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宝月映琉璃》 《心如宝月映琉璃》正文 第1章 假公子 咕咚！ 掌柜的似是被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吓到，偏偏眼睛不舍得从泛着墨香的画像上移开，面团团的脸涨得通红。 “不愧是梦浮生！这也太勾人了！愿我六根常寂静，心如宝月映琉璃。唔，字画相得益彰，妙哇！” 少年不自在地扶一把小帽，约束着眼神不去看画上虔诚跪拜菩萨的信女，清秀的一张脸也红得不像话。 能将如此清心寡欲的场景画得活色生香的，也只有自家那位玩世不恭的爷了。 掌柜的素知他腼腆，也不赘言，取出一张银票双手奉上！ “润笔之资请笑纳，下月的画稿，还请多多费心啊，哈哈。” 少年接过银票细细看了，见仍是汇通钱庄凭票立取的百两会票，满意点点头，自后门出去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青帘马车。 “去西山围场。” 声音低而短促，不辨雌雄。 西山围场并不远，只是今日路况不畅，竟费了近小半个时辰才到。 下了马车，远远的便听见犬吠马嘶，热闹非凡！ 少年循声望去，一眼望见一马当先的那人！ 那人身骑白马，眉目如画，舒臂拉弓嗖地放开，箭矢射出如流星，狠狠插入狼奔豕突的野猪左眼，力贯右眼，将硕大的猎物牢牢钉在树干，箭尾犹自震颤不已！ “好！” 身后众少年齐齐喝一声彩！ 沈明月自得一笑，自背后又取一支白翎箭在手，略过草丛里慌不择路的灰兔，策马往前寻其他大个猎物。 至于打下的野猪，自有跟随的小厮去收捡。 “公子！” 场围外清秀少年用力挥手，提高的声音透出些脆亮尖利，轻易穿过飒飒风声送入沈明月耳中。 沈明月调转马头绕过去，自马上笑意盈盈地一伸手。 “回来了？带你跑一圈。” 其余人起哄，挤眉弄眼嘻嘻哈哈，却也没不识相地打扰这边主仆二人亲昵。 九红连耳朵都发起烧来，捏着细白的手指头，掌心里湿漉漉的，强忍着才没把手搭上去。 “小的晕高。” 九红声音里不自觉带着些娇嗔，痴痴望着自家主子那张流光溢彩的脸，就那么背着光俯视过来，恍若天人！ 沈明月轻笑一声，若山泉流下石涧，清透中透着怡然。 “怎么来得迟了？” 沈明月翻身下马，身轻如燕，马鞭折在手里随意握着，单手轻轻抚着马背。 “事情办妥了，小姐别担心。” 九红凑近了些，酡红着小脸低声耳语。 “那些赶考的举子在贡院前闹腾呢，把路堵了……” 话才说到一半，有马蹄声急急而来，长吁一声勒停，马上的书生急着跳下来大喊： “不好了！咱们的人跟人打起来了，大家快去帮忙！” 沈明月眉头漫不经心地一挑，眉心一点观音痣殷红似血，富贵风流。 “跟谁打起来了？两边兵力对比如何？” 圆脸书生抹一把脸上的汗，虽然着急，却也被她这副镇定自若的做派镇住，匀口气答： “会试今日放榜，学院里诸多同学相约同去看榜，王琰学兄一举夺得会元，实乃万千之喜！” 书生咽口唾沫，喜气才起，又生怒气！ “谁知道南边来的那群人又闹腾起来，非说学兄的名次有猫腻，言辞间颇为不堪，后来竟将我北直隶学子一同骂进去了，真真岂有此理！” 沈明月长长眼睫瞬了瞬，基本猜出大概争执经过。 历来南方文风昌盛，北方屡遭战火洗礼，文气不兴也是事实。 只是因为一次考试被北方学子压过风头，便要不忿闹事，甚至大打出手，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辱没斯文啊，啧啧。 说话工夫，其余相约打猎的十几人全策马围过来。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飞鹰走狗的不务正业，平时没事还要找事的主儿，一听有架可打，顿时像打了鸡血似的，打个唿哨催动骏马，带着雄壮威武的猎鹰猎犬，煊煊赫赫地朝城中呼啸而去。 身手不错的沈明月自然被簇拥着去了，撂下晕高恐马的九红，怨念地爬上马车，摇摇晃晃地先行回府。 “沈二！你说今天的仗要怎么打？” 沈明月自称家中行二，又因为人物风流，会吃会玩，很得京中纨绔子的拥戴，隐隐成为小圈子里的头头。 “嗯——” 沈明月将毛皮斗篷拽到身前，省得被带起的冷风吹紧系带，脖子勒得慌不说，也不保暖。 “去了再看。” 一行人风卷残云般来到城门外，因着都是熟面孔，也没用下马检查，直接刷脸进了。 进城后行人多了，不好策马疾驰，一行人放慢速度，这么一耽搁，等到了贡院门前，事情已经不可转圜。 “锦，锦衣卫！” 十几个纨绔子隔着半条街就被吓破胆，不少人偷偷溜了。 不能怪这些纨绔没义气，实在是锦衣卫凶名赫赫，能止小儿夜啼； 若是被带进镇抚司，更是只有竖着进横着出的份儿！ 沈明月眯眼打量即便置身阳光下，依然给人阴恻恻感觉的锦衣卫，不由得跟曾看过的影视剧里大明锦衣卫形象作比较。 唔，果然还是麒麟服、绣春刀跟锦衣卫更配。 尤其是带头的那位，凤眸朱唇的，眼角一点泪痣妖娆似血罂粟，偏偏不苟言笑神情冰冷，有一种禁欲又勾人的矛盾气质，似神似魔，令人想要亵玩一把。 沈明月手指动了动，心痒痒地想画画儿。 眼前这位，比起后世那位圈里有“厂花”之称的某明星的扮相，有过之而无不及！ 下旬的春画图便画他吧。 有她的生花妙笔加持，南风绝不输给美人图。 注视的时间久了些，那位大人自马上回头，目光如同一柄雪亮的匕首刺来。 沈明月心头一悸，安抚坐下不安的白马，于十米外利落下地，小步跑上前拱手抱拳。 “见过大人。” “你是何人？” 某位黑瘦锦衣卫厉声呵斥，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握在刀把上，随时预备暴起伤人。 “学生沈明，就读于云麓书院，这几位都是在下学兄。在下闻知学兄们与人生了龃龉，特特赶来相劝的。” 锦衣卫几个瞧她身量虽不足，却一身软甲弓箭，马匹鲜亮，人物也大大方方软和讨喜，便觉得比那几个闹事的酸儒生看着顺眼。 “沈兄高义，感激不尽。” 人群中王琰扬声应答，头发乱糟糟的，蹼巾不知道被那个促狭的撸去了。 他面色复杂地朝沈明月躬身一礼，语气前所未有的尊重。 “不过此事与沈兄无关，还请速速离去。若有心，便帮我等告知家中一二，足感厚德。” 有王琰这样知礼不想拖她下水的，自然也有惶恐不安想抓根救命稻草的。 “不！沈明你别走！救救我！” “我知道你家里有门路，替我说说情吧求你了！我不去镇抚司！我不想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心如宝月映琉璃》正文 第2章 敢为天下先 “住口！不得喧哗！” 锦衣卫众冷厉呵斥，众学子顿时瑟缩如鹌鹑。 北风旋着小雪粒吹在脸上，挟带着一股淡淡的尿骚味，沈明月不着痕迹地往上风口退了退，隐晦地鄙视了这群没骨气的鹌鹑。 这就是大越朝堂的未来官员！前途无亮啊！ “你准备怎么替他们求情？” 那位大人不期然开口，声音比雪粒还清冷，冻得沈明月激灵灵打个寒颤，瞬间脑清目明！ 她再躬身一礼，两颊梨涡若隐若现。 “回大人话，在下并未曾有求情之意。” “所谓国法大于天，又云法理不外乎人情。既如此，秉公执法就是周全人情，又何需在下区区一介书生摇动唇舌？徒惹笑话。”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反手指指自己。 “诸位大人有所不知，在下打小娇生惯养，最是受不住这寒窗苦读的煎熬，要不然如何偌大年纪，连个童生都未考过呢。” “我有自知之明，不像其余诸位高才，一路过五关斩六将，于千万人中脱颖而出，一路考到这一步！” 她又指指大红榜，满脸赞叹。 “下一步就是殿试了吧？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诸位眼瞅着马上就要戴乌纱当大人，做我大越栋梁之才了，我羡慕哇！” 王琰几个臊得抬起袖子遮脸，就连锦衣卫一众也脸色古怪，没有打断这个讨喜小公子哥的天真话。 大越的未来栋梁之才们大街上打群架，如同三岁小儿手挠口咬？大越危矣！ 沈明月捻捻袖口，止住那股见猎心喜的痒意，朝那位大人投去一个正直崇敬的笑容。 “你们大家以后都是同僚呢，真让人羡慕！” 这下子，就连八风不动的那位大人，嘴角也禁不住抽了抽。 他们锦衣卫背地里被骂酷吏鹰犬走狗，人人避之唯恐不及，没想到居然遇到这么个自来熟的傻孩子。 他不读书是对的，童生考不中也在情理之中。 沈明月如同观音座下童子，不以为意，仍旧言笑晏晏。 “大冷天的，诸位大人守卫京师治安辛苦了，学兄们着实不该给大人们添麻烦。”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寒窗苦读十几载，一朝得中欣喜之余难免失态，人嘛，六根未净七情上面，这才叫有人味儿不是？” “反正我觉得挺好，有少年意气，我大越才会越来越年轻嘛。要老成持重的话，等再过十年也不晚。” 沈明月大大饱了一回眼福，觉得该收尾了，又冲那位大人一拱手，眉开眼笑的。 “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当会元的举子不是好举子。” “虽然说状元至少三年一个，也算不得太稀罕，可若没这份勇为天下先的心气儿，以后当了官还怎么想着为民造福留名青史，对吧？” 她涎皮赖脸笑着，光明正大看美男。 那位大人凤眸上下打量她一圈，薄唇微启，语落似冰。 “敢为天下先？你既出此言，志向如何？” 沈明月倏地瞪大一双桃花眼，不可置信地反手指指自己。 “我？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 惫懒搪塞的后半截话还含在口中，在他匕首般的雪亮目光下，她不得已改了口。 “但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愿意为生我养我的大越尽一份绵薄之力，只要国家有需要，绝没二话！” 沈明月觉得这时候该砸两下胸脯更应景，没舍得下手，只好昂首挺胸站得跟小树苗似的。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大越是我家，维护靠大家，学兄们努力读书出仕为国为民，我也会寻到我的位置的！天生我材必有用！只争朝夕！” 一番不伦不类的口号喊下来，沈明月那么厚的脸皮也有些扛不住。 要不是为了保住几位先生的心爱弟子，她何苦出这个头？ 她不是重男色没义气的人啊！ “好小子，有志气！要不要来我们锦衣卫做事？” 黑瘦锦衣卫被她小忽悠一把，目露欣赏，盛情邀请。 沈明月笑容干了干，呐呐道： “那个我从小娇生惯养，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文不成武不就的，还是别去拉低咱们队伍整体素质了吧？” 她好好的左相千金不当，去做花木兰？她爹先灭了她！ “阿嚏！” 一阵风过，她半真半假地打个喷嚏，拢紧大毛斗篷装病娇。 “天挺冷的哈，雪也越下越大了，站大街上聊天多没劲。要不，我请各位喝茶？庆德楼走起！” 沈二公子一向大方，请锦衣卫大人们的客，当然不能去档次低的地方，掉面儿。 “你这身子是太单薄了些，吹吹风就倒，赶紧回家喝热姜汤，咱们不缺你那杯茶，下回的。” 黑瘦锦衣卫大力拍拍她肩头，好感溢于言表。 庆德楼！一盘茶点就要五两银子，说请就请了，这孩子是个好的！ 沈明月痛得差点没绷住表情，笑得有点僵。 “那就约下次，大家都散了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都别忘了喝姜汤啊，为大越百姓，保重有用之身。” 她趁机偷换概念，朝王琰几个使眼色。 “他们还不能走。” 那位大人嘴角微勾，拆穿她的小动作，眼睁睁看着她垮了脸。 “为什么啊？他们这些文弱书生，身体还没我好呢，南方人也格外不抗冻……” 那位大人又睨她一眼，沈明月的话便噎在喉咙，吐不出来了。 “事情闹开，必须得给个交代。” 大人难得耐心解释，目光再次扫过她白皙饱满的耳垂，确实没耳洞。 “叫他们去牢里认真反省一二，省得在外头发疯丢人现眼，我们耻于同泼妇之流同殿为臣。” 他话说得不客气，闹事的学子们更是无地自容！ “放心，不会少了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国家栋梁们一碗姜汤的。” 那位大人一挥手，众锦衣卫将面红耳赤的学子们带走。 王琰默默朝沈明月抱拳施礼，随后三三两两也有人照做，不独是云麓书院的熟人。 沈明月静静站着，目送一行人远去。 闹过这一遭，也不知功名还保不保得住。 还是告知先生与院长，让他们赶紧活动活动捞人吧。 唉，寒窗苦读十几载啊，何必呢。 沈明月摇头晃脑长吁短叹几句，翻身上马而行。 角落里旁观良久的礼部尚书一捋花白胡须，含笑点头。 “此子颇为不俗，可惜无心功名，家里大人也不管管，耽误一棵好苗子。” 左相眉头皱紧，夹在其中的雪花已经融化，恨恨盯了那个不省心的二儿子背影几眼。 哦，是二丫头。 “或许她家里另有苦衷吧，呵，呵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心如宝月映琉璃》正文 第3章 打上门 云麓书院位于京城南郊八十里外的云麓山下，钟灵毓秀人杰地灵，名师荟萃学子云集，被誉为北直隶第一学府。 对此，大越第一学府的国子监表示不屑一顾。 沈明月倒是挺喜欢他们书院的。 比起科举冲刺班似的大考小考不断的国子监，当然是兼容并蓄因材施教、课程设置合理又丰富的的云麓书院，更得她的青睐。 既然是教书育人的书院，免不了要看教学成绩。 会试可不分什么南北榜，他们书院教出一个会元来，足够院长跟先生们会须一饮三百杯好几回了。 可不能叫眼瞅着到手的荣誉飞了。 沈明月打马扬鞭往城南去，快到城门口时被堵个正着。 “小姐，出事了！” 九红仍旧一身少年打扮，急得去拉马缰绳，被白马高傲地喷了一鼻子气。 “怎么了？着急忙慌的，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沈明月拍拍马头给它顺毛，这俩货向来不对付。 九红猛冲她招手，沈明月会意地俯低身子。 “小姐，嘉福郡主打上门来了！说是你勾引忠毅侯世子，骂得可难听了，根本拦不住。夫人要你赶紧回去，一会儿老夫人肯定要传你去福寿堂问话。” 沈明月眉头一挑，马鞭指指自己。 “勾引忠毅侯世子？我？这谁造的谣？” 九红急得跺脚。 “小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计较这个。赶紧回吧。嘉福郡主那脾气，没人拦着，只怕府里都能给她翻个个儿！” “那我也拦不住哇。”沈明月惦记着书院那边，随意甩了下马鞭。 “这种事越描越黑，我还是先避一避风头，等她胡闹够了，自然就消停了。” 九红见她不上心，突然生出一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无力感。 “小姐，不是这样的。你再仔细想想，忠毅侯世子！” 见她还是一头雾水，九红嗨呀一声，做贼似的左右瞧瞧，无声做个嘴型：“无双公子。” 沈明月恍然大悟！ 原来是萧宸那个装模作样的家伙。 随即她又皱眉，收起鞭梢在腿侧轻轻敲着。 “这就有些麻烦了。” 九红大松口气，小姐总算想清楚关节，可累死她了。 “小姐，怎么办啊？沾惹上那人，打上门的只怕不单单一个嘉福郡主，不能让她这么败坏你的名声。” 沈明月寻思片刻，嘴角勾出一抹坏笑。 “你这样。” 沈明月跟她耳语两句，最后一拍九红肩头。 “去吧。” 九红哎一声，眼睛亮亮地跑回马车，催车夫回府。 小姐这主意可太损了。不过对付嘉福郡主那样的泼妇，就得用这招治她！ 沈明月见小丫头频频自车窗朝后头招手，无奈摇摇头，喊大黄过来。 大黄是沈明月养的猎犬，地道的中华田园犬，养得膘肥体壮，皮毛油光水滑，对沈明月更是忠心耿耿，指哪打哪，替她吓退过不少相亲者，咳。 沈明月冲大黄打两个手势，指了指九红的马车。 大黄兴奋地甩两下尾巴，喉咙里低低呜一声，轻松跟上去。 搞定这个小插曲，沈明月也不急着去书院，干脆转去庆德楼听消息。 书院那边不缺报信的，她没必要凑这个热闹，不如先打听了王琰他们的关押地点，送点吃食过去实在。 汤药也要送。 那群书生意气的举子吃这么一吓，怕是在牢里能吓病一片。 沈明月很自然地想起那位妖娆如罂粟花的大人。 手指在鞭子把手上一搓，沈明月脑中自然而然浮现以那位大人为主角的构图。 美男当然要配菊花。 白菊太寡，黄菊太俗，绿菊太青涩，粉菊太浅薄； 唔，就那种血红的礼花菊吧，有点像曼珠沙华，又更无害些，不会过于喧宾夺主。 还不知道那位大人的名讳呢。 沈明月一路遐想着，转道去了庆德楼。 “二爷，您来啦？楼上请！” 跑堂的极有眼力界儿，老远招呼着，跑过来接她手里的缰绳。 “其他几位爷都在楼上雅间，正等您呐。” 沈明月丢给他一锭银子，小二眉开眼笑地接过。 “去打听下贡院前头起纷争的那些举子被带到哪里去了，足足地备上饭菜送去，要实惠的，不要过于油腻。” “顺便去药铺开上祛风寒的方子，安神的也开一副，熬好了一并送过去。银子不够了回来报给我找补，多的赏你了。” 小二口齿伶俐地重复一遍，喜气洋洋答：“尽够了，谢二爷赏！二爷宅心仁厚，急公好义，菩萨一定保佑您长命百岁！” 沈明月笑骂他一句，一撩斗篷进门上楼。 “沈二，你可算是来了！” 雅间门开着，庞四几个瞄见她自楼梯上一露头，就冲过来要架住她胳膊往里抢，沈明月忙避开。 “稳重！注意仪态！” 庞四几个知道她不喜人近身，也不以为忤，嘻嘻哈哈簇拥着她进了包间，门一关，就迫不及待说起八卦。 “可真有你的沈二！敢跟锦衣卫对峙，还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我今儿算是彻底服了你了！来，敬你一杯！” 庞四递过一杯酒，沈明月接过仰脖一口干了。 “什么话，心不跳那还是活人？” 她接过一双干净筷子夹口酸萝卜条嚼，酸甜微辣的滋味在口腔弥漫开。 “你那说的也不对，啥叫我跟锦衣卫对峙？我可是最奉公守法的良民，配合锦衣卫办案是大越百姓的义务。” “再说了，人锦衣卫挺好的，又辛苦又讲理，哪有外头传得那么邪乎。” 庞四几个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跟看怪物似的瞪她！ 一起浪了这么久，从来不知道沈二是个傻的，居然说锦衣卫好？ “都看着我干嘛，我脸上有金子？” 沈明月挑挑拣拣吃两口菜，似笑非笑地打量这几个不成气候的小纨绔。 嗯，胆子太大也当不成纨绔，早把自己作死了。 庞四吞口唾沫，被鬼掐着脖子似的气声说话。 “沈二，你不会不知道吧？那是鬼判！” 他肥短的手指压一下微微抽搐的右眼角，小眼睛拼命朝她示意。 沈明月筷子一停，恍然。 “原来是与无双公子齐名的鬼判官慕长离，名不虚传！” “嘘！”庞四骇得连连嘘声！ 其余几人兔子似的蹿到门窗边，不知道是想抵住门窗怕人破门而入，还是准备夺路逃生。 “你不要命啦？那个说不得，说不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心如宝月映琉璃》正文 第4章 定亲 庞四胖脸上渗出一层汗，油腻腻的。 沈明月倒了胃口，扔下筷子，再倒杯水酒漱口。 大越的酒水寡淡得很，度数大约只和她喝过的果啤差不多，只能算作酒精饮料。 “给我喝两口。” 庞四吓得不轻，抢过酒壶对嘴吹。 其余几个也都抢过来灌酒压惊。 “快别说这个了！说点别的！” “对对，说别的，那个狗屁无双公子，萧宸，他定亲了。” 沈二感兴趣地投过去一瞥。 不知道这位马上会被全京城花痴们生撕了的倒霉鬼是谁。 肯定不会是嘉福郡主，否则她不会上沈家去闹。 “沈二你还不知道这事？也对，你掺和的都是大动静……” “甭废话。”庞四拐了那小子一肘子，小白眼快翻上天，不让说那事了还说！嫌命长啊？ “忠毅侯府跟左相府联姻了，定下那个病秧子沈二小姐。萧宸也是鸡贼，扛不住几个争风吃醋的公主郡主，干脆拉沈二出来当替死鬼。” “我不是说你啊。”说起八卦，庞四又恢复生龙活虎，也记得关照沈明月的感受，说明彼沈二非此沈二。 沈明月嘴角僵了僵，脸上笑嘻嘻，心里头翻江倒海。 她就是那个倒霉催的沈二小姐，如假包换！ 一没留神，她亲事都定下了？怎么没人通知她这个当事人一声？她才十四！这万恶的封建社会！ 庞四还在喋喋不休。 “那个沈二姑娘从来不露面，不如沈大姑娘有贤名，也不如其他两位庶出的有才名。” 被当面说八卦的沈明月一个走神，话题已经控制不住。 “难道这个沈二姑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毛病？” 几个人一脸兴奋挤眉弄眼，巴不得萧宸娶回去个满脸麻子的大傻子。 沈明月暗暗翻个白眼，她好着呢。 “背后莫说人。” 庞四话匣子打开关不住，嘿嘿笑着故作神秘，小眼睛放出猥琐的光。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听我奶麽麽提过一嘴，说是那个沈二姑娘身世不清白，长得不像沈家人！” 众人哦一声，仿佛见到左相脑袋上绿油油一片大草原。 沈明月啪地一鞭子抽在桌子上，碗碟稀里哗啦碎裂滚地，汁水滴答狼藉一片。 众纨绔吓得缩成鹌鹑，反射性又往门窗边上蹿。 “沈二你发的什么疯！” 庞四胖脸吓得煞白，一身肥肉颠不动，悲催地留在凳子上，独自面对沈明月外放的煞气。 沈明月一鞭子叫他们住了嘴，抽出帕子擦拭鞭子上沾染的油污，脸若冰霜地放话。 “姑娘家名节大如天，你们是想逼死一条人命？左相虽然不及锦衣卫，也不是好惹的！” 庞四嘴唇蠕动下，蔫蔫认错。 “是我失言，多谢你提醒。” 其余几个纨绔也都一脸愧疚。 沈明月满意地叠起脏帕子收好。 这几个二世祖虽然游手好闲了些，但根子不坏，否则也不会跟她玩在一起。 “行了，祸从口出。咱不是那等没心肝的，害死一条人命，还能心安理得地过下半辈子。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庞四几个眼睛都湿了。 就爱听沈二说话！全是为他们好，把他们当好人看。 “嗯嗯，嘴上要积德，我们记下了。” 沈明月欣慰不已，孺子可教。 “快来看！” 窗户边上的小个子大呼小叫，满脸放光！ 刚反省不到两息的其余几个唰地凑过去。 “看啥？” 沈明月摇头，没工夫跟这几个纨绔消磨时间，她赶着回家退婚。 “那不是嘉福郡主？她怎么被一群野狗追着撵？缺德事做多了吧？” 几个小纨绔嘻嘻哈哈瞧热闹，指指点点记吃不记打。 沈明月脚步顿了顿，出了雅间，招呼小二进去收拾，下楼去把账会了，拎着打包的剩菜剩饭出来。 沈明月打个唿哨，大黄噌得蹿过来，叼走她手里沉甸甸的食盒。 “带它们去边上吃。” 大黄冲她摇晃几下尾巴，喉咙里呜呜两声，听话地去了。 很快传来几声熟悉的狗叫，沈明月远远望见几条野狗蜂拥过去，淡淡移开视线，翻身上马。 给嘉福郡主个教训就得，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要退婚，需要家里几尊大佛开口才行。 沈明月在府前翻身下马，看门的小厮颠颠儿迎上来报告。 “红姑娘叫小的跟您说，先去夫人那儿说话。” 不会还要在家给人相看吧？ 沈明月心中不虞，赏了小厮一把铜钱，提着马鞭大步流星地进门。 小厮高声谢赏，伺候大爷似的牵着白马回马厩。 春寒料峭，院子里跑腿办事的仆役缩着脖子一路小跑，见着她停脚喊一声表少爷。 沈明月随意一点头，也没心思搭理问话。 沈二姑娘常年称病不出，躲在月华院里离群索居，如同隐形人； 表少爷沈明则是左相夫人秦氏的娘家远房表侄，因家中父母双亡无亲无故，只身来京投靠表姑，走了左相的门路，拿银子买了名额进云麓书院读书，休沐日才会回府请安。 知道她两重身份的人，在沈家不超过两巴掌，只有少数几个主子以及贴身伺候的人知晓，就连老夫人、大小姐都是瞒着的。 沈明月一路畅通无阻进了主院。 “恭喜二小姐。” 锦绣替她打起门帘，讨喜地道贺。 沈明月无语地看她，头一回没说谢谢，更没掏赏钱。 锦绣抿嘴偷笑，只当她是害臊了。 “娘，嘉福郡主来过？” 沈明月大马金刀地往炭盆前的矮榻上一坐，婉拒锦绣的帮忙，自己脱下熊皮靴子烤火。 彩霞端来热水。黄铜盆里热气袅袅，熏红了大丫鬟的双颊，氤氲了一双含情妙目。 沈明月净过手，拿棉布巾子擦拭了把递回去，习惯性道谢，彩霞脸红红地抿嘴笑着退下。 秦氏愈发烦恼，自家小女儿仿佛天生就有撩拨女儿家芳心的本事。 她挥退屋里丫头，眼不见为净。 “不提她，金枝玉叶的，咱们招惹不起。” 王麽麽替她捏头，也笑吟吟地给沈明月道喜。 “二姑娘大喜，觅得一门人人称羡的大好姻缘。” 沈明月吐出口气，提醒自己不能发火顶撞长辈。 这里是孝道大于天的大越，婚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但早婚早育，还盛行亲上加亲的近亲结婚，她一人之力，没办法跟整个社会风气对抗。 不能力敌，只能智取。 “我听说了，忠毅侯世子是吧？他们家怎么想起我了？” 还不是想找个替死鬼挡烂桃花！ 沈明月自问自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心如宝月映琉璃》正文 第5章 不嫁 “这是什么话。你堂堂左相府二千金，京城沈家嫡次女，还配不上区区一个侯府世子？” 秦氏提起这桩亲事就眉开眼笑，头疼都轻了，嗔怪地抬手轻拍了女儿肩头，没留神叫那冰凉的金丝软甲硌了手。 “你快脱了这劳什子！一个大姑娘家，不好好学女红针黹琴棋书画，成天就知道在外头胡闹。” “这下快收收心吧，回你屋绣嫁妆去。离你及笄可就剩下半年工夫了，你起码得把你的嫁衣绣出来。” 绣嫁妆？多费眼睛啊。 不是，她不嫁。 沈明月糟心地捻了衣角，分散满心升腾的负面情绪。 智取，智取！ “娘，女儿还小，人家舍不得你嘛。” 沈明月没有半点心理负担地朝她娘撒娇撒痴。 她是胎穿，彩衣娱亲十来年了，套路娴熟得很！ 秦氏噗嗤一声，虚点着她转头冲王麽麽笑说： “瞅瞅咱们家二小姐，也知道害臊了。这可真稀罕，天上下红雨了？” 王麽麽凑趣：“得着这么桩好亲事，怕不是得下金子才应景。” 沈明月默默忍气，强笑着迂回进攻。 “哪里好了？萧宸招蜂引蝶，才刚提亲就惹来嘉福郡主打上门，不够晦气的。” “这亲事我瞧着不妥，我是嫁过去相夫教子呢，还是去那家里寻异姓姐妹攀亲？还要白替她们养没完没了的庶子庶女。” 沈明月越说越来气，满满嫌弃溢于言表。 “家里小妾通房爬床丫头的拦都拦不住，外头红粉知己莺莺燕燕还乌泱乌泱往上扑！” “最可怕的是，那些女人肯定都瞄准正室夫人以及嫡出子女的名头，一个二个的全来害我和我的孩子！” “我做错什么了？我孩子招谁惹谁了？这哪是人过的日子。” “不嫁！坚决不嫁！” 沈明月掷地有声，对上两双愕然的眼睛，心里咯噔一声！ 她大意了！ “娘，人家不想嫁人，就想永远陪着爹娘，好不好嘛。” 弯拐得太急，演技有些生硬，沈明月明智地辅以动作，试图将秦氏摇昏头，吐口同意悔婚退亲。 “这都哪里听来的混账话！” 秦氏拨开她的手，脸渐渐沉下来。 女孩子家果然不该到处乱跑，都学坏了。 “姑娘家大了哪有不成婚的？生儿育女，天经地义。爹娘都有作古的一天，到时候剩下你孤零零一个，又该埋怨是爹娘耽误你。” “可以招赘啊！”沈明月伶俐接口，天真无邪的样子。 “胡闹！” 秦氏彻底黑了脸，揉着心口赶人。 “妈妈快把她轰走，回去好好反省！气得我心肝儿疼。” 要关她禁闭？先把亲事退了啊亲。 沈明月还要挣扎，被王麽麽一把拽走。 “姑娘快别惹夫人生气了，有话回头慢慢说。” 沈明月看看秦氏难看的脸色，心下也有些后悔，半推半就地跟着王麽麽出来。 “麽麽回吧，外头冷，我一人回去就行。” 迟疑了下，到底还是把叫王麽麽帮着敲敲边鼓的话咽下去，只嘱咐道： “麽麽劝劝我娘，别叫她生我的气，我知道她疼我，想为我好。” 沈明月说不下去了。 不是她矫情，不肯入乡随俗，非要标新立异；实在是投胎前少喝一碗孟婆汤，前世记忆栩栩如生，三观坚挺无法将就。 十五六的半大少年刚读高中吧？实在啃不下去啊！良心会痛。 王麽麽以为她想通了，欣慰地给她披上斗篷。 “姑娘能体谅夫人的一片苦心就好。放心吧，只要姑娘好好的，夫人就安心。” 沈明月牵强笑笑，沉默着绕一圈回到月华院。 没办法，她一身外男打扮，不好光天化日之下，大喇喇进沈二小姐闺房，只好绕去外院再走地道摸回去。 “恭喜小姐贺喜小姐！” 九红喜气洋洋地道喜，一身散不去的药味是月华院的特产。 青雀几个也脆生生道喜，个个小脸通红，与有荣焉。 无双公子落到她们二小姐手掌心了呢，全京城头一份，公主郡主都比不过！ “不许提这个，谁提就罚月钱。” 沈明月糟心地脱下金丝软甲，先去洗个澡。 九红几个面面相觑。 道喜没讨着好，反而还要罚钱？看来小姐心情十分糟糕。这是怎么了？ 九红打个眼色，几个大丫头会意地散开做事，个个跟见着猫的耗子似的，轻手轻脚的没发出半点声响。 二小姐脾气好，待人和气又大方，从来不打骂下人，但轻易没人敢惹二小姐生气。 那浑身的气度，叫人看一眼就不敢造次！ 再加上二小姐想出的那些古怪的惩罚手段，更是叫人刻骨铭心，坚决不敢有下次！ 这回不知道又是哪个不开眼的惹到二小姐，自求多福吧。 “九红。”沈明月微阖眼，全身放松地泡在大浴桶里。 “小姐，要擦背？”九红殷勤询问，袖子撸得高高的。 “帮我洗头。”沈明月声音懒洋洋的，一靠近，九红身上的那股子药味愈发明显。 “以后不用每天在院子里熬药了。” 她淡淡吩咐。 沈二小姐既然能够跟人定亲，身子骨定然是养好了的，不必再熬药掩人耳目。 九红心思活络，眼睛一转跟上她的思路，脸上重新浮现喜色，声音却克制着，不想惹小姐心烦。 能嫁给无双公子，小姐好福气！ 不对，是只有无双公子那样的神仙人物，才配得上她们家小姐！ 九红搬过头盆，兑了温水，轻轻解开沈明月的男式发髻，先拿桃木梳一下下梳通。 “小姐，你可是忧心那些举子？” 忠心耿耿的丫头试图开解心事重重的小姐。 “他们惹上锦衣卫，那是命里注定有此一劫。小姐已经尽力了。” 总不能像对付嘉福郡主那样，也往他们身上放一点小姐配置的特殊药粉，叫大黄引了野狗去撵那些锦衣卫吧？ 九红光是这么想想，就觉得大逆不道。 沈明月仰头后靠在浴桶边上，无可无不可地应一句。 “此事我自有主张。” 九红还要再劝，又听沈明月吩咐。 “你把我新做得的那条裙子包上，再加两样点心给我娘送去；顺便跟门上说一声，等大哥回来告诉我。” 九红一一记下，起身要换青雀进来，被沈明月拦住。 “我泡一会子，你快去快回。” 九红得小姐器重，也不嫌辛苦，急急忙忙去了。 小姐这是预备画画或者写话本子了，等她回来守门呢，耽搁不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心如宝月映琉璃》正文 第6章 荒唐 沈明月泡了一会儿，水渐渐凉了，九红也没回来。 她起身擦拭穿衣，拢起没洗的长发简单挽起，问青雀。 “九红呢？” 青雀一直在外屋守着，火盆烧得旺旺的，屋子里暖融融的不冻人。 “去主院给夫人送东西了。” 青雀温温柔柔奉上红糖姜茶，小姐的小日子快到了，受不得凉。 “还没回来？”沈明月诧异。 九红性子稳妥，得她嘱咐，不会无故在外耽搁，怕是出事了。 青雀善解人意地往外去。 “我找香橙问问。” 香橙嘴巴甜，老子娘都在府里做事，很有几分脸面，她也就成了她们月华院的包打听。 说曹操曹操到，香橙急急打了帘子进来，差点跟青雀迎面撞上。 青雀才要数落她一句，香橙已经蹬蹬蹬绕过她，跑到沈明月面前，一脸着急地低声禀告： “不好了小姐，大小姐回来了，跟夫人说要讨了九红去给大姑爷做小呢！” 沈明月眉心跳了跳，起身换棉鞋。 青雀拿了鹤氅过来给她披上，担忧地低低喊了声小姐。 兔死狐悲，今日九红的遭遇，他日未必不会轮到她们头上！ “你们把里头收拾干净，叫林妈妈跟我过去一趟。” 林妈妈是月华院的管事妈妈，也只管着院子里的杂事；二小姐屋里的事情有几个大丫鬟分管着，数九红最得用。 林妈妈正在调理几个小丫头子，听见小姐传唤，不紧不慢地来了，沉沉稳稳屈膝行个福礼，规矩半点不错。 沈明月扫一眼她身上半新不旧的褙子，叫香橙拿个手炉给林妈妈抱上暖手，主仆二人出门。 “雪停了？” 沈明月咦一声，抬头看看阴沉的天。 才扬过一阵细雪粒，未落地便化，连地皮儿都未曾湿。 “是呢。” 林妈妈落后她半步，抱着暖乎乎的手炉搭腔。 “去年冬天没下一场像样的雪，天冷得邪乎，春天里雨水还不足的话，怕是要闹旱情，地里粮食都会减产。” 沈明月脚步微顿，抬眼又看看天。 她倒不觉得林妈妈是夸大其词，毕竟靠天吃饭的古代劳动人民，自有一套独特的生存智慧。 算算时间，现如今的大越，也差不多快到她记忆里的明末，不会也要迎来小冰河时期吧？会冻死人的！ 林妈妈觑着她的脸色，忙笑着打岔。 “我也就那么一说，小姐随便一听，不要往心里头去。还没给小姐道喜呢。” 沈明月默默叹口气，这话题就绕不开了是吧？ “谢谢您了。大小姐怎么这会儿突然来了？” 这不年不节的，也没提前打声招呼，回来就抢她的丫头，难道是跟丈夫吵架了？ 林妈妈顺嘴答了句：“给您来道喜了呗。” 沈明月闭上嘴，这天没法聊了。 主仆二人来到主院，一进院门就觉得气氛不对。 几个小丫头子缩头耸肩地凑在一堆儿听墙脚，屋子里不时传出几声严厉的训斥，听着动静像是沈明兰的奶娘张氏。 挨训斥的想必就是九红了。 沈明月加快脚步。 林妈妈在后头提高声音呵斥一声：“都挤在这做什么？没规矩。还不快去做事。” 林妈妈是调理人的好手，满府里小丫头子都怕她，顿时像群受惊的麻雀四下散开。 屋里动静一停，须臾锦绣打起门帘，怯怯喊了声二小姐。 沈明月嗯一声，把手炉递给林妈妈，又去解鹤氅的带子，略有些不耐烦地喊跪在屋当间的九红。 “没点眼力价，还不赶紧过来替我拿衣裳？月月给你发工钱，做事这样懈怠，难怪惹母亲不痛快，退下！” 沈明月一顿发作，把鹤氅也递到林妈妈手里，看都不看九红一眼，没事人似的跑去秦氏跟前，腻着嗓子喊娘。 “我做的裙子娘不喜欢吗？还是点心不合胃口？怎么还罚起我的丫头来了？” “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娘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该赏她俩铜钱，早早打发她回去。我那边还等她给我洗头呢，等这好半天。” 沈明月半真半假地抱怨，扯着秦氏一只胳膊摇晃。 “娘你不疼我了。可怜我的一片孝心哪！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王麽麽，你快给我喝口热茶，暖暖这凉哇哇的心口窝。” 秦氏好气又好笑地一指头戳她脑门上。 “你这猴儿，又胡说，连我都编排上了，不怕人笑话。” 沈明月皮皮一笑，睨着沈明兰身后泥胎木雕似的张妈妈。 瞧她这低眉敛目的恭顺德行，还真瞧不出刚才滔滔不绝训斥九红的威风。 “娘说哪里话，这里都是自家人，谁笑话我？” 沈明兰仪态万方地搁下茶碗，抬眸正正望过来。 “二妹，虽说熟不拘礼，可你进门连声姐姐都不喊，夹枪夹棒含沙射影的，是敲打我呢？” 沈明月微微挑眉，仔细看她一眼。 她这个大姐向来以名门淑女自居，开口必言规矩，在闺中时便为各府中夫人交口称赞，出嫁后更是博得贤惠的美名。 这么个贤惠人儿居然直言不讳，不玩绵里藏针指桑骂槐那一套了，可见是真的急了。 大姐夫那个谦谦君子，终于受不了她的满肚子规矩，开始叛逆了？ 只是，明明是两个人的婚姻矛盾，为什么要牵扯第三人进去搅和？ 颜家家风清正，颜灏身为礼部尚书的大公子，更是年少有为，是左相夫妻俩精挑细选的乘龙快婿，怎么会觊觎妻妹身边伺候的大丫头？ 简直荒谬！ 沈明兰被她了然的目光看得羞恼成怒，一张描画得精致的脸板得更紧。 沈明兰无疑是美丽的，活脱脱另一个秦氏，却显得比秦氏更刻板老派。 沈明月自她眼下遮掩不住的青色一扫而过，淡淡喊了声大姐。 “大姐是在哪受了气来？我说这屋里全是自家人，大姐跟我提熟不拘礼，连不敬长姐这么严重的指责都往我脑袋上扔，大姐是不想我做人了是吗。” 沈明月不是玻璃心，不会被几句无足轻重的闲话刺伤； 但人言可畏，她也不得不防。 沈明兰抿抿红艳艳的唇，脸色僵硬难看。 “二小姐……” 张妈妈还待替自家主子分辩，被沈明月淡淡一个眼神丢过去，舌头打结脑子卡壳，呐呐说不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心如宝月映琉璃》正文 第7章 上香 “好了，你们姐妹俩一见面就斗嘴，什么猫儿狗儿也值得拉出来吵一吵；你们姐俩是越吵越亲香，倒是搅得我头痛。” 秦氏揉揉太阳穴，冷冷扫了祸头子九红一眼。 九红一个激灵，恨不得缩进墙里头去。 沈明月是个护短的性子，见不得九红受这种委屈，才要开口替她辩解两句，被王麽麽拿眼神止住，暗暗摇了摇头。 秦氏今天本就身体不适，几番大喜大怒格外耗神，不是替丫头求情的好时机。 沈明月也不是不懂看眼色的人，不想再与阴阳怪气的沈明兰呆着找骂，干脆带人回去，眼不见为净。 “娘，我嗓子有些不舒服，可能是着了点风受凉了。” 沈明月娇弱地拿帕子掩口咳了两声，装模作样地向沈明兰歉意一笑。 “妹妹身子不舒服，脾气急了些，姐姐大度，自不会与我计较的吧？” “我回去喝药了。姐姐与母亲吃了午饭再回吧，我就不来送你了，省得过了病气，倒是妹妹的罪过。” 林妈妈忙给她披上鹤氅，九红默默扶上她一边胳膊，下巴颌快戳进胸腔子里去。 秦氏无奈地看着又装样的小女儿。 咒自己有病多不吉利！ 偏偏这傻孩子上赶着找晦气，她又不好当着下人的面拆穿，给她没脸。 秦氏挥一挥手，说声去吧。 沈明兰同时开口： “二妹你安心回去养着，这丫头我瞧着好，跟我回去吧。” “张妈妈你跟去把她的身契取来，赎身银子足足送上，这人我是打算抬举了伺候我们家爷的，不好占二妹妹的便宜。” 沈明兰话说得又急又快，生怕别人拦似的。 话音刚落，外头重重咳嗽一声，屋子里头一静，锦绣声音干干地打帘子通禀： “大少爷跟姑爷来了。” 沈明伦与颜灏先后进来，屋子里顿觉满当当的。 “娘。” “见过岳母大人。” 二人先后打招呼，颜灏一张白皙的脸涨得面红耳赤。 沈明月忽然就不气了，相反还有点可怜无辜的大姐夫。 好色之名传到岳家，有够丢人。 “见过姐夫，兄长。” 沈明月越过紧张失神的沈明兰，先行见礼，立马闪人避嫌。 “咳咳，月儿身子不适，少陪。” 颜灏脸涨成猪肝色，闷不吭声地弯腰一躬，迟迟不起。 沈明月稍稍避让，带人施施然离开。 “小姐。” 出了主院，九红委屈又惶恐地喊了一声。 “回去再说。” 沈明月拦下她的话头，三人匆匆回了月华院。 “没事吧？” 青雀几个关心地上来问候。 九红摇头，又想给沈明月跪下。 “你赶紧出去避两天，别杵在府里戳眼。” 沈明月皱眉，不喜她畏畏缩缩的受气包样子。 “你是不是忘了你是谁的人？有我给你撑腰你怕什么。” 沈明月恨铁不成钢。 九红死死咬着唇。 她当然记得她是小姐的人。可她不是怕给小姐惹麻烦么，那是夫人和大小姐，不是其他不相干的人。 “你个倔头。” 沈明月没好气地骂一句。 “行了，赶紧走吧。我这一时半会儿出不去，外头的事就交给你了，做不了主的再来问我。你不用怕，叫大黄送你。” 九红得了她的吩咐，这才安心地嗯一声，强忍着眼泪，回去收拾个小包袱，低调出府避风头。 青雀几个物伤其类，都安分许多，就连爱说爱笑的香橙都不爱往跑了；外头的消息，还是林妈妈派了小丫头打听来的。 “大小姐跟姑爷饭都没吃就走了。夫人头疼得厉害，大少爷陪着说了好一会子话，才去翰林院当值。” 沈明月叫赏了小丫头一把铜钱，小丫头欢天喜地地出去。 那股子活泛的劲儿，反叫矫枉过正的青雀几个稍稍松了绷紧的弦，做事时也敢小声闲谈两句。 沈明月没管几个大丫头的悲春伤秋，一个人躲在小书房里画春画图。 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凤眸一瞥勾魂摄魄，眼尾一点泪痣平添风流； 直鼻薄唇下是刚毅的下巴，连接一段弧线优美的脖颈，喉结凸出，性感迷人； 喉结下端隐于雪白领口内，窄袖飞鱼服扣得严严实实一丝不苟； 玄色腰带勒出劲瘦腰身，曳撒下两条大长腿若隐若现； 脚蹬皂靴，头戴翼善冠，腰佩绣春刀并牙牌，浑身充满禁欲气质！ 再添两三朵血色礼花菊点缀其身后左右，与眼尾泪痣、薄唇交相呼应，配着那似笑非笑的神气，十二万分勾人！ 沈明月跟打了鸡血似的，关在屋里足足画了一天一夜，才得了一副尺余长的小像。 嗯，有经过些许艺术加工，服饰也借鉴了后世电影里锦衣卫的飞鱼服，不过人还是那个人。 沈明月有一双看人的毒眼，经她留神打量过的人，五官及身材比例不会太走样，就连神情气质都能模拟出个七八分来。 否则她凭什么在春画师行当里脱颖而出？ 梦浮生一幅春画图一百两稿酬，折算成软妹币就是一万块，她只画个两天就能挣到手，抢劫都没这么快的！ 沈明月打个呵欠，揉揉酸涩的双眼，草草洗过画具，吹灭蜡烛，锁上书房暗门的机关锁，迎着窗外渐明的天色，洗漱上床睡觉。 爆肝不可取，会短寿的。 沈明月抱着被子翻个身，一秒入睡。 心里头挂着事，沈明月睡得并不安稳，感觉才躺下，就被薅了起来。 “小姐醒醒，夫人说要去碧云寺上香。” 沈明月迷迷糊糊坐着，两眼无神，眼皮子直往一块儿打架。 青雀不忍心拿冰帕子凉她，干脆喊来林妈妈跟香橙，合力替昏昏欲睡的二小姐穿衣打扮。 沈明月被折腾得睡不着，不情不愿地醒来。 “为什么又要去上香？不是才去过？” 古代妇女的娱乐活动实在匮乏枯燥，除了上香就是赴宴，她完全提不起劲。 林妈妈见她呵欠连天的，摸出颗甘草薄荷糖塞到她嘴里含着提神。 “夫人说是去还愿，感谢菩萨送你一门好姻缘；还约了大小姐同去，多半还要去求子。” 林妈妈声音放得低，沈明月却听明白了。 敢情她只是捎带手的，给肚皮不争气的颜少夫人求子是真。 “我不去。”她按按乱跳的眼皮，心里头全是不好的预感。 “我眼皮子直跳，这是菩萨警示我今天不宜出门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心如宝月映琉璃》正文 第8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哎哟不行，九红快撕张纸条给我贴上。” 沈明月使劲按着眼皮，顺嘴喊九红，闭眼往后就倒。 青雀几个拿赖床的小姐没办法，听见小丫头在外头高高喊一声“王麽麽来了”，如逢大赦！ “二小姐昨晚没睡好？” 王麽麽手里捧着个精致的首饰盒，在外间站了站，散散身上的寒气，这才进了内室。 “麽麽早。” 王麽麽是秦氏的奶麽麽，敬老尊贤的沈明月向来对她格外敬重两分，听说她过来，便自觉起身穿好衣裳下地洗漱。 王麽麽接过青雀手里的梳子，打量她身上粉紫的百花缠枝小袄和藕粉凤尾裙，略一思量，替她梳了个桃心髻。 沈明月本来神采奕奕雌雄莫辨的一张脸立时多了几分娇妍，大气而明媚。 “二小姐放心，夫人没真生你的气，亲母女哪有隔夜仇？瞧瞧，这不一大清早，夫人就让我给您送东西来了。” 王麽麽打开首饰盒子，里头一整套晶莹剔透的水玉莲花首饰，素净又吉祥，戴去礼佛正合适。 王麽麽一一替她插戴上。 香橙在旁不住嘴地惊叹，我家小姐真好看。 女人没有不爱漂亮首饰的。 沈明月抬手轻抚下额心坠，水晶莲花吊坠恰恰好将她眉心一点观音痣挡得半露不露，平白多了两分风情。 “这耳坠子可怎么戴？” 王麽麽拎着一只莲花耳坠子，望着沈明月没穿耳洞的洁白耳垂犯了愁。 沈明月闻言看过去。 耳坠子做得精雕细琢，巧夺天工： 半开菡萏下缀着一截细碎琉璃珠子穿成的流苏，顶端长长的银色钩子弯起，等着要钓她这条傻鱼。 沈明月抿起嘴角，左脸颊一朵浅浅梨涡若隐若现。 “麽麽别急。” 她拉开梳妆台上的小抽屉，拿出一个不起眼的小巧木盒，手指灵活地拨弄几下，鲁班锁应声而开，露出里头更小的方盒子。 沈明月取出一对特制的耳夹式珍珠耳坠戴好，又拨了拨头发，遮掩好耳后的小机关。 “这个牢靠么？”王麽麽一脸怀疑。 二小姐总不在家，又常穿一身男装打扮进进出出，平常看得惯了，竟然没发现这么大的破绽！ 这才叫做灯下黑。 原来二小姐都是用这一招来瞒天过海的！ “没事儿。”沈明月抿嘴一笑，左右甩下脑袋，两只耳坠子乱晃。 香橙捧来软剑，沈明月接过缠在腰间，拿绿绸腰带仔细遮掩了。 天有不测风云，她惜命得紧。 “我先同王麽麽去给母亲请安，你们快着些收拾。” 打扮停当，沈明月朝王麽麽几个粲然一笑。 少女亭亭玉立，尺余宽的鲜绿绸带束得纤腰一束，身姿窈窕，行动间不似寻常女子那般弱柳扶风，自有一种独特的挺拔鲜活，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顾盼神飞！ 王麽麽情不自禁跟着露出个笑容，亲自拿了万字不断头银线满绣湖绿缎面白毛出锋的斗篷给她披上。 “二小姐先过去吧，我再帮着核对下行李。出门在外不方便，自家带齐了东西，用着才便意。” “有劳麽麽。”沈明月道声扰，也不留下添乱，带着香橙先行。 身后只听得王麽麽一连声吩咐： “大毛衣裳才带了一件？这哪够！年前新做得的那件白狐裘快添上，仔细再下雪，那个压风。” “寺里寒凉日头也短，带这些个书本多耗神，只拿一两本做个消遣闲来翻一翻罢。” “二小姐绣的帕子香囊打的络子捡好的带上，遇到年纪相仿的小姐妹也好送个见面礼。” “棋盒换上去年二小姐生辰相爷赏下的那副，那是暖玉磨成的棋子，不冰手……” “王麽麽一来，屋里一下子就热闹了呢，到处都是王麽麽的声音。”香橙吐吐舌头，嘻嘻笑着，不惹人厌。 沈明月没睡饱，没多少闲聊的兴致。 香橙觑着她的脸色，没敢多嘴。 “咦，那个好像是大小姐婆家的人，怎么这就走了？” 香橙眼尖，瞅着个眼熟的人影匆匆出去，顿时活泛起来。 “小姐我去打听一下。” 很快，小丫头跑回来报告：“大小姐使人来说，今儿个不去上香了。” 沈明月轻嗯一声，迈步进了主院。 看来昨天沈明兰回去后，也被变相禁了足。 只是沈明兰不来，秦氏得不着确切消息，该更担心了。 只好由她这个二女儿硬着头皮顶上，继续彩衣娱亲罢。 屋里静悄悄的，秦氏正歪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 左相要上早朝，沈明伦也早早去翰林院点卯，秦氏早起去福寿堂伺候沈老夫人用饭回来，也有些累了。 “娘头疼可好些了？” 沈明月扶她坐到餐桌旁，盛了一小碗熬出油的小米粥，递到秦氏面前，有些担忧地打量她疲惫的脸色。 “食不言。” 秦氏胃口不佳，随意吃了两口搁下筷子。 锦绣捧过清茶伺候她漱口。 王麽麽回来替秦氏重新整理妆容，拔下明晃晃的金钗，换上水头极好的碧玉簪子，又搭配了碧玉镶金水滴耳坠子，左右一端详，只觉得明艳又端庄，气色也好上三分。 “都收拾好了？走吧。”秦氏满意拍拍奶麽麽的手，打点精神吩咐。 一行人即刻启程。 “听说，你昨天还惹了一场祸事？” 秦氏一路闭目养神，及至出了城门，才终于开了口。 “那不能够！”沈明月坚决否认，心知多嘴的，肯定又是福寿堂那起子碎嘴小人。 “娘，大姐真不来了？” 沈明月果断祸水东引，知道秦氏听不得锦衣卫仨字，不想犯她的忌讳。 秦氏果然没再揪着话题不放，叹口气道： “不来了。昨日说的好好的，今天一早又变卦，倒闹得我里外不是人。一个二个的，都不省心。” 沈明月正襟危坐，乖巧听训。 秦氏看她这副左耳进右耳出的皮样，也懒得浪费口舌。 “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的。” “是我们有福气才投胎做了娘的儿女。”沈明月嘴甜地小拍一记马屁，哄得秦氏开颜。 马车辘辘而行，官道平整，行车依然小有颠簸。 沈明月又递过个大靠枕给秦氏垫着腰背，冲她挤挤眼。 “娘养了个状元儿子，一个顶人家十个，满京城谁不羡慕，可见不都是来讨债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心如宝月映琉璃》正文 第9章 巧遇 秦氏拈了颗糖渍梅子入口，听提起最得意的长子，眯起的眼底有了笑意。 沈家父子一门两状元，被传为一时佳话。 沈明月听得多了，也就寻常，反而对一路顺风顺水的胞兄的糗事，比较感兴趣。 “娘，大哥跟人干过仗没？” 是不是也像那些举子一般狼狈可笑？没被锦衣卫捉去牢里反省吧？ 秦氏吐了嘴里过甜的梅子，拿帕子印下嘴角，嗔怪道： “你哥哥自来省心，哪像你，成天胡闹，没个正行。” 沈纨绔皮皮一笑，也不恼。 “像大哥那样，才十八岁就蓄小胡子才算正行？一眼就能看出他八十岁啥样，无趣。” “年轻人么，就该像是辰时的太阳，朝气蓬勃蒸蒸日上！大哥成天老气横秋的，也不怕嫂子将来嫌弃。” 秦氏虚点她两下，被逗得开怀。 “你又编排你哥哥，看他回头罚你抄书。” 沈明月立时苦了脸，讨饶。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我明明赞颂我兄长大人光风霁月文采风流，颇有乃父之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文曲星降世，不世出的英才！”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兄如此，夫复何求！” 窗帘外轻哼一声，传来沈明伦慢条斯理的特有语调： “为兄竟不知二妹妹如此推崇于我，愧不敢当。” 沈明月如临大敌，立马正襟危坐，嘴角噙着练习千万次的合度微笑。 王麽麽忍俊不禁，见她准备妥当，这才轻轻掀起窗帘一角。 冷意飒飒，沈明月眯起眼，望向光亮里的青年，柔柔唤了声兄长。 沈明伦嗯一声，自马背上微微欠身抱拳，问母亲安。 秦氏望向出息的长子，满眼是笑问道：“今日翰林院不忙么？” 沈明伦策马徐行，天光下的俊脸像是上好的白玉，散发着温润的微光。 “还好。有些学问上的疑难，特意回书院请教夫子。” 沈明伦隔窗瞄了乖巧可人的妹妹一眼，递过手里纸包。 王麽麽忙接过，是福兴斋的点心。 沈明月闻见桂花糕、玫瑰松子糖的甜香，不由得弯起眉眼。 “哥，先生怎么说？” 书院荀先生曾做过沈明伦三年西席，师生颇为相得，拿他做幌子哄秦氏最为合适。 沈明伦性子端方，虽不至迂腐，却对学生当街群殴这样的劣行深恶痛绝！ “自然是说我不可懈怠。学问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要时时用心用力，方不至贻笑大方。” 沈明月被他冷清清睨一眼，扁下嘴不说话了。 连“贻笑大方”四个字都丢出来，可见沈明伦有多恼怒这次的麻烦。 书院那边估计也是差不多的态度，王琰的会元怕是不保。 沈明伦没错过她的小动作，心下微微一叹，到底心软多说一句。 “你安心随母亲去礼佛，万事有我，只过得一两日，自有分晓。” 沈明月讶然抬眸！ 冷不丁被他这么一煽情，还真有些不习惯。 有哥的妹妹像块宝。她吸吸鼻子，朝哥哥粲然一笑！ “哥哥辛苦了。” 沈明伦嘴角扬起一抹克制的弧度，眸光柔和清正。 “别吃太多点心，正经用饭为好。” 沈明月被他说教，感动不到三秒，瘪瘪嘴不想理他。 煞风景的小古板，啧。 不过既然性子端方的沈明伦说，举子的事情一两日自有分晓，说明这次麻烦不大，小惩大诫罢了，沈明月也就放下心。 沈明伦没在意妹妹使小性儿。相比她平时的离经叛道古灵精怪，还是这样的妹妹更叫他有所适从。 沈明伦一路护送她们去了碧云山脚下，这才打马回转。 沈明月下马车，跟着秦氏步行上山，一百零八级台阶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越到山顶，她的心越慌，才消停一会儿的眼皮又开始乱跳！幸好有面纱挡着，否则怕是要出丑。 知客僧迎上来，口宣佛号简短寒暄，将人往大殿引。 “方丈遇见一位颇有慧根的女施主，于轮回一道颇有见解，檀越可去一观。” “哦？能入了慧通禅师法眼，必不是寻常人物，当须一晤。”秦氏起了心思，携沈明月去大殿长见识。 王麽麽送她们母女去了大殿外，又亲自过去盯着丫头们布置厢房，供主子听经累了歇歇脚。 “愿我六根常寂静，心如宝月映琉璃。” 沈明月跟在秦氏身后一只脚悬在门槛上，听见脆生生两句话入耳，诧异抬头去望！ 只见蒲团上端端正正跪着一名年轻女子，正双手合十，朝佛祖像躬身一拜。 这场景，与她才交稿的春画图一毛一样！连台词都不带错的！ 沈明月脚步落下，心思急转！ 荣锦斋动作向来快，得了画稿连夜刻板印刷，往往第二日就能先出一批单页发售。 好此道的老客为抢得头筹各出奇招，比抢头香还积极些，难保没人得了新画互相传阅，不小心把这两句诗流传出来也是有的。 毕竟王荆公大才，诗词文章流芳千古，传扬速度快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可是吧，这诗词被她如此借用，理应先在男子之间私下流传； 光天化日佛祖当面，这么一位妙龄女子大喇喇宣之于口，还特意摆出这么惹人误会的造型，就有些说不通了。 哗众取宠也不需要牺牲这么大吧？ 沈明月瞥下其余几个笑容猥琐窃窃私语的男香客，再次确定这事儿古怪。 “愿我六根……” 秦氏听得一句媲美佛家揭语的妙言，下意识就要当众复诵。 沈明月忙扬高声音打断，上前一步试探问道： “小娘子才思敏捷，令人敬佩。只不知这两句可有出处？” 穿越女沈同学以为遇上了老乡，期待来一场跨越时空的他乡遇故知。 人生四大喜啊，她撑死了最多只能达成其中三项成就，这悲催的穿越！ 那小娘子闻声抬头，眼底极快闪过一抹慌乱。 “这诗是我自己想的，只得了这两句，哪里有什么出处。小姐问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要考校我的学问？小女子自幼家贫，却是不曾念过书的。” 沈明月瞧着她那张脸，总觉得莫名眼熟，有面纱挡着看不真切，她抬手撩起面纱，嘴里悠悠念道： “归依法，法法不思议……” “你在胡咧咧些什么？驴唇不对马嘴的，我不懂！”那女子厌烦地打断她，转头对上后面一脸呆滞的秦氏，脸色猛然亮起！ “你，你可是我娘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心如宝月映琉璃》正文 第10章 假千金 女子似是想起什么，又猛地回头看沈明月！ “咦？你长得跟我爹娘好像，比我还像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沈明月心一沉，莫名有了种尘埃落定之感，狂跳的眼皮骤然消停下来。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导自演的陌生少女，玩味地勾起嘴角。 亲，你心急了哟。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吃瓜群众们表示吃得很欢乐！ “这是抱错孩子了吧？这姑娘明明跟那位夫人一个模子扒下来的，一看就是亲娘俩。” “可说的是呢，另一个就跟娘没半点相似的地方。可怜哟，亲生的孩子在乡下吃糠咽菜，给别人家当牛做马，却把个野种捧在手心里当千金小姐养。” “这是哪家的糊涂妇人？白替人家养这些年孩子，就从来没怀疑过不是自家的种？” “悄声！这可是左相家的沈夫人！当年沈二小姐没落生在府里头，沈夫人就连月子都在外地坐的，可是惹了好大一场风波。” 人群中不乏万事通，当即为众人解惑。 “人都说沈夫人给左相戴了好大一顶绿帽子；沈老夫人当时就要把二孙女溺死，还是沈夫人爱女情深，拼死护下了。” “还有这事？这么忤逆婆婆的儿媳妇，沈老夫人没叫儿子休妻？”捧哏的很合格。 “怎么没叫？沈状元不同意！就是现在的左相。当年的沈状元求娶秦老将军幼女，也是一桩轰动京城的佳话，可惜世事无常，花无百日红，唉。” “怎么说？可是左相变心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左相夫妻和睦相敬如宾，不然官也不能做的这么大，帏薄不修也是一桩大过错。” “是那沈老夫人，这些年一直不待见这个儿媳妇，没少往儿子房里头塞人，庶子庶女生了不老少，沈夫人估计也是黄连汤子默默往肚里吞。没想到却是一场冤枉。” 哦！原来如此！ 都是那假小姐做的孽，害了人家好好一对神仙眷侣，生生拆散人家亲生的母女骨肉，当时沈老夫人怎么就没真溺死那个祸根孽胎呢？ 众人打量沈明月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呀，左相家的沈二小姐！不就是昨日里说跟忠毅侯府定亲的那个？这真假千金的戏码被拆穿，侯府要定下哪个当未来世子夫人？” “假的肯定不够格；真的虽然可怜，但到底是在乡下养大的，教养什么的拿不出手吧？还偷摸看春画图呢，嘿嘿，说不准以后就要送她男人几顶真绿帽子戴戴。” “咳，这两家连小定都没过，这亲事我看悬。” 沈明月耳力好，周围各种议论没逃过她的耳朵。 她本想等着看这姑娘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毕竟左相府荣华迷人眼，被人惦记上也是有的。 要不是确定大越现如今的医美水平，还达不到整容换头的高度，沈明月简直要怀疑这是一桩处心积虑的碰瓷阴谋了！ 只是她等了又等，群演戏那么多，主角还不登台，难道要她这个反派出来拉仇恨？ 万一被扔一身臭鸡蛋怎么办？她有点点小洁癖呢。 “阿弥陀佛。” 方丈听着不像，高宣一声佛号，雪白的长眉下是一双慈悲睿智的眼。 “施主，你气色不佳，可是身体有所不适？” 沈明月默默扶住秦氏一边手臂，没错过秦氏一刹那明显的僵硬。 果然，还是不一样了。 她暗叹口气，默默当背景板。 “我没事。”秦氏敷衍一声，急巴巴问那姑娘。 “你，你是何方人士，哪日的生辰？” 秦氏似是被一道道响雷轮番劈过，脑子里轰隆隆的，浑身止不住的轻颤，殷殷看向眼前衣着朴素的少女。 冥冥中自有指引，这就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亲骨肉！ 她可怜的女儿啊。 “娘，”沈明月不得不出言制止秦氏的失态，低声提醒。“这里人多口杂，不如回客房说话。” 秦氏回神，轻轻拍拍她的手背，意为默许。 那一直眼含热泪默不作声的姑娘，这时却发作起来。 “我明冰雪行得正坐得端，没什么话需要背着人说的。我从小住在青山镇后山屯，九月初九重阳那天的生日……” “姑娘慎言。”沈明月无奈再打断她的话。“姑娘家的生辰八字不好随意外传。” 事实上，大越民风保守，女子的闺名也不好大喇喇到处宣扬的。 这姑娘太心急，也有可能是想煽动听众造势？ 她是笃定了能回沈家认祖归宗，打着改掉原来名字的主意，这才肆无忌惮口无遮拦？ 反正她报的不是她自己的真正生辰。 沈明月感觉到深深的恶意，再看看被她吼得眼泪汪汪的小白花，手痒痒的想去摸腰里的软剑。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可她也不是软柿子任人捏。 明家么？倒跟她前世是本家，说不好她也有机会再做回明月华。 相比起被喊了二十年的明月华，沈明月这个名字几乎没什么机会被喊起，归属感实在太薄弱。 沈明月漫不经心想着，扶着秦氏回客房。 秦氏一路拉着明冰雪的手不放，脚步虚浮气息不稳，时不时还能听到一声隐忍的哽咽。 好事者被挡在客院之外，唏嘘盘桓不肯就散。 “瞧沈夫人那模样，孩子抱错这事儿，板上钉钉了吧？” “这不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么。就不知道沈家要怎么处置那个假小姐。怎么说都养了十好几年，水灵灵的大姑娘要是被送回乡下种地，就太可惜了。” “这话说的可笑。沈家家大业大，还少一份嫁妆钱？这不春闱放榜了么，随意许配一个穷酸举子，也是一份助力。” “当是你们乡下人家，养不起女儿胡乱卖掉换俩钱嚼用；富贵人家的女孩儿都金贵，就连主子身边的大丫头，都跟副小姐似的尊重着，备着以后好跟人联姻。” “那依着你的意思，这个假千金还要占着沈府的窝？这也太对不起吃苦遭罪的真千金了吧？” “鼠目寸光！都说了，左相府不会做出赶人出户这种凉薄之举，会被人背后戳脊梁骨的。” “反正姑娘养那么大了，马上要出门子，沾个沈家的名头嫁得好点，也成全沈家的仁厚之名，善始善终，对其他子女的亲事都有好处。” “且看着吧，左相家马上要多出来个三小姐了。” 那人信誓旦旦，其余人将信将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心如宝月映琉璃》正文 第11章 遇险 “这，这是谁？” 王麽麽看着客房里头布置得差不多了，炭盆也旺旺得生起来，正打算回大殿听主子吩咐，不期然迎面撞见主子领了个极眼熟的姑娘回来！ 莫不是大小姐乔装打扮了偷偷溜出来？这也太胡闹了，被尚书府发现可还得了！ 再看夫人眼眶红红的，似是即将大放悲声，难道大小姐出了什么事？ 王麽麽慌得赶紧把人都清出去，关上门方便几个主子自在说话。 “麽麽好。” 明冰雪朝王麽麽抿嘴打招呼。 这位可是能在秦氏身边说上话的老人儿！ “啊，你不是……” 王麽麽一听她说话的声气，就知道她想错了，这绝不是大小姐。 王麽麽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姑娘。 长得跟她家夫人这般相似，莫不是什么山里头的精怪变出来害人的？ 佛祖保佑，阿弥陀佛。 “麽麽莫怕，这才是咱们真正的二小姐，我可怜的女儿回来了。” “娘——” 秦氏哽咽一声，与明冰雪抱头而哭。 王麽麽懵了一瞬，下意识去看一旁站着的沈明月。 沈明月回个苦笑。 这场合，她呆着着实尴尬。 “我去外头看看梅花。麽麽且劝着母亲些，勿要大喜大悲，对身体不好。” 王麽麽讷讷哎一声，看着她默默避了出去。 沈明月在门口略站了站，对上锦绣几个复杂的目光，含笑吩咐。 “母亲身体不适，锦绣去请寺里会医术的大师来，给母亲请个平安脉。彩霞送两碗热姜汤进去。青雀彩霞回去把我的衣裳首饰包袱拿来，给里头的姑娘换上。” 她一连声吩咐，落落大方，与之前并无不同。 屋里哭声一停，沈明月嘴角勾了勾，漫步下了台阶，远远站在院子里，仰头欣赏怒放的红梅。 碧云寺风景秀丽，尤以夏荷冬梅出名。 时值二月中，山寺梅花开得正盛，可惜无雪，没有梅雪争春的热闹。 不然吟两句“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岂不应景？ “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沈明月摇头失笑，刻意略略扬声安屋里人心，好叫那娘几个放心说话。 院墙外暗影一闪，将她这两句诗听在耳中，须臾又去了，没有惊动一片花瓣。 沈明月若有所觉，只以为是风声偶过，也没在意，只留神听屋里动静。 她小时候跟府里护卫学过武，为了打猎特意练的射箭，耳力也得过提点用心练过，比一般人强上那么一点。 此时用心在意，也能陆陆续续听见几个字，不外乎是提起当年的陈年旧事。 沈明月是胎穿的，打小便听到不少府里头的隐秘。 毕竟谁说话会特意避开一个话都不会说的小婴儿呢。 十四年前的公案，说不定她记得比秦氏跟王麽麽俩人还更清楚些，毕竟年轻人记性好嘛。 十四年前，秦氏的亲爹秦老将军，被牵连到一桩密案当中，其余十几位大小官员，着锦衣卫抄家的抄家，问斩的问斩，只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只有秦家，皇帝念及其祖上功劳，网开一面，判了个全家流放西北。 秦老将军偌大年纪，一路风霜劳顿，忧急之下一病不起，几度垂危。 秦氏接到报信急得差点小产，谁劝也不听，挺着八个月大的肚子，执意赶去探视老父，生恐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秦氏心急如焚日夜兼程，本就动了胎气，没撑住半道上就见了红，把女儿生在邻近小山村，就是青山镇的后山屯。 秦氏心忧老父，哪里肯耽搁，拖着刚生产的孱弱身子，抱着呱呱落地的新生儿继续赶路。 所幸天佑善人，秦老爷子险险熬过生死关。 及见到秦氏母女两个，全家老小百感交集，一问小婴儿的出生时辰，全都心里一咯噔！ 这可不正正好应上了老爷子缓过口阳气的时候么！ 秦家上下因此将大姑奶奶跟表小姐感激到了十二万分虔诚！ 就连秦氏自己都总念叨着小女儿是福星，为老父冲喜了，对她格外疼爱几分。 事情到此也算是皆大欢喜，只可惜总还有不尽人意处。 秦氏经此一遭，差点连去了老父、自己与女儿三条性命，自此坐下病根，听不得锦衣卫这仨字，惶惶如惊弓之鸟。 而沈家嫡长媳不足月产下幼女，连月子都在外地坐的，更是引起无数好事人在背后蜚短流长，就差明着说当时的新科状元沈大公子绿云罩顶了！ 亟待沈家二小姐模样一天天长开，与沈家人没半点相像，境况更是急转直下！ 沈明月心知这其中原委，体谅母亲秦氏难做，加上不想被拘在后院学刺绣费眼，干脆想出个女扮男装的主意，外出求学。 秦氏对她又愧又爱，也由着她去了。 这便有了沈二小姐的常年卧病，以及自西北前来左相府投亲的表少爷沈明。 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当年被抱错的真凤凰归位，她这只草鸡，咳，也该识相点，别去人家面前惹人嫌。 她早就想去外头走一走，看看大越的大好河山。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看一眼就是赚到啊。 听那个真小姐的口音，像是河间府一带的乡音，顺带去瞧瞧这身体的生身父母也好。 总归是一场生恩，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大问题，总不至于要闹到似哪吒那般剔骨还父割肉还母的地步。 正出神间，冷不丁身后一道冷风扫过，她脖子一凉头皮一紧，被人挟持了！ 沈明月闷哼一声，头发要害落到歹徒手里，脖子底下架着明晃晃的钢刀，不敢轻举妄动，主动配合着往院门口撤。 沈明月紧咬牙关不敢叫，生怕惊动秦氏主仆几个。 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出来就是给人送菜的。 还不如她多坚持一会儿，锦绣去请会医的大师了，援兵马上就到！ 沈明月咬牙死撑，一手护着快被揪掉的头皮，一手摸上腰带下的软剑机簧。 她飞快在心里盘算着，以她三脚猫的工夫，对上穷凶极恶的绿林匪徒，到底是按下机簧弹开软剑，再顺势抖直，然后反手回刺他腰腹用的时间短； 还是按下机簧弹开软剑，再顺势抖直，然后反手上削她头顶落为人质的头发更顺手些？ 好像都快不过人家钢刀抹她脖子的速度啊。 沈明月明智地暂时按兵不动，静待时机。 “退后！不然我杀了她！” 歹徒挟持她才跑出小院，迎面撞上骑马持枪拦路的锦衣卫，顿时勒紧手里人质威胁！ 沈明月拼命后仰着岌岌可危的小脖颈，望见从天而降的盖世英雄，简直要喜极而泣！ 是那位大人！ 又美丽又危险的慕长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心如宝月映琉璃》正文 第12章 自救 慕长离凤眸淡淡扫过那张被揪着头皮抻得五官变形的脸，不在意地提起手中长枪，雪亮枪尖一滴殷红血珠滚落，砸在冻得硬实的地面，形成一朵暗色的丑陋花朵。 “别冲动！” 沈明月生死关头福至心灵，蓦然了解到这位神出鬼没的大人并无有英雄救美的意思！ 他眼里只有她身后的歹徒！ 他甚至不介意直接一枪穿葫芦，把她跟那歹徒一起扎个透心凉！ 果然不踏着五彩祥云的，就不是她的盖世英雄么？ “我有话说！” 沈明月口干舌燥，努力自救。 谁知道她今天要是再挂掉，还有没有机会穿越重生！ “后头的这位仁兄手别抖，稍稍放松一点，我血流光了，对你可就没用了。” 她讪笑着捏住钢刀薄而快的刀刃，轻轻往外推了推。 “老实点！” 走投无路的歹徒困兽犹斗，被她挑衅，恼怒地直想一刀结果了她！ 这小娘们有古怪！ 被他抓了一声不吭的，见着锦衣卫就胆肥话多，找死！ “好汉息怒，我没恶意，我的小命儿在你手里头捏着呢！” 沈明月挤出个无害的笑容，殊不知她反常的镇定表现，反而更引人怀疑。 就连锦衣卫的慕长离也眯起眼，手里长枪枪尖微微调转，竟是隐隐对准了她！ 沈明月还在努力跟杀意满满的两方周旋，不想无辜做了炮灰。 “大人，您也先听我一言？” 慕长离轻嗤一声，防备她暴起暗器伤人。 这等江湖无赖，尤以和尚、女人、小人最为奸诈狡猾，下药放暗器等等下三滥手段层出不穷，不少锦衣卫的兄弟中招丧命。 “白莲教孽众，杀无赦！” 沈明月被这阴恻恻凉冰冰的一声激得一个激灵！ 大越也有白莲教？ 沈明月瞳孔微缩，那雪亮的枪尖像是昂起蛇头嘴里露出的毒牙，正蠢蠢欲动地觊觎着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她！ 她急中生智，仓促而神秘地跟身后歹徒对暗号： “白莲老母，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歹徒一怔，下意识低问一句：“什么？” 沈明月再接再厉，目光恳诚语速低而快： “兄弟你抓错人了。你看我满头都是白莲首饰，额头还有白莲吊坠，这是我的身份凭证啊！” 沈明月横下一条心，忍着钢刀在颈的威胁，微微晃一下脑袋。 额心的莲花吊坠微微晃荡，迎着阳光折射出七彩光芒，美不胜收！ 光芒闪过歹徒瞳孔，他下意识眯眼，手上微微放松。 沈明月抓住时机，猛地低头前蹿！ 同时一手拔下水玉莲花簪子，用尽全力刺他咽喉； 另一手按动软剑机簧，想也不想地甩软剑削向他两腿间！ 一系列动作全在一个呼吸间完成，沈明月已经算好，不管这一击能不能得中，都必须立即收手！ 若是她头发顺利摆脱桎梏，她就地打滚脱离战场； 若是头发又被揪住，她得立即削发明志！ 总之拼着以伤换伤，也必须摆脱必死之局！ 剩下的，就交给那位看起来就很能打的高冷锦衣卫大大解决好了。 她盘算得很好，一开始也全按她的预计进行； 唯一没料到的是，她刚一动，慕长离也跟着动了！ 长枪后发先至，擦着她前倾的脖颈，刺穿身后歹徒的脖子。 热血噗得溅了她半脸！ 沈明月本能闭眼，浓烈的血腥气熏得她犯恶心。 她努力安慰自己，就当在打猎，大黄威武霸气，咬死了一只熊瞎子。 就溅到点血嘛，没事儿。 沈明月并未想到，她这一闭眼屏息，给她自己留下一线生机。 只因杀人如麻的白莲教孽，不会在对战时束手就擒。 但她也不能完全摆脱嫌疑。 慕长离一震手中长枪，抖落枪尖上挑着的新鲜尸体，枪头顺势回撤，锋利的枪刃紧紧挨在女人颈侧。 沈明月再被甩了一脸血！ 而且这次的味道更怪！ 她还没憋住不小心吸了口气，正好吸进一团热血，呛得她惊天动地地咳嗽干呕。 慕长离端坐马背，睨着地上狼狈不堪的女子，目光在她脑后歪歪斜斜欲坠不坠的水玉莲花簪子扫过。 “你也是白莲教孽？” 冰冷的声音如小蛇入耳，吓得沈明月咳得更厉害，说不出话便拼命摇手摆头！ 她不是她没有别瞎说！那都是策略！冤枉啊大人！ “不得乱走，回头随我去一趟镇抚司，若你清白，自然无事。” 慕长离居高临下，瞟一眼那头厢房人影憧憧的窗纸，淡然一哂，提枪打马离开，奔赴另一场杀戮。 沈明月力竭地蹲在地上，胡乱抹一把脸，完全顾不上什么形象了。 总算捡回来一条小命，不容易！ 不过现在还不安全，她可不能再傻傻蹲在院子里当靶子，给歹徒抓人质，或者倒霉地被锦衣卫当歹徒顺手灭了！ 沈明月拄着打颤的双腿，咬牙往客院门口挪。 刚才的对峙搏斗看着只是电光火石短短一瞬，实则耗费她全部体力精力； 此时她精疲力竭，犹如整个人被掏空！ “快去关门！” 窗户边的明冰雪见院门外的厮杀告一段落，猛地提高声音，支使吓得哆嗦成一团的几个丫头。 “二，二小姐还在外头。” 青雀牙齿打颤，抖着声音答。 明冰雪凌厉瞪她！ “我才是真正的沈二小姐！这么一大屋子人，你是想开着门引来贼人害死我们全部人？” “不，不不。” 青雀被扣了个里通贼人的罪名，哆嗦得更厉害了，瘫在地上起不来。 “没用的东西！” “你去。”明冰雪啐一口，又指着她旁边的香橙。 这俩丫头是刚才一起拿包袱过来的，故意拿那假货的旧衣服来恶心她，其心可诛！ 香橙哇地一声哭起来，不答应也不动弹。 王嬷嬷护着脸色煞白的秦氏，皱眉看看发号施令的明冰雪，嘴张了张，没说话。 贼人横行，锦衣卫狠如虎狼，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院门开着确实不妥。 总不能为着二小姐一个，将这满屋子人置于险地吧？ 夫人跟真正的二小姐可都在这头呢。 “不许哭！你是想把贼人引过来吗？” 明冰雪做惯力气活，走过去一把将哭得全身瘫软的香橙推出门外。 “快去！不然你也不要回来了！” “救命！我不想死！放我进去吧，求求你了！” 香橙反手抱住她的小腿，像是溺水之人抱住救命的浮木，死命抱住不撒手！ “撒手你个贱婢！” 明冰雪抓着门扇，抬脚使劲踹她，可香橙就像是一贴膏药，叫得凄惨至极，就是死贴在她身上揭不下来。 放手就是死。 青雀偷偷挤到门边，想把门缝挤大些，偷摸拉香橙回屋里。 她跟香橙打小一起在府里长大，还是没出五服的堂姐妹，不能见死不救。 这边的闹腾到底还是引来匪徒。 “啊！” “小心！” 沈明月紧赶慢赶没赶上，眼睁睁看着一个歹徒从墙头跃下，顺势一把揪过明冰雪挟持着！ 香橙被歹徒狠狠一脚踹飞，重重摔在地上没了动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心如宝月映琉璃》正文 第13章 真绝色！ 这些草菅人命的暴徒！ 沈明月握紧手里软剑，这种无能为力任人鱼肉的感觉真的太差劲了！ 健妇呢？护卫呢？武僧呢？怎么还不来？ “娘救我！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啊，我不想死！” 明冰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头发被歹徒揪在手里，各种簪子钗子掉了一地，竟是将沈明月带来的首饰全搬脑袋顶上了！ 秦氏眼前一黑，软倒在王嬷嬷怀里，颤着声音喊人：“快救人哪！” 歹徒见她们投鼠忌器，狰狞一笑。 “开门！不然就放这小娘们的血！” 现世报来得快，明冰雪被拽得踉踉跄跄，这次轮到她被关在门外头了。 她又悔又急地指着沈明月大喊： “你抓错人了！她才是真正的沈家小姐！你看看我的手，这哪是千金小姐的手？” “你们被骗了！抓她才有用！我不想死，救命！” 歹徒惊疑不定地来回看看，钢刀紧了紧，明冰雪脖子上立马多一条细细的血线。 “少他娘的放屁！她头上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还穿一身孝，晦气！哪像你穿金戴玉打扮得花红柳绿的，谁是真小姐，我有眼色分得清！” 明冰雪简直要气得骂人！ 没见过这么没眼光的劫匪，比她还村气！ “没骗你，她才是沈二小姐，身上穿的那是皮子，比我这一身都贵！我这些首饰衣裳也都是她的。你真认错人了，抓她啊。” 求完劫匪，她又喊娘。 “娘救我！叫沈明月换我！我不要死呜呜。” 歹徒哪里有耐心听她废话，挟持着她狠命撞几下单薄的木板门！ 抵门的几个丫头无力支撑，惊叫哭喊着被连门撞散开，连滚带爬地只求离这煞星远一点。 这个真二小姐莫不是个灾星？沾着就没好事！ 沈明月趁机抢过院子里昏迷的香橙，试探下颈侧，还能探到微弱的跳动，只是闭过气去了。 她大松口气，费尽吃奶的力气将人拖到院子门口，使劲掐两下人中，急急喊香橙。 那头匪徒将门撞开，屋里一阵尖利的鬼哭狼嚎！ “月儿！你快想个法子救救咱们！” 一屋子老弱妇孺，没个顶用的。 秦氏心悸气短地倚在王嬷嬷怀里，下意识向成日里扮成男装在外晃荡的“表侄”求救。 可怜她才认回来的女儿啊，还没亲香一天，就又遭此劫难，实是命运多舛。 沈明月定定看着她委顿的身形、哀求的泪眼，默默在心里叹了声： 罢了。 “娘真要我过去？” 她不死心地又问。 患难见真情，她其实只想要句实话，不那么寒心的就行。 秦氏躲闪着避开她的眼神，低头捂着肚子，小声哎哟着。 王嬷嬷费力地支撑着她，不赞成地皱眉看过来。 这是怨怼上她了。 沈明月苦笑一声，深深看秦氏一眼。 “行吧，我去换她。” “若十四年前，是你给我一条命，那我今天把命还你；若不是，我也还了这些年的恩情，总对得起你们了吧？” “小姐！” 不要去。 香橙缓过口气，嘤咛一声醒来，沙哑着嗓子喊声小姐，满眼都是劝阻，却不敢出声，也不敢摇头。 她是沈家的奴婢，不能背主，也不想弃义。 沈明月朝她安抚地笑笑，起身昂然而立，扬声高喝！ “我是左相嫡次女沈明月！你挟持我沈府女眷，眼中可有王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就算逃得了一时，又如何逃得了一世！” “奉劝你放下屠刀回头是岸，主动坦白罪行供出同伙主谋，方还有一线生机，否则，死路一条！” “把刀放下！” 沈明月慷慨激昂掷地有声，实则为了拖延时间，等待药粉起效。 她上次配置的药粉给了九红拿去对付嘉福郡主，剩下不多一点刚才全偷偷撒屋门口了，也不知道气味浓度够不够吸引来山后野兽的。 没有大黄帮忙，这一招无异于驱虎吞狼，只能暂时解除眼前的燃眉之急，乃饮鸩止渴的下下之策！ 可眼下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碧云寺香火鼎盛，寺里众人常年在山上生活，想必山里野兽也都驱逐大半，不至太过凶猛。 而且锦衣卫总不会真的见死不救吧？他们总要剿匪的。 再坚持一下，努力将伤亡降到最低。 她当人质有经验，更不想死得那么难看，还疼。 “臭娘们屁话恁多，赶紧过来！不然弄死她！” 歹徒被吼得后脊梁腔子里头往上冒凉气，手里钢刀一紧，又轻轻划破一道皮。 明冰雪吓得快疯了，口不择言地骂： “沈明月你个贱人！你是不是打算害死我，好继续当你的沈二小姐？做你的春秋大梦，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沈明月无语。 姑娘，你做鬼不找杀死你的歹徒报仇，却来找自己？柿子捡软的捏是么？ 真不想搭理她，叫她自己蠢死算了。 “闭嘴！她又不是傻子，怎么肯拿自己的命换你的？真当她欠你的啊？” 歹徒不耐烦，拖着明冰雪往里头退，喝一声关门！ “她就是欠我的，她愿意过来换我的，不信你问她啊！” 明冰雪身子往下沉，巴着门板赖着不肯动脚，生怕门一关就全完了。 歹徒差点被她尖利的声音把耳朵吼聋了，恨得举起刀把要敲晕她。 反正一屋子人呢，换个人挟持也一样。 “不要！” “月儿快救救你妹妹！” 沈明月有点想笑。 人家亲娘俩母女连心，异口同声一丝不差地喊不要，这是血脉里头遗传下来的默契，比不了。 这一眨眼，她就多了个妹妹。所以她还会是左相府的沈二小姐？很大方嘛。 “这位壮士，你出来，我换她。” “你躲在屋里没出路的，就算把一屋子人全杀光，你还是逃不掉；不如出来拼一把，还有一线生机。” “你们白莲教众宣扬的总不会是杀平民，躲朝廷吧？” “来吧！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要么躲过一劫以谋后事，要么轰轰烈烈战死，杀几个真正的对手当垫背的，你这一生，才算值得吧？” 沈明月满脸是血，目光清澈坚定，单薄的身姿比院里一角的红梅树还要挺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心如宝月映琉璃》正文 第14章 她不仁，我不能不义！ 当啷一声，沈明月远远抛开软剑，摊开空空的双手示意无害，微微抬高下巴，一副引颈就戮的架势。 院墙之外，严峥黑瘦的脸上满是讶然，手里的朴刀还淌着血珠。 “大人？” 慕长离淡淡望着小小客院里这不寻常的一幕，随意一挥手。 “再去搜拣一遍，掘地三尺，一只蚂蚁都不要放过。” “是！” 严峥领命带一队人离开，留下一名锦衣卫贴身保护千户大人。 “这位沈二小姐胆识不俗，藏头露尾许多年，只怕其中另有缘故。” 慕长离听着属下的分析，薄唇轻启，目光淡然望着变故骤生的小院。 “忠毅侯世子看中的人，又岂会是简单的？” 那名锦衣卫神色一紧，同样盯着小院，眉头皱紧。 “沈二小姐常年抱病，不意竟有如此机变！属下们失职了。” 慕长离没应声，目光落在那道奋起反抗的笨拙身影上，似乎想一口气看清她的底牌。 沈明月一步步慢慢走近房门口，出其不意一声大喝，从怀里摸出一面小铜镜，计算好角度折射阳光刺那匪徒双眼； 同时她飞起一脚，将不中用的明冰雪踹到一旁！ 匪徒被攻了个措手不及，还真叫她给得了手。 当然，明冰雪也吃了点苦头，但这会谁也顾不上。 沈明月猛吸一口气，插眼锁喉撩阴腿三招保命招数齐上！ 可惜她实在太累了，招数软绵绵的，连唬人的气势都不足。 歹徒慌乱片刻，很快发现沈明月功夫并不如何厉害，也就比花架子强点有限，一股受骗的气恼浮现心头，发狠地一刀劈下！ 一力降十会。 “还不赶紧喊救兵？” 沈明月招架得吃力，险而又险地避开一刀，白狐裘被划破老大一道口子。 她只跟府里护卫学了几招防身功夫，打猎够用，跟真正刀口舔血的江湖人士过招，立马相形见绌！ 那名歹徒含恨出手，招招要命；沈明月苦苦招架，险象环生。 偏偏这时候，又传来明冰雪一声凄厉的尖叫。 沈明月分心去看，震惊地发现，竟不知又从哪里蹿出一名浑身是血的歹徒来，凶神恶煞地持剑杀到，竟是一副死前拉人垫背的疯狂架势！ 而被秦氏护在怀里嚎啕大哭的明冰雪，居然毫不犹豫地一把将秦氏推了出去当挡箭牌！ 沈明月背上一疼，重重中了一刀，痛得半边胳膊使不上力，眼睛却还紧盯着惊险万分的秦氏瞧。 “娘小心！” 叮一声脆响，一颗石子打偏那名歹徒刺来的剑，随即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不过两三个照面，将那名穷弩之末的歹徒斩于马下！ 慕长离垂眸扫一眼跌倒在地的秦氏，无视她裙摆渐渐洇出的血迹，打马跃回院中，长枪一进一出，与属下合杀了一名歹徒。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沈明月喘得像是漏气的破风箱，后背鲜血淋漓泛滥，将她染成个血人。 她咬牙抱拳行礼，探手入怀想拿金疮药，却被另一名锦衣卫喝止。 “住手！休得乱动！” 沈明月咧嘴笑笑，脑袋发晕，看东西都是重影儿，眼前那一点嫣红的泪痣也一生二，二生三，星星点点，汇成她笔下鲜艳妖娆的血色礼花菊。 “大人，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伤口再不上药的话，血就要流光了，怎么跟你回镇抚司？” 断续气喘的话别有一股异样暧昧缠绵，引得那名锦衣卫心痒地偷眼去瞧。 这是大人的相好？千年铁树开花了！ “把人带回去，收队。” 最后两条漏网之鱼伏诛，慕长离冷淡冲匆匆赶来的为首僧人微一颔首，打马而行。 “姑娘，你受累，自己单乘一匹马？” 那名锦衣卫客气询问。 能令慕千户另眼相待，必有过人之处。 沈明月苦笑：“我能说不吗？” 当然不行。 那名锦衣卫假假一笑，耐心等她挣扎起身，握拳伸出一只胳膊借她助力，并没有逾矩去扶。 “您再撑一下，司里有专门的大夫，治疗跌打损伤十分拿手。” 沈明月谢过他的好意，憋一口气站起，浑身已经被冷汗浸透。 “我能先看看我娘吗？” 锦衣卫先前在旁边同千户大人一起围观良久，将事情看了个囫囵，闻言不屑一撇嘴。 “这样不顾你生死的娘，还认她做什么。你也是傻，她叫你去送死，你还真去啊？也不想想你亲生爹娘有没有人养老送终？造孽啊。” 沈明月头晕目眩，努力集中精神听他说话，生怕这口气一泄，便难再醒过来。 “总不能见死不救。她好歹养了我十四年，她不仁，我不能不义。” “好样的。”锦衣卫夸她一句，对她满脸满身血污视而不见。 他们见多了杀戮，自家兄弟缺胳膊断腿的多了，她这点小伤，当真算不得什么。 “没想到闺阁之中也有小姐这样义薄云天的壮士！难怪我们大人……” 后半截话他含在嘴里，谄笑望着无声无息回转的千户大人，精神抖擞地收回胳膊站直！ “大人！” 大人这是不放心小娘子，亲自来接了？他可不是没眼色的人！ “这位小姐伤势沉重，属下骑术不精，实在难以将她安全带回镇抚司，请大人明察！” 慕长离瞥一眼笑得贼忒兮兮，想要脚底抹油开溜的属下，轻嗯一声。 “罢了。” 沈明月神智已经有些模糊，只靠一口气硬撑，隐约听见一道冷若冰雪的声音道： “沈二小姐协助锦衣卫捉拿贼人有功，又因公受伤，我等会如实上禀，为小姐请功。小姐请多保重。” 这就放过她了？不去镇抚司过刑审问？是笃定她必死无疑，死人不会泄密吧。 沈明月心底腾地升起一股怒气！她还就不死了呢。 背后伤口蓦地被重重一戳，沈明月疼得一个哆嗦，才要张口喊疼，嘴里被丢进一颗苦苦的药丸子，差点噎死她。 沈明月费了好大的力气把卡在嗓子眼的药丸子吞下，又折腾出一身冷汗，发昏的头脑暂时有了一丝清明。 她喘息着去瞧那位冷血至极无情至极的大人，发觉人早没影儿了。 这特么是鬼吧？神出鬼没的！骑着马连点动静都没有！ 就算马蹄子底下缠着软布，一人一马的重量在那，落地不说像打夯，总该溅尘土吧？ 这不科学！ “夫人！夫人你怎么了？来人哪，叫大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心如宝月映琉璃》正文 第15章 容不下 碧云寺一番惊心动魄，一行人匆忙回府。 “秦氏小产了？” 福寿堂里一声震怒，老夫人砰地砸了茶碗。 丫头们跪了一地，只余茶水淅淅沥沥落地的残响。 “您息怒，保重身体要紧，如今这紧要关头，府里头全凭您主持呢。” 方嬷嬷替她抚背顺气，柔声劝慰，面上亦有愕然痛惜之色。 谁能想到当年被断言伤了身子的夫人，竟有老蚌生珠的一天？这么快就又没了？ 那可是正经嫡子嫡孙！ 方嬷嬷不敢火上浇油，轻瞪了几个丫头一眼，示意她们赶紧退下，她亲自扶起老妇人回内室更衣。 “秦氏误我沈家！” 沈老夫人一甩湿了的袖口，满脸怒色不可遏止！ “且看在大少爷面儿上吧，您身子要紧。” 方嬷嬷苦劝，忙取了一丸养元丹给她含着，又取来干净衣裳伺候老夫人换过。 “事已至此，伤心恼怒亦是无用，听说还惊动了锦衣卫……” 后头仨字方嬷嬷靠近沈老夫人耳边说得含糊，效果却是立竿见影。 沈老夫人频频深吸气，嘴里的药丸子重重嚼烂了和着口水吞下，这才长吐一口浊气，恨恨低骂了声孽障。 招惹了锦衣卫，还能有什么好事？ “秦氏不中用，就叫她在屋里头养着吧，府中大小事务再不许插手！悔不该叫我儿娶了她，唉。” 沈老夫人接过茶碗灌一口，强行压抑满腹心火。 “那个孽种立马轰出府去！还接回来干嘛？敢招惹锦衣卫，好大的狗胆！” 方嬷嬷诺诺应是，也觉得先头那个二小姐留不得了。 “听说还要给她请功，说是帮忙剿匪……” “胡闹！”沈老夫人打断她的迟疑，面沉似水。 “锦衣卫会给人请功？请去阎王殿喝茶还差不多！” 沈老夫人哂笑一声，眼神冰冷。 “我沈家书香门第，女孩儿们个个知书达理，最是娴静端庄不过，去碧云寺上香只在殿内听大师宣讲佛法，连贼人的面都不曾照过，立的哪门子功请的哪门子赏？不知所谓！” “是老奴想岔了。”方嬷嬷转过念头，忙张口认错，又小拍一记马屁。 “还是您临危不乱指挥若定，府里头全指着您拨乱反正呢，不然连个主心骨都没有。” 沈老夫人缓缓理着袖口，脸上怒色逐渐消褪，威严凛然。 “把管事的都叫进来吧。” “是。” …… “小姐，没事吧？” 九红一进月华院，就闻出院子里的药味跟以往补身子的方子不一样，心下大为着急，大黄更是早早溜进屋里去了。 “你来得正好，搭把手。” 沈明月脸色煞白，板正着上半身不敢动，正吩咐丫头婆子往外搬箱笼，青雀几个一脸惶惑地捧着册子一一核对。 “这是怎的？” 九红见这进进出出乱糟糟的，也骇了一跳！ 沈家不会就要赶人吧？小姐还受着伤呢！ “你别管这些，你来。” 沈明月笑笑，脸色白得吓人。 九红咽下满心委屈不解，忙忙附耳过去听小姐吩咐。 “你快去把书房里头的要紧东西收拾好，叫大黄带出去。这府里的东西不要混拿了。然后把那里锁死，机关毁掉，快去。” 九红知道事情轻重，见她言语通顺精神尚可，只得暂且按捺住满腹不安，接过钥匙，闪身进了小书房。 须臾，一道黄影跃出窗户，轻巧翻过院墙去了。 沈明月侧耳听着里头细微的机关转动声，忙略提高了声音遮掩： “香橙你跟着掺和什么，快回去将养着，这里用不着你。青雀，着人请老夫人了么？林妈妈，捡着那养身子的好药材，给夫人送去。” 秦氏偌大年纪小产，又吃了一场惊吓，看着十分不好。 沈明月去探望一回，被王嬷嬷挡了，只推说女孩家不好见血光，怕冲撞，却留了明月华在屋里陪着。 许是秦氏怕亲闺女吃挂落，这才将人护在身边。 亲疏本有别，沈明月不至于在这时候挑理，心意尽到就行，她自己也是病号。 只是依旧意难平，她还以为她亲缘有所改善了。 “这是在做什么？” 方嬷嬷亲自带了福寿堂的婆子过来，讶然看着这满院子的箱笼，怀疑地看了上首裹着狐裘端坐的沈明月，哦，如今已不能算作沈家人了。 “方嬷嬷来了？”沈明月沉静地笑，九红捧着钱匣子出来，冲她微微一点头。 沈明月微抬下巴，示意九红将东西交给方嬷嬷。 “正好，嬷嬷也帮着核对下单子，这院子里的东西都在，当面查点交接清楚，省得麻烦。” 方嬷嬷接过钱匣子与钥匙，嘴上推辞： “姑娘这是做什么，何至于此。” 沈明月淡笑，直接问她来意。 “老夫人有何示下？她老人家身子还好？” 方嬷嬷不意她自身难保，竟还有心关怀老夫人，对她惹出天大祸事的愤懑去了些，多了两分心软。 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她以后的路怕是难走。 “劳动姑娘动问，老夫人一切安好。” 她觑着沈明月波澜不兴的淡然面庞，话在嘴里转个圈才出口。 “姑娘伤得重，府里事情多，不利于静养，不如暂避到外头吧，别叫这些杂事扰了心神。” 方嬷嬷眼睛扫一圈满院子仆从，目光落在九红身上。 这也不是个安分的，一起打发了吧。 “就叫九红陪你去，趁着日头还没落，早早走吧，晚了就冷了。” 九红听她明晃晃开口撵人，不忿地就要上前理论，被沈明月喊住。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沈家会这样处置，沈明月也早有预料，虽然心底难过，也不是不能接受。 古代讲究连坐，一人惹出麻烦，全家甚至全族都要担责；真到那时候，为了护住家族，亲生的儿女都能忍痛舍下，何况她一个抱错的外人。 “嬷嬷不急，我本也打算回乡下侍奉我亲生父母，只是不好不明不白地就走。” 她指指手边的几件大包裹，笑意怅然。 “我这边还准备了些礼物送予爹娘老夫人他们。毕竟山高水长，我这一走，再见遥遥无期……” “那就别走了罢。” 沈明兰款款行来，身边跟着盛装打扮的明冰雪，恰似一对双生姊妹花。 沈明兰在院门口站定，笑意不达眼底，艳红的唇轻启： “到底是姐妹一场，我也不忍心你回那穷山恶水的地方，下半辈子土里刨食受磋磨，索性便接了明姑娘回我颜家，咱们做一辈子的姐妹。” 她回想起昨晚与夫君再度不欢而散，眸色幽深。 “明姑娘身子骨不好，恐不能为我颜家开枝散叶，便连九红这丫头一起带上吧，她看着像是个好生养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心如宝月映琉璃》正文 第16章 清点 要小姐去给大姑爷做小？欺人太甚！ 九红气得眼眶都红了。 偏偏大小姐还点了她的名，叫她分辩也不是，默认更不可能，一时竟然想不出句话来！ “沈大小姐不愧是满京城出名的贤惠人儿。”沈明月勾一勾唇，心下腻味得紧。 这就是宅斗的魔力，硬生生把从前闺阁中目下无尘的傲气小姐，磨成如今和光同尘的隐忍妇人。 “只是我亲事自有亲生爹娘做主，就不劳烦颜少夫人操心了。” 都喊上明姑娘了，沈明月的名字很快会从沈家家谱上去除吧？ “还有九红，她并不是沈府奴婢，同样不劳挂心；颜少夫人想为自己找姐妹，还是往他处去寻吧。” 明月华似笑非笑地扫了这对落井下石的姐妹花一眼，不意对上院门外负手而立的沈明伦，她目光一顿，心底悠然叹息。 九红小心扶她起身，主动要帮她拿包裹，被她避开。 “你盯着她们快些把单子核对完，咱们好走。” 九红低低哎一声，默默站到方嬷嬷身边。 沈明月单手提了靛青的粗绸包裹，款款行到沈明伦面前，抬头凝视他良久，将包裹递过去。 “兄长，我新给你做了一双护膝，你骑马时穿戴上，不要嫌麻烦。膝盖顶顶要紧受不得凉，年轻时不觉得，老了要遭罪的。” “那枚鸡血石印章是刻来给你做生辰礼的，还差一点没收尾，你自己闲着雕完吧。挺好的石料，弃了可惜。” “里头还有我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小玩意儿，预备送我未来嫂嫂还有侄子侄女的，你收着吧，不要嫌弃。” 沈明伦默默接过，包袱不算大，分量却不轻。 他凝视着她不常见的女装打扮，失了血色的脸没有半点脂粉遮掩的痕迹，心里复杂难言。 “你先去庄子上养伤，过些天我去接你回来。这些我先替你收着，勿要多思多虑伤神伤身。” 沈明伦的想法很简单。 亲生妹妹回来了，多个妹妹是好事，哪里犯得着要赶走一个？沈家又不是养不起。 外头的事情自然有沈家男人处理，很不必迁怒到女眷头上。 沈明月眼眶一热，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 她上前一步轻轻抱了下端方君子的兄长，脸埋进他僵着的胸膛，依恋地蹭了蹭。 “哥，还想吃你买的桂花糕和玫瑰松子糖。” “嗯，下次给你买。”沈明伦握紧无措的手，板着脸应了一句。 沈明月吸吸鼻子，粲然一笑站直，哭过的眼眶冻得通红。 “哥哥最好了。” 沈明伦蹙眉，唇角抿紧。 他是聪敏细腻的，不难察觉她的去意，否则也中不了状元。 沈明月不多矫情，拉着他衣袖去到那一堆单放出来的箱笼包袱前。 “这些是我准备送给爹娘老夫人，还有外祖家的一点心意，也一并托给兄长转交吧。” “就说大家有缘相识一场，月儿十分感念这些年诸位的关照疼爱，月儿念兹在兹无日或忘，惟愿诸位万事如意福寿绵长。” “月儿回家孝顺亲生爹娘去啦，大家有缘再见。” 沈明伦沉沉盯着她，半晌不发一语。 沈明月被他日益强盛的气势镇住，轻轻摇摇他衣袖，怯怯喊兄长。 沈明伦见着她这副乖巧示弱模样才觉顺眼，缓和了语气开口： “那是你生身父母，你要过去探亲，大哥不拦着。只一样，不许使小性儿胡闹；等身上伤养好了，我亲自遣人送你去散心罢。” 沈明月又要被他惹哭了。 小古板认死理，连个回字都不肯说，执意将她护在羽翼下。她何其有幸能做他十四年妹妹！ 她不后悔早上在寺里头以身犯险救人，真的！ “大哥！”沈明兰被当众下了脸面，气不过出声，把旁边的明冰雪往前一推。 “这才是咱们的亲妹妹，你我一母同胞的嫡亲手足！你老护着她一个鸠占鹊巢的西贝货做什么。” “她是害咱们小妹流落在外的罪魁，还害得母亲小产，你莫要是非不分，寒了亲人的心！” 明冰雪被推到人前，不自在地喊声大哥，行了个不甚标准的福礼。 沈明伦面色端严，甚至可以称得上漠然。 男女七岁不同席。他开蒙早，两岁便跟着西席每日读书认字，与几个妹妹相处时间本就不多； 也就是打小称病，实则女扮男装的二妹妹，叫他多上了些心，生恐她在外受人欺负，坏了清白名声。 但也仅此罢了。 他功课繁重，十几年寒窗苦读，下的工夫不足为外人道。 家中极少打扰他用功，也只有二妹妹时常送他些好吃好玩的解闷。 初时他还会苦苦思索，今儿是什么日子，为什么二妹妹会送礼来，还要花些心思礼尚往来地备下回礼； 后来他习惯了，知道妹妹只是想着他，看着什么好想送就送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寓意； 他也就不拘泥于名目，渐渐留心她的喜好，也会时不时带些姑娘家会喜欢的点心首饰之类的送她。 相比于其他几个谨守规矩却显得千篇一律的妹妹，当然还是古灵精怪的二妹妹难得的鲜活。 虽磨人，也更亲近。 “大妹慎言。这些事怎可怪二妹妹？你莫要胡乱迁怒。” “你今日过府，可曾禀过颜家高堂？时辰不早，你既已探望过母亲，便早早回去吧。” 沈明伦对她家丑外扬的做法很不满。 颜灏并非贪花好色之人，也诚恳地跟他坦诚，于子嗣一事上不会过于心急，先开花再结果并无不妥。 偏偏沈明兰自己沉不住气，主动张罗起纳妾的事，还成天一副遭遇负心薄幸郎的怨妇脸孔，闹得不好收场，颜家上下也颇有微言。 而她居然还不知悔改，再度旧事重提不说，还把主意打到了二妹妹头上！ 荒唐至极！ 沈明兰打小就怵这个一板一眼的哥哥，更恨他偏心，此时见他发作，心肝忽悠一下，也泄了胆气，还不死心地掰扯。 “那她吃里扒外总是真的吧？有道是父母在，无私财，她却背地里叫个丫头开铺子攒私房！还说那不是咱们沈府的奴婢，方子账本子都在九红那丫头手里头攥着呢！” “咱们沈家的方子铺子，凭什么落到一个外姓人手里？必须叫她交出来！” 沈明兰不屑地扫一眼满院子清点归置过的箱笼，相比日进斗金的花容阁，这点子财物算得了什么？ “还有她身上的狐裘！那么好的皮子我都没有，她凭什么穿？我才是沈家的嫡长女！” 沈明兰的控诉令得院子一时寂静下来。 “可是我颜家苛待你沈大小姐了，竟然特特回娘家争妹妹的一件裘衣？” 颜灏不知在外头站了多久，此时盯着院子里悲愤莫名的妻子，咬牙一字一顿问了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心如宝月映琉璃》正文 第17章 辞行 山高春晚，寒意料峭，一辆朴素的青帘马车辘辘南行。 晨风不时鼓动车帘，偶尔泄进几丝清新凉意，冲淡密封马车里盘旋不去的淡淡药味，以及不甚明显的炭盆烟气。 “公子，您歪一歪吧。” 同样一身男装打扮的九红，心疼地望着屹然端坐的明月华，一双眉紧拧着。 小姐背后那么深一道口子，她帮小姐换药的时候看着都疼，偏偏小姐一声不吭，执意连夜出沈府，只在客栈将养一宿，一早便要来书院辞行。 “无碍。” 明远华闭目养神，平日里血气充足的红唇，此刻泛着浅淡的粉，衬得一张素洁的面孔愈加矜贵。 九红张张嘴，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 明月华熟知她的性子，眼皮也没撩地道。 九红抱紧怀里的包袱，仿佛自缝在衣服夹层里的银票中汲取勇气。 “咱们，真的非走不可？” 她低低问，声音模糊在车轮马蹄声里。 京城住了十几载，亲朋旧故皆在，虽然花容阁送给了大少爷，但凭借她们手里的方子银子以及旧日里积攒下的一点人脉，想要东山再起未必不成，何必非要退避三舍？ 小姐还是心太软了。 “舍不得？” 明月华惜言如金，一改往里日言语风趣的风流倜傥模样，也不知是伤口疼，还是心里难过。 或许两者都有。 “没有。”九红立马摇头，见她依旧没有看向自己，强挤出的笑容立时垮了。 “您去哪我去哪。”她再表忠心。 明月华抬起眼皮，看着小丫头眼底的青色，心里轻轻一叹，略一勾唇。 “不怕我把你拉去卖掉？” 九红见她还开玩笑逗自己，眼睛一热，鼓了鼓腮帮子忍着心酸凑趣。 “卖了我，谁伺候您啊？” 明月华但笑不语，又合上眼假寐，分了一只耳朵听小丫头叽喳解闷。 果然，九红见她神色如常，这才如同吃下一颗定心丸，又恢复往日里的活泛。 “昨日我该跟您去碧云寺的。有大黄在的话，再来几个歹徒都不怕，您也不必遭这一茬罪。” 明月华随着马车微微摇晃身体，眉目不动。 九红觑着她的神色，知道小姐没有嫌烦，便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 昨日里连番惊变，她应接不暇，实在憋坏了。 “那个二小姐冒出来的未免也太巧了点。十几年没见过面的人，隔着千山万水的，怎么这么恰巧就来了京城，还正正好跟亲娘遇上了？” 九红撇撇嘴，到底不敢腹诽太过。 “反正我是不信她编的神仙托梦的那一套。神仙点化的都是福缘深厚的良善之人，哪像那位，一来就搅得阖家不宁，又是匪，又是祸的，活脱脱一个灾星。” “夫人都被害掉半条命去，还护着她。瞧瞧那改的什么名儿，沈晶，三个日头呢，想压谁一头？” “慎言。”明月华也觉好笑，却不得不刹住九红的话头。 这些话说惯了，在外人面前秃噜嘴泄露一两句，可不太好，显得她们小肚鸡肠，忘恩负义。 养恩比之生恩丝毫不差，双重的孝道她都得遵守；至少表面上要注意，不能落人话柄。 九红瘪嘴，悻悻换了话题。 “大小姐以前多清贵的人儿，如今满口铜臭斤斤计较，简直叫人不敢认，还敢打您的主意，哼，偷鸡不成蚀把米，活该。” 明月华无奈，心知小丫头三番两回受气，憋屈狠了，也不过分拘束她。 “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以后那府里的事情少提，做人要厚道。” 九红吐吐舌头，嘟囔一句。 “我就是替小姐气不过嘛。” 不等明月华敲打，她乖觉地又另起话头。 “忠毅侯府去退亲了，萧世子倒是有眼光，不肯将就那颗想装珍珠的鱼眼珠，就是可惜了这门好亲事。” 她怅然望着如月似玉的小姐，暗暗发愁。 小姐这般人品，回了乡下哪里还寻得到般配的亲事？她可不想称了那个一肚子坏水的沈二小姐的愿。 “你家小姐已经许配给沈二公子沈明，订婚信物嘛，”明月华笑睨一眼目瞪口呆的小丫头，目光在她怀里抱着的包袱一扫，笑意盈然。“就那方家传之宝端砚好了。” “那明明是慕千户送的回礼，哪里是什么传家之宝？”九红愣愣反驳，一时还转不过弯来。 昨晚她壮着胆子，亲自送谢礼去锦衣卫慕千户大人府上，替小姐哦不，是沈二公子谢救命之恩，回礼是她亲自捧回来的，绝不会记错！ “谁知道呢，我说是就是。”明月华眉眼弯弯，口中似乎又弥漫起药丸的苦涩滋味。 锦衣卫出品的伤药，果然有奇效，她担心的伤口感染发烧的症状一概皆无，恢复效果比寻常金疮药好上几倍。 九红傻乎乎看她，努力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喜讯。 同姓岂能通婚？ 不不，小姐如今已经改回本姓，这问题解决了。 可沈二公子就是小姐扮的啊！一个人怎么跟自己成亲？ 明月华有趣地看着一脸混乱的小丫头，莞尔提醒：“到了。” “哦。”九红愣愣背起包袱跳下马车，回头扶她。“您慢着点。” 明月华弯腰下了马车，站定，又恢复成那个玉树临风的沈二公子。 “走吧。”她将音色稍稍压低两分，抬头看看晨曦中庄严幽静的书院，迈步拾级而上。 “沈兄。” 路过的学子主动朝她揖礼，态度较之往常多了一分亲昵。 “学兄好，吃过了？” 明月华有伤在身，抬不起左臂，提着根镶金嵌玉的马鞭子做掩饰，言笑晏晏点头为礼，极自然地与之相伴而行，倒也瞧不出不妥。 一路上到书院，明月华与同行学子分开，径自去找山长。 “你要退学？可有何缘故？” 山长睿智的眸光温和地落在她身上，在她略显僵硬的肩头微微顿了顿。 “什么？这小子要退学？不行！” 荀夫子几人听闻他来了书院，不约而同地齐齐过来。 这次贡院科举风波，沈明表现颇为不俗，临危不乱力挽狂澜，彰显雍容学子风采，在外风评极为不错，也算是为学院立下一功。 他们几位教导过他的夫子与有荣焉，正商量着要给这孩子上点紧，杀杀他那惫懒性子，去掉那闹着玩似的纨绔之名，势必要调教出一名栋梁之才。 谁知这边厢正摩拳擦掌，他竟然要退学？ 胡闹！ “先生容禀。”明月华无奈弯腰鞠躬，忍痛抱拳作揖。 “学生实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本为女子，乔装隐瞒诸位先生，只为求学，还请恕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心如宝月映琉璃》正文 第18章 结业考 山长目露了然。 几位夫子面色各异，抽气之声不绝于耳，荀夫子甚至拈断两根宝贝胡须。 明月华坦然将真实身份详尽告知。 “唔，这么说来，你今日便要回乡认祖归宗了？也罢。” 荀夫子面上仍带有惊异之色，对她离奇的身世颇觉怪异。 “难怪你身上有诸多矛盾之处，明明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偏偏无心举业，任凭老夫磨破嘴皮，也不肯去下场考一回童生试，原来根源皆在此处。” “愧对先生教诲。”明月华再次深施一礼。 “罢了，也怪不得你。”荀夫子上下打量她，怎么瞧都是堂堂正正一个大好儿郎，不由得微微摇头。 实在不能怪他们几个老眼昏花有眼无珠。 “只是你随我念了几年书，时时口称先生，从不曾唤一声夫子。我本以为是你心高气傲，认定我等才疏学浅，不堪为你之师，仅是先你而生，先你而知者罢了。” “学生不敢！所谓达者为先，又云三人行必有我师，诸位先生博学高才，明不敢有半丝不恭不敬之心。”明月华慌忙再躬身辩解，被荀夫子摆手拦住。 “无需多言，你的苦衷我等尽已知晓。” 荀夫子与诸位夫子交换个眼神，对她和蔼一笑。 “这些年你都在藏拙吧？” 明月华满面尴尬，热着脸连连作揖讨饶。 “休做这等模样，又不曾怪罪与你。” 荀夫子捋须微笑，旁边严夫子将手里书卷递给她。 “教了你一场，如今你即要结业，便叫我们瞧瞧你这几年学了多少东西，不然我可不认你这个学生。” 明月华讶然看向诸位夫子，几人齐齐冲她露出狐狸看小鸡崽子的狡猾眼神，咳。 “便在此答题吧，笔墨都现成的。” 山长起身让出书案，明月华连连推辞，只说再搬一套桌椅来即可。 “你身上有伤，题目不少，且节省精神认真答题；若是答得不好，你夫子们肯抬手轻放你一马，我也是不答应的。” 山长冲她鼓励一笑，目光包容。 “不论是我学院优秀学子沈明，亦或是头一位女学生明月华，都不能是不学无术之徒。收敛心神，全力作答。” “是。” 明月华鼻头泛酸，深吸口气，大步过去坐到山长的书案后，抬头一一看过几位目露殷切的夫子，自信一笑，将系着试卷的细绳抽开。 卷子徐徐展开，明月华打眼一扫，眉头微挑，不由得再看了几位夫子一眼。 竟然是今科会试试题！ 夫子们果然是有备而来。 她吐出口气，沉下心逐一看过题目，边捉起岁寒三友的墨锭轻而缓地研磨，边粗粗打腹稿。 会试分三场，每场三日，题目有经义论诏诰表判语策问等，涵盖政治经济军事刑法民生各个方面，题量之大可想而知。 明月华对制式严格的八股文兴趣不大，只初时听了两堂课，了解点皮毛大概便罢手，反正她也不用考科举。 如今拿到题目，她脑子里也不想什么破题、承题、起讲、八比、大结之类的，只当小议论文来写。 想当年八百字高考作文，没练过五百篇，也有三百篇，全不在话下。 众所周知，议论文三要素，论点、论据、论证，运用一些正论反论修辞等手法，按照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做三部分来摆事实讲道理，就是一篇合格的作文。 明月华用的就是这样的套路。 第一道题目很眼熟，大名鼎鼎的奇葩截搭题“君夫人阳货欲”。 嗯，又是夫人是阳货的，看起来确实欲气满满，令人想入非非，但实际上却是道正儿八经的经义题，要是没发现陷阱被带进沟里就惨了。 别看这题目只有区区六个字，却是截取两篇《论语》中的句子搭成的。 “君夫人”出自《论语·季氏第十六》，全句为“邦君之妻，君称之曰夫人，夫人自称曰小童；邦人称之曰君夫人，称诸异邦曰寡小君；异邦人称之，亦曰君夫人。” 句子不难理解，写作背景大概是，春秋时代，礼制遭到破坏，诸侯嫡妾称号混乱，而称号实际上意味着某一种秩序的遵循和规范，孔子故而提到周礼，也是正名之意。 题目后半部分“阳货欲”三个字则出自另外一篇《论语·阳货第十七》，全句为“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归孔子豚。” 大概意思是有个叫阳货的想拜见孔子，吃了闭门羹，于是，阳货想了一个办法，给孔子送去蒸熟的小猪。根据当时礼尚往来的原则，孔子在收到礼物以后，应该登门拜谢。 这篇文章同样有关于礼制的探讨。 阳货是孔子在政治上非常鄙视和反对的“乱贼臣子”，孔子不愿意与其交往，邦无道则不仕。 阳货根据当时礼尚往来的原则，设计欲逼孔子相见，此处可理解为礼制本身存有缺陷，被钻了空子； 而孔子机智地“时其亡也，而往拜之”，趁他不在家的时候去拜谢他，却在路上与之巧遇，于是两人有了一番关于出仕做官的讨论。 题目分析到这里就很清楚了，两道题之间的联系是礼，围绕着礼的辩证发展这一中心论点详细作答即可。 明月华有了腹稿，搁下墨锭提笔便要打草稿，却听得一声咳嗽，荀夫子老脸微红，不自在地要撤去第一张试卷，恐她尴尬。 “你答下一题吧。” 明月华一怔，随即笑笑。 “学生已有了思路，且试着作答一二。” 说完她笔舔砚台，饱蘸浓墨，一手漂亮的馆阁体形诸纸上： 夫礼，立于敬而源于祭。圣人曰，民之所以生者，礼为大…… 荀夫子等见她面色肃然，并无有女儿家羞恼之意，互相对视一眼，猜测她是否破对了题目。 这道截搭题出得刁钻，有那读书不扎实的，下了场脑子一懵成了浆糊，便容易想歪了去； 今次书院里也有考生中招，答得驴唇不对马嘴。 此时见她不假思索一蹴而就，难道真的胸有成竹？ 荀夫子几个到底忍不住心中好奇，踱步上前，偷眼去瞧。 先瞧见一笔端正秀气的馆阁体，架构间初具风骨，卷面分便有了； 再一看破题，嗯，不错，没跑偏，称得上才思敏捷，功底扎实； 凝神再看，眉头不由得便蹙起。 这行文格式不对。 果然平时没有认真听课！ 好在尚且能称得上一句言之有物，言语也算通畅，即便够不上一个圈，起码能判一个中等的三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心如宝月映琉璃》正文 第19章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好了，不必誊写。” 荀夫子拿起她的草稿纸，从头细看一遍，又交与严夫子等人传阅，都颇为满意。 科举考试为防止作弊，草稿纸都要收走的。考官判卷若是遇到相差无几的考卷，心中决议不下，便会调取草稿纸观看，以作辅助阅卷标准。 这一条大家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书院夫子反复强调过，平时书写便抓得极为严格，明月华早已习惯成自然，草稿纸也写得整齐美观，便于阅览。 “第一题算你过关，且说说其他题目如何作答。” 比试改口试，省时又省力，明月华求之不得。 她没有因为老师放水而敷衍应付，拿出全部水平全力以赴。 自家事自家知，她的短处不必说，制艺格式便不过关； 但她的长处同样明显。 她不单有着扎实的功课底子，还有来自前世的馈赠——传承几千年的文化积淀，以及超越时代的思想见识。 尤其那道涉及到彗星轨迹运算的天文题，还有关于案件律法判决，以及最后那道关于民生的时事策问，她答得尤为出彩。 “好好好，若你今科下场，两榜进士必有你一席之地！” 荀夫子喜不自禁，捋须盛赞！ 严夫子几人也一脸感慨。 可惜了是个女儿身。否则金榜题名光宗耀祖报效朝廷，岂在话下？ 山长也面露赞许之色，亲自倒了碗白水给她润喉。 “看来这几年，你并没有荒废时光，这很好。沈明的名字也将存于学院档案文书之上，云麓在一日，你便是学院的学生。” 明月华强忍泪意，哽咽应是！ “必不负师长教诲！此生我以云麓为荣，日后定当加倍努力，使云麓以我为荣！” “好孩子。”山长虚扶她起身，奋笔疾书一封交与她手里。 “我与河间府正德书院俞山长有些交情。你可持此信前往拜会，或可谋得讲师一职。” 明月华连接深吸两口气，才勉强维持住仪态，郑重道谢，收下那封重逾千斤的推荐信。 云麓待她，恩重如山！ 她这些年，没白活！ “去吧，一路顺风。”山长含笑祝愿。 荀夫子等人各有表示。 明月华一一收下，掏出一本手抄诗集奉上。 大越历史与她熟知的差别很大，自汉后便全然不同，也就没有了唐后诗词的瑰丽浩瀚，明月华一度深以为憾。 “我自幼有佛缘，寄名寺庙养大，曾陆续于梦中得先贤诗词百余首，不敢私藏，特意抄录下来，献与书院，供我云麓学子领略文字之美。” 她得了沈晶启发，也套用神仙托梦的说辞，想为书院留一件礼物。 “这诗集乃我多年整理而得，日后机缘巧合，说不定还有增添。” “我本打算过一二年再拿去书肆刊印，以飨天下读书人；如今分别在即，便先把书稿交与书院，由书院出面校正刊印吧。” “这一千两作为刊印之资，若还有富余，便请代为购置书册丰富书院藏书，或者用于接济贫困学子或是奖励优秀学子，只是我的一点心意，万望笑纳。” 明月华掏出预备好的一千两银票，恭恭敬敬双手奉上。 山长及诸位夫子尽皆动容！ “你的心意，我代书院领了。这钱不能收，你一女子谋生不易，留着傍身吧。” 明月华粲然一笑。 “诸位先生不必客气。我在外求学多年，虽然无法考取功名，却也习得一两门安身立命的本领；” “浮萍无根随波逐流，这些年我吃住在书院，早已认定书院是我家。我想为家里做点力所能及的小小贡献，心里头痛快得紧！先生们便成全了我这一番私心吧。” 听她这么软语恳求，即便是睿智通达的山长，都微微红了眼，连声说好孩子。 他亲手接过那张银票，温声道： “这银票必依你所言，不会昧下一分一毫。有事就写信来，常回家看看。” 荀夫子几人也都殷殷叮嘱，齐齐送她至门外。 “先生留步，沈明去了。” 明月华深深躬身一礼，夫子们回礼。 明月华又朝闻讯而来的同学们拱手为礼，扬声道： “诸位学兄保重。祝愿各位学业有成，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沈明去了。” 学子们同样默默回礼。 明月华再无遗憾，潇洒下山。 “公子，我舍不得书院。” 马车行出去老远，九红瓮声瓮气憋出一句。 “会回来的。” 明月华安慰别愁离恨满怀的小丫头。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只要有心，便能再见。毕竟，地球是圆的嘛。 在书院盘桓半日，俩人急急赶往京郊漕运码头，她们的行李已经先一步送过去。 明月华并非负气才急于离京，实在是有那么一两个小秘密在身，不方便被无孔不入的锦衣卫盯梢。 于是，她便顺水推舟地战略性撤退，由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左相府表少爷沈明沈二公子，一路陪同护送抱错的明姑娘回乡认亲。 明月华有伤在身，乘马车一路颠簸不利于养伤，便选择走水路。 好在此时已是二月中，河里冰雪消融，漕运通畅；河间府离得不远，顺利的话，不过日的工夫便能到达。 明月华主仆二人赶着去码头，午饭也没下车吃，在马车里对付着吃了几块点心。 雇来的车夫也都是用熟了的，自家备了干粮，又分得几块点心肉干，爽快道谢吃了，马车赶得稳稳当当，又快又好。 很快到了码头，大黄老远就闻着味儿迎上来，欢快地冲她们摇尾巴。 “这行李怎么还没上船？” 九红付了车钱，回头看看堆得一地的行李，脸色便沉了下来。 沈府管事得了大少爷的吩咐，一大早便来帮忙收拾行李，直等到现在，饥肠辘辘的也没了好声气。 “还说呢，这又是马又是狗的，谁瞧了不害怕？船家不肯载。” 他再跺跺脚，站这大半天，冻得都有些麻了。 “表少爷，既然你们来了，那小的就回府了，还有差事呢。” 明月华分别摸一把胭脂和大黄，淡淡嗯了声。 九红得她眼色，掏了个沉甸甸的荷包递过去，那管事喜滋滋地拿了告辞离开。 “公子，您且稍候，我去找船。” 有大黄守着小姐，比镖师还安全，九红很安心。 明月华递给大黄一块碎银子，叫它自去跟码头的小食店买肉骨头吃，顺便帮胭脂买午饭。 胭脂是千里挑一的汗血宝马，左相送她的五岁生辰礼物，风风雨雨陪了她这么多年，她当然要带它一起走。 当然，胭脂的赎身银子也不便宜，明月华交出花容阁的地契，沈家才不情不愿松了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心如宝月映琉璃》正文 第20章 留下来，嫁给我 “明姑娘。” 明月华正望着银镜般的潭水出神，耳畔突然传来一声轻唤。 她对这陌生的称呼还不适应，反应片刻才意识到是在喊她，心里便沉了沉。 她现在可是沈明！ 明月华面上极自然地回头，对上一张温润儒雅的白皙面孔，那双暗含忧郁的眼眸极具特色，可不是正是那轻易掀动满京城女性同胞母爱的忠毅侯府世子萧宸么。 他怎么来了？ “哟，萧世子，幸会。” 沈二是认识萧宸的。 同为京城里不学无术成天遛鸟逗狗的爷们，即便不是同一个纨绔圈子，彼此难免打过照面。 明月华不喜欢萧宸，因为这人太装了。 十五六的半大少年，成天戴着副温文尔雅的面具装情圣，全京城没一个人说他不好的，这人城府得有多深！ 敬谢不敏。 “光天化日的，您一个外男来找我表妹，这不太好吧？别说先前那过家家似的口头婚约已经作废，就算婚约还在，您该找的也是左相府的沈二小姐。” “左相府大门往哪开，不必我指点吧？好走不送。” 明月华百无聊赖地甩着手里的马鞭。 那头大黄察觉这边有情况，警觉地抬头望一眼，见她挥手示意没事，才又继续低头啃肉骨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这边，两条后腿绷紧，时刻预备跃起袭击敌人。 萧宸目光忧郁地望着她，仿佛凝视着求而不得的心上人。 明月华被自己的脑补恶心到，胳膊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你别这么看着我行么？俩大男人，大庭广众的，演什么欲言又止的戏码。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萧宸眸光闪了闪，直直望进她桀骜不逊的眸子里，轻而缓地说： “留下来，我娶你。” 明月华下意识揉了揉耳朵，见了鬼似的看他。 萧宸静静回她个忧郁的笑容。 “我知道是你，自始至终要娶的也是你，你可能忘记了咱们以前见过的……” “打住！” 明月华实在受不住他这个调调，全身都不得劲。 又不是演狗血偶像剧，能不能好好说话！ 不管他是怎么认出她的身份的，反正她抵死不承认，他奈她何？还能追去青山镇后山屯不成？嗤。 “萧世子好像误会了什么，不过没关系，跟我说也一样。萧世子摆出这么一副深情不悔的款儿，是不是觉得自己特伟大特感动？” “不过恕我直言哈，你并非良人，明姑娘无意与你，你就死心吧。” “为什么。”萧宸抿紧薄唇，眸子里的忧郁几乎凝聚成另一片银镜潭。 “没有为什么，宁为鸡头不做凤尾，明姑娘不做妾。”明月华有些不耐烦，伤口痛！ “姑娘误会了，我对姑娘一片真心，以妻礼相聘……”萧宸深情款款地解释，目光中浮现一抹不被理解的痛苦。 明远华冷笑连连。 “打住！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见过自己私下找人家姑娘求亲的，想拐人私奔？” “聘者为妻奔为妾，萧世子还是放规矩些的好！表妹也不是六亲无靠的孤女，能任由萧世子肆意欺侮！滚！” 明月华低喝一声，啪地甩个响鞭，差点伤到萧宸那张颠倒众生的漂亮脸蛋。 萧宸退后一步，还待张口分辩，被龇牙胡噜的大黄拦住去路。 胭脂也奔过来，漂亮的马眼睛里流露出人性化的警惕情绪，前蹄随时准备扬起，狠狠给他一下子。 九红还在潭边焦急地跟各个船家交涉，不时回头指指这边的行李马匹大狗，可惜都不顺利，没人答应载他们。 “怎么回事？沈二，这小子找你麻烦？” 庞四一众纨绔匆匆赶来，一致敌意地瞪向人模狗样儿的萧宸。 萧宸没理会他们，深深看了玩世不恭的明月华一眼，转身上马离开。 “什么毛病啊这人。” 庞四体型宽，闪避不及，被扫了一马尾巴，气得连连往地上呸着。 “你们怎么来了？” 明月华见着一起胡闹到大的纨绔小伙伴，因为伤口痛而不耐烦的情绪缓和了不少。 庞四神神秘秘扫了旁边没动静的马车一眼，小眼睛猥琐地冲她眨了眨，凑过来掏出一个长条匣子塞给她。 “你小子艳福不浅。重色轻友的家伙，要走也不跟兄弟说一声。喏，这个送你，船上无聊了看看。” “我也有礼物送你。” 其余纨绔簇拥上来，一股脑塞了一堆礼物盒子给她，全都挤眉弄眼神神秘秘的，看起来猥琐至极。 明月华全部接了，含笑道谢。 “你们的礼物我着人分别送你们府上了，你们回去就知道了。” 走得匆忙，她也来不及采买合适的礼物，干脆送实惠的。 一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附送几张手抄吃食药膳方子，不偏不倚，雨露均沾，给这些个纨绔发小们留一条退路，不至于以后吃不上饭。 “还是沈二够意思。你要是在那头安家不回来了，兄弟们去河间府找你玩去。” 庞四没心没肺的乐呵，一张圆团团的胖脸看着特别喜气。 “行啊，来之前打发人捎个信来，管保把哥儿几个安排得明明白白。” 明月华答应得敞亮，随风听了一耳朵气急败坏的洋文，转过头随口拿蹩脚的英语高声回了一句： “那位丢了猫的外国夫人你别急，请配合我们大越锦衣卫的调查。” 明月华搜肠刮肚回想快还给老师的英语，磕磕巴巴的也不管有没有发音语法错误，昂首挺胸秀出大越天朝子民热于助人的高风亮节。 “他们是我朝执法公务人员，负责保卫我朝人民生命财产安全，也保护外国友人的合法权益，并没有针对你们的意思。” “请稍安勿躁，配合锦衣卫的工作，相信很快就有结果。” 那位一身欧式古典蓬蓬裙的贵妇人得救似的连连道谢，天主基督圣母玛利亚谢了个遍，又叽里咕噜对着朴刀半出窍的锦衣卫比手画脚，偶尔才夹杂半句怪腔怪调词不达意的生硬大越话。 “你懂洋文？” 慕长离催马过来，清冷如匕首的目光在她身上扎一圈。 明月华心里暗道晦气，面上却挂着无害的微笑，默默安抚躁动的胭脂与大黄。 “在书院听先生们讲过一点，半吊子水平，见笑。” 她特意在“书院”俩字上咬了重音，隐晦暗示自家清白。 她真的是良民！求别在她身上浪费警力了，她虚得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心如宝月映琉璃》正文 第21章 同船 “你跟她说，叫她的人老实在船上呆着别乱跑，猫有人找。” 慕长离马鞭轻轻一甩，鞭梢灵活地卷住一个要跌倒的小孩儿胳膊，将他稳稳拉起站好。 边上抢过一个年轻妇人，一把搂住乱跑的孩子，浑身哆嗦着喃喃道谢。 “码头车多人杂，看好孩子。” 慕长离撤了马鞭，不甚在意地嘱咐一句。 妇人被鬼追似的躲了，小孩儿咧着红红的小嘴儿，露出几颗米粒大小的门牙，巴着母亲肩头朝他笑。 明月华满目赞叹地看着这一幕。 铁汉柔情最动人！ 她又有画画的灵感了。 明月华手指搓了搓手里的鞭子，眼睛一眨，主动请缨。 “大人，不如叫我家大黄试试吧。” 她顺便躲开这位气场强大的大人，不，是抓紧机会找外国友人练习口语，过这村就没这店了。 慕长离略一颔首，目光扫过大黄狗，落在俊逸神飞的白马上。 这人生得好，养的玩意儿也俊，一等一的上好皮相，难怪连平日里听话的骅骝，也尽往那白马身边凑。 慕长离轻拍黑马脖颈，不叫它追逐那匹眼带怯意小步后退的白马。 这小子大了，见着漂亮姑娘也走不动道了。 回头问问那沈二，行的话，就给骅骝说个媳妇儿。 慕长离瞥一眼边上那辆安安静静的马车，棉布车帘遮掩得严严实实，像是里头的人受不得风，又像是压根没人在。 慕长离约束着不安分的黑马，绕着行李堆往马车旁带了带，留神倾听里头动静。 稍一靠近，便能闻见若有似无的淡淡药味，像是回春堂开的金疮散，药倒是对症。 “大人！幸不辱命。” 慕长离闻声扭头，对上一双晶亮的大眼。 就是亮得太过了，有些刻意。 慕长离微微眯眼，目光略过沈二那张灿烂得刺眼的笑脸，落在他怀里那只鸳鸯眼白猫上。 这猫倒是稀罕，看着跟雪团子成精似的，脖子上系着个样式有些怪的红丝绒布结，下面吊着个缺口断开的金色细环，原本约莫该是吊着铃铛的。 慕长离一眼扫过，不置可否地盯着他将猫还了，得到那奇装异服女人一连串叽里咕噜感谢，不单单要送他红红绿绿的宝石，还想亲他。 伤风败俗！ 慕长离隐隐不悦，催马过去，居高临下地淡然一望，原本热络的气氛立马结冰。 “东西既然找到了，速速离开罢，休要多做停留。” 一片寂静中，慕长离冷淡的声音格外不近人情。 习惯了外交无小事的明月华本能地主动替他描补，操着蹩脚的英语代为翻译补充： “锦衣卫的大人对您寻回可爱的雪绒花表示祝贺。大越是敦亲睦邻的友好之邦，欢迎诸位再次来我大越做客。祝各位一路顺风，再见。” 路易莎夫人热情似火地表达感激，抱着失而复得的猫主子亲了又亲。 “哦我亲爱的露娜，能遇见你真的太开心了！感谢你帮我找回我的小雪绒花，这孩子实在太顽皮了，要是把它孤零零一个留在远隔重洋的大越，我们彼此都会思念成疾的！” “亲爱的，你简直就是天使！大越实在是个美丽的神奇国度，我一定会再来的！请收下我以及小雪绒花的临别礼物。” “当然这位英俊的大黄先生也有份，请替它买最好的牛肉作为奖赏。噢我的甜心，天意弄人，我们的缘分如此短暂，我实在不忍心分别，拥抱一下吧。” 明月华很理解铲屎官跟猫主子之间的感情，真诚笑着也张开双臂，不想在外国友人面前丢了天朝上国的气度。 不就是拥抱嘛，小意思，贴面礼她也懂。 一根黑黝黝的马鞭无声无息拦在明月华身前，如同棒打鸳鸯的那根棒槌。 “光天化日，搂搂抱抱，成何体统？还不赶紧散了！” 明月华尴尬地收回手，徒劳地跟新认识的外国友人解释： “大越重视端庄君子之风，两国礼仪有差别，还是入乡随俗吧。保重！” 路易莎被慕长离外放的煞气惊到，勉强笑笑，抱着瑟缩在她丰满胸口的白猫，一手提着蓬蓬裙匆匆上船。 船立即抛锚开动，路易莎这才敢扶着船尾栏杆大力挥手： “亲爱的朋友，再见！我一定会回来的！” 明月华摆着自认为完美的外交微笑，也伸出没受伤的右胳膊优美地摇了两摇。 待那船慢慢远了，码头上指指点点看热闹的人还簇拥着不肯散，要不是有锦衣卫在场，只怕早嘈嘈杂杂议论起来了。 人多容易出事，引起踩踏就是人命关天的祸事，难怪慕长离一直催促金发碧眼奇装异服的路易莎一行赶紧离开； 大越百姓看热闹的心实在太强大了，差不多能抵消对锦衣卫的敬畏！ “外国人实在太热情了，不过是举手之劳，就收到这样厚的谢礼。” 明月华讪讪笑着，把那一小袋价值不菲的宝石递过去。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可没胆独吞这么大一笔财富，火中取栗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干。 慕长离扫过她干干净净的手指头，手指甲修剪得短而圆润，透着天然的淡粉，没有染过蔻丹的痕迹。 他甩过长鞭，卷起荷包收回手里，一手长鞭使得出神入化。 “寻常船只不会载马，上我们的船罢。” 明月华顺着他目光望去，果然看见岸边不远处泊着的一艘大船。 “多谢大人！” 明月华面上喜之不尽。 马是重要战略物资，过码头关卡要被严查的，普通客运船只大多不愿惹这个麻烦。 明月华本想着拿银钱开道，谁曾想恰好遇见锦衣卫出行，压根没人敢胡乱出这个头，都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么耽搁下去不是办法，人跟行李都到了码头，锦衣卫大人都主动开口邀请了，她除了硬着头皮上船，还能怎样？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镇定。 明月华不断做着心理建设，也顾不上肉痛那袋全被没收的宝石了。 那里头可还有大黄的口粮奖励津贴呢！ 算了，她还是自掏腰包破财消灾吧。 看热闹的百姓被锦衣卫驱散，九红战战兢兢地跟过来，和声细语地看着平日里凶神恶煞的锦衣卫搬行李。 明月华亲自扶了马车里病歪歪的“表妹”上船。 隔着幕篱，慕长离也看不真切女子的面容，只觉得身形差相仿佛，却又似是而非； 男女有别，他也不好直盯着看，目送沈二扶着那位有疾在身的明姑娘进了船舱，大黄狗跟白马也安安分分地跳上了船。 少顷，行李全部搬上船，慕长离带着一众锦衣卫鱼贯而上，船缓缓开了。 “沈兄保重！” “一路顺风！别忘记看我送的礼物！” 躲在人群后头看了好大一场热闹的庞四等人终于敢冒头，扯着嗓子殷殷作别。 明月华闻声出来，朝码头上送行的发小们含笑挥手。 蓦然一声长啸，随即传来浑厚的歌声： “我有嘉朋，今当远行。潭水粼粼，依依青萍。” “君子乘舟，泛泛其景。烟波浩荡，冥冥树身。” 竟然是王琰带着一群学子，齐齐站在岸边，为她歌咏送行！ 明月华被这高格的场面一时捧得飘飘然，脑子一热脱口回赠： “沈明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银镜潭水深千尺，不及诸位送我情！” 余音袅袅，绕潭不绝！ 庞四几个面面相觑，立马激动得面红耳赤！ “我沈兄弟作诗赠咱们呢！咱们也得唱，要不然这诗没咱们份儿，风头全叫那几个穷酸抢光了可还行？” 旁边小瘦个儿一急，扯着嗓子就吼： “一送我的那个沈哥哥喂，到床边，不是，船边，是船边！我重唱啊。” “一送我的那个沈哥哥喂，到船边，后头咋唱？你们快帮忙编编！” 噗—— 明月华喷笑。 这群小纨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心如宝月映琉璃》正文 第22章 试探 “公子，我瞧见相爷跟大少爷了。” 一上船，九红小脸就白了，眼睛压根不敢往水面瞧，生怕瞅不见地面直接腿软。 “嗯。” 明月华轻嗯一声，看她仰着下巴鼻孔看人的好笑模样，干脆把她打发回舱内窝着，眼不见为净。 “我写个条子叫大黄去厨下给你要两片生姜含着，那个能止恶心呕吐，缓解晕船症状。” 大黄汪一声，领命去了。 “公子懂得真多。”九红视线不敢乱放，行李不用拆开，只取出常用的物件备着，此时也没别的忙活，干脆抱过那一堆礼物来清点造册。 明月华也来了兴致。 “我看看这帮无所事事的公子哥儿送我什么好东西了。一个个神秘兮兮的，不会偷了家里的宝贝给我充家底吧？得等他们挨顿好打长长记性再还回去。” 九红抿嘴窃笑，偷拿家里物件送人情这事儿，那群少爷们可不是头回干了。 “呀，怎么是这个？”九红手一抖，墨水差点滴到册子上，忙挪开了。 明月华打开长条盒子里头的卷轴，本以为是哪位名家的真迹，结果眼熟得很！ 正是她才交的画稿，题字“愿我六根常寂静，心如宝月映琉璃”的那副春画图！ “唔，这一版印刷得不错，很精美。难为庞四这小子舍得送我，可算是下血本了。” 明月华满意地点评。 九红脸红红的，不敢往那画里头勾人的女子瞧，胡乱在册子上记下一笔：武德二十六年二月廿八日，京城庞府四公子送荣锦斋新画一幅。 嘴里还嘟哝着： “这画儿是卖的贵，可咱又不缺这个；不会其他盒子里头，全都是这个吧？” 明月华听她嫌弃，笑睨她一眼。 “这画儿多好，自己瞧了解闷，拿去送人也体面，缺钱了转手卖出去，比银票还值钱些，再妥帖不过了。” 纨绔一出手，果然不会叫她失望。 九红鼓鼓腮帮子，一一对着礼单上册。 “我说不过您。不过下一册的《江湖儿女传》，他们可有的等了。” 作者梦浮生都跑了，谁给他们写画本子去？ 就是可惜了那丰润的稿酬。 她昨天晚上去送最后一批稿子的时候，荣锦斋老板硬拽着不让她走，捧着大把银子要约稿，见她不收都差点哭了呢。 “不会，荣锦斋会请人代笔的。” 明月华深知道里头的套路，不以为意地道。 数一数，最新版春画图足足收了六本。不知道小纨绔们手里头还留下私货没，不然要被对家纨绔圈嘲笑的。 明月华心情愉悦，仔细把画收好，不打扰明显有些糟心的丫头做事，起身往隔壁去。 “我去瞧瞧表妹。” 她本尊在此，隔壁的明姑娘自然是替身。 说来也巧，前些日她不过灵感枯竭，乔装打扮了往青楼里走一趟，就顺手救下一个誓死不肯卖身的姑娘。 这世道女子活着不易，她也着实佩服连素素“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的骨气，于是就英雄救美了一把，被老鸨子讹去好大一笔银子。 “表妹还好吧？” 明月华彬彬有礼地隔着房门询问，她可不敢在锦衣卫的眼皮子底下放肆。 船娘得了他的银子，受雇照顾表妹，开门抛给他一个媚眼，捏着嗓子嗲声嗲气说话。 “沈公子快请进，姑娘刚还问起您呢。” 明月华守礼地略加避让，进去隔着屏风再问候一声。 “咳咳，表哥无需挂心，我没事儿。” 连素素声虚气喘的，惹人遐思。 明月华知她伤重，也不打扰她休息，拜托船娘细心照顾按时送饭换药，便退了出来。 甫一出门，迎头撞见正跟大黄亲热说话的黑瘦锦衣卫汉子。 严峥仰头冲她咧开一口白牙。 也不知道是不是角度不对，明月华总觉得有寒光一闪而过，像是夜里择人而噬的狼牙。 “沈公子，你这狗挺灵，咋养的？” 明月华温良地笑，嘴角单边梨涡若隐若现。 “大黄懂事，就随便养养。咱们锦衣卫没养狗？” 严峥单腿蹲着，摸摸大黄背上浓密顺滑的毛，再次盛情邀请： “养了，没你这个灵。沈二，说真的，你来咱们锦衣卫吧？带上你的狗，保准你嗖嗖立功，一年升上十户长！” 明月华挑眉面露迟疑，严峥立马靠过来耳语透露： “白莲教余孽在南边勾结倭寇作乱，咱们这趟就是去平乱的。你小子赶上好机会了，有咱们大人坐镇，升官发财不在话下！” 严峥说得热闹，要是明月华真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说不定就被他给煽动了！ 可锦衣卫嘴巴有这么松？不会还在怀疑她跟白莲教有勾结吧？ 明月华眸光微闪，惧怕地连连摆手。 “不成不成，我这都是花架子，也就吓唬吓唬京城里那些身娇体贵的公子哥儿，哪敢上阵跟人真刀真枪拼杀？怕不只有给人送菜的份儿。” “我家可就只剩下我这一条根了，我还得给我爹传香火，不敢轻易涉险。多谢大哥美意，心领，心领了呵呵。” 明月华讪笑着狼狈退回房里，得救似的大松口气。 外头严峥怒其不争，突然觉得，要不还是按着千户大人的意思，暗搓搓弄死这胸无大志的小子得了，白瞎了这么好的狗和马！ 更别说他还觊觎千户大人瞧上的小娘子，死有余辜！ 明月华背后一凉，感受到一股浓浓的恶意，忍不住打个大大的喷嚏。 “公子没事吧？我把窗户关上。” 九红刚才写俩字，头晕目眩没忍住吐了，正开窗通风，一张小脸白里头泛着青。 “你快躺下，怎么晕得这样厉害？” 明月华忙过去搀她。 这丫头就喜欢脚踏实地，又恐高又晕船的，剩下几天可怎么熬？ “我去问问船家有没有治晕船的方子。大黄就在外头，有事叫它找我。” 明月华匆匆下楼，船家给了一碗早熬好的药汤子，看起来黑了吧唧，闻着也怪得要命。 这真能喝得下？不会拉肚子吧？ 明月华拧着眉，默念良药苦口利于病，小心翼翼端着药碗回二楼。 “晕船？” 楼梯上迎面遇到冷面玄裳的锦衣卫大人，明月华主动避让到一旁，请对方先行。 没曾想他却站住了，还开动尊口问了一句。 明月华受宠若惊！ “啊，小厮头回坐船，有些不适，我问船家要了晕船药。” 慕长离淡漠扫过那碗卖相不佳的药碗，微微偏过头去，声音寡淡： “嘱其卧位，按摩头部胸腹，并内关、三里穴位，半个时辰应有所缓解。” 他又定眸望她。 “穴位在哪你知道吧？” 不知道的话难道要当场授课拿她示范？ “懂！”明月华一个激灵，忙大声应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心如宝月映琉璃》正文 第23章 夜袭 缩在舱内相安无事两日，明月华背后伤口已经开始收口，奇痒无比。 九红晕船的症状略微缓解，还是手软脚软，整日里恹恹的，没精神帮她洗头。 明月华一只手不方便，每天对付着胡乱拿布巾子擦两把身上，拿梳子蘸水梳通头发了事。 两天下来，她觉得自己都快馊了。 偏偏九红身子弱，不敢长时间开窗通风，屋里又是呕吐物残余的酸臭气息，又是古怪难闻的药汤子味儿，再怎么勤换衣裳都无济于事，别提多煎熬。 明月华五感本就比常人好上那么一丁点，硬扛了两天实在抗不过，趁着后半夜船上人都睡了，偷摸溜到舱外透口气，散散身上的味儿。 夜色如水，船静静泊在一个不宽不窄的芦苇荡里。 夜风吹拂，枯叶沙沙残影婆娑，似有数不尽的魔物藏于其中，窥伺他们这一船活饵。 明月华紧了紧狐裘，满脑子恐怖镜头。 她有些踟躇，不晓得是继续留在外头吹风，自己吓自己好，还是回屋继续做条臭咸鱼，在温暖安全的床铺上辗转反侧好。 蓦然啊的一声尖叫，然后是砰的几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去老远。 明月华被惊得一哆嗦，贴紧船舱屏住呼吸，死死瞪着眼前随风飘来的鬼影子。 “你在这里做什么？” 鬼说话了！不能搭话，会被当成替身索命！ 明月华头发根都快立起来了，手指摸上腰间软剑，不知道鬼被切碎的话，再黏合起来会不会耗费掉些鬼力，千万别把她弄死得太难看。 “你身上这什么味儿。” 鬼大人冷飕飕地嫌弃，离开她一丈远。 明月华猛松一口气，憋得胸口疼。 看来臭咸鱼也有用处，弱化版生化武器，鬼也怕！ “你在等谁？” 慕长离半侧过身子，面冲向上风口，目光幽幽望向黑皴皴的十里苇塘。 残月如钩，繁星点点，映出他模糊的面庞，一双雪亮的眸子愈加慑人。 “是你呀。” 明月华长出口气，腿有些发软。 世上果然没有鬼，全是庸人自扰之。 以后再不看恐怖电影了！ “嗯？” 慕长离回头，玄色披风下是一身白得晃眼的里衣，看着像是刚从被窝里头出来。 再一联想刚才那声暧昧的女啊，还有一连串的砰，明月华满含深意地望回去。 看来千户大人的夜生活很丰富嘛，旅途之中也有船娘自荐枕席。听那动静，战况很激烈？啧啧啧，好生叫人羡慕的艳福哇。 “咳，那个我突然来了灵感，诗兴大发来着，出来赏月吟诗，啥都没听见。你不用管我，快回屋吧，小心着凉。” 明月华信口胡诌，对无意打扰别人好事十分抱歉。 话说这位大人武功真的深不可测，来无影去无踪的，有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就连被翻红浪的情动关头，都能及时发现她这个没正常就位的不稳定因子，立即赶过来排查隐患，实在太敬业了！ 有他在，出行安全大有保障，比大黄都管用。 咦大黄呢？都说这好半天话了，大黄早该过来了吧？ 明月华后知后觉地察觉不对，突然听见对面芦苇荡里一阵熟悉的狗叫，还有兵器交接之声！ 她猛地转头去望，芦苇荡外头火把亮起，几名锦衣卫手持火把，长刀出鞘，正静静望着芦苇荡里一面倒的屠杀，偶尔有几个漏网之鱼逃窜出来，也被毫不留情地就地斩杀。 竟然不留活口！ 黑夜里这血腥而恐怖的一幕，直接刺激着明月华的神经。 她死死咬牙，胸口一阵翻涌，竭力想挪开视线，却着了魔似的挪不开！ “他们，是白莲教余孽？” 她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整个人像是分裂成两半，一半不住啊啊啊土拨鼠尖叫，另一半冷静地控制她的嘴巴，努力挤出解释，澄清自己身上的嫌疑。 她真的真的跟白莲教没关系啊大人！ 慕长离冷冷审视她，一言不发。 明月华心下着急，生怕对面那沉默而残酷的杀戮结束，她就是下一个刀下亡魂！ “我跟他们没关系！这真的是误会！我真的是来作诗的！” 明月华急中生智，张嘴就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声音紧绷气息漂浮，歌声愈发飘渺，有如鬼哭。 慕长离扬眉，定定听着。 词是好词，曲子颇怪诞，倒是不难听。 没想到这个沈二居然有如此雅兴。 难道这就是传说里头的诗疯子？兴致一来，饭也不吃觉也不睡，只顾着写诗作文？难怪他身上一股子怪味。两日不曾沐浴了吧？ 慕长离不着痕迹地又往后退开半步，拿出随身携带的药酒喝一口暖身。 明月华唱完一半，见没人捧场也觉讪讪。 这可是穿越里的必备曲目前三！别人一出场就惊才绝艳，虎躯一震八方来投，怎么到她这里就沦落到连街头卖唱的都不如？ 人比人气死人，她果然不是主角吧？ 没有主角光环不怕，就怕不小心蹦跶过头，被炮灰掉！她还是老实回村种地去吧。 “怎么不唱了？还有下半阙吧？” 留意着战况的慕长离蓦然开口，将银制小酒壶往她面前一递。 “才气不足酒来凑。” 明月华傻乎乎接过灌一大口，吧嗒吧嗒嘴，不满地摇头。 “这酒也配大人随身携带？淡得跟水似的！我送大人个方子，叫你开开眼！九儿，笔墨伺候！” 慕长离无奈看着大呼小叫手舞足蹈的这人，把酒壶盖好揣在腰间。 就这沾酒就醉的德行，怕是也做不成奸细。 酒壮怂人胆的明月华凑过来大力拍打他肩头，不雅地打个酒嗝，醉眼迷离兴致高昂： “大人有眼光，确实有下一阙，听我接着唱啊。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酒意上头，她紧绷的嗓子放松，唱得反而更加嘹亮入耳。 慕长离扯住这人狐裘一角，防止他不小心跌入水中，人却往后再退开几步。 明月华唱完一遍，摇着食指冲他傻笑。 “好听吧？不是我写的！一个白胡子老神仙托梦给我的，嗝。” 明月华记起真正的沈二小姐沈晶那套神仙托梦的说辞，嘻嘻哈哈地再次借用。 “大人，我跟你说，我真的是良民，只是运气差了些。” “那个滴血认亲不准的我跟你讲。合血法是吧？不靠谱。不信你随便取几个人的血，多放一会儿都能融合到一块儿去！” “那个滴骨法就更扯了。人死久了多埋两年，皮肉都烂了，骨头也酥了，滴啥都能流进骨头里去。你换刚死的人试试？” “亲子鉴定这一块儿得讲科学。科学你知道吧？就是基因，显性基因隐性基因，单眼皮双眼皮，遗传，生孩子，嗝。” 明月华大着舌头，话都说不清楚。 慕长离隐约听见个生孩子的话头，随口问：“你那白马不错，给我家骅骝配个种吧？” “没问题！”明月华见他搭话，精神头又来了！“宝马赠英雄，你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别说马了，我的命送你都成！” “公子！”九红好容易挣扎着挪出来，冷汗涔涔扶着舱门，恨铁不成钢地望着随口把自家卖了的公子。 公子怎么又喝酒了！哪来的酒？这不是害人吗！ “九儿，爷的好九儿，来嘴儿一个，么么！” 明月华见着自家贴身丫头，立马撂开手，踉踉跄跄朝九红抱去。 慕长离冷眼瞧着这放浪形骸的主仆二人，磨了下牙训斥： “你主子身量未足精血宝贵，不可勾着他胡闹！” 九红正面吃他一吓，两股战战，被猛扑上来的自家公子撞倒，俩人跌成一团倒进屋里。 慕长离冷哼一声，重重甩上房门，眼不见为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心如宝月映琉璃》正文 第24章 断袖 “公子你可算醒了。” 九红费心劳力照顾主子一宿，晕船的症候不药而愈。 “不，我没醒，你听见的是梦话。” 明月华拉起被子蒙住头，自欺欺人地装鸵鸟。 昨晚发酒疯的一幕幕潮水般涌来，不顾她的拒绝，执意要她面对凄凉的现实。 她的爪子胆大包天地摸了锦衣卫大人的香肩，居然没被剁掉，真的是走了狗x运。 狗？对，肯定是托大黄的福！大黄帮忙锦衣卫剿匪立功，抵消了她疑似通风报信里通外敌的嫌疑。 大黄，主子我拖你后腿了。养狗千日用狗一时，好样的！ 明月华老母亲般欣慰感慨，脑子里倏地划过另一只宠物的姓名。 糟糕！胭脂贞操不保！ 明月华猛地拉下被子，双目灼灼似火！ “胭脂呢？它没被强吧？锦衣卫没都骑马来吧？” 九红见她一惊一乍的，才说赖床，又突然掀被子坐起，还见鬼似的紧盯着她不放，忙捡起狐裘给她披上。 “胭脂好好的，能出什么事？公子做噩梦了？” 明月华擦一把额头，粘乎乎的还真出了一层冷汗。 她甩甩头，把不靠谱的np桥段甩飞，又泄气地倒回床铺。 “别理我，醉着呢。” 九红好气又好笑，给她小心掖掖被角，又端来一直温着的醒酒汤喂她。 “公子还是醒醒吧，出事了。” 明月华闭着眼，喝毒药似的咽下两口，皱着脸把头扭到冲墙那头，继续自闭。 她酒量明明不错的啊，昨天怎么会一杯就倒？难道是中了招？那酒味道可不对劲，像是加了东西的。 明月华生无可恋，恨不得穿越回昨晚，掐死智商离线的自己。 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入口，她怎么会犯下如此弱智的错误？ 妥妥的黑历史！ 九红伺候她久了，对她的小习惯了若指掌，当即忍笑放下还剩大半的醒酒汤，给她把脑后倾泻的青丝拂到一旁拢好，轻言细语地自顾禀告。 “那个艳娘没了。说是勾结外头的水匪，想要打劫咱们船呢。谁知道恰好撞倒锦衣卫大人们手里，直接去了阎王殿。” “早上我偷偷隔窗看了，水面都染红了，尸首怕是都喂了鱼虾，偷鸡不成蚀把米，恶有恶报，活该！” “你不怕了？”明月华诧异回头望她。 一夜醉梦，回想起昨晚的厮杀画面来，似乎也不觉得如何，权当看了场恐怖电影，还没她耍酒疯丢人来得更加难以释怀。 “不怕！要是没锦衣卫的大人们出手剿匪，昨晚死的就是咱们了！大人们全都是忠臣义士，该怕的是那些作奸犯科的贼人。我又没做亏心事，怕什么？” 九红俨然一个小粉丝，眼底闪烁着崇敬又坚定的光亮。 明月华下巴抵在枕头上，斜着眼睛望她，琢磨着要不要把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小丫头打包送给锦衣卫，换回可怜遭人觊觎的胭脂马。 “这事儿不对。既然水匪在船上有眼线，怎么会错失有锦衣卫在这么重要的情报。怕是那个船娘反水了，私下告密，想戴罪立功呢。” 这就说得通了，明月华很满意于自己的推理。 就不知这一招美人计，是锦衣卫的大人们主动设计，还是顺水推舟的意外收获？ 唔，以那位大人的权势与美貌来推测，坐享其成的可能性更大些。 “是这样吗？”九红睁大双眼，仿佛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可那船娘也失踪了啊。” 明月华虎躯一震！ 握草，拔x无情啊！好渣！ “公子又在想些什么稀奇古怪的念头？不许腹诽锦衣卫的大人们，他们可是才救过咱们呢。” 九红警惕地制止主子的胡思乱想，全心全意维护救命恩人。 “公子快快起床梳洗，带我去谢过大人们的救命之恩，礼物我都备好了。” 九红再催。 明月华有气无力地瞥她一眼，残忍地戳破她雀跃的期待。 “你敬爱的救命恩人可能不太想见着咱们，他以为你是我的。” 九红手里盒子啪地掉地上，脸红过颈。 “什么娈，娈的，我不是！都怪公子，喝醉了就没个正行，大人该讨厌我了！” 小丫头眼泪明晃晃在眼眶里转，看起来委屈极了，还有点小愤怒。 她跺下脚，丢下一句“我去看表小姐”，夺门而出。 明月华愣愣看着被重重甩上的房门，讪讪摸下鼻子，慢吞吞起来穿衣。 看来这回把小丫头撩拨过头了，都敢冲她甩门了。 古今中外的粉丝都彪悍，惹不起惹不起。 她还是将功补过，替小丫头去跟救命恩人兼偶像澄清误会吧。 明月华打理好自己，走过去拿起小丫头备下的礼单看看，眉头再度飞起。 女大外向，胳膊肘往外拐啊！瞧瞧这又是银票又是珍本书画的，是想把她的家底搬空？ 好吧，与她的小命相比，这些身外之物确实算不得什么。 但还是肉痛。 再说了，这礼物送得不合适。 阳春白雪下里巴人各有所好，锦衣卫都是武人，送什么名家书画啊，就该送春画图！ 一来投其所好，二来嘛还能隐晦说明沈二公子的性向，顺手洗清九红的之名，一举三得！ 明月华小算盘打得叮当响，随即放下礼单，翻出那堆春画图礼物盒子，抱起来出门送礼去。 锦衣卫光棍多，只怕这几幅图还不够分的！ 去到二楼尽头的客房，明月华敲了好半天门，也没人应门。 难道是昨晚出任务累着了，在补眠？ 明月华正打算先回屋等下再来，回头却见着龙行虎步的慕长离领着手下过来。 “有事？” 慕长离几步来到她面前，面色淡然，目光在这人泛青浮肿的眼下一溜，眸光更加晦暗，极快而隐晦地在他身下扫过一圈。 明月华察觉到他的冷淡，讪讪一笑，把手里抱着的一堆礼物长盒递过去。 “昨晚又得大人援手免于匪患，在下与家人皆感激不尽，特备下薄礼聊表寸心，万望笑纳。” 慕长离唔一声不置可否，严峥机灵地上前一步接了。 明月华不失时机地低声解释： “大人，昨晚在下酒后失态，言行无状，恐惹大人误会，想解释又觉无从说起。” 她盯着他出色的容貌，脑子一抽脱口而出： “大人真的误会我跟九儿了，我俩是清白的。若我真有断袖之癖，昨天晚上要扑也该扑大人才是。” 严峥面色古怪地看他。 这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大人都敢调戏，真以为大人拿人手短，不会拿他填江喂鱼？ “你倒是能扑得到。” 不意慕长离非但没有动手，反而看似心情不错地回应一句。 “你那白马长途跋涉，不利于备孕，且留下吧，我找人好好调理喂养，待产下马驹之后再送还与你，我另备下骏马替你代步如何？” 慕长离有条不紊地做下安排，明月华脑子里嗡的一声，全是明晃晃的四个大字：来不及了！ “不行！想欺负我家胭脂，除非踏过我的尸体！”明月华追悔莫及，含恨宣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心如宝月映琉璃》正文 第25章 分道扬镳 慕长离蹙眉看这人半晌，不明白他这又是闹的哪出，薄唇轻启，惟妙惟肖地复述：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动物们又到了交配的季节……” 明月华像是被雷劈中，不时有灰烬自她身上抖落，整个人眼看着就要灰飞烟灭…… 她有罪！她辜负了胭脂的信任！她不配做主人！ 慕长离莫名其妙看他一眼，绕过石化的这人，径自开门进屋。 严峥随后把门关上，恭敬把那堆礼物盒子放在桌上，脸色一肃，说起正事。 “船夫俱都审过了，除了船老大与那艳娘私下里有些见不得人的关系，其他人尚可用。” 慕长离漫不经心听着，随手打开一个盒子来看。 画一展开，他薄唇微抿，随手将画丢给下属。 这个沈二，还真没亏了他的纨绔之名，大喇喇送他春画图，胆子不小！ 严峥忙小心接过，面上就是一喜。 “梦浮生的新画儿！沈二这小子能耐啊，这都能弄到手，还眼都不眨地送大人了，敞亮！” 他双眼放光地紧盯画上栩栩如生的清丽女子，恨不能钻进画里头，瞧瞧小娘子的正面是如何国色天香。 “大人，您再瞧瞧其他盒子，里头是不是梦浮生以往的春画图。这可是精版，千金难求有价无市，集齐一套可了不得；听说平亲王爷还在收这图呢，开价老高了！” 慕长离冷着脸又拿出一幅画，打开一半急忙合上。 是他自己的画像！ 那个梦浮生胆敢画他的春画图售卖？找死！ 慕长离浑身煞气外放，再打开画寻找落款。 没署名。 大约是沈明自己私下里画的？昨晚熬夜是因为要给他作画送礼？ 把他画得如此细致入微，还说不是断袖！ 慕长离缓缓收起画轴放在一旁，浑身煞气收敛无踪。 罢了，沈二也不是那等脑满肠肥色欲熏心之徒，反而有着一股难得的纯净赤子之心，不似其他庸人功利狭隘。 被这人倾心爱慕，倒不会太恶心。 只这终究不是正道。 天地分阴阳，阴阳调和才是正理。这人还小，心志不坚，被人引诱着一时走上歧途也是有的。 日后还是远着他些罢。 少年情窦初开情难自已，他离了自己，那些想头淡了薄了，慢慢也就好了。 慕长离不动声色地一一检查过其他盒子，确认没有漏网之鱼，这才令严峥把那些春画图全拿走分了。 严峥美滋滋地抱着一堆宝贝春画图，连盒子都不装了，胡乱全搂在怀里颠了！ 一出门差点撞上还傻在门口当门神的沈二，严峥顿时殷勤无比地亲自把人送回屋里。 他就说沈二公子是个好的！ 偏大人那么凶，瞧把人给吓的！以后还想不想再收礼了？ 明月华游魂儿似的飘回屋里，被铺天盖地的愧疚感淹没！ 坐立不安片刻，她咬咬牙，硬着头皮下楼去看胭脂。 胭脂才是受伤害最深最需要安抚的那个！ 她没资格在这自怨自艾，她得补偿胭脂，保护它不要再受伤害！ “胭脂，你受苦了。” 明月华对上胭脂那双美丽纯洁的大眼睛，鼻头一酸，解开它的缰绳拉着上楼。 “跟我回屋，我守着你，别怕啊，没事了。” 旁边黑马咴咴嘶鸣，前蹄不满地原地踢刨着，还张开马嘴龇着一嘴白牙想来咬胭脂的缰绳。 “起开！什么人养什么马，上梁不正下梁歪！” 明月华咒骂一句，作势虚踹黑马一脚，头也不回地牵着胭脂上楼回房。 慕长离蹙眉自一旁闪身而出，边安抚闹腾着要媳妇的自家黑小子，目光深沉地看了那人怨气冲天的背影一眼。 这反复无常的性子，也太孩子气了些。 滋味各异的一夜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明月华就催着九红收拾行李，准备到码头立马下船走人，一秒钟都不想多呆。 九红本来还有点埋怨她，听说胭脂的惨痛遭遇，本能便是不信。 看胭脂吃的饱睡的着的，眼睛里瞧不出半点委屈伤心，怎么可能有事？别是小姐误会了吧？ 九红悄悄寻了锦衣卫，拐弯抹角地打听出真相，彻底放了心。 果然是小姐脑补过头了。 按照小姐的话说，就是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什么情绪周期的，不用管。 她绝不是生气小姐酒后乱说话，想趁机给小姐小小吃个教训的。 九红憋着一点小秘密不说，心虚地直往隔壁连素素屋里躲。 船娘没了，表姑娘没人伺候，她得过去勤照看着些。 这一日风和日丽顺水行舟，不到中午便到了码头。 明月华绷着脸牵着白马早早候在船头，一副马在人在，谁也别想拆开他们的拼命架势！ 慕长离无奈牵着不肯吃饭的骅骝送出来，隔着一丈距离，摘下腰间玉珮扔过去。 “有事拿这玉珮到锦衣卫衙门里，总有两分便利。你好好念书，不要胡闹，每月送功课过来，我替你送去翰林院请人批改，三年后认真下场一试。” 我在京城等你。 许完好处，他又看看还不甚满意直拿马头拱他的骅骝，心急的黑小子连三年都等不得。 慕长离只好又补充两句： “好好养你那白马，不要胡乱配种，等我从南边回来，带骅骝去看你们。” “不必了！”明月华守了胭脂一夜，眼底黑眼圈更重，听他居然还贼心不死，气冲上头，脱口便是拒绝！ 可对上他匕首般扎人的冰凉眼神，她又怂了。 “那个不必了，我兄长会替我瞧功课。” 沈明伦可是上一科的状元，如今正在翰林院做事，拿他出来当挡箭牌正合适！ “你照做便是。” 慕长离看看他们弱的弱病的病，暗暗叹口气。 这样怎么护得住骅骝媳妇？ “等我回来，再传授你一套拳法。去吧。” 明月华接过他又抛来的一个小荷包，正是路易莎夫人临别赠送的一小袋宝石，掂掂分量，好像还重了些？ 难道是锦衣卫补贴给大黄的奖励？算他们有良心！ 明月华轻哼一声，抿紧嘴胡乱一抱拳告辞，收起东西牵着白马，逃难似的下船。 严峥领着一帮兄弟，热情洋溢地帮忙把行李搬下船，还在码头找了靠谱的挑夫，送他们先去客栈休息一晚，明早再雇马车启程回村。 “沈公子保重啊，回见！” 严峥等人殷殷作别，明月华避之唯恐不及。 锦衣卫画风崩了吧？说好的高冷呢？难道是春画图的功劳？ 呵，男人！ 在客栈宿了一宿，明月华总算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感觉重新活了过来。 九红给她烘干头发，听她说要找兽医来给胭脂看病开药方养身体，手下一哆嗦，不小心揪断她一根头发。 明月华朝她不在意地笑笑，眸底流光溢彩！ “没事儿。从今天开始，咱们彻底离开那些拘束人的地儿；以后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心如宝月映琉璃》正文 第26章 穷山恶水 二月青犹短，三月东风吹雪消。 “这都已经春分过后了，地里都化冻开始耕田了，怎么天气还这么凉。” 九红紧了紧身上八成新的小袄，挑剔地打量周围乌突突的青山，小声嘟囔一句穷山恶水。 明月华睨她一眼，淡淡提醒：“小心脚下。” “小姐放心，我走得稳当着呢。” 九红自打远远瞅见后山屯，就不肯坐马车了，脚踏实地走得那叫一个神清气爽！ 人又不是鱼也不是鸟，还是靠两只脚走路最稳当，接地气！ “你别光顾着看景儿了，注意看路。” 明月华无奈再次提醒。 乡下土路哪有官道平整，崎岖坑洼多石子，还有家禽家畜的粪便，九红一京城长大的姑娘，哪见过这个？ 踩上一脚又得恶心半天，说不得还要添个晕乡下土路的毛病。 九红不以为意，远远看见大黄撵着只野兔追进田里，满脸喜气洋洋！ “乡下还是有些好处的，起码野味充足。大黄算是来着了，这么些个山头随它撒欢。” “就是委屈了胭脂，得在镇上宅子里头闷着，不然出来跑跑多好，满地都是新鲜的青草。” 九红脚步轻快，又指着村头掩映的一树杏花叫她瞧。 “这杏花开得倒好，就是不知道结的杏子好吃不，会不会酸倒牙。” “姑娘可说着了。”车夫见她伶俐讨喜言语活泼，马车里贵气逼人的小姐瞧着也和气，也稍稍放开些拘束，操着浓浓的乡音搭茬。 “咱们青山镇山头多雨水少，瓜果又沙又面，滋味足。就是偏酸，有好这一口的喜欢得不得了；不过像你们这样吃惯了好东西的娇小姐，估计怕是不合意。” 九红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认真听着，眼角余光瞥见拉车的黑马尾巴一甩，噗通落下一坨冒着热气的马粪，脸色立即变了。 “路上脏，姑娘还是上车里头坐着吧。” 车夫大叔乐呵呵笑，吁一声虚空甩了一鞭，黑马听话地站住。 九红迫不及待爬上车，心有余悸地跟老神在在的小姐告状！ “那马它太不害臊了，大白天的就随地拉撒，差点溅我脚面上！” 明月华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漫不经心地瞥过她脚上本就不适合走山路的软底绣鞋，目光又落到窗外。 “管天管地，你还管人家牲畜在哪里解手？” 九红一噎，瘪瘪嘴不服气地咕哝：“咱们家胭脂和大黄就没这么脏，太不讲究了。” 明月华似笑非笑睨她一眼，九红理屈地不说话了。 胭脂跟大黄养得精细，确实不是那些干粗重活计的牲畜能比的。 “小姐，外头风凉，您身子弱，还是把帘子放下吧，外头的景儿且有日子瞧呢。” 九红又劝。 小姐小日子刚过，身上伤还没好全，在车里坐着不动本就容易冷，偏小姐还要吹风，真不叫人省心。 她要是不跟着来可怎么办。 “后悔了？早叫你在镇上等我，非要跑这一趟来受罪。” 明月华依言放下车帘，隔绝村民偶尔投来的好奇视线。 该看的都已经看过了，她心里也大概有了谱。 去岁天寒雪枯，今春姗姗来迟且雨水悭吝，只怕春耕会遭受影响，粮食要减产。 林妈妈的话很有可能一语成谶。 看天吃饭的农民要遭殃了。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吃不饱肚子要闹事情的。 明月华掐断想得远了的思绪，听见外头有大胆子的小童脆生生问话： “你们是谁？来我们村子干啥？” 明月华嘴角微翘，突然就想起贺知章大大那首有名的《回乡偶书》。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莫名喜感。 “去去去，别惊了马，再踢着你们！” 车夫大叔笑着轰人。 村里孩子胆子大，见着马新鲜，不管不顾就往前凑，叫马蹄子踩一脚可不是好玩的。 “那个小瘦猴儿，赶紧下来！脚伸进车轱辘里绞断了，你要当一辈子瘸子。” 船夫唬了一跳，忙跳下车，把攀着车轱辘爬马车要去掀车窗帘子的瘦小子给摘下来。 “不要命了，啥也敢爬！” 车夫气得使劲拍他屁股一巴掌，皮猴子咧嘴就嚎，干打雷不下雨的。 “快闭嘴吧！车里头可是京城来的贵人，跟镇上衙门里的大人都有交情的，是你们能随便讹的？再胡闹，把你们一家全抓进大牢里头！” 车夫半真半假地吓唬，稳稳把胡闹的孩子放下地，腿脚利索地坐回停下的马车车辕，笑瞪一眼被镇住的一帮毛孩子，没好气地问： “明礼仁家在哪呢？” “你要找我仁大爷？我知道，我领你去，你别叫贵人抓我全家行吗？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惹的祸抓我去坐牢好了，我爹娘还得养我爷奶弟妹呢。” 瘦猴子小跑着跟上，脏脏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恳求倔强，只在身体两侧攥紧的拳头泄露他心里的害怕。 明月华对这小孩儿印象挺好，难道是明家的孩子？ 九红得她一个眼神，会意地掀开车帘冲那小孩儿招手： “小孩儿你来。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 瘦猴儿冷不丁望见一个白净漂亮的大姑娘，脸唰得红了，扭扭捏捏凑过来，怯怯答话。 “我叫明亮，我爹叫明礼宽，跟我仁大爷是叔伯兄弟。” 九红脑子随意一转就理清了关系。算起来，这小男孩还是小姐的堂兄弟呢。 她眼里含笑，抓起几颗糖递过去。 “你几岁了？怎么没去上学？这糖都给你拿去吃。” 明亮脸红红地只接过一颗糖，剩下的没敢多拿。 “念书费钱，我爹说我们乡下人脑子笨，念书也念不出来，不如好好种地养家。” 他似是不好意思，面对整洁体面又漂亮的九红，潜意识里生出自惭形秽的情绪而不自知。 “谢谢贵人赏赐。我拿一颗回去给我妹妹甜甜嘴就行。她前几天受了凉一直咳嗽，我娘从山里头挖了树根熬药汤子给她喝，妹妹苦得一直吐，连奶都不吃了。” 他手足无措地解释，仿佛拿这一颗糖便是多大的罪过。 “我带你们去仁大爷家，村子里我都熟！你吃过烤麻雀吗？等下我捉来烤了还你，可香了。” 说着，小孩子使劲咽了口唾沫，一手攥宝贝似的攥着糖块，另一手下意识捂住棉裤屁股蛋上绽线漏风的补丁，走路姿势扭捏极了，引得其他孩子远远捂嘴指着他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心如宝月映琉璃》正文 第27章 贵客临门 村子不大，聚族而居，满打满算不过三四十户人家。 炊烟袅袅，鸡犬相闻，好一派闲适田园景象！ 假如不计较那些低矮交错的茅草房，还有面黄肌瘦的村人的话。 明家住在村东头，老少三代挤在四间土坯房里，东西厢房也住得满满当当。 院门大开着，院子里辟出菜地，光秃秃的还没翻土播种，周围扎了一圈篱笆，几只母鸡在院子里溜达觅食。 “伯娘，你家来客了！” 明启东当先小跑着进院喊人，惊得母鸡咕咕叫着扑扇着翅膀跑开。 “谁啊？大呼小叫的干啥？” 齐氏风风火火从灶房出来，腰里系着洗得泛白的旧围裙，看着正在做午饭。 明启东有些怵这个脾气火爆的伯娘，把人带到便一溜烟跑出去。 九红一把拽住他，满抓了一把糖塞过去，叫他拿回家慢慢吃，也分几颗给要好的小伙伴。 小姐要在村里住一阵子散心，免不了要跟村里人打交道。 明启东这小孩儿虽然说规矩上差得远，起码人孝顺懂事，不是那贪小便宜没够的烦人性子，倒是可以给小姐跑个腿儿解解闷什么的。 明启东捧着满捧糖块，面红耳赤地正要推辞，冷不丁见着九红回头从马车上扶出一位神仙也似的小姐来。 小孩子一下子看得呆了！ 他本以为九红就是顶顶富贵的财主家的千金小姐了，没想到和才下来的这位一比，立即给比出几百里地去！ 哪怕贵人脸上蒙着面纱，可那通身的气派一瞧，就说不出的贵气！比戏台上演的皇后娘娘还好看！ 那双眼睛像是能一眼看进人心里头。她一定是天上下凡的仙女，会法术的！ 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几乎想对着盛装打扮的明月华倒地跪拜！ 奶奶拜的观音菩萨像，眉心就有这样一颗红痣，他绝对没记错！ “启东，我是你堂姐，在家一起吃午饭吧。” 明月华含笑望向傻住了的半大孩子，柔声邀请。 明启东臊红着脸胡乱摇头，兔子似的蹿了！ “你们是？” 齐氏见着贵客临门，惊疑不定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问。 院子外头围着一群孩子瞧热闹，敬畏又新奇地看着膘肥体壮的黑马，以及马车门里露出一角的黑漆大木箱，还有箱子上头的大包袱，映着日头还泛光哩。 看起来就很值钱！ “你们是谁呀？” 明学农挤进来，衣服上脏兮兮的，也不知道在哪滚的土，一张小脸倒是洗得干净，眉清目秀的能瞧出些明月华的影子。 九红揉了揉鼻子，很想薅过街上那几个脏孩子擤干净鼻涕，再按盆里使劲涮几遍。 这也太邋遢了吧？院子里头的鸡也放养着，肯定没人管它们怎么解手。 这么腌臜的地儿，小姐可怎么住？ “小姐？” 九红悠闲心情尽去，艰难地喊了一声，不住使眼色。 爹娘可以认，可住在乡下就不必了吧？ 反正小姐已经在镇上置办了大宅子，买了好些丫头婆子里外伺候着，多省心舒坦！ 小姐懂得又多，随便写个话本子画个春画图，就够全家嚼用了，更别说她还能帮小姐开铺子挣钱。 就是把小姐的爹娘全接到镇上享福也养得起！ 明月华安抚地冲慌张又嫌弃的小丫头笑笑，这里的条件比她预估的还恶劣些。 难怪沈晶千里迢迢也要赶到京城寻亲，苦日子过怕了吧？ 只是明家好歹养了她一场，没功劳也有苦劳，怎么就没送些财物回来表示感谢？ 哪怕叫她顺手捎回来也是句话啊。 明月华暗暗摇头，眉目弯弯冲面前的小男孩笑笑。 看年纪这大概就是明学农，她的亲弟弟。 “我是明月华，你四姐。” 她伸手拉小孩子的手，转头朝懵怔的齐氏微微蹲身福礼。 她现在是体弱多病的沈二小姐，不，明四姑娘，人设不能崩。 “您是大娘？月华有礼了。爹娘在吗？咱们进去说吧，咳咳。” 九红见机地搀扶住她，京城左相府大丫鬟的气场全开，扶着小姐步步生莲款款入院。 街上嗡地一声议论声大噪，还有小孩子大着胆子喊明学农，使劲冲他招手。 小男孩出其不意被捉了手，想抽回来，又怕带倒了这个香香软软像是水做成的仙女，拘束得路都不会走了。 “哎你们等等！” 齐氏回神，局促地搓搓手，瞥见外头车夫卸车，一个个箱笼包袱的看着人眼热，忙扬声喊婆婆出来待客。 “家里来客了，婆婆快出来迎迎。” 齐氏自己也没闲着，抢过院子角落里立着的大扫帚，挥舞得虎虎生风，三两下清出一条两人宽的干净小道来，方便两位贵客行走，别弄脏了裙子。 九红拿帕子掩住口鼻，权当没看见被扫到一边土里埋着的几滩黄黄绿绿的玩意儿。 真是的，鸡怎么能随便放出来呢？多脏啊！ “正做饭呢你扫院子？土都落锅里了！还不快把扫帚放下，一个个的不省心。谁来了，还非得我老婆子亲自出来迎？” 老齐氏黑着脸从灶房出来，没好气地训斥咋咋呼呼的大儿媳，转眼对上俏生生站着的一对儿贵人，唬得脸色都变了一变！ “您二位是来找谁的？没走错门吧？” 齐氏听婆母这话跟赶人似的，忙喊了声娘，不住往院门外使眼色。 “外头太阳晒，还是进屋说话吧。” 老齐氏伸脖子往院门外瞅一眼，顿时眉开眼笑，殷勤往里让客。 “你看来就来吧，还带这么些个东西。狗蛋别傻愣着了，赶紧去田里喊你大伯他们回来，家里来客了！” 明学农高声答应着跑开，捂着被仙女拉过的手，跑得两腿生风。 老齐氏热情张罗着把人让到堂屋，看九红拿帕子细细把凳子擦了，才扶那位一身贵气的小姐坐下，不由得暗暗咋舌。 那样好的绫罗绸缎绣花绣草的帕子，就拿来当抹布了？太糟践东西了！ 这俩人什么来头，架子倒是大得很！ “老夫人您也请上坐。” 九红端着笑脸请齐老太也坐下。怎么说这也是小姐的长辈，不好失礼的。 “是喊我呢？”老齐氏一辈子没被人这么喊过，觉着骨头都轻了，一张老脸笑成菊花。 “姑娘太客气了。我就一乡下老太太，大字不识一个的，太抬举我了。” 高兴归高兴，正事还是得问。 “我这上了岁数，记性不中用了，好些个远亲都记不太清了。问下你们是哪一家的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心如宝月映琉璃》正文 第28章 格格不入 接连被问来历，明月华本没想瞒着，也不在意多解释两回，递给九红个眼神，示意她来说。 九红嘴巴巧，在外头历练出来了，解释这么一点子小事自然不在话下。 “老夫人您别急，这事啊说来话长。” 九红巧笑着念出开场白，轻轻帮身娇体弱的小姐揭开面纱。 屋里瞬间像是亮堂了两分！ 老齐氏眯起眼细瞧，心里头直犯嘀咕。 这小姐莫不是什么精怪变的，怎么一露脸还放光呢？ 哎哟，不好，妖精变成她家二儿媳妇要来害人了！ 老齐氏喉咙里头一声痰响，两眼上翻，眼瞅着要厥过去。 九红被她吓了一跳，喊一声老夫人你没事吧，忙忙抢过去又掐人中又捶后背的，总算帮她缓过一口气来。 明月华无奈将面纱重新戴起。 看来沈晶没有夸大，她这张脸确实随了明家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这么一双各自像极了爹娘的孩子，当年怎么就给抱错了呢？ 难道真应下那句女大十八变的老话儿，长开了才看出模样像谁的？ 胡思乱想一瞬，九红已经小嘴叭叭地点明了当年抱错孩子的关节，给老齐氏倒了一碗水喂下，老太太总算勉强镇定下来。 “抱错了？四丫头原本是左相家的千金？嘶——” 老齐氏倒抽口凉气，脸上变颜变色的！ “这可不是我们家的罪过。我们本本分分的人家，半点坏事都没做过的！都怪那个接生的王婆子，要治就治她的罪！” 老齐氏第一反应就是推脱责任。 左相那是多大的官儿啊，就比皇帝小一级吧？弄死他们还不跟踩只蚂蚁似的？ 人家的闺女那是货真价实的千金小姐，却在他们家里头受了十四年的穷，该不会迁怒他们家吧？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 九红忙又是一通劝，解释左相府没有问责的意思。 老齐氏很容易就信了。 “说的也是，咱们是哪个牌面上的人，人家哪会跟咱们这样的泥腿子计较，不够丢分的。那句话叫啥，宰相肚里能撑船，是吧？” 老齐氏到底风风雨雨过了大半辈子了，初时想岔了的念头扭转过来，便镇定下来，拿一双惊异的目光上下瞅明月华。 “这么说，你才是我亲孙女？哎哟这宰相府里头的风水就是养人，丫头你可算是享大福了！你说你叫啥名儿来着？” 不等答话，老太太眉头又揪紧，啪一巴掌拍在大腿上！ “哎不对啊！这都十几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了，没缘没故的，怎么突然就要翻案？会不会弄错了？” “宰相府的贵人跟咱们天上地下的，隔着好几千里地呢，生孩子也碰不到一块啊，怎么就能抱错了呢？” 老齐氏满面狐疑，手心里又开始发潮。 偏偏齐氏个眼皮子浅的，只顾着站街门口看着车夫卸车，也不知道进来救救婆婆。哪怕送趟茶水进来给她壮胆呢！ 院门口兴头头的齐氏打个喷嚏，接过车夫递来的大包袱，抱在手里头沉甸甸的。 车夫乐呵呵交代： “这里头闻着像是干粮，大嫂拿进去问问贵人怎么办，说不定晌午要加菜。” 大黄忽地蹿了过来，嘴里叼着三只血淋淋的野兔，紧紧盯着它的口粮不放。 “哟，这贵人养的狗就是厉害，这么会儿工夫就打着三只兔子啦？好狗！” 车夫盛赞，轻拿轻放地接着卸行李。 这贵人也是有情有义的，千里迢迢来探亲，礼数周全得很。明家看起来要发达了。 齐氏唬了一跳，瞅着那三只肥嘟嘟的兔子，也对能干的大黄狗露个笑脸，抱着大包袱站了站，跟从田里赶回来的丈夫打声招呼。 “二弟你在这帮把手，我先家去陪客。” 眀广仁跟车夫简单寒暄几句，就见着魂不守舍的弟妹头也不回地冲进院子。 堂屋里正说着话，素面夹布门帘子被猛地撩起，带起一阵凉风，露出一张风韵犹存的焦急面孔。 “你不是冰冰。冰冰呢？她不是跟女婿回门了？” 赵氏没在意屋里多出来的俩陌生女子，只心急地探头去寻失踪多日的小女儿，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九红微不可察地蹙眉，不发一言地站回小姐身后。 虽然她心里头明白，人家十四年朝夕相处的母女情分不可能一下子抹煞，关心牵挂也是人之常情； 可她就是替自家小姐委屈！ 小姐又做错什么了？又要被左相府放逐，明家这边也冷冷淡淡没个亲热样子。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胡说什么！什么女婿回门的，哪里听来的胡话，还不快住嘴！” 老齐氏平日里本就看不上这个糊涂偏心的二儿媳，这会儿见她咋咋呼呼没个稳当劲儿，更加没好气。 “娘，家里来客了？” 眀广仁随后进来，撩起门帘子不意见着俩妙龄大姑娘端坐在堂，悬在门槛上的脚退回去，不好意思地拱拱手，站在外间客客气气扬声问： “失礼了。鄙人眀广仁，不知二位小姐贵足踏贱地，有何贵干？” 这样文绉绉的腔调虽然听起来有些不伦不类，但九红却觉得顺耳多了。 不愧是能狠下心勒紧裤腰带供儿子读书上进的，是个明白人。 “小姐？” 家里头主事的人到了，九红做足丫头的本分请示，给她家小姐把面子撑得足足的！ “咳咳。” 明月华装模作样咳嗽两声，伸手叫小丫头扶着起身，柔柔弱弱福了一礼，口称： “月华见过各位长辈。月华打小身子骨弱，又才经旅途颠簸精力不济，失礼之处还望众位长辈海涵。” “九红，你把来龙去脉详细禀告，咳咳。” 明月华轻飘飘把话头递回给小丫头，她继续娇弱端庄地坐着，默默观察她的新亲人们。 “这么说，冰冰她回京城当她的千金大小姐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赵氏红着眼念声佛，一改往常的唯诺畏缩，颇有一股扬眉吐气的得意。 “我就说冰冰是有大福气的！小时候那个大师特意来咱们家给冰冰相过面的，说冰冰是凤凰命，没说错吧？” 赵氏抹两把眼泪，盯着九红殷殷问道： “冰冰她还好吧？那家人对她好不好？她有没有想家？她晚上要我哄着才能睡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心如宝月映琉璃》正文 第29章 白眼狼 “你可拉倒吧！”齐氏抢白，见不得赵氏那副嘚瑟样子。 “四丫头都快出门子的人了，还得夜夜要娘哄着睡，这话说出来不嫌丢人？” “快别往自己个儿脸上贴金了。你也就是个奶妈子，摆什么亲娘的谱？心里没点数。” “人家宰相府家大业大的，还能短了伺候的下人？哪个不比你强？” 老齐氏被她们吵得头疼，不耐烦地挥一挥手赶人。 “家里哪有你们插嘴的份儿？还不赶紧去把饭做了。自家男人下地干一头晌活儿，也不知道心疼。成天掐尖要强的，是能多长一斤肉啊，还是能发财啊？” 九红抿嘴偷笑，冲小姐挤挤眼。 这乡下可真有意思。满京城的夫人小姐都恨不得顿顿喝露水，生怕身段不够纤细苗条；到这儿竟然掉个个儿，盼着日日长肉呢。 齐氏被婆母训斥，脸上红了红，又想起那个沉甸甸的大包袱，登时也不别扭了，喜滋滋问明月华： “四侄女，你有没有什么忌口的？这时候青黄不接的，家里头就剩下点粗粮，怕你吃不惯。” “幸亏你想的周到，还带了吃食来。那个蓝绸子包袱里头的东西，我就看着做了？” “二弟你也别闲着，帮把手杀兔子去。三只大肥兔子，皮子够给我们学文做件坎肩了。” 齐氏盘算得好，眀广仁却瞧出不对劲。 “好了，你快去做饭，二弟跟弟妹这还有正事。” “我一个人哪忙得过来！”齐氏叫屈，眼珠子一转，笑眯眯来拉九红。 “姑娘你跟我去吧。你伺候我四侄女日子挺长的吧，她爱吃什么你肯定会做。” 九红一闪身避开，她可不放心留小姐一个人在这，应付明家各怀鬼胎的一家子。 “你去吧，先把大黄喂了。” 明月华冲小丫头使个眼色。 要是任由齐氏胡来，把大黄的口粮给贪了，大黄闹起脾气来，这家都不够拆的。 九红再不情愿，当着外人的面也只得恭声应了，卖力给小姐撑起场面。 “您先略等一等，我马上给您煮一碗冰糖燕窝，压压胃火。” 小丫头飒飒利利扭身出去，明月华失笑，她什么时候喜欢吃燕窝了？还不如喝碗现磨豆浆实在。 外头传来几声狗叫，还有九红跟明学农说话的声音。 车夫在灶下歇脚，由明老汉作陪，隐约听见九红脆生生喊老太爷。 “相府里出来的丫头就是不一样。我老太婆活了大半辈子，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没想到临了还能享受一把老夫人的款儿。” 老齐氏美滋滋感慨，拍着土炕叫明月华上去坐。 “那啥燕窝老金贵了吧？比人参值钱不？吃起来啥味的，是不是一股子土腥气？” 明月华莞尔，虚着声音慢条斯理答： “祖母，燕窝是补品，对咱们女人好处尤其大，京城里有钱的夫人小姐都爱吃这个。我特意带了两斤回来孝顺您的。” 赵氏忍了半天，忍不住插口： “冰冰也给我带了吧？她最孝顺我这个娘了。” 明月华似笑非笑睨她，对这个亲娘有了初步印象。 溺爱孩子，说不定还有点偏心，懦弱，拎不清，有点小虚荣。 不算什么大毛病。若是连养了十四年的女儿都能一下子舍弃，那也太凉薄了些，她也不敢与这样的人打交道。 “沈晶她，哦，就是以前的明冰雪，她是怎么跟你们说的？” 明月华一直觉得沈晶身上有违和之处，神仙托梦的借口她是半点不信的。 穿越？重生？穿书？任务者？ 见多识广的明月华早列出数种可能，等着沈晶对号入座，防备她出阴招。 毕竟沈晶演技不太过关，明晃晃的恶意泄露好几回了。 老齐氏脸一下子耷拉下来。 “她能说一句倒还好了！养不熟的白眼狼。” 赵氏心急地动动嘴，到底不敢公然忤逆婆婆。 老齐氏没好气地瞪她。 “你还不服气呢？她一个大闺女，一声不吭卷了家里东西跑了，你跟老二找了一个月，还做着等你闺女回来孝顺你的美梦呢？糊涂种子！” 这话信息量大了。 明月华眼神瞬了瞬，心思电转。 看来沈晶是有预谋地离家出走。可没人帮忙的话，她一个没出过青山镇的乡下姑娘，是怎么躲过明家人的寻找，安然无恙去到京城的？ 有同伙？跟人私奔？ “娘，冰冰是好孩子，您错怪她了。”赵氏低声分辩，打断明月华发散的思维。 “她是得了神仙点化，回去归位做她的凤凰呢。这都是命里安排好的，不照做的话，对冰冰不好，还会连累咱们家。” “冰冰那么孝顺，一日都离不得我，怎么可能一声不吭地走掉，她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啊。” “那些钱财不过是路费，神仙指点她拿的，不是她的错。再说了，冰冰不也多多送了东西回来吗？这又是箱子又是包袱的，都是冰冰的一片孝心。” 赵氏一脸欣慰，目光扫过明月华身上的锦衣华服金玉首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些都该是冰冰的。她亏欠那孩子十四年，幸好以后冰冰都能享福了。 “你身上这些衣裳首饰，也都是冰冰给你的吧？快脱了，在家穿这些不方便，我找冰冰以前的旧衣裳给你换上。” 明月华静静看她，没从她眼里看出恶意，但也没有亲近，就仿佛店老板与伙计，支使得天经地义。 她垂了眸，抱着手里温吞吞的手炉，面纱下的嘴角微勾，淡而慢地说： “你的冰冰并没有托我捎东西回来，也没有问起你，更没有施舍衣物送我。这些都是我自己的，和别人没关系。” “你胡说！” 赵氏被激怒，秀美的面庞涨红，嘴唇哆嗦着，却也骂不出难听话，只反反复复说，冰冰是好孩子，你胡说。 明月华抬眸，怜悯地望她。 养出一条白眼狼确实难受，她表示同情，但也仅此而已。 “咳。”眀广仁冷眼旁观，轻咳一声打断赵氏的失态。 他看得分明，也想得更多。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左相府的态度，纠缠那点子子女情分衣裳财物的，才是本末倒置，愚不可及。 “血脉传承兹事体大，不得不慎重。此事听来颇为离奇，你可有什么凭证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心如宝月映琉璃》正文 第30章 滴血认亲 眀广仁积威日久，他一开口，全家人便都等他拿主意，就连情绪激动的赵氏也不敢再放肆。 “要不，滴血认亲？”明月华眉眼弯弯建议。她只是套路的搬运工，向沈二小姐致敬！ 不期然回想起船上酒后失态的黑历史，明月华抿抿嘴，将那张极符合她审美的高冷妖孽面孔挥出脑海。 “也好。” 眀广仁定定看她一瞬，方才应声。 这个小女子看似柔弱无害，实则眼神清澈深不见底。 能把那个神气十足的小丫头收得服服帖帖，怎么可能是没手腕的人。 也就家里没见识的妇人才敢轻视她。 不怕她有城府，起码她不会蠢到损人不利己。 看她这副淡定自若的模样，抱错孩子的事情，左相府不会追究了？ 眀广仁心中一定，趁热打铁，喊侄子洗一只干净的酒盅来，要做这滴血认亲。 九红亲自拿了一个甜白瓷的小碗进来，一脸的不乐意。 小姐那张脸一瞧就是明家人，哪里还需要滴血认亲？ 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家里头有金山银山分，谁还上赶着来讹他们不成？ 小姐受了那么重的伤，又才刚来过小日子，天天好药好汤水的养着，就盼着能给补回来些气血，偏偏才来明家就要无缘无故遭一回罪。 要是小姐不回来就好了。 九红再一次后悔。 “哎你那针快放下，我来。” 九红心里头窝火，对这些不着调的长辈也嘴甜不起来，反而卯着劲端架子，给小姐添底气。 就算是明家也别想欺负人！ 幸好小姐早早替自己跟沈二公子定下亲事，不然还不知道要被怎么拿捏呢。 九红取出随身带着的针线包，取出一根雪亮的绣花针来，拿帕子仔细擦了又擦，又拿烧酒浸泡过，再来火烤，郑重其事繁琐非常，唬得老齐氏几个一愣一愣的。 到底是宰相家出来的，规矩就是大。 可这么金贵的人儿，他们家养得起吗？ 赵氏拈着根缝衣针，有些难堪地站在屋当间，勉强挤出抹干笑。 “这针也不脏。要不我先来？” 或许是疑心生暗鬼，见着九红严肃着脸来了那么一整套，赵氏莫名觉得自己手里的缝衣针粗笨鄙陋，特别上不了台面。 昨天晚上她还拿来纳鞋底了，因为上浆的千层鞋底涩得厉害，扎起针来特别费劲，她拿针尖在头皮上蹭了好些回呢。 “给我。” 明广义瓮声瓮气地抢过媳妇手里的缝衣针，接着那个白生生的小碗儿，朝着手指头就来了一下子。 赵氏瞧着就疼，欲言又止的，伸手想接那针又没敢。 眀广仁瞅着弟弟不费力地挤出一滴血，血珠滴溜溜滑落碗底，赤红赤红的，煞是好看。 可老二那个实诚的还在挤，眀广仁忙劝阻他。 “一二滴就够了。” 又瞥一眼脸色发白两眼怯怯的赵氏，眀广仁缓和了声音说： “弟妹就不必费事了，有二弟就行。” 赵氏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笑，又摸出自己洗得泛白的帕子，要给丈夫系在受伤的手指头上。 “不用。”明广义闷声躲开，没把这点小伤当回事。 “我这有上好的金疮药，您敷一点吧，好的快，不遭罪，还不耽误干活。” 明月华掏出个精致的小瓷瓶，示意九红送过去。 九红正发愁她要流血受苦呢，接过来磨磨蹭蹭不动弹。 “不用。”明老二还是同样的话，语气却和缓许多，两眼紧盯着碗里那滴血珠，默默等着。 感情确实是处出来的，冰冰丢了他也急也想也拼了命地找，可到底自己的血脉格外不同，怎能不重视。 屋里安安静静的，就连做饭的齐氏，以及在外头说话的车夫与明老汉，也全都进来看稀罕。 滴血认亲这种事只在画本子里头听过，说哪位青天大老爷用这法子断清冤案还人清白，可谁也没亲眼见过。 今天算是开了眼了。 明月华轻轻抬手，露出一点葱白指尖，示意九红来。 九红拈着针一试再试，还是下不去手，哭丧着脸委屈巴巴喊小姐。 她这辈子都做不出一星半点对不起小姐的事，更何况要拿着凶器伤害小姐，还要让小姐流血！ 她办不到！她自己血流干了，也不会眼睁睁看小姐受半点伤的！ 明月华好笑地看着小丫头快哭出来的表情，没奈何接过消过毒的针，快狠准地在左手食指上刺了一下。 她本来还想装一装连根针都拎不动的病娇小姐，奈何小丫头不配合。 要不，她再晕一下血？ 明月华漫不经心地想着，手指尖慢慢渗出一粒饱满的血珠，晃晃悠悠片刻，不甘不愿地滴落碗中。 九红像是自己身上被刺了一枪似的，不住咝咝抽着凉气。 瞅见完事了，小丫头急忙抢过她的手指，打开瓷瓶不要钱似的往上头倒药粉，又拿干净帕子严严实实裹好，这才松了口气。 明月华弯弯自己被包得像个粽子似的手指头，哭笑不得地摇摇头，也低头去瞧那碗。 滴血认亲的原理她略知一二，相信科学的明月华并不担心结果会出现意外，大不了多等一会儿，迟早会融合的嘛。 不过这体验还是挺新奇的，而且周围人一起衬托着气氛超有仪式感，明月华觉得自己该共襄盛举，留待以后说给儿孙听。 九红心疼归心疼，可到底年纪小，这时候紧张得呼吸都屏住了，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碗底那两滴血珠，也不知道是盼着融呢，还是别融的好。 明学农蹬蹬蹬跑过来，主动把自己的小手塞进明月华手里，眼神却还不好意思地四处游移，小小声地说： “姐，你就是我姐姐，我信你。” 明月华下意识握紧小孩子小小的拳头，凉凉的，应该是刚才在凉水里头反复洗过好几遍。 她无心的一个回握的动作，却引来小孩子更多的话。 “以前那个四姐对我可不好了，总抢我的吃的，老支使我干活，还骂我掐我，去爹娘那里告我的黑状！我不喜欢她，她肯定不是我亲姐。” 屋里落针可闻，小孩子的悄悄话被听得一清二楚。 “狗蛋别胡说。” 赵氏脸上火辣辣的，软绵绵瞪了不受教的儿子一眼。 七岁八岁狗都嫌，这孩子咋还学会撒谎了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心如宝月映琉璃》正文 第31章 驱虎吞狼 “前山屯那帮孙子来抢水啦！哐哐哐！老少爷们赶紧抄家伙上啊！哐哐哐哐哐！” 铜锣声声急催如军令，四面八方很快有人接茬帮着喊人，铜盆铁桶嗵嗵嘭嘭之声不绝于耳！ 整个村子顿时鸡飞狗跳，人声鼎沸！ “赶紧的，抢水去！” 眀广仁一声令下，明家人齐齐出动，就连年纪最小的明学农也绷着小脸，跑去拿他的短把小头！ 老齐氏一骨碌溜下炕，提着鞋后跟喊俩儿媳妇： “春莲你把菜刀留给我，你拿擀面杖；枝子快别磨蹭了，烧火棍给你。都赶紧跟我走！” 屋里一下子空下来，赵氏秀美疲惫的脸上也透出紧张坚毅，慢一步追上去又掉头回来，急急扔下一句话： “你们就在家等着，别怕。” 然后又提着裙子三步赶两步地跑走。 “小姐？” 九红小脸发白，想去关门，似是怕有人打进来。 “汪！” 大黄叫一声，昂首蹲坐在院里，回头看了她们一眼，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还好有大黄在。” 九红放了心，瞅一眼那个盛血的小碗，总觉得不吉利。 血光之灾啊。 乡下人迷信，小姐的亲娘赵氏更是过分，就因为十几年前游方和尚的一句好话，就认定了她养的女儿真是凤凰命，心偏得没边儿，连儿子都得退一步； 最过分的是，就连沈晶卷走明家财物，话都不说一句地离家，赵氏竟然也拿什么命里注定神佛指点那一套来粉饰太平。 简直愚昧透顶！ “小姐，他们不会把事情怪到咱们头上吧？” 要是传出风声，惹起全村众怒，她们双拳难敌四手的，那就糟了！ “车夫大叔！小姐我去瞧瞧车夫大叔还在不在。” 九红慌慌张张往外头找人，明月华也没拦她，抚摸着腰间挂着的一方玉珮，眉头紧蹙。 春耕在即，缺水是大问题，关系到今年的收成，以及一家老小会不会饿肚子！ 对了，还有赋税。 果然是要命的事。 不能不管，可怎么管？ 报官？来得及吗？可别真出了人命。 “小姐咱们走吧，车夫大叔还在，马受了点惊，还能跑。” 九红匆匆忙忙跑回来，心中不满到达了顶点！ 大黄摇了摇尾巴，扫起院子里一点泥土，一双乌亮的黑眼睛湿漉漉地瞅着明月华，面前的狗盆里已经吃得干干净净。 明月华拧眉沉思，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合适的法子，还是只得着落在大黄身上。 “吃饱了吧？走，咱们去山里头转转。” 回头又安抚九红。 “你就别跟去了，在家安心等着。防身的药粉跟匕首还在么？” 九红一抿嘴，气呼呼道： “小姐去哪我去哪，上回碧云寺的事您忘了？我跟菩萨发过誓的，决不再放小姐一人涉险。遇事九红先上，我给您当马前卒！” 明月华没忍住捏一把她气鼓鼓的小脸蛋，笑着安抚： “好了好了，这也值当生气？赶紧走吧。药粉都带全了吗？” 九红一拍小蛮腰，脆生生答：“都带着呢！幸好您嫌路上无聊，看书又费眼睛，重新又配了一批药粉，这可不就用上了么？” 明月华似笑非笑睨她一眼，没拆穿真相。 这次她受伤把小丫头吓得不轻，自责了好一段日子，如同老母鸡似的时刻看住她不放，还不住唠叨她要她配药粉防身；来村子里也是全副武装，也不知道防的到底是谁。 俩人手脚麻利地换上便于行走的男装，借了车夫驾车的马，骑上就走。 明月华骑术精湛，带一个人同乘很轻松；九红畏高，闭着眼紧紧搂着小姐的腰不放。 大黄嗖地蹿到前头，来来回回跑着开路。 明月华抽空瞅一眼村外，两帮人已经抄家伙干起来了，男女老少叫骂哭嚷声不断。 她眼眸暗了暗，一夹马腹喊声驾，往后山疾驰。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后山屯虽说四面环山，正正坐落在山坳坳里，但离四面青山还是有段距离的，否则如何开垦良田种粮果腹？ 加上这马拉惯了车的，极少放开了奔驰，山路又崎岖难行，速度更慢一层。 好在总比两条腿快些。 明月华小心在意，花了大半刻钟的工夫跑到山脚。 “吁——” 明月华勒停马，抬眼近看满山深树，没有下马近前。 身后的小丫头已经僵成木偶，下了马未必还能再爬上来，还是别费这个劲了。 “大黄，去。” 明月华取下大黄才打回来的死兔子，冲下风口往兔子身上撒上药粉后扔给大黄。 大黄轻轻一跃，极有经验地叼着兔子往林子里头钻。 明月华取来弓箭在手，带转马头往回跑。 一会儿若是引来大批野兽，小些的野狗野兔獾子狐狸黄鼠狼的还好说，冲撞起来不致造成重伤； 若是引来野猪狼群甚至大虫熊瞎子之类的，麻烦就大了！ 这实在是下下之策，无异驱虎吞狼。 明月华隐隐后悔，打个唿哨喊大黄别进林子太深，赶紧回返吧！ 再怎么说，野兽也怕人。若山上真有那等骇人猛兽，村子早搬空了，哪里还有抢水相争的一天。 明月华暗暗给自己打气，双目深凝，端坐拉弓弦满如月，三支白翎箭在手，眼都不敢眨一下！ “小姐，你的伤！” 九红声音里带上哭腔，咬着牙将自己从小姐紧绷的后背撕开。 小姐全神戒备，定是情况紧急！她不能拖小姐后腿，实在不行就先滚下去，叫这马驮着小姐快跑。 “坐好不要动，把驱虫以及那些药粉准备好。待会儿记得要顺着风向撒，也就是往你右手边朝后扬，记住了吗？别紧张，没事的。” 明月华给小丫头打气，受过伤的肩背力气隐有不济，但她丝毫没有放松，额头泌出冷汗。 远远的传来野兽的低吼，地面隐隐震动，声势不小！ 黑马不安地踱了几步，被明月华叱喝停下。 大黄远远呜呜汪汪吠叫几声，明月华提在半空的心落下，嘴角勾起。 不愧是大黄！几乎可媲美兽中之王！ “小姐，大黄是在跟我们求救吗？” 九红哆嗦着声音问，紧张地不住咽唾沫。 “别怕，大黄兴奋着呢，任务完成得很顺利。咱们也走，抱紧了！” 明月华催马而行，战意高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心如宝月映琉璃》正文 第32章 触动 “那小孩你快躲开！” 明月华咻地射出单箭，力度不足没有射中逞凶的野狼，只暂时将其惊走。 她乏力地放下手里的硬木弓，左肩伤口似是又崩开，钻心得疼。 泥猴儿似的小孩连滚带爬跑走，速度还不慢。 明月华单手提着缰绳追上去。 “小孩儿你快回村报信，就喊狼来啦，让大人赶紧抄家伙杀狼！” “我打猎受伤，没想到血腥味引来这些个野兽，如今我自身难保，想多杀些野兽也有心无力。” “赶紧召集大家杀狼，晚了就出人命了！” 小孩子边跑边凝神听着，被他额头戴着的血红宝石吸引了大半注意力。 “听清楚没有？赶紧回去报信！我再拦一拦，估计也拖不了太长时间。” 明月华缓过口气，又举起弓箭射出，想为小孩儿清理出条安全的通道。 九红在她身后默默把药粉涂在箭头上，主仆两人配合默契，就连身下那匹平常拉车的驽马都被刺了两针。 麻痹药效发作，那马像是痴傻了一般，也不怎么知道怕了，没把她俩跌下来摔断脖子。 大黄及时赶了过来，悍不畏死地跟几只受伤的恶狼斗在一处。 九红撒出去的药粉慢慢生效，那些野兽奔跑速度明显变慢。 与大黄缠斗在一处的几头狼也中了招，躲闪不及时，被大黄狠狠撕咬几口，两方一时相持不下。 “小姐，没药粉了。” 九红木着声音禀报，腰里的药瓶药包全部空空如也。 明月华手搭凉棚极目远眺，望见两个村子干架的村民暂停干戈，一致杀向袭向村口的野兽，并且明显占据上风，这才稍稍放了心。 “咱们走。” 主仆二人绕路赶回明家，车夫没在，大概是找马去了。 明月华下马，单手扶着散架似的九红下地，急匆匆回家把身上的男装换了。 “小姐，伤口又裂开了！咱们赶紧去看大夫吧？” 九红胆子小，却有一股狠劲儿，关键时刻豁得出去，看见明月华肩头渗血的纱布，什么后怕都顾不上了，拿过金疮药解开纱布，不要钱地往伤口上撒。 药是好药，伤口裂开得也不太严重，血很快止住。 “别慌，给我换纱布。” 明月华心里有数，拿过一卷新纱布，抖开来，一边用牙咬着，右手费力地重新缠裹伤口。 “小姐药不够了，还是赶紧回镇上吧。” 九红手指冰凉，抢过纱布帮她包扎，忧心忡忡地建议。 “别急，再等等看。” 明月华挂心外头的战局，这祸水可是她引过去的！ 她配的那些药粉，只能麻痹野兽一时，虽说村民人数众多，又都有武器在手，还有大黄帮忙灭杀棘手的硬茬子，危险应该不大； 但危险还是存在的。 她本意是想制止一场恶性械斗避免死伤，可这一招驱虎吞狼之计实在是过于拙劣，要真弄出不可挽回的后果，她难辞其咎！ “不是小姐的错，小姐只是想救人。那些小野兽比您跟庞公子他们去围场打猎的还弱得多，不会有事的，您别担心。” 小丫头垂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给她纱布打个结，又急忙伺候她穿上锦衣华裙。 “小姐心善，见不得人受苦，我都懂，可小姐不能不保重自身。这次九红真的生气了。” 明月华唇色泛白，拥紧狐裘御寒，轻捏一把小丫头气鼓鼓的脸蛋，好声好气地哄。 “这次确实是我想的不周全，下次不会了。” 小丫头在繁华似锦的京城长大，吃的穿的全是买来的，偶尔去庄子上转一圈，也是去散心消暑查账，哪里懂得农民看天吃饭的不易。 大越税制不算苛刻，但农民负担依然沉重。 要是年景好倒也罢了，总能过上安稳日子，哪怕青黄不接的月份，夹点粗粮掺点野菜，也能糊弄过肚子，期待下一个丰收年。 但今年境况委实太差。 去年冬天太冷，不少流民以及贫寒之家的老弱百姓冻死，一路行来，卖儿鬻女也不鲜见。 若是紧接着再来一个饥荒灾年，老百姓们真的快没活路了。 眼前这两个村子哪里是在抢水，他们是在抢命，抢活下去的机会！ 这些话，向来衣食无忧的九红很难感同身受，明月华也不想徒费唇舌。 没有这一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明月华可能也无法将那些历史上寥寥数字的记载，具化成血淋淋的现实，进而真正触动内心，迫切地想要去改变些什么，努力些什么。 她穿越过来十四年了。 上一世的明月华是个弃儿，在孤儿院长大。 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令她无法像其他健康的孩子一样，拥有恣意飞扬的人生。 她须要控制饮食，控制运动量，甚至不能有太严重的情绪起伏，活得寡淡无味。 不能肆意玩乐的童年里，书成了她最好的玩伴，可她只不过不小心投入剧情哈哈笑了两声，就差点丢了小命。 于是她的读物被严格筛选，一切可能引起她情绪波动的书籍被剔除在外，留下的是以她的年龄段暂时看不懂的诗词名著，或者枯燥乏味的学术论文等等。 她大概是聪明的吧，也或许是因为无所事事，全部精力全放在看书这一件事情上，所以她看书向来很快，看一遍大概就能记得七七八八，隔上几年还能记得其中部分内容。 孤儿院接受社会爱心人士捐赠的图书种类有限，有熟悉的好心义工会每周从图书馆借些新书给她。 她书看完了，就会翻翻他们的课本作业工具书，字典词典什么的也都翻过几本。 她情绪控制得不错，后来就插班上了学，依旧是游离于集体生活之外。 同学们像是防备易碎易爆物品一样躲着她；老师们十分关怀她，怕她累着从不要求她的成绩，甚至默许她课上看闲书。 一日复一日，她寡淡沉默地长大，高考文化课成绩很不错，当然体检不过关，没有高校录取她。 她执意搬出孤儿院，因为她长大成人了，该养活自己回报孤儿院回报社会了。 她没有为难自己，去应聘那些对她来说门槛很高的工作，而是选择当一名网文写手。 她默默地写，如饥似渴地学。 当有了第一个读者，拿到第一份比全勤奖多不了几毛钱的稿费收入时，她更来劲了！ 六百二十三块钱的第一笔稿费，她留下下个月的房租和最最基本的生活费，转给孤儿院三百。 她大言不惭地告诉院长，她会努力成神； 到时候月入百万卖版权拍电影改编游戏，她就给院里设一个基金，孩子们有，院长和老师们也有！ 然后她就奔着这个目标努力了。 日更一万两万，双开三开，睁开眼就码字，睡不着就熬夜看火文学习经验。 终于，她穿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心如宝月映琉璃》正文 第33章 断腿 贫儿乍富，咸鱼翻身，穿越过来的明月华走上了另一个极端，于是京城里多了个出名的小纨绔沈二公子。 “小姐你别劳神，是九红不好，不该惹您心烦。” 小丫头见她迟迟不语，哪里还敢继续跟她置气，抹一把眼泪匆匆跑开。 “燕窝炖好了，我给您端去。” 被她一提醒，明月华还真觉出饿了，便也收拾散漫的思绪，跟去灶下净手洁面。 “小姐您放着我来。” 九红见她要去拿水缸盖子上倒扣着的水瓢，忙一把抢过。 “这水凉，您等我先烧些热水的。您先垫吧一口，省得饿得久了，胃里空出胃火难受。” 明月华就着小丫头喂来的小银勺，吃了一口炖得浓稠的燕窝，含笑望她。 “不生气了？” 九红被她这么一问，眼眶又红，却使劲忍住了，闷声闷气地答： “是九红任性了，明明更难受的是小姐。以后九红疼您。” 明月华被小丫头暖到，捏捏她的小脸，避开又喂来的勺子皱眉挑食。 “甜腻腻的不喜欢，你吃了吧。我等着跟家里一起吃饭。” “小姐怎么能吃那些东西！”九红睁大圆溜溜的杏眼，眼眶又开始泛红。 “小姐，咱还是回镇子上吧。您别委屈自己个儿，九红瞧着心疼。大不了，还借用九红的名头，就不怕谁来惦记您的东西。” 父母在，无私财，这条规矩针对的可不仅仅是未出阁的女儿，没分家的儿子同样受束缚，所得财物均要上缴公中统一分配。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如同应对朝廷不许官员经商的套路那般，借用他人名头置办私产，便是约定俗成心照不宣的秘密。 好比她们之前在京城开花容阁，就是同样的操作。 “九红，他们是我的血脉亲人，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羔羊跪乳乌鸦反哺，他们对我虽没有养恩，但生恩不可不报。” 明月华听见外头迅速接近的动静，也动情地沉下声音，娓娓道来如泣如诉。 “何况十四年前的差错并非他们有心为之。他们虽不曾养过我一日，没喂过我一口饭一口水，却也不曾害过我。” “这世道，女子活着不易，我总得有个根。” 她叹息一声，伸手又捏下小丫头嫩滑的小脸。 “九红别怕，小姐总会护着你的。” 外头老齐氏站住脚，浑浊的老眼怔怔透过半开的灶房门看进去，心头不无触动。 却听得新上门的小孙女弱声细气地接着吩咐： “不说这些。过晌午了，家里头都还没吃饭，你往灶膛里添把柴火，别叫饭凉了，等爷奶他们回来就能吃口热乎饭。” “也不知道外头怎么样了，咳咳。” 九红也瞥见门口一道黑影，接到小姐递来的眼色，会意地接口： “小姐别担心，不是已经叫大黄去帮忙了？大黄可是打猎的好手，有它出马一个顶俩，肯定没事的。” 老齐氏这才依稀记起大儿媳提起过新孙女的狗，说是挺能干的，刚回来就打了三只兔子，还要拿兔子皮给大孙子做坎肩。 “娘，银子拿上了没？车夫呢？得赶紧送二弟去镇上治伤！” 齐氏心急火燎地冲进来，瞅见厨房里头有人，扯着嗓子就喊： “那丫头，赶紧找那谁，哦我四侄女，找她拿钱！她爹腿断了，得赶紧送镇上医馆治伤！” “还有你们那个伤药，都拿出来。车夫呢，人咋没影儿了？” 齐氏风风火火嚷了一串，又去扶婆婆。 “娘您别急，有伤治伤，二弟会没事的。” 老齐氏还没说话，赵氏疯了似的从外头冲进来，赤红着双眼奔着屋里就去了。 “钱，药，钱，药。”她嘴里喃喃重复，哆嗦着手去解明月华带回来的大包袱。 包袱里头是些常用的零碎物件，十几条叠得整齐的干净汗巾子手帕子，还有坐垫靠枕什么的。 赵氏没翻到想找的东西，目光转向旁边几只上了锁的大黑箱子，心急地踹了几脚，崩溃大喊： “钥匙呢？你是不是故意回来要害你爹的命！扫把星丧门神，你怎么不死在外头？快把钥匙交出来！” 明月华眸色一沉，拉一把气炸的小丫头，冲她微微摇头。 “我娘有疯病？” 她颤着声音躲到老齐氏跟齐氏俩人身后，惊骇欲倒演得信手拈来浑然天成。 她装病娇这么多年，连左相府里人老成精的沈老夫人都能瞒得过，何况初初见面的明家人。 “小姐你没事吧？” 九红胸口堵着一口气，恨不能当场甩赵氏俩耳光！ 没见过这样往自己闺女身上泼脏水的亲娘！一顶克父的帽子扣下来，她才是想要小姐的命吧？ “小姐别怕，咱们走！本来就弄错了，她不是你娘！滴血认亲那个小碗我看了，两滴血压根就没融在一块儿！” 九红气愤之下脱口而出，却把老齐氏几个给惊了一跳！ “弄错了？不可能！她长得跟老二这么像，肯定是我们明家的孩子！” 老齐氏一口咬定。 赵氏失魂落魄地站了站，猛然梦醒似的，冲过来要抓明月华的手！ “你在跟我置气对不对？你就是我的女儿！你跟冰冰抱错了，冰冰叫你捎回来的银钱呢？快拿出来救你爹的命！” “我给你跪下行不行？求求你了！” 赵氏泪眼婆娑六神无主，俩膝盖就要往下弯！ 明月华一步蹿出，看似要扶赵氏，实则暗暗运足力气，以掌为刃砍向赵氏后颈。 真要受了亲娘这一跪，她的名声也毁干净了，以后不用在大越做人了。 “她昏倒了。”明月华状似惊慌地喊。 “救……”赵氏两眼一翻，软倒下去。 明月华虚弱地惊呼一声，虚浮无力没扶住人，自己也软软倒向九红怀里。 “小姐！”九红牢牢抱住她，脚下看似慌乱地趁机狠踩了赵氏一脚，却没敢叫人发现。 “九红，快拿钱救人，快。” 明月华气喘吁吁，实则重心稳稳站着，没有压到小丫头，也没有碰到背后伤口。 “小姐你又滥发好心！她那么诅咒你，你还帮她！” 九红撅着小嘴，真心有些生小姐的气了。 “人命关天，听话，快去拿钱。” 明月华轻捏了小丫头一把。 “你也不希望，你家小姐是个见死不救的冷心冷肺之人吧？” 九红气哼哼扶正她，从怀里掏出荷包，重重踩着赵氏的手过去递给老齐氏。 “老夫人，您是个明白人，我们小姐一片善心救人，可不能好心没好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心如宝月映琉璃》正文 第34章 她命都是我的 老齐氏伸手来接荷包，眼底一片复杂。 “老婆子人虽然不中用了，可一双眼睛还没瞎，不会委屈了你们的，放心。” 九红却又反悔似的把手收回去，解开荷包口的系绳，似琢磨了一下，掏出一块约莫二两重的碎银子递过去，鼓鼓囊囊的荷包明显瘪下去一块。 “俗话说升米恩斗米仇，咱们又非亲非故的，万没有倾囊相助的道理，我们小姐的银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喏，这些先拿去用。” “这里不是京城，药材该没那么贵才是。先买回两副药吃着，剩下的你们自己想办法。” “我们小姐那身子骨你们也瞧见了，也需要每日里人参燕窝的好好将养着才行，花费可也不小；总不能为了救人，把自己个儿赔进去吧。” 九红小嘴叭叭的，意有所指地看了明月华一眼。 明月华目中透出无奈，配合地轻咳两声，继续当个合格的病娇。 “尽够了，尽够了！姑娘心善，好人有好报，菩萨一定会保佑姑娘们长命百岁，嫁个如意郎君！” 齐氏见婆母发愣，忙上前一步，感激不尽地接过那块光泽黯淡的碎银子，又试探着问： “咱村里的赤脚大夫医术不行，治不了这么重的伤，得去镇上瞧好大夫去，能不能再借一下马车？” “银子我们打欠条，等缓过手来立马就还！咱们也不是那等狼心狗肺的人家。还有你们那伤药，能不能匀一点出来，帮我们先救个急？我们给钱的！” 齐氏没见过明月华的真面目，又一心担忧着小叔子的伤情，也没亲眼见到滴血认亲的结果，一听九红否认就信了。 毕竟他们家这么穷，有什么值得人家算计的。 一旁的老齐氏张张嘴，看看地上躺着的二儿媳妇，再看看大媳妇手里攥着的救命钱，叹口气弯腰去扶赵氏，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九红也没料到，看起来贪财又凶悍的齐氏，会主动要求写借条，心下顿时有些不是滋味，期期艾艾答一句药没了，心虚地往自家小姐望去。 她好像闯祸了。 地上的赵氏十指连心，被九红连踩两脚，痛得从昏迷中醒来，听着个话音儿，仰头瞅见面前落单的明月华，一把扑过去抱住她的腿！ “怎么会没有药？那么一瓶子呢！你全给撒手指头上了？不过就被针刺了一下，就祸祸这么些药？哪个姑娘家学针线没挨过扎？你怎么能这么败家呢！” 赵氏恨恨捶打明月华的腿肚子，手指上传来的钻心疼痛提醒了她。 “对了，手帕子！你包手指头的手帕子呢？快解下来给你爹绑上，那上头沾着药！” 被赵氏这么一闹腾，九红心里那点不自在全没了！ 她没好气地连拖带踹将人拽开，护着小姐躲到一旁。 “欠条就要她按手印！什么人哪这是！口口声声喊着你爹你爹的，却又是打又是骂的，欠了你的啊？” 赵氏还要追上来厮打，被老齐氏顺手揪住。 “你能不能别闹了！你男人那边腿断着等救命呢，人家掏钱借马车的帮忙，你不感激也就算了，能不能别拖后腿？” 赵氏被婆婆训斥惯了，本能地蔫耷下去，却还不服气地小声嘟囔： “她是我生的，没我哪来的她？她命都是我的，本就该孝顺我跟她爹。” 九红翻个白眼，懒得跟这个棒槌掰扯。 她家小姐千伶百俐绝世无双，怎么可能会有这般糊涂的亲娘！ 一定是弄错了。 小姐也说那个滴血认亲不准的么。 “救人如救火，我们这好心好意帮忙救人，银子给了马车借了，你们倒是赶紧的去啊，怎么看着跟讹人似的。” 九红轻啐一口，愈发瞧不上这家人。 外头明学农一头汗地跑进来，红着眼不肯哭。 “姐姐车夫找见了，能走了吗？” 明月华点头，还未说话，小孩子已经拖着赵氏出去。 “娘你快点！爹腿上的血止不住！” 老齐氏眼前一黑往地上倒，齐氏惊呼着抢过去抱住，使劲掐人中。 明月华见着老齐氏缓过口气来，也稍稍放下心，移步往外去。 “我久病成医，也略懂得一点医术，试试看能不能止住血吧。” 九红信服地扶住她疾行，理也不理被儿子拉得频频呼痛的赵氏。 “四侄女，你怎么出来了？药呢？” 眀广仁衣袍后下摆血红一片，一看就是刚才背着伤重的二弟赶回来的。 明月华目光一扫而过，落在马车里痛得昏迷过去的明广义身上。 “我先试着帮他止血，你把他伤腿附近的裤腿剪开。” 明月华交代一声，九红从荷包里拿出锃亮的剪刀递过去。 “你行吗？” 眀广仁下意识接过剪刀，怀疑地问一句。 二弟血流不止，拖延下去极其危险！ “不会耽误时间，我跟你们一起去。” 明月华瞥见一身血跑来的大黄，眉头揪紧，大黄也需要去医馆做个检查。 “快一点，把伤处露出来咱们就走。” 她需要大致判断伤口情况，选择急救止血方法，并观察效果。 “大黄你没事吧？”九红也发现一身狼狈的大黄，心疼地问，转头回院子舀了一瓢水，灌进盛伤药的空瓶子里，拿涮瓶子的水往大黄身上倒。 聊胜于无吧。 “不干人事的东西！人伤着你不救，去救一个畜生！丧良心的玩意儿，你们不得好死！” 赵氏甩开儿子的手，哆嗦着两只发肿的手追出来，一眼看见九红的动作，目眦欲裂！ “不许救这畜生！救我男人！你们还是不是人！” 赵氏疯了似的过来抢九红手里的药瓶。 原本安静卧在地上的大黄猛地站起，冲她龇起尖锐的犬牙，喉咙里狺狺有声！ “不得无礼！”眀广仁大开大合三两下剪开弟弟染血的裤腿，握着剪子跳下马车，面沉似水。 “二弟的命是这条忠义之犬，从狼嘴里救下来的！没有它，二弟早已经被几条恶狼撕成粉碎！这是咱们家的恩人，还不速速退下！” 眀广仁强压着怒气，暗骂几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时候得罪四丫头有什么好？还指望她救二弟的命呢。 九红重重哼一声，抢过眀广仁手里的剪刀，有意无意朝赵氏亮亮剪子尖，也跟着小姐进了马车。 “还不赶紧上来帮忙？我家小姐身子弱，气力可能不足，快过来打下手。失心疯的疯婆子就别放上来捣乱了！” “到底多大仇多大怨，非要拦着我们家小姐救人？这不是你亲男人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心如宝月映琉璃》正文 第35章 急救 九红刻薄起来，说的话也够人喝一壶的。 赵氏直接被气晕过去不说，就连要脸面的眀广仁，也被怼得半晌缓不过劲来。 “骨头应该没全断。” 明月华简单摸了下病人伤腿，尽量避开伤口，还是染了一手血。 “慢慢把这条腿抬高，再高一点，大约比胸口高上一尺，对，差不多了。” “九红把干净纱布帕子压在伤口上，对，稍微用点力。” 明月华有条不紊地吩咐，声音并不高，莫名使人信服。 “把他这只脚的鞋袜除去，注意观察脚指头的颜色，假如有发白，或者发青泛紫的情况，一定马上提醒我。” 眀广仁照做，血气弥漫的车厢内立马加入一股冲头的酸臭味，熏得九红干呕了两声，小脸发白。 “乡下人干重活，脚汗多。” 眀广仁讪讪解释一句，也尽力后仰着上身，手里却牢牢抱住二弟的伤腿，尽量不叫马车颠簸到。 明月华白纱蒙面，却好似没闻见似的，拿出长纱布叠成厚厚一条，一头递给大黄嘴里叼着固定，她单手费力地往腿伤上头一圈圈缠紧。 “小姐我来吧。” 九红心疼得不行，小姐背后还有伤呢！ “你注意观察手下，假如血流变缓立即报告。” 明月华冷静制止小丫头，有大黄帮忙咬住纱布一头，不管她手下使出多大的劲儿，它都能稳稳接住，特别能干。 “怎么样？” 明月华纱布缠腿两圈费力打个单结，略等了片刻问。 “好像没见效。”九红轻咬着嘴唇，有些担心。 好心救人若救不回，落下埋怨都是轻的，只怕还会结成仇。 “我这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眀广仁接收到她询问的眼神，憋口气近前仔细观察。 可惜马车内光线昏暗，他二弟的脚丫子不光臭，好像还挺黑的，他眯起眼也实在瞧不太清楚。 明月华嗯一声，知道大概是压迫力不够，目前的压力没能阻断动脉血流，也不慌张； 她反手抽出一根玉簪子，平放在打好的结上再打结固定住，然后以纱布结为轴慢慢旋转簪子，将止血带绞得更紧。 “现在呢？脚趾头发白没？” “好像，有一点吧？”眀广仁不确定地答，一双眼快黏上弟弟的臭脚丫子了。 “小姐，我觉得出血好像在减缓！” 九红换了干净纱布摁住伤口，惊喜地示意她瞧。 明月华松口气，知道大致成了，便慢吞吞将余下的纱布头固定好，示意他们继续。 “注意观察，不可大意。若是脚趾头泛青泛紫，便有可能是系得过紧，对身体不好。” 她疲惫地擦一把满额头的冷汗，没说得太具体。 肢体长时间供血不足坏死导致截肢什么的，只要加以注意，完全可以避免。 “记住现在的时辰，一个时辰内必须提醒我松开这止血带一回。咱们三个都上点心，记得互相提个醒儿。” 明月华疲惫地斜着身子靠在马车壁上，使劲闭了闭眼。 大黄小声汪了一声，明月华挣扎着张开眼，露出一抹微笑。 “好，是四个，大黄也帮我们记着。” 她抬抬右手。 “来，我看看你受伤了没有。” 大黄呜咽着挤过来，硕大的身躯往她身边一窝，孩子撒娇似的抬起前爪上的伤口给她瞧。 “呀，我们大黄受伤了？疼不疼？给你吹吹哦。咱们先把伤口包上，马上就带你去瞧大夫。” 明月华打起精神，又拿来新的纱布，跟大黄俩做游戏似的，一狗咬一头，她单手细致地缠绕打结。 “还有哪里伤着了？” 大黄呜呜地露出后背几道爪印，湿漉漉的黑眼睛里，委屈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背上也伤着了？大黄真勇敢，打跑很多敌人对不对？棒！” 明月华耐心哄着，又将它背上的伤缠好，像是给它织起一件白衣裳。 大黄心满意足地又呜呜两声，窝在她身边不动弹了。 “这狗真通灵性，这回可立下大功了，救下好些个人。” 眀广仁见她跟狗柔声细气地说话，又细心给它包扎伤口，完全就是个心地柔软善良的小姑娘，便也收敛起心底那些莫名情绪，和气地跟她交谈。 不说别的，光她这一手止血救命的本事，便值得敬重！ “那是！我们家大黄厉害着呢。” 九红与有荣焉，肚里蓦然咕噜一声，窘得小脸通红。 眀广仁宽和地笑笑，往身边的蓝布碎花包袱上使了个眼色。 “饿了吧？这都过晌午了，我也饿得不行。” 他顿了顿，似乎在琢磨措辞。 “包袱里有我家那口子给收拾的干粮。” 明月华淡淡接口。 “血止住了，你俩就放手吧，多留神看着别有变化就行。先吃饭。” 她又摸摸大黄的狗头，柔声问：“你是不是吃饱了？” 大黄舒服地在喉咙里胡噜一声，弯眼咧嘴露出个笑模样，嘴角泄露的犬牙白得瘆人。 “咱家大黄来这乡下，就是打牙祭来了，哪能饿着它啊，是不是大黄？” 九红缓缓收回手，轻手轻脚地把纱布系牢，这才寻着水壶，打湿帕子把手仔仔细细擦干净了，又来伺候明月华净手。 “小姐饿了吧？那碗冰糖燕窝才吃了一口。带来的点心肉脯什么的，都落在明家了，这可怎么办呢？” 眀广仁轻轻放好二弟的伤腿，自包袱里拿出妻子匆忙收拾的外衣给他披上，又搭上棉被，这才拿过水囊，掀开马车帘子伸到外头洗手。 “血止住了？” 车夫两手抄在袖管里，靠在马车外壁随着车轮滚动一晃一晃摇着身子，见他露头搭了句话，眼睛往车厢里望了一望，却被那股子浓重的血腥气熏得赶紧扭开头。 “止住了，谢天谢地。” 眀广仁哗啦啦倒水洗手，喜气洋洋答，仰头又灌了一口解渴。 今天一连串的变故叫他应接不暇，这会儿放下心来，居然有些乏力头晕。 “吉人天相，加上有贵人相助，定能遇难成祥。” 车夫跟他拽了句文，虚空甩个响鞭，没舍得打在马身上。 今天这事儿他一个大活人都吓得不轻，何况受惊的马？还能拉动车走动道都是白捡着的。 “借您吉言。” 眀广仁应付一句，收起水囊回车厢，放下帘子先去瞧二弟的脚指头，见颜色微微泛白没有发青发紫，暂时放下心，又去瞧他的脸色。 “我二弟他是不是要醒了？” 九红嘴快地接了一句： “醒了也是遭罪，还不如昏着呢。” “九红。”明月华瞅她一眼，小丫头自打出京，戾气就有点重。 九红吐吐舌尖，不吭声了。 明广义长长呻吟一声，费力睁开眼皮，辨认好久才认出人似的，嘴唇抖了抖，说出句话。 “闺女，是你救了爹？” 九红没忍住插嘴： “别介，我们小姐可不是你们家人。弄错了，滴血认亲没成。” 明广义眼神直了直，随即瞳孔剧烈颤动，眼皮子一耷拉，人又昏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心如宝月映琉璃》正文 第36章 打算 眀广仁探查过二弟只是晕迷过去，还摸得着脉，大松口气，抬起袖子擦一把冷汗，就连啃了一半的窝窝头也没心思吃了。 “那个，滴血认亲的事儿？” 事发突然，他还等不及看结果，就领着全家老小抢水去了，一直忙活到现在。 还是临出发前媳妇儿匆忙递给他一个大包袱，简单说了借钱的事儿，提过一句认错了的话。 眀广仁将信将疑。 今天这事儿吧，从头到尾都透着邪乎。 前段日子原来的四侄女一声不吭地卷了家里大半财物跑了，接连找了一个月，音讯全无； 他们全家几乎都快认定四侄女被人骗了，拐到异地他乡生死不知此生再难得见； 谁成想，今天冷不丁有人主动找上门，抛出个抱错孩子的故事。 这可不是他们家上赶着的吧？再说他们家都穷成啥样了，也没什么值得人家图谋算计的。 于是他们半信半疑地暂且留下这来路不明的主仆二人，想盘问下她们的来历，这也合情合理吧？ 后来那个滴血认亲的主意，还是她们自己提出来的，也没有扭捏地做了。 只是不巧遇上两个村子抢水的事情，因而谁也没看到结果。 除了这主仆俩。 可这会儿她们上下俩嘴皮一碰，又说是认错了，眀广仁怎么琢磨都不得劲。 认祖归宗这么大的事情，能弄错？ 没有一定把握的话，她们何必千里迢迢大包小裹地赶来？ 总不会是见着明家赤贫，半道又反悔了？ 不像。 滴血认亲的话头可是进家好一会儿工夫才提起的，那小姐主动提的，笑眉笑眼的，挺乐意的样儿。 那是被俩村子抢水打架吓着了？ 也不对。 这小姐看着娇弱却胆识过人，刚才帮忙替二弟止血，可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眀广仁只能揣测最后一种可能：她们恶了赵氏，不想要这么个拎不清的糊涂亲娘。 可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也太孩子气了些。 眀广仁自己心里头琢磨出个答案，没等她们回答，便语重心长地劝：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血脉亲缘是斩不断的。我知道你以前过惯了好日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平日里说一不二，家里的丫头婆子还得挖空心思讨好你，逗你开心。” “可她们都不是真心的。只有父母亲人才对你掏心掏肺，能做你一辈子的靠山。” “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 “您这话说得真有意思。”被踩到痛脚的小丫头不乐意了，她九红可是一等一的忠仆！两肋插刀不离不弃，怎么就成虚情假意的了？ “丑穷怕什么，哪怕你们瘫了呢，小姐也能养你们的老。可谁也不是贱皮子，捧着大把银钱找打找骂。” “九红。”明月华头痛地揉揉太阳穴。她还有力气跟人吵嘴？ 小丫头立即乖巧道歉：“小姐九红知错了，再不吵您，您歇一下吧。” 说着还瞪了眀广仁一眼。 眀广仁哪里会跟她个小丫头计较，再看看伤重的二弟，也不多话，等事情忙完了再说吧。 总算安稳把人送到镇上医馆，几人分道扬镳。 等明月华主仆二人回到新置办的宅院，憋了一路的小丫头忍不住打开话匣子。 “小姐，你到底打算怎么做？” 明月华舒服地泡在浴桶里，小心避开肩头的伤，热水泡去大半疲累。 她微微侧头，由小丫头伺候着洗头，声音懒洋洋的。 “瞧不上明家？” 小丫头一下下帮她通发，瘪瘪嘴言不由衷： “哪能呢，就是看不惯小姐受委屈。” 明月华浅浅喟叹，嘴角微勾。 “不是由着你出气了么。” 九红理亏地觑她，手里梳头的动作放得更轻。 “九红逾越了。” 那毕竟是小姐的亲人，她擅自说滴血认亲没成，没有请小姐示下，是她的错。 明月华懒洋洋撩下热水，暖一暖暴露在冷空气中的肩头。 “那些人总没你重要，你不喜欢就算了。” 九红顿时高兴得抿嘴笑，小脸蛋红扑扑的，眼珠一转出主意： “小姐真想要爹娘的话，咱们可以花钱雇啊！有钱能使鬼推磨，签下身契，管保他们不敢胡乱说话，比那些不开眼的明家人强多了。” 明月华被小丫头的脑洞逗乐，略微掀了下眼皮。 “花钱给自己买对祖宗回来供着？咱们钱多的花不完了？” 九红吐吐舌头，放下梳子，捧起她的长发放进木盆里轻轻揉搓。 “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他们欺负小姐。” 那个赵氏还一口一个小姐连命都是她的，脸咋那么大呢？生下女儿没养上一天，还给弄丢了，怎么不觉得惭愧？她也配做娘！ 明月华不在意地假寐泡澡，放松地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你家小姐是白白受欺负的人么？” 她亲缘淡薄，缺一碗孟婆汤洗前世三观，哪怕在大越耳濡目染十四载，也无法彻底被同化。 愚孝愚忠对她来说，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我今儿个教你个乖。人心隔肚皮，看人呢，不能光看表面。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九红机灵抢答： “还有那句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对不对？” 明月华失笑： “对，还有久病床前无孝子，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老话都是有道理的，我要说的却是另一件事。” “想判断一个人的人品，最简单的办法，不单看他在顺境时如何知恩图报，更重要的是看他在逆境时如何坚守自持。” “君子慎独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一个人若是对他厌恶的人事物，尚能维持风度，保留一丝底线，那么这人基本可交。” 九红品了品，小脸渐渐红了，讪讪道： “小姐，我是不是，玻璃心了？” 赵氏虽然讨厌，却也算不得十恶不赦之徒，她有点过分苛求了。 小丫头回想着小姐写在话本子里头的那些俏皮话，什么没有公主命却一身公主病，你以为四海之内皆你妈啊，脸上一阵阵发烧。 她真没那么矫情的，就是，就是一时冲动。 “那小姐还打算回明家？” 九红听着话音不对，虽惭愧，却也心急。 小姐有家有业有本事的，干嘛非要回去自讨苦吃？ 明月华不用回头，就能猜到小丫头此刻定然是一脸的不解不满，淡淡一笑解释： “大越户籍制度严格，那些投机取巧的法子不可取，也没必要。” “就像你说的，有钱能使鬼推磨，小姐我这么有本事，想叫明家人当财神爷似的捧着我，还不简单？不会受委屈的。” “而且你家小姐我心怀天下苍生，想做几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小丫头，准备好跟你家小姐我名垂青史，流芳百世吧！” 九红背着她默默翻个白眼，整个人的精气神儿却蓦地提了起来！ “小姐又吹牛。” 顿了顿又接着夸奖道： “我就知道小姐一路上不肯买下那些可怜的灾民，一定是心里早有了成算！没说的，九红唯小姐马首是瞻，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明月华无奈勾起嘴角： “以后少看点乱七八糟的话本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心如宝月映琉璃》正文 第37章 文书 接下来两天，明月华果然窝在宅子里养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九红依了她的吩咐，去医馆探望两回，拿回来一张欠条。 “是明家大公子明学文亲自书写的，手印是他们父子并明二爷三个一起按的。这样看来，明家确实还过得去，有担当，没有推女人出来顶缸。” 小丫头吐吐舌头，转过弯来后，对明家人改观不少。 这年头，为了一口吃的，亲儿亲女都舍得卖，何况一个外姓人？兄弟重伤欠债干不了活，怕是早闹着要分家了！ 明月华放下笔，甩甩发酸的手腕。 “拿回去叫赵氏按手印。明白跟他们说，这欠条就是想给赵氏上一道紧箍咒，叫她以后对咱们客气点。” 是敬而远之吧？小姐真坏，又吓唬人。 九红彻底舒坦了。 她家小姐果然不是吃亏的性子。 你敢给我气受？我捏住你的七寸，膈应不死你！ 九红机灵地把书案上墨迹淋漓的手稿拿起，放到一旁晾干。 “明家人怕是不会同意。” 九红再提起明家没有太过抵触，明月华先前的开导没有白费。 小姐说得对，与人打交道的话，她也宁肯选择护短又仁义的明家，而不是见风使舵见利忘义背后插刀的凉薄之人，啥时候被卖了都不知道。 “债主最大。”明月华起身踱到窗前，眺望不远处几树新绿，缓解眼部疲劳。 “你照实说，明家人会同意的。” 她对明家人期待本也不高，不是猪队友就行。 本就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谈什么感情？九红还是太天真。 院子里，大黄正跟胭脂在玩蹴鞠，几个家丁婆子也跟着凑趣，欢声笑语不断。 明月华负手而立，眸底含笑。 “待会你再跑一趟官衙，给我办一张后山屯四周山上树木的采伐使用权文书，银子足足地给，至少给我办下五年的期限来。” “挂沈明的名字。哦，还有个补充条款，可以在文书上注明，我们每采伐一棵树，必须补种一棵树苗，这样就好谈条件了。” 九红认真复述一遍，接过印章装好。 “此事尽快办妥，不得有失。” 明月华又解下腰间玉珮，以备事有不谐。 九红双手捧过那方玉珮，不由得记起南下剿匪的锦衣卫大人们，不知道恩人对于上次的谢礼可还满意？ 九红拿软绸仔细将玉珮裹上两层，小心翼翼收好。 “小姐，您又写信给大少爷报平安啦？也不知道花容阁现在怎样了。大少爷哪里懂这些胭脂水粉的事，香橙跟青雀两个又太嫩了，只怕一时难以上手。” 小丫头幽幽叹口气，花容阁可是她一手打理的！ “舍不得？那就在河间府再开间云裳阁就是了。” 明月华很鼓励九红走事业女性的路子，总比关在后宅里，跟其他女人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强。 “真的？” 九红眼睛一亮，随即强行按捺兴奋。 “这个先不急。小姐手里能用的人不多，还是等素素养好伤，能独当一面再说。” “大夫怎么说？”明月华回到宅子里就是沈二公子，内外有别，不好闯到内宅里去。 “还喝着药呢，且得将养些日子。” 九红熟门熟路地收拾书案，分门别类归纳整齐。 小姐什么都好，就是一写起稿子来思如泉涌下笔如飞，没耐心等墨干，写好的稿子随手乱扔。 好在手稿页脚有标注页码，是小姐从书院里学来的外国洋文符号，既能记顺序又能防盗，一举两得，方便整理不说，还成为梦浮生手稿的一大特色。 九红边收拾边闲聊： “原本瞧她那一身伤，我都担心她走不了，生怕她在路上再出个好歹，浪费了小姐的一片好心；没想到她倒也有骨气，硬生生撑过来了。” “连素素像野草，卑微却坚韧。”明月华目露赞赏。“这样的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活下来，还能活得好。” 九红拿起一本没看过的话本子随意翻了翻，随口奉承： “还是小姐看人准。” 明月华失笑摇头，心情不错。 “你这是夸你自己个儿呢？谁不知道我最看重的就是你。” 九红美滋滋地抿嘴笑，随即又讪讪反省。 “九红笨，总容易钻牛角尖。就像是明家，他们虽然穷，人却不算顶坏，兄弟妯娌和睦，也没有过分重男轻女，已经算是难得。” 顿了顿，她不情愿地提起赵氏。 “赵氏我虽然不喜欢，可细想想，她约莫也能算得上是重感情的人，对丈夫跟养了十几年的女儿都全心全意护着，为了他们能豁得出去她自己个儿。” “以后相处久了，她也会对小姐好的。” 明月华挑眉回头望她。 小丫头磨蹭这么久，特意为了安慰她？心思够敏感的。 “你想多了。人与人相处要讲缘分，人心本就是偏的，我没伤心，我不是还有你么。” 九红两眼弯成月牙，望一眼手里乏味糟心的话本子，不失时机地催更。 近水楼台先得月嘛，谁叫她认识作者呢，嘻嘻。 “青山镇上两家书肆，卖的话本子都是几年前的旧作，全是那些书生艳遇女鬼狐狸精，或者跟千金大小姐私奔的老套路。” “吃软饭吃得那叫一个心安理得！还有不少一朝得志就背弃鸳盟，另纳新欢的，还有左右逢源妻妾相得的，就好像世上除了这书生，再没其他男人似的，看得人憋屈！” “还是小姐的话本子写得好。” 九红由衷感叹。 看惯了小姐酣畅淋漓快意恩仇的佳作，再看那些粗制滥造了无新意的劣作，实在叫人难以下咽！ “离京前荣锦斋的掌柜的特意嘱咐我，说是河间府也有他们家的分号，您有新手稿的话，托付给分号的人转送去京城就行。” 说着，她又觉得太露骨，忙不迭补充。 “我是觉得，咱们跟荣锦斋合作这么久，他们办事还是信得过的，也能帮着往京里头送封信捎点东西什么的，挺好。” “小姐不也说要名留青史嘛，写书不正好合适？写些好的故事潜移默化移风易俗，这都是小姐的原话。” “照我看哪，锦衣卫的恩人他们才是铁骨铮铮的好儿郎，比那些满脑子风花雪月的穷酸书生，更适合做话本子里头的大英雄当主角。” 言多必失。 九红觑着小姐的脸色，忙忙收尾。 “您不是正发愁以后送恩人什么节礼么，我觉得话本子就很好，雅俗共赏，还能扭转世人对恩人他们的错误印象。您觉得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