中的作用。 “你文笔真不错。” 叶珠纬仔细地看完，夸赞道。只可惜陶招娣不过一介女学生，所写的文章只能在学校的学报上发表，影响范围远远不够。韦懿舫探过手接过报纸，不经意地瞥了几眼，很快就失去兴趣地还了回去。 “呵呵，看不懂就不要装模作样。反正像你这种大小姐，外边翻了天也能锦衣玉食。” 今天的陶招娣不知为何火气很大，开口闭口地就与韦懿舫杠上了，跟吃了火药似的。韦懿舫听罢，隔着叶珠纬远远地瞪了陶招娣一眼。 “人各有志，多积口德。” “你上等人家的志，我不明白。我只知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陶招娣翻了个白眼，叶珠纬真想伸出手去捂住她的嘴。这两个朋友碰到一起，简直是阿猫见阿狗。 “我家给爱国会捐的钱救过多少人的性命，不比你去发传单有用么？” 韦懿舫一字一句地顶回去，叶珠纬又想伸出手去捂她的嘴了。这有什么好争的，有钱出钱，有力出力，都没毛病啊。 “切，捐几个臭钱便把自己当圣人了？” “切，上街走几圈喊喊口号便把自己当英雄啦？从众主义。” 两个人互不承让，你一句我一句，马上就要掐起架来了。 “诶诶诶，你们别吵架好不好。”叶珠纬企图打断两人的互怼，没想到竟被她们一起无视了。 “哼，没去过游行的人没资格批评我。” “去就去！” “拭目以待！” 两人齐齐地冲对方哼了一声，别过头去气呼呼地不说话。叶珠纬无语地抚着额头，搞不明白她们为何又吵起来了，一时间不知要说些什么缓解气氛，三个人最后只能不欢而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坑爹玩意儿 “李少尉。”她向司机打了个招呼。 来接叶珠纬的人她认识，李少尉平素多在喻无臣手下办事，算得上是喻无臣比较信任的部下。 先前还是李少尉向她爆料，喻无臣曾经拿着她的照片，在司令部一个个地递给别人看，要求属下们牢记叶珠纬的脸，好让他们不要阻挠叶珠纬在司令部的出入，如果她需要帮助，也可以直接通过刷脸完成。 叶珠纬当时听完恍然大悟，怪不得上次暴乱后第一次去司令部就有那么多人认得她，合着她的脸已经是司令部员工们必备的知识点了。 放学时间正值交通高峰期，马路上电车来回，不常见的轿车也多了起来，时不时还会从一旁窜出几辆自行车，李少尉只好慢吞吞地驾驶着。 开了有一段时间后，前方的道路被人堵住了。 一群年轻人围成一个大圈，吵吵嚷嚷地推来搡去，没人注意到后面的交通被截住了。李少尉按了几下喇叭，摇下车窗向他们大喊了几声，仍然无人理睬。 听着传入车厢的争吵，前方人群应该分成了两个门派，高一声低一声，唱山歌对对子似的叫骂着。刚开始还约莫能听清在说甚，随后就只能听到“没王法”“管闲事”“下等狗贼”之类的话了。 跟在她后面的车子越来越多，开轿车的按喇叭，拉黄包车的便扯着嗓子吼几句，整条大街上变得吵杂不堪。 李少尉盘算着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回头叮嘱叶珠纬好好呆在车上，自行下了车去赶人。 叶珠纬靠在车窗上，看着他费劲地拉人问话，想挤进人群里又总被人推出来，觉得他实在可怜，便下车想把他叫回来。 “兔崽子！谁让你管老子的事儿！” 一下车，人群中传来一句叫嚣，句子结尾的调子还吊儿郎当地往上飘了飘，叶珠纬没由来地觉得恶心，说这话的人想必是个纨绔烂人。 街边的大门上刻着培英中学的字样，挤在人群中的学生们也穿着培英的制服。不会是学生团体斗殴吧？凑过去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慌乱间，方才还在附近转悠的李少尉不见了踪影。 叶珠纬找了个花坛站了上去，掂着脚往人群里张望。 人群中央本空出了一片区域，几个人面对面站着，不知从哪儿爆发出一阵煽动的咒骂，两方队伍马上向对方冲了过去，相互融为一体。 学生和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的对手扭打在一块。混混们显然有备而来，各自抽出棍子棒子，攘着臂膀在人堆里一顿乱打，学生们仗着人多势众，居然没被混混们的手法吓到，反而越战越勇。 叶珠纬看得心惊胆战，只怕上次集会的可怖暴动再次发生在眼前。 大家似乎都成了没有理智的野兽，人浪此起彼伏，此处有几个人打得跌倒在地，那处便有人重新从地上蹦起来，预备给对手一个暴击。原本还算文明的叫嚷逐渐不堪入耳。 “我&b你敢动老子！老子爹是杨威！” “杨你妈威，我看是阳痿！” “肏你娘！” “我日你个二逼！” 混战持续了大概十分钟，学生们由于缺乏实战经验，被有组织有装备的混混们按倒在地上摩擦摩擦。人群中央一个骂得最凶的人，正可着劲儿往一个已经倒在地上的学生身上招呼拳脚，将人踢得头破血流也不罢休，嘴里还喋喋不休地说着：“叫你动老子。叫你管闲事。我看你嫌命长，活腻了！” “哔哔——” 一队警察吹着哨子跑了过来，不少还能动弹的学生都作鸟兽散，气焰嚣张的混混们却不慌不忙，反倒定定地站在原地，笑话那些两个架一个离开的学生。 “少夫人，您怎么不在车上坐着？” 李少尉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脸上也挂了彩，大概是被人误伤的。叶珠纬有点错愕。五江城谁人不认得湘鄂军的军服，居然有人敢对他下手？她狐疑地盯着人群中那个秃顶矮子，他像只斗胜的公鸡一般，望着警察们毫无惧色。 “怎么回事儿？” 一个年轻的警察用警棍指着秃顶男吼道，马上边上便跳出一个混混，伸手直接将警棍打落在地。 “你！” 年轻警察气得吹胡子瞪眼，正欲奋起打击，却被后来的老警察按住了肩膀，支到一旁。老警察显然是个老油条，他也不生气，仿佛现场一片狼藉与他无关。 “杨公子，今天又有谁招惹您了？” 秃顶男俩眼珠往地上一转，一脚踩在已经只剩气出不见气入的学生身上，得意洋洋地回答道：“就是这孙子。” 老警察瞥了地上的学生一眼，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给秃顶点了根烟，好说歹说将他劝去一旁说话。 围观的群众见警察非但不罚来闹事的混混，反而给人点了烟，纷纷谴责起他们来。秃顶是个沉不住气的，被人骂了两句，脸盘就长了个通红，气势汹汹地朝周围骂道：“你们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爹是谁吗！” 他这一说，叶珠纬终于想起来今早电车上那个猥亵女生的臭不要脸。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岂有此理！ 摸女生大腿的痴汉被人发现后，竟然敢带人殴打见义勇为的学生。叶珠纬记起今早那个男生提过自己的名牌不见了，说不定就是混乱中，被这个秃顶男拿走了用于秋后算账。 她气呼呼地将手抱在胸前，感觉秃顶男那张脸越看越令人作呕。方才被他揍倒在地的学生满脸糊着鲜血和灰尘，看不清容貌，但基本能确定就是今早那个热心肠的男同学。 “少夫人，咱们走吧。” 李少尉在一旁紧张地催促道，喻少帅叮嘱了今晚要早些带夫人回家。叶珠纬拍拍他的肩膀，向秃顶男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李少尉，那个人是谁你知道吗？听起来他家好像有个很大的官？” 李少尉往秃顶男那儿一看，顿时一副了然的神色。 “那是杨威上校的儿子，全城有名的混账。” 大概是杨公子恶名在外，李少尉也不怕被有心人听了去，大喇喇地管上级的儿子叫混账。 话音一落，秃顶男又朝着声讨他的群众叫嚷起来。 “闭嘴吧你们！你们长嘴就是为了吃屎的知道吗！再吵我就叫我爹灭了你们！你们知道我爹是谁吗！湘鄂军的杨威！你们到时可别吓尿了裤子！” 老警察听得青筋一现，本来还没什么所谓的脸上显出一丝愠怒。警察们来这儿维护治安，见了这尊瘟神早就头疼不已，现在秃顶男还搬出自己军汉老爹的名号耀武扬威，当他们这群政府养着的警察是死了的吗？ 叶珠纬无声地在心中的本本上写下了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喻无臣知不知道这个傻1的存在。 总有人喜欢狐假虎威，败坏了湘鄂军的名声，等同于败坏了喻家的名声，也就相当于败坏了她的名声。 她阴冷地望了秃顶男一眼，转身上了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跳舞 怀璧别墅的空旷舞厅中，留声机的大喇叭里传出吱吱呀呀的乐声。她穿着明晚要用的长裙，蹬着高跟鞋，手足无措地望向朝她走来的喻无臣。 “手给我，夫人。”喻无臣接住她伸过来的手，女性独有的柔软手掌被裹在他手中，另一只手扶上她的腰肢。手上丈量的结果比他预想的要结实些，叶珠纬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纤弱。 喻无臣想起翠姐跟他提过一嘴，夫人每天都会绕着别墅的外圈来回慢跑，时不时也在房间做些让人看不懂的体能练习。 “听闻夫人最近勤于锻炼，可是真事？”喻无臣带着她幅度地动起来，叶珠纬点点头，回答道：“强身健体，保家卫国。” 喻无臣无声地笑了出来，就着她笨拙的步伐随音乐一步步带节奏。因为离得近，他一笑，气息拂过她的发梢，悄无声息地落在她的脸上，带些暖意，还有点痒痒的。叶珠纬抬起头来朝他吐了吐舌头，晓得自己的脸肯定又涨得通红，虽然她自认为明明没感觉到什么。 喻无臣的下巴有些发青，估摸有一两天没刮胡子，眼底下也挂着淡淡的疲惫。叶珠纬的神色严峻了几分，通常喻无臣的憔悴程度和五江事务的繁琐程度成正比。此前发生暴乱c自焚，虽然理论上都归警察局管，可喻无臣作为手握大权的人，被逼无奈也好主动请缨也罢，总要多少管一些。 那么现在，又出了什么事情，让他日以继夜地处理呢？ 喻无臣感受到她无意识的打量，毫不掩饰地盯了回去。眼光落在她脸上，从太阳穴缓缓滑到脸颊，奶白的皮肤上染着淡淡的玫瑰色。 她宽松飘逸的长裙散发出某种混合精油的香气：茉莉c风信子花c树木还有捉摸不透的海洋气息，让人莫名联想到清新而湿润的海风，又无比接近体香，舒服得仿佛要将人包裹在内。 “喻无臣喻无臣”叶珠纬接连呼唤了他好几声，才将失神的他拽了回来，“农村的假教会，你查到什么了吗？” 喻无臣甩甩头，将方才的一丝错觉抛在脑后，回答道：“主谋背后有人，一直在阻挠我的调查。最近城里也不知何时流入了他们的教徒，或者说他们的间谍，这段时间你要心为上。” “背后有人？”叶珠纬皱起眉头，有组织犯罪最麻烦了，图的肯定不止钱财。 “我怀疑他们在军队里也安了人，否则不可能溜得这么快。前几天又有报告上来说有人顶替假教会的名义，想再次制造麻烦，我派人去抓，还是只擒到一些喽啰。”喻无臣兀自想着近段时间的失败，心里很不是滋味。 叶珠纬倒解开了一些疑惑，怪不得今天遇到陶招娣时她这么大火气，想来大概是上周末回家时又遇到了假教会，内心窝火得很。 她想着想着，脚下一个没注意，踩到了喻无臣的脚。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她连忙道歉，喻无臣却像什么也感觉不到似的，继续环着她的腰前后左右地带动着，晌久后才问了她一句。 “明晚晚宴，我想带你去见见李市长。” “没问题。” “他是石沁声的未婚夫。” “哈？”叶珠纬怪叫一声，很是惊奇。她见过李市长的照片，他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年人，看起来不大健康，像那类一时间减重过多的模样，脸上的皮肉耷拉，下巴和脖子连接处的皮肤松松垮垮地吊在那儿。 这样的一个人，和年轻貌美的石沁声？这年代提倡的自由婚嫁不也在上流社会很流行吗？难不成石沁声跟她一样，是被家族强行安排嫁人的？ 喻无臣倒是预料到了她的反应，也明了她心中的猜测，朝她微微一笑，继续说着：“他可是石沁声挑了几圈才择定的良人。” 叶珠纬似乎在他的语句里察觉到了几丝不爽，还是这只不过她的错觉。 “你们俩之前不是挺要好的么？”她心翼翼地处理着措辞，试探道。放着年轻有为的少帅不要，偏偏去找个有不少风流传闻的中年男人，石沁声是有什么苦衷吗？ “她跟我的事情早已前尘往事，她和李市长的订婚跟我没什么关系。” 喻无臣说起这件事倒也算有底气，反正他跟石沁声闹掰是因为另一件事情，那之后两人互不相干，直到最近石沁声重返五江，两人的关系才又被人拿出来说道。 “嗯那你跟我说这些，是想提示我什么？”叶珠纬抿抿嘴唇，有些后悔提起这么尴尬的一段历史。 “因为明天晚上，可能有一件很大的事情会发生。我需要你” 喻无臣俯首在叶珠纬的耳边，悄声把计划娓娓道来，叶珠纬本来还有些懵圈的表情，逐渐变得兴奋c害怕和期待。 另一边，在租界某栋守卫森严的建筑中，一个黑衣男子也正与站在他面前的女人商量着事关明晚的要事。 女人身着瀛服，梳的头发与租界里最负盛名的东洋馆里的舞女样式一模一样，婀娜的身段袅袅婷婷地立在男子面前，把昏暗房间中的气氛熏得带上几分灯红酒绿。 可她那个决绝冰冷的眼神，绝不可能为一个舞女所拥有。 “山崎，明晚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吗？”男子用瀛语问道，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女人却将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恭敬地点了点头。 “这次行动的机会千载难逢，他老人家也很关注。无论如何，你都必须完成任务。” 男子递给她一把巧的匕首，匕首上雕刻的花纹瑰丽无比，复杂交错。女子看着手中的匕首，鼻翼不为人知地一张，心中对这次任务的估量再次上升到一个新的等级。 “山田领事，这次是要”她询问道。 “没错，哪怕玉碎，也要完成。”男子向她点点头，不再叮嘱更多的事情，起身从房间中飘然而退。向他离去的方向，女子深深地鞠了一躬，手中的匕首被她紧紧地攥着，额头细碎的冷汗，将她得到重用的兴奋和对任务失败的恐惧表露无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晚宴（一） 她从没有在夜里来过租界，更没进过罗曼国的领馆。车子开到领馆附近时，路上挨挨挤挤的，估计半个五江城的权贵们都来了。老爷车们一辆接一辆地堵在路上，水泄不通的样子与现代的上下班大堵车有几分相似，叶珠纬居然在这恼人的等待中品到了久别重逢的熟悉感。 最后车子还是没能按照计划挪动到领馆门口，她和喻无臣只好下车走过去。以前的罗曼国租界以娱乐商业出名，领馆附近酒吧c舞厅林立，如今被并入公共租界后生意更加火热。 街道两旁的霓虹灯五光十色，叶珠纬不得不抬手遮住从旁边散来的灯光。行人中不少也是前往领馆赴宴的，姐太太们一手提着曳地长裙的裙尾，一手像她那样攀着同伴的胳膊，叶珠纬也不再为自己穿着高跟鞋走路的别扭担忧了，看来高跟鞋对谁都不友好吧。 喻无臣从她左边绕到了右边，恰好挡住了最炫目的灯光。 “夫人，昨晚我说的事情，你没忘吧？”喻无臣问她。叶珠纬拢了拢身上的披肩，又开始紧张起来。 “为什么要悄悄地把李市长叫到一边去？我跟他不认识，见不得能说上几句话。” 喻无臣的脸在逆光中不很清晰，只一双眼睛熠熠生辉地望向她。但这双眼睛，叶珠纬也从来看不明了，他脑中构想的东西总那么复杂，叫人弄也弄不懂。 “把他叫到房间去，你自己不需要进去。剩下的事情我来解决。”经过地上的通风栅格时他拉了她一把，不然她的高跟鞋跟非要生生卡进去不可。 “总之，做完了你便站到一边去。在我来找你之前，别凑到人堆里。”在领馆门前，他附在她耳边补充了一句，随后拍拍她的肩膀，活像个布置完任务的领导。 候在前厅的服务员正欲接过叶珠纬的披肩，却被他挡了回去。叶珠纬看着服务员离去，喻无臣已经把披肩递给了前来的士官。这个人，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反正她的衣服里又没藏什么机密，何必特意交给他手下来保管。 宴会厅里来了不少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管弦乐队的轻柔乐声交织着人们的喃喃细语。巨大的水晶灯璀璨的光影投映在硕大的空间中，将周遭一切都烙上纸醉金迷的花纹。 喻无臣带她到不同的人堆里一一介绍，有些人很热情，有些人只不过点头之交。叶珠纬努力地把他们的脸和名字记住，以后在哪儿见到这些人，若是认不得总归不好。 走完几个人堆，她的苹果肌几乎僵硬得要从此定格在那个弧度，千篇一律的问题和回答乏味得很。一个端着酒水的服务生刚好从身边经过，她赶紧伸出手去要一杯香槟。 另一位男人与她同时伸出了手，两人的手指相互一碰，叶珠纬闪电似的将手缩了回去。男人毫不停顿地拿起了酒杯，只向她漫不经心地举了举，算是为刚刚的尴尬说个抱歉。 “喻少帅。”他的眼珠子从叶珠纬的脸上一扫而过，定格在她身边的喻无臣身上，显然对他更感兴趣。喻无臣不变的笑脸中露出若隐若现的不悦，但他掩饰得很好，礼貌地回了句：“山田领事，晚上好。” 两人目光相对处火花滋滋作响，叶珠纬不知道两人在司令部会客厅时的龌龊，却也能感受到他们相互的不善。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两个大佬用眼神打仗，全过程无声无息，但结果肯定惊天动地。 似乎一个世纪过去，山田眨眨眼，开口说道：“这位是你的妻子吗？”喻无臣搭在她后腰上的手很是炽热，现如今被山田秃鹫般阴险的眼神看了几眼，叶珠纬下意识地想站得离喻无臣近一些。 “是的。”喻无臣向叶珠纬介绍道，“夫人，这位是瀛国驻扎在五江的山田副领事。”山田在听到副字后只眼珠微微一颤，脸上假惺惺的笑容未减一分。 幸亏三人的对话没持续多久，大家不约而同地尽快结束了寒暄。山田与他俩走向了不同的方向，回望的眼神恰好与喻无臣的凝视对上了，二人心中各自闪过无数想法，最终又像没事个人一样相视一笑，别回头去。 叶珠纬的注意力被一个被人围住的中年白人吸引。他穿着神父的打扮，胸前挂着一条金光灿灿的十字架项链，尽管他或许在尝试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悲天悯人一些，他的言语早已将他的狭隘展现无遗。 “我认为在中国的传教如此困难，与中国人缺乏感情和灵性不无关系。”他用英语向身边的洋人们说着，“看在上帝的份上，每次我遇见他们为他们所谓的神明举办仪式，我就几乎快要违背教义骂起脏话来。” 几位先生表达了赞许，神父的评论也愈发痛心疾首：“在神像面前装装样子似乎就是他们唯一目的。哦，上帝啊。他们大概确实没有信仰上帝的条件，主的圣光永远也无法照耀到处于蛮荒的心灵上。” 另一个中年男人附和着说出了自己的见解：“我在医院为一个中国女人切除了牙床上长的瘤子。她没有使用麻药，竟然也不曾疼得大叫。我认为这跟他们中国人无法信教是一个道理，他们的心智尚未充分开发，所以没有疼痛，也难以培养对上帝的敬畏。” 叶珠纬紧紧地捏着手中的玻璃杯，只要他们这帮自大的洋鬼子再多说一句，她马上就要将杯子掷到他们谁头上去，给他们的心智来一次真正的开发。 以前在杂志上她也曾读到过二十世纪初的种族歧视。当时的科学主要仍是以白人科学家为主导，他们总喜欢从解剖结果中总结出其余人种不及白色人种优秀的“确凿证据”。放到现代看，简直就是牵强附会到几近滑稽，但在当时确实是主要思想潮流。 喻无臣被人从她身边叫开了，她又不能真的跑到那帮神经病教徒中反驳，只好闷闷不乐地走到走廊边喝了几口酒。 “杨良，你还嫌自己惹的麻烦不够多吗？” 一句怒斥从走廊深处飘出来，一个秃顶青年正被一个秃得几乎没有头发的阿伯训斥得耷眉垂眼。 呵，这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电车色狼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晚宴（二）【上推荐加更】 “你能不能争气点上进点！你个龟儿子。”杨威上校被他儿子气得直发抖，不留神把自己也骂了，抓在手中的请柬毫不留情地啪啪打在杨良发亮的头顶。 所谓一物降一物，警察都降不住的二世祖猥琐男，在他老爹面前瘪得跟个鹌鹑似的。这种场景叫叶珠纬浑身上下通体舒畅，简直引起了极致快感。 既然知道了杨良的弱点，她也不必找喻无臣打报告，她自己就能收拾这个痴汉。 杨良被老子抽了几下，心中虽然恼怒，却不敢顶嘴，只好一而再再而三地保证自己不再犯浑，会乖乖听话，杨上校脖子上的青筋这才消退下去。 叶珠纬喜滋滋地四处去寻喻无臣，只要找到喻无臣，她就能跟杨氏父子搭上话。 喻无臣此刻正与几个人讲话，脸上的笑容客气得过分，想来应该也不愿意多与他们聊下去，她便趁此机会将他撬走好了。 “无臣，这几位是？”叶珠纬听见自己用甜腻腻的声音叫出喻无臣的名字，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喝了酒以后戏有点儿过，罪过罪过。喻无臣的眼里似乎也闪过一点儿受宠若惊，不过很快就被打散了。 “这位是郭达志先生。”一位头发半白的男人向她点头致意，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长相明艳，有种捉摸不透的妩媚风韵。叶珠纬马上明白过来，郭达志就是上次懿舫跟她提过的，像嫁女儿一样将姨太太嫁出去的文人。 “这位是徐智妮姐，这位是她的丈夫钱先生。”钱先生生得不高，气质也不见得有多出众，站得有些拘谨，估计从前未曾来过这么大阵仗的宴会。 徐智妮软若无骨一般，半倚半挂在钱先生身上，两人与郭达志之间拉开了好大一条沟。郭达志倒不见得介意，反而乐呵呵地看着两人，真的像老父亲看着女儿女婿似的。 叶珠纬跟他们攀谈了几句，多半是郭达志和徐智妮说话。钱先生就像一个装饰，无言无语地站在那儿，此时她又觉得郭先生和徐智妮与他之间拉开了好大一条沟。 郭达志谈吐不俗，说起话来引经据典，不愧文人的身份。只不过他脾气有些急躁，一点就着，容不得别人对他说一句反对。叶珠纬心想奇了怪了，郭达志如此受不得别人挑战他的权威，怎么会同意姨太太与她老相好的婚事？ 不过，她没办法问这样的问题，几个人的聊天浅谈辄止，喻无臣便拉着她到了别的人堆里。 “少帅，少夫人晚上好。” 杨威笑眯眯地向他俩问好，杨良跟在父亲身边，也装模作样地与二人碰杯，刚才被老爹训斥的窘相早就消退了。如果他不露出唯我独尊的笑容，不做毛手毛脚的动作，西装笔挺的样子还挺像个正经人。 “令郎当真一表人才呢。”叶珠纬对杨威说道，喻无臣递给她一个含蓄的眼神，似乎在可怜她不晓真相。 杨威虽知道这话多半是随口一夸，但出于一个父亲，尤其一个纨绔的父亲的虚荣，他还是乐呵地应承了，顺便还夸了儿子两句。 “杨上校素有乐于助民的名声，杨公子耳濡目染，想必也与父亲一样心善吧？” 杨威的嘴角苦涩地勾起一个弧度，难不成他还能说自己儿子是个坏蛋吗，只好答道：“少夫人过奖。鄙人哪里担得起这般的好名声，不过做了一两件举手之劳罢了。犬子又是个不争气的，经不得少夫人的夸奖。” 叶珠纬压抑住得逞的笑容，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杨上校，瞧您这话说的。我前几日见过的一个，那才叫不争气呢。” 杨良听到叶珠纬的话，做贼心虚地瞅了她一眼。喻无臣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酒，意识到叶珠纬不是不明真相，这丫头分明就是冲着收拾杨良去的。前几天有手下报信，说杨良拿着湘鄂军的名头惹是生非。他本要与杨上校声讨来着，这下也省得他动手了。 叶珠纬假装气愤地叹了口气，说：“那日我在培英中学门口，见着一个地痞流氓打学生。哎哟喂，真真是手下不留情，好像别人都是从石头里蹦出来不会疼似的。”杨良的表情凝固了，他畏缩地看了一眼父亲的脸色，尔后又不敢再动，生怕父亲马上发觉自己不对劲儿。叶珠纬仿佛已经听见了他无声的哀求，偏偏要继续说下去。 “您知道最过分的是什么？他对着警察，竟敢说他背后有湘鄂军撑腰，随便扯了一个军官的名字便报。唉，我要是做父母的，指不定要被他气坏。怎么能为了撇清责任，叫别人做爸爸呢。这种才是真的不争气，唉。” 杨上校这个混账儿子一捅娄子，准会报他的名号。他在余光中瞥见儿子的脸色，好不容易降下去的火气又蹭蹭蹭往上冒。随后他试探地望了望喻无臣的表情，喻无臣的笑容滴水不漏，让他一时间捉摸不透，少夫人的这段话，究竟是夫妇俩商量好的，还是纯粹只是不经意的闲谈。 “少夫人说的是。” 杨上校的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或许是气出来的，或许是怕喻无臣借机敲打他，所以吓出来的。 叶珠纬知道自己的计划成了，便点到即止，不再步步紧逼，迅速结束了话题。杨良面如死灰，大概已经预见了自己脱一层皮的模样，整个人像放了气的气球，蔫儿吧唧的，逗得叶珠纬满心愉悦。 几人分开时，她几乎克制不住自己扭头回看的欲望，杨良的表情太精彩，真应该多看两眼。 “夫人，开胃菜吃完了，准备吃主食了吗？” 喻无臣在她耳边呢喃一句，环在她腰间的手一带，将她转向不远处站着的石沁声和李市长。 啊，对，喻无臣的计划。 叶珠纬一时间紧绷起来，甚至忘了注意喻无臣的近在咫尺。这件事儿可比她的雕虫技复杂多了，牵扯到的事情也不是回家被老子揍一顿这么简单。 “走吧。”喻无臣给她的酒倒至几乎空杯，领她来到他俩身旁。石沁声看见喻无臣的第一反应，便是露出春风满面的微笑，等她的理智跟上了节奏，那抹笑容马上褪色成和煦但克制的浅浅笑意。 李市长把这一连串变化看在眼里，表面上虽仍笑得开怀，手上却将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晚宴（三）【上推荐加更】 李市长平日没少在外拈花惹草，对自己的未婚妻倒严格得很。严于律人，宽于待己。 叶珠纬想着想着，几乎要萌生出一丝庆幸。这样算来，喻无臣确实是这年代少有的好男人了——对前任分得清清楚楚，对工作认真，对人温和包容。 她抬起头去看喻无臣。喻无臣的脸上依旧挂着他惯有的职业假笑，但唇角那个弧度比平日的更微妙。明明是在笑，反而有点让她瘆得慌，叫人生出一种马上有人要被背后插一刀的毛骨悚然。 温和包容唉，错觉错觉，都是伪装。 叶珠纬假意露出少许不悦，咳嗽一声，往石沁声那儿丢了几个眼刀子。她本人当然不介意石沁声对喻无臣怎么笑，但现在不正要演戏嘛，李市长肯定会注意她的反应的。 四人从宴会的排场聊到五江近日的收成，再聊到某某茶庄新出的茶叶，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期间喻无臣嘴上虽说是跟李市长在说话，眼神却时不时往石沁声那儿瞟，定格的时间极短，快得几乎让人怀疑他根本没有看过去。 越看不清楚的东西，就越叫人纠结，越纠结就越容易倒向最担心的那个答案。 果然，李市长的脸色不太好看了。 叶珠纬再适时地用胳膊肘怼一怼喻无臣的腰窝，营造出妻子看见丈夫与前任眉目传情的不爽。 不管石沁声有没有回应喻无臣的眼神，李市长早就把他脑中的猜想当成了现实。 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身边响起一阵华语的交谈，几位男子走到他们旁边的桌子，有意无意地扫了他们一眼。 喻无臣似乎正等着这一刻，马上将话题引向了李市长。 “李市长，我听闻近日您与罗曼国的领事多有走动？” “呵，少帅您从何处听来的？”李市长机警地回答道。政一府往湘鄂军安插耳目，湘鄂军肯定也往政一府派眼线，只不过没有谁会明目张胆地提出来。 “坊间传闻而已，随口一问。” 喻无臣装傻充愣，似乎还想从李市长嘴中套出些信息，又似有似无地提醒他，不要只与一国频繁来往。李市长被扣上一顶大帽子，当然也像打太极一样，圆润地把喻无臣的疑问和了回去，总之就是顾左右而言他，反正不承认。背对他们站着的男子与同伴交换了眼神，如常地喝起酒来。 喻无臣的手藏在身后，悄悄打了个手势。不出两分钟，一位太太走来，将石沁声借走说两句话，喻无臣也借口去拿酒水走开了。 叶珠纬走得离李市长更近一些，脸上换上些许烦闷，对他说到：“李市长，不知一会儿您是否有时间？” “少夫人有何关照？” “关照说不上，不过想与李市长商量一二。” “哦？”李市长扬了扬眉毛，瞧着眼前这个黄毛丫头，显然不太信服。 “毕竟我们有一个一样的问题，不是么？”叶珠纬假装意有所指，向喻无臣走出的方向努努嘴，“上次石姐来我家拜访时，我便盼着有个机会与您见见面。” 李市长这个双标直男癌，一听自己未婚妻还去过前任的家，兴趣猛然增加了一个档次。 “怎么说？” “我觉着” 时间掐得刚刚好，她未来得及把话说完，借走石沁声的太太便要将她送回来，喻无臣也端着两杯红酒向两人走来。 叶珠纬清了清嗓子，快快地挪开了两步，说道：“哎呀，人回来了” 喻无臣的快步走回促使她将话打断，叶珠纬装出一副欲言不得的样子，懊恼地冲李市长微微一摇头。 几个人结束对话后，李市长便没好气地将石沁声赶去一边，自顾自地与政一府机构里的同僚们说起话。不一会儿，一个服务员为他送来一碟曲奇饼，饼下压着一张纸条。 “沙皇狩猎图对面的房间，请您前来一叙。” 没有落款，字迹娟秀。李市长向远处望了一眼，叶珠纬正好盯着他看，举起的酒杯微微向房间方向一侧。 放在平时，李市长肯定不会轻易赴约。然而，这次与石沁声的联姻涉及过多，他不得不对此多加重视。 石沁声是个极其我行我素的女人，他生怕喻无臣一勾手指，石沁声便飞也似地扑过去，顺带把他的机密和盘托出，到时湘鄂军和喻家坐收渔翁之利，于他毫无益处。 正当他纠结之时，舞厅的另一边，罗曼国的领事正与朋友相谈甚欢。今日是他们的主场，借着为宴会采购的名头，他们几人从中摸了不少油水，现下可谓得意洋洋。身边站着几个从东洋馆叫来的舞一女，莺莺燕燕，比平日看久生厌的自家婆娘美多了。 那个被人唤作花魁的女子，正是与山田领事在黑屋暗会的细作。 此时她看起来与普通妓生无异，衣香髻影，丰姿冶丽，眼里只有饮酒后的微醺和讨好的笑意。罗曼国领事聊着天，手上却不老实，手指在她的腰肢轻轻流连，时不时还在她的臀部上抓一把。这个老年色鬼，自己的老婆也在宴会上，行径也大胆至此。 山崎轻蔑地想着，感觉大腿内侧所贴的那柄匕首沉甸甸的，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今晚便是这个糟老头的死期。 领事夫人在二楼向大厅一扫，轻易便看见了搂着舞一女的丈夫。她不在意地翻了个白眼，转身与女伴走到偏厅。山崎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细微的哨声，声音堪堪能传达到她的耳中，两旁的宾客似乎都没有反应，或者说，没有人在意。 她按部就班，三下两下就将罗曼国领事撩得急不可耐，拉着她找个房间想行苟且之事。 他们悄无声息溜进的房间，恰恰在叶珠纬与市长约定的房间隔壁。在此之前的十几分钟，叶珠纬先前假装进入房间，后又在喻无臣部下的帮助下，在一个隐蔽的侧门走出了房间。待李市长上钩，他走进房间时将只会看见他的情报心腹。至于两人会谈什么，喻无臣并未做打算。重点不在于李市长从心腹那儿听到什么，而是在于瀛国的间谍们，也就是方才那帮站在他们身后的宾客们，看见李市长与心腹在隐秘处密谋的行为。 叶珠纬藏身于楼梯下的扫帚间，只能从透气格中勉强看到外面的些许景象。她有些着急了，为何李市长还不出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晚宴（四） 怎么还不来啊？她扒拉在透气格上，心急如焚。 一个胸前佩戴着红领带的男人在视觉尽头一闪而过，进入了叶珠纬先前约定的房间。她疑惑地眯起眼，却再看不见更多。她明明记得李市长是戴着蝴蝶结的，怎么这会儿不一样啦？ 她不可能亲自跑去查个究竟，只能郁闷地蹲在地上，祈祷事情不要出什么差错。 李市长思前想后，觉着宴会上与对手的老婆共赴密约总归不妥当，谁知道是不是喻无臣这个阴险的子设的局。考量之下，他找来某个心腹，叫他进去一探究竟。喻无臣此刻站在某根柱子后面，不动声色地审视着整个过程，嘴角的那抹笑并没有减淡。他从来不指望李市长会亲自赴约，毕竟一个老狐狸，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女人就忘了疑心的本能。 有李市长的心腹赴约便够。至少李市长向心腹吩咐时的场景，被瀛国间谍们瞧见了。 李市长的心腹走入房间，此时罗曼国领事也正与山崎踱步向目的地走去。李市长的心腹真是个倒霉催，一入门便被藏在门后的士兵敲晕了脑袋，整个人像个装满马铃薯的麻包袋，砰地一声砸在地上。士兵和喻无臣安排的心腹丝毫不在意，甚至没有上前检查他的伤势。 喻无臣安排的这位心腹，姓方，是他安插在政一府的眼线之一。这个人做情报工作出身，很受李市长的赏识，一来二去便进入了李市长的决策核心圈，从此李市长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喻无臣的监控。 老方收到外头的报信，罗曼国领事和舞一女杀手已经进入了另外的房间。从晚宴开始的每一件事，都按着喻无臣的预料进行着。接下来，若情报无误，舞一女很快会用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扎在罗曼国领事的喉结往下两寸之地。他不会流太多血，而且从受伤到断气，不出半分钟。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老方想到罗曼国领事的种种荒唐，嘲弄地摇了摇头。可惜啊，这个领事还没到做风流鬼的时候，他的命湘鄂军留着，有很大的用处呢。 他打开门，向宴会张望几眼，装出一副形迹可疑的样子，快速地吹了声口哨。先前安排在大厅各处的间谍们，听到指令后迅速走向了老方。瀛国的间谍们一时间头都大了，华夏安排在宴会上的人怎么这么多！方才还穿着西服在吧台调酒的调酒师，刚刚正给宾客端茶倒水的服务生，自称来自某某舞厅的歌女，还有几个看着眼生的先生们，全都不约而同地悄声走到了老方门前。 在外行人眼里，这些人的动作不值得引起注意，可对于那四个被安排到宴会上的瀛国间谍，这种流动无异将整个刺杀计划扼杀了。他们只不过起监视和殿后的作用，此时冒出这么多敌方间谍，在房间里动手的山崎岂不是 一个瀛国间谍即可起身，想走到山田身边报信。可他走出两步，颈后凉风拂过，针扎的锐痛感让他浑身一激灵，腿脚便不听使唤，跌跌撞撞地被人架到一边。一个男子对他说道：“哎呀，公子，怎么醉成这副模样。”他支着眼皮，努力想看清这个人的面貌，无奈视觉里的影像重叠晃动，他只来得及看见男子额头上的一颗痣，便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中。 房间内气氛靡乱旖旎，山崎与罗曼国领事抱作一团，相互疯狂地吻着。罗曼国领事将桌上的摆设一股脑推到地上，一用力，将山崎托上了桌面，压下她的手，猴急地扒开她衣服的扣子。 东方女人该死的衣服，怎么会这么多扣子。罗曼国领事心中暗自咒骂道，喝了酒后双手有些不稳，几次想解开那些袖珍的扣子都无法。山崎佯装忘情地轻哼几声，千回百转的娇喘自然让领事血脉喷张，心中一个发狠，竟伸手想将衣服直接撕开去。 山崎嘴中呻一吟着，望向正奋力解扣的领事，眼神里尽是捕捉到猎物后的桀色。她将大腿盘到领事的髋骨处，阻住了他胡乱摸抚的手。此处的感官不太敏感，哪怕匕首抵在那儿，领事也弄不清它的形状，顶多只会觉得她的吊袜带有些硌得慌。 如此拉锯了几分钟，罗曼国领事的脸涨成猪肝色，一亲芳泽的欲望将他的头脑搅得胡乱，他愤愤不平地几乎要发起脾气来。山崎适时地将后背转过去，告诉他其实背上有一条拉链。 “啊，你这个妖精。” 罗曼国领事用罗曼语骂了一句，手上顺畅地一拉，山崎光洁的后背便暴露在他眼前。未等他亲下去，山崎双腿一勾，不知怎的就换做了她在上他在下的姿势。山崎骑在领事的身上，一缕秀发垂下的瞬间，一股勾人心魂的魅香扑鼻而来，领事被她撩拨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领事”山崎柔声唤着，一手压住他的肩颈连接处，一手伸到大腿内侧掏刀。罗曼国领事上了年纪，面对此等欲一仙一欲一死的艳福，手脚本就像抽了力气似的，被她那一声叮咛催得骨麻筋酥，只好由着她将自己按住。 山崎的吻从他的额头缓缓如雨点般落下，他闭上眼睛，享受着美人柔软的双唇。山崎的刀已经伸到了他的喉结以下，这个色一欲熏心的傻子还毫无知觉。“去死吧。”山崎用瀛语念叨了一句，眼中凶光毕露，猛地从他身上直起来，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刺向他。 “住手！”房间门被人撞开，两人衣襟敞露头发散乱的模样，随着大厅叽叽喳喳的声音涌入展现在来人面前。罗曼国领事大为光火，睁开眼睛正欲发作，却见方才的软玉娇香，此时正杀气腾腾地就要将自己的脖子破开两半，登时吓得脸歪嘴斜。 山崎见有人前来阻止，只呆滞了一瞬，转眼就反应过来，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反正已经被人发现了，什么无声无息无痕无迹都见鬼去吧。只要刀刃划破领事的皮肤，毒物自会取他性命。 空气中响起一声枪响，一颗子弹从领事的皮肤上极其贴近地飞了过去，将山崎手中的匕首击飞于半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晚宴（五） 房间空间不大，接连两声枪响在大理石墙壁上来回弹射，本就让人心慌的巨响传入大厅，顿时引起一阵恐慌和尖叫。先生太太们顾不上什么仪态，像一群遭人驱赶的家禽，纷纷尖叫着向门口涌去，跌倒的也没人去扶，也有不少被吓呆了，定在原地云里雾里地连迈步都忘了似的。 躲在扫把间的叶珠纬也被枪声吓得一时间失了神，不过她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只消几秒钟她便将心神抚定，转头从扫帚间的另一扇门钻了出去。正好赶到的喻无臣将她从门里扯了出来，把披肩披到她身上，吩咐她快快随着人流出去。 “那你呢？你怎么办？”叶珠纬抓住喻无臣的袖子，走廊尽头的人群波涛汹涌，几乎要把使馆的大门挤破。喻无臣把她的手拔下来，说道：“我当然要去控场，不然反而叫人看着生疑。” “他们有枪！”叶珠纬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句，才想起喻无臣身上当然也会有枪。“你快走，赶紧走。出去了找李少尉，若实在找不到，也不能倒回来。”喻无臣没心思向她解释那么多，把她胡乱包在披肩中，几乎是提着她将她丢到了人潮里。 “喻无臣”叶珠纬拧着头往回望，却找不到他的一丝踪影，仿佛他刚才从未出现过一样。跟在她后面的宾客推搡着，把她裹挟在不可逆的潮水中带了出去。 另一厢的战斗达到了白热化。山崎仗着自己身形娇，利用房间的各种家具作为遮挡，竟生生将几个特工的子弹耗光了。难怪山田会将刺杀一国领事的重任放到她身上。 被枪战吓得七荤八素的领事倒在两方之间，每次山崎想开枪射杀，另一边的特务也会向山崎那边打一梭子弹。他的脸被飞溅的弹片割开了口子，鲜红的血沿着他脸上的皱纹缓缓滑到下巴，顺着他的胡子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他不敢动弹，只好一边蜷缩手脚护着自己的脑袋，一边抓着胸前的十字架，口中念叨着祷词，祈求上帝能将他从这种必死无疑的局面救出去。 明面上是喻无臣的人，被他带来宴会的只有两个。他们三人和领馆的保卫人员齐齐冲到交战区域，山崎见来人多了起来，下手愈发狠辣，在子弹打光后，又掏出闪着寒光的飞刀，预备将领事一刀封喉。两边的人数差距已经注定了山崎无法从此处全身而退，她被逼退到房间的一角，手上只剩一根拔火棍。 喻无臣几乎要佩服这个巧的瀛国女人，即使面临着十几个人，她依旧咬牙坚持到底，倒有几分血性。若非因为知道她是忠心耿耿的死士，说不准他会留她一命，把她收到麾下效力。 跟在他身边的，除了领馆保卫队员，其余都是他的部下，喻无臣希望这场战斗赶紧结束，不要再造成无谓的伤害。他机警地盯着山崎的一举一动，根据情报，山崎的任务最终可能会演变为玉碎。全场人同归于尽的最佳办法，当然是引爆炸弹。 这个女人究竟在哪儿藏了炸弹？ 他的眼睛不停地在她身上扫视，山崎的神经也绷紧到了极点。数次对领事下杀手不成，敌方也没有让她活着出去的打算。她脑海里再次浮现山田领事对她说过的话——玉碎。父母的音容笑貌不合时宜地闯入她的思想中，她一咬牙，眼中涌起丁点儿泪花。 喻无臣看着她猛地把后脑的发髻扯开，从瀑布般的乌发中，拿出了那枚炸弹。花魁的独特发型利于隐藏型武器，喻无臣叹一声好算计，前方的间谍队长叫响了撤退的暗号。 这种型炸弹杀伤力肯定不及平时的那种，但两边的距离并不远，且房中布置了不少镜子做装饰，炸弹一旦引爆，飞溅的碎片必定会伤人。山崎见那队人马有撤退的趋势，心中不由明朗了些许。山田说过到了关键时刻需要玉碎，但她不一定非要死啊，只要把领事和这帮看过她真面目的人炸死 她把炸弹上的栓子拔下，向对面奋力一掷，转身便攀上了窗台。高大的窗户洞开，清风从外界吹来，她未曾回头去看敌手，径直跳了下去。那枚炸弹在空中做自由落体运动，每一个瞬间都像慢动作，喻无臣脑中飞速地坐着计算，随后抄起一截被打碎的椅子腿，一个飞身，踩着前面间谍的背部腾空而起，将飞来的炸弹直接打了回去。 其实当时他也在冒险，有的炸弹拔了栓子得到时间才会爆炸，有的炸弹拔了栓子只要受到碰撞就会爆炸。幸运女神这次站在了他这边，木棒接触炸弹的那一刻，运动轨迹被猛然改变，转而向窗台的位置飞去。山崎飘然跳下的身影尚未落地，那枚炸弹便气势汹汹地杀到她的背后。一个特务急中生智，冲到领事身边，将他扑进了身后空置的壁炉里。 炸弹爆出的烈焰瞬间吞噬了山崎的山影，余波将房间的玻璃和镜子尽数炸碎，碎片在齐齐的脆响中向人们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横扫而来，把他们扫倒在地。喻无臣被人压在身下，耳朵轰鸣不止，整个人被轰得头晕眼花，又为了躲避锋利的碎片，只能伏在地上，直到烧焦的烟熏味弥漫全屋，才与大家一起跌跌撞撞地起身。 “领事！”领馆护卫队的队员们慌忙跑向壁炉。爆炸时这儿离炸弹比他们所站之地近很多，壁炉的一边石台已然塌陷了，扬起的灰尘呛得人咳嗽不止。护着领事的特务昏迷不醒，背部的衣物早已化为乌有，裸露出来的皮肤被火焰灼伤，大面积骇人的水泡，少许焦黑的皮肤卷翘起来，尽是一派血肉模糊的惨烈模样。领事也在爆炸中失去了意识，所幸受的伤没有那位特务那般触目惊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晚宴（六） “少夫人！”李少尉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她没有反应，魔怔了似的往前走着，脑海里全是喻无臣将她丢出领馆的样子，还有他今天扶着她腰时传来的暖意，还有他附在耳边对她讲话时的气息。 “少夫人，您没事儿吧？”李少尉拨开重重叠叠的人群，追上失魂落魄的叶珠纬。“李少尉！”叶珠纬被他一拉，醒过身来，连忙指着领馆叫道：“喻无臣还在领馆里面，你快点去救他！”最后那句“求你”被她的哽咽埋在了嗓子里，只冒出几个空洞的音节。 “少夫人，少帅吩咐了，一定要将您安全带回去。”李少尉几乎是在扯着她，她却像颗钉子，牢牢地钉在原地，任由两旁逃命的人冲撞，不愿意离开，口中一直求他进去帮忙。“少夫人，少帅敢进去，自然有把握的。”李少尉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拖动她往后退了几步，街道两旁的俱乐部里也钻出了不少人，大街上顿时人满为患。 “刀剑无眼，他算得清别人有枪，但他算不清别人的子弹会往哪儿飞啊！”周围窜出来的人将气氛变得更加紧急，叶珠纬的心情也随之往下越沉越深。“少夫人，对不住了！”李少尉见她不肯挪动半分，心一横，将她整个人扛在肩上，抬脚就往车子的方向跑。 一声爆炸的轰鸣自领馆里荡出来。 连李少尉都止住了脚步，转过去目瞪口呆地望着领馆。叶珠纬与他的脸正好朝着相反的方向，他一转身，她就看不见领馆了。她在他肩上挣扎着跳下了地面，与李少尉一起木讷地盯着领馆。 喻无臣你算到别人有炸弹了吗？还是说这枚炸弹就是你放的？叶珠纬的脑袋里各种想法横冲直撞。 她良久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箭步欲想往领馆冲去。李少尉也回过神来了，再次拧着她的胳膊，像牵一头蛮横的牛犊子，硬生生把她拖走了。喻无臣似乎预见了什么，未雨绸缪地叫李少尉将习习接到了领馆附近。叶珠纬总算在习习的安抚下找回了几分理智。她抓住李少尉的胳膊逼问道：“附近还安排了什么人？有没有营救计划？” 李少尉为难地缩回了手臂，他对此次计划基本一无所知，只收到要及时带夫人离开的命令。但他望着叶珠纬一副死不罢休的样子，哪里敢说自己不知道，只好咽了口唾沫，吞吞吐吐地搪塞过去。 听他支支吾吾地说不明白，叶珠纬将脸上的泪痕胡乱地擦了擦，倒越来越冷静了。喻无臣虽然算是个热血青年，但绝不会是那种一头热就乱撞的类型。他既然算清楚了各方的反应，也把后续的步骤一一安排妥当，说明他收集的情报很详实，也应该想出了不少应对节外生枝的对策。她心中一团乱麻，想尽各种方法平静自己的焦躁，告诉自己喻无臣肯定是算计好了的。她之前听见喻无臣的计划时，还曾想这个人真是个狠人。分了手的女朋友，他也要借机做跳板设局。未曾想他对别人狠，对他自己更狠。 一队租界警察在车旁经过，目的地看着像是领馆。叶珠纬咬着下唇，虽然仍不知喻无臣的情况，但至少她知道，喻无臣的生还几率绝对不低。 回家的道路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她一直强迫自己不要回头去看，不要操心些有的没的。爆炸既然已经发生了，伤害早已成定局，无论喻无臣的情况如何，她现在肯定没途径得知，也没办法救治。这时候最重要的是冷静冷静再冷静。指不定有其他人像喻无臣一样，眼线遍布全城，此时此刻说不准就在暗处盯着她。 她抚着自己的胸口，把鼻中酸楚的哭意憋了回去。深呼吸以后她睁开双眼，声音里已经找回了少许平静，对李少尉说道：“带我去个能发电报的地方。” 这种大事，不论喻无臣事先有没有跟远在潭州城的父亲说过，她必须通报一声，他们军中自有方法查明。还有一份电报，要发给身体原主的父亲。万一喻无臣有个三长两短，在生意场沉浮多年的叶父必定能为她出主意。 发完电报，自然是漫长煎熬的等待。 她在家中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着觉得沙发太软，站着觉得地板太硬。习习在一旁默不作声，只常常抬起头来打量她的脸色。怎么还没有人来报信儿？怎么没人打电话来？她暴力地扯了扯头发，从沙发上坐起来。难道司令部的人都跑去现场了吗？为何没有匀出一个人来说一句，哪怕一句也好啊。 自行车碾压路面的轱辘声隐约地传过来，叶珠纬也不管自己有没有听错，腾地一声站起来就往门口跑去。一个穿着军服的兵骑到大门口，把自行车急匆匆往地上一撂，高举着手中的信迎向她。 “少夫人，少帅让我给您带信来。” 说出这几个字的短短一瞬，叶珠纬感觉好像有人把她胸口的淤泥都抽空了，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宛如千斤顶一般，让她四肢脱离，不由地腿一软，差点儿栽在地上。 人没事！ 哎哟喂啊！ 她暗自笑话自己，明明是好消息，她这一跌反倒像死了人似的。习习追出来扶起她，兵把信递过去。叶珠纬也不管什么仪态了，把信封唰地撕开，平整的信纸被她撕开了一条大缝。她把两部分拼在一块读起来。 “无碍。军中有务，十一点回。” 真是言简意赅，合着她这急得团团转，到头来看好像题大做似的。寥寥数字下方，还写着一句。 “另附，宵夜想吃肥肠，辣的。” 肥肠辣的 叶珠纬对着那张残废的信纸，想到喻无臣翩翩公子般的人，坐在烟熏火燎的桌边，呲溜一声吃下肥肠，嘴角挂上几滴油星。 嗯怎么画面的冲击感这么强 她忽然乐了起来。这人真是别致，死里逃生一回，报平安的信里面，对宵夜的要求居然比说正事儿的字还多。叶珠纬内心腹诽一遍，总算彻底放松下来，谢过兵，无可奈何地招呼习习去给喻无臣准备菜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夜里肥肠（一） 吃这些东西，肯定不能在家里那张长条的西式餐桌上吃。翠姐吩咐人把一张中式圆桌搬了出来，那桌子中间凿了个洞，大概是用来放煤炉的地方。桌子放的地方也不能放在常用的餐厅，而是摆到另一个偏厅去，免得味道留在屋里散不掉。 叶珠纬瞧着翠姐和汤伯忙上忙下，感叹有钱人家吃个饭都要弄出这么大排场。不过转头想想，喻无臣这回惊险万分，排场大些也无碍。 “少夫人，这还是今年头一回。”汤伯普及道，“少爷虽然喜欢吃，但平日一般都不叫做的。” 汤伯大约是终于得到了施展的机会，即使忙得团团转，脸上也是笑开了花的模样。 夜晚菜市场早收摊儿了，为了这一顿饭，汤伯特意找了个手上有现猪的屠户，买了立刻宰杀，只为了最肥美的那一段猪肠和新鲜的猪头肉。 帮厨站在水池边，仔仔细细地洗着肠子，光用水是不行的，还得搬出面粉和醋，每一段刷个三四遍，把油膜撕掉，方才能切下来备用。叶珠纬在一旁杵着，她这具身体的鼻子特别灵敏，生猪肠的气味过于冲鼻，她一个没忍住，差点儿吐了出来。 “哎，少夫人，您怎么在这儿站着。”翠姐将她拉出去，自己抱着一坛瓦罐入了里。瓦罐里装着她亲手腌制的酸菜，一揭盖便能闻到一股带劲儿的酸香。她拿来一双长筷子往里一夹，酸菜滴滴答答地滴着汁水，她观了观色泽，嗅了嗅，露出满意的笑容。 灶台边堆满了蔬菜，莲藕c红薯c青辣椒c红辣椒各种各样，五颜六色喧闹得很。汤伯从柜子里拖出个木桶，里面的可不是普通面糊。为了制作这种的浆，需把泡过的糯米和粘米磨成米浆，往里放少许盐和芝麻，装进木桶里发酵。如此繁复的工序，是为了保证炸出来的面衣光滑且薄，且带着不寻常的滋味。 叶珠纬被翠姐从厨房里赶了出去，只好继续窝在沙发上。她无聊地晃荡着双腿，半掩的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秋雨。夜空下朦胧地飘出团团淡白，细雨丝丝连成虚幻的幕布，将远近千万户人家全都笼入怀中。 她将窗户的开口再推得大些，雨水被风吹着斜斜落入屋中，打湿了她脚前的地板。叶珠纬往窗边靠了靠，顿时觉得清凉舒适。她伸出手，雨落在手心痒痒的，像是动物的毛发在轻轻蹭着。 叶珠纬长舒一口气，盘桓在她心头的压抑也随着雨丝消散。她可再也不想经历这种事情了，被人蒙在鼓里，平白地等着一个不知时好时坏的消息。来到五江以后，她前前后后也经历过不少大事，却没有一次如此次这般让她阵脚大乱。 动辄打枪扔炸弹，叫人胆战心惊，他每日策划的都是这样的事情？喻无臣那张平静如水的脸浮现在脑海中，她若有所思地咬了咬下唇。这人真沉得住气啊。 习习扯了扯她的胳膊，递给她一条裙子。叶珠纬摸了摸身上脏兮兮的礼服，这才想起来自己竟连衣服也忘了换。哎，都怪喻无臣她望向被她弄得脏兮兮的沙发，没道理地埋怨起他来。 厨房里的香味顺着大开的窗户进了屋，她猛一吸气，肚子马上不听使唤地咕噜叫起来。真香啊！方才还腥臭难耐的大肠，经过高温的锤炼，此刻摇身一变，叫人馋得满地打滚。 叶珠纬只能强忍着将衣服换下，接着又开始在门口来回地踱步。宴会上吃的甜点像凭空被人从胃里变没了一样，她觉得肠胃里空落落的，跟擂战鼓似的响。她定了定神，盯着地上的花砖上看，企图用脚尖将图案一个个描出来。可越看，那些圆溜溜的图案怎么愈发像汤圆c像肉丸子c像麻团c像披萨c像馅饼。 千等万等，等得她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把地砖吃掉，喻无臣的车子总算款款开入了大门。 翠姐举着伞跑过去，车门一开，喻无臣穿着长靴的腿伸了出来。他朝翠姐一笑，好像比平时要更灿烂些，又一手将淋雨的牛副官揽入伞下。 叶珠纬等在门前，看着他们慢悠悠地走过来。或许是饿昏了头，也可能是惊吓后脑子断线，她忽然对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大喊了一声。 “喻无臣！！！” 大概是饥饿削弱了她对声音的控制，那一句呼唤听起来竟千回百转，叫人听出了几分嗔怪和喜悦。叶珠纬自己便愣住了，她发誓，那一句完全只是为了催他走快一点，真的不掺杂其他感情。真的！真的！真的！ 喻无臣显然也没想到会听见这一句，在不由怔了怔，随后居然绽出一丝调皮的笑，朝着她大喊道：“叶珠纬！！！” 看来这位仁兄心情不错，竟玩心大发，不顾翠姐和牛副官，三步并两步，从伞下径直窜进屋里。 叶珠纬还没反应过来，那个人便像一堵墙一般移到了面前，披风上尚带着雨夜的清冷。她抬起头去瞧他，喻无臣的那双眼睛在灯光下奕奕有神，满身意气风发。 “你你你” 叶珠纬被他一看，不知为何变得结结巴巴的，刹那间想不起自己要说什么。翠姐进屋把雨伞收起来，帮他把披风挂到门旁的挂钩上。叶珠纬还是傻愣愣地瞪着他，他也无声地回望着她，等着她把下一句憋出来。 “我我我” 叶珠纬换了个主语，可被他那么瞧着，还是接不上句子。喻无臣的颧骨越升越高，咧开的嘴角也越扯越开，最终放声大笑起来。叶珠纬从没见他这样笑过，玄关那处的空间中回荡着他的笑声，最后还是翠姐替她结束了话题。 “少爷，少夫人恐怕是饿了。” 喻无臣笑得合不拢嘴，伸出手，在她头上拍了拍，像安抚一只狗似的。叶珠纬恼羞成怒地把他的手推开，转身跑到了偏厅。叶星啊叶星，她暗自支吾道，磕巴个什么劲儿啊。她转念一想，觉得那准是饿出来的。她一捏拳头。回头剜了一眼还在笑的喻无臣，随后心安地噗通一声坐在椅子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夜里肥肠（二） 干锅里的食材早就已经烧热了，肥肠流出的肥油落到滚烫的锅面上，滋滋作响，听得叶珠纬食指大动。辣椒c花椒c大蒜几味调味料浸泡在红油里，将所有的辛香毫无保留地释放到空气中。 帮厨的长筷子快速地在锅中搅和着，却又在锅中间留了个窝窝，等到那儿的红油嘟噜噜地冒泡，才对二人一点头，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 喻无臣夹起一块肥肠，往沸腾的红油汤窝里蘸一蘸，尔后送入口中，露出心满意足的模样。叶珠纬见他露出如此少见的表情，赶忙也衔起一块依法炮制。一入口，先是浓郁的呛辣，然后是肥肠本身带有的特殊气味，混着油脂被高温逼出的软香，咀嚼时口感干脆中有几分韧性。那一瞬间，她感觉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以前她还吃过没煮熟的肥肠，天啦噜，怎么嚼也嚼不烂，跟咬皮筋儿似的，害得她腮帮子几乎要废掉。叶珠纬怀着感激的心情，又扒拉了几块肉送到嘴中。 汤伯说过，肥肠跟猪头肉要搭在一起才好吃。她夹起一块疑似是猪鼻子附近的肉，这种肉就是个融合体，既不只是肥肉也不是瘦肉更不是皮，是三者无缝融合的产物，口感不柴不腻，集肉的万千优点于一身。 她将肥肠和猪头肉一块放到嘴里细细品尝。肉汁伴随着唾液缓缓侵入齿缝舌尖，叶珠纬忽然舍不得将它们吞下去，只好再一点一点地嚼着，一点一点地咽着，尽量将肉类的醇香多留在味蕾上一刻。 她忙里偷闲，朝喻无臣那儿看了一眼。好家伙，这位平日文质彬彬的样子早抛九霄云外去了，若不是他身上还穿着笔挺的好衣裳，只消将他往路边摊上一放，吃相与那些跑江湖的大老粗没什么区别。 叶珠纬吃得津津有味，观察他吃饭也观察得津津有味。平日跟他一起吃饭，他一向礼仪完备，一丝不苟的样子怕不是天下第一也是天下第二，害得她都不好意思放开了吃。 以前她在哪本科学杂志上看过，人压力大的时候会产生大量摄入油脂的欲望。难怪自己每次考试前，总要去麦当劳买个大份薯条才得劲儿。这个人，在信里特意吩咐吃肥肠，理由大概也是一样的吧？ 这么猜测着，叶珠纬突然觉得喻无臣也不像往常那般遥远不可及了。她瞅着他大快朵颐的样子，愈发觉得他其实蛮惨的。 年纪轻轻就要担起那么重的责任，哪怕知道前方有危险也要硬着头皮上，每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也没办法像普通军人那样只管四肢发达，心里头还有算计来算计去，只怕哪儿出了差错，断送掉多少人的性命。 她大事过后容易多愁善感的毛病又发作了，免不了长长叹了一声，甚至失去了和他分食佳肴的欲望。都让给他吃吧，唉，可怜见的。 喻无臣听着自己欢快的咀嚼声中混入了一声叹息，不由停了筷子，匀出注意力来看叶珠纬一眼。 “怎么了？”他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问道。旁边坐着的人眼里没了刚刚的兴奋，反而有几丝惆怅，而且还有一丝怜悯？这丫头可从未用这种眼神望过他。他不得不检查了一遍自己的仪容仪表，难道是匆忙换上的衣服破了个洞？ “没什么。”叶珠纬摇了摇头，哑声回答他，抓在手里的筷子抵在碗里，也没有继续吃下去的意思。喻无臣纳闷了，往常她吃饭最积极，刚才不还饿得失了态吗，怎么没吃几口就停手了。 “是菜不合你胃口吗？翠姐，请汤伯再做几个夫人喜欢的”他对偏厅外吩咐着，却被叶珠纬打断了。“我觉得很好吃，你多吃一点。”她冲探进头来的翠姐摆摆手，往喻无臣的碗里夹了好几块肥肠。 喻无臣望了望她，又望了望碗里的肉，半信半疑地吃了起来。女人心海底针，前一秒还馋嘴兮兮的人，这会倒清心寡欲了。他不免又想到石沁声，以前她也总会忽然莫名其妙地哭起来，有时哭着哭着又噗嗤一声笑出来，将他耍的团团转。 他不懂地用筷子尾蹭了蹭脸颊，把过往的片段轻描淡写地丢出了脑海。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这次偶尔忆起的时候，他的心早就没有一丝波澜，仿佛不过是想起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罢了。 吃到一半，翠姐进来把一盘酸菜倒了进去。酸菜被她切成四五厘米长，一厘米宽的丝状，放到锅里翻炒几下，酸菜解腻的香味便将空气中的肥浊驱除得一干二净。刚刚尚且伤感的叶珠纬咽了口口水，终于还是敌不过吃货的本能，夹起好大一块子塞进嘴中。 喻无臣瞧着她眯起眼睛的满足模样，瞬间觉得吃下去的饭菜似乎比往常的更香了。两个人下箸如风，那么大的一锅肥肠，竟然硬生生被他们吃掉了一大半，用作配菜的炸莲藕片和红薯片也被消灭了不少。 肥肠面前，我们都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姐妹。 叶珠纬捧着肚子想道，毫无仪态地靠在靠背上，被肥肠填满的脑子完全想不起形象二字。喻无臣被她那不加掩饰的样子逗乐了，不禁笑了起来。先前这丫头在他跟前失了仪态，还会亡羊补牢一下，能见着现在这么轻松的模样，果真难得。 “夫人，今天可有吓着你？”他递给她一张擦嘴的纸巾，也学着她的样子，半躺半倚地瘫在椅子上。叶珠纬被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眼睛漫无目的地在天花板上巡游，回答道：“当然吓到了。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有人明知危险，还留在枪战现场的，真是不要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夜里肥肠（三）【加更】 “开玩笑，姑奶奶我”叶珠纬意识到自己好像太放肆了，赶忙收敛了一些，“我自从嫁到你家，前前后后经历了什么事你也是知道的。铁打的心灵，流水的恐怖袭击。从此我就是全五江最淡定的崽。” “也对。”喻无臣想起她这几个月的波澜壮阔，一时间也想不出否认的理由。丹水战役c集会暴乱c教堂自焚c跟洋人吵架c被流氓拦车c学校门口斗殴，大大花样百出，被他派去暗中保护她的罗利和彭奉贵回来报告时，总能长篇大论一番。 “喻无臣”叶珠纬将脸靠在椅沿上，扭着头望他。脸蛋被辣椒辣得红通通的，嘴唇也是，下眼睑也是，反而把她过于素净的脸勾勒出几分妩媚。“你呢？你今天在里面的时候，怕吗？” 喻无臣沉吟半刻，也不晓得自己当时究竟怕不怕，他真真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已经有好久没人问过他，所有人都觉得他肯定不怕，或者认为他不怕是必须的。他回忆起将炸弹击回去时的铤而走险，那一刻的心悸和慌张，现在看来好像也早就淡漠了。 大概是因为他时时刻刻面临的心惊动魄太多，以至于哪怕死神拿着镰刀站在他面前，他也没有特别强烈的感觉吧？明知每个下一秒都有可能丧命，反倒让他无比的冷静。 “呃”他组织着语言，“怕，但也不怕。”叶珠纬好奇地看着他。 “是你放的炸弹吗？”她问道。 “不是。” “啊？”叶珠纬从椅子上坐直了，“你知道他们手上有炸弹吗？” “猜到了，但不确定。” “哎呀呀”叶珠纬难以置信地摸了摸下巴，重新瘫了回去，“那也太危险了吧。你怎么会那么你就不怕一个不心被人轰上西天去吗？” “不会。”喻无臣被她问了几个浅显的问题，心情倒是好了起来，甚至再一次开玩笑说道：“我跟你一样，铁打的心灵，流水的炸弹，不会怕的。” 叶珠纬嘿嘿地笑了几声，用筷子搅着碗里的红油，几颗葱花被卷向碗底，像她现在的心境一样飘忽。 “喻无臣，你的这个计划究竟是要做什么的？”她信口一问，也并不指望他和盘托出，“不可能只是为了将罗曼国的领馆炸开花那么简单吧》” “当然不，不过” “不能告诉你（我）”两人异口同声地将下半句说了出来。喻无臣朝她勾了勾嘴角，继续道：“这个计划只是个开始，后面还有很大一盘棋要下。”他疲惫地揉了揉双眼。 炸了领馆，才有制造冲突的机会，政府那帮无用之徒才不会挡道，湘鄂军才能将那条被洋人监控已久的道路夺回来，只有夺了回来，才能让那帮洋鬼子别再如此肆意嚣张。 想到这些，他感觉肥肠给予他的力量又在一点点消失了。这盘棋刚下，他就差点儿丢了性命，这之后，恐怕不会轻松太多。他失神的样子放到叶珠纬眼里，歪打正着地变成了深沉思考。她忍不住感叹道，不愧是有为青年，一点点炸弹，根本就没有在怕的。 “喻无臣，其实你这么拼命，究竟图什么？”她不解地问。按照历史书上的描写，军阀们最喜欢欺压百姓，做什么都只为了扩大自己的政治资本，尤其到了中华民国初期，割据各地的军阀不都想着自己上台当老大么。 可湘鄂军的名声也未免太好了点，虽然总有几个不识相的跑出来败坏名声，但总归还算不错，貌似没有那些大军阀那么不堪。她看喻无臣做过的一些事情，也感觉他好像不仅仅是冲着提升自己地位去的。有时他的行事作风，看起来不像个军阀子弟，倒有几番革命分子的热血。 “图一个国泰民安，家宅兴宁吧？”喻无臣无奈地回答道。 他自幼看过父亲与洋人周旋，见过被庸政害惨的人民，体会过被列强打压的痛苦。他老爹一步步走过来，刀头舔血，不过是希望最终能偏安一隅，做个土皇帝逍遥快活。可他他比他老爹更贪心，有时他设想着自己期望改变的未来，都要嘲笑自己不自量力。 他怅然地轻叹一声，把自己的白日做梦说了出来：“将来，那帮洋鬼子会被赶出去，我们收回属于我们的国土，将前朝留下的恶习通通粉碎，兴民生开民智。总有一天，当初那些管我们叫黄皮猪的，都要回头求着我们。” 叶珠纬听见他语气中的期盼和渴求，心里愈发不是滋味。他梦想着的未来，很快就能实现，至少在她的世界里是那样的。几十年后，那些曾经瞧不起他们，甚至觉得国人心智尚未得到开发的洋人，会离不开这片土地上制造和创造的东西，高新行业将会被国产品牌左右，尖端科研圈子内也要为他们留下一个重要的位置。 然而在这一切美好实现之前，将会有多少场战争c天灾c内斗？多少怀揣着希望的人，永远也无法看到那一抹未来的曙光？ 她望着喻无臣闪闪发亮的眼睛，什么也说不出来。她不忍心开口，不忍心告诉他华夏的劫难远远不止眼下的这些。哪怕放到现代，中国也一样面临着来自各方的压制，歧视c误解c颠覆c抹黑c嫁祸，那个他和她共同期盼的未来，恐怕还要再叫数万万人付出无法估算的代价。 “如果那一天的到来，需要无数人，包括你的牺牲呢？” 她问他。毕竟在她的世界里，军阀大都在北伐战争中失势流亡，没多少撑到了新中国，更没多少撑到了改革开放。 喻无臣乌黑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望向她，那里头的生机勃勃，比她过去看见的都要盎然。他笃定地说道：“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叶珠纬一时无言，心中却随着他眼中晃动的火苗，慢慢的，缓缓的，渐渐的，变得温热起来。她现在所感受到的这份力量，是不是正是革命道路上所有知名和不知名的先辈们也曾体会到的？生于盛世长于盛世的人不能明白，这种展望有多卑微，又有多热切。 然而她现在似乎也能领会到了，那种来自乱世的生生不息的澎湃，可能真的能超越人对我的关注，能引领着人弃自身安危于不顾，为了那零星的希望飞蛾扑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各方观望 如此一想，他的脑门上瞬间大汗淋漓。本来这次的刺杀就是为了瀛国能进一步扩大势力范围，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他茫然地坐在办公室中，天皇赐给他的武士刀奉在面前的柜子中。这把刀平日是荣耀，等到他犯了错，便是以死谢罪的工具。 有什么样的间谍就有什么样的头目。山崎临死前搏一把就是为了避免玉碎，山田自然也决定断不能以破剖腹自尽的方式结束自己的一生，什么狗屁武士道精神，活着比什么都要紧。 砰地一声，一只笔筒被扔到了一个年轻人的头上，把他的脑袋撞得一歪，发出一声沉闷的击打声。 “为什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那个年轻人在他的质问之下瑟瑟发抖。前去领馆与山崎里应外合的四个间谍，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其余都在与敌方的打斗中丧命了。 “领事，真的很抱歉！”他猛地朝山田一鞠躬，头已经低到了桌面以下，可山田没有吭声，他只能保持着那个姿势，分毫不敢移动。 “哼，抱歉”山田嗤之以鼻，怒气冲冲地把那柄武士刀噌地拔了出来，吹毛立断的刀刃划开空气，在离他的脖子一毫米的地方定住，寒光凛冽地映在他的脸上，显得他的苍白脸色几乎与死人无异。 他似乎已经接受了命运，闭上眼，不曾躲避一点，大概是打算就此了却余生。山田被他那份毅然决然的样子气得倒退了一步，刀子重新入了鞘。 “你还不配死在天皇御赐的刀下。”山田毫无感情地说道，“把你知道的所有情况说出来，我或许勉强会允许你以一个武士的身份光荣死去。” 按照正常人的想法，武士那种开膛破肚的痛苦死法，说不定还比被人一刀砍在脖子上更糟糕。那个年轻人的脸上却浮现出感激的神情。 “非常感谢您，山田领事。”他本就鞠着的腰弯得更低了，若是山田再多说两句，他大概会把身体折起来。 这个傻子是瀛国新培养起来的间谍，经验不及死去的那几个丰富，所以说起所见所闻总语不及要点。不过山田仍然从中提炼了几个关键。 一是李市长确实与罗曼国领事交往过密，这与瀛国收集到的情报基本相符。只是没想到程度已然严重到需要湘鄂军的人出口劝告。二是那帮前去截杀山崎的人马大都是政一府派出的特务，湘鄂军的几个人和领馆安保队乃是后面才赶到的。三是李市长惯用的情报二把手和他的得力助手在捣破刺杀前，曾在刺杀地点附近密谋，看样子是早已知晓瀛国的行动，准备一举击破的。 这次刺杀的保密级别极高，政一府的人如何得知？山田掏出帕子擦了擦汗涔涔的额头，不禁感到口干舌燥。他想起李市长左右逢源的样子，登时恨得牙痒痒。租界的事情，何时轮到华夏政一府插手。况且这场斗争与华夏无直接关系，不过是两个外国之间的抢斗而已。 李市长出手了，无疑代表着政一府的态度已经逐步倾向了罗曼诺夫国。虽不知道罗曼国向华夏许诺了什么好处，但他必须赶快想到一个解决的办法。他瞥了一眼那个心如死灰的年轻人，伸手将他腰间的枪拔了出来。 山田用枪管抵着他的太阳穴，轻声细语中饱含威胁之意。 “你谢罪的机会，我暂且保留。在我通知你以前，你最好把嘴闭得紧紧的，半个字也不可说出去。” 山田并不在乎这个人是死是活，但今晚折损了那么多得力的间谍，他尚且还来不及从北边调来新人手，留着这个年轻人无非是不想那个空缺进一步扩大，等人手补了上来，这个知道了太多的人难逃一死。年轻人不知是猜到了山田的想法，还是愧疚难当，他听到山田的一席话，仍然垂眉耷眼，没有丝毫如蒙大赦的欣喜。 山田将他赶了出去，提起桌面上的电话，给另一端的人吩咐道：“将山崎的假身份处理好，别让人查到我们身上。” 山崎在中国的假身份当然不可能昭然写下她作为瀛国间谍的信息。 他将她的身世设置成一个生活困顿的华瀛混血儿，生于华夏，长于华夏，除了血统和在东洋馆做舞一女的工作，与瀛国无半点直接关系。 他知道罗曼诺夫国领馆中的明争暗斗十分激烈，只要他想法子把山崎的刺杀嫁祸到某个与罗曼国领事有利益冲突的人身上，以那帮毛子现下的关注点，大约能拖延到他把其他谎言圆好。 把一切都打点好，他才疲惫地在大沙发上躺倒。危机就是机遇，只消把这个局面打理利落，总有一天首相和天皇会理解自己的才能，将他送到正领事的位置上。 躺在医院的罗曼国领事从昏迷中悠悠醒来，与他同出一个派系的秘书守在他身边，一见他苏醒，便赶忙想起身去召唤医生。总领事咳嗽着叫住他，秘书将耳朵凑到领事嘴边，领事虽然气若游丝，思维却在清醒过来后的短短几分钟中顺畅起来。 “是瀛国的人干的。”总领事笃定地说道，他猜到瀛国一方肯定会找尽机会撇清与那个舞一女的关系，可他认得那把匕首所淬之毒的气味。秘书点点头，继续听着。 “但我怀疑华夏政一府和湘鄂军的人也有参与，你去查一查。”领事顿了顿，嗓子如同有刀片齐割般疼痛，“增加码头上的士兵驻扎，心瀛国那边的动作。” 秘书得令，急匆匆地从病房里走了出去。罗曼国总领事躺在床上，觉着浑身难受，被爆炸震伤的骨头一抽一抽地疼。病床边的柜面上空空如也，想也不需要想，他老婆肯定没来看过他。他凄凄惨惨地喘了几口气，冲赶来查看的护士露出了一个油腻的笑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肥肠味的…… 唉，肯定是因为昨晚的那个吻。 为此她一定要替自己辩解一番才行。这件事它真的就是个意外。两个死里逃生的孤男寡女，啊，不，形婚夫妻，大半夜吃宵夜聊人生，聊着聊着产生一点暧昧的氛围很正常，对吧？对吧？对吧？ 她当时大约觉得喻无臣很可怜，一个人管着手下那么一大支军队，还得跟多方势力斗智斗勇，稍有不慎就要去掉半条命，连娶回家的媳妇也是挥别旧爱后联姻的。压力大却不能说出口，只好靠吃肥肠来缓解。 想着想着，叶珠纬愈发觉得眼前这个人可怜。身居高位，自然高处不胜寒。不知怎的，可能是猪油蒙了心，她把嘴唇擦干净，趁他望着水杯发呆时亲了过去。她只想在他脸颊上蜻蜓点水一下而已，以前她和前男友暧昧阶段的时候也这么干过，没出啥差错，况且一个脸颊上的吻算得了什么，那都不是事儿。可谁知道，她凑过去的速度太快，在空中刮起了一阵微风，喻无臣敏锐地察觉到，便转过头来查看。 这下好了。 就跟电视剧里演的一模一样，她的嘴唇不偏不倚c准头十足c分毫不差地，印在了喻无臣的唇上。叶珠纬本来不打算接吻的，所以也没把眼睛闭上。于是在那零点零零零一秒，她看见喻无臣的眼睛一瞬间瞪得老大，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里盛满了惊讶。 她自个儿也被这忽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一时间慌了神，脑子里空白一片。喻无臣的嘴巴，软乎乎的，热热的，貌似还有些辣辣的。她自然尝不真切，毕竟只是贴到了一起，又没有张开嘴巴互啃。 不过，这一切与电视剧又不一样。 电视剧里这么吻过以后，男女主会尴尬又心动地分开。至于他们俩，至少叶珠纬，是震惊又吃痛地把脸缩了回去。前头都说了，她的速度过快，不仅刮起了轻风，还没刹好车，直截了当地撞到了喻无臣脸上。讲的是个意外的吻，放在喻无臣眼里，根本就是个角度刁钻的头锤攻击。 唉，唉，唉，唉，唉，说多了都是泪。 好好一场意外接吻暗生情愫的戏码，到了叶珠纬身上，硬是被演绎成了全武行。那一刻，她几乎要抱头痛哭。 可没等她露出哀丧的表情，喻无臣的手一把将她拉了回去。他揽住她的后颈，那只手掌那么宽，那么有力，那么不留余地，她根本没有掌握方向的能力，然后他把嘴唇压到了她的嘴唇上。 这下她晓得了，喻无臣的嘴巴确实是辣辣的。他没管叶珠纬的嘴巴里是什么味道，用另一只手捧着她的脸，仍然在认真地吻着她。叶珠纬被吓得咬紧牙关，他撬不开她的嘴唇，只能左一下右一下地吮吸着，一会儿轻一会儿重。 叶珠纬的视线里只有喻无臣微微震颤的睫毛，她也不知道此刻她该干嘛，门口传来一声细不可闻的惊呼，可能是翠姐来收锅，一不心看到了这一幕。等到叶珠纬推开喻无臣去看时，她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了角落。 喻无臣的一只手仍然停留在她的后颈上，平日里她就觉得他的体温高，此时此刻更觉得怎么烫得吓人。 她侧过头去瞄了一眼喻无臣，没由来地做贼心虚。喻无臣望见了她脸上的表情，兀自轻笑了一声，收回了她脖子上的手，指尖划过她下巴的时候，似有似无地摩挲了几下。 叶珠纬心慌意乱，刚才吃干锅吃出来的热汗，这会儿都变得冷冰冰地糊在背上。在她的恋爱生涯中，她可从来没把自己放进过这样的局面。她很想撬开自己的脑壳子查查，方才挨过去亲人家脸颊的时候她究竟在想什么。可怜别人也不至于非要亲人家脸颊啊，对吧。 “在想什么？”喻无臣的声线里多了一丝沙哑，叶珠纬逼着自己转过头正视他。有句话叫输人不输阵，刚才出了差错不要紧，现在一定要把场面圆回来。 “呵呵呵呵呵呵。”她心里没底地笑了笑，满脑浆糊地回了一句：“技术不错，平时应该没少练习。” 唉，唉，唉！简直满嘴跑火车。 上次她萌生想把自己一巴掌抽昏过去的心思，还是在丹水对着那个兵痞子胡言乱语的时候。这回她想直接一掌把自己打进地心，躲在里面永远永远都不要出来。 喻无臣大概也没料到她会说出这么一句话，一刹那也愣住了。虽然叶珠纬的脸红得能滴血，但先前半个字挤不出来的丫头，这会儿居然能搏嘴了。 叶珠纬腾地站起来，椅子被她推开，在地上划出吱啦一声，砰地翻在地上。她看都没回头看一眼，嗖嗖几步跑出了偏厅。喻无臣坐在原地，观赏着她这一系列动作的矫健身姿，末了默默地捡起椅子，把翠姐唤进来把餐桌收拾了。 别问他此时在想什么，他跟叶珠纬一样，根本摸不清自己在干嘛。谁要问他当时把人捞回去亲是什么心态，他绝对哑口无言，连信口胡诌都找不到基本根据。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总会做些自己也闹不明白的事情。 喻无臣将手放到胸前，心口热乎乎的，不过好像又多了几团纠结，有几分后悔但又有几分理直气壮。 他走上楼梯一瞧，叶珠纬的房间门紧紧地闭着，阴影下变作好大一张黑乎乎的血盆大口，即刻就要把他吃进去，嚼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不出意外，这三天他肯定见不着叶珠纬的人影了。这位大姐很擅长打隐蔽战，比他军队里的兵更会掐时间找地点，完全能让生活在同一间屋子的两个人完全找不到对方的活动踪迹。 他舔了舔嘴唇，根本压不住嘴角往上勾起的趋势。 他俩第一个吻，肥肠干锅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茶楼风云（上） 此时凤城茶楼早已客满盈门，李曼诗看着服务生推着热气腾腾的推车在桌子间游走，不免下意识又抬手看了好几次手表。要不是叶珠纬从没来过凤城茶楼，怕她找不着地儿，李曼诗肯定早早地就入内开吃了。 “曼诗姐，不好意思啊。” 一辆黄包车在李曼诗面前急急刹住，叶珠纬还没来得及从车上下来，嘴上倒开始赔不是了。她今天出门耽误了时间，随便挑了一套暗红色的洋裙。她本身白皙，奈何昨晚彻夜未眠为她平添几分憔悴，被红衣服一衬托，眼下的黑眼圈明显了不少。 李曼诗没多说话，领着她往内间走。这个孤傲的才女一向如此，叶珠纬与她来往甚密，对她的行事态度颇有了解，自然也知道人家没在意自己迟到，便屁颠屁颠地跟了过去。 凤城茶楼名满五江，她一直有所听闻却从未尝试，最近又被这的那的事情惹得团团转，身为吃货的她今日才踏入此处，若是叫她在现代的朋友们知道，必定会大跌眼镜。 粤省茶点与其他南方的茶点不同，叶珠纬在穿越来以前就是粤省人。一辆垒满蒸笼的推车从她身边经过，她深吸一口气，虾饺的鲜香c凤爪的酱香c马蹄糕的清香，通通被她抽入肺腑。 没错，就是这股味儿。 她那只狗鼻子灵得很，一闻味道就晓得今天有口福了，腿脚上的动作也忍不住轻快了几分。不过今天李曼诗找她来，当然不只是为了叫她来吃饭。这位才女现如今正面临着好大的一个难题。 “你要吃点什么，赶紧叫吧。”也不知道是生怕好东西都被吃光了，还是李曼诗的事情火烧屁股，叶珠纬甫一坐下，李曼诗就招手把推着推车的服务生叫进雅间，那一双眼睛盯着叶珠纬，逼得她只能草草叫了几份了事。 “曼诗姐，大清早的，为什么这么火急火燎。”服务生把几笼早点端到桌子上，正想开口问喝什么茶，李曼诗已经截住了他的话。 “珠纬，喝菊普可以吗？之前在沙龙我看你还挺喜欢的。”李曼诗只是象征性地问了问她的意见，转头就叫服务生赶快记好。 “是啊谢谢曼诗姐。”叶珠纬其实很想吃艇仔粥来着，可惜没来得及下单，服务生就被李曼诗赶了出去。“哎呀，曼诗姐”她象征性地抗议了一下，李曼诗从公文包里掏出了一本杂志摆到她面前，叶珠纬马上就转移了话题。 “这是嗯？这是《新学人》的第十期吗？”她捡起那本薄薄的杂志，书页因为被塞到包里已经有些皱了，印刷的油墨味和菜香味混合在一起，别提多不协调。叶珠纬翻了翻，疑惑地问李曼诗：“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新学人》是李曼诗牵头创刊的周刊杂志，专讲时事政治一类，文章多针砭时弊，有几番叶珠纬原先世界大名鼎鼎的《新青年》风采。 说来惭愧啊，叶珠纬身体的原主以前曾以申星为笔名发表过文章，李曼诗也是从多方打听，才知晓了申星的现实身份，特意拜托她为《新学人》写些文章。谁知道叶珠纬的身体没问题，内里却换了个理工出身的叶星，思想虽然到位，词句却多有不通顺，水平甚至还赶不上一般学生，这下子必然是交不了差的。 为此李曼诗还痛心疾首了很久，每回见到她都要耳提面命，敬告她不要学旧时代的女性，嫁了人就只会家长里短，切不可放弃了以笔杆子争天下的志向。 叶珠纬心中苦涩不堪，她何尝不想写些好东西呢？只可惜她有心无力，比起其他文人那种通篇引经据典的文采斐然之作，她私底下悄悄练习的文章简直一文不值，连写字的纸都被人嫌弃。 她犹然记得喻无臣看了看那些纸以后的表情，那么无语，又不敢明着表现出来，只能打个哈哈，末了还得安慰她，说：“慢慢来，至少比牛副官那手狗爬字好。”叶珠纬本来还觉得没什么，被他这么一讲，心态马上就快崩了。牛副官的字，根本就是只有他一个人才读得懂的天书。 “《新学人》怕是要停刊了。”李曼诗戚戚然地嘟囔了一句，平日里心高气傲的神采竟然少了几分，整个人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见她这幅样子，叶珠纬也免不了有些担忧和失落。 《新学人》的立意很好，在于鼓动民众，敢讲敢言。同时又多启用女性作家和女性评论家的文章，不时还从大学里收集好的稿子，的的确确促进了五江城的改革热情，还带动了女权运动的发展。如果这么好的杂志被停刊，先前那些被调动起来的力量恐怕只能慢慢又消寂下去。 “怎么好好的”叶珠纬讲到一半，赶忙闭上了嘴巴。什么好好的，《新学人》的销量一直不太好，即使文章质量上乘，也抵不住没名气这块劣势的拖累。前几期还因为销路不好，被暂停了出版计划，直到她从她发现的大金板宝藏里抠出一点钱，《新学人》才得以继续，否则真不知要拖到猴年马月。 “珠纬，我本是想咬牙撑一撑的，可印刷费排版费，哪一样不是烧钱的。加上最近政府那边管得越来越严格，好多杂志的发行都被挡了回去。米勒氏评论报那种早就扬名立万的还好，咱们的杂志估计便是有钱，也不一定能再摆到摊子上去卖。” 李曼诗大抵是愁得慌，平日里话不多说的人，此刻絮絮叨叨地倒苦水，那副哀怨的模样，比起街市上老公吃喝嫖赌拖垮家产的落魄夫人，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叶珠纬摸着《新学人》粗粝的封面，脑子里的齿轮哐当哐当地运行了起来。《新学人》资金紧张，现下顶多算勉强维持，靠增加杂志包装质量，提高格调下手显然不合理。李曼诗在上流圈子和文学圈也算有点儿名气，奈何为《新学人》拉人气时，犹然纤夫拉战舰，带都带不动。 她盯着碗里的虾饺，虾饺的热气早就没了，坐在桌旁的两个人仍然不吭声，各自都在进行剧烈的思考运动。 叶珠纬想到喻无臣，要是请他帮忙，会不会忽然她一拍大腿，好像想到了什么。 来这个世界太久，她一时都忘了自己是个现代人。现代媒体那种抢关注抢流量的伎俩，放到这个年代，不说是锦囊妙计，至少也称得上是可行之策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茶楼风云（中） 李曼诗还在愁眉苦脸地喝着茶，她这段时间所受的煎熬可不少，不得不收起过去的清高劲儿，拉下脸去给《新学人》做宣传。 “我有个主意。”叶珠纬忽然兴奋地拍拍她，“咱们蹭热度吧。” “蹭热度？”李曼诗皱起眉头，从前可没听过这个词，叶珠纬又说些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了。 “你看，现在《新学人》没有人气，主要是因为没人关注。不论我们的文章写得好还是写得坏，总之没有人关注，说到底就是在自说自话。五江的时政类报刊市场其实相对饱和，有文化的人都去看《米勒氏评论报》之类的大刊，我们没办法正面冲击。没什么文化的人都去看各类八卦报，又与《新学人》涉及的范围不一样。所以我们要写八卦，最好是时下最热的八卦，主人公怎么也得有点儿名气。写完了八卦，再在下面继续写评价的话，从社会学分析也好，从心理学分析也罢，总之评论要与家国等庞大话题联系在一起。” 叶珠纬一口气说了一大通，李曼诗却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她生性孤高超逸，带得她主编的《新学人》也有一股子曲高和寡的味道。要她在《新学人》上写八卦，唉，她怕是要在下笔前就昏过去。 望着她不为所动，叶珠纬也晓得她那高高端着的毛病又犯了，连忙劝道：“咱们现在得曲线救国嘛，是不是。有时以退为进也是必要手段，我们的最终目的是保住《新学人》，只有它活下来了，我们才有资格和条件去谈杂志的格调。” 李曼诗听她如此一说，几乎要翻了个白眼。杂志的受众一旦固定，想要改变风格就是天大的难事了，现在通过娱乐八卦救活《新学人》，完全背离了创办它时的理念，还不如让它直截了当地死于高洁好了。 “你说得倒轻巧，可喜欢看八卦的，有哪个喜欢看政事分析。你的方法就是要把水和火混在一起，拿到手上的人取不了暖也解不了渴。” “此言差矣。”叶珠纬喝了一口茶水，连连摆手，“你以为全世界都像你那样超然物外吗？八卦人人都爱看，正是因为有人把看八卦和没文化c没追求c没腔调等同在一起，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碍于面子不敢光明正大地看和聊，这种窘相恰恰给我的办法提供了土壤。” 李曼诗对此不可置否，但叶珠纬的话听着确实有道理，所以她点点头，示意要这丫头说下去。叶珠纬见她出奇地居然没有反驳，感觉李曼诗有所动摇，便更详细地分析了起来。 “咱们把八卦和评论都刊登出来，想看八卦的人完全能推脱说是在看评论，若是真有看不惯这种做法的人，大可到别的报纸上发表批评，或者给我们寄文章批评。有批评和有表扬根本上都是一样的，就是《新学人》有流量了，有人关注了。“ 李曼诗听了个七分明白，却又无法在心中找到一个合适的蹭热度方法。 “那我们要蹭谁的热度？”她问道。蹭的人地位太高，弄不好直接葬送《新学人》；蹭的人地位太低，溅不起什么水花。 “蹭郭达志的。”叶珠纬朝她狡黠地一笑，看来是笃定了要对这位老文人说三道四。“郭先生？不成不成c”李曼诗被她这个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连忙出言阻止。 郭达志可是有头有脸的大家，这几年争议颇大的文学革命就是他一手发动的，他与另外一位叫虞纾的大教授各分两派，一开始还只谈文学，后面经常一言不合就人身攻击，整个文学圈子里大半人都被牵涉进了两派的斗争。蹭这样的人的热度，岂不是自取灭亡！ “成的，而且是最保险的选择。”李曼诗听见叶珠纬的话，不禁露出被雷劈的表情——保险？“你听我说完嘛。郭达志乃风流才子，桃色新闻多，所以我们的八卦取材也更方便，况且也有很多人看不惯他的行事作风。他是混文学圈子的，手上的武器是那支笔杆子，如果我们真的把他惹急了，大不了以后就没人敢给我们供稿子，而且这还不一定呢。要是他找关系想停掉《新学人》，印刷厂有湘鄂军的股份，发行许可是政府部门批的，以你我二人的社会地位，他倒还真的奈何不了我们。” 李曼诗是李市长的近亲堂妹，因为讲一个没有实权的文人之八卦而丢了发行许可，这基本是不可能的。 “这确实，可郭先生毕竟是大家都敬仰的怎么好说他的八卦。”李曼诗的态度松动了，但想到郭达志也曾经是她成长过程中不可或缺的榜样，她就提不起要说人家家长里短的兴趣。 “上次我与他在宴会上见过一次面，他恃才傲物得很，一点就炸。我们要是写得够好，说不定他会亲自写信来抨击我们。这样咱们只赚不赔啊。”叶珠纬朝李曼诗挤挤眼睛，“我们就写他最近嫁姨太太的事情。他声称是尊重女性，支持女性争取权利的革命，我们就反着他的话写，而且还要跟文学革命的事情扯上关系，最好还要赞一赞他对头虞纾夫妻和美的事迹。他最看不得别人说虞纾的好，不是么？” 李曼诗总算听出了门道，这要开口说点什么，雅间外面骤然响起一阵尖叫和器具被丢到地上的炸裂声。有几个男人不知说了些什么，紧接着便是急匆匆的脚步，踏得楼板砰砰直响。 叶珠纬和李曼诗相视一眼，正想去瞧瞧怎么回事儿，雅间的门被一个汉子粗暴地拉开了，门面撞到墙上，将两位女士吓了一跳。 那个汉子形容邋遢，衣着粗鄙，只站在门口便能远远闻到他身上那股异味。“你们，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他挥舞着手上的刀，用带了浓重外地口音的话命令道。叶珠纬注意到他的刀子，不像是一个像流浪汉似的人通常能用的，心中不由起了疑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