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神棍召唤萌宠后》 正文 1.新文《男神他专治各种不服》求收藏 第一章 漆黑的空中蓦然被一道紫色的光电劈开,那光张牙舞爪地,如同一只巨兽藏在夜色之中俯瞰地面,准备随时择人而噬。通天崖上,穿着黑色衣袍的男人站在悬崖旁正兴致勃勃地仰面瞧着天上难得一见的光景,似乎全然察觉不到身后拿着各类法器,正杀气凌冽地围堵着他的名门修士的存在。 “贺九重,当年宗主见你心术不正,只废了你的内丹将你逐出师门已是仁慈,可没想到现如今你竟然依旧不知悔改,甚至弑父弑母堕身魔族,实在是令我万剑宗蒙羞!” 一穿着白色长衫的男人持剑而立,声音铿锵有力,望着黑衣男人的视线里带着毫不遮掩的厌恶与鄙夷:“自古正邪不两立,今日我等便要将你挫骨扬灰,已告枉死在你手中的无辜修士之灵!” “正?邪?”面对着声势浩大的围剿队伍,站在崖边的男人突然狂笑了起来,他转过头,带着些许玩味的视线一一在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修士脸上掠过,猩红的眸子里闪着不可一世的狂傲,“就凭你们这些只会趁本尊渡劫时功力只剩一二才敢成群结队一拥而上的鼠辈,也敢在本尊面前叫嚣什么正邪?” “你——!” “本尊记得你。”贺九重的视线忽然在先前声讨他的剑修身上停了一停,眉头一扬,笑道,“三年前,你与本尊在孤芳城偶遇,你曾匍匐在本尊脚下磕了一百个响头求本尊不要杀你。” 此话一出,众人一片哗然。先前义正言辞的剑修被身旁同行者的窃窃私语弄得脸色乍青乍白,愤恨地握紧了剑,怒声道:“贺九重,休得胡说,辱我声誉!” “胡说?”贺九重玩味地望着他,“便是本尊胡说,你却也不敢弃了你的防护罩过来本尊此处同本尊来个较量——名门正派?哈哈哈哈,好个缩头缩脑的名门正派!” 紫色的闪电盘旋在他的上空,亮度甚至有些灼目了。耳边隐约有雷声响起,像是在预示着接下来将要降临的风暴。贺九重站在崖顶瞧着与他在此处僵持着的正道大能,蓦然一抬手,将周遭所有的防护罩都撤了去。 刺目的光电下,他额心中暗色的火焰图腾像是蓦然活了似的,在那猩红的眸子映衬下显得越发鲜艳夺目起来。 轰鸣的雷声中,望着因为失去保护而蓦然陷入恐慌的众剑修,贺九重张狂大笑:“今日渡劫,本尊能以一人之身得了这么多正派大能一起同归虚无,本尊实在高兴。” 紫色的闪电将漆黑的天空瞬间割裂,它像是终于找到猎物的巨兽,凶猛地张开獠牙向通天峰劈来。处于雷劫中心的男人张开了双手,狂风将他宽大的黑色衣袍吹得猎猎作响。那一双猩红色双眼微微眯着,闪着叫人不寒而栗的冷光:“若本尊不死,归来之日,便是九州染血之时。” 八月,蝉鸣阵阵,正是热的时候。 叶长生擦一把额头上的汗,仔仔细细地将自己画的符阵与书上又对照了一遍。直到确定了分毫不差,这才将书放到了一边,从檀木盒子里取出早就准备好了的香点燃放在了神龛里,然后用刀划破手掌,将喷涌出的鲜血灌进了地上的符阵之中。 像是被他的血所影响了一般,原本死寂的屋子里突然开始传出了轻微的躁动。明明先前还如蒸笼一样的屋子似乎在瞬间就阴冷了下来,夹杂着忽近忽远的窃笑声,听的让人汗毛倒竖。 一双手缓缓地从叶长生的背脊攀爬到他的脖子上,比冰还要更尖锐的寒意透过薄薄的皮肤钻入血肉里,像是要将里头的血液都凝固起来。 那双手很小,仿若不过学龄的幼童,但是掌心却干枯粗糙得像是早已枯死的古木树皮,带着大得几乎让人无法反抗的怪力死死地掐住了他。 窗外,炽热的阳光将树木烤出了油亮的绿色,热气翻涌着,将空气都炙烤得有些扭曲。但这一切都跟屋内没什么关系。 阴冷的尸寒扩散开来,因为脖颈处长时间的压迫力让叶长生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紫,但是他却没有试图伸手将掐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只手拉下来,反而是一咬牙在手上继续拉了一道口子。口子拉得很深,殷红的血如同被开了闸,争先恐后地被符阵阵眼处吸了进去。 缺氧和过多的失血让叶长生的眼前不停地发黑,他等了又等,见除了吸血之外依旧毫无其他反应的符阵,心里绝望地哀叹一声“吾命休矣”,随即眸色一沉,忙将手上的刀扔了。 单手伸进衣服里,扯下了脖子上挂着的红绳,将绳上系着的玉石握在手里,口中快速低声喝道:“我是天目,与天相逐。睛如雷电,光耀八极。彻见表里,无物不伏。急急如律令!” 身后传来一种奇怪的焦糊味,伴随着一阵短促的尖叫声,那双手紧紧扼住他的手像是被灼伤了一般蓦然收了回去。但那东西像是被激怒了一般,空气中阴冷的气息变得更加沉闷逼人,原本细碎的窃笑细语渐渐转为愤怒的尖啸,一声声的,刺得人耳膜发疼。 叶长生伏在地上虚弱地咳了几声,终于暂时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他并没有抬头直视房间里那些被触怒了的死灵,只是将手上还未止住的血抹到玉石上,又反复念了几遍咒语,直到耳边的尖啸与□□声全部平静下来,他才抹了一把唇角溢出的鲜血,劫后余生般地瘫坐到了自己的沙发上。 从沙发底下捞出破旧的医药箱,找了个纱布将受伤的左手包扎了一下,又眯着眼看了看那被自己用十块钱淘回来的,封面上歪歪扭扭印着《召唤术入门》五个大字的破书,暗自叹一声“假书害人”,一抬手,将书准确地投进了门边的垃圾桶里。 瞥一眼时间,十一点五十,正是阳气最重的时候。 用完好的右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叶长生眼里闪过一丝烦闷:明明是一天里阳气最盛的时候,他这屋子里还是能聚集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看样子他真的是该攒钱换一间风水好点的房子了。 可问题是,要从哪儿来钱?叶长生想想自己银行卡上那几乎要支持不起饭钱的可怜余额,烦恼得想将自己变成一台印钞机:神棍这行业最近几年不景气,天知道他有多少天没能开张了! 看看外头骄阳似火,再看看屋内满室狼藉,叶长生思考了一会儿,立即识时务地放弃了自己刚才立下的赚钱换房目标,打了个呵欠,溜溜达达回了自己的小房间:今天这么热,出去也没生意。再加上之前浪费了那么多血,当务之急还是先睡一觉休养好身体。至于赚钱这种事——从长计议c从长计议。 而与此同时,在谁都没有发现的时候,x市晴朗的天空上突然诡异地出现了一道紫色的闪电,再紧接着,叶长生还未来得及消去的符阵中心隐隐传来了细小的嗡鸣声,先前被阵眼所吸收的血像是拥有了生命似的缓缓向四周扩散开来,直到均匀地将所有的纹路都用血液浸染了一遍,再紧接着,一道刺眼的猩红色光圈炸开,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一个巨大的黑影凭空从低矮的天花板上砸落了下来! 那声震动实在是过于巨大了,仿佛像是整个屋子都被轻轻地晃动了似的,原本在屋子里正进入浅眠状态的叶长生直接就被惊得从床上跳了起来。 他赤着脚站在地上,反射性地握紧了手里的玉石,暗自感应了一下,确定了整个屋子里没有再出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后,这才将紧绷着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下来。 他警惕地走到自己的门前,趴在门上听着客厅的动静:如果不是鬼,那刚才的巨响到底是什么? 听了一会儿没听出什么动静,正准备开了门一探究竟,手刚放到门把手上,叶长生却突然记起了那个自己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召唤符阵。他微微后退了半步,清秀的脸上浮现了一丝微妙的狐疑。 难道——真的成功了?! 贺九重知道自己命硬,但是尽管如此,他也从没想过自己在以那种方式渡劫后竟然还能形魂不散。身上仿若被凌迟一般的痛在这一瞬间仿佛也算不了什么了,他低声笑起来,几乎是带着几分愉悦感受着自己依旧活着的凭证。 伏在地上缓了半分钟,终于存了些力气,贺九重慢慢扶着墙壁站了起来,缓缓打量起自己目前所在的地方。 这是件很小的屋子,比他当初在万剑宗的所住的地方还要小。光是小也就罢了,偏偏里头堆积的东西却还多。巴掌大点的地方,除了脚下这里空间宽敞点,剩下的几乎让他觉得稍稍挪动几步都有点费劲儿。 而且,这些东西是什么?新式的法器?贺九重觉得这屋子有些古怪:但是他却感受不到任何灵力的波动。 游遍九州魔界,自诩见多识广的魔尊大人将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冰箱和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电器上,脸上浮现出一丝戒备。 一抬手,将正前方的门劈开,瞧着站在门后呆若木鸡c仿佛正做出开门动作的少年,贺九重眯了眯眼,神色里带着一点难得的诧异:“凡人?” 叶长生呆呆地低头,看着自己省吃俭用,特意买了最好的桃木c放在香火最旺的庙里c供奉了七七四十九天后做成的辟邪桃木门的残骸:“” 贺九重再次确认了一遍,发现少年身上确实没有一丝半点修士的气息,心中先前便隐约泛起的古怪此时更加鲜明了起来。 无论是在九州还是魔界,的确是还存在着无法修仙c修魔的凡人,但是这样的人应该都生存在九州那些修士庇佑下的俗世才对。魔界与俗世素来有着极深的结界隔阂,就算他从通天崖上跌落下来,也不可能会被移动到九州之下的俗世吧? 他半垂着眸望着叶长生,低沉的声音里浮动着若有似无的杀意:“此是何处?” 叶长生还没有从破财的噩耗中缓解过来,他看都没看一眼贺九重,只哆哆嗦嗦伸手指了指地上桃木门残骸,悲痛欲绝地发起控诉:“你弄坏了我的门。” 贺九重自从堕入魔道后,大约是从没见过能这么近距离与他对峙还能不怕他的人,猩红的眸子紧紧盯着眼前的少年人,声音冷的吓人:“下一次,就不只是门了。” 叶长生被这声音冻得不轻。搓了搓爬满鸡皮疙瘩的手臂,暗自感叹这世道真是变了:明明是个行凶者,说话竟然都比受害者要大声了。 “本尊再问一次,”再次出声,贺九重的声音里的不耐和杀意明显浓厚了许多,“此是何处?” “地球,中国,x市。”叶长生长叹一口气,掀了掀眼皮,终于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了男人的问题,“我家。” 这个满身血迹c神色不善男人很高,将近一米九的个头在天花板本就偏矮的经济房里显得更加高大。他穿着一身与时代不符的黑色长袍,虽然那长袍此时已经有些破烂了,但只一眼也依旧能够瞧出衣服的质地绝对不俗。 男人身上的血腥味很重,不止是外在的,更从骨子里散出来的,压迫感强到几乎令人想要跪伏。 但毫无疑问的,男人的俊美的容貌也是具有能与自身气势相媲美的绝对震撼力。斜眉入鬓,一双罕见的赤色双瞳印着额心的火纹,对视的瞬间,像是能够将你的灵魂都吸走似的。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都的确是个能让所有的同性都羡慕到仰望的男人。 叶长生毫不吝啬地给予贺九重最高的赞扬——只不过,这就是他召唤出来的,书上记载着的猫科萌宠? 他苦苦地皱着眉头,再次将眼前似乎比那些鬼怪还要恐怖三分的魔尊打量一遍,脑袋上打出一排问号:萌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我怕死 第二章 贺九重深深地看着眼前的少年,猩红的眸子微微眯着,似乎在判断这他是不是在对自己说谎:“地球?中国?” 叶长生又忍不住想要叹气了,他从屋子里找了双拖鞋穿了,绕过已经四分五裂的桃木门残骸,溜溜达达走到沙发旁坐了。伸手拍了拍身旁的位子,冲着贺九重瞥了一眼:“坐吧,我想这对你来说,是个很长的故事。” 贺九重望着叶长生,扬了扬眉头:“你看起来不怕死。” “不,我怕。这世界上没谁比我更怕死了。”叶长生说着话,又从沙发下面将医疗箱翻了出来,抬着头冲他比划了一下,“要给你处理一下伤口吗?还是它们会自己愈合?” 贺九重望着叶长生苍白的脸上那双不闪不避直直地望向他的眼睛,终于确定面前这个少年人是真的不怕他:“你认为本尊不会杀你?” 叶长生摇了摇头,他将医疗箱打开了,翻了翻里面还有哪些可用的医疗用品:“我认为你杀不了我。”掀了眼皮瞧他,漫不经心地,“你要试试吗?” 贺九重的眸子里闪现出了罕见的兴味盎然:他从没见过这样嘴里说着怕死,却还是偏偏要来他这里找死的人。 “怎么试?” 叶长生看着贺九重猩红色的双眼,慎重地想了想,将左手递了过去:“折断它。” 贺九重将叶长生的手臂握了在了手里,似笑非笑:“你不是让本尊试着杀了你吗?” 他用右手挠了挠脸,似乎有些尴尬地咧了咧嘴:“万一真死了呢?我说了我很怕死的。” 贺九重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少年人真的有点有趣了。活了这么多年,他很少能遇见能让他感觉有趣的人,就凭这一点,他决定暂时不杀他。 心里这么想着,贺九重握着那头手臂的手却毫不迟疑地做出了一个掰折的动作。 然而,就在他意图使力的一瞬间,如同是从灵魂上传来的痛处却像将他在刹那间撕碎了一般,令人无法忍耐的痛苦卸去了他全身的力气,他整个人“砰”地一声跪倒在地,明明是最热的时候,贺九重却因为从未体会过的剧痛而渗出了一身的冷汗。 果然是这样。 不管因为什么纰漏导致明明应该召唤出猫科萌宠的召唤阵,最后召唤出的是一个看起来就很危险的古怪男人,但是不管怎么样,主宠契约至少是成功了。 叶长生看着贺九重半跪在地上,痛苦得几乎发不出声音的模样,略有些后怕地摸了摸自己完好的左手臂,整个人算是彻底安心了下来。 ——换言之,不管这个男人看起来有多可怕,杀伤力有多高,在契约的约束下,作为他召唤出的“宠物”,贺九重是永远不能伤害他的。 叶长生摸了摸鼻尖,努力遮挡住嘴角上扬的弧度:这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宠物”意图伤害主人时所受到的反噬几乎是致命的。 叶长生抱着医疗箱双腿盘坐在沙发上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那头的贺九重才终于从那阵剧痛中和缓了过来。 缓缓起了身,男人僵硬地往前挪动了几步,浓重的黑影将沙发上纤瘦的少年几乎完全覆盖住了,他薄薄的唇僵直得抿成了一条直线,猩红色的眼里戾气翻涌得叫人甚至有点惊骇了:“你早就知道了?” 叶长生仰面,抿唇一笑谦虚异常:“刚刚知道c刚刚知道。”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毫不避讳地直视着贺九重的双眼,“时间还很长,现在我想我们能够好好聊聊了,你觉得呢?” 贺九重仿若要吃人一般的视线紧紧地锁住了沙发上赤脚盘坐着的少年,许久,却还是像妥协了一般,目光紧锁着他,缓缓走到了少年身边坐了下来。 沙发本就不大,贺九重这一坐,身体便几乎要与叶长生挨在了一块,那令人难以呼吸的压迫感瞬间倒是感觉更加强烈了。 但是一旁的叶长生却像是一无所觉,他摆弄着医疗箱里的东西,自来熟地用剪子将贺九重血腥味最重的几处衣料剪破撕开,一边用镊子钳住药棉沾着酒精给他清洗伤口,一边思考着要怎么通俗易懂地将他所能知道的事情告诉给贺九重。 贺九重看着叶长生过于大胆的举动眉头微微动了动,但到底未再说什么,只是眯着眼仍由那头动作了。 “所谓地球嘛地球,就是世界,嗯,对,一个世界。”叶长生绞尽脑汁地寻找合适的词汇语句,“看你的样子,你应该是属于另一个世界异世,平行世界,不同的星球,你能理解么?” 贺九重冷漠地看着他纠结在一起的眉眼:“你是说,这里不是我所居住的世界?我因为某些意外,落入了你们的世界地球?” 叶长生眉开眼笑,简直想要为他强大的理解能力鼓掌:“对对对。”清理好伤口涂上药膏,再用纱布包扎了一圈,“只不过你不是意外落入,你是被我嗯,召唤出来的。” “召唤?”贺九重突然想起自己因受雷劫而重归混沌时,身体却仿若被某种奇怪的拉力强行吸入的奇异感,皱了皱眉头,“什么意思?” 叶长生抽空指了指客厅里已经被破坏了一小半的符阵:“通过特殊的阵法c咒语和其他媒介,将异世的生物传送过来与自己签订契约的一个仪式。” “契约?”贺九重一皱眉,敏锐地抓住了叶长生刻意模糊的重点,“什么契约?” 叶长生望了望贺九重密密麻麻c遍布全身的伤口,干脆利落地将他整件外袍都撕了:“没什么特别的,”他眨了眨眼咳了一声,避重就轻,“只是一个需要陪在我身边,保护我别死于非命就行的小契约罢了。” 贺九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知道叶长生没有对他说实话:“怎么解除契约?” 叶长生举着钳住药棉的镊子斩钉截铁:“除非我寿终正寝!” “寿终正寝?” 叶长生将镊子放下了,踞坐在沙发上狗腿地望着贺九重,一双乌黑的眼睛里闪着晶亮的光:“我们凡人寿命很短的,我给自己算过命,最多也不过一百岁。你看我今年已经二十一了,你只要陪着我再熬七十九年就行了。七十九年,对你来说简直就是弹指一挥间!” “七十九年,是不长。”贺九重冷冷地笑了一声:“但你凭什么要本尊留在这异世陪你干耗七十九年?” 叶长生瞧了贺九重一眼,从沙发上跳下来,汲着拖鞋“啪嗒啪嗒”走到洗脸池前,“哗啦啦”地接了一盆水,又吭哧吭哧地搬过来,熟练地用单手拧了干净地毛巾替他将身上的血迹擦了擦。他笑眯眯开口,声音清清淡淡的:“凭我救了你。” 贺九重垂着眸看着叶长生头顶的发旋。少年的头发很软,细细的,看上去有些乖巧的错觉:“本尊并无叫你出手。” “但我还是救了你。”叶长生仰面和他对视,一咧嘴,露出一口糯米似的白牙,“你要知恩图报。” 知恩图报?贺九重玩味地低笑一声,终于难得地开始正视这个弱的几乎让他感觉不出分毫力量的“凡人”。 大约因为过度的失血,他的面色很苍白。脸是清瘦的瓜子脸,眼睛却圆润乌黑,笑起来便会弯成一个讨喜的月牙状,透着孩童似的清亮的光。 ——虽然这个人的本质可能比表现出的单纯无害要恶劣狡诈得多。 同修仙界和魔界那些名动天下的美人比起来,这个少年的脸只能算得上清秀,但是不知为什么,看得久了,却自有一种叫人舒服顺眼的味道来。 “本尊留在这里等你七十九年,保你寿终正寝,”贺九重问道,“本尊能有什么好处?” 叶长生马上举了举爪子,自告奋勇道:“我能给你上药!” 贺九重眯了眯眼睛。 “还能给你做饭洗衣捏肩捶腿!”叶长生不假思索地说完一串,又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只要你不嫌弃我手艺太差。” “地球很有趣的,跟你的世界肯定不一样!你难道就不想留下来看看?就算不打算入籍,当做观光旅游小住个几十年也不错啊!” 贺九重玩味地看着叶长生狗腿的模样,缓缓地起了身,朝着叶长生的卧室走去。 叶长生苦恼地皱皱眉,有些不明白贺九重到底是同意还是没同意。 扒拉着沙发探头望着那头男人被绷带缠得乱七八糟还依旧的完美得一塌糊涂的腰背线条,叶长生垂死挣扎地挥了挥爪子捏着声音娇声嗲气:“奴家还能给大爷生娃暖床!” 贺九重的步子略微顿了顿,他偏过头,猩红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嗤笑:“最后一条如果免了,本尊或许能够考虑考虑。” 叶长生的眼睛“蹭”的一下就亮了起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倚着门框往里头望:“真的?同意了?不反悔了?” 贺九重却没说话,只是径自进了屋,霸道地占据了整个屋子里的唯一一张床。 “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是默认了。”叶长生笑眯眯地,“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我叫叶长生,长生不老的那个长生,你叫什么名字?” 贺九重依旧没理睬他,躺在床上合起眼,像是进入了沉眠。 叶长生也不在意。对他来说,只要这个看起来就战斗力爆表的男人能够答应留下他保他不死,他就已经非常满足了。 晃晃悠悠在客厅里转一圈,从堆积如山的各式各样“平安符”c“幸运物”里找出自己干瘪的钱包,往里头翻了翻自己唯一的一张粉红色纸币,叹了口气,又将银行卡揣在了兜里:好歹是他召唤出来的宠物,又撕了他的衣服总得再赔他两件换洗着穿吧? 叶长生忍不住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命苦:就为了活得长点,他这么多年翻来倒去不够折腾的。他容易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命犯太岁 第三章 不知沉睡了多久,躺在床上的贺九重终于又缓缓地睁开了眼。 他靠着床头半坐起身,随手将身上被叶长生缠得密密麻麻的绷带全部扯了下来。原先伤口遍布的身体早已恢复如初,只是额心的那枚赤色火纹此刻看上去却有些许黯淡。 轻轻地握了握手,令人不快的无力感让贺九重眸色蓦地一沉:虽然叶长生的干预的确是避免了他灰飞烟灭的结局,但是那场雷劫对他的伤害却也是不可逆转的。现在这具身体里,他能够动用的力量甚至连十分之一都没有。 若是凭他现在的模样,就算重回魔界也得闭关修养上几十甚至几百年。 贺九重将眸子眯起,衡量了一下利弊:这个叫做“地球”的异世界对他来说无疑是陌生而新奇的,或许花费一点时间在这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利于他恢复功力的东西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至于保护叶长生贺九重不屑地勾了勾唇:一个凡人罢了。 纵然因为契约的关系他不能亲手杀他,但是凡人的生命有多脆弱他是再清楚不过。只要让他确切知道了如何解除契约的方法——世界上每天都会发生那么多无法预测的意外不是么? 他起身,赤脚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窗外天色已经有些擦黑,一排排高的几乎望不到顶的大楼鳞次栉比,压抑得几乎让人喘不上气来。 贺九重抬头瞧着被大厦环绕得只能瞧见一小块缺口的天空,微微皱了皱眉,又将窗帘拉上了。视线掠过桌上时针已经快走到“七”的闹钟,心里突然传来了一阵莫名且古怪的悸动感。 眉心一跳,他几乎是本能地在瞬间便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叶长生出事了。 叶长生觉得自己最近可能有点命犯太岁。 他拎着手中的两个购物袋靠着公交站台的杆子站着,竭力不让自己的余光落到身旁那个奇怪的女人身上去。 那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长长的黑发垂直到腰,一袭不合时节的艳红色风衣包裹住她纤细的腰身,给她青白得有些古怪的脸上更添了几分诡异。 “请问,”女人走到叶长生身边朝他浅浅地笑了一下,声音轻缓温柔,“现在几点了?” 叶长生眼观鼻鼻观心,并不理睬她,只是望着地上自己孤零零的影子,暗自祈祷下一班公交车来得再快些。 只是无奈天不遂人愿。 平常十分钟一班的公交这会儿却像是平白消失了一样,任凭叶长生在心底怎么催促也半天不见踪影。 “他约我下午三点在这里等他,我等了很久,他都没有来。”女人并不在乎叶长生不对她作出回应,只自言自语着,眼底缓缓流出血泪。 她望着叶长生,纤细的手指像抚摸着爱人一般轻轻地摩擦着他的脸颊,声音轻柔甜蜜地宛若一个少女,“我等了你很久。” 叶长生依旧不答话,只是微微垂下眼将手插进口袋,不动声色地将兜中的玉石捏在了手心里。 她的指甲很长,在灯光的笼罩下却泛出了诡异的紫黑色光泽:“老师车子从身上轧过去,好疼啊好疼啊你为什么不来?为什么不来!!!” 尖利的指甲蓦然在眼角下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突兀的疼痛让叶长生下意识“啊”地一声抬了头,但这一抬头,他的视线好巧不巧地便正与面前的女人对了个正着。 ——完了。 女人死白的脸因为殷红的泪痕显得更加诡异,她没有瞳仁的眼紧紧盯着叶长生,而后缓缓地,涂抹着艳红色口红的唇角咧开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你看得见我。” 叶长生有些痛苦地笑笑:“我说看不见你信吗?” “你看得见我哈哈哈,你看得见我!!” 像是年久失修的老旧房屋一般,随着女人尖利的大笑声,一块块完好的皮肉便颤动着迅速地从她的脸上脱落下来。几乎一眨眼的工夫,女人的姣好的脸像是被泼了硫酸似的立刻因为皮肉脱落而变得血肉模糊了起来。 叶长生绝望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间莫名陷入疯狂状态的女鬼,暗自盘算着在这里距离下,自己召唤贺九重过来救驾然后独自的逃生机会有多大。但是,还不等深想,突然意识到问题所在的叶长生面色有点僵。 ——等等,召唤? ——他还不知道那个男人的名字! 女人已经只剩两个窟窿的眼闪烁着幽幽的鬼火,她看着叶长生,带着笑意的声音阴冷刺骨:“你是天师?” 叶长生被四周骤降的温度冻得有点哆嗦,他看着眼前模样惊悚的女鬼,思索了一下,觉得她好像没有要将他就地正法的意思,握着玉石的手紧了紧,小心翼翼地试图进行谈判:“不,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呼啸的阴风如同一支利箭向叶长生的胸口猛地射来,叶长生吓了一跳,连忙丢了手上的购物袋迅速侧身将那道阴风躲了过去,阴风撞击到他原先靠着杆子上,那杆子立刻被拦腰截断,倒在地上发出“砰”地一道巨大的声响。 ——然而对这一切,往来的路人似乎都一无所觉。 叶长生被惊得一头冷汗,还没等缓过神,就听那女鬼幽幽道:“我最恨别人骗我。尤其是男人。” 叶长生哭丧着脸,只差指天发誓:“虽然我有阴阳眼,但这是天生的没办法,平时也就摆个摊算个命混口饭吃。姐姐你看我连你都对付不了,哪里配得上什么‘天师’的名头呢?” 女鬼听了叶长生的话,不喜反怒,周围的阴气倒是越发浓重起来。 她双手的指甲爆长,长至腰际的黑发张牙舞爪地飞散开来,声音尖利地仿佛要刺破耳膜:“一个神棍骗子,那我留你还有什么用处?” 叶长生见形式不好,眸色一沉,忙后退数十步,将玉石举在胸口处,又将左手已经止了血的伤口重新撕扯开来,将血接连涂抹在三张人型白纸上,嘴里快速地低声念道:“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巨天猛兽,制伏五兵。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迎。急急如律令!” 只见那白纸在空中微微一动,随即像是突然有了意识一般冲向对面的女鬼,而后在接触到女鬼长发的一瞬间,接连爆开了三道夺目的火光。 那女鬼尖叫一声,像是被伤的不轻,叶长生见状,头也不敢回,立刻拔腿便往人群中跑。 只是还未跑几步,身后那阴冷狂躁的气息便重新黏了上来,就在叶长生还在思考着能不能挣扎一会,与那女鬼再谈判一次时,女鬼长长的头发已经从他的脚踝缠绕了几圈,并迅速将他绊倒拖在地上往回拉去。 叶长生被拖行数十米,后背跟地面摩擦着像是要着了火一样。他飞快地摸了摸裤兜,发现自己仅剩的白符刚刚已经一次性用完了,心里顿时无比苍凉:天要亡他! 然而就在叶长生以为这次凶多吉少的时候,却见眼前一片黑影掠过,紧接着随着一声女鬼凄惨无比嚎叫声响起,缠在叶长生脚上的长发也像触电似的立即松开缩了回去。 ——得救了?! 龇牙咧嘴地扶着腰从地上爬起来,叶长生以一种奇异的姿势痛苦地微微弯着腰单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再抬头望望那个从天而降,连背影都那么英勇帅气的黑衣男人,他思索了无数个如何完美表达自己敬仰之情的开场白之后,十分感动地开了口。 “我说你身上的衣服是从哪儿变出来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谢月(一) 第四章 贺九重看都不想看一眼站在自己背后灰头土脸的叶长生,一双猩红的眸子紧紧地盯着眼前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红衣女鬼,若有所思:“鬼修?” 叶长生几步走到贺九重身边站了,仰头看看男人一米九的身高c冷酷无情的侧脸,登时找到了久违的安全感:“什么鬼修,她不过是个枉死的地缚灵罢了。” 贺九重玩味地扬了扬眉:“这种怨气,可不像是普通的地缚灵。” 叶长生点点头,深以为然。 “要杀了她吗?”贺九重问道。 那头耸耸肩,示意随便。 女鬼听见了二人的对话,惊叫一声,仓皇地抬起头来,拼命地摇着脑袋:“别杀我别杀我!我c我等的人还没来,我不想死!!” 贺九重一勾唇,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身旁少年人清秀无害的脸:“她明显是枉死,我以为你心很软。” 叶长生回望他,觉得他的脑子可能有点问题:“她差点杀了我!就刚刚!” 贺九重嗤笑一声,没再看他,只是一抬手,从掌心里漂浮起了一个幽绿色的火球。 女鬼看着贺九重的动作,全身颤抖的更加厉害了,她将自己缩成一团,凄厉的哭喊道:“我不想灰飞烟灭,求你,别杀我!只要等到赵孟,只要找到赵孟,我会自己消失的,我不敢再作恶了,求你别现在杀我!” 贺九重显然不是个怜香惜玉之人,他淡淡地看着掌心里的幽火,正准备动手,却见身旁的叶长生突然像是被按到什么开关似的,“噌”地一声,无比敏捷地跳到他身上努力地伸手扯住了他的胳膊:“住手住手!哥们儿等等,刀下留人!” 贺九重眉头一皱,下意识地收了手反拽着叶长生的衣领将他丢了下去。 叶长生猫儿似的在地上打了个滚,也不看身后的男人,屁颠儿屁颠儿地凑到了女鬼的身边,眼睛几乎发着光:“赵孟?拿了xxx各项大奖并且担当了一一一协会名誉主席cz大学校长的那个赵孟?” 女鬼一抬头,血肉模糊的脸立即给了近在咫尺的叶长生最强烈的视觉冲击:“你认识他?” 这头的叶长生突然便笑了起来。 圆圆的眼睛弯成了讨喜的月牙形,唇角一咧,露出一口糯米似得小白牙。他望着女鬼,看起来十足的乖巧纯良。 “——要不要跟我做个交易?” 为了顾及到从异世穿越而来的魔尊可能适应不了我华夏泱泱大国的挤公交文化,思量再三,看着自己空瘪的钱包,叶长生还是咬牙奢侈了一把带着他打了车回家。 进屋已经过了九点半,精力透支的叶长生将购物袋随手扔在桌上,汲着拖鞋踢踢踏踏地走到沙发上便瘫了下来。 贺九重倚着门冷眼看着叶长生:“为什么要放过那个女鬼?别告诉本尊你心软了。” “因为我缺钱!”叶长生摆了摆手。回答得铿锵有力。 贺九重问道:“那个女鬼能给你钱?” “不。”叶长生摇了摇头,不知从哪摸出一个糖果,剥了糖纸将糖丢进了嘴里。他舔了舔嘴里的糖,“嘎嘣嘎嘣”咬碎吞了,再抬头看着贺九重,红润的唇角含着一点狡猾的笑意,“但那个女鬼要找的男人能给我钱。” 贺九重挑了挑眉,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是想利用那个女鬼——” 叶长生笑得阳光灿烂,乌黑清亮的眼睛里瞧不出一丝半点的愧疚不安:“作为一个很久没张开了的职业神棍,好不容易遇到的肥羊,我们怎么能够轻易放过呢?” 贺九重稍稍起了一点兴趣:“那你打算怎么办?” 叶长生想了想,道:“今天你将那个女鬼伤的狠了,就怕她撑不住。这两天我去做一个壳子将那女鬼接回来,具体的事情之后再做打算。” 贺九重觉得叶长生真的是胆大包天:“那种厉鬼你也敢往家里带?” “以前是不敢的,所以我到现在都这么穷。”叶长生掀了眼皮望了他一眼,甜蜜蜜的,“现在不是有你了么。” 贺九重不上当:“本尊为什么要帮你?” 叶长生笑眯眯地腻声道:“如果有了钱,我就可以带你去最好的饭店逛最贵的商场。” 贺九重不为所动。 叶长生从沙发上盘腿坐起来,舌灿莲花:“如果有了钱,我还可以带你坐豪华游轮环游世界!” 贺九重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叶长生眯了眯眼,祭出杀招:“如果有了钱,我们就能换一套坐地三百五十平起的大别墅,你能有自己的房间,不必跟我一天二十四小时低头不见抬头见!” 贺九重深深地望着身旁的少年,终于笑了:“叶长生。” 叶长生摈住呼吸,期待地望着他。 贺九重的声音难得没有带上那种骇人的压迫力,他的声音有些低沉,略带着些许沙哑的笑意:“你是第一个让本尊觉得活着比死了更有趣的人。” 叶长生想了好一会儿,觉得这对于杀人如麻的魔尊大人而言可能算是至高的夸奖了。他眨了眨眼,决定谦虚地接受:“谢谢,谢谢。我会不骄不躁c再接再厉,在接下来的日子中努力成为你心中‘最想让他活下来’名单排行榜里的第一人!” 贺九重似笑非笑地给了他一个眼神,随手将门关上了:“先前我们乘的铁车就是地球上的代步工具?”他思索了一会儿刚刚在出租车上看到的沿途风景,扬了扬眉,“虽然速度比起修仙界那些飞行的法宝稍慢了些,但若是连凡人都可操作,那倒是有些意思。” 叶长生靠在沙发上歪着头望他:“除了地上跑的,也有能带着几百c几千人在天上飞的,你想见识见识么?” 贺九重意识到叶长生这是话里有话:“你在盘算什么?” “盘算怎么赚钱带你一起过好日子!”叶长生笑眯眯地,伸手一指浴室的方向,“热死了,你要洗个澡吗?” 贺九重眯着眼望他。 “你不洗我就先洗了。”叶长生撑着沙发坐了起来,穿了拖鞋回屋扒拉出换洗的衣服,“吧嗒吧嗒”地就往浴室走,“别偷看啊。” 贺九重倚着墙不屑地扬了扬唇以作回应。 迅速洗了个战斗澡,叶长生带着一身水汽从浴室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走出来,然后从不知哪个犄角旮旯处翻出了一个空调遥控器,溜溜达达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当空调开启后的冷气缓缓吹到身上时,累了一天的叶长生这才终于觉得自己算是活了过来。 坐在床边冲着贺九重招招手:“屋里凉快,过来吹吹。” 贺九重眸子微微沉了沉,却也还是缓步往屋子里走了进去。 古怪的物件里吹出冰冷的风,顿时蒸笼似的温度便降了下来。贺九重抬眸瞧了一会儿正在运作的空调:“你们地球的凡人夏日便是这样纳凉的?” 叶长生乐不滋滋地点点头:“这就是凡人的智慧。” 贺九重又望了一眼空调,难得对此表示了赞同:“惊人的智慧。” 悠闲地晃了晃腿,叶长生看一眼贺九重衣袍,突然将这件事想了起来:“对了,你这件衣服怎么回事?你会用嗯,法术给自己变出衣服么?” 贺九重居高临下地垂眸瞥他一眼,似乎是不屑于对此做出解释。叶长生抓了抓脑袋,叹着气道:“早知道你会自己变衣服,我还给你买什么啊。有这些钱买点肉,够我们吃好几顿了。”又伸手扯了扯贺九重的衣角,嘀咕道,“只不过地球上的现代人也不会穿成你这样,我的衣服应该也不算白买吧?” 贺九重一抬手,将客厅的购物袋隔空拿到了手上:“给我的?” 叶长生点点头:“要试试吗?” 贺九重冷笑一声,将购物袋随手扔到了一旁。 叶长生虽然觉得贺九重这种浪费金钱的行为实在是非常可耻,但是介于他今晚在敌人面前英勇地将自己救下的事迹,他决定宽恕自己“萌宠”的小小任性。 “既然你不喜欢这种的,下次我带你亲自去商场挑。”叶长生端坐着,冲着贺九重微微一笑,“谁让我们是搭档呢。” 贺九重看到叶长生的这个表情便知道他这是又在心底谋划着什么了,斜斜地倚着墙,并不接他的话。 眼着自己的宠物在他挖的坑旁冷眼旁观就是不跳,叶长生无奈地只能选择单刀直入:“那么,作为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同住在一起的搭档,我能有幸地问一下您的名字吗?” 贺九重不作声。 叶长生真诚地看着他:“难道你要我叫你小白小黑小红?或者咪咪咩咩旺财?” 贺九重危险地眯了眯眸子。 就在叶长生还在思考着自己要不要再下一剂猛药骗出贺九重的真名时,巨大的阴影笼罩过来,还不等他反应便感觉身子一轻,整个人已经被人从屋内丢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怔怔地看着屋内无耻地鸠占鹊巢并且还在门口划了一道紫红色结界作门的男人,叶长生张了张嘴,欲哭无泪:“哎哎,床我不要了,你别设结界啊!空调的冷气被你的结界挡着出不来了诶我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谢月(二) 第五章 叶长生在半梦半醒听见窗外隐约传来了唢呐声,像是谁家的亡人正出殡,吹吹打打的热闹中带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有阴冷的风悠悠地在他面上吹拂,随着那忽近忽远的唢呐声,吹得他全身都泛起了鸡皮疙瘩。 他睁开眼,从沙发上起身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三点,正是一天里阴气最重的时刻。叹了一口气,赤着脚走到了贺九重给他设的结界前,探头朝里望了望:“你睡了吗?” 贺九重停止了打坐,缓缓睁开眼朝着叶长生的方向望了过去。 “这房子风水不大好。”叶长生倚着门框,虚虚地指了一下客厅的方向,“客厅那附近尤其不好。” 贺九重扬了扬眉:“所以?” “所以,反正你也只是打坐,”叶长生见贺九重应了声,立即试图谈判,“床也不算太小,匀给我半张对付一晚上就行,我保证不碰到你,怎么样?” 贺九重冷冷一笑,闭上眼,重新让自己进入冥想。 “诶!等等,我们再商量一会儿!床给你,我睡地,我睡地上成不成?”眼看着谈判破裂,站在结界外的的叶长生愁眉苦脸赶紧割地赔款,“这个点儿客厅里阴气太重,没桃木门镇着我一个人有点受不住。” 贺九重依旧没搭理他,叶长生望着自家宠物特别冷酷特别无情的侧脸,长长地又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这个主人能当成这样大约也是有史以来第一遭了。 伸手抓了抓脑袋,背对着结界坐下来,随手摸了个红绳将早先取下来的那块玉石串了又系到了脖子上。 静谧的黑暗中,少年乌黑的双瞳中像是有色泽奇异的两尾阴阳鱼正缓缓游走:没办法了,先这样熬着吧,没弄清楚这个“主宠契约”是怎么回事之前,贺九重总不会让他死的。 伸手挠了挠脸,小小地打了一个呵欠,闭上眼靠着结界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等过几天捞了一票大的,他立刻就去换房子! 平稳的呼吸声规律地在咫尺的距离外传了过来,贺九重睁开眼,越过门口的叶长生,突然朝眯着眸子朝窗外看了一眼,只听一阵轻微的火焰爆破声后,客厅里污浊的空气又渐渐恢复了洁净。 他缓缓地走到门前,微一抬手,将结界撤了去。 支撑点的突然消失让原本靠在结界上的叶长生立即仰倒在了身后贺九重的腿上,贺九重忍着自己下意识便想踢过去的动作,微微皱着眉看着靠在自己腿上此时睡得正熟的叶长生。 虽然已经过了二十岁,但是叶长生却长着一张明显更加少年化的脸,他的五官明明精致却不富有攻击性,组合在一张巴掌大点的脸上,瞧起来虽不如何惊艳,却讨喜得难以叫人难以对他生出什么防备之心。 贺九重的视线微微偏了偏,移到了他的眼角上。 虽然经过一晚上,但那道被女鬼指甲划伤的伤口依旧还没能结痂,在叶长生白的似乎要发光的脸上,这样一道足有三厘米长的划痕突兀得实在有些碍眼了。 鬼使神差地,几乎是在贺九重自己明白自己在干什么之前,他便下意识地伸手摸上了叶长生眼角的那道伤——等到他反应过来时,那道伤已经在他手下完全愈合了起来。 贺九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猩红的眸子闪过一丝困惑:这也是契约所带来的影响? 思考了一会儿,到底没能得出什么结论,又看一眼睡得香甜的叶长生,心情微妙的魔尊终于人生中难得发了一次善心,微微欠了身,将他提溜着扔回了床上。 这一晚叶长生睡得极好,几乎一夜无梦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上午十点半。 揉了揉睡得有些发肿的双眼,从床头摸到空调遥控器“滴”地一声将冷气关了,坐起身四处望了一圈,见视线之内没能瞧见贺九重,跳下床套了双拖鞋踢踢踏踏地往客厅走。 客厅里穿着黑衣的男人正坐在窗子上微微眯着眼朝外望着,过于刺眼的阳光直直地照在他身上,将他的整张脸晕得一塌糊涂。 叶长生穿过客厅晃悠到洗脸台刷牙,一抬眼,正瞧见自己完好眼角,刷牙的动作微微停了停,眼底划过一点了然的笑意。 洗漱完毕了走出来望贺九重一眼,瞧着他被八月正午的阳光暴晒后还依旧清爽干净的一滴汗都没有的模样,羡慕地道:“你都不怕热的吗?” 贺九重望他一眼,似笑非笑:“修魔之后你也可以。” 叶长生走到沙发上坐了拿起外卖单子翻了翻,脸上笑眯眯地:“我觉得我适合修仙。” 贺九重嗤笑一声,从窗户上跳下来,近一米九的身高在这低矮的房子显出了十足的压迫力。 “你有什么忌口吗?”叶长生正看着外卖,突然像是又想到什么,“还是说你已经辟谷,不用吃饭了?” 贺九重走到沙发的另一边坐了,反问道:“你之前不是说要自己洗衣做饭?” 叶长生摆摆手:“我怕出人命我现在要是死了,搞不好就是一尸两命的惨案!” 贺九重侧过头冷冷瞧他一眼,那头却一无所觉,只是用手划拉着外卖单,然后艰难地从沙发缝隙里摸出一只电话,对着外卖单上的号码自顾自地定起了午餐。 “那是什么?传信工具?” 叶长生用余光瞥了一眼贴在耳侧的手机,而后眨了一下眼,着贺九重突然狡黠地一笑:“我突然觉得,或许有一天,你会爱上这里的。” 点了几个爱吃的菜和贺九重一起填饱了肚子,瞧着时钟已经快走到“十二”上了,火速地将碗筷收了收,从客厅堆满的箱子里扒拉出一个箱子,然后从中掏出一个暗红色的盒子来。 “槐木?”贺九重视线在叶长生的盒子里打了一个转,“你阳火虚c八字轻,双眼又有阴阳鱼寄生,本来就是个招厉鬼的命了,还敢藏这种槐木?” 叶长生无所谓地耸耸肩:“本来命里就多凶煞,当时想着,说不定能以毒攻毒呢?”说罢,瞄一眼身旁的男人,摸了摸鼻尖,深以为然:嗯,虽然这槐木没什么用,但现在他有贺九重在身边,可不就是以毒攻毒么。 欠身从沙发下抽出一把小刻刀,将槐木拿在手中,坐在了沙发上。贺九重听见叶长生口中似乎是低声念了一句什么,紧接着便见他左眼的阴鱼蓦然动了一动,手上倒是迅速地在那块槐木上雕刻了起来。 一旦沉入自己的世界后,叶长生与平时的模样便截然不同起来。他的面色很冷,一双漆黑的眼里虽隐约能瞧见一点阴阳鱼游动的痕迹,但是整个眼底却瞧不见属于他的半丝情感波动。 整整刻了一整个下午,直到天色都暗了下来,叶长生那头才终于算是歇了手。精疲力竭地靠在沙发上缓了一会儿,又撕了左手上的纱布,将掌心上多灾多难的伤口再次撕裂后,让血缓缓地滴在了已经颇有几分精细的人形木偶的双眼上。 “这是什么意思?”贺九重站在叶长生身后看着行云流水的自残动作,轻挑了一下眉问道。 “赵孟在业界里信佛是出了名的,这几年到处花钱请菩萨放在宅子里供着,我不用血遮一遮那女鬼的戾气,只怕她都进不去他的屋。”叶长生说着话,又检查了一下手中的木偶,直到确定没什么疏漏了,这才用一块布包了揣到了兜里。 贺九重走到叶长生的面前,垂眸瞧着他忙前忙后地找纱布给自己包扎,好一会儿,突然出声问道:“为什么不求我?” 叶长生正低头用牙咬着纱布的一端,配合着右手的动作打结,听见贺九重说话,头都没有抬:“不会死的伤浪费你的力气干什么?” 贺九重似乎没有想到叶长生会这么回他。明明嘴里一口一句地承认自己怕死,但是到这会儿应该是真的发现他的便利之处了,叶长生的态度又叫人看不明白。 欣赏了一下被自己缠得严严实实的左手,暗叹一声这两天确实折腾,叶长生摇摇头暗自发誓过几天一定要去庙里去去晦气,站起身来抬头望望杵在一旁正打量着他的男人,眉头一扬,笑眯眯的:“不过我脸上的伤,还是谢了。” ——真是个怪人。 贺九重这么想着,眼底却浮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浅淡笑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谢月(三) 第六章 叶长生是特意选了后半夜阴气最浓的时候带着贺九重去的车站。夜深得厉害了,街上一眼望去已看不见什么行人,只有三三两两的游魂漫无目的地在街头游荡着。 叶长生的视线往周围扫了一圈,有些感慨地叹着气道:“自从我七岁那年,夜里出门差点被鬼吓掉了魂,我就再没敢一个人这么晚出门了。” 贺九重垂眸看一眼一路紧挨着自己甚至恨不得跳到他身上来的叶长生,嗤笑道:“你现在也不敢。” 叶长生四处乱瞟的眼正对上一只游魂,他心里下意识地一咯噔,赶紧把视线收回来,又往贺九重身边挤了挤,点点头,深以为然:“还好有你。” 贺九重微微扬了扬眉,看着叶长生狗腿的样子,竟然莫名觉得有点受用。 两人走到车站的时候,那女鬼正在之前和叶长生遇见的站牌前孤零零的站着。冷白的灯光下,她依旧穿着那一袭艳红色的风衣,黑色的长发柔顺地垂下来,有一点温婉的味道。 似乎是察觉到了叶长生的气息,那原本低垂着脑袋的女鬼蓦然抬起头,直直地朝着两人的方向看了过去。 “好久不见,今天一天过得好吗?”叶长生冲女鬼招招手,笑眯眯地走了过去,“本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你还有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谢月女士,你确定要跟我走吗?” 被唤作谢月的女鬼视线扫到叶长生身旁的男人身上。当和那双冰冷的猩红色眼睛对视的一瞬间,仿佛是昨夜的记忆瞬间复苏,谢月全身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再看一眼眼前那张笑得人畜无害的脸,低声道:“我不觉得我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叶长生耸耸肩,从口袋里掏出做了一下午的槐木人偶,顺便表示那这样真的是太遗憾了。 谢月伸出手将人偶握住了,几乎是当指尖捧到了那人偶的一瞬间,她的整个身体就全部被莫名的吸力吸进了人偶里。 原本还稍显粗糙的人偶几乎在一瞬间便有了夺目的艳丽色彩,尤其是那双眼,乌黑而妩媚,简直不像是一个普通的木偶娃娃该有的工艺。 叶长生把掉在地上的人偶捡起来,拍了拍上面沾上的灰,再看着人偶的那双眼迷人的眼,突然问道:“你真的只是见他一面就满足了?” 人偶不会说话,只是那双眼却越发摄魂夺魄。 叶长生便笑了起来:“我知道了,明天我就带你去见赵孟。” 赵孟觉得自己最近很是春风得意。 事业上一路高歌猛进已不必细说,家里结婚近十年没有动静的老婆前几天也终于查出怀了孕,最重要的是,那个一直纠缠着她离婚的谢月,如今也终于不会再来烦他了。 所有的一切都再像最好的方向发展。 他下班回到家,妻子已经做好了饭正在等他。 赵孟进门刚脱了鞋,瞧见王芸朝他走来,便走过去给了她一个拥抱。温柔地摸了摸她还未突起的肚子,笑着道:“孩子今天乖不乖?” 王芸笑着轻捶他一下:“还不到三个月,胎动都没有,有什么乖不乖的。” 赵孟低头亲她一口,道:“毕竟是我的第一个孩子,老婆,我这是高兴糊涂了!” 搂着王芸往屋子里走,没几步,视线却被柜子上一个模样异常精致的木偶吸引了过去,“这是什么?” 王芸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下,笑道:“今天我下班的时候,看到一个小孩正在摆摊儿卖东西。我瞧着这人偶长得好看,就花了点钱买下来了。”说着,看了他一眼温柔地道,“要是你不喜欢,我就不摆在客厅了。” 赵孟将那人偶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 明明只是一个人偶,雕刻和彩绘却都美得无法言语。尤其是那双妩媚灵动的眼,看久了好像连自己的魂儿都能被这个娃娃吸走一样。 “不,就放这吧,我也觉得着人偶做的挺别致的。”赵孟的手细细地摩挲着手上人偶的面容,几乎都舍不得将它放下,他想了想,道,“要不然还是放在屋子里吧,这样随时还能看到。” 王芸似乎从没想到赵孟会这么喜欢这个人偶,她笑着道:“你以前不是不喜欢这个么?老张家的儿子收集了一套娃娃,你还说他小家子气呢!” “那些娃娃怎么能和这个比呢?”赵孟的视线紧紧地锁在人偶上,神情有些诡秘的兴奋,“他们那些不过是些粗制滥造的破木头,这个是艺术品!艺术品!” 王芸觉得赵孟有点儿不对劲。虽然她也觉得这个人偶娃娃精致得要命,但是赵孟这会儿看起来却像是有点着魔了。 但是她到底也没多想,只是伸手轻轻打他,佯装生气地道:“那你是喜欢你的艺术品还是喜欢我和孩子?” 赵孟一怔,随即马上笑着道:“当然是你和孩子!” 王芸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看他手上还握着那个人偶娃娃,伸手便抢过来了,随手放在了一旁,“还站着干什么?洗手吃饭了!” 赵孟的视线离开了那个人偶,整个人好像又清醒了似的。怔了一怔,随即回过神,亲昵地抱着王芸又说了几句甜蜜话儿,搂着她的腰和她一起去洗了手。 而在赵孟和王芸都没有看到的地方,那一只面朝墙壁的人偶娃娃突然自己缓缓地转过了神来。人偶脸上那双美丽妩媚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幽幽散发出了一股惊人的怨毒。 这天夜里,赵孟很难得地做了一个关于谢月的梦。 梦里的谢月还很年轻,大约只十七八的样子,穿着一件高腰的红色连衣裙,唇红齿白,嫩得像是一朵还没来得及绽放的花儿。 她微微掂着脚,伸手环着他的腰,一双乌黑妩媚的眼里全是崇拜:“老师,我喜欢你。” 十八岁的谢月实在是太美了,美得几乎让任何男人都生不起抵抗的心思。 赵孟望着那双眼,瞬间便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他钳住她的下巴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嘴印上去,自己的衣服都来不及脱,一手撕开谢月的衣服,急吼吼地就将她推到在了被红玫瑰花瓣堆满的圆床上。 谢月的皮肤很白,白的像是能泛出光。她仰面躺在床上,伸出手臂缠绕着赵孟,柔软得像是滑腻的蛇:“老师,我爱你。” 赵孟望着她美丽的脸c雪白的肌肤,眼底升腾起所有男人都明白的火光:“我也爱你。” 谢月咯咯地笑起来,娇声道:“你们男人呀,就会骗人。你不爱我,你就是爱我的脸。”说着,突然伸手将压在自己身上的赵孟推到了一边自己赤身坐了起来。 赵孟看着背对着自己坐在床边的谢月,痴迷地用手抚摸着她光滑的背:“我当然爱你。月月,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爱你。” 谢月又笑了起来。她的声音很柔,笑起来像是有些害羞。 她缓缓侧过头,露出一张腐烂了大半的脸。原本应该是眼睛的地方,此时只留下了两个闪着绿色幽火的黑洞,赵孟惊恐地往后一倒,瘫在床上,他瞪大着眼甚至还能看到有蛆虫正在那两个黑洞里爬行着。 “老师,”谢月将腐烂的嘴咧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她的声音柔媚的,带着诡异的甜腻,“这样你还爱我吗?” 赵孟大叫了一声蓦然从床上惊坐了起来。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才刚刚过了凌晨两点,天还没有亮,屋子里安静的只能听见他和妻子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怎么了?”王芸被赵孟的动作吵得也有些清醒过来,迷迷糊糊看他一眼,“做噩梦了?” 赵孟勉强笑笑,将手机放到一旁又缓缓躺了下来:“没什么,被梦魇住了罢了。早点睡吧,明早还要上班。” 王芸点点头,也没再多问,闭了眼翻个身又睡了过去。赵孟背对着王芸,想了想梦中的场景,还是一直心慌得不行,一夜睁着眼,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地生了些睡意。 而与此同时,另一头的廉价出租房里。 因为有贺九重在身旁,叶长生舒舒服服地得了一夜好眠。快天亮的时候,突然听见“砰砰砰”的声音传过来,叶长生倏然睁开眼,只见在自己窗外正有一只人偶在用身子轻轻撞击着窗户。 他从床上跳下来,赤着脚走过去开了窗,笑眯眯地跟人偶打了个招呼,问道:“见到面,满足了?” 那人偶站在窗台上,明明是彩绘出的一双眼,里头却翻涌着惊人的怨气:“他骗了我!他说他会和那个女人离婚的!他说不喜欢孩子,他骗了我,他骗我打掉了我们的孩子!” 叶长生挠了挠头:“那你想怎么办?” 人偶呜咽一声,声音里带着夹杂着恨意和委屈:“他想忘了我跟那个女人生儿育女c快快乐乐的过日子?他妄想!” 叶长生朝着身旁的贺九重望了一眼,突然觉得事情有点麻烦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谢月(四) 第七章 从那天开始,赵孟就时不时地做起了噩梦。 梦里的谢月再没有半点美丽可爱的样子,反而是一晚比一晚面目更加狰狞恐怖。在梦里,她总是带着一身浓厚的腐尸味,像藤蔓一样死死地缠着他,凄厉地在他耳边嘶吼,问他那一天他为什么不来。 为什么不来?他当然不能来!多日的失眠让赵孟的情绪也变得越来越暴躁:当初就是为了彻底摆脱谢月,他才会特意将她约在车站,然后雇人开车撞死了她! 赵孟神色晦暗下来:谢月曾经是他一门公开课的学生,她生得美性子又乖巧,他一直都很喜欢她。但是千不该万不该,她竟然说自己怀孕了想要和他结婚? ——这一切都是她逼他的! 可是为什么?一切不应该都已经结束了吗?为什么那个女人还是这么阴魂不散! 从便利店里买了一包烟,赵孟心里计划着抽的空再去庙里供几炷香,正准备开车回家,但车还没启动,隔着一条街道,不远处一个算命摊子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个很简陋的摊子,一个铺了亮黄色绸缎的桌子上简单地摆了纸和笔,上面的招牌用毛笔写着四个甚是嚣张的大字:“逆天改命”。 若是放在平常,赵孟是绝对不会去这样的摊子算什么命的,但是这一天,不知是他实在被连日的噩梦折磨的不厌其烦了还是别的什么,仿佛是有一种魔力似的,他下意识就从车上走了下来,抬步朝那算命摊子走了过去。 摆摊的算命先生少见得竟是个少年人,白嫩的脸,一双乌黑浑圆的眼睛,看上去便是个涉世未深的模样。 赵孟一挑眉,心下顿时起了几分轻蔑,开口便嘲笑道:“小朋友帮爸爸看摊子吗?” 那少年人也不生气,只是伸手指了指面前的板凳,笑眯眯地道:“相逢就是有缘,先生是要算什么?” 赵孟来着算命摊子本来就是寻个心安,他每年去庙里供奉的香火就不少,这会儿也不介意施舍一点给这些神棍当做善事。双脚叉开一手撑在大腿上坐下了,另一只手摆了摆道:“就随便算算吧。” 少年人便道:“那先生写个名字吧。” 赵孟伸手拿起桌上毛笔,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一个“赵孟”。少年人见他写罢了,便将纸拿过去看了看,只一眼,望着他笑道:“恭喜先生,尊夫人是怀孕了吧?” 赵孟眉心微微一跳。他老婆怀孕的事查出来也就这段时间,除了一些关系亲近的朋友别人他都未曾提过。这会儿他坐在这关于自己的情况半个字都还没说,这算命的竟然就算出来了? “天师算得的确准!”赵孟笑了一声道,“已经两个多月了也不知道是个姑娘还是个小子。” “从先生的字来,‘赵’字取以右,‘孟’字取以上,应该是个女孩。” 少年人面色波澜不惊,他将那写着“孟”的宣纸放下了,又道,“只不过,尊夫人的身体不好,此胎为第一胎,又是求了多年,来之不易,接下来的时间,先生还是要好好照顾她们母女才是。” 听到这里,赵孟才终于相信了面前的少年似乎的确在算命方面有两把刷子。他把脸上的轻蔑之情收了起来,微微坐直了道:“天师说的是c说的是!这的确是我们结婚快十年才有的第一个孩子。不知道天师还看出什么来了?” 少年人微微一笑:“先生最近事业顺利c家庭美满,看来是因为解决了什么烦恼已久的大事,整个人的运势都呈现着吉兆。只不过” 赵孟忙探过身子问道:“不过什么?” 少年指了指他写的“孟”,因为一笔拖得长了些,那孟字下面的“皿”瞧起来竟有点像个“血”字:“只不过,先生印堂红中泛着黑气,身上隐隐约约的,像是还有未还干净的血债,若是不谨慎,后期怕是有牢狱之灾。” 赵孟心里一惊,回想这几日的种种,整张脸顿时变了颜色。他双手蓦然抓住了算命摊字的两侧,急道:“天c天师!那我该怎么办?” 少年人沉吟一声,脸上似乎有些迟疑的神色。 赵孟见状,立刻从外套里拿出一小匝空白支票,掏了笔在上面“刷刷刷”地写了一串数字,然后将支票撕下来递了过去:“天师,钱不是问题,只求你帮我度过这一难关!” 少年人看都不看那支票一眼,他皱了皱眉头,道:“也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解铃还须系铃人。” 赵孟道:“这是什么意思?” 少年人叹了一口气道:“你的债主已经故去,想要还债,便须得去她坟前好好祭拜。点一盏长明灯在她坟头连跪三日,只要灯火不灭,这债便算还了。” 赵孟脸色惨白道:“可c可她几月前死于非命,我并不知道她葬在哪里,这可怎么办?” 少年人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赵孟被这一眼看的心惊肉跳,只觉得自己的秘密似乎都要藏不住时,只听那头思索了一会儿道:“那你身边能找到她的曾用过的东西么?” 赵孟忙道:“这个或许还能找到一点!” 少年便点了点头:“那就在屋子里用这些东西立一个衣冠冢,在家供上七日。每到子夜阴气最重时,你要为她点三炷香。这段时间,无论你看见什么c听见什么,也千万别回头。七日之后,那些衣物找块风水好的地方埋了,这债也就算还了。” 赵孟面有难色:“这”犹豫了一会儿,问道,“只要连续供上七日,当真就能消灾解厄了?” 少年道:“七日便足够了,只是这七日,你必须不眠不休地守在她的灵位前,说出自己的罪过,诚心诚意寻求她的原谅。若有一丝懈怠——”说着,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又拿出一叠咒符递了过来,“将这些符贴在家中,可保你不受亡人侵袭。” 赵孟大喜,赶紧双手将符接过了,小心翼翼地将符放进皮夹中,又立刻开了张支票放在了算命摊上,口中直道:“谢谢天师,若是天师此法又用,七日后我再来,必有重谢!” 少年冲他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目送着赵孟的车飞驰着开远了。 贺九重从阴影处走出来,他倚着墙壁垂着眼看了一眼赵孟走后,立刻收回所有不食人间烟火模样c正美滋滋地收摊的叶长生,开口问道:“你给他的那些符是哪儿来的?” 叶长生正乐颠颠地捧着两张五位数的支票观赏,听着赵孟的话,头也不回地道:“网上邮购的,十块钱一百张,还能包邮哦亲!” 贺九重听得似懂非懂,但是也能明白那些符的效果大概也就如同废纸:“你让女鬼进了赵孟的家,还让他为她立牌位供奉七日巩固她的阴气,你就不怕谢月会杀了他?” 叶长生听到这儿,微微掀了眼皮看了他一眼,眉心里带出一丝凉薄:“要是谢月真的杀了他,那他赵孟也是该要受着的。” 贺九重道:“你早就知道是赵孟杀的谢月?” “不只是他。”叶长生笑笑,阳光下,他的瞳孔深处隐约像是有两尾阴阳鱼在游动:“人的身上有着因缘线的,种因得果,谁都逃不过。” 贺九重来了些兴趣:“谢月知道吗?” 叶长生叹一口气,点到为止:“她马上就会知道了。” 贺九重挑挑眉,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我身上也有因缘线?” 叶长生点点头,随口道:“有,但是我看不见。”想了想道,“大概因为我是凡人吧。” 他将东西打包齐了,豪迈地抗到了自己的背上,冲着贺九重一扬眉,晃了晃手上的支票乐颠颠的道:“走!今天好不容易开张了,我带你下馆子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谢月(五) 第八章 赵孟心事重重地回到家时,看见王芸正翻箱倒柜地到处找着什么。那头一见到他回来了,便几步走过来,对着他问道:“诶,老赵,你记得我们俩那结婚相册了放哪去了吗?” 赵孟随口道:“不就放在房间的床头柜底下了?” 王芸帮他接过公文包,奇怪道:“我也记着是放在那了,但是找了一圈也没瞧见不行我得再去看看。” 赵孟伸手将她按住了,问:“好好的你找我们结婚相册干什么?” 王芸笑了笑:“还不是我家那个表妹!她最近快结婚了,听着我们的婚纱照拍的好,想着叫我带过去给他看看摄影风格,我这不正给她找呢么。” 赵孟将她带到沙发上坐了,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腹部,道:“你现在有了孩子,怎么还老是做些攀高走低的事?你啊,就乖乖在客厅坐着看会儿电视,我进去给你找找。” 王芸甜蜜蜜地一笑,抬头给了赵孟一个吻:“还是我老公知道心疼人。” 赵孟又摸了摸王芸的脑袋,正准备说什么,一抬头,视线却正好冰箱上那个人偶娃娃的眼睛对上了:“你怎么把娃娃放这儿了?” 王芸疑惑地抬头,显然也是瞧到了那个人偶:“咦?我明明是放在柜子上的,怎么跑到这儿了?” “大概是你随手放忘了吧。”赵孟说着,将那人偶从冰箱上拿下来,重新放到柜子上,然后才进了屋。 屋子里的床头柜还没有合上,他蹲下去翻了翻,的确没看到结婚相册。正当他准备起身时,他的视线微微一偏,却看到床底下一本薄薄的册子正安静地躺在那儿。 赵孟松了口气地笑了一下,伸手从床底将那本相册拿了出来。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一股阴冷的气流蓦然从床底吹拂到他的手心,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几乎是触电似的将手收了回来,低头翻了翻手中的相册,只见里面十几张照片都已经被像指甲似的锐物抓挠过,他的眼睛处甚至被硬生生挖出了两个黑洞。 赵孟吓了一跳,脸上几乎在一瞬间褪去了所有的血色,“啪”地一声将已经面目全非的相册扔了回去,站起身,逃也似的走出了卧室。 外头王芸听到里头的动静,有些好奇地站起身朝卧室的方向望了望:“里面怎么了?” “没什么,不小心碰到柜子里的书,书掉下来罢了。”赵孟竭力掩饰着眼底的不安,好一会儿,突然看着王芸道,“对了,妈前几天不是说想要让你回家小住两天吗?” “是啊,她说我怀了孕,还是让她和嫂子一起照顾的好,等头三个月胎儿稳定了再回来。”王芸觉得赵孟脸色太难看了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有些担心地问道,“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大概是天气太热了吧,没什么。”赵孟将王芸的手拉下来,眼珠子快速而不安地转动着,他道,“我觉得妈说得对,我这接下来工作忙,也照顾不到你,你怀着孩子,在妈家里住几天我也放心。这样,我待会给妈打个电话,明天早上我找人送你过去。” 没等她说话,只见那头像是怕她拒绝似的迅速起了身,火急火燎地掏出了手机立刻给王家打了个电话。 王芸这会儿是真的觉得赵孟不大对劲儿了,她眼底有一丝沉色闪过,微微眯了下眼,却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接王芸的车子便过来了,赵孟亲自将王芸送上车后,回到屋子从柜子深处翻出了一把钥匙,沉下一口气便开车去往了谢月生前居住的房子。 那是一个普通地段的小二居室,小区有些老旧了,治安看上去也很一般。他将车停到一边,熟门熟路地走到三楼里间的屋子,用钥匙打开了门。 这个房子是谢月跟着他的时候,他私下买来给她住的。谢月是孤儿,生前身边也没什么亲近的朋友,她死了这么久,这个屋子也没有其他人进来过的样子。 赵孟忍着房间里难闻的霉味和烟尘,迅速走到卧室,从里面拿了几件谢月最常穿的衣服,四处看了看,视线落在了她桌上的相框上。 相框里是一张明显偷拍来的男人的照片,只有一个侧脸,画面还有些许的糊。他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微微带着笑,看上去有点温文尔雅的味道——正是赵孟。 谢月跟着赵孟的五年,赵孟从来不会让她私下留下属于他的照片。他在x市的年轻一辈里,也算是数得上名头的青年才俊了,他才三十六岁,还不想让谢月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女人成为他性/丑闻的对象。 赵孟皱着眉头将相框里那张被她偷拍的照片取下来撕了,又拿了一个她单人的照片装进相框装进了袋子,直到确定差不多了,这才又带着一袋子的东西,匆匆地在附近买了大量的纸钱后开车回了屋子。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王芸走后,他总觉得家里似乎更加阴冷了起来。明明是八月的天,他坐在屋子里竟然会冷得有些打颤。 赵孟将装着谢月衣服的带子放到一边,先是给客厅里的观音烧了一只香,拜了一拜,然后将餐桌收拾干净了,把谢月的照片摆了上去,又从房间里拖出一直红木箱子,将那些衣服放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一抬头,赵孟的视线正好能瞧见那餐桌的相框里,那个十七八岁,笑意羞涩的谢月。他闭了闭眼,努力将心中的怯意压下去,从身上掏出从叶长生那里得来的咒符,在房间边边角角都贴了一遍。 将最后一张符贴贴完,又在谢月的照片前点了一盏长明灯,感觉有些虚脱的赵孟坐在沙发上瘫了一会儿,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下午四点了。 从早上到现在,他一粒米都没有吃,但是这会儿竟然也察觉不出什么饿。 用手遮了遮眼睛,一阵猛烈的睡意此时却突然涌了上来,赵孟仰面靠在沙发上,不一会儿便沉入了梦乡。 就如同往常一般,这一次短暂的睡眠中赵孟又梦见了谢月。她穿着一袭红色风衣,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一张红唇看起来热情又甜蜜。 “老师,”谢月叫着他,一双没有瞳仁的眼睛望着他,泛着幽幽的光,“你为什么要撕我的照片?” 赵孟突然就醒了。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屋子里没有开灯,只有长明灯那一点昏黄的火光。在那火光的映照下,白日里看还尚算甜美可人的照片此时却显出了几分阴森。 赵孟慌乱地摸着电源开关将客厅的灯按了开来,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他从冰箱里拿出几片面包就着凉水吃了下去,又从浴室里找了一个铁盆放到了那装着谢月衣物的木箱前,拿出白天里买的纸钱烧了起来。 “月月,你别怪我,我是真的爱你的,但是我没有办法啊。”赵孟对着谢月的照片低声念叨着,“王芸的娘家势力很大,我不可能和她离婚的。你实在是逼我逼得太紧了啊,月月。” “我给你多烧一点纸钱,你也别再缠着我了。人鬼殊途,你都已经死了,还是早点投胎去吧。说不定下辈子命好,能投个好胎。” 赵孟跪在谢月的衣冠冢前絮絮叨叨念了很久,又记着叶长生的话给她上了三炷香,前半夜都相安无事,然而后半夜,正当他起了些睡意时,他却突然感觉一直冰凉的手自他的脊柱缓缓爬上了他的脖子。 “老师,我好想你。” 阴冷的气流吹拂在耳侧,这是比梦境更加鲜明真实的感觉,赵孟只感觉一瞬间汗毛倒竖,整个人陡然僵硬了起来,“月”他拼命地随手将一张符纸抓在手里,大声喊叫着:“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谢月趴在赵孟的背上,她探着身子看着那个抓着一堆废纸面如土色的男人,她将嘴里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脸上缓缓浮起一个扭曲的微笑,“老师,我们好久没有这样独处过了嘻嘻你不是爱我吗,你怎么不回头看看我呢?” 赵孟却根本不敢回头。 他的身体抖似筛糠,竭力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哑声喊叫着:“你别过来,你别过来啊!!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都是你,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我原本不想这么做的!” 明亮的灯光突然开始断断续续地闪烁起来,空气里慢慢浮起一种叫人几欲作呕的恶臭,赵孟似乎都能感觉到那贴在自己脸颊上的腐肉,他双眼因为惊恐而瞪到了极限,声音嘶哑到几乎说不出话来:“走开走开别过来啊” 谢月的皮肉随着她喉咙里发出的古怪笑声从身体上震落,只剩着一点腐肉的手指缓缓在赵孟身上游走着,她附在他的耳边,声音里带着幽幽的阴冷:“老师,我在约好的地方等了你很久,那一天你究竟去了哪儿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谢月【二更】 第九章 赵孟再次惊醒已经是早上七点了。 夏天的白日总归是来的要早些,他从地上惊慌地爬起来,铁盆里的冥镪已经全数烧成了灰烬,桌上的长明灯也烧掉了一小节。 他看着外头已经有些刺眼的阳光,撑着瘫软的身子发了好一会儿呆,等稍微缓和过来一点,踉踉跄跄走到沙发上躺上去,只觉得自己似乎是死了一次。 赵孟到现在都不敢确定,昨晚的那一切到底是真实发生了还是又只是他睡着时做的一个梦。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那里感受到的触觉到现在想起来都让他感到恐惧——如果这是梦,这些梦也太过于真实了。 他望了望桌上的那张照片,只一眼又恐惧地将视线移了过去:“还有六天。”赵孟喃喃着,有些神经质地拿手不停地揉搓着自己的衣角,“再过六天再过六天我就解脱了。” 再说这头,王芸被赵孟送回了家,心情却是不大愉快。 王母见女儿瞧起来脸色阴沉,只当她大约是因为现在肚子里怀着孩子,身体精神上都不那么舒坦,除了生活上照顾得更仔细些之外,倒也没有太在意。 但王芸烦闷的却不是因为这个。她吃过饭回到了房间,拿出手机看了看,上面连续的几个不算陌生的号码让她脸色更加难看。 她坐在床边,拿着手机思索了一会儿,终于点击了那个未接电话反拨了回去,只听“嘟”的一声,电话瞬间就被那头接了起来,紧接着,一个年轻男人略带几分局促的声音顺着手机传了过来:“王小姐,那个我c我我出狱了。” 王芸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压低着嗓音对着电话道:“你还打电话来干什么?撞死谢月的钱,我老公一开始不就给你了吗?怎么,你还想跟我要更多?” “不是,不是!我不是要钱!当初我是自愿帮你的!”男人说到这,声音稍稍激动了些,“我现在马上就要离开x市了,我只是想临走前再见你一面!” “你不是帮我,你是帮你自己。”王芸淡淡地道,“坐半年牢换了三十万,这买卖你做的不亏。” “王芸!你不能——” “事情已经结束了,我不会再见你。”王芸面色冷的惊人,但声音却还是温柔的,“一凡,如果我想要一个人在这世界上消失,我可以有很多办法。这一点你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不是吗?” 说完,也不再等那头说什么,单方面结束了通话,将手机扔到了一旁,略有些疲惫地半靠在了床头。就因为这一通电话,让她现在好端端的又想起了那个妄想将赵孟从她身边夺走的贱女人。 王芸想到谢月,忍不住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 赵孟是她的大学学长,她从入学时第一眼看见赵孟时,就已经疯狂地爱上了他。她知道,赵孟娶她是因为她娘家的势力,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喜欢赵孟的人那么多,最后这个男人不还是属于她吗? 王芸从来不曾对自己的样貌c身材有过怀疑,但是无论她怎么自信,赵孟身边总归还是会出现比她更加年轻c更加貌美的姑娘。 关于赵孟在婚后曾找的那些情人们,她也不是不知情的。虽然心里也会因为嫉妒而抓狂,但是她心里明白,赵孟需要的是什么。 只要她还是王芸,赵孟就不可能为了一朵登不上大雅之堂的野花所抛弃她。只要她活着,赵孟的妻子就只能是她王芸! 但是她没有想到,谢月怀孕了。 她没有想到她努力了快十年都没有怀上的孩子,赵孟居然让她之外的女人怀上了。那一刻被妒火烧红了眼的王芸终于明白,她是不可能再容忍这个女人的存在。 ——她要由赵孟自己亲手为她拔掉谢月这个眼中钉c肉中刺。 她在大学里主修的是心理学,她明白心理暗示对一个人潜意识的影响有多么可怕。 从那一天开始,她花了很多工夫,在赵孟每次入睡前,会借由游戏的名头,对他下关于谢月的负面暗示。连续整整一个月,当她发现赵孟开始有意无意主动去搜寻做人流的医院信息时,她就知道,她的试验成功了一半。 谢月的孩子很快就没了。王芸尝到了甜头,于是继续谋划如何让赵孟杀了谢月。 而很显然,她也成功了。谢月死了,死得悄无声息,没惊起半丝波澜。 撞死谢月的人也是在她的授意下与赵孟搭上的。 男人叫丁一凡,偏远地方出来的年轻人,一个月前刚刚拿的驾照,新车上路第一天,大雪路滑,不小心便叫可怜的女人做了无辜的车下魂。 他与谢月素不相识,肇事后也没逃逸,过错方也不是他,再加上谢月那头是个孤儿没人替她出头,法院一审后只判了他八个月邢期便草草将此案了结了。 王芸伸手将滑落到脸颊的一缕头发别到了耳后,眼底闪过一抹愉悦的光:经历过谢月的事之后,赵孟安分了很久。在家里的时间多了,也和外面那些莺莺燕燕全部断了个干净。 更令人高兴的是,仿佛真的连上天都在帮她似的,谢月死后几个月,她也终于怀上了属于她和赵孟的孩子! 结婚到现在,她隐忍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将这个男人紧紧地抓在自己的手里了! 王芸想到这,脑子里忽然闪过这两天赵孟魂不守舍的样子,眼里愉悦的光在一瞬间又冷了下来,她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神色温柔而又阴沉:反正已经杀了一个谢月,这次如果再有别的不长眼的女人,她也不介意再杀第二个! 贺九重打坐结束睁开眼的时候,看见叶长生坐在他身边,拿着个水盆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 他的视线从水面上掠过,但除了盆底的金鱼印花,却什么也没看见。他伸手扯了扯叶长生的头发,那边一回头,果然便见在那双乌黑的眼瞳深处隐约有两尾阴阳鱼游得正欢。 “你在看谁?”贺九重淡淡道。 “撞死谢月的那个人。”叶长生将水盆放到地上,眼里闪过一丝旁人看不懂的光,“他出狱了。” 贺九重望着他:“所以?” “所以我刚看你在修炼,已经把你的晚饭放在冰箱里了。”叶长生赤着脚站起来望着他,“要我给你热热吗?” 贺九重扬了扬眉。 叶长生不看他,套了个拖鞋,踢踢踏踏便往客厅走了过去。然后只听那头乒铃乓啷一阵乱响,约莫三分钟,他又哼着不成调的歌端着饭菜进了屋:“我给你搁床头了啊,你吃完记得要刷牙!” 贺九重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叶长生:“本尊不吃剩饭。” 叶长生闻言大喜,瞬间将餐盘又端起来拢到了自己怀里:“那倒是正好,我晚饭吃的早,这会儿正饿得慌” 话音未落,却看手中的餐盘突然以一种违反重力的不科学模样从他怀里脱离飘到了空中,再紧接着,晃晃悠悠地飘到屋外,“嗖”第一声进行了一次完美的自由落体运动。 叶长生瞪大着双眼控诉:浪费可耻! 贺九重眯了眯眸子,猩红色的眼瞳在夜色中泛出危险的色泽:“你还想说什么?” 叶长生立刻摇头,捶胸顿足痛骂想要给魔尊大人吃剩饭的自己实在是猪狗不如c罪该万死,顺便再指天发誓自己以后绝对不会再干出这种事,绝对要给他最新鲜的食材c最优质的服务,最后再诚恳地表示这次错误他将会牢记一生,在以后与大人共处的岁月里也会时时警醒,要从身体到思想上全方面深刻地检讨自己。 贺九重看着叶长生,终于满意地勾勾唇,从床上起身站了起来走到了窗边,往外看了一眼:“今天是第六天了,赵孟还没有死?” 叶长生歪歪头,漫不经心地道:“大概是谢月还舍不得杀他吧?”走到贺九重身边,探着头看了看窗外街道上正在烧着蜡烛冥镪的住户,身上微微打了个寒颤,赶紧将窗户关了起来。 贺九重觉得叶长生的表情有些奇怪:“怎么了?” 叶长生神色有些微妙,又半垂着眼透过窗子看一眼窗外,小声嘀咕一句:“怎么给忘了,今儿个可是七月半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谢月(七) 第十章 赵孟已经不知多少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他站在洗脸台前,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泛青,瘦的几乎有些脱形的男人,压根无法将他跟半个月前那个春风得意c恨不得将整个x市都踩在脚下的自己联系起来。 他打开水龙头掬了一捧水洗脸,但是洗着洗着,等他因为手上液体滑腻的触感感到不对劲而睁开眼时,赵孟发现他刚才洗脸的水已经早变成了暗红的散发着腥臭的血。 他惊叫着瘫倒在地,哆哆嗦嗦地拿着一旁挂着的毛巾胡乱将自己满是鲜血的脸胡乱擦了一遍,然后连滚带爬地从洗脸台前逃了出来。 “老师,这是第一次,你能陪着我呆这么久,我好幸福。”谢月咯咯地笑着,她全身的皮肉都腐烂了,身体四周不停有脓水混合着血水缓缓地往下滴着,“我爱你啊,好爱你啊。你不是也爱我吗,这么多天了,你怎么不回头看看我呢?” 赵孟的脸上已经没有什么血色了,他的眼神略有些呆滞地看着桌上已经快要烧完的长明灯,好一会儿,嘴唇哆哆嗦嗦地,似哭似笑地道:“你放过我吧,是我对不起你,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吧!” “放过你?”谢月娇声笑了起来,细细地往赵孟的耳边吹着气,“我当初让你放过我们的孩子的时候,你怎么就那么无情呢?” 她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浓浓的怨毒:“老师,你说过你不喜欢孩子,可是为什么你杀了我的孩子之后,却让王芸怀孕了?你骗我!你骗我!” 赵孟被吓得嚎啕大哭,他跪在地上拼命扇自己耳光,哑着嗓子求道:“我是人渣c我是畜生!月月,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月月你不是爱我吗,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以后一定每年都给你去扫墓!” “扫墓?”谢月冷冷地笑了一声,正准备说什么,却听突然门口传来“咔嚓”一声细小的钥匙开门的动静,紧接着,紧闭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竟是王芸一个人提前回来了! 王芸本是想着提前回来看看赵孟到底有没有什么事瞒着他,但是进屋,整个房子贴着的古怪咒符和客厅里赵孟跪在地上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让她不由得觉得古怪起来。 门都来不及关,她几步跑上前,赶紧伸手将赵孟搀扶起来,又心疼又生气地问道:“你不是说你这几天出差吗,看你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的!你到底怎么了?” 说着,一偏头,正看着餐桌上放着的那一张谢月的照片,她瞳孔猛地一缩,愤怒地尖叫道,“赵孟!这是我们的家,你把这种女人的照片摆在我们的家里是什么意思?!” 赵孟却神色惊恐,他全身在不自觉地打着摆子,眼神看着她身后有些发直。略有些发紫的唇哆哆嗦嗦地,嘶哑地发出不成句的几个字:“月月你后面” 王芸不明所以地往身后望了一眼,四处望了望也没看见什么,再回过头,这才真的觉得赵孟的情况不大对了:“你在说什么?”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皱了皱眉,“老赵,我觉得你的样子不大好,要不你换个衣服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赵孟眼珠子瞪得已经爆出了血丝,他视线落在王芸身后,然后又僵硬地移到她的脸上,声音因为过度的恐惧而支离破碎:“你看不到吗?” 王芸看着赵孟的样子,心里已经有些发毛了,她皱皱眉头:“看见什么?屋里就我们两个人啊?老赵,你别吓我。” “谢月”赵孟哆哆嗦嗦地举着手,“谢月在你背后她在看着我们” 王芸这一瞬间是真的感觉到了毛骨悚然,她脑子一乱,惊叫着道:“你在胡说什么?谢月已经被你杀了,她死了!” 赵孟整个身子猛地一怔,他眼珠子动了动望着王芸,一脸不可置信:“你怎么知道的?” 王芸慌了一下,但随即立刻稳住了,垂着眼道:“我我之前听到你跟别人打电话,说要找个刚学会开车的人去撞死谢月。” 赵孟整个人猛地一晃,他的牙齿突然因为冷而“咯咯咯”地打起架来。 伸手猛地将王芸推到一边,他突然重重地跪倒在地上,朝着一片空无的地方“砰砰砰”地磕起了头:“别听她的,她胡说的,我没杀你,我没想杀你的我错了!我错了!你别杀我!” 王芸被他推的一个趔趄,她看着地上那个像是中了邪一样的男人,心里的恐惧也是喷薄而出。 “老赵,我带你去医院走,我们去医院”王芸低喃几句,上前强行将赵孟拉了起来,“你病了,我带你去了医院就好了。” 赵孟傻呆呆地仍由王芸拉着,明明是个一米八的大男人,这会儿他的体重却轻的叫人觉得有些古怪了。他踉踉跄跄像是被控制着一样跟着王芸出了屋子,只是喉咙里却溢出了古怪的笑:“她知道了她知道是我杀的她了我们跑不了了” 王芸不吭声,只是半抱半扶着将赵孟带到了电梯口。 电梯很快就来了,但是当王芸看到空荡荡的电梯时,她的心却有点发憷,想了想又带着赵孟走了楼梯。他们的房子在七楼,并不是很高,但是王芸却觉得这一次,这条楼梯长的仿佛永远走不完一样。 “你看,我说的,我们走不掉了哈哈哈,谢月不会放过我的她知道我杀了她了”赵孟嘶哑地笑着,面容看起来有些扭曲。 王芸此时也已经害怕到了极点,楼梯口的白炽灯忽闪忽闪的,她看着仿佛看不见尽头的楼梯,一咬牙,带着赵孟坐上了电梯。 这一次电梯好像没什么问题。 王芸死死地盯着电梯上的数字缓缓从7降到了1,正松了一口气,那电梯却突然之间又以诡异的速度飞快地重新停回在了7楼。 她恐惧地尖叫着,拼命又按下了1楼的按键。 电梯门缓缓地再次合上,然而就在那门即将完全合上的一瞬间,一只粗糙的手却突然往门里伸进来,将电梯里的两个人拖出来带回了他们的屋子里。 “我不回去!我不要回去!带我们出去,我们要去医院!”王芸惊恐地看着面前高大的年轻人,哭喊着开口,“屋里有鬼,谢月在里面!!” 年轻人笑了笑,他望着王芸和赵孟:“谢月?就是你们夫妻两个要我撞死的那个女人?” 赵孟和王芸脸色瞬间都变了。 赵孟望着眼前这个眼熟的年轻男人,喑哑地问道:“你说什么?” 男人望着他,突然阴狠地笑了一笑,拿出一把刀子猛地捅向了赵孟的腹部。王芸被男人的动作吓得尖叫起来,她看着他,脸色惨白:“一凡,你疯了吗!” “我早就疯了。”男人笑了笑,眼底有着一丝狂乱,“当初我为了你,帮你老公撞死了人你知道我在牢里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吗?” 他将刀从赵孟的身体里□□,紧接着又捅了一刀,温热的血喷出来溅了他一身:“王芸,我很爱你,我为了你敢去杀人!你爱你老公是吗?好,我就杀了他,这样,你就只能爱我了!” 王芸没有说话,她甚至没有再看赵孟。她微微张着嘴,惊惧到几乎呆滞的眼神透过丁一凡看向了后方。 “怎么,你还想说这里有鬼?”丁一凡笑了笑,他的脸微微扭曲着,语气有些不正常的兴奋,“王芸,没用的,我不会信的。” 王芸却再也听不见男人的话了。 她看着那个像是一块巨型腐肉肉块的女人浑身留着脓血慢慢朝他们走过来,每走一步,就有一小块腐肉从她身上落下来,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恶臭,令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将眼睛睁到了极致,在谢月那腐烂的手爬上丁一凡脖颈的一瞬间,她终于承受不住,“砰”地一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谢月(八) 第十一章 赵孟是眼睁睁地看着谢月当着他的面杀了丁一凡的。 森白的手指骨上有尖锐的黑紫色指甲泛着诡异的光,她从后面掐住那个比她体型高大的多的男人,溃烂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能瞧见那没有瞳仁的眼睛里泛着幽幽的莹绿色。 丁一凡一开始还是在惊恐地挣扎的,但是很快,他整个人被缓缓地从地面上拽了起来,赵孟看着他的脸色一点一点地变得紫胀,最后全身抽搐着七窍流血窒息而死。 “别杀我别杀我我错了”赵孟捂着自己还在不停流血的腹部,用脚蹬着地,直到背后抵着墙退无可退了,才崩溃地哭了起来,“你也听到的,是王芸要杀你的,不是我啊!你杀她吧,别杀我,别杀我!” 谢月淡淡地看着地上那个蓬头垢面,几乎看不出人样的男人,缓缓地走到他面前:“我以为你就算不爱我,至少也是喜欢过我的。” “我喜欢你!我爱你啊!”赵孟连忙道,“月月,我以前是真的很喜欢你的!是真的啊!” 谢月又笑了起来。 她溃烂的皮肤上一点点穿回来正常的人皮,一眨眼功夫变回了最初那个美艳的样子。 她蹲下来看着赵孟,一双乌黑的眼睛妩媚多情:“老师,我真的很爱你。那一天你约我见面,我真的很高兴,虽然外面下着很大的雪,为了想让你夸奖我,我还特意穿了你最喜欢的这件红色风衣。外面真的好冷啊,我从中午等到晚上,等得我的身子都僵硬了。” 赵孟声泪俱下,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看起来都有些凄惨了:“月月我,我对不起你” “老师,谢谢你能陪我这六天,”谢月伸手想要摸一摸赵孟,只是指尖还没碰到他,那头明显的躲避动作却让她眼神微微黯了黯,“你别怕,我只是想要你陪陪我。我爱你,怎么舍得害你。” 她微笑着,眼睛里却缓缓地流出血泪:“我已经没有遗憾了,你以后也不用在担心我再出现。老师,祝你和王芸幸福。” 赵孟浑身微微一震,看着谢月离开的身影,张了张嘴喊了一声:“月月!” 谢月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我”赵孟望着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干巴巴地道,“我每年会给你烧纸钱的。” 谢月笑了笑:“不用了,我就快消失了,老师你还是忘了我吧。”说着,整个人像是突然化作了一缕青烟,被夜风一吹,便消散了。 赵孟瘫倒在地,好一会儿,大约因为最大的心病终于去除了,此时腹部的疼痛感和失血多过后头部的晕眩感开始越发明显起来。 他撑着最后一口气,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了120求救电话,在再紧接着,他只觉得一阵阴风吹过,眼前猛地一黑,便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他再次恢复意识,一睁眼,只看见满眼陌生的惨白色。他看了一眼正在打着点滴的右手,知道自己这是得救了。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腹部的伤口用另一只手支撑着自己缓缓坐起来,再次整理一下他昨天最后的那些记忆,赵孟又是心惊胆战又是松了一口气:谢月真的走了?不会再缠着他了?等等,还有那个男人呢? 赵孟想到这儿,心又提起来:谢月可是在他家把那个叫丁一凡的男人给亲手掐死了!现在她放过了他,但那个男人的死他要怎么解释?难道要他现在去跟警察去说,丁一凡是被个女鬼杀掉的吗? ——他还不想被人送进精神病院! 正想得心惊肉跳时,突然只听“咔嚓”一声,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紧接着一阵脚步声传过来,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抬头见他醒了,眼睛微微一亮,赶紧快步走了过来:“老公,你醒了?” 赵孟一怔,下意识喊了一声:“老婆?” 王芸听到赵孟叫她,美丽的眼睛里划过一丝笑意,她走到赵孟身边坐了,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关切地道:“你昏睡了两天了,我很担心你。” 赵孟望着看上去精神还不错的王芸,犹豫了许久,压着声音道:“谢月” 王芸脸上划过一丝恐惧,她微微颤抖了一下,摇着头道:“老公,事情都过去了,我们不要再提她了好吗?”她将赵孟的手拉着轻轻放到自己的腹部,柔声道,“你看,宝宝也好好的。等你出院后,我们重新换一套房子,以后我们一家三个在一起,快快乐乐的,不要再说其他的人了好吗?” 虽然赵孟早已经知道了谢月的死显然王芸也插了一手,但是这会儿看着王芸温婉美丽的脸,他也再说不出什么责问的话。 本来他出轨在先就没什么立场,而且谢月那件事如果当初不是他妻子从中帮忙,现在想想可能也不会进行的这么顺利。最后最重要的一点是,反正现在谢月死都已经死透了,鬼魂也都散了,再提起这件事对他也没什么好处。 摸着王芸稍微有一点突起的腹部,赵孟脸上的神情也柔和下来:“好,不提她了。事情都过去了,已经都过去了,我们一家人都好好的就行了。”说到这,他又想起了丁一凡,赶紧出声问道,“丁一凡呢?那个被谢月掐死的男人怎么处理了?” 王芸笑了笑,将脸侧的发别到耳后,温柔地道:“哪有什么死去的男人?”她望着赵孟缓缓地道,“家里遭了贼,正巧遇上我们两个回家,那贼一时慌乱拿刀捅了你就跑了,我当场被吓晕了过去难道不是吗?” 赵孟一怔,他看着王芸,突然反应过来,顿时眉开眼笑点头道:“对对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说完,整个人是彻底放松下来,他深深地望一眼自己的温柔美丽的妻子,叹息道,“哎,我的好老婆,要是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 王芸笑笑,俯身在他唇上亲了亲,那双黑色的眼睛带着一点撩人的妩媚:“放心吧老公,这一辈子,我和我的孩子都会陪着你的。” 赵孟看着这样有些奇怪的熟悉感的王芸,身体突然莫名地打了一个冷颤。 “怎么了?冷吗?是不是空调温度太低了一点?”王芸看着赵孟的反应,伸手将被子替他往上拉了拉,然后起身找了空调遥控器,将温度稍微往上调了一点,口中道,“你现在可别贪凉,感冒了就不好了。” “还是我的老婆知道心疼人。”赵孟笑了笑,将之前心里闪过的那点违和感赶紧压了下去,视线微微一偏,突然瞥到了王芸包里的微微露出一点的东西,他微微探过身子,好奇道,“那是什么?” 王芸回过头看他一眼,走过来将包的拉链拉开,将里面的人偶拿了出来递给他道:“我看你最近住院,没什么乐子可找,就想着将这人偶带过来给你玩玩。” 赵孟将那人偶从王芸手上接过来,低头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突然笑着摇摇头:“大老爷们儿的,玩个人偶要是让别人看到像什么话?我不要这个,你给我拿走吧。” 王芸轻轻拍他一下:“你这人怎么一天一个变?之前对这个人偶不还是着迷的很么,吃饭都要看着,跟入了魔一样。” 赵孟把人偶塞回给王芸:“大概当时真着了魔吧?现在看着也就是个破玩偶罢了,我反正不要,你带回去!” 王芸将人偶在手里把玩了一下:“正巧我看这人偶也觉得不喜欢了,你要是不要,我可就丢了啊?” 赵孟摆摆手:“丢掉吧,丢掉吧。” “那成,我回去就把它扔了。”王芸起了身,又亲了亲赵孟,柔声道,“我待会儿还要处理一些搬家的事,现在就不再在这里陪你了。你好好休息,等明天早上的时候,我再来看你。” 赵孟点了点头,看着那头都走到门口了,还不忘嘱咐:“你怀着孩子呢,路上小心点。” 王芸扭头一笑:“我知道了,你就爱瞎操心。” “怎么办,他说他不喜欢你,让我把你丢了。”在关上病房门的一瞬间,王芸脸上原本温柔的笑突然变得诡异起来,她的眸子黑而妩媚,在医院冷白的灯光下,隐约能看见一点幽绿的光,“怎么办,王芸,你已经没用了。” 人偶不会说话,只是那双彩绘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起来显得异常愤怒和惊恐。 “我很喜欢你的身体,还有你的孩子。”“王芸”摸着自己的肚子,声音轻柔而甜美,“虽然她因为接受不了我的死气而死去了,但是没关系,我觉得这样的她更可爱。” “王芸”的纤细的手指重重地在人偶的眼睛上扣下了一块彩漆,甜美的笑容让她看上去却阴翳异常:“这是你们欠我的!这是你们两个欠我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谢月(九) 第十二章 叶长生看到谢月穿着王芸的皮来到他面前时,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你看起来过得不错。” 谢月笑笑,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了叶长生:“我现在很好。” 叶长生接过卡,又看一眼她手上那个被她用指甲刮得伤痕累累的人偶娃娃,扬了扬眉,笑眯眯的:“既然这个人偶你不需要了,那就把它还给我吧。” 谢月站起身来:“这个娃娃已经坏了,我正准备拿去丢的。” 叶长生微微动了动,挡住了她的去路。 他依旧笑着,圆圆的眼睛弯成月牙状,看起来有一种少年般的天真感:“我的人偶都是危险品,要是被人随便丢弃,我会很头疼的。还给我吧。” 谢月眯了眯眼,似乎想要发怒,只是看着正坐在一旁,似乎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的贺九重,她终于还是妥协了。将手上的人偶递还给了叶长生,神色里闪着一丝不甘愿:“那我们的交易——?” “结束了结束了!”叶长生乐颠颠地晃了晃手里的银,行卡,“那么,期待你的下次再光临——” 眨了眨眼,看着谢月头也不回朝着门外走去的背影,又垂着眸看着手里破破烂烂的人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贺九重微微侧过头,视线掠过叶长生明明含着笑却莫名显出一丝凉意的眉心,似笑非笑道:“你早知道会变成这个结果?” 叶长生拿着人偶走到贺九重身边挨着他在窗台上坐了,摇头晃脑:“我又不是神仙,未来的事情我怎么能知道?” 贺九重与他相处些时日,渐渐地也算知道叶长生这人见人说人话c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了,冷冷地扬唇笑道:“本尊倒觉得你对人c鬼的精通,怕是连真正的神仙也比不过的。” “我不是对人鬼精通,只是见得多了罢了。”叶长生掀起一小块衣角,微微低着头细细地擦拭着人偶的眼睛,嘴里嘀咕一句:“啧,这谢月的怨气够深的啊,我这人偶怕是用不了第二次了。” 贺九重倚着窗框,低垂着眼看叶长生被灯光分割得半明半暗的脸,忽然道:“谢月已经要了王芸的皮,为什么还要刻意地用鬼气留下那个死胎?” 叶长生掀了眼皮看他一眼,乌黑的眸子微微弯着,像是带着笑:“所以说,女人的母性有时候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他将手上的人偶摆在窗台上,用手指抵在上方轻轻摇晃着,“谢月失去过一个孩子,以后也将永远生不了孩子,王芸肚子里的死胎,是她这一生唯一的一个希望。” 贺九重似乎并不能理解这种母性,他挑了挑眉:“哪怕那个鬼胎正驻扎在她的魂体里,疯狂吸食着她的鬼气?” 叶长生笑眯眯的:“谁知道呢。” 从窗台上晃悠着两条腿,把手里的人偶倏然往地上一砸,只听一阵细微的爆破声后,一缕雾气一般的白烟从人偶里缓缓升腾起来,隐约聚成了一个女人的样子。 “杀了她吧。”叶长生淡淡的道。 贺九重的视线扫过王芸甚至还没有凝聚完全的魂体,微微一抬手,一道火焰自掌心升起,瞬间穿过她的腰腹,随着那头的惨叫声,火焰猛地窜到了一人大小的高度,眨眼工夫便将整个魂体包裹住蚕食殆尽。 “本尊现在终于确定,你的确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好人了。”贺九重缓缓地将手收回来,猩红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玩味的光。 叶长生将自己便回了破烂槐木的人偶宝贝地收回到之前的盒子里,对贺九重的控诉矢口否认:“王芸身上背着血债,死后的怨气不必谢月的少。这会儿不赶紧处理了,我怕以后又要横生枝节,所以这才怀着悲天悯人的心情让你将危险扼杀在摇篮里——你不懂就不要乱说话,小心我告你诽谤啊。” 贺九重闻言不屑地笑了笑,觉得叶长生的诡辩这会儿听起来很是无耻。 但是叶长生却不在乎贺九重在心里怎么diss他,将手上的东西收拾好了,高高兴兴地道:“不管怎么样,我们两个合作接手的第一个案子终于结束了,不如我们去买个特大双人床来庆祝一下?” 贺九重倏然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双人床?” “虽然你晚上练功不用躺下来睡觉,但是这张床对我们两个人来说也太小了点吧?” 叶长生扭了扭腰,指着屋子里尺寸标准的单人床,苦大仇深地道:“为了怕挤着你,晚上我只敢侧着身睡一个小边角。你知道每天早上醒的时候,我的腰背有多难受吗?” 贺九重冷冷地道:“你可以去睡客厅。” 叶长生甜蜜蜜地腻过去:“我怕你一个人晚上寂寞。” 贺九重一伸手,将叶长生的后领拽着扔到沙发上,眸子沉冷无比:“本尊记得你说过,这一次的工作结束,你就会去换房子?” 叶长生趴在沙发上仰着头看着面色不善的魔尊,眨了下眼看起来有些无辜:“是的,我说过。但是你知道x市稍微好一点的房子要多少钱吗亲爱的?难道你要我去卖肾吗?” 贺九重缓缓地扯开唇笑了,猩红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叶长生,一字一顿地道:“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打算骗本尊?” 叶长生从沙发上打了个滚赶紧坐起来对天发誓:“我没骗你,真的!你以为我想住这个破屋子吗,要是有钱我肯定第一个去换房子,拎包入住的那种一天都不带耽搁的!”说完,挠挠脸,讨好的笑笑,“所以,在赚到足够的钱之前,我们委屈一点,先去换一张大床你觉得怎么样?” 贺九重问:“你还差多少?” “没多少没多少,”叶长生想了想,风淡云轻地道:“也就一千来万吧?” 贺九重追问:“那你现在有多少?” 叶长生心虚地瞥一眼拿到手里还没捂热的银,行卡:“大概五五十万?” 贺九重额头的青筋微不可查地跳了一下,转身便想走。 “诶——你去哪?”叶长生抬抬头,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 贺九重微微侧过头,半垂着眸望他:“你不是说要买床?” 叶长生听到这话,瞬间就将一双圆圆的眼笑成了月牙状,欢欢喜喜地跑过去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笑眯眯的:“走吧走吧,再磨蹭人家店都要关门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谢月(十) 第十三章 十月初的时候,x市随着几场秋雨的降临,连续在三十五度以上徘徊了好几个月的气温终于降了下来。 贺九重打完坐刚睁开眼,便听见屋子外头传来一阵吵杂的声音。他从大的几乎占满了整个屋子的床上起了身,一出屋子就瞧见叶长生正抱着个抱枕盘腿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 “你起来了?”叶长生掀起眼皮望了他一眼,随即又立刻将视线挪回了电视上,嘴里快速地道,“牙刷牙膏都给你弄好了,干净的毛巾在架子上,你用完放池子里待会儿我再去洗。” 贺九重微微扬了扬眉。 虽然这样有生活气息的对话一开始是让他很新奇的,但是同叶长生住了两个月后,他竟然也开始习惯了这些日常。叶长生曾经对他说过,养成一个习惯只需要二十一天,现在看起来,似乎也不是完全的无稽之谈。 走到洗脸台前,漱口杯里的水还是温热的。显然,就像他似乎有些习惯了叶长生一样,叶长生同样也掌握了他的作息规律——比如什么时候他会打坐结束,什么时候他会起身,这一切叶长生都已经了如指掌。 这对于贺九重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很意外的,这会儿看来,对于自己的生活被他人掌握甚至于掌控这件事,他竟也不算很反感。 “我刚刚看了新闻。”看着贺九重洗漱完毕,叶长生侧了侧身单手架在沙发扶手上撑着下巴望他,“谢月在家里难产死了,孩子却不知去向。” 贺九重似笑非笑:“按照王芸怀孕的时间,这个孩子应该才五个月?” 叶长生从沙发上站起来,耸耸肩:“大概是那个鬼胎吸得鬼气太多了,王芸那副皮撑不住了吧?”指了指还在循环播放的新闻,“电视上说谢月嗯,应该是王芸,王芸的肚子上还破了一个洞。我估摸着是那鬼子把谢月鬼气吸干了,然后自己从里面将她的肚皮撕开爬出来的。” 贺九重扫了一眼电视:“赵孟呢?” “被吓破了胆。而且现在因为他被怀疑故意谋杀王芸和丁一凡,已经被警方派人带走了。” 叶长生望了一眼电视上不停喊着“有鬼啊,有鬼啊”的赵孟,风淡云轻地道:“他在谢月身边呆了这么久,本就阳火虚得厉害,这下三魂七魄已经被鬼子吓散了,看上去也就这几天活头了。” 说着扫一眼外头还在下个不住的秋雨,找了个外套穿在了身上:“走吧,陪我出一趟门。” 贺九重看他一眼,似乎觉得有些意外:“你要去找那个鬼子?” 叶长生叹一口气:“好歹是收了人家钱的。” 贺九重倚着墙壁望他:“你不是对谢月说,交易已经结束了?” 叶长生摸摸下巴,想了好一会儿,认真地道:“所以我跟你说过,我其实是个好人。但是你不信。” 贺九重嗤笑了一声,抬步绕过叶长生伸手开了门:“别啰嗦了,走吧。” 初秋的夜褪去了白日里残余的温度,在夜风的吹拂下,竟也有了几分冷意。叶长生撑着伞走在几乎荒无人烟的暗巷里,周围死寂得仿佛只能听见偌大的雨点细细密密地滴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空气里有被雨稀释过的血腥味隐约地传来开来,叶长生微微垂着眼,眸子里两尾诡异的阴阳鱼正缓缓游动着,使得他一双纯黑的眼瞳显出几分妖异。 “找到你了。” 沉闷的空气里穿来一阵细小的嗡鸣声,像是有谁在呜咽,被雨揉碎了,隐藏在了嘈杂的雨声中。 “这里不是你该呆得地方。”叶长生看着缩在角落里因为身旁贺九重的威压而一动都不敢动的鬼子,指尖夹着的一张人形符纸倏然脱手化作一道白光温柔地将那团阴影包裹了起来,“厉鬼作孽,稚子何辜。往来处来,到去处去。你也不必再留恋于此,投胎去吧!” 那阴影颤动着,突然,在白光中发出了微弱的哭泣声。随即,只看那婴孩般的身体突然被白光吞噬,再下一刻,那光化作一抹刺眼的亮色,随即全然消散去了,只有一张空白的人型符纸在空中落下又被叶长生收回了手里。 “结束了?”贺九重丝毫没有遮挡地站着雨水中,但是他的身上却仿若有一层薄薄的结界一般,纵然雨势再怎么猛烈,对于这个男人似乎也不能干扰分毫。 叶长生望他一眼,点了点头:“孩子身上没什么怨气了,背着血债出生好在也不算真正的杀了人,超度起来要比枉死的怨灵要简单的多。”将手上的纸符收到怀里,皱了皱鼻子道,“这里太僻静了,人少阳气弱,我们还是快回去吧找了这鬼子一天,我都饿了。” 贺九重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我没想到你找了一天,居然真的只是超度她。” 叶长生有些莫名其妙眨了眨眼:“不然还能干什么?” 贺九重笑笑:“比如,我以为你会把她带回去,做成傀儡什么的?” 叶长生被贺九重的话冷的打了个颤,摆摆手赶紧道:“你怎么会这么想?虽然我对鬼怪这些东西没什么偏见,但就凭我八字轻的随便来个厉鬼就能要了我命的样子,我怎么敢去养小鬼?不怕反噬遭报应么!”说罢,抬头又看一眼贺九重,正儿八经地道,“而且我都说过了,我其实是个好人。” 贺九重扬扬眉,视线在他清秀的脸上缓缓划过一圈,但对于他的话却不予置评。 叶长生也不介意,将伞靠在肩膀上与他并排走在一起:“诶,我说,”叶长生低头看着两个人被拉得长长的影子,“都这么久了,你也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 贺九重唇角微微陷落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叶长生,你不像是那么执着与一个称呼的人。” 叶长生叹了一口气,偏头看他一眼:“我知道你察觉到了。好吧,我坦白,我招供!事实就是如果没有你的名字,分开的时候我是无法召唤你的。”挠了挠头,“你看,因为不知道你的名字,这两个月我无论去哪为了保命我都必须把你带着,害你也跟着我一路奔波劳碌。但是如果你告诉我名字,我们就不必” 贺九重哼笑一声,一掷袖,将手背到身后打断了叶长生的喋喋不休:“本尊不觉得劳碌。” 叶长生被贺九重不按套路出牌的发言噎的有点难受,又叹了一口气,终于老老实实地道:“可是我马上要出一趟远门,如果你不想跟着我东跑西跑,不如就告诉我你的名字?这样你只需要在我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出来一小下就能够解决问题了。” 贺九重微微眯了一下眼:“你出远门是要准备去哪儿?” 叶长生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贺九重会关心他,摸了摸鼻尖道:“a市的一个十八线小县城的二十八线小镇子。八月初你还没来那会儿,我接了个电话,说是那边采矿需要个风水师过去看看风水。现在时间差不多了,我就琢磨着该过去看看了。” 贺九重道:“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叶长生讪笑道:“这不是最近翻日历才想起来么?” “说起来我主攻的本来就不是风水这一行,后来又出了谢月那件事,一忙就忙忘了不是?”转了一下手中的雨伞伞柄,道,“再说这两个月我强拉着你二十四小时跟我黏在一起,想必你也烦得很,这会儿正巧让你透透气,清闲半个月,不必时时刻刻再对着我这张脸,岂不是很好吗。” “不必,”贺九重勾着唇笑了笑,“你的脸本尊虽然不满意,但是倒也没至于倒胃口。时常看一看,提神醒脑,倒也不错。” 叶长生:“”好生气哦。 贺九重看着叶长生愁眉苦脸的样子,突然便觉得心情大好起来。 他自然还未曾告诉叶长生,这两个月里他突然发现,不知是不是契约的附带作用,只要是有叶长生在身边,他夜里打坐时功力恢复的就要比正常快上许多。 虽然一开始他还以为这是错觉,但是经过两个月的修炼,在他发现身体里因雷劫所造成的那些本不可逆的伤也已经在渐渐恢复时,他便肯定了,不管究竟是因为什么,现在的叶长生对他而言,无疑是他加速恢复功力的最佳炉鼎。 而现在叶长生想离开他?猩红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玩味:他怎么可能会允许? “你什么时候要去a市?”贺九重问道。 叶长生闷闷不乐地瞥他一眼道:“如果你肯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回去收拾收拾东西,明后天就可以出发了。” 贺九重眯着眼望了望天空:“明天会是个晴天,你回去就收拾东西去吧。” 叶长生怔了一下,眼睛亮了亮:“你的意思是——” 贺九重点了点头,唇角上扬到了一个分外好看的弧度:“明天,本尊陪你一起去a市。” 叶长生透过细密的雨帘望着贺九重俊美无俦的脸,抿了下唇陷入深深的思考:难道他的这只宠物的真名很难听?难听到他宁愿跟着他这么个凡人四处颠簸,也不愿意把名字告诉他,舒舒服服地在家躺着休息? 但是他还是觉得知道名字会方便很多啊。 那么问题来了,作为一个优秀的主人,为了照顾自己宠物那可怜可爱的自尊心,是不是最好还是不要再问这些比较敏感的问题了? ——哦,不要问他为什么不想想贺九重是因为喜欢他才愿意跟着他东奔西跑什么的这种纤细又可爱的感情在他现在饲养的高危宠物身上是不存在的。 叶长生思考了一会儿,终于算是下定了决心不再询问有关贺九重名字的问题,带着些怜悯地看了一眼那头帅的能够杀死人的脸,点点头道:“那我今晚到家就去准备准备。” 贺九重眯着眼看着叶长生眼底的那抹怜悯,眉心微微皱了一下,心里本能性地产生了一点暴躁:他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消失的孩子(一) 第十四章 x市通往a市的大巴一天只有两班,叶长生看着两张加在一起高达四位数的车票,觉得自己的胃突然有一点疼。 侧头看一眼换上衬衫长裤,顺便将眼瞳变成了黑色,瞧起来除了俊美的有些过分之外似乎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的贺九重,苦大仇深地幽幽开口道:“如果你同意让我召唤你,我们本来可以节省一个人的车票钱。” 贺九重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你说什么,本尊没听清。” 叶长生深深叹了一口气,乖乖地自己放好旅行箱,带着贺九重上了大巴。 本来如果是图省钱省时间,他们应该是去火车站坐最早一班直达a市的高铁。但是都等出了门,叶长生这头才恍然想起身边这个被自己从异世召唤来的偷渡民根本没有我朝身份证的事实,急急忙忙赶到汽车站又辗转折腾了好一会儿,这才终于买上了最后一班去a市的长途大巴车票。 “汽车会比较慢一些,你如果不打算在这里修炼的话,可以靠着我睡一会儿。”叶长生自觉主动地将靠窗的位子让给贺九重,自己坐到靠外的一侧,从着背包翻出一袋小零食,冲着他晃了晃,“要吃吗?” 贺九重没接茬,只是视线从车内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掠过,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 叶长生将手里零食的包装袋拆开,叼住一根巧克力棒,起身又将背包收拾好放到架子搁住了,嘴里说出的话因为含着食物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毕竟是人口大国么。” “咔嚓咔嚓”将巧克力棒咬碎了咽了下去,舔了舔嘴角残余的甜味儿,笑眯眯地望着贺九重道:“还不是我心疼你不舍得带你挤公交,每次出门都是出租去出租回?要不然挤一次地铁公交,你才能真正体会什么叫做人山人海!” 贺九重淡淡地斜了一眼叶长生,明显对这个话题兴致缺缺。将右手手肘架在车窗窗台上,撑着下巴朝外头看着明媚得过了头的阳光,微微眯着眼道:“要走多长时间?” 叶长生用手机查了一下:“这趟车全程走高速也要小半天,等到了地方大约得晚上九点以后了。” 贺九重又不说话了。叶长生瞄瞄他,见他不笑的时候,侧面轮廓冷硬的犹如一块大理石,当下也猜不出他满意还是不满意,挠了挠脸也不再管他,自顾自地插上耳机烧着流量看起视频来。 长途大巴一路朝着a市飞驰,叶长生看完两部电影,正觉得胃里空了想要将包拿下来找点吃的,还没等他动弹,突然只觉得右边肩膀一沉,稍稍偏了偏头,一垂眼就恰好近距离地对上了贺九重那张好看得简直让人想要犯罪的脸。 叶长生微微挑了挑眉,似乎有些诧异贺九重在这个环境里居然真的能够睡着。 他向上望了望近在咫尺这会儿却显得遥不可及的背包,叹息一声,放弃了翻包觅食的打算。向后靠在车背上,稍稍放松下肩膀尽量让身旁的人能睡得更舒服些,视线带着些打量缓缓地从贺九重的睡颜上扫了过去。 往日里总是夹杂着几分冷色的猩红色眸子现在正安静地闭合着,黑色的睫随着呼吸微微闪动。暗色的赤焰纹印在额间衬得那张本就俊美无比的脸越发狂傲不羁。 他看起来睡得很沉,只是眉心微微隆起的皱褶可以显示出他似乎睡得并不如何安稳。 叶长生淡淡地观察着这头暂且在自己的身侧沉睡过去的猛兽:纵然闭上了眼睛,这个男人浑身散发的气场依旧是警惕而危险的。 甚至不需要他咆哮着发出警告,只要他站在此处,别人目光所及,就会本能地知道这个人与他们是不同等级的生物体,他们在他的强大面前,脆弱的不堪一击。 叶长生暗暗地叹一口气,养一头这样桀骜不驯且无法掌控的野兽在身边,也不知道哪一天一不小心就会被他咬断喉咙c生吞活剥。 微微合上眼,也准备稍微眯一会儿:只希望他们身上契约的效应能再长一点吧,说不定时间久了,他就能做个合格的驯兽师了呢?叶长生怀着乐观的想法,渐渐地也沉入了梦乡。 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肩膀上的重量已经消失了。 叶长生睁开眼,正对上一双瞧起来深沉的有些可怕的黑色眼睛,他用左手稍微锤了锤自己隐隐有些酸胀的右半边肩膀,笑眯眯地道:“难得见你睡觉,我都没敢叫你。睡得好吗?” 贺九重微微垂下眼,视线在叶长生消瘦的身形c突出的锁骨上缓缓划过,语气里带着些许嫌弃:“骨头太硬。” 叶长生摸摸鼻尖,委屈道:“大约是小时候营养没跟上,现在年纪大了,反而吃什么都胖不起来了。”说着,眼珠子微微一转,清了清嗓子随即便坚定地举手表忠心道,“等我们有钱了,我一定天天一日六餐决不懈怠,争取早日长出一身让你满意的肥肉!” 贺九重扬了扬眉,似笑非笑:“你这个人倒是乖觉。” 叶长生笑眯眯的:“谢谢c谢谢,我还要继续努力,继续努力。” 说着扫了一眼车上的挂着的数字钟,伸手将背包够了下来:“车到站还要几个小时,我估摸着补给站的便当你也不爱吃。就还给你带了点水果,你要么?” 这回贺九重总算是没拒绝,等着叶长生替他将果皮剥好了,才将递来的橘子接了过来。 “我见你先前睡着的时候样子不大安稳,怎么,做噩梦了?”叶长生丢了块饼干进嘴里,又舔了舔自己的手指,眼尾瞥一眼贺九重,压低着声音随口问道。 贺九重掀了眼皮望着他,唇角一扬,皮笑肉不笑的:“你应该明白,有时候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叶长生想了一会儿,随即认真地点点头:“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说着,当真也不再多问了,从包里拿出充电宝和数据线,给自己电量即将告罄的手机充上电,戴上耳机又乐颠颠地看起电影来。 贺九重微微眯了眯眼看着叶长生,黑色的瞳孔下隐约有猩红色的光在跃动。 他见过很多识时务的人。 比如那些整天嘴里讲着要如何铲除他,正面对上却会跪地求饶的所谓名门正派;比如那些明明厌恶惧怕他到发抖,却为了种种目的还是在他面前谄媚讨好的各界美人;再比如他那些明明巴不得他死,却因为实力能力不如他而只能夹紧尾巴替他做事的手下。 ——但是他从没见过像叶长生这样的人。 毫无疑问,他是识时务的。他不惧怕他,甚至因为契约的存在,从某方面来说,叶长生应该是掌控着他的,但是这个人在他面前,却从来不会因为拥有这样的主导权,而试图去强行探寻那些他不该知道的事情。 只要他表达出拒绝的讯号,叶长生就绝不会再多问半个字。他对于他们两人相处时该有多少距离感的问题把握上总是精准得让人吃惊。 贺九重一直以为按照自己的性子,其实是不适合与其他人共处在一起的。他厌恶吵闹,厌恶谎言,厌恶眼角眉梢藏都藏不住的欲望和贪婪。但是叶长生似乎不大一样。 贺九重想,虽然他不仅吵闹,还是个以撒谎为职业素养的神棍,甚至还对金钱和长生有着热切的欲望和渴求,但是在和他相处的这两个月,他竟然难得的没有觉得厌烦。 即使叶长生在面对着他时,总是温和乖顺得似乎看不出半点攻击性,但是贺九重知道,叶长生真正的本性其实要比他表现出来的冷酷凉薄的多。 叶长生明明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但是贺九重却不得不承认,他似乎看不透他。 用余光瞥到贺九重望过来的眼神,叶长生微微偏过头望他一眼,下意识地取下左耳的耳机递过去:“一起看吗?” 贺九重将耳机接过来,视线从耳机缓缓移到叶长生乌黑的眼睛上,眉梢微微扬了扬,没说什么,只是将耳机试着放进了自己的耳朵里。 他没看见视频画面,却听见有声音顺着长长的耳机线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里。 是个女人的声音,嗓音里带着沧桑的沙哑:“有的人,你从第一次遇见时心里就会有所感应,那是你一生只有一次的命中注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消失的孩子(二) 第十五章 叶长生和贺九重从车站出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十点了,正准备坐车就近找一家餐饮店吃点东西,等车的时候视线一瞥,却看到了旁边地上散落的几张寻人启事的单子。 单子上是个约莫十岁大小的女孩儿,扎着个羊角辫,缀着精致蕾丝的泡泡裙将女孩装扮得如同一个可爱的小公主。 “最近a市也不太平啊?”贺九重见叶长生矮身坐进出租车,将那单子随手放到了一旁的座位上,对着司机笑眯眯地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司机透过后视镜瞥了那单子一眼,叹着气道:“可不是,这都已经是这个月第五个丢的孩子啦,听新闻上说是在少年宫上舞蹈课回来的时候被人贩子抱走了。这找快了一个月了,看样子也是没什么希望了。” 叶长生没作声,只是看着那单子上公主似的小女孩若有所思。 下了出租车随便找了家大排档对付了一餐,付完钱正准备再找个饭店歇歇脚,还没走几步,却听到后面突然有孩子脆生生的声音传了过来:“大哥哥,等一下,你的钱掉啦!” 叶长生微微停了停步子,回过头,便见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手里攥着两张粉色的钞票小跑着追过来,她身上粉色的泡泡裙随着跑动的幅度微微起伏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里闪着明媚的笑意:“喏,还给你。” 叶长生蹲下身子将视线与那个小姑娘齐平,他看着小姑娘灵动的笑脸,好一会儿,伸手将那钱接了回来,然后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眯眯地道:“都怪哥哥丢三落四的,幸好有你,要不然哥哥晚上都没钱住店了。” 小姑娘被表扬了似乎是有些害羞,她眨巴着眼有点腼腆地道:“我爸爸教我的,说好孩子就要乐于助人c拾金不昧。” 叶长生笑了笑:“你爸爸把你教的很好。” 小姑娘听到这个话更开心了,她仰着脸笑着向叶长生挥了挥手,脆生生地道了一句“大哥哥再见”,转过身,便朝着远处跑远了。 贺九重垂眸瞧着蹲在地上,侧脸看上去有几分沉冷的叶长生,淡淡地道:“那个小姑娘是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叶长生缓缓地站起来,看着手上的两张冥币,又慢慢地将那两张冥币攥紧揉皱了握在手心,一双黑色的眸子颜色有些沉:“小姑娘身上没有怨气,做不成厉鬼。今天是她头七,家里人牵挂得厉害了,所以才能暂且让她聚了形。” 贺九重望着那个女童消失的方向,慢悠悠地开口道:“她脖颈上有勒痕,身上有被虐待过后留下的烫伤和青紫,明显不是正常的死法。” 叶长生偏头望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贺九重对上他的视线,扬扬眉:“你脸上刻着‘想要多管闲事’六个大字。” 叶长生皱皱眉头:“她可没跟我做交易!” 贺九重继续望着他:“所以?” 叶长生抓抓脸,愁眉苦脸:“没人给钱的!你知道在a市多留几天要再倒贴多少住宿费吗?这可是个亏本买卖!” 贺九重好整以暇:“那么?” 叶长生长叹一口气,终于举了白旗,讨好地凑到贺九重身边,亲昵地蹭蹭他:“那么,遇到危险你会保护我的对吗?” 贺九重向前迈了一步,拉开与叶长生之间的距离,似笑非笑。 叶长生赶紧快走两步跟上去,絮絮叨叨:“我是说真的,你不告诉我你的名字也无所谓了,但你千万要跟紧我啊,我的命就交付给你了,你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吗亲爱的?” 贺九重终于不胜其烦:“如果你现在闭嘴的话。” 叶长生站直了,立刻做了一个给自己的嘴缝上拉链的动作。亦步亦趋地跟在贺九重身后走了一会儿,那头举举手,忍不住还是开了口:“最后一个问题。” 贺九重侧眸瞧着他。 叶长生眨了下眼,认真地道:“你知道晚上我们预定的宾馆究竟在哪吗?” 贺九重:“” 最后的最后,折腾了一阵还是找不到路的叶长生终于放弃抵抗,拉着贺九重又奢侈地叫了一辆出租车,好不容易用自己的身份证取了房卡,再通知没有身份证的黑户偷渡者贺九重悄悄潜入定好的房间,直到将近十二点了,两人才终于能够坐在床上好好地休息一会儿。 身强体壮的魔尊跟体力废的叶长生自然是不同的,他冷眼瞧着瘫在床上跟没了骨头似的叶长生,带着点嘲笑地开口道:“在魔界,便是女人也不会像你这么弱不禁风。” 叶长生倒是丝毫不介意贺九重对自己的嘲讽,他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摇晃着手懒洋洋地辩解:“毕竟我只是个凡人,输给你们这些修魔修仙的,算不得什么丢人。” 翻了一个身抱着枕头靠在床头,一双腿在床边晃呀晃的:“说起来你今天一整天都没时间修炼,现在还在这里悠闲自在的,没关系吗?” 贺九重的眼瞳已经重新恢复了原本的猩红色,瞧着叶长生时眸底划过一丝意味深长:“没关系,只要你在本尊身边呆着,便是不刻意修炼,似乎也足够了。” 叶长生眼睛眨啊眨啊,看着眼前宽肩窄腰,身高腿长,目测有八块腹肌,脸还碾压当红男星的贺九重,唇角泛起一个神秘的微笑:“你这是在跟我告白吗?” 贺九重也笑了,不答反问:“你知道魔界那些魔修们曾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是喜欢将九州里灵根好c与自己相性合适的修士抓来留在身边,吸食他们的灵气,待灵气用罢再将他们做成人肉炉鼎提升功力的吗?” 叶长生怔了一下,刚刚泛起的神秘微笑又瞬间消失。他紧皱着眉头,神色似乎有些苦恼:“告诉我,你说的不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 贺九重的视线像舔舐一般从上而下缓缓扫过叶长生,然后唇角一扬,扯出一个让人背后发凉的笑来:“本尊发现,这两个月有你身边,我功力恢复的速度都要快不少。虽然你没有灵根,但或许因为那个契约,你会成为最适合我修炼的炉鼎。” 叶长生把下巴陷进枕头里,只露出两只眼睛透过枕头望着他控诉道:“我们有契约的,你再考虑一下,你真的要杀了我吗!” 贺九重坐到叶长生身旁,伸手抽走他手里的枕头,望着那人一直翻不起波澜的眼眸深处,突然就起了一点戏谑的心思:“以炉鼎本体炼药是杀鸡取卵的方法,用一次便不能再用,对于你难得契合本尊的这具身体也太浪费了。我们之间有更合适的,比如,”贺九重把唇角一勾,一字一顿道,“双c修。” 叶长生与贺九重对视着,好一会儿,突然弯起眼笑了:“如果是双修,那很好啊,我不介意”乌黑的眼睛亮晶晶的闪着一点期待的光,“什么时候开始,今晚吗?” 或许是叶长生的态度太过于出乎意料,贺九重把眸子眯了眯,忍不住问道:“与男子交合,你居然一点也不介意?” “我没告诉过你吗?”叶长生捞过另一个枕头抱在怀里,乐不可支,“我本来就喜欢男人啊。” 上上下下将贺九重打量一遍,微微歪着头,乌黑的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扬起的唇里隐约能看见一点糯米似的小尖牙:“你长得这么好看,跟你双修我稳赚不赔啊。” 贺九重:“” 叶长生凑过去,甜腻腻地压低着嗓音:“只不过你不喜欢男人还硬是要跟我双修,看见男人的身体,你心里不觉得膈应的慌吗?你真的能有反应吗?” 贺九重:“” 叶长生看着身旁人不怎么舒爽的脸色,顿时忍不住大笑起来。抱着枕头在床上翻了个滚,全身都因为笑意而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贺九重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调戏不成反倒是被叶长生给戏耍了,危险地眯了眯眸子,声音压得有些低:“你在骗本尊?” 叶长生把眼睛笑得弯弯的眼睛露出来,声音隔着枕头显得有些闷:“看我们两个今天过得这么沉闷,说个笑话开心开心罢了。”眨眨眼睛,又亲昵地凑了过来用肩膀撞撞他,“再说我们有之间什么骗不骗的?这么说多伤感情啊!” 贺九重将叶长生拎着后领丢开,叶长生就熟门熟路地在床上打了个滚,将枕头放回到床头起身坐起来,笑眯眯地侧过头望着他道:“明天一天还要奔波,我去洗个澡,回来就准备睡了。” 套了个拖鞋走了几步,忽而像是想起什么,扒拉着浴室门框探出半个脑袋往床上那人又看了过去,“对了既然我在你身边你能恢复的快些,那就也不用客气了。等我睡了你就继续修炼吧,要是什么地方真的需要我配合,把我叫起来,我绝对不说二话。” 说罢,又汲着拖鞋,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踢踢踏踏”地往浴室里头走了去。 贺九重坐在床边,久久地看着叶长生离去的方向,好一会儿倚着床头,垂了眸子,似有若无地笑了一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消失的孩子(三) 第十六章 叶长生醒的时候才刚刚过凌晨三点,他坐起来在黑暗中摸索着穿上衣服,还没站起身就听那头突然传来贺九重的声音:“时间到了?” 叶长生随手按亮了床边的大灯,一边穿着鞋一边头也不抬地道:“这会儿阴气是最重的时候,再晚点只怕头七一过,那小姑娘的魂就要散了。” 贺九重看着叶长生麻溜地穿好衣服,飞奔着去洗脸台脸刷牙洗脸,缓缓踱步过去,忍不住勾了勾唇道:“难得见你这么积极。” 叶长生刷完牙,拿冷水冲了一把脸,又重新拆了个牙刷,将牙膏挤好了,随手递给了贺九重:“我去做些准备,你洗完脸就赶紧过来。” 说完也没再看贺九重的反应,转身又走回了床边,从自己的背包里翻了翻,找到了昨天夜里小姑娘给他的那两张冥币。 思索了一会儿,又从包里拿出一个装满了朱砂的铁盒和一只狼毫笔,将笔尖先沾了点水化开后,紧接着挑了些朱砂,在那冥币正中写了个小小的“琳”字。 贺九重走出来的时候正看着叶长生已经将一张冥币折成了一个三角,扫一眼另一张还未来得及折叠的冥币中间的那个小字,半垂着眸问道:“这是什么?” 叶长生将手上的狼毫笔放到一旁,将第二张冥币折叠了一层而后折成了千纸鹤的模样,口中道:“那个女孩的名字。” 贺九重闻言,立即想到了昨天夜里叶长生捡起的那张散落在车站地上的寻人启事单页,扬扬眉道:“你看得倒是仔细。”伸手拿起被他随手放在桌上的铁盒,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猩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玩味,“我是问你这是什么?” “你不是看出来了么。”叶长生掀起眼皮瞧了那朱砂一眼,伸手拿回来用盖子盖好了和那只狼毫笔一同仔细地收起来,唇角一扬,笑眯眯地道,“总不能每次画符都让我自残取血吧?提前备一些混着朱砂存着,虽然效力要稍差些,但是可以随取随用,你不觉得很方便吗?” 贺九重似笑非笑地望他一眼,道:“你准备好了?” 叶长生点点头,把包又检查了一遍,随即带着那两张冥币和贺九重一道出了门。 凌晨三点多的街道上万籁俱寂,除了叶长生和贺九重几乎一个行人也没有。路边有路灯正散发着惨白的光,幽幽地将他们两个人的影子投射在了地上。 叶长生走到一个巷口,将手上的千纸鹤放在了掌心,口中低低念了几句什么,只见那纸鹤两侧的眼睛处突然闪过一道红光。 紧接着,他薄薄的翅膀轻轻地扇动了几下,随着最初的晃荡过后,那纸鹤开始越飞越稳,在一人高的地方四处转悠了一圈,随即便开始缓缓地在灯下朝着一个方向飞了过去。 叶长生和贺九重便跟在那纸鹤身后,走了约莫二十分钟,只见那纸鹤猛地一震,然后那闪着红光的眸子在一瞬间失去了神采,整个纸鹤便从空中直直地掉落了下来,而后在触地的那一瞬间,被蓦然爆出的火花烧成了灰烬。 贺九重瞧了瞧周围,淡淡地道:“这是晚上你遇见那个小鬼的地方。” 叶长生点点头道:“她在这里现形,想必她家也就在这附近。找找看吧。” 贺九重正准备说什么,刚一张嘴眼尾却忽地瞥见了什么,唇角一勾,挑挑眉道:“看来不用找了。” 叶长生听见这话,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几十米外,空无一人的过道上有一个小小的孩子正蜷缩在绿化带旁,一身粉色的泡泡裙像朵花儿似的绽放着,不是他们正准备找的那个小女孩又是谁? 离得近了,能听见有低低的呜咽声传出来,那哭泣的声音像是被死死地压抑在了嗓子眼里,只偶尔实在压抑不住了才溢出一两声抽泣,小小的,听起来有些让人心疼。 叶长生半跪在小女孩的身边,声音轻轻的:“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 女孩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全身颤动了一下,紧接着,她微微地抬起头,已经哭肿的双眼在看到叶长生时,突然便蓄满了泪水:“哥c哥哥怎么办,我的爸爸妈妈,看不见我了呜呜呜” 叶长生伸手替她擦了擦被哭花的脸,叹着气笑道:“别哭c别哭了。我们琳琳这么好看的脸,哭了就不好看了。” 小女孩听到叶长生叫了自己名字,略有些吃惊地瞪大了眼,她抽了抽鼻子,哽咽着道:“哥哥,你c你怎么知道我叫琳琳?” “哥哥怎么知道的?”叶长生歪歪头,突然对她眨眨眼,笑道,“因为哥哥是魔法师,会一种读人心的魔法啊。” 小女孩不哭了,她把脸又扬起一点,带了些天真地期盼道:“那你能用魔法让我爸爸妈妈看见我吗?我看见妈妈在哭,我想亲亲她让她不要哭,但是她看不见我他们都看不见我。” 叶长生望着她:“你真的想见他们吗?” 小女孩拼命地点头,眼泪又“簌簌”地留下来。 “那你要答应哥哥一个条件。”叶长生伸出手,用小拇指轻轻勾住她的小拇指晃了晃,“你这一路上都不能哭好不好?你一哭,魔法就会失效了。” 小女孩连忙用另一只手将眼泪狠狠地擦去了,她拼命地又点点头:“我不哭,哥哥,我不哭!” 叶长生缓缓起身,笑眯眯地将小女孩也拉了起来:“好了,契约达成。你带哥哥回家,哥哥给你施魔法!” 小女孩吸了吸鼻子,努力扬起一个微笑,道:“我家就在这边,哥哥跟我过来。” 贺九重站在不近不远地地方看着叶长生拉着那个身上已有些许怨气笼罩着的小女孩,眸子里快速地划过一丝什么,唇角边隐约陷落了一个细微的弧度,垂了垂眸,终于还是抬步跟了上去。 小女孩家从属的小区的确很近,大约只走了五分钟,拐了一个弯便到了。站在楼下,她指了指三楼依旧灯火通明的房间,声音带着点急切:“哥哥,那个灯还亮着的屋子就是我家!” 叶长生微微眯着眼抬头扫了一眼那屋子,伸手揉了揉小女孩的头顶,笑眯眯地道:“你记得我们的约定的,对吗?” 小女孩点点头,认真道:“绝对不能哭!” “真棒。”叶长生轻轻地捏捏她的脸,“那我们上去吧。” 小女孩脸上扬起一个明媚的笑,赶紧又点了点头:“嗯!” 三楼很快便到了,透过防盗门上的猫眼,隐约还能瞧见一点里头亮着的灯光。叶长生过去按了一下门铃,刺耳的门铃声在寂静的凌晨显得无比突兀。 门很快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是一个中年男人,虽然因为连续的奔波和失眠让他看上去异常疲惫,但是从他的脸上依稀还是能看出几分原本的儒雅。 男人疑惑地看着门外的叶长生,当视线落到一旁高大的贺九重身上时,眼里不由得生起了一丝防备:“你们是?” 叶长生微微笑了一下,他缓缓地道:“周定安先生吗?我姓叶,和你的女儿周琳琳有一面之缘。方便进屋子里说话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消失的孩子(四) 第十七章 也许是对女儿长久的寻找已经让这个男人筋疲力尽,在听到女儿名字的一刹那,甚至都顾不上对陌生人的防备,他几乎是本能里立刻冲了几步上前:“你们见过琳琳?她在哪?她现在好吗?你在哪见的她?求求你,求求你们告诉我,带我去见她好吗?” 叶长生叹了一口气,垂眸看着正紧紧握着他的手,不停地对男人喊着“爸爸”的小女孩,正准备说什么时,却听到屋子里一阵巨大的动静,紧接着,里屋里一个脸色苍白c蓬头垢面的中年女人穿着件睡衣,跌跌撞撞地就跑了出来:“老周,是不是女儿有消息了?是不是女儿有消息了!”她冲过来拉着男人的胳膊,“我听见琳琳的名字了!你说话啊,琳琳在哪?” 男人看着自己妻子的模样,眼底也是一红,他伸手将她搂进怀里,低声安抚了一下,望着叶长生深吸了一口气道:“这是我妻子林红,让你们见笑了,进来坐吧。” 叶长生抿了一下唇,把门随手关了,同贺九重一起进了客厅。 这是个不大的房子,布置上却颇有情趣。客厅正中央的墙上挂着一个小女孩跳着芭蕾舞的照片,她微微昂着头,光打在她的身上,像是一只漂亮的小天鹅。 “你们想见琳琳吗?哪怕她已经不在了?”叶长生把视线从客厅的那张照片移到照片下,已经憔悴的不成样子两夫妻身上,缓缓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原本伏在男人怀里的女人突然抬起头,她瞪大着眼看着叶长生,眼泪顺着眼眶“刷”地一下滚下来她也顾不得擦,张了张嘴,嘶哑着问道:“你说什么?你胡说什么?什么不在了你说什么不在了?” 比起女人的激动,男人倒是显得冷静得多,只是他的双眼一瞬间也因为充血而通红,双手紧握着,像是在克制着身体的颤抖:“你知道我女儿在哪里?” 叶长生伸手轻柔地抚摸了一下小女孩的羊角辫,摇了摇头轻轻地道:“你女儿的尸体我不知道在哪,但是如果是她死后的魂体,那她现在就在你们面前。” 周氏夫妻俩一时俱愣住了。男人最先缓过来,他眉头紧皱,全身颤抖着,看着叶长生和贺九重怒声道:“滚,你们给我滚出去!是不是你们看到了我的寻人启事,觉得拿别人的女儿开玩笑很有趣?滚,你们快点给我滚!” 叶长生看着男人极度激动的模样,深深地又叹了一口气,对着一旁冷眼旁观显然是不打算插手的贺九重小声嘀咕了一句“真是个亏本买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一张被折叠成三角的冥币,用手肘撞撞他:“来,借个火。” 贺九重眯了眯眼,视线在一脸惊疑不定的周氏夫妻两身上掠过,指尖倏然从空中划了一道线,便听“嘭”地一声,那冥币忽而被一簇幽火烧成了一团灰烬。 “够了够了!”叶长生见手上的冥币被燃尽了,忙喊了一声,而后将那灰烬尽数收到了手里,看着两人又惊又怒的表情,不等他们反应,忽地将灰烬对着他们的眼睛一吹。 周氏夫妻二人被叶长生的动作弄得猝不及防,“啊”地惊叫一声,慌忙地伸手揉着自己的眼睛,好不容易等能看清东西了,正准备报警赶人,但这头刚一睁眼,一低头却就看见了叶长生身边站着的那个小女孩。 她扎着羊角辫,身上穿着她最爱的那一件粉红色的泡泡裙,看起来像是一个小公主。女人怔怔地看着她,嘴唇微微地开合了几下,然后瞬间因为失去力气而“砰”地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她并不起身,反而是连跪带爬地挪到了小女孩身边,望着她的眉眼,似哭似笑地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女儿的脸:“琳琳琳琳你这些天都去哪儿了啊?你都不知道,妈妈有多想你” 然而,她眉眼里含着的微笑,在看见自己的手硬生生穿过了女儿的脸颊时又刹那间全数崩塌了,她浑身僵硬了一瞬,紧接着又尝试着摸了摸周琳琳的身体。 当她发现自己怎么都无法碰触到自己的女儿时,她终于崩溃了,跪在地上疯狂地试图拥抱面前的孩子,“琳琳,琳琳?你怎么了,妈妈碰不到你妈妈抱不到你!怎么会为什么?为什么!” 叶长生站在一旁看着瞬间陷入疯狂的女人,眉心里闪过一点不忍:“琳琳已经死了。” “死了?胡说!胡说!我的琳琳就在这!她就在这!”女人摇摇头,她重新看着自己的女儿,神色温柔却又歇斯底里,“她明明就这儿!” 周琳琳望着林红,唇角小小的弯着,伸手虚虚地在她的眼下做了个擦拭的动作,软软地道:“妈妈,不哭。” 林红一直强撑着的情绪在周琳琳的这一句话中瞬间土崩瓦解,她双手撑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琳琳我的我的” 周琳琳也跪下来,她伸手,发现自己接触不到林红,急的眼眶也红起来,但是她却不敢哭,只是哽咽着喊:“妈妈,妈妈不要哭。妈妈,你不要哭我亲不到你。” 一直僵硬地站在一旁的周定安在听到这一句话时,终于也忍不住颤抖着身子蹲下来呜咽出声,他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用力地敲击着自己的头,喉咙里溢出的哽咽像是野兽的哀嚎。 “爸爸,别哭,你们别哭”周琳琳弯弯唇,努力地想要微笑,“哥哥说不能哭的,哭了的话,让你们能看见我的魔法就会消失了你们不要哭” 她说着,豆大的眼泪却顺着眼眶不听话地滑落了下来。慌张地用手背抹着脸上的泪,语气里带了些慌张:“我不能哭的,不能哭的我和哥哥约好了,我不能哭的呜不能哭的” “不c不哭不哭,我们都不哭!”林红从地上爬起来,她也拼命地擦了眼泪,“老周,你也别哭晦气的!孩子好不容易回了家!” 周定安抬起头,像是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他看着女儿脖子上青紫的掐痕,双眸血红,紧紧将手握成拳,声音带着渗出血味的嘶哑:“嗯,琳琳回家了啊,该高兴的,高兴的。都不哭谁都不许哭。” 叶长生带着贺九重静静地呆在一旁,并不出声打扰这个平凡的三口之家最后的相聚。 他们看着周琳琳笑得像个小天使一样在客厅给周氏夫妇表演着一个月前在少年宫里学会的新的芭蕾舞曲,看着她坐在周定安和林红的中间,甜蜜蜜地给他们唱着歌。 直到第一缕阳光终于划破夜色时,一直努力笑着的小女孩终于忍不住问叶长生:“哥哥,我现在可以哭了吗?” 叶长生点了点头,他看着周琳琳,笑眯眯地道:“琳琳是好孩子,很努力的遵守了约定呢。” “爸爸,哥哥夸琳琳是好孩子呢。”周琳琳笑着,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她抽噎着,“爸爸,妈妈,琳琳是好孩子对不对?” “对,琳琳永远是爸爸妈妈心中最好的,谁都比不上的好孩子。”周定安强忍着泪意,微笑着望着自己的女儿,“你是爸爸妈妈的骄傲。” “爸爸,我有一个秘密,一直都没有告诉给你们,”周琳琳哭着笑了,她站起来,将手做成喇叭的样子,大声地冲着周定安和林红喊道:“你们也是琳琳的骄傲,你们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和妈妈!” 她稚嫩的身影在初升的阳光之下渐渐变得透明,脸上的泪水在阳光下像珍珠一样,她挥挥手:“我爱你们。” 林红眼睁睁地看着周琳琳消失在阳光里,她惊慌地站起来,徒然伸手,却只是抓到了一把微凉的空气。 “琳琳,琳琳?你在哪,你别吓妈妈你在哪?”林红捂着脸,张着嘴只能发出类似于“啊啊”的哑声叫喊,“别走,别走琳琳你带妈妈一起走,一起走啊那边太黑了,你那么怕黑,妈妈怎么放心你一个人走啊” 周定安此时也是心痛如绞,但是看着自己已经完全崩溃的妻子,他咬住了牙没敢让自己也倒下。握紧着拳头站起来,缓步走到叶长生面前,然后突然“咚”地一声重重地跪倒了他的面前,他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着:“天师叶天师求求你c求求你替我们帮琳琳报仇!” 林红听到周定安的话,也瞬间抬起头,跪着走到了叶长生面前,用力地擦着眼泪,嘶哑地道:“求求你了,你要多少钱都可以,求你帮我们把凶手找出来,求求你,我们不能让我女儿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我要让凶手血债血偿!” 叶长生微微一怔,侧头看了一眼脸上大写着“事不关己”四个大字的贺九重,有些忧愁地挠了挠脸:“我的收费可不便宜” “不管要多少钱!”周定安轻轻拍了拍林红的肩,抬起头看着叶长生时,那双充满了血丝的眼里燃烧着的是刻骨铭心的痛苦和恨意,“哪怕我去卖房子c卖肾也无所谓,只求天师能让杀了琳琳的凶手被千刀万剐而死!” 叶长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这个工作我接了,两天后,等我的消息。” “叶天师,钱——” “你的电话我在寻人启事上已经看见过了。”叶长生挥了挥手,“事成之后,我电话联系你们。到时候别忘了去xx路zz大酒店替我将8851号房间多余的房费付了,要一次性付清,我不接受赊账的啊。” 说着,带着贺九重,迎着最早的晨光晃晃悠悠地离开了周琳琳的家。 侧头看一眼正眯着眼抬头望着太阳的叶长生,贺九重似笑非笑:“你这次的收费还真是不一般的昂贵。” 叶长生拿手遮了遮阳光,笑眯眯的:“至少房费有着落了,不算亏,不算亏。” 贺九重深深看他一眼道:“有时候,本尊会觉得你真是让人看不明白。” “看得明白又没什么好处,要看明白做什么呢?你会在意一只蚂蚁整天在想什么吗?”叶长生笑了笑,懒洋洋地望他一眼,没了骨头似的腻过去:“不过现在我很容易明白亲爱的,你发现我可能马上就要成为一个废人了吗?” 贺九重下意识地垂眸看了他一眼。阳光下,叶长生的脸色苍白到有些不正常,明明气温还不算低,他的身体摸上去却陡然变得冰凉。 叶长生微微闭着眼,气若游丝:“我可能暂时要挂机一会儿,接下来就全交给你了。” 贺九重甚至来不及开口,眼睁睁看着留下最后一句话,便彻底昏死在自己肩上的叶长生,好一会儿,对着人群渐渐开始密集起来的街道,眉头渐渐地拧成了一个结。 交给他?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异世人?他甚至还不清楚如何乘坐交通工具。 贺九重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伸手将叶长生横抱起来。垂着眸试着回忆着叶长生平时的做法,又望了望街道上攒动的人群,在魔界一向出门靠飞的魔尊终于艰难地开始了自己在异世的第一次叫车之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消失的孩子(五) 第十八章 叶长生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他只有四五岁的模样,茫茫然地站在一片没有人烟的废墟里,在目之所及的远处,有一团黑雾正不断向他这里逼近着。 那样遮天蔽日的暗色像是一头巨型的野兽,张着血盆大口,面目狰狞地追着他,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吞噬下去。 他望着那团黑屋,本能性地感觉到了危险,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便转过身拼命奔跑了起来。只是那团暗雾扩散的实在太快了,一眨眼的工夫,那雾的边缘就已经延伸到了他的面前。 他拼命地挣扎,但在在这团暗雾面前,他所有的反抗都显得格外脆弱和无力。 叶长生瞪大着眼,眼睁睁地看着那团夹杂着浓厚血腥气的暗雾将他的身子一点一点地包裹起来。在透不进半点光的雾气里,他的所有感官似乎都被封锁了起来。 然而正当他茫然无措时,突然间,却有一个男人的声音穿透了那黑雾直直地传到了他的耳中。 明明像是带着笑意,但是那温和的声线却叫人不自觉有些发寒:“我找了这么久都无所获,没想到阴阳鱼最后竟是寄生在一个娃娃眼里了?有意思。” 叶长生一下子就被惊醒了。 睁开眼,眼前依旧没有边际的黑暗让他有一种还未从梦中挣脱的错觉,半坐起身摸索着墙壁按开了墙上突起的开关,只听“啪”地一声,屋子里的灯光瞬间全部亮了起来。 过于明亮的光线溢满整个屋子,让刚从黑暗中清醒过来的他略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待得最初的几分钟过去后,慢慢能够睁眼视物的叶长生才终于在这个看上去还算眼熟的房间里找回了自己渐渐平缓下的心跳声。 在宽大的双人床的另一边,穿着一袭黑衣的贺九重正盘腿坐在床上打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长生望着他,竟隐约看见了一丝月华之气萦绕在他周围。 但还未待他瞧仔细,便见一呼一吸之间,它又瞬间溶于了贺九重自身的气息中,再无迹可寻。 贺九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而后收了势,睁开眼,微微侧了头朝着叶长生望了过去:“你睡了整整一日。” 叶长生靠在床头,脸色还是苍白的,只是眼里倒已经恢复了几分以往的神采,他看了一眼时间,强词夺理的:“明明还有五分钟才过十二点,这怎么能算一天!” 贺九重眯了眯眸子,又问道:“刚才你气息乱了,梦见了什么?” 叶长生微微垂了垂眼,似乎是想了一会儿,然后才缓缓开口道:“我梦见我小时候。那时候怕鬼怕的厉害,每次出门回来就要发高烧。我师父为了治我这个毛病,特意找了几个厉鬼封印了锁在屋子里让我瞧,说是什么刺激疗法。我当然不愿意啊,就哭着求着拍门,正拍着呢,那头门突然开了——” 他忽然掀了眼皮看他一眼,挺直了背脊用一本正经地道,“于危难之中,我就这么看到了你英勇的身影。再然后一激动,就醒了。” 贺九重似笑非笑:“叶长生,你说谎的时候是不是眼睛都不会眨的?” 叶长生想了想,摇摇头反对道:“还是会眨的这是人体的本能!” 贺九重蓦然探过身去,他一手握成拳抵着墙,另一只手猛地地卡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微微往上抬了一分,猩红的眸子紧紧盯着他,几乎是要在他的脸上瞧个窟窿出来:“老实说吧,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长生被迫仰起脸看着贺九重,好一会儿缓缓地眨了一下眼,扬扬唇笑了起来:“你在担心我吗?” 贺九重的神色里流露出几分危险,对于叶长生插科打诨的态度似乎十分不耐:“你的阳火有一瞬间几乎全灭了。” 叶长生望了他一会儿,抬手将贺九重卡着他下巴的手拿下来。矮身绕过他手臂的包围圈,赤着脚下床从包里翻出一颗糖含在了嘴里,再掀了掀眼皮望过去,带着些漫不经心笑眯眯地解释道:“啊,大概是那小女孩哭的太厉害了,不小心沾染上她眼泪里的怨气了吧。” 贺九重坐在床边与他对视,沉声问道:“你早知道会这样?” 叶长生将嘴里的糖嚼碎了咽下去,舔舔嘴唇,感觉恢复一点元气了,这才叹着气道:“所以我说了,这次帮忙我真的是亏大了。” 贺九重道:“你可以选择毁约。”迎着叶长生眼里透露出“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的震惊,神色冷淡,“反正你本来就是一个以坑蒙拐骗为生的职业神棍。” 叶长生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贺九重扬扬眉头:“那么?” “那么这会儿刚好差不多了,我们不如现在就出发?”叶长生赶紧从旅行箱里拿了一套干净的外套换上,一脸严肃认真,“毕竟时间不等人啊。” 贺九重望着他:“你都已经这样了还是要去?——你不是怕死么?” “不是有你在吗?你这么厉害,就算我死了你也能从阎王那儿把我抢回来的对吧亲爱的。”叶长生拍拍身上衣服的皱褶,又道:“而且我觉得你对我可能有什么误解——虽然我是个神棍,但是我绝对是个爱岗敬业c诚实守信,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遵纪守法好神棍!已经答应下来的事,不管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我们一定会不惧艰辛c不折不扣的全部完成!” 他抬了头,乌黑的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形,“所以亲爱的,我们走吧?” 贺九重似乎想不出叶长生这么执着的原因,他深深地看着他那双笑意盈盈的眼,好一会儿才缓缓道:“你从周琳琳身上看到了谁?” 叶长生摆摆手,特别正直地道:“什么看到谁?这位同志注意你的遣词用句,那可还是个孩子!”说罢,却又忍不住笑了,冲着贺九重耸耸肩,“谁知道呢,也许我只是突然有点羡慕她,所以才想帮她一把。” 贺九重起了身,问道:“羡慕什么?” “羡慕她就算故去了,至少世上还会有人一直记挂她c爱着她。”叶长生叹了一口气,随即又扬着唇角瞥了贺九重一眼道,腻过去揶揄道,“要是以后我死了,你就算装装也好,就为我哭一场呗?不然我生时孤苦伶仃,死后做了鬼都没有人祭奠我,多没有面子。” 贺九重冷笑一声,听着叶长生的梦话,瞧都不屑于瞧他一眼。 叶长生见忽悠贺九重陪在自己身边,给他办身后事无望,有些可惜地叹了一口气,将钱包收进怀里。 正准备带着他出门,低头瞄一眼陡然瘪了一小层的皮夹,他嘴唇抖了抖,再开口,几乎语不成调:“等等等白天我不省人事后,我们两个,是怎么回来的?” 贺九重听到了他的话,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太美好的回忆,眉头倏然一皱,不耐道:“就如你平时那样。” 叶长生瞪大了眼,颤抖着手摇晃着钱包:“平时那样?你告诉我,我平时哪次打车花了一千三?你是雇了车绕着a市来了环城一日游吗?” 贺九重居高临下瞥他一眼,猩红的视线带着浓浓的警告:“那又如何?” “不如何,”叶长生看了他许久,终于僵硬着手把钱包缓缓地收起来。垂着头片刻后,又仰着面从牙缝地挤出一个笑对他夸赞道:“我觉得你做得非常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消失的孩子(六) 第十九章 夜已经很深了,外头起了些许的风,将屋子里没关好的老旧窗户吹得“咯吱咯吱”作响。 屋子里头,一个面色蜡黄的男人粗暴里将屋里那个嘴上贴着胶布,被绳子绑的结结实实的男孩一脚踹到了门边。他看着那个男孩弯下腰短促地呜咽着,视线又扫过那因为痛苦和恐惧而扭曲起来的面孔,嘴唇向上一咧,愉悦地咧出了一口黄牙。 “跑啊,不是很能跑吗?”男人阴森森地笑着,又在他肚子上猛踹了几脚,浑浊的眼里浮现着病态的狂热,嘴里粗暴而又兴奋地喊着,“老子让你再跑,让你再跑!” 男孩的惨叫声都被那嘴上的胶布封住了,只有沉闷的悲鸣一阵阵地透过来。他被踹得匍匐在地上,整个身体随着男人的暴行而不自觉地颤动着,这个过程持续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直到那个男人终于发泄够了,低头一看,地上的男孩早就又昏死了过去。 男人用脚在男孩的脸碾了碾,看见他下意识瑟缩了一下的动作,脸上又闪现了一丝扭曲的光。点了根烟坐到男孩身边,抽了几口,然后一抬手,又猛地将烟蒂按在了男孩身上。 烟头与皮肤接触的那一刹那,空气里便传出一股肉被烧焦了的焦糊味,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先前踹得太狠了,纵然这会儿被烟头烫伤了一块皮,男孩除了生理性的抽搐之外,却也没能再清醒过来。 男人皱皱眉头,似乎对于男孩的反应不是很满意,又猛地将他踹到了一旁,吐了一口唾沫,转过身背对着门开始掏出一把菜刀在磨刀石上磨了起来。 夜深的更厉害了,风也渐渐大了起来。老旧的木板门被风吹的晃悠了好几下,随即只听“砰”地一声,那门竟是硬生生地被风给刮了开来。 男人停下了磨刀的动作,他回头看了看被风刮开的门,浑浊的眼珠子微微动了动,起身去将那木门关了,又不放心地推了推,见确实是关严了,然后才又重新坐回去磨刀。 但是这一次,也没有多久,那被关好的门再次猛地被风吹了开来。男人一回头,就看见木门正往两边敞开着,破旧的木板随着风的吹动而微微晃悠着,不时发出“吱呀——”的声响,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听得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男人慌忙地将桌上的菜刀拿了起来,他警惕而又带着些许惊慌地走到门前往四周望了望,见周围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便第三次小心翼翼地将门关了起来。 站在门前确认再三,又拿了个椅子将门抵住了,好不容易稍稍宽了心,一回头,猛地瞧见屋内的情况却让他因为惊骇而蓦然瞪大了眼—— 叶长生带着贺九重首先去的是周琳琳走失的那个少年宫。 贺九重看着叶长生绕着少年宫的围墙,一边嘴里嘀咕着什么一边拿着那只沾了朱砂的狼毫笔在墙上画了几个点,他跟在他身后不近不远处,忍不住道:“你来这里有什么用?” 叶长生却不理他,只是微微皱着眉头继续用笔在墙上描着点,然后将一张人型的白符写上一个“琳”,低喝一句什么,迅速地拍到了墙面上。 只见那白符微微颤动了一下,又颤动了一下,挣扎着从墙上晃晃悠悠地飘落下来,紧接着,他便像是活了似的,从地上颤颤巍巍地站立起来,朝着西南方挪动了几步。 贺九重看着叶长生的动作,一瞬间终于明白了他之前那种反常的虚弱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眉头一皱,伸手拉住跟着那白符欲走的叶长生,声音分外冷沉:“难怪我说之前明明从她身上瞧见了聚集起来的怨气,昨天那小鬼怎么还能那么简单的消失!你阳火本就不旺,还敢将她的怨气以自己的眼睛为媒介存在身体里——你不要命了?” “我要啊。”叶长生仰了仰头,却是满不在乎地一笑:“放心吧,我啊,比谁都要惜命。我自己有分寸的。” 贺九重看着叶长生的眉眼,心里没由来的升起了一团无名火,抿了抿唇将手放开,对着他冷冷一笑道:“本尊只怕你在这里玩大发了,到时候神魂俱碎,累及与我。” 叶长生的视线在贺九重冷硬的侧面轮廓上缓缓划过,像是不经意间发现了一点叫人意外的东西似的,他的眸子不动声色里敛了半分,随即勾了勾唇,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好,那我下次就不做这样的事了。” 贺九重看着叶长生笑起来分外人畜无害的模样,心里头的无名火不但没熄灭,不知怎么的竟还有点愈演愈烈的趋势。他眯了眯眼,也不再看他,抬步便朝那白符追了过去。 叶长生站在原地淡淡地瞧了一眼前面那人的背影,微微抿了抿唇,随即也跟了上去。 那白符走得很慢,遇到岔路多的时候还会停下来犹豫很久,走走停停好一会儿,耗费了好几个小时,将两人带到了一个略有些偏颇的荒地上,这才彻底不动了。 叶长生气喘吁吁地绕过各色各样的垃圾走到了白符停下的地方,弯下腰用双手按着膝盖休息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捡起那张白符,朝着四周看了看:“是这里了。” 贺九重道:“埋尸点?” 叶长生点点头,低头看着白符上被染黑的点数,对他道:“失踪的几个孩子都在这,等天亮了,可以让警察直接来这里挖了。” 贺九重道:“那凶手你打算怎么办?” 叶长生看着站在远处因为害怕贺九重而不敢靠近的几个孩子模样的恶灵,从包里掏出一块木香:“再借个火。” 贺九重垂眸瞧了一眼叶长生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叶长生看着贺九重用幽火将那木香点燃了,微微将那香的烟气朝着那头吹了吹,见着那群恶灵因为这木香而开始发生骚动的模样,弯唇笑道:“引魂香。” 贺九重眸子里闪过一丝若有所思。 叶长生用余光瞥见贺九重的眼神,偏头望他:“怎么了?” 贺九重扬扬唇:“我只是觉得,如果说你只是个神棍,未免也太委屈你了。能够驭鬼引魂,所谓天师怕也不过如此了吧?” “什么天师不天师的,一点都不低调。”叶长生挠挠脸,笑嘻嘻的:“你不是说我专职坑蒙拐骗吗?我觉得神棍这个称呼挺好的,甚合我意。” 贺九重望他一眼,没再说话,只是同他一道顺着那些恶灵的指引朝着一处偏僻的农户走了过去。 那是一个与还算繁华的a市极不相称的破败砖瓦屋,独门独户的,除却这一户周围都没有人烟。 凌晨四点的夜里,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叶长生和贺九重走到离那农户不远处,正准备进院子,却听到那屋子里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叶长生和贺九重对视一眼,心里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快步走了过去,发现这屋子的门竟没有锁,伸手推开那木门,只见不大的屋子里有一股浓稠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门边上一个看起来六七岁的男孩正被绳子捆绑着昏迷不醒地躺在地上,而另一边,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男人已经倒在了血泊中,他的头被一把磨得极为锋利的菜刀一刀砍断,只有些许的皮还粘连在脖子上,让那整个头要掉不掉地转了一百八十度,带着极度惊惧的表情朝着门口看了过来。 贺九重是见惯了血的,对于男人凄惨的死状也并无什么感觉。 微微侧头看一眼叶长生,却见那头虽然稍稍皱了眉,但是眼神倒是清明冷静得很,随即不由得一挑眉:到底也是看过各种厉鬼的人了,想来也是不会再对这些东西有所恐惧。 然而屋子里头叶长生和贺九重面色镇定,屋子外头一路跟来的小鬼恶灵却是忍不住了。 他们在这一瞬间甚至顾不得对贺九重本能性的害怕,感觉到了那头并没有阻止他们的意思,数十只恶灵突然暴起,几乎瞬间穿过墙壁来到男人的尸体面前,面目狰狞地将他的魂魄强行从刚刚死去的肉体上拉出来,撕扯着咬蚀起来。 “看来有什么东西赶在了你前面?”贺九重冷眼看着正被一群恶灵分食着灵魂而显得无比惊惧痛苦的男人,声音里带了一丝兴味。 叶长生的眼瞳深处阴阳鱼缓缓地动了一下,他微微垂了一下眼,耸耸肩道:“也许是他平时作恶太多,有别的厉鬼抢先我们一步过来索命了。” 贺九重看了叶长生一眼,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叶长生也不在乎贺九重怎么想的,他蹲下身子探了探那个昏睡中的小男孩鼻息,见还在喘着气,性命基本无碍,神色似乎瞬间有些奇怪。拿出手机给周定安打了个电话将事情交代了清楚,随即起身便要带着贺九重离开。 “那个孩子你不管了?”贺九重挑挑眉道。 叶长生眨了下眼,莫名其妙地望着他:“我又没答应救他!” 贺九重瞥他一眼:“你不怕他也被那群没有意识了的恶灵吃掉?” 叶长生挺起了胸膛,铿锵有力:“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贺九重看着叶长生一脸理直气壮的模样,忍不住扬了扬眉。 “走吧走吧,我已经打电话给了琳琳的爸爸,他是个聪明人,至少会去报警顺便打个救护电话的。”叶长生挥挥手催促着,“再耽搁下去,万一等警察来了,我们在这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了!你知道他们那些唯物主义者对于我这种神棍都不怎么亲切——哦,对了,他们还很有可能会发现你其实是个黑户!” 贺九重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躺在恶灵旁边,微弱得仅剩一丝生机的男孩,又看看身边这个一脸没心没肺,丝毫不将那条人命放在眼里的叶长生,眯了眯眼,终于觉得自己是真的看不透这个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消失的孩子(七) 第二十章 天还未亮,整个a市却已经猛然骚动了起来。 困扰了警方三个月之久的幼童连续走失案终于在热心群众的匿名举报下得到了重要线索,总局连夜下达了出警命令,结合附近所有能够出动的警力,几十名干警倾巢而出,奔赴电话中所提示的地点连续搜查挖掘了整整两个小时,终于在清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将所有失踪儿童的尸体挖了出来。 而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是,除却新闻报道中所说的五名走失儿童外,警方一共还挖出了八具已经腐化成白骨的残骸——经过法医检验,这些尸骸年龄大约都在五到十二岁之间,死前皆接受到了极为残忍的虐待。 事件一出,全市哗然。 而与此同时,失踪儿童的家人在警方的通知下也开始陆续抵达了埋尸现场,由于时间的原因,孩子的尸体早已腐烂得辨别不出长相,父母们只有靠着失踪时的衣物和鞋子,才勉强辨别出他们的身份。 周定安和林红是第一对到达埋尸地点的被害者家人。因为连续多日的失眠与担忧,他们的面容看起来惨败而憔悴,浓重的黑眼圈里,一双眸子因为充血而通红。 在被警方排列在一旁的被害人尸体中,林红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那件周琳琳最喜欢的粉色泡泡裙。 她的身子猛地一软,眼眶里的泪水瞬间喷涌而出,在原地几乎要站立不住,周定安连忙将她搀扶起来,夫妻二人相互支撑着对方走到了那个已经腐烂了大半的女童尸体面前。 眼前的女孩五官已经完全扭曲,再看不出来半分那个一笑起来就像小天使的模样。林红挣脱了周定安的搀扶,颤抖着跪在女儿的尸体面前,她望着她,唇角抽搐地弯出一个笑,眼泪却“啪嗒啪嗒”地掉落下来:“琳琳琳琳妈妈带你回家了。走,我们走,妈妈接你回家了。” 周定安想要伸手安抚一下自己的妻子,只是颤抖的手伸到林红的肩上,却是连自己都抑制不住地哽咽了起来:“孩子他妈,”他喉头滚动着,忍着鼻头的酸涩抬着头硬生生不让眼泪滚落下来,“走,我们带琳琳回家。” 林红点点头,颤抖着双手用布将女孩的尸体盖了起来,她站起身一个趔趄,旁边办案的年轻小警察连忙伸手将她扶住了。 “谢谢。”林红木然地跟警察点了点头道了谢,然后同周定安一起,将放着周琳琳尸体的担架抬了起来。 年轻的小警察看着这对夫妻的模样似乎是于心不忍,张了张嘴开口道:“有什么我可以帮忙——” “你能帮我将杀了我女儿的凶手千刀万剐吗?”林红打断他的话,一双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活希望的眼直勾勾地望着那个警察,声音带着因为长期的哭喊导致的沙哑。 小警察一愣,面上浮现了一丝窘迫:“我们没有这个权利,但是请您放心,有法律在,凶手他一定逃不过法律的制裁!” “不用了。”林红又木然地低下头去,她和周定安将周琳琳放到了他们的车上,一回头,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个古怪的笑,“那种猪狗不如的畜生,用法律解决他,实在是太便宜他了。我要的是他永世不得超生!” 说着,也不等小警察明白过来她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林红和周定安便已经迅速地坐车远去了。小警察愣愣地看着远去的车尾,又看了一眼排在旁边的一溜儿幼童的尸体,许久,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走开了。 叶长生在宾馆里一觉睡醒准备去前台退房的时候,发现自己房间的房费已经被结清了。前台将他付的押金退还给他之后,又拿了一个信封递过去:“这是给您付清房费的先生委托我们交给您的东西,请您查收。” 叶长生撕开信封看了一下,只见薄薄的信封里头,一张银行卡正躺在里头,背面用圆珠笔端正地写上了卡的密码。 贺九重用眼尾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看样子买房子的目标似乎又进了一步?” 叶长生叹了一口气,随手将那张卡又塞回了信封里,脸上似乎有些苦恼,他叹了一口气随口应道:“嗯,加上这笔钱大概可以再多半个厕所吧。” 贺九重挑了挑眉,看着叶长生皱着眉将那张卡仔细地收到了背包里,倒没再多说什么。 正是中午人流密集的时候,出了宾馆,不远处大厦外悬挂着的大屏电视正在滚动播报着警方最新破获的儿童走失案的结果——包括之前报案的五名儿童外,此次共发现十三名儿童受害者的尸体。而在距离埋尸地点不足三公里处,警方锁定了儿童虐杀案嫌疑人的窝藏地点。但当警察赶往嫌疑人藏生处时却发现嫌疑人已经在屋里离奇死亡。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在嫌疑人的家中,警方还找到了一名年仅六岁的男性幸存者,该幸存者现已被警方送往第一人民医院进行紧急救治。 叶长生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左眼眼底有什么缓缓动了一下,然再后指了指屏幕,对着贺九重道:“你看,我说的吧,就算我们不出手,那个孩子不也得救了吗?”拉了拉背包的带子,理直气壮的,“我们普通的群众要学会相信人民政府和公安警察的力量!要不然作为纳税人每年要上缴那么多的税给国家岂不是很亏?” 贺九重的视线扫过屏幕上那个被医护人员用担架抬着送上救护车的男孩,又缓缓落在了站在自己身旁侃侃而谈的叶长生身上,似乎是在认真地审视他:“你交过税?” 叶长生回想起自己每次都是从委托人那里压榨现金的行为,摸了摸鼻尖心虚道:“合理避税也是一门学问。” 贺九重不屑地冷笑出声。 “行了行了,我逃税还不是为了给你早点买房子吗?我也不容易啊!”叶长生觉得自己十分委屈,伸手拦了一辆出租,嘴里嘟囔着,“都已经耽搁两天了,趁着去镇上的大巴还有班次,我们还是快点走吧!” 贺九重看着叶长生神采飞扬c分外积极的样子,微微眯了眯眼,紧随着他之后也矮身进了出租车里:“是个大单子?” 叶长生对司机道了一声“直接去车站”后,侧过头望着贺九重,唇角一扬,露出一口糯米似得小白牙。他眼尾弯弯,兴奋地将双手握拳抬至胸前:“这一单要是成了,我们两个二环内的卧室就差不多够了!” 贺九重瞧着他的财迷样,似笑非笑地扬扬唇:“既然你这么说,那本尊就等着我们两个的新卧室了。” 叶长生把头点的很欢,他趴在车窗上乐滋滋地盘算着即将到手的巨款能够在x市的几环内买一个卧室,盘算来盘算去,好一会儿终于察觉出了一点不对。 等等,既然贺九重已经认为他是他的炉鼎,就连睡觉都要黏在一起,那么他们现在还要买什么房呢? ——难不成,要用来做他们两个爱的同居新房吗? 叶长生侧头瞥一眼贺九重俊美无俦的侧脸,托着下巴开始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这么想想还真有点小激动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借运之阵(一) 第二十一章 叶长生这次要去的青山镇异常偏僻,坐着大巴从a市来到底下的县,又赶着末班车搭了长途公交颠簸了一个小时,折腾到了晚上六点多,这才勉强算是到了站。 说是站,却也不过是马路边孤零零树立着的一个站牌。叶长生带着贺九重下了车,站在站牌前茫然地看了看道路两旁高耸着的山壁,一时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甚至怀疑他们两个是被丢在了异世界。 不过好在他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很久,正当他四处环望时,只听一阵汽车的轰鸣,一接辆黑色的小轿车“唰”地一下从他身旁开过,紧接着又从前头慢慢地倒车停到了他身侧。 副驾驶位上的车窗被缓缓摇下来,从里面探出一个肥硕的脑袋往外看了看,视线锁在了身材高大面容冷峻,一看就很有压迫力的贺九重身上,立即谄笑道:“你c你就是王老板介绍的那位天师,叶长生c叶天师吧?” 贺九重没有答话,只是用眼尾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在他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纤弱的叶长生。 叶长生自然是感受到了来自车内和身旁的双重嘲讽,伸手摸了摸鼻尖,清着嗓子解释:“你好,我是叶长生,这位是我随行的助手。不知您怎么称呼?” 副驾驶上的矮胖男人显然是愣了一会儿,把视线从贺九重身上艰难地移到叶长生脸上,瞧着他那张因为舟车劳顿而略有些苍白,因此少年感更加充足的面孔,嘴角一咧,将本就不大的眼睛眯得更是只剩一条缝:“哎呀哎呀,怪我!有眼不识泰山!谁成想英雄出少年,王老板介绍来的天师竟然这么年轻!” 伸手作势拍了拍自己的嘴,又赶紧开了车门挪下车,替他们开了车,“一路折腾这么久了,快上车c快上车!镇子里我老早就给天师定下了最好的饭店,就等着天师过来给你接风呐!” 贺九重自然是不会理睬男人的热情,他微微垂着眸,冰冷的视线落在男人意图拍在他背上的手上,只见那头僵住了手上动作不自禁打了个寒颤,这才冷冷地勾了下唇,绕过他自己坐到了车后座上去。 “不要介意,我的助手一贯来都有点小脾气。”叶长生倒是在这种热情里如鱼得水,伸手拍了拍男人的肩,笑眯眯地又重复了一遍,“不知怎么称呼?” “没关系没关系,有本事的人哪个没有点脾气呢。”男人被冻僵的四肢因为叶长生的话而渐渐回了暖,下意识地摸一把额头上被贺九重硬生生吓出来的虚汗,搓了搓手赶紧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我姓孙,是在镇上承包做铜矿开采工程的。” 叶长生扫一眼名片上的名字,点点头:“孙老板。” “不敢当,不敢当,天师叫我老孙就好。”孙超把车门又拉开了些,微微欠着身道笑着道,“时间不早了,天车还是快上车,我们到了地方边吃边说!” 叶长生把名片随手收了起来,颔首应了一声,矮身进车坐到了贺九重的身边。 车子沿着这条路开了十多分钟,再一拐弯,眼前终于开始出现了些聚集的人家,虽然比不上城市里头的繁华,但是看上去至少没有之前那么荒凉了。 坐在前头的孙超似乎是注意到了后面的视线,忙笑着解释道:“青山镇是个小镇子,镇如其名,三面环山,除了山什么都没有。前些年没修路,这里头封闭着还要贫困些,这两年多亏政府花钱把通往外面路修好了,慢慢地招商引资也开始要发展起来了。” 叶长生抬头透过车子里头的中央后视镜看了一眼孙超,随意地问道:“孙老板也是最近两年被青山镇里的政府招商引资招进来的?” 孙超叹了一口气道:“我就是青山镇本地人,只不过□□十年代趁着改革开放势头正猛的时候出去闯了闯,后来赚了一点小钱,想着在外头漂了这么多年,自己的根啊还是在这里,所以就又回来了。哪成想——” 说到这儿,他似乎是想到什么,面色有些难看下来,只是刚准备开口,一看车子外头已经到了地方,这便又将话咽了下去,推开门下了车热情地道:“走走,菜我都点好了,都是这饭店里头的特色,别的地方我保管你吃不到这么正宗的野味!” 叶长生回头给了贺九重一个眼神,在他手上轻轻拍了一下,随即便同他一起下车跟在孙超的身后进了饭店。 孙超没让司机跟上来,只单独带着叶长生和贺九重进了屋子。 那是一个装修的很是雅致的小包间,里头的装修都是故意做旧的中式风格,墙壁使用竹子镶嵌起来的,顶上挂着几只精致的仕女图纹的木制灯笼,微风一吹晃晃悠悠,瞧起来还颇有几分韵味。 上的菜也是精巧。虽然味道并不算如何惊艳,但是胜在食材新鲜,都是白天里才从猎户家收来的新鲜山珍,一餐吃起来确实也算得上大饱口福。 “孙老板刚才在车上好像还有话没说完?”叶长生摸摸被自己吃的微微有点突起的小肚子,终于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筷子。提了茶壶给自己倒杯茶,微微抬了眼对着那头开口问道。 孙超听到叶长生的话便也就放下了筷子,他望着满桌子的菜也没什么胃口,愁眉苦脸地道:“不瞒你说,我这是发愁啊。” 叶长生捧着茶杯望着孙超:“这里也没外人,孙老板不如跟我说说看?” 孙超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原来我在外头赚了点钱,正好听到镇子里头政府想要引资回去搞建设,我想着这会儿出资将镇子里的采矿权拿下来,既能自己依靠政策福利赚上一点,同时也算是回报家乡了。 哪成想也不知是这地风水不好还是怎么的,眼见着半年前项目动工,不是山体滑坡就是发生泥石流的,折腾几回死了好几个工人了。 这不,矿没开采,还没进账倒先是陪了一大笔工伤费和死亡抚恤金。再后来,镇子上各种流言满天飞,说是冲撞了山里的山神,弄得我们也实在不敢再随便开工,只能商量着要么先去请个风水先生过来看看。”说着,又讪笑着给叶长生倒了一杯酒,“您看我这不就托人找到叶天师您这里来了么。” 叶长生并不看他倒过来的酒,只是捧着自己的茶浅浅抿了一口:“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了,只是没去现场瞧过,我暂时也不能确定是什么情况。” 孙超马上殷勤地道:“天师下榻的宾馆我已经替你定好了,今夜你和你的助手好好休息一夜,明天一早,我亲自来接你们去矿场看看,天师觉得怎么样?” 叶长生偏头看看贺九重,见他脸上也没显露出什么意见,便点了点头微微扬了扬唇,神色从容地将事情应承下来:“那就先这样定了,明天早上八点,你再过来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借气之阵(二) 第二十二章 孙超让底下的人给叶长生和贺九重定的是一间商务标准双人房。 两个人上去晃悠一圈,叶长生倒没觉得什么,只是贺九重觉得标间的床实在是太小了,叶长生没有办法,只能带着贺九重下楼,顶着前台微妙的眼神硬是将标间又调换成了浪漫大床房。 捂着脸哀叹着带着贺九重去了新的房间,见那头视线落在中央那张圆床上时,眼底所浮现出来的满意表情,叶长生叹一口气,到底也没有说什么。 从旅行包里翻出换洗的衣服,又将行李塞进柜子里,快速地进了浴室冲了个战斗澡后,顶着一头还在往下滴水的头发扑倒柔软的圆床上打了个滚,叶长生这才感觉颠簸了一路的疲惫终于消除了几分。 贺九重坐在一旁冷眼瞧着叶长生带着一身湿气在床上撒欢,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察觉到了什么?” 叶长生手脚并用地抱住一个枕头,从床的一边“咕噜噜”地滚到另一头,然后又“咕噜噜”地滚到贺九重身边,将湿漉漉的头不客气地压在他的大腿上,抱着枕头笑眯眯地仰面望他:“那你察觉到了什么?” 贺九重垂着眸看他,额心那一点暗色的赤焰纹在灯光下像是隐约浮现出一丝跃动的亮色:“本尊什么也没看见。” 叶长生用手轻轻扯了扯枕头的四角:“这就对了。我也什么都没看见。”一抬眸,黑色的瞳孔里那一双阴阳鱼却游得欢快,“只不过,这个镇的气,不太对劲。” 有水珠从叶长生的黑而细软的发梢顺着脸颊滑落下来,缀在他尖尖的下巴上,配着屋内暖色的灯光瞧起来竟莫名有一点煽情。贺九重伸手用拇指将那水珠拭去了,猩红色的眸子里带着一丝兴味:“怎么不对劲?” 叶长生想了想,道:“青山镇地势高,本就易得气,三面环山,也能藏气。按照风水来说,是块宝地,便是真的有什么灾祸,也轻易累及不到此地。但是,从政府修那条路的格局上来看,是改变了整个镇子的风水的。好坏且先不说,只要有这条路在,这镇子里的‘气’必然会因为这条路而流动。只是就夜里我们在街上走得这一遭,这整个镇子的‘气’也未免太稳了一些。” 贺九重勾了勾唇笑道:“你认为孙超的工程不顺利也是因为这镇子的气不对?” 叶长生眸子微微动垂了垂,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但是不一会儿他又摇摇头:“风水运势这东西牵扯得太多,我本来就不是主攻这个,要我详细说我也是说不清的。” 又一扬唇,把一双乌黑的圆眼笑成月牙状,“我本来就是个以坑蒙拐骗为己任的职业神棍啊,你忘了么亲爱的?” 贺九重起身将枕着自己大腿的叶长生抖落下来,叶长生便眼疾手快地起先一步又抱着枕头“咕噜噜”地滚到了床头坐了起来,歪歪头,漫不经心地:“再者说来,说不定镇上的流言也不是全无道理。青山镇一直封闭得很,几千年靠山吃山,也许真的是孙超要动这山头所以触怒了山神降下神罚呢?这又有谁说得准。” 贺九重侧身望着他:“那要是真的山神发怒,你准备如何?” 叶长生眸子转了转,唇边溢出一个带着几分狡黠无赖的笑:“等明天去了现场瞧过,到时候我们再随机应变就是了。” 第二天一早,几乎是天刚亮没多久,心急如焚的孙超便带着司机提前来到了宾馆楼下等候叶长生和贺九重起床。 左等右等,直到大厅的时钟准准地走到了“八”字上头,他们才听电梯“叮”地一声,一抬头,正见那两个异常显眼的人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叶长生瞧见已经在大厅里候着的孙超微微扬了一下眉,缓步走过去,视线掠过桌上烟灰缸里的好几个烟蒂,笑着道:“孙老板等了很久了?” 孙超本想摇头,但眼尾瞥到自己留下的烟蒂,也不由得窘迫地笑笑,用手拍了拍自己肥硕的脑袋,把眉毛挤出一个愁苦的“八”字型:“叶天师你是不知道啊,这工程一天不开工,我这就是一天再赔钱。眼见着我前几十年赚的老本都要赔进去,我这心里头实在是苦啊。” 叶长生笑笑,倒是并没有调笑他,他冲着那边点了点头开口道:“事不宜迟,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孙超自然是求之不得的,连声道了几遍“请”,忙把二人迎上了车子。 去往矿山的路有些颠簸,前头孙超被颠得有些难受,忍不住就想同后面的叶长生说会儿话缓解一下气氛:“叶天师,我听说昨天晚上你们还特意去前台换了房?怎么,是那间房间风水不好吗?” 叶长生笑了笑,正准备回答,却见自己身旁的贺九重突然凉凉地抢先应了声:“是本尊让他去换的。” 孙超被贺九重仿若能够刺入骨头里的视线冻得一哆嗦,他嘴唇动了动,连忙赔笑道:“哎呀,怪我怪我,没有提前打听天师和您的喜好。要不您现在把您的要求给我说说,我回去给您和天师安排个更合心意的?” 贺九重忽而掀了眼皮望了他一眼,明明是纯黑色的眼眸,但是看起来却仿佛闪过一丝猩红色的异光。他薄薄的唇角一勾,勾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没什么特别的喜好,本尊和叶长生只要房间里的床够大c经得住折腾就好。” 叶长生震惊地侧过头与刚刚发出劲爆发言的贺九重对视着:“” “怎么了,这不是你的原话吗?”贺九重半垂着眸似笑非笑地与叶长生对视着,声音温凉中又带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调笑,“你忘了么亲爱的?” 叶长生像吞了苍蝇一般地把眉头皱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却是又缓缓地笑开了,转过头对着正面带震惊的孙超,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孙超嘴唇开开合合好一会儿,终于知情识趣地闭上了嘴,乖乖地坐在自己的副驾驶席上,一路上再不敢多说半个字。 他就说这么个一眼瞧过去,光凭气势就能将人吓破胆的小哥,怎么可能好端端地去给个看起来还没成年的小娃娃做什么助手!嗯原来如此c原来如此——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只不过,他自称“本尊”,这“本尊”到底又是怎么个称谓?孙超一头雾水,心里暗暗感叹:果然两个都不是普通凡人,就连性癖也如此特别! 他这么想着,突然又回忆起与他有着多年交情的王老板,当初将叶长生通过电话牵线介绍给他时,拍着胸脯将叶长生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模样,暗自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只希望一切顺利吧不然再拖下去,他可是真的要去宣告破产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借运之阵(三) 第二十三章 车子开了一个多小时,一行人才终于抵达了矿场。 因为已经停工了数月,矿场里外面几个采矿车间都已经闲置了下来。 叶长生从包里拿出罗盘,站在矿口处看了看,随即又顺着罗盘指针的方向往里走了一段,孙超戴着安全帽慌忙跟在叶长生后头,见他眉头微皱口里念念有词,心里虽然惴惴不安却也不敢出声打扰。 好一会儿,终于见那头将罗盘放了下来,孙超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凑了上去:“天师,我这矿是不是风水太凶?” 叶长生抬头瞧他一眼,把罗盘双手捧着,神色有些凝重:“确实不太好。”又缓缓看着罗盘道,“这山头比周围地势低,朝向不好不聚气;山体里矿产虽丰富,却又将树木山林本身蕴藏的灵气耗费殆尽。且孙老板属羊,命相正与这矿场卦命相冲,是以这半年来只要开工矿场就祸事不断。现在初时不显,待到日子长了,孙老板在这矿中怕是也要染上血光之灾。” 孙超听了这话,顿时面色垮了下来:“这可怎么办啊?我的全副身家可都交代在这里了,要是这个矿动不得,那我可真是要将命赔进去了啊!” 叶长生望着孙超心如死灰的模样,他把罗盘放下,突然又弯唇一笑:“只是,却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孙超听到这句话,脸上瞬间又生起一丝希望:“天师有什么办法?” 叶长生缓缓道:“这两日我会留在此处为你做法,五日后你再过来此处上三炷香,之后再开工,便可逢凶化吉c万事顺利,之后自然是财源滚滚不在话下。” 孙超闻言激动地眼里都放出了光来,他对着叶长生深深拜了一拜,口中直到:“若是天师能够助我度过这一劫,日后我资金链运转稍有起色,一定再带着厚礼登门拜谢!” 叶长生将罗盘收起来,微微一笑,尽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这些且都是后话了。只不过这矿山眼下的确是凶险得很,在我做完法事前,这几日孙老板便不要再靠近了,免得坏了法事,恐有灾祸发生。” 孙超在一旁忙不迭地点头,唯恐答应得慢了:“我知道,我知道,这几日我就在家里等着天师的好消息,绝不敢乱走半步!”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道,“天师的祭坛?” 叶长生眸子不动声色地转了一转,一抬眼,脸上依旧风淡云轻:“这些就不用孙老板担忧了,我待会儿自有法子回去去取,你在家中等我消息就是。” 孙老板见叶长生不愿多说,心里估摸着这大约是属于什么特殊的秘术,当下也不敢再问,连连又说了些漂亮话后,忙带着司机开着车又原路开了回去。 午间的阳光洒落下来,照得人身上竟还有几分热。贺九重站在一旁看着正颠颠儿地收着罗盘的人,淡淡地道:“你方才说的那些话——” 叶长生一扬唇,满不在乎地道:“啊,对,我骗他的。” 贺九重挑了挑眉,心里暗道果然如此。 叶长生将背包收好了又重新背起来,嘴里道:“这座山真是因为气运c风水好,才能孕育出这样的矿产。再加上孙超本人面相和善,前半生接了不少善缘,命里福泽深厚,这座矿对于他来说,便是称作聚宝盆也不为过。” 贺九重视线在面前的矿山上停留了一会儿,淡淡道:“但若是依照孙超的说法,这座山对他可算不上什么宝山。” 叶长生眯起眼笑了一下,慢吞吞地道:“那是因为有人用别的法子,现下强行将这整座山的运给全数借走了。” 贺九重扬了扬眉:“你又发现了什么?” 叶长生思考了一会儿,偏头望着贺九重突然道:“你会飞吗?” 贺九重大约是第一次被人问到这个问题,他垂眸望着叶长生心底本能地就知道他似乎又在打着什么主意:“你问这个做什么?” 叶长生道:“能将整个矿山的运道全部借走,这并不是一般的术士能够做到的。你如果能飞,替我在这矿山中找找,有没有那处明显气流不寻常之处——或许那里就是借运阵法的阵眼。” 贺九重望着他道:“既然你想找,不若自己去找?” 叶长生忙摆摆手,苦着脸推脱:“不行不行,我恐高。” 贺九重的视线自上而下将他打量一遍,似乎是不怎么相信他的借口:“哦?” “真的。”叶长生指天发誓,“我曾经坐飞机的时候,就因为恐高而全程身体僵硬的动都不敢动。打那次之后,哪怕去再远的地方,我宁愿辗转买票坐火车c坐高铁也不会再去坐飞机了!我真的恐高!” 贺九重突然勾起唇笑了起来。 叶长生被他这一笑笑得背后一凉,脑子里闪过尖锐的警报声,正当他打算转身逃跑,还没来得及挪动一步,便见身旁那个高大的男人便一手揽过他的腰,“嗖”地一声腾空而起,几个眨眼的工夫便飞到了那片矿山山顶。 叶长生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他根本不敢往下面看,只能死死地抱着贺九重的腰,努力的把视线放在面前那张俊美到挑不出半点瑕疵的脸上,一呼一吸间声音都变得虚弱起来,他的身体微微打着颤,嘴唇也变得惨白:“求c求你了,放我下去,我真的恐高。” 贺九重似乎是从来没见过这么脆弱而无助叶长生。 纵然在a市那次他曾经在他的面前虚弱到失去意识,但是他认识的叶长生,一直像是藏在棉里的针:看起来从来都是温和无害,但是骨子里头却是有自己尖锐的地方。 叶长生是个聪明到极致的人,再与贺九重相处时,他永远知道怎么去适当地向他示弱。但是贺九重心里同时也无比清楚,这个人,在骨子里是有多么骄傲。 尽管叶长生知道自己在他的眼里,脆弱得如同一只蚂蚁,但是他其实却从未真的将自己摆在弱者的位置过。 然而这样的骄傲到甚至于有些傲慢的人,如今竟终于肯真心实意地向他求饶了。毫无疑问,这是他想看到的结果,但是当他真正看到了,自己却好像也并没有得到如期的快感。 不但没有丝毫愉快——贺九重垂着眸瞧着叶长生苍白的眉眼,他甚至隐约还觉得从心里的某一处却传来了一种称不上舒服的律动。 这是什么?也是契约对他伤害叶长生所进行的处罚吗? 贺九重这么想着,双手却将怀里的叶长生抱得更紧了些,微微俯身将唇贴在他的耳侧,他声音很低,吐息之间带着一些湿热的暖意:“本尊不会让你掉下去的。你若是真的怕,就别向下望,抬起眼,只看着我便是。” 叶长生依旧全身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着,他抬眼虚弱地望了一眼贺九重,而后却突然将双手死死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深深地将自己的头埋在他的脖颈之间,声音里带着一点无可奈何:“亲爱的,下次玩情趣咱们挑些难度低点的,你知道我一直身娇体弱,像这次这种的挑战性太强我可能有些受不住哎,你手紧点再抱紧点 ——哎,你勒死我算了!” 贺九重听着从自己胸膛前传来的叶长生闷闷的声音,眸子动了动,脸上似乎流露出几分不耐,但是当他的视线划过埋在自己怀里那人细软的黑发时,猩红色的眸底深处却还是微不可查地溢出了一点温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借运之阵(四) 第二十四章 贺九重抱着叶长生几乎飞跃了一整个矿山,转悠了一圈,当他们飞到矿山的西北角时,怀里一直很安静地的叶长生突然微微动了动。 “是这里?”贺九重垂着眸子朝着下面望了望,出声向怀中人询问道。 叶长生并不往下望,只是闭着眼感受了一会儿,闷声问道:“你看看那里树木是不是比附近要稀疏得多?” 贺九重望了一眼,淡淡道:“不是稀疏,而是这一片的树木都已经全数枯死了。” 叶长生闻言,微微抬了头用眼尾往下面扫了一眼,但是还不等他看清什么,剧烈的晕眩感又让他赶紧把头埋了回去:“应该就是这附近了,你带我下去看看。” 贺九重扬扬眉,抱着叶长生找了一块空地又缓缓地落了下去。 终于从空中着陆,晕头转向的叶长生忙不迭地从贺九重怀里跳下来,只是脚沾上地的时候,小腿却不自禁地一软,他打了一个趔趄又赶紧扶着身边的枯树,正想要稳住身子,哪知道他这一扶,原本只是枯死的树干却立即细细密密地碎开了无数的裂纹,紧接着风一吹,便瞬间化成了粉末随着风的方向散去了。 “这就是被借运的下场?”贺九重伸手摸了摸身旁的枯树,见它也同样在自己手下瞬间被风化成了粉末,忍不住挑了一下眉头。 叶长生望着大面积不正常地枯死的树林,点了点头道:“找找看吧,应该就在这附近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白色的人型符纸,又用笔染了朱砂在符纸上刻画了一个小小的“叶”字,随手一扬,便见那些符纸便在这林子里四处飞散了去。 贺九重淡淡地看着叶长生动作,突然道:“若是地球上真的只存在没有修行灵根的凡人,那你这一身画符驭鬼的修行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叶长生望他一眼,倒是也没想要隐瞒:“幼年的时候,我曾跟在一个厉害的天师身后呆过几年。”他垂头望着地面走着,不时地踢一踢地上的碎石,脸上的表情倒是轻松愉悦的,“只不过师父在我十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这些阴阳界的东西我也不过是略知些皮毛罢了。” 贺九重听着叶长生的话,脸上里闪过一点若有所思的神色,用眼尾压着瞥一眼身旁人没心没肺侧脸,眸子微微一动,却是没再更深地问下去。 走了约莫二十分钟,叶长生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突然一抬手,只见先前四散开去的符纸又全数飞回了他的手中。他将所有的符纸收了起来,抬头望了望,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块突起的巨石上,眸色深了半分:“就是这里了。” 那是一个庞大的巨石阵,数块足有一人高的石块依次排列在八个方位上,里头罗列着或大或小c数量繁多的石块,布置精密得几乎都让人有些震撼了。 贺九重往阵里瞧了瞧,似是觉得这借了整个矿山运道的阵法与自己想象的似乎有所不同:“本尊怎么看着,觉得这里似乎是个聚气之阵?” 叶长生点点头,回道:“若是算算最开始这阵摆出来的时候,那的确是个聚气之阵。”他谨慎地靠近巨石阵探寻了一番,暗自盘算着这阵法的出处,这越是瞧得仔细心中的想法越发确定,他道,“这个阵起码已经做了有二十年的时间了青山镇底下有一条细小的灵脉,整个镇子一直依着这灵脉而存。这个巨石阵想必也是很多年前有人专门请了高人来做成的,为的就是聚天地之气温养已经快要枯竭的灵脉,好庇佑青山镇气运不衰。” 贺九重道:“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叶长生想了想,从背包里翻出了一个苹果投进了巨石阵里。果然,你苹果“砰”地落在空地上,还没来得及滚一滚,只见一阵细小的“噼啪”声响起后,那前一秒还鲜红透亮的苹果瞬间焦化成了黑炭,风一吹便同先前那些枯木一样化成了碎末。 贺九重挑了挑眉,似乎是对这个阵的威力颇感兴趣。 “你觉得,”叶长生侧头望着贺九重,咽了一口口水,伸手比了比那个看起来平静无害的巨石阵,哂笑着道,“如果你进了那个阵,那还能活着回来吗?” 贺九重深深地望着他,唇角陷落一个弧度,似笑非笑:“你的意思,是让本尊以身试法,替你进去瞧瞧那阵里到底有什么?” 叶长生想要点头的欲望在对上面前那人闪烁着危险光芒的猩红色眼眸时,又怂巴巴地缩了回去。他摸摸鼻尖,有些挫败地嘀咕:“我原本以为这一单是送钱题,也不用斗鬼也不用斗人,只要过来嘴皮子碰碰,说几句话忽悠一下,然后坐等收钱就行了。” 贺九重视线扫过巨石阵里那个已经看不出原来模样的苹果的炭末,出声道:“那你打算怎么办?放弃这一单,我们就这么回x市?” 叶长生瞪着眼,恨铁不成钢地望着贺九重:“那可是一百万!”划着重点强调,“不是一百,是一百万!” 贺九重把路让开来,给了叶长生一个眼神,示意他可以不用客气直接进阵。叶长生望着那个连气流都逃脱不出去的石阵,望望天,叹了一口气:“我觉得我们还需要从长计议。” 贺九重唇角扬了一个弧度:“所以?” “所以我决定今日暂且鸣金收兵,等明天我想好对策了,我们重振旗鼓,再来一战!”叶长生将手握拳放在胸口,慷慨激昂地作了总结,随后脚下刚挪了一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偏过头看着贺九重道,“从这里再走到矿场入口,大概需要多久?” 贺九重玩味地笑着看他:“你可以尝试一下。” 叶长生探头眺望了一下这一眼都看不到边际的矿山,许久,认命似的叹了一口气,凑到贺九重身边甜腻腻地蹭蹭他:“回去的时候记得一路上千万要抱紧我啊亲爱的。” 贺九重看着叶长生此时此刻分外谄媚的模样,带了些凉意勾了勾唇,一伸手将叶长生拦腰抱起,不等他的惊叫声脱口,“嗖”地一声又瞬间飞上了半空。 a市。第一人民医院。 “诶,我说,里头那个孩子还没醒呐?”年轻的小护士凑到从病房里出来的护士身边,带了些同情与好奇,轻声问道,“这都已经昏睡一天了。” 负责照顾男孩的护士叹了一口气:“听朱医生讲,因为受到那个变态虐童犯持续的虐打导致内脏也受了伤天可怜见的,全身都是淤青。” 小护士也有些不忍心地叹了一口气,随即道:“孩子的家里人呢?还没联系上?” 护士摇摇头:“还没消息,听说警局那边正在查呢。” “真是作孽啊,”小护士有些义愤填膺:“呸,还好那个变态已经死了!” “可不是么!只不过”先前的护士压低了声音道,“我听着局里头做法医的朋友说,那个嫌疑犯好像死的有些不同寻常,看起来啊,你还别说,可真像是厉鬼索命呢!” “索命?不会吧,你可别吓唬我” 两人说着话,渐渐地也远去了,而与此同时,病房里本应该意识不清的男孩却在一瞬间突然睁开了眼睛。 黑色的眼瞳中闪过无机质的光,他缓缓地从病床上坐了起来,木然地看看手背上插着的点滴针头,毫不迟疑地将它拔下扔到了一旁。 赤脚走到窗边,低着头在附近扫视了一圈,随即突然微微一顿,将视线落在了楼下倚着树c正懒洋洋地抬眼往他这处瞧的男人身上。 他深深地望着那个男人,然后轻轻地弯起唇,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5.借运之阵(五) 第二十五章 叶长生被贺九重折腾了一路,待飞到稍有人烟的地方打了个车回宾馆,他整个人已经是奄奄一息,躺在床上一脸不久于人世的模样。 贺九重随手拿了一瓶运动饮料拧开了瓶盖递过去,声音凉凉的:“你若是生在魔界,单单是恐高这一点,怕你就已经无法在众魔修中立足了。” 叶长生接过饮料猛灌了几口,然后将空瓶子盲投投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虚弱地摆了摆手:“感谢地球,感谢中国,感谢我伟大的母亲将我生在了如此平凡的一个世界!” 贺九重坐到床边,斜眼望着他:“或许你多飞几次就不恐高了?”唇角一扬,扯出一丝笑意,“你不是一直都心疼于坐车往来所花的钱么?若是你治好了现在这个毛病,我带着你也能省下不少支出。” 叶长生听到这句话,眼神里明显闪现出了一丝动摇,但是好在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最终对生命的热情打败了对金钱的渴望,叶长生撑着身子坐起来,艰难地拒绝了贺九重诱人的提议:“我宁愿再去找别的法子来多赚些钱。” 贺九重扬扬眉,表示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同样感觉到遗憾的叶长生决定不再去看故意撩拨他的贺九重的丑恶嘴脸,存了点力气起身下床,去柜子里拖出旅行箱,将里头的笔记本电脑翻了出来,抱着电脑坐回到床头,连上网络后迅速查找到了一个名叫“阴阳界”的私密论坛,然后仔细地从里面开始搜索起了帖子。 贺九重虽然在地球同叶长生居住了两个多月,但是对于凡人创造的所谓“现代科技文明”还是觉得很是奇妙。他看着叶长生十指翻飞在键盘上快速地敲击下什么,然后微微皱着眉扫视着电脑里大篇幅的数据。 他略有几分苍白的脸上被电脑深蓝色的页面染上了一点暗色,乍一看上去,脱离了平日里没心没肺的模样,竟显出了一丝深沉来。 “你在看什么?” 叶长生掀了眼皮看他一眼,然后将电脑的屏幕对着他转了过来。 虽然叶长生和贺九重不知是因为契约缘故还是奇迹般的巧合,两人的语言并没有多大的差异,但是毕竟是两个世界,使用的文字还是有所不同的。 贺九重的视线快速地跳过了那些他几乎都看不明白的文字,按着鼠标径直拖到了文章的末尾,瞧着末尾处那个简略了很多的聚气阵草图,眉梢一扬,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 “这像不像我们白天看到的那个简易版巨石阵?”叶长生问道。 贺九重将笔记本还回去,似乎来了一点兴趣:“你白天就察觉到了?” 叶长生似乎是沉思了一会儿,神色有些微妙:“我只是觉得,我似乎在哪看见过这个阵法。” 贺九重道:“你认识摆阵的人?” 叶长生的神情更古怪了,他吞吞吐吐好一会儿:“若是不出意外,那个摆阵的人应该姓陆。”他叹了一口气道,“就是我白天跟你说过的,那个在我十岁的时候就意外病故的短命师父。” 贺九重望他一眼,点点头:“这就是传说中的‘无巧不成书’?” 叶长生深以为然,他将笔记本关机放到了一旁,盘腿坐直了清了清嗓子,看着贺九重道:“那么现在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贺九重眯了眯眼,一旁极善于察言观色的叶长生立刻放弃了卖关子的想法,他眨眨眼,乖觉地回答道:“好消息是,如果巨石阵的原型是师父留下那个的聚气阵,我或许有办法演算出如何破阵!” “坏消息是?”贺九重一看叶长生此时一本正经的无辜样,就下意识地明白他这又是打算给他挖坑了。 “坏消息嘛”叶长生摸摸鼻尖,圆圆的眼睛被他弯成一道月牙,“我需要有一个英勇帅气,高大威猛的勇士,代替身娇体弱,八字还轻的我去破阵。”说着,佯装着虚弱侧身躺倒在一旁的枕头上,用眼尾偷瞄着那头的男人,见他面色不善不为所动,甚至还忍不住做作地咳出了声来控诉:“你看我身体都这样了!” 贺九重扯着唇,阴森森地笑了笑:“你知道吗,这么多年,心怀叵测想要利用本尊的人,坟前的草差不多都有一人高了。” 叶长生抓了抓脸又正坐了起来:“没有商量的余地?” 贺九重不说话,只是用那双猩红色的眸子冷冷地瞧着他。 “哎,那就算了吧。”叶长生又挠了挠脑袋,似乎有些苦恼,“你本来被我召唤来的时候就受了伤,现在让你冒险也的确是不合适你明天和我再去一趟矿山,我准备准备,试着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方法能够破解。若是真的不成,那也没办法。到时候便同孙老板说一声,将这一单推了就是。” 贺九重似乎是没想到叶长生这么简单便妥协了,颇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道:“就如此算了?” “不然呢?”叶长生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跪着求你帮我破阵吗?” 贺九重没作声,但是眼底却明明白白地浮现出了“本尊就是这么认为的”九个大字。叶长生觉得自己十分冤枉:“我虽然是想要多攒些钱,但是那还不是为了给你换新房子吗?”他理直气壮地,“要是没了你,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贺九重的眸子猛地抬了起来。 他自然知道叶长生话里真实的意思是什么,但是不可否认,这句听起来像是表白一般的话从叶长生的嘴里说出来竟让他觉得颇有些受用。 “叶长生”贺九重喊了一声他的声音,迎着那头略带了些疑惑的眼神,沉默了许久,突然低低地笑了一下,他吐字的声音缓而沉,“本尊觉得你真的很有趣。” 这是叶长生第二次听见贺九重夸他有趣。他不动声色地抬了眼在对面那人猩红色的眼眸里搜寻了一圈,心下觉得这次的夸奖似乎与他们刚见面那会儿的含义略微有些不同,但是具体哪里不同他又说不上来。稍稍歪了歪头,带着些试探地回答道:“谢c谢谢?” 贺九重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抬手将灯熄了,遮住了叶长生试图探寻着什么的眼神:“休息吧,明日早去早回,这a市待得也够久了,该回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6.借运之阵(六) 第二十六章 第二日是个阴天。 乌云将天空遮得严严实实,天空阴沉沉的,看起来仿佛随时都有一场大雨要倾盆而下。 叶长生再一次迫不得已地被贺九重抱着飞到巨石阵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飞着飞着就习惯了,他这一次虽然依旧头晕目眩,但是好歹着陆时不至于再腿软了。 风刮得有些凶,耳边能听到暴风席卷山林而传出的呼啸声,但是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与此处没有半点干系。叶长生站在巨石阵前,看着眼前这个连风的能量都能完全吸收的阵法,突然觉得头有点疼。 “你真的要试?”贺九重侧眸瞥一眼身旁的叶长生,“本尊不通阵法,你若是在其中出了意外,便是本尊也无把握能将你再带出来。” 叶长生点头道:“我有分寸,这会儿也只是进去瞧瞧,若是有什么不对,我会立即退出来。”抬眸望他一眼,见他面色有些微妙,突然弯唇一笑凑了过来,“怎么,你突然想通了,想要代我进阵么。” 贺九重的视线缓缓从一片死寂的巨石阵上掠过,随即又移回到他身上,淡淡道:“本尊说过,我不通阵法。” 叶长生瞧着他并无表情的脸,一下也摸不准他这是个什么意思,微微扬了一边的眉头,疑惑道:“那?” “但本尊可以同你一起进去。”贺九重微微垂着眸瞧他,迎着叶长生眼底些微的惊奇之色,扯了扯唇,淡淡道,“毕竟你若是现在死了,我想我大约也会很头疼。” 叶长生眨了下眼,瞧着那头面色依旧冷淡的黑衣男人,突然笑了起来,凑过去腻着声儿道:“我就知道,亲爱的你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还是疼我的。” 贺九重倒是没挪开步子,只是冷眸瞧着斜斜地倚着自己的叶长生:“如果你再耽搁下去,本尊也许会更加疼你。” 此疼非彼疼,思及可能会再次降临的空中漫步一日游,叶长生摸摸鼻尖,也只能悻悻然地收起了耍宝的架势。站直了举了举手,对着贺九重做了一个投降认输的动作,随即又检查了一下背包。确定没有什么疏漏了,带着那头又一同绕着那巨石阵走了一圈。 一直走到了西北方代表“开门”的巨石处,叶长生步子蓦然停了一停。一脚踢开了面前的一块碎石,见面前并无什么异样,便侧过头对贺九重低声道一句“跟紧我”,然后不等那头回话,抬步走了进去。 巨石阵内众多巨石耸立,地形复杂,两人几乎是刚一进阵,层层叠叠的巨石便将他们的视线遮挡了起来,一时间竟是再不能感应外头的动静。贺九重跟在叶长生身后慢慢走了一会儿,仰头瞧瞧阴沉得越发厉害的天空,他突然皱了皱眉,低低地开口道:“有人进来了。” 叶长生微微一怔:“谁?” 贺九重没有答话,他稍稍偏过身,只见目之所及处,竟有一道黑影以不可思议地速度从阵法间穿梭着朝他的方向移动过来。初看时明明还有数百米距离,但是不过几个眨眼的工夫,那黑影便倏然停在了离他十米开外的巨石石块之上,再仔细一瞧,那黑影不是别人,竟是他与叶长生前些天在a市看到的那个幸存下来的男孩! 贺九重微微挑了眉,视线自上而下地将那个正以诡异的姿态徒手攀爬在石壁上的男孩打量了一遍。毫无疑问,如果单从外形和气息上来判断,这的确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与地球其他幼年体的凡人一样,没有灵根,没有魔气,平凡到根本不值得他去花费额外的精力多看半眼。 但是,普通人类的幼年体又怎么会有这么诡异的行动力? 男孩从石壁上一跃而下,他遥遥地越过贺九重望向他身后的叶长生,黑色的眼瞳里突然闪发出了幽幽的绿光:“离开这里。” “原来是傀儡人?”叶长生望着眼前的男孩,好一会儿,做恍然大悟状,低声嘀咕,“我说那时候我怎么看不见你身上的因缘线,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贺九重眯着眼望他:“你当时怎么不说?” “啊,我以为我学艺不精,看错了。”叶长生眨了下眼,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又带了点意外地道,“只不过我见过养小鬼做傀儡的不少,但是做出的傀儡能有自己意识的却是头一遭,”扬扬唇,笑眯眯的,“不知道你家主人是谁?” 那男孩幽幽地着眼前的叶长生,气息越发阴冷:“滚开!” 叶长生似乎是被他身上惊人的戾气怔了一下,眸色一沉,扯着唇笑道:“以阴养阴,借运化形。你家主人看样子是真心疼你的,为你做了这么损阴德的事,也不怕受了反噬遭报应么?” 听到叶长生的话,男孩无机质的瞳孔里猛地暗沉下去,他白皙幼嫩的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满密密麻麻的青色滕文,喉咙里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他紧盯着叶长生,突然身形暴涨,以一种快得几乎能瞧见残影的速度,露出细长的獠牙猛地朝着他冲了过来! 贺九重看着被叶长生激怒而猛然发起攻击的傀儡人,猩红的眸子微微一眯,一抬手一簇赤红色的火焰自掌心跃出,朝着那男孩的方向便直直地冲撞过去。 男孩急忙原地打了一个滚,闪身避开,但是纵然他闪避动作再快,那簇火焰却像是有了生命一般黏在了他身后,直到将他半边手臂都灼烧成焦炭,那火才渐渐熄了。 男孩痛苦按着自己的左臂跪在地上低吼出声,他抬眸怨毒地望着贺九重,只见那张稚嫩的脸上滕文越来越多,直到连他的眼瞳里也爬满了,忽听那头尖啸一声,朝着贺九重又冲了过来。 强大的怨气与戾气和整个巨石阵仿佛产生了共鸣,贺九重退后几步,略略侧身避开他的攻势,正当他抬手准备反击,却见那已经半鬼化的男孩突然望着他对他挤出一个诡异的笑来,紧接着便见他身形一晃,竟是直直地朝着叶长生冲撞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7.借运之阵(七) 第二十七章 贺九重一皱眉,瞳孔微缩,身子定了定正待再移到叶长生面前,但脚下还未动,却见周围的巨石陡然开始发出某种嗡鸣声。 与此同时,地面上也开始传来细小的震动,紧接着就看着那些足有一人高的巨石竟自己缓缓地移动起来,他面前原本毫无流动的空气也突然出现一阵诡异的波动,等再定眼细瞧,他整个人竟然已经被莫名其妙地送出了石阵外。 叶长生在看见贺九重因对面那个傀儡而误走了那几步时,心里隐约就知道不妙,只是还来不及提醒他注意那头布下的陷阱,一抬眼便见周围的阵法已经开始产生了巨大的变动。 一阵地动山摇,他没有可以倚扶的东西,只能半蹲下身子用手撑住地面,放低了重心再去艰难地试图在原地稳住身形,但不过眨眼功夫,等他再抬头,竟然发现先前还只是离自己不足几十米的贺九重就这么生生地消失在了眼前。 心下“咯噔”一声,再微微偏了偏头,瞧着此时已经全看不出人形的那个恶灵傀儡,叶长生顿时觉得头大如斗。 “碍事的人已经走了,叶长生,”明明是个六岁男孩的身躯,但是从他口中发出的声音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粗嘎,像是砂石摩擦在瓷器表面,带着一种锐利刺耳的尾音“——要么滚,要么死!” “有第三个选项吗?”叶长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挠了挠头讪笑着试图谈判:“或许我们可以谈谈?比如你的主人究竟是谁,比如为什么要动我师父的法阵,或者说,他们是不是有什么世仇之类——” 但不等叶长生把话说完,只见在他面前已经等得不耐烦的男孩仰天嘶吼一声,指甲暴长,往前几个腾跳,朝着他的心脏猛地抓了过来。 叶长生眸色一沉,掏出五张事先便准备好的符朝着男孩扔去,口中低沉而快速地念叨:“太上老君,教我杀鬼,与我神方。上呼玉女,收摄不祥。登山石裂,佩带印章。头戴华盖,足蹑魁罡,左扶六甲,右卫六丁。前有黄神,后有越章。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急急如律令!” 五张白符迅速将男孩包围了起来,白中泛红的光微微一闪,但还不等那光爆开,却见符纸一软,竟是全数掉在了地上。 叶长生心里又是一个“咯噔”。 这个凶阵本就是吸收天地灵气的,贺九重和这个傀儡能够施法,是因为他们一个修魔一个是鬼,所用之力皆无需灵气,但到了他这,唯一能用上的招数便全数使不上力了。 叶长生心里忍不住地哀叹:换句话说,这个巨石阵,谁都不克,就光克他! 男孩看着四处飞落下来如同废纸的白符,爬满了滕文的脸上咧开一个森冷的笑意。叶长生望着男孩的表情,微微举手晃了晃,对着他虚弱地笑笑:“现在我选择滚还来得及吗?” 男孩没有回答,只是携裹着一身仿若能凝为实质的森然鬼气朝着叶长生冲了过来。叶长生慌忙一闪身,躲到身后的巨石的背面,感受着近在咫尺的恶鬼气息,心里不由得再次哀叹出声:他好好的,为什么要见钱眼开,平白招惹这么一桩祸事! ——一百万很多吗? 好吧,是很多。叶长生没出息地想着:再添一点,甚至都能在二环买个卧室了呢! “砰”地一声巨响,他躲身的巨石被拦腰劈成了两半,叶长生被碎裂的石块猛地撞到腰腹,整个人匍匐在地面吐了一小口血。狼狈地伸手擦了擦嘴边的血渍,他的眉心里闪过一丝忧伤:但是二环的卧室又怎么样?现在就算送他一整套房子他都没命去住了! 叶长生看着已经完全鬼化的男孩,精神上试图着再挣扎一下,但是已经受了内伤的身体确实动弹不得。手下意识地隔着薄薄地单衣摸到了脖子上挂着的那块被自己的体温捂得发热的玉石,正想着要不要拼死一搏,却听得自己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冰冷的声音。 “重。” 叶长生猛地眯起眼,竭力抑制下了自己陡然加快的心跳,从脑海深处再次搜寻那道自己无比熟悉的男人的声音。 “吾之名曰,贺九重。” 叶长生终于笑了起来。他伏在地上轻轻咳了两声,掀着眼皮看着那个正在缓缓向他靠近的恶鬼傀儡,突然低声开了口:“以名为引,以命相牵——贺九重,你还不来救我!” 几乎是话音刚落,只见密闭的巨石阵仿佛陡然被一张看不见的手撕裂开了一道口子,紧接着,已经鬼化的男孩惊恐地发现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贺九重竟瞬间移到了他的面前。 那双猩红的眸子里闪着冷冽得几乎要使人窒息的杀意,紧接着他微微一抬手,像是夹杂着千钧之力,不给他任何反抗地径直拧掉了他的脑袋,然后一甩手,将他的脑袋连着身子整个儿猛地丢到了一旁。 叶长生匍匐在地上,抬头便看见那个高大的身影真背对着自己安静地矗立着,有风吹过他宽大的衣袖,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不得不承认,从贺九重消失后便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在现在再一次看到他的瞬间,他才终于不自禁地真正宽下心来。 看着杀了那鬼娃娃的贺九重垂眸看了他一眼然后缓步向他走过来,艰难地仰头朝着他笑了一下,一边捂着疼的厉害的腰腹一边咳嗽几声道:“我没想到你会愿意用这种方法来救我。” 贺九重伸手将叶长生拉起来,眸子淡淡的:“一个名字罢了。本尊说过,若是你在这里死了,我也会很头疼。” 叶长生借着贺九重的力量勉强站起来,他笑笑:“那我原先问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跟我说?” 贺九重的视线掠过他唇边的血迹,微微顿了顿:“你会告诉一只蚂蚁你的名字么?” 叶长生道:“那现在呢?” 贺九重沉默了一会儿,望着他淡淡道:“现在你是叶长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8.借运之阵(八) 第二十八章 叶长生听着那头的话, 唇角一弯,倏然笑了起来。 贺九重皱了下眉望他:“你笑什么?” 叶长生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眉心舒展开来:“原先你一直不肯告诉我名字, 我还以为你的名字很难听。”望他一眼, 眼尾弯弯,“贺九重嗯,我发现我竟然很喜欢这个名字。” 贺九重瞧他一眼,眸子微微动了一下, 却没有接茬, 只是环顾四周一圈道:“你还准备继续?” 叶长生按着自己被碎石撞击得发疼的胃部,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咬牙切齿:“继续!都已经折腾成这样了,要是这么走了才是真的亏了!” 贺九重望着身旁人灰头土脸却又神采飞扬的模样, 挑了一下眉, 没说什么, 只是继续跟在他身侧陪他一道在这个巨石阵里探索起来。 他们二人原先是从西北方的“开门”进来的,经过一番折腾,这会儿正停在了原本应该在东南方的“生门”上。从生门再次出发,走到巨石阵正中央,叶长生带着贺九重缓慢地在整个阵内移动着。 他的每一步走得都异常谨慎, 每每到了一些不确定的地方, 他便就停下来, 将手里提着的那一袋子彩色弹珠随手丢下一粒去探路。 走走复停停, 小心翼翼地绕过死门c惊门, 又提心吊胆地在伤门外探了一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依旧还是一无所获的叶长生终于生了一点放弃的心思。 只是正准备鸣金收兵按照着原路返回时,他的视线却掠过正北方一直最是平静无波的“休门”上。 若是按照最初建造的聚气之阵,“开c生c休”三门应最是吉利,也是生机最旺盛之处,但是如果这阵已经变成了一个极凶之阵呢? 叶长生沉吟一声,稳住了气,将手中最后一个弹珠扔进了“休”门的方位,随即只听“啪”地一声,那颗玻璃弹珠瞬间粉碎,碎开的粉末撒了一地。 ——果然是在休门! “找到了?”贺九重看着他问道。 “就是‘休门’了。”叶长生点点头,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但是却也并不敢完全松懈下来,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仔细回忆了一下记忆中聚气阵应有的样子,而后抽丝剥茧地反推演算着这个阵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这样庞大而精细的一个阵,布置起来需要耗费数月的心血。若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改动他,自然不可能是如何劳师动众。 叶长生仔细地观察着巨石围城的休门,一寸一寸地寻找着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变动:阵法这东西向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改变整处的风水,说难也并不难:只需找到极凶之物压在关键阵眼之处—— 叶长生巡查的视线倏然在某一处停了下来。 那是一块已经有一半被埋进土里的血玉,露出的部分约有一节尾指指节大小,通体暗红,在光的照耀下散发着瑰丽而又阴冷的光。 他陡然打了个冷颤。 贺九重察觉到了叶长生不自在的动作,皱皱眉头:“怎么了?” 叶长生指了指那玉,意味深长地道:“血玉形成本就不易,便是最普通的血玉都需要随着亡人在地底下陪葬几百年,你猜这种色泽纯正,尸寒迫人的又须得多少年?” 实际上,就这么一小块玉,估计得要让数位女子死后带去陪葬,再含在嘴里藏上数千年,吸取无数怨气才能结出来。这改阵的人真的只是为了养一个傀儡就这么破费?啧啧,如果真的是,那还真是壕气冲天,好大的手笔! ——将这么个至邪之物压在“休门”上,再吉利的阵可不也得变凶么! 叶长生突然便能明白为什么这个镇子所有的气运都并不流通了,感情这个法阵不仅仅只是想借灵脉的运道——埋玉的人这是想要赶尽杀绝,将整个镇子的气运全数转借过去啊。 啧啧,这真是,心狠手辣啊心狠手辣! 叶长生蹲下来看着那块血玉,叹一口气:幸好这凶阵成型至多不过半年,若是再长久一些,怕是这整个镇子上的十万百姓全都要死于非命。 从口袋里将所有的符纸都掏出来,扬手撒到空中,用匕首在手上拉开一道血口,只见血液喷溅在那些符纸上,只见那些符纸吸了血,竟只散发出一阵微弱的光,在休门里撑了不足眨眼工夫便又滑落了下来。 叶长生眸色微沉,侧头看一眼贺九重,凑过去靠在他腿上蹭了蹭,“亲爱的我可能需要你的帮助。” 贺九重冷冷地望他一眼,没多话,却是将指尖一划,给他在血玉周围划出了一个小小的结界。 叶长生看着贺九重口是心非的模样不知道怎么的竟然觉得有些有趣,冲着那头带着些兴味地瞧了一眼,随即又挪了回来,将还尤滴着血的手伸进休门阵眼处去取血玉。 当他指尖方碰触到那血玉的一刻,却见那暗色的玉倏然颜色变得鲜亮起来,它如同一只嗜血的兽,开始疯狂地从他手上的伤口处开始吸食鲜血。 阴冷的尸寒随着伤口拼命地往四肢百骸里蔓延,叶长生眸色很沉,扯了脖子上挂着的玉石也握在手中。嘴里低声反复地念了些什么,随后只见那翠绿色的玉石蓦然散发出一点温润的光,而一旁因为吸了血而颜色鲜亮起来的血玉在那温润光泽的压制性又渐渐黯淡了下了来。 这头正待松一口气,但是紧接着,只听“咔嚓”一声,那块他已随身佩戴了十几年的玉石却突然应声而碎。叶长生皱着眉头看着手里已经碎裂成两节的玉石和一旁终于彻底安静下来的血玉,许久,叹息了一声,将他们收进了之前装着弹珠的袋子里。 贺九重偏过头,视线落在他再次光荣负伤的左手手心上,眉心微不可查地一皱,出声问道:“结束了?” “结束了结束了。”叶长生单手从背包里翻出纱布和药膏,笑嘻嘻的摇了摇手里装着玉的袋子,“虽然害我碎了一块玉,但是多了这么个极品,这次算是我赚了。” 从叶长生手里将纱布和药接过来,贺九重尝试着给他包扎了一下。试了好一会儿,看着被自己越裹越显得糟糕的伤口,一扬眉,不耐地将纱布扯了,饭将自己的手覆在叶长生的手心上。暖暖的热流顺着他的掌心传了过去,不一会儿再松手,却见那头手心里的伤口竟已恢复如初。 他将自己的手收回来,冷笑道:“那血玉是极阴邪之物,若非阳气重c福泽深厚的人收了不日便会遭受灾祸。你拿着它,不丢了性命就算万幸,还提什么赚?” 叶长生没心没肺地将袋子扔进包里,眨眨眼,掀起眼皮瞧了他甜蜜蜜地道:“不是还有你么。” 贺九重视线掠过那块叶长生因为失血过多而比平常更加苍白的脸,许久,像是终于妥协了:“事情结束了,回去吧。” 叶长生点点头,与贺九重又寻着地上彩色弹珠的找到了出阵的生门。只是就在二人准备出阵的时候,贺九重的视线一瞥,却落在了那个本该躺着一具尸体此的角落。 “怎么了?”叶长生顺着贺九重的视线望过去,在瞧见那个只留着一些血迹却在没有其他的角落是眼眸也深了深。 ——天阴的更厉害了。要落雨了。 而与此同时,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我早同你说过,现在还不是时候。”男人看着颤颤巍巍挪到自己面前,脑袋怪异地耷拉在肩膀上,身体已经破损得几乎不能行走的男孩,琥珀色的眼里神色淡淡:“好不容易花费半年时间,用十三具幼童尸体的阴气和整个青山镇的运道给你温养了一具身体,你就这么又给弄坏了?” 男孩低低地呜咽一声,跪在他脚下深深地把头埋了下去。 男人垂眸望着他,好一会儿,又轻轻地笑起来。伸出手温柔地抚摸了一下他的头顶:“罢了,这次就算了,如果再有下一次——” 虽然男人的动作很温柔,男孩却因为他声音里的冷意而微微颤抖了起来。 叶长生和贺九重回到镇上去了另一家宾馆又开了一个房间,这几天累惨了的叶长生躺在床上,头刚刚挨到枕头,甚至来不及在跟贺九重交代什么,一合眼便陷入了深眠。 他这一睡,就整整睡了一天两夜,等到他再因为胃里的饥饿悠悠转醒时,时间已经是第三天的早上了。捂着饿到隐隐作痛的胃从床上爬起来,偏着头欣赏了一会儿床边人美好的侧脸,直到那头因为察觉了他的偷窥而侧过头来,他才眨眨眼,无辜地道:“我饿了。” 贺九重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如果不是你尚且还会喘气,本尊都要以为你是不是要就这么驾鹤西去了。” “那不会的。”叶长生笑眯眯地瞄他,甜腻腻地拖着尾音:“我怕有人舍不得。” 贺九重猩红色的眸子危险地眯了眯,叶长生见状,连忙知情识趣地见好就收,打了个滚从床上跳下来去浴室刷了牙又冲了一把澡,再出来,终于神清气爽感觉自己原地满血复活。 拿着浴巾随意地擦了擦头发,叶长生偏头看着贺九重,视线掠过他的眉眼,突然开口道:“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同样是两日未进食,你的气色比我明显要好得多?” “你这两天睡得昏天黑底,的确是滴水未进。”贺九重勾了勾唇,懒洋洋地掀了眼皮瞧他:“但是谁跟你说本尊这两日是陪着你辟谷的?” 叶长生震惊地僵住了正在擦拭头发的动作,有些不可置信地道:“你居然抛下饿的前胸贴后背的我一个人跑去吃独食?”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快步走过去翻了翻自己明显少了几张钞票的钱夹,转过头,哆哆嗦嗦地控诉,“居然用的还是我的钱!” 贺九重斜眼望他:“如何?” 叶长生愁眉苦脸地挤出笑:“您做的真是太对了。” 贺九重点点头,对他言不由衷的马屁表示很满意。 哀叹着世风日下c人心不古地缩成一团,怂巴巴地拨打前台电话叫了两份盖浇饭送上来,这会儿他也不再挑什么味道好坏了,风卷残云地将两盘子盖浇饭一扫而光,又接连喝了几大杯水,饿的发慌的胃才终于被填满了起来。 满足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叶长生突然想起之前自己拿到的那块血玉,四处看了一下,没能感应到它那股阴寒邪乎的气息,疑惑地想了想,将视线落到了贺九重身上:“你把那玉扔了?” 贺九重一挑眉,从袖口里摸出一块什么扔了过来,叶长生忙伸手接了,一摊手,那样莹润光滑约莫尾指两根指节大小的绯红玉石不是他带回来的那块血玉又是什么。 “你——怎么做到的?”叶长生将那块玉在手上翻来覆去的把玩,眼底不由得漫上来一点惊奇。虽然玉还是那块玉,但是一直浸裹在玉石里,沉淀了千余年的阴寒怨气却全数消散了,握在手里触而生温,竟是隐约有了一点大吉之貌。 “在九州大陆上,若是想要修仙,便要先有灵根,再修成内丹,期间需吸取灵气无数。再若是想要成为一方大能,除却本身资质,更是要配上天时c地利c加之无数资源环绕,千百中方可成一。但是修魔却没有这么麻烦。”贺九重语气轻松,像是在回忆着什么,“无需灵气,无需灵根,便是内丹碎了了也无碍,只要你懂得掠夺便可——”一抬眸,猩红的眸子里带着些狂傲和玩味,“那血玉里的千年阴气,已经被我吃了。” 严格来说,这是贺九重第一次对他说起他那个世界的情况,虽然只是这样寥寥数语,叶长生却敏锐地从他的话里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望了望贺九重,又看了看手里的血玉,决定将自己一开始打算把它卖掉的心思彻底掐灭,找了根绳子将玉捆住了戴在了脖子上,随口调笑道:“既然你特地费了这么多心思,那我就当这玉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了。”摆弄了一下,笑眯眯的,“谢谢你啊亲爱的。” 贺九重抬眸将视线在乐不滋滋的叶长生身上定了定,他的眸子里划过一丝什么,但是紧接着却又在旁人发现前又悄无声息敛了下去。 叶长生倒是没有注意到贺九重情绪的变化,他将屋子里的行李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套了件外套,便带着贺九重下楼退了房。给孙超打了个电话,将人约到了离宾馆不远处的一个小公园里。 两人在公园的凉亭里大约等了不到二十分钟,便见一辆黑色轿车“嗖”的从面前飞驰着停下,紧接着车门一开,一个矮胖的男人看到他们两个,便灵活地横跨过公园的栅栏,一翻身,三步并作两步地就飞奔到了叶长生的面前。 “天c叶天师!”孙超浑身地肥肉随着他的喘气而微微晃动着,他拿了一块手帕擦了擦一脑袋的汗,又上气不接下气地用手撑着膝盖缓了一会儿,“我正在家里等着呢,一接到你电话,我马上就赶过来了!” 叶长生笑眯眯地望着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下:“孙老板看样子是等急了?” 孙超坐下来,愁眉苦脸的:“怎么能不急呢?银行那边贷款办不下来,底下那些人催债已经催了好几次了。再这么干耗下去,我这是真要破产了!”又抬起眼,带着些小心翼翼地期盼望着叶长生,“叶天师,我那矿——” 叶长生含着笑点了点头,迎着孙超眼里蓦然迸发的狂喜缓缓道:“我替你在矿山上做了三日法事,又布了个招财阵改去了山上与孙老板你命格相冲的部分,明日里只要孙老板再去入口上三炷香,日后便可放心无忧了。” 孙超又是喜又是疑,他舔了舔唇,望着叶长生道:“叶天师,我我也不是不信你。只不过,如果这法事做了,万一日后再——哎,我真不是不信你,只是我最近的资金链也” 叶长生却是摆了摆手,对于孙超的话并不动怒,他微微一笑,道:“孙老板的难处我也不是不理解,只不过老板眉心霉运已尽去,于钱财方面的忧虑尽可宽心,好消息最多半日便到。” 孙超一愣,正在琢磨叶长生的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只听突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他下意识地将手机拿出来一看,不好意思地对着叶长生和贺九重笑了笑,起身走到一旁接起电话:“小刘?怎么了,我不是说我现在在外头跟一个重要的客户见面,没事不要来打扰我吗?” 那头被称作“小刘”的男人声音却是很激动,他道:“孙总孙总!我这边是有急事儿!刚才xx银行给回复,说我们之前提交的那个一千万贷款请求上头已经批下来了!!” “什么?”孙超似乎是恍惚了一下,紧接着瞪大了眼睛,双手捧着电话,又惊又喜地放大了些声音,“批下来了?” 小刘忙道:“是的,十分钟前刚刚来的消息,我这接到消息不马上就来通知您了吗!” 那头再说了什么,孙超都一概没有听进去了。他侧头看着凉亭里那个微微含着笑朝他这里望来的少年人,小腿肚子一软,终于开始相信这个世上真的是有天师高人。 挂了电话走回凉亭,对着叶长生弯下腰深深地就是一鞠了一躬,颤着嗓子道:“叶天师今日救我一命,此等大恩,孙某将铭记在心,永生都不敢忘!” 叶长生失笑,起身走过来将孙超扶了起来,轻声道:“孙老板是个福泽深厚的善心人,只是命里注定该有此劫。今年这一劫熬过去了,日后便是平坦顺遂,财源广进的福相了。” 孙超点点头,忙道着谢,将叶长生和贺九重又送回来最初他们来时所租住的那个宾馆里。 第二日一早,两人又陪着孙超去了一趟矿场,当众请了香,又正正经经做了开工仪式,忙了一天,直到下午才彻底将这一桩事了结了。 孙超是亲自将两人送去的县里车站,临别的时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地给叶长生,脸上带了些窘迫:“叶天师,这里是十五万不是我想到手杀价,只是我现在资金紧张,一时间拿不出约定的数目——天师再等我几个月,只要等到工程动工盈利,我必定带着厚礼亲自登门拜访!” 叶长生将银行卡收了,点了点头,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孙老板品性如何,我自然是看的出来的。” 孙超闻言,更是感动。千恩万谢地将两人送上大巴,又目送大巴开动了,这才又开车回了镇上。 而坐上了直达x市的长途大巴,终于能够松一口气的叶长生瞬间褪去了人前那副仙风道骨c视金钱如粪土的模样,他宝贝地将手里的银行卡塞在包里的夹层放好了,双手抱着自己的背包,美得简直浑身都在冒泡。 贺九重望着他,扯了扯唇玩味道:“若是让那些人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怕是以后也没人再敢叫你替他们驱鬼算命了。” 叶长生用眼尾瞄瞄他:“我这个样子是别人想要看就能看到的吗?”一弯唇,笑出一排糯米似的小白牙,“也就特别贡献给你了!” 贺九重深深望他一眼,随即扬了扬唇,意味不明地低喃一声:“也好。” 叶长生歪歪头,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贺九重侧过身压在他的肩上,缓缓合上眼,“我累了,想要睡一会。” 叶长生一怔,指指自己消瘦的肩膀,翻旧账道:“你不是嫌我骨头硌得慌么?” 贺九重却只是低低地笑了一声,他没睁眼,只是唇角略微陷落下一个不明显的弧度:“现在不嫌了。” 叶长生挠挠头,暗自感叹一声他的喜好还真是多变。没再多想,只是单手艰难地给手机插上了耳机,然后打开音乐,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不一会儿也睡了过去。 房间里的厚厚的窗帘第遮盖住了窗户,黑沉沉地透不出一丝光。 程诗苗从床上坐起来,愣愣地靠在床头大约发呆发了足足十分钟后,一手掀开身上的被子,艰难地下床,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卫生间,然后对着镜子的自己开始怔怔出神。 明明是很精致的一张脸,只是气色却很难看。苍白的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眼底下浮现着大片的乌青,蓬头垢面得看起来仿佛苍老了十岁。 多久了?程诗苗伸手接了点水拍在自己的脸上,黑色的眼睛里带着深深的疲惫麻木与绝望:十天?半个月?一个月?——天知道她能够看见“那个东西”之后,她有多久都没能睡上一个安稳觉了! 事情到底是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程诗苗有些想哭,但是却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滚下来。 做了一个深呼吸,匆匆地洗了脸刷了牙,正将毛巾放进盆里,准备从卫生间走出来,只是刚刚转过身,不远处蓦然出现的人影却让她倒抽一口凉气,小腿一软直接瘫坐到了地上。 那是一个几乎全透明的人影,看不清楚她的五官,从卫生间的方向望过去,只能朦朦胧胧地看清一团淡白色的人型,模糊却又无比清晰。她站在她的床头,离她甚至不足三米远。 程诗苗望着那个鬼影,全身痉挛似的颤动着,她唇瓣哆哆嗦嗦,好一会儿,终于崩溃地哭出声来:“我求求你,你别缠着我!我求求你,世界上有这么多人,你为什么非得找上我呢?我真的没做过什么坏事,你别害我!” 那团鬼影听着她的哭喊,微微晃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要往她的方向飘动。程诗苗将她的意图看在眼里,立即忍受不住地尖叫了起来。她用手撑着地拼命地坐在地上往后挪动,直到背脊抵住了冰凉的瓷砖,退无可退的窘迫下,她终于一脸恐惧地一边大叫着一边匆忙拿起洗脸台上的瓶瓶罐罐拼命朝着那团鬼影砸了过去:“滚开!滚开!别过来!啊啊啊!你别过来!!” 激烈的尖叫声持续了很久,直到一阵女人的声音突然随着拍门声响起,程诗苗像是突然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猛地从地面上弹跳起来,连滚带爬地走到门前颤抖着手地把门打了开来。 “锦姨锦姨,救救我!” 纵然是平日里十分讨厌的女人,在经历了那样绝顶的恐怖之后现在再看着似乎也变得可爱了起来,程诗苗“砰”地将身后的门关起来,挣扎着往前挪,嘴唇颤抖着,声音里带着恐惧的哭腔:“有c有鬼我的屋子里有鬼!!” 汪锦似乎是愣了一愣,随即弯下身子,温柔地替她将脸上哭的乱七八糟的泪痕擦去了,又伸手将她扶起来抱在怀里给她顺了顺气,轻声细语道:“苗苗,你这是又做噩梦了吧,说什么胡话呢?大白天的,哪来的什么鬼呢?你是不是又在写那些什么神啊鬼啊的小说了?” 程诗苗拼命地摇着头,她不敢再往自己的房间里望,只能颤抖着伸手往自己房间的方向指了过去:“她就在里面,她一直缠着我!呜呜呜她一直都在缠着我!” 汪锦松开程诗苗,推开门走进去将屋子里厚实的窗帘拉了起来。外头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原先那些恐怖的气氛仿佛一瞬间便消散了大半是的。她在屋子里头转了一圈,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地上被砸碎了的瓶瓶罐罐,眸子动了动,随即又转过身笑着对站在外头的程诗苗道:“你看,这屋子不是好好的吗,哪有什么鬼?” 程诗苗却还是摇头,惨白憔悴的面容让她看上去有些神经质:“有鬼,她一直缠着我真的有鬼,真的有鬼!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骗你,这屋子里真的有鬼!” 汪锦看着她的样子,微微叹了一口气:“你这丫头呀,就是心思太重,最近压力大了。”拉着她下了楼去客厅坐了,“我知道你最近忙着你那本灵异小说的出版忙得厉害,但是再忙也得注意身体啊。你爸平时工作忙,没几天着家的。我这个后妈也当得不称职,与你平时里说不上几句话。但是终归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你要是有什么烦恼了,想要与我说说,我还是很乐意听的。” 坐在光线明亮的客厅里,身边有人陪着,程诗苗一直紧绷的精神终于渐渐放松了下来。她抿抿嘴,疲惫地抬眼看了看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且与自己眉眼间有着些许相似的女人,压了压心里好多年的芥蒂,好半天才低声道了一句:“谢谢锦姨。” “都已经是一家人了,还谈什么谢不谢的,这听起来多生分?”汪锦笑着伸手拍了拍程诗苗的手背:“你最近精神都不大好,今天也就别忙着工作了,就现在这坐着休息一下吧。我去厨房给你倒杯橙汁。”说着,又轻轻地按了按她的肩膀,随即便起了身往厨房的方向走了过去。 从柜子里拿出一只玻璃杯,将橙汁缓缓倒进去后,随即她又放下橙汁,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粒药片,用刀背碾碎成粉末倒进了橙汁里头。用勺子将橙汁与药粉搅拌均匀,看着那橙黄的液体,她娇美的脸上缓缓地浮现出了一丝阴毒与得意,随即一敛眸,又将那神色收了,端着杯子回到了客厅。 “喝了饮料就在沙发上上躺一会儿吧。”汪锦微笑着将橙汁递了过去,“你现在什么都不需要想,你只需要好好休息就行了,不管出了什么事,还有我和你爸在呢。” 程诗苗点点头,她知道汪锦对她的话是根本不信的,这会儿话说得好听也不过是在哄她。从汪锦手上接过了那杯橙汁,怔怔地看着杯面好一会儿,直到那头低声催促了,她才仰头将那杯橙汁一饮而尽。 自从有了贺九重作为自己坚强的后盾之后,叶长生觉得自己的神棍生涯像是陡然开了挂一样,不但一直困扰他的来自恶灵的侵袭烦恼通通都消失不见了,就连平日里占卜抓鬼的生意也日渐兴隆起来。 笑眯眯地将一对占卜未来婚姻的小情侣送走,将桌上的钱收起来,看看天色不早,正准备赶在逢魔之时前收摊回家,只是还未动手,眼尾却瞥见街头突然出来一个女人。约莫二十五六的年岁,她脸色惨白,黑色的眼睛里带着一点神经质的紧张,跌跌撞撞地像是丢了魂儿一样地朝着街的这头走了过来。 叶长生眼神在那个女人身上定了定,眸子里闪过一丝微妙的光,瞧着她失魂落魄地走到了自己摊子前头,突然开口将他喊了下来:“这位小姐,请稍稍留步!我见你印堂发黑,阳火微弱,怕是近来有血光之灾——要算个卦吗?” 程诗苗微微一怔,僵硬地转动着眼珠子,侧头朝叶长生的方向看了过去,好半天,有些迟钝地重复了一遍道:“算命?” 叶长生点点头,指了指自己牌子,笑眯眯地道:“逆天改命,治病消灾。无论是姻缘c财富c健康c前途,甚至寿命皆可一算。不灵不要钱!” 程诗苗听着叶长生的话,原本木然的眼里突然迸发出一阵诡异的亮色,她侧身将双手按在桌子上,身子往前探过去,声音因为干渴而微微有些粗嘎:“我不要你算命——”她憔悴的脸上带着一点狂乱的神色,压低着声音带着一丝恐惧与激动,“你会抓鬼吗?” 叶长生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眯着眼笑起来:“可以是可以。”他慢吞吞地道,“只不过,若是要抓鬼,我收的费用可不低的。” “我有钱!我有钱!”程诗苗听到叶长生的话,脸上突然扬起一点神经质的笑来,伸手在身上摸出一个皮夹子,然后将里面的钞票全部倒出来捧到了他的面前,“这些够吗?要是不够要是不够等我的出版稿费下来了,我全给你!我一分钱都不要,全给你!” 叶长生没有接下钱,只是微微皱着眉头看着程诗苗明显呈现出不正常的癫狂的眼神,似乎在想着什么,半晌都没作声。 “还是不够吗?我全部都给你了,还是不够吗?”程诗苗因为叶长生的沉默而有些慌张,她嘴唇轻轻地颤抖着,似是有些无助,但是顷刻,她瞪着那头却又勃然大怒起来,“你还想怎么样,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故意不肯帮我?”她语无伦次地,眸子隐隐有些发红,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狂躁来,“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都想害我你们都想害我!”说着,将算命的摊子往旁边猛地一推,伸出手就朝着叶长生的脖子掐了过去! 然而还没等程诗苗的手碰到叶长生,却见身后蓦然一道极具压迫力的身影靠了过来,紧接着她只觉手腕一紧,竟是整个人被捏着手腕腾空提起扔到了一边。 “诶诶——别那么粗暴,那可是我的客户!” 听着那头痛苦的哀叫声,叶长生忙伸手将面色冰冷的贺九重拦住了,迎着那头略闪着一丝红芒的黑眸,咽了一口口水又对着他眨眨眼,腻着声儿插科打诨道,“亲爱的,你每次出场都那么的及时和帅气,我简直要再一次爱上你了!” 贺九重用眼尾睨他,冷笑一声将无尾熊似的黏在自己身上的叶长生扔下来,将手中刚刚买来的运动饮料扔给他,垂眸瞧着正蜷缩在地上,单手握着自己右手手腕瑟瑟发抖的程诗苗微微扬了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忽悠了别人一下午而正口干舌燥的叶长生接了饮料,赶紧将瓶盖拧开仰头灌了几口,等到将那一瓶饮料牛饮了大半,这才舒了一口气,擦了擦嘴角道:“你刚才不是看见了吗。” 贺九重瞥他一眼:“我只看见她好端端地突然便暴起了,你对她说了什么?” 叶长生摇摇头:“我可什么都没说。”将饮料瓶丢进路边的垃圾桶里,几步走到程诗苗身边,半蹲下来望了望她那只明显被贺九重甩得脱了臼的手腕,看了好一会儿,低声问道,“你是磕了药吗?” 一直在不正常地打着颤的程诗苗抬起头,她的眼神已经有些散了,望着叶长生似乎有些不能立即反应她究竟在说什么:“什么药?” 叶长生仔细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将她脱臼的那只胳膊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咔”地一声接了回去,在那头痛苦的□□里却是微微笑了起来:“行吧,你的单子我接了。”站起身,朝她又伸了一只手,道,“时候不早了,那我们要不要先去找个地方来谈谈抓鬼的具体事宜?” 程诗仰面呆呆地望着叶长生,因为之前手腕脱臼的疼痛而造成的面部扭曲似乎还没有缓和过来,她似乎是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眼珠子呆滞地动了动,而后微微点了一下头,用完好的那只手拉着叶长生的手站了起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9.守护灵(一) 第二十九章 本着能省则省的原则, 在脑中迅速排除掉所有能够确保谈话空间私密的高消费场所,叶长生考虑了三秒钟, 果断地选择直接将程诗苗带去了自己的小破屋。 用钥匙开了门, 随意地换了双拖鞋, 让程诗苗去沙发坐了,然后踢踢踏踏地走到厨房里翻出一袋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砂糖,舀了几大勺放进一个巨型的保温杯里,用烧了一壶热水倒进去冲匀了, 端着水走到客厅递给程诗苗:“先把水喝了。” 程诗苗眼珠子微微动了动, 在叶长生递来的保温杯上看了几眼,随即脸上浮起了一丝下意识的防备:“这是什么?” “糖水。”叶长生回着话,便从那个巨型保温杯地给自己也用小杯子倒了一杯喝了,又看看身边的贺九重, 将剩下的半杯递过去, 笑眯眯的, “你要吗?” 贺九重淡淡瞥他一眼,好一会儿,伸手将杯子接过来抿了一口。 只是那糖水刚刚沾到唇,还没润到喉咙,就见着那头皱着眉头略有些嫌恶地道一声“太甜了”, 旋即又立刻把杯子还了过去。 他瞧着叶长生接回杯子, 又乐滋滋地将仅剩的半杯水喝光了, 微微眯了下眸子。偏过头, 警告似得看了看正坐在沙发上的程诗苗, 随后倒没再出声,转了身便自顾自地回了房间里,将客厅让给了叶长生和程诗苗两人。 程诗苗被贺九重那一眼冻得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说实话,她这一辈子都没曾见过像贺九重那样好看的男人。别说是现实生活中,就是电视c电影里的那些当红男星也绝没有他那样几乎看不见任何瑕疵的俊美。 ——但是有那样危险到让人觉得有些恐怖气质包裹着,便是好看得脸上开出花来,她却也是不敢再多看半眼了。 她这么想着,再看看叶长生一张清清秀秀c少年感十足的脸,不知怎么的,竟隐约觉得有些亲切起来。 捧着那巨型的保温杯喝了几口糖水,正准备放下,那头却突然道:“别停,继续喝。”他单手托着脸颊侧头望着她,笑眯眯的,“等你喝完了,我再跟你谈接下来的事。” 程诗苗觉得叶长生有些奇怪,但是心里的直觉却告诉她这个少年模样的男人对她并没有什么恶意。 忍耐着将一大瓶糖水喝光了,又上了好几次厕所,虽然肚子被水撑得有些难受,但是奇怪的是这么折腾了一下,她先前异常亢奋却又莫名疲惫的精神却好像有些舒缓了下来。 “舒服点了吗?”看着程诗苗的眼神渐渐恢复了些清明,叶长生比划了一下脑袋,对着她扬了扬眉问道,“我们可以继续往下谈了?” 程诗苗一怔,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再看着叶长生的时候表情里带了些警惕:“你” “看来药性已经代谢的差不多了?”叶长生嘀咕一声,把身子侧过来盘腿坐了望她,眼尾弯起来,露出一口小白牙,模样瞧上去格外的纯良无害:“你还记得多少?还记得是怎么跟我做的交易吗?需要我将下午的事再给你重复一遍吗?” 程诗苗抿着唇,好一会儿摇头道:“我记得。”但是正是因为记得,那段自己像是被鬼附身了一般的狂躁模样才显得更加不可思议,她微微皱着眉头,缓缓地道,“我让你帮我抓鬼。” 叶长生满意地点点头:“而且我也已经收了你的定金,确定接受这个单子了。”望着她道,“现在能跟我详细说说是什么情况吗?” 程诗苗听着叶长生的询问,回想起来之前发生的种种,眼神里蓦然又浮上了一丝恐惧,她双手下意识地抓着自己风衣的衣角,吐出来的声音带着略微的颤抖:“事情发生在两个月之前。” 她缓缓地道:“我姓程,笔名禾苗,是jj网站的一个写手。两个月前,我的一篇灵异题材的小说确定要被出版,那一天我很开心,便约了几个朋友一起出去吃饭庆祝了一下,但是从那以后,所有的事情就全都不对了。” “起先是我的东西回经常莫名其妙的挪动位置。一开始我也没有在意,只当是随手将东西放错了地方。但是这样的事情多了,我便特意留了心眼将所有的东西放在了特定的地方——果然,我的东西还是会自己出现在不同的地方,就像是谁在我之后又去使用过一样再然后我会在半夜里听见走廊上有女人高跟鞋走动的声音。” 她声音带着些微的颤抖,“我家的房子是独门独户的别墅,佣人住在一楼,我的后母和我爸住在二楼,我独自住在三楼的房间。我曾在发现了这件事的第二天询问过他们有没有上来过三楼,他们都说没有过。就算我后来偷偷地在走廊安装了监控,也并没有查出什么来。” “再后来,除了女人穿着高跟鞋在门外徘徊的声音外,我又开始听到婴儿啼哭的声音。每天的凌晨一点四十,断断续续的哭声就会传过来但是除了我,整个别墅里却没有一个人说听到过那样诡异的哭声——最近两天,我甚至看到有鬼影出现在了我的房间里。” 程诗苗抓着自己的头发,眼底闪现出浓厚的绝望和痛苦,“我将事情说出来,却没有一个人信我。他们都怀疑我的精神因为创作灵异小说而出了问题。” 叶长生听着她的话,望着她道:“那你自己觉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程诗苗抬着头直直地望着他:“有鬼!真的有鬼缠着我!”她的情绪有些激动起来,“我不是精神出了问题,那本小说我很久之前就写完了,我一直好好的,怎么可能突然精神失常?” 叶长生沉默了一会儿,又突然道:“如果有人想要让你觉得自己精神失常呢?” 程诗苗突然一愣,似乎有些没能听懂叶长生在说什么:“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随便说说罢了。”叶长生笑笑,指了指已经走到了“十”的时针:“今天已经很晚了,夜里阴气重,让你一个人回去只怕又要出什么乱子,你要是不嫌弃就在我的客厅里睡一晚,明天早上我带着我的助手和你一起回你的屋子看看,你觉得怎么样?” 程诗苗闻言似乎是也想到这两天的遭遇,脸色微微一变,听见叶长生愿意让她留宿一夜,随即忙点头道:“我愿意!我愿意住下来!请一定要让我住下来!” 叶长生点点头,又从屋子里抱了一床被子给她:“如果你害怕,客厅的灯就不用关了。新的洗漱用具我给你放在了洗脸台上,你明天自己用。”弯着眼笑了笑,“放心吧,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好的。” 程诗苗感激地看一眼叶长生,低低地道了一声“谢谢”,看着那头进了屋子,又将这两个月想了一遍,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好一会儿,然后这才缓缓地躺下睡去了。 屋子里头正半躺着百无聊赖地想着什么的贺九重看见叶长生进了屋,便微微抬了眼皮去看他。 叶长生把门掩了,瞧着他难得的无所事事,有些稀奇地扬了下眉,随即摇头晃脑地感慨道:“你这个点儿了竟然在房间里摸鱼,真是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凑过去坐了,眨眨眼问道,“怎么不修炼了?” 贺九重仰面半眯着眼瞧着他,好半晌,勾着唇,似真似假地笑了一下,道:“没有你在旁边呆着,便是修炼也没甚进度,又何必做无用功。” 叶长生闻言,脸上浮现了些小得意,骄傲地昂起下巴笑嘻嘻地:“这么说来,我这个炉鼎对你还是很重要的嘛。” 贺九重不接他的话茬了,他直起身坐起来望着他道:“在外面问出什么了?” 叶长生用手指虚虚地指了一下门外,神色微妙:“她说她遇见鬼了。” 贺九重挑了下眉,道:“你觉得她是在骗你?” 叶长生脱了鞋上床,将枕头抱在怀里尽力拍的松软一些:“她这些日子三魂七魄都快被吓散了,怎么敢拿这种事来骗我。”将枕头竖起来垫在背后靠了,望着贺九重道,“她是真的觉得自己撞了鬼。” 贺九重似乎隐隐约约明白了些什么:“你是说——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叶长生单手托着下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所有真正撞了鬼的人,无论如何他的面相上都会有浸染上阴寒邪气,时间越久c与鬼牵扯越深,他的阳火也就越弱,等到那些阴气渗透到了骨子里,除非有高人出手,不然这人便就算是废了。 你还记得赵孟吗,他和谢月在一起呆了几个月,谢月死后没几日他便也就魂魄离散而死了。” 顿了顿,又想了一会儿才道,“但是外面那个,虽然看上去面色青白,三魂七魄也并不稳固,但是身上却是没有恶灵的阴邪之气的。” 话说到这儿,眨了下眼,却又像是想到什么:“不过——” 贺九重重复:“不过?” 叶长生抓了抓脸,思索了一会儿又摇头道:“其余的我也不敢确定,还是等明天早上那头醒了,跟她一起去她家里看看便就知道了。” 贺九重知道叶长生这大约是看出了什么,只是这会儿他不说,他便也就不问。看着那头抱着枕头眼睛笑得弯弯地跟他说了句“晚安”,微一垂眸,抬手将屋里的灯熄了去。 第二天,叶长生和贺九重出屋的时候,客厅里程诗苗竟然已经起身许久了。叶长生快速地洗漱了一遍,走到程诗苗面前同她打了个招呼,然后又问道:“昨天晚上休息得好吗?” 程诗苗笑了笑,她的脸色虽然依旧憔悴,但是眼底清明,整个人身上的气质干净了不少,她的声音里依旧带着些疲惫:“这大概是这段时间以来,我睡得最沉的一次了。” 叶长生笑笑,对于她道:“等这事了解了,你便是躺在床上睡个三天三夜也没有关系了。” 程诗苗苦笑一声,点头道:“只希望能早些了结吧。” 在客厅里等着贺九重也洗漱完了,叶长生点了三份早餐在一起分吃了,随后这才三个人一道出了屋。 外头是个艳阳天,虽然十一月的天气已经有些凉了,但是暖暖阳光照在身上还是叫人觉得有些热了起来。 这个点程诗苗家除了一个打扫的佣人并没有其他人在家,随便将佣人打发了,将两个人带到了三楼。站在自己的房间前,程诗苗似乎是又想起了之前那段恐怖的回忆,她深呼吸了好一会儿,才用钥匙开了门将两人带了进去。 “就是这里了。”程诗苗指了指屋子道。 叶长生应了一声,抬步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典型的女孩子的房间。墙壁是浅浅的蓝色,顶上铺满了星光灯。一张巨大而柔软的双人床上装了一层带着漂亮蕾丝的床幔,看上去有一种公主似的梦幻。 程诗苗看着叶长生的视线落在那层蕾丝床幔上,脸上微微浮起一点不好意思,她过去轻轻扯了扯那床幔,道:“这是我妈弄的。她从小就说我是她的小公主。” “小时候条件苦的很,一家人挤在一个三十平的小房子里,什么都没有。后来爸爸生意做大了,日子好了,买了大房子,说是要补偿我,我妈都没听我的意见,就自顾自地将东西都装上了。”伸手轻轻在淡蓝色的墙壁上摩挲着,“这个房间所有的装修,包括墙壁的涂漆,都是我妈当年在去世前,自己亲手一点一点弄好的。” 叶长生道:“你喜欢这个房间吗?” 程诗苗摇摇头,神情温柔下来:“我爱它。这个房间的一切都是我的宝物。” 叶长生眼神里划过一丝微妙,随即却又将视线收了回来:“你就是在这里遇见鬼的?” 程诗苗点点头,又指了指床头的一个位置,神色复杂:“这几天,我一直都看到有一团模糊的白影在这里站着,每天c每天,每天都这样盯着我,可是等我叫别人过来看的时候,它却又不见了。” 叶长生蹲下来,将手贴在地面上,好一会儿,唇角微微一弯,嘀咕道:“果然是这样。” 程诗苗紧张地道:“果然是有鬼吗?” 叶长生仰面对着她,颇有些意味深长地道:“你如果说她是鬼,倒也不是不行。” 程诗苗似乎听出了叶长生话中有话,忍不住追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要不是鬼,那到底是什么?” 叶长生笑道:“要是让我说出来未免太没意思,还是让她现形,亲自跟你说吧。” 说着,也不能那头拒绝,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咒符,指尖夹着一端猛地往空中一扬,手指再那些符纸上画了一个什么图案,紧接着便见那符纸闪过一阵淡金色的光在地上围出一个阵来。 低呵一声“聚”,再紧接着,便见原本紧闭着窗户的房间突然起了一阵古怪的冷风,定睛一看,在那被符纸围出的阵里已经隐隐约约显现出了一个几近透明的人形来! 程诗苗认出这就是这几日她一直看到的那个“鬼影”,忍不住倒退了半步,看着叶长生勉强忍住了涌到嗓子眼里的惊叫声,带着三分害怕和七分解脱地道:“你看,不是我疯了,不是我疯了!是真的有鬼!” 叶长生却是望着她伸出食指在自己嘴上压了压,示意她噤声。他的声音低低得,夹杂着一些别的什么东西,指了指那团在阵法中渐渐变成半透明,隐约能瞧清五官的诡异道:“看。” 程诗苗忍着心底的恐惧,将视线缓缓地挪到那个离她只有不足三米远的鬼影上。 那是一个身量纤细娇小的女鬼,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棉布裙子,齐肩的长发衬托出她小巧的鹅蛋脸。 与想象中厉鬼所该有的充满阴鸷和怨毒的眸子不同,在半透明的鬼影下,程诗苗看到的却是一双温柔得近乎温暖的眼,她望着她,带着她熟悉的爱意。 “妈?”程诗苗脚下微微打着颤向前走了两步,她颤颤巍巍地绕过贺九重和叶长生,走到那个鬼影正对面,一双眼紧紧地锁在那张与她有着五分相似的脸上,突然有眼泪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她慌忙地将泪水擦去了,低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侧头望着叶长生,脸上带着些茫然:“为什么?鬼是我妈吗?是她要害我吗?” 叶长生望着那个虽然没有半丝阴邪鬼气的淡白色“鬼影”,挠了挠头解释道:“我想,大概事实真相恰好相反。” 程诗苗的脸上更茫然了,她似乎想要伸手触碰一下那个鬼影,只是手刚刚伸过去,指尖便就径直地穿过了她的身体里。 她愣了一下,又尝试了几次后,终于发现自己的徒劳无功,她用双手把眼捂住,似是想要掩盖住自己的无助,嘴巴张张合合好几下,带着些鼻音低声喃喃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长生看着那鬼影慈爱地看着程诗苗,伸出手虚虚地摸着她的发,脸上也闪现出来了一点怅然。她似乎是不会说话,只能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一旁的叶长生。 叶长生摸了摸鼻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来捉鬼的神棍真的不适合应付这种煽情的场面。叹了一口气,对着程诗苗道:“她不是鬼。” 程诗苗抬起头来,看着那与记忆中的模样一模一样的鬼影,喑哑道:“什么意思?” 叶长生道:“在这个世界上,不仅仅是物件,其实思念和爱也是有形态的。” 他的手贴在墙壁上,缓缓道:“当年你母亲为你装修这件屋子的时候,这个屋子就作为载体承载了她的对你的期盼与爱。而这之后,你居住在这个屋子里,又不断地回报以对母亲的爱与思念,时间久了,这个屋子便自己产生了‘灵’。只不过在日常生活里,‘灵’通常是以守护者的形式存在,而普通人也没有办法感知到他们的存在就是了。” 程诗苗有些讶异地瞪大了眼,她看着那个鬼影望着她的温柔眼神,原本想要拔高的声音也不禁放轻了下来:“那为什么我现在能看见她了?” 叶长生望着她笑眯眯地道:“大约是她感应到了你遇到危险了,想要显现来提醒你吧。”又看了那个鬼影一眼,“只不过她的灵力实在有限,连显现也只能隐约显出一点影子来,倒是弄得你反而更加害怕了。” 程诗苗听到了这里,终于隐约意识到了一点什么。如果说她之前还是一头雾水的话,现在联系叶长生对她说的这一切,再回想一下这段时间她不同寻常的精神狂躁,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咬着牙道:“我被下药了?” 叶长生摊摊手:“虽然没有去医院检验,但是根据推断应该是这样。你心里有合理怀疑的对象了吗?” 程诗苗双手紧紧地抓着手下的床单,脑子里蓦然想起最近汪锦对她特殊的友善和关心,还有那一次次亲手端来的果汁饮料,她的心底突然油然而生一种说不出的恶心感。 “可是为什么?”程诗苗声音压得极低,“她汪锦靠着一张跟我妈相似的脸才能嫁进我们家。六年了,我虽然不喜欢她,但是也从没故意刁难得罪过她!她为什么非得想我死?!” 叶长生道:“人心比鬼心要复杂的多,你如果想知道就要自己去问她了。” 又看一眼那个一脸担忧地望着程诗苗的鬼影,叹了口气道,“而且比起别的,现在还有更紧急的一件事。看你出现各种幻觉和精神狂躁的状态,我劝你最好赶紧去个靠谱的医院检查一下血样。如果你的后妈给你喂的药不是致幻剂而是毒品的话,经过这么长时间,你的身体很有可能已经对毒品成瘾了。” 程诗苗的表情有着一瞬间的扭曲,她死死地咬着唇,用力之大几乎让她嘴里都尝到了血腥味儿。 “那么,言归正传。”叶长生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皱着,视线掠过程诗苗和那个鬼影,笑眯眯地,“我们的交易是抓鬼,现在‘鬼’已经找到了,你是要抓还是不要抓?” “天师,这只‘鬼’就不劳烦您出手了——”程诗苗咽下喉咙里的血腥味,她缓缓站起来,走到了叶长生面前,“钱我明天会汇到你的卡上。除此之外,我还会再多付你三十万。这一次,我不求别的,我只求一点。” 她的眸底赤红,一字一顿:“我要让所有害我的人,长命百岁c生不如死!” 汪锦从美容院回来已经是下午四点了,将外套脱给佣人到一边挂好了,视线在屋子里扫过一圈,微微笑了笑对着佣人放轻了声音问道:“苗苗回来了?” 佣人点点头,对着汪锦道:“上午的时候回来的。”想了想又补充道,“还带了两个年轻男人。” 汪锦的眼里微微闪过一丝诧异,只是随即又赶紧遮掩了过去,侧过脸问佣人道:“苗苗这孩子性子一直孤僻得很,平日里也不怎么爱出门交朋友。这次怎么就突然夜不归宿还带男人回来了?”微微皱着眉头有些担忧地,“她最近精神一直不大对,该不会是在外面交了什么坏朋友吧?” 佣人一愣,随即摇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那两个年轻人一进屋就跟着小姐去楼上屋子呆着,没多会工夫就又走了,连午饭都没留下来吃呢。”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替程诗苗辩解了一句,“那两个年轻人我看着规规矩矩的,模样也好,应该是个正经人家的小少爷小姐是我看着长大的,向来乖得很,不会交坏朋友的。” 汪锦微微地动了一下眉头,看着那佣人,脸上笑着,话里却软中带着点儿刺:“我也知道苗苗一直乖,但是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王婶你也知道我这后妈不好当,万一要是苗苗学坏了,等我先生回来不了解情况,可不得要怪我不把苗苗当亲生女儿,平时照顾她不尽心么!” “再者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王婶你才见那两个年轻人几面?怎么就能知道他们是个正经人家的体面人了?苗苗以前可从没不告诉家里就夜不归宿,我看啊,这事就是被他们教唆的!” 手指在沙发背上摩挲了一下,“这可不行,苗苗今天能被他们撺掇得晚上不回家,明天就能——” “就能什么?” 程诗苗站在二楼的楼梯上微微垂着眼往一楼的客厅里望,惨白的脸上浮着两团眼底的乌青,衬着她本就纤瘦的身材让她这会儿看上去憔悴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将她刮跑似的。 汪锦的眼底微不可查地滑过了一抹快意,她挥了挥手让佣人退下去了,自己快步走上了楼梯,微微蹙着眉头道:“苗苗,你昨天晚上去哪了?怎么不回家也不给家里打个电话报个平安?你爸也不在家,我一宿没睡都要急死了!” 程诗苗微微偏过头,乌黑的眼睛在那张惨白的脸上显得似乎格外尖锐,她的视线缓缓在汪锦的脸上望了一圈,然后定格在她精致复杂的发型上,咧开嘴笑了一下:“锦姨,早上做头发了?真好看,很适合你。”凑过去似乎在她身上嗅了嗅,“‘魅影之都’家的精油味儿还是那么好闻——这是做了全身按摩?” 汪锦带着担忧表情的脸迅速地僵了僵,她稍稍地退了半步,视线跟程诗苗撞在了一起,被那双乌黑的眼睛盯着这么一瞧,她突然有种自己被从内到外看穿了一般的狼狈感。 她张了张嘴,强笑道:“是张太太今天早上非拉着我一起你也知道,我们家生意一直受张家不少照顾,她开口,我怎么好拒绝。” 程诗苗点点头,她把视线收了回来:“张家?那确实拒绝不了的。”说着,扶着楼梯,像个幽灵似的晃晃悠悠飘下了楼,只是走到了底层,又回过头昂着头朝着还站在原地不动的汪锦笑了一下,声音带着些沙哑的:“锦姨,我知道你是心疼我的,我又没怪你。我不会和爸爸告状的,你怕什么?” 说着,又晃晃悠悠地走到沙发上坐了下去。 汪锦听到程诗苗提到程磐,眼底又生了怨愤,用力地将手握了一握,随即又赶紧换上了一个笑模样下了楼。走到程诗苗身旁坐了,笑着道:“我哪是怕你跟老程告我的状呢,就算你不想认,但是名义上我好歹还算是你妈,我是真的担心你啊!” 汪锦的话音未落,却见本微微垂着头的程诗苗突然抬头朝她望了过来,她的眼瞳很大,这会儿看着人的时候,竟然让她感觉有一点阴森的鬼气。 “锦姨,我的妈只有一个。”程诗苗声音幽幽的,让汪锦觉得背后竟有些发凉,“你去问问我爸,我爸那头他认不认你是我妈。” 汪锦整张脸都有一瞬间的扭曲。 问程磐?她何必自取其辱! 就算是她未曾正面去问,但是她也不蠢,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凭程家这么大的家业,他程磐凭什么能找上她这么个要学历没学历,要背景没背景的小护士——还不是全因为这一张跟去世好多年的苗橙几乎有七分相似的脸! 刚和程磐搭上线的时候,她是很得意自己的命好,凭借着一张脸轻轻松松就能从底层翻身,一跃成为富人圈子里的阔太太。但是没多久她就知道了,她要想成为真正的程太太,光有这张脸是远远不够的。 程磐挚爱死去的苗橙,作为他和苗橙唯一的女儿,他几乎是要将程诗苗宠到天上去。 她与程磐在结婚前就做了财产公证,为了打消他心底她是图谋程家家产的顾虑,她也只能忍气吞声,先将所有的要求答应下来——反正她还年轻得很,只要她以后再为程家生个一儿半女,难道还怕家产没她的一份吗? 但是事实证明,程磐真的是对她狠的下心——至始至终,他就没想过要和她再生下别的孩子。就在不久前,她甚至已经发现他偷偷立了遗嘱,所有的不动产和公司股份全数尽归程诗苗,而她呢?她这个嫁给他六年的程太太,除了每个月几万块钱的零花钱,他死后她什么都得不到! 汪锦终于明白了以前的自己是有多天真!只要还有程诗苗在,只要程诗苗还活着,她就永远不可能成为程家真正掌权的程太太! 那么既然这样,那她为什么不赶紧将这个眼中钉c肉中刺尽快除掉呢?一旦程诗苗死了,那么她就会拥有自己的儿子,而这偌大一个程家,迟早也会是她和她儿子的所有! 这是多么美妙。 而现在,一切都在按照她的计划所进行,她已经成功了百分之九十,只剩最后百分之十——毕竟有了毒瘾的富家女一不小心嗑药嗑大发了不小心心脏骤停,也实在怪不了别人不是吗? 汪锦这么想着,僵硬的身子又缓缓舒展下来,她看着程诗苗微微笑道:“哎,你这孩子,是锦姨说错话了好不好?哎,其实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关心你呀。” 程诗苗倒了一杯水,推到了汪锦面前,又把眼微微垂下来:“嗯,我知道,这几天我情绪不大稳定,多亏了锦姨在一边照顾我,我心里也是明白谁对我好的。” 汪锦有些惊讶地接过水,这还是程诗苗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在尚算清醒的时候对自己示好,她心里顿时定了定,先前那些积攒起来的些微不安都暂且放下来了,捧着水喝了几口,笑道:“我听王婶说,你上午的时候带朋友回家了?” 程诗苗似有若无地笑了笑:“不算是朋友,才刚刚认识的。” 汪锦皱皱眉头,犹豫地道:“那你昨晚” 程诗苗又点点头:“我昨晚就是在他们家里睡的。他们说,夜里阴气重,我阳火虚得很,出门容易撞鬼,让我在他们的屋子里留宿一晚。我想想看,觉得他们说的很有道理就同意了。” 汪锦一拍茶几,柳眉倒竖怒道:“哪里来的小流氓?竟然说这种话鬼话糊弄你!”把手里的水杯放到一旁,急急忙忙站起来地走到程诗苗面前,“苗苗,你怎么这么傻,这种话都会信!昨晚有没有事,你有没有被他们占便宜?” 程诗苗掀了眼皮抬抬眼瞧她,幽幽地笑了笑:“没有,他们都是好人。” 汪锦的眼里几不可见的闪过一丝失望,只是那神情只一瞬间便消失了,快得几乎让人要以为是自己眼花所看到的错觉:“你没吃亏就好。” 又坐下来,紧皱着眉头道,“什么好人,哪有两个大男人骗小姑娘外头有鬼,所以让小姑娘在自己家里留宿的?这分明是心怀叵测!苗苗,我一直以为你很乖的,你到底是在哪里认识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的?你是不是去酒吧了?” 程诗苗扬了扬唇:“锦姨,他们说的是真的,这世界上真的有鬼。” 汪锦觉得程诗苗的表情有些奇怪:“苗苗,你说什么呢?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怎么可能有鬼。我们这都已经是新世纪了,可不信那什么鬼啊神啊的。” 程诗苗深深地望着她,声音轻轻的:“锦姨,你这话不对。”她异常甜蜜地笑起来,“你天天在我门前走动,找婴儿啼哭的录音带卡着点在我屋外放,可不就是想让我觉得世界上有鬼么?”她蓦然凑了过去,惨白的脸与她贴的很近,声音阴冷仿佛吐着毒信子的蛇,“现在我终于信了,也看见了,你怎么反倒是不信了呢?锦姨。” 汪锦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觉得不大对劲:“苗苗你,你在说什么?” 她略有些惊慌地伸手推开近在咫尺的程诗苗,猛地站起身,只是突然席卷而来的晕眩却让她踉跄了一下又一个趔趄倒了下去。 她伸手死死地按着太阳穴,几次想要再站起来,但是却都是还未完全起身就又瘫倒了下去。视线扫过茶几上那个被自己喝了几口的被子,神情虚弱里带着些些凶狠:“程诗苗,你给我喝了什么?” 程诗苗安安静静地靠在沙发上,她没有动,只是用眼尾轻瞥着身旁已经没力气再动弹的汪锦,声音淡淡的:“不过是几片安眠药罢了。比起你给我喝得那些,这些安眠药应该根本不算什么吧?是不是,锦姨?” 她知道了!她知道了! 汪锦听到程诗苗说起这句话,她才真的彻底惊慌了起来——她知道了多少?知道是她装神弄鬼?知道她为了弄死她故意给她喂了毒品? 如果真的知道了,她想对她干什么? ——她难道也要杀了她吗? 但是所有的疑惑还来不及全部问出口,她只觉得强烈的晕眩感一波混着一波朝她席卷而来,很快的,她就在这阵晕眩中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0.守护灵(二) 第三十章 程诗苗听到身边人失去了动静, 便微微偏头看了她一眼。视线从汪锦的脸缓缓下滑到她心脏的位置,稍稍顿了顿, 又起身将桌上的杯子和茶壶拿去厨房洗了洗。 将茶具洗完搁在柜子里, 再去王婶一楼的屋子敲了敲门, 见里头探了探身子,便笑了笑道:“婶子我记得你家里姑娘最近要搬家吧?” “小姐还记得这事儿啊。”王婶搓搓手,点头道:“可不是吗,最近正折腾着呢。” 程诗苗望着她道:“婶子这几年都在我们家劳心劳力的, 平时也没什么休息, 今天我就给你半个月的假,你回你姑娘家看看吧。” 王婶猛地一惊,有些紧张地道:“小姐,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没事的, 这是带薪假, 我跟锦姨也已经商量好了, 你就这么先回去吧。”程诗苗摆了摆手,神色虽然平静,但是语气却不容拒绝,“半个月后再回来就行了。” 王婶心里惴惴,但是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在屋子里随便收拾了点东西便离开了。 屋子里唯一的佣人一走, 客厅便只剩下了她和陷入昏睡的汪锦两个人。程诗苗站在她面前, 居高临下地看着汪锦精心保养的脸, 唇角往上扬了扬, 眼底终于毫不掩饰地向上翻涌起一种令人生惧的戾气与恨意。 汪锦醒的时候到处都是黑蒙蒙的一片,她起先是以为天色晚了,但是很快,全身不正常的束缚感让她知道自己是被用黑布绑上双眼,并被胶带捆着禁锢在了床榻上。 巨大的恐惧在汪锦心里蔓延开来,她瞪大着眼看着眼前的黑暗,拼命地试图挣扎着,手上的手铐与床头不停地发出碰撞的声响,只是除此之外,整个屋子都是死寂的,几乎听不到半点其他的动静。 挣扎了二十分钟,终于最后一点力气也用完了的汪锦终于气喘吁吁地停止了动作,僵直地躺在床上,只能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不断地猜测着程诗苗到底想要怎么对待她。 现在家里除了他们就一个常住的老佣人,但那个佣人的心明显偏在那个死丫头身上,就算她求救,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帮忙。 至于程磐——汪锦心里有点绝望。 程磐最近正在洽谈一个项目,忙得脚不沾地。这两个月都不怎么着家,接下来的半个多月也应该不在x市。 ——之前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大着胆子在这个时间里对程诗苗下手。可是现在偷鸡不成蚀把米,程诗苗万一想对她做什么,她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在完全黑暗的空间里一动都不能动的呆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直到汪锦觉得自己就要在这股黑暗里崩溃时,突然“吱呀——”地一声开门声响起,紧接着,便是鞋跟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嘚嘚”声,再紧接着,有人走到她的床头,扯住她眼上的布条猛地一拉,一道强光直接朝着她的眼睛扫来,让她痛苦地微微偏过头闭上了眼睛。 “锦姨,这一觉睡得好吗?”程诗苗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她身边,微微啜着笑垂眸望着她,声音柔柔的,“五人份的安眠药你真是奢侈。因为你,我可是太久太久没有敢在晚上安心合眼了呢。” 好不容易适应了光线,终于睁开眼的汪锦程看着诗苗越看越阴森恐怖的脸,好一会儿,颤颤巍巍地动了动嘴唇:“杀杀人是犯法的” “犯法?”程诗苗重复了一遍,在嘴里咀嚼了一会儿这两个字,然后轻轻地笑了起来。 她垂下眸子,就着手铐拉过汪锦一只手放在自己掌心里细细地瞧着。只见那纤长细腻的手指上,玫红色带着亮片的指甲正在光线下闪出莹润的光泽,将整只手衬托得更加白皙诱人。 “锦姨,你的手可真好看,跟七年前我刚认识你那会儿那双做惯农活的手完全不一样了呢就是这指甲艳俗了点。”唇角扬起的弧度更大,“不过毕竟是靠着脸爬上来的女人,眼皮子浅,我也不能怪你。” 汪锦看着程诗苗嘴上轻轻巧巧地说着话,手上却拿出来一个指甲剪,顿时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你你想要干什么!” “这指甲不好看,锦姨你要是这样出去,别家富太太会笑你的。”程诗苗微笑着,“你毕竟对我那么好,我也不能薄待了你。来,我这来帮你修修。” 说着,一手捏住她的手指,另一只手拿着指甲剪毫不犹豫地猛地剪了下去。 “啊——!” 指尖上传来的尖锐的疼痛让汪锦尖叫起来,程诗苗笑着睐她,轻声细语地:“锦姨,你好好的动什么,你这一动我就不好给你剪了。怎么,剪到肉了不是?”低头看看那冒出血的指尖,笑着道,“疼不疼?” 汪锦眼里飚出泪花,手指上的疼痛倒是其次,但现在的程诗苗实在是太让她害怕了,她几乎不敢想象接下来她要对她做什么。 “苗苗,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汪锦哭着道,“我不该鬼迷心窍,我不该做那种事!但是苗苗,你这样是犯法的,你想想你爸,你爸知道你这么做会多担心,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我爸?”程诗苗笑笑,垂着眼给汪锦细细地剪着指甲,虽然她没有再剪到她的肉,但是那一声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却像是一下一下剪在汪锦的心里,吓得她几乎晕厥,“你说我爸要是知道你给我灌毒品,你猜猜,除了你,你们整个汪家会怎么样?” 将那剪平的指甲对着光瞧了瞧,满意地勾勾唇,一双黑色的眼在惨白的脸色下显得更加深沉,“我记得你爸不久前已经过了六十大寿了?你说他这个年纪要是出个车祸,这以后还能不能再站起来走路?” 汪锦脸色惨白:“你你不能我爸什么错都没有你不能” “我能。”程诗苗将指甲刀缓缓地从汪锦的额心上往下滑,然后停在她的眼皮上,笑得甜美,“你爸最大的错,就是有一个女儿叫汪锦。就这一条,就足够他死上一万次。” 说着朝着她颤抖的眼皮“咔嚓”一声剪下去。 汪锦吓得闭上眼疯狂地尖叫起来,她叫得实在是太凄惨,声音几乎要刺破别人的耳膜。 但是程诗苗在旁边听着却是愉悦地笑了起来,她将指甲剪收回来,看着指甲剪上被剪断的几根睫毛,再看看进闭着眼的她抖似筛糠,大笑不止:“你在怕什么?怕我虐待你?放心吧,你不值得我脏了手。” 声音蓦然低沉下来,脸上的笑意明媚而诡异:“我会是世界上最希望你长命百岁的人。” 汪锦哆哆嗦嗦地睁开眼,她看着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程诗苗,发现自己这么多年真的是一直没有看清这个看似有些孤僻的大小姐本性到底是什么样,她哭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c你到底想要对我做什么?” “做什么?” 程诗苗拽着汪锦的头发站起来,脸上的笑意甜美中带着狠戾:“昨天我喝了你给的橙汁后神情恍惚地出门,甚至还夜不归宿,你是不是很开心?想着我可能一时没注意被车撞死了或者是不小心失足掉进河里,最不济也是被人在外头‘捡尸’带回去糟蹋了,是不是美得你一晚上都睡不着,一大早就忍不住出门做了个头发?”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头皮拉扯的疼痛让汪锦崩溃得大哭,她拼命道着歉,“我真的是被鬼迷了心窍,你给我一个机会求求你,我以后不敢了求求你,你放过我,我等你爸回来就会跟他离婚了,我会滚,滚得远远的,以后再不污你的眼求求你,你不要害我!” “离婚?”程诗苗低低地笑着,她从床头摸出一把锋利的美术刀,用刀背在汪锦脸上轻轻地划着线,“你不是一心想要取代我妈成为整个程家真正的程太太,想着挤进上流圈子里风光无限吗?你会舍得离婚?” “我会离的,我会离的!”汪锦一双眼紧张地盯着程诗苗手里的美工刀,她屏住呼吸甚至连哭泣带来的喘息死死地压抑住了,“明天不,不,今天,我马上就去签离婚协议。所有的东西我都不要,我净身出户马上就走!苗苗,苗苗你不要冲动!” 程诗苗冷笑一声,举起手里的美工刀,猛地朝着她的头发割了去。 “啊!!杀人了!救命啊!救命啊!!” 汪锦看着那把锋利的刀就要朝着自己刺过来,一时间害怕地拼命垂下头大哭着尖叫起来,因为极度的恐惧,她甚至下身失禁了,随着被褥的上淋湿的污迹渐渐扩大,一股刺鼻的尿膻味也在小小的房间里扩散了开来。 程诗苗看着汪锦的丑态,嫌恶地将手里割下的一缕长卷发丢到一旁的垃圾桶里,居高临下地垂眼望着她,声音冷冷的:“锦姨,有时候我倒也是真的可怜你。”她把美工刀收起来,又漫不经心地笑笑,“我说过,我不会杀你的,我会比谁都更向上苍祈求你能够长命百岁。” 汪锦泪眼朦胧地望着她,虽然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是几次的惊吓让她整个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她声音嘶哑地:“你到底想怎么样?” 程诗苗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突然地,像是想到什么,薄薄的唇勾起一个似有若无的笑,她将重新将视线挪到了她的脸上,声音轻柔中带着些许诡秘:“汪锦,你觉得世界上有没有鬼?” 汪锦以为程诗苗说这句话是为了讽刺她,但是当她抬了眼向她望去,他们两人视线相撞的那一刹那,她从程诗苗的眼里读到了一种诡异的认真,那种认真的神情让鸡皮疙瘩一瞬间爬满了她的身上,让她甚至有些毛骨悚然:“你是什么意思你现在问我,是想责难我吗?” 程诗苗摇了摇头,她望着汪锦,神情冷漠而又怜悯:“我以前是觉得没有的,但是我现在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是真的有鬼的。”她倏然一笑,缓缓地抬了抬手,“不信,你看啊。” 汪锦茫然地看着程诗苗手指的方向,只见头顶上悬挂的吊灯突然闪了几闪,然后熄灭了,整个屋子重归了一片黑暗。 但是却又不是完全的黑暗。 屋外有路灯灯光透过窗帘斜斜地投射进来,让整个屋子隐约能看清楚一点东西的轮廓。 紧接着,汪锦就在一片黑暗中,突然听到了一阵细碎的声响,再接着,一阵阴森窃笑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汪锦躺在床上,模模糊糊地看见黑暗里,原本应该只有她和程诗苗的屋子里突然多出来些什么。 ——那是什么? 汪锦不安地转动着眼珠:“苗c苗苗,那是什么?那是什么!你别吓我” “是什么?”黑暗中,程诗苗的笑声显得格外阴森,她声音很慢,一字一句地,“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吗?”说着,缓缓地走到门边,又是“吱呀”一声,推开门走了出去。 虽然开门只有一瞬间,但是走廊的光投射进来,却让汪锦清楚地瞥见了屋子里的情况:那些模模糊糊的黑影,竟然是三四个孩子。只不过与其他的孩子不同的是,这些孩子一些没有头,一些没有腿,全部漂浮在半空中,正在咫尺处望着她,用腐烂的脸对着她狞笑。 “啊——!!!” 激烈的惨叫声透过木门闷闷地传了过来,程诗苗背贴在门上一点点地滑落下来,虽然毒瘾发作的痛苦让她整张脸都扭曲了,但是她的心情却异常愉悦。 低垂的视线里缓缓出现了一双脚,她艰难地抬起头,正对上叶长生那笑成月亮形状的黑色双眸,勉强地弯弯唇角,冲着他点点头道:“谢谢叶天师,我已经撑c撑不住了”她用力咬了下舌头,利用疼痛让自己尽力保持一点清醒,“接下来,就麻烦你们了。” 叶长生伸出手将程诗苗拉起来:“真的不去医院?” 程诗苗摇摇头,她浑身抽搐着,眼神涣散得厉害,嘴里语无伦次地断断续续:“我c我会熬过去” 叶长生回过头,看在站在另一旁的贺九重,讨好地朝他笑笑:“亲爱的过来搭把手。” 贺九重眯了下眼,看起来似乎全身散发着拒绝的气息,但是看见叶长生叫他却还是抬步走了过来:“本尊为什么要帮你做这种事?” 叶长生眨眨眼,想了一会儿,铿锵有力地道:“因为她还没付我们尾款!” 贺九重挑挑眉,觉得这个理由非常充分以及正当,自己似乎找不到什么拒绝的借口。又低头扫一眼程诗苗,伸手抓住她的后衣衣领,丝毫不曾怜香惜玉,提溜着她便朝三楼的房间走了过去。 叶长生在后面跟着,看着贺九重分外粗鲁的姿势摇头晃脑感叹一句“注孤生啊注孤生”,随即回过头看一眼正不停传出哀嚎的房间,一抬手,拍了张符纸贴在门上,瞬间将屋子里所有的声音隔绝了起来。 三楼的房间里苗橙的灵还未散,看着贺九重提溜着程诗苗破门而入,一双眼直直地便看了过来。 贺九重也不看苗橙,离得很远就伸手将手里的程诗苗粗暴地丢回床上,那头的身体撞击在床垫上,发出“砰”地一声,紧接着便痛苦地□□了出来。 苗橙将程诗苗痛苦的模样看在眼里,心疼的厉害,但是对于贺九重却也是敢怒不敢言,正焦急地在床头飘了飘去,就见门又突然被人一把推开,再一看,是叶长生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四处环顾一眼,皱皱眉:“都傻愣着干什么?亲爱的,你没看见我们的雇主在床上都要抽过去了吗?” 说着,去卫生间里拿了块毛巾,沾湿拧干了走到程诗苗的床头,俯身伸手掰开了她紧紧咬住牙齿,将手里的毛巾往她嘴里塞了进去。 贺九重和苗橙就在一旁看着他,面上表情各异。 “你们都望着我干什么?我脸上长出花来了?”叶长生掀了眼皮瞧他们一眼,“看我可是收门票的,十块钱一眼。”又从背包里拿出两幅带绒毛的手铐,将程诗苗的手往床上拷住了,又从床上找出一开始就准备好的绳子将人捆了起来。 虽然活不算是重活,只是床上正犯毒瘾的程诗苗力气大的厉害,旁边苗橙指望不上,贺九重又是个摆明不肯帮忙的甩手掌柜,只能一人埋头苦干的叶长生前前后后折腾了一个小时,才气喘吁吁地勉强将程诗苗捆住了束缚在了床上。 “绳子绑的不错。”坐在一旁冷眼望着叶长生忙活了许久的贺九重见那头终于歇了手,扬着眉头表扬了一句道。 叶长生累的直接面对面地跨坐在贺九重身上,把下巴瘫在他肩头蹭了蹭,语气竟有些骄傲地:“那是!你也不看看我当初专研龟甲缚专研了多长时间!” 贺九重用眼尾瞥他,声音玩味:“龟甲缚是什么?” 叶长生眼睛一眨,直起身子望望他,笑眯眯地:“一种绳艺,以后有空我教你啊。” 贺九重勾勾唇,意味深长地:“好啊。” 叶长生看着贺九重猩红的眸子,不知怎么的,竟然下意识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伸手在他肩头按了按,借一把力赶紧从他腿上跳下来,又晃晃悠悠走到苗橙身边,陪着她一起看着被结结实实地困在床上,已经出汗出得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一般的程诗苗:“你很担心吗?” 苗橙点点头,视线却未从她身上挪开。 “你虽然不是鬼,但是在她身边久留,对她也不一定是幸事,你能明白吧?”叶长生继续道。 苗橙明显愣了一下,她微微偏头,看着身边这个明明长了一张少年感十足的长相,但是这会瞧起来却莫名有几分冷漠的叶长生,许久,艰难地点了点头。 她对着叶长生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床上面目狰狞扭曲的程诗苗,眼里流露出了几分哀求。 “你想用你的灵气帮她?”叶长生挠了挠头,“也不是不行,但是,你也该知道,你成型不久,其实身上并没有多少富余的灵气的,要是帮了她,这次你就真的会消散了。” 苗橙深深看了程诗苗一眼,然后对着叶长生点了点头。 叶长生叹了一口气,从口袋摸了一张符,将右手食指指尖咬破,挤了一滴血印上去,又一巴掌拍到床上的程诗苗额头上,他手上掐了一个诀,低声念了几句什么,大喝一声“收”,指尖苗橙身上白光一闪,随即整个人影化作一团白烟全部附在了那张符纸上。 而与此同时,原本神情痛苦的程诗苗却在苗橙被符纸吸收的一瞬间面目逐渐缓和下来,她双眼微微张开,涣散的视线似乎是在房间里找寻着什么,但是没多会儿,她却又像是极疲惫了似的,缓缓地沉入了梦乡。 贺九重朝她那处望了望,挑眉道:“这就好了?” 叶长生摇摇头:“毒瘾比你想的要厉害多啦,这才是万里长征第一步,以后还有的熬呢。” 贺九重似乎有些不能理解道:“如果是这样,那刚才的那只‘灵’消失的有什么意义呢?” “也许只是想让她稍微好受一点吧,至少她以后发作的时候都不会那么痛苦。”叶长生耸耸肩,回头望他,“我也不是很清楚。我说过,母性对我来说一直是个伟大而又奇妙的东西。” 贺九重垂眸冷冷地勾了勾唇:“并不是所有的母亲都是这样的。” 叶长生想了想,觉得这句话也没错,点点头道:“当然,凡事都有特例。” 贺九重抬眸深深望他:“你不想问什么吗?” 叶长生笑嘻嘻的回望着贺九重:“你想我问下去吗?” 贺九重站起来走到叶长生的身旁,他高大的身材完全能将叶长生覆盖住,微微低下头,猩红的眸子带来一种要命的压迫感:“如果本尊说,我想要你继续问下去呢?” 叶长生歪着头思索了一下,然后仰面地迎上了贺九重的视线,缓缓地道:“那我也还是不问了。”又掂着脚替他将被衣襟压住的发放了下来,笑眯眯地,“我等着你有一天亲自告诉我。” 贺九重眯眯眼睛,声音压得有些低:“你很有信心?” 叶长生眨眨眼:“毕竟我们的时间还长。” 他扬着唇,露出一口糯米似得小白牙,理直气壮地道:“毕竟你还要和我一起过完我的一辈子呢。” 贺九重望着叶长生弯弯的笑眼,不知怎么的,对他口中所说的一辈子,突然觉得也不是那么令他反感起来。 ——或许更甚一步来说,不仅仅是不反感,或许还有产生了一丁点儿模糊的期待。 他这么想着,却没有作声。 而另一旁的叶长生也不并在意他冷淡的回应,他只是自顾自地从程诗苗房间里的柜子里又翻出两床被褥往地上垫了,坐在上面拍了拍身边朝着贺九重望过去:“要过来打坐吗?” 其实如果说距离的话,无论是在这里还是在叶长生旁边,恢复功力的效果都是一样的。但是看着那头叶长生微微歪着头望他的模样,贺九重心里稍稍动了一下,沉默了片刻,还是顺从着自己的心意起了身,坐到了他身边去。 “时候不早了,那我就先睡了。”叶长生在贺九重身边躺下去,拿个毯子将身上盖住了,嘟嘟囔囔继续道,“夜里要是有什么情况就叫醒我,到时候我来想办法。” 贺九重依旧没回话,只是垂下眸来望他一眼,随即一抬手,将屋子里的灯熄灭了。 事实证明,叶长生的话果然不是虚的。程诗苗到了凌晨四点,头一波压下去的毒瘾又再一次发作起来。叶长生从睡梦中惊醒,四处张望一圈,正看到自家魔尊大人深深地拧着眉头站在她床头,视线在她身上扫动这,似乎是在计算动哪里可以最快地结束她的生命。 他吓得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几步冲了过去:“手下留人,好汉饶命!”他伸手将从侧面将贺九重环腰连两只手臂一把抱住了,惊慌地道:“她钱还没给,你可千万别冲动!你这一爪子下去可都是钱啊钱!” 贺九重凉凉地瞥他一眼,淡淡道:“本尊没想杀她。” “真的?”叶长生半信半疑地望他一眼,见那头眼神笃定,这才松了环住他腰的手,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嫌她吵,所以” “本尊是觉得她有些吵。”贺九重并不否认,他似笑非笑,“所以本尊正在想办法能让她永远地闭上嘴。” ——那不还是想杀她吗? 叶长生脸上的笑意有些许的僵硬。暗地里叹一口气,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脸,随即又忍不住庆幸:还好他醒的及时,要不然这回算是白干,一出一进他可亏大发了! 想到这儿,去卫生间挤了个毛巾替程诗苗擦擦汗,随口问道:“先前我不是说,如果有什么情况就把我叫醒的么,你怎么不叫我?” 贺九重眸子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他的手收到了宽大的袖袍里,脸上却是神色如常:“本尊叫了。”侧头看他一眼,“但是你没醒。” 叶长生怔了怔,不可置信地侧头望着贺九重:“不可能,我睡眠可浅了,别人翻个身我都能醒过来!” 贺九重扬起唇来笑了笑,瞧他一眼,说出的话颇有一番意味:“你晚上睡着的时候听过谁翻身了?” 叶长生想了一圈,确实没能想出来,挠挠头:“我就是打个比方。”说完还是觉得有些困惑,低声嘀咕起来,“难道是因为有你在身边后,我因为安心了所以睡眠变沉了?虽然我的确世是觉得这几个月越睡越熟,可这也不应该啊” 贺九重看着叶长生嘀嘀咕咕,敛眸冷声道:“别啰嗦了,快点做事吧。” 叶长生闻言点点头,倒也赶紧把这事放到了一边,又用口诀催动了一次贴在程诗苗额上的符纸,赶紧将她强烈的反应缓解下来。 虽然通过符纸的效应程诗苗很快又安静下来,但是比起第一次时那样迅速的效果,这一次符纸的效力明显要下降了许多。叶长生收回手看着那符纸,好一会儿小声嘀咕一句:“消耗比想象中还要快啊。” 贺九重看着他一副要准备出门的模样,抬抬眸子,道:“你要去哪儿?” 叶长生伸手指了指柜子上的荧光灯道:“都已经五点多了,我去厨房弄点吃的。”又往下面比了个手势,“别忘了楼下还有一位已经一整天没进食了,到时候别一不小心将人饿死了,那就完了。” 贺九重回忆起了当初在他的强压下,曾让叶长生下厨的那一次惨痛经历,眉心忍不住动了动:“你做?” 叶长生笑眯眯的:“这么大清早的,总不能让人送外卖过来吧。”又皱了皱鼻子道,“还是说你对我的厨艺有什么怀疑吗?” 贺九重一脸冷淡地摆了摆手:“你去准备他们两个人的份便行了,左右还死不了人。” 叶长生站在门边上,无辜地眨眨眼:“你不要吗?” 贺九重抬眼望他,皮笑肉不笑地:“你自己吃吗?” “我又不是味觉失常了,活着不好吗。”叶长生认真严肃地与贺九重对视三秒,然后突然笑了,“来的时候我侦查过地形,附近有个包子店,味道还不错,我待会儿去买点包子过来,豆腐粉丝馅儿的你吃吗?” 贺九重手指轻轻在墙上点了两点:“只要不是你做的,本尊都可以勉强下咽。” 叶长生将右手举至太阳穴往前小小一扬,弯着唇道了一声“收到”,随即开了门便迅速地下了楼去。 程诗苗暂时遣散了屋子里的佣人和钟点工,屋里的杂事就暂时全落在了叶长生一人身上——贺九重天生富贵命,不说他有没有心思帮忙,反正叶长生是从来没有指望他能出手的。 ——他不给他添乱已经是万幸了! 两个人在程诗苗的别墅里整整住了两个星期,那头的毒瘾才算初步地戒断了。只不过戒毒是个长期任务,这会儿强行戒断了,以后也还是需要处处仔细就是。 她让叶长生将她全身的捆绑束缚除去了,一个人好好地在浴室洗了个澡,又出来换了身干净衣裳。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苗橙的灵气起了作用,虽然这两个星期戒毒程诗苗过得苦不堪言,但是她整个人的气色倒是好看了不少,虽然脸上还是缺少了一点血色,可比起半个月前那副惨白似鬼的模样,这会儿瞧起来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叶长生望着她,笑眼弯弯:“这个时候我应该对你说恭喜?” “礼尚往来,这个时候我应该跟你说谢谢。”程诗苗回以一笑,她倚着墙,乌黑的眼里带着一丝疲惫和解脱,“这段时间多谢。” “毕竟是我亲口答应下来的交易,”叶长生笑笑,煞有其事地道:“作为一个职业的神棍,我靠得就是一个‘诚信’嘛,要不然怎么会有回头客光顾呢?“ 程诗苗点点头:“钱我这几天就会汇到你账户上,”她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很沉,“叶天师,你挽救了我的整个人生。” 叶长生笑眯眯地:“救你的不止我们,你要感谢的还有另外一个。” 程诗苗这会儿才像是想起什么,她道:“我妈我是说,那个‘灵’呢?” “哦,”叶长生道,“她本来就是被我用咒符强行化形的,前些日子看你差不多要康复了,心里宽慰便又重新回去了。” 程诗苗眼里有一抹怅然若失:“我还没有向她道谢。” “你就在这房子里道谢,她会感应到的。”叶长生眼睛眨都不眨,“本来那个‘灵’就是这个屋子幻化而来的嘛。” 程诗苗听了叶长生的话,像是觉得有些道理,她转过身做了一个深呼吸,伸手贴在墙壁上,闭着眼沉默了好一会儿,像是在心里默念了什么,然后转过身,望着他道:“我以后还能见到她吗?” 叶长生思索了一会儿,点点头道:“她是你的守护灵,你要是有危险,说不定她还是会现形的。” 程诗苗听着叶长生的话,似乎是有些无奈地勉强扬了扬唇:“天师你这么说,我都不知道该是希望她现形,还是不希望她现形了。” 叶长生笑着摆摆手:“这也不是能随你自己的意愿而改变的,顺其自然c顺其自然!”说着,开了门便往外走。见他出门,贺九重紧随其后,走到他身侧压低了声音极轻地笑道:“叶长生,这就是你所说的‘诚信’?” 叶长生瞥他一眼,也压低着声音为自己辩解:“这是善意的谎言,你不懂!” 贺九重不屑地冷哼一声,用眼尾的余光睨他:“本尊发现你说谎的时候还真的是草稿都不需要打的。” 叶长生不服:“你怎么知道我没打草稿,说不定我从第一天答应那个‘灵’的要求时我就打好了腹稿呢?没有做过严谨调查的话不能乱说,也就是我包容你,要换做是别人,早就告你诽谤了!” 两人说着,一路正走到关着汪锦的屋子,伸手掀开贴在门上的“禁言符”,伸手推开门,屋子里安静地近乎死寂,只有一种恶臭扑鼻而来,叫人忍不住想要夺门而逃。 但是叶长生和贺九重却对这种难以容忍的恶臭似乎没有丝毫的反应。两人一同走进屋,先是四处瞧了瞧,随即一人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推开窗户让屋内的恶臭稍微消散了些,另一人便弯下腰将地上几张残缺不全的人型白符一张张收回来。 叶长生走到汪锦身边,连续半个月的惊吓已经吓得她三魂七魄都有离体的症状,要不是他每日还来用符咒替她巩固魂体,也许这会儿她早就被他的那些符纸做成的恶灵幻觉给活生生吓死了。 或许是两人的动静将已成惊弓之鸟的汪锦吓醒了,她猛地睁开眼,眼神涣散,脸上表情似哭似笑:“有鬼啊,有鬼啊!我错了,呜呜呜,我错了!有鬼啊” 屋子外头,刚刚从楼上走下来的程诗苗缓缓走进了屋子,她站到汪锦的面前,突然轻轻地笑了:“锦姨,你还认得我吗?” 汪锦看见程诗苗似乎是瑟缩了一下,但是随即她便嚎啕大哭:“有鬼啊!放我出去!有鬼啊!!” 程诗苗望着面色惨白眼底乌青,肮脏憔悴得像一个真正的疯子的汪锦,恍惚间像是看到了半个月前的自己,她的表情既快意又冷然,她伸手将她伸手的胶带全部撕扯开来,又拿了钥匙将她手上的手铐解了开来。终于身子能动弹了,汪锦小幅度地活动了一下,然后迅速将自己抱成团,缩在一旁瑟瑟发抖。 “看样子你是不认得我了。”程诗苗笑笑,“无论你是装疯还是真疯,对我来说都无所谓。锦姨,我不像你那么狠心,我是不会杀你的。” 汪锦并不敢看程诗苗,只是抱着自己的腿浑身发抖,嘴里一直嘀嘀咕咕:“有鬼,我错了,放过我” 程诗苗弯了弯唇:“锦姨,如果不出意外,这将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你以后一个人,会在精神病院过得很好。你放心,不用跟爸爸离婚,到死你汪锦都会是程太太,怎么样,高不高兴?”又微微欠下身,凑到她耳边,幽幽地道,“还有,我希望你长命百岁是真的。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会衷心地祝你在精神病院里,长命百岁——生不如死!” 说着,啜着一丝笑,优雅地起身,转身便又出了屋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1.魇魔(一) 第三十一章 叶长生看看程诗苗的背影, 又看看疯疯癫癫的汪锦,摸摸鼻尖对着贺九重感叹道:“以后不管得罪谁, 千万不要得罪女人。” 贺九重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还想得罪哪个女人?” 叶长生想了想, 深以为然:“说的也是。我向来与人为善, 怎么会有人狠心对我不轨?”又冲着贺九重眨眨眼,“而且我现在不是有你嘛!” 贺九重睐他一眼,唇边有点笑模样,只是脸上却还是绷着的, 嘴上只是淡淡地道:“你也只会这一句了。” 叶长生瞧着那头的模样, 立即心领神会对方松动的语气,凑得近了些,马上顺杆子上地拍马屁道:“我这说的不是事实么!” 这话虽然谄媚的味道十足,但是由叶长生说出来, 贺九重听在耳里便觉得有些受用, 又看他一眼, 便同他也一起出了屋子去。 屋外程诗苗正在客厅坐着,低垂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叶长生走过去,道:“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程诗苗抬头望他,笑笑:“就像我说的那样。”又缓缓道,“程家最近邪气冲撞, 小姐c太太接连中招, 只是小姐有贵人相助, 大难不死, 只可怜太太福薄, 落得个痴傻疯癫——既然都已经疯了,送去精神病院,让她在那边享受专业人士的照顾,这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叶长生望着她,只见她的眼里虽然有着疲倦,却是坚定果决,看起来很是清醒冷静,不由得就点了头笑眯眯地:“你心里已经有了主意那我也就不再多嘴了。”看了看时间,道,“这会儿事情也算差不多了结了,那我们也就不再在你这里多叨扰——以后要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欢迎再来找我,老顾客我给你打八折!” 程诗苗微微弯唇:“等到我爸回来,所有的事情彻底结束,我一定会登门拜访,请你上门在给我们做场法事去去邪气,到时候还请叶天师一定要为我们留出一天时间来。” 叶长生听到后续还能接单子,立即乐滋滋地笑着道:“一定来,一定来!为了你们家宅平安,我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说着又和程诗苗说了几句客套话,带着贺九重便离开了。 已经是十一月下旬,x市已经冷的有些厉害了。从程诗苗的屋子里出来,一阵冷风吹来冻得叶长生打了一个冷颤,贺九重在一旁微微皱了皱眉道:“很冷?” 叶长生痛苦地点点头,竭力用并不怎么厚实地衣服将自己裹起来:“没事c没事,打个车赶紧回去就好了。” 贺九重望了他一眼,见他自己浑不在意,也就没再多说。 只是也不知道这会儿是不是天公故意刁难,明明平时一拦就能打到的出租,这会儿站在寒风里等了二十多分钟也没能等来,眼瞧着自己快要被冷风吹成一根冰棍儿,叶长生突然听到身边传来另一个冰棍儿似的冷冰冰的声音。 “手。” 叶长生侧头望了他一眼,看着那人冷硬的侧脸轮廓曲线,觉得自己刚才可能是出现了幻听:“我刚才好像听到你说话了?” “手。”贺九重有些不耐烦地重复一遍,“给我。” 叶长生眨眨眼,扭扭捏捏羞答答地腻着声儿凑过去:“怎么?你想牵我手吗?讨厌,你怎么突然这么浪漫!” 贺九重看着突然间如同被戏精附身了的叶长生,更加不耐烦了:“手。” 敏锐地读出他话语里不耐气息的叶长生马上老实了,乖乖滴站直了将手伸过去,有些好奇道:“你要干什么?” 话还未完,他便看到贺九重的手向他牵了过来,紧接着,一股奇妙的暖流便自他们相贴的掌心传来过来,而后随着血液的流动向他四肢百骸源源不断地流淌了过去。几乎只是几秒钟的工夫,原本还被冷风吹得几乎要全身僵硬的叶长生便马上活了过来,他扭过头,看着依旧一脸冷淡的贺九重,有些受宠若惊:“你是为了给我取暖?” 贺九重似乎也是第一次为别人做这种事,眸底隐约有一丝浅浅的不自在,但是却被他面上的淡漠给覆盖了下去,微微一扬眉:“你不是冷吗?” 但叶长生却没有错过他眼底那丝想要强行掩饰下去的别扭,他弯着眼笑起来,捏了捏贺九重的指尖,感叹着道:“怎么办,我发现我真的会越来越离不开你的。” 贺九重将手收回来,淡淡道:“就凭你现在的炉鼎之身,就算你想跑,本尊也不会让你如愿的。” 叶长生笑眯眯地点头:“不跑,不跑。我现在恨不得长到你身上去呢,没事瞎跑什么!”又把手伸过去,眨眨眼,可怜巴巴的,“再给我暖会儿呗?” 贺九重冷冷望着他,好半天,“啧”了一声,视线落到正前方川流不息的街道上,手却还是伸了过来,牵住了另一只微凉的手。 程诗苗再次登门是在半个多月后。 她穿了一件米白色的a字型棉袄,底下一双黑色长靴,脸上画了一点淡妆,一双乌黑的眼明亮而坚定,看上去就觉得冷艳逼人。 叶长生上下打量她一圈,倒了杯茶递给去:“看样子你最近的日子过得很舒心。” 程诗苗把杯子接到手里,笑了一下:“是之前的样子太难看了吗?” “是现在太好看了。”叶长生笑眯眯地夸赞,“刚才一开门,哎呀,我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哪家的仙女下凡了呢。” 类似于这样的奉承话,自从程磐事业做大c程诗苗一跃成为豪门大小姐后她就没少听过,但是不知怎么的,这会儿听着眼前这个笑眼弯弯的少年人讲起来,心里听着却觉得熨帖得很。 她将自己脸侧的发撩到耳后别住了,喝了一口茶,淡淡道:“我爸已经将那女人送到精神病院了,后来我又特意找了人专门好好看顾她。不管她是真的被吓疯了,还是只想装疯骗我,都无所谓了。反正这辈子她再也不可能踏出那道围墙一步。” 叶长生点点头,捧着自己装了热水的玻璃杯暖手:“那你今天来,是想约个时间让我再去一次你家吗?” “这是目的之一。”程诗苗望着他道,“除了想让叶天师你年前能找个时间再来我家做场法事外,其实我这次来还有一件事想要请天师帮忙。” 叶长生略有些诧异地微微扬了扬眉:“什么?” 程诗苗从包里翻出一张照片放在了叶长生面前。 照片上是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姑娘,戴着一顶毛线帽,甜美的脸上绽放着大大的笑容,看起来元气又阳光。虽然不比程诗苗五官精致,但是一眼瞧上去就像个小太阳一样,面相也算是十分讨人喜欢。 “她叫纪筱,是我大学的舍友,也是跟我关系最亲近的唯一的同性朋友。”程诗苗道,“两个多月前,她跟我说她要回老家参加自己一个表嫂的葬礼,只是那时候我这边刚好也因为闹鬼弄得筋疲力尽,也就没心思再去管她。不过前几天我整理邮箱的时候,突然看见她给我寄了一封邮件。” 叶长生来了点兴趣,他微微探了探身子朝着程诗苗望过去:“她对你说什么了?” 程诗苗抿了下唇,缓缓地道:“她说她表嫂死而复生了。” 叶长生眉头一动,正准备说什么,却听突然“吱呀”一阵声响,卧室的门被推开,里头不紧不慢地走出了一个异常高大的男人来。程诗苗下意识地回过头,正对上贺九重那双没什么感情波动的猩红色眼眸,那样冷且桀骜的视线让她本能性地察觉到了浓厚的压迫与危险,几乎立即让她在心里产生了一丝深深的怯意。 “早饭呢?”贺九重只是随意地扫了程诗苗一眼就将视线又落到了一旁的叶长生身上。 叶长生起身走到他身边,将自己一直捧着暖手的水杯递过去:“润润嗓子。”见他接了杯子,又弯弯唇歪着头道,“早饭待会儿再去给你买,你不是不爱吃剩的么,一早买了你别又给我扔了。” 贺九重挑挑眉,喝了几口水又将杯子递回到了他手上,转过身便去洗脸台洗漱去了。 纵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瞧见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但是对贺九重没由来的恐惧已经根植在骨子里的程诗苗对这样的情景还是由衷地觉得神奇。 “怎么了?”叶长生重新坐回到沙发上,看着程诗苗正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他,忍不住挠挠头,咧嘴笑道,“我的脸上开出花儿了?” 程诗苗神情微妙:“我有时候觉得叶天师你不像是捉鬼的” 叶长生莫名:“那像什么?” 程诗苗犹豫地把视线掠过那头隔着磨砂玻璃,隐隐约约能看清一个轮廓的男人,压低了声音,细若蚊呐地:“驯兽师。” 叶长生的表情有些古怪,他咳了一声,也压低了声音回答道:“有时候我也这么觉得。” 两人对望,相视一笑,整个屋子的气氛顿时轻松了起来。 洗脸台那头的水声却在这时候蓦地停止了,贺九重用手撑开推拉门朝着客厅走过来停在了叶长生身边,微微压了一点眼皮望着他,唇边扬着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你也觉得什么?驯兽师?” 叶长生刚才还漾着笑意的脸迅速垮下来,狗腿地起身将位置让给贺九重,乖觉地走到他身边给他捏肩捶腿:“说什么呢?什么驯兽师,这是敌人恶意挑拨我们关系的炮弹,用心险恶简直难以言表!我们可是最契合的灵魂伴侣c最亲密的完美搭档,绝不会因为这种等级的离间就轻易分裂的对不对啊亲爱的。” 恶意挑拨二人关系,用心极其险恶的程诗苗:“” 贺九重的视线又缓缓地在程诗苗身上打了个转,然后勾唇一笑,将叶长生拉到自己身边坐了:“如果你真是这么想的就很好。” 叶长生小心翼翼地用眼尾瞥一眼身旁阴晴不定的男人,见他的表情似乎并不是打算要秋后算账的样子,一颗心放回到肚子,往他那边挤了挤,屁股都快要坐到贺九重的大腿上了,这才勉强将两个人塞进了一张单人沙发里去。 偏过头看着程诗苗,继续上一个话题道:“你朋友的表嫂死而复生,然后呢?” 听那头重提这事,程诗苗神情又严肃了起来,她道:“那份邮件已经是一个月前寄来的了。如果是我这事发生以前,我大概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但是经过我那事儿之后,在家里我是越想越不对劲,就给她打了几个电话——可是到昨天为止却也都没有人接。” “那她家里人呢?”叶长生问道,“你去问过没有?” 程诗苗道:“筱筱是他们哪儿唯一一个考出来的大学生,她成绩好,又肯吃苦下功夫去学东西,后来念完大学就直接被公司录取留在了x市,她的家人现在全部都还留在老家那边。”又道,“昨天下午的时候我也去她的出租房找了一次,没人在家。公司那头也说她从两个月前请了一个月的年休假后,到现在都还没回去上班。” 叶长生沉吟一声,问道:“你没试着去联系你朋友老家那边吗?” 程诗苗眉头微微皱着:“其实我们在一起认识这么多年,她很少会跟我们谈论关于她老家那边的事,只说是一个很偏僻的村落,有时候讯号不好连电话都打不出去。” 贺九重突然道:“你是想让我们替你过去那边看一看?” “按理说这种事情应该是要去报警的,但是我听筱筱讲,他们那边太偏远了,是个连警察都没有的地方。往上再去找县里,那头也不乐意派什么警力过去,都是能糊弄就糊弄,我想着我就算在这边报警可能用处也不大。”程诗苗不敢直视贺九重,只能微微垂眼看着自己杯子里起起伏伏的茶叶,低声道,“而且筱筱最后给我传得那封邮件,我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别的人我信不过,也只能过来再拜托你们了。” 叶长生道:“那你希望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程诗苗轻轻咬了一下唇,抬眸望他道:“可以的话,我希望越早越好。如果筱筱真的是在老家到现在都没回来,我怀疑她可能已经出了事了。她一向是一个很有计划的女孩,也很珍惜在公司的工作,不是什么大事牵绊住了,她不可能年假休完了却还不回来的。” 说着,又拿出一张支票:“这是十万,先给天师做个路费。等你们回来后,我会将剩下的十万直接汇入天师的银行账号里去。” 叶长生视线掠过她放在茶几上的支票,指尖在沙发上的坐垫上轻轻捻了捻:“救生不救死,程小姐,万一你的朋友——” “不管怎么样,我至少得知道她现在究竟怎么样了。”程诗苗皱着眉头,“若是筱筱还有一线生机那当然最好,若是有了什么万一”她眸色沉了沉,声音低缓了些,“也希望叶天师能够替我为她上一炷香,帮她找出害她的凶手!” 叶长生掀了眼皮望她,语气里带着点叹息:“倒没想到你对这个朋友竟然这么挂念。” 程诗苗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道:“大学的时候几个朋友一起去野营,我不通水性,一不小心掉进河里差点死了,那会儿她是唯一一个奋不顾身地跳进河里救我的人。我欠她一条命。” 叶长生闻言微微扬了扬唇角,他把支票拿在手里把玩了好一会儿,放在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缝里夹着晃了晃,笑眯眯地:“行吧,这个单子我接了。今天让我收拾准备一下,你回头把地址传给我,我明天一早就出发。” 贺九重看着他的动作,又偏了偏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程诗苗却是眼睛亮了亮,她站起来朝着叶长生深深鞠了一躬:“谢谢谢谢你。叶天师,我马上回去找一下地址,那这件事就拜托你们了。” 叶长生摆了摆手:“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小事情,小事情。” 程诗苗又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点点头,道了个别,拿着自己的包便快步离开了屋子。 贺九重看着叶长生偏着头朝着程诗苗离开的方向久久地望着,心里没由来地起了一点烦躁,他眯了眯眸子,淡淡道:“有那么好看?” 叶长生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来,略有些疑惑:“什么?” 贺九重微微朝大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又淡淡地重复了一遍:“你觉得她好看?” 叶长生眨眨眼,似乎是回想了一下程诗苗精致的脸和那双又细又直的大长腿,点点头,真心实意的:“啊,挺好看的。” 贺九重感觉心里的烦躁随着叶长生诚恳的小模样变得更浓重了,他不屑地勾勾唇,声音带了些冷意:“这样便算好看了?魔界里的美人便是最末等的,也远胜她千百倍。” 叶长生这回算是听出来了贺九重的不满了,但是饶是他怎么聪明他一时半会也摸不透贺九重这会儿是为的什么不高兴,挠挠头,也只能顺着他的话道:“毕竟种族优势嘛,我们凡人怎么能跟你们那里的人相比?” 又突然侧了身,双手捧着他的脸仔仔细细地打量一圈,弯着眼睛一笑,“不说别的魔界人,光是看着你我就能知道,这世界上怕是没有谁能比你生的更好看了。” 他的手有些微的凉,贴在脸上的时候能嗅到一点若有似无的冷香。他和叶长生同食同宿,明明从没见过那头用过什么香薰,也不知道这种莫名撩人的冷香香气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贺九重半抬着眼望着他,似乎是被那双手上的凉意一冷,他心里的那份烦躁渐渐消退了去,连声音都带上了一点懒洋洋的味道:“你喜欢本尊的样貌?” 叶长生点点头收回了手,撑着扶手从挤得不行的单人沙发上站起身来,微微偏着头笑眯眯地道:“你长得这么好看,有谁不喜欢呢?”又捏了捏自己瘦得没有半点肌肉的胳膊,颇有几分艳羡地,“我要是能有你身材的一小半,我怎么至于到这个年纪了还没交过女朋友。” 本来心情已经舒畅了的魔尊大人听到这儿又觉得心情似乎不是那么舒畅了,挑挑眉,声音听起来隐约有几分嘲讽:“你还想交女朋友?” “我还想要个孩子呢!”叶长生用眼角睨他:“怎么,你还不许别人有理想吗?” 贺九重似笑非笑:“别人是别人,你是叶长生。别人可以,你不行。”站起身来,用绝对的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你的理想,只需要有好好赚钱c努力保命这两条就可以了,不是吗亲爱的?” 虽然唯我独尊的魔尊大人一直都有些不讲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的他看上去似乎格外的不讲理。 叶长生震惊地看着不可理喻地贺九重好一会儿,摸摸鼻尖,暗自叹口气,态度又平和了下来。算了,不讲理就不讲理吧,谁让他是他召唤出来的呢?一个好的饲主就要能够包容自己爱宠的所有小脾气。 “我觉得你说的对。”叶长生真诚地扬起笑脸,“我都有你了,还要什么女朋友呢。我现在的目标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努力赚钱让好你过上好日子啊!” 魔尊大人满意地点点头,丝毫不在意这句话听起来仿佛自己像是被比喻成了一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那么,你也该饿了,我去给你买早饭吧就楼下的小馄饨可以吗?” 叶长生看着贺九重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微微松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揉着自己的头发就往门边走,“你要是没事,就帮我把屋子里的衣服收拾一下。哎我听着那头的形容,只怕这回儿出门,我们两个又是要有一番折腾了。” 对于遥远僻静的小村庄来说,冬天的夜晚似乎来得格外的早,天一黑,似乎整个村子便都沉寂了下来。到处都是安静的,安静的几乎有些异常了。 纪筱将自己缩成小小地一团,手里死死地攥着一个几乎快没电了的手机,一双大大的眼睛惶恐不安地望着门的方向,身子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害怕而不停地微微打着颤。 “咚咚咚” 有敲门声响起,轻柔的,不疾不徐的,在这沉寂的夜色里像是一下一下敲击在纪筱的心脏上,压得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这个家里都是粗人,拍门的时候都是用手握成拳,砸的震天响,恨不得是要将门给砸烂似的粗暴。能这么温柔和缓的,整个家里也只有一个人——她表哥花了三万块钱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那个城里表嫂。 或者说,这会儿本应该已经入土埋葬了的那个死于疫病的表嫂。 “筱筱,开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你这孩子,在家里又把门关起来干什么?” 女人的声音很温柔,带着一点江南的口音,吴侬软语的很是动人。纪筱曾经很喜欢这个和她认识的村妇完全不一样的嫂子:她喜欢她教她读书c识字,喜欢躺在她怀里,听她给她讲远方的故事,还喜欢她用带着江南口音的声音给她哼着小曲。 只是,那都是曾经了。 纪筱这会儿听着门外那熟悉的吴侬软语只觉得更加害怕了,她把双手环着膝盖抱住得紧紧的,头深深地埋了下去,整个身子随着那敲门声更加剧烈地颤动着,惶恐不安地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 突然,门外的敲门声停了,但与此同时,门栓被拨动的悉索声却紧接着传到了耳里。纪筱略有些惊慌地稍稍露出两只眼睛望过去,一眼就看见自己明明已经插好的门栓这会儿竟已经摇摇晃晃地只挂了一个边角。 她瞪大着眼睛还不等反应,便听“哐当”一声,门栓径自掉了下来,原本紧闭的大门被一阵风吹开,屋子外面一个气质温婉的女人看见门开了,便把视线直直地朝屋里对了过来,这一看,正与她含着惊恐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你这丫头,怎么吃个饭还要三催四请呢?你哥哥他们都在外面等着你,快和我一起过去吧。” 女人温柔的声音里带着点嗔怪,缓缓抬步走了进来走到了窗边坐了,视线在瑟瑟发抖的纪筱身上转了一圈,似乎是察觉到了那头的不对劲,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秀气的脸上浮现出一点担忧:“筱筱你怎么在发抖,是冷么?还是生病了?” 纪筱强忍着自己想要躲开女人伸过来那只手的心情,勉强仰起头望着她笑着道:“大概是吹了点冷风,这会儿我身体不是很舒服表嫂,今天我不大想吃饭了。” 女人闻言皱皱眉:“这怎么行?人是铁饭是钢,你身体不舒服才更要吃,要是饿坏了更难受怎么办呢?”说着,拽着纪筱的手腕就要将她拖下床。 “表嫂!”纪筱被女人这一拉,脱口而出的声音近乎于尖叫了,她对着女人疑惑的眼神,不自然地移开眼,微微哆嗦着唇瓣道,“表嫂,我是真的吃不下。求求你了,我就今天晚上不吃,明天明天我一定好好吃饭。” 女人深深地望着纪筱。也不知是不是她的眼瞳太过于黑亮了,在屋里煤油灯的昏黄灯光下,虽然那双眼的眼神似乎是温柔的,但是仔细瞧来却总是带着一点冰冷刺骨的阴森感。 纪筱不敢和她对视,却也不敢在她面前表现出自己内心喷薄而出的恐惧,只能微微偏过视线,努力抑制住身上的颤意。 “哎,你这孩子。”女人望了她好一会儿,像是终于妥协了,又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细语地道,“既然不舒服,那就早点睡吧,明天早上我让你哥给你煮粥吃。” 纪筱拼命地点着头,偷眼看着女人又站起来缓缓地走出了门去,这才赶紧起身又将门关上了,然后背靠着那老旧的木门,精疲力尽地缓缓滑落坐到了地上。 温柔的嫂子还是记忆中那么温和良善,就算是被人拐骗到深山,满心委屈地嫁给她那个又丑又老的表哥,她对她这个小姑子依旧是那么关怀备至。 一切好像没有什么不对。 纪筱把头深深地又埋进了双臂之间,竭力地想让自己停止身上的颤抖。 ——只是她却分明看见,灯光下的她,早已经没有了影子。 程诗苗给的地址似乎是用相机从什么信件上照下来的,字写得歪歪扭扭的,只能勉强看清楚上面那字迹潦草的“纪家村”。 叶长生拿着那张照片上的地址又去网上再查了查,那个所谓的纪家村大概位于中部的h市底下一个乡镇下面。 h市离x市比起当初a市还要来的更远,但顾及到贺九重的黑户身份,叶长生只能又迫于无奈地带着贺九重一同坐上了需要转乘两次的长途大巴。 看着越来越贵的车票,叶长生唉声叹气忧郁了好一会儿,正准备对着那头再抱怨几句,可转念想想贺九重当初一言不合抱着自己就飞的经历,抱怨的话哽在喉头,到底没敢再吐槽什么,乖乖地放好了行李跟自己的魔尊大人一同承受起了路途的颠簸。 车子开的不慢,只是这次路上运气不大好,接连遇上车祸堵车和台风来袭,两个人在中转站又不得不歇了一天,等到了第三天下午,他们才勉强抵达了h市。 从车站出来,叶长生照例先打了个的去宾馆,这回上车,他特意打开副驾驶那头的车门坐到了司机的身边,顶着一张少年感十足的脸,一上车便笑眯眯地同那司机师傅攀谈了起来。 不得不说,大概是从小就吃神棍这一行的饭,叶长生语言天赋全部点满,特别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更是已臻化境,三言两语的工夫,便哄的那司机喜笑颜开,恨不得把自家祖宗十八代的户口都给他说个清清楚楚。 叶长生也不嫌他聒噪,就微微含着笑认认真真地一路听他叨叨。那头好不容易将自己家的情况扒拉干净了,像是反应过来自己说的有些太多了,憨憨一笑转而问向这头道:“诶,我说小哥哪里人?听口音不像是本地的啊。” 这头便弯着唇笑笑,点了点头回道:“确实不是本地的。”又透过中央后视镜扫了一眼正坐在后车座上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的男人,缓缓道,“我和我室友前几天受到一个朋友的邀请过来这边玩,这不,从x市出发折腾了好几天刚刚才到这儿么。” “x市啊,我的乖乖,那是远得很。”司机咋舌,手上握着方向盘熟门熟路地打了一个转,又热情满满地道,“不晓得小哥你们要去哪?要不要我给你们指指路?不是胡吹,我在h市也开车开了二十几年了,整个市上到市区下到底下的乡镇村落,还就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叶长生双眼闪烁了一下,嘴角扬起的弧度更大,他笑嘻嘻地:“那正好,我正愁着不知道明天怎么找路过去呢!”扫了一眼手机上的地址,“师傅,话说你知道‘纪家村’怎么走吗?” 这话一说出来,只见那开车的司机眉头一皱,竟是“吱呀”一声把车子在路边停了下来。侧过头有些古怪地望了叶长生一眼,再开口,声音配合着表情看起来有几分微妙:“你们要去纪家村?” 叶长生与贺九重对视一眼,随即又状若无事地点点头,一脸无辜地问道:“地址上是那里没错师傅,纪家村怎么了?” 那司机深深地望了一眼叶长生清秀瘦弱的模样,叹了一口气,又缓缓将车开动了:“虽然这话我说不太好,但是吧,你知道h市不比x市,这里的发展的晚,风气有些地方多多少少也彪悍些。市区里还好一点,底下的乡村特别是那个纪家村!” 司机似乎是想到什么,脸上也忍不住地露出一丝嫌恶来,好一会儿才啐了一口道,“穷山恶水出刁民这话也不是没道理的,他们啊,不但刁,还排外得很,我们这边的大姑娘小媳妇儿的一个人都不敢从那边儿过而且我看你这么个斯斯文文的模样,真要是就这么过去了,怕是扛不住哩。” 叶长生笑开了花,他往后努努嘴,狡黠地道:“没关系,我这兄弟是个练家子,世界冠军级别的,他们民风再刁,就算全村上我也不怕。” 司机一听愣了愣,下意识地便掀了眼皮子透过镜子往后瞧,但他还没来得及仔细瞧清楚后座那位客人的模样,只见一双黑得泛出一丝猩红光泽的眼瞳突然也抬了起来,两处视线撞到一处,竟生生将他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四十多岁老爷们吓出了一身冷汗。 “诶——哎!”司机缓了好半天,这才终于从贺九重那一眼的压迫中回过神来,只是心脏还是跳的厉害,他吁了一口气,望着叶长生算是服了气,“是了是了,有了这兄弟在你旁边护着,大约你们也出不了什么岔子。”想了想,又道,“只是‘纪家村’在全市的风评都差得很,地方又偏又闭塞,政府一直不愿意拨款修路,除非你开天价包一辆车,不然大概也是没有人愿意去哪儿的。” “这样吗。”叶长生闻言,把眉头微微皱起来,似乎是觉得有些头疼。 司机看着那么清清秀秀一个少年人一脸犯难的样子不自禁地想到自家在外面读书的儿子,忍不住就动了点恻隐之心,他犹豫了一下提议道:“要不然这样吧,明天我是要去木槿镇办事的,从镇子到村里你们再走,大概也就两三个钟头的路。你们要是愿意自己走这一节,明天我走得时候就给你们捎上。” 叶长生当然是求之不得,他点点头忙应声道:“那就谢谢师傅了,不知道明天师傅几点出发?” 那司机将车停到了叶长生定的那家宾馆前,看了下时间估摸了下道:“早上九点吧。冬天里天黑的早,太晚了只怕你们到时候路都看不见了。”抽了一张名片过去,“这上头是我手机号。” 叶长生将名片接过来,付了车费与贺九重下了车,取了行李箱后冲着开着的车窗笑着道谢:“那真是谢谢师傅了,明天九点我就在这儿等你。” 说着,冲那头挥挥手,又带着贺九重去宾馆前台办手续去了。 拿着房卡开了门,贺九重望着叶长生淡淡道:“看来这个纪家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那头将行李箱往旁边一搁,一个冲刺就往床上扑,巨大的冲击力让叶长生整个身子在床垫上小小的起伏了几下,好不容易趴住了,伸手在床头扒拉过一个枕头垫在脸下,声音透过枕头传过来显得有几分沉闷:“所以我才说这次的单子看起来还有的折腾啊,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2.魇魔(二) 第三十二章 贺九重走到他身边坐了, 灯光下,少年人的发乌黑细软, 看起来让人很有伸手去摸一把的冲动。他眸子微闪了一下, 偏过头, 将视线滑落在他的脸上:“既然你不想折腾,当时为什么要答应?” “二十万呢好歹。”叶长生把脸偏过来,微微摇晃着手比划,乌黑的眼里闪着亮亮的光, “苍蝇再小好歹是肉!” 贺九重这会儿却没心思再听他在说什么了, 他的注意力微微下滑,完全落到了叶长生下滑的棉衣拉链下,里头锁骨处那半明半暗的一小块白的发光的皮肤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家宾馆的大床房灯光要格外暧昧些,偏暖色调的光线打下来, 在床上那人的身上勾勒出一片暧昧的光影。 纵然因为天气的缘故让他穿得有些臃肿, 但是或许正是如此, 当那头侧躺下来透过宽大的棉衣偶尔窥见里头的一点玉色,反而半遮半掩显得愈发撩人起来。 贺九重的眸色微不可查地深了半分。 强装着若无其事将视线移到屋子里头的灯具上,压了压嗓子开口:“明天到了木槿镇你想好了要怎么去纪家村吗?” 叶长生蹬掉鞋,抱着枕头坐起来抓了抓头发:“什么怎么去,不是早先那司机说了再走两三个小时就到了么。” 贺九重用眼角斜睨他:“山路不好走, 你的体力真的能撑上三个小时?” 叶长生顿时觉得有些苦恼。 实际上像他这中战斗力只有五的体力废, 就算是在水泥砌好的平地上, 走上两三个小时他也得累的半死山路什么的, 他真走, 到时候可能要给贺九重一根绳子让他绑在他身上,将他吊着拖上去了。 “那我不走还能怎么办?” 贺九重望着他,对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叶长生一眼就看穿了贺九重的丑恶心思,他扯着手里的枕头,将头摇成拨浪鼓:“不,不飞!”将手握成拳摆在胸口,异常坚定地,“哪怕这双腿走废了我也不会再让你带我飞一回!” 贺九重把身子侧过去,扬了扬眉:“上次飞到最后,本尊见你不是也没那么害怕了吗?” 叶长生愤怒地反驳:“什么叫‘没那么害怕’,我那明明是害怕过了头反而大脑已经死机了你懂吗?” 贺九重点点头:“那你明天要是真的走不动了,记得千万别来求本尊。” 叶长生仰面,一双乌黑的眼里展现出了新时代年轻一辈的铁骨铮铮:“我不会的!” 然而,打脸的时刻来的总是那么快。 第二天当那个好心司机将他们送到木槿镇与纪家村的交界口时,下车的那一瞬间,看着满地坑坑洼洼的泥巴路,真·体力废·战五渣·叶长生几乎一瞬间就后悔了昨天夜里他满脸骄傲地在贺九重面前夸下了海口的行为。 “我说,这泥巴路这么脏,”叶长生舔舔嘴唇,看着站在自己身边面色冷淡的男人,眨眨眼讨好地道,“你要是这么走,到时候别把你的衣服和鞋都给弄脏了。” 贺九重偏过头,猩红的眸子里带着点玩味,勾勾唇笑道:“没关系,反正你都已经知晓了本尊的真名,本尊可以等你走到了纪家村再来召唤我过去。” “这怎么行!你不是说我作为你的炉鼎,一时一刻都不能离开你身边吗?”叶长生连忙摇头,痛心疾首“我怎么能够残忍地将你一个人抛弃在这种荒郊野外?” “偶尔一次没什么关系。”贺九重却气定神闲,“再说,你不是怕这泥地弄脏了本尊的衣服鞋子么。” 叶长生被自家召唤兽的无耻震惊到一时无话可说,沉默好一会儿,紧了紧自己的衣服,昂着头继续铁骨铮铮:“红军万里长征都走过来,这几里山路算什么!你在这里等着,不用多久我就走到了,到时候我再召唤你!” 说着,抬步便往前大步迈去。 一步,两步,三步。没跟上来。 九十八步,九十九步,一百步。还没跟上来。 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一千。 叶长生回头,终于忍无可忍:“贺九重,你给我滚出来!!!” 几乎是话音落地的一瞬间,黑衣红眸的高大男人便立即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男人微微眯着眸子,半垂着眼皮瞧他,唇角陷下去的弧度看起来似笑非笑:“你刚才说什么?本尊没听清。” 叶长生见他真的出现了便怔怔地眨了眨眼,作困惑无辜状:“我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说啊。”又眨眨眼,视线在他身上转一圈,更加困惑无辜,“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在原地等我吗?”想了一会,恍然大悟,凑过去靠在他身上甜腻腻地,“哦,我知道了,你还是心疼我,舍不得让我一个人奔波的对吧亲爱的?” 贺九重看着仿佛被戏精附体的叶长生,唇角微微翘了翘,伸手在他头顶按了按:“别废话了,快走吧。” 果然,那头发比想象中的手感还要细软舒服,在掌心划过的时候,便引起了一点淡淡的酥麻。 而那一点酥麻随即又像是活了似的,顺着那掌心渗入皮肤流进血液,然后又一点点地瘙到了心脏的某处泛起一丝浅浅的涟漪。 叶长生在身后瞧着前头那人高大却又异常坚定的背影,摸了摸鼻尖,眼底微微浮了一抹笑。拉了拉肩上背包的带子,随即也抬步跟了上去。 后半段路叶长生到底是没能自己走下来。 熬过前半截凹凸不平的泥巴路后叶长生已经觉得自己体力濒临极限,带这一段走完,再看看那到处都是碎石陡坡,几乎下不去脚走的山路,已经红蓝条双双耗尽的他终于向贺九重举了白旗。 那头嘴角勾了丝笑意望他,猩红的眸子里带着点懒洋洋的挑衅:“你昨天在床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叶长生苦哈哈地立即道:“床上的浑话怎么能当真呢?” 贺九重挑挑眉,漫不经心地道:“那你现在是想跟本尊认错了?” 叶长生赶紧点头,态度无比诚恳:“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应该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好歹!我真的走不动了,再往上爬这双腿就该废了——”伸手比划一下自己的腿,声泪俱下地,“亲爱的,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你为什么不说话?” 贺九重冷冰冰地:“是不是你心里没点数吗?” 叶长生听到这句话却立马喜笑颜开,一个小冲刺跳到贺九重背上像只无尾熊似的将他攀住了,脸贴着他的长发蹭一蹭,声音甜腻腻的:“谢谢亲爱的!”也不看那头带着凉意的视线,只是自顾自地给他鼓劲儿,“不要用飞的,反正就这么一点路了。加油么么哒。” 贺九重感受着耳边温热的气息,眸子微不可查地眯了一下。 如果是按照他以往的脾气,叶长生敢对他这么放肆,他早该将人拽着衣领丢出去了。但是要命的是,他现在心底明明还盘旋着这个念头,只是身体再无法果断地做出这样的动作来。 他最近一段时间似乎已经越来越纵容叶长生了。 贺九重这么想着,手上却不自觉地环住了背上那人垂下的腿,好让他趴得更舒服一些。 啧。太瘦了。 虽然乍一眼瞧过去,他就知道叶长生的身材是纤瘦单薄的,但是直到背在身上亲手触摸到后,他才知道他比他看到的还要更加瘦弱。 明明平日里吃的也不少,那么多东西吞下肚子后又被藏到哪里去了呢? 贺九重下意识地捏了捏叶长生难得还长了一点肉的大腿。那头自然是察觉到了他的动作,脑袋懒洋洋地压在身下人宽厚的肩膀上,声音漫不经心中带了点提醒:“亲爱的,你再捏下去,我就要告你性/骚扰了。” 贺九重闻言,唇角似乎是扬了半分,用眼尾往身后轻瞥了一下,一副有恃无恐地嘴脸淡淡道:“那你是要自己下来走?” 叶长生歪着头看了看一眼似乎望不到尽头前路,思考一秒钟,重新趴回去挥了挥爪子笑眯眯地:“啊,性/骚扰是什么?我们两个都老夫老妻了,不存在的,不存在的!” 前头的贺九重微微侧头望他,眼底含了点似笑非笑的玩味,只是到底没再说什么,紧了紧环着叶长生的手,然后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因为后半程贺九重的功劳,才刚过十二点不久两个人就已经抵达了所谓的“纪家村”。只是说是村落,往里头一眼瞧过去也不过寥寥三四十户人家,大约是能算是个生产队的数量。周围是已经开垦好的农田,将里头的农户不规则地环绕着,形成了一个深山里头的小小聚集地。 先前还算明媚的阳光一瞬间便消失了,风一吹,刮在身上更显得阴寒。 大概是因为村子里封闭的厉害,基本上没来过什么外人,叶长生和贺九重刚一出现便立刻受到了好几个村民远远地围观和议论。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看上去已经年岁很大的老太太朝他们走了过来,她的脸上已经满是皱纹,身材也是异常瘦小干瘪,浑浊的眼睛望着人的时候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敌意:“外乡人?” 她说的是纪家村的本地话,带着浓重口音话听起来有些艰涩难懂。 贺九重偏头看了一眼叶长生,却见那头一点也不怯,微微欠下身,将视线与那老太太齐平,笑眯眯地用着还算地道的本地话与老太太道:“是从外地来的。朋友说纪家村人杰地灵c山清水秀,是个好地方,特地请我们过来做客的呢。” 老太太似乎愣了愣,狐疑的视线在叶长生清秀讨喜的脸上转了下,眼底的防备稍稍去了一些,开口又问道:“哪个叫你来的?” 叶长生便将程诗苗给他的那张照片从包里掏了出来递过去,嘴里问道:“奶奶您认识纪筱吗?” 老太太伸出的手还没接稳照片,听到叶长生的话身子猛地抖了抖,再抬头望过去,眼神里重新装上了浓厚的防备:“什么纪筱?我们这没这个人!”话音未落,又伸出手就将叶长生往外推,嘴里一边不干不净地骂着什么,一边嚷嚷道,“我们村不欢迎外乡人,滚,滚出去!” 老太太这一闹,原本只是远远地在外头观望的村里人一时间全操着家伙聚集了上来,有小孩子在旁边怪叫着,性子虎一点儿的,甚至摸着地上的石头就往叶长生这头砸了过来。 眼见着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就要砸到他的额头上,还没来得及躲避,却见一只宽大的手蓦然横切过来将那石头握住了,而后反手随意地一掷,正中一旁那个闹腾得最欢的孩子的腹部。 明明只是块并不很大的石头,但是莫名巨大的冲击力却将那孩子撞得直往后滚了好几圈才停住。那孩子像是被砸懵了,在地上狼狈地坐着愣愣地捂着肚子,呆呆着望着周围的人,好一会儿才觉出疼张大了嘴巴嚎啕大哭起来。 伸手卡着那个凶神恶煞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的老太太的脖子将人缓缓地提溜起来,黑中泛着猩红色异芒的眼瞳冰冷地含着一丝狂肆:“从现在开始,你如果再多说一个字,本尊不介意抉了你的舌头,缝了你的嘴。让你这辈子再也不能开口。” 老太太在这村子里嚣张蛮横了一辈子,想来也是从来没遇见过贺九重这样的狠角色,她双脚扑腾地试图想要重新踩回到地面上,一张脸因为缺氧而变得紫胀,她对上了那双冰冷的眼,一时间只感觉自己像是和死神相望了一样,忍不住打从心底起了一丝战栗。 “妈!”一个壮汉从远处赶来,看着贺九重正掐着老太太,怒吼一声操着铁锹就朝着他就冲过来,只是这边却是连个眼神都欠奉,直接一脚踹在他心窝上,这一脚就将个近二百斤的汉子踹飞了十多米。 “听懂了?”贺九重将手中的老太太随手丢到了一旁,冰冷的视线一一从周围蠢蠢欲动的村民脸上划过,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嗜血的戾气,叫人听在耳里,便忍不住地想要跪在他面前求饶似的。 所有的人在对上他双眼的那一刹那便立即丧失了所有的战意,他们战战兢兢地,只怕多动一下就要惹得那头大开杀戒。 “哎呀,干什么,干什么。”一直站在旁边的叶长生看着成功被震慑住的一众村民,心里满意地点个赞,面上倒是立刻摆出了笑眯眯的样子上前来打圆场,“我们来纪家村是玩的,又不是寻仇的,把气氛搞这么僵干什么?” 弯下腰,将掉在地上的那张照片捡起了放在手里轻轻拍了拍灰,瞅一眼上面笑的阳光灿烂的女孩,然后将照片举在手里扬了扬,弯着唇角也朝四周看了一圈:“那么现在有人能告诉我,纪筱她到底在哪儿了吗?” 村民们面面相觑却并没有一个人开口,面色似有古怪。正在一片微妙的沉默中,突然,一个女人细弱的声音传了出来,带着一点外地的口音:“我c我知道。” 叶长生一抬眼,顺着那道声音望了过去。 那是一个和周围的农妇画风明显不同的女人。大约只有十六七的年纪,一头秀丽的长发,一张小巧的瓜子脸。虽然因为风吹日晒皮肤已经开始粗糙了,但是依旧遮不住她原本白皙秀气的模样。 女人的话一出,站在她旁边的男人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是还没等那个男人再做其他动作,眼见着叶长生和贺九重走了过来,他又只能赶紧龟缩下去,眼观鼻鼻观心,想尽量让自己不去引起那头那个黑衣煞神的注意。 叶长生走到那个女人的面前,笑着放轻了声音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瑟缩了一下,她把头深深地低下去,双手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呐:“严小秀。” “小秀,真是个好名字。”叶长生点点头夸赞了一声。 贺九重淡淡地瞥了一眼身边少年人的侧脸。那张脸上一双乌黑的眼微微弯着,笑意盈盈地竟看不出半点虚伪来。 他一直觉得叶长生这一点确实非常的让人佩服。他的长相明明也说不上多么漂亮,但是当他一笑起来,却像是整个人突然地有了一种魔力。这个时候无论他对你说什么,仿佛都是真心实意,让你忍不住地便想要去相信这个人。 天生的欺诈师。 贺九重这么想着,却又忍不住微微勾了一下唇角。 很久没有听到这样夸赞的严小秀抬起头感激地看了一眼叶长生,做了个“谢谢”地口型,然后道:“纪筱家就在里头,你们跟我来吧。” 说着,转身就想走。 只是她刚走一步,一直站在她身边的男人终于还是受不了了,一手抓住她的衣角,焦急地低声道:“你这婆娘,不要命了?奎子的那个婆娘说不定还在屋子里呢!” 严小秀侧头望了男人一眼,她微微抿了抿唇,虽然模样依旧怯生生地,但是声音却很坚定:“你们怕兰姐,我不怕。”又把眼睛垂下去,低低地补充道,“我没害过她,我不怕。” 说着轻轻地将衣角从男人的手里抽了出来,闷着头就往前走。 叶长生跟在她身后,视线划过周围村人们乍青乍白的脸,眸底深处像是有两尾阴阳鱼缓缓地游动了一下,但紧接着,他便又敛了眸,带着贺九重一道快步跟了上去。 村落里的屋子虽然大体是聚在一起的,但是也有离得稍远些的。而在这其中,纪筱的家大约就是离得最远的那个。 严小秀领着两个人走了好一会儿,直到停在了一个看上去就很破败的屋子,才停了步子,伸手往前指了指,细声细气地道:“纪筱家就在这里了。” 叶长生点了点头,又把视线落在了严小秀身上,眼尾轻轻掠过那跟在远处的一群人,微微弯了弯唇,放轻了声音似乎有几分突兀地开口问道:“没想过要逃吗?” 严小秀愣了一下,直直地朝着叶长生望了过去。 她似乎是没想到自己什么都还没说,仅凭着刚刚在人前的三言两语,眼前这个乍眼瞧起来便觉得涉世未深的少年人竟已经将她的事情猜了出来,眼眶微微一红,又把头低垂下来,轻轻地道:“怎么没想过呢?” 叶长生的眸子很黑,但是一眼却看不出什么情绪来。他似乎是看着她,但是又似乎是透过她在看着别的什么,沉默了片刻他又突然道:“如果现在能逃出去,你还愿意走吗?” 严小秀半低着头笑了一笑。明明是一张依稀还残余着几分稚嫩感的脸,只是神色却带着些悲凉和沧桑。她迟疑了一下,缓缓的摇了摇头:“现在我在这里孩子都生了两个,人生已经全毁了。逃不逃出去,又有什么区别呢?” 叶长生又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只是瞧着她又转身走远了,这才微微眯了下眼,转过来抬手拍了拍门。 开门的是个腿有点儿瘸的中年男人,他的皮肤蜡黄,一双眼睛木然无神,朝外望过来的时候带着一种病恹恹的迟钝:“你们找谁?” 叶长生不动声色地将男人打量了一圈,带着点笑模样问道:“纪奎?” 男人似乎是没想到会被人叫出名字,轻轻地点点头,又僵硬地开口:“你是?” “我姓叶,是纪筱的朋友。”叶长生笑眯眯地,“纪筱在家吗?” 纪奎似乎看起来更困惑了:“筱筱的朋友?她怎么没跟我说过” 话音未落,却听后面一道温柔的女声传了过来:“当家的,是谁过来了?” 女人声音响起的一刹那,只见门前的纪奎身子便猛烈地颤抖了起来,他木然的眼里浮上了深深的恐惧,牙齿几乎都在打架。他侧过身,给身后的女人让出路来,畏畏缩缩地道:“有c有人来找筱筱” 女人便走了过来。 她有一张年轻得看不出具体年岁的脸,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一双水汪汪的黑色眼睛含着一点笑意,瞧上去温柔又和善。她的视线掠过在门口站在的两个人,微微点了点头便将他们请进了屋子:“我是李兰,纪筱的表嫂,这是她表哥哎,这小村子太偏僻了,平时几乎从见不着外人,真难为你们还能大老远过来。” 说着,泡了两杯茶端了上来:“你们坐,一路走过来累了吧,筱筱在屋子里,我这就给你们把她叫过来。” “表嫂不用麻烦了。”叶长生伸手虚虚地拦在了李兰面前,一双眼依旧是笑得弯弯,声音低缓而温和,“我们两个是想给筱筱一个惊喜才特意事先都没联系就这么突然过来的,表嫂现在叫她不是就让我们两个的苦心功亏一篑了么。” 李兰微微一怔,视线随即在叶长生和贺九重身上转了转,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捂着嘴忍不住一笑:“啊呀,那确实,我这一插手可真是不识趣了。”又伸手指了指,“那最里头那个就是筱丫头的屋子,你们直接过去就行了。” 叶长生眨眨眼,笑眯眯地:“那我就先谢谢表嫂了!”低头扫一眼桌上热气腾腾的茶,又掀了眼皮将视线落在李兰秀丽的脸上,“这茶表嫂替我留着,等晚些时候我们再来喝。” 李兰被叶长生一口一个表嫂喊得笑个不住,点点头柔声道:“快去吧。” 叶长生伸手一拽贺九重袖子,止了那头略有些深沉的视线,扯着人便赶紧朝着纪筱的房间走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3.魇魔(三) 第三十三章 纪筱已经很久没能睡上一个踏实觉了。 自从李兰死而复生以后, 她最怕的,就是每天李兰在她门前驻足时拍打她房门的声音。 迷迷糊糊地从半梦半醒地状态下醒来, 纪筱隔着房门突然听见外头传来了一阵不同寻常的响动, 她仿佛起了一丝什么预感一般, 心跳蓦然快了一些。四处张望一下,像做小偷是的小心翼翼地下了床,然后踩着拖鞋趴到窗前往外看了看。 但可惜的是,窗子前面恰好有一颗大树, 树的枝丫斜斜地横插过来, 正巧将她的视线遮挡得严严实实。 皱着眉头又瞧了几眼,见着确实瞧不见什么东西了,只能又悻悻地回到床边坐了。屋子里头隐约传来了李兰和陌生男人交谈的声音,没多会儿, 那说话的声音停止了, 紧接着便是人的脚步声渐渐由远及近, 然后突然停在了自己的门前。 “咚咚咚” 有规律的敲门声缓缓响了起来,纪筱听见那动静,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反射性地屏住了呼吸,全身抑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谁?” 她伸手用被子将自己全身包裹起来,警惕而又惊慌地看着门的方向, 好半天, 才哆哆嗦嗦地开口问道。 她的声音很轻, 轻的连她自己都不是很能听得清, 但是外头的人却在她的话音落地后便停止了敲门的动作, 紧接着,一道年轻的男人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筱筱,是我。” 纪筱微微怔了怔。 饶是她怎么回忆,那道声音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但是能够这么亲密地叫她筱筱,那就说明并不是认错了人? ——再者说,能找到纪家村这么偏远的地方来的,怎么想也不可能是找错了人吧? 是谁? 纪筱心底有些紧张,明明是大冷的天,她的掌心却沁出了细细密密的一层湿汗来。她将身上的被子放到了一边,谨慎而又带着些犹豫地走到门前,试图透过那门缝往外望:“你是谁?” 外面那个声音便突然笑起来:“筱筱,你也太没良心了。几个月前明明你和我们在苗苗那里玩的那么开心,怎么,才回家呆了几天就翻脸不认人了?哎呦喂,我的这颗纯洁的少男之心啊,可要碎成一片片啦。” 纪筱蓦然瞪大了眼。 苗苗?程诗苗? ——苗苗叫人来找她了?! 巨大的喜悦夹杂着一种说不出的委屈恐惧,她一把拉开门栓打开了门,红着眼眶朝着外头看了过去:那是两个年轻的男人,矮一点的大约只比她高个十公分的样子,穿着一件厚厚的浅蓝色棉衣,清秀的脸上一双弯弯的笑眼,看着人的时候有一种让人觉得格外暖心的魔力。 至于另一个高些的—— 纪筱只扫了一眼就赶紧把视线收回来了不敢再细看。 模样她没能瞧仔细,但大概是绝顶的好看的。和旁边少年人那种令人舒心的清秀精致不同,他的好看是那种极张扬霸道,俊美得仿佛是上天所有的宠爱全部汇集到了他一人身上去似的。但是在那样无出其右的容貌下,更让人觉得震撼得是他那身带着血腥味儿的煞气。 只这么一瞥,她就足以明白这个男人的危险不是能让她轻易靠近的。有一瞬间,她甚至快要抑制不住自己骨子里的战栗,几乎要让自己整个人跪下来去匍匐在他的跟前。 虽然感觉不同,但是隐约的,纪筱觉得这个穿着不合时宜的黑色衣袍的男人似乎要比李兰来得更让她觉得恐惧。 “怎么,我们从x市颠簸了好几天专门来看你,你也不请我们两个进去坐坐么。” 轻快中带着点笑意的声音将纪筱的思绪拉了回来,她看着眼前清秀的少年一张挂着笑意的脸,先前紧绷着的心不由得就松快了一些。抿着嘴点了点头,将路让出来请两人进了屋,随即又像是防备什么似的赶紧将大门的门栓插了回去。 “你们”纪筱张了张嘴,嗓子的干涩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绷,“是苗苗让你们过来的?她让你们来找我了?” 叶长生瞥一眼贺九重,那头双指并成一线,倏然自上而下划过,只见一道淡紫色的半透明薄膜一闪贴附在屋子四面的墙上,随即又消失不见了。 “叶长生。”叶长生笑眯眯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正目瞪口呆的纪筱,“职业算命c占卜抓鬼人——哦,如果比起天师你更愿意称呼我为神棍之类的,那我也没什么意见。” 纪筱望望手里的名片,再望望笑得纯良无害的叶长生,再望望已经融入墙壁中的那层淡紫色薄膜,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开口:“刚才那个是什么?” 叶长生走到床边坐了,仰面望着她笑道:“你不是担心隔墙有耳么,做个结界挡一挡,说话不也方便很多?这么长时间了,想来你也有很多事情需要告诉我们吧?” 纪筱远远地看着叶长生和贺九重,心里又警惕起来:“你c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神棍啊。”叶长生乐了,微微眯着眼笑起来,伸了手比划了一下,“就电视里那种,专门坑蒙拐骗顺便跳个大神的那种。” 纪筱看出来叶长生这是在逗弄她,暗自咬了咬牙,却还是犹豫地走了过去低低地开口道:“苗苗她怎么认识你们的?” 程诗苗是个怎么样的人纪筱是再清楚也不过的了,如果不是她真心信任的人,她不可能让这两个人过来找她。 可是捉鬼?天师? 纪筱的眼神带着点怀疑地在正坐在她床上的少年人身上停了停,眼底不自觉地便流露出来一丝不信任:他这弱不禁风的模样,只怕还没有她结实,这捉鬼什么的别真的只是一个来她这里招摇撞骗的神棍吧? 叶长生倒是不介意纪筱明显表露出来的怀疑,他弯弯唇开口道:“关于客户与我之间的交易隐私我有权保密,所以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具体的事情,就等你从这里出去见到程小姐后亲自问她吧。” 抬着眸子直直地望着她:“不管怎么样,我们两个现在已经是你逃出纪家村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确定现在还要在这里犹犹豫豫地跟我们浪费时间吗,纪小姐?” 纪筱心头猛地动了动,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他说的没错,虽然她并不信任他们,但是现在这个情况,难道她还有别的什么选择吗? 她将手垂在身侧攥住,缓缓地走到叶长生身边坐了,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们见过她了?” 叶长生点头:“你嫂子是个很温柔的女人。” “温柔?”纪筱喃喃着,脸上表情似哭似笑,“是啊温柔。” 她微微弯下身子,将手肘撑着腿上,双手将脸捂了起来,声音带着一丝轻颤:“我嫂子是十二年前去外地探亲的路上被人贩子迷晕了卖来的我们村子,那一年她才十七岁,刚刚结束了高考。听嫂子说,她考了六百三十多分,家里高兴地不得了,一直在讨论几个名校她到底要填哪一个。” “那个人贩子和我哥,把她的人生全毁了。整个纪家村包括我,我们都是帮凶。”纪筱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哽咽,她沉默了一会儿,又缓缓道,“她对我很好,辅导我功课,教村里的孩子学习,她还会给我做新衣裳。但是我对不起她” “她想跑,我很害怕纪家村太穷了,我哥是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才能勉强娶上一个老婆,她要是跑了,我哥就完了,他会被全村人戳脊梁骨的。我爸妈没得早,是我姑一家收养我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哥这么完了。” “我在给爷爷上坟的时候,把事情说了出来,我姑听到了她召集了全村的人把嫂子抓了回去,他们很凶,那一天,他们差点打断了她的一条腿!”纪筱的眼泪从指缝里滴落下来,泪珠滴在她的棉衣上,氤氲出了一小片暗色,“我很害怕,我怕她会恨我,后来我高考考了出去,六年了,我再也没回这个村子。我没脸见她。” 叶长生偏着头望她,声音漫不经心却又仿佛无比尖锐地:“你当年说出那些导致你嫂子被抓的话,真的是无意的吗?” 纪筱浑身微微僵了僵,她把脸缓缓地从手心里抬起了,眼底通红,她似乎是怔愣了一下,然后带着点苦涩地笑了:“是啊,无意的吗?到现在想想,我自己也不能肯定了。我明明应该知道,那个时候我姑应该是在家的。” “虽然我是很同情表嫂,但是从她选择信任我c告诉我她想要逃跑的计划那一刻起,我心底里就从没想过为她的解脱而高兴。我没日没夜地担忧:她要是跑了,全村买来的媳妇以后要是都跑了,我们怎么办?警察会不会来抓我哥?村里的人会不会排挤我们家?没了媳妇没了钱,以后我哥的日子要怎么过?” 她闭上眼,唇角的笑意有点嘲讽:“我到底还是留着纪家村里的血的,我以为我读书识字,我跟那些人不一样。但是到头来还是一样的,自私且无耻。我哥已经毁了嫂子的前半辈子,而我却直接毁了她的一生。” 叶长生单手撑住了自己的下巴,问道:“你嫂子死而复生多久了?” 纪筱身子轻轻地颤动了一下,她皱着眉头,像是回忆着什么:“我是九月底接到家里的电话,说是我表嫂去世了想让我回去参加葬礼的。” 她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嫂子月初的时候得了一种怪病,连续高烧c头疼,等烧退了又持续呕吐,说是呼吸不过来。村里只有一个赤脚医生,根本治不了。我表哥倒是想带她去县城看看,只是他没钱,腿又不利索,家里也不想在嫂子身上砸钱,所以最后也没去成。” “这病恶化的很快,不过十来天工夫,有一天醒来,我哥发现嫂子她浑身僵硬,一探呼吸才知道人已经没了。我接到消息当天就坐飞机赶回来了,回来的那天是她去世的第三天,之后的几天都是我和我哥给她守的灵。等过了头七,我们便把棺材在后山埋了,谁知道——” 纪筱说到这儿,声音顿了顿,面色露出一丝恐惧,“第二天一早,那埋好的棺材竟又好端端地在客厅里放着了。” 叶长生扬扬眉:“你们就又把棺材埋回去了?” 纪筱用力地握着手,抿着唇点点头:“而且因为事情太蹊跷,我们甚至都不敢同村里人说,只能一家人又在晚上偷偷摸摸地找了个地方把棺材埋了。 这一晚上,为了防止再出现这种诡异的事,我们一家人都轮流在大堂守着,就这么折腾了一夜,倒是没有再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后来又过了几天,就当我放心下来,打算收拾东西回x市时——那棺材又出现了!” 贺九重走到叶长生身边坐了,他微微偏着头,一双猩红色的眸子里神色淡淡:“既然你本来就对她心里有愧,怕她化成厉鬼作祟,为何不早点离开这里?” 纪筱深深吸了一口,用手心抹了一把脸:“因为我走不了了。” 叶长生问:“——你嫂子?” “有时候,人比鬼要可怕多了。”纪筱摇摇头,惨笑道,“纪家村只有这么大,谁家有点风吹草动只要一张嘴,全村都能立刻知道,何况是死人复活这种事?他们都知道自己做了亏心事,怕我嫂子报复他们,所以想让我们家人做贡品,谁都不许走,谁都不许出家门,要在屋子里压制住我嫂子的怨气。” 贺九重闻言倏然勾了勾唇:“当初你不让李兰走,如今纪家村人又绑住了你。好一个天道轮回。” 叶长生回头瞪他一眼,暗示他不要这么光明正大的幸灾乐祸,那头一挑眉,神色却是狂傲。 但纪筱却对这样的讽刺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她甚至点了点头,应和了一声:“天道轮回,是啊,谁说不是呢。” “但是你在这里这么久了,我也没见你嫂子祸害你。”叶长生歪歪头,将纪筱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你看你都两个月了,不还是活蹦乱跳的吗?” 纪筱脸上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苦笑:“你们如果今天留下来,晚上你就会明白了。” 叶长生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贺九重瞧着叶长生的模样就知道他大约是想到了什么,眼皮一压,开口便道:“你要是想到了什么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倒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叶长生回望一眼贺九重,又对着纪筱道,“你的表嫂不是鬼与其说是鬼,不如说是一种叫做‘魇魔’的魔物。” 纪筱有些迷茫,她道:“这有什么区别吗?” 叶长生笑眯眯地:“这区别可大了去了!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吧。”他道,“鬼是没有实体的,就算是纯洁的小孩子或是有阴阳眼的人偶尔能瞧见,但是也并不能真实地触摸到鬼本身,但是魇魔就不一样,你看,你的表嫂不还能跟你们一起正常生活吗?” 纪筱似乎还是不能理解:“魇魔究竟是什么?” 叶长生想了想,道:“给你讲个故事吧,故事的真实性已不可考,你就当个杂谈听听。” 他端坐着,慢吞吞地道:“话说这是清初时候的事了,话说那时候正流行文字狱,街头巷尾行人过客说错一句话有时候那就是掉脑袋的罪过。说有一个书生,文采不错,只不过平日写诗作画的时候一不小心犯了点忌讳被平日里得罪过得人往上举报了去,后来上头定了罪,认定书生是居心叵测,意图复辟前朝,当下就要拉去问斩。” 指尖在床沿上轻敲了几下:“只不过后来书生家里买通了当时行刑的刽子手,只说等行刑时那头拍他一下当做暗号,到时候他就不管不顾使劲跑。后来等行刑的时候,书生果然等到了身后的暗示,那边手一拍,他就疯了似的往前跑,一路跑出了城外,算是逃过了一劫。” “再后来,书生在另一个城市娶妻生子,和和美美地过了很多年后,因为想念家中父母和结发妻子,便又偷偷地回到了原来的住处,只是她妻子见他不喜反惊,直说他已经死了——” 纪筱听得入了迷,问道:“后来呢?” “后来么。”叶长生找了个舒服的坐姿又挪动了一下,继续道,“妻子告诉他,当初行刑时他没能跑脱,刽子手拍他一下,他下意识伸长了脖子直接被一刀砍了头,当初是她亲自为他收的尸,连血衣都还留着。那书生见了血衣,突然便想起了当初自己真的死了的事实,‘啊’地一声,顿时化作一摊血水消失不见了。” 纪筱反应过来:“你是说,我嫂子也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所以化作了‘魇魔’?” 叶长生点点头:“或许是这样,要是想要除掉‘魇魔’,只要找出她已死的证据就行了。”他撑着床板站了起来,弯弯唇,“那么问题来了,你现在是真的想让你的嫂子消失,再亲手杀她一次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4.魇魔(四) 第三十四章 叶长生这句话问得刻毒, 纪筱听在耳里整个人一下子就怔住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抬起眼看他道:“可是你这次过来, 不就是为了捉鬼么?” 那头双手往后撑着床, 晃了晃腿, 脸上挂着一点惬意的笑,声音慢悠悠的:“谁跟你说我是来捉鬼的?” 纪筱的视线在叶长生脸上转了好几下,眉心微微蹙着,带着点迟疑道:“你不是说你是苗苗找来的——”话说到嘴边, 还是犹豫地将“神棍”两个字给替换掉了, “天师?” “对啊,我的业务里是有捉鬼这一项,但是你表嫂又不是鬼。” 叶长生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诡辩着,看着那头略带着几分焦急的模样, 又半合了眼皮, 含了几分懒散拉长了声音道:“再者说, 我跟程小姐的交易只限制于把你带回x市,其余的项目她可没有付钱。” 纪筱看着叶长生似乎真的不打算插手这件事,眉头深深地皱着,眼底浮现了些纠结:“如果,”她咬了咬牙, 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 “如果我——” 只是话刚起了个头, 却见原本漫不经心地坐在叶长生身旁的贺九重倏然掀了一下眼皮, 一双眼直直地朝着门口的方向看了过去。 他没作声, 只是原先摊开的手心轻轻一握,只见那层原本已经融入墙壁里的淡紫色薄膜突然又浮了出来,紧接着一声几不可查的轻微爆破声后,那薄膜便像是被戳破的泡沫一般碎裂开消失在了空气中。 纪筱还来不及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门口一阵拍门声便响了起来,一声一声地,夹着女人温柔的声音:“筱筱,我来给你送点水果,快给我开个门。” 被李兰喊到名字的纪筱本能性地浑身僵了一僵,求助一般地朝身旁的叶长生看过去。直到对上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她似乎是从里面获取了一些勇气,暗自吞了一口口水,缓缓起身走到门前将门栓拿了下来。 李兰手里拿着个大的盘子,上头放着一点水果和瓜子糕点,看了看纪筱的脸,挪了一只手轻轻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你这丫头,什么习性?这是在外头住惯了么,怎么天天在家还锁门的?” 她的指尖冰凉,戳在纪筱身上让她忍不住想要打个寒颤。 她将人迎进来,强笑着道:“表嫂误会了。只是村子里冬天太冷了,要是不锁门,风呼呼的往里刮,好不容易存了一点暖气一下子就被风吹散了我有点受不住。” 李兰皱皱眉头,脸上带着几分关切:“是不是被子薄了?”又自言自语地嘀咕道,“这段时间天也是怪了,一直都不出太阳,要不然我还能帮你把被子晒晒。” 抬步跨着门槛走进来,突然道:“要不然,这几天我过来这头跟你睡一个屋?” “不用了!” 纪筱听着那头的话,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抬头看着李兰那双黑亮得莫名就带上了几分阴森感的眼睛,忙把头垂下了,呐呐道:“我我多盖一床被子就行了,不用麻烦嫂子了。” 李兰久久地望着她,叹着气笑了:“是啊,我们筱筱也是大姑娘了,不爱粘人了。小时候我教你读书那会儿,你可天天吵着要跟我一起睡呢。” 说着,也没再看纪筱什么表情,径直走进屋将果盘什么的摆到了里头的矮柜上,回头招呼着坐在一旁的两人道:“偏僻地方,也没什么好吃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吃着也就图个一乐,”那头将手握着围裙的一角笑着道,“你们和筱筱好久没见了,再说说话吧,我去给你们收拾一间屋子出来,晚上就在我们家吃了。” 叶长生站起来走到李兰身边,笑嘻嘻地道:“哎呀,我们两个不请自来,真是麻烦嫂子还要忙活了。” 李兰望着叶长生也忍不住笑起来,声音轻轻地:“只怕你们是大城市里来的,这村子里没什么东西好招待的,委屈你们呢。”用围裙擦了擦手,又看了他一眼,犹豫地道,“你多大了?” 叶长生似乎是没想到李兰会突然问这个,眨了下眼,却还是老老实实回了话:“翻过年就要二十二了。” “那现在二十一啊比我们筱筱小四岁呢。诶,我家里头有个弟弟,现在算算看也差不多这个年纪了。”李兰似乎想笑,但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声音极低地道,“只是十多年不见,估计他也早该忘了有我这么个姐姐了。” 纪筱站在李兰的身后,听见这个话神色有点复杂。那头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将下面的空盘子拿下来,转身便又出去了。 叶长生看着纪筱转过身去有些怅然地看着李兰离开的方向,溜溜达达走到她身边去,顺着她的视线也往那头望了望,眉眼弯弯:“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 纪筱把眸子垂下来,浓密的睫将眼底的挣扎全部覆盖住了,她声音压的有些轻,半晌,摇了摇头:“没什么。” 叶长生一挑眉,唇边含了一丝笑:“我们会在这里留一晚上,如果纪小姐你改了主意想要跟我在程小姐那份单子的基础上重新做一笔交易,我们这边也是非常欢迎的。” 纪筱没有作声,只是慢慢走近屋里的那个矮柜,视线在矮柜果盘上那明显已经腐烂了并沾着冥镪灰烬的苹果停了须臾,用力地握紧了拳头,闭了闭眼睛。 夜里的时候,李兰准备了一桌子菜来招待叶长生和贺九重,桌子上除了纪奎和纪筱,还有另两位头发花白眼底透露出木然与浓厚死气的老夫妻,看着大约就是纪奎的父母了。 叶长生坐到桌边,用眼角瞥了一眼桌上的菜:果然,那些菜都已经看起来很不新鲜了,甚至有一多半都是已经腐坏了的。瞧着样子,像是村里人平时用来供奉摆上的吃食。 他偏头,充满同情地看了一眼纪筱,心下终于明白早些时候她对他说“吃饭的时候就明白了”,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虽然李兰现在看起来似乎的确没有对他们做出什么威胁生命的举动,但是光是每天的三餐伙食,这些东西一上桌,光是看着大概就已经是对自己精神的一种折磨了吧? 私底下用人型白符做了个假象替他和贺九重将吃饭这件事挨了过去,等到了散了席,偷偷地往纪筱手里塞了个符纸,擦肩而过的时候压低了声音道:“今天晚上,要是害怕你就烧了它,可保你一时平安。” 纪筱一愣,随即看着与贺九重一同回了自己屋子的叶长生,抿了抿嘴,缓缓地将手中的符纸握住收了起来。 冬天的夜来得总是比较快的,而在纪家村,这夜晚还要更加漫长些。还不到六点,外头已经全部黑了下来,没有星星,只有一轮残了一半的月亮挂在空中散发着一点清冷的光。 窗户上突然传来了小石子砸窗的声音,叶长生朝着贺九重看了一眼,随即自己走过去将窗子推开,探出头去朝外望了望。 外头是一群年岁不过七八的小孩子,一个个虎头虎脑的,往上面望过来的时候大约是因为看到了叶长生身后站着的贺九重,面上都有些怯生生的。 “你们来找我吗?”叶长生将手肘压在窗台上,单手托着脸颊笑眯眯地朝着那几个孩子问道。 那几个孩子互相推搡了一阵,里头一个稍大些的被众人一起推了出来。他往前打了个趔趄,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其他人,到底还是不情不愿地走了过来。 叶长生半垂着眼将那个孩子打量了一遍,又带了些揶揄地用眼尾往身边那人瞥了瞥:这不是你白天里以大欺小教训过的孩子吗? 以大欺小的魔尊大人眉头动都不动,淡淡地又扫了一眼那个孩子,转了身离开窗子便去床上坐着去了。 见那个煞神离得远了些,一直紧绷着的脸的男孩似乎是重重地松了口气,仰面望着叶长生,小声地道:“你们见到那个鬼了吗?” 叶长生左眼眼底的阴鱼极细微地动了一下,他眯起眼睛笑起来:“什么鬼?” 男孩皱着眉头,望着另一头努嘴:“就是这家的婆娘!” “你是说纪家那嫂子?”里头的少年人像是顿悟,又笑嘻嘻地道,“见过了。” 男孩见那头一点都不害怕的样子,眼里滑过一点不甘心,他看起来像是要嚷嚷,但是却又仿佛顾忌着什么,只敢把嗓子压得只剩了点说话的气声儿:“你不相信吗?纪家那瘸子的老婆早就死啦,她不是活人,你看她都没有影子的!” 又怕说服力不够似的补充了一句:“我们全村人都知道!” 叶长生歪了歪头,脸上也看不出信还是不信:“那你是担心我们,特意来给我们报信的么?” 男孩眼神闪烁了一下,闷声道:“我爷爷是村长,他觉得你们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况,不能平白害了你们,所以才特地让我过来把你们带回去住一晚,明天送你们下山去。” “是吗?”叶长生视线缓缓地在不远处面色紧张的几个孩子脸上掠过,最后又停在了眼前的男孩身上,“那我去跟其他人打个招呼” “诶!别!” 男孩听到叶长生的话马上下意识地提高了一点声音,但是对上那头的视线,又像是反应过来说你紧接着又将声音压了下去,嘟囔道:“你打什么招呼呀,万一把那女鬼招来怎么办?” 叶长生望着他,唇角若有似无地勾了一下,道:“那我就这么出去?” 男孩点点头,又拍着墙道:“就从窗户出来,别走正门,别人会发现的!” 叶长生应了一声,然后转过了身。 贺九重看着那头悄悄地掏出两张人型白符,拿着毛笔沾了朱砂在上面写了分别写了个小小的“叶”和“贺”,又往口袋里一塞,捞起搁在一旁的背包背到肩上然后望向他,便是一副已经准备妥当了正等他一道出门的样子。 “你要去?” “不是‘我’,是‘我们’。”叶长生笑得有点漫不经心的,“人家毕竟都上门来请人了。” 贺九重没作声,只是瞧了他一眼,便随他一同从窗户翻了出去。 天黑的更深沉了,冷风呼啸,吹在身上像是一直在往骨头里钻。 几个小孩路上并不说话,只是将两个人往村长家的屋子那头领。走了没一会儿,突然一户人家开了门,里头一个女人走了出来,见到他们几个微微一愣,脱口道:“你们这么晚出来要去哪?” 为首的男孩看着严小秀没什么好脾气,眉头一皱便过去推搡了她一把,骂道:“没你这女人什么事,滚回去!” 严小秀被推了一个趔趄,咬了咬唇,却没回屋,她望着那男孩轻声道:“他们是筱筱请来的朋友,你们别乱来。” 男孩眼底似乎划过一丝不屑,压低了声音带着点流里流气的味道:“我们又没想怎么样,你别碍事,还嫌挨打没挨够吗?滚。” 严小秀脸色煞白,她朝着一旁的叶长生深深望了一眼,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屋子去。 眼瞧着碍事的人走开了,男孩又略有几分心虚地望身后望了望,见叶长生和贺九重似乎都没起什么疑心,便掩饰性地解释道:“她是个外乡女人,在村里呆着还没几年,做人一点都不本分,我们村子里的男人都看不上她。” 叶长生点了点头,问道:“既然你们都不喜欢她,怎么不把她赶出去?” “那不存在!” 男孩夹杂着浓重方言口音的普通话听起来有一丝令人寒心的满不在乎:“她是他男人花了钱买来的,就算死,她也要死在村里的。再说,她不是还能生娃么。” 说着话的工夫,他已经将两个人带到了一个老房子前头,其他的小孩见到了目的地,便四处散了,只有那男孩留了下来上前拍了拍门:“爷爷,我把人带回来了!” 门板很薄,站在外面都能将里头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叶长生听到屋子里面先是想起了椅子在地面上拖动的声音,再接着便是一阵走动声,不一会儿大门被人从里面打了开来,一个头发花白微微有些驼背的老人探出了头来朝外望了望。 “爷爷。”男孩走过去喊了一声,指着外头的两人略有些兴奋地道,“就是他们了!” 老人的视线在两人身上停了一下,点点头,把门拉开了些,转身缓缓地进了屋:“纪家那些人还好吗?” 叶长生微微笑了笑:“村长家离里头也不过十几分钟的路,与其跟我们两个,怎么不自己去看看?” 老人坐到椅子上,摸了摸男孩的脑袋,叹着气道:“你不用讽刺我,的确是我的意思,所以大家才不让筱丫头离开村子,但是我也是没办法——全村上下还有那么多人,万一那女鬼出来祸害村子可怎么办。” 叶长生和贺九重也坐到了一边,有个中年的女人给他们倒了茶水,随后又一言不发地退了下去。 叶长生一天没喝水,这会儿也觉得有些渴了,拿起茶喝了几口润了润嗓子,开口问道:“看来,村长也是觉得对不住那纪家嫂子?” 老人眉头皱了皱,道:“你们是外乡人,不了解我们村子的情况。我们这里这么穷,不买媳妇儿,哪有姑娘肯嫁过来呢?” 又道:“而且我们也是给了钱的,当初纪奎买李兰差了两千块钱,那可是全村一块一块地凑起来的!她要是安安心心地呆在村里给奎子生儿育女,我们又怎么会做那样的事呢?” 叶长生笑起来,他声音轻轻的:“买卖人口是犯法的你知道吗?” 村长也笑了:“只要你们不说,哪有人会知道呢?” 叶长生微微扬了扬眉:“你是想要贿赂我?” 村长摇了摇头,声音缓缓地:“你们这些城里人,没有信用,心坏的很。” 他看过来,眼神有些阴翳:“只有你死了,整个纪家村才能真正的安全。” 叶长生眉头一皱,刚准备开口说话,却听“砰”地一道重击声从身边传来,一侧头正瞧见身旁的贺九重突然从椅子上倒了下来。 他惊怒地回头,只见在他们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站了好几个壮汉,而那拿了铁锤将贺九重从脑后猛地砸晕的,正是白天那个被他一脚踹飞的男人。 “你们——”叶长生站起身,但是紧接着,他就感觉胃里火烧火燎地烧了起来,原地走了几步,却还是因为脚下不稳忽地跌坐在了地上。 鼻下有黏腻的液体往下缓缓滑过,他伸手抹了一把,满手的殷红色让他眼前止不住的发黑。他望着周围凶相毕露的村民,带着几分颤抖惊恐地道:“你们想要杀人?” 村长慢慢地踱步过来,一双眼泛着冷漠而平静的光,看着叶长生仿佛是在看着一个死人:“你活着,整个纪家村就完了。放心吧,这次我们会好好地将你们两个火化,纪家村里不会再有第二个李兰了。” 说着,转身走了,而一直在旁边围着,对他们虎视眈眈的壮汉们却一拥而上,操着手里的铁锹c木棍,嘴里叫骂着朝大堂正中央两个不省人事的人身上疯狂地抡了过去! “啧啧啧,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屋内血流成河,惨状让人不忍直视,而屋外不远的柴火堆旁,依旧还活蹦乱跳的叶长生拿着个望远镜正朝屋子里看,偶尔看到血腥处,便忍不住咋舌,痛心疾首道:“他们居然连个全尸都没想给我们留,真是丧心病狂啊丧心病狂!” 贺九重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后,看着屋内那些村民兴奋狂热的模样连眉头都未动一下:“你早知道他们找我们来是想干什么?” “怎么可能?”叶长生把望远镜收到自己的背包里,仰着面望他一眼,笑眯眯地道:“我只是觉得现在风气这么差,前头又说穷山恶水出刁民有备无患嘛。” 说着,又往屋子里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怎么了?” “先前还以为能从这里打听到点什么信息,现在看来是没戏了。”叶长生说着,又皱皱眉头:“只不过,我总觉得好像有哪不太对劲是什么呢?” 想了一会儿,终是无果,摆了摆手:“算了,不想了。” “你还要去后山看看?”贺九重看着叶长生的动作,扬了扬眉问道。 叶长生凑过去,甜蜜蜜地用手肘抵抵他:“亲爱的你真懂我。” 贺九重垂眸望着他,唇边泛起了一点笑:“本尊记得你跟程诗苗的交易是只到将纪筱带回x市为止的,你现在这样又是算什么?多管闲事?” “什么多管闲事?我这是明明是未雨绸缪。万一纪筱也跟我下单子了呢?”叶长生站直了身子,理直气壮地慷慨陈词,“俗话说的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贺九重不说话,只是倚着柜子望着他。 “咳。”叶长生眨了下眼,努力地继续理直气壮,“你看我干什么?你不觉得我说的很有道理吗?” 贺九重勾勾唇:“我只是想看看,你说谎的时候到底会不会眨眼。”玩味地将他上下打量一遍,点点头,“嗯,确实还是会的。” 叶长生便笑开了,一双圆圆的眼睛弯成月牙状:“对吧,我早说了,这是生理反应,控制不住的。” 看着那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模样,贺九重面上不屑,眼里却隐约浮了一点笑意,用舌尖轻轻地抵了抵唇,低头理了一下衣袖上的皱褶:“走吧。” 叶长生闻言便赶忙黏了过来,和那头一道又从柴火堆那头绕过正门,悄无声息地朝着纪筱白天给他们讲的那个后山山头走了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5.魇魔(五) 第三十五章 上山的路虽然不长, 但是却并不好走。路是没有修过的,只有一条窄窄的被人踩出来的小路, 间或被杂草枯枝掩盖着, 在月光下看不分明。 整个山头上长满了杉树, 因为没有人来修剪,一棵棵地密密麻麻紧挨在一起,枝丫交错着,让本就不怎么明晰是视线在夜色下变得更加模糊起来。 两个人摸索着走了一会儿, 月色下, 透过杉树的枝丫遥遥地看见一块突兀的墓碑,叶长生眯了眯眼,赶紧朝着那头走了过去。 土是新翻的,还没有盖严实, 不知是被风吹雨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原本形成一个圆包状的土层诡异地凹下去了一块, 站得高些甚至隐约能看见薄薄的黄土土层下面埋着的漆黑的棺材的一个边角。 叶长生朝贺九重望了一眼,那头便明白了他意思,一抬手,突然一阵极强劲的风垂直地朝着那坟包的凹陷处吹去,狂风席卷着黄土, 没多会儿就让底下一具完整的棺材露了出来。 “要打开吗?”贺九重用眼尾瞥了一眼叶长生淡淡问道。 叶长生点点头, 只见那头又抬了抬手, “吱呀”一声, 那厚重的棺材盖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掀了开来, 然后“砰”地一声整个翻过来倒在了一旁。 棺材里,本该躺着尸体的地方却是空荡荡的一片,只有一些衣物遗留下来,不像是埋了人,反而像是个衣冠冢。 叶长生凑近了看了看那空空的棺材,突然间他像是发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眉头也紧皱了起来。 贺九重问道:“怎么了?” 叶长生没作声,只是又去那掀开的棺材上看了一眼,果然,在棺材盖里一个奇怪的图腾正刻在棺材偏上方的位置,仔细一看,竟是个变异的起尸符。 “糟了。” 叶长生脸色有些难看。 “你到底发现了什么?”贺九重走到了叶长生身边也低头朝那刻着咒符的棺材盖看了过去。 “我全部都弄错了。”叶长生黑色的眸子异常冷沉,他缓缓地站起来,一张脸没有半点表情,在不甚明亮的月色下贺九重竟然能从那素来没心没肺的人身上瞧见一丝肃杀。 “什么意思?”贺九重偏头望着他。 叶长生把唇用力地抿成了一条僵硬的直线,片刻后,掀了眼皮望他,缓缓道:“你还记得我白天讲得那个‘魇魔’的故事吗?” 贺九重回道:“自以为不死,从而化魇?” 叶长生点头道:“魇魔虽然有实体,但是也不过是灵体凝结而成,她的尸体却应该还在原地的。”转过身看着那个空棺,“但是李兰却是真的被人用咒术复活了。” 贺九重眸子里闪过一抹异色,好奇道:“那她如今算人算鬼?” “这都不重要了。”叶长生紧紧地皱着眉头,从包里拿出一把白符,又伸手抓了一把朱砂,用掌心在白符上按出凌乱却又自带章法的印记,嘴里低喃着什么,然后蓦地往空中一扬。 那些白符在脱离叶长生手心的一瞬间便四处飞散开去,但未多高,却像是撞到了什么然后依次猛地炸开,紧接着,那些炸开的白符又带着火苗缓缓地飘落到那敞开的棺材盖上然后迅速地烧了起来。 “看。” 贺九重眯着眼朝着周围看了去,却见原本被杉树遮挡着的后山一下子露出了自己本来的面目,以现在他们所在的地方为中心,周围密密麻麻的,竟然都是新立起来的坟包! 叶长生缓缓走了过去,在一个最新的坟包前微微顿了顿,伸了伸手,将指尖在墓碑上那漆黑的名字上摩挲了一下。 贺九重走过来用余光瞥了一眼,只见墓碑上面贴了一个十六七的姑娘照片,模样说不上多好看,一双眼望着前方透着一股怯生生的劲儿。 ——严小秀。 贺九重终于明白过来事情的诡异性——不单单是叶长生,连他竟然也被这一场完美的移花接木给骗了! 叶长生将手收了回来,一双乌黑的眼睛里有寒意闪烁:“走,我们现在就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叶长生和贺九重的出现给了她勇气,当夜里李兰再来敲门的时候,纪筱竟然突然觉得自己也没那么害怕了。 她握了握饭后叶长生给她的那张符纸,然后将符纸揣进了口袋,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将门给开了开来。 外头李兰正静静地站着,看见她竟然主动过来开门了,脸上似乎划过了一丝淡淡的惊讶。 “表嫂。”纪筱抑制着身体本能地颤抖,望着屋外那人温和的眉眼,努力地心平气和,“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李兰望着她微微笑了一下:“没什么事就不能过来了么?”伸手将自己滑落到脸颊的发别到而后,声音柔柔的,“表嫂想和你说说话。能进去坐坐吗?” 纪筱听见这个话下意识地便想拒绝,但是话涌到喉咙上了,看着那头与平常似乎不同,略带着几分忧愁的模样,将垂在身侧的手悄悄地握了握,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道:“那就进来坐吧。” 李兰笑了笑,进了屋子顺手准备将房门栓起来,但是这头刚将门栓抬上去,那头纪筱在一旁看着头皮都炸了:“诶,别关门!” “怎么了?”李兰偏头望了她一眼,“你不是说你怕冷么?” 纪筱勉强地笑了笑:“现在好像也没有那么冷了门关了一天,房间里不透风该有味道了。” 李兰却还是将门关起来,用门栓插上了,回过头来拉着她到床边坐了,低声道:“不该贪凉的时候还是暖点好,要是生病了可就糟了。” 纪筱按捺住身体里想要夺门而出的冲动坐在了李兰身边,靠的近了,隐约就能从身旁的人身上嗅到一丝古怪的臭味,她也说不好这个味道是什么,但是大概类似于腐坏的肉那样。 “筱筱,你是不是很怕我?” 李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侧头望着纪筱轻轻地道。 纪筱似乎没有预料到那头竟然会这样单刀直入地发问,她微微一怔,呐呐回道:“表嫂,我怎么会怕你?” 李兰叹着气笑着摇摇头:“筱筱,你还是那么不会说谎。从小到大,你每次一说起谎就会绞手指,让人想要装作看不到都费劲儿。” 纪筱身子一僵,赶紧将下意识绞在一起的手分了开来:“我我” “你为什么怕我呢?”李兰双眼望着她,认真地问道,“是因为我没有影子吗?” 纪筱被那双鬼气森森的黑色眼瞳吓得不清,她“啊”地一声惊叫着站起来,甚至一不小心撞翻了床头柜上的果盘。 她惊慌地往后退着,双眼望着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的李兰,声音因为惊惧而颤抖着:“表表嫂?” 那头又叹了一口气:“失去影子是我复活的代价,但是我没想到你会因为这个这么害怕。”无奈地望她一眼,声音依旧是温和的,“筱筱,这么久了表嫂害过你吗?” 纪筱看着李兰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她的脸皱成了一团,带着哭腔害怕地道:“你c你知道你已经死了?” 李兰点了点头:“知道的。” 这和叶长生跟她说的不一样! 纪筱不知是惊还是慌,感觉脑子里一团乱麻:他白天跟她说的,是只要找到魇魔已经死去的证据并让她相信,那么魇魔就会消失了。 但现在李兰都已经知道自己死了,为什么她还能好好地在这里呢? “筱筱,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害怕,我的本意不是这样的。”李兰低声道歉,带着些苦笑,“我只是想着,你这娃儿上了大学便再也没能回来,这会儿想好好看你一眼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我是真的把你当做妹妹一样看的。” 纪筱听了这话,心里蓦然涌出一点酸楚,她脱口而出道:“我也是一直把你当亲嫂子,亲姐姐一样看的!” 李兰抬起眼望着她。 纪筱还是害怕,但是这会儿和李兰对视着,却好像有另一种力量将她固定在了这儿。 她站了好一会儿,然后缓缓地跪在她面前,匍匐着将头深深地贴在地面上,开口时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我是畜生,表嫂,当年是我害了你。” 李兰也蹲下来,伸出手,缓缓地摸着她的头发。 “当初你是故意告诉他们的吗?” “我不知道。”纪筱哽咽着,撑在地面上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泛白,“我不知道。我想说不是,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毁了你的一辈子。” “筱筱,我还记得我刚被卖到这里的时候。” 李兰微微地笑着,手指细细地梳理着纪筱的长发,“那时候啊,我真的是太痛苦了,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一辈子就这么嫁给你哥,我当时想着,如果要和你哥结婚那我就去死。” “我自杀过一次,但是被救活了那时候你还小,可能不记得了。”她道,“后来他们怕我再折腾,就把我绑在屋子里,房门是一步都不许出的。” “再后来,你就来了。” 李兰微微笑着,像是在回忆着什么美好的事情:“你那时候才十二三岁吧,瘦瘦小小的,但是笑起来就跟小太阳一样,天天围着我‘嫂子,嫂子’地喊,我看着你啊,突然也就觉得在这里的生活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纪筱颤抖着抬起头,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她没有说话,却有豆大的泪水从眼眶里滑落了下来。 “后来我就没想着寻死了,我看着你就觉得,生活还是有希望的。”李兰说到这,又叹了一口气,“只是没想到你这个丫头是个没良心的,一走便再没个影儿,连我最后一眼也没看成。” “嫂子,我是畜生,我没脸见你我没脸”纪筱跪在地上大哭了起来,“你该恨我的你该恨我的” “谁说我不恨你呢?”李兰伸手轻轻地抹掉了纪筱的眼泪,“但是这么多年了,再多的恨也消散了。恨比爱更难,恨一个人其实挺累的,六年啦,我已经没有什么多余的力气再去恨你了。” “嫂子” “跟我血脉相连的亲人我已经没法再瞧见了,我只能希望你能活下去我知道你还放不下。”李兰笑笑,“既然这样,那你就背负着对我的这种罪恶感好好活下去吧。” 纪筱从李兰的话中听到了一种决绝的味道,她略带着几分仓皇地望着她:“嫂子,你是什么意思?” “筱筱,你一个人在外头也记得要好好的。”李兰温柔地望着她,声音里有一种纪筱不太明白的意味深长,“不管遇到什么事,再痛苦也要活下去。” “什——” “你们来了?” 那头的话还未说完,李兰的视线却突然越过她朝着她身后看了过去。纪筱回过头,却见不知什么时候屋子里竟无声无息地多出了两个人来。 叶长生眯着眼看着李兰,声音低低地:“是谁复活了你?” 李兰缓缓地站起来,笑着摇摇头:“我没瞧清,只在迷迷糊糊间听见那人的声音,似乎是个年轻的男人。” “是你镇压住了整个纪家村的鬼气?”叶长生又道。 “可能是吧,谁知道呢?”李兰将一脸茫然地纪筱从地上拉起来,然后将她带到了叶长生的身边,“她是整个村子里唯一活下来的人了,我很努力的想要保护她,但是太难了幸好你们来了。” 纪筱惊慌地看看叶长生又转头看看李兰:“唯一的活人,什么意思?嫂子?叶天师?” 其他人却并没有顾得上回答她的疑问,叶长生紧盯着李兰,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却字字清晰:“你知道你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吗?” 李兰笑笑:“我本来也就该死了不是吗?”低头看看脚下,明明屋子里点了灯,她的周围却没有影子,“而且现在我又能算活着吗?就算再怎么遮掩,身体腐烂的味道也已经遮不住了,用这样一个怪物一样的身体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呢?” “什么?什么怪物?什么‘意味着什么’?”纪筱彻底懵了,她扯着叶长生的衣袖,“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叶长生缓缓地将视线移到了纪筱的身上,好一会儿缓缓开口:“我讲得那个故事里,书生本已经死了,尸体都由妻子收回去下葬了,只是灵体自以为逃生,所以化作魇魔如常人一般又活了许久,直到再次看到他妻子,被告知死亡才消失,对不对?” 纪筱的心跳因为恐惧而跳动得很厉害:“你先前说我嫂子是魇魔?” “不,她不是。”叶长生一字一顿地道,“但是,这个村子里的其他所有人,包括你表哥,已经都成为了故事里的魇魔。” “什么?!”纪筱怔了怔,随即摇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他们明明都好好的,怎么可能?”强笑着望着李兰,“嫂子,你说说话,怎么可能呢?村里面的人明明都好好——” 话未完,看着那头脸上略带着些怜悯的表情,她突然愣住了:“你c你们骗我。” 叶长生叹口气:“你要去后山看看吗?上面全是村里人的墓碑——山上埋着的还只是早先死的,后死的那些人估计尸体还留在家里,只要你去找找或许还能找见个腐烂程度没那么严重的。” 纪筱木然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摇摇头:“你们骗我我要去找我哥你们骗我。” 李兰伸手想要去拦,但是却被叶长生阻止了,那头回头给她一个笑:“够了,你在这个家里为了纪筱替他们遮掩了这么久,你做的够多了。” 李兰呆呆地望着叶长生,唇角微弯,眼里却落下了泪:“人啊,都是贱骨头。我明明应该恨筱筱的,但是我看着她跪在我棺材前给我守灵,看着她在没人的时候哭着跟我道歉,我这心啊,突然就软了我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小时候我跟弟弟争东西,我可是小心眼得厉害,一点小事我能记很久——我现在都记得十五岁那年我弟弟抢了我碗里最后一块红烧肉。” 她喃喃着,又哭又笑:“我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我这一辈子怎么就这样了呢?” 叶长生沉默许久,望着她笑了一下:“等这事结束后,我会把你的骨灰带回你的故土,你是个好姐姐,你弟弟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李兰闻言,唇角的弧度扬得更大了些,她擦去了自己的眼泪,点点头应了一声。 而另一头的屋子里,纪筱冲进去,纪奎正在床上坐着,见纪筱进来了,略有几分呆滞地望了过去:“筱筱?” 纪筱看着纪奎,似乎是放心下来,声音有些哽咽:“哥。” “你怎么过来了?”纪奎走过来,觉得纪筱的表情有些奇怪,迟疑地问道“你嫂子找你了?”见那头只是瞧着他并不答话,大约是觉得猜对了,叹着气安慰道,“你吓坏了吧?” 纪筱摇摇头,顺着纪奎走到床边坐了:“没有,跟嫂子没关系,我只是太久没好好跟哥你说说话了,所以过来坐坐。” 纪奎坐到正对着她的桌子旁坐了,摸摸脑袋憨笑道:“哎,妹妹毕竟是大姑娘了,高材生,哥哥比不上了,也没什么话能跟你聊。” 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纪奎让纪筱逐渐放下了心,她坐在床边,脚轻轻地晃悠着,和那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只是隐隐约约地,她总觉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像是李兰身上的那股尸臭。 “哥,屋子里空气有点闷,你把窗户打开吧。”纪筱说道。 “诶,等着。”纪奎点点头,起了身一瘸一拐地走到窗户边开了窗。 纪筱看着他的背影,晃悠的腿幅度大了点,像是往床下踢到了个什么东西。她皱皱眉,疑惑地往床下看了看,然后,一具已经高度腐败的尸体便就这么大喇喇地闯进了她的视线中,而尸体上穿着的,正是她曾经在纪奎身上看到过的那件套头长衫—— “筱筱,你在看什么?” 幽幽的声音像是带着古怪的森冷,纪筱僵硬地抬起看,看着纪奎突然阴沉下来的脸,终于颤抖着尖叫出声。 李兰推开了屋子,视线在纪筱和纪奎身上停了停。那头被她这一瞧,身子立刻瑟缩了起来,再也不敢有什么其他动作。 她收回了放在纪奎身上的视线,然后微微笑了笑对着身后的叶长生道:“带筱筱走吧,其他的有我。” 叶长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姣好的面容上有着一种淡淡的森冷之色,乌黑的眼珠子上闪烁着一点幽幽的绿光,周围的空气似乎在一瞬间便阴冷了起来,带着刺骨的寒意仿佛要钻进骨髓一般。 她到底还是怨的。这一个村里的人害了她的一生,她活着的时候没有办法报复,或许也只有死了,才能借着其他的力量彻底地摧毁这个开满了恶之花的腐败村落。 他没办法帮她什么,这会儿只能选择成全她。 进屋扯着纪筱出来了,路过李兰身边的时候低低地道了一声“有缘再见”,听到那头淡淡的“谢谢”,微微笑了笑,而后同贺九重一齐便朝着村子外面走了去。 像是一块鲜美的肉落入了饿狼狼群中,纪筱刚从屋子里出来,其他所有的村民都纷纷在自家院子里探出头来张望。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事实,纪筱只觉得他们的眼里都幽幽地泛出了一丝森冷鬼气,看的叫人毛骨悚然。 叶长生看见纪筱的模样笑着拍了拍她,然后朝着贺九重的方向努了努嘴道:“有他在,没事的。”抿唇一笑,“那些充其量不过是些魇魔,但我身边这位是个阎王——专治各种不服的那种。” 纪筱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恐惧,问着叶长生:“我哥他们真的全死了?” 叶长生点点头:“严格意义来说是这样没错。甚至在你嫂子之前,他们就已经死了。” “那c那我嫂子” “哦,她啊,被人复活了。”叶长生道,“只不过术法还不成熟,外面看着是活了,里头倒是全烂了。就算没我这一遭,大概也撑不了多久了。” 纪筱低着头,许久,低低地道:“我嫂子她这两个月——” “啊。”叶长生点点头,“虽然你可能觉得害怕,但是她的确是为了保护你。整个纪家村鬼气弥漫,要不是她护着你,你大概已经死了。” 纪筱不说话了,只是走着走着,伸手抹了一把眼泪。她死死地咬紧了牙关,竭力不让喉头间的哽咽泄露出半分。 叶长生用眼尾瞥了一眼她,但是却没再说半句安慰的话。 走到村长家外,远远地正看见一个瘦弱的女人在外面忧心忡忡地徘徊着,一偏头瞧见他们三人,眼底闪过浓浓的惊愕,几步走上前望着叶长生连话都要说不全了:“你c你里面你们没死?” “没事了。”叶长生停下步子看着她,好一会儿,轻轻地开口:“没事了,小秀。没有谁再拦着你了,你现在可以彻底离开这里了。” 看着那头迷茫的样子,微微笑了笑,伸手替她将粘在头发上的落叶拿了下来:“你自由了。” 严小秀明明没有听懂叶长生的话,但是这一瞬间,她却忍不住地哭了出来。声音细弱地,带着一点怯懦:“我真的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叶长生在她眉心虚划了一线,微微笑着:“你被这村子困了太久了,该投胎去了。” 严小秀怔怔地,像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她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而又释然地光,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环顾了整个村子一圈,脸上的惊和怨交织在一块,最终却化作了一片怅然。 许久,又朝着叶长生深深鞠了一躬,随即整个人便化作一道青烟倏然消失了。 纪筱眼睁睁地看着严小秀真的从自己的眼前消失了,她才终于彻底掐断了心底那一丝微弱的幻想。 像是整个人都被抽空了一般,她整个人都茫然了起来。 死而复生?魇魔?鬼?天师? 这些明明只应该存在于都市传说中的东西,怎么就突然穿插进了她的生命里了呢? 怎么会这样呢? 带着她走夜路下了山,站在山脚下,纪筱一个踉跄,又突然停下来转过了身。仰着面看着山上的方向,好一会儿,倏然跪下地上重重地朝着纪家村的方向磕了几个响头。 叶长生也仰头望着那山,似乎在想着什么,许久,几步走到纪筱身边道:“现在才八点,你不会是准备在这里一直跪倒天亮吧?” 纪筱默不作声。 叶长生笑了笑,伸手比划了一下:“这次你嫂子在上面,这会儿可看不到你这一跪了。” 纪筱身子颤了颤,她听出了他话语里淡淡的嘲意,心脏似乎是紧缩在了一起,许久,偏过头,声音沙哑地道:“他们会怎么样?” “怎么样?”他似乎是微微地笑了笑,随后漫不经心地淡淡道,“尘归尘,土归土。该投胎的投胎,该下地狱的下地狱——”又一弯唇,乌黑的眼睛微微闪烁着光,迷迷糊糊地好像能瞧见那眸底似乎有什么在轻轻游动着,“放心,你嫂子是个好人,应该会上天堂的。” 纪筱笑笑,她轻轻地:“如果我也死在这里了,那我应该会下地狱吧?” 叶长生耸肩,异常坦诚地:“那我就不清楚了。” 溜溜达达走到贺九重身边,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喂,是陈师傅吗?是我,小叶嗯嗯,对的对的,我们临时下山了,想问问你能不能来纪家村下面接一下一共三个人,价钱随你开,只要把我们接到镇上就可以了对对,好的好的,四十分钟是吧?那我就在这里等你。” 说完,心情大好地把电话挂了。 贺九重挑挑眉:“价钱随便开?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叶长生眨眨眼,反问道:“总不能让我们就在这里睡吧?”又望望纪筱,理直气壮,“再说,谁说我付钱了?” 又过去将纪筱拉起来,面对着面她缓缓地道:“李兰已经死了,无论你觉得错在不在你,反正她已经彻底死了,死透了——但是她希望你活着,你明白吗?” 明明是个清秀温暖的模样,这会儿纪筱却突然从那双纯黑色的眼瞳里看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凉薄与冷意。 她怔怔,低哑地道:“我知道。” “很好。”叶长生将手松了开来,再一弯唇,依旧是那个没心没肺的轻松样子,“今天晚上不太平,我带你先去木槿镇上找个地方歇息一晚,明天中午再来一次,将所有的事情都给我全部处理干净。” “这一次,就是真正的永别了。” 纪筱重重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直到那里都渗出了血,她才沉缓地点了一下头,声音涩而低:“我知道。” 第二天是个阳光异常明媚的大晴天。 三个人再次回到纪家村,没了咒术的影响,整个村子终于也暴露在了阳光下。只是这一次,不会再有围观的村民,也不会再有上前赶人的老太太——一眼望去,整个村子半个人影也没有,到处都是一片死寂,仿佛已经是一个徒有空壳的荒村。 叶长生眯了眯眸子,黑色的双眼深处有什么缓缓游动着,让那双眼显出几分妖异:他还是骗了严小秀。死后化魇的人再次死亡后,这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不光肉体,就连灵魂也将消散,灰飞烟灭之后他们将永远失去投胎了机会。 ——所有的罪恶深埋于尘土,纪家村从这一刻起已经成了真正的死村。 纪筱首先回了自己的家。 外头的大门半敞着,里头有一股混合着霉味的尸臭,她从屋子里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又去其他屋分别找到了她姑姑c姑父还有纪奎的尸体,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跪在地上给他们磕了两个头,而后带着行李出了屋子。 “他们”纪筱声音有几分涩,“你们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叶长生歪歪头,指了指天,没心没肺地笑道:“也许是天谴吧,谁知道呢?” 纪筱沉默了很久,点了点头,喃喃道:“对,这是天谴。” 垂下眼,将行李箱放在门口,带着叶长生又去了后山。 整个后山新立的坟包随处可见,三个人找了一会儿才摸索着去了李兰坟前。原先空荡荡的棺材里这会儿已经躺了一具严重腐坏的女尸,女尸的五官已经看不清了,只是她身上穿的棉袄倒是眼熟得很。 叶长生望了贺九重一眼,那头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抬了抬手,只见一团幽火自掌心跃起,而后倏然落到那棺材上,一眨眼的工夫,整个棺材便猛地燃烧了起来。 凶猛的火势持续了大约十几分钟,随后又渐渐地熄灭了。奇异的是,在那么凶猛的火势下,除了里头的女尸,外面的棺材竟然是未伤分毫。 纪筱走过去,在棺材前磕了几个头,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瓶子来,小心翼翼地将棺材里李兰的骨灰一点一点地装了进去。 “走吧。” 叶长生眯着眼瞧她将李兰的棺材用土掩埋了起来,又仰头看了一眼天色,淡淡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也已经给警局那边打过匿名电话报备了,剩下的就交给警察去处理吧。” 纪筱点点头。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曾经充满了罪恶,如今却已经只剩了一片荒地的村子,将手上的瓶子握紧了,拿回行李箱跟着叶长生和贺九重离开了这里。 但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三人离开后不久,却还有一个人也踏入了这个死村。 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缓步走到李兰的坟前,望着那坟包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儿,一双明明应该显得温暖的琥珀色眸子向下压了压,眸底深处却有着冷色闪烁。 “又失败了?” 他低喃一声,指尖在墓碑上摩挲着。一阵风吹过,他忽而半抬起眸子,朝着不知名的某处微微笑着叹息了一声,随即便又收回了手,转身离开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6.魇魔(六) 第三十六章 来的时候多灾多难, 但回去的时候倒是顺利得很。 紧赶慢赶地从木槿镇回到h市市区,又坐上了下午去x市的长途大巴, 中途折腾着倒了两次车, 终于在第二天傍晚赶回到了x市市区。 已经接到消息的程诗苗早早地就在车站前头等着了, 一眼瞧见叶长生他们出了站便赶紧迎了上去。 “叶天师!”程诗苗朝着叶长生点点头,又走到纪筱身边顺手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看着她有些虚弱的样子略有些担心地低声问道,“筱筱, 你还好吗?” 纪筱冲着她摇了摇头, 好一会儿,挤出一个笑:“没事了,事情都已经处理完了。” 程诗苗看着她的模样就知道在他们两个分别的这两个多月她也经历了很多事情,抿了一下唇, 将她的手轻轻握了握:“这里人多, 不好说话。今天也很晚了, 你就住我那儿,我也有很多事情要和你说。” 纪筱弯着唇点点头,她看着程诗苗眼底真心实意的担心,轻轻地道:“苗苗,真的真的谢谢你。” 程诗苗觉得她似乎还是有些不对劲, 微微皱着眉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下意识想说些什么, 但是顾忌着周围人来人往, 咬了一下唇还是没有当场把话当场问出口, 握着她的手鼓励似的紧了紧,随即又对着叶长生礼貌地颔首道:“这次的事情实在是太麻烦你了,关于之后的事,我会再找个时间登门拜访。” 叶长生笑眯眯应了一声,朝她摆了摆手。 目送着那两人直到她们走远了,他这才缓缓地敛住了面上的笑,乌黑的眼瞳里带了一点沉色。 “你不准备告诉她?”贺九重透过叶长生的肩也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过去,淡淡地突然问了一句。 叶长生睨他,唇角陷落了一个细小的弧度,像是在笑:“告诉她什么?是李兰骗了她,还是我们在后山上也发现了她纪筱的坟墓?” 又淡淡地道:“李兰希望她能活下来——以人的身份。” 贺九重扬眉,意味深长地道:“你是真的就打算这么放过她?” 叶长生歪歪头,一脸理所当然地望着他:“我是神棍又不是电视里那种嫉恶如仇的捉鬼师,又没有人出钱来让我除掉她,干嘛要自找麻烦呢,你说是吧亲爱的?” 贺九重又往着程诗苗和纪筱离去的方向看了看,而后用眼尾瞥他:“现在还要去哪?” “还能去哪,当然是回去歇着!这几天一顿瞎跑,你是金刚不坏之身无知无觉,但我这肉体凡胎的,再折腾下去大概是快要报废了。” 那头说着,赶紧伸手拦了辆车,伸手替贺九重将车门拉开了,站在一旁笑眯眯地望他:“走吧,我们回家。” 贺九重偏头看了一眼那个拉着车门正对他笑眼弯弯的少年人,好一会儿,唇角微微向上扬了扬,挑起了一个浅淡的弧度。 回家? 两个字对于他来说曾经是很陌生的,但是现在不知怎么的,由叶长生口中说出来让他听在耳里,竟能感到一丝淡淡的暖意。 “叶长生。” 他突然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但是迎着那头望过来的视线,贺九重却又什么都没说。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压了下衣角,矮身坐进了出租车里。 叶长生在外头被他这一喊笑弄得莫名其妙,跟在他身后也挤进了后车座,朝着司机报了个地址后用手肘轻轻在他身上抵了抵:“你怎么了?诶,我说,你刚才笑什么?” 贺九重却并不答话,只是微微侧着身子,用一只手支着侧脸颇有兴味地透过车窗看着外头的景色。 叶长生见状兴趣更甚,他挨得更近了些,凑过去又追问了几句。但问了几次见着那头连个眼色都欠奉,估摸着铁了心是不准备搭理他了,轻轻“啧”了一声,挠挠头,终于知难而退不打算再做无用功。 几日奔波的疲倦席卷上来,他小小地打了个呵欠,看了一眼时间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路程,随即往旁边一倒,在贺九重身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了上去。 合上眼也不再看那头是什么神色,嘟嘟囔囔自顾自地道:“到了地方再叫我,我好困啊先睡一会儿。亲爱的爱你哦么么哒。” 话音刚落没一会儿,肩上便蓦地一沉,贺九重用余光扫了他一眼,只见靠在自己肩上的少年人呼吸平稳绵长,竟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 街边上路灯的灯光透过车窗照了进来,将他小半边脸打上了柔和的颜色。贺九重垂着眸看着他,第一次发现叶长生的睫毛很密很长,合起来的时候像把小扇子似的,在眼下映出了一小块阴影。 虽然不是那种艳色倾城的长相,但是他的五官其实非常精致秀气,不张扬却恰到好处,眼角眉梢自带着一种纯良无害的味道,一笑起来眉眼弯弯,叫人莫名地生不起什么防备的心思。 贺九重用拇指在少年人贯来扬着笑的唇角旁轻轻摩挲了一下,随即又收了手,重新偏过头去望着街上的夜景,只是暗色的车窗玻璃上,却照映出了他唇边那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叶长生醒的时候已经不知是多久以后了,一睁眼,看见房间里熟悉的家具摆饰,愣了一下,随即却又立刻反应过来,眼里含了一丝笑,换了棉拖踢踢踏踏地走出了屋子。 屋外也没能瞧见贺九重的人影,往浴室那头走了走,听见里头“哗哗”的水声,他伸手敲了敲门,声音甜蜜蜜的:“你抱我回来的?” 里头的水声突然停了。 洗好了? 叶长生这么想着,正打算回客厅,但他还没来得及转身,却见浴室的门被人倏然拉了开来,他一怔,下意识地抬头看了过去。 在凝成半透明的白色热雾里,只见里头的贺九重全身只用一条浴巾松松地在腰际围了,半低着头,那一双猩红的眸子正淡淡地望着他。 有未擦干的水珠顺着他的脸侧滑落下来,明明是极寻常的画面,但是配着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和那骨子里仿佛与生俱来的危险感,看起来竟有一种要命的性感。 叶长生忍住自己想要对着眼前的男人吹口哨的冲动,咳了一声笑着道:“我去拿衣服给你?” 贺九重没说话,只是依旧半垂着眼望他。 ——没反对那就是同意了? 叶长生这么想着,正准备回屋,刚一动却听那头突然开口:“你不是最讲究‘知恩图报’么,本尊将你抱回来了,你准备怎么报答我?” 叶长生侧过头,正看见那头倚着墙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眨了下眼,慢吞吞地道:“那都是老话了,我们现在更提倡做好事不留名的雷锋精神!” 贺九重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但是我们肯定不能这样!”话音刚落,懂了那头的脸色的叶长生见形势不对立刻见风使舵,义正言辞地道,“如果全世界的人做好事都没有回报,那谁还愿意去做好事呢?长此以往社会风气怎么又怎么会好,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所以?” “所以,你想要我怎么报答?”叶长生心底叹了一口气,将贺九重带到客厅,又回屋拿了一套居家服递给了他。 在一起同住了三个多月,对于这里的服饰贺九重终于也没有了最开始的那种抵触,随手将那套居家服换上了,随意地坐在沙发上瞥了他一眼道:“先记着吧,日后等本尊想到了什么点子,到时候再告诉你。” 叶长生歪了歪头,突然笑了起来:“诶,别介。要是真的一路欠你欠的多了,以后还不起了怎么办?” 贺九重用手理了一下袖口,声音似乎漫不经心地:“那时候,你整个人就是本尊的了。” 叶长生从收纳盒地翻出吹风机,将插头插上了,走到贺九重身后替他吹着头发:“你这么说,我倒感觉是我占便宜了。” 纤细的指尖合着暖暖的风穿插过发间,像是有一种熨帖而又酥麻的细小电流一阵阵地传递到了心脏上。贺九重的眸子微微眯着,声音在吹风机的轰鸣下轻的几不可闻:“既然如此,那本尊就不客气了。” 将手中的长发吹至八分干后又将吹风机收起来,背对着贺九重,叶长生突然扭头问他道:“你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 那头却不作声,只是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捧在了手里。 叶长生见贺九重不接茬,暗忖自己大约是听错了,倒也不再多想,溜溜达达又走到沙发旁,也给自己倒了杯水润喉。 “说起来,”贺九重抿了一口热水,将杯子在手里转了转,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纪家村的那些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叶长生把杯子放下来,在沙发上盘腿坐了,歪歪头回忆了一下道:“看起来像是登革热——一种由蚊虫叮咬引起的疫病但是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我又不是法医。” 贺九重又道:“那么,那个死而复生的女人呢,那种咒术对你们来说也算是寻常?” “寻常?”叶长生眯了眯眼睛,缓缓地吐了一口浊气笑道,“要真的是寻常,到时候僵尸遍地走,这个世界还不乱套了?” 贺九重挑眉道:“看样子,你的世界也没有本尊想象中的那么和平。” 叶长生向后仰着靠在沙发靠背上微微偏着头瞧他,没心没肺地:“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凡人的欲望也不必你们这些魔族的人少哎,世道艰难,想要平平安安地活下去直到寿终正寝也很艰难啊。” “所以为了生存下去,说谎也是必要的技能之一?”贺九重顺着他的话发问道。 “说谎?”叶长生眨了眨眼,无辜地挠了挠头,“如果你是指我,那说的是哪一次?我最近说的谎可太多了。” 贺九重望他:“比如呢?” 叶长生道:“比如我觉得做人真的还是不能挟恩图报的。” 挟恩图报的魔尊似笑非笑:“还有‘亲爱的爱你么么哒’?” “哦。这句话是真心的。”叶长生伸出右手将拇指和食指交错成一个小小的心型,甜蜜蜜地对着他,“比心。” 贺九重凉凉地看他,对他谄媚的举动不作回应。 叶长生对上那头冷淡的视线,叹了一口气把腿放下来坐直了:“你是李兰那件事?”神色间有些许苦恼,“没办法,我当时要是不那么说,不彻底断绝她跟阳世的牵扯,只怕就算她自己愿意回阴界也是回不去的。” 又轻轻踢了踢面前茶几的桌腿儿,在灯光的照射下,他漆黑的眸子里仿佛有什么缓缓游动了一下:“再者说来,我也不是故意骗她的。只是她身上的因缘线已经断干净了那天晚上我去查了一下,她的家人早在十年前那场地震里就全部丧生了。就算我想把她的骨灰带回去,也确实没有地方可以带啊。” 贺九重又看了他一眼,没作声。 好一会儿站起身来,经过他身旁时伸手轻轻按了按他的发顶,淡淡道:“睡了这么久,不饿吗?” 他这话不说的时候还没什么,但等他说出来后几乎同一瞬间,叶长生就感觉到自己的肚子突然抗议似的叫了起来。 “饿了。”他摸摸鼻尖,惨兮兮地开口。 “回来的时候在楼下买了饭放在了冰箱。”他没看他了,只是说着话抬步往卧室里走了去,“明天出门的时候记得下去付钱。” 说完,随手关了门身影消失在了门的背后。 叶长生坐在沙发上怔怔地侧着头看着贺九重的背影,好一会儿,唇角细微地弯了一个弧度。 散漫地撑了个懒腰,揉着空空的胃穿着棉拖缓缓踱步走到了冰箱前。从里头拿出装了饭盒的塑料袋,垂眸往里头瞅了一眼:辣子鸡丁盖浇饭。 ——哦?那人一直不声不响的,原来还是记得他喜欢吃什么的啊? 他扬扬眉想到这儿,嘴角一咧,脸上的笑意瞬间变得阳光灿烂。 瞥一眼玻璃推拉门上倒映出来的自己的笑脸,叶长生顿了一下,又微微眯了眯眸子,不由得带了点思索:嗯不过,他现在这种微妙的心情是是什么呢? ——家里不亲人的小猫终于愿意靠近他的满足喜悦感? 叶长生想象了贺九重那双闪着危险色泽的猩红色眸子,噗嗤一下笑出来,摇了摇头咳了一声,在心里严肃更正:不不不,比起小猫什么的,不如说是一头凶猛的猎豹。 不过,饲养一头猎豹? 他将手里的饭倒进碗里塞进了微波炉,倚着墙在脑子里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着。他的面上并没什么大的表情,只是眼里的笑意倒是一直没能停歇下来。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纪家村因为疫病而成为死村的事件轰动了全国,而与此同时,村子背后牵扯出来的拐卖妇女事件在各方媒体的关注下也持续发酵,甚至超过了这场古怪的疫病的热度,成为了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社会最为关注的焦点话题。 而在此之后,在亿万网民的推动下,在党中央的号召下,以纪家村为豁口,全国各省市立即开展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对被拐卖的妇女进行的解放运动。 各地政府都紧急加大了人力投入,赶在年前对于管辖内的偏远乡村都进行了重点走访调查。虽然因为种种原因阻碍,整体工作进程并不十分顺利,但是在这样反反复复的调查整治下,陆陆续续从各地也开始有被卖去深山的女孩重回故乡的声音发出来了。 虽然关于拐卖妇女所产生的一系列社会问题还没有找到彻底解决的有效方法,但是至少从当下着眼,一切看起来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着的。 叶长生翻了翻从街边随手买来的报纸,唇边微微扬了一点笑,随即却又随意地将报纸丢到了一旁的垃圾箱里,转身离去了。 十二月的时候,x市下了场暴雪,一下连着好几天,路面上积雪最厚的地方几乎有一尺深,一脚踩下去了半天鞋子都拔不出来。 叶长生顶着风雪按照约定去到程诗苗家里,为他们做了一场法事。 屋子里本就没什么邪祟,他也就配合着程诗苗随便折腾了一场。等到一套装神弄鬼的程序像模像样地走完,从程磐那里接到了结账的支票,叶长生乐滋滋地收拾完东西,是程诗苗亲自将他送出来的。 “筱筱从公司辞职了她去参加了西部志愿者的支教活动。”程诗苗抿了抿唇,望着叶长生似乎是想从他那里看出一点什么讯息来,“她说她要赎罪。” 叶长生扬了一下眉,似乎是有些惊讶,但除此之外脸上却还是风淡云轻的:“她有这么高的思想觉悟,不是一件好事吗。” 程诗苗仔细地打量了他几秒,见那头的神色里没能给出自己想要的答案,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问道:“筱筱跟我说了魇魔的事。叶天师,这世界上真的有魇魔的存在吗?” 叶长生拉了拉手中装着法器的行李箱,微微抬了眼望她,乌黑的眼里闪烁着淡淡的笑意:“信则有,不信则无。程小姐,那你信不信呢?” “我——”程诗苗将手握了握,神色有些挣扎,“两个多月了,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她在那里呆了两个多月,怎么可能还这么” 她的声音有几分短促:“叶天师,筱筱她真的” 话没有说完,叶长生却突然竖起食指往自己唇上比了比,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冲着那头眨了下眼,声音带着干净的笑意,听起来显得有几分轻快:“世间上最难的事就是难得糊涂。程小姐,你不觉得现在的结果对你c对纪小姐来说才是最好的吗?” 程诗苗看着叶长生的双眼,许久,面色复杂地笑了一下:“谢谢天师,我明白了。” 叶长生点点头,也不在乎程诗苗说的“明白”究竟是指的什么,他拍了拍从树枝枝头落到肩上的雪,对她道:“程小姐就送到这吧,我的人已经过来接我了。” 拖着行李箱出了小院子,叶长生扬了扬下巴示意了一下外面那个正站在路旁穿着黑色羽绒服的高大男人,又扬着笑朝她挥了挥手,眉眼弯弯:“对了,你的小说我看过了,里面的故事非常有趣。我很期待以后它除了出版以外,以后能再被搬上荧幕。” 程诗苗愣了愣,忍不住笑了。 她也冲着叶长生挥了挥手:“要是这本书真的能影视化,我会记得向导演推荐你过去试镜的。” “那可一言为定了。” 叶长生笑眯眯地应了一句,冲着她点了个头,然后转身朝着屋外等候已久的高大男人走了过去。 程诗苗站在院子里,遥遥地看着叶长生的背影,见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走向那个过分俊美的男人。 也许是雪太滑了,他走到一半不小心踉跄了一下,原本懒散地靠着栅栏的男人皱了皱眉头,立刻几步走过去将人搂在怀里帮他稳住了重心。 侧着头瞧他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男人似乎是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头,但是好一会儿,却还是伸手将他手里笨重的行李箱接了过来。听着那头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嘴里漫不经心地应着声,然后用另一只手牵着他,两人一起缓缓地在雪地上走远了。 程诗苗怔了怔,随即感觉自己好像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什么不得了的事一般,眼底浮上了一点若有所思的色彩。 原先她在叶长生那里,还开玩笑说他是他的驯兽师原来,他们是这种关系啊。 她蹲下身,随手在地上抓了一团的雪放在手里,捏了一个小小的雪人。看着那丑丑的,连眼睛鼻子都看不分明的雪人,程诗苗却不知道是联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微微地笑了起来:以前她还不明白,网站里怎么会有那么多写手热衷于去描写两个男人的故事。 但是现在看起来——好像确实也很不错的样子? 她这么想着,将雪人轻轻放在院子的台子上,在冻得通红的手上呵了一口气,起身又回了屋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7.冥婚(一) 第三十七章 因为接连几天暴雪的缘故, 街上的店铺有一多半都已经提早打烊了。 叶长生艰难地在雪地里挪动着,突然地, 一偏头瞄到了街边上还在营业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眼睛微微亮了一下。扭头对着贺九重说了一句“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后, 挣扎地又踩着雪去了便利店。 贺九重就站在店前等他。 不过几分钟,那头拎了个塑料袋便又走了出来。他垂眸望他一眼,随口问道:“买了什么?” 叶长生却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笑眯眯地仰面回望着他, 美滋滋地道:“回去再说。” 贺九重的视线在那塑料袋上转了一圈又移到了身旁少年人的眉眼上, 略微定了定,把视线移开了,倒也不很在意那头的故弄玄虚。 因为雪天出租难打,两个人在雪地里硬生生站了近半个小时之后才等到一辆空车, 折腾着到回到自家楼下已经是傍晚了。 就近在附近的餐馆里吃了个晚饭, 直到天色黑透, 然后才心满意足地回了家。 回到屋子里首先换了双棉拖,冻人的寒意让叶长生甚至都来不及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来,急急忙忙地冲进屋子里摸出空调遥控器转身就将暖气开到了最大。 站在风口吹了十分钟,直到感觉整个房间都暖和了,这才将手里拎着的塑料袋放到床头, 然后一脸幸福地仰面躺倒在了巨大的双人床上。 侧头看见贺九重正倚着门望着他, 笑眯眯地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 过来。” 贺九重把门掩了, 缓缓踱步走过来坐了, 眼尾的余光却还是落在那个塑料袋上:“已经回来了,那里头是什么?” 叶长生翻过身趴在床上,双手交叉用手背撑着下巴,笑嘻嘻地望他:“你自己拆开来看看。” 贺九重扬了扬眉,伸手将塑料袋拿着放到了床上。 袋子里是一个包装得格外可爱的小盒子,他将盒子拆开,只见里面是一个圆形的大约有碗口大小的散发着甜香的东西——虽然他不认得,但看起来应该是些吃的糕点。 “这是什么?”贺九重问道。 叶长生歪歪头:“蛋糕啊。”又努了努嘴,“再帮我把蜡烛插/上嗯,一根就行了。就那个大红色的!” 贺九重看了他一眼。瞧着他眉眼之间舒展开的笑意,眸子垂了垂,到底没说什么。 随手替他拿了根红色的蜡烛插/进了蛋糕里,顺便还贴心地给他点上了火。 叶长生见蜡烛被点亮了,便撑着床坐起来,伸手够了够将屋里的灯按掉了。“啪”地一声,屋子瞬间便暗了下来。 他们两人隔着一个小小的蛋糕面对着面坐着,其他都是模糊的,狭窄的空间里只能瞧清彼此脸上闪动着那一点蜡烛带来的昏黄的光芒。 “今天是我生日。”叶长生声音带着点笑意,他望着那插/着蜡烛的蛋糕,偏偏头,像是回忆了一下,“想想看,我好像很多年没有和别人一起过过生日了。” 贺九重问道:“你家人呢?” 叶长生托着脸:“刚出生没两年,我妈就因为身子弱去世了,后来不等我完全记事,我爸也出了点事故没了。再后来跟在师父身后又呆了几年——嗯,结果你也知道的。” 叹着气笑了笑:“我虽然八字轻,但没想到偏还能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要不是有你,我真的以为我要孤独终老了。” 抬了抬眼望着近在咫尺的那个人,乌黑的眸子里被烛光映照着,像是有星光在里头闪烁:“谢谢你。” 贺九重深深地看着叶长生,觉得他的每一次呼吸都让他胸口有些发紧:“为什么谢我?” “没什么。”他淡淡地笑了笑,“我只是觉得,你不会像他们一样随随便便地死去,实在是太好了。” 他望着贺九重,声音里带着一丝喟叹:“陪在我身边的是你,实在是太好了。” 贺九重被他这么看着,突然发现自己在一瞬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心脏的位置传来一种陌生的悸动,像是有细小的电流穿过,剩下一点奇异地酸胀,难受却又叫人有些莫名的雀跃。 “本来生日的时候应该要许三个愿望的,但是现在有你在我身边,那些愿望就不需要了。”叶长生恢复了精神,笑嘻嘻地将蜡烛吹灭了。 黑暗之中,贺九重只能听见那头带着叹息的c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的声音,“太贪心的话,老天把你收回去怎么办?” 在那一刹那的黑暗里,贺九重突然萌生了一种冲动,他想要抓住叶长生的手,告诉他,他同意了他当初的提议,同意在接下来的日子继续留下来陪着他。 那种莫名的冲动来的又急又凶,几乎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这太奇怪了。 贺九重微微皱了皱眉头,感受着心底深处那股陌生的过于强烈的情感波动——这也是契约带来的影响吗? 如果是,那这契约也未免太过于霸道。 但,如果不是呢? 他还没有想明白,只听轻微的“咔嚓”声后,屋子里的灯又被人按亮了。突如起来的光亮将屋内先前那样暧昧惑人的气息仿佛冲淡了许多,贺九重眯了眯眼,心底却又萌生了一点极淡的不满足来。 叶长生从塑料袋里找了找又翻出两把塑料叉子,留了一把,将剩下的一把递了过去,笑眼弯弯:“蛋糕我特意买了个小的,正好够我们两个吃不用浪费。尝尝看么?” 贺九重低头看一眼那正散发着甜香的蛋糕,“我不嗜甜”四个字在喉咙里滚了一圈,直到掀了眼皮对上那头少年人乌黑的眼,最终却也是没能说出口。 接过那头递来的叉子在蛋糕上撇了一小块,张口吞下去,浓重的奶油味儿在嘴里化开,甜腻得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很腻吗?”叶长生好笑地看看贺九重不怎么好看的脸色,随口问了一句,用叉子就着蛋糕上的那块凹陷插了一小块也顺势吃了一口。 低劣奶油的味道充斥着口腔感觉让他微微一怔,再看着那头皱着的眉心,忍不住大笑了起来,“难为你这么不爱吃甜的人还能把蛋糕咽下去,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吐出来的。” 贺九重望着他,眉心还有着浅浅的皱褶,开口时声音略有些冷淡:“不是你让我吃的么?” 叶长生笑眯眯地又挖了一大块奶油塞进嘴里,感受着那样甜腻的味道,仿佛连呼吸都染上了蛋糕的味道:“亲爱的,你这句话听起来会让我误会的。” 那头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向后仰了仰靠着床头,把眸子半压下来瞧他:“误会什么?” 叶长生没说话,只是望着他的眸子在灯光下显得又黑又沉,明明含着笑,却让人觉得有种捉摸不透的冷静与凉薄。 那是剥离了那副纯良无害外表下的真正的他。 贺九重低低地笑了起来。 “我要是说你没误会呢?”他挑了下眉,声音些许低沉。 叶长生将蛋糕捧在手里,小口小口地吃着上面用彩色奶油绘制的花纹,因为糖分摄取所带来的满足感而让他的眼睛愉悦地弯成了月牙的形状:“如果我没误会,那我想,大概就是你误会了。” 他将叉子含在嘴里,偏偏头,闪着细碎笑意的眼瞳映照着贺九重的身影,黑黑亮亮的,看起来有种能够洞察人心的力量。 猫儿似的舔舔嘴边蹭上的奶油,眼睛一眨不眨地:“贺九重,你真的明白你现在对我所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对面没有立即回话。 他看着这样的叶长生,头脑中发热的部分似乎是渐渐冷静了下来,但是与此同时,心底深处的某个角落却好像有什么在更加隐秘地破土而出。 他似乎是思索了好一会儿,直到瞧着那头独自将一个小蛋糕完全吃完后一脸惬意地摸着肚子的样子,他才又将视线落在他脸上,淡淡开口道:“如果等什么时候,我发现了我也没有误会呢?” “真等到了那时候,你再问我一遍,”叶长生眨了一下眼,迎着他的视线倏然笑开了,透过沾了些许奶油的唇角,隐约能瞧见一点里头糯米似的小尖牙,“我到时候再告诉你我的答案吧。” 月底,就在“双旦”的气氛日渐浓烈时,叶长生突然收到了一封来自z市的结婚请帖。 请帖上的内容很简单,只简单地写了这对新人结婚的时间和地点。他大致地扫了一遍,看完了,又缓缓地把视线落到最开头新人名字的部分。 刘倩。张思远。 新娘的名字他没见过,但新郎的名字倒是让人觉得有几分眼熟——到底是在哪见过呢? 他一手托着脸,再用另一只的手指在请帖上的那两个名字轻轻搓了搓,微微皱着眉头,看起来像是陷入了沉思。 贺九重从他身边经过,视线放低了一点扫了扫他手上的那张暗红得近乎不详的请帖,倒了杯水坐到他身边问道:“谁寄来的?” 叶长生将请帖在手指上转了一圈又捏住了一个边角,笑眯眯地道:“一个朋友。” 贺九重挑了一下眉,面色微妙:“哦?” “哦什么?难道我长了一张帅到没朋友的脸就真的不能有朋友了吗?”叶长生脸不红气不喘,理直气壮地望着贺九重,“怎么,难道你没有朋友?” 真·帅到没朋友的魔尊大人淡淡地回望着他,好半天,喝了一口水缓缓开口回道:“没有。” 叶长生努力让自己的幸灾乐祸不要太外放,咳了一声,佯装悲痛地感慨:“那你过去那么长的人生真是太悲惨了。” 那样流于表面的浮夸演技让这头的贺九重微微眯了眯眼,他指尖在手中的杯子上划过,声音似乎有些危险:“我的世界里只有两种人。” 叶长生眨眨眼,下意识地接话:“活人跟死人?” 贺九重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倒是知道的很清楚。” 叶长生笑得阳光灿烂:“那是的,你也不看看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那头瞧着他的笑脸,突然冷不丁追问了一句。 “——契c契约关系?” 正又低下了头研究请帖的少年人听到这个问话怔了一下,随即抬了眼像是思考了一下,微微歪着头反问。 贺九重被叶长生的插科打诨气笑了,伸手将那张请帖从他手上抽了过来,视线在上面那些让他并不是很能看懂的字上顿了顿:“你要去?” “去啊去啊。”叶长生笑眯眯的,“难得别人特意送了请帖过来,不去岂不是太不给面子了。再者说——” 从茶几下摸了个打火机点了火,伸手又将那张请帖拿回来,将背面放在火上烤了一会儿。不过片刻时间,只见原先暗红色的卡片被火苗烤的发了黑,但是在那之上,却有两个凌乱的字渐渐浮现了出来。 “救命”! 贺九重的视线在身旁人的脸上流连了一会儿,微微扬了扬眉看上去似乎来了点兴趣:“逼婚?” 叶长生用指尖擦了擦那两个潦草到几乎有些忍不出的字,唇角弯了弯,揶揄道:“看样子大概是这样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新娘子到底长什么样,竟然能让新郎千里迢迢地传个这么隐秘的消息来跟我求救。” 贺九重又道:“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叶长生把请帖放到茶几的玻璃下压住了,盘算了一下道:“z市离这里倒不算很远,今天已经不早了,明天收拾一下后天再出发吧。” 贺九重点了个头,起身拿着杯子正准备往卧室走,还没走几步,身后突然一道声音又把他叫住了。 “诶!” 他步子一顿,微微偏了头往身后看了过去。 只见那头的穿着一身厚实棉衣的少年人笑得开心,整个人趴在沙发靠背上正探着身子望他:“你先前说你的眼里只有两种人,那我算哪种?” 贺九重微微勾了唇,猩红的眸子半压着,似乎是带着一点笑。他的声音有些低,尾音却略微上扬着:“你觉得你是哪种?” 叶长生把脸贴在自己的胳膊上歪头瞧他,声音异常轻快:“那我可不知道。” “哪种都不是。”贺九重的视线幽幽地在他身上打了一转,随后倒不看他了,伸手拧开门把手,空气里只留下他淡淡的声音。 “你是叶长生。” 叶长生看着那关起的房门,忽而仰面到在沙发上,举起手遮了遮顶上有些刺眼的灯光,好一会儿,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 在沙发上又躺了一会儿,稍偏了下头,视线还是落在了茶几玻璃下的那张请帖上。 先前那两个叫人忍不住生起猜疑的“救命”已经褪去了,暗红色的请帖上这会儿只剩下了一小块被火苗燎黑了的印记,看起来颇有些变扭。 张思远。 叶长生暗自回想了一下这个人的模样。 他的记忆里向来算不得好,饶是他这么认真地将能记得的线索梳理了一遍,也只能勉强想起那是一个半路转学过来c总带着深色鸭舌帽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几乎不怎么和别人说话的孤僻身影。 严格说来,别说是朋友,就是同学身份,因为叶长生和张思远分别转学的缘故,他们两个也不过堪堪只相处了两个月。 他摸了摸鼻尖:要不是因为那件事儿,估计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指不定都还记不得他曾经认识过这么一个人。 毕竟都过去六年多了。 叶长生想了想,事情的起源似乎是因为全班为他的转学所特意组织了一场欢送会。 他记得那是七月份,刚刚考完期末考,正是最热的时候,十五六的半大孩子凑在一起去了临县的避暑圣地,一同胡吃海塞c唱歌打牌胡闹了两三天,到了最后一天晚上,不知道是在谁的提议下,已经玩疯了的几十个人又来到了当地最有名的一个小荒林,说是要来一场试胆大赛。 几乎是听到这个提议的一瞬间,他就觉得头皮隐隐有些发麻。看着那群兴致勃勃的组织者们举了举爪子,叶长生决定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赶紧选择带头反抗:“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天又这么晚了,要是出了事那多不好。” 他的话一出,周围几个胆子小些的女孩连忙点了点头,但是还不等他们这群人继续发表意见,另一群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男生们便嬉笑开了。 人群里长得最高壮的男孩走过来,随手拍了拍叶长生的肩膀,笑着道:“怕什么,这一带我年年都来,事前班长他们也过来探过路了,里头没什么危险的地方,闭着眼睛都不会出问题的!” 叶长生眉心微微动了动,觉得事情有些麻烦,正准备再劝一劝,却见班上一向文静内向的学习委员也开口小声对他解释道:“没关系的,我们会留几个熟悉地形的同学在里头接应,要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我们也能控制的。” “不是这个意思”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瞧着周围一群人兴味盎然的样子,他心里明白再说下去就是扫兴了,暗地里叹了一口气,终于也只能是妥协下来:“好吧,那我们先过去看看。” 这边松了口,整个班上的男生都吹起口哨欢呼了起来——除了呆在最角落那个用鸭舌帽遮住了大半张脸,莫名显得几分孤僻阴郁的那个男孩。 这是两个月前半路来的插班生?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姓张? 叶长生想了一会儿,还没想起来就前面突然一片巨大的阴影涌过来,一抬头,直接被几个人来疯的男生们拉扯着带到队伍前头,一起笑笑闹闹地往他们计划好的“试胆”的地方走了过去。 那是一个才开发了一半的森林公园,大概因为资金投入的关系,后续没有跟上,工程已经停止了,整个公园现在变成了一片荒林。 站在荒林前还没进去,几乎是他看到眼前林子的一瞬间叶长生就本能性地觉得背后有些发凉。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说不上具体的,但反正每次有了这样从预感后,他就不会遇到什么好事。 他停住了步子,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那片荒林,这一看,顿时整个人更是觉得心惊肉跳。 林子主槐木,阴气与鬼气都重,像他这样八字轻的人就算是白天过来也是要避讳着的,更别说是这样的深更半夜。 或许别的人进去只不过是试个胆,他这会儿要是进去了,怕就是要试命了! 叶长生收回视线,心底暗自有些发愁。但是还没等他将这场试胆游戏叫停,一打眼,他就看到其他人已经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怎么分组,胆子大的男孩子门更是一个个的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走进林子去闹腾闹腾。 “林子里面有一口井,传说在这个森林公园还在修建的时候,有游客不小心闯进去掉进了井里,三天后尸体才被施工的工人偶然发现了。” 一个男生站在林子前刻意压低了声音,绘声绘色地讲着故事渲染气氛:“后来,听说再有人经过那口井,经常能看见一个女人在周围徘徊,等到有人过来,就——”他把手电筒突然从下巴往上照着,眼瞳上翻,声音幽幽的,“下面好冷你来陪陪我吧。” 也许是因为他的表演太过于生动,不光是胆子小的女孩子惊叫起来,就连一些男孩子也不由得有些发憷,吓了一跳后怒气冲冲地追着他便满场打。 先前那个高壮的男孩和学习委员偷偷摸摸地笑了一下,见气氛差不多抄热了,便清了清嗓子:“好了好了,现在就按照学号的顺序,五个人一组,以十分钟为准依次进去,在那口井的旁边我们已经放好了相应的铃铛道具,你们去把写了自己名字的铃铛带回来就行了。” 那年的一个班大多数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孩子,又正处在好勇斗狠的年纪想着在班里喜欢的姑娘面前表现表现,叶长生看着他们干劲十足的样子,心底直叫不好,但是却是有心要劝也是劝不住。 叶长生的学号排在最后,眼看着所有参加试胆的同学都依次进了荒林,他背后的凉意也越来越浓厚起来。在原地留守负责记录的学习委员看出他面色有些沉,忍不住过来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他眼睛微微动了一下,随即仰起脸笑眯眯地望着那头道:“啊,不是,我就是觉得我有点害怕。” 学习委员大概是平时打肿脸充胖子的男孩子见多了,叶长生这会儿这么干脆的认怂倒是让她忍不住愣了好一会儿,等反应过来看着那头清清秀秀的一张小脸,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小声道:“刚才他们说的都是骗你的,其实里面那口井从来没死过人的。” 叶长生挠了挠头,声音里透露出了几分腼腆:“我知道但是我还是不敢去。”他望着她,白皙的脸上一双乌黑的眼让他瞧起来异常乖巧无害,“再说了,你们几个女孩子大晚上的在这里呆着多不好,我留下来也能给你们壮壮胆。” 话音未落,周围剩下的一拨人围着他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叶长生歪歪头,把眼睛笑成一个小月牙:“好吧好吧,我承认我是真的不敢去,我就在这里留守阵地,你们快去快回啊,要是有谁能帮我做个弊,替我把铃铛拿回来那我也是愿意接受的!” 这话要是由别的男生说出来,就算不被他们嘲讽也得遭一顿奚落,但是作为全班的团宠一样存在的叶长生,众人虽然有些无奈,但是看着那头眉眼弯弯的样子,莫名就心软地包容了下来。 “哎,算是怕了你。”男生们拍了拍他的肩,笑骂道,“等着,到时候要是看到你的铃铛了,我们再给你带回来。” 叶长生点了点头,同剩下几个女生找了个歇脚的地方坐了,一抬头,正见着最后一个小组也准备出发了,再一细看,那跟在最后的,竟然就是之前的那个转学生。 “那是谁?” 叶长生朝身旁的女孩随手指了一下问道。 女孩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想了想道:“好像叫‘张思远’吧,我也不是很熟他在班上一直不怎么和别人说话,我也就是看点名册的时候才记下的他名字。怎么了?” 叶长生却没有回答,只是又看了一眼那个背影,眉心微微浮起一丝沉色。 那么虚的阳火,这样进去真的没事吗? 荒林虽然荒,但是按照原定的路线走范围并不算大。班里参加试胆的同学在里面走了一个小时陆陆续续地也就回来了。 叶长生在外面等着,眼看着所有人都到齐了,刚刚松了一口气,但一错眼,竟见站在队伍最末尾的那个和他从来没说过话的男孩身后竟然还跟着一个漆黑的影子! 那影子和男孩一般身高,半透明的黑色阴影中,隐隐约约能看到与他相似的眉眼和轮廓。 他下意识地放慢了步子走到了张思远的身边,只见那个平时面色就带着几分阴郁病色的人这会儿脸色更是苍白的可怕,他的一双眼眼神木木的,带着不正常的迟钝。 叶长生看了看张思远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黑影,一时间竟然觉得有几分奇妙。 他一直知道自己八字轻,但是他倒是不知道,这世界上竟然还有人比自己八字还轻。跟着一群人进去试胆,这个张思远竟然能把自己的一魂两魄都吓得离了体! ——他这可还是第一次看见生人的魂魄半离体时候的样子。 叶长生在他身后跟着观察了几日,或许是因为觉得很稀奇,又或许是一时兴起,最终在他临走之前他还是选择出手帮了他一把。 虽然替他将离体的魂魄重新导入进身体这件事对于当时的他来说还是颇为麻烦的一次尝试,但是折腾了好几天,试了无数种咒术好歹也算是成功了——也正是因为这样,叶长生知道了张思远的一个秘密。 原来不只是他,那个看上去孤僻得有些过分的男孩竟然也有一双阴阳眼。 听那头的意思,应该是小时候曾经出了一场车祸,他的父母在车祸里丧生,而他也因为严重的伤势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等到他再清醒过来,莫名其妙的就开始能看见鬼了。 那一晚在荒林里面,他曾看到了很多死状不同的死灵。虽然因为当时结伴的男孩很多,阳气重,那些死灵并没有对他出手,但是在那样强烈的视觉冲击下,他甚至不用对方攻击,自己就先吓得三魂不见七魄了。 嗯,字面意义上的那种三魂不见七魄。 叶长生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只不过紧接着那件事后不久,他就从z市搬到了x市,重新转到了这里上学。而在那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这个叫做“张思远”男孩。 或许是因为他们同病相怜,所以对于这个同样能看见鬼不说还八字轻得特别容易招惹邪祟的男孩,他的心里总是有一种淡淡的亲切感。 在身边熟识的人里,大概这也是唯一一个知道他能力的人了。 叶长生把自己飘散的思绪又拉了回来,用手指轻轻地在茶几的玻璃桌面是点了几下:能够这么费劲地找到他身上求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 嗯,不管怎么样,好歹结婚算是喜事——先准备个份子钱过去看看再说吧。 而与此同时,z市的某个小镇上。 张思远静静地靠着床头半躺着,眼神虚虚地望着某个位置,神色有些麻木。 整个屋子很安静,静得只能让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不远处那个落地式挂钟秒针移动时所发出的“咔嚓”声。 外头极偶尔地回传来一点往来的脚步声,声音很轻,但是这样细微的声音每每响起时,他就像是被突然惊扰了似的,连忙抬起眼,不安中连带着些许惊恐地朝着门口的方向望了过去。 天色越来越暗,他看了一眼钟表,只见那时针慢慢悠悠地已经快要爬到了“十”的位置上。 像是被突然按动了什么按钮似的,他整个人猛地从床上弹跳起来冲到了门口用力地拍打起了门来:“放我出去!救命!她要来了她要来了!放我出去!!” 外头隐约有窃窃的交谈声隔着薄薄的木门传过来,间或夹杂着一点笑声,张思远把耳朵贴在门上听着屋外的动静,眼珠子因为惊慌而快速转动着,原本拍门的手紧握成拳“咚咚”地继续砸了上去,另一只手不停地拧动着门把手:“开门啊,我知道你们在外面,开门啊!!救救我,救救我!” 但是那扇门依旧没有开,在他绝望的嘶喊下,屋子里的钟突然响了起来。 沉闷的“当当”声在狭窄的屋子里几乎有点震耳欲聋的味道了,张思远腿下一软跪坐了下来,心脏因为这巨大而突兀的声响而倏然紧缩在了一起。 他颤抖着将头轻轻地抵在门上,听着耳边那规律的钟声,巨大的恐惧几乎让他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不知过了多久,那沉闷的钟声终于停了下来,但是张思远跪在门前,心底的恐惧和绝望却越来越浓烈了起来。 明明已经将门窗关严实的屋子里突然刮起了一丝冷风,幽幽地,从他的后颈钻进去,冻得他似乎全身都打起了冷颤。 有冰冷的手缓缓地从他背脊上缓缓滑动着,明明隔着厚厚的棉衣,但是那样清晰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触感却让他在一瞬间就明白了房间里此时此刻已经多了一个不属于这里的“人”。 他死死地将手指扣进眼前紧闭着的木门里,挣扎地在上面留下了一排触目惊心的指印。 “走开不要找我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的,我不是故意的”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他不敢睁眼,只能将自己蜷缩起来感受着身边一直盘旋不去阴森鬼气,声音里带着哀嚎:“救救我快点谁来救救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8.冥婚(二) 第三十八章 z市离x市不过隔了一百多公里, 叶长生和贺九重早上九点半出发,赶在中午饭点之前便就已经到了目的地。 叶长生从之前的老同学那里辗转要到了张思远的手机号, 但是不管拨打了几次那头都是无人接听, 无奈之下两个人只能守株待兔, 直接去了请贴上提到的办婚宴的酒店里开了一间房,暂且先住了下来。 贺九重拿着房卡先回了房间,等了大约二十分钟,那头叶长生才又溜溜达达地上来了。走过去替他开了门, 瞥他一眼:“在前台问出什么了?” 叶长生把门关起来, 摆了摆手随口道:“什么都没问出来。” 贺九重微微挑了眉,似乎是觉得有些稀奇:“原来也有你问不出来的事?” 叶长生偏头看他一眼,理直气壮地道:“我是神棍,又不是刑侦队的人, 逼问这事儿可不是我老本行。”说着, 又微微弯着唇笑了一下, “不过,什么都问不出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就是另一种消息吗?” 贺九重勾了勾唇道:“看样子你的朋友这次遇上了不小的麻烦。” “谁知道呢。”叶长生耸了耸肩,走到床边仰躺了下去:“我学艺不精,‘水镜窥人’也就只能看到些支离破碎的场景, 不过好在那头看起来还算是活蹦乱跳的。” 说着又侧躺过来, 单手支着脸望着正朝自己这边走过来的贺九重, 没心没肺地笑道:“反正婚礼也就在明天了, 到时候过去看看就明白到底什么情况了。” 贺九重走到他身边坐了, 垂眸望他:“那现在呢,你准备做什么?” 叶长生在床上打了个滚,伸手捞过手边的枕头往脑袋下一垫,脸不红气不喘地:“这么好的天气,除了睡午觉我们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亲爱的?” 贺九重似笑非笑:“上次天气不好的时候,我记得你似乎也是这么说的。” “对啊。”叶长生理直气壮的望着他,“我觉得所有的天气都特别适合睡觉。” 贺九重望了他许久,勾了勾唇意味深长地道:“你当年如果拿出这股休息的劲头去跟在那个天师身后好好学习法术,现在也不至于连个‘水镜窥人术’都用不纯熟。” “别乱说,当年我跟在师父后面学术法的时候,用功得就差没头悬梁锥刺股了!”叶长生听到贺九重说到这儿,举起爪子提出抗议,愤愤不平道,“我学艺不精那是因为他老人家死的早,没来得及把所有本事交给我,所以我才混得这么惨的。” 那头听到这话,猩红色的眸子里笑意玩味,虽然没作声,但是看起来便是不信他的狡辩的。 “真的!”叶长生像是回忆起什么,眉头微皱着,神色似乎有些痛苦,“你不明白我的苦我一直怀疑他是个施虐狂,就是看着别人倒霉就能获得快感的那种!” 叶长生控诉着:“每次他布置了功课,只要我稍微怠慢一丁点,他就会抓厉鬼回来给我展示怎么凌迟一只鬼!那时候我甚至还不到十岁!” 贺九重闻言,神色略有一丝微妙,他低笑一声玩味道:“你的师父这么听你说起来,似乎也是个有趣的人。” “不不不,作为被害者,我真的跟你保证那些绝对不是什么值得追忆的美好体验。”叶长生拼命地摇了摇手,说完,又还嫌自己的态度不够强硬似的皱着眉头追着补充一句,“真的,你相信我!” 贺九重扬扬眉,也坐上了床去:“你说你父母双亡后就开始跟着那个天师,那他死后呢?你就一个人住生活了?” “怎么可能,那时候我才十岁,就算我自己愿意国家也不同意啊。” 叶长生用手肘支着自己趴在枕头上,一双腿晃啊晃地往后轻轻勾着,脸上带着点笑,但是神色倒是风淡云轻的:“后来我被送去了当地的福利院——哦,‘福利院’就是我们这儿专门接受孤儿的一种组织机构,我跟张思远,就是这次的那个倒霉的新郎,也是我还在福利院的时候认识的。” 贺九重问道:“那你后来怎么来了x市?” 叶长生眨了眨眼,斜睨着他:“怎么,你想要调查户口吗?” “不能调查么?”那头被问了倒是丝毫不显窘迫,他往后倾了倾,靠在床头,气定神闲地回望过去,淡淡开口道,“我想知道关于你的事情,不行吗?” 叶长生抱着枕头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才道:“可以是可以,不过这是要收信息费的!”又把视线在贺九重身上转悠一圈,“看在你现在手头上不宽裕的份上,就先给你记着账,以后再还好了。” 又像是回忆着什么缓缓地道:“后来那个福利院因为入不敷出几乎要倒闭了,我们几个大一点的孩子就被强行赶出去了。那时候我手上还有一点从我爸那里留下来的赔偿金,又听说x市一所中学只要成绩优秀就能免费入学,所以我就搬过来了。” 说完,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说起来那几年还真是折腾的很,晚自习下课算算都要十点多,正赶上阴气重的时候。我是肯定不能上的,迫不得已只能租了这么个破房子办走读——又要担心着钱又要担忧着鬼,一到晚上有点动静我就不敢睡觉还有谁能比我惨啊。” 贺九重看着叶长生,忍不住伸了手在他额上撩了一缕短发在手指上绕了一下。 少年的头发半长不短的,只够在指尖缠绕一圈,松开的那一瞬间,细软的发散开来,发梢微微擦过手指,带了一种浅浅的酥麻感。 “紫阳大陆分为九州和魔界,”贺九重开口,像是随口闲谈一般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绝大数的修仙者和在他们庇佑下存活的凡人生活在九州,而其余的魔修c鬼修甚至妖修则是被禁锢在魔界。” 叶长生掀了眼皮望着他。 “我是从九州被驱逐到魔界的。”贺九重勾着唇笑了一下,“因为我心术不正c戕害同门。” 他一只手轻轻地在身旁人的短发上随意地拨弄着,口中继续道:“万剑宗至高的一本修仙秘籍失窃,宗主下令封山彻查,最后是在我屋子的收纳袋里找出来的。司刑法的峰主带人缉拿我,但中途却被我所伤,以致于最后宗主盛怒,亲自出手废了我的内丹将我从万剑宗除了名。” 叶长生的神色略有些复杂。 “怎么,不想听了?”贺九重对上了叶长生的视线,低声笑笑:“我可是第一次对别人说起这些事。” 叶长生问他:“你认罪了?” 贺九重半垂着眸子,猩红色的瞳孔中有异芒闪烁道:“证据确凿,不认又能如何?” 叶长生想了想,又问:“那你成了厉害的魔修后,没再回去找栽赃陷害你的修士报仇?” “报仇?”贺九重扬唇一笑,神色里带着一抹狂肆:“如果把他施以车裂之刑后,再将他的魂魄抽出来,扔到炼丹炉里烧了七七四十九天算是报仇的话。” 叶长生微微扬了扬头看着身旁人冷硬的侧脸轮廓,突然笑了起来,摇摇头叹着气道:“那听你这么一说,我总算是明白你怎么会觉得我那个师父是个有趣的人了。某方面来说,你们的确很有共同语言。” 贺九重又半侧了头用眼尾轻瞥着正躺在自己身边的少年人,用舌头抵了抵唇玩味道:“你就这么确信当初我是被人冤枉?我以为自己在你眼里一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人。” 叶长生闻言立即点点头,诚恳地望着他:“你以为的没错,‘杀人不眨眼’‘恶人’什么的,定义的很准确!你的确是啊。” 贺九重眉头轻轻地动了一下。 那头抱着枕头咕噜噜地翻了个身,滚到他身边紧挨着他,仰着面笑眯眯地和他视线相对:“所以如果你的故事里先后顺序颠倒一下,比如说先重伤那个峰主,再从他手里夺取秘籍——那我大概就没什么疑问了。” “我认识的贺九重,要是做了什么坏事,要么让全天下都知道是他做了,要么就彻底毁尸灭迹让所有人都抓不到他的证据。”叶长生摆摆手,眉眼弯弯中声音透露出几分嫌弃,“这种人赃并获的事,实在是太蠢了。如果是真的,多坏一代魔尊的形象啊。” 贺九重笑了起来。 先只是低低地,随后笑意越来越深,最后竟是仰头靠在床头大笑了起来。 叶长生也不问他为什么笑,就靠着他揪着怀里枕头的边角,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上面忽而传来了一把夹杂的几分笑意和嘲意的声音。 “叶长生,可惜世上只有一个你。” 说完,他将放在叶长生头发上的手顺着他的发丝向下滑动着,从眉角一路滑下来停在了尖尖的下巴上,冰冷的眸底染上了一点说不出的暖,他近乎叹息地:“幸好世上还有一个你。” 叶长生也笑了起来。 他半垂着眼将被子拉过来盖在身上,像是要准备入睡,好一会儿,就当贺九重都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那头却突然开了口:“现在想想看,幸好我一直学艺不精。” 说到这里,他却又闭口不言了,只是望着他的黑色眸子淡淡的,夹杂着些许真实的笑意。 贺九重深深地望着他,只觉得心底里某一处地方有什么正在拼命地想要破土而出,那种酸胀而又令人忍不住颤抖的悸动像是从心脏连接着四肢百骸,连呼吸都仿佛带着一丝奇怪的甜味儿。 他把视线从叶长生的身上强行挪到了另一个地方,瞧着宾馆墙壁上的彩绘,强行压下心里头那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悸动感,淡淡地开口补齐叶长生的后半句话:“所以,一切的事情还是起源于你学艺不精,为了想要保命而去准备了那个奇怪的召唤阵。” 叶长生想起那本已经被自己丢进垃圾桶里的《入门召唤术》,忍不住啧了一声,略有些心疼地道:“可惜扔的太快了。” 贺九重似笑非笑地用眼角睨他:“怎么,你还想再召唤个什么出来?” “怎么会,我不过就是随便说说!”叶长生敏锐地从这句话中捕捉到了那头不怎么愉悦的气息,打了个哈哈,连忙开口解释意图将人糊弄过去,“时间真的不早了,我们睡一会,睡一会吧!” 说着,一把将盖在身上的被子又往上提了提,直到将小半张脸都遮住了,露在外头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在那头身上扫了一圈,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突然向下一垂,弯成了一个可爱的月牙形。 “我说,亲爱的。”他的声音隔着被子,显得有些闷闷的,“你发现没有,最近在我面前你好像已经不再用‘本尊’这种高贵冷艳的自称了诶。” 贺九重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往身边看了过去。 那人的全身都埋在被子里,只有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闪烁着些狡黠的笑意露在外面,看起来有几分莫名的可爱。 “睡觉!午安!” 那头撩了一池春水后却不在管他这边心里头到底起了什么波澜,伸了小爪子对着头一挥,又缩进去翻个身背对着他,不一会儿,竟是真的睡着了。 而睡着了之后就彻底不省人事的叶长生自然也不知道,这头被撩过就扔的魔尊大人眉心打起的结和眼底浮上的沉思。 贺九重知道叶长生对他来说似乎是与旁人不一样的,但是究竟有多不一样,他自己却也并不清楚。他侧过头,听着那头绵长的呼吸声,一时竟生出了几分岁月静好的错觉来。 短促地笑了一声,一时间也不想再冥想打坐了,又看着那头的背影坐了好一会儿,随即伸手掀开被子,也躺下身子合上眼睡了过去。 一觉睡醒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神清气爽地起身去浴室洗了个澡,出来同贺九重一起又叫了个外卖,吃饱喝足的叶长生从背包里翻出自己的笔记本,用脚勾了个椅子到桌子边坐了,连上无线噼里啪啦地敲打着键盘似乎在查询着什么。 贺九重走过去,只见电脑的屏幕上铺满了一张巨大的图纸,图纸上密密麻麻地画着复杂交错的线条,看的让人有些眼花缭乱。 “这是什么?” “z市的地图。”叶长生一边放大着图纸的某一部分一边不时点击着鼠标,嘴里回答道:“之前我又用水镜试了一次,也许是因为离得比较近了,这次看的要比上次细致一点,我模模糊糊地好像看到了——啊,找到了。” 他嘀咕一声,然后对照着地图将某一处地方用红圈圈了出来,又将地址传送到手机上,再转过身,冲着贺九重笑眯眯地晃了晃手机道:“地方这这里不远,趁着天色还没太晚,我们速去速回?” 贺九重扬了扬眉,正准备开口,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唇角扬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道:“当初你不是说,知道了我的名字就没必要时时刻刻黏在一块了么?” 叶长生推开椅子站起来,凑到他身边用手肘撞撞他,甜腻腻地开口:“我怕要是分开了你舍不得我。” “哦?”那头尾音上扬地吐出一个单音节应了一声,向下半垂着眼皮望他,眸子里压着些许戏谑的神色。 这头的少年就眨眨眼,好一会儿,像是突然戏精上身,对着那头伸手捂住胸口一脸悲痛欲绝地:“难道你真的舍得?” 贺九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转过身抽了墙壁上卡槽里的房卡:“别演了,走吧。” 因为缺少房卡取电,屋子里的灯光很快就灭了。 处在黑暗中的叶长生微微抬了抬眼皮看着那个站在门口,正被灯光打上一层淡淡光晕的男人,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的唇角极淡地勾了一丝弧度,而后紧接着却是垂了垂眸笑嘻嘻地应了一声,赶紧快步跟了上去。 跟着手机导航最终到达的目的地是一条看起来很有些年代感的胡同,他们顺着狭窄的胡同口往里看了看,正考虑着要不要进去找一找时,正遇上一个中年男人从外头准备进胡同。 男人举着手电筒看到他们两个先是一怔,随即开口问道:“小哥儿找人?” 叶长生立刻笑着凑上去:“可不是,这地方偏得很,让我绕了好几圈也没找见地方。” 男人便笑了,热心地道:“这条胡同我住了这么些年了,街头巷尾都熟成一家了。你要找谁,跟我说说,我给你指指路。” 叶长生眸子微微闪烁了一下,继续笑眯眯地问他道:“你知道你附近有哪家要办喜事吗?我是接了新郎邀请来的,明天过来接亲。他这人糊涂,也没跟我说新娘具体哪一户,就联系不上了。哎,所以您看我这不是只能提前过来探探路了么。” “哎呀,这么大的事情,你那当新郎的兄弟也真是糊涂!”男人点头应了一声,又似乎是想了想,随即微微皱眉道,“只不过你是不是记错地方了,我们这胡同就这么些户人家,孩子到年纪还没嫁娶的就更少,但也没听说过谁家孩子明天要结婚的。” 说完又叹了一口气:“再说明天我们这里有个姑娘要出头七,就算谁要结婚,街里街坊的也不会选这天来红白冲撞啊。” 叶长生和贺九重听到这话,稍稍对视了一眼,随即这头从兜里拿出了包烟拆了递了过去,压着点声音问道:“哟,怎么回事?大哥不知道能不能给我说说?” 那男人把烟接过来放耳朵上面别了,面色似乎有点可惜:“就刘家那个姑娘,叫刘倩的可真是个好姑娘啊,从小在院子里长到大,哎,才二十四岁,说没就没了。”又道,“听说是高空坠物,她救了旁边的小年轻,自己被活活砸死了,整个脑袋都哎。” 叶长生听到这里,心里顿时犹如一片明镜,他又和男人聊了几句,不动声色地将刘倩家的地址拿到了手,再寻摸个借口脱了身,绕着道从胡同另一头找到了刘倩的家。 那是一个小型四合院,外面是高高的围墙,大门紧闭着,上面挂着两个素白色的灯笼,灯笼里点着蜡烛,透过素白的外皮透着幽幽的光。 两人站在门前站了一会儿,贺九重瞥一眼叶长生:“感觉到了?” 叶长生摇摇头,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一张白符,又从包里翻出一瓶矿泉水用牙拧开矿润了润狼毫笔的笔尖,待笔尖化来了,沾一点朱砂在白符里写了一个小小的名字,随即又吹干字迹将白符折成了一个小巧的千纸鹤。 “去吧。” 他用掌心托着那个千纸鹤往上一抛,只见原本只是死物的纸鹤双眸红光一闪,像是突然有了生命一般,晃晃悠悠地在空中摇摆一圈,随即却是扑闪着翅膀越过高高的围墙朝院子里飞了过去。 眼见着那纸鹤飞了一段又倏然降落下去,整个儿被围墙遮挡的看不见了,叶长生这才收回了视线,站在屋子外头又等了等,而后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唇角微微一弯对着贺九重道:“行了,人在里头,还会喘气,没事了没事了,我们打车回去吧。” “不亲自去看看?”贺九重意味深长看了看他:“你就是这么关心你所谓的‘朋友’?” “这要是进去了可就是私闯民宅,这可是违法犯罪的行为你知道吗?”叶长生丝毫不愧疚地点点头,大言不惭:“而且你没有朋友所以你不知道,我们真正的朋友都是这么相处的!” 又伸手推了推他,声音轻快地催促着:“老巷子又窄又长,到夜里最容易出现脏东西,快走快走!” 贺九重侧头看一眼他没心没肺的表情,又稍稍抬头瞧了一眼那挂着白灯笼莫名便染上几分阴森味道的小四合院,随即收回视线,顺着叶长生的意思便一起出了胡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9.冥婚(三) 第三十九章 而与此同时, 在四合院的里头,正抱着膝盖缩在一个拐角处的张思远突然听见一阵细小的敲击声, 他身子幅度极小地动了动, 微微抬头朝屋子四周望了望。 屋子里空荡荡的, 只有他一个人。 他忍耐着心里的恐惧缓缓地站起来,循着声音的来源地慢慢走了过去。然后隔着窗户的玻璃,他瞧见了一只奇怪的纸鹤正透过防护网飞进了窗台的边沿,正用翅膀在玻璃上拍打着。 张思远先是被这不寻常的景象惊了一下慌乱地退后了半步, 但是正准备回去, 随即却又觉得这样白纸叠成的纸鹤莫名有几分眼熟。 稍稍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放弃了之前想要装作没有看见的想法,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些,伸手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隙。 那纸鹤像是通了人性,见到张思远开始推窗它便停止了动作乖乖地停在了窗台上, 等到窗户的缝隙出来了, 便扑腾着翅膀顺着那窄窄的缝隙钻了进来, 在空中盘旋了几圈然后稳稳地落在了他的头顶上。 张思远怔了怔,试探地伸手将头上的那只纸鹤拿下来放在手心里看了看。 但是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刚才还仿若一只活物的纸鹤自从进了屋子突然间就又变成了一个普通的手工物件。 张思远将它反复翻弄了一下,却也没能找到什么方法恢复刚才的模样。原本想着拆开来看看里头有没有什么玄机,正准备动手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他心里盘算着时间, 知道这会儿应该刘家的人过来给他送饭了, 随手将纸鹤放到了一旁的柜子上然后坐回到了床边。 他的门是从外面被人用钥匙锁起来的, 所有的窗户也被用防护栏焊死了, 被反锁在屋子里面的他根本没有半丝能够逃跑的机会。 看着一个壮实的中年汉子给他将饭菜端进来后又一言不发地收拾了中午吃剩下的碗筷走了出去, 张思远心里充满了浓浓的疲惫:在最开始的时候,他还尝试过绝食抗议,但是当他体会到这家人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之后,整个人就彻底放弃了这种愚蠢的抗争。 他不想死,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命运对他那么不公平,他好不容易才能够挣扎着活下来的,他绝对不能在这里倒下! 张思远把饭碗端起来,尽管他这会儿因为恐惧和焦虑交织着而没什么胃口,但是却还是努力将饭塞进了嘴里。 勉强地将饭菜都吞进肚子,七点整的钟声又猛地响了起来。“当当当当”地仿佛是在耳边炸开的,刺得人整个脑骨都在隐隐作痛。 好不容易等那阵钟声过去,张思远正准备靠着床休息一会儿,只是还没等他合眼,却听到除他之外本该空无一人的房间突然响起了一个年轻的男人的声音。 “喂喂喂,能够听见我的声音吗?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一ver。” 张思远惊慌地四处看了看,然后惊异地发现被自己放在柜子上的那只纸鹤双眼突然闪烁起了红光,他仔细盯着那纸鹤瞧了一会儿,直到听到那头又响起了一点动静,他才确定了之前的那声音也明显就是从这纸鹤的身体里所发出来的! “你”他鼓足了勇气走近了两步,但是却也不敢太过于靠近,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那闪烁着诡异红光的纸鹤,声音带着些干渴导致的喑哑,“你是谁?” 只见那纸鹤眼里的红光又闪烁了一下,紧接着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传了过来:“老同学,这次可是你亲自写了请帖要我过来的,怎么这会儿还问我我是谁?” 张思远全身僵了一僵,随即眼里迸发出了一阵狂喜,他几步跨到那柜子前面,伸手将纸鹤拿起来放到掌心里托着,脸上的表情激动地仿佛快要哭了出来:“叶长生?” 那头笑嘻嘻地应了一声,声音听起来很是没心没肺:“六年不见,没想到再见你都成新郎官儿啦。洞房花烛夜排起来得算人生四大喜事的第三名了,老同学你这可真是——啧啧啧,人生赢家啊人生赢家!” 张思远欲哭无泪,整张脸都纠结在一起,张了张嘴却只能磕磕巴巴地说:“你c你不要胡说!我这结婚不,不是结婚!新娘,我是说刘倩她她” “已经死了?”那头突然打断了他的语无伦次,兴味盎然地道,“我一直不知道,原来你们这儿还流行冥婚呢?怎么,刘倩之前是你女朋友?所以他们家让你冥婚了?” 张思远看着手里的纸鹤一时间突然沉默了下来。 原本只是随口乱侃的叶长生听着那头突然间没了声音,脸上的笑意收了几分,他从床上坐起来,略有些迟疑地问道:“等等,她真是你女朋友?” 张思远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紧接着他意识到了那头并不能看见他的动作,随即叹了一口气才低低地解释道:“不是,她是我的同事是今年刚刚来我们公司实习的新人。” 叶长生听着他的语气觉得有些不大对,他和坐在自己身旁的贺九重对视一眼,而后轻轻地拨弄了一下自己这头的千纸鹤,对着张思远追问道:“不止是这点关系吧,还有呢?” 那头听着他的问话又是一阵沉默,好一会儿,低沉沮丧的声音透过了纸鹤传递了过来:“刘倩她是为了救我才死的。” 叶长生听到这话微微眯了眯眼,顿时觉得事情有些棘手了起来。 张思远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带着浓浓的消沉:“刘倩是办公室秘书科的实习生,跟我不在一个科室,其实平时也就打过几次招呼,算是勉强混了个面熟。” “出事那天我跟她正好都加班,留的挺晚的,我琢磨着她小姑娘一个人回家不是很安全,就送了她一段路但是,走到半路上,正巧经过一个建筑工地,我们两都没注意她c她推了我一把,自己就——” 叶长生若有所思:“所以刘倩的家里人才想要你跟他们家女儿结婚?” 张思远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叶长生将手上的千纸鹤摆到桌子上,突然略有些尖锐地开口问道:“但是这冥婚好歹也算是婚礼,走得还是以前旧社会正统婚礼的那一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是刘倩的家里愿意了,你要是不愿意,他们还能把你生绑过来么?” 张思远又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声音里带了些颤音:“我c我很早的时候父母就因为车祸事故去世了,而且那场车祸我们家是责任方,家底子都赔了个干净,后来是我大伯把我接回去扶养的。” “我大伯家经济条件也不是很好,现在大儿子要钱买房子娶媳妇,小女儿等着钱读大学刘倩家给了我八十万现金说只要我能和她办个婚礼就行,他们不想让刘倩年纪轻轻地就这么孤零零在下面一个人” 叶长生听到这里终于恍然大悟,他朝着一旁也正吃瓜吃得起劲的贺九重扬了扬眉,唇角弯着,声音带着些许玩味:“所以说,这桩冥婚其实是你自己答应下来的?” 那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短促地笑了一声:“是。” “如果是这样,那我可就得批评你了。”叶长生没心没肺地坐在椅子上晃悠着两条腿,声音里有些漫不经心,“你这双方父母也见了,钱也收了,什么便宜都占了这会儿临了要悔婚——这做人做的不大地道吧?” 隔着千纸鹤,张思远还没来得及回话,那边却蓦然传来“当”地一声巨大的钟响。叶长生瞥眼看了一眼时间,时间刚到七点半,他忍不住打趣道:“都什么年代了,你的品味还是这么奇特呢?放这种钟摆在屋子里,你也不嫌吵得慌?” 那头也将视线落到那个巨大的落地摆钟上去,然后终于忍受不下去似的蹲下了身子,声音里带着痛苦的哽咽:“这是他们家送给我的。” “送钟‘送终’!”他崩溃地低哑着嗓子,用手抓着自己的头发,一字一句像是用尽了他现在身上仅剩的力气:“我能看见刘倩我现在每晚都还能看见她。他们家恨我,他们不是希望我跟刘倩冥婚,他们是在咒我死,希望我死了好去下面陪他们的女儿!” “他们是想我死啊!” 纸鹤眼里的红光短促地闪了好几下,然后像是能量不足似的渐渐消失了。而就在那红光消失的一刹那,纸鹤的内部突然窜出了一团火苗,那火苗诡异地窜高,迅速将符纸本身燃烧成了灰烬后又立即熄灭了。 除了那一层黑色的灰,其他的一切都没有留下痕迹。 张思远在地上蹲了好一会儿,缓缓地从地面站起来。他看着那已经化为灰烬的纸鹤,怔了一会儿,随后用手握成拳捶在墙上,缓缓闭着眼将额头抵上去,微微张了张嘴,声音里带着痛苦的低喃:“叶长生,求你了,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在这里啊。” 而在叶长生那边,唯一能够与张思远通讯的纸鹤也被烧毁后,他们不得不又暂时地与那头失去了联系。 将桌子上的灰烬处理了,叶长生偏过头望着贺九重问道:“这次的事你怎么看?” 贺九重撩了下衣角坐到床边,微微扬了扬眉,面上的表情展现着着他兴致缺缺的模样:“什么怎么看?就像你刚才说的,他张思远一条命本来就是刘倩给的,何况后来又是他亲口应下的婚事c收下的钱——什么好处都拿到手了,他凭什么想要悔婚?” 叶长生眨了下眼,慢吞吞地道:“话说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毕竟亲爱的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出了名的护短,素来是个帮亲不帮理的——再说了,我们都已经从风尘仆仆坐了那么久的车过来了,要是什么都不做,还得送个份子钱出去,那岂不是很亏。” 贺九重似笑非笑地望他说着这么不要脸的话还依旧理直气壮的样子,心里头莫名觉得有点痒痒的,他勾勾唇问道:“所以你还是想帮他?” 那头乌黑的眼睛微微一弯,明明是纯良无害的笑容里却能瞧出几分灵动的狡黠来:“所以我决定静观其变,等参加完明天的婚礼再做打算!” 贺九重将眼前的少年人从头到脚打量一圈,声音淡淡的:“说吧,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诶嘿”叶长生笑意越发明媚起来,他伸手比划了一下,一双弯成月牙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点耀眼的光彩:“亲爱的,八十万呢!” 贺九重舌头抵了抵上颚:“你不是说那是你朋友?” “是朋友啊,但是老话里说的好,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叶长生一摆手,神色极认真诚恳地道:“我觉得适当的金钱往来是加深友谊的必要道具!” 贺九重终于被叶长生掉进钱眼儿里的样子逗得笑出了声,他走到床边坐了,抬了眼皮望他:“先前你在刘倩家门口待着的时候没发现什么?” 叶长生用手抵着桌子轻轻一推,底下的转椅便缓缓动了起来,他优哉游哉地转着转椅,嘴里回答道:“没有,至少那会儿还没有。刘倩死的太惨,化为厉鬼后要是有什么动作应该会有残留的怨气存下来,但是这些我都暂且还没察觉到——甚至不如说,那里实在干净的有些太过分了。” 伸手撑住桌子将转椅的惯性停住了,他若有所思地回望着贺九重:“如果不是刘倩家里请了什么东西将她的怨气压制住了,那么——” “那么什么?” 叶长生站起来往前缓缓地踱了两步,但随即脸上的严肃褪去了,又是一副从容不迫的笑脸:“没什么,现在在这里胡思乱想也没什么意思,等明天就知道了!” 之前一直是艳阳天,等到了第二天一大早,两人起来却发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一团团浓浓的雾。 冬天起雾大多也是预兆晴天的,但是这会儿却好像有点不一样。浓雾一直扩散着,直到了中午虽然稍稍比早上的时候能见度高了一点,但却还是依旧薄薄地笼罩着整个城市。 雾气沾附在窗户上,里面外面密密麻麻的都是细小的水珠。叶长生伸了指尖在窗户上抹了一把,冰冷的寒气顺着指尖便扩散了开来,冻得他赶紧收回手将手指轻轻地搓了搓。 “大雾不过晌,过晌听雨响。”叶长生摇头晃脑嘀嘀咕咕,“大喜的日子,这兆头不好c不好。” 贺九重将叶长生挂在柜子里的外套顺手拿了给他递过去,唇角勾了勾,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有你这种正打算破坏婚礼的人去婚礼现场,这兆头不是正合适吗?” 叶长生接过衣服套在身上,想了一会儿,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点点头立即眉开眼笑:“亲爱的听你这么说,我突然就有底气了呢。” 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四十,离请贴上写着的开席时间还差二十分钟。 他把自己的背包随手拿了单边背着,正准备出门,却见贺九重不紧不慢地跟到了门前微斜了身子靠在墙上垂眼望他。 “你一个人真的可以?” 叶长生拉了拉背包的带子微微偏着头,笑眯眯地望他:“你是在担心我吗?” 贺九重猩红的眸子静静地锁住了眼前笑得没心没肺的少年人,他听着那头的问话似乎是微微顿了一下,随即唇角陷落了一个细小的弧度,淡淡地反问道:“不行吗?” 说完,眼神里带着些懒散却又直白的东西,对着他补充重复了一遍:“担心你,不行吗?” 这回倒是叶长生有些怔住了。 大概是没想到那头难得坦率一次,他看着贺九重的双眼下意识地垂了垂眸,但只一瞬,这头便又恢复了平常的神色,挠了挠头叹着气:“我也想带着你,但是就你这身气势去哪都像是砸场子的,到时候我怕他们进都不让我们进场。” 又划了划重点敲小黑板道:“而且凡人很脆弱的,万一他们惹你不高兴了,你随便挥挥手就能死伤一大片!” 像是几乎在脑子里预见了那副惨状似的,叶长生愁眉苦脸望了一眼贺九重:“我们会一起变成全国通缉犯的。” 贺九重听着他的话微微眯了一下眼,随即却又似乎是从那话里想到了一些画面,唇角上的弧度反而深了几分:“那似乎也很有意思。” 叶长生看着那头略染上了几分兴致的眼瞳,觉得这个话题深聊下去似乎有些危险,手上紧急比了一个暂停的姿势赶紧打住:“行了,时间要来不及了。我先下去,要是遇到什么事我肯定会马上叫上你的。” 说着伸手拉开了房门快步走了出去。 而被单独留在屋子里的贺九重看着叶长生离开的背影和那扇瞬间合上的门,不知怎么的,心里居然闪现了一丝淡淡的不悦感。 他微微皱了皱眉,将那来的毫无道理的不悦强行压了下去,随即转了身又去床上坐了沉下心修炼起来。 酒店门前的电子屏上已经在滚动着“祝福新娘刘倩c新郎张思远白头偕老c百年好合”的字幕。红彤彤的字被雾在周围氤氲折射开了一团艳红,看起来莫名觉得几分古怪。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日子不太吉利,酒店今天一天只有他们这一家办婚宴。宴席没要大厅,反而要了一个能装下二三十人的偏厅。 陆陆续续来的人也不是很多,男男女女都穿着深色的正装,看起来不像是参加婚宴倒像是参加葬礼。 已经临近年末,周围的商店都开始放起了与圣诞主题有关的乐曲,但那轻快活泼的节奏透过薄雾传递过来,却也没能缓解酒店内那参加婚宴的所有人脸上诡异的肃穆。 叶长生一路找到请帖上写明的四号厅,站在门口环望一圈,只见那包厢的门紧紧地关着,门口不说新郎新娘,就连迎宾的伴郎伴娘也没有见着。 垂眸瞥了一眼时间,十一点五十五。还差五分钟。 他收拾了一下表情,过去敲了敲门,大约过了一小会儿一个看起来就人高马大的壮汉过来给他开了门。壮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眉头微微皱着:“找谁?” 叶长生稍抬了头望他,笑眯眯地掏出了个请帖递过去道:“我是新郎张思远朋友。” 那壮汉准备接请帖的手在他听完叶长生的自我介绍后微微顿了顿,视线在面前笑眼弯弯的少年人身上顿了顿,神色有些微妙:“张思远的朋友?” 那头穿着一身刺眼的亮黄色羽绒服的少年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眉心纠结起来有些迟疑地问道:“这里不是张思远和刘倩两个的婚礼宴席吗?” 壮汉用余光扫了一眼请帖上面的字,然后将请帖递还给他,声音有些沉:“不是,这是我们的家宴,你可能弄错了。” 少年眉心里的纠结更明显,他收回了请帖扫一遍上面的地址,又抬了眼视线越过壮汉似乎是想往里看一看,面上表情显然是不信的:“不可能吧,这上面的地址写的就是这里啊。xxx大酒店四号厅,你看,没错啊。” 壮汉却没心思跟他再纠缠,他面色一黑,往后退了一点握着门把手就想关门:“我不知道,反正你找错地方了。” 但是这边的叶长生却是眼疾手快,见那头想要关门,连忙上前几步将门抵住了:“诶,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大老远从x市赶过来参加婚礼你不能就这么让我回去吧?” 明明看起来是个似乎都能刮走的纤薄少年,但是不知怎么的力气竟然大得惊人,饶是那壮汉拼命想要关门但是僵持好一会儿竟是也没能成功。 “我警告你快放手!我们这——” 壮汉话说到一半,大概是被外头动静惊动了,里头缓缓走过来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妻,视线在叶长生身上打了个转,女人轻轻地道:“别吵了,今天是倩倩大喜的日子,多来个人祝福是好事。” 那壮汉看看叶长生,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是” 男人微微抬手打断了他想说的话,他走过去对着叶长生和善地笑了笑:“你是思远的朋友?大老远过来辛苦了,进来坐吧。” 叶长生也望着他,礼节性地点点头跟他便走进了包厢。 包厢里只有两张大的圆桌,在所有人都穿着黑色正装的情况下,主桌上穿着一身暗红色中式马褂的张思远显得格外扎眼。 本来正满脸麻木的新郎在看见从门外走进的那抹亮黄色的一瞬间,神色突然激动了起来,他几乎是想要立刻冲到那人身边求求他把他从这个地方救出去,但是脑子里仅剩的那一丁点儿理智却让他竭力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他死死地盯着坐在自己邻桌的那个不和谐音符,似乎是希望能通过这样将自己此时的绝望与痛苦传递过去似的。 那头自然也是感受到了来自主桌上的那份不同寻常的甚至过于扎人的视线,他微微抬眼望过去,看了他一下,随即又安安静静地在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又看了一眼时间。 十一点五十九分。 开席还差一分钟。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0.冥婚(四) 第四十章 本来略有些狂躁的情绪在接收到叶长生递来的眼神那一刹那, 张思远仿佛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似的,脑中突然一片清明, 整个人的神情稍稍开始缓和了下来。 虽然自从他高中转学后他们两个已经六年多没见, 但是那个人看起来却像是一丝一毫都没有变。依旧是那么一副纤长消瘦的模样, 白皙的脸上一双天生的笑眼,看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纯良乖巧感,乍一眼望过去,仿佛还是记忆里那个十六七的少年。 只是那双过分干净无害的黑色眼睛在现在的张思远看来, 却是夹杂着某种说不出的凉薄与理性, 被这么瞧上一眼,他就像是被里里外外地彻底看穿了似的,叫人不自禁地便生出一股无所遁形的狼狈感。 不过在最初的狼狈感过后,他再继续看着那双眼反而缓缓地生出了一点安心。 他来了, 他来了!叶长生真的来救他了! 他这么想着, 压抑多日的恐惧与委屈喷涌上来让他眼眶忍不住地有些发热。 十二点整, 婚宴准时开场了。 菜是一早就由服务员上过了的,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闻起来菜香扑鼻——但是却没有人动筷。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在张思远身上,密密麻麻的,像是沉重的锁链, 缠得让人几乎站不起身来。 没有正规的婚庆司仪, 拿着话筒上去的大概是谁家的亲戚, 开口说话的时候, 不标准的普通话里带着一点本地的方言, 听起来有些说不出的滑稽。 但是现场却没有一个人笑,整体严肃刻板得几乎叫人有些窒息。 “现在有请新郎新娘上台。” 简单的开场白之后,司仪盯着台下的新郎缓缓开口道。 张思远被他看得浑身忍不住地打了一个颤,他略有几分惊慌地偏头去找叶长生,直到目光捕捉到了那头一个细微的颔首动作,他这才又收回了视线,不安地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拖着分外僵硬沉重的步子上了台。 而就在他上台的同时,另一头,一开始去门前迎叶长生的那个女人也捧着一个蒙着红盖头的相框走到了台上并将那相框摆到了中央的柜子上。 司仪将一个中间系了一个花球的绸缎一端连着那个相框,又将另一端塞进张思远手里,随即便高声吆喝道:“现在新郎新娘都已经到场,请新人在到场宾客的见证下完成拜堂仪式!” 张思远听着这话,下意识便想要逃。他仓皇的视线无助地划过在场所有来宾的脸,而后面色灰败地垂下头,暗暗地握紧了攥着那艳红色绸缎的手,咬着牙走到那盖着盖头的相框对面,离了大约半米宽停住了,随后就听到那司仪高声喊着“一拜天地”。 他闭了闭眼,好一会儿像是认命了似的,身子微微动了动,极缓地屈下膝盖向下矮了身去。左腿缓缓跪倒地面右腿再挨了上来,整个身子匍匐下来,额头深深地贴到了地面,遮掩住了他脸上痛苦的神情。 “二拜高堂亲朋!” 他顺着口令站起来又转过身,面色麻木了一些,也并不抬眼,直接面对着屋子里的所有人跪下去,又深深磕了一个头。 “夫妻对拜!” 张思远半转过身,看着即将要和自己拜完天地的那个相框,眼底闪过些晦涩的暗光,但是没犹豫多久,还是屈膝跪下去安安分分地完成了仪式。 “礼成,恭喜新郎新娘从现在起正式成为夫妇,从此不求生同衾,但求死同穴,一生相爱百年好合!” 这祝福的话平常听着可能觉不出什么问题,但是在眼下这样的场景里显得就有些诡异了,但底下的人听着却好像不觉得有什么不合适,不但不去挑错儿反而纷纷鼓起掌来叫好了。 张思远听着那句“死同穴”,一张脸青了又白c白了又青,他捏紧了拳头却到底没多说什么。 掌声雷动间,又有个年纪轻些的姑娘端着个托盘走到了他身边,司仪见状马上道:“新郎可以掀开新娘的盖头了。” 张思远低头看着那个托盘上的喜秤,沉默了一会儿。 但是大概是先前已经拜了天地,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念头,这时候也再顾不上忌讳其他。伸出微微发颤的手将它拿了起来,然后上前几步用称将那块盖着相框的盖头掀了开来。 鲜艳的红盖头下面是一张女孩的黑白照。 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一头俏皮的短发,鼻梁上带着秀气的半包边眼镜,看起来有一种青春而又知性的美。 ——只不过无论照片上的女孩长得有多好看,张思远也实在无法再去欣赏。 强烈的荒唐感和恐惧一直死死地压在他,让他整个人都一直都处于在崩溃的边缘。他在司仪的示意下双手将刘倩的遗照抱在胸前,然后下了台一一给刘倩的父母敬了茶,随即又抱着照片落了座,随着外头一阵鞭炮炸响,这婚宴才算是正式开始了。 像是在一瞬间被按动了什么按钮似的,刚才还死寂的屋子里气氛突然就活跃了起来,所有人都笑笑闹闹地吃着菜,乍眼看过去还真像是真正的婚宴了。 早就饿了的叶长生自然是不会客气的,对着桌上的菜一顿胡吃海塞,顺便暗自里盘算一下哪几个菜做的大概是符合贺九重的口味的,之后可以再单点几个给他回去尝尝。 一顿饭吃到将近一点半,看着周围的宾客也渐渐散了,叶长生正琢磨着怎么才能跟着张思远一起回昨天他们去的那个四合院,还没等他思考完怎么开口,就见一道巨大的影子覆过来,一抬头正对上之前那个堵门的壮汉略有几分怜悯的眼神:“你待会儿,跟我们一起走。” 叶长生眨了下眼,觉得自己不能把内心的喜悦过分地流露在自己的脸上,双手拉扯住背包垂下来的带子,努力地板着脸憋住笑去表演出一点惊慌与困惑的表情。 壮汉看着那个似乎已经被状况外的婚宴吓到脸色发白c全身颤抖的少年,眼底的怜悯更深了一分,只不过为了防止任何意外破坏这场婚礼,他们只能尽力将所有的不确定因素在今天结束前都控制起来。 “一起走是指”叶长生慢吞吞地试图谈判,“我可能没什么时间,已经一点半了,我还要赶下午回x市的大巴。” 刘倩的妈妈带着张思远走过来,微微笑着:“急着走干什么,晚上家里那边还有家宴要办的。既然大老远地来都来了,就留在我家住一晚吧,褥子被子都是现有的。” 语气虽然温温和和的,但是随着她说话的工夫,周围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们都渐渐走了过来,被困在中间显得更加纤瘦的叶长生面色有些愁苦,他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是叹了一口气苦笑着点头:“婚宴嘛,沾沾喜气c沾沾喜气。” 看着叶长生似乎妥协了的样子,周围的人似乎神色间的戒备也稍稍放下了一点。一群人带着张思远和叶长生出了酒店又分别叫了车,几乎不给叶长生再反应的时间,转眼间便将他带上了回刘倩家的路。 去的自然就是那个四合院,但是奇怪的是早一步他们先走的张思远和刘倩的父母却不见人影。 他四处看了看,跟他一起坐车的那个壮汉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冷声道:“别找了,舅舅他们带着你朋友去给祖先上坟祭祀去了。” 叶长生眼睛动了动,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大概是他这么个纯良乖巧的样子让人看着也说不出什么重话,那壮汉将他带到客房,叹了一口气道:“就算是冥婚,这也是我们家跟姓张那小子的事,他是朋友就不该把你拖下水,这事他做得忒不地道!” 又道:“我们家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就是怕你出去捣乱坏了亲事。你在这里住一晚上,等到明天白天,我们亲自送你去车站坐车。” 叶长生又轻轻地点了点头,并不出声反驳什么。直到目送着那头出了屋子,微微眯了眯眼,随即才走到床边,把背上背着的包放到一旁柜子上,然后仰面在床上躺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阴冷的气息在屋子里缓缓流动起来,叶长生眼皮动都没动,只是抬着手微微遮住透过窗户而照进来的光线,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带着懒洋洋的笑意:“我说昨天在外面怎么没能感应到你的气息呢,原来是用锁魂阵把鬼气全锁在屋子里头了。” 屋子里并没有其他的动静,但先前只是缓缓流动的阴寒之气却倏然变的狂乱起来,本就温度不很高的室内这会儿更是阴风刺骨。 叶长生却像是对这样异常的阴冷一无所觉似的,他全身舒展地躺在床上,眼角眉梢带着一丝惬意:“今儿个红喜白丧难得都让你一个占了齐乎,你瞧着我现在是不是应该跟再跟你说句新婚快乐?” 刚才还狂乱的阴气倏然停滞了一瞬,紧接着,屋子里的寒意流动又迅速地平缓下来,渐渐的,只留下了淡淡的一缕。 那头穿着一身大红嫁衣的女鬼始终没有开口,清丽的脸上带着一点浅浅的哀愁。她背对着叶长生看着屋子外面某个不知名地方,许久,又一声不发地从屋子里消失了。 在她消失的一瞬间叶长生稍稍抬头朝着门口望了一眼,见那里已经空荡荡的没有人影了,啧了一声,眸底闪过一丝冷色,好半晌摇摇头又躺下去,再随即捞过被子盖在身上,闭上眼睛舒舒服服地又睡了过去。 他这一睡睡得舒服惬意,另一头被留在酒店的贺九重心情就不怎么美妙了。 将魔气自丹田引向周身,自体内走完了完整的两个循环,等收了式再睁眼,窗外的天色已经有些黑了。 他下床走到窗户旁,推开玻璃窗往外看了看。 雾气还是未散,被傍晚的暗色携裹着,越发叫人看不清楚周围的情况。 叶长生还没有回来。 他这么想着,微微垂下眸看着正在弥漫着浓雾的街道上不停闪烁着灯光和喇叭的汽车,脸上的表情冷淡中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不悦。 那头出去那么久,想必除了参加喜宴,依照他的脾气大概还会想办法混进他们那群人之中,甚至跟着再回一趟刘倩的家好一探究竟。 而很显然,虽然叶长生可能因为一些小小的麻烦没办法过来通知他自己的去向,但是既然在这段时间里他没有选择召唤他就代表他的人生安全是有保障的。 他应该没什么可担心的。 但是这种奇异的焦灼感又是什么呢? 贺九重将唇抿成一条直线,半垂下的眸子看着某个方向好一会儿,转过身出了房门。 叶长生这一觉睡得很沉,一直到了暮色四合,外头尖锐的唢呐声吹吹打打地透过薄薄的墙壁传进他的耳朵时,他整个人才猛地被惊醒了过来。 他掀开被子坐起身,用手握成拳头砸了砸自己睡的有些昏沉的脑袋,随即穿了鞋走到窗户前往外看了一下。 院子里并没有瞧见什么人,但是大堂那边的灯倒是亮着,即便是隔着这么远也能隐约听到那边传来了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有人正从另一个房间出来往他这边走,不一会儿,一阵脚步声响起,紧着着有人推开了房门,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男孩走进来望着这头脆生生地开口道:“宴席开始了,姑妈让我叫你过来吃饭!” 叶长生眼睛微微动了一下,随即却是点点头,跟着那男孩身后去了大堂。 大堂里到处都贴着红艳艳的“囍”字,鲜红的绸带装饰挂在天花板上,被灯光一照,整个屋子都被映照出了一点淡淡的红色。 堂内只摆了一个大的圆桌,上面坐着的人还是大半还是中午那一拨人,只是这会儿气氛却不如先前那么严肃,大家说说笑笑,气氛竟然和乐融融。 ——如果没有看见大堂正中的墙壁上那大大的“奠”字的话,大约真的会有人相信这是一场普通的婚宴。 “坐吧。” 男孩将叶长生带到位置上,然后转身又小跑着出了大堂。 他顺从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面上不动声色,只是一双乌黑的眸子在看明白了堂内的模样后却划过一点暗沉。 周围的人看见他坐了进了,纷纷带着些许好奇将他打量了一遍,但是除此之外也并没有人同他搭话,仍由那头一人冷清。 叶长生自然是不在意这种刻意的排斥的,他又掀了眼皮在大堂里找了一圈,刘倩的父母大概在厨房里帮忙,而吹唢呐的丧葬队则在外面另摆了个桌子,并不进屋与他们坐在一起。 张思远依旧不在这里,也不知道是被刘家人关到哪个屋子里去了。 他又把视线挪到了那个白底黑字c巨大无比的“奠”字上。 红白冲撞会形成“煞”,本来若是只是冥婚,红白二事情集于刘倩一人身上,形成的“煞”最多不过让人意识消沉c食不知味,浑噩数日后自己多晒晒太阳,补足了阳火,自己便能好的。 但是坏就坏在这屋子里藏着的“锁魂阵”。 他回忆着院子里那些花草盆栽摆放的位置,再结合整个四合院的走向布置,心底像是有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了上去。 刘倩不是厉鬼,身上的怨气并不足以让她强留在人世,但是现在却偏偏有人强行将她留了下来。 既然要让她化形,就必定要巩固甚至强行增添她自身的怨气。 “锁魂阵”原先只是为了将厉鬼束缚在某个固定场所的小阵法,但是这里的这个却有细微的不同。它不但将几乎没有怨气的刘倩留下来了,甚至能吸取来自周围死灵残余的怨气强行移花接木嫁接到了她的身上。 叶长生低垂下眼皮,手指轻轻握了握:难怪他说昨天来探路的时候,怎么觉得这条胡同干净的有些过分了。 而现在最大的麻烦就在于,无论刘倩本身想法如何,但实际上她已经成为了怨气浓到足以形成“极煞”的恶灵。与这样的恶灵结成冥亲,张思远必然会成为“极煞”最直接的承受人。 叶长生抬头看看屋子里一群觥筹交错的宾客,再看看充斥着整个屋子的一层淡淡的黑雾,顿时觉得从刚才睡醒开始就一直隐隐作痛的脑袋现在变得更疼了——怨气都已经凝结成实体了,现在别说张思远,就这一屋子不相干的人要想保住只怕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凡有几个寿数本就所剩不多的,只怕他想要弄个法子给他们续上阳火都不能够。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觉得几分哀怨:好好的在x市呆着,赚赚双旦前过来问姻缘的小情侣们的算卦费不好吗?他为什么非要千里迢迢地来z市上赶着趟这次的浑水? 什么?朋友?朋友是什么,值钱吗,能吃吗? 他深深地叹着气,悄悄地将藏在袖口装着朱砂的盒子打开,用指尖迅速沾了一点,然后涂抹在桌子底部,他低垂着眼嘴巴轻微地动了动,像是默念了一句什么,与此同时手上迅速比了一个略有些奇异的手势来。 一层看不见的红光闪过,而后那一直在屋子里聚拢黑雾微散开了一点。但是尽管如此,不过片刻,那些黑雾却也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地又重聚了回来。 依照这样的架势,想要突破那层简单的防护罩大概也就是时间的问题了。 叶长生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着满桌子还算的上色香双全的饭菜竟然也突然觉得有些没了胃口。 虽然因为陆呈——他那短命的师父死的早,他其实已经不是很记得他的音容笑貌,但是记忆里的那个人应该是个厉害到让人甚至奉为神灵的一个大天师。 或许他应该再回去仔细找找,看看他的好师父有没有给他留下什么秘籍——哪怕让他再多学个一招半式c阵法咒术的,也总比现在眼睁睁地发现自己的弱小无力要好吧。 嗯虽然现在他是有贺九重在身边了,但是万一,万分之一那头不高兴了,撂担子不干了,他岂不是很危险么。 叶长生越想越忧愁,他再一次叹了一口气,凄凄惨惨戚戚地拿起筷子,望着一桌子菜怔怔三秒,然后以风卷残云之势迅速地开始了扫荡。 直到宴席结束,所有的宾客都散去了,张思远还是没有露面。 起身离席的时候,叶长生手上抹一把掺了朱砂的符纸灰烬,尽可能动作隐蔽地分别抹在了其他人的身上,随即才又一言不发地被人送回到了原先的那个屋子里。 回到屋子,关上门的那一瞬间,他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微微皱着眉一回头,视线正对上了一双隐约夹带了些冷意的猩红色眼瞳,一时间不由得怔了一怔,随即忍不住笑了:“我正准备去叫你,你倒是自己过来了。” 贺九重眉头动了动,他走过来,伸手在叶长生的肩头轻轻拍了两下,一缕一直萦绕在他身旁的黑气立刻消散了开去。 眼皮微微向下压着望着他,声音似乎漫不经心的:“宴席吃的还开心么?” 叶长生回味了一下,然后异常诚恳地点头道:“味道不错,虽然周围的气氛古怪了点,但是吃的还是开心的。” 贺九重眯着眼睛,声音有点儿凉:“看出来了。” 叶长生倏然就笑了,他微微向前倾着身子歪着头自下往上仰着头望他,声音里带着点揶揄的调笑:“怎么,我不在身边,你感觉寂寞了?” 那头没反驳,这是拧着眉心望他。 “好了好了,玩笑就开到这,现在情况已经不大好了,我们先把正事做了再回去甜甜蜜蜜吧。”叶长生把放在床上的背包捞起来背在的肩上,看着贺九重比了比窗外,“外面那些煞气你瞧见了吗?” 贺九重视线也顺着他示意从方向看过去,原先只是极淡的黑雾与周围的浓雾交缠在一起隐藏于夜色中,它凝聚的速度快得甚至让人有些惊骇了,加上宴席的时间几乎只是前后短短的一个多小时这会儿已经形成了浓稠得仿佛能将人溺毙的半固体胶状物。 “红白极煞?” 叶长生点点头:“你的结界最多能扩展多大?” 贺九重思索了一会儿道:“只能勉强遮住这一条胡同。” “够了够了!只要能把这个屋子罩起来就够了!”他应了一声,对着他道,“你先在这里划一道结界替我撑一会儿,我去看看院子里的那个锁魂阵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说着,刚准备抬步走人,但还没走两步,突然感觉到背后一阵飕飕的冷意。 叶长生微不可查地抖了抖,脸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无奈的表情,随即一回头,讨好地笑笑又凑了过去:“还是说你要和我一起过去看看?” 贺九重瞥一眼他,几步走上前,手指在门上虚划了一道,只听“咔嚓”一声,房门应声而开。他偏头用眼尾扫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少年人,声音淡淡的:“走吧。” 叶长生颇为赞赏地感叹了一下来自魔尊简洁高效的暴力开锁法,随后顺手掩了门跟在他身后溜溜达达地走进了院子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1.冥婚(五) 第四十一章 院子里静悄悄的, 安静得似乎有些古怪了。屋子周围的灯都还亮着,却没有其他人活动的踪迹。 黑雾还在进一步的凝固着, 它像是某种腐蚀性物品一样, 能够透过人的皮肤一点点地渗透到里面的血液中, 然后一点点地腐蚀掉所有的一切。 叶长生给了贺九重一个眼神,那边便掐了一个指诀,随即倏然凌空一划,一道无色的薄膜便自二人为中心迅速地四处扩散了开来。 结界虽然看起来很薄, 但是却成功地将那层黑雾分离了出来。 叶长生看看贺九重, 再想想早些时候自己拼了老命做的那一层有跟没有差别不大的隔膜,摇摇头叹一口气终于承认同人不同命,有些人大概生来就是为了打击别人生而为人的自信心的。 在好不容易洁净了的空间里深深做了一个呼吸,然后他细细地环视周围一整圈, 开始从种了腊梅树的一个角落开始, 一点一点地盘查了起来。 而与此同时, 在四合院的另一个房间里,笼罩着整个屋子的暖黄色的灯光却没办法给张思远心里带来一丝半点的温暖。 他穿着滑稽古怪的暗红色新郎长褂,但是那薄薄的布料并不能抵御十二月底的严寒,长时间在没有暖气的屋子里呆着,让他整个人现在都处于了一种半僵硬的状态。 天色暗得有些不正常, 明明早先能看着点月色, 这会儿却是半点都瞧不见了。 淡淡的腐尸味道一直在狭小的房间里萦绕不去。 张思远想要控制住自己过于惊惧的情绪, 但是无论他想要怎么转移注意力, 最终的视线却都还是无法抑制地落在了那个与他相距不到三米的那口暗黑色的棺材上。 棺材的黑极其浓烈, 但那上面却还偏端端正正地用红色的绸布绑了一个绣球。黑与红的视觉冲击来得既诡异而又荒唐,让张思远看着几乎喘不上气来。 “没事的冷静,冷静叶长生就在外面,他会来救我的,没事的,没事的” 张思远坐在门边,微微垂着头低喃着,手指不自觉地就在门上抓挠,随着刺耳的“兹拉”声拖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抓痕。 九点的钟声已经响了有一会儿了,没有了那震耳欲聋的整点钟声,“滴答滴答”的秒针走动声在寂静的空间里依旧显得无比突兀。 张思远看了一下时间,九点十三分。离下一次的钟响还有十七分钟。 他已经在这个屋子里和一具尸体在一起整整呆了五个小时。 自从因为幼年的车祸而莫名其妙地多了这一双阴阳眼,他整个人生就已经完全脱了轨。他已经很努力c很努力地想要适应自己的生活,想要靠着自己的奋斗去完成他想要做的事情,可是为什么这么简单的愿望却对他来说却这么难呢? 他感觉他自己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 嘈杂的秒针走字声戛然而止,原本还有些许动静的屋子突兀地沉入了一片死寂。张思远浑身瞬间僵住了,他微微挺着了背往门上靠着,眼珠子不安地到处乱转,身子竭力地往右侧门和墙壁形成的夹角里缩。 钟表约莫停止了十秒,但紧接着,那秒针又像是被按了加快一般,以诡异的速度迅速向前移动着。 随着秒针的快速运转,时针也渐渐从“九”一格格地挪到了靠近“十二”的位置,然后紧接着,时针分针秒针稳稳地在“十二”上重合起来。 震耳欲聋的钟声响起,仿佛是在耳边炸开脸耳膜都在隐隐作痛。床头的暖黄色灯光也突然间闪了起来,灯泡里的钨丝忽明忽暗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动,像是随时都要被烧断一般。 张思远惊慌地看着那不正常闪烁着的灯,还来不及做其他的反应,随着那钟声的消弭,耳边突然又传来一直更叫人胆寒的“吱呀——”声。 他僵硬地扭着脖子朝着发出声音的棺材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上一刻还明明是严丝合缝地盖着的棺材被人微微地推开了一个小边角。 原本系在棺盖正中上的绣球已经掉到了地上,棺材整个还在持续小幅度地颤动着,随着棺盖越移越开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张思远的呼吸急促起来,他颤抖着嘴唇看着那个渐渐被从里头推开的棺材,因为喘不上气的缺氧感太过于强烈而让他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眼看着那厚重的棺材盖已经被推开了三分之一,那一瞬间也不知道是从哪儿获得的勇气,张思远微微打着颤扶着墙壁站起来,然后倏然冲上前,猛地将棺盖又推了回去用身子死死地压住了。 似乎像是被他的动作所激怒了,原本只是轻微震动的棺材倏然剧烈颤动起来,张思远身体整个儿趴在棺盖上,隔着木质的棺材盖他能明显里感觉到那个被关在里头的“人”挣扎得有多么激烈。 隔着棺盖的一下下的敲击力气大得让他几乎要从棺材上翻下去,他心里害怕得厉害,但是与此同时压着棺盖的动作更是不敢松懈半分。 不知过了多久,棺材里的挣扎渐渐小了下来,紧接着就完全停止了。张思远等了一会儿,见真的底下没有动静了,这才精疲力竭地稍稍将紧绷的神经松了一点,然而还没等他缓过一口气,自他背后突然传来的一股熟悉的阴寒让他又瞬间汗毛倒竖。 冰冷而又僵硬的手指从他没有衣服遮挡的脖颈处攀了过来,他“啊”地一声惨叫,整个人直接狼狈地从棺材上滚了下去。 他滚落下去的姿势不大对,正巧是左膝盖先着的地,剧烈的疼痛一瞬间从膝盖涌上大脑,生生让他疼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的头低垂着,只看着眼前一片红色一晃而过,紧接着“砰”地一道巨大的声响,厚沉的棺盖掉落到地面上震了一震,瞬间激起了一地的灰尘。 张思远惊恐地抬起头,就看见近在咫尺的那个棺材已经被打开了,里头一个穿着如同寿衣的古怪暗红色嫁衣的女人缓缓地坐了起来。 她的脸色是一种充满了死气的青灰色,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大块的尸斑正顺着她的下颚c脖颈一直蔓延到了被衣服遮住的地方。 似乎是还不太习惯自己这幅已经开始腐坏的身体,女人的所有动作因为僵硬而显得无比诡异。她整个人从棺材里坐直了,好一会儿才缓缓侧过头,一双眼睛幽幽地望着那个正跪在地上惊恐地瞪着双眼的男人。 之前的事故里,刘倩的整个头部因为都遭到了重击导致她死的时候尸体早已经面目全非。 尽管刘倩的家人后来找了当地最好的尸体美容师来为她的遗体做了修复和化妆,但是在这样幽幽的灯光下,那皲裂的皮肤c碎裂的面容依旧令人毛骨悚然。 张思远的恐惧在和刘倩视线相对的一瞬间终于到达了顶点,他想要往后退,但是膝盖上过分剧烈的疼痛让他连勉强起身都很困难。 “前辈。” 刘倩望着张思远突然扯着嘴笑了一下,原本就已经被砸裂开来了的嘴角因为这一笑而越发显得恐怖怪异。她的声音粗嘎,像是声带也受到了损害:“前辈,你活着呢。” 张思远浑身颤抖起来,他看着那个用着极其别扭的姿势慢慢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刘倩,声音里带着惊恐的哭腔:“对不起对不起,刘倩对不起我没想让你救我的,你不应该来救我的只有我一个人得救了真的对不起” “但是求求你,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你不要杀我” 刘倩看着跪在地上神色痛苦绝望的张思远,一双黑色的眼睛里闪烁过哀伤c温柔但是紧接着随着她周身黑雾一点点地溢出,那双眼睛瞬间又变得扭曲c阴毒,带着一种违和的神经质。 “前辈,为什么只有你活着呢?” 像是被沙粒摩擦过的嗓音带着尖锐而又阴冷的质问,像是毒蛇吐出的毒信,刘倩僵硬地蹲下身,将自己的血肉模糊的脸凑到了张思远的面前,阴森森地笑了起来:“我们已经结婚了生不同衾死同穴,这是你答应过的不是吗?” 屋子外头,一路小心地移动着阵法寻找着破解方法的叶长生摸索了一个多钟头,最后才终于勉强通过黑雾流窜时产生的不寻常的漩涡找到了整个阵的阵眼。 费力地将压在井口的巨石挪开了,探头在往井口瞧了瞧,当他瞧清了井里的模样,一直绷着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了几分。 “找到了?”贺九重站在他身后问道。 叶长生蹲在井口朝他招了招手:“过来看看。” 贺九重垂眸望他一眼,缓缓走过去往井里望了望——只见明明不见半点月色的夜里,那口井中竟然倒映了一轮皎洁的满月! “幻术?”贺九重扬了扬眉,似乎是来了些兴趣。 “也可以这么说。”叶长生低头看着那轮满月,“月本就属阴,月影又没有实体形态可捕捉,配合这屋子的风水用来压阵确实再合适不过了。只不过今天已经是农历二十一,月亮已经残了,按照井里的幻影推算,这个阵大约就是在刘倩死后的一两天里成型的。” 贺九重问道:“怎么破阵?” 叶长生将手按在井口上,指尖在井的边沿点了几点思索着道:“只要拿掉这个月亮就行了比如,将这井里的水抽干,或者是找些土来把井填平” 他话说到这里,在一旁听着的贺九重忍不住冷冷地出声打断了他:“你准备让谁去做这些事?” “当然是——” 叶长生眨了眨眼,随即缓缓仰着头望他,乌黑的眼睛里闪烁着期盼的光芒。 但是他的话还未说完,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突然划破空气传了过来,叶长生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再望向贺九重的时候脸上倒依旧是笑眯眯的:“当然是我。只不过这两个方法工程量都太大了,只怕等我做完,张思远快一点的话都能投胎转世了。” 贺九重知道他终于是说到重点了:“所以?” “所以我们就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吧。”叶长生眼睛笑得弯弯的,手对着那口井比划了一下,一字一顿地,“一不做二不休,炸了它!” 贺九重看着叶长生,带着些玩味地扬了一下唇:“你是认真的?” 叶长生没立即回话,只是从兜里掏出几张符纸用朱砂在上面画了写看不懂的线条然后拍在了那口井的四周,然后一偏头,神色诚恳:“你觉得我在开玩笑吗?” 这头低低地笑了一声,倒没再多问了,将他拉到自己身后站了,又往井的四周罩了一个淡紫色的结界,而后右手微抬了几分,只见黑沉得不见星月的天空蓦然聚起了一片亮白色的闪电,那闪电在乌云中翻滚涌动着,看起来像是一条盘着的巨龙。 贺九重并不望天,一双眼的视线只淡淡地落在井里的那轮满月上,闪电与满月相互映衬着,突然,只见水面微微起了一点波澜,周围本来已经趋于安静的黑雾蓦然活跃了起来。 他眼底闪烁过一抹红光,紧接着抬起的手倏然攥紧往下一落,那天上盘旋着的闪电像是感受到他的召唤一般,紧随着他的动作以破竹之势透过双层结界猛地坠入那口井里,而后大约延缓了几秒钟的时间,只听一阵闷响伴随着脚下恍若地震似的巨大震动,整个石头砌成的井壁全部碎裂了开来,里头的井水向外喷出了数米的高度! 贺九重微微掀了掀眼皮,二人的面前立即凝结出了一道看不见的壁垒,壁垒结结实实地将所有迸溅出来的碎石和井水都遮挡了下来,没让那头受到一星半点影响。 来自地底的剧烈震动让叶长生有些站不住地赶紧拉住身旁人的胳膊定了定身形,好不容易待最猛烈的那股震动过去了,赶紧咬破了指尖将血挤到符纸上,一扬手,那符纸飘飘悠悠自己便落到了井里去了。 见着身边人略带了点疑问的眼神睇了过来,叶长生便解释了一句道:“井是炸了,只怕水流的不干净,拿个符纸压一压,也免得从地底流出去再酿成什么别的祸端。” 拉着贺九重便向往张思远的屋子里走:“这井水一时半会还没法子全散完,先过去看看吧,再耽误下去我怕我们两个今晚就该给他收尸了!” 明明处在结界中,但是西边的屋子里却还是一直从屋内往外不停渗透着黑色的雾气。 门是锁着的,两人也没想着拿钥匙,直接一掌就将门拦腰劈成了两节。 叶长生不知从哪摸出一个大约只有半个拳头大的小香炉,用打火机燃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香丢进香炉里盖住了,回头交代贺九重在门外先守着,然后捧着香炉走进了屋子。 从香炉里散出的幽幽青烟融进那层黑雾,黑雾像是立刻就被青烟给溶解了一般变成了淡白色的普通雾气,在房间里盘旋了一会儿,随即便彻底消散了。 他将那个香炉搁在了地上的棺材盖上,又佯装才看到屋里的两人似的,眨眨眼,异常做作地笑着摸了摸鼻尖道:“哟,好巧,我们这是正赶上闹洞房?” 屋子的另一头,张思远正坐在地上仰着头,拼命地抵抗着刘倩拿着酒杯想要将杯子里的莫名液体往他嘴里灌的动作,这会儿余光看见叶长生,他的原本充满了惊恐和绝望的眼睛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光。 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他突然一把推开了半弯着腰死死地卡着他下巴的刘倩,拖着自己剧痛无比的左腿一瘸一拐地朝着叶长生挪了过来。 “救我救救我!” 叶长生没有看他,一双眼只牢牢地盯着那个摇摇晃晃地用怪异无比的姿势从地上又爬起来的刘倩,声音明明算得上轻快但是却夹杂了某一种说不出的冷锐:“刘倩,我问你,你是真的想让张思远陪你死吗?” 刘倩的身体像是被一根巨型的支架强行撑起来似的,除了僵直的背脊外,其他的肩膀c手臂甚至于脖颈都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耷拉着。 她的身体被黑雾包围着,加上她低垂着的脑袋,让叶长生从自己的角度并不能看清那头的表情。 “死的应该是他为什么前辈他还活着?我要他下来陪我” 粗嘎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怨毒,黑雾自她的心脏的位置大量往外翻涌,原先被香炉里奇怪的青烟驱散了的黑雾又再次聚集了起来。她开口,声音嘶哑却尖锐:“他要下来陪我——他应该下来陪我!他应该下来陪我!” 叶长生看着刘倩的状态,心理暗道一声不好,赶紧拽着张思远的衣领将人猛地往后拖了拖,另一只手迅速拍了一张符贴在香炉上,又掐了一个指诀,嘴里快速地低喃了些什么,随即大呵一声“起!”只见香炉里本来只是丝丝缕缕的青烟突然喷涌而出,屋子里顿时被一种奇异的草木香溢满。 原本一直感觉自己身体疲乏得厉害的张思远嗅着这股香气,突然间就觉得灵台清明了不少。 那头的刘倩周身黑雾被青烟强行溶解,她尖啸一声,紧接着一道暗红色的影子从她的身子里被弹了出来,而那具早就破败不堪的肉体随即也就像是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支撑力而僵直地倒在了地上,发出了“咚”地一声闷响。 脱离了肉身只剩下魂体的刘倩看起来越发阴冷而刻毒,她的眼睛在黑雾里闪烁着幽绿的光,视线牢牢地盯着叶长生,嘴巴一张一合间声音喑哑得有些刺耳:“天人不管俗世情。这是我和我丈夫之间的恩怨,天师你为什么要来多管闲事?” 叶长生手底下悄悄地握住了几张白符,脸上倒是依旧笑眯眯的:“大概是人老了,不管管闲事就浑身不舒服吧。”眼皮子微微一抬,视线不躲不避地与那头撞了上去,“再者说,要是单纯你跟你的新郎两个人郎情妾意,想要生随死殉我的确是没什么理由要来棒打鸳鸯,但是——你这情况好像不大对吧?” 刘倩森冷的视线从叶长生身上往下挪到了张思远的脸上,她的声音幽幽的:“前辈,我们不是已经结为夫妻了吗?过来吧,喝完交杯酒我们就能一起离开这里了。” 张思远把嘴抿的很紧,这么多天他第一次敢正面抬头与刘倩对视。他的手还在微微哆嗦着,只是声音却竭力地镇定下来:“刘倩你救了我,我非常非常感谢你,但是我还有很多未完成的梦想,我也还有家人需要赡养,我现在还不能死。” 他喉咙里有些许哽咽,做了一个深呼吸后继续低声道:“我可以答应你以后会替你赡养你的父母,会陪着他们去全力帮你争取工地的赔偿金,每年清明冬至还有你的忌日也会来给扫墓c祭拜你——你如果有其他未了的心愿想要完成我也可以尽力去帮你做” 但是他的话还未说完,那头尖利的声音就蓦然将他打断了:“我什么都不要,我就想让你下来陪我,我只要你死!!” 话音未落,狭窄的屋子里突然阴风大作,刘倩由黑雾构成的身体暴涨,她神色怨毒,带着一身利如刀片的极煞之气朝着两人就扑了过来。 叶长生眉心一沉,拽着身边的张思远,刚准备甩出早已捏在指尖的白符,但还不等他动作,却见一道幽绿色的火焰倏地从门外如一支利箭从叶长生的脸侧穿过,而后在那团黑色的煞气前“砰”地一声炸了开来。 火焰分散成无数细小的火星迅速沾附在那团黑气上,那团黑气像是被浇了汽油的木材一样,被那火星一燎便迅速整个儿地燃烧了起来。 耳边蓦然炸开刘倩凄厉的惨叫,叶长生将手上的符纸又缓缓收起来,眉心里浮起一丝无奈。但是当他微微偏头看着身后那个有着一双冷淡的猩红色眸子的男人时,唇边又不自觉地扬了一丝笑。 他摇摇头叹气道:“我让你在屋外守着就是怕你出手,你这一出手没个轻重,随便一下可就是要命了。” 贺九重背靠着门框,往里头看了一眼正在哀嚎着想要将火扑灭的刘倩,随即半压着眼皮瞧他:“要是我不出手,你刚才怕是要替你的朋友下去陪她了。” 叶长生眨眨眼,争辩道:“怎么会,我好歹也是一代大天师座下唯一的一个关门弟子,区区一个女鬼又怎么” 牛皮没有吹完,看着那头似笑非笑的模样,轻咳一声,终于还是心虚地摸了摸鼻尖,没再继续说下去。 虽然他们已经破了屋外的锁魂阵,断了周围对刘倩本身怨气的供给,但是这几日通过那口井,刘倩长时间连续不断地吸收的那些过多的不属于她的怨气已经在今晚全数爆发了出来,混合着红白极煞形成了一种更加诡异而霸道的煞气,这种煞气的冲击对于他来说的确是有些超乎承受范围了。 “好了好了,说教的话等我们两个回去再谈!”叶长生看着那头的惨叫声已经越来越弱,连忙对着贺九重举手投降,“现在还是快把那些火熄掉吧,再烧一会儿她真的要灰飞烟灭了。” 贺九重用眼尾瞥他一眼,也没问他为什么好好的要放她一条生路,微抬了手轻轻一挥,只见那刚刚还异常凶猛的火势瞬间便熄灭了。而原本被幽火整个包围着的刘倩这会儿虚弱地蜷缩在地上颤抖着,她周身的黑气被屋子里的青烟不停地吞噬溶解,不多会看起来竟然淡了许多。 叶长生拿了笔在左手手心里画了一个符,然后走到刘倩身边半蹲下来,蓦然抬起左手朝着她的额心拍了过去。 一道淡淡的红光闪过化作一个小小的红点刻在了她额头正中央,紧接着香炉里的青烟像是受到什么指引似的源源不断地自她的额心往里灌了进去,原本因为贺九重的重创已经虚弱得几乎发不出声来的刘倩这时却又蓦然地哀嚎了起来。 她的声音太过于凄惨,让原本呆在一旁的张思远听着眉心里不禁透露出了一丝不忍。他拖着疼的厉害的左腿往前挪了一步,忍不住地开口对叶长生道:“等” 叶长生回过头仰头望他:“怎么?” 张思远又抿住了唇,视线落在了刘倩身上。 他对她的感情很复杂。 他们两个尽管是同事,但是他对她并不熟悉。在那种生死关头,她因为把他推开而惨死,张思远心里是一万个感激和歉疚的。 答应刘倩父母与她冥婚,是因为八十万的礼金,也是因为他打心底里对刘倩的那份亏欠感。但是他没想到,刘倩之后会化作厉鬼来找他索命! 张思远有些想不通,如果她真的这么怨恨他在那场事故中独活了下来,那她当时又为什么要选择救他呢? “能不能别杀她”张思远低低地道,“她还没害过人,能超度了,让她去投胎吗?” 叶长生扬扬眉头突然笑了:“你以为我在干什么?” 张思远支吾了一下,视线在刘倩惨叫着的脸上停了一下,没敢说话。 叶长生歪着头望着他,觉得自己无辜极了。摊了摊手辩解道:“如果我想杀她白天的时候就杀了,还用得着折腾到现在吗?” 又站了起来,视线低了低,在张思远的腿上游走一圈顿了顿:“你膝盖怎么了?” 张思远苦笑一声:“没什么,不小心在地上磕了一下。” 叶长生眼神里有些打趣,但是到底没说什么,走过去将他扶到旁边坐了:“你还是休息会吧,等天亮了我送你去医院看看。” 张思远点点头,低声道了一句“谢谢”,但眼神却还是不自禁地往发着嚎叫的刘倩那边瞧:“她她这样真的没事吗?” “没事。”叶长生坐到床边,又朝着贺九重招了招手,风淡云轻地解释,“她身体里不属于她的那部分怨气太重了,强行融合已经损坏了她自己本身的一部分魂体。现在用安魂香给她从里头清一清,虽然看着疼,但是熬过去也就好了。” 见那头坐了过来,眼睛一眨,又摇摇头苦着脸哀怨地望着张思远:“你知道这安魂香多贵吗!我可就剩这么指甲盖点大小,宝贝似的藏在家里,这次全交代在你这了!” 张思远一怔,脸上闪现出一点不安和内疚,他微微动了动,然后沉声道:“我我卡里还有一点存款,等这事情过去了,我会付给你钱的。” 叶长生又眨了下眼,立刻眉开眼笑,只是嘴上还一本正经虚伪道:“哎呀,咱们两个谁跟谁,朋友之间帮个互相帮个忙,不至于的不至于的。” 说话间,手里却立刻掏出了一只中性笔在符纸上“刷刷刷”的写下一大串数字,笑眯眯地塞到张思远手里,“这是我的银行卡账号,直接转账就好了——哦,卡里余额不足我这也是接受支付宝c微信转账的嘛。” 张思远被叶长生的动作弄得哭笑不得,却还是将那符纸好好地收了起来,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两人说话间,那头的刘倩却是惨叫声渐弱,随后彻底没了声音。 叶长生偏头往那边瞥了一眼:只见原先仿佛是被黑雾凝聚起来的刘倩浑身的黑雾已经被驱散了七七八八,虽然还是有一些微弱的黑气从耳喉散出来,但是很快就又被安魂香的青烟给溶解了,再也翻不起什么大的风浪。 他走过去,又伸手在她前额抹了一把,将之前的那抹红光移转到一张空白的符纸上,再掏出个打火机将符纸燃了,把燃后的灰烬尽数吹向了她。 一切做完了,又蹲在地上等了一会儿,瞧着她的魂体渐渐地凝实了些然后叶长生才又回到床边上坐了,对张思远朝着刘倩的方向努了努嘴道:“你要是有什么想说的话,就现在说。我把刘倩体内所有的怨气用安魂香强行驱散了,头七一过这次她可就真要走了。” 张思远的视线顺着叶长生示意的方向望了过去,但是当他瞧着地上静静匍匐着的那个身影时,眼神还是忍不住颤了一颤。 他犹豫地又看了一眼叶长生,见那头神色轻松,一双乌黑的眼里尽是没心没肺的笑意,微微咬了咬牙,拖着自己已经疼得有些麻木左腿挪到了离刘倩约有半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眼前的女人正安静地趴在地上,她穿着一身暗红色的嫁衣,俏皮的短发,底下的皮肤苍白,脖颈无力地垂着,整个人看上去柔弱无害。 张思远突然就想起来他第一次见到刘倩时的样子。 刚来的实习生,穿着一套黑白的职业裙装,脸上是阳光明媚的笑,和看起来就孤僻阴郁的他仿佛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当时就在想,他们两个这辈子应该都不会有什么交集吧。 但是没想到——造化弄人。 他想要再靠近一点,但是这几天刘倩带给他的恐惧和阴影又让他犹豫不前,他低垂着眼站在这个不尴不尬的位置望着安安静静躺在地上的她,用极低极沉的声音缓缓道:“对不起,我这么自私。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是后悔当初救了我” “不是。” 一阵虚弱得仿佛呓语的声音突然轻飘飘地打断了张思远的自白,他略有些讶异地抬了抬眼,但那匍匐在地上的那个身影依旧一动不动,仿佛刚才的那句话只是他的幻听。 但是很快的,他又听到了刘倩的声音。 不像最开始的那种可怕的粗嘎,而是一种虽然细弱却近乎于她本音的嗓音。 “我从没有后悔过。” 她的声音轻得仿佛被风一吹就会散开,像是谁在梦中的呓语。 刘倩趴在地上,过了许久,她微微颤动了一下,紧接着,像是终于积攒起来了一点力气,试图用手缓缓地撑起自己的身子:“而且我也没有资格后悔。” 张思远看着她起身原本心底下意识地生起了一点恐惧,但是抿了抿唇,却还是强行将心底的恐惧压了下去。 “那天要不是我一时贪心,我们根本不会经过那个建筑工地。”她的声音很细很弱,带着若有似无的叹息,“诶,前辈,你到现在还没有明白那一天你说送我回家,明明十分钟的路,我却带你绕了那么一大圈,你现在想想都不觉得奇怪吗?” 因为紧张,张思远垂在两侧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他思考着她的话,再开口,声音有些紧绷形成的干涩:“你是什么意思?” 刘倩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抬起脸,虽然依旧是不正常的青白,但那双眼睛却没有了之前的森冷,她唇角微弯,黑色的瞳里含着浅浅的笑,看上去明明是个明媚的样子但是眉眼之间却有一丝化不开的哀伤。 “前辈,你到底是要有多迟钝?”她似哭似笑地抱怨,“你以为我那天为了配合你的时间,特意呆在办公室等你下班等了几个小时啊?” 张思远微微一怔,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穿着红嫁衣对着她笑意盈盈的姑娘,眼底浮起一抹不可置信:“你是等我?” “你果然没有发现。” 刘倩眼眶里有泪氤氲出来,但是唇边的笑还是努力在撑着:“这可真是不公平。我明明从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上你了,但是等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争取一次机会,还没等告白我就死了。” “我以为这已经够倒霉了,没想到后面还莫名其妙变成这个样子招你恶心但之前我只是不能说话,一直也没想害你。我只是想跟你好好告个别——我以为我能控制那些外来的怨气的,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太高估自己了。” 她唇角咧开,却止不住泪水顺着眼眶滑了下来,她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最后却只是哑着嗓子轻轻地:“前辈你说,我怎么这么惨啊。” 大概是因为一瞬间受到的冲击太大了,张思远整个人有好几秒的空白,他看着眼前的刘倩一时间竟然失去了言语,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地:“不c不是我,我没有恶心” 话说到这,眼角余光瞥到不远处刘倩褪下的那具破败不堪的尸体,剩下那些勉强挤出来的安慰的话又哽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前辈你总是这样。”刘倩伸手将自己的眼泪擦了擦,似乎是笑了一下,“连安慰人的好听话都说不全乎。” “但是我喜欢你。” “一直一直喜欢你。” 张思远张了张嘴,皱着眉头道:“可是我们在公司只见过几面。” 刘倩望着他,突然就笑了:“谁跟你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公司了?” 看着那头茫然的眼神,刘倩缓缓垂下了眼睛,脸上的甜蜜与痛苦糅杂在了一起,她轻轻地呢喃着:“我从四年前就开始喜欢你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2.冥婚(六) 第四十二章 张思远听着这个话更觉得困惑, 他直愣愣地望着刘倩,似乎是想唤起自己的什么记忆, 但是那头只是开了个头, 随后却是继续沉默了下去, 像是不准备再告诉他更多了。 暖黄色的灯光下,刘倩的身影从实体慢慢地变成了半透明,她又深深望了他一眼,随即半走半飘地走到叶长生面前对着他深深鞠了一躬, 轻轻地道:“今日天师手下留情, 他日如果我能投胎转世,必定做牛做马报答这份恩情。” “好说好说。”叶长生坐在床沿旁,一双腿晃悠着,脸上笑眯眯的:“好歹你也是思远明媒正娶的妻子, 都是自家兄弟, 何必一家人说两句话呢。” 听到“妻子”两个字, 刘倩眼底划过一点黯然,脸上强撑着的笑意让她看上去有几分凄惨。叶长生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眸子微微一转,没再在这个话题上多探讨,又将视线落在她的尸体上, 声音里隐约带了一点沉锐之意:“关于这屋子里的锁魂阵, 你知道多少?” 刘倩闻言, 摇摇头道:“我的记忆只到我死的那一刻, 等我再醒来, 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我曾经试图去摆脱那些古怪的怨气保持自我意识清醒,但是无论怎么做都还是徒劳无功。”她想了想又继续道,“或许你可以问问我爸妈,能够想到结这一场冥婚,他们应该会知道什么。” 叶长生点了点头:“那就等天亮后我再去问问。” 两个人一问一答间,那头本就开始透明化的身体瞬间又虚化了几分,先前一直充斥在刘倩体内的黑雾已经完全被驱逐了个干净,叶长生仔细将她打量一圈,随即起身去把香炉里的香熄了,远远地抬了眼望她,声音淡淡地提醒道:“时间到了,该上路了。” 刘倩点点头,微一犹豫,又转身重新把视线落到了张思远身上去,她望着那头浅浅地笑着,声音因为虚弱而显得有点模糊和空灵:“前辈,能最后抱我一下吗?” 张思远紧抿着唇,他没有说话,只是拖着左腿微微有些跛地挪到了刘倩的面前,然后张开双手,虚虚地环住她的腰抱了她一下。 人鬼殊途,纵然两个人离得这么近,但是伸出的手依旧触摸不到彼此,他微微收紧了一下手臂却也只能环住一捧阴冷的空气。 刘倩笑着笑着又有泪水滑了下来:“哎,我真是不甘心。要是我还活着多好,我要是活着,这辈子你肯定就是我的了。” 她望着他,眼底浮现出不舍和释怀,声音却是努力轻快着的:“张思远,你别那么快结婚。你如果没有遇见一个像我爱你一样那么爱她的姑娘,就再等等说不定我投胎后还能再来找你呢。” 张思远松开了虚抱着她的手臂,还没有来得及应声,却见眼前那一抹暗红色的身影已经在暖黄色的灯光里彻底消散了,他下意识地伸手握了一把,但是什么都没有抓到,只有一滴冰冷的泪落在他的手背上,带着一点凉意。 “她消失了?” 张思远怔怔地看着眼前,开口的声音有些干涩。 叶长生带着贺九重走到他身后,随意地往那头望了一眼:“嗯,她本来就是被强留下来的,这会儿头七过了,再不走就真的走不掉了。” 弯腰拽着刘倩尸体上穿着的新娘服的后领,艰难地将人拖回了棺材里放好,拿了小刀割了她一小撮头发后又让贺九重将地上的棺材盖重新捡起来盖严实了。 做完了这一切见那头还在望着前面发呆,忍不住扬扬眉头笑了笑:“怎么,新娘子走了舍不得了?” “我一直以为鬼是不会哭的。”张思远把视线收了回来,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背,然后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搓了搓,冰凉的液体被他的体温中和成了一点湿热:“原来我错了。” “大多数鬼的确是没有眼泪的。”叶长生的视线在他手背上掠过,乌黑的一双眼因为里头有什么正游动着而显现出来几分妖异,“不管怎么样,今天好歹是你结婚的日子。老同学,你我总归相识一场,我这次就送你一件新婚礼物吧。” 张思远下意识地抬着眼朝叶长生望过去,疑惑在喉咙里含着还没来得及问出来,看着那双奇异的眼他突然感觉身体的力气像是被全部抽走了似的,眼前也止不住地一阵阵发黑。 “你” 张了张嘴,刚刚吐出一个字,却是再也撑不住了,身子一软闭了眼就往旁边倒了下去。 虽然他看着消瘦,但是好歹身高也快有一米八了,叶长生下意识地去扶那头竟然差点没能扶住,脚底下一绊,整个人一个趔趄几乎面朝地要摔个满脸桃花开。 贺九重在他身后站着,看着那头要摔便立即伸手将他的腰往怀里搂住了,视线在一瞥被叶长生扶住的张思远,眉心微不可查地皱了皱:“你准备做什么?” “没什么,送他一个小礼物而已。”叶长生靠在贺九重怀里仰面望着他,笑眯眯的,“放心,对我没什么影响的。” 说着半拖半拽地将张思远放到了床上,掏出一张白符拍在了他的手背上,只见眨眼功夫,白符上蓦然出现了一小块灰黑色的类似于污渍一样的斑点。 叶长生瞥了那污渍一眼,随即又将先前从刘倩尸体上割下的那一小撮头发拿出来,用那白符包住了折成了一个三角形。 “再给我借个火。” 贺九重没动弹,只是眼角往那折成三角状的白符上睐了一眼,那白符瞬间便爆开了一朵小小的火花。 叶长生将烧着的符纸放进了先前的那个香炉里,将白符的灰烬和里头安魂香的香灰混合起来,然后用毛笔沾取了一点涂在了张思远的眼皮上。 贺九重看到这里才明白了叶长生究竟想要干什么,眉头微扬问道:“这样可以让他失去自己的那双阴阳眼?” 叶长生把笔收起来,又将香炉里剩下的灰烬用白纸包好收了起来,随口应道:“张思远是因为小时候的车祸半只脚跨进阴界,命魂阴阳交错所以才能看见鬼的。 阴阳术秘法里头曾经提到过,对他这种因为曾经在鬼门关绕了一圈而模糊了阴阳的人,只要用亡灵者头七时的真心泪混合安魂香,就可以再次划清阴阳界限,消除阴阳之眼。” 贺九重的视线落在忙活个不停的少年人身上,若有所思:“那你呢?” 那头听到他的问话,偏过头眨了眨眼叹着气道:“如果这个法子对我有用,那我也不至于在找到你之前活得那么艰辛了。”耸了耸肩,像是认了命了,“我跟他不一样,我的阴阳眼是天生的,目前还消除不了。” 伸了个懒腰,侧头看了一眼已经重新开始缓缓走动的时钟,时针越过了正中向右上角缓缓挪动着。凌晨一点多了,正是夜最深的时候。 “一时没注意,都这么晚了?”叶长生嘀咕一声,将手握成拳头锤了锤自己略有些酸痛的肩膀,随即朝着贺九重那头望过去和他商量道,“这个点也没办法回宾馆了,我看着他们给我的那间屋子床还挺宽敞的,不如今晚就在这边挤挤,等白天把事情都结束了,过两天我们再回x市去?” 贺九重倒是没什么意见,淡淡地点了个头,跟着叶长生便一起出了张思远的屋子。 院子里,那口井里的井水已经顺着土壤重新渗入了地下,黑色的煞气已经淡了许多,仰头朝着天空瞧瞧,透过那层黑色隐约还能瞧见一点淡淡的白雾。 “看样子明天真的是要落雨了。” 叶长生嘀咕一句,带着贺九重溜溜达达地又回了一开始的那间屋子去。 一夜无梦。 第二天,刘倩的家人从沉睡中清醒过来时已经快到中午了。外头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寒风呼啸着,一阵阵的冷意便汹涌地钻进了屋子来。 明明房间里开了暖气,但是身体上却似乎无法感知到这些暖意,他们强撑着莫名疲倦的身体起了床,一推开门就看见自家院子里有两个人正背对着他们,撑着伞仰着头,似乎是在观察着什么。 “你们——” 刘倩的父亲刘兴明微微皱着眉头开口喊了一声,那边站着的两个年轻人便顺着他的声音侧过了身往他这边看了过来。 那个穿着一身黑色风衣的高大男人他看着眼生,但是旁边那个纤瘦清秀的男孩子他倒是有印象,瞥一眼那亮的几乎有些刺眼的亮黄色羽绒服:这可不就是昨天被他强留下来的那个少年么。 还没等他继续说话,只见那头穿着羽绒服的少年对身旁的男人说了句什么,那男人微微点了个头,随即两个人竟是打着伞一同往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昨天婚宴太匆忙,没来得及向主人家正式自我介绍。我姓叶,叶长生,是张思远的朋友。” 叶长生脸上含着笑,落落大方地将自己的名片递了过去,眉目舒展,看上去与昨天那个畏缩怯懦的模样竟是大相径庭。 他声音不轻不重,带着恰好的温和与从容:“——也是您的女婿特意请来的职业捉鬼师。” 刘兴明身子猛地一颤,准备接过名片的手微微一抖,那名片竟直接从他的手上掉了下去。 在另一旁瞧着他们两人说话的李梅这会儿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她走过来带着些戒备地将刘兴明往自己这边拉了拉,压抑着心里的不安皱眉道:“小伙子你在说什么?什么神啊鬼啊的,我们听不懂。” 叶长生弯下腰将地上被雨水些微溅湿了的名片捡起来,又将它递到了李梅手里:“刘倩小姐的母亲是吧?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不是吗——毕竟我也算不是第一个来贵府叨扰的术士了吧。” 李梅的面色明显僵了僵,她不安地握紧了手上的名片,眼里复杂晦涩的神情来回变换了几次,许久,低哑着声音:“是张思远让你来对付我女儿的,他不想娶她是不是?” 她说到这儿,微微顿了一下,见那头没有否认,情绪立刻激动了起来:“他忘恩负义,害了我女儿一次不够,还想害他第二次是不是?” 李梅的声音很低,像是因为想要压抑住内心激烈的情感似的,她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一呼一吸之间带动着全身都颤抖了起来:“倩倩那么喜欢他,把命都给他了他就是这么报答她的?找捉鬼师?他还有没有良心?他的良心是都被狗给吃了吗!” 刘兴明看着李梅激动的脸色通红,急忙将她拉过来伸手拍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别着急c别着急,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你急什么!慢点呼吸,呼——吸——呼——吸,好点儿没?” 看着妻子往后退几步抵着门,闭着眼睛放轻了呼吸微微点了下头,他已经显出苍老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痛苦灰败的神情:“哎你啊,前几天才住了一次院,难道还想再去一次吗?” 李梅的眼里靠着墙,呼吸渐渐平缓下来,眼底的神色却是木然的很。 刘兴明看着她的模样摇了摇头,又叹一口气,重新把视线落到叶长生身上去,神色冷淡地道:“无论如何,倩倩死了,冥婚在昨晚也已经结了。我们家现在你也看到了,小一辈陆陆续续搬出去,这里只剩下我们两个半只脚都快埋到土里地老东西在了这位天师你还想怎么样?” 叶长生却对他语气里的责问置若罔闻,他的视线在他身上掠过,而后轻轻地笑了一下,淡淡开口问道:“你女儿死了,你心里不好过,所以就要要让张思远和你所有的亲朋好友给你女儿赔命吗?” 刘兴明一皱眉,略有些戒备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叶长生忽地抬眸对上了那头的视线,他乌黑的瞳在雾蒙蒙的雨天里看起来有一种摄人心魂的威慑力:“你和尊夫人这两天在屋子里呆着一直头晕眼花,胸口沉闷难道你真的以为这些只是上了年纪所出的毛病么?” 刘兴明怔了怔,下意识地回过头和自己身后的李梅交换了一个眼神。 虽然自从过了五十岁之后,他们两人身体就一直时不时地出现一点小毛病,但是像最近这几天这样,频繁地感觉体力不支c胸闷头晕的却还是奇怪的很。 他又把视线落到了自称为“捉鬼师”的叶长生身上,心下不由得惴惴,再开口声音带了几分迟疑:“你——看出什么来了?” 叶长生笑眯眯地望他:“外头冷得很,能进屋子里说话吗?” 刘兴明眉心的皱痕深了深,刚准备说什么,却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了一下,一侧头正看见李梅面色有些憔悴地上了前,她的视线在眼前看起来分外纯良无害的少年人身上定了定,随即叹了一口气微微转过身道:“都进屋子吧。” 叶长生看了贺九重一眼,让那头将伞收了搁在了门外,两人随即便同刘兴明一道随着李梅进了大堂去。 昨夜的红色绸缎和随处可见的“囍”字都还没有收拾,配合着正中央那个巨大而又扎眼的“奠”字显得无比荒诞而又怪异。 “你刚才在外面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叶长生站在大堂中央,似乎是欣赏一般微微仰着面对着那个“奠”字瞧了好一会儿,直到听到那头刘兴明再开口问话,他才稍稍动了动,朝着坐在主位上的两人看了过去。 他不答反问:“你们知道什么叫做‘煞’么?” 刘兴明和李梅都没说话,只是直直地望着他。叶长生也不在乎那头的反应,溜溜达达地带着贺九重往一旁的椅子上坐了,手搭在椅背上轻轻摩挲一下缓缓地道:“‘煞’指凶神恶鬼,也指亡者的魂魄。民间有传说,人死七日后亡灵会重返故宅,灵体身旁有煞神紧随,所以这又被称为‘煞回’。” “如果只是普通的‘煞回’,除非是本就阳火过虚c寿数不多,不然与亡灵自身煞气所造成的寻常冲撞也没什么大的后果。”叶长生倏然抬了眼朝那两人望了过去,一双漆黑的眼瞳带着一点沉色,“只不过冥婚形成的‘红白极煞’可就不同了。” 坐在主位上的夫妻二人听了这番话脸色乍青乍白,忍不住将身子往前探了一点皱着眉头急道:“那这个‘红白极煞’形成了又会怎么样?”他们迟疑着寻找一个合适的措辞,“会害人吗?” 叶长生把搭在椅子扶手上手收回来,偏了偏头重复道:“害人?”将这两个字放在嘴里咀嚼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如果害人的最高定义是杀人的话——那大概是算的。” 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害的还不少。” 刘兴明一下子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几步冲到叶长生面前站定了,对着他又惊又疑地怒道:“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叶长生用眼尾压着瞥了一眼身旁的贺九重,微微摇了下头示意他不要轻易出手,这头看着已经明显紧张起来的刘兴明依旧从容得很:“昨天夜里我在这屋子里吃婚宴,屋子里的煞气已经浓的凝结成了实体。虽然当时我已经想办法做了结界,但是我的道行不够,没办法能保住所有人。” “席间的宾客有些本来就是大限将至的,如果再过些时候你们接到了他们逝世的消息——”他缓缓地抬眼对着那头的视线,面色明明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但是整个人瞧起来却有一种不近人情的沉冷,“也不必太过于自责。” 刘兴明被叶长生这一眼看的心脏猛地一揪,他慌乱地退后了半步,一只手不自禁地小幅度颤抖起来:“你c你说我们我们会害死”随即又摇摇头,退回了自己的位子坐下了,有些心神不宁地否认道,“这不可能。” 李梅看着刘兴明的样子有些担心。 如果是三个月前,他们碰到叶长生这样神神叨叨地对他们说什么鬼神的人,他们大概也只会一笑置之。但是自从刘倩惨死后,他们两个人的精神负担都太大了,这个时候的他们已经再经不起其他的压力了,更何况现在他们面对的是叶长生说的这种近乎于弑亲的罪名? ——他们不过只是想给自己唯一的女儿结一个冥婚而已,好好的怎么就会害死人了呢? 叶长生的视线牢牢锁定着二人,声音淡淡地:“你们为什么要让张思远和刘倩结这门冥亲?是谁指点你们这样做的?” 李梅伸手在刘兴明的手背上安慰似的拍了拍,缓缓开口道:“没什么谁指点的。只是我们知道我家倩倩一直喜欢那个小子,这次也是为了救他那傻丫头才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倩倩还这么小,在下面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得多孤单啊。”她说着,眼眶红了红,声音低哑地,“所以我们家才想了这么一出。” 刘兴明用另一只手握住妻子按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深吸了一口气,喉咙里也带着些哽咽:“虽然让个活人给我女儿做丈夫是有些强人所难,但是这毕竟也是他张思远自己亲口答应下来的婚事!怎么?他从我女儿手里讨了一条命,又从我们家里拿了八十万,现在就想翻脸不认人了?” 叶长生看着那头的刘氏夫妇,觉得好像事情跟自己想象的有些许不同,他右手的手指轻轻在自己的衣角上捻了捻,开口问道:“但是你们想用八十万买一条你们女儿亲自保下的命去下面陪她,这似乎也说不过去吧?” 那头的两人望着这头,神情里似乎是有些困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长生眯了眯眼,开门见山地道:“你们不是打算杀了张思远,好让他下去陪刘倩吗?” 李梅一怔,随即立刻皱着眉头怒道:“你在胡说什么!我们不过是想让他跟倩倩结婚好实现倩倩生前的愿望罢了,什么时候想过要杀他了?” 叶长生这会儿是真的觉得自己可能误会了什么了,他坐直了身子望着那头道:“你们没想杀他?” “我们杀他干什么?”李梅听到叶长生的问话,又是怒又是冤,“这么多年,我和孩子他爸一直知道倩倩有个喜欢的男孩子,后来倩倩去世了我们整理房间,发现了她的日记才知道那个男孩就是这个张思远。我们折腾这么多,为的不也就是能让倩倩安安心心地上路吗?他可是倩倩拿命救下来的人,我们要是真的杀了他,倩倩她怎么可能会开心呢?” 叶长生继续问道:“那你们为什么这么多天都要把张思远关在屋子里?” 刘兴明叹了一口气道:“那是因为他想逃婚。” 叶长生侧头与贺九重交换了一个眼神。 “本来一开始提出冥婚的时候,我们是做好了被拒绝的打算的,只不过姓张的那个小子也不知道是为了钱还是真的处于愧疚,他竟然最后还是答应下来了。为了怕他反悔,当天我们协商好,给了礼金就把他带了回来。” 刘兴明继续道:“第一天什么都是正常的,但是没想到的是,只过了一晚上,那小子说翻脸就翻脸,嚷嚷着就说不愿意结这个婚了。” 李梅接着话儿道:“我们问他为什么反悔,他也不愿意说,只是执意要走——我们当然是不答应的,闹得厉害了所以后来索性就将他关了起来,想着无论有什么事,也要等这冥婚结完了再说。” 一旁一直沉默着的贺九重听着他们的话突然带了些兴味地开口问道:“张思远屋子里的那个钟又是怎么回事?” 李梅一愣,随即回答道:“那是家里辈分大的老人说的主意,张思远是个年轻男人,阳气重些,怕冥婚当天不好叫倩倩近身,所以在屋子里放一个钟压一压他的阳气,好让这冥婚结的顺利。” 叶长生摇摇头叹口气,随即却又觉得这个误会太大了,一时间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们这么想,张思远可不知道你们是这么想的。”叶长生抬起眼来望着他们,淡淡道,“你们不是想知道他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就反悔了想要逃婚吗?” 那头的夫妻两人顿了顿,随即道:“还有什么‘为什么’?不就是不愿意和倩倩结婚吗?” “如果是这样,那他一开始就不会答应这个冥婚了。”叶长生靠在椅子的椅背上,神色轻松地对着两人解释,“实际上,在这里呆着的几天里,张思远看见刘倩了。” 刘兴明和李梅俱是一惊,似乎是不信却又似乎是有些感觉到了情理之中:“你说什么?” “我说,张思远他看见刘倩了。”叶长生笑笑,比划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睛跟一般人不一样,他能看见鬼。” 他又继续道:“我不知道我的话你们能信几分,但是实际上就是,张思远看见刘倩了,而且那会儿刘倩怨气太重还一直想杀他,他害怕了,所以才想要逃婚。” 李梅激动地站起来:“他看见倩倩了?那他怎么不告诉我们?而且如果真的是倩倩回来了,她怎么可能会想要杀他?” 看着叶长生,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如果是为了替张思远来编瞎话糊弄我们,那完全没这个必要。我说过了,我们家本来就没想着要对他怎么样,婚已经结了,今天我们就会放他离开。” 叶长生看着那头不寻常的激动弯着唇笑了笑:“我也希望这是一个瞎话,这样的话,我们彼此都会比较轻松。” 刘兴明也起身走了过来,他看着叶长生哑着声音道:“我们都已经说了,刘家没想对你朋友怎么样,难道你到现在还想骗我们,说自己是什么天师?你到底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叶长生依旧笑眯眯的:“我想得到一个消息。” 李梅皱皱眉头,警惕地道:“什么消息?” “刘倩之所以想要杀张思远,是因为这几天她被强留在这里吸收了太多不属于她本身的怨气,所以已经有些失去自我意识了。”叶长生盯着李梅道,“我现在只想知道,这屋子里用来给刘倩固魂的‘锁魂阵’,究竟是哪个天师高人摆弄出来的?” 李梅被叶长生那双漆黑的眸子盯着的时候,下意识地便想要把视线挪开。 “你问这个干什么?” 叶长生道:“让你女儿因为吸食太多怨气而差点无法投胎,甚至沦为祸及周围的‘恶煞’的罪魁祸首,你不想了解一下吗?” 他站起来缓步踱到她面前:“还是说,你到现在还想包庇他?” 李梅被叶长生难得的咄咄逼人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明明乍一眼看上去是个温和乖巧得的孩子,但是这会儿接触稍久了她便知道了,之前看到的那些不过都是些假象罢了。 她微微握了握垂在身侧的手,咬牙道:“我凭什么相信你?这世界上哪会真的有什么鬼啊c煞啊的?” 叶长生倏然就笑了,他望着她反问道:“既然你真的不信这些,又为什么要给刘倩结什么冥婚,你当初又是凭什么相信的那个人呢?” 李梅被叶长生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他们一家在这件事之前,的确都是真真切切的不信鬼神,但是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他们如果不信,那倩倩没了就是真的没了,什么都不剩下了——他们怎么能接受怎么残酷的现实? 刘兴明看着妻子复杂的神色,自己同样这会儿心里也是五味杂陈,他把那头拉到椅子上坐了,自己低低地开口道:“谈不上什么包庇不包庇,我们家和之前那个年轻人也只是一面之缘罢了。” 转头看着叶长生:“那是倩倩走的第二天,我们都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那天傍晚的时候,我出门正看见那个人带着一个小孩在我们家门口站着,他穿着一件奇怪的绣着金色图案的墨绿色唐装,模样模样奇怪,他的长相我倒是记不大清了,就记得眼睛的颜色似乎挺浅的。 这条胡同里很少会有外人进来,我觉得奇怪,就准备过去问他要干什么,但是还没等我开口,那头却先问我想不想要倩倩留下来。” 叶长生半眯起眸子,纯黑色的眸底有什么东西正缓缓游动着:“你同意了?” 刘兴明惨笑道:“那时候我除了同意还能有别的什么想法吗?”他看着李梅,哑声道,“倩倩是我和她唯一的孩子,我们都已经是半只脚踩进坟墓里的人了,现在没了,你让我们还怎么活下去?” 叹了一口气:“他说他能让倩倩留下来,我当时头脑一热就同意了。他进了屋子,也没做什么别的,只是四处转了一圈,又在院子里的那口井里望了望,后来就走了。” 李梅道:“起先答应让他进来就是一时头脑发热,但是我们瞧他也没干什么,也没想着忽悠我们拿钱,之后也就没再想这事了。”她说着,又有些不安地道,“倩倩真的——” 叶长生点点头:“真的。他把刘倩的亡魂留下来了——只不过用的法子实在阴毒了些。”又看着那头欲言又止的两人道,“只不过我昨天晚上已经又将你们女儿送走了。她本来就不应该留在阳世的,再留下去成了地缚灵,你们这一片倒时候一个都活不了。” 刘兴明和李梅并不十分相信叶长生的话,但是这会儿光是听着那头描述,却也还是觉得心惊肉跳,他们迟疑地问道:“那现在就算是没事了?” 叶长生似笑非笑:“‘红白极煞’带来的伤害是几乎不可逆的,我说过我道行不够,只能替你们遮挡一下,其余的,你们就得看自己的造化了。” 又道:“给你们摆阵的术士比我厉害,他轻轻巧巧摆了一个阵,我却得大动干戈地破阵。昨天夜里情况实在太过于危急,我没法子,只能先用些粗暴的方法先破了阵——哦,简单地说,我的意思是,我把你院子里的那口井给炸了。” “什么?”刘兴明和李梅又是一愣。 叶长生摸了摸鼻尖:“就炸了啊。之前那个术士将月影封在井里,如果不让那井水流干净,刘倩可就真投不了胎,要永生永世地被困在这个房子里了。”眨一下眼,分外无辜,“我好歹也算是救了她,你们不会想让我赔钱吧?” 那头的夫妻两人这会儿是真的觉得眼前这个看上去没什么杀伤力的少年可能真的跟自己想象中的不大一样,他们把井炸了?用什么炸的? 普通的□□根本不可能有这个威力,有这个威力的□□他们又是怎么拿到的? 再退一万步,就算他们真的是拿到了这些□□,夜里那么大的动静他们两个睡眠这么浅的人怎么可能一无所觉? 虽然他们两个还没办法在短时间理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会儿再看着叶长生和贺九重,两人心底都不自禁地生起了一丝忌惮起来。 叶长生见那两人面色古怪,心里也知道那头大约在想着什么,笑一笑也并不作解释,走到贺九重身边又偏头望那两天继续道:“今天我的话,你们是信了也好,当做我胡言乱语诓骗你们也无所谓,反正你们一开始的目的也只是给刘倩办一场冥婚罢了。现在婚已经结了,刘倩也投胎去了,所有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 同贺九重一起准备出屋:“张思远昨天夜里受了点伤,早些时候我们把人送去医院了,你们也不用再管这头的事只不过我说的‘红白极煞’你们也别听听就算了,那些宾客还好点,你们夫妻两个之前在这屋子里呆的久了只怕伤害还要再大些。这两天若是没什么事,就多去拜拜佛,晒晒太阳,好歹能恢复一点。” 到屋外拿了伞撑开又随手递给身边的贺九重,冲着大堂里的刘兴明和李梅微微点了个头道:“那我们今天就不打扰了,以后有缘再见。” 说着,与贺九重一道缓缓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而另一头的大堂里,刘兴明和李梅呆怔了很久,相互看了看,也拿了把伞撑着一起走到了院子里。只见在院子中央的那口井,果然已经如叶长生所说的被炸了。 而且不仅仅是被炸毁了这么简单:两人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那几乎粉碎性地被破坏了的石井的残骸,心下不自禁地泛起了一丝凉意——明明这井已经承受了如此严重的破坏,但是除了那井之外,周围的地面却是分毫未损,连个轻微的裂痕都不曾有。 这种诡异的力量真的是一个人类可以徒手做到的吗? 刘兴明和李梅对视一眼,双双看到了对方眼里的震惊,好一会儿,两人一言不发地又带着沉沉的心思重回了屋子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3.冥婚(七) 第四十三章 张思远从睡梦中迷迷糊糊地清醒过来的时候, 一睁眼首先看到的就是头顶上雪白的天花板。鼻息一呼一吸间全是消毒水的气味,几乎不需要细想, 他就立刻明白自己这会儿应该是被叶长生他们送到了医院来了。 他伸出手遮盖住了眼睛苦笑了一下:自从他有了这么一双能够看见鬼的眼睛之后, 他就再也不敢一个人来医院了。 这里每天都有新生与死亡交替, 死法稀奇古怪的游魂比起其他地方数量上要多上太多,要他呆在这里时时刻刻地体验这种游走在阴阳边界的恐怖感,他实在是有点承受不住。 叹了一口气,双手撑着床的边沿准备坐起身, 但是刚刚一动, 左边的膝盖立即传来了一阵尖锐的疼痛感,他被疼的倒抽了一口冷气,微微向前仰着身子半坐起身,赶紧地看了看自己已经打了石膏正被用绷带向上悬挂在病床上的左腿。 他的左腿被固定后, 整个人躺在病床上起身都是颇为费劲的, 正折腾着, 突然只听外头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又是“咔嚓”一声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后,两个与医院的气场格格不入的年轻人便径直朝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哟,醒了?” 叶长生拍了拍肩膀上不小心溅到的雨珠,视线在病床上的张思远身上转了一圈, 随即唇角一扬, 弯出了一抹笑:“现在感觉怎么样?” 贺九重的视线也淡淡地掠过床上正打着石膏半死不活的男人, 随即又觉得没什么兴趣地移开了视线, 自己走到窗台旁坐了侧着脸看起医院外头来来往往的人群起来。 张思远看见叶长生来了, 似乎是下意识地便松了一口气,他松掉了手上支撑着的力道又平躺了回去,神色之间还是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胀痛不已的太阳穴,声音因为长时期的缺水而显出几分干涩:“实际上不是很好,一觉睡醒之后身体感觉累的厉害我的膝盖怎么了?” 叶长生拖了把椅子放到张思远的病床旁边反着身面朝着椅背那头跨坐了,双手环着搭在椅背上,将下巴搁上去,微微偏着头望他,风淡云轻地解释道:“半月板急性撕裂,不是什么大问题,打三四个星期石膏就行了。” 张思远听了这话,心底放心了一点,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随即又像是想到什么,迟疑地开口道:“刘倩家里那边——” 叶长生半压着眼皮望他一眼,伸手从旁边的柜子上捞过一只一次性杯子,又微微弯腰提了只水瓶往杯子里倒了点热水,声音漫不经心地:“放心吧,刘倩家里我已经替你问过了,人家就是想让你跟他们女儿结个婚,好了却姑娘未完成的心愿,根本没想着要杀你。什么送终c什么别的,都是误会。就算没我们这遭,刘家也是打算今天就放你走的。” 张思远怔了怔,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他们不是想我死了下去陪刘倩吗?” 叶长生将之前收起来的那一小包香炉灰倒进纸杯里,摇了摇香炉灰和热水摇匀了,然后起身朝病床那边走了过去:“人家说了那话了吗?思远,你这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可得批评你了。” 将病床上半部分摇了起来,好让他半坐起身,再把杯子递了过去:“把这杯水喝了。” 张思远的视线在那杯子上浮着的香灰上扫了扫,脸上的表情有些困惑。他伸手把纸杯接了过来,突然像是又想起昨天夜里他昏过去前叶长生对他说的话,犹豫地抬起眼望着他道:“你昨天说要送我的新婚礼物是” 叶长生视线往他手中的杯子一掠,笑眯眯地:“等你喝完这杯水就知道了。” 张思远虽然觉得喝香炉灰这种事实在是有些不正常,但是出于对叶长生无条件的信任,听到那头这么说,他也没再多问,咬咬牙将整杯水吹凉了后一口气都喝了下去。 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喝,只是香灰的草木香味却像是通过自己喉咙一点一点地爬向了四肢百骸,起先还没什么感觉,但是没多一会,一种剧烈的恶心感便从胃里翻涌了上来。 他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脖颈,身子急忙侧过去朝着病床的另一头干呕了好一会儿,直到他整个人干呕得都快要虚脱了,才突然感觉自己的后背突然被人拍了一下,紧接着,便听叶长生对着他低声却又快速地念叨了些什么,他的背后蓦然一热一凉,随后那股盘旋在胸口的恶心感倒是渐渐消退了下去。 张思远本来就觉得身体乏力,这会儿经过一番折腾,更是虚脱得厉害。他无力地又仰躺回来床上,伸手抹了一把因为干呕而涌出来的生理性泪水,声音带着有气无力的嘶哑:“叶长生,你到底给我喝的是什么?” 叶长生站在一旁欣赏着张思远的惨状,稍稍歪了下头,没心没肺的笑道:“刘倩的骨灰。” 张思远:“” 坐在窗台旁边的贺九重:“” “啊。骗你的。” 看着病床那头因为自己一句话而“刷地”失去所有血色的一张脸,叶长生笑得越发纯良乖巧,他把椅子拖正了重新坐回去,望着那头弯弯唇:“你该不会信了吧?” 张思远被叶长生这不按常理出牌的话吓得不清。 如果是别人说这句话,他当然不可能相信,但是他是叶长生!不管他看起来多么无害,但是他永远不会忘记在他的笑脸下面那道冷锐得仿佛能将他整个人刺穿的视线。 他从六年前第一次被叶长生所救的时候他就知道了,毕竟是常年游走在阴阳两界边缘还能独善其身的人,他处理阴阳之事的手段远远不是他能够揣度想象的。 “我真的就是跟你开个玩笑。”叶长生见那头似乎真的是被自己随口的一句话给唬住了,颇觉得无辜地挠了挠头道,“刘倩的尸体还在屋子里躺着,还没送去殡仪馆呢,我能从哪里偷她的骨灰?而且你没觉得你喝的那味道跟昨天晚上我在你房间里点的‘安魂香’很像吗?” 张思远听到这话,下意识地又感受了一下舌根上那带着点苦涩的草木香气,再看一眼那头信誓旦旦的样子,对他的这个解释才算是信了七分。他抿了下唇,哑着嗓子又开口问道:“给我喝这个,是有什么特殊的作用吗?” 叶长生用一只手撑着半张脸,扬了扬眉头看着他,懒洋洋地笑了起来:“你不是一直觉得自己的阴阳眼很碍事,想要找法子回归普通人的生活里去吗?” 张思远望着叶长生先是一愣,随即等他从那头的眼神里确定了他这次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后,他的呼吸瞬间便急促起来,整个人神情像是因为压抑着什么而显出几分狂乱来。 他的声音很哑,粗糙中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你说什么?” 叶长生将他拼命压抑着的激动与不可置信看在眼底,略有几分感慨地笑了一声,随即低声解释道:“你的阴阳眼本来就是事故导致的,相对应着自然也是有接触的方法的。这次你因祸得福,算来算去还是得去感谢刘倩。” 张思远的瞳孔微微颤动了一下,也许是刘倩消失前给他留下的记忆太过于震撼,导致这会儿再听叶长生提起她,他心底竟然微不可查地紧缩了一下。 他问道:“什么意思?” 叶长生便慢吞吞地道:“你不是说,你以为鬼是不会哭的吗?实际上,鬼的确是很少会哭的,特别是向刘倩这样没有怨气的,泪水会加快他们自身的消失,所以这一类亡灵的真心的泪水就更为稀少。” “在所有能够解除你的阴阳眼的方法里,用亡灵头七时候的真心泪做引子是对拥有阴阳眼的人本身最安全也是最有效的方法——所以你说,你这次大难不死c因祸得福,是不是还得感谢人家姑娘?” 半眯着的眸子里带着一丝叹息:“人姑娘对你也算情深义重,活着的时候救了你一命,死了也还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说着,又望他一眼,啧了一声摇摇头,笑着玩味道,“只不过你这人是个没良心的,姑娘念了你四年,你倒是把人家忘得一干二净。” 张思远一言不发地听着叶长生将话说完,他沉默地将自己藏在被子里的手紧紧地握成拳,手背上那块被她的泪水浸湿的地方这会儿却好像在微微发烫。 叶长生见张思远已经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也就不打算再继续多嘴什么了。他伸了个懒腰站起身:“你这头牵扯到神鬼的部分我已经替你处理完了,至于剩下你和刘家的人情债,我就插不上手了。明天刘家会送刘倩去火化,你想怎么做就都看你自己了。” 走到贺九重身边将他从窗台上拉了下来,又偏头望一眼张思远:“这次你跟刘倩冥婚形成的‘红白极煞’太过于霸道,我虽然有心救人,但是毕竟能力有限,尤其是你跟她呆了那么久。我也用了些法子帮你除‘煞气’,但是效果怎么样我不敢保证,你得做好以后可能会经常身体不适的准备。” 张思远苦笑一声,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哑着嗓子道:“这次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非常幸运了我心里有准备的。” “那就好。”叶长生拿了伞,和贺九重一起又往门口走去,“等你这膝盖好了,要是没事就去x市到我家坐坐,反正地址你也是知道的,那今天你继续在医院里好好休养,我们就先走了。” 宁开了门,又向后仰了仰把头探进来望他,一张少年感颇浓的脸上带着轻快的笑意:“算算看,我已经救了你两次,我觉得这实在不是什么美妙的体验。希望经过这次,你以后能重回正常人的日子,下次见面时,比起你躺在病床上这么个奄奄一息的样子,我还是希望能瞧见你一切安好的。” 张思远也被叶长生感染着笑了一笑,低声道了一句谢,目送着那两人离开之后,他将自己的手缓缓地从被子里拿出来,低垂下眼皮,怔怔地看着自己莫名有些灼烫的右手手背,许久,将另一只手覆在右手手背上,用力地闭了闭眼。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个上午,等到下午的时候,雨渐渐地便也停了。叶长生和贺九重坐上回x市的大巴,走到半路竟然发现外头竟然已经出了太阳。 贺九重侧头望了望正戴着耳机一边听歌一边玩开心消消乐玩的正欢的叶长生,突然出声问道:“对于那个人,你有什么想法?” 叶长生把自己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挪了过去,微微侧着头瞧他:“谁?什么‘什么想法’?” 贺九重伸出手指将他右侧的耳机线扯下来放在指尖上绕了绕,黑色的眸子闪过一道危险的猩红色的光,声音带着点警告地压低了半分:“——叶长生。” 叶长生叹一口气,坐直了身子正正经经地回答道:“我是真的没有什么想法。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还能有什么想法?” “穿墨绿底色,金色绣纹唐装,眸色浅淡,法术高强,手段狠辣,年岁不大。”贺九重的手心微微曲起,指节在座位的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你心里头就没有什么相符的人选?” “这形容的也太宽泛了,光是听着这些,怎么可能联想到谁啊?”叶长生苦恼地把眉头皱起来,扳着手指头一个一个地数,“唐装对于我们平常的衣服来说是很特别c很有辨识度,但是这些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穿着唐装好糊弄人一些,天师这个圈子里保守估计,十个里有五个都喜欢上了穿唐装,所以这穿着就根本不能作为依据了。” 掰了第二根手指继续道:“至于眸色浅淡,这个我是真的没印象。我记性本来就很一般,也就比脸盲症患者稍微强那么一点,我看见一个人能记住大致的样子就已经很难得了,谁会好好的观察你眼睛颜色浅不浅?” 叹一口气,望着贺九重:“至于后面几条,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符合的人更是多了去了。随便哪个天师大家里头,都有许多能力出众的新一辈天师,我跟他们也不是很熟,你这突然让我想我怎么能想到呢?” 贺九重眯着眼瞧着叶长生,虽然从他脸上并不能看出什么端倪,但下意识就觉得他这番话半真半假,大约是还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他。 但是相处了这么久,他自问也还算是了解叶长生。 别看着他这人平时嬉皮笑脸的似乎没个正形儿,但是真的遇到什么事了,藏事的能力却是一等一的厉害。 如果他自己不想开口,便是他再怎么追问那头也是半个字都不会说的。 他这么想着,视线在身旁少年人的眉眼上定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放弃了追问的想法。将手上的耳机扔回到他的手里,半压了眼皮扫一眼他手机屏幕上花花绿绿的图案,淡淡开口:“我记得三天前这个画面似乎就是这样?” 叶长生把右边的耳机重新塞回到耳朵里,眨了眨眼狡辩道:“你记错了,像我这种消消乐霸主怎么可能卡关卡三天!” “哦?”贺九重似笑非笑瞥他一眼,也不拆穿他,只是点点头附和道,“回x市还有一半的路程,刚好,那我看着你玩。” 叶长生嘴边的微笑渐渐消失:“这种无聊的游戏有什么好看的!”面无表情地,“告诉我你不是认真的。” 贺九重神色玩味地地扬了扬眉。 叶长生握紧了手机,指尖在手机右侧的那个按键上隐蔽地长按了三秒,下一刻,看着突然黑了的屏幕,对着那头无辜地道:“啊,没电了。” 贺九重视线划过叶长生握着手机的右手,轻轻地勾勾唇,随即从叶长生的背包里翻出了充电宝递了过去,脸上气定神闲,整套动作简直行云流水气呵成。 叶长生望了望那头递来的充电宝,再看看他明显兴趣盎然c坐等打脸的一副丑恶面孔,好半晌,叹了口气,带着点伤感地开口:“狗子,你变了。” “你不像以前那么爱我了。” 变了的狗子·贺九重眼底似乎划过一丝笑意,说话的声音倒是冷冷清清的:“我以前爱过你吗?” “” 叶长生想了想,觉得大约是没有的,顿时觉得更加忧伤了,他将手机接通了电源,又将手放到了开机键上,随口凄凄惨惨戚戚地继续问道:“那你要从现在开始爱我吗?” 贺九重却没有立即答话,他的眸子深深地锁定着眼前的叶长生,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他的神情异常认真,认真地不像是在对待那人随口的一句玩笑。 许久,他终于开了口,声音淡淡的:“你怎么知道我还没有开始呢?” 正在给手机开机的叶长生放在手机屏幕上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他抬起眼深深地看着贺九重,唇角明明向上弯着,但是瞧起来却有一种与平时不同的严肃感。 他声音缓缓地:“那你开始了吗?” 贺九重与他对视着,也扬着唇笑了起来,低沉的声音里夹杂着一点连他自己也无法察觉的亲昵:“谁知道呢?” 叶长生仰着头望着那头好一会儿,突然向后一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将整个后背贴到了椅背上。 他微微偏着头用眼角瞥着贺九重,许久,笑着道:“怎么办,我也觉得我也出问题了。”他轻快地道,“听到你的话,我居然会觉得有些开心。” 贺九重心里蓦地一跳,他紧紧地锁定着叶长生的眸子,似乎是在确认他这句话究竟只是平常的玩笑还是真心,只是他的心跳却是不可抑制地急促了起来。 他在紧张。 贺九重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而紧张到如此。 心跳如鼓。 “叶长生,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对吗?” 叶长生笑意更深,他把头偏回去,向上看着大巴顶上的通气扇,低低用刚才贺九重给他的那句话回击道:“谁知道呢?” 用余光瞥一眼那头复杂的表情,终于还是心软了一次。 他轻轻地开口,声音带着着些许妥协和叹息:“再给我一点时间吧,我得好好想想,我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两人回到x城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虽然时间并不算晚,但是天色倒是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街道上到处都在放着有关于圣诞的歌声,咖啡厅的玻璃窗上也被店主用白色的喷漆喷上了精致的圣诞老人图案。 正好赶上周末,大街上一对对笑笑闹闹的情侣随处可见,到处都充满了节日的气氛。 叶长生往四处看了看,随即像是找到了什么,带着贺九重穿过马路朝着一个水果店便走了过去。 水果店外,老板娘自己特意又支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的,都是一个一个已经用精美的盒子装好了的苹果。叶长生付了钱拿了两个,转身就将其中的一个塞到了贺九重手里。 贺九重扫一眼盒子里的东西,似乎没能明白叶长生好好的怎么突然买了这个:“你想吃苹果?” 那头笑眯眯地走在他旁边偏头望他一眼:“这可不是苹果。”带着贺九重一边爬楼梯一边道,“今天是平安夜,你该叫它‘平安果’,我们两个一人一个,放在屋子里面保佑我们来年平安的。” 贺九重觉得这个说法有些意思,垂了垂眸子将手里的盒子又看了一眼,用舌头抵了一下唇,没再问什么,跟着叶长生回了家。 瞧着那头已经换了鞋准备往沙发上走,他倚着门突然淡淡地开口道:“你先前说要让我再给你一点时间,我答应了,但是有些话我必须提前和你说明白。” 叶长生转过身,正对上那边一双猩红色的眼眸。 他被那双眼睛深深地瞧了许久,像是想要将他的模样刻印眼底似的,好一会儿,那人缓缓地朝他走了过来,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在这略显矮小的房间里压迫感显得越发的强了起来。 他听到那头传来的声音,淡淡的,低沉的,却又带着一种浅浅的暖:“我可以等你,但是我决不允许你给我除了肯定以外的答复。” “只能肯定?”叶长生坐在沙发上,仰头望着他懒洋洋地笑了:“你这也未免太过于专制独裁c不讲道理了。” 贺九重低头对上他的视线,轻轻地勾起了嘴角:“我一向如此,难道你是今天才知道的吗?” 叶长生叹口气,举起自己的手:“那我现在选择反悔,收回车上的那些话行吗?” 贺九重危险地眯了一下眼睛,声音不轻不重,带着一点意味深长。他点了点头:“可以——你确定要收回吗?” 叶长生瞧着他的模样,立即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语气里透着危险气息的另一层意思,忙把举起的手又收回来,讨好地眨下眼:“我开玩笑的。” 贺九重看着叶长生乖觉的模样略有些遗憾地扬了扬眉,他坐到了他的身侧,伸手撩了他一缕半长不短的头发在指尖绕了一下:“叶长生。” 他喊了他一声:“那天的问题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不是误会。” 他望着他,一字一句,而又无比清晰的:“对我而言,你是唯一的最特别的人。” 张思远再来x市找到叶长生时,已经是冥婚事件之后的一个月了。他腿上的石膏已经去掉了,只是大概还在恢复期,走路还是有些微的不利索。 叶长生给他倒了杯茶,笑眯眯地问道:“消除了阴阳眼,回归正常人生活的第一个月,感觉怎么样?” 张思远捧着茶杯点了点头,神色里有着感慨和感激:“好多了。”顿了顿,带着几分庆幸地道,“至少现在我再也不会担心半夜醒来会在屋子里看见没了半个身子的鬼魂趴在我窗户上对我笑了。” 叶长生点点头,对他所说的遭遇表示自己深有体会,聊了几句,转头又问道:“那刘倩他们家呢?你们之间怎么样了?” “那八十万我还给他们了,虽然说一开始这个钱我就不该要的,但是当时也是鬼迷了心窍。”张思远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刘倩的葬礼后,我和刘倩的父母谈了几次。刘倩的死毕竟是因为我,而且我和她毕竟也结婚了,我想担起责任,以后替她照顾她的家人。” “刘倩家里怎么说?”叶长生对着杯子吹了吹气,抿了一口茶水,而后才望着他问道。 “因为之前那些事,她爸妈对我的印象其实并不怎么好,他们不相信我,几次交谈都不是很顺利。”张思远沉默了一会儿,平静地道,“也许日子久了,我多努力一些,他们会一点一点地对我改观吧。可能有点难,但是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他这话说着虽然风平浪静,但是设身处地地想一下,叶长生也能知道张思远想要刘倩家里接纳他估计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他转了转自己手里的杯子,应和了一声:“好歹人活着就算是还有希望,你们的日子还长,慢慢来就行了。” “我知道的。”张思远微微颔首,说着,又将自己早就准备好了的银行卡拿出来递了过去:“这是我工作这两年存下的钱,虽然只有五万,并不是很多,也许还不能补贴你的‘安魂香’,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 “我听说你被之前的公司辞退了?” 张思远的话没有说完,那头叶长生却开口打断了他的话突然问道。 张思远一怔,似乎没想到那头突然提起这茬,叹了一口气,随即苦笑着点点头:“什么都瞒不过你。”又抿了抿唇低声道,“本来就是私企,我又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人,平白无故离岗这么久,被辞了也是应该的。” 叶长生道:“那你现在没了工作,以后准备干什么?” 张思远想了想,低声道:“在公司这两年,我自己也积攒了一点人脉,我想着要不然就自己创业,开一个小的工作室做印刷方面的工作好了。” 叶长生闻言唇角扬了扬,视线掠过茶几上的那张银行卡,又问道:“既然想要创业,那创业的启动资金呢?你把你这两年存的老底都给了我,你哪来的钱去开什么工作室?” 张思远被叶长生这话噎得有些说不出话,他窘迫地抓住自己的衣角搓了搓,呐呐道:“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 “比如呢?”叶长生单手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你有什么办法?” 张思远没有作声,他咬了咬牙,好一会儿才道:“我可以先去外面借” “借?去哪里借?谁能借给你这么多钱,高利贷?” 张思远没说话,看起来像是默认了。 叶长生鼓了鼓掌,望着他笑着点头:“有勇气,有魄力。好,那借完之后呢?工作室运转得要钱吧?不可能一开始就能盈利吧?你借了钱之后能拿什么还?你的一条胳膊,还是一个肾?” 张思远自然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些问题,但是他现在手头紧迫,如果不去借高利贷,他也是真的没办法了。 叶长生看着张思远的样子伸手抓了一下头发,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连带着张思远给他的那张银行卡又递回了他手里:“支票加上你卡里的钱一共是十万——” 张思远一怔,连忙站起来:“不行不行,我怎么能拿你的钱!不行的!” “谁说我这钱是平白无故给你了?”叶长生掀了眼皮瞧他,唇角一弯,笑容无害里透着一点小小的狡黠,“这十万块钱,就当是我入的股,你用这个钱去开工作室,以后盈利了,按照比例记得给我算分红就行了。” 又歪了歪头:“当然,如果等你事业做大了,嫌我占得股份多,再花钱从我这里把股份买走,我觉得也是挺好的嘛。” 张思远看着叶长生,眼眶微微有些发热,他手上攥着叶长生塞过来的十万资金,好一会儿,朝着他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再开口,声音语无伦次地,带着一丝颤抖:“我谢谢谢谢真的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真的真的谢谢你” 叶长生摆了摆手,笑眯眯地:“别谢谢了,我这钱又不是白给你的。给你投资是因为我觉得你有这个价值,今天我给你十万,来日你是要千倍百倍地还给我的。” 张思远用力地点了点头,又忍不住用衣袖擦了一下已经抑制不住泪意的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郑重地对着叶长生道:“我知道,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叶长生点点头,慢悠悠地道:“你要记得,你的命是刘倩给你的,你这辈子是要背负着她的一条命过得。你要是不活出个人样来,你说你可怎么对得起她。” “我知道。”张思远低低地应了一声,眼底的神色带着坚定。 叶长生深深瞧他一眼,起身将张思远送出了门:“行了,有这时间也别再在我这里耽误了。你工作室要开起来,前期筹备也麻烦的很,我就不留你了,回去准备去吧。” 张思远走到门口回头望着叶长生,又转过身冲他深深地鞠了一躬,随后才捏紧了手上的银行卡和支票,蹒跚地扶着楼梯扶手下了楼。 叶长生倚着门目送着张思远离开了,没多会儿,他身后却突然又多出来另一个人的气息。 贺九重从卧室里走出来,缓步走到了叶长生的身后停住了,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朝楼梯口看了一眼,再开口声音里带了点玩味:“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做‘赔本的买卖’做得如此彻底的,还是说这就是所谓的朋友之间的情谊?” 叶长生把视线从外面收回来,稍稍偏过头望着自己身后的男孩,眼角一弯,将一双眼睛弯成月牙似的形状:“怎么,你这是在嫉妒吗?” 贺九重把眼皮压下来望着他,却没有否认:“如果我说‘是’呢?” 叶长生伸手把大门关上了,穿着棉拖踢踢踏踏地走到客厅的沙发坐下来,捧着已经从滚烫变得温热的茶慢慢喝了几口,乌黑的眼瞳闪烁着一点好看的光:“谁跟你说我这次是赔本的买卖?” “张思远前二十年的运道是因为他的那双眼睛给搅乱了,现在我替他把那倒霉催的阴阳眼消除了,他自身的气运也会慢慢回到自己本身的轨道上去。”他说着话,眉眼弯弯的,淡红色的嘴巴里一口糯米似的小白牙若隐若现,“我这是给潜力股投资,往后看几年,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贺九重微微低着头似笑非笑地看他,虽然没有再出口反驳,但是神色里却也能看出来他对叶长生的这番解释是根本不信的。 作为以坑蒙拐骗为己任的神棍,叶长生每次对任务委托人基本上都是本着雁过拔毛的态度捞钱的,他们接触了那么多人,难道就没有财运比张思远更厉害c更有潜力的人了? 之前对那些人怎么就不见他如此慷慨大方? 他这么想着,心里隐隐约约就有些不悦起来。 嫉妒? 嗯,或许真的是吧。 倒是真的没想到,他一向眼高于顶,竟然也会有嫉妒别人的一天。 视线扫过叶长生没心没肺的一张脸,微微眯了眯眸子——还是为了一个男人,去嫉妒一个弱小的几乎没有任何能力的凡人。 这种体验真的是新奇得很。 叶长生见他不再多问,自己也就默认他大约是认可了他的说法,选择性眼盲地忽略那头略有几分深沉的表情,理直气壮地准备把这一页就此翻过。 “行了行了,张思远的事情到这会儿也就算是彻底了解了,以后那头要是再出什么事,我也不打算出手了,”叶长生摆了摆自己的手,随后捧着茶杯往后仰倒在沙发上舒了一口气,“自从你来了之后,我单子接的太多,这半年都没好好休息了。再过半个多月就要过年了,这下我终于能舒舒服服休个年假了。” 看着那头缓缓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扬起一张笑脸,笑眯眯地道:“今年收获不错,我们可以挑个喜欢的地方出去旅游度假。亲爱的,你是想去瑞士滑雪还是想去泰国看人妖?” 贺九重走到他身边坐了:“这两个地方有什么区别?” “没什么区别。”叶长生眨了下眼,“反正我都会陪着你一起去的。” 贺九重深深地地望着身边的少年人,好一会儿压低着声音,低笑了一声道:“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耐心这么差。” “叶长生快点给我答复吧。” “我已经快要忍耐不下去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4.紫龙佩(一) 第四十四章 答复自然是还没有的, 但是关于年底的休假旅行,叶长生倒是正式把这事提上了议程。 ——只不过俗话说得好, 人算不如天算。 当叶长生难得一个人上次街, 准备给家里补充点日用品, 却在光天化日c朗朗乾坤之下被人劫持进了一辆黑色的商务车上时,他整个人都感觉有些不好了。 商务车里除了他,带着司机一共还坐了四个男人。他被塞进后座位里,一左一右两个西装革履c体型壮硕的大汉将他挤在中间, 乍一眼瞧上去越发显得他身材纤薄, 凄惨可怜。 不过万幸的是,他们虽然将叶长生强掳上了车,但是除此之外,这些人倒也并没有对他做出别的什么行为。 狭窄的空间里弥漫着诡异的安静, 所有人都一言不发, 气氛压抑得让人觉得有些难受。 叶长生微微动了动身子:他说他今天出门之前怎么右眼皮跳得厉害, 原来还真的是大凶之兆。 亏他还自诩是个拿算命当饭碗的神棍,他怎么就一时大意了,没给自己算个命再出门呢? 这事要是说出去了,那可真是晚节不保啊晚节不保。 叶长生在心里哀叹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细瘦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臂, 再偷摸着用余光瞄瞄身边两人隔着西装都能感受到的衣服下的发达的肌肉, 他心底打了个突, 很有自知之明地主动放弃了与他们发生正面冲突的想法。 手指在自己的衣角上捻了捻, 清清嗓子转而试图开口与他们谈判。 “你们要带我去哪?” 他身旁的两人依旧目光平视着前方, 对他的问话一言不发,但是前头坐在副驾驶上的中年男人听到他的声音,却是微微偏了头过来看了他一眼。 男人面相虽然严格意义上算不上凶狠,但是金丝边框的眼镜下一双三白眼泛着冷沉的光,莫名就带了一点阴毒狠辣,叫人发怵是味道。 “去见三爷。” 那头言简意赅地对着叶长生解释了一句。 三爷?哪个三爷? 叶长生眸子闪烁了一下,随即立刻开始飞快地调动起自己的脑细胞来。 但是无奈他记人的能力实在是不怎么出众,饶是他这会如何绞尽脑汁,好半天了也没能在自己的记忆库里搜寻到有关于这个“三爷”的讯息。 他微微举了举手手,面色上有些苦恼:“我说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眼睛眨都不眨地道,“我一直本本分分做事c安安稳稳做人,我应该没得罪过谁吧?” 副驾驶上的男人视线在叶长生的脸上缓缓地掠过一圈,而后定在他的眉眼上,玩味地询问似的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叶长生?” 这一声名字喊出来,一双眼紧接着便敏锐地捕捉到那头几不可查的面色变化,一拍手,似笑非笑道:“看样子我们没找错。” 叶长生望着那男人略带几分不善的面相,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真的是专门找上他来的了。 再看看这一车就差在脸上刻上“我不是好人”几个大字的黑衣男人,再再联想一下连拦路挟持都做的出来的不那么正派的邀请方式,他忍住捂脸的冲动,顿时觉得头大如斗。 沉默了一会儿,他抓了抓头发,叹了一口气对着那头认真道了一句:“我现在改名还来得及吗?” 那头似乎没想到叶长生会说出这么无赖的一句话,拍了拍巴掌,颇觉得有趣地笑了一声。 他望着叶长生声音低哑的,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令人不怎么舒服的光亮,让人看着像是能联想到一条吐着信子的蛇:“这个那你就得去问问三爷了。” 这句话说完,之后也不再看叶长生了,径自将头回了过去,整个车子里重归了一片寂静。 叶长生在心里默默地又叹了一口气,侧头透过车窗看着外头飞速倒退的行道树,再一次悔恨自己出门的时候怎么不看看黄历。 不过,罢了。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事情不到最后谁知道到底怎么样?能这么兴师动众地把他带过去,暂时也看不出什么恶意,说不定又是一笔大生意呢? 他想通了这点,心情倒是瞬间又明媚了起来。 闭着眼仰面向后,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靠在车子的靠背上,脸上的表情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再者说,现在的他有贺九重给他做靠山。他连那些恶鬼都不怕,就算有点什么事,他们也可以嗯,对吧? 所以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叶长生想到这儿,突然又睁开了眼:哦,不过上次张思远冥婚那会儿,他撇下他自己一个人先去了刘倩家里的事他似乎一直都很在心里记着,这会儿他又没带他,到时候那头又不知道要怎么动肝火。 又抬头扫一眼车子里的黑衣保镖们,用舌尖轻轻抵了抵后槽牙:只不过这次他是被胁迫的!事出有因,错不在他! 这应该怪罪不到他身上来吧? 哦,对了,还有在那之前他被劫持上车前掉在街道旁边的那一袋子生活用品——损失有人给报销的吗? 车子开得很快,因为不是上下班高峰期,一路上也没遇上什么堵车,就在叶长生胡思乱想的当口儿,这车一阵飞驰便带着一车人进入了一个高档的私人别墅区里。 叶长生下了车又走了一截路,这才来到了别墅院子的门口。 刚进了院子,里头等候已久的菲佣便赶紧替他们拉开了门,男人看见那菲佣,低声便问了她一句道:“三爷现在还醒着吗?” 菲佣的视线在叶长生身上定了一下,随即又赶紧把目光收了回来,对着男人点点头,用一口语调古怪的普通话道:“大概已经醒了,大小姐才叫人上去送了一次药。” 男人“嗯”了一声,朝叶长生递了一个眼神,低低说了一声“跟上”,随即便带着他往别墅的二楼走了过去。 屋子的门是关着的,男人在门前站定了,用手轻轻地敲了敲,神色异常恭敬地道:“三爷,人我已经给您带来了,您看是不是要现在见一见?” 里面没有人出声回话,但是不多会儿,却有一阵脚步声隔着木门隐约穿了过来,再紧接着,只听“咔嚓”一声,有人从里头将门打了开来。 叶长生抬起眼瞥了一眼站在门后的来人。 是个女人,明艳逼人的脸上画着精致的妆,看不出具体的年岁。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扬,定定地瞧着人的时候自带着一股子不怒自威的锐利感。 一头深棕色的卷发懒洋洋地垂到了腰际,衬着那雪白的脸,艳红的唇,一笑一睐间,气场强的有些迫人了。 女人淡淡地瞥了一眼叶长生,面上也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又看一眼他身边的男人,开口问道:“就是他?” 男人对着这个女人,眼底浮上了些微的不满,但是态度倒还算的上恭敬,微微颔首:“已经确定过了,就是他。” 女人“嗯”了一声,侧了侧身,让出一点距离,做了个让叶长生进屋的动作。 叶长生摸摸鼻尖,虽然觉得这一对男女间气氛略有些古怪,但也没多说话,顺着那个女人让出来的空间进了屋子去。 在叶长生的身后,那个男人也想跟着进屋,但是还没等他进来,却见屋里的女人往前一站,彻底挡住了男人路。 “秦潞,你这是什么意思?” 男人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在竭力压抑着自己的不满:“自从三爷从医院回来之后,你就自己守在屋子里,不允许其他人探望三爷你不觉得你的行为有些过分了吗?” 被叫做秦潞的女人懒懒地倚着门框,一手轻轻地搭在门把手上,听着他的话,眼皮微微一掀朝着他望了一眼:“周慈,记得你的身份,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叫我的名字,嗯?”慵懒地笑了一下,字字诛心地道,“一条狗罢了,秦家对你好一点儿你还真把自己当做是人了?” 周慈看着秦潞脸上毫不遮掩的轻蔑,忍不住紧紧地咬了咬牙,好一会儿他才压抑住了眼底的阴郁沉声开口:“你现在日夜伺候在三爷身边,为的是什么大家也不是不知道。只不过秦家的家业从来就是传男不传女的,大小姐你又何必辛辛苦苦为别人做嫁衣呢?三爷在外面的那几个孩子可都——” “就算是这样,这些事也是我们姓秦的家事,你又哪来的脸面替人鸣不平?” 秦潞听着那头的话,她的表情依旧不急不怒,手指轻轻地在门把手上摩挲了一下,随即再一抬眼,眼底厉色分明:“滚!” 周慈被秦潞的气势压得呼吸一窒,他看着那人脸上天生就好像高高在上的表情,眼底闪过一丝怨怒,随即用力地握了握拳,却也还是没敢说什么,满脸阴沉地又转身离开了。 秦潞冷眼看着周慈带着一身怒气下了楼梯,微微眯了一下眸子,随即才又缓缓地关上了房门。 转过身,屋子里头叶长生正拖了个椅子坐在一旁兴致盎然地望着她,秦潞扬了一下眉,缓步朝他走了过来,仔仔细细地将他打量一遍,问道:“叶长生?” 虽然她从她的父亲秦三爷那里打听到的消息已经确定了叶长生应该是一个年纪不大的男人,但是如果十五年前,这孩子是六七岁大小,这会儿也该是个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了吧? 她看着那头白皙的脸上一双弯弯的笑眼,怎么看都不过十六七的一张少年感十足的面孔,忍不住地就对周慈的办事能力起了一点疑心。 叶长生透过秦潞的表情大概也能猜到她在想什么,这种疑惑自从他成年以后便见得多了,这会儿他也懒得再去解释,微微歪了一下头,笑眯眯地望着她道:“如果我说我不是,你会放我走吗?” 秦潞听着他的话,微微压下了眼皮望他,脸上带着些笑意,点了一下头缓缓地道:“那看来我的确没找错人。” 叶长生的手指在椅背上无节奏地点了几下,弯着唇看起来颇为随意地道:“我记得那个叫周慈在路上跟我说的,找我来的可是三爷。” 四十多平的卧室里,家具摆的并不多,一眼环顾过去就能将整个房间的空间尽收眼里。 ——这里除了他们两人外,再没有其他人了。 叶长生的视线越过秦潞,淡淡地投到那张大床上微微隆起的部分,神色有些微妙:“还是你喜欢将一个假人取名叫做‘三爷’?” 秦潞对于叶长生一眼就看出了自己的把戏略微有些惊讶,但是随即她却又将那一丝淡淡的惊讶收了起来。她将罩着那张床的半透明的床幔撩起来用旁边的绳子束了起来,而后随意地走到那张床边坐下了,再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用嘴叼了一根,用打火机点燃了。 淡淡的烟草香气在房间里一点一点地扩散开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让尼古丁的味道在全身翻腾了一圈,然后吐了个烟圈,透过那一层烟雾遥遥地望着叶长生:“你知道我为什么请你过来吗?” 叶长生微微扬了扬眉:“你真的确定从大街上让两个保镖将人抓进车里是所谓的‘请’?”他慢悠悠地对着那头控诉道,“是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还是你对‘请’这个字有什么误解?” 秦潞听着叶长生话里的控诉倒也没想去反驳,微微笑了笑,又吸了一口烟,对着他淡淡道:“那你应该去找周慈,我记得我下得命令是恭恭敬敬地将人请到家里来的。” 叶长生耸了耸肩,对她明显像是推卸责任的话表示不置可否。 靠在椅背上想了想自己刚才开开心心地吃到的瓜,他望着秦潞对她先前提出的问题合理地进行推测:“你找我来是为了秦三爷的家产?” 秦潞随手在床头的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淡淡地应了一声:“你可以这么理解。” 叶长生听到自己的猜想得到了验证,没觉得有什么欣慰,面上倒是更显得困惑了:“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摊了摊手,颇为无辜地,“我不觉得一个神棍能参合到你们这种豪门财产的争斗当众,比起我,你可能更需要一个律师。 ——我甚至从来都没见过秦三爷。” 秦潞将点燃的香烟放在指尖夹着,眼眸半垂着,唇角微微一勾:“不,你见过。” 叶长生一怔,下意识地便想否认,但是一想到自己并不怎么靠谱的记性,稍稍顿了一下问道:“什么时候?我怎么不记得了?” 秦潞望着他,像是在回忆着什么:“秦家是黑道起家,但是我父亲却很早就觉得这样继续做着刀尖舔血的买卖没什么前途,于是等他当家后,他就开始一直想要跟以前那些兄弟划清界限。” “不得不说,他也的确是眼光独到,他做事果断,手段又厉害,没几年工夫,秦家在x市成功洗白,也算是站稳了脚跟了。但是好景不长,没几年,我父亲就突然生起了一场古怪的病,人一天到晚疯疯癫癫的,看起来像是中了邪。我们也看了很多家医院,但是都不见好——后来听人说,我父亲是让人给下了降头了。” 叶长生听到这里,隐隐约约感觉自己似乎是想起来了点什么,只不过那记忆太过于模糊,一闪而过,细想却又抓不住了。 那头秦潞把手中的烟放在烟灰缸里按灭了,继续道:“他就这么疯了一个月,就在我们都已经有些绝望的时候,我们遇到了一个大天师。” 叶长生眨了眨眼,似乎是明白了什么:“这个天师该不会是姓陆吧?” 秦潞看着他,问道:“你想起来了?” 叶长生抓抓脸,有些苦恼地道:“一点点吧。” 那时候他刚跟着陆呈没多久,那头走南闯北的都爱把他一并带着。虽然说他现在学会的这些本事大多数也都是在那时候耳濡目染地学到的,但是对于一个拥有阴阳眼的孩子来说,那些驱鬼降魔的过程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值得让他铭记的记忆。 只不过一说起“降头”,叶长生感觉自己被封印的记忆好像又被打开了一点。 他只记得他当初见到秦三爷的时候,他的情况已经很差了。不止是秦潞所说的疯疯癫癫那么简单,他全身都浮肿的厉害,整个人看起来已经充满了死气,如果不是遇见了他师父,大概不出两天人就该完了。 嗯,他有限的脑容量能把这么久远的一件事记起来,除了因为中了“降头”的人他这么多年见得实在是太少了之外,更是因为当年陆呈为了锻炼他,硬是让他亲手将秦三爷眼睛里的蛊虫拔除的记忆太过于刻骨铭心。 这么多年了,他已经忘了那个倒霉的被下降头的秦三爷长成什么样,但是那只蛊虫在自己手心里扭动的滑腻恶心感却还是让他现在想起来还不由得泛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秦潞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我父亲得救之后,一直十分感激陆天师。后来陆天师离开的时候,我父亲送了天师一块紫龙佩——你见过吗?” 叶长生眨眨眼,迟疑地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秦潞起身走到他面前,压低了声音望着他道,一双好看的丹凤眼里锐色逼人:“那块紫龙佩现在在哪?” 叶长生却没被她的气势吓到,坐在椅子上耸了耸肩,他的表情依旧无辜得很:“你就算是问我,我也不知道啊。那是秦三爷给我师父的谢礼又不是给我的,我哪知道他后来把那东西收到哪里去了。” 又道:“而且那不都已经是秦三爷送出来的礼物了吗?怎么,这年头都送出手的东西,还带过了十几年又给强要回去的?你们这也太不讲道理了。” 秦潞显然是不相信叶长生的话的,她微微眯了眯眼睛道:“陆天师到离世之前,也就只有你一个徒弟随侍左右,他死了,他的东西放在哪儿你不知道?” “可是我是真的不知道。”叶长生回望着她,倏然就笑了:“既然你都已经查得这么清楚了,想必我师父的坟头也早就被你们叫人挖了个干净。怎么,找到了什么没有?” 秦潞深深地望着他:“那枚紫龙佩放在你的手里,至多也就是个好看点的玩物。如果你把它给我,再不过分的前提下,我可以答应你三个要求,怎么样?” 叶长生听着这话,稍微来了点精神:“随便什么要求?” 秦潞微微颔首:“只要我做得到。” 叶长生像是想到了什么,眸子微微闪烁了一下,身子稍稍向前倾了一点,歪着头仰面瞧着秦潞问道:“你和公安局那边的关系怎么样?” 秦潞看着叶长生,似乎是在揣测他想要做什么,好一会儿才缓缓地道:“多多少少也能卖秦家一个面子。” 那头听着这句话,紧接着好奇地追问道:“能卖多大的面子?杀人呢,防火呢,都能摆平吗?” 秦潞笑了笑,她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指甲:“你要是杀人放火,这个面子怕是卖不起。”微微一顿,眼角上浮现了一分深意,“但是我可以让人替你去顶罪。” 叶长生看着眼前那人眼底的认真,忍不住地啧了一声感叹世风日下c人心不古,随即却是笑着摆手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我这么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哪能做那些违法乱纪的事。” 又道:“只不过,既然你连这些都能做到,看来我求的事对你来说也应该简单的很。” 秦潞听出了叶长生这算是松了口,她的神情也轻松了下来,点点头道:“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一件小事。”叶长生笑眯眯的:“我有个朋友是个黑户,平时倒没什么,就是出行没个身份证实在不太方便,你看这事儿” 秦潞似乎是没想到叶长生提的要求真的就这么简单,她点了个头立即就应承了下来:“可以。” 叶长生像是终于解决了一件大事一般松了一口气:“至于其他两件事,我暂时还没什么想法,等以后想到了我再告诉你吧。” 秦潞马上问道:“那紫龙佩的事——?” 叶长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师父的东西都是自己收起来的,我是真的不知道那个什么紫龙佩在哪。”他歪歪头,顿了一下又道,“只不过也不算是完全没有线索。给我半个月时间,我去帮你找找看就是了。” “七天。” 叶长生的话音未落,那头秦潞却立即果断地吐出两个字来。 “我只能给你七天时间。” 叶长生眯了一下眼睛,随即笑了一下道:“看样子,秦三爷是真的不行了?” 秦潞抿了一下唇,没有否认他的话,只是转而淡淡地道:“我父亲意识还清醒的时候,就已经私下里立了一份遗嘱,不久前我无意中看到了这份遗嘱的复印件。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谁能够得到得到你的认可,从你手上重新拿回紫龙佩,他公司所有的股份就全部给谁。除了我以外,其他所有的私生子甚至包括他的那些养子,只要拿到紫龙佩,这份遗嘱都可以生效。” 叶长生道:“如果真的找不到那块紫龙佩了怎么办?” 秦潞面色很冷,她看着叶长生道:“秦家以前还在道上的时候,留下来的规矩是家业传男不传女。你不觉得现如今,这条过时的老规矩应该好好地改一改了吗?” “或许这条规矩可以从你这一辈开始改起。”叶长生颔首道,“能者居之。” “所以我只能给你七天时间。”秦潞淡淡地,“七天之后,你必须拿着紫龙佩回到这里来见我。” 叶长生觉得有点头疼,正准备再同那头商量一下能不能给他宽容些视线,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听外头突然一阵兵荒马乱。 那嘈杂的声音实在太过于刺耳了,秦潞微微皱了皱眉头,起身开了门,刚准备看看外头发生了什么,就见一个异常高大的身影顺着楼梯缓缓地往上走了上来。 那是个俊美得有些魔性的男人,如同刀刻一般深刻立体的五官与轮廓,额心暗红色的火焰图案下面有一双猩红色的眼眸。 那双眸子明明没带着什么情绪,但是这样淡淡地朝着她看来的时候,秦潞竟然会深深地感受到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虽然秦家现在已经洗白了,但是她自小也是混迹在那个刀尖舔血的地域的,各种各样气势霸道的一方霸主她见得也不少,但是她却从没遇见一个能像眼前这个男人一样,能让她因为对方的一个眼神而就恐惧得浑身都似乎快要无法动弹的。 像是等级的差别被刻在了骨子里,她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小心翼翼起来。 贺九重脚步极缓地一步一步踏着台阶往上走来,他的视线淡淡地掠过站在前头的秦潞,然后落在了跟在她身后,从房间里微微探出头来的叶长生身上。 贺九重毕竟也是从无数的杀戮里走出来,顶着魔尊名头的人物,平时的气势都已经足够骇人了,这会儿没如何掩饰浑身的煞气,威压大开的模样简直是压得人大气都不敢喘。 叶长生看着那头丝毫不愿意收敛自己身上气势,再看看那头冷冰冰的一双眼,知道他这是真的不悦到了极点,眨了一下眼,思考一秒后立即选择明哲保身,指着身边的秦潞道:“这次不能怪我,是他们半路上硬是把我强掳过来的!” 贺九重走到他身边,上下打量他一圈,伸了手轻轻地在他半长不短的头发上扯了扯,似笑非笑的:“我看着你倒没有哪点像是被强拉过来的。” “难道我的信誉值已经这么低了吗?”叶长生震惊地看着贺九重,觉得自己的内心受到了伤害。 贺九重继续望着他:“难道你以为你还有信誉值这种东西吗?” 叶长生伸出手,用拇指的指甲在尾指的指腹上按着比划了一下:“我以为至少还是有这么一点的。” 贺九重冷笑了一声,看着这头瞬间低眉顺眼,乖巧无害的模样,心头的不悦虽然依旧没有消去,但是心底下的某处又觉得有些柔软下来。 他收回了放在叶长生头发上的那只手,声音带着点意味深长:“不急。这笔账我们日后再算。” 叶长生抬头悄咪咪地看一眼贺九重,觉得自己似乎想的有点歪:“哪个日后?” 贺九重被他这一问弄得有些意外,挑了一下眉:“你觉得是哪个日后?” 咳。 叶长生看看贺九重的眸子,确定了这果然还是一辆开往幼儿园的车,抓了抓脸,对自己污秽的思想表示唾弃。 两人旁若无人的一问一答好一会儿之后,这头似乎才又突然想起了被晾在一旁许久的秦潞。 将两人都推进房间里,又随手将门关上了,叶长生视线在秦潞那张神情晦涩的脸上扫了扫,随后笑嘻嘻地指了指贺九重,对着她解释道:“哦,秦小姐,这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个黑户朋友。” 秦潞依旧没有说话,她的背倚着门,视线并不敢再定在贺九重身上,只能微微偏移一分落在叶长生的脸上,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僵硬感。 叶长生看到她这个样子立即反应过来什么,带着点讨好地用手肘抵了抵贺九重的胳膊,那头淡淡地低眸瞥他一眼,随即却是收起了自己身上那过于霸道的煞气,转身朝着一旁的窗台走过去坐了。 看着贺九重离得远了些,秦潞才终于感觉自己一直仿佛被一只手掐着脖子的窒息感渐渐消了下去。在她之前得到的消息里,似乎是提到过叶长生的身边一直跟着一个总是穿着黑衣的高大男人,但是她当时对这个信息也只是一眼扫过,根本没有当回事。 ——但是谁知道,这个男人竟然会恐怖到光是凭借着自身的气息就已经能够杀人于无形了? 而且,更可怕的是,明明这个男人如此令人忌惮,但是叶长生却好像对这样的威压一无所觉。 “黑户”? 秦潞突然觉得贺九重的身份有些细思极恐。 想想十五年前那个姓陆的天师那一身驭鬼驱魔的本事,再看看叶长生,顿时将之前对他的那一丝淡淡的轻蔑完全收了起来。 她到底还是狂妄了。 毕竟是陆呈从小带在身边的人,就算长了一张弱不禁风的模样,他的手段本事如何又有谁能说得清? 已经在各路牛鬼蛇神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秦潞自然也是知道什么人可以得罪,什么人是不能的。她抿了一下唇,对着叶长生再开口时神色恭敬了些:“刚才多有冒犯,还请叶天师不要见怪。” 叶长生倒是不奇怪秦潞态度突然的改变,他晃了晃手,脸上的表情依旧是轻快愉悦的:“不见怪不见怪。只不过下次来请,还是正正经经派车来接就好了,再弄一次当街挟持——我倒是无所谓。”视线朝着窗台那头的贺九重瞥了一下,“就是怕我家亲爱的不高兴。” 贺九重听到叶长生的话,微微抬了眼朝他这头看了过去。 他自然是知道叶长生这会儿说的话都是特意为了讨好他,妄图给他消气的。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会儿听着他在外人面前叫他“亲爱的”嗯,这感觉的确令人愉悦的很。 秦潞微微一怔,也没能第一时间明白过来叶长生的这句“亲爱的”是哪种意思,反应了好一会儿,看着他那张笑眼弯弯的脸,略有点不可置信地将眼睛睁大了些。 亲爱的?男的?跟那种煞神? 秦潞觉得叶长生可能是疯了。 不过这一切跟她都没什么关系。她现在想要的,就是在秦三爷死之前,赶紧从叶长生手里拿回紫龙佩罢了。 “对叶天师那样无礼的行为,我秦潞保证不会再允许出现下一次。”秦潞望着他道了一句,但是随后又犹豫了一下,道:“那寻找紫龙佩的事” “就如你所说的,七天。” 叶长生思考了一下,道:“只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帮我把他的户口和身份证全部都搞定。” 秦潞皱了皱眉:“但是这样时间——” “放心吧,只要你做好了我需要的,”叶长生望着秦潞微微笑了笑,“七天之后,我会帮你把紫龙佩带回来的。” 秦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抿了唇点头道:“可以。这些事我会尽快让下面去处理。” 叶长生笑笑:“那一切就拜托给秦小姐,今天我们就不再打扰了。正好回家也该准备准备远行的东西。” 秦潞“嗯”了一声,对着叶长生道:“我送你们下楼。” 叶长生点了点头,走到贺九重身边,带着人一齐随着秦潞下了楼。 楼下却是一片狼藉。 别墅的防盗门被连着墙壁整个儿掀了开来,屋子里头几个菲佣四仰八叉地倒在不同的地方,也不知是死是活。 秦潞瞳孔微微一缩,心里不禁一阵后怕:还好她只是想让叶长生帮她拿到那块紫龙佩,除了邀客的方式不正派了一点,其余的还没做什么。 但凡她动了叶长生一根手指头,这接下来的后果会是什么,她连想想都觉得心惊肉跳。 叶长生跟在秦潞后头,对着楼下的惨状也是咋舌不已。带着点无奈地瞥了一眼身旁只差在脸上刻上“事不关己”四个大字的男人,清了清嗓子解释道:“那些佣人只是被我家这位吓晕了,其他的应该没什么大碍,秦小姐不用担心。” 秦潞点了点头,只是神色依旧复杂得很,明显是没有被叶长生的安慰打动。 将两人送出别墅,又特意找来了自己专用的司机开车来送,直到真的将叶长生和那个黑衣煞神送走了,秦潞这才略有些疲惫地靠着墙又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侧头看一看门前连墙壁也随着那道防盗门破碎开的缺口,秦潞眸子暗了暗,随即按灭了烟,又是带着一肚子心思重新回了别墅去。 而另一头,坐在车里,叶长生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啊”了一声。 贺九重侧头望他一眼:“怎么了?” 叶长生愁眉苦脸地道:“我上午去超市买的那些东西,却给他们丢在大马路上了。哎,好几百块钱啊。” 贺九重扬起唇似笑非笑:“你没让那个姓秦的女人赔偿你的损失?” “本来是打算的,这不是你一来,我一激动,一时间就忘了吗。”叶长生叹一口气,随即用手拍了拍前头开车的司机的椅背,“对了,你是秦潞的人吧,等下你回去了,能帮我给你家大小姐传达一下吗?看她什么时候方便,帮我把这钱给报销了?” 前头正开车的司机脸色微微僵了僵,没敢回话,只是脚下油门加的飞快,按着叶长生的指示将他们送到了离他们住处不远的超市,又赶紧开车走了。 超市门前,贺九重看着心情似乎颇好的叶长生,扬了扬眉头:“看样子这次的任务你信心满满?” 叶长生摇摇头,异常诚实地道:“不,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贺九重问:“你之前在那屋子里,不是对着那女人斩钉截铁的说只要七天就能把事情解决?” 叶长生眨眨眼,理直气壮:“亲爱的你还不了解我吗?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不是一个神棍的基本素养吗?” 贺九重:“” 沉默一会儿,看着那头理直气壮的模样,随即玩味地笑了笑点头承认:“也是。” “对吧。”叶长生一脸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又拉着贺九重进了超市。 一边在零食区重新挑选起自己喜欢的小点心,一边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他声音轻快地:“不管怎么样,能先把你的黑户问题解决掉就行了。至于其他的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5.紫龙佩(二) 第四十五章 想来秦潞那边也是真的着急, 户口的事那头刚刚答应下来才两天,第三天一早叶长生在家里就收到了她专门派人送来的一系列证件。 来人大约是受过了什么交代了, 对着叶长生时态度恭敬得甚至都称得上有几分小心翼翼:“叶天师, 秦小姐托我向您问一句, 今儿已经是第三天了,时间不等人,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 叶长生将手上的证件放回文件袋里,朝着那头唇角一弯, 笑眯眯地应道:“回去给你们秦小姐带个答复吧, 让她尽管放心。我准备准备,就赶今天的车走,七天之内我肯定会带着东西回来见她的。” 站在屋外头的年轻人听到叶长生的承诺,面上像是微微松了一口气, 赶紧又朝着他礼貌性地点点头, 随即便转身离开了。 叶长生将门随手关上, 心情颇好地轻哼着不成调子的小曲带着装满了证件的文件夹回了卧室。将身份证从里面抽出来后,又将其他的东西妥帖地压在了柜子里。 贺九重跟着他走进了卧室,侧着身子半倚着门框,看着那头眉开眼笑的模样,扬了一下眉, 像是被那气氛感染了似的自己的唇边也不由得带了一点笑模样:“就一张卡而已, 值得那么高兴?” 叶长生掀了眼皮瞧他一眼, 乐不可支:“你不懂。”将那张身份证看了又看, 乐颠颠地道, “这可是你在地球存在过的证据!” 看一眼身份证上就连证件照也俊美得不像真人的男人,叶长生摇摇头又忍不住叹息:果然是种族优势,基因这东西还真是羡慕不来。 将身份证夹在指缝地朝着那头晃了晃:“这东西你是自己收着还是放我这儿?” 贺九重明显兴致缺缺,压着眼皮扫他一眼,反问道:“有什么区别吗?” 叶长生想了想,觉得也是,反正他们也就跟连体婴似的,走到哪都要黏在一起,索性就直接将身份证塞进自己的皮夹。 随行要带的行李这两天就已经收拾好了,叶长生又检查了一下背包,确定没落下东西了,拖着行李箱终于是和贺九重一齐出了门。 x市去往q省的高铁车次很多,虽然两个人出门不算早,但还是轻轻松松地就买到了票。 不急不忙地检票进站,又带着贺九重按着车票找到了自己的座位,看着那头一直用一种若有所思的表情打量着车厢时,忍不住就笑了。 坐到座位上手肘轻轻地在他身上抵了抵,眉飞色舞地道:“是不是再次为我们凡人的智慧所折服?” 贺九重挑挑眉,不置可否。 直达高铁的速度自然是长途大巴比不上的,几百公里的距离,不过一部电影的功夫便也就到了。带着贺九重找了家速食店解决完午饭,又叫了个出租开往下面的县城,一路上紧赶慢赶,大约下午三点的时候两人便已经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 那是个依山傍水的地方,乍一眼瞧过去,到处都是小桥流水人家。道路两旁行道树种的也都是常青树,虽然是冬天,看上去也葱葱郁郁的,颇有一种如诗如画的味道。 叶长生带着贺九重就近找了一家名叫“客栈”的古风旅馆,准备先开个房间,将随身的行李放下来再出去转转。 “客栈”应该是一家私人经营的宾馆,在前台坐着给住客登记的也是老板娘本人。 纵然是化了淡妆,但是依旧可以看出她的脸色略有些憔悴,瞧着叶长生和贺九重拉着行李进来的时候,眼底微微浮起了一点惊讶。 但是她很快地又将那点惊讶压下去了,笑着朝着那头搭话道:“小哥你们要住店么?” 叶长生点点头,将身份证递过去给她登记:“一间大床房。” 大概是因为极少看见两个年轻男人过来一开口就要大床房,老板娘微微一愣,随即再看着两人的表情也不由得微妙了些。 虽然在最开始的时候,叶长生对于这样微妙的视线还是有着些许不适应的,但是经过这半年的磨练,这会儿他已经可以做到彻底视若无睹。 仰起脸顶着那头的视线,弯着嘴,笑得格外无害:“还是说没房了?” “有的,有的!”老板娘听到他这么问,连忙回过神来,手下急忙给两人做起了登记,眼睛扫了扫两人的身份证,眼底的表情略有些复杂,“小哥你们也是x市人?” 叶长生微微侧头与身旁的贺九重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还是盯着一张无害的脸继续笑着问道:“老板娘怎么这么问?” 那老板娘张了张嘴,但最后却是移开了视线敷衍道:“没什么,没什么,我是觉得x市是个好地方,随口问问罢了。”将身份证递还给他们,“大床房一百六一晚,加上押金一共收您二百六十。” 叶长生从钱夹子里抽出三张纸币递了过去,他站在台子前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半压着眼皮突然幽幽地轻声开口问道道:“老板娘,你这店还干净吧?” 正从抽屉里翻找着零钱的老板娘听着那头慢悠悠的声音,一双手陡然一颤,随即略有几分惊慌地抬眼朝叶长生望过去,尽管已经竭力抑制了,但是开口的时候带着惊惧的颤动还是异常明显:“你c你什么意思?” 叶长生重新站直了身子,颇为无辜地指了指身旁的贺九重,道:“我这兄弟有些洁癖,平时住那些五星级大酒店,只要房间里脏一点他都不高兴,所以我就随口问一问卫生情况”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转了转,随即微微歪了一下头,声音缓缓地:“老板娘你很热吗,怎么突然出了这么多汗?” 老板娘脸色刷白,面上还是强笑着:“小哥你们放心,在这一片,你肯定再找不出一家旅馆比我们家卫生条件还要好的了。” 她暗自调整着呼吸,将脸上的慌乱赶紧收拾起来,然后将四十块钱零钱和房门钥匙递给叶长生:“三零六号房,你顺着楼梯去三楼,楼梯口往里数第二间就是了。” 叶长生将东西接过来,视线在老板娘脸上又停了一下,随即笑眯眯地道了个谢,提着行李箱又同贺九重一齐上了楼。 三楼的房间并不很多,但是走进去看了看,装修的倒是很精致。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橘色味儿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嗅起来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将行李搁到一边,叶长生推开窗户往外看了看。 不得不说这个旅店的位置选得也是好,站在这里透过窗,直接就能看到外面的一片湖。他微微偏过头看着贺九重弯唇一笑,声音有些轻快:“我们来的时间还是不对,要是天气再热点,在这里吹吹风,避避暑倒是挺好的。” 贺九重点点头,似笑非笑:“正好外面还有个移动的冷气源。” 叶长生转过身坐到了窗台上,一双脚晃啊晃的,脸上的笑意没心没肺:“看样子先前那个老板娘一直不对劲也就是因为外头那个枉死鬼了啧,能被随口的一句话吓成那个样子,看来这几天她也是被折腾得够呛。” 贺九重一看叶长生的模样就知道他又动了什么心思:“你想替那女人把外头那只枉死鬼超度了?” 叶长生笑嘻嘻地望着贺九重道:“好歹是一笔外快呢,正好够我们这几天的开销!”说着,从窗台上又轻跃下来走到他身边,“只不过这件事还是先放一放,等晚上回来我们再说。走吧,趁着天还没黑,我们先去做一点正事。” 贺九重瞥他一眼,没作声,却是跟着他又出了屋子。 下楼的时候经过前台,正看见那老板娘坐在椅子上一脸忧心忡忡,一抬头看见他们下楼了,连忙站起来笑道:“怎么样,房间还满意吗?” 叶长生笑着点点头:“房间很漂亮,推开窗子就能看见外面的湖,挺好的。”说着,微微顿了一下,又道,“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离着湖近了,正刮着风,在上面呆了会儿感觉有时候冷气大了点。” 老板娘听到这话,脸上表情更复杂了,她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好一会儿,半晌也只是讷讷道:“没事,屋子里都装了空调的,到时候你可以把暖气调高点。” 叶长生没说话,只是笑着睐她一眼,颔首应了个声儿,随后与贺九重两人一起便准备出门。 但是经过前台还没来得及出门,那头看着两人的身影突然地便有些焦急地喊了一声:“哎——” 叶长生步子一顿,转过身略带了些疑惑地望了过去:“老板娘有什么事吗?” 那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小哥你们要是这会儿出门,记得也别在外面逗留了。这地方最近不是很安全,你们还是在天黑前就回来比较好。” 叶长生眸子动了动,敏锐地从那边略有几分遮掩的话里听出了些什么,他往后退了几步,趴在台子上往老板娘那头望,放轻了点声音问道:“怎么说?” 老板娘眼睛微微闪烁了一下,支支吾吾地道:“反正c反正就是不安全。”又像是解释一般地继续道,“大概是变态杀人狂吧,挑的都是像你们这样年轻的男孩子。这半个月都连续发生好几起了。” 叶长生视线锁在她的眉眼上,追问道:“警察呢?还没抓到凶手吗?” 老板娘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抱怨似的道:“要是抓到了,哪还有那么多事!这段时间里整个县里头都人心惶惶的,一到了晚上,路上连个摆摊的都没了。哎,作孽啊。” 叶长生侧过头,若有所思地朝贺九重那头瞥了一眼。 “好的,谢谢老板娘你的提醒,”他站直了身子,朝着老板娘弯着唇露出一个笑来,“我们会注意点时间,早些赶回来的。” 说着,拉了拉自己身侧背包垂下来的带子,与贺九重一起出了旅馆。 “对那个‘变态杀人狂’你有什么想法?”贺九重自然是注意到了刚才叶长生若有所思的表情,他微微扬了扬眉头,对着他开口问道。 “不好说。”叶长生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脸上表情有点纠结,“就我个人而言,我是希望这件事跟我们此行没什么关系的。” 贺九重看着叶长生拉开了车门,走过去坐进了后车座,声音淡淡的:“但是根据以往的经验看,你的希望可能是要落空了。” 叶长生坐到了贺九重身边,唉声叹气:“好巧,我也这么觉得。” 向司机报了一个地址,随后像是没了骨头一样靠在贺九重肩膀上,声音有些有气无力:“我觉得我最近可能正在水逆期。” 贺九重垂眸看一眼叶长生,玩味道:“那要么就这么回去?反正就算你不替她找什么紫龙佩,她也对你没什么办法。” 叶长生掀了眼皮瞧他,感觉有点心动:“但是这样是不是有点无耻了?” 贺九重挑了一下眉,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行体会。 叶长生在他的那个眼神中体会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抵抗住了这个诱人的提议:“好歹是收了他们好处的!” 贺九重用舌尖轻抵了一下唇,笑道:“如果你坚持的话。” 叶长生叹一口气:“别跟我说话,我现在已经开始后悔了。” 两个人断断续续地说话间,出租车已经将他们带到了目的地。和贺九重又沿着小路走了一节,叶长生领着他熟门熟路地爬上了一个低矮的小山包。 山包的半山腰处有一个看起来有些时间了的坟包,墓碑上掩盖在密密麻麻的杂草下,原本应该鲜亮的红色刻字已经因为风吹日晒而显得黯淡无光。 叶长生走过去半跪下来,伸手将墓碑前面已经有半人高的杂草拔了扔到了一边,伸手在墓碑上拍了拍上面堆积的灰尘,笑了一下略有些轻快地喊了一声:“师父,好久不见,我又回来看你啦。” 贺九重站在叶长生的背后打量了一下这个坟包。 虽然说墓碑前面杂草横生,但是坟包上面却干净得有些不正常了。瞥一眼周围土壤明显被翻动过的痕迹,贺九重玩味道:“你的师父好歹算是对秦家有恩。能在在恩人死后就带人过来过来挖恩人的坟,他们倒也是不怕报应的。” “现成的利益和真金白银在眼前吊着,让他们杀人他们都不怕,挖一两个坟算什么?” 叶长生倒是看得来,他将自己的背包放到一旁,从包里掏出一只狼毫笔盒朱砂还有一小瓶矿泉水。用矿泉水将狼毫的笔尖润开,沾了朱砂将墓碑上已经褪色了的刻字又重新描了一遍。 “自从读了大学,五年我都没回来给师傅他老人家扫过墓了。” 好不容易将所有的字描完,看着墓碑上重新变得鲜亮的刻字,叶长生颇为满意地欣赏了一会儿,然后将东西又给收拾了起来:“这次虽然是为了帮秦潞拿紫龙佩,但是好歹也算是个让我回来的契机,就凭这一点,我决定不记她的仇了。” 收好了东西,叶长生回过头又朝着贺九重招了招手:“过来过来。” 贺九重看他一眼,不明白那头想要做什么,但是步子顿了顿,到底还是顺着他的意思走到了他的旁边:“怎么?” “没什么,就是带你过来给我师父炫耀一下。” 叶长生仰头望望他,然后笑着地牵住了他的手将他拉到了陆呈墓碑的前头。 “八岁那年的生日,师父给我算了一次命,说我这辈子都没有父母子女缘,是个孤星的命格。”他声音不低不高,脸上的表情平静得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轻松,“我听了很难过,哭了一天一夜。” 贺九重侧头看着他风淡云轻的模样,好一会儿才淡淡开口道:“你师父算错了。” 叶长生唇角弯了起来:“对啊,他算错了。我虽然这辈子可能真的没有什么父母子女缘,但是我有你啊。” 他回望一眼贺九重,郑重其事地:“他曾经告诉过我,他生平从未算错过任何一卦,现在我把你带过来,终于可以好好地嘲笑他了。” 贺九重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握着叶长生的手却微微地紧了紧。 “好了,炫耀也炫耀过了,该干正事了!” 叶长生拉着贺九重在墓碑前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表情是彻底轻松了下来,一只手捞起自己搁在地上的背包轻快地说道。 手上的温度骤然失去了,被风吹过生起的些许凉意和空虚感让贺九重略有些不快地皱了皱眉。将手虚握了一下收回袖中,瞧着叶长生道:“紫龙佩在这里?” 叶长生耸耸肩:“毕竟师父死前的一段时间我们都一直生活在这里,如果连这里都没有的话,那我也确实不知道再去哪里找了。” 贺九重视线掠过那个坟包:“这里不是已经让人给彻底搜过一遍了?” 叶长生弯弯唇,眼里透过一抹狡黠:“这好歹是一代天师自己一手建起来的埋骨之地,要是这么简简单单地就能被其他人盗了墓,那说出去多没有面子啊。” 那头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人型白符,嘴里低喃了些什么,蓦然将白符往空中一洒,手上拿着已经沾了朱砂的狼毫笔快速地在空中的白符上画了一圈形状诡异的线条。 那些白符落到地上,然后瞬间像是活了一般,他们四处扩散开来,将整个坟包围在中间,像是显出了一个无色的结界。 叶长生又取了一张已经画好了的白符,“啪”地一声拍到了那墓碑的旁的那一小块地上,直到先前的那道五色的结界渐渐透出些淡淡的血色后,蓦地从一旁的枯树折了三根枯枝插入地里,手掌在那墓碑不同的地方连拍三下,低喝一声“开”,紧接着,就见那结界竟蓦然开出了一个类似于门的空缺来。 贺九重瞧着叶长生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微微挑了一下眉:“这个阵法也是你师父做的?” 叶长生点了点头道:“我当初第一次见的时候其实还是觉得很震撼的。明明人都快死了,竟然还想着要怎么保护自己的财产,啧啧。” 说着又瞥了贺九重一眼,朝着那结界的缺口处示意了一下:“走吧。” 两人进入那结界的一瞬间,面前的景象突然就变了。原本还算明亮的视线突然暗了下来,周围都是一层坚硬的石壁,看上去他们像是进入了一个狭窄的山洞一般。 “亲爱的,来打个火。” 叶长生朝着那头吩咐了一句,话音未落,便见一道赤色的火光倏然划破了黑暗,一抬眼,便见一小团窜动的火苗正从贺九重手中里升腾而起,随后慢悠悠地落到了两人的上方。 因为这团火,狭窄的空间顿时明亮了不少。 这的确是一个山洞。洞口狭窄,蜿蜒着不知道伸向何处。 两人走了约莫十分钟,山洞里面的空间稍微宽敞了一点,但是紧接着,原本只有一条路的洞口突然分成了三条岔路。叶长生眯起眼仔细地看了看那些岔路,然后带着贺九重果断地选择了最右边的那一条。 然而这一切也还只是一个开始。 在接下来漫长的时间里,两个人开始不断地遇到越来越多的岔路,明明看上去不很大的一个山洞,但直到你走下去才感觉仿佛置身于一个奇幻的地下迷宫。 好在叶长生似乎一直都没有出过错。 他们一直顺着那些路往下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再遇上了一个五岔口,叶长生在观察了一番后,突然在中间的那条路前蹲了下去,伸手在地面上摩挲了一会儿,随即像是摸到了一个突起,然后毫不迟疑地按了下去。 只听一阵巨大的轰鸣声,眼前的五条岔路突然又合并成了一条路,悠悠长长地通向前方。 贺九重往后看了看,若有所思地道:“这么多条路,如果你选错了会怎么样?” 叶长生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想了想道:“所有的岔路都是阵法编出来的幻境,如果选错了,嗯,也没什么陷阱什么的,最多也不过是永远被困在这个山洞里罢了。” 贺九重望他:“你倒是想得开。” 叶长生眨了眨眼,理直气壮地道:“反正我又不会选错。”他乐滋滋地,“谁让我有攻略呢!” 这倒确实。 两个人又走了一阵,只见那山洞的尽头竟然是个断崖。断崖下面激流湍急,乍一眼看不出水深几许。 “这也是幻境?” “不,这个是真的。”叶长生指了指断崖对面的石壁,“不过那个是假的。你抱着我跳过去,过去之后就该到了。” 贺九重勾了勾唇:“怎么,不恐高了?” 叶长生站得远远地瞄一眼断崖下面湍急的暗流,愁眉苦脸地道:“如果只是一会儿的话” 贺九重低笑一声,伸手将叶长生拦腰抱住了,另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不给他准备的机会,往前一个轻跃,带着他径直穿过了那面石壁。 石壁后是一个小小的墓室,一副石制的棺材摆在正中央,而四周的架子上则错落有致地摆着一个个的锦盒。 贺九重将正在自己怀里微微发着抖的叶长生放下来,又贴心地在他腿软的瞬间扶了一把,视线在扫视墓室内的东西时,略有几分兴趣地问道:“外面坟包里的那个棺材也是假的?” 叶长生扶着他的胳膊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开口道:“棺材是真的,只不过里面的尸体是个木制的傀儡罢了。” 贺九重眯了下眼:“你师父为了死后不受人打扰,倒真的是煞费苦心。” “谁说不是呢。”叶长生松开贺九重的胳膊站起来,像是在回想着什么似的,“我甚至怀疑他早就知道自己要死了当初他可是用了好几个傀儡日以继夜地工作了两三个月,然后才弄出这么块墓地来。” 活动了一下腿脚,望一望堆满了几个书架的锦盒,对着贺九重就道:“这些都是我师父收藏着的东西,有些东西邪性得很,放在哪,要用什么镇压什么牵制,位置都讲究得很,你找紫龙佩的时候别给弄乱了,要不然之后又是一个麻烦。” 贺九重无可无不可地望了他一眼,也没应声,只是自己挑了一个书柜翻找了起来。 这些大小不一的锦盒里装着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上至价值连城的字画古玩,下至某些不知名的野花枯木,不一而足。 贺九重扫一眼手头上的这一件品质上佳的唐三彩,微微扬了眉头朝着叶长生望过去,道:“你那么缺钱,与其辛辛苦苦地摆摊算命,怎么不想想将这里头的东西挑几样卖出去换钱?” 叶长生掀了眼皮瞧他一下,略有些痛苦地道:“你以为我没想过吗!” 将手上的锦盒放回去又拿了另一个打开来看:“只不过这些东西都是我师父活着的时候就已经一件件地放好了的,我想接触都接触不到。而且那时候我又还小,还不明白金钱的魅力究竟有多大。” 合上锦盒再换一个打开来看了看,“再者说,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凡是我师父收藏起来的东西,或多或少总有一股子邪劲儿,我八字那么轻,万一犯了冲,我怕到时候就算我有命拿,没命用啊。” 贺九重兴味盎然地瞥他一眼:“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谢谢c谢谢,这一直是我为数不多的优点里最被人所广泛认可的。”叶长生头都不抬,一边插科打诨,一边继续翻找着锦盒。 贺九重见那头忙得起劲,扬了一下眉头,倒也不再去打扰他。 随手翻了几个锦盒,突然视线在看到一块雕刻着狴犴的羊脂玉时,眸子微微定了定。 “等等,你过来看看这个。” 叶长生抬头望他一眼:“怎么,发现什么了?” 贺九重将锦盒里已经碎成了两半的羊脂玉给那头看了看:“收藏碎玉也是你师父的爱好?” 叶长生一怔,将手下的东西放下了,赶紧几步走过来凑近看了看那块碎裂的羊脂玉。 仔细将那碎裂的玉放在手里观察了一会儿,他眉头渐渐皱起,低声喊了一句:“糟了。” 贺九重望着他:“怎么说?” 叶长生道:“玉主‘善’,狴犴主‘牢狱’,这块羊脂玉一看就是用来镇压邪物的。” 贺九重“哦”了一声,唇角勾出一个看戏的弧度:“但是现在它碎了。” 叶长生觉得有些头疼,他望着那头,委婉地表示抗议:“你的幸灾乐祸可以表现得稍微含蓄一点。” 那头低笑一声,但是看样子也是不打算改正的。 叶长生将锦盒拿过来走回到了它原本呆着的位置,然后心底默念记了一下屋内所有锦盒摆放的规律后,又计算了一下,迅速找到对应方位的另一个锦盒。 他走过去将那个盒子打开来往里看了一眼——果然,里头已经是空无一物。 贺九重缓缓地踱步过来,视线掠过那个空了的锦盒,唇边的笑意又深一分:“可喜可贺。看样子,你我在车上说的那番话已经应验了一小半了。” 叶长生望着贺九重,这会儿是真的觉得自己的后脑勺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行了,我已经知道自己这辈子的运气大概都用在召唤你这一件事上了。”他将那个已经空了的锦盒合上了放进自己的背包里,神情忧愁,“我觉得事情突然变得有点麻烦,我想我们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下,明天再考虑其他的事吧。” 贺九重笑了一下,没再出声打击他,同他一起又沿着原路出了这个山洞。 进去的时候外面还算是阳光灿烂,等他们出来的时候月亮都已经升到了半空。叶长生看了一眼时间,竟然都已经九点多了。 这个时间严格意义上还不算太晚,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板娘嘴里的那个“变态杀人狂”的影响,他们两人站在路边等了好一会儿,别说出租车,就是连个路过的车辆都少见。 索性本来县城就没有多大,严肃地拒绝了贺九重要带他飞回去的提议,两个人就沿着手机导航一路往回走。 大约走了半个多小时,在叶长生的红蓝双条耗尽的临界值上,两人这才终于回到了“客栈”。 里面的灯还是亮着的,老板娘还没睡,听到外面有动静抬头望了一下,见是叶长生和贺九重两个人回来了,连忙从里头走了出来:“哎呀,小哥你们怎么这么晚,我可真是担心死了!” “在外面遇到了一些事,稍微耽搁了一会儿。” 奔波了一个下午,叶长生的脸色明显地有些难看,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 老板娘看着他这个模样,不知道是联想到了什么,脸上担忧更甚:“诶,你你在外面没遇到什么吧?” 叶长生微微抬了一下眼朝她那头望了望。 她突然间这个反应想必是还有什么事情是瞒着他们。若是按照平常,他这会儿应该就要趁热打铁地去跟这老板娘套话去了。只不过他今天实在太累了,除了想要好好休息,洗个澡睡一觉外,实在提不起干劲儿来再做其他的事。 “没什么。”他礼貌地笑了笑,显然是不打算多说的了,拿着钥匙绕过她便想要上楼。 贺九重便跟在他身后。 然而他还未走两步,一旁的老板娘突然伸手在他面前挡了一下。 他没作声,只是微微垂下眸子撇了她一眼,老板娘被这一个眼神冷的一哆嗦,心里不自禁地就生出了一丝恐惧,原本想要说的话一齐堵在了嗓子眼,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贺九重等了一会儿,见那头还不说话,眉心微挑,淡淡问道:“有事?” 老板娘对贺九重看起来是颇为忌惮的,但是欲言又止好一会儿却还是忍不住小声地提醒了一句:“我看刚才那个小哥他可能遇上什么了,看起来不大好。” 贺九重眼皮往下压了一分,略带着一分玩味又问了一句:“什么意思?” 老板娘的表情有些急又有些怕,她不敢说明了,只能支支吾吾地侧面提醒:“反正反正你今晚千万记得看好他,若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赶紧报警,或者把他送去医院你千万要记得啊,可不能大意了。” 说完,又像是有些后悔自己的多嘴,也不愿再多解释了,绕过贺九重去到门前把门锁死了后,检查了一下门窗,随即赶紧自己也回了屋子。 贺九重淡淡地看着老板娘那恍若逃命似的背影,眸子微眯了半分,随即又转身往楼上的房间走去了。 屋子里头,叶长生已经冲了一个短暂的战斗澡,正带着一身湿气四仰八叉地趴在床上,看上去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贺九重缓步踱到床边,稍稍欠下身,伸手在他尤还带着水汽的头发上捻了一下:“或许下午我们在出租车上另一小半的猜想也快要被证实了。” 叶长生半阖着眼,费力地晃了一下手,气若游丝:“那可真是太惨了。” 贺九重这会儿看看叶长生虚弱的样子,发现自己竟也无法抑制地觉得他很可爱。 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疯了。 ——但是,疯了便疯了吧。 贺九重感受着自己心跳的频率,和那微微揪紧的陌生悸动感:这种感觉实际上也并不是很坏。 “睡吧。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去解决。”贺九重收回了放在叶长生头发上的手,低声道了一句。 已经困得实在睁不开眼的叶长生赶紧乖巧地微微仰头在他手心里蹭了一下,随即把身上的被子拉到遮住了大半张脸,然后将自己埋在松软的枕头里,瞬间进入了沉眠。 在叶长生睡着之后,贺九重又坐在他身边安静地对着他的睡颜看了许久,伸出的手指顺着他的额心c眉眼缓缓地往下滑落,最后没入被子里停在了他微微颤动的喉结上。 怎么会有对他来说这么特别的一个人呢? 刚刚好的眉眼,刚刚好的声音,刚刚好的笑容,刚刚好的个性。 刚刚好的能填补他内心缺憾的叶长生。 叶长生一直说,或许召唤他已经用掉了他一辈子的运气,但是贺九重没有说出口的是,他现在已经开始觉得,这句话用在他的身上或许才更为恰当。 叶长生像是命运为了补偿他所有不幸而特别馈赠给他的礼物。 这是命运对他一生只有一次的慷慨。 就如同他曾说的,无论叶长生是怎么想的,最后他给他的答复,只能是肯定——他已经无法再忍受叶长生不属于他。 贺九重深深地望着在自己的身旁安然熟睡的少年人,猩红的眸子里明明灭灭,许久,他俯下头去,极浅地在他唇上落下了一个轻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