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山花烂漫时》 前缘 缓缓而来 建丰二年,皇朝藩镇割据战乱频发的气象,并未因为新帝的初立有所改观。乱世出乱势,乱势造乱事,在乱事频起的年月里,那天寒地冻时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便成了稀松平常。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五岁的小怪把自己藏在雪屋内,啃着大雪前收集来的榛果,默念着不止一次从病弱的爹爹口中听过的诗句,预估着自己变成一堆冻死骨的时辰,决定把自己所知道的朱门酒肉都仔细想上一遍,来世无论如何也要投生在一个能够吃饱穿暖的太平盛世,否则宁愿做一只飘来飘去的孤魂野鬼。 而外面,真真是好大的一场雪。 同一时间,安州城城主夫人容奢走出宝塔,眺望眼前一片白茫茫,近处塔前的红亭、远方山头的青松,也再见不得一丝异色。如此一来,塔前亭内的那个面向群山岿然而立的黑衣少年便越发醒目了。 自己这个弟弟啊,不过才十一岁的年纪,便静默得好似宝华大殿的那尊佛,作为长姐,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她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沿着长廊,姗姗来到少年面前。 “这么冷的天,不去禅房里坐着,华儿不怕冻坏么?”她柔声问。 容华转回身来,摇了摇头,一双宛若明珠般的灿眸投在姐姐面上。 容奢一笑:“我很好。” 容华眉心微紧。 “是真的。”容奢目内尽漾温柔,“从幻儿降临在世上的那一刻起,大夫便告诉我这个孩子不会活得太久。可是,她还是给了我五年的时光。这五年中,我看着她从嗷嗷待哺到呀呀学语,从滚滚爬爬到蹒跚学步,每一个时刻都美好得像梦境,即使她到了最后那一刻,也仍然对我叫着笑着,贴在我怀内睡去……”虽然这一次没有再醒来,“直到最后一刻,她留给我的仍然是欢快的笑颜,足够了。” 足够了?五年里,幻儿的每一次睡去,对姐姐来说都是煎熬吧?直到最后一刻,姐姐又何曾真正体会过为人母者的快乐?容华无法认同,难以安慰,惟有不语。 容奢回眸,望向那座已被白雪染透的宝塔,道:“如今,幻儿永远安眠于安宁寺的宝塔内,有神佛庇佑,有香火熏沐,有经声唱颂,定然会早一日到达那极乐之地。我们这一场母女缘分也算是了了。” “了了就好。”容华开口,“雪正好也停了,下山吧。” 容奢敛尽瞳心内的依依留恋,点头应道:“好,下山。” 容华率先启足。 望着弟弟已然前行的背影,容奢不由叹息。果然还是男儿强壮,不过才十一岁,身量已然超过了长他九岁的长姐,那双修长的腿即使踏在重重积雪上,也不见丝毫的趔趄跌踬……只是,他未来的路,只怕比今日的路要难行百倍,届时可否也如此刻般如履平地? “姐姐?”容华回头,“不走么?” 容奢冁然:“走,走的。” 纵是如何难行,也终须要走。她走出亭子,走向那条通往山门的下山路。 这条路是依山而就的台阶,一层层一阶阶向下延伸,平日已是足够陡峭,如今天积雪成冰,每走一步都是凶险万分。 容华扶住姐姐:“我背你吧。” 容奢莞尔:“为姐什么时候是那么娇弱的人了?虽然天生不是学武的材料,当初却也跟着师父练过一些根基的,脚底的力气还有一些。” 话虽如此,容华还是慢行一步,手臂护持在她身后。 三十几阶的路,足足走了三刻钟,最后一阶迈下,前方即是山门。 山门前,停着姐弟两人的车轿。山门内,立着安宁寺的诸位僧人。 容奢向立在头前的住持福身为拜:“一嗔大师,多谢您亲自为小女超度。” 对方合什还礼:“贫僧做了当做之事,夫人何须言谢?” 容奢又是一福:“大师是闻名遐迩的得道高僧,小女夭折于垂髫之年,按本土风俗不得入土,不得行丧,弃于深山,不可理会,幸蒙大师垂怜,使小女得以入往宝塔,并受大师度化,容奢自然感激不尽。” 一嗔宝相庄严:“世间万般缘,皆有缘生地。贫僧超度的每一个亡魂,皆是与他们曾经的缘起所致,而夫人与小姐的母女之缘又何尝不是?” 容奢肃然:“虽然只是匆匆五载的母女之缘,已然足慰今生。” 一嗔覆眸低诵:“此缘灭彼缘起,夫人的母女之缘,又何止五载?” 只当是高僧的点化,她作别:“多谢大师,容奢告辞。” 一嗔微揖:“贫僧送夫人。” 钟声大鸣。 这是安宁寺的送客钟,每一位从宝塔走出的香客,都须以此钟与长眠于塔内的亲人作别,从此各自安宁。 山门前的左右耳房内,走出容奢来时一干随从,车夫解缰牵马,丫鬟前来搀扶,侍卫整装待发。 容奢却突然停下:“积雪太厚,只怕马也不好走,本夫人也想趁机赏赏雪景,先不上车了。” 容华晓得她是想多看那宝塔一时,不忍点破,道:“我扶姐姐走如何?” 容奢欣然,吩咐道:“你们上马的只管上马,进轿的只管进轿,无须理会本夫人。” 侍卫、丫鬟们齐声相应,可又有谁敢?一行人牵马赶车,缓缓跟行在主子身后。一刻钟后,终于转上官道,尽管雪未融冰未消,但远比方才平坦宽敞,脚下顿时安稳了不少。 “华儿,多谢你特地赶来送幻儿一程。”容奢突道。 容华摇头:“并不是特地。” 容奢忍俊不禁:“你口是心非的性子一点也没有变。为姐当年出嫁时,你不过六岁年纪,明明不想我走,却一迳地催促上轿。明明眼泪汪汪,却硬是不使泪珠滑出眼眶。” 容华皱眉:“姐姐记错了。” 容奢唇畔的笑愈发溢开:“为姐的记性何曾出错过?你该知道为姐的书读得还算不错,靠得正是过目不忘的本事。” “我当然知道。”容华眸光沉沉,“姐姐的才华学识天下尽知,本该嫁给世上最好的男儿,却被父亲和兄长硬许给了一个那等龌龊卑劣的货色。” “华儿。”容奢笑意全无,“这话不许再说了。” 容华面上浮起倔色。 容奢无奈一叹:“你心疼我,我当然晓得。可父亲和兄长也并非铁石心肠,那个时候,那等情势,他们在也只有做那样的选择。” 容华冷哼不语。 容奢又是叹息:“你性子虽沉稳,可终究还是年幼,将来有一日,你定然能够理解父亲与兄长的苦衷。或许,换做是你……” “不会。”容华断然道,“若是我为平州之首,任何时候都不会牺牲姐姐的幸福换区区几载的平安。” 容奢默了默,再度展颜:“是,华儿不会,是姐姐失言了,华儿是世上最心疼姐姐的人,当然不会。” 父亲已去,兄长体弱,平州的未来早晚要压在他的肩头,如此重情的他,能否担当得起平州之首的重任,又如何在豪强林立中求存? “啊呀……”忽然间,后方传来一声尖叫。 容奢回头,见自家的小丫鬟瘫坐在地上,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路畔的林子里,一脸的惊骇之色。 “兰慧,发生何事?” 名唤兰慧的丫鬟使力指着某处:“禀禀……禀夫人,有死人,有死人呐!方才,一个人头从雪堆里滚了出来,又不见了!两只绿幽幽的眼睛,好可怕,啊——” 另个丫鬟眼见好看的小容公子面色不善,一把将她的嘴捂住。 容华冷眼觑了觑,向兰慧所指的方向行去。从他所在的方位,只看得见一堆处在林间空处的雪垛,待走到近处,却是一怔。 “是不是死人?是不是?”惊惧之下,兰慧语无伦次,忘记了对方的身份,一径求证起来。 容华再往前走。 “不准坏了我的雪屋!”雪堆之下,突有声音冒出。 “啊——”另个丫鬟也吓破了胆,连发尖呼,“死人说话了?是鬼吗?” “闭嘴!”容华倏然回头,双目冰冷。 这位好看的小容公子竟比鬼还要可怕。两个丫鬟当即噤若寒蝉。 容华脚尖踢了踢那处:“下面的,出来。” 下面的拒绝:“不要。” 他将脚高高抬起,作势欲踢。 下面的大急,喊道:“不要!” 他眯眸:“出来。” 下面的不胜委屈:“冷,会死。” 怎么像只小猫在叫?他侧耳倾听:“下面就不冷?” “搭得好好的房子,不冷。” 真的假的?饶是如何成稳,也有几分少年心性,他好奇这种地方怎会有生命的存在,于是矮下身去,伸手推开雪垛下方一块布毡样的物什。这物什上方冻结在雪中,左右两边似乎为了避免被雪粘上,各放了些砖砾瓦块类的东西隔离开来。布毡的大小正好够他将头探进去,一看究竟。 原来,雪垛不是雪垛,是雪屋。从里面可以看到有一些枝枝桠桠掺杂其内,借着冰的力量,与雪冻结在一处。而这座小小的雪屋下,是一处无雪无冰的土坑,坑内铺着难测薄厚的落叶,叶上坐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因是逆光,他看不清人影的模样,只见一团蓬乱的发里,一双幽幽闪闪的眼睛,乍看上去当真像只猫。 “冷。”像猫的人影道,抱膝缩成更小的一团。 他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华儿。”容奢也来到这边,“里面当真有人么?” “有人。”他道。 “什么人?” “小人。” “嗯?” “一个小娃儿。”他补充,目测上去,也就三四岁大小。 “小怪不是小娃儿,五岁。”那团小人儿道。 “五岁?”听着那稚嫩的声,容奢一震,“华儿你出来,快让为姐看看,五岁的娃儿怎能待在这种地方?是女娃么?是女娃吧?” 容奢却没有按照姐姐的话有所动作,一径专注地凝视着那双眼睛:“这个雪屋是你建的?” 小人儿点头。 “如何建成的?” “挖土坑,拣树枝,浇河水,铺树叶。” “用什么挖坑?” 小人儿指了指自己脚下:“碗。” 瞥一眼那只残了小半边的破碗,他皱眉:“这碗从哪里来?” “师傅给的?” “什么师傅?” “讨饭师傅。” 原来是一个依靠乞讨而生的小乞丐。他眉皱得更紧:“水是从哪里来?” “树那边有河。” “未结冰?” “那时没结。” 那时?是大雪将下之前么?这场从昨日下午下起的雪来得甚是凶猛,之前的气候虽不算温暖,但并没到山河冰封的地步。昨日大雪来临,气温也骤降,将处于深秋时分的气候瞬间推至了三九时分的寒冬,正是但逢乱世必有恶日,如此当下,路边出现冻死骨并不稀奇,稀奇得是这个双眼似乎在燃烧的小人儿。 从她方才三字经般的描述中,他大概晓得了这座雪屋的生成过程:挖一个足以容纳她的土坑,拣来树林内必不缺乏的树枝,以挖出的坑土为根基,在四遭搭出房屋的形状,而后浇上河水,随着气温的骤降,凝水成冰,承载了从天而降的雪的分量,形成了这座抵御雪寒之夜的雪屋。里面的树叶更不必想,在下雪之前,这林内遍地皆是。 他曾经从一本闲书上读过,在一些终年严寒的地方,人们会住在冰建的屋室内存活,其内温度适宜,完全可供人生存。如今竟见到了“活的”。 “华儿,你怎么动也不动?里面的娃儿如何了?还活着么?”容奢疾声催促。 容华撤身,刚刚立起,即见得两只枯瘦的小手迅即探出,将那道被他推到上方的布毡拉回原位,阻止寒气入侵。 容奢已是焦切不已:“里面当真是一个五岁的娃儿吗?” “不像五岁的。”那身形比先天不足的幻儿都要小上许多,但那双极不符合她脸孔比例的大眼睛内,如此强烈地燃烧着三个字:我要活……但,仅凭求生意志,诞生不出挖坑建屋的主意。 容奢双眸泪意闪闪:“那么,里面果然有一个娃儿?” 他点头:“姐姐把她给我如何?” “你胡说什么?”容奢顿足,“还不快把人接出来,这么冷的天,她如何受得住?兰慧,快去车上将织毯拿来!” 一个乱发蓬蓬的脑瓜倏地探出毛毡,乱发中的大眼满聚热烈的渴望,专注在锦衣华服的夫人身上:“小怪很能干,小怪不白吃饭。” “天呐。”容奢泪珠成串,顷刻后又扑上前去,一双素白的柔荑探出裘衣暖袖,将那张尽是污泥的小脸按在胸前,“幻儿,我的幻儿回来了!” 呃…… 容华望天:幻儿,如果你看到你的母亲大人把一个脏乎乎的“小怪物”当成美丽的你,会不会气得活过来? 应命而来的兰慧看见主子怀内的“物什”,确定这个毛茸茸的脑袋正是方才探出雪垛的那个,松下了一口气:“夫人,奴婢要把毯子送给她吗?” 容奢先是点头,再是摇头:“快拿来,快给我的幻儿裹上,我要抱着我的幻儿回府,快些拿来!” “诶?”兰慧不知所措。 容华扯过织毯,双手打开,将且软且暖的毯绒朝向依旧粘在姐姐怀里的小人儿:“想跟我走,从里面出来。” 乱发里的大眼晴瞥来一睇。 这是什么眼神?容华心头恼起:“姐姐,她不是幻儿,幻儿美丽可爱,你再看看她,可及得上幻儿的一根头发?” “胡说!”容奢娇叱,眸光疾厉,“若你还是我的弟弟,就把你的话收回去!” 此情此景,容华心知决计不能违背姐姐的意愿:“先离开此处如何?当尽快喂她吃些热食才好。” 容奢如梦初醒,不住地颔首:“对对,快带幻儿回去,吃热食,泡热汤!” 对着那双大眼睛,容华唇角扬起:“幻儿已然五岁,姐姐抱得吃力,为防把她摔了,还是小弟来吧。” 容奢破涕为笑:“你须仔细着,摔了幻儿,为姐可不饶你。” “是。”容华恁是恭敬。 容奢满心欢喜地退身开来。 容华张着织毯,一步步凑过去。 乱发内的大眼睛充满戒备,整只脑瓜一点点向后收缩。 容华好整以暇:“这么厚软的毯子披在身上,会不会比对着一堆火还要暖上百倍?车轿里有煨在铜炉上的热茶,若是喝上一口,不知是何滋味?” 后退中的脑瓜丕地顿住。 容华声线内更添蛊惑:“有毯子裹身,有热茶入腹,是从头顶暖到脚趾?还是从脚趾热到全身?” 脑瓜开始前伸,先是一丝丝,后是一寸寸,进而现出了与他手腕一般粗细的颈子,最后,裹着棉絮破露的红色小袄内的身子钻出,一股脑偎进了织毯里。 “冷,冷,要裹紧,裹紧。”她细声道。 又是小猫般喵喵叫的声音,难道这是一只猫精?怀着这分疑惑,容华把她抱起:不出所料,就似落在指尖的一片雪花,没有任何重量。 他走没几步,她突然挣扎,枯瘦的手伸向雪屋:“碗。” “不需要了。”他道。 她摇头:“碗。” 他双眸狠瞪:“我给你一个更好的。” 她大眼睛霍霍对视:“碗,小怪的碗。” “兰慧,把她那只碗拿出来。”然后,在这双大眼睛的注视下,给本公子摔个粉碎!后面这句话并没有出口,不是因为于心不忍,而是,大眼晴忽然阖拢…… 大眼晴的主人晕倒了。 他甚至动用了轻功冲进车轿,先以一口热茶灌醒,再一路抱着不敢松手。只怕稍一疏失,她如雪花般化去,在姐姐哀痛的世界里再添一笔血色。 一个时辰后,他们赶到了城外的别庄。 连个丫鬟也不要,容奢亲自为自己的“幻儿”沐浴更衣,细细清洗,柔柔抚爱。 当她抱着失而复得的至宝来到外厅,与端着一碗热粥推门而来的容华正正打个照面。 “这……是那只……小怪?”他盯着那张小脸,原来不是猫精是雪精么?竟像是雪捏就的一般。 容奢美目一瞪:“她不是小怪,她是……” “她不是幻儿。”他道,宁可姐姐伤心,也不愿她一直活在梦里。 “我晓得她不是。” “我记得姐姐说过,储家的家规里,有不允许收外姓人为儿为女的条规。” “所以,她是容缓。”容奢颜容如珠如玑,璀璨生光,仿佛生命力重新回到了身内,“她是缓儿,陪着我缓缓前行的缓儿。华儿,我们的容缓来了。” 从此,容缓现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羽翼未封尚须时 建丰八年。 新年初过,尽管时逢乱世,安州城寒意料峭,街巷之间犹可见得春联及炮仗鸣放过后的红色纸屑,空气内也有股寻常时候难以一嗅的肉糜气息。即使民不聊生,挣扎求生的小民总需在一年的尽头为自己积点喜气,以求下一年里能得老天保佑,众神慈悲,在乱世得获片刻的安稳。 容华推开了十香斋的门,眼睛扫了一遭,两道长过鬓角的修眉微微皱起。 “我在这里。”容奢的声音,从一道珠帘后传了过来。 不得已,容华迈了进去,快步从陈列在柜台内的甜腻物什前经过,推开通往后方的那道珠帘,却更加的不适了。 珠帘之后,居然是点心厨房,弥漫着一股足以令他退避三舍的热甜味道。容奢一身简素装扮,头罩布巾,身系围裙,立身于灶台前,双手揉捏着面板上的面团,姿态甚是悠闲。 容华将玄色披风卸下掷在当面的桌案上,站在姐姐三尺之外:“为什么要约在这处?” 容奢嫣然:“因为只有这处,储何才不愿涉足。这一点,他和你相同,极其讨厌甜食。” 容华神色间更加厌弃:“别把我和那等人种相提并论。” 容奢摇头,扫了这个执拗的弟弟一眼:“这么多年,我自己已经认了命,偏只有你替我不平。” 容华蹙眉:“为什么要认命?如今情形已然不同,姐姐若想,随时可回到平州。” “莫说这般任性的话。”容奢将手中的面团三两下捏成一只兔儿,将,“看来,你已将兄长临终的嘱托给忘了。” 容华欲言又止,满身抗拒。 容奢三两下又捏了兔儿出来,与另只兔儿摆在一处,她道:“在你幼时,你若哭了,兄长总捏成各样的泥偶哄你一笑,而你无论有多喜欢,都会很快将泥偶给玩得支离破碎。这一回,兄长交给你的是平州,是容家住了近百年的家园。他离世不过二十几日,你便想把平州给玩得分离崩析么?” 容华眉目间闪过一丝痛意,垂眸不语。 容奢幽幽道:“兄长自幼病弱,为等你成年,等你能够独担大任,这些年来一直在苦苦支撑。这一次你亲自送来他去了的消息,我虽然难过,却也替他高兴。我们的大哥终于能好生地安歇了。华儿,你已十七岁,该长大了。” 容华走到姐姐身边,淡淡道:“我在没有成为城主之前,无数次地想过,我若是城主,必不让姐姐委屈,如今……” “如今你新承城主之位,根基未稳,一切还为时尚早。”容奢举眸,注视着这个已经高出自己许多的弟弟的英挺面孔,“这些年,大哥以病弱之躯勉力维护,不使平州四分五裂。现在,这份重担到了你的肩头,头等大事是发奋图强,强兵安民,给平州一个全新气象,更须无坚不摧,胸怀天下,创一番丰功伟业,而非急不可奈地接回你远嫁的长姐。” 这些道理,容华何尝不懂?只是,牺牲长姐的幸福换取平州的太平是父兄与自己心中最大的痛楚,一旦自己能够承担,便有些急不可奈地想弥补,终究是低估了姐姐的器量。他颔首:“华儿知道了。” 容奢欣慰一笑:“这才是我的好弟弟。” 一串轻巧的脚步声向后门渐近,一个稚嫩绵软的嗓声先人而入:“夫人,缓儿将蜂蜜拿来了。” 容华视线当即投了过去。 后门推开,走进来一粉雕玉琢般的垂髫女娃。 容奢当即笑靥如花,招手:“缓儿快来。” “她……今年十一岁了吧?”容华轻声道。 容奢含笑一瞥:“你记得倒是清楚。” 容华撇开头。 “夫人,是要做蜜藕粉糕吗?”容缓到了近前,先福了福,双手将蜂蜜罐放到灶台,回身欲去净手帮忙,抬眸见得夫人身边的高大少年,不由一怔,迅即退了两步,再度福身见礼,“容公子安好。” 容华双臂交叉于胸前:“你怎晓得我是谁?” 容奢白了他眼:“之前,我对缓儿说来此见你,你又站得与我这般亲近,不是你还会是谁?”她伸手把女娃儿扶起,“缓儿快来看,我捏了一对兔儿给你。” 既然是给她的,不是应该捏只猫儿更适合吗?容华心语如是。 此时已值午时,阳光从南窗打了进来,投在容缓身上,将她面上肌肤几乎打成透明,仿佛下一刻就会化了去—— 这么多年,还是如同雪做成的一般。 “我去外间坐坐。”室内甜腻的气息太过浓郁,容华实在不敢继续呼吸,推开后门,走进了小院里。 这个地方,与其说是容奢置下一处产业,不如说是用来打发时光的一处散心地。前店后院,店内卖得是点心甜饼,院内种得是应季花草。一株四季常青的老松下,一张红木圆案,两把竹制圈椅。看上去是用了一些心思,却并未用到极致,至少,院里没有栽种姐姐最爱的紫荆。 “容公子,请喝茶。” 容华才坐进竹椅舒展开一双长腿,容缓将茶奉上。 他转头打量着小小少女,忍不住想欺负一下:“怎么感觉你与六年前相比,并没有长高多少?” 容缓两只大眼霍地抬起。 容华丕地一怔。 “果然夫人说对了,容公子记性不好。”容缓细声道。 正张口呷茶的容华差一点便被茶水呛住,他置疑:“姐姐当真这么说过?” “当真。”容缓点头,唇角笑涡乍现。 容华佯恼:“你这只小怪,敢骗本公子?” “缓儿告退。”容缓福了福,转身而去。 岂有此理?容华掀起长腿,大步追了上来,在容缓身后一步迈进门去,道:“姐姐,把她给我。” 灶前的容奢回首:“没头没脑地说什么呢?” 他指向垂立姐姐身畔的小小少女,道:“你这个缓儿恃宠生骄,我要把她带回平州严加管教。” 容奢眉目生笑:“现在还不行。” “为何不行?”容华悻悻问。 “缓儿还要再陪我几年。”容奢浅笑吟吟,手中的面团捏出各样形状,口中道,“缓儿聪明绝顶,若你今后能得她的襄助,必定如虎添翼,但当下还不行。你若有耐心,便等上几年。” “缓儿永远跟着夫人。”容缓道。 容华提鼻嗤了一声:“本城主不嫌弃你,给我感恩戴德。” “缓儿永远跟着夫人。”容缓再度声明。 容华灿眸一瞪:“你——” “夫人。”兰慧声音从珠帘外报入,“莫仇来报信,城主的车驾向这边过来了。” 容奢蛾眉颦起。 容华面显嫌恶:“他来这里做什么?” “走。”容奢不顾手上面粉,忽然推着弟弟的肩膀向后门行去。 容缓疾步冲到案前,双手抱起容华行囊追了上去。 不想长姐推得吃力,容华双足未停,不解问:“我虽然讨厌储何,却不是怕他,为何不能见上一见?” “安州这边的局势,之前信中说得不够详细,此刻也不来不及对你细说。总之,你直奔城门出城,客栈内的属下交由莫仇去知会,随后追赶你就是。今后你莫再踏上安州地面,除非……”容奢顿了顿,目内深沉,“你以另外一种形势。” 容华接收到了长姐的言外之意,扬眉一笑:“小弟一定会以另外一种形势造访安州。” 容奢莞尔:“不愧是我容家的儿郎。” 容华感觉肩头偏轻,想起来时的披风。 “在这里。”容缓适时赶到,双手举过头顶。 容华看着完全被掩盖住的少女,一手抓起披风,一手捏了捏那只软若无骨的小手:“多吃饭多长大,本城主在平州等你。” 容缓摇头:“我要永远陪着夫人。” 容华大气:“这么倔,一定是姐姐惯出来的。” “莫耽搁了。”容奢嗔笑,“快些走吧。” “小弟遵命!”瞪了那个不识好歹的小小少女一记,容华飞身而起。 容缓目送少年高大的身影越过院墙,消失不见。 默然片刻后,容奢叹息:“缓儿,你喜欢华儿么?” “嗯?” “虽然你不一定非喜欢华儿不可,但只有将你交给他,我才能完全放心。”容奢伸手,抚了抚少女柔软姣好的面颊,“你年纪这般小,已长得这般好,虽然我私心想将你在身边多留几年,却也知道无法留你太久。” 是夜,容缓坐在灯下,以雪青与银紫两色丝线打着缨络,纤指翻转,心无旁骛。 窗外夜风乍起,拂得一只梅枝叩击窗棂。容缓持剪断了最后一根线头,将完工的缨络放下,欲去查一查窗子是否关牢,一只大掌蓦地探来,将她嘴儿捂住。 “别怕,是我。”身后人低声道。 容缓松开了握在笸箩内剪刀上的五指。 身后人手掌撤离,不满道:“姐姐居然连一点防身术也没教你么?” 她回身,举眸望着眼前的少年。 “这个给你。”容华从袖内取了一样物什放在她手心,“仔细着用,它可是去年兄长送我的生日礼物。” “弩?”容缓仔细端详,虽然小了许多,但其形其状的确与一把弩无异。 容华点头:“它名为‘袖弩’,是平州南部蛮族女子们惯用的防身器物,这一把是专为他们的公主打制,所以分外精巧。” 容缓明眸眨了眨:“专为公主打制的袖弩,大公子送你做生辰礼物?” 容华哼了一声:“大哥一向如此,总爱找些名目来戏弄我。” “喔。”容缓表示受教。 容华顾不得与这个小女子计较,目光四下扫去:“本城公赠你礼物,你总要回礼才不枉负姐姐对你的教养。你这里可有什么本城主看得上眼的东西么?” 她启唇,却不及容城主的速度。容华伸手抄过桌面上那只初成的缨络,颔首:“勉强是它了。”继而,他推开窗户,“袖弩如何使用,你去问莫仇。” 刹那后,声息全无。暗月之下,夜风之中,只见梅影摇曳。 容缓将袖弩举在眼前,借着灯光仔细打量,唇角弯弯,喜意盈眸。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情愫未浓且别离 风尘仆仆,千里还乡。 容华置身于斜风细雨里,望着自己的城主府大门,去时,以为会携长姐一起归来,归时却仍然只有自己。好在,也不算空手而归。 “城主,大小姐可还安好?”城主府总管事梁广一路跟着主子回到大厅,吩咐下人们筹备盥洗诸物后问道。 容华卸了披风,撩衣坐在自己的城主宝椅上,道:“姐姐一如既往。” “那便好。”梁广看主子神色还算和气,眼前这桩事又迫在眉睫,决定早一时说了,早一时解脱,“城主,您回府前的一个时辰,叶家又派人来过了。” “叶家?”容华接过丫鬟奉来的温湿毛巾拭面拭手,而后接茶呷了一口,“哪一个叶家?” 梁广压着声气,笑道:“就是那个平城最为显赫的门阀叶家。” “那个爱端世家架子顽固不化的叶为古?他又如何?” “正……正是他。”这开头就很不好呢,听主子这口声,似乎并不欣赏那位叶老爷。梁广越发忐忑,,“大城主离世之前,安排了两桩大事,一桩是将所有兵符收回,一桩是……” 容华再饮一口茶,等待自家总管难以出口的下文。 梁广赔笑:“替城主您订了一门亲事。” 呯。容华将茶盏重声放回桌案:“说详细点。” 梁广恭身,一口气全盘道出:“大城主为您与叶家千金结下了姻亲之好,那时您还在南部赈灾,大城主为您与叶家千金换了庚帖,合了八字,下了聘礼,订了婚约。” “大哥他……”果然是大哥会做出来的事。容华颜容倏冷,“叶家屡屡派人过来,是为了什么?” 最难讲的话已经吐露出去,梁广语气轻快许多,道:“因为订亲那会儿城主您始终不曾露面,叶家许是觉得叶小姐妾身未明,想请城主过府一叙。” 容华颔首:“好,本城主就给他过府一叙。” 梁广一怔:“城主愿意去叶府?” “当然愿意。”容华站起,旋踵出了大厅,“本城主先去沐浴更衣,而后拜访叶家,无须递送名帖,本城主要做一个不速之客。” 梁广心头一宽,突尔又感觉不妙:主子这不紧不慢的语气,不会是去叶府退亲吧? 梁总管料得不错,他家主子正是要退亲的。 容华从未见过叶家千金,谈不上好恶。但无端被订上一桩连自己也不晓得的亲事,实在不快。既然不快,自是要快刀斩乱麻,早做一个了断。 沐浴更衣,又用了些茶点之后,容城主不顾窗外细雨犹在,裹上了一袭连帽的防雨披风,带了贴身随从容保与两名侍卫,前往叶府。 叶府居于城东的庆云大街,乃门阀集居之地,与城主府隔着两条街的距离,快马赶去,大概两刻钟的路程。 只是,在离开城主府所在的上元街后,刚刚转过一道街角,四匹马再也难以扬蹄疾驰。 “他们……”容华放眼四顾,“是从哪里过来的?” 平日店铺林立的灯市大街,今儿家家关门落户。整条长街上,雨水泥泞中,或坐,或躺,或无神游走,或悲怜乞讨,尽是衣衫褴褛、面目枯黄的幢幢人影。有男有女,有老有幼,有呈病弱之态的伤患,也有独自啼哭的孤儿。 不待主子吩咐,容保已然跳下马前去打听,一刻钟后踅了回来,站在主子马前回禀:“小的问清楚了,这些人并非都是从一个地方过来的。一大半是胡州那边受了水灾的灾民,还有些是住在梁州与奉州交界处的平民,因为房屋田舍在两边的交战中毁得一干二净,不得已背井离乡。” 容华攒眉未语。 侍卫高宏纳罕道:“胡州、梁州、奉州离我们平州路途遥远,中间还隔着安州、明州,怎么这些人就一股脑全到了咱们平州地界?” 容保一脸义愤:“方才我也问了,他们说一路乞讨下来,安州那边无论大城小镇都明令驱赶,连野外也不得停留,而明州干脆严禁入境。只有到了咱们平州这边,边境没有禁入,城内也没有驱赶。” “你同情他们是没错,但若是任这么多衣食无着的人在此流浪,势必为城中百姓造成各样隐患。不出三天,定有偷抢之类的恶事发生。”另一侍卫姚宽道。 容保深知此话有理:“城主,依您看,该怎么安置他们?” 容华一径沉思,轻抖缰绳驱马向前,在灾民间缓慢穿行,目光掠过那一张张呆滞空洞的面孔,脑中不期然地闪过雪屋容缓那双燃烧的大眼。 容保牵马随后,不住地唉声叹气。 突然间,两个娃儿冲了过来,抱住容保两条腿哀求哭告不止。实则,早有人盯上了这几位富贵中人,又畏于两名侍卫腰中的佩刀不敢轻易上前,却也不甘心毫无动作,只有紧紧尾随。 容保两腿挣脱不得,望向主子。 容华点了点头。 容保大喜,扬声道:“你们莫急,我们城主已将那边清香楼包了下来,有热饭热汤给你们吃用,结好队伍,随我来!”言罢,感觉两条腿已得自由,撒开便跑。 满街的人涌向容保跑去的方向。 “容保一个人可以么?”高宏道。 “他那些小机灵足够应付,再说整个平城没有人不认得他是城主大人的心腹红人,不愁没人帮忙。”姚宽道。 容华继续打马前行。 沿路,仍不时见到三五成群的难民,足踩泥水,头顶冷雨,叩门乞讨,疲弱不堪地求一口存活之食。及至他们转进庆云大街,眼前当即清净开阔,两畔朱门玉阶,一路青石铺地,再也不见难民身影。 高宏嗤了声:“两边的街口都设了岗哨,定是为了阻止难民走进这条街。” 姚宽不以为然:“这些人有没有脑子?若真有大批难民过境,出了乱子,凭他们的家丁府兵如何抵挡得住?” 容华驻停在叶府门前,抬头望见了对方门楣上的那枚半月形状的金色徽标。他记得兄长提起过,这枚半月金标是叶家的家徽,昭示着叶家在门阀中的显要地位。叶家家长叶为古在平州门阀中深孚众望,行事说话颇有一呼百应的威效。 “城主,可需要属下去叩门?”高宏问。 容华默然须臾后,摇了摇头,丕地拨转马头,疾行中吩咐下去:“回府后,知会广叔广发请帖,三日后本城主设宴天一楼,宴请城中名流。在给叶家的帖子中,务必写上本城主将当众宣布两家结姻之事,请叶先生拨冗光临。” 兄长临终订下这门亲事,只为固他根基;长姐殷殷叮咛,只怕他忘却城主本分。他是平州之首,是未来的天下之主,仅凭个人好恶行事的岁月已然结束。他,该长大了。 回府后,容华解下腰间的缨络,放在了床头橱柜最底层抽屉的底层。 对容缓,容华始终记着的,是雪屋内那双燃烧着求生渴望的大眼睛。如小猫儿一样的软弱躯体内,蕴藏着他从未感知过的强大生命力。想将她带在身边,是想看那个满身污浊的小怪物在锦衣玉食的滋养之下,会成为哪副模样:是就此耽溺于富贵止步不前,变成任何一家富贵门第中的寻常闺秀,还是不停地成长进化,蜕变成他想象之外的人。那么,成长到哪一步,进化到哪一层,他也想亲自参与,亲眼目睹。 但,他首先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城主。 三日后,容华当众向叶为古行小婿之礼。 五日后,容华发出城主令,号召平州门阀捐钱捐物,安置流离到此的难民。 叶为古身为城主的准泰山,毫无意外地成为众所瞩目的风向标。这位城主的准泰山也是慷慨,想到女儿不久之后即是平州第一夫人,心花怒放之际出手阔绰,捐银万两,粮米百石,并将城外一座空屋借出,暂供灾民居住。有叶家如此以身作则,诸门阀没办法沉默以对,一时间捐财捐物,灾民造成的急危困局渐解。 三十日后,容华再发城主令:老弱灾民中,孤苦无依者,集中入住于新建收容屋内;青壮灾民中,有意从戎者至城门守备处录册待取,心属农耕者各领西山荒地五亩;幼小失恃者,可入城主府开设多年的庠序就读。 暂别了,小怪物。 这一日,叶家千金叶艾的邀函递进城主府,容华前往赴约,向心中那个小小少女暂时告别。 千里之外,容缓抬起头望一眼天际,好远的云。 这时,她已向莫仇学会了袖弩的启用法子,用一把钢针做材料,正在梅林内乐此不疲地练习。头顶红梅灼灼,少女秀颜娇娇,人面梅花相映红。 容奢立于亭中,向兰慧道:“明日起,你教缓儿防身之术。” “缓缓的体质并不适合习武。”兰慧道。 容奢叹息:“所以,我一直没有让她涉武。但华儿提醒了我,今后她的路还长,不能全无反手之力。你只须教她一些实用的防身之法,使她面临险境时不至于只有用那把弩取了对方性命。”天下所有拥有一个美丽女儿的母亲,是不是都要这般思虑重重? 兰慧忽地想起一事,道:“前两日,奴婢曾发现储大公子尾随缓缓,因为奴婢出现,储大公子便走了。夫人,储大公子不比旁人,他也住在储府,若是……” “聚之么?”容奢蛾眉颦起,“他也敢打缓儿的主意?看来,是要好生修理一番了。” 一阵风起,拂落点点梅瓣,先是飘舞于空,继而委身于地。 容缓拭净头顶薄汗,以手中袖弩拨弄地上落花,不一时,一幅图样呈现出来。 容奢眉心舒展。那幅八卦阵图十日前才教了她,如今已然纯熟至斯。缓儿未来的路,果然不需要自己太过牵肠挂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正月已经过去,二月份的安城冰雪初融,气候依然冷峭。容缓裹着云青色的斗篷,踩过地上薄薄的积雪,来到了独立于后园深处的寝楼前。十三岁虽然并不是一个少女最好的年华,容缓已然艳色初成,生得面如凝脂,目若点漆,更因在容奢的精心教养下潜习六艺,气度高华。去年冬时的赏梅会上,她只露一面,即令得容奢在新年初始便收到了十余信笺,都是欲将她收进房中做妾的聘单。不必多说,容奢自是一一拒绝,就连那位逝去的前安州城城主夫人所生的大公子储聚之肖想得近水楼台之便,也被继母好生一顿修理,再也不敢近容缓半步。 “夫人。”容缓屈指叩门。 “缓儿进来。”门内,是容奢温润不失欢欣的声音。 小丫鬟开了门,容缓越过外间,直接踏进内室,容奢正在贴身丫鬟兰慧的服侍下盘髻束发,另个丫鬟明秀迎了上来,为她卸下了斗篷,奉上一个小手壶:“外面天还冷着,赶紧暖着。” “无妨。”容缓举了举手里的物什,“这件外氅我绣好了,夫人赏春的时候一定要把它穿上。” 容奢回过头来,眉目间不无嗔意:“眼看着要走远路的人,怎么还熬大夜?”转眼看见已在两个丫鬟帮衬下打开的外氅,又不禁笑意盈盈,“我从没有刻意教过你女红,缓儿的针黹功夫却依然出色,这上面的紫荆看着便要绽出芬芳一般。” “奴婢们都知夫人最爱紫荆,偏偏能绣得这么好的只有缓儿。”兰慧小心翼翼地将外氅举到炉火近畔,“奴婢们给煨暖了,夫人要立刻试上一试,也不枉缓缓点头熬油得赶了一夜。” 容奢颔首笑应。 容缓走到她跟前,屈膝行了行礼:“缓儿在此正式向夫人辞行。” 容奢抚了抚眼前少女的眼睑,心疼道:“看眼睛都熬红了,一夜未睡,不如明天再走?” 容缓摇头:“睡了近两个时辰的,还是按定下的日子启程得好。” 因为自己是同行者,一旁的兰慧也赞成道:“既然今儿是个宜远行的黄道吉日,及早办好夫人的事,也便能及早回来陪伴夫人,待上了路,缓缓就在车上补眠。” 容奢覆眸,忖了忖道:“也好。”而后,她便是成堆的叮咛,尽管之前已经说了一遍又一遍,这时仍嘱说得事无巨细。 “儿行千里母担忧,无论怎样叮嘱我都嫌不够。缓儿定要记着,这座宅子内虽然并非太平喜乐,但外面决计有你想不到的艰难险阻,首次出门,遇事定要多与兰慧、莫仇商议。”容奢道。 容缓颔首,因那一句“儿行千里母担忧”,目际红得更甚。 容奢拉起这个已经与自己平高的女娃的手:“这会儿莫仇一定套好车马在后门候着了,陪我用过早膳后,便上路吧。” “是。”容缓低应。 听出这娃儿声内的哭意,容奢心内泛起苦酸,招手唤来兰慧为自己将那件绣着紫荆白色外氅披在身上,原地转了一遭,博得两个丫鬟的交口称赞,也令容缓稍稍展颜,精致的眉目间光彩倍生。 真是个美人胚子呢!如今不过十三岁,身量与眉眼尚未长开,已经生得如此好看,再过两年,定然是无论如何也藏她不住了。即使仅从这点来看,眼下这个时机也来得恰到好处。容奢伸臂将初长成的少女揽进怀内,心中道:我的缓儿啊,无论如何,你都要安好一生,但愿,华儿……是你的良人。 建丰十年,春寒料峭中,容缓按着容奢的嘱托离开了安城,踏上了前往平州的长路。同行者,有长她六岁的兰慧,以及容奢身边最得力的侍卫莫仇。三人一车一马,择官路,选坦途,晓行夜宿,七八日下来,还算顺利的前行。 安州城城主储河绝对算不得什么英明领主,但在各样原因下,各藩镇中,安州城的局面尚可,至少没有饿殍遍地、乞丐成群。她们行出安州地界一日后,路上奔徙前行的难民、街头三五成群的乞丐便成了日常风景。 “安州地界内的百姓能够免于流离失所,全因有夫人‘丰年存粮灾年开仓’的妙策在。”掀开车窗窗帘一角,偷望着外间景象,兰慧边叹气边道,“无奈夫人并非事事都能做主,安州城的百姓虽勉强吃得上饭穿得上衣,但也并非安居乐业。以夫人的才智,倘若能有一位全心信她爱她的夫君,必定……” “兰慧。”容缓道。 兰慧住口不言。 夫人惊才绝艳,无奈所嫁并非良人,那个储河无论人品操行还是心志情趣,都配不上夫人半分。这是夫人的终身之痛,身为下人,的确不该在背后妄议主子。 很快,兰慧振奋精神,憧憬道:“我常在想,如果夫人是一位男儿有多好,定然可以一展雄才抱负,平定战乱,还百姓一个安定完整的天下。” “不是男儿,便不可以么?”容缓道。 “什么?”兰慧未听分明。 容缓一笑未语。 驾车的莫仇传进话来:“前面不远就是荥镇,夫人曾特地说过那是一个多盗乱多偷抢的地方,你们莫要露出女儿姿态。” 容缓看了看外间的天色:“荥镇那种地方定然是不能留宿的,但看这天色必定很难在天黑前走出那里,不如提前找个地方歇息。” 兰慧和莫仇都觉有理。但眼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在野间宿营,莫仇照着以前走江湖的经验,往前赶了两里路,在山脚下觅了处背风有溪流之地,先升起一堆火,烧上一锅水,再将马卸了套吃草饮水,栓在树上休养生息。 容缓将一匹毛毡披在马背上,而后从车内拿了干粮与肉干放在火边的石头上煨着。吊在火上的小锅内水咕嘟嘟开得甚欢,兰慧将采来的野菜洗净投了进去,一时间食物的香气四下飘溢。 莫仇看了看渐浓的夜色,道:“你们用过饭后便进车内歇着,明儿一早赶……”她眉间倏然一紧,面起警色。 继而,兰慧的脸上也现出戒备,握住了别在腰间的匕首。 容缓搅拌野菜的动作未停。 莫仇向兰慧使了个眼色,兰慧会意,抄起地上石子向着右前方掷了出去。 黑暗中,传来一声痛呼,紧接是“卟嗵”一声。 莫仇抽出背后宽刀。 “我等并非歹人,万望手下留情。”一道人影急匆匆奔出,“在下与主子不过是两个无处栖身的天涯沦落人,还请几位兄弟高抬贵手!” 来者二人。走在前方的,是位身着蓝灰书生袍带几份文士气息的中年男子,随在后面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年一脸污黑,满身灰土,真正的风尘仆仆。 三个人看着对方,对方也看着她们,在一团火光的映衬下,竟只顾着彼此打量,下文也忘了,直到少年腹中冒出一声颇为惊人的响声“咕——” 容缓看向他,道:“这是饥肠辘辘么?” 少年点头:“貌似如此。” “好惊人。” 少年赧然:“见笑了。” 容缓指着火边一块石面上的食物:“想吃么?” 少年吸了一口口水:“想。” “请坐。” “多谢。” 少年坐在了容缓对面的石头上,手本来已经伸向了食物,却又起身赶到溪边清洗双手,进而连脸面也仔细洗了一回,用衣衫的内襟擦净了才重新回到火前。 兰慧微讶:原来还是个面如白玉、目如朗星的标致孩子么? 容缓将晾得温热的馒头夹了两片肉干递了过去。 少年接过便吃。 那中年文士一惊:“少……” 容缓眸光抬起。 中年文士缩回手指,眉目间依稀不悦。 “阁下不饿么?”容缓问。 后者本想摇头,但身体远比语言更诚实,腹内辘辘之声虽然比不上少年方才那般惊人,但也足够说明实况。 容缓建议:“一起用吧。” 中年文士脸上犹在迟疑,双手已经抱袖一揖:“多谢。” 兰慧觑了这有够矫情的主儿一眼。 “我姓羿名清,这位是教我读书的先生霍拓。”少年吞下一个馒头后,向容缓自报家门,“小兄弟你呢?” “容缓。”她又奉上夹肉馒头一枚。 少年接来先送进口中,嚼咽之后,又道:“我们已然饿了一天一夜,除了喝些溪水,可说粒米未进,还以为自己生生要饿死在这山里了。小容兄弟救了我和霍先生两条命,大恩不言谢,从此你便是我的生死兄弟。” “……”容缓看了看不远处的山林。 兰慧却没有她这般厚道:“两个有手有脚的大男人,在这么一座山里竟然会饿死?捉不到能飞会跑的山鸡野兔,也不晓得找点野菜野果姑且充饥么?这附近树高林密又没有灾民形影,山中能吃可吃的应该没被摘采尽了才对。” 羿清一呆,那一脸的懵懂显然是在告诉她们,他从来没有想过还有那种活下去的方法。 那位霍先生则是微现窘迫:作为年长者,显然更应该为不懂得如何谋生而惭愧。 羿清很快便回过神来,笑道:“这只铁锅如此精小,木碗也甚是轻便,都是适合带着上路的物什,难道几位是在出门时候便想到了会有这种时刻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何事春风徒缱绻 容缓轻颔螓首:“百姓中常有一句话‘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有备方可无患。” “铁锅小,木碗轻,长途时利于携带,露宿荒野时正可就地取才,煮水烹食。”兰慧继续补刀,“你们的求生能力怕是连一个五岁的娃儿也比不过。”比如当年的缓儿。 羿清低头啜汤,很是乖巧地默认了。 霍拓则面色不善:“今日一餐之恩,他日我们定当报偿就是,这位仁兄何必说得如此刻薄?” 这就叫刻薄?兰慧挑眉斜睨:“这位霍先生貌似是位饱学之士,所谓学海无涯,何妨虚心受教?” “兰慧。”容缓轻唤。 兰慧向她做个鬼脸,住嘴不言。 “多谢这位兄台赐教,羿清与霍先生都当反省。”羿清向兰慧揖了一礼。 少年好看又懂事,兰慧赐了个笑脸,分了半只鸡过去。 羿清称谢接过,不紧不慢地吃下后才似是真正饱了,又到溪边洗了手与脸,回来后直接坐在了容缓身边,问:“小容兄弟是要去何处?” 切,竟是个看脸说话的小子。对此,兰慧颇有不爽,不等容缓作答便抢先道:“不如先说一说你们的去向是哪里?” “我与霍先……” 霍拓面起不快之色:“萍水相逢,这位兄台若是信不过我们少主,我们又如何信得过你们?” 兰慧眼尾冷冷一瞟:“萍水相逢,阁下便将我们赠予的吃食入腹,不怕我们心存不轨谋财害命么?” “小弟替霍先生向兄台致歉。”羿清朗声道,“不瞒两位兄台和小容兄弟,羿清家逢乱事,正在亡命天涯。两日前遭遇杀手追击,打斗中与侍卫失散,且全副盘缠尽在侍卫身上,致使我们露宿荒野衣食无着。这番雪上加霜之下,霍先生难免焦虑烦躁,请兄台见谅。” 用如此晴朗的表情说着如此阴郁的事,这位少年也是奇了。兰慧忖道。 容缓浅哂:“无妨,我们出门前也曾被长辈叮嘱当有防人之心。” 羿清双眸专注投在她的脸上,眸色熠亮:“羿清与小容兄弟一见如故,像是已经认识了许多年。” 容缓莞尔,不置可否。 羿清又挪近了两分,热切道:“小容兄弟是要去往何处?说不定我们恰巧能够一路同行。” “平州。”容缓答。 “平州?”羿清忖了忖,眉间浮起惆怅,“我们只能同行到半路呢。” 兰慧走来扶起容缓:“天色不早,你也该上车歇着了。” 容缓长至今日,虽在容奢身边被保护得甚是周到,但仍不乏心怀叵测前来接近的各色人等,而其中从未有羿清这等清明干净的少年。其实,她很喜欢听他高声说话,观看他神情间的丰富变化。只是,在她心中,身为容奢心腹丫鬟的兰慧有容奢的三分影子,而容奢于她是这世间惟一的神祇。她感觉得出兰慧不想自己与羿清过多接触,遂依言进车安歇。 这一夜,她仍然回到了大雪之夜的雪屋里。 翌日,天色初亮,容缓二人被外间飘来的食物香气给唤醒。她推开帘望去,火堆前,羿清正高举一只山鸡行炙烤之事,面额上灰烬斑斑,眉眼间欢乐异常,似是在做着什么不可一世的丰功伟业一般。 “少主,这等事还是交给卑职来做罢。”霍拓在其身后踟蹰徘徊,一再央求。 羿清挥手:“不必不必,我好不易向莫兄学会了如何猎捕山鸡,自是要学个全套,亲手为小容兄弟烤完这只鸡才好。” 霍拓颇不赞成:“少主,您莫忘了……” “先生放心,该记得的事,我一样未忘。”羿清笑声开阔,“有霍先生整日耳提面命,我如何敢忘?烤完这只鸡后,我一定记得更为牢固。所以此刻还请霍先生避上一避,小心溅了一身。” 霍拓很是不情愿地退出几步。 确定了头上的男髻及胸前的裹布完好无损后,容缓走下车去,本想告诉羿清只需洒些盐上去烤即算完成,打斗声突然传来。 车内的兰慧倏然站到了容缓身侧,按着腰间匕首观望四方。 “小容兄弟莫怕!”羿清闪身挡在容缓面前,将手中物高高举起,随时准备给可能逼近的任何事物迎头一击。 容缓看着那只被他当成武器的半熟烤鸡,忍俊不禁。 打斗声欲近,打斗中的人出现在他们眼前。其中身法精悍刀光缭绕的正是莫仇。另一方,身形阔硕、手中兵器为一把四尺长短的三股钢叉的大汉,则是羿清的熟人。 “卫义住手!”羿清喝道。 大汉发现了主子所在方位,借着一记错招跳了出来,单膝跪在尘埃:“属下失职,请少主责罚!” 莫仇也不多话,收刀立在容侧身侧。 大汉正是羿清之前所说的那位失散的侍卫,姓卫名义。 经过两方引见,卫义与莫仇不打不相识,对彼此的武功皆表钦佩。霍拓问起了卫义这两日的行程,卫义脸色丕变,大叫道:“不好,属下竟忘了!属下这一路都有人在背后追赶,所以在遇上莫兄时才当即出手。少主,我们及早离开此地为好!” 如此一说,情势立刻紧急,不但羿清要走,容缓也须动身:那追兵若是到了,必定向他们打听羿清一行的下落,届时也是不妙。 “先上车罢。”容缓道。 尽管兰慧并不乐意与一拨麻烦缠身的人同行,但容缓是半个主子,她的命令,她们理当遵从。 泼灭火堆,收了锅碗,卫义随着莫仇在前方架车,其他四人皆坐进车内,扬鞭策马开跑。 好在他们这辆车颇为宽敞,即使四人坐在车内也不显逼仄局促,羿清仍然紧邻容缓坐下,欢声笑语不断。 “后方有人追来。”莫仇听见了马蹄声说道。 “骑马?”卫义讶声,“追我们的人向来都是动用诡秘莫测的轻功,这一回居然是骑马?” “这拨人不是冲你们来的。”莫仇沉声道。 容缓推开后窗向外探望一眼,颔首:“的确是为我们而来。“ 兰慧恼得拍了车凳一记:“果然如夫人所说,一旦出了安州地界,必定会有人来拦截我们!” 容缓推开前帘,前方是一条平坦长路,但两侧山林渐密,前后皆无人迹,若是对方想在这处行凶,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来人不会选在此处动手。”她道。 “为何?”兰慧问,“此处山高林密,不正适合那些杀人越货的勾当?” 容缓想起容奢的叮嘱,兰慧太过聪明外露,懒于沉心思考,不时要加以点拨:“你认为我们出了安州地界已然有两三日,他们为何选在这时出现?” 兰慧不解:“难道不是因为你出了安州后便故布疑阵,尽量隐藏了我们前行的痕迹么?” 容缓:“固然有这方面的原因,但那些雕虫小技充其量使对方多走半日的冤枉路。莫仇武功之高他们想必是听说过的,此处山高林密,利于杀人,却也利于逃遁,有莫仇在,他们未必能一击全中。与其在这个利己也利人的野外出手,不如将我们赶入荥镇城内。” 兰慧恍悟:“荥镇是梁州治安最差的一处,偏偏又是我们的必经之地。那些人将我们逼入荥镇,既可瓮中捉鳖,又不愁有人背锅。唉,如果被赶进瓮中的不是我们,真想为这个主意叫一声好。” 羿清倏然间将容缓的手握住,郑重道:“小容兄弟你不必担心,无论来人是你的仇家,还是我的仇家,我都会保护你!” 容缓将手抽出,勾唇浅笑:“谢谢你。” 兰慧白去一眼:“如果来者是你的仇家,为了不连累我们,你应该及早和我们分道扬镳才对罢?” 羿清微呆,而后纯良一笑:“我竟没有想到还有这个法子。”此刻,少年心中更关切得是:方才小容兄弟的手柔软腻滑又小巧,果然因为还是小孩子罢,真真可爱呐。 兰慧皱眉:“那我们该怎么办?眼前只有一条路,照这么走下去,我们只能按照他们的意愿,乖乖朝着荥镇方向走了。” 容缓颔首:“我们也只能朝荥镇方向行走,否则此处便是战场。” “这又怎么说?” “荥镇也许是他们最理想的杀人场所,却不是非它不可。依对方的人多势众,无论在何处交手,我们都居于劣势。与其如此,我们不如先往荥镇,趁此间好好谋划。” 霍拓向容缓投去一瞥,微含惊异。 兰慧点头:“你只管谋划,稍后我和莫仇找个地方先与他们打上一架,试试对手的斤两。” 羿清目光投注在容缓身上,在二人话落后,迟疑问:“你们……竟没有一点害怕么?” 霍拓虽然没有开口,表情也有此一问。 容缓莞尔:“我们应该害怕么?” 羿清顿了顿,讷讷道:“我害怕过。” 容缓淡淡道:“历得多了,也便不怕了。” 羿清陡然高声:“你经历了什么?年纪明明比我还小,便要习惯这种生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乱山无数见高城 容缓明眸内笑意流转:“你这股不平,是为我还是你自己?” 羿清面色丕地赤红。 兰慧脸儿一板:“羿家少年,缓儿进荥镇前还须想出料理那些人的法子,你帮不上忙也便算了,别净与她说话白白浪费时间。” 羿清横眉竖眼:“为什么是她想?明明你与莫兄年长她多岁,不该是你们保护她么?” 嗤,终于不继续做纯良无害小绵羊了么?兰慧自认在第一眼便知这少年非同寻常,故而一直保持戒备之心,尤其见他总是憨态可掬地粘在容缓身边时,更是一百个提防,如今这副模样,反而觉得有几分有趣起来,笑眯眯道:“缓缓是我们的头脑,我们是缓缓的手脚,缓缓负责想,我们负责打,你对这个分配有什么意见?” 不过她这番话未使羿清有任何沮丧,却令他刹那间光辉灿烂:“原来小容兄弟是你们的智多星么?小容兄弟果然聪明绝顶罢?” “……”难缠呢,这少年。兰慧打定主意:一定要找个机会与这拨人分道扬镳,不然一旦被这个少年得知容缓是个女儿家,说不得他们便有了一帖再也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少主,霍先生!”卫义忽然急声,“那些人也追上来了!” “那些人?”霍拓微惊,“我们的追兵?” “是!” 羿清面色一凛,手探出靴侧夹层内拔出一把短刀:“霍先生莫动,我与卫义跳车,引开那群人!” “少主不可!”霍拓紧拦,“如今车外有两股追兵,贸然出去,只会成为众矢之的。” 羿清浓眉紧锁:“先生可有好主意?” “请容属下稍作思量。” “可是……” 容缓墨瞳微转,左手食指屈起摩挲下颌:“车外有两股追兵……如此一来,倒是因祸得福了。” 她这动作一起,兰慧顿时大喜:“缓儿有主意了?” “是有一个。”容缓唇角笑意浅浅释开,“莫仇,快马加鞭,我们要借力打力。” 莫仇应了一声,扬鞭甩个鞭花,策马疾行。 随即,一直在他们车后三丈之外驱马跟随的十数人也提升了马速。 霍拓眯眸。他不似自家主子少不更事,自是早看出车内两人俱是女易男装,一个稚龄少女面对一干持械劲骑的追兵这般从容自若,较她年长的一男一女也如此依顺遵从,他很难不心生疑窦。不过,眼前还有用得着这三人之处,姑且冷眼旁观。 与霍先生的沉默不言截然相反,羿清兴致盎然:“小容兄弟是想让那两拨人鹬蚌相争么?如何做到?可需要我去做个诱饵?卫义轻功极好,可有用得着他之处?” 容缓见他这番表情多变,已是不言自笑。 兰慧白眼相加:“你只管安生待着,稍后自有你效劳的地方,届时听缓儿调遣就好。” “好!”羿清摩拳擦掌,兴奋难耐。 半刻钟后,当荥镇近在眼前时,羿清果然得到了调遣。 他按容缓的话钻出车外,握住卫义左臂。后者携起主子几个起纵,沿着一条小径,跃向远方一处山包。 马车依然遁着既定的方向前行。 后方骑马追击者与林内纵身跟踪者皆为他们的分道扬镳而略有停驻,片刻后,各自分出一半人马向羿清逃去方向追了下去。 而车内,眼见主子对此女这般言听计从,霍拓面色不豫:“我家少主乃千金之躯,倘若有什么闪失,阁下可担待得起?” 兰慧冷笑:“我家缓儿更是万金之躯,她一再救你们性命,你们可消受得起?” 霍拓尚未来得及反唇相讥,容缓移了移身,向车前道:“释放鸣镝!” 莫仇诺了一声,以足压缰,从背后抽出一把小弩,朝天按动开关,带着一记尖厉的哨音,鸣镝升上高空。这把弩,是他依照容缓那把袖弩打制,兰慧手中也有一把,以备不时之需。 鸣镝当空高响,那两拨由二分四的人马皆驻身探看究竟,从而发现了彼此的行迹。尽管依借着习武者的敏锐知觉,双方早早便发觉了彼此的存在,但在不知对方目标及目的的前提下,方才选择了隐而不发。此刻,对方出现在自己目标的近处,只有两个可能—— “拦住这伙歹人!”小径上,挟住羿清的卫义回头高喊,“行刺主子,杀无赦!” “有歹人设伏,速速保护主子!”官道上,将缰绳交与兰慧,莫仇飞身冲向身后骑马追来的对手,口中喝道,“主子发话,杀无赦!” 在身形与乘马的追兵接近的刹那,莫仇指尖捻动,暗向两侧林内各甩一枚飞镖。两边皆有人被镖所伤,当即还以颜色,向乘马一方甩出如雨暗器。乘马一方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挥刃拨打间纵身欺近,两方人短兵相接,激战到一处。 莫仇做为引子,直至双方打得难分你我时才撤离当场,从林内遁着马车的方向前行。 兰慧一手驭缰,一手挥鞭,不时击落向这边投来的袖箭、飞镖等物。车内的容缓则矮下身来,避离两侧及后方小窗。霍拓见状虽心有不甘,也效仿其后。 而羿清那边,两方人马为了先发制人,几乎同时出手。 寻准一个机会,卫义夺了两匹马,与主子上马疾驰。两拨追杀者皆有人抽身追赶过来,羿清回眸一顾,高声喝道:“小心,莫让敌人出现在你们的身后!” 两名追击者显然都不想芒刺在背,迫不及待向另一方出手,除之而后快。 两刻钟后,容缓与羿清在荥镇门前会合,没有过多言语,他们直接穿过这座贼匪横行的城镇,打马向前。直至荥镇在身后成为遥遥一点,诸人方缓缰慢行。突然间,先是羿清发出,卫义、莫仇紧随,几个男子大笑起来。 “小容兄弟好计谋!”羿清振臂高呼,“小容兄弟是智多星,是诸葛亮,是……是天下第一聪明人!” 此刻阳光正浓,春风拂面,兰慧倚在车门前,心情本也同他们一般开怀,偏偏出现在眼角内的那位霍先生一身的阴冷,顿时兴致大减,向容缓道:“虽然暂时把这一批追兵甩开了,但必定还有第二批、第三批追上来,为了不连累彼此,咱们还是及早各走各路吧。” “诶?”羿清愁眉苦脸,“明兄就如此讨厌小弟么?明明我们才同心协力度过了一场艰险,马上就谈分离,小弟好是伤心。” 这绝对是一只披了羔羊皮的小狐狸!兰慧瞳内冒出火光:“你伤心关我何事?” 羿清:“我们不是好朋友么?” 兰慧:“谁和你是好朋友?” 羿清:“当然是兰慧姐姐。” 兰慧:“谁是你姐姐?” “当然是……” “闭嘴!” 容缓抿唇浅笑。 羿清带马绕着车行了一遭,朗声道:“小容兄弟车里坐得闷不闷,要不要坐到马上来透透气?我带你迎风疾驰。” 容缓摇首:“不必了。” 羿清执意盛情邀约,一只手伸到车前:“我的骑术很好,你尽管放心,来。” 容缓仍然摇头。 羿清垮下脸:“小容兄弟信不过为兄么?为兄的马术很好,对小容兄弟也会格外当心,当成掌中宝贝一般护着。”说话间,他手臂越探越长,眼看就要触到容缓脸上。 兰慧挥掌打开:“离缓缓远一点!” 羿清不悦:“为何?” “不晓得男女授受不亲……”呃,兰慧恨不能咬掉自己这只多事的舌头。 “男女……”羿清一双星眸凝结在容缓凝脂般的脸上,张口结舌,“小容兄弟是……是……” “女子。”容缓道。 少年先是呆傻了良久,继而意识到了其中的区别,一张俊脸刹那间从头顶红到脖颈,迟迟讷讷地道:“小容兄弟是女子,我不唐突就是……不过,还是不要这么快便分开得好,左右我们也算是并肩战斗了一场。” 容缓心觉有趣,唇边笑意浮现:“倘若我们的目的地不是南辕北辙,同行一段倒也无妨。” “为什么?”兰慧拧眉来问。 容缓柔声徐徐:“试想一下,倘若双方结伴前行,那些一早便晓得我们为三人同行的刺客与杀手将会如何?” 无论是哪一方的追兵,必定事先对目标的特征做过了充分了解,沿路也必有暗探通风报信,三人同行变成六人同路,首先便会被那些暗探排除在目标之外,至少去了一半的风险。 兰慧想到了个中道理,只有默然接受。 羿清自然喜出望外。 其他人也无话可说。霍拓将目光在容缓身上暗作停留后,衡量了一番价值,暗有计较。 不知是三人成六人混淆了对方视线,还是容缓沿路设下的疑兵痕迹拖延了追兵的脚步,接下来的一路竟太平无事。经过五日跋涉,穿过了梁州地面,便到了平州藩界内。 平州多平原少山脉,旷野绵延,一路甚是顺畅。这日的午后,在细雨霏霏中,一行人到达了平州城下。 兰慧先跳下车来,撑起一纸油伞,喜盈盈道:“缓缓,若是容城主得知你的到来,不晓得会如何欣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谁家少年恁多情 容缓双足落在城门前延展开的青砖路上,拿下头顶兜帽,仰目望着镌有“平州“两字的城门,一张倨傲的少年面孔油然浮上脑际。于今,整整两年了呢。 “我到了。”她向身侧的少年道。 羿清举手掩住半张面颊:“我还以为平州会在更远的地方,快告诉我,它不存在。” 容缓无情打破:“它就在眼前。” 羿清只有接受现实,向天叹了口气后,双瞳专注凝视身畔少女,其内星芒熠熠,一字一句:“小容兄弟,我会长大的。” 容缓失笑:“你当然会长大。” “我会长大的,然后娶你过门。” 容缓一愣。 容缓身侧的兰慧皱眉。她十岁起便跟随在夫人身边,至今已有十年,最是了解自家主子的心意,夫人拿容缓当成女儿般的精心教养,可不是为了给别家准备一个多才善谋的贤内助。倘若容缓真要和这少年私订终生,作为夫人跟前最忠心的大丫鬟,她势必要加以劝阻。 “我的婚事只能由夫人做主。”容缓道。 羿清眉心锁起:“夫人是谁?” 容缓双目间暖意融融:“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夫人救我养我,是世上最好的人,是胜过我亲生母亲的人。” 羿清闷声道:“我也会对你最好。” 没有人会比夫人更好。容缓看了看天色:“你们还有一段长路要走,及早动身吧。” 一路下来,她已然从羿清口中晓得他们的目的地是处于平州西南方位的明州,须由平州城前的这条路直往南行,再走上两日的路程。 霍拓神色端肃:“少主,我们该上路了。” 羿清两只脚如粘在原处一般,硬声道:“小容兄弟还没有答应嫁我,我不走!” 面对这个比自己高了半头的少年,神情如此挚诚,眼神这般热烈,难得地,容缓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兰慧气急,张口便要发作。 “请问,是缓姑娘么?”恰当其时地,一个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兰慧觑向来者,立时大喜:“是平州城主府来的人么?” 来者一身藏蓝短衣,腰间垂下的绑带间,以银线绣着“容”字,面貌讨喜,眉眼弯垂,天生自带三分笑相:“小的容保,逢城主之命,在此等候缓姑娘一行。请问,哪一位是缓姑娘?” 容缓回身:“我是容缓。” 容保弯下腰身,双手作揖,脆声道:“小的见过缓姑娘。十几日前,城主接到大小姐的飞鸽传书,说姑娘要来。算计着日程,这几日也该到了。小的奉城主之命,从三天前开始便日日等在城门前,总算把姑娘给等来了。” 容缓浅回一礼:“多谢。” 容保脸上笑成一朵花儿,口中叽叽呱呱:“不瞒姑娘,因为担心路上不太平,城主还派出了两队人前去来路上迎接姑娘,想来是与姑娘一行失之交臂,白白让小的撞了大运,迎到了姑娘的芳驾。” 容缓黛眉微掀:那些浮光掠影般的记忆中,那人极是吝惜言语,难不成为了平衡府中的气氛,手下人人话痨? 兰慧见她没有回话,笑道:“承蒙城主挂念了。这一路虽然遇上一些麻烦,好在有惊无险,平安走了过来。” 容保连连称是,向旁退了两步,弯腰引袖:“请缓姑娘往前再走两步。今日正是城主出城巡视的日子,方才归来时,姑娘恰巧也到了跟前。城主的马车便在那边,请姑娘与城主同车进城吧。” 什么……?容缓举眸,城门之前,赫然停着一辆车高轮阔的双骑马车,或者,应该说是一架车轿更为准确,无论是质地还是装饰,皆是重清雅,弃华丽,惟独悬于轿前的琉璃灯笼上的那个“容”字以狂草书就,极尽张扬之能事。 “缓姑娘请。”容保礼数周到,耐心充沛。 容缓侧身,向羿清福了一福:“羿兄,且请珍重,有缘再见。” 羿清虽然不舍,却也知终须一别,忍着满心不舍,重重道:“你一定要等着我,他日我定会到安州或是平州找你!” 容缓未点头未摇头,只道:“若再遇歹人,莫要一味倚仗蛮力。你聪明绝顶,欠缺得只是历练,遇事但凡冷静思量,便不难有应对之策。” 这话,以较对方年幼数岁的她来叮嘱,似乎并不适宜,羿清却听得点头如小鸡捣米,将小容兄弟的每字每句俱奉若圭臬。 “缓姑娘,恕小的无礼。”容保小心翼翼地提醒,“城主在催了。” 催?如何催法?容缓回眸。 此刻,车轿的两扇轿门已然大开,车旁一名劲装侍卫举伞向前,迎下一道紫袍罩身的身影。紫袍下方,一双雪色的长靴踩过雨水湿沥的青脚砖路面,向此间徐徐而来。 伞近,人也近,他们身前数步之外,侍卫将伞微微上移,伞下人全颜展现。 “容缓,你还想本城主等你多久?” 她有一些恍惚。与忆记中的那道人影相比,眼前人身形更为高拔,面目更为英挺,目光更为清洌,神情更为冷峻……十七岁的他,精致俊美,与夫人仿若同模拓印出来的大小两版;十九岁的他,骨骼开阔,恢恢男儿气色,一袭紫衣代替了黑衣,清洌之外凭添了贵气。 不得不说,自己对他记得太过清楚。 “本城主还需要等多久?”对方又问。 这个声音,也不似记忆中那般清越高昂,而是略略低沉,俨然再不复少年模样。 “奴婢兰慧拜见城主大人。”兰慧福身见礼,莫仇也矮下身施半跪之礼。 容缓恍然回神,垂首屈膝:“容缓见……” 一只手托在了她的臂间,手臂的主人道:“本城主有些饿了。” 容缓微怔。 “回府用膳。”紫色的衣影旋踵就步,向着城门前的车轿飘然行去。 容缓望了望身后的少年,暗道珍重后颔首作别。 羿清僵立良久,看着小容兄弟被那个男子带离身边,带离视线,直到完全不见,才转身跃上马鞍,风一般冲向前方路程—— 小容兄弟,我会长大,也会变得强大,届时一定用一顶最华贵的轿子来迎娶你,等我。 而这时处于车轿中的容缓,自是听不到少年的心声,却感觉得到近在咫尺的男子的注视。 “还没有长残,勉强尚能入眼。” 好坦诚的评语。容缓抬眸。此刻,她正跪坐在织有紫荆图样的西域氍毹上。 隔着一张楠木小案,容华在对面盘膝而踞,左掌覆在案上,右手勾着一只骨瓷茶盅慢啜浅饮,一双俊眸似阖非阖,凉薄的唇角似笑非笑—— 这个姿态,倒与记忆中的那个叛逆少年有几分重合了。 容缓微低螓首:“城主过奖。” 容华左掌抬起,指尖向前递出。 容缓下意识向后一躲。 容华拈起案边一卷册,淡淡道:“本城主对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全无兴趣。” 那还真是感激不尽。容缓心语如是,赫然想起此行的使命,将放在袖囊内的书信取出,双手递上:“夫人命容缓亲手将这封信交给安城主,请您当面拆阅,阅后即毁。” 容华凤眸掀起,瞳光在书信上略作停留,道:“你姑且收着。” “嗯?”她不解。 “本城主想看时再看。” “这是夫人的信。”她特地将“夫人”两字咬重。 容华睐她一眼:“你方才已经说过了。” 夫人的信,这人居然如此轻怠?体型从少年长成大人,心也变得僵硬了不成?容缓有几分不信,也有几分恼意,但看他全无改变主意的迹象,只得将信收回囊中。 容华眸线扫过她眉间的不悦蹙结,眸心一点笑意闪过,歪身倚向靠枕,将书卷覆在脸上,小憩去也。 容缓眉观鼻,鼻观口,安之若素。 车轿内,静谧无声。案上的小炉内燃着檀香,香烟飘飘袅袅,味道轻轻浅浅,好生…… 助人成眠。 片刻后,容华推开面上书册,望着已伏案睡下的少女,灿眸内笑意涌动,伸指从案上的笔筒内抽出一根雁翎,扫过她挺直的鼻尖。 容缓鼻翼纵了一纵,若有若无地抗议一声。 果然还是像小猫一般喵喵叫呢。容华心情大好,且好了整整一路,连外间那下了整整半日缠绵到令他甚是腻烦的细雨也变得有些可爱起来。 车轿驶回城主府门前时,细雨已歇。在大好心情的驱使下,城主大人勉为其难地充当了一回轿夫,亲自将犹处好眠中的容缓从车内抱进府门,并在整府下人惊诧的目光中,大步直迈地送到了紫荆轩内。 容保拎着二女的大包小包在后面小跑紧跟,还不忘向同样快步跟随的兰慧介绍前因后果:“紫荆轩是大小姐出闺前的院落,大小姐出闺后一直空着,不管是以前的老城主还是城主,除了打扫的人,任何人都不得随便走进院子一步。城主一定是认为缓姑娘和姐姐你都是大小姐最亲近的人,大小姐必然极愿你们住进里边,所以一早便里外洒扫一洗,只等缓姑娘到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乱云纷纷遮望眼 紫荆轩的院内,种着满院的紫荆树,眼下初春时分,树间已有或紫或粉的花团冒出,正待春风更暖时大展芳华。 “原来夫人打在闺中时便钟爱紫荆了。”兰慧道。 “小的听家里的花匠说过,紫荆负有家园和美、骨肉情深的寓意,大小姐一直那么疼爱城主……” “容保!”容华在前方低喝。 “小的在!”容保疾步跑了上去。 “开门。” 容保边将挂着锁的室门推开,边在身体里八卦之魂的引导下,偷瞟了一眼城主怀内的缓姑娘:这位姑娘美则美矣,脸色也太白了一些,该大补一些才好,回头叮嘱厨间给缓姑娘用人参炖鸡汤呗。身体养得好了,才能早些嫁给城主,才能早日生下小城主,嘻嘻。 容华瞪了这个亲随一眼,将容缓放在长姐睡了十八年的红木床上,便转身而去。今日如此一记猛药,府中必定没有一人敢对容缓不敬,姐姐在信中的吩咐算是做到了罢? * 容缓这一睡,一直睡到第二日清晨。 翌日,她从长眠中醒来,推开床帷,探首望向外间。晨光中,兰慧正在熨烫衣裙,其身后是一道山水壮阔的六扇屏风。屏风之左,为整整一面书墙,墙前一盆绿意从容的大叶芭蕉。屏风之右,是一张开阔硕大的书案,其上笔墨纸砚样样俱全,仅是插在案头紫定瓶内的各式大笔就有十几管之多。 书香气不请自来。 “缓儿醒了?”兰慧抬头间发现坐起的容缓,放下了手里的活计,上前绾起床帷,“你睡了整整半日加一夜呢,昨日用午膳时无论如何也叫不醒,这会儿可是饿了?” 容缓颔首:“是有些饿了,不过……” “想沐浴更衣是不是?”兰慧喜笑颜开,“就知道你在醒后第一件事一定是要大洗一通,水这便要烧好了,你先净手净口用了早膳,再去洗漱。安城主那边递过话来,你收拾停当后须去城主书房一趟。” 终于要看信了么?容缓在心中撇了撇嘴儿。 “不过,你等下出去时要有个准备。”兰慧道。 “嗯?”容缓离榻,走到室内当间的一张圆桌前,接过兰慧奉来的温湿毛巾,“怎么讲?” 兰慧兴高采烈地将热在外间小炉上的早膳一一端上,边将原委道来:“昨儿你与安城主同车回来不说,安城主还把你一路从大门抱回这里,中间多少双眼睛都看见了。据容保讲,这座府里连个通房也没有,你可是第一个能走近安城主身边的女儿家。现在,整个城主府的人都想亲眼看看城主抱回来的美人到底长个什么模样。” 容缓秀眉微扬:“连个通房也没有?” 兰慧忙不迭点头:“对呢。想安城主这样的家世,又到了这个年纪,即使没有大婚,侍妾成群也是稀松平常的,居然连个通房也没有置办。” “置办?”容缓笑,“物件才需要置办。” 兰慧探了探舌,拍了下自己嘴角:“我忘记了,我们缓儿是最看不得这种事的。” 容缓叹息:“我看不得,难道兰慧姐姐就看得?” “这……”兰慧忖了忖,“当年夫人曾是名闻天下的才女,缓儿从小由夫人亲自带大并传授各样本事,见识和眼界注定了和我们这些人不同。我自幼所见,无论是身边的姐妹,还是交好的奴婢,随时都可被转手赠人,不时还有被虐打而死者,实在很难说她们不是被当成物件对待。” 容缓默然。即使是惊才绝艳的夫人,出身贵门,身负“天下第一才女”的盛名,当情势所需时,也被当成了换取和平的礼物,嫁给了储河那样一个连良人的边沿也企及不上的不堪男子,一生再难得回由衷欢颜。 想起自幼多见夫人孤傲的背影,看着眼前几样色彩各异的小菜,她顿觉无味。但于她来说,食物向来是丝毫也浪费不得的圣品,提箸强食,直至再也吞咽不下。 “沐浴更衣后,缓儿会立刻面见安城主,及早把夫人的信递上。”然后及早踏回归程,陪伴在夫人身边。 * 同一时间,城主府的花厅内,梁广与容保一左一右,侍立在正用早膳的主子两侧。 今日,容华的胃口很好,每样小菜皆有涉及,两碗粥品皆入腹内,还吃净了一盘金丝肉绒卷。主子进膳期间,梁广几回欲言又止,都被容保的示意给打住。 “好了,撤下去吧。”容华停箸,端过漱口水,“广叔有什么话也可以畅所欲言了。” 梁广称是,先吩咐外间的丫鬟将残羹撤去,继而无视容保又抛过来的眼色,道:“属下昨儿出门,今早一回来,便听说……” 漱过口,容华持巾拭手:“本城主抱了一位姑娘回来?” 梁广咧了咧嘴:倒不需这么直白。他讪讪道:“属下过来是想问城主一声,这位姑娘在府中是客居还是长住?一应用度该如何分派?可需再加几个人手过去侍奉?” 容华淡哂:“广叔问得还真是仔细。” 梁广躬身:“属下也是为城主考虑,如今城主正室尚未进门,总需要拿捏好待客的分寸,以免给人口实。” “她不是客人。”这位良叔跟随兄长多年,不经意间总会当一回兄长尚在世的眼睛与口舌。容华感念他对兄长的忠心,一直待之温和有度,“缓儿在姐姐身边长大,一应用度按姐姐出阁前的规格。” 梁广、容保俱是吃惊匪小:大小姐的规格? 容华沉吟道:“至于跟前侍奉的,她自己带有丫鬟,再派几个身强力壮的负责院内的浆洗洒扫诸事即可。” “属下明白了。”实则不明白。城主对这位缓儿姑娘到底是何心思?若是妾,按大小姐的规格侍奉未免过于抬举;若是妾室之上的侧夫人,对未过门的城主夫人未免有些不公。 * 半个时辰后,或窥探,或评估,或妒羡,容缓在沿路各样目光的护送下,踏过平州城主府内的青砖长路,按着容保所指,来到了城主书房,求见城主大人。 门前的侍卫回禀过后,便将书房的门推开,恭首请容缓踏入。 好大的书房。 容缓虽在安州城的城主府长大,却从未到过前院,也不曾与安州城的城主有过任何接近,不知其书房是否也有这等格局。这座书房,足足有夫人书房的两倍之大,放眼望去,整整三面墙皆嵌着与墙同高同宽的书柜,其内尽是累累书册。 此刻,一袭浅紫深衣的容华坐在一面书墙之前的书案后,执笔疾书。 她走前几步,垂首福身:“容缓见过城主。” 容华笔势略顿,道:“你这个‘容缓’乍听之下,还真似本城主的‘容华’。” 她头垂得更低:“容缓不敢。” 容华低嗤:“别装得那般恭谨,你骨子里对本城主可没有半分的畏惧。” 这人是一定要把天聊死是不是?容缓只能默然。 听不到回话,容华不悦地抬头,微微怔住。昨日见她,只觉风尘仆仆的男装之下掩盖不住那股秀色,品质当居于上乘。而眼前的少女净了发面,换了衣衫,鹅黄的衣裙衬得肌肤娇若初雪,瞳光秋水无尘,可想而知,假以时日必将更加锦容玉貌,难绣难描……姐姐还真是把她精心养大了呢。 “去坐在那里,不得随意出声。”容华指了一指。 她移眸看去,惟一没有书柜的墙前,设有一张长榻,其前一桌一椅,桌上放着几样点心果品,两本书卷。 “坐过去,他们人这就要到了。” 谁?她不解。 “城主,高将军、宋大人、王大人求见。”门外侍卫禀报。 “坐过去。”容华又浅声道。 她颦眉。 看罢,姐姐真真是把这个小丫头给宠坏了,当初就该把她入了奴籍,乖乖做个奴婢!容华微气之下,长腿阔步迈了出来,伸臂把她抱起。 容缓一僵。 他大踏步走到榻前,将她掷到榻上,再道:“稍后你只管仔细听着,无论听到什么,都不得发声。” 容缓启唇想再问究竟,眼前突有一道竹帘落下,将她与他暂且隔离开来,听得他扬声:“请几位大人进来。” 一刻钟后,容缓逐渐明白过来:他竟是要自己坐在此处旁听他与手下属臣高谈边界防御之事。 听话声,外间有文有武,有主张姑且严防死守者,也有提倡发兵主攻者,双方争论得甚是激烈。甚而,有人拍案而起,指手大骂。 被骂者,是平州与梁州的城主。 再听片刻,她倏然领悟,身躯微震,险些碰到桌上的杯盘。 外间话声顿时歇落。 容华含笑的声音渡入:“本城主近来养了一只小猫,许是到此间觅食来了,无须理会她,各位继续。” 你才是小猫,你全家都……有夫人在,饶你一回。容缓抿了抿唇,当真将一块点心放进口中细细咀嚼。 外间话声又起。 容缓亟盼这场讨论早一刻停止,她有话问容华,几乎迫不及待。 然而足足一个时辰,外间的会谈才算告停,来者逐渐散去,陆续向容华告退,待最后一人离开后,容缓推帘而出。 案后的容华眉眼未抬,只道:“如此沉不住气,姐姐是怎么教你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隔墙送过秋千影 “不关夫人的事。”容缓疾步冲到他身侧,“安州与梁州即将联手进犯平州的消息,莫非夫人一早便已知道,派我来此处,也是为了向阁下递送这个消息?” 容华手中小毫落下最后一笔,方抬起头来,迎着少女焦切的眼神:“不错。” 容缓将袖中信取出:“但城主还没有看……” “那封信是给你的。” 容缓面色丕变。 “看来,你已经猜到姐姐在信上说了什么。”容华缓缓起身,俯高临下地望着她,“没错,你家夫人派你来,不是为了送信,而是让你离开安州。从你离开安州的那一刻起,便是永远离开。也是从你踏入平州的那一刻起,便是永远停留。” 无论是“永远离开”,还是“永远停留”,夫人给她安排得这趟旅行,是为了“永远不见”。容缓心中既痛且悔。 流转三千里,悲啼百万行。庭前紫荆树,何日再芬芳?那日离别,夫人在殷殷叮咛中曾吟了此诗。今日忆及,夫人那时的每句话每个字,处处透着离愁别绪。若仅仅是出一趟远门,又怎会如此伤情? 她应该察觉到的。 “我不要留在平州。”容缓道。 容华面色一冷:“你认为还由得你选择么?” “我想走,总会找得到办法。”她一双大眼霍霍扬起,其内闪烁着的,正是容华最熟悉的光芒,“我要永远陪在夫人身边。” “……”这句话你还要讲多少回?“陪在夫人身边?你家夫人的麻烦有一半是你惹出来的,以致她不得不紧急筹谋,将你送出安州,你认为自己给你家夫人增添的麻烦还少么?” 她微怔,明澈的眸心内多了几分惑然。 容华蹙眉:“你是真的不晓得,还是在装糊涂?” 她眉心颦起。 “储家长子储运之对你心怀不轨,你可知道?” 她摇头。 “储何弟弟多次向你家夫人讨你,你可知道?” 她摇头。 “那么,储何打算将你送给梁州城主的事,你更是全然不知了?“ 她明眸倏地大瞠。 “姐姐到底想把你养成什么模样?”容华面覆阴霾,“明明对你倾囊而授,又替你扫除那么多的暗桩做什么?如此百般维护,让你只看到一个繁花似锦的世界又有何必要?” “夫人并未只让我看到繁花似锦的世界。”谁都可以,惟独不可以指摘夫人。她眯眸,“我本就来自一个满目疮痍的世界,它有多残酷多丑陋,我在五岁的时候便已晓得。” 容华拧眉:“所以,你回到你家夫人身边,一边享受着她的爱护,一边为她招惹麻烦?” 容缓眉眼间染着倔色,闷声不语。 “去年年中,储何便向你家夫人提起过将你送给梁州城主作妾的打算。就在你动身前十日,他再次提出将你送往梁州,这一次已不是商量,而是命令你家夫人尽快安排,还来得及为你置办一些嫁妆。”这些,是通过长姐开设在安州与平州之间的驿栈夜以继日地发来,包括平州与梁州即将联手攻打平州之事。 容缓记起来了。那几日,城主曾出现在夫人寝楼,即使众人尽退,门窗严闭,她们仍然听见了些许争吵声。城主离去后,夫人面色阴郁独坐了一个时辰,便吩咐莫仇去了一趟北方。没有两日,安州北方几个曾受过夫人恩惠的部落群起叛乱,并掳走镇守北部重城的储运之为人质,储何亲自前往谈判。储何离开半日,夫人便开始着手安排莫仇、兰慧伴她来平州送信之事。夫人告诉她一路或有曾经与她们结怨的安州豪门派来的追兵,至今想来,那些追捕者定然是储何留在府中监视她的人手,只是在离开时被夫人设法调虎离山了而已。 可是,即使如此,她也应该想到的:倘若这封信重要到需要三个人送到平州,又何必一定要她来送?以莫仇的身手,无论遇什么样的追兵,都不难摆脱,一路快马加鞭,五六日便可到达平州,又何须费上十几日的工夫? 得夫人精心教养八年,活在夫人为自己维护起来的安逸世界中,自己便当真享受其中,感官全无,心智钝了不成?容缓水眸幽冷,如安州那一日的漫天大雪。 容华伸手,以指节触了触面前这张雪白面孔,只恐下一刻便融化开去:还好,触之生温,是个活人。 容缓掀睑,望着眼前的男子,问:“敢问城主,您将如何安排容缓?” “奢姐既然将你托付给本城主,本城主自然会全盘接手。但本城主不是奢姐,不会为你营造一个花团锦簇的假象。兰慧说你家夫人教了你许多,为了不浪费奢姐的才华,即日起,你要成为城主府的主簿,跟着本城主几位门客分析各藩镇送来的情报,顺便学习一下处世之道。” “那么,夫人呢?” “本城主自会设法将奢姐接回。” 她垂首忖片刻,点头:“容缓但听城主吩咐。” 还好,没有一倔到底。容华坐了下来,将案头的一迭报章推了过去:“这是你今日的活计,看完后写一份条陈上来,若是感觉自己力有弗逮,到子衿院向方先生请教。” 她称了声“是”,上前将报章抱起,四下看了一眼,径直走向自己曾经待过的地方,卷起竹帘,稳坐椅中,埋首翻阅。 容华眸光微闪。方才刻意没有点明,便是为了看一看她要如何动作:是擅自携报章返回紫荆轩,还是向他请示该在何处开始?若是前者,他会很失望;若是后者,他则有一点失望。而现在,她这个选择完全符合他的期望。果然是长姐教出来的人,不点便通,自拿轻重。 容缓站起。 容华声色不动。 容缓来到案前,先福了福,道:“城主,可否用一下案上的笔墨纸砚?” 他颔首。 她伸手自取完毕,再福礼而去,坐回那张小桌之后,研墨铺纸,蘸墨落书。 容华瞳光内笑意闪过,也重新推开面前的军报,投入其中。 窗外,一场细雨随风潜来,滋润万物,枝木之间点点绯意乍现,平城的初春悄然而至。而初来乍到的容缓姑娘长留城主书房的消息,也如这细雨一般,淅淅沥沥地洒在了城主府每寸土地。 今后的每一日,容缓膳后便至书房,看报章,写条陈,或者坐在帘后,聆听容华与平州文武官员议谈政务。 如此,七八日过去。 这一日,平州难得地迎来了一个晴好天气。容华与众将军再议边防之策,议事地点由书房改在了城主府北院的芝兰轩内。 一干武气纵横的将领们,身处这么一座花树拥簇的轩堂中,人人都有一些不甚自在。而容华之所以改换易事地点,概因今日议事者中多了几位文人雅士。 三位身着书生袍头顶书生巾的文士一一与诸将见礼寒暄,而后落座。待众人各归各位,每人的视线皆不由自主向城主身后扫去。 芝兰轩本是赏花宴饮之所,大厅为廊状长厅,主位建在一尺高六尺见方的台上,便于主位者向下览视,也使这处被下方众人一目了然。身着贵紫深衣的容华固然光彩夺目,但一个从未出现在这种场合的陌生人影更加惹人眼球。 容缓晓得他们看得是自己,索性从蒲团上站起,向各位行了一个双手成揖礼,而后端坐如仪。这令得大家又是一愣,这种礼节显然不应该属于女子,来者到底何人? 容华不理会众人的微妙反应,也不准备替他们释疑解惑,道:“今日,方先生完成了手头事,陈、南两位也从外州归来,参与这场议事。尚将军,把你前日交上的方略在此陈述一遍,各位尽各抒己见。” “城主。”尚将军起身抱拳,“在属下陈述之前,可否问城主一个问题?” 容华微微颔首。 武人惯于直来直往,不愿耽于猜疑,尚将军阔声道:“以往,但凡议军政要事,除却军中六位大将与三位先生,城主府中人从来不曾参与其中,今日却不然。属下请问,城主身后那位姑娘是何人?” “容缓。”容华道。 尚将军一愣:“这位容缓姑娘是您的……” “容缓乃城主府的新任主簿,列席今日议谈,负责记录议谈内容。”容华又道。 可说了半天,城主仍然没有把这位姑娘的身份点明呐。尚将军还想再问,身边人将其战袍暗扯了一下。 尚将军虽有几分憨直,也稍有领会,遂按城主之前的吩咐,将自己的方略陈述上来。 “尚将军这一套方略,提倡以攻为守,趁安、梁两州尚未真正联手之际,出兵梁州,迅速夺下梁州防备最弱的高阳城,进而以高阳城为据点兵发安州。”容华目光巡视各方,“各位认为如何?” 诸人当真各抒己见。认同者有之,补充者有之,反对者也不乏其人。三位先生只是默然倾听,并未参与其中。 容华也没有特地点名诘询,他眼尾的余光中,容缓正俯身特地置备下的小案上运笔如飞。 容华神色专注,目不斜视,但脑中,却反复回想着两日前一场细雨之中,容华抛给她的一句话—— “姐姐信中虽没有提,但为你今后生计考虑,本城主给你两个选择:一,嫁给本城主,自然是要待你及笄之后;二,成为本城主的智囊,不过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斜风细雨不须归 那日,细雨霏霏,她被放假半日,在房内翻到了一本夫人出闺前读过的闲书,其上标记处处,间有小画怡情,少女意趣十足,不由得想仔细看一眼夫人长大的地方,于是走出紫荆轩,在兰慧陪伴下四下闲走徜徉。 比起储何那座金光灿灿的城主府,容府可谓朴素至极:亭台楼阁没有一味雕栏玉砌,追求造型别致;园林花木也不是一味奇花异草,追求布局精巧。从紫荆轩一路看来,不时可见一两处好景,或是奇石,或是怪松,间或有形状奇特的小桥架在一弯潺潺溪流之上,惹人驻足流连。 “缓缓你看,原来不只是紫荆轩里,城主府里其它地方也随处看得见紫荆树呢。”兰慧撑一把竹伞牢牢打在容缓头顶,欣喜道。 容缓抚挲着身前的一株紫荆树干,道:“这些树看上去至少长了十几年,应该大多是在夫人出闺前便种下了。” 昨日,曾养大过夫人的老嬷嬷听到了受夫人教化多年容缓来到在城主府的消息,为了探知夫人近况,特地从养老的乡下赶来。老嬷嬷对她说,当年老城主对夫人爱若掌上明珠,夫人远嫁当日,老城主将自己反锁房内,整整三日未出。 她是不晓得那时的平州面临的是怎样的困局,以致于老城主不得不将深爱的女儿送往千里之外,给一个声名狼藉之辈做继室。但那必是时下最省事的办法,最省力的捷径。无论如何深爱,女子的价值对于男人来说,不过如此。掌上明珠又如何?也不过是一个较为珍贵的物件罢了。这满府的紫荆树,十几载岁月里枉自春风笑度,最爱它们的人却再未在眼前种植过任何一株紫荆,只为不想时时触景伤情。 “这府中最老的紫荆树,是在奢姐六岁那年父亲亲手种下,送给奢姐的生日礼物。”容华的声音从她们身后传来。 兰慧忙着见礼,手中伞因之偏离,雨珠纷纷滴落,袭打容缓鬓角,不一时便是雨湿云鬓。 “平身。”容华伸臂将伞拿了过来,“去前面的落玉阁准备一下,本城主和缓缓一时便过去饮茶。” 缓缓?容缓福身之间,背后起了好大一阵寒气:这位城主大人,是想冻死谁么? 兰慧依命去了,容华举伞把两年间长高了不少的少女笼罩其下,手指前方一处极其平易的院落,道:“那是简香坊,奢姐幼时曾在那边跟着几位民间师傅练习木雕之术。” 容缓微讶:“夫人还会雕刻?” 容华挑了挑眉:“看来你家夫人并没有对你倾囊而授。” 容缓唇角抿了抿,道:“夫人聪明绝顶,兴趣广泛,除了最爱的兵书战策始终钻研其中未曾放下,其它稍加涉猎便是个中行家,学过便无须再学,哪还记得一个儿时手艺?” 容华扬唇。虽然小猫长大了,不似那时动辄便将爪子探出来挠上自己一下,但一旦事关姐姐,真真是寸土不让呢。 果不其然。容缓的脚步直向简香坊走了过去,负责撑伞的容华不紧不慢地随着,惹得跟在后方的容保暗暗称奇。 简香坊只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其内有三间简易平房,房内堆积得是一堆堆毫无看头的木料。列在一张张长长条木案上的,却是精雕细琢,形态各异。 盘坐房内各处正在做活的数人看见容华进去,顶着一身木屑起立相迎。 容华摆手:“无须见礼。” 那些人想来也是惯了,当真坐回各处,接着之前的活计操作起来。 容缓目光打木案上一个个精巧物什上滑过,指尖不由自由地探出。 另一只手先她一步,将一朵楠木雕就的栀子花捏了起来。 “你喜欢栀子花?” 她颔首。 容华仔细审看着那层层瓣蕊的构成:“你这么爱奢姐,喜恶极其相近,难得还有自己的癖好。” 容缓暗暗白了他一眼,掀步走向另一张木案。 容华声线悠悠淡淡,若无若无地随在她的耳畔:“本城主在想,倘若当时把你带回平州亲自养大,你对本城主会不会有对奢姐的一半?” 如此建立在假设上的问题,容缓不作应答,举起一只三寸大小振翅欲飞的木鸟,看了看,又放归原处。 “雕得不好么?”容华问。 “巧夺天工,栩栩如生。”容缓道。 容华:“为何不想要?” 容缓:“木鸟的姿态任是如何灵动,仍然只是一件楠木雕刻而成的摆件。那两只正欲冲上高空的翅膀再是如何以假乱真,也终是无法将它带入万里的高空。” 容华:“不错,它此生最大的天地不过是一方三尺左右的案头。但若是这方案头可主宰天下兴亡,搅弄世间风云,它又何尝不是不虚此生?” 容缓:“或许如此。容缓不是它,体会不到它的快伤与遗憾,不该断言评论。”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容华将手中听木雕栀子花放进袖内,“你若是当真读过庄子的秋水篇,便知道其后还有一句话。” “子曰‘汝安知鱼之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容缓回眸,“城主是在告诉容缓,您站在比容缓更高的位置,便应该知道容缓自己也难以体会到的快乐么?” 容华一笑:“你终究还是年幼,若是再过几年,应该不会向本城主问出这样的话来。” 容缓转回头去。 “姐姐的确教了你很多,然而进益如何,还要看你个人悟性。”容华踱到又被自己气着的少女身边,从她视线停留处捏起一样木雕,“还是这样东西适合你,拿回来当个镇纸放在案头,看着它,你如同揽镜自视,连梳妆的时间也能省了。” 怎么这么多话?容缓看着他手中物件,硬是不接。 倔死你。容华一手把她素手拉开,一手将木雕牢牢放在那只掌心。 她两只大眼直盯掌心物——一只憨态可掬的木雕猫儿,突然领会了容华话外的意思,反手将雕件扣回案上,眼白狠狠向他飘了一记,兀自向外间行去。 真是愉快呢。容华忽然觉这细雨连绵的天气也多了几分可爱。 不过,姐姐的信中说过,小猫儿幼时经历的那些饥寒困迫令她身体底子极差,尽管这么多年精心调养,仍然难以完全医愈身上的寒症。为了不负姐姐所托,还是不要让猫儿淋了雨才好。 他拿起立在门边的竹伞阔步追了出去,临行前,没忘将那只木雕猫儿带上。 “你这脾气,你家夫人可晓得?” 容缓看了看头顶的伞,心中动了动念,选择了不与自己的健康为敌,平平静静地道:“夫人不会把容缓当成猫儿。” “你不喜欢猫儿么?” “城主喜欢猫儿么?” “自然是喜欢。” “喜欢到要把自己当成猫儿了么?” “喜欢到可以把任何喜欢的东西当成猫儿看待。” 她双足顿住,亮若星辰的双目看向他:“喜欢的东西?” 他灿如明珠的双眸直直迎视:“喜欢的人也一样。” 她怔了怔,再度起步。 他也执伞随行如故。 沿路上,不时碰到一两个丫鬟家丁,不时俯身为礼,但在城主过去后,都不忘回头观望,对城主与那位缓姑娘的背影浮想联翩。有些结伴同行的,虽然城主府有府规如山,下人不敢妄议主子,仍免不得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待夜深人静,再来满足一下八卦之魂,讨论一番这位缓姑娘在府中会有的前程。 容华自然感觉得到那些目光,而身边的少女却毫无所察。他向容保投去一睇,个中吩咐不言而明,容保自会着手安排,不使容缓处境难堪。但是,终须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你可想过你今后的生计?”他问。 容缓正在反省自己方才的举动有犯上之嫌,斟酌着如何致歉,听他此问,遂温顺道:“请城主指点迷津。” “姐姐信中虽没有提,但为你今后生计考虑,本城主给你两个选择:一,嫁给本城主,自然是要待你及笄之后;二,成为本城主的智囊,不过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她丕地立住,遽然抬眸。 容华面色如故,道:“离你及笄还有两年的时间,趁这时间好生考虑,及笄之日告诉本城主答案就好。” 言讫,他将伞放进了她手内,旋身而去。 …… 他那些话,不像是玩笑呢。容缓想,指中笔将耳中所闻尽数记录在册。 “几位将军均对尚将军的方略做了补充,本城主也认为这套方略稍加规整便会切实可行。”容华的视线终于投向了三位文士,“三位有何见解?” 身着月白色长袍的方先生向身边二位示意:“陈兄、南兄二位分别由安州、梁州初返平州,对两地情势最为了解,不妨先谈。” “方兄承让。”一袭青衣的陈先生立起,一礼后道,“陈某在梁州两月,泰半时间多在边境,梁州的防御之道由来以加厚城墙、拓宽护城河道、多备滚石横木类防御之物的外务为主,但近来,他们开始精练兵马,频繁演习,且广纳新兵,存储粮米,显然是在筹备一场大战。尚将军方略中提及的高阳城,近来增兵三万,且是一支装备精良、战力不弱的劲旅。故而,陈某认为尚将军这套方略有待商榷。” 容缓眉尖颦起。 容华眼尾乜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沉吟至今但为君 这堂议谈并未出现结果。 那位陈先生在否决了尚将军的方略之后,随即侃侃而谈,阐述了自己成竹在胸的见解。用词极为丰富,表达极为灵动,但,几位武将却并不认同。尽管这些人在口舌上不及陈先生,但毕竟都是久经沙场的将领,每言必涉实战,三句不离沙场。陈先生反驳得机敏迅捷,却难以切中要害,一时间,双方争执不下。 容华叫停,命各方下去再作思量,若有奇策突发可随时敲开城主府的大门当面直陈,而后会谈结束,众人撒了。 议谈结束,容华没有急于回房,吩咐容保将桌上的龙井撤下,换了壶碧螺春上来,浅啜细品间,指节不轻不重地叩击桌案,放眼窗外红意渐盛的春色,竟似在偷得浮生半日闲。 容缓自然也须陪着。 “方才陈先生说到高阳城增兵事时,你在做何想?”容华问。 容缓边将笔墨规整清楚,边问:“陈先生懂兵么?” 容华视线冷利掠来。 容缓欠首微礼:“城主误会,容缓不敢自大,也不敢轻觑任何贤能。只是想知道陈先生可是位懂兵之人?” 容华:“陈先生擅长九宫八卦。” 容缓:“高阳城新增的三万兵马并非劲旅,看似装备不弱,实则是梁州城主的次子率领的一支由各亲贵府府兵组成的杂军。那次子急于出头,在其母家族的资助下凑了那三万人马,选了高阳城那个位置不够显要的关口驻扎,只为赚取一个戍守边关的名声,积累与其兄争锋的资本。论及战力,还不及高阳城附近山上的那一众打家劫舍的山匪。” 容华:“这样的讯息你从哪里听来的?” 容缓:“储何的城主府每日都会有几十只信鸽飞向四面八方,也会有几十只从四面八方飞回,也总有那么三四只落在后园。久而久之,那几只鸽子便与我熟了,每一回都要先落在我这边,而后再回前院。” 容华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你是说,你偷看了储何的信?” “并非偷看。”她断然摇头,“鸽子来觅食,我只是喂了鸽子而已。” 容华眸内笑意流淌:“它们脚上的东西在你眼前晃来晃去,终有一日,你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取下看了一眼,有一眼便有第二眼,可对?” 容缓以沉默作答。 “你做得很好。”容华不吝夸赞,“这个讯息与本城主之前的获得的几无二致。” 容缓抬头,正对上他一双似笑非笑的灿眸。 “陈先生才出师门未久,对于治军之事尚未真正了解,下一次,本城主倒希望你够将心中疑问当堂推出,无须顾忌任何人的面子。本城主的议谈会从来都是畅所欲言,想做本城主的贵宾,便须有接纳不同声音的雅量。” “若是容缓的讯息有误呢?” 容华淡哂:“他若有实证,便可反驳。若无实证,自去查证。” 容缓有些明白了城主大人的用人之道。那位陈先生目色倨傲,辞锋锐利,尤其面对几位满身武人气息的将军时,举止间彬彬有礼,神情间却总有两三分纡尊降贵般的悲悯感觉,无端令人不适。 “城主将陈先生外派,是想他受些风霜之苦,磨砺一下性情么?”她问。 “显然收效甚微。”容华两道修眉之间,扯起一道浅浅的立纹,“你在旁去,感觉今日议谈会的气氛如何?” 容缓忖了忖,道:“之前夫人曾多次说过,大陈皇朝在建朝之初,因太祖癖好,形就了重文轻武的气氛,从而导致文人面对武人,总有几分居高临下;武人面对文人,总有一些无所适从。即使今日大陈皇朝已然分崩离析,情形仍然如此。今日会上,几位将军胜在经验与实验,输在心结与气势。” 是个可造之材呢。容华颔首:“本城主对自己的将领们甚是了解,他们绝对不是一些有勇无谋的莽夫。而陈先生的才华,本城主也曾有所领,不想弃用一个人才。但他自以为是的脾气,本城主想治上一治。这一次外派未能如愿,本城主需要有个人来打击一下这位陈先生的骄傲。” 容缓明眸一闪:“城主是想容缓担当这个重任?” 这是怎样一个通透了得?大雪弥漫中,多少人冻死街头,一个五岁的女娃僻土为屋,借雪生温,果然不是偶然。他笑若春风:“你敢不敢接呢?” “刺激到哪一步?”她问。 容华突然放声大笑,把侍立在门口的容保吓了一个激灵。 * 人间三月将尽,栀子花也要开了呢。 容缓站在墙前,望着从邻墙探过来的一根花枝,其上花苞点点,若绽放开来,必然莹白如雪,清雅芬芳。 兰慧走来将一件单衣披在她肩头,嗔道:“现在早晚还有春寒未退,你身体底子又不好,站在这墙根儿底下吹风,万一病了,待回到安州,我如何向夫人交特?” 兰慧姐姐还不晓得夫人已永远不要她们回去了。容缓心头酸楚,低声道:“这个时候,夫人在做什么?” 兰慧看了看天色,笑道:“夫人应该已经用完早膳,要么到园子里摆弄花草,要么是与兰心下棋。如果不是兰心的棋艺比我好,陪你走这一趟的一定是她,她的武功可是比我高上许多。” 容缓莞尔:“兰慧姐姐忘了今儿是三月的最后一天么?每月的月末,夫人都要到民巷看望那几位孤寡老者的。” “是呢。”兰慧恍然,“我们到这边竟然快一个月了。缓缓,你得空问一下城主,几时准我们返程?兰心虽然周到细致,但伺候夫人的时间没有我长,对夫人的口味也不及我了解……” “缓姑娘。”负责打理紫荆轩上下的高大娘走了来,“城主派人来请您前往芝兰轩。” 兰慧惑然:“时辰还早呢,怎么这会儿就要缓缓过去了?” 高大娘恭谨一笑:“老身只是传话的,哪里知道城主的意思?姑娘若想知道,不如直接去问城主。” 容缓微微瞥了对方一眼:“好,容缓这就直接去问城主,回来向大娘禀上一声。” 高大娘脸色窒了窒,讪讪笑了声:“缓姑娘人小心大,阖府的丫鬟加起来也比不上缓姑娘一半的聪明,老身真是白活了这些年岁。” 兰慧脸儿一冷:“这位大娘是拿缓缓和谁比?缓缓是我们夫人视如己出的养女,若不是储家家规所致,大娘这会儿应该遵缓缓一声‘小姐’。还有,承蒙您指点,回头见了城主大人,必把您今日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述。” 高大娘被两个比自己小上许多年岁的小女子先后削刮,脸上自是有些挂不住,冷冷道:“老身这一辈子惟一认的‘小姐’只有出阁多年的大小姐,也就是姑娘们的‘夫人’,城主府惟一的大小姐。老身看着大小姐长大,也看着城主成人,在这府里活了大半辈子,还怕一两个爱搬弄是非的嚼舌不成?姑娘要告只管去告,看到时候城主是打发了老身,还是把姑娘派到老身面前长些记性。” 兰慧心头火起:“高大娘都如此说了,我更应该遵从,缓缓,我陪你过去,趁着记得还牢,赶紧向城主禀报了去。” 容缓一笑:“走吧。” 这位高大娘相貌平实,并非尖酸刻薄之相,却不知为何,自打来到这紫荆轩后,对她们鲜有笑脸,话语中也总是含荆带棘,想来个中必有一些缘故,若有机会,当真要向容华问一下因由呢。 待两人走了,高大娘气得恨恨跺脚:“当家的派得这是什么差使?害我这把岁数被两个小丫头一通数落!” 这一状,兰慧并未告成。 倒不是事到临头她没了这份勇气,而是已然毫无必要。 今日,容缓按容华吩咐,好生地刺激了一番恃才傲物的陈先生。 今日旧话重提,陈先生也依然坚持己见,在各方争论的间隙,容缓出声,将梁州高阳城的三万人马的底细直接道出。这出声带给大家的惊诧,不亚于那日出场时带来的意外。每人的目光聚焦于这个豆蔻年华的少女身上,初时是等着城主的训斥,训斥她不知轻重擅自以女子之声擅入男子世界,可他没有。进而,他们又想看这小小少女在他们的目光下退缩怯惧自发赔罪,可她也没有。 良久后,还是利益受到侵犯的陈先生率先发难:“这位姑娘,且莫说议谈会绝非姑娘理该发声之所,即使姑娘说得,也杜撰不得。” 容缓欠身:“先生误会,容缓并非杜撰。” 陈先生冷笑:“莫非姑娘也到过高阳城?也曾亲眼目睹那三万人的操练?” 容缓:“到过高阳城的是夫人的密探,不是容缓。” 陈先生:“夫人?” 容缓:“名满天下的大陈第一才女,城主长姐,城主府大小姐,先生可有耳闻?” “太好了!”尚将军笑逐颜开,憨声道,“如果是大小姐得回的密报,那必是千真万确!” 陈先生蹙眉瞋目:“这位姑娘搬出已经出阁的大小姐,以为陈某便不敢直言了不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奇花出胎呈矞皇 陈先生究竟书生意气,并不晓得出阁的大小姐在平州的分量,尤其是在现任城主心中的地位。 众将的关注也不在此处。一位坐在稍后方向的成将军向容缓拱手起身,道:“这位姑娘,请问大小姐的密报中,可曾提到是如何确证那三万人战力的?” 容缓还礼,道:“高阳城内的种种,夫人在半年前便已知悉。那三万杂军进驻高阳城一月之后,为扬名立威,曾出兵围剿附近山中不足三千人的匪众,尽管自称大胜而归,但若是有心打听,必能从山下附近的百姓口中听得到那日的战况,三万人马,被山匪戏耍于群山之间,丢盔卸甲,狼狈不堪。” 成将军掉转目光:“陈先生在那边停留了许久,可曾听闻过此事?” 陈先生拂袖冷笑:“成将军左右也是军中人,听到这‘大小姐’三字,便成阿谀奉承之流了不成?” “这一点不重要。”容华淡淡道,“成将军方才所问,也是本城主想要知道的。先生此去数月,有泰半的时光放在梁州边境,是否听说过高阳城三万杂军兵败于山匪的消息?” 陈先生一张文人面孔已颇不好看,僵声道:“禀城主,陈某并未听到,且陈某怀疑这则讯息的真伪。” 容华:“理由?” 陈先生:“三万装备精良的官兵,面对三千乌合之众,焉有失败之理?” 成将军:“先生熟读史书,难道不曾读过官渡之战、淝水之战么?” 陈先生:“将军这是拿谁与谁来比?山匪与列位先贤么?” 成将军:“成某不懂什么先贤,却晓得用兵之道贵在千奇百变。论及乌合之众,三各府府兵组成的杂牌军又何尝不是?” 这位成将军的口舌底子不弱呢,此前却少见发言,想来今日有些被陈先生怒到。 “这位姑娘。”陈先生再度将目标对准容缓,“出阁的大小姐已然是安州城主夫人,所谓嫁夫从夫,无论向各方派出多少密探,所获俱已无法为我平州所用。同样,无论有多少密探禀报消息,均非自身所听所见,陈某却是亲自去了高阳城,坚信亲眼所见之实,倘若姑娘你除了一些道听途说别无其它铁证,还请莫再随意插话,耽搁议事进度。” 容缓偷乜了城主阁下一眼,道:“先生,亲眼所见未必便是事实,就如先生最擅长的九宫八卦,讲究得便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否则又如何以假乱真,如何以虚成实?” 陈先生脸色一冷:“姑娘又哪里懂得九宫八卦的玄妙?在陈某面前,还是莫要随意涉及此类话题为好。” 她福了一福:“容缓班门弄斧,惹先生不快了。” “成某记得大小姐当年也是精通各样阵法的排布。”成将军声嗓高远,“容缓姑娘既得大小姐悉心传授,不知可曾有所涉猎?” 她赧然:“容缓愚钝,只从夫人处学向两三个阵图。正想趁今日机会,向精通此道的陈先生请教一二。” 陈先生蹙眉:这小女子一二再、再二三地插进话来,城主何以不加喝斥? “缓缓。”城主大人话是发了,但语声温和,依然未在喝斥,“本城主的议谈会是为集思广益,互通有无,你既然有心向陈先生求教,不妨当场画幅阵图出来,请先生从旁指正。” 成将军扬眉一笑:“大小姐的才识韬略天下尽知,名师高徒,大小姐教出来的缓姑娘定然也是学识非凡。以末将之见,不如陈先生和缓姑娘同时构图画阵,看哪一位的阵法当得起‘神机妙算’这四个字。” 容华点头:“这倒是个好提议。” 陈先生眉头锁得更紧。 容缓秀眉浅颦:“当众构图么?这可妥当?” “有何不妥?”容华问。 容华忧心忡忡:“倘使容缓侥幸赢了先生一局,岂不令先生难堪?先生若拂袖离去,容缓岂不害城主痛失贤能?” 陈先生目染怒意,寒声道:“你也太小瞧了陈某。你若当真能赢,陈某只会说天外有天,又怎会拂袖而去?” “如此便好。”容缓长舒口气,“有先生这句话,容缓便能够放心小赢一局了。” 陈先生的面色,已然可以铁青形容:“备笔墨!” 容华将侍立门外的容保传来,道:“去本城主的书房取几张上等的明州纸,为二位的比试助兴。” 旁边的方先生眼看眼前这等形势,了然于胸,于是自告奋勇,愿当两位参赛者的发令官,以一炷香的时辰为限,谁能在其间构图完毕且阵图精良者为胜。 不多时,容缓与陈先生各自端坐案前,执笔蘸墨。 一炷香的时辰过去,容缓先一步停下,陈先生也志得意满地落下最后一笔。 两幅阵图被高高悬挂在芝兰轩的正壁上,众人上前围观。 “方先生也是个中行家,不妨替本城主看上一眼,两图的图阵,哪一位略胜一筹?其他人也可直言评点,以助他们二位进益。”容华道。 方先生定睛望去,着实吃了一惊。陈先生是自己的同门师弟,对其学识才华最是了解,画出如何玄妙的阵图都属情理中事,但这容缓姑娘小小的年纪,落笔怎有这等的力道气魄?架构怎有这等的恢宏沉定?相比之下,虽则师弟的阵图变化无穷,玄奇精妙,却只如纸上谈兵,隔靴骚痒。 “缓姑娘这幅阵图是根据平州与安州交界地形所绘么?”尚将军讶声问。 容缓颔首:“正是。” “好!”尚将军高声称赞,“缓姑娘这张图真真实用至极,一旦我平州与安州开战,届时只需要根据敌我双方兵力的部署稍作调整,即可应用实战。” 成将军也点头:“缓姑娘的构图依据实地绘就,又据实战构成,这才是符合战场所需的阵图,成某钦佩之至。” 容缓浅笑:“两位将军谬赞。” 陈先生的视线,瞬也不瞬地落在容缓的阵图上。不过是一幅依据阴阳八卦构建所成的阵图,其间方位变化也尽在八卦范畴,但是,小姑娘的这幅图,他无论如何也画不出来。因为,地形、兵力、距离,自己都知之不详,难以精而确之。所以,尽管自己的阵图宏大华丽,却百无一用……输了。 “缓缓,你输了。”容华不疾不徐,摇头:“你的阵图与陈先生的并列一处,格局明显局促,陈法的排布也略显稚嫩。还不向陈先生行礼?请先生好生指教。” “是。”容缓走到陈先生面前,双手平端,袖高过顶,“容缓方才无知狂悖,请先生见谅。” 陈先生默然良久,突地长立起身,回以同等大礼:“陈某的阵图来自书卷,华而不实;姑娘的阵图缘自实地,易成难攻。这一回,是陈某输了。” 方先生打量容缓一眼,淡哂:“还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媛姑娘若非是城主长姐的高足,老夫倒很愿收一个关门弟子。” 容缓嫣然:“方先生若不弃,容缓愿时时到先生座下聆听教诲。” 居然被你拣了这么一个大便宜?容华心中大嗤:这位方先生看似温润,实则拒人于千里,除却当说当做的,从来少有动作,如今主动提出收容缓弟子,着实纳罕。不过,这怎么也算得上今日的额外收获了,回头还须向小丫头讨还此人情才好。 陈先生自识不足,方先生收得高足,今日议谈仍无结果,另择时日。 容缓却不信容华口中的“另择时日”。 “请问城主,安、梁两州结盟是否已然破裂?”回到书房,她在翻阅报章之前,突发此问。 “何以见得?”容华反问。 “议谈多次,至今不见可行方略出台,一次次的议谈更像是一次次演练,为了制定多套方略随时备选,若非安、梁结盟未成,城主怎会如此悠闲?”容缓答。 容华一笑。 容缓颦眉,着力体察着此笑中的意味。 “你消失了,安、梁又如何结盟?” 她一怔:“安、梁结盟,是利益使然,与容缓何干?” “确是如此没错,但送一个美人给梁州那个性好渔色的城主,是安梁之盟的开端。” 所以,梁州等不来对方将许诺的人送上门来,或许仅仅是为了维护一下自己的颜面,也不可能全无发难。 “不过,如你所说、梁之盟是利益使然,当下此盟未成,不代表今后永不结盟。” 容缓认同。 容华欣然而起,一双灿眸含笑凝视,道:“本城主向来奖罚分明,你今日达成期许,不负本城主所托,本城主要好好奖你,想要什么?” 她忖了忖,道:“城主给什么,容缓便要什么。” 他忽发奇想:“本城主认你做义妹如何?” “……”她眸光沉定,未语。 他冁然而笑:“义妹可以不认,义妹该享有的规格给你无妨。” 城主的心情,恰如当空春日暖阳,格外明媚晴好。因为,容缓没有点头做他的义妹。 从这一日起,“缓姑娘”三个字,位同城主府小姐,一应丫鬟仆役,见容缓当行大礼。 梁广听说后,越发愁眉不展:照此情势,叶家小姐早晚必受委屈,自己如何对得起大城主临终托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猛虎啸谷惹震慌 眼前莹白剔透的,是花朵,还是雪光? 面前飘逸清丽的,是容奢,还是仙子? 她正在经历的,是梦境,还是过去? “缓儿喜欢栀子花,为什么?” “白色。” “嗯?” “白色,如雪一般的白色。” “缓儿不怕雪么?” “缓儿爱雪,雪屋使缓儿没有变成路边的冻死骨。” “我的缓儿真是坚强呢,即使经历过那样可怕的事,却不曾畏惧过险些埋葬你的一切。” “夫人才是最坚强的人,为了不让缓儿看这个世界的丑陋,为缓了搭起了一座纯白的雪屋,挡住了所有的风雨,却将自己一次次置身于风雨之中。” “你是我的女儿,虽然从来没有认过,但我心是认定你这个女儿的,你可知道?” “缓儿也是,缓儿在心中,也认定夫人是母亲。” “所以,我的女儿,母亲的话你一定要听。” “母亲的话,缓儿当然会听。” “从今日起,从现在起,你要更加坚强。母亲无法继续陪你走完此生,无论你的未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遇到什么样的人,都要坚强……” 缓儿当然会坚强,但是,母亲为什么无法陪缓儿走完此生?为什么?告诉缓儿,先不要走啊,缓儿要叫一声“娘”,无论在心里叫了多少遍,没有叫出口便算不得数…… “娘!”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叫出了声,因为在张口呼唤时,喉舌用尽气力也不能顺利出口,确定自己正在梦境之中,然后便醒来。 屏风前,兰慧正用新摘的栀子花瓣一点点温薰容缓今日待穿的衣裙。 “兰慧姐姐,你可听到了什么?”她问。 兰慧抬头:“缓缓醒了?现在就用早膳么?” 还是没有叫出声来呢。容缓容缓走到窗前,推开两扇轩窗,看着满园渐盛的春意,摇头:“我想先到园子里走一走。” “也好,这点活计很快便要结束了,你等我片刻。” “只是走一走,兰慧姐姐无须担心。”容缓道,将搭在屏风上的一件披风裹在身上,径自走出寝间。 外间,正在擦扫的几个丫鬟忙不迭下拜,用得是参见主子的正礼。 高大娘已不在其中。想来是既不愿时时向她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主子低上一头,又不敢违背城主命令,索性远离为上。 容缓走在花枝横曳的园间小径上,忆着梦中情形,想着那声始终没有叫出口来的“娘”,也浅浅感叹着自己在这座府邸中的微妙处境,眼前出现了一个岔路:向左?还是向右? 花丛中,两个小婢正在收集花间露水,埋首劳作间,话儿也未断:“叶小姐最喜欢用牡丹花上的露水泡茶,今日我收集了许多,也不知能不能等到叶小姐来府上品尝的那日?” “你这么喜欢叶小姐么?” “叶小姐人美心好,出手也大方,上一回来府中时,赏了我足足一两银子,这样的主子有谁会不喜欢?” “像是你这个财迷会说出来的话,却是最真的话,咱们做奴婢的不敢挑剔主子,但若是遇到好主子,自然也会懂得感恩戴德。” “可是,你说那位缓……” “嘘。”小婢之一还在犹豫话要不要出口,小伙伴便给打断,“府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别说不该说的话,安心干活才是要紧。” 两人的话声停止。 叶小姐是谁她不得而知,但那个“缓”字后面是谁却是清楚得紧。为防给人尴尬,容缓悄无声息地转向左边小径:今后还是与兰慧姐姐一起散步呗,两人的说话声足以给置身各处的人示警提醒。 但,这个处境,需要维持到几时?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再问容华一回:何时接回夫人?如何接回夫人? 想自己也是无用,千里迢迢若想得夫人消息,竟然只能求助于容华……对呢,莫仇大哥,怎忘了还有莫仇大哥? 这个早膳,容缓食不知味,将最后一点菜丝夹入口中,便漱口净手,规整衣饰,向南院的侍卫所匆匆行去。 莫仇当年是容奢陪嫁侍卫之一,回到平城后即被委以训练府中新人侍卫的重任,与她们已有多日未见。如今既然已是寝梦难安,只有前往劳烦。 侍卫所内,莫仇刚刚在新侍卫前练完一套刀法,正持巾拭汗间,骤然感觉周遭空气有几分异动,抬头发觉众人的目光尽向一处聚集过去,且一个个神情错愕,似是…… 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一般。 “缓缓?”他大惊,飞身到了门前,挡在了粉衣纱裙少女的身影,隔绝了身后的所有视线,压着嗓道,“你来这个地方做什么?这里是你能来的地方么?” 容缓微讶:“我为何不能来?” “你……”莫仇不知该怎么使这个少女明白,她孤身面对一群不知她身份来历的男子是何等的危险?就算城主府规矩森严,律法严明,便若是恶果已成,任何严惩无无法挽回弥补。 容缓实则明白他担心得是什么,在得知容奢为自己搭建起一个阻隔八面来风的“雪屋”后,她开始清醒观察身边的一切,率先发觉兰慧与莫仇也沿袭了夫人的作派,处处对自己保护过度。 “既然莫仇大哥认为此处不妥,不妨另找个地方说话。”她道。 莫仇向身后那群汉子瞪了一眼,抬臂指了指前方:“那边的廊下还算清静。” * “你今日去侍卫所找了莫仇?” 容缓双足才踏上书房氍毹,一声质问便迎头压来。 当真是“压”,问话声负手站在她近前两尺之内,修长的身形背光而立,表情一时不明,气氛精准传递,容缓感觉到了一股泰山压顶之势。 “是。”她应道。 “你找莫仇做什么?” “容缓想请莫大哥潜回安州看望夫人。” “本城主告诉过你,我会……” “几时?” “什么?” 她蓦地仰首,双目灼灼:“你几时去接夫人?几时将承诺落实于行动?” 容华眸锋锐利:“本城主是在问你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质问本城主?” 她忽略所有,只表达自己要表达的:“夫人将容缓送出安州,不但为保容缓平安,也为解平州困局。如今安梁之盟暂时破裂,储何怎会轻易放过夫人?” 容华修眉间立纹倏现,切声道:“你以为本城主不晓得这些么?你以为本城主不想早一时把奢姐接回么?你以为,本城主在继任城主的第一时便出现在安城,仅仅是为了亲口告诉奢姐兄长离世的消息么?” 容缓颔首:“我在夫人身边多年,自是知道夫人的脾气。夫人不想回到平州,一是不想给储何一个冠冕堂皇挥兵平州的理由,二是因为夫人昔日曾被平州伤透了心。可是,你若是有心,定然想得出两全其美的妙策,或者,你亲笔写信,说容缓来到平城后水土不服,病如山倒,悬着最后一口气呼唤夫人……” “闭嘴!”容华厉声斥止了小女子的自我诅咒,“你以为这么多年,本城主的父兄没有用过苦肉计,没有做过更为极端的谋虑?就连家父离世,奢姐都不曾回乡奔丧。曾经最要好的闺中好友重病,她也不曾现身探望。你以为你有多重要?重要过她的至爱亲朋?” 容缓窒了窒,道:“夫人说过,她在坐上婚车的那刻,便发誓此生再不回平州,不进平城。夫人那般刚烈,自是不会轻易违背誓言。是你们先对她不起,莫怪夫人对你们绝情。” 这话,更如火上浇油,令容城主的怒焰高炽:“你今日擅自涉足侍卫所,擅自做主差遣莫仇,是当真将自己当成这府里的主子了不成?” “那么,是假的么?”她问。 容华一怔:“什么?” “城主那日知会全府,‘缓姑娘’位同大小姐只是说说而已么?实则,容缓还须有自知之明,不得僭越了奴婢的本分么?”她又问。 这还真是……容华气极,一字一句道:“对,正是假的,本城主赏你主子规格是抬举,你自己不懂分寸是轻狂。” 容缓眉尖浅颦,好心建言:“城主尽可将紫荆轩内的丫鬟们撤去,即使没有兰慧姐姐,容缓也可自食其力。但,莫仇与兰慧是夫人派给容缓的帮手,容缓有权力拜托他们任何事情。城主若因为容缓寄人篱下便限制这份权力,容缓也可搬出城主府找一间民居暂住,等待夫人归来。” 容华想自己几世的修养会被这个小女子给摧毁殆尽,这是怎样的一个倔种?他冷声道:“即日起,你不必再来书房,在紫荆轩闭门思过,没有本城主的允许不得随意在府内走动,退下。” 她脚步欲去又停。 “本城主的话没有听到么?” 她惑然问:“不搬出紫荆轩么?” “退下!” 她被这一声厉喝给吓得一颤,抚了抚受惊的胸口退出门去。 门外,又下起一场小雨,前来送伞的兰慧恰巧也听到了城主大人的雷霆之声,紧急迎来:“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容缓摇头:“城主嫉妒我比较受夫人偏爱,好大一场迁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北风卷地百草折 这一日的平城,一改和风细雨的温柔恬淡,突然北风大作,乌云蔽日。 容缓站在窗前,看着园内景象,更加确定自己若是一定要在恶劣的天气里选择一个的话,还是要选大雪,至少满地洁白,再无污垢。眼前枝叶凋残,春红遍地,实在令人惋惜。 兰慧站在她身后的屏风之后,喊道:“缓缓你看也看够了,该将窗子阖上了吧?”这孩子好像对各样不好的气候都有偏爱,但逢大风大雨大寒大冷时候,必然要在窗前看上良久。 她点头,关了双窗,心头却兀自风声烈烈,难以平息。 “我去找城主。” “缓缓?”兰慧将她拦下,“城主罚你闭门思过,你忘了么?” 她迅速判断了下情势,道:“左右也是罚了,继续罚就是。” “缓……”兰慧看着这个倔孩子走向外间的身影,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放任她与城主争吵,还不知要如何收场,终归是寄人篱下,还是在旁适时提醒得好。 此时的书房内,莫仇正将一封信递到容华手中。 “你手中也有一封夫人的亲笔书信?”容华狐疑,“为何到今日才给我?” 莫仇恭身:“是夫人的吩咐,来到平城的六十日后,方可将信交给城主。” 信封开口处粘得极牢,显然是不想内页滑出,杜绝了在持信人非主观意愿的情形下提前面世的可能。姐姐还是和以前一样,行事周密得紧呢。容华笑意染眸,打笔筒内取了开纸刀,仔细割开封口,小心展开内页,就如之前那个喜欢以戒尺管教弟弟的姐姐站在面前一般。 但仅仅读了首行字,他目内的笑意刹那全无。 “吾弟华儿,此字若现,你我相见无期……” 他倏地站起转出案后,直逼莫仇:“夫人给你这封信时,曾说过什么?” “夫人说,所有的话尽在信中,请城主逐字看完。”莫仇道。 这么多年,姐姐的每一封信,无不是温暖与希望,而这封信,这封信,这封信是绝笔!容华心脏仿佛坠落进一个无边的寒池,是彻骨之寒,极地之寒。 他紧握信函,胸腔内急风骤雨,吐语字字千钧:“本城主派到安城的暗卫为何至今没有信来?本城主吩咐他们即使是绑也要将大小姐绑回平州,为何至今毫无消息?” 莫仇一怔:“城主您在对属下说话么?” 容华也怔,感觉到自己的理智正走至一处悬崖,仅差一步,再有一步便会跌落深谷,碎裂不存。 “城主。”容保的声音打门外传来,“缓姑娘求见。” “不见。”他道。 “城主,缓姑娘说……” “本城主说不见。”他双掌收紧,“需要本城主重复几次给你?” “是,小的这就……诶,媛姑娘,您不能……” 门被推开,容缓携着外方世界的劲风急切闯入。她走到容华面前,道:“你几时去接夫人?” 容华以为自己怒极失智,会失手扼断这个少女的喉咙,但是,那双满布红丝的大眼睛内,盛聚着对同一个人的忧怀与思念,这世上,除了他,她是最爱姐姐的人。除了他,她也是姐姐最爱的人。 “你们都退下。”他道。 莫仇、容保依言而行。而其后的兰慧本想暗暗留在旁边照应,也被容华寒冷的眸线吓得乖乖退出。 容华俯望着少女精致的颜容,问:“在这样的天气里,你可愿意随本城主一起赶往安州接回姐姐?” “车马已备在外边了么?”她问。 容华听到了自己心脏某处的细碎声响,这是宛如一人的感同身受。 “用车过于耽搁行程,容缓马术很好,沿路驿站更换马匹,日夜兼……” 容华将少女揽进怀内,道:“姐姐得你陪伴多年,真的是很好。” “城主?” 他执住她的小手:“我们这便动身,如你所说,两人两马,日夜兼程,去将姐姐绑回平州!” 两人的脚步,止于从外间一路敲击地面的急沓跫声。 “急报,急报,安州发来的急报!”有侍卫急奔而来,跪达门前,“城主,安州急报!” 他身躯微震。 她感觉到了,诧异仰眸。 他默了须臾,道:“拿进来。” 一刻钟后,容缓晕厥过去。 * 这是梦,仅仅是梦,醒来后,一切如旧,夫人与兰心在厅内下棋,兰慧与莫仇在院内练剑,她依然依偎着夫人的膝盖坐在毛毯上,缝制今春的衣衫…… 是梦,一定是梦,只能是梦。容缓张眼,看到了书房顶棚的平棊,与安城那些繁复丽精美的五彩绘图不同,平城的装饰向来简洁,即使是最为贵重的城主府,用得也只是色彩清雅的碾玉平棊……她身在平城?在平城的城主府? 她坐了起来,目光四下寻找,寻找一切佐证,证明她此时或在梦中,或在安城。然后,她看到了最无可推翻的铁证。 “既然醒了,就莫再晕倒了,本城主已没有心力再照顾你一回。”容华道。 容缓直直盯着坐在窗下长椅上中的少年,希望他在自己的视野内突然消失。 “昔日,姐姐初闻婚约之时,曾与父亲奋力抗争。她在兄长处听说了那桩婚约可以换来平州的平安之后,拆开了准备外逃的包裹,坐在闺房安静待嫁。从那时起直至她出阁,我再未听到她的笑声与话声。六岁的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着她嫁往不知何处的远方。” 不要说,不要说,再说下去,你便不再是梦境中的人,所以,停下,停下啊。 “姐姐出嫁后从未回头,父亲与兄长每每思念姐姐,便将我送往安州。因为,在姐姐那桩从没有过任何幸福可言的婚姻里,我是这个家中惟一的无辜者。”容缓投往窗外的目光徐徐收回,落到容缓脸上,“我每一回替姐姐不平,她都会替父亲与兄长辩解。那些话,她不仅是为了说服我,也是在说服她自己。尽管她从未停止为平州谋福,却拒绝回到这个故乡,在我成为城主之前拒绝,在我成为城主之后仍然拒绝。幼年的我救不了姐姐,成年的我依然没有救回她。” 不,不……容缓摇头,挣扎下榻,脚步虚浮地向他走去,双手伸探出去,期盼着在触抵的那个瞬间,他的身形化为泡影……但,化为泡影的是她的希望。在握住了少年手臂的那刻,她听到了一声尖厉的哭叫,似是来自于九天之外:“不——” 一双幽黑瞳眸的照映中,少女崩溃成泥。容华缓缓伸臂,将瘫软在紫荆花氍毹上的她扯起,猝然紧抱在胸前,一声属于男子的闷哭爆发而出。 两人的哭声汇合一处,冲进了击打窗棂的风声之内,一路回旋升空,欲达天听。 城主府上下均感应到了这份无与伦比的悲恸,即便尚有人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仍然是闻者落泪,尽皆动容。 整整三天,容华与容缓未出城主府一步,那哭声歇了又起,起了又停。书房外的膳饮更迭撤换,未见二人动上分毫。 第四天的时候,梁广再也忍耐不住,来到书房严阖的门扃外求见,屡屡不见回声,遂抬手拍打,高声道:“城主,大小姐离世,属下及全府人等无不是悲痛万分,属下也知道任谁也无法体会城主的丧亲之痛,但是,城主是平州之首,是这块土地的主人,外有强敌觊觎,内有民生疾苦,都需要城主一力担起,属下斗胆,请您……” “广叔,先传膳,再传大夫吧。”门后,一个沙哑的声音道。 梁广精神大振:“是,都已备好,属下这就传来!” 不多时,膳饮再抵,背负药箱的大夫也到场,两道木门为之而开。 房内,竹帘低垂,容华沙哑的声音打帘后传来:“放在那边,先请大夫进来。” 一个时辰后,大夫离去,盘盏撤下,就在梁广一干人担心城主又会关门落闩拒他们于门外之际,容华走出门来,怀内抱着昏睡中的容缓。 梁广见状忙道:“城主,属下找几个力气大的婆子……” “不必了。”容华步履如飞,一径吩咐,“离紫荆轩最近的院落是哪里?” 梁华小跑跟着主子,道:“芳华苑?” 容华:“将这三天积攒的公文送过去,近段时间内,本城主食寝全在那边。” 梁广一惊:“这……妥当么?” 容华:“哪里不妥?” 梁广面有难色:“缓姑娘的名节……” 容华:“有这三天在,你认为她此生除了本城主,还能嫁给别人么?” 梁广深知如此,到了这个时候也实在无须多说:“属下知道了,请城主容些工夫,属下命人先将芳华苑洒扫一番。” “去准备吧。”容华大步去了。 又过半个时辰,紫荆轩内,昏睡中的容缓突然坐起,翻身呕吐不止,将容华此前强喂进去的粥食倾倒一空。 床畔,正持湿巾为她拭面的兰慧因那股酸腐气息下意识掩住口鼻。 容华上前,将容缓收进臂弯:“把地上打扫了,都去外面候着。” 哭得两眼红肿的兰慧赧然垂首:夫人去了,夫人去了啊。 狂风呼号而过,徒留遍地伤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春花犹在春已暮 容缓这一病,便是整整一月,到真正能下地走动时,已是初夏时分。 这一个月里,她睡多醒少,梦中总有飘然远去的容奢。每一场梦,她都在后方徒劳追赶。每一次即将追上时,一道笛音总会不请自来滑过耳边,又在她茫然四顾寻找笛音出处时,容奢便完全消失了身影。 兰慧说过,这一个月里,每当她梦呓连连,城主便立身廊下,持笛吹吹一首和缓笛曲送她深睡。 明明,他也在遭受失去至亲之痛。 这一个月里,他们没有交谈,没有共处,却是相识以来离得最近的时日。他们失去了同一个人,失去了最重要的人,失去了这世上惟一的亲人。 但是,人生仍在继续,她还须走下去。就如紫荆轩内的紫荆花一夜落尽,外间仍有万紫千红一般。 “城主在书房么?”容缓将盘内汤羹尽数入腹后,问 “应该是在书房的,听容保说,桃花讯才过不久,城主近来一直在料理这件事呢。”兰慧看她如此吃饭,每每有点担心:缓缓向来不喜欢将饭菜有任何剩余,但也别勉强自己吧? 容缓起身行了两步,叹息道:“兰慧姐姐陪我去书房如何?” 卧床一个月,脚下虚软,每一步都如踩向一个无底的深渊,再如此下去,真真要和那些弱不禁风的大小姐们一般体质了,她不喜欢。 “不必急着去书房。”兰慧嫣然,“城主刚刚派人传过话来,你大病初愈,这十天先在紫荆轩做事,容保不多时便将报章送来。” 容缓轻颔螓首。 不多时,外间进来的并非容保。 “这是你今日的活计,若是因为病得傻了哪里看不明白,随时到芳华苑来向本城主请教。”容华单手将几折报章放在案上,道。 兰慧暗里摇头:这位城主大人真真是怪了,在缓缓不晓得时,对缓缓是各种好。如今缓缓醒了,偏要板着脸说话,就这么不希望缓缓承他的人情么? “城主,容缓可否去芳华阁做事?”容缓问。 容华微愣。 容缓以为他有所不喜,软声道:“容缓想在路上赏一眼邻家的栀子花,这会儿必定正开得大好,请城主应允。” 容华眉心蹙了蹙:“随你。” 兰慧在感叹城主大人不必要的矜持的同时,将一件披风搭在容缓肩头。 外间的阳光很是温暖。春时绽放的花朵诸如牡丹、丁香大多已然凋零,惟余绿意葳蕤。一些晚开些的花儿诸如茉莉、石竹等尚在吐露芬芳。容缓走在园中石径上,眼见行经身边的丫鬟们均已换了夏时着装,粉蓝色衣裙很是清新好看,再看自己身上裹着重重厚衣却感到不到一丝闷热,略有几分失落。 她对扶着自己的兰慧道:“我不该病的,不仅错过了栀子花初开的好时光,也不能与姐姐们一起更换夏衣。” 兰慧失笑;“你即使是好端端的,也不能与丫鬟姐姐穿一样的衣衫吧?” “很好看啊。”她怏怏道。 兰慧拍了拍她沮丧的小脸,笑道:“开心一些,我这两日赶工,为你做一件夏裙出来。等你完全好了,便可换上。” 走在她们前方的容华冷冷抛来一语:“别惯着她,喜欢生病的人无权任性。” “容缓不喜欢生病。”她道,进而补充,“也没有任性。” “病了三十日的是谁?”他好整以暇,“大病初愈便肖想丫鬟们的衣装的是谁?” “隔壁张婶。” 容华脚步一顿。 兰慧“噗哧”笑出声来:缓缓的冷笑话好久没有听到了。这小妮子的脾性虽不活泼,但在夫人面前时不时就会有一些出人意表的表达,实属一枚妥妥的开心果。这一病,倒把每见城主便端起来的拘谨给病没了。 “隔壁张婶,芳华苑到了。”容华道。 容缓觑了他一眼:“还没有看到隔壁的栀子花。” “芳华苑里有一株。” 她眼珠一转:“我与城主换个地方居住如何?” “休想。” “喔。”她抿了抿唇,垂首走进芳华苑门内。 城主大人没救了。兰慧断定如是。 “城主。”容缓垂覆的瞳眸忽然扫见一物。 容华定足,眼尾乜来:“又有何事?” 她抬手指了一指:“我以为你已经将它丢了。” 容华没有言语。 “原来这枚缨络是缓姑娘给城主打的么?”容保喜孜孜凑了上来,“难怪城主隔三差五就要从最底下给翻出来看一眼……” 容华眸光淡淡扫去。 容保当即噤声。 容缓看着容华腰间那枚缨络。雪青与银紫的丝线打就,三年多的光景还如此鲜明,无论是放在哪里的最底层,想来都是不常佩戴的。可惜了,明明既成缨络,便是要人时时相系,若不得系,又何须曲折盘绕? 容华看着突然安静下来的少女,脱口问:“本城主送你的袖弩何在?” “袖弩,自然是在袖里。”她抚了抚袖口,果然正在其内,“难不成城主希望我将它捧在手中么?” 容华挑了挑眉:“随你。” 因城主这段时日多在此处处理公事,芳华苑的正厅如今被布置成书房模样,书架林立三面墙前,惟余南窗正对一树花开,皎皎如雪。 正央的大书案非容华莫属。容缓颇有自知之明地在南窗下的小桌后落座,埋首于仅阔别三十几日的报章内—— 她已然不能再荒废时光。 容华也安坐案后,处理堆于案头的公文。 时间在两人各自为政的无声陪伴中过去,容华案上的公文在减少,容华面前的条陈在增多,渐到了午膳时分。 “城主,午膳是在房内用,或者是到外面边赏花边用得好?”容保问道。 容华岿然不动:“你是皮痒了么?” 容华嘿嘿赔笑:“小的是看缓姑娘忙得连最爱的花也没时间观赏,就多问了一声。” 容缓嫣然:“多谢容保哥哥。” 哥……哥哥?容保小哥面红耳赤:“缓姑娘客气,这是小……” “你出去。”容华面上笼罩了一层名为“不快”的阴霾。 容保感觉到了来自城主大人的负面情绪,吓得快步退出门外。 容华目光投向南窗下的少女:“容保大你不过两岁,无须叫他‘哥哥’。” 容缓颦眉:“大一岁,大一日,都是哥哥。” 容华心头一点火起,问:“本城主长你六年,怎不见你来叫?” “城主是城主,容缓叫‘城主’便够了。”容缓对城主大人的这个问题很是不解,“莫非城主希望容缓叫你‘哥哥’?” 容华眉峰动了动,倏尔立起:“本城主几时说过这样的话?” “那就好。”容缓松下口气,“幸好,不然容缓还不知要如何艰难才能对城主叫出一声。” 容华神情不善:“停止这个话题。” “遵命。”她求之不得。 容华的脸色越发难看,高声道:“容保!” “小的在!” “去城东十八里巷的铁铺把本城主订制的几把铁刀取来。” “诶?” “去。” “是!”容保边向外走边犯着寻思:城主是啥时候到城东十八里巷的铁铺打造东西了?还是铁刀?城主的兵器库里有得是上好的宝剑宝刀,打几把铁刀做啥用? 容缓目送容保离去,低叹一声。 容华瞥她一眼:“你又怎么了?” 容缓:“容保哥哥好可怜。” 容华:“他哪里可怜?” 容缓:“被城主迁怒。” 容华:“本城主为何要迁怒于他?” 容缓:“正是,城主为何要迁怒于容保哥哥?” 门外,兰慧领着两名小婢奉膳而来,她走在最前方,借着那扇南窗的便利,将房内的对话听进耳中,心中不由充满各种同情:同情无辜被波及的容保,到现在还不明白自己为何被波及;同情城主,明明最不想听的与容保连在一起“哥哥”,缓缓却是一口一个;仍然同情城主,明明醋火正炽,缓缓却完全不曾感知;最后同情缓缓,遇到城主大人这样的一主儿,是幸还是不幸? 兰慧正在犹豫何时出声报入的当儿,听见身后颇为耳熟的脚步声抵近,是容保去而复返。 “城主,小的有事禀报。”容保正声,“小的想单独禀报城主。 兰慧惑然:这突如其来的一身严肃是怎么回事? 室内,容华扬眉未应。容缓起身离座,道:“我去院内用膳,容保哥哥只管进来说话呗。” 容保踏进门时,与容缓擦身而过,脑袋垂到胸前,看也不敢看上一眼。 走出门去的容缓,明眸内透出困惑之色…… 容华凝视着这个明显有几分失态的亲随,两眉锁起:“发生何事?” 容保回头望了望,从窗口看得见院内的容缓与兰慧远远坐在花树之下,方向前走了两步,压着声量道:“城主,叶小姐来了。” 容华面色倏冷。 外间,栀子树下,容缓提箸就食,每一样都是爱吃的佳肴,鱼肉嫩滑鲜美,青笋火候适中,如此美味,岂肯错过? 微风拂来,落下花瓣成雨。 “叶小姐说,她此来就是为了见缓姑娘。”容保又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一梦即逝幸醒早 叶家有女,名为叶艾,及笄之年,正是妙龄。 作为平城世家之女,叶艾很难说是一位标准的世家女。世家诸女,无论本性如何,但凡对外交涉,无不是笑不露齿,行不携风,端庄得宛如一道行走的仕女图。而这位叶家小姐打小就缠着父亲为自己请了武艺师父,习得一身武功,行走坐卧不免多了几分率性,但凡识得其人者,多道其真性情。 容家与叶家订亲时,叶艾不过十二岁,但对容华这个文武双全的未婚夫君已甚是心仪。按平州的风俗,两家婚约订立之后,未婚妻子可不时到夫家小住,借此促进两方情谊,以期婚后百年之好。故而,叶艾作为未来的女主人,每年总有两到三月的时光住进叶府,府中下人无不熟识,也甚是欣喜于未来女主人的亲善,每人都在衷心期盼着城主大婚之期的到来,期盼着叶小姐成为真正主母的那一日。毕竟,身为下人,若是主母不善,度日便太过艰难。 “叶小姐是如何晓得缓姑娘的?”容华问。 容保忖了忖,道:“缓姑娘来府里也有一段日子了,虽然咱们府里有不得对外言道府中事的规矩在,但这府里有不少与叶小姐交好的丫鬟,认为叶小姐不是外人,透露了三言两语也说不定。而且,小的早就打听到了,缓姑娘在去年冬天被她的姑娘接到淮州去过年,半个月前才回到这边,若不然也不等不到今天。” 其实,叶艾前往淮州过年之事,临行前是向容府递过信的,但作为主子的贴身亲随,他很清楚城主必定不记得此事,于是禀报得分外详细。 容华颔首:“先将她领到花厅,本城主稍后过去。” “这……”容保抚了抚头,颇有几分难色,“方才小的没说明白,叶小姐这次来也是打算小住几日,进府后直接就去清秀阁安顿了下来,然后命丫鬟去请缓姑娘。丫鬟们当然也明白谁才是真正的主子,所以先递了消息给小的,小的立时来向您禀报。” 笃。笃。笃。容华以中指指节匀速叩击桌案,垂眸未语。 容华屏着气静待主子吩咐。 “告诉她,缓姑娘不在府内,且近来府中为了大小姐的离世已食斋一月,不宜留客。”容华道。 “是。”容保也不多问,“小的告退。” 但,尽管他人勤腿快,还是晚了一步。 此时,城主府总管的妻子高大娘已然领着叶家小姐,来到了紫荆轩内。 容缓才从芳华苑回来,正着手整理今日条陈,便听到了外间响动,曾经在紫荆轩出入多日的高大娘话声传来—— “缓姑娘在么?” 坐在窗前做着针黹的兰慧闻声皱眉:“她怎么来了?” 容缓轻摇螓首,示意稍事收敛,出声道:“我在这里。” 兰慧将手中布料搭在屏风,用了些轻功步数来到帘前,挑帘笑道:“高大娘贵人事忙,怎有时间造访?” 那位高大娘似是不愿与一个年轻丫头逞口舌之快,道:“老身是给叶小姐带路过来,缓姑娘可在房内?” 兰慧一眼便注意到了高大娘身边的那位橙衣少女。这少女鹅蛋脸上一双凤眼尤其美丽,颊肤娇嫩,遍身罗绮,身后跟随四个丫鬟,显然非富即贵。且其身上那身橙衣用得是曲裾深衣款式,按本朝规矩,寻常的富家小姐绝无穿着资格。所以,这位“叶小姐”是什么来历,她大概猜到了。前些天,她才得知容华身有婚约,如今未婚妻便找上门来。 不过,若论谁到得早,缓缓可是五岁时候便认识了城主,从那时注定便是容家媳妇。对方若是来寻衅滋事,她必然要护缓缓到底。 “兰慧姐姐,请人进来罢。”容缓道。 早知如此,应该提前将容华婚约告诉缓缓知道,心里也好有个准备。兰慧如此懊悔着,把帘栊高高挑起:“请。” 高大娘退后半步:“叶小姐请。” 叶艾向身后四婢道:“你们到院子里候着,这么多人一起进去,我如何与缓姑娘说话?” 四婢皆急:“小姐,奴婢们是为了……”替你教训狐狸精个来的。 “到外间等候。”叶艾指了指门外廊下,迅即灵巧转身,径自进了内间。 容缓抬眸恰与一双充满探究与好奇的凤眼相遇,离座走出书案,道:“兰慧姐姐,为客人上茶。” 兰慧恭敬称了声“是”,将才沏好的茶倒了一盏,置于书案前方待客所用的小几上。 高大娘记起了老头子的再三叮嘱,笑道:“缓姑娘有所不知,这位叶小姐可不是客人。不但不是客人……” 容缓秀眉轻掀,道:“大娘,这位姐姐既然来找容缓说话,想来不需要您在旁引介。” 高大娘脸皮微僵:果然是大小姐调教出来的人,小小年纪便有这份气魄。 叶艾笑靥如花:“大娘,我和这位妹妹只是说说话,不需要您在旁边辛苦劳作,您只管去歇着就好。” 高大娘巴不得早早抽身,若非自家那个老头子顽固死硬,总给她派这种出力不讨好的活计,何苦这把岁数了还要做这等小家子气的事?遂打了个礼,匆匆去了。 容缓直面来客:“我是容缓,这位姐姐如何称呼?” “叶艾。”叶艾自报家门,眼神犹未从容缓面上移开,暗暗纳闷:这张脸怎白到如此地步?仿佛下一步便要化了融了,如此一人,当真能够安然度过炎炎夏日么? 叶艾……叶小姐?容缓隐约记起曾在哪里听到过这样的三个字:“叶小姐请坐。” 叶艾寻了一方舒适软垫置身,道:“我前些日子不在平城,才一回来,便多次听人提到‘缓姑娘’,这一回来容府小住,就是为了看看众人口中的‘缓姑娘’到底是何模样。没想到,你竟比大家传说得还要美上三分。” 自己来平城短短三月,何时有了传说?容缓矮身与对方隔着小几对坐,将茶盏浅浅一推:“请用茶。” 叶艾道了声谢,又道:“听说缓姑娘常在城主的书房出入,帮助城主打理公务,今日见你,果然是书香气十足。” 叶小姐无论是否说话,均是眸尾上挑,唇角上扬,似是无时不在笑着,是个极易令人喜欢的女子呢。容缓莞尔:“大家猜错了,容缓仅是粗通文墨,所做不过是一些抄写杂事。叶小姐与城主极为熟识,想必晓得城主要求极高,怎会允许容缓协理公务?” “我与城主……”叶艾面浮嫣红,羞涩道,“还算不得极为熟识。只是,他那个人那般聪明,要求定然是极高的。” 容缓伸指将自己的茶端来。 兰慧在旁越发后悔:缓缓必定是猜到了些什么,这是在旁敲侧击,打听叶小姐与城主的关联。 “我与城主自打订立婚约,说过的话十根手指却数得过来,他每次见我,虽然极是客气,我却莫名有些怕他。妹妹可怕他么?” 容缓因茶在口,无暇回应。 兰慧含笑上前:“叶小姐,缓姑娘才大病了一场,这几日才好……” “无妨的。”容缓将茶入喉,低声道,“大夫也说我需要我与人说笑,姐姐既然来了,不妨多说一些。” 叶艾喜笑颜开:“我也想与妹妹多多说话,想来身边没有姐妹的人,遇到与自己年经相近的,都会分外亲近。” 兰慧心中嗤了一声:虚头巴脑的,看你能耍出什么花样? “叶小姐方才说到众口传说,不知大家是如何传说我的?”容缓问。 “大家都说你是天下第一才女教出来的小才女,城主对你很是倚重,不但可以出入书房重地,还可以参加城主的议谈会。”叶艾脸上一半钦佩一半羡慕,“我才听到时,便极想见你一面。像城主那样有威严的人,我连说话都要端着小心,你可曾怕过?” 容缓一笑。 叶艾掩口:“缓妹妹笑起来真是美丽呢。你若不是同样姓容,我一定要担心城主恋慕上你。” 兰慧拧眉:真的假的?这叶小姐装傻还是真傻? 容缓唇角笑意犹在,道:“是呢,我姓容,是夫人的养女,若不是有一些额外因素,今日应该称城主一声‘舅舅’。” 兰慧好玄跌倒:缓缓是气疯了不成? “幸好你不需要喊城主那声‘舅舅’。”叶艾拍手庆幸,“不然今日我们做起朋友岂不别扭?” 容缓浅声:“确是如此。” “我今年十五岁,叫你妹妹不算托大吧?” “我十三岁。” “缓妹妹?” “叶姐姐。” 叶艾点头响应,笑得心无城府。 容缓颔首为应,笑得虚无一物。 叶艾的出现,如同一盆当头浇下的冷水,令她遍体生寒,也瞬间恢复清醒。 容华是谁?贵族门楣,一地藩主,即使安于现状,他的妻子也会来自高门大户,世家之女。无论他有无婚约,与容缓都没有任何干系。 多可笑,半个时辰前,她在从芳华苑返回紫荆轩的路上,看着园内景致,居然还想象过自己与容华的未来,想象过或许会有一子一女穿绕其间,玩耍嬉戏…… 多么愚蠢的奢望,多么愚蠢的容缓。 蠢不可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树谷静立风未止 这日午后,叶艾回到叶府,直奔闺房,翻出诸多不曾佩戴过的首饰,取出数套尚未上身的衣裙,一一装进奁盒,置入包裹,还将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搜罗了一气,而后匆匆又要出门。 叶为古出现在门口,将女儿堵回闺房。 叶艾不得已敷衍行礼,笑道:“爹是几时回来的?” 叶为古对女儿左右双手各挂包裹的外状看也未看,只对四个也是同样情形的丫鬟则是拧眉怒斥:“你们是如何伺候小姐的?” 四个丫鬟当即跪地:“奴婢错了。” “平白无故的认什么错?”叶艾恁是理直气壮,“爹定然是来教训女儿的,别总拿她们撒气。” “放肆!”叶为古面覆厉色。 叶艾眼珠转了转,虽然吃定父亲不会拿自己怎样,但四个丫头却是不妙,当即将左右手内的包裹放到案上,伸臂搀扶,笑脸盈盈:“爹爹莫生气,您且先坐下,女儿为您倒一盏茶来润喉。” 叶为古冷哼了一声,推了一推,也便顺着女儿的手坐了下来,道:“有丫头们在,几时需要你来倒茶?” “是,女儿晓得。”叶艾向犹跪在地上的四个丫鬟暗施眼色,“山清、水秀、轻歌、曼舞,还不快去为爹爹上茶,难道要本小姐替你们做事不成?” 叶为古眉头锁起:“为父说过多少次?及早将她们的名字给改了,如此草率随意,不成体统。” 叶艾甜声乖应:“是,女儿回头便去拜读佛经,为她们改几个庄严持重的好名字。” 这个长不大的丫头啊。叶为古紧锁的眉峰因女儿的顽皮性情稍有松缓,仍肃容沉声道:“若你再如此下去,为父当真要为你请几位教习师傅进府,在你出阁授你一番礼仪,也免得外人说我叶家教不出端庄淑雅的大家闺秀。” 那可真是天大的麻烦。叶艾吓得噤声。 叶为古:“坐下,为父有话问你。” 叶艾:“是,父亲。” 叶为古:“你今日白间可是去了城主府?” 叶艾:“是,父亲。” 叶为古:“见到了城主?” 叶艾:“是……不,女儿今日不曾与城主谋面。” 叶为古面色一凛:“你没有见到城主?城主没有来见你?” 叶艾不解父亲为何突然起了怒意,嚅嚅道:“府中人说,城主近来一直忙桃花讯的事,分身乏术。” 今年的桃花讯初过,平水沿岸农田受毁千亩,损失虽比往年好了许多,仍须费心治理,此乃正务,倒是无可厚非。叶为古怒气稍歇,问:“既然如此,你可曾见到了那个缓姑娘?” “见到了!”叶艾喜笑颜开,指着一干包裹箱笼,“所以艾儿回来规置这许多好东西,便是为了送给缓妹妹。” 叶为古蹙眉:“缓妹妹?” 叶艾颔首:“对呢,缓妹妹小我两岁,可不就是艾儿的妹妹?” 叶为古思索良久,问:“是个怎样的女子?” 叶艾手捧双颊:“爹爹觉得艾儿美不美?” 叶为古盯着女儿纯美的面容,不禁展露微笑:“你是我的女儿,自然是最美的。” 叶艾甜孜孜一笑:“虽然艾儿很不想承认,但缓妹妹比艾儿要美上许多,就连那只手也是美的,举起时宛若是透明的,还有那双眼睛……” 随着女儿绘声绘色的描绘,叶为古神情一点点暗沉下来,沉冷的目光向奉上茶点的四婢投去,问:“你们也见到那个缓姑娘了?可真如小姐所说?” 四婢面面互觑,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叶为古厉声:“如实禀来!” “是,老爷。”四婢骇得一颤,年纪最大的山清脱口道,“那位缓姑娘确如小姐所说,是……个美人胚子没错。” 叶为古双目精光陡闪:“据你们所察,人品如何?” “据奴婢看来……” “爹为何不问艾儿?”叶艾好生奇怪,“山清她们也没有与缓妹妹聊天说话,从哪里晓得她的人品性情?” 叶为古心内叹了声,道:“那么,在你看来,缓姑娘人品如何?” “缓妹妹比艾儿小上两岁,书却读得比艾儿多上许多,无论什么样的话题,只要艾儿提起,缓妹妹都能晓得。” 心机深沉。叶为古心道。 “缓妹妹书读得多,却不似上官盈那些人一般喜欢在艾儿面前卖弄,听艾儿说话时总是含着一抹笑,不见丝毫的不耐。” 虚伪做作。叶为古再下判断。 “还有,缓妹妹明明生得美,对自己的容貌却似毫不在意,所以,艾儿才要为她好生打扮……” 听女儿还要继续堆砌溢美之词,叶为古怒其不争道:“你可知道这位缓姑娘极可能是容华的侍妾?” 叶艾一怔。 叶为古再下猛药:“且从城主府传出的讯息来看,容华对她极为看重,说不得会将城主侧夫人的名份给了她。一个貌美与学识皆在你之上的女子,你与其共侍一夫,将来必有诸多苦楚,这一点你可清楚?” 叶艾摇头,表情虽有几分迷茫,旋即却是笑开:“父亲错了。” “什么错了?” “艾儿听说城主府来了一位甚得城主喜欢的缓姑娘时,也是担心是个迷惑人心的狐媚子来着。可艾儿与缓妹妹一番交谈后,便晓得缓妹妹决计不会做人的妾室,即使是容华,她也不会。” 难得看见心无城府的女儿有如此确定的判断。叶为古皱眉:“何以见得?” “因为缓妹妹的心很大,不似上官盈那些人那般此生最大的想望便是嫁一个人才、相貌、门第、财业一样也缺不得的如意郎君,好供她们在姐妹间攀比夸耀。” 若那个容缓仅是想嫁一个如意郎君得三餐温饱的世俗女子反而易于对付,“心很大”意味着她所图更多,不会做妾……难道还是妻?叶为古面色越发沉郁:“如若她不甘作妾,容华许她一个平妻之位,你又将如何?” 叶艾当即愕然。 叶为古重重一叹:“我的傻艾儿,你如今已然及笄,按照我们平州的风俗,两年内务须完成大婚,为父虽爱你天真烂漫,却不能再容你如此下去了。单是从你话中,为父已然可以断定那容缓必不是易相与之辈,你与之交往,且须有防人之心。为父如今在平州军中尚有军职,即使没有这层关系,为父的话在容话面前也是要有几分分量的。他若胆敢偏袒妖女,为父定然不会坐视不理。妖女若敢对你有任何不敬,为父也必定不会由她放肆。” 叶艾螓首低垂,心思千回百转。 叶为古又是一番语重心长的耳提面命。 待父亲离去后,叶艾看窗外已是日阳西斜,当即吩咐四个丫鬟趁着天色未晚,及早返回城主府。 “先将这些东西放回原处么?”山清问。 叶艾颦眉:“为何要放回原处?” “方才老爷不是说……” “父亲有父亲的立场,我也有我的。”叶艾好是坦然自在,“这是我给缓妹妹的礼物,全数带上。” 山清还想再劝,水秀将她拦住,道:“小姐自有小姐的打算。” 叶艾点头,笑晏晏道:“我只管与人为善,至于能否换来他人的以诚相待,是他人的问题,与我何干?”2407 * 一滴水,进了杯中水内,激起整杯的涟漪。一滴水,进了碗中水内,引发圈圈的波纹。而若是一滴水进了湖,进了河,进了海,便等同从不曾出现,从未存在。容缓立身在城主府后园的小湖边,看着那平静无波的湖水,本来以为脑中会纷乱如麻,不料反而格外清明,反复在心头打转的,仅仅是如此一个不着任何边际的漫想。 兰慧伴在旁边,看了眼四周无人,道:“这府里至少有一半的人想看你与叶小姐见面之后的狼狈,你若是此时落下泪来,便要被她们给笑了去。” 容缓莞尔:“兰慧姐姐认为我会哭么?” 兰慧叹了口气:“你若是当真哭了也在情理之中,我虽然不想你被一些人称心如意,也不想你自己闷在心里苦受。” 容缓微讶:“兰慧姐姐认为我若哭了也在情理之中,是认为缓缓应该为城主婚约之事一哭么?” 兰慧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缓缓小小年纪便遭受这等痛楚与难堪,她着实不知该从何处安慰。 “叶小姐很聪明。”容缓道。 “啊?”兰慧怀疑缓缓是不是被刺激过度出现了幻觉,“那位天真的大小姐很聪明?” “很聪明。” 兰慧恍然大悟:“难道说,她的貌似天真是假的?单纯热情是装的?实则是在扮猪吃老虎?” “并非如此。”容缓淡笑,“她的聪明是心思澄明,本能藏拙。那样的人,极易令颇具戒心人的人不由自主地卸下防备,也极易令我这种人无法全力出击。虽然,无论她是不是那样的人,容缓都不会将她列为对手。” 兰慧还想再问,容缓却不想再说,伸手捡了枚石子投进湖中,看那一圈圈涟漪扩散开来,且乐此不疲,一玩再玩。 远远地,容华立于书阁顶楼,眺望此方人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疏君左右防钟情 容缓见了叶艾,叶艾见了容缓,府中人皆在观望这两位今后的相处之道。然后,容缓在第二日仍按时到芳华轩看报章写条陈,容华却未在芳华轩出现,至今已是第三日。他们尚未见面。 这两天,为了调用几幅已不宜挪动的老旧舆图,容华都在藏书阁内议事。而藏书阁共有五层,最顶层正好可将府内一切俯瞰眼中。 今日议事完毕,几位擅长治理洒道的都水监告辞退去,容华又一次向上攀登了两层,来到了顶楼。在他的视野内,一身白衣的容缓在花红柳绿的背景中竟是格外醒目。 “缓姑娘近来很喜欢看水呢。”容保道。 “除此之外呢?”容华手扶栏杆,身势前倾,“如你所说,她当真没有任何异常么?” 容保紧着点头:“是,缓姑娘这两天都去了芳华轩,还将条陈仔仔细细地放在了城主桌上,神情、言语不见任何异常。” 容华眸光明灭,心绪沉沉。 容保偷觑主子面色,道:“城主,依小的看,缓姑娘没有表露悲伤并非因为不难过,而是……” “本城主还不需要你替本城主去揣度缓姑娘的心思。”容华淡淡道。 容保乖乖闭嘴。 容华目光依然锁定在湖边那道人影身上,道:“去查一查,府中到底是何人向叶家传递了消息。” 容保想了想,问:“城主指得是除了个把说漏嘴的丫鬟以外的人?” 容华唇畔现出一丝冷意,道:“倘仅仅是在府中私下递一两语闲话,本城主可以当作是他们无意说漏了嘴。” “小的明白了。”容保心领神会,“而倘是特意将消息送到了叶府,那就是吃里爬外,家法不容。” 叶艾不请自来,而后直达紫荆轩,全程畅通无阻。若仅仅因为她顶着城主府未来女主人的名头便已然可以这般逍遥,这座容家住了近百年的府邸便该易姓为叶了。 “那……”容保掂量着下面话若是出口,被城主一脚踹下去的可能有多少,“城主是想娶缓姑娘为平夫人还是如夫人?” 容华眸光倏地横来。 容保垂头待宰。 容华却没有动怒,徐徐道:“本城主在这世上的亲人,只余缓缓一个了。” “是小的过于狭隘了。”容保心中不无诧异:原来缓姑娘是这样的存在么? “貌似,广叔很不喜欢缓缓呢。”容华视线放眼全府,每处院落,每座亭台,“府里秩序井然,风气端正,全是广叔治理有方。广叔曾跟随父亲二十余年,又随在大哥身边多年,无论忠诚、才干,还是心地、品性,皆无可指摘,但是,正因他跟随父亲太久,很多时候会与老城主有着同样的思虑。他们都认为本城主永远不会长大,永远是那个偏激易怒的少年。” 小的倒是跟着您长大,您几时偏激易怒来着?容保很想问,但看城主的意思,似乎并不打算展开这个话题。 “但是,将本城主当孩子,老城主可以,广叔不可以。”容华眉目间有着淡淡憾意,“请广叔去平南的别苑养老吧。” 容保一惊:早在晓得高大娘带着叶小姐进了紫荆轩后,便料到城主一定对府中上下加以规整,但决计没有想到城主会拿广叔震慑全府,别人是杀鸡儆猴,城主是要直取源头。 “恕小的直言,广叔怕是要……要伤心的,他一定会认为您受了缓姑娘的蛊惑,说不得会将这笔账记在缓姑娘头上。” 容华修眉略蹙,平淡道:“倘使广叔当真做此想,只能更加确证他已然不适宜继续做这座第的总管事。” 容保真想打自己的嘴:方才那话与挑拨离间何异?抓耳挠腮了半晌,急切道:“小的斗胆再说上一句,咱们城主府有如今的局面,离不开广叔的精心打理。小的认为,广叔纵是有错,城主至少也该给上一次机会。” 容华面无表情:“你当真如此认为?” 容保迟疑点头:“是。” 容华断然道:“即日起,你不必时时随在本城主身边了。” “城主?!”容保眼泪立刻涌了出来,两膝落在地上,张手便要抱住主子双腿,“容保错了,请不要赶容保离开。” 容华偏移半步,嫌弃地躲避开他的鼻涕与眼泪:“即日起,你随着广叔身边,多学多看,早点给本城主独挡一面。” “啊?”容保呆住了一张涕泪纵横的脸。 “去请广叔到书房,本城主与他有话要说。”容华吩咐,转身前,眸心内那道白色的身影已经先行转身,走进了花树掩映之中。 * 当晚,梁广回到位于城主府后方街道的家中,坐在灯下,一时叹气,一时黯然,一时忧忡,一时气恼,一时又起身踱步,心意难平。 高氏坐在榻上绣着鞋垫,看了半天,终于道:“你今日可是被城主训斥了?” 梁广脚步定住,扼腕道:“没想到,城主年纪轻轻,便要被美色所惑。” “你少在这边自以为是。”高氏将手中的针线活放下,起身来到桌旁,“我且问你,缓姑娘来府后,做了那一件事,让你认为她在迷惑城主了?” 梁广瞋眸相对:“这还需多说?住进大小姐曾住过的紫荆轩,随意出入书房重地,更有甚者,城主为她从主寝楼搬入芳华轩。这桩桩件件,哪里会是她来之前城主会做的事?” 高氏看这老头子真是老了,看事居然偏颇到这个地步,道:“你说得的这些事,要么是城主吩咐,要么是城主在做。再说,她若是不来,城主想做又为谁做?” 梁广拧起两道花白眉毛:“不正是因为她以色惑人,城主方会……” 高氏叹气:“你好歹也算是看着城主长大的,城主是那种没有定力的?” 梁广哼了声:“少年心性,难免心猿意马。” “你这话又前后矛盾了不是?”高氏索性安稳坐好,与这顽固老头儿对峙到底,“你方才还在叹城主年纪轻轻不该被美色所惑,现在却在说少年难免风流。说来说去,你不过是想城主如同大城主、老城主那般,把府中事全权交你定夺,更想替两位已逝的城主看着现在的城主。” 梁广拍案:“我受两位临终所托,替已逝的人看着城主有哪里不对?” 高氏也不惧他,道:“咱们是夫妻,你好我才能好,不怕直拆你的老底,整桩事中最大的毛病,就在于你不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你是府内的总管事没有错,管着府里的二百多号人没有错,但是,你不是主子,这城主府不是你的。城主喜欢哪个女子,纳几位妻妾,几时轮得到你来过问?” “我……”梁广面红耳赤:老太婆的这些话,没有一句不切中要害。 高氏没有见好就收:“你之前不时要我在缓姑娘面前‘敲打’一下,之后又让我把叶小姐带到缓姑娘面前。我那时没有和你过多争竞,便是要让你看看,就算我照你说的做了,情形又有什么改变?缓姑娘主动离开城主府,离开平州?你别忘了缓姑娘是大小姐的人,大小姐将她派到这边,就是为了成为城主的身边人。她被赐了容姓,为得就是成为容家人。” 梁广摇头,一阵委屈涌上,两滴老泪滑出眼角,抬手抹了一把,道:“我受老城主与大城主所托照顾城主,比谁都晓得城主与叶小姐的婚约意味着什么。那叶家老爷疼爱叶小姐远近闻名,若是被他知道城主在正妻进门前先与一个美貌妾室如胶似漆,还不知会惹出多大的风波。万一波及到两家婚约,叶家就会成为城主治理平州的最大障碍。你想筑河修堤、赈济灾民、筹集军资,哪件不是大事?叶家若是从中作梗,城主防不胜防啊。” 如此一听,老头子担心得倒是有几分道理。高氏忖度了片刻,道:“我去找缓姑娘好生谈上一谈。那缓姑娘是个聪颖剔透的,道理听了必定就明白。” 梁广将信将疑:“那个小女子能听你摆布?” 高氏摆了摆手,嗔道:“谁说要摆布人家来着?既然都是为了城主,该怎么在叶小姐进门前不给叶家抓住把柄,大家一起想个法子出来不是更好?” 翌日午后,高氏当真拜见了容缓,将叶家在平州的地位分量及自家老头子的良苦用心一一道来。 容缓听罢,这几日一直思谋的对策忽地有了明确的方向。 她打量高氏,问:“府中人都说高大娘最擅长中馈之术,可对?” 高氏点头:“老身在年轻力壮的时候做过府里的厨娘。” “传授给容缓如何?” 高氏微怔。 “高大娘可是住在城主府外?” 高氏恍然领会,笑道:“缓姑娘真真玲珑心思。只是,老身的身份不够,不如老身将缓姑娘引见给城主族里的叔夫人?这位夫人寡居多年,又是城主长辈,想来更稳妥些。” 容缓莞尔:“如此更好。” 半月后,住在城主府隔壁的叔夫人来府中赏花,对容缓一见如故,硬是将容缓带回府中与自己为伴。容缓也愿意向叔夫人学习中馈之术,遂长居隔壁。她每日仍然进府向几位先生请教学识才略,也愿意进书房参与议谈,却不再宿于府内。 真是倔呢,天生的倔种。容华如是忖思间,也便由她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若即若离心迹明 平城的四季,春时多雨,夏时燠热,秋时多风,冬时潮冷,如此清晰分明地,两年的时光如此过去了。 这两年里,常有其他各藩地或开战或联姻的报章抵达容华的案头,分分合合,合合分分,天下大势,如风如云。 这两年里,容缓住在城主府外,进出城主府间,她的身影逐渐成为平城人们眼中不可切割的风景,谁都晓得城主府有一位如同雪捏成一般的缓姑娘,人人都在猜测这位缓姑娘在城主府会有的身份,也好奇着她与叶家小姐维持着怎样微妙丛生的情谊。 是呢,这两年内,容缓与叶艾往从甚密。在平城人的眼里,她们几乎形影不离。 彼此身边的人对这样的交往皆有微词。 兰慧不时提醒容缓莫被叶艾那张看似娇憨的笑脸欺骗,提防对方别有居心。甚或,即使叶艾当真如其外表一般纯真无害,其父其兄乃致其家族皆非善类,还须小心小心再小心。 叶父则耳提面命,叮嘱女儿戒备容缓那等心机满腹的贫孤女,他告知女儿:如这等出身低贱的人,生平最怕的便是被打回原形,所以一定会千方百计地抓住现在的一切,不择手段地改变既有的命运。对这种来自尘埃的女子来说,生来高贵的贵族千金是她与生俱来的天敌,更遑论在她们中间还有一个终有一炸、名为“容华”的雷区。 容缓只觉叶艾活泼有趣,那是自己无法拥有的特质。如今,她当真喜欢着这个朋友,很期待那张鲜活明媚的笑脸在自己眼前不时来来去去。 而叶艾,对父亲的话采取“三不原则”,不顶撞,不辩解,不遵从。她至今仍奇怪着比自己小上两岁的容缓在什么时候读了恁多的书,又从中看得了什么样的世界。她也很想看明白容缓为何从未因任何事而慌乱失措,又为何面对任何事时都从容得宛如一尊佛。 “缓缓,清香楼推出新的菜色,我们去吃好不好?还是,你更想到九香斋去吃点心?不然,我们去韶光阁,去看今春才上市的胭脂水粉,或者挑几样最新式样的首饰?好不好?好不好啊?” 耳边声语清脆且明亮,容缓抬眸一笑。 “谢天谢地,缓妹妹终于看到我了。”叶艾扑了过来,两手按在她面前那些成堆书册上,“昨日我来时你在看书,我不敢打扰,乖乖就走了。今日来你还在看书,是打算看到几时?你也看看外面吧,有姹紫有嫣红,有鸟语有花香,处处好风景。你不是老先生,怎就一味埋在书里?” 容缓略作回忆:“前几日,我不是才陪你逛过街?” 叶艾掩面:“这话哪里像是从一位正当妙龄的少女口中说出?你不晓得逛街对于女子来说,有着怎样不可抵挡的诱惑么?” 容缓虚心请教:“是怎样的诱惑?” 叶艾郑重传授:“就如蜜糖之于蚂蚁,灯火之于飞蛾。” 容缓忍俊不禁。 叶艾娇嗔:“你别只有笑,今日到底要不要陪我上街嘛?” 容缓向窗外看了看:“用过午饭后?” 叶艾好不易等到她松口,哪里等得及午饭之后?上前将她挽起:“自然是眼下就走,我们先去清香楼品尝新菜色,再去九香斋品尝点心,然后去韶光阁选首饰与胭脂,你今日下午的行程属于你家叶姐姐我,严禁临阵逃脱。” 容缓无奈苦笑,只有听之任之了。 眼瞅着缓缓近乎被架着便出了门,兰慧忙不迭取了一件披风跟上:这位叶小姐,确定是位世家小姐没错么? 这个小院,便是容缓在容氏叔夫人家所住之地,比不得紫荆轩精致秀丽,却也舒适宜居,尤其院内那株栀子树,已经给容缓送来了两个花期的芳香。如今,它又已然花苞累累,待花期来临,必然又是花开如雪,姿影皎皎。 “小的见过叶小姐,见过缓姑娘。” 她们走出小院时,迎面容保正到。后者行礼后,偷眼打量了下两位的架式,暗叫“不好”:上一次也是这般情形,刚巧上门的自己被叶小姐“抓了壮丁”,结果一路走一路多,大包小包压上身,若非这两年高了些壮了些,势必要被压垮了腰。 叶艾眼前一亮:“容保来得正好,我要与缓妹妹上街玩耍,你也加入如何?” 前度遭遇历历在止,打死也不想挑战第二遭。容保赔笑:“叶小姐恕罪,小的此来是奉了广叔的命,有事向缓姑娘禀报,待禀报完了还须回去当差,不然就要吃广叔的板子了。” 广叔?容缓暗笑。难怪容保小哥能够成为容华心腹,处事拿捏忒是有度。试想,到平州两载,自己与广叔谋面不过两三次,说过的话更是屈指可数,纵是当真有事,也是高大娘现身,何须劳动到这位城主亲随?但若是在叶艾面前直道是奉城主之命,势必引发一波尴尬……端的是为主子分忧去虑,用心良苦。 “不知广叔有何吩咐?”容缓问。 料到缓姑娘必定悟透了自己的话外话,容保道:“广叔说,前两日请缓姑娘代劳抄写的那本账册有几处似乎有些出入,若是缓姑娘得空便请过府一趟,广叔想当面与您核对一遍。” 容缓点头:“需即刻前往么?” “这……”容保瞥了瞥叶小姐的面色,生怕她一个不悦,又将自己拉成苦力,审时度势之后,谨慎道,“倒是不需要这般着急。缓姑娘眼下若是抽不出时间,明日一早……” “那便明日一早再说。”叶艾等得正是这句话,“缓妹妹,我们快些走,否则不知又有什么事情找来。你须记住,对我们女子来说,逛街是永恒的修行。” 容缓嫣然:“多谢叶姐姐指教。” 容保呆呆望着两位姑娘一道远去的背影,不由得摇头:真是神奇啊神奇,不愧是平城的年度之迷,就算是在如此近的距离,自己也如同平城的所有人一般,看不透这两位姑娘间的友谊是真是伪是实是虚。 * 听完容保的禀报,容华安之若素,指中笔一滴墨落下,将桌上宣纸染出一点狼籍。他就默落字,写出一纸狂草。压在纸上的纸镇受其波及,接连“咚”声作响。 “外面天气如何?”他问。 “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容保答。 “本城主也去逛街。” “啊?” “你听到了。” “可是……”容保讪讪,“城主稍后还要与几位世家的家主见面,若是结束得早,方先生那边貌似还有事与城主商议。” 容华修眉收紧。 容保屏气等待。 容华眉峰舒展,挥指道:“你去吧。” 容保称是:“小的这就去芝兰轩,看看他们是否已经清扫布置妥当。” 容华将笔掷下,拿起纸镇托在掌间,楠木雕成的小猫儿与他瞪眸审视,脆弱至斯,又倔强至斯。 这一次,已有十日没见容缓。 这十日里,他为本年新兵操练之事早出晚归,离开时,她尚未进府;回来时,她早已离府。不住在一道门中,即使近在隔壁,也无法想见便见,因为不能创造“巧合”与“偶遇”。 本以为她搬出城主府,只是为了堵一堵攸攸众口,解一解叶家疑虑,但是,她似乎不是。她搬出这里,就是为了不与他生活在一个房檐下,为了减少与他谋面的机率。换言之,她在不着痕迹地拉开与他的距离。 “城主,叶家、上官家、冯家的三位先生到了,已然迎入芝兰轩。”梁广在外道。 “本城主随后请到。”他道。 外间脚步声远。 没有理由迁怒于梁叔呢。即使梁叔当时没有使叶艾出现在紫荆轩,容缓也会经由各种方式得知叶家婚约的存在。况且,眼下已是多事之秋,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天下大乱一触即发,实在没有时间再纠缠于这些细枝末节。 他将纸镇放回纸上,掀步前行。腰际,一枚镌有容氏族徽的白玉玉佩在雪青与银紫两色缨络的盘系下,迎日生光。 容氏家族的族徽是一只雪狼,雪夜中的原野之王。之前,他未将这枚玉佩随着佩戴,皆因时机未到。如今,它欠缺的,只是一条新的缨络,缓缓编就,徐徐得来。 * “缓缓,这只镯子你喜不喜欢?” “还好。” “这一对耳环呢?” “尚可。” “这只珠花如何?” “艳了些。” “这只银钗?” “素了点。” 叶艾一声哀叫,瘫软在榻上 因为是贵客临门,韶光阁的掌柜将她们迎进了单独的贵宾间,有椅有榻,有桌有茶,将不曾摆设在柜台的名贵首饰一一捧出,陈列于两位少女眼前。 叶艾本是兴致盎然,将每样奁盒里的饰物一一拿出征询容缓观感,岂料得到的回应无一不在模棱两可之间。 “这些物什一样也没入缓妹妹的眼么?” 容缓歉然:“我随口说的罢了,实则那只珠花做工与样子都好,珍珠的颜色极衬叶姐姐的肤色。” 叶艾怏怏道:“我若是为自己选,自然会把它收了。可现今是送你的十五岁生辰礼物,你若不喜欢,不是枉然?” 她一怔:“生辰礼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乱絮轻扰花解语 叶艾更怔:“你忘了下月初八是你的生日?” 这……的确是忘了。容缓记起,还有十三日,下月的初八,便是自己的生日了呢。这个生日,是夫人给为她订下的,因为安州的那一年天灾不断,气候反常,即使开了春,也连下三场大雪,之后冰冻不断,及至气温回升时,落得一个满城泥泞,进而又刮起大风,不几日连下大雨……偏偏到了四月初八,天光放晴,风和日丽,夫人便说“既然如此,今日便是缓缓的好日子,以后每一年我们都在今日为缓缓庆生”。 夫人的微笑已然如此之远。 叶艾的声音悠悠滑过她的耳畔:“今年可是你及笄之年,作为姐姐,我自然要送你一份大礼,若是你这里面的东西你一样也看不上,找店家订做也是可以的。” 容缓忖了忖,道:“叶姐姐若想送,不妨送缓缓一幅画?” “画么?”叶艾欣喜点头,“自然可以。你想要哪一位名家的大作?是当代?还是前朝?” 容缓:“当代。” 叶艾:“当代的名家中,你是喜欢汀南陈月白,还是晁西冷一心?他们两位的画,我各有两幅,随你挑选。” 容缓:“我喜欢平城叶艾的《春日图》。”容缓道。 “平城叶……”叶艾一呆,“缓妹妹在开我玩笑么?” 容缓浅笑:“自然不是。叶姐姐的画,我是见过的,很喜欢。若叶姐姐愿意亲手绘一幅送予缓缓,缓缓必定珍爱不尽。” 叶艾脸儿嫣红,赧然道:“也就只有你会这样说。琴棋书画中,我惟有画还算拿得出手,可画出的成品连父亲也不喜欢。他总说我的画过于随意平易,不见大家之风。” 那位叶老爷似乎也不喜欢自己呢,虽只见过三次,每一次见,对方一双目光总似两道利刃般投在自己身上…… 但愿叶老爷那双眼睛能够长明百岁。容缓美眸含笑:“那么,叶姐姐是否愿意为缓缓亲绘丹青,替缓缓留住这平城春意呢?” “愿意,当然愿意。”叶艾喜不自禁,“缓妹妹且等着,在你生日那日,姐姐定然将满城的春色送到你手中。” 容缓莞尔:“如此,缓缓将时时期待。” 她们正自言笑间,贵宾间的门訇然大开,三位佳丽迤逦而入。 容缓瞥见对方面孔,略有头痛:这些人,怎就这就清闲,好似专为盯梢叶艾而存在? 三位佳丽中,走在首位的是门第仅次于叶家的上官家千金上官盈,另两位则是冯家的一对姐妹花,冯瑶与冯玳。 三人皆与叶艾同年而生,也都晚了叶艾数月,几乎是在降临在这世上的那刻起,便开始了与彼此的计较与比较。 “我们才一进店门,就听他们说叶姐姐来了。”上官盈话是对叶艾说,一对难以安定的瞳眸却从容缓身上瞄了过去,“若不是店家说把最新式样的首饰全搬到了这边,我们也不敢来打扰叶姐姐的雅兴,还请叶姐姐恕罪。” 叶艾但凡见到这位上官小姐,每回皆带回满腹的不快,所以,今儿这张脸的出现,代表着她再难与缓缓愉快地玩耍,故而挑起了细细的眉梢,道:“盈盈如此说话,若是不晓得你我之间情谊的,必定以为我常常欺负你。我可欺负过你么,盈盈?” 上官盈笑道:“姐姐哪里话?我与叶姐姐自小相识,一起长大,十几年姐妹情谊,姐姐何时欺负过盈盈?” 叶艾点头:“既然没有欺负你,以后见我说话还是不要总用‘不敢’‘恕罪’这些字,这可不像姐妹间聊天会说的话。” 上官盈微窘。 第一回合,叶艾胜。容缓心道。 冯瑶开口:“玩笑罢了,叶姐姐也当真?” 叶艾淡笑:“正回是玩笑,才不应该用那些极易引发误会的词字,若是因为我们常常这般玩笑,被不明就里的外人听了去,编排我们姐妹不和的闲话,又该如何是好?” 冯瑶哑声。 第二回合,叶艾胜。容缓心语。 冯玳走到了桌前,看着陈列其上奁盒,赞道:“真是漂亮呢,掌柜说今年韶光阁请了新的师傅,设计了新的式样,看来不是诓语。” 叶艾耐心等待,看她如何出招。 冯玳招手:“上官,你快看这支双花并蒂的珠花,比你在皇都打制的那只也不逊色,难怪叶姐姐要特地来到贵宾间仔细挑选了。” 上官盈轻裘缓带,款款走了过去,叹道:“早知韶华阁便是这等好设计,我也不必舍近求选跑到皇都那边。” 冯玳好是认同,点头不止:“那只珠花是用来搭配婚衣,你紧着置办也是对的,毕竟再有三个月便是你的婚期。” 上官盈恍然:“是呢,我险些便忘了。叶姐姐,你买这只珠花,可也是用来搭配婚衣?” 冯瑶找到了机会,道:“难不成今天叶姐姐来这里,就是为了挑选大婚所用的脂粉与首饰么?” 这三位佳丽美目盼兮,巧笑倩兮,显然正为她们击中叶允的痛处沾沾自喜。 身为平城世家之女,又处在这个皇权早已被藩镇分割支解的时代,最荣光的去处莫过于城主府,这座城中最为显贵的门楣。叶艾的娘家出身已然高了她们少许,连将来的归宿也拔得头筹,这实在难以令她们心平气和地给予祝福。 然而,叶艾及笄已过两载,城主至少不做迎娶,虽然离着“及笄三载必娶入门”的乡俗所限尚有一段时日,已然足够她们拿这个话题小作消遣。 叶艾打量了一番即使一致对己也在衣饰与妆发上争奇斗艳的三人,再看向清净一身的容缓,丕地一笑。 “叶姐姐笑什么?莫非佳期已近,姐姐暗喜在心么?”上官盈问。她当然晓得不可能。昨日父亲还说起过叶父为了城主迟迟不议婚期一事好生郁闷,焉会这么快便有了进展? 叶艾摇头:“我笑这世间真是奇妙,有进底之蛙,也有天际飞鹰,有燕雀之心,也有鸿鹄之志,今日竟集于一堂了。” 三人面面相觑。上官盈问:“什么意思?叶姐姐在说谁是进底之蛙谁是天际飞鹰?谁是燕雀谁是鸿鹄?” 叶艾不予理睬:“既然你们喜欢,这地方便让给你们,缓缓,我们走吧?” 容缓浅应了声,姗姗起步。 “原来缓姑娘也在么?”上官盈不胜讶然,“进来这许久,居然不曾看见,失礼了。” 容缓轻摇螓首,道:“想来我与上官小姐无缘,就此别过。” 上官盈向冯玳递去眼色。 “是呢,不止上官如此,若不是叶姐姐叫了名字,我也不会看见缓姑娘也在此地。许是缓姑娘生得太过平淡,故而难以被人注目吧?”冯玳道。 叶艾不怒反笑:“玳妹妹既然说得出这样的话,不妨到那镜前照上一照,缓缓的容貌若是平淡,玳妹妹就该丑如无盐了。如此看的话,你还真是丑呢。” 冯玳掩面,“嘤”声哭出。 上官盈心头怒意昭昭,又不想被人当作没有城府的浮浅闺秀,勉力做出温婉之态,笑晏晏道:“叶姐姐如此维护这位缓姑娘,可是因为你与她早晚要双花并蒂、共侍一夫?” 冯瑶掩口而笑,冯玳破啼为笑。 这三个人,是五行缺教训吧?叶艾正要施以颜色,听得容缓叹息—— “上官小姐这双眼睛生得真美。” 上官盈傲岸一笑:“缓姑娘的眼睛却无神得很。” 容缓“无神”的眸内尽是潋滟笑意:“上官小姐的眼睛游移不定,喜欢左右环视,易学面相说曾说,有此目者,或言不由衷心怀自卑,或心口不一心怀欺骗。不知上官小姐属于哪一种?” 上官盈面色遽变:“你敢……” 容缓掉转方向:“至于两位冯小姐的眼睛,一位……” 冯瑶、冯玳掩目,掉头冲出门外。 上官盈没有了冲锋陷阵的战士,也无心恋战,冷哼了声傲然走出门去。 叶艾笑得不能自已,道:“缓缓一句话胜我十句,真是解气。” 容缓虽笑,却心穚不妥:容华如今正为修筑边城筹集款额,自己一时口中之快开罪这三人,不啻开罪了上官、冯氏两族……回头,还须向容华报备一下得好。 * 她这一次,却是料错了情势的发展。 芝兰轩内,容华邀见三世家,上官家与冯家两家家主相谈甚洽,惟独那位叶先生,全程黑脸,令得气氛好生尴尬。 无论怎样,正务不曾被迫入,顺利议谈结束,上官家与冯家告辞而去,只剩端坐如钟的叶为古。 “叶先生有何指教?”容华问。 “请问城主,何时与我家艾儿完婚?” 容华哑然而笑:“叶先生还真是简洁明了得紧。” 叶为古肃颜:“事关小女终生幸福,还望城主的答复也可简洁明了,彼此心无芥蒂。” 容华如其所愿:“平州事务繁忙,近期无法成就大婚之仪。” 叶为古:“本年内可否完成?” 容华:“酌情再定。” “城主。”叶为古站起,弯腰施以大礼,“我家小女年届十七,再过一年,便步入大龄,为她青春考虑,在下万难任其继续待字闺中。请城主郑重思虑,早日定下大婚之期,叶家愿以全部家主作为小女嫁资,并愿意为城主振臂高呼,共谋修筑边防大计。” 这是在威胁了呢。容华颔首:“本城主会郑重考虑。” “既如此,在下回府中耐心静候城主的大好消息。” 大哥还真是为他的弟弟搭上了一位麻烦亲戚呢。容华看着窗外杨花柳絮,心也如乱絮无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细雨润物去无声 又是雨日。 子衿院内,正厅廊下,方之青一手抚琴,一手执棋,正当自娱自乐的当儿,陈、南两位来访,各执一壶清酒。三人对雨小酌,赋诗怡情,好生快慰。 院门轻响,容缓撑一把竹伞姗姗而至,嫣然笑语:“就知道在这等难得清闲的日子,三位先生定然有一场小聚,所以,学生做了几样小菜,为先生们助兴。” 今日,她身穿一袭雪色深衣,除袖口、襟绣隐见些许翠色竹叶,周身上下不见任何饰物,却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红,好似从画中走来。 方之青暗叹:城主看着如此的妙人,怕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她自由了罢? 随在容缓身后的兰慧将手中食盒放下,取出四碟小菜,一盘新切鲜果,摆放在三人间的竹案之上。 “缓儿今日没到城主书房当差么?”方之青问。 容缓盘坐在一旁竹簟上,边分置三双竹箸,边摇首道:“今日城主许我休假。” 这倒是奇了,明明前些时日因为外出多日少有见面时候,今日怎舍得给了假期?方子青心头不无纳罕,但小菜爽口,鲜果润喉,弟子也悦目,坐得其利的是自己,何乐而不为? “缓儿三日前交来的那份功课甚好,显然已将八卦阵图精髓切实领会了。”陈彻对这弟子委实满意,“若有一日用于实况,还须多方考虑,莫似为师之前那般一味拘泥于书中所授。” “是,学生记得了。”陈先生不似方、南二位那般洒脱随兴,有一即一,行事周正,却也是给予她最多褒赞的师长。 “如今看来,我们三人中惟一称得上‘慈师’的,居然是脾气最坏的陈先生。”南奉言笑道。 南奉言最擅兵法战略,这两年来对容缓也是倾囊而授。在他看来,容缓在这方面的天资远胜其它,而在她向自己行拜师礼之前,便已受过最好的教导。可惜造物弄人,那位远嫁他乡的容奢若非长女而是长男,必能创下一番基业,要么是驰骋沙场的战神,要么是搅弄风云的枭雄,着实教人嘘唏。但,眼前的这个弟子也非男儿,她的未来又将是如何光景? “缓儿再过几日便要举办及笄之礼了吧?”方之青问。 方先生一手执酒,一手执箸,将琴冷落下来,容缓揽过,原是信手拨弄,继而曲音一转,成一曲《阳关三叠》,此时听得先生问语,答道:“是,再有几日。” 方之青听着这首琴曲,“你可想过,你若及笄,生活将有何改变?” 容缓明眸澄澈相对,道:“先生会有此问,是认定学生的生活必然有所改变吧?” 方之青浅笑:“缓儿开始学会用问题回答先生的问题了呢。” 容缓亦笑:“是先生教得好。” 而后,她低眉覆睑,专心侍弄指下琴弦。 三人也不再多话,各自闭目聆听。 子衿院内种了半院青竹,春雨霏霏滴落其间,令得沙沙有声,加这一曲缓缓而来的琴音,添得几分幽幽古情。 琴曲到了“三叠”处,她启唇低唱:“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芳草遍如茵。旨酒,旨酒,未饮心已先醇。载驰骃,载驰骃,何日言旋轩辚,能酌几多巡!千巡有尽,寸衷难泯,无穷伤感。楚天湘水隔远滨,期早托鸿鳞。尺素申,尺素申,尺素频申,如相亲,如相亲。噫!从今一别,两地相思入梦频,闻雁来宾。” 三人微怔:他们这弟子爱书成痴,对音律、歌乐之事从来都无甚热衷,今日竟这般兴致,实属难得。 容缓琴罢歌歇,起身:“三位先生,学生尚有一些功课未完,先行告退。” 三人看着那道已然长成的少女身影渐远,不由得齐声一叹。 “身边有如此惊才绝艳的女儿家相伴,眼中还看得到他女子么?”南奉言道。 方之青失笑:“最爱武道的奉言竟有如此细腻之声,真真稀奇。” 陈彻皱眉:“城主有婚约在身,缓儿仅是智囊之一,说什么看与不看?” 南奉方深知这位老友的固执,无意为了这事掀起一场争辩,遂一笑置之。 方之青沉思良久,忽道:“难道你们没有人奇怪,缓儿今日为何要弹《阳关三叠》?” “一首琴曲而已,有何稀奇?”南奉言不解。 陈彻也点头。 一首琴曲而已?这可是离别之声。那孩子做事向来不曾无的放矢,今儿冒着细雨赶来,为他们弹琴唱歌,难道只是为了给三个老头子尽一尽弟子的孝心? * 今日一早,容华尚未洗漱,便得高大娘知会:因她生辰在即,城主欲在府内为她举办一场庆生宴,为了各处便利,近期请搬回府内。 容缓安然领命。 近晚时候,容华归来,前往芳华苑途中,行经紫荆轩时,听得了一串笑语声。他看向身侧的容保。 容保会意,禀道:“是缓姑娘搬回来了,叶小姐也在。” 他走近紫荆轩虚掩的院门,从两道木门的缝隙中,看到坐在夕阳霞光中的两个少女。 自从姐姐离世,容缓着衣便尽是素色,今日也是一身米白深衣。按平州女子成年前的风气,满头发丝仅打了一个双环髻披于脑后,一根素钗斜挺鬓角,皓颈修长,柳腰细小,整人却不再骨瘦伶仃,正是纤秾合度。她长大了。坐在容缓对面的叶艾,身上的鹅黄春衫在霞光中明丽飞扬,一如其素来风格。 两人坐在一处,多是叶艾说,容缓听,每有意趣横生处,叶艾笑声朗朗,容缓笑意粲粲,两人之间,无论表情还是气氛,皆见由衷。不过,这一静一动两人,晓不晓得她们在平城人心中该是如何的水火不容? 容华转身。 “城主,叶小姐今日并不住在府中,您可要与缓姑娘一同用膳?”容保问。 “不必了。”她这两年刻意疏远,他也不曾逼她相近,如今她已成年,他也必须完成大婚,他们已没有了拔河角力的时间,“本城主还有一堆公文要理,你去盯紧及笄宴的筹备事宜,莫再理会这些琐事。” “是,小的知道了。”不但知道,而且非常知道。城主对缓姑娘的用心,端的是深切呢,但愿,及笄宴后,所有人都能称心如意。 * 四月初八。 许是老天爷赏脸,今日也是晴朗天气,连下了数日的春雨一夜间仿佛从不曾莅临这方大地。在一轮红日的照拂下,府内家丁、丫鬟、厨娘、杂役尽皆出动,一早开始便为午时的家宴奔忙操持。 紫荆轩内,高大娘才带人送来数套春装及首饰,兰慧苦心构思着式样与颜色的搭配,回过头,却见容缓依然披发简衣,坐在窗下美人榻上,眼睛不曾从手中书卷上偏移。 “缓缓……” “兰慧姐姐无须催我,我今早已然沐浴过了,你选定了衣服与首饰,叫我过去就是。头发也不需要多做打理,叔夫人会为我绾发插簪,。”容缓淡淡道。 兰慧深知这小姑奶奶的脾气,催也无用,也便将全副心思用在了衣饰的挑选上—— 今日,必要推出一个明艳不可方物的缓缓。 容缓掀睑,看着兰慧跃跃欲试的背影,心底叹息:这一日,终是来了。 这一日,容华只邀请了几位亲近之人参与,三位先生,隔壁的婶母,及族中的几位长辈。叶艾作为容缓好友,自然也收到了请帖。 容华为一个非奴非主非妹非亲的女子操办及笄宴,叶为古对此有诸多不快,劝女儿需有一些计较与应对。叶艾满口应下,随即对镜理妆,欣然赴宴。 宴会设在芝兰轩内。 初午时分,容缓如时现身,身着水蓝衣裙,面上淡施脂粉,一根蓝色缎带束挽青丝,全身尽是许久不曾有过的新鲜颜色。叔夫人作为族中长辈,持梳将她满头青丝绾于头顶,将一只栀子花形的玉簪贯入其中。 容缓对这只簪子有些意外,此前她自购了一只素簪交予叔夫人,怎临时换了如此贵重之物?但时值此际,不好多问,先行回首谢礼。 叔夫人将她扶起挽入席座,在她耳边悄声道:“这簪子是城主专为你打制,打成你最爱的栀子花样式,端的是用了心思的。” 叔夫人寡居多年,身前清冷,自得容缓陪伴,生命便多了几分温度,又因见她与容华郎才女貌,只盼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至于其他,又岂需要一介妇人去多思多虑? 容缓想到了紫荆轩案头多出的那些木雕,每一样都是栀子花的形状,就连窗下,也多了数株紫荆花的花苗。 他对自己自然是好的,好到无须再好。 只是,这世间尚有先来后到,更有名正言顺。纵然与叶艾从无深交,这个男子也不再属于自己,伸进雪屋的那只手,已经握在另一个女子的手上。 “今日,有诸位长辈,有缓缓师友,本城主有一事要与各位说明。”容华踱下方台,立定在芝兰轩当央,“本城主不日即将与叶家小姐完成大婚,婚期已定,此后会以通告颁布全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此去蓬莱无多路 容缓宛如老僧入定。 叶艾双颊嫣红,羞赧垂首。 “大婚之日,本城主并以平妻之礼同日迎娶容缓。” 叶艾一张俏脸上的如花笑靥地丕地凝结。 容缓不意外,不惊喜,不为所动。 容华的目光从诸人身上淡然扫过:“容缓为长姐为容家选定之人,是长姐为容华订下的妻子,然长兄也已为容华订立婚约,为得两全,惟有此法,望诸位叔伯填写容氏族谱。” 容家几位长辈犹在问询细节,容缓始终不曾抬头,不曾看向容华,也不曾看向坐在近旁的叶艾。左右,她终须离去,这两人如何相处,如花化解今日结下的心结,自己无力深究。 方、陈、南三人料定此事必定难以顺遂,但此乃城主家事私事,纵然有容缓为自家弟子,也无法涉入太多。 只有叔夫人,为容缓终身有靠真心欢喜。 这场宴,每人各怀心思。 叶艾提前告辞,容缓没有起身相送,对方此刻最不想见的必是自己,任何言语皆是伤害,也皆显虚伪。 随后,她也离席,回到紫荆轩内,仰望一树花团簇簇,心思飞驰:若紫荆有灵,可否捎话给夫人,缓儿不孝,辜负夫人安排,此生难入容家,缓儿得夫人教诲,无法不去顾及友人感受。 兰慧在旁欣欣然道:“这下,我终于放了心。原本一直担心城主委屈了你,使我们才貌双全的缓缓做了妾室,即使是仅次于夫人的侧夫人,在名分上也难逃一个‘妾‘字。没想到城主这般看重缓缓,给了你平妻的位分,以后无论城主的身份地位有何变化,你与叶小姐始终是平起平坐。” 容缓抬手,接住了一片紫荆花瓣,粉紫的颜色落在雪色手心,依稀间,夫人往昔笑语拂过耳畔:缓儿,你且记得,我爱的紫荆是团圆之花,你爱的栀子是坚强之花,花儿的美好,在于它年复一年的绽放,它们从不曾辜负春光,缓儿也不要辜负了自己心底的期望。 缓儿的期望么?我想走遍万里河山,看遍江川大地。我更想成为自己的主人,无论是这座府第,还是这府城池,但有这四方高墙,一颗终是难得自由 夫人,原谅缓儿的任性,缓儿要离开了。 “兰慧姐姐,明日我要陪叔夫人去拜佛,你去知会莫仇大哥一声,请他随行保护。”她道。 兰慧盎然作应,喜不自禁地去了。 容缓低叹:且让她高兴一日呗,包括叶艾在内,她们中至少要有一个人享受那个婚讯的喜悦。 容缓走进内室,迎面便是悬挂在屏风上的各色春衫,心际深处隐隐泛出点点痛意。这痛,是她一直刻意忽略的。 不去细想,不去触碰,即不会痛。任其淡漠,任其消失,即没有痛。在雪屋时,她如此催眠自己,忽略了饥饿、寒冷与死亡的恐惧。如今,自然也可以。 * 紫荆轩外,容华站了片刻,还是旋身离去。 主子明明为寻缓姑娘而来,为何过门不入?容保惑然:“城主,您……” “她那时的表情,你看到了么?”容华问。 容保摇头。 “她……”没有丝毫的喜悦,也不见一点的不喜,只似事不关己一般,旁听别人的故事。 这应该就是属于她的抗拒方式了:她,并不喜欢这个安排。尽管这已经是目前他能够给予她的最好的安排。 “城主,依小的看,缓姑娘许是被惊到了,毕竟之前您一点消息也没有透,缓姑娘乍听之下,又想到不几日就要成婚,吓着也很正常不是?”容保小心谨慎地替主子缓解着心情,希望这位爷能笑一笑,不然平城上下都以为有人拿威逼他们的城主娶亲,还一下子娶上两位。 容华嗤了声:“你且做好自己的事。那几个老头子把婚期定下后,你要忙的还要后面。” 容保连连称是,想起了一件大事,忙道:“方才广叔告诉小的,叶小姐回去的时候眼圈泛红,似乎是哭过的,广叔担心叶老爷那边不快,坏了两家的交情。” 容华神情不耐:“叶家若是有人找上门来,直接领到本城主面前。” 容保不无担心:“小的是想叶家的这桩婚事毕竟是大城主订下的,如果叶老爷……” “我说过了吧?”容华声色俱冷,“他若来,本城主亲自接待。” 容保不敢再多话。 广叔惟恐叶家翻脸,领着平城的世家们暗中给城主施绊儿下套儿,也忒低估了城主的力量。叶家倘使安于这一次的安排自是最好,若仍然不依不饶,只怕惹祸上身,危及叶家的百年名望。 梁广所料未错,叶为古当日便来了。 容保听到门房禀报,亲自前往迎接,径直领向城主书房。其时,容华正与诸将议谈,因一将领擅离职守之事大发雷霆,责以军规处置。诸将中求情者,也遭厉斥。叶为古虽未亲眼所见,但在门外隐闻容华怒责之声,俨然不是自己平日所见的那个温润青年。而后,诸将一一退出,尽管才遭斥罚,每人神情皆无愤懑不敬之色。 叶为古被请进书房。 容华坐在东窗下的小桌之畔,正自执水泡茶,闻声仰眸,示意另一张空椅:“叶先生请坐。” 看其周身上下全无一点怒意,叶为古忖度方才在门外自己定然是听错了,落座之后正要兴师问罪,门外又有禀报声传入—— “城主,平南胡家送来大礼,是胡家家主亲自领队,小的已将胡先生请进花厅。” 叶为古心中一动。 “请胡先生稍事等待。”容华扬声,转而直面叶为古,“叶先生找本城主何事?” 后者不答反问:“请问城主,这平南胡家,可是近来风头正劲的那个胡家?” 容华微微一怔,颔首:“若叶先生的‘风头正劲’指得是‘富甲天下’的话,的确是那个胡家没错。” 叶为古晓得这个平南胡家乃平南新近崛起的富商。近来常听友人谈及,胡家富可敌国,甚至将生意做到了海外,每一回出海远航,商船的桅帆遮天蔽日,壮观非常。而胡家惟一的不足,便是富而不贵的家世。友人说,胡家家主近来常与各州贵族走动,意图联姻抑或结友,谋求跻身贵族之道。 叶为古不以为然道:“城主怎会与胡家这等家世的人有所来往?” 容华一笑:“本城主与人结交,首重品性,再看才干。平家家主白手起家创下如今家业,才干无须多说。素日回馈乡里,修桥铺路,诸多善举多不胜数。前些时日,胡家为因桃花讯受灾百姓捐银二十万两,近期又为修筑平州边防包揽下工程所需的石材、木料、泥沙诸物,且不冀求任何回报,这份心胸更是实属难得。对于如此品德与才干兼具的人,本城主很乐意多结多识。至于那些仅仅做些当做之事便与本城主讨价还价之流,本城主在尚可忍受的范围内愿意忍其一时,若终是贪得无厌,本城主自会弃之厌之惩之戒之。” 眼前的青年面相俊美,气质温润,无非一位浊世佳公子,叶为古也一直认为对方一个依靠祖荫的二世祖,其未来还需叶家鼎力扶持。但方才这番话,语字之间已透峥嵘,意似暗示,实则警告,实在有些不合常理。 “城主,叶某此来,是为谈城主与小女大婚之事。” 容华亲自执壶斟茶,道:“叶先生放心,大婚前的各项规矩及一应聘礼,城主府一样也不会少,该有的礼节,本城主也会遵守。” 叶为古略作沉吟,道:“今日艾儿回府,虽然她不曾向叶某说过什么,但两个跟来的丫头却将城主府发生的一切悉数告知了叶某。” “哦?”容华修眉淡扬,“如此看来,叶小姐出阁时,那两个丫鬟还是莫要跟来的好,不然城主府的府规森严,如这等喜欢口舌的奴婢难有容身之地。” 叶为古面上一僵,道:“听说城主在大婚之日会以平妻之仪同日迎娶那位由令姐收养的孤女,此事是真是假?” 容华颔首:“千真万确。” 叶为古沉声:“此事之前,城主为何未与叶家稍作知会?” “此乃本城主的私事,何须知会他人?” 叶为古面色一变。 “不过,叶先生爱女心切,本城主愿意体谅。”容华目视对方,“与叶家婚约,是兄长临终所订,本地主无意违背兄长意愿。但若是叶先生对本城主有所不满,本城主愿由叶家解除这桩婚约,叶家提出任何理由,诸如本城主品德有失、行为失检等,均无不可。” 那双眼睛里传递出来的力度,叶为古这一刻深切领受到了,也终于确定这个貌似温和的青年非自己所能掌控。而生在平城,与容家撕破脸面,显然不是上策。叶为古站起一揖:“叶某告辞。” 容缓坐在竹帘之后,聆听全程。 有父亲在身边真的好呢,女儿受了委屈,当即登门质问,尽管迫于情势终须退让,这份疼爱却切实存在。 “在想什么?”容华推帘,问。 她明眸盈盈:“若有来生,容缓绝不做孤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一朝别离人行远 今日,老天作美,依然是个好天气。 如此天气,利于赏花,利于春游,利于出行,也利于—— 出逃。 容缓戴书生幞帽,着书生素袍,负一副竹笈,与兰慧并坐于一辆载客的乌篷车上,背向平城而行。 “缓……” “嘘。” “公子。”其身后,同样也是男装的兰慧忐忑不安,在她耳边,“你是真的……” “是真的。”容缓不待她说完,粗着嗓压着声,“事情到了这一步,兰兄已经无须再有怀疑。” “可是,为什么?”兰默着实想不明白。 “我不想将自己的人生交予他人决定。” 兰慧默了默:“你可想好了要去哪里?” “安州。” “为什么?” “我要先去看望夫人。” 兰慧点了点头,无话可说了。她本以为,今儿出门仅仅是一趟寻常的礼佛之行,叔夫人的车驾在前,她与缓缓的马车在后,莫仇与两侍卫打马随护,一切平常至极。在叔夫人进殿参拜时,容缓将她与莫仇带出寺外,吩咐莫仇驾车向东疾驰,两人则在林内披挂了男装挽了男髻,蹬上了这辆等在寺前的载客车。不但早已等候的车,她以为盛着礼佛诸物的竹笈内,也有两个人的衣物及盘缠细软。更甚者,缓缓出门时那个极为简洁的发髻,她原以为为了在佛前归真,竟也是为了乔装容易。 兰慧还是忍不住澎湃在胸腔内的好奇之心:“这辆马车是你是哪一日订下的?” “五日前。”容缓道。 那日,叶艾又拉她上街。此前,她已然在灯市大街的店铺间看到了那家车行,正在一家成衣铺的隔壁。她拉着叶艾走进衣铺,以好玩为名频频试穿男衣戴男帽,叶艾也玩得兴致盎然。这时,上官盈一行又与她们“偶然相逢”。趁叶艾与之唇枪舌剑之际,她走进隔壁,交了订金,报了时、地,订下了今日出行的代步工具。 兰慧听她简述完毕,越发错愕:“你做恁大的决定,为何不提前向我透个气?” “惟恐兰公子不慎露出声色,被人所察。”容缓坦白道。 “连莫仇也没有说?”兰慧问。 “是……”假的。莫仇不似兰慧,认定她此生必是容家妇。且莫仇一切遵从夫人,夫人既逝,便将这份忠诚转交于她。如果没有莫仇配合,想不着痕迹地支开叔夫人的两名侍卫还须多费一些心力。 兰慧叹了口气:“你真是沉得住气,明明打定了要走,脸上却不曾让人发现任何去意,我比你大了几岁,决计没有这份城府。从这点来看,你不告诉我是对的。” 容缓没有说话。 “也不知城……” 容缓轻咳一声:“他有他的如花美眷与前程万里,我不想干涉,也不想参与。” “说到底,你连平妻也不想做。”兰慧赫然明白自己先前还是低估了缓缓的心气,“罢了,当初离开安州时,夫人吩咐我一定要好生照顾你,我是在夫人面前发了誓的。如今夫人不在,我更不能辜负夫人的叮嘱,从今后,与你共进退就是了。” 容缓嫣然一笑:“如今,便请兰公子多多关照。” 建丰十二年,十五岁的容缓离开平州,前往安州。 * 当日晚些时候,容华读罢叔夫人交来的书信,而后,办公如初。 容保想着叔夫人进门时那慌乱的神色,联想到与叔夫人同时出门却不见踪影的容缓,然后结合城主如此反常平静的表现,忽尔间便有了不妙的预感。 “你想对了。”容华道。 “诶?” “她走了。” 容保当即闭嘴。 “她果然会走呢。” 容保连呼吸也屏住了。 “她是奢姐教出来的人,必有奢姐的三分傲骨。若是奢姐当年不听老城主的那番哭诉,也必定早已离开了平州。” 容保继续屏息敛气。 “你也别憋死自己,本城主还不至于一怒之下要了你的性命。” “……是,是。”容保总算敢放肆的呼吸。 因他这番耍宝,容华面上现出一丝笑意:“去查一查吧,她往哪个方向走了。” 容保点头:“不派高宏和姚宽去追么?或者小的去……” 容华一笑:“她若想逃,你们追不到的。”不需要想,便晓得她为这一日做足准备,必定准备了诸多应对之策, “与其与她在路捉迷藏,不如待她安定下来,本城主前去守株待兔。” 城主笑了?娘哟,这代表城主比自己以为得还要生气。容保有感自己接下来的一段时日都要把皮绷紧才行。 容缓离开的第三日,容城主亲自率军,前往平州西境的山区,历时五天,剿灭了一股滋扰地方有数年之久却因地势险要久攻不下的山中悍匪。 此后不久,容城主转战平南,用了十多日,将游走在平南边境常掠夺边民财物的琅族人驱赶到几百里外,从此再也不敢踏入平州地界半步。 而后,容城主并未就此离开南境,原地稍做修整,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攻下了平州南境外的黄果城,将平州的边境向南边推移了百里。 这些事,早在计划之中,并非临时起意,但若没有容缓的变故,尚将军、孟将军、成将军均可代劳。但为了不将怒气迁移到容保之类的身上,惟有如此。 容城主这场气,生得惊天动地。 * 建丰十年五月,容缓回到安城。 这时的安城,不似平城已是暖春融融,也不似平城那般处处可见赏春踏青的人流,街头人影寥寥,长街内大开双门的店铺也屈指可数,处处透着百业萧条的凋废清冷。 容缓直奔十香坊。 她推开那道门时,原以为已经闻不到其内的甜香,岂料门开的刹那,还是有那股熟悉的味道迎来。那个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会在后面的厨间看到正在面板上揉捏面团的夫人,看到她将面团捏出兔儿、猫儿的形状,向自己招手:“缓儿,过来,看你喜欢哪一个?” “缓……小姐?”通往厨间的门开,走出来一年近七的旬老者,颤巍巍地上前打量眼前清秀书生,待看清了五官眉眼,迟疑出声。 容缓低首作礼:“宋伯。” 老者擦了擦眼:“老奴这不是做梦吧?缓小姐怎么会回来?” “宋伯。”兰慧向前走了几步,“您一切可好?” “兰慧也在?”宋伯倏然流下泪来,“两个人都好好的,真是太好了呐。” 兰慧登时也掩口啜泣。 容缓放眼店内,柜内的点心样式少了许多,未见之前那些活灵活现的猫儿、兔儿,但橱柜内外处处擦抹干净,宋伯显然维护极好。 “你们快些坐下,这是从哪里赶来?可饿了?阿宝媳妇就在后面,让她为你们做些吃的。” “不忙,先说说话。”容缓随他的指引坐下,“夫人定然已将这家店转到宋伯一家的名下了吧?” 宋伯一边抹泪一边点头:“夫人离开前的七八日,把阿宝媳妇叫进房里,将这家店铺的地契给了她。缓小姐也知道阿宝媳妇向来是帮夫人打理这家店的,很快便上了手,尽管年景不好,每日还是能有些进项,一家人也算活得下去。” 夫人向来安排妥当,从无遗漏。容缓浅笑:“储何是晓得夫人有这家店的,他可有为难你们?” 宋伯端了茶并几样点心过来:“在夫人离去后,城主府是曾经派人来过这里,但大公子也很快到了,以后也常来光顾,那些人也就散了。” “储运之?” “正是大公子。” 容缓与储家长子见得并不多,只记得在为数不多的几次谋面中,他对夫人向来恭敬有加。夫人虽与储何不睦,但自对自幼失母的继子却给予了应有的疼爱与管顾。那时,她常听到府里有做了多年老嬷嬷在私下议论,夫人若再晚进门两年,储家大少必然废了,多亏了夫人,大少爷成长得还算体面。 “宋伯,夫人葬在哪里?”容缓问。 宋伯好不容易有所和缓的情绪,听见这话又是悲从心来,颤声道:“安宁寺。” “什么?”兰慧蓦地站起,“夫人是他储家明媒正娶的夫人,为什么入得不是储家祖坟,而是安宁寺?” 宋伯老泪纵横:“谁说不是?这年景不好,人心也不好,像夫人那样的善人,死后尸身被烧成一把骨灰,骨灰寄放在安宁寺,至今也没有下葬。” 兰慧目眦欲裂:“储何那个无耻之辈,我要杀……” 容缓按在她的腕上,浅声道:“我们先去看望夫人,把夫人与幻儿合葬一处。其它事,容后慢慢理会。” 这两年内,在听到容华派来这边接应夫人的暗卫报去夫人死讯那刻始,她便一次次想到夫人在死前曾经经历了什么,这两年里,她诚意拜师,潜心投诸于学业,助容华打理军务,一为强健自身,二为暂时忘记,不然,她一刻也等待不下,一刻也按捺不住。如今,两年的时间都已经等下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明珠暗投玉心碎 安宁寺。 依山而建的百年古刹,座落于群山百峰间,巍巍依然。容缓拾阶而上,想着多年前夫人人这里一阶阶走来,一阶阶走下,然后在路边发现了雪屋中的自己。冥冥中,是不是安宁寺的神佛指引,缔结下夫人与自己的那一段缘分? 兰慧依靠着轻功先一步走了上去,先一步求见了一嗔大师,报上此来意图。然后,在容缓走到三十阶时,一嗔大师已然立身寺门前。 “老衲一嗔,等候容施主多日了。” 容缓行礼:“有劳大师,山中寒冷,大师不必出来相迎的。” 一嗔徐徐道来:“老衲受故人所托,等容施主前来已然两载有余。这片刻的相迎,只是对故人的一份哀思。” 容缓一怔。 一嗔转身:“容施主请随老衲来。” 容缓看着大师去向,意会到大师口中的“故人”正是夫人,前方是宝塔所在,也必定是夫人这两载的容身之地。 宝塔门前,一稚龄小和尚双臂平举一副墨黑殓盒,正容以待。 一嗔走上前去,面向殓盒双手合十颂一声佛号,回首道:“两年前的四月初五,储家公子来到敝寺,将储夫人的骨灰寄放于此,并有储夫人的亲笔书信一封,委托老衲等待容施主的到来,由容施主送储夫人入土为安。” 容缓一步一步向前,双手将殓盒接在臂中,如昔日夫人曾将小怪揽进怀内一般揽在胸前。 “夫人……”兰慧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一嗔肃然道:“储夫人信中说,容施主使她得以向上苍多要了八年的母女缘分,得享了八年的天伦之乐。半年前,储公子送来一副楠木棺椁,如今停在后山禅房内。如今逝者已去,就请容施主以人女之仪送储夫人一路好走,早往极乐。” 容缓指尖抚挲过冰冷的殓盒,问:“夫人在信中可有定下安葬之地?” 一嗔颔首:“敝寺后山松柏常驻,经年佛光沐浴,最适宜成为储夫人的安眠所在。” “幻儿尸骨在贵寺早已有一地容身,不知如今可否与夫人合葬一处?”容缓问。 一嗔宽袖随风而动,主张万事随缘:“全凭容施主做主。” “谢大师提点。”容缓看向兰慧,“我曾与夫人到过后山,有一处风景是夫人极为喜欢的,请兰慧姐姐去找山下找几位村民上山协助,我先去迎接幻儿尸骨。” 兰慧正待行动,一嗔大师体谅两个女子力弱,差了寺内两名武僧从旁协助,选地、挖墓、 入棺、抬棺、入土……两个时辰后,容纳了容奢与幻儿两副殓盒的楠木棺椁落入墓穴。 容缓跪在墓穴边缘,双手洒下了第一抔黄土,脸额叩地,兹此与夫人永别。及至坟茔堆起,墓碑树立,“慈母容奢之墓”诏告天下,从此,世上再无容奢。 “夫人,夫人……”有人跌跌撞撞打前面奔来。 兰慧首先看清来人:“兰心?是兰心?!兰心,我们在这边!” 兰心扑了过来。 两人抱头痛哭。 “你们为何这时才来?为何回得得这般迟?”兰心边哭边是痛诉,“我……一直等你们……回来……你们晓得夫人受了多少苦……夫人是如此尊贵的人……我眼看城主打了夫人耳光……呜呜呜……” 容缓莹眸微闪,将三烛香插入墓前香炉,再叩一首,道:“兰慧,兰心,向夫人告退,我们到山下找一处地方仔细说话,莫在此扰了神佛的安宁。” 兰慧、兰心会意,各自拭泪跪别。 下山时,已近日落时分,三人在山下找了一家民居,给了五十文借宿的铜钱,主人家便将整座小院让了出来。这种灾祸连年的岁月里,住在山下的农人最大的指望,便是这山上下来的香客,从来都是全力奉迎。 容缓立在窗前,与窗外深不见底的夜色遥相对立,听兰心讲述夫人临去前的所遭所历。 那时,容奢为送容缓离开平州,利用与安北部落几位夫人的友谊,掀起一场不大不小的乱事引储运之亲自前往,也是在那一刻,她便料到必定此与储何彻底交恶,遂着手各项安排。而这其中惟一不曾安排的,是她自己的全身而退。 “缓缓走后,夫人和我说了许多从不曾说过的话。夫人说,她的人生早在嫁到安州的那一刻便已然结束,惟一活着的,是作为平州女儿的那一部分。那一天,城主从北方回来,梁州的来使已然等了他一段日子,因为接不到缓缓,两边撕破了脸大吵。随后,城主气势汹汹地从前院赶来。那时,夫人早早便安排大家退离,我因为被一事绊住走得慢了,受夫人吩咐藏在楼顶,被命无论看到什么都不得言声……结果,我看到那储何才一进来便给了夫人一记耳光……” 容缓目光沉沉,直面黑暗。 “然后,他便开始辱骂夫人,每一个字都不堪入耳,夫人面无表情地听着,不作一声。可是储何那个无耻小人好像因此更加生气,居然拿出了鞭子……夫人……呜呜……” 容缓手握窗栏,每一根指节皆泛出青白颜色。 “我着实忍不住了,正要跳下去,夫人开口:‘我之前对你说过的吧?是你一意孤行,如今不过是自食其果,与我何干?’那储何越发暴跳如雷,夫人依然不为所动。这时,储运之赶到,夺下储何手中的鞭子,扶起夫人。最开始,储何对那个儿子也是穷凶极恶的,夫人突然说:‘你最好对你的儿子好一些,因为他已是你储家惟一的男丁。你以为妻妾成群的你为何在幻儿之后再没有任何子女出生?因为你每日在府中所进的膳中皆有一味药,如今八年过去,你早已没有了生育能力。运之是你惟一的儿子,杀了他,你此生再无后人。’” 夫人连储运之也照顾到了。储何生性残狠,即使是亲生儿女,也少有怜爱。储运之至今所享受到的殊遇,皆因其是储家长子也是惟一的儿子,夫人为保其地,居然灭了储何再有子嗣的可能……储运之,你何德何能? “储何当下自是不信,立马就冲出去找大夫验证。夫人便对储运之说了一些话,交了两封信,然后……夫人,夫人便死了,原来……原来夫人早已吞下了药……” 兰慧霍地冲到桌前,从行囊里抽出匕首,恨恨道:“我要去杀了那个混蛋!” “站住。”容缓道。 “缓缓!”兰慧盯着兀自面对窗外的她,“听了这些,你还能忍得住?” 容缓徐徐回过身来,瞳光幽幽冷冷:“忍不住又如何?你如此进去,杀得了储何么?兰心姐姐的武功高于你,若是轻易便能杀了储何,又怎么轮得到你我?” 兰心含泪颔首,道:“正是,那个储何在夫人死后,不知是害怕夫人生前结交的江湖朋友,还是害怕容城主派来杀手,大大加强了城主府的戒备,我和夫人之前的侍卫都闯过几次,他们接二连三地搭上了性命。” 容缓沉痛闭眸,道:“储何一定要杀。” 兰慧把匕首扣在案上:“还是老规矩,缓缓负责想,我和兰心负责打,怎么做?” 容缓稍事沉吟:“明日须先到储府四近去看上一遭。”她目投兰心,“若是我们不来,你准备何时再闯储府?” 后者脸上尽是狠色:“两天后,储何大婚,我想混在参加婚宴的宾客中,趁乱动手。” “大婚?”兰慧切齿,“那个无耻之徒!” 容缓心中一动:“储何纳妾是常事,大婚却不寻常。他是娶了哪一个名门望族的女儿?” “梁州城主的女儿,据说是个庶女。”兰心道。 “隔两年,安、梁再度结盟了么?”平州那边,已经早已得到消息了吧?容缓忽略心头的一点飘摇,“这的确是一个好机会,婚礼上宾客众多,彼此也不是尽然熟识,加上我们熟知储府构造,隐身宾客中潜伏进府,算是一条捷径。” 兰慧摩拳擦掌:“就这么定了么?” “明、后两日,还是要去实地勘察。”容缓走向床榻,“睡吧,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 兰慧、兰心有了这根主心骨,加上多日疲惫,沾床便睡了, 容缓背向二人,无声落泪。 第二日,三人早早便起,洗漱后尽着男装,搭了辆进城送柴的牛车再进安城。 容缓围着储何的城主府走了一遭,确定若是寻常情形,城主府的防备的确森严至极,几近无懈可击。正门前,人群来来往往,不时有些礼品抬进,门上喜联高悬,红绸盘结,果然是要大婚了。 “我们与梁州的宾客一起进府。”容缓道。 储何大婚之日,容缓涂得面颈俱黄,唇上粘须,其他两人一个为虬髯大汉,一个黑脸侍从,皆手捧重礼随行其后,三人衣着光鲜地等待在路畔,当梁州宾客经过时,随意与其同向而行,混迹其中,来到了储府门前。如容缓此前所说,城主府侍卫对于姻亲方派来的宾客盘查不敢太过严苛,且宾客来自远方,尽然都是生面孔,也便无从寻找特定盘查目标。 一刻钟后,她们跨进了那道久违多日的大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利剑暂隐终出鞘 进门第一眼,容缓看到了立在第一进院的大厅门口披红挂绿迎接来客的储何。 “不要轻举妄动。”她对身后两人道,“我们来此,不是为了杀身成仁。” 兰慧、兰心已经按在礼盒内利刃的手悄然撤下。 容缓为防二人再度冲动,又道:“宴客期间,至少梁州的宾客方他是要来敬一杯酒的,届时看我眼色。” 两人点头。 三人敛容正气,协随宾客鱼贯而入。 大厅内,婚仪开始,众客观礼,容缓向兰心、兰慧点了点头,三人各自转身离开。按照行前的商议,各自勘察一条撤退路线。 那八年里,容缓鲜少来到前院,故而负责由后院离开的途径:从前院通往后院的路上有几个岗哨,前后院之间的门禁是否还如此前,后院的角门的门闩、门锁是否仍是形同虚设,等等。 此外,她还想去看一眼储何的书房。这桩婚姻既然是利益互联,储何在成婚之日必定不会沉湎于新娘的温柔貌美,与梁州来使必有一番磋商,书房当是首选。礼毕之后,若在宴客时没有机会,便往书房伏击,最末项的选择才是储何寝室。 夫人房内有一张全府的舆图,容缓曾翻看过无数次,走起来并不陌生。 储何的城主府甚是豪奢,每进院落之间的联结尽是曲桥回廊。沿路所遇的丫鬟、家丁,皆是脚步匆匆,为着这场婚礼往来奔忙,偶尔还能见得几张熟悉面孔,遇相交不坏的,心中致以不能出口的问候。但是,那些不时经过身边的侍卫无论是生是熟,便没有那么讨喜了。 为不惹人注目,还是要换身衣服才行。她跟上了前方一名端盘鲜果小跑着的家丁,在路过一假山时,看四下无人,正要抬掌切其后颈,被人拦住。 “论及动脑,我和兰心加起来也不及你的半个,可论及动手,缓缓便要弱到爪哇国了。”兰慧撤下手刀,撑住家丁软下身的身躯,另一手托住果盘,“你要动手,也请挑个弱些的,万一你一击不中,他叫喊出来岂不麻烦?即使成功击昏,以你的力量,如何拖动这么一大块头的壮汉?” 是呢。容缓受教,好一番反省。 兰慧将人拖进假山洞内,三五下扯下衣服换在自己身上,为防对方醒来太早坏事,又点了穴道,走出来向容缓一礼:“走吧,作为府中家丁,领着贵客看下园子也算合乎情理。” “这府里的侍卫多集中在储何身边,不会处处都铜墙铁壁。”容缓泰然转身。 二人一前一后,以游赏姿态看过了两条撤退路线。随着夜色渐临,经由她们熟知的一条暗路,两人直抵储何的书房后窗之下。 “这时候该宴客了吧?我们是不是先去宴厅与兰心会合?”兰慧低声问。 容缓看着那扇尚未掌起灯火的幽黑窗口,颔首正要离去,忽见其内灯火闪现,数道人影投映其上。 “是储何。”看着其间一人,兰慧手伸向腰间。 容缓也握住了自己袖内的一物。 “储城主。”窗内传出话声,甚是傲岸,“我们城主的诚意您应该看到了。我们家小姐二九年华,才貌双全,却嫁与储城主做一个继室,若不是当真重视梁、安合作,断不可能如此。还望储城主遵守诺言,莫如两年前那般自毁盟约。” 储何先是一笑,朗声道:“请转告冯兄,两年前的事本属意外,储某从来无意毁掉两家盟约的打算,如今冯兄愿意再度联手,储某感激万分,定然遵信守诺,与冯兄共创大业。” 窗内二人的话声持续了两刻钟的时间,而后客人告辞。 两人正要有所行动,听得里内又道:“城主,这梁州嫁一个庶女过来便敢如此耀武扬武,着实无耻!” 储何冷笑:“姑且忍他一时又如何?本城主也不是想与他们梁州嫁过来的女儿天长地久,连容奢那样的女人,本城主也能说舍便舍,何况那些庸脂俗粉?” 容缓握在袖内物件上手指一紧。 那属下笑声附和:“城主说得是,梁州兵强马壮,又觊觎平州东部的金矿已久,利用他们来灭平州,最是适合不过。而且如今的平州不是十几年前的平州,梁州要灭,必定伤筋动骨,说不得还要两败俱伤。我们先一边坐山观虎斗,再收渔人之利,一举将梁、平两地纳入囊中,取出平东金矿扩兵强军,到时天下谁还能与城主争锋?” 听得储何叹了一声:“要说这人在年轻时,难免都会做些无脑的蠢事。十几年前,本城主迷恋于容奢的美貌,为了娶到她,在冯逵提出平分平州金矿的前提下,居然还答应了容千里那老儿替他制衡梁州,与冯逵交恶近十载,给了平州喘息壮大的时机。那个时候,冯逵若是挥师直上,半年内便可拿下平州,本城主也能分得一杯羹。再者说了,即使本城主承诺了容千里什么,也大可在容奢到手之后反悔不认,为何傻了那么多年?” 容缓从袖内取出袖弩,对准那道背窗而坐的身影。她要将射穿这个人的心与肝,然后挫骨扬灰,令其魂飞魄散,再也不能打扰夫人安眠。 那属下又道:“城主夫人自然是最好的,但再好也抵不过城主的雄图霸业。” “正是,容奢再美,也不过是一个女人,那些金矿却能助本城主成就千秋霸业,成为这个天下的主人。这本是本城主长久以来的雄心大志,却差点因为一个女人半途而废,好在为时未晚,想得到的已经得到过,该拿到的也该去拿到了。” 容缓闻言,明眸明灭,心思翻转,忽然将袖弩收回袖内。 兰慧本已蓄势待发,见状不解:“怎……” 容缓伸指示意,先行退回身后竹林。 “缓缓,为什么不动手?方才的时机已然是最好的了。”兰慧问。 “我要毁了储何。”容缓道,昂首疾步。 兰慧不明就里,又恐她一人犯险,只得紧步跟随。 容缓并未因心中的情绪激荡而冒进,一行一动仍遵循安全为上的原则,走出僻静小路,沿着回廊从容漫步,待见得三两宾客形影,方闲意随身其后,如此进了宴厅之内。 她们方一现身,兰心便迎了上来,切声道:“几时动手?” 容缓一笑:“先回客栈吧。” 依然是不紧不慢地随在陆续告辞的宾客身后,她们离开了储府,来到了夜深人静的安州街头。 “缓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直待转进一条长巷,兰慧才发声,“我遵从夫人的吩咐听命于你,所以方才一直按你的话行事。如果你不想替夫人报仇,便交给我与兰心……” “我要毁了储何。”容缓转身,面对二人,瞳心内燃起两点炽焰,“我要摧毁他的野心,他的基业,他的一切。我要让他失去现在所拥有的,得不到想要得到的,我要让他的野心成为夫人最好的祭品!” 兰心一怔:“杀了他,他的一切不就全都没了?” 容缓摇头:“莫说今日未必杀得了他,即使杀得了,他手底那些野心勃勃的门客、幕僚、将领依然还在,他们必定不会听命于威望未立的储运之,而群龙无首之下,说不得便会投奔梁州,届时只会壮大梁州实力,令平州当即陷入战火之内。这绝非夫人愿意看到的。” 兰慧颔首认同:“道理是如此没错。可是,你想怎么做?重新回到平州,助容城主成事么?” 容缓面上已是风平浪静,道:“回到客栈,我要仔细整理一下如今各处诸侯的利弊强弱,再来决定下一步的去处。” 她们走了两步,却发现兰心没有跟上。 以为她不愿放弃眼前机会,容缓恳切相劝:“兰心姐姐,这世上想杀储何的又何止我们?你也说跟随夫人的侍卫大哥们全数死在了储何手中,兰心姐姐若再枉送性命……” “我不会了。”兰心重声道,“夫人曾命我们前往平州保护缓缓,是我们报仇心切,违背了夫人的命令,枉负夫人苦心栽培,一味逞匹夫之勇。现在,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容缓点头。 “把杀死储何的机会让给我。”兰心一字一句,“我要亲手取下储何的脑袋!” “好。”容缓毫无犹豫。 “那么……”兰心半跪于地,“从今以后,你是的新主,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无论你做什么,怎么做,我都是你最忠实的侍卫,最忠诚的属下。” 容缓伸手搀扶,四目相对,两手相执:“从这一刻开始,我们生死相随。” 兰慧的手搭在两人手上,嗔道:“你们是把我忘了不成?” 容缓叹息:“这条路必有千般辛苦,有劳两位姐姐与我同行。” 兰慧一笑:“我不但要与你同行,还有一个去处供你参考,那个地方未必是最好的选择,却能够让我们暂时容身。” 第二日清晨,三个女子踏上一条长途,前途莫测,必多风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各觅归处关山远 一场豪雨降过后,平城的夏天来临了。 容华视察平江讯情归来,才一进府,便听下人禀报叶老爷等待多时。他不作洗漱,直往大厅。 叶为古看着一身风尘满脸汗迹的容华,心中的来意便打了一半的退意,如此勤勉于政务的青年委实罕见,自己为儿女婚事一味上门催促,端的是有几分不通情理呢。 “劳叶先生久等。”容华掀下披风,“天色不早,可曾用过膳了?本城主出去一日腹中空空,一起用晚膳如何?” 叶为古离座相迎,微带愧色:“叶某出门时已然用过,城主为民如此操劳,实乃平州之幸。” 容华一笑:“在其位当某其政,份内事责无旁贷。” 两人再度落座,叶为古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反而是容华将话题引到了他此来目的上:“族中长辈尚在勘定吉日,无奈今年天灾频频,属流年不利,始终未能定下大婚之期。” 叶为古:“是,在下自然相信城主。在下此来,也只是想知道经前日那场大雨,平堤可还牢固。” 容华:“去年的工程做得很是到位,本城主沿江走了一日,尽管江水咆哮,平堤坚稳依旧。” 叶为古:“也是城主施政得力,否则平州焉有今日气象?” 容华:“叶先生过奖。” 人家率先释出诚意,叶为古无话可说,寒暄了寥寥几语之后,也便起身告辞。 梁广在旁观看,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城主已然日臻成熟,政、军务自己没有置喙资格,连这种寻常事务也应付得得心应手,无可挑剔。只是,城主终须要成婚生子的吧?这是要等缓姑娘回来再谈大婚之事么? 心中疑问重得,梁广不敢宣之于口,只吩咐丫鬟侍奉城主沐浴。 无奈府中丫鬟也只有奉衣填水的份儿,及至城主入浴,允许近其身边伺候的,也只有容保一个。丫鬟们也甚有自知之明:见过缓姑娘那等姿容,她们焉能入眼? “查得如何了?”芳华轩内,一道屏风之后,热气氤氲中,容华置身于一张硕大的浴桶之内,询问进展。 容保侍立在外,道:“小的接到消息,缓姑娘离开之后,先是去了安城,是送大小姐的骨灰入土为安。” 姐姐,你还真是没有白疼她一场呢。 容奢离世,平城那边从未向平州报丧,这两年来,容华装作从未晓得,任长姐骨灰寄放于安宁寺。因为,那时平州南境毗邻的胡州边境摩擦频频,若与安州宣战,必定腹背受敌。 “缓姑娘下山后,好像又进了趟储府。”容保又道,“不过城放心,储府并未发生任何刺杀事件,想来缓姑娘临时打消了主意。” 容华一笑:“她若是一味愚忠犯险,便不是容缓了。” 容保深有同感,道:“虽然最新的消息还没有送来,但以小的判断,缓姑娘应该已经离开了安城。” 容华挑眉:“那么,以你的判断,她会去往何处?” “这……”容保哪敢断言?像那种心有七窍的主儿的心思,也只有心有七窍的主子能够猜透。 “梁州,她自是不会去。平州,她不会回来。先从其它与安州接壤的几处查起,紧盯各州的城主府,只有那些人才是她的目标。”容华道。 容保称是。 “另外,叶家那边,你隔三差五送些礼品过去,稳住叶为古。”容华披衣站起,“明日,本城主将与几位将军演练新军,你且替本城主盯着那几个世家。” “是!”容保精神振奋,“城主放心,小的一定紧盯各方,不使城主后院失火!“ 容华失笑:“本城主的后院早已失火,再烧又能如何?” 呃…… 城主大人的意思,是指缓姑娘吧?缓姑娘是城主的后院?换言之,城主所认定的后院只有缓姑娘?容保感叹:自家主子这是对对缓姑娘用了多少的心思? * 明州,明城。 天气日渐转暖,一路行来,已从春装换为夏衫。容缓穿一身淡色书生袍,坐在明城街头的一家饭肆内,随意观望四方,若是按人们脸上的平静安和来论及强弱,这明州当属第一。 兰慧将一盘包子推到她近前:“缓缓快吃,前些日子一直在路上,尽是干粮清水,你已然瘦了一圈了。” 容缓正待回眸,却见莫仇已从店外走了来。 兰心当即迎上前:“打听得怎么样了?” 莫仇点头,向容缓一揖:“属下已经近探听清楚了,那明城城主昨日行猎归来,正在城中。” 兰慧皱眉:“以前他便喜欢打猎,但如今已是这种年景,他居然还有这个心思?缓缓,看来我的推介错了,此人不堪成事,索性不要见了。” 容缓一笑,示意每人坐下,道:“兰慧姐姐无须在意,左右我们如今也只是在寻找一个跳板,既然你都不介意将令尊推介出来供我们踏上一踏,去见上一见又何妨?” 那时,容缓决意既起,兰慧首推明州。当夜小谈,兰慧道出自己身世:她本是明州城主赵锃的庶出女儿,生母是个扫地丫头。那个丫头为城主生下女儿后也仍然要去扫地粗使,终有一日心意难平,带着十岁的兰慧走他乡,一路对女儿呼喝打骂,却在路遇流民时为保护女儿而死。一人流落街头的兰慧沿路乞讨到了安城,正遇城主夫人亲自施粥,她上前讨食,容奢怜其孤身一人,收在了身边。 据兰慧讲,父亲赵锃还算是个和蔼父亲,明州的实力在各藩地中也是名列前茅的,值得前往一试。容缓认为当前还须多看多闻,不妨前往。她们在安宁寺外等到了前来会合的莫仇,踏上前往明州的这条路。如今来到明城,这兰慧反而近乡情怯,想要掉头离去了。 “话虽是这么说,对方毕竟也是一地的藩主,不是任何人求见都能见着的,我们来是来了,怎么进门还是一个问题。”兰心道。 容缓莞尔:“我既然来见,自然会让他非见不可。” “说得好!”兰慧拍案赞成,“我们缓缓想见他,是他三生有幸……不过,缓缓你要如何使他非见不可?” 容缓但笑不语。 如何么?既然赵城主喜欢打猎,何妨入其所愿? 七日后,明城街头巷尾忽传出城外林内出现白狐的传闻。第一个传播这种说法的是,是一精壮猎户,猎户坐在街边食摊上,大说自己今日进出行猎,被一白狐引入深山险些跌落山崖的奇遇。路人听闻,也只当这猎户吹嘘见闻,一笑置之。第二天,又有一负笈而行的书生惊慌失措地从城外赶来,来到对面茶摊喝茶压惊,言道行经山口,见一白狐居山而望,貌似含笑,当下便吓得一路疾奔,进得城来方敢停歇。路人听了,有惊叹者,有置疑者,也有意欲前往一探究竟者。隔一日后,两个农户装扮的人进城,卸下肩头木柴,在食摊对坐,大谈起山中白狐之事。路人中但有听闻话声的无不围拢上前,两农户摇头晃脑,将山中白狐说得活灵活现,令众人心驰神往。 三人成虎,四人也可成狐,路人们传播不殆,全力助风,终使这山中白狐成了不可否定的传说。 这传说也传进了城主府内。城主赵锃酷爱行猎,书房、卧房内尽悬各样毛皮,有虎有豹,有豺有狼,惟独没有狐,莫别提是难得一遇的白狐。从属下口中听到如此消息的第二日,赵锃便披挂整齐,率领府中精卫出动,前往山中猎狐。 “他还真信了?”城主府大门的对面,乔装后的兰慧扶着头上斗笠,目送着那浩浩出行人群,真心感觉无力,“他是怎么当了这么多年城主的?” 兰心在旁失笑:“谁都有个爱好不是?我听说胡州的城主在私下最爱做女子打扮,还让身旁伺候的人称他为‘公主’,这总比那个要好上百倍吧?” 兰慧不信:“你是从哪里听到这么离谱的传言的?” “传言就是传言,大家都在说就成了传言,就像这山中白狐一样,我们都能无中生有,还有什么办不成?” “行了你们两个。”莫仇在旁又气又笑,“既然赵城主已经出城,我们也该动身,分头行动!” 三人走向三个方向,各司其职。 城外山亭内,容缓面山而立,手执一只短笛,吹出悠悠笛曲。 这是容华所做的笛曲,曾在她为夫人之死恶梦连连的深夜,一次一次将她神志唤回,虽然从不曾向他问过此曲曲名,径自命其为《栀之鸣》。 容华对她,当是这世上除了夫人之外最好的吧?平妻之位,在他的立场,是能够给予出的全部。那么,他爱她么?她爱他么?这两个问题,每每午夜梦回,总会盘旋心头,自问,问己,次次无解。若爱,可肯为其平妻?若不爱,是否永远别离? 爱与不爱,对她来说都是太过奢侈。雪屋里走出来的小怪,惟有生存为第一要事。若能在生存中,使世上再不出现雪夜冻骨,街头流民,便是无愧夫人施予教诲,无愧孤冷雪夜内无论如何也想存于世上求生之心。 一声鸣镝响起,来了。她心思收回,仰看天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千里之行始于足 “城主,前方发现一道白影!” “保持队形,围堵上去,最好活捉,不然也要交由本城主亲自射杀!” “城主,这边也有白影!” “什么?” “这边也看见了白影!” 明州城主赵锃为猎狐大举进入深山,对传说中的白狐势在必得,不成想山林内处处白影,令他们东逐西突,疲于奔命。 赵锃亲随赵大吉驱马凑近主子身侧,压着声道:“城主,属下认为这白狐还是不要猎了吧?” 赵锃正放眼各方督视兵分三路的精卫围捕进展,拧眉道:“为何?” 赵大吉脸上带了几分审慎之色:“这白狐的传闻来得突兀,之前从未听说过,如今我们进山猎狐,却处处都有白影,属下想,兴许……兴许……这白狐是哪一位过路的神仙或者妖怪?无论是什么,咱们都得罪不起不是?” “怪力乱神,信口开河!”赵锃沉声斥喝,“不管是狐是虎,不过一只牲畜而已,谈什么神仙妖怪?” 赵大吉还是心存畏惧:“可、可是……” 赵锃瞪目:“闭嘴!” 正当此时,有侍卫来报:“城主,白影去了南边,属下等三方围堵,三方的白影汇集一处,尽往南边去了!” 赵锃一怔。 赵大吉闻言更是忌惮:“城主,如此异常,还是莫要……” 赵锃扬臂一挥:“追过去,本城主倒要亲眼看看是哪一路神仙!”言罢,他一马当先。 所有精卫悉数随上。 * 容缓吹着《栀之鸣》,气态平和,稳笃沉定。这首曲子,便是有这一份魔力。 无论赵锃是具备让自己辅佐成事的资格,这都是一个开始。从今天开始,她要以夫人赐予的“容缓”之名,向着目标迈进,一步一步,不死不休。 “缓缓,人向这边过来了。”兰慧置身亭顶送来一句,随即将身上白衣反穿,里内乃草绿之色,纵身跃入林内,隐身枝叶中。 这个山亭,是兰慧童年记忆中最显明的所在,是她惟一被父亲带来出猎那一次,曾在此处观望过父亲行猎时威风赫赫的身影。 容缓想,兰慧姐姐对这个父亲仍然是怀有一份复杂情感的,尽管这么多年来从未想过回到对方身边,但当有一丝可能时,还是首选了这里。 “城主,白影的确向这边过来了,属下绝对没有看错。” “没有看错的话,你且说如今它到了哪里?” 山亭下方,人声马啸,赵锃来了。 容缓唇下吐息加重,笛声骤然高响, “上面,上面有一道白影!”下方人喊道。 赵锃:“你们下马小心围堵上去,张网活捉!” 赵大吉:“城主,属下这么看过去,分明是道人影。” 赵锃:“你的神仙妖怪说姑且放到一边,先将本城主的弓箭拿来。” 赵大吉:“不不不,城主,那真的是个人,您转到属下这边来看一眼,决计是人没错!” 容缓止了笛声,翩然回首。 她白衣如雪,面色也如雪,下方人看到转过来的人影,尽皆怔住。 跳下马来的赵锃也是一愣。 容缓将短笛放回袖内,缓缓走出山亭沿阶而下,对所有人等视而不见。 赵锃打量这白衣少年,道:“这位书生,你一直待在此处么?可曾见到一只白狐?” 容缓脚步顿住,摇首:“阁下也是为那白狐而来么?” “你当真见到了?”赵锃大喜,“可看到它向哪一个方向去了?” 容缓淡哂:“看阁下貌相精明,气度不凡,居然也信那等子虚乌有之事?雪狐毛色与雪一色,正是为了保护自身,多生活于常年冰雪的极寒之地,怎会出现在明州?” 被一少年教训,赵锃好生没脸,斥道:“本地绝无雪狐,本城主焉不晓得?正因稀缺,才会珍贵,若是遍地都是,本城主又何必兴师动众?” 容缓眉尖微颦:“若当真是那等珍贵稀缺之物,必然是天地灵物,阁下却要将之猎杀,不怕召来无端祸事么?” 这人也太……白了些吧?赵大吉抽了抽脖子,瑟缩在主子身后,道:“城主,属下认为这位书生说得有理,雪狐凭空出现,并非寻常之事,还是任其自然消失得好。” “你……”赵锃瞪一眼这个不知站在哪边的属下,“这位书生,本城主乃这一地的藩主,这土地内的所有物什均属于本城主。那雪狐既然出现在本城主的土地内,自然也归本地主发落。书生与本城主萍水相逢,本城主不计较你不懂礼节不曾见礼之罪,你反而言出不恭,圣贤书是读到哪里去了?” 容缓双手平举,袖高齐眉:“学生不知明州城主驾临,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赵锃正待宽大原宥,听白衣书生又道:“只是,学生所读过的圣贤书里,无不在教导学生仁爱之道,城主既为一地藩主,便该造福一方,惠及众生,春时万物复苏,所谓‘春不合围’,猎杀生灵有违天道,还望城主自重。” 赵锃恁是不快:“大胆书生……” “城主,您息怒!”赵大吉在旁观看容缓,那尖巧的脸,上挑的眼,越看越是无法淡定,急声劝解自家主子,“这位书生既读圣贤书,便知圣贤理,城主向来礼贤下士,爱惜人才,千万莫因书生的直言不讳动了怒气。” 说话间,赵大吉向着容缓行了个礼,道:“这位书生请勿误会,我家城主素来有‘当代孟尝’的美誉,是一位极重情义的仁人君子,即使行猎,也从不杀怀胎、哺乳母兽及幼兽,绝非滥杀之辈。” 容缓摇首:“猎人行猎,是为养家糊口,以充饥虚。城主行猎,仅为一己之好,行乐,绝非仁人君子所为。” “你……”这书生真是顽固。赵大吉干笑了两声,“书生此言差矣,我们城主励精图治,爱民如子,使明州宛如之乱世中的世外桃源,百姓安居乐业,这若不是仁人君子,难道那些满口道德文章却毫无建树的人才算?” 这位城主的身边人颇有一些见地呢。容缓一笑:“满口道德文章毫无建树的算与不算,在下无从判断。但明州绝非世外桃源,百姓也并非安居乐业,这却是在下亲眼所见。” “大胆!”赵锃怒了,“本城主向来敬重儒生,故而对你多处容让,你却不知收敛,大放厥词起来。你小小年纪,忘记圣贤教诲犯上妄语,成何体统?” 容缓泰然自若:“在下从安州方向而来,一路向此,进入明州境,确感气象一变,街巷间未见三五成群的流民,也少有沿街乞讨的乞丐,街头百姓也不似征战频频的安、梁边境的百姓那般苦厄满面,但若是因此便自诩世外桃源安居乐业,不免一叶障目自欺欺人。” 触及到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政绩,赵锃寸土不让:“本城主若是就此以妄言之罪将你下狱,你必定不服。本城主如何一叶障目?如何自欺欺人?你一一说给本城主听。” 容缓看了看四遭:“在此地么?” 赵锃一指山亭:“进得其内,慢慢说来,本城主给你这个申辩机会。大吉,上茶。” “……是。”赵大吉有一点后悔自己这张嘴,方才插话的本意,是想让主子尽快结束与这雪衣书生的对谈早些返程,怎么反而弄巧成拙,主子要与这书生长耗上了? 城主出行,茶水点心自是必备之物,茶沏在一把银壶里,煨在一鼎小小的火炉,有家丁专项负责看管。如今城主要茶,茶便来了。 山亭内,两方对坐,赵锃边执盏饮茶,边直视对方那张雪色面孔,道:“讲。” 容缓神色平和,从容道来:“城主想听,在下也不怕献丑。在下游学四方,自也见得四方人情。在下从安州动身,由梁入明,见过无数的流离失所,民不聊生,城主之所以自信安州百姓安居乐业,不外是因为其它藩地百姓活得过于困苦。城主曾经亲自走过您的领地么?可曾见过您的领地之南,因天灾导致两县百姓颗粒无收,当地官员为了维护安宁局面,不求援,不赈灾,并将无饭可吃的百姓驱离安州境界,成为他州流民?” 赵锃脸色骤变:“信口雌黄!” 容缓安然如初:“城主不肯相信,派个得力的人手去暗访一下即可得知,比如城主那位亲随便颇有几分见地,派他过去,当不难查到真相。” 这位雪狐书生是在夸我么?赵大吉微微受惊。 赵锃向他瞥去一眼,转眼再看容缓:“本城主自会派人查实。若你无中生有,莫怪本城主治你罪过。” “还有,安州边境上关卡重重,为得是防他州灾民流入,给贵地营造了许久的安宁局面填上诸多麻烦,却不管那些灾民在关卡之外游离无归,饿殍遍地。请问,仁人君子闻之,对城主是何观感?” 赵锃面色僵紫,这个政令的确是自己签发,否认不得,但该辩白之处还须辩个明白:“他州灾民无家可归确实可怜可悯,但若是任四方灾民涌入,必定为本州百姓带来隐患重重,一则治安必恶,二则分刮资源。作为本地之首,本城主首要保住本州百姓存活,可有错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牛刀小试露锋芒 这位赵城主当真是爱惜羽毛之人呢,竟是不想担任何一丝污名。容缓淡哂:“作为一地之首,首保地方平安,本也无可厚非,所谓达者兼济天下,微者独善其身是也。既如此,暂且撇开那些瞒报灾荒虚饰和平的事件,城主充其量只是在其位谋其政的尽职者,既非心怀四海的达人志士,也非慈悲为怀的仁人君子,又何必自欺欺人,生生将这一方勉强好过它处的地域描绘为世外桃源?” 赵锃一掌拍在山亭内的石案上,虽然疼痛难忍,但因此刻燃烧起来的恼怒之火非比寻常,硬给忽略了,叱道:“你这书生着实太过放肆,小小年纪只知纸上谈兵,哪晓得治理一方的劬劳辛苦?” “城主息怒,息怒。”赵大吉眼见这气氛不妙,上前道,“这位书生的话或许不中听,但与城主萍水相逢并无恩怨,不过是有感而发的一己之言,城主听听也就罢了,动怒大可不必。” 赵锃推开这个明显有吃里扒外迹象的手下,怒瞋容缓,厉声道:“即使安州地面当真有为政绩瞒报灾荒的一方官员,那也不过是一两个害群之马,只须严惩大戒,便可安定人心。你妄谈走遍四方,可晓得我安州地界共有多少百姓?近二百万,本城主为使这二百万人免于流离失所,日夜劳心,从无懈怠,方使他们得以温饱度日,你在此处清闲妄谈,便想抹煞掉本城主的所有功绩不成?” 容缓不为所动:“城主既有时间打猎行围,想来还好。” “你——” 容缓接收着城主阁下传递来的所有愤怒,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身为当政者,若是只想听到自己想听的,看到自己想看的,心安理得地做一个平庸的藩主便可,又何必一定将自己标榜成救世英雄?” 赵锃手按石案,颤颤欲动。 火候已到,见好就收。容缓起身:“诚如城主这位亲随所说,在下所言不过一己之见,城主若是听来逆耳,权当一阵闲风拂过也就罢了,山中偶遇,一场野话,在下就此告辞。” 言罢,她行了一礼,转身出亭。 “书生留步!”赵锃喝道。 容缓回眸。 赵锃沉声问:“你这书生道自己游学四方,可是为了有一日考取功名?” 容缓摇首:“皇朝根基已腐,大厦将倾,比及考取功名,在下更想觅得良主,倾力辅佐,救万民于水火。” “好大的志向。”赵锃眉峰一挑,“既如此,你这书生不妨在安州停留一些时日,让本城主看一看,除了恃狂清谈,你还会些什么。”如此放书生离去,实在不甘。 容缓略默须臾,问:“在下若是不肯,城主阁下如何发落在下?” 好个不识好歹的轻狂书生!赵待正待发雷霆之怒,赵大吉一个箭步到了容缓近前,讪笑道:“这位书生公子,你也看到了,任你说了恁多不敬之词,我们城主对你却无任何为难之意,此乃何等胸襟气度?如此虚怀若谷,你既正在择选明主,除了我们城主,当世谁还当得起‘明主’二字?” 容缓颦眉不语。 小小书生,本城主即使不愿杀你连累声名,也有得是杀你这分傲狂气的法子。经属下那般缓颊,赵锃渐渐冷静下来,淡淡道:“你方才说起受灾两县县主瞒报灾情驱赶灾民一事,你既如此心悬万民,本城主将此事交你处理如何?由你来替那些百姓申冤,也免你时时耿耿于怀。” 赵大吉闻言拍掌:“正是,正是,书生你曾经亲眼看到那灾民惨况,想必感同身受,我们城主既然愿意授权于你来调查此事,便正是你救万民于水火的良机。城主得良才,你得以施展抱负,此乃两全其美。” 这位亲随巧口如簧,若不被其说服,甚至要有几分愧意了吧?容缓徐徐点头:“倘使城主愿意将此事交予容缓,容缓必当不辱使命。” 赵锃一怔:“容缓?” “在下姓容名缓。” 赵锃眸透审视:“容姓并不多见,你与平州容家可有关系?” 容缓:“在下幼年受容家大小姐容奢救助,为感其恩,特易姓为容。” 赵锃:“容家大小姐?那岂不就是安州城城主夫人?” 容缓:“正是夫人。” 赵锃:“容奢昔日曾名动天下,嫁与储何那等龌龊之辈,着实可惜。” 容缓:“斯人已去,在世者妄言逝者往事,总是不妥。” 赵锃:“你既受容奢教导,必定有些才识,本城主且看你如何施展。” 容缓:“敬请期待。” 看你有多少本事?赵锃傲然立起:“回城。” 赵大吉也松下一口气:到这时,他仍觉这位书生便是那只雪狐化就,莫使城主与其交恶方是上上之策。 容缓向身后比个手势:回城。 当日,容缓走进赵府,成为安州城主府的门客。 * 一月后,容缓回到安城,带回了两位县主的供状,及一干人证物证。 这一个月,她受命前往曾经路过的两县,收集证据、保护证人、捉拿从犯,从而逼近主犯,也经历过刺杀、伏击、陷害等,最终拿下主犯,令得罪证齐全。 赵锃面对累累铁证,一面惊怒于治地官员们的胆大妄为,一面惊诧于少年书生的高效奇能,亲自下了处置谕令后,在府内设宴,为容缓庆功行赏。 这一次,容缓出现时却是一袭素色女装,惊得四座皆起。 “容缓本为街头孤女,受容奢夫人收养膝下,得以成人。夫人逝后,容缓走遍四方,只为实现夫人闺中理想,以女子之身,行男子之事,结束乱世,拯救万民。”在所有的疑怔的注视下,容缓简述原委,进而声明心志,“容缓今日以女子面貌现身,只为与诸位以诚相见,今后为行走方便,还将以男装加身,还请见谅。” 赵大吉瞠目结舌:乖乖,难道这位真是雪狐化成的? “容姑娘愿意坦诚相见,如此甚好。”赵锃此时心境颇为复杂,那容奢曾是当年许多人心中的梦想,可惜嫁与那等卑劣人种,误了卿卿终身。当日,听闻此女与容奢干系之后,派人前往安州查访,得知容奢夫人身边并无义子,仅有一位美貌义女,名字正是容缓,该女十余岁时便有殊色,后日渐美貌,甚至得梁州冯逵觊觎。这一回,他本想借此为难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子,不料对方自示女子身份,令他精心编排下的一场揭示游戏无从开展。 “无论是容姑娘,还是容先生,本城主看重得只是真才实学而已。容姑娘出手不凡,令两县百姓回归家园,令本城主声名得以挽回,如此卓著才华,自然当得起本城主的座上宾。” 赵大吉跪坐给容缓斟了酒,道:“城主求才若渴,门客三千,正是为了济世扶困,造福于百姓。在安州,容姑娘定然可以大展身手。” 容缓举杯,向各位稍加示意,一饮而尽。 得知是容奢教化出来的人之后,无论她如何出色,如何狂傲,也都容易接受起来。赵锃笑容满面:“本城主听说,容姑娘身边还有几位得力助手,此次宴请,怎不见一同前来?本城主也想见上一见,看是如何钟灵毓秀的同道。” “有个人,城主或者当真应该见一见的。”容缓道。 兰慧此来,正是为了与赵锃相认。那么多年过去,她想知道父亲是否曾经思念过这个庶出的女儿,是否动过一丝寻找的念头。 于是,宴请之后,兰慧拜见了赵锃。 一个失踪了十二年的庶出女儿突然出现,比起惊喜,赵锃更多是怀疑,并非怀疑这个女儿的真假,因为兰慧的面貌与其颇有一些相似。他怀疑得是女儿的居心。对他来说,庶出的儿女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但不可能个个能成为他的心头肉,更何况这个十二年不曾谋面。 兰慧感受到了父亲的疏离,对认亲之事后悔不迭。回到下榻客栈,进屋便将室内陈设一气摔打。 兰心起初欲劝,被容缓拦下。两个静坐角落,任其发泄,心里默默心疼需要赔付店家的银钱。 一刻钟后,兰慧终感累了,沮丧地坐在床上,看向两人,一声苦笑:“现在,我真心觉得昨夜的自己万分可笑,那时还想着今日认亲,他若与我抱头痛哭时,我需要怎样做,才能使他知道我在生气。” 容缓明眸滴转:“兰慧姐姐对这位父亲没有留恋了么?” “留恋?”兰慧冷笑,“你看到他看我的眼神了么?像看一个上门乞讨的乞丐一般,若你不在场,恐怕他会问我要多少银两。” 容缓颔首:“如此正好,我们明日便走。” 兰心一呆:“缓缓看不上他了么?” 兰慧失笑:“你这个呆兰心说得是什么话?” 容缓起身,迈过地上狼藉走向床榻,道:“这赵锃实则只求偏安一隅,胸无大志,却偏爱浮夸吹嘘,不堪辅佐,我不想继续在此处耽搁时间。” 兰心不解:“那缓缓还帮他做了恁多的事?这一个月,为了查清那两县的事,有几次你都面临危境。” 容缓手中打点行装,口中道:“处理那两县的事,我为得不是赵锃,只是看到了,没有办法置之不理。” 兰慧沉吟半响,问:“你不想回到平州么?既然要助人成事为夫人报仇,平州难道不是最好的去处?我始终认为,城主能够给予你平妻之位,已然很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昔日少年今长成 城主能够给予你平妻之位,已然很好了? 容缓默了片刻,回身直视兰慧:“兰慧姐姐为什么会认为,我能得到平妻之位便很好了?” 兰慧一怔。 “我自以为自己的条件还不致太坏,为什么能得到别人的平妻之位例是已然很好?” 这种问题,兰慧始料未及,更加无从回答。在她来说,容华是城主,是夫人的亲娘弟,便是主子,而缓缓…… 容缓显然很想得到答案,平静地等待。 兰心的心思纵然不及这两人灵活,也感觉到了气氛有一些微妙,忙道:“离开城主府前,赵城主还提出让我们搬进城东一座院落里。如今既然要走,应该想一想怎么躲过赵城主的眼线吧?万一他不肯放人,我们呆在人家的地面上,必定走不安生。” 容缓淡哂:“我也不过是为他办成了一桩地方事件,且耗时一月,算不上奇才大略,赵城主不会珍惜到强制留人。明日我前去辞行,届时看情形再定。” 兰心点了头,也着手打理行装。 兰慧盯着一身淡漠的容缓,仍有一些惑然:缓缓也是喜欢容城主的吧?倘若觉得平妻之位不够,是想做正妻不成? * 而这时,赵锃也正在与属下估量着容缓的价值。 依赵锃看,留下容缓决计是有利无弊,两县的事解决得固然是不错,更值得看重得是那一份小小年纪便能稳如泰山的从容,这是容奢留给她的传承,也是她与生俱来的质素,将这样的女子揽入阵营,有利于他对明州未来的考量。 “城主思虑得极对,大小姐的确应有一位得力的帮手。大小姐智计无双,胸怀远大,但也因为需要考虑全局,心思略欠细微缜密,但若将个男子近身安排在身边,又难免有所不便。无论从哪一点来说,容姑娘可以说是上苍为大小姐量身订做的军师。”赵大吉道。 赵锃深以为然:“你果然最懂本城主的心思。明州早晚是要交在颖慧手中,容姑娘若是能为颖慧所用,自是最好。”转念,又略有担心,“不过,这个女子心气极高,未必肯臣服于另一个女子,当下便将她派往颖慧身边,说不定误会本城主有意放逐。在此之前,须使她先见识到颖慧的出类拔萃才好。” 赵大吉亦有同感,献言道:“容姑娘身边不是有一位兰慧小姐么?就以姐妹相见之名,请大小姐回安城一趟,大小姐不必做什么,只须见上一面,见识到大小姐的气度谈吐,城主再行安排,容姑娘便会明白城主对她的重用。” 赵锃颔首,采纳属下建议,当即亲笔修书。 赵大吉在旁心思未停,道:“属下认为,像容姑娘这种胸怀大志寻觅明主的人,因为四方奔走,最初时候心性最难安定,在大小姐回来前,不妨先让容姑娘先见识一下我们明州的强盛之处。” 正在手书的赵锃道:“你做安排。” 赵大吉称是,悄然退下:爱女如命的主子已然沉浸于即将父女重逢的喜悦中,还是莫要打扰。 * 倘使明州城主在诸家城主中,才能只有六到七分,他身边这位亲随在亲随这个位上焕发的才能,定然有十一分之多。 容缓今日为请辞而来,城主未在府中,前来待客的赵大吉邀请她前往一处。一路无话,待马车停下,她探首所见,四遭军帐林立,俨然已身处军营。 莫仇从马上跃下,紧随容缓身后。 “城主今日在军中么?”容缓问。 “城主并未在军中,在下遵从城主吩咐,介绍军中几位精明能干的将军给容姑娘认识,容姑娘若对治军有任何见解,正可与将军们好生探讨。”赵大吉道。 既来之,则安之,多一个了解明州治军之道的机会也无不可。容缓随其走进中军大帐。 “羿将军,在下奉城主之命,带容……先生前来。”容姑娘既然又换回男装,在这个处处皆是男儿的地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容缓放眼观望,第一眼即被大帐中央的沙盘吸引过去。先前,容奢授她兵书战略时,曾亲手制作沙盘,她最爱在其上想象千军万马。在平城时,也曾与三位先生在沙盘上推演两兵对垒。而眼前沙盘制作精良,丘陵山川纤毫毕现,显然出自个中高手。 一道身影覆盖其上,挡住了了窗口投下的所有光线。 容缓抬眸,一道高大的人影背光而立。 “这沙盘是霍先生的得意之作,兄台观感如何?”对方问。 她启唇,话还未出口,对方忽然一震,三两步到她身侧:“你……” 莫仇一手按剑,一臂阻住对方靠近。 “小容兄弟?”那道高大身影欢呼,“你果然是小容兄弟吧?” 这个称呼……这世上如此称呼自己的,在记忆中只有一人。她难以确定地:“羿清?” “正是我!”那道身影一个雀跃,跳转方向,整张脸清晰起来,正是曾经同行过十几日的羿清,一个瘦了些许、黑了些许、壮了许多、轮廓也硬朗了许多的少年,着盔挂甲,戎装军袍,好是挺拔英武。 “你便是这军中的羿将军?”她问。 羿清整人神采飞扬,瞳仁熠熠泛亮,频频点头:“我是羿将军,羿将军正是我!” 正是记忆中那个表情多变阳光满身的少年呢。容缓不禁莞尔。 “可是,小容兄弟怎成了容先生?你是特地来找我的么?” 她冁然摇首。 “那么,我们是偶然相逢了?”羿清掩抑不住由心而发直达四肢百骸的喜悦,“这便是俗话中的有缘千里来相会吧?我与小容兄弟果然是世上最有缘的人!” 寻常时候,即使是时逢夏季,容缓也极感觉到任何热意,但身边这个少年的活力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仅仅是如此看着,便似能感应到一份源源不断的暖意扑上面来。若非男女有别,她真心伸手触一触那只手,看是否有想得那般热。 她此念方起,手上便多了一只温热粗糙的大手。 “小容兄弟,此处人多,我们去别处说话!”不由分说,羿清拉起容缓,大踏步踏出帐外,直往营内林中而去。 莫仇阻挡未及,紧步跟上。 帐内,赵大吉有几分呆愣:羿将军认识容姑娘?而且看方才那态势,不仅仅是认识……这可不妙啊,这位羿将军可是城主为大小姐准备下的如意郎君……不妙啊不妙。 * 夏时的阳光正当炽烈,林荫覆盖之处,少女与少年并肩而坐。 “我那时与霍先生来到明州,正逢明州军中贴出招贤榜,我投身军中。两年内,随军剿灭了几股滋扰边境的乱兵,立了些许军功,得以擢升,成为安城城防营统领。我本想待我成为真正的大将军时,再去平州接小容兄弟,谁知因缘际会,在此遇到了小容兄弟。” 羿清三言两语,将两年经历匆匆道过,比及自述,他更想听小容兄弟说话。 容缓也将来到明州的原由简略道出。于她来说,眼前少年固然是相识的,但也只有那十几日的相处,若非对方生来的这份热情,他们之间当与陌生人无异。她天性本属冷淡,无法交浅言深,对羿清这般已属破例。 听闻她不日便要向赵锃辞别,羿清忖了片刻后,道:“小容兄弟不要急于离开明州如何?平心而论,赵锃不是个睿智的领主。但是,有赖于上两代城主的余荫,明州的吏治尚可,治军也算严明,这在当下的各藩地中已实属难得。赵城主才智平庸,好在并不闭目塞听,对各方谏言愿意纳听。你不妨在明州多停留些时候,假以时日,或许有所改观。” 容缓面有迟疑。 羿清微急,道:“如果你实在不愿呆在城中,就在军中如何?看你方才对沙盘那般专著,想必极感兴趣,霍先生最擅沙盘演练,也深谙用兵之道,若你喜欢,随在霍先生身边,必定大有进益。” 那位霍先生么?容缓隐约记得那个人似乎并不喜欢自己,尽管原因难明。 “小容兄弟……” “再留几日也无妨。”她道。 羿清大喜:“当真?” 容缓微笑:“当真。”被如此热烈的挽留,此生还是首次。 “我这就带你去找霍先生,他见了你,也必定欢喜。”羿清表示自己说到做到,兴冲冲前往。 不过,这位少年终究还是少年,对人性参透尚浅。霍拓见了容缓,不但没有欢喜,且排斥至极。 而容缓愿意与他一见,也正是想明白此人对自己的厌恶从何而来。 这日,她站在沙盘前,脑中完善着昨夜构思的兵图。霍先生走进帐内,不偏不倚地站在了对面,挡住身后窗外投来的光线。 沙盘轮廓变得模糊不清,容缓抬起头。 “姑娘此来,可是专为投奔少主而来?”霍拓问。 容缓坦然相告:“不是。” 霍拓讥笑:“你为少主而来,少主却不可能为你而在。你若还有当年的一半聪明,请及早离开,免自惹难堪。” 站在容缓身后的兰慧柳眉一竖,便要发飙。 容缓忍俊不禁:“此刻,我只替先生难堪。” “无礼!”霍拓面色阴郁,“我家少主乃赵城主乘龙快婿,待他与大小姐成婚之日,你将如何自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谁人言痴信多情 赵锃长女赵颖慧,是其惟一的嫡生女,也是他寄予厚望的继承人,只因为这个女儿实在太过出色,不但文成武就,精明强干,且事亲至孝,友爱亲朋。在赵锃来说,将世间所有的溢美之辞用在长女身上也嫌不够。于是,为了使女儿得以顺利继承明州,一个称心如意的女婿至关重要。女儿不喜欢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赵城主几经筛选,目标定为两年前投奔来的少年羿清,并将此意先一步与羿清身边的霍拓做了沟通,后者不待与主子商议,已然满口应允。 在容缓到来前,霍拓将赵锃意图告知过羿清,羿清未欣喜未反对,似乎是默认了。但,如今全然不同。 “我要娶小容兄弟。”面对霍拓铁青的脸,羿清掷地有声,“先生今后再莫在小容兄弟面前发不敬之声。纵使我敬重先生,仍然有主宾之分。小容兄弟一旦与我成亲,先生怎么也该叫她一声‘少夫人’。” “少主!”霍拓痛心疾首,“您怎能如此糊涂?当初选择明州,正因赵锃膝下无子,爱女如命,少主有机可寻。如今为了一个区区女子,少主居然要抹煞掉过去两载的所有努力。少主可以如此想,属下受命于老主君,却不敢放任少主如此去做!” 羿清声音骤高:“容缓是我喜欢的女子,不是什么区区女子,本少主方才说了吧?请先生今后对小莫发不敬之声,难不成先生受命于父亲,对本少主的话便置若罔闻了么?” “少主……”霍拓受惊匪浅:从受命于老主那一日,他与卫义即伴少主投入这茫茫世界,也算生死于共,少主对他从来都是谦谦之色,如今这一个名为容缓的女子才一出现,便使少主这般一反常态,红颜祸水,其来有自,无论如何,也不能令容缓长踞少主身侧。 羿清抛下那些话随便旋身出帐,自认为已将心志有力传递了出去,霍先生自会领悟明白,岂不知如此一来,反更加坚定了这位谋臣对容缓的排拒之心。 另一侧大帐内,容缓也领教到了兰慧的斥骂声:斥得是羿清,骂得是霍拓。 一个时辰前,霍拓前来告诫时,只有兰慧陪伴身边,亲眼亲耳见闻到了霍拓的恶形恶状,自是容缓身边三人中最生气的一个。 “那霍拓以为他们的那个少主是哪一处的大神仙不成么?以我们缓缓的才貌,嫁个皇帝也绰绰有余,若是能看上他家少主,也是他家少主积了几辈子的福分,竟然还敢跑到我们跟前跳脚叫骂,若不是缓缓拦着,当时真该给他吃上一巴掌!还是那个羿清,明明听见了他家先生对缓缓是如何轻慢,进来后也只将他带走,没当面给缓缓撑一下颜面,果然是个不济事的,连缓缓的一根头发配不上!” 容缓捧一盏茶,全程含笑聆听。 旁边,深知同伴性子的兰心、莫仇面面相觑,不知是该一起随她义愤填膺,还是效仿主子云淡风清。 及至兰慧骂得累了,倒杯茶缓气润口的当儿,容缓问:“兰慧姐姐也听到那位霍先生称羿清为‘少主’了是不是?” “这是自然,他一口一个,想听不到都难。”兰慧气咻咻道。 容缓眸光明灭,道:“最初我们与他们主仆相识时,霍先生与那侍卫均称羿清为‘少主’,身后又有追杀者紧追不舍,那时我便想过,他们许是哪一处藩地在权力角逐中失利被逐出权力中心的流亡者,如今他们效力在明州麾下,并如此在意与明州大小姐的婚事,看来来历身份与我的猜想相去不远。” 莫仇摸颌道:“卫义的武功极高,若是以硬碰硬,一百招后,我说不定便会落败,二百招后必输无疑。” “真的假的?”兰慧惊了一记,她与兰心的武功皆出自莫仇的传授,最是晓得莫仇武功之高,如果连他也这么说,卫义必然不是一般高手,而被那等高手甘供驱使的主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看羿清对缓缓如此上心,缓缓直接问他身份来历不就好了?”兰心道。 容缓噙笑摇头:方才也只为转移话题而已。这等乱世,哪一个飘泊者不是背负秘密前行?他们自己又何尝能够对人推心置腹?无论羿清来自何处,无论他投身明州是过渡时候的暂栖,还是韬光养晦时的隐忍,她这个萍水相逢者皆无权置喙。 * 平州的夏天,不但燠热难耐,且每隔三五日,总有大雨倾盆。每当此时,平江的防堤便是头等大事。过去数年,容华为修缮加固平堤不遗余力,今载终于看到成果。任江水咆哮,两岸长堤岿然不动,经受住了最为严苛的冲击。 为此,容华宴请曾为修筑堤防捐献财物的世家财阀,其中平南胡家也为座上宾。仅仅是去年一年,平南胡家的捐献便总领各家之首,容华为示奖赏,处处给予看重,看在平城那些个世家家主眼里,便有了百样的滋味。 此次宴请之后,各世家更加心意难平:区区商贾,不但与他们平起平坐于城主的谢宴,且位列首席,受了城主的亲自敬酒,着实难以释怀。 不约而同,他们找上叶家,大诉这份与商贾同席的屈辱。 叶为古作为城主的岳父,做不到同众人同发一声,只得好声宽慰,开解心怀。待众人辞去,他抬手将茶盏挥落地上,怎一个气煞了得。 行经花厅门前,叶艾闻声走了进来,笑颜问:“谁惹到了父亲大人?” “除了容华还会有谁?”叶为古气不可遏,“他今日将平南的胡家带上宴席,犯了众怒不说,还使为父成为了替罪羔羊,真真可恶!” “平南胡家又如何?犯了众怒又如何?”叶艾黛眉浅颦,“城主这么做,摆明就是在警告各方,那些人在造福乡里事上吝啬付出,到这时还不知反省,反而怨城主跌了他们的身份。且不敢自己抱怨到城主面前,将父亲大人当成接纳他们怨言的树洞,是指望父亲大人将他们的声音送到城主耳中,且自己不必担负城主的怒气吧?” 叶为古被女儿这席话说得怔住。 叶艾扶住父亲臂膀,切声道:“爹,艾儿晓得您因为大婚之事对城主心有不满,但一事归一事,父亲莫轻易便被别人煽动起来成了代打工具。” “那些人的用心,为父何尝不清楚?”叶为古不想在女儿面前丢了为父者的城府,“可是,容华对你的错待也是事实,至今日还未将大婚之期定下,为父每念及此,如何不气?他若仅仅是慢待为父,为父为大局着想,忍便忍了,可他如此错待我的艾儿,为父如何忍得?” 叶艾眉眼间难以自禁地填进一抹黯然,叹息道:“我和他的婚约,本来就不是因为两情相悦缔结而成。” “艾儿你……”叶为古正视女儿眼睛,“想退婚?” 不想。容华那样的男子,莫说平城乃至平州,怕是世上也寥寥无几,但他的眼中心中皆无自己的影子,如何成就夫妻?叶艾垂眸,低声道:“女儿想再试上一试,再怒力一次。” 若是退婚,女儿家的声名必遭连累,叶为古重叹一声:“艾儿,委屈你了。你放心,为父必让那容华早日娶你进门。” 叶艾心中苦涩,面上强颜欢笑:“女儿自有主张,爹千万不要再上门催婚。” 爹爹精明一世,怎就看不明白,那容华焉是轻易受人威逼之人?越是如此,越是令其反感,也越是将他最为疼爱的女儿推进难堪境地。 容缓,你的离去,是不战而逃,还是情义两难?你可知道上官盈她们近来格外嚣张,你若在,又会如何处置那些蜚短流长? 首先,你在何方? * “明州?”容华修眉拧结,“这个消息,真假各有几分?” 向来不敢把话说满的容保这一次很是笃定:“这是姚宽送来的消息,至少有九分真。” 容华眸光落在墙上的舆图间,寻到了明州所在。 “不过,属下不明白缓姑娘为何选中明州,那个地方有哪里好了?哪一样比得上咱们平州?” 容华觑向这个近来成长不少的属下:“明州最大的好处,是没有本城主。” “诶?”这话很难回呢。 “发信给姚宽,莫仇的武功在他之上,远处观望,小心隐藏。” “是。”容保又将另一份情报递上,“这是平州那边经由秘密通道发来的密报,属下虽然没有看,但想来平、梁两州已经开始了。” 容华展开全由密语写就的绢书。但凡写在这等绢帕的必是军情要件,这是当年与长姐一起商讨出的通信方略,经由建在平、安两州的驿站传递而来。 “冯逵为了挽回储何这个盟友,不惜把自己正值妙龄的女儿嫁与那位同龄人,想来也是牺牲巨大。”容华冷笑,“发信给两边的人,深挖这桩联姻的内情,事无巨细,越是详尽越好。” 容保应诺,忽见城主起身,行至书房竹帘之后,不由一怔:“城主您要安歇么?” 容华步出,手中多了一件包裹。 “城主要出门?” “大战大即,本城主万事俱备,惟欠军师。”容华将包裹甩在肩头,“本城主出趟远门,将本城主的军师带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荆棘之地亦从容 第三次了。 容缓看着出现在自己包裹内的兵图,哑然失笑。 几日前,她被冯锃任命为安城军掌簿,因此可以长驻军中,偶尔参与各位将领的议谈,平日多观望兵士操练,是个闲职无疑。 容缓一时不知赵锃用意何在,但因为早生离心,也未做任何征询,姑且顺应下来。然而,此举被霍先生有了另一番解读,将她定义了刻意勾引少主的狐媚女。 为了将意欲勾引少主的狐媚驱离,霍拓开始施法。 第一次,一只飞过军营的信鸽因起飞处略有可疑,被巡罗的哨兵打下,其腿上绑缚的是才从明北递来的不久的兵报。 第二次,夜半时分,一道黑影出现在中军大帐外,意图潜入其内,被值岗哨兵发觉逃蹿,逃往方向正是容缓大帐所在方位。 第一次,容缓听到了外间的喧嚣,继而听闻有人主张挨帐搜查,即命兰慧、兰心翻看自己案头的那沓报章,果然在最底层找到了明北兵报。 第二次,未等对方靠近,守候在帐外的莫仇一脚将之踢远。 然后,有了眼前的第三次。 这份兵图事关安城兵力部署,昨日几位将军议谈时,定其为高等机密,至少在下次换防前须杜绝一切外泄可能。其时,她因为处于外围旁听,并未能目睹全图,但因为记忆力不坏,仅扫过一眼,便大概晓得了全貌。 霍拓虽然性情偏执,但若想真正陷害一人,手法决计不会如此粗糙,这一二再、再二三的算计,无非是一种警告。不过,成功激起了她的怒意。 “缓缓,那个铁将军带一队人往这边来了,其势汹汹的,什么事?”兰慧先一步进帐,急问。 第三次是要做得更盛大了一些是么?容缓眼光一冷:“莫仇大哥在何处?” “就在帐外。” “兰慧姐姐即刻去告诉莫仇大哥,命他去找卫义小酌一杯,待卫义离开后,你将这样东西放进霍拓的大帐内,越是隐密处越好。” 霍先生执意挑起的战争,她若只是一味防守不作反击,未免太不尊重对手。 * 安城军主将铁沙接到密报:新来掌簿容缓窃藏兵图。兵图事关安城防备,乃军中机密,铁沙当即亲自率人将容缓军帐好一番彻查,毫无所获。甚至,将军传来两位厨娘,对容缓及兰心、兰慧进行了贴身搜查,也无所得。 容缓全程配合,毫无抗拒。 搜查无果的一行人即将撤退。 这时,中途加入进来的霍拓四下张望:“你们另一同伴莫仇何在?他可是一个武功高手,难不成已然携带兵图逃遁?” 羿清双眉紧锁。 兰慧道:“半个时辰前,莫仇受卫义所邀,两人前往镇上喝酒去了。卫义也是武功高手,若是莫仇有任何不轨,卫义应该能拦得下他。” 霍拓:“话是如此,卫义全不知情,防不胜……” 羿清冷冷道:“先生,此事有铁将军过问,请勿越俎代庖。” 霍拓一窒。 铁沙有几分歉然地向坐在立于帐门前的容缓抱了抱拳:“容掌簿请见谅,事关军中机密,本将军只得宁信其有,还请多多包涵。” 容缓伫立帐门之前动也未动:“兵图丢失无非同小可,将军既然确定兵图丢失,自然也须展开全营搜查。” “本将军正是如此打算。” “既然是军中大事,本掌簿也已然洗清嫌疑,理当参与搜查,请。”她先行出帐。 铁沙步随其后。 容缓径自走向霍拓与卫义合住的军帐。 因为她走在头前,后方人下意识跟随。 霍拓感觉到了一丝不妙,却无法阻止事件发生。 历经半个时辰,搜查依然无果。铁沙才发撤离命令,容缓眸光扫过帐顶,道:“不知那处是否可以藏得下东西呢?” 众人抬头。 铁沙手指一处。有身负轻功的兵士纵起,从帐顶的天窗夹层内取到了失踪的兵图。 霍拓寒厉的视线死死盯在容缓面上。 羿清则盯着他:“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铁沙自是晓得城主对羿清的看重,但兹事体大,不得不审:“羿统领,你给本将军一个解释。” 霍拓突然一吼:“容缓,你针对霍某也就罢了……” “铁将军,依卑职看,这兵图实则有人嫁祸于霍先生。”容缓道。 铁沙也希望是如此:“容掌簿请讲。” 容缓走到霍拓跟前:“霍先生虽是中途加入搜查大军,然而诸位请看,霍先生手无缚鸡之力,连基本的防身之术也不晓得,更莫说轻功。这天窗距离地面大概两丈之高,霍先生一己之力定然无法达成。铁将军是在一个时辰前接到密报,这一个时辰内,羿将军始终未离铁将军,而羿将军的护卫卫也与义本掌簿的护卫莫仇出外小酌。试问有谁能帮他将此物匿于天窗?” “霍先生方才怀疑莫仇携兵图外逃。”一位副将道,“那也极有可能是卫义助霍先生窃图藏图后,再邀莫仇外出饮酒。对精通轻功的高手来说,争取片刻的工夫很容易不是么?” 容缓若有所思,道:“兵图事关全军安危,若有人发现容某行窃兵图,理应当场大声疾呼,何须事后匿名举报?个中居心本就可议。本掌簿认为,如今只须查出那位匿名举报者,便可找到陷害者。” 铁沙颔首:“容掌簿所言有理,本将军这就彻查那份密报来历。不过……”他眼光投向羿清主仆,“兵图是在霍先生帐内发现,还须将霍先生暂且看押,羿将军可有异议?” 羿清眉目冷洌,道:“末将没有异议。” 一声令下,霍拓被押入囚车。 一刻钟后,容缓徐徐来到囚车前。 霍拓面起厌狠之色:“容缓,你这个心如蛇蝎的恶毒女子!” 容缓看两个哨卫并未关注此处,淡道:“霍先生何出此言?难道霍先生栽赃陷害,容某只能任人宰割么?” 霍拓切齿:“霍某小小手法,只为警告你远离少主,你这般手段,却想置霍某于死地,且极可能累及少主!” 容缓淡哂:“霍先生将自己当成谁,发出警告,容某便一定要听么?你先藏兵图,再行匿报,倘使兵图在容某的行李内被发现,容某此刻岂与要与霍先生易地而处?霍先生不是君子,却指责他人小人行事,是何道理?” 霍拓双手紧握囚车木栅,低骂:“你这个无耻恶女,远离我家少主!” “先生,你适可而止吧。”羿清从囚车后方转出,神情有怒有痛。 “你……”霍拓两目怒瞋容缓:竟是又中了这恶女的算计,“稍后铁将军提审,霍某势必将你这恶女拖来一起受审,无非鱼死网破,何惧之有?” “若非亲耳听到,我绝难相信先生做出这等卑鄙行径。”羿清沉声道,“我这便向铁将军自首,认下指使先生窃图的罪名,放先生一条生路。” 霍拓大惊失色:“少主,不可!当下的情形远未恶化到那等地步,少主为何要自毁前程?” 羿清双眸灼灼:“若我不认,先生还要错到几时?” 霍拓在少主如此的目光下败下阵来,垂首:“属下知错,少主恕罪。” “你应该赔罪得是小容兄弟。”羿清道。 为少主前程,霍拓心下一横:“霍某向容姑娘赔罪。” 容缓淡然一哂:“即使容某可以原谅,事情总须有个结果。” 羿清重重颔首:“我去同铁将军陈清来龙去脉,是打是罚,我替先生领了便是。”言讫,他重步直直迈向铁沙所在的中军大帐。 “少主!”霍拓眼见少主远去,心急如焚,望向犹闲立在旁的容缓,“你还不快拦下少主?” “拦下他,霍先生有更好的解决法子么?”容缓问。 “那也不该由少主……”霍拓视线冷冷投在对方脸上,“你若真心爱少主,这时就该替少主出面,担下全部罪过!” 容缓哑然失笑:“你家少主是替你犯下的过错承担后果,你却指望别人为你家少主出头么?此前,我自当你所有动作是护主心切,如今看来,一切皆源于你本性卑劣,还真是令人看你不起。” 霍拓脸上青白交错,恨不能语。 容缓徜徉而去。 最终,在羿清自领罪过后,铁沙也不敢自行发落这位城主极为看重的少年将军,遂将事发经过写成条陈上呈城主。赵锃得悉事发原委,鉴于兵图并未真正失窃,也不曾流出军外,命将陷害者霍拓幽禁半年,各方加以安抚,算是作罢。 作为苦主,容缓从未咄咄逼人,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于是,羿清对这位小容兄弟越发钟爱。 正当此时,明州境内与安州接壤的明南部落作乱起事,铁沙几经考虑,向巡防营调了羿清,派其率军前往平定。霍拓处于幽禁期间,羿清借容缓为参军一同前往。 明南部落起事,本意是为索要财物。当年,容奢曾用先与各部族夫人结交、后建立通商渠道的策略,使安北各部安静多年。但,容奢左右也有城主夫人的尊荣在,手中资源非寄人篱下的她可以比拟。是以,夫人的策略,可以借鉴,不可复制。 到达明州南境的翌日,容缓与羿清乔装改扮,以一对草原少年的面貌潜入明南部族。 一切,刚刚开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芳草茵茵少年心 明南第一部落,莫规部落。 六月下旬开始,是莫规部族族长莫规岸的生辰节。按莫规部落的风俗,这是一族中仅次于白节的过最大的盛大节日,全族上下从族长生日前五日开始,到五日后结束,进行一场通宵达旦地狂欢。 此刻,繁星之下,草原之上,广褒无垠的天地间,聚集了整个部落中最为能歌善舞精力无穷的男女,也有来自友好部落的祝福歌队,及行经此处的商旅、路人,或牵手,或扶肩,击鼓吹笙,载歌载舞,享受着节日的快乐。 “小容兄弟,我们到底来找谁?”摩肩接踵的人群中,穿一身草原长袍戴一顶毡帽的羿清一边同手同脚地起舞,一边问身边人。 容缓也在挥臂起舞,目光在身边欢乐的人群中穿梭过去,在人影的间隙中望着坐在最中心处的莫规岸及其他三位前来祝贺的部族族长,道:“找他们。” 羿清:“为什么?” 容缓:“解决争端。” 羿清:“要解决争端,还是要在战场上将他们击败降服,草原人只向强者低头。” 容缓:“你认为我此来是想暗杀他们不成?” 羿清:“难道不是?”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以为自己能在彪悍的草原人中杀了他们的首领?”容缓挎着羿清手臂转了一遭,借机看清了游移在莫规岸身边护卫的多寡,果然这个人不宜惊动,还须从其身边那三人身上着手。 “不然小容兄弟执意乔装进来,就是为了和我跳舞么?”虽然可以借这个机会与小容兄弟如此亲近,是一个惊喜的收获。 越是相处,了解越多,容缓对这位少年偶尔为之的自恋好生无语:“是你执意跟来,若换莫仇大哥在此,断不会问这么多。” 羿清弱声抗议:“我是将军,你是参军,参军不见了,将军要寻找。” 容缓放眼四方,在跳跃的篝火中观察毡房的分布,无暇理会少年的撒娇。 “而且,我很想知道参军为何要在战前来到此地。”羿清道。周围歌声太酣,为了把话声传递到小容兄弟耳中,由不得要靠到最近,小容兄弟身上那清清淡淡的香气便缭缭绕绕地钻进到了鼻中……少年一颗心怦怦咚咚,兀自不停。 容缓以眸光示意一方向:“那里。” “什么?”羿清呆呆问。 容缓视线在西北方向的三座毡房略作锁定:“那个地方,是孟琅部族的粮草库。” 羿清一怔:“啊?” 听出了他的心不在焉,容缓妙目一横:“别走神,任是如何热闹,此地也是敌境。” 羿清不由得有几分委屈。火光下下的容缓,虽然全身披挂异族男子服饰,脸上也涂了些黑褐泥粉,但一双墨若点漆般的瞳眸却更显明亮,一瞥一乜俱是光华潋滟。教他如何不走神? “那一处,应该就是兵械库。”容缓借着舞动的机会伸手指了指。 羿清暗暗吸了口气,命令自己不能分心,道:“小容兄弟的计划到底是什么?可以告诉我了么?” “你很快就会晓得。”容缓仰望夜空,“等到月上中天。” 小容兄弟的脑瓜里一定容纳着一个最神奇的世界吧?羿清心湖内掀动着朵朵浪花,每一朵都是小容兄弟美丽的容颜。 在少年的心旌神摇中,月儿悄然爬上中天。 莫规岸站了起来,手举大觞美酒,面对子民说了一番慷慨激昂的祝酒辞,又与三部族长痛饮三杯后,拉过身后一艳丽姬妾,在数名部属的搀扶下前往寝帐安歇去了。 羿清看到此幕:“小容兄弟,他要走……” “你且盯紧其他三族长下榻寝帐的所在地。”容缓道。 羿清乖乖点头。 一声清亮的呼啸穿过歌乐之声冲向天际,到达能够到达的最高处四散开来,绽放出草原上随处可见的格桑花朵。 烟花大会开始了。 这是草原狂欢夜的必备节目,据莫规部落的人说,这一步是为了给怀拥美人就寝的族长助兴,早日为莫规部落生下几位继承人。 只是,今日第一响的烟花内,加进了莫仇发出的鸣镝声。 容缓拉起羿清的手,踩着鼓乐声旋转一点点脱离人群,来到了篝火的光辉不能覆盖的暗处。为了不引人注目,她做得颇为渐进,只是,倒是有点多虑了。她一心采集有效讯息,不曾注意到两两离开是草原狂欢中最为司空见惯的情形。这样的日子里,每个人的情绪皆被周边人的情绪感染煽动,加上草原儿女的奔放天性,酣歌热舞中起心动情之际,双双即到草原深处一赴巫山鸳盟。只是,他们外形上看去是一对少年男子,比较特殊就是了。 容缓对羿清道:“兰慧姐姐他们到了,你去与兰慧、兰心会合,前往三个异族族长下榻寝帐,至少掳走其中二人。我去与莫仇哥哥会合,粮草与兵械库至少得手其一。而后,按照各自的撤退路线离开。若有一方失手被擒,另一方不得停留。回到南郭城,以手中筹码再行筹划就是。” “一定要做如此冒险的事么?”羿清有几分担心,握着她的手儿不肯放开,“若是两军开战,我们未必会输。” 容缓摇头:“在我们到来之前,这边的驻军已经被击败三次,南越城失守,南郭城岌岌可危。南境守军军心涣散,士气低迷,无心再战。如今即使援军赶到,也未见他们有多少激奋之情。在下一次开战前,如果不能激励起本地守军的士气,任是交战多少次,在战力强悍、气势如虹的草原兵马前,仍然必败无疑。而只须再败一次,明南各部族将永远成为南境守军的恶梦,今后对方势必对赵锃予取予求,惊扰不断,你在赵锃面前也将永远失去话语权。” 羿清何尝不知这层道理?来到南境之后,各部族联军多次在南郭城下戏笑谑骂,本地守将毫无出门应战的意原,即使他拿出城主手谕,守将仍以粮草未到、兵械失利等理由一次次拖延搪塞。如想出战,就须阵前斩将,而失去将领的南地守卫将更加失去战斗之心,正是一个两难境地。 “那这事交由我们来做,小容兄弟只管在那边唱歌跳舞,待我们得手……” 容缓已兀自向一处走了过去。 那处,围一堆篝火,一男两女牵手而舞。 “难为莫仇大哥了,你的舞姿竟比羿清还要动人。”容缓低笑道。 兰慧、兰心也各自笑不能抑。莫仇拿手遮脸,不想面对这个世界。 “行动。”容缓转身。 莫仇随上。 兰慧、兰心一左一右架起羿清:“我们也走吧,少年。” 两刻钟后,莫规部族的兵械库火光冲天。 狂欢中的人们前往施救之时,前来贺寿的其他三部族族长被三道身影扛出大帐,分别赶往三个方向。 “小容兄弟,他们要把那三个人带去哪里?如果是带回南郭城,反而会激怒那三部族的族众吧?” 些微的晨光中,两人共乘一骑,羿清双手持缰御马,向坐在自己身前的少女问道。之前,他将三族长寝帐指与兰慧三人,执意与莫仇换岗,是想亲自保护小容兄弟的安全。此刻看来,此举端的是聪明至极。小容兄弟身上的味道在晨风的拂送中,更加清香宜人。 “送回各自部落。” “诶?” “他们先将三族族长放在租用的民居毡房内沉睡,再以飞矢告知各族的族众:他们的首领被莫规部落劫持不知所踪。在三族向莫规部落兴师问罪时,把三族族长藏匿之地告知莫规岸。” 羿清终于心领神会:“届时,莫规岸认为是三族有意联手与其为敌,三族则认定莫规岸有心统一草原。趁他们失和相争,我们各个击破,妙!” “如今还不能确保事态一定如所料的那般发展,是而兰慧姐姐三人会暂时藏身三族中,适时推波助澜。从这点来说,你与莫仇大哥的交换正是我事前思虑不周之处。身为主将,你自然要及早返回南郭城。今后制定计划,还须更加缜密才对。” 羿清欢然大笑:“这计划已经足够完美,即使各部族并未鹬蚌相争,莫规部的兵械被毁,我们也足以占得先机,小容兄弟果然有世上最无双的智计!” 少年、少女正谈笑风生御风驰骋,忽闻身后马声嘶鸣。两人回首,见数十人马向他们追来。 “追兵到了,我们快走!”羿风催马疾行。 “我们共乘一骑,无论如何也跑他们不过。”容缓放眼四望,道。 天再亮一些,以这草原上的开阔地形,对方势必搭箭射杀,届时只有一条死路。如果想要一线生机,当下最佳的法子是有人下马阻击,一人全力前行。两人不约而同想到此处。 羿清:“我……” “你下马后隐身路边,待对方经过时先夺一匹马。”容缓道。最初将莫仇安排在自己身边,正是因为他的武功足以拖延任何敌人的追击,羿清的武功强弱她尚不了解,却晓得他与人近身相搏的经验决计比不上莫大哥,“正前方大概十里远,有一处灌木丛,你将追兵引到那处,我自会设法阻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天若有情天亦老 回到南郭城时,容缓、羿清皆负了伤。 一人余高的權木丛内,容缓利用地形,设九宫八卦阻截阵法。但时间太短,气力又小,一把防身匕首能够发挥的力量也委实有限,在羿清将追兵引来时,阵法仅完成七成。这七成的阵法,阻挡追兵的脚步尚可,却不足以隐藏他们的行迹。尽管因阵法引发的视觉偏差,追兵们箭矢失准,仍能捕捉到他们的身影,羿清为肩头连中两箭,容缓也被一箭擦过头际,带走了头上的毪帽,也带出血花飞溅,晕染了半张脸。 一度,两人都以为这张脸上要留下疤痕。羿清一径懊恼自己没有替下那一箭,容缓脑中划过容华那双灿若明珠的眸:如若这张脸毁了,怕是连平妻之位也没有了吧?直到回到城中,军中大夫前来包扎为她擦净脸畔血渍时,才知那一箭仅是擦耳而过,竟有一口气松了下来:曾经以为自己并不在意这个皮囊,原来没有想象那般超凡脱俗。 正当此时,羿清叩门而入,因为面前有大夫挡着,她未见其人,只闻其声:“小容兄弟你不必担心,虽然你那张漂亮的脸留下任何疤痕都是世上最可惜的事,但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要娶你。对我来说,小容兄弟的脑袋才是天地间最玄妙的宝藏,一辈子也挖掘不尽。” 那位随军大夫自是晓得容参军是位容姑娘,但那位少年将军如此热情如火的表白还是令人好生窘迫,一边为容参军打理耳上伤痕,一边摇头失笑。 容缓挑了挑眉,道:“无论我的脸变成样子,你都要娶我?此话当真?” 羿清重重点头:“千真万确的真!” 容缓唇角勾起,向大夫施个眼色:“倘若这疤痕占了半张脸呢?” 大夫领会,很愿意替一位美人鉴定一下男子的真心,玩心顿起,当下从药囊内取了瓶红色药粉,和了水后,在眼前凝脂般的颊肤上涂上了重重一道,闪身一畔。 羿清目瞪口呆:“小容兄弟,你……” “很惨烈呗?”容缓叹息,感觉到那道“疤痕”从眼角直到唇边,“如此深的疤痕,必然很难痊愈了呢。” 羿清呆了半晌,求救般望向大夫。 大夫也只是一声叹息。 “无……无妨的。”羿清万分小心地上前挪了两步,伸出手,欲触又不敢,“小容兄弟不要难过,有我在。我会照顾小容兄弟,我们明日便成婚。” “成婚?” “小容在我心中依然和先前一般美丽,这道疤痕只会增加小容兄弟的智慧之光……” “没有这道疤痕,我便不智不慧了么?” “诶?” 容缓慢条斯理地拭去脸上药粉,悠悠道:“我以为,我的智慧不需要任何外力增色。” “……小容兄弟!”羿清好生受伤,“你骗我?” 容缓浅笑:“抱歉。” 羿清浓眉揪了几揪,方唇抿了几抿,忽尔又爆出大笑:“太好了,小容兄弟的花容月貌还在……哈哈哈……太好了!” 这人到底是哪一国的逻辑?容缓有几分理解不能,向大夫道:“脑子坏了,有药可治么?” 年轻真好啊,随便三言两语便是打情骂俏。大夫满心感慨。 羿清兀自围着佳人,追问不休:“小容兄弟,你还没有答应,要不要嫁我?我们几时成婚?明日如何?后日呢?不然待我们打退了部族联军后,回到安城……” 正在收携带看诊工具的大夫着实按捺不住,摇头道:“到底是年轻,只知求人嫁你,却不懂得如何才是对一个女子的最大看重么?“ “呃?”羿清闻言眼前一亮,“大夫知道?请大夫赐教!” “你想姑娘嫁你,自然要用行动求得姑娘的应允,我们明南的男子想娶到心仪的姑娘,都须举办一场郑而重之的求婚礼。” “求婚礼?”羿清精神大振,倏地一臂揽住大夫臂膀,“兹事体大,大夫还须详细讲与本将军来听,走走走,我们找一个僻静地方好生畅谈一番。” 容缓目送其人远去,啼笑皆非。 五日后,兰慧、莫仇、兰心先后归来。 莫规部落兵械库起火,兵械毁去泰半,兵士无器可用。这个消息传到其它部族,皆被认为是削减莫规部落力量的好时机。加上三部族长失踪的闹剧,彼此猜忌加深,各部之间的联盟形同虚设。 此讯传来,本地守军军心大振,羿清趁机一番慷慨动员,率军出征,直入莫规部落的腹地。莫规部族既为最大的部族,自然也是第一目标,南境守军一心复仇,安城援军一心雪耻,一鼓作气,速战速决,取得首场大捷,活捉了族长莫规岸。 莫规部大败,其他部族再无恋战之心,在可有可无地几场交兵之后,主动递交求和书。羿清将书信送抵安城,赵锃本就一心求稳,无意将明南各部族剿灭殆尽,当即下谕,命羿清、容缓全权处理议和事宜。 而那位变成阶下囚的族长莫规岸,被羿清亲自送回了草原。 “我草原上的汉子最佩服强大的人,你打败了我莫规岸,我莫规岸便尊你为强者。如果有一天你变成这世上最强的男人,重新来征服这片草原,我莫规岸愿意成为你的兄弟,你的左膀右臂。”莫规岸指天发誓。 本已上马欲去的羿清闻言甩蹬离鞍,邀请莫规岸与自己结拜为异性兄弟。 隐身于随行人员中的容缓一怔:这一步,可谓神来之笔。 莫规岸大喜,当即设下香案,两人捧酒跪地,向草原上的神灵发下誓言。莫规草原也因此再次响起高歌欢乐之声,重启欢宴,庆祝他们的族长多了一位强大的朋友。 容缓望着羿清那张神采倍生的脸,赫然想到,这少年在成长,也在蜕变,他也有他一定要走的路,一定要做的事,收服莫规岸,也只是他千里之行的开始。他,终须有一个开始。 “小容兄弟,你只能喝水,不准喝洒。”羿清找了过来,坐在她身边道。 “好。”容缓本也没打算喝酒。 羿清两瞳火光烈烈,热情而专注:“我要给你唱一首歌,莫规岸说,这是他们草原男儿向心爱女子求爱的歌曲。我要唱给你听。” 容缓嫣然:“你想唱便唱。” 羿清扯下肩头的战袍甩到地上,飞身而起,双足落在了莫规部族搭建篝火的高台上,扬颈开喉:“草原上的太阳每天都要升起,光辉闪耀的我红玫瑰样的姑娘,姑娘哟姑娘你可愿成为我的太阳……” 兰慧掩耳嫌弃:“缓缓,你让他闭嘴吧,这歌声还想找到他家姑娘?不吓跑姑娘就阿弥陀佛了吧?” 兰心掩嘴窃笑:“心意最重要。” “什么心意?” “他想娶缓缓的心意嘛。”兰心甜孜孜道,“我都听说了,他以为缓缓的脸毁了,追喊着要成婚。这样的男子,应该值得嫁一嫁的。” 兰慧双眉微颦。 容缓但笑不语。 那厢,羿清高歌作罢。朝天大喊:“小容兄弟,我喜欢你!” 草原响起各样的起哄声,多是拿他语中的“兄弟”打趣, 兰慧恨铁不成纲:“他是有多傻?平日里叫惯了也就罢了,今儿这么大嗓了喊出去,还不记得改口?活该被人取笑!” 兰心嘻嘻笑道:“没有这一股子傻,哪能配得上我们缓缓?我可是问过的,他说这一辈子非缓缓不娶。缓缓就该嫁一个一心一意的男子,夫人也是如此希望着的。” 容缓微愣。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女亦如云,匪我思存。”兰心轻轻诵罢,“夫人希望缓缓遇到那样一个人。” 容缓莞尔:“那样的话,夫人的确也对我说过。世间女子,谁不希望遇到那样的男子呢?只是,这种机缘委实珍稀,可遇不可求,与其执着于此,不如将心力投放在天地山水,顺其自然。” 兰慧心知自己为容华能够尽到的力气已然尽了,从今后,如果容华任缓缓飘流在外不来追寻,他们也只能错过。 忽然间,身后女子中发出惊呼之声。 她们扬首,夕阳中,正见羿清阔步向此间走来,戎装加身的他身材精实修长,五官俊挺如雕,金色光线的辉映中,姿态巍峨,宛如天神。 他手中捧一束金色花朵,单腿跪于容缓面前,高声道:“这是草原上的太阳花,太阳花代表着爱慕与忠诚,我只献给小容兄弟。” 容缓目光停驻在那金黄的色泽间,而后扬睫,道:“我最喜欢的花朵,是意喻着热爱的栀子花。” 羿清眉眼一黯,旋又阳光灿烂:“回到安城,我一定为你种下满园的栀子花!” “那倒不必,我喜欢栀子花,并不妨碍我喜欢这束太阳花。”容缓将花捧进怀内,眸光盈盈,“羿清把它们给我,是要将你的爱慕与忠诚也一并给我么?” 羿清掷地有声:“是!” “我收下了。” “……呃?”羿清丕地呆住。 “我收下了。”容缓重复。 羿清棕褐色的眼珠错也不错地盯在她面上:“你可知道收下它,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 “那……”笑容渐从唇角向外扩展开来,羿清仍须确认,“你是答应了?” 容缓点头。 “啊——”羿清振臂欢呼,喜不自禁,“小容兄弟答应嫁我了,小容兄弟要嫁给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山清水绿又相逢 出嫁这种事,经历一次就够了。 明城客栈的天字号房内,试过第三套礼服后,容嫁不想再试了。每一套礼服从里衣到中衣到罩袍到霞帔到披帛,每试穿一套便须从内到外全数更换,更莫说搭配的相应首饰、妆容、发髻。她从晨光初起,试到了暮色四合。 “赵城主那边又送了两套首饰过来,说是三夫人的贺礼。”在外间张落的兰心高声道。 仍在数套礼服间左右纠结的兰慧扫了眼已然堆得里外尽是的礼盒,纳罕道:“咱们怎么也算初来乍到,缓缓的名望何时积累这个地步了?怎么赵城主的大小夫人都要破费?” 容缓也是不解,但已然被礼服折磨得心力交瘁地瘫躺在榻上,不仅一根手指,连脑筋也懒得动上一动,只虚弱道:“许是看在羿清的面上。” “说到这件事,就更奇怪了。”兰慧终于将明日的礼服决定下来,选下那袭深衣款式,悬在屏风最前方:看来看去,缓缓还是穿深衣最为好看。然后,她走到榻前,打梳妆台上找到绣了鸳鸯交颈图的喜梳,梳理容缓那一头垂下榻来的秀发,“此前我还曾经听到一些风声,说羿清是赵城主为自己的嫡生女选定的夫婿,还担心他会因此阻扰这桩婚事。没想到他居然还要主动当你们的主婚人。那些人送礼,想必也有这点原因。” 容缓默了默:“羿清可知道自己是赵城主钦定的准女婿么?” “这就只有问他了。” 问他?问他,他会说么?容缓想了想,展颜道:“明日便是大婚日,今日我又不能与他见面,明日过去后,这等事似乎只能当成笑话来讲,罢了。” 兰慧点头:“正是如此,那些未经证实的事情权且当笑话听一听也就罢了,今后你需要担心的是那个阴阳脸霍拓。” “霍先生?” “可不就是那个半老头子。”提起那人,兰慧满腹怨气,“你说他既不是羿清的老爹,也不是他的兄长,连个家中长辈都不是,怎么就那么多事,对缓缓你那么多的不满?我看他与羿清虽是主仆相称,羿清却对他敬重有加,今后你还须小心他才是。” 是呢,霍拓对羿清来说,算是怎样的存在呢?容缓回想起来,霍拓屡屡陷害时,虽然用得尽是一些浅显手段,但凡她稍有不防,也将面临足以致死的罪过,对军中来讲,窃取军情的细作只有死罪,所以她那时为其开脱为被人栽赃。羿清明知如此,轻易放过了霍括,想必这位霍先生在他心中所具有的地位非比寻常。 “照我看,你虽没有公婆要侍奉,这霍拓一个人,顶得上十个恶婆婆。” 容缓失笑:“无妨,我有兰慧姐姐,兰慧姐姐一个人,顶得上十个挑剔岳母。” 兰慧眼珠一转:“缓缓的意思是,今后我可以由着性子整治羿清么?” “是,随兰慧姐姐高兴。” 两人相视而笑,此前因为些许的分歧形成的若有若无的芥蒂,在这一笑中尽做烟消云散。无论前途如何,今后还须祸福与共。 兰慧拍了拍容缓肩膀:“我去给你端洗脸水来,今日你早些安歇,明早早起沐浴更衣,你的好日子里,万不能一脸倦意地应对全场。” 好日子,好日子……好日子么?容缓品评着这三个字,试想着明日之后与之前的不同,由着兰慧为自己拭面整发,涂抹霜膏,然后,昏昏然然,睡去了。 她想在这个时刻,这个日子,这个梦中,遇见容奢,告诉夫人:缓儿将为人妻,开始另一段人生。朦朦胧胧间,属于容奢的紫荆香气似乎便要飘然拂来…… “你想嫁人?谁准你嫁人了?”耳边,传来如此冷冷的质问声。 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她欲张目查明。但也正如每一个梦魇时所遇到的,张不开眼,喊不出声。恍惚中,仿佛离开床榻,不知去往何方。耳边一时有风声,一时有水流,一时又全无任何声息,直到一缕阳光晒到眼睑,召唤她意识归来。 “终于醒了么?”床前人问。 她张开眼,入眼的面孔既是熟识,也有几分违和。她一时想不透为何会在明州的床前见到这位的身影。 “先喝杯水吧,那药性过后,你此时的嗓子必定干得紧。”床前人一手持木杯,一手将她扶起,将一口水喂到唇边。 容缓下意识张口纳之,直到清水入喉,才感知到嗓喉当真是干渴得紧,又连饮下几口,待润泽少许,启唇问:“高大娘,城主在何处?” 此处以木为屋,四壁简洁,不是明州客栈的天字号房,估计也不是在明城城中,既然打理自己的是本该远在平城的高大娘,那么远在平城的容华也该到了。 “城主方才还在这边坐着,这会儿正在洗漱。”高大娘端详着少女的精致面孔,“有几分瘦了呢,回到平城,定要好生补上一补。” 容缓放眼四遭,心中叹息:兰慧、兰心、莫仇都不在,此刻,他们当已经发现了新娘的失踪,从而,明城最大客栈里的天字号房内的新娘失踪事件,必定会成为震憾一时的奇谈,真真是对羿清不住。 “缓姑娘。”高大娘拿来一件连帽罩衣,“如果你身体还好的话,我们前往码头吧。若是仍有不适,老身背您过去。” 这便要走了么?容缓微愕。 高大娘释出笑意:“缓姑娘莫担心,老身纵使上了些年纪,有武功底子在,背缓姑娘这样苗条的身子还是绰绰有余。” 容缓摇了摇头,道:“我的身子也没有看上去那般弱,应该可以自己走路。” 她下榻趿履,站起身来,待高大娘将罩衣覆上肩头,掀足向前,不料一步迈出,方感知到腿间的虚软,一个站立不稳,身子失去平衡。 高大娘急忙伸手搀扶:“姑娘小……” 一道高大身影从门外闪入,抢先将少女抱起。 陷进一个似曾相识的怀抱内,容缓阖上的眸未曾睁开。如此时候,她只想得出这样的应对之计。 “走吧。”容华清淡无温的声音。 随着双足离地,容缓感觉到自己正在快速移动,再度听到了风声,听到了水流,听到了蝉鸣虫叫,听到了不属于城镇的各样声响。 “城主。” “船到了么?” “是,已经到了。” “上船。” “可需要去知会莫仇他们?” “不必。” 为何不必?她很想如此发问 “你们在客栈留下了标识,若莫仇还记得自己是容家出来的人,便该明白该往何处。如果他忘了,也就不必归来。” 此话与容城主向来言简意赅的风格不符,听起来像是特意解释给她听得一般,尽管她深知城主大人决计没有这份雅兴。 此后,水流声占了上风,抱着她的那双臂膀松开,落在一张长椅内。身下的船渐渐动了,她的明城游结束。 “既然醒着,就不要装睡下去了。”容华冷冷道。 对呢,再装下去反而更加尴尬。容缓睁眸。 对面椅中,玄衣玄袍的容华斜身倚坐,周身氛围滴水成冰。 冷。她自拥双肩。 容华:“你要成婚么?” 容缓:“诚如城主所见。” 容华:“新郎是谁?” 容缓:“羿清。” 容华:“羿清是谁?” 容缓:“要娶我的人。” 容华:“只要有人娶,你便嫁么?” 容缓:“显然不是。” 随后,仅有他们两人的船舱内,出现了时间凝滞了一般的静默。船下的江水流声加入进来,潺潺不绝地增持了这份静默的力度。 “你嫁给羿清,是为了不嫁本城主?”容华问。 “结果是如此没错,起因却不是。”容缓答。 容华冷嗤:“你竟是早早便将答案想好了的,难道早早便想到本城主会问你这个问题?” 容缓摇头:“答案就在那里,城主问,缓缓答,如此而已。” 容华又一声冷嗤。 容缓看向舱外,江流浩荡,送无数旅人远离家乡,也送无数飘泊客返回故乡,而她的这趟长行,既非离乡,也非返乡。她是这天地间的一缕游魂,只能飘浮在天地间,若无所归依,便无须归依。 这一张苍白的脸,像极了安州的那场大雪。走出雪屋的小怪,仍将自己的灵魂留在了里面么?看着这样的她,容华不知该怜还是该骂。 高大娘在外禀道:“城主,茶煮好了,缓姑娘的药性还在,还须及早喝茶解上一解。” “拿进来。” 高大娘托着一壶茶快步进了舱内,向容华施了礼后,却被容缓苍白的面色吓得心头一跳,紧着倒了杯茶先送了过去:“缓姑娘,你昨夜中的迷香药性还在,多喝些茶,及早清理干净。” 这种种的不适,敢情是因为中了迷香么?容缓揉了揉额际,笑道:“城主是从哪里学会的这些江湖手段?” “缓姑娘有所不知。”高大娘代答,“姚宽以前是江湖人,是潜进城主府行窃时被城主打败,才甘心当差在城主身边。昨夜,缓姑娘正是中了他的失魂香。” 容缓嫣然:“姚大哥竟然还有这等本事?回头定要向他请教一番。” 容华视线幽冷,道:“你是奢姐为容家培养出来的智囊,不是杀手,无须通晓任何江湖手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重归旧地启新程 同样是街头收养的孤女,兰慧、兰心何曾如你这般?奢姐将你精你抚养长大,无非是看你资质尚可,期待你将来能为容家所用。没有为你入奴籍,便是因为怜你孤苦,不想你成人后身份低人一阶,终生为奴。而你居然带着奢姐赐予你的恩赏投奔在明州麾下,你认为本城主会放任你对奢姐的恩将仇报么? 容华说出那番话后,便未再与她说过一个字。坐船前行自然不及陆路骑马,走了近二十日,方回到平州。二十多日里,再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 容缓城主阁下真正生气的时候,原来竟是这样的。 然后,她回到了平州。 平州的夏季,依然是燠热的,每隔几日的暴雨也会如期而至。容缓被带进了紫荆轩内,一连五日容华未见踪影,除了吃与睡,她别无它事。就在她以为还将如此持续一段时日的时候,第六天一早,容华来了。 走进来的容华,是一身前未见的戎装,玄色的盔甲,紫色的战袍,玄色是他的惯用颜色,紫色其家族之色,这般照顾周到,果然是容华。 身着戒装的容华,令她微微怔忡失神:无论是羿清,还是容华,俱要走到这一条路上呢。 迎着她的目光,容华道:“本城主要去军中练军,打今日起,你是本城主的军中参议,随同参加所有军中事宜。” 她点头。 “你既不想嫁,本城主也不勉强,从今后你是本城主的随行参议。你记住,你是你家夫人精心培养出的另一个容奢,一个不需要委曲求全远嫁和亲的容奢。你此生的使命,是延续她的另一个人生,将你的智慧尽数奉献于容家,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她点头。 “半个时辰后,随城主前往平城大营。”抛下这句话,容华转身离去。 半个时辰后,容缓在前厅找到了整装待发的容华。 她身裹素衣,头绾简髻,既未刻意更换男装,也没有特意规避女子身份,仅是为了利于行走,将绣鞋换成一双薄靴。 容华上下扫她一眼,未做置评,只向三位先生颔首:“走吧。” 方、陈、尚三人向她稍稍颔首致意,先行开步。她掀步跟上,步子迈得甚为宽阔。那些姗姗细步,窈窕步态,尽留给那个曾经闺中闲看落花、静叹浮云的容缓吧。 * 平城大营。 作为守备安城的第一军,平城大营驻扎地距离安城仅有数十里,是在安城北方的久安山下。大营背靠山峦,正对平江,平日操练时,攀山越江是为常事,兵士以体力著称于各州大军之首。 容缓跟随容华看了半日的操练,又在中军帐内听取了高将军的沙盘演练,天色将晚时,又随容华回城。回城时,容华弃马从车,容缓也按其吩咐坐进车内。本以为又将是一趟无言的尴尬之旅,不想城主阁下远比自己想得要豁达得多。 “你在军中一日,对平城军有何看法?”容华开口问。 “体力不弱。”容缓答道,这是平心之论。 “仅仅如此?” “当下也只能看得到这一处。” “能看到这一处已然很好了。”容华平静声道,“过去,平城军与各军交战胜少败多,而相对于败绩来说,折损量颇低,正是赖于这种优于别军的体力。败北之时以体力摆脱追兵,不致于任人屠杀殆尽。故而直至今日,攀山越江仍为日常训练所必需。” 容缓顿了顿,道:“平州以平原为主,少见山脉,并有平江横贯东西,故而比起各州,此处粮产富足。粮产的富足及无高山作为屏障的地理,令平州成为四方觊觎之地。也因此,比起那些出门便是山川的地域,久安山作为本土最大的山脉,成为稀缺资源,当初的将领才会将攀山作为日常训练必需。” 容华忖思片刻,问:“这也是奢姐告诉你的么?” 容缓淡哂:“夫人曾对我说一些,今日看到后又领悟了一些。” “悟性不弱。”容华淡淡道,“所以,你今后的功课是,如何使安城军在体力优势不变的情形下,提升他们的战力。历代将领都曾设法改善,也都曾或多或少见到一些成效。” 容缓沉思未语。 “怎么,很难做到么?”容华问。 容缓墨瞳微转,左手食指屈起摩挲下颌,道:“历代将领着力改善却见效甚微的原因,不外是太过于在乎保持体力的优势,纵然有心突破,也无法彻底改变。因为,若想彻底改变,当下的操练方式也须改变,对于已然形成既定优势的一方来说,很难摒弃。就连城主,方才也说在保持体力优势不变的情形下对战力予以提升。” 她还真是喜欢这个动作呢,每逢陷入思考,必然有之。容华移开眸光,面色肃冷:“本城主并不认为这还是个两难的选题。” 容缓坦然道:“不是两难,是有些本末倒置,对于兵士来说,对于整个队伍来讲,最重要也是最首要的,只有战力。其他只是为了达成战力卓越的铺垫,若只是为了保持兵士们逃跑的能力,又何必硬有一战?” 容华不禁失笑。真是个一针见血的评鉴。逃跑的能力,一直以为诸将领不愿摒弃的,大家都不想承认的,却在诸军之中广为流传的,的确是逃跑的能力。 “所以,对于如何操练之事,你已经有了腹案?”他问。 “尚须再看几日。”她答。 如此之间,城主府已然到了。两人各自下车,也各回寝处,今日再无交集。 这般循环往复,半个月的时间过去。这半个月里,她曾两次试图向羿清发出讯息以安其心,但每每发信的第二日,便看到那只信鸽被绑在在紫荆轩的窗口。鸽子并没有死,只是被绑在那里,连同那封信一起,“咕咕”叫个不休,向她申诉着不能自由飞翔的委屈。 她想,这是容华给自己的警告:再发信下去,只会害了这些脆弱生物的性命。 实则,自打听到容华说不必成婚的那刻开始,她是打算在平州长久停留一些日子的。诚如兰慧所说,若想为夫人复仇,没有哪一个地方会比平州与她更加同仇敌忾,此前一直顾忌的不外是与容华成婚一事,如今既然已经不成问题,留在平州也便顺理成章。可显然,平州的城主阁下对这一点有所置疑,才会切断她与羿清的所有联系。左右过不了多久,兰慧他们定然会找到此处来,在此之前,她也只有暂时忍耐。 羿清,面对一个失踪的新娘,你此刻正是如何情状? * “无论小容兄弟去了哪里,我都要将她找回来!” 此刻的羿清,已然趋于疯狂。甚而,他已疯了多日,自打发现自己的未婚妻失踪那刻开始。当前往接娘的花轿空轿而归,整个客栈正因此人仰马翻时,他如疯了般找遍了整座安城。如今已然过去三十几日,他也已将安城周边翻了一个天翻地覆。 刚铡结束了幽闭不久的霍拓看着如此的少主,端的是痛心至极,按捺着满腔的悲愤之气,问:“少主,你去哪里找她?她是如何不见的,为何不见的,您都毫无头绪,到哪里去找她?” 羿清双眸已熬得赤红:“她为何不见,如何不见,我都会查出来,也一定会将她找回来!” 霍拓着实费解:“少主为何要如此失常?” 羿清也不解先生为何有此一问:“她是我的妻子,妻子失踪了,为人夫的难道要无动于衷?” 霍拓摇头:“您与她尚未成亲,区区一个女子……” “她是我心爱的女子,是我此生一定要娶的人!”羿清忍无可忍,“先生若再对小容兄弟语含轻慢,莫怪我不念多年的患难之情!” “少主……”霍拓双膝跪地,颤抖不已,“为了一个女子,您置您的雄心壮志何地?置老主人的期望于何地?置您家族的基业于何地?老主人将我派在您的身边,就是为了时时鞭策,道尽逆耳忠言,您若是实在看属下不惯,请现在便将属下一剑杀死,否则即使您将属下驱离,属下也会遵从老主人的吩咐,时时监督少主,也会想方设法使容缓远离少主身边!” 羿清大吼:“先生!” “少主。”霍拓声泪俱下,“如若少主是为了容缓不俗的智计,属下本也无话可说,可少主如今沉湎于儿女私情,恋慕那女子的美貌,属下如何不理?看看如今的您,想想老主人,属下除一死不能明志,请少主赐属下一死!请您赐属下一死!” 言罢,这位年趋五旬的霍先生以头触地,放声恸哭。 羿清一掌拍案,一掌拍额,只觉身心俱疲。 “少主……呜呜呜……老主人……少主……呜呜呜……”霍先生在大哭之间,尚不忘禀明心志,断断续续,痛之切之。 一刻钟后,那哭声仍未停止,羿清重重叹了一声:“先生起来吧。” 霍拓难以自抑:“少主……呜呜呜……” “我答应你,不会去亲自寻找小容兄弟。这件事,我会交给他人进行。”羿清瞥了地上先生一眼,疾步离开军帐。 小容兄弟,你身在何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人间儿女欲成狂 羿清拜访犹住在天字一号房的兰慧三人,一番恳切拜托之后作别离去。 送走这位未能如愿娶得佳人归的少年,房内三人面面相觑。 兰慧张口:“缓缓她……” 莫仇接口:“应该是被容城主带回平州了。” 兰心微惑:“为什么?” 兰慧重重叹了声:“世事还真是奇怪,我之前一心想缓缓嫁给城主,认定她此生非容家人莫属,如今好不易将这个想法抛诸脑后,开始盼望缓缓能够达成所愿,嫁得良人,便出了这等事。你说这容城主想要掳人,为什么偏偏赶在这个时候?” 莫仇从未过多涉入容缓私事,故而无众发表见解。兰心更是一知半解,也不好抒以己见。故而,兰慧感慨了良久,也只如自言自语,忽地一笑:“也罢,从今后除了助缓缓成事,又多了热闹可看,到底缓缓会选择谁为终身依靠,我们拭目以待。现在,我们动身去平州,与缓缓会合吧。” 兰心丕地记起一事,道:“在缓缓失踪前的两日,缓缓收到了一份来自安州的信函,似乎是安宁寺那边传来的,说是储何近来在打听夫人的安葬之地。缓缓本来想在婚仪完成后便让我去安城一趟,亲眼看一眼那边的事态发展,也好加以应对的。如今你既然确定缓缓必定被帯往平州,我这边也因缓缓失踪耽搁了不少时日,是时候前往安州了。” “被缓缓料到了,储何当真要动夫人的坟茔么?”兰慧怒极,“他还真将人性的卑劣给演绎到极致呢,真想现在就杀了他,不给他再多活一天!” 那时,在旁看着两位武僧为夫人掘挖葬坑,双手捧容奢骨灰席地而跪的容缓忽然说了一句话:有朝一日与平州彻底决裂,储何那等卑鄙之辈必定会将主意打到逝者身上,兴许会打扰到夫人的安宁,所以,我们须有一些应对之策才好。 果不其然。 莫仇满眸杀气,手按刀柄,道:“安宁寺的住持一嗔大师在当地很有一些声望,有一些士族信众。储何再是混账,也不能与那些掌握了安州一半命脉的财主们过不去,大师一时半会还应付得住,但接下来就得看缓缓如何主张了。” 兰慧恨恨道:“也好,兰心前往安州,我与莫仇前往平州。及早得知缓缓设计了什么埋伏给那个无耻人种,也好能按捺下我这颗迫不及待取其项上人头的心!” 三人就此说定,分头行事。 * 天光拂晓,容缓已然晨起多时,没有了兰慧的打理,她向来不敢偷懒。 尽管,她曾经在紫荆轩住了两年之久,今日在醒得太早的时辰里,信步游走,居然在紫荆轩的后面小院花木掩映中,发现了一扇从不曾涉足过的小门。门上定然是有一把锁的,但许是打扫的下人忘记了,锁只是搭着,并未锁上,她也便推开那道木门踏了进去。 此时天色尚早,室内没有阳光可入,案上燃有一盏灯火,照满全屋。 此处居然是个小小的书房:三面书墙,一张长条书案,惟一空闲的南墙上开了一道既可通风又可引来阳光的轩窗,窗畔悬着一幅涵盖各州的天下舆图,其上有标记处处。 容华那间阔绰的大书房,是这间书房的放大版吧? 她以为如今自己所居的那间有着整面书墙的寝房已是夫人出阁前从幼至大的读书地,没想到还有如此一处所在。 “缓姑娘?”一位四旬左右的妇人推门进了来,手中端着一盆用以擦抹各处的清水,“您要用这间书房么?” 容缓回头:“这间书房准许他人使用的么?” 妇人将水放在了角落木架上,屈身垂首道:“别人自然是不行,但在缓姑娘入住紫荆轩时,城主便吩咐过,这紫荆轩内的所有物什房间全归媛姑娘调配使用。过去那两年,老奴也是每天都来洒扫,不见缓姑娘来用,还以为姑娘是嫌它狭小。” 容缓微怔,不由自地地走到书案前坐了下去:“大小姐以前便是常在这里读书写字么?” “正是。”妇人笑,“其实开始时大小姐是为了躲避老夫人才会来。大小姐小时只爱读书,抚琴、作画都不喜欢,更别说刺绣,老夫对大小姐的女红抓得极紧,大小姐就常躲到当时还是一间杂物房的这处来看书,一天天把书搬运过来,终被老城主发现,就把这里修成了一间书房。” 容缓翻看案头,一张张书笺犹带着紫荆的香气,记录着夫人的少女岁月。然后,在层层书笺的最底层,找到了一本书扎。 “今日,吾兄接病中老父之责,以羸弱之体前往边境。吾持健壮之躯,只因女儿之身,惟困锁于这方寸之间,纵有壮志,亦难酬现。” “今日,父亲再谈与安州和亲之事,吾虽力辞,亦知父命难违,己命也难违,既为女儿之身,必成联姻之器,此吾此生之宿命,无可违矣。” “今日,吾始知安州储何好色嗜杀,声名狼藉,然吾为父为兄,为平州百万里沃土,为这沃土间百万余百姓,惟有一嫁,别无退路。” …… 这才是夫人真正的手记。寝房内所存留的,多是此感花叹月无病呻吟的婉转小诗,而这张案上所陈列的,在在皆是夫人心声。对自己不是男儿困于闺房的不甘,为了父兄不得不嫁给一个声名狼藉之辈的憾恨……字字透纸而来,十几载的岁月也不曾褪色半分。 所以,自己要做的不仅仅是替夫人报仇,还须如一个男人般纵横在男人的世界。这是自己的期望,也是夫人未能实现的梦想。 “缓姑娘!”外间步声微急,“城主召集,请您立刻赶往书房!” 终于来了么?她将书札放回案上,理了理身上月白深衣的前襟,昂首步出。 * 终于来了。 安、梁结盟,双方兵马向平州边境集结,如今已逾十万之多。 容华收此消息,当即召命所有将领及州内文官集于议事大厅,方、陈、南三位先生也尽皆在座。容缓的座位不再是容华身后,而是列于诸将之末,显然作为军伍一方参席。 大战在即,诸将无不是端肃之色,陈、南两位也深知此次非同一般,更是满脸凝重。惟有那位方之青先生,摇扇自娱,泰然自得。 “安、梁之盟已定,两方大军一旦集结完毕,必定大举犯我平州境内,边关防备如何?”容华问。 “禀城主。”成将军出列道,“边关兵马充足,城防加固,无论哪等强敌来犯,必可与其有一场好战。” 容华颔首:“宋大人,你是负责辎重军需的粮台,以你所看,对边防的粮草供应可有任何问题?” 坐在文官方的宋大人出列,揖礼道:“城主,以目前来看,无论是粮草、军械、甲胄,还是被服、伤药,一应军需物品的储备,俱可支撑边关使用至少两载之久。“ “两载么?”容华忖了片刻,“你与平南胡家再行接洽,若他们愿意持续捐应药材、粮米,本城主会免除他们未来三年税赋,这对于家大业大的胡家来说,绝对是一笔庞大数目。除了平南胡家,这城内的各大世家若有愿意捐财捐物者,本城主也将重重奖赏。” “是,下官遵命。” 宋大人退回,其他文官武见状,深知城早晚问到自己头上,是而不待城主再行发话,纷纷献言。但其内,仍不乏主张议和者,更甚者,以当年容奢一人换得平州十余年和平之事为参照,坚持认为“和”字方是当下需贯彻到底的王道。 容华的脸色因之冷厉,锐若剑锋的目芒直直盯向如是见解者:“王大人,以你所见,本城主现在已无姐妹在畔,该选谁过去,再为平州换来十余年的和平呢?” “下官一时也没有恰当人选,不过……”王大人暗向坐在武将末席的容缓扫去一眼,“倘使族中没有姿质不弱的适龄女儿,不妨拓宽范畴……” “战前自损士气,王大人按律当斩。”容缓扬声道。 她身侧的成将军一震,压着声量道:“小心说话。” “属下没有说错。”容缓起身,向前走上几步,对容华施以揖礼,“军规所立,战前散布恐慌动摇人心者,斩;战前畏敌怯战意欲逃遁者,斩。王大人连违两条,按律当斩。” 王大人眦目怒视这语出惊人的小女子,斥道:“放肆,区区一介参议,居然敢妄言本官生死!且你所说军规只为规囿军伍中人,与本官何干?” 容缓眉目凛然,声质凿凿:“战起从权,一切以军律为准,此乃金律铁规。王大人以畏战之辞动摇各位将军必战之心,莫说仅仅是判以斩刑。倘若造就恶果,为震慑各方,削首悬于辕门示众也是势在必行。” “你……你这个狂妄无知的女子!”王大人情急中失声大骂,“是女子就该回到你的绣房,是容家养成的义女就该知恩识报嫁与梁州冯锃,此处哪有你说话的余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沙场并肩隔关山 王大人疾言厉色才才作罢,容华声音不高不低地:“王大人,你失态了。” “下……下官知错。”王大人略有局促,“若非容姑娘所言不当,下官也不致这般失礼失仪,请城主见谅。” 容华目光投向容缓:“‘容姑娘’,你怎么说?” 容缓淡哂:“此地没有‘容姑娘’,只有‘容参议’。而王大人之前的失仪与方才的解释,并不能抵消其动摇军心的罪过。战前妄言,不思悔改,轻侮军伍中人,二罪归一,成将军,请问该如何惩处?” “斩!”成将军高声道,虽然不想轻易开罪于人,但事关军伍中人的尊严,无法任这王大人如此放肆,真当军中无人,“王大人畏战求和,苟安于世,枉读了多年的圣贤书吧?” 王大人怒形于色:“成将军,请慎言!” 成将军毫无不相让:“是王大人失言在前!” “本官有说错么?”王大人针锋相对,“倘若用一人便可换得太平,避免战火弥漫伤及百姓,为何不换?若用一人便可停止战争,为何一定要战?” “没有人一定要战,而此下是非战不可!”容缓声色忽转坚厉,眸光咄咄,“当年,容家大小姐以倾世之姿嫁与储何,换来平州十几载的休养生息,而大小姐那时的委曲求全,是为了平州有朝一日的奋起还击,而不是让阁下有机会在此大放厥词。” “你……”这女子气势突然如此强大,令王大人有些招架不住,但再是如何,他也不能被一个依靠美色便敢列席于男人世界的女子吓到,“容家大小姐既然可以委曲求全,被容家大小姐养大的容缓姑娘,自然也可以吧?” 容缓扬声:“王大人主张将容缓送往梁州,是以为梁州也会给你十几载的安稳日子么?即使容缓当真换得来那十几载,十几载后,你的子孙又会主张将谁送给谁?还是说,这一次不妨将令爱送往梁州,嫁给冯逵那个六旬老叟?” “放肆!”王大人“噌”地上前,一手手高高举起。 成将军挺身而起,适时握住了那只眼看要落下来的手,怒道:“议事厅内,你想做什么?” 王大人挣了一挣未曾脱身,急道:“本官幼女无辜,怎可能任她随意轻侮?” 成将军冷笑:“若方才对你说那些话的是本将,你也敢大打出手么?” 王大人一窒,硬声道:“有何不敢?” 成将军面透嘲讽:“不敢与欺负到自家头上的敌军正面开战,却敢出手殴打女子,你可真枉披了一张男儿皮囊!” 王大人不想受一武人嘲弄,才欲反唇相讥,高将军也起身离座,向容华抱拳道:“城主,王大人动摇军心在前,诋毁容参议在后,若不严惩,势必寒了军中将士之心!” 又有数将站起:“请城主严惩!” “请城主严惩!” 王大人眼看诸将激愤,心生怯意,道:“本官愿意向容……参议致歉,一时无状,失礼之处,多多包涵。” 容华神色肃冷:“将王空押往州牢,严加看管,若再敢妄言不战,推至辕门斩首示众!” 王大人闻言大骇,张口喊冤,被前来押人的兵丁掩嘴架了下去。 议事厅内,诸文官偷眼相觑,有心主和者再也不敢擅发言论:城主一心主战,容参议执意怼上王大人,无非得其授意罢了。 容华放眼全厅,心知一举奏效,遂道:“容参议,你曾说有破破安、梁之盟的办法,此时说来听听吧。” “是,城主。”容缓恭敬道。 这个办法来自对于储何的了解。储何其人,无论那位冯家小姐如何花容月貌,决计不会有一分怜惜。而嫁与这种男子的女子,必定心气难平。于是,她请容华去查了一番那位冯小姐的底细,也便晓得成婚这许多日来,冯小姐青梅竹马的恋人始终居留安城。那人貌似曾是冯府侍卫,在冯小姐婚事订立后即从冯府辞工,之后便追随着送嫁的队伍去往安城,不久后成了专供储府鲜菜的菜坊送菜工。 既然是联姻促就的联盟,欲坏其盟,先破其姻。 在安城的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出外巡视的储何因天气恶劣滞留外县。大雨连下三日,三日后待储城主回到城主府时,迎接他的即是新婚不久的夫人失踪的消息。 有巡更的更夫说,大概是在城门关闭前一更未过的时分,电闪雷鸣中,城主府后门有一女子走出,与等在外面的男子在相拥之后便双双踏上等在一旁的披蓑乌蓬马车,虽然女子也身披蓑衣,但更夫还是看出女子便是不久前曾在待头施粥的新城主夫人。 原来,这位新城主夫人是与情人私奔了。 这件事,在更夫的醉后失语中,在听闻者绘声绘色的传播中,成了安州最为轰动的丑闻。 毕竟,一地藩主戴绿帽子,不是时时都能作为目睹者参与。如果这种事能够让大家苦闷不已的日子稍稍愉快一些,何乐而不为? 但作为当事方,那就是今生从未遭受过的奇耻大辱。储何约见冯逵于安、梁交界之地,先是破口大骂,再是厉声逼迫,命其交出淫妇奸夫供自己发落。冯逵最初连赔了几句不是,眼看对方一径得理不让人,话语间也越发辱及女儿,纵使对那个嫁出去的庶女再不疼惜,也不想听到自家人反复被贯以“淫妇”之名,遂忍无可忍,掷杯翻桌,大骂对之。 “储何你少给本城主得寸进尺!本城主好话说了,笑脸赔了,你这厮不依不饶是想怎地?” “姓冯的,你给我听着,本城主只给你十天,十天内交不出你那个人尽可夫的女儿,别怪我不客气!” “你管本城主要女儿,本城主还要向你要女儿,我本本分分恪守闺训的女儿嫁到了你安州,怎么就成了人尽可夫?” “是你冯家教女无方!” “别不是你储何驭妻无道吧?” “姓冯的!” “姓储的!” 这一次会谈,以双方撕破脸面结束。五日后,集聚于平州边境的安、梁联军各自撤退,双方盟约随之破裂。 翌日,容华率五万大军越过安州边境,正式向安州宣战。 安州大军厚积薄发,士气如虹,十日内连克两城,第十一日,兵临黄坡城下,此乃安州境内第一道天堑,只须将之攻陷,其后五百里安州疆土如履平川,直抵安城。 黄坡城易守难攻,为引出城内守军,以伺机攻破城门.容华定下佯攻之策。 烈日如火,杀声震天,安城大军以冲车、濠桥先行出动,投石车紧随其后,却在发起第一波攻势之后,黄坡城城头的守军滚石雷木尚未投下,安州军已然撤回,如潮水般让出十几里空场。 黄坡城守军自然大惑,守城主将为探敌方意图,决定遣斥候前往查看。副将认为固守黄坡城方为上策,无须理会敌军玄虚,力劝将军暂且静观其变。 一个时辰后,安州大军攻势再起,这一次除了冲车、濠桥,尚动用了云梯,兵士向城上奋勇攀登。黄坡城守军眼见如此阵势,射出飞箭如矢。但一波箭雨才过,城下守军已在十几里外。城上守军云里雾里,着实如丈二和尚。守城主将为解疑惑,不顾副将劝说,派出了斥候前往摸底。 但凡军中斥候,必是身轻如燕之人。数人以绳索攀城而下,各自没了踪影。半个时辰后,有人返回城头,向主将禀报:“那安城军中,有议论说主帅只对先锋大军发命佯攻,只须引出敌方兵马出得城门便是首功一件。” 主将冷笑,发命道:“随本将军出城迎敌!”容华小儿自作聪明,却不知一切尽在城中掌握之中,本将军索性比约定的午时早一刻出城,如你所愿地陪你耍上一耍。 黄坡城城门缓缓而开,城中守军如洪流出闸,直迎又待发起第三波攻势的安州大军。双方交汇一处,展开了独属于战场的近身搏斗. “城主,您的佯攻之计奏效了。”后方十里,成将军一手持缰,一手搭凉篷眺望前方战势,道。 容华微微颔首,凝颜未语。 成将军看向左方容缓:“容参议,本将是不是也该下场一战了?” 容缓抬头望一眼头顶烈日:“再等片刻。” “等什么?” “等……”容缓向后方观望,“等梁州人。” “什么?” 容华一笑:“你已经听到了。” “可是,等梁……” “梁州军来了,禀城主,我们中了埋伏,梁州军从后面包抄上来了!”一骑快马载哨探从后方飞奔而至,带来了这个足以令全军为之失色的消息。 他们向后望去。 飞尘漫漫,旌旗蔽天,马蹄声踏地皮震颤,披挂土黄戎装的梁州军宛如从天而降,形成黄沙过境般的包抄阵形。 成将军大惊:“我们中计了?安、梁之盟破裂是假?” 容华左手挥落。 身后侍卫姚宽将一声鸣镝射入空中。 “成将军,你可以出战了。”容缓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总在有情无情间 成将军一怔问,倏见西南方向出现一道平州大旗,继而呐喊之声直似潮涌海啸,兵士队形直似一条长龙,将后方的梁州军拦截下来。 “那是高将军的将旗!”成将军喜出望外,“原来我方也有伏兵?这也是容参议的妙策么?” 容缓浅哂:“储何狡诈,冯逵老谋,有备方能无患,成将军,你该出战了,一举击溃黄坡城守军,夺下黄坡城!” 成将军精神大振,手中长槊高举:“虎翼军随本将军出动,歼敌夺城,一雪平州多年之辱!” 虎翼军群起响应,跟随着成将军身后,向前方冲去。 容华空远的目光移向容缓:“你曾说过,你在储府的那几年与储何谋面不过区区数次,对他的了解从何而来?” “在储何窗外听的那一次墙角,胜过谋面千次。”容缓道。 储何其人,自私到极致,也无耻到极致,这世上惟一所爱的是其自己。那样的人,当年为夫人推迟了侵占平州的计划是其破例的极限,夫人死后,其心中最后一丝爱与善也荡然无存。他不会在乎本就是作为工具嫁来的新婚妻子和谁私奔,也不会让任何事影响到其扩张领土的野心。但是,毕竟因为那等事成了天下笑柄,姿态要做,而且要做得有所值当。他与冯逵的破裂,决计不会只是破裂。况且,即使是自己多想了一步,也不过是令将士舟车劳顿一番,无碍大局。 容华再看天色:“这个时候,尚将军应该已经拿下高阳城了。” 反制梁兵伏击只是有备无患中的第一步,兵分两路中的真正另路,是尚将率领下攻打高阳城的十万大军。南先生作为随军参议,负责战略制定,虽然因为其求稳之风,比预料得稍稍多费了两日工夫,高阳城仍然成为了平州的囊中物。 由此,一直在黄坡城下与平州军对垒的梁州军接到回援命令,迅即撤回梁州,意图夺回高阳,却因高将军所率追兵拖慢脚步,一路交战,一路奔徙,途中听到了高阳城之后的竹城、风城、海河城也划归平州版图的消息。 这一次出师,平州可谓完全大捷。经此一战,容华威望更上层楼,而容缓的名字也成为平城内最新崛起的传奇。容氏家族中的若干长辈对容华这个年纪尚轻的掌权者终于真正放下心来,也对容缓的存在得到了最高程度的认同。 容华在取下黄坡城之后,下命平州大军暂停攻城掠地的脚步,在城中休养生息,整顿军务。其后,他将主帅之权委以成将军,抽身回往平城,打理积压了些时日的诸多政事。容缓按城主大人的吩咐,一道返回平城。 他们回到平城的那日,得到了平城百姓的夹道欢迎。容缓自认为一身疲惫,满脸征尘,必有几分狼狈,故而眼观鼻鼻观心,不招手,不致意,竭力把自己的存在感消弱到最低,却不知在旁观者的眼中,骑马行在城主大人身后左侧的她,银灰银甲银色斗篷,与他们玄色戎装的城主黑白相衬,宛若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叶艾也在人群中。她站在左方,第一眼所见的不是光芒万丈的未婚夫,而是曾经相交甚契的好姐妹。看着如此气定神闲地伴在容华身边的她,想着每一次与容华相处时手足无措的自己,口舌间浮起百般滋味,苦字当先,涩不可言。 “那位便是缓姑娘?”城中,有女子声语,“难怪能够站在城主那样的男儿身边,真是美丽呢。” 另有女子搭话:“仅是美貌就够了么?听说上花坊的花魁几次向城主献媚,有一次还趁着献舞的当儿要坐到城主膝上,城主一脚就给踢开了,这在那一年可是城中最热闹的传闻。” “还有这等事……” 真的有这等事。叶艾几乎是亲眼所见,那时,她与城主订下婚约未久,随母亲参加那场设在知州府的宴会。女宾宴是设在后园,上官盈等人听说男宾宴会上有舞姬助兴,以一睹城主风采为名,架起她前往前院,一行人才近宴厅,便听到侍宴的丫鬟们议论纷纷,兴致盎然地说着方才城主如何踢开花魁的一幕。也是在那时,她成了上官盈们羡妒不已的对象,也成了平城人认定的最为幸福的准城主夫人。 但是,容缓的出现,令自己饱受上官盈们的暗嘲暗讽,也使整个平城都在同情她这个曾经的天之骄女。而最令她难以接受的,是自己无法去恨容缓半分。即使在此刻,站在这样的角度仰望着与容华平分荣耀的她,也无法去恨。但,若不能去恨,只有去爱了吧? * 入秋后的平城,菊开灿烂,其色如金。 今日的芝兰轩,正是处在朵朵金菊的环围中,花香入窗内,酒香溢窗外,两香汇处,宴饮正酣。 城主府内,容氏家族的长辈们为容华与容缓举办了盛大的庆功宴会。 觥筹交错的人影中,容缓并未在座。 此时,她坐在墙下的一张竹椅上。从前尚未搬离城主府时,她常在此欣赏隔壁叔夫人家的栀子花。其时兰慧便特意在此设了这张椅座,如今正可抬头望着那枝递过墙来的栀子花枝。如今花期已过,其上有果累累。此前她从未如此仔细观赏过栀子花后的果实,因为,若自己最爱的已然凋落,余下的任何事物都不足以再令自己目光停留。今日如果不是为了躲避宴会,断然不会在此久坐,也断然发现不了即使没有了花朵,喜欢的物什依然还是喜欢。这果儿的玲珑可爱,当下是第一次感知发觉,真真好生可惜。 “你一个人坐在此处,只是为了对天发呆么?” 容缓偏首,满园的金秋景致中,一身贵紫常服的容华翩翩而来。 她微微恍惚,问:“宴会结束了?” “怎可能?”容华看了看四遭,近处能够置身的,只有她身下的那张竹椅,遂倚墙而立,“这场宴会一旦开始,必然要到凌晨。” 她叹息,本来还想在宴会结束时向容家族中几位长辈稍事送行,以免被那群人暗中诟病了夫人给予自己的教养不足。 容缓:“几位长者彻夜宴饮,使得么?” 容华:“长辈们已然走了,宴上如今尽是一些喜欢热闹的公子哥儿。” 容缓:“公子哥儿?” 容华:“我昔日的一些朋友。” 容缓:“城主还有朋友?” 容华:“……” 对不住,把天聊死了。她心生歉意,笑道:“还以为城主自幼便心怀天下,不会与‘公子哥儿’做朋友。想来谁无年少轻狂,各人也不必一定要结交与自己相同相近的人。” 容华眉梢动了动,难得看到她神色清浅的脸上在在方才显露一丝窘意,这次被她失言也是值得。 “我年少时确曾不乏轻狂,曾为了违背父兄之命在外彻夜狂欢,如若不是想亲眼看到你的成长,兴许我便那般沉沦下去了。” 如此沉重的救赎,还是不要承担了吧?容缓莞尔道:“听高大娘说,城主的回归是因为大城主病逝?” “高大娘几时这般推心置腹了?”容华不以为意,“长兄生来多病,大夫曾预言他活不过二旬,在他离世时,已三十有五,这对容家来说,已是天大的恩赐,我随时做着失去他的准备,也随时愿意为他承担重任。” 淡淡的酒气索鼻不去,为免自己担上聆听城主酒后真言的嫌疑,容缓立起:“时辰不早,属下告……” “若你真当自己是属下,在本城主来时便该起身相迎。”容华道。 容缓脚步一顿。 容华以足尖勾过竹椅,闪身坐于其上,登时,有栀子花的清香沁入心肺。 “这一次你立下大功,本城主会论功行赏,你想要什么?”他道。 容缓妙目一闪:“我想要什么,城主都会给么?” “除非你要的是整个天下。”容华眸光灼灼,语声平淡依旧,“尚需时日。” “属下想请城主允准十五日的假期。” “不准。” “嗯?”没有料到城主阁下拒绝得如此果断,容缓有几分愣怔。 容华神色淡漠,道:“你告假,无非是见那个羿清,在你成为一个称职的智囊前,无权打理任何私人事务。” 容缓默了片刻,颔首:“属下遵命,属下告退。” 垂首退了几步,她方转过身去,从容就步。 容华凝望着那道行远的窈窕背影,目色深暗如夜幕下的海境。 * “禀城主,属下此去明州,向赵锃递交了您的亲笔书信,也详细道尽了您与冯城主的期望,没想到那个赵锃是个笑面虎,信也看了,话也听了,从头到尾都是笑容可掬,可属下将将说完,他便命人送属下出门,言道他明州不想卷入安、梁二州与平州的恩怨,请城主勿再打扰明州清静。” “禀城主,胡州城主来信了,上言其与梁州交恶多年,正想趁火打劫,对于城主的提议大肆嘲笑了一番。” “城主……” “滚出去,滚出去,都滚出去!”整个上午,储何都在书房接听各方报信,但每一次都是令人恼火的回复,储城主终于爆发,一声咆哮后推翻书案,面上恶意纵横,“那个容华小儿,以为自己当真能胜得了本城主不成?既然他要与本城主斗,本城主就如他所愿,你们这就去安宁寺把容奢掘地三尺,本城主要将她挫骨扬灰,再让十香坊做成点心,送给容华那个小儿做生辰礼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绿波依旧东流去 储何闯上了安宁寺,踏进了后山。 此前,一嗔长老多方劝阻,储何也有一丝犹豫,并且也还顾忌着那么一点名声,故而在得知容奢的确凿下葬地后,不曾真正行动,只派了人在附近监看,欲借此捕到曾在容奢身前侍奉过的几人。 但是,今日他决定豁出一切:击垮敌人,诛心为上,将容华小儿深爱的长姐,以最悲惨的情状寄送过去,至少可解一番心头之恨。 “父亲,您准备做什么?”储运之一路追赶,攀上山来,因为已经猜到储何意欲何为,此刻面无人色,不愿接受自己有如此不堪的父亲,更惧怕自己阻挡不住继母的死后折辱。 对这个长子也是惟一的儿子,储何向来恨其不争,厉声斥喝:“滚开!” “父亲!”储运之双膝落在崎岖不平的石路上,双手抱住父亲双腿,“那是母亲的坟茔啊,您怎能……怎能……做那等事?即使不是母亲,这世上最低下之事莫过于掘人坟墓,您身为一地藩主,怎能令自己背上那等轻贱的名声?” 储何抬脚将之踢开,骂道:“容奢几时成了你的母亲?若那坟中人不是容奢,本城主又挖她何用?没用的东西,你也配做本城主的儿子?!” 储运之翻起身来,还欲继续拼力阻拦:“父亲……” 储何喝道:“把他按住!” 两名侍卫得令上前,将储运之牢牢钉在原处。 “先将墓碑拆了!”储何吩咐。 储府护卫再是如何穷凶极恶,面对这等最令人不齿、有损阴德天道的恶事,始终还是有几分顾忌,一个个手持铁铲,游移不定。 储何下命:“动手!” “城主……”一护卫大着胆子,忐忑献言,“这种事,是要遭天谴的……” “一个个不中用的东西!”储何一声咆哮后冲了上去,一掌将距离墓最近的侍卫劈开,夺过其手中铁铲,反手砸向墓碑。 砰—— 铁器与石器激烈碰撞,一只飞箭从石碑侧方射出,擦过储何耳边,钉在身后树上。 石碑内居然藏了暗箭?所有人皆受惊匪浅。 “那个贱人,死了还想害我?”储何暴跳如雷,“来人,将坟炸开!立刻,马上,用火药将坟炸开!” 侍卫们尽管心存不安,但比及那不知是否到来的天谴,他们更担心戾气沸腾的主子立刻使自己身首异处。两个身法最快的侍卫赶往山下军营调用火药,其他侍卫挥铲掘墓,疾动的铁器纷纷击中数处硬石,随着连声鸣动,十数支飞箭应声而起,几名闪避不及的侍卫当场身亡。 储何跳脚大骂:“那个贱人!贱人!贱人!她果然想害死本城主!你们先炸了这座坟,再炸了尸体!” 侍卫们一见有同伴丧命,也生起恨毒之心。及至调取炸约的侍卫归位,当下便埋了些许进去,点引火信,随着一声轰声巨响,灰土四溅,棺木显露出来。 避在远方的储何飞身向前,冷笑:“一个孤魂野鬼居然还用了楠木棺材,不怕压得她永世不得翻身么?把棺材撬开,本城主要亲眼看看那个得意一世的女人变成了一副如何丑陋的骨架!” 数名侍卫跃了下去,以铁铲撬了封板掷于旁处,迫不及待想要将其内枯骨呈现给城主观赏……然而,里面没有尸身,没有白骨,连腐朽的衣衫也没有一片。 储何立在葬坑上方,俯视着空空如也的棺内,双目暴眦:“她呢?那副丑陋的骨架呢?” 有眼神不弱的侍卫俯下身去,在棺木底层发现了一封书信,信封上只有三字“储何启”。 “是什么?拿给本城主!”储何张手抢来,抽出信笺。 白纸黑字,笺上字迹了了无几,但简明扼要:储何者,盗墓贼也,畜生也。 “啊——”储何的咆哮直似兽狺,彻底坐实畜生之名,拔出佩刀如疯如魔般砍向四方,山石林木无一不砍,甚至有三四侍卫也因慢了一步未能幸免。 半个时辰后,稍稍恢复了平静的储何召来寺中僧人,问:“这座墓当真是容缓所立?” 一嗔泰然颔首:“正是容施主所立。” “她如今身在何处?” “老衲无从得知。” “大师如此固执,不怕你这百年名刹毁于一旦么?” “老衲委实不知容施主身在何处,惟知若城主有意相逢,必然有期,何不耐心等待?” 储何也知硬逼这老和尚说出容缓下落有点强其所难,倘若因此得罪几位常年为军中捐财捐物的金主未免有些因小失大,遂厉声道:“你且给我告诉那容缓贱人,不管她弄了什么样的玄虚,她的夫人墓终究是不复存在了,这世上不会再有一个写着容奢之名的墓碑,也不会有容奢的安身之地!” 如此不堪的父亲,如此不堪的安州,要之何用?储运之心灰意冷,旋身而去。 储何的话,隐身竹林内的兰心听得一字未漏。她一手死死掐住竹杆,若非容缓曾说要让这厮付出这世上最重的代价,她现下定然跳了下去,誓死也要杀了那只畜生:缓缓,你定然要兑现誓言才好,不然我绝不饶你,绝不饶你。 那一日,容缓的确送容奢入土为安,却非储何挖掘的这一座。它,专为储何而设。它,仅仅是埋葬储何的第一步。 容奢与幻儿长眠在竹林深处,鸟语为伴,溪流为歌,无人相扰。 * 大风起兮。 平州秋时的大风中,兰慧赶到了平州。因为一桩见义勇为,她与莫仇耽搁了行程,直至今日,莫仇还走在护送对方平安还乡的路上。兰慧先一步赶到容缓身边,既传达了羿清的思念,也送来了沿路的见闻。 “那个葛州真是个神奇的地方,以前只知道那地方是个弱小藩地,没想到有那样奇怪的城主夫人,还有那等奇怪的乡俗。若不是碰到我与莫仇,堂堂城主夫人便要死在一群黎民百姓手里,而且是死在一群正义感十足的黎民百姓手里,越想越是诡异。” 兰慧绘声绘色地将见义勇为的前因后果一一道来,很是兴高采烈。 容缓静静倾听,静静微笑,直至兰慧言罢,方问:“羿清还好么?” 兰慧连连点头:“还好还好,一切都好,那个被放出来的霍拓更好,阴阳怪气地逼着羿清放弃了亲自寻找你的打算。你不知羿清前来找我们求助时,神色是如何的焦灼与无奈。” 容缓试着想了想,不禁失笑,心臆间隐浮一丝甜意:这个世上,总还有一个人为自己那般纵形纵意。 兰慧兴致未减:“我这一路听说了储何新婚夫人红杏出墙及平州大捷的消息,这必定是缓缓你的绝世好计,居然将安、梁盟军打得那般凄惨。我终于相信你的确正在实现你的计划,比及杀死储何,令其在战场上惨败,令其失去安州,令其一败涂地,的确更加能够为夫人报仇。” 容缓淡哂:“我现在做的,已经不仅仅是为了给夫人报仇。” 兰慧一怔:自己又被缓缓甩了一截么? 高大娘叩响门扉:“缓姑娘,有您的信。” 一刻钟后,一声尖叫传出紫荆轩,随后一道身影冲出:“我一定要杀了储何那个畜生,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再把他的尸体喂猪!” 另一道更快的身影将她拦下。对方并未有任何强力动作,仅仅是只手握住她一只手臂,兰慧便半边身子没有了气力。 “是你?”双足落在地上,她看清对方面目,此前从未想到这一位竟是如此高手。 “正是在下姚宽。”容华身边的心腹侍卫之一。 那么,指使他出手的自是其主子容华。 容华立身于不远处,平静问:“什么事令你失态至斯?” 兰慧恨火熊熊:“储何那个混账,奴婢要把他剁成肉酱!” 容华眸心幽冷:“容缓也赞成你这么做?” “缓缓她……” “因为称她为缓缓,你便始终忘记了她是你的主子么?主子尚未发话,奴婢擅自行动,这是谁教你的礼节?”容华问。 兰慧有几分无措:“奴婢……” “城主不必迁怒兰慧姐姐。”容缓从门内徐徐步出,“有什么话,请您直接对容缓讲。” 容华面色平淡出奇:“本城主对你讲的话,你几时听过?你做过的事,又有几件是听从本城主的话?你为了一己私情,枉顾军纪,私自通信外州,这种事,可是本城主命你做的?” 通信?容缓举起手中信札:“城主认为这封信来自羿清?” 容华不予置辞。 容缓秀眉颦起,美眸内骤然聚起怒意,抬手将信甩到他的身上:“请城主读过这封信后再来评鉴他人对错!” 言讫,她疾步而去,回手将紫荆轩的院门重重阖上。 容华是第一次见她生气,真正意义上的生气,怔忡之间,已接过容保从地上捡起并递来的信,只是,其上字符方入眼际,他左掌挥出,一拳击在假山石上,唇齿内挤字成冰:“储何,我必将你挫骨扬灰!” 方才捡信时,容保也看到了信上内容,已气得面目变色:“城主,属下这就击响三军鼓,召集咱们平州所有兵力,踏平安州,把储何那个王八蛋给扔进粪坑做王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助君辅就天下计 那封信,来自兰心,她在信中道尽储何所作所为,并申明自己将作为暗桩活动在安州,此生只受容缓调遣,只望她莫负誓言,诛灭储何。 “你立了两座墓?”容华问。 容缓称是。 “你在那时便料到储何有此恶举?”容华又问。 容缓点头。 她的成长,还真是出乎了自己所有的预料,超出了自己最高的期待。容华抬眸,发现她进门后便未从书房门口移步,眸透笑意:“为何不将奢姐骨灰送回平州?” 容缓:“若是送回,夫人可以葬入容家祖墓么?” 容华摇头。即使他愿意为了长姐违抗祖制,长姐在祖墓内的位置也必将尴尬。边边角角之地,又如何配得上容奢 容缓沉声道:“即使回到这里,夫人也是孤身一人,安宁寺那边有幻儿,有佛声,是最好的长眠之地。” 容华默了须臾,姑且接受了这个说法。 容缓听取着一门之隔的急促呼吸声,道:“容保此刻还在外面,等城主点齐三军踏平安州。” 容华失笑:“你一直立在门口不动,不就是怕本城主冲动之下当真那般行事?” 容缓颔首:“方才的确是怕城主倾城而出,将平城变成一座空城。” “储何想激怒本城主,本城主也的确被激怒了,因为真正怒了,反不会如其所愿。”容华看着她渐渐移离门口,眸心笑意更深。 容缓走到案前,指了指城主背后新增的一幅舆图,此乃平城第一才子用了七个日夜新绘成的平州版图,道:“城主不想把这张图尽快变成过去么?”!%^* 容华直迎着那双熠熠美眸:“容参议又有何妙策?” “既然储何想激怒城主,而城主也真正怒了,何妨怒给他看?” “哦?”容华双手交握支颚,笑眸明亮生泽,“容参议仔细道来。” * 天高云淡,帅台高筑,容华沙场秋点兵。(!&^ 平城北门的校军场上,容华点军二十万,集平城、屿关城、双子城、景秀城四城兵力,誓师出征,向安州进发。大军浩浩荡荡,在平城北门前一分为三,一路进入久安山,行山路向安州西北境进发;一路渡平江而去,向平州东北境进发;一路向着广褒的平原高歌猛进,目标直对安城。 如此盛大阵仗,自是四海皆知。 安城内的储何收到了容州倾巢而出的军报,当下喜不自禁:“那容华小儿自以为聪明,却经不起一点拨弄,下命给边境各处守军,不必阻拦,待平州军过去后,立时向平州南境集结,趁平州兵力空虚之际直取平城。” “但是,如今黄坡城尚未夺回,若放任他们进来,安城岂不险于危境?”有将领忧心忡忡。 储何信心满满:“先前毫无防备,才会被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本城主如今已从西南边境调回战力最为强劲的天海军,也向南境部落借骑兵五万,有这两路大军在,那些软脚虾一样的平州人何足挂齿?放他们进来后,本城主正好关门打狗,杀个尽兴。” 另有部将请示:“梁州那边可需要知会?” “你们以为只有本城主会在平城放眼线么?冯逵那厮断不会放过这个最佳的复仇机会,尔等还须记得莫使梁州人捷足先登。比及平城,本城主更想拿到平东金矿、平南胡家,你们务必为本城主抢得先机。” 众将应命。 储何所料未差,冯逵也得到了容华因怒再度兴兵的兵讯,亲自带兵,征讨平城。 安、梁两方大军在平州南线边境前遭逢,话未多说,携力直压平州边境—— 接下来,便是他们瓜分平州这块丰沃土地的时间。 但,接下来的真正时间,骤然战鼓齐鸣,飞箭如蝗。 青青沃野间,无数伏地而卧的兵士披挂着绿草红花翻身而起,更有隐伏于壕沟内、小林中、丘陵后的大队人马潮涌而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千军万马好似凭空出现,为敌军献上阻截大礼。 安、梁两军在猝不及防中先失战机,首尾难顾,队形溃散,乱不成军。但毕竟都是久经沙场的,两方主帅在勉力支撑字一个时辰后,眼看反击难成,当即下命撤军,分别向各方境内退去。 “成将军,追哪一边?”有部将问。 成将军眺望一眼,道:“城主说,平州境内必有天海军以逸待劳,我们现在还不是天海军对手,追梁人!” 平州军拿下黄坡城后,之所以没有趁胜直追,正是因为安州尚有一支征伐四方战无不胜的劲旅——天海军。 “天海军”三个字,在行伍之人的心中,宛若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若想与之比高,还须增益己身。但,若是城主与容参议双剑合璧,定然可以无坚不摧。他们只需跟随就好。 “追杀梁军,直捣梁城,杀——” * “天海军当真如此厉害?”兰慧问。 容缓将若干报章推至其前:“这是他们的战绩。” 兰慧展阅其一:“明光十一年,安州与胡州开战,海军前锋营中调虎离山之计,孤军深入,遇胡州伏兵,以五百人战两万人,胜归,亡十人,伤百人,胡州军两万人折损过半,四散而逃……这事真的假的?五百人对两万人?几乎以一敌百,这仗是如何打的?” “天海军的前锋营相当于他们的斥候军,职责不止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还有搜集情讯、侦查敌情、暗杀敌将等事,其内兵士各有所长,单丁作战能力极高,且熟通各类暗算技法。当日与他们交战的胡州兵士曾对人说过,那一个个不是人,是野兽,更是噬血成性的魔鬼。胡州军的溃败,更多是源自内心的恐惧。”容缓道。 兰慧叹为观止,展阅其二:“明光三十年,天海军专司押运粮草的后八营遭遇亥州蓝关军左翼,以五百人对战六千人,粮草保全,五百兵士亡损过百。而亥州的蓝关军从此只剩一翼,左翼六千人全军覆没……押运粮草的营兵打败了别人家的战斗兵,那些人真的不是人吧?是被什么恶鬼附体了吧?” 容缓一笑:“传说中天海军的训练方式极为残酷,能够在训练中存留下来的,已经形同半鬼。” “那要怎么灭了他们?”兰慧蹙眉,“难道也要效仿他们的操练方式,操练出一支铁血劲旅与他们抗衡?” “平州军的操练的确有待改进,但一只铁师她的形成不是朝夕可成,天海军负有百年的声名,便有着百年的操练经验。”容缓将绘完的阵图举起,“若想与其抗衡,首要打破‘天海军永远不败’的神话,既然短时间内练不出一支铁帅,便须有一些取巧与巧取之道。” 兰慧打量她手中纸图:“你想怎么做?” 容缓冁然道:“先去军营,用本年的新兵试验一番,以观效果。” 考虑到晚归夜凉,兰慧从衣橱内为容缓取了件披风,转回身时,却见容缓伫身未动。 “缓缓?”她走上前去,看到了立足于门外的婀娜倩影,“叶小姐,日安。” 今日的叶艾裹一袭橙红深衣,腰身玲珑,青丝高绾,姿容秀美,很是光彩夺目。 “缓妹妹,一向可好?”叶艾问。 容缓掀足向前,道:“一别至今,叶姐姐越发美丽了。” 叶艾抚了抚颊,甜笑道:“所幸今日你在府内,不像前两次那般扑了空。” 容缓也从高大娘处听到过叶家小姐上府找过自己。但在她看来,叶艾看到自己的刹那很难愉快,与其逼她用一个世家小姐的上佳教养苦苦支撑,不若从此不见,各自心宽。但显然,她这份体谅,对方并未领情。 兰慧真心不喜欢这少女脸上的强颜欢笑,也怕她终有支撑不住时,道:“叶小姐,缓缓还要赶往军营,改日再叙可好?” 叶艾好生羡慕:“缓缓如今还在军中做参议?” 兰慧扬眉:“缓缓一直便是参议,像她这样一身本事,满腹才智,锁在闺房岂不可惜?” 叶艾赧然一笑:“是呢,缓妹妹才识过人,叶艾自愧不如。” 叶艾身后的四个丫鬟沉下脸来。 山清往前迈了一步:“我们小姐出身世家,饱读诗书,琴画双绝,整座平城谁人不知?抛头露面的事,自有贫贱女子担当,小姐做小姐当做的事就好。” 兰慧扬眉,反唇相讥的话已然冲到嘴边。 “时辰不早,我们该动身了。”容缓扬声。 叶艾一喜:“我可与缓妹妹同去么” 容缓一怔。 叶艾兴致高昂:“我也想多看多见,即使学不到缓妹妹的智计无双,长一些胆色也是好的。” 兰慧适时接口:“要学胆色,叶小姐大可向您这位丫鬟偷师,刚刚那句话胆大包天得紧呢。” 叶艾眼珠一转:“兰慧姐姐不想看到她们,我把她们留下就是了,只带我去军营可好?” 真是个难缠的主儿呢。兰慧拍额。 容缓不禁失哂,道:“叶姐姐不嫌营中苦闷,想来便来罢。” 叶艾欢呼一声,挽住容缓素手。 这个叶家小姐,真真是个厉害角色呢。兰慧如是忖道,越过不知所措的四名丫鬟,跟了上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各有姻缘莫羡人 安城大营内,一场庆功会刚刚结束。 先前,安城军奉命前往边境设伏,在初时,受主将之命身披青草红花时尚有几分埋怨:打仗就该是拼一个沙场相见勇者胜,如此折腾有啥意思?及至他们在一声号角中翻身冲向敌军之际,刹那而来的是神兵天降般的神勇振奋。那一刻,足以令这些血气方刚的男儿们铭记终生。如今,全军上下对容参议可谓崇敬到极致。 “孟将军,为何是双子城大军追赶梁军,不是我们平城军?”尚有兵士战心跃跃,向主将请询。 “平城军自然以守卫平城为第一使命。”孟将军瞪那兵士一眼,“胜了一场就以为天下无敌了不成?得瑟成这副模样,若敢懈怠了操练,本将军绝不轻饶!” 兵士们正待再向将军剖析一番无畏之心,听得那方有人喊—— “容参议到了!” 容参议到了?众兵士“哗啦啦”从将军跟前散开,齐向营门跑去。 这群没良心的兔崽子。孟将军暗骂了一声,也大步迎了过去。 “见过容参议。” “拜见容参议。” “小的见过容参议!” 容缓下得车来,双足甫踏上安城大营的地面,便有兵士不断迎上,一波见过,又有一波,一个个神色恭谨,虽然纷纷相迎,却不曾迈进容缓三尺之内。 兰慧深觉有趣:“这群傻大个们是将缓缓你当成女神了呢。” 叶艾嫣然道:“行伍之人多是耿直汉子,对一个人的喜恶尽在脸上,由此可见他们对缓妹妹是如何崇敬。” 容缓淡哂:“若是晓得今后的操练计划,他们怕是要对我躲避不及了。”!%^* 兰慧更觉有趣,拍手道:“如此快操练起来吧,我等不及要看这群傻大个们脸上的表情了!” 半个时辰后,中军大帐内,孟将军听过容缓的操练计划之后,也甚是迫不及待,恨不能即时付诸于行动。 怎么大家都想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么?容缓道:“练军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将军且莫操之过急,请先按照其上所列挑选一千兵士,先从这一千兵士身上着手,以利随时调整。其他兵士另有一份计划,明日交予将军。” 而后,她又将新成的操练计划详细讲解了一番,直到傍晚时分方作别回城。孟将军执意派了两队亲兵护送在侧,严命务须见得容参议进府方可回还。 “缓妹妹真是了得呢,能让一群男子如此折服。”叶艾推开车窗垂帘望了望那些亦步亦趋忠犬般的兵士,好生羡慕,“好想拥有缓妹妹一半的才干,不能建功立业也无甚要紧,只要能够使父亲亲与……城主对我刮目相看。”(!&^ 垂帘之外,扬鞭驾车的兰慧对车内声音清晰可闻,眉心皱起。 车内,容缓淡哂:“叶先生爱女如命全城尽知,城主对叶姐姐也是欣赏有加,叶姐姐不需要做任何事,已然拥有许多。” “城主欣赏我?”叶艾最关心的,始终是这一句,“城主欣赏我?为何?我有哪一处值得城主欣赏?” 容缓微怔:“叶姐姐几时变得如此不够自信” “自信么?”叶艾有几分恍惚,“我在缓缓眼里,当真曾是自信的么?” 容缓凝目细望,才发现她面容间有几分削瘦憔悴,不禁略感内疚,内疚于自己的冷漠疏忽。无论身份如何尴尬,眼前人是自己平生交下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惟一的朋友。 她将心思沉淀,摒弃私心杂念,执起对方手儿,恳声道:“比及与叶姐姐出身相近的人,叶姐姐机智聪颖,宽厚仁善,每一次与叶姐姐相见,缓缓都会被叶姐姐身上的璀璨光芒所温暖。这份光芒,不仅是来自外貌,还有内心。叶姐姐内心富足,故而待人以宽。对上官盈等人的挑衅从未置于心间,对缓缓这个孤女也从未另眼相看。在缓缓眼里,那样的叶姐姐不但从容自信,而且潇洒自在。” 叶艾面上划过一丝愕异。 “原谅缓缓自打重回平城后,不曾主动与叶姐姐谋面。我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及笄宴后,叶姐姐应该不愿意再看到缓缓。” “我……”叶艾垂首。她怎能说一度的确如此。 容缓直言症结:“叶姐姐对城主的患得患失,是否始于那场及笄宴?” 叶艾骤然抬眸,瞳光内泪光点点:“我若说是,缓妹妹会不会认为我小肚鸡肠?” “人之常情。”容缓笑语嫣然,“城主当众声明将娶缓缓为平妻,作为未婚妻的你没有当场发作已是世间难得。若缓缓与叶姐姐易地而处,还不知要如何歇斯底里。” 叶艾忍俊不禁:“怎么会?” 容缓轻摇螓首:“叶姐姐高估了缓缓的涵养。缓缓不会无理搅三分,但会得理不饶人,若我有姐姐的名正言顺,必定不肯轻易罢休。” 叶艾一时分不清这是宽慰之语,还是由衷之声,面上浮起些许呆怔。 话题既已开始,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了呢。容缓暗里叹息一声,道:“叶姐姐身上的诸多美德,城主看在眼里,也记在心中。他当初发声娶我为平妻,无非怜我孤苦无依,无处可去,欲使容缓在城主府有一席安身之地。但如今容缓已谋得军职,有俸可拿,有功可立,不再如先前那般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也无须再顾忌他人的多方揣测,城主对容缓的同情也便戛然而止。不瞒叶姐姐,容缓在离开平城的那段日子,得遇今生伴侣,只待平州事了,便要与他夫妻团聚。” 叶艾美目微瞠:“缓妹妹成婚了?” “在成婚前的一日出了少许的变故,如今我与他恰如叶姐姐与城主,尚是未婚夫妻。”容缓答。 “我……我万万没有想到。”因为委实太过震惊,叶艾不知从何说起,“你……可是真心喜爱那人?” 容缓眼波平静:“缓缓不会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叶艾仍是难以置信,嚅嚅道:“恭喜你……恭喜缓妹妹遇到了自己的命定人。” 命定人?容缓微微沉吟,旋尔一笑:“多谢叶姐姐。” 在她如此的一笑里,叶艾重重心事稍有缓释,积压心头的重负渐趋轻无,展颜道:“缓妹妹,我是真心为你高兴,真心盼你幸福。” 一边执鞭驾车,一边贴帘聆听的兰慧心中发嗤:这位叶小姐的段位,真真是令人佩服。 “叶姐姐终于如先前那般笑了呢。”容缓道。 叶艾抚了抚脸,不胜欢欣:“庆幸呢,庆幸是缓妹妹,若城主一心想娶得是一个有你容貌却无你智慧的女子,我必然因妒失智,变成一个面目可憎的无知妇人。因为是缓妹妹,因为缓妹妹无双的智计不是单凭妒嫉便可企及,我方得以保全下这份平常之心。” 总算没有白费唇舌,我心甚慰矣。容缓:“叶姐姐过奖。” 叶艾眸光盈盈,笑颜盛绽:“缓妹妹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嗯?” 叶艾:“我也想如缓妹妹一般,得遇此生良人。我不想嫁给一个因为婚约不得不娶我的夫君,成婚之前,至少成为城主的朋友。” 容缓:“叶姐姐想缓缓怎么做?” 叶艾:“缓妹妹擅于识人知人,又与城主认识多年,必知城主诸多习惯,助我投其所好,获得城主青睐如何?” 容缓:“好。” 叶艾:“多谢缓妹妹。” 容缓:“还不知能否帮得上叶姐姐。” 叶艾:“缓妹妹是谁?容缓出手,焉有不胜?” 缓缓这个傻丫头,明明有着俯瞰众生的智计,偏偏在这种细碎之事上大而化之,被一个满腹心机的世家女所摆弄,这是大智若愚还是大愚若智?兰慧舞起长鞭,在空中狠狠甩了一记鞭花。 容缓闻之,暗自摇首:兰慧姐姐,何不释然待之? * 今日,连得胜讯的容华收到了一场败北消息:黄坡城下,难耐城下百余天海军骂战的平州守军出门迎敌,被打得丢盔卸甲,若非守城主将鸣金及时兼防备得当,出城迎战的三千兵士必然折损惨重。 尽管早知天海军厉害之处,但如此消息仍免不得令诸将沮丧了一气。 容缓进来议事厅时,恰见那一个个高头大马的汉子顿足捶胸,气氛低迷。 “黄坡城易守难攻,天海军惟一的短板即是攻城。高将军有勇有谋,这一回不过是一次试探,趁机令得因胜生骄的兵士们感知到自己与天海军的悬殊战力,各位完全不必担心高将军中了对方的激将之计。”她开解道。 “我等并不是担心高涟那厮沉不住气。”孟将军闷声道,“区区百余人便敢到城前叫阵,这天海军也忒地狂妄,偏偏人家又有狂妄的资本,教人好生不甘心!” 敢情一群大男人是在生闷气么?容缓忍笑,看向坐在当央的容华,那张俊美颜容上虽然不似诸将这般恼怒,但也不甚愉快就是了。既然如此,她还是少惹为妙,早早回去完成那份兵图,早早开始新军训练得好。 此念滋起,她悄然撤身。 回到紫荆轩,直奔后院的小书房,心无旁骛地伏案疾书。兰慧进来一次,问了些话,她随口答着,不曾转移视线与思绪。兰慧放下手中的茶点,退了出去,嘱咐了两个新派到轩中的丫头好生伺候,自己拿了剑直奔城主府的演武场:今日必与姚宽好好比上一场。 “叶小姐,城主已然议完事了,现下正在书房,奴婢领您过去。”前面长廊内,一名小婢满面殷勤,侍奉未来的主母前赶往主子所在之处,“奴婢替您拿着吧?” 叶艾粉面含笑,将手中的食盒紧紧握住,拒绝了小婢代提。 方才,缓缓说过城主今日脾气不好我等最好远离为妙来着。兰慧望着那位充满欢乐期待的叶小姐身影,颇有几分快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暗巷遇袭危机伏 容缓告诉叶艾,容华最厌甜食。叶艾潜心向自家府内的厨娘学艺数日,亲手做了几样咸味点心,备了些提神小菜,并撇开那四个总是为自己招惹是非的丫鬟,来到了城主府中。听闻城主在议事厅议事,她也坐在厅外小亭内耐心等待。 “叶小姐,其实您大可不必等的,那位缓姑娘不管城主是不是在议事,都会直接推门进去,您可是咱们未来的主母,难道不比缓姑娘更有资格?”领路的小婢道。 叶艾一笑:“缓妹妹是军中参议,自然有资格参与任何一场厅堂议事,我即使已与城主成婚,也无权倾听军中机密吧?” “是,是呢。”小婢讪讪一笑,看来未来主母不吃方才那一套,向那边指了指,“看来是已然议完事了。” 叶艾抬头,看见将领们陆续辞别,城主也踏出了议事厅,向书房方向走去,遂向小婢道:“我自己过去就好。” “是。”小婢有几分失落:这位未来的城主夫人怎就不知道奴婢的苦心?那位缓姑娘可是连梁总管都给打压下去的主儿,真若成为与城主夫人平起平坐的,这府里哪还有叶小姐的位置? 叶艾一人来到书房门外,门前侍卫禀了城主后,念在这位未来主母的善良,心里不无担心:这个时候过来,不会正好撞上城主的迁怒时刻吧? “城主操劳了半日,也该饿了,我做了几样点心,不知合不合城主口味?”叶艾将食盒内的物什一一摆放南窗下小桌上,笑语嫣然,“若城主不合口,只管告诉艾儿,艾儿下次改进。” “艾儿。”容华在书案后动也未动,眼睛犹停在案头报章之上,“你不需要做这些。” 叶艾将点心、小菜一一陈列完毕,再从食盒内抽出一副银筷摆放整齐,道:“城主操劳,艾儿愚笨,做不了其他,也只有这点小事。” 容华皱了皱眉:府内的厨子手艺极佳,她又何需多此一举? 叶艾两眸盈盈,殷切相待。 容华只得将笔放下,离开书案,移驾南窗下小桌前,然而,看着那一盘一盘物什并无任何食欲。 就在半个时辰前,前方又传来不利战况,所谓出奇制胜,依靠容缓奇谋出其不意,故而前期战果喜人,但一经对峙,平州军缺乏实战且战力偏弱的劣势便完全凸现出来,故而如今只能固守已获在手中的城池,无法再前进一步。若不能使全军重拾信心,只怕到手的城池很快便要得而复失。 他提筷尝了一口,滋味尚可,却味同嚼蜡,放下有一点重量的银筷,道:“本城主还有诸多事情要做,你下次不必替本城主做这些,安心做你的叶府小姐就好。”!%^* 叶艾微微窘迫,讷讷道:“可,即使是叶府小姐,也想为自己的夫君做一些事。” 容华未语,坐回案前。 叶艾感受着未婚夫那份扑面而来的淡漠,问:“城主,您不想看到艾儿么?” 喜欢正面解决问题么?容华拿起了置在笔枕上小毫,淡淡道:“别想太多,回去吧。” “城主……”(!&^ “你应该看到本城主有许多事要忙。” “城主……” “出去!”容华眉头紧锁,“需要本城主找人请你出去么?” 叶艾一震,道:“我只是想与城主辞别而已,叶艾告辞!”言罢,她夺门而出。 当日,城主多半下人皆看到了叶小姐打城主书房含泪而去的身影。 叶艾一路不胜委屈,踏进府门后尚且还能按捺,直到回到自己的闺房,终于忍耐不住,扑在榻上放声痛哭。 山清、水秀、轻歌、曼舞四个丫头惊慌失措地围了上来:“小姐,发生了什么事?” “小姐,您今日不是去城主府,这是怎么了?” “今日是谁担当小姐护卫?我去问他一下!” “小姐,小姐,您别只是哭,告诉奴婢您受了什么委屈,奴婢替您出气!” 纵然是处在前所未有的委屈中,叶艾也深知若是一股脑对这四丫头说了,还不知会惹出怎样的乱子,父亲说不得还要到城主府大闹一番,届时她在容华面前的处境将更加难堪。 她挥手:“我没事,你们都退下吧。” “小姐这样子怎么可能没事?小姐……” “都退下!”她高声,“本小姐想静一静也不可以么?” 四丫鬟第一见小姐对她们疾言厉色,吓得尽数退到外间,心惊胆战地:“小姐这是怎么了?” “小姐怎么了?”叶父现身门前,问。 * 在听过四丫鬟添油加醋的描述后,叶为古整理出了事情的大概—— 单纯好欺的女儿受一阴险女子所骗,一番操忙后前往城主府,未能投城主所好,白白忙碌一场之外还遭受城主冷落,个中的委屈,自然无穷无尽。难怪连四个贴身丫鬟也不能诉诸于口。 容缓那个下贱女子,说什么智计过人?无非也美色惑人罢了。为了替其造势,城主不惜将门客智慧的功勋尽数落到此女头上,别人看不明白,老夫岂会受此蒙骗?容缓,老夫此前不屑理会于你,如今居然敢戏弄我家女儿头上,老夫绝不饶你! 不过,叶老爷怒气勃然,也深知如今的容缓在整个平州的地位已然非同寻常,若是闯到城主面前请他在叶家与容缓二选其一,叶家未必有那个分量。 但叶家虽然是清流名家,却也不是任人欺凌,容缓既然=敢惹,也便莫怪叶家回以颜色。 * 好大的风。 在这风力作用之下,初冬的天气已然是寒冷刺骨。 容缓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走进了韶光阁内。兰慧一径摇头叹气,实在想不透缓缓何必多此一举。 掌柜笑脸迎上:“原来是缓姑娘,这里面可有您看得上眼的?” 容缓了看了看摆布在柜间的珠花钗环:“叶小姐近日来过么?” “叶姐每个月都是要来两次的。” “可有反复看了多次却一直没有买下的首饰?” “嗯,是有那么一两件,叶小姐每次来了都要看,每一回看了都会买一些近似的回去。” “很贵重么?” “因为镶了很稀缺的金刚石,大概在一千两银子左右。” 兰慧吓了一跳:“难怪连叶家小姐都不能说买就买,缓缓,我们走了。” 容缓对自己荷包内的银两很有自知之明,沉吟再三,眼光落在自己腕间的镯子上。 “不行!”兰慧一手按在上面,“你全身上下只有这一样稍显贵重些的首饰,敢打它的主意,我先不答应。” 最终,一无所获地走出韶光阁,容缓不无失落。 “缓缓可以了,叶艾被城主训斥,关你何事?”兰慧恁是不解,“你何必一定要选什么礼物,是欠了她什么不成?” 容缓淡淡道:“她是我的朋友,朋友受了委屈,作为朋友的我,做不了其他,买一样朋友喜欢的礼物博她一笑总是好的。送不成首饰,我便亲手绣件披帛给她。” 兰慧顿足捶胸:“你想让我怎么说你才好?” 容缓收紧披风:“早些回去吧。” 灯市大街与上元大街之间,有一条长长的巷子,穿过这条长巷,向右拐去便是城主府的大门。她们今日没有乘车,在这样的天气里,抄近路行走显然是个明智之举。 但走入其内,兰慧油然感觉一股不适,右手下意识按在了腰间匕首上:“好暗,之后如果没有我跟着,缓缓千万莫一人走这条路。” 容缓也感觉异样,仰首望了眼两侧的高墙:“两边墙上无门无户,前后狭窄,是个设伏的好地方。” 兰慧苦笑:“你等我们出去后再说这个话题如何?” “如果设伏,当是走到中间地段时最为适合,如此前后皆远,刀光剑影不易为人所见,即使呼叫,一边是人声鼎沸的闹市,一边是即使是白间也少有人影的贵族大街,很难被人听闻。而今日又是一个大风日,风声呼啸中,发生在深巷内的任何声音都会被湮没。”容缓悠悠道。 兰慧几乎听到了她语中的笑意,气咻咻道:“那么,容参议干脆告诉属下要小心行事岂不是更好?” 容缓从善如流:“兰慧姐姐小心行事,眼看要到中间地段了。” “是,属下遵命,若有歹人胆敢行刺,属下定然杀他个有来无回!”兰慧如此说话间,为了配合气氛,“噌”地拔出匕首,向前挥打出去。 当!金属相击的声音直击耳廊,兰慧惊喊:“缓缓小心,当真有人行刺!“ 暗影绰绰,杀气森森,两个女子走进了一个精心设置的伏击场内。 来者有十数人之多,三五人缠住兰慧,剩余悉数向容缓扑了过来。 容缓背倚高墙,取出袖中小弩,但眼前人影跳跃,其内有兰慧,她不敢贸然按下。但对方的行动却不会因为这份迟疑有所迟缓,数把利刃向她咽喉落下。 兰慧不向身后飞救,却向远处落身,喊道:“缓缓,我在这边!” 容缓指尖按落,身前数道身影跌扑在地,但刺来的刀也到了。这个瞬间,她清晰感受到了那份冰冷杀气的抵近,那一份即将把自己脖颈斩断的杀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 “缓缓小心!”一把宽刀从上方降临,将所有利器一挥而空。 容缓听得出对方身影,也听得出声音:“莫仇大哥!” 莫仇一抓住她手臂,从一干刺客头顶飞掠过去。 有莫仇助阵,兰慧精神一震,无须分心之下当即大出杀招,使对战数人皆受伤挂彩。 有两个身法较快者紧追莫仇身后,并向容缓施放暗器数枚。莫仇掌中宽刀反手一气拨打,尽将暗器打回施放者身上。 随着几声惨叫,对方觉出这位半途现身者的非凡实力,正在速战速决与姑且撤退间左右摇摆,听得长巷两方皆传来脚步声,从灯市大街方向冲来的同时还有话声:“是缓姑娘么?属下等人受城主之命保护缓姑娘,您可在那边?“ 不妙!刺杀者有志一同地飞上墙顶,逃离当场。 “那些人刺杀缓姑娘,追上去,至少抓住一个活口!”兰慧挥刃直指,对援兵道。 “是!” 灯市口方向援兵,正是容华安排在容缓身边的暗卫。方才,因望到两个姑娘进了首饰铺子,依据对女人的浅显了解,他们以为必定耗时弥长,遂在对面酒馆内要了一壶酒小酌,直到看到那掌柜进出频繁不似有贵客盈门的架式,上前询问,方知缓姑娘离开了多时。他们首先向这条回城主府最便利的捷径查探过来,出现得恰逢其时。 兰慧、莫仇护送容缓回到城主府内。 “那些人是什么人?”迈进城主府大门,悬着的心姑且放了下来,莫仇问,“看情形是是为了杀缓缓而来。” 容缓眸光一闪,道:“若抓到一两刺客一审便知,若抓不到,也就罢了,左右也没有伤到我。” 兰慧心有余悸:“方才是有多凶险?若莫仇晚来片刻,缓缓就……莫仇你且好生守着,我去追刺客,怎么也要知道是谁主使!” 容缓伸手将之拉住:“兰慧姐姐,不必了……”!%^* “你受伤了?”兰慧、莫仇同时发现了容缓腕上的伤痕。 是擦伤,方才与死亡擦肩而过的那瞬间,她不知莫仇会来,为了自救,竭力贴墙避夺,两腕及脖颈间皆擦出了一些血痕。 莫仇向兰慧道:“追刺客的事自有城主府的侍卫负责,你扶缓缓回房,我去叫大夫!” 兰慧再无异议,扶起容缓正待启步,眼前被一道身影挡住。”兰慧觑对方神色,心知不妙,只有垂首行礼:“拜见城主。” 容缓迎着那两道冷冷的视线,深知断是逃不过,举起一只手道:“只有点擦伤,上一回药便好。”(!&^ 容华冷嗤:“明明不是什么大家小姐,身子却如此娇贵,一点擦伤便可伤成这副模样。” 容缓以为他指得是自己苍白的面色,抚了抚脸颊,道:“生死之间,惊惧自然难免……” 话音未落,身子已然悬空。 又来?容缓很想告诉城主自己伤得是手腕,是后颈,不是脚踝……好吧,脚踝也有一点痛意袭上,但并非不良于行。但看城主不快的气息如此显而易见,若是硬要争辩起来,怕是要毁了缓姑娘众所周知秀外慧中笑不露齿的形象,只有带着些微的尴尬,听之任之。 容华将她一路抱回了紫荆轩。 随后,大夫即赶了过来,看了伤势,号了脉,包扎之后又开了一份安神定气的方子,几句医嘱之后,赶紧告辞:幸好是行医十几年的,若不然在城主大人那双眼睛那样的盯视下,只怕连个绷带也扎不整齐。 “兰慧,把你们今日遇到的事仔仔细细再说一次。”容华道。 兰慧应声,从韶光阁开始,到长巷遇袭,事无巨细,当真是仔仔细细地又说了一次。 容华听时面无表情,听后也神色淡漠,问:“你是说,那些侍卫已经去追赶刺客了?” “是。”兰慧点头,“紧随其后便赶了上去,只要对方的轻功没有高到匪夷所思,应该能捉上一两个。” “你与他们交过手,可从对方身手得到什么线索?” 兰慧忖了忖:“来者每人用得都是整齐划一的朴刀,打斗间似有一些配合,不像是擅长单兵作战的杀手,反而更像是哪家的护卫府兵。” 没有白白跟在姐姐身边多年呢。容华对这个冲动有余的兰慧有了一些改观,道:“再与他们交手,可识得出武功路数?” “应该可以。” 这就够了。容华起身,径自离去。 这真的是生气了,除了就医时,连走时也没再看向自己这边一眼。容缓遂也甚有自知之明地将自己蜷缩进了榻上,尽己所能地不被人发现。 兰慧回首看到这副模样,不由失笑:“城主会打你不成?” 容缓拉过毯子盖在头上,闷闷道:“不打我,少受他些言语挤兑也是好的。” 兰慧无语:这两人也真是奇了,不像是没有情的,又比陌生人般还要界限分明,也真不怕他们这些旁观看戏的人看得累疼。 * “什么?”叶为古立起,“你方才说谁被抓住了?” 叶家大厅内,立着一干面上黑巾已褪、身上黑衣未脱的府兵,每人的脸上、身上皆挂了一些伤痕,正向主子禀报今日出动结果,然而,那个结果是他们主仆皆无法满意的。 “李大勇、王栓被抓了,小的们也想把他们救回来,但城主府的侍卫个个武功高强,如果不逃得更快些,只怕小的们要全数落网。” 叶为古沉吸一口气:“你们有两人被捉,而容缓却毫发无伤?” “其实属下的刀眼看就要刺到那个容缓的脖颈了,突然来了一个武功奇高的人……” “闭嘴!”叶为古沉喝,“都下去,这些日子到别苑当差,未得命不得返回本宅!” 府兵们唯唯诺诺,瞬间退得干净。 “老爷……”叶府管事满面忧色,“那两个人既不是死士,也不是杀手,区区两个普通的护卫定然挺不过城主府的讯问,万一是刑讯,就更加……” 叶为古神情沉重:“怪我设想不周,只想那容缓不过区区女子,派一人也足以要了她的性命,哪成想十几人出去也折戟而归。早知如此,该请江湖人动手,想来会干净利落得多,也不至于落人把柄。” 所以属下之前的提议您为何不理?说什么叶家清贵名流不屑于与江湖人有任何牵系,好像派府兵刺杀一女子便是清贵名流当做的事情一般。管事心中如斯打着念头,急声道:“如今要尽快想办法与李大勇、王栓那两个人切割清楚才好。小的这就放出话去,李大勇、王栓因为手脚不干净触犯家规,两天前被逐出叶家。一旦城主找上门来,就说那两人因为记恨而陷害叶家才做下那般恶事如何?” 叶为古深知这是眼下惟一的对策,即使如此,恐怕也很难令城主信服,然而,倘使当真如此,便令叶家在城主面前永远低上了一头,届时女儿成婚后在城主府焉有地位可言? “暂且静观其变,我倒要看城主会为了容缓做到哪一步?” * 如他们的主子所料,落网的两名府兵,甚至尚未动用大刑,只将刑具拿出来亮了一亮,即迫不及待地供出了幕后主使。 “叶为古?”容华听到这个名字,居然毫无意外,那位以清贵世家自居的叶先生如今也只剩下一点自以为是,所谓的清洁操守早已被累世的名望汲取殆尽。他右手指击倒叩桌案,问,“叶家那边有什么异样么?” 高泓摇头:“属下去转了一遭,叶府的前门后门都平静得紧。” “平静才是异样。”姚宽接口道,“叶家任何时候都是门庭若市,如今平静才是奇怪。想来为了迎接城主的质问,已然闭门谢客了。” “如有必要,小的今晚夜探叶府。”高泓道。 姚宽不以为然:“论轻功,是我更胜一筹,要去也是我去。” “你的轻功几时胜过我了?” “比一比自见分晓。” “比就比?我会怕你:” “你们两个真是够了?”容保斜眼乜着这两个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幼稚男子,“这点事也争来争去,现在是争这个时候么?” “关你何事?”高泓、姚宽异口同声。 容保:“……”这两人只有在欺负他的时候才会步调一致是怎么回事? “高泓。”容华发话,“去准备一下,明日押那两人沿途游街,让全城百姓都知道他们是刺杀容参议的杀手,也使他们领教一下全城百姓的怒火。” 高泓领命下去。 容保抓抓脑皮:“城主是打算放那叶家一马了么?属下只是想到缓姑娘受的那些伤就很恼火呢。” 姚宽借着书案遮挡,在下方踢了这小子一记:还常以自己是城主腹中蛔虫自居,难道看不出城主比你更恼火么? “容保。”容华出声唤住对姚宽挥动拳头的心腹侍从,“我若是你,不会自讨苦吃。” 容保不甘地放下自己软趴趴的小拳,道:“城主,带那两人游街未必就能逼出叶为古,他那样的人,哪里会在乎区区两个护卫的死活?” 容华淡哂:“他不在乎,他的脸面会在乎,而叶艾也会知道自己的父亲做了什么,届时深觉脸面无光的叶为古还会做出什么事来呢?本城主不由得很是期待。” 倘使叶为古就此息手,即使是两个护卫的证词在,也无法治其罪过,不如效仿庄公,容其多行不义必自毙。 “姚宽,自今日起,你负责保护缓姑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世事凌乱向何许 那两个护卫的游街,在在是打了叶为古一记狠狠的耳光。那两人只是府中所有侍卫中的两个,整座平城除了叶家没有人晓得他们是叶府中人,但,容华晓得。 因为晓得,所以成意使那两人以刺杀容参议之名游街示众。如今的容缓,在整个平城男女的心中,是救世的英雄,是崇拜的偶像,当得知囚车上的两个人是袭击容参议的刺客时,整个平城沸腾了,叶府二人充分受到了全城百姓的怒火洗礼。而且,这一次的囚车游街不止行经了灯市、井口这等平民街巷,从城主府在内的上元大街开始,直至叶府在内的庆云大街结束,目的别无其它,只为给叶家难堪。 叶为古站在门内,听着外面的骂声、唾弃声,声声皆似奔自己而来,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之不下。而最令他难以忍受的,是女儿的指责。 尽管叶为古对整个府中封口,不使外间事传进府来,但堵不住从外间进府者的嘴。一个为叶家送粮米的粮菜铺杂工兴致勃勃地向厨娘说了城中正在发生的这桩大事。叶允的丫头们经过听见,不明所以的她们只当是为近来心情不好的小姐舒心解闷,也兴致高盎地进行了转述。 叶允听闻容缓遇刺,自然出府看望,行经游街人群,第一眼认出车内二人乃自家护卫,也就在第一时间想到了父亲。她踅返府内,才抵书房门前,其内传出的是父亲对管事的怒责声—— “你事前为何不安排仔细?为何出了这等的纰漏?” “是,是,是小的行事不周。” “这岂是一个不周便可搪塞的?你看那容华小儿给了老夫如何的难堪?若他带人上门质问,老夫尚有一番说辞,如今他不闻不问,却如此行事,老夫除了躲在门内毫无办法!” “是,是,小的要不要去递个请罪条陈?就说叶府两个被驱赶的奴才因怀恨在心……” “少给老夫故作聪明多此一举!” 一切不问自明。叶艾推开了阻挡的侍卫闯入进去,一双泪眸无声质问:爹,为何在这么做?为何要将女儿、将您自己、将整个叶家推入如此窘迫的境地? 叶为古不愿看到这样的女儿,尽管他从未认为自己有任何事行差踏错,尽管他做的所有的事为得只是女儿安好,也不想面对女儿这双泪盈盈的双眸,仿佛控诉他这个为父者做了如何天理不容之事。 他敛了敛声色,温和道:“近些日子不要出门,安心在闺房习一些针黹女红,为父会请上衣坊的大师傅进府为你授业。” 叶艾丕地跪下,道:“请答应女儿,以后莫要再对容缓行任何不利之事。” 叶为古沉下脸来:“为父做事自有分寸,你无须过问。”!%^* “分寸?”叶允手指颤指窗外,“外面就是您的分寸?那两个人,五日前还在为父亲巡视外宅,如今身陷囚车经受百姓唾弃,父亲却连面也不敢露,这就是您行事的分寸?” “放肆!”叶为古拍案厉斥,“为父几时教过你顶撞长辈的无状礼数?还不给为父退下?是想为父将你禁足么?” 叶允凝视父亲片刻,转身离去。 回往闺房的一路上,叶艾越是思虑,越是心灰意冷。 如父亲所说,倘若容华带人上门质问传父亲前往对质,父亲必有一番辩解说辞,届时虽然不能释解城主怀疑,但总是一个彼此的台阶。而容华,必定料到如此,故而连这样的机会也不给。(!&^ 而父亲,明知无论想对容缓做些什么,有容华的执意保护,必动不得她分毫,却杀心未收,顽固至斯,当真如他所说是为了女儿的幸福不成? 她想,与容华的婚事当真可以作罢了,原本就不是因为两情相悦而订立,现在,容华未给父亲留一丝的颜面,父亲也毫无收手迹象,闹到如此地步,继续维系这桩婚约还有何意义?所有的乱事,不过起源于这桩婚约,为了杜绝再生乱事,只有将源头袚除了吧? 她回身,欲往城主府一行。 两名远随身后侍卫当即上前,惶恐道:“小姐,老爷吩咐,近几日不得让您出府,请小姐不要为难小的们。” 爹爹啊爹爹,你真是想逼女儿去死不成?叶艾挥泪踏进闺房,再不出房门一步。 * 游街示众的第三日,被关在房内的容华听到了消息。 今日冬雪初降,她撑一把纸伞,踩过尚未积成的雪花,在后园小湖边的停内找到了容华。 “请城主收回游街示众的命令。”她道。 容华回身,淡淡扫过她一眼:“你跑得如此气喘吁吁,就是为了找本城主说这样事?” 她点头,声字分外清晰:“正是如此。” 容华眼尾扫见了她云青斗篷上的些许雪花,下意识便伸出了手。 “请城主收回成命。”她再道。 容华的手指先行收回,垂眸俯视着那双亮得出奇的美目,问:“原因呢?” 容缓与其视线短兵相接,不避不闪,直迎无畏:“城主此举无论是为容缓出气,还是为申张律法,既然有人证在手,又知主使者是叶家,为何不直接拿其问罪?” 容华双眉锁起。 容缓自问自答:“您不拿叶家问罪,无非是晓得单凭这两个护卫的证词,不足以法办平城第一世家的家主,与其白费番气力,不如直接令其颜面无光,给一次足够震撼的警告。可是,为何如此?为何总是如此?”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得是……”容缓眸心如炬,素日略带两分绵软的声语,此刻清厉得如一把出鞘的剑,“为何明明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者的游戏,却总是要我们这些小人物替你们承担后果?” 容华眉峰紧蹙:“你晓得你在说什么么?那两人是无辜者么?若莫仇再晚一步,你便是他们的刀下亡魂!” “他们是奉命行事。”容缓冷静道,抬手向亭外一指,“就如高大哥、姚大哥他们奉你的命令去做的每一件事,无论是对是错,是罪是过,都该记在你的头上。” 亭外,被点到名的高泓、姚宽听后脖子一缩,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想,自己可曾为城主去杀人放火为非作歹过? “那两人杀人未遂,触犯律法,交与知州府依法处置即可,何必一定要他们替不敢为他们出头的主子受这份折辱?”容缓道。 容华淡淡道:“你是苦主,既然苦主替他们求情,便依你所言。” “谢城主。”容缓福了福礼,“属下告退。” 还真就走了?容华看着她已然走出亭子的娉婷身影:“这份毫无必要的善良大度,也是奢姐教你的?” “即使是夫人,也教不了容缓这些。夫人再好,始终是出自云端之人。云端的人,无论如何体恤下情,也无法感同身受。”容缓回眸,“我请求城主停止,也不是因为善良大度,而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我与他们处于同样的位置,也怕早晚有这一日。” 容华哑然失笑:“你是将你自己与那两个护卫置于同一境地了?” “我与他们出身相同。”容缓道,“城主与叶为古皆出自高贵门第,在你们的眼里,他们生来下贱,无论是当街遭受百姓乱物抛砸,还是身首异处,皆无关痛痒。叶为古派他们来刺杀容缓,城主用他们来折辱叶为古,而真正角力者的你们仍然站在云端,冷眼俯睨下方的挣扎倾轧。” 这都是哪一门子的歪理?容华道:“这桩事情的本因貌似并非本城主与叶为古的角力。叶为古杀你,不是为了挑战本城主。本城主折辱叶为古,也不是为了打击叶家。” 容缓无声一笑:“叶为古杀容缓,是为其女,为其女的本因又在哪里?城主折辱叶家,是为了替容缓出头,出头的出处又在哪里?倘若城主与叶家之间毫无芥蒂,又怎会有容缓这个替罪羔羊?” 容华一时失语。 容缓姗姗而去。 她这一番前来,是为了替那两个人求情,还是为了阐明立场?她与他从不属于同一世界,今后谨守分际,万勿越线?这个时候,明明有比这个问题重要得多的事情需要思虑,无暇再分心神,只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每每见刀子,更多看到的是她的背影呢? * 叶为古挂在军中的闲职被削。 原本便是一个挂名闲职,无非为使门楣更加显耀而已。但,被城主以公而告之的方式削去,如何能够坦然接受? 容华的理由,无论那二人是否当真已被叶家驱逐出门,叶家总逃不脱治下不严的过错,削去军职,以示薄惩,既符律法,也顺人情。 叶为古真真是怒了。 容华此女,断不能留! 这一次,他改弦易辙,集合府中门客仔细斟酌,有门客道若使如今如日中天的容缓突然消失,只有两个法子:要么触犯军纪,要么容华厌弃。 “触犯军纪?”叶家管事眼前大亮,“我们在全城散布消息,说容参议是别家藩地派来的细作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林外又逢行刺客 “不通。”有门客否之,“容参议是被容大小姐养大成人,若说她是别家藩地的细作,岂不连容大小姐也给裹带了进去?城主与长姐感情深厚,断不会允许这等传言肆行,届时追根究底,我们只怕得不偿失。” 另有门客点头:“何况说她是别家藩地的细作,哪一家藩地?她自幼在安州长大,如今助我平州将安州打得这般惨烈,硬是散布这样的消息,只会将城主的目光引到叶家身上,不妥,太过不妥。” 叶为古切齿:“身为安州人氏,如今百般攻陷安州,果然是那等既无操守也无品志的下贱女子会为之事。” 门客有些哑语:您这等说话,也未免因为个人恩怨流于偏激了吧?安州储何的恶名天下皆知,容大小姐死得不明不白也是众所周知,身为容大小姐养女,为母报仇怎就不对?身为负有那等奇智之人,为天下除奸怎就不行? 不过,食君之禄,为君分忧,既然寄人篱下,自要不能无所事事,他们集思广益,终于得出一计—— 写信。 有两位文笔甚好的门客分别拟书,写信给安、州两地的城主府,告知导致他们多次兵败的罪魁祸首姓甚姓谁,以及此女在平州城主的心中的非凡地位云云。 众门客的意思是,经过刺客一事,城主对叶家偏见已深,今后容缓再有任何一点意外波折,他都会将目光投放到叶家头上。惟有借一把远刀杀人,方能引开城主视线。 照他们所见,安、梁一旦获知此讯,必派人暗杀容缓,而他们的手笔请动得必是江湖杀手抑或府中死士,其身手决计与叶家府兵迥然相异,城主纵是怀疑到叶家,一查即明,叶家还可趁机将第一次的暗杀推脱干净。 虽然如此行事难免太过拖沓,需要些许等待的耐心,叶为古仍然允准:那个诡诈女子,让她多活几日又如何? * 时令进入深冬。 这一段时日,叶为古再无动作,略出容华预料。那位叶先生表面一派斯文气象,实则心浮气躁,受了那等当面打脸般的羞辱后,没有上门指叱已然令人意外,被削夺其挂在军中多年的参将一职也能忍耐至今,实属难得。 而这段时日,容缓未受刺杀事件影响,依然早出晚归,趁严冬天气实训一千新兵。 此前,她经一番潜心揣摩,认为比及安、梁二地,平州的气候偏于温润,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平州本土兵士骨子里便不及安、梁二地那般悍猛喜战,每逢对阵,气势上先输人一截。这一千新兵,她请孟将接自己纸上所求选拔而出,大多是外土逃难至此的青壮难民投军而来,年纪俱在双十至二十有五之间,同时应有家人亲眷在其身后,以求性情更为坚定成熟,为保家人当更为勤勉上进。!%^* 这一千兵士,她以新法训之,孟将军派位两位铁面副将从旁协助。 每人卯时闻鸡而起,沿江长跑一个时辰,待旭日之际,攀山一个时辰,其后依踞山形,展开两两对战。兵士中木剑上皆涂以颜色,若要害部位被染以对方颜色者,皆为当日的败者,败者须向胜者揖礼,下山后抡斧劈石百下方可罢休。且劈石不能听凭蛮力,听众将官报出的节奏,以免伤其脏腑。 这仅是首阶训练,待明年天春,另有第二阶规划。 军中如此忙碌,当然无心挂虑外事。 容华也并不清闲,来自各方的战报在案头堆积如山,他每一份都不能错过,每一份都要仔细研读,此外还有全州事务需要他悉心打理,尽管如今容保成长颇快,三位先生也各擅其长,已然分担去不少,依旧无暇分顾。(!&^ 两个人同住一宅,有时甚而近在咫尺,却有许多时日不曾交谈,不曾谋面。 城主府的人,每日见得披一件云青斗篷的缓姑娘脊背笔直、步履坚定地出门,再见得她虽面带疲色,却姿态不改地回府。 他们也看见自家城主,每日晨起舞剑之后,要么书房,要么议事大厅,操忙一日后,晚间又以舞剑结束。自然也有披星戴月的外出时候,行色匆匆,来去如风。 众人对这两位的状态由最初的好奇、猜测到不解、困惑,如今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外间有人面带暧昧地问起那两人在府中情形,府中人无论哪一个听见,都会先如同缓姑娘那般将脊背挺得笔直,再似城主那般乜起傲然的眼神,不紧不慢地回上一句:“城主和缓姑娘都是什么人?岂如你们这些俗人猜想得那等世俗龌龊?一个个先把心洗干净了再说。” “这话怎么说的?他们再是什么人也是人不是?都正值青春年少的,同住一府,怎么忍得住?”好事者多以此类话追问不休。 “呸!”闻者必会啐上一口,“像缓姑娘那般如……”方先生在与他们闲聊时怎么说得来着?“如高山流水般清洌,如天际白云般高洁,你这些污浊肮脏都给咱们离着远些!” 待那些好事者被噎上几个来回,竟也似被洗了脑一般,不敢再对如高山流水般清洌、天际白云般高洁的缓姑娘推入任何不堪设想。 有这么一两次,叶艾正在茶坊饮茶,在窗外街人话声中听到过如此这般的交谈,心内苦笑不已:这城主府的下人们已然全成缓缓裙下之臣,自己到底是要迎难而上还是知难而退,端的是个问题,是个天大的问题呢。 * “缓缓,今日天气格外得冷,还是不要去军营了吧?” 经过接连几日的大风之后,这一日格外寒冷,空气内弥漫着浓厚郁重的潮冷气息,伸出手仿佛置于一汪渗入骨缝的冷水之中,有一种无处安身的仓惶。兰慧晨起在院内练过一趟拳,回室内一气忙活,将容缓最厚的毛氅翻出犹觉不够。 书案上一盏烛蜡未熄,容缓放下手中小毫,对着刚刚书成的书笺软吹了几口气,道:“今日是不打算去军营的,不过仍要出去一次。” 兰慧将手递到火炉上来回烘烤着:“做什么?” 容缓起身,将书笺装入信封后以蜡封口,又折卷起来,装入备下多时的竹制邮筒,加盖加封,口中道:“前两日出门,发觉有一支在各州间通商的商队被大风延搁在平城外的小村内,因为惟恐其内有其它藩地派来的细作,请孟将军仔细探查了一番,方知他们来自安州,此行也是为了回安城过年。我要拜托他们替我向羿清递一封信。” 早已晓得“绑鸽事件”的兰慧点头:“这样的事,交我替你跑一趟就好了,你何苦还要自己走上一遭?” “尽管当前无法与他团圆,至少这一份风雨无阴的心意,我要为羿清做到。”容缓吹灭了烛火,看外间天色大白,将毛氅裹上身,“走吧,今日气候虽冷,风却停了,那商队归心似箭,去得晚了怕是要与他们错过。还有,兰慧姐姐也要穿得暖些。” 兰慧无法,摇了摇头,系件披风跟了上去。 出门时,容华正在门前跳下马来,他扫一眼停在阶下的马车,看了看侍立在车侧的莫仇、姚宽二人,对擦肩过去的容缓只是一句:“一切小心。”言讫,便径直进府,头亦未回。 反而是容缓,回首望了他一眼:这个背影,已离那个少年越来越远了呢,虽然并不急遽,却在迅速成长,已是真正男儿气象。 * 委以资银,托以邮筒,常做这等请托之事的商队领头慨然相应,并道今后仍会在这条线常来常往,姑娘所有信件均可托付。 信笺交出,容缓心头顿觉宽慰。在信中,她道自己一旦夺下安州,必回他身边夫妻团圆,届时并肩作战,共克时艰。 这般话儿寄出,婚前失踪的愧意减却许多,只盼天涯有情,终有相见之期。 “缓缓这么高兴么?”兰慧看她笑意吟吟,已是久日不见,问。 容缓美眸流转,秀靥透出绯色,道:“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呀。”兰慧好生讶异,揶揄道,“缓缓居然也会吟咏这些软词小调?还以为你只会对天长诵‘昨夜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呢。” 容缓嗔瞥她一眼:“兰慧姐姐少在打趣缓缓。” 喔,不得了不得了,这般的撒娇情状又有多久不见了?兰慧顿觉今日冒寒出门实在是值中又值,正要再趁机多多笑语几句,外间忽透来刀剑离鞘之声。 兰慧倏地拔出匕首:“外面怎么了?” “你护好缓缓!”莫仇只说了一句,下面便是打斗之声。 容缓将车门推开一道缝隙,隐见莫仇、姚宽与五六黑衣人上下翻飞,战在一处。 “一定又是叶为古那个老匹夫!”兰慧咬牙骂道。 容缓观察须臾,摇首:“除非他动用了全新的人手,不然以这些人决计不是来自叶府。” 兰慧也看出了端倪,莫仇、姚宽均是一等一的高手,若这一次还是叶府的那些府兵,早已折在两人手中。 这些人,自然不是区区府兵。 当他们发觉莫仇、姚宽绝非易与相与之辈,登时推出第二步计划,一声唿哨过后,林内又冒出数道黑衣人影,扯着一张大网向车身覆罩下来。而网上利刺霍霍尖锥密布,只为车毁人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谁知明月向沟渠 莫仇、姚宽各施杀招,皆将两名对手击倒在地,回身施援。 以他们的身法,容缓这边的情形并不凶险,但,似乎有人比他们更快一步—— 五条一直在暗处窥视的身影蓦然现身,向那持网的四人迎了过去。 持网四人虽然皆是看淡生死的江湖杀手,可眼前事还没有壮烈到可以玉石俱焚的境地,四人为了躲避,不得不向后撤身。 两拨人交锋,莫仇、姚宽被晾在一边。 “发生了什么?”兰慧有点懵然。 容缓看着那两拨人皆穿戴得严丝合缝,显然都不是能够见光的,尽管一拨要杀一拨拦下,实则皆是敌非友,此处不宜久留。 “兰慧,姐姐,我们走。”她道。没有她在此掣肘,以莫、姚二人武功,无人可以伤到他们。 兰慧迅即点头,推门拍了拍前头抖成一团的车夫:“想活命,还不快些赶车?” 本来平日她惯常客串车夫,但今日委实太冷,遂从府内家丁中找了个擅长驾车的,没想到吓成这般模样。 车夫闻言,一个激灵后紧急扬鞭,打得马踢四翻,一股脑向前冲了出去。 兰慧脸色微变:“别走错了路!” 车夫定睛一看:可不,情急之下慌不择路,拐向了另一处的山径!他全力拽缰,意图驭马回到正途,不想马也受了惊,完全不受控制,一径向前疾驰。 兰慧探出身去助他一臂之力,但受惊的马有着难以想象的力量,她的加入也是杯水车薪,眼看前方目之所及处是一堆乱石,一只手伸向后方,疾喊道:“缓缓走!” 容缓冲了出来,双手所握却也是马缰,道:“若最后马始终不能停下来,兰慧姐姐带我们两人一起跳车!” 如此当下,兰慧心知劝也无用,只有全力扯拽马儿的脚步。 在三人的一起用力下,马速呈现趋弱之势,但不料那车夫在惊惧中难以坚持,趁着这慢下的当儿,翻身跳下马车。 兰慧骂了一声,反手抄住容缓手臂正欲跃出,后方两道身影飞来,一左一右,一个带住马嚼,一个推移马身,四足拖行在地借以增加阻力,终使马在抵临乱石的刹那停了下来。 “真是险。”莫仇擦了把脸上汗渍,“兰慧为何不早带缓缓跳车?” 兰慧无暇回答他,直冲冲奔向那方瘫在地上的车夫,抬脚便踢,口中骂道:“你这个混账东西,缓缓一心想救你的性命,你倒先逃了!” “兰慧姐姐,算了。”容缓扬声,“左右我们都是平安无事。” “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姚宽沉声,“城主府没有这么懦弱的东西,若换了坐在车中的是城主,他也必定也会弃主保命!” 真是,你是武人,是义士,自然有为主捐躯的觉悟与准备,但那人不过是一个普通车夫,谋个差使养家糊口而已,你们城主给了人家什么天高地厚的恩德,要人为他而死?容缓走过去,拉住犹要踢打的兰慧:“人之常情,无须苛责,回府吧。” * 莫仇、姚宽在与那两拨人的交手中,皆从其身上得了一些东西回来,回府后未等多说,直接将所获送到了城主的书房内。 容华早面沉似水,时隔一个多月,再次听到这样的消息,他很难愉快。 摆在案上的,有两张人像,画得都是一人,虽然只有七八分相像,但足以让他们看出是容缓。除此,分别还有两副腰牌,一枚来自梁州,一枚来自安州,皆镌刻着两州城主府的印鉴。 容保站在案侧,伸手点了下两样物什,问:“会不会是真正的主使者故布疑阵,转移视线?” 莫仇摇头:“那两拨人显然不是本州人氏。” “何以见得?”容华问。 “属下与他们交手中,感觉得出他们的武功路数有大漠门派的痕迹。” 姚宽点头:“至于那些后来者,则有点塞外门派的武功。” “两方武功都属一流高手之列,如果不是两拨人打了起来,即使是我与姚宽联手,也将陷入一场苦战。” 容保抓了抓头皮,道:“叶家虽说有些名望,但人脉里多是与他一般的世家,这些人虽不是个个干净,但若是想请什么江湖杀手,应该请不来这种人。不过,那两拨人打起来是怎么回事?如果他们的目标都是杀缓姑娘,无论哪一方杀了,都算达成目标,依然可以拿得到酬劳不是么?还是说杀手杀人都有自己的骄傲,不是自己动手拿来的不能要?” 莫仇攒眉:“那两拨人像是起了内讧一般。” “不像内讧,更像是……”姚宽边想边道,“两方的目的不一致。” 容保不解:“两边要杀的不都是缓姑娘么?两边都有缓姑娘的画……” 容华视线冷冷乜了过去。 容保被吓了一记,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姚宽向这位同侪眨了眨眼,示意了一个“活该“的眼神,旋即正颜向城主道:“即使这两拨人是安、梁两州派来,他们为何要杀缓姑娘?我们都晓得缓姑娘是城主的智多星,但安、梁两地是从何得知的?缓姑娘在外面,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参议。” 容保瞪了他一眼:“这城里的百姓都晓得缓姑娘是智多星,人多嘴杂,中间也许还有安、梁两地的细作在,传到他们的城主耳朵里有什么稀奇?” 姚宽驳斥:“如果仅凭道听途说,那两地的城主不会一起千里迢迢地派来武功高强的杀手!” 容保反问:“为什么不会?” “这也需要我为你解惑?”姚宽竖起手指,“第一,现在正值战期,他们正在为失去的领土焦头烂额,除非能确定得到的信息准确有效,否则不会分散精力做一件徒劳无功的事;第二,那两拨人一拨要打,一拨要拦,意欲何为?如果你连这个也想不明白,就别随便做其它论断来干扰视听。” 容保冷哼:“你又做了什么有价值的论断?” 姚宽侃侃而谈:“这一次,他们目标明确,但目的不一,很显然,一方要杀,一方要掳,不管是谁给他们送去了缓姑娘的消息,他们必定知之甚详,且精准无比,否则不会在缓姑娘离营回城途中最为偏僻的路段设伏。光天华日的,若是有人经过,很容易便能将消息送到大营。那里可驻扎着成千上万的大军,他们是对自己的武功有多自信?” 容保哑口无言。姚宽来自江湖,武功高,嘴巴损,偏偏脑袋也转得灵光,与他对上,几乎次次都是自己败北。 容华听过姚宽的这番剖析,又覆眸沉思良久,道:“姚宽,你今晚摸进叶家,抓一个门客出来问上一问。叶为古自比孟尝君,养了一群鸡鸣狗盗的门客,如果是他在借刀杀人,这个主意必定来自那些人。” 姚宽领命,很是兴奋地下去准备了。 “莫仇,从你训练的侍卫中找几个机灵的,组成容参议的卫队,从今后只受你调遣。” 莫仇也领命去了。 “容保,你……”容华摆手,“你下去吧。“ “城主……”容保好生哀怨,“他们都有事要做,为啥不给属下派活?” 容华睨他一眼:“你被姚宽挤兑得一句话也没有,在本城主面前却如此活蹦乱跳么?” “小的哪有?”容保很是心虚地耷拉下脑瓜,“属下方才在想,如果这次刺杀的背后仍然有叶老爷,城主您打算怎么办呢?这叶家在平城仍然是根深叶茂,只要他一句话,那些平城世家们就会立即停下捐饷损粮,虽然财大气粗的胡家已然承下将近三四成的军饷,那些人的捐献也是不可或缺呐。” 容华默然片刻,倏然起身:“你的活来了,下去好好想一想本城主该怎么做及会怎么做,想得越多越好。” 容保瞅着城主向门外匆匆举步,问:“城主要去看缓姑娘么?” 府中人都说这小子是本城主腹中的蛔虫,果然是么?容华淡哂:“去干活吧,干不完,今晚没有饭吃。” “诶?”可您给属下那桩活摆明就是在打发属下不是么? * 在后院的芝兰轩内,容华找到了容缓。 芝兰轩内存放着诸多花卉,时值深冬,为使花儿存活,地龙烧得甚是火热,其内俨然一座温室。 夕阳西睛,容缓置身于在两盆君子兰间,倚墙而坐,花色素致,颜容清新,人花相映,各得其韵。 “又在看它么?”容华走近过去,也凝视着对面墙上的那幅巨大舆图。 容缓一笑:“看着它,方晓得这世界如何之大,且我相信,世界必定不止有如此之大。” 容华颔首:“当是如此。” 容缓低叹:“世界如此之大,人心如此之小。” 容华目光一闪:“何出此言?” 容缓:“属下在‘欲赋新词强说愁‘。” 容华:“你写给羿清的那封信里,也是在‘欲赋新词强说愁‘么?” 容缓默了片刻:“城主就当是也无妨。” 容华额角处隐隐一跳,隐忍着声量:“本城主问你一事。” “城主请讲。” “本城主与那个羿清相比,差在何处?”容华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卿之钟情君之痛 容缓默然了良久,道:“城主若一定要与羿清相比,在容缓看来,惟一比其不上的,是‘自由’吧。” “自由?”容华一脸的“静待其详”。 容缓淡哂:“城主的肩头,担负着容家长辈的期望,平州百姓的希冀,以及洗刷平州活在其他藩地强权下多年屈辱的决意。如斯重任,令城主必须着眼大局,必须瞻望前方。比及这样的城主,羿清则如一只奔跑在原野间的野豹,至少眼前在他身上还看不到任何拘束得枷锁。” 容华对自己此刻的心情难以描述。 方才,那个问题是脱口而出,原以为她不会回答,或者是顾左右而言它。而她不但回答,还回答得如此详尽。自由么?羿清可以全凭心意追求想要追求的,而自己,因为责任,因为重担,无法随心所欲,是么? 但,如此的答案,最令人无力。因为无论如何,他都无法甩开肩头担负的一切率性前行,无法解除与叶家的婚约,无法给予她惟一的妻位。甚至,他在最初的最初,还曾对她有过另一个设想。 “如果,当初本城主在你的及笄宴上提出的不是娶你为平妻,而是纳你为妾,你会如何?”他问。 容缓摇首:“城主不会如此。” 容华反而一愣:“为何不会?” 容缓眸光沉定:“城主很清楚,若将那样的屈辱给予容缓,必使容缓恨之入骨。” 屈辱?很严重的四个字。恨之入骨,更是十分了得的四个字。 即使身处雪屋,她的眼睛内依然燃烧着难以熄灭的斗志,与这个世界抗争的斗志,与死亡抗争的斗志。他也是在那一眼的对视中,亟待想要了解她纤弱的皮囊内藏着一个什么样的灵魂。有着那等灵魂的一个人,一个女子,当然会将为人妾室视作屈辱,即使是一方诸侯。 容华思绪尚在飘摇之间,听她道:“若容缓能够为人做妾,又何必逃到平城?又怎会白白累上了夫人的性命?” 所以,在他心里,只要是一个“妾”字,自己便与冯逵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这个世界终究是有太多的不公平,她如此行事,无非因他行事还算君子。如果他不择手段,如果他无所不用其极,如果……现实是,没有如果,只有结果。 “羿清的自由可以维持多久呢?”他问。 透过开了半扇窗的窗口,容华的视线望了出去。 平州的建筑多为木石混杂,而这座芝兰轩因为担负着全府的宴饮赏花重任,尽为石砌而成,设有充足的地龙。到了冬季,地龙燃起,芝兰轩便成了存放各等奇花异草的温室,也是府内惟一能够开窗赏景的所在。只是,赏到的景致无法赏心悦目就是了。 除了紫荆花,府里种得最多的便是四季常青的竹子,但即使是四季常青,到了这严冬时节,那绿色也再也无法如春时那般灵动,夏时那般鲜活,甚至不及秋时那般浓郁,只作一片毫无生机的黑绿。冬季果然是个万物凋蔽的时节呢。 “当他拥有自由时,自然可以自由选择。当他失去自由时,还能够依随心意选择么?”他淡淡道,“一个人若是好人,自然可以对包括你在内的任何人都好。若不再是好人,是否也能对你一如从前?” 这个问题……好难回答。容缓忖了片刻,脑中委实无解,遂摇了摇头,道:“这样的事,总是要发生后才晓得。” “这世上也有容参议思之不透的事情呢。那么……”他向门边走去,“在你们重逢前,不妨想上一想,想一想你与他灿烂光明的未来。” * 一个月后,临近年关之时,派往安、梁两处的密探皆回到了平州。他们是为容缓遇刺事件而动,如今也为得到消息回还。 这两队人,安州由高泓带队,梁州则是姚宽率领,历经一番暗访,终于有了确凿收获。 “储何接到了那封信之初,原是不信的,他不信缓姑娘小小年纪有那等本事,还派人到平城打听了一番,从平城人嘴里听到了缓姑娘若干的事迹,立刻便召集杀手,要求必将缓姑娘的人头带回才算了结。”高泓道。 所以,之前为了给她造势,刻意放出些许消息,反而为她造就了隐形的杀机么?容华呷一茶后,示意姚宽开始。 姚宽上前:“冯逵同样是收到了一封标示着‘城主亲启’的信,他原怀疑其内有诈,直到属下打开的信里,飘出了缓姑娘的画像。他一见那张小像,立刻便夺信来读……” 高泓暗瞪他一眼:你禀得这般仔细,稍后城主又要骂我等行事粗疏了。 “……冯逵读过信后,也立刻召集了人手,但不是为了刺杀,而是要把缓姑娘毫发无伤地带到梁城。属下从那个端茶小厮嘴里听到话是:‘这等既有脸面又有脑袋的上乘货色,自然是要养在本城主的身边。’” 这小子今天是傻了不成?在城主面前转述这等话,是成心招城主不爽的么?高泓正自奇怪,听得他又道—— “属下当时这话,实在气愤不过,所以当夜潜进冯逵府中,将冯逵三个儿子的头发皆给剃光了。” “噗哧。”容保始料未及,笑出声来 容华眉梢抬了抬:“全给剃光了?” “是。”姚宽垂首,“属下事后反省:行前,城主命令属下等此行只为核实杀手来处,不得擅做主张,属下却因一时意气擅自行动,有违城主命令,愿受责罚。” 容华眸心透出些许笑意,微微颔首:“擅自行动的确该罚,过后到校军场跑上十圈,少一步也不得停下。” 姚宽一身恭敬:“属下遵命。” 这个不要脸的!不约而同地,高泓和容保地心里发出大骂。 “不要脸”的姚宽又道:“那时,属下实则是想趁机探一探冯府的防备,果然戒备森严,且那冯逵狡兔三窟,一座寝楼形同虚设,长年不曾在内安宿。” “若是那么容易便使刺客得手,包各藩地诸侯怕是不知死了多少回。”两属下此行皆有所获,容华心情不坏,“既然梁家要借刀杀人,而两地的确也派了刺客上门,你们便放出话去:有平城本土人氏吃里扒外,甘为别州奸细,里应外合刺杀缓姑娘。让那叶家领教一下何为万众唾骂。” 高泓、姚宽领命。 容保脸上却起了一丝难色,道:“属下……属下有件事想禀报城主,是关于叶家小姐的……”偷眼瞅了瞅主子面色,“两天前,属下在街间遇到了叶小姐的贴身丫鬟是叫山清还水秀的那个,她告诉属下,叶家小姐与叶为古不知为了什么起了争执,至今仍被禁足,起初本来只是禁止走出府门,后来又吵过一次,叶为古责备叶小姐不知悔改,如今连闺房的门也不得踏出,叶小姐为此绝食抗议,一连数日,除了些清水,已然滴米未进了。” 容华眉峰微蹙,看向高、姚二人:“你们从中可听出了什么?” 高泓一脸茫然。 姚宽笑:“叶小姐跟前的丫鬟在心悬主子的焦灼情形下,居然还能滴水不漏,也是厉害。‘不知了为什么’?又怎么可能?既然是叶小姐的贴身丫鬟,怎可能听不到只言片语?” “容保有何想法?”容华问。 容保面色赧然,道:“属下当时担心叶家小姐,不曾想到这一层。经姚宽一说,属下想到这些天为了查粮食储备之事,常跑通粮署,那个丫头竟好像是为了特意等属下才出现在那边的。” 姚宽反有些不解了:“叶为古派个丫鬟来试探容保,进而看城主的反应么?” “话都递过来了,本城主再不上门,倒像是怕了他叶家。”容华掸了掸袍袖,站起身来,“容保既然如此担心,就跟着本城主一起来吧。” 诶,属下担心,也是在替主担心啊,叶小姐是城主的未婚妻,城主再喜欢缓姑娘,将来也不能太冷落了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不是?容保跟着主子走出书房,心中不无哀怨。 * 城主的叶家之行恰如如今冰封的平江江水。 表面看去,平整光滑得可与镜面媲美。 听闻城主到来,叶为古亲自出门相迎,对于城主拨冗造访的恩德示以感激。而容华唇掀微笑,对叶先生带领平城诸世家为平州大军所做的奉献示以感谢,继而问到了抱恙在家的叶小姐。 叶为古先是惊诧城主对此事的知悉,随后唤来报信的丫头一通训斥,斥其不分轻重,为区区小事惊扰到城主的日理万机。 如此这般,主宾双方一来二往的表演,容保在旁看得都有些不忍直视,好在叶艾终于现身。 虽然不曾如其丫鬟所说绝食抗议,但因心中焦虑,叶小姐多日茶饭不思也确有其事。为见容华,她听从丫鬟献言,特意洗漱一番,但薄薄的脂粉遮不住憔悴面色,强颜的欢笑也难以令得笑靥如花。 “艾儿的确清减了。”容华道。 叶为古面色沉重:“艾儿自幼心事便重,在她母亲离世后越发如此。老朽又有诸多杂务缠身,着实无法面面俱到,端的是难为了她。” 容华浅哂:“叶先生爱艾儿胜过掌上明珠,此乃平城人尽共知之事。” 叶为古长叹:“纵是爱她胜过性命,也抵不过母亲的悉心照拂。城主府内有一位高大娘,对艾儿甚是照顾周到,艾儿常对老朽说曾在高大娘身上多次感觉到母亲的暖意。艾儿,是也不是?” 确有其事,叶艾自是点头。 叶为古神色更显伤感:“为了艾儿,城主可肯割爱,将那位高大娘送入叶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无情哪堪多情欺 叶老爷父爱如山,为了爱女,亲口向城主请托,不料城主买一赠一,更为慷慨大方。 “高大娘在容府已经有二十几年,已与本城主的家人无异,送到贵府自是不妥……”说到此处,容城主稍稍停顿。 听着语气,定然是有下文的,叶为古耐心等待。 “为了利于艾儿休养,不如让艾儿住进容府,由高大娘好生照料。高大娘的中馈之术极佳,且精通药膳,在她精心调理之下,艾儿必定能够早日恢复明艳容颜。” 这个答案,不是叶老爷想听到的,但对叶艾来说,已然足够。 “城主对艾儿可有什么不满么?”叶为古问。 容华眉梢动了动,道:“叶先生何有此问?” “城主。”叶艾开口,“艾儿若住进城主府内,可否随着高大娘一起照顾城主起居?” 室内两个男子皆怔住。 叶为古丕地变色:“艾儿,退下!” “爹。”叶艾不为所动,兀自道,“艾儿迟早要嫁进城主府内,但以艾儿当下才德,还不足以成为城主的贤内助。至少,让艾儿先潜心修习针黹、中馈之道。” 叶为古蹙眉:“你欲修习针黹、中馈之道,为父自会为你请来个中好手。” “高大娘照料城主多年,最晓得城主口味,又哪一位个中好手比得过?艾儿向高大娘潜心学习,方能在将来悉心为城主打理一切。” 叶为古怒了,斥道:“你将来要做的是城主的夫人,是平州的女主人,不是城主府的管家,更不是贴身丫鬟!” 叶艾直视父亲:“艾儿想要成为平州的女主人,不能只占了出身叶家的便宜,如果不能成为城主的贤内助,又有何资格成为城主的妻子?” “你……”真真是女大不中留,为父养你十八年,你为何从未想过悉心照料为父? “艾儿这份心意弥足珍贵,本城主甚为感动。”容华深知自己此话并非全在敷衍,“但正如叶先生所言,府中诸人各司其职,艾儿不必诸事亲力亲为。” “但我想亲力亲为!”叶艾切声道,“只有如此,艾儿才能走近城主,了解城主,成为城主的朋友与亲人。” 朋友与亲人?他自问从未给予过眼前这个少女什么,仅凭一纸婚约,她便想走近他,了解他,成为朋友,甚而亲人?容缓从未想过成为自己的什么人吧?她来到平城,是遵从她家夫人的教诲;留在平城,是被奢姐的恩德所束缚。这中间,从未有一次因他而起。而截止目前,她却是他给予最多的。世上的事,果然从未公平, 但,至少他不想伤害眼前人。 容华浅笑:“艾儿若是想这么做,就去做吧。” “真的?”叶艾喜出望外,“艾儿真的可以照顾城主么?” “不要太辛苦。” “艾儿知道,艾儿晓得。” 叶为古紧皱的眉头渐渐松了下来:这未尝不是一条可行的路。女儿是容华名媒订下的未婚妻,最能够光明正大地出现容华身边。比心机,女儿绝非容缓对手,但若说为妻之道,自幼养在深闺精心教养的女儿决计比得过那个出自微贱的女子。同为男人,最知男人心境,在外奔波一日,回到家中想见到的绝不是一个机深女子的自以为是,而是红袖添香,温柔笑语。 “艾儿自幼丧母,无法从母亲处得到应有的教导,是为父欠你太多。如今你既然愿意随高大娘潜心学艺,为父自是欣慰不已。” 当日,容华回府,示意梁广将尚华阁好生整饬,以迎接叶小姐年后入住。 举府皆惊。 之前叶小姐也曾多次住进叶府,但从未入住尚华阁。尚华阁是什么地方?以前老城主夫人所居之地,城主府主母的专属寝居之所。目睹了城主对缓姑娘的种种之后,府中人曾对将来谁能入主尚华阁展开了诸多猜测。然而,不等将来,叶小姐现在便住了进去,原本扑朔迷离的情势,似乎瞬间明朗—— 真是一个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展开呢。 * 天间微雪,寒意萧瑟。 兰慧脚步匆匆,推开小书房,望着坐在案后的少女,满心的无力。 容缓闻声抬头睇了一眼,道:“兰慧姐姐把门阖好,别浪费了火炉拼命营造出的暖气。” 兰慧不知所谓地翻个白眼,实在不知能让这这孩子真正在意的东西在哪里,自打夫人离世之后。 “兰慧姐姐在叹气么?”容缓目光未离指间报章,问。 “是呢,我不仅在叹气,而且在生气。”兰慧答。 “为何?” “你会不知道为何?” “莫非是尚华阁一事?” “近来城主府还有其它大事么?” “这算什么大事?”容缓眸心转动,“难不成兰慧姐姐想住进尚华阁?” 兰慧又气又笑:“你是成心还是故意?” 容缓也忍俊不禁:“是成心,成心想博兰慧姐姐一笑。” “博我一笑有何难?”兰慧双手按在案上,直视着少女那双清灿无尘的美眸,“缓缓真的不在意叶艾住进尚华阁?” 容缓一笑:“兰慧姐姐大可不必为此担心,叶艾是城主的未婚妻,无论是住进尚华阁,还是这府里的任何一个地方,俱为理所当然。城主府的家规颇严,下人们不会因此对你我有所怠慢。倘若有,我们又何尝是会忍气吞声的人呢?” “表面上或许会如此。”兰慧拧眉瞪眸,百般不快,“但他们心中必定认定你已然失宠于城主,从此这府里是叶艾天下,或许还在嘲笑…… “我无意去读他们的心,兰慧姐姐也不必多此一举。” 兰慧无力坐下,闷声道:“人在屋檐下,自然会多想,这里终究不是我们的地盘。” 容缓微顿,颔首:“这里的确不属于我们。府里的其他人不晓得,兰慧姐姐总是知道我与城主只有主宾之谊。攻下安州,摧毁储何,是我为夫人报仇的方式。之后,我将离开,回到羿清身边,与他并肩作战。” 兰慧愣住,打量着近在咫尺的少女,即使坐得如此之近,也无法判断出她的喜怒哀乐,明明是薄得几近透明的一张脸。她叹息:“我竟是第一次听到你这样的打算。” 我也是近日才将这个打算完全成形。容缓心忖,平静道:“所以,兰慧姐姐莫再因为这座府第发生的任何事为我不平,对于它,容缓只是一个过客,本就不应喧宾夺主。” 兰慧心气恁是不顺:“打今日开始,我索性做个耳聋眼花的哑巴,对这府内的一切都隔离起来,可好?” 容缓失笑:“兰慧姐姐真是有趣。” “一点也不有趣!”兰慧抱头,“安州哪是那么容易攻打下来的?储何岂是那么容易被打败的?你和羿清如今青春年少,自然可以凭着一腔热情为彼此坚守,若再过上两三年,谁能料到会发生什么?若与安州的这场仗打得更久,你也便要在此呆得更久,届时看城主成婚生子,你当真能做到无动于衷?你将最好的青春留在这里,然后用一个青春已逝的面孔陪伴你的夫君?” 容缓微微错愕。 “好好想一想吧,缓缓。灵慧如你,不该被无谓的执着迷住双眼。好好的想一想,到底什么才是你真正想要的,什么是你真正想做的。”兰慧语重心长,将一室安静留下,起身离去。 真正想要的?真正想做的?容缓抬眸,目光落在墙上的舆图上,无论如何选,终究还是那个世界,更广阔的世界。 * 晚间,雪意突转浓重,灯光中,雪绒大如鹅毛,不多时,满地皆素。 不顾这积雪渐深,容缓敲开了城主书房之门。 “城主,听闻尚将军再一次打败了梁州军,又将兵力向前推进了五十余里,可有此事?”她问。 容华点头,看着一枚枚雪花在她鬓间迅即融化开去。 她秀眉微颦:“再向前推进,便要打到梁州的兆邝城,梁州还没有派人议和么?” 容华冁然:“一个时辰前,尚将军以五百里加急,送来了这份求和文书,是冯逵亲手所写,加盖了其城主印鉴。” 这就对了,兆邝城物产丰富,乃梁州产粮大户,哪怕仅仅是为了拖延时间,梁州也会做出和谈提议。此前方先生曾有此预料,也一直在等待这份议和书的到来。 “请城主答应与其议和。”容缓道。 “哦?”容华目光一闪,“此前你并没有这份果断,本城主还以为你仍然坚持置之不理,直到拿下兆邝城。” 容缓笃定声道:“属下此刻的献言,是希望城主邀请冯逵、储何三方会谈。” 容华注意到她惯有动作与表情,会心一笑:“既然还带储何玩耍,必然是一场好戏,容参议详细道来。” “城主可听过一个故事?”容缓美眸内华光溢彩,“一个人初识棋谱,便扬言打败当世两位棋圣,然后,他一人向两方同时发出挑战书。不同的是,我们发出的是议和书,要与安、梁两地的城主好生下一盘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八章 乱世佳人萍无根 容华亲笔写就两封信函,分别递往安、梁两地城主手中,邀储何、冯逵二十日后至边境一晤,寻求和谈可能。而二十日后,便是年后的正月十七 在那一日到来之前,就算是各州的免战期。 除夕日的一早,高大娘将两套新衣送进了紫荆轩内,莫仇则递来从军营报上的两份条陈。容缓自是对后者更感兴趣。前几日,她因为感染风寒没有前往军营,孟将军将几日的训练情形书面呈送过来,令她好生欣慰。 “缓缓,把药喝了。”兰慧进得室来,看了那碗放在案头尚未被问津的药碗,沉声道。 容缓抿了抿唇,一双美眸潋滟抬起:“兰慧姐姐……” “你从小到大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撒娇,没有用。”兰慧铁面无私。 “可是……” 兰慧把药向前推了一寸:“先把药喝了,如果你不喜欢那两套衣裳,我可以替你把它们扔到后街巷子里,管保眨眼便被人捡回去如获至宝。” 容缓看了看那两套对于自己来说颜色过于鲜明的衣裙,笑道:“没有不喜欢,只是如果穿在更喜欢它们的人身上,会更喜欢。” “罢了,不喜欢也没什么打紧,好在我为你在成衣坊做好了一套新衣,年夜饭的时候,你穿上……” “我们走吧。”容缓丕地站起,“一刻钟前,我派人知会了莫仇大哥,此刻应该已经套好车了。” “去哪里?” “军营。” “啊?” 容缓将案头的条陈收整起来,端起药一饮而尽,道:“我们去军营,如果耽搁得太久,年夜饭就在那边吃了也无妨,所以,无论哪一套新衣都穿之不上,什么颜色也便无关紧要。” 兰慧怔怔问:“你认真的?” 容缓郑重其事:“万分认真。” 兰慧微显忧色:“因为叶艾会来?” 容缓一笑:“叶姐姐来与不来,缓缓都要有军营一行。” 兰慧将信将疑:“原因呢?” “孟将军这两份条陈暴露了当下训练的若干弊端,若不及时纠正,只怕兵士们形成习惯,积重难返。” “今天是过年,再是紧急,也不必赶在这一时吧?” 容缓裹了外氅,戴上帷帽,顺带将屏风上的另件披风取下递了过去,道:“兰慧姐姐不是说过这里不是我们的地盘,我们在此是个过客么?既然如此,在这里,或者军营,有什么区别?反而在军营内多得是与我们一般无家可归的人,与他们一同跨年贺岁,不是更好?” 兰慧发现自己居然无法反驳,只得接过披风披戴整齐。 “走了。”容缓旋身。 走出城主府的一路上,她们走过张灯结彩的后园石林,走过披红挂绿的曲折长廊。这是一段孤独的路,即使粗疏如兰慧,也感觉到了自己在此处的尴尬: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只有彼此。 门前,莫仇已经驾车相待。 “好吧,还有莫仇。”兰慧道。 容缓莞尔。 * 犒赏三军的诸物可到位了?”他问。 容保点头:“十日前已全部到位,连黄坡城、高阳城那边也随着加急文书送来了谢恩报章。” 容华再无言语,径直踏进书房。 容保看主子脸色,想跟又不敢,道:“城主,年宴……” “开宴时候再来禀报。” “是。”容保咂了咂嘴,轻轻把门拉上,悄无声的退远了去。 与他同行了一段路的姚宽闲抱双臂,看他一脸郁卒,揶揄道:“怎么,城主没有摸你的头夸一声好孩子,就这么让你不开心么?” 容保白这个损友一眼:“你闭嘴!” 姚宽正是起兴:“不然,是适逢过年,你哪家亲戚上门向你要钱来了?” 容保两眼一瞪:“我是孤儿,哪来的亲戚?” 姚宽厚道地不拿“孤儿”话题打趣,准备转身去找高泓玩耍。 “明明都是孤儿,缓姑娘的心为何能够硬到那样的地步?”容保状似自言自语,又能使姚宽听到语声,“即使做不了夫妻,也可以做亲人吧?明明知道城主真正的亲人也是一个都没有了,为何不能陪在城主身边过年?大过年的,总是热热闹闹才好吧?” 姚宽嗤声一笑。 容保皱眉瞥他:“你那声阴阳怪气的气是什么意思?” “你还真是替城主贪心。” “贪心?”容保恍然,“你想说操心呗?” “贪心!”姚宽将这个字咬得极重,“什么做不了夫妻,还可以做亲人?你是孤儿,你以为缓姑娘该和你一般希望亲人满堂,其乐融融?可缓姑娘是女子,如果一个女子曾经盼望着与一男子比翼双飞,却又被现实击碎后,还指望她做一个贴心送温暖的亲人?” “诶?”容保眼睛眨巴眨巴,“你是在说缓姑娘么?缓姑娘曾经盼望着与……城主比翼双飞来着?你怎么知道?” “猜一猜女子心事不行么?” “你又不是女子,怎么知道女子心事?” “我家老娘是女子,我与她认识几十年,怎么就不能猜女子心事了?” “你……”容保气结,“请问阁下,可是吵架国抬杠村人氏?” “我是看不惯你的自以为是。”姚宽扬长而去。 容保咬牙切齿,冲其背影道:“你才自以为是,缓姑娘又不是你娘,凭什么被你猜心事?” 姚宽不理不睬。 * 除夕之夜。 军营内,披红挂彩,处处年节气氛,将士们或击鼓吹笙,或揽肩高歌,尽管不曾与家人共庆团圆,却有同袍欢聚一堂,也算快慰。即使那些负责巡逻放哨的兵士,得容参议命令务须专心防务,脸上也带了喜悦笑容:稍后轮岗结束,自有好酒美食,何不快哉? 城主府中,容氏家族的家宴刚刚开始,佳酿鲜花,珍馐美味,作为家族领头人的容华居中,族中长辈各有其座。未来的女主人叶艾盛装出席,与各位长辈相谈甚欢。目睹此状,叔夫人神色复杂,百味杂陈。初时,她以为容缓又躲在哪一处执卷夜读,本打算亲自把人找来,直到在旁侍奉的容保不得不告知缓姑娘身在何处。 然而,缓姑娘虽不在容府的任何一个角落,也不在容保所以为的军中大营。 她在军营换成一袭男装,与兰慧住进了平城最大客栈的天字号房。此刻,她坐在窗前,远望窗外沉浸于节日喜庆内的万家灯火,以及沿街盛开的铁树梨花,呆坐良久。此刻,她的手中没有书卷,没有兵图,没有笔,没有琴。此刻,她只想放空所有,坐上整夜。 每每这个时候,她越发明白,自己当真是一个孤儿。无论世界有多大,无论世人有多少,她没有一个可以随时回去的地方,更没有一个独属于自己的人。 夫人,您曾经说过,尽管过去多年,缓缓仍将自己锁在那个雪屋不肯走出。其实您并不晓得吧?缓缓不肯走出,只因为把缓缓接出来的那只手,不会只向缓缓递出。 兰慧推开了门,脸上透着几分难以抑制的兴奋,道:“店家方才送来了饺子与酒菜,说是专门给我们这些天涯羁旅准备下的年夜饭,缓缓要不要与我小酌几杯?” 容缓回眸嫣然:“好啊,今夜我们不醉不睡。” 万众皆醉,怎能惟我一人独醒? * 平、安、梁三州交界之地。 今日,是容华与储何、冯逵会晤之日。 因为安、梁两处已经有大片土地为平州所有,故而此次所谓的三境交界,实则尽为安、梁两地的领土。 容华既是东道主,提前五日便赶到了约定之地,建帐设营,设立谈判场所,一应安排,皆有用意,万事俱备,只待两方来客。 同一时刻,犹在赶来途中的储何对天海军下达了格杀勿论的命令:趁此机会,务须将容华诛灭当场,永绝后患。 天海军主帅蒋更听罢,问:“末将听说此次是三方见面,一旦打了起来,该如何对待冯城主一行?” 储何唇边透出惨冷笑意:“倘若能一石二鸟,为何不做?” 蒋更领会了主上意图,下去安排。 “城主。”储何亲随驱马随上,“其实您何必当真亲自前往?找个身形与您相仿的,远远地晃一遭先卸了容华的防心,不就好了?” 储何冷笑:“本城主怎么也是做了那容华小儿多年姐夫的人,当然要亲眼看他死在本城主面前。在此之前,本城主还可以如看场猴戏一般,看一看那个小儿能耍出什么玄虚。” 另一条路上,冯逵一行浩浩荡荡,也将到达。 “城主,我们还须处处提防得好,以免中了容华那厮的埋伏。”身边副将放心不下。 “那等乳臭未干的小儿,本城主怕他何来?”冯逵面透阴狠,“这一次,本城主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为强,把容华、储何全给灭了,送他们去与那个早死鬼容奢团聚!” 副将微惊:“城主不想和谈?” 冯逵讥笑:“本城主怎可能与容华那等小儿和谈?跟随在本城主身后的,不是本城主的府兵,而是铁弩队的死士!” 乱世人生乱世心,各有心思莫怪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九章 此心此情终何处 旷野的风,总是格外凛冽。 没有山峦起伏,没有海河澎湃,这一处只有茫茫平原,空旷原野。容缓立身在枯黄的原野间,承受着八面来风,设想着每一步的可能,以及每一个可能引发的各种可能。 “缓缓,两方都快到了。”莫仇来到她身边,“天海军会随储何一起出现,冯逵也带来了他最引以为傲的死士。看来两方此来都不是为了一个‘和’字。” 容缓浅笑:“无妨,左右城主也不是为了与他们和平共处才召集了这场和谈。” 一旁,与他并肩而立的容华淡哂:“的确如此。” 莫仇消息送到,迅即退去。 容缓悠悠道:“方才,看着这个地方,想着它今日极可能被鲜血染红,容缓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可否向城主问一下答案?” 容华:“与眼前事有关么?” 容缓:“看似是无关的。” 容华:“难得,如今容参议还想与本城主聊正务外的话题。” 容缓:“城主最想要的是什么?” 容华:“本城主最想要的?” 容缓:“城主反击安、梁,初衷只为自卫,因为城主不动,他们依然会动,他们会踏过边界,掠夺平州的资源,杀害平州的百姓。平州多年韬光养晦,厚积薄发,终于在城主带领下反击得成,只是,城主可曾想过这场战争的最后?灭了安、梁之后,城主会停下脚步么?” “本城主想停便能停么?”容华声内清冷,“即使本城主想停下,总有外力会使本城主难以驻足。” 容缓颔首:“一旦开始,要么一败涂地,要么孜孜向前,再没有回头的余地。可是,城主总该想过的吧?您若是一直向前走,总有一个地方是此行的终点,城主希望那个终点在哪里?或者,是什么?” 容华掀眸,目之所极处,是苍茫天地,而这空旷天地间,站在他身边的,只有她。 “城主不答,是没有想好么?”容缓浅声问。 “不如先说你的答案。”容华淡淡道,“依你的习惯,既然有了问题,也必然有了答案。” 容缓莞尔:“总是要别人先出底牌,也是城主的习惯。” 他们真是知己知彼呢。容华微哂:“你的答案呢?” “最初决定辅佐城主时,想得是在夫人去后总须有一个立身之地。后来,是要摧毁储何为夫人报仇。而若是只有那样的原因,还有许多的方式。”容缓手指抚过及膝的枯草,指间的风强劲而萧瑟,“方才,面对这茫茫原野,我自问:选择这样一条并不好走的路,归根结底,是想得到什么?” 这似乎是第一次,她愿意将心中事向他吐露。容华倾耳聆听:“那么,你的终点在哪里?” 容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共欢颜。” 容华:“哦?” 容缓:“我最终想要到达的终点,是结束这个颠沛流离的乱世。尽管,这只是一个梦,仍值得我为之努力。” 容华心内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叹息。她终究不是那些闺中女子,即使是在最终的梦里,也没有对鸳鸯双飞天长地久的冀望,没有他,也没有那个羿清。在她心中,与羿清的相遇,也只是走向这个梦的路程中所遭遇的风景么? 容缓:“现在,城主可以说您的答案了么?” 容华:“结束战乱频频的乱世,务须一统天下。本城主来做那个一统天下的人如何?” 容缓一怔:“这当真是城主想要的么?” 容华:“不可以么?” 容缓:“若当真为城主所欲,有何不可?” 两人四目相对,其内有江河大川,也有城池山峦。容华想至少有一段路,他们还须携手同行。 “城主,容参议,两边的都要到了,距此还有十里路程。”姚宽飞身来禀报。 又一场战争要开始了。两人旋身,并肩走向那方战场。 * 平、安、梁三地的中军帐呈三角之势比邻而居,而中间一顶军帐,跨越三方领域,为会谈之地。三顶军帐之后,供三方随从人员扎帐安身。作为召集方,会谈大帐为平州搭建,别出心裁地设了三道帐门,以供三方进出自如。 安、梁到达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示意侍卫进帐仔细查看,发现个中端倪—— 从各自一方的门踏进,帐内尚有一方属于他们的宽阔空间,仍须推开一道严丝合缝的门,方通往中间会谈之地。 而后,在手下人搭建各方帐篷的同时,三方之首各立一角,加以寒暄。 “岁月可真像一头神奇的猛兽,多年不见,把华儿从一个在本城主面前只会瞪眼憋气的小孩子撕咬成这副模样,本城主该替你姐姐高兴么?”帐门前,储何望着斜角处的容华,面上挂起长者式的和蔼笑容,道。 容华扯起唇角:“多年不见,储城主却是老了许多,想来岁月这头猛兽对储城主格外偏爱。” 冯逵立身于另一斜角,道:“久别重逢的两位若是想先叙一叙别情,本城主可以等待。” 储何放眼四望:“容缓那个丫头在哪里?虽然没有认作女儿,本城主却是一直拿她当女儿养大的,很是想念。” 冯逵登时点头:“说起容缓,本城主还是在她十一岁时见过一面,那时便已经看出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如今也不知出落成如何动人的模样?” 容华浅哂:“倘若容缓晓得两位如此挂念,必定很愿意出现在此处,向两位讲述她在攻克黄坡城抑或高阳城时的用兵之道。” “原来打下那点地方,华儿指望得全是容缓那个丫头么?”储何一叹,“这么多年,你也只长了个子罢了,你姐姐晓得,必定会难过的吧?” 容华也叹:“这么多年,储城主除了长了些年纪,其它倒是没有任何改变。” “你一直不敢提你的姐姐,是怕想起伤心事么?” “储城主反复提起我家长姐,是因为只搬得出这个倚仗么?” 冯逵眼看这二人明嘲暗讽,不由感觉甚是过瘾:如果能使这两方先行打起,岂不是一件快事? “城主。”姚宽上前,“时辰已到,按日程须先两方见面,再行三方协商。您想先请哪一位城主进帐会谈?” 容华稍加沉吟,道:“既然冯城主方才说过愿意等待,不妨先请储城主入帐,本城主正好要与储城主叙一叙多年不见的离情别绪。” 储何眼角乜向冯逵,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以求心照不宣。 容华向储何微微低首:“储城主,请。” 储何对于这个妻弟带了些许恭敬意味的礼节十分满意,昂首迈出帐内。 冯逵却皱起眉头。 “城主,属下在一旁看着,这容华是不是有点惧怕储城主?他们两方先谈,不会达成什么协议,对咱们不利吧?”冯逵副将凑在上峰身侧,悄声道。 冯逵面色阴沉:“谅他储何不敢违背盟约。” 副将不敢掉以轻心:“他以前就对您言而无信过不是?况且属下方才在他随从中发现了天海军的暗旗,摆明就按了其它心思,属下怕他此来对咱们也心有歹意。” 冯逵下意识向己方帐门迈了几步,看了看左右,发觉其他两方的侍从皆盯着自家主子进帐方向,不由一喜,抬步迈进门去。 进得帐内,隐隐听得见中间会谈之地的话声,他心下一横,索性将耳朵贴了上去:既然要听,自然要听个彻底。 “本城主这次邀储城主前来,其实是受冯城主求和信的启发,除了交战,我们应该还有另一条路可走。”这是容华的声音。 “冯逵先向你写信求和?”这是储何的声音。 “正是。”容华答得肯定,“本城主当初之所以会与安、梁两方开战,无非迫于冯城主的好战之心,如今冯城主主动求和,本城主求之不得。只是,如若本城主只与冯城主握手言和,对受冯城主邀请结盟的储城主来说未免有失公平,故而也对储城主发出了和谈邀请。” 储何讥声泛噱:“想挑拨本城主与储城主的盟约,你也玩得高段一些,别在本城主面前耍弄如此低劣的把戏。” 容华反应平平:“随储城主如何评说。冯城主的求和信是真的,本城主发信给储城主共襄此举也是真的。安州与平州做了近百年的邻居,当明白平州人是各州内最不好战的一族,但有一丝可能,本城主都不愿意将平州百姓卷入战火。如果储城主不愿和谈,本城主只有接受冯城主提议,与梁州结盟。” 毛头小儿,妄想三言两语便挑拨了梁、安两地之盟,真真是白日做梦!冯逵心中暗嗤。 “你说冯逵写了求和信给你,拿给本城主看!”储何道。 “尽请过目。”容华充分满足。 储何先看字迹,再看印鉴,一一确认无误,而其上所写,确是求和无疑,心内一丝恼意升起:那个冯逵写这等东西,为何不曾向本城主知会过只言片语?他抬眸:“你以为与梁州结盟,便能拿我平州如何么?先前,你们不过是占了一个先发制人的便宜,本城主的天海军一旦出马,即使你平州与梁州联手,也只能做垂死挣扎。” 容华冷冷道:“储城主如此看平州与梁州不起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章 一人双弈何所畏 这样的桌面上,看得便是谁能气定神闲,谁能岿然不动,一旦有谁动了怒意,在气度上便先是输了一截。而容华声内骤添的冷度,使与其对坐的,以及隔壁窃听的,都听到了其情绪上的变化,不啻在告诉各方:我被你气到了。 还是年轻啊,本城主方才还暗暗赞过你小小年纪的城府,恁快就沉不住气了。冯逵甚而有几分惋惜。 “本城主不过在告诉你一个事实而已。”储何面对这昔日的妻弟,充分享受着胜券在握的余裕,“所以,无论你与梁州结不结盟,对本城主来说结果都没有任何改变。但如果你懂得识时务,愿意向本城主称臣,本城主看在你死去姐姐的面上,兴许不必对你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容华浅哂,“储城主认为你的天海军是天兵不成?即使我平州与梁州联手,也抵你不住?” 容奢啊容奢,纵是你对你惟一的弟弟曾寄予那等深厚的冀望,小孩子终究是小孩子,即使你从坟墓里重生,你的母家弟弟恐怕还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储何笑得真真开怀:“虽然事实正是如此,但本城主还是愿意告诉你更多。” 冯逵冷笑:储何匹夫,你未免也太小看了我梁州! 容华面无表情:“储城主请讲。” “你认为梁州是真心要与你平州讲和么?冯逵昔日曾被各州称为‘屠夫’,像那等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会被你区区几场小打小闹的胜仗给吓得主动求和?” 本城主是“屠夫”,你这匹夫又能好到哪里?冯逵心头怒火燃起。 “梁州兵力中,有一支名为‘程家军’的劲旅,属冯逵妻弟所率,其战力虽比不得我天海军,但也是名声在外。这些年,因为冯逵与其妻不睦,其妻弟颇有一些怨言,常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拒其召唤。但纵是如此,程家军仍使奉州军屡吃败仗,胡州军闻风丧胆。倘若你的平州军一直得胜,程家军岂会一直一边袖手旁观?有这张王牌在,储何凭什么要对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儿低头求和?” 容华神色依旧淡然,眸心却急遽生变,但旋即又消失不见,平静如初。 心性又生动摇了呢。储何继续侃侃而谈:“程家军一旦介入战局,你平州军胜算寥寥,储何明知如此还会向你求和,无非是先卸除你平州军气势如虹的士气,再动摇你们一鼓作气的军心,一旦这两样东西失去了,纵是容缓那黄毛丫头再用她从容奢那边学来的几招花拳绣腿为你筹谋,对已成一盘散沙的平州军又能奈何?” “这也是你储城主的一厢情愿罢了。”容华岂会任人如此诋谩?“自与你安、梁开战以来,我平州军所获胜绩无数,又岂是你这般看轻便能抹煞的?更何况,梁州之所以会对我平州虎视眈眈,无非是为了我平州南境内的金矿,倘若储城主一味咄咄逼人,本城主拿出几口矿井送给冯逵又如何?届时我平州大军与那程家军联手,还怕你天海军不成?” “哈哈哈……”储何纵声大笑,且拍案大止,“你这是口不择言了么?你父兄当年为了从冯逵的惦记中保住几口矿井费了多少气力?你这是要做家门的败家子,还是想成为你平州的千古罪人?” 容华冷笑:“父亲与兄长当年无非是担心梁州为了掠夺金矿会屠杀我平州百姓,倘若可保百姓无虞,即使父兄在世,舍几座金矿又有何难?” 储何擦了擦笑出的眼泪,决定又全新的目光打量这个妻弟:“本城主之前还真是高看了你,比起你那个病弱的兄长,你的心性还真是软弱得令人同情。生得一副好皮囊,却忒是华而不实,虚有其表。” 容华反唇相讥:“储城主以为如此冷嘲热讽,本城主便能中了你的激将之计放弃与梁州和谈不成?那么,你真是小看了本城主。” “唉~~”储何摇头大叹,“本城主与你那个心高气傲的姐姐虽然称不上是什么恩爱夫妻,但好歹也做过你多年的姐夫,不忍看着你就那般把你平州的基业向冯逵双手奉上。这样如何?你把金矿献给本城主,本城主保你平州平安。” 容华冷嗤:“储城主这是把本城主当成三岁的娃娃了?” 储何难忍笑意:“当年,本城主为了你年轻貌美的姐姐,尚且愿意替你们制衡冯逵。如今,你的筹码可是比你姐姐要贵重百倍的金矿,本城主这一次不仅仅是制衡,还可以为你们永绝后患,将梁州从皇朝的版图上彻底抹去。” 容华眉目间扯起怒色——这一回,是真真被惹着了。 隔壁的冯逵,已从盛怒转为阴戾:储何这等卑鄙小人,断不能留其回到安城。他抽身退步,回到自己大帐内,开始一番布置安排。 “如何?”和谈帐内,储何犹在好声相劝,“你把金矿献给梁州,以冯逵的小人习性,未必肯遵守承诺放你平州百姓,但本城主曾经守诺多年,你平州才能存活至今。与其把金矿给他,不如给我,本城主替你灭了梁州。这对你平州来说,是最好的出路。” 容华不语。 “本城主是个顾念旧情的人,实在不愿看到你自寻死路。”储何还在游说。 “本城主需要考虑。”容华道。 储何颔首:“本城主给你时间。这一次和谈结束之前,把你的决定告知本城主即可。” 在旁侍立的姚宽看了看了大帐角落内的沙漏,上前道:“城主,时间到了。” 容华缓缓抬眸,发声:“送储城主回帐,请冯城主。” 储何向身后随行侍从轻摇其首,余裕满满地退场。 待回到大帐,随行侍从当即问:“城主,不动手么?” “如果能够兵不血刃拿到金矿,本城主自然也不想浪费你们的力气。”储何饮下半盏茶,正是心花怒放之时,“还真是一个惊喜,本城主不虚此行。” 随行者不无担心:“可那冯逵老奸巨滑,容华绝非其对手,若是容华先与其签了和谈协定,把金矿送给梁州,我们岂不是当真要对付梁、平两方的夹击?” “有道理。”储何撂下茶盏,示意帐内侍卫,“将之前备好的东西用上,本城主要听一听那个纨绔内弟与冯逵的墙角。” * 那边,冯逵在听到帐门前邀请声后,再向一干属下施以眼色,带一名侍卫踏进和谈大帐。 容华岿然在座,颔首示意。 “容城主与储城主的别情叙得如何?”冯逵决定成为这场晤谈的主导者。 容华一笑:“尚可。” “仅是尚可么?”冯逵看这毛头小儿在自己面前力持镇定,心底端的是发噱不已,“储城主做了你多年的姐夫,对令姐又是关爱有加,你们必定有许多话说吧?” 容华眉峰浅蹙:“冯城主何出此言?” 冯逵重声长叹:“天下人谁不晓得令姐死得不明不白,且死后不能葬入储家祖坟,至今也不知身在何处?但凡当年曾听说过令姐芳名者,听说这等惨讯,有谁不为令姐惋惜,叹一声红颜薄命?” 容华淡哂:“冯城主这是想挑拨离间么?” 如果本城主不是旁听了全程,看你这张脸,许当真能被你诓住。冯逵摇首:“本城主何须挑拨离间?难道你当真能放过储何?本城主还以为你与他已经不共戴天。” 容华眸光疾闪,唇角微掀,压抑住了汹涌到喉口的各样情绪。 小娃儿,看你能撑到几时?冯逵依然一脸沉重:“本城主自问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对于妻儿家人,尚有几分爱顾之心,所谓‘虎毒不食子’是也。但那储何,对成婚多年的妻子没有一丝的怜念,着实令人发指。” 容华付之一声冷笑:“听说,冯城主也与妻子不睦,又何必在此五十步笑百步?” 储何那厮曝我家事,因为本城主无力应付不成?冯逵一笑:“本城主与结发妻子的确有些不和,但再是不和,因她陪伴本城主几十年,又为本城主生儿育女,本城主决计不会动她一根头发。” 容华冷哼:“此乃冯城主的家事,阁下无须对本城主推心置腹。” “话题赶到了,顺便多说了几句而已。”冯逵一脸不与这个娃娃城主一般见识的豁达,“本城主在连失数城的情势下,犹主动致信容城主,足见本城主对和平的向往。容城主如果有意化干戈为玉帛,本城主愿与你平州世代交好,和睦共存。而且,永不收回高阳城,就将它当成赠礼,聊表本城主和谈的诚意。” 容华一怔:“本城主记得冯城主之前对我平州一直心存觊觎,何以如此改弦易张?” “本城主只是不屑再与储何那等人为伍而已。”冯逵厌恶之色尽现,“储何屡屡食言于本城主在先,错待本城主的女儿在后,本城主焉能一忍再忍?” “冯城主的爱女?”容华恍然悟道,“是那位新婚不久即与人私奔的储夫人?” “这就是那储何的无耻之处!”冯逵面上涌起浓浓恼恨,“本城主心知爱女必然已经命丧储何之手,他为掩其恶行倒打一耙,诋毁吾爱女名声,本城主绝不与他善罢干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一章杀机重重八面风 扮成巡防小兵的兰慧,为防被储何认出,一直与容缓坐在帐内不曾迈出一步。她自是没有容缓那等定力,能够在一处动也未动地坐上一个时辰,在帐内时站时坐,站立之际不时向窗外张望一眼,矮身下来时更是如坐针毡。终于,她忍无可忍。 “缓缓,你怎么能确定那两只老狐狸一定会偷听?” 容缓一笑:“将一个爱财如命的人放到日理万金的职务上,他可会贪墨?” 兰慧不假思索:“十有八九。” 容缓莞尔:“正是这个道理。” 兰慧想了想,问:“如若那两人这一次偏偏就做君子了,不窃听,不偷看,或者他们听了之后,并不打算与对方撕破脸皮,你又该怎么办?” “越是自负的人,越会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一旦他们当真打心底看轻了城主,就必定认为事态皆在自己掌握之内。如此,他们越不能允许对方侵占到属于自己的利益。”容缓将手中书卷折叠起来放进袖囊,“莫仇大哥可在外面?” 扶刀立身于帐门前的莫仇应了一声。 容缓立起,向前行了几步,道:“我方才看到一则故事,是说一对邻居突然因为一些事情起了口角,要与对方撕破脸面的时候,遇到了山贼来袭,两家为抵御山贼再度联成一气,也因此重归于好。莫仇大哥一定要看好姚宽,天海军主帅蒋更是个棘手角色,千万莫因好胜去招惹对方,一个不慎,便做了山贼,令之前的所有安排功亏一篑。” “缓缓放心,姚宽那厮我自会帮你盯着。”莫仇气咻咻道。 那姚宽无论是身手还是头脑,都属上乘,惟独那颗异乎寻常的好胜心着实令人头疼。莫仇自打来到这平城,被其挑战过多次,胜负各半,早已不堪其扰。 “不过,此前我已经告诉了姚宽大哥,如果他不是出自好胜之心,倒也不是不能与蒋更一战。”容缓道。 莫仇一怔。 兰慧面色微变:“那个蒋更可是四海闻名的高手,有人甚至称其为杀神,你居然想让姚宽与他单挑?” 容缓微愣:“兰慧姐姐对天海军不甚了解,却听说过他们的首领蒋更么?” “蒋更的名声,早在我还是一个娃娃时就听说过了。有人称他为‘天下第一高手’,也有人说他是‘江湖第一刀’,昔日,各州之首极尽所能地要将他招揽到麾下,储何颇是耍弄了一些手段才能如愿。”兰慧面色沉重,“你认为姚宽打得过他么?” 容缓秀眉微挑:“姚宽的武功远比大家想象得更高,他是为了让自己不至于那般突出才有意无意隐藏实力,莫仇大哥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可对?” 门外莫仇点头:“的确如此,我每次和他交手,每胜一场后下一场必败无疑,总感觉他似乎在调整一番后以全新实力再与我过招。他应该是将自己的身手控制在一个令人惊叹又不会太过离谱的范畴内。” 兰慧颦眉轻嗤:“那混帐是个什么东西?怪物么?” 容缓不无讶异:“兰慧姐姐似乎很关心姚大哥呢。” “缓缓少胡说,谁关心那个怪物了?”兰慧两颊透出薄红,转身去到了大帐里间。 容缓隐隐明白,又不能全然明白,左右也不是什么需要当下关注的要事,再对门外道:“莫仇大哥了也一定要记住我之前叮嘱的,做好姚宽的戒尺。” 莫仇应了一声,旋踵离开。 容缓却不能全然放心,移步窗前,眺望那方和谈大帐。 这一步的关键,在于容华是否甘心做一个“棋盲”。惟有对棋全然不通的人,才能完全按照两个弈棋高手的棋路行棋,将一场以一抵二的战斗变成其他两方的博弈。倘若容华不能使那两个老奸巨滑的对手看轻看低,这场和谈便不啻是自投罗网。然而,让一个聪明人装傻,并不比令一个愚人扮聪明来得容易。 更何况,虽然近来在与安州天海军及梁州劲旅的交手中败了数场,但当前的局势,依然是平州占据着安、梁领土,倘若储、冯二人能够摒弃傲慢,搁置贪婪,拨开“平南金矿”这团迷雾,沉心细思肯綮,定然会想到容华完全没必要怯惧人他们什么……尽管,那两个人早已习惯了各州的怯惧。 而后,即使容华完美过关,其后还有问题重重,而解决问题源头者,居然是那位莫名有几分诡异的姚宽兄。因为,在容华的心腹侍卫中,也只有他才挑战得起蒋更那等级别的煞星。 原本就是一步险棋,却还要交付给一个不怎么安全的人去完成,实在令人放心不下。所以,即使容华曾一再说过不要让莫仇远离身边,她仍然做了这一层部署。 接下来她能做的,只有等待了。 * 储何虽与冯逵来往几十年,但打心底是看冯逵不起的。就如窃听这件事,他其时虽不曾察觉隔墙有耳,却不屑用同等的方式获得讯息。为做到知己知彼,他事前便命属下准备了“听管”,如今借着这样物什监听了容华与冯逵。且在聆听中,不似冯逵那般边听边咒,储城主怀着极为怜悯的心情听完全程—— 这冯逵老贼可怜,容华小儿也是可怜,很快,你们都要成为本城中的盘中餐。 一个时辰后,容华与冯逵晤谈结束。 然后,是三方城主的宴饮。 旷野之内,难有山珍海味,平城的随行大厨就地取材,从最近的民户中买了些土鸡、蒸肉与时蔬,好在大年刚过,民户中有些储备,聊算奉上了出十几样菜色。自然,看在储、冯两位的眼中,又将平州贴上了“寒酸”“小家子气”之类标签。不过,即使当真呈现出珍馐美馔,他们也不敢肆意品尝就是了。 三方各饮自己带来的美酒,也知其他两方必定不会沾染,所以皆未劝饮,寥寥数杯之后,酒歇菜止,各自回帐歇息。 因有“听管”之便,又有天海军斥候兵的绝好身法人鬼不知地布置,储何继续听取了容华回帐后的种种—— “城主,明日三方坐在一处会谈,倘若那两方吵了起来,您准备站在哪一边?” “怎么,你认为本城主明日便须站队么?” “属下看来,及早站队,及早能明白咱们平州方向,不然兄弟老是悬着一颗心,不知该往哪边走。” “如果你是本城主,经过今日会谈之后,你会选择哪一方?” “属下不是城主,哪有城主站得高看得远?不敢胡说八道。” “平东的金矿是我们最大的筹码,也是那两方都想得到的,但金矿开采并非易事,人力、物力一样也缺乏不得,左右如今平州也无人开采得起,每年仅是治事水患、处理军务即令本城主分身乏术,那两方谁能助本城主平定另一方,本城主允许另一方开采又有何难?只是,一方是狼,一方是虎,不管引狼入室,还是养虎为患,都不是本城主愿意看到的,若能与两方共缔和平,未尝不可。” 听到此处,储何心中更生“悲悯”:这小儿,抱着祖宗留下的万贯家产却活生生要饿死,果然是个败家子才有的气象,容奢啊容奢,你在九泉之下是否死不瞑目? * 第二日的三方会谈,因为各怀鬼胎,储、冯二人旨在争取容华,就似两个二八年华的少女不遗余力地获得如意郎君的青睐一般,他们也不遗余力地展示着自己对平州领土及百姓的宽容:不侵占,不屠杀,共存共在,共享太平。 容华看着眼前二人,尽管力持平淡,心中的摇摆仍然偶尔可从眉眼间闪现。 这个优柔寡断的小儿!储、冯在心中唾骂。 “这样如何?”眼看两三个时辰过去,容华仍不能下最后决断,“本城主有意与两方一同结盟,共修三边之好……” “你可想清楚了?”储何霍然立起,“你与安、梁两主两方结盟,是为了两不得罪吧?可这样的情形往往是你把两边都给得罪了!” 冯逵更是老大的愤懑之情:“一女尚不能许二家,你平州的金矿再是丰厚……” 此时,冯城主身后随行者咳了一声,暗示自家主上:别将话说得太过露骨。 容华蹙眉:“可是,本城主此来,本就是为了与安、梁两地共结友藩之好,也愿意将此前所占城池归还两方……” 储何冷笑:“你以为你不还,本城主便夺不回来么?此前不过因为想灭了葛州的顺天军,我天海军未能全力一战,如果你还如此不识时务,本城主也就无须再看你那个亡姐的面子!” 冯逵得身后随行智囊的示意,话锋突转:“储城主这话就不妥当了吧?什么叫看亡姐的面子?人活着的时候你都没有给任何面子,死了死了,反倒有什么面子里子了?” 储何大怒:“冯逵老儿你这话什么意思?” 冯逵也不相让:“储何匹夫,老夫是在撕破你这张假脸!你对先夫人毫无夫妻之情,对老夫的女儿也从未有过一丝怜念,如今她生死不明,老夫还要与你客气不成?” 对对对,这个时候,正是要激起容华小儿的同仇敌忾,如此,金矿方成囊中之物。 “你真是老不要脸,教出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儿,还有脸在本城主面前大放厥词!” “你这老匹夫才不要脸!” “两位。”容华立起,双手撑于案上,面色笃定,“本城主已有决意,二位不妨先行回去,本城主随后会将结果以亲笔书信分别快马送到二位手中,届时是和是战,全看二位的决断。” 那剑拔弩张的两人各自一顿,各向面前少年投以警告一瞥,离开当场。 储何走向自己的马匹,翻身上去,径自开拔,身后自有人随上。 “城主,怎么办?”扮作侍卫的蒋更跟上前来。 储何一字一句道:“先要了冯逵老儿的命!然后……”他勾勾手指。 蒋更倾过身来。 储何一身戾气,字字杀机:“本城主断言,那容缓必在容华的随行人中,你布置几个人,找到她,把她的人头提到本城主面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二章 生死之间竟坦然 “他们走了。”容华走进了帐内。 “我看到了。”容缓已将简单的行李整理完毕。 “你随府中精卫先走,本城主断后听取消息。”容华看看四遭,“莫仇为何不在你身边?” “他……”容缓顿了顿,“去准备马车了。” “且记,储何、冯逵皆穷凶极恶,他们已晓得你的存在,如今又远离平城,不要掉以轻心。” 容缓轻颔螓首,将一句险险出口的话咽回喉内,将行李背上肩头。 帐内空旷,衬得她形影单薄,而如今,他无法走到她近处予她温暖。容华蹙眉问:“兰慧又在哪里?” “禀城主,兰慧在此。”兰慧从里间转出,手持两个包裹。 容华吩咐:“一步莫离容参议左右。“ “奴婢遵命。” 容华转身离开大帐。 兰慧有些懵然:“城主特意进帐,就为了与你说这些的么?” “或许。”容缓想,自己设下的界线已然生效。 那道界线,她画下后,容华曾试图擦却,她也就反复再画。后来,他又打算越过,她退之避之后一画再画。如今,他看到了了界线,认同了界线,对她已然“相敬如宾”:他是主,她是宾,惟如此,才算他们最为适宜的相处之道。 不过,他不越雷池一步,方才瞬间,自己却差一点坏了规矩,实在要不得,要不得。 “缓缓,侍卫们集结好了,我们走吧。”兰慧探身向门外扫了一眼,转念又有些不敢放心,“没有姚宽和莫仇,我们不如和城主一道走?” 容缓摇头:“左右这也算是在平州的地面上,有任何事发信求援就好。” 她与容华,越少相处,越是妥当。 多年后,容缓忆及今日,每每都叹自己生平首次因情失智,这当下一心只想拉开与容华距离,错判错估了周遭情势。 储何那等人,如何放得过她?她可是令其在容奢假墓前吃尽排头,赐其羞辱的第一人。 * 储何下命:“你们换平州军戎装诛杀冯逵,留其残兵败将回去报信!” 冯逵下命:“你们是靠身法取胜的,取储何性命后即刻撤退,莫与天海军纠缠!” 前往安城、梁城的两条路上,在分道扬镳前,有将近十里的路程需要同行,双方各如众星捧月般行在己方长队内,保持着对方见惯的笑容,仿佛适才在和谈大帐内的争执从未存在。当这段重叠的路程过去,前方分岔路口到,双方在各奔前程前,尚且揖了揖手作别,然后,在半个时辰后,死令下达。 平东的金矿,意味着千军万马的扩招,意味着取之不尽的雄厚资源,意味着攫取那个最高大位过程中的后顾无忧,断断不能落入对方之手! 冯逵心机老辣,心知储何若携天海军前来,自己必占不得便宜,故而采用田忌赛马之道,避开对方优殊之处,将精心挑选来的死士派了出去,只取储何性命,不与天海军争锋。 同时,双方也料到了对方的突袭,精心做了防备。 那边,梁州的死士也遭到了天海军夜枭营的阻击,夜枭营最擅长的便是窃取与暗杀,是天海军中不存在般的影子兵士,与梁州死士相见,正是棋逢对手。 这边,天海军身着平州军服杀来时,遇到了梁州铁弩队的强劲阻击,一时造就多起死伤。 “这储何忒是老不要脸,这个时候还不忘了栽赃嫁祸!”高泓啐道。 姚宽笑道:“人为财死,如果不是城主愿意将他们眼馋了多年的金矿拿出来当诱饵,这两只老狗未必就能中计。” 他们奉容华命令,带一队精卫暗伏在回梁城的必经之路上,隐身于长路畔不远处的荒草内,等待天海军的到来。此刻,他们远眺着大路上已然展开的厮杀,等待着最恰当的出场时机。 “那个就是蒋更吧?那个传说中的江湖第一刀?”姚宽看见了一名面对重弩袭来仍然面不改色挥刀向前的男子,猝地高起半截身形,“我先去会会他!” 高泓一把将其按下:“城主一再吩咐,你不得因好战误事。” 姚宽甩开这个过于死板的同伴的牵制:“城主派我来,不就是为了牵制蒋更?” “是为了让你……” “让你引蒋更入网。”一直默默随在这队人身后的莫仇悄无声息地来到他们身侧,道。 姚宽叹为观止:“容参议还真是考虑周详,把你也派了过来?” “如果你能令人完全放心,我也不必出现在这里。”莫仇闷声道。他此刻正挂心容缓安危,恨不得马上抽身回还。 姚宽冷哼了声:“好,本大爷这就去勾引蒋更,让他乖乖上钩总成了吧?” 这是什么话?高泓真不想承认认识此人。 莫仇不为所动。 前方,天海军在初期的混战之后,已夺得优势,蒋更直逼冯逵。 时机来临,姚宽飞身而起:“你们就在这边祝福本大爷心想事成吧!” * 日阳西斜。 容缓仰望了眼天色,裹紧身上外氅。 “外面冷,进车内坐着吧。”兰慧执鞭策马,道。 容缓未语。 “缓缓?” 她掀眸,道:“兰慧姐姐,之前我们到街间看戏听书,那上面常说女子这一生最大的想望是嫁得如意郎君,所谓‘易求无价宝,难觅如意郎’,你可认同?” 兰慧冁然:“不是我认不认同,世事本就如此不是?别的不说,单说我们的夫人,那样惊才绝艳的人物,倘若能够……” “我不想再提夫人。”容缓道。 “嗯?” “那储何这两日的语间多次提及,无非是为了激怒城主,他那般做,概因其无情与绝情。生者若不能放下执念,逝者难得安息。我们既然深爱逝者,便不能与那储何一般,常去惊扰她的安宁。” 兰慧点了点头:“这么想的话,也是有理,那从此我们就不要再将逝者常挂嘴边,误了她的往生。” “逝者已矣,我们只须做好自己当做的事。”容缓看着前方,“这个时候,应该已然动手了。” 兰慧却被她勾起了一丝纳罕:“你方才怎么平白无故地说起那等话?” 容缓眸光盈盈,欲语还休。 “突然想到羿清了么?” 并不是他。方才,她想到在帐内时,容华说到储、冯二人“他们已晓得你的存在”,她当下“他们是如何晓得我的存在”便要脱口而出,而倘若那句话出口,必定百般尴尬。 叶为古将她在容华军中的用处告知储、冯双方,正是为了要借刀杀人,而且经由姚宽捉来的一个门客口中已经得以确证。但纵是如此,叶家仍活得稳如磐石。容华着眼得是全局,她一个小小参议想得只是律法,律法所在,犯人仍能逍遥法外,也算是乱世一景。主宾相处,主上所虑,她只有服从。 或者说,无论叶家对平州有着如何不可替代的作用,这作用远比她更为重要,远比她对平州的作用更为重要。 她又突然想到,容华如此顾虑叶家,可有几分是为了叶艾?叶艾聪颖慧黠,此生惟一所想是与嫁得所爱,相夫教子。自己若也能这般,此生会不会轻松许多? “缓缓,坐在里面吧,你若是着了凉,城主必定要问我的过错。”兰慧又做催促。 容缓依言,一手推开车门。 “有刺……”后方,忽有侍卫高喊,旋即便没了声迹。 兰慧猝然心惊:为何自己毫无觉察? 容缓面色微凛:“快放鸣镝!” 兰慧从袖内拿出铀弩正要按下,一把冰冷的长刃横在她颈上。 “你们谁是容缓?不想连累别人枉死的话,自己站出来。”来者立身车前,冷冷道。 天海军。只有天海军才会如此神出鬼没,令人防不胜防。对方未遮面,未易容,满身的肃杀与平静,如果不是习惯了杀戮,万没有这一份冷酷到极致的从容。 “我们此来只为取容缓人头,无意多杀无关人等,尔等若不想枉搭性命,不要轻举妄动。”另一人道。 来者共有三人,除在立在车前的,还有一个站在中段,另一个则伫立尾端,仅仅三人,便似压制了这数十人的队伍。 容缓心知情形不妙,道:“我是……” “我是容缓!”兰慧疾声。 “兰慧姐姐,他们不是傻瓜,骗不了的。”容缓淡淡道,抬身跳下车辕,“我是容缓。” 那三人打量两个女子一眼,迅即晓得她所言非虚,车前人点头:“难得一个女子有这份胆识,我们敬你磊落,会给你一个利落死法。” 兰慧一手按住腰间匕首上。 车前人剑刃前移,道:“劝你不要徒劳挣扎,除了多搭几条性命,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 令人绝望得是,对方的这番话不是来自狂妄,而是对事实的精准判断。容缓叹了口气:“兰慧姐姐,小书房内有一些手札,你替我交与城主。” “缓缓……”兰慧心脏被恐惧击得战栗:这是什么样的杀气?居然令人动弹不得? 容缓迎视着对方眼睛:“储何是命你直接取我人头么?” 车前人颔首:“正是,姑娘闭上眼睛,我那兄弟的刀极快,会让你来不及感觉到任何痛苦。” 容缓一笑:“不必,我睁着眼睛,或者能够看到自己的人头落地,死法也算别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三章 生死莫羡各有缘 车前人一怔,看了另外两名同伴,交换了一个愕异眼色:兄弟们杀人无数,看惯了目标在死亡的刹那所表现出的各种形态,恐惧是惟一不变的存在,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会以这等口吻来对待自己的死亡,而且还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 “之前元帅命我等来杀一个女子时,我等还有一些不解与不快,此刻看来,你的确有被我等一杀的价值。”车前人道。 容缓轻叹:“可以的话,我倒不介意不具有这份价值。” “你这女子,似乎没有任何武功?”三人中立于中段的人问道。 容缓先是点头确认,而后双臂平张,回身面向对方,道:“曾学过点防身之术,但因为先天的体质,习不得任何内功。所以,与各位相比,小女子的确没有任何武功。” 尾端人拧眉:“元帅派我等来杀一个女子也就罢了,还是一个没有任何反抗之力的女子?” “上锋之命不可违。”车前人道,“你的手比平常快一些就好,为这位姑娘减些痛苦。” 中段人脚步微有踟蹰:一个秋水为神玉为骨的妙女子,这么死了有点可惜呢,遂道:“你如果想留个全尸,待我将你人头示与城主复命后,可以找一位上等的入殓师再将你的缝回尸身。” 可真是个独特的怜香惜玉的方式呢。看来以弱示人这个法子行不通呢。容缓看了看天色,想记住自己殁去的时辰。时值黄昏,这一日不算冤枉。 “缓缓……”兰慧声内震颤。 “兰慧姐姐。”容缓送去浅笑,“小书房的手札上,写着调整后的新军操练策略,请拿给城主。” 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叮嘱这种东西?你如若出了事,我哪有心思管……兰慧接到那双明眸内送来的讯息,颔首:“缓缓且请放心,我一定不负你所托。” 容缓看向车前人,平静道:“可否让他们先离开此处,眼睁睁看着我身首异处,对他们来说终究太过残忍。” 车前人摇头:“他们是身怀武功的武者,对于武者,我等向来不敢小觑,这也是我们天海军多年来得以立立于不败之地的原因。” 的确毫无破绽可寻呢。容缓确认这世间终究有自己无能为力之事,无奈接受现实,道:“既然如此,兰慧姐姐,各位,你们不需要看我人头落地时的模样,把眼睛闭上吧。” 那三人越发觉得这女子奇特:无论是语声还是语气,都像是在谈论另一件事,这世上当真有不怕死之人? 可惜了,如此佳人,上天不佑,只能叹红颜薄命。车前人叹了一声,手中剑倏然挥来,决定以最快的速度取了这女子的性命,最大程度地降低她的痛苦。 兰慧等得也只是这一线的机会,左手按下袖弩开关放出鸣镝,右手拔出匕首,刺向对方后心。 车前人的剑径直向容缓颈间抹来,对身后追来的袭击全未放在心上。 另外两人也未做行动:鸣镝放就放了,左右他们眨眼便会达成目的离开此地,等不到对方援兵到来,而那个女子的武功根本伤害不了同伴分毫,随她做一番动作也算是为这趟毫无挑战的任务增加一点趣味。 不止他们,容缓也深知兰慧的武功的确与对方相差太多,若仅仅是这一个偷袭,怕是连对方的衣衫也触碰不到。所以,她将目标锁定为车前人,在对方的剑偏离兰慧颈间的刹那,缩在袖内的手接连按下,三枚钢针连续发了出去 没有内功傍身的她,令人感觉不到任何杀气,激不起三位一流高手的任何防备。尽管她手中那把袖弩是一把切切实实的杀人器物。 迎面而来的锐利气锋,车前人立刻觉察,一掌劈出一股劲力将之打落,叱道:“还以为你们能识相一些,让我等少惹一些杀孽,此刻看来,猎物终究是猎物,垂死挣扎是本性。”他扬声向同伴大喝,“你们也快些动手,无须手下留情!” 早在他发话前,护卫容缓的众侍卫已然向另外二人发起袭击。方才,因为顾虑那把剑横在兰慧姑娘颈间,他们也确实被对方压倒性的气势给震慑了一下,故而未能在第一时反击,但时机来来临,自然要有一战,无论结果如何。 而仅仅是在刹那,车前人的剑便抵临目标咽喉。 容缓的手指再度按下。 方才射出去的三枚,装着她为了避免“出手必杀”所打造的细小钢针,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弩箭——死亡既然不可避免,带一个人走总是好的。 颈间传来剑气割破肌肤的冰冷痛意时,她准备闭上眼睛:还是要不要亲眼见证自己人头落地的情状了,万一将如此惨痛的记忆带到来生,必定是每个夜晚的恶梦。 也是在那个刹那,车前人的身形倒了下去。这位高手胸口中了一只弩箭,堪为重伤,但最致命的伤害,来自于眉间,一点红线流淌,预示着生命力的瞬失殆尽。 “城主?!”兰慧惊喜交加,“是城主来了!” 玄色的衣影如死神般飞舞,两道剑光掠下,另两名天海来人也倒在了地上。 容缓捂着喉间的痛处,怀疑这是濒死之际所现出的幻觉:难不成想最后见上一面的,是城主? 纵是城主来得恰如其时,护卫容缓的侍卫已然出现了近半数的伤亡。 天海军的名声,从来不是浪得虚名。 而对如此身手的天海军,一击必杀的城主大人,显然也有着不一般的强大。 “城主,属下在周遭查过了,只有这三人!”有侍卫飞身来禀。 容华回过身来,正正看向容缓。 她颔首一笑:此情此景,着实不知该说些什么。 容华的目光,盯着她的手上。她扶在颈间的手上,正从指间渗出鲜血如注。 下一瞬间,他已来到她近前,平直的声线微有起伏:“你……” 容缓不解城主大人的面色为何突然变得如此难看,但倘若是因为自己的欠虑把自己置于险境这个过失,倒也合情合理,毕竟,出谋划策者被人算计,说起来委实有些不太光彩。 “你……”容华两眉间的立纹深刻如刀,“你不要说话,随军大夫很快便到!” 我没想说话。容缓好生无语:痛得要死的时候,谁愿意浪费气力? 随行来的侍卫听见了城主言语,不待吩咐,当即打马向所来方向飞奔而去。 嗯?经由城主大人的注目所在,容缓晓得了他难看面色的起因,但无由来的,不想那么早令其放下心来,遂仍然闭唇不语。 “缓缓,你伤到了哪里?给我看看!”兰慧冲到容缓面前,亟欲查看伤势。 “你是她的贴身侍卫。”容华淡淡道,“告诉本城主,你做了什么?” 兰慧一僵,屈身跪地:“奴婢失责,请城主降罪。” 容华神色间不见喜怒:“你,你们,是被天海军给惊吓到了么?” 其他几名幸存侍卫也一一个面带愧色,跪于地上。 刚刚若即刻出手,此刻必定全部尸横当场。自己那些拖延时间的话语在彼时感觉纯属徒劳,但当救兵降临,便过渡为救命良方。容缓撤开了手,道:“城主,无须怪罪他们。” 容华目光从她手上的鲜红血渍,缓缓移到她的伤口上。 容缓取了丝帕擦试颈间,道:“血流得多了点罢了,实则只是一道小伤口。” 容华仔细观望,从视觉上得到了确认,些微窘意打眉宇内划过。 “城主,属下将张大夫请来了!”侍卫骑马,载着随军大夫到来。 那大夫虽被这通快马加鞭颠得七萦八素,却也是医者父母心,见得现场情状,当即着手打理伤者。第一人,自是犹在血流不止容缓。 盯着大夫将清理伤口、涂抹药粉直至包扎完毕,容华面上的寒霜之色才算蒸发殆尽。 “姑娘的伤口虽然不深,但毕竟是伤在咽喉要处,千万莫要感染了。”大夫叮嘱道。 容缓浅笑称谢。 即使伤口尚浅,但方才必定有把剑紧抵着咽喉来着罢?人高马大的汉子才经这么一回也未必爬得起来,这姑娘带着这么一道如此迫近要害的伤口还能笑得出来?大夫一边心中称奇,一边去诊视其他伤者。 “驾车,上路。”容华向兰慧吩咐,看向容缓,“需要本城主把你放进车里么?” “……”容缓乖乖移身于车厢。 然后,她看到城主大人也坐了进来。这辆车不是城主座驾,空间远没有那般宽绰。 您坐进来不嫌太挤么?她唇动了动,想提醒城主这一点。 容华挑眉以待。 容缓扯唇一笑,靠向身后软垫闭目小憩。 “正常情形下,一个女子在刚刚经历了这样的事后,是该哭一场的。”容华冷冷道。 “是。”容缓正有同感,“我从未正常。” 容华两道修眉间的纹路浅浅一现,道:“你如果学不会正常的哭,至少也不要不正常的笑。” 容缓摸了摸唇边,原来这里还有笑意的么? “将莫仇遣离身边,你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智者千虑,尚且必有一失,何况我辈? “你想死么?” “不……” “本城主如此一问,你自然回答不想。”容华语声淡漠,“本城主很想知道,在你内心深处,可曾偶尔想过放弃一切?” 容缓张眸:“没有。” 容华眯眸。 “容缓从未想过放弃一切。”她定声道,“容缓有想做的事,想见的人,想完成的梦想,想达到的目标,生而为人,纵多艰难,亦绝不轻生。” “那么,这一回仅是你的一次失误?” “是。”她垂首,“属下考虑不周,请城主见谅。” 容华默了片刻,道:“下不为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四章 俪影双双翩然去 和谈之事后的十日,回到平城的第五日,容缓感觉到自己极可能被禁足了,而且,是名副其实的“软禁”。 这几日内,但凡她想出门时,总会有各种人携各样事情不期而至,阻挡住她踏向门外的脚步。 一日是高大娘突然有事相求,一日是叔夫人登门找她叙话,一日是向来对她少有笑脸的梁广突然向她请教府兵值守事宜…… 为了离开城主府,她只得求见城主大人,无奈在府内找不到城主大人的身影,幸好,有人比城主易于捕捉。尽管容保也是行色匆匆,急欲溜之大吉,但因为地位差异,不敢围堵城主大人的兰慧将他堵在了墙角,迫使他接受缓姑娘的质询。 从这位城主心腹的口中,容缓得知自己被禁足的讯息。 容保说,城主吩咐了下来,要将缓姑娘留在府中十日。 这是对那日失误的惩罚。 容保还拍着胸口,余悸犹存地说,那日要不是高泓见得他莫仇出现后提前返回城主身边,城主才得知缓姑娘身边没有真正的高手护卫,即即快马追赶。不然,仅凭那只鸣镝,断然是晚了又晚。 兰慧听罢,一半的惭愧,一半的不甘:原来自己从不算一个真正的高手,原来之前每一次与莫仇过招,他都是手下留情。尽管不想承认,却是不争的事实。 “我出不得门,兰慧姐姐总可以的吧?”容缓认为自己正需反省自身疏失,不出门也无不可,“我有一样东西需要交给孟将军。” 容保讪笑着点头:“自是可以,小的还可以亲自驾车,送兰慧姐姐过去。” “我几时成了你的兰慧姐姐?”兰慧瞪他一眼,“还不快去套车!” 容保颠颠跑着去了。 “兰慧姐姐。”容缓淡淡道,“缓缓不懂如何安慰身边人,只说这一次。” 兰慧心不在焉:“什么” “别被城主的几句毒舌伤到。” 兰慧一怔,继而道:“城主不是毒舌,不过是道出事实而已。我之前总与莫仇切磋,甚至多次去找姚宽过招,晓得自己不是他们的对手,却没想到是天差地别。最可恼的得莫仇那厮,居然次次都在让我,令我产生自己武功或许不弱的错觉。” 容缓颔首:“正是如此,全是莫仇大哥的错,回头要逼着他切切实实传授我们一些武功才好。” 兰慧虽同她一起笑了,神色间依然复杂莫名:“武功可以请教莫仇,另一件事,却只能请教缓缓。” 以为这位姐姐还有什么牛角尖没有钻透,容缓慷慨倾听:“但讲无妨。” 兰慧停顿片刻,问:“那时,你当真没有一丝害怕么?那把剑放在你颈上的刹那,也没有任何畏惧么?” 容缓忍俊不禁:“怎可能?这世上怎会有人不怕死?” “可是,那日我……我感觉自己几乎窒息了,你却还说笑得那般坦然。”兰慧想起了那日那时的一幕,仍觉不可思议,“你如何做得到?” 容缓淡哂:“我与兰慧姐姐性格是不同的吧?” 兰慧一怔:“我们自是不同。” “性格不同,面对同一件事情时的应对也就不同。”容缓笑吟吟道,“此刻,我甚至想不起自己那时说过了一些什么,或者对方说了些什么,只记得放在颈间的那把冰冷的剑。我想,那一刻,我说得应该尽是一些为了夺得一线生机的拖延之辞。人在生死之间,为活下去,要么慌不择路,要么胡言乱语,我那时应该就是在胡言乱语了。” 是这样么?兰慧再度加以追溯回想,那一刻的容缓眼神镇定,语态平静,哪里像是在胡言乱语?追其究竟,兴许就如她所说,她们不同,容缓与这世上许多人都不同。夫人将容缓以女儿般养大,而自己则是丫鬟,或者正是因为这份不同。 “缓缓,兰心奉你为主时,我虽然没有反对,也乐见其成,但心底终究是有些不适的,但此刻想来,她远比我要来得通透明智,她早已看到你与我们的不同。” 容缓愣了愣:“兰慧姐姐此话从何说起?” “从你是我的主君开始说起。” “嗯?” “信呢?”兰慧双手递来,“兰慧一定会交达孟将军。” 容缓微微愣怔地将袖中物递了过去。 兰慧欠了欠身,旋踵而去。 容缓目送着她几分毅然的背影,一时有些惑然 “你这个属下,终于有了属下该有的样子了。” 她侧眸,看到来到自己身边的男子:“城主阁下,多日不见。” 参议大人的“多日”内,似乎有点不快呢。容华一笑:“不想知道本城主这几日的行程么?” 她彬彬有礼:“请城主赐教。” 容华:“这些天,本城主一直在看安、梁两地送来的军报。” 容缓:“多谢赐教。” 容华:“你不想知道那场边境和谈的结局么?” 容缓:“倘若城主愿意赐教的话。” 容华:“冯逵死了。” 容缓:“储何健在?” 容华:“很失望么?” 容缓:“与我们之前的预期相去不远,倒也不会太失望。” “城主,缓妹妹。”一个欢快的声音加入进来,“你们可议完事了?用完点心再商议可好?” 容缓微怔,回眸:“叶姐姐方才一直在?” “是呢。”身后小亭内,午间充沛的阳光下,叶艾明眸皓齿,面颜如春花一般明艳,“方才随城主一起过来,因城主有正事要与缓妹妹商议,我便在这边等你们过来。只是,再等下去,点心便要凉了,用些茶点应该耽搁不了多少时辰吧?” 容缓嫣然:“有点心吃,任是什么大事也要搁置一下的。”语音落地时,她人已然坐进了亭内。 容华修长的眉梢掀了一掀,随后也跟了过去。 叶艾为两人布碟置筷,道:“这是缓缓喜欢的糯米卷,这是城主的酥皮卷。酥皮卷里面放了肉松,高大娘说这是城主最喜欢的点心。艾儿第一次做,味道若重了或轻了,城主一定要告诉艾儿。” 容华浅哂,执筷送上口内,细品之下,颔首赞许:“很好,已然有高大娘的七分功力。” “真的么?”叶艾欣喜非常,“艾儿会继续努力,定然做到十分。” 容缓看这两人坐在一处,真真俪影双双,佳偶天成,感觉坐在旁边的自己实在碍眼,遂道:“稍后,属下可否看一眼城主这几日一直在看的军报?” “先用点心,寝莫思,食莫语。”容华道。 容缓埋首,一连吃下两只糯米卷,嚼咽进腹后,道:“我用完了,多谢叶姐姐款待,书房内还有些事情待理,先走一步。” 叶艾嘴儿噘起:“缓缓好生操劳,我们明明好久不曾说过话了,好不易今日坐到一处,你却还有事要忙。” “艾儿说得对。”容华淡淡道,将一只酥皮卷到她面前碟内,“不必急于这一时,今日就好生与艾儿说说话吧。” 容缓美目一转,道:“城主操劳多日,与叶姐姐坐在一处才是难得,容缓再迟钝,也晓得此刻不该在此打扰,请容许属下告退。” 叶艾面色嫣红:“缓缓莫寻我开心,我不准你走!” “缓缓再不走,莫说这来来往往的下人,怕是连这园内尚未开放的花花草草也要说缓缓眼色不济,缓缓告退。”她含笑福了一福,翩然出亭。 容华的目光扫向那只被弃之未食的酥皮卷:她对食物从来不愿浪费分毫,这一次竟碰也不碰,可见厌之之深。 他与她,当真已如楚河汉界。 * 一个时辰后,容缓在自己书房的案头看到了那些军报。 储何的天海军诛杀冯逵,并放消息回梁城:平州容氏言而无信,行事下作,借和谈之名,行刺杀之实,半路截取冯逵性命。 当然,既然平州这宀有备在先,也将另外的消息放达梁城,真凶直指天海军。 如今梁城的权贵们正为立储何的哪一个儿子为新任城主而派系分明,也为与平、安两地是和是打争执不休,支离崩析只是早晚中事。 至于安城,储何在迟迟得不到容华答复之后,必定已经参破自己被设计的事实。这,无疑是个令人愉悦的事实。 而此行最大的收获,是天海军蒋更。 姚宽、莫仇联手,将其生擒活捉——在蒋更向储何挥刀屠刀之际,姚宽现身,以自己卓绝身手边打边退,将蒋更引入了伏击圈内,有大网相捕,有莫仇相助,终归擒下这尾沙场巨将。 没有了蒋更,天海军临阵换帅,必然须有一番调配与适应,储何纵算有心报复,也须三思而后行。即使对方被怒火驱使毫无顾念,没有了主师的天海军也是群龙无首,战力必打折扣。 “兰慧姐姐回来了么?”她向外问道。 “回来了。”兰慧应声,“需要做什么?” 容缓沉吟:“莫仇大哥一定晓得蒋更关在何处,我想去看一眼。” 兰慧一惊:“你要见那个杀神?” “当初本想着借此彻底击碎安、梁同盟,并未以为能够真正捉住他。但如今既然已经活捉,我身为军虽参议,自然要见上一见。”她走出里间,有几分愕然—— 容华居然坐在外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五章 飞雪茫茫春意浓 芝兰轩内,花气浮动,茶香缭绕,原本欲去会一会蒋更的容缓被容华邀请到此处,在穿窗而来的初的微风中,畅谈……公事。 两人如今的话题如今似乎只剩下了公事。而且,旁边还坐着奉命而来的容保,奉命参与。但在这位小哥私心看来,自己的作用只为调节气氛。 “半个月后,本城主再次出征,直取梁城。”容华道。 容缓若有所思,一时未语。 轩内太过安静,容保认为自己的作用正在这个时候,忙道:“属下有一事不明白,既然储何的天海军杀了冯逵,这梁子已然结定了,为何不趁势直追,灭了梁州?” 容华唇扬浅笑:“失去了蒋更的天海,就似拔去了獠牙的猛兽,尽管还有利爪,仍需要一段时间恢复疗伤,暂时不会出动。” 容保暗瞥一眼,缓姑娘似乎仍然没有开口的意愿,遂道:“安州号称兵多将广,除了天海军,应该还有其它劲旅吧?” “他的第二劲旅,是戍守黄坡城的万家军。” “这个属下能够想明白!”容保兴奋满满,“储保的第二劲旅已是我平州的手下败将,除了天海军,无论调用哪一支大军,从军心上便处在劣势,储何虽然跳得高,骂得响,但他实际上很明白,再一次开战,如果不能大胜,对他们安州来说就会极大的不妙,可对?” 容华不吝称赞:“算你有些长进。” 容保不由更加兴高采烈,跃跃欲试。 “当下城主出征,的确是最好的时机。”思量过后,容缓悠悠开口,“城主亲征,一可激励士气,二可调整战略,进而重整战局。只是,今时不同以往,以前的平州对于各藩地来,只是一个空有丰硕土地却战力平平的邻居,不足以引发他藩畏惧,城主纵然不在城内,也引不起他藩关注。如今这个邻居已然成为足以与平、梁两地颉颃的强藩,一旦城主离开,难保没有人因为害怕决定先下手为强,动起趁虚而入的念头。” 容华颔首:“本城主想到了这一点。所以,这一次你留在平城,执掌平城防卫之权。” 原来是已然深思熟虑过了。容缓沉吟问:“城主把平城交给容缓,当真可以么?” “你认为哪里不可以?” “除了外患,还有内忧,平城的世家们焉会错过城主不在城中的机会?” 容华意外:“你会畏惧他们?” “容缓不该畏惧么?” 连天海军的利剑横颈都不曾闪现一丝惧色的人,此刻在说畏惧?容华修眉一挑:“城主府的府兵侍卫归你调配,整个平城大营的兵符也为你掌控。” “除了自保,容缓还可以做其他事么?” “比如?” “反击。” 容华似笑非笑:“你想反击?” 她美眸盈盈:“容缓总不能一味防守,任人屠戮。” 容华淡哂:“有莫仇与姚宽在,他们伤不到你。” “若对方执意要杀,总有防不胜防之时。何况,倘使当真有外敌来犯,他们身为可以主导平城声望的世家,莫说有心制造混乱,单单只是不配合,不理会,便足以令平城防卫出现漏洞。” 容华心中一动,问:“你对叶家的刺杀始终耿耿于怀么?” “是。”容缓确认得极是清晰,“如果对方从此罢手也就便罢了,从城主看来,他们可会罢手?” 叶为古自然不会罢手,所以他才会允许叶艾城主府,有其女在,叶为古多少也须投鼠忌器。只是,看在容缓这个苦主的眼里,叶为古那个主使者从头到尾毫发无伤便是。 容保看城主沉默,心中先下掂量了下措辞,道:“叶家乃平城世家,平城如果有难,叶家的基业也无法保全,这点轻重,叶老爷一定分得出来。” 容缓面色平淡:“倘若他心底认为平城的保全非容缓莫属,应该能够忍耐到城主归来,但若使他从来不认为容缓有那份才能,他又为了什么而分出轻重?” 容保讪讪赔笑:“叶老爷还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前后张落,领着平城世家们为捐财捐物,为城主筹措军资。” 原来这就是叶家屹立不倒的原因么?容缓颔首:“如此,我明白了。” 容华目光一闪:“你明白了什么?” “既然叶家老爷如此重要,我总需拿捏好反击的分寸,莫因那一点私人恩怨坏了城主的大事。”容缓淡淡道。 缓姑娘真是奇人呢,这话若是只看字面,定然以为话者是在冷嘲热讽,可从缓姑娘的嘴里说出来,在那等平铺直叙的语气下,便是在直言事实,信服力十足。容保感觉自己对缓姑娘的崇拜之情要满溢了。 “你在军中的行走联络,容保会从旁协助。”容华指叩案面,“寻常事件,平城各署官员自会自司其职。需要本城主亲手打理的加急政务,可用五百里快马送到本城主手里。” 城主大人避而不谈,是默许自己反击么?容缓微笑;“属下定然不负城主所托,为城主打造一支独属于城主的劲旅。” 容保松下口气,看来这场会谈要结束了。 “你与叶艾是朋友吧。”容华突问。 容缓微怔。 “为了你的朋友,不妨对叶为古手下留情。”容华站起身来,边向外行走边道,“本城主是你的主君,兰慧和莫仇是你的属下,惟有叶艾,是你惟一的朋友。人生漫漫,终究不能一人独行,如果有人愿意与你以心相交,还是不要吝于将心交出,哪怕只有片刻。” 容华踏上春花掩映的长径,徐步向前,不曾回头。 容保认为自己有责任在缓姑娘面前为城主说些好话,道:“缓姑娘,城主其实是在为您担心,您之前还曾与叶姑娘上街游玩,可如今一心扑在公事上,完全没有了私人时间……” 容华莞尔:“原来平常时候,城主会对容保诉说心事么?” “诶?”容保一呆,随即忙不迭摇头,“哪里哪里?城主怎可能对小的说什么心事,小的只是在旁看着,想到了,就忍不住向缓娘多说几句而已。” “如果未经证实,不要随意猜度,如果有一日晓得仅仅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免不得会有些尴尬,或有一点伤感。” 人生漫漫,终究不能一人独行?是呢,一人行走,心会寂寞如雪,身会孤独终老。然而,对她来说,无论是繁花似锦,还是骄阳如火,在她眼中皆如那一日的大雪,空寂茫茫,全无一物。 片刻的交心?如果将心不加防备地推出,遇乱箭飞矢,遇飞沙走石,即使仅仅片刻,留下的伤口也足以痛至四肢百骸。 既如此,朋友,不要也罢。 * “缓缓,你可在里面?” 容缓抬眸:“莫仇大哥,请进。” 莫仇风火火迈了进来,进门先打一揖,道:“安州的消息送过来了。” “怎么说?” 莫仇咧嘴:“储何对你发出了格杀令,如今你的一根手指,便可值得上千两银子。” 容保吓得捂紧自家手指。 容缓失笑,端详着自己十根纤纤玉指,道:“一根手指?我这里有十根呢,仅仅是手指便可值得上万两白银,储何也忒是大方。” “储何还重金聘请江湖高手,潜入平州营救蒋更,这会儿工夫,说不定已经有人进了平城。” 容缓淡哂:“即使救回去,一个曾经被擒的主帅又如何号令那群凶神恶煞?我如果是储何,此刻会为天海军选拔任命一位足以服众的新主帅,尽快安抚军心,重拾威仪。” 莫仇摇头:“蒋更那等人如果那般轻易就能被替代,断然没有今日声威。” “哦?”容缓明眸倏然一亮,“蒋更是莫仇大哥与姚宽联手擒拿住的,对手下败将还有如此高的评价么?” 莫仇面有愧色:“我并没有真正赢他,如果没有你布置下的陷阱,就算我和姚宽联手,也只能在百招之内与他打个平手。不过,姚宽那个武斗疯子若是放开手脚,说不定能与其斗上两百招。在我看来,蒋更无论是武功、心志,皆属上乘中的上乘。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成为天海军主帅十余年。” “莫仇大哥如此一说,我对蒋更更加好奇了。”容缓起步,“我们去看看他吧。” 莫仇不无担心:“看是可以,你要离他远点,看着那人的眼睛,我总有种他随时能够挣脱绳索扑上来的错觉。” 容缓欣然颔首,目觑容保:“容保哥哥想不想一起看看?” “啊……好,一起一起,我也想见识一下这天下第一高手的真面目。”平心而论,容保很不愿意,单从两人的嘴里便知道那是一危险人物,但人家缓姑娘一弱柳扶风的女子都敢这般无畏,自己若是怯了,岂不丢人? 蒋更的关押处不在城主府,他们一行走向大门,准备乘马而往。 迎面,叶艾鲜装丽颜地走来。 “缓妹妹,我正要去找你,我们要不要到街间走走?或者到郊外踏青游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六章 从此再无窈窕女 这就是蒋更么? 站在对方三尺之外,容缓仔细打量着对方。 所以说,人也好,事也好,都须眼见为实。只听莫仇提起时,心下将这位蒋帅定义为一位身高过丈、虬髯过鬓、浓眉环眼、杀气腾腾地的威猛大汉,但眼前这个重重镣铐加身的中年男子身高不过七尺,眉眼也属平凡,平凡到可以说是路人一枚,实在与预想中的各种版本相去甚远。 莫仇扶刀立于容缓身侧,片刻也不敢放松心神。 “莫仇大哥,你确定他当真是蒋更么?”容缓问。 莫仇:“是,此人正是蒋更。” 容缓:“天海军主帅蒋更?” 莫仇:“是,正是天海军主帅蒋更。” 容缓:“长成这副模样,是如何成为天海军第一人的?” 莫仇:“关于这一点我也不晓得,他这副模样很令人失望么?” 容缓:“倒不是说失望,而是……难道莫仇大哥不意外么?天海军的战力令人闻风丧胆,蒋更也是声名远震,如此一人,要么英伟不凡如吕布,要么豹头环眼如张飞,但眼前这一位,分明是一位存在感极弱的路人不是?” 莫仇:“……” “你就是容缓?”在容缓打量对方时,对方也看了她许久,“城主对你恨之入骨,本帅奉命派出了夜枭营的顶级杀手,你却能够安然地站在这里,也算是开了夜枭营暗杀史上的先河。” “他们已经全部命丧平州城主容华之手。”容缓道。 “……”莫仇有一点哭笑不得:缓姑娘是有多么迫不及待地想把城主给推出来? “全部命丧容华之手?”蒋更明显不信。 “而且是一剑致命,你那三人连反手的机会也没有。”容缓进一步说明。 蒋更面色更加怀疑。 “否则,但有一丝反手的机会,容缓都不可能毫发无伤不是?”容缓加以注解。 蒋更沉默了足足半刻钟的工夫,道:“容华有这等身手,我家城主却一无所知,做不到知己知彼,乃用兵者的大忌,也难怪他会连连败北。” 容缓心中叹息:莫说储何,自己也不晓得容华身手,直至今日,兰慧提及那时,依然难以置信。 记得之前曾听高大娘说过姚宽来历,然则近来从莫仇那边听来得更为准确:姚宽曾为江湖杀手,进府刺杀上一任城主时,被容华击败,从此留在城主府甘供驱使,顺便近身观察容华,寻找击败时机—— 有些庆幸呢,平州城主是一位武学高手。 “不过,本帅听说城主的兵马之所以会接连吃败,全因你用兵有方。当真如此么?”蒋更问。 容华浅哂:“依蒋帅之见呢?” “是与不是,对本帅来说都不重要。”蒋更声色倨傲,“无论任何奇谋诡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不堪一击。储城主最大的失策,不是低估容华,不是不知你的存在,而是没有及早调用我天海军。” “是么?”容缓很愿意引导对方多言多说,增进对彼此的了解。 “本帅反而要感谢你。你们夺下黄坡城后,城主总算想到了我们天海军的的用处,将我们从西南边境调往北地战场。而你们一听说我天海军的名号,连开城一战的勇气也没有。黄坡城为我安州土地,当初本帅亲手修筑城防,倘若不是不想毁了那座要寨,你以为本帅能够任你们在那处盘踞到今日?” 不但有一张路人的面相,还有一张怨妇的口舌么?这位名震四海的天海军主师还真是一次又一次的出人意表。容缓噙笑:“所以,在阁下看来,储城主为何没有在最初时候便将天海军调往北境?” 蒋更一脸无谓:“他人的想法,与本帅无关。本帅只在做本帅该做的事,不需要去猜度主君心思。” “本来我一直不解,既然天海军已经从西南边境赶到了黄坡城下,何以不曾一鼓作气夺下城池。如果仅仅是因为阁下所说的顾念旧地安稳,未免因小失大,也不符合天海军悍军作风,如今看来,阁下是因为储何对你们的顾忌与猜疑而心存怨气,故而有意拖延。” “你这妖女休要妖言惑众。”蒋更嗤之以鼻,“所以本城主最讨厌所谓幕僚门客之类,以为凭三寸不烂之舌就能主宰天下,实则做得全是一些挑拨离间、搬弄是非的龌龊行径,既不能保家守国土,也无法安民定天下,靠着我们这些征战沙场的武人保得你们自在,却像一只暗处的老鼠一般俯在主子耳边构陷诋毁。” 容缓对元帅的这番话稍加体会,道:“看来有人在储何面前离间天海军的威信,搬弄天海军的是非,致使他对你们日渐猜忌,边缘多年不曾重用。” 蒋更双目厉芒陡现,喝道:“我天海军乃安州老城主所创,誓死效忠储氏家族,任凭你这妖女如何离间,我蒋更也誓必踏平平州,诛杀容华!” “容在下提醒。”莫仇忍无可忍,“阁下忘记自己此刻的处境了么?” 蒋更冷笑:“不敢与本帅堂堂正正的对决沙场,却用尽那些见不了光的下作手段暗算本帅,以为本帅会因此畏惧你们这等鼠辈?到了这时,本帅劝你们要么立刻将本帅斩首,要么恭送本帅出城,否则天海军的夜枭营早晚寻到此处,届时必将面临夜枭营的血洗,血洗你平城乃至整个平州!” “阁下真是自信呢。”容缓声语清晰,“据我所知,储何已着手在天海的各营将领中选拔堪用之才,不日,天海新帅便会披挂上阵,不知届时是否还会有心迎回你这位沦为敌方俘虏的旧帅?” “哈哈哈……”蒋更纵声大笑,“你这妖女异想天开,天海军岂是你这等只知道卖弄口舌的说客能够揣测的?我们行伍之人凭借沙场征战同生共死缔结下的同袍之谊又岂是你们这等机关算尽之辈能够毁掉的?” 容缓明眸一转:“如此的话,我这个只懂卖弄唇舌的机关算尽之辈也只能继续卖弄唇舌机关算尽,借用储何安插在平州境内的细作放出消息,言道阁下不满被其放逐边缘,已然归顺平州容氏,并愿意将天海军收归平州麾下。储何听到这等‘密报’,可会对阁下的气节坚信不疑?” 蒋更笑得更为嘲讽:“随你去搬弄,本帅惧你何来?” 果然一位如同钢铁铸成的沙场悍将呢,无论是其表情,还是其内心,觉察不到任何的动摇,今日姑且如此吧。容缓转身走向禁室的铁制重门。 “喂——”蒋更没想到对方说走就走,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面对自己毫无惧意这个事实,不免令他有几分不喜,扬声道,“提醒你一句,无论你将本帅关押在何处,但凡你们这般频繁出入,必定早已被夜枭营所察,或许在你踏出这道门的刹那,即会做了他们的刀下亡魂。” 莫仇昂然回首:“劝阁下不要太轻视平城侍卫,无论过程如何,阁下是我们容参议的手下败将是不争事实。” 兰慧也讥然发声:“如果一味喋喋不休地抱怨我们的手法不够光明磊落,不去想你们夜枭营曾暗杀过多少敌军将领,取过多少异己之人的首级,与一个既想夫君封侯又想花前月下的怨妇有何区别?” 蒋更面色一僵。 做得好呢,兰慧姐姐,终于将了这位将军一军。容缓很是快意,回首道:“蒋元帅不必为容缓担心,将阁下拘押此地,正是我平州城主高谋所在。有阁下这块铁血招牌在此,不止是夜枭营,天海军其他将士必然也会前仆后继地现身营救,我们城主只需让阁下活上一年半载,无坚不摧的天海军必将再无大将可用。” 蒋更目放轻蔑:“凭你们,能奈我天海军如何?” “阁下做强者的记忆太久,这么快便把我们城主瞬间取了你夜枭营三名顶级杀手性命的事给抹去了么?” 蒋更回之好大一声的嗤笑:“你们偌大平州也只有容华一人,而我天海军有五万儿郎,你家城主能够杀到几时?” “平州不只有容华,还有我这个擅长算计的容缓,能够擒住阁下的陷阱,容缓想设计多少就会有多少,如果阁下的属下当真有你期望得那般了得,阁下不日即会有狱友为伴,耐心等待吧。” “你……”蒋更脸上终于出现一丝怒意,“你这个只懂巧言令色的权谋之女,如果敢害我天海将士,本帅必将你挫骨扬灰!” 容缓微微一笑,径直不辞而别。 莫仇、兰心左右相随,全程陪同的容保也赶紧跟上。 * 外面阳光正好,容缓坐在车辕,享受着春日阳光的沐浴,神色轻松惬意。 “缓姑娘您似乎很高兴?”容保自发接过车夫一职,一边小心挥鞭,一边偷眼观察,“那个蒋更……您不觉得他有些瘆人么?” 方才,他仅仅是站在角落,便足以感觉到从那个俘虏身上漫延过来的不详气息,那种感觉,令他想起了小时候迈进屠猪场时执意钻进鼻孔的铁锈味道,仿佛又听到了那些生灵濒死前的嚎叫。虽然不曾亲自经历战场,但他想,那人定然是杀了太多人,身上缠绕着无数亡魂。 容缓点头:“怨妇心境、路人面孔的落难将军,的确有点少见。” 诶?容保一呆:只是这样?果然,缓姑娘就是与他们不一样的吧?或者,或者,或者……缓姑娘与那个蒋更实际上是一种人? “缓姑娘,小的有一句话想问您。”他小心翼翼地,“您可曾想过做一个普通女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七章 本为天造一双璧 初春时节,耳边的风微若无物,仿佛不时可送来万物苏醒萌动的细碎声响。而容缓的声音则轻若微风:“请问,普通女子……是什么样的女子?” “这……”容保心中后悔不迭,好端端的问这个东西作甚?但话已经出口,缓姑娘也不像是有被他含混带过的打算,只是硬着头皮将话题延续下去,“就像叶小姐?” “叶小姐又如何呢?” “今日,您出门时,叶小姐不是邀您上街或者踏青么?对女子来说,那样才算普通的日常不是?拒绝了朋友的邀请,只是为了见一个杀人魔王,在小的看来,缓姑娘对自己实在有点苛刻。”容保恳切道,“小的相信,您若想过普通女子的人生,城主也一定会如您如愿。” 容缓笑得和风细雨:“那么,你应该晓得我是在自己的大婚前夕被你们城主掳回平城的吧?” “……”容保表情写满一个“窘”字。 “容保小哥。”容缓慢声缓语,“我无法像叶家小姐一般生活,因为,我不是她。” 容保讪笑:“这是自然,缓姑娘是缓姑娘,叶小姐是叶小姐。” “叶小姐出身名门,有家门护佑,自有叶小姐的人生。容缓出自微贱,得恩人收养,自有容缓的宿命。” 容保无措地摸了摸头,讷讷道:“容保只是想缓姑娘其实不必那般辛苦……” “既被赐予容缓之名,无论你们城主会不会准许容缓成为你口中所说的普通女子,容缓都有容缓必须去完成的事。这与你被赐名容保,也有容保应该去担负起的责任一样。” 容保不知该如何应声。他心里很明白,正是因为缓姑娘是大小姐从街间捡来的孤儿,与自己是城主捡来的孤儿的处境相类,才认为能够感同身受地劝慰一下,但缓姑娘显然是在告诉他:即使出身相同,处境相似,他们的心志仍会有天差地别。 “如果缓姑娘照着这条路走下去,会遇见更多如蒋更那样的人。”他道。 “是么?”容缓嫣然,“那么,容缓今后的人生,还真是值得期待。” “……”好吧,这就是说书人说过的“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了吧?真是令人惭愧呢。 * 容华将出征日期定在三月十六。 而容华亲征这一决策,因为蒋更的存在,一度难以成行。 无论是平州官员,还是城主府幕僚,铁血一派极力主张斩蒋更首级,震慑天下;温和一派则顾虑会因此招致天海军的疯狂复仇,建议城主效仿先贤七擒七纵释放蒋更,借机拉拢本就与储何早生嫌隙的天海军为己所用。 而容华既不想取蒋更人头,也无意纵其还归故乡。 不杀,因为与蒋更并无私人仇怨,甚至不是异国之敌,此人名望起于疆场,武功盖世却从未有私恶闻名于世,至少在他看来还属罪不至死。 不放,概因没有人会放虎归山。先贤有先贤的度量,今人有今人的局限,蒋更那等妖龙样的人物,不可能纵其回归天海。 但这样的人,也不可能归顺降服。从而,在平城诸人的判断中,这位天海主帅纵之是放虎归山,拘之非长久之计,一度成了烫手山芋。 于是,城主府议事大厅内,又出现了第三种声音—— 阻止城主亲征。 “天海军的惊悚之处,在下不必多说,想必在座各位心知肚明。如今他们的主帅陷于平州,其他人岂会坐视不理?天海军各营将领,任哪一个出来都是顶尖高手,也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如果那些人接二连三地出现在我平州地界,城主不在城中,谁来压制那些人?” “是啊……” 有人如此发声,就有人如此附和,只希望城主莫离平州,坐阵城内以安民心。 方、陈、南三位先生置身于城主身后,观望大厅内各人嘴脸,心中同发感慨:果然无论何方,都会有各等人群。 城主身为主君,须观顾全局,有些话,有些事,必须交予属下完成。而此刻,他们有志一同地没有献言,静待他们的得意门生登场。 “城主,蒋更那个人,要么杀之而后快,要么纵之绝后患,倘若城主打算将之羁押,就请城主不要离开平州,以免……” “这位大人对平州的防卫未免太过没有信心。”容缓声随人来,先向容华拱手为揖,再向诸人浅浅一礼,“方才,容缓又去探望了蒋更,告知了城主对他的打算,特此来向城主复命,既然恰逢各位集聚一堂,不妨也来听一听。” “容参议。”孟将军大喜,正愁没有一个人替他们这些武人代声,与那些能言善辩的文人们辩驳一二,“蒋更是容参议所擒,自然比我等更有权力质喙该如何发落其人。” 容缓着一袭简素深衣,绾一个简单发髻,没有刻意规避女儿身份,也不曾装饰女儿面容,就如此踏进男人的世界,身姿修长,步态从容。 她向孟将军颔首为意,道:“蒋更既成平州战俘,自然要好生利用。有蒋更在,天海军必定会设法营救,如此正可守株待兔。” “容参议想用蒋更作饵,引天海兵自投罗网?”孟将军问。 容缓颔首:“正是。” “容参议这个主意自然是妙极,只是,既然有此谋虑,城主更不能离开平州。如今,我平州能征惯战的猛将多征战在外,如果城主也离开,纵然是天海军自投罗网,谁又能将他们一网打尽?”一名文官道。 “倘若我没有记错,阁下是新近升任平城知州的杨大人。”容缓面向对方,“听杨大人的语气,对天海军战力知之甚深,却为何只停留过往的恐惧中,不去想平州的现在?” 那位杨大人蹙眉不解:“平州的现在又如何?” 容缓一笑:“平州的现在,能够夺下安州要寨黄披城,能够生擒活捉天下闻名的蒋更,能够灭掉梁州的城主冯逵。这还不足以使阁下意识到平州今时不同往日么?” 杨大人怔了怔,道:“本官并非惧怕,而是顾虑平州安稳。” “城主亲征,正是为给平州长久的安稳。而本参议能够擒住天海军主帅,便能擒住他们的将军、副将、千夫长、百夫长。杨大人只须做好份内之事,悉心打理平城事务,其它事,交由我们这些军中人如何?” 杨大人面上浮起些许的悻悻之色,道:“本官晓得容参议立下大功数件,乃平州人心中英雄,但请莫骄莫躁,莫以为擒了一个蒋更,整个天海军俱可为你所擒。” 容缓淡哂:“杨大人不是容缓,又如何认为容缓做之不到?” 那杨大人被堵得一窒,一个小小女子居然有这等气势,实在猝不及防。 “正是如此。”容华站起,缓缓踱下台来,目光在厅内每人面上逡巡而过,“平城有孟将军镇守,有容参议出谋划策,本城主才可放心将背后交与他们,心无旁骛地冲锋陷阵。各位只需各司其职,做好份内之事,等待本城凯旋归来即可,就此散了吧。” 此前,城主端坐正央,只是引导与聆听,所以才有各声并举,如今这般发 声,显然是拍板定音。在座者皆是跟随容华多年之人,多少都领教过这位清贵公子在清贵外貌后的雷霆手段,知其一经决定,断无更改,故而所有人皆俯首听命,恭身作别。 三先生望向自家愈发稳健的弟子的眼中,尽是语有荣焉。 方之青先行经过容缓身边,道:“还须努力。” 南奉言随后经过,道:“差强人意。” 只有陈彻最为坦白,道:“做得很好。” 待三先生走出大厅,又不约而同向后望了一望。陈彻摇首惋惜长叹:“从哪里看,那两个人都如天造地设一般,却成如今这般模样,委实可惜了。” 方之青挥了挥袖,笑道:“你这书呆子是在学杞人忧天,还是想学媒人拉纤?” 南奉言也笑:“说得正是,年轻人的事,何时轮得到我们这些老头子置喙?是合是分,看得是他们自己的缘分,你在这边叹上千声也无济于事不是?” 这三人边说边去,饮酒小酌去也。殊不知今日风向正南,在南风的吹送下,他们的话声悠悠荡荡地吹进了因为内功傍身而听力不俗的城主耳中。 “本城主当真可以放心出征么?”他从窗前回身,问。 容缓轻颔螓首:“城主放心前往。” 真是坚强呢,坚强得如一面绝壁的岩石,强大而冰冷。容华心底寒意凛冽,淡淡问:“对于蒋更,除了引天海诸将自投罗网,可还有其它想法?” 她摇头:“请城主示下。” “本城主并没有更好的主意。”容华双足掀动,“本城主不日出征,尚有诸事待理,走了。” 她福礼:“属下恭送城主。” 他从她眼前经过。 她低垂的眸线扫过他的腰间。那里,系了一枚雪青与银紫双色丝线打就的缨络……但,不是自己做的那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八章 无奈造化总弄人 三月十六,容华如期踏入征程。 依然是从平城北门出发,容缓站在城头,看那个玄甲紫袍的青年载着全城少女的多情目光出征远行,而其身后,是叶艾的身影。 “兰慧姐姐,你也该动身了。” “真的要去?” “城主在城中时,我们没有机会不是么?” “大年前的那封信,你认为也被城主拦下了?” “无法确定。但城主既然特意提到了,想来十有八九。” 她们下得城来,走向停在下方的车马。 “容参议。” 容缓回身,见得叶为古向自己走来。 “这一次容参议没有随军前往,是为哪般?”叶为古问。 作为身为本地名士,又是城主未来泰山,自然在送行者之列,这一回,与容缓正是狭路相逢。 容缓黛眉轻掀:“叶先生曾在军中任职,当晓得军中之事皆为机密,不宜闲谈。” “仅仅如此么?”叶为古笑色讥诮,“机关算尽太聪明,趁着城主不在,容参议不妨好生反省。” 容缓一手按住正待发作的兰慧手腕,浅声道:“那么,叶先生也一起反省如何?” 叶为古厉眸一横:“你是在顶撞老夫么?” “叶先生身为长者,一地名门的家主,城主前一刻离城,后一刻便来到本参议面前这般言语,未免有失城府。”容缓恍若自说自话,“当家家主浮浅至斯,会令人认为名门叶家已然有没落征兆,叶先生还须自重。” “你……你算什么东西?”叶为古斥喝,“纵是城主,也不敢在老夫面前如此说话!” 容缓眉眼锐芒陡现:“叶先生还真是自我陶醉得很,请问城主为何不敢?城主纵是如此说了,你叶家又能拿城主如何?” 这样的反击,完全不在叶为古的料想之内,万不曾料到一个只懂得阴险算计、只敢活在暗处的卑贱女子有当众顶撞名门家主的胆量。他一张老脸为怔愕与怒火所,厉声道:“出身卑微,心思也恁是卑贱,离间城主与叶家,你居心何在?” “叶先生这是承认纵然城主对阁下疾言厉色,阁下也无可奈何了么?”容缓淡淡道,“倚老卖老,实不可取,叶先生认清现实,也就不会失去因为年岁获得的敬重。” “大胆妖女!”叶城主如此一声,惊得几位行经此处的路人投来惊诧目光。 容缓福了一福:“叶老先生,晚辈告退。” “你站住!给老夫站住!”叶为古厉声连叱。 容缓充耳不闻。 叶为古冷笑:“你这妖女,以为没有城主维护,你能活到几时?” 容缓手扶车辕,徐徐回身,道:“你以为没有城主的阻止,我会让你活到几时?” 迎面而来的,那两道幽冷的视线,使得自认为饱经尘世沉浮的叶为古心头一悚。 “阁下安排到别院的府兵,早已写下曾受你指使暗杀本参议的供词,不过,乱世之秋,法典荒废,本参议很难指望阁下会被依法惩治,却很愿意秉持乱世做法,以牙还牙。”容缓唇角掀起,笑色宛如清秋寒霜,“本参议可以灭掉一个梁州,灭你区区叶家又有何难?” 这妖女……叶为古想斥骂,想在众人面前撕开这妖女面上的伪善面具,将其歹毒面孔公诸于世,喉内却一字也发不出来。 容缓蹬上马车,车轮悠然转动,渐离当场。 叶为古脸色铁青,冷冷道:“你们上去将那妖女拿下送到知州府,投进用来关押疯女、娼妓的牢间内。” 他身后两位侍卫互相看了看,犯难地问:“老爷,罪名呢?” “私通外敌,窃取军机。” “这,无凭无据……” “如今正逢战时,细作之名宁信其有,关押十几日,口供自然就有了。” 两侍卫脚下只动了一动,又随即停下。 “尔等听不到老夫的话么?” “老爷。”一护卫悄声嚅嚅道,“姚宽骑马跟在后面,小的们就算全数上去,也不是他的对手呐。” 叶为古看到了跟在容缓车后的两人,其中一人正是常年随在容华身后的姚宽。人远行,却将心腹侍卫留其身旁,城主还真是为这贱女设想良多。 “那就去请些江湖高手,老夫绝不能容那妖女……” “父亲。”叶艾忍无可忍。 叶为古一惊,看着女儿从自己身后慢慢现身。 因为是大小姐,周围侍卫不曾阻拦,一心与容缓交锋的父亲也不曾发现她的靠近。也因此,她得以听到了父亲与容缓的交锋全程。容缓那样的一面,她是第一次看见,只觉身心俱寒,却明白正是那一面,才能助城主收服四方,征战天下。而父亲这样的一面,她也是第一次听见,尽管有刺杀之事在前,但将一个女子诬陷那等罪名投身脏牢这等事,还是太过龌龊。一个曾是惟一的闺中好友,一个是崇敬了十八年的父亲,同时变得如此陌生。 她满眸失望:“父亲,您是平城名门叶家的家主,是清流名士,为何做那等事?不怕玷污家声,毁了叶家的百年名望?” “艾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是,明明不是说话的地方,父亲却说了太多。”叶艾心灰意冷,“女儿恳请父亲,为了叶家家声,珍重自身,谨慎前行。” * 十日后,兰慧赶到了明城,见到了羿清。 不足一载,这位少年已然是明城百姓妇孺皆知的少年英雄,被赵锃赐号“白龙将军”,建“白龙将军”府于明城华盖云集的名城大街。兰慧到明城后,本以为还需赶往明城大营寻人,不料进城之初便赶上了白龙将军回城的时辰,面色黝黑却白袍白甲的马上少年分外醒目。如此,省下了她大段的冤枉路程。 “慧姐喝茶。”白龙将军府内,一府之主亲自端来一壶上好的碧螺春,喜不自禁,“慧姐当真是奉了小容兄弟的命令,特意来找羿清的么?” 兰慧无力摇头:“我已经确认了三遍,不想重复。” 羿清嘿嘿憨笑数声,将茶盏斟满:“慧姐先喝茶,喝过茶后,再从头说起。” “从头说起?”兰慧对这个爽朗少年实在头痛,一手执起茶盏,一手从袖囊内拿出容缓亲笔书信拍在他面前,“饶了我,还你是自己看信来得省事。呶,你家小容兄弟的亲笔信。” 羿清又惊又喜:“小容兄弟的亲笔信?给我的么?小容兄弟亲手写给我的?” “……”可以断定了,缓缓那封交由商队带来的信果然没有送达。 羿清启了蜡封,展信阅读,从头到尾,字字琢磨,反复揣味,足足半个时辰不曾抬头。 兰慧喝了一盏茶,又喝了一盏茶,再喝一盏茶,看眼前少年仍然一脸痴迷地埋首在那一页纸笺上,不由翻个白眼,继续饮茶。 “太好了!”羿清忽然跳起,高声欢呼,“小容兄弟说待她完成心愿,必与我夫妻团圆,夫妻团圆呢,哈哈哈……” 兰慧颔首,面色郑重:“缓缓为了将这份心意传达给你,特命我务必亲自将信送到你手中,你应该晓得个中不同的吧?缓缓此前曾写信于你,而你收到的,却只有这一封,可对?” 羿清一怔,笑容微凝:“小容兄弟此前曾有信来?” “罢了,罢了,未必是你这方的原因,毕竟缓缓那边也是阻力重重,况且商队长途行走,发生任何变故都有可能,左右这封信你已然收到了。”话虽如此,兰慧却感觉那封信应该不是容华截留,截下信鸽是一回事,从他人手中夺信是另一回事,名门作风十足的容华不至于那般失品失格。 “也好。”羿清再度展颜,“小容兄弟的这一封信可抵万金,此前,你们一去不返,我还曾担心被小容兄弟就此忘记……好!”言间,他丕地拍案,“小容兄弟如今声名远扬,羿清也不可不思进取,虽然分隔两地,心意始终相通,当一起奋发向前,如果有一日能够助小容兄弟一臂之力,我们也能早日团圆!” 呃…… 真是个精力旺盛的少年郎。从这点来说,与缓缓一动一静,倒是互补了。兰慧捂着被震得险些耳鸣的耳朵,如是忖道。 而羿清少年并非空有其言。 当晚,他找到霍拓,肃然道:“先生,我们要加快行程了。” 霍拓对少主这副神色极为乐见,重重颔道:“谨遵少主之命。” 翌日,羿清求见赵锃。 若说赵锃其人,实则颇有用人的眼光与胸怀,只是比及逐鹿天下,更喜欢偏安一隅。他招贤纳士,也只为保住这一方平安。虽深知因此失去若干奇才,但天性难移,也是没有办法。 “羿将军这么早过来,可有什么要紧事么?”花厅内,赵锃笑容和蔼,心底有一丝担心:如果少年将军是来辞行,本城主该如何挽留是好? 羿清恭首:“末将前来,是为向城主请命,请城主允准末将担任新兵教头一职。” 赵锃微愣:“只为此事?” “是。”羿清一脸惭色,“新兵训练事关重大,末将自知资历尚浅,只是……” “这有何难?”赵锃放下心来,“新兵训练本是苦差,难得羿将军自动请命,本城主求之不得,即日起,你便是那五万新兵的教头。” “多谢城主。”即日起,小容兄弟,请与我一同前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十九章 各有筹谋各得所 时间进入四月,四月初八这天,身处梁州境内的容华与身在平城的容缓得到了同一个消息—— 明州与胡州开战了。 “这个消息有几分可信?”容缓问。 “是城主安排在各州的斥候队送来的,应该不会有假。”莫仇道。 容缓思忖良久,道:“此刻,城主应该也已经得知了。明、胡开战,意味着两者中间必有一方不再满足做一个一地藩主,势必要改变如今的格局,城主应该会怎么做呢?” * “明日攻下梁城。”容华道,“速战速决,本城主不想再在这块地面上耽搁时间。” 尚将军上前:“城主担心是在那明、胡两州开战,会危及平州?” “明、胡州俱与安州接壤,这两方开战,储何必有所动作,他想做什么,怎么做,本城主需要第一时做出应对。” 尚将军:“冯逵死后,梁城混乱不堪,攻下它不难,难得是攻城之后的守城。” 容华:“守城难在何处?如果本城让将守城之责交给你,你不能胜任么?” 尚将军:“如果末将驻守梁城,高阳城那边,请务必委派陈先生驻守。” * 容缓:“明、胡开战的导线是什么?” 莫仇:“民间说法,似乎是胡州扮作悍匪,突袭了明州的新军营。这倒与斥候队送来的消息吻合,因为是明州对胡州宣战。” “而战争是胡州率先发起的?”容缓意外,“胡州与安、梁素有战争,我还以为它更愿意趁此机会对安、梁混水摸鱼。不过,明州的冯城主对战争向来避之不及,因为新兵营之事即对胡州宣战,也与他素来的作风不符。” “属下有一事还没有向容参议禀报。”莫仇略有迟疑,“率先宣战的,不是冯锃,而是羿清。” 容缓一怔。 * “羿清?”容华抬眸,“你确定明州攻打胡州的主帅姓羿名清?” 尚将军颔首:“斥候队送来的消息正是如此。” 容华沉吟片刻,向侍立帐前的高泓招手:“去找那两个人,好生摸一下这位羿将军的底。” * “那个新军大营有多少人?” “五万人。” 容缓站起,走了窗前,窗外灿烂的阳光,令人轻易可以想到那个少年。然而这一次,她有一种感觉,那个少年是明、胡战争的主导者。 即使是在这个乱世,也没有任何匪众可以彪悍到去主动招惹一只过万人的军队,尤其在明州那个尚算安定的地界。 羿清的阳光,耀眼到她想拥有。可是,但凡有阳光处,必有阴影。那么,羿清的阴影是什么呢?即使定下了那桩婚约,她对他的过去、来历一无所知—— 这个认知,还真是一个别致的生日礼物。 所以,她要靠近他,了解他。 * 明州,城主府。 花厅内,冯锃摒退左右,只与长女密谈。 赵颖慧一身戎装未褪,脊背挺直地坐在椅上,眉目端正,英姿飒爽,耐心倾听着父亲的抱怨,不时会心一笑。 “颖儿,你别只是笑,你告诉为父,你为何会同意羿清攻打胡州?胡州与安、梁两地开战多年,袭击新兵营的不过一些散兵游勇。”赵锃满脸愁云惨雾,“羿清年轻气盛,不能忍自己的麾下新兵遭人杀害这等事可以理解,因此对胡州宣战未必有点小题大做。为父实在不解你当时为何会同意他出兵?” 偌大年纪还在撒娇,也真是难为父亲了。赵颖慧笑意晏晏,道:“胡州并不是一个好邻居,爹很清楚这一点不是么?这些年,但凡他们不与安、梁打架,必然坐找我们麻烦,父亲为了息事宁人,送了多少财帛可还记得清?” 赵锃垂头,颇有一些小孩子做错事后的汗颜。 赵颖慧也无奈,有父如此,也只有自己多操心了,道:“这些年,明州从未真正与参与战争,将领们大多懈怠,除了羿清,已经没有人血性到以牙还牙,有他在,正可以激奋一下明州那些老将们沉睡多年的男儿魂,有什么不好么?” 赵锃面有难色:“可是,那些老将们追随为父多年,为父实在不想与他们为难。” 好吧,父亲的男儿魂也一直在沉睡不醒。赵颖慧笑道:“前段时日,为奖羿清平判逆叶部落的叛乱,父亲赐他‘白龙将军’,已然令得那群老将坐立不安。这一次,羿清若是立下军功,请父亲更要重奖于他,届时老将们势必会到父亲跟前大抱不平,女儿将会趁机释去他们的兵权。” “什么?”赵锃大惊,“颖儿要夺去他们的军权?他们可都是你的叔伯辈,看着你长大的……” “既然是叔叔伯伯,就该回家养老。”赵颖慧断然道,“这些年,女儿一直在寻找与培养人才,尸位素餐者不走,才识卓越者如何上位?只有他们卸任,更有才能的人才能得到一展抱负的机会。” 赵锃素知女儿的杀伐决断,但这般雷霆手段还有是些把老父给吓到了,呐呐道:“不一定要卸任,可以你选来的那些人才作为副将派给他们不是?” “父亲不想做坏人,交给女儿来做。”赵颖慧语气表情毫无转圜余地,“羿清愿意向胡州开战,正可掀起这一次变革的序幕。” 赵锃很明白自己改变不了女儿的决定,遂将心思转到别处:“羿清年少有为,相貌堂堂,配颖儿正好,可惜,他对那个容缓念念不忘……” 赵颖慧原本一脸闲怡地听父亲再点鸳鸯谱,但“容缓”这个名字令她表情微变:“父亲提到的容缓,可是正在平州搅弄风云的那个容缓?” 赵锃满脸憾色:“应该是同一人,当初她投奔来的时候,为父一眼看出那女子资质非凡,如果她为能我安州所用,必能成为颖儿最得力的助手。” “是么?”赵颖慧神色复杂莫名,“可惜,女儿那时不在安城,否则就有机会与那位才女智多见上一面,或者还能成为朋友。” “是啊,可惜。”赵锃长吁短叹,一半是惋惜人才流失,一半是为即将开罪几个老兄老弟愁肠百结。 赵颖慧笑而未语,眸光内异彩熠熠:容缓,无论如何,一定要与你见上一见呢。 * 短短三十日,胡州三城易主。 羿清建此奇功,赵锃重赏千两黄金,提俸三阶, 不出赵颖慧所料,因为如此重赏,明州老将们齐齐出现在赵锃面前,齐诉羿清那个少年将军的种种异行:年少轻狂、激进偏执、一意孤行、不敬上峰……并以此种种,力建城主将其驱逐出安州,永不录用。 赵锃看着一干老将的激愤神色,只保持着一丝微笑,眼角瞥向负手直立在左下方的女儿:救命啊女儿。 于是,赵颖慧出击。 她逐条驳斥,字字铿锵,寸土必争,须臾不让,直将一干叔伯辈的老将说得面色赤红,张口结舌。 老将们自是不甘就此被一个晚辈给削了军权,正待反抗,外间涌入与他们同等数量的青年将军,一个个气宇轩昂地站在各位老将面前,将手中印鉴托出,竟是他们各自军中的主将将印。 老将们尚处于愕然中,赵颖慧双掌一拍,有下人逶迤而出,列成长队,双手平举,共有黄金万两。 “这是家父为各位叔伯卸甲归田颐养天年准备的盘缠,倘使觉得不够,颖慧愿意再从嫁妆里拿出五千两白银,为各叔伯送行。” 老将们张口欲骂,青年将军们手中剑落,霍霍白刃横在了他们颈上。 “不得无礼!”赵锃倏地站起,一声大喝。 “是,不得对前辈无礼。”赵颖慧朗声道,“各位叔伯都是你们的前辈,你们当潜心学习,以利交接,今后,军中事务有遇难之处,也可随时向老将军们虚心请教。” “是!”众青年将军齐声响应。 赵锃以袖掩面,不敢直面旧属。 老将们看在眼里,已知大势已去,遂心灰意冷,释卸兵权,辞职还乡。 * 安州青壮派成功上位,赵大小姐名声鹊起。 这样的消息,自然也很快传到了犹在胡州前线的羿清耳内。 霍拓向他悉心描述了赵颖慧其人,对其铁血手腕、硬派作风甚为欣赏,当然,最后的话题,仍然是老生常谈:“只有如此坚毅果敢的女子,才配站在少主的身边,才能助少主成就千秋功业……” “好了,先生。”立身沙盘前的羿清打断其声,“赵家大小姐与我毫无干系,先生不要动辄就想做主为本少主的姻缘。” “少主!”霍拓恁是激动,“为何到了今日,您还不能从儿女情长中脱身?” “我已经听了先生的话,让那些散兵游勇杀了恁多兵士,还不够么?惟有小容兄弟,是我绝不退让的底线。” “倘若这世上没有赵大小姐那样的奇女子,容缓不是不能配您,可为您为了她拒绝与赵大小姐联姻,这便是她媚主祸国的先兆,请您摒弃迷思,早回正途!” 羿清豹眼锐扫:“先生再说下去,就是出言污蔑少夫人,本少主将以家规处置。你是想被本少主发到哪一处荒郊野外驻守?” 霍拓感受到了少主岿然如山的决意,含泪拂袖退下。卫义跟来,从旁好言相劝,不料遭他痛斥:“若你早听我之言,在那妖女身在安城时要其性命,何致有今日?” 卫义不快,悻悻道:“先生这是哪里话?我卫义是少主的侍卫,不是杀手,先生愿意不择手段是先生的事,我卫义为何要奉陪?”言罢甩身而去。 这一个个,一个个怎就如此天真?你们以为这大事可以让你们光明磊落地图谋到手么?你们以为老主人为什么会将本先生派在你们身边? 霍拓向着天边重重夜幕迈进。 一座处于边缘的大帐内,装有形色各异之人:以布试刃者,抱刀大睡者,执壶长饮者……各居一隅,互不打扰。 霍拓步近帐门,先扬声“是我”而后迈入,话不多说:“你们下一个活计来了,杀死平州容缓,各有白银千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章 未妨惆怅是清狂 五月初五,容华班师回城。 容缓并未出现在迎接的人群中。 其时,她正将天海军第三位落网的大将送到蒋更身边。 “前锋营的周将军,后一营的严将军,而这位,是夜枭营的郭将军。相信过不多久,天海军将帅一家即会在平州团圆了。”她语声清淡地奉上如此事实。 蒋更居中,间隔丈许,其将各列左右,尚有数根无主的桩柱虚位以待。 “你这妖女到底用了什么妖术,居然将我天海诸将拘押至此!”蒋更咆哮声如雷贯耳。 容缓震得退了两步,摸了摸耳根,轻摇螓首:“蒋帅何出此言?容缓此前不是曾经坦诚地告诉阁下,容缓将利用阁下引天海军诸将自投罗网之事么?” “你——”蒋更再吼一声,“本帅在此,任你杀剐,把他们全给放了!” 容缓淡问:“蒋帅此话可是真心?” “本帅一诺千金!” “如此甚好。蒋帅愿以性命保护部下,此情可嘉。来人……”她回头,“将前锋营的周将军推出去斩首。” “什么?” “诶?” 不止是蒋更一方,容缓身后的莫仇、姚宽也是一脸懵懂。 “蒋帅重视部下胜过自己的性命,本参议甚是钦佩。”容缓微微欠首以示敬重,“因为此前便晓得天海军猛将如云,特意在蒋师两侧各立了五根石桩以待各位来临,但如今看来,这十根石桩似是不够,只能依着到到来的顺序边斩边收了。” 蒋更噬人的目光盯在这小女子脸上,欲从其间找到一丝的装腔作势,但看不到任何迹象:要么是她城府过深难以窥破,要么是她所言非虚,当真要对天海将领落下屠刀。 夜枭营郭勋桀桀怪笑:“你这妖女胆敢如此,我天海军五万儿郎将成为你这一生的恶梦!” “容缓每日都在做恶梦,也不在乎再多做一点。”她向莫仇、姚宽示意,“把周将军投放进平城营大牢,明日以对待敌军将领的规格辕门斩首。” “遵命!”莫仇、姚宽大步上前。 蒋更心中大急,道:“且慢!” 容缓摆手示停:“蒋帅是想替而代之么?” 蒋更双目充血,重声道:“本帅早已说过,任你杀剐存留,放了他们,有本帅在此,他们必不敢轻举妄动。” “哦?”容缓视线投向其他三人,“听说,储何一直有意从各位中选出一位来代替蒋帅重掌天海军,为何到了今日,天海军还是群龙无首?” 后一营严如石放声大笑:“你以为谁都能代替我们元帅不成?无论储何是打算从我们这些人中选,还是打算派他的心腹过来,我们这些人承认的只有元帅一人而已!” 容华满脸钦佩之色:“如此我便放心了,相信这十根石桩定然都会迎来各自的主人。” 莫仇、姚宽好不容易才忍住笑出声来。 “容缓妖女,你想杀就杀,本将军如果眨一下眼,就枉为男儿!”前锋营周正暴声大喝。 “好。”吵死了。容缓摸了摸耳根,“本参议成全周将军的忠勇,不必投放平城营的军牢,即刻推出斩首。” 这位周将军是第一个前来营救蒋更的,性情火爆,声如洪钟,自他来后,这座囚室就变得分外咶噪,连带得蒋更也喜欢高嗓说话起来,以致她每一次来都要被震得耳鸣不已。 “住手!住手!住手——”蒋更双目眦裂,“本帅发誓,如果你敢动他们……” 容缓索性双手掩耳,道:“莫仇大哥?” 莫仇手起指落,点了蒋更“哑穴”。 容缓看着对方铁青的脸色,好声相劝:“阁下姑且歇息一下。顺便提醒阁下一声,从军之人固然是威武不能屈,但也需要看清自身处境,此情此地,激怒本参议对阁下有何好处?难道是想本参议一怒之下,使三位将军一起人头落地?” 蒋更口不能语,但一双怒目足以传递出此刻的暴烈情绪。 “解了吧。”容缓吩咐。 已退回到容缓身后的莫仇掷出一粒石子,正中对方穴位。 蒋更瞄他一眼,道:“本帅早已看你眼熟,你可是储夫人身边的那名侍卫?” 莫仇扬了扬眉:“是又如何?” “储夫人是何等样人?你身为侍卫,不曾护佑夫人平安,今日居然沦落到供一妖女驱使?” “缓缓,我可以杀了他么?”莫仇问。 容缓浅哂:“最好不要。” 莫仇冷哼道:“你是看在他是夫人生前最敬重的帅才面上上才容他活到今日,这厮不但不知感恩……” 蒋更一怔:“你这妖女也认识储夫人?” “缓缓是夫人的养女,你说认不认识?”莫仇呛声,“还有,我忍你很久了,再听你这个手下败将叫一声‘妖女’,我就割了你部下舌头,舌头割完了,再割肉!” “真的?”姚宽两眼绿光幽幽,“割舌头的活儿我最喜欢,交给我,一定要交给我。” “你说谁是你手下败将?”蒋更最不能忍的却是这四个字,“你什么时候打败过本帅?如果你没有与这个疯子联手,又布机关陷……” “输了就是输了,过程如何,从来不在世人关心的范畴内,大家看得只是结果而已,而阁下的结果就是身陷囹圄,沦为阶下囚。”容缓淡淡道。 事实如此,蒋更哑口无言。 尽管话题多次被转移,容缓没准备就此搁置,扬声道:“姚大哥,速将周将军推到光天华日下,当众公布其敌将身份,然后由你亲自斩首,送将军上路。有你这位顶尖高手施刑,周将军也该死得瞑目了。” “你这妖……”蒋更话才起,莫仇的宽刀已经送到郭勋唇边,为免部下受皮肉之苦,威武不能屈的大元帅紧急改口,“你要如何才能放过本帅的部下?” “嗯?”容缓不胜讶异,“蒋帅愿意为了部下做任何事么?” 蒋更面目凛然:“除了叛主降敌。” “为平州操练新军如何?” “啊?”蒋更面色不善,“还不是让本帅降你平州?” “不必降服。”容缓摇首,“蒋帅只需要成为了那一千兵士的教头,按照你训练天海军的方式对他们进行操练,一千人不会成为天海军的敌人,更不会使你有机会为平州上阵杀敌。如何?” 蒋更满腹狐疑:“本帅替你操练一千兵士,你便会饶我部下性命?” 容缓神色笃定:“不但不杀,一个月后,倘若阁下训练成果显著,本参议还可以还你一名部下的自由。以此类推,每隔一月,只需战力提升,本参议俱可释放一位将军。” 蒋更犹有疑色:“你做得了主?” “即使做不了主,私放一人对本参议来说又有何难?本参议擅长捉人,也擅长放人。” “……”这女子真是储夫人的养女?此前储何恨之入骨,言道此女曾因与城主府的私怨炸毁储夫人坟墓,如今看来,此女诡计多端,智计百出,何须用那等下作却又无济于事的手段? “为免世人误解,坏了蒋帅的名节,蒋帅训练新军时,可听凭自己的心意,或者设法易容,或者以巾遮面。”容缓又道。 “本帅答应你!”蒋更声语掷地有声。 容缓一笑:“阁下不会中途反悔,枉顾部下性命设法逃走吧?” 蒋更冷嗤:“大丈夫出言无悔,只要你不食言,本帅必定一诺千金!” “立字为据?” “怕你何来?” “击掌为誓?” “客随主便!” 容缓向身后招手:“笔墨伺候。”继而又道,“莫仇大哥、姚大哥,缓缓不想手痛,你们作为击败蒋帅的英雄,与蒋帅击掌立誓,记住,要以蒋帅最看重的部下的性命发誓。” 莫仇、姚宽难忍笑意:“遵命!” “……”这女子行事也忒剑走偏锋古怪了些,明明小小年纪,为何看其不透?蒋更攒眉苦思,难得其解。 * 容缓走出山庄,外间阳光遍地,春意大好。 有多久,不曾欣赏过栀子花了呢?莫说栀子花,连所住院内的紫荆花也不曾有过片刻的驻足留连,每每是花香未去,心境已迁。 倘使不能闲心待之,再美的花朵也难入眼际。趁着成功得到一个免费教头的喜悦,容缓任车马空行,沿着脚下长路悠然迈步,饱览春色。 “缓缓,城主来了。”莫仇道。 她投眸,长路前方,玄甲紫袍的容华乘马而至。 姚宽摸颌,恍然道:“说起来,今日是城主回来的日子呢。” 莫仇瞪他一眼:“这时候放马后炮有何用处?” 姚宽细长的狐狸眼一翻:“就算我放马前炮,容参议会为了迎接城主的归来放弃把蒋更又一个送上门来的部下投进牢间趁机欣赏蒋更表情的乐趣么?” 莫仇大气:“你少把缓缓说得和你一般!” 姚宽叹气:“你才是,别把容参议想得与太过一般。” 莫仇:“你这个不知所云的武疯子!” 姚宽:“那你就是不知变通的木头?” “好了,两位大哥。”容缓掩耳,“为何我都离开那个牢间了,耳朵还要被虐待?” 莫仇收声,姚宽致谦,而容华已来到他们面前。 “听说,你又捉了三名天海军的将军?”他问。 她颔首。 “天海军将领南征北战,为何如此轻易进入陷阱?” 她一笑。 “不为本城主解释么?” 她瞳心异亮,道:“城主此刻就站在属下的陷阱上方,属下只需要转身疾跑,城主即会连人带马掉落其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一章 谁能伤得女儿心 芝兰轩内,两杯清茶,一席长话。 容华发觉了眼前少女瞳内的某样东西,某样在他离开这段时间增加的东西,或者说是……觉醒,以往沉睡的,已经觉醒了。 之前,她总是要有所收敛,有所压抑,现在,她释放了本性,解开了枷锁。 他已经听说了,她在这一时日对叶为古的反击与反制。 叶为古一直认为,只须失去了城主的护持,容缓就如一根随时可以拔除的野草,不足以遮挡他那位名花女儿的任何光彩。 城门口那一场对峙,许多人都看见了,尽管除了叶艾没有人能走到近处倾听,但周围人看图说话,也足以在脑中勾勒出两人这场交流的不愉快之处。 那日之后的不久,平城一度传出了“容缓乃安州间使,受储何之命前来颠覆平州”的说法。平城权贵为此集结于城主府门前,要求将细作女投牢送监。城主府府兵自然不会容这些人进门,容保还曾想过偷偷将缓姑娘送离平城。容缓来到门前,命姚宽将两名身着叶府府衣的男子推到诸人面前,并将二人口供递予站在一干权贵最前方的知州手内,请其按上所述捉拿人犯。 叶为古自然不会承认二人为本府护卫,更对那张张供词嗤之以鼻,反趁机指容缓居心可议,颠倒黑白,正乃间使本色。然而,正当此时,叶府管事出面,指认那两人确乃本府旧卫。叶为古先是惊愕后是斥喝,叶府管事跪倒在地哭得大泪滂沱,言道自己擅作主张,曾派人刺杀容参议,并散播谣言,旨在抹黑容参议名声,使其在平州无处容身。 这件事,叶家赔上了一个管事,也坏了些许的名声——毕竟,别人也就罢了,叶为古心胸狭隘,绝不可能任手下管事坐大到胆敢擅作主张的地步。 叶为古却未想收手。 一次外出,容缓一行与两拨当街械斗的地痞遭遇,姚宽、莫仇上前制止之际,六名黑衣人袭击身边只有两名府兵的容缓。 结果,他们仍然低估了姚、莫二人的武功,既然被那么多人裹缠住脚步,仍然夺下近前二人手中的器物投掷过来,四名刺客或避或中,其他二人有府兵招架,仅仅是这电光石火的当儿,姚、莫脱身飞来,六名来自江湖的杀手六死其五,另一人及时撤离。 其后,容缓赶到军营,向孟将军提起城中有安州刺客藏身一事,孟将军当即搜查全城,并将包括叶府在内权贵府第作为着重保护区域,反复出入搜寻,令得正在举办宴会的叶府不胜其扰。搜查过程中,有一兵士发现了数道鬼鬼崇崇逃遁的身影,招呼同伴追赶,目睹对方跃进了另一权贵的高墙之内。虽经查无果,但为保护全街安全,一千兵士从此长驻守庆云大街,严查出入人等,一直持续了三十几日。 这期间,叶家饱受一街邻居的抱怨,更有三位名门家主联袂找到叶为古,请他莫再开罪容参议。可以说,叶为古的这段日子很不好过。 这段日子,容缓最大的心思与精力明明是投设陷阱捕捉天海诸将,却仍然连削带打地惩戒了叶家,容华想,她的成长已然不止是超过预期,任她恣意生长下去,未来会成如何模样? “那叶府管事为何会突然倒戈?”容和问。 容缓对城主大人的全知全能毫无意外,道:“那位管事欠了一笔经年未还的赌债,债主将其子女掳去,他不得不向叶为古开口借钱,遭到主子的痛骂与拒绝。后又打算凭借一府总管事之便从叶家的帐房中挪用一些银两,被帐房管事发觉上报主子。他被叶为古驱逐出府,对名望甚为看重的叶府对内对外都不曾声张这桩家丑。故而,没有人晓得他已不再是叶府总管事。莫仇救下了走投无路投河自杀的他不久,平城权贵围攻城主府的事便发生了,他主动找到我,声称只要我能救下他一双子女,他愿意出面指认叶家。” 容华轻嗤:“如此,你岂不是被那个管事给骗了?” 容缓浅笑:“左右我也没有指望用他来扳倒叶家。不过,他对叶为古着实忠心呢,宁愿自揽罪责,也不曾指证旧主,这说明叶家仍有其名门世家的家风在,可惜,此任家主不济,生生给败坏了。” 她与叶家这个结儿,看来是很难解开了。容华又问:“你在那位管事赌债这件事上,扮演了什么角色?” “那笔赌债与容缓无关。他欠了许久,对方不敢开罪叶府,始终不曾上门讨要。而如果赌坊突然有了比叶府更大的后台,自然不会能任其欠债不还。” “你就是那个后台。” 她掩唇失笑:“我算什么后台?是容保。” “他?” 容缓从城主大人的面色上,有感他很不喜欢自己将容保也纳入了计划之内,看来是在护短了呢。她颔首:“容保正在寻找一块地面来安置灾民,我向他推荐了赌坊所在处,因为经营不善,那座赌坊有一半以上的房间都是长年空置。他找了到赌坊老板,对方很乐意为平州出一份力,答应低价转让那块地面,条件是准许他追回所有的旧债。” “容保答应了?” “安置灾民是头等大事,若是能够以不足预算三成的银子买到那块地面,容保不该答应么?”容缓淡然反诘,“何况,他还向对方再三申明了不得趁机伤害无辜,欺凌弱小,是而,那位管事的一对儿女其实一直安置在城主府后门处的小院里,不曾伤过一分一毫。” 容华挑了挑眉,不做评论,又问:“孟将军居然也能配合你,将庆云大街封锁恁久?” 容保之后,又是孟将军么?容缓黛眉轻颦:“一军参议接连遭受生死威胁,他身为主将,难道不该为属下出头么?” 容华面无表情:“身为平城营主将,第一需思虑的是平城安危,第二需要思虑的仍然是平城安危。孟将军公器私用,骚扰民宅,按律当罚。“ 容缓哑然失笑:“那么,叶为古诬陷、暗杀、谣言中伤之罪,也请城主按律法处置。” 如此睚眦必报又如此算无遗策,可也是得长姐所传?容华神色清冷,起身道:“或许是本城主错了,一开始便不该把你放进这个男人的世界。从今日起,本城主愿意放你自由,想留下,还是想离开,本城主将选择的权力交还给你。‘参议’之职想担任,还是想卸任,本城主也由你自己做主。” 容缓唇角笑意犹在,瞳心凝氷成冰。 容华目视前方,双足迈向门口,迈向外面更大的天地。 容缓端坐如仪,茶盏稳挂指间,其内不见一丝波澜。 * 今日平城雨落纷纷,城主头顶蓑衣乘马而至,看望卧病在床的叶为古。 “城主,叶某惶恐,竟得城主亲自探望……” “叶先生不必与本城主客套。”容华轻轻按住亟欲下榻迎接又大有力不从心之状的对方,“今日本城主是以晚辈之礼前来探望,叶先生安心将养就是。” 叶为古吩咐下人看座奉茶,而后半坐在榻行以揖礼:“多谢城主,得城主这般恩重,叶某这里面冷透之心总算尚能保得几分暖意。” “叶先生何出此言?”容华明知故问。 “城主有所不知。”叶为古面色好是悲苦,“城主远征在外,平城如处水火。城主军纪严明,麾下从无扰民之兵,从无欺民之将,但现如今,却……却……”一时激愤太过,言者急咳不止。 “叶先生不必忧怀。”容华声语温和,“本城主已然训斥过孟将军,安州刺客固然须除之务尽,百姓安宁也不得打扰。本城主还可顺便告诉叶先生一个喜讯,孟将军已将前些时日刺杀容参议的杀手的逃脱者拿住,相信过不多久便可审出结果,还这条因之受扰的庆云大街以公道,还平城百姓以平安。” 叶为古眼底一闪:“拿……住了?” “对,拿住了。”容华一笑,“是而,叶先生更不必担心任何事,安心静养即可。” 叶为古两眸沉暗下去,心中翻过千种思量,权衡利弊,计算得失。 容华抚挲着叶府圈椅上的雕花,一丝心思,不经意地想到了今日早时,芝兰轩内那个动也不动直如雕塑一般的身影:她是在悲?还是在喜?是在气恼?还是庆幸? “城主。”叶为古道,“今春将过,叶某与各家家主几经商议,决定将囤在别庄粮库内的粮米尽数捐出,充盈军需。” “哦?”容华扬唇浅笑,“叶先生心胸这般明阔,顾识大局,可敬可佩。” 叶为古重叹:“不瞒城主,叶某早有此打算,只是说服各方尚需时间,而如今,叶某怕是没有时间了。” “这……” “叶某身患重病,怕是时日无多。”叶为古眉眼沉痛,“万贯家产不外身外之物,而叶某惟一不能放下的,是小女叶艾……” 旧话重提,只为爱女。 叶艾出现在父亲的视线内,她姗姗走出,来到容华面前:“家父病体已然好转,城主莫因怜悯这位老者而不得不迎娶老者的女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二章 谁能懂得男儿志 “艾儿,你……咳咳咳……”怎就不解为父的苦心?叶为古没料到爱女又坏了自己的计划,一气之下,当真咳个不止。 叶艾不紧不忙,为父亲倒了杯茶并亲手喂到唇边,道:“爹为何就是不明白?女儿要的是一个相互扶持心心相印的夫君,不是一个衣食无缺的安身之所,倘若您认为女儿愿意嫁给一个心中全无女儿一分位置的男子,也就太小看了叶家千金。” 叶家还真是神奇,这父女二人单看任何一人,都不见任何世家风范,但如此出现在一处,一个有着世家家主的自私肮脏,一个有着世家小姐的恢宏大气,仿佛是在相互映衬成全,还真是有趣的组合。 “本家主不在城中的这段时日,城中发生了不少的事情。无论是叶先生,还是艾儿,想来皆受到了颇多影响。那个杀手说了什么,本城主都可以选择暂时不予相信。如今战事四起,狼烟遍地,本城主长留城内的时间将越来越少,只希望从此后平城不再有亲者痛仇者快的无谓内耗,徒伤元气。” 叶为古自然听出了城主的话外音:城主不准备为叶家出头惩治容缓,也不会利用杀手口供制裁叶家,只想两方息兵罢手,和平共处。但,他此来也有警告意味:有杀手口供在手,随时可令叶家名声扫地。 “叶先生愿意为大军捐粮,自然很好。”容华声容极尽诚恳,“本城主更希望叶先生是由心而发,而非借此交换到什么。若使如此,本城主无法感激叶先生,叶先生也无法获得本城主的敬重,即使本城主愿意答应叶先先生提出的任何条件,但人生之路如此漫长,叶先生又能将这份庇护提供多久?在叶先生无法再有所作为时,又有谁来保障艾儿的幸与不幸?” “城主,你……”叶为古听出了威胁,也感受到了压迫,这个青年,是在用女儿的幸福要挟他。 容华的视线投向叶艾:“艾儿,你方才说要嫁一个可与你相互扶持心心相印的夫君,在你心中,本城主是那个人么?” 叶艾面色赧红:“这……这……”要她如何说得出口?再怎样,也是一个女儿家。 容华面色温润如玉:“如果此刻还不能确定,就在接下来的时日内找到自己的答案吧。” 叶艾一怔:“嗯?” “接下来,本城拟在城中停留三个月的时间,趁这段时间,艾儿不妨对本城主做一番真正的了解,这一次,不仅仅是本城主的喜恶好恶,而是足以确定你的未婚夫是否能够成为你此生伴侣的讯息。” “我……”叶艾有一些无措,这是城主第一次用未婚夫的身份与说话,第一次谈及两人的婚事,“艾儿该怎么做?” “选择在你。”容华起身,“这几日先好生照顾叶先生。” 直到他离去多时,叶为古才长长吁出一口中气来,确定对方早已不是那个自己认为可以掌控的少年。或者,这个少年应该从来不是任何人可以掌控的,他一度以为的那只温驯软弱的麋鹿,实则是一只暂时隐藏了獠牙的大型猛兽。正是这只大型猛兽,养大了容缓那只孤狼。 “艾儿,倘若你想与城主解除婚约,为父可以带你离开平城……” “恕女儿不能从命。”叶艾断然声,“既然城主诚意相邀,艾儿总不能临阵逃脱,叶家的女儿不能连这一点胆色也没有不是?” * 叶艾按容华所说,开始了对未婚夫婿真正的了解之路。 为此,她的身影不但出现在城主府,也经常出现在城主出现的任何地方,包括平州大营。而这一次,容华也如自己之前所承诺的,全然由她,听之任之。 因为,这是他欠她的。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当年长姐为平州牺牲所有,成为了容家难以抹灭之痛,如今他至少能够给予相类处境的叶艾以选择的自由。 “城主,天晴了呢。”叶艾欢呼,手指遥指天边,“原来雨后彩虹不是传说,艾儿还是第一次看见。” 方才,他们在返城途中遭遇一场疾来之雨,避至路边亭内。好在,夏时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时即见头顶晴空如洗。 容华微哂:“雨后彩虹从来不是传说。你之所以第一次得见,无非因为每逢风雨,你都有华屋为蔽。” 叶艾笑色微凝。 在旁容保又一次担起缓解气氛的重担,笑道:“小的记得,在被城主收留前,小的浪迹街头时,一遇上刮风下雨,如果能幸运的找得一个避雨的屋檐,最大的乐趣就是看雨后的彩虹,小的总认为看见彩虹会有好运临头,比如能要上一碗热粥、半块馒头什么的。” 叶艾哑声片刻,惭然垂首,呐呐道:“艾儿晓得城主庇佑难众,济助流民,艾儿却从不曾想过为此略尽微力,果然是不配成为城主夫人的吧?” 容华眸光投来:“你想成为的,是城主夫人?还是容华之妻?” 叶艾微震,即而自嘲一笑:“艾儿以为城主不会在乎。” 容华眸澜静寂,道:“你想要一个心心相印的夫君,却不晓得自己想做的是一个妻子还是一位夫人么?” 叶艾窒语,刹那间只觉狼狈不堪。一阵雨后冷风灌入凉亭,衣衫稍嫌单薄的她不由抱住双臂。 容华解下披风,搭在少女肩头。 一股与雨后松香极为相近的清爽气息环围周身,叶艾双颊热意氤氲,芳心怦怦。 容华回到原处,道:“无妨,在平城,容华是城主,城主是容华,你没有想过其中的不同并不奇怪。只是,既然要了解本城主,从今日起不好生的想上一想。” “是,艾儿会想的。”她声若蚊蚋。 “待你想清楚的那日,兴许便是我们的婚期。” 我……们?这两个字,比“婚期”更能摇曳少女心扉,叶艾双颊更是嫣红如火。 “天彻底晴了,回城吧。”容华率先出亭。 容保解下系在亭柱上的主子坐骑,待城主翻身上马后,又去叫出了四个在一旁大石下避雨的轿夫,扯下搭在轿上的油布,催促大家启程上路。 叶艾也带了山清、水秀两名丫鬟随身,这两人避雨时一直立在亭内一角,如今也随在小姐身后走出。然而,在其主子眼里,此刻的她们却与容保形成鲜明对比—— 同样是下人,城主属下如此精明能干,自己的丫头却只会逞一些毫无必要的愚勇,是自己识人不明,还是御下无方?该改变的是她们,还是自己? “城主可以教艾儿骑马么?”她仰望马上的男子,问。 容华挑眉:“现在?” “自然不是现在。”叶艾嫣然如花,“大雨初过,遍地泥泞,可不是骑马的好时机。” “明日,本城主可能有一些时间。”容华道。 “那就约在明日!”叶艾欢欣雀跃,转身走向小轿。 如此不加收敛的笑颜,如此直白彻底的情绪表达,容缓从不会有。五岁时的她,还曾与自己怒目相对。初到平城时的她,还曾倔气犹存。而如今,她…… “城主?”容保也已然坐在马上,看着持缰未行的主子,小心唤了一声。 容华眉梢一动:“明日务必提醒本城主,务须留出教叶小姐骑马的时间。” “……是,是。”容保全力应声,心头酸楚莫名:缓姑娘,您为何不能像叶小姐这般笑一笑跳一跳,扫尽城主全天烦恼,反而要把自己送进那样复杂的世界辛苦操劳? * 容缓与孟将军议事出来,兰慧迎上前,有意无意挡住她的视线。 容淡哂道:“兰慧姐姐前些时日一直在替我照顾重病的叔夫人,不曾随我一起探望蒋更,现在想不想去看一眼这位天海之神训练新军的神姿?” “看一眼也好,我从明州回来后还不曾见过那个张狂的囚徒。”只要缓缓别看见自己身后的那一幕,去哪里都好。 容缓抬步走向平江之畔的校场,在心中摇头:兰慧姐姐是忘了不成?本参议可是差不多高了你半头,那边草地上的一幕,出帐之际即已入眼。 容华正在教叶艾骑马。 她看到时,正是容华扶叶艾踩上马蹬的瞬间,最清楚的,莫过于那两只交握的手。 “缓缓,叔夫人很想你,我们今晚陪叔夫人如何?就算你无暇陪她说话,坐在叔夫人身边写字看书也是好的,叔夫人定然高兴。”兰慧兴致高昂地建议。 “好。”容缓欣然接受,“今晚恰好有一点清闲时光。” 兰慧喜笑颜开:“这就对了,别将自己的全部时间尽投在这平城的事上,该清闲的时候定要清闲。” 容缓明眸笑睇:“兰慧姐姐在替我不平么?” 兰慧咧了咧嘴:“你看见了?” “兰慧姐姐不能只许州官放火,莫忘了你前不久还为缓缓做了一回传书的鸿雁。我与城主,早已踏上不同的路,各有不同的方向。” 兰慧怏怏道:“好吧,今后我会提醒自己,他有如花美眷,你有阳光少年。” 容缓忍俊不禁:“如此就好。” 前方不远,即上校场,一千人正在经历的,是宛如地狱的训练。 容缓正自前行,一道立在旁边帐前戍守的身影倏然欺近过来:“容缓小妹,是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三章 心锁欲去身欲飞 “容参议去了哪里?”孟将军走出大帐,方才突然想起还有平州营换防事宜不曾商议,追出寻找。 帐前侍立兵士回道:“容参议方才带着兰姑娘、莫大侠和一个新兵,说要到江边走走。” “带一新兵?”孟将军不解,“那新兵什么来历?” 兵士想了想,道:“那新兵似是找容参议哭诉,容参议便答应听他说一说被蒋更淘汰的经过,属下看兰姑娘和莫大侠都在旁边,也就没有向将军禀报。” 孟将军点头,转身回帐:“容参议回来了,禀报本将军。” 此时,容缓的车轿,正沿着平江缓慢行走。 车内,她正在面对一位故人。 储运之,储何长子,也是被剥夺了继承权的弃子。据闻为了替代这个弃子被弃之后的位置,储何已经将养在外宅的私生子接回本府。 在容缓的记忆中,这位储家公子的形象并不美好。自然,如今看上去,对方的形象更加糟糕——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如果不是那张脸还算完整,谁也不能相信这曾是昔日的安州世子。 “你是如何潜入平州营的?”容缓问。 储运之摸了摸下巴的乱须,“嘿嘿”干笑几声:“第一件事,竟是要行参议之责,审问我这个潜入者么?” 兰慧紧挨容缓而坐,一只手按在腰间匕首上,道:“回答缓缓的话。” “兰慧姑娘依旧是火爆脾气呐。”储运之藏污纳垢的脸上堆起贱兮兮笑容,“这么多年不见,兰慧姑娘可曾许了人家?” 兰慧身影一闪,匕首“呛啷”出鞘抵在对方喉间,狠声道:“信不信我这就叫你这张贱嘴永远说不了话?” “怕怕,怕怕~~”储运之双手高举,捏着嗓儿道,“兰慧姑娘手下留情,小生着实怕怕,~~” 兰慧目眦欲裂:“你——” “兰慧姐姐不必与他多费唇舌,直接割块肉皮下来如何?”容缓轻描淡写。 储运之打个寒战:“容缓小妹,你这么好看的人怎说得出这么不好听的话?” 兰慧唇角缓缓绽开:“是个好主意呢……” “在下错了,在下错了,两位女侠请饶命。”储运之双手合十,告饶不止,“在下不惜冒着被当成细作乱刀砍死的凶险潜入大营,是因为来到平州多日,城主府密不透风,实在找不到与缓缓见面的机会。那一天,我老远看到缓缓的车马驶进平州大营,就向附近的村民买了身衣裳,扮成樵夫在半山向营内观察了几日,昨儿才混进新兵中进了平州营……缓妹妹是不是在庆幸我不是细作,那容华治军委实不济,哈哈哈……” 的确因他发现了平州营的一大漏洞呢。容缓着实忍耐不住,掩鼻:“兰慧姐姐,先把这个人丢进平江,好生的洗洗脑子。” “遵命!”兰慧只等这一句话,一手扯住对方脖领,一手推开车轿后门就要扔进波涛翻滚的平江。 储运之感觉不到对方任何一丝虚张声势,吓得大叫:“啊啊啊饶命,容缓小妹饶命,为兄错了,为兄错了,为兄还有要紧的事要告诉你……” “兰慧姐姐。” 兰慧松手,坐回容缓身边。 眼前的少女不是那个偶尔可以让自己欺负一下的小妹了,为自家小命考虑,还是早办正事要紧。储运之打胸口的暗袋内取出一物,打外外面的层层包裹,递出一封书信:“我此来,是把这封信送到你手中。” 容缓颦眉:“谁的信?” “母亲的。” “母亲?” “也就是夫人,你们的夫人。”储运之笑眼眯眯,“无论如何,这封信你都是要接的吧?” 兰慧扫一眼信封,其上字迹确与夫人字迹仿佛,狐疑问:“你是什么时候拿到这封信的?” “在母亲出事前的两日。那日,她把我叫到近前,交给我一个盒子,说是在她离开后的三年再打开。那时我只以为母亲是要离开父亲,还为她高兴来着,谁想到……”他顿了顿,将眼神转投窗外,“里面除了一些金银珠宝,便是这封写着‘容缓启’的信了。” 兰慧不受他这份情绪所惑,问道:“夫人为何会将信交你?明明有兰心在身边,为什么要让你这个不成气的继子做信使?” “我也想知道。”储何好想哭,好想笑,好想大声叫。好熟悉呢,自从继母离世,这世间再度冰冷无声,没想到今日又听到得由继母亲自调教的冷嘲热讽。 “把信给我。”容缓探出掌心。 很强大的压迫力呢。储运之乖乖递上。 容缓看罢信后,陷入沉默。 兰慧以为她又生起悲苦,柔声道:“缓缓,你说过的吧?生者如果不能放下,逝者便不能……” “夫人的托付,我做不到。”容缓掩面。 兰慧一解:“夫人托付了什么?” “托孤。” “托孤?”夫人的孤不就是你么? “夫人将她无人照顾的继子托付给了我。” 兰慧呆愣愣地:“夫人的继子,不就是……” “我?”储运之自指鼻尖。 “夫人说你了除了吃喝玩乐一无所长,一旦被令尊抛弃即无家可归。所以,将你托付给我,希望我可以替她照顾你,给你一个遮风避雨的安身之所。” 兰慧憋笑。 储运之一脸呆滞。 “哈哈哈……”兰慧忍了片刻后,终是忍耐不住,顿足大笑。 储运之脸上的窘意几乎在燃烧,悻悻道:“母亲只是开个玩笑罢了,兰慧你不用笑得这么开心呗?” 兰慧笑得越发开怀。 “你确定不需要我来照顾你?”容缓问。 “不、需、要。”储运之一字一句。 “好吧。”容缓轻微颔首,“如若你想得到我的照顾,尽管有些为难,我也会遵从夫人的吩咐……” 储运之起身:“我要下车!” “不送。”容缓道,“不过,你此刻走出车里,势必要被当成不轨之徒。在平州营附近骚扰本参议,你会被兵士们五马分尸。” “……”储运之坐回原处。 容缓扬唇:“需要我照顾你了么?” 储运之目不斜视:“把我送到平城门口就好。” 兰慧又一次大笑。 车前,驾车的莫仇早已笑得难以自已:夫人的这个玩笑,开得真真令人愉快。 * “问你一句。”储运之在下车前,道,“平州是你真心想要停留的地方么?” 容缓没有答话。 “母亲把你抚养长大,并不是为容家培养一个谋士,一个智囊,她是希望你能够拥有选择自己未来之路的力量。如果留在平州是你心之所选,自然最好。如若不然,不要勉强,更不要自以为是地将母亲的恩德形成绳索,将自己捆绑在此地,那样,便真真是枉母亲疼爱了你一场。” 储运之说完这席话,跳下车去,走了。 容缓半晌无语。 兰慧低声问:“缓缓,回城么?” “回大营,还有事要与孟将军商议。”容缓掀眸,看向储运之离去的方向,“莫大哥去送他一程吧,给些盘缠。” “无须太多,以免招来劫匪惦记!”兰慧补声。 莫仇飞身追了上去。 兰慧将车驾往大营方向,道:“夫人让那个储废公子三年后才将信送来,只为‘托孤’么?” 容缓嫣然:“夫人还说,如果我现在已然身在平州却非容华之妻,可依从自己的心意选择要去的方向。” 兰慧点头:“储运之方才也说了。” “容华曾说过我这一生都将属于容家……”他后来也说了,放她自由。而她,原本便是自由的,如果达到目标,还有另外一条路,另一条更依从自己心意的路……未尝不可。 * 叶为古再度向容缓杀来。 这一次,他与两位世家家主拜访容华,身后跟随的两名挂伤护卫直指莫仇,言道一个时辰前他救走安州世子,而指使其如此行动的,必是容缓无疑。此乃通敌铁证。 当然,容缓在半个时辰前已经从莫仇处听到了消息:储运之正混迹于流民中行走之时,忽有几个大汉将之掳起便走,恰巧莫仇赶到,一番打斗后,对方不敌退走,莫仇将储运之安置在了城外一座民宅内,那是以前容奢为了逃离城主府买下的地方。这一处,只有当年跟随过容奢的人晓得,虽荒废多年,总可暂时栖身。 “城主,此前的细作之说因此女颠倒黑白蒙混了过去,但这一次铁证确凿,请城主即刻发落!”叶为古声辞坚厉,正气凛然。 容缓看着此人,有些后悔那时没将手下得重些,假使令其伤筋动骨,也不至于这么快便反扑上来。此刻惟一庆幸的,是莫仇去得及时,救走了储运之,否则那个落魄公子势必要遭受皮肉之苦。 “请城主斩除细作,安我平州军民之心!”随着叶为古身后的上官家家主附和道。 容华摆了摆手:“一个细作,可以捉住安州天海军的元帅与主将,可以攻下安州数城,做到诸位做不到之事,本地太倒宁愿平城内多几个这样的细作。” 叶为古遽然站起:“那不过是这妖女的迷惑手法,先失几城,博取城主信任……” “叶先生,请自重身份。”容华淡淡道,“口出污言,有失体统。” 叶为古面色铁青:“城主身为藩地之主,不顾平城安危,执意庇护此妖女,老夫等不服!” 容华神色冰冷:“本城主再说一声,请自重。” 被这般当众施压,即使是老城主也不曾有过,叶为古深觉受辱,当即便要发作,被上官家主拦下。 后者道:“城主,如今证据确凿,请城主当众审理,也好令我等心服口服。” “容参议,该你说话了。”容华目光横扫立身下方的女子,“潜入军营寻你的人,当真是储何之子储运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四章 壮色锦绣斗乾坤 半个时辰前,莫仇回来,立刻将这起变故报与容缓。容缓也在第一时想到了主使者当是叶为古,只是不曾料到对方来得如此之快。由此可见,这位叶家父亲置自己于死地的心思是如何坚决果断,竟不给她一丝喘息之机。 容华问,容缓须答,议事厅内所有目光尽投在她一身。 “禀城主,储运之的确来看过属下,送来了夫人在临终前嘱托他三年后送到容缓手中的书信。” “一派胡言!”叶为古冷笑,“你那位夫人已死了那么久……” “闭嘴!”容缓厉斥,“阁下对逝者毫无敬重之心,是叶家家风不济还是阁下的道德沦丧?” 这妖女居然敢对老夫如此无礼?叶为古目如毒矢:“你这妖——” “叶先生。”容华声线冷峻如寒夜劲风,“你对逝去的家姐,是否先表示几分歉意呢?” 叶为古意会到了自己的失言,也意识到这一次的失言触到了城主的禁区,使得自己的处境变得颇为不妙,但是,既然事态已是如此,只有迎难而上。他敛袖一揖,沉声道:“城主,叶某情急失言,事后愿向逝者叩首谢罪。但细作之事乃军中首重,城主不可姑息……” “容参议。”容华扬声,“储运之此来,当真送来了本城主长姐的书信?” “是。”容缓将信札平举在手,“字字句句皆为夫人所写,请城主亲验。” 容保快步跑来,将信传递到主子手内。 “即使有信在手,又能证明什么?”叶为古当真是寸步不让,“将容缓派入我平州为谍,安州必做好了万全准备,自然也少不得事败后的应对之策。对我平州来说,有什么比大小姐的书信更能取信于城主的?但城主请想,大小姐已逝多年,这封信为何如今才到?仅仅是一句大小姐的临终嘱托,便能将这疑点抹煞?” 容华将手中一页纸笺扫过,淡淡道:“容参议,你对叶先生的这番话可有对辩?” “叶先生似乎忘记了一件事。”容缓声色平淡,“如果这封信是伪造,城主一眼便可识别。而倘若这封信为夫人当初被人逼迫写下,以夫人的才思智计,必定设法在信中传递讯息,请问城主,信中可有任何暗讯吗?” 叶为古料得城主不会答有,却也不敢否认容奢有那等智慧,道:“这种辩解也太过牵强附会,纵然信是真的,那储运之却也是真的。一个正与我平城开战的敌藩之子潜入平城大营,你知而不报,与其密谈之后纵其离去,且派侍卫沿途保护。叶某敢断言,如今这储运之必被你藏匿某处。” 这断言,断得真真精准。容缓声线平淡道:“储运之不是细作,本参议也不是间使,他来此只为了完成夫人所托,我见他只为彼此那位共同缅怀的故人。叶先生苦心孤诣地要给容缓按上细作头衔,那么,就去伪造几封足以以假乱真的通敌信吧,最好是容缓与储何的来往书信,其上还要是军情资报,若不能做到这般证据确凿,又如何坐实这个天大的罪名?” “容参议休要转移话题!”上官家主旁观者清,咄咄道,“你且告诉在场诸人,储运之是否被你藏了起来?若是,藏身何处?请将其人押至此地,交予城主审个分明!” 一针见血,直指肯綮,果然世家家主没有一盏省油的灯。容缓冷冷道:“储运之不在本参议手中。” 容华眉梢动了一动。 叶为古切齿:“信口开河,欺瞒城主,你这细作女奸诈刁钻,无知无耻……” “叶先生。”容缓忽然上前一步。 叶为古下意识向后退了一退:“你……你意欲何为?” 容缓拍了拍手。 莫仇大踏步走来,将一个红漆木匣呈放容华面前的案上。 “前些日子,为了捉拿安、梁两地派来的杀手,孟将曾派兵在庆云大街驻守三十几日,这期间严搜各府,不成想,除了杀手,居然也搜出些别的,与几位世家家主俱有关联,几位可知是什么?” 上官、冯氏两家家主闻言顿觉心虚,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身形。 叶为古厉声回击:“叶某光明磊落,任你搜出什么,又与叶某何干?” 容缓浅哂:“叶先生口口声声说容缓是细作,自己却在数年前便与储何、冯逵书信来往密切,想来这就是所谓名门世家的自保之道,无论谁为城主,都可保得一门贵荣不减。” “休得信口雌黄!”叶为古登时一惊:那些信,早该焚毁了才是,为何会落在此妖女手中? “叶先生的笔迹与私印、储何与冯逵的印鉴皆可验证,趁今日机会拿出来供大家一起观瞻如何?” 叶为古遽然明白,脱口骂道:“妖女休要妖言惑众!这些不过是那个叛主的奴才的伪造之物,那奴才惯会模仿叶某的笔迹,又常持叶某私印在手,自然可以做得以假乱真,混淆视听!” 容缓好整以暇:“叶先生没有一证在手,仅靠两个空口无凭的下人,便敢来指证一军参议为细作。本参议人证、物证俱在,自然也可反控叶先生叛主通敌。请城主定夺。” 风向突然变换,这下,换叶为古站在了下风口。他很明白,如果那些信当真是之前那个管事背己私藏起来的真品,绝对经不起任何检验。 上官家主自认为自家绝无与安、梁来往信件,胆色增了少许,道:“城主,属下认为,储运之乃此案关键……” “抱歉,容缓尚未向城主禀报完毕。”她不疾不徐地截断对方话声,“那一次搜查,除了叶先生与两地的通信,尚有一些单据,是与其他藩地的粮米、木材、马匹等来往交易的单据,虽尚未一并放进木匣内,稍经查实,必定呈报城主。” “……”上官家主乖乖收声。 冯家家主索性一退再退,向着门口撤移脚步:你叶家是为了你的女儿博取前程,我冯家何苦跟风? 容华长眉掀起:“容参议,本城主问你一句:储运之当真不在你手中?” 当然不在我“手”中。容缓颔首:“是,不在属下手中。” 容华瞳光灼灼,道:“传命下去,全城封锁,捉拿安州世子储运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五章 疾风骤雨不须归 容保听命,向外传话。 “城主,这两人发现储运之时,其人身在城外,莫仇将之救下后必然不会藏回城内,还请在四郊民居内仔细搜查。”叶为古道。 容华点头表示受教,话音陡转:“叶先生首先将这些与安、梁来往的信件解释清楚如何?” 叶为古揖礼:“开战之前,叶某与安、梁两地城主确有一些书信来往,但只是私人的寒暄问候。自从与两地开战,叶某遵从战时律法,绝再未与两地通信,请城主明查。” 容华一笑:“那么,信上写了什么,本城主也可以亲眼验证的吧?” “……”叶为古自然很清楚上面了写了什么。 当年大城主犹在,因其病弱,他们这些名门世家担心平州早晚有一日落入安、梁两座强邻手内。为延续家门荣耀,各家皆通过各自的途径寻找后路,叶家与储何、冯逵的接触也是从那时开始的,这种来往,一直保持了数年,而为了保持这种联系,多多少少为两地提供了些许的资助……这种事,在信中皆有呈现。 “本城主晓得这都是陈年旧事,可以不予计较。”容华指节敲击着那个红漆木匣,“但叶先无中生有、中伤容参议一事,却不能这般放过。本城主此地倘是如此便放叶先生离去,恐怕城中百姓纷纷起语,道本城主因公废私,枉顾法纪。” 上官家主紧急缓颊,道:“城主,依在下之见,储运之尚未落网,真相并未水落石出,此时定谁的罪过都为时尚早!” 容华闻言沉吟,轻轻颔首:“如此也有道理,既如此,叶先生回府自省,闭目思过,在真相大白之前不得踏出府门。” 叶为古亟欲辩白,被上官家主拦下:对于目前情势来说,这已是最好的结果,若激得容参议不依不饶,叶兄必定不妙。 上官家主拉着好友,施礼告退。 容缓抬步,徐徐踱到门口,望着叶为古的背影,神色沉沉。 “怎么?”容华走来,“心有不甘么?” 容缓点头:“属下在想,要不要彻底灭了叶家,让这位叶先生再也没有气力做任何事。” 容华瞳心一闪,道:“叶家在平城屹立了近百年,其根基远比你想象的要深厚,不要因数几场胜仗便忘乎所以,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属下记住了,属下会做得干净利落,不留任何蛛丝马迹。”她清浅道罢,福了福身,转身准备退场。 “储运之在何处?” 她脚步顿住。 容华淡淡道:“平州是本城主的,你想在此处藏什么人,还需本城主同意才好。” 容缓未曾回首:“城主请直言。” “储何对奢姐做过什么,你最是清楚。本城主对储何是何等厌恨,你比谁都能体会。如果本城主将其子的人头作为礼物送入安州的城主府,或者难引其痛,但足以令其受辱。” 容缓颔首:“属下不会对叶家出手。” “很好,尽快将储运之送走,本城主不想储家任何一个人踏上我平州地面。”言讫,他身势如风,疾步而去。 * 今日疾风骤雨。 容缓站在窗前。 院内,狂风席卷得枝叶遍地零落,雨水击打得花残叶败,纵如此,因有红墙碧瓦相衬,全无萧条意味。 倘使,这些花,这些树,不是长在这座巍巍庭院内。倘使,它们所在之地是荒原,是郊野,此时必然惨淡萧瑟,无处容身。 “兰慧姐姐,我们生在原野,历风经雨,即使伤痕累累,也将浴火重生,可对?”她定声问。 兰慧正持熨斗熨烫着衣衫,笑应:“如果经历得是风雨,不应该是浴风或浴雨么?” “是呢,风雨也罢,烈火也罢,我们这等原野生物,俱可无畏前行。” 兰慧抬头扫了她一眼,淡道:“不管你正在想些什么,别长时间站在那里惹上凉气,身子最重要。” 容缓退后一步,双手阖窗。 “昨晚,叔夫人说,城主的婚期定下来了,是八月初六,离现在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兰慧将熨斗妥当放下,将衣衫“哗”地抖开,“若是以前,这样的消息早在府里传开了,那些丫鬟巴不得沸沸扬扬地让你知道。如今,看来是被严令封了口风。” 容缓笑而未语,落座案后,拿起一本平日无暇翻读的闲书。 兰慧将熨烫好的衣衫悬挂在屏风上,将茶水端到她近前:“莫仇的信到了,他已经将储运之送进了葛州地界。葛州的城主夫人为他生母的母家侄女,也就是他的表姐,应该不会拒绝照顾那个落魄公子。” 容缓将闲书旁置:“即使没有这一层联系,莫仇大哥曾救过葛州城主夫人一命,应该也拜托得起这一请托。” “缓缓准备怎么做呢?”兰慧问。 容缓黛眉轻扬:“风大雨大的,不管缓缓准备怎么做,总须风停雨住之后吧?” 看这样子,是已然有了决定?兰慧定下心来,又翻出一套衣衫铺陈在熨板上,道:“多准备些换洗衣裳,想启程时说一声就好。” 容缓莞尔。 * “城主,大事不好,奉州兵马集结于我北部边境,估摸有十万之众!” “城主,奉州主帅扬言,胡州乃奉州盟友,他们要替胡州讨回失地,直捣明城!” “城主,奉州大军将一封信射到我方阵营,上面写着请城主您亲启,王将军命属下连夜送来!” 五日内,赵锃连收三道五百里加急送来的战报,每接一封,冯城主的忧虑便增加一分,到第三封递来时,他已是焦头烂额,如坐针毡。 事件的起源正因对胡州的开战。原以为,长女也好,羿清也罢,夺下胡州三五城后,威施过,气出过,震慑四方的目的达到,即会偃旗息鼓。但万万不曾想到,羿清一打再打,如今已把奉州泰半的领土收入囊中,而长女迟迟也不下召回令。而这一份年轻气盛,终于招来了与胡州联姻多年的奉州,眼看恶战在即。 奉州的战力胜于胡州,在与安、梁交战中也曾胜过多场,否则,又何以与那两方对峙多年? “城主,信上写了什么?”身为城主第一心腹亲随,赵大吉站在最近处,察觉主子面色不善,替坐在下方的十几位门客开口问询。 “这一次的奉州主帅……”赵锃表情凝重,颇为不易地吐露下文,“是阿大斯。” 下方门客均是一惊。这阿木斯虽不及蒋更名声远大,但其嗜杀之名却是四方尽知,如果蒋更担起得“战神”之誉,此人当属“杀神”之列:一旦攻下敌方城池,先以诛杀降兵为责,其后民间但有反抗,必然挥刀屠城,鸡犬不留。可以说,“阿木斯”这个名字,总与血腥与杀戮紧密相联,如影随形。 “任阿木斯为帅,足见奉州参战之心坚而决之。”有门客道。 “据闻阿木斯曾因开罪其城主内弟而遭遇贬斥,闲置两载,如今重新启用,等同将一只饿了两年的嗜血野兽重新放归山林。”有门客喜欢以更加形象的方式表达所想。 “依在下之见,阿木斯带兵集结边界,第一是为震慑我明州军民之心,第二是为给胡州声援,一旦胡州士气提升,定然成就反扑之势,到时两方共力,将我明州逼入绝境。”有门客喜欢预估事态发展。 赵大吉心下直想骂娘:城主一径将以“孟尝君”自誉,对投奔到门下的人来者不拒,可养了一群什么人?大事临头,一个个伶牙俐齿的不知道为城主出谋划策,就想动摇城主的心志不成? 赵锃的脸上已然变了又变,目的在各位门客身上迫切扫过,亟待听到一条足以化解危况的良策。 “城主,我们该如何是好?”有门客突问一语。 赵大吉双眉紧蹙,向发声者望去:“养兵千日用在一时,阁下不能为城主排忧解难,坐在此处又为哪般?” “不可失礼。”即使面临这等难题,赵锃犹持孟尝风范,“各位先生不必担心,阿木斯信上提及,我明州与胡州睦邻多年,开战非其第一所欲。” 有门客喜形于色:“万幸啊万幸,真真万幸也。” 有门阁长舒口气:“杀神不杀,真乃我明州之幸。” 有门阁若有所思:“在下方才还在想,以阿木斯素来作派,如若有意开战,必定挥兵直犯,何须驻足不前?原来并非想与明州为敌。” 赵大吉心中有千万个鄙夷之词汹涌而过:这一群人捆绑一处,也不及那位容姑娘的一根头发! 赵锃一心想安抚门客受惊的心怀,道:“信中还说,奉州城主是应胡州城主所托,按盟约出兵助战,我明州只须退出胡州,赔偿些银钱,即可化干戈为玉帛。” “破财免灾,古今亦然。”有门客连连颔首,“如今我明州震慑胡州以儆效尤的目的业已达到,正是功成身退之时。不妨花些钱财,姑且将那杀神打发回巢,免我明州生灵涂炭。” “破财免灾?”一道清亮的声嗓贯穿全厅,“将各位的月俸、吃食、衣资节俭下来,赔偿给阿木斯如何?” 赵锃听得大喜:“颖儿,你总算回来了!” 赵锃慧身着朱红戎装,腰束三尺长剑,一步一定,按剑而入,直到站在大厅中间,朗声道:“父亲,女儿上一次回来,请所有的老将颐养天年。这一次回来,是请您将这些废物一股脑清理干净,打包送走。” 门客们竞相站起,愤而反击—— “赵大小姐何出此言?我等投身城主门下,正是仰慕城主胸怀,大小姐如此言语,不怕败坏了城主声望?” “城主待我等为上宾,我等待城主为主君,大小姐这般说话,着实无礼!” “正是,大小姐……” 赵颖慧面露嘲讽:“方才怎不见你们这等血性?只是一个‘阿木斯’的名字,就能把你们吓得脸色大变力劝主君花钱买平安,主君要你们何用?” 士可杀不可辱,有两三人拂袖而去。 赵颖慧冷眼旁观,乐见其成。 赵锃微微敛了神色:“颖儿,先生们各有所长,为父获益良多,不可失礼。” 赵颖慧笑道:“父亲如果想让这些人陪您说话解闷,女儿不是不可以允他们继续留在安城。但他们惟一的用处也不过如此,今后不得再妄言政务,否必严惩。” 大小姐威武。赵大吉心花怒放,拇指高举。 “女儿这一次回来,是为了前往胡州交战前沿,至于那奉州的十万兵马,请父亲暂且虚与委蛇,拖延一些时日。”赵颖慧手指全场,“用用这些人的办法也无不可,左右都是卖弄嘴皮子,他们擅长得紧。” 言罢,赵大小姐半跪辞行,来去如风。 满场门客寂然无声。 “城主。”一须发皆白者离座移步,行至当央,揖道,“老朽不才,向城主献上一言。” 赵锃正是愧意满满,深觉对诸位不起,闻声展颜道:“先生请讲!“ “老朽愿意前往平州,游说容缓归来。” 赵大吉一怔,脱口问:“当真?” “绝无虚言。”老者抚胸低叹,“老朽乃容奢昔日师长,也算是-那容缓师祖,此行必定不辱使命,使容缓重归城主门下。” * “明州已然攻下了一半的胡州?”从孟将军嘴里听到这个消息,容缓不无讶异,“明州这一次,是执意要参与进这场混乱了呢,难得赵城主这般果断。” 孟将军摇头:“决定这一切的,并非赵锃,而是其女赵颖慧。” 容缓忖了片刻,问:“关于这位赵家的大小姐,孟将军了解多少?” “不比容参议更多。”孟将军答道,“不过,她以铁腕作风将随其几十年的老将逐出军中之事,至今还是各方奇谭。听说,她为那一天早有准备多年,顶替者个个精明强干。其年纪只有二十有二,却这般深谋远虑,未雨绸缪,堪与容参议比肩了。” 容缓轻摇螓首,淡淡道:“我不及她。” 待出得中军大帐,她在走校场途中,依然思绪深沉。 “小心脚下。”兰慧将她拉住。 容缓抬眸:“兰慧姐姐,那位赵颖慧虽是赵家的大小姐,却是你的妹妹吧?” 兰慧坦然应道:“算是了,她是惟一的嫡女,地位非我这等庶女所能比拟。” “当初,应该见上她一面的。”容缓道。 “孟将军最后一句话你可听清楚了?”兰慧闲声,“赵颖慧心高气傲,看不上凡夫俗子,羿清是她惟一的夫婿人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六章 行色匆匆愿心宁 赵颖慧作为监军,出现在羿清大营内。 在此之前,赵锃一封公函先行到达,亲送公函的赵大吉对羿清在一番极尽溢美之辞后,按自己家主上示意,再度表达了对羿将军成为赵家乘龙快婿的期待。 而羿清,也依然是多谢城主厚爱,心中却因此对那位将要到来的赵大小姐多了几分避之不及。 然后,赵颖慧到来了。 正午的阳光下,胡州的草原上,骑一匹红鬃烈马、披一袭朱红战袍的赵颖慧,在五千铁骑的簇拥下,出现在迎接者的视野内。 “羿将军,久闻大名。”赵颖慧下马,先向羿清揖礼。 羿清回礼:“赵监军客气,在下才是久闻大名。” 霍拓在旁观望,看赵大小姐虽非天姿国色,但举止大方,气度恢宏,堪堪大家气象,比及那有一张狐媚面孔的容姓女子,这才是少主前行路上的第一良伴。更何况,这一位论及智慧、谋略,不比容缓逊色,更有明州这一块宝地作为嫁妆,委实是少主正妻的不二人选。 * 十日后,赵颖慧发觉到自己正在被羿将军躲避的事实。倒不是处处躲避,而是非公事不做任何接触,即使是面谈公事,也力求言简意赅,意达即去,那匆匆的脚步与身影,就似在避着一场瘟疫一般。 放着问题不理,从来不是赵大小姐的作风。这一日午膳过后,她打听到了羿将军此时所在,骑马而往。 但凡不是战时,每每用过午膳的两刻钟后,羿清都会到校场练剑。 赵颖慧看着那位阳光下舞剑的白衣少年,略有几分称许:难怪父亲一心想使其为婿,从此望去,的确风采卓著,直将明城一干名门子弟比成尘泥。 “羿将军。” 羿清剑势顿止,回身。 赵颖慧健步行近:“羿将军的剑法似乎是走南派一脉,必定师从过哪位高人吧?” 羿清摇首,收剑入鞘,“卫义来自江湖,在下的剑法多受他点拨。” “羿将军乃一军主将,对颖慧无须自称‘在下’。”赵颖慧笑色爽朗,“羿将军也不必对颖慧如避蛇蝎。” 羿清不置可否:“赵监军误会了。” 赵颖慧走到武器架前,伸臂抽出一把朴刀,口中道:“颖慧晓得将军是为了父亲几度议亲之事稍有尴尬,其实大可不必。” “……”对方如此直爽,羿清反而有些应接不及。 赵颖慧将将手中刀随意挥舞几下,道:“羿将军婚约在身且心有所属,颖慧决计无意夺人所爱。比及与羿将军做夫妻,我更喜欢做同袍。” 羿清不由汗颜:人家一女子尚且这般磊落明阔,自己处处提防,未免太过矫情。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赵颖慧声语朗朗,刀势向前递出,掂了掂了分量,“曾有人对颖慧说,疆场上缔结下的情谊方为真正的生死之交。颖慧虽不知是可与将军并肩作战,但做朋友也罢,同僚、同袍也好,都希望坦然相交。至于家父的一厢情愿,将军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对方如此开诚布公,羿清芥蒂顿除,朗声一笑,双手成揖:“羿清此前误会城主用意,也小看了赵大小姐的格局,还请原谅。” “想要我原谅你,只有一个方法。”赵颖慧挥刀直指过来,面上笑意晏晏,“与我一战。” 羿清浓眉一扬,摆剑迎上:“乐于从命。” 一白一红,一刀一剑,两道身影翻飞腾跃,切磋开始。 霍拓在一角观望多时,愈加确信:这才是旗鼓相当,才是天造地设,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助少主完成大业,走向巅峰。 * 为容奢颂经送行,一直是容缓心愿之一。 容家的祖墓内无法接纳容奢的入住,容家的祖庙内也不可能有容奢的一席之地,颂经祈愿,送福于来生,是惟一能做的事。 在安葬了容奢回到平城之后,她曾向容家祖庙的住持提出此事,住持告知这等仪式,需祈福者入住庙内,焚香茹素,虔诚十日。此前,她以为自己很难有这整段的时间空闲,如今搬了进来,发现难得只是行动,心中想时,做就是了。 “每日要在佛前跪两个时辰,而后还要将当日聆听的经文抄写下来奉于佛前,却只能茹素淡食,这十日对缓缓来说,可不轻松呢。”禅房内,兰慧安置了行李,担心道。 “正是。”为给亡夫祈福,叔夫人也陪同前来,“即使是亲生女儿,也未必做得到……” “缓缓做的,只是应该做的。”因不想继续与容奢有关的话题,容缓示意兰慧,“将明日的经文拿来吧,提前抄写一些也是好的。” 叔夫人看着灯下美貌异常的少女,心内甚觉惋惜:女子无才便是德,当年的奢儿也是因为书读得太多以致于想得太多,如果不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对一个女子来说何等艰难? “缓缓,有些话不该是我这个外人来告诉你,但你曾陪伴了我多年,有些话,我还说得的。”叔夫人语重心长,“城主与叶家小姐的婚期已然定了下来,待他们完成大婚,叶家小家就是城主夫人,有了城主夫人的城主府,就不再城主一人的,无论城主如何决断英明,家宅和美才能心无旁骛。你如此聪明,应该懂得的吧?” 容缓浅笑:“所以,叔夫人是想再度接纳容缓与您一府同住么?” 叔夫人冁然:“你愿意来陪我,我当然高兴。只是,终归不是长久之计。我晓得当初城主曾许诺你以平妻的身份一起嫁入城主府,如今此事虽然没有人再提,但是,论族中辈分,我好歹是城主的长辈,也曾听族中几位叔伯说过,你是足以辅佐城主成就大业的奇才。待城主大婚后,我会与几位叔伯商议,即使不能为你争得平妻之位,也定然让你获得应有的名分,名正言顺地成为城主的身边人。” 容华原本是噙笑倾听,全当陪叔夫人闲谈解闷,可是,听至最后,她心弦突震—— 所以,现在的自己在许多人的言中,无论是出现在城主府,还是出现在城主身边,皆是名不正且言不顺的么?不,甚至是“妾身未明”……这等事态,为何自己从未发觉? “我不会嫁给城主。”她定声道。 “嗯?”叔夫人一怔,“你不嫁城主,还能嫁谁?” 是呢,在旁观者的眼里,如今已然是这等现状。为何呢?为何从未想到?自以为问心无愧,却忘记了,这等现状对羿清甚至叶艾来说,是何等的不公平? * 大婚之期的确立,源于叶艾在多日的近身了解后找到容缓的一席长谈。 满城名贵之门为此大婚,达成之前的承诺,将别庄闲粮捐出,充盈了平城军的粮库。这当真是一场万众期待的婚礼,为各方带来了振奋与喜悦。带给叶艾的,则是对下一段人生的憧憬。 闺房内,她打点着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八年所在的行装,将最喜欢的衣衫装入箱笼,最喜欢的首饰封入匣盒,至于最爱的胭脂水粉,也一一做了安排。 山清、水秀、轻歌、漫舞四个丫头在旁看着主子这一番不得她们插手的忙碌,很是哭笑不得。山清道:“小姐,您是出嫁,不是离家出走。而且,大婚讲究得物物求新,您有新嫁衣,新衣裙,新首饰,这些旧的只管放在这里,几时想再-用了,派奴婢等人回来拿到城主府就是。” “话是这么说,谁知届时是怎样一番情形?”叶艾将最爱的物什纳进一个行囊,“喜欢的太多,只得优中选优,你们且记得,如果小姐我忘了,你们要替我拿着它。” 水秀连连点头:“奴婢们记得,一定记得,小姐您也该试一试第二套嫁衣了吧?” 叶艾摇头:“不必了,先前试的那一套就很好。” 四婢欲劝:“小姐~~” “你们是想我成第二次婚么?” 四婢脸上变色:“小姐怎说这不吉利的话?快,快,快将话吐出来!” 叶艾笑靥如花,声脆如莺。 又恢复成以往的小姐了呢。有一段时日,小姐心事重重,少笑多思,完全不像她们所熟知的那位小姐。果然,与城主的婚事定了,小姐的心便也定了。而害小姐郁郁寡欢的罪魁祸首,正是那个容缓。 “这个时候,我真看那个兰慧是什么表情。”山清脱口道:谁家的主子成了赢家,谁就能笑到最后不是? 其他三婢各自掩口一笑:“想上一想已经这么愉快了,亲眼见着时定然更加让我们高兴。” 叶艾因四婢的话一怔,倏地拍案:“我竟忘了,在大婚前,我该找缓妹妹说一说话的。” 四婢大愕,急道:“小姐,您找那个狐狸……” 叶艾目色一厉:“小姐我可曾允许过你们对我的朋友如此无礼?” 四婢吓得垂首,嗫嚅道:“奴婢知错。” 叶艾双眸扫向自己堂前那一株开得绚丽的海棠花,眸内华彩纷呈:无论如何,缓妹妹你都是令我看到另一个世界的指路人,我该去谢你一谢的。 同一时间,容缓走到栀子花树下,将那雪白的花朵插入水瓶:夫人,缓缓用自己最爱的花为你送行,代表着缓缓所有的热爱与钟情,这一次,是真的送你远去,再莫回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七章 等闲识得东风面 在容华大婚前的五日,容缓从容家祖庙回到了城主府。 城主府已然布置一新,处处见艳红喜意。但,她走向紫荆轩的途中,这条走了三年的路却少有喜带与红灯出现,尤其与其他区域比起,更显清冷。不由有些诧异。幸好,可以解决疑惑的人正从前方匆匆走来。 “容保小哥。”她出声叫住对方。 容保正攒着两道新月眉,低头盘算着什么,闻声抬头,一见来者身影,下意识就想拔脚逃走,转念又想到这只是自己意识作祟,遂沉了心气,迎上前来:“缓姑娘,您回来了?可用过午膳了?厨间还有火,小的叫他们……” “已然在祖庙用过了斋饭。”她制止住了这位小哥的喋喋不休,“容保小哥是特意不在我走来的一路上张灯结彩的么?” “诶?”容保没料到这位缓姑娘问得如此简单直接,被自己的口水噎了一记,“咳咳……缓姑娘,您这话……” 果然如此么?容缓嫣然:“容保小哥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的确有趣。”兰慧上下扫了对方一眼,忍不住活动了下手腕,“有趣到让人手痒。” 容保打个哆嗦:我是做错什么了? 二人施施然越过这位喜欢猜人心思的小哥,向前行走。 容保好生苦恼:到底要怎样?梁广老爷子临到城主大婚,才开始顾虑起缓姑娘的心绪,言道缓姑娘进府的一路点到即可,莫太过绚丽引缓姑娘不快。但高大娘方才又来说,明明四遭那么热闹,太过刻意避开那条路只会使缓姑娘以为自己在被怜悯,绝对不会欢喜。他这正左右为难的当儿,缓姑娘看到了,也猜到了,却一脸的高深莫测,不知是悲是喜……所以,到底要他怎样? 容缓回到紫荆轩。满院紫荆依旧,花期已过,叶色葳蕤。 她径直走到后面的小书房,寻出两本书来,再取了悬在窗侧的舆图折叠进袖,踏出门时,将门拉拢阖严—— 从此后,这一座小书房,将只出现在记忆中。 这座正沉浸在喜悦中的府第,也将成为记忆的一部分。 她总是要向前行走。 * 容华终于见到了蒋更,那位正为了训练自己的一千新军兢兢业业的敌方大帅。 此前,蒋更曾不止一次地向监守者放出话来:擒我的是容缓,擒我天海军大将的也是容缓,这座平州,本帅只知有容缓,不知有容华。 这等话,没有人不晓得言者居心,但无论晓得与否,均太容易在主政者心中播下犯忌的种子,成为主宾失和的火线。 只是,容华不但不恼,反而一笑置之。 班师归来之后,百事缠身,他也便没有急于与其一见,今日在平州营内与诸将议事完毕,得到半日闲暇,移步校场,与这位“贵客”得以谋面。 容缓将一千人交与蒋更,蒋更在训练中屡有淘汰,容缓责成孟将军迅即遣新人替补,始终凑给他一个千人整数。如今近两个月的时间下来,训练已见成效,前两日千人与三千人赤膊对阵,取得小胜。蒋更对此并不满意,正对一千人大发雷霆,咆哮声令震得平江水与之共鸣。 容华示意属下不必惊动,负手在旁,且观且听。 因为太过震怒,蒋更的话多有反复,有些话一讲再讲,一喊再喊,但大意是:本元帅调教出的兵,最不济的也是以一挡十,你们对三千人还要打上一个时辰才能分出结果,且结果那般惨淡,还有脸在操练时叫苦连天?操练时叫苦连天,实战时要么踏着你身边同伴的尸体变成尸体,要么踏着同伴的尸体哭爹喊娘抱头鼠蹿,最后还是会变成一具尸体被人践踏成烂泥! 孟将军陪同城主前来,听着对方这番言语,颇为汗颜:人家一个月前便以一千新兵打败过平城军操练多年的一千老兵,一个月后便以一抵三。况且以一抵三尚且不足,以一抵十只为最低规格,自己这些兵马当真与拥有那等战力的五万天海军沙场相逢,该是何等不堪一击? 当然,陪同前来的将军中也有不服者:区区俘虏,何敢这般理直气壮?但有城主在,轮不到他们发声置疑。 蒋更又一通斥喝过后,命兵士们两两为伴,互殴到不能再战方可停下。 这时,容华发现了姚宽的身影,随在蒋更身边,右手执笔,左手托册,正笔耕不辍。 “他在那里做什么?”容华问。 孟将军捋着城主视线,笑道:“姚壮士是奉容参议之命,全程跟在蒋更身边,记录其操练兵士时的手段手法。” 看姚宽一脸投入,不见丝毫不耐模样,显然是乐在其中。不过,能使这这般俯首听命的,是容缓,还是对蒋更这个强者的关注?毕竟,他是与莫仇合力再辅之容缓的陷阱,才擒住了对方。 无论如何,这倒是个一举两得的好法子:记录是一,限制是二。姚宽这个武痴遇强则强,遇到真正的高手,会如疯如魔,缠到对方筋疲力尽也不罢休。当初自己也是在点了他穴道后才制止住了这武疯子的纠缠,有他在,即使蒋更不顾部下性命有意私逃,也等同在头顶罩了一张大网。 容华掀步走了过去。 蒋更发现了来者,仅是一眼,即猜出对方身份,唇角斜斜一勾:“阁下可是平州城主容华?” 容华浅哂:“正是本城主。” 蒋更僵声道:“蒋某乃阶下一囚,阁下要见,蒋某不能不见,无法不见,却实在不想见。” 容华笑色依然,顺从对方的话意,将话题继续延伸:“这是为何?” 蒋更面上讽意浮现:“蒋某说过,偌大平州,蒋某只知有容缓,不知有容华。” 容华长眉微掀:“此刻知道了也不晚。” 蒋更讥嗤了声:“战争是男人的事,你将容缓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牵扯进来,还令她成为了天海军的敌人,需要蒋某告诉你这意味着什么么?” “在你的评断中,当真认为容缓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这一回,容华没有延伸话题,淡淡道,“一个先生擒了阁下,而后生擒了阁下三位主将的女子,阁下依然认为她仅仅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 “那又如何?”蒋更声色坚厉,“她越是如此,天海军越是将她当成敌人,她这一生都将受天海军的追杀,你以为对一个女子来说,这是什么天大的好事么?她精通得那些东西,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但天海军杀人,甚至连刀也不需要!我蒋更治军严明,军法如山,但五万人,谁也不敢拍着胸脯担保里面没有三五败类,你若还是男儿,这一生就该将她保护得风雨不透!” 容华眉目间陡生戾意,向前一步:“那么,本城主便将你五万天海军诛杀殆尽如何?” 蒋更面上讥讽再现:“凭你?” “正是凭我。”容华语声浅淡,“阁下是没有想到,还是不愿想到?你被一个女子生擒这个事实,已经告诉了天下人,天海军不是神兵天降,不是妖魔鬼怪,如果天海军第一人都可以被捕获,天海军又有何不可战胜之处?” 蒋更脸色自是难看,双眉紧锁,双目暴凸欲出。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尽管一击得手,容华面目间未见一丝得色,声语平淡如故:“阁下的确教军有方,你的诸多部下也的确对你忠心耿耿,直到今日仍然想将你救出牢笼。这两个月,却再不见有人送上门来,阁下一点也不奇怪么?” 蒋更张口欲言。 “莫误会,本城主无意挑拨阁下与部下的情谊。”他也无意再听咆哮之声,“本城主只想告诉阁下他们分身乏术的理由。阁下可有兴趣?” 蒋更面色一凝,抱拳:“请容城主详细告知。” “梁州的程家军联合万家军以及奉州的阿木部落,正在围攻你天海军。” 蒋更两眉深攒:“梁州不是已然成为你平州领土?” “如果程家军、万家军负隅顽抗,本城主不会这么轻易得手。他们的心思,全在阁下的天海军身上。万家军不说,程家军曾两度吃过你天海军的败仗,那个作风彪悍的阿木部落更是屡屡败在你天海军手下,当得知天海军群龙无首之后,他们甚至连守卫领土的心思也没有,一心只想将天海军踩在脚下,报往昔宿仇。” “两军交战,各凭本事,何来宿仇?”程家军、万家军不足为虑,但那阿木部落里有一个阿木斯……蒋更面色沉沉,“请问容城主,可有他们间的最新战报?” “程家军、万家军负责从两翼截断天海军后路,阿木部落正面相抗,于安、奉交界处的顾凉山下已打了十日十夜,周围村民死伤无数。” 蒋更左手成拳,击上身侧木桩。 木桩粉身碎骨,容华恍若未见,道:“本城主还听闻,尚有其他藩地的两支劲旅赶往战场,亟欲送天海军最后一程。” 蒋更双目充血,恨声道:“军人浴血沙场,保家卫民,守卫疆土,不为私仇,只因职责,这些人为何……为何……“ “因为天海军屹立在神坛太久。”有人道。 蒋更抬头。 容华侧眸。 容缓徐徐走来,道:“对不住,蒋帅,容缓刚刚才得到消息,希望不会太晚。” “你……”蒋更退了半步,“你是何意?” 容华眉梢一动。 “容缓想网开一面,放蒋帅回到天海军的中军大帐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八章 人各有志何须羡 平州军大营。 一座军帐内,容缓正与蒋更进行着一场简明扼要的谈话。兰慧手握匕首,全身戒备,警惕着任何突如其来的变故。 “蒋帅想回到你的天海军营么?” “这句话,本帅该如何作答?” “只须回答想或不想?” “想!” “那就好了。”容缓道,“蒋帅这便离开吧。” 蒋更怔了半晌,问:“为何?” “因为蒋帅想去拯救你的天海军吧?” “本帅想去,你便让本帅去,这种事,之前为何没有?” 容缓一笑:“蒋帅全当是容缓的任性如何?” “……”这算什么? 容缓起身,边走向帐门,边道:“蒋帅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启程,至于阁下的两位部下,就暂时留在平州为客吧,有蒋帅回去,足以令天海军起死回生。毕竟,气放走三人,即使是喜欢擅自做主的本参议,也太过分了一些。不过,蒋帅也无须担心,城主之前不曾要了他们的性命,之后自然也不会。蒋帅在救下你的天海军后,再为他们设想出路也不迟。” 之前,原有三位部下。蒋更接手一千新军训练后的第一个月,用了一个时辰战胜一千老兵,未能达到战前容缓下达的半个时辰的标准,故而未能放人。而不久前的那一次,以一抵三,战胜三千老兵,达到战前规格,容缓兑现诺言,将前锋营的周将军送出了平州地界。 “本帅还有一件事想请教容参议。” “哦?”容缓回身,“蒋帅用如此谦逊的语气,真真难得。” 谦逊?本帅何曾用这种语气来着?蒋更甚觉刺耳,也甚想反驳,但眼下有更重要的问题需要解惑:“囚禁本帅与部下的的那个地牢,以及你用来捕捉我等的陷阱,当真全部出自你的手笔?” “是又如何?” “容参议是无师自通还是师从过何方高人?”蒋更面上有几分难堪,“本帅早年也曾有一次身陷敌手,本帅的部下们因为各种原因也曾不止一次成为阶下囚,但无论是坚不可破的石抑或构造险奇的水牢,或者是什么设计玄妙的机括消息,本帅及部下只需假以时日,都可以参透薄弱之地脱身逃离,有些陷阱当即便可毁之.但容参议的地牢及陷阱,却似一座无缝的冰屋,找不到任何突破之处,原理何在?” “不是冰屋,是雪屋。”容缓浅声道。 蒋更一怔:“雪屋?” “那座雪屋,曾经助我逃脱了冥神与风雪的追捕。从那时开始,我便在自己心中,运用所学到所有学识、见识、常识,将它一次次推倒,奠基,重建。我建造它,不是为了拘束敌人,而是保护自己。” 蒋更想了一想,摇头道:“虽然本帅仍然不是很明白,但总归是有些了解容参议的牢房及陷阱为何能够困住我等了。” “那么,本参议就在此为蒋帅送行,此去路途遥远,愿蒋帅马到功成。”言罢,容缓迈出大帐。 这个女子,当真便这般放自己离开?不要他事成自归的承诺?无须他发感恩戴德的誓言?这个女子,又为何一定要在乎天海军的生死存亡? * “天海军的存亡关我平州何事?不,不如说,它若亡了,对我平州有百利而无一害。” 这个时候,中军大帐内,孟将军第一次对容参议的决定产生质疑,更不解城主为何不加以阻拦。毕竟,要放走的,可是蒋更,那个在疆场所向披靡令人闻风丧胆的战神。 容华关注的点却不在这里,待孟将军一通慷慨激昂地劝谏之后,他问:“方才,你可看到了么?” 孟将军不知所云:“请城主明示。” “方才,容参议走进校场的刹那,蒋更居然向后退了一退,本城主进场时,可不见他有那样的动作。” “这……”孟将军仔细回想了一番,“属下不曾注意,但就算如此,与放走蒋更又有什么干系么?” “恐怕蒋更自己都不曾察觉吧?”容华瞳心闪出异样光芒,“他在连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形下,对一个女子产生了惧意。” 孟将军怔住了:“惧意么?那个蒋更?对容参议?” 容华一笑:“蒋更活到今日.除了容参议,还没有第二人给他留下过被囚数月的记忆吧。” 孟将军不由汗颜:对一个为将者来说,这不算是一个太美好的事实。 “放他走吧。”容华眸内加了几分期待,“本城主也想知道蒋更在救了四面楚歌的天海军后,将何去何从。” “可是,万一……” 容华长眉一扬:“万一天海军向我平州杀来,本城主正可借诛灭天海军威服四海,有何不好?” 好吧,既然城主有这份气魄,做属下的又能如何?孟将军住声不语。 “为蒋更备匹马,备些银两,找一身便衣,送他离开平州境。”既然要做,索性做得彻底。 “是。” “让你的斥候队放出一些风声,就说蒋更已然归顺我平州,正为我平州悉心打造精兵强将。” 孟将军先是愣了愣,随即笑逐颜开:“最容易令人信服的消息,是真中有假,假中有真。那个储何在我们四遭所投放的细作必定已经亲眼看蒋更为我们训练新军,消息也定然已经递到了储何耳中。这时再有蒋更归顺我平州的消息出来,以储何多疑本性,蒋更即使回到安州,也必不容于他。如此一来,蒋更即使不能成为我平州战力,也不会再为储何出征。” “不止如此。”容华淡笑,“如此一来,蒋更会将这一步的算计落到容参议头上。” “诶?”孟将军认为自己一时错听,或者城主一时口误。 容华却不再说。 * 容缓离开军营,返回平城城中。 叶艾正等在城门之内。 因为大婚在即,她不好再踏进城主府,等在这里,是确保这一次会面不致错失。 “缓妹妹,我有话对你说,可否给我些时间呢?”叶艾站在车前,道, 容缓坐在车辕,手指不远处一间茶坊:“那一处人少清静。” 叶艾转身进轿。 一车一轿,驶向目标。 一路上,兰慧柳眉紧锁,很是悻悻不乐。 容缓向她嫣然一笑。 茶坊到了,她们点了最内的雅间,他人守踞门外,室内只有二人对坐,做一番久违的长谈。 “我即将与城主成婚,缓妹妹是知道的吧?” 容缓颔首:“缓缓正想找机会向叶姐姐说一声‘恭喜’。” 叶艾冁然:“此前,我几次想找你说话,又恐被人以为是借机炫耀,迟迟不能成行。直到我自己忽然顿悟:若我问心无愧,何须顾忌他人的目光与言语?” 容缓黛眉微掀:“恭喜叶姐姐勘破这层心关。” “其实这一份勇气是你给我的。”叶艾将茶盏挪至眼前,盯着碧绿茶汤悠悠成言,“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认为自己与众不同,至少与上官盈她们全不一样。我有武功,有力量,不会如她们那般:若想存活,须完全依附在一个男人身上。可是,仔细想来,即使是武功傍身,依然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叔夫人说,出嫁的女子若想获得幸福,从夫是必然要走的一条路。”容缓简言道。 叶艾抿了抿嘴,不作任何评论,稍理思路,道:“第一眼见到缓妹妹时,你的美貌曾令我不安。尽管与你交好,依旧认为你的美貌将是我未来生活的最大隐患。但是,看到你与城主一起走进议事大厅时,或者是一起骑马班师回城时,我才依稀明白你与我最大的不同。” 容缓摇了摇头:“人不同,路自然不同,叶姐姐不需要钻这样的牛角尖。” 叶艾爽然泛笑:“缓缓不必担心,我从未想过要成为你,就如你从来不会想成为我。” “这很好。” 叶艾低喟:“你的不同,在于你是当真不需要依附于任何人。你有可以让你飞翔的翅膀,也有对更广阔世界的渴望。你不与我争,因为一座城主府不足以拘禁你的脚步,一个男人,不足以控制你的向往。” “我不争,是因为城主本就属于叶姐姐。”容缓摇乱一盏茶汤,抬眸,“我喜欢奉行秩序,事有先来后到,叶姐姐是城主的未婚妻,不容我争抢。” “秩序么?”叶艾对这二字加以品评,“我还以为缓妹妹是个喜欢打破秩序的人。” 容缓稍稍反思了自己言行:“我打破得是规则。” 叶艾微讶:“有什么不同么?” 容缓忍俊不禁:“貌似我也讲不出什么不同。” 叶艾与之同笑:“原来缓缓也有调皮时候。” 容缓笑而不语。规则是人为的设立,秩序是自然的给予,但眼下,不是讨论个中不同的时机,她也只能含混带过。 “缓缓,我也渴望自由,尤其在与城主近身相处时,见到你在军营内那一份挥洒自如时,我比任何时候都开始渴望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容缓一怔。 “这一次大婚,是一个契机,我得以走出闺房,走出父亲的掌控,我不想错过。” 容缓明眸盈盈:“叶姐喜欢做的事,是成为城主的贤妻?” 叶艾杏眸灼灼:“如果是,缓缓会轻视我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十九章 吉日吉时生凶事 “叶姐姐可会因为我置身于男人的世界有任何揣测么?” “揣测?”叶艾不明所以,“揣测你如何意气风发么?” 容缓默了默,再度失笑:“叶姐姐果然是心地纯净之人。正如叶姐姐对我在军营出入从不曾有任何揣测一般,我也不会认为将成为一个男人的妻子作为梦想有任何不妥。倘若叶姐姐认为那个男人值得,去做就是了。” 叶艾定定了看了她良久,脱口道:“缓缓,城主对你来说,真的不值得驻足么?” 不是值与不值,而是,他本就不属于自己。容缓不置可否地一笑。 叶艾有些后悔自己的失言,起身道:“果然,今日来找缓妹妹是对的。这些日子,我们因为那些外力多了诸多不必要的芥蒂,只盼经过这一次长谈,你我都能庆幸今生有过彼此这个朋友。再会了,缓缓。” “别了,叶姐姐。”容缓浅声道。 叶艾作别了多时,容缓仍然坐在原地。 兰慧走了来:“叶小姐的话让缓缓伤情了么?” “有一点。”容缓想着那张笑得那般灿烂的脸,“我永远也不可能如叶姐姐那般去笑,那般去爱了吧?” “为这种事烦恼,不像缓缓喔。” “是呢,许是因为刚刚失去了一位朋友吧。” “失去?” “叶姐姐其实是来向我辞行的。” “难道她知道你将要……” “是她吧。”容缓以指尖掸了下凉去的茶水,“或者,她认为自己在成为城主夫人后,再也不能与我如先前那般相处,故而就此作别,从此各自踏上自己所选的路程。” 兰慧对那个叶家千金不想做任何评论。无论如何,都无法喜欢就是了,相信对方家那四个多事的丫鬟也不能喜欢缓缓。 去者无法留,来日犹可追。容缓站起:“兰慧姐姐,我们的行程可定好了?” “已然妥当了。”兰慧俯在她耳边,“放心,这一次定然周全。” * 八月初六,城主大婚之日。 这一日,在黄历上看,宜嫁娶,宜祭祀,宜出游,宜长行……万事皆宜,是天赐的黄道吉日,且上苍慷慨作美,赐得晴空高悬,风和日丽。 这一日,为不招人眼球,容缓一直深居紫荆轩内,盼望着夜幕降临。 外间,鼓乐喧天,人声喧哗。即使隔着重重楼阁,仍然传递到了这个深居后宅的庭院内。原来,大婚之典是如此隆重的一桩事。也是呢,仔细想来,即使贵如容华,今后无论纳娶多少美妾,如此郑而重之的大婚典仪,一生也只有今日一次。正妻之“正”,正在此处。 容缓手持一枝栀子花,将花瓣一瓣瓣掷入净面水内,片片零落,点滴飞溅,终归平静。 兰慧踏进,将一枚腰牌递来:“有了它,即使是夜半时分,也能打开城门。” 容缓接了来,却发现她一身劲装打扮,问道:“兰慧姐姐这一身打扮,可有人看见?” 兰慧不以为意:“今日这个时候,人仰马翻的,那些人哪有闲暇看别人?如此行走利落,反而省事。” “还是不要掉以轻心吧。”容缓将一袭长衣投了过去,“毕竟还有几个时辰,我不想最后关头反而出现变故。” 兰慧利利落落地穿系整齐:“那么,最后几个时辰,我也去搭一把手,以免惹人疑窦。” “可以是可以,今日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戏弄叶府的四个丫鬟得好。”虽然从未过问,但她却晓得兰慧姐姐每与叶家四位美婢遭逢,从未手下留情,所以四婢对她们忌若蛇蝎。 兰慧森森一笑:“这种时候,不正是要给她们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么?” * “啊——”夜色四合之际,一声突如其来的尖叫划破长空。 “啊啊啊——”接二连三的尖叫惊破了城主府的喜气盈盈。 容缓初闻时,还以为兰慧这一次玩得大了,使得四个丫鬟成了惊弓之鸟,但当这声音一再盘旋时,她不得不扔下手内书卷,走出室门。 “死人了,死人了,啊,全是血,死人了!死人了啊!” 小院门前,灯火人缝隙内匆匆闪现,一串脚步声急沓经过,个中传来的话声焦杂错乱,但“死人了”这样的字符,在这个大吉之日,突兀却反复地出现。 容缓心内起惊,抬步走向院门。 院门突然被推开,兰慧冲了进来,带着一身的错愕与困惑:“叶小姐死了,方才有丫鬟们进去侍奉,里面全是血!” 啊?容缓呆立原处:这是上苍一时兴起,开下的一个玩笑吧? * 前院宴客厅内,前一刻还是高朋满座觥筹交错,此刻震诧遍地,满堂失色。而其中,最为失控的,自然叶为古。今日,他位置显重,与人推杯换盏时志得意满,但当两个丫鬟滚滚爬爬地闯进宴厅,向城主禀报了洞房情形后,在堂所有人累加起来的震惊,也不他一个。及待冲进洞房,目睹其内情形后,险些晕厥当场。 原本喜红遍地的洞房内,喜床、喜毯,喜帘上,皆被另一种透着黑意的红色所浸透,血色流淌,满地粘腻,空气内,是浓浓的鲜血味道,令人作呕欲吐。 而原本应该坐在喜榻上静候新郎归来的新娘,除了一顶委地的凤冠,碎裂的霞帔,不见一点形影。 容华吩咐侍卫封锁府内,一人也不得走出。 而后,所有人遵循城主命令,回到宴客厅内。 叶为古被两个壮汉扶坐进一把圈椅内,身躯颤栗,面无血色。 方之青行到城主身边,道:“房内血色满室,却不见尸体,城主夫人未必遭遇毒手,城主此下当派人好生搜寻。” 容华看了看旁边的高泓。 后者会意,走到门口布置下去。 在座宾客中,有窃语私起:“流了那么多的血,谁也不可能活命吧?不管尸体在何处,恐怕都是惨不忍睹。” “听说,叶小姐还有四个陪嫁丫鬟,难道也遭了毒手?” “那么多的血,怎么也不像是一个人……” “我的艾儿,我的艾儿……”叶为古失魂落魄,两眶含泪,口中念念有语,“我善良的艾儿为何会遭遇此等恶事?你向来与人为善,从无仇……”他倏地站起,“老夫知道了,是她,一定是她,是她杀了我的艾儿!” 容华一愣,觑向这位伤心的父亲:“叶先生认为是谁害了艾儿?” “那个妖女,除了那个妖女还能有谁?还会有谁?”叶为古吼声大作。 容华明白了他所指何人,面色沉冷下来:“叶先生,艾儿遭遇不测,本城主也很伤心,但请勿……” “事到如今,城主还在维护那个妖女?”叶为古两眼眦瞪欲裂,声嘶力竭,“纯善如我艾儿,在这平城不曾与任何人结仇,惟独容缓那个妖女,嫉妒艾儿出身高贵,嫉妒艾儿成为城主夫人,只有她,才会对艾儿下那等毒手!” 容华按捺了一下,方不至于当场发作。此刻,他的心中也是一团乱麻,万万没有想到叶艾是以这种方式从自己生命中退出,以这种方式进行了告别,正是既恼又怒时候,偏偏还有这位守刺激过度的父亲在耳边咆哮,如何忍得? 叶为古咆哮还在继续:“城主,请您立刻将那个妖女提来,问清她如何害我艾儿!” “这位叶先生。”陈彻实在不想再听有人如此诽谤自家弟子,硬声道,“你遭此人间至痛,原本值得同情。但无凭无据,无中生有,将杀人污名栽到一个全无干系的人身上,不免太过无理了吧?” 叶为古两眼怒瞋,声似轰雷:“你又是何人?受了那妖女的何等蛊惑,居然敢当众为她开脱?” “叶先生!”容华声线凌厉,“本城主尚未发话,请您克制悲伤,不要随意攀咬,徒增事端。” 叶为古此刻岂还会顾及那些?他只知要杀杀杀,杀了那个害了女儿的妖女,杀了所有替妖女出面的妖人,杀光所有被妖女迷惑的鼠辈!他以噬吞一切的目光直迎一地藩主,道:“难道城主为了维护那个妖女,不顾艾儿已然是与您行过大礼拜过天地的妻子么?” 容华长身而起,倏然立到此人面前,问:“你说容参议杀了艾儿,除了你心中先入为主的定义,还有何证据?” 叶为古稍窒,气势为之一萎。 “不知算不算证据。”上官家主不再缄墨,开口道,“今日白间,我家的侍卫曾看见常随在容参议身边的那位姑娘身穿一身短小打扮出入了几个来回。试想,今日是城主大婚的日子,容参议又有什么大事非今日料理,让自己那个会武功的丫鬟四处行走?还专门穿着利于行走的衣裳?形迹委实可疑。” 容华瞳光一凝。 “正是这个!”叶为古大叫,“正是这个!那个妖女一定是趁着满府的人都在为婚事操持的时候做下了恶事,让她那个会武功的奴婢杀了艾儿!一定如此,一定如此!” 容华瞥了上官家主眼,道:“叶先生既然如此笃定,本家主也愿意秉公执法,来人,将容参议身边的兰慧……” “城主,容缓求见。”堂前,此声不疾不徐地传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章 曾几何时常叹嗟 满堂宾客听此一声,尽皆愕然。谁也不会认为,这等风口浪尖的时候,容缓居然敢来求见——这个女子的胆子是钢铁铸就的不成? 一声利刃出鞘的声音,叶为古突然抽出了容华身边侍卫的佩剑,向着门口冲了过去。 “拦下他!”容华喝道。 这边侍卫尚未行动,容缓身后的姚宽已然迎出,挥剑将叶为古手中利器击落。 兰慧恨得牙痒痒:都怪这姚宽身势太快,否则自己便能趁机狠揍那个叶老头一通了。 “容缓听说之后便赶了过来,因为叶先生的声音实在惊人,未到门前已经几乎听到了叶先先生的全部指控。”容缓说话间,走进大厅,“相信在座的各位也都听到了,有谁如同叶先生那般,认为这等恶事是容缓所为么?” “你这妖女,还老夫女儿的命来!”叶为古几次欲扑上前来,被姚宽一只手臂拦下。 “区区一介城主府的奴才,居然敢拦老夫?”叶为古勃然大怒之下,本欲掴对方一记耳光,无奈姚宽并不打算让其得手,掌风几度落空,不一时气喘吁吁疲软在地。 容缓面覆阴霾:“叶先生一径说容缓杀害令爱,概因阁下的一己之恶,全无任何凭据。至于这位上官先生的证言,所谓望见身穿劲装的兰慧姐姐来来去去,着实莫名其妙。兰慧姐姐本就是习武之人,她穿一身习武装扮有何奇怪?倘若身穿劲装便为杀人嫌犯,这城主府的所有府兵,乃至今日保护主子前来赴宴的各府侍卫,都在嫌疑之列,难不成还须一一排查?” “都说容参议能言会道,老夫今日倒是领教了。”上官家主被点到头上,自然不会哑声,上前两步道,“你方才除了你的丫鬟另有人身穿劲装,可他们的主子与艾儿并无嫌隙,故而没有杀人取命的动机。” 容缓颜色寒冷:“无论是人前还是人后,我与叶姐姐从来都是相处融洽,阁下不妨说一说,我要害叶姐姐的动机是哪里?” “你……”说多了,势必要裹挟城主,但这小女子气焰委实嚣张,又决计不能听之任之,“你嫉妒艾儿成为城主夫人,明面上处处巴结示好,实则暗藏心机。” “嫉妒?”容缓直视对方,“阁下从哪里看出容缓对叶姐姐的嫉妒?阁下做出如此的判断,可有证据?” 这女子真真是胆大包天,区区一个侍妾之类的贱人,胆敢如此公然顶撞老夫,而城主居然也不加以斥管?上官家主好生恼怒:“此乃显而易见之事,何须多说?” “何处显而易见?我可曾当众说过什么话令阁下听见?还是当众做过什么事令阁下看见?还是说,这仅仅上官先生的一己臆断?” 上官家主再也顾及不得,脱口道:“平城人谁不晓得城主曾说过要娶为你平妻……”但话出口,又骤觉这话似乎并不利于加强指控。 “正是如此。”容缓眸线幽幽冷冷,“城主既然曾允容缓为平妻,容缓又何须嫉妒叶姐姐?倘若因为叶姐姐成为城主夫人而心生妒意,不应该是那些想成而不能成的人么?” 方之青淡然发声:“如此一说,这平城中适龄千金中,想成为城主夫人的,应该大有其人吧?”眼尾余光向兰慧一扫。 收到。兰慧当即投入一个长舌妇的角色:“比如令爱上官小姐,不止一次地当众对叶小姐出言不逊,还多方讥讽,这城中许多人都曾目睹过叶小姐与上官小姐的口角纷争,要说嫌隙,上官小姐当位列叶小姐嫌隙榜上的首位。是不是可以说上官小姐也有杀害叶小姐的嫌疑呢?” “大胆贱奴,此处哪有你说话的余地?”上官家主厌恶与盛怒交集,“城主,如此逾越礼数的奴才,您也不加以惩治得么?” 容华眉峰微掀:“看来,是本城主御下无方了。” “非也。”陈彻声语坚定,“上官先生忘了不成?方才,你亲口指证你口中的这个贱奴身有嫌疑,既然如此,无论哪家的公堂,总须给人申辩的机会,除非上官家主有意屈打成招。” “是这样么?”容华稍加沉吟,“那么,为了平城境内无冤狱,各方还是继续畅所欲言得好。“ 方之青面容肃穆:“城主夫人新房遇害,本是人间惨剧。叶家老爷痛失爱女,更是人间至痛。但若因此便全凭好恶断言谁为真凶,谁有嫌疑,对逝者何曾公平?倘若因此使得真凶消遥法外,又如何令得逝者瞑目?” “正是如此。”陈彻沉声道,“惨案是在今日发生,而今日的城主府人头攒动,宾客如云,若想缩小排查范围,须将城主夫人遇害时间推算得更为精准。第一步,先将今日侍奉在洞房内的丫头传来,询问其最后见到城主夫人的时间。” 主管平城刑狱的知州杨银也在场,认为如此最为合理。这桩大案,无论如何也要在城主府内消解,作为一州的刑狱高官,责无旁贷。 “城主,卑职所见,这位先生所言有理。”杨银道,“卑职记得,方才城主吩咐将那些丫鬟婆子全数带进了旁边的厢房内,此刻不如将她们带来一一问个仔细。” 容华一一准许,并命人设出桌案椅座,供杨大人细断公案。 侍奉在尚华阁的下人们诸一被带入,按着各自记忆回答知州问讯,可想而知,因为受惊过度,个中回答不乏有出入者,但一个多时辰下来,梳理过所有人的供述之后,可得出了一个结论——今日拜过堂后,直至酉正之时,新娘尚端坐于喜榻之上。意即,城主夫人大概是在正酉时分之后遇害。 此番问询结束,天光将亮,当杨银的结论公布出来,叶为古忽又跳起,手指容缓道:“这不正正说明此妖女为杀我爱女的真凶!试问那等时辰,谁在后院?谁与新房所居的尚华轩最为接近?谁又能在城主府走动自如?” 容缓看了看外间的天色,计算了一下时辰,未曾言语。 容华眸光从她身上短暂抹,面向叶家家主,道:“叶先生已然忍到了现在,何不继续在旁听审?” 叶为古丧女之痛好似烈火炙身,疾声道:“城主,你此前一味包庇此女,叶某已然忍了,如今真相昭然若揭,倘若城主继续袒护妖女……” “此前,本城主何时包庇此女来着?”容华颜色寒意凛冽,“叶先生不妨趁机说上一说,容参议在此前犯下什么样的罪过,需要本城主包庇?” 叶为古面色僵青,方要厉声反击:“……” “恐怕在容参议眼里,本城主反而是一个公私不分,对暗杀、通敌、诋毁、煽动人心等罪过百般包庇的人吧?”容华又道。 容缓欠身一礼:“属不不敢,属下宁愿相信城主所作所为皆事出有因,而不愿将城主在证据确凿之下仍然对主犯网开一面的原因归咎于城主因私废公。” 想到此女手中或者握有自己先前罪迹的证据,叶为古气焰略有萎顿之势,但毕竟是丧女之痛,无论如何也是忍耐不得,趁着不远处的姚宽正自抱剑打盹,拾起地上利剑再次刺向他认定的罪魁祸首。 姚宽的剑再次将其掌中利器震飞。 看着这位一再找自己拼命的叶家老先生,晨光中那张在一夜间仿佛老去十岁的面孔,比之在灯火照映之下,其上的仇恨与痛苦更加鲜明清晰,突然生出恻隐之心,张口道:“叶先生不必如此,令爱并没有死。” 容华眉梢动了一动。 “你说什么?”叶为古双眼内血丝密布,瞪视着容缓问。 “令爱没有死。” “你再说一遍!” “令爱没有死。” 叶为古僵立片刻,认为自己领略了这句话的意思,焦切道:“你说我艾儿没有死?你将她藏在了哪里?她伤的可重?可有找大夫为她医治。” 容缓颦眉:“令爱没有死,没有伤,此刻,她应该正走在远离父亲掌控的自由路上。我说得足够明白了么?” “什……”叶为古愕然。 满堂宾客中,也响此起彼伏地惊异之声,连那些恹恹欲睡者,也因这个丕然反转的情势而瞬间清醒。 “我去看了那间洞房,可谓血流成河。但,令爱加上她四名丫鬟不足以流出恁多的血量。” 容缓其语缓缓,旨在使每人皆能听得分明,“而从方才的审讯来着,城主府内的下人并没有出现失踪抑或伤亡。” 杨银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这条讯息。 “仅凭这些,你就敢说我儿安好?”叶为古声语嘶哑,“你这妖女为了脱罪,无所不用其极!” “叶先生宁肯相信令爱已死,也不愿意听到她为了自由浪迹天涯的事实么?”方之青问。此时,听了容缓言语后,他有些恍然大悟:那时看见满室血流时,首先感觉到的不是森森死气,而是一股莫名的违和感,但因为不想闻嗅那令人作呕的气味而尽快离开其处,未能察觉过多。 叶为古须发颤颤,只怕错说一字,女儿死去一事坐实,但又不得不问:“如果艾儿尚在,那些血是从哪里来的?” “应该不是人血。” “啊?”满堂响起惊呼之声。 容缓迎着窗外升起的那一轮旭日,道:“如果这一堂出走,叶姐姐不是临时起意,必定早早开始准备。借着新婚嫁妆抬进洞房内的血,必定数量充沛,目的便是为了绊住新娘不见后人们搜寻追赶的脚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一章 我曾为君恁痴狂 杨银看着此女如此笃定的姿态,不由有些不适,毕竟自己才是这堂内刑狱行家,遂道:“姑且不说你对城主夫人安然无恙的断言的真假,本大人且问容参议,你说新房内的血并非人血,有何凭据?” “禀大人,当下并无实证。”容缓答道。 “这么说,这也只是容参议的推断?”杨银不以为然,“难不成容参议还具有仵作的才能?” “我虽非仵作,却经历过战场,目测上去,要有那样的血量,至少十几人不等。踏进过新房内的人,想必都闻到了一股格外浓重的味道,战场上尸横遍野,血腥味足以令恶梦终生,却不是那样的气息。”言间,容缓走到几位将军面前,似征询,似求证。 将军们虽未在方才涉足城主大人的洞房,但听到“战场”二字时,不由自主地颔首。 容缓脚步回到堂央,环视众人:“另外,只所以如此断定并非人血,还因为我对叶家姐姐的了解,以她的善良本性,决计做不了出为达出走目标枉害人命的恶行。那些血量委实太过惊人,筹备起来尚须时日,杨大人如果想拿到实据,不妨对叶家姐姐过去一段时日的行迹加以查访,相信不难找到那些血的出处。还有,既然将血抬进了新房,原先备好的嫁妆自然需要另觅归处,叶先生回到家中,请仔细搜寻令爱的闺楼,或许可以找得到那些被替而代之的妆奁。” 叶为古怔疑之中,想到了女儿嫁前的些许言行,对容缓递来的言语鲜见地没有怒骂咆哮。 杨银沉吟道:“如若事情的真相果如容参议所断,我们只须找到那些血的来处,或者叶先生在府内找到被替下的嫁妆,便能证明容参议的清白了吧?” “杨大人。”容缓眸光锐利投注对面上,“阁下是如此愚蠢的人么?” “什……”杨银面色丕变。 容缓倾近几步,毫不吝啬脸上的轻蔑之色:“阁下若是当真如自己所想的那般精通刑狱,不难看到这起血染洞房之事,从头到尾与容缓没有半点干系。容缓因为与叶姐姐曾经情谊深厚而出面释疑,不然即使你们一个个口口声声认为容缓是杀人凶手,有何证据?容缓只求问心无愧,从不介意背负什么不堪名声。杨大人身为本藩地主管刑狱的父母官,又是从哪里断定容缓需要自证清白?” “……”杨银好生难堪。 “除了那些血的来处与不知藏在何处的妆奁,还有一处。”容缓淡淡道,“叶姐姐既打算趁新婚之日远走天涯,且不管她想以怎样的方式,定然会对父亲与夫君有所交待,两位不妨仔细搜索一番,看是否能在哪一处找到留书。” “容参议费心了。”容华冷冷道,“高泓,你带几个人,协助叶先生回府搜查,看能否在叶小姐的闺楼内发现原本要送到城主府的嫁奁?” 尽管叶家老爷仍然对容缓所言不能全然相信,但急于求证的心情胜过一切,当下急匆匆回府。 而知州杨大人,自然也要履行主审之责,派人去打听此前叶家小姐的行走轨迹,以确定血液来处。 城主的这一场大婚,在新娘失踪、血溅洞房的震撼大戏中的结束。 来宾纷纷向城主辞行。他们很能理解这位端坐在八交椅上动也未动的城主大人的冷酷神色,一个个谨小慎微地辞行,表情中不乏体谅与同情:保重啊,被新娘抛弃的新郎。 容华表情的确不甚好看,但原因,与各位宾客猜测得稍有出入。 他的确正在生叶艾的气,但不是因为叶艾的失踪,而是因为她失踪的方式。 那个时候,为不使叶艾成为第二个容奢,他允许叶艾亲近身边,也按其意愿教其骑马、射箭,如此融洽相处了多日,他几乎开始认为与这样一个心地纯正的人相处一生也未尝不可的时候,第十日的头上,叶艾说话了。 “原来城主当真不喜欢艾儿。艾儿还以为,经过这些时日的努力,城主会看到艾儿的好,从而喜欢艾儿。城主愿意让艾儿接近,想必也很想喜欢艾儿吧?毕竟,没有人愿意用几十年的时光来面对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可是,一个人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无论双方做多少努力,都是徒劳。” 安慰人非他所长,是而,尽管叶艾说些话时看上去有些悲伤,他也只能袖手在旁。 “但是,一场盛大的婚礼,是城主欠叶家,欠艾儿的,请尽快举行,然后,艾儿会做一个失踪的新娘,如此,所有的过错都会到艾儿身上,父亲会欠下城主一个大大的人情,从此再也不会与城主为难。” 结果,叶艾如此说了,也如此做了。 他按其所说确定婚期,也做好新婚之日成为弃夫的准备,但,绝不是这种准备! 这位叶家小姐是有多恨他?恨得以这种石破天惊的方式作别,连其老父所遭受的痛苦冲击也毫无顾忌?这是在告诉他,那座只有城主府女主人才可入住的尚华轩,她叶艾将是最后一位入住其间的女主人么? 好个叶艾,好个未竟的城主夫人,纯良了恁久,最后这一次玩得够狠。 “城主……”梁广上前,预备安慰一番主子。 容华抬眸:“梁叔吩咐下去,即日起城主府闭府十日,任何人严禁外出。” 梁广犯难:“总有人要出府采买,倾倒废料……” “全由人送上门来,带出府去。”容华不容置疑,“这期内,梁叔与容保合力整顿家风,教会他们如何说话。” “是。”梁广退了下去,端的是愁眉苦脸:为啥别人娶妻生子那般容易,轮到自家城主就平白生出这么多风波?这可是丑闻,天大的丑闻啊。 今日,应该是诸事不宜了。容缓掀足,意欲回房补眠。 “你留下。”容华发声。 容缓驻身。 “其他人退下。”容华再道。 兰慧踏出门去。 容华弃椅走来,走近她身侧:“叶艾此前可与你透露过她这个出走计划?” “只字未提。”那日的茶坊之内,对方实则显露多方痕迹,而自己做了另样的解读。 所以,那个血溅洞房的主意,是叶家千金独立设想并完成?若果此事不是发生自己身上,倒是不介意为她叫一声好。容华如此一想,心中那一点不快迅即释然,罢了,从此两不相欠倒也干净。 “她只字没有向你透露,而你却成为第一号的杀人嫌犯,不觉冤枉么?为何不在进门之时直接说破?” 仰望着窗外那轮已然升起的朝阳,容缓淡淡道:“从夜色深重到日阳高悬,这几个时辰,权且是容缓送给叶家姐姐的饯行之礼。” 容华一嗤:“但愿那位闺阁千金能领了你这份情,未在夜间投宿至哪一家客栈休养生息。” 这么一说,这几个时辰对叶艾来说反不知是祸是福了。一个深宅大院养成的闺阁千金行走江湖,虽然自身与四名丫鬟都有武功傍身,但五个女子的结伴而行,还是太过引人瞩目了些。但愿,她一路顺风。容缓心中叹了声,悠然道:“说到此处,容缓也想问城主一句,叶家姐姐的这个计划,您此前一无所知么?” 容华脸上闪过一丝窘意,道:“对她血洒洞房的计划,一无所知。” 原来是被摆了一道?容缓有几分忍俊不禁,道:“叶家姐姐也算送给城主一份特别的离别礼物了。” 那个毫无个性的千金,的确用这最后一击令自己印象深刻,铭记终生。容华挑了挑眉,突然问:“你的丫鬟身穿劲装,在府里来来去去做了什么?” 还以为能逃过此劫的。容缓浅笑:“城主也在怀疑容缓么?” 容华面无表情:“回答问题。” 容缓:“可能,做得正是城主认为容缓在做的一些事。” 容华:“那么,你认为本城主认为你做了什么?” 容缓:“城主认为容缓做的,或者是容缓不该做的一些事。” 容华:“本城主或者会认为哪些事是你不应该做的呢?” 他们此时站在窗前,侍立在门前廊下的容保、兰慧将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面面相觑:这两人到底想说什么啊?是想吵架还是想言和,直奔主题不好么,打什么哑迷? “倘若城主还有训示,不妨择日如何?此刻,属下着实是困倦至极,请允许属下告退。”容华道。 想逃?容华喝道:“站住!” “城主恕罪,属下着实倦子,告退!”敷衍了事般行了福了一福,容缓亟待溜之大吉。 “本城主让你站住!”容华心头无名火起,伸手将她手臂握住。 容缓全未料到,双足一个颠踬,被他顺势提起,整人撞了过去,鼻尖与他下巴相逢,顿时酸痛交加,险些将眼泪逼出眶外。 这瞬间,怎一个委屈了得?她抬起头,泪眼汪汪:“城主,你到底是想救还是想杀……” 呃? 唇上突如其来的炙热,夺去了她的言语,以及思考能力……发生了什么事? 但,门外的二人却看得分明:城主与缓姑娘—— 正在亲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二章 莫因霜寒低傲骨 容缓不知发生了什么,容华却很清楚。 他只是顺从了此刻心中最大的渴望。 自从容缓进入军中任职以来,为了模糊女子身份,无论着装还是妆容皆求素淡,且在她智计百出之时,的确很难让人意识她是个女子。但方才的那一刻,她因为猝不及防的疼痛,毫无防备地释放出了女儿情态,他在做出判断之前,已然做出了行动,将两片翕动有语的嫣唇含入口内。 她的无措,给予了此刻的他最大的激励,双臂收得更紧,唇间的索取也更为热烈。 然后,容缓晕了。 她忘记了思考,也忘记了呼吸,加上一夜未眠还费心思虑了许多,浓浓倦意之下,缺少了空气的供给,直接昏睡过去。 容华看着瘫软在怀内的小女子,不知该恼,还是该笑:这种时候睡着的,也便有她了。 * 城主大婚之期过去了多日。 各方的追查总算有了结果。 杨银派出了得力手下一番追查,尽管其时陪同在叶家小姐身边的四婢这一次也随主子一并不见,但当时的轿夫抑或车夫尚在府内当差,他们小姐在婚前一段时日的行踪仔细禀来,知州府的捕头找到了一家屠肉厂。大婚前的十几日,叶家小姐每日从这家厂买一桶猪血.从而成就了洞房喋血疑案。 叶为古在女儿闺楼内的书橱夹层内,发现层层叠叠的金银细软,古董器皿,皆是嫁妆单上的榜上有名之物,正是失踪的嫁妆。而其内,夹着叶艾的一封手书,向父亲百般赔罪之后,陈明心志,走出闺房,寻觅自由,找到真心相伴之人,为其后半生的追求。 水落石出,一切皆如容缓所料,叶家小姐是在新婚之夜逃婚了。 叶家召集族内精干,搜寻小姐下落,并不得不向城主府致以最高的歉意,将粮库内的多年积粮尽数捐入军营。 这样的消息,通过人们乐此不疲的传播,以风速传播到了四方,这四方,包括叶艾所在的数百里之外的边关小城。 从一支来自平城的护镖队伍的镖师口中,听到了城主府成婚之日的多版传闻。对她这位新嫁娘的描述,甚至有人说是鬼魅形成,魂飞魄散。 身裹男装,面色涂成黝黑的叶艾听见此事,笑得不能自已。 “小……公子,奴婢们虽然在随您离开的时候还不知道您打得是什么主意,但走了这么多天,现在好歹也明白了,您真的是打算过这种日子了?不回城主府做您的城主夫人了?”四婢之一的山清问道。 其他三婢以“同问”的表情注视着主子。 叶艾巡视四婢,神色从容坚定:“当时,我是打算一个人走的,被你们发现了所以才不得不带着你们一起上路。如今不怕告诉你们,这条路无论有多少崎岖险阻,我都走定了。你们不想作陪,立刻及早返乡。再往前走,就是草原地界,那一直是我最向往的地方。” 四婢最知主子脾气,如此也只有舍命作陪,一路同行。 叶艾这个名字,很快成为了平城的过去。但,平州城主的这桩婚变事件,直至多年之后,仍居平城奇谈之首。 * 十日后,城主府不得外出的禁令,终于解除。 但容缓似乎仍然处于行动不便中。姚宽的存在,则成了最大的障碍。 起初,她也想当成错觉,直到出入军营也有姚宽跟随,且不离左右时,不得不确定,自己被无形的禁足了。 叶艾的失踪,不但打乱了她的全盘计划,也引发了城主的疑窦——容缓与叶艾,一定是前世冤家,这种非皮即彼的感觉,实在教人不甚喜欢。 “方才,平南胡家的媒人来了。”中秋将近,高大娘送来一盒月饼,也送来了一个消息,“城平南胡家有意将嫡女嫁与城为妻,缓姑娘认为如何?” “我?”容缓惑然,“高大娘为何问我?” 高大娘在心里又骂了将这等活派到自己头上的老头子一句,道:“城主很在意姑娘,阖府上下没有人看不出来。但姑娘是玲珑心肠,也必定明白,无论如何,城主都需要一位家世、财力相当的夫人。平南胡家如今虽说是商贾,便早年也曾位列清贵门楣,与城主也算匹配。而且平家如今富可敌国,如果能与城主结为亲家,对城主来说……” “对城主来说,是强强联合,后顾无忧。”容缓放下还差最后几笔的操练规划,“高大娘今日过来似乎有许多话想对容缓说,容缓洗耳恭听。” 这个差使,还真是教人尴尬。高大娘赔笑了声,道:“平家的提亲,城主是有允婚之意的,但因为顾虑着姑娘,并未当即应允。姑娘可愿意做城主的平妻?只要姑娘点下头,您比胡家小姐早一步与城主成婚,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以平妻之名早一步与城主成婚?”容缓问。 高大娘点头:“是,只要姑娘愿意,咱们随时能再操办一场婚礼。姑娘与城主成婚后,在胡家小姐进门前,府里只有您一个女主人。” 容缓冁然道:“然后,胡家小姐进门,我虽有平妻之名,实则贬妻为妾,向那胡家小姐行礼低头可对?” “姑娘这是哪里话?”高大娘全力否定,“您既然是平妻,自然不需要向夫人行礼低头。” 容缓喃喃自语般恍然大悟:“即使有平妻之名,城主府的夫人却只有一位呢。 高大娘讪讪赔笑了一声:“这女人嫁人,在府里的地垃,看得是在男人心中的地位。缓姑娘是城主最为倚重的智多星,又是城主打心底中意的人,无论谁做夫人,都动摇不了您的地位。” 容缓一笑:“我不嫁。” 高大娘面皮稍僵。 “无论高大娘此来是自作主张还是得城主授意,都请向城主转达容缓心意,我容缓嫁人,情意与尊重一样也少不得,而这尊重,指得便是正妻之位。” “缓姑娘,可您得明白,以缓姑娘的出身,像城主那样的人……” “我这样的出身,并非生来就要给人做妾的。”容缓以平淡无澜的怒意道,“高大娘请回吧,城主是想娶胡家千金,还是要娶张家小姐,皆与容缓无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三章 君心沉浮梦无垠 高大娘感觉自己弄巧成拙了。 虽然然这一次又是受老头子的差遣前来容缓面前做说客,但她也是有自己的一番考虑。在她看来,除了出身,缓姑娘做为城主夫人,还是欠了一样东西,那就是正室夫人的器量:大门大户的夫人,如果没有一颗容人之心,如何打理家事,抚育后人? 因为是大小姐精心抚养长大的孩子,高大娘很想将这些话当成体己话儿般,推心置腹说给容缓听一听的。另外,高大娘还想告诉容缓的是,以她的品貌才情,也只有城主那样的才能匹配,但城主那样的人生来就担负着责任,无论是谁,都不可能给缓姑娘想要的那一份“尊重”…… 可惜,这席话没有机会说出来,容缓以那样的方式将她赶出门来——如此,正是心胸不够的证明。完不成老头子的交代,倒无足紧要,但这个孩子的前程实在让人担忧呐。 * 高大娘这一声叹息,微不足道地湮没在了紧随而来的大事件中。 储何集结本州人马及安州南境内的蛮族部落并梁州投奔来的残部,攻打黄坡城,掀开反击大幕。 容华从平城营内调遣三万兵马前往支援,也是在这时,平南胡家再次示好,捐资重捐粮草,也通过另外的途径告诉城主大人:胡家千金精明强干,主营家中粮食生意,颇有生财之道。 紧随其来,明、胡之间的战况也因为奉州兵马的退散而发生巨变。 数月前,奉州为声援盟友胡州,命阿木斯率领号称十万的大军以威慑之势现身于安州边界,确实令得安州城主赵锃心生忧虑。 只是,当与天海大军对决的阿木部落送来蒋更回归的消息后,阿木斯亟欲与老对手蒋更一会,连夜离营,赶往交战之地。这位阿木部落出来的悍将,向来都是我行我素,而骤失主师的数万大军不知归路,营中副将以八百里加急报与奉州城主赫必律,等待上锋指示。 这日的凌晨,东方微曦,值守的哨兵正自瞌睡,突然杀声四起,一名白马白甲、面色黝黑的少年手持一杆长戟,背负着那轮突然跳出地面的旭日瞬间散放出的光辉,一马当先闯进营来—— 此人,正是羿清。 羿清府一万精兵,沿捷径夜奔二百里路程,直挑奉州中军帐,先行将一干将领拿下。先失主帅,又失主将的数万人马无心恋战,溃散而去。 这场突袭,是羿清的一步险棋。 有奉州这数万大军驻扎在安州边境,赵锃始终有动摇之心,其身边的门客们也一直力劝城主与胡州息兵止戈,回到以往的安稳岁月。如此一来,已然展开的战局都有随时中止的可能,极易前功尽弃。 “父亲总是只愿着眼于眼前,不想放眼长远。他从来不肯想一想,在这个乱世怎可能独善其身?安、梁两地如果不是一心想吞并平州,怎可能放过明州?胡、奉两地如果不是与安、梁两地有十几年的旧仇,又怎会放任安州不理?等那些藩主收纳了四方,势必要找上安州,届时我安州不就成那些虎狼之辈的待宰羔羊?” 赵颖慧深知父亲优柔寡断耳根软的秉性,极力支持这位少年将军放手一搏。两人推敲了数日,路线、战术、危机应对无不详尽,制定下这个两百里夜袭的计划。 计划中,羿清做好了要与阿木斯一场苦战的准备。在他与阿木斯单打独斗的期间,手下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下一干副将,而另一半人马在大营四遭摇旗呐喊,营造数倍于敌的错觉,只留出一条路供奉军逃生。 但阿木斯不在营内,令得计划比料想得更要顺利,预想中的伤亡也降低过半,可谓空前的大捷。是而,尽管此次突袭不曾向赵锃请示,仍然得获城主嘉奖。 对赵锃来说,只要将阿木斯那只凶猛彪悍的杀神驱离自家的门口,手法可以不计,过程可以忽略。 而羿清经这一场大战,再一次成为了安州军中新贵,大家都在猜测或等待着,看这位新贵少年何时成为城主的乘龙快婿,真正跻身贵族之列。 对于羿清来说,经历此役,自己又向着与小容兄弟“夫妻”团聚的日子迈近了一步,而这一步之后,还有许多步。首先,要将胡州纳入自己的版图。 因为奉州兵马的退散,胡州兵马士气大颓。在此之前,因为听到阿木斯之名,胡州兵马尚曾军心大震,在与安州兵马的数度交战中占据上风。但那个对他们来说如同猛虎出山一般的少年将军羿清,将这一根精神支柱摧毁殆尽。 羿清一鼓作气,十日内连攻三地,直逼胡城城下。 胡州城主耶张无心对战,趁着夜深人静,带举家老小弃城逃亡,投奔奉州而去。跟随城主的,尚有城主的亲随卫队。 城中守军主将听闻城主弃城,不由心灰意冷,当下也率五万守城兵士从另一城门离去,将一空没有一兵戍守的城池抛在身后。 在满城百姓的忐忑中,羿清兵不血刃地进驻其内,随即贴出安民告示:军律如山,凡有兵士扰民者,当下立斩。 一个一年前少有人听过姓名的少年,如今成为天下尽知的名将英豪,几乎盖过了蒋更,盖过了阿木斯,并将继续覆盖许多人的存在。 此一边风云变幻,另一边波谲云诡。 * 深秋,因为平城气候潮湿,深秋时分的大帐业已升起一盆炉火。 容华走到火盆前,将几页纸投掷进其内,其上所书,是他责成孟将军派得力人手搜索来的讯息:安州与大漠交界之地,一个突遭匪众洗劫的中富之家,惟一逃出生天的儿子,姓羿名清。 孟将军一怔:“这不是城主想要的东西么?” 容华俯视着火盆内因为加了助燃物骤然高升的火光,道:“这些东西只是表面,任何一个有嘴有耳的人皆可打听得来,毫无价值。” 孟将军听出上锋言外之意,道:“城主认为这个羿清另有来历?” “出身一个寻常的中富人家,受了几个私塾先生与武师的教导,就能那般横空出世,你会相信么?” 孟将军不认为自己有城主那般敏锐的感知,只道:“可那个边塞小镇的羿家确有其存在,也确实在大概三年前受到了山匪洗劫,惟一的儿子逃出生天,下落不明,也是官府记录在册的。不过……”他话音一转,“如果羿清这个身世确真是假的,能够与一桩传闻如此契合无间的话,他的来历绝非寻常。” 容华盯着炉内火苗,在纸张燃烧过后,火势萎回原状,方才的乍然绚烂仿佛只是一个假象。 明明不是假象。 “城主,属下听人说,容缓议与那个羿清,似乎是认识的,真耶假耶?”孟将军问道。 容华眸光扫来:“听谁说?” “这……”孟将军微微汗颜,“其实是属下有一次无意听到了容参议与兰慧姑娘的话,中间似乎提到过羿清这个名字,而且语气中,那个名字似乎不像仅仅是安州名将。” “容参议并不晓得羿清真正的身份来历。”容华道。这不是猜测,是断言。 “……”孟将军欲言又止。他方才提到容缓,更想问得是容参议何时回到军中。虽然在一个月前,容参议送来了改良后的操练方案,但至今再未现身,明明尚有其他军中事务有待商议,为何突然消失了踪影? “本城主查访羿清来历的事,不得向任何人透露,尤其是容参议。”容华道。 “是。”总须您先将容参议派来,属下才能践实保密之道不是? “高泓进来。” 高泓应声报入。 “回府后去找姚宽,委托几个江湖上的行家里手,追查羿清身世。” 高泓领命。 孟将军暗暗称奇:城主对那个羿清如此在意,是被对方接二连三的胜绩给惊到了还是单纯想知己知彼?真真难得呢,城主大人,明明目高过顶,从未真正将谁放在眼中。 * 梁州境内的兵马遭遇粮草危机。 这并不稀奇,梁州近几年天灾不断,百姓少有粮米进仓,流离失所到平州境内的难民每年不下千人。冯逵曾将粮草牢牢锁在自家的粮库之内,容华攻下梁城后开仓放粮,多年的积攒不到十日即发放一空。而即使梁州归入平州,上苍也不可能格外垂怜,给予梁州百姓丰衣足食。 既然不能从民间征集,就须平州供给,但,不易呢。 倘使不能供应及时,十几万征战在外的兵士子弟如何度过即将到来的严寒冬时? 战争,是世间最奢侈的消耗,除了生命,还有天地赐予的资源。 “惟今之计,最好的法子,是与平南胡家成为亲家。”方子青道,“须知胡家小姐的嫁妆,就是胡家那个堪堪抵国的粮仓。” 容华视线扫其一眼:“先生是真心话?” “在下也只是就事论事。”方子青道。缓缓啊缓缓,原谅我这个老师不能事事为你考虑。 “但是……”近来已经正式参与平州政务的容保脸上浮起些许难色,“胡家上次派来的冰人曾提过,城主倘有意与平家结亲,订亲之后便要完婚。他们应该是怕夜长梦多,蹈了叶家的覆辙吧?” 方子青点头:“胡家本就不是平常的商贾之家,他们挣得下偌大的家业,自然也有非同一般的盘算之法。蚀本的生意,平家必定不做。” 陈彻面相沉闷,默然不语。南奉言前往高阳城坐阵,倘若他在,必定也会同自己这般为弟子容缓不平:即使娶胡家女为当下最省事的法子,为何不能为了缓缓做一番额外的努力?难道在座者没有一人明白,缓缓一人可抵得上十万雄兵? 方子青瞥其面色,心中叹息:缓缓的价值固然珍贵,但如果娶一人可免数量未知的伤亡,作为决策者,就须为那些生命担承不是? “立即完婚又有何不可?”有门客道,“城主早已到了大婚之龄,倘若因为还顾忌叶家门面,大可不必。叶家千金毁约在前,城主仁至义尽,何须顾虑重重?” 这位向姓门客投奔至平州的时日尚短,不晓得容缓在城主心中的分量,自然也不知大家真正的顾虑所在。 方子青观察着容华面色,心中对城主的答案几近了然:即使城主喜怒惯会不形于色,但越是没有表情,越代表已下决断。虽然他主张城主成婚,这时却又为自家弟子感觉到了些许的委屈。 “那胡家女儿非正妻之位不可么?”陈彻僵声道,“既然是商贾之女,城主给予她一个平妻之位也算高抬……” “彻贤弟此话差矣。”方子青明白他是想为容缓争取“夫人”名位,但依那个徒儿的心气,决计不会喜欢这般多余的考量,“胡家愿意将主管家族粮食生意的千金嫁进府中,足见其与城主结亲的诚意。胡家富甲天下,若非自感门楣稍有不济,又何须将嫁妆抬得如此贵重?但其毕竟曾身为士族,一个平妻之位,恐怕难以满足对方所求。” 容华以指节敲击桌案,瞳光骤明骤灭,思绪乍起乍伏。 “城主。”容保小心开口,“胡家曾为我我们大军捐粮多次,每每出手,必然大方,属下相信这一次他们得知实况,仍然愿意慷慨解囊,不妨……”怎么说着说着,感觉自己这张脸的脸皮厚得无敌起来? 有门客道:“依胡家的行事风格,便凡城主开口,他们必定慷慨,但是,未免有失厚道。” “无论娶与不娶,城主总要看一眼胡家千金的品貌才情。”容保不想陷在两难里,一边操心缓姑娘,一边操心城主大事难成,请命道,“叔夫人、高大娘明日要去见一见这位胡家千鑫,属下请命陪同二位前往。如果胡小姐配得上城主,我们来商议是娶还是不娶或者怎么娶这个问题如何?” 当年,兄长为自己订下叶家那门亲事,所处于的境况想必与眼下相差无几。那个时候的容家二公子,当真是逍遥自在得紧。容华掀眸:“准了。” 胡家小姐品貌如何不重要,配不配得上也不重要,派容保前往,只是因为他需要一个缓兵之计,以使自己不必过早地陷入毫无用处的懊悔里。 唉,缓缓,打今日起,为师愧对于你呢。方子青心内喟声不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四章 此去蓬山无多路 今年,平城的冬天似乎来得格外早。 容缓推开窗,见得漫天飞雪,遂披了雪氅开始踏雪寻梅之路。 丫鬟们见得这位缓姑娘,皆恭敬见礼,再行走如常,全无以往那般偷眼观望,抑或窃窃私语。显然,城主府的府规在本就严明的基础又有提升。 但,无论丫鬟们的规矩变得如何规矩,有些事该风传的仍然会风传。 因为,城主府本年度第二场婚礼即将开始了。操办婚宴耗材弥多,厨娘们时不时须向高大娘请示用度,这一来二去,消息便不胫而走。 而容缓,实则早已得知。 那一日议事厅议事,她就站在门外。 那一次议事,容华并没有知会她参与,她在孟将军的来信中得知梁州大军缺粮一事,苦思数日,想到了一个筹措粮草的办法,打听到了城主所在,径直前来。 因为往日每一次的议事她都是参与者,侍卫们自然不会拦阻,然后走到门前,听到了众人力赞采取的“胡家小姐”策略。自己的那个办法无论如何也比不得迎娶胡家小姐这条路便捷,且伴有风险重重,所以,她推不开那道门,只有转身离去。 她错了呢,叶艾并不是自己前生的冤家,谁也不是。 脚下的雪,咯吱,咯吱……向前伸展着的,只是那个大雪之夜的延续。 “缓姑娘,您要出门?”姚宽出现。 她颔首:“到街口铺子买一些丝线。” “属下去命人备车。” “不必,我走着过去就好。”左右对方也是要跟的,容缓话未多说,径直出了门。 街口的铺子,因为是开在上元大街的街口,所卖之物尽是名贵,价格自然也不菲,若是平常,容缓宁可走到灯市大街,但因为眼下是亟需,只有多花些价钱了。 “缓姑娘好眼力,这雪青、银紫的丝线只有咱们店的颜色最正,品质也最好。无论缓姑娘用来做什么……” 店主正说话间,看着容缓打袖子里取出一枚未完的缨络,抻过他递上的丝线当下便编织起来。 店主有些愣怔,好在眼力劲儿还是有的,转身道:“小的去给缓姑娘端杯热茶。” 容缓专心打着手底之物。本以为昨夜能够完工的,没想只差了最后两根丝线,外间天寒地冻,借店家一方宝地做完这个活计也不错。 跟来的姚宽见得如此,便信步走到外间,仰望满天飞雪,又实在百无聊赖,抽剑舞了一遭。 “你在这边,缓缓还在店里?”兰慧身披防雪蓑衣,怀抱一猩红斗篷,从城主府的方向健步而来。 姚宽打量她一眼,点头:“话说,你对缓姑娘当真是伺候得面面俱到呢。” 兰慧颦眉:“你这是什么语气?” 姚宽抓了抓脸侧,咧出几分痞笑:“我语气有什么不对?对兰慧姑娘的忠心赞许几句有什么不对么?” “你是想打架吧?” “可以奉陪。” “雪天打架,正可检验轻功。”店门打开,容缓从里面走出,“不过,兰慧姐姐的轻功本来就好,姚大哥未必比得上。” 兰慧将斗篷披在容缓身上,道:“我也没有那闲心找他打架,缓缓早点回府,我做了热汤。” “如果你自知不是对手的话,可以让莫仇替你代打。”姚宽在后喊话。 兰慧柳眉倒竖:“你今天就这么想打架?” 姚宽动了动手腕,笑道:“雪天无聊,总是要找点事做。” 容缓看两人这态势,叹了口气:“两位想打就打就在这府外打吧,恕不奉陪。”言罢,她一迳走向城主府的大门。 直到容缓身影消失在府门内,姚宽方对正对自己怒目而视的兰慧招了招手:“打一架呗,看看你的雪地轻功到底有多好,我会手下留情的。” 这个姚宽,似乎很喜欢逗弄兰慧姐姐,每每兰慧姐姐横眉怒目的时候,他便笑得颇为得意……那么,祝你愉快。 容缓向街头已经交上手的两人望了一眼,迈入城主府的大门。 今日,容华前往平城营,梁广奉命前往流民安置点送棉衣、棉被,这府里的主事者只剩了高大娘,而高大娘正为不知哪一日到来的婚礼费心筹备。 路径一座小亭时,容缓暂且驻足,将猩红色斗篷翻转,以月白色的缎面系在身上,裹上兜帽,在雪地中向前行走,宛如与雪融为一体,又似与这个世界完全隔绝。 “高大姐,这些东西都是胡家送来的?真是财大气粗呢。” 容缓向发声方向看了一眼,是府中库房所在,如此,也就离后门不远了。 “可不是么?”高大娘的声音打半掩的房门传出,“那胡家为了重归士族可以说是下足了血本。” 另有人道:“我打听过了,胡小姐的确是精明强干的,相貌虽没有缓姑娘长得好,也是个美人呐。唉,那位缓姑娘虽不亲切,但也从来没有咱们这些下人不好,怎么都是在府里住了多年的人,叶小姐走了,胡小姐又来了,夫人的位子怎么也轮不到她,无非就是因为一个出身,想着就有点难受呢。” 有劳同情,敬谢不敏。为策万全,容缓决定避开库房的那道门,向着左边的小路踏了过去。 “你们也别这么说。”在静寂的下雪天,高大娘的话传到了正迈向远方的容缓耳中,“城主实则是想过让缓姑娘做夫人,给那位胡小姐平妻之位的。只是,缓姑娘恐怕连正妻之位也不会要,而胡家那边惟独对这一点不肯让步。城主对缓姑娘,实实在在是用了心的。” 容缓一笑。 脚下的雪微微作响,将她送出了城主府的后门。 后门的长巷里,莫仇驾车等待多时。 她快速上车:“走吧。” 莫仇话不多说,驱马向前。 他们驶出长巷,向左一转,是井口大街。沿着井口大街走了半个多时辰,平城的城门在望。车子驶出城门又向前走了两刻钟的时间,兰慧从旁边的林子里迎了出来。 “如先前所说的,莫仇沿着这条路继续向前走,直到临近明州地界。”容缓跳下车去,回头道。 莫仇点头,扬鞭前行,两道车辙迅速轧过在积雪的路面,通向大路远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五章 山中奇遇卿莫离 “缓缓,我们也走。” 容缓快步入林:“姚宽那边可有问题?” 兰慧嗤了声:“我和他打了一架,然后回府。他以为你在紫荆轩内,自然没胆子进后院加以证实。我也是按你事前布置的先进了紫荆轩,停了片刻后才出来,他再是狡猾,也想不到这一步吧。” 这一步,也是一招险棋。 倘若姚宽没有如所料得同兰慧过招,她便须另行设法将其绊住,之后的所有步骤随之调整。 而现在,走到这一步。 她终是离开了城主府。 在这个雪覆长路之日,莫仇驾空车误导可能而来的追兵,她也将暂时在距离平城营极近的一处隐藏身形,而后随商队前行。 那支商队,先前曾委托对方向羿清送信。前段时日,她从平城营回城途中,与对方商队首领相遇,得知对方正被本土商家威胁,扣押了泰半的货物,正为此辛苦奔走。容缓请孟将军出面,以军方身份将货物索回并完璧归赵,商队首领感激不尽。 也是在那时,她起心动念,本打算是在容华的新婚之夜加以实践,无奈叶艾以那等方式逃婚消失,令得她行动被迫推迟。 好在,商队来此也是为了贬卖本地缺乏的棉物,直到将棉物全部销售一空,又从本土收购了葛州缺乏的绢丝织物后,方会再启行程。轻功最好的莫仇在两地穿梭,送来这个消息后,她计划成形,细细告诉了莫、兰二人,并分派各自所负,只等待着最适合的日子。 昨日傍晚,她发现雪花飘荡时,当即定在今日成行。 这场雪,将会把容华引往另一个方向。 这场雪,午间时分便停了下来。这一次,容缓认为自己似乎是得到了上天的垂怜,时日尚短,不足以封住路程,商队第二日即开拔上路。 容缓身着男子衣装,头上一顶稍嫌宽大的幞帽遮住了大半张脸脸,与兰慧挤坐在一辆装满了丝绸的狭小车厢内,向着没有容华的去处,开始了另一段旅程。 * 葛州,在平州南方。 这支商队,正是前往葛州。虽然目的地是葛州,但在商言商,商队一边前行,一边还要向经营多年的沿路商伴兜售所带货品。一路南行,货物越来越少,天气也越来越热,一个月后,他们正式进入了葛州边境,衣裳已经然重重冬装减成夏时穿着。 “容姑娘,咱们再走几天,就到葛城了,咱们会在那里停上一个月的时间,再回安城过年。”这一日,早间启程,商队的首领郭陶找来,“您要是急着去安州,在下可以找两个人护送您过去。” 容缓已经从车内换到了马上,随着平城愈远,她心情也愈好,展颜笑道:“陶兄借两匹马给我们即可。” 郭陶好大不赞同:“如今世道太乱,你们两个姑娘上路总是不好,在下这边的的武师都是从江湖上请来的高手,定然能将两位姑娘安全送抵安城,也算是感谢容姑娘之前的大恩大德。” “陶兄不必客气,这一路的同行足以还掉此前的那一点人情。”容缓眺了眺远方,远近都是群山起伏,全不似安、平两地的风光,难怪葛州在所有藩地中属贫弱之地,有山无水,自然无鱼无米。 郭陶热情洋溢:“到了葛城,容姑娘若是改变主意,随时可以差遣在下……” “救命——” 他们遽怔。 “救命啊,救命啊——” 这一次,所有人皆听得清楚,左前方的山路间确有呼救声起。 因为是女子声音,兰慧匕首在手,飞身冲出。 郭陶示意身旁两名武师也赶紧跟上。 容缓打马随了过去,山道内,兰慧等人正与十余大汉对峙。 “不管你们是哪里来的,别管咱们兄弟这点闲事,咱们兄弟当没看见你们,赶紧滚!”站在十余大汉前方的一个面色蜡黄、瘦如竹竿的男子举着一把大砍斧,“滚开,这一块是爷的地盘,过路的都从爷的地盘滚开!” 容缓一眼所见,是这十余大汉挟持下的两名女子,进而看到了地上躺着的四五名统一装束的家丁。两女子中,一位衣着精致,貌相出色,另一个则是婢仆装扮,显然是富贵人家的家眷遭遇匪徒劫持。 有大汉望到了商队形影,喊道:“大哥,来了一只大肥羊……” “滚开!”黄脸汉子一声喝斥,“分不出轻重吗?眼下哪件事才是要紧的?” 容缓不禁的扫一眼身后商队。这支商队,无论是在打家劫舍的盗匪眼里,还是拦路抢劫的山匪眼中,都应是不容错过的上等货色,也就是他们口中的“肥羊”中的肥羊。即使不知货物明细,单望见这几十匹驾车的高头大马,都有被劫的价值,什么样的“重”可以令他们放过这样的“轻”? “爷今日放你们一马,你们还不快滚,是想让爷把山上的兄弟们都召集过来,杀了你们的人,越了你们的货不成?”黄脸汉子一声大吼,骂道。 容缓向郭陶示意,粗着嗓道:“兰慧,莫多理闲事,该赶路了。” 兰慧双目紧盯众匪,向后退行。 郭陶也命两名武师撤下。 “呸!”有大汉啐道,“算你们识相,逃了一死!” 黄脸汉子瞪其一眼:“少给爷生事,赶紧带人上山!” 众大汉应声人,押着两名女子转身。 “趁现在!”容缓道。 兰慧手中袖弩按下,精准打了出去,十余大汉尽数倒地:论及对穴位的精到把握,那个姚宽也绝非自己对手。 黄脸汉子一声大骂,手持大斧向她冲来。 兰慧抄起地上大汉掷落的一把大刀迎战。 郭陶挥手,手下数名武师飞身而出,将两名女子抢了出来。 二女中身装婢服的惊魂未定,反观主子却淡定从容得多,向容缓施了一礼,缓声道:“小女子莫离,葛州安城人氏,夫家姓宋,敢问恩公大名?” 宋?此乃葛州藩主的家姓吧?葛州城主宋燃虽非什么名震四海的霸主,但左右也是一地之主,她做了容家智囊恁久,自然是要晓得的。 “你……”容缓凝视着那位美妇,“是宋城主的夫人么?” 昔日,莫仇曾救葛州的城主夫人一命,因为二人的姓与名如出一辙,还被宋夫人强自认为义兄。 莫离虽怔,仍点头道:“小女子正是宋莫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六章 天涯芳客遭遇奇 宋莫氏,来自安州莫家的莫离,当年也曾是名动一方的世家才女,其与葛州城主宋燃的结缡尚曾有一段佳话传世,容缓早时打安州城主府的下人们口中听到过那段佳话的些许片段—— 宋燃其时还是世子,出使安州,骑马行在安城大街上,马受惊,与迎面而来的轿子相撞,然后,跌下马来的宋世子与跌出轿子的莫小姐四目相对一见钟情。为了娶到莫小姐,宋世子曾拖着病弱的身体在莫家门口连站三日,经历颇多波折,方抱得美人归。 “阁下请催促商队快些走出这个山口,此处不宜久留。”莫离对郭陶道。 郭陶当即命商队加快脚程,并为这一对主仆腾挪出一匹马代步。 容缓看着那方犹与黄脸汉子打斗的兰慧,有些担心:看情形,兰慧不是不敌,但尚须时间,但时间越久,引来匪众同伙的可能越大。这个时候,便深切晓得了莫仇大哥的好,只须三招五式,便能将那等货色击倒。 “这位恩公,还是命您的亲随撤退吧,到了前方开阔地段,我们的救兵也该到了。”宋夫人的丫鬟道。 莫离望着兰慧,脸上有诧色浮现,迟疑道:“那位是……兰慧姑娘么?因为穿了男装,一时竟没有认出来,应该是兰慧姑娘没错吧?” “没错,是兰慧姑娘。”容缓答。 莫离凝神端详容缓少许:“你是容缓……容姑娘?” 她颔首:“正是容缓。” 莫离美眸熠亮:“终于见到活人了,好开心。” 呃,宋夫是如此活泼的么?容缓回以浅笑。 莫离声色越发激昂:“容姑娘不必担心,方才小秀已经发出了求援信号,我的人很快就到,这些歹人不会得意太久。” “……”这种突然全不像“城主夫人”的说话方式是怎么回事? 此时,商队已然全数上路,陶朱催促容缓也赶紧跟上。她正待向兰慧示意,忽见对面山上人影绰绰旗幡招展,当下面色微凝。 莫离也发现了,神色丕变,道:“奶奶的,是这些歹人的同伙!” 奶奶的?容缓来不及对这三个字做出任何感想,脱口问:“这些人是想绑架夫人,向宋城勒索钱财么?”只因有城主夫人在手,故而才会连货物丰硕的过路商旅也可放过? 莫离点头,咬了咬牙,恨恨道:“这些歹人真的一群坏透烂透的歹人,专绑架富贵人家的女眷勒索钱财。你想一想,女眷们一旦落入他们手里,即使是被家人赎回毫发无损地回到家里,世人的眼光和口水又怎么会放过她们?何况,有些女眷一旦被劫入山内,其家人即放弃将她们赎回。无人赎回的女子,谁都能想到会遭遇什么,且早晚都会被卖进楼。所以,凡是落入他们手里的女眷,无论有没有被家人赎回,都会落得凄惨下场。” 容缓黛眉一颦,扬声道:“削了他的腿!” 兰慧耳闻此声,手已行动,右手内的刀脱手掷向对方胸口,左手将腰间匕首拔出,一个矮身,贴地前跃,匕首抹过对方脚筋。 “啊啊啊……”黄脸汉子抱腿翻滚惨叫。 “我们走!”容缓打马。 兰慧飞身而来,落在她身后。两匹马载着四个女子,赶上商队,犹马不停蹄,直至驶出这一条山路,前方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开阔平缓的地界。他们走出的山口与正前方的山口遥相响应,将这片地界形成一个两边扎口的麻袋形状。 莫离手搭凉篷望了望,喜笑颜开:“来了。” 前方山口处,两队披挂统一戎装的人乘马迎来,目测五百人上下。 为首者见得莫离身影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末将失职,请夫人责罚!” 莫离摆手:“是我高估了自己,没有听钱将军的建言,错不在你。” 那钱将军一颗男儿头垂得更低,满面愧色:“末将身为顺天军前锋营主将,参战无数,却未能识破一群乌合之众的伎俩,致使夫人身陷险境,委实是末将失职。” 莫离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当下也不是一定要争个对错的时候,那些歹人很快就会追上来,如果他们不敢踏进这葫芦口,你们还须想些办法,然后就与之前商定好的,一定把他们给揍得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容缓抬指,掩在唇前咳了一声。 “缓缓不用怀疑。”兰慧悄然耳语,“这位的确是葛州的城主夫人,我一眼就把她认了出来,毕竟长得这么细腻性格却那般粗疏的人,着实稀罕,那时我也是被狠狠惊了一记。” 宋夫人豪迈挥手:“钱将军先让出条路来。” 钱将军应声起身,抬臂摆动,两队人如潮水中分,中间一条长路供商队通过。 容缓特意将马带在一旁,边观望着那五百骑兵的气象,边道:“请问,宋夫人来此,是为了剿灭这群悍匪么?” “可不就是?”莫离不无沮丧,“我这次来,是想用自己做饵,把那群歹人引下山一网打尽。可是,我没有采纳陈将军的劝诫,与大军离得太远,与歹人走得太近,从而中了埋伏,差点就成了葛州史上第一个失节的城主夫人,给我家老头子头顶罩上一层绿云。” 呃,这位宋夫人是那种越交谈越能自由奔放的类型么?容缓扬唇:“宋夫人是想将匪徒引到此处痛而歼之?” “对!”莫离神情坚定,“那伙歹人最擅长利用山中的地形与官军周旋,此前几拨前来围剿的官兵都被他们拖得筋疲力尽,我要将他们引到这片地方,看他们还能倚仗什么东西来嚣张!” 容缓莞尔:“过程虽曲折,目的达到了,他们很快就会追来。” “是吧?”莫离笑逐颜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就是那群歹人的‘时候到’。” 稍加品评,容缓方领悟了宋夫人语中“深意”,转而道:“这两百骑兵不先做一番隐藏么?” “嗯?”莫离微怔。 “如果不加隐藏,匪众如何自入罗网?那些人既然一直选择在山中与官兵周旋,理应是不愿与官兵发生正面冲突,夫人的五百名骑军一眼即知个个久经沙场骁勇善战,匪众只会望风而逃吧?” “这位小哥说得有些道理。”钱将军接过话来,“不过,两个时辰前,那伙匪徒用两个女子冒充夫人和小秀引我等绕到了别处,明知夫人身份,却还敢试图绑架,这不正是他们胆大包天的证明?看见我们这五百人的卫队,说不定反而会激起他们的好战之心。” 容缓沉思须臾,道:“他们将阁下引到别处,却不曾设下任何伏击,正正说明他们不想与官兵交战徒增伤亡。且那些人只将目标定在女子身上,在在说明他们不过是群丧心病狂的歹徒,而非杀人如麻的悍匪。即使绑架了宋夫人引来宋城主的围剿,他们依然还会依仗着山势逃蹿躲避罢了。他们此前的目标,哪一家不是非富即贵?” 钱将军以新奇的目光打量了容缓一眼,看向城主夫人。 莫离从善如流:“那就依容姑娘的建议,你们快些藏起来。” 钱将军双掌一击又倏然落下,骑马们各自散开。好在两百人机动灵活,周围又不乏遮蔽之物,迅即隐身于山石、野草之间。 “夫人也请快些跟上商队,稍后此间便是战场。”钱将军道。 莫离颔首:“容姑娘,我们……” “此处还缺一个饵。”容缓淡淡道。 莫离一呆:“容姑娘也要钓鱼?” “网布好了,若看不见饵,那些人未必肯自投罗网。” “对!”兰慧充分赞成,“专对女子下手的歹人,就跟打老婆的男人一般,从骨子里都是软弱的王八蛋。他们盯上女子,无非打心底认定女子软弱可欺,这一回就让他们栽在女子手里!” 莫离绽笑:“兰慧姑娘还是这般对我胃口。钱将军,本夫人就再做一次诱饵,你这张鱼网可不要让我们这些鱼饵失望,去吧,去扮渔网。” “……”钱将军抱拳施了一礼,也打马到一角茂草深厚处隐匿了身形。 莫离盯着容缓,双瞳投出异样光芒:“果然,那些传说是真的呢。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平州那些胜仗是全因为一个叫容缓的女子时,我还以为又是哪里的谬传,就像当年有人说莫家的莫离是个才女一般,都是名不符实的西贝货。” 兰慧咬唇,憋住了笑意。 容缓淡哂:“的确也是夸大其词。” 莫离仰天长叹,有几分落寞意味:“今日算是知道,除了莫离之外,别人都是真的,也不知当年父上大人为了给我营造一个才女之名花了多少银子?” “……”这似乎很不好回话呢。 人声、马声交杂,从她们所来方向追来的匪众解决了这个尴尬。 “来了来了来了。”莫离兴奋莫名,念念有词,“投网吧,送死吧,你们这些大毒鱼们!” 这位夫人不久前才身陷匪徒之手,竟是一点阴影也没有留下。容缓致以服字。 那些匪众停在山口,发现了此前才从手中逃脱的宋离,却一迳带马在周转盘旋,不曾立刻追赶过来。 “那些歹人识破了我们意图了么?”莫离懊丧道。 容缓眸光沉定,暂且观望。 大概半刻钟的时间过去,山口的匪众犹未越雷池一步 容缓忽地抬手扯下头顶幞帽,一头墨缎似的长发当即在风中飘散开来。 “诶?”莫离怔住。 就在此际,那边有一匪徒打马直冲上前,口中道:“这个顶尖货色算我的!” 其后方,两三人也策马出列,扯嗓追赶:“先到先得!” “我们走!”容缓扯动马缰,向商队所在地奔去。 莫离犹在呆愣中,所幸其身后丫头机灵,轻拍马股跟上。 “啊,容姑娘,你方才应该算是美人计了吧?”莫离将马驱快了几步,与她并驾齐驱,问。 容缓笑:“宋夫人说是就是。” “不不不,准确说,应该是攻心计,攻心计更好,就是攻心计。” 宋夫人似乎并不需要她答话,容缓只是含笑倾听。 “容姑娘,我们结拜吧,结拜为姐妹!” 容缓默了默,道:“宋夫人很喜欢与人结拜呢。” “你怎么知道?”此问出口,莫离继而恍然,“对呢,兰慧与莫仇都是你的手下,你当然是知道我与莫仇结拜的事。的确,我既与莫仇结拜,再与容姑娘结拜有一些不妥。不然,我们……” 后方厮杀声递进她们耳中。 容缓停下马来,掉转方向,转而下马登上高处,眺望那方战场。 顺天军当年曾与天海军并列皇朝劲旅之一,随着皇权没落,藩镇各自为政,如今葛州成为弱地,顺天军的名声也随之势微。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顺天军作为惟一可以护卫葛州的劲旅,其战力不容小觑。 乌合之众面对正规之师,本就不占优势,当对上得是正规军中的翘楚时,自然更加不堪一击。匪众近千人,被五百天海军纵横其内切割成块,而后分而灭之。 一个多时辰后,交战结束。 “夫人。”钱将军纵马前来,“末将从被俘者嘴中问出他们在老巢内还有两三百匪众,有人愿意将功折罪为我们带路。属下准备带三百人前往搜查,二百人在此保护夫人。” 莫离心生疑窦:“歹人之话可信么?” 钱将军双眉紧锁,怒意未消:“属下也有些怀疑,但他们说地牢内还关着十几名女子,今晚就会有青楼的人前来带人。属下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 这葛州的风气真真是乱世清流呢,端的是上梁端正下梁直。容缓一步一步回到平地,从袖囊内翻出一枚锦袋,取了两粒东西递出:“将此物给他们服下。” “这是……” “一些江湖药物。”来自于出身江湖的姚宽大哥,因对方曾向城主供药用在自己身上,她以此为挟,索要了多类药物到手,“钱将军告诉服药者,若是一日内没有解药,必定五脏六腑腐烂而亡。” 钱将军欣然接药在手,拨马回转。 “那药真的那么猛?”莫离问。 这位夫人的星星眼是怎么回事?容缓微笑:“假的,服后会感觉诸多不适倒是真的,一日后药效即过。” 莫离沉默了片刻,遽然跳下马来,一手将她抓住:“容姑娘,你嫁给我吧!” 名为小秀的丫头别开眼睛,咕哝道:“我家主子不是这位夫人,绝对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七章 再走天涯谋同心 匪众灭了,被其绑架的女子们也尽数救回,莫离兴高烈,力邀容缓到葛州一聚。盛情难却,且与商队行进的目的地相同,容缓慨然同行。 一路上,容缓进一步领略了葛州城主夫人的与众不同之处,及至到了葛州,她已然能够静地接受这种类型的存在,见怪不怪了。 “缓缓,我家就在前边不远,家里有个天下最好的厨师,你喜欢吃什么?只要你说得出来,萧胖子都能烧给你吃!” 因为听过“奶奶的”,诸如“小胖子”之类已经完全可以平淡对之,容缓浅笑:“我住在客栈就好,原本也只是歇一歇脚而已。” 她还有此行一定要见的人,并没有打算在此等待商队一起上路。 “那怎么可以?”莫离完全不接受拒绝,“难得我们已经变得这么好了,当然要给我机会尽一尽地主之谊,好歹这里也是我的地盘不是?” 两人身后,兰慧与莫离的丫鬟小秀各乘一骑。对于在人家清雅秀丽的容姑娘面前尤其显得有失稳妥的主子,小秀分外汗颜,对兰慧道:“请见谅,我们夫人一见了自己喜欢的人,就会格外的活泛,比平时还要活泛几倍。” 兰慧之前就曾领略过这位葛州城主夫人的奇特,这一回感受的更加切实,故而尚算镇定:“我们缓缓什么都好,就是太清静了些,有宋夫人闹一闹也不坏。” 话虽如此在,也别闹得太过了,自家缓姑娘可全不是其表面这般富于耐心。兰慧腹语如是。 她猜中了。 “宋夫人,虽然客随主便,但容缓有一些事情尚需打理,当下准备先随商队入住客栈,过后再往府上拜访,还请谅解。” 容缓神色随和,声音柔和,但口吻却坚定得毫无转圜。莫离听得一怔,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拉在她腕上的手。 “如此,先行别过。”容缓微微欠首,向身后的兰慧示意,带马另行,赶上了前往客栈的商队。 兰慧自然也催马随上。 小秀看得有些讶异,随到主子马侧,道:“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到没有被夫人的情绪带着跑的人呢。” 莫离两瞳内光华烁烁:“这位容姑娘,真的很不一般。” 小秀连连点头:“这位容姑娘是奴婢见到的人中,随了夫人外第二奇怪的人。” 莫离用眼白瞟了这丫头一记:“本夫人姑且不去计较你这个明显在以下犯上的措辞,给本夫人关注一下容姑娘的下榻处,备一份厚礼送过去。还有商队的人也须好生照应,毕竟都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小秀笑吟吟地点头:“是,容姑娘的厚礼,备一些女儿家的所需之物可好?” 莫离忖了忖道:“顺便也送些好书过去,我看容姑娘此行为求简便,除了必要之物,似乎没有带其他东西呢,那样的一个人,最大的爱好,应该就是书了吧?还有,找个日子,把小公子带过去与容姑娘见上一见。” “嗯?”小秀茫然,“夫人是觉得那位容姑娘像是个喜欢小孩子的人么?”那样清清冷冷的人,怎么看也不像吧? 莫离沉默片刻,道:“只是想让铭儿见一下……” 能否如愿尚未可知,至少是一个开端。这位容姑娘,或者是上苍为宋家、为葛州送来的福音。 * 胡州是个多水之地,处处见得湖泊川流。 因此,羿清当初在训练新兵时,特意加了水上行舟、舟上搏斗的项目,在伐胡之战中,自然极大地派上了用场。然而夺下胡城之后,方发现那一点训练实则不足以令得胡州兵败如山倒,真正打败胡州的,是其自身的软弱,以及对奉州的过度依赖。 羿清站在胡城北门十里之外的点将台上俯望四方,看过地形、地势之后,更加确信,倘使胡城守军誓死一战,胡城决计不会那般便被自己夺下。 藩主无能,令得军心涣散,全军上下从将到兵皆无心恋战,一旦有外力相加,今日局面在所难免……人心,果然是万物的基石,一切的起源呢。 “羿将军准备在台上待到几时?”赵颖慧在下方问。 羿清飞身落到地上,道:“这就要走了。” 赵颖慧脸上毫不掩饰对这位少年将军的激赏,问:“看过了这一圈,羿将军可对拿下剩余三城有了什么主意?” 胡城虽夺了下来,但胡州境内,尚有三座要塞重城,三城的主将并不打算束手就擒。因之,除非他们就此罢手,否则在胡州境内仍将面对几场恶战。 根据斥候队送回的消息,那三座重城的地形与胡城皆有相似之处——三道护城河环绕,辅之暗设机关的吊桥。是而,羿清今日对胡城四门详加勘察,思索破城之道。 “已经有了一些思路,不过,最好是真正看到实地后再来制定实策。看来,有必要乔装暗访一番。”羿清道。 赵颖慧一讶:“羿将军想去三城实地勘察?” 羿清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一定是三城,但至少要看过一城。” 赵颖慧不解:“羿将军这么做的目的又在哪里?既然已经有了攻城之策,兵贵神速,如今胡州大半领土归我所有,将士们士气高涨,正是趁胜追击的时候,何须谨慎到那般对步?” 羿清正颜道:“正因士气高涨,再是如何告诫,将士们也难免轻敌冒进,极易徒增大量伤亡,尤其此前我们一直面对得是无心恋战的胡州兵马,此后却要与殊死一拼的敌人战斗,更不能枉送了兵士儿郎们的性命,此乃主帅的责任。” 赵颖慧先怔后笑:“羿将军思虑周全,颖慧惭愧,一心求胜,却忘记了体恤部下。” 羿清走向系在台柱上的战马,朗声道:“四门全部看过了,及早回去吧,无论要不要暗访,先行制定攻城之策总是必须的。” 这个羿将军,时时刻刻都闪烁光芒呢,明明做得是征战沙场的血光之事,晴朗得却仿佛不曾经历任何阴霾,令人每与其相见,皆会被那一份微妙的违和感所吸引,难以移开目光。 此刻,晴朗的日空下,的确有光芒一闪而过。 赵颖慧一惊:“羿将军小心背后!” 羿清转步的同时退后数尺,但面色也为之一变:“你背后也有人!” 赵颖慧抽出腰间佩剑骤然旋身,堪堪挡住了刺来的利刃。 周围湖内、林内飞出十数条黑影,扑向二人。 对方也是暗察多时,确定这两人没有带贴身随卫,又看他们即将上马离去,方现身出击。 羿清用得最顺手的长不曾携带,以剑重创了从左右扑来的二人,口中大喝:“回城求援!” 他言简意赅,希望赵颖慧寻机脱身去搬救兵,赵颖慧不是不能领会,但被三名杀手围在中心,脱身不能。 羿清剑下发力,又将近身来的两名杀手刺杀,双足借势,踩着这二人尸躯凌空,落到赵颖慧身边,道:“此处有我,回城搬兵!” 赵颖慧迅速做出判断,一手扯其手臂:“一起走!” 两把剑齐指长空,击落从上方扑来的两人,趁此空隙,两人一飞冲天,越过数人头顶落在自己的马鞍之上,再各自挥剑砍断缰绳,叱马疾行。 “放箭!” 随着这冰冷的两字,数缕劲风向他们背后袭来。 羿清回手挥剑拨打飞矢。 赵颖慧没有他这份余裕,伏身匍于鞍上,只盼尽快过了前方第一道护城河的吊桥,以吊桥上的机关拦截杀手。她一心如此,背后空隙倍增,眼看吊桥在望,不自禁间直起身形。 后方杀手瞅准时机,一支冷箭向其后颈射来。 羿清纵身,手中剑锋将之击落,但身躯也因此失去平衡,向着护城河中坠落下去。 也是此刻,又一只冷箭微创射来。 空中的羿清强强避开了要害,箭尖擦过臂膀。而他也失去了调整身形的时间,直直落进了湍流不息的河水中。 “羿将军!” * 容缓掩住耳朵。 眼前的小娃儿在今日第五次打碎了东西。 “公子,您又……”小秀抢救不及,欲哭无泪,“奴婢不是告诉您要小心谨慎的么?” 年纪在六七岁间,两颊粉粉嫩嫩、眸儿大大亮亮的小娃儿恁是委屈:“铭儿很小心很谨慎啊,是盘子自己太脆弱,铭儿也很无奈啊。” “公子~~”小秀蹲下身来,垮脸苦声,“容姑娘救过夫人的命,奴婢本是奉了夫人的命令带您过来拜见救母恩人,可您这样,反而惊扰了容姑娘不是?” “无妨。”容缓平铺直叙,“宋小公子只是做了他这个年纪会做的事罢了,左右这些杯盘非我私人之物,小秀姑娘回府向城主夫人请款赔偿给店家就是。” “容姑娘说得是呐。”小秀讪讪道,这位容姑娘真是“直爽”得紧。 “恩人姐姐。”宋铭小友走到容缓面前,“你武功很厉害么?“ 容缓含笑摇头。 “武功不厉害么?”宋铭小友又问。 容缓含笑点头。 “武功不厉害,也不会说话么?”宋铭小友追问。 容缓笑色未收,道:“武功不厉害,会说话。” 宋铭双眸惊奇瞠大:“恩人姐姐是用说话救下了铭儿的娘亲?” 容缓黛眉挑了挑:这么说也未尝不可,遂颔首:“或者如此。” 宋铭越发吃惊了,小脸上崇拜之情几乎满溢成灾:“恩人姐姐是个大英雄么?” 小秀在旁正要助攻,听容缓道:“我不是英雄,你的娘亲才是。所以……”她抬眸看向小秀,“请转告宋夫人,容缓无德无能,没有资格做令公子的教习。” 小秀丕地怔住:夫人的意图,这么快就被人家看穿了? * 平州城,城主府,一片沉寂。 府内所有人如履薄冰,噤似寒蝉。 那个飞雪之日,身着寻常衣裳出门的缓姑娘突兀消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其中,最为愧疚的,莫过于姚宽——他奉城主之命严守缓姑娘,出必相护,入必相随,缓姑娘从自己眼皮底下失去了形迹。 但,容华并没有动怒,在得知容缓再一次不见的瞬间,一张俊美的脸如同冰雪模样,却不曾动怒。 他坐在书房内,盯着南窗下的一桌一椅一张榻,右手叩击书案,左手内,握着一枚雪青与银紫两色丝绳打就的缨络—— 这是容缓遗漏在街口店里的物什,与他雪藏在抽屉底层多年的那一枚毫无二致,出自一人之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八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 容缓在离开前,打了一枚缨络送给容华,作为离别礼物。 上一回离开,因为心中的无措与迷茫,几乎是落荒而逃。这一次,尽管离开的意图早已被容华察觉,她仍然按照自己的步骤,有条不紊地施行了计划。 因为心境不同了吧? 这一份变化的心境,通过那枚缨络,传递给了容华。 那日,晚膳时分到了,厨间久未等到兰慧前来领取晚膳,遂派人送了过来。但紫荆轩内,缓姑娘不在,侍奉缓姑娘的兰慧也不在,紫荆轩当差的粗使丫鬟以为她们或者去了军营,或者去了叔夫人处,正因不曾得到留言,犹豫着要不要禀报城。她们如此张惶间,惊动了高大娘。 高大娘在紫荆轩走了一遭,明明处处都有主人即将归来的痕迹,就是莫名感知到了一些异样。虽然不想在这关头给城主徒增烦恼,思索之下还是报了上去,且没有经过自家那个顽固的老头子——依梁广的脾气,无论如何是要拖延一番的,但搞个不好就触及了城主的底线,还是不要横生枝节得好。 容华在紫荆轩内,站在容缓的寝室内,仅一眼,便晓得她走了,这室内没有一丝气息可以预示她的归来。无论是书案上未阖的书,还是熨板摊着的待熨衣裙,无不彰显着刻意二字。 也是在这时,大门口有人手捧一匣求见,说是奉了缓姑娘的吩咐,有东西呈与城主。 来者是街口铺子里的店主。 “缓姑娘今儿早些时候来铺子里买了丝线,就在店里将剩下的络子打完了,然后告诉小的,因为还要去一趟军营,倘若在天黑时分还没有取回络子,小的就跑一趟,将络子送到城主手中。方才小的店里来了些客人,招呼完了才发现天色已晚到这个时候,急急忙忙地送了过来,还请城主不要怪罪。”店主将手里的木匣奉上,道清原委。 静静躺在匣内的,是由雪青、银紫两色丝线编织成的缨络。 许多年前,他从她手中抢了一枚,穿系着镌刻有容氏族徽的玉佩悬在腰际。得知与叶家的婚约后,他一度将之封存在抽屉底层,无非不想玷污了心内那一份初萌爱恋的情怀。 在容缓来到平州后,他将缨络重新拿出的那个刹那,很清楚地做出必将迎她为平妻的决定。对他来说,那个决定意味着着他需要说服族中长辈,压制反对之声,然而,她不稀罕。 将她劫回之后,他再度将缨络雪藏,那时的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却至今不甚清楚:是搁置了娶她为妻的决定?还是彻底放弃娶她为妻的打算?惟有一点,他极为确定:对她愿意成为别人妻子的那个事实,他心中恼火无比;对需要用容奢的养育之恩将她捆绑在平州的做法,也曾有过一丝的不甘。 然后,如今她走了,终还是走了。 他握着那枚全新的缨络,在书房坐了一夜,第二日又是一日。 “城主。”容保端着晚膳走进门来,“方才,几位将军又来了,属下让他们明日一早再来。” 容华没有言声。 容保把晚膳一一摆放在城主面前,眼光扫过城主指间的物什,道:“原来之前那个当真是缓姑娘做的,没想到缓姑娘还有那等手艺,属下还以为缓姑娘只会用兵打仗呢。这么多年,容姑娘一次次为城主出谋划策打胜仗,却只为您做了这一样来饰物,也难怪她不愿做城主的夫人了。” 容华抬眸,睨向这个胆敢送上门来捋虎须的下属。 容保嘿嘿傻笑:“城主您想骂就骂,想打就打,为小的留半点命就好。外面所有人都指望着城主一人,请您撒过气后,今夜千万好生安歇,明日还有许多事等着城主定夺。” “去安排人追了么?”容华问。 容保点头:“是,莫仇驾车出城时,不止一人目睹,属下已经按着那些人所说的方向安排人追下去了,只是姚宽认为缓姑娘其时未必坐在车里。” 容华眉梢一动:“姚宽还说了什么?” “嘿嘿。”容保按捺不住的幸灾乐祸,“那个姚宽向来以老江湖自居,总是欺负小的,这一回折在缓姑娘手里,也算让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容华蹙眉:“他到底说了什么?” “他说无论向哪个方向追,都未必追得上缓姑娘,缓姑娘选择在一个雪天离开,必定不是临时起意,必有一番成熟思虑。” “派他去找人吧。” “他?” “对,除了姚宽,把其他人都给撤回来。”容华将手中缨络挪到眼前。这枚全新的缨络,乍看上去与此前的那一枚毫无二致,而那雪青丝线的排布,看似花朵形状,稍加细察,却是两个字:珍重。 其实,除了这枚缨络,他还在案头几份报章的压覆之下,发现了容缓亲手书就的筹粮方略。尽管不曾使她列席有关此难题的商议,她仍然恪尽了智囊之责,寻到了解决的法子。 缨络的千丝万缕若为了道一声“珍重”,这方略的逐字逐句,则都是在与他作别吧? 珍而重之,从此两不相欠。 正是感知到了容缓这份清醒理智得决意,他独坐一日一夜,脑中一时似有千头万绪,一时又空如白纸。 “去告诉姚宽,何时有了缓姑娘的下落,何时回来。“ 诶?容保看城主也不像是在发怒的,遂欢天喜地的点了头,心中暗爽:姚毒嘴,你小子也有今天。 “城主,其实……”容保很明白当下不是时候,但事情若不及早处理,将有诸多后患,反正主子此下的心情已然够坏,索性变得更坏,“今儿胡家又送来了一批操办婚事所需的财资,高大娘的意思,倘若与胡家小姐的婚事起了任何变化,东西是越早退回去越好,否则亲家做不成,反而成了仇家。如果城主迎娶胡家小姐的打算没有更改,高大娘便要筹备一份彩礼。无论如何,都需要城主及早拿出主意。” 容华沉吟片刻,问:“你们怎么会认为本城主会改变主意?” 容保摸了摸后脑,讪讪道:“缓姑娘走了,小的们……总是想……嘿嘿,城主您明白的。” “她在时,我作出娶妻入府的打算。她走了,我反而要打消计划么?”容华浅声问。 “嘿嘿,小的不知,全凭城主做主。”这个时候,装傻就对了。 他倏然站起:“去告诉高大娘,本城主……” 外间,阴霾笼罩,又将有一场大雪降临。 平城的这个冬天,分外地寒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十九章 一心缥缈无归处 一袭春装,容缓应邀赴宴。 葛州城主府的朱色大门前,莫离身着宫装,手牵稚子,将贵宾迎进府内。 这座城主府林叶茂密,葱葱郁郁,一眼望去,尽是勃勃生机……因为本土四季如春的温热气候么? “恩人姐姐,请往这边走,有很好看的花喔。”宋铭小友热情推荐,“不用担心虫子,姚大夫有薰香,点一根虫子跑光光。” 容缓嫣然:“多谢世子。” “妹子不要叫他世子。”莫离断然道,“我不想让他自幼就以为自己可以理所当地继承一切。” “府里的人也不能叫么?”容缓此问纯属好奇。 “丫鬟们喜欢叫他公子,侍卫们则称一声‘少爷’。”莫离答道。 容缓继续请教:“有何不同?” 莫离笑瞥爱子:“铭儿,告诉这位美丽的恩人姐姐,叫你‘世子’与‘公子’,对你来说有何不同?” 宋铭仰起小脸,恁是认真地:“‘世子’会让铭儿认为父亲的东西早晚都归铭儿所有。‘公子’是在提醒铭儿除了是父亲的儿子,铭儿还什么都不是。” 容缓微微一怔,眸光从那张稚嫩小脸上缓缓移向其身边的母亲,问:“宋夫人是如此告诉令公子的么?” 莫离眉目间有几分窘迫之色,涩声道:“我想告诉他的太多,却怕自己的时间太少。” 说话间,前面一座四面邻花的八角亭内在望,再往前几步,得见了亭内的珍馐美味,早已准备妥当。 “妹子请坐,铭儿,为你的恩人姐姐斟酒。” 容缓扫一眼,亭内果已燃有薰香。她落座于宾位,笑望宋铭小友善尽地主之道。 “拙夫卧病多年,故而今日不能与我一道欢迎妹子的到来。”莫离持盏示意,“我连饮三杯,作为我们一家三口对妹子的共迎之礼。” 对面美妇人一气豪饮,容缓则浅尝辄止。 三杯酒入腹,莫离胆气陡壮,道:“容妹子聪明绝顶,姐姐也就不与你做什么虚头巴脑地迂回。你先前猜出了姐姐的意图,想将这个臭小子交给妹子料理。今日趁着酒意,姐姐想告诉妹子这个打算的起因。” 容缓颔首:“愿闻其详。” “从我嫁夫君的那日,他就在生病,致使我们成婚十年也没有生下儿女。族中人不是不晓得城主的病情,每隔断时日却仍然会兴师动众地刁难我一下,尽管本夫人从来没在怕过他们,可也烦不胜烦。夫君为了让那些人闭嘴,向一位名医求了道生子秘方,我们夫妇在持续服药两年后,终于生下了铭儿。虽是万幸,但我们也很清楚,铭儿会是我们惟一的孩子。” 宋铭为母亲与恩人姐姐斟满酒杯,晃了晃脑光说道:“铭儿这么聪明,胜过娘亲再生十个,娘亲应该高兴。” “言之有理。”容缓浅笑嘉许。 “倘若是在太平年景,我当然不会去担心任何事。”莫离不禁叹了口气,面上的笑容因之稍稍收敛,“但是,他生不逢时,生在这个虎狼环伺的乱世。” 容缓认为自己已经领略了这位夫人的意图,。 “葛州地处偏远,如今还入不了那些虎狼之辈的法眼,故而还能在这一隅偏安,逍遥几年。但这样的好日子不会太久,那些虎狼们把周围吃干抹净后,葛州就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烹煮。而那个时候,我们夫妇只怕早已不在铭儿身边。葛州陷入战火,百姓伤亡,生灵涂炭,铭儿必是葛州的第一罪人无疑。” 容缓看了看宋铭:当着小娃儿的面,这些话有所不宜吧? “不必为他担心。”莫离抱愧一笑,“这些话我对铭儿说过无数次。尽管有些残忍,但这是他早晚都要面对的残局,即使天天为他唱太平鼓词,也无法避免。” 容缓心臆收紧,一只素腕不由自主地探出,抚了抚宋铭小娃儿的头顶。 莫离面上笑颜盛放:“夫君病体羸弱,无法教授铭儿太多。我对自己胸中的那点墨水也很有自知之明。旁人是怕误人子弟,我怕得是误了自家宝贝……” “娘亲,不要那样叫铭儿,铭儿不喜欢。”宋铭用嫩嫩的童声抗议。 容缓哑然失笑。 莫离瞪了不知好歹的臭小子一眼,道:“不是没为铭儿请过名师,但仅仅是那些之乎者也孔孟之道,没有办法帮助铭儿面对将来那一个个如狼似虎的对手。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寻找的,就是一位可以保护铭儿的强者。” “保护?”容缓稍讶,“难道不是助铭公子开疆僻土成就霸业的么?” “不。”莫离头摇得恁是坚决,“我只想铭儿平安长大,想他有机会体验这个世上的好与不好。我们夫妇衷心期盼的,是一位强大到足以独挡一面、足以保护葛州免于战火、保护铭儿成长的强者。如果有那样的人出现,我们夫妇愿意拿出一半的葛州相赠。” 真是慷慨的馈赠。容缓忖道。 莫离低首饮尽杯中酒,眸光迷离,神色微醺,道:“莫离深知夫君不是一位合格的藩主,我也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但是,无论是为铭儿,还是为葛州,我们总要尽力而为。” 容缓轻挑黛眉,悠悠道:“夫人有胆色,有豪气,有见地,有眼光,在宋城主长年病弱时,也一定是夫人你打点葛州一切。而夫人年纪尚轻,无论抚养铭公子长大成人,还是保护葛州不受虎狼荼毒,心力皆可胜任,为何如此悲观?与其将希望寄托于他人,为何不指望自己?” 莫离大笑:“能得到妹子如此夸奖,姐姐我还真是高兴呢,哈哈……” 宋铭大眼珠翻了翻,向容缓悄声道:“我娘醉了,恩人姐姐想耻笑她的话,铭儿可以一起陪你。” 容缓莞尔:“你有一位很有趣的娘亲。” “别与为娘抢人!”莫离向自家小儿一声大吼,“不瞒妹子,我家夫君人近来的病势每况愈下,这些年我少有陪伴他的时间。在未来的几年,莫离想专心照料夫君,与他过几年花前月下的日子。如果夫君不在了,莫离也很难再活下去。” 容缓一惊,美目怔望对方。 “更何况……”莫离两只瞳光紧紧盯住容缓面容,“尽管我此前对自己也曾经期许极高,但自从亲眼见过妹子你的各样韬略后,不得不自惭形秽,这世上,果然存在着无论如何也企及不到的人。” “容缓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事,当得起夫人这般的评价。”仔细忆及,也不过是一个藏身伏击的建议,以顺天军的战力,其时纵不隐藏而是凭借速度追赶上去,也能将那一伙匪众拿下,无非过程稍有曲折而已。 莫离再饮一盏,道:“对各藩地的情势,我一直关注有加。其中,平城短短几年的巨变,离不开两个人,一是容华,二就是妹子你了。” 容缓浅笑未语。平城有今日,还是因为容华吧。不得不承认,容华作为领主,当真是出类拔萃:体谅民生疾苦且身体力行,收容难民,修筑河堤,建立厂房令得难民变废为宝,使平州收益良多,即使征伐四方,也没有忘记安排得力官员维护民生……倘若是那样的一个人成为了天下之主,对于经受了多年战乱的平民百姓来说,是件好事。 想到此处,她恍然发觉,自己迫不及待地离开,在最深的深处,或许还有另一样原因。 “因为妹子,如今的平州已有霸主之势,虽然我不晓得妹子为何会离开那里,但若是你看得上葛州这块地方,我们一家三口不胜欢迎,一半的葛州绝不是空口许诺。我由衷希望,葛州可以成为妹子的安身之所。” 容缓饮下杯中酒,螓首低垂,道:“我是一把利剑。” “什么?”莫离倾身,“妹子说了什么?” “我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剑,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刀,只要我愿意,可以摧毁任何物什。”那一次,因为她对叶家出手,容华曾动了怒气,是看到了她的锋利,想在那时套上剑鞘的吧,“我这样的人,摧毁一件事物很容易,保护一样东西却不擅长。我可以助平州灭了梁州、安州,甚至任何一处地方,却无法助容华安抚民心,助益民生,而那一点……”叶艾可以做到,胡小姐应该也做得到,眼前的葛夫人更做得到。 “妹子……” “宋夫人且听我说完。”这些话,若不能趁着今日的酒意倾吐为快,恐怕再无时机,“我本是一个街头孤女,乞讨时也曾有过患难与的同伴,他们要么冻死街头,要么死在恶人之手或被贩入青楼。我为了不使自己冻饿而死,不使自己落入恶人圈套,用了所有的力气挣扎与反击,五岁时的我,心中便住着一个魔,亟待它成长壮大,吞噬这个冰冷丑陋的世界。” 莫离在微醺之间,专注倾听。 “后来,我得到了最好的抚养,最无私的疼爱。那时,我一度认为心中的魔被抵消,因为,我是那般爱着养我疼我的那个人,为了她,我可以卸下所有的锋芒,做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儿。但她去得太早,尚未将我心中的魔击溃,便那般的去了。她走了,我再度回到了自己的雪屋,我是那般渴望阳光,渴望温暖的事物,但容华……他许是察觉到我的渴求,却无力给予,有意无意地将我推开,结果,我的栖身之处,只有那个雪屋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章 少年心事谁人知 “我所能成为朋友的人,能够走得近的人,无不是闪烁着温暖光芒。”叶艾如是,羿清如是,她不由自主受到他们吸引,“但是,我仍然不是一个好朋友,因为一旦走出雪屋,或许能够获得温暖,但也会冻死在风雪中,我不敢冒那样的险。” 容缓又饮了一杯酒,将空杯倒扣于案上,道:“宋夫人的这个邀约,平心而论,容缓很是心动。但无论是做贵公子的教习,还是做葛州的保护人,都不是我擅长的事。恐怕,容缓要让宋夫人失望了。” 不知何时,宋铭小哥已经在趴在案上,呼呼睡去了。莫离纵然是在醉中,仍然将儿子放平在席簟上,以身上披帛的盖住了肚腹。然后,她将酒壶拿来,仰首一气长饮,直至壶中涓滴不剩,方才作罢。 “咚”地一声,她将酒壶放回桌上,手指对面,道:“容家妹子,你愿意和我说那么多话,我很高兴。我第一眼见你,就知道对你防备心极重,你的心事,怕是连离你最近的人也从来不知道,我很高兴自己是第一个……不管是不是第一个,我都很高兴!” 这人真是海量呢。容缓看着桌上八九只空壶,万分佩服。 “虽然我不晓得妹子你的雪屋是什么,但我能大概能够明白。在我幼时,母亲因为不堪父亲的三妻四妾跳进了我们后园的湖里,就在我和父亲的面前,当时家丁们都下去救了,但母亲一心求死,在跳湖之前先服了药,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具尸体。她铁青的五窍流血的脸,曾在我的梦里缠绕了多年。每每那个时候,我就把自己锁进衣橱内,然后就会一觉睡到天明。你的雪屋,应该就是我的衣橱,是我们心中最安全的地方。” 容缓心弦微震,一时怔忡。 “看吧,妹子,即使我不用乞讨,不需要害怕被恶人卖入青楼,也有自己不敢面对却又必须面对的事。但是,我没有妹子的才能,所以不但毁不了世界,连那个毁了我母亲的家也毁不掉,为了不被父亲随便找个人嫁出门去,一直装疯卖傻,直到遇上夫君。我看出他是个中正且敦厚的人后,为离开那个家,用酒将他灌醉,把他强了……” 噗—— 容缓才呡入嘴内的一口酒以猝未及防的方式喷了出去。 “所以,可以说这个安身之身是我自己打拼下来的。葛州是我的家,为了保护它,我会付诸所有努力,无论是那些试图破坏葛州治安的匪徒,还是觊觎葛州领土的外来者,都不能破坏我的家园。” 容缓点头,算是真正领会了这位宋夫人的回路。 “容家妹子,我这个提议永远有效,你此刻不能答应,今后任何想到了,都可以来到葛州,不是寄人篱下,而是做它的主人。”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这位宋夫人很懂得赢取人心呢。她飘泊无依,无论投身何处,都是寄人篱下,而宋夫人却要她做葛州的主人,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诱惑。 “我会考虑。”她举杯,“当我再次来到葛州地面上时,必然是已经做出决定,届时,还请宋夫人不吝赐教。” “届时,你一定要叫我一声‘姐姐’。”莫离扯起旁边的小酒坛,与她酒盏相碰。 * 这一场酒,容缓在榻上睡了两日才算醒个干净。 尽管是睡,有时又是清醒的,在那些清醒的时刻里,她仔细思索了宋夫人的话,一次一次,心中的某些东西愈发清晰,接下来要走的路,要得到的东西,要去见的人,要去做的事,一样一样,条理分明。 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醉之后,居然是彻底的清醒,端的是一种有趣的体验。 然后,就是离别。 郭陶的商队还需要在葛州停留二十几日,将手中的丝绸售罄,再收购当地盛产的甘蔗、茜草等物,方会踏上回程。 容缓先向郭陶作别,再去向莫离辞行。 莫离赠了两匹脚程稳定的好马,并执意相送,直至城外十里。 这一次,容缓见到了葛州城主宋燃,一位身形单薄面色苍白的病弱男子,与活力充沛的莫离站在一起,竟出奇相衬。这份相衬,与容华、叶艾那种金童玉女样的感觉不同,属于更为契合、更为亲密的牵系,仿佛他们如此站在一处,属宇宙洪荒内的第一天经地义。 莫离将一个包裹递到她手内,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三日难,里面这些银票和物你且收着,等你寻到了安身之地,想还回来也是可以的。” 容缓淡哂:“宋夫人的心意,我自然是要收下的。” “容姑娘。”宋燃开口,“即使你无法回到葛州,若有一日我夫妻不在,请念在你与离儿相识一场的份上,务必保铭儿一命。” 容缓颔首一笑:“在此之前,请两位为了铭儿小友好生活下去。” 这一对夫妻,难道是向死而生么? * 前路漫漫,第一次,她们双马前行。 路上,经过驿栈,容缓给兰心寄出了一封信。 最近的来信中,兰心随着点心铺一家迁到安城城外,仍然悉心搜集着储何的所有信息,每一份信息皆做成两份,一给她,另一份给容华。 如今,容缓需要兰心到明城会合。因为,她将摧毁储何。 “兰慧姐姐,兰心姐姐到后,你与莫仇大哥一起前往安、梁边境,如今天海军应该已经反攻成功,他们尚有一位主将身在平州,蒋更一定会设法营救。那位耿真的元帅阁下必定会将自己送到平州,你们拦下蒋更的脚步,把他带到我面前。” 兰慧点头:“这个不难。不过,你此去是与羿清成亲的吧?是想带着蒋更一起投奔明州么?” “羿清他……”容缓沉吟,“应该不会长久归附于明州麾下的。” “这话怎么说?” “兰慧姐姐还记得么?最初相识时,羿清主仆的目标即为明州。如果羿清仅仅想建功立业光耀门楣,目标那般明确的原因何在?各方之中,赵锃决计算不上一个英明的主君。惟一可以解释的,在财力属于上乘的平、安、明、梁四州中,赵锃最易操控。而倘若存有这样的心思,他自然不会长久依附在赵锃门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一章 以卿之名闻于世 羿清目标的确一直明确,直奔明州而去? 兰慧仔细回想,似乎是有这回事,但个中原由如何,需要缓缓这样的聪明人去做出判断,自己辨别不出,只管做事就好。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缓缓可想过,如果羿清少年投入赵锃门下是为了他那个平庸绵软易操控的性子,这说明他的野心可不是一般的大,到时你又要怎么办?” 容缓浅笑:“此次与他相见,应该会有一番推心置腹。我想知道他来自哪里,去向何方,惟如此,才是长久相处之道。倘若有他对赵锃忠心耿耿,我先去做自己当做之事,其他姑且延后。倘若他另有目标,我需要评估我们的目标标是否有重合可能。这也是决定我们未来的关键。” 很好,冷静理智的缓缓又回来了。果然,离开平州是对的,容华对缓缓来说,竟像是命中的劫数一般,挥霍着缓缓的智慧,吞食着缓缓的生气,一度令这个天性里不乏机黠的少女变得沉闷少语……亏她当初还曾经认定缓缓非他不可来着。兰慧好生后悔。 她们所走的是葛州通往明州的官道,为安全起见,两人只在白天赶路,晚间早早投宿,宁可在镇上客栈多住半日,也避开露宿野间的局促。 因此,在起初之时,这条路赶得可谓悠哉。 直至,她们踏进了明州地面,赶到了此行中的第一大镇秀水镇,走进一家客栈。 “你们听说了没有?咱们明州的人马即将把胡州全境给拿下了。” “当然听说了,领军打仗的是那位羿青羿将军不是?” “正是,那位羿将军可是咱们城主为大小姐选定的夫君,搁远了说,那会是咱们的东床驸马。” 听到此处,正呷入一口汤的兰慧忍不住偷觑了容缓一眼。 容缓将一口面递进嘴里,嚼咽得有条不紊。 因为正是午膳时分,这家食宿双营的客栈内,迎来一日中最热闹的时候。就餐的客人在此停下脚步,除了进食果腹,自然少不得要高谈阔论,指点世事。“羿清”这位横空出军中新贵,成了他们话题中频率最高的字符。 “你们说羿清将军说得这么热闹,是没听说么?近来的大事?” “什么大事?是羿清将军又攻下了哪一座城池?” “就是羿将军被胡州人暗算受了伤的事。” 容缓手中竹箸一顿。 “羿将军受伤?”临近几桌的人听到这样的消息,都转头望了过去,有人问,“这事你是听谁说的?别道听途说造谣生事,乱了咱们明州的军心。” “谁想要造谣来着?”那位言者老大不忿,“咱是前几天才从胡州那边赶过来的亲戚嘴里听到的。说是羿将军和赵小姐一道出城,在城外遇到了胡州杀手的埋伏,羿将军为了救赵小姐,挨了对方的冷箭。” “这可就难怪了,羿将军是少年英雄,赵大小姐是红粉金刚,这两位志同道合,天造地设,为了救大小姐,羿将军自然是要辛苦的。” “请问,羿将军的伤势如何?”有人问。 兰慧倏然抬头,吓得不轻:这缓缓是什么时候走到那边去的? 容缓立身几位食客面前,行了一礼:“方才听几位说到羿将军受伤之事,在下对羿将军一直心怀崇敬,极想知道他的伤势如何。” “这位俊俏小哥既然问了,自然要告诉你,羿将军的伤势啊……” 话虽如此,对方并非军伍中人,说得含含糊糊,并不能解她此刻担忧。 容缓回到座位,兰慧倾身,悄声道:“别在意,这一个个都是嘴炮,信他们就傻了。” 容缓摇头:“主将受伤这等事,不会随便传出,即使是敌方为乱军心造谣生事,也不会编织得这般枝叶俱全。既然有有这样的消息传出,说明事发时平民目击,以致传得这般遥远。” 兰慧看她忧形于色,问:“你想怎么办?” 容缓不假思索:“改道胡城。” 兰慧一怔:“兰心那边呢?” 容缓忖道:“无妨,那边有莫仇大哥等待。” “蒋更的计划怎么办?” “如果,我独自前往胡城……” “不可能!”兰慧断然否决,“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前往任何地方,打死我也不能!” 容缓失笑:“兰慧姐姐不必担心,因为晓得无论如何你也不能同意,所以缓缓在说出前已经打消了这个主意。”言间,她一声轻叹,“错过蒋更,的确可惜至极,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凡事总有轻重缓急不是?” 原来在缓缓心中,羿清的分量这么重么?兰慧微微意外。 * “城主,属下进来了?” 容华不作理会。 “城主,属下进来了喔?” 容华依然不作理会。 “城主,属下真的进来了?” 容华抬腕,手中笔以直线状飞出,直直穿过门板花格间的薄板,从外间正想举手敲门的容保耳边擦了过去,钉在外间廊柱上。 “娘哟!”容保腿一软,当即坐到了地上,屁股摔得疼痛,又“啊呀”叫了声。 门侧的高泓怜悯地看着地上的这位:“你这是在耍什么宝?幸好姚宽不在,不然你又要吃他的一通奚落。” “谁耍宝来着?”容保从地上爬起,拍打着身上的尘土,“是城主自己心情不好,拿我撒气,我又有什么办法?” 高泓不解,蹙眉问:“你明知城主心情不好,为什么还一次次过来送死?” 容保翻着眼珠子:“我不来送死,让城主一直憋着不成?气大伤身的道理你懂不懂?” 果然是姚宽所说的,笨蛋的想法总是与众不同。高泓挥手:“是是是,你容保大爷只管去送,在下只有祝你送死送得愉快。“ 容保跳脚大叫:“啊,你被姚宽那厮给带坏了吧?你这语气和姚宽一模一样,你这是完全的近墨者黑了吧?” 高泓捂着耳朵避出三尺。 “容保,你在外面高声喧哗,是在逼着本城主把这只笔直接送进你的喉咙里去吗?”容华极力忍耐的声音,从门内准确无误地递到了容保耳内。 容保骇得赶紧掩住脖颈,讪笑道:“城、城主……” “你这三番五次地过来,可是在处理平南那边的事务时遇到什么难题了?” “这……”容保抚了抚头,“城主料事如神,属下的确是遇到了些事,不过城主放心,目前都还在属下能够应付的范围内。属下过来,是想向城主禀告另外一些事,就是……就是……” 容华听不得这般吞吐,冷声道:“如果是关于胡家女儿的,交给高大娘打理。” “这……是,也不是,属下想详细说给城主听。” “滚进来。” “是。”容保颠颠上前。 高泓迟疑了下,问道:“城主是要你滚进去呐,不滚么?” “你——”容保回头怒目而视,“你是彻底被姚宽给带坏了!我要告诉城主,等姚宽回来,绝对不能再把你和他放在一处!” 他一边如是威胁,一边推开了门,大步迈了进去。 容华眸光凉凉扫来:“你的脚可以迈得再响一些。” “……属下知错。”都欺负我,全天下都欺负我,呜呜呜。 容华将案头报章暂时推离手边,问:“什么事,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打扰本城主?” 还以为城主仍然沉浸在缓姑娘离去的不快中,原来是公务缠身。容保心中惭愧,道:“属下听到了一些风声,那位胡小姐正在从其他藩地收购粮米,而且价钱出得颇高,似乎想把邻边产粮地的粮米购买一空。” 容华默忖须臾,问:“消息已确认了么?” “属下已经派得力的人手前去核实,但兹事体大,属下不敢耽搁。” 容华覆眸沉思。 容保继而道:“胡家小姐收购粮米,是针对城主,还是她的父兄,都不重要。倘若这件事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她等于是在替她的父兄招惹祸灾。”容华目底锐芒乍现,“核实之后,替本城主约见一下胡家女。 容保一呆:“城主您不是说过不再步叶家小姐后尘,不会与胡家小姐谋面的么?至少……”触到主子不善的目光,他急忙收嘴,“属下遵命,属下督促手下加快核实!” 容华冷哼一声,揽回报章,提笔欲书。 “城主,属下有个想法不说出来实在是不痛快。”容保冒着被主子修理的风险,道,“胡家小姐在这个时候购粮,会不会就是为了让城主召见她?” 容华没有张口斥喝。倘使胡家女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那么恭喜她,她成功了。 “城主!”高泓叩门。 “进。” 高泓大踏入而入,走到案前,压了声嗓:“孟将军派人过来,他麾下的哨探发现了蒋更,正向平城赶来。” 容华浅笑:“终于回来了么?” 高泓面有难色:“但,蒋更沿路放话,除了缓姑娘,谁也不能令他低头臣服。” “恐怕由不得他。”容华唇角冷冷勾起,“传话下去,沿路放行,及至他到了平城三十里处,本城主会亲自前往迎接。” 高泓诺了声,转身退出。 容保才欲请退,听得主子那边言道:“‘容缓’这两个字再次出现时,将会以什么样的身份闻名于世,你可想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二章 雾中看花心迷离 这一刻,向来自诩城主第一心腹的容保,拿不准主子此问的真正意图何在。莫说这一句话,城主与缓姑娘的事,他算是离得最近的,可看了那么久,始终处在云里雾里。有时以为得到了答案,可那两人之后的发展又会立刻将之推翻……到底,城主对缓姑娘,缓姑娘对城主,是怎么想得呢? “如果缓姑娘为了不让城主找到隐姓埋名起来……” “不可能。”容华道。 “那……”容保抓耳挠腮,“属下虽然说和缓姑娘说过几回话,可缓姑娘的心思到底是什么样的,属下从来都不明白呢。不过,既然城主断定缓姑娘不可能就此默默无闻下去,就一定是这样吧。还有啊,属下……嘿嘿,属下有点不敢说。” 容华转了转手中小毫:“无妨,本城主的‘笔镖’正缺练习目标。” 容保打个哆嗦,急急忙忙道:“属下是认为城主派姚宽去找缓姑娘,是为了让姚宽保护缓姑娘!” 容华轻嗤:“这些闲枝散叶的事情,你倒是看得清楚。” 容保扁了扁嘴,道:“属下鼠目寸光,属下小肚鸡肠,请城主原谅。” “去把该核实的问题核实明白。” “属下遵命。” “下去吧。” “属下告退。” 及至从城主书房走出,容保拍了拍胸口,松下口气来:看来城主的心情已然开始好转,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对容保小哥来说,自家城主大人心情好转的重要标志,便是拿他做消遣。想到这一点,他喜孜孜乐颠颠,做事去矣。 只是,有前车之鉴在,他实在不赞成城主在这个时候就与那位胡家小姐面对面,万一在这个时候惹上这笔桃花债,岂不麻烦? 缓姑娘啊缓姑娘,即使您不喜欢小的,小的也是站在您这边的喔。所以,拜托您,以后倘是再见面了,多多少少的也喜欢小的一下下呗。 * “鬼才会喜欢你!” “喜欢我的明明是你,难道你是鬼不成?” “滚出去!” “这么冷漠?”来者捧心蹙眉,“你伤了我的心。” 兰慧一脚向着这个突然找上来门的某人踢了过去:“少恶心人了!” 来者一个闪身避过。 兰慧再度踢出。 清晨时分,坐在窗口投下的晨光内,容缓原是事不关己般读圣贤之书,将空间让给这二位言语对决,发现这二位即将诉诸于武力时,开口:“要打,请到屋顶。” 此处是客栈,坏了任何一样物什,均需加倍赔偿。 “缓姑娘不制止她么?”来者边躲边问。 容缓眉眼未抬:“我为什么要制止兰慧姐姐痛打追兵?” 来者气结,嚷道:“她可是打不过我的啊,我要还手了啊。” “你不敢。” “为何?” “你喜欢兰慧姐姐。” “是她喜欢我!” “你不喜欢她么?” “……”这位缓姑娘端的是难缠呢。 来者,姚宽是也。她们明日就将踏入胡州边境,今日在明州境内的客栈里被人家堵个正着。 姚宽看了看一脸身清闲的缓姑娘,以及满面不善的兰慧,丕地福至心灵,道:“你们也知道我是追兵没错吧?难道不该对我好点,看能不能放你们一马么?” 兰慧活动了下手腕,朝对方凑了一步。 容缓浅笑道:“容华当真希望你将我带回平城么?还是说,找到我的下落,无须声张,向他禀报即可?” 姚宽尬笑三声:“那种无关紧要的细节,无须在意啦,哈哈哈……” “你果然违反了你家城主的命令。”兰慧得意道。 姚宽决定强词夺理:“只要将你们带回,哪里就算违反了?” “容华应该不想你这么快将我带回去吧?实则如今我若回去,最为难的正是容华。”容缓淡淡道,“聪明如姚大哥,应该明白个中含义不是么?” 姚宽伸出一根手指刮了刮脸皮,没有言语:城主到底怎么想,他未必清楚,但城主吩咐了发现缓姑娘后不得声张确是事实,有点汗颜呢,就这么轻易暴露了行迹。 其实,他是淌到了兰慧掷在房顶上的铃铛,听到了兰慧的斥喝声,从而以破罐子破摔的心态,现身在此间。 “缓姑娘向来都是智计超人,在下败在姑娘手中倒也不冤。”这话是绝对的言不由衷,昔日江湖中,姚宽扬名立万的本钱有二,除了武功,还有脑袋。他这颗脑袋可是以诡计多端著称于江湖同道之间,如今作为一位老江湖,接连折在这两个女子手中,这种感觉很不美妙,极不美妙!“不过,无论城主心思如何,都不是下属该去揣摩的,在下既然奉命寻找缓姑娘,就当尽职尽责。现与姑娘已经见上面了,自然要带姑娘回去,还请不要为难在下。” 兰慧听出了对方的威胁意味,瞥了眼容缓。 “看来姚大哥打算用武力相胁了?”容缓问。 姚宽抱拳:“有命在身,还请缓姑娘恕罪。” 容缓浅笑:“罪倒不至于,只是,会让我很生气。” “哈哈,缓姑娘生气,在下一定是惶恐万分,身不由己的人总是无奈,得罪了……”嗯? 兰慧走到他近前,端着下颌仔细打量了一眼:“看来已经起效了。” 容缓颔首:“看来是如此没错。” “怎么办?”兰慧围着姚宽转了一圈,“听他方才话里的意思,容城主似乎只派了他一个人过来,为了免去以后的麻烦,该怎么料理他?断手?还是砍腿?或者干脆抹了他的脖子?” 容缓一笑:“全交给兰慧姐姐发落,我先去马厩牵马。” 她伸臂将榻上包裹握在手中,向着姚宽微一颔首,施施然去了。 姚宽眼珠转动,看着缓姑娘出去,看着兰慧一脸不怀好意地接近,好生挫败地开口:“话说,你们是在什么时候出手的?” “连自己中招的时间也不晓得么?”兰慧摇了摇头,“你这老江湖栽了一个又一个的跟着,可知道原因在哪里?” “请赐教。” 兰慧一笑:“因为你对上的是缓缓。” 姚宽面皮僵硬,忒不好看。 兰慧信步走到客房内惟一的桌前,上面有容缓用过的一管墨迹未干的中毫,伸臂捏在指间,返回姚宽身前,道:“就像你们江湖人的武功有高、中、下,而高手中又分高、中、下,高手中的高手也会高有低。缓缓的脑袋与你的相比,就是一位高手中的高手中的高手与一个高手相遇。你是高手,但缓缓的实力超你太多。这么说的话,你应该能明白吧?” “……所以,我是什么时候中招的?” 兰慧坏笑:“你是什么时候感觉到自己哪里被蚊子或者虫蚁之类的东西刺了一下呢?” 姚宽瞳仁下移,瞥向自己右足脚踝处。 兰慧了然,抬腕开始在这位被俘者的脸上挥毫作画,先在其额头画一只蛤蟆,再在其两颊画两朵小花,边画边道:“房顶上共放了四只铃铛,用细丝联系在一起,你踢中其中一只,四只便会同时射出两枚细针,虽然有可能因为你所占的方位有所偏差,但四铃各辖了四个方位,覆盖还算周全,哪怕只是擦着你的脚踝过去,也足以凑效。当然,也需要感谢此地的气候,大家都是衣着单薄。当然,如果你没有惊动铃响就进到了房内,我们也只能采用备用方案,用袖弩偷袭。” 姚宽切齿:“还有一个可能不是?我动了铃铛,却没有中针,你们失去应有的警惕,被我拿下?” 兰慧颔首:“说实话,方才看见你身影的刹那,我们也担心过这个可能,或者你内功深厚,针上的药不足以对你生效。所以,缓缓才示意我与你先打上一气,一为了试探你有无中毒,二为了促进你气血运行促进药性。直到你眼底出现了一丝青痕,我们确定,你中招了。这毒呢,是葛州特产,用三味药草熬制而成,有个通俗易懂的名字叫‘无骨三味’,是葛州宋夫人的防身佳品。宋夫人说过,这药在中后半刻钟内两眼眼底会出现青色痕迹,进而手脚麻痹,全身僵硬。普通人一定是瘫软成一堆死肉,因为你是高手,所以成了一根木桩。” 姚宽拧眉瞪着她:“这么说,你刚刚对我发的那些火气都是假的?” “真假有什么重要?关键是把你拿下。”兰慧挑了挑眉,满眼戏谑,“你也别想拉着我说话拖延时间,以为这药效一时片刻就能过去。不中也就罢了,既然中了,至少需要两个时辰。还有,友情提醒:别想运功解毒,那只会使药性运行你全身,闹个不好就在这里站上五六个时辰。再会,请阁下在此慢慢享受。” 姚宽转动着眼珠,看着兰慧走了出去,不自禁强行扯动手脚,而后“砰”地一声—— 栽到地上。 兰慧回首,看着地上人,摇头:“唉,男人……” 此时,容缓牵两匹马,等在客栈门口,忽有过路者停在她面前,一声惊呼:“你是小怪吧,是小怪吗?你长得和你老爹一模一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三章 依稀往事皆如梦 容缓直视来者。 这位过路者衣衫褴褛,因为身形过高,上背略有佝偻,脸上还挂着两道疤痕,第一眼看上去,绝对不是个好人。 “你果然是小怪……”过路者上前一步。 “站住。”容缓低喝一声,进而揖了一揖,“本人姓容名缓,阁下何人?” 那来者定住脚步,还礼道:“我姓蒙名豫,蒙豫,在你幼年时分曾见过的……你叫容缓?原来当年孟兄将你托付给平州容氏了么?” 她顿了顿:“孟兄?孟兄是谁?” “当然是你家老……” “缓缓。”兰慧脚步轻快地走出客栈大门,“抱歉,因为太好玩了多玩了一下,咱们走……”她发现了那高个男子,目光当即凌厉,一手扶住腰间,一手将容缓带在身后,“这位是谁?” 姓蒙名豫者向后退了数步,抱拳道:“在下蒙豫。” 兰慧满眸警戒:“阁下找我家……少主有事?” “在下昔日曾受孟兄……”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容缓道,“我们此行要到胡州,阁下若是得暇,可姑且与我们同行,另寻地方说话。” 蒙豫欣然点头:“这自是好的,自是好的!” 兰慧狐疑地乜了对方一眼,道:“我们有马,他却是步行,如何同路?而如果不骑马的话,很难把里面那货甩开吧?” 容缓抬手一指。 客栈前的马桩上,系着一匹灰黑色的马。 兰慧一眼认出:“那是姚宽的马。” “方才,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把缰绳解开,把马儿驱离到远处,以减缓姚大哥追赶的脚步,却犹豫着马儿无辜,不该被人类的纷争连累沦为流落街头的无家孤儿。” “呃……”缓缓,这种话你着实不必说得如此一本正经。 容缓向蒙豫示意:“请上那匹马。” 后者依言行事。 兰慧觑着对方背影:“缓缓,此人……” “容后再说。”容缓的心神实则尚处于石破天惊的冲击中,她力持镇定,只是不想耽搁的时间给姚宽可趁之机,“里面那位如何了?” 兰慧当即笑得煞是开心:“已经堵牢了嘴踢进床底,在药效过去前,谁也救不了他。” “……”兰慧姐姐,之前是我想错了,其实你一点也不喜欢姚大哥吧? * 当年,容奢收养容缓之后,也曾经查过她的身世。不过,因为五岁的容缓清楚记得母亲与父亲的先后亡故,在查探了一番并无线索后,确定了她是万千流民孤儿中的一个,也就作罢了。 其实,那时的容缓,有一些记忆从不曾向容奢道出:她记得父亲的姓氏,也隐约记得曾与父亲出入过一座位于平城高门华第。 没有向容奢提过那些,是小小年纪的她的小小心机—— 她喜欢美丽温柔的夫人,既然双亲不在,其他人也就无足轻重。 这些年,她的梦里只到雪屋,之前的事从不曾找来,如今,却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找到了她。 这一夜,途经一个因为战乱几乎无人的村落时,容缓选择停下,寻了一座位于村中的院落,在院外作了一番布置后,院内生一堆篝火,煮一锅清水,开始倾听过路客说话。 半个时辰前,兰慧在得知原委后,曾悄声问:“缓缓是从哪里断定此人不是个诈欺骗子?当年那些事,安州城主府中一些上了年纪的下人们都知道,叫出‘小怪’也不奇怪。” “‘小怪’的确不奇怪,但如果‘小怪’与‘孟兄’一起出现时,他至少是当真认识过家父,无论是好是坏,得知一些往事也无不可。” 这个意思,是说当年那个五岁的小娃儿为了留在夫人身边,隐瞒了一些事情么?兰慧在讶异之中,等来了这个夜谈的时刻。 蒙豫咬一口干粮,喝一口热水,叹一口长气,道:“过去十几年,我直为了寻找故人之后走遍四方土地,一度以为今生无望,没想到能够如今当街偶遇,定然是孟兄在天有灵,保佑小怪遇到贵人,也令在下不致完全失信于故人,抱憾终生。” 兰慧正用银针来回试着那锅煮在火上的水:这水取自这院内的水井内,经久不用,有些放心不下。听对方感叹得慢条斯理,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方才说我们家缓缓与你那位故友长得很像,一位男子长了缓缓这张脸么?” 蒙豫颔首:“的确与孟兄少年时候一模一样。那时的孟兄,曾使全城的女儿家为之倾倒。” “这个我懂!”兰慧忽地起了兴致,“缓缓每次穿上男装时,如果不在脸上涂些草灰,会有一大群的女儿家看着她,尾随她。你看现在,她的脸上可是涂了足足两层,这么看上去,仍然是个俊俏小哥不是?” 蒙豫笑了一笑,“蒙兄二十岁之后,身形长开,五官也变得阔朗,变得极有男儿气概,也开始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二十五岁那年战胜十名对手,成为万马帮帮主。” “还是一位帮主?”兰慧咋舌,“缓缓,原来你还是一位江湖大鳄的女儿。” 容缓没有言声,火光下,瞳光明明灭灭。 蒙豫目光向她扫来:“宋兄成为帮主之后,为了帮中利益,惹上了几个棘手的仇家,那时你已经出生,孟兄为了避开仇家,辞去帮主之位,退出江湖,带妻儿隐居乡野。只是,这个乱世里,平民百姓的日子没有那么好过,为了保护你们母女,他一次次暴露身手,仇家还是找上门来,他只得再次搬家,你们一家三口过得甚是辛苦。” “阁下……”容缓平淡开口,“是那位孟兄的什么人?” 蒙豫失笑:“你这个清冷的性子,与你的母亲却是极像。” 容缓一怔。 “你连缓缓的母亲也认识?”兰慧惊奇道。 “孟家的嫂夫人与我出自同一家族,不过,她和我都不是家族嫡系出身,拐拐绕绕论下来,按辈分,我应该称孟家嫂子一声‘姑姑’。只是,早在他们成亲之前,我已然与孟兄认识,更喜欢叫她一声‘嫂夫人’。” “我大概记得他们都是死于疫病。”容缓浅声道。 这个娃儿的记忆真真惊人。蒙豫重叹一叹,点头:“是呢,躺开了仇家,却躲不开瘟疫。那时,一场战争在孟兄隐居的山村附近爆发,死了上万人,上万人的尸体漫山遍野无人收殓,尸臭传出十里之外,终于引发了瘟疫。你的母亲先是逝了,孟兄带你来安城投奔到我府中。但没过多久,孟兄便感觉到了身体不适,他将你托付给我,避到了城外荒庙内,看能否抗过已经染上身的疫病。但你太过聪明,我家的府门根本关不住你。你逃了出去,并找到了孟兄。这时,我收到孟兄托相熟的乞丐投来的一封信,说自己大限将至,三日后到荒庙将你领走,送到曾经接受过万马帮恩惠的平州容家。三日后,我赶到庙里,其内只有孟兄的尸体,却不见你的踪影。庙外的一个断腿乞丐说你是被一恶人带走了,我按他所说的追上去,却见那恶人昏躺在路边的烂泥沟里。挟了他打听,得知你已经从他手中逃脱。我安葬了孟兄,开始寻找你的下落,如此一找便是十余年。” 那座荒庙,依稀也是有些印象的。容缓抬眸,道:“我记得,我曾随父亲进出过一座显赫府第,可是阁下的家门?” 蒙豫连连点头:“其时,我住在安城的分家内做主事者,那座宅院的确颇为阔绰。” 随着过去的讯息浮现浰越多,记忆越发清楚呢。容缓淡道:“我还记得,当时我故意跌到路边的烂泥内,在恶人过来时,以烂泥糊了他的双眼,然后逃走了。至于他是如何昏躺在里面的,应该与我无关。” 兰慧惊叹一声:“一个五岁的娃儿,算计了一个居心不良的恶人,逃脱魔掌,如果当事者不是缓缓,我绝对不会相信。” “小怪自幼便天资过人。”蒙豫道,“你的父亲曾感叹说若你是男儿,必让你读书中状元入朝为官,以改变这个战乱频频的世道。” 容缓想记起父亲的脸,脑中却并无实像,影影绰绰间,只看到一道高大的身影将年幼的自己抱了起来,托向上方…… “其实,说是偶然看到了你,也不全是偶然。前些时日,我回安城做事,在街坊间见到了一幅画像,画上人与孟兄极为相似,我循着这条线索,打听到‘容缓’这个名字。本是想直接前往平城,却听到了当年追杀孟兄的那个仇家的一些消息,遂决定先为孟兄报当年之仇,遂一路追着他的行踪来到这里。” “结果,仇家没找到,却找到了故人之后么?”兰慧问。 蒙豫目内有一些湿意氤氲,颤声道:“是孟兄冥冥中的保佑,也是上苍见怜。” 容缓默了片刻,抬眸一笑:“话说完了,天色也不早,安歇罢。” 蒙豫点头,向两人抱了抱拳,起身走入院门附近的草房。 兰慧还要撤锅熄火,容缓先行进了正屋卧室内,坐在铺了干草的竹床上沉思不语。 “怎么,还没恢复过来么?听到这么多的往事,今夜你是要失眠了吧?”兰慧踏进室内,一边将一袭披风展开在干草之上做垫褥,一边问。 容缓美眸盯在她的脸上。 兰慧一惊:“不会……” 容缓摇了摇食指,道:“兰慧姐姐,迫害家父的仇人,缓缓势必不能饶了他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四章 各有心思莫怨人 翌日,容缓醒来,听见了院内的对打之声。 她离开草榻,先用兰慧早已端进室内的冷水洗了脸,用了莫离赠送的香膏之后,透过窗户望着院内两道人影,沉吟片刻后,将药泥涂在脸上,整理衣襟,披戴幞帽,走到院内。 “兰慧姐姐不是蒙叔父的对手呢。”观望了片刻后,容缓道。 兰慧跳出圈外,拭了拭面上汗意,赧然道:“我的确不是蒙前辈的对手。本来是看蒙前辈在院内练剑,一时技痒切磋,却发现自己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在前辈面前实在是班门弄斧。” 蒙豫收剑入鞘,摆手道:“你一个女儿家,又年纪轻轻,有这样的身手已经是很难得了。” 容缓也颔首:“蒙叔父既与身为一帮之主的家父相识,自是江湖高手,兰慧姐姐也只是跟随莫大哥学了几年武功,自然不是蒙叔父的对手。” 蒙豫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疤痕:“缓缓说得是,行走江湖,稍有懈恕,便极易被仇家趁虚而入,这些伤疤即是最好的佐证。” “仇家?”容缓面色恍惚,“蒙叔叔昨日提到过来此是为了寻找当年追杀家父的仇家,可曾找到了么?” “这……”蒙豫欲言又止。 容缓眉目间多了冷峻之色,道:“当年,家父已然决意退隐江湖,对方依然赶尽杀绝,如此歹人,缓缓绝不可能容其活在世上。” 蒙豫蹙眉摇头,道:“你既然叫我一声‘叔叔’,听叔叔一句话,莫过问那些陈年旧事,全交由我打理如何?我本来也是为此而来,无论如何也不能将本属于自己的责任推诿给自己的后辈,缓缓是孟兄留在这世上的惟一骨血,切不可有丝毫闪失。” 容缓向其施了一礼:“缓缓愿意听叔叔吩咐,也不会自大到以为凭着一己之力便可为父报仇,只希望在叔父寻找此人之事中略尽绵力,也算缓缓为已经亡故多年的父亲尽一份孝心。” 蒙豫满面难色,犹豫再三,道:“我也不是不能体谅你这份赤子之心,也罢,我就将此人详情全数说给你听上一听,看你年纪虽小,心思却甚是沉定,应当能够想到办法将那贼人拿下。” 容缓颔首浅笑:“请孟叔叔先将那贼人姓名告诉缓缓。” “那贼人……”蒙豫声音艰涩,“说起来,实在有些难以启齿,那贼人也是孟家人,与你同出一门。” “孟家人?” “你们平西孟家是当地的武术名门,孟家人中分为两派,一派喜欢游迹江湖,一派则主张从军入伍。两派经常因主张不同而起了纷争,孟兄在江湖声名卓著,引来孟家从军派的妒忌,屡屡将一些会弄脏双手的恶事交予孟兄打理。孟兄向来最重家族情谊,起初在降低各方伤害的情形下为他们做了一些事,但最后,孟兄在接到一个要求杀死政敌全家的委托后,断然拒绝,并帮助那家人逃到了塞外。” “平西孟家?”说起,昨日他还提过父亲与平州容氏素有瓜葛,而这平西孟家听起来,怎如此耳熟? 兰慧走近她,在她耳边道:“这个平西孟家,难道是孟将军的家门?” 孟将军?平州营的孟将军?她记得,孟将军名为孟楚征,出自平州一家历史悠久的将门世家。 “那时,孟兄为了妻女,曾向孟家家主致信陈明委屈。孟家为了保住名声,将从军派的为首者驱逐出孟家,令得该派行事有所收敛。而那名为首者也只是表面脱离孟家,实则被任命为孟家暗杀组首领,并从此将孟兄视为仇人。孟兄独身一人时,可以说毫无破绽,他无可是奈何。但在孟兄成婚生女之后,他将目标锁在你们母女身上,孟兄带你们四处避难。如今,那为首者投身江湖,为孟家敛聚不义之财,暗杀异己,做得尽是见不得光的勾当。此人名为孟楚律,找个江湖人稍一打听,没有人不晓得其恶名恶行。” “原来如此。”容缓颔首, 兰慧摩拳擦掌:“那么,这个孟楚律如今藏身何处?” 蒙豫当即摇头:“姑娘切不可冲动。孟楚律已是江湖三大杀手门派之一的幽冥门之首,没有万全之计,不得轻举妄动。” 兰慧欠身抱拳:“还请蒙前辈多加指点。” 蒙豫沉思片刻,道:“你们既然执意如此,放任你们不管反而危险,随我来吧。我在江湖虽无孟兄那般名震四方,左右也曾有过一席之地。在听到那孟贼行踪之后,曾向一些江湖同道求助,如今他们也该到了约定之地。我们须与他们会合后共商讨贼之策。” “事不宜迟。”容缓即刻回到室内打点行囊。 兰慧也在旁帮忙,眼尾余光扫过身旁少女的侧颜,不由吓得心头一跳:寒厉得宛如冰雕刀刻一般——缓缓生气了呢,很生气,非常生气。 一刻钟后,她们随蒙豫启程。 照蒙豫所说,孟楚律来到这胡、安、葛三地交界之处,是为了见黑虎堡堡主。黑虎堡所在之地黑水城离此五十多里,他约了召集来的江湖同道在该处会合。 三人在原野间纵马疾驰,一个时辰之后,便到了黑水城外。 黑水城的名里虽有个城字,规模也不过是一家边境大镇,城门前无人看守,城门后无兵巡逻,他们牵马行走在街间,见得三教九流混杂行走,其中多有负刀背剑的江湖人物,偶有摩擦,却未起冲撞,向对方送去一个不友善的眼神之后,各自转身散去。 “这整座黑水城尽归黑虎堡所有,凡来此城中的外地人,但凡有寻衅斗殴者,都意味着向黑虎堡发起挑战,黑虎堡投放在城中各处的‘管家’则可以施以诛杀之令,那黑虎堡的堡主就形同于此地的皇帝。”蒙豫道。 兰慧看向容缓:“骑了这半天的马累了吧?先找个地方歇歇脚?” “无妨的。”容缓摇首否之。 “不要勉强,你不似我们都有武功在身,马背的颠簸又极耗体力,还是早点去歇着吧。” 蒙豫目光投了过来,迟疑道:“早在那家民居时,我便想问一句:缓缓你没有武功么?那容家不曾授你武艺?” 容缓淡哂:“与容家无关,是缓缓天生根骨不佳,不是习武的材料。” “唉~”蒙豫惋惜不已,“你是孟兄的女儿,怎可能根骨不佳?还不是幼年时候颠沛流离伤了根本?孟兄武功那般了得,若他在世,必然为你精心调理,你如今必已成为一位文武双全、才德兼备的名门闺秀。” 容缓勉力一笑:“是缓缓命中无此福缘。” “既然如此,我们更该把那个始作俑者给大卸八块!”兰慧狠声道。 “姑娘慎言。”蒙豫警惕地扫了四方一眼,压声道,“在这座黑水城的街头,随时都有黑虎堡管家出面执法,切莫让那些人抓到任何把柄。” 兰慧掩口。 “前面到了。”蒙豫向前方指了一指,“前面那间兵器铺子即为蒙某与好友约见之地。” 兰慧抬眸了望,这条大街两旁尽是各式店铺,叫卖声此起彼伏,惟那处,甚是安静。她面生警戒:“站在铺子外面的两人,就是前辈的友人么?” 蒙豫脸色一紧:“他们……也太大意了些,若惊动了黑虎堡管家,岂不误大事?” 兰慧深表赞同:“正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手持刀剑气势凌人地行走,不怕招惹麻烦么?” “请姑娘代劳。”蒙豫将缰绳递与兰慧,大踏步直向后兵器铺门前的两人疾行过去。 容缓黛眉微掀,看着这位蒙叔叔满面厉色地与店前二人叙话。 兰慧倾近她耳畔,张口欲言,已见蒙豫踅回身来。 “那些人太过张扬,蒙某已请他们退出此次行动,我们从后门进店。”蒙豫拿回马缰,转向左方的一条稍显僻静的街道内。 两人径直随上。 这条街道似乎专是为了人们穿行而用,两旁多是高墙,少有门户,路人也皆是行色匆匆,对此间毫无留连。 随后,她们晓得了行人匆匆直路的原因。 前方十人,后方十人,将他们堵在了街中位置。 “这位便是修罗书生蒙豫吧?”前方十人中走出一人,面上挂着和煦笑意,“我们家堡主有请阁下堡内一叙。” “蒙贵堡堡主相邀,在下不胜荣幸。”蒙豫扬声,“无奈身有杂务,无暇分身,可否转告贵堡堡主,容在下另择佳期登门拜会?” 那人面透新奇:“面如修罗,口似书生,原来世上当真有阁下这类人物,‘修罗书生’这四个字,与阁下好是贴切,但阁下这文诌诌的口气,与这张脸着实是不配。” 修罗书生?江湖真奇妙,到处都是绰号。容缓突然也很想自己取上一名号。 “诸如那等虚名何足挂齿?请诸位给在下一条路走可好?”蒙豫犹在交涉。 “费话少说!”对方人中传发高斥之声,“我们堡主有请,哪里由得你拖延?再多说一个字,别怪我们动手‘请’人!” 蒙豫陡然怒喝:“你们欺人太……” “蒙叔父。”容缓语透关切,低声相劝,“明知对方乃本土之王,切莫以卵击石。我们与黑水堡素无冤仇,江湖义字为先,讲清原委,应该不会为难我们才是。” 蒙豫恁是不甘:“可是……” 兰慧凑言道:“有句话不是叫做‘英雄不吃眼前亏’,我们先随他们走着,见机行事。” 也只能如此了。蒙豫无奈一叹,向对面人拱手:“请带路。” 容缓瞥一眼天色:似乎要下雨的样子,真真是福无双至,福不单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五章 常年打雁雁啄眼 他们被直接带进了黑虎堡的牢内。 二十人将三人押送进来后即不见了人影,在他们等待的时间里,里里外外安静得仿佛时间静止。 半个时辰后,确定对方不会那么快派人前来交涉后,兰慧叹了口气:“我们千防万防,还是被人家给抓了进来,什么事也没有做成就落得这个下场,真是冤枉。” 蒙豫面现愧色:“都是蒙某那几个友人疏失,引来对方注目。” 容缓抬眸,道:“蒙叔叔可与那位黑水堡堡主认识么?” “只有数面之缘,未有深交。” “可有结怨?” “这倒不曾。” “但愿这位堡主是位恩怨分明之人。”容缓道。 兰慧叹了一口气:“如果是恩怨分明一主儿,就不会把自己立成土皇帝,私设监牢,擅自抓人下狱。” 蒙豫目色恳切,重声道:“不必担心,蒙某豁出这条命去,也会保你安然脱离此地。” 容缓一笑:“多谢。” 蒙豫惟恐自己的话不足以安抚这个纤弱少女,进而道:“蒙某并非大言不惭。蒙某的那些友人皆不是泛泛之辈,一旦发觉我们被带进了黑虎堡内,必定设法营救,我们只须平心静气地等待即可。” 兰慧苦笑:“可他们未必晓得我们被带入此间不是?” “这一点姑娘更无须担心。”蒙豫言之凿凿,“在这黑水城内,但凡突兀失踪之人,无不与黑虎堡有所关联。无论有无目睹事发经过,他们都会潜入这黑虎堡内一探究竟。” 既然如此,兰慧尽力不使焦虑心绪显露于外,耐心等待就是。 天色入暮,仍无人前来打扰,到了晚膳时分也没有人施予关注。好在对方没有收走他们身上的包裹,兰慧拿出干粮一分三份,好歹制止住了肚肠的辘辘抗议。 继而夜深人静,一阵轻浅的脚步声抵临牢门前。 兰慧倏然睁眸。 “他们来了!”蒙豫一跃而起。 来者当真是蒙豫的友人救兵,共有五人,撬了牢锁,开了牢门,带他们走出牢间。随后,几经拐绕,避过数处哨点,出了一道外门,眼前是黑虎堡绵延重叠的宅院。 一友人压声道:“我在进来前,买通了这里的一个管家,对方给了我一条最为安全的路线,你们要紧紧跟随着我身后,不要走散了。” 他们跟随在此人身后,悄步前行。 兰慧放眼四望,道:“我们的马应该关在这堡内的马厩里吧?” “先别管马了。”领头者辨别了一下方向,“向这边走。” 容缓挽起兰慧右手,紧紧跟上。 穿过一个园子后,一行人沿着廊角移动,不远处,有一队巡防的护卫经过。护卫经过之后,他们看到了一道角门轮廓。 而要到达那道门前,他们还须经过一座花厅模样的房室门前。 避身在廊下阴影处,眺着花厅内透出的灯光,领头者不胜懊恼:“难道是那管家骗了我?他明明说今晚花厅无人的!” “从那些树下穿过去。”容缓道。 花厅前树木茂密,在花厅廊下悬灯的光线中,投下一片阴影。 蒙豫点头,示意诸友人快行。 很快,他们投身至树影之中,但迅即发现这片阴影并没有想象得那般严丝合缝,处处都有缝隙,抬眼一望,花厅内灯火高炽,看得甚是分明。 兰慧一震:“那是……” 容缓捂住她的嘴,向着角门快步趋近。 蒙豫断后,最末一个走出角门。 一行人穿过门外的丛丛密林,坐进了林外等待的马内,扬鞭疾驰,远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蒙豫从后窗看了看后方情形后,方稳坐身形,问:“缓缓可是识得花厅内与黑虎堡堡主会面之人?” 容缓坦然颔首:“认得。” “那是何人?” “平州城主容华。” 亮若白昼的灯光下,容华坐在那里,俊美得宛若鬼斧神工玉石雕就的模样。 * 车子疾驰了两刻钟的工夫,终于停了下来,停在一道普通的院门前,院内兵器架上有兵器冷辉点点,想来这便是兵器铺的后门。 客厅落座之后,蒙豫当头问:“缓缓,除了容华,你可看见了其他人?” 容缓挑眉:“坐在容华对面的,当是黑虎堡主吧?” 蒙豫颔首,面色肃沉:“伫立在容华身侧的,便是孟楚律。” 容缓一怔。 “容氏成为平州藩主已有百余年,而孟家算得上是容氏家臣,向来忠心耿耿。无论是在明面上的从军派,还是喜欢江湖的草莽派,都不曾否认这个身份。当年的孟兄,也曾经为容氏鞍前马后,万马帮为容氏一族谋得过重重利益。只是,没想到现在的孟楚律也愿意供容氏驱使,想必此次黑水城之行,是为了给容氏与黑虎堡牵线。如此一来,倘若杀了孟楚律,便等同向容氏宣战,而容氏如今的地位形同各州霸主,实在不妙呢。” 容缓覆眸,若有所思。 “蒙前辈。”兰慧颦眉,不悦道,“既然您是安城人,在听到‘容缓’这个名字时就该对她如今的身份有所了解了吧?她受容氏大恩,不可能与容氏宣战。请莫再说这种话为难缓缓了可好?” “蒙某惭愧。”蒙豫低头,“这件事,全数交给蒙某如何?蒙某目标也只有那孟楚律一人,倘若因此招来平州容氏误解,只请缓缓向那位容城加以解释。” 容缓默然。 兰慧柔声劝慰:“缓缓此刻心思太乱,先好生安歇一晚如何?” 蒙豫也大表赞同。 这兵器铺的主人一声吩咐,不一时便有老妈子上前,领二人前往客人下榻之处。 “看样子,这位容缓姑娘并不想与容氏决裂呢,即使是为了父仇。”一友人道。 “毕竟她能清楚记得父亲是死于瘟疫。”另一友人道,“而非仇人之手。” “谁能想到她会有那样清楚的记忆?”又一友人摇头,“一个五岁的娃儿而已,谁家五岁的孩子能记住那么多事?” 蒙豫面色沉凝,摆手:“今晚姑且如此,明日再议。” * “如果,那孟楚律当年曾杀害令尊,你会顾虑城主么?”兰慧问。 坐在榻上默然了良久的容缓眸光掀起,笑色清浅:“兰慧姐姐是在说如果吧?” 兰慧讪笑:“也对呢,‘如果’之类的事情……” “不。”容缓轻摇螓首,“这等事,不仅仅是如果。容华坐在那里,孟楚律站在那里,如果孟楚律是我的仇人,就无法绕开容华。小怪的生命因为容氏得以延续,若是为了给小怪的父亲复仇,容缓能做到哪一步,的确是个问题。” 兰慧将两人明日换穿的衣裳整齐摆放在榻侧,道:“蒙……前辈的话,你照单全收了呢,难道没有一丝怀疑么?” 容缓面对窗外,目光迷离,声语幽幽:“我别先选择,因为对于那些往事,对于生下自己的双亲,我几近一无所知。我记得他们的离去,却想不起自己的家门。我记得父亲姓氏为孟,却忘记了他的脸容。” 兰慧叹息:“是呢,我虽然对母亲的印象极是不好,但这时候如若有一个人愿意与我说一说她的事,还是极愿意听一听的。” “睡吧。” 灯火熄灭。片刻后,响起恬静平稳的吐息之声。 伏身窗下的两道身形离去。 同一时间,上房揭瓦窥清室内人影的一人也飘然而起。 真是热闹。兰慧若有若无地咕哝一声。 容缓扬唇。 * “你确定那两个人是容缓与兰慧?” “是,属下确定。” “可曾惊动了她们?” “属下遵从城主吩咐,只确定了缓姑娘的行踪,不曾惊动。” “你是这么喜欢遵从命令的一人么?” “禀城主,属下是。” “那么,你的马是怎么落入她们手中的?” “这……嘿嘿……” “嘿嘿?” “嘿嘿嘿嘿……” 对着那个傻笑的后脑勺,高泓一把掌抡了下去,斥道:“你此前一定是擅自行动,着了缓姑娘的道儿是不是?” 哼。姚宽很孤傲地不予理睬。 难得地可以抓住这厮把柄,高泓绝对不会错过这么好的奚落机会:“你那匹马的马鞍里放着你的那些江湖用药,你曾经当着缓姑娘的面取出来送她,缓姑娘断不会忘记这一点,明知如此,还骑了你的马,难道只是为了让你有迹可遁?” “缓姑娘从不知道我养了鸽子,也不晓得它们可以遁着药味追踪好么?”话虽如此,姚宽并不理直气壮。 主位之上,容华神色间明显不快,不温不淡地道:“罢了,你的失职之处过后再论,本城主很想弄清她为何会与那样一群人一起出入,你尽快查清原委。” 姚宽称是。 “黑虎堡的禇堡主貌似认为自己堡中的管家有人与那些人勾结,正在盘查。”高泓禀道。 “让孟楚律出面关注一下。”容华道。 真是一趟出奇不愉快的出行呢。 绕过黑水城,可以从捷径直达胡城。他此来,正是为了考察这一条路线的真伪,顺便接受一下黑虎堡的诚意,以允许其承揽平江水运为条件,接受其地堡内长达十年的存粮。 事情进行原本尚算顺利,直到姚宽闯进了黑虎堡,与黑虎堡一干大打出手。他认出了自己的属下,对禇堡主坦然相告,而后先重逢了马厩里的姚宽坐骑,继而去观察了一下关押在黑虎堡私牢里据说这匹马主人的三人。因为想看到那位容缓姑娘到底是如何走到那一步的,所以选择静观其变,于是导致此刻心情郁结到极致。 缓姑娘,您到底在玩什么? * “我想亲自去会一会孟楚律。” 蒙豫一惊:“你此话何解?” “正是字面之解。”容缓淡淡道,“蒙叔叔不也说过缓缓酷似家父少年时候么?蒙叔叔可以当街认出缓缓,那位曾迫害家父的罪魁祸首想必也能一眼认出,缓缓想看他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蒙豫沉吟:“而后呢?” “寻找机会,杀了他。”容缓道。 蒙豫拧眉思索片刻,摇头:“这太过冒险了。孟贼之狠毒,绝非缓缓可以独力应付的,我既是你的叔叔,断不可能放你一人前去冒险。且那孟贼对孟兄由来心怀妒恨,你与他相见,只怕当即便遭了他的毒手。” 容缓面色坚定,不容转圜:“家父离世时,我不过五岁,只须让孟楚律相信我全不记得过去,便可留在其身边寻找下手时机。倘使蒙叔叔实在担心缓缓,不如与缓缓演一场戏给对方看,令孟楚律以为缓缓在被你追杀如何?” “这……”蒙豫左右思量,仍无法颔首认同。 旁边,一友人察言观色,道:“蒙兄,既然容姑娘为报父仇不惜以身犯险,我等身为孟兄昔日友人,当鼎力劫持才对,只须在暗中保护周全,与容姑娘里外响应,杀了孟楚律那个江湖败类即可。” 蒙豫看向友人的目光内夹了少许的苛责,但还是点了头:“如此一来,更需仔细谋划。” * 一番仔细谋划后,容缓与兰慧在大雨之日“奔逃”于黑水城街间,在身后的“追杀”中,逃往城外西郊—— 据蒙豫友人得来的讯息,孟楚律便置身于西郊一座破败的庵堂内。 “前面就到了,为了取信那孟贼,我须当真在你臂上砍上一刀,给你的伤药要及时用上,不然女儿家留下疤痕就不好了。”蒙豫前来叮嘱。 容缓点头。 兰慧挟起她的手臂一个飞跃,向林中落去。 “莫逃,你这妖女敢伤我友人,蒙某必不能饶你!”后方,传来蒙豫斥喝。 真是入戏呢。容缓借悬于高空的时机,看准了那座位于林后的庵堂方位。 身后,又有蒙豫骂喝声追来:“妖女莫逃,再向前走,别莫蒙某不再手下留情!” 兰慧颦眉:“那声‘妖女’,他是临时起意叫出来的么?” 容缓浅笑:“兰心姐姐写来的信中说过,安州境内但凡是储何死忠之流,全称为我‘妖女’。” “叶为古那个老家伙也叫你‘妖女’!” 如此说话间,她们双足落地后再度起跃,继而再度飞奔,前方不远,便是那座庵堂了。 “妖女受死!” 身后,仍然是极有蒙豫风格的斥喝,随即剑风来袭。 蒙誉两友人左右夹击,兰慧不得闪身迎战。 容缓一个翻身,躲开蒙誉刺落的剑刃,踩着湿滑的枝叶奋力向前奔跑:照此前设计下的,到达庵堂近前之际,她须经受一次血光之灾,兰慧进而赶到,用一些江湖手法将追杀者逼退,而后扶进庵内疗伤。 庵堂在望,她加速了脚步,眼尾内有寒光闪过,闭眸屏息:无论有多痛,忍了就是。 然后,一阵冰冷的、幽寂的、无以名状的触感划过她的骨肉,带来了惊悸到五脏六腑的痛感,随即,她看到了自己飞溅四处的血光,被雨水冲向前方的血流…… 无论是谁,对方这一剑的挥落,携带着无以复加的杀意,只为—— 杀了她。 在晕倒前,容缓如是忖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六章 无知无闻无情心 容华盯着床上人,思绪有些空白。 这个半身血泊、声息阒寂的人,是容缓。 姚宽把她抱进来时,整个有些扭曲,将容缓放下后,踢了一脚高泓,说了声“快滚去请大夫”,自己便飞身去了。 不过,容华不难猜想,他一定是去追将容缓伤到这等地步的人去了。 床上的容缓动也没动,但进来后没有新鲜的血流出来,应该是姚宽做了紧急处理。姚宽那个样子有点少见呢。 说实话,放姚宽来追人,他无疑是在放水了。她既然处心积虑地想要离开,他又何必急不可待地将人追回?姚宽与兰慧的那点心思已是无人不知,且此人也不是一个坚持原则到可以将心上人缉拿归案的类型,势必只会拿出五分的心思,但五分的心思决计不会是容缓的对手,这般一逃一追间,让他们玩上一阵……这是他允许给他们的自由时光。 但,他从没有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大夫来了!属下将黑水城最好的大夫带来了!”高泓一手将一人扛在肩上,一手抓着药箱,如风般进室内,看一眼榻上人,面上沉痛得几乎要哭了出来,把人和物尽数放下后掉头向外奔去,“属下再去找几个大夫!” 这么看上去,容缓这些年颇得人心呢,纵是看他城主大人的面子,他们尽职即可,不必将愤怒与悲伤表现得这般仔细。 “这是伤者。”容华向那位惊魂甫定的老大夫示意。 那位上了些年纪的老大夫脚不沾地的被人一路扛来,原本以为是遇到了歹人,没想到当真是来看病救人的,当下松了口气走近过来,却又猛吸一口气:“这位是伤到哪里了?” 容华浅哂:“需要夫人做出诊断。” 老大夫迅速目测完毕,急道:“左腰处血色最深,臂上也有出血口,伤口应该在左腰及左臂上,剪刀,剪刀,老夫先要用剪刀将左边的衣服剪除干净才好……” 容华将其药箱打开,取出了里面的专用剪刀,道:“我来给大夫打下手。” 他倾近于床榻,先剪开被血染透的袖管,现出其内手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斜呈其上。但这并非全部。继而,他剪开了左边衣襟,现出其下已被血染透的裹胸。 “原来是位姑娘么?”老大夫已然号过了脉,面色沉重,“从伤口来看,是被用一把利器从腰间伤到了臂上。这位姑娘是招惹了什么人,被下这么重的手?只看这伤口,对方是一心想要这姑娘的命呢,应该是被阻扰了,这一剑才没有将姑娘的腰斩断。” 容华眉梢动了动,道:“该怎么做?” “这么深的伤口,为了便于愈合,还需用线缝上。看你手底倒也利落,就在此处理伤口,老夫去为这位姑娘抓药熬药,无论如何,总是要尽人力才是。” 容华眉心微不可察地敛了敛,道:“我该怎么做?” 老大夫急匆匆提笔书写药方,口中絮絮有语:“先用清水擦净血渍,看清伤口内有无异物,诸如铁锈、碎渣之类,若有需清理干净,其后用这瓶白药撒放其内,以防伤口溃烂化脓。用药后,再用针线将伤口缝合。为这位姑娘今后考虑,你缝得越是细密,越不易留下疤痕,虽然以这伤口来看,留下疤痕是在所难免的了……唉,这么年轻的姑娘,老夫也只能尽力而为,如果不是看了脉相,真以为已经……” 在他这番话间,容华已进出几个来回:先到门外吩咐外间的侍卫向店家索要了几盆热水,再亲自向老板娘要来针线。而后,将一盆水擦得全为血水之后,亲自交给外间侍卫,再启用另一盆热水。如此往复,第三盆热水用完,伤口显出完整形状,果如老大夫此前断言,是从前方落剑,从左腰延至左臂下方。伤口内没有任何异物,只是深重至极,一整瓶白药撒下去犹显不足,但大夫认为足够了,他只有引针缝合。 对于针线,他自然不是行家,只是自幼练剑,对于分寸轻重的拿捏尚有几分自信,落针处均匀有致,将分离的皮肉向一处联结。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容华的思绪仍然空白无物。但该做的事,想做的事,一一在做,且有条不紊,精细完备。 最后一针落下时,老大夫走了过来:“阁下做得不错,你的手下们腿脚也甚是利落,药材抓得极快,老夫亲自熬了一碗放在桌上晾着,你先将这瓶外敷的药膏涂在伤处,以老夫药箱内煮过的棉布加以包扎,再喂她将那碗药喝下。” 容华一一照做,用棉布包扎住那一道丑陋不堪的伤口,将药汤一勺勺灌进那个软弱无力的口舌内,还给她擦净了脸上、颈上、手上的血渍,确定全部的血皆来自于腰、臂之伤。 待他抬起头时,房内已经燃起烛光,竟已然是从午时忙到了晚间,老大夫也不知何时退了出去。 “城主,属下又找了两位大夫过来,可需要再给缓姑娘号号脉么?”高泓在门外道。 “进来吧。” 两名大夫在高泓带领下进了来,先后望了面色,切了脉相,对于前一位老大夫的处理极尽赞佩之辞,也各自留下一道药方,说了句“尽人事听天命”后作别离去。 老大夫说尽力而为,这两位也如此勉为其难,看来缓姑娘这一次是真真遇上了一次大劫呢。容华盯着那张无声无息的脸,空白的情绪中,浮起了淡淡的同情:你这是招惹多大的仇家,把自己过成这副模样? 蜡炬滴滴成灰,时间抽丝般过去,天亮了,容华倚身床柱,从很是安闲的睡眠中醒来:连梦也没有,真是一场好睡。 “城主,属下把药熬好了,照您所说,用得是那位老大夫的方子。”高泓推了门进来,送来了药汤,还有另外的消息,“这一夜之间,外面的江湖好热闹,那些江湖人都在说从江湖上失踪了很久的‘百变诸葛”重出江湖,昨儿一人连挑了这黑水城的四五家门派,找一个身高五尺、左手用剑的男子。现在,黑水堡那边的管家倾巢而出,就为了抓住这个乱了黑水城秩序的人。他们若是知道了姚宽就是那位百变诸葛,这时候怕早已把客格围个水泄不通了……” 百变诸葛?容华失笑:“这江湖人真是有趣,绰号用得都这般简单好懂。” “谁说不是?”高泓也笑,将一些瓶瓶罐罐放在桌上,“趁着对方还不晓得姚宽的真面目,属下方才跑了趟黑虎堡,向他们借了这些药,江湖人受伤是家常便饭,他们的药专是为了治疗各种外伤内伤的,应该比大夫的药要来得有效。” “姚宽应该是在第一时就给她用了些药,不然她活不到此时。”容华看着那张雪白的脸,昨日擦试时发现她在脸上是做了伪装的。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这张脸并不适合招摇过市。无论到了哪里,终究是太过惹人注目罢? “大夫说,缓姑娘失血过多,需要进补,但现在身子太弱,只怕虚不受补,让咱们先给姑娘用些米汤,如果……三日后再用些参汤什么的。” “如果”这后的这个停顿,应该是大夫说了什么不吉利的话吧?诸如“如果能活过三日的话”之类?容华伸手试了试床上人的鼻息,问:“依你所见,她是因为平州才惹祸上身,还是近日来出现在她身边的人所致?” “属下……属下不知。”高泓道。 “姚宽折腾了半日加一夜,可消停下来了?”容华看他眼圈发红,眼看就要哭出来的模样,只能寻个有趣的话题。 高泓指上指上方:“正在房顶睡觉,说歇上半时辰后去黑水堡,在他看来,现在只有那里最有可能了,对方纵然不是黑虎堡的人,如今也一定藏身其内。” 这位姚壮士是准备一个去单挑黑虎堡了么?真是一位疯狂的百变诸葛呢。容华淡淡道:“他就没有想过对方或者已经离开黑水城了么?” “好像用飞鸽传书,发动之前的江湖同道,把离开黑水城的几条路都给堵住了。” “此前跟在容缓身边的那个人呢?” “事发时对方也在,如果不是他出手挡了一剑……不过,属下已然派两个轻功好的盯着他了。” 容华想起最该出现此处的一人,问:“兰慧在哪里?” “昨晚来过这边一次,向属下问了缓姑娘的情形后,从马厩里骑了姚宽的马就走了。” 这些人,一个个还真是喜欢自作主张呢。容华摇了摇头:“稍后姚宽前往黑虎堡,你也同行,将事情原委说明禇堡主听,看一看他的反应。” 高泓称是。 容华已然将药碗端起,开始了喂药大计。 “城主,您……”高泓眼内尽是忧色:第一次希望容保就在近前,那个抗打抗摔皮糙肉厚的生物,定然能够…… “怎么了?”容华问。 “您……从昨儿正午到现还没有用膳。” “是么?”似乎是如此没错。容华确信自己胃肠内的确空空如也,“上碗粥吧,大夫不是说容缓也需用些米汤?一起做了就是。” “厨间已然在做了。” “做好了就端上来,看你这张神情,难道是怕端上来后本城主会砸你脸上不成?” “……”城主您还没照过镜子吧?没看到自己此刻的模样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七章 美人伤痛四海悲 树影摇曳,清风送爽,姚宽倏然醒来,抓起身边剑,飞身跃下。 容华已倚墙而立,等在下面。 两人所照的第一面,就已经足够领会对方此刻的心境。 容华看其一身血色,一半应该是是抱着容缓时所染,另一半想来是这位壮士昨儿那一通折腾后的成果,看着真是壮观呢。 姚宽一笑:“城主在此,属下就不必进屋辞行,甚好,甚好。” 容华面上显出同情:“你忙了将近一天一夜,一无所获么?” 姚宽绝不想担上有勇之谋之名,道:“也不是一无所获,从几个人的嘴里听到一些有用的,正要去核实。” 还以为这位百变诸葛用那样简单粗暴的方式大网筛鱼,中是为了发泄出那一腔必须发泄出的怒火,原来不是无的放矢么?不过,够嚣张就是了。容华提醒道:“你这般肆无忌惮,应该会召来江湖追杀吧?” 姚宽一脸无谓:“有人敢杀,杀回去就好了,怕他何来?” 真是一位狂妄的江湖豪客。窝华转身向室内行去:“那就好好地杀一杀吧。” 姚宽起步要走,忽又顿住:“城主……” 容华脚步未停:“无须向本城主赔罪。” 姚宽扬眉阔笑:“那么,属下用行动赔罪,去杀个痛快!” “随便你。”容华扔下三个字,走进了室内:还有那么多活儿要做呢,偷闲不得。 高泓等在门外,一阵又一阵的清风将那两人的话飘进耳里,真个是恶寒—— 城主,您是忘了您此来的目的了么?姚宽是江湖大哥,您不是啊。 * 兵器铺内,也有一番难以消受的错愕。 “容姑娘受伤了。” “伤她的不就是你么?” “她受了重伤,极重的伤。” “一时没控制好力道?” “非也……” “从另个层面来说,如此反而更能取信孟楚律不是?” “非也,非也,非也!” 为了阻止友人们的揣测,蒙豫连说三个“非也”,因为事态的发展,全然脱离了掌控。 “去打听一下,这黑水城内,除了我们,还有谁是外来者。”蒙豫道。 友人们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惊道:“是外来者伤了容姑娘?” 蒙豫神色极差,连疤痕内也尽是恼恨,道:“除了黑虎堡,黑水城里的几个小门小派里全是乌合之众,连门主也都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浮夸之辈,但如刺杀容缓之人的那等剑法,绝对在江湖留有一号,去查清楚,打乱了我等计划,饶其不得!” * 容华将一碗米汤全数喂入容缓口中之后,也将另一碗米汤灌进自己腹内,在他看来,忘记了用饭这件事,说出去决计无人相信,可手头事情委实太多,忘记了也无可厚非不是? 用完米汤,然后就是药了。 黑虎堡的药,分内、外伤所用,容缓是被剑所伤,伤口虽形之于外,但过狠过重,脏腑必受剑气所侵,当内外皆服。 一刻钟前,老大夫看过容缓之后事,将这些药全看过一遍,选了两瓶出来,边叹气边告辞,表情恁是沉重。 今日的缓姑娘,情形仍不乐观么? “容城主。”门外,一道婷婷玉影站立。 容华蹙眉:这么快就兴师问罪来了? “禇玉求见。” “禇堡主有事?” “听闻城主处有重伤之人,禇玉正好是个江湖郎中,不请自来,只因医者父母心……” 门开了,容华面悬浅笑:“褚堡主请进。” 相对于那些擅长疑难杂症的普通大夫,出自江湖的医者更擅长这等刀剑之伤,容华非江湖人,不晓得这位自称江湖郎中的黑虎堡堡主医术如何,但对方既愿意出手相助,他自然不会拒人好意。 为容缓诊过脉后,禇玉看了之前大夫留下的药方,在老大夫所开药方上加了三味药,甩给立身门外的随从:“速去大通药铺抓上三天的药份。” 而后,她取了针袋,选了最小号的银针,在火上烤过之后,依着次序,扎入“天突”“巨阙”“中极”穴位。 自幼习武,容华对人体穴道有着基本的了解,在那些了解里,想不出这种时候落针在这些穴位的必要。但,既然缓姑娘当下气息沉寂得都要死去了,除了割下她的头,挖出她的心之外,其它事,他都可以任人去做。 “这位姑娘真是命大,堪堪避过了要害,若是被刺中内脏,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容华目光一闪:“这么说,她这条命算是保住了么?” “不好说。”褚玉抬起头来,触抵容城主眸乐之时,微微怔了怔,释放了一大朵笑花,“我已经逼出了这位姑娘体内剑器的寒气,倘若伤口处理得当,就无须再担心伤势会有恶化之虞。用药两个时辰后把一次脉,到时再来告诉城主这位姑娘有几成希望。” 容华淡哂:“多谢褚堡主。” “阁下……”褚玉眯眸一笑,“不想笑就不必笑了吧?” 容华一怔。 “阁下用这种空白的笑容对着褚玉,会让人以为褚玉这张脸该是如何惨不忍睹。”褚玉双手抱拳,姿态阔朗,“虽然阁下可能还晓得,褚玉其实还算是个女子。” 容华失笑。不过,“空白的笑容”是什么东西?应该看一看呢。 禇玉拍掌:“好好好,城主方才这一笑还算由衷。褚玉向来对于美丽的事物总是毫无办法,会竭尽全力救这位姑娘,以换取城主更多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位褚堡主是一个很奇特的人,初识时就晓得,如今更加确认。 褚玉手指抚触着那些绷带,问道:“我还带了外伤药过来,可以看一下这位姑娘的伤口吧?” “你是大夫不是么?” “对呢,我是大夫。”褚玉恍然状,“我还是个女子。这两样出现一个人身上,着实是好极了。” “……”容华走到窗口,观望外间景色。 褚玉解下绷带,看着那道伤口,着实吃了一惊,吸口气道:“即使没有伤到内脏,这么深重的伤,当时必定是血溅四方,痛感加上恐惧,八尺的汉子也受不住,这位姑娘直到现在还能活着,也算是奇迹了。” 容华淡嗤:“她的求生欲本来就异于常人。” 褚玉大笑:“我喜欢求生欲旺盛的人,尤其作为大夫来说,更喜欢自己的病人有着强烈的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的愿望。这就像是城主攻打一座城池时,有人在城里成为内应与你里应外合一般。希望这位姑娘一直与我里应外合,从鬼门关走回来。” “她会的。” 褚玉微讶:“城主对这位姑娘如此有信心?” “她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褚玉顿时心花怒放:“真是让人高兴。” 鉴于对方正在为缓姑娘医治,容华认为自己很有必要问上一问:“堡主为了什么高兴?” “我喜欢美丽的人,也喜欢美丽的事,友人间的信赖,爱人间的忠贞,同伴间的默契,诸如此类,都会让我很高兴。”褚玉涂过药,包扎完毕,发现伤者颈上似有些擦伤,伸指抹了药上去,进而发现下颚间也有擦痕,继续涂抹,眼光上移间丕地怔住,“这位姑娘……是个大美人!” 容华眉梢动了动,不予置评。 “不得了啊不得了,我喜欢美人,像这种等级的美人更是心头肉……啊啊,本堡主怒了!是哪一个无耻匪类暴殄天物,对这么美丽的人下这等毒手?本堡主绝不原谅!”如是愤怒间,褚玉已然从贴身的暗袋内取了一只小瓶出来,开瓶后香气满屋,倒进掌心拿指尖蘸了,一点一点抹在容缓面上,“美人的脸是世间最珍贵的财富,绝不能有任何闪失,本堡主豁出一切也要守护这张脸!” “……”你此下最该守护得是她的命吧? 褚玉越是涂抹,越是对手底的肌肤爱不释手,也越是愤怒,忽然冲到门前,一手将门拉开,对门外人道:“阿宝,传本堡主的命令,黑虎堡全体出动,抓一个左手用剑的人!” 门外站立的男子一怔:“堡主,这……” “先别问原因,去把人抓来投进黑虎堡的地牢里,除非他长得比美人姑娘要美上一万倍,不然本堡主一定要把他拆成一千零一份!” “除了左手用剑,可还有其它特征?”门外男子道。 “剑者是从正面刺伤的美人姑娘,为了遮掩自己左手用剑的事实,有意伤在左腰上,但伤口起处有扭曲之状……”说到此处,褚堡主对容华伸出拇指,“这也多亏了城主细致的缝合,保持了伤口完整的形状。” “多谢夸奖。”容华道。 褚玉拍了下属下肩膀:“总之,你们要找得是一个左手用剑的男人!” 门外男子想起一事:“那百变诸葛翻遍全城要找一个左手用剑、身高五尺的男子,难道是同一人?” 褚玉懒予费心,率性挥手:“管他是不是同一人,你们把人找出来就是!” “可左手用剑的人虽然不多……” “有多少抓多少,全部拿下,本堡主挨个审过。” “属下遵命。” 容华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这个时候,姚宽和高泓应该已经到了黑虎堡了,也不知闹成了怎样一番模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八章 从此宁若不相见 容缓醒过来时,并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看到兰慧时,确定自己决计不是睡了两三日那样简短的时间。 “兰慧姐姐晒得好黑。”她道。 兰慧杏眸圆瞪:“你睡醒第一句话要扎我心是吧?” 容缓仍不罢休:“还满脸风霜的,是跑了很多路么?” “你这小丫头,受了一回伤变毒舌了不成?”兰慧将端在挌的药碗放在床侧小桌上,“醒了最好,自己吃药。” 容缓摇头:“还是兰慧姐姐喂我吧。” “嗯?”兰慧凑近了过来,“你受一次伤,居然会撒娇了么?” “不是撒娇。”容缓认为那种可能比自己突然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来得更难,“我不想吃药,需要兰慧姐姐逼一下。” 兰慧失笑:“这么会给人找活儿么?” 容缓举了举手:“手腕也还没有力气。” “行了,缓姑娘,奴婢喂您就是。”兰慧拿了一个枕手垫在后头,扶她坐起,拿过药碗试了试温度。 容缓扫了眼室内:“这里是我们下榻的客栈么?” 兰慧喂了一口药,漫不经心:“算是吧。” 容缓咽下这中药,有点担心:“住在这么好的房间里,不会很贵么?” 兰慧继续喂药:“随便。” 容缓继续喝药:“用得不是我们的银两么?” 兰慧点头:“不是。” 容缓点头:“那就好。” 兰慧叹息:“缓缓好现实呢。” 容缓叹息:“人穷志短嘛。” “噗~”站在门边的褚玉笑了出来。 容缓这才发现室内尚有第三人存在,转首:“这位……” 兰慧引介:“救你命的大夫,也是……” “黑虎堡的堡主?”容缓认出来者。 褚玉走到近前,问:“容姑娘认得褚玉?” “远远见过堡主一面。”那晚可谓是人家眼皮底下逃脱。容缓欠首,“多谢救命之恩。” 褚玉笑得眉眼弯弯:“不必不必,我怎么也算是个大夫,虽然是个江湖郎中。不过,也幸好是个江湖郎中,因为有一群挂彩受伤如一日三餐的下属,对于刀剑之伤最是擅长,为给容姑娘治伤提供了很好的借鉴。” 这位堡主真是开朗呢,而这份开朗又与叶艾、莫离全然不同,完完全全来源于自身的强大……是呢,强大,那种从灵魂到实力的强大。 “容姑娘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褚玉对于睁开眼睛的容缓更加满意,本来还担心这位美人有了肌肤如雪,却没有秋水为神,或者这双瞳仁的颜色不能为自己所钟爱,此刻看来,容姑娘真是无处不美,完全符合了她对美人的各种想象,所以,她要想方设法为这位美人增姿添采,“回头我命裁缝上门为你缝几套衣裙。” 容缓一怔,本想谢绝,但对方已飒然转身:“你用完药一个时辰后再用一碗参汤,我先走了,晚间会再来为你看一次脉。” 门开门阖,褚堡主如风儿一般顷刻离场。 “这位堡主不喜欢接受拒绝吧。”兰慧道。 容缓浅哂:“毕竟是一堡之主,习惯了发号施令。” 兰慧充分赞同:“我才回来时,晓得她是救了你性命的大夫后,正千恩万谢,街上传来喧噪声,几个醉了的江湖刀客正在大耍酒疯,她跳出墙去一通好打,这才知道她就是这座黑水城的无冕之王,黑虎堡的堡主,真真被吓了一跳。” 那日晚间兰慧姐姐只看到了容华,不曾注意到这位相貌俊俏的女堡主么?而自己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这位女堡主当时正色眯眯地对着容华流口水,虽仅仅是两三眼,但花厅里灯火通明,看得分外清楚。 容缓张口将最后一勺药汤纳进口中,道:“兰慧姐姐方才说‘回来’,是去了哪里么?” “去平城,把莫仇叫到了这里。” 容缓莞尔:“莫仇大哥现在何处?” “正和姚宽过招。” 容缓沉默片刻:“这么说,我是被姚大哥救了,送到了容华这里,然后容华求褚堡主救了我一命,可对?” “嗯……”兰慧沉吟,“也对,也不对。姚宽救你是真的,送到容华这里也是真的,但据姚宽主说,这位褚堡主是不请自来,起初许是打算让容华欠她一个人情,而后来简直不要太主动,不但把救你当成她近来的第一大事,还把她黑虎堡内的所有管家都派了出来,寻找那个刺伤你的杀手……” 容缓眸光微闪。 以为她仍然心有余悸,兰慧急道:“缓缓,对不住,我不是有意要提……” “无妨,我是在试着想起杀手的模样。”容缓眸内机锋尽现,“大概想起了那张脸。” “诶?” “褚堡主如此热心,可将人抓住他了?” “并没有。就因为连黑虎堡都抓不住,大家都在猜杀手可能当时便逃离了黑水城。但姚宽坚持杀手就藏在黑虎堡内,尽管搜查无果,他仍然不改这个坚持。” “姚大哥如此坚持的理由是什么?” “他一夜挑了黑水城几家门派,从一些人嘴里得到了一些线索,但前往黑虎堡的途中,遇到了蒙豫一行,为了追那些人延宕下来,正好城主的命令到,也就没有如他所愿挑了黑虎堡。” 容缓触了触伤口,掀了下腿,欲试一试自己能否如常行走。 兰慧没有阻拦,只道:“褚堡主你大伤初愈,醒来的前三天不要走得太久。这些天,我会多做些补品给你。” 除了两脚有些虚软,行走无碍,看来自己四肢健全。容缓来到镜前,本是想看自己这张脸有无损毁,却被里面那张脸惊了一下:“这是……” 即使当时没有伤到脸,但这么重的伤下来,应该是满面腊黄不是? 兰慧噗哧一笑:“看到了?这也是那位褚堡主的执着,她对你这张脸可是爱不释手,比及给你换药,她更喜欢早晚一次在你的脸上涂抹她亲手调制的香膏。” 容缓瞪着镜内那张白嫩到令人发指的脸,道:“本来就多日不见日光,如来一来,竟像是鬼了。“ 兰慧将自己一张黑了许多的脸贴在后面,道:“那我们现在就是黑白无常,早点向那些人索命吧。” 容缓莞尔:“好是好,但兰慧姐姐用下禇堡主的香膏也是可以的吧?” 这般说笑间,两人眸内已然是杀意重重。 既然敢挥来屠刀,怪她以牙还牙。 * “容城主还真是奇怪,美人姑娘醒之前,你寸步不离,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晓得她要醒了,反而躲到了我这座黑虎堡里,难道是之前做过对不起美人姑娘的事?” 黑虎堡的后山上,当真有一只“黑虎”,是一座历经岁月风化形成的虎形巨石,庞大到可以俯视整座黑虎堡。 褚玉坐在虎头,看着站在虎尾的容华,脸上尽是好事者才有的兴奋笑容:“不如说出来,看我能不能作为救命恩人替你美人姑娘调停一下?” “堡主只是想本城主的笑话而已吧?” “容城主怎么知道?”褚玉恁是惊奇,“难道容城主是我的知心人?” 容华面不改色:“不是。” 褚玉顿时泄气:“看来能让容城主风云变色的人,只有那位美人姑娘呢,虽然有点不甘心,但因为是美人姑娘,所以能够接受。” “平江的水运路线,本城主可以交给褚城主打理。” “真的?”褚玉精神大振,“除了美人,本堡主最爱的就是银子了,有了银子,才能让美人更美,平江水运交给本堡主,一定会成为城主大人做过的最英明的决策!” 容华不为所动:“本城主还有附加条件。” 褚玉丕地跳起:“本堡可是愿意拿出十年的存粮,每年还向城主交纳万两白银作为租赁的年费,难道城主还要狮子大开口?” 容华当真就是狮子大开口:“本城主兵马辎重通过平江时,贵堡的船只将被免费征用。” 褚玉难以置信:“你……容城你当真是是世家子弟么?是商贾之家没错吧?” 容华轻描淡写:“堡主答不答应呢?” “你……”多想说:本堡主就不答应。 “本城主虽非商贾出身,但也晓得平江每个月的承载量,只是净利,便远超一万两白银呢。” “……成交!”如果事前不是经过了一番调查,谁会任你出价? “如此,合约就交给堡主拟定,本城主落章之后就要走了。” “走?”褚玉惑然,“走去哪里?” “平城。”出来这么多天,各方传来的报章已然要把客房内那张红木案压垮,战报紧急,已然拖延不得。 “美人姑娘那边呢?”这是褚堡主最关心的问题,“想长途跋涉的话,她的身体还不足以……” “她不随我走。” “真的假的?” “真的。”容华跳下这座“黑虎”,“她后续调养,还要多劳城主” 褚玉也紧跟着跃下来,闲闲声道:“阁下果然曾经做过对不起美人姑娘的事吧?” “不晓得。” “不晓得?”褚玉揣摩了一番,“这是说,你也不知道你做过的那些事算不算对不起美人姑娘么?” 容华一笑:“堡主不去拟定合约么?” 好吧,人家不想多谈,自己也就不好执意挖人隐私。褚玉挥了挥手:“容城主慢走,美人姑娘就交给我全权照顾了。” “但愿,她当真能任你全权照顾。” 可惜,那是容缓,尤其还是被杀了一次的容缓。她若死了,他自然会出手打理一切。而她尚活着,恐怕一切都不想自己过问了吧。 如此,山高水长,保重吧,缓姑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十九章 安能辨我是敌友 近来,容缓最大的兴趣是逼着兰慧使用褚玉送来的香膏。 对此,莫仇和姚宽颇为担心:经过一次生死之事,缓姑娘莫非患上了心病? 姚宽尚言之凿凿地向莫仇举例,江湖中那些遭遇过生死的人中,有一半的人会因此性情大变:要么放开一切,要么抓住一切,甚至自暴自弃,萎靡不振。 这一日用过早膳后,感觉气力渐形充沛的容缓打算亲手为兰慧涂涂抹抹,更令得前来禀报事情进展的莫仇颇是尴尬。兰慧也有些困窘,以打水之名躲了出去。 “今日日请蒙豫过来吧。”容缓道。 莫仇顿了顿,问:“缓缓当真想见蒙豫么?” “嗯?”正坐在梳妆镜前将香膏涂了满手的容缓抬头,“莫仇大哥为何有此问?” 莫仇有些不敢看这样的她,垂着眼,道:“毕竟,那日也是因为你与蒙豫的计划才会到那个地方,你对那日发生的事,没有……一点的害怕么?” “害怕?”容缓点头,“自然会害怕,缓缓可是差一点踏进鬼门关。” 莫仇心内骤紧,道:“既然害怕,这些事全交给我和姚宽如何?” 容缓一怔:“为何?” “你不必逼着自己面对什么,给自己一些时间也无妨……” 容缓明眸滴转:“莫仇大哥担心缓缓心里留下了阴影么?” 莫仇点头默认。 容缓嫣然:“劳莫仇大哥为缓缓担心了呢。” 莫仇愧然俯首:“如果我及时赶到你身边……” “不干莫仇大哥的事。”容缓将手上的香膏一点没有浪费地涂到了自己面、颈间,“而缓缓也没有阴影,无论是看见剑,还是想起那张脸,都不会感觉到任何畏惧。想起那日领受到那份杀气,只有满满的憎恶。” 莫仇松下一口气来。 “那个人等在那里,显然是早已晓得我一定会出现。蒙豫对耿楚律的恨意是真的,比谁都希望那个计划成功,应该不是告密者,那么,问题便一定出现他那些友人中。” “你今日见蒙豫就是为了找到那个人?” 容缓点头:“事情总要一步一步进行不是么?还是说,莫仇大哥认为那个人已然离开了?” 莫仇摇头:“这些天有姚宽明里暗里的折腾,黑水城里的外来江湖客难以离开,告密者必定尚在城中。只是,这个蒙豫……” 容缓浅笑:“无妨的,缓缓方才说了,事情总要一步一步进行。” 莫仇旋踵而去,心中骂了姚宽一声:居然信了那厮自以为是的胡说八道,缓缓几时是个普通女儿家来着? 兰慧排闼,双手托一长盒:“黑虎堡为你订做的新衣到了。” 容缓叹一口气:那位堡主何时收手? 兰慧觑她一眼,道:“城主走了,你该听说了吧?” 容缓眉心颦了颦,不语。 “因为你的伤,他在黑水城比原定计划多住了十几日。照我看,他这一次来全是因为采用了你的纳粮计划,以平江水运权交换褚堡主家中存粮,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与胡家小姐的婚事已经作废了?”唉,容保没有跟来,高泓也一直没见上面,平州那边发生了什么?还真是让人好奇, “他居然没有见我一面。”容缓有一丝丝的恼意,“那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兰慧有些意外:“缓缓想见城主?” “自然是想的。”容缓颔首,“这一次,若不是他正好在黑水城,我必死无疑。且不说能不能从那杀手手中留下命来,即使有一线生机,兰慧姐姐带着奄奄一息的我,如何逃脱追杀?即使如何的不想承认,容华还是又做了我的救命恩人。” 兰慧此时也是后怕,庆幸事发时有容华在城中。 容缓叹息:“我想向城主道谢,也想向他打听孟楚律之事。可眼下看来,他已然不想见我了。” 这……作为全程看着这两人走到现在这种局面的一人,兰慧认为自己反而比任何人都不晓得该发表任何感想,谁教这二人是如此……如此……如此扭曲!对呢,正是“扭曲”,两人对彼此的心意,总是错过最佳的对接时间,所以一次次的错过,失之交臂。这一回,无论城主为何会就此放手,便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是在容缓心中出现一丝松缓的时候又退身而去。 作为旁观者,真心累了,这两人的事,她再也不管了。 “孟楚律来黑水城,如果当真是为城主与黑虎堡牵线,如今城主走了,他要么已经走了,要么将要走了。” 容缓点了点头:“去请姚大哥确定一下吧。” “所以,城主虽然走了,却将姚宽留给你了么?” “谁晓得?”容缓不想深究,“城主大人怎么想,不是我关心的事。既然姚大哥在这里,能用则用,不然放着浪费不是?” 兰慧深以为然:“有道理。” 容缓摆手:“去用吧。” “好!”兰慧兴冲冲地去了。 兰慧姐姐对差遣姚宽很是兴致高昂呢,把整治姚大哥的事交给她就对了。确定兰慧走远之后,容缓推开了房门,迎面一阵风来,她呼吸到了室外的空气。这么多天,终于能够走出来了。 这间客栈是黑水城最好的,所费不赀,她先去掌柜处问清容缓预付了几日的费用,再去客栈门口转了一遭,看了下周遭情形,返回客房,一路走走停停,因为气息尚且不稳,着实是有些累了。掌柜方才说除了房费,那位贵客还存了两根人参在柜上,稍后就请店里煮一碗参汤送过来呗。 只是,不知如此一趟行走,能否把“那人”给引来?须知,她也不是时时都能将兰慧支开身边的,但愿能体谅她这份苦心,想现身时及早现身得好。 她尚坐着调息的当儿,听得后窗传来些微响动,微怔:这么快就来了? 但同时,门外也有脚步声抵达,兰慧的声道与之同行:“缓缓,褚堡主来了。” 后窗的响动消失了。 门开,兰慧托着参汤,与褚玉一前一后走进门来。 “美人姑娘依然是这么美呢,可为什么没有换上我为你订做的衣裙?”褚玉好生遗憾地抱怨。 容缓望着这位眉目俊俏的女堡主,问道:“那个杀手,当真是藏在贵堡之内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章 将错就错已错过 褚玉眸内笑意盈盈:“美人姑娘为什么会这么说?” 容缓以问为答:“那名杀手与贵堡有着什么不可切割的联系么?” 褚玉拍手大笑:“美人姑娘真是有趣,长得美又有趣的人,本堡主最喜欢了。” “……”兰慧感受到了不寻常的气氛,一只手按在腰间。 褚玉的坐姿依然疏阔,笑容依然明朗,不见丝毫动摇。 容缓的语声也未见任何变化:“堡主曾经搜寻全城寻找杀手一无所获,其实是堡主在容华面前做得一场戏吧?”。 褚玉扁了扁嘴:“美人姑娘这么想你的救命恩人,褚玉有点伤心呢。” 容缓淡哂:“既然伤心,可否不再玩鬼打墙的游戏,与容缓推诚相见如何?” “唉。”褚玉重重叹了一声,“美人姑娘,虽然本堡主认为你不是一个莽撞冲动的人,你在这种情形下直接质问,应该是准备了一些策略的,但本堡主姑且还是问一下,如果本堡主当真是暗杀你的背后主使,你这般急于挑明,岂不是提前把自己置身于险境了么?” 容缓笑色清浅:“也许,是因为我当真不是一个莽撞冲动的人吧,逞匹夫之勇这种事,交给武功高强的勇士们去做,我这个只敢躲在勇士后方的人,也只能搬弄一些阴谋诡计。” 褚玉四顾了一下:“那么,这里是布置了天罗地网么?” “倒是不曾。”即使有,也不是为了迎接眼前这位,“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恩将仇报这等事,从来不在容缓的行事准则之内。突然选择把话说开,是因为在堡主进门之前,那个杀手触动了后窗下的铃铛,眼看便要进来了。” “什么?”褚玉丕地站起,面目间染上厉意。 “看来,那杀手很不听堡主的话,容缓只是一个人在外面转了一遭,他便要延续之前的追杀,不杀容缓,怕是不会收手的吧?” “什么?”这一次,是兰慧惊呼,“缓缓你居然一个人外出?我不是说过你今后不得落单么?” 容缓嫣然:“缓缓错了,下不为例。” “容姑娘。”褚玉丕地上前,“你确定杀手当真来过了么?” 容缓仰眸,平静地注视对方:“褚堡主想确定他有没有来,何不去稍作核实?倘若是容缓无中生有,愿意登门谢罪。” 褚玉顿了顿,展颜一笑:“本堡主突然想起手头还有一些杂务需要打理,先回堡内一趟,改日再见。” 为了践实江湖人作风,褚堡主直接从后窗翻出,如一阵风般地消失。 兰慧站在后窗前,看那道矫健的身影跳上最近的屋顶一路疾行而去,不无羡慕:“江湖儿女做事真是率性,即使在这青天白日下踏上人家的房顶,大家也都觉得司空见惯。” 容缓触了触参汤碗外的温度,道:“黑水城是个法外之地,全城百姓几乎皆算得上半个江湖人,对这种事当然见怪不怪。” 兰慧大步过来,拔下头上玉钗,拧了头上珍珠抽出其内银针,放到参汤里搅动再三,才推回容缓面前,问道:“你方才对褚堡主所说的那些话,就是昨夜所说的敲山震虎么?” “是敲山震虎,还是打草惊蛇,要看褚堡主怎么走。”容缓喝完参汤,走向留恋了许多日的床榻,“莫仇大哥把蒙豫带来时,如果我还在睡,请他在大厅稍等片刻。” 兰慧虽然点头,但看着尚未完全恢复的她,心疼劝道:“那蒙豫也不是一定要在今天见,只要孟楚律还在黑水城,他就不会走,改明天吧。” “如果是明天,今晚就没有好戏看了不是?”容缓抛下如此一句,很快便沉沉入梦。 身子还是没有恢复完全呢。兰慧不无担心,从自己的袖囊里拿出城主临行前交给姚宽的小瓶,里面盛放着那位老大夫为容缓配制的用于愈后调理补身的青花丸,专供睡前服用。好吧,这又是容华“扭曲“的地方,明明可以为容缓想尽所有,惟独—— 无法娶她,或者说,无法将正妻之位给她。 适才,姚宽告诉他,容华已与胡家缔结了婚约。胡家小姐因此还在平城开设了一家粮铺,公开为平州大军筹措粮草,筹备所有供济。 正是因此,在容缓醒来后,容华便返回平城。这一面,无论是不肯见,还是不敢见,终究因为心有介怀。 兰慧拿了一粒药丸送进容缓唇内,喂了一口水送了下去:服下药后,好起来吧,早日养好身子,撇开儿女情长,去实现你的雄心壮志,创立他人不可能取得的功业,让容华切切实实地明白,他失去了一个抵得上万千财富甚而一国公主的女子。届时,是后悔,还是无谓,随他去吧,缓缓只是缓缓就好。 * “容缓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小容兄弟?”羿清一怔,“怎么突然问到她?” 赵颖慧扬眉一笑:“容缓这个名字已然在各州传开,如此优秀出色的女子,我自然想要了解一番。” “她……”羿清英挺的眉目间添了些许柔意,“很好。” “很好?” “小容兄弟是我见过的生命力最为顽强的女子。初识她时,因为丢了行李与盘缠,我在长满山果野菜的山野间饿得饥肠辘辘,小容兄弟却用野菜烹煮汤食。那时,我被仇家追杀,她身后也有追兵,须臾之间,她便想出了引两家追兵互杀的妙计。此后,我们一起赶路,曾遇着一伙山匪,战力虽弱但人数众多,纠缠不放,想摆脱就须大开杀戒,但小容兄弟认为他们只是一些因为战乱与饥荒不得不落草为寇的平民,命侍卫摆布了些石头与木材,便成了困住那些山匪的阵法……除了这般智计超群,小容兄弟还博览群书,满腹经纶,与她说话,永远新颖有趣,不怕乏味。” 原来,这位少年将军还有如此一面。一双锐利的豹眸因为口中的名字变得亮若星辰,一张黝黑的面孔因为染透柔情而变得光华灿烂……仅仅是一个名字,仅仅是提到这个名字的主人,便变成这副模样,倘若本尊站在面前,又该如何? 真想见一见呢,那位容缓姑娘。如斯念头,在这一刻分外迫切,可惜难以当即实现。赵颖慧重叹一声,手举伤药回头:“羿将军,换药吧。” 羿清颔首:“有劳。” 这一顶军帐内药气四溢,少年将军箭伤未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一章 此心此情皆付尘 褚玉眸内笑意盈盈:“美人姑娘为什么会这么说?” 容缓以问为答:“那名杀手与贵堡有着什么不可切割的联系么?” 褚玉拍手大笑:“美人姑娘真是有趣,长得美又有趣的人,本堡主最喜欢了。” “……”兰慧感受到了不寻常的气氛,一只手按在腰间。 褚玉的坐姿依然疏阔,笑容依然明朗,不见丝毫动摇。 容缓的语声也未见任何变化:“堡主曾经搜寻全城寻找杀手一无所获,其实是堡主在容华面前做得一场戏吧?”。 褚玉扁了扁嘴:“美人姑娘这么想你的救命恩人,褚玉有点伤心呢。” 容缓淡哂:“既然伤心,可否不再玩鬼打墙的游戏,与容缓推诚相见如何?” “唉。”褚玉重重叹了一声,“美人姑娘,虽然本堡主认为你不是一个莽撞冲动的人,你在这种情形下直接质问,应该是准备了一些策略的,但本堡主姑且还是问一下,如果本堡主当真是暗杀你的背后主使,你这般急于挑明,岂不是提前把自己置身于险境了么?” 容缓笑色清浅:“也许,是因为我当真不是一个莽撞冲动的人吧,逞匹夫之勇这种事,交给武功高强的勇士们去做,我这个只敢躲在勇士后方的人,也只能搬弄一些阴谋诡计。” 褚玉四顾了一下:“那么,这里是布置了天罗地网么?” “倒是不曾。”即使有,也不是为了迎接眼前这位,“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恩将仇报这等事,从来不在容缓的行事准则之内。突然选择把话说开,是因为在堡主进门之前,那个杀手触动了后窗下的铃铛,眼看便要进来了。” “什么?”褚玉丕地站起,面目间染上厉意。 “看来,那杀手很不听堡主的话,容缓只是一个人在外面转了一遭,他便要延续之前的追杀,不杀容缓,怕是不会收手的吧?” “什么?”这一次,是兰慧惊呼,“缓缓你居然一个人外出?我不是说过你今后不得落单么?” 容缓嫣然:“缓缓错了,下不为例。” “容姑娘。”褚玉丕地上前,“你确定杀手当真来过了么?” 容缓仰眸,平静地注视对方:“褚堡主想确定他有没有来,何不去稍作核实?倘若是容缓无中生有,愿意登门谢罪。” 褚玉顿了顿,展颜一笑:“本堡主突然想起手头还有一些杂务需要打理,先回堡内一趟,改日再见。” 为了践实江湖人作风,褚堡主直接从后窗翻出,如一阵风般地消失。 兰慧站在后窗前,看那道矫健的身影跳上最近的屋顶一路疾行而去,不无羡慕:“江湖儿女做事真是率性,即使在这青天白日下踏上人家的房顶,大家也都觉得司空见惯。” 容缓触了触参汤碗外的温度,道:“黑水城是个法外之地,全城百姓几乎皆算得上半个江湖人,对这种事当然见怪不怪。” 兰慧大步过来,拔下头上玉钗,拧了头上珍珠抽出其内银针,放到参汤里搅动再三,才推回容缓面前,问道:“你方才对褚堡主所说的那些话,就是昨夜所说的敲山震虎么?” “是敲山震虎,还是打草惊蛇,要看褚堡主怎么走。”容缓喝完参汤,走向留恋了许多日的床榻,“莫仇大哥把蒙豫带来时,如果我还在睡,请他在大厅稍等片刻。” 兰慧虽然点头,但看着尚未完全恢复的她,心疼劝道:“那蒙豫也不是一定要在今天见,只要孟楚律还在黑水城,他就不会走,改明天吧。” “如果是明天,今晚就没有好戏看了不是?”容缓抛下如此一句,很快便沉沉入梦。 身子还是没有恢复完全呢。兰慧不无担心,从自己的袖囊里拿出城主临行前交给姚宽的小瓶,里面盛放着那位老大夫为容缓配制的用于愈后调理补身的青花丸,专供睡前服用。好吧,这又是容华“扭曲“的地方,明明可以为容缓想尽所有,惟独—— 无法娶她,或者说,无法将正妻之位给她。 适才,姚宽告诉他,容华已与胡家缔结了婚约。胡家小姐因此还在平城开设了一家粮铺,公开为平州大军筹措粮草,筹备所有供济。 正是因此,在容缓醒来后,容华便返回平城。这一面,无论是不肯见,还是不敢见,终究因为心有介怀。 兰慧拿了一粒药丸送进容缓唇内,喂了一口水送了下去:服下药后,好起来吧,早日养好身子,撇开儿女情长,去实现你的雄心壮志,创立他人不可能取得的功业,让容华切切实实地明白,他失去了一个抵得上万千财富甚而一国公主的女子。届时,是后悔,还是无谓,随他去吧,缓缓只是缓缓就好。 * “容缓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小容兄弟?”羿清一怔,“怎么突然问到她?” 赵颖慧扬眉一笑:“容缓这个名字已然在各州传开,如此优秀出色的女子,我自然想要了解一番。” “她……”羿清英挺的眉目间添了些许柔意,“很好。” “很好?” “小容兄弟是我见过的生命力最为顽强的女子。初识她时,因为丢了行李与盘缠,我在长满山果野菜的山野间饿得饥肠辘辘,小容兄弟却用野菜烹煮汤食。那时,我被仇家追杀,她身后也有追兵,须臾之间,她便想出了引两家追兵互杀的妙计。此后,我们一起赶路,曾遇着一伙山匪,战力虽弱但人数众多,纠缠不放,想摆脱就须大开杀戒,但小容兄弟认为他们只是一些因为战乱与饥荒不得不落草为寇的平民,命侍卫摆布了些石头与木材,便成了困住那些山匪的阵法……除了这般智计超群,小容兄弟还博览群书,满腹经纶,与她说话,永远新颖有趣,不怕乏味。” 原来,这位少年将军还有如此一面。一双锐利的豹眸因为口中的名字变得亮若星辰,一张黝黑的面孔因为染透柔情而变得光华灿烂……仅仅是一个名字,仅仅是提到这个名字的主人,便变成这副模样,倘若本尊站在面前,又该如何? 真想见一见呢,那位容缓姑娘。如斯念头,在这一刻分外迫切,可惜难以当即实现。赵颖慧重叹一声,手举伤药回头:“羿将军,换药吧。” 羿清颔首:“有劳。” 这一顶军帐内药气四溢,少年将军箭伤未愈。 第九十一章 容缓醒了过来,感觉精力充沛。 看窗外天色,应该已是黄昏时分。她推开门,兰慧在院里练剑,身边尽是被砍成两截的木碗,显然状况颇不平凡。 “兰慧姐姐你与木碗结仇了么?”容缓问。 “没有,这是方才姚宽扔过来让我砍的,他说我的剑法灵巧有余,力道不足,显然是臂力不够,所以实战的时候最称手的兵器是匕首。为了弥补不足,让我以后每日砍上至少十只木碗。” 容缓对地上这些明明应该有更大用处的木碗们好生心疼:“为什么用木碗?” 兰慧收剑:“便宜又好砍。” 容缓啼笑皆非:“便宜也就罢了,好砍的话,又如何练出臂力?” “这……”兰慧微微一僵,“难道我又被姚宽那个混帐东西给耍了?” “绝对没有。”姚宽从另一间客房走出,“这木碗可是我掷过去的,绝不是普通力道,如果你每天当真砍上十只,一个月后力量必然大有提升。不领情我可以,谢绝误解。” 容缓莞尔:“姚宽大哥费心了。” 姚宽愣了愣,憨笑一声:“冲你这声‘姚宽大哥’,费再多的心也值得了。” 容缓微怔。 兰慧笑道:“缓缓自己没有发现吧吧?对于亲近的人,喜欢加了名字去叫,之前是‘姚大哥’,如今是‘姚宽大哥’,不枉你为了寻找袭击缓缓的杀手一夜挑了这黑水城里的所有门派。” “不是所有。”姚宽指了指自己左方,“还有一个。” 容缓向那处眺了眺:“姚宽大哥对黑虎堡好执着呢。” 兰慧嗤道:“那日你前往黑虎堡,如若途中没有遇上蒙豫,应该已经在黑虎堡大闹过一场了吧?” “兰慧姑娘这是在怀疑蒙某么?”姚宽身后的客房门内,走出了面刻疤痕身形略显佝偻的蒙豫,“蒙某在此等了容姑娘一个时时,可不是为了兰慧姑娘这充满了怀疑的口声,有什么事当面说开如何?” “赞成。”兰慧完全与其正面相对,“请问,孟楚律如今身在何处?既然你对他如此痛恨,这么多日过去,阁下必然已经将其杀了吧?或者,如今容华都走了,孟楚律没有理由留在这黑水城,早已离开了吧?” 蒙豫摇头:“惭愧,尽管蒙某与众友人为寻找孟贼戮力而为,非但未将孟贼拿下,还令得两位友人身受重伤,至今养在兵器铺内尚痊愈。但蒙某可以确定,那孟贼尚未离开黑水城,因为他已然发现容姑娘的行踪,不会轻易离开,此时在这座客栈附近也必有其耳目在暗处盯防,蒙某已请了两位擅长跟踪的友人加以搜寻,相信不久即可寻到孟贼行迹。” 兰慧蹙眉:“可真是个省事的说法,只说一句对方发现了缓缓,就可以把他至今留在黑水城的疑团给解释干净。” 蒙豫不悦:“兰慧姑娘……” “到房内详谈吧。”容缓率先就步。 蒙豫脚步略有踟蹰:总感觉面前这个少女的背影里,多了几分令人生畏的气色,为策安全,该就此停下来么? “蒙兄,请。”姚宽伸臂相引。 走到这一步了,怎可能裹足不前?蒙豫释笑颔首:“多谢。” * 夕阳的光线渐弱,黄昏渐成暮色。 为免麻烦,兰慧提前点了蜡烛,而后把空间留出来,自己退到后窗下抱肩倚立,闷声不语,免得自己耐不住心中疑虑的唆使,对蒙豫出言不善。 “对孟楚律藏身在这黑水城的何处,蒙叔叔当真一点消息也没有么?” 蒙豫伸掌掩面:“全怪蒙某打草惊蛇,枉友人此前获得阵孟楚律的置身之地,却皆因蒙某的急进惊扰了对方,令得前功尽弃,如今迟迟不能探寻到对方行迹,着实惭愧。” “蒙叔叔不必再三‘惭愧’,如果孟楚律不是这般狡狯难缠,家父当年也不会逃亡终日。”容缓略加思索,“既然如此,缓缓向黑虎堡求助如何?缓缓与那位堡主如今也算有三分交情,请这位地头之王出手寻找一个藏身在于黑水城内的人,应该不是难事。” 蒙豫稍惊:“黑虎堡堡主?对方愿意帮这个忙?毕竟,那孟楚律与平州容氏关系密切,而褚堡主才与平州容氏建立了盟约,不站在孟楚律一方,已算是江湖道义。” “蒙叔叔想必也晓得这一次我遇袭之后,是容华出手相救。对容氏来说,容缓的分量未必就不及孟楚律,况且,我也只是请黑虎堡找个人而已,找到之后的事情,容缓不会假他人之手。” 蒙豫拧眉:“你可问过容华,如果你杀了孟楚律,他会如何看你?” “容缓没有问过。”实际上是没有机会问,“我原本就不想借助容氏力量处理这件事,自然不会去问。即使问了,依容华的脾气,也只会让我凭借自己的力量打理一切。所以,我与孟楚律谁生谁死,还需各凭本事。” 这个发展,可不在预料之内呐。蒙豫定了定神,道:“既然如此,是否求助于黑虎堡,容姑娘自己决定就好。” “还有一件事,那日的杀手……”容缓从桌案上抽出一幅一尺小像,“因为事情发在一瞬间,那个人的脸始终有些模糊,姚宽大哥一心救我,也不曾看清对方,蒙叔叔可否加以补充?” 蒙豫看着展开在眼前的那张脸,心头一突:“这是那个杀手?” 容缓轻微点头:“只有七八分的印象,蒙叔叔可看出哪里不对么?” 蒙豫摇头:“那时,我也只想在对方的剑下将你救下,虽然因为身手相差太多未能如愿,却也做不到在那样的当下还能记住对方的脸。你果然不一样呢。” 容缓叹息一声,将小像交给近旁的姚宽:“既然蒙叔叔也做不了补充,姑且以这副小像为基准,拓印一些张贴出去吧。” “张贴?”蒙豫看着姚宽将小像收进袖里,“这是准备张贴在哪里?” “当然是贴满全城。”姚宽答道,“当时为了把他找出来,姚某不惜得罪整个黑水城,结果白忙一场。现在,就将这张脸贴遍大街小巷,那些被他连累的门派想必也愿意帮忙找人吧。” 你挑了人家,还要人家帮你找人?这摆明是强盗逻辑吧?蒙豫真心无语:“满城张贴这等事,即使人手充沛,也需获得黑虎堡的认同。” “黑虎堡堡主已然同意派出全堡管家全城张贴,有他们在,黑水城内的其他门派更会鼎力相助。”姚宽道。 蒙豫稍怔,继而笑道:“如此甚好,甚好。” 容缓也很是欣慰:“容堡主既然愿意帮忙寻找此人,也必定愿意寻找孟楚律。蒙叔叔且回兵器铺耐心等待,稍有消息,缓缓便会派人前往知会。” “好,也好,你新近痊愈,切记不要太过操劳。”到了此时,蒙豫离心如箭,寒暄了几语后,随即起身告辞。 姚宽奉命相送。 兰慧走了过来,问道:“看这位大叔的脸色,不会回去后就打包离开黑水城吧?” “但愿不会。”容缓伸手,将压在几本书册下的一张画像取出,“没有了蒙叔叔,这个夜晚便不热闹了呢。” * 蒙豫回到兵器铺并未打包离开,将剑放在面前,坐在桌半晌毫无动作。 有两位友有伤在身确有其事,半途而废更是有违此生信条。各州都在传颂的容缓到底有多聪明,他这就亲自来验证一番。 一友人看他神色凝重,道:“事情已经这么棘手了么?” “如果没有那场刺杀,原本不会如此麻烦。”蒙豫面上的恨戾之色扯动了两道疤痕,一张脸登时扭曲如厉鬼,“去跑一趟黑虎堡,确定他们是否如容缓所说出尔反尔。如果有哪里不对,即刻回来报信。” “可黑虎堡那等虎狼之地……” “罢了,我亲自去一趟。”蒙豫抓起桌上长剑,疾步而去。 * 这个夜晚,处处都不平静。 野外行军帐篷内,容华打量跪在自己面前的人,这个长得与自己的部下孟楚征极为相似的男子,很是疑惑:“孟楚律,你跟了本城主这么久,到底想从本城主这里得到什么?” 后者垂首:“那个容缓,当真不能杀死她么?” 容华淡然颔首:“不能。” 孟楚律急声:“她受人蒙蔽,正与一群江湖匪类搜寻在下讯息,黑水城是在下最重要的据点,若是任她那般紧追不舍,在下在黑水城寸步难行。既然不能杀,还请城主加以约束。” “那些人蒙蔽不了她。”而她,也不会受本城主约束,“回去你该回到的地方,别做不该做的事,孟家世代忠勇,你不要成为那个例外。” “是,城主。” 孟楚律退出帐外,心中已有定案,一骑快马连夜返回黑水城:城主只说容缓不能杀,却没说不能给个教训,总不能闷头挨打不是?只须留她一条活命,届时就看在城主心中,整上孟家和一个容缓比起来,哪一方来得更加重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二章 逢魔时刻各恣狂 这个夜晚,是个喧闹的夜晚。 天色全黑的时候,容缓手中牵马,走出客栈。 黑水城的夜晚,犹如逢魔时刻,置身其中,看得见这世间百态。 有的窗口里叙说着平凡百姓的灯下温暖,也有窗口内蓄养着只属于黑暗的幢幢魔物。这边店内桌椅倾寻衅滋事,那边殿内高朋满府一堂和气。此方有人挑胆贩卖清粥小菜,彼方有人招手娇唤倚栏卖笑。这边林立着衣食住行一应店铺,那边上演血流满地的逞凶斗狠。行走街头者,有辛苦求生的本分乡民,有沿街乞讨的流众乞丐,有华服彩带的富贵中人,也有血气弥漫的江湖凶客……走了一条街,仿佛看尽了一个世界。 这此混杂一处的龙与鱼、善与恶、美与丑,因为不时有那些身穿灰衣上缀黑虎标志的人经过其间,是而,都维持在各自的边界之内,在一个看似凌乱却自有秩序的看管下运行着。 走出街口,兰慧看了看左右:“缓缓,先往哪边?” “当然是黑虎堡。”容缓翻身上马,“由此往黑虎堡只有一条大路,直行就好。” 姚宽精神振奋至极:“莫仇那厮早就到那边了吧?可别在我到了前就开打!” 兰慧乜了这个武痴疯子一眼,不准备劝阻,只想早一刻到达目的地,早一时了结此间恩怨,早一日离开此处,扬声道:“缓缓,今晚我可以随着自己的性子吧?” 容缓面含浅笑:“大家尽兴就好。” 今晚,是个属于疯子的夜晚。 * “真是一个美丽的夜晚。”褚玉站在黑虎堡的“黑虎”头顶,眺着远方的万家灯火,“无论那些灯火下闪烁得是罪恶还是温馨,这座黑水城都是许多人的栖息之地。在这个乱世结束之前,黑虎堡永远是黑水城的保护者与制裁者。” “说起来,我还不晓得黑虎堡是在何时担负起这份责任的。”其身后的暗影中,有人问。 “祖父对我说过,在他还是一个孩童时,就常见得这座位于三州交界的边境城镇一次次遭受各地屠戮,没有地方官敢到此上任,没有驻兵肯出面保护,反而那些途经此地的官兵,每逢经过,必行各种不齿之事,城中百姓无处避难,向由有侠义之名的黑虎堡求助。祖父十八岁那年,在江湖上已然创下了名号,无法再对那等乱象坐视不理,决定自己来接管黑水城,保护这座城中的百姓,而为了维持运转,也向他们收取一些回报。黑水堡的管家们应运而生,日夜在城中街巷巡逻,维持着黑白的边界,将向平民举起屠刀的歹人扔进荒山,扰乱治安者驱逐出境。” 暗影中人道:“我曾听人说,令尊在成年后,一度并不赞同这种做法,曾在接任堡主之后一度废除管家队伍,中止打理黑水城事务。” 褚玉叹了一声:“父亲是认为祖父越了界线,江湖就是江湖,不该去做官府该做的事。” “可令尊后来做得比令祖还要出色。” “父亲幼时,城郊有一户一家三口的菜农常年向堡中送菜,父亲与那家中的孩子有总角之谊,成年后也保持着来往。父亲成婚之日,这一家三口向堡中送菜,却横死在黑水城街头,父亲为此痛彻肺腑,不但重建管家队伍,且比祖父做得更加完备,不但有日夜的巡逻,还设下了专门的刑罚队,把在黑水城作恶的人抓进狱中,为黑虎堡开垦荒田做苦役。同时,那些行经此处的官兵如果想顺利通过,必须确保无损城内平民,否则城门封闭,处处陷阱。那些需要经过此处的军队,自然是有军务在身,不敢耽搁的。而且,父亲还提出,他们只须克制得当,过后将为他们免费送上粮草与资费。” 暗影中人赞叹:“鞭子与糖齐下,令尊颇懂得人心制衡之术。” “久而久之,官兵们对黑水城有了忌惮,每逢经过,大多都能保持军纪,偶有违反者,管家们也能适时制止。对这座黑水城来说,黑虎堡的存在是不可或缺的。” “黑虎堡的堡主这么想,是黑水城的福气。黑水城未来的几十年,至少得以保障了。” 褚玉摇头:“我自幼帮助父亲打理一切,早已驾轻就熟。但,真心是累了,迫不及待地想卸下这副担子,去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暗影中人道:“所以,你在各州的藩主中,选了容华么?” “我调查多年,各地藩军中只有平州从无扰民、乱民、欺民之举,军纪严明,且各州藩主中只有容氏会为民生考虑,将大量资费投用在修筑堤防、救助灾民上,如果是这样的人成为天下之主,这个世道才会有几分希望吧。毕竟,一座黑虎堡,也只能救一座黑水城而已。” “堡主的悲天悯人之心固然可嘉,可谁又能说得准呢?容华到底如何,不是见了两三面就能断定的,也许那只是沽名钓誉罢了。” 褚玉轻笑:“如果一个为了沽名钓誉,当真做了些实事好事,有何不可?总比那些夸夸其谈却碌碌无为者好上太多。” 暗影中人沉默良久:“你把我叫来这个地方,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谈到容华吧。” 褚玉的声音悠悠浅浅:“我既然愿意扶持容华,从此后就会全力以赴,而你的作为,已经危及到我与他的合作,不能继续纵容。” “如果那个容华也如你这般重视与你的合作,断不会为了一个暖床的女子与你撕破脸面,堡主何不趁机测上一测?” “你好像弄错了一件事,首先,这桩合作主从关系,他是主,我是从,需要表现出更多诚意的是我不是他。其次,那个容缓对他来说,可不仅是个暖床的女人。” 暗影中的人失笑:“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自甘居于从位。而且,你实在高估了容缓的地位,你从未到过平城,不了解平城实况吧?叶家的叶为古在信中说,容华先后与叶、胡两家订亲,容缓连一个妾位都拿不到……” “本堡主无意嚼人舌根。”褚玉声色坚定,“你必须放弃对容缓的追杀。你此前曾答应过放手,却出尔反尔,这一次,必须给本堡主一个准确的答复。” “唉~”暗影中的人叹了声,“我只能说,不可能。” 褚玉笑容一敛:“这是本堡主的命令!” 暗影中人断然道:“堡主许是忘了,在下虽寄居贵堡,却非贵堡中人,收留在下的这份情,在下早晚会还,但容缓绝不可能放过!” 褚玉冷冷道:“你与她的仇恨,无非因为她灭了梁州,那为什么不去杀容华?因为他身边高手如云,还有千军万马?你这个昔日的梁州世子不会太过软弱么?” 暗影中人语声也甚是寒厉:“堡主对在下有收留之恩,所以,无论堡主说些什么,在下都不会反驳,但容缓不但灭我梁州,还令得家母伤心而死,这个仇,无论如何也要报。” 褚玉叹了一声:“关于这一点,我也已经打听清楚,当年,令尊听说了容缓的美貌-名声,便要纳其为妾,逼得容缓从安州逃往平州。令尊有十几房妾室,令堂为何会因为一个从未成为冯家人的容缓伤心?” 暗影中人顿了片刻,问:“看来堡主无论如何也想劝在下收手。如果在下一意孤行,堡主会怎么做?” 褚玉眉峰一扬:“本堡主今日推心置腹地与你说了这么多,全是因为家父……” “堡主!”有声音由远而近,抵达“黑虎”下方,“堡主您在上面吗?堡主——” 痛下决心来一个了断的事务被打断,褚玉很是不爽:“什么事?” “蒙豫来了,要堡主交人!” “交什么人?此前不是已经把他打发了?又想挑起什么风波?” “属下这一次该怎么打发他?” “罢了。”褚玉一跃而下,“他在这个江湖多少也是有些身份的,本堡主再卖他一个面子,去见见也无妨。” 及至褚堡主双足及地,扬首道:“本堡主的意愿已然挑明,望冯兄好生考虑。在那之前,冯兄始终是我黑虎堡的贵客,请好生安歇!” “黑虎”之上的人,没有回声。 但堡内,却突来一片乱声,那是至少百人以上才能发出的声动,在黑色的夜里格外震耳。 褚玉一惊,掠过眼前障碍,飞身直去。 黑虎堡里,来者如今已经打到第三层大院。 亮若白昼的灯火下,三层大院里,管家们躺了满地,并非死尸,而是被高手痛击倒下,无力再战。 “真是惨呢,这是遇到了哪一家的高手?”褚玉慢走慢行,查看着管家们的情状,心渐渐放了下来,“那位高手现在何处?” “堡……堡主,他向……着地牢方向打过去了……”地上,一位管家捂着小腹道, “是蒙豫么?”她不记得蒙豫有这等身手。 “不……是一个……” “好,你且歇着吧,本堡主自己去看!”褚玉纵身疾追。 而此时,容缓三人也到达了黑虎堡门前。 “要叫门么?”兰慧问。 “完全不需要。”姚宽道,“直接打进去。” 容缓一笑:“赞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三章 月静乌啼霜满天 虽说是打进去,但黑虎堡的大门乃生铁铸造,且高逾三丈,宽过十尺,重达千斤,硬生生的打,自然是打不开的。所以姚宽先行翻墙进云,从里面“打”开了门,如此这般地“打”了进去。 而进门后的第一景象,端的是让姚宽扼腕不已,这不摆明已经开打了么?这么热闹的事没有自己参与,如何是好? “这些人不会都死了吧?”兰慧看着遍地的人身,问。 容缓摇头:“若尽是死人,你断不会如此平静地问这句话。” 兰慧小心着脚下,以免踩到那些“活尸”,问道:“为何?” “兰慧姐姐随我去过一次战场不是么?” “啊……”兰慧瞬间懂了。如果这遍地的都是真正的尸体,他们在踏进门前,早已嗅到了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也必定感受得到浓重的不祥气息。 “莫仇那厮果然是尽兴得紧呢。”姚宽跳上房顶,向着声响最大处瞭望一眼,那里尘土飞扬,人声鼎沸,且不时有一道又一道的身影被打向空中,真个是热闹至极。 “我们要往哪一个方向走?”兰慧道。 容缓淡哂:“褚堡主所在的地方。” “那就是最热闹的地方。”姚宽伸手一指,“应该是那边。” “站住!”十几道身影打各方突然出现,将她们围在中间,“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黑虎堡?” 兰慧嗤了声:“这黑虎堡真是一个重视数量多过于质量的地方,这么一大群人,被莫仇那几个人打得满地找牙,是怎么维持黑水城治安的?” 姚宽跃了下来,道:“在黑水城巡逻时,他们手里都拿着用来捕捉的丝网、粘绳、套索,他们所受的训练都是令犯恶之人失云行动能力的群体战术。而且,他们这些人,本就来自那些平日在黑水城犯一些小奸小恶的地痞,平时对付得也是这么一群人。真正的大奸大恶之徒,会交由堡里的总管们出面,那些人可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没有堡主允许不得出动,却是黑虎堡真正的实力所在。” “还真是复杂。”兰慧对这种庞大的构成不感一点兴趣,“那现在怎么办?这些杂鱼交给我,你带缓缓去凑热闹?” “不必了,用莫仇的法子!”姚宽扬手,方才从屋顶抓到的瓦砾瞬间扬出,精准击中了扑上前来的众管家穴道。 所有人“卟嗵”倒地,难行难动。 受不了这些高手,算上莫仇也是,平时与自己过招时所放得水,怕是能与平江媲美了吧?想到这一点,兰慧不想理会此人,携容缓纵上房顶,朝着姚宽方才所指方位奔去。 容缓回眸,看了眼无声无息地为她们解决了两个偷袭者后继而追上来的姚宽,微微一笑:找个好日子,将姚宽与兰慧的事情挑明,早日成全了这两人吧。 “就是前面了!”姚宽一手一个,携起两个女子,一个俯冲,落在了喧闹中心的房顶。 这个月光浅淡的夜里,下方的灯火格外明亮,正好观赏。 * 这一处,是在黑虎堡的地牢之前。 莫仇以及其身边的五人矗立当央,地上依然还是躺了一地管家,尚有数十人围在四遭,一场乱战正值中场休息。 褚玉站在前方,抱肩打量这些位不速之客,道:“阁下到底何方神圣?” “在下是谁,褚堡主很快就会知道。”莫仇抱了一个拳,“如果堡主愿意打开地牢,在下现在就可以向堡主自报姓名。” 褚玉拍了拍额:“这是什么逻辑?你闯进我家地盘,打了我家人,还要本堡主为你打开地牢,请问阁下,本堡主可是欠了你什么?” “欠了一条命。”莫仇望向通往地牢的大门,“在下得知那地牢内关着在下寻找许久之人,堡主可否打开,让在下亲眼验证一下?” 褚玉扬眉:“不可以。” 莫仇无奈:“如此,我等也只有硬闯了。” “阁下这是艺高人胆大么?”褚玉蹙眉,目底隐浮杀气,“阁下认为我黑虎堡能够在这座黑水城做无冕之王这么久,指望得仅仅是被你打在地上的这些孩子们么?因为阁下对他们没有痛下杀手,本堡主还愿意与你心平气和地对话,别逼本堡主出动堡内的总管,他们可不像地上这些孩子们这般温柔好欺负。” 莫仇抱拳:“我等既然敢来,自是将生死置之度外,堡主要么打开地牢牢门,要么全力阻拦,在下接招就是。” 褚玉四顾了一眼:“阁下难道是蒙豫主使?蒙豫身在何处?蒙豫,你如果在附近,请尽快现身!” “褚堡主,在下与你口中的蒙豫没有任何干系,请勿牵连他人。”莫仇正颜道,“在下与蒙豫所找之人也并非一人,在下再问一句,这个牢门能否为在下打开?” 所以说,此人认识蒙豫了?这张面相忠厚的脸看来并不擅长说谎呢,因为方才那一句话,表情甚是局促,虽然只是一瞬。褚玉面色倏然不善:“你果然认识蒙豫,告诉本堡主他在何处,你进这地牢之门也不是没有可能。” “蒙豫他……”莫仇脱口而出又紧急而止,转声道,“褚堡主既然不想开这道牢门,敬请出招,在下奉陪到底。” “你还真是……”瞬间,褚玉怒了,扬声道,“蒙豫,你在何处,还不快现身?不然别怪本堡主把你的底牌给公之于众!本堡主数三下,一,二……各位,那位蒙豫的真实身份其实是……” “褚堡主这么着急作甚,还没有数到三不是?”有人不得不走了出来。 因为这场打斗,堡内每个人脸上都是灰头土脸,血泥纵横,蒙豫正是占了这个便宜,佝偻着身影混迹于众多管家中。 “褚堡主误会了,蒙某与这个人毫无干系。”蒙豫径直走向褚玉,“依堡主之聪慧,这等伎俩骗不过堡主吧?” “是么?”褚玉似笑非笑,“既然如此,阁下为何隐身在管家中间看戏?” 蒙豫赔笑:“蒙某此番前来,本是有要事要与堡主商量,没想到在下才踏进贵堡地面,这些人便打了进来。蒙某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有姑且静观其变。” 褚玉:“阁下静观其变的方式就是躲在一边看本堡主的管家们挨打受伤么?” 蒙豫:“蒙某发觉这几人对贵堡并无杀机,便决定从旁观望,探知一下对方目的何在。” 褚玉:“可探知出来了?” 蒙豫:“以蒙某之见,堡主不如就打开那道门,看这几人要找的是什么人,其目的也便一目了然。” “阁下还真是说得轻松呢。”褚玉气极而笑,“这几人不请自来闯进本堡主的地盘,将本堡主的人打了一地,阁下却在劝本堡主应这几人的要求打开牢门……阁下是在与本堡主开玩笑么?” 蒙豫蹙眉,脸上也现不悦之色:“褚堡主对蒙某还真是好生的不客气,贵堡身在江湖,结仇无数,这几人究竟为何而来与蒙某何干?蒙某此来,只是想问褚堡主一句,褚堡主可是答应了容缓为她寻找那杀手的下落?” “什么?”褚玉且疑且惑,“阁下从何处得知此事?是容姑娘告诉阁下的?本堡主曾劝阁下今后不要再揣着那等目的接近容姑娘吧?看来完全未被采纳呢。” “这件事……” “褚堡主!”莫仇难以忍耐,“请原谅,在下归心似箭,无意久留,只有自己去开那道门了!”言讫,他身形掠如疾矢,笔直向牢攫去。 褚玉冷声:“关总管、常总管,拦下他!” 一左一右,两道劲影应声而出,扑向莫仇等人 屋顶,姚宽两只瞳底燃起火光:“终于出现了,黑虎堡的总管们,这下我也要出场了。” 容缓摇首:“姚宽大哥莫急,既然来了,总有你一展身手的时候。” “若使这黑虎堡总管有你说得那般了得,莫仇抗得住么?”兰慧问道。 “放心。”姚宽胸有成竹,“莫仇的武功可是与我不相上下,而且还给他请了帮手,那些家伙都不是普通角色,应付这种场面绰绰有余。” 姚宽的料想没错。莫仇独自迎战两名总管,自是无法如同面对一众管家那般完全吊打,但尚在自己能够应付的范畴之内,因此,为了达到目标,不时将掌风擦着两人体侧拂过,在两人闪避之时,掌风全中后方屋舍抑或亭廊,于是,瓦砾纷飞,尘土飞扬。 褚玉掩嘴,心疼万分:这打得都是银子,过后的修缮需要一大笔银子的啊。 屋顶,容缓也掩口浅笑:“莫仇大哥的坏,与姚宽大哥不同呢。” 姚宽完全赞同:“那厮可是无知无觉地犯坏,用那张忠厚老实的脸做着不忠厚不老实的事。” 蒙豫走近褚玉,心绪调整过后,已是满面恳切:“既然贵堡的总管已经出面,这几人不足为惧,褚堡主可否告诉我,那名杀手是否藏身贵堡中?可否让容某见一下那名杀手?” “怎么,阁下认识他?” 蒙豫正颜道:“需要亲眼见证过后,才能确定对方是否是在下所识之人。” 褚玉稍加沉吟,道:“见上一面倒是不难,只是本堡主不想横生枝节,平白又生出许多事来。偏偏你们两边都是多事的,负负得正还好,如果是雪上加霜……” “堡主,在下又不是见得人,与这位见上一面也无妨。”有人从小院角门踏了进来,很是自信地加入这场乱局,“这位前辈,找在下有何见教?” 来了来了,就要到齐了呢。容缓愉快忖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四章 今夜今时尽无眠 灯火之下,置于其内者,面上皆纤毫毕现。 “前辈进黑虎堡见在下一面,难道是为了替容缓报仇?在下只与容缓有不共戴天之仇,与前辈却无任何恩怨,前辈如想替人出头,万望三思,莫平白做了他人的刀枪。” 不共戴天?屋顶,容缓对这四字甚觉夸张,她可不记得曾与任何人结仇结到这等地步。即使是那叶为古,也只是一方寻衅罢了。 下方,蒙豫双眼直盯来者,半晌无语。 那位“杀手”仍在侃侃而谈:“这位前辈,在下大略从褚堡主这边听说过您与容缓的往来经过,无非一些旧人旧事罢了,但为了旧人旧事拼上性命可是大大的不值,至少在下看来,是极为愚蠢的一件事……” 对方话音未落,蒙豫目光已然转投褚城主:“这个人,当真是袭击容缓的杀手?” 褚玉施施然道:“当日,阁下也在场,没有看清这张脸么?” “杀手下手极快,且在百变诸葛现身之后,又迅即逃离,蒙某并未看清对方面目。”蒙豫实话实说,“但,这张脸,并非此前蒙某在目击者那边看到的画像面容。” “目击者?画像?”褚玉听得蹊跷,“目击者是哪位?画像在哪里?” 蒙豫从胸前暗袋里拿出折放其内的小像,道:“目击者对杀手面目记得也并非十成十,但这副小像已经足够传神,在下想知道画像中人是否隐身贵堡,倘若褚堡主从未见过此人,蒙某大概也就能明白发生了何事。” 褚玉伸手去接小像。 房顶,姚宽抬指弹出。 一粒极小的石子击中那位“杀手”左手虎口,令得那只手不由自主地向小像探了出去。 蒙豫迅即将小像攥进掌心,左手成掌砍向对方手腕。 褚玉先半步出招,将那只手腕握住:“你想做什么?” “杀手”一脸懵懂:“堡主,发生了何事?” 褚玉满面疑窦:“你……” 房顶,姚宽再度扬手。 “杀手”另只手丕地抬起,直向蒙豫脸上掴去。 蒙豫大怒,左手挥腕格挡,右手拔剑在手,落在对方颈间:“无论你是否是那日的杀手,看来均非善类,如果你能将真正的杀手推到蒙某面前,蒙某或者考虑饶你一命!” “杀手”因为一只手为褚玉所限制,反应慢了一步,如今利刃横颈,倏地明白自己遭人暗算,当下喊道:“两位莫急,在下对两位俱无歹意,请小心周围!” 褚玉也已然察觉有异,眸光向四方锐利扫射。 房顶,虽身处阴影之中,容缓道:“我们要暴露了,姚宽大哥做好准备。” “好!”姚宽恁是期待。 莫仇一掌挥出,那位总管机巧避过,但掌风烈烈,余威未绝,削下半边屋檐。 轰声过后,尘灰弥漫开来。 褚玉目睹此状,心神俱裂:“阁下来我黑虎堡找人是假,拆房是真吧?” 答对了。屋上屋下的四人心有同语。 “关总管、常总管,施出全力,将此人拘押!”褚玉喝道。 一直旁观的五人也欲参战,褚玉又道:“司、贺、姜、葛、柯五总管,出来迎敌!” 五道身影各从黑虎堡暗处跃出,一对一拦在了五位同行者面前。 屋顶,姚宽叹了口气:“莫仇为何还不求援?” 容缓浅笑:“莫仇大哥也喜欢与高手过招。” 下方,蒙豫提议:“禇堡主,有贵堡的总管在,这几人打不开地牢之门,我们找个地方说话吧。” 褚玉颔首:“也好。” “杀手”发声:“前辈可相信在下便是杀容缓之人了?” 明知暗处有人窥伺,你在此计较是何意图?褚玉不悦:“冯兄,此事我们容后再议如何?” “冯”兄?容缓在脑中略加搜索:这“冯”字中,照他们江湖人说法“梁子”结得最深的,莫过梁州冯氏。但冯逵死于安州储何之手此乃天下尽知,如果想报仇雪恨,自己绝不该是第一名。这位冯兄可当真是“冯”兄? “阁下为何如此在意蒙某是否认定阁下为容缓杀手?”蒙豫问。 褚玉心生气恼:“两位可以跟本堡主过来,找一个僻静地方说话么?” 蒙豫颔首:“请原谅,蒙某一时情急。” “为何情急?”“冯”兄又问。 屋顶,容缓丕地了然:与自己这方相同,对方也有人在暗处倾听。她向姚宽扬了扬下颚,后者会意点头。 下方,褚玉转身:“二位随本堡主来。” “冯”兄随了上去,嘴中犹问:“蒙前辈,在下可否看一眼那张小像?” 蒙豫眼光横向褚玉:“到了这时,堡主还认为此人值得你保护么?” 后者早已失去耐心:“冯兄,把暗处的那位叫出来如何?有什么疑问,本堡主愿意当面作答。” “冯”兄好是茫然:“堡主此话是什么意思?” 褚玉忍无可忍:“来人,将冯兄下进地牢!” “冯”兄一愕,继而斥道:“褚堡主,你这是想食言而肥,将在下献给容华作为你表现忠心的祭品么?” 蒙豫突然大步流星,向“冯”兄出来的角门奔去。 褚玉了然,命身后几人随上。 角门外,感觉到危机逼近,一道隐身暗影内的身形骤然闪出,纵向黑虎堡最暗的深处。 屋顶,姚宽手腕陡翻。 对方身形稍顿,顷刻后又纵跃如常。 容缓不禁惊叹:“高手呢,躲过了姚宽大哥投出的石子。” “怎么办?要下去拦么?”兰慧看对方即将被一片无灯的黑暗所吞没,问。 姚宽甩手又是一枚石子。 对方身势微变,再次避过。 兰慧懊恼:“又失手了!” 但高手过招,有时要得就是这片刻时间,因为姚宽的两次投掷,褚玉及时赶到,正正阻挡在对方面前,冷声道:“本堡主的黑虎堡何时成了你们来去自如的地方?” 那方没有灯光,屋顶上的他们看不清彼处各人的面上表情,但轮廓还是能够观望—— 双方打了起来。 容缓对武功通谙不深,兰慧略知一二,姚宽却是个中行家,他道:“褚堡主的武功,在武林中当得起前五之列。” “啊?”兰慧讶然中脱口问道,“你当得起前几?“ “前五之列。” 容缓恍然:“你与褚堡主不相伯仲么?” “要比过才知道。”姚宽一双夜能视物的目光锁向那方二人,“与褚堡主交战的那人,应该就是刺杀缓缓的真正凶手。” 兰慧有几分幸灾乐祸:“敢情褚堡主也一直被蒙在鼓里?” 容缓低叹:“褚堡主想要兼顾江湖道义与本堡利益,所以遭人蒙蔽了吧。” “我可以出去了么?”看着莫仇那般畅快淋漓,看着褚堡主这般棋逢对手,姚宽心痒难耐。 “孟楚律尚未出现。”容缓略觉遗憾,但凡事总有意外,“姚宽大哥可以用你喜欢的方式登场了。” 喜欢的方式?姚宽嘴咧坏笑,从背后抽出一枚准备了多时的物什向下抛去。 砰—— 不同于被掌风袭击的瓦砾作响,这一响振聋发聩,且伴有激烈闪光。 褚玉一惊之间,出掌略慢。 与之交手者无心恋战,瞅准这一机会旋踵欲逃。 姚宽已等在那里,剑光祭出。对方本是赤手空拳,在杀机凛冽的剑芒抵达时,不得不从左靴内拔出一把中等长度的剑锋,两厢遭逢,火光四溅。 “姚宽大哥这个电闪雷鸣的出场方式,端的是激烈。”容缓道。 兰慧嗤之以鼻:“这不是他一惯喜欢的夸张浮浅么?” 容缓扬唇,悠悠然道:“他也喜欢兰慧姐姐呢。” “……”兰慧脸颊发热,“缓缓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打趣我是不是?” “这个时候,才要打趣一下。”容缓指着下方,“姚宽大哥得手,莫仇大哥以一种误打误撞的方式将蒙豫击昏,可喜可贺。” 什么时候的事?兰慧没想到自己仅是低头的片刻,下方就有了这等巨大的变化:“我们怎么办?” 容缓一笑,将自己一只腕递进她手中:“该我们出场了。” 兰慧眼珠一转:“用我喜欢的方式?” “随兰慧姐姐高兴。” 砰—— 这一次响,没有屋舍损坏,没有电闪雷鸣,突如其来的,是一张大网从天而降,罩住了几位躲避不及的管家,数人齐声坠地。 在这个声音过后,容缓在兰慧的携扶下,从屋顶转移到了平地,浅颦轻笑,向主人送上衷心的问候:“褚堡主,这个夜晚过得可好?” “容姑娘。”这一刹那,这个夜晚所有的错愕、震诧、困惑、茫然都得到了解答。褚玉双手抱肩,投以凉淡目光,“对救命的恩人,容姑娘是如此报答的么?” 容缓美眸盈盈,口吻内带着薄薄的寒意:“因为救了容缓一命,所以容缓放过了黑虎堡所有生命,难道不够么?” 褚玉目内锋芒毕现:“说清楚。” “取容缓性命这件事,堡主早早便晓得,并且准备旁观。堡主到客栈医治容缓,本意原是想看容缓还能活到几时,但却看到了容缓在容华心中的重量,你害怕容缓若就此死去,容华不会轻易罢休,将黑虎堡百年基业连累殆尽,于是施以妙手回春。不过,无论如何,救命之恩就是救命之恩,否则,这满地躺着的,将是毫无声息的尸体。”容缓徐徐道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五章 谁在明处谁在暗 “你在我这堡内,安插了内应么?”褚玉向自己周围扫了一眼,问道。 “堡主无须怀疑身边人。”容缓看了看天色,“天要亮了呢,方才堡主很想找个僻静地方说话,现在就去找一个如何?彼此坦诚的交流一次,包括您,蒙叔叔,尽管还有一位应该出现的人尚未出现,但我们三方先行开诚布公如何?” 片刻之前,蒙豫后颈穴位被击,晕了过去,醒来后,被方才还在大闹特闹的领头人搀扶。他从未在容缓身边见过莫仇,是而彼时也不能知其身份,但这一刻,他也大概明白,今晚的一切皆是容缓一手导致。 褚玉看着这位弱不禁风的美人姑娘。对于这个女子,因为美貌太过于令震憾,对其智计从未关注。因为,只凭这样一张脸,就可以获得这世人许多获得不到的东西不是么?但今日看来,因为太过于关注对方这张脸,真真是失算了呢。 “各位,随我来吧。”既然要开诚布公,身为东道主,总是要备些茶点才是。 黑虎堡的大厅里,主宾落座。褚玉坐在一张铺了虎皮的大椅内,目觑左右两边的人,正准备开腔,觑见倚在厅门的姚宽,问道:“阁下可是百变诸葛?” “我?”姚宽自指鼻尖,“姚某很不喜欢那个称号,褚堡主叫我姚宽即可。” “姚兄是容城主身边的人可对?” 姚宽正视了下这个问题,道:“要这么说也没错。姚某当年输在容城主手下后,自愿留在城主身边寻找打败他的机会,虽然至今没有找到,但因为发现了更想打败的人,所以离开了容城主,跟在了我家缓缓身边。” 我家缓缓?容缓打了寒战,觑了兰慧一眼。 兰慧咧了咧嘴,以目标示意:你习惯就好,这人天生喜欢装熟。 “姚兄曾打遍全城寻找杀手,咬定对方身高五尺左右,且左手用剑,必定曾经亲眼目睹对方形容吧?”褚玉问。 “当时姚某一心剑下救人,对那张脸看得不甚仔细,只记得了那些。”姚宽悠然一笑,“如果褚堡主是想问谁画出了杀手的画像,毫无疑问地,是缓缓。在自己被杀的那一刻,很多人因为恐惧会忘记一些事,缓缓却清楚得记住了那个向自己挥起屠刀的人的脸,一丝不差地给画了出来。” 褚玉的目光,再度落到了自己极喜欢的那张脸上。这张脸,怎么看都是美的呢。 “容姑娘看到了杀手面目,并描绘成像,那么,蒙兄手中那份画像,是真是假?” 容缓浅笑:“假的。” “啊?”蒙豫虽不意外,却也不解,“可你画得如此……” “很像卫义吧?” 蒙豫微愣:“你认识卫义?” “也认识霍拓。”容缓淡淡道,“杀我这件事,便是霍拓所策划。” “他?”蒙豫一震,“为何?” “说来话长。”此刻不是详谈这件事的时机,“我将卫义的画像给蒙叔叔过目,只是为了测试心中的一个猜想,对阁下身份来历的猜想,对霍拓身份来历的确定。” 蒙豫思虑片刻,道:“你是已经猜到霍拓的身份来历,却无从确定,却经由蒙某得到确定了么?蒙某何时露出的破绽?” 容缓沉吟须臾,道:“为了省事,我将两位感兴趣的事情一起道来如何?因为很多地方,正因为将两位的名字牵扯在一处,许多事情才能得以发现。不过,容缓此刻就可以告诉两位,你们最大的破绽,是低估了容缓。并非自大,而是事实。因为心中低估,行事中不免就有失严谨缜密,有时候,破绽只有一点就够了,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表情,更何况,两位的破绽不止如此。” 褚玉扬眉:“原来,本堡主在容姑娘面前早已破绽百出。” “一开始,蒙叔叔以离世的家父好友之名当街偶遇,容缓是极想相信阁下的。毕竟,孤儿对家人的思念与渴望是一种本能,尤其像我这种不是被抛弃而是因为失亲才会流落街头的孤儿。蒙叔叔在出现在容缓面前之前,想必做过一番详尽的了解吧?既然如此,为何不晓得容缓与霍拓的恩怨原委?” 蒙誉有些难堪,不甚情原地开口:“容缓这个名字为人所知,是以容氏智囊的身份。你的身家背景,你与容氏之间的一切,巨细靡遗,蒙某一一尽知。” “所以,对容缓的了解,也只限于容缓的出身,及与容氏间的一切么?”容缓不是很理解如此做法,如果自己想对一个人布局,对这个人的了解就须全盘且全面,“蒙叔叔说出了家父的姓氏,说到了小怪这个名字,很令人怀念,也很令人嘘唏,如果阁下当真是家父故人,容缓应该会为阁下鞍前马后。夜宿荒村的那一晚,你所说的往事,与我仅存的记忆几近贴合无间,看似毫无破绽。” 兰慧回想那时,容缓说着“兰慧姐姐,迫害家父的仇人,缓缓势必不能饶了他呢”,在自己掌心写了“将计就计”四个字,那时,这位蒙叔叔便已然被撕下面具。 “你那时的破绽,便是太想取得容缓的信赖,以致说得太多,太过详尽,所谓过犹不及。也或许,我的记忆力确实较常人有所不同,尤其在阁下将那些往事一一道来时,我居然又想起了一些事,甚至,想起了家父的模样,想起了浪迹到安城之后,接待家父的那家家主的样貌……很可惜,那个人不是你,即使你特意加上这两道疤痕,那个人也不是你。” 蒙豫愕然难语:竟然在那时便无所遁形了?而在那时,自己尚以为仅是将容缓收入麾下的开始。 “跟着蒙叔叔来到这黑水城,想知道阁下目的何在,是谁在背后主使,又是谁想利用容缓的身世大做文章。因为,这实在令我很生气。” 姚宽点头:“这等手法卑鄙至极,缓缓应该生气。” 蒙豫摇头眉头紧蹙。 “蒙叔叔为了掩饰自己相对于江湖人士来讲过于斯文的谈吐,为自己取了一个‘修罗书生’的名号,做了黑虎堡的牢内客,然后,在看见容华的那一刹那,容缓便大抵晓得了阁下的目的。不过,因为想知道孟楚律之事是真是假,所以继续做着蒙叔叔的小侄女。” “蒙叔叔”这三个字,在此时听来不啻是讽刺。蒙豫老脸无光,一语全无。 褚玉心态倒是正常得紧,对她来说,输与赢原本就不那么重要,技不如人也无须难堪,平静问道:“难道仅仅因为黑虎堡将蒙兄请进来做一回牢内客,容姑娘就将他与黑虎堡联系在一处了么?” “倒也不是。但黑虎堡那一次的囚禁之行,我们逃离之时,摆明是贵堡有意放水。按照蒙前辈友人的说法,是买通了贵堡内的某位管家,可那条路径似乎专门用来路过花厅。此前,兰慧姐姐曾提到过到马厩寻马,被完全否决。” 兰慧笑道:“那时,缓缓在我的手心里写得是‘姚宽’。” “当初向蒙前辈推荐那匹马,便是为防万一,我对蒙前辈口中的‘小怪’‘孟兄’极感兴趣,又惟恐自己落入圈套,因为晓得姚宽大哥喜欢在自己的马鞍放些喜欢的东西,故而给个机会让姚大哥追踪上来。” 姚宽对些持完全肯定:“正解,我追着自己的马到了黑虎堡,重逢了城主,认识了堡主,不枉追踪一路。” “虽然我认为那时骑马逃走是上选的法子,但各人自有各人的考虑,选择步行本也无可厚非,只是,从角门出来后所穿越的那片林子并不隐密,实则就在通往黑虎堡正门的大路之侧,把逃跑所用的车辆停在那边……惟一的解释,便是蒙前辈低估了容缓。不过,容缓却没有低估黑虎堡,试想,贵堡的防范倘是那等松懈,如何君临黑水城多年?” “过奖了。”褚玉不以为意,“这座黑虎堡不是那么了不起的存在,无非以多欺少。” 褚堡主擅长自嘲呢。容缓莞尔:“那时还以为,贵堡与容缓毫无干系,充其量你们是这位蒙前辈的江湖同道,至于容华在堡中的出现,无非巧合而已。” “至少有一半是巧合吧。”褚玉道,“容城主以平江水运权作为交换,向天下巨贾征粮,孟楚律与敝堡向来都有来往,也晓得本堡主更擅长也更喜欢商运,以中间人的身份将容华引介到了敝堡。本堡主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很久,故而拿出全部诚意与容城主涉谈。但蒙兄也是在与本堡主相交多年之人,什么也不必做便能帮上朋友一个小忙,本堡主自是乐意的。那时,本堡主并不晓得容姑娘与容城主到底有着怎样的牵系。但后来,另一位朋友突然找上门来,求本堡主收留一阵,本堡主得知他此来为取容姑娘的性命。” 容缓黛眉轻掀:“冯兄?” “正是冯兄。”褚玉叹了口气,“可是,本堡主还是不晓得自己几时在容姑娘面前露出了马脚。本堡主自认为表现得还算开朗活泼,自然有爱啊。” “并非堡主言行有失,而是,整桩事件的不自然。并非单纯对美好事物的喜欢,褚堡主是喜欢容华的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六章 喧哗之后且心秋 褚玉眉目间出现一丝窘意。 “那晚,我从花厅前经过,看到了容华与褚堡主,因为灯火实在明亮,褚堡主表情看得格外清楚,因为我曾经在容华身边看见过太多这样的眼神,所以那时便想到,褚堡主是喜欢容华的,这份喜欢,城主若是揽镜自照,必定分辨得出与看到我这张脸时的眼神的不同。” “然后,就算容姑娘说对了,我对容城主有那么一点喜欢,整桩事件又如何不自然了?难道因为我喜欢容城主,就不该救治容姑娘?还是说,因为喜欢容城主,所以才坐视容姑娘被刺杀的事件发生?” “褚城主很清楚吧?”容缓道,“这个不自然的地方,是你出现的时机。” 褚玉目光一闪。 “我醒后,见得褚堡主每日前来,蒙前辈却不见踪影,想来是不愿与堡主遭遇。两位在那时,应该是闹了些不快吧。” 蒙豫面色丕地阴沉下来。 “我是在寻找孟楚律途中被袭,晓得我前往那处寻找孟楚律的,是蒙前辈及前辈的那几位友人,孟楚律与家父的恩怨当真确有其事,他应该不怕我与孟楚律相见。那么,能够准确伏击我的人,应该是明确晓得我会在那里出现。请问,蒙前辈可相信自己那几位友人么?除了那几位友人,你可对其他人提起过那个计划么?” “哼。“蒙豫冷声,“这也正是蒙某对褚堡主至今不能释怀之处,她居然将蒙某计划透露于他人。” 褚玉拍额,无奈道:“蒙兄,这事已经翻篇了好么?个中原委,本堡主也一一向您说明了不是?怎么,还要本堡主再赔一次礼?” “无论个中有多少原委,消息必定是走漏了的。在我醒来之前,容城主曾派高泓调查过蒙前辈的几位友人,发现那些人与外界几乎没有任何接触,却曾随着蒙前辈出入黑虎堡。” 褚玉失笑:“容城主看似不动声色,却已经知道那么多了么?” “我醒后,看到高泓留书,整合了姚宽大哥在那一夜连挑全城门派后所得获的讯息,面对褚堡主的各种补偿,当真有些庆幸呢,庆幸堡主在整起事件中的角色只是一个朋友,你是蒙前辈的朋友,是行凶者的朋友,又因为你与容华结为盟友,所以也想做容缓的朋友。” 听美人姑娘这么一说,自己似乎就是这么一个尴尬的角色呢。褚玉否认不得,只得略感困窘的一笑:“本堡主不是主使者,容姑娘为什么要庆幸?“ 容缓叹息:“你不是主谋,容缓就不必杀你。” “这样么?”真是一位富有自信的美人姑娘呢,“本堡主多问一句,如果派出杀手的正是本堡主,你要如何杀我?” 容缓忖思之后,据实以答:“要杀堡主,必要先令黑虎堡土崩瓦解。在我曾经怀疑是堡主主导一切的时候,想过了一些法子,比如,将黑水城的战略位置知会各州,引驻兵接管此处,切断贵堡财力来源。或者,将黑木堡地下藏粮的数量知会各州藩主,在这个战乱频频的时候,粮米比黄金还要令人垂涎,届时即使来者是战力最弱的葛州,贵堡作为地头蛇能够抵抗到几时,容缓也曾粗粗计算了一次。” 褚玉面上僵了一僵,笑道:“看来,那些关于容姑娘助容城主夺下梁州、占了大半个安州、击垮天海军的传说不是空穴来风。” 容缓颔首浅笑:“虽然有一点夸大其辞的地方,却也不是凭空杜撰。” 这可真是……褚玉有点明白了,如此美丽的女子,且出现在那般醒目的人之侧,为何其美貌少有人传,在在因为长在这颗头颅之内的东西,远比其长在之外的东西更为耀眼。 “不过,你是从哪里断定本堡主只是有一个‘朋友’,而非幕后主使呢?”一旦想通,褚堡主这些话问起来,更像是闲话家常。 “褚堡主是真正在为容缓疗伤,在黑水城医术最好的老大夫都已然认为容缓活不过三日的情形之下,以褚姑娘医术之高妙,即使救回容缓一条命,从中做一些手脚,容华那位城主大人也定然无从察觉,对褚堡主的感激依然不会少于现在。” 褚玉面带憾意地一叹:“真是,当初一心讨好容城主,却忘记了还有这一招。” “自然,最主要的,还是姚宽大哥得回的讯息。姚宽大哥那一夜,并非无差别的大闹,是经过江湖朋友专门找了几家接暗杀、追踪等活计的门派,有一家门派透露了此前曾有人找他们暗杀一过路者的委托,只是,这门派向来谨慎,从来不接与官府有所关联的生意,得知了容缓的身份之后即拒绝了承接。事后,该门派为免被栽赃,特意跟踪了委托人的去向,发现对方经常出入黑虎堡。最初,他们害怕被黑虎堡找上麻烦,一度想到迁离黑水城,直到确定那人并非黑虎堡管事,是一个来自外乡的客人,才算又安心在城中住了下来。” 褚玉眼神扫向被限制了自由塞在一张椅上的那位冯兄,带了几天分埋怨口气,道:“冯兄竟未告诉我还有这一段插曲。那一日,本堡主出门时与从堡外归来的冯兄碰个正着,看他面色有异,遂多问了几句,得知他刚刚刺杀了蒙兄一心拉拢的容姑娘。随后,本堡主得到禀报,得知百变诸葛全城搜人,因为查知对方正是容城主身边的这位姚兄,我不好阻拦,特意拜托蒙兄出面,阻挡一下姚兄的脚步。当时,那时蒙兄并不晓得刺杀容姑娘坏他计划的便是黑虎堡的客人。这一点,本堡主对蒙兄委实有失厚道。” “哼。”蒙豫面色忒是阴沉。 “其实,姚大哥早已数次夜访贵堡,找到了那位客人。虽然贵堡墙高屋深,但因位堡主的冯兄及其身边的那位真凶极是不安于室,倒是不难被发现。” 褚玉掩面:“这可真是,既有神一样的对手,又有猪一样的队友,本堡主不败都没有天理了呐。既然如此,想必你连本堡主不晓得的事也晓得了,这位冯兄乃梁州世子,因你失去了一切,特意找你报杀父之仇。但这本来尚算说得过去,可隐藏冯兄身边的这一位到底是何来路?容姑娘一并释疑如何?” 容缓淡哂:“梁州之灭固然有我和分力在,但冯逵非我所杀,这位冯兄要报杀父之仇,首选该是储何。所以,恨可以有,但深刻到不共戴天委实夸张。” 褚玉单手支颚,两眼晶晶亮亮地望向冯兄:“那么,前任未婚夫,请告诉本堡主你身边那位神秘人物的身份如何?” 前任未婚夫?难怪褚堡主这般隐藏维护。想到容华对叶艾的体贴,容缓对褚城主有了体谅。 冯兄讷讷开口:“冯某只能说,这一位是冯某未来路上的领路人。其他事,即使堡主杀了冯某,冯某也无可奉告。” 这么坚决无畏么?褚玉叹了口气:“容姑娘,因为我之前当真喜欢过这个人,自然是杀他不得。他不说,你可以说么?冯兄身边的真凶到底是何来路?” 容缓对那位冯兄扫去一眼,一张脸清秀细致,确有小白脸的潜质,爱美心切的褚堡主受其蒙蔽貌似顺理成章,道:“无论褚堡主有没有听霍拓这个名字,如果晓得蒙前辈的底细,便大概明白了霍拓的身份。” 褚玉突然精神振奋:“呃,说了这半天,原来蒙兄的阵营里,有人想将容姑娘拉为己用,有人想杀你而后快么?得知容姑娘不是人见人爱,心中顿时平衡了许多。” 在旁听了这许久,蒙豫已然冷静下来,情绪平复,得以冷静发问:“容姑娘何以认为霍拓是幕后主使?” “刺杀我的那个人,虽然看着陌生,不似卫义那般随在羿清身边,却曾在霍拓身边有过惊鸿一瞥。看过一次的脸,或许不会牢记,但再次出现在眼前时,却能立刻唤起记忆。” “你连羿清都认识?” “唉~~”容缓替这位感觉甚是为无力,“如若蒙前辈曾经对容缓的过去做过全盘的了解,完全不必设计这一出相逢、认亲、欺骗、离间的连环大计。你既不必离间容缓与容华,因为容缓若还为容氏所用,便不会离开平州;也无须苦心要把容缓拉入羿清阵营,因为容缓此行原本就是为了去看望羿清。”当然,看望之后要何去何从,需要交与彼时的心与情定夺。 “……”蒙豫神色木然:自己忙这许多日,所为何来?“又是什么蛛丝马迹令你将蒙某与霍拓联系在一处?” “你们的友人们,你们的习性,你们的教养,你们的气息……实则,也只有是一个令人感觉熟悉的细枝末节罢了。” “这……怎么说?” “每个阶层都有每个阶层的印迹,就如褚堡主,谈吐恁是斯文,举止间仍带着江湖儿女的落拓阔朗。而蒙前辈,因为改不了谈吐,还特意为自己取一个‘修罗书生’的名号,但举止行事间,总能显示着与江湖人士的违和。羿清当年,即使饿得饥肠辘辘,也要到溪边净手拭面后才会进食。露宿荒村那一晚,蒙前辈饮水时,将那只在农村翻出的杯子用滚水烫了三回,且小口呡用,细致进食,比兰慧姐姐还要斯文。” “咳咳咳!”兰慧示以抗议。 蒙豫却不相信:“只凭这些?” 这位叔叔是想她解释多久?“只凭这些,当然不能断定,所以才会试探阁下,将羿清的近卫画出来给阁下过目。” “所以,蒙某在看到卫义画像后的瞬间错愕,令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也就有了今夜的这场喧闹。”蒙豫仰天长叹,“事到如今,句句谎言的自己,似乎没有资格埋怨容姑娘的步步计算呢。” “孟楚律之事,确然属实吧?”对于那位至今不曾谋面的孟前辈的缺席,她仍有些许的憾意,“所以,容缓对与孟前辈相见之事,依然抱有期待。” 望着窗外渐白的天色,她心叹:这个夜晚结束了。 褚玉唇角勾起坏笑:“尽管你说你与容城主已经分道扬镳,但是,两人彼此都是有情的不是么?孟兄可是容城主的心腹爱将,你是想借杀了孟楚律这件事,与容城主彻底决裂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七章 纵有有情也枉然 借孟楚律之事,与容华彻底决裂么? 这个问题,容缓想了多日。 但直到已经打算离开黑水城,仍然不曾得到答案。 离开容华,因为想心之自由,但与之决裂,则意味着可能为敌……与容华为敌,她做得到么? “都怪你那天折腾得太过,才恢复好的身子又将养了这么多天。”兰慧一边打点着行李,一边絮絮念念,“那个褚堡主也是个奇人,此后居然送了那么多的补品过来,若不然你也不能恢复得这么快。” 容缓含笑听着,将最后一本书塞入包裹,看了眼这间客房:明明自己在这里经历了一场生死,从死亡边缘艰难走回这个世界,此处却只是旅途中短暂停留的的一站,从此永成过客。 “我与褚玉不打不相识,已是朋友。”容缓抓起桌上一把短刀,“我送了一套阵法给她,以便更有效训练管家们捕捉宵小,她送了我这把短刀作为回礼。从此我们已是江湖好友。 兰慧点头:“这一点我倒不意外,褚堡主是个怪人,你也是,怪人和怪人,就该是朋友。” “我很正常。”容缓抽出短刀出鞘,稍作挥舞,口中正声辩解。 兰慧“噗哧”一笑:“你居然这么认真的解释,真是少见。是被褚堡主传染了么?” “是呢,褚玉性子洒脱外放,行事却极为认真,对这座黑水城,当真是付出了许多心思去打理呢。”听到外间有人叩门,容缓拉开了门,向外间伫立的男子递了一封信上去,“昨日分别时,堡主说了不来送行,顺请将这封信交给她,里面是容缓看了这些时日之后对打理黑水城的一些想法,给堡主聊作参考。” 男子欠首:“属下替堡主多谢容姑娘,巧得是堡主命属下也给容姑娘带了一封信来,车门也在外面准备好了。” 车马?容缓叹息:她是想骑马的,这些人为何执意要她坐车? 虽然不愿,但莫仇、姚宽、兰慧全体坚持认为坐在车中更适合她如今的体况,容缓还是乘车开始了下一段旅程。 “莫仇大哥,出了黑水城,你就要先往明城了,去接兰心姐姐。”容缓坐在车前,向骑马在侧的莫仇道。 后者点头。 执鞭做车夫的兰慧笑道:“你接到兰心后,暂且按兵不动,反正无论缓缓在哪里,都会制造出一些举世闻名的大事件出来,你到时再来与我们会合就好。” 莫仇仍然点头,敦厚的脸上浮起一些憾色:“如果我能早日赶来,没准就能助蒋更揽入缓缓麾下了。” “无须惋惜。”容缓指向姚宽,“失去了一个蒋更,留下了姚宽大哥,不算亏的。” “不亏么?”姚宽挥了挥拳头,“我会得是打架,不是打仗,那蒋更可是两样都会。” 容缓淡哂:“两样都会,也只能取其一样。想使其打仗,便不能使他打架,反之亦然。” 失去蒋更固然可惜,得到姚宽绝对值得庆幸,这一点,莫仇大哥当最有心得,如果不是有姚宽五个江湖同道相助,黑虎堡那一晚不会闹得那般尽兴。 两刻钟后,他们穿过了黑水城,等在前方的是两条路径,莫仇独自踏上向左一条,他们则按照褚玉指出的那条捷径前往胡城。 “明知霍拓要杀你,而且褚堡主也把那杀手给扔进了地牢里,你还要前往胡城投奔羿清么?你认为羿清会为了你,惩治霍拓么?”兰慧问。 “我不会逼人在我另外的人与事间做任何选择。”马蹄疾速,劲风的确袭人,她现在的体况的确不适宜骑马呢。容缓边向车内退去,边道,“这一次前去,我是为了兑现承诺,也想知道羿清是否安好。至于霍拓,他是另一桩事。” 好吧,缓缓这么说,姑且这么做。左右有她与姚宽守着,不让让那霍拓闹出任何花样。 车内,容缓展开褚玉的信。 “那一日,我现身客栈之初,并未想过一定要救你不死,直至看到容城主面色仿若阎罗,我若不救你,说不得他便屠尽黑水城,掀起滔天风浪。容城主为你所做之事,在褚玉这个外人看来,不似对一个女子,更似是在对待自己。或许,褚玉初识二位,所知有限,无法断定他能否为你不惜性命,却敢断定他将你看得与他自己一般重要……” 信中,褚玉将那一日容华为她所做的细述一遍,包括伤口的缝合,床畔的照料,汤食的喂饮……但凡看在眼里的,全然写于纸上。 然而,又如何呢? 她非草木,自然感觉得到容华对她的看重甚至珍重,府里那么多年,从未在夜间踏入紫刑轩,从未让她出现在他的寝楼之内,即使偶有风寒,也硬是要躺在书房,以使她能够近身照料。他如此做,是为了使她有一日能够以一个郑而重之的身份成为容家妇。 他喜欢她,这一点她早已晓得。他是否将得如他自己那般重要,她无从确定。但,纵是如此,她也无法欢喜。 因为,容华对他自己实则颇为吝啬。与之相关的每个人,都会分去他对自身的关爱。先人后己,看起来高尚得令人不适,对容华有颇为适用。他为了平州,恐怕是愿意付出一切,包括他自己及……自己。 失去她,对他来说,定然是既痛且苦的,但他选择了承受这份痛楚与苦楚,她只有如其所愿。 黑水城啊,真是一个奇特的地方呢,令她看到大千世界,经历生死之劫,也做了如此一次了断。 * 一场冬雨降临平城。 容华对平江沿岸的巡查结束,回到平城营,容保正好送来最新的飞鸽传书。容华命高泓先行看过,自己走进帐中洗漱更衣。 不多时,高泓进来禀报:“城主,孟楚律回黑水城了。” 容华拿来案头军报,问:“容缓还留在那里么?” “缓姑娘已经离开了黑水城。” 容华顿了顿,道:“如此,不必理会孟楚律了。” “那天城主召见孟楚律,看他那个模样,姚宽从蒙豫那处问来的往事十有七八是真的,如果缓姑娘的父亲当年确受孟楚律迫害,而缓姑娘也打算报这个仇的话,以孟楚律的行事手段……” “你是在替你们的缓姑娘担心么?” “这……”不该担心么? “她那个人,才吃过那样的一次大亏,决计不会再给对手机会,你与其担心她,不如担心孟楚律。” “那……如果孟楚律折在缓姑娘手里,城主……” 容华忍俊不禁:“你走了一趟江湖味浓厚的黑水城,说话也江湖了不成?” 高泓赧然:“属下前些天听姚宽说多了,不自觉就带了出来。” “如果孟楚律折在容姑娘手里,本城主会向孟家说明情形,尽力安抚。不过,他们如果想找容缓报仇,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她找人寻仇,就须晓得有人会找她寻仇。”容华道。 高泓称是,退了出去。 此时雨已停了,容保正立在帐外,拿着近来攒下得几份比较重要的报章来给城主过目,看见高泓一脸怏怏地走了出来,兴致勃勃地凑上前来:“你这是挨城主骂了吧?一定是吧?” 虽然对方乐不可支,高泓却没心思骂上几句,还指望这家伙舒解一下心中事,道:“城主方才说,即使缓姑娘被人寻仇,他也无可奈何,城主是打算当真不管缓姑娘了么?” 容保好是雀跃:“怎么回事?你仔细说给保爷我听听。” 连他自称“保爷”这份欠打精神,高泓也没时间计较,拉着他到了一个安静地方,将事情来龙去脉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容保咧嘴大乐:“如果你只是在担心城主到时会放任孟家向缓姑娘寻仇,那你就错了。城主越是那么说话,越是不可能放手不理。” “你当真这么认为?” “当真当真,安心安心。”能够犹如人生导致一般开解成功,容保小哥甚是满意,决定风光退场,“我还有事要禀报城主,先走……” “别急呐,保爷。”高泓伸臂将他后领揪住,手下用力将整人举过头顶,“劳您安慰,小的感激不尽,举你几次高高如何?” “诶?放我下来,放我下……啊啊啊——” 结果,保爷成功吃到了得意忘形的教训。 * “属下请问少主,您打算何时与赵家小姐完婚?” “这等事,先生不必挂心。” “属下无法不挂心,毕竟此事事关……” “先生,且将胡州剩余三城的兵力部署图拿来如何?” “职责所在,属下自会全力以赴,但少主的婚事……” “先生不必过问,专心于正务就好。” 再一次从少主处铩羽而归,霍拓退出门外,纵然再如何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也带了三分沮丧与些许的怨怼。 “先生。”赵颖慧双手负后腰杆笔挺地健步而来,“近来可好?” 霍拓敛衽作礼:“霍某有礼。” 赵颖慧微怔:“看先生面色沉重,发生了什么事么?” 霍拓僵硬一笑:“无妨的,霍某只是……” 赵颖慧双手揖礼:“先生若看得起颖慧,找个地方说说话如何?先生有什么心事,尽可对颖慧知无不言。” 霍拓面有迟疑。 赵颖慧无意接受拒绝,笑色满面:“先生,请。” “请。”如此一来,也不妨顺水推舟。霍拓面目沉定,举步随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八章 繁花深处又逢君 胡城。 容缓到达此处后,因打听到攻下胡城后的羿清如今就住在胡城城主府内,遂前往求见,没想到上门三次,都被门前的守卫拒绝,始终是“三不”相对:不通报,不通融,不放行。 如此接二连三的第三日之际,兰慧怒了,如果不是有容缓阻拦,便要拔剑杀进门去。 “看来进这道门真是艰难呢。”容缓转身,掀步走向街尾方向,“难得是第三天了,我们去那边的茶肆喝个茶呗。” 兰慧不解:“缓缓想怎么做?” “方才那些守卫在阻拦我们的同时,会不时偷眼望向这个方向,想来等一下有人会从这边经过,我们且等等看,看中间有没有熟悉的面孔。” 兰慧甚是不快:“如果明天我们还进不去这个门,你还要等多久?” “明天就走。”容缓笑语温柔,“兰慧姐姐总是担心我受委屈呢。” “这还用说?”兰慧拧眉瞪眼,“那些人是什么东西,敢给缓缓委屈?” 容缓眨眸:“明明你当初还认为我应该给容华做妾的。” 兰慧窘了窘:“当初是当初,如今是如今,如今你只要做你自己,别为任何人委屈自己。” “是,听凭吩咐。” * 在茶肆坐了大概两刻钟的时候,有几人骑马经过,为首之人,正是霍拓。 兰慧才要冲出,容缓将她按住,待马匹经过门前,才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 街上人来人往,前面的不能奔驰,她也不必焦急追赶。城主府门前,对方下马,她离着还有十几步的距离,扬声:“霍先生,别来无恙?” 霍拓回过身来,不出所料地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道:“容姑娘也别来无恙吧?” “虽然是句客套话,但容缓仍然想霍先生晓得,容缓须才经历了一次生死大劫。”容缓走近过去,“托霍先生的福,容缓得以安稳站在此地向先生问一声好。” 霍拓一笑:“既然容姑娘能够安好,还须感谢上苍保佑。” 容缓颔首:“霍先生说得是,容缓的确宛如有上苍保佑,总是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这一次亦然,此前门前守卫执意不肯放容缓进门,容缓却见到了霍先生,不然还不知要等羿清到几时。”(!&^ 霍拓眼尾向大门微乜,道:“容姑娘此来是见羿清的么?” “如果容缓说是来见霍先生的,霍先生会作何想?” 霍拓一笑:“霍某不胜荣幸。” “如此,先生可以请容缓进门了吧?” 霍拓摆手:“请。” “多谢。” 兰慧在边上看得有点明白了:缓缓是故意等这个霍老头出现,为得就是在他极不情愿的情形下,还不得不请她进门。暗中设绊和明面阻拦可是两码事,霍拓并不想让羿清抓住如此显而易见的错处吧。 霍拓在前带路,面目阴晴不定,进门后双足本是迈去左边客房方向,忽然又掉转方向,向着右方迈去,并吩咐身边随从:“去禀报羿将军,容姑娘来了。” 容缓淡哂:“霍先生不是称羿清为‘少主’的么?” 霍拓面不改色:“如今身份不同,唤法自也不同。” “是么?”容缓瞥向他身边两位随从,“我记得霍先生身边曾有四张面孔,加上前往报信的那位,如今只剩三人了呢。” 霍拓面皮抽动:“容姑娘好记性。” “容缓别无所长,惟有记忆力尚可。”容缓声语悠闲,“另外,还有一点直觉,比如,先生方才名属下去知会‘羿将军’,必定不是羿清,算是一个您与下属在外人前的暗号么?” 霍拓的面色有一刹那甚是狼狈,迅即恢复如常,讥声道:“你以为少主会因为你杀了霍某么?” 容缓轻轻摇首:“霍先生误会了,容缓做什么事都不喜欢假手于人,比及让羿清为我出头,我更愿意自己动手。” 真是一个阴险恶毒的女子呢,与恢宏大气的赵大小姐相比,真乃天上地下。霍拓冷笑:“容姑娘此来,难道不是为了少主面前告霍某一状么?” “这一点霍先生也请放心,这一状……”容缓语声徐徐,以追求以和为贵的姿态道,“肯定是要告的,容缓决计不是一个能够以德报怨的人,毕竟手里有一个活生生的人证可用。至于告完状后,羿清如何去做,则不在容缓关心范畴。” 没有听到预想中的承诺,霍拓面色再度阴冷。 兰慧强忍笑意:自家的缓缓真是越来越令人喜欢了呢。 “先生,羿将军请您与容姑娘到偏厅一叙。”先前派出的手下返回,向主子禀报。 霍拓面现诡异笑纹:“容姑娘,请随霍某来。” 唉,这位霍先生一定认为自己属于喜怒不形于色的大谋之家吧?然而每每心有算计,面上极易可察,至少在她眼中颇为清晰可见……或者,这就是他如此斥拒她出现在羿清身畔的原因?真是一位心胸狭隘的先生呢,但愿这份狭隘,别成了羿清未来的阻碍。 胡城处处见水,这府内也不例外,三步一泉,五步一溪,泉溪之间,以湿滑的鹅卵石铺成路径,并不好走。好在,容缓一双天足不大不小,迈得倒也稳健,兰慧身为习武之人步子也算轻灵,霍拓的三名随从也都身怀武功,自是行走如风,惟独苦了满腹神机妙算却上了些年纪的霍先生。他特意绕了个远路,原是想为难一下远道而来的容缓,无奈失算了。 霍拓止步不前,道:“前面就是偏厅,少主正在其内歇憩,容姑娘可直接进去。” “霍先生不一起进去么?”方才明明是请霍先生与容姑娘到偏厅一叙吧? “霍某想起还有一些紧急事务待理,暂且别过。”霍拓说走便走,转身另一条岔路。 “霍先生好走。“ 兰慧凑声:“这霍先生就这么怕你告状么?走得这般迫不及待?” 容缓挑了挑眉,按其所指,迈过眼前的鹅卵小径,走进霍先生所指的偏厅。迎门正间,是一间造型精巧的厅堂,珠帘低垂,青案横陈,浮云状的窗格,弯月状的檐顶,颇有南国风格,与胡城这座城池给人的感觉极为不同。 “羿清?”容缓放目四顾,尚未见得对方形影。 兰慧指了指厅堂右角,那里有一道虚掩的门。 容缓再唤一声,仍无应答。 兰慧心中一紧,手探向腰下佩剑:“霍拓不会又设人暗杀你吧?” “他想杀我们,无须特地引到此处,方才行走间多得是偏僻角落。”容缓掀步走去,推开了厅堂右角的门。 厅堂之后别有洞天,竟是个温室花园。入目所见,多样花朵盛情绽放,层层叠叠繁复绚丽,并将芳香尽兴挥洒,令得空气内飘浮着一股暖香气息。 繁花掩映中,透过枝叶的缝隙,隐约人影绰绰,话声也逐渐可闻。 “你的箭伤恢复得如何了?让我看一眼。” “无碍的,方才军医过来换药时,说已然愈合。” “给本监军看一眼。” “无妨……” “本监军必须要看!” “好好好,监军大人请过目,看过后放过末将如何?末将还有新送来的战报未看。” “幸好没有伤在要害。你为何总是如此?明明那次受伏重伤之后复原未久,这一次又孤身一人深入南地,明知那里是顽固派的盘踞处,还冒那等的险,作为主将,委实失职。” “监军勿怪,末将知错了。” 容缓想,自己不应该迈过去的。无论如何,应该出声呼唤主人出面迎宾,方是为客之道。但是,那样的对话,那样的声音,令她双足不由自主地上前,想亲眼见证,亲自判断。 繁花簇拥中,一张大案之前,羿清赤膊而坐,面前摊放着一张标满各色笔黑的舆图。 在他的身后,立着一位身形修长、五官健朗的女将军。之所以称女将军,在在因为对方足蹬行军长靴,腰束鹿皮捍腰,双腕紧箍,薄甲挂身,甚是英姿飒爽。 这位女将军的双手,正停在羿清赤裸的肩头,掀开绷带,查看其下伤势。 原来,霍拓想让自己看的是这番场景 容缓还在思虑自己该悄无声息的离开还是出声打个招呼时,那位女将军听到了些微动静,侧头看到了花丛外的她,当即出声质询:“谁在那里?可是府中来送午膳的下人?” 容以还未及说话,兰慧已经接口:“我,不是来送午膳的,也不是下人。” “啊?”赵颖慧一怔,一手抓起立在案前的佩剑,霍霍逼近,“到底什么人?” 容缓黛眉冷掀,淡然扬声:“本人容缓,被霍先生指点至此!” 羿清霍地站起,一个箭步抵近,拨开花束。 容缓展颜:“近来可好,羿将军?” “小容兄弟?”羿清先惊后喜,笑容盛开,“你……你何时来的?你怎么会来?你来了?你……” 容缓笑靥如花:“你一气问了这么多,希望我先回答哪一个?” 羿清愈发喜不自胜,双手握住她的肩头:“小容兄弟,果然是小容兄弟,这样的笑容,只有小容兄弟才有!” 容缓含笑:“我自然是我,你也莫如此夸张,远来是客,先待我一杯茶如何?” “茶……茶么?”羿清连连点头,“看我如此糊涂,竟然忘了。来人,上茶,快些上茶……不,午膳也一并上来,快一些!” 容缓明眸滴转:“风尘仆仆,不先让我洗漱一下么?” “啊啊,我又忘了……来人,叫两个机灵丫鬟过来!来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十九章 来之安之且观之 一场长达三四日的冬雨过后,容华在平城迎来了一直在等的人。 蒋更。 虽然这位蒋帅为见容缓一度不肯走入平城,但因为两名部下尚在城中,加之容华释出了诚意,亲自来到了僵持之地,蒋更只得阴沉着一张脸,随他走进了城内。 第一次,蒋更走在平城的街上,看着城中百姓的行走气色,思及踏入平州境后一路的见闻,有些动容:不得不承认,这个容华,和其他藩主截然不同。 这个地方,是容氏在这个乱世中为平州人设立下的一方宝地,自然不是世外桃源,也不是什么净土,但至少,这里的百姓在如常的生活,正常的生存。一个多雨潮湿之地,如若没有精心的治理防范,必然呈现不出这等从容气象。 “安、梁两地如若不是想吞并平州,看来城主并不是一个喜欢打仗的人呢。”蒋更道。 “蒋帅何出此言?”容华问。 “蒋某身为武人,行伍几十年,经历过的厮杀已然难以计数,别的不敢说,却敢一口断定面前人是否为嗜杀之人,是否是好战之人。容城主两者皆不是,却也不属于明州冯锃那等偏安一隅伪饰和平之辈。” “哦?”容华跳下马来,“不急,先进府里,蒋帅再对本城主仔细分析,本城主洗耳恭听。” 在朗朗白日之下,蒋更走进了容华的城主府。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这一步会向外传递出怎样的讯息。这一步,等同向天下宣布——从此天海军归属平州,易主而侍。 大厅内,蒋更落座,不多时,尚在平城为质的天海军后一营、夜枭营两位主将被请了出来,立身主帅之后。 容华看向二人:“两位将军不坐下么?” 后一营的严将军抱拳:“容城主不必在意我等,我等只愿站在蒋帅身后。” 容华遂随其心意,目投蒋更:“有什么话,蒋帅但言无妨。” 蒋更面色正肃:“蒋某请问,容参议当真不在平州了么?”!%^* 容华颔首:“她与容氏,原来便没有从属契约,想走时随时可走。” 蒋更不解:“那等智计无双的奇谋之士,容城主居然没有设法挽留么?” 容华目光深沉,语声清淡:“她渴望自由,本城主不愿违其心志。” “容姑娘若是投身任何一个藩主麾下,都可抵得上我天海军五万铁骑,这份价值,容城主当比蒋某更清楚吧?” 容华一双俊眸内风平浪静,道:“即使如此,当面临如此选择时,在她与天海军的五万铁骑之间,无论是哪一位领主都会选择天海军吧。毕竟,一个人再是如何奇谋大略,那份价值无形无影,尚须有人去执行,去铺排,需要时日,也需要经营,而天海军则可直接挥戈奋进,夺地掠城,成为威震天下的卓越战力。”(!&^ 蒋更意外:“容城主是如此短视之人么?” 容华淡哂:“再是目光长远,终须先面对眼前。这就似当面前有一嗷嗷待哺的幼童,无论其成人后是江洋大盗还是乱世贼子,都不能置之不理。当本城主眼前便需要五万人去冲锋陷阵时,在她与天海军之间,只能是天海军。当本城主需要万石粮米去喂饱数万灾民时,在她与即刻便能送抵眼前的粮米之间,也只能是后者。” “但无论是五万铁骑,还是万石粮米,以容姑娘的智慧,都可能为容城主筹谋到手不是么?” “本城主方才说了,那需要人手去执行,需要时日去运作,而有时情形危急得等不了那般久,尽管本城主也会采纳她的献策去执行运作。”于是,他与平南胡家订下姻亲,也用了她的法子向天下商贾筹集粮草。容华垂眸,唇角勾起,带出些许薄凉,“所以,本城主无权束缚她的自由。即使她极可能成为任何一方的力量,那也是本城主求仁得仁,任何结果都是咎由自取。” 蒋更拧眉沉思。 容华缓缓饮下半盏清茶,问:“稍后,本城主与平州诸将有一次会谈,蒋帅可有兴致参与?” “蒋某既然来了,自然不会再拒绝当做之事。”蒋更正眼端详眼前青年,“在踏进这座府门前,蒋某其实仍在犹豫。最后促进蒋某迈进府门的,实则是平城所见。这许多年来,梁城也罢,安城也罢,胡城也罢,蒋某看到的俱是大同小异,贫者挣扎求生,富者及时行乐,每个人都以朝不保夕的惶恐过活。但平城乃至平州沿路所见,是蒋更多少年都已然见不到的从容民风,在这个烽烟四起的时候,足见容城主的治世之能与怜世情怀。” 容华面色淡然:“本城主也只是在其位谋其政尽力而为罢了。” “正因容城主在其位愿谋其政,蒋某也愿意由衷追随。但有句话须说在前面,容姑娘是击败蒋更之人,也是在天海军遭遇危机时,将蒋更适时送归的人,如有一日容城主与容姑娘沙扬相逢,蒋某只会旁观。” “如此甚好。”容华笑色内加了一分欣然,“本城主如果有一日当真与她站在沙场两端,更希望凭一己之力与她对决,绝不会让第三方力量介入。” 蒋更重重点头,起身行礼:“城主胸怀,蒋某钦佩,从此愿意追随左右!” * 这座府里,处处有花呢。胡州城主如此爱花么?容缓立身园内,放眼四望之余,也使心绪稍作沉定,以免浮躁乱世。 “容姑娘。” 容缓从花前回眸。 正午的阳光下,赵颖慧面目清爽、步履阔朗地走来。 容缓浅笑相对:“赵小姐。” 真是一位美人啊,越是离得近了,越有如此确认。赵颖慧满目欣赏,道:“容姑娘来到胡城已有五六日了,还习惯么?” 容缓颔首:“容缓游迹四方,已然学会了适应各处,时时都能习惯。” 赵颖慧爽声一笑:“胡城的气候多变,冷寒不定,容姑娘还须多加注意,回头让下人们送些补品过去吧。” “赵小姐费心了。” “容姑娘大可不必如此客气,此处算是羿将军的府第,你完全可以把自己当成主人。” 兰慧方才正在练剑,此时提剑伫立一旁,听到此话不由锁起眉头。 容缓浅哂:“即使此处当真时羿清的府第,容缓也不能以为自己成了主人。” “你是羿将军的未婚妻,自然有这个资格。如果羿将军听到你方才这句话,恐怕是要哭了呢。” “赵小姐……”还真是了解羿清呢,容缓冁然,“羿清与我的婚约,已是近两年前的事,两年中可以发生的事情太多,中间发生什么样的变故都有可能。” 赵颖慧微愣:“容姑娘这话从何说起?” “一点感慨罢了。”容缓微笑,“许是分开得太久,不免胡思乱想。” 赵颖慧默然片刻,倏地一怔,急道:“容姑娘莫不是误会了什么?” 容缓未及回答,对方又道:“颖慧与羿将军曾同历生死,结下同袍之谊,但个中绝无男女之情。” 赵大小姐坦然至斯,将自己显得分外小家子气吧?容缓忖道。 “羿将军心中只有容姑娘一人,每与颖慧交谈,必然提及容姑娘种种,在容姑娘到来之前,颖慧已经从羿将军的口中认识了容姑娘无数次。容姑娘千里迢迢,也是为与羿将军团聚而来,你们对彼此的这份情意当属世间难求,切莫相负。” 容缓淡哂:“多谢开解。” 两名女卫匆匆而来:“大小姐,城主的信使到了。” 赵颖慧颔首:“容姑娘,颖慧先去了,找个机会我们再好生说话。” 昂首阔步,好似朗风霁月一般的赵大小姐离场。 兰慧走近过来,眸光斜眄:“你不会被这位赵大小姐的勃勃英姿给骗到了吧?” “不会。”容缓道。 “不会?”兰慧有几分怀疑。 容缓叹息:“她不可能没有听说我这个容缓身边有她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且我在前几日还曾向她知会过兰慧姐姐的名字,但从一开始,她从未与兰慧姐打过一声招呼,这绝不是一位爽朗开阔看上去深具男儿气概的女将军会做的事。” 兰慧唇勾讥讽:“论及巾帼作派,豪迈磊落,她连褚堡主的一半都不及。” 容缓笑色温柔:“兰慧姐姐这一次的洞察居然如此敏锐。” “像你方才所说,从我们来到此处,到方才她离开,她连看我也没有看我一眼,仅这点,足以把那张爽朗的外皮剥下。”兰慧 的确如此呢。赵大小姐的坦荡磊落居然也能因人而异,只得说,这大千世界,果然包罗万象。 “你与羿清说过话了么?我们到来这么多天,他好像一直在外面打仗。” 容缓摇头:“我会等他回来,既然已然来到这里,自然要耐心等待。” 这时,一名丫鬟从前院走了来,到近前行礼:“容姑娘,羿将军回来了,请您到前厅呢。” 兰慧颦眉。 丫鬟头前先去了,兰慧冷哼道:“搁在以前,他一回府必定是迫不及待地前来见你,如今竟要你去见他?” “是呢,去见吧。”容缓举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OO章 谁家少年不多情 在丫鬟的带路下,容缓前往前厅。 但左行右走,路径颇为曲折,全不似是通往前厅的道路。兰慧正待声张,容缓声色不动。示意随行。 过了一个莲湖,又行经一座兰园,前方,流檐飞栋,一座花厅在望。 “羿将军,容姑娘到了。”丫鬟道。 容缓迈了进去。 “小容兄弟!”羿清迎了上来,握起她一只手,献宝一般道,“快来,看我给你准备的礼物!” 兰慧撇了撇嘴:敢情卖这个关子就是为了送惊喜的么?真是一个笨拙的孩子。 容缓按羿清的牵引走进花厅,看到了桌上列着一捧鲜花与一篮鲜果,好生无语:鲜花素果,他这是在敬谁? “小容兄弟,快来这边,从这个窗口望出去能看到绝世好景。” 她从羿将军盛情推荐的窗口看了出去,正见一株栀子花树,委实感受到了一点惊喜。 没想到它居然能在胡城这样的地方生长。且因为这边气候温暖,皎白如雪的花朵开了满满一树,是自己好久没有赏到的好景。 不过,这座城主府是怎么回事?各种各样的花朵种了一府,昔日的胡州城主比及做城主,更喜欢做花农不成? “诶?”见她若有所思,羿清面色一垮,“小容兄弟不喜欢么?” 她挑眉:“你怎知我不喜欢?” “可你既没有笑,也没有夸我。”羿清垂头丧气,“是我准备得不好么?”!%^* 容缓莞尔:“你是小朋友么?还需要夸奖?” 羿清伏在案上,好生懊恼地喃喃有语:“别人的夸奖我自是不稀罕,小容兄弟的夸奖,有多少我都要想啊。” 容缓在盛满各样鲜果的果篮里摘了枚葡萄送进口内,道:“这些礼物,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来自哪位高人的指教?” “给小容兄弟的惊喜,我才不要别人指教。”羿清郑重其事,“我知道小容兄弟喜欢鲜花,在住进这座府第后,想到早晚必定要接你过来,便命人移植了各样花进来,巧得是,这府里原本就有小容兄弟最爱的栀子花,是不是天意?” 所以,做花农的不是原胡州城主,是你羿将军?容缓颦眉,淡淡道:“你才拿下胡城不久,便要效仿‘一骑红尘妃子笑’的唐明皇么?”(!&^ 羿清瑟缩了下:“我做错了?” “我很高兴。”容缓再食一枚葡萄,“尽管笨拙了一点,但这份心意,我是高兴的。” 羿清抬头:“没骗我?” 容缓眸光潋滟,问:“骗你有糖吃么?” “没有。” “但有果子吃。”她再吃一枚,唇间滋味甚是可口,“而且是好果子。” “啊?”羿清在呆愣过后,旋即有所领会,嚷道,“小容兄弟还是骗我了吧?” 容缓轻摇螓首:“倒不是骗你,高兴还是高兴的,只是希望你今后不要在这些小事投注太多心思,明明不擅此道。” 羿清听着前面的话,唇角本来溢开了笑容,最后几个字却又将笑容定格,因为反应不及,一张俊脸呈现呆傻二字:“所以,你不喜欢花,也不喜欢果子么?” “你啊……”容缓倏然凑近,仔细审视着那双漂亮的星眸,“你一直都是这么笨拙的么?还是只有在我面前如此?” 羿清脸丕地赧红,张口结舌:“我……小容兄弟……” 她嫣然失笑:“你啊,傻也是真的,聪明也是真的……”心机也是真的,憨厚也是真的, 在此前,她也曾想过自己看到的、感觉到的那些羿清,哪一张才是他的真正面孔,但此刻想来,都是他,都属于他,那些构成在一处便是完整的他,这个曾经清秀如玉的文弱少年,如今变成英挺健拔的青年将军,而且,这只是雏形,仅是开始。 “小容兄弟!”羿清忽然将她双手紧紧握住。 眼前这张张脸,肤肤晶莹得仿佛透明一般,双瞳内的光芒好似天地间惟一的星辉,尤其,那双唇瓣更似采撷了府中最美丽的花朵的颜色……原来,小容兄弟是如此美丽的?羿清强健的胸口内,柔与烈交汇的情愫澎湃鼓动,不自禁地倾过头去…… “咳咳咳!”兰慧虽是站在门外的,却看得清楚:这朗朗乾坤的,你是当我不存在么? 容缓意识到方才眼前人想做的事,脸儿登时嫣若朝霞。 而羿清不胜惋惜,哀怨地瞥了兰慧一眼:“兰慧姐姐,你不喜欢我么?” 兰慧目视远方:“天好蓝,云好淡,羿将军好闲。” 容缓忍俊不禁。 好吧,能博佳人一笑,羿清顿时心满意足,兴冲冲道:“我带小容兄弟到城中走走可好?这城里有几处值得一去的地方。” 容缓微讶:“你这些时日始终在忙,今日当真是得到空闲了么?” 羿清向她伸出手来,道:“正因忙了这些时日,今日才能够陪小容兄弟说话,我们走吧。” 容缓颔首,递出手来。 两人携手走出城主府,去领略这座城池的异域风情。 霍拓得到了禀报,心情顿时极为不快:赵小姐为何不听自己的建言,早日设法将那个心机满腹的狡诈女子驱赶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O一章 多情堕处为追惜 “小容兄弟,你可喜欢那支钗子?我买来给你。” “小容兄弟,这东西好吃极了,你快来尝尝。” “小容兄弟,你向喜欢素净的颜色,但这身衣裳新鲜却不张扬,试着穿一次如何?” “小容兄弟……” “小容……” 接下来有两三日,羿清尽围绕在容缓身边,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尽数捧到她面前,如果能博她一笑,他整人便会高兴整天。如果她眉间微颦,他便比她更加怏怏不喜。然后,这两三日过去之后,他又投入到了繁忙的军务之中,又难见到人影。 这般下来,连兰慧也感觉到了异样。 “话说,虽然以你和他之间的婚约,那些风花雪月都算正常,但你不觉得羿清在避重就轻,刻意躲着一些什么么?” 容缓满面嘉许:“兰慧姐姐越来越敏锐了。” “也就是说缓缓此刻并没有当局者迷呐。”兰慧放下心来,“羿清对你的各种讨好和呵护,是城主从未有过的,我本来还担心你会因此失去洞察,看不到那些不正常的地方。” 容缓幽幽叹了一口气。 兰慧立刻又悬起心来:“怎么,你比我聪明,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不想察觉的?” 兰慧姐姐真是客气,其实第一时察觉的是你才对。容缓浅笑:“我以为,无论发生什么事,羿清至少能与我做到一个‘诚’字,将他心中所想与所欲俱能对我言明,但这一次,他选择了拖延与隐瞒。” 实则,此刻的她,委实很难掩饰心中的落寞,曾以为至少羿清不一样的。 兰慧也委实不想看到自家孩子这个模样,气咻咻问:“你想怎么办?干脆直接去问他如何?”!%^* “我想再给他一些时间。”容缓目光扫向那些陈列在桌上的各样礼盒,羿清还真是在自己能够给予的范围内给了许多的好东西呢,“无论如何,他对我的好全是真的,给他时间,让他自己找到在他看来最容易向我坦陈的时机和方式吧。” “明明已经给了他一大把时间了。”兰慧好不恼火,“他身为主将,忙碌是一定的,但忙到把初来乍到的你放置了那么多天,摆明就是在躲人不是?一个人会躲另一个人,显而易见的就是做了亏心事。明明一直想见你,却躲到那等地步,可见这亏心事做得非同一般,忍了那么多天后,可这几日除了花样献殷勤,他却没做过一件实质有用的事,没说过一句实质有用的话,就凭那样……”还想亲缓缓?简直做梦! 容缓突然失笑。 兰慧蹙眉:“你又怎么了?” “感觉兰慧姐姐越来越疼我了呢。”(!&^ 兰慧嗤了一声:“我气成这个样子,你别以为这一句好话就能让我不去与羿清计较。” 容缓摇首,推开窗户,看着窗外陌生的风光,那些近在眼前的繁花似锦,实则最适合放在画中欣赏呢,太过近了,难免令人感觉到一丝虚假。 “我只是在等而已,凭他对我的好,值得我等这一次。” * 卫义偷眼看向少主,一眼之后,又是一眼,此后又是一眼。 “有什么话想说的话,赶紧说吧。”羿清虽是低头看着手内那份军报,但下属的小动作过于频繁,以至于完全无法忽略。 “属下……今日还没有见过霍先生。”卫义视线向帐门处溜了一遭。 羿清摇首一笑:“霍先生前往边城探查,至少两日内不会出现,有话但说无妨。” 卫义上前两步,恳声道:“属下是个武人,心思愚钝,只看得到眼前,不似霍先生那样能够着眼长远……” “行了,这等话就免了。”羿清抬头,满面笑容,“难不成你是想告霍先生的状?快点说来听听,本少主说不定当真会为你出头呢。” 卫义垂首:“属下斗胆,认为少主应该及早向容姑娘坦陈一切。您比属下更清楚容姑娘的机敏,再拖延下去,只会在容姑娘心里增加不必要的误会,不如趁早讲明实情。” 羿清拧眉未语。 “容姑娘不是普通女子,深明大义且智计超群,只要少主将苦衷一一说个清楚,容姑娘定然能够体谅,也一定愿意留在少主身边辅佐您成就大事。” 羿清沉思良久,开口:“你当真如此认为么?” “……是,是,属下当真如此认为。” 羿清确然颔首:“好,就依你所见,我会及早与小容兄弟说清原委。” 卫义顿时心头一松,终于可以说另一样重要大事:“今早,属下收到了老主人派暗卫送来的信。” “嗯?”羿清一怔,“这时候来信?不是说过非有必要不做联系的么?这时候来信所说何事?” “老主人在信中提到了容姑娘,也提到了霍先生。” 羿清浓眉倏扬,惑然道:“那边是如何得知小容兄弟的?快把信上的内容详细说来。” * 羿清缺席的第三日,赵颖慧再度上门,为容缓接风洗尘。容缓本以为对方会在宴饮间直点主题,道破一些机关,不料对方话题只在胡城的风土人情,宴饮之后也爽然告辞,翌日送来若干日常所需的衣食补品,此后又是多日不见。 从前来侍奉的下人口中,她得知赵大小姐肩负监军之责,也是事务繁重的操劳之身,自是无法和她这个远道而来的闲人常见常谈。 转眼间,一个月的时间就此过去,胡城迎来了本年的终焉,这座城主府上下开始见得些许的年节气氛,大街间也偶尔能听得几声稀薄的爆竹声响。 这一日,容缓正坐在群花环围之中读一本打葛州宋夫人处借来的典志,霍拓来访。 她走出花房,面对这位全身充满“来者不善”气氛的霍先生。 “我家少主胸怀远大,能够陪伴在他身边共成大事的女子,必须是一位器量雍容、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而你,狡狯有余,睿智不足,不足以成为站在少主身边的那个人。即使你厚颜痴缠,充其量也只配做少主的妾室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O二章 君心沉沉梦初醒 在霍先生侃侃而谈的过程中,容缓仔细打量着对方面孔。 连对他深恶痛绝的兰慧,也只是目不转睛地端详,脸上看不见一丝愠意。 霍拓声音落地,不见有人出声驳斥,忍不住道:“霍某的话,你可听到了?” “霍先生才被羿清训斥过么?”容缓问。 兰慧在旁点头附和:“看来被骂得有点狠呢,阁下的五官都要扭曲到一处去了,尤其方才说那番话之际,脸上只写着‘要报仇’三个字。” 霍拓脸色黑沉:“你……” 兰慧丕地恍然大悟:“你刺杀缓缓的事,被你家少主晓得了吧?” 霍拓面生不屑道:“尔等这般出身微贱之女,惯常搬弄口舌,挑拨离间,有何稀奇?” 容缓黛眉闲挑:“霍先生查过我的出身么?” “查过又如何?” “那么,可是你将容缓的身世报给了蒙豫?” 霍拓身躯微震,眉目间掠过诧异。 兰慧也是一愣。 容缓悠悠然道:“你刻意隐瞒了我与羿清相识的这段往事,将容缓的身世报与蒙豫,居然可以将许多年前的恩怨调查得那般仔细,该说霍先生是术业有专攻么?” 霍拓眼光闪烁:“你已然见过蒙豫了?”!%^* 容缓浅笑:“不但见过,他还亲眼见证了容缓遭遇刺杀的全程。” “什……”霍拓错愕失语。 “容缓此前曾经数次不解,霍先生明显不是一位擅长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大谋之士,羿清的家族为何会安排如此一人随在羿清身边?” 霍拓视线阴冷:这低贱女子好大的口气。 “离开黑水城前,蒙豫向我道明个中原委,请我看在羿清面上,对霍先生手下留情。容缓才晓得原来阁下在收集讯息方面的独到才能。行军之中,贵在知己知彼,霍先生为羿清斩获敌情,羿清方能掌握先机。就如前些时日,霍先生几度前往胡州兵马盘踞之地,想来也是为了勘察敌情。”(!&^ 霍拓虽然对她厌怒至极,但因为顾忌蒙豫,不得不稍加按捺,道:“既然你认识蒙豫,想必也获知了我家少主的身份,如果你敢……” “我敢的话,你又要如何?”容缓问。 霍拓面目倏狠。 容缓淡哂:“霍先生来时那副神色,想必已然被羿清晓得你曾刺杀过容缓受了训斥,而阁下刺杀容缓,并非一直所声称得那般惟恐你家少主被红颜祸水断送了大业,无非不想容缓将你的位置取而代之而已。” 霍拓冷笑:“你这微贱之女还真是狂妄自大,凭你也能代替霍某?” 兰慧嗤声:“如果霍先生当真有这份自信,又何必派杀手刺杀缓缓?而且,你以为是缓缓将此事告诉了羿清,此番前来是想兴师问罪的吧?你杀人在前,居然还敢来怪罪别人,真是老不要脸!” “你这大胆贱婢!”霍拓大怒,“来人,将这贱婢拿下去!” 兰慧才想拔出匕首,容缓摇头:“放心,有姚宽大哥在,谁也踏不进来。” 外间果然毫无动静。 霍拓面色青黑:“你当此处是什么地方?居然敢唆使你手下的奴才伤及府中侍卫?” 容缓冷冷道:“蒙豫曾求我放你一马,但霍先生似乎并不领情呢。” 突然间,霍拓感觉到了一份仿若抵喉薄刀般的杀机,蓦地站起,脚步向门处挪移。 “霍先生也尽管放心,容缓如果想杀你,一定做得滴水不漏,不让人抓住任何把柄。” 这句话字字冰冷,汇聚成一股冰冷的寒气,从内心深处骤然漫出,迅即延至四肢百骸,但霍拓绝不想承认:只是一个小小女子的空言恐吓,何以令他畏惧? 其实,原因他很清楚——只要这个女子想,当真可以将他杀死。 “霍先生既然贵人事忙,容缓不敢挽留,好走。” 霍拓头也不回,拂衣离开此处。 “看来羿清已经然知道了。”兰慧喜孜孜道,“应该是蒙豫那边说的。” 容缓默然未语。 兰慧坏笑:“看他那个模样,要不要继续吓一吓他?” 容缓起身:“比起把时间浪费在这等人身上,我们何不到外面走一走?” 她们走出暖阁,漫步府内,感觉到了交织在周遭的各样视线,揣测、斥拒、猜忌……意味混杂。 兰慧轻笑:“这情形,让我有点想起我们初到平城的那段日子了,不过容城主的府里规矩严明,下人们还不敢窥探得这么明目张胆。” 容缓举眸,迎接到不远处的两道目光,颔首致意。对方微微瑟缩之后,回以一记毫无示弱的回视,退了下去。 “与容华的城主府不同得是,此地充满了敌意。”容缓道。 兰慧歪嘴一乐:“我这个人最喜欢的,就是让别人恨得要死却毫无办法。”言罢,她举手向四方挥动。 四遭立刻响起窃窃私语之声,不远不近,不高不低,尽是不善之声。 容缓嫣然:“兰慧姐姐笑一笑效果更佳。” 兰慧当即将笑容慷慨赠送。 那些私语之声丕地一顿。 两人谈笑风生,穿过整座城主府,走出大门。 一个时辰后,羿清回府,迈进大厅的同时,问向身边跟来的一个仆妇:“每日给容姑娘准备的水果已经送过去了么?” “容姑娘……”仆妇欲言又止。 羿清一惊:“容姑娘怎么了?” “奴婢方才看见容姑娘出去了。” 出去?羿清面色丕变,拔脚向门外奔去。 * 胡城这座城池,几乎是在水上的。 容缓看着行驶在城间湖渠上的那些小舟,看着以水为生以水为路的人们,再一次感觉到这个世界的博大,不止一座安城,不止一座平城。果然要走万里路,方知这世间有万里之辽阔。 “我们也去坐船吧。”容缓指了指前方河流,“去尝一尝对面酒楼里的招牌菜。” 兰慧欣欣然点头,迫不及待地拉她向前奔去。 只是,容缓的另一只手腕被一道冲上来的人影牢牢握住,她怔然回身。 羿清满面焦灼之色,疾声道:“小容兄弟,你不要走!” 容缓先怔后笑:“我只是饿了而已。” “饿了?” 容缓伸手指向河流对面:“胡城百业萧条,如今尚在运转的都是一些根基雄厚的百年老店,我想尝一尝那家店里的招牌菜。” 羿清回过神来,冁然:“小容兄弟想尝,我陪小容兄弟去就是。” 借由一叶小舟,他们到了对面。酒楼掌柜认出了羿清是这座胡城的新主人,领进了风景最好的花之间,竭尽所能地捧出最佳菜品。 兰慧立守门外,嗅着那股菜香,心中万分哀怨:本来是她与缓缓共享的美味,又被羿清抢了去,真是不甘。 里间,羿清持箸为容缓频繁布菜,不一时,她面前的碟盘内便起了一座各式菜肴堆成的小山。 容缓哭笑不得:“若非我喜欢吃的,任你堆得如何之多,也是枉然。” 羿清垮下脸:“你不喜欢么?” “倒没有不喜欢。”容缓提箸就食,“任何食物对我来说,都是弥足珍贵。” 说到做到,容缓专心用膳,直接盘内所有菜品尽数食用干净。 羿清则是挑着几样还算喜欢的聊以果腹,一双眼始终没有离开容缓那张晶莹粉面。 容缓秀目妙横:“你如此盯着,不怕我食不下咽么?” 羿清一径憨笑。 “我吃好了。”容缓放下双箸,推开杯盘,“你可以对我说了。” “嗯?”羿清一愣,“说什么?” 容缓揽来一杯茶水,道:“你这般着急得追过来,难道不是有话对我说么?” 羿清瞳光遽闪。 她微笑:“此时再不说,也许就没有机会说了喔。” “小容兄弟……”羿清掷开竹筷,眉心紧蹙,“先答应我,你不会生气。” 她淡掀蛾眉:“看来你已经笃定我一定会生气呢。” 羿清双眸内其情恳恳:“无论我讲到什么,你都要先耐下性子,听我把话讲完。” 她螓首微颔:“我不生气,也会耐下性子,可以讲了。” 羿清覆眸,哑声良久,艰难启唇:“两个多月前,我遭遇胡城军暗伏在城外的刺客伏击,受过一次箭伤,虽未伤在要害,但在受伤同时跌进了水流湍急的河水之内……” 容缓边饮茶,边倾听,如他所愿,不生气,不起急,无论听到了什么。 无论听到了什么…… 她听到的,是她所预料到的情形中,最坏的那一种。 “那一日,我与赵监军视察城防,在城外遭遇伏击,中了暗箭,跌入了水流湍急的河水之内。赵颖慧为救我卸下盔甲跳入河水之内,幸得她奋力拖拽,使我有机会恢复意识,握住了岸上伸下的一条树根,救了彼此一命。但是……” 羿清借着那条树根抵挡住了流水的冲击,带着赵颖慧攀上河岸,身处城郊外的山林之内。他伤痕累累,赵颖慧也全身伤痛,但对他来说最糟糕的情形,是赵颖慧的身上所剩无几的衣衫,衣不蔽体地裸呈在他眼内——为了救他,赵颖慧在入河之前卸下身上重甲,单薄的衣裳被急流冲刷而去。 就在这时,几个山民向这边走近过来,他只得将人抱起,向林内深处奔去。 “虽然颖慧性情豪阔,不拘小节,但女儿家的名节不是寻常之事。且她是为救我导致那般窘境,我必须负起当负的责任。那次事后,我向赵城主提亲,与颖慧订下了婚约。” 竟连婚约都已经订下了么?容缓垂首。 “我与颖慧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结下了同袍之谊,虽说到今日我与她之间也无男女之情,但身为男儿,无法逃避担当。小容兄弟,原谅我在提亲之前未能取得你的准许,实在是当时外间开始有流言四起,无法拖延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O三章 心烬成灰情如烟 彼时无法拖延下去,此时就能拖延下去了么? 容缓想到他一再的躲避,拼命的讨好,执意的挽留,眼前则是费力的解释,真真是难为他了。 羿清,本就是负着使命投身于这个乱世之间,要他情字当先,的确一种为难。 那一日,在他们踏进花房的时,羿清与赵颖慧之间的气氛已然昭然若揭。那一幕,是霍拓特意让她看到的,却也是早已发生的。 羿清初见她,惊喜之后便是焦虑,一日躲过一日,终于到了不得不面对的这一日。 “小容兄弟,我们的婚约是第一时定下的,无论何时,你都是我的结发妻子,颖慧也很明白这一点,她敬重且仰慕着你,将来也会一直如此。” 对这个话题,容缓难以接承,无论说些什么,都是在自刻伤痕。 “羿清应该已经晓得,在你受伤的那段时日,霍先生派去的杀手曾险些置于我死地吧?”她问。 羿清面色微沉:“是,我已经重斥过先生,令他闭门思过。” 兰慧在门前听到了此处,翻个白眼。 容缓一笑:“霍先生纵凶杀人,令我重伤在榻近三十日,倘若是放在律法健全的太平盛世,当是监禁十余年的重罪吧。” 羿清一窒,道:“先生此罪难消,我自是不能轻饶,小容兄弟倘若不能释然,让他在你面前叩首请罪如何?” “不必了。”容缓轻摇螓首,“希望有朝一日,你可以明确法纪,执法如山。” 羿清微怔。 “缓缓,天色不早了。”兰慧道。!%^* 容缓起身。 羿清一把将她抓住:“小容兄弟你去哪里?” 她指向不知何时已然夜幕笼罩的窗口:“天色不早,不回府么?” “回……”羿清双瞳倏亮,颔首,“回府,我们回府!” 容缓随羿清回到了那座城主府。(!&^ 因为,即使这一刻想走,他也不会那般轻易放手。 对羿清,她终不能狠下全部心肠。 回府后,与依依不舍的羿清作别,容缓回到寝处,洗漱更衣,准备就寝。 兰慧也毫无异常地在旁服侍,与往时无异。 “这些日子,也不知姚宽到底住在哪里。”兰慧向窗外瞄了一眼,“可每次需要他时,总感觉他即刻便能出,果然是高手的世界。” 容缓走向床榻:“睡了。” 兰慧留一盏小灯,将桌上烛火吹息,嘟嘟囔囔道:“我发现,你对羿清远没有对容华那般狠。” 容缓愣了愣,沉吟道:“因为,容华打一开始就打算委屈我。即使只有片刻,他也没想过将我置于最重的位置。” “这样么?”明明无论美貌还是心智俱是最最上乘的缓缓,这一条情路真真多舛呢。兰慧扶她上榻,“果然人长大后都会改变,以前的羿清,可是将你当成了整个世界。” “人越是长大,世界也越大越大吧。我在羿清心中的分量没有与他的世界一起增长,终至今日偏差。”容缓淡淡道。 只是,即使那个阳光满身、双眸澄亮的少年已然而长大成人,即使他有了更为重要的目标与归处,那一段两小无猜的过往,那些个怦然心动的瞬间,仍曾真实发生,也曾珍贵存在。但有一线可能,她都不想将之破坏。 “羿清承诺了你正妻之位,将你放在那个赵颖慧前面,你可想过任何留下的可能?” 容缓哑然失笑:“有了这一次的让步,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兰慧惑然:“第二次、第三次还会是什么?” “诸如贬妻为妾,或者色衰爱驰之类。” 兰慧叹了一口气:“好吧,睡了。” 容缓莞尔:让兰慧姐姐心情不好了呢,谁让你到现在还不能完全了解你家的缓缓,以为缓缓该为羿清的正妻之位心动驻足。 这个夜晚,她终夜无眠,以此悼念那个失去的少年。 * 第二日一早,容缓尚在用膳,赵颖慧在外叩门,匆匆把残膳撤下,将对方迎进门来。 赵颖慧此来,依然带着满身的坦荡磊落。 “在此之前,因为羿清尚未与容姑娘明言,颖慧不好先行捅破。如今,颖慧终于可以与容缓说几句心中话。容姑娘,在从羿清口中听到你的名字前,颖慧早已听闻‘容缓’。颖慧生来便敬佩强者,仰慕智者,容姑娘两者皆备,更为颖慧所憧憬。其实,那日发生之事,我并未完全记得,也并未介意到仰赖羿将军负责。只是,羿将军侠义心肠,听不得那些四下而起的流言,率先向家父提亲,并得家父应允。但,颖慧却不想这桩婚约毁了你与羿将军之间的情意,家父也素知羿清深爱容姑娘,已应允以容姑娘为嫡妻、颖慧为平妻之礼,为羿清操办大婚,颖慧也可向你承诺,终我一生,皆不会去动摇你们的深情厚爱。” 真时一位畅快敢言的姑娘呢。容缓如是赞佩,道:“谢赵大小姐这般坦诚,容缓会郑重考虑。” 赵大小姐听出了敷衍,也感觉到了这位容姑娘内心的不容转圜,面带痛惜之色地作别离去。 如此,又过去了五六日。 除夕之日来临。 羿清整日仍在军营,直到天光大黑时方才回府,在花厅摆下一桌年夜大餐庆贺新年。 参宴者,有容缓、兰慧,也有一起返府的赵颖慧。 兰慧对自己的出席,定义为给在场三人减少些许尴尬的存在,但因为确实不想让羿清享受左拥右抱的错感,也便厚着脸皮大快朵颐。惟一让她稍觉痛快的,是霍拓未能置身其间,看来羿清对缓缓的感受多少还有几分顾念。 这顿年夜饭吃了足足一个时辰,幸有赵颖慧引发话题,三人谈古论今,说文道武,吟诗行赋,惟独不涉风月,居然也没有冷场,平安度过。 饭后,羿清童心大发,亲自点放烟花,将一朵朵绚丽送往上空,直至绽放到极致,而后落烬成灰。 容缓仰首眺望,心际静寂无澜。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 大年初五这一日,赵锃来到了胡城,亲自来见容缓。 作为一地藩主,也作为一位父亲,他向容缓郑重承诺,绝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夺了属于容缓的地位 容缓噙笑倾听,未颔首,未应声。 待赵锃去了,兰慧正当恼火,忽有丫鬟来请,说是城主想与久别的女儿一叙别情。 兰慧本懒于应付,容缓劝她道:“赵城主算是远道而来,既然特地有邀,兰慧姐姐何不去听一听城主的心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O四章 胡马窥江角吹寒 兰慧依言去了。 容缓独坐之际,姚宽冒了出来,道:“我打一万次赌,赵城主绝对不是叫她去叙说父女之情的。” “姚宽大哥并不了解那位赵城主吧?” 姚宽嗤:“看那个赵颖慧就能知道一二,幸好兰慧没在那个家里长大。” 容缓虽笑,眸内却多是凉意:“这话千万莫在兰慧姐姐面前说。” 上有片瓦遮身,下有立锥之地,是所有曾被恶犬从门前追赶、屋主从屋檐下驱逐的孤儿的梦想。没有一个孤儿不想拥有完整的家园,无论那个父亲如何凉薄,姐妹如何讨嫌。 一个时辰后,兰慧返回,脸上带着尚未褪尽的愠意,进门便道:“那一对真是父女,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容缓浅哂:“还好,兰慧姐姐没有缓缓想得那般生气。” “早在安城那一次,我就断了与他们做好父女好姐妹的念头。”兰慧轻描淡写,“这一次,赵城主以情动人,希望我这个庶出的姐姐能够帮嫡生的妹妹解决心头之事,劝缓缓安心做羿清的妻子,双雄辅佐,助安州成为天下霸主,如此,我也能早一日认祖归宗。我看着他那般形神兼备的表演,充分感受到了他对那位嫡生女的看重与厚望。你说奇不奇怪?不是没有爱,而是极为充沛的父爱,竟然只能给到一个人,从另一种意义说,算是情有独钟了吧。” 容缓忍俊不禁:“兰慧姐姐不是不气,是气糊涂了吧?” 兰慧恶声道:“这个地方即使你住得下去,我也一日不想住了,到底几时离开?” “姚宽大哥方才说了,羿清在暗处颇安排了一些人,虽然平时不近我们的身边,若是想离开也不容易,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兰慧哼了声,不情不愿地上榻安眠。 容缓吹息了榻头小灯,无光的夜里,更利于思考…… 那位赵城主当真不是一位霸主的材料呢。对于孤儿来说,无论曾经度过怎样的人生,父母的爱是所有渴望中最期盼的一种。赵锃但凡拿出三分的心力,给予兰慧姐姐一些父爱关怀,给予身份上的尊重及血统上的承认,以兰慧姐姐的性子,定然会不由自主地为他尽心尽力。他连这一点也懒予付出,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施舍一丝关注……这一点,倒是像一位被高位与权势熏陶惯的守成之君的作风,刻薄寡情,伪善虚和。!%^* 听到兰慧已然睡息平稳,她走下榻去,到窗口开了一隙,道:“姚宽大哥在么?” “缓缓?”姚宽从房顶倒悬而下,“有事?” “那些人还在么?” “自是在的,中途换了一回岗。” “不会发现姚宽大哥么?”(!&^ “凭那些人还没这个本事。” “这胡城内可有姚宽大哥的江湖朋友?” “虽然没有,但一些江湖门路还是通的。” “查一查,依靠水路的话,最远可以到哪里。” “这个稍加打听即可,需要船么?” 容缓莞尔:“与姚宽大哥说话好生省事。” “彼此彼此。”一阵浅微的风动拂进窗来,窗外再无声息。 容缓回到榻上,阖眸准备浅眠。 所幸,她并没有度过第二个不眠之夜。这一次,她睡得颇好,连梦也不曾发生,睁开眼时,已是天亮时分。 兰慧已在院内练过了剑,正在准备她今日要穿得的衣裳。 全新的一日,开始了。 * 全新的一日,当真开始了。 容缓睁眼时便听到了厮杀声,及至来到窗前,那声音便更加清晰了,宛如来自远方的山呼海啸。 容缓正自洗漱,兰慧把早膳端了上来,道:“好像是胡州残部前来袭城,今日凌晨发起的,已经打了两个多时辰。” 这种声音都没能把她惊醒,真真是累到了呢。但经过这一夜休养,精神却是格外饱满,容缓用过早膳,换一袭男子衣装便出了门。 沿路上,兰慧不时发现有身影在她们身后忽隐忽现,笑道:“那些人其实是在告诉我们他们正在跟着吧?” “很聪明的方式,避免了直接冲突。”容缓目测了街头人们的行走方向,决定与大家背道而驰,“我们去北门。” “正在打仗的那边?” “正是如此。” 兰慧伸臂抓住经过身边的一位牵马者,扯过对方手中缰绳,向身后数尺外的男子一指:“兄台你的马我买了,钱向那位要,多少随你!” 对方尚在错愕,兰慧已然揽住容缓飞身上马,前往北门驰去。 容缓瞥一眼后方已经纠缠在一处的两人,不禁失笑:“一石二鸟,好办法。” 兰慧得意:“虽然不能就此摆脱,为难他们一下也是好的。” “……嗯?” “怎么了?” “突然想到了一个离开此处的法子。” “才想到的?”兰慧好意外,“我以为你早已有了办法。” “有是有,只是太过平淡,与羿清钟情一场,总是要让他这一生永远记得我才好。” 兰慧撇了撇了嘴:“无论怎样,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吧?” “只是离开总归有些不甘,也需要给他一个教训不是?” 兰慧精神大振:“这一点我绝对赞成。” 胡城街头的行人并不多,她们骑马得以疾奔,不多时北门在望,远远已见得城头兵士如云,正当奋战之中。 容缓拉住缰绳,道:“在此下马,我们设法登上城头。” “找羿清带我们上城么?” “羿清身为主将,此时无暇分身,我们……”容缓示意前方一队兵士,“扮成他们。” * 天穹一轮艳阳,明亮且冰冷,它所俯视的世界里,生命正如草芥一般逝去。 胡城城门前,一场攻防大战正在进行。 来者为此前一直盘踞在横槊城的守军,并集结了周边两城的兵马残部,共计七万人马,此次前来攻打胡城,以雪耻之名,沿路掠财无数,是打算将这一场攻城站当成从戎生涯的最后一场大仗,而后占山为王,成为一方之主。 “第二波攻势算是击退了,不能给他们第三次机会。”赵颖慧走到羿清面前,“给我三万人,首先把他们击溃到十里之外,而后你再带人一举歼之。” 羿清挑眉:“赵监军可有信心?” “就按此前操练的阵法,本监军定然不负将军所托!” 赵颖慧飒然举足,裹在一身朱红甲胄内的身躯修长挺拔,身后数名步将紧紧跟随,健步而行。 “此刻的赵大小姐,绝对当得起巾帼英雄四个字。”站在不远不近之处,容缓道。 兰慧也不得不点头,叹了口气道:“这样的她,令人感觉望尘莫及。” 容缓整了整头上盔帽,道:“兰慧姐姐稍后仔细着周围,我要专心欣赏一下赵大小姐驰骋疆场的英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O五章 从武挥戈英姿起 胡城城下,青黑戎服的为胡州旧部,蓝灰相间者为安州兵马。两片潮海向中间涌动,侵吞着那一片距离,行将交汇。 赵颖慧一手挂疆,一手执一柄长枪向天高举,高呼:“胡州残部身为军人为害百姓,多义不义,我等替天行道,诛灭余孽,小的们,随我来!” 一阵山呼海应,蓝灰兵马化身。 赵颖慧手中长枪向左方一动,左翼兵马当即向向左分流而去,左翼兵马径直向前,直与敌军交锋,而后左翼军包抄而至,破了对方阵形。 “青龙摆尾阵。”容缓浅声道。 赵颖慧朱红盔甲枣红坐骑,红色的身影即使身在千军万马之中仍然醒目,如入无人之境。 “名不虚传呢。”容缓早听得这位赵大小姐善战之名,如今亲眼所见,方知实至名归。 冲锋陷阵之中,赵颖慧挑开面前对手之敌,手中长枪高举右转再向下斜刺。其身后,左右两翼瞬间合围,继而又交叉成十,将敌方阵势拦截成数段。 “双雁比翼阵。”容缓颔首,“这位赵大小姐对兵法甚是娴熟精谙。” 眼观六路的兰慧低声道:“羿清向这边走过来了。” 容缓扶在城墙上的手撤下,俯身探向脚下一块方石。 羿清率四位部将匆匆而过,口中道:“本将率三万人出城,裴将军负责城头指挥,一旦对方有溃败之势,立即鸣鼓助威!” 待他们过去,容缓站起再看,颔首称许:“此时再度出兵,当是最佳时机。” 此时出兵,外间陷入胶着之态的战局立时起变。安州兵马士气更盛,胡州兵马军心动摇,此消彼长,形势起变。而最关键的,是羿清这三万人马骁勇善战,以形似车轮的阵势碾压过去,令得胡州余部溃不成军,只得败退。 两个时辰之后,羿清大捷而归,交由部将追赶残兵,自己回城,以主将身份犒赏三军。!%^* 容缓、兰慧走下城头,两人找了个僻静地方脱下身上盔甲,安步当车,徐徐而行。 “兰慧姐姐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当真了得,不止是心机,还有心胸。她此前对我所说也许并非全部虚言,她的心志在驰骋疆场,在江山万里,不在闺阁争宠之间。” 兰慧闷声不语。 “兰慧姐姐很难过么?”容缓笑瞥她一眼,继续在这位姐姐的伤口上撒盐。“羿清与赵颖慧并肩作战,无论是战力还是沙场智慧,俱能配合无间。看来这些时日里,已然养成了应有的默契,也培养了足够的信赖。” “听这口气,你觉得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了么?”兰慧要笑不笑,“听起来,应该难过的是你吧?”(!&^ 容缓淡哂:“貌似如此没错。” “不过啊,缓缓,我无论如何都有点不爽!”兰慧突然将她双手捉住,两眼内星光点点中,“就算为了我,让赵颖慧见识一下你的智计如何?就当是为了我,就当我求你!” 容缓黛眉浅扬,明眸盈盈。 “缓缓……” “兰慧姐姐何须求我?”她冁然,“若是别的也就罢了,偏偏你家缓缓最不稀缺的便是这样东西,何乐而不为?” 兰慧欢喜不胜地一把将她抱住:“我爱死缓缓了!” 容缓平静道:“在爱死我之前,那些人又跟上来了。” 兰慧丕地抖擞精神,摩拳擦掌地去了:“赵颖慧交给你去教训,那些人给我练手!” “……”兰慧姐姐被打击到的自信很快复活了呢。 * 这次交战之后,胡州军剩余残部再度退回横槊城,继续负隅顽抗之势。 羿清、赵颖慧召集诸将,商讨处理之道。诸将慷慨陈辞,一致认为眼下已然到了趁胜直追的时候,夺下横槊,便是清除胡州境内的最后隐患。 羿清认同众议,将出征之日定在十日之后。 为这次大战,一度闭门思过的霍拓,也终于重新出山,前往横槊城勘察敌情。 行前,霍拓来见容缓。 这一次,容缓认为自己又一回用小人之心揣度了或许并非君子的君子之腹。 包括兰慧,她们以为霍先生此来是为宣告事实,告诉她不管发生何事羿清也不会将之从重发落的这个事实。 但事实是,霍拓竟是来赔礼的。 “实则,无须这多日的反省,霍某也深知自己过错所在,但有时人的执念就是这般可怕,明知有错,仍然难以停止,容姑娘无须原谅霍某,但霍某该赔得罪仍须赔上,霍某是当真错了。” 这般猝未及防的展开,令容缓失语,兰慧更是怔愕难言。 “容姑娘,早在初识之时,看你巧计躲避追兵之际,霍某便知你智计非凡,如能与少主得成姻缘,必是少主此生最大助力。也是早在那时,霍某便起了妒贤嫉能的心思。” 容缓目光觑向兰慧。兰慧也正看向她。两人无声交流:这个霍拓怕不是个假的吧? “霍某此去艰险异常,今日特在容姑娘面前发誓,霍某如能平安返回,必以平生之力助容姑娘永居少主正妻之位,即使少主大业得成,此志仍然不变。” 呃…… “霍先生此行艰险,容缓作陪如何?”她道。 霍拓一怔。 “容缓陪霍先生共往横槊城,助先生一臂之力,先生当不会反对才对,毕竟,即使有先生鼎力相助,若拿不出应有的实绩,绝难胜过那样卓越的赵大小姐不是?”她此言诚意十足。 霍拓思虑过后,前往少主处进行说服大计。 羿清起初自然是不肯的,断然否决。 霍拓再三恳求,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少主喜欢容姑娘,正是因为她与那些寻常的闺阁女子不同。她不应该被束缚在高墙之内,而是随着少主放眼四方,心怀天下。且容姑娘初来乍到,亟需一笔功绩在少主的部属间树立威望,不然如此与赵大小姐那样的人共同现身于少主身畔?如果少主是在担心容姑娘的安危,多派两名高手暗中随护即可。” 这般苦口婆心,羿清意愿有所松缓,特意来找容缓询问究竟。 这还是年夜饭之后,两人的第一次谋面。 感受到那一份尴尬心境之后,容缓切实明白了“回不去”这三个字的分量,她和他,真真是回不到仅仅四目相对,即有怦然心动的甜蜜时刻了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O六章 心有璇玑道从容 “我此去,一是为了有机会与霍先生彼此了解,看今后如何共处;二是也想借此助羿清一臂之力,算是我送给你所有部属的见面礼。”实则,容缓也曾想过,如果她爱羿清爱到可以不去计较与人共侍一夫,在见过沙场之上那般光芒万丈的赵颖慧之后,必定会如眼前这般亟待取得一番实绩证明自身。姑且,她此刻便揣着那样的心情,故而无论神情、目光,抑或语气,均是诚恳满分。 羿清心有所感,心潮澎湃,握着她一只柔若无骨的素手,好恨此处乃一间四处敞亮的八角大亭,不能依随心意稍尽香泽,但仍有几分放心不下:“小容兄弟当真如此想的?” “不过,赵城主远道而来,与兰慧姐姐重逢未久,父女间必有许多话要说。我不好因我一人的私心打扰了他们父女团聚,在我离开这段时日,羿清帮我照顾兰慧姐姐可好?” 容缓将兰慧留在胡城与尚未离去的赵锃进行父女间的交流,令得羿清最后一丝迟疑也消失殆尽。虽然有相信小容兄弟的才能的原因在,这其中最根本的心思,是他乐见小容兄弟与霍先生能够因此前嫌尽释,握手言和。 容缓与霍拓,这个此前绝不可能发生的组合,就此产生。 翌日,他们共踏长路。 兰慧当然自己充当的无疑是“人质”,虽然这个角色无关痛痒,但毕竟还会担心,对姚宽百般叮嘱,务须顾安缓缓安全。 姚宽实在听得不过,以吻封缄,而后,在兰慧因过于娇羞而起的河东狮吼中,暗随容缓起程。 * 起先是坐船,过后是骑马,这一路行得颇为颠簸,离开胡城后的第七日头上,他们来到了横槊城前。 一行人住进了城郊的村庄内,从留守不多的农人手中买了几套衣衫,又住了两三日,给了不少的银两,进行了一番仔细的取材后,做了一番乔装改扮,方各自背着一担干柴前往横槊城前。 “果然如此前斥候队所暗查所获,城门紧闭,吊桥高悬,城头连哨卫也没有设下,如果不是城门前站着两个守卫,真以为这是一座死城。”容缓道。 霍拓径直前往城前,与守门的兵士予以交涉。 容缓听得他那一口地道的本土土话,对这位先生的能力有了初步的认识,仅仅用两三日便学得这般地道,乃细作的天分之一。 “这些柴是咱们在十几天前就该向城北的方员外家交货的,城门一直不开,可咱们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实在是等不起了,请几位大哥给个通融咋样?方员外为了操办酒席,给了高价向咱们买柴,咱们也豁出了性命爬山去砍,待从方员外家拿了剩下的五两银子,愿意给两位大哥买壶酒喝。”!%^* “滚开!咱们得了命令,这些时日都不得开门放人进城。你们这些要钱不要命的如果不想被当成细作当场斩了,就别在城门前长时滞留!”守卫一通恫吓,甩出手中长矛将他们驱赶开来。 容缓向身边的女卫加以示意,后者按此前演练的,抱住守卫一只腿滂沱大哭:“官爷救命啊,咱们家里还有几张嘴要养,今儿个再交不了货连以前的订钱也要退给方员外,家里的孩子们都要饿死了啊!” “滚开,你这个脏婆娘!”守卫骂骂咧咧,忒是不耐,抬腿就踢。 容缓将女卫拉着就跑,将肩上的柴扔在了原处。 其他人也在一通惊慌失措中弃柴而逃。(!&^ 原处,两名守卫看着眼前七八捆干柴,面面相觑。 “城北的方员外,是那个有钱的大户方员外么?”一守卫问。 “除了那家,谁还会花五两银子买这些干柴禾?”另一守卫道。 “听说他们家近来是给他们老爷子操办七十大寿,你说兵荒马乱的,居然还有心思办寿酒,是嫌钱太多了么?” “都说那个方员外交友广阔,出手也大方,这要不是赶在这时候,那些樵夫们凭着这几担干柴就能发个小财,五两银子呐,咱们两人加起来的月饷也没有这么多。” “别提月饷,都近三个月没有领到的东西存什么指望?还不如借身上这套兵服多寻些外财来得实在。” 两守卫围着那几担柴看了几圈,一次次将它们与五两银子划着等号,终于…… “赶在换班前,咱们把银……这些柴禾送进去,误了人家的事不好是不是?” “也对,要是被下一班的人看到了,指不定怎么糟蹋这些东西,好歹也是人家办寿宴急等着用的。” 如此一番之后,两个人终于下定决心急人所需,为方员外雪中送炭。 两人各自担起几捆,叫开了门。 随着重厚的城门缓缓开启,四道伏在近处暗影里的人影欺上前去,无声无息地跟在两人身后,在进门的刹那,迅即制晕加上门内两人在内的四名兵丁。 “按照此前对城门守卫的了解,两个多时辰后会换一次班,就让他们在此睡上两个时辰。找两人在近处看着,万一换班者提前到了,即将这四人穴道解开,以他们目前的心性,必定不会声张自己曾被暗算的事实。我们在城中也只有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午时在此会合,届时有迟到者无须等待。”霍拓吩咐道。 容缓颔首,带女卫自行离去。 霍拓望其背影,不得不暗暗称许:这个成本简省的进城之法是此女在听过那村内樵夫言语后刹那得出的法子,这份敏捷心思,确属难得。 午时之前,霍拓回到约定之地,容缓已然等在那城门之外。 横槊城位于双山夹围之内,正所谓风口之地,在劲烈的西南风中,她仰望着那座城头,暗暗替这座城中的守军惋惜。 此城墙高壁厚,防御工事完备,城头哨塔既可将四方情形尽览于眼底,又可将置身其内的哨卫置于远袭死角。只须城中粮草储备充沛,无论有多少来犯之敌,至少能够在此盘踞一年之久。 但,大势已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O七章 无人知是天兵来 因为胡城胡下的那场败仗,七万大军或被歼或受降,只余不足两万残众,一路奔逃中,有人退出有人脱队,即使加上原先留在城中的守军,如今也不过三万人马,残兵败将集聚此处,士气低迷,一蹶不振,只知城门紧闭,连城头设岗的心气也没有了。 虽然说一旦大军来袭,应该不会是犹是眼前死气沉沉的情状,但败亡气象已呈,大势已去。 可惜了这座城池。 攻城时,倘若想减少双方伤亡,最好的法子是守城一方献城归降。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彻底击溃此城守军的信心,主动献城呢? 霍拓走近过来,道:“容姑娘,按斥候队所察,城头哨卫有时也是在岗的,我们及早撤下吧。” 容缓抬手:“我想到那座山上走一走。” 霍拓看向她所指之处:“容姑娘认为有必要?” 容缓颔首:“我想测一下那处山峰与横槊城的大致距离,也想在那座山上判断一下此处素日常见的气候与风向。” 霍拓微讶:“容姑娘对天文地理也有涉猎么?” “略知皮毛罢了。”容缓按着城门方向,迈向右前方的小径。 女卫当即跟上。 霍拓略作思量,吩咐几名侍卫先回村庄,自己也随了过去。 这一路,容缓查看山势,嗅闻土壤,走走停停,到达一处峰顶时向城池方向眺望,微微颔首。 “容姑娘是想到什么妙计了不成?” 容缓哑然失笑,道:“霍先生高看容缓了。容缓只是此行颇有价值,比及在城前目测时,得到了更为准确的讯息。攻城之时,还需根据当日各样实况加以整合。”!%^* 霍拓表示受教:此女的才能,不止在那些机关算计,尚有这等学识么? 原本,他在行前向容缓示弱赔罪,固然有少主之命不可违的因素,但主要是为了安抚此女,免她徒生枝节,动摇了少主心志。如今看来,此行竟别有收获,倘若当真能将心细如发的此女收服在少主身侧,与疏阔磊落的赵大小姐互补所短,各取所长,堪为少主的左右双翼。 * 霍拓先以飞鸽传书,再派一名侍卫骑快马将此行所得报往胡城。 一行人继续住在那个人丁稀少的村落里,等待大军来临。(!&^ 这段时日,容缓闭门不出,执笔构画草图。第四日,她走出房间,前往村外的竹林,在其间走了良久,回来后再入房内。 如此这般,反复了两次后,她将一幅图样交给霍拓,请这村中的樵夫前往竹林砍取竹木捆扎成此图中样式。 霍拓并未多问,只着手安排。 跟随容缓前来的女卫随在容缓身边这些时日,与之日渐熟稔,有时也会说几句闲言碎语。 因她初见容缓时,曾以为这位面目冷淡的容姑娘不好相与中,当容姑娘愿意对自己嫣然一笑时,心情开朗之余,也便变得亲近。 方才,她看容姑娘与霍先生说了些话后从容作别,不由肃然起敬:“霍先生对我们这些侍卫要求极为严厉,致使我们见霍先生时无不是心中忐忑,可容姑娘竟然能让霍先生对您俯首帖耳,属下佩服得紧。” 容缓浅笑:“霍先生公事为先,只须将应做之事做得妥帖即可。” 女卫虽然点头,却仍是一脸懵然:“可属下这些天一直不明白,霍先生选这个村子住下来,不怕有村民为了领赏前往横槊城报信么?属下这些天晚上都睡不踏实,就怕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被人家围得水泄不通。” “霍先生常游走各城收集讯息,对此处想必已经极为了解。你看这个飘荡座落在在兵荒马乱之地,村里的房子已经空了大半,村中人为了生存先后离徙本土,留下的大多家有老弱跋涉不起者,如今有外乡人来此投宿,明明有刀有马,却既愿意付银赁屋,又愿付资雇工,奉若上宾都不足以描述村人心情于万一,更莫说向横槊城报信。何况,横槊城守卫那般恶劣,他们即使报了信,也未必拿得到赏银,但凡有两三分脑子的,应该都想得这个道理。” “容姑娘所言正是,而且我们在村口与城主门均设有暗桩,纵算有那么两三个脑筋不清楚的也不足为虑。” 她们站在院内树下叙话,声语不高不低,前来此地的霍拓字字入耳,某一刹那竟有知音之感。 “霍先生思虑周全,自是无须多虑。” “容姑娘过奖。”霍拓欠身,“霍某才要向容姑娘请教,那样物什已经初见雏形,莫非是为了……”及时收口,无声胜有声。 “实物与图样毕竟不同,容缓先去看上一眼。” * 十日后,羿清兵临横槊城下。 强劲的西南风间,羿清手中长戟直指横槊城头,喝道:“城头人听着,把你们的主将唤出来,本将愿意与他大战三百回合!” 泱泱五万大军来犯,一路尘烟滚滚,自不可能全无风声。城中人早得消息,紧闭城门,严守城头,弓矢劲弩、滚木礌石一应就位。面对城门前叫阵之声,城中主将下令:“横槊城易守难攻,只要尔等不会玩乎职守,必能保得本城无虞。反之,你们必将成为人家的刀下之肉,任凭宰割,尔等想生想死,全看你们能否击退这来犯之敌!” 羿清一声令下,攻城开始。 因是佯攻,在受到对方切切实实的反抗之后,遂鸣金收兵。 “横槊城主将姓甚名谁,可敢报上名来?只敢龟缩城内,不敢出城与本将军一战,尔枉为男儿!”羿清再骂。 城头传来放声狂笑:“羿将军何必出口伤人?你攻打我的横槊城,我亲临城头指挥防守,有何不对?为何一定要出城与你一战方为男儿?” 羿清大怒:“儿郎们,迅速休整,给本将将发起二度攻城!” 赵颖慧在旁看得纳罕:这位将军昨日到底从霍先生、容姑娘那边听到了什么,如此卖力的表演真真吊足了人胃口。 * “姚宽大哥,此事就交与你了,记得我说过的话吧?” “事了拂衣去,不留身与名。” “姚宽大哥忒是通透,缓缓祝大哥一路顺风。” “哈哈,还真是道地的一路顺风,我去也——” 一翼飞鹰壮士笑,无人知是天兵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O八章 技惊四座缓缓谋 横槊城前,西南风起,旌旗翻飞,偌大的“羿”与“赵”并列招展。两道大旗下,羿将军挥斥方遒,赵监军横枪立马,两人气宇轩昂,并立于世。 在骂战的兵士撤下后,羿清发令:“攻城!” 杀气震天,第二波攻势即将发起。 一片惊呼忽然扑天而来。 许多人指着头顶上方:“那是什么,大鹏鸟么?” 蓝天白云之下,众目睽睽之上,从西南的山脉方向,一道状似鹏鸟的庞大形影疾掠而来,划过天空,也划过他们的头顶,在风势的助力之下,以不可抵挡之势,落向横槊城头。 城主的兵士尽皆傻了:这这这……是什么东西? 随着那一片遮挡了阳光与视线的阴影覆盖下来,城头守兵陷入惶惶不知所踪的慌乱惊骇中。 姚宽虽然是个杀人如麻的江湖怪客,对这些战力低下的兵士却没有兴趣大开什么杀戒,以袖筒里的迷药粉将近处的人迷晕一片之后,趁着另些人还处于完全的懵愕中,夺下一把长枪跃下城楼,拍晕四名迎上前来欲作反抗的城门兵丁,将堵在城门前的石墩、沙袋一一挑飞,再一把卸下了那道纯铁打制的门闩,在城门沉重缓慢的开启之间,他长枪平推而出,将围攻来的数十人推一个人仰马翻,而后踩着众人头顶飞身而去,落入一片民宅中,隐云了身影。 这一连动作一气呵成,前后不过片刻之间。 而城前的羿清,在门打开一隙的瞬间,发出了号令,甚至不必撞木出场,兵士们汹涌而上的力量,令得大门轰然大开,攻进了城中。 如此之后,从攻入城内至傍晚时分,横槊城内的兵士陆续放弃了抵抗,尽数缴械称降。 这场仗从开始到结束,不多不少,只用了一个白日的时间,可以说是攻城战事中一场史无前例的战争,多年后,仍被世人津津乐道。 赵颖慧安排了手下清点伤亡人数,盘点俘虏与战利品后,走向手扶城墙目眺远方的羿清,问:“这就是那位容姑娘的办法?” 羿清挑眉:“赵监军不喜欢这个办法么?”!%^* 赵颖慧一笑:“怎么谈得到喜欢与不喜欢?只是太意外了,容姑娘怎么会想得那样的法子?” “她一向就是如此,在眨眼之间,就能得到很多人永远得不到的奇思妙想。”羿清看向西南方向的那座山峰,“那座山和这座城,相信很多人都看到过,而在很多人的眼里,它们只是这座城与那座山罢了,在小容兄弟的眼里,就能成为她攻打下这座城池的利器。” 赵颖慧颔首:“的确,不局限,不固守,天马行空,出人意表,难怪能够辅佐平州将梁州、安州收入囊中。据说,蒋更率天海军归顺平州,也是因为容姑娘对天海军的恩威并用。并然我无法揣测容姑娘到底用了什么样的奇计妙策,但今日看来,定然是所传非虚。” 弈清与有荣焉地爽声大笑:“赵监军过奖了。” 赵颖慧也朗笑相和:“庆功宴上,我一定要多敬容姑娘一杯。”(!&^ 夺城纳地,获取胜利,对赵大小姐来说,世上没有比这件事更能让自己宽慰开怀的。这一次,她是真真希望容姑娘能够留在羿清身边,成为他最强有力的左膀右臂。 明州赵氏,是时候成为这天下的主人了。 * “缓缓!” 傍晚的夕阳中,正站在一株枝叶稀疏的本土梅花前,判断其有无可能开花的容缓闻声回眸。 兰慧蹦蹦跳跳地上前来:“赢了,赢了呢,缓缓那个最不靠谱的主意居然凑效了,羿清打了胜仗了!” 容缓莞尔:“兰慧姐姐这么替羿清高兴么?” “我是替你高兴!”兰慧笑不拢嘴,“你这一回可是大大地长了一回威风,让那些在背后道你用美色蛊惑羿清的人乖乖闭上了嘴。” “现在说这些,不为时尚早么?” “不早不早,不早不晚刚刚好。”兰慧越发得眉飞色舞,“这次我随羿清大军一起过来,路上可是没吵听那些人的闲话。虽说是一群大男人,可背后道起是非来一点也不输给三姑六婆。但这一仗过后,再听那些人,一个个都在猜容姑娘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居然能请来神鹏鸟相助。还有人说,容姑娘是天上的神仙转世。一个个说得口沫四溅,都忘了今天之前都曾经为了那位赵大小姐在背后诋毁过你,一个个打脸打得好不爽快!” 容缓点漆般的瞳仁一转,笑道:“这么说得话,是有一点爽快。” 兰慧雀跃:“对吧?对吧?缓缓出手,必定不凡,只一招就能技惊四座,你真该随我一起去看看去听听的。” 选定一枝还算入眼的梅花,容缓伸手折下,向屋内回转,“这一次能够如此顺利,多亏有姚宽大哥。” 兰慧撇嘴:“他只是执行了你的命令而已,别太捧他喔。” 容缓将梅枝插进一盏小瓶内,落座后道:“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当日勘察横槊城时,对其惯有气候、周遭地势、城内状况都有了一番了解。横槊城处于群山环围中,距其最近的,就是其西南方向的这座无名山。这座山双岭对峙,与外山相接,形成了一座通道样的狭长空谷,故而,横槊城几乎长年都在吹着从西南方向灌入的风,越往山顶攀登,风力越是强劲。” 兰慧恍然:“所以,这就是天时与地利了?我可是看见的,姚宽先是用山上的坡度进行了助跑……啊,我知道了,人和指得你城中守军的了解吧?不过,他们不是人和,是人……人分?因为才吃过恁大的一场败仗主,人心不稳,军心更是动摇,所以,一旦城头落下那么一只从天上飞下的东西,立刻就失去了抵抗之心,可对?” “这么说也无不可。”容缓捏起桌上一支短笛,“这是我用这山中竹子才做成的。那日,我在登山途中拣到一截竹子当成登山杖,发觉比及我们常见的竹子,质地更为坚硬,重量却偏轻,似是这一片山域特有的竹木。那一刻,主意初步成形,画出图后请村民砍竹扎制,虽然前两个因为设计上的缺陷都废了,第三个也并不完美。幸好,我们有姚宽大哥。对我们来说,这就是人和。” 兰慧严正抗议:“不准夸他,那厮一定会得意忘形,处处挤兑我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O九章 失隅得榆且自安 容缓好生无奈:“即使如此,缓缓也没有办法做违心之论呢,兰慧姐姐。至少在缓缓认识的人中,只有姚宽大哥一人可能做到。如果姚宽大哥不曾跟随在缓缓身边,缓缓不会想到用这个办法。毕竟,以竹子与棉布制成一只巨鸟,而后御风而飞这种事,中间存在着太多的变量和危险,如果不是像姚宽大哥那般武功高强且机敏多思的人,我万万不敢托付。” “真的假的?”兰慧怀疑缓缓是在借机调侃自己。 “自然是真的。”窗口,出现一个倒吊人影,姚宽的脸颠倒着呈现她们眼前,“如果不是有我这个绝世高手操作那个大风筝,能否准确落在城头都未可知,别提以后还要打晕一大片,挑开一大堆。尽情的佩服本高手吧,我勉强不会骄傲。” “……”兰慧看向容缓,“你说这货这么张扬,不担心自己被住在隔壁院子里的霍拓发现么?” 容缓一笑:“姚宽大哥自有主张。” 兰慧眯眸:“你这是站在他那边了?” “呃……”容缓抓起案头的书,“缓缓还有书要看。” 姚宽嘎嘎怪笑:“兰慧妹妹别欺负缓缓嘛。” “不欺负缓缓,我欺负你总行了呗?再说,谁准叫你我妹妹?”兰慧言罢,对着那张欠扁的脸挥出拳去。 姚宽闪回房顶,兰慧穿窗随后就追,却不见了人影。正站在房顶四顾寻找的当儿,邻院有人回来,此前一直替她跟在容缓身边的女卫怏怏立在院内,对进门的人看也没看。 “霍先生面前,你不知见礼的么?”随在霍拓身边的侍卫斥道,“是跟在那个女人身边……” “不得无礼!”霍拓沉声道,“容姑娘乃少主未婚妻,岂是你们能够随意口舌的?” 侍卫当即噤声。 这是刮什么风,这个老顽固居然会替缓缓说话?兰慧索性盘膝坐下,大大方方地听起墙角。 “去面壁思过半日,再有违反,掌嘴五十!”!%^* 那名侍卫当即面墙而立。 女卫上前见礼:“属下方才失仪,请先生勿怪。” 霍拓摆手:“你可是因为容姑娘面前有了人无法再跟随在她身边烦恼么?” 女卫赧然:“属下有自知之明,兰慧姑娘随在容姑娘身边多年,有她在,断轮不到属下去跟随容姑娘。” 不错不错,很的确很有自知之明。兰慧不无得意。(!&^ 霍拓开慰道:“你也不必因此失意。容姑娘早晚会成为少主夫人,身边必定要有多人侍奉,届时老夫自会再度将你派往容姑娘身边当差。” “属下谢先生!” 真是一位喜欢自说自话的老先生。兰慧眼珠一转,放声道:“霍先生,我家姑娘有请——” 霍拓抬头之间,她拱了个手跳落平地,隔窗对容缓道:“我替你邀了霍先生过来,不如开始吧?” 容缓黛眉挑了挑:“既然兰慧姐姐已经开始了,那就开始吧。” 片刻后,霍拓到来,兰慧奉上一杯粗茶,真的开始了。 * 安城的天气,很冷,冷至刺骨。 容华登上安宁山,站在安宁寺外骨塔外的亭子里眺了良久,足足两刻钟后,一嗔大师到来,领他前往佛堂。 为容奢与幻儿颂过经后,他再往后山,寻找家姐的安眠之地。 一嗔大师的弟子按师命在头前带路,在沿路树上寻找着标记,道:“容缓施主当年料到安城主会来破坏夫人坟墓,将夫人的墓葬在这林中深处,且以阵法相护。贫僧得师父授命,按时来打理夫人坟茔,对阵法钻研多年,也不曾参透,幸好有容缓施主画的阵图在,贫僧不想每一次过来上香洒扫时都要拿着阵图,也怕阵图落在安城主手里,就在沿路树上做了只有小僧看得懂的标识,把那阵图给烧了。” 她还真是无处不在。容华披一袭狐裘,踏过脚下的薄薄积雪,站在了容奢墓前。这一步,用了六年之久。 不过,如果没有你送到平州的那个“女儿”,这一天还会更久呢,姐姐。 容华俯下身,伸手拔除了坟前的几根杂草。时隔多年,墓碑完整,墓前整洁,尤其墓碑上镌刻的字迹“慈母容奢之墓”,笔笔入石,宛若新刻。 他向小僧行礼:“多谢师傅心维护,容某替家姐感激不尽。” 那小僧紧着摆手:“容施主莫行此大礼,贫僧担当不起。姑且不说夫人曾对小僧有过一饭之恩,将小僧送进这寺内得以安身立命,实则这么多年,真正打理夫人安眠之地的是兰心施主,她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到夫人墓前凭吊一番。不久之前,因为即将远行,还特地将墓碑上的字从新刻了一遍,这一份忠心真是令人钦佩。” “她可说即将往何处远行?”容华蹲下身来,指尖抚过那一笔一划,这最初的原字,是容缓的字迹。 小僧摇头:“贫僧不知。” 看来缓姑娘已然开始有所动作了,左右无论容姑娘准备做些什么,不久之后应该就会令得天下尽知,此时也无须探讨过多。 即使这上面是她的字迹,但依然抵消不云石头的冰冷僵硬,他站起身来:“有劳师傅继续为家姐守墓,容某会将香油钱捐到佛前。” “善哉,善哉。” 容华径直下山。 此一处,他当做的事已经做了。而山下,尚有万丈红尘中的功名利禄等待他去攫取。 姐姐,你最爱的女儿和“女儿”,一个长眠在此,一个展翅高飞,我一个都未能替你留住,惟一能够替你做的,是保住平州。如若怪我,请今夜入梦痛骂小弟一番吧。 * 三日前,容华攻入安城。 但,储何下落不明。 在攻入城前,容华确信储何必在城中,及至用了十几日的时间将城攻下,储何却消失了。经历一番搜查,在储何的书房内发现了一条直通城外的暗道,正是对方的逃生路径。 不过,容华仍进行了全城搜捕,借机将那些心存顽抗之意的安州残部逼迫出城,以免暗生祸乱。 为追缉储何,容华在安民榜中公示全城,但凡有发现储何行迹者,巨细靡遗,俱可到临时府尹衙门举报,即使只是道听途说,也会有五两银子的打赏。 在府尹府坐阵的,是随军前来的方先生。 安民榜张贴的第五日,开始陆续有民众找来,将曾见过的、听过的,有关储何的蛛丝马迹一一报了上来。中间,不乏为了骗取五两纹银凭空杜撰的,方先生慧眼识金,几句便可令对方露出破绽,不罚不骂,只是扔出衙门之外。 如此三五日下来,方之青逐渐理出了储何逃往的方向,前来安城城主府向容华禀报。 其时,容华坐在储何的书房内,书案前已然站了一人,竟是胡家设在安城分铺的掌柜。容华未将人禀退,直接命他详述进展。 “依方某所见,储何应该是向南逃去了,这些在城北、城西的痕迹,均是对方的故布疑阵。我们不妨称其心意,向北、西方向皆派出追兵,向南则交由暗部搜索,一旦认为自己未被追踪,储何必定会显露更多痕迹。” 容华颔首:“就依先生之见,如今的储何不过是丧家之犬,早一日与晚一日无甚差别,本城主倒希望他的逃亡生涯不要那么快结束,否则岂不无趣?” 如果缓儿在,必定会以“万事初兴,城主莫掉以轻心”这等加以规劝吧?而这位城主听后无论有多不喜欢,也会放在心中善作斟酌,加以自律,而不似当下这般锋利尖锐。好在,在行军打仗或治理政事时,城主仍保持着精准的判断。眼下所有的不耐厌烦,纯粹是心情欠佳……说到底,还是因为此处欠一个“容缓”罢了。方之青忖道。 “禀城主,我家小姐方才派人送信来,说已经向所有胡家分铺发出函令,利用平家的商路对储何下落进行搜寻,相信不久便可得获储何行踪。”胡家商铺的掌柜对这位胡家的准女婿奉献了最大程度的配合,送来慰军的食饮衣被,此时也不忘向容华提醒着自家小姐的存在。 胡家果然是商人呢,时时不忘获取收益。方子青有感如是,但既是城主选择,谁也无可奈何。 “胡小姐愿意相助,本城主自然高兴。”容华淡淡道,“不过,储何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即使兵败,也多得是死士供其驱使,胡家为商贾之家,还是莫涉入战事太多为好。” 掌柜诺诺连声:“城主顾惜我家小姐安危,草民真是为小姐高兴呐。” 容华面色平淡,道:“先生,吩咐下云,胡家商铺慰军之举堪称楷模,今后一年内税赋减半。” 方之青称是,对这胡家能成今日巨贾一点也不感觉奇怪起来。其实,他相信城主也能想到,胡家在今时这个乱世能够犹能成就今日家业,应该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城主此举,显然有意不想胡家涉入太多,而那胡家的野心却似乎正随着城主势力的扩张渐形膨胀……未来究竟如何?堪忧,堪忧啊。 掌柜恭身:“草民还有事禀报城主,我家小姐两日后会到安城,城主如能分些时间,草民替小姐感激万分。” “好。”容华挑眉,“本城主很愿意与胡小姐一晤。” 商贾之家的女儿,远没世家出来的女儿好打发呐,叶家小姐可不曾敢向城主要求恁多,愿城主自求多福。方子青不想承认自己为了自家弟子有几分幸灾乐祸,目光坚定地望向门外世界:缓儿啊,你在何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一O章 当年不肯嫁东风 两日后,容华午时赴约,来到胡家名下的芳酿酒楼。 他才下了马,酒楼里便有两个伙计迎了出来,一个牵马,一个将人迎了进去。 “小姐在楼上已经等了城主多时,请。” 容华稍顾左右:“下面没有几位客人,请小姐下楼如何?” “这……” “本城主正好想要体验民生,请小姐下楼一叙吧。” 这位城主的话中听不见一丝火气,却是字字透着违背不得的迫力,伙计往楼上方向望了一望:可是,自家小姐也不是一个好相与的,这边惹不起,那边惹不得,要他咋样才好? 容华已径自选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二月的安城,尚有几分清冷,他将窗子推开,目光望了出去。 幼时,他听父亲说过,安城曾经是一个很繁荣的大城,因为商业兴旺,来此谋生的人前赴后继,街间行人一度摩肩接踵。如今,行人稀少,处处萧条,透着末世应有的征兆。这等腐朽之地,与其着手于修复,不如从根重建,以一套全新的制度带动民生…… “城主。”一声不高不低的呼唤打断了容华的思绪,“新舞本以为楼上视野开阔,可看得更远一些,不想是在自作聪明了,请城主勿怪。” 他收回视线,转首看向近前的女子,胡家的大小姐胡新舞。初见此女子时,便知道对方绝非善类。只是,是好是坏,与他无关,他要的也只是胡家在当下能够发挥的力量,至于这位胡家小姐能否成为一贤惠得体的夫人,那是后话。 “是本城主临时起意,想在楼下以平视的眼光观察民生,新舞小姐无须介意,请坐。” 湖绿衣裙、明眸皓齿胡新舞盈盈一福后,落在容华对面的空位上,道:“城主今日想吃什么?这楼里的大厨烧得一手地道的平城菜,如若城主想,尽管向大厨点菜。想吃安城这边的地方菜也可以,有两位本地的厨娘很是上手。” “请新舞小姐做主就好。”!%^* “那么,新舞姑且自作主张了。”胡新舞叫来伙计,行云流水般点了六菜两汤,又命人烫了一壶好酒,“城主如果有其它想吃的随时说来,自家酒楼,只管吩咐他们就是。” 容华浅笑:“早在家姐尚在人世时,本城主来安城看望,曾经路过这家酒楼数次,全未料到与它还有今日的缘份。” “家姐?”胡新舞目光一亮,“就是那位曾经名闻天下的容家大小姐么?新舞在幼时,便闻其大名,极是崇拜仰慕呢。” “这座安城,曾因家姐获得诸多的安稳。她曾带领城中贵妇每捐些首饰或者银钱,每逢天寒地冻时,为无处安身的贫民搭建避难之所。她还曾经说服城中商户联手建一座手工作坊,为难民提供务工之地。如此种种,令得安州境内虽非最好,却比及其他诸地好上许多。” 胡新舞眼波微潋:“听说此前助城主出谋划策的容姑娘,是得容大小姐亲自抚养长大,想必也是如同大小姐那般,具有悲天悯人的济世情怀吧?”(!&^ “她与家姐毫无相似之处。”容华声语清淡,“家姐如绸缎,予人温柔,赠人温暖。而她是一把利剑,一把尖刀,瞬间即可砍断所有的牵绊。在她的世界里,害她者须承担,欠她者须归还。偏偏,她还有那个能力办到。” 胡新舞眉间生颦,笑道:“听城主如此一说,新舞对容姑娘更加好奇了。” 容华长眉一挑,好心规劝:“别对她好奇,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个人能从她那里讨得便宜。” 胡家小姐笑靥如花:“城主也没有么?” 容华淡然反诘:“本城主为什么要讨她便宜?” “嗯?这……” 高泓就在窗外,因为窗子开着,里面的话不多不少听了许多,此时不由皱眉:姚宽那心眼多的人不在,他如果在,一定能告诉他是不是自己多心,城主他……没有把胡家小姐往容姑娘那边引吧?城主有那么恨容姑娘么?虽然说不久前有消息传来,容姑娘是到了胡城,投奔了那个叫什么羿清的……啊啊啊,偏偏这个时候,聪明的人不在,真是烦恼。 “城主,家兄得知城主攻克安城,备下多份庆贺大礼。其中有一条,便是助城主安抚这城内民心,修补城墙,筹办商坊。只是,家兄也有信问,不知城主何时迎娶新舞入门?惟有成为城主名正言顺的夫人,新舞才能不必避讳人言,助城主一臂之力。” 容华颔首:“新舞小姐与令兄考虑得甚是周到,本城主近来也在思虑此事。然而,新舞应该也看到了,无论本城主打到何处,都需要将当地的民生放在首位,着实没有时间操持过多事务。倘若令兄与新舞小姐都不计较,举办一场简单的婚仪也无不可。” 胡新舞顿了顿,“城主这般繁忙,新舞自能体谅。待城主返回平城之日,再来操办大婚之礼不迟。” 胡家的兄妹都爱奢华,凡事都喜欢大操大办大作铺张,正所谓有钱人的任性是也。何况,胡家与容氏联姻,是为了重归士族,一场不能人尽皆知的简单婚礼决计不能满足胡家所需,要之何用? “新舞此次过来,因为匆忙,未能将为城主缝制的春衣带上,若城主不弃,新舞去胡家的衣铺,为城主选一件时下就穿的披风如何?” “好,有劳新舞小姐了。” 其实,搜集来的讯息,这位胡家小姐除了对商事的精明、对账目的精准,其他诸如女红、中馈皆是一窍不通。毕竟,家中的产业里衣食住行一应不缺,把精力用在保持这些家业长盛不衰上对其来说更为容易,也就无须在其它事多花心思。 他对此并无异议。就如容缓,画一张阵图可以画得准确到天衣无缝,画景致却能够抽离得匪夷所思。将刺杀她的杀手面孔画得丝毫未错,之前却在与叶艾的人像绘赛上数次败北。 只是,胡家小姐还真是喜欢逞强呢。 罢了,那些事与他无关,随对方高兴吧。 * “缓缓,我们还要回胡城么?” “嗯。” “还是回程的路上开始?” “嗯。” “如果要选,在横槊城倒也不错,毕竟这里距边境也近。” “嗯。” “^嗯?” 兰慧回头,放下正在规置的行李,冲到仍然坐在榻上翻一本闲书的缓姑娘面前,双手掐腰,好是气恼:“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有。”容缓从趣味横生的游记里抬起头,可怜巴巴地,“可是没有听清。” “你——”兰慧切齿,“是越来越不听话了是不是?” “孩子长大不都这样么?”窗口,姚宽倒悬现身,“兰慧作为娘亲,也真是不易呢。” 兰慧一张脸登时绯红:“谁是娘亲?” 姚宽一脸痞笑:“你对待缓缓,可不就是像是一个老娘对孩子?” 兰慧跺脚:“我对缓缓,是长姐对妹子的关怀,才不是娘亲对孩子!” 姚宽否定到底:“这唠叨也只会出自一个把自己当成娘亲的人。” 这种夫妇吵架的日常可真是让自己的存在显得有那么一点多余呢。容缓站起身来:“兰慧娘亲,我们该动身了。” “好……什么?谁是娘亲?”兰慧又羞又气,“缓缓你一定要和他一起欺负我是不是?” 拿起自己的包裹,容缓扬长而去。 “缓缓——” * 羿清大军开拔,回往胡城。 在动身之前,羿清与赵颖慧有过短暂的分歧。 因为,距横槊城百余里的七子城里,尚有五六万人的胡州余部。以羿清的打算,是索性挥师直进,将七子城中的人逼降,彻底肃清胡州顽抗兵力。 而赵颖慧并不赞同。 这五六万人不似横槊城中的残部这般已属乌合之众。 原胡州境内,好歹也是有两支王牌之师,一支是保护着原胡州城主逃往奉州的直属卫队,一支则原在胡州北地驻守,令当地匪众闻风丧胆的青海军。胡州城主不战而逃之后,青海军没有奉城说召令前往奉州会合,而是赶到了了七子城,将这座最近边境的城池作为据点,声称从此不再依附任何藩地,独立为一方之首。 赵颖慧对青海军早有了解。 “青海军的确不是天海军,但其战力也绝非我们此前所交战的那些胡州军可比。想用三万人马攻下七子城,实在过于冒险,请羿将军三思!” 在羿清看来,即使城内驻着十万人马,在军心涣散的前提下也不足为惧。为此他力陈主张,全力说服,正当两人僵持不下时,霍拓求见。 霍拓的出现,不但缓解了对峙的气氛,也带来了一个一石二鸟的两全之策。 于是,大军踏上回归胡城之路。 回城大军中,容缓骑马随行在中段,左边是霍拓,右边是此前的那名女卫,兰慧则不紧不慢在不远不近处跟着,两眼赏玩胡地风光,很是悠哉闲哉,但心中实是万分焦躁—— 走过这条山路就要到约定地了吧?到现在还没有动静,缓缓心里到底怎么想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一一章 如今却被秋风误 今天的风,吹得很是令人舒适。 容缓美目半阖,信马由缰。 霍拓目望前方并辔而行的少主与赵家小姐,看了看身侧这位几乎是在闭目养神的容氏女子,忍不住开口问道:“容姑娘,霍某有一事不解,请解惑。” 兰慧松了一口气,方才还在怕这位霍先生就此沉闷一路,自己就须替他向缓缓发问。 “霍先生请讲。”容缓道。 “你既然想到了那等制敌妙策,为何不自己去找少主陈明,反而由霍某代劳?还不准霍拓言明是容姑娘所思所虑,如此居人功劳,霍某何以安心?不然,霍某这就向少主道明真相?” 这是害怕自己有一日说破此事么?容缓一笑:“当时羿清与赵姑娘正在争执不一,虽然问心无愧,但在羿将军与赵姑娘各执一词时,倘使容缓的建言被羿清采纳,个中总归有些不妥。容缓此心所想,惟有助羿清成就大事而已,至于谁之功绩谁之辛劳,委实无关紧要,为长远计,还是莫提得好。” 确然如此,饶是赵家小姐再如何大气公允,同样作为未婚妻子,未婚夫婿却采纳另一人的建议,终归会在心头种下一根刺,长此以往,不利少主的家宅平安。这位容姑娘想得真真周全。霍拓长叹一声:“容姑娘为少主这般殚精竭虑,霍某感佩之至。” 很快,你更加感佩的就要到来了。容缓莞尔:“霍先生过奖。” 霍拓望了望前方路线,不由得有几分担忧,道:“转过前面的燕子口就是常营道,容姑娘认为七子城的人当真会在那边设伏?倘若未能如姑娘所说,少主岂不失望?” 这位先生既坦然接受了良策贡献者的角色,又惟恐良策无用连累己身么?容缓其声徐徐:“如果羿清已然按霍先生所言施行了疑兵之计,对方然会设兵伏击,只要负责做诱饵的那一队精兵能够按照到达约定之地,自然会把追兵引往那处。” 霍拓信心确凿:“那队精兵得少主精心训练,每人都有以一当十的本事,定然能够不辱使命。” “既如此,先生按计划推进即可。” 这女子的从容成稳,完全不似这个年纪应有的定力,且毫无急功近利之心,很好呢,很好。霍拓替少主庆幸不已。 *!%^* 前方,正是燕子口。 一个近乎十字更似是燕儿展翅形状的山口,过了这道山口,是两侧密林高耸的常营道。 兰慧放眼望去,找到了一处避风地。 容缓委托霍拓献与羿清的计策,是先以疑兵之计对方走出城门——是派一队千人精兵攻打七子城。因为是千人,更易激怒城中守军,千人攻打近六万人驻守的城池,这等轻敌之心但凡稍有些许血性的,都很难忍下。只须对方派出追兵,他们运用以逸待劳之计,在约定之处守株待兔,歼灭追兵,最后采以瞒天过海之策,换上对方兵服,按对方所来路线前往七子城,打一个出其不意…… 然而,无论这一个连环套如何的环环相扣,第一环上,对方如不曾派来追兵,此计很难凑效。(!&^ 容缓不曾告诉霍拓得是,姚宽作为容姑娘的代言人,向七子城的主帅雷光隆重推荐了自己。照他话说,那羿清与我家姑娘的婚约本在前面,如今我家姑娘却那被赵姓女子逼妻为妾,处境难堪,绝不能忍,从而助你们灭了安州军,一泄心头之恨。那一千人是羿清把你们引出城去的疑兵,我家姑娘建议元帅不妨将计就计……如此这般云云。 容缓之名好歹也是有些用处的,如今没有人不晓得容缓的雷霆手段,说她不能忍,很少人怀疑。更何况,姚宽区区一人而已,何足惧哉?中途但凡对方有任何不轨迹象,灭他就是。 雷光派出心腹干将蓝也率两万人马,追赶那一千人。 “我家姑娘说那些人将有意把贵军引往早有伏兵的常营道,建议将军提前在燕子口设伏,以打安州军一个措手不及。” 蓝也得哨卫回报,那一千逃遁方向确为常营道,遂接受姚宽建议,埋伏在了燕子口。 不错,容缓没打算替人做嫁衣赏,也没预备助羿清成就丰功伟业。她效仿兰慧拜托身后暗卫那般的办法,借力打力,只是这两方的“力”更为“劲爆”一些罢了。 羿清大军到达了燕子口。 前锋五千人才才通过,四遭杀声大起。 兰慧牵住容缓马缰,退身于一块大石之后。一根干草打在兰慧肩头,她回身,见得姚宽带马立于左后方的一条小路路口,向她们招手。 容缓向正处于战斗虽的羿清投去一眼,而后,纵马而去。 赢取胜利的策略,她已然全盘道出,此役是成是败,全看你全军的战力,这是我送给你的饯别礼—— 从此,你我别过。 * 容缓一路不曾回头,快马加鞭,直至跑出这条山间长路,眼前陡然开阔,方带缰驻马。看日头,他们疾驰至少两个多时辰之久。 姚宽跃上峰头向来路望了望,道:“没有人追来。” 兰慧喘息稍定,看向容缓:“我们往哪边走?” 容缓一径盯着姚宽未语。 “怎么了?” 容缓指向姚宽身后:“有人追来。” 兰慧犹自一怔,姚宽目色倏变,掌中剑锋丕地向身后扫去。 一道一直隐附于姚宽身后的娇小身影猝然闪出。 姚宽身如鬼魅,剑光的寒芒直锁对方眉心—— “剑下留情!”容缓扬声道。 姚宽剑势随之微滞。 那道娇小身影落在地上,面如鬼色,喘息不已。 “是你?”兰慧认出对方正是那名一心想跟随容缓的女卫。 那女卫跪在容缓面前:“容姑娘,属下只是想跟着容姑娘而已,绝无其它心思!” “你一直跟了一路,我们居然毫无发现?”兰慧难以置信,眼角不由自主地觑向姚宽。 而此刻最窝火的,莫过于他。 他是谁?姚宽呐,武功在江湖上排得前三位、轻功更是独步武林的高手高高手呐,被人贴在身后尾随一路居然毫无所觉,着实是丢人,比他被容缓算计时还要丢人,简直无颜以对。 女卫俯首:“属下曾师从一位来自东瀛的忍术大家,惟一所长,便是隐藏自己气息与察知他人气息。但论武功,连这位大侠的三成也不到。” 这倒是,方才如果不是缓缓出声阻止,她这条小命怕是要丧在恼羞成怒的姚壮士手里的了。兰慧似笑非笑地再乜姚宽一眼,话外有声地道:“你除了擅长除了隐藏自己的气息,还能察知别人的气息么?” “是,属下师门中有独到的察知别人气息的秘法。” “如此说来,你早早就已经知道容姑娘身边有一位隐藏的高手了?” “是,而且能够感知到这位大侠功力深厚,非我辈所能颉颃。” “唉,纵时你此时给他戴再多高帽,恐怕一时半会儿也难修复姚大侠受伤的心灵。” “这……属下该如何是好?” “没办法啊,谁让咱们的姚大侠有一颗脆弱的赤子之心呢。” “你够了!”姚宽一双环眼瞪得甚是吓人。 兰慧闲挑蛾眉:“我可是有一张宛若娘亲般喜欢唠叨的嘴,请姚大侠体谅如何?” “……”姚宽气结。 容缓忍俊不禁:“姚宽大哥的心灵当真受伤了么?” 姚宽双眉紧蹙:“缓缓,怎么连你也……”气得撇过头去。 “你的名字呢?”容缓向女卫迈了两步,“此前你或许告诉过我,但因为我那时不想与无关的人等发生不必要的牵系,故而不曾放在心上。” “属下名叫阿七。” “阿七?” “因为无父无母,不知姓氏,是师父拣到的第七个孩子,所以叫阿七。” 容缓想起来了,这女卫才到自己身边时,自己曾随口问过她的名字,那时她也是这般回的,遂点头:“阿七,你是羿清的侍卫,如今跟我而来,沿路可是投了什么便于跟踪的东西?” “属下决计不曾如此!”阿七额头触地,“属下只是想找一个能够终身跟随的人而已,请容姑娘收了属下!” “为何?抬起头告诉我。” 阿七仰首,正与容缓四目相对:“属下是在大概三个月前,在阿五的引荐下投到了羿将军府内,但因为属下是女子,在羿将军府内一直不曾真正派上用场,已然心生了去意,直到容姑娘到来。属下起初奉命在暗中保护容姑娘,后又随容姑娘前往横槊城。容姑娘的一举一动皆充满智慧与器量,正是属下一直在寻找的明主,请容姑娘将属下收在身边,属下武功虽不及这位姚大侠……” “但高过我。”兰慧欣然接口,“缓缓,收了她吧,人家追了这一条长路,巴巴地赶来,诚意着实可嘉。而且这么好的轻功身法,在你身边一定能大展身手。” 兰慧姐姐的意图昭昭,旨在刺痛姚宽大哥的心灵呢。容缓但笑未语。 姚宽横来一眼:“你不怕她是受羿清差使,派在缓缓身边的细作?” “缓缓,她是么?”兰慧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一二章 山远水长望高城 即使是细作,又能如何?容缓淡哂:“阿七,你是细作么?” 阿七摇头:“属下不是。” 容缓:“早在羿清府中时,你即发现了我身边的姚宽大哥么?” 阿七:“姚大侠的身法极高,属下虽有所觉,却不敢近身。” 容缓:“为何在那时不曾通报给羿清知晓?” 阿七:“属下奉命保护容姑娘,而非监视。” 容缓:“你如若跟随了我,倘使有哪里不能遂心如愿,也要心生去意么?” “属下到羿将军府前,一度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到羿将军那里,也是为去投奔阿五,与羿将军并无契约。属下为报答羿将军的收留,在没有派上侍卫用场时,帮着府里杂役做了许多杂务,不曾白白吃喝。属下认定容姑娘为主人,此生必忠心不二,绝不背叛,如有违背此言,愿……” “可以了。”容缓温声制止,“阿七虽然叫得极为顺口,却不像容缓家中人的名字。我的身边除了兰慧姐姐,还有一个在远方兰心姐姐,你从这个‘兰’字,叫‘兰七’如何?” “兰七……”阿七呆怔怔地,“容姑娘这是收下属下了么?” 她莞尔:“对,收下你了。” 阿七大喜:“属下兰七拜见姑娘!” “你可随兰慧姐姐她们叫我一声‘缓缓’。” “属下兰七拜见缓缓小姐!” 容缓叹息:“罢了,你还是叫我‘姑娘’吧。”!%^* “姑娘。”姚宽面无表情,“咱们可以启程了么?再耽搁下去,即使追兵没来,天却要黑了。” 容缓黛眉一挑:“好,启程!” “去哪里?” “黑水城。” “诶?”兰慧好生意外,“你不会想从褚玉手里夺下那座无主之城做城主吧?”(!&^ “小小一座黑水城的城主有何趣味?”容缓美眸内光华盛绽,“经由黑水城,前往葛州,而葛州之后,尚有大片无主的土地,世界之大,江山之广,何愁没有我们的家国天下?” * 黑水城。 这座无主之城,无论什么时候,都透着令人沉沦其中的魔力,亡命之徒的乐园,冒险家的圣地。可惜,它给人的快乐太过短暂,终究不能成为心中的归来之所。 容缓走到此前下榻的客栈前,正准备将之作为今日的终点,一个守在门前的人忽地上前:“是容姑娘吧?” 姚宽用剑柄将对方抵在原地。 容缓掀足即去。当街偶遇,有一个蒙豫已然给她留下了些许的不快回忆,绝不想再有二次。 “容姑娘!”那人心急如焚,“小的是奉了我家大人之命,在此等候容姑娘!” “你家大人怎知我家姑娘会在此出现?”姚宽问。 “大人不知,只是命小的在此等候一些时日,半年后方可撤离。” 半年?兰慧翻个白眼:“这是哪家有钱有闲的大人?” “我家大人说,只要告诉姑娘是‘蒙豫’,姑娘自然会晓得。” 那位“蒙叔叔”?容缓回首:“你家大人找本姑娘有事?” “大人想请容姑娘前往京城一游。” “京城?” “大人说,有一位大人想见容姑娘一面。” 大人的大人会是什么人?容缓向身边三人看了一眼:“你们想去京城么?” “长到这么大,还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去一趟也不是不可以。”兰慧不胜憧憬。 “兰七听姑娘的。”兰七乖声道。 “京城啊,好久没去了呢。”姚宽稍有怀念。 容缓明眸含笑:“那就去吧。” 当下群雄割据,各自为政,会令人几乎忘了这世上还有一座京都皇城,还有一家皇族朝廷。虽然名存实亡,连傀儡也难以充当,可曾几何时,那是天下的主宰,世上的最高峰。 既然“大人”相邀,去见一见又何妨? * 京都,实则名为“庆阳城”,天子之都,宫城所在。 从黑水城到庆阳城,大致有四百多里的路程。因为有人相邀,自然有人提供车马,且为双骑马车,车内宽敞得比得上半间客房。 将三人的马系在车辕上,容缓将兰慧、兰七皆拉进车里,只余姚宽在外伴随一路长风。如此走了有七八日,进入京都地界 到达的当日,因天色已晚,对方将容缓一行人领往一家驿馆,规格不俗,食与宿俱是不弱。 第二早,容缓早早便醒来,简单梳洗之如果空,拉着在外对打的兰慧、兰七走上街头。 庆阳城的街头,东方初透曦色,街间已是熙熙攘攘。百姓们一脸安泰,步态从容,全无正逢战时的模样。 外界的战火绵延,他们或许以为永远不会殃及到他们脚下的“圣域”吧?或者,认为天子之都有天子,而天子有天庇佑,自会保护他们不受战争荼毒? “三百年的沉淀养成,气象果然不同呢。”容缓道。 兰慧对那街头巷尾各样商摊的小玩意儿甚感兴趣,一边游览,一边盎然问:“什么三百年?” 容缓向路过的一个抱着冰糖葫芦经过小贩招手,买下三串,道:“从建朝到如今,已有三百余年。” “啊……”兰慧嚼着冰糖葫芦,不置可否。 容缓看兰七三五口将手中的那份吃干抹净,遂将自己的递了过去,道:“三百余年里,这座京城没有经历战火,百姓们习惯了太平日子,尽管外界已然兵燹四起,可此处仍如他们的世外桃园。” 兰慧对这等民态以为然:“也只有眼前了吧?早晚他们都得经历……” “嘘。”容缓无意招惹是非,浅声道,“三百余年……能使这世间有三百年的和平,皇朝的太祖居功至伟呢。无论眼下如何,将来如何,过去的三百余年无法抹煞。这三百余年的太平岁月,令得百姓休养生息,子孙绵延。” 兰慧忖了忖:“如果百姓想过好日子,就得有下一个三百年、四百年可对?” 容缓莞尔:“兰慧姐姐开悟了。” 兰慧登时欢喜不已:“我是近朱者赤。和缓缓在一起久了,不受影响都不成。” “兰七也是!”兰七又吃完一串,忙不迭地声援。 兰慧拍其头顶,笑语:“对,你和缓缓一样,对吃食都有非同一般的执着。” 旭日渐起,容缓向驿馆回转:“大人的大人应该要来接人了,我们回去……” “公主驾到,行人规避!” “公主驾到,行人规避!” 两匹马从她们后方驰来,伴随着马上人的高嗓呼喝。 她们避到路畔,看双马驰过。 兰慧翘首眺了眺,朝阳光辉中,有一副卤簿由远及近,渐抵此方。 “公主?”兰慧低声嘟囔,“哪门子的公主?” “这位哥儿切莫妄言!”她们身后,一位老者窃声警告,“那可是咱们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小公主升平公主。听口音,哥儿是外乡人吧?这京城里遍地都是皇亲国戚,一个字说得不对,俱可要了你项上人头,你还是小心说话得好。” 她们三人此下都是男子装扮,自是“哥儿”。容缓向对方揖了揖:“多谢老丈指点。” 老者看这年轻了几岁的哥儿生得分外好看,又有礼有节,不由笑道:“小哥儿一副书生模样,难道是来赶考得么?” 容缓一怔:“赶考?” 老者以长者口吻,道:“今年春天的科考是皇上亲自主持,这可近十年来的大事。小哥倘能考个进士,也就能谋个一官半职,光宗耀祖不是?” “……”容缓百味杂陈。如若这位老者曾经走出过京城,看过四方世界,必定没有这般闲怡姿态。 “公主驾到,行人跪拜——” 那副卤簿已到近前,容缓一手一个,拦着身边二人跪地。 头顶上方,属于皇家的威仪赫赫通过,刀枪林立,皇幡笃定,遮挡了阳光,也遮蔽了真实。及至公主凤驾完全通过,百姓们陆续战起,鸦雀无声的人们突地论语纷纷。 “这位升平公主,就是前些日子过十六岁生辰的那位吧?” “正是那位,皇上最小的公主也只有这位公主殿下了。” “听说皇上正为这位小公主选驸马呐,不知哪家的公子会有这个福气?” “这个我也听说了,张相爷家的三公子,王尚书家的大公子,还有平西侯家的长公子,都在候选之列呢。” “没准还会等上一等,等到今年的新科状元出来,看会不会是个才貌双全的。” “真是,贵人中选贵人,投生在王公家又娶到公主的人,是积子几辈子的福呐?” 这倒未必。盛世时,皇家女婿本来就是个最不好摆正自家位置的角儿,遑说这等年月?也可以说,盛世时未必能与皇家同享荣光,乱世时却一定会与皇族分担苦难……嗯? “缓缓?”兰慧看她墨瞳微转,左手食指屈起摩挲下颌,不禁一怔,“你不会在打……”压低声音,“公主的主意吧?” 容缓黛眉浅掀。 “缓缓,我的姑奶奶。”兰慧上前一步,“我知道你聪明盖世,但这这这是人家的地盘,刚刚那排场你也看到了,千千万万地要冷静,冷静啊。” 容缓笑靥浮现,道:“兰慧姐姐方才说与缓缓待得久了,不如来猜一猜缓缓此刻正在想些什么?” “我哪里……会晓得?”因为心急太过,兰慧有点张口结舌,“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欺身,在兰慧姐姐的耳边吐气如兰:“把公主许配给容华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一三章 君王垂暮山河故 她们回到驿馆时,蒙豫已经在客房厅内等了多时。 这时的蒙叔叔,脸上的伤疤已经不见,佝偻的身形依然佝偻,但身上所着显然已非江湖所见。那等质地的衣袍,她只在幼时随着容奢前往一家专向皇家供应绸缎的皇商家中时见过。即使如容华、储何那等身份,除非想公然僭越,也不得披挂上身。 “容缓要如何称呼阁下?依然是蒙前辈么?” 蒙豫淡哂:“随容姑娘高兴,左右不过一个称呼而已。” “但身上的装扮就不能随我高兴了吧?”她看了看自己两只风尘仆仆的衣袖,“毕竟要见的是阁下的‘大人’。” “容姑娘仍然这般通透,蒙某已经有所准备。”蒙豫示意身后两名平端新衣与洗漱用品的婢女上前,“由她们帮容姑娘沐浴更衣,蒙某到前厅等待。” 半个时辰后,容缓一身清洁地来到前厅,身上所着为一袭素蓝深衣,发髻高绾仅有一只素簪为饰,肌肤如雪却全无脂粉气息,所穿所戴全非对方提供衣饰。 这位姑娘果然是特立独行呢,明知此行将要见到的是谁,还能这般轻松闲适。蒙豫看向其身后随来的兰、姚二人,道:“这二位可否在此等容姑娘回来?” 兰慧挑了挑眉:“又被缓缓说中了。” 容缓浅笑:“姚宽大哥和兰慧姐姐去街上走一走吧。” 兰慧、姚宽二人点头。 蒙豫有些意外,还以为要费一些口舌,至少这位容缓当成了女儿一样保护过度的兰慧姑娘不好通融。 容缓径自掀步:“蒙前辈,请吧。” 蒙豫随上:“容姑娘是猜到此行要见哪一位‘大人’了吧?” “是有些猜到,尚需证实,那么,容缓要蒙上眼睛么?”!%^* 蒙豫失笑:“容姑娘是受宣觐见,正大光明,何须那般动作?这里不是江湖。” “容缓也只是问一问罢了,缓解一下紧张的心情,蒙前辈如此认真的解释,倒令容缓不如该说些什么了。” “……”这位容姑娘难道还在记恨之前的事?不是都翻篇了么? 容缓未再为难这位蒙叔叔,安安分分地坐进了马车里,前往那个曾经无上崇高之地。沿路,她不关心行进路线,也无意推窗欣赏,左右目的地就等在那里,去就是了。 不过,这京城好大呢,约摸一个时辰过去,她正在昏昏欲睡之间,听到外面道:“容姑娘,请下车。”(!&^ 她轻拍了拍脸面,施施然下得车来。但脸上睡意犹在,令得蒙豫大开眼界:这位容姑娘难道没一丝的惧意? * 眼前这座殿坐北朝南,四方通透,采纳着正午时分最好的阳光。纵如此,仍是透着森森冷意,越往前走,越能感觉到来自大殿深处那一汩仿佛无底洞一般的寒气。 “容姑娘,往这边走。”蒙豫快走了几步站在一道殿门前,正欲开口禀报,门先一步打开了。 “容姑娘到了么?请进来吧。”里面有人道。 门后两名侍卫闪身站出:“容姑娘请。” 容缓才迈进门槛,门便在身后关阖,蒙豫也一并被关在了门外。眼前,有一道垂帘形就的长廊,她沿着长廊向前,不曾停下。 “容姑娘如此镇定从容,果然如他们所说的那般堪称大器么?” 她望向声音所在。 正前方正位之上,坐着一位全身金黄的老者……其实,说不上是真正的老者,那张脸按正常来看,也就在四十至五十之间,但,眼尖眼梢的疲惫,鼻翼唇边的倦怠,以及弥漫在五官间的垂垂暮气,真令那位直似一位耄耋老者。 有点失望,还以为多少能感觉到一些真龙天子的威威霸气的。即使华服金丝织就,上有龙盘云绕,也未能传递出丝毫震慑。甚至,还不及其身侧立着的那位脸面光洁、眉发疏淡的大太监散发的骄奢之气更能令人感觉到绝非善类。 “民女容缓拜见皇上。”是呢,她今日来见的是当今皇朝的天子。 “平身吧。”天子道,“蒙豫可曾对你说了朕为何要见你?” 容缓起身揖礼:“禀皇上,不曾。” “坐在那边吧,朕有许多话要问你。” 容缓瞄了瞄这殿里惟一一张跪簟,缓缓走去以跪坐完成。 “容姑娘自己可曾想过朕为何会宣你前来?” “民女想过。”容缓恭声道,“民女妄加揣测,或许是因为蒙前辈曾在皇上面前提过容缓的缘故。” “确然如此没错。”天子的声语内透着些许的笑意,并揉浸着淡淡的倦意,“因为,你是他所物色的人中,惟一一个需要大费周章处心积虑接近的,也便成了惟一一个把他识破的。况且,你居然还认识他所认识的人,这就如上苍安排好的缘分一般,朕第一次听到他提起你时,便想着早晚要见你一见。” 羿清的名字,不能明言提及的么?容缓覆眸聆听圣训,左右这会儿也不是自己应该说话的时候。 “容姑娘如果当真有蒙豫说得那般聪慧,可否直接告诉朕,关于这个皇朝,这个江山,你在外面看到了什么?” “根基已腐,大厦将倾。”她道。 “大胆!”天子身侧的太监高声厉叱,“何处来的妖女,敢在皇上面前放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辞?来人,把这妖……” “这位公公。”容缓直觑对方,冷冷截断,“你应该知道外面不会来人,而你的叫嚣毫无用处吧?” 太监许是从未在天子面前遭受外人的这等对待,一怔之后,道:“你这妖……” 天子面色一沉:“储良,退下。” 太监好不委屈:“皇上,这妖女胆大包天,敢在皇上面前说那等……” 天子蹙眉:“朕宣她来,就是要听她的真话,难道到了这个时候,朕还要听你们歌功颂德不成?退下!” 太监嚅嚅退下。 天子看向下方女子,道:“你的魄力确如蒙豫所说,不似一个女子该有的,更莫说你只有这个年岁。储良随在朕边多年,惯于作威作福,连朝中百官也都曾被他威吓,你面无惧色,勇气可嘉。” 一个宦官敢对朝中百官作威作福,谁之过?容缓低首:“民女也只是不想有人打断皇上对真相的求知罢了。” 天子稍顿沉吟:“在你看来,京城的民情民生又如何呢?” “貌似详和安宁,实则暗潮汹涌。” “如何一个暗潮汹涌?” 容缓淡淡道:“京城是个四方流通之地,四方消息不可能传不到京城百姓耳中。而京城百姓依然那般优游自在,若非是确信京城守军将京城护得固若城汤,便认为外界的纷争永远殃及不到天子所住的京城。但,那些战火一旦袭来,这种掩耳盗铃般的自信不堪一击,势必崩溃如潮,引发前所未有的大乱。” 天子默然片刻,道:“你在朕的面前,还真是畅所欲言呢。” “诚如皇上方才所说,皇上想听人虚饰和平,不必宣民女前来。” “倘若京城当真有你所说的隐患,可有根除之法?”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容缓叹息,“一旦战火蔓延到京城,恐怕已然是……”她停了下来,有些话,还是不能说得太过明白。 天子再度默然。 这座大殿真是空旷,一旦没有了声音,就会感受着莫名的寒意,丝丝缕缕的,不知从何处渗入,仿佛这座大殿千疮百孔一般。 良久后,天子问:“那隐患不能根除,可能减缓?” 容缓思忖片刻,问:“皇上想要保护得是皇族子弟,还是京城百姓?“ “前者如何,后者又如何?” “前者,在大乱来袭之前,皇上将皇族子弟遣散四方,从此忘记皇族身份,隐姓埋名地活着。虽然不名避免地会有一些人露出马脚,被人怀疑,有些人仍然会死于非命,至少比在京城乱军中任人宰割的境况来得好上一些。” “嗤。”储公公甚是不以为然,“这等办法,谁都想得出来,还用你在皇上面前自作聪明?” “储良想出来了?”天子平静问,“还是说,你已然为自己想好了退路,认为这等办法连你都想得出来,朕应该问得是你,而非容姑娘?” 储良面皮抽了抽,讪讪向后退了下去。 容缓道面上没见任何起伏,继续道:“倘若是后者,大兵围城之际,皇上以保住全城百姓与皇族子弟性命为条件,主动退下帝位,让出城池。” 天子面上阴霾渐现,沉声道:“储良虽然多事,但有一点他没有说错,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虽然如今乱事四起,但朕要取你的性命还是易如反掌,如这等大逆之言,足够让朕杀你千百次。” 容缓颔首:“这是自然,在民女踏入京城的那一刻开始,生死尽在皇上一念之间。” 天子双目猝然显露杀伐之色:“而你而无惧意,是因为不惧生死,还是认为朕即使想杀,也杀不了你?” 这会儿,反而有王气外溢了呢。容缓平静道:“比及保住京城,王上更想知道如何保住方氏基业吧?” “而你方才已经说了根基已腐,大厦将倾。” “但,皇上不是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朕的应对之策又是什么?” “不破不立。” 天子微顿:“储良,你也退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一五章 曾经少年原未识 如此一来,这大殿里只剩了两人。 天子走下了龙座。 容缓也只得站起。 天子走到了一面大墙前立定。 容缓这才发现,这面大墙上悬挂着的一张涵盖四宇的舆图,而且…… “居然可以看得见山峦起伏,河流奔涌?”她脱口讶呼。 “这张图,是前工部侍郎宁正用十年时光走遍皇朝大地,又用五年时光潜心绘制而成。他曾经师从一位游学至我朝并在御前侍奉了近十年的西洋画师,笔触与皇朝画法有所不同。”天子幽幽道。 容缓颔首:“的确与众不同,站在不同的方位,可以看到不一样的风景一般。” 天子抬手,掌心在舆图上摩挲:“朕从幼时就看着这张舆图,对着它,曾一次次想过,这就是朕的江山,朕的国土,受朕主宰与保护的土地。” 容缓一怔,只为了其语中的“保护”二字,能够想到这两个字,说明这个人对这片土地一度心怀热爱吧? 天子回首,问:“‘不破不立’这个办法,你是从哪里想到的?” 她欠了欠身,站到墙前,用手指向左方,道:“此处,是奉州和凉族部落的战火;往南二百余里,河东部落与白夷人一直没有停止对物产丰厚的白莲山的争夺。向中原地区转移,明州境内看似安稳,实则常年都有为了争夺矿产而死去的人群,只不过明州的城主赵锃喜欢粉饰太平,给遮掩了下来。再往东南方,胡州如今已经被安州攻战了大半……简而言之,皇上面前的这片疆土,兵燹四起,破碎不堪。这是‘破’字的起源。” 天子的面色陡然沉重:“朕还没有成为太子时,曾力劝先皇撤藩,先皇断然否决。先皇道,一旦撤藩旨意下达,必定四方大乱,国无宁日。” “民女曾听先人说过,皇朝乱象始于百年前。那么,在皇上劝先皇撤藩之时,已然是国无宁日。” “朕在位这几十年,实在是毫无建树,只能看着这片疆土分离崩析。”!%^* “面对基石崩坏、房梁蛀破的房宇,无论如何修补,都无法使其再度成为宜居之地。皇上处于这个位置,愿意看到真相,愿意倾听真声,也愿意认清现实,思索对策,已是古今世间难得。” 天子失笑:“这是在安慰朕?” “皇上需要他人的安慰么?”容缓淡哂,“不破不立,是皇上对这片疆土最大的诚意吧?” 天子瞳闪亮芒骤现:“朕在尚未登位之前,曾想着逃离宫廷,将这片疆土上的疮痍一扫而净之后,再创立一个全新的皇朝。” “所以,皇上把自己当年没有做的事情,交给羿清了么?”(!&^ 这个女子,还真是适合聊天呢。无论跑到多远的话题,总会引回正途,就如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儿一般,虽然比自己的女儿们要冷漠得多,自然,也聪明得多。天子胸臆内重荷突然因之一轻,道:“你与羿清如何结识,朕大概从霍拓禀来的密函中晓得了,只是,他对你何时晓得羿清身份这件事却全无知晓,可是告诉朕么?” “当年,民女与羿清在逃难途中结识,得知他的去向是明州。之后,在明城与已经成为明州将军的他重逢,被本性唆使,我命擅长搜集信息的同伴对他进行了一番了解……” 那个时候,因为多疑的天性,她命兰心了解这个二度见面的少年。兰心打听到,得知羿清的母亲曾是明州当地名门的庶出女儿,前往京城游览时与一位贵公子一见钟情,回来后不久即发现身怀有孕,没想到那名门对那女儿居然完全不曾厌弃,且优渥供养,直到京城派人将那一对母子接走……试问,京城内还有哪位大官大到可以让一地的名门不敢发难?即使是如今这个时候,越是名门,越会在意血统的高贵与否。当然,羿清谈吐与才识,是她将范围锁定在名门贵阶的起因。 依她的猜想,羿清选择从明城起步,一则因为那里有母亲母家势力的支持,二则因为因为赵锃其人的便于操纵。 “后我的一伙武功高强的伙伴在准备在夜中潜到羿清窗前采集讯息时,在接近羿清近侧之际,被一位武功极高的暗卫拦住了。我那名同伴说,那位高手的武功套跑,极似来自宫廷禁卫。而且对方的只暗伏在羿清近侧,从不追赶来敌,更是宫廷暗卫特有的教诲。”莫仇曾经在禁卫中任职,熟知宫廷禁卫武功习性。 “当年,朕将羿清从明城接回京城,他因为一路上的所看所感,见到朕后第一句话是‘父皇认为这个天下还能维持到几时?’那时,所有人都会认为朕会大怒,将这个才接回皇城的儿子当场斩首。而朕的确也大怒了,把他贬黜出宫,不得再入皇籍,永生剥夺玉牒。” 把所有儿子中惟一一个看到真相的那般对待,固然有其他用心在,实则也是为了保护吧?每一个亡国之君的妻妾儿女子孙后人全无善终,这几乎是每一个皇朝皇族在被推下历史舞台时所需承担的宿命,就像是在为所曾拥有过的奢华尊贵付出代价一般。 “朕将羿清送进了黑水堡内,派了得力的人手传授他文才武功,而朕,也会亲临其处,与他说起朕当年的梦想。羿清实在是个聪明孩子,很快便领会了朕的意图,并且愿意继承那个梦想。不过,三年前,朕的其他儿子晓得了羿清所在处,显然是误解了朕的用意,接连派出杀手刺杀羿清,以致他离开黑水堡,提前踏上征途……而朕其时心情,就如将一只翅膀尚未成形的幼鸟放入天空一般。” 天子讲至此此,重重叹了一声,问:“羿清可曾亲口告诉你这些么?” “羿清……”并没有告诉我任何事。容缓如此一想,自己与羿清,当真只比陌生人强上一些,两个人都不曾坦诚面对彼此,“他以大业为重,从未向民女透露过多。是民女自己,先是对羿清的谈吐、习性起疑,进而暗中调查,多年来不曾停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一五章 临别惹来公主怒 天子以新奇的目光重新评估这个女子,讶问:“我听蒙豫提起你时,以为你是羿清的红颜知己,或者,至少是至交好友。” 很遗憾,您的儿媳,本姑娘是无缘一做了。容缓道:“如民女这样的人,即使是面对朋友、爱人,也很难放下所有的戒备,给予全副的信任。否则,还不知会被蒙前辈骗到哪一步。” 天子一笑,在墙前一把楠木椅上落下座来,悠然道:“蒙豫对此,也不能释怀了许久。他是朕最小的皇弟,也是羿清之外皇族中另一个全力追随朕、赞成朕去做这件事的人。为了成事,他在十年前即投身江湖,物色各色人手,也在现有的大内禁卫中挑选人才,如今羿清身边贴身保护的卫义及另外数名隐身暗处的暗卫,皆出自其中。如今看来,这竟是一个疏忽。” 这是在解释羿清身边暗卫具有禁宫侍卫武功套路的原因么?还真是一位有始有终的君主呢。 “平州与安、梁开战之后,朕原本以为战争当立见分晓,平州很快会被那两州瓜分,没想到,你的名字开始出现其中,成为了平州致胜的关键。打那一时起,蒙豫一直在设法与你接近,并且透过江湖朋友向平城叶家打听你诸多事迹。” “叶家?”容缓哑然须臾,“还真是找了一个立场公允的第三方呢。” “不错,叶家提供的讯息,明眼人一看即知尽是偏颇之辞。尽管如此,上面狡诈阴狠、诡计多端诸语仍然可以传递出容姑娘并非叶家所认为的依靠容色迷惑城主的妖媚女子。倘若连敌对一方也无法否认容姑娘所具有的智计,朕自然想见上一见,蒙誉接近容姑娘,全因朕的授意。他原是想待彻底取得容姑娘的信任后,再将你带到朕的面前,不想被你反将一军,他为此在朕面前真真是沉闷了许久。” “……”容缓认为对自己对蒙叔叔自始至终都保持了温和与克制,实在不知其沉闷的原因在哪里。 “好了,朕已然将来龙去脉一一说明,容姑娘是否该告诉朕,你与羿清之间,是友人,还是恋人?“ “……”如今只怕什么也不是。她忖了忖,毕竟是在人家地界,还须谨言慎行,“民女与羿清虽没有夫妻缘份,今日听过皇上一席话后,愿助皇上一臂之力。” 天子挑眉:“此话何讲?” “民女不才,愿以平生所学,结束这世间的战争,创造下一个太平年景。” “你想怎么做?” “民女惟一所长,惟有行军打仗。而从今之后,民女很愿意寻找行军打仗之外的方法,文武相济,相辅相成,令这张被战争与分歧分割开来的舆图重归完整。” “除了以戈止戈,娃娃去还有更好的方法么?”!%^* “不能摧枯拉朽,无法重起基石,新朝创立,不外如是。但只是一味如此,民生过苦,民女正在思虑自己在这场角逐中想要成为什么样的的伙伴的,想来想去,民女不过是想自由罢了。” “自由?”天子微怔,“隋炀帝在得知无力回天时,选择了自由而活……姑娘所谓的‘自由’,指得可是此类?” “非也。”再者说来,要做那等自由挥霍最后时光费心奢靡的亡国之君,您更适合不是?这一脸的焦虑苍老,不也没能挽救皇朝?反而是那位隋炀帝,生前将这世间的一切均享受殆尽,活到了极致。不过,眼前这位,更能令她敬重就是了,“在这个根基已然腐朽的大厦倾倒之前,比及拯救水火中的百姓,皇上其实更想为身后的族人找到一个可以从新栖息的家园吧?民女答应皇上,无论羿清成败,民女都愿意给皇族一个避难之地,虽然届时他们需要卸下往日的荣光,再无皇族的显贵。” 天子垂睑,沉默下来。 容缓只得配合地敛气收声。(!&^ “哈哈哈……”天子忽然出声,先是低低发噱,继而声气渐高,随之是一气磅礴大笑。 容缓面无表情,淡定旁观。 “朕此番宣你前来,一是为了看一看你的器量学识,为羿清找到一位能够与他同甘共苦生死与共的佳侣良伴,二是想知道如果你不能为羿清所用,朕该拿你如何。没想到,你给了朕如此一个答案。” 既然按捺不住对一国之君的好奇,又不想被这位尚未完全死透的百足之虫抹杀,只有如此了吧?容缓自忖如是。 “你从何而来的笃定?一个女子想在这乱世中立足,还要有朝一日替朕照顾家小?”天子问。 “如果不是认为民女有这份才能,皇上也无须召见民女不是?”容缓答。 天子摇首:“谋事由人,成事在天,世事变化无常,即使你有奇才大能,诸事皆有万一,纵看古今,凡有所成者哪一个不是九死一生历尽波折?” 容缓浅笑:“这个可能存在于任何一个人,包括羿清。既然未来之事无从预料,皇上多一个选择不是更好?” 天子欣然颔首:“倒是这个道理,朕被你说服了。” 早已被说服,偏要硬撑到此时,真是一位不够明快利落的君王。容缓明眸滴转:“民女的第一计,是劝皇上为最爱的小公主选一位驸马。” “……“这话题转得也忒突兀了一点吧? “而且,最佳人选,是如今羿清最大的对手,平州城城主容华。” 天子目光一闪:“朕记得他是你的旧主?” 容缓无意避讳:“因为是旧主,所以民女对其人足够了解。无论是外貌、品行、操守,他俱可称得上是公主的第一佳配。而择其为婿的利处,皇上当比民女更能明白。羿清胜,自然最好。容华胜,公主的未来至少有所依托。如此不好么?” 天子瞳光一帝:“好,自然是好,但朕的小公主……那个任性的孩子,未必肯听从从朕的安排。” 她颦眉:“公主可有心上人?” “朕从未听过。” “如若公主没有心仪之人,如今又值嫁龄,何不及早为公主觅得归宿?书生百无一用,武将粗鲁不文,而容华文武双全,且可一举双得,皇上有何不满?” “你这个微贱女子胆大包天,居然敢在父皇面前妄言本公主的婚事,看本公主不把你千刀万剐!” 一声恫喝,殿门豁然大开,有人持剑闯入,向着容缓冲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一六章 民女自有过桥计 好一位任性的小公主呢。 容缓看着自己面前的少女,不得不如此感叹。 一个时辰前,宫廷之内,这位公主持剑闯入其父的议事大殿,得了一通训斥后退下。一个时辰后,容缓才回驿民馆未久,公主便带着若干侍卫杀上门来。 “你这贱民,本公主虽不知你用了什么下贱的法子接近父皇,但居然敢惹到本公主头上,实实是不知死活,你们过去,把这个贱民给本公主擒住,本公主要先赏她十个耳光!” 在容缓面前遭受天子斥责的这一份羞辱,公主殿下亟待要亲自讨回来,不由分说,吩咐侍卫上前拿人。 公主所带侍卫,大概有二十几人左右,拿一个女子自是不必太多,有两人凶猛上前,但才迈了两步即齐齐单膝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什……”公主不知发生了何事,斥了那两名侍卫一句,后者依然跪地不动。 侍卫中又有四人出列,两人看顾同伴情形,两人再向容缓扑来,,然后,又是“嗵”地一声,单膝跪在容缓近前。 如此大礼收受不起,容缓不得不向后挪了两步。 小公主认为自己发现端倪,直指容缓:“你你……难道是个妖女?会妖术不成?” “禀公主,他们是被人打了穴道。”查看情形的两侍卫中一人发声,当即查看四遭,紧盯来自他们身后的方向,“护驾!” 容缓准备撤身离开。 “你给本公主站住!”小公主焉肯罢休?“你今日若不向本公主叩首谢罪,本公主绝不饶你!” 容缓双足立住,淡淡道:“商女不知亡国恨,实则关商女何事?兴时只说商女微贱,亡时却想拉着商女陪葬。反观这些活在高墙里的公子王孙们,却是当真不知亡国之忧,以为这个皇朝可以万年永固,任他们挥霍权势,作威作福。” 她话声不高不低,小公主虽听得半清半楚,也足够定下罪名,厉声道:“你这妖女说了什么惑众的妖言?本公主灭你满门!”!%^* 千刀万剐,叩首谢罪,灭你满门……确实不是普通威权者会有的威胁呢。容缓抬足,走向这位骄傲的小公主。 嗯?后者莫名向后退了一退,急斥:“你们把她拦下!” 侍卫们再度上前。 自然,情形上演,十数人栽倒地上。 眼看护卫在自己左右的只余了五六人,小公主终于感觉到了那么一丝危机,对向自己走来的女子道:“你胆敢再向前一步,本公主一定禀报父皇灭你九族!”(!&^ 容缓浅笑:“公主殿下当真明白株连九族意味着什么么?” “你——”从对方传递来的笑容里,小公主感觉到了浓浓的鄙视,怒不可遏的心情瞬间达到顶点,不指望那几个废物侍卫,自己扑了上来,“本公主要杀了你!” 呃…… 如此,倚在院外一棵树杈上的姚宽反而不好出手,毕竟,对方是位娇小玲珑的少女。 他这厢尚在怜香惜玉,小公主已然来到了容缓面前,举掌掴了上来。 不必兰慧与兰七出手,容缓抬手架住了对方手腕,道:“公主殿下恼羞成怒后非打即骂的教养,决计称不上良好,民女领教了。” “你居然敢如此污辱本公主,待本公主禀报父皇,传来禁军,必将你斩首示众……” 容缓挟衡着小公主再三落下的手腕,道:“公主殿下不想坐下来与民女好生地谈一谈么?” 厉骂无效,责打不得,没有动辄请罪的惶恐,不见魂不附体的瑟瑟,小公主显然极少见到这样的一人,在短暂的怔愕后,皇族的高傲重新抬头,寒声道:“本公主与你这个微贱之女有何话说?” 容缓轻掀黛眉:“不然公主殿下又能如何呢?打不过,走不掉,无法命你的人去知会禁军,也不能由着公主的性子一逞快意,公主打算与民女就此耗下去么?” 小公主回之鄙夷:“本公主来此这家驿馆的事,谁人不知?倘若本公主迟迟不归,父皇定然会派禁军前来营救,届时看你该如何向本公主谢罪?” 容缓明眸一闪:“公主殿下的意思,是民女为了挣得一线生机,应该此时就将公主杀了,然后及早逃之夭夭么?” “你……敢?”在公主殿下十六年内只须一声斥喝当即跪满一片的认知里,实在想不到天下会有这等胆大妄为之徒,但近在咫尺的这双眼睛全不似在玩笑,手腕上的力量虽不紧箍,却不放松,在在给她了一份前所未有的震憾—— 这些刁民,到底意欲何为? “你放开本公主,本公主不介意与你说上几句话。”这是小公主最大的让步。 容缓唇角扬起,撤下了手来,指了指院内松下:“请公主殿下移驾那方如何?” 明明有个“请”字,听在小公主耳中,生生成了命令,她蹙眉瞋目:“天气这般清凉,本公主偏要进室内。”言讫,先行一步,直直迈进了客房。 容缓悠然随后。 客房内,小公主已然在正央落座,不待她有任何动作,道:“本公主准你坐下。” “谢座。”容缓道。 小公主冷眼打量,发现这女子步态轻盈,身段窈窕,脱口道:“你是想靠美色迷惑我父皇,准你入宫侍奉么?” “禀公主,不是。”容华淡回。 小公主嗤之以鼻:“还想否认?既敢有此妄想,何不大胆承认?本公主虽然最是看不起你们这等贪慕荣华的肤浅女子,但你如若认了,本公主至少认为你敢作敢当。” 容缓被公主殿下的“纯真”逗得发噱:“禀公主,莫说是如今时候,即使是如日中天,那座宫城对民女来说,也只是比城主府更高的四道高墙而已,民女对它敬谢不敏。” 小公主打对方这一句话捕捉到了一丝异样,问:“‘如今时候’又是什么时候?” 满头珠翠的小公主倒是有些灵性,不全然是盏小花瓶。容緩冁然道:“如今狼烟四起,山河破碎,国将不国,君将不君。” “大胆!”小公主花容变色,杏眸圆睁,“你这等大逆不道……” “公主殿下与那位储良公公的作派如出一辙呢。”容缓给予充分认同,“民女今日在圣上面前提及此类话题时,储良也如公主这般厉声疾色。” 这一句传递得讯息太多,致使公主一时拿不准是该斥她居然敢将自己与一个奴才相提并论,还是置疑她在父皇面前提及此类话题的真伪,柳眉倒竖:“你……你这贱……胡言……大胆……” 容缓扶额叹息:“皇上真是生不逢时,出于一个根基已经被腐蚀殆尽的皇族,纵有治世之心,却已回天乏术,还要操心如公主这般不知人间疾苦仍旧任意妄为的皇族儿女们的前程与后路,真真是难为了他老人家,令人不胜惋惜与同情。” “父皇几时需要你这等贱民同情?”小公主贝齿几乎咬断,“父皇乃真龙天子,自有天庇佑……” 容缓掩唇,笑出声来。 “你——”小公主一双杏眸,焚烧着恨不能将这女子吞没的火焰。 “公主啊,连皇上都愿意从梦中醒来,你又为何执意沉浸在皇朝万年的美梦中自说自话?” 小公主俏脸被怒焰燃得赤红:“你再敢说一个字,本公主必将你……将你碎尸万段!” 容缓不但说了,而且不止一个字:“藩镇割据,诸侯自立,这等事在皇朝已然演变了近百年,公主也不过十六芳华,禁宫的那四道高墙,竟是这般风雨不透么?公主竟从未听说过外间的模样?” “少将本公主当成无知之流!”小公主不堪受此辱没,“本公主也曾跟着师傅上过晨课,又何尝没有听说过外间那些乱臣贼子的恶行?但我皇朝有父皇英明神武,有百万精兵,何愁那些叛逆不灭?” “如此说来,公主殿下想必听师傅说过,号称百万,不过八十万之余,而八十万人内有近七十万为各诸侯所有?也就是说,直属皇朝,受皇上调配的,不过十几万人马。” 小公主蛾眉颦起:“你以为本公主愚蠢到相信你这等信口雌黄之言?” 容缓对这位喜欢掩耳盗铃的小公主有几分失了耐心,道:“你没有愚蠢到相信,而是愚蠢到不信。” “你敢骂本公主?” 她淡然反诘:“比骂更狠的事情,民女已经对公主做了,骂一声又如何?” “……”小公主双手成拳,气息急促, 容缓悠悠道:“公主倘使不信,可去亲眼见证一下外间的世界。不过,一定要选好护卫,做好伪装,不然只须迈出京城,即再无归期。” 小公主双眸傲睨:“本公主是何等身份?会如你这等微贱女子一般四处抛头露面?” 她莞尔:“如此,公主可等城破之日,乱军冲入宫内,将公主与公主一众姐妹及后宫佳丽‘请’出内宫,以奴婢之姿再行抛头露面如何?” 小公主着力拍案,实不能忍:“大胆!放肆!罪不容赦!” “啊啊啊,我忍不住了。”兰慧在旁听得辛苦,从墙角往前一步,“缓缓真是口下留情,说什么‘奴婢之姿’,史上那些亡国皇族的女眷又何止要做奴婢?为妾为娼者都算下场好的,最凄惨的,莫过于那些被乱军轮暴致死,还要裸身示众……” “兰慧姐姐。”容缓叫止,“别吓到公主殿下。” 小公主已经被吓到了,脸色苍白,屈辱不胜:“你……你们……你们这些贱民,胆敢……本公主去告诉父皇!本公主一定要父皇灭了你们的满门!” 兰慧凉声:“仅是听听就这般情状了,如果当真经历,公主殿下可真是要生不如死了吧?” “兰慧姐姐可以了。”容缓温声徐徐,“皇上传我前来,为得不就是避免自家儿女遭受那等不堪时刻的来临?我既为皇朝子民,自当解君之忧,助皇上保住他最爱的公主。” “你……”小公主惊魂未定,双眸怒意与惶措交织,“你要保本公主?你有办法?” 容缓神态沉定,胸有成竹:“若非民女有办法,英明如皇上,何须召见民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一七章 才离繁华即峥嵘 这位小公主,乃今上最为宠爱的升平公主。 升平公主十六岁芳辰初过,正值最好的年华,更有最好的家世,合该有世间最好的男儿。至少公主自己是如此认为的。所以,对于父皇为她选下的几名世家子弟,她一一评鉴之后,皆未称心如意。 那些人,貌相尚可的,学识太过肤浅;学问不弱的,气度稍欠火候;气度略好的,貌相又有些普通……总之,没有一个能够完美到达到升平公主未来夫婿的期待,是而十六岁生日过后至今半年,尚未能觅得一同心人。 升平:“那容华当真有你说得这般好?” 容缓:““公主倘是不信,为何不亲自见证一番?” 升平:“好,本公主这就去求父皇下旨,把他宣来京城。” 容缓:“他不会来。” “为何?”升平公主一脸懵懂,“父皇的旨意,他敢不从?” 容缓听见了兰慧的叹息声,道:“不止他敢不从,各藩地的藩主俱敢不从,皇朝前景堪忧,皇上才会为公主的未来担忧不是?” “这……”今日所到耳中的讯息,对于十六岁的小公主来说,委实太过庞大,她无法理解,明明书中云“普天之下,莫非王王,率土之宾莫非王臣”,几时变得不是如此了?“如果这容华不能奉召前来,他就是……乱臣贼子,本公主岂能嫁他?” 容缓沉吟:“站在公主的立场来说,或许如此没错,但在已然饱受战争之苦的百姓来说,他或许是结束他们苦难的最大希望。” “你这番大逆言论……” “公主,我们要把话再讲回去么?” “……”升平公主的面色有些灰败,沉默了良久,才讷讷问,“你向父皇建议本公主下嫁容华,是认为他能保护本公主么?” “平州兵马军风严正,骚扰平民者斩,欺凌妇孺者斩,但距离京城最近的不是平州,是名声极为低下的胡、奉两州。一旦京城为作风不良的藩地兵马所破,皇上与与皇族处境定然艰危,而如果公主届时已下嫁容华,容华挥兵北上救主平乱名正言顺,公主也会成为整个皇族的英雄。”!%^* 整个皇族的英雄?如此名头,升平公主自是怦然心动。 容缓以退为进:“毕竟是终身大事,公主回宫后好生考虑一下再做决定不迟……” “容华的相貌,当真有那般英俊么?”公主又问。 少女情怀总是诗,说了再多的家国天下,最系于心头的仍然这等事。容缓黛眉浅掀,道:“公主若不相信,民女可以将他的相貌形容绘就出来,届时端看他是否能入公主眼界如何?” 兰慧既觉好笑,又觉好玩:这个缓缓是当真想把容华“嫁”出去呐。所以说,不能得罪女人么?真想看一看容华在接到圣旨后的表情,毕竟如今的公主下嫁,对各方藩主来说形同“鸡肋”,而但凡没有明目张胆地高举反旗之前,又只能感恩戴德地承受……好伤悲,对任何一方来说皆然。(!&^ “好,本公主等你的画。” “明日午时过后,请公主派人到此来取。” 升平公主歆然起驾。 驿馆门口,闻讯急匆匆赶来的蒙豫与公主遭遇。后者很是乖巧地福了一礼,而后昂首而去。 蒙豫回礼之后,颇是疑惑地目送公主鸾驾行远,及至迈进驿馆门内,迎头正见容缓。 “蒙前辈是担心公主取了民女性命,还是惟恐民女谋害公主?”容缓揖礼问道。 蒙豫长舒一口气,笑道:“看来,无论蒙某担心哪一个,如今都是多虑。你对升平说了什么?” 容缓轻描淡写:“实话而已。” “啊?”蒙豫才放下不久的心又倏地悬起:在这个女子面前,如升平那等娇生惯养的刁蛮公主等同初生小儿,说是任其摆弄也不为过。 这位蒙叔叔啊,又在心中诋毁“故交”之女了。容缓笑吟吟道:“蒙前辈来得正好,容缓有事拜托,想请蒙前辈代容缓转告羿清几句话。” 蒙豫面上陡生警戒之意:“容姑娘想对羿清做什么?” “蒙前辈对容缓有这么多的误解么?”她忒是无辜,“当时我走得匆忙,未能与他好言作别,终是有几分憾意罢了。蒙前辈倘使为难,容缓自是不能勉强。” 蒙豫从她脸上看不到任何虚应敷衍,略略放下心来,以前辈之姿语重心长道:“你与羿清既已分道扬镳,且你打定主意另僻蹊径,又何必自寻烦恼?从今后,你们天各一方,各凭本事搅弄风云,无论是皇兄还是蒙某,认定你有那等才能,尽管按你所想的自由而活。如今既然已与羿清既断了,就莫再藕断丝连吧?” “蒙前辈这番话,容缓记住了。”她含笑应承。 如此,羿清代替了公主,羿清之事转移了公主之事,蒙叔叔成功被蒙了过去。 当夜,容缓挥笔作画。 兰慧、兰七在旁看着,一个啧啧称奇,一个赞叹不已。 兰慧是知情者,容缓的丹青之术决计称不上上佳,尤其是人像。上一回,精准画出了杀手面目她只当巧合,如今其笔下的容华,随着笔触渐丰,几欲夺纸而出。所以,对杀手是憎,对容华是……只有动用了她最强烈的情绪后,方可在其笔下存活么? 一夜之后,容缓绘像完成,对着纸上的容华微微一笑:“你一心渴望有一位家世显赫的女子入主你正妻之位,如今,我为你与当下最显赫的名门闺秀牵上红线,愿你们白头偕老,琴瑟和鸣。” * 离开京城时,容缓谢绝了蒙豫的相送,四人四骑踏上大路,从官道进入山区,峥嵘向前,前往葛州。 足足十日工夫,他们才踏出山区,脚下路程渐趋平缓,前方出现一个村落。 一连野宿了十日,一行人对人间烟火充满了由衷向往,兴冲冲踏进村内。 但,眼前一切,足以令人恶梦三生。 血色满目,尸横遍野,各样死状惨不忍睹。 兰慧冲下马即吐。 姚宽一马当先,进村内找寻活口询问经过。半个时辰后,方才归还,身后跟着两名魂不附体的农人。 “这两人说是奉州一支路过的兵马所为。”姚宽向两人道,“你们把经过告诉我们容姑娘,我们容姑娘定然会为你们报仇雪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一八章 意外之外波中波 奉州一支吃了败仗又与主队失散的残旅,在撤回奉州境内的途中,路经葛州边境的村落,大开杀戒,行尽恶事后扬长而去。 容缓等人到时,那行人才离去不足一个时辰。 这对她来说,决计是一个长至今日以来最为糟糕的人。只是,她无法改变已然发生的,惟有让已然发生的不会白白发生。 “那些人有千余人,由此向北尽是山区,一个时辰内不会走出太远。姚宽大哥向北追下去,追到人后只须设法拖延他们的脚步。兰慧姐姐拿莫夫人之前所赠的腰牌,前往葛州最近的城内借兵。” 两人当即分头行事。 容缓协助那两个幸存者掩埋村人,兰七在她身后须臾不离。 “你是担心村里依然藏着那些匪兵么?”容缓看她问。 兰七双手紧扶腰间双剑,两只眼对四遭机警观望,道:“那些人连这等事都做得出来,属下不得不防。” 容缓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当日随我进宫,轻功高到令一众侍卫毫无察觉,对周遭的气息自然自也能第一时发觉,无须绷得太紧。” 兰七腰身挺直,面色庄重:“主子悲天悯人,属下也须全力以赴。” “……随你吧。”容缓隐在袖内的手里,一直紧握袖弩,看向跪在那长长新塚前的两个农人,“你自己来决定什么时候把那两人斩在坟前。” “果然主子察觉到了?”这位主子,真真没有跟错。兰七目色一狠,双手当即扬出,两把飞刀毫无迟滞地钉入两农人的后心。 那两人一身农人装扮,却是武人步伐,且看似惶怖战栗,眼神却飘忽游移,及至搬运地上尸体、掘土为墓时,不时偷望男装的容缓,并交换一个猥锁笑容……这等拙劣伪装,如何骗得过她? 随着两农人的惨叫,身躯扑在地上。 “属下只用了五分力道,不会即刻要了他们的性命,姑娘要审一下他们么?”兰七问。!%^* 容缓颔首。 经历一番问讯,得知这两农人果然是此前行恶的匪兵所扮,换成农人装束潜藏在村内地窖内,是为借机脱离军伍。 但,容缓在两人的的供述中,另有所觉。 两刻钟后,她在两人所说的藏身地窖内,发现了五名绑缚在一处的女子及两个总角娃儿。 兰七再审,那两人在惨叫中再供,他们掳下这些妇孺,原是准备在风头过后,将之卖身为奴,借此成为乱世之财的第一桶金。(!&^ 那五名女子和两个总角娃儿是真正的尚未从骇惧与悲伤中脱身出来,在新成的坟前崩溃哭嚎。 兰七手起剑落,将两人毙于当场。 “这位恩公!”一名花信年华的少妇最先抑住了悲情伤痛,跪倒在容缓面前,“恩公救了奴家性命,奴家感激不尽,请问恩公贵姓大名?” 兰七扬声道:“我们主子姓容,路过此处,发现了这座被屠村落,已经决定率兵将你们的仇人追杀干净,为你们整村生灵报仇雪恨。你们家人被杀,家园被毁,此处已成大凶之地,还是尽快离开,及早去投奔亲友,忘记今日种种吧。” “容公子。”女子们抱着两个娃儿齐刷刷跪了过来,“奴家谢容公子救命之恩。” “奴家求容公子收下奴家!” “奴家没有了亲人没有了家,从今愿跟随公子左右,报答公子大恩大德!” 容缓看了天色再评估路程,道:“这村落前后几十里都无人烟,你们姑且随在我们身后,到达葛州再为你们安排后路。” 女子们千恩万谢。 容缓心底幽幽叹息。夫人,缓儿虽然下定万般决断不再叨扰您往生安宁,但此时却无法不感谢夫人教给了缓儿恁多求生谋生之法,恁多自保自立之道,否则此时的缓儿,怕只能是她们中的一个,任人宰割,盼人拯救。 想到此际,她心念突地一动。 “主子,就算最近的城中能够顺利借来兵马,兰慧姐姐最快也须在明日早间返回,我们不妨先到山口那边寻个地方……” 兰七话声未落,马蹄声忽然传来,且是群声沓沓,来者颇众。 五名女子脸色惨白,瘫软在地。 两个娃儿已然放声大哭。 容缓颦眉:“兰七,你到高处看下情形。” 兰七飞身落在最近的一处山峰。 容缓看向五女,肃声道:“带好娃儿,找个隐蔽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还是年纪最长的少妇先行镇定下来,一手一个拉起同伴,再将一娃儿抱在怀内,道:“姐妹们别哭了,我们去藏进老陈家后院的菜窖里,那边有另一个出口!” 其他四女虽仍是颤抖不止,但好不易劫后余生,不愿再遭劫难,奋力挣扎起沉堕的心志,随着少妇疾步跑去。 “恩公。”少妇回首,“您也随奴家来吧?那些兵人凶残,恩公这般文弱,定然会遭他们毒手。” 容缓放眼周遭情形,道:“你们须设法哄住娃儿莫发哭声,我在此为你们阻挡追兵。” “可是……” “放心,我自有法子。” “是,奴家遵命!” 五女二娃踏着血迹,向村后行去。 兰七跳了下来:“主子,是从兰慧姐姐所去的方向那边的来人,属下曾经看过那旗子,好像是葛州没错。” “兰慧这么快便将兵搬来了?” “为防万一,主子先躲起来,属下在此等待。” 容缓摇首:“至少这村里仅剩的妇孺,一定非救不可。” “属下该怎么做?” 她指向树林:“先去砍些一人多高能够以树苗形式栽种的树枝过来。” 兰七拔下双剑,当下一气砍伐。 “将这些树枝以植入土内,东南方栽种三棵,向左方再种三棵,向右方为四,而后……” 兰七不解,却话不多说依言行事。 “恩公!”先前少妇从后方跑来,手里持着一把镐头,“奴家已经将他们安顿好了,奴家要给相公和小叔报仇,请恩公吩咐奴家做事!” “你……”容缓虽想斥责,但情势紧迫,不容延宕,遂道,“你如果有力气,去搬些冬瓜大小的石块过来,按我所说的摆布陈设。” “是!”少妇迈开一双天足,向着山脚跑去。 她们这一番紧急忙碌,大概在两刻钟后,马蹄声已近山口。 “先藏起来。”容缓对那二人道,隐身一截断墙之后。 兰七双剑在手,少妇死握镐头,紧紧跟随。 “咦?”少妇低声讶呼,“奴家好像不认得这段路了。” 兰七也恍然了悟:“主子是用了阵法,造了一段假路,将那些兵马引往另一个山口?” “嘘。”容缓双目紧盯山口,“兰七你随时待命,必要时候发几枚飞刀扰乱他们视听。” “是。” 山口处有兵马涌入,头前一人青骢马,枣红甲,气态洒脱,神采飞扬,正是一位戎装女娇娥—— “莫离?”容缓一喜,当即站起身来。 “是兰慧姐姐。”兰七望见了骑马行在主将旁边的兰慧。 那边,兵马渐近,人影渐真。 “容家妹子!”莫离高声呼唤,“为姐来了,你可在附近?” 兰慧也扬声道:“缓缓,我此去走了一个时辰不到,正与进山剿匪的宋夫人碰上,这便赶了过来,你可在这边?” 容缓正在起身,听得莫离又道:“我这边可有一个大消息要告诉你,容华当下正在我葛城做客,你千万莫自投罗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一九章 千里之行足下始 这位宋夫人还真是…… 因为是生平仅见,兰慧实在找不到适合的语言来描绘对方。 这一次搬兵,当真是巧合中的巧合。她手持莫离腰牌,此行所向是距离此地最近的中关城,半路上与领着三千兵马四处寻找匪兵行踪的莫兵不期而遇,当下自是欣喜万分。谁知她才报出容缓名写,这位宋夫人就扑上来将她嘴巴捂住,俯在她耳边说容华正在葛城为客,切不可大声喧哗被其听到容缓姓名。 这就怪了,葛城那边离此数百里路程,怎么就能让他听到了? 转念一想,或许其所带兵中有容华耳目,是而处处隐云容缓名字,带到此处是想以容缓智慧寻出那人再来计议,谁知宋夫人张嘴就是一声无所顾忌的呼喊……所以说,与宋夫人打交道,没有一点非常之人的思虑方式真真不成。 “那伙匪兵居然又害了一个村子么?”莫离看着那一座座新塚,顿足怒骂不止,“那些龟孙子王八蛋,杀千刀轮回十八代的畜生,姑奶奶不宰了他们,誓不为人!” “……”容缓向那五个跪在地上的女子隆重引介道,“这位是葛州的城主夫人,会为你们安排一个出路。” “恩公!”先前少妇以膝盖蹭到她面前,“奴家愿意跟随恩公,从今后做牛做马报答恩公救命之恩!” 兰慧以为对方是“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惟以身相许”那一类,提醒道:“她是个女子喔。” 少妇点头:“奴家自然看得出恩公是位绝色女子。奴家的相公被杀了,十岁的小叔也被杀了,家里已无一人,恩公既然要去灭那些匪人,奴家自然也要跟去!” 其他犹在恐惧中的四女感受到了同伴的这一份坚毅,纷纷道:“奴家也要为爹报仇!” “奴家的哥哥被那些畜生杀了,奴家要报仇!” “你们吓到他们了。”容缓指了指那两个大概在总角之龄的孩子,两个娃儿目光呆滞,神情空洞,已经忘记了哭泣。经历那样一场恶魇,若是处在完全不解世事的襁褓中还能好些,但以他们的年纪,怕是会留下伴随终生的伤痛与阴霾了吧?“他们应该是你们中谁的骨肉,抚养他们长大比任何事都重要不是?” 女子们看着那两个孩子,面面相觑,嚅嚅道:“可是,我们谁也不是他们的娘,他们的娘已经……死了……” “我们只想跟着恩公,为家人报仇雪恨,此生为奴为婢报答恩公!”!%^* 容缓秀眉微颦。 “罢了罢了,你的确是从生不如死中把她们救了没错,她们想跟着你效忠你的心完全可以了解。”莫离走了来,“让她们从此跟着你有何不可?” “嗯?” 莫离附在容缓耳边:“你做事总需人手的吧?把她们留在身边,既能给她们一个容身之所,看顾她们不再受这乱世的侵害,又有忠心耿耿的属下供你差遣,有何不可?” 容缓挑了挑眉,道:“你们手无缚鸡之力,如何随我杀人报仇?姑且随宋夫人在此等候,待我将那些匪兵歼杀殆尽后,再来计议你们的归处。”(!&^ “奴家要随恩公去。”少妇手持铁镐站了出来,“奴家长年做农活,有大把的力气,请恩公带奴家过去,替姐妹们完成心愿。” 是个坚强的女子呢。容缓颔首:“你与兰慧姐姐共乘一匹马,不要远离兰慧姐姐左右。” “是!” “姚宽大哥沿路会留下标记,兰七姐姐头前带路,小心识别。”容缓转身面对莫离,“我带一千人前往,请宋夫人在此等候。” 莫离重声道:“那一伙匪兵行经之处,所有村落皆是屠村之祸,妹子你对他们一定不要手下留情,除恶务尽,所有人都是杀无赦!” 容缓颔首:“莫姐姐放心。” 莫姐姐?莫离精神大振:“本来是我该做的事,又要劳烦妹子,待这桩事了了,我们一定要结拜成姐妹!” “……”话题跳得好快。容缓浅哂,“一切事待我归来。” 而后,她上马,带一千人马出动。 遁着姚宽沿路所留的记号,他们放马疾驰,一日一夜的行程中,中间只停下做一个时辰的歇整,又一个天色大亮的时候,见到了一个姚宽在前方崖石上刻下的一个巨大的“七”字,“七”是姚宽在家中的排位,以此为记,既简单易刻,也比十字更不易混淆。 “应该就在前方不远了。”容缓道,她带马,面对身后兵士,“诸位兄弟,前方那千余匪兵,烧杀平民,虐杀妇孺,无恶不做,禽兽不如,乃行伍之人的疥疮,更是你们的耻辱,请将他们从你们队列中清除!” 兰七倏忽出现在马前,道:“姚大哥用一堆滚木和石头将山口堵住,那千余匪兵被堵在山岰里,正在四处寻找姚宽大哥的行踪。” 容缓面色一冷:“杀!” “杀——”跟随前来的副将率领兵士出击。 这一场仗并没有任何悬念,对方本就已属于残兵游勇,虽然穷凶极恶,却将所有气力投注于毫无战力的平民身上,早已丧失应有的战力。一千训练有素的兵士冲进山沟,双方对战,两个时辰后全然结束。 不作任何停留,容缓立时下命打道回程。 一路上,随他们前来的少妇掩面大哭不止,一半是大仇得报之后的快慰,一半是为那些枉死的亲人送行。 “你叫什么名字?”兰慧问。 “芳草。” “你刚刚很是勇猛,以后你就跟在缓缓身边吧,我中意你。”方才看她拿起铁镐敲翻数人,是个值得一用的。 芳草大喜:“多谢姑娘,奴家一定会伺候好主子!” “仅仅做个使唤丫头的话,缓缓有我一个人就够了。想留在缓缓身边,你须多学些本事,多长些见识。” “是,奴家会随着姑娘多学多看,帮衬主子。” 容缓莞尔:兰慧姐姐已经开始招揽人手了么?真是一个个好的开始呢。 * 经历一天一夜的奔波,终与莫离会合。 芳草向四个姐妹诉说报仇之事,几人又是一通抱头痛哭。 莫离备下一桌简宴,将容缓邀进帐内饮一杯热酒。 但在饮酒之前,容缓尚有悬在心头的一桩大事待理。 “容华到贵处做客,可是想说服宋城主成为他的盟友么?” 莫离嫣然:“你算是来得正好,再晚来一日,待我回去,怕是就要应下了。” “容华提出的条件如何?” “很诱人。”莫离叹息,“实则,如果不是之前曾听到他有多处对不起妹子你,我恐怕当时就要与他达成同盟,毕竟,那张脸着实是标致得紧,拒绝那样一位美人,我实在于心不忍。” “……”她该说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二O章 各有所冀男儿志 容华已经攻下安城,虽然储何行踪不明,但梁、安两城成为平州囊中之物已成事实。 而胡州全副版图尽归安州,虽依然有几大部落与之对抗,但羿清进伐的脚步已开始向奉州转移。 天下格局突变,两大霸主对峙之态端倪初现。那些弱小的藩地,需要判断,需要生存,也需要归属。 安、梁两地需要治理,储何也需要通缉,容华暂缓了脚步,来到葛州,是为了与这个与明、奉、胡三地毗邻的属地结成盟友,以对明州形成牵制。 “但是,容华此举不会太早么?”容缓思忖道,“倘使当前葛州与平州结盟,等同与明、奉两地公然宣战,岂不在平州与明、奉开战之前便先一步成了替罪羔羊?虽然说人在其位久之心性难免起变,但缓缓不认为他会下作到这等地步?” “这一点我也赞同。”莫离道,“何况,如容城主那样的人,即使当真想这么做,也必定能够做得不着痕迹。从他主动来到葛州这一件事上,就已经有一些一反常态了。” “莫家姐姐此前便认识容华?” 莫离颔首:“他尚未接任城主时,曾出使葛州两次。我家城主对那位少年很是羡慕,羡慕他身体强健武功高强,可以自由自在地游走四方。” 容缓挑眉:“如今,宋城主应该不再羡慕他了,即使身体强健武功高强,也未能自由自地游走四方,他与宋城主并无不同。” 莫离浅笑:“那时的平州城主尚是容家大公子在任,或许,我家城主以为身为二子的容城主可以有一个自由人生吧。” 容缓笑而未语。 莫离突然心疼,饮一口酒道:“此处虽与葛州极近,却与葛州两个气候,尤其这山风更冷,妹子喝口酒暖一暖身子,也……暖一暖心,任是哪一个臭男人,也绝不及妹子的倾世之智……” “莫姐姐误会了。”容缓悠悠道,“我不是在为任何人伤情,只是……大概想到了容华的用意,却有待商榷。” “嗯?”莫离眼光倏亮,“妹子不必害羞,说出来,姐姐我帮你分析!” 呃?这位大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容缓嫣然:“他是想借此测试一下明州、奉州两地下一步的动作吧?”!%^* 莫离有些泄气,怏怏问:“怎么说?” “胡州如今已归明州所属,但明州城主安然无恙地躲在奉州境内。奉州收留了胡州城主,却不曾真正派兵支援过胡州战事。无论怎么看,都有一些不合常理之处。或者,容华如此高调的出行,是想引来杀手,并借杀手的来处判断明、奉两地谁会成为下一个敌人。” 莫离略作思量,道:“可是,无论那两家下一步的目标是不是平州,有杀死平州城主的机会送上门时,谁都不会错过才对。” “别人或许如此,但明州的城主赵锃并非锐意进取之辈,更不是一个有胆量主动招惹强敌的狠色,其女赵颖慧虽然有着推动其父向前行进的魄力,但更改不了其父的本性,否则也不会至今只与胡州为敌,除非赵锃已然决定与平州抗衡……罢了。”容缓捏起酒杯,将其内温热的酒饮入喉内,“再是如何,我不是那容华腹内的蛔虫,他真正用意如何,还须看他此举所引发的后果,此时猜也无用,饮下这杯酒后,缓缓要先去睡了。” 明日还有诸多事要做,第一件,就是趁着容华身在葛城的时候,由她来寻找储何的行踪。这等事,兰心那边定然已经在做,但犹是不够。(!&^ “妹子再饮一杯也无妨。”莫离笑语温柔。 实则,宋夫人心中纳罕:这位容家妹子为何不猜那容华此行是为寻你而来呢?周围那些稍有三分姿色的女子动辄就能以为自己国色无双,可令天下男儿竞相折腰,这位货真价实的大美人却对自己的女性魅力毫无所觉,真真是咄咄怪事。 不过,那位容城主此行绕行了大半个胡州的边境,个中用意,到底有没有几分是为了缓缓? * “容城主。” 容华从窗前回身微揖:“宋城主。” “劳阁下久等。”宋燃回礼,在主位就座,“请坐。” “宋城主只管坐着,容某还想在窗前看一眼这南国的风光。” 主随客便,宋燃也不客气,敛往宽大的袍袖,径自取一盏茶握在手中,问:“容城主到这葛城已然有十日了,这南国的风光还没有看够么?” 容华淡哂:“从窗口望出去人,是另一番景致。” 宋燃晃着手中茶盏,看似漫不经心道:“因为容城主如今也被关进了窗里了吧?” 容华一怔。 “不过……”宋燃打量着自己瘦骨嶙峋的手腕,“容城主与宋某毕竟不同,容城主可以纵横疆场,征服四方,宋某却连带兵剿灭为祸乡里的匪兵也做不到,如果没有娶到阿离,葛州这块土地恐怕早已被南疆诸国瓜分殆尽。” 这位城主与夫人在人前不避讳地亲昵,连夫人不在跟前时也要不吝赞美么?容华很慷慨地顺遂对方心意,道:“宋夫人敏慧磊落,女中豪杰,宋城主的确为自己娶到了一位好夫人。” “容城主错了。”宋燃摇首,“宋某娶阿离,不是因为她会成为宋某的好夫人,而是宋某娶到阿离后,她为宋某变成了一位好夫人。” 容华不知所谓:“个中有什么不同么?” “不同之处在于,宋某娶阿离,只因为她是宋某无论如何也不想错过的女子,即使自知病体孱弱,天不假年,也无法放开她的手。为了能够陪伴阿离更久,宋某衣食住行皆依从大夫叮嘱,长年食用水煮淡盐的饭菜,长年品用味浅淡苦的药茶……你看,手中这杯茶为上好的雪顶红翠,我却不敢饮用,只怕一点差池,便会失去陪伴阿离的一时一日。” 容华默然。因这,他与对方并无深刻交谊,这番剖白可谓突兀。 “如果没有遇到阿离,娶回阿离,宋某此生该是如何的乏味无趣?宋某每想及此处,便不敢再想,惟有奋力求生。容城主心里可有这么一个人么?只是想到此生可能会永远失去,就会全身冷汗;只是想到此生再不能相守,就会心痛难忍?” “宋城主得遇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确很好。”容华淡淡道,“但,并非人人都有宋城主的好运,也并非人人都有宋城主的渴求。” 宋燃微笑:“那么,容城主没有的,是宋某的这一份好运呢,还是这一份渴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二一章 虽有姻缘亦羡人 “本城主既无好运,也无渴求。” 尽管如此回答了,容华回到驿馆,却是整夜未眠。 宋城主那番话,并非醍醐灌顶,而是…… 他不能承认,也无法承认。 一旦承认了,就要认输,直至认错,向容缓认输,向那个一再执拗向前的自己认错。 在动身之前,他愿意承认至少有三分是为了趁机搜寻容缓的下落,想知道她是否当真已去往羿清身边。 但这一次出行,因为沿路看到了太多不愿入眼的景象,愈知自己无法后退。所以,葛城之行,权且当成给自己的最后放纵。 “城主起了么?属下把早膳端来了。”高泓在外间问。 “放在外间吧。”他道。 高泓走到门前:“今日启程么?” “去做启程准备吧。” “是。” 容华站在窗前,外间的风光虽比不得城主府内的景致,但也是绿意蓬勃,处处郁郁葱葱……昨日,宋城主还说过,会喜欢看窗外的景色,是因为已经站在窗内。 那位宋城主,还真是一位多愁善感的诗书先生呢。因为婚姻美满,所以希望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么? “城主,早膳要凉了。”高泓在外道。!%^* “以此处的气候,凉了反而容易入口吧?”他言间推门行至外间,一眼正见这名下属摆弄着一只信鸽,“是哪处来的消息?” 高泓憨笑道:“这是姚宽以前养的鸽子,婉宽跟随了容姑娘后,属下给领养了,现在用于属下与安城的传信。” 这多余的解释是怎么回事?容华挑眉:“所以,这是安城那边过来的消息?” 高泓立时愁眉苦脸:“是,安城那边说,仍然没有找到储何,虽然有一些行迹,却都扑了空。” “本来也没有指望储何至今仍然藏身安城,这个消息不算什么坏消息,你这么一副表情做什么?”(!&^ “因为属下担心,照这么下去,要被兰心抢先了。” “兰心?”这又是从哪里冒出的一个名字? “城主也知道兰心此前一直在安城收集讯息不是?” “……”本城主为什么要知道? 高泓继续道:“容姑娘离开后,她也一直将所得消息送达平城营内。直到她离开了安城。不过,自从安城被攻下储何隐遁之后,仅属下所得的消息,她进出安城至少两次。这封信中提到她前段时日又出现在安城。但是,只是看到了人影,想要跟踪时却轻易就被甩开了。” 容华睨去一眼:“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 “诶?” “被宋城主熏陶了么?” “诶?” “而且不知在什么时候,先被容保传染了。” “……”城主,这绝对是个污辱。 话多的下属安静下来,容华心情稍稍愉快了一些,并怀着这一份愉快用完了早膳。及至启程时,城主大人已是春风满面。 因为昨日已经向宋燃辞行,膳后直接离去。他原有的打算,是沿着胡、奉边境进行一次巡回。这其中,有一半有的用意是如容缓所说,吸引其他人的一些“注目”。虽然过于冒险,但对于下一步的进向却至为关键,值得一试。 然而,再是如何烂熟于胸的计划,总是难免遇上一些突如其来的变化 他离开葛城向北走了两日后,忽接到来自安城的传书,上写储何藏匿之处。 五日后,他于奉州东南边境与容缓狭路相逢。 其时,容缓一行人拿住了储何,兰心、兰慧正就如何发落争执不下。 * 容缓认为自己还是低估了宋夫人的任性。 在小酌后的隔日清晨,她将五女托付给莫离,准备带姚宽三人上路之际,莫离却将五女转交给部将送往葛城,自己执意与她同行。 容缓此去是根据兰心传来的消息,去搜寻储何的下落。 “你怎么确定储何就藏在你认为的那处?”因为山路崎岖不能快驰,莫离拉缰缓行,问。 容缓沉吟道:“从兰心传来的消息看,储何故布恁多疑阵,留下恁多误导的线索,将人引往四面八方,但万变不离其宗,个中有一处被所有路线经过,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储何是个多疑寡信之人,因为多疑,故而心思琐碎,喜欢化简就繁。越是精心编纂的虚假路线,越不可能是凭空生成,也就越容易暴露真正藏身地。” 莫离却心存疑虑:“仅凭这一点,你也只是猜想吧?万一不在那边又如何?” “自然不仅是凭这一点。“容缓一笑,“莫姐姐既然跟来了,何妨亲眼见证一番?” 前方便是山口,容缓驱马快行,直往开阔平坦的官路行去, 莫离在后追赶:“容家妹子,现在总该告诉我你的目的地了吧?” 容缓扬鞭疾驰:“奉州阿古部落!” 莫离向身侧的贴身丫鬟小秀眨眸示意。 小秀领会,不露痕迹地将自己落在后方,看前方几匹劲马奔驰,悄然放出了怀中的鸽子—— 去吧,你可是责任重大,但愿能能够为一根红线,为容姑娘牵系良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二二章 从容道尽尘与缘 阿木部落的语言,如天书一般不易领会。好在,他们身边有一位曾经在江湖浸泡十几年的姚宽。 姚宽上前,与对方领头人交谈了足足两刻钟后,回来告诉容缓,那些人是近来才在阿木草原的地盘争夺战中失利的一方,作为败部将被驱逐出草原。为了筹集浪迹天涯的盘缠,埋伏在这个进出必经之地,欲过往客商身上打劫些财物…… “然后,经过姚大侠与的友好交流,那些人可愿意放我们一马了?”兰慧问。 姚宽笑得爽朗非常:“完全没有。” 兰慧柳眉拧起:“那你与他们谈得那么愉快是为哪般?” “我告诉他们,我们的容姑娘可以帮他们夺回地盘,成为这个草原的主人。条件是……” “你疯了吧?”兰慧气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给缓缓揽这样的活计?” 姚宽兀自大笑:“可是,想让那些人乖乖撤退又乖乖配合,这是惟一的法子了吧?” “这么费时费力又费事的法子……” “倒也不坏。”容缓道。 “缓缓?”兰慧瞪着这个又在纵容姚姓混蛋的孩子,“我们当前的第一件事,难道不是找到储何?” 容缓放眼眺望眼前这片广阔区域,道:“只要储何当真隐藏在这个草原里,那些地头蛇定然能够助我们寻其行踪。而且,有了他们,就等同在奉州与葛州之间加了一层屏障,姚宽大哥想必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兰慧瞥向姚宽:“你想到了?” 后者得意扬眉。 兰慧切齿:“你是想说你的脑袋和缓缓和一个等级么?”!%^* 姚宽咧嘴:“是否和缓缓一个等级尚不敢说,只敢确定和你绝对不是一个等级。“ 这话落下时,姚宽的人已经纵了出去。 “找死!”兰慧挥拳紧追打。 莫离撇了撇嘴:“敢情是在打情骂俏么?此情此景,不由得让我有点想念我家相公了。” 容缓席地而坐,道:“此时不是该念‘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么?”(!&^ 莫离一怔,欺过来身,双眼打量着这位美人不曾因为迎风奔波了多日而变得粗糙的丽颜,问:“妹子,你用如此超脱的口吻,难道是在告诉姐姐你对儿女情长这等事已经心如止水了么?” “不会。”容缓莞尔,“只是,个人自有个人的缘法,莫姐姐幸福也就幸福了,万勿认为女子的幸福之路只有与人双宿双飞这一条并因为这样的‘认为’,看不得世间有孤家寡人存在。” 那只放飞的鸽子瞒得过任何人,瞒不过兰七,兰七截获鸽子,因姚宽第二个发觉,便交由姚宽定夺。姚宽读过了信,将鸽子附带鸽上信重新放飞于天空后,向她禀明了实情…… 容缓听后,满腹怒火平静地燃起。 莫离想这小女子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于是,感觉到了少许的尴尬,“缓缓是怪我多事了么?” 容缓明眸含笑:“倒是不会,莫姐姐既然热心牵线,见上一面也无不可。说起来,此前不久我也才做了类似的事,有机会向人家提前说一声‘抱歉’也是好的。” “嗯?”莫离一头雾水。 容缓起身:“姚宽大哥,去告诉那些牧民,请他们帮我找到储何,我助他们夺回地盘!” 是呢,这是个将占城夺地视作最寻常之事的女子,自己的那些小动作小心思瞒不过人家的眼,也补不足人家的心,的确是一厢情愿且且小家子气。莫离汁颜之下,拔出腰间佩剑:“来吧,容家妹子,姐姐该做什么,敬请吩咐!” 呃…… 容缓其实是想告诉对方:你什么也不必做。但对方热情可嘉,她临时改口:“请莫姐姐带着你的亲卫,随姚宽大哥行动。” * 草原上的争夺,没有城池作为依凭,却寸土必争,殊死而斗。 容缓给败部首领支以重下战书之策,命他向胜方首领发出挑战。 胜方首领原本对败者的叫嚣不作理会,奈何挑战书每日一封,绑在箭翎飞入他的帐内。五日后,他终于忍耐不住。 “你是一个失败者,失败者就要离开草原是我们阿古草原几百年的规矩,你们为什么还在这里?”胜方首领指着败者首领鼻子暴跳如雷,“即使你向我挑战多少次,仍抹煞不了你曾经是失败者的事! “我在即将走出草原的刹那,突然想到身上的贫穷。我这样的人输了不要紧,还要连累那么多的兄弟姐妹要跟着我以一个穷人的身份逃亡,无论如何就走不出去了。你如果不想与我再度一战,就为我全族老少发放应有的盘缠。”败方首领头头是道。 胜方首领气着,挥拳冲了过来:“既然你没有办法接受自己失败者的命运,我就帮助你认清现实!” 两方开始了战斗,纯以个人武力,两人似乎不相上下,从皓日当空打到夜色降临,仍未分出胜负。 容缓示意兰慧燃放烟火。 随着草原的天空被映空,败方族人喊声震天。 胜方族人出帐迎敌。 败方族人形成青龙摆尾阵,将胜方族人围拢切割,分而战之…… 经过这一场争斗,败方成功逆袭,重新成为这草原的主人。 “这位美丽的姑娘,你是我们阿木草原的恩人,说吧,你希望我们如何报答你月光一样圣洁的恩惠?”原败方的首领,现草原的主人,走到容缓面前施以最高的礼节,高声颂唱。 在姚宽帮助下,容缓明白了对方的语意,道:“履行之前的承诺即可。” “鲜花般的姑娘,放宽你的心肠,你找的那只豺狼,在我们的草原将是一只瑟瑟发抖的羔羊。” 容缓看着那群从胜方沦为败者被驱赶到阴影处的牧民,道:“允许他们留在这个草原如何?这里是你们共同的故乡。” 草原的主人锁紧了眉头。 “你们都是阿木草原的儿女,也是阿木部落的亲朋,驱逐和流浪只会使得阿木部落的兄弟姐妹的消亡,削弱你们的力量。为了这个草原,请缔结血肉兄弟的情谊,放下那些战斗的过往。”她借由姚宽的传声,表达了自己的所望。 草原的主人沉思了良义,点头:“好,姑娘是恩人,草原上的儿女不会让恩人的话成为过耳的风声。” 在容缓的主持下,阿木草原的两方势力气球手言和。 第二日,原胜方首领领着她,敲开了一家位于草原深处的牧民帐篷。 储何正在其间昏睡养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二三章 华而缓之不期遇 昏睡是假的,养病也是假的,储何乔装成当地牧民,并以一对年轻夫妇的老父身份隐藏在此,实则每一夜都要往草原深处的胡杨木林内,带着自己的一群死士训练暗杀之术。暗杀的目标,自然只有两人,一是容华,二是容缓。 “对本城主来说,这世上没有比你更为可恨的了,容缓。” 推开牧民家门之际,储何原本仍以牧民老父身份躺在里间藏身。在听到容缓声音的刹那即从后窗翻出,以鸣镝召集了隐身在胡杨木林内的死士—— 既然无论如何也要去杀的人自己送上门来,有什么必要继续躲藏与按捺? “容缓你这狼心狗肺的贱人,当年城主收留你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把你养大成人,到最后你恩将仇报,乱我安州,你这等无父无母的杂种,果然就该暴尸街头,被野狗分食!”负责骂人的,是跟随了储何二年几年的心腹,原安城城主府管事储荆。 容缓眸内没有任何温度,冷冷道:“养大我的,几时成了你们的城主府?夫人收留了那么多无家可归的孤儿,难道功德都要归到你们城主府的名下?” “真是马不知脸长!”兰慧嗤了一声,“夫人在你们城主府的支出用度,全部来自夫人的嫁妆,你们城主府还时不时要从夫人手中削刮钱财。我们这些人,如果没有夫人会饿死冻死,但我们会冻死饿死,正是因为有你储何那等卑劣险恶的人存在!” 储荆咆哮:“你这个奴婢以为是在和谁说话?” 兰慧不假思索地反击:“你这个老奴才还在做什么春秋大梦?是把那片胡杨木林当成金碧辉煌的城主府了么?” “你……” “容缓。”储何满眸讥诮地望着多年不见已经身形修长、稚气全无的少女,“如果不是我储氏族规所限,不得收养义子义女,你今日名前所冠的会是我储家的姓氏。无论如何,你都是吃我储家米饮我储家水长大的,你一生都将背着背叛主上的这个罪名,即使是你死去的夫人复活,也无法为你洗清。” “如果当年夫人为我冠上储姓,也是夫人所冠,与你有何干系?不过,容缓此刻很庆幸自己没有冠以储姓就是了。”容缓道。 储何冷笑:“你当然会这么说。你家夫人对你总是恩重如山吧?你又为她做了什么?当初,你不过一介奴婢,嫁与冯逵算是多大的抬举?你依恃容奢对你的疼爱执意不肯,致使容奢不得不把你送到平州,也使她无颜面见本城主而服毒自尽。你逼死养大你的义母,背叛养育你的安州城,不忠不孝且无仁无义,如你这等狼子之流,活之何用?” “放你娘的狗臭屁!” 兰慧的骂声被一记更快的骂声给抢了先,当然,这样的骂声不可能出自容缓。!%^* “你这个老不要脸的无耻之辈!”兰心从胡杨木林内暗随到此,本想来一个出其不意,但此刻着实听不下去,跳到近前,“少把逼死夫人的罪过推卸到缓缓身!别人不知道,我当时就在屋顶上,你不但对夫人恶言相向,还动手打了夫人,夫人是被你这个无耻之辈生生逼死!到了这种时候还试图搬出夫人,枉夫人与你夫妻多年,你实在是人中渣滓的典范!” “你这个奴才!”储何面色丕地一变,“你……你们这几个奴才,一个个都是喂不熟的狼,本城主当初就该把你们丢回街头,让你们变成这世间最下贱的贱奴,沦为世人的玩物!” 兰慧、兰心不再多话,飞身扑了过去。 储何的死士们迅即迎上。 姚宽、莫仇随后看顾,继而互相施个眼色,莫仇加入战局,姚宽退守在容缓身旁。(!&^ “姚宽大哥,对待储保不能如平常人那般。”容缓声色幽冷,“请无所顾忌地出手,储何今日必须要死。” 姚宽一笑:“锋芒尽出的缓缓真是令人喜欢,大哥我一定要不负所托!”言罢,他也加入战局。 储何等得正是这个时机。在姚宽被围住的瞬间,他猝然纵起,挥动手中刀刃向容缓脖颈斩落。 带路来的原草原之首,一同前来的莫离主仆,都站在离着容缓有十几步外的地方,此时不是不想援手,只是觉察时时机已惕。 容缓指尖落下。 储何掌中刀锋所向,是她的咽喉。仅差毫厘的当儿,凝固地空气中。 “缓缓!”莫仇第一个发现,第一时砍翻近身的二人,飞回容缓身侧。 容缓唇角森森涔笑,眸心内的寒华幽幽浮动:“储城主,容缓久候多时,多谢你不负期望。” 容华所赠的这把袖弩,今日真正派上了用场。 莫仇端详着两枚钢针的,点头:“缓缓为今日定然是练习了许多回吧,虽然冒险了一些,却甚是解气!” 储何的颈间钉着两枚钢针,虽都未在要害,但因为与咽喉接近,寒冷的浸透透足够使对方心生骇惧,停止攻势。 “此地交给姚宽大哥,押上他,我们走了。”容缓淡淡道。 “走了!”莫仇一声长啸。 姚宽得到讯息,回之高叱,剑芒缭绕之地,再无人有力还击。 兰慧、兰心二女为不成妨碍,自行退回容缓身侧。 容缓旋踵启步,身后姚宽已经料理干净,趋身随上。 这可真是…… 莫离看得瞠目结舌。 她不知如何描绘所看到的:容缓的这个组合,着实……着实“怪”,怪极了,一个无论从意志、胆识还是智计上,都如同怪物一般强大的领头人,带着几个各有长的怪物,这简直是个“怪物”的集合体。 他们前往胡州边境。 三日后,故州的边境线在望,容缓走到两位一直亲自护送的草原男儿面前,道:“我还没有问过两位的名字。” 那两个九尺大汉脸上出现赧色,争相开口—— “我叫阿木力!”面庞深赤的汉子道。 “我叫阿木夺!”赤发碧眼的汉子道。 “请问,两位与阿木斯是何关系?” 两汉子脸上的表情皆变得僵硬。 “阿木斯他……”阿木力拧眉,“他是草原上的雄鹰,也是嗜吃血肉的秃鹫,有他,这个草原从来都是杀伐不断,之前有两个分支族人因此凋零得一个不剩。所以,我和阿木夺才会以胜败决定去留,只有这样,我们的兄弟才不会死在族内的争斗中。” 阿木夺脸色有些沉重:“阿木斯的确是这个草原的最强者,可他太喜欢看人流血,说实话,我们并不盼他回来。” “两位如今握手言和,携手共理部落。虽然阿木草原真正的主人是那位出征在外的阿木斯,但当他有一日回到这里时,还望两位能够同心协力,维护草原和平。” 两人都面有难色。 “两位害怕么?”容缓问。 两人垂首,尽管难堪,却未否认。 容缓轻掀黛眉:“姚宽大哥,你可打得过阿木斯?” 后者一笑:“总要打过才知道。” “当有一日,两位认为自己无法与阿木斯抗衡时,姚宽大哥随时可以成为两位能够倚仗的力量。” 那两人真爽无讳地表达了感激。 两方就此作别。 容缓一行跨过奉州边境,又将进入前方山区。 兰心终是忍耐不住,指向绑在一匹马背上的储何:“我们为什么还要带这个累赘上路,就此解决了他不好么?” “不行。”兰慧断然否之,“这人好歹也曾做过城主,总须给他一个体面点的死法。” “什么体面死法?这人恶贯满盈,杀他千次都不嫌多,配得上什么体面?你们不想动手,就按此前约好的交给我来动手!” 兰慧摇首:“别冲动,储何应该还有别的用处。” “哪有什么用处?及早杀了他也免夜长梦多!” “他现在这副模样,怕什么夜长梦多?” “你……”兰心好生不快,“不然我们交给剑来说话,到那边打一场?” “打就打,好久没同你过招了,怕你何来?” 两个女子言出必行,从马上跳落平地,立刻便要白刃相见。 莫离乜向稳坐鞍头的容缓:“不拦着她们么?” “为什么?” “你喜欢手下以武力解决问题?” “当一个问题还没有出现最好的办法的时候,这未尝不是一个解决之道。” 莫离意外:“你不知道如何处理储何?” “知道。”容缓淡淡道,“但我不知道交给谁来处理。如此一来,全权交由兰慧、兰心之间的胜者也无不可。” 说话间,那两位兰字头的女子已经找到一处开阔平坦的地面,即将动手。 另一位新晋兰字头的姑娘看得热血沸腾:“两位姐姐,小妹兰七在此为两位摇旗呐喊,请放手一搏!” “……”这个组合绝对是“怪”字当先,不只是“怪物”,还是“怪胎”。莫离如是断定。 “请问……”两个女子侧旁的小林内,走出一位面目憨厚的汉子,“两位可是兰心、兰慧姑娘?” 容缓颦眉。 呃哦,期盼已久的好戏总算上演了。莫离喜笑颜开,拍马迎上前去:“这不是高护卫么?请问容城主如今身在何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二四章 落花时节又逢君 这一次重逢,重逢得毫无必要。 黑水城一事之后,容缓自知与容华再无可能,打定主意从此不再相见。如今却因为第三方的热心张罗,不得不见。 相见之地向北走了几十里,才见到一个镇子,找了镇上惟一一家客栈,而后,所有人都退去,留她与容华一室共处。 原本在看到那个数月不见面上挂了几分沧桑的容华后,她心中有些动摇的,但在大家刻意的回避下,反而真正冷静下来—— 这些人,居然一点也不替她痛恨容华么?尽管,她也不恨。 “你走了这么远,宁愿颠沛流离,也不想留在平州。”容华张口直指事实,“平州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一个避之不及的地方吧。”容缓也不客气,“无论如何粉饰我的身份,在那里,容缓始终处境难堪。”虽然不想承认,如今想来,那样的状态确属“妾身分明”,因为焦虑,潜意识中总是不够从容,每时每刻都像是在故作镇定。 “你在那边时,为何不曾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因为,我需要逞强,这或许是所有孤儿的通病,只怕被人看轻。” “如今倒是难得地坦白。” “因为再没有必要隐藏。” 容华默了默,道:“你那时什么也没有说,一味忍耐,忍无可忍时便转身离去,完全不像是你家夫人教出来的人呢。” “但城主不也正是利用了容缓的忍耐么?” 容华没有说话。 “黑水城时,如果不是正逢城主身在其地,容缓此时早已是一堆白骨。”容缓起身一福,“我不晓得自己为平州所做之事是否报得了城主对容缓的收留与救助之恩,纵然有所不及,也请城主多多担待了。”!%^* 容华眸光沉定,问:“那个羿清……也没能把你留下么?” “他与城主一样,有比容缓更重要的东西要得到。” “这么说,你一定要做别人最重要的人,否则宁愿舍弃?” “至少,不能是对方每一次选择时都被舍弃的人。” “你明明不个一个逆来顺受的,对于对方的选择,却总是毫无异议呢。”(!&^ “容城主希望容缓抗议什么呢?不过……”容缓忖了忖,“其实如今这一点也不那么重要了。” 容华等待了片刻,以为她会就这句话加以注解,但她说完就是说完了,径自持茶浅呷,显然那个话题已经作罢。 “你是一个即使在冰天雪地也会设法活下去的人,对你的求生能力,我从未怀疑。” 这……虽然是事实,但与当前的氛围有何关系?容缓将茶盏放下,等待城主大人的示下。 “即使如此,我也很想给你一个家,衣食有着,遮风蔽雨。” 她微怔。 “但是,你似乎不需要,平城乃至平州对你来说,仍然是太小。你不想因为一个人被束缚在一处,更想意因为一个人变成温柔淑良的贤内助。” “……”她无法反驳。 “你往前走的时候,不会向你的后方观望,更不会左顾右盼,目标在那里,你径直而去,不假思索,也无所畏惧,因为你如果想得到一样东西,无论如何都会得到。反之,如果你没有得到,那是因为你并未真正渴望。” 这个意思…… 是执意要将责任归咎于她么?容缓眸光掠闪,唇角浅浅勾起。 “你未走之前,我一向以为,城主府至少作为‘家’,对你来说是合格的,但此后听说了一些事,方知完全不够。” 至少作为“家”?那座城主府么?的确,如果是以衣食无忧、挡风遮雨作为标准,那座府第绝对不仅仅是够了。比及那些背井离乡流离失所的难民,比及那些沿街乞讨三餐无继的乞丐,那座府第更是奢侈得难得想象。 可,人心就是一个如此贪婪、索求、永不餍足的怪物不是么? 冰天雪地中,栖身雪屋的五岁小怪,所渴望得只是一碗热汤。喝下一碗热汤之后的小怪,必然想要一条毛毯。有了毛毯之后,希望可有一间有顶有墙有门有窗的茅屋,而后,是火炉、床榻、暖被、厚衣……难不成,是因为夫人把所有的东西在顷刻间一股脑全给了她,故而不知珍惜? 容华犹道:“叔夫人寿辰之前,为选一份大礼,我走进韶光阁,那边的掌柜不止选了一套适合叔夫人佩戴的首饰,还举着一支钗子不住的叹气,说那是你一度钟情的首饰,但因为顾念价格一直没有买下。” 嗯?容缓着力想了一想,不认为在自己的喜好中有那样一件东西的存在。 “我接你进府,虽从未想过给你奢侈生活,但也从没有想过使你拮据度日,一只千两银子的钗的确价格不匪,但城主府的小姐绝对负担得起。” 城主府的小姐?倘若当初是以容华义妹的身份住进城主府,而不是一个不上不下的“缓姑娘”,情形或许简单明了得多。 “你的吃穿用度,我自以为照料得当,但比及叶艾那些人,你的生活可谓俭朴。我自以为在你进府之时就给了全府下人一个讯息,但正因为此,当你不能享有府中女主人的规格时,下人们不由自主就有了认定。如你那等敏察善感,必定是感觉到了他们目光中所传递出的意味,心事沉浮中,是而无法将那里当成你的‘家’吧?” 城主大人今日的话还真是多呢。过去那么多年,即使曾经出入他的书房朝夕相处,也不曾有过恁多的交流。换了时间,换了地点,人会有这么多的改变么? “容城主。”容缓开口,“对一个孤女来说,贵府给予我的已是最好。倘若城主没有当众宣布娶容缓为平妻,也许一切都不会改变。” “平妻……”容华恍然而笑,“说到底,是本城主弄巧成拙了么?” 容缓淡哂:“当然,这不是最坏的,如若城当时宣布得是纳容缓为妾,容缓第二次走进城主府时,恐怕会如坐针毡,连片刻都是煎熬。” 为妾么?容华略作思忖,好像自己心中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只是,如果当真曾有过这样的念头,眼前这个擅长记仇的女子怕是很难坐在此处与自己平心静气的说话吧。 “容缓竭尽所能地为城主筹谋,是想早一日还清容家恩德,早一日获得自由。只是,每一次以为还清了,就会又欠上一些。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如夫人信中所说,带着夫人所赐的容之姓氏,按自己的心意而活。” 一起生活多年,容家对她来说仍然只是“恩人”,而非“家人”,长姐天上有知,必定会嘲笑她家弟弟的失败呢,惭愧啊惭愧。容华心内自笑一声,道:“仔细想来,你从来没有向本城主要过什么。” “容城主忘了么?”多余的罪名,她一点也不想担承,“容缓曾经有过要求的。叶为古步步紧逼时,我曾希望城主为容缓主持公道。” 容华一愣。 “但城主的不能转圜使容缓明白,容城主绝不允许任何人踏涉进你的底线,而城主自己,却一次次踏过别人的底线。” 如此坦率,如此直白,真是好呢,也不枉他千里迢迢走这一趟。容华很难说自己心情如何,这个小女子端的是最记仇最不易释怀的。 “因为曾经要而不得,自然不会再多要其他。与其向人索要,容缓宁愿凭自己的力量得到,叶为古若非叶艾的父亲,如今早已往生,我放他一马,权作是对叶艾友情的报答。” 容华低笑:“看来,叶艾没有白白交你这个朋友。” “叶艾对城主来说,也很重要吧?” 容华瞳光微凝。 不知何时,天色早已黑了下来。 “无论是如何开始,容城主在决定大婚时,是真心想娶叶艾为妻的,结果虽不能如人意,但城主的这个‘真’字,叶艾必定已然领受。她离开,因为她对情爱的需求已然提升,想得到未来夫君的全部情意。”所以,人的心,总是贪得无厌,得到一点,就想得到一些,得到一些,就要得到全部,“但城主在得知叶艾计划后,非但没有阻拦,还全力协助,所以,叶艾才会送给城主那样的一份离别大礼。” 容华默了片刻,问:“倘若我已与叶艾成婚,如今将是何情状?” “终容缓一生,与你不再相见,与叶艾相忘于江湖。” 容华欲一笑置之,唇角几度扬起。 “叶艾每每见我,怀着怎样的心情,易地而处即会明白,倘使婚后还使她时常与我相见,实在有失公平。不过,如今她选择离家出走,这一生恐怕再也无缘相见,只盼她能如其所愿,觅得一心之人。” 兰慧推开门,无声无息地进来,将一盏已然点亮的油灯放在桌上,又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随着室内光线突现,面前女子的面目倏然清晰,触到那双幽幽淡淡的视线,容华感觉到心脏处袭来的那一丝熟悉的紧窒感,尽管对此已经免疫,仍不愿再次经受。 “这一次见面之后,我与容城主再也不会有如此私人形式的相见了吧?”容缓问。 也就是说,还有其他形式的会面么?容华心情倏然好转:“他日相见,会在战场么?” “今后天下大势,将是容城主与羿清的分庭抗礼吧?” 容华眉间立纹陡现:“你对他,有几分的了解?” “看来容城主已然对羿清的身世晓得了几分。他的确是你无法忽略的对手吧?” 容华蹙眉:“你们之间的事,本城主……“ “不感兴趣么?”容缓噙笑,“城主不必再吐这类言语,容缓也不会对城主有恁多自作多情的误会。” “……”容华被牢牢堵了一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二五章 从此各自安天下 “在黑水城时,容城主离开之后,黑虎堡的褚堡主曾对我说,你对伤病中的我照顾得甚是精心细致,令旁观的她极为感动。容缓在那时也才能确定,容华对容华所抱持着的到底是一份怎样的感情。” 容华正因才受到的顶撞有些不快,周遭的空气一度僵硬,因为这句话讶异抬眸。 “城主是将容缓当成自己人了吧?” 自己人,不是“你的人”? “城主对待外人总是温和有礼,对待自己人却总是严苛多于宽容。自然,倘若外人受伤,城主不会牵肠挂肚。自己人受伤,城主则会感同身受。城主将容缓视为自己人,所以认为能够委屈,也需要忍耐。也因为是自己人,所以会照顾,会保护。”容缓唇边漾出浅浅笑意,“想明白了这一点,我对此前一直计较的,竟完全释然了。” “释然?” “做城主的自己人,不如做城主的外人。” “……”这个结论还真是非常容缓呢,“本城主对外人或许温和有礼,但也敬而远之,若无必要,绝无交集,如此也可以?” 容缓决定坦白到底:“容缓从来没有希望城主偏颇于我,只求公平,但若是连公平也做不到,这个‘自己人’又何如‘外人’?实则对容缓来说,没有比被城主当成‘自己人’而需要处处配合城主的严正律己,不能任性妄为更令人疲惫的了。” 城主阁下此时的心里,恼多于怒,火多于气:自己几乎忘了,曾经的那个小怪,就是这般处处是刺,倔强如斯。 “而且,抽身出来之后,也想得更加明白,确实是那些自家饱受疼爱的名门闺秀更适合城主,知进退,识大体,且因为从来不乏疼爱能够给出疼爱,城主在前方放心拼搏,她自会为城主营造一处温馨家园。而容缓,因为心中的贫乏,在没有得到之前,委实无法先行给予。”所以,我为你选了一位公主殿下,望你们琴瑟和鸣,夫唱妇随。 “与其如此论定,倒不如说,你若不能得到全部,便会全部舍弃,只认自己所认准的,摒弃了中庸与调和,不允许有人破坏,更不接受任何变通。”所以,第一次是出走,第二次为离去……而这样的女子,要么全部接纳,要么全部放弃,没有中庸之路可寻。想通了这一点,许多事居然当真都释然了。容华心中块垒倏然卸去,刹那间,竟似拨云见日。 高泓的声音直抵门板,传进室内:“城主,您晚膳是去前厅,还是拿进房里?” 容缓站起身来,道:“我要到前厅用膳了,容城主自便。” 容华看着她窈窕修长的背影走向门口。初到平城时,她娇小得如同一朵小小的紫荆,而如今全然盛放,坚定无畏,清洁芳香。!%^* “我们之间的谈话,这就算结束了吧?”他问。 “是,结束了。”容缓回首,星眸内笑色开阔,再无挂碍,“此前不告而别,总是有所亏欠。容缓在此向城主辞行,从此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容华淡哂:“不该是从此天下归属,各凭本事么?” 容缓一笑:“如果这是容城主的战书,容缓收到了。” 而后,她拉开门,不疾不徐,从容而去。(!&^ 高泓迈进室内,道:“城主,晚膳……” “容城主。”容缓一张洁净如雪的脸从门口再度闪现,“方才忘记了,城主的属从之中,应该有一位叫做孟楚律的可对?” 容华挑眉。 “我正在查证一些事情,若经证实,或许会对那位孟壮士有所动作,提前向城主报备一声。” 容华声色平浅:“只是报备么?” “当然。”容缓瞳心莹亮,气态沉定,“只是报备。” 这一次,她真的走了。 高泓偷眼望向主子。 “本城主没有那么生气,你想看便看。偷偷摸摸做什么?”容华问。 可是,您这样的话,就是在生气了啊。高泓不敢将此话宣之于口。 “回程时,绕道黑水城。”容华又道。 高泓颔首,忖了忖,道:“缓姑娘与孟将军是朋友,孟楚律是孟将军的同族兄弟,如果请孟将军从中说和,会不会好一点?” “她如今连本城主的面子也不看了,你以为那个孟楚征的面子比本城主要大?” “……”高泓绝对不敢点头。 “既然她想要本城主公平以待,这一次,本城主对两方都不做过问,凭他们各自的力量去斗上一斗。” 如果城主不插手,不过问,等于就是在帮缓姑娘了吧?是吧?是么?嗯……高泓决定回头去问一问姚宽,聪明人会怎么想,只有问聪明人。 结果,高泓并没有机会去向姚宽求取答案。 第二日一早,容缓一行人上路赶往葛州。将昨夜的“辞行”当真当成了辞行,从此再次长别。 容华离榻时,对方已经离去了一个时辰,而那个形同半死的储何被留在了他的榻前,算是临别赠礼。 他推开窗口,对着东方升起的那一轮旭日伸出一只拳,继而缓缓松开—— 你想走出窗口去经历这个世界,那就去吧。无论是羿清还是羿浊,都不可能成为你的归宿,而我,也决计不可能让你从我的生命中退去。 * 这时的容缓,迎着那轮旭日缓行缓走,双瞳莹莹生光,唇角似扬非扬。 兰慧瞥去一眼,“缓缓,看你心情不坏,是有什么好事么?” “兰慧姐姐看得出来?” “你以为我和你在一起几年了?虽然你喜怒少形于色,但一些细微的变化,早已了然在心。” “兰慧姐姐好敏锐。” “那么,可以告诉我原因么?” “没有什么,只是一想到容城主回到平城后之后即有一份厚重的礼物相迎,不由得就会很高兴。” “什么厚礼?”兰慧一怔之后迅即恍悟,猝然惊叫,“那件事,你当真做了?” “不然,兰慧姐姐认为缓缓是个有言无行的人么?” 你当然不是,非常不是,极为不是!兰慧在心中呐喊如斯。 “真希望容城主会喜欢那份礼物呢,将当今第一世家的女儿娶为妻子,夫复何求?” “是啊,是吧,可能……”兰慧陪笑,心中有一点快意,也有一点遗憾:不能在平城亲眼目睹城主表情,好生可惜。 她们本以为,这一趟路会是在投入征程之前最后的歇憩,预备不紧不慢度过。但一封来自葛州五百里加急的急函,打断了这份奢侈的悠闲。 “夫人,夫人——”那匹马在马上之人的驱使下,奔跑得四蹄生血,摇摇欲坠,而马上人在看见莫离身影后,当即跳下马来,但因为势头过猛摔在地上,连额头上的血也来不及探试,连滚带爬地来到莫离马前,将胸前暗袋里的书信捧过头顶,“夫人,不好了,奉州的北人和北漠蛮族联兵五万攻打葛城,葛城危在旦夕!” 莫离边听边看,面色大变,拨马冲到容缓面前,道:“容家妹子,请帮我!那座城内,有十数万百姓,有我的儿子和相公,请帮我救他们!” 容缓将信接在手中,匆匆将信上讯息扫入眼际,神色肃然,道:“这是当然,容缓此来难道不就是为了这件事么?” 莫离迫不及待道:“此次随我进山剿匪的共有五千人,除了跟在我们身后的这三千兵士,其他人马在葛州边境等待我们的会合。” 容缓沉吟:“也就是说,目前我们能用的只有这五千人马?” 莫离紧急思索,道:“离此最近的中关城里驻扎着两万人马,只是,是一支出了名的弱旅,放在中关城也是为了给那个赵将军养老……” “很好。”容缓扬眉,“还以为只有五千人可供调遣,解葛州之危需要多耗些时日,有了这两万人,定然事半功倍。不过,为了不耽搁时辰,我先带五千人前往葛城,莫姐姐前往中关城搬兵随后赶来,途中随时通信,以便容缓调整策略。” 莫离颔首:“到了前面与那两千人会合后,我们兵分两路!” 半个时辰后,他们分头行事。 容缓带五千人赶往葛城。 虽然情势十万火急,但无论是人是马皆需休息,接连三日的晓行夜宿之后,在距离葛城尚有百里的时候扎下营来,兵士们埋锅造饭,安营扎寨,容缓带兰慧、兰心登上近处山峰,遥望葛城方向。 “缓缓,你说这一次葛城之危有没有容华导致的原因?” “当然会有。”容缓不假思索,“无论曾有私交如何,葛州始终是一处藩地,容华既然要角逐天下,自然不可能任葛州成为世外桃源。” “你此前还说他不至于那么……那么卑鄙的么?” “如果这是卑鄙,而任由这种发生的宋城主,则是懦弱。处在他们的位置,即使为了保护自身与家人,都须处处设防。容华来到葛州这件事,无论其本意如何,都会带同一个结果,即令葛州进入天下人的视野,宋城主与宋夫人应该想到并且设防。” 兰心点头:“这个我明白!就像我其实最爱花生,但吃了后颈上手上起一层红点,又痒又痛还会呼吸不畅。如果我明知如此还不能管住自己不去吃花生,即使吃死也是错在自己,咎由自取!” “……”好久没有和这个天然生物共处了,突然回归还真是不太习惯。 容缓微笑:“大致是如此没错。” “葛城就在前面不远了,在宋夫人率两万人马到达之前,你应该能想出对策了吧?” 容缓俯望下方营帐:“待姚宽哥和兰七回来,看他们带来的消息再做定夺。” “但,那位领头的张将军对我们这些外人的加入似乎不太顺服呢。”这一路上,这五千人之首的张将军虽没有明目张胆地为难,但那一脸的拒斥、言语的生硬,足以令人不快。 “是呢,偏偏情形紧急,没时间化解张将军的不驯。”容缓颦眉,思忖良久,“没办法了如今也只能姑且将他的不顺服为此次战事所用。但愿能够一切顺利。” 兰慧一笑:“也无须担忧啦,待宋夫人到了,那个张将军自然会对他家主子俯首听命。” “莫夫人虽然在传信中道她已经带兵上路,但从时间上看,她的行程明显被拖慢了,显然,那两万人不想参与这场战事。” 兰慧一惊:“这是什么意思?” “兰慧真笨!”兰心嘻笑,“意思就是我们需要用下面的五千人马去解救葛城嘛。” “你这个呆子先闭嘴。”兰慧搂住她脖颈限制了言语自由,“缓缓,就算你用兵如神,五千人去打五万人也是绝无可能的吧?不如就在这里多等几日,让姚宽去挟持了那两万人的首领将军,逼迫他们快些行军……” “这不失为一个办法。”容缓忖道,“但是,即使将军下了令,那两万人仍然拖延行军,又能如何?阵前斩将是为大忌,除非宋夫人具有足够的魄力率领全军,否则那两万人无法成为战力。” “可下面只有五千人,而且即使是这五千人,也未必能成为战力,那个张将军的家小尽在城内,虽然有心参战,但对缓缓全无敬服之色,很难乖乖听从缓缓的部署吧?” “可缓缓方才不是说了这一点正好可以利用?”兰心摆脱了兰慧的箝制,“而且比起威胁两万人的首领,威胁五千人的不是更容易?缓缓,如果那个张将军对你的不驯不好利用,交给我来打理,我有一千种办法让他乖乖听话。” 容缓失笑:“兰心姐姐总是用一张可爱的脸说一些与这张脸极不符合的话呢。不过,也因此,我们有了备用方案。下面那五千人里,长海营曾随我歼灭匪兵,用起来当比其他营兵要来得顺手,其他四千人就交给那位张将军,利用他的不驯之心,打开葛州围军的一个缺口。自然,要在姚宽大哥和兰七返回之后,再做行动。” 容缓此战封神。 五千兵丁击退五万联军,解葛城之危,救十万百姓,史称“葛野之战”。而主导战事的容缓,因此战名扬天下,被称“女杰”。 而在葛野之战中,最为引人入胜的,令大家津津乐道的,是平州城主容华的参与。据世人传言,当时,他抱着容缓飞过诸多头顶,还曾在众目睽睽之下经了容缓一个长久的吻……可以说,容华是这一段以多胜少的传奇战役的协力缔造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今时往日各从容 “姐姐!姐姐!姐姐——” 容缓在案前抬头,听着那一串从远方拉近的脚步声,盯着双门,计算着它们打开的时间。 “姐姐!”片刻后,门豁然打开,一张活力与生机并备的稚嫩面孔先探了进来,“您布置的课业,学生已然完成了,特来禀报。” 宋铭小朋友,初过总角之龄的鲜嫩小娃儿,也是容缓的头号弟子,更是亲卫队第一号死忠亲随。 兰慧端着茶点从其身后走进门来,施施然道:“课业完成是很好,可你这个‘姐姐’怎么就是改不过来了?你的母亲与缓缓可是结拜的姐妹,论着辈份,你该叫‘姨姨’才对。” “我才不要。”宋铭脑瓜摇得煞是剧烈,“娘是娘,铭儿是铭儿,娘也同意了铭儿可以叫姐姐为姐姐,铭儿只会把姐姐叫做姐姐。” “好好好,左右你们这对母子也不能以常人的标准去揣测,随你高兴。”兰慧本来也只是说说罢了,把托盘摆放在容缓面前,端起一盘一口酥在小朋友眼前晃了一圈,“要不要吃?你芳草姨姨最擅长的点心,不比你们府里的大厨差喔。” 宋铭点头,走到旁边一张侧桌前坐好:“要吃,多谢兰慧姨姨。” “……”兰慧嘴角抽了抽:这个一点都不讨人喜欢的小朋友! 容缓抿唇浅笑:“听说昨日府里任命了新管事,芳草她们已然上手了么?” 兰慧眉开眼笑:“我亲手带出来的弟子,断不会给我这个师父丢人。她们五个人都是乡户出手,勤快又能干,把这府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容缓颔首,转念:“铭儿,我要再给你布置一项课业,倘若完成得圆满,作为奖励,我会带你去观摩兵马操练。” 宋铭两眼熠亮,跳下椅来跑到案前:“姐姐请吩咐!” “与两个比你只小上一岁的人做朋友。” 兰慧一怔:“缓缓,你要把……”!%^* “和人做朋友?”宋铭困惑,“姐姐是要考铭儿什么呢?” 这娃儿端的是聪颖得可以。容缓侃侃而谈:“能否交得亲睦融洽的友人,关系着铭儿是否具备带领他人的资质。与那些由双亲派给你的奴婢、侍卫不同,这是一个你凭自己的力量去获得追随者的机会。那两个与你年纪相当的小朋友在一年前经历了一场丧亲之痛,如今犹不能展颜一笑,铭儿如果能够带他们走出悲伤,自是最好。如果历经一番努力未能使他们打开心结,姐姐也会认同你的努力。” 宋铭歪着脑瓜思考了一番:“铭儿愿意试上一试。如果铭儿成功了,三个人一起随着姐姐去看兵马操练。如果一时不能成功,铭儿一直努力就是。” 真是一个慧根深种的孩子呢。容缓满目激赏:“他们就在后院,稍后我带你过去。” “不必事事劳烦姐姐。”宋铭粉嫩的脸上热力四射,“既然是课业,铭儿自己去找他们。”(!&^ 言讫,宋铭小友昂首转身,奋力跑去。 兰慧探身眺着那产幼小的身影一溜疾奔,直朝后院,叹道:“这位精力过人的小朋友是不是忘记人的双脚还有走路这一功效?” 容缓莞尔:“很符合他的年纪不是么?” “可是,让这样一个饱受疼爱的孩子出现在风铃和铁子面前,真的妥当么?” “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年,那一对娃人一个仍然一言不发,一个则是戾气满满。芳草她们竭尽所能地疼爱也不能使他们摆脱恶梦,只能以毒攻毒,下一剂猛药。” “可那个戾气满满的铁子动不动就向人挥出拳头,伤了这位小少爷怎么办?” “无妨。”容缓持笔更改着眼前的一份兵图,“兰心姐姐说过,铭儿身边至少有两个暗卫。而那两个孩子身边也有我们的侍卫。即使伤到,也不会是孩子们” “诶?”兰慧眨眸,“是兰七吧?” “是兰心。”容缓嫣然,“兰心姐姐的感知力虽比不上兰七,却向来不弱。” 兰慧抿了抿嘴,有一点闷闷不乐。 容缓温声道:“兰慧姐姐如果想,可以命芳草她们替你更多分担,你常去与姚宽大哥切磋,必定进益匪浅。” 兰慧闷声:“姚宽那厮总是武功高手自居,我才懒得理他。” “下月初五是个好日子。” “什……么?” “兰慧姐姐与姚宽大哥及早完婚如何?” “啊?”兰慧面色丕地嫣若二月花,“你怎么突然提到这事?” “十日前,姚宽大哥向我提亲,求我将兰慧姐姐嫁给他,我已经允了?” 兰慧一呆,双颊上的嫣红弥漫至整张脸容,结舌道:“你……你也……不问我一声……” “此刻问也不晚,兰慧姐姐如若不想嫁姚宽大哥,缓缓可随时食言。” “你……我……”兰慧自然晓得自己的全副心事瞒不过她,垂下头,半晌吐露一句,“缓缓是个坏孩子。” 容缓“噗哧”一笑:“原本就是因为我误了兰慧姐姐的青春。如今有姚宽大哥情有独钟,等了你多年,姐姐切莫辜负有情人。” 兰慧似嗔非嗔地瞪她一眼,聊算允了。 “成婚之后,兰慧姐姐和姚宽大哥搬到西边的那栋院落如何?那边与正宅相通,院墙又正好临街,想要修一道院门也无不可,全由兰慧姐姐自己定夺。” 兰慧看她这般兴致盎然,心内一动,不由叹了口气:“缓缓只说我不要辜负有情人,你自己呢?” “我?”容缓明眸滴转,“我如何?” “一年前,葛城城前的那一幕,现在仍然是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对于那个在千军万马前亲了你的容华,你准备作何应对?” 一年前的那一幕,对兰慧来说清晰得犹如昨日。 那一日,葛城之前,旷野之中,容缓施以奇策,以五千人马诱得五万联军挥戈相向,眼看胜利在望,那位张将军却不想被容缓夺去功劳,率心腹部将冲出,令得对方察觉,正当危急时分,容华策马而来,将容缓抱入鞭前,从诸多兵士的头顶飞跃而过,而后一记长吻惊呆众人…… 每每想来,兰慧都是气怒交加:容华那个登徒浪子,还我缓缓的清白名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那日那时共倥偬 那一日,姚宽、兰七分别潜入两方阵营,收集来奉州北人部落与北漠赤蝎部落的情讯。 容缓知彼之后,历经两个时辰的灯下揣摩,翌日邀请张将军共往敌军近处查探。 那张将军断然拒绝,主张按兵不动,待夫人到来后再做定夺。 容缓表示充分赞同,道:“正是如此,原本我还担心张将军因为挂念城中家小,不能冷静等待时机,如今张将军愿意以大局为重,容缓不胜欣慰。” 那张将军听罢,如同吞了虫子一般,脸色恁是难看。 “不过,莫夫人将兵符交于容缓,容缓自然不能辜负她的期待。”容缓语声恳切,“我带长海营前往迎接夫人,张将军在此等候,且记莫要仓促出兵,引来葛城城下敌军警觉,届时容缓很难向莫夫人交代。” 张将军面色深暗:“容姑娘放心,本将军领军多年,自知轻重。” 随后,容缓率长海营离去。 半个时辰后,那位张将军下命拔营。 有部将心怀忧虑:“将军,咱们就这么走了,一旦夫人和城主怪罪下来……” “真有那个时候,推到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身上就好。”张将军道。 “将军是当真讨厌那个容姑娘呢。”部将如此言语之际,面目间忽地显露一丝猥色,“属下此前听说过那个容姑娘呐,安州人都管那个容缓叫做‘妖女’,估计是会什么妖术,把男人迷惑得神魂颠倒然后便宜行事?看她那个样子,也只有这个可能。” 张将军冷哼:“一个女子不在家相夫教子,却跑出来和男人争什么天下,简直是个笑话,别人被美色蒙了眼,愿意受她差遣,本将军却不想睬她。” 隐身树上的兰七手指几欲抬起,对面的兰心眼神制止:别误了缓缓的大事。 下方,张将军上马,四千兵马络绎起动。!%^* 兰心一拍兰七肩膀:“按照昨夜缓缓布置的,你负责引他们与北人部落的巡逻营遭遇,我负责窃取赤蝎部落的标识,姚宽负责射冷箭,兰慧保护缓缓,我们四人分头行事。” 兰七两眼直勾勾盯着那些人的头前位置,说:“可我还是想把那两个敢对姑娘不敬的男人给处理一下。” 兰心嘿嘿一笑:“只要把缓缓布置的事情完成,当然可以顺便做点什么。” “收到!”兰七飞身而去。 好羡慕啊,这样的轻功。兰心也开始了行动。(!&^ 兰七的任务,是袭击北人巡逻营的首领,将之引至张将军处,令得两方交锋。但兰七修改了一下行事方式,选择偷袭得张将军及其部将,使张将军手臂脱臼,多嘴的部将则被搧了数记耳光,而后,以一路逃跑之姿引到了北人巡逻营驻扎所在之处。 不必赘述,两边自是打在了一处。 北人巡逻营不过八百人,张将军所率四千人轻松得胜。为防引来大队人马,张将军不敢恋战,压制对方之后急速撤退。 得到报信的北人援军很快赶到,救助受创极深的巡逻营之际,发现了些许痕迹。 “你说那些人穿得是葛城军的兵服,为什么这里会有赤蝎人的东西?”援军中有人捡到了独属于赤蝎人的药囊报与主将,质疑道。 另一边,容缓所率的长海营也与赤蝎人的巡逻卫队遭遇,与之开战,得胜后迅即撤退,沿路撇下了属于北人部落特有的十字护腕。 如此以来,两方主帅自是不能不加理会。当然,双方中都有人怀疑是葛城军从中挑唆,找到对方是为询问疑点。及至两方主帅见面,北人一方率先甩出赤蝎人用来装备防虫药粉的药囊,发出质问,寻求解释。 就在此时,一只冷箭当空射来,擦着北人主帅的发际,射入赤蝎主帅的胸口,继之,北人一方接连数人倒地。 北人部落的将士顿时红了眼,冲向赤蝎一方。 赤蝎主帅不是不想解释,但事关己方将士性命,不可能全无抵抗。两方都是勇悍好斗的族群,一旦见血更是理性全无,由十及百,由百及千,由千及万,一场全面大战在葛城之下展开。 城前五十里之外,两座矮山的山坳之间,容缓率千人长海营隐身其内,静观前方战事。 “各位。”容缓对身后将士道,“待那双方两败俱伤之际,我们一鼓作气,解葛城之危,救城中百姓。” 长海营主将王保打马上前,喜不自胜:“容姑娘神机妙算,竟能让那两方当真打在一处,属下佩服之至!” “何止如此?”姚宽指向王保坐骑的马尾,“稍后你们一旦纵马疾驰,因为这些树枝,必定是烟尘滚滚,阵势惊人,管保吓得那些残兵败将四散奔逃。” “多谢容姑娘费心筹谋,王某感激不尽!”王保心念城中家人,两眼紧盯那方战场,亟盼两方厮杀告毕,以便及早出动。 两个时辰后,残阳如血,天光渐暗,容缓挥手:“出动!” 王保一声大喝,率先冲了出去。战鼓大作,杀声如虹,一千兵士以万马奔腾之势冲抵战场。 容缓也纵马而下。 兰心、兰慧留在原处照顾那五女二幼,姚宽、兰七随容缓出动。 “缓缓,战场毕竟是战场,还是不要离得太近!”姚宽扬声道。 容缓一笑:“不能亲临战场,如何纸上谈兵?既然我是这一场战事的主导者,就有责任目睹它的实况,逃避不得。” 兰七握拳:“我来保护姑娘,不会让任何人渣败类害到姑娘分毫!” 他们驰过一片大叶灌木林,直向战事的中心。 郁郁葱葱的灌木林内,藏着四千人,以植物的宽叶绑住马口,人人蹲伏其内,是想着待夜深人静发动一起偷袭,加上此前的一场胜仗,即可在率两万人马赶来的夫人面前邀功请赏。 但是,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幕,以及容缓三人飘落在空气中的言语,在在令张将军明白,自己也做了对方的棋子。张将军面色阴沉,濒临爆发边缘。 部将在旁凑言:“将军,原来这一切都是那个女人设计?那个时候伤了将军打了属下的鬼影一样的东西,肯定也是这个女人的手下,果然是妖女,连那样的手段也用得出来。” “这个妖女!”张将军一拳击在地上。 部将也恨得咬牙切齿:“将军,明明是咱们兄弟的功劳,可不能便宜了那个妖女。” “这还用说?”张将军冷笑,“想占本将军的便宜,那个妖女未免太过高看了自己。所有人听我号令,全体上马,立即出击!” 四千人齐声应和。 * 张将军这四千人的出现,容缓并非没有料到,但张将军的表现,却着实意外。在她想来,城中有其家人老小,也有其友人同袍,虽有私心杂念,但决计不会妨碍大局……谁知,这只是她一己之见。 “儿郎们,不要输给一个只会耍弄阴谋诡计的妖女,区区一千人而已,不要让他们抢了本属于我们的功劳!”张将军奋声疾呼。 其部将全力捧场:“将军说得好!兄弟们不要输给那虚张声势的一千人,冲上去多取几个敌人首级,建功立业,升官发财!” 四千人竞相高呼,以给彼此壮胆打气,向敌军冲去。 然而,容缓派出这一千人的目的,旨在趁敌军自相残杀的疲惫不堪之际,借用天色将暗视线不明的契机,用千人营造出的万军假象,动摇对方军心,威慑敌军主动撤退。 须知,即使历经一番厮杀,五万人仍余一半,在兵力上,他们这一方犹远居劣势。比及短兵相接,自然是不战而胜更加容易。 但,张将军这四千人的高喊,向息兵止戈准备各自逃遁的敌军传递了一个信息—— 那掀着漫天灰尘逼近的,不过区区一千人而已,比另一方向呼叱海叫的数千人还要来得薄弱,既如此,何惧之有? 两方人马包抄而来,两万余人的兵力,不一时即把区区五千人围在当央。 张将军这时才意识到敌我兵力上的悬殊,为不使容缓独居奇功,竟将这一点给忘记了,眼看四遭尽是敌军,当下大骂:“容缓你这妖女自作聪明害人不浅,如果本将军被你连累在此,定然要拖你共下十八层地狱!” 王保气极,厉声回骂:“张将军,枉你也算军中主将,简直为葛州之耻!” “王保,你身为下属胆敢冒犯上锋,那个容缓给了你什么样的甜头?” “姑娘,我可以把他杀了吗?”兰七问。 “不可以。”容缓平静道,“但可以让他闭嘴。” “收到!”兰七身形一晃,下一刻已经坐在张将军身后,手起掌落,击中张将军“哑穴”,而后返回自己的马上。 容缓对王保道:“王将军,请你指挥这五千人马,速成青龙盘月阵,步兵长矛队在外,弓箭手次之,骑兵长矛队保护外层步兵,弓箭手歼灭远方之敌。” 后者重声相应,以绝对的将者之气统领全军御敌。 姚宽对形加以判断之后,道:“缓缓,我先带你离开。” 容缓目光望向某处,抬手一指:“可以把我带往那里么?” “城门?”姚宽目测了一下距离,顺便数了数横亘在中间的敌军,“需要冒一下险,兰七负责处理伤人的暗箭。” 兰七握拳颔首。 容缓递出手来:“有劳了。” 姚宽伸手要去执握,但,被另一个人抢了先。 容缓感觉自己被一只手臂束住腰身坐上另一匹马,在风中疾速前行,而下方,是一个又一个的头顶。 甚至不用转头去看,她也知道半路杀出的这位姓甚名谁,也只有他,最喜欢这种出场方式。 “敢情容城主没有返回您的土地么?”她问。 容华笑色恁是和蔼可亲:“本城主即将踏上回程之时,收到了一封来自平城的加急快报。你猜上面写了什么,令本城主宁愿耽搁行程,也要踅返葛州?” “一定是祝容城主心想事成美梦成真的祝福函吧?” “……”容华拥着她策马疾驰,眼前城门在望,一带缰绳令得胯下坐骑四蹄升空,跃过一众敌军,向前落了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那人那事欲独行 而随行在后的姚宽与高泓为两位主上拨打着箭矢雕翎,不敢有一丝大意疏忽。 葛城城门前,容华拉住马缰。 容缓从袖囊内抽出莫离的腰牌,高高举起,向着城头高喊:“宋城主,容缓受宋夫人所托前来解葛城之难,请速开城门,里应外合,共破敌军!” 容华则扬声:“我乃平州城主容华,我平州十万铁骑离此不足五十里,愿意助葛城主一臂之力!” 容缓将腰牌递与姚宽:“将它扔上城头。” 后者提气纵身,身形直飞入空,一声长啸:“容缓受宋夫人所托前来营救葛城,请速开城门!”与此同时,手中腰牌向着城头抛掷出去。 不多时,葛城城门传出响动。 守城要则之一,但凡遇强敌攻来,为守住城池,城门内必定有堆有累累重物,以防被撞木轻易得手。故而,此刻想打开城门并不能一蹴而就,短时间内只能听闻其声。 但,对于城外的敌军来说,这一份威慑足够了。 北人主帅煞其盟带马上前,扬声道:“容城主,我们北人与阁下素无恩怨,此来是为了北人与宋家的私仇,请问平州为何会插手葛州之事?” 容华以极不容华的爽朗之态爽朗回之:“本城主也是为了私人因由,不得已而为之。” “容城主与那宋燃有私交?” “非也。”容华满面笑容,“与本城主有私交的并非宋城主,而是……” 容缓骤感不妙,亟欲翻身下马。 “这位容姑娘!”容华长臂伸出,将她带回怀内,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之后,俯首攫取住怀中佳人的两片浅色唇瓣。!%^* 千军万马尽皆愕然,包括打开城门一涌而出的葛城兵将。 如此,当莫离报率两万人马的马嘶人沸之声传来时,在场北人与赤蝎以为平州大军杀到,迅即闻风而逃。 葛州之危解之。 * “我也没有想到他会提前收到自己被指婚给公主的消息。他因为猜到其中有我推波助澜,特地打马回程施以报复,真真有他了。他总说我记仇,自己不也是小肚鸡肠?”容缓淡淡道。(!&^ 兰慧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容城主能在那个时候出现,说明老天爷也在帮他,缓缓可想过设法把他收了?” 容缓黛眉微扬:“兰慧姐姐的说法改变了呢,如今竟然已经轮到你家缓缓收了什么人么?” “这是自然。”兰慧把吃剩的点心撤下,换上一盏新茶,“如今的缓缓是什么人,四海无人不知。一年前因‘葛野之战’成为葛州同盟,半年前攻下这座被乱匪占据的青州城,扫清周遭匪众,你贴出招兵榜,短短十日便有万人应征……如今的你,当然已经和以前不同,莫说容城主,即使这天下的男儿,不也是任你挑选?” 容缓莞尔:“兰慧姐姐好现实。” “不是现实,是事实。” “事实是,兰慧姐姐将为人妻,以后要将重心转移到姚宽大哥身上才对,姚宽大哥近来为筹措粮草之事颇多辛苦,请替缓缓多多关怀一番。” 兰慧唇角甜甜抿起,口中犹道:“谁会理他?他哪比得上缓缓重要?” 窗外,忽尔传来娃童笑语之声。 容缓从案后走出,从窗口望了出去。 院内,宋铭一手牵一个,与左边的铁子欢声笑语,对右边的风铃爱护有加,三个娃娃气氛融洽,观之好生愉悦。 “真是一个神奇的孩子呢。”容缓道。 兰慧更觉奇妙,叹道:“莫离把他放在你跟前,每个月只来探望两回,几乎是把这个孩子交给了你来养,他对你又是那般崇敬,你对他有什么样的期许?” “保他平安,护他成人。”容缓定声道,“至于其他,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兰慧点头:“这就跟你当初选择这座青州城来作为我们自己的安身处一般,来到这里,是为了把它变成平安之地,而不是战争的中心。” “青州城在葛州之东,却不属于葛州治下,这么多年,它与黑水城极为相似,皆是无主状态,面积却是黑水城的数倍,情形比黑水在更为复杂。这座城池是我在许久之前便看中的地方,无论地势、位置,还是气候与民风,对我们来说都是最佳的选择。”莫离道。 “呃……”兰慧小心翼翼地,“这个许久之前,是多久之前?” “在容华的城主府,在小书房里,看见那张涵盖全国的舆图时。” “你在那时就有了?” 容缓浅哂:“因为我那时每日有许多的时日呆在小书房,整日盯着那张舆图,盯着盯着,便有了从林总总的念头,而其中最强烈的,就是找到一个可以让自己容身立足的地方,一个能够无论走到多远都可以回去的地方。惟如此,我才敢放心游走四方。” 兰慧心里叹息一声:好吧,即使整日陪着,也很难全副了解她就是了。 “姑娘。”兰七在外叩门,“王将军到了。” 容缓坐回书案之后,道:“有请。” 兰慧手脚麻利地将案上杂物规置干净,解下腰间围裙,面目整肃,气势丕变,以一个侍卫之姿立身于容缓身后。 门开,王保健步而入,抱拳揖首:“属下王保见过容姑娘。” 容缓摆手:“将军多礼了,你并非容缓属下,无须如此礼节。” “不。”王保郑重如斯,“容姑娘是我葛州的大恩人,更是用兵如神的女中英豪,能在姑娘面前自称一声‘属下’,是属下的荣幸。” “王将军客气。”容缓将案头一份文簿推了出去,兰慧上前传到王保手内,“这是刚刚完成的葛州布防图,将军看有无疏漏之处,而后再做校正。” “是,属下回去后会仔细揣摩。”王保将兵图收进袖里,忖了忖,道,“属下今天来,除了接这份兵图,还有一件事要请容姑娘参详。” 容缓颔首:“将军请讲。” “容姑娘想必已经听到消息,十几日前,奉州已与安州宣战,且依靠着阿木部落的阿斯,一日之间便夺回了胡州两城。两日前,奉州来函希望与我葛州结盟,昨日城主又收到了安州那边的示好,也想将葛州拉入阵营。依姑娘看,这两方我们该选哪一方?或者说两方都不选?” 容缓目光一闪:“宋城主和宋夫人做何打算?” “城主和夫人都想先听一听容姑娘的看法。” 容缓稍作思索,道:“宋城主与宋夫人原本只求自保,不想涉入任何一场纷争。当下情势,即使将奉州、安州皆给拒绝也无甚要紧,但这天下情势瞬息万变,早晚有一日会无法置身事外。不如就将这一次的事件当成未来的预演,与两方皆深入接触一番,权衡一下与任何一方结盟的利弊。我想,宋夫人也是有此打算的吧?” “姑娘妙算,夫人的确是有此打算。只是,安州那边派出的是赵颖慧,而这位赵姑娘提出的条件之一是……” “见我一面?” “是。” “那就见吧。” “诶?”王保一愣,“容姑娘愿意见她?” “对方求见,我又何妨一见?”容缓轻声缓气,“对方将约见地点定在何处?” “那位赵姑娘是想直接到这青州城来拜访容姑娘。” “好大的主意。”容缓倚向椅座,瞳心跳跃生光,“是想借机打探一下这青州城有几斤几两么?” “夫人的意思是,原本是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容姑娘,以免姑娘烦扰。但城主却认为姑娘既葛州的军师,有关军务诸事就该让姑娘无所不知。”王保道。 容缓微点螓首:“宋夫人是从私人情感一面为我设身处地,宋城主是从一地藩主的身份下此决定,我感激宋夫人的体贴,却认同宋城主的判断。赵颖慧既然这么想亲眼看到青州城,请她来一回自也无妨,不过……”她唇角冷冷扬起,“她必须绕行葛州东线至此。” 王保怔了怔:“容姑娘的意思,是不准她穿越我葛州全境来到青州么?” “正是。” “这安州如今势头正盛,可会答应这个条件?” 容缓释笑:“这等事交给你家夫人去做,她自有办法令对方答应。” “属下明白了。”王保离座,抱拳道,“属下这就返回葛城。这一份兵图也会仔细研读,力争早日推行。” 兰慧送王保出门。 宋铭后脚蹦跳着进来,下颌抵在案上,问:“姐姐,王将军来了,难道是要和谁打架了么?” “没有和谁打架,至少目前不会。”容缓弯唇泛噱,“你喜欢打架么?” 宋铭脑瓜紧摇:“不喜欢。” “为何?” “不管谁打赢,都会有人受伤。” 何止受伤?不管谁打赢,都会有人死亡。那些死亡的人,对全军来说,只是一个需要统报和抚恤的数字,但对于他们的家人来说,都是无可替代的骨肉至亲……容缓扬唇:“明日你随我去看新兵操练的阵法,无论从中看到什么,都要告诉姐姐,” “好。”宋铭小脸放光,嘴里喃喃有语,“如果有那种可以不让人打架的阵法就好了……嘿嘿……” 容缓美眸含笑:“是啊,如果有这种阵法就好了。” 如果有这种阵法,她定然不会错过。 “缓缓。”兰慧返回,脸上挂着一丝担忧,“你有没有想过,你答应让赵颖慧过来,倘或那个羿清也一起出现,你该怎么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第四章章 别样过招亦精彩 在兰慧婚礼后的三日,赵颖慧终还是来了。 青州城位于葛州东方,曾属于另一个名为茶州的藩地,但一场天灾人祸,茶州全境覆灭,只剩下了这座尚算富庶的青州城,但因为无主,很快沦为了盗匪、兵匪、江湖帮派大肆横行之地,城池四遭方圆百里之地,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皆遭其殃。 半年前,容缓与莫离达成协定:借兵五万,平定青州城,成为自己与一干从属的独立之所。而作为交换,她将成为宋铭的教习与保护者。 实则,在青州城称霸的尽是一些乌合之众,五万之师有点过了,但为了震慑四方,特将五万人马围城五日,而后排开城门,穿城而过,此后再驻城下中,张榜安民,放出话去:但凡良善百姓,有正业可为者,俱可安心留居城内,而行为不端作奸犯科者,必以重典惩之。而此时,四道城门俱开,那些长年作恶者有诸多害怕被找到头上,趁夜出逃者有之,结伙偷袭者有之,自然,皆是自投罗网。 然后,是那些选择隐匿城中的。容缓并未一味赶尽杀绝,进城后开衙十日,接收平民申冤状,所有案情,无论大小,皆一一核实查证,奸淫掳掠十恶不赦者当场斩首,其他出自江湖的寻常寻衅滋事者交由该门派自清门户,自行发落门中败类。 如此,历时四十余日,青州城成为另一个模样。当然,绝非世外桃源,容缓也无意把它变成那般模样。 有法可依,有律可循,一切刚刚开始。 赵颖慧来此,固然是缘于听说了容缓在葛野之战中的神威,也听说了她将青州居为己有的事迹,却不想承认因为这个人是容缓,是羿清放在心头的人。 青州城北门进城,她从马上观望两旁景象,心中腹稿已成:容姑娘,你或许更适合行军打仗,而非治理一方。 但是,当她走下马来,听到那些在断壁残垣中搬运修葺的百姓们的话声时,心内又油然一凛—— “在一开始,我还以为那些告示是骗人,我们要修建得是自己的房子,居然还能领到工钱。谁知道昨儿当真在姚大人那里领到了二两银子,而且还说要是多帮邻人修一座房屋,还有会额外的赏钱,哈哈……” “听说是那位专跟塞外做生意的张员外主动捐了一笔款子,就是为了早日让咱们青州城恢复元气。” “就是那个以前为了不被黑道勒索请了一个又一个的江湖人为他看宅子的张员外么?搁我是他,也会捐上一大笔钱,容姑娘把那些恶人赶走之后,是解了他多大的麻烦?他不报恩谁报恩?” 那些百姓说着这等闲话,手中都不曾得闲,辛勤修缮各家破败的屋舍,且一个个面孔生光,全无颓唐之色……短短半年,容缓就能将人心稳定到这等地步么? “赵姑娘,这边请。”在前面带路的兰心转了一个弯。!%^* 赵颖慧一怔,看了看周围的树木密植,道:“这是要往哪里?” “校场。”兰心笑得甜美,“我家姑娘正在校场练兵。” “容姑娘愿意让外人观摩操练?” “我家姑娘说,既然赵姑娘此来是想了解一下青州的兵力,干脆第一步先满足了这个想望,这不枉赵姑娘大老远的走这一趟。” 这种口气,不像是容缓的,倒有点像那个兰慧的口吻。赵颖慧朗声一笑:“容姑娘端的是胆识过人,气度不凡,颖慧正有此想,甚好,甚好。“(!&^ 兰心连连点头:“我们家姑娘就是这个样子,对待客人总是慷慨以待。” 对这一点,赵颖慧不予置评,但并不介意与容缓身边的人小做交流,道:“看来,容姑娘很得人心。” “对呢,我家姑娘人美心善,人见人爱。” “……”怎么与这个叫兰心的沟通时,总感觉有哪里总在堵塞着呢?赵颖慧粲笑,“我真是羡慕容姑娘,有你这般的忠心下属。” “赵姑娘为何要羡慕我家姑娘?”兰心面容纯厚,“赵姑娘的属下不够忠心么?” 果然是堵的,而且堵得厉害。赵颖慧决定放弃这一份交流,一笑置之。 好在,兰心也没打算追问不休,接下来安分守己地做一个领路人。 走出这条由林荫浓厚的长路,眼前豁然开朗,一大片空阔场地,其内兵器林立,将台高筑,显然是校场无疑。只是,此时却空无一人。 赵慧身后的数名侍卫当即面色一变,疾步护在主子身前,一女卫道:“大小姐,情形不对,请您快……” “我家姑娘正在那座小山后练兵。”兰心抬手一指道。 方才瞬间,赵慧也心生疑窦,此刻又觉自己太过多心,试想自己如果死在这里,容缓不但召来羿清那个强敌,还会担上善妒名声,以其骄傲本性,想来不会喜欢那样的目光。 “赵姑娘请在此处就座。”兰心将人带到观战区域,此地修有一座四面敞开的长榭,其下设有木椅木案,案上已有一壶好茶沏就,“我已经提前派了人去知会,我家姑娘稍后便到。这茶也是在您到来前的片刻沏就的,此时喝来正好。” 赵颖慧扬眉:“我还以为能够看到容姑娘操练大军的英姿。” “赵姑娘有所不知。”兰心笑吟吟道,“那边地形局促,观者难以立足,赵姑娘长途跋涉,如何累得?不过,敬请放心,稍后在这校军场上会有一场两军对垒的演习,赵姑娘届时再看不迟。” “如此就好。”这位兰心姑娘看似心无城座,却总是能让事情向着如其所愿地方向发展,是偶然,还是巧合? 兰心揽壶斟茶,很是周到。 赵颖慧凝眸打量对方,若有所思。 因为赵颖慧对这位兰心姑娘看得太多,其身后女卫如芒刺在背:同样身份的人,倘若让主子对她心生赏识,自己处境岂不尴尬? “大小姐。”女卫向前迈了两步,“容姑娘尚未赶来,为不让您空等,属下为您舞剑可好?” 赵颖慧微怔,掀眸觑了眼这名下属的神色,瞬间解其用意,颔首:“也好,正好有偌大的校场,不练一次剑倒是可惜了。” “只属下一人难免单调,属下意欲邀兰心姑娘共舞。” “哦?”赵颖慧向兰心一笑,“兰心姑娘可愿陪我这个下属打发一下时间么?” 兰心将茶壶轻轻放回案上,向那女卫一揖:“敢问这位妹妹芳名?” 女卫回礼:“何秋。” “何家妹子好。”兰心笑得眉弯眼弯,“要为赵姑娘解闷,我们对打一套意拳法如何?你看,刀剑无眼,倘若不慎伤了彼此,岂不……” “不必担心。”何秋恁是自信,“我不会伤到你,相信兰心姑娘的剑术也不会拙劣到不能收控自如。” 这是……找茬么?兰心精心大振,欣然点头:“就依妹子,我去那边拿一把剑来。”言罢,向着兵器架飞身过去。 赵颖慧乜了下属一眼,浅声道:“点到即止,毕竟是在人家的地面上。” “属下明白。”何秋腰间佩剑出鞘,眉目恁是自在。 兰慧手持一把普通长剑落在她们面前,抱拳:“妹子请。” “请!”何秋磊落发声,摆剑刺来。 兰慧挥剑相格。 两人翻飞腾跃,渐形铺张,从赵大小姐面前打到了旷野之地,仍在继续。 赵颖慧问身后男卫:“烈火,依你所见,这两个人谁会是赢家?” 后者放眼观察片刻后,道:“以属下所见,何秋未必是那个女子的对手。” “是么?”赵颖慧心生不快。 烈火继续评点:“其实,单论武功,何秋与那人应该是不相上下。但输在对敌经验上,那个女子明显更擅长与人切磋……不,是交战,她更习惯真正的战斗,从气势上已经压制了何秋。” 赵颖慧蹙眉:“这个何秋,难道连这点洞察也没有,便贸然向人发出挑战了么?” 烈火眼观六路,指尖微抬。 “兰心,你那是在做什么?”一道身影越过他们,向着校场中间的人扬声长喊,“姑娘命你接待贵客,你这是哪门子的接待法?” 兰心跳出圈外,正好落在来者面前,嘻笑道:“兰慧不得冤枉我,我正是为了接待贵客,才与那位妹子舞剑为乐。” 何秋面色阴沉地站在她身后:对方想打便打,想走就走,还走得这般轻巧,无论如何也难以爽快。 兰慧拍了兰心脑后一记:“谁不知你最擅长舞剑?而且还极易发痴。一旦发痴,就会难以听见四遭动静,忘我投入,万一伤了贵客,你可担待得起?” 兰心探舌:“兰心知道错了,兰慧不要生气。” “兰心姑娘不必在意。”赵颖慧淡然发噱,“何秋也不是纸糊的人儿,哪这么容易就被伤到她了?好歹,她是武人出身,也算是久经历练了。” 兰慧回过身,欠身微微一礼,道:“赵姑娘有所不知,兰心的武功远在我之上,方才如若不是我来得早,您的这位女卫怕就要被她误伤了。倘使因此伤了两家和气,那可就是大大地不该。” 赵颖慧眯眸。 “而且,睡在那边树上的,还有一个武痴中的武痴。”兰慧朝着他们不远处的一棵丁香树示意,“不瞒赵姑娘,在我们姑娘住在羿清城主府的那段时日,他也一直在暗处保护,那座府第从侍卫到将士恁多的人,没有一个能发觉他的存在。”此处自动忽略兰七,“要是惹起他的兴头,这剑舞可就没完没了了。” 赵颖慧浓眉紧锁,笑色微冷:“原来贵处还有这么一位高人么?可真是一个藏龙卧虎的地方呢,但不知兰慧姑娘擅长何道?在容姑娘到来之前,你我略作切磋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远道来客疑且猜 “不妥,不妥。”兰慧摆手,“赵姑娘是什么身份?岂能自跌身价,和我一介奴婢切磋?” 何秋不由有些后悔:早知道,方才就该等到这时,这一个绝对比方才那个容易对付得多。 “如果你这么介意身份,倒是大可不必。”赵颖慧处之泰然,“了解我的人都会晓得,我在用人求才上喜欢礼贤下士,在文武学艺上愿意不耻下问,而在平日相处中,更不介意与奴婢下人们同席而食。” 兰慧正欲反唇相讥,身后脚步声渐近,容缓的声音缓缓而来:“赵姑娘不介意身份之别是赵姑娘的心胸与风度,兰慧姐姐却是个极重礼仪规范的人,要她做一些不合乎世间伦理规则的事情,实在是难如登天,还是不要为难她了吧?” 赵颖慧含笑回身,却丕然一怔。 出现在视线内的容缓,裹一身银色戎装,披一袭月白披风,气态沉定,步履从容,在左右部将的簇拥下,众星捧月般走来。 “抱歉。”容缓走到近前,行以军中的抱拳礼,“方才因为被困在阵内难以脱身,致使晚来了一些时分,作为赔礼,稍后容缓会自罚三杯。” 赵颖慧冁然一笑:“我本是军中人,自是明白军中之事无小事的道理。只是,没想到容姑娘在婉约秀丽的风采之外,也有这般英姿飒爽的一面,着实令人耳目一新。” 容缓摘下头顶盔帽,笑道:“看来是在胡城的那段时光令赵姑娘有所误解。容缓之前便曾随军征战四方,对于这军旅生涯,早已习以为常。” 兰慧伸手将盔帽拿在手中,道:“姑娘,酒宴已经准备完毕,可以入席了。” 姑娘?容缓笑瞥一眼,颔首:“好,一边饮酒,一边观看校场操练,对于军中人来说,当是一场快事。赵姑娘,请。” 赵颖慧方才放眼望过一次,并未见饮酒之所,但客随主便,趋身而随,及至转过眼前一排高大树木,见得一座二层小楼,她微诧之下回首一望,校场开阔于眼前,未见树木,也未见树林,这是……用了九宫八卦的阵法么? “赵姑娘,里面请。” “多谢。”赵颖慧面不改色地抬步迈进室内。 容缓直上二楼。!%^* 赵颖慧不禁再度回头,发现身后景致又似乎有所改变,心内暗自一笑:这位容姑娘是在向自己炫技么? 二楼是一盘四面开窗的厅堂,视野颇佳,放眼望去,四方各有风景。 “容缓有言在先,先行领罚。”分宾主落座,容缓连饮三杯。 赵颖慧则连陪三杯,豪爽之气满溢。 一通鼓声忽然大作。(!&^ 她们从窗口望去,已见万名兵士分着红、蓝两色兵服列阵相对,手中木枪、木刀蓄势待发。 “杀——”随着一声大喊,两队冲出,红蓝交汇,战在一处。 赵颖慧豁然起身站到窗前,看得全神贯注。 容缓慢条斯理地品尝着面前的几样小菜,权且好生歇息一番。 “容姑娘,红方为何只守不攻?是要用什么战术么?”赵颖慧问。 “这一次演练为一个时辰,我对他们下了不到最后时分不得攻击的命令,至于如何在蓝方的攻势面前自保,还要看他们在主将的带领下自己拿出对策。” “哦?”赵颖慧不解,“目的何在?” “测试一下他们体力和意志的极限,能够忍到几时,或者能否找到应对之策。” 赵颖慧自知再问下去,必定涉及对方军中机密,很难得到答案,遂专心旁观。 容缓用了数样小菜,吃下整碗饭,揽上一盏清茶,徐徐起身来到窗前。 校场上,红方已被蓝方冲乱,分割成四块残阵,状况好似颇为艰难。 赵颖慧浓眉紧锁:“如果带领红方的是容姑娘,遇到这等情形,将如何应对?” “变不利为有利,变恶势为吉势。” 这个意思,是说将眼前这极为不利的情势反而为己所用么?赵颖慧紧盯校场上红、蓝双方动态,双眸瞬也不瞬。 容缓呷清茶入口,道:“其实,红方已然发现了蓝方的漏洞,此时端看主将能否利用那个漏洞做出反击。” 赵颖慧双目投注之处,倏地一亮:“就在那里,蓝方或许以为胜券在握,用来切割红方阵形的阵翼防守过于薄弱。” “正是。”容缓释笑,“当局者迷,如果主将不能既融于其中又抽离其外,很难做到精确判断与准确的指挥。” “所以,这一次考验得不仅是兵士们的体力与意志,还有主将的才能?” “将与兵本就是相辅相成,红方主将如果不能在此时带兵士成功突围,他日上得战场,必会葬送无数性命。” 就在此时,校场上情势突变,红方被分割开来的碎裂阵形在蓝方发出攻击的刹那丕地形成联结,进而发起反击,猝不及防之下,反而是蓝方的阵形被打乱。红方趁势直追,不见须臾放松,终场锣声响起时,已见大胜之态。 赵颖慧感慨不已地叹息:“只是一场日常的演练,便这般精彩纷呈,容姑娘最卓越的才能果然还是在军中。” 这话似乎言外有音呢。容缓微哂:“不去做,永远不晓得自己的极限在何处不是?容缓所具有的才能,或者不只有军中,不只有青州城,也不只是葛州。” 赵颖慧遽然一愕。 容缓回到位上,道:“演练结束了,赵姑娘可以坐下好生地喝一杯了吧?” 赵颖慧归座,双目盯视着眼前女子的脸容:“容姑娘志在天下么?” 容缓不答反问:“倘若是如此,不可以吗?” 赵颖慧默然了良久,开口:“容姑娘离开羿清,可是因为我的存在?” 言归正传了。容缓稍加沉吟,道:“这与是不是赵姑娘无关,即使不是赵姑娘,是其他任何一位女子,羿清若有心他娶,我与他更再无可能。” 赵颖慧微讶:“你不允许夫君别娶?” 容华嫣然:“只是希望至少在自己最好的年华时,得到最真挚的对待罢了。试想,倘若在两个人感情甚笃且年貌正盛的的时候,尚做不到一心一人,及至有一日人老珠黄色衰爱驰,还有何夫妻情义可言?未来的事谁也不能预料,凡曾真心相待,即使有一日不能尽如人意,也无须怨怼自己当初所择非人。时事易变,人心又岂能不变?容缓在对待一样极喜欢的物什时,拥有一段时日后也会生倦生厌,此可谓人之常情。” 赵颖慧面色凝重:“所以,你对羿清生倦生厌了么?” 容缓似笑非笑:“若是这般认为,可以令赵姑娘好过一些的话。” “……”赵颖慧面上陡现几分窘色。 容缓展颜,道:“我与羿清相识于旅途,因为彼此身后都有追赶的敌人,无暇仔细探究,只记住了彼此最好的那部分。及至重逢时候,又因为被记忆美化,更未能认识真正的彼此。胡城一行,是我们成年后真正的相处,他的好与不好,我的善与不善,终于一览无余,不再是彼此擅自想象的样子。所以,即使没有赵姑娘,我和他恐怕也很难再在一起吧,他所认为的那个各种美好的‘小容兄弟’,从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赵颖慧忽地一笑。 容缓轻掀黛眉,淡张星眸,平静地等待对方释疑。 “抱歉。”赵颖慧自察失态,抱拳示歉,“我只是因为容姑娘的话,想起了在你突然消失且想清楚了你设计下的来龙去脉之后,羿清那个错愕的表情。他那时的表情,似乎是在说:不可能,断不可能,小容兄弟绝不会这般对我。” 容缓勾笑:“如此很好,总是要受过一此波折才更容易长大成人不是?” 赵颖慧眉间颦了颦,未曾言语。 容缓佯作未察,道:“赵姑娘此来应该不止只为了替羿清问清因由,有话直说无妨。” “也好,闲聊就此结束。”赵颖慧语声朗朗,“我想知道,容姑娘选择葛州为盟,所为何故?” “原因有很多,但……”容缓瞳光灼灼,“我需要向赵姑娘细说分明么?” “容姑娘误会。”赵颖慧面不改色,论及这般大事,她自诩不会输于任何人,“如果容姑娘选择葛州,是深思熟虑之果,我无权置喙容姑娘的任何选择。但若是因爱生恨一时意气之果,作为局中人之一,免不得要多说两句。” 容缓悠然道:“也不能说没有羿清的原因,倘使那时我与他履行婚约成就大婚,此刻必定不在此处。” 赵颖慧眸心一闪。 容缓继续缓缓道来:“如今既然已经身在此处,谈再多的因由也无济于事,不如直面未来。” 站在门外的兰慧忍住笑意,以免被对面的女卫看出端倪,心中思绪好是纷飞热闹:也只有缓缓这样的性子,才如此游刃有余地面对那个“爽朗”的大小姐吧?那位赵颖慧口口声声说自己对羿清毫无男女情愫,细微处却总能令人察觉她的言不由衷,别人虚伪是佯装柔情似水实则各种的勇猛刚强,她大小姐付却是披着豪爽如男儿般的外衣,心中住着一个矫揉造作的臭婆娘。 “那么,我直接问上一句,容姑娘可打算与我安州为敌?”赵颖慧问。 容缓樱唇弯弯:“就如方才所说,未来的事,谁能说得准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遥寄城主柔且乖 赵颖慧在青州城停留了五天,第六日告辞,且径直向青州城以西的大漠行去。据其说,她与西域各国素有交谊,这一次是为正式出访,任重道远。 在出访之前特意绕道青州,无论怎么看,这位赵大小姐对于青州城实在是过于看重。 但,对此,兰慧另有见解。 “她如果不说,我们只会当她此行就是为了到我们青州城一探究竟,可她给说得这么仔细明白,俨然是在告诉我们,在我们青州城的后背有她的一群朋友,小心哪一日便被盯上。这等于是一种变相的警告吧。” 如此的判断,不由得容缓不同意:兰慧对于赵大小姐的精准判断,有一大半部分来自血缘中的共性,无论这份亲情的厚度如何,有些东西始终很难逃开。 西域各国么?容缓从坊间买了一份西域舆图,细数着那些个分布在大漠间的国家,微微佩服了一下赵颖慧——倘若真如其所说与西域各国素有交谊,这是一份何等卓越的交际能力? “缓缓,你不觉得奇怪么?”立身在墙前的姚宽正仰首观望另份舆图,忽然问道。 正坐在窗前为容缓调试着一杯养生茶的兰慧闻声抬头,瞥了瞥自家少女,后者面上的聚精会神令她迅即明白端倪,这:“缓缓此时是听不见你的声音的,她一旦进入了她的专注世界,就会自动将外面的声音摒弃。你倒是说说,哪里奇怪?” 姚宽拿下巴指了指面前的舆图:“这下面红色所标为容城主目前的领地,蓝色所标为羿清目前的领地,其它为那些仍然归各州藩主所辖区域,没错吧?” 兰慧点头。 “为什么已经近一年了,其上的领土范围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这代表那两个这近一年的时间里什么也没有做么?” “是啊。”兰慧走到墙前,“缓缓不可能忘记这种事,我们每日也会收到来自各地的消息,既然它没有动,就说明那两家没有继续扩张。” 姚宽摇头再摇头,道:“羿清我不甚了解,但容城主是一旦开始就会贯彻始终的作风,他停止不前,要么是遭遇强敌被被阻挡了脚步,要么是有另外的打算,但不知城主是哪一种?” “既然我们没有收到什么有关强敌的计算,那就极可能那个‘另外的打算’。”兰慧道。 姚宽沉吟:“如果是另外的打算,他会打算什么?”!%^* “以姚宽大哥对容华的了解,他会打算什么?” 姚宽、兰慧回头:不知几时,容缓已经站在他们身后。 “说是了解,也只是一点皮毛,容城主那人,让人看到的那一部分都是他允许对方看到的,只有……”姚宽略顿,正颜道,“缓缓你除外。” “嗯?” 姚宽表情愈发端正:“容城主只有在缓缓面前前,仿佛用得都是他的真性情,包括他刻意的毒舌。”(!&^ 容缓浅笑:“这也是‘自己人‘的特征之一罢了,承受他所有的刻薄。” 姚宽在心中对容华不无同情:“我在城主跟前那么多年,只见过真正在意过两种事情,一是与平州相关的所有事,二是与容姑娘相关的所有事。” “这个范围还给得真广阔。”兰慧嗤之以鼻,“你这个意思,是说他的领地没有扩张,既然不是遭遇到了什么强劲的阻碍,那就是为了缓缓么?” 姚宽点头:“不排除这个可能。” 容缓浅颦蛾眉,若有所思。 兰慧白了自家这个新婚不久的丈夫一眼:“你该不会是在替容华说好话吧?” 姚宽按妻子惯有的习惯翻了个白眼:“就算我想替容城主说什么好话,那位城主大人也不会领情,缓缓也难以采纳,我何苦来哉?” “你小心哦,如果你敢替你旧……” “兰慧姐姐又在欺负姚宽大哥了。”容缓莞尔道,“姚宽大哥提醒了我,倘使容华目前的动态是因为我而起,那么,必然是因为与公主的婚事。虽然一直没有接到与此相关的任何消息,但不代表那桩赐婚会不了了之。容城主的第二桩婚约者胡小姐决计不是一位好相与的主儿,而那位公主殿下也是位任性的,皇朝首富的精明千金对决尚未落难的刁蛮公主,应该会有很多看头。” 姚宽忖了忖,笑道:“如果是因为这等事,传不出消息也不奇怪。我们都晓得城主府门规森严,府内事绝不允许在府外随意谈及。遑说如果情势已经到了那样的地步,几乎可以列入家丑范畴,容城主更不可能准许府中人对外泄露半字。” 兰慧满面愁容地叹了一口气。 “你这是怎么了?”姚宽有点意外,“居然会替城主担心?” 兰慧撇嘴,嗤道:“我是在遗憾好么?这么好玩的事情,居然不能在一边亲眼目睹,难道你不觉得失落?” 好玩的事情么?容缓眉眼间笑意抹过,但愿城主阁下在面临那等“好玩的事情”时,能够确实感到好玩,否则,不免辜负了她这个“媒人”。 好好玩吧,容城主。 * “那两个人还有完没完?”容华声色冷厉,问。 “……”梁广老脸之上尽是忐忑,死死站在门口,怕得是城主一个忍耐不住,冲到那个风暴中心,一下子将正在制造“风暴”的两位贵客全给开罪了。 容华俊美的脸上凝霜挂雪,道:“梁叔既然如此不想本城主过问此事,你就须将事情圆满解决。” 城主大人从不悦到气恼到愤怒到厌烦仅仅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梁广深知他已然到了爆发的边缘,但忍都忍了那么多日,倘若在这个时候破了功,前些天的忍耐不就毫无价值可言?他揖首:“城主,属下一定会劝公主和胡小姐息事宁人,您且再给属下一些时间。” 容华眉间立纹隐现,道:“在自己的府里,本城主还要继续忍耐么?此前,本城主可是整整半年都不曾回过这里,梁叔没有趁那段时日将人赶走,是为哪般?” “这……城主,为何您想得不是将两位都留下,而是赶走?”梁广问。 容华眯眸。 梁广好是诚恳挚切,殷殷道:“以老奴之见,城主早晚也会是妻妾满堂,如今何不设法说服那两位效仿娥黄女英,一起在城主身边辅佐陪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容城主的府中情势,如今最恰当的三个字,当是“修罗场”。 一年前,宛如一道闪电降临城主府上空,当今的皇朝天子发来一道赐婚圣旨,先是将容华夸得地上绝无天上少有,而后将自己最为珍爱的小公主许配给这位人中杰士,待公主年满十八,即可完成大婚之礼。 因为其时城主未在府内,收到这道圣旨的城主府着实震动了一阵子。直到城主大人回归,以心情不坏的姿态将圣旨看过一遍,吩咐手下以香案供奉于佛堂,而后一切如旧。 对此,梁广实则是一些窃喜的。 自家城主用世家名门,如果不是战事所需,无论如何也不会与一商贾之女订下亲事。但那位胡家小姐又实在大方,为城主助力频频,想得太多未免有失厚道。而如今情形便完全不同。这可是来自天子的旨意,无论这天下怎么变,皇朝一日未灭,天子仍是天子。如能得公主下嫁,对容氏一族来说决计是值得写进族谱的大事。而天子旨意既然违抗不得,胡家小姐也很难怪罪容氏违约。 当然,最好的结果,是能一门双娶,名与财皆可拥有,岂不快哉? 但梁叔的如意算盘,在胡家小姐闻讯而来之时几尽倾毁,而当公主驾临之后,更是天下大乱。 而最该出现调和的城主,却在二女争相出现后,即前往梁州视察戍守诸况,把此地完全交给了他们去挺受捱苦。 面对强敌,起初的升平公主也按照素日的习惯喊过诛人九族,但遭遇到胡家小姐的嘲讽后,迅即明白了容缓所曾说过的外边世界的真实,但小公主也没有因此沮丧,反而越战越勇,把在姐妹间惯常用来争宠的手段全副招呼在了胡家小姐身上。 至于胡家小姐,自不必多说,商场上的骁勇悍将,只有她欺人,何曾人欺她?更从未见过“退让”二字,真个是武力全开,气势逼人。 整整半年,城主府的每一个人都过得胆战心惊—— 因为,这两位准夫人不止暗中斗法,还明面斗武,说打就打,且两位都不是擅长武功的主儿,这所谓的“打”,是极符合女子风格的“打”,诸如扯发、撕衣、口咬、指挠……在在让他们开了眼。大家不由得怀疑,比起她们,容缓姑娘一定是公主中的公主,小姐中的小姐,心美貌美性格好,一整个天仙下凡,美到不能再美。 如今,容华归来,两在最初几日曾有收敛。及至发现容华对她们的眼光无发甚分别时,两位皆非善类的少女登时因妒生怒,吵骂得愈发了得。 “我问你,你好歹也是个公主,为什么脸皮厚到这个程度?宁可天天吵成这般模样,也不离开此地?你就这么想给容城主做个二房?”胡新舞讥笑道。 升平公主冷笑:“你这个商贾出身的无知女人恁大口气,不怕折了你们家的福德?本公主要做的是容华明媒正娶的正妻,你这个商贾女倘使一定非容城主不嫁,本公主不是不能给一个侍妾的位置,为本公主与容城主奉茶送水。”!%^* “我呸!”胡家小姐全不顾风度与仪表,狠狠啐了一口,“你这个公主的名号,只在你的皇城里还有两三点的分量,其他时候,不过是一个笑话一样的小丑,少在本小姐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 “大……”升平公主再是刁蛮,也从不曾听过那等言语,片刻间有一些慌张,但自幼为了争夺父皇的疼爱,与一众姐妹们的大斗特斗明斗暗斗不计其数,早早练了一身百毒不侵刀枪不入的好功夫,稍加冷静,便出口流利快畅,“你这个粗俗不堪的女人真是令人无语。即使本公主撇开出身,不谈门第,也仍然做得了琴棋书画烘衬下的婉约淑女。而看看你,即使你家里有一座取之不尽的金山,买得下世间最华丽的衣裳,也难把你这一身的市侩俗气给遮盖干净,不如听本公主的一句忠告,回家多读书,多看花,腹有诗章气自华。” 胡新舞仰天大笑,直指对方脸容:“你的书读到哪里去了?‘婉约’是可以封给自己的么?本小姐打有记忆起,就晓得‘不劳者不得食’之训,十二岁即助父兄打理家业,十四岁的时候开了第一家属于自己的铺子。你饭来张口,诉伸手,寄生在你的皇族大树上,成了所有蛀虫中的一条。你离开你的家族你的门第,你还能做什么?你的琴棋书画可以给你带来锦衣玉食还是荣华富贵?不,倒是有个地方,没准你可以到什么香坊、花楼谋求生活,说不定哪一日能够重新飞上做你的凤凰。” “什么香坊、花楼”是什么物什,升平公主不得而知,但料定不是什么好去处。她也不求甚解,只说自己想说:“别说得好像你是白手起家自立门户一般。若有一日你们胡家家产不再身无分文,难道你会凭空变出一家铺子来供养你家中老小么?你纵是千般变化,不还是因为自己自胡家,先天得了许多的便利?都是得萌家荫的人,你五十步来笑本公主的百步,本公主反过来笑笑你如何?” “你这个胡搅蛮缠的假公主,看我今日不把你这张嘴给撕……”(!&^ “小姐,小姐,城主向这边走过来了。” “禀公主,容城主过来了。” 门外,两家的奴婢先后报上信来。 两家的主子都有言在先,在她们分出胜负前,底下人不得参与,是而两家的奴婢都守在门外严听门内动静,以防一个不妙,主子吃了大亏。 升平公主来到镜前,理了理云髻,扶了扶钗环,做出一个甜美笑容。 胡新舞也不想一身狼狈地出现在容华视线,对着水盆整衣理鬓,取了胭脂轻点朱唇。 门外,传来两家奴婢的见礼之声。容华高大的身影在身后阳光的推送下,推门迈入。 “新舞见过城主。”胡家小姐一礼行得恁是周正。 “不必多礼。”容华淡淡道,自己向一旁的公主殿下揖了一揖,“微臣见过公主。” 升平公了回了一个浅福,细语如喃:“容城主不必客气,升平本该如此。” 后面跟着的高大娘啼笑皆非:虽然同为女人,但还是要感慨一下,女人真是善变呐。前一刻还是手上有尖刺、口内有尖牙的小猛兽,这一刻就都成了和风细雨灌溉出的小白花,一个温婉得体,一个我见犹怜……端的是两位分外有“料”的姑娘。 “胡家小姐,你让为面对皇上赐婚、公主下嫁之事,本城主该如何是好?”容华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往事成逝勿追想 高大娘差一点就摔倒在地:城主啊,您这是想做什么呐?当着公主的面,向公主的情敌诘问这样的感想……该不会,城主大人是被什么坏东西给附体了不成? “城主,您这是……”即使见多识广,胡家小姐也很难料到自己会面临如此一个问题。与公主当面争吵是一回事,当着公主的面直道天子作派又是另一回事。 容华浅笑:“本城主不妨再将话重复一遍。请问,对于天子赐婚之事,你认为本城该如何是好?是叩首恭谢对恩,还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抗旨拒婚?” “那么,城主是将这桩事交给新舞做主么?”胡新舞柳眉挑起,“无论新舞说了什么,城主都会依从?” 胡小姐的意思,是要出口的话能够算得了数,再来考虑说与不说么?不愧是生意世家出来的,随时随地都将买卖掂量得清清楚楚,有来就须有往,不想做一点亏本的生意呐。高大娘已经开始想象这位胡家小姐成了城主夫人后的光景,精打细算,锱铢必较,从上由下,怕是一个人也偷懒不得。 “本城主军中议事,属下皆畅所欲言,无论纳与不纳,允许每人有一己之见是本城主的治军方略之一。胡小姐虽非军人,却颇有巾帼英雄的风范,本城主愿意听一只你的见解,至于纳与不纳,还要看能否与本城主不谋而合。” 高大娘心中暗自叫好:自家城主的高段绝非常人所及,既抬举了你,又不给一丝的活泛,你说与不说,端看你识不识抬举,至于其他,过后再议。 胡新舞自是听得出城主的言外意,沉了沉气,正颜道:“那么,城主向新舞诘取见解,是因为新舞是城主的未婚妻子,还是只是想给这位任性的小公主一个难堪?” 这也正是升平公主想要得到的答案。她不怒不恼,就是等这一类问题的出炉。 对方真爽,容华也不避讳:“本城主更喜欢把胡小姐视为一位善思多谋之士,期待你能给本城主一个最为恰当的献言。毕竟,如果只是未婚妻这个身份,并不能对本城主的决定形成任何左右之力。” 升平暗自嘘唏:那个容缓曾说这位容城主是一位冷面冷心的人,看起来果然如此,幸好早早有了那一点的了解,时时防备着不必爱上这个男子,否则有一日必定遍体鳞伤。 “城主愿意坦诚,新舞自然也愿意倾尽所能。”胡新舞扬眉释笑,“皇家的这道圣旨,看似是恩赏,实则是投石问路,更像一种诱导,把天下的目光引向城主。这就跟我们胡家做生意,为了得到最大的收益,即使先赔上一笔,只要能够乱了对手的阵脚,便可在浑水中水摸鱼。” “有意思。”坐在一把圈椅内,容华姿态不无闲怡,“说下去。” “当今藩主中,城主已然是一方霸主的地位,把众人的眼光吸引到城主身上,是想借刀杀人,还是想制造什么时机,新舞尚没能想得明白,请城主见谅。” 将时局推演到商局,居然当真参破了几分。容华淡哂:“所以,你是反对本城主接旨么?”!%^* “这……”胡新舞苦笑,“于私,新舞当然想城主抗旨。但于公,新舞更想城主鹏飞万里,大展鸿图,所以,城主应该接旨。” “此话何解?” “圣旨已下,公主也已经到来,如果城主公然抗旨,只会给那些盯着平州的人一个口实,让他们有了一个攻打平州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讨伐逆贼,共诛奸党?”容华不介意给这个理由取一个名字。 “到时候,即使是那些如小鱼小虾一般的小商贩,都敢跳出来叫嚣,藏在那些大鱼的身后,趁机占些便宜,捞些资本。接下圣旨,尽管仍然会引来他人的注目,但好过被按上一个个奇怪的罪名。”(!&^ 虽然三句不离本行,却也透着几分道理。容华颔首:“你说得很好,看到了许多人看不到的,想到了许多人想不到的,既然已然看到了那一处,今后就与公主友好相处。” “……”不会吧?难不成城主绕了恁大一个弯,就为了让这位胡家小姐温柔待人?高大娘百般无语。 “公主。”容华把视线投往坐在右方的那位安静少女,“你并不是真正想嫁给本城主吧?也并不想留在这个无论是膳食还是气候都与你不合的平城吧?” 升平目光一闪,双唇翕了翕,未曾出声。 “父命如山,皇命如天,公主不能违背圣意,迂尊降贵到来到这个多雨的平城,违背本性地与胡小姐对骂攻讦,本城主佩服公主的这一份器量,也愿意助公主暂时有一个容身之地。将来有一日,公主得遇钟情之人,随时可以离去,本城主可背上任何骂名。” 升平心头微动:这人这话有几分真? “今后,为了打发时间,公主可以向高大娘学一些针黹女红,也可命你的随行厨娘到厨间授艺,每日为公主煮一些京城菜式。只是,莫再将时光浪费在嘴皮功夫上。” 升平呶嘴:“若是别人不来寻衅滋事,本公主又何尝喜欢斗嘴斗气?” 胡新舞哼了一声:“别事事都推个干净,你是忘记当下这个院子是我在城主府里的居处么?你一早找上门来,难道是因为我的寻衅滋事?” 升平冷嗤:“还不是你昨日……” “两位。”容华的声音不高不低地截住了两人的话势,“本城主方才的话不只是说说,倘使两位还想在城主府为客,请遵守城主府的规条。胡家小姐既然要做这城主府的女主人,也请即日起以此约束自身,成为全城仕女的表范。” 胡新舞蛾眉深颦,凝颜不语 容华站起身来,准备功成身退。 “城主。”胡新舞开口。 容华回首,目视对方。 胡新舞眸光好是坚定,道:“新舞想搬进紫荆轩。” 容华:“你喜欢那一处?” 胡新舞:“新舞平生最爱紫荆。” 容华:“为何?” 胡新舞:“骨肉亲情的团圆之花,无法不爱。” 容华:“那就搬进去吧。” 胡新舞一愣。 “高大娘会自会为你打理一切。”言罢,他转身。 胡新舞追上一步,脱口问:“新舞当真可以搬进去么?” 容华径直向前,抛来一句:“你没有听错。” 胡新舞怔立原地。 当初,让她搬进紫荆轩,是以为她必定喜欢。但,尽管她最爱的人是奢姐,最爱的花却是是栀子,从那一刻起,自己所给的,就不是她真正要想的……所以,故人已去,她也已走,那个地方,随便谁去住吧。 这般想着的容华,步履如飞:这一年里,她已走到了那个遥远的天边,既然无法追回,只有狭路相逢。期待呢,那一日的到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劝君惜取少年时 比及做容华的妻子,你更想做的,难道是容华的心上人? 那一日,在容华走后,升平公主问了胡新舞这样一句话。 那个紫荆轩,对容华的意义并不只是一座空闲的院落。胡新舞是从两个嘴不够严又因为她的善待而亲近过来的丫鬟口中听说的。 这一次,她也是经过一番斟酌之后方才出口,胡家人不做亏本生意,与容家联姻,是为了重归士族,但如果不能在这个时候争得尊严,谈何今后?于是,她索要那个有着非凡意义的院落,是第一步,原是准备了一些慷慨激昂的言辞,却没有想到完全没有用武之地,正当道不清心中是何滋味时,离开的升平公主在擦过她身边时,抛来那样一句话。 这个出自皇家的公主,真是低估了她。 容华的心上人……容华心上的人,能让那样的人放在心上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那个容缓,真想见上一见呐。 “小姐,大当家这个月的信过来了,小姐想怎么回复?” 胡家小姐跟前的大丫鬟银巧推门进来,将一封每月必有的传书递到主子手中,自然,作为主子的头号心腹,不可能看不到主子脸上的怅惘,道:“难道那位公主又给小姐气受了?奴婢替您去叫教训她!” 胡新舞眸扫利光,道:“我说过的吧?无论我和她怎么一个斗法,你们都不得插手。她是皇家的公主,周围肯定有暗卫跟着,而恰巧,本小姐的身边也有。我和她对抗期间,两边的暗卫恐怕也没有清闲。即使没落,皇家暗卫也必定尽是高手。本小姐的暗卫当然也不是等闲之辈,但他们不会为你们去拼命,你们对公主但有一丝冒犯,下一刻人头落地,即使本小姐替你们去报了仇,也无济于事了吧?” 银巧听得一个激灵,摸了摸自家脖子,讪讪笑道:“奴婢知道了,奴婢绝对不会冲动莽撞就是了。还有,这个月您可要回信?不然像每次那般,由奴婢代笔写个‘一切安好’的字样过去?” “也好……不。”胡新舞丕地摇头,“我要请大哥用他的人脉帮我调查一个人,你去拿笔墨过来。” 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想要了解容缓,当立刻着手。然后,使她明白,这世间的杰出女子,不只有她一人。 * 哈啾! 窗外艳阳高照,花儿明丽,叶儿碧绿。窗内,容缓打了今天第六个喷嚏。!%^* 这一下,更加坐实了兰慧的定义:你受凉了。 青州城的天气是白日温暖,夜间清寒,在校场整整待了一日的容缓回府后一通清洗,因为身边少了那位老娘级的兰慧的唠叨与坚持,她很是惬意地盖了一床薄被进入梦乡,今日便有了如此结果。 “这回我定然要好好的说一下芳草和芳莹,即使说不动你这个不听话的主子,也该趁着你睡熟的时候加一床被子,枉我千叮咛万嘱咐,居然不记得这一处,真是……” 足足一盏茶的时间了,兰慧姐姐的唠叨犹未停止。 “……”容缓乖乖喝下最后一口药茶,真真不敢言声。(!&^ 立在书房外间的芳草、芳莹两人互看了眼,更是不敢发一点声息。 姚宽一边站了多时,瞅准时机插进话来:“西域各国那边,我向几位喜欢游走大漠的江湖同道打听了一下,各国与安州的交谊不外是一些互通有无的商事,仅凭这一点,他们不可能为安州出任何气力。除非,安州能够许各国无法拒绝的巨大利益。” “巨大利益么?”容缓浅笑,“巨大的利益可以让他们挥师出动,但一些蝇头小利说不定也能让他们做一些以假乱真的小动作。所谓烽火戏诸侯,前九次是假的,最后一次说不定就成了真的。届时,我们防也不是,不防也不是,那位赵大小姐的目的正在此处。” 兰慧皱眉:“那该怎么办?” “还真是个难题。”姚宽摸着下巴,沉吟道,“西域各国中,离我们最近的为大灵国,距青州城有三百余里。这三百余里尽是沙漠,设不了哨岗,也不宜派人值守,而如果在大灵国设一个人手,除非提前得知,否则发现对方兵马出动时,也只会前后脚到达。尤其是对方当真出兵攻打青州时,如果仓促应对,反而更容易坏事。怕得是此前对方已经佯攻多次,兵士们先行有了懈怠之心。” 容缓颔首,黛眉微颦,心思浮动。 “你养的那些鸽子呢?”兰慧问丈夫,“不能飞过沙漠,随时报信么?之前兰心在安城收集消息,所用的鸽子是从驯养人的手里买来的,都能为我们所用,你的信鸽应该更能干吧?” 姚宽咧了咧嘴:“姚夫人,你当我那些鸽子是比别只多一对翅膀不成?而且,它们是我大多是在江南养成的,不适合沙漠飞行。” “即使可用,我也不想把一个得力的人手浪费在大漠之国。”容缓道。 “那怎么办?”兰慧问,惟独赵颖慧,决计不能输,既然已经把羿清输了,其他事上便要寸土不让。 容缓思忖良久,道,“那日,姚宽大哥曾奇怪为何这一年内容华、羿清皆无大动作。容华那边不难猜想,虽然此前揶揄他是为桃花所缠,但从长远看,以不到四年的时间就将安、梁纳入版图,自是需要好生整理,安定后方,暂缓激进是对的。而羿清,无非是做不得主吧?即使已与赵颖慧成婚,女婿与儿子还是有所分别,尤其是扩张领土这等的大事要事,决计不会完全依照他的意愿进行。这个时候的他,应该已经有一点焦躁了吧?” “我想一想……”兰慧点着自己的右额角,“羿清这个时候肯定在想,我可是放弃了自己最喜欢的女子换来了今日,你们还不能让我照着自己的性子做自己想做的事,这日子还怎么过……对吧?” 容缓忍俊不禁:“兰慧姐姐是羿清肚里的蛔虫不成?我们姑且不去剖析他如今的心境,只来讨论一下目前的这份短暂平静。打破这份平静的最大可能,是有一方突然发力。但目前看来羿清可能极低。而一旦容华兵事再起,羿清也便再也按捺不住。这是赵颖慧为自己埋下的隐患,她……” 兰慧嗤了声:“那就让她自己吃下去呗。” 自己吃下去?容缓心内忽地一动:“对呢,自己种下的果,当然要自己吃。” 言讫,她探手执笔,在面前纸上落字成书,而后扬声:“芳草,去请兰七过来。” 兰慧瞳光一亮,扑到桌前:“缓缓已经想出主意了?” 容缓指尖摩挲秀颚,淡淡道:“既然赵家大小姐想要我寝不安枕,我便还她一个食不下咽。“ 兰慧面上兴奋不已:“怎么做?要怎么做?” “兰七会把这封信送到黑水城,褚玉一直惦记着要还我一个人情,这一回就借用她黑水城里那群黑衣管事一用,不杀人,不放火,只玩一场官兵抓强盗的游戏,相信褚堡主不会拒绝。自然,如果褚堡主这一” 喜欢驰骋沙场主宰胜局的赵大小姐,西域各国这个潜在的危机是你制造给我的,那么,利用你亲手为你自己埋下的隐患让你的人生更为波澜壮阔一些,应该不会反对吧? 兰慧看她主意底定,心臆顿时畅快起来,道:“话说,缓缓,羿清与赵颖慧完婚时,你好像还送过一份礼过去,是什么?” 大概是在十个月前,明州大小姐的婚讯传遍四方。容缓亲自经手,将一份大礼送去。其时兰慧不在正潜心教导芳草五人,不曾参与,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容缓莞尔:“我们白手起家,不比他人家底丰厚,送得自然不是豪奢之物。” 兰慧心急难耐:“所以说,到底是什么?” 容缓:“太阳花。” 兰慧:“啊” 容缓:“羿清那一日向我求婚时,双拷捧着就是意喻着爱慕与忠诚的太阳花,他既为人夫,我便他的爱慕与忠诚双手奉还。从此使君有妇,各奔前程。” 兰慧:“如果是花的话,到了他那边,不就枯了?” 容缓:“枯了便枯了,再美丽的花儿,总是有枯萎的一日。再坚定的许诺,也会有背弃的一刻。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终须折。” 兰慧霎时笑得像极了一位邪恶的老巫婆:“那位少年,在收到花的那刻,是感动得痛哭流涕?还是懵懂得不明所以?真想看一眼呢,咯咯咯……” * “有点冷了。”羿清道。 所站之地,为此处的至高之处。所站的悬崖之下,是一道不见底的渊谷,风声烈烈,宛若从至深的地底之处传来。 后方随行的卫义捧上皮质外氅:“此处气候无常,少主披上吧。” “不必了,稍后与众位将军切磋一下,身体自会热起来。”羿清转身,向着山下方向走去。 卫义疾步随上,道:“少主,赵大……不,少夫人的传令官到了,这时候已经到了半个时辰。” 羿清扬唇一笑:“你是不是认为本少主将人晾在那里有失厚道?” “诶?” “明明另有所图,却不肯做小俯低。明明羽翼未丰,却如此趾高气扬?” “属下不敢。”卫义摇头,“属下只是担心,会因为坏了少主与少夫人的感情,给那些等着看少主笑话的人以可趁之机。” “看了笑话又如何?”羿清不以为然,“本少主还怕一两句笑话么?” 卫义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下。 羿清步履迈得开阔,言辞也甚是锋利:“想说什么,直管说来,本少主在军中呆得久了,越来越不喜欢欲说还休那一套把戏。” 欲说还休?属下几时那么“娘气”来着?卫义嘿嘿几声憨笑,打算以此蒙混过关。 羿清眼尾锋芒毕现:“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不然本少主的脾气会更加不好,说不定稍后会将那个传令以军法伺候,痛打三十军棍。” 卫义一震,疾声道:“属下的意思,您的现在是用容姑娘换来的,如果您不能好生利用,那容姑娘岂不是失去得太过不值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铁血亦难抵柔肠 用容姑娘换来的…… 只有卫义敢这般直接点击主子的忌讳之处。 容缓离开时,还使他与胡州残部有了一场交锋。那样的临别赠礼,也只有她给得出。 羿清曾想过,她用那样的方式作别,是笃定他会取胜,故而为他制造了一个彻底歼灭胡州残部的机会吧?而或者,她并不在意他是输是赢,她只是为了脱身离开,然后在离开前赠他一记终生之痛。 然而,即使没有这样的赠礼,只是“她”,已是足够大的痛楚。 卫义说,现在的一切,都是用失去她换来的,“她”是他的代价。当葛野之战的消息传来,容缓与容华间的各种,在人们的各种想象之下,遍传四方,他更加确信,这个代价,他无法挽回。 既然已经付出了那样的代价,他就须把握付出代价后的一切。 “将传令官带进本帅大帐,本帅有话需要他带给赵监军。” * 赵颖慧身在安城。 赵锃将女儿召回,是为了说几句父女间的心中语。 谈话之地,不是大厅,不是花厅,而是是城主府后院的涵心舍内。这一处,原是赵锃嫡妻的住处,其妻逝后空置至今,专供这对父女凭吊逝者所用。如今,特地选在此处,其意不言自明。 “慧儿,你是我和你母亲的骄傲,这一点,在你母亲在世时,我们不止一次地因此欣慰。但是,你母亲也曾多番担心,会不会因为她没有为赵家生下一个嫡子,连累你不能过一个女子应有的生活,让你担负起本不该由你担负的责任。”端坐在曾经常坐的正位宝椅上,赵锃声语悠悠,准备来一番语重心长。 赵颖慧走在室内,触摸着房间的一切,唇角噙含着素日难现的柔软笑意,道:“娘在离开时也曾对颖慧说过那样的话,但颖慧也告诉过娘:过一个女子应有的生活的女子,这世间不知凡几,但过颖慧这样生活的女子,世上却仅有我一个。只是这样的一个事实,一切便都值得。因为那个必须担负起的责任,使颖慧不必像那像千人一面的的闺秀女子一般仰男人鼻息而活,足矣。” 这等话,赵锃从女儿口中也听过不止一次,但今日要说的主旨却并非如此。他略加掂掇,道:“你如今已为人妇,有些话本应该是在你大婚之前对你说的。”!%^* 赵颖慧闪身坐在父亲对面,道:“爹把女儿唤到这处,为得不就是说一些心里话?女儿今日放下所有杂务,只为聆听父亲教诲,敬请父亲大人道来。” “关于羿清……”赵锃面色略显凝重,“你了解多少?” “嗯?”赵颖慧微怔,笑道,“爹会有此一问,难道因为您对羿清有了更多的了解?” 这……可以这么说。此前,只当那个少年家道中落,投奔无门,在做过了一番简调的家世调查之后便收为己用。其后把他作为女儿夫婿的第一人选,除了其相貌才干足以匹配,也是看在其孤身一人无家世可以依傍,惟有依附于赵氏而活,婚后定然能够全力辅佐女儿保住安州这块土地。 但,近来得到那些讯息与迹象,显然表明这个已经成为自家女婿的少年不满于只做一个辅佐者。为了加以压制与警示,他数度驳回了羿清挥戈奉州的请告,可是,左右也是做了几十年的一地藩主,心中极是明白:一个人的野心一旦萌芽,除非连根挖出,否则即使重石相压,也难扼其成长之势。(!&^ “羿清投奔为父时,为父看他文韬武略皆属不俗,因爱才之心,遂收在麾下派以一些军中杂务。后来,他武功精进,学识进益,在军中比武中崭露头角,为父遂渐委以重用,无论事务大小,他俱能做得妥帖得当。为父只当他勤学苦练,是个懂得上进的少年,却从未想过,如果没有名师从旁指点,他如何有那样显著的提升?” 赵颖慧忖了忖:“他身边的霍拓与卫义,前者为文,后者为武,想来是得那两人传授。” “为父其时也是这样想的,自然从未放在心上。但如今仔细想来,霍拓其人的学识才干,远不及如今羿清所具备的。而卫义的武功套路,并不包括沙场上的冲锋陷阵。” “羿清天资与勤务兼备,自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赵颖慧起身,向父亲一揖,“爹放心,女儿既为安州城主的长女,自会护住安州。如今我虽已与羿清成亲,也断不会让安州赵氏易姓为羿。” 赵锃叹了一口气:“为父担心得并非仅是如此,而是……而是慧儿你。” “我?”赵颖慧朗笑,“父亲担心女儿什么?” 是呢,这个女儿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什么可以让自己担心的,可仔细想来,这何尝又不是最需要担心的?赵锃只恨醒觉略晚,重声道:“你对羿清是有情的吧?” “什……”赵颖慧面色一窒。 “虽然你在父亲面前也好,在羿清面前也好,惯常的表现都是你为安州而嫁,但为父对自己的女儿多少也了解几分的,你不会嫁给不能得你欣赏令你崇拜的男子。但羿清对那个容缓的痴迷,为父曾经亲眼目睹。为父身为男人,自是明白男人的心思,一个男人对于曾经那般爱过的女子,即使有一日劳燕分飞甚而易情别恋,也难以抹煞她在心中的分量。” 赵颖慧微微点了点头:“女儿……明白。” “尤其,他又是用情最深的时候与容缓分开,心中的执着更会加倍。他那样想着容缓一日,就有一日看不到慧儿的好。为父不想慧儿因为一‘个情’字失去了判断与警醒,不能及时察觉危机的到来。”赵锃掩面一叹,“换言之,你对羿清的防心,太弱了。” 赵颖慧双眉一锁,下意识即欲否认,但话到嘴边,居然难以理直气壮。 涵心院内,种着几棵白桦,风声徐徐拂过,带来叶声窸窣,恰如慈母的低语。 她心旌摇动,心臆难平。 如此的女儿,此前从未见过。赵锃忧心更盛:“慧儿若能保持清醒,不难察觉羿清的些许变化,为父如今尚能替你防着,倘若有一日为父不能再为慧儿计量……” “爹说这等话做什么?”赵颖慧决计不想在亡母的寝居内听到父亲这等不吉的声词,蓦对起身,神色恢复了平素的自信与坚定,“父亲放心,女儿无论何时,都断不会为情所困,做出有损赵氏荣耀与安州利益的事。羿清倘若能够安心为安州冲锋陷阵,我自当他为夫君,与他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如果他心怀异心,女儿断不会容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风摇树动皆未止 “姑娘,姑娘,出大事了!” 这是……芳芸?容缓从池边回眸,哑然失笑:整座府里,能够发现这般动静的,除了宋铭小朋友,也只有这一个了。 这位五女中最小的少女,最擅长的是从大门处一直跑到容缓所在的地方,无论其时她在何处。 “姑娘,姑娘,出大事了,大事啊——” 在旁撑伞的芳草皱眉:“姑娘莫怪,奴婢回头好生说一说她。” “无妨啊。”容缓言笑晏晏,“我们府里原本欠得就是这一份活力,有了芳芸在,恰恰补了这一点,有何不好?” 芳草只当是姑娘好脾气,道:“可这也太失礼了。” 容缓沿着池边行走,道:“我知道兰慧姐姐对你们极是严格,实则她是个面严心慈的人,只要你们把当做得事做了,使兰慧姐姐看到你们的进益,她自会在心中加以疏松。芳芸虽然有些沉不住气,但聪明机灵,学得也快,你作为姐姐,适时提点就好,不要抹煞她讨喜的性子。” 芳草颔首:“奴婢明白了。” “姑娘,姑娘——”芳芸的声音终于到了近前。 主子虽然发了话,但作为长姐,芳草却必须发威,道:“姑娘面前,莽莽撞撞的,成何体统?” 芳芸探了探舌头,向容缓福了福身,叽呱呱道:“奴婢见过姑娘,姑娘,出大事了喔,姚大哥在府门前和人比武,打倒了一堆,又来一堆,好多人好多人!” “姚宽大哥和人比武?”容缓不记得听过这样的安排,显然是突发事件,“兰慧姐姐可在当场?” “不在啊不在,奴婢问了芳莹姐,兰慧姐一早就带着芳蔻和芳荨出门去了。奴婢还问了侍卫大哥们,他们也不知道姚宽大哥为啥突然和人比武。” 看吧,虽然是个大声大气的孩子,但叙述起事情来,却甚是干净利落,两句话便将她接下来想要问的给答了个明白。!%^* “既然如此,我也只能亲自去看一看了。” “姑娘。”芳草上前一步,“小心,万一那些人是心怀歹意的,您岂不危险?” 容缓浅笑:“姚宽大哥没有示警,府门也没有关,理当不会有什么险事,不过,安全起见,去找兰七一起过来,她此时应该在东院训练那几个新入府的新人。” 芳芸转身:“奴婢这就去!” “啪嗒啪嗒”地,小姑娘又跑远了。(!&^ “这丫头……”芳草叹了口气。 容缓失笑,道:“我们且慢慢地朝大门那边走吧。” 芳草点头,一手撑伞,一手扶她踏上通往前院的青砖路,闷声道:“姑娘方才虽那样说了,但奴婢回头还是教训她一下,恁地没大没小,尽是自家人或无不可。但若是来了客人,岂不会笑话咱们府里没有规矩?” “你思虑得也有道理,按你想得……咦?”头顶阳光将一道影像投来,挥刀霍霍,向着伞影下的她们刺来,“小心!”她拉着芳草向后连退几步。 从她们头顶树上落下的一道人影,手持一把尖刀,再向容缓胸口刺落。 “姑娘小心!”没有任何犹豫,芳草挡在容缓面前。 容缓抱着她身旁边花间滚落,躲开了这一击。 芳草翻身爬起,手中一把花土向对面蒙脸的杀手抛洒过去。 容缓按下袖弩。 杀手两个接连后翻,避开了两人的联手攻击,而后身形如电,挥刀再至。 芳草已经从腰间拔出了匕首,直迎对方。 容缓袖弩再发,连逼对方后退,口中叱道:“快去喊侍卫来救!” 芳草这才惊觉自己忘记了最主要的事,放声长喊:“有刺客,有刺客——” 那杀手攻势一顿,本来这种孤身犯险的袭击,如果不能一击得手即失去了最大的可能性,有这个拼死护主的丫鬟在,只能恨自己的武功没有高到可以瞬杀数人,但无论如何,也想取下这容缓的项上人头—— “容缓你这妖女,我必杀你不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依稀识得东风面 这世上称容缓为妖女的,除安、梁两州原城主的死忠之士,再就是平城叶家的家主叶为古。 那名突如其来的刺客终还是没有坚持到底,在芳草嘶声大喊的当儿,在盛大而来的脚步声中跳到了房顶,就此逃了。但临去前抛下的那句话,底气十足,杀意也充沛,端的是振聋发聩。 纵观这起事件,显然是有人刻意安排。 在得悉府中出现刺客且确定容缓安全无虞的刹那,姚宽将眼前那群前来发起挑战的江湖人尽皆打趴在地,依次审问,果然每个都是初入江湖的新鲜人类,为了筹措路资接受了一位慷慨之士五十两纹银的援助,条件就是到此来找姚宽这位江湖前辈切磋一番。 把姚宽吸引在大门之前,趁机也分散了府中侍卫的目光,杀手趁机潜入府中后院。以及,此前理当做过一番调查,晓得前院的侍卫不会随意踏进后院范围,故而横行无忌。 总之,这是一场不够精细的刺杀。 “我看,对方这一场安排,或者是为了投石问路。”兰慧道。 “我看这样反而是打草惊……”兰心感觉把自己说成蛇貌似不妥,“是说那些人惊动了了我们,只会加强防备,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姚宽大哥你怎么说?” 作为这起事件中被利用得的一个,姚宽站在门口廊下,抱臂思忖来龙去脉,闻声道:“我们兴许已经在高估他们。试想,我们已然对各路大鳄百般防备,防止任何一方将触角伸进青州城,而在这种防备之下,哪一方俱不可能全无声息地渗透进来。既如此,我们没有防备的是什么?只有那些小鱼小虾不是?对方安排的这一出,俨然不是什么精心策划的精良妙计,更有些是想靠打误撞,粗糙且莽撞。” 兰慧颦眉:“可是,若非芳草就在缓缓身边,缓缓今日就危险了呐。” 姚宽自知自己是今日的罪魁祸首,有着无可推卸的责任,索性粗声大气:“有两个可能,一个如我所猜度的,对方只是摸进府里伺机而动的时候,误打误撞上了缓缓。二是对方在府里有明确的内应,可以将缓缓所在处精准无误地告知,他就在那棵树上等缓缓经过。你们更认同哪一个?” “前一个。”容缓道。 兰慧一怔:“为什么?” 容缓声语温缓:“因为,我们府里人口简单,会准确晓得我所在之地的人,都是我绝对信任的。” 兰慧并不能被这个理由说服:“可是……”!%^* “而且,倘使是后一个可能,里应外合总会留下些许痕迹,兰七姐姐不可能毫无所觉。正因为对方来得是个小角色,武功气息没有高到足以引发兰七姐姐的警觉,我们才会全无所察。” 如此一说的话,倒是有几分可信了。兰慧颔首:“可是,对方很了解姚宽吧?搜罗那么多人向他挑战,不就是为了制造一些混乱,吸引侍卫们的眼光,以便刺客潜进府里?” 容缓莞尔:“姚宽大哥那个性子,还有谁不知道么?在江湖上稍加打听,谁都会晓得百变诸葛惟一的弱点吧?” 当着诸多眼睛,兰慧不好发火,先行暗瞪了丈夫一眼,道:“就算是小鱼小虾好了,是哪里的小鱼小虾?” 容缓悠然道:“那个刺客称我为‘妖女’,轻功不弱,武功中等,对敌经验尚少,若非如此,我与芳草必然难逃一死。”(!&^ “芳草。”兰慧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女子,“除了方才说的,你还记得那人身上有什么特殊的需要记住的物件么?” 芳草脸上、腕间俱有擦伤,业已经过了一番医治包扎,本应回房里休养,但为了提供更多讯息,守在此处未去,闻言答道:“奴婢记得那个人的声音略尖……啊,奴婢想起来了,那刺客虽然用黑布蒙着脸,但外面的半张脸很是白净。奴婢那个时候心头还闪过一念,认为对方没准是个女子,没想到后面的喊声出来,完全是个男子。” 白白净净、口称“妖女”的小鱼小虾,几乎是昭然若揭了么?容缓明眸滴转:“姚宽大哥,在青州城找出那位前梁州世子吧。一定要全须全尾地活着,缓缓有话要问他。” “前梁州世子?”兰慧怔怔道,“我记得是褚玉的前未婚夫可对?事到如今,他还会来刺杀你,难道仍然是霍拓主使?” “是与不是,问过才知,既然他敢到我们的地界来寻事,要捉住总是不难。” 姚宽闪身而去。 容缓想,倘若那位刺杀者当真是禇玉的“冯兄”,这一回的主使者或许并非霍拓。事到如今,霍拓即使想杀了她为其少主免除后患,也不会蠢到再度启用那个前任梁州世子。 无论如何,总是要先问过一问。 * 一旦确定了精确的目标,在青州城内寻人就如探囊取物。议事后的翌日,午膳初过,姚宽就把人找到并扔到了容缓面前。 “冯公子今日的脸上没有遮掩,算是我们第二次正试谋面呢。”容缓面对那位清秀细致的青年,“褚堡主近来可好?” 后者强自镇定,将欲说之辞一字一字挤出牙缝:“我与她已经毫无关联,杀你是本世子自己的决定,与她无关,你不得借题发挥去危害褚玉!” 容缓冁然:“冯公子这句话倒像是有几分担当的。可惜了,倘使脸色更加坦然,语声更加无畏,说不定我便信了。” 冯公子恼怒成怒:“你这个妖女,本公子与你拼了!” 姚宽抬掌砍在其后颈。冯公子半边身子一软,双膝无力,跪到了地上。 容缓轻掀黛眉:“你背后的主使者不是褚玉的话,可是霍拓?” “对,就是他!”冯公子冷笑,“难道你敢刺杀羿少主身边的霍先生么?” 容缓恍然颔首:“果然不是他。” 冯公子一怔。 “那么……”容缓星眸烁烁,“是孟楚律了?” 冯公子窒住:“你……莫信口开河!本公子恨你入骨,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借本公子的名义随意攀咬他人,着实妖女所为!” “孟楚律人在何处?” “你这妖女可听到本公子的话了?不得拿本公子的名义去行奸恶之事,败坏本公子的名誉……” 容缓灵机一动,从善如流:“姚宽大哥,以冯公子的名义,向孟楚律发出邀约,信中说,已经活捉容缓,该如何发落,请他前来定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西风乍起欲拂来 冯公子本名为冯琦,家门覆没之后,易名冯奇,彰示抛弃过往不惜玉碎之心。然而,终究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公子哥儿,尽管富贵岁月时,为了与那些个庸人区别开来,杜绝花天酒地,潜心习文练武,心性仍然是公子心性。苦难岁月的稍加磨砺,即把那层一厢情愿地加予给自己的坚毅磨光殆尽,剩下的,是对命运无穷无尽的抱怨。 也是因此,在他投奔到黑虎堡后,褚玉与他解除了祖父所定的婚约,并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因为早就看出他外强中干,无法陪自己经历江湖险恶,早有解约之心。但婚约不再,友情尚存,可以随时为他提供一个安身之地。 冯奇身在黑水城,一腔怨愤之心难以施发,整日买醉之余,即是咒骂害自己失去所有沦落至斯的人。其中,自然有杀父仇人储何与占踞了梁州土地的容华。有一日,他又在边饮边骂之时,一位临桌客人邀他共酌,并告诉他,他最大的仇人不是储何,不是容华,而是一名妖女。此妖女不但迷惑了其父,还连累其正当妙龄的妹子嫁与储何那等老夫,此后又蛊惑容华挑拨了安、梁两地联盟从中取利……总而言之,名为容缓的妖女是他冯公子所有苦难的来源就对了。 是而,他听从对方建议,戒酒戒怒,一心复仇,目标所向,惟有容缓。进而,他进一步得知了对方的身份来历,居然是当今皇朝派到民间专来铲除妖孽奸佞之徒的正义之师,越发激荡得冯公子豪情满怀:此生不杀容缓,誓不为人。 只是,黑水城事败后,那位向来陪伴在他身边各方提点的仁兄突然不见踪影,褚玉也将他驱逐出黑虎堡。他再度变成无家可归的孤身一人。 所幸,几近绝望之时,又有人伸出友谊之手,且不仅是一人。这两人的行事方式完全相反,一个要他从长计议耐心从之,一个希冀他速战事决达成所需,但,两人的目标一致,那便是—— 杀容缓。 依冯公子所想,这么多人想杀容缓,足见容缓如何的不容于世,如何的罪该万死。 尤其,他来到这青州城后,望着那座挂着“容宅”牌匾的府第,虽不豪奢,却是一座雅致院落,一望即知其内主人绝非凡夫俗子,端的是恨上加怒:本公子才是名正言顺的世家之子,如今却因你落得家破人亡,你一介出身微贱的妖女,却敢住在那等宅院内,倘不杀你,这世间可还有天道人理? 所以,冯公子迫不及待地动手了。在盟友派来的帮手配合下,趁前门混乱,他从后方暗巷内潜入墙内,过程顺利得超乎想象,不由得越发鄙视:容缓妖女,不过虚有其名。 然后的然后,他成了阶下囚,身上上下所有物件以及下榻处一应用品皆被搜罗干净,裹着一条破席躺在容府的柴房内。 自然,这其中有姚宽刻意为之的戏弄。 “此前,虽然感觉大哥是在欺负那位心身俱疲的冯公子,但此刻看来效果不错,居然还有如此物件。”容缓举一封书信道,“本以为与这家的恩怨早已告一段落,对方却没打算放过我呢。” 兰慧事先已经将所有物什先过了一遍,晓得那信的来历,嗤了声道:“也不知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丧心病狂的人,他是吃了什么符水不成?” “叶艾至今下落不明,有人说她去了北边的极寒之地,有人说她到一直向东走了下去。两个月前,与其同行的四个丫鬟中有两个突然回到了平城,说自己是被主子打发回去,因为受不了南边的气候……这位叶小姐行踪成迷,叶老师寻爱女不得,想当然地又将这份怨气算到了缓缓头上。”!%^* 兰心很是不解:“他们怎么不去找容华?不管是灭梁州也好,叶小姐远走天涯也好,归根结底都是容华的原因吧?” “趋弱避强是人性的本能。”容缓笑道,“容华如今已是三地藩主,身边有侍卫成群,猛将如云,叶为古既是世家出身,就会比谁都会明白权势的力量,自然不敢去招惹。至于冯公子,更不难理解,失去所有之后,既不想被人说苟且偷生,又无力从容华手中夺回一切,更需要为自己的愤怒找一个出口。在他们看来,杀我,比去招惹容华要容易得多。” 言间,她将叶为古那封信放进了抽屉内,站起身来,“把叶为古与冯奇合谋杀我的消息放出去,越多的人晓得越好。” 兰慧好生不忿:“不把他给解决掉么?” “解决叶为古很容易,兰七进一趟叶府即可。但,他是叶艾的父亲,我要饶他一命。”容缓淡笑,“顺便替他找回女儿。”(!&^ “诶?” “放消息的时候,别忘了加上一条,叶为古得知刺杀不成,且自己亲笔落成的书信落在容缓手中,急怒之下口吐鲜血,卧病在床,行将就木。”她到窗前,向窗外奔跑的三个娃儿摇头致意,“只要叶艾尚在人世,并且没有躲到完全闭塞之处,听到其父重病之事,想来不会置之不理。” 兰慧一笑:“叶艾如果回来,容城的府里岂不要更加热闹?” 容缓也笑:“倒不是全为了这个原因。平城的士族们如今尚在观望,是追随,还是规避,尚未有明确的态度,宛如一潭表面平静下方激流奔涌的潭水,叶艾的回归必将打破这个假面,令潭底的激流早日涌现。而平州一旦失去平静,安州也难保克制。褚堡主的黑色管家们如能不负众望,必将成为撕下当前和平假象的一只手,届时端看各方要如何动作了。” 姚宽打个响指:“放消息的事好说也好办,那群黑管家们倘若济不上事,花费一点工夫找到代替者也无不可。但,眼前有两桩事,却是需要缓缓你好生思度的,第一是孟楚律,倘若他当真应邀到达约定之处,你想怎么发落他?第二,是大灵国。” 容缓一怔:“大灵国怎么了?” “我来踏进这道门的一刻钟前才收到消息,大灵国的摄政王,也是他们的第二把手,准备要到我们青州城一游。” “嗯?”容缓着实愕了一下,“这个消息……可信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狭路相逢孰之缘 大灵国摄政王名为贺兰延续,乃前任国主最小的弟弟。 大灵国国主现年八岁,其父王与母后俱死于一场王族叛乱,其时贺兰延续出使他国,闻讯连夜赶回,在一座内宫的枯井内找到了被隐藏其内的四岁侄儿,并抱着这个幼小的娃娃杀入叛军营中,取下了叛军首领的首级。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成为新任国主之时,他将幼侄扶上王座,只认领了一个摄政王的位子,其时,摄政王也不过十八岁的年纪。 在得知贺兰延续将来青州城消息的五日后,兰七交来了一份简明报章。 “此人此前可曾来过青州城?”翻看着对方的些许讯息,容缓问。 “好像从未来过。”姚宽答道,“至少从我收到的消息来说,他之前从未涉足中原。” 兰慧微惊:“难道他这一次来,当真是受了赵颖慧的游说么?” 兰七上前:“姑娘,在那个摄政王到达我们的地界后,兰七去跟踪一番如何?” 容缓沉吟颔首:“此前不在大灵国设伏人手,是不想把人力浪费在一个遥远而无从判断的国度,如今对方既然要来,目标明确,时间也易于确认,跟踪也无不可。不过,兰七万不可托大,尚不知对方身边会出现什么样的高手,无论何时且忌轻敌。” “是,兰七明白。” 容缓起身:“大灵国摄政王这桩事,姚宽大哥看着打理就好。今日军中还有一场操练,兰慧姐姐和兰七陪我过去,兰心姐姐带冯公子去见孟楚律。” 站在桌前的兰心在应声同时,伸手拿起案上报章,扫了两眼,道:“缓缓,你不想亲眼看一看这个人么?上面可是写着那人是个美男子喔。” 兰七点头:“坊间的那些传闻中,无论是怎样不同的说辞,但都提到这人是个相貌上等的男人,貌相想来是生得不错。” 容缓失笑:“难道你们家缓缓是没有见过美貌男子的么?” “对呢。”兰心拍手,“容华和羿清可都是一等一的人才,见惯了他们,这位大灵国的摄政王再是怎么一个倾国倾城,也入不了我们缓缓的眼呢。” *!%^* 大灵国的摄政王,的确相貌出类,是大灵国乃至西域多国王族男儿中首屈一指的英俊青年,更是各国公主一心想往的联姻对象。 安州与大灵国的交情,源于安州较其他各州更为兴盛的商事。安州商人中,不止有在各州之间游走的商队,也有长年与西域通商的巨贾。赵颖慧为筹措军费,曾不止一次委托本州商队将由官家监管的盐、粮贩至西域。此后,从商人嘴中听到了西域兵器的锋利耐用,还曾亲自跟随商队到达彼方采购,也因此结识了一心以商富国的贺兰延续。 贺兰延续对中原的风土文化颇有兴致,更愿以本国特产换取银钱用以丰富国库。 赵颖慧与贺兰氏各得所需,一来二往间,彼此算是成了熟识之人。 这一回,赵颖慧专访大灵国,以重金采买大灵国官署织就的锦织之物若干,借此与贺兰延续会晤,以多年的来往人情为借口,提出了一个要求:必要的时候,大灵国做出出兵之态,以迷惑青州城,给安州制造反击时机。(!&^ 贺兰延续未问太多即点头应下,人情或许了了无几,但白银的价值实实在在,这一笔交易,足够在绿州内开拓出数十口深井供养国民,何乐而不为? 但,青州城何以成了安州隐患,他也有意一探端倪:作为距离西域最近的这一处,如若当真强大到成为赵颖慧心头之患,或许有朝一日对大灵国也会产生威胁,自当防患于未然。 是以,摄政王安抚了对自己依赖甚深的国主,踏上前往青州城之行——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但不知青州城究竟有何方神圣盘踞,可令那位比西域女子还要来得豪爽的赵大小姐如此耿耿于怀? * 青州城外的矮脚山下,孟楚律并未赴约。 冯奇对此一度得意大笑,面对兰心道:“你们的主子自以为聪明,以为这世上人人都会中她的算计,不曾想到吧?那位孟兄识破了她的奸诈伎俩,压根儿不曾前来,失算了吧?哈哈哈……” 兰心静静地等待这位公子哥儿笑完言罢,不紧不慢地道:“真不知是该同情你还是同情你,你这么一个高兴法,难道回为你那位孟兄压根没把你的安危放在心上?你是生是死,是残是伤,人家连看一眼都不想,连露个面捎个口讯都没有,只把你完全放置在了这里。冯公子,好开心好快乐喔。” “你——”冯奇恁是难堪,咬牙切齿,“你与那个容缓可真是蛇鼠一窝,什么样的主子就会有什么样的奴才!” “不敢不敢,你与令尊才是真正的一丘之貉。” “不许污辱我的父亲!” “你竟然是个孝子么?” 冯奇舌结,面色铁青:“我发誓,我必定要……” “别发会为自己惹上杀身之祸的誓。”兰心慢条斯理,“截止目前,我们家缓缓并没有打算要了你的性命,但是,如果你在本姑娘面前继续大放厥词,对缓缓有所不敬,本姑娘不介意擅自做主送你与你的父亲团聚。当然,本姑娘以前做得就是审讯的活计,取人性命的手法以慢为主,比如一点一点割下你的肉,当着你的面喂给街头无家可归的狗狗。” 冯公子整个从头寒到脚,色厉内茬:“你……你不是人!” “多谢夸奖,本姑娘会继续努力,向罗刹看起。” “你……” “如果你不喜欢割肉那个死法,我也可以将你的身体打开,一样一样取出你的内脏。当然,本姑娘有自信,在取出你的心脏前不让你咽下最后一口气……” “……”冯公子晕倒了。 嗤,难怪那个黑虎堡的堡主看其不上,这么一个软脚虾,的确不会是江湖女儿青睐的货色。兰心将这变成一堆的冯公子扔给了手下的侍卫押往大牢,自己则往校场与容缓会合,也好及早禀报孟楚律之事。 而远远的,已见容缓一行缓缰慢驰的身影,她招了招手。 一队从左侧路上驰来的马队,突如其来地拦在她们之间。 之所以突如其来,概因为为首者的跨下坐骑受了惊,纵蹄如飞,横冲直撞。 “缓缓危险!”兰心纵身跃起,双足狠向惊马踢了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此路不通缘尚浅 但那匹马的速度分外惊人,风驰电掣般向前冲撞,不但避开了兰心的踢击,且此后速度更加迅猛,眼看就到了容缓面前。 马上的人一声叱喝,全力扯缰,令得坐骑前蹄高扬。 容缓看着那两只几近悬于自己头顶的马蹄,目送它们落在自己的马前一尺之外。 “姑娘好定力。”马上人含笑扬声,“这就叫‘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么?” 兰慧怒不可遏:“什么人敢如此无礼?” 容缓身后的侍卫按刀欲起。 “对不住,对不住啊。”一名管家装扮的中年男子打马赶到,向着容缓等人一迳抱拳恭首,“我家公子的马一时受惊,险些伤及小姐,在下深感抱歉,请原谅,请原谅。” 容缓淡掀蛾眉,道:“阁下虽诚意十足,你家公子却不像是是个有歉意的。” “这……”中年男子微微一窒,满面赔笑,“对不住啊小姐,我家公子鲜少出门,对人情世故不甚通解,失礼之处还请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你说得再是好听有什么用?”兰慧嗤声,“险些冲撞了我家姑娘的是你家主子,你家主子一声不发,连声‘对不住’都不懂得说出来,以为这桩事就能这么过去不成?” 中年男子觑一眼主子,心中是既无奈又为难:您倒是说句话啊,这强龙不压地头蛇的汉语,在下总是教过您的吧?遂赔着小心:“公子,您的马惊扰这位小姐在先,按照礼节,您是应该……” “本公子想请请教。”马上的那位锦衣公子终归开了口,“这桩事如果不能就这么过去,姑娘又能奈本公子如何?” 啊呀,我的爷,您这是有多不嫌事儿大?中年男子暗里叫苦不迭,端着一张愧意满满的笑脸再向容缓揖礼:“对不住,这位小姐,我家公子他……” “无妨。”容缓笑色清浅,“对于未经教化智力低弱的蛮人,本姑娘从来不会计较太多。” 诶,这位姑娘貌相如此婉丽,口舌却有点毒辣呢。中年男子对自家主子的汉文水准从未评估,很难确定他会听懂多少,但愿一个字都没懂才好。!%^* “这位姑娘。”锦衣公子再度开口,“这般口下无德的女子,男人们可不会喜欢呐。” 完了,主子今儿个就是为了挑事儿的。中年男子一旦看得明白,就很难再插一嘴,左右不管怎么说,主子都没打算与人为善。 兰慧柳眉倒竖:“你是个什么东西,是嫌活得太久了不成?” 兰心上前:“兰慧你无须动怒,你应该看得出,他不是个东西。” 兰慧仍怒:“怎么不是东西?摆明就是一堆脏东西,烂在这里岂不坏了风水?”(!&^ 兰心仍劝:“不必担心,青州城风水绝佳,不是一点两点的脏东西就能坏了的。” 兰慧犹不肯罢休:“可脏东西摆在那里,看着也碍眼!” 兰心犹苦口婆心:“心静自然凉,换一种心情,把脏东西看做田间的粪土肥料,想着它能滋养田地,肥沃泥土,应该会好上许多。” 容缓身后的侍卫们本来个个义愤填膺,听得两位兰姑娘这般一唱一和之后,尽皆忍耐不住笑出声来。 容缓则颇有感慨:两位兰姐姐这般有来有回的配合功底好久未见了呢,早前还是在安城城主府时常见的光景。 中年男子有心庆幸主子身后跟着的那些侍卫不能听得太懂,否则此时怕是早已冲上去打成一团,但他敢保证,即使主子也只能听得七七八八,也大概晓得了个中含义,那脸色实在说不上好看。 “两位姑娘口下留德如何?”锦衣公子道,“本公子纵有得罪,你们这一番刻薄,也很是无礼吧?” “是呢。”容缓平静开口,“就如我方才所说,两位姐姐何必如此计较?” 锦衣公子顿了顿,丕地失笑,继而大笑不止。 兰慧、兰心互觑。 “失心疯么?”兰慧问。 “不像。”兰心答,“好像是个傻子。” 兰慧白了一眼:“别污辱傻子。” 兰心满面愧色:“我错了。” “……”两位姐姐功力全开,今儿是真生气了啊。 锦衣公子笑意渐收,单手掩胸向容缓一礼:“为着适才的惊扰,贺兰延续向姑娘致歉。” 贺兰延续?容缓淡道:“阁下的中原话很是不错呢。” “这么说,姑娘听过贺兰延续这个名字?” “即使没有听过,也能知道阁下并非中原人士。” “哦?”贺兰延续低眸打量了下自身,“哪里不对么?” “首先,阁下的相貌与中原人略有出入,当然,倘若不先入为主认为阁下并非中原人士,很难察觉。” “姑娘何以先入为主?” “其次,阁下身后的随从。他们倘使听得懂我两位姐姐方才所言,必定按捺不住,此时你我双方的手下早已开始一场大战。” “居然是这一点么?” “还有。”容缓语声徐徐,“阁下这匹险些踏在我头顶的马,乃西域汗血宝马,中原罕见其踪。” 贺兰延续摇头叹息:“原来是露了马脚,惭愧啊惭愧。” 容缓神色清淡如昔:“摄政王何须惭愧?阁下不也一早就晓得我是谁了么?” “是么?”贺兰延续笑色晏晏,四顾周围,“你们一早就晓得这位美丽的姑娘是谁了?是谁?是谁?快来告诉本王。” “……”中年男子掩面:主子的演技可真是难以恭维。 “适才,阁下的坐骑并非受惊,而是因阁下所使,有意震慑容缓。” “真的假的?”贺兰延续做惊诧状,“竟然这么轻易就被识破了,本王好生没用。” 容缓浅哂:“阁下的马好,骑术也好,加之风采不俗,看得人甚是赏心悦目。有机会再为容缓表演一番才好。” 贺兰延续欣然颔首:“本王向来愿意为美人做任何事,何况是容姑娘这等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本王更愿意献上十二分的忠诚。” 选择这么一种见面的方式,这位摄政王是个喜欢特立独行的么?容缓指了指前方:“阁下特意用惊马的方式与容缓一见,容缓也须尽地主之谊,请进城吧。” 贺兰延续倏地一脸恐惧,抱肩骇声:“容姑娘不会给本王一个下马威吧?” “不会。”容缓道。 贺兰延续欢呼:“容姑娘真是善良,人美心善,本王……” “本姑娘从来不给人下马威。”容缓淡淡道,“本姑娘一旦打算恐吓一个人,所给予的,必定是是持之以恒的恐惧。” 贺兰延续笑色未改:“我很期待。” 容缓回之莞尔:“我向来不会辜负别人的期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意外惹得寻芳客 容缓请贺兰延续进到了青州城青天大街上的一家茶馆内。 后者不无意外:“本王虽然没有感觉良好到认为能够到容姑娘的府上小坐,却没想到选在这样一个地方,对于远来的客人,容姑娘也不招待一杯美酒的么?” “容缓不胜酒力,惟能以茶代酒,聊表敬意。”容缓揽袖引手,“请,” “多谢。”贺兰延续伸手揽过一盏茶,学着中原人小饮一口:真是,比起酒,这东西实在寡淡无味,也不知中原人为何专爱此道?“容姑娘还在生气么?” 他有感自己惊马相见的开场方式得罪了眼前佳人,故有此问。 “是,我在生气。”容缓淡淡道。 啊,以中原人少有的坦白及如此平静的方式生气?似乎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女子呢。贺兰延续略感棘手,笑道:“本王那个时候用那样的方法,只是为了引起容姑娘的注目而已,有人告诉本王,容姑娘已经见过这世上最好的男子,寻常方式怕是入不了容姑娘的眼界。” “这位‘有人’,可是赵颖慧姑娘?” “啊……”中原女子不是讲究温婉含蓄么?不是凡事喜欢猜想与迟疑欲说还休的么?这样直截了当的方式,有点始料未及呐。不过,因为西域女子尽是豪爽之类,如此对话反而省事,只是浪费此前准备的那番说辞罢了,“正是颖慧姑娘。颖慧姑娘曾多次到过我大灵国,购买我大灵国的武器与马匹,算得上本王多年的好友。” “我曾经在安州兵营内,见过一些不属于中原的弯刀与铁弩,却从未见过来自西域的汗血宝马。”容缓声语淡淡,“安州城主赵锃的坐骑是一匹青花骢,赵颖慧的枣红马虽然品种不俗,却非汗血。不知阁下所说的卖给安州的马匹,是哪一种?” 贺兰延续扬眉一笑:“即使是在西域,汗血马也是宝贝,不会轻易向外族售出。不过,除了汗血马,我大灵国其它品种的马也是骨硬体健,脚力超群,比及许多中原马匹更适宜成为战马。” 容缓轻叹:“如此的话,不知是它们的幸与不幸呢。” 贺兰延续一怔:“这可完全不像是传说中的容姑娘应该说的话吧?” “传说中的容姑娘?”容缓哑然失笑,“‘传说中的容姑娘’是哪一位?她又应该说些什么话?” “传说中的容姑娘擅长行军布阵,运筹帷幄,攻城掠地,奇谋善断。这每一项才能,皆进以战争为食,杀伐为饮,应该是最最好武嗜战的人。那样的容姑娘,面对万里疆场应有豪情万丈,不应该为那些逃脱耕种苦役走上战场的马儿感叹吧?”!%^* 容缓颔首:“阁下的汉话说得真好。” 只赞汉话不赞其它?贺兰延续保持着颠倒众生地微笑,没有急于表达。 容缓也不介意冷场,静静品饮盏中茶水。 果然是一位不易应付的姑娘,难怪那位精明强干的赵大小姐开口求援。有点可惜了,长着这样一张脸的女子,倘若懂得收敛锋芒,纳巧藏拙,合该是受尽男子宠爱。虽然,他并不喜欢愚蠢的女人,但女人太过聪明终究是不够可爱。一念至此,贺兰延续不禁发出一声重叹。 “姑娘。”兰七声音从窗口透来,“宋夫人的信使到了,该怎么回话?”(!&^ 容缓眉眼未抬,吹过面前茶水上的浮叶之后,道:“请她配合黑水城的行动。” “是!”窗前气息消失。 贺兰延续不无讶异:“是这条讯息太过无足轻重,还是容姑娘相信本王的人品?” 容缓淡哂:“阁下有逐鹿中原的准备么?” 贺兰延续勾唇一笑:“不瞒容姑娘,完全没有。” “既然没有,阁下便是局外人,既是局外人,容缓便无须防备。” “容姑娘当真是如此想的?” “不然,阁下认为容缓是如何想的?” “……”容姑娘很容易令人哑口无言嘞,不免有些沮丧。 容缓起身,微微欠首成礼:“阁下远道而来,此时想必诸多劳顿,这茶馆后方就有一家客栈,阁下不妨先行下榻安歇,账只管记在容府名下。” 然后,她作别离场。 再次确定,自己那个惊马相见的方式彻底将这位容姑娘给得罪了。平生首次,贺兰延续在一个女子面前完全施展不开自己身为男人的魅力,或者真如戏言所说,这位姑娘已然见过这世上间最好的男子? “王爷,以属下所见,不如及早离开青州城。”那位中年男子上前道。此人姓范名链,曾是一位从中原流落到异域的落魄文人,定居大灵国之后,早将身上那点文人气节丢弃干净,一心所求只是安身立命。但对于跟随了多年的摄政王,是真心有几分崇敬,由衷不希望这位随心率性的主子受挫于此地。 “本王为什么离开?”贺兰延续笑色冁然,“本王直到这一刻方才认为此趟青州城不虚此行,就此走了岂不可惜?” “赵大小姐的人情没有大到让您成为青州城的敌人吧?” “本王什么时候要做青州城的敌人了?本王只希望容姑娘接下能够继续给本王惊喜,别太早失望了太好。” “不会吧?王爷,您别介又犯了老毛病,见了美人就……就……”迷了心窍? 贺兰延续摇首,甚是快意:“你也看到了,容姑娘可不是一般的美人。你们中原人将那样的女子叫称为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王爷……”范链愁肠百结:再美的花,长满了刺,您也敢伸手去采? * “姑娘,那个王爷怎么打发?”兰七问。 此时的青州城里,正是一年最好的风光。处处花红柳绿,鸟语花香,宛如江南景致。 容缓回到府里,已然换下方才的月白戎装,身着一袭云青深衣,走在风光如画的容府后院,手中所掌,正是此前兰七从那位异国王爷袖囊内摸出的纸笺。 “从这份文函上看,那位摄政王对中原并非如其所说的毫无野心。”容缓唇角噙笑,“把这份东西送到褚堡主手里,相信她会搞出一番大风大浪,送给赵大小姐一个教训。” “兰七继续盯那个摄政王的梢么?” “继续,直到他离开青州城,一举一动都不要错过。” 兰心小跑走来,一蹦一跳,喜盈盈道:“缓缓,缓缓,听我说,听我说,羿清终于按捺不住了,没有得到赵锃获准,已然向奉州宣战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