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剑》 正文 引言 英雄,何为英雄?究竟是英雄造乱世,还是乱世出英雄?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但又有谁知,在那座名为英雄的丰碑下,埋葬了多少人的爱恨、血泪以及青春。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 曾经同生共死的兄弟,最后反目成仇刀剑相向。 “我们曾立下盟约,一方有难,另一方必赶去支援。可是那天,我……没能去救你。” 曾经两小无猜的恋人,最后青灯古佛孑然一身。 “不如归去,只能归去……我这一生,大概也就如此了。” 当年洗剑血成川,至今草与沙皆赤。殇为魂兮,可以归故乡兮,沙场地无人兮,尔独不可以久留。 皇图,霸业,是非,成败,转瞬皆空。 ——到头来,这一切余下的,不过付与说书人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一章 一生一代一双人(1) 快马,刀剑,惊起的飞鸟,叫声嘶哑。 火光冲天而起,灰烬簌簌落下。 遍地尸骸之中,紫衣的少年策马狂奔,哒哒的马蹄扬起无尽的烟尘,枯黄的叶子旋转着飘舞,一只羽箭破空而来,白色的箭尾一隐而没,红色的鲜血,盛开如花。 徽宗政和六年,西州回鹘摩尼教与南疆幻花宫联手夹击蜀中唐门,唐门满门覆没。五年后,消失百余年之久的名剑承影于南疆一带出现。 承影出世的消息传来,不仅是中原武林,摩尼教、幻花宫也均是蠢蠢欲动,不知多少人的野心和欲望被勾起,本就动荡不安的江湖更是风波频频,硝烟四起。 夕阳渐沉,这一日,武夷山西面的天游峰上,忽有双剑交击声传来。 “叮、叮、叮、叮”转瞬之间,竟一连交击了四次! 每一次相击都迸发出绚丽的火花,空里仿佛流光飞舞,白衣的青年点足急速向后退却,出鞘的剑如一片薄薄的蝉翼护住周身。而对面的少女则反手连挽起数朵剑花,剑光之后的眼神清冷如霜,招招式式竟是毫不留情。 白衣青年在挥剑格挡的同时,心里连连叫苦不迭——看来师妹这回是真的生气了,平日里比武从未见她如此过。 “当——” 走神的瞬间,双剑又撞击了一次,青年眼神不由得凝起,收起了先前吊儿郎当的态度,没想到染儿的惊鸿剑法已经练到如此境界了,加以时日,自己怕都难以在对战之时占到上风。 说时迟那时快,他手中的剑凝若江海清光,平胸一剑刺出——浮光掠影! 此为逍遥剑法中的第一式,讲究的是一个快、稳、准,然而师妹与他一同修习剑法,一招青山隐隐便轻松化解。 重重剑影里,白衣青年招式迅疾如风,而那少女也不甘落后。最后一招无边落木,仿佛有淡淡的光芒倾洒而下,双剑相交,“叮”的一声,剑低低长啸,绵密的光华纷纷扬扬地炸开,二人双双退后。 青年以剑支地,然而电光火石的刹那,他足尖点地借力跃起,却并未出招,而是抱住了少女。 “染儿、染儿?”怀中人的脸色苍白,整个人仿佛琉璃般易碎。心道不好,他赶忙扶正少女的身体,连点三处穴道阻止血气上涌,而后运功为她输送真气。 许久许久,青衣少女微微睁开眼,但一看到师兄,便别过头去。原来,这两人均是武夷山上的凌烟阁中人,白衣青年乃是逍遥宗的首座弟子夏侯辰,而少女则是他的师妹,逍遥宗的二弟子廖映染。 “别再气了,对你的身体不好。”夏侯辰低声道,“每年这个时候你的寒疾都要发作,这叫我怎么放心得下。” “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明明晓得去那里很、很危险……咳咳。”廖映染忽然直视着师兄的双眼,由于说话急促又加上发病的缘故,没说几句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夏侯辰慌忙轻拍她的背,然而却被一巴掌打开。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师妹剪水似的眸子里似有薄薄的水汽萦绕。夏侯辰不由得低叹了口气,将廖映染搀扶起来,向她承诺:“我保证,一定平安归来。” “说、说谎!”廖映染余怒未消,很快又是几声咳嗽,良久,她的气息才渐渐平复下来,话语也顺畅了很多,少女的声音一如风碎薄冰,“你应该知道,我不想你去的。” 夏侯辰一阵语塞,廖映染所指的,乃是他今日早晨向师尊自动请缨,前往南疆寻找承影剑之事。沉默半晌,夏侯辰低声道:“我有我的原因,染儿……请你原谅。” 从自己十五岁那年廖映染拜入凌烟阁逍遥宗起,夏侯辰可以说是对师妹言听计从,然而这一回,他无论如何也要前往南疆一趟。 廖映染站起身来,撇开师兄,于崖旁临风而立,淡青的衣裙被风吹得荡起。晚霞的映衬下,沐浴着落日余晖的侧影清寂而华艳,仿佛茕茕独立的神女,顾影自怜。 “告诉我,你此行坚持要去南疆,是不是,因为他?”许久,廖映染忽然回过身,凝视着师兄,轻轻问道。 夏侯辰一愣,他正交着双手靠在一块巨石上,像以前般等待师妹消气,却不料廖映染此刻忽然问出这个问题来,一时之间连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都忘了吐掉。 不知想起了什么,夏侯辰的眼神有一瞬的黯然,默不作声地从身后轻轻环抱住师妹。廖映染挣扎了几下未能挣脱,只好任由他抱着。 风低吟着从山峰间穿过,黄昏暮色中,两人之间谁也没有说话。终于,廖映染静静开口,“若是因为……韶华师兄的事情,那你便去吧,我不拦你。” 她的声音里有叹息般的意味:“反正……你也已经在武夷山陪了我五年了。” 听见这个名字,夏侯辰眼睛愈发的沉默,往事如烟,在眼前聚拢了又散开。南疆,南疆——记忆中那参天的古木,万丈深潭下狰狞的巨蛇,以及……女娲神像前,紫衣少年和白衣少年立下的誓言。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回过神来,夏侯辰凝视着师妹,刻意转移开话题,脸上挂着一贯漫不经心的笑容:“就这么不放心你师兄我?别多心,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真的吗?”她注视着他,然而语声里却有不易察觉的哀伤一闪而逝。 “难道还有假也不看看小爷我是谁,我可是凌烟阁逍遥宗的首座弟子,区区南疆而已,又不是没去过。”夏侯辰笑了笑。 廖映染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叹了一声。夏侯辰计上心来,故意凑近师妹:“再说了,别忘了咱俩从小的婚约。” 廖映染凝眸看他,不明白此刻师兄为何突然提起彼此的婚约,夏侯辰一勾唇,压低了声音在她耳旁道:“别装作不知道,我还等着回来后咱们成亲呐,争取三年抱俩。” 此言一出,果然奏效,廖映染脸色微红,甩手便走,“滚开,到时候死在南疆别想我过去给你收尸。” “喂喂,染儿你这么说可不道德了,我要是真死在那里了,你不就成寡妇了,还是望门寡。”夏侯辰笑嘻嘻地道。 廖映染越走越快:“谁要给你守寡!” “你啊,我媳妇儿不给我守寡,谁守……啊呸,我还没死,不能说不吉利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一章 一生一代一双人(2) 等夏侯辰把师妹送回弟子居住的会冲楼时,已是日落西山。太阳沉下的一瞬间,天际迸射出无边无际的灿烂的金黄,仿佛一场猝然坠落的梦。 “此去南疆艰险万分,你……定要小心。”分开前,廖映染终还是忍不住,倚着门框对师兄嘱咐道。 “哈哈,明白。”见师妹消了火,夏侯辰稍稍心安,爽朗的一笑,“你在这边也要多加注意身体。” 廖映染点点头,转身合上了房门。然而夏侯辰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走后,青衣少女伫立在窗前凝视着自己远去的身影良久。夜幕之下,夏侯辰穿过曲折的回廊,却没有去平日的练剑场所,亦或是回自己房里,而是来到会冲楼的一角。 “吱呀”。 门被推开的瞬间,陈旧的书卷气息迎面扑来。这里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室内的光线暗淡。夏侯辰被灰尘呛得咳嗽了几下,步入房中,将墙壁上的油灯点亮。 “原来已经五年了。” 昏黄的亮光中,只听得他如此轻声道。夏侯辰将床头摊开的一本诗册捡起来,拂去了上面的灰尘,重新安插回到书架上。靠墙而立的书架上满满当当都是诗集画卷,而诗文又大多以青莲居士和东坡居士的为主。 “若我说,世间万般文章,还当以太白的为上品,至于本朝的话,我也就只欣赏东坡一个人了。”耳边仿佛又回响起了少年爽朗的笑,伴随着敲击酒盏的歌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夏侯辰的心不可莫名的一痛,犹如被锐利的针扎了般。屋内一时间寂静无比,然而这寂静没有维持多长时间,夏侯辰忽然转身,低喝:“谁?!” 猝然出手。 油灯的火苗晃了晃,窗外似乎有人影一闪而逝。然而等夏侯辰追出门时,外面的回廊间空无一人。他不由得凝眉——难道是错觉? “大师兄。” 正在此时,身后鬼魅般的传来了一个声音。夏侯辰回过身,原来是逍遥宗的三弟子左辞。 “你小子,吓我一跳。”夏侯辰松了口气,拍了拍左辞肩膀,“这么晚不回房歇息,在外面瞎逛干嘛。” “本想去找师兄问问事情的,没想到正好在这里遇见了。”左辞笑了笑,道。然而如果仔细看去,会发现他的笑意未达眼底,一双眸子仿若看不见底的阴霾的深渊。 “说吧,有什么事?”夏侯辰一挑眉。 “听说师兄已经请命前往南疆寻剑?”左辞眉头微皱,“是不是因为……” 他语声中微有自责,叹息道:“早知如此,我便不该向你提起碧躅花的事情了。” “无须自责。”夏侯辰摆摆手,“说起来还得感谢三师弟,要不是你向我提起碧躅花一事,我还真不知道普天之下,居然有这种可以生白骨活死人,解千毒治百病的神奇花朵。” “只是……”左辞欲言又止。 “在凌烟阁这么些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师姐的身体,每每秋季阴雨连绵的时候,便总是整日整日的卧床不起。所以,就算师弟你没和我说,南疆有碧躅花可以医治染儿的寒疾,我也定然要去别的地方找给她治病的法子。左右这次不过借了寻剑的名头下山罢了。” 夏侯辰叹了口气,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也只有尽力而为了。” 知道自己不好再劝阻,左辞没说话,只是眼睛却莫名的幽深。忽然,夏侯辰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左辞,“这个时辰,你该给师尊送药了对吧?” 闻言,左辞也是一惊,“差点忘了。” 他向夏侯辰告辞:“那我就先过去了。” “快去吧,免得耽误了功夫。”目送着左辞离开的身影,夏侯辰无奈摇头,起身回了自己房中。 时间一晃便到了出发的那天,下山时很多同门师弟前来辞行,然而夏侯辰左看看右看看都没在人群之中发现廖映染,人群中送行的左辞窥破了他的心思:“夏师兄是在找廖师姐吧。” “哈哈”,夏侯辰干笑几声,心中却不由得隐隐担忧起来——难不成染儿的病又发作了? “师兄不必担心,等师兄从南疆寻得碧躅花归来,廖师姐的身体定能康复的。”左辞微微一笑,向夏侯辰一抱拳,道,“师弟就在此提前恭贺师兄此行马到成功,一举夺取承影剑。” “多谢。”夏侯辰爽朗道,“你在这边也要谨遵师傅教诲,勤加练习剑法。”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没看见师傅独孤凌风的身影,放下心来,低声对左辞和一众师弟道:“等我回来再和你们开赌,玩个尽兴!” 逍遥宗四弟子韩行复随声附和道:“对,玩个尽兴,不醉不归!” “啧啧啧,这还没去就先开始约赌了。”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束发的俊朗青年潇洒地抱着双臂,原来是灵飞宗的二弟子荆楚歌。 荆楚歌一弯唇角:“这种事情怎么能少得了我,记得到时候带我一个。后山埋的梨花酿已经给你预备下了,就等你回来开庆功宴,别辜负我的一番美意喽。” 夏侯辰笑着撞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小子。” “又约赌,小心被师傅发现,吃不了兜着走。”一声铃铛响,一名身穿鹅黄色衣裙梳垂鬟分肖髻的少女走过来,那少女生的明眸皓齿,楚楚动人,每走一步,腰间悬挂的天蓝色铃铛都随她的步伐发出细碎的清响声。 看见她,夏侯辰不觉一笑,想不到灵飞宗五弟子千泠雪这小丫头今天也来送行了。 “好了小五,你还是先想想等洛枫从蜀中回来,怎么追人家吧。”夏侯辰开玩笑道。 千泠雪爱慕灵飞宗大弟子洛枫乃凌烟阁人尽皆知的事情,可惜一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过包括夏侯辰在内的一众师兄弟都觉得,洛枫迟早有一天会被千泠雪打动。 毕竟凌烟阁女弟子不多,千泠雪又是其中佼佼,出了名的漂亮。和逍遥宗的廖映染并称凌烟双姝,中原武林中私底下倾心她的年少英杰不计其数。 果不其然,千泠雪俏脸一红,啐了他一口:“师兄多嘴。”随后又关心道:“南疆蛇瘴密布,还望夏师兄一路多加小心。” “看不出来小五你还挺关心他的嘛。”荆楚歌插嘴道。 “要你管。”千泠雪瞪了荆楚歌一眼。 “好好好,我多管闲事行了吧。”荆楚歌摊摊手,“时辰不早了,你还是赶紧走吧,我们也就只能送你到这里。” 想起一事,夏侯辰悄悄拉过荆楚歌,将他带到远离人群的地方。 正当荆楚歌疑惑不解的时候,夏侯辰从怀中摸出一物,交到他手中,郑重道:“若是我此番未能归来,这个你记得交到染儿手中。” 荆楚歌凝眸一瞧,原是封信。明白夏侯辰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荆楚歌虽然心中一沉,但还是收好了信封,道,“你放心。” 夏侯辰点头:“旁人我都信不过,思前想后,还是你比较靠谱。” “那是。”听见夏侯辰的话,荆楚歌扬眉一笑,转瞬声音又低落下来,“最早来凌烟阁的几个,如今只剩下你和我了。” 想起当初武夷山的光景,夏侯辰和荆楚歌均是一阵沉默。半响,夏侯辰笑了笑,“时间过的真快呵,楚歌,要不了几年,你也要下山回江州荆家继承家业了吧。” 荆楚歌“恩”了一声,似乎不愿意过多提起此事。明白好友的心思,夏侯辰起身向荆楚歌告别:“不说了,这回真的要走了。” “好了,别婆婆妈妈的,给你预留的酒不会偷喝的。” 听到荆楚歌的话,夏侯辰不由得失声大笑,道:“你敢偷喝个试试——” 虽然很想回去再看看廖映染,但出发的时辰已到,夏侯辰只好翻身上马,和众人作别后策马缓缓前行,踏上了通往山下的路。回首望去,依山而建的层叠楼阁在身后渐渐缩成了若有若无的小点,三清殿、武夷宫、会冲楼……一一消失不见。 夏侯辰心中一阵惆怅,然而就在此时,他忽然看到前方那座巍峨山门旁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得眼睛一亮,快马加鞭赶至山门旁。 “染儿,你怎么来了?” 也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少女的裙角被露水浸染的湿透。廖映染抬头望着马上的师兄,眼神清澈无比,许久,才轻声说了一句:“我……等你回来。” 夏侯辰一楞,瞬间开怀,一个翻身下马将廖映染紧紧一搂,“待我成功取剑归来之时,便是向阁主正式请婚之日。”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离开的时候夏侯辰远远地向后望了一眼,廖映染仍立在山门旁,风吹起她天水碧的裙袂,仿佛泼墨写意画里寥寥勾勒出的几笔,缥缈而虚无,但一颦一笑却都烙印心头,久久不忘。 无论前方会遇到什么,夏侯辰知道,总还会有一个人在这里等着自己,等待着他和她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纵然前路漫漫,又有何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一章 一生一代一双人(3) 是夜,月凉风清,三清殿的偏殿外却伫立着个人影,走近了才发现是名四十左右的中年人,两鬓微白,但从通身的气度中,隐约可见年轻时样貌不凡。而这中年人,便是逍遥宗现任的宗主,独孤凌风。 此刻独孤凌风正负手遥望着天边,从这里看去,山脉重重叠叠,一直延伸到无尽的远方。明日太阳从这里升起的时候,黑暗中的一切将会无所遁行,浮世千重变,刹那谓之永恒。 “还在担心侯辰?” 一旁忽然传来了凌烟阁阁主岳君霖苍老的声音,伴随着几声轻微的咳嗽。独孤凌风没有回头,只是长叹一声:“承影出世,兹事体大,必须要沉稳冷静的人方可委任。” 独孤凌风低声道:“这次的事情我本不想候辰参与其中的,灵飞宗的大弟子洛枫远比他更合适。若不是洛枫前几日因为摩尼教刺客一事前往蜀中,至今尚未归来,现如今就不会如此令人犯难了。” 听到逍遥宗宗主的话,阁主岳君霖微微叹息,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若论武功造诣,侯辰并不输于洛枫,可他为人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又好逞一时意气,南疆一带气候湿热,毒瘴蛇虫遍布,又属于幻花宫的范围内,若由他去寻剑,实在难以叫人放心。对吗” “而且。”岳君霖顿了顿,看向独孤凌风,“为寻找承影剑,已经先后有数人进入南疆便再未能回来,其中不乏铁爪李、鬼见愁等江湖中有名之辈。候辰自幼生长在你跟前,你待他如子,平心而论,你不愿他去犯这个险,所以才在那日的大殿上多加阻拦,始终不肯同意候辰的请求。” 独孤凌风没有否认岳君霖的说法,而是叹了一声:“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弟子是不愿意候辰以身涉险,即便他曾去过南疆有一定的经验。我不明白,您为何就是不肯等洛枫回来再做决定,非要让候辰去南疆寻剑呢 “我知道洛枫性子沉稳,承影剑由他来寻找的确妥当些,但他……”岳君霖没有再接着说下去,沉默片刻后继续道,“侯辰需要历练一番,不然往后难以担起凌烟阁阁主的重任。” “历练一番?”独孤凌风摇头,“我这个徒弟太简单也太善良了,他还远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去面对这个世界的恶呀。” 他低声道:“师傅可还记得光是五年前的唐家堡一事,侯辰就足足消沉了数月之久,整日只知道在地窖里抱着个酒坛子醉生梦死,哪怕我这个宗主亲自去劝去骂,都无法将他唤醒。” 回忆起那时的情景,阁主岳君霖亦是沉默不语——那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放弃了,都以为数十年来逍遥宗最出色弟子终究是毁于一旦。自己私底下甚至和独孤凌风商议,为了凌烟阁的未来,要不要撤掉夏侯辰首座弟子的身份,换旁人代之。 但令大家都始料未及的是,就在最关键的时刻,那个一直卧病在床,性子平静柔和的二弟子廖映染突然冲入地窖,一巴掌扇醒夏侯辰,硬生生地将他从黑暗的地窖中拖拽了出来。 “我也未曾想过,最后居然是她把侯辰给救回来的。”半晌,岳君霖开口道。 “确实难为廖映染这孩子了。”独孤凌风不觉笑了笑,“那估计是她生平第一次打人巴掌。” 独孤凌风这样说不是没有原因的——廖映染在未上武夷山之前是青溪廖家的独女,其父身为青溪县县令,师从理学大家程颖老先生。 无论是哪一方面,她都是按照世家小姐名门淑女的标准严格教养长大,哪怕后来上了武夷山习武,也是公认的知书识礼温文尔雅,莫说是发火了,平日里连说话都鲜有大声。 然而那一日,廖映染却是硬撑着从病榻上爬起来,不仅在地窖中狠狠扇了夏侯辰一巴掌,更是在他出了地窖之后,当着众人的面痛斥了他一番。 ——“你以为你整日浑浑噩噩就能挽回一切了?你以为你只要逃避一切就会重来吗” ——“逝者长已矣,夏侯辰,我告诉你,你这样做不过是个懦夫!” ——“凌烟阁自祖师爷创立以来数百载,有的是舍生忘死的英雄豪杰,但却没有只会整天躲在地窖里喝酒无所事事的胆小鬼!” ——“你尽管可以回到地窖之中继续喝酒,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冲下山去替韶华师兄报仇,无论哪个选择,都不会有人拦你。但你要记住,你是凌烟阁逍遥宗的首座弟子,你身后还有数十个师弟师妹和凌烟阁千百年来的先辈们的英灵在看着你!” 那样激烈的话语,独孤凌风虽没有当场亲耳听到,但从弟子后来的转述中,也着实感到不小的震动。更不要提,在激烈的斥责过后,廖映染因旧疾发作喘不上气不得不回房歇息,离开前仍不忘对夏侯辰补了一句: “若是韶华师兄在天有灵,瞧见你如今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只怕也会后悔昔日和你做了兄弟。” 据众弟子所说,廖映染走后,夏侯辰独自一个人在武夷宫外坐了整整一夜,任凭身边人来人往,星沉月落。那时独孤凌风也曾经过武夷宫,看见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徒弟仿佛木人般,对着昔日他和唐韶华对弈的地方发呆。 不过经此一遭,夏侯辰便渐渐恢复了正常,回到了往日的状态。但独孤凌风同时也发现,他这个徒弟较之从前,更加的吊儿郎当,对江湖中的名利不甚在乎,连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召开,都敢在比武中途弃赛,只为护送生病的师妹回武夷山疗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一章 一生一代一双人(4) 想起武林大会夏侯辰弃权离开的惊世骇俗之举,独孤凌风禁不住摇了摇头:“我只怕此番南疆一行,他还是当年地窖里那个懦弱的,只知道抱着酒喝的孩子。” “人总是要学着长大的,没有人可以一直懦弱下去。”岳君霖幽幽道,“凌风你也该知道,华容道之战后,中原武林现如今的情形,唉。” 他叹息一声,不再多言。听阁主提起华容道那场惨烈的战争,独孤凌风也是一言不发。沉默中,岳君霖忽然道:“蜀中唐家出事的前因后果,你还记不记得?” 不待独孤凌风开口,岳君霖便娓娓道:“当年西州回鹘摩尼教与南疆幻花宫结为同盟,联手夹击蜀中唐门,唐家堡被围困之际,曾向各派求援,而我出于种种思量和考虑,在阁内封锁了消息,没让弟子前往。最后,唯有远在千里之外的少林曾派弟子赶去施以援手,只可惜为时已晚。” 岳君霖波澜不惊地讲述着唐门覆灭的事情,而后又问逍遥宗宗主,“唐门覆灭之时,少主唐羽轩所说的话你可还有印象” 回忆起唐羽轩说的话,独孤凌风点了点头:“记得,唐羽轩死前说,‘中原武林有朝一日必将遭遇唐门今日之祸’。少林寺长老智清大师在听闻此言过后,长叹一声,于佛堂之中诵经一夜。” 他不由得蹙起眉头:“师傅的意思是” 岳君霖点点头,叹道:“这几年我们凌烟阁在中原武林中的地位虽然稳固,但难保我驾鹤西去后不会发生什么变故,而魔教又与幻花宫结盟,对中原虎视眈眈,以魔教教王霍因那个性格,只怕过不了几年,又要再起战火,生灵涂炭了。” 话音未落岳君霖又是几声咳嗽,纵然保养的再好,但毕竟已过了古稀之年,这个武林中威望极高的老人眼角清清楚楚都是岁月风霜的刻痕。 凝视着年事已高的凌烟阁阁主,逍遥宗宗主眼神禁不住有一瞬的黯然——华容道之战过后,师傅的身体这些年大不如前,不知还能再撑多久,而为了凌烟阁的声势着想,不能对外走漏半点风声,连医仙叶茗都不能经常请来武夷山,为其看病诊治。 正在此时,一名弟子从偏殿的拐角处走出,手里端着的紫檀木托盘上放着一碗黑色的药汁——正是逍遥宗的三弟子左辞。听到蜀中唐门几个字,左辞眼帘微垂,然而碗中的药汁却不易察觉地晃了晃。 “师尊,该喝药了。”左辞垂着头,站在岳君霖身后三步的地方。 岳君霖接过碗,将药饮尽后放回托盘中,看了一眼左辞离去的背影,他蓦然叹了句:“可惜左辞入门太晚,十七岁才上山,虽然那年比武胜出,取代死去的季玄成了你门下的三弟子,但毕竟根基浅薄,倘若医仙叶茗能早早推荐她这个远房表弟就好了。” 他接着道:“你和洛孤绝都是我此生最得意的弟子,可一个发誓今生不继承阁主之位,而另一个……” 回忆起了什么,岳君霖目光中闪过一丝隐痛,心知师傅仍在为二十年前的事伤感,独孤凌风开口劝道:“逝者已逝,就不必再为其哀叹惋惜。” 岳君霖点头,继续刚才的话:“清虚虽是灵飞宗宗主,性格也尚可,但在剑法造诣上,却远远不及侯辰有天分。当年若不是……唉,否则现在的灵飞宗宗主和阁主早已换人,我也不至于苦苦支撑到今日,已经和历代阁主一样归隐山林颐养天年了。” 独孤凌风一瞬间默然,岳君霖说的没错,若不是华容道一战,那么今天的凌烟阁阁主就应该是那个人才对。许久,他道:“是弟子不肖。” “侯辰从八岁起便是在我们跟前长大,虽然没有明说,但你也知道,他自小就是被当做阁主继承人培养的。只是他过于年轻,在武林中声望又不够,所以才迟迟没有挑明。” 风安静地吹着,天边寒星闪烁。似是认同了师傅方才的话,良久,独孤凌风开口道: “诚如师傅所言,侯辰确然需要一番历练来好好磨磨他的性子。此番南疆之行,若能成功带剑归来,对提高他在武林中的地位也大有好处。况且又是他自己决定要去南疆的,会遇到些什么又能解决些什么,都要靠自己的能力了。” 他目光渐渐凝聚起来,道:“无论如何,在这武林之中,毕竟只有强者才能生存下去。而凌烟阁阁主的位子,也只有强者才能胜任。” 身在江湖里数十年,独孤凌风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明白这其中的规则: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乱世之中的江湖,就更是如此,所谓英雄美人的传说,不过是用来掩饰腥风血雨的华丽外衣。真正的江湖,就像深不见底的沼泽,一旦踏入,就再难以全身而退,没有回头路可走。 善良和正义往往得到的回报少,被利用的多——就像曾经的自己。 只是他不知,这样的江湖,究竟是谁的悲哀? 岳君霖依旧注视着远处的山峦,似是不经意地提了句:“你如此担忧侯辰去南疆,是否还是未能全然忘却?” 独孤凌风离去的身影重重一震,良久,才回答:“忘却了又怎样,未能忘却又能怎样,弟子只知,过去的事,便是过去了。” “是吗?”岳君霖淡淡一笑,不再多言。俯瞰山下,深不见底的峡谷里雾气茫茫。来时的路已经被云雾所遮掩,遥远的仿佛那再也回不去的昨日。 〈第一章完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二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1) 才下过几场雨,空气中一股清润的草叶气息。已经有凤凰花早早地开放,云霞般灿烂,入眼便是满天满地的绯红。 “吁——” 白衣的青年从马背上跳下来,前方的山路潮湿泥泞,骑马只怕会容易打滑,他拉过缰绳,决定改做步行,也让马有休息的时间。于是一人一马行走在道上,夏侯辰在前方牵着马,嘴里习惯性地叼着根草。 离开武夷山已有数日,自己这一路走来,越是靠近南疆关于承影剑的传闻也就越多,然而它的具体所在却仿佛笼罩在层层烟雾之后,令人难以触及。 夏侯辰无奈,按这么个找法,他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找到,他还想着回凌烟阁娶媳妇去呢……一别数日,也不知染儿她过得可好 回忆起两人初遇时的情景,夏侯辰的心不由得一瞬间柔软起来——红梅映雪,廖府的大厅上,一眼即是惊鸿。 若没有她,只怕自己尚还沉醉在暗不见天日的地窖之中,抱着酒坛不问世事,再也走不出挚友逝世的阴影吧?说起来,当年她那一巴掌扇的可真够疼的,他还是平生第一次见她发那么大的火。 夏侯辰下意识摸了摸脸,到现在他都似乎能感觉到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隔着数年的光阴也仍记忆犹新。忽然,马驻足不前,他清醒过来,亦是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着什么。 旋即夏侯辰摇了摇头,嘀咕道“这些江湖人士”,很快他又住了口,挠挠头,“不对,我自己也是江湖中的,这么说,好像把自己也算进去了。” 马打了几个响鼻,不安分地用前蹄刨着地。夏侯辰扯扯缰绳:“喂,走啦,少多管闲事,办正事要紧。” 未几,“喀嚓”数声树枝折断的声音传来,不远处的林中笔直地抛飞出一人,随着重物落地的闷响,身披紫红色丝罗长衣的女人半伏在地,她捂住胸口,嘴角缓缓渗出一丝血迹。 夏侯辰皱眉看着不远处泥地间的女人,正犹豫要不要上前搀扶,又有几声铃铛相互碰撞的清脆声响传来,一男一女从林间走出,均是苗族装束打扮。 他远远打量了一眼那两人,只见男子面容狰狞,上面交错分布着数道伤疤,浑身上下带着一股子阴冷气息。而女孩却秀美俏丽,看样子至多不过十四五岁,一双杏子似的大眼睛,十分天真模样。但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 “云姬姐姐,你说我是拿你来点天灯呢,还是来试毒,或者说,用来练蛊也不错。你现在要是想逃,我就剁去你四肢浸到酒坛子里做成人彘,要是你想站起来继续跟我打——” 手指绕着耳边的一缕碎发,少女歪头甜美地一笑:“那我就打到你筋骨俱断,然后再一刀一刀划花你的脸!” 被称作云姬的女人支起身体,她拭去唇边的血迹,动作轻柔而妩媚,仿佛梳妆般动人。虽已重伤至此,但却依然无损她笑容的娇艳,“纱妹妹真是好手段,怪不得小小年纪就能得此高位。”她目光流转了少女周身一圈,羽翼似的睫毛向上轻轻一挑,“——只怕,宫主那里没好生对你吧?” “你!”被人提及了隐痛处,月笼纱恼羞成怒,眼看就要出手取云姬性命,却被身旁的男子抢先一步,不禁怒道:“哥,你干什么!” 男子却并不理会她,只是蹲下身,用一根手指抬起女人下巴,“云姬,现在交出地图本护法还能饶你一命,否则——” 他话还没说完,云姬忽然靠上前,对着他的耳畔轻轻吹了口气,气呵如兰。那张凑近的脸庞在男子眼里一时艳丽的如同怒放的罂粟花朵,带着摄人心弦的魅意。 男子只觉得整个人骨头都要酥了,下意识地想搀扶住女人,却被月笼纱闪身拦住。少女死死扼住云姬手腕,眼睛锐利地眯起:“还想偷袭我哥?” 云姬似笑非笑:“错了,是——” 月笼纱一声惊呼,转瞬松开云姬向后连退数步,云姬徐徐展颜微笑道:“——偷袭妹妹你呀。” 少女紧握住自己的手,被针扎过的伤口周围已经乌黑了一大片,她下意识往哥哥身边靠了靠。从刚才的变故中回过神来,男子站在她身后,开始运功替妹妹阻止毒性蔓延,同时叮嘱道:“纱纱别乱动。” 月笼纱抬起眼恨恨地盯住云姬,一时又不敢拿她怎么样,毕竟现如今解药只有云姬才有。正当三人僵持着,前方突兀地传来了一个清朗声线,月笼纱凝眸看去,只见那声音的主人身着淡灰斜襟牙白短打,神采英拔,如朝日照耀,令人不容谛视——不是别人,正是前往南疆来寻剑的夏侯辰。 “喂,我说,你们三人要打便打,可否让个道先?”夏侯辰耸耸肩,“小爷我有事,不想耽误行程。” “哪来的不长眼的东西。”男子一皱眉,喝道,“想活命的话就给我滚,别多管闲事。” 月笼纱正好满腔怒火没地方撒,于是命令道:“哥,替我杀了这个碍事的家伙。” “啧,这么差的脾气。”夏侯辰“啧啧”了几声,摇头叹气,“小妹妹虽然你长得挺水灵,但要不改改性格,以后可是会嫁不出去的哦。” 月笼纱火气更盛,原本甜润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催促道:“哥,还不快去——” 确认过妹妹暂时无恙,男子踏步上前,从头到脚打量了夏侯辰一番,扭头道:“纱纱,这么好的躯体不能白白浪费了,一会拿回去练蛊怎么样?” 格老子的,当我不存在呀。 夏侯辰心底暗骂了一句,吐掉口中的野草,站直了身子,神色颇有几分玩味在里面,试探道:“你真要打?” 那男子已有几分不耐烦:“废话!” 夏侯辰一抱拳,剑眉星目中带出几许英气来:“在下逍遥宗大弟子夏侯辰,得罪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二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2) 明白眼前这个男子的实力不容小觑,夏侯辰收起先前心底轻视的态度,长剑流转出一道冷光,带着凌厉无比的气势挥向男子,雨丝被剑气切得四散。男子足尖一点地面向后用尽全力掠出,而后又是一击迎风斩向虚空,带动的劲风搅得落叶纷纷。 一轮交手,快如疾风闪电,看不清男子是如何出手的,只见空气中陡然出现了淡淡的红色弧光,带着一片空蒙的凄艳直袭向夏侯辰,夏侯辰闪身堪堪躲过,身后的一株大树树身登时留下一道深深的裂痕。 娘的,遇上对手了。 明白眼前这个男子的实力不容小觑,夏侯辰收起先前心底轻视的态度,长剑流转出一道冷光,带着凌厉无比的气势挥向男子,雨丝被剑气切得四散。 “凌虚阁,夏侯辰?”男子阴阴一笑,“见过送死的,没见过你这样找上门来找死的。” 他足尖一点地面向后用尽全力掠出,躲过夏侯辰的攻击,而后迎风斩向虚空,带动的劲风搅得落叶纷纷。夏侯辰这回看清了,原来男子的武器是紧贴在他小臂下的一柄利刃。 夏侯辰的瞳孔不由得凝聚起来——臂下三寸血封喉,这人莫非是近年来在江湖中名声鹊起的幻花宫左护法碧天寒?那个自称是他妹妹的女孩岂不就是右护法,人称“童颜罗刹”的月笼纱喽? 这回遭了,惹了个大麻烦。 但夏侯辰嘴角仍挑起个无所谓的笑,反驳碧天寒道:“谁说小爷我会死?阁下真是好大口气,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随着一声清脆的剑鸣,夏侯辰执剑上挑,空气仿佛是匹撕裂的丝绸,清晰无比地发出嘶嘶的声音,一瞬间剑光大盛——风驰电掣! 相传此剑招为逍遥宗某前辈所创,深得逍遥剑法“快、疾”二字精髓,与武夷山无限风光相映相衍,高远绝伦,威力无比。 见此杀招,碧天寒飞身跃出,仿佛是和对方比试着速度,夏侯辰紧随其后,然而手里的长剑却如闪电般刺出,在那一剑刺来的刹那,碧天寒猛地转身挥臂抵挡! 巨大的撞击力的作用下,两人不约而同地后退。风穿越树林的最深处疾驰而去,声音空旷而辽远。夏侯辰先一步站定,他此时立于一棵古松的顶端,衣襟猎猎飞舞。 觉察出两人实力不相上下,夏侯辰不由得细细思索起应对碧天寒的办法来。凭借方才的交手,他已经大概了解了碧天寒的招数,然而自己平生所学中,却没有对付这种灵活多变的短刀的武功。 “用风驰云卷使碧天寒忙乱,再弃剑用拳,以落花流水式攻击他胸下两寸处,碧天寒那里曾受过伤,是他的软肋所在。” 正当夏侯辰思考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阵细语,他眼神一凝——密语传音? 向底下望去,原本伏在地上的紫衣女子不知何时抬起头来,在对上他视线的时候,她怔了怔,“梵歌” 看见夏侯辰不解的目光,云姬反应过来认错了人,她松了口气,而后继续以密语传音道:“就按刚刚我说的去做,否则你很难打得过碧天寒。” 虽然有疑虑,但夏侯辰还是决定试一试。只见他缓缓凝气,站姿看似随意,然而全身上下却无一处破绽可言——他正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杀气凝聚,长剑爆发出一阵低啸,夏侯辰猝然出剑! 碧天寒在那惊雷般的一斩到来前整个人如没有骨骼般瘫软下去,竟硬生生避开了攻击!夏侯辰在一剑走空之后立刻跃起,长剑如弧月般扫过,划出凄厉的半圆,兵器交接的声音不绝于耳,每一次撞击,都爆发出绚丽的光芒。两人身影快得如同电光,林间树叶沙沙作响。 剑气冲天,夏侯辰招招抢攻,一道道剑光犹如闪电纵横,果不其然,碧天寒开始有所慌乱,快如追风的瞬间,夏侯辰出手迅疾之至,手臂挥出直击碧天寒胸下两寸处,相触的刹那,碧天寒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般被抛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二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3) “哥!!”月笼纱一声惨叫,不顾自己的伤势,慌忙冲过去抱住碧天寒。 碧天寒惨败,夏侯辰收剑回鞘,“我就说吧,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他正欲跨上马离开,忽然闪电般一侧身。指间夹住两根银针,夏侯辰无奈地看着月笼纱:“输了就是输了,我说小姑娘你别明的不行来暗的呀,没人教过你规矩吗?” 月笼纱冷冷地看着他:“不是我。” “是我。”一个妖媚入骨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云姬鬼魅般地出现在了夏侯辰背后。 夏侯辰只感觉一双柔弱无骨的手环住了自己脖子,全身似失了力气般骤然动弹不得,只得僵笑道:“我与你无怨无仇,没理由要杀我吧?” 他一面说着,一面却悄悄地按住剑柄,然而却被云姬不动声色地压住,她凑近夏侯辰耳边轻声说:“别乱动,不然一会儿毒发作了可就不好玩了。” 夏侯辰心下一惊,低头看去,刚才接针的地方已经开始泛黑并迅速地向周围扩散开去,他暗道一声不妙,正欲运功,却听得云姬问道:“你说你是逍遥宗弟子,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你刚才不是看到我的招数了吗?”夏侯辰答道。 “逍遥宗弟子呀——”云姬嫣然一笑,“那就更该杀!” 刀光乍现! 但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是,匕首没有冲向夏侯辰,而是直扎向月笼纱!幸而月笼纱被碧天寒一推,只被伤及了左肩,但显然匕首上也是淬过了毒的,不多时伤口便出现一种诡异的颜色。 “你!”面对云姬一再的偷袭,纵使月笼纱再想顾全大局,此刻也忍无可忍,她咬住嘴唇,握住金银双轮就要上前。 “别硬来。”碧天寒拉住妹妹缓缓退后,他眯着眼睛扫了眼夏侯辰和云姬,目光犹如刀刃般慑人,“夏侯辰,本座记住你了。” “怎么,你还要打?”夏侯辰挑衅道。 知道目前情况对他们不利,趁夏侯辰被云姬挟持住不好动手,碧天寒当机立断,对妹妹喝道:“我们走!” 一阵烟雾飘过,转眼之间兄妹二人就已不见了踪影。待他们走后,云姬放开了夏侯辰,忽然“哇”地呕出一口鲜血来,在泥地上显得分外触目惊心。 “你……没事吧?”虽遭云姬暗算,但夏侯辰想到刚才击败碧天寒还多亏云姬帮助,不由得问道。 刚才对月笼纱的一击已是强弩之末,云姬竭力忍住不适,对夏侯辰舒展开一个明艳不可方物的笑容:“感谢少侠出手相助,为报救命之恩,还请少侠跟我走一趟吧。” 夏侯辰一翻白眼:“如果小爷我不去呢” “不去啊……”云姬眼波如水,然而唇间吐出的话却令人胆寒,“不去,那就是死喽。你会看着自己慢慢腐烂,然后爬满蛆虫,直至最后,化作这林子间的一份养料。” 云姬浅浅一笑,眼里有狡黠的光,宛如恶作剧得逞的小女孩,反问夏侯辰:“我想,少侠应该不会很喜欢这样的结局吧?” “……”夏侯辰语塞,看得出来眼前女人绝非善茬,自己现在中毒在身,只怕不好和她硬拼。他一番思量过后,耸耸肩,“好男不跟女斗,我和你走一趟便是了。” 两侧均是茂林修竹,在蒙蒙细雨的浸润下显得青翠欲滴,分外喜人。夏侯辰和云姬共骑于马背上,面对如此美景又有佳人作伴,他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他一路上都在思考云姬的真实身份,从刚才的表现来看,这个女人对他们逍遥宗的招数门路十分清楚,并且在暗器的使用上出神入化。 ——云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自己从来没有在江湖中听说过这样一号人物?而幻花宫的月笼纱与碧天寒又为何要追杀她? 心中一个一个的疑问接连浮起,但眼下最紧要的问题是自己身上的毒。幸而一路走来毒都没有发作的迹象。半天,夏侯辰哭丧着脸问道:“大姐,你这究竟是要带我去哪里呀?” “我有那么老?”云姬不悦地一皱眉,旋即声音又柔和了下来,“一会你就知道了。” “哦。”夏侯辰闷闷地答应道。无怪乎他心情不好,想他堂堂逍遥宗大弟子,独孤凌风的得意门生,如今却被一个女人给挟持着前行,这要传出去他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中立足……真是不堪回首的经历。 正当夏侯辰神思游逸间,云姬淡淡道:“到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处极为狭长的峡谷,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蜿蜒向东伸展,溪上漂浮着点点落花,似雪如霜。两岸苍翠的古木上悬挂着薜荔藤萝,奇花异草交相掩映,繁卉披岩鸟声轻碎,宛如仙境。 还未等夏侯辰出声赞叹,蓦然听到云姬在一旁叹息:“沉溪谷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 她低垂着眼,神色看不出悲喜,夏侯辰不敢搭话,又走了数百步,转过一处树丛,到了一个极开阔的地方,草散荫毯,其间有细碎的野花开放。 从夏侯辰的视角看过去,正前方是一处绝壁,壁上一条瀑布飞流而下,水声泠泠,壁底有一处石潭,潭水深绿,仿若落镜。潭旁一株梨树,明明不是开花季节,树上却花开如雪,擢举欲动,落英缤纷。先前所见的那溪流便是从此处发源。 梨花树下有一间木屋,云姬走上前推开门,夏侯辰跟着走进屋里。屋内陈设简单,似乎很长时间都无人居住,几案上落满了灰尘。夏侯辰随手捡起散放在地上的一幅字,不由得念出声来: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再抬眼环顾一圈,发现到处都散落着纸张,上面反反复复写的都是同一句诗,几案的正中也摆着一幅,但字迹略有不同,似乎是两个人合写而成。 他不禁奇道:“元稹的全诗不止这两句呀——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我说大姐,就算是喜欢这一句诗,也不至于把它写个百十来遍吧?”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云姬失神地念着,心中猝然一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二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4) 窗外梨花开成了海,有细小的花瓣飘落,纷零如雪。紫衣的女人就那样凝望着梨花,不知为何,夏侯辰有种自己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大漠戈壁上被风化的雕塑的感觉。风卷起雕塑旁的茫茫沙尘,瞬间的光阴凝聚成千年。 然而很快云姬又恢复到了常态,转身横了夏侯辰一眼,“要你管,再叫一声大姐——” 朱唇轻挑,仿佛刚才失魂落魄的是另一个人,云姬微笑,“我啊,就把你的舌头给拔下来。” 夏侯辰立马闭口不言。平复了一下气息,云姬在桌旁坐下来,以手支颐,问道:“你果真是逍遥宗弟子?” “你都已经问过一遍了,呃……姐姐。”夏侯辰无语地看着云姬,“我八岁进入凌烟阁,属逍遥宗门下,排行老大,底下数得上号的有十五个师弟师妹,数不上号的,那我可就记不清楚了。” “那好,我问你。”云姬放下手,正色道,“你门下可有一位独孤前辈?他现在可还健在?有没有继承阁主之位?” “你是说……师傅?”夏侯辰好奇,同时亦警觉起来,“好好的你问他做什么?寻亲还是寻仇?” 云姬眼神一凛,冷冷道:“少废话,如实回答,否则登时便令你毒发身亡。” 斟酌片刻后,夏侯辰答道:“现在任阁主的还是岳师祖,师傅他曾在祖师爷牌位前立下重誓,永生永世都不担任阁主之位,是以岳师祖仙逝后,阁主就应该是灵飞宗的清虚子前辈。再往后,阁主便是在逍遥宗的首座弟子或者灵飞宗的首座弟子中选出。” 夏侯辰特意看了云姬一眼,强调道:“换句话说,你面前的小爷我,极有可能是凌烟阁以后的阁主,所以你要是识相的话,就赶紧把解药交出来。” 话说到后面夏侯辰忽然发现不对劲,眼前女子根本没有在认真听他说话,恍如给雷劈了一般瘫在椅子上喃喃自语:“怎会如此……”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看到云姬这个样子,夏侯辰先前对她的厌恶也不由得消散了几分,道:“具体我也不清楚,这誓言还是二十多年前发的,那时我还没被送上武夷山。” 他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来,双手搭在椅背上,“不过听说是触犯了门规,师傅自己决定如此的。二十多年前的事又有谁能说的清楚,只是想不到师傅那样正经的人也会有犯错的时候,所以说白云苍狗,世事无常。” 夏侯辰在一旁絮絮叨叨,云姬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脑海中只反复盘旋着那一句话——“他曾在祖师爷牌位前立下重誓……” 凌风啊凌风,你竟怨我至此? “原是我对不住他。”云姬闭上眼复又睁开,她从头上取下一根发簪,抽出簪尾,一卷皮纸应声而落,“拿去。” 夏侯辰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张微缩地图,上面画着寥寥几个村落。 “这是?” “你走吧。”云姬起身,背对着夏侯辰,“你也是来寻找承影剑的吧?照着这上面指的方向,找到那几个村子,到时候自然会有更详细的线索出来的。” “我的毒……”夏侯辰迟疑道。 “早就解了,不然你哪还能活蹦乱跳地跟我说话到现在。”云姬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仿佛碎玉,却又转瞬柔媚起来,“还是说,你不想走,想和人家……” 她故意顿了顿,夏侯辰果然立即道:“后会无期。” 然而在出门的刹那他的脚步却又一停,两个人背对着,沉默了许久,夏侯辰才开口道:“你的伤,不要紧吧?” “不过是幻花宫两个不入流的小角色,还伤不了我。”云姬懒懒道,“要走赶紧走,不然等我改变了主意,你就是想走也走不了。” “那好,告辞。” 注视着消失在谷中的那个身影,紫衣的女人眼神莫名复杂。她站在几案前,默默执起毛笔,砚台里的墨早已干透,云姬用水化开一点墨,然而颤抖的手怎么也握不住笔,落到宣纸上只有零星墨印,无法将全诗补完整。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回想着夏侯辰的话,云姬突然丢下笔,瘫坐在地上,抱紧了双臂。女人那张艳美如昆山之玉的脸上,有泪水顺着双颊簌簌滑落。正在此时,屋外忽然传来了鸟叫,一只奇特的蓝色鸟儿落于窗棂间。 “啾唧啾唧。” 那鸟仿佛认识云姬,对着她一阵啼鸣。看见蓝鸟,云姬抹了把眼泪,神色渐渐凝重起来。然而,在打开鸟腿上绑着的竹筒,简略地扫了眼信中的内容后,她的心情转悲为喜。 天色已经转黑,不知几时起又下起了霏霏细雨,云姬起身走出屋,伫立在檐下朝外望去。山脉连绵起伏,天地万物宛如笼罩在朦胧的雾中。蓝鸟立在云姬的肩头,陪着她一同眺望远方。 “总算回南疆了。”雨声中,只听得女人低低叹了一句。 遥望着雨幕,云姬神色看不出任何变化。而她目光所不能触及的地方,一场惊心动魄的角逐正于山林深处激烈展开。 “在这边!” 冷雨如线而落,漆黑的夜里,那些黑影极速地掠过灌木丛,矫健的身手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忽然,那些影子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黑暗中传来了一个声音,冰冷而飘忽,就像雨丝转瞬断绝在夜色之中。 “追了那么久,你们不累?” 黑夜的笼罩下,几双眼睛亮如闪电,冷冷注视着前方。依稀看去,不远处那株枝杈横生的树上倚坐着一个人,头戴斗笠,双手抱胸。 “宫主有令,请殿下必须和我们走一趟。” “哦?”风中传来了短促的笑声,“真是反客为主,这话应该由我来说才对。” “若是殿下还是不肯,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怎么个不客气法?”那人似乎饶有兴趣地坐直了身体,“我只知道从来都是我对别人不客气,这种说法,还真是头一遭听说。” “宫主的原话是带不回殿下的人,那就——”数不清的兵刃从黑暗中浮凸出来,黑影中,为首的人缓缓抬起头,目光冰冷,“那就带回殿下的尸首!” 暴雨如注,“碦嚓嚓”,半空里一道闪电倏地劈下,如一把雪亮的剑劈破浓黑长空。电闪雷鸣,刀光交织成阵,然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众目睽睽之下,树上的人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群废物。”那个人的声音再度响起,“不光你们宫主有令,教王也下了死令,若是幻花宫一意孤行,那就只有——” “杀、无、赦。” 最后几个字吐出的时候,又一道闪电撕裂天幕,雨水宛如一条条小蛇在地上四处流淌,凄厉的电光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和着雨水纵横蔓延开的竟是暗红的血迹! 〈第二章完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三章 夜船吹笛雨潇潇(1) 雨下了一夜。 天将明的时候,雨才渐渐转小。脚下江水翻涌,有孤寂的笛声盘旋在天地间,老艄公披着蓑衣斗笠,正准备摇桨启程,忽然一个人从远处冒雨骑马赶来,是个二十出头的俊朗青年。他礼貌地问道:“船家,可以载我渡江吗?” “船上有人啦。”老艄公回答。 “我可以付双倍的价钱。”那个青年说。 “那就要看船上的客人答不答应了,等着,我帮你去问问。”老艄公消失了片刻过后又回来,“上来吧。” “多谢。” 那青年一拱手,正欲牵马上船,忽听得老艄公补充说:“人可以,马不行。” 青年只得放下缰绳,拍拍马头,语声无奈:“看来你只能跟我到这里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上了船,夏侯辰忙着拧干衣襟上的水,没有想到雨会突然下得如此之大,弄得他狼狈不堪。待收拾好了自己,他才注意到船上的另一个人。那人坐在船头,面容隐在斗笠的阴影之下。但从身形判断,应该是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少年。 “我叫夏侯辰,不知阁下贵姓?”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只有幽咽的笛声,时高时低,散入夜色之中。夏侯辰讨了个没趣,只得进船舱找了个干燥的地方坐下来。摸摸袖子,感受到袖中传来的柔软触感,夏侯辰不由得舒了口气——还好,那卷皮纸还在,没有在匆忙之中弄丢。 出了沉溪谷,自己便一路按照地图指示,来到这条大江附近,过了江,就是地图上勾出的第一个村子。虽不清楚那个奇怪的女人为什么要帮自己,但总比没头的苍蝇到处乱撞来得强。 幻花宫,十万大山……不知道接来下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但无论如何,承影剑和碧躅花,他夏侯辰都势在必得! 船舱外,笛声依旧未停歇,和着淅沥沥的细雨,萧索莫名。夏侯辰向外望了一眼,那个少年仍在雨中横笛而吹,曲声奇异,是他从未听到过的调子,似乎不是中原地区所有。 笛声里,夏侯辰展开一页纸,又向艄公要了笔墨,老艄公看着他呵呵一笑,捋着花白的胡子,“年青人,是向家里写信报平安吧?” “写给我师妹。”夏侯辰明朗地一笑,借着微弱的天光,开始细细叙述这几天的见闻。然而思索了一会后,他又将先前写好的信揉成一团,另裁了一小片空白的纸,落笔只有简短的四个字: “安好勿念。” 学了几声鸟叫,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扑棱着翅膀落到乌篷船上,夏侯辰将信仔细地折好,然后放入信鸽腿上绑着的竹筒内,拍拍它的小脑袋,“去吧。” 寄完信,夏侯辰钻回船舱倒头便睡。老艄公不紧不慢的摇着桨,在江面上荡开的一圈圈水纹。不知过了多久,夏侯辰醒过来时,雨已经停止。 他走出船舱,江阔云低,雨洗后的天空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黛青色,宛如纯净的琉璃,几只水鸟贴着水面飞翔。极目眺去,远方的十万大山云雾缭绕,夏侯辰站在船尾,蓦然想起李太白的“孤帆远影碧山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果然此情此景,最是能勾动人的诗情了。他笑着摇摇头,唔,要是再有美酒那就更好了——多年以前他就曾和韶华对酒当歌,一叶轻舟顺江而下,两岸青山重重似画,曲曲如屏,好不潇洒快活。 正当夏侯辰这样想着,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只手,握着一只酒葫芦。 “喝酒?” 抬眼一看,原来是昨夜吹笛的少年。不知何时他来到了船尾,此时他摘下斗笠,露出了一张精致清秀的脸庞,肤色微黑,眉飞入鬓,眼角往上翘。 然而不知为何,在看到夏侯辰面容的时候,少年的眼神微微一变,但转瞬又恢复到正常。 夏侯辰大大方方地接过葫芦,仰头便是一口,“好酒!” 他抹了一下嘴,“还不知阁下姓名?在下逍遥宗弟子夏侯辰。” “龙笙。” “龙生?”夏侯辰念了一句,忽然没头没脑地问道,“龙兄弟,你在家排行第几呀?” “嗯?” 见他不解,夏侯辰解释:“龙生九子,子子不同嘛。” 沉默片刻,那少年无奈道:“是‘笙歌’的‘笙’……一种乐器。” “哦……笙歌的笙。”他摇了摇头,嘀咕道,“你一个男的……娘里娘气的名字。” “不要随便非议别人的名字。”龙笙微微皱眉,忽而粲然一笑,道,“要知道有时候议论别人名字,可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 看见他的笑容,夏侯辰总觉得怪怪的,突然他感觉后颈一凉,伸手摸了摸,脸都白了,“妈呀,有蛇!” 随着夏侯辰的惨叫,一条小蛇划出优美的弧线,然后“扑通”一声掉入水中,水花四溅。龙笙环着双手欣赏夏侯辰的狼狈相,似乎心情颇好。 “你大爷的。”夏侯辰狠狠地喝了几大口酒压惊,旋即又好奇地道,“这蛇是该不会是你弄出来的吧?” “不是。”龙笙摊摊手,“南疆一带多蛇虫,我估摸着是上船的时候带上来的。不过这么小的蛇也算不了什么,等进了十万大山,比这大的多了去了。” 听龙笙这么一说,不由得勾动起夏侯辰一些久远的记忆,他点点头表示赞同。 “那倒是,我以前就见过一条,好家伙,十几米长,被捉住后从它肚子里剖出了一具人的骸骨。要我说,这蛇光只是大倒没什么,怕的是刚才那样的小蛇,无声无息咬你一口,死了都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况且。”遥望着远方的天际,他低声,“时隔这么多年,我也想重新见识见识,以小爷今日的逍遥剑法,在对付长虫的时候能有多大用处。” 字里行间中,听面前的男子透露出他似乎来过此地的经历,龙笙不由得凝眸,重新打量起眼前的人,淡淡问道:“你以前来过南疆?” 夏侯辰眼眸动了动,许久,“嗯”了一声:“十四岁那年曾和一个好朋友来过。” 看了他良久,直到确定不能从夏侯辰那里得到更多的信息,龙笙沉默下来,坐在船头,偶尔接过夏侯辰递来的葫芦饮上几口。喝多了酒,被江风一吹,夏侯辰干脆躺下来,枕着双手,“我说,你该不会也是为承影剑而来的吧?” “算是,也不全是。”龙笙答道,“你呢?” “废话,当然是寻剑,不然谁会来这么个鬼地方。”夏侯辰眯着双眼,懒洋洋地道。忽然又一股脑坐起来,“我这里有一份地图,要不,咱们一起?” “你就不怕我抢了地图自己一个人去找剑,或者找到剑后杀你灭口?”迎着风,龙笙淡淡道。 “不会。”夏侯辰很干脆地说道,“酒品即人品。凭你的酒小爷我相信你的人。再说了,承影剑哪有那么好找,多一个人多一分力,就算后面找到了也可以公平竞争,输了我认,就当交你这个朋友了。” 他笑笑:“况且,小爷我对自己的剑术还是有信心的。” 龙笙不语,只是默然凝望着远方连绵的山脉,江风吹拂下,少年的衣裾在风中仿佛翻涌不息的云。突然船一震,艄公苍老的声音传来: “两位客人,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三章 夜船吹笛雨潇潇(2) 下了船,夏侯辰和龙笙作别老艄公。龙笙站在岸边,朝前方的密林间望去——过了澜沧江,他们已经正式进入了南疆的范围,再往前,怕就是十万大山吧?十万大山深处,就是那里了。 终于……又回来了。 闭上眼的瞬间,他仿佛又看到了灼灼的火焰中,那一袭白衣如融化的冰雪,渐渐缩小,缩小,直至彻底消失不见。然而火里,素净如莲的脸庞却浮凸出来,愈加的清晰,眼眸沉静地望着他,额间的金色花纹与周遭起伏的曼珠沙华交相辉映。 “活下去。”她的唇微微翕动着,宛如枯萎的花瓣,对他低低吐出了这几个字。 “滴答”一声,疼痛骤然传来,他这才发现,手心早已被指甲抠破,鲜血滴下。不知何时天已然放晴,血打在岩石上,很快又被阳光灼烤蒸发成淡淡的褐色痕迹。 “泺伽。” 默念着这个名字,少年眼里有刀锋一样色彩闪过。 夏侯辰没有注意到龙笙的异样,视线之中,万物都恍如当年,古老的乔木连接出成片的密林,乔木底下则长满了一丛一丛的灌木和蕨叶,触目所及均是茫茫的绿色,叫人分不清东南西北。 “南疆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夏侯辰语声微有感叹,旋即又皱起眉,问龙笙,“不过这里好像没有路,怎么走?” 龙笙瞟了瞟他,弯腰拨开了两侧的荆棘,露出一条被人踩踏出来的小径来。小径上覆满了腐败的枯枝落叶,层层堆叠,踩在上面就如走在柔软的云端。 龙笙试着走了几步,确认底下不是什么淤泥。十万大山里多得是泥沼,人万一陷进去的话就是灭对了。” 龙笙环顾了下四周,对夏侯辰道:“你在这里等等,我去去就来。” 但等龙笙转了一圈回来,他的神色只是变得更加难看而已。龙笙沉着一张脸对夏侯辰道:“这条路行不通,沼泽里原本供人通行的石块都被搬掉了,我们大概得回去重新找新的路。” 听见龙笙的话,夏侯辰抱着剑大大咧咧地分开双腿坐在一旁的木桩上,还顺脚踢了踢纵横弯开的粗壮树根,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脚下触感有些异样,仿佛带着滑腻柔软的感觉。夏侯辰不觉皱眉看去,然而凝神一瞧,却只有枯褐色的根茎。 ——大概是自己多想了。 夏侯辰敛起心神,对龙笙道:“可按照地图上标的,第一个村子就是在这前方,如果沼泽的石块都被人搬走了,那平时村子里的人都是怎么出行的。你别告诉我他们一辈子就呆在那么弹丸大点的地方。” “南疆很多村子都是与世隔绝的。”龙笙双手抱胸靠着枯树,“村民生老病死都在里面,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有走出离村子一里的范围过。” “搞的好像你是在那里面长大的一样。”夏侯辰嘀咕了句,“那咋办?总不能一直待这里不动吧?小爷我嗓子渴得都要冒烟了。” 龙笙白了他一眼:“我说过了,回去找别的路,绕道。” “好吧,绕——道——”夏侯辰不情愿地站起来,“但愿能在路上找到水,否则我肯定要渴死在这里。” “渴一会是渴不死你的。”龙笙起身,“我一葫芦上好的女儿红都被你给喝光了,你还好意思在我面前说渴。” “回到中原后小爷我赔你十坛总行了吧,咱们行走江湖的什么最重要对,就是一个‘义’字,别那么小气嘛,一葫芦女儿红算啥,往后有机会,咱哥俩不醉不归。” “你请客?” “对,我请客!” 正当夏侯辰如此说着,龙笙忽然把他往后一拉,警觉非常,“小心。” “怎么回事?”夏侯辰亦警觉起来,“我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龙笙眼神逐渐凝聚,沙沙的声音自远而近,仿佛是有什么摩擦着地面,一股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夏侯辰目光微微一变,忽然抽剑横挡于空,一条从树冠间窜出的赤练蛇应声而断,在地上不安分地扭动着变为两截的残躯。 前方的泥浆突然开始咕嘟咕嘟的冒泡,听见声音,夏侯辰悚然低头,不由得大惊失色——蛇,沼泽里全是密密麻麻纠缠在一起的毒蛇! 成千上万条蛇相互纠缠在一起,使得整片沼泽都有了生命般起伏不定,宛如人的吞吐呼吸。其间甚至还有无数条粗如水桶般的大蟒,黄底黑纹,漆黑的眼睛折射出寒冷的凶光。 “这……” “万蛇毒沼。”龙笙干脆利落地回答,“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看着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汇聚而来的毒蛇,夏侯辰握紧了手中的剑,问龙笙:“还有多少,你有把握出去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三章 夜船吹笛雨潇潇(3) 无人回答。 忽有巨大的黑影自头,再加些筹码怎么样?” “说。” “一个月的酒钱。”夏侯辰扬眉,“光叫大哥也忒没意思了点,还是酒最实惠。” 龙笙低头看了他一眼,蓦然道:“那你输定了。” “自信是好,自信过了头那可就成自负了。” 龙笙微笑:“我从来不觉得自负是坏事。” 夏侯辰缓缓向后退去,不见他如何起步,转瞬间就和龙笙擦身而过,天高云淡,碧空如洗,龙笙诧异地看着前方,风里只远远地送来了男子戏谑的声音—— “龙兄弟我劝你啊,下回最好把骄傲的时间拿来跑步。” 再度停歇下来的时候,胜负已分。夏侯辰从林梢……” 龙笙肯定了他的猜测:“你想的没错,这是引蛇的调子,有人故意驱蛇到沼泽中,不想我们过来,我先去周围找找,看看能发现什么线索不。” “我呢?”见龙笙不解,夏侯辰补充道,“你走了去找线索,那我呢?我在这里干嘛?” 想了想,龙笙问道:“烤鸡的本事你有吗?” 夏侯辰一挺胸,自豪地道:“不是我自夸,本少侠烤的鸡飘香万里。” 龙笙点点头,消失片刻后又重新出现,将拎在手中的一个东西往夏侯辰怀里一丢,“交给你了。” “哈?”夏侯辰一看,原来是只五彩斑斓的野鸡,脖子上的血脉已经被一刀斩断,刀法干净而利落,让野鸡奄奄一息而又不至于马上死去。 “为什么交给我?”夏侯辰翻白眼,“想吃自己烤去。” “脏。”龙笙简短地丢下个字,夏侯辰还欲再说什么,却发现眼前早已空无一人。 “好好,脏的麻烦的活我来干。”夏侯辰把半死不活的鸡拎起来晃了晃,“到时候回来晚了可别怪小爷我只给你留鸡骨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三章 夜船吹笛雨潇潇(4) 天将黑的时候,龙笙总算回来了,劈啪作响的篝火里,夏侯辰的鸡刚好烤熟,香气四溢。 “你倒是会挑时候。”夏侯辰打趣道。他扯下一边,龙笙刚准备接,却见夏侯辰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把串着鸡的树枝给收了回去。 “你是打算饿死我么。”龙笙无奈地道。 “抹点盐。”夏侯辰道。他从怀里掏出块形迹可疑的盐巴,直接往上面擦了几下重新递给龙笙,“尝尝。” 龙笙狐疑地盯着手里的鸡肉,从外表上看鸡烤的恰到好处,皮色金黄,正滋滋地往外冒着油珠,一股独有的浓香充斥着鼻尖。看了又看,直到夏侯辰已经开动了,龙笙才小心翼翼地咬下一小块,鲜甜的肉汁顿时包围了整个味蕾。 “怎么样,不错吧?”夏侯辰得意地笑,三下五除二就解决掉了自己的那份。再看龙笙,连一半都没吃完,禁不住嘲笑道:“我说你打起来的时候彪悍的要死,怎么吃东西跟个娘们似的。” 龙笙瞪了他一眼,不作理会继续吃肉。树下明亮的篝火燃烧着,青色的烟如雾般流动,仿佛轻纱缭绕四周。 待龙笙吃毕,夏侯辰问道:“可找到些什么线索?” 龙笙摇头:“方圆几里我都看过了,并没有什么人烟。” “那就奇怪了。”夏侯辰展开地图仔细地跟周围比对着,“这上面画的明明就是附近没错呀。” “我再看看。”龙笙拿过图,正准备借火光细细察看一番,忽然停住手中的动作侧耳倾听着什么,并对夏侯辰比了个“嘘”的手势。 “嗯?” “你听。”龙笙压低了声音,“有人。” 两人赶忙灭掉篝火藏身于灌木丛中,透过缝隙可以清晰地看到两个猎户打扮的苗族男子一面谈话一面朝这边走来。 “都怪那个什么破剑,害得族长又是弄毒障又是引蛇的,把进村的路都给藏了起来。” “是啊,要不是那些吃饱了撑的没事做的江湖人士,我们回村也不必这么麻烦。” “咦,这里怎么有人来过的痕迹?还有鸡骨头。”其中一人蹲下身检查过后警惕地打量周围,“有人来过。” 夏侯辰暗道一声糟糕,刚才匆忙之间竟忘了处理好现场。龙笙拉拉他的袖子,用眼神示意他镇定。 “别多想了,回村要紧。要是天彻底黑下来就麻烦了。”另一人催促道,“估计是别的出来打猎的人留下的,管它呢。” 那个人似乎颇有顾虑,但在同伴的催促下,又加上夜里南疆的密林确然危险,终于还是走了。夏侯辰松了一口气,等他们走远后,龙笙站起身,“跟着他们。” 穿过林子,龙笙和夏侯辰一路跟随那两个猎户来到一处断崖上,底下就是深渊,夏侯辰皱眉,“人不见了。” 龙笙站在悬崖前,思索了一会后道:“下去。” “啊?”夏侯辰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龙笙懒得和他解释,直接掠下绝壁,夏侯辰被他突然的动作给一惊,随后也跟了下去。原来这断崖看起来深,但实际上不过十几丈高,且上面多藤蔓攀附,刚才那两个猎户大概就是抓着藤蔓下去的。等夏侯辰到了崖底,龙笙已经早早地在那里等候了。 “我说这些人也真不怕麻烦的。怪不得与世隔绝,连条进村的路都要弄得这么神秘。”夏侯辰直叹气,“要不是咱运气好,估计得找一辈子。” 龙笙正开口想说话,不知为何,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开始缓慢地调整起自己的气息,夏侯辰也感觉到了异样,手中的剑不安地震动着。 月光淡淡地照进峡谷,深蓝的夜幕上有大颗大颗悬挂的星斗,闪烁着清冷的光泽,仿若泪滴。夜色中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的虫的叫声,两人背靠而立,谁也不敢出声。 突然寂静。 流霜飞舞,山风吹来木叶清冷的香气,空气中连虫鸣都已停歇,龙笙脸色一变:“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一只黑豹从峡谷中一跃而出!夏侯辰闪电般抽剑后退!龙笙凌空跃起,指间接连发出数枚薄刃朝黑豹飞旋而去! 黑豹竟似通人性般扭身躲过攻击,吼着扑向龙笙,而龙笙仿佛狸猫般轻盈般躲过那一击,只见他从黑豹身下横身越出,朝夏侯辰喊道,“快,攻击豹子的颈部!” 夏侯辰从黑豹上方跳下,一道三尺长的剑光斩落,凄迷如月却又决绝万分地在黑豹颈上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黑豹吃痛,回身向夏侯辰怒吼。 夏侯辰深深地呼吸,招式变换,剑光连续腾起,如蓝紫色的闪电,又似星月的光辉。在他的身侧,剑气凌厉到连流霜一经飘入,都立刻化为无形! 黑豹毫不犹豫地再度扑上,近身的刹那,夏侯辰甚至可以闻到它嘴中的腥臭,“老兄,要被你吃了那可不太干净呀。” 他挥剑斩向前方,黑豹灵敏地躲过,龙笙冲夏侯辰点点头,目光镇定而冷静。光起影落,随着野兽惨烈的吼叫,浓腥的血花盛开在夜色之中。 然而令两人万万没有预料到的是,又有两只黑豹从前方跃出! 受伤的豹子退到新出现的黑豹中间,三双眼睛冷冰冰地盯住龙夏二人。冷冷的月光洒在地上,清冷如霜,风在峡谷间回旋呼啸。夏侯辰和龙笙并肩站着,面色凝重:“我想我要收回我刚说的话了。看来今天咱俩运气都不好。” 虽然不动,但龙笙周身都处于严密的防守之下,没有一处空门,“少废话,活命要紧。” 龙笙首先飞身掠起,冷月般的光华骤然四散,漫如雨下,三只豹子嘶声厉吼,与此同时,足间一点,夏侯辰借力从地上跃起,反手挥剑,绚丽的剑光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道劈下。 “小心!!” 身后忽然一阵劲风袭来,夏侯辰凌空转身险险躲过,不知何时他身后又多了一只黑豹,若非龙笙提醒,他现在已经命丧黄泉。一击落空,那只黑豹果断地扑向龙笙,矫健而流畅的线条看起来有种令人窒息的美感。 只是千分之一秒的一闪,几枚薄刃飒地出手封住了前面,同时足下施力,龙笙以不可思议的姿势仰头向后飘开! 月上中天,清风拂面而来,龙笙在峭壁一处突起的岩石上顿住去势,夏侯辰持剑默立,浑身如琴弦般绷紧,四只豹子围住他,月光很明亮,水银般洒落,豹子和他都在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就是现在!”龙笙用密语传音道。 夜幕沉沉,死亡之歌奏响。 夏侯辰剑锋一转,冷色的剑光挥向周遭,剑气陡然大盛,搅起漫天流霜,四只黑豹不约而同地往后一退!龙笙在峭壁间点足飞掠,在与夏侯辰短暂的眼神交汇过后,他立刻会意。 以龙笙为中心,无数银光带着凌厉的气势挥出,在空中组成了金属薄刃的风暴。朱红飞溅,犹如风吹动的血色樱花。 终于,一切都结束了。 夏侯辰大口地喘着息,半跪在地上,龙笙也好不到哪去,勉强地扶着峭壁让自己不至于瘫软下去,休息片刻过后,他一步一步地朝着重伤的四只黑豹走去。夏侯辰眼神诧异,“你这是要做什么?” 他没有看他,在距离几只豹子半米远时,指间滑出薄刃如蝴蝶般反切向豹子的咽喉! 未几,只听得“叮叮”数声,薄刃竟尽数被打落在地。龙笙和夏侯辰都抬眼朝前方看去,只见雾气之中走来了一人,手持一根法杖,法杖顶端镶嵌着一颗鸡蛋大小的明珠,在夜色中散发出柔和光芒。 四只豹子乖顺地退到那人身后,没多久,有火把渐渐朝这边汇聚而来,周围出现了数张人脸,跳动的火光在他们身上投下或明或暗的阴影。 那人走上前,注视着龙笙和夏侯辰,声音中带着金石般的冷冽: “你们,究竟是何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四章 天涯霜雪霁寒宵(1) 天上一勾狼牙月,几点疏星。 草在风中起伏,露水无声地降下,铁窗外,一株枯树枝丫交错,犹如写意画里寥寥几笔,古意盎然。 “龙笙,龙笙……快过来……” 是谁在叫她?好熟悉的声音。 抬头环顾四周,寂静的大殿里空无一人,只有悬挂着的纱帘在风中摇曳。垂眼看自己,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成了十岁左右的孩童,身上穿着一件白袍,上面用孔雀金线绣出繁复美丽的花纹,仿若曼珠沙华开放。 “龙笙,龙笙……” 远方依然传来了一声声的呼唤,在大殿之中不断回响。她忽然拔起腿,朝着前方奔去。飘荡的纱帘在身后不断散开又合拢,大殿尽头出现了一座高台。 白衣的女人站于高台之上,光洁明亮的额头间以金粉描绘勾勒,线条宛如花之半放。她注视着自己,眼神是不可莫名的哀伤。 “母亲,我一定要被送走吗?”她仰头问道。 女人没有回答,不知何时,自己的身边出现了一人,也是与她同样的装束,只是白袍上绣的图案略有不同。那个人轻声说:“成王败寇,龙笙,只有赢了的人才有选择的权力。” “可我不想走。”她听见自己答道。 “不用害怕,龙笙,女娲大神的光辉会永远庇佑你前行,这是你必将走过的路,红莲业火烧起的第五年,北辰之星将从远方到来。”他仰起头,目光坚定而遥远,“而那时,一切终会回到原点。”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而此时一个穿黑衣戴兜帽的使者悄然出现并拉起她的手提醒道,声音嘶哑难听:“时候到了,请月圣女启程。” “不!”她惊恐地挣脱使者转身想要逃跑,突然发现自己竟站到了高台之上,周围也不再是空旷冰冷的大殿,而是潮湿阴暗的密林,古木参天。 到处都是举着火把的人,星星点点的火光汇聚在一起,仿佛银河倒悬,蜿蜿蜒蜒地朝着一座覆盖着皑皑白雪的高山流淌过去。一轮巨大的圆月映在山峰后,依稀可见坐落在山你……”夏侯辰刚准备说下去,但看到龙笙已经入睡,也不便再打扰,只好枕着双手同样躺下。 月光柔软,一旁的少年呼吸细微而均匀。夏侯辰侧过脸去,看到龙笙纤长的睫毛搭下来,浓密如帘,在脸上投下两痕小小的阴影。 跟个女孩儿似的。夏侯辰无声地笑,“好梦。” 等夏侯辰睡熟发出轻微的鼾声时,龙笙蓦然睁开眼,手指微微动了动,指间流动着一抹寒光。他伏起身看了看夏侯辰,不知想起了什么,终究还是又收起了手里的薄刃,重新躺了下来。 月色入户,如积水空明,凝视着那一泓月光,少年的眼神空洞而茫然。 此时此刻,千里之外的武夷山天游峰,一羽白鸟穿透茫茫云雾,飞抵峰下的会冲楼,听见窗外传来扑棱棱的声音,廖映染打开窗,白鸽停在窗棂上偏着脑袋,黑豆一样的眼珠子转着。 解开鸟腿上绑着的竹筒,倒出里面的信,廖映染迅速地展开阅读,纸上面只落了寥寥四个字“安好勿念”,是熟悉的笔迹,遒劲而有力。 廖映染将信紧紧握于胸前,许久,她提起笔,亦是在纸上写下四个字: “盼君如故。” 双手撑着窗棂,廖映染探出半个身子,望着白鸽飞远的身影,少女的神情落寞,山风吹拂起她的长发,高高的夜空之中,仿佛又看到了那张戏谑的面容。 南疆十万大山茫茫,他现在又身处何方?是否真如信中所说那样,过得安好? 月光将她清丽脱俗的脸晕染出薄薄的一层光晕,窗外一枝夹竹桃开的正好,花朵繁簇的斜倚着雕花木窗,廖映染摘下一朵,低头轻嗅浅香,暗香隐隐,清浅而疏离,却又久久萦绕于鼻间不散。 她叹息一声,放开手,一抹绯红随风飘去,转眼消失在苍翠山色里。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四章 天涯霜雪霁寒宵(2) 太阳从地平线上缓慢地升起,天际呈现出灿烂的金色。一觉醒来已是翌日,一注淡水阳光穿透天窗斜射进来,温柔的浅黄中细小的尘埃轻盈舞动。寂静当中,牢房外忽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夏侯辰揉揉眼,嘀咕道: “还没到送饭的时辰,怎么这么快就来人了。” 门轰然打开,龙笙也醒了,被突如其来的光亮给刺得睁不开眼睛,他将一只手藏到身后,指间一线寒光流转。 “族长想见你们。”逆光中,一个苗族青年转过身,用生硬的汉语道,“请二位跟我走一趟吧。” 跟随着青年行走在苗寨间,夏侯辰不由得打量起周围来。从外观上看,这里是一处不大的苗寨,依山而建,寨中错落分布着数十所竹楼,基本上都有两至三层高,这样的竹楼既能保持室内的清爽干燥,同时一定程度上又能避免毒虫的侵扰。 田地间有农人打扮的苗民正在耕作,偶尔会抬起头看看走过去的龙笙和夏侯辰,大多眼神森冷,仿佛在冰水里浸过一般。被他们的目光一瞧,夏侯辰只觉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坐针毡,他压低了声音对龙笙道:“我有不好的预感。你看那些人的眼神。” 依他所言,龙笙扫了周围一眼,果然正如夏侯辰说的那样,那些苗民打量他们的目光都极为不善,眼窝子里能飞出刀来。 “那天晚上被我们打伤的几只豹子,大概是他们的守护兽之类的东西。”思考了一阵子,龙笙低声说,“待会见到他们的族长不要轻举妄动。” 夏侯辰点头,“你也是。那个族长看样子是个狠角色。” 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夏侯辰到现在都还有些后怕,那夜他们本想解释一下他们来此地的缘由,然而没等他和龙笙开口,被称作族长的人将手中的法杖轻轻一挥,一阵剧痛袭来,他们便不省人事了。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被关到了牢房里。 自幼习武,夏侯辰受的伤也不算少的,一般的疼痛他根本不当回事,但那种剧痛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四肢筋脉如同被齐齐斩断了般,思维一刹那陷入空白。 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就快要到寨子中心,那一块褚黄色的空地上已经聚集起了不少的人,正在商量着什么。夏侯辰捅了捅龙笙,“你说他们该不会是商量怎么把咱俩就地处决吧?” 默然了一瞬,龙笙道:“有这个可能。” “你那里还有多少暗器。”夏侯辰忽然问。 “你想硬拼?”龙笙很快就明白过来夏侯辰的意思,抄着双手,脸上浮起一丝讥诮的笑,“劝你放弃这个想法。且不说他们人多势众,光一个族长,就够我们打的了。” “总不能任人宰割吧,我可不想死在这里。”夏侯辰皱眉,“你要不敢的话,那我就只好一个人上了。” 龙笙有意无意地活动着指节,“先看看情况再说,他们关了三天都没有对我们怎样,这说明他们并不想很快杀了我们,至少暂时是如此。” “万一那个族长是想等他的豹子养好了伤,拿咱当它的开胃菜呢。”夏侯辰翻了个白眼,龙笙依然云淡风清,淡然道:“如果他真有那个想法,那绝对不会是个好的选择,尤其是选你当豹子的开胃菜。” “为啥?” 龙笙先一步走进人群,走之前回头道:“会拉肚子。” 夏侯辰笑了起来,心情不觉轻松了很多,开玩笑道:“吃我会拉肚子,那吃你就更不好了。” 龙笙挑眉,夏侯辰神色认真:“你这么毒舌,吃你肯定会被毒死。” 他走上前,拍拍龙笙的肩,和他一道进入空地内,“管他有什么想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小爷我就不信那个邪,要知道押宝也总有押对的时候,咱运气总不可能一直点背。” “你是有多爱赌博……”龙笙扶额,无奈道。 “赌博是男人共有的浪漫,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夏侯辰得意洋洋,“我在凌烟阁开赌的时候可是逢赌必赢。” 龙笙默默地加快步伐,不置一词。 看见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进来,引路的青年恭敬地对着空地正中背对着他们的人道:“族长,人带到了。” 看到被称作族长的人,夏侯辰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神经再度绷紧,他不自觉地握住剑鞘,龙笙的眼色也不易察觉地冷了冷,宛如寒冰。另一端,族长就那样静静站着,不发一言,自有一种凛冽的气息逼人而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就在夏侯辰忍不住要拔剑时,族长终于缓缓转过身来,手中法杖上的明珠流转着明灭不定的光。龙笙微微蹙眉,率先开口打破僵局: “擅闯村寨多有得罪之处,还望族长海涵。” 夏侯辰负手握剑,亦是开口道:“凌烟阁逍遥宗夏侯辰,冒犯之处,请多见谅。” 话虽这么说着,但夏侯辰神色淡漠一如绝顶上的冰雪,眉眼之间俱是铮铮的傲气。 “异族人,你们若是为寻剑而来,那就赶快离开此地,南疆不欢迎你们。” 面对族长的警告,龙笙微微冷笑:“如果我们不想离开呢?” “不知族长可否听过我们中原的一句话。”夏侯辰悠悠说着,“那句话叫做‘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我们人已经到了南疆,在尚未找到承影剑之前,就断乎没有离开的理由。” 族长打量了二人一番,眼底忽然有高深莫测的笑意,点头:“够狂妄,既然你们执意如此,那我也就不再插手此事。” 夏侯辰和龙笙对视一眼,不知道这族长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不过我告诫你们一句。你们已经是第二十三个来这里的人了,前面的,都有去无回。”族长冷笑,挥袖,“送客。” “等等。”龙笙忽然说,族长回过头,龙笙道,“既然族长大人说了不插手寻剑一事,那应该不介意我们留在村寨借宿几日吧?” “请便。” “族长,他们打伤了我们的守护兽!”先前的那个苗族青年脱口而出,旁边亦有人随声附和。族长冷冷扫了龙笙和夏侯辰一眼,“生死由命,且由他们去,不过是给这山里的林子多添上一份养料罢了。” 随便找了个破旧的废弃竹屋歇息下来,夏侯辰看了看外面,天色已经不早了,饿了一天,腹中空空如也,他坐在一张还算完好的桌子上晃着双腿,问龙笙:“你还能打到野鸡吗?” 龙笙摇头:“这周围能吃的动物大多都是那些苗民养的家蓄,本来我们留在这里就够不受欢迎的了,再打个鸡什么的,铁定要被乱棍子轰出去。” 夏侯辰“啊”了一声,哭丧着脸:“那我们岂不是要被饿惨了?这破屋里啥吃的都没有,带来的干粮也在路上吃完了。” “等等。”夏侯辰想起了什么,眼睛瞬地亮了一下,“刚才我好像在村寨外边看见了一条河。” “你是说……”龙笙迟疑着开口。 “猜对了。”夏侯辰从桌子上跳下来,拍起宝剑抓在手中,“走,本少侠这就带着你打渔去!有我夏侯辰在还怕饿死你不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四章 天涯霜雪霁寒宵(3) 残阳如血,潋滟的水波中半融着夕阳,天边火烧云仿若孔雀尾,边缘镶嵌着灿烂耀目的金边。 龙笙站在树下,头话,龙笙也没有多问,暮色里两人影子被拖曳得斜长,晚风轻拂,树叶沙沙作响,有细碎的花瓣飘落,就像是下了场霏霏的细雪。 时光静止不动,仿佛如此就过了千年。 “可惜没有酒。”寂静中,夏侯辰忽然一声长叹,龙笙微微诧然,很快又笑了起来,“等着。” 不多时龙笙便回来了,他扬手一丢,紫色的酒葫芦在空中抛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夏侯辰敏捷地反手接住,扯开塞子痛饮了一口。等夏侯辰一大口酒下肚,龙笙扬起嘴角,清朗的声线淡淡响起,不惊轻尘:“苗寨特有的药酒,用蜈蚣蝎子和蛇泡的,味道怎么样?” 夏侯辰脸色一白,刚想抠喉吐出,很快又反应过来,对着龙笙做了个鬼脸,又淡定地咽下几口酒,而后缓缓吐出一口气,用袖子抹抹嘴:“只要是酒,小爷我都来者不拒。要不你也试试?” 龙笙摇头:“免了。” “来嘛,这酒多爷们,又富有当地特色,说不定以后就尝不到了。”夏侯辰循循善诱。 龙笙继续摇头,夏侯辰嘲笑道:“你该不会是怕了吧?” 激将法果然奏效,龙笙接过酒葫芦:“喝就喝。” 酒过三巡,夏侯辰已经微有醉意,龙笙依然面不改色,低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长长睫毛覆盖下的瞳孔有如寂静的深渊。夜色下的南疆,山岚暗沉,林间只听得寒蝉一声长一声短的鸣泣,宛如平声羽七调。 “你为什么要来南疆寻剑?”夏侯辰转头看着龙笙,“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好好的来这种地方作甚。” “你呢?”龙笙反问道。 “师门任务。”夏侯辰回答,“不过是我主动请缨的,至于原因嘛,以后再告诉你。况且像承影剑这样的东西,被我们凌烟阁得到总比落入邪教妖人手中要好。” “邪教妖人?”龙笙蓦然失声笑了起来,眼中却有寒芒一闪,“那你说来听听,什么叫做邪教妖人?” 夏侯辰挠挠头:“和你说个心里话,其实我也不知道。” “哦?难道在你眼中,摩尼教和幻花宫的不都是所谓的邪教妖人吗?”龙笙问道。 夏侯辰叹息:“若说摩尼教或者幻花宫的人就一定是邪教妖人,那未免也太武断了些,我相信那里面总会有好人的,不能一棍子打死。” 他举证:“譬如百多年前的澜沧江之战上,即便是当时的少林寺方丈璇玑大师,也曾亲口承认幻花宫宫主冥月与辉夜祭司均乃惊世风逸之才,我相信能得到璇玑大师如此评价的,绝对不会是大奸大恶之人。” 龙笙眼色变了变,想不到他竟然连这个都知道。凝视着夏侯辰,他试探着问道:“你对澜沧之战似乎挺了解的。” 夏侯辰饮了口酒:“要是我记得没错的话,事情的起因好像是天禧年间那会,当时的五岳盟主吴清峰的儿子被人以邪术所杀了” 龙笙点头:“不错,但是吴清峰找错复仇对象了,他儿子的死实际上是缅甸那边的术士干的。” 夏侯辰耸耸肩:“但是当时吴清峰不知道找错人了,还以为是幻花宫的责任。再加上幻花宫名声不怎么好,他就集结了五岳剑派和我们凌烟阁一众高手,以及中原武林无数英雄好汉度过澜沧江,想要攻打幻花宫替天行道喽。” “替天行道是假,想要替儿子报了私仇才是真吧。”龙笙冷笑了一声,“只可惜没能如吴清峰的愿,和他最初设想的不同,在与幻花宫的战斗中,中原武林死伤无数,哪怕是你们凌烟阁的绝顶高手,都伤亡惨重,未能占得幻花宫半点便宜。” 想起那一战,夏侯辰语声微有叹息:“是啊……来时近一千人,最后却仅只有不过寥寥数十人回到中原。澜沧江滔滔江水绵延无尽,竟一度被死人的鲜血染成通红,成为赤江。” 听夏侯辰如此描述,龙笙亦是陷入了沉默当中。澜沧江之战的最后,万般无奈的吴清峰不得不和幻花宫宫主冥月签订下止战协议,以澜沧江为界,中原武林和幻花宫永生永世,再不互犯。 那样一场惨烈的战役,终究是以无数人的鲜血,划上了休止符。然而时过境迁,百年之后,幻花宫还是撕毁了协议,与摩尼教联手灭了蜀中唐门,直逼中原腹地。 但奇怪的是,唐门被灭后不久,幻花宫和摩尼教又一夕之间从蜀中地区全部撤退,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样,唯一不同的,仅是昔日鳞次栉比的唐家堡如今尽成废墟。 “所以我说世事无绝对,要是当时吴清峰稍微认真调查一下,哪会造成后来那般惨烈的结果。”夏侯辰禁不住摇头,“更何况,我听说当年的冥月宫主和辉夜祭司,在南疆百姓中,是近乎神一般的存在。” “你是凌烟阁中人,却对幻花宫有这样见解,只怕百年前在澜沧江之战中死去的,你那些凌烟阁先辈的棺材板压都压不住了。”龙笙蓦然嘲讽道。 “百年前的事又有谁说得清呢,况且我们中原武林,也有很多龌蹉事……”夏侯辰的声音越说越低,自己曾在凌烟阁藏书楼的最隐秘之处,看到过名为《南岭往事书》的古籍。 也正是那本古籍,颠覆了夏侯辰对江湖武林的看法,让他对正邪之分,有了新的认识。而古籍的作者,曾在结尾感叹: “正否?邪否?是非黑白,不过取决于人心尔!” 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夏侯辰赶忙住口,转移话题,“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以前曾和好朋友来过南疆的事吗?” 龙笙点点头,夏侯辰语声感慨:“当时我和他来南疆游历,少年心性,什么千奇百怪都想去见识一下,误打误撞进了巨蟒的老巢,两个人差一点就葬身蛇腹了。” 回忆起那时的惊险,夏侯辰现在都心有余悸,饮了口药酒后才继续说道:“幸好老天保佑,我们死里逃生,捡了条命回来。不过从巨蟒的老巢出来后,我和他却因为身受重伤昏倒在了山林里。” “南疆十万大山多的是豺狼虎豹,你俩居然没有喂了野兽,也是命大。”龙笙略带嘲讽地道。 夏侯辰耸耸肩:“算是吧。当时我们被幻花宫几名经过的侍女捡到,带回了幻花宫。” 想起了什么,夏侯辰一拍大腿:“对了,我现在还有印象,其中有个侍女叫碧荷!就是她照顾我们的,人长得也漂亮。” 碧荷…… 听夏侯辰提起这个名字,龙笙脸色不由得柔和了些许,默默回想起有关侍女的记忆。碧荷原本有些模糊的面容也渐渐在脑海中清晰了起来——蛾眉皓齿,典则俊雅,唇角畔总是带着柔和温暖的笑容。 记得那个时候她每每总会在自己被无涯祭司处罚之后,趁着夜深人静偷偷到神庙中来,给自己拿上几块点心垫垫肚子。 还有云姨,云姨也是那样。往往碧荷前脚走,云姨后脚就带着伤药来了。有一次她们还恰好碰在一起,夜色静好,神庙的万千烛火摇曳,仿若星海,两人看着跪在神像前的龙笙,相对无言,只得微微苦笑。 说起来,印象里好像那次也是被无涯祭司处罚的最重的一次吧?一别五年,也不知当年如她们一般的故人,还有多少尚在人世,又有多少,埋骨成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四章 天涯霜雪霁寒宵(4) 回忆着往昔的情景,龙笙眼里不觉有遥远的光。正在此时,又听夏侯辰继续道:“说起来那时候幻花宫的侍女个个都穿着白衣,跟仙女儿似的,没来之前,我还以为那里都是些什么豺狼虎豹。” 龙笙没有说话,脸上却有轻蔑的神情一闪而逝。 “幻花宫不准许外人久留,无涯祭司在医治好我们的伤后,便让我们离开了那里。总之,要我说,是正是邪,不能一概而论。”他抬起头,“老子曾在《道德经》中有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正道也好邪道也罢,不过是个人的选择罢了。不过。” 夏侯辰话锋一转,“若是做出了有违天理的事情,无论是名门正派还是旁门左道,必将人人得而诛之。” 就像七年前的幻花宫,虽然救了两个少年的命,但仅仅时隔两年之后,便让其中一个少年,家破人亡。 龙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听着,眼睛中转过无数种光泽,忽然抚掌:“说的好,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过夏兄,我倒是更欣赏你们的另一句话,那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夏侯辰眼睛一黯,他起身眺望远方,在无数重山相隔的蜀中地区,曾有过一场舍生忘死的博杀。那次博杀里,他结识了人生中唯一的挚友。 他们并肩血战,星辰为他们见证,而今星辰依旧,斯人已逝。 ——无法遗忘,即使风雪已将所有埋葬。 天游峰上的那日,染儿曾问他此次来南疆是否有韶华的原因,当时夏侯辰没有回答,但他的心底,却是肯定的答案的。 他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会引得幻花宫撕毁了百年前的盟约,和摩尼教联手进军中原,又是什么,让他们在覆灭唐门后,一夜之间从蜀中地区撤退离去。 这也是夏侯辰五年来心中最大的不解。他明明记得,七年前他和唐韶华在幻花宫的时候,宫中的人并不像是好战的样子。哪怕是传说中的无涯祭司,对待他们这两个外来客,也依然没有顾忌百年前的恩怨,而是悉心替他们疗伤,放他们回到中原。 莫非是神庙中的那件事,让宫主华璎夫人知道,惹怒了她才导致了后来的结果? 夏侯辰旋即又在心底否认了自己的猜测,不对,他们那时虽在幻花宫中,却未见过华璎夫人,况且若真和那件事有关,凌烟阁的自己也应该受到牵连才对。 沉寂了片刻,龙笙问道:“夏兄,如果有一天你我不得不刀剑相向,你会怎么做?” 没等夏侯辰说话,他便自顾自地接下去,“若真到了那时,我定当全力以赴,也请你全力以赴,因为——” 他回头看了夏侯辰一眼,“死去很简单,而活下去却很难。” “……”沉默了一会,夏侯辰断然道,“我绝不会对着自己的朋友拔剑。” “呵。”龙笙漠然地笑笑,不置一词。 林中传来不知名的鸟的叫声,风从河面上吹来,带着浓重的水汽,夏侯辰有些犯困,风吹荡着他白色的衣角,他回过身道:“我先回去歇息了,你也早点睡。” 龙笙点点头,夏侯辰转身离去,然而他没有看到自己转身的一瞬间,少年的神色变得锋利如刀。 “你刚才如果不是那样回答,只怕我现在就已经杀了你。” 许久,一句极低极低的话,从他口中蓦然吐出。 夏侯辰走远后,只听得龙笙冷冷道:“都出来吧。” 数十名黑衣人从林中无声无息地出现,半跪于地,神色恭敬:“见过殿下。” “查清楚云姬的下落了吗?” “回禀殿下,云姬受了重伤,应该还在沉溪谷附近。” “沉溪谷……”他默念着那几个字,“暂先不要有什么动作,以免打草惊蛇,教王的命令是将云姬擒回教中,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那就好。”龙笙微微点了点头,面容冷如冰雪,“你们都退下吧。” “殿下,那逍遥宗的夏侯辰……”其中一人犹豫道。 “无须你们多言,我自有分寸。”龙笙背着手,淡淡道,“回去禀告教皇,幻花宫归顺一事,三月之内,定当完成。” “对了,殿下,教皇还有一句话托属下嘱咐给您。” “说。” 首领模样的黑衣人抬起头,“教王说,大理离南疆不远,您若得空,最好回大理看看,虽然华缨夫人已经仙逝,但大理王还在世,那里毕竟是您出生的地方。” 闻言,龙笙眼里有复杂的情愫微微激荡,“明白了。事成之后,我自会去大理的。” 在那些人消失在夜色之中后,龙笙仰头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如水的月华皎皎,依稀像是记忆里女人的容颜。 母亲,若是我以如今的身份回去,你泉下有知,可会开心,可会欢喜? 清晨,啾啾的鸟鸣唤醒了沉睡的大地,旭日初升,光从窗户里透进来。 “所以,这究竟是个啥玩意儿?” 夏侯辰半蹲在地上,和面前一只浑身银白色的小狐狸大眼对小眼。小狐狸被他看得不耐烦后,伸出爪,夏侯辰以为它是要和自己握手,于是也很友好地伸出一只手,刚准备介绍一下自己,结果…… “靠!打人不打脸,懂不懂江湖规矩呀?!” 他捂着脸,被手遮住的地方赫然是三道血痕。龙笙在一旁看着,忽然就想到了一句话——傻瓜不可怕,可怕的是傻瓜自以为很有文化。 夏侯辰扭头对着作壁上观的龙笙说道:“快解释一下,这毛团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要不是你养的宠物那我就扒了它的皮带回去做披风。” “我不知道。从河边回来后它就一直跟着我了。” 想了想,夏侯辰蓦然失声大笑:“哎我说它该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不过他又很快停了下来,奇道:“不对呀,就算是真看上了你,也得变个美女什么的才解释得过去,就像唐传奇中的任氏那样,某青年才俊在路上偶遇佳人,一眼即是色授魂与,从此两情相悦,翻云覆雨……现在这毛团子的样子算是什么啊。” 龙笙鄙夷地瞄了他一眼,开始认真的思考是不是要把这货给灭口。 “好了好了,不说了,瞧你那眼神,就像是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开个玩笑,至于嘛。”夏侯辰正色道,“确定不是你的宠物吧,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站起身,抽出佩剑试了试剑刃的锋利程度,然后冲小狐狸冷笑:“叫你弄伤小爷我英俊的脸,哼哼,看我怎么收拾你。” 似乎明白了他要干什么,小狐狸瞪着夏侯辰,对他一龇牙,扭身跑了。夏侯辰在后面追:“别跑,我还要你的皮呢。” 龙笙无奈地摇了摇头,也跟着一道出去了。 此时天已经大亮,小狐狸一转眼就消失在南疆苍茫的山色之中。夏侯辰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不由得骂道: “格老子的,这毛团子跑得还挺快。” “你难道就不知道用轻功。”轻轻落下,龙笙立于河畔边,风清凉地吹到脸上,少年的衣袂在风中漫漫舒展。 “谁和你一样,懂点武功就拿来欺负小动物。”夏侯辰道。 龙笙心想:那你想扒它的皮就不是欺负小动物了。 忽然感觉脚边有什么东西,龙笙低下头,原来小狐狸又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它悄悄绕过夏侯辰,正在龙笙裤脚旁亲昵地蹭着。 夏侯辰一个眼尖,发现了小狐狸,但他却没有出手,只是道:“看不出来它还跟你挺亲。” “算了,本少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你这畜生一般见识。”他收起剑,对龙笙喊道,“我先去找点吃的了啊,你要有什么关于承影剑的消息,记得告诉我。” “慢着。”龙笙忽然道。 夏侯辰停住脚步,回头:“咋的了?一惊一乍的。” “我觉得它好像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龙笙眉宇微皱,只见那小狐狸跑了几步又停下来扭头看着龙笙,漆黑的眼睛中似有微光闪烁。 “别逗了,它要是能带我们去找剑,我就把名字倒过来写。”夏侯辰不信,他正准备走,却被龙笙一把拽住袖子,“跟着它,看看究竟能被带到什么地方去。” 待两人停下来时,已经到了一处瀑布前,小狐狸蹲在瀑布旁的岩石上,阳光洒过树缝,小狐狸银白的皮毛上光影斑驳。 龙笙仰头凝视着瀑布,忽然足尖一点凌空跃起,身影瞬时隐入飞溅的水花之中。夏侯辰在外面等的不耐烦,几次威胁小狐狸说要剥了它的皮,小狐狸要么对他龇牙,要么就干脆动爪,几番下来夏侯辰没有占到丝毫便宜,反而手上又多了几道抓痕。 许久许久,龙笙湿淋淋地从瀑布中出来,唇边的笑容奇特,对着夏侯辰道:“看来你要把名字倒过来写了,辰侯夏。” 〈第四章完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五章 人世几回伤往事(1) 进入瀑布后,才发现别有洞天。 捋了一把湿漉漉的额发,夏侯辰好奇地四处打量,这里是隐藏在瀑布内的一处洞穴,飞流直下的如雪水帘遮掩了洞口,因而从外面极难发现。 洞内光线略微昏暗,滴滴答答的水声不绝于耳,随处可见丛生的石乳石柱,夏侯辰点了个火折子,和龙笙摸索着朝更深的地方探去。 “等等,你看这里有字。”龙笙停在一处石壁前,道。 夏侯辰亦是顿住脚步,将火折子凑近了石壁,果不其然,石壁上有一行行小字,深入石壁一寸有余,而更令他惊诧的是,字迹竟像是用手指书写而成,每一个字的转折处圆滑而不失锋锐,足可见写字的人功力之深厚。 “叹世凡夫不悟空,迷花恋酒送英雄。 春宵漏永欢娱促,岁月长时死限攻。 弄巧常如猫捕鼠,光阴犹似箭离弓。 不知使得精神尽,愿把身尸葬土中。” 抚摸着石壁上的刻字,夏侯辰不由得念出声来,想起了什么,他骤然失声,“《指玄篇》?!” “你知道这是什么?”龙笙凝眉。 “废话,道家经典,纯阳子吕洞宾前辈写的,哪个凌烟阁的不认识。”夏侯辰举着火折子细细察看字迹,凝眉:“可问题是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接着往下看,然而整块石壁除了这四行诗便再无其他,几番查看无果后,夏侯辰果断放弃,扭头说:“我们再往前走走,看看还有别的什么线索不。” 龙笙“嗯”了声,两人又向前走了几步,到了一处水潭前便再没了路,夏侯辰只得返回又举着火折子到处勘探,然而什么东西也没有发现,龙笙一直站在水潭前沉默不语。 夏侯辰折返回来,和龙笙并肩站立,忽然出声道:“我有一个问题,很严肃,你必须如实回答我。” 龙笙挑眉,夏侯辰继续道:“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龙笙侧过脸看他,夏侯辰解释:“这洞内光线昏暗,方才没有点火折子的时候,你走路便是出乎常人的顺畅,这昏暗的光线似乎对你影响不大。” “没什么。”龙笙淡然答道,“自幼夜间视物能力较好罢了。” 夏侯辰眉一挑,没再说什么,龙笙话锋一转,“你刚才说那首诗出自《指玄篇》,可知是何人所写此处位于南疆地区与世隔绝,按常理来说,道家著作应该很难传入的。” “也有例外。”夏侯辰摇头,“单说我逍遥宗,就很有些前辈爱好远游修行,不过那都是老早以前的事了。若说走的最远最多的,非扶摇子前辈莫属。” 听到“扶摇子”这个名字,纵然是心高气傲的龙笙,也不禁带上了三分敬意:“你是说道祖儒师陈抟老先生?” “你也知道他?”夏侯辰奇了一声,不过很快又释然,啧啧道:“看来陈老爷子名气果真是大,我以为出了大宋就没人知道他了。说起来扶摇子前辈和这《指玄篇》也有些渊源,虽然《指玄篇》一开始是纯阳子前辈所著,但由于唐末战火纷争,又加上五代十国的动荡,原著早已失传,留下来的也大多残缺不全,现在流传于世的《指玄篇》便是由扶摇子前辈编写。” “扶摇子前辈号称当时道法武功第一人,连你们宋朝的皇帝都赐号希夷先生,想不知道也难。”龙笙眼神一变,“……相传承影剑的最后一任主人,便是扶摇子?” 夏侯辰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看到的诗是扶摇子写的,那这洞穴之中必然就有老爷子留下来的线索?” 龙笙点头:“看来你也不像表面上那么笨嘛。” “滚蛋,小爷我睿智无双。”夏侯辰反驳道,旋即又道,“这里我都看过了,没有什么好发现的。即便是扶摇子真的来过这里,但和我们找剑也不一定有多大联系啊,说不定只是前辈一时兴起看这里风景不错,于是大笔一挥题字留念供后来人瞻仰瞻仰呢” “风景不错?”龙笙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夏侯辰,被他这么看了一会,夏侯辰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不妥,但又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只得打哈哈,“说笑而已,说笑而已。” 龙笙懒得继续跟他说话,寂静之中水珠滴答落下的声音显得分外清晰,石壁上水影晃动,夏侯辰很想开口打破这份安静,还没等他说话,忽然听得龙笙静静道:“火折子递给我一下。” “你发现什么了?” 拿过火折子,龙笙蹲下身便往水潭照去,夏侯辰随他的动作好奇地俯身看向水里,橙黄色的火光照耀之下,水潭清澈见底,除了微微荡漾的波纹依然什么都没有。 “别看水,看上面的石壁。”龙笙道。 夏侯辰抬头向上看,这一看不打紧,他眼睛倏地一亮,只见水潭顶部的石头上悠悠浮现出一行字—— “四方岭中,洞风山内,承影剑出,乱世将现。” 狂喜之中夏侯辰打开云姬给他的地图,果然那上面标注的第二个村子就是在一处山岭之中,“没错了,四方岭!就是那里,我们赶快启程过去吧!” 说完他还不忘嘀咕一句:“乱世将现,看来老爷子真是老糊涂了。” 他摇摇头,催促着龙笙赶快离开这里前往四方岭,然而龙笙却只是凝视着洞顶的那一行小字出神。 夏侯辰用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老爷子估计是担心剑被别有用心之人得到危害武林,才写这么一句话来吓唬人的,真不晓得一把破剑有什么好怕的,正事要紧。” 龙笙收回目光,也不说话,只是转身便走。 夏侯辰难掩兴奋,没几步便出了洞穴,他飞身跃下瀑布,许久却未见龙笙出来,只得又重新入洞。刚准备喊话时只见龙笙从洞穴深处走出,神色淡漠。 夏侯辰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磨磨蹭蹭的啦,你有时候真的很像个娘们知道不?男人嘛,就应该雷厉风行当机立断。” “雷厉风行,当机立断……”龙笙冷笑,“我看是粗枝大叶莽撞行事,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夏侯辰语塞,片刻后道:“我说小子,你少说几句会死啊?” “不会。”龙笙回答。 夏侯辰稍稍满意了些,正准备说“孺子可教”,却又被龙笙接下来的话给一堵,一口气提不上了差点憋死。 龙笙说:“但遇见你这样没有自知之明的蠢货,不提点几句,我会睡不着。” 语罢,他还一摊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神情担虑,似乎是对夏侯辰的智商表示忧心忡忡。 夏侯辰默念着“我不生气我不生气”,然而太阳穴上仍忍不住青筋凸起。龙笙看他气闷的样子,唇角忍不住扬起,笑意落入夏侯辰眼底,他本应更加生气,不知怎的,却是一愣。 龙笙道:“好了,方才我开玩笑的,走吧,去四方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五章 人世几回伤往事(2) 夜色如水般清冽,天上一轮明月高悬。 十万大山深处,青山连绵,点数不尽,其中却有一处山势明显高于周围,皎皎明月映衬其后——孤月山。 幻花宫就坐落于半山腰,其中建筑按照黄道星空的方位排列,主建筑共有四座,左侧青龙殿,右侧白虎堂,前为朱雀阁,后为玄武楼。是以“苍龙连蜷于左,白虎猛据于右,朱雀奋翼于前,灵龟圈首于后。” 而建筑群的中间,则环绕着一根高耸入云的石柱,柱下便是圣湖。 此时的青龙殿内,气氛凝重。碧天寒、月笼纱两兄妹半跪在地,大气都不敢喘。高台之上,白衣的男子回过身,他有着一双异于中原人的湛碧色眸子,嵌在额环间的幽蓝色宝石在灯火下发出明灭不定的光。 “云姬的下落还是没有找到吗。”男子蓦然开口道,明明是问句,话甫一出口,却生生成了陈述的语气。 “启、启禀……宫主,还,没有找到。”碧天寒头压得更低。 “哦?是么?” 话还没落地,碧天寒已重重落地。月笼纱瞳孔倏地睁大,她死死捂住嘴不要让自己出声——碧天寒整个人被直直地抛出了数十丈远,一口血“哇”的一声自他口中吐出! 而高台上,男子的手指却只是微微动了动。碧天寒挣扎着起身,擦了擦唇边的血迹,继续保持跪着的姿势。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男子语气淡淡,“十天时间,若是再找不到云姬,就不用出现了。” 他语气虽是淡漠,然而话里透出的意义让碧天寒一颤,忽听得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月笼纱开口:“启禀宫主,就是现在哥哥找到了云姬,怕也是无济于事。” “为何。”看见是月笼纱开口,男子的语气不觉缓和了一些。 月笼纱道:“我和哥哥在追击云姬的过程中,遇到了凌烟阁逍遥宗的大弟子夏侯辰,就是他,阻碍了我们的行动,导致云姬逃走。那地图,恐怕现在也是在夏侯辰而非云姬手中。要知道,云姬和夏侯辰师傅可是有旧的。而云姬自己身受重伤,拿着地图也没用。” “那按你所说,地图应该是在夏侯辰手中了。”沉思片刻,男子道,“夏侯辰现在身处何处。” “还不知,但可以肯定,是在我们的势力范围里。”月笼纱道,恳求道,“请宫主给我和哥哥多一些时间,我们定能带剑归来。” 男子深碧色的眼中有无数种复杂情绪变幻着,终于道:“那好,就以一个月为期,逾期未归,后果自负。” “是。”碧天寒和月笼纱齐声答道。 正当两兄妹起身要退出大殿时,却又忽的听男子道: “月笼纱留下。” 碧天寒听了,面上虽没什么表情,然而出门之时,一双手,却微微地握紧。 晓雾将歇,天亮的时候,幻花宫宫主从床上起身,身侧月笼纱还兀自沉睡着,长长的睫毛浓如蝶翼,在莹白如玉的小脸上投下淡淡阴影。狻猊熏炉四角缓缓吐烟,里面焚着的冰片混着龙延香发出甜腻而奢靡的味道,这是一种醉生梦死的气息。 真像啊……瞥了一眼月笼纱的睡颜,记忆中仿佛又浮现出那个红衣女孩的脸,轻声唤着自己“泺伽哥哥”。 泺伽,掐指一算,这个名字已经有五年多没人叫过了呢。 床上月笼纱似乎梦见了什么,不安地翻了个身,泺伽湛碧色的眼睛锐利地一眯——可惜,终究不是她。 五年前,是他亲手将那个孩子送往昆仑雪域,送到了那个人的手下。 泺伽随意地披了一件袍子,他下床转过一处屏风,走入屏风后的暗室中。室内亮起幽蓝火焰,白衣的宫主站在一面墙壁前,墙上刻了女娲造人的图案——女娲手持树枝,挥泥而洒,泥点溅落处便化作一个个小人。 但与外界流传画作不同的是,女娲手中树枝的枝头,一朵奇异青花开于上,花瓣层叠繁复,错落有致。 石壁上的线条古拙而又不失力道,看上去颇有年代,透着岁月积淀下的陈旧感。泺伽看也不看那画,只是伸手按下刻有青花的一处,随着机关打开的沉闷声响,一个密道赫然出现在眼前。 确认过泺伽已走,帐内原本躺着的月笼纱支起半个身子,女孩一双杏眸死死盯住暗室的方向,眼中似有幽暗的火苗燃烧。 “滴答”、“滴答”。 一路走来,水滴声不断。 越往里走,就越是潮湿阴冷,而头顶的幽蓝光芒也愈发明亮起来,由初始时的一点,渐渐扩成了一片。 两侧的石壁外似乎是一片水域,水中还有大鱼之类的东西在游动。但如果仔细听,会发现那绝非鱼类,而是一种无法解释的物种,窜动的过程中发出低低的嘶吼声,似乎要挣脱什么逃出去一般。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豁然开朗。 水声潺潺,幽蓝色的光芒温柔地笼罩了整片区域。 这是一处极为隐秘的地牢,建在水下,四周有强大的结界保护。牢中关押着一个中年男人,穿着和泺伽相仿的白色衣袍,袍上以孔雀金线绣出华丽纹路,虽是残破不堪,但男人穿着却依旧气宇不俗,隐隐可以窥见当年风采之一二。 “老师,好久不见。”泺伽随意地和中年男人打着招呼,如话家常。 被他称为老师的男人半吊于空中,手脚均被镣铐牢牢锁住。看见泺伽来,他睁也不睁眼睛,只是嗤的一声笑:“你居然还能记得来看我,真是难为你了。” “老师恩重如山,泺伽怎能不记得。”泺伽轻笑着,一双眼睛却冷如霜雪,不带半点感情色彩。 “呵。”男人一声冷笑,不再多言。 “不知老师可曾听说,龙笙就要回来了。”似是不经意的,泺伽向男人提起,语气不惊轻尘。男人眼睛蓦然睁开,冷冷看向泺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五章 人世几回伤往事(3) 泺伽恍然大悟般,笑了一声:“瞧我这记性,我居然忘了,老师被关在圣湖底下多年,怎么会知道外面的消息呢。”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这回教王派那个丫头过来,妄图让我退位,她取而代之。不过老师,你觉得,以我的个性,会让教王算盘打的那么称心如意吗?” “你要做什么。”男人语气冰凉,眼中有冷锐的光芒一闪而过。 “做什么?”泺伽微笑,湛碧色的瞳孔深不见底,“自然不做什么,怎么说,她都是我幻花宫曾经的少宫主,摩尼教现任的月圣女。若是因此伤了幻花宫与摩尼教之间的关系,那多不好。” 沉默着,男人忽然叹息:“收手吧,泺伽。我记得那年在苗寨初见你时,还是干干净净一个好孩子。” 听到这句话,泺伽突然暴怒起来,连连冷笑:“好孩子?哈……就是因为我曾经是好孩子,才会事事输给梵歌!” 回忆起了什么,泺伽脸上骤然出现恨意,恨声道:“论天赋,论能力,我哪里不如梵歌,可你和华璎那个死女人,无论做什么都偏着他,即使我千般万般努力,日夜刻苦修习法术,都始终比不过梵歌的一根小指头。甚至,华璎早早的把大祭司的位子都许给了他,等龙笙一继位他便是新任祭司,梵歌是祭司,我呢,我又算什么!” 他冷冷道:“我当然不能让她如愿,要不是我早早筹谋,使祭典中途被打断,华璎那个死女人不得不用自己来封印恶灵,怕现如今关在这里的,就是我了吧。” 听到泺伽的话,无涯祭司无限沉痛地闭上眼,多年前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被黑暗吞噬的月下,白衣的女人发动上古阵法,以血肉为引,将圣湖底下咆哮的数万恶灵封印,自己则于红莲业火中灰飞烟灭。 “老师现在是不是很后悔,当初救了我。”看出无涯心中所想,泺伽蓦然道。 “是很后悔。”无涯回答。他从没想过,因自己的一念之差,会给幻花宫带来这样大一场浩劫。 那年无涯游历南疆的过程中,偶然于一处苗寨内遇见了被人围殴、无家可归的摆夷族小孩,他一时起意便救下了那孩子。他给小孩取名泺伽,带回了幻花宫,亲自抚养长大。 ——摆夷族人天生灵力优于常人,是修习术法的好料子,幻花宫历史上曾有许多大祭司便是摆夷族人,包括他自己,身体内都流淌着一半摆夷族人的血。而后来事实也确然证明了无涯当初的眼光没错。 泺伽自幼资质超群,又经过他的悉心教导,很早便让身边同龄人望其项背,如果一切不出意外,无涯百年之后,祭司的位子便由泺伽来继承。 然而世事难料,谁又能想到,当时的幻花宫宫主华璎夫人会从云南大理带一个汉人少年回来。那少年名梵歌,天赋卓绝,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就超过了幻花宫大部分人,甚至不在泺伽之下。也正是从那时起,泺伽开始一点点改变。 察觉到泺伽的变化,他和华璎不是没有提点过,但泺伽却依旧我行我素,甚至偷练教中禁法,妄图炼制血婴——那样恶毒而阴损的法术,数百年前就被当时的冥月宫主禁止。还好被梵歌及早发现,泺伽的意图才得以落空。 也正是此事,促使华璎做下决定——下任祭司的人选是梵歌而非泺伽。祭司一职向来神圣而无比重要,若由心术不正的人担任,不仅会对幻花宫的将来不利,也是对女娲大神的亵渎。华璎本来还打算将泺伽驱逐出宫,幸有梵歌求情,才就此作罢。 但经此一遭,仇恨的种子在泺伽心中埋下,谁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和摩尼教的人暗中勾结,于一年之中幻花宫防守最弱的时候下手,里应外合。在黯月之祭上发动政变,血洗幻花宫,打断正在进行的祭典,造成圣湖底下封印的恶灵动乱。为了不让整个南疆陷入到浩劫之中,宫主华璎牺牲自己发动上古阵法重新封印圣湖。 泺伽夺权成功后,为显示自己的诚意,将华璎夫人的女儿,当时年仅十一岁的少宫主龙笙作为人质,送往昆仑雪域光明顶。而抚养他长大的老师无涯,也被关进了这暗不见天日的水牢之中。 “我最后悔的,是没有找到梵歌,不然,定要让他好好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平静下来的泺伽道。当年宫变之时梵歌正好因事前往中原,故而逃过一劫。后来泺伽也曾派人前往中原寻找过梵歌,但他却如人间蒸发般音讯全无。 “你是找不到他的。”无涯扬起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微笑。 “找不到梵歌,还有龙笙。”看着无涯脸色骤然一变,泺伽露出得意的神情来。离开水牢前,他留下一句: “故人相逢,可让我很是期待呢。” 泺伽离开后不久,一个身影又出现在水牢之中,却是月笼纱。女孩仰着头一眼不眨地注视中吊在半空中的白袍祭司,大大的眼睛中隐有水雾缭绕。 “祭司大人。” “原来是你……”无涯睁开眼睛,看清楚了来人,语气不复先前和泺伽对话时的冷酷,“最近在泺伽手下过得还好吧。” 月笼纱沉默着垂下眼睛,眼中有恨意一闪而逝。 “难为你了。”叹息着,无涯开口,“说吧,来找我又有什么事要禀告。” “少宫主要回来了。” 无涯点头:“我知道,刚才泺伽来过了。” “宫主在派我和哥哥寻找承影剑的下落。” 沉吟着,无涯问道:“那有什么消息吗?” 月笼纱回答:“地图在凌烟阁逍遥宗大弟子夏侯辰的手上。” “哦?凌烟阁的人也到南疆来了?”无涯惊讶地一挑眉,转念一想却也释然——像承影这样的神兵利刃,江湖中人人求之不得,凌烟阁自然也不例外。 他随后问月笼纱:“有少宫主的消息吗?” 月笼纱点了点头:“打少宫主一入南疆,宫主便派人追杀她。但都不敌少宫主,派去的人全被她杀了。” “不错,不错。”赞叹着,无涯深感欣慰——看来龙笙在摩尼教的日子里武功大有长进,这样一来,泺伽下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了。 “不知祭司大人有什么吩咐的吗,如果有,月笼纱和哥哥一定竭尽所能,唯大人马首是瞻。”月笼纱轻声道,手指却不自觉攥紧衣角。 五年了,五年来每一个日日夜夜,她都要忍受那个变态的羞辱,就像一个傀儡娃娃一样任他摆布。还要眼睁睁看着他欺凌哥哥却什么也不能做!天知道每回看到他躺在自己身边,她是有多想拔出匕首刺死他——可理智告诉她不能,起码是现在还不能。 为了哥哥,为了自己,她还要继续忍耐,蛰伏着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一有少宫主的动态就立马过来报告我。”无涯道,旋即又问,“这些年你们的人手布置的怎么样了?” “全按照祭司大人吩咐,一个不差。”唇角微微挑起,月笼纱露出一个笑容,“就等少宫主回宫了。” “很好,辛苦你和天寒了。” 无涯表达了对她和碧天寒的赞许,却听月笼纱道:“我也不单单是为了少宫主,更是为了哥哥和自己。只希望事成之日,祭司大人莫要忘了曾经许下的承诺,还我和哥哥以自由身。” “自然。”无涯回答。 “那属下就先告退了。以免呆的太久被宫主发现。”月笼纱起身告退。幽蓝色的光自水牢顶部透出,映在女孩脸上,光线明暗变幻。 进入出口的时候,她的脚步忽又一顿,低声:“我和哥哥已经在找破除寒冰锁链的方法,定会尽早解救祭司大人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五章 人世几回伤往事(4) 正午时分,晴空万里,轻絮似的薄云铺于天际。 头自己好运吗?” “他是哑巴,不用管。”夏侯辰也觉得有点尴尬,他挠挠头,听见碧天寒冷声说:“交出地图,或许本护法一时心情好,还能饶你不死。” “你叫我交我就交,你算老几。况且,我们之间还有帐要算呢——”夏侯辰抱着剑,表情不屑,“刚刚你惹得小爷我很不爽,很想揍你一顿。” “呵,是吗。”碧天寒一挥手,命令,“都给我上!” 风从山岭四面八方吹来,然而此地却不复先前平静,刀光剑影马匹嘶鸣。一片混战中,龙笙和夏侯辰背靠而立,龙笙道:“速战速决,你拖住碧天寒,我杀出去,然后骑马离开这里。” “好。”夏侯辰简短地答应了一声,挥剑斩落数支羽箭,冲着碧天寒喊:“有本事就自己上,咱们痛痛快快打一场,别老让你那些下属瞎掺和!” 碧天寒冷笑,眼睛里缓缓凝结出可怕的杀意:“这可是你说的。” 只见碧天寒足尖一点马背,凌空跃起,挥臂斩向夏侯辰,夏侯辰仰身躲过这一击,故意激怒碧天寒道:“太慢,还是太慢。” 碧天寒果然中计,一击走空后立刻跃起,正中夏侯辰下怀,他招式一变,剑光如闪电般腾起,一剑封住所有空门后,足尖点地用尽全力向后掠出。龙笙策马奔来,夏侯辰翻身上马,整串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只是一个刹那的功夫,两人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风中远远传来夏侯辰声音:“我们走喽,小爷不陪你玩了,咱们后会无期——” 碧天寒发现自己中计,怒道:“还不快给我追!” 然而半天过去,后面都没传来任何动静,碧天寒转过身,忽然僵在原地不动——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他下属的尸体,淋漓的鲜血将一整条小溪都染得通红,就像新开了屠宰场般。显然是被夏侯辰的同伴所杀。 这样狠辣而决绝的手法,连碧天寒看了都忍不住悚然一惊。 龙兄弟…… 想起夏侯辰对他的称呼,碧天寒眼神变幻着,莫非—— 他霍然抬头凝视夏侯辰和那人离去的方向,神色复杂无比。 孤月山。幻花宫。 朱雀阁上,月笼纱正凭栏眺望,眼神突然凝在一处,只见四方岭的那片天空中,一点火星猝然升起而后散开,绚烂如夏花绽放。 然而月笼纱知道那绝非寻常的焰火,那是她和哥哥之间用来传递消息的特殊信号弹,千里之内都可清楚看见。这个时候哥哥正在追捕夏侯辰,而这个颜色的信号弹,又意味着哥哥他……见到了少宫主。 难道,夏侯辰和少宫主在一起? 月笼纱眼睛闪烁了一下,浓密的睫毛覆盖住明眸,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事情可就复杂了。 她转身下楼,吩咐属下道:“去禀告宫主,就说我要带人前往四方岭。 〈第五章完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六章 梦为远别啼难唤(1) 抵达地图上标记的村落时已是傍晚。 夕阳西下,龙笙牵着马,夏侯辰抱剑走在他身旁,地上的影子拖曳得斜长。不像第一回那样,这次入村没有遭遇什么人拦截,出乎寻常的顺畅。 道路两旁的人家陆续升起炊烟,偶尔会在竹楼门口看见一位或几位老者,佝偻着腰晾晒山里的干果,或者坐在小竹凳上闲聊着,枯树般的手青筋毕露,有一搭没一搭地剥着豆子。 胭脂似的落日斜照下,老人们满脸皱纹,就像起伏的山褶丘壑。却又和远山、村落浑然一体,一派岁月安好的宁静氛围。 “我说,咱们要不要找个地方借宿一晚?这里的人看起来都蛮好说话的。”夏侯辰提议道。 考虑了一下,龙笙道:“也好,先休息一夜,明日再找人打听洞风山的所在。” “只是。”夏侯辰犯难,“你懂这里的话吗?我们怎么和他们交流啊。” “这个不用担心,包在我身上。”龙笙将手中缰绳交给夏侯辰,道,“你等下,我去去就回。” 夏侯辰百无聊赖地在原地等待着,马在一旁扫尾驱赶着蚊虫,不远处草地上趴着几个满身脏泥的苗族儿童,他们玩着草上的蚱蜢、青虫,半空中红蜻蜓飞舞,透明的翅膀在晚霞下折射出淡淡光彩。 注视着那些孩童,夏侯辰不由得想起在小时候在武夷山和师弟们斗蟋蟀时的情景,那时他曾因为这个被师傅罚不吃晚饭过,连带着累及了不少师弟。 还有韶华兄,在他们不打不相识后,家里便把他送上凌烟阁来学艺,原指望着他能学得个一技之长好给唐门争光,料曾想却被自己带坏。 本应是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每每总和他一起把武夷山闹得鸡飞狗跳,事后两个人就的是汉语,对方未必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他无奈地摇摇头,正在此时一个中年妇人匆匆跑过来,大概是那小男孩的母亲。 不知何时龙笙悄然出现在夏侯辰身边,夏侯辰被吓了一跳,不满道:“我说你要过来就过来,别总静悄悄的也不吱一声,很容易吓到人的。” 那妇人先是拍了小男孩一巴掌,而后蹲身检查了一遍才放下心,叽叽咕咕和男孩说起话来。虽然听不懂,但夏侯辰也能猜到大意是有没有受伤以后不要随便爬树之类的。 和儿子说完话,那妇人搓手看着夏侯辰,脸上挂着感激的笑容,对夏侯辰说了几句话。 龙笙在旁解释:“这就是收留我们住宿的人家,她丈夫上山打猎去了,你刚刚救了她儿子昆提,她很感激你,现在她邀请我们去她家吃晚饭。” 晚风轻拂,苗寨中竹楼的窗口接二连三地亮起灯火,龙笙和夏侯辰跟在昆提和他母亲身后,正要步入院中,突然自屋内传出重物落地的闷响,伴随着“啊”的一声惨叫! 只见妇人脸色猝然一白,用苗语呼出“阿塔莲!”便带着昆提匆匆拔腿朝着竹楼跑去。 “去看看。”龙笙冲夏侯辰一点头,两人旋即点足掠向竹楼上层。 屋里没有点灯,光线很是昏暗。 检查过床上躺着的小女孩伤势后,龙笙对妇人道:“暂时无恙,一会就可以活动了。” “只是……”看见妇人放下心来,龙笙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是的,很奇怪,在看见这名素未谋面的苗寨女孩的第一面,龙笙便感觉到一种极为熟悉的气息——血的气息。 而且是那种陈旧的、腐败的鲜血的味道。 但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小女孩,尚在垂髫之时,人之一生中最为活力的年岁,如何会有这种已死之人才会有的感觉? 据阿塔莲的母亲所言,她这个女儿自幼年起便体弱多病,和她的双胞胎哥哥截然相反。不过幸运的是这么些年过来,除了有时候会像今天一样肢体不协调,突然抽搐倒地外,平常倒也聪明伶俐,唱歌跳舞和平常孩子没什么两样。 没说几句话,阿塔莲就已经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好奇地打量起两位来客。 “花……花……” 正和阿塔莲的母亲交谈着,龙笙忽然感觉到衣角被人扯住,一低头,看见阿塔莲拿着不知道从何处摘来的一簇凤凰花,仰起脸用一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阿塔莲是在夸你长得好看呢。”妇人笑了笑,怜爱地看了女儿一眼,“这孩子,平生最喜欢长得好看的哥哥姐姐了。” 夏侯辰在旁看得有趣,不由得走上前,还没等阿塔莲反应过来,手里的花就被他抢了过去,“喂,我说小丫头,你光给他送花不给我,是觉得小爷生的不如他吗?” 龙笙瞥了瞥他:“你居然听得懂了。” “切。”夏侯辰撇撇嘴,“在哪边文化里,送花不都是夸别人。我看这小丫头片子就是看上你了,想以后给你做媳妇呢。” 龙笙懒得搭理他,只是抱起身下的阿塔莲。果然他的感觉没错,越是靠近阿塔莲,那种阴冷的气息也就越是清晰。或许于旁人而言,阿塔莲不过是得了癫疾,偶尔发作几次并无什么大碍。但对于自幼生长在幻花宫中的龙笙来说,事情绝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但,这种气息究竟从何而来? 龙笙不得而知,正当他处于思索之际,没有注意到,怀中的小女孩眼中有猩红色的诡异光芒一闪而逝。 入夜,龙笙端坐于饭桌前,被救的小男孩紧挨着夏侯辰,双腿无意识地晃着,阿塔莲此时也好的差不多了,坐在哥哥和龙笙中间。菜肴一个接一个端上来,因为是款待贵客,又加上报答夏侯辰的缘故,主人将菜做的格外丰盛。 桌上不仅有寻常竹筒米饭,还有平时不轻易上桌的苗家三蒸——清蒸鱼、粉蒸肉、辣椒蒸芋头,香气扑鼻,光是闻闻就引得人食指大动。 许久都未好好吃过一顿饭,夏侯辰埋在竹筒里头也不抬,龙笙夹了一筷子粉蒸肉,尝后赞叹:“果真是原汁原味的苗家菜。” 听闻此言,夏侯辰抬起头,道:“废话,在苗寨当然是苗家菜了,再怎么整也整不出别的花样来呀。” 龙笙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问:“你刚刚吃了这么多,可吃出什么名堂来没有,我问你,桌上这些菜的特点是什么?” 想了想,夏侯辰回答:“不就是鲜、酸、香、辣嘛。” 他侃侃而谈:“清蒸鱼肉质细嫩、汤汁浓香,美中不足的是口味略清淡了些。粉蒸肉柔软不腻,咸香可口,挺对我胃口的。至于这辣椒蒸芋头,我猜应该是选用了苗家特色红辣椒和本地芋头合蒸,清香鲜辣、回味无穷。” “算你有点见识。”龙笙点头表示同意。 夏侯辰毫不谦让:“那是,虽然小爷我没来过这里,但菜好吃还是吃的出来的。” 龙笙道:“你看桌上这些菜,基本上以蒸为主,在苗疆地区,有着‘无菜不蒸’的说法,而刚刚那三种菜,就是苗家蒸菜的代表作。自古以来,苗家蒸菜便十分讲究,不同的原料、不同的风味要求各有不同的蒸法,你看这道鱼,讲究一个‘清蒸’,取其原汁原味;而类似肥鸡肥肉这样的原料,则讲究‘粉蒸’,为了减肥增鲜;还有一种‘酱蒸’,针对的是那些油厚味重的菜,好达到解腻增香的目的。” 夏侯辰点头称是,亦开口道:“我虽自幼生长在武夷山,但多多少少还是听说过一些南疆的事。据说苗族人的饮食方式具有提神、提气、降血脂等功效,适才我一路过来,看到花甲古稀之年的老人都能上山砍柴,下田种地,想必和他们的饮食有分不开的关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六章 梦为远别啼难唤(2) 正说着,粉蒸肉不觉间就已经被昆提吃光了,夏侯辰反应过来,一声哀嚎,懊丧道:“该死,光顾着和你说话了。” 昆提一双乌黑的眼睛滴溜溜转着,看向夏侯辰。夏侯辰不由得道:“喂,好歹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这点肉都不肯给我留呀。” 阿塔莲在一旁用手指刮着脸,对哥哥说“羞,羞。” 昆提瞪了瞪妹妹,旋即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话虽如此,但夏侯辰还是夹了一筷子蒸鱼放进男孩面前的竹筒中。从屋内的陈设来看,这是一个并不富裕的普通苗寨人家,像今天这样的菜,估计逢年过节才能吃到。不过好在整个房间干干净净,处处都弥漫着家的温馨气息,让人很是舒心。 说话间隙,主人又端上一道苗家特色酸汤来,看见夏侯辰给儿子夹菜,妇人白了昆提一眼,随后又不好意思地对向夏侯辰和龙笙说了几句话,夏侯辰没听懂,问龙笙:“她在说啥?” 龙笙道:“她说,家境普通,实在拿不出什么好菜来招待贵客,希望我们不要介意。” 夏侯辰赶忙道:“你快对她说已经很好了,谢谢她的招待,倒是我们两个叨扰人家安宁,更应该道歉才对。” 龙笙用苗语和妇人交谈了几句,妇人连连挥手,并指了指夏侯辰和小男孩,看见妇人拿手指自己,夏侯辰问龙笙:“快告诉我‘不客气’用苗语怎么讲。” 龙笙教过他后,夏侯辰生硬地学着龙笙对妇人说道,奈何语言天赋有限,愣是学了个四不像。听见夏侯辰声音,妇人忍不住发笑,一旁的昆提也跟着起哄,用苗语道“说错了说错了”并纠正夏侯辰发音。 阿塔莲边笑边拍巴掌,跳下椅子提起筒裙盈盈地转了一个圈,开口唱起了苗族的歌谣。小女孩悠扬的歌声回荡在屋内,一片其乐融融的气氛,就连龙笙眼底都不觉带上了暖暖笑意。 酒饱饭足,夏侯辰出来透气,看门狗看见他竖起尾巴稻穗般摇摆,夏侯辰心情甚好,转身进屋拿了块吃剩的骨头丢给它,狗呜呜了几声,欢快地衔着骨头跑到一边去了。 “看来狗和你也熟了。”龙笙蓦然在他身后道。 “那是,小爷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嘛。”夏侯辰自夸。 还记得他刚进门的时候,那黄狗看见是个陌生人,又从未在村中露面过,狂吠声暴雨般扑面而来,夏侯辰来了兴致,也跟着大吼一声,黄狗被他一吓,眼睁睁疑惑地望着夏侯辰,嚎叫声渐渐伏低,露出汪汪的温顺。当时夏侯辰便扭头对龙笙得意洋洋道:“看,遇见狗叫就得像我这么办。” 想起此事,龙笙不禁莞尔,看见他笑,夏侯辰问:“好好的你突然笑作甚?” 龙笙摇头:“没什么。” “莫名其妙。”夏侯辰还不知道龙笙是在笑自己,嘟囔了一句回房。 坐在窗下,照明用的烛火忽明忽暗,外面的天空中悬着一轮满月,光华灿烂,月光仿佛不知忧愁为何物一般,笼罩住整个村落。夏侯辰铺开一张信纸,用唾沫润开了一些墨——这些都是从老艄公那里要来剩下的,一路上居然也没弄丢。 一时间夏侯辰心中似有千头万绪,提笔想要落下,却又不知道写些什么好,他已经接到廖映染的来信,上面用秀丽的簪花小楷写着“盼君如故”。 盼君如故…… 他知道染儿的意思:无论他身处何方,天涯海角,凌烟阁里始终会有她一如既往地盼望着他归来。 许久,夏侯辰看了一眼窗外月色,落笔写道,以诗回复廖映染:“天涯明月新,朝暮最相思。” 屋外,龙笙站在门前的空地上,抬头看见一只白鸽扑簌着飞向渺远夜空,心知又是夏侯辰在给他那个师妹寄信了。 风吹荡起他的衣角,凛然若刀,小狐狸不知何时出现在竹篱后。它探头探脑了一会,确认过周围没危险便跑出来在龙笙脚边转着,蓬松的尾巴时不时扫过裤脚。 “难为你还记得我。”龙笙抱起小狐狸,抚摸着它柔顺的皮毛,轻声道。 依稀还是十多年前,出来游玩的红衣女童偶然于虎口中救下出生不久被咬的奄奄一息的狐狸崽子,带回孤月山。 那时女童身边似乎还跟着两个人,一个是沉默寡言的温柔少年,另一个则有着一双湛碧色的瞳孔,年轻气盛的脸上写满了桀骜不驯四个字。记忆中那年十万大山百年不遇地下了一场大雪,整个世界银装素裹。 红衣女童抱着狐狸走在前面,两个少年紧跟其后。三个人就那样走在雪地间,偶尔女童还会回过头叫着“梵歌哥哥、泺伽哥哥”。叫梵歌的少年便出声作答,泺伽则冷不丁地插上几句,欢声笑语不绝于耳,身后是紧紧交织在一起的脚印。 仿佛那就是……永远。 但一转眼,血和火便铮然席卷了一切! 回忆起了什么,龙笙闭上眼,脸上有痛苦的神色一闪而逝,察觉到龙笙情绪的变化,小狐狸不安地蹭了蹭他,龙笙睁开眼,神情已然恢复到往常,开口道:“没事。” 他放下小狐狸,遥望远山,眼色不易察觉地冷了冷。 ——泺伽,我回来了,五年不见,我们终于,又要见面了。 便是一夜无事。 将亮的天空呈现出浓重的乳白色,随着一声报晓的鸡鸣,夏侯辰伸了个懒腰,从床上跳下来。 才一出门,就看见龙笙早早候在院中,已经牵出了马,他不知从哪又弄来了另一匹马,两匹马正低头啃食着草料,咀嚼的声音在宁静的清晨听起来分外清晰。 “我昨晚问过了昆提的母亲,洞风山就在前面十里开外。”龙笙道,“你如果愿意早饭路上解决的话,那我们现在就启程。” “我当然无所谓的,只是,不向他们告辞吗?”夏侯辰问。 龙笙仿佛是叹息般地道:“你要知道,我们在这里多留一刻,就是给他们多带来一分危险。” 话虽如此,他一方面也是顾忌阿塔莲的病,冥冥之中,龙笙总觉得这个看似普通的苗寨女孩身上,一定隐藏着一个秘密。而且这个秘密,还和幻花宫有关。 这种时候,他可不希望多出什么波折。一切还都是以寻找承影剑为主。起码,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前,他并不希望和幻花宫中的那个人正面交锋。 毕竟,泺伽宫主之位一坐五年,不是白当的。 听闻龙笙的话,夏侯辰想起的却是昨天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一时间不由得怅然起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无论哪一步走来,都要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战战兢兢不能出任何差池,确保不给自己,也不给身边人带来性命之忧。 五年前唐家堡的浩劫再度浮现眼前,夏侯辰神色黯淡,他不再多想,对龙笙道:“也好,我们走吧。” 前路茫茫,白衣的剑客策马扬鞭,然而离去时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座竹楼仍静静伫立着,昨晚的记忆恍如一梦,那是他自下山踏入这个江湖中以来,为数不多的温暖。 龙笙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一声清亮的吆喝,紧跟着夏侯辰,绝尘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六章 梦为远别啼难唤(3) 夏侯辰和龙笙走后,竹楼前悄无声息地多了两个人。 “夏侯辰和少宫主在朝一个叫洞风山的地方过去了。我们要不要跟过去?”苗族打扮的少女扭头对着一旁的男子说道,耳边一缕鬓发弯弯曲曲就像小勾子。 男子皱眉,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却听见少女一声娇笑,“还真是麻烦呢,哥哥,你说这下怎么办才好,少宫主也是,居然会和凌烟阁的人牵扯到一起。莫不是——” 她掩唇轻笑:“少宫主看上他了?” 男子摇头否认:“纱纱,你不知道少宫主性格就不要妄自揣测。据摩尼教那边传来的消息,少宫主初入教时,是在修罗场和生死界过活的。” “修罗场?”月笼纱一声惊呼,“摩尼教的人竟敢……”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碧天寒打断妹妹的话,不自觉抚摸着面上那些伤疤,冷笑,“我们刚进幻花宫的时候,不也是那样。” 看到哥哥脸上纵横交错的旧伤,月笼纱哑然,碧天寒道:“所以我猜测,少宫主和夏侯辰之所以一路同行迟迟没有下手,大概是对方武功不错,还有利用价值,等他们找到承影剑的时候,也就是两人刀剑相向之时了。” “要知道,少宫主这些年,经历的绝对不比我们少。”碧天寒凝视着龙夏二人离开的方向,眼里有深邃的光,“她绝非一个心慈手软之人。” 月笼纱迟疑着:“那我们……” “跟紧他们,见机行事。”碧天寒斩钉截铁地道,月笼纱点头。片刻后,碧天寒又沉吟着开口,“就是宫主那边……纱纱,你想好怎么应对他了吗?” “还能怎么应对?”月笼纱淡淡回答,“女娲保佑,但愿少宫主早日找到承影剑,我们的胜算才不至于那么小。” “我听闻宫主最近要闭关修炼什么,你可知道一二?”碧天寒问道。 月笼纱眼神变幻了一瞬:“是有这事来着,昨天出来的时候,还看见他向人吩咐事情,似乎是遣人寻找孩子。但具体怎样我也不清楚。只有等回去再仔细打听了。不管怎样,一个月,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成则生,败则死。” “无论如何,以前那样的日子,我再也、再也不想过下去了。”少女眼神是罕见的恶毒,“——就算是死,我也要拉着那个魔鬼陪葬。” “你不会死的。”碧天寒安抚妹妹道,“等事情大功告成了,哥就带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们一起去中原。” 碧天寒望着天空,心中勾画着那个不远的将来:“我们一起去临安,去洛阳,去汴京,去各种各样好玩的地方,看遍中原的每一处风景,买遍汉人所有的新奇玩意,在那里,我们可以自由地活,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 月笼纱不觉动然,亦随着碧天寒的目光抬头望去,但心中同时也有隐隐的不安。 像他们这样的人,双手沾满鲜血,还有那样的未来可以期盼吗? —————————————————————— 马蹄踏碎路上堆积的枯枝落叶,卷起无尽的烟尘。马背上衣袂翻飞,如瞬息万变的流云。转过一处路口,前方就是洞风山。 “吁——” 龙笙手勒缰绳翻身下马,“就是这了。剩下的线索,就得靠我们自己找了。” 夏侯辰展开地图,凝眉:“但地图上一点线索都没有……老爷子也只说了个洞风山内而已。洞风山这么大,怎么找。” “所以得靠自己。”龙笙牵马向前走了几步,而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扬手丢给夏侯辰一物,夏侯辰反手接住,原是一个竹哨。 “你去那边,我去这边,分头行动。若有不测或消息,哨声通知。” 山野寂静,一人高的野草沙沙晃动。月光惨淡,夏侯辰在草间提剑而立,眉头紧蹙——直到现在,也依旧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几乎已经将半个洞风山翻了个遍,但却找不到一星半点有关承影剑的蛛丝马迹,而龙笙那边,也同样是毫无头绪。 龙笙……这个神秘的少年究竟是何人?他为何会对南疆如此熟悉?而且他的武功也并不像是中原一路。想起这些天相处的种种,夏侯辰心中不禁浮现出种种疑惑。 但这么长时间下来,如果对方真要对自己不利,那早该下手了。起码在路上,他有无数次可以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的机会。 也许,只是还没到图穷匕见的时刻。 想到此处,夏侯辰摇了摇头,将这些想法赶出脑内。正当他准备掠下一处峭壁继续寻找时,忽然从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声,声音急促而悠长,在寂静的山岭中回旋着。 有危险? 容不得他多想,夏侯辰微一点足,朝着哨声传来的方向赶了过去。 等夏侯辰赶到之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不由自主往后倒退了一步——满月的光华下,灰衣的纤细少年站在满地血腥之中,周围到处都是散落的蛇尸,狰狞而可怖。 从蛇尸的断块来看,几乎每一条都有七八丈长,比先前在万蛇毒沼中看见的不知大了多少。看见他来,龙笙抬起头,指间还捏着一枚薄刃。 “吓到你了吧。”刚刚经历过一场血战,龙笙的声音有些虚弱,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被藤蔓树叶覆盖住的洞口,“一会跟我一起进去,蛇窟里的蛇差不多已经被我绞杀光了,最里面有个类似于河图洛书的东西,我不太懂这个,所以叫你过来看看。” “你……没事吧。”夏侯辰欲伸手搀扶龙笙,他伸出手的瞬间,龙笙下意识的后退一步,眼神带着微微的警惕,有杀气一掠而过。如果夏侯辰真正和一个杀手或刺客接触过,那就会明白,龙笙刚才那一瞬的反应几乎是他们的本能。 ——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搏杀后,他们不容许自己在别人面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因为倘若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别人眼前,那日后对方的每一次接近,都有可能会置自己于死地。 “这点小伤还不要紧。”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龙笙不着痕迹地推开了夏侯辰的手,“时候不早,我们该进去了,里面的东西,或许你能解开也说不定。” 夏侯辰点点头,然而看向身边人的目光中,却带上了复杂莫辨的色彩。 初入洞时极曲折,潮湿阴暗的壁上布满粘液,隐有爬行类经过的痕迹。因为是蛇穴的缘故,洞中一股腥臭的气息,夏侯辰几乎是憋着气进去的。 然而越往里走却越开阔,走到最后,这个绵延伸入山腹一里有余的洞窟戛然而止。四周的石壁自下而上向顶部成锥形延展,仅在汇合处露出一点缝隙,透出隐约闪烁的星光来。 星光漏下的地方,静静立着一个半人高的石墩。墩上刻着一幅奇异的图案,像是围棋的棋盘般,整个石面被均匀划分为九个格子,纵横各三个。上面散落着八个白玉制的棋子,每个棋子分别对应着一到八的数字。 “果然是河图洛书,你在这里别动,我先过去看看。”夏侯辰走上前,对着这幅图陷入到思索中。龙笙则在周围仔细检查有无什么机关陷阱。 夏侯辰试着移动了一个棋子,但周围却无半点动静传来。唯有顶上密布的钟乳石上落下的水珠滴滴答答,在洞穴四周积成一小潭一小潭的水,微弱的星光下泛起粼粼波光。 “还是想不出怎么破解吗?”龙笙走过来,轻声询问道。 夏侯辰凝眉不语,只是又移动了几下棋子,使格中数字有规律地排列。忽然轰隆隆的闷响自脚下传来,龙笙霍地低下头,眼中有狂喜的光,然而下一秒,他却飞身掠起数十丈,薄刃如惊起的蝴蝶般出手! 夏侯辰立在石壁的另一侧,长剑在手,亦是遇敌的紧绷状态。 他们方才踩的地方已然消失,露出一个几十丈深的水潭,石墩前只剩下仅容一人站立的空地。一双血红色的眼睛自黑暗中浮凸出来,借着星光,夏侯辰看见水潭中赫然纠结盘绕着一条极其巨大的金黄色蟒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六章 梦为远别啼难唤(4) 猩红色的蛇眼冷冷地看着石壁上站立的两人,血盆大口张开,嘶嘶的毒气喷吐出来,似乎在等待着美食从天而降。 “看来老爷子真想把找剑的人都喂了蛇呀。”夏侯辰无奈,虽然身处这样的险境,他口气却依然轻松戏谑,一如往常。 龙笙蹙眉看着底下的情景,问:“你有多大把握能解开它?解不开我们就只能回去了,否则再拖延下去就只能葬身这里。” “一半把握。”夏侯辰回答,“河图洛书我在凌烟阁的藏书楼中看到过,但印象不深。” 龙笙感叹:“有些事真被你说中了。” “什么事?” 龙笙叹了口气:“还记得刚认识的时候,你在船上说了什么吗?” “我想想。”夏侯辰开始回忆初遇时的情景,恍然大悟,“我那时候说要用逍遥剑法讨教一下长虫,看看能有多大用处。” 他不由得苦笑了一声:“我怎么说这一路过来尽遇蛇呢。先是万蛇毒沼,现在又是这玩意——看上去和我那年在十万大山遇到的巨蟒几乎不相上下,甚至还要更胜一筹。” “双角为龙,独角为蛟,无角为螭。”龙笙亦是苦笑,“我们运气不错,遇到了一条螭。” 话音未落,巨蟒已然忍耐不住,一声低吼,巨大的身躯如弓箭上的绷紧的弦一样。而后突然窜起数丈,直奔龙笙而来,一口咬将过去! “龙兄弟小心!!” 夏侯辰失声惊呼,巨蛇的嘶吼震得耳膜轰鸣。血花飞溅,他不忍地闭上眼,然而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洞中回荡,“你快下去解题,我尽力拖延住它。” 他惊喜地睁开双眼,看见龙笙骑在蛇身上,嘴中衔着一把匕首,十指死死地插入巨蟒鳞片的缝隙中。剧痛之下巨蟒的尾巴抽打的水珠到处飞溅,却对背上的人无可奈何。适才扑过来的时候龙笙用匕首割断了它的一对毒牙,并重伤了它的口腔。蛇血将水潭染得通红,浓重的腥味熏得人几近作呕。夏侯辰掠下石壁,重新站在河图洛书前。 他脑子飞速地转动起来,开始努力回想有关河图洛书的信息。 相传上古伏羲氏时,洛阳东北孟津县境内的黄河中浮出龙马,背负河图,献给伏羲。伏羲依此而演成八卦,后为《周易》来源。又相传,大禹时,洛阳西洛宁县洛河中浮出神龟,背驮洛书,献给大禹。大禹依此治水成功,遂划天下为九州。并依此定九章之法,治理社会,流传下来收入《尚书》中,名《洪范》。 而这石墩上所刻之局就是根据河图洛书而来,名九宫或纵横图。根据规则,夏侯辰需要推动这局中的八个数字排列,使每行、每列两个对角线上的三数之和都等于十五。在计算的同时,还必须思考怎么把棋子推动到相对应的位置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似是察觉到背上人的力度有所减弱,巨蟒又开始不安分地扭动起来。龙笙先前在蛇窟前凭一己之力绞杀数十条蟒蛇,本就疲惫不堪,刚刚一击又消耗了他大半的精力。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细密的汗珠顺着他尖尖的下颌滑落。 “有了!”夏侯辰兴高采烈,正在此时,巨蟒忽然挣脱了龙笙的束缚,发出一声巨吼,朝着夏侯辰扑来! 生死旦夕间,龙笙连点几下石壁,凌空飞跃,将匕首刷的一声钉入了巨蟒的七寸处! 巨蟒再度被制服,软软地盘起身体,尾巴垂入深不见底的潭水中。龙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坐在巨蟒旁,向上面的夏侯辰喊道:“你最好快点,这畜生还有力气,我只能制服住它一炷香的时间。” 想出了解题之法,夏侯辰尚还沉浸在喜悦之中:“一炷香的时间够了,等小爷解开题就下去带你出来,你等着。” “一居上行正中央,依次斜填切莫忘;上出框时向下放,右出框时向左放;排重便在下格填,右上排重一个样。” 夏侯辰默念着口诀,同时手下飞速移动着棋子,随着棋子的摆放好,一点一点的光芒自石墩上亮起。一声机关开启的细微声响,石墩沉下去而后又缓慢升起来。等它完全呈现在夏侯辰眼前时,已然托着一个十分精巧的玉盘,玉盘正中放有一把小小的青铜钥匙。 夏侯辰拿起钥匙,俯身对龙笙喊道:“东西拿到了,是一把钥匙——” 龙笙狂喜地抬起头,顾不得疲累,纵身飞掠出石潭,“快给我看看。” 他细细翻检过钥匙,拿出另一把钥匙来比对,喜不自禁:“没错,就是它!还差一把钥匙我们就可以找到承影剑了!” 看到龙笙手中的另一把青铜钥匙,夏侯辰疑惑:“你是在哪找到这把的。” “先前瀑布内的那个洞穴,扶摇子前辈留下的那行字后面。”龙笙回答,“所以我说你粗枝大叶,不是白说的。” “我怎么说你当时那么磨磨蹭蹭呢,敢情是找钥匙去了啊。”夏侯辰恍然大悟,同时眼神亦警觉起来,“但一路过来,你为何不将钥匙的事告诉我,难道是不放心吗?” 龙笙默然了一瞬,眼眸垂下,仿若深不见底的古潭。夏侯辰不由得火起,夺过刚刚得来的那把钥匙,“谁找到的归谁,公平竞争。” 龙笙沉默不语,就在此时,忽然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传来,四周石块簌簌滚落。同时下面潭中的巨蟒亦绝望的嘶吼,而后狠狠将身子朝石壁撞去,加速了洞穴的坍塌! “快走,这里要塌了!”虽然生气,但夏侯辰仍然忍不住关心龙笙,问道,“你还有力气么,大人不记小人过,实在不行我背你出去好了。” 龙笙看了他一眼:“多谢,不必。” 发觉两人要逃走,巨蟒停止撞击,奋力地一挣,匕首弹开来。只见它一声大吼,负痛向上弹起,猛地向两人撞去——自知求生无望,这畜生竟想和他们同归于尽!! 那一瞬,夏侯辰抓住龙笙躲开攻击,而后踩着巨蛇用尽全力朝头顶那个洞窟纵身一跃! 一阵地动山摇,随着石头滚落的声音,那个洞穴转瞬已经被掉落的山石填满。巨蛇的嘶吼尚还回荡在耳旁,然而眼前却已是一片璀璨星光。 夏侯辰和龙笙瘫倒在草丛间,全身仿佛碎裂般疼痛不堪。此时四周山峦被烟雾所笼罩,星月倒映于水中,远处的山间依稀传来了琴声,铮铮鸣响,不知是天风声还是环佩声。 龙笙勉力地坐起身,对着夏侯辰一拱手:“多谢相救。” “你也曾多次救过我,算是扯平了。”夏侯辰淡然道,“还剩下最后一把钥匙,休息一晚后我们就接着上路吧。” 正当劫后余生的两人在草地间稍作休整时,他们看不到的一处山崖间,白袍的男子收起琴,若有所思地望着底下的两人。 “还有一把钥匙吗……”泺伽喃喃自语,湛碧色的眼睛深沉而冰冷。 〈第六章完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七章 尘事如潮人如水(1) 天际渐渐露出一线曙光。 淡漠的微光中,山如屏形,接连而去,峰竖不险,翠色浓重。一条大河横贯而下,其水趋流,势与江河同。 河上静静悬着架铁索桥,铺桥的木板久经风雨,已有破损。桥下河水涛涛,水深处呈现出墨绿色,浅的地方则似白雪,湍急的水流冲在石上,激起朵朵浪花,清如明镜。 哒哒的马蹄由远至近,一灰一白两个人策马疾驰而来,却又忽的在铁索桥旁驻足不前。 “好久不见。” 铁索桥的桥桩上坐着一个十四五岁左右的少女,她晃悠着双腿微笑着和两人打招呼。山风送来芳草木叶的清香,少女乌黑的发飘荡在风中,身上的银饰随她的动作叮铃作响。碧天寒守在一旁,显然是恭候多时。 “怎么又是你们?”夏侯辰不悦地一挑眉,“我发现每回一见到你们我就特别倒霉,别再缠着小爷我了行不?小爷还有要事去做,没工夫陪你们瞎搅和。” “我知道呀。”月笼纱甜甜一笑道。 听到她这样的回答,夏侯辰声音更显冷淡:“知道你还拦?小妹妹你就不怕我把你给扔下河喂鱼去?” 月笼纱歪了歪头,笑容愈发甜美:“只怕你还没那个本事。” “他没那个本事,那你看我呢?”龙笙淡淡笑起来,他的笑容淡如清水阳光,却能折射出无穷光彩。 “你嘛,我就不确定了。”月笼纱故作天真地摇了摇头,一脸迷茫之色。随后又跳下木桩,一步一步走近龙笙,龙笙神色也未有任何变化,只是在马上静静看着少女朝他走来。 “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月笼纱双颊梨涡深深,看上去十分娇俏可人,她仰头看龙笙,“扔不扔得下,是你的本事。可打不打得过,就是我的能耐了。” “好大口气。”龙笙点头,唇角浮起了漫不经心的微笑。 月笼纱忽然闪电般后退,铮的一声,一道淡淡的白影破空逆势钉在了对面的木桩上,在清晨的淡水阳光下泛着浅浅的银色。 “速度还算不错。” 听见龙笙的这句点评,月笼纱微微勾唇,忽然和碧天寒一挥手洒出一道烟雾。夏侯辰和龙笙向后掠出一步站定,夏侯辰蓦然开口质问道: “你们到底想干嘛?” “不想干嘛。”碧天寒眯起眼睛,眼神一时间凶狠无比,“想要你们的命而已。” 夏侯辰拔剑出鞘,同时碧天寒也亮出一柄长刀,夏侯辰低声对龙笙道:“你负责月笼纱,我解决这个。” 快如疾风闪电的瞬间,碧天寒一刀扫地而过。夏侯辰凌空越过碧天寒,落定后长剑指地,剑尖微微颤动,流出万缕清辉。碧天寒冷笑,弯刀直立而起,点足朝夏侯辰奔去。 剑光、刀光交织成阵,忽听得“当”的一声,夏侯辰手中长剑荡了开去,碧天寒一击即走,飞身跃至桥中,夏侯辰紧随其后,铁索桥被震得晃荡不休。 夏侯辰剑指碧天寒:“新账老账一起算,小爷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你一下才行。” 碧天寒眉毛一振,微一侧身从腰间的刀鞘中抽出另一把短刀来,双刀在手,弯如弦月。夏侯辰手腕微微一抖,内力透入剑中,发出低低一声长吟。又是几轮交手,铁索桥上两人身形交错,快得几乎叫人眼花缭乱。 却说另一边,转瞬之间龙笙与月笼纱已过了十多招。月笼纱的武器乃是一对金银双环,环上向外伸出数枚精钢薄刃,锋如柳叶弯刀。 而龙笙此时却弃暗器不用,而是取下平时缠绕于腰间的一截锁链,锁链末端系着一个银色圆球。迎风一抖,软链如同长蛇般盘旋着朝前直袭而去!锁链抖动间圆球如铃子般响了起来,玎玲玎玲的声音分外清脆动听。 面对猝不及防的袭击,月笼纱的反应依旧快得惊人,她闪身躲过一击,错身而过的瞬间,双环如匹练般划出。 但对方同样闪电般的回身,步伐一移,如行云流水般锁链卷起银环,银环在空中飞出一道弧形的血色光芒而后笔直地落入底下的河水中,溅起四散的水花。 月笼纱向后冲出几步才站定,道:“少宫主果然好功夫。” 龙笙锁链扬动抢先进招,眼神冷厉:“你究竟是何人?” 月笼纱左手去抓锁链,同时右臂微偏银镯作响,仅剩的一只金轮晃动着,又是一招极厉害的杀招劈将过去。 “幻花宫中人。”她答道。 龙笙只听得当的一阵急响,金光炫目,令人眼花,转瞬之间金轮已攻至面前。他定住心神,锁链夭矫灵动,化解开月笼纱的招数。锁链送圆球伸出玎的一声响,反激起来打在月笼纱手背虎口处的“合谷穴”上。 月笼纱只觉得那一击内力犹如怒潮般汹涌而来,她吃痛过后一反手自腕上射出数十枚银针!龙笙仰身连连躲过银针,同时手腕抖动锁链直绕过来。 圆球眼看就要打向月笼纱脑后正中的死穴,月笼纱情急之中对龙笙喊道:“少宫主且慢,我这回来是有无涯祭司的话要对您讲!” 龙笙“哦”了一声,手上动作未有变化,但圆球却绕过月笼纱击到她身后的一棵树上,登时留下一个深深的小坑。 月笼纱不由得后怕,这几下交手她已知自己武功虽高却终究万万不及龙笙,倘若再正式比拼,不出十招她必惨败于龙笙手下,且性命堪忧。 月笼纱平复气息,正欲开口,却见锁链飞扬一卷向自己直袭来,月笼纱还想再说什么,蓦然间却听见龙笙的声音毫不迟疑地截断了她:“有什么话稍后再讲,先陪我过几招。” 月笼纱接过一招之后极是害怕,说什么也不敢再正面挡龙笙第二招,当下展开轻功遁入林间。龙笙亦是以绝过的碧天寒的弱点,抬脚狠狠踹向碧天寒胸下。 有过一回对战经验,碧天寒单足一点木桩,往后掠开数米,也就是这一瞬的空隙,夏侯辰起身飞至桥面尚还完好的地方,与碧天寒继续战斗。龙笙和月笼纱此时也到了桥上,在他们不远处混战。 “我要传达的话已经说完了。”交战中,月笼纱蓦然道,“还望少宫主早日返回宫中,重新掌权。” “我知道了。”龙笙一点头,“你和碧天寒可以走了。” 月笼纱微一颔首,吹出一声口哨,看见妹妹发出离开的消息,碧天寒也不再恋战,扬手洒出一片烟雾,夏侯辰一扬衣襟躲开,等烟雾散去后,兄妹二人已然不见踪影。 “我刚才好像听见,月笼纱唤你‘少宫主’来着?”骑在马上,夏侯辰蓦然问道。 “不错。”龙笙没有否认,“我确实与幻花宫有些联系。” 不等他说下去,夏侯辰豁然抽剑直指龙笙,雪亮的寒光映着他清瘦的脸颊,“说,这一路同行你到底有何目的?” “目的?”龙笙一声嗤笑,“我不是一开始就对你说了么,我也是为找剑而来。” 夏侯辰微微一怔,又听龙笙继续道:“若真要对你不利早就下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细细回想了一路上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夏侯辰收剑回鞘,叹道:“我早该察觉你不对劲,但我从未想过,你居然会是幻花宫的少宫主。” “怎么,你怕了?” 夏侯辰神色凝重起来:“我只问你一事,五年前的唐家堡浩劫,和你有没有关系?” 听见夏侯辰提起五年前的事,龙笙眼神微地一黯,摇头:“五年前我……因故离开了南疆,我离开之时,唐门尚还存在。真要寻仇的话,你应该去找现任的宫主泺伽。” “泺伽?”念着那个陌生的名字,夏侯辰不由得疑惑道,“那年我在幻花宫,宫主不还是什么华璎夫人吗?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既是少宫主,那泺伽和你……” “仇人。”龙笙打断夏侯辰,他的声音依旧平而稳,没有一丝的波澜。然而话一出口的瞬间,却令人有种胆战心惊的感觉。 “仇人?”夏侯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不禁侧目重新打量起身边这个同伴。 “你不用担心,真找到承影剑的时候,凭实力说话。至于我以前的那些事,以后有机会你自然会知道,没机会对你来说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龙笙抬起一直低垂着的双眸,那双眼睛并不是很亮,却深的特别,如同古镜。他提起缰绳,淡淡道:“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他曾经对我很好,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对你不利。” “所以,请放心。” 沉默片刻后,夏侯辰道:“既是这样,我们继续赶路吧。” 他策马离去,经过龙笙身边时忽的又道:“若你要向泺伽复仇,那他身上,也有我的一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七章 尘事如潮人如水(2) 过了桥,前面便是最后一个村子。 来时的路上穿过了一大片墓地,然而令人惊异的是,那密密麻麻的黄土坟堆旁竟盛开着大簇大簇的火红色花朵。没有叶子,高挑的茎秆上唯有一丛丛的花如烈焰一般,在墓地的背景下有种凄艳绝伦的美。 “那是……”夏侯辰注视着花丛,“好熟悉的花朵。我记得幻花宫的湖旁好像就是种满了这个。” “曼珠沙华。”那一瞬,不知是不是错觉,龙笙看向那一片花朵的眼神竟带有某种悲哀的色彩。 他向夏侯辰解释道:“曼珠沙华又称彼岸花,传说之中它开在黄泉路上,指引着离开人世的灵魂投胎转世,进入下一个轮回。” 夏侯辰点头:“原来如此,很漂亮的花,如果传说当真,那黄泉路的风景想必定是极好的。” “……曼珠沙华,也是我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龙笙忽然低低地道。 “你母亲?你母亲……等等,你是少宫主,那你的母亲,岂不就是华璎夫人?”夏侯辰一愣,忽然问道,“你母亲,应该只有你一个孩子吧?” “现在才反应过来?”龙笙瞥了他一眼,“从见你的第一面起,我就认出你来了。” 回忆起了什么,夏侯辰脸色灿灿:“我哪知道,当年那个头发乱糟糟的小不点会是你。” 龙笙冷笑一声:“你应该开心,我没有记仇,否则这一路上你早就死千百回了。” 夏侯辰心虚得不敢看龙笙眼睛,那年他和唐韶华两个人在幻花宫一呆就是数日,因为养伤的缘故,几乎可以说是足不出户。除了每日给他们换药的侍女碧荷和偶尔过来查看伤势的无涯祭司外,便再没有见过幻花宫中别的人。 最后一天,两个少年终于憋不住,临行的前夜偷偷从房间里溜出来。唐韶华更是提议,听说幻花宫中有一面水镜,拥有着预言的神秘力量,可以从中看到人的前生今世,水镜就在玄武楼的神庙里。他和他来都来了,不能白出去一趟,不如两个人一起去神庙中一探究竟。 当时夏侯辰虽然有些犹豫,但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跟随唐韶华一道偷偷躲过走动的侍女侍卫,来到了玄武楼后的神庙中。也是他们走运,神庙中竟然除了一个头发短短的,披着白袍的小孩外,便再无他人。 “说起来,你那时候为啥要呆在神庙里呀,还一副犯了错误被处罚的样子。”想起此事,夏侯辰不禁好奇道。 龙笙脸色一冷,许久,才道:“功课没做好,被无涯祭司罚在神庙中思过。” 不同于母亲的冷淡,无涯祭司自幼对待自己极其严厉,平时稍有差池便如对待其他弟子一般,动辄处罚——只不过碍于自己的身份,禁闭的地方从白虎堂换做了神庙罢了。受罚期间不准许任何人探望,就连一直呆在神庙中的司花神女白芷都要退避,防止她因一时的心慈手软,而致使惩处达不到效果。 那一次,就是因为自己功课达不到无涯祭司的标准,又加上和泺伽闹别扭,趁着对方修习术法的时候捣乱,让北冥离火差点烧掉了寻常弟子居住的亭台楼阁。 当然,除了自己之外,无涯祭司也处罚了泺伽,对方和他一样,被关在白虎堂中一关就是数月。就连后来梵歌替他们求情,都一样被无涯祭司斥责了,软禁了好几天才放出来。 “原来如此。”夏侯辰点点头,“那要这样说,我和韶华两个人还算救了你呀,起码没让你一直跪着,看着都难受。” 龙笙轻嗤一声:“不然你以为就凭你们那两下三脚猫功夫,能躲过司花神女白芷的眼睛,来到神庙中吗?” 不过夏侯辰也确实所言不假——要知道在他和唐韶华到来之前,自己已经在神庙中接连跪了三天了。 夏侯辰有些尴尬,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下去。那天晚上,两个少年悄悄进了神庙后,趁着女娲神像前跪着的小孩没注意打晕了他,然后把他抱到了一旁。在那个孩子昏过去之前,还对着他们两个嚷嚷,说什么自己母亲定然不会放过他们,言语之中似乎提及到了华璎夫人的名字。 后来再回忆起这件事,夏侯辰常常猜测,是否就是当年他和唐韶华的一时淘气,才导致了后来唐家的家破人亡。不过当时他们光顾着看水镜,也没想太多,但令两个少年大失所望的是,女娲神像前那一面传说中的水镜并没有什么稀奇之处,起码夏侯辰就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也就是在那一晚,他和韶华在女娲大神前歃血为盟,正式结拜成异姓兄弟,并就此立下誓言:倘若今后一方有难,另一方必赶去支援,天涯海角,不见不回! 当时的誓言犹在耳旁回响,可如今…… 夏侯辰心中蓦然一痛,看见他的反应,龙笙心知他定然又是想起了他那个挚友,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看样子,唐韶华并没有将后来的一切都告诉他。 “被蒙在鼓里多年,也不知究竟是你的幸运还是悲哀。”他忽然低声道。 “哈你说啥”被龙笙莫名其妙说了一句,夏侯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被龙笙莫名其妙说了一句,夏侯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想问他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龙笙却已径自远去。近黄昏的时候,两人到达一处酒馆稍作歇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七章 尘事如潮人如水(3) 远远看见风中招展的酒幌,夏侯辰立马便将刚刚的不愉快丢到九霄云外,喜滋滋地道:“又有酒可以喝了。” 他回过头:“喂,小子,你还记得我们打的赌不,现在是你该兑现赌约的时候了。” 龙笙一扬眉:“十坛女儿红,你喝不喝的动?” “你请小爷我就喝。”夏侯辰豪迈地道。 龙笙看了眼他,抬脚迈入店中,对伙计喊道:“小二,来十坛上好的女儿红。” 与前两处村子不同,这个村子大概是因为大山边缘又靠近河流的缘故,交通较为发达,相比于前面那些村落,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此刻酒馆内聚集着一些天南地北的江湖人士,人均携有武器。酒过三巡,夏侯辰微有醉意,忽听得旁边那群人在议论什么,不由得竖耳倾听。 “……要我说摩尼教近几年真是越来越猖獗了。”只听一人如此道。 “唉,可不是,先后兼并了数个西域那边的教派,又加上五年前唐家堡一战……” 夏侯辰神色一怔,他们所说的事让他本已平复的心情再度掀起狂澜。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邻桌的那人慌忙止住话语,道:“真是可惜了唐家,这么一门竟就此湮灭。” 另一人又接话道:“可不是,我曾在唐家做门客,当年的唐家二子,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大公子唐羽轩为正室所出,从小便是被当作未来家主悉心栽培教导,为人气度沉稳颇有其父风范,文采武功也均是上乘。” 说的人顿了顿,接着道:“而二公子唐韶华虽是庶子,却完全继承了母亲的美貌,风流倜傥仿若潘安再世,且剑术上造诣极深,小小年纪便有着蜀中第一人之称。只可惜,在那场劫祸中……” 那人摇了摇头,叹息:“大公子死不瞑目,二公子……尸骨无存。” 听到最后一句话,夏侯辰心中刀绞般的一痛,骤然清醒过来。血脉里仿佛有条蛇在扭动,让心一阵阵地抽搐,一阵阵地疼,那剧烈的痛楚几乎要把他给撕碎。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让那条蛇无声地绞紧……再绞紧……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那些人说的话他都知道,夏侯辰甚至还知道,唐门的少主唐羽轩,临死前最后一句话是“中原武林有朝一日必将遭遇唐门之祸”——那是他对他们的诅咒,生生世世,至死不休。 那年幻花宫和摩尼教联手夹击唐门,唐门向凌烟阁以及其他门派求救,然而当时恰逢武林大会召开,众派对唐家的求救不闻不问,一心忙着比武竞争盟主的位子。 甚至,还有人落井下石,以至最后唐家家破人亡。那样一个流传了数百年之久的名门大派,竟无一人生还! 而自己,夏侯辰眼神黯然,自己曾和韶华在女娲神像前立誓,是约为生死的结拜兄弟。可唐家出事的那天……他没能去救他。 唐家惨遭灭门,他亦难辞其咎。 神思游移间,那些人讨论的话题中心又从唐门转回摩尼教上,似乎是在说着摩尼教中的一个人。 “据说那妖女有着‘曼珠沙华’的名号,号称魔教第一美人。” “——你是指摩尼教的月圣女曼沙华?我以前周游西域的时候,倒是远远地见过一面,手持弓箭一身红衣,骑在白狮身上恍若神仙妃子一样,可惜距离太远没看清楚脸。” 又有人奇道:“你说的那个曼珠沙华,是什么东西?” “一种妖花,长在死人墓地上的。”说的人露出鄙夷的神色,“相传能蛊惑人智。我看这里就有人被蛊惑了心智,一介妖女怎能和仙人相提并论。” …… 众人讨论的热火朝天,没注意到夏侯辰悄悄从一旁走开。龙笙以手托颐正倚在窗前眺望远方,见他过来,却不回头,只是淡淡问道:“怎么不听了?” “前面倒还好。”想起那些往事,夏侯辰心中仍隐隐作痛,他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也坐下来,“至于后面的,胡诌的话有什么好听的。” 此时窗外一轮红日渐沉,天际残阳如血,火烧云边缘镶嵌着璀璨金边,一群归鸟扑簌簌地从天边飞过。 “哦?”龙笙微侧过脸,颇有兴趣地扫了他一眼。 夏侯辰无所谓地道:“不过是个姑娘,虽是魔教的,但我也未曾听过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出来。只要她和五年前的唐门浩劫无关,那在我心中也就是个姑娘罢了。至于那个曼珠沙华,来时路上就见到那么多,也没被蛊惑了心智呀……花开得还挺好看的。” “况且江湖传凌烟阁阁主如何如何威严,但说不定私底下他只是个喜欢下棋没事打坐的……呃,老人。可见江湖传闻并不可全信,很多事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你这话说得倒是有趣。可是摩尼教毕竟和中原武林作对已久,那曼沙华既身为摩尼教月圣女,自然属于邪教妖人一流了。” 夏侯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似乎是醉了,趴在桌上喃喃道,“邪教妖人?哈,她一介女子又如何比得过真正的恶人……其实唐门覆灭后我便开始思考正邪之分,龙兄弟,你说,何为正道,何为邪道?摩尼教和幻花宫剿灭唐门固然可恶,可是、可是见死不救和趁火打劫呢……与那些所谓的邪教妖人又有何种区别?” “泰山掌门、衡山掌门、嵩山掌门……哈哈哈,一个个满口的仁义道德之乎者也,双手却都沾满了鲜血,全是帮凶,帮凶!” 夏侯辰颤抖着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兴许是喝的太急的缘故,他都呛出了眼泪,然而仍是不住的喝着,冰凉的酒液从唇边溢出顺着脖子一路滑向衣襟,但他却没有半点反应。 龙笙默默听着,转过头注视着夏侯辰,片刻之后又将目光移开,低声道,却是答非所问:“这或许是生平头一遭有人将她当作姑娘看待。” “你说什么?”夏侯辰没听清,问道。 “没什么。”龙笙微微一笑,举起酒杯,“这家店里的女儿红真的很不错,来,喝酒!” “对,喝酒!”夏侯辰一拍桌子,又痛饮下几碗酒,“一醉解千愁!” 等到夏侯辰完全醉倒,伏在桌上呼呼大睡时,已经月上梢头。龙笙靠在窗边,自顾自地又斟了半杯酒,却是不喝,只是轻轻晃着,眼光透过酒杯眄向夏侯辰。 “你问的正邪之分,我也不知道。”浅酌了一口酒,龙笙放下酒盏。他注视着沉睡男子的睡颜,眸色深沉,“但我清楚,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龙笙抬头遥望天空,朗月清辉,明月皎皎,轻声道: “只有活下去,才会有希望,才能……等得到未来。” 不远处,一座座坟茔之间曼珠沙华还在兀自开放着,那样妖异的红,就像来自地狱的业火。那时龙笙不曾告诉夏侯辰的是,曼珠沙华还有一种象征,那就是永远无法相见的悲恋。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多年前的幻花宫中种满了大片大片的彼岸花,白衣的女人在朱雀阁上凭栏远眺,而相隔万重山的大理城王宫中也有一人遥遥望着十万大山的方向。 直到……青丝渐成白雪,红颜,化为枯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七章 尘事如潮人如水(4) 深蓝的天空渐渐泛白,寂静的空气里依稀能听到细碎柔软的花瓣在风中飘落的声音。等夏侯辰悠悠转醒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早晨,阳光扑面而来。 昨天喝酒喝得太多,夏侯辰整个人到现在都还晕乎乎的,视线里一切都是那么模模糊糊,染着一层温暖的光色。他用力拍拍脑袋,问: “龙兄弟,我昨天喝多了没乱说些什么吧?” “说了。”龙笙煞有其事地一点头,说道。 “啊?”夏侯辰一脸茫然,“我都说了什么?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你说你很想你师妹,你还说你们师傅是个老头子,你觉得他平常唠唠叨叨烦死了。哦,对了,你还说,你平生做过的最大糗事是……”龙笙故意压低了声音,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别说了……我怎么把什么话都跟你讲了。”夏侯辰懊恼地打断他,扶额道,“让我静静。” 旋即他又放下手,语气带着壮士断腕的悲壮:“说吧。多少酒才够封口费。” 龙笙伸出一只手指,夏侯辰长舒一口气,拍拍胸口:“才一坛啊,没问题包我身上。” “谁和你说一坛?”龙笙一挑眉,“我说的是一百坛。一百坛上好的梨花酿,少一坛不行。” 夏侯辰扶住桌子捂着胸口不让自己倒下:“龙兄弟,你……你……” 他哭丧着脸:“好歹认识一场,别这么狮子大开口行不?我总共也就喝你十坛酒,加上前面的,绝对超不过十五坛。还梨花酿,那个一坛多少钱银子……我还没娶媳妇呀。” 夏侯辰语气不自觉低了下来,旋即又拔高几度,道:“再说了你人这么小,你喝得了吗,别怪做兄弟的我没劝过你,喝酒这事,小饮怡情,大饮伤身。” “切。”龙笙不屑地轻轻嗤了一声,起身去门外牵马,夏侯辰也觉得不好意思,追了上去,诚恳道: “你看这样成不,等承影剑找到了,我请你二十坛梨花酿怎么样?” 龙笙看也不看他,一踩马镫翻身上马,“谁要你请。” “那二十五坛?三十坛?”夏侯辰试探道,“再多可不行了,我还要存钱娶老婆呢。” 龙笙神色终于有所变化,他瞄了眼夏侯辰,淡淡道:“我不过说笑而已,你还真当真了。” “啥?”夏侯辰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那些话都是我胡诌的。你醉酒后根本没说过,直接趴在桌上就睡,跟头死猪一样。”龙笙提高了音调,声音清清朗朗,“现在你满意了吧?” “哦哦,那就好,我放心了。”夏侯辰提着的心终于落地,不过很快又想到了一点,“等等,你刚刚逗我玩呢把我当猴耍?” 龙笙微笑:“恭喜你,终于发现了。” “你!”夏侯辰一瞪眼,却对龙笙无可奈何,只好认命地跨上马,哀叹道,“夏侯辰啊夏侯辰,你真是遇人不淑。” 龙笙却没管那么多,反而感兴趣地问:“话说回来,你还真有过糗事呀,是什么,快说出来听听。” 格老子的,真要告诉了你,我还不得被你嘲笑一辈子。 夏侯辰腹诽,面上却还要挂一个笑容,道:“这个问题我拒绝回答。” “哎,别那么小气嘛,我保证不笑你。”龙笙循循诱导。 夏侯辰咬牙切齿:“我都说了我拒绝回答!” “喂喂,你别走啊……我还不知道你平生做过的最大糗事呢!啊喂!” 龙笙还在后面喊着,夏侯辰却已绝尘而去,看着马背上那个白衣的身影,龙笙不由得道:“真是孩子气。” 连他自己都没发觉,说这话的时候,眼底不自觉便带上了一抹笑意。 柔和的晨光无声地笼罩着这处依山傍水的小村落,桥下的河水悠悠地流淌,闪烁着细碎的银光。河中立着一尊汉白玉的女娲雕像,女娲佩戴着雕刻精致的额环,手持青花,面容安详,低垂的眼眸仿佛在无声地怜悯世人。 虽说一路过来女娲的雕像见了不少,但这么大这么精美的,除了幻花宫神庙里的那尊,还是头一回见。夏侯辰不由得勒住缰绳驻足在河边啧啧观赏了起来,龙笙却是下马对着雕像跪倒在地拜了一拜,态度极其虔诚恭敬。 “我说,你没必要这样吧,搞得和那些女人去庙上拜佛一样。” 龙笙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在我们这里,女娲就和你们的佛祖一样。你当年不就是和唐韶华在女娲大神前结拜的?” 夏侯辰一时语塞,过了一会又接着道:“不过话说回来,那年我在幻花宫里就好奇了,只是忘了问——为什么你们这的女娲手里都持着朵花呀?” 龙笙起身,拂去衣上的尘土,淡然答道:“那便是碧躅花,幻花宫的三圣物之一。幻花宫的名字,正是由此而来。” “碧躅花?”想起此行的目的之一,夏侯辰不由得细细端详起女娲手中的花朵,从外表上看,碧躅花和莲花有些相似,但花瓣更为重叠繁复,一层层包裹着花心。雕刻碧躅花的石料不知是什么,正如碧躅花这个名字一样,在阳光下泛着浅浅碧色。 “相传这碧躅花能生白骨活死人,可解天下至毒,对医治寒疾之类更是药到病除,此话可当真?” 龙笙道:“解毒治病什么的倒是真的,生白骨活死人就只是传说而已。至于为何女娲手中会持有碧躅花,在这边世代相传的神话中,女娲造人,一开始是用泥巴捏出人形渡以真气,而后女娲大神嫌一个一个捏过于麻烦,就用树枝蘸了泥水挥洒,泥点溅落处便化作一个个小人。而被女娲蘸有泥水的那根树枝,便在这过程中开出了一朵青花。” “原来是这样。”夏侯辰不由得叹服,“没想到这小小青花竟有如此来历,怪不得你们幻花宫会对它如此尊崇。” “不要说我们幻花宫……现在的幻花宫,已经不是我过去认识的那个了。”龙笙平静地道,然而语声中却有不易察觉的一丝悲哀。 夏侯辰心知又提起了龙笙的往事,也不好多说什么,正准备策马离开,忽听得龙笙道:“你看那花。” “怎么了。”夏侯辰依言望去,碧躅花在女娲手中静静开放着,并无一丝异常,他不由得凝眉,“你想说什么?” “仔细看花心的地方,好像,有一把钥匙?” 夏侯辰忙走近几步,果然如龙笙所言,阳光的照射下,包裹花心的花瓣隐隐约约有些透明,其中确然透出把钥匙的模糊轮廓来。 “我去看看。”龙笙当机立断,足尖连点水面转瞬便到女娲神像前,雕像约有一人高,龙笙很轻松便看到了碧躅花的花心,果不其然,花蕊中躺着枚青铜钥匙,和他们已经找到的那两把极其相似。 龙笙正欲伸手取了钥匙,忽地眉头一皱,一仰身,桥下的空洞中闪电般地射出了几十根箭,箭尖泛着淬过毒特有的那种蓝莹莹的光。夏侯辰“小心”还未出口,龙笙就已经安然无恙地返回到他面前。 “怎么样,是我们要找的最后一把钥匙不?” “应该是的。”虽然确认过是所寻之物,龙笙却面露难色,“刚才你也看到了,只要一动钥匙,就会发动机关。而且,就算躲过了那些箭,强取钥匙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刚刚检查过了,碧躇花内除了钥匙还有一种不为人知的毒药,一旦钥匙取出,毒药便会顺着雕像流入河中,进而污染整个水源,给这个村子还有周边的生灵带来灭顶之灾。” “换句话说,我们要么前功尽弃,要么便不顾那些村民的死活,必须在二者之间做出一个抉择。” “还真是纠结啊……看来老爷子又给我们出了个大大的难题。”夏侯辰长长叹口气,片刻后道,“就没有别的什么两全其美之策吗?” 龙笙表情亦是复杂无比,摇头答道:“暂时没有。起码目前我是想不出来。” 正当两人陷入沉思之中时,一伙人忽然从桥上过来,为首的汉子恶狠狠地道: “都给我砸!狠狠地砸,把这雕像砸的粉碎!” 〈第七章完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八章 剑阁峥嵘而崔嵬 (1) 却说夏侯辰和龙笙沉思之际,一名凶神恶煞的大汉带着一伙人气势汹汹而来,正招呼手下砸雕像,还未等龙夏二人作出反应,一个看样子是村长的老者拄着拐杖从村子里踉踉跄跄地赶过来,身后跟着数十个村民。 老者白发苍苍,泪眼朦胧,竹节的拐杖连连跺地:“使不得啊使不得,这是要遭天谴的……” 但汉子哪里听劝,依然故我,老者旁边的村民也莫奈可何,汉子的手下都抄着家伙,硬拼起来他们不是对手。眼看那些人就要拿绳子套雕像,龙笙出手拦住,他神色自如,眼睛里却有锐利的杀气: “怎么回事,砸神像可是对女娲大神不敬的罪过。” “狗屁。你们的神可和我没半点关系。”汉子出口便是一句脏话,“我只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一旁的夏侯辰看不下去,正准备出手给他点颜色看看,一个好心的村民拉了拉他袖子,低声道:“那汉子叫彪三,和你一样是个汉人,不信奉女娲娘娘的。前阵子闹饥荒,彪三手里恰好有批从中原新运来的粮食,村长迫于无奈去向他借粮好度过灾情。可现在新生的水稻还没长成他就前来讨债,唉,我们这些人哪有东西还他,他就要砸了女娲娘娘的雕像出气。” 彪三的手下已经按捺不住要和龙笙动手,陡然间冷光一闪,最先发作的人一声惨叫捂着手连连后退,几点血溅落,地上赫然躺着两截断指。 龙笙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枚薄刃,他看着他们,眼神冷如寒雪:“还有谁不自量力,想要上来一试?” 看见这一幕,彪三冷不丁吃了一惊,但仍然强自镇定:“一群废物,养你们是做什么用的还不给我上!” 周围的打手们犹豫了片刻,还是惧于彪三的淫威,看龙笙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心里抱有一丝侥幸,于是齐齐发出一声喊,举着刀冲了过来。 夏侯辰双手抱胸,摇了摇头:“这下他们可惨喽。” 话虽如此,但他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眼里带着幸灾乐祸的光。 “呵。”龙笙一声冷笑,不见他是如何起步,移形换影间已自如地穿梭在打手之中,手指看似随意地四处点了几下,杀猪般的叫声此起彼伏。转眼十几个打手就跪倒在他脚下,兵器散落一地。 彪三惊得目瞪口呆,忽然感觉一阵不对劲,他哆哆嗦嗦地转过身,只见龙笙在他身后微微一笑,问:“继续吗?” 此时他看见龙笙不亚于看见地狱里出来的修罗,说话都结巴起来,全然没有半点刚才的威风:“大爷……饶、饶命。” 龙笙也不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彪三的天灵盖,这个一米八的汉子猝然跪倒在地,浑身止不住地哆嗦着。阳光洒过树缝,缤纷的光与影在少年身上流淌。这一刻他犹如天边初升的旭日,不可逼视。 “喂,我说,他们到底欠了你多少钱。”夏侯辰走过来问道。 彪三蠕动着嘴唇,最后还是村长替他说了出来: “一百石粮食,加上利息,折合成银子总共……一百五十两。” “这么贵?”夏侯辰皱了皱眉,“按照外面的价钱,一石米一两银,你这足足贵了半倍啊老兄。” 他“啧啧”几声,霍然抽出剑在彪三面前比划了几下:“我平生最恨的就是奸商。” 彪三眼睛一翻就差没晕过去,夏侯辰拎起他的衣领,“一百两银子,我来还,但你要保证以后绝不再找这个村子麻烦,否则——” 他把剑横在彪三脖子上,威胁:“刀剑无眼,你可要小心点才是。” 彪三忙不迭地点头称是,赔笑道:“一定,一定……有话好好说……” 夏侯辰松开手,彪三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对着尚还哀嚎不休的属下命令道:“快给我走。” “是滚。”夏侯辰纠正道。 “对、对,是滚,我们滚……”彪三赶忙连滚带爬地带着属下离开,望着一群人远去的背影,一直不做声的龙笙忽然淡淡道: “你拿什么来还一百两,海口可不是那么好夸的。” 夏侯辰伸出一根手指在龙笙面前晃了晃,故作玄虚:“我自有办法。” ———————————————————————————————— 夜深人静,一轮下弦月掩映在云层后。 龙笙正欲睡下,忽听得门外传来敲门声,夏侯辰在外面压低了声音道:“龙兄弟,是我。” 他打开门,“这么晚不睡觉,你要干嘛。” “随我来。”夏侯辰神秘兮兮地道,“我白天不是说有办法弄到一百两银子吗,现在少不了要你帮忙了。” 龙笙虽然心生疑惑,但还是跟了出去。远处山峦起伏,冷清的月光照耀着大地。树林在晚风中发出哗哗的涛声,树丛间无数的流萤飞舞。 “你上山做什么?”龙笙禁不住问道。一路走来,林间空气清凉湿润,带着植物的气息。 “我昨天听说这一带出产灵芝,记得来时在一处峭壁上就好像看见了一朵。当时是打算等找到钥匙后再过去摘了换钱,不过看样子现在要提前了。”夏侯辰解释道。 龙笙道:“那你何必要挑晚上,白天岂不是更方便?” “废话,找灵芝这种事当然要挑没人的时候了,被人发现提前给采了咋办?你赔我银子?”夏侯辰没好气地道,“小爷我可是牺牲了宝贵的睡眠时间。” 闻言,龙笙淡淡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关我什么事。” 他转身要走,被夏侯辰一把拉住:“好了好了,刚才是我说错话。要不这样,卖灵芝剩下的钱四六分成,你四我六。” “没兴趣。”龙笙不为所动。 夏侯辰狠狠心,道:“五五分,不去就算了。” 龙笙依旧自己走自己的,夏侯辰在后面一跺脚,急道:“嘿,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有银子不赚……” 龙笙停下脚步,“走吧。” “啊?”夏侯辰不解,“去哪儿?” “找灵芝。”龙笙回过头,语声淡然,“我刚就想提醒你,上山的路走错了,是这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八章 剑阁峥嵘而崔嵬 (2) 风安静地拂过林梢,天宇繁星万点。 潺潺的流水声中,夏侯辰站在河边得意地道:“看,我说的没错吧。” 龙笙抬起头,正如夏侯辰所言,峭壁上有一株奇异的植物,在夜色中幽幽地发着光,光微弱而浅淡。他不禁凝眸,“那不是灵芝。” “啥?” “七明芝。”龙笙忽然低低笑起来,“没想到会被我们遇上,看来老天当真待我们不薄。” 见夏侯辰不解,龙笙向他解释:“七明芝,生于临水石崖间,叶有七孔,果实硬如石,晚上可以看见光泽。如果人吃七个就能通七窍,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奇珍。” “哦哦,管它是什么,能换钱就成。”夏侯辰大大咧咧地道,正打算攀岩却被龙笙拦下。 龙笙道:“这七明芝生长的这么高,就算你轻功再好也上不去。” 夏侯辰后退几步,目测了一下七明芝的距离,又估计了自己最高能到达的高度,不由得泄气道:“那咋办?我已经夸下口了,总不能耍赖吧。” 龙笙想了想,提议:“我们可以从悬崖上下去。那样比较近,摘到的几率也大些。” 夏侯辰恍然大悟,一拍巴掌:“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龙兄弟,看来叫你一起来的是正确的。话不多说,我们赶紧走小路去山了句:“龙兄弟,以后若还有事,我定当护你周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八章 剑阁峥嵘而崔嵬 (3) 五更,星辰黯去,天边透出微光。 夏侯辰和龙笙边走边闲谈着,当然大部分时候都是夏侯辰在说龙笙偶尔回答几句,头塞外那边有烤全羊,哪天有机会我定要去试试。” 又一阵风卷来,无边落花飘落,宛如烟火盛大的海洋。花雨里龙笙忽转过头,笑道:“要不到时候一起去?无边绿翠凭羊牧,一马飞歌醉碧宵。” “好主意!”夏侯辰抚掌,“我到时候也要带染儿一起去,她长这么大几乎没去外面闯荡过。” “那真是可惜了。”龙笙又恢复到平常那种看不到底的淡漠样子,“这世上还有很多地方值得一游,像大理的洱海、大漠的戈壁滩、极北之地的漠河……还有传说中的天涯海角。” 听龙笙这么说着,夏侯辰也不禁流露向往之意,道,“我听闻漠河那里的天空能看到一种奇异的光,绚丽多彩就像是来自仙界,不知龙兄弟可曾去那里看过?” “看见过。”回忆起了什么,一种奇特的光彩在那双古镜般眼睛里闪烁,龙笙的声音宛如幻梦一般飘忽,“极光最初在天空中出现时,是一个颜色变幻不定的光环,慢慢由小至大,色彩臻至最灿烂妍丽……仿佛神迹。” 初到摩尼教的时候,修罗场的训练残酷至极,每天都是伤痕累累,严重的时候,甚至危及性命。从小在幻花宫养尊处优的龙笙终于忍不住,寻个机会逃了出来,疲惫不堪地倒在雪原上。 那一瞬间,十一岁的孩子想到了死。 然而,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却看见灰白色的天穹中,有一道道光变换着,赤、橙、黄、绿、青、蓝、紫……光落到满身血污的女孩抬起的眸中,她以为她见到了神,一直压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神没有抛弃自己。 冥冥之中无涯祭司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他说:“不用害怕,龙笙,女娲大神的光辉会永远庇佑你前行。” 没人能体会到那刻她心中的感受,十一岁的孩子抱着双膝坐在雪原上,呆呆看着那道光慢慢移向东边,由大变小,逐渐消失。彼时四周茫茫落雪,天地间一片浩瀚的素白。此后每当龙笙受不住修罗场的训练时,都会到那里,看着极光出现,而后又慢慢消失。 宛如,身处地狱,也要固执地仰望天堂。 树冠间清脆的鸟鸣将龙笙的思绪拉回现实。两人一边赶路,一边继续随意地闲聊着。正说着,快到村口的时候,突然从两边涌出五十多号人来,为首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彪三。只见他站在人群前双手叉腰,得意洋洋道:“恭候你们多时了。” 夏侯辰按住剑柄,问龙笙:“小子,你还能打不?” “当然没问题。”经过一夜的休息,龙笙已经恢复了个七七八八,他活动着手腕,眼神清冽而充满杀意,“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这回自然是小爷我。”夏侯辰傲然答道。他收起笑容,神色一下子认真起来,“瞧好了,我给你演示下什么叫逍遥宗武功——” 夏侯辰伸出手,紧握成拳,那些人见他弃剑不用,发出一阵哄笑,夏侯辰却也不理会,一个人提刀冲过来,夏侯辰侧身让过,极快速地出手左拳如风直击对方脑门。那人被打的眼冒金星,不由得往后退了一大步。 又有几个人冲上来,夏侯辰闪身斜走顺势又是一拳!离他最近的人登时被打飞出去,摔落到水中。众人见他掌力惊人不禁咋舌,原来这天下武学以拳为宗,极简反倒极深,变化万千而威力无穷。 “现在打你们的叫落花流水拳,你们可要记好。”夏侯辰拳法一变,这落花流水拳原为落花及流水两路拳法绝学,他自幼学习极为纯熟,共分为起手式、走马观花、雾里看花、傍花拂柳、借花献佛、封闭手等。 随着一整套拳法练完,五十多个汉子无不被打的哭爹叫娘鼻青脸肿。最后夏侯辰又以一招无影脚结束,反身抬脚一扫而过狠狠踹向最后几人的胸口,河里纷纷溅起一人高的水花,几个人在水中扑腾挣扎着,狼狈不堪。 “别走啊,刚只是拳法,还有剑法你没见识到呢。”发现彪三有逃走的意向,夏侯辰点足转瞬到他跟前站定,抽出剑,笑道,“喂,你来陪我过几招如何小爷我还没玩够。” 彪三吓得往地下一坐,抱住夏侯辰大腿,“求求这位大爷,是我猪油蒙了心,不该冲撞您,那些银子……那些银子。”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慌忙道:“一百两银子我一个都不要,那些钱全免了,求大爷饶小的一命,小人也是混口饭吃,我上……” 夏侯辰厌恶地抽开脚,掸了掸裤腿,“得了得了,别老拿那句‘上有老下有小’糊弄人,赶紧带着你的人滚,看见你就碍眼。” 等彪三一群人走后,龙笙赞叹道:“轻如杨柳,坚如金石,动如江河,静如山岳——不愧是逍遥拳法。如果刚才我没有看错的话,你一开始使的应该是逍遥宗入门基础功夫‘吉光片羽十连式’,而后才转了落花流水拳吧。” “不错。”夏侯辰道,“没想到这也被你看出来了。既然彪三说不要银子了,我们就把那一百两银子给那些村民吧,省得下次闹灾情没钱买粮食,怪可怜的他们。” “随你,我无所谓。”又想起曾在雪原上见到的景象,龙笙负手站在桥边注视着神像,淡淡道。 “那我走啦,那边正好过来了一队商队。” 夏侯辰走时,龙笙仍在出神地凝视着女娲的雕像,夏侯辰扭过头,只看见一个飘然出尘的剪影,衣襟被风吹的微微扬起。 “真是个仙风道骨的家伙,都快和灵飞宗的清虚子老头有的一拼了。”夏侯辰摇摇头,嘀咕了一句。 但夏侯辰没有看到的是,在他转身之后,龙笙便回眸注视着自己,瞳孔中倒映出他渐行渐远的背影。 梵歌……这个人长得很像你呢。 ——可是,却又和你截然不同。 风吹荡着少年的衣角,许久,他重新转过身,一双眼睛有如寂静的深渊,色彩寂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八章 剑阁峥嵘而崔嵬 (4) 将卖七明芝换来的钱交给村长的时候,老人千恩万谢。 夏侯辰道:“不必多谢,反正这也是彪三不要的,正好拿来送你们。” 见夏侯辰提起那个名字,村长犹豫道:“他没找你们麻烦吧……昨晚听村民说,他带了很多人手过来。” “找过了呀。”夏侯辰耸耸肩,“不过都被打跑了,那种货色,下九流而已。” “那就好,那就好。”老人长舒了口气,又道,“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他转身叫来一个村民,将村民手中拿着的一个破旧小匣子递给夏侯辰,“这点小东西虽然不值钱,但也是祖上传下来的,一份心意,还望恩人笑纳。” 夏侯辰打开匣子一看,原来里面装着块雨花石,呈浅碧色,但成色并不好,值不了多少钱。也不知这产自金陵的东西如何会到南疆这个不起眼的小村子里来。礼轻情意重,夏侯辰笑道:“村长多礼,那我就收下好了。我和龙兄弟还有要事,就此告辞。” “慢着。”龙笙忽然开口唤道,“把石头给我看看。” 夏侯辰虽然感觉莫名其妙,但还是把雨花石给了龙笙。只见龙笙翻来覆去地检查着这块石头,又拿起来对着女娲神像比划了几下,顺着龙笙比划的方向看去,夏侯辰这才发觉,虽然女娲佩戴的额环雕刻精细,但正中却有一个小小的浅坑,似乎是缺了什么。 难道? 夏侯辰和龙笙对视一眼,发现两人都想到同样的地方去了。刻不容缓,龙笙一点足,跃至雕像前,将手中石头对着女娲额环正中的小坑摁下去。雨花石严丝合缝地嵌入额环中,一道奇异的青色光芒温柔地自女娲手中的碧躅花上散开,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碧躅花居然缓慢打开花瓣,一层层舒展,完全地绽放于众人眼中! 碧空晴好,云在天边漫漫舒展,女娲持花默然伫立在河中,汉白玉的石身仿佛笼罩着层淡淡的微光。 “神呐……” 被这一幕惊到,老者忍不住膝下一软,跪倒在地,颤抖着朝雕像伸出双手。他身后村民的惊呼声也是此起彼伏,随着“女娲娘娘显灵了”的话语,齐刷刷跪倒一片。 同样惊异,但龙笙未忘记要紧的事,花开的一刹那,他便取了钥匙返回,果不其然,碧躅花内暗藏的毒未曾流出,他站在岸上,注视着手心内的钥匙又看了看女娲神像,一时间感慨万千。 “钥匙拿到了?”回过神来,夏侯辰问道。 龙笙点头,但却没有分外高兴,只是眉头轻轻皱了皱,道:“虽然三把钥匙都找到了,但我们还不知道承影剑埋藏的地方。” “你看——”夏侯辰得意的一扬眉,将手中匣子翻开,匣子的背面,赫然刻着又一幅地图! “这不是我们一开始到的那个村子吗?”比对着两张地图,龙笙蓦然道。 “我就说那里肯定不简单,看来我们又得去那里喽。”日光穿透茂盛的树冠,映得地面光影斑驳,夏侯辰无所谓地道,“回去看看也好,正巧我想再会会那个村长。” ——————————————————————————————————————————- 一路顺流而下,素湍绿潭,回旋的清波倒映着各种景物的影子。两岸青山连绵,重重叠叠的悬崖峭壁就像屏障一样,遮天蔽日。 龙笙吹着短笛,夏侯辰站在船头,衣带当风。 “你看那。” 夏侯辰指着其中一处峭壁,龙笙放下笛子,抬眼看向夏侯辰指的地方,眼色不禁恍惚了片刻,道:“那不是昨夜我们采七明芝的地方吗?” 夏侯辰爽朗地一笑,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来承影剑我们势在必得。” 龙笙微地一怔,露出了复杂的神色。不知为何,越是靠近目标地,他心中就越是不安。总感觉不对劲,好像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似的。许久许久,龙笙重新拿起笛子放在唇边吹奏起来。 青山绿水,流云万里。笛声悠扬飘荡,绵延回响。成群的白鸟忽自林中惊起,羽毛纷纷扬扬地飘落,仿佛横空而降的一场大雪。 此情此景,夏侯辰不由得问道:“龙兄弟,还有酒没?” 龙笙将酒葫芦丢给他,而后继续吹笛。夏侯辰边喝酒边欣赏景色,天边逐渐被夕阳染成胭脂色。入夜,撑船人点起灯笼,江面竹排被映红,水下鱼群追逐光亮而来,偶尔还会跃出水面,溅起几点细小的水珠。 前面一处村落灯火点点,辨认出那里正是前些天收留他们住宿过的那对母子所在的苗寨,夏侯辰一时起意,道:“龙兄弟,你看我们要不要去给昆提他们送点银子?总不能白住人家一夜吧,而且以后若是要医治阿塔莲的病,他们也少不了要花钱。” 听到夏侯辰提起阿塔莲的病,龙笙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放下了手中的短笛。 和那个女孩接触的时候,龙笙总觉得不舒服,他后来经过回想,总算发现自己不舒服感觉的来源——阿塔莲身上,有着和幻花宫圣湖中的无数死灵类似的东西。 只是,如果真的是泺伽做的,他为何要对苗寨中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下手呢而且据那天晚上阿塔莲母亲所说,阿塔莲小时候就有这病了,算起来,七八年前的泺伽,也不过是无涯祭司十几名弟子中的一位而已,没有理由对一个刚刚满月,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威胁的孩子下手呀。 虽然顾忌阿塔莲的异样,但看到夏侯辰殷切的神色,龙笙也不便开口驳回,最终还是同意了他的念头,唤艄公,“船家,麻烦在前面的村子那停下,剩下的路我们自己走,就不劳烦您了。” 艄公依言将竹排停靠在岸,夏侯辰和龙笙付过钱后,便按照记忆里的方位,寻找昆提他们居住的竹楼。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地上,仿若霜雪。 走在寂静的村子中,龙笙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起来,扭头看身边的夏侯辰,发现对方也有同感。一个瞬间,夏侯辰腰间的佩剑微微地震动,似乎感应到了杀气般,两人顿时警觉起来。 夏侯辰霍然出剑。 却一剑落空。 难道感觉有误?他不觉皱了皱眉,和龙笙互相看了看对方,继续拾级而上。风在苗寨间低吟回旋着,月光惨淡,竹篱上藤蔓攀爬。不知为何夏侯辰总觉得不自在,剑在手中不停地鸣动着。 又一阵风过,道旁的野草簌簌作响。夏侯辰终于发现了不自在的原因—— 风吹的声音,草动的声音。包括水滴打在石板上的声音,均清晰可闻。但却独独少了,最为寻常的人说话的声音。 终于到了那栋竹楼前。两层的小小楼阁仍如初来时那样静静伫立着,夏侯辰提剑谨慎地走入院中,龙笙跟在他身后小心地环顾四周以防遭遇不测。 一切都是那么的反常,按理来说那只护院的黄狗早该吠叫起来,可周围仍是那么的安静,安静到除了他们的脚步声,便没有一丝其他声音。 夏侯辰伸手把门推开。 “吱呀”一声,门后猝然伸出了一只惨白的手! 那只手上边遍布着青紫色的瘢痕,看起来分外可怖。夏侯辰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然而很快又镇定下来,紧握住手中的剑。龙笙走上前,亦是在离门半米远的地方止住了脚步。 只听得打开的门后有微弱的人声传来,细细辨认后,居然是一个妇人的声音。听出是昆提和阿塔莲的母亲,夏侯辰心下一震,正打算上前将妇人扶起,却被龙笙一个眼神止住,只见龙笙撕下一片衣料包住双手,而后才将妇人搀扶起来。夏侯辰这才注意到,不仅是手上,那妇人面颊、脖颈均布有瘢痕,她双眼无神,全然没有半点活人气息。 “救救……救救……孩子……” 妇人嗫嚅着嘴唇,努力地想要说出清晰的话来,然而吐出的却只有断断续续的词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她说出“昆提”、“阿塔莲”、“幻花宫”后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想了想她说的那几个词语,夏侯辰心下一惊,不由得脱口而出—— “昆提和阿塔莲被幻花宫的人抓走了?” 〈第八章完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九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1) 灯火摇曳着,夜色中一点亮光如豆。 “检查过了,这个寨子差不多没有一个活口,症状都大同小异,应该是瘟疫一类的疾病。”竹屋内,龙笙用干净的布料蒙着口鼻,对夏侯辰道。 夏侯辰亦是学龙笙的样子,将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防止被感染。此时他眼神肃然,疑问道:“但我们不过走了两三天,这病来的也太突然了吧。” “也许……并不是意外。”想起月笼纱带来的泺伽重新修习禁法的消息,凭直觉,龙笙敢肯定这场突如其来的瘟疫一定和泺伽脱不开干系。 “对了,你们幻花宫有什么会导致瘟疫的邪法吗?”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夏侯辰连忙补救道,“我知道现在的幻花宫不是你所熟知的那个,我也没有幻花宫全是邪法的意思。但既然昆提和阿塔莲是被幻花宫的人抓走,我猜瘟疫多多少少和它也有点关系。” “你问的这个,我也不清楚。”龙笙摇头,“如果有的话,也是属于禁法之流,自数百年前的冥月宫主起,就严令宫人禁止修习。以前泺伽偷习禁法被我母亲发现,为杜绝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我母亲干脆连记载禁法的古书都一并毁去了。” “你母亲……”记得第一回听龙笙提起他母亲,还是在墓地里看见曼珠沙华的时候,相识以来,龙笙绝少提及他这些年的过往和经历。他不愿说,夏侯辰也不好多问,只知道如今华璎夫人已经离世。 “她五年前就死在了泺伽手下。”龙笙淡然道,“否则我也不至于离开南疆。” 虽然他语气平淡得仿佛是在陈述一个不相干人的事,但寥寥数语间夏侯辰已然能感受到当年的惊心动魄。沉默了片刻,他问道:“所以你此次回来,不单是为了寻剑,也是为了向泺伽复仇?” 龙笙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夏侯辰叹息了一声,道:“我曾说过,如果你要向泺伽复仇,那他身上也有我的一笔。五年前幻花宫和摩尼教联手围攻唐门,我最好的兄弟唐韶华就死在了那场战斗中。按你所说,泺伽是当时的幻花宫宫主,那他便是害死韶华的凶手中的一个。所以,龙兄弟,我定当竭尽所能,助你复仇。” 听见夏侯辰这番话,龙笙眼里似有细碎的微光一闪,他转过身,语声波澜不惊:“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承影剑,复仇的事暂且放到一边。我们现在最好赶去第一个村子那里看看情况,说不定瘟疫也蔓延到了那里。” “昆提和阿塔莲怎么办那两个孩子现在还在幻花宫死生未卜。” “我们找到承影剑后就立刻前往幻花宫营救,泺伽如果要用他们练禁法,最快也需要十天时间。而以我们现在的实力,你我加起来都不是泺伽一个人的对手。更何况他身后还有整个幻花宫。” 被龙笙一说,夏侯辰也意识到找剑的紧急性,道:“事不宜迟,我们立马启程去。” 然而他刚一推门,便怔了怔,环顾着周围,伸出手去,然而刚一伸手,闪电般地退回,挥剑切向前方,急速滑出一连串的尖细高音,借着月光,他终于看清了——周围,不知几时已经布满了看不见却又锋利无比的丝线! 蜘蛛,已经布好了一个天罗地网,在暗处等待着猎物的上门。 刚才若非是多年习武养成的警惕,否则不待多时,夏侯辰就在无知无觉中被切割成了碎片。 很快,那些丝线在短暂的波动后恢复正常,无数根不知淬过毒没有的刀丝隐匿在夜色中。仅仅是这样一轮小小的交手,夏侯辰便感觉到了这次状况的非同寻常——他甚至不知道敌人究竟在何处,却已悄然落入了对方的包围圈中!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保持着握剑的姿势,夏侯辰的目光镇定而冷静。姿势虽保持不动,但他周身已然处在严密的防守之下,不让对手有机可乘。 “天罗地网式,魇组的迦楼罗到了。”龙笙答道,“看来我们早就在泺伽的掌控之中了。” “魇组?那是啥?” “原本幻花宫只有白虎堂的护卫,并没有这些东西。但是泺伽在位期间,仿照摩尼教杀手界,设立魇、鬼、域三组精英,直接听命于宫主。天罗地网式是魇组迦楼罗的绝技,号称‘千刀万割,杀人无形’。” 仿佛万根琴弦齐奏,细细的嗡鸣不绝于耳,龙笙首先掠出屋外,留下淡淡一句“小心”。 即使是面对这样的强敌,少年的唇角,依然浮起了漫不经心的微笑。 夏侯辰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细细的铮鸣声让他微有头晕目眩之感。但他清楚的知道,没有时间拖延,敌在暗而他在明,一旦不先发制人,不单单是他有可能陷入危险,甚至还会累及龙笙。 夏侯辰持剑的手一紧,精纯的内力透入剑中,冷色的光芒骤然从剑尖升起——剑气!在不能再前进的困境下,他凭借着逍遥宗特有的琼瑶内功硬生生地逼出了剑气! 依然是不动,冷月般的光华却骤然四散,无形的剑气如有形般斩开一切,轰然一声,刀丝齐齐断裂!与此同时,足尖一点,夏侯辰从斩开的空隙间跃起,反手挥剑,长剑宛如薄薄的蝉翼般展开,爆出极其绚丽的剑光,察觉到杀气有所一震,落地的同时他顺势朝屋顶的方向砍去! 忽然间头顶劲风袭来,夏侯辰凌空转身,敏捷地避了过去,如同飞鹰回旋。忽然眼前掠过一个黑影,只听到一声巨响,一块岩石于半空中猝然炸裂!躲在屋檐后的迦楼罗现身并往后猛地一退,血如散开的雨点般四处飞溅,一片树叶飘然而落。 龙笙缓缓落地,他扬起手,薄刃上一线血红。 迦楼罗支起身体,有鲜血从身上滴下,龙笙冷冷打量着他,道:“泺伽在哪。” 迦楼罗忽然笑了,声音嘶哑难听:“对付你们这两个,何必宫主亲自出手。别得意的太早,你们最好看看自己现在处在什么地方。” 闻言,龙笙霍然回身,然就在他回身的时候,一枚石子突然打向他的左肩! 剑光横空而起,但在触剑的那刻,石子却如同焰火般散开,化作三点星光迅速至极地朝着夏侯辰飞去——它真正的目标,原来是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九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2) 龙笙心里骤然一紧,夜风中少年素衣飘然,他一抬手,数枚薄刃从指间飒地抛出,封死前面,同时瞬间点地借力向旁飘开。一整串动作快如疾风闪电,却仍只挡住了两点光芒! 诡异的是,薄刃在与光接触的刹那,居然泛起了浓浓的黑色,嗞嗞作响,迅速的腐蚀着。不消歇便已只剩下灰烬。这般狠辣的毒药,即使是摩尼教的用毒高手白烨,都未曾使用过。 龙笙眼神深处忽然有冷冷的光芒泛起:“找死。” 只是千分之一秒的一闪,半空中居然同时出现了九个衣袂飘扬的少年! ——九天揽月,这招自他出了生死界后,已经很多年没有用过了。 夏侯辰也是一惊,但想了想龙笙的武功并非中原所有,凭着多日的相处,他定下心神,与龙笙短暂的眼神交汇后,立刻会意。在屋檐顿住去势,夏侯辰持剑默立。迦楼罗正好在他对面,指间刀丝万千,密密麻麻地织结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罗网。而高空中,九个少年的身姿同样清冷从容。 月已移至西方分野,双方都在等待。 晚风习习,身形一动,龙笙用密语传音道:“动手!” 与此同时,空气中再度传来铮鸣声,那是刀丝在振动——真正的猎杀,现在开始! 电光火石的刹那,龙笙已经与迦楼罗有了数次交手,他的身影在顷刻之间换位移动,只留下模糊的虚影。夏侯辰的手忽然提起,一剑平扫而过。 “铮——” 他感觉薄薄的剑刃在黑暗中触到了什么,发出类似琴弦崩断的声音,但即便如此,前方还有多少像这样杀人于无形的丝线?一百根?一千根?甚至,是一万根…… 夏侯辰不敢再继续想象下去,抬起头,看到龙笙与迦楼罗交错的身影,感到稍稍心安,点足飞掠,冷色的剑光挥向周遭,剑气陡然大盛,一个声音忽然在他身后道:“紫霞飞剑练得还算到位。” 夏侯辰猝然转身,看见月下的屋檐上一名白袍的男子凭风而立,额间的深蓝色宝石流转出万千清光。 “承蒙夸奖,不过。”夏侯辰眼里的光如同冷电,“小爷我的剑还轮不到你来评价!” 剑光稠密像是暴雨,那一张看不见的网轰地破开一个裂口,护身的刀网破裂之际,九个龙笙的幻影归于一处,数枚薄刃飞旋着朝迦楼罗袭去,血如散开的烟花纷纷洒落。 “现在到你了。”破网的同时,夏侯辰虎口处也被刀丝割开了一个长长的伤口,顾不得疼痛,他足尖霍然施力也跃至屋顶上,然而他刚一到,白袍男子的身形闪了闪,竟如冰雪般顿时消融无形! “你追不上的,那便是现任的幻花宫宫主泺伽。”龙笙勉强地站起来,一步一步朝倒地的迦楼罗走过去,夏侯辰出手拦截,龙笙却夺过他的宝剑,在距离迦楼罗半尺左右的距离时,长剑划出凌厉的光,反切向他的咽喉! 断气之际,迦楼罗忽然睁开双眼死死地盯住龙笙,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我……会……在黄泉路上……随时……恭候少宫主大驾。” 由于血脉和气管同时被一剑割破,他的声音里带着呼呼的血泡。然而那张脸,却微笑不落,显得诡异和森然。 夏侯辰看了看身边脸色苍白的龙笙,叹道:“何必做的那么绝,就算你不出手他也会死。” “以防万一。”不再看迦楼罗,龙笙转而望向泺伽消失的地方,眼神闪烁不定,忽然低低一声叹息,“迦楼罗只是魇组中的二等杀手,今天不过是泺伽对我们的试探罢了,往后再次交手,恐怕没有这么容易了。” “不是吧?这样的水平才是二等杀手?还有泺伽究竟是什么人,武功要高到怎样境界才可以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夏侯辰感慨地道。 “人?……他早就不是人了。”龙笙讽刺地笑了一声,刚刚交手中他臂上也受了伤,虽然并没有出现什么中毒的迹象,但为了以防万一,龙笙想也不想地抬手,削去伤口周围的肌肉。 看见龙笙如此决绝的做法,夏侯辰于心不忍,挥剑割断自己一截衣带,将他伤口细心包扎好,道:“你没事吧?我刚刚明明看到那石子化作三点光芒。” 他迟疑了片刻,还是道:“而你,只挡住了两点。” 由于巨大的疼痛,龙笙的脸色由苍白变为了惨白,与夏侯辰靠背而立,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低低问道:“还有别人吗?” “不清楚。” 说话的瞬间,几十枚飞镖闪电般从四周朝着他们包抄而来,龙笙和夏侯辰同时点足奔出,又在同一时间出手——还未来得及看清是怎么回事,就已经只剩下遍地的尸首。而每一具尸体上,都插着他们自己放的箭。 “泺伽这次究竟派来了多少手下……”扫视着周围,夏侯辰不禁叹息。纵然他再有善心,却也是无可奈何——要么杀人,要么为人所杀,这便是这个残酷江湖的法则。 不然,便是对方为刀俎,他为鱼肉,任人宰割。 谁也不想成为刀俎,但谁也更不愿意做鱼肉。 ——五年前的唐家堡浩劫,便是这个法则最好的证明。 “现在应该没人了。”蓦地,身边龙笙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清冷从容,“还要赶路,走吧。” 夏侯辰断然拒绝:“你需要休息。” 龙笙嘴角动了动,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的青年,似乎想说什么,然而最后还是选择转身便走,但刚走了几步,忽然就是一个踉跄。 “怎么了?”夏侯辰迅速地抬手扶住他,龙笙抬头,目光清澈而冷淡,“没事。” 夏侯辰看着他,坚定地道:“无论说什么今夜都不能再赶路,你等着,我去找个休息的地方,明天再走。” 风吹得草动,龙笙站在破旧的庭院间,默然地凝视着夏侯辰远去的背影,手指不自觉抚上夏侯辰包扎的地方。许久,他轻轻说了一句,仿佛是在问夏侯辰,又仿佛是在问自己。 “如果你知道了以后的结果,是否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满院的杂草晃动着,簌簌作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九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3) 伤势还未大好,龙笙就坚持继续赶路,夏侯辰劝不动他,只得无奈同意。等到了最开始的那个苗寨,两人不禁松了一口气,这处村落似乎还没有受到瘟疫的感染,如他们刚来时那样。 “现在怎么办?”夏侯辰翻来覆去地检查着小木匣和地图,一阵懊恼,“这破匣子上面只标注了承影剑埋藏的地方就在这附近,其余的什么都没有,让我们怎么找呀。回回都是这样,你说陈抟老爷子怎么那么喜欢藏东西,有意思吗?” “既然是名剑,自然不会让你那么轻易得手。”龙笙倒是处之泰然,伤还没有大好,他的声音仍有些虚弱,“我觉得,这次的突破口,应该是那个村长。” 见夏侯辰不解,他解释道:“前面三回打开机关虽有机缘凑巧的因素,但也是一路根据扶摇子前辈留下的地图和线索。扶摇子前辈既然知道会有后人找齐钥匙,那么相应的,也会在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上,安排人守护好承影,等待持有三把钥匙的人通过最后的考验。” “但你如何肯定一定就是那个冷面的臭老头呢?”一想起被关在牢里的那几日,夏侯辰就气不打一处来,连着称呼都变了,“说不定还真就像前几回那样,又给我们在什么地方碰到了。” “猜的。” “……”夏侯辰翻了翻白眼。 龙笙收起先前的玩笑态度,正色道:“换做是你,面对承影这样人人都求而不得的神兵利器,会不会随便就找个地方把它埋了?而且你既不希望它落入别有居心的人手里,也不希望它就此失传于世。” “照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派人守护剑的可能。”夏侯辰仔细想了想龙笙说的话,他说的确然有理。但一想到那个村子,夏侯辰心里总归还是不舒服,“真是那个村长的话,我们咋办?难不成和他打一架,逼他把埋剑的地方说出来?” “不是你说想和他再会会吗?”龙笙似笑非笑,“现在机会来了,也叫好叫他见识见识你们逍遥宗的武功。” 夏侯辰一时语塞,而后道:“我说笑的……真打起来,那根法杖就够我头疼的了。” “对了……法杖!就是它,我怎么没想到呢!”夏侯辰一下子从石头上跳下来,他刚才就一直蹲在那上面。被夏侯辰这么一提醒,龙笙也是顿悟。 “你的意思是……” “没错。”夏侯辰微微勾唇,“按照前几回的经验,那根法杖肯定有鬼!” 他拍了拍龙笙肩膀,“龙兄弟,看来今晚我们有事情做了。” 是夜,浮月当空,星如蒙尘,草间依稀有虫鸣声声。一阵风过,摇曳的树叶后露出两双眼睛来。夏侯辰和龙笙藏身于杨树繁茂的枝叶里,屏息凝神,观察着底下竹楼中人的一举一动。 他们已经打听到了村长名叫卜羲,他手中的法杖乃世代相传,距今已有将近两百年历史,细细算起来,刚好和扶摇子在世的时间吻合。 此时竹楼的二楼,透过窗户向里看去,卜羲刚刚洗漱完毕,那枝法杖就静静地靠在床头,其中镶嵌的那颗明珠莹润皎洁。卜羲吹灭了油灯,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夏侯辰正要下去,龙笙拉了拉他的衣角,让他不要轻举妄动。许久许久,当房中渐渐传来均匀的鼾声后,夏侯辰和龙笙点足悄无声息地掠至窗前,紧贴着窗沿站立。 夏侯辰觑眼朝房里瞥了一眼,借着微弱的月光,他看清卜羲仍在睡觉,呼吸平稳而无什么起伏,显然是已经睡熟。 夏侯辰放下心,对龙笙无声地比着口型:“我们可以行动了。” 龙笙却还有犹豫,云飘过月,夏侯辰身形一动如离弦的箭般转瞬进入屋内,龙笙随即到他身旁,夏侯辰正准备伸手拿起法杖,床上的卜羲忽然翻了个身! 夏侯辰和龙笙屏住呼吸,静立在床边,还好,卜羲翻个身后仍在熟睡,两人提着的心松下来。轻烟似的云絮后重新露出皎皎的月色,夏侯辰不动声色地伸出手,触及法杖将它握紧,而后轻轻提起。 龙笙冲他微微一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夏侯辰暗自运功,提了一口真气正准备出去,然而法杖随他离地的一瞬间,卜羲忽然睁开眼睛,厉声道:“是谁?!” 夏侯辰和龙笙暗道一声不妙,还是龙笙反应敏捷,他迅速地伸出手指在卜羲身上点住几处穴道,夏侯辰抱起法杖就和龙笙一起跃出窗外。 正当两人落地长舒一口气,以为一切都结束时,忽然自底楼牲畜栏的黑暗中浮出四双碧绿色的瞳孔! 树叶映于地上的斑驳阴影婆娑晃动着,这诡异的气氛使得夏侯辰冷汗涔涔,他转头看龙笙:“是那四头豹子。” “趁它们还没发动攻击赶紧离开此地。”龙笙压低了声音,“以卜羲的功力,点穴撑不了多久,一会就能自行解开。” 夏侯辰点头,带着法杖正欲离开,忽然自楼上响起一声口哨,四只豹子听见口哨声,猛地跨过了栏杆! 野兽的喘息声,树枝的摇晃声,风声,二楼窗口露出卜羲的脸,半隐在阴影里。透明的口涎自豹子嘴角滴下,它们踩着一地月色,缓缓围了上来。 “我发现自打进了南疆,我这一路不是遇蛇就是遇豹子,前些天还差点喂了老虎。”夏侯辰无奈地道,“南疆果然地大物博,小爷我运气也不是一般的好,和这些动物分外有缘。龙兄弟,你说是不是?” “这个时候你还能开玩笑,看来你不光运气好,心态也超出常人的好。”龙笙忍不住道。 “人固有一死。”夏侯辰耸耸肩,“耍耍嘴皮子而已,反正也不能让现在的情况变得更糟。” “如果我说能呢。”龙笙蓦然道。 夏侯辰抬眼看了一眼周围,旋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意思——就在他们说话的空隙里,四只豹子已然到了不足一米远的地方! 皎洁晶莹的月华流淌在地上,犹如水银泻地。月光中夏侯辰手持法杖往后慢慢退着,“今夜过后我一定要在自己的南疆之行中加一句话。” “什么话?” “老子讨厌动物!尤其是还是这么大只的!!”夏侯辰吼出这句话,霍然把法杖抛给龙笙而后拔剑出鞘!龙笙扬手接住法杖抱在怀中,同时另一只手抽出腰间的锁链向四只豹子狠狠甩去。 四只豹子被锁链抽的往后一躲,夏侯辰扭头对龙笙道:“这里交给我,你先走。” 龙笙将链子收回朝着前方的树枝一卷,锁链缠上树枝,顺势带着龙笙荡向半空。抱着法杖,龙笙右足一点,踩着树身一借力,又跃高数尺,径直往更远的一株银杏树枝干上窜去。 忽然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响起,而后逐渐清晰,火把的光亮明明灭灭,龙笙往下一看,已经有数十个村民朝着这边赶过来。夏侯辰还在四只豹子搏斗,月光下只见兽影和人影交错,夏侯辰长剑在手,守忽转攻,攻倏变守,经历过数次生死搏斗,他的剑法和初入南疆是相比已经进步了很多,甚是凌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九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4) 龙笙在树上看着,手一挥,三枚薄刃激射而出,飞旋着削向豹子踝关节,四只黑豹急跃退后,夏侯辰点足奔出,一剑朝落后的豹子斩去! 卜羲见状从二楼窗口跃下一掌狠狠击向夏侯辰,长剑脱手飞出,夏侯辰只觉得胸口重重一震,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击打得向后连退数十步才止住。他喷出一口血,捂着胸口半跪在地。 龙笙看了看怀中的法杖,又瞥了眼地上的夏侯辰,似乎在犹豫着什么——如果此刻选择去救夏侯辰,虽然两人都可以脱身,但好不容易得来的法杖极有可能无法带走。可如果不救的话,依目前形势来看,夏侯辰怕是凶多吉少了。 救与不救,俱在一念之间。 龙笙跃起身子,从树枝上横窜而起。身子尚在半空,正要远去,忽而又一踩树梢,不等树干之势使足,随即凌空转身飞跃而前! 他终究还是回来救他了。 龙笙点足到夏侯辰身旁,扶起他道:“我们走。” 卜羲见龙笙方才在树枝间忽来忽往如履平地,心下暗暗惊佩,当下左掌猛地伸出狂扫过去。龙笙一只手抱着法杖,另一只手又带着夏侯辰,一时间来不及闪躲,带起的凌厉掌风将他逼在丈余之外。龙笙束发的丝带猝然散开,一头长发在风中猎猎飞舞。 村民已经差不多要赶到了,龙笙见来势厉害,心知再拖延下去两个人都走不了,他将怀中的法杖丢给卜羲,“法杖我们不要了,还你!” 骤然间他和夏侯辰就已跃出丈许之外,持着失而复得的法杖,卜羲眼神却是变幻莫测,叹了一声,“该来的还是来了。” 村里的青壮年都已赶到,围上前来,道:“长老,您看要不要追?” 卜羲将法杖重重一跺地面,道:“追。” 南疆密林沼泽纵横,夏侯辰和龙笙在林间奔了一阵,此时两人皆负伤而行,又加之前几日屡屡打斗未曾好好歇息过,今日这么一交手,更是疲惫不堪,一身轻功竟派不上半点用场。 龙笙臂上的伤口再度裂开,身后脚步声渐渐逼近,他咬紧牙硬撑着和夏侯辰继续行进。 忽然,龙笙被斜伸出的藤蔓重重一绊,眼看就要摔倒,说时迟那时快,夏侯辰想也没想便伸臂将他揽住,仓促之间两人一道跌下了山坡! 只听得“噗通”一声,夏侯辰和龙笙同时落水,原来这山坡下乃是一方水潭,因所处隐秘的缘故极少被人发现。碧色的潭水漫过头什么?”龙笙一时间没听懂夏侯辰的话,然而当她照了照水面后立即反应过来,淡淡道,“你都知道了?” “你还真是女的啊。”夏侯辰不由得哀嚎一声,“亏得我一路‘龙兄弟’‘龙兄弟’的叫着,你居然……不带这么玩人的。而且,你一个姑娘,打起架来比男的都狠。” “你有意见?”龙笙没好气地道,“我乐意,要你管。真动起手来,你还不一定是我的对手。” “行行行。”夏侯辰举起双手,尽量让自己离她远点,“男女授受不亲,我以后得跟你保持距离。” “求之不得。” 龙笙微抿起唇角,临水自照,已经有很久没见过这张脸了,远山似的眉,杏子般的眼,眼角微微上挑,唇色淡如樱花。 夏侯辰靠着石头,双手交于脑后,眼光偶尔朝龙笙投去却又很快收回,晨曦的微光下少女在水边缓缓梳理着一头长发,顾盼之间仿佛有光流转。一旁朵朵睡莲将开未开,婷婷地掩映在碧叶之间,绰约轻盈,色彩明丽。虽然对龙笙的女儿身份有些不适应,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一幕很美,宛如花之绽放,令人心旷神怡。 怪不得说女大十八变,七年的光阴过去,神庙里那个凶巴巴的小孩,一转眼竟成了如今亭亭玉立,顾盼生姿的模样。 不过,唔,凶巴巴这点倒是没有变。 “梳好头发了?”夏侯辰懒洋洋地开口,“我发现你变成女的后婆妈了许多,连个头发都要弄半天。” “什么叫变成女的?”龙笙一挑眉,“我本来就是女的。” “那你没事扮什么男人,你知不知道现在弄得小爷我很尴尬。”夏侯辰无奈道。 “我说了我乐意,你管不着。”龙笙冷冷道,“看不惯就给我滚。” “喂,好歹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态度别这么差好不好。”夏侯辰表情忽然变得很微妙,“你这样要放在我们中原,铁定是嫁不出的。” 龙笙有些烦躁,怒道:“又没打算嫁你,啰嗦。” “你想嫁,小爷我还不想娶咧。”夏侯辰漫不经心的说着,持剑转身,语声不复平常的戏谑,“好了,休息也休息够了。龙姑娘,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在我们中原那里,男女有别。况且我还有个从小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往后怕真要和你保持一定距离了。” 龙笙看着他的背影,默然良久。许久,她开口道,声线略微冷淡:“放心,找到剑后我自不会和你有任何瓜葛。” 〈第九章完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十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1) 瘟疫是不知何时开始的。 起先是有村民发现圈养的鸡鸭突然一只只死去,死状凄惨可怖。很快疫病就蔓延到了人身上,染病的村民整日整日的咳嗽,夜不能寐,脸上、手上、脖子上到处出现青紫瘢痕,遍身脓血不止,接连死去。 这一天早晨,苗寨中间的空地上聚集了许多人,不过几日光景,寨子里处处都升起了袅袅的烟气,草药的气息馥郁而浓重。 “村长,这可如何是好……难道是女娲娘娘发怒了吗?”一名长老叹息道。苗寨现在已经病死了十多个人,死亡的恐怖气氛笼罩在整个寨子上方。 卜羲皱着眉,凭直觉他感觉这次的瘟疫并不简单,若真只是寻常疾病倒也没什么,南疆湿热之地,岭表山川,水汽盘郁结聚,岚雾多作瘴,极易引发瘟疫等疾病。先民在这蛮荒凶恶之地祖祖辈辈生活了数千年,有自己的一套应对办法。 然而,这次的病来势汹汹,不同于先前任何一种,卜羲和另几个长老依照祖上流传下来的方法,整日整夜的念咒做法,焚香驱鬼,但收效甚微。 他不由自主地想,莫非这次的病,真的和那两个异乡人有关? 另一名长老也和他想到了一处,道:“如果我猜的没错,瘟疫大概就是前几天擅闯寨子的人带来的,他们前脚踏进寨子,后脚就有人开始染病。” 听到长老的话,几名青年义愤填膺:“村长,找到那两人,烧死他们,让女娲娘娘息怒!” “对,把他们烧死,只要他们死了瘟疫就不会再发作了!”有人附和道。 卜羲挥手,示意大家镇定,而后缓缓道:“我辈既奉先祖之命,留守南疆百年,在使命未曾完成之前,再大的难关也必须挺过去。现在的瘟疫只不过是小小的考验而已,切莫乱了方寸。” 他转过身:“阿朱那,你先带人去山里找草药然后分发下去。祈黎,你和寨子里身手比较好的几个人,在周围好好搜寻那两个异乡人的下落。至于几位长老,我们准备一下,去幻花宫面见宫主泺伽。” 听到卜羲的安排,其余人开始行动起来。卜羲遥望着远方,只见苍白的天际下,十万大山的轮廓在缭绕的云雾中若隐若现,连绵的线条似勾勒而出,一切宛如幅泼墨山水画。 不知为何,卜羲心中隐隐有种不安的预感——他感觉此次前往幻花宫,南疆很快又要变天了。 此时的夏侯辰和龙笙还不知道苗寨中发生的事,天气阴凉,龙笙从藏身的茅屋中走出,夏侯辰正在门外的空地上练剑,身姿矫若游龙。 看见她来,他收剑回鞘,微微笑了笑,道:“早安。” 龙笙略略一点头,亦是道:“早。” 之后两人便再无话可说,自打知道她的女儿身份,夏侯辰和龙笙再不像从前那样无拘无束,无论说什么做什么,总有一丝生分的意味在里面。龙笙对此也无甚反应,她本就是不拘小节之人,对这些也不太在乎,况且,比起这个,她有更要紧的事去思量。 风里传来了渺茫的歌声,龙笙凝神听了一会,忽然开口轻声道:“又有人死了。” “什么?” “你听,那是苗族的悼亡歌,有人死去了,死去那人的亲人在用歌声为他道别,指引着灵魂归于大荒。”龙笙眼神辽远,“魂兮归兮,奈河之畔;彼兮隔兮,永世不见;忘乎亡乎,此悲无殇。” 听着那苍凉而又悲伤的歌声,夏侯辰沉默着,忽然叹了一口气:“没想到,那病……也到了这里来。” 躲在寨子里探听消息时,夏侯辰曾亲眼见到一个正当妙龄的少女,由初始的娇美如花,一步步变为丑陋腥臭的丑物,其中种种惨象过程难以描摹,足以令他不寒而栗。 他不由得问龙笙,神情之中俱是不忍:“你可知有什么办法吗?这样下去实在是……” 龙笙皱眉:“我不知道,现在连病源在哪,又是为何而起的,都尚未清楚,谈何破解之法?” 夏侯辰叹息,“难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这样看着疫病四处蔓延吗?” “与其担心他们,倒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现在无论接触什么都要多加小心,以免也感染上疫病。”龙笙顿了顿,又道,“不过趁此机会,倒是有可能盗取法杖从而找到承影剑。”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个?”听见龙笙的话,夏侯辰气结,“我师父曾教导过我,乐以天下,忧以天下,否则这一身武学纵然再高也是无济于事。” 夏侯辰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生气,这么久相处下来,龙笙的性格他又不是不清楚,况且从寻剑的角度想,他说的确实在理。但看到这样一场瞬息之间便夺取数十人性命的疫病,他……无法坐视不管。 也许,他无法坐视不管的,并不仅仅只是一场瘟疫,更是很多年前,那个面对最好朋友遭遇劫难,却无能为力的自己。 是的,无能为力,只能等着千里之外,他逝世的消息传来。连最简单的去为他收尸,扶灵凭吊,都做不到。 “所以?”龙笙挑了挑眉,抬眼看夏侯辰,“你想表达什么?不懂任何医理,你就算有心对这场瘟疫也无可奈何。” “有心总比漠然对待只顾全自己好。”夏侯辰霍然转身,冷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走了,去山上找找有什么药材,能减缓瘟疫的蔓延速度不,你好自为之。” 记忆中还是第一次看夏侯辰这么生气,龙笙没有挽留,只是默然地看着他的身影隐入山林间。思索片刻后,她还是决定去苗寨中一趟,看看能否有机会从卜羲手中盗取法杖。 等龙笙悄悄进入苗寨中时,卜羲已经在和几位长老收拾进山要带的东西,龙笙藏匿在树枝间,偷听着他们的谈话。 “唉,我听闻现任的幻花宫宫主不似华璎夫人,泺伽脾气古怪,只怕他不一定会帮我们啊……” “现在除了幻花宫,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寻求帮助了。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回来说,这附近已经接连有好几个寨子因为瘟疫,一个活口也不剩了。” “但愿幻花宫能成为我们最后的希望吧。” …… 龙笙默默听着房里的人的对话,以自己对泺伽的了解,这些人到了幻花宫,别说从泺伽手中得到解除瘟疫的法子,能活着回来就已是万幸——毕竟,若放在以往,泺伽身为宫主,还是会因为幻花宫的职责而顾虑南疆子民的死活,但是今时不同于昔日,要知道,瘟疫的始作俑者,本就是泺伽。 等卜羲和长老们都从竹楼里走出,确定他们已经骑马离开后,灰影一闪,龙笙自窗户那里进入卜羲的房中。刚一进屋,她首先便注意到床边放着的法杖,很奇怪,卜羲前往幻花宫,居然都没有随身携带如此重要之物。 此刻房间里空无一人,就连竹楼下的黑豹都静悄悄的,半点声响都没有,静谧无比。龙笙抛出几枚薄刃,确认过周围没有什么陷阱,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试着取下了法杖顶端的明珠。 “喀”的一声,珠子很轻易地就被取了下来,不敢相信明珠就这样到手,龙笙眼里禁不住有欣喜若狂的光。树枝投下的阴影随风在地上轻轻摇曳着,忽然,树叶间簌簌一响,她眼神霍然凝住,薄刃飒地出手,“谁?” 然而一阵风过,婆娑的树影摇晃,却是悄无人影。一只白色的蝴蝶翩跹飞舞,然而落在窗棂上时又忽的化作了一纸素笺,龙笙走上前,取下素笺,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句“久别重逢非少年,执杯相劝莫相拦”。 泺伽? 她抬起头,瞳中倒映出远处的十万大山,满山遍野的树木在风中微微起伏,龙笙不自觉便捏紧那一张薄薄的纸,眼里闪烁着锐利而冷漠的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十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2) 阳光照在山间的青石板路上,曲曲折折的小径直通向山好的,龙笙、泺伽、梵歌三个人永远在一起;不是说好的,他们要像兄长一样,陪伴着她长大;那么多那么多美好的回忆,为何最后会变成现在这般局面? “你害死了我母亲。”蓦地,龙笙低低吐出了这句话,眼睛毫不避让地直视着泺伽,一双手却微微地颤抖。 “并且,还将你送去了摩尼教。”泺伽没有否认,补充道。 短暂的沉寂。 隔着数年光阴,龙笙似乎又看到冲天而起的火光,灿烂如云霞。四周都是人,刀柄上系着的红绸在翻滚着热气的风里猎猎飞舞,火里有人在哭嚎,有人在大笑。黝黑的刀刃高高地举起,上面还滴着鲜血,打在脸上凉凉的就像泪水,是似曾相识的温度。 风卷起飞火,火烧红天空。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幻花宫何曾有愧于你?”素来少有情绪起伏的龙笙骤然激动起来,她一连声地质问泺伽。一个刹那的时间里,她仿佛又成了昔日那个红衣女童,然而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泺伽沉默地注视着面前少女,凝视着故人,龙笙眼神莫名悲哀,做梦般地喃喃: “在摩尼教的每一天,只要我一闭上眼睛,黯月之祭上发生的事就会浮现在眼前,那情景就像是噩梦一样。到处都是刀声、剑声……还有木楼坍塌断裂的声音。血将幻花宫的每一寸土地都浸染得通红,圣湖里恶灵咆哮,母亲……她就在红莲业火中灰飞烟灭!” 泺伽眉间有烦乱的神色,厉声道:“这世上很多事本就没有理由。你不是我,你又怎么知道幻花宫不曾有愧于我?” “呵。”龙笙冷冷一笑,眼里有寒冷彻骨的光,“说吧,找我前来所为何事。还是你觉得,你我之间,今日当有个了结。” “是要和我动手吗?小笙。”泺伽唇边泛起奇异笑容,“我以为你在摩尼教的这几年,别的不说,起码会有一些长进,能理解我当初的行为,可你还是那么幼稚,和当年一模一样。” 他拂袖回身:“你令我很失望。” “理解?哈……理解你忘恩负义,欺师灭祖吗?”龙笙讽刺地笑。 “这些年我的所作所为,我自己都清楚。”泺伽毫不在意地说着,神色淡淡,“教王那老家伙早就看不过眼了,当年他之所以同意助我夺权,不也是因着想借此掌握幻花宫么,可惜我没能让他如意。” 龙笙挑眉:“所以?” 泺伽眼神骤然冷厉起来,冷声道:“我既当了幻花宫宫主,宫中之事怎容他人插手。教王这次之所以派你过来,就是想让你取而代之的,不是么?” “你既知道,又何须我多言。”龙笙冷哼了一声。 “那你呢?”泺伽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湛碧色的眼中有一抹光流过,“小笙,你身为幻花宫的少宫主,竟成了教王麾下的走狗吗?真要报仇雪恨的话,别忘了,教王也是当年的元凶之一,还真当他是你恩师了不成。” 沉默了一会,龙笙抬起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只要能杀你,成为什么我都不在意。至于教王,我日后自会让他付出应得的代价。” “若华璎夫人还在世,听到你这话怕也会伤心。”泺伽低叹道,“自我继任宫主以来,不曾让幻花宫的光芒有半点黯淡,反而势力范围较之以前更为广泛,包括云南大理在内,越过澜沧江一路往南,何人不对我幻花宫尊崇有加?就算是你母亲在位的时候,幻花宫都不曾达到如此鼎盛。” “我母亲已经死了,死在了五年前的黯月之祭上!” 那一刻龙笙眼里居然有泪盈眶,看着激动的少女,泺伽微微皱眉,“哭是弱者的行为,小笙,你忘了以前我都是怎么教你的吗。” 闻言,龙笙生生地将即将溢出的泪逼了回去,“泺伽,你还废话些什么,我们今日就在这里做个了断。” 她直视着他:“从我进入摩尼教的那一天起,等这刻,我等了足足五年。” ……等你回来,我也等了五年。 泺伽在心中低声道。他忽然微微一笑,从袖中拿出一物,道“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龙笙眼色一个恍惚,骤然失声,脱口而出:“梵歌?!” ——那是一个少年的头颅,眉目依稀和夏侯辰有几分相似,面容仍像生前那般清俊,然而,却再也不会睁开眼,用温柔沉静的目光注视着她。 梵歌,梵歌也死了? 想也没有多想,龙笙踉跄着跑过去,不顾一切地从泺伽手中抢过了梵歌的头颅,捧起来,十指不停地颤动着,心神俱裂。记忆如潮水般打来,一浪接着一浪,将她湮没。 往事历历在目。 十年前。落花溪。 一夜风雨摧残,桃花零落成阵。红衣女童蹲着身子,一片一片地拾花砌字,白衣的少年从远处走来,“小笙,你在这里做什么?” 看见少年过来,女童却也不抬头,只是看着地上的花瓣,过了很久,女童的声音才轻轻响起,他听见她问,“母亲、母亲她是不是很讨厌我?” 女童的声音虽轻,但其中却带着不可莫名的悲伤和失落——那样浓郁而深重的悲伤,根本不像是她这个年龄孩子所有。 梵歌迟疑了一下,他刚来宫中不久,但也知道华璎夫人对这个女儿态度很是奇怪,从不亲近,哪怕是他这个外人,都能看出疏远之意。他曾听有侍女在私底下嚼舌根,说这大概与龙笙的身世有关——那个身在大理王宫,地位高贵的、却从未露面过的生身父亲。 但这一切都不能对龙笙说,眼前这个女孩才只有六岁,大人间的恩怨本就与她无关。梵歌伸手抚摸着女童头顶漆黑柔软的发,柔声道,“怎么会呢,宫主她……只是太忙了而已。” “你说的,是真的吗?”女童抬起脸,明亮的阳光下,那张精致的小脸苍白得异常,杏子似的眼里带着一丝丝期盼。 “自然是真的。”看着女童的眼睛,梵歌微微一笑,道,“宫主她很喜欢我们小笙的,大家也都是如此。 闻言,女童脸上果然浮现出喜悦的神色来,扑到少年怀中撒娇:“梵歌哥哥,你看我写的字。” 梵歌低头一看,不觉笑了笑,一只手抱起红衣女童,另一只手则在空中轻轻画了几下,“你看。” 女童依言朝地上看去,只见那些花瓣忽然自己动了起来,排列成一个个字,原来是一首词:“一夜落红吹渐漫,风狂春不管。” “梵歌哥哥果然像大祭司夸奖的那样厉害!”被这个简单的小把戏一逗,女童拍着巴掌笑了起来,那一瞬,她眼中的光彩才像个六七岁的女孩。 然而,“春”字未成,东风骤来,花瓣飘散满地。 ——恰如他们今后的命运,被风带着,不知前往何方。 梵歌……梵歌哥哥…… 那样久远的记忆。 时间的洗涤下,往昔只剩下淡漠的绯红色,往后的数年,除了鲜血还是鲜血!她再不复当初心境,而曾经的那个白衣少年,变成了眼前这个头颅,无声地诉说着五年来的过往。 看见龙笙的反应,泺伽苍白悒郁的脸色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神色,忽然听到龙笙低声:“我杀了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十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3) 躲在一旁的树丛间,月笼纱转头问碧天寒:“哥哥,我们要不要出手。” “我们出手做什么,那是他们之间的恩怨。”碧天寒回答着,瞳孔中映出山过的,除了碧躅花外天底下无药可解。现如今你已经和一个废人没什么两样了。” “你!” 龙笙眼中的恨意仿佛翻滚不休的乌云几近将泺伽吞没,静默了片刻,泺伽重新开口,语声淡漠不惊轻尘,“小笙,你既在修罗场和生死界浸染了那么多年,自然应该清楚我这样的人的手段。” “我是该清楚。”龙笙拭了一下唇边的鲜血,漆黑的头发贴在那一张苍白的脸上,看起来就如鬼魅一般吓人,“你当初之所以把我送到摩尼教,不就是想让我死在那里。” “我如果真想杀你,五年前的黯月之祭上,你就和你母亲一起死了。”泺伽忽然讽刺地笑了一声,“你以为你在摩尼教的这些年真是凭自己的实力手握大权的?天真!” 听闻泺伽说的话,龙笙一愣,眼神渐渐凝了起来。 泺伽唇边漾起复杂笑意,接着道:“小笙,你还记不记得,你受不住修罗场的训练出逃的那次,回来后却没有受到任何责罚,你真觉得是教王仁慈放你一马?怎么可能,还不是我向教王送去了仙芝漱魂丹和碧躅花,背后替你打点多日才平了他的气。否则以你一开始在摩尼教的表现,你早就死一千回一万回了。” 泺伽残忍地一字字向她揭露事实:“要知道,没了幻花宫,你在摩尼教,什么都不是。” 龙笙身子一颤,死死抱着梵歌的头,垂下了眼睛。看了一眼龙笙怀里的头颅,泺伽眼色凝滞了片刻,那一瞬不知是否是错觉,白袍的男子眼里竟有悲哀的光一闪而逝,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叹道:“没想到小小一个幻术,竟能让你紧张至此。” 龙笙不可置信地注视着手中少年的头,只是一个刹那,那张熟悉的面庞便片片碎裂,化为飞烟消逝无痕! 就像她的人生,所有欢笑和泪水,都在五年前那个夜晚戛然而止。 梵歌,无涯祭司……还有母亲,他们永远地离她而去,独留她孤身一人,走完剩下的漫漫长路。 空蒙的山色间,白衣的宫主背影孤傲而独然,挥袖离去前他侧过脸,那双湛碧色的瞳孔仿若看不见底的大海,注视着龙笙,他缓缓道: “或许……我当初把你送往昆仑,是个错误的决定。” 又或者,从很久之前,他在水镜中看到自己命运的那刻起,一切早已注定了结局,再也无法逆转。 ——情似镜花,谁知真假? 无论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他终究选择了将心中最后一点温暖,毫不留情的抹杀摧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十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4) 夏侯辰发现龙笙的时候,已是日暮时分。 她在流光亭旁昏迷了整整一个下午,少女缓缓睁开双眸,瞳中倒映的晚霞绚丽,许久,唇边浮出一个奇异的笑容,低低地道:“我居然还活着。” “我不过出去了一会,你怎么会弄成这样?还有,你为何会在这里” 面对夏侯辰连珠炮似的发问,回忆起不久前发生的一切,龙笙眼色飘忽,经历过那样一场大喜大悲,她发现,自己终于彻底放下一些早该放下的情感。 是的,早该放下了,在五年前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在母亲被漫天冢火蝶吞噬的那一刹。 从今往后,他之于她,只是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名字,所有的曾经,俱烟消云散,再不留一丝痕迹。 仿佛心中有什么一分一分冻结住,等龙笙的眼神再度凝聚起来时,已然恢复了往常的冷静冰彻。她默默注视着眼前这张和梵歌相似的面容,许久,忽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说世上真的有忘川吗?” “忘川?” “很久以前我听过一个传说,说是人死之后要过鬼门关,经黄泉路,在黄泉路和冥府之间,有一条河,名叫忘川。” 描述着这传说中的景象,龙笙唇边有微弱的笑意:“忘川河水是血红色的,河上就是奈何桥,桥头有孟婆守着。跨过忘川水,喝下孟婆汤,这一世的悲欢离合都将全部忘却,尽数化作过眼云烟。” 龙笙咳嗽着,继续道:“我知道这个传说的时候就想,母亲她在过奈何桥的时候,会不会自愿饮下那一碗孟婆汤。而后才想起,母亲早就形神俱灭,不会再有轮回了。” “五年前的幻花宫……究竟发生了什么?”夏侯辰欲言又止,然而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毕竟,这件事和唐门覆灭有关。 在那场浩劫中,他失去了他一生的挚友。 龙笙眼里涌起了深深的疲倦,微微合上了眼睛,仿佛是不忍心回忆起那一幕,她平复了一下气息,开口: “五年前,摩尼教的使者来南疆向幻花宫示好,希望缔结盟约,一同入主中原,但被当时还是宫主的母亲拒绝——澜沧江之战过后,冥月宫主便以江水为界,和中原武林划清界限,永不互犯。摩尼教此次前来,无异于要母亲打破冥月宫主立下的规矩,将幻花宫也拉入和中原的纠葛中去。” “再起战火,生灵涂炭,母亲当然不同意,断然回绝了摩尼教使者。泺伽那时候是无涯祭司弟子,因为偷练禁法的缘故,被母亲取消了祭司继承人的资格。万万没想到的是,泺伽居然会私下结交使者!” 龙笙眼底骤然出现恨意,恨声道:“泺伽派人带消息给教王,许诺如果他当上宫主,就与摩尼教结盟倾全宫之力对付中原武林。而教王最终也同意了协助他夺权。” “因为在宫中生活多年,泺伽根基深厚,对幻花宫亦极为了解。他与教王派出的人马,趁着一年一度的黯月之祭幻花宫防守最弱,在祭典上发动宫变,鲜血和杀戮引起了圣湖中镇压的恶灵动乱。” “恶灵?”夏侯辰怔了怔,“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原以为那种东西也就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龙笙点头:“或许你不相信,但它确实存在。关于邕州被屠城的事,你应该知道吧?” “确有此事不错。”夏侯辰对那一段历史也有所了解,“仁宗的时候,壮族首领侬智高为反抗交趾国的压迫,毅然发动起义,但攻打的却是大宋。” “虽然最后成功平叛了侬贼,但朝廷对交趾国还是守着庸懦苟安的方针。十九年后,交趾国大举进犯广西,并屠城邕州,残暴地杀害了成千上万的邕城百姓。” 正说着,夏侯辰忽然“咦”了一声,道:“说起来,幻花宫正式出现在世人面前不就是邕州被屠城的那阵子吗?” 见龙笙没有否认,夏侯辰又疑惑地问道:“但这件事又和圣湖中的恶灵有什么关系?” 龙笙深吸一口气,道:“那年交趾国进犯广西,屠城邕州,一时间邕城尸横遍野,死去百姓的怨气经久不散。” “为了避免死人的怨念化为邪祟作乱,当时的冥月宫主和辉夜大祭司带领门人弟子,前往邕城施法驱散怨气,并将亡灵带回镇压在圣湖下。那些东西被关了百年,凶狠无比,一旦逃出,对整个南疆而言,都会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听闻此言,夏侯辰哑然——身为凌烟阁逍遥宗的首座弟子,他虽从藏书楼中先人留下的《南岭往事书》中了解到百年前的幻花宫,以及与之相关的恩怨,但毕竟一直以来师长对自己的教育都是“非我之道,其心必异”。 以前的自己确实以为幻花宫确实如传言那般属于邪魔歪道,在知道龙笙来历后,也曾对他多有防范。此时却不料听到了和外人口中截然不同的一个幻花宫,一时间不由得大为震动。 他忙问道:“然后怎么样?那些东西逃出来了没有?” 龙笙摇了摇头,神色不忍:“母亲她……为了重新封印恶灵,发动乾坤大阵,以身为饲以血作引,召唤出了上古神兽玄武、青龙、白虎和朱雀,成功镇压住了恶灵。恶灵虽然被再度封印在湖里,但自己却因发动阵法的缘故,在红莲业火中……灰飞烟灭。” 沉默着,夏侯辰轻轻道:“你母亲,是个很伟大的人。” “伟大?”龙笙重复了一遍那个词语,神色凝定而悠远,记起不多的关于女人的回忆,龙笙忽然摇头,低声,“也许,她想当的……只是个普通人。” “后来就是你知道的那些了,泺伽夺权成功,当上宫主后和摩尼教联盟,入主蜀中,导致唐门的覆灭。不过摩尼教为什么执意要围剿唐门,我也不知道。” 听完前因后果,夏侯辰再说不出一句话——原来如此,竟是如此!一念成魔,所有的缘起,竟只因幻花宫中一个被取消祭司继承人资格的弟子的野心与愤恨。 唐门数百条人的性命,就这样葬送在泺伽一人手里。 他刚要开口,龙笙突然弯腰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血从指缝间渗出,他不由得焦急道:“你到底怎么了,什么人把你伤的这么重” “泺伽。”咳嗽着,龙笙吐出几个字。 夏侯辰蹙了蹙眉,问:“有什么法子能治好吗?” “噬魂蛊之毒,除碧躅花外无药可解。”龙笙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 暮色正浓,龙笙遥望着沉入西山的落日,目光空寂而辽远,忽而她又轻轻地一笑,道: “相识一场,帮我个忙如何?” “说。” “我死后,不要入土埋葬,就把尸体火化了,骨灰找处僻静的林子洒掉。” 夏侯辰脸上陡然闪过不知什么样的表情,呵斥:“讲什么丧气话,我说你看上去也不像中原那些娇娇弱弱的世家小姐,拿出点平时的样子来。再说了,你别忘了,还有我呢,不就是什么忘魂蛊,大不了小爷我去幻花宫走一趟,把那碧躅花给你带回来。” “幻花宫在十万大山深处,距离你上一回被碧荷她们偶然带进宫已经过去了七年,七年的时间足以令山中环境改变许多,且不提你记不记得去孤月山的路,就算到了那里,你也是送死。”龙笙不屑一顾。 夏侯辰被激怒:“嘿,你是不相信我还是咋的,我要是带回来了你怎么报答我?” 龙笙淡淡看他一眼:“难道要我以身相许不成?” “别。就你这脾气,我可消受不起。”夏侯辰一摆手,“再说我还有师妹。要不这样,到时候你叫我一声大哥来听听?” 龙笙懒得搭理他,夏侯辰忽然认真起来:“其实这回来南疆,我本也是要寻碧躅花的。我师妹身体不好,就指望那个治病了。就算你没有中那个什么噬魂蛊,我也要去幻花宫。况且,昆提和阿塔莲还在泺伽手里,我不能对他们坐视不理。” 想起唐韶华的惨死,夏侯辰不由得收紧了拳头,声音中有克制不住的恨意:“泺伽,泺伽他是唐家覆灭的始作俑者,我定要好好会会他了。” “真的决定了?就算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龙笙试探道。 “谁说会搭上性命,相信小爷我的实力。”夏侯辰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而后道,“再者说来,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小爷我当然是选择重于泰山了。” “真傻。”蓦地,龙笙低低道,“你之所以为那些村民打抱不平去寻七明芝,想要解除瘟疫,想要救昆提和阿塔莲,也是为着这个理由么?值得吗?你当真就那么不怕死?”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知道,人会死,可侠义的精神不会就此而消逝。我很敬仰的一位前辈曾经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夏侯辰转过头注视着天空,坚定地道:“侠是不会死的。” “蠢透了。”默然了一瞬,龙笙忽然低笑起来,笑容讽刺,“夏侯辰你就是个蠢货。” “你知不知道,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龙笙看着面前的青年,语调骤然提高,“你真以为凭你一个人就能救得了所有人?!你以为你是谁,你要对抗的人又是谁?夏侯辰,你懂什么叫做量力而行吗?人贵有自知之明!” 龙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话甫一出口竟会如此尖酸刻薄,察觉到自己失控,龙笙别过脸去,不再说话。 回到山下时已是天黑,冷风乍起,周遭的干枯树叶阵雨般洒落。夏侯辰将龙笙送回屋内,凝视着眼前的青年,少女终于开口道:“你这次去幻花宫,定然要和泺伽交手。凭你现在的实力,根本敌不过泺伽,去了只能是送死。” 夏侯辰皱眉,听出来龙笙话里有话,道:“那按你的意思是……” 龙笙扬手向他丢来一物,夏侯辰接过去一看,不禁愣了愣,打开匣子一看,里面躺着卜羲法杖上的明珠和青铜钥匙。和自己现有的两把钥匙,正好凑完整。 “拿着,我以前听幻花宫里的老人说过,扶摇子昔年曾于无量山修行过一段时间,你去那边看看,说不定能发现新的线索。找到承影剑,否则你不可能打败泺伽。” 许久,夏侯辰笑笑:“这么大方。你要不说,我真快忘了自己是来南疆找剑的了。” 龙笙故作轻松地一摊手:“我何时小气过?左右不过一把剑而已,我可不想等你到了幻花宫,碧躅花没带回来,命倒给搭了进去。” 收了戏谑的神色,夏侯辰眼里有不定的光,叹道:“幸好这一路走来我们是友非敌,不然小爷真是没信心和你争抢。” 临行前,夏侯辰想了想,还是回过头,对着龙笙道: “喂,我走了,按你所说,距离噬魂蛊发作还有十天的时间,十天内我尽量赶回来。这段时间里你好好照顾好自己。” 龙笙默然不语,夏侯辰以为她还是跟自己怄气,郑重地道:“放心,不会死的。你也没什么必要担心,像个小孩似的,在我印象里,龙兄弟可是个彪悍的姑娘。” 龙笙狠狠瞪了他一眼,夏侯辰刻意忽略掉,他道:“这回真的走了。照顾好自己。” 直到夏侯辰身影完全消失在山中,龙笙才转身朝屋内走去,不知为何,背影竟是少有的落寞。何时屋里多了几个人,他们戴着兜帽,黑色的衣袍上用金银双线绣出日月同辉的花纹。 “殿下,您真要指望夏侯辰去给您寻药?” 沉默着,龙笙缓缓开口:“不过是利用他拖延一阵子,以我对泺伽的了解,他必然不会放任夏侯辰得到承影剑。退一步说,如果夏侯辰真的能够得到承影剑,等他进了幻花宫,少不了给泺伽制造出一些麻烦来。而泺伽解决夏侯辰的时间,对我们来说足够了。” 话虽这么说,但龙笙心中却有一丝丝尖锐的疼痛,她刻意忽略掉那丝疼痛,继续道:“回去通知右护法白烨,如果他还想继续合作的话,最好劝说教王十日内派遣人手前往这里,并把幻花宫历年进贡的碧躅花一并带过来。记住,十日是最长的期限。” “是,属下立刻去办。”黑袍人齐齐跪下来,抱拳,“请殿下撑住,我们马上回昆仑。” 摩尼教的人走后,屋子再度陷入一片沉寂。龙笙静静地站着,手扶门框,想起夏侯辰临走前说的话,她的眼色复杂无比,如同有看不见的黑色雾气在她眼底慢慢扩散开来,要把那仅存的光亮吞没。 腥甜的味道猛地涌上来,再也忍不住,龙笙一口血猝然喷出,在地上溅出星星点点的红。再度昏过去前她依稀看见有火把的亮光,无数脚步声响起,那些村民嚷嚷着:“在这里,找到人了!” 看了看地上伏着的龙笙,为首的苗族青年祈黎冷冷道:“带回去。” 〈第十章完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十一章 剑藏庐轩隐迷踪(1) 陌上江蓠草木濯,几只水鸟悠然自得地在芦苇间觅食筑巢,夏侯辰蹲在溪边洗着手。 一路打听着,他总算来到了无量山。放眼望去,无量山绵延百里,雄奇险峻。虽已是七八月光景,山中却仍有怒放的各色山茶,在清风的吹拂下摇曳生姿。林海莽莽,一簇簇山茶花盛开点缀其中,仿佛仙境。 “这倒真是个修行的好地方。”夏侯辰不由得感叹道。 又走了几步,忽闻水声作响,激揣澎湃,仿若奔雷。只见高耸的崖壁上,一条瀑布飞流而下,碎玉喷珠,宛如白龙悬空,银河下泻般的水流注入底下一池清澈异常的大湖中。 虽然平生见过不少美景,但夏侯辰还是被震撼到,他不由得走上前,清凉的水汽扑面而来。阳光底下,瀑布激起的浪花幻变为缤纷的水珠,折射出梦般的光彩。 忽然,夏侯辰眼神凝起,只见飞瀑后面一紫黑色的巨大石壁上,隐约有人影挥剑飞舞,神幻迷离。 “这是……”石壁光滑如镜,夏侯辰仔细观察着人影,不由得一阵好奇。 突然,他想到,龙笙和自己说这是扶摇子修行过的地方,那这人影岂不是…… 夏侯辰慌忙行礼:“晚辈逍遥宗弟子夏侯辰,拜见宗主。” 起身之后,夏侯辰念念有词:“前前前,算了,我也忘了您是第几任宗主了,看在同样是逍遥宗出来的面子上,您开开眼,在天有灵的话给我一点提示,我现在真的是十万火急,必须得找到剑呀。” 就在此时,夏侯辰袖中忽然透出一团柔和的光晕,他拿出一看,原来是那颗明珠。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珠子的光越来越亮,奇异的事情发生了,似乎有什么光线从石壁反映到珠子上,而后又通过明珠折射于地上。 夏侯辰眼神一亮,不由得哈哈几声大笑:“天助我也,看来小爷的运气到了。” 顺着明珠的指引,夏侯辰经过瀑布后又转了几道,上了条曲折蜿蜒的小路,两侧的杂草植被越来越少,愈往前走,便愈是寒气逼人。 等夏侯辰来到路的尽头,一眼看过去,白雾茫茫,雾中隐隐可见一道铁索桥横贯其间,连接起悬崖的两头。 与寻常铁索桥不同,这桥连铺桥的木板都没有,桥面只有孤零零的几条铁索缔结成落脚点,几近等于悬空。 桥下的深渊看不见底,只能望见缕缕烟雾在流动,风吹的人感到寒冷刺骨,令人心惊。人若走在桥上,每走一步,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葬身底下的万丈深渊。 看着雾中寒光闪烁的铁索桥,夏侯辰神色凝重,衣袂和发丝被风吹得荡起,心想:“这桥绝对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不过,他唇角一勾,似乎是想要向百年前设置难关的人示威,冲着虚空喊道: “扶摇子前辈,既然小爷我都已经到了这里,当然要玩玩再走,管你在前面给我设置了什么挑战,我也断然没有回去的道理。你且在承影剑那里等着,看看小爷我是如何过关斩将的吧——” 雾中远远传来他的声音,空谷回响,久转不绝,隐约带着胸有成竹的意味。下一个瞬间,夏侯辰霍然抽剑,足尖连点,转眼便跃上铁索桥。 刚一上桥,夏侯辰便觉身畔阴风阵阵,扫了一眼脚下的深渊,他不由得暗自心惊——这要掉下去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小心翼翼贴着铁索前进,风中那一串串沉重的锁链摇曳不休,晃动的声音仿佛敲金击石,云雾在夏侯辰的身边漂浮,有种触手可及的感觉。 他擦了擦额头沁出的冷汗,将持剑的左手换到右手。抬眼看去,此时这桥他走了不过三分之一,还有远超一半的路程隐在渺茫的云间,宛如条钻入雾中昂首甩尾铁骨狰狞的长蛇。 突然间夏侯辰侧身抓着铁索往后一仰,几道寒光险险擦着他的衣襟飞过!夏侯辰眼神一紧,更多的冰魄银针自两侧铁索的空隙孔洞中如骤雨般射来,夏侯辰手腕一转,铁剑斜里挥去拦腰截住银针,空谷间只闻金刃劈风,霍霍生响。 “扶摇子啊扶摇子,看来您老人家是铁了心让寻剑的人死无葬身之地了。”夏侯辰叹气,手中却不敢稍加大意,他虽只有一柄长剑傍身,但并不十分惧怕,经历这么多,他早就对突如其来的危险习以为常看作是家常便饭。 夏侯辰提了一口气,他见冰魄银针来势厉害,决定赶紧出了这一段范围,于是展开轻功提纵术,犹如疾风掠地连连踏着铁索朝前奔去。 转瞬夏侯辰便奔出了十余步,脚下的铁链被震荡的不停摇晃,可谓惊险无比。 刚刚舒了一口气,夏侯辰蓦觉脑後一阵疾风掠过,脚下咯咯作响,灼热无比,他连忙跃起立在晃动的桥栏上——说是桥栏,其实不过是仅有一指宽的锁链,身后便是茫茫深渊。 夏侯辰运功稳住身形,防止自己稍有不慎掉落下去。只见他刚刚站过的地方犹如被点燃了一般,莹绿色的火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在构成桥身的铁索上蔓延开来,若非他刚才躲得快,此时只怕早已化作火中飞灰了。夏侯辰不敢在这里久留,当下一提气,身形幌了幌,在铁索上奔出数丈。 好不容易出了莹绿火焰的范围,有了前两次的经验,夏侯辰不敢再疏忽大意,他看了看前面剩余的路程,估算了一下自己到桥对面的时间,以防万一,他潜运逍遥宗特有的云影内功,身上泛起一层淡淡的光晕。 用真气护体后,夏侯辰提剑在铁索上窜跃,这最后一段看上去似乎并没什么异常状况发生,夏侯辰正暗暗庆幸,眼见就要跃至尽头,突然眼前黑影一晃,与之随来的是雨点般骤来的飞石。 根本没有任何的防备,夏侯辰躲闪之中一脚踏空,整个人跟着往下一坠! 几粒石子滚落下山崖,生死关头,幸好夏侯辰及时扒住了一条锁链,整个人悬在铁索桥下。崖间的风一阵阵吹来,夏侯辰死死抓紧铁索,手臂青筋暴凸。 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浸染湿透,紧紧贴着后背。凛冽的阴风仿佛能将身体里的血液冻结住,大有寒意。所剩不多的体力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一滴地流失。 “妈的。”夏侯辰咬咬牙,以内力催动筋脉,气运丹田,随着一声暴喝,他骤然松开双手,双腿以不可思议的姿势逆转九十度角,连带着整个身体向上一腾,借着惯性生生摔到了桥对岸的陆地上去! 夏侯辰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来,突然两眼一黑“哇”的一声吐出口鲜血。心知自己运功过度,他抬起袖子抹抹唇边的血,以剑支地站起身来。天色尚早,四野空寂无人,原地歇息片刻过后,夏侯辰下定决心,提着剑继续朝前走去。 ——无论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他现如今已退无可退,况且还有龙笙在等他救命。自己唯有大步向前,才能逃出生天,险中求胜。 行了几个时辰,这一路走来道路险峻,夏侯辰蹑乱石,冒悬崖,屈曲而下,行至终点时天渐昏暗,已然到了一处山谷入口。迎面一块形貌清奇的岩石自空凭立,上面题着三个大字“落樱谷”,字旁还有一行小诗:“斯世似空蝉,人间有变迁。樱花开复谢,顷刻散如烟。” 无论是题字还是小诗,均笔力虬劲,姿态横生,与以前在山洞中看到的扶摇子字迹相同。夏侯辰不由得一阵惊喜,想必此刻他的方位与剑冢相隔不远了。 待夏侯辰真正进入谷中,新月已从天边出现。一弯银勾下,漫山遍野的樱花沐浴着霜白色的光辉。微风轻拂而起,无数的樱花瓣在风中翩然起舞,像是粉色的轻纱随风浮动,又仿佛纷落的雪花。空气里浮动着樱花特有的淡淡清香,令人不禁怀疑自己是否身处梦境。 山月隐隐,迷离云中。星河落尽清辉洒,夏侯辰身处樱林间只见香雾萦绕,满目繁花。劫后余生的他心中第一个浮起的念头便是可惜染儿不在这里,不然她见了这漫谷的樱花美景定会欢喜。 念及此处,夏侯辰微微有些惆怅,不过转念一想,等他完成了师门任务,回到凌烟阁给廖映染治好病,两人完婚之后,他定有许多机会带她游遍大好河山,共赏天下美景。到时他就可以带她来这落樱谷,说不定年老后,二人便可隐居此处,做对神仙眷侣,逍遥世外。 夏侯辰神思游走之间,不知不觉在樱花林中绕了一圈又一圈,等他幡然醒悟时,发现不知几时自己起竟困在了这樱花林内绕圈子,无论怎么朝哪边走都会回到原点。 夏侯辰心里咯噔一下,他抬头看着面前的一株樱花树,参差葱茏的枝桠间一簇簇樱花或含苞待放,或花蕊簇拥,无不鲜艳欲滴,争奇斗妍。一阵微风吹过,花瓣徐徐的洒落了下来。 如梦似幻的景象里,夏侯辰总感觉一丝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为何。而后他突然想起,晚樱最早开花也是在十一二月时节,但现在,分明才是七月下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十一章 剑藏庐轩隐迷踪(2) 淡粉的樱花随风舞动,香气欲染。居身樱花树下,夏侯辰眉头紧锁,他怎么没想到,扶摇子既身为儒道祖师,精通紫微斗数并创作无极之图,奇门遁甲自然也不在话下。 只怕自入谷以来,他便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中了障眼法。如果夏侯辰没有猜错的话,与之前遇到过的河图洛书相似,这樱花林应该是根据奇门遁甲术的原理,以树为阵,按照不同的年份、节令、时辰,将八门、九星、九神在洛书九宫上布出适当的组合。 虽然夏侯辰明白是这么一回事,但要他破这樱林幻境,却也绝非易事。要知道奇门遁甲有阳遁九局和阴遁九局,总共十八局,组合起来变幻无穷。而根据夏侯辰观察,每隔一个时辰樱花树的排练方位便会变化一次,这也就是为何他兜兜绕绕总是回到原地的原因。 夏侯辰叹气,心想要是灵飞宗的二弟子荆楚歌在这里就好了,他平生最爱研究这些玩意。 上回的河图洛书也是以前听荆楚歌讲起,夏侯辰才来了兴趣特地到藏书楼翻阅书籍了解一番,好和他喝酒讨论的时候不至于一无所知丢了面子。可光破解河图洛书就够让夏侯辰伤脑筋的了,更别提这比河图洛书还复杂百倍的奇门遁甲。 “扶摇子前辈,您说您这是诚心要整死后来人吗整死了我对您又有什么好处呢。”夏侯辰摇头晃脑,唉声叹气。 说归说,他还是没有放弃尝试,然而努力是徒劳的,夏侯辰费了半天功夫,都没能走出去。他一时火起,差点想要拔剑砍了这些树。不过夏侯辰也清楚,谷中樱树这么多,他一棵棵砍的话还不知要到猴年马月。 夏侯辰懊丧地坐在树下,面对这幻境他毫无头绪,根本不知道从何下手。冷月逐渐西斜,樱花树投于地上的阴影由短变长,夏侯辰正看着树的投影发呆,忽然脑海中灵光乍现,有了! 昔日他与荆楚歌在九曲溪旁的松树下对饮,拈起青梅放入酒中时,荆楚歌对他说: “奇门遁甲中,甲为至尊之神,宜藏而不宜露,宜和而不宜乖,宜生扶而不宜克制。所喜者惟土,所憎者惟金。故奇门始起之宫例,以六戊随之,甲逆而戊亦逆,甲顺而戊亦顺,如形之与影,两相时随不相离。” 当时荆楚歌还曾以青梅为子,在石桌上罗列摆布,向他详细演示了一遍。 夏侯辰折下几根树枝,一边蹲在地上,学荆楚歌的样子摆算筹进行运算,一边密切观察着树的阴影变化,要他估计的没错的话,再过一刻钟便是夜半子时。 按荆楚歌那时所讲,若想要破了这根据奇门遁甲而来的樱林幻境,夏侯辰要做的,就是趁着现在子时还未到,推算出排局时甲子戊居于几宫。一局就是甲子戊在坎一宫,二局就是甲子戊在坤二宫,其他各局以此类推。 夏侯辰想:“当今乃微宗宣和三年,辛丑年间,节气为大暑,正对应奇门遁甲中的阴遁七局。奇门遁甲的种种局都是以六十时干为经,以四时八节为纬,九一二四六八三七五,相摩相荡,则四千三百二十之局成矣。” 根据此原理,他越算越快,鼻尖不由得冒出细密汗珠,终于在子时将近的时候,夏侯辰把算筹一丢,他算出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阵法又要变换,夏侯辰赶忙拿剑起身,按照自己运算的结果在樱花树间穿梭前行。未几,他突然又顿住脚,这樱林幻境既是根据奇门遁甲而来,一个时辰一个格局,全年的局数也就是四千三百二十局。但在这四千三百二十局中,实际上每一局都重复了四次。 拿阳遁一局来说,冬至上元、惊蛰上元、清明中元、立夏中元,都完全一样,皆属于阳遁一局。这四个元共二十天,但落实到时家奇门排局,其格局类型以每个时辰一个格局计算,并不是二百四十个局。而是还须除去重复的局数,即六十个格局,正好占据了从甲子到癸亥这十天干与十二地支的六十种结合。阳遁一局是如此,其它各局也无不如此。 夏侯辰抚胸,还好关键时刻他想到了这点,不然前面的努力都要白费了,他可不想前功尽弃。夏侯辰掐指算算时辰,现在改正还不算太晚,他赶忙重新推算一遍,幸好步骤并不十分复杂,一会就得出了结果。 夏侯辰扬眉一笑:“果然本小爷睿智无双,没什么东西能难倒我。” 话虽如此,等夏侯辰真正破局,也着实费了好一番功夫。出林的一刹那,迷雾忽然散去,消匿得干干净净。原本开得幕天席地的樱花在一瞬间凋谢消失,露出真正的样貌来。 皎洁如流水般的月光中,满谷的树叶哗啦啦地抖动着,看着身后的树林,夏侯辰心中不由得一阵感慨:幸亏在凌烟阁那会,自己没事就和荆楚歌喝酒聊天。 他们灵飞宗的这个二弟子,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竟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时间长了就连夏侯辰都被他感染,对这些知识说不上精通,但基本的原理还是能够懂个大概的。 除去上回的河图洛书,再加上这次,没想到以前不当一回事的东西竟会在他的南疆之行里统统派上用场,而且还都用在刀刃上。看来他回武夷山后,真要好好答谢答谢荆楚歌那家伙了。 夏侯辰这么想着,又回首望了一眼远处的树林,再过几个月它们就能真正开花了,若有机会,来年他定要带染儿来到这里,与她共赏樱海美景。 不知为何,夏侯辰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龙笙从小在南疆长大,也不晓得她是否知道无量山深处有这么一个好地方?若她不知道的话,说不定哪天樱花开了,他也可以带她过来。 回忆起和往日龙笙相处的那些时刻——初遇时的乌龙,比试时的挑衅,以及采七明芝时,断崖上他拉住她的手,一旁虎啸震耳欲聋。 还有最后发现她是女儿身时的尴尬与惊艳,晨曦之中开满了莲花的水畔,少女缓缓梳理着一头长发,眉眼如黛顾盼生姿。偶尔有几滴水珠从竹叶上打落溅入夏侯辰的脖颈中,微凉的感觉一如梦境本身。 他们在一个雨夜萍水相逢,共同患难经历过生死,然而短暂的交汇后,两人注定要各奔东西。 夏侯辰摇摇头,将念头赶出脑海,即便他取得承影剑打败了泺伽,解了龙笙身上的忘魂蛊,龙笙也是幻花宫的少宫主。自己身为凌烟阁中人,本就应少和她接触,更别提和她一道来这落樱谷看樱花了。 念及此处,他不由得一阵怅惘,转念想想却也释然。尘归尘,土归土,他和她,本就是两路人。 或许,就像那樱海美景,有的人有的事,一生能遇见一次,就已是莫大的幸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十一章 剑藏庐轩隐迷踪(3) 东方天际浮起一片鱼肚白,曙光如水波四散。出了落樱谷,夏侯辰来到一条溪边,只见涧水潺潺,两岸林木交错,夏侯辰就着溪水啃了几口干粮,坐在溪旁的石块上思索自己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他正犯愁着,不经意的一瞥,忽然看见对面的悬崖峭壁间,依稀坐落着一间寺庙状建筑! 莫非—— 夏侯辰狂喜,抓起剑拔腿就蹚过溪流,朝那边奔去。 山石嶙峋,通道蜿蜒,夏侯辰初始攀绝壁时于山脚下看见一块石碑,石碑被长草遮掩,仅露出“希夷”二字。夏侯辰心中一动,走过去拂草看时,碑上刻的却是扶摇子的文章——儒道祖师陈抟老先生字图南,号扶摇子,别名希夷先生。 石碑年久失修,且碑角多有破损,看样子是从山上跌落到此处,碑面有大片大片的裂纹。上面刻的碑文已经模糊不清,夏侯辰经过勉强的辨认后,猜测该文叙述的可能是当年的澜沧江一战。 虽然夏侯辰十分想要了解那段往事,但却仅能认出先前的“希夷”二字,和一个好像是“泷滢”的人名,只得无奈放弃,决定还是先以寻剑要紧。 日头将近中天,绝壁间的狭窄小路崎岖无比,两边俱是深沟险壑,夏侯辰行走了足足几个时辰,地势才微见开旷。眼看着还有半里就要到达寺庙那里,忽见前方七八个道士打扮的人拦在那里。 夏侯辰一惊,心想难道已经有人捷足先登赶在他前面了? 等他走上前一看,发现原来那不过是八个石雕的人像,雕像栩栩如生,无不是高冠广袖,衣袂飘飘,除了西北角的石雕是拄着柄禅杖,剩下的每个雕像均手持利剑,历经一百多年的风霜,那些剑在日光照耀下仍闪闪生辉,锋利无比。 夏侯辰经过认真观察,惊讶地发现这八尊雕像竟是按照百年前以扶摇子为首的中原武林高手形象所刻。 他不由得啧啧称奇起来,要知道八位高手的名字夏侯辰早已如雷贯耳,除他们凌烟阁的阁主江静恒、逍遥宗宗主扶摇子、灵飞宗宗主天如意三位以外,其余五人分别是泰山掌门秦惊风、华山掌门君莫语、衡山掌门杨恒、嵩山掌门林不凡和当时的少林方丈璇玑大师。 这八人中,哪个不是百年前赫赫有名,声震武林的一代豪侠?未曾想如今竟会在此处见到他们的雕像。夏侯辰聚精会神地瞧着八名高手的雕像,压根没想到危险正悄无声息地靠近。 电光火石的刹那,只听得刷刷刷刷数声,三四把剑从各个方位朝夏侯辰刺来,每一剑都是致人死命的狠辣招数。还好夏侯辰反应及时,在其中一柄剑刺向胸口时右足一点,踩着剑刃借力跃起,身子从雕像的头中战国时期流传下来的墨家机关术。 也当真难为扶摇子前辈了,为守护剑冢,半生钻研奇门遁甲还不够,连机关术都得涉猎其中,夏侯辰由不得发自内心地感慨了一声。太极八卦阵既已破,他收剑回鞘,站起身继续朝着寺庙方向赶去。 然而,夏侯辰没有注意到的是,等自己走后,山路上也悄然出现了两个人,正是碧天寒和月笼纱兄妹二人。 “纱纱,你觉得夏侯辰几成把握成为新的剑主?”碧天寒问妹妹。 只见月笼纱微微一笑,道:“刚刚也许有九成,但是现在咱们过来了,他可就一成都没有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十一章 剑藏庐轩隐迷踪(4) 群峰崷崪,白云卷舒下绝壁间伫立的石庙古朴沧桑,一旁青松冠巅,苍翠匍匐。 松树下,夏侯辰观察着那扇大门,终于在门旁发现了一眼孔穴。他从怀中摸出那颗明珠,严丝合缝地按入穴中。微地一声轻响,庙门上装饰用的饕餮兽首缓缓转动,露出三个小孔来。夏侯辰依次将三枚钥匙插入孔洞,而后双掌施力,推开大门。 一股呛人的烟尘直扑入鼻,夏侯辰被呛得连连咳嗽,跟随卜羲走入庙中。但见庙内如外面般异常简朴,仅有石佛一尊,别无其他。 “怎么不是剑冢?”见和自己预料的场景不同,夏侯辰一愣。 他在庙里面转了一圈,但什么新的发现都没有。筋疲力尽的夏侯辰坐在摆放石佛的香案上,正当他晃荡着双腿,边休息边想线索时,突然他不小心碰到了石佛,眼神禁不住一凝。夏侯辰跳下香案,转向石佛后面,朝石佛的背部轻轻拍了三下。只听见佛像背后的那面墙壁忽然发出沉闷的响声,一扇隐秘的门随之徐徐打开! 水珠滴答坠落。 走入门后的夏侯辰,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极为开阔的天然洞穴。他不得不叹服起当年扶摇子设计之巧妙,剑冢隐藏在无量山山腹中,洞穴口则依山势建成悬空寺,用来掩人耳目。就算外人机缘巧合下通过了重重考验,有幸进入石洞寺内,若没人指引,也无法发现寺后的剑冢。 和南疆别处的洞穴无二,剑冢里面有泉水,蒙蒙的水气呈现出淡淡的青色,幽静缥缈仿佛云霞。其间错落林立着数以千计的大小石柱、石笋,宛如雨后春笋,形态各异。 刚一入剑冢,夏侯辰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正中水池间的那尊白玉雕像,而后才注意到雕像反手负着的那柄水晶般透明的长剑。玉像雕刻的极美,宛如踏波而来的仙子,拈花浅笑,衣袂飘扬,周身缭绕着淡淡的水汽,有出尘之姿。 当他目光落到玉雕右手所持之花时,夏侯辰恍然大悟:那不正是他先前见过的幻花宫至宝碧躅花么?! 然而,夏侯辰疑惑不解的却是,眼前这尊雕像并不像是外面所看到的女娲的样貌。联系起山脚下的刻有“泷滢”名字的石碑,他心中不由得有一个大胆的猜想——莫非眼前这尊雕像,就是他曾在古籍里看到过的,当年幻花宫里的司花神女泷滢 夏侯辰记得,扶摇子在武夷山天游峰下的石室中羽化时,曾对其门人弟子说:“诚觉世事皆可原谅,但不知去原谅谁。” 此言夏侯辰乃是在那卷《南岭往事书》的手稿里看到,著书之人似乎对扶摇子了解甚深,暗指陈抟话中说的是昔年澜沧江之战的一些旧事。 扶摇子陈抟作为儒道祖师,逍遥一生,就连太祖皇帝都赐号“希夷”,其中“希”指的视而不见,而“夷”则指听而不闻。如此超脱世外的一个人,究竟遇到了何事,才会让他如此念念不忘?而那个原谅,又是何种意义? 澜沧江之战结束后,扶摇子为何会选择藏剑山中,并留下“承影剑出,乱世将现”的诫言? 而扶摇子和司花神女泷滢、宫主冥月、祭司辉夜三人之间,又是何种关系? 为什么后世流传的说法里,冥月和辉夜是因泷滢的背叛才反目成仇,以致造成了冥月拔剑自刎,辉夜与泷滢同归于尽的惨烈结局? 夏侯辰只觉一头雾水,心如乱麻,他极想弄明白这些因果,可那,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想起眼前最要紧之事,夏侯辰飞身向前,足尖一如蜻蜓点水般掠过水面。只见他握住剑柄,将那柄无形的剑自玉像手中抽出。取剑的那一刹,承影散发出柔和的光晕,几近将整个石洞映亮。 夏侯辰双手持剑,只感觉剑在手里不停颤动,仿佛有无数人在其间呼号。他试着挥了一下,耳边只听得“喀”的一声轻响,不觉抬头向声音传出的方向看去,霍然发现洞中的那片钟乳石竟被整齐地削去了一大截,断面平滑如镜。 剑鸣愈加剧烈,夏侯辰几近要握不住剑柄,心知像承影剑这种名剑都是有灵性认主的,他垂眼看着手中这柄有影无形的长剑,冷笑道:“小爷我偏不信那个邪。” 夏侯辰当下运足了内劲,持剑在石洞间挥舞起来,身姿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令人屏息。 不知不觉间夏侯辰就已将逍遥七十二剑式完整演练了一遍,他猝然单膝跪下,承影仍在不停地震动着,发出悠长的剑吟,有鲜血自夏侯辰指间滑落,顺着剑柄流向剑身,将透明的剑身都染得微红现了形。 虽已如此,但夏侯辰仍旧不肯松手,反而愈加用力地死握住剑柄。随着时间的流逝,承影震动的幅度渐渐小了下来,终于完全的静止不动。 夏侯辰嘴角一弯:“小样,还怕收拾不了你?” 他起身从地上拔出剑,在空中扬手一抛,承影剑眼看就要落入水中,夏侯辰忽又一掠起,反手接住,重新收剑入怀。 “怎么样,这回服气了吧。”他对承影说着,眉目之间俱是得意。承影此时已经歇了声,静默无言地呆在夏侯辰手中。 “哎呀,没想到你居然拿到剑了呢。” 寂静之中,忽然响起少女娇俏的嗓子,银铃声叮铃细碎,夏侯辰抬眸看去,多日不见的月笼纱出现在剑冢里,身后跟着哥哥碧天寒。 “呵,你们跟着我到这里来倒是轻松。”心知自己一路被他们跟踪了,夏侯辰轻嗤了一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夏侯辰,没想到吧。”碧天寒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他压低声音对妹妹道,“纱纱,我们上!” 三人当下便打斗起来,剑冢里一片飞沙走石。然而夏侯辰虽有承影剑相助,但他前番多次运功,体力大不如前,渐渐的敌兄妹二人不过。碧天寒一个眼疾手快,趁夏侯辰不备,竟将承影剑从他手里夺了过去! 承影剑到手,碧天寒对着妹妹一声断喝:“走!” 雷石丢出,白雾倏地散开,等烟雾消尽,剑冢之中已然只剩下夏侯辰一个人。他不由得啐道:“他大爷的,让他们白捡了便宜。” 骂归骂,走出寺庙,夏侯辰思索起接下来该怎么办,他叹了口气:“看来现在不得不往幻花宫走一趟了。” 遥望着远处的十万大山,白衣的青年神色凝重。已是深夜,有归林的鸟扑簌簌落于青松上,啼叫声声,韵律随风。 〈第十一章完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十二章 剑光照空天自碧 (1) 昆仑,光明顶。 满天满地的雪花纷纷而下,摩尼教右护法白烨踏着一层层冰玉的台阶走出圣殿,他刚刚向教王禀告了月圣女龙笙在南疆的一部分情况,并使他同意了派人前往南疆支援。 至于派什么人,白烨眼里有诡秘的笑——借此机会,他正好将无生涯中听命于教王的精英杀手派遣出去,换上自己的人。 二十年前左护法奎琅叛逃,奎琅所掌管的修罗场和生死界大权旁落,白烨名义上虽然执掌无生涯,负责那些百里挑一的精英,但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直接听命于教王。幸好他娶了雅蜜,接管了修罗场和生死界,通过训练那些新生的杀手,他开始一步步建立起自己的力量。 檐角垂下长长的冰棱,被雪光一反射剔透得就像是水晶。白烨默然地看着雪花一片又一片从天空中坠下来,几乎是垂直的下落。圣坛上的青铜鼎仍在熊熊地燃烧着火焰,云烟缭绕,烟气却有五种色彩——那是摩尼教的象征,也是光明永不陨落的标志。 白烨冷冷一笑,本教教义崇尚爱、信、诚、敬、智、顺、识、觉、秘、察等十德。他的妻子日圣女雅蜜在向普通教众传教的时候,也是时常教导信徒要禁欲守默,素食、斋戒、祈祷。 但事实上,历代教王却是依靠无生涯、生死界和修罗场中的杀手,凭铁血手腕扫清宿敌,在西域三十六国建立起至高无上的权威。 而训练出这纵横西域无人能与之匹敌的杀手的过程,亦血腥而泯灭人性。自己当初,就是在那修罗场中和龙笙相识。 真奇怪,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女孩的心性居然没有改变多少……也许,真的和她所信仰的神有关吧? 白烨想着,身后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窈窕的身影。 “我听说龙笙在南疆那边出了事。你告诉我,她究竟如何?” 白烨微微蹙眉:“雅蜜,你怎么来了?” 雅蜜有着一头淡金色柔软及腰的长发,身穿典雅蓝色长裙,容颜秀美,一双蔚蓝的眼睛仿若碧波大海,头上戴着精工细雕的银叶花环。此时她低垂着眼,神情隐隐带着担忧:“龙笙到底怎么样了?” “我已经禀告了你的父亲,即刻就派人前往南疆。”白烨回答。 “嗯。”雅蜜轻轻答应了声,白烨转身欲离开,忽然又听到她在身后问道,“烨……你是不是又有什么事要去做” “你想多了。”白烨淡淡道,“天气冷,雅蜜,你该回房去休息。” “还要记得喝药对吗?” 白烨眼神变幻了一下,许久,道:“你记得就好。” “我会记得的。”雅蜜低下头,起风了,雪花的轨迹凌乱,她伸手接住一片雪花,“雅蜜……其实我一直更喜欢姑姑给我取的那个名字,但你怕早已不记得了吧。” 她抬眸凝望着消失在漫天飞雪中的那个身影,轻声说着,眼里仿佛沉淀着星光。 而与昆仑相隔千万里之遥的苗疆,天高空旷,残阳如血。 龙笙躺在稻草上,瞳中红日渐沉。不知不觉,云后的月亮露出半个脸,月光如水般澄澈,照在这间小小的牢房内。几只鸟扑簌着翅膀从枝桠间惊起,轻啼一声如水。 “也不知夏侯辰那家伙怎么样了……”听着鸟鸣,龙笙喃喃自语,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双臂。抬起头,万丈苍穹中明月高悬,仿若神祗眼里垂落的悲悯的光。 已经五天了。 距离她被村民关在铁牢中,已经过去了整整五日的时间。噬魂蛊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她的身体,锥心刺骨的痛楚比起在修罗场和生死界训练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 按照原本的计划,那些人现在应该已经到昆仑了,也不知白烨那边是个什么情况。若五日后后他们没有回来,她怕是真有不小的麻烦了。 ——龙笙已经从看守她的青年祈黎口中得知,寨中的巫师认定这场瘟疫和她有脱不开的关系,必须要把她处决了才能抚慰女娲大神,让瘟疫消失。 那些苗人本就对外人抱有浓重敌意,更何况她和夏侯辰一开始闯入寨子的时候打伤了他们的守护兽,而后还试图盗取法杖。五天后龙笙就要被处以火刑,而那时噬魂蛊发作,就算没有被火烧死,她也会毒发身亡。 前一任幻花宫宫主被烧死在火里,后一任幻花宫少主被处决在火刑架上。 若真如此的话,那该是多么讽刺而又可笑的命运。 龙笙疲倦地闭上眼睛,身下铺着的稻草湿冷,忽然,她坐起身,仰头朝顶上的天窗望去。一角紫红色的丝罗从空隙间漏出,而后天窗中闪现了一张娇媚的面孔来。 “云姨?” 原本应在沉溪谷的云姬此刻在牢房顶,看见龙笙,她稍稍安心,关切问道:“好孩子,没受苦吧,接到你的飞鸽传书我就立马赶过来了。” “我没事。云姨你呢?你身上的伤如何?”龙笙隐瞒了自己中毒的事,道,“那日我说教王对你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准他们轻举妄动,而后暗地里遣人给你送去了伤药,软玉膏起了作用吗?教王的人后来没对你怎么样吧?” “多亏你的药。我现在身上的毒已经解得差不多了。”云姬脸上浮出柔和神色,又不屑地轻嗤了一声,“就算摩尼教的人想对我怎么样,也不能奈我如何,二十多年过去了,不照旧是老样子。你云姨当年在教中可不是白混的,月圣女的位子哪有那么容易坐稳。” 龙笙笑了笑,道:“刚入教那一会就听说过当年云姨的赫赫威名啦,那时候我还没想过,在幻花宫从小照顾我长大的云姨就是曾经名震西域三十六国的摩尼教月圣女云姬。” “都是以前的事了,还提它作甚。”旧日的情景重新清晰起来,那时她才十六岁,像历代的月圣女一样身骑白狮手持弓箭,巡视臣服于摩尼教的三十六个大小国家,一一将对摩尼教不轨的人射杀于座下。 云姬眼神飘忽,不由得喃喃:“真像做梦一样……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骑着白狮的人也换成你了。” 回首已是百年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十二章 剑光照空天自碧 (2) 羌笛依旧,黄沙依旧,大漠依旧,然而如今的西域诸国,又有谁还记得,当年那个名动天下的摩尼教月圣女秋凝云? 龙笙默然地望着云姬,眼眸一时深得不见底——十九年前,云姬叛出摩尼教逃至南疆,被母亲收留于幻花宫内,碍于幻花宫的实力,摩尼教不敢轻易再对她下手。 云姬就这样以母亲身边一个普通侍女的身份留了下来,并亲眼见证了母亲和父亲的相识、相恋,以及这段恋情最后的无疾而终……而后自己出生,云姬更是待她如亲生,那些年来,她对龙笙无微不至的呵护与关心,甚至远远超出了将她生下有着血缘关系的母亲。 “笙儿,我的孩子,这些年在摩尼教真是苦了你了。”知道龙笙在教中过得不易,云姬心疼不已。五年前幻花宫发生宫变,她侥幸逃脱,本想拼着一条命也要把龙笙给救出,可泺伽却抢先一步将她送往了西域。而后,自己更是同时遭遇到来自摩尼教和幻花宫两边的追杀,一直在南疆东躲西藏,疲于奔命。 云姬微微叹了口气,道:“我已经拿到牢房的钥匙了,现在就给你,这是九转轮回续命丹和七明芝,你先服下,出来后我们再作打算。” 接过钥匙和药物,龙笙却未有离开的意思,云姬疑惑,只见龙笙摇头道:“暂时不急,我已经派人前往西域带消息给白烨,大概不出两日我的人就会赶过来。而且拿到承影剑的关键还在卜羲手里,我最近也需要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不劳云姨费心了。” “可这种地方……”云姬看着牢房内的景象,一阵心疼,龙笙是她放在手心里呵护着长大的,虽然知道她五年来受了不少苦,但此时亲眼见着还是不忍。 “我真的没事,云姨请放心。我已经做好安排了,白烨是断然不愿失去我这个盟友的,七日之内定会派人过来。”龙笙牵了牵唇角,她不想云姨为自己中毒的事担忧——云姬虽然知道自己身受重伤,但却不知道她中的乃是噬魂蛊。 况且正如自己所说,她需要在这里好好休息,此刻这牢房中就是环境差了点,但暂时是安全的。再者说来,除了噬魂蛊之外,这点苦比起她初到摩尼教的那几年,实在算不了什么。 “亏着霍因那老家伙活了这么久还不死,否则白烨也不会着急至此了。”提起教王的名字,云姬眼里忽然掠过一丝光,一时不知道是什么神情。若有若无的笑在她唇角缓缓绽放,似一朵昙花开到了极致,艳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枯萎。 “自从鄯善死后,霍因就不再相信任何人了吧。” “是的。白烨虽然娶了他的女儿雅蜜,但霍因不过是把雅蜜当成制衡白烨的一颗棋子罢了,白烨在教中虽有着右护法的地位,却一直被霍因压制。”龙笙缓缓道。 云姬嘲讽:“也难怪他,奎琅的事想必对他打击不小,加上后来鄯善又自杀在他面前,就连死前最后一句话都是对他的诅咒。他们一个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好徒弟,亲自选定的摩尼教少主,另一个则是自己的亲妹子,摩尼教的日圣女。你叫他如何再去相信别人?” 听着这些陈年往事,龙笙默然不语。云姬所说的都是摩尼教中的隐秘,也是教王多年来心中的隐痛,一个永远都在流血,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口。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对右护法白烨一直有所提防,即便从理论来说,他是他的女婿,也是摩尼教下一任教王的不二人选。 想起了什么,龙笙问道:“云姨,你当年为什么要叛逃呢?我知道奎琅是因为林秋水,教王杀了他的妻子。而前任日圣女鄯善则是死于……”想起教中曾听过的秘闻,龙笙禁不住为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子而叹惋。 见龙笙提起鄯善的事,云姬亦是轻叹了口气,二十年前她和鄯善同属摩尼教,又都是圣女身份,一个是日圣女,一个是月圣女。鄯善负责教中大小事务,自己则掌管西域诸国的朝贡,算是交情匪浅的闺中密友。前番她虽用鄯善嘲讽了霍因,但真的深究起来,鄯善……却也是个可怜人。 “云姨,鄯善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许久,龙笙终于忍不住问道。 云姬眼里有辽远的光,她不觉微微叹息,将二十年前的往事向龙笙娓娓道来:“那时候,我是教中的月圣女,而鄯善则是日圣女,也是教王的胞妹。但和她的哥哥霍因截然不同,鄯善生性活泼,不受教规约束,霍因宠爱妹妹也不愿多作管教,是以鄯善的存在可以说是天之宫难得的一抹亮色。” 记忆中那张明丽的少女面容逐渐清晰起来,云姬笑着摇了摇头:“她甚至还为自己取了一个中原人的名字‘苏茹’。鄯善把这个中原名告诉我的时候,得意洋洋地说自己以后要用这个名字游历中原,行遍大江南北,看尽大好河山,去领略和西域截然不同的风光,还说到时要给我带西域所没有的汉人特产。” 想起之后发生的事情,云姬语声低落下来:“后来……鄯善果然依言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在十八岁那年霍因为她举行的庆生宴结束的夜晚,打点行装,偷偷逃出了天之宫,从此一去就是数年。数年内只在开始的时候,给我寄过一些中原的新奇小物件,但之后便音讯全无。” “当我再度见到鄯善时,已是在华容道之战的前夕,我也不知道鄯善在中原的那些年经历了什么,只知道霍因对妹妹的叛逃十分生气,回到天之宫后,鄯善就被他囚禁在了昔日她居住的日圣女寝宫内。” “随后……随后便是你知道的那些了。”云姬轻声道,“华容道之战爆发,被禁足的鄯善打伤看守她的几十名侍卫,连夜逃出天之宫奔至华容道战场,最后死在了霍因面前,临死前唯一一句话是对霍因的诅咒。” “等华容道一战结束,元气大伤的霍因将收敛日圣女尸首的任务交给了我。知道吗我看到鄯善尸体的那一瞬间,差点惊呆了……”想起鄯善赤裸的被冻得青紫的双足,云姬声音是做梦一般的飘忽,喃喃,“她竟然、竟然是赤着脚,一路从昆仑光明顶,经过乌里雅苏雪原,来到华容道上去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十二章 剑光照空天自碧 (3) 据后来幸存的人回忆,当时的日圣女殿下披发赤足,着一袭白衣,奔赴至华容道战场。在见到了哥哥霍因后,她没有哭也没有任何其他表情,只是屈膝跪下,对着教王行了一个大礼,从此再未曾起来。 从旁人的讲述中,云姬几乎可以想象,一路上鄯善是怀着如何绝望的心情,狂奔在冰雪皑皑的乌里雅苏雪原上的。又是何种的悲哀,让她在见到哥哥后,直接选择自尽而亡。 正当云姬深思恍惚间,又听龙笙在一旁道:云姨,华容道之战过后,摩尼教情形一片混乱,因先前奎琅叛逃的事,教王也不愿再立新的左护法,高层便只剩下你和右护法莫颜,按理来说你与莫颜在教中应是仅次于教王的存在。” 云姬颔首,没有否认她的说法。龙笙平复了一下气息,继续道:“而据我所知,当时的霍因接连经过奎琅和洛孤绝的交手,身负重伤,你和莫颜本可趁机取他而代之,但你们没有。我不知道莫颜放弃夺权的原因是什么,可你呢,云姨,你又是为何要在平定完敦煌的叛乱后,打伤莫颜叛出摩尼教云姨,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时隔五年再度见到云姬,龙笙将自己心中长久以来的疑惑向她倾盘托出。她在摩尼教的时候也曾调查过这件事,但却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只有教王才会那么做,他将云姬的事抹得一干二净,就连她的名字在教中都可以算是一个禁忌。 面对龙笙一连串的疑问,云姬却没有出声作答。龙笙忽然意识到刚刚自己所问可能会揭起云姨的伤疤,不由得尴尬地止住了口,两人一时之间陷入沉默。 云姬不觉抬起头,迎着银辉,凉月悠悠,她有一瞬间的恍惚——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她低头看着龙笙,忽然笑了笑,发间嵌着的铜饰在月光下泛着柔丽软光,轻声说:“其实也没什么新奇的,无非就是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 云姬的语声轻柔,响在寂静夜色里,似水面投下了一粒石子,激起细小的澜漪。然而眼里的沧桑却暴露了她不再年轻的事实——在中原,她这个年纪的女人,都早已在家相夫教子,儿女承欢膝下了。而她却始终茕茕相吊,孑然一身,不知来去何所终。 龙笙心里轻轻一颤,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云姨,我请你帮一个忙。” “哦?” “帮我……救一个人。”龙笙微微垂眸,“凌烟阁逍遥宗的大弟子夏侯辰。他如果现在到了幻花宫,恐怕凶多吉少。云姨你当初既然选择把地图交给他,一定不想看着他死对吧?” “原来是他,我还以为……”云姬原打算说她以为龙笙会杀了夏侯辰,然而想了想还是住口,道,“我知道了,你放心,虽然打不过泺伽,但从他手里救一个人的能力,我还是有的。” “谢谢你,云姨。”龙笙低声说着,“小时候我真的想过,我是不是不是母亲生的,而是你所出。” “说什么呢,傻丫头。”云姬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声音却又忽的低下来,“华璎若在天有灵,知道你回来了,想必也是高兴的。” 想起昔日的挚友,淡淡的悲哀情愫不觉萦绕在心头。云姬站起身,随着一阵裙角窸窣的声音,她在牢房外道:“你交给我的事我会替你办好的,夏侯辰会活着平安回来的。” “云姨。” 龙笙开口唤住女人,裙角婆娑的窸窣声音止住,云姬回过头,“什么事?” 隔着牢门,龙笙道:“你自己也要小心,我在世上的亲人……就只剩下你和无涯祭司了。” “放心吧。”风拂过窗棂,女人一身丝罗长裙被风轻轻吹动着,翩然若蝶,云姬浅浅一笑,施施然道: “我和夏侯辰都会回来的。” 天空灰蒙蒙的,周围弥漫着凉丝丝的雾气,清晨,寨子尚还笼罩在沉睡里,远方却有嘚嘚的马蹄声由远自近,打破了这一片宁静。将近百名劲装的人骑在马上,衣袂在风中翻飞,然而都不约而同地绣着日月同辉的花纹。 那些人聚集在关押龙笙的牢前,纷纷下马单膝跪地,“殿下恕罪,我们来迟了。” 牢中传来龙笙平静而略微虚弱的声音:“碧躅花呢?带来了吗?” 为首的一人恭敬地从马上的褡裢中取出碧躅花,双手奉上。一只纤长而骨骼清奇的手自窗口的铁栅栏中伸出,接过那一朵碧色的酷似莲花的花朵。 片刻之后,又听得龙笙道,声音已然不复先前的虚弱,“不用管我,你们先按照原定的计划,赶去幻花宫。等了结泺伽后即刻启程,四天后的午时准时到达苗寨竖着火刑架的地方,屠寨夺剑。” 领命之后那些人又各自翻身上马离开。牢中,龙笙抱起脚边转悠的小狐狸,轻轻将脸贴近它柔顺的皮毛。马蹄声已然远去,如果没猜错的话,以白烨的性格,这一波先来的人应该是无生涯中直接听命于教王的人。而真正前来支援自己的人,明日才到。 他们这一去,便再无回来的机会。 她看向窗外被栅栏切割的支离破碎的天空,天色已由黎明的鱼肚白色逐渐成淡蓝色,云层边缘已然可见一抹霞光,随着时间的推移,万道金光驱云散雾,一轮红日跃出,漫天彩霞漫天虹。 “我不得不和英雄和小人行走在同一道路上,万人都要将火熄灭,但总有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他将借此火普渡众人一生茫茫黑夜。” 默念着无涯祭司曾对自己说过的话,龙笙眼神寂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十二章 剑光照空天自碧(4) 泉水激石,泠泠作响。 密不透风的丛林里,夏侯辰抹了把汗水,头来话长,摩尼教虽和我宫定下盟约,但多年来一直试图将我宫收于麾下,宫主生性骄傲自负,自然不肯退让,双方不睦已久,怕是不久就会开战。宫主为抵抗教王,这几日已经准备开始闭关修炼了。” “修炼?不是传说宫主早已将朱雀阁内藏书上记载的法术都修炼个遍了吗,怎么还要闭关修炼?” “这和五年前的事有关,那时候你还没进宫,不清楚也是自然。”初瑤压低了声音,道,“五年前朱雀阁被焚,其中藏书烧掉了一大半,宫主这几年差人四处找寻当初焚毁的那些书,又费尽心血修复残书。这不,前段时间居然有人从大理王宫那边带回半部《盂兰蛊法》,合着宫主自己复原的那半本,正好凑成一部完整的。” “《盂兰蛊法》?”小昙听着,忍不住惊呼出声,初瑤忙捂住她的嘴,示意她镇定。平静下来后,小昙道,“可是姐姐,那书不是百年前就被冥月宫主给列为禁书了吗,而且,我听说前任宫主华璎夫人为了杜绝再有弟子修习它,干脆将书毁了。” “当时夫人烧书的时候碧荷正好在一旁,听她说,书烧到一半的时候正好无涯祭司过来,劝夫人说那是古籍,世间也许仅此一部。所以夫人便没有继续烧了下去,只是命碧荷将残书收了起来,封进了朱雀阁中。”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宫主这次闭关,是打算修习《盂兰蛊法》了?可是,那又和天心石有什么关系呢?”小昙好奇地问道,眉心的朱砂殷红如血。 “那你就有所不知了。《盂兰蛊法》之所以被列为禁书禁止门人修行,据说是因为其中记载的一种术法过于阴毒。” 初瑤似乎颇有资历,对这些秘闻了解甚深,她道: “而修习这种术法,巨蟒头顶长成的天心石正是必不可少的辅助。天心石可以收集新死之人的怨念恨意,数百年前邕城被屠,当时的冥月宫主和辉夜祭司,便是通过这天心石,把枉死的邕城百姓的怨灵收集起来带回圣湖镇压封印的。” “冥月宫主,辉夜祭司?居然是他们,圣湖下的恶灵居然是这么来的。”听到百年前的那两个名字,小昙眼中不禁流露出崇敬之色。 两名侍女你一言我一语,没发觉头顶的树上还藏了一人。夏侯辰在树枝间偷听着他们的对话,听到有关天心石的事,他顿悟——怪不得那年碧荷她们会在巨蟒老巢前发现他们,只怕那条蟒蛇,也是幻花宫豢养的用于取石的灵兽吧? 可惜被自己和唐韶华给误杀,说起来那时候无涯祭司居然没惩处他俩,反倒为他们疗伤,算是极为难得了。 夏侯辰思索着到了幻花宫后,要不要弄几块天心石来玩玩,就算没多大用处,带回凌烟阁给染儿见识一下也好。 树下,初瑤和小昙还在谈论着百年前的往事。提起那两个人,初瑤尊崇有加:“在当时的南疆,有谁人能及冥月宫主和辉夜祭司风采的一二,澜沧江之战过后,因他们的缘故,百年来中原武林对我幻花宫从不敢轻举妄动。只可惜……” 想起百年前发生的那幕惨剧,初瑤一声叹息:“这样绝世的两个人,连五岳剑派和凌烟阁联手都不能奈何其分毫,最后却死在自己的心魔之下。” 小昙也不禁露出惋惜的神色来,她虽进宫时间不长,但多多少少还是听说过这桩旧事—— 相传冥月宫主和辉夜祭司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来却因司花神女泷滢反目成仇,据说冥月宫主只对辉夜祭司说了一句“你宁可信她都不信我”,便毅然决然地用含光剑自刎于他面前。而冥月死后,辉夜祭司和神女泷滢也在镇压一场苗寨的动乱中同归于尽。 百年来幻花宫中的人对这件往事众说纷纭,究竟什么导致了如此惨烈的结局,谁也说不清。但可以肯定的是,和一个“情”字脱不开干系。 因为新任的宫主继位后,曾有侍女在为新宫主整理清扫寝宫的时候,发现了冥月宫主留下的梳妆匣,匣里什么首饰也没装,只有一枚她初任宫主时,辉夜祭司送给她的暖玉摆件。还有一根竹简,竹简上刻着“山有木兮木有枝”。 显然梳妆匣被人打开过——原本的竹简应该有两根,刻有下半句诗的那根竹简不翼而飞,串联的金线被整齐地从中间切断。 雪泥鸿爪,只言片语。 见两名侍女提起司花神女泷滢的名字,夏侯辰不由得联想起剑冢中所看到的神女玉像,直觉告诉他,百年前的澜沧江之战中,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 “天,光顾着和你说话,都忘了时辰了。”初瑤催促道,“还不快走,迟了铁定要挨罚的。” 小昙也回过神来,忙加快脚步,边走边道:“姐姐一会回宫后按照惯例,是不是还要去白虎堂照看那些抓来的孩子?” 白虎堂? 夏侯辰心中一凛,忙侧耳仔细聆听。 “是得去给他们带些食物和水,不然饿死就不好了。”想起那些被关押的孩子,初瑤声音中带着同情的意味,“可怜见的,在这人世也只能吃上这么几天的饱饭了。我托碧荷制作了一些点心,晚些时候再拿过去。” “姐姐,宫主叫人从苗寨中抓那些孩子过来到底要做什么啊。” “我也不清楚,应该和禁法有关。总之别多问,这些事情知道太多不好。” “恩。我们快走吧。回去晚了就要挨罚了。” …… 待两个侍女走远,夏侯辰从树上下来,从她们的对话中夏侯辰得知昆提和阿塔莲此刻应该被关于幻花宫的白虎堂内,想起在他们家借宿的那夜以及妇人死前的惨状,他不禁捏紧拳头——无论如何,他都要救那两个孩子出来。 〈第十二章完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十三章 三山半落青山外(1) 夕日欲颓,三山若隐若现宛如远在青天之外,其中一座高峰入云,青林翠竹间偶尔露出飞檐朱楼的一角。一路跟随着初瑤和小昙,夏侯辰总算到了幻花宫,触目所及唯见崇阁巍峨,层楼高起,整座宫殿掩映在重重云雾中,远远看去仿若仙境。 当年他和唐韶华初次从养伤的房间中走出时,便惊叹于幻花宫布局的精巧和建筑的宏伟。七年过后,他再度来到这里,也仍是被其深深震撼到。 夏侯辰一面想着,一面施展开轻功跃到一处屋檐上藏了起来。从他的视角看去,幻花宫建筑成群,面面琳宫合抱,迢迢复道萦纡。 如果夏侯辰精通天文的话,大概能够看出这些建筑都是按二十八星宿方位排列,分为东、南、西、北四宫,每宫七宿,而七宿中又有各自的主建筑——左边青龙殿,右边白虎堂,前方朱雀阁,后方玄武楼。以为是天之四灵,以正四方。 而四象所代表的主建筑群间,又东面苍龙七宿里的青龙殿为尊,玉栏绕砌,金辉兽面,彩焕螭头,晚霞落在金碧琉璃瓦上,袅袅绯光艳芒。青松拂檐,正中的圣湖被重重叠叠的曼珠沙华包围着,湖前树立着一根高耸的石柱。风拂过湖面,水波荡漾,周围彼岸花海在风中起伏。 究竟哪个才是白虎堂呢…… 虽然自己曾经来过这里,但那时候他和唐韶华整日呆在房中养伤,根本没有机会出来四处闲逛熟悉结构。唯一的一次夜游,也是在唐韶华带领下,直奔着最好辨认的玄武楼后的神庙而去。 夏侯辰不禁思索起白虎堂的具体方位,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这个是不错,可是他娘的,幻花宫这么大,每一个方位的建筑又这么多,他怎么好辨认呀! 而且时隔这么久,这里的建筑似乎和自己七年前来的时候略有不同。他甚至连玄武楼在哪都分不清了,不然还可以推算一下白虎堂的位子。 不过也怪不得夏侯辰,五年前的黯月之祭上,泺伽发动宫变,一场大火几近焚毁了幻花宫过半的建筑,后来这些都是重建起来的,自然和夏侯辰记忆中的不一样了。 四周护卫重重,不时有端着金盘的白衣侍女从回廊间走过,步伐轻盈,衣带飘飘,仿佛仙子般清丽动人。 女孩们一个个轻纱覆面,衣饰打扮又都相同,任凭夏侯辰努力地睁大眼睛辨认着经过的侍女,也认不出哪个才是刚开始的那个年长侍女,而哪个又是尚还活在人世的,曾照料过他的故人碧荷。 他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心烦意乱,忽然瞥见到一点朱砂——是那个年幼的侍女。他眼睛一亮,悄悄跟了上去。 “小昙,初瑤姐姐去了白虎堂还没回来,你一会记得把这些点心给她送去。”一个迎面走来的侍女对眉间有朱砂的小侍女道。 看见那名侍女的刹那,夏侯辰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意外、惊喜和无奈同时出现在他脸上,眼神复杂无比。 事如春梦了无痕。 ——再见故人,他却不能向那时救了自己和韶华,还照料他们多日的女子说一声谢谢。 “好的,碧荷姐姐稍等,我马上就过去。”小昙清脆地答了一声,接过点心盒子。 想起正事,夏侯辰继续跟踪着小昙。正往居住的地方走着,女孩突然停下脚步。 他躲在回廊的拐角处,心微地一沉:被发现了? 只见小昙在那停了一会,喃喃自语:“宫主还在那里弹琴呀。” 小昙屏息听着从青龙殿中传来的琴声,渺茫的乐声在整个幻花宫中回荡,融入每一寸流动的风中,清冷得不沾一丝烟火气。仿佛一片白月光静静地弥漫开来,清清亮亮,微微寂寂。 她的眼前不禁又浮现出白袍男子的形象——送天心石的时候,宫主正在那里抚琴,和以往的想象大相径庭,宫主很年轻,是个二十出头的英俊青年,眼睛是深沉的湛碧色,就像看不见底的古潭一样。黑色的发垂落在他白色的衣上,月白的纱帘在身后飞扬,仿佛将要乘风离去。 真像神仙般的人,哪怕是百多年前的辉夜祭司,风采也不过如此吧? 那一瞬间,小昙被自己脑中浮出的念头惊了一惊,以往听说关于宫主的事迹,大多和死亡鲜血有关,下意识地便将他当成了一个嗜血成性的恶魔。以至于她第一次见他,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立在原地。 看见侍女过来,泺伽眼睛也未抬,只是说了一句“东西放下后就退下吧”。小昙慌忙告退,退出青龙殿的时候她忍不住向后又望了一眼,飘飞的轻纱间,高台上那个抚琴的人影影绰绰。满殿都是琴声,曲声似乎是由雪花凝结而成,隐然透着悲意,孤寂而萧索。 不知站了多久,琴声终于停了。小昙这才反应过来,想起手头的事,继续朝前走去。夏侯辰紧提着的心终于落下,走出长廊,转过几丛修竹紫罗,他紧跟着小昙来到了侍女们居住的地方。眼见着小昙进了初瑤的房间,夏侯辰决定守株待兔,等初瑤回来拿点心的时候再跟着她去白虎堂。 正当小昙从房间中出来的时候,初瑤刚好过来,小昙道:“姐姐,我已经把碧荷姐姐做的点心放到你桌上了。” 初瑤点点头:“有劳妹妹了。” “对了,初瑤姐姐,我今天见到宫主了。”小昙想了想,道,“宫主一点也不像以前别人和我说的那样,我觉得,他挺孤独的……” “小昙,你难道忘了宫规吗。你现在擅自开口议论宫主,若是被旁人听到了死一百次都不足惜。”初瑤严厉地止住了小昙的话。 似是被她的语气一吓,小昙低下头,闷闷道:“知道了,多谢姐姐提醒。那我先回去了。” 看着白衣小侍女离开的背影,初瑤不觉低叹——又是个被表象迷惑的孩子。她低低地道: “你要是亲眼见过他做的那些事,就不会那么认为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十三章 三山半落青山外 (2) 青龙殿内,月白色的纱幔四处飘舞,如同一千羽鹤扑闪着翅膀。泺伽不知在这里呆了多久。那具独幽琴仍静静地放在膝上,白衣的宫主手指按着琴弦,却未弹出一个音。 少年时期泺伽对音律并没什么兴趣,直到成为宫主后,得了这把独幽琴才生出几分兴趣来。 独幽琴,人独幽。 得到了至高的权力,他体会到的,却是高处不胜寒的寂寞。泺伽恍然间又想起了年少时候的事:春日游,杏花吹满头,谁家年少足风流。 只是他的童年是在凄苦中度过的,父母早亡,受人欺凌,直到入了幻花宫,情况才有所好转,人人都称赞他是惊世的天才。但梵歌的到来却改变了所有,他夺走他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一切。 既生瑜,何生亮——这叫他如何不恨! 神思游走间,泺伽忽然想到已经有几日不见月笼纱了,于是召人问道:“右护法呢。” “启禀宫主。右护法为完成您给的任务,和左护法一道去了四方岭还没回来。” 一名弟子正禀报着,忽然殿门外,一个娇小的身影缓缓从逆光中走来:“谁说我不在。” 月笼纱微微一笑,道:“恭喜宫主,成功解决摩尼教来的叛逆。” “承影剑找的怎么样了?”泺伽没有提龙笙的事,而是转开了话题。 “刚得到的消息,那个逍遥宗的夏侯辰不知死活,胆敢擅闯我幻花宫,不过他自投罗网倒也省了不少力气。哥哥和鬼组还有蜮组的人已经在搜捕了,不出今晚夏侯辰铁定落网。”环佩玎珰中,月笼纱只字不提自己和碧天寒已经得到承影剑之事。 她从侍女手中接过托盘,捧着白玉茶盏一步步走上石阶,泺伽撑着头,道:“坐这边来。” 月笼纱乖巧地像往常一样坐到了他身侧,泺伽拿起茶盏,里面盛着刚取出不久的少女的鲜血——修炼禁法需要耗费极大的精气,他近来闭关损耗不少,需要如此休养方可继续进行下去。 泺伽将那深红色的液体饮尽后便放下了茶盏。他饮血的一瞬间,月笼纱悄悄将指甲中装着的粉末弹去,眼里闪过一抹得意色彩。 “一会按照往常一样,从白虎堂那边提出两个孩子,一男一女。”泺伽淡淡吩咐道。 “是。我马上差人去办。”月笼纱正欲起身,却被泺伽按下,“暂时不急。他们去做就可以了。” 月笼纱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她掩饰好自己的厌恶,重新坐了下来。泺伽却未像往常一样携她进殿后的寝宫,而是随意地问了一句:“你好像从来没听过我弹琴吧?” 凝视着这张和记忆中面孔相似的容颜,白衣的宫主眼神是少有的落寞,低声:“你从来没有认真听过。” 月笼纱一怔,没理解过来泺伽说的意思,许久,泺伽收回手,重新按在琴弦上,琴声再度回荡在大殿内,正是龙笙那日说的哀歌:“魂兮归兮,奈河之畔。彼兮隔兮,永世不见。忘乎亡乎,此悲无殇。” 龙笙说给夏侯辰听时只说了上半阙,而这哀歌的下半阙此时在青龙殿内悠然回荡着,伴着幽幽琴声,无端地带着悲泣的意味。青龙殿外的夏侯辰仍不知自己行踪已经暴露,而殿内,泺伽却早早地为他奏起了丧歌。 “梦兮荒兮,归墟之渊; 此兮浮兮,今生难寐; 悠哉游哉,此乐无常。” 一曲歌罢,月笼纱若有所思,看见女孩沉思的样子,泺伽淡淡问道:“在想什么。” 月笼纱抬眸向殿外望去,悬着的轻纱在虚空中飞舞着,她道:“百年前的一个传说。” “是么?” 月笼纱轻轻道:“我以前听人说过,说百年之前,辉夜祭司和冥月宫主感情尚未破裂之时,他就是常常在这里给她抚琴。”当然,月笼纱没有说后面的话——冥月宫主用含光剑自刎于辉夜眼前时,也是在昔日他给她抚琴的高台上。 是的,只是一个刹那,那个高傲的女子便毅然决然,用如此决绝的方式,死在了他面前! 正如那曲《锦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泺伽看着手里的独幽琴,忽然笑了一声:“辉夜祭司当年弹的就是这把琴,你如果仔细看,说不定还能找到冥月死时溅上去的血呢。” “一步错,步步错。即使是法力高深如他们,也逃不脱可笑的人的情感。”泺伽深碧色的眼睛直视着月笼纱,“不过也怪辉夜自己蠢,不信泷滢会背叛。你说是不是?” 月笼纱被他看的心一紧,表面却还要不动声色,浅笑着答道:“宫主说的当然在理了。” “或许是我自己背叛过别人的缘故,我若是遭到了背叛,那背叛我的人可就要自求多福了。”泺伽语气依旧淡淡的,“最近白虎堂处决了几个私下里互通消息的侍女,你如果得空的话,最好去看看她们。” 月笼纱紧紧攥住衣角,因为用力过度的缘故,指关节发白,她咬了咬唇,低头道:“是。” 泺伽站起身,抱琴走下台阶:“你退下吧。正好我想去会会那逍遥宗的夏侯辰。” 月笼纱依旧保持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道:“是。” 然而女孩的嘴唇,却被咬的渗出鲜血,显出妖异的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十三章 三山半落青山外 (3) 迦陵频伽在圣湖上盘旋歌唱着,长长的尾翼在斜阳下夹杂着点点金光。穿过花海,侍女初瑤提着点心盒子,顺着以往的路,重新来到白虎堂前。守卫这里的侍卫早已是熟人,例行公事般询问了几句便放她进去了。 夏侯辰看着门口的护卫,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打晕路过的一个白衣侍童,换上他的衣服,亦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过去。 “初瑤姐姐只带了一个食盒,把这个忘在厨房了。碧荷姐姐叫我给她送过来。”夏侯辰低着头,垂落的额发遮住他的眼睛。 “哦,既是这样,那你进去吧。”听见他如此说又叫出了幻花宫几个年长侍女的名字,侍卫没有生疑,放夏侯辰进了白虎堂。 也不怪他们疏忽,白虎堂自古就是幻花宫惩罚犯错关押弟子的地方,周边的吹雪小筑内又居住着魇、鬼、蜮三组精英,几乎无人敢打这里主意。他们又怎么可能想到有人会潜入幻花宫,放着玄武楼的那些灵丹仙药不去,不怕死地直奔白虎堂来呢。 可夏侯辰,偏偏就是这样不怕死的人。 刚一进门,一股阴风便迎面而来,要不是夏侯辰定力好,早就哆嗦了。或许是杀生过多沾染了无数鲜血的缘故,白虎堂内阴森异常,走在汉白玉铺就的小道上,两侧灯火闪烁,依稀还能听到人的哭嚎声,墙壁的缝隙间隐约可见陈旧的褐红色,宛如渗出的鲜血般瘆人。 夏侯辰一间牢房一间牢房地找着,忽然看见一个白影,他闪身往旁边一躲,朝那边悄悄看去。只见初瑤从最前面的一处牢房中走出,她锁好门,转身离开。 就是那间! 夏侯辰心中一阵狂喜,等初瑤出去后便点足奔了过去。 “哥哥,我想回家……” 牢房内,昆提和阿塔莲互相偎依着,他们和其余十几个孩子一起被抓来,已经不知道关了多久。 从前天开始,每天都会有两个孩子被带出去,然后再也没有回来过。恐惧在孩子间蔓延着,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被带出去的是谁,会不会轮到自己。 阿塔莲每晚都对着从小小窗口透进来的月光祈祷,祈祷女娲娘娘能保佑她和哥哥平安活下去,祈祷父母家人平安无恙。这个可怜的女孩还不知道她的亲人都已经在瘟疫中死去,即便活着出了幻花宫,天大地大,他们也无处为家。 昆提拉着妹妹的手,虽然他也很害怕,但他却不能表露出来——他是小小男子汉,现在只有他能保护妹妹。他不可以让妹妹感受到自己的害怕。 “没事的,我们一定能回家的。”昆提安慰道。 阴暗的牢房里,两个小小的孩子手拉手蜷缩在一起,就像他们当初在母亲腹中之时那样。黑暗中,昆提突然睁开眼睛,警惕地听着外面传来的动静。 阿塔莲被哥哥的动作惊醒,伸手揉了揉眼睛,昆提将妹妹按在身后,自己则攥紧拳头,慢慢朝门边挪去。 “昆提,阿塔莲……” 门外,夏侯辰用生硬的苗语说着两个孩子的名字。听出了夏侯辰的声音,昆提惊喜地转身对妹妹道:“是侯辰哥哥,他来救我们了!” 他和阿塔莲踮起脚尖,扒着门上仅有的一个小口朝外望去,夏侯辰看见了两个孩子稍稍感到心安,他低声道:“别急,我一定想办法救你们出去。” “龙笙哥哥呢?他也来了吗?” 听到阿塔莲问龙笙,夏侯辰眼睛黯了黯,道:“龙笙有事,暂时没过来。还有,她是姐姐,不是哥哥。” “姐姐?”阿塔莲念着,不由得重复道,“龙笙是姐姐?” 夏侯辰点头,道:“这几天你们还好吗,没人伤害你们吧。” “一点都……”阿塔莲正准备向夏侯辰抱怨,却被昆提抢话: “一切都很好。” 昆提问夏侯辰:“爹和娘他们怎么样?你要是能回去告诉他们的话,就说我和妹妹都很好,不要担心我们。” 看见孩子努力装出的镇定样子,夏侯辰心一涩,终是不忍告诉他们真相,只是点头道:“我会的,你们不要着急,我向你们保证,哪怕付出所有代价,我也一定要让你们回家。” “我们不要侯辰哥哥付出代价。我们相信侯辰哥哥。”小女孩脏兮兮的脸上绽放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侯辰哥哥是好人。” 昆提赞同妹妹的话,又调皮地对着夏侯辰一眨眼:“几日不见,你的苗语进步了很多。就是发音还怪怪的。要不要出去以后我教教你?” “臭小子!”夏侯辰笑着捶了门一下,这声动静把牢里关着的其他孩子惊醒,朝门这边围了过来。夏侯辰忍不住一惊,骂道:“格老子的,居然抓了这么多娃娃过来。” “侯辰哥哥,‘格老子的’是什么意思啊”阿塔莲好奇地问道。 “呃……总之是骂抓你们来的坏人的话,小孩子不要学。”夏侯辰尴尬地挠头,暗自汗颜。他正想着怎么打开门,忽然侍卫的脚步声在寂静的白虎堂内回响,夏侯辰心往下一沉——该死,被发现了! 他对里面的孩子说道:“我先走一步。过一会再回来救你们。” 正在此时侍卫们发现了夏侯辰,为首的侍卫道:“就是他,把这个闯入者给我抓住!” 三更天,一弯上弦月静静地悬在紫竹林上。 蝴蝶,到处都是血色的蝴蝶! 夏侯辰挥剑驱赶着那些色彩诡异的蝴蝶,然而被斩落的却是一片片纸灰。冷月的光华下,夜晚的竹林西北侧一人临风而立,宽大的袍袖间仿佛凝结着淡淡微光。 “我说你到底想怎样,有本事下来打一场。”夏侯辰对着高空的那个人喊道。又一只蝴蝶飞来,夏侯辰不由得暗暗叫苦,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些蝴蝶应该是冢火蝶。冢火蝶乃是由死去人的怨气化成,一旦沾身,便以人的血肉为食,吸食干净后在残骸上结茧,枯骨化蝶。 冢火蝶是历代幻花宫三圣物之一,唯有历代的祭司和宫主才对其免疫。夏侯辰曾听凌烟阁的老人讲过,百多年前五岳剑派和凌烟阁联手围攻幻花宫,当时许多高手便是在这冢火蝶下吃了大亏。 剑光如游龙般惊起,夏侯辰长剑回挽,而后一剑刺出,这招彤云出岫势如劈风,蝴蝶四散惊飞,夏侯辰乘胜追击,剑刃披荡往来,登时激起一阵疾风,血色的蝴蝶化作纸灰纷纷而落。竹林梢头泺伽看着底下成网的剑光,唇边泛起一丝捉摸不透的笑。 “以吾之名,九幽冥蝶,破!” 一弦弯月下,白衣的男子双手结出一个咒印,蝴蝶如潮水般骤然散开而后又合拢,数量竟也增多了数倍!情势生变,夏侯辰东跃西奔,剑光似水,来去如风。 夏侯辰忽然足尖一点,在竹林的空隙间奔行闪避着冢火蝶,犹如星驰电闪,身后血色蝴蝶翩翩飞舞追逐而来。夏侯辰寻思着这样一味闪避也不是办法,只见他身法忽然加快奔向西北方位,连点竹子借力跃至竹海之上。 “看剑!” 夏侯辰清啸一声,手腕翻转,长剑于瞬息之间连刺了三下,三点寒星似乎同时扑出,飞向月下的那个白衣人。 “碧海连天三仙剑?”泺伽暗暗吃惊,夏侯辰使用的乃是凌烟阁逍遥宗的独门绝学,运剑如风似电,落点却不失厘毫,百年前的澜沧江一战中,就连辉夜祭司都曾被逍遥宗宗主扶摇子以此招重创过。 “也算凌烟阁后世子弟中有争气的。”泺伽淡淡说着话,周身散发出朦胧的光来,夏侯辰只觉得空气一凝,连剑势都有所衰弱,见势不妙,他向西疾趋,几下纵跃,折向竹林东边避开泺伽。 泺伽眼中有闪电般的光凝结,“地缚灵,出——” 整片竹林忽然不受控制地摇晃起来,似乎有什么要从底下挣脱而出,夏侯辰惊得一时不知往何处落脚,虚空中陡然有淡淡烟雾成形,无数条白色的雾气如游蛇般向他扑来。夏侯辰倏地矮身,窜到东北角上,同时长剑削出斩断白雾追击。 “倒还有两下子。”泺伽衣袖一拂,低叱一声,“去。” 夏侯辰足下用劲,身子腾空,右足尖在竹枝上一点,紫竹一弯,他借力纵出了地缚灵的范围。所有的幻境瞬时消失,夏侯辰靠着一根竹子连连喘息,随后又“呸”了一声:“小爷我是逍遥宗大弟子,还用得着你来说。” 他忽地睁大了双眼,一轮冷月下,只见那白衣的男子足踏着虚空,从竹林梢头一步一步走了下来!那是怎样可怕的修为,竟已达到了御风而行的境界。泺伽额间的宝石映着月华的光辉,璀璨不可方物,夏侯辰死死抓住剑柄,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轻举妄动。 “凌烟阁逍遥宗,夏侯辰?” 泺伽凝视这张和记忆中那人相似的面容,眼底忽然有阴冷彻骨的光,“真该死,长得几乎和他一模一样。” 不过他脸上瞬间又浮现出浅淡的笑意,“五年前我没能杀了他,那么,今日你就代替他去死吧。” 虽没听清楚泺伽说什么,但眼见着他朝自己走来,夏侯辰忽的弹起身,长剑低啸,笔直地朝着泺伽刺去!他这一剑快如疾风闪电,按理来说五步之内无人能躲过,但那奇异的景象再度出现了,空气仿若凝住一般,泺伽微一侧身,极轻巧地便避过了这一击。 夏侯辰生生止住步伐,“宫主果然功力高深莫测。” 话虽是恭维,但夏侯辰却没有半点恭敬之色,负剑站在泺伽身后一步远的地方。 “以剑法对抗术法,百年前的澜沧江之战过后,很少再有人这么做过了。”泺伽脸上有淡淡笑意,那笑却冷如寒潭上的波光,“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二个。第一个,还是蜀中唐门的少主唐羽轩。” “是你杀了羽轩兄?唐家的二公子唐韶华的死是否也和你有关系。”见他提起五年前的事,夏侯辰冷冷地开口质问道。 “不错。唐门覆灭确实和我幻花宫有关,但除了幻花宫和摩尼教的人以外,你们中原武林也有人参与其中。而且——” “今日我就要为羽轩兄和韶华兄报仇,受死吧!” 还未等泺伽说完,夏侯辰便霍然出剑!泺伽身子后仰,长剑离脸数寸急速掠过,夏侯辰未停顿,剑尖一转又朝他攻来。 当年唐门遇劫,自己因种种缘故没能赶去救援,多年来一直生活在对故友的愧疚之中。此时见元凶之一的泺伽站在面前提起这件事,夏侯辰压抑的恨意和愧疚一并涌上心头,一时间七分的功力被发挥出十分来,狂风般的快剑中,连泺伽都有些难以招架住,被他逼得连连后退。 泺伽微微动唇,冢火蝶轰地散开来,夏侯辰怒气更盛,内劲运上剑锋,一招更强似一招,被斩落的蝴蝶化为飞灰散落。溶溶月色之下,但见赤蝶如潮,人影来去,更无已时。 心知再拖延下去无益,夏侯辰持剑的手突然屈腕上翘,剑尖由下而上,挑锋上击,剑气陡然大盛,纷飞的赤蝶中,夏侯辰剑势一转,犹如紫电经空,斜削向泺伽! 又一阵冷风掠过,泺伽眼神一变,急速地画出一个符咒,一双滴血的小爪徒手撕开虚空伸了出来! “就让它陪你好好玩玩吧。”泺伽宛如一阵风般没有阻碍地飘出很远,然而地上映出的影子却淡的几近空明。 月光在他的白衣上流动,泺伽神色冷漠而充满锋芒:“正好让我试试,新练的鬼降怎么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十三章 三山半落青山外 (4) 空气中满是腥味,那种陈旧的、腐烂的血的腥味。 那只血红色的鬼降浮在虚空中,额间的碧色独眼狠狠盯住夏侯辰。剑风只是逼得它稍稍往后退了一些,它露出满口的利齿,一种奇异的嘶叫声回荡在空气里,凄厉而恐怖。 夏侯辰被它的吼叫震得一窒,这个非人非兽的小怪物极难对付,夏侯辰和它纠缠了良久都未能摆脱,反而好几次都差点被它伤着。 冷光闪动,夏侯辰转动手腕,长剑再度削向鬼降,鬼降惊叫着瞬间飘了开去,眼中放出猩红的光,将利爪狠狠抓向夏侯辰。夏侯辰闪身避过,剑从它的肩头削下,带出一块血肉来。 然而在剑触及鬼降皮肉的时候,他忽然感到一种阴冷的气息自剑上传来。夏侯辰想到鬼降之毒或许也能通过兵刃传播,迅速地收剑回身,剑尖扬起,动若闪电,在空中虚画出一个圈,朝着鬼降截杀过去! “好一招浮光飞剑。”夏侯辰猛地一转头,月光姣好,身披紫红色丝罗长衣的女子站在月下,绝世的身姿,曲线玲珑。 云姬?! 云姬走上前,目光似微带有赞赏之意:“独孤凌风这些年算是没有白教你。” “你怎么会来这里。”夏侯辰回过头道,身形却片刻不停。被浮光飞剑所伤,血的腥味淡了下来,红影一闪,鬼降跳着跑开,藏匿在竹林间,伺机而动。 “是来帮你的。”云姬淡淡道。 夏侯辰不屑:“你?大姐,你连剑都没有,帮什么帮,不添倒忙小爷我就谢天谢地了。” 话音未落他脸上便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云姬手持绸带,那本是她臂弯中的披帛,此刻却化作了她的武器,“抽你一下算是给你个小小的教训,下回再不长记性我可真拔你舌头。” “好吧好吧我认输,好男不跟女斗。”夏侯辰侧耳聆听着林中的动静,那个可怕的东西想必此刻也在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你知道有什么法子对付它不。” “泺伽这不长记性的混蛋,居然又养这种阴毒的东西出来,也不怕折了阳寿。”云姬啐了一口,道,“把它引到圣湖里去,这东西还没成形,真正长成要等到三天后,那时候就是鬼神也对它莫奈可何了。” “圣湖?”夏侯辰有些犯难,“幻花宫现在护卫重重,我好不容易才从那里逃了出来,现在居然又得进去,那不是送死吗?” “那你现在就只有在这里等死了。”云姬断然道。 “送死和等死不都是死,有区别吗?”夏侯辰嘀咕,“我可不想死在这个鬼地方,我还要回凌烟阁娶媳妇呢。” “啰啰嗦嗦,一点都不像你师父。”云姬皱眉,不耐烦道。 夏侯辰眉一挑,“我说大姐,您能别动不动就提我师父啊他还不啰嗦,在华山那会我可听够他的教导了。” “还叫大姐?”云姬左手轻扬,绸带忽的甩了出来,夏侯辰正欲躲闪,然而绸带却径自绕过了他扑向身后,血红色的小人如弹丸一般骤然跳开三丈——若非云姬刚刚出手,夏侯辰此刻怕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云姬冷声道:“不想死就听我的,合力把这东西逼到圣湖里去。” “明白。”夏侯辰收起平常吊儿郎当的态度,正色道,“我把它赶去那边,然后你出手。” 剑光一闪而没,鬼降发出低低的嘶叫,想要夺路而逃,云姬冲夏侯辰点了点头,两条绸带犹如水蛇般蜿蜒而出拦截住鬼降,同时夏侯辰凌空腾起,一剑斩向那个血红色人影! 血红色的鬼降发出非人非兽的怒吼,然而它此时却只剩下了半截身子——另外半截在原地乱走着,腥气愈发的浓烈,带飞如虹,绸带自左向右横扫过去紧紧缠住了鬼降! 鬼降奋力地挣扎着,嘶叫声分外凄厉,然而绸带却越绞越紧,此绸乃是昔年云姬从摩尼教中带来的,以极细极韧的金丝配着天蚕丝织成,虽轻薄柔软,却水火不侵刀枪不入,而后又被华璎夫人以圣湖之水施法,专对付邪祟之物。云姬双手持绸,道:“你看好那半截,不要让它们重新汇合。” 夏侯辰扬眉:“放心,这半截就交给我了。” 他出手迅疾之至,足尖一点竹梢,在茂密的竹林间高飞低掠,将那半截血红色的鬼降赶向幻花宫的方向。 “我先走啦,你自己多加小心。” 云姬抬起头,看着在林间纵横来去的那个身影,眼中流露出一丝无法掩饰的赞叹——虽然根基尚浅,但夏侯辰现如今的武学修为,已然和当年的独孤凌风不相上下。只要假以时日,定能超过他师父,甚至达到百年前逍遥宗宗主扶摇子的水平…… 百年过去了,逍遥宗又出了一个天纵奇才。 〈第十三章完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十四章 一线生机救末年 (1) 月刚至中天,清冷的光辉洒遍大地,满山遍野的翠竹在风中微微起伏。然而皎洁的月光下,竹林的梢头却有黑影急速地掠过!穿梭在林间,他足尖一连借力,这般迅急,仿佛在追赶暗夜中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一般。 马上就要到圣湖了。 夏侯辰来不及喘息,一连跃起三次,这半截鬼降没有视觉,被他用剑驱赶着在空中疾驰。出了这片竹林前面就是幻花宫,进了宫中就好办了,按照云姬说的,这小怪物一但进了圣湖,就必死无疑。 脚下的竹林终于出现了尽头,前方的路上露出一点亮光,夏侯辰眼睛一亮,似是察觉到了什么,那半截鬼降不肯再前进,双腿在原地不停地乱走着。 “你大爷的,还不快走。”夏侯辰站在那里,眼神变换着——面前这个只剩下半截的小怪物,没被泺伽炼制成鬼降的时候,应该是个很可爱的小孩吧?然而连长大的权力都没有,就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泺伽…… 夏侯辰手指缓缓收紧,眼中有难以掩饰的愤怒和恨意。皎皎的月色宛如水银泼地,照得他的一袭素服都泛出微光来。下一个瞬间,轻踏着飘旋而至的竹叶,云姬徐徐落下,星月的光辉下,紫衣的女人眉目如画,仿佛白玉精心雕琢而成,淡淡若水中月华。 “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去圣湖,等着泺伽派人来抓你么。”云姬懒懒道。 话才落地,夜幕下只见一白一红两道影子掠过,迅若飞虹。林间扑棱棱惊起无数飞鸟,双翅张开的声音划破此刻的宁静。 云姬微抬眼,唇角边不禁浮起淡淡的笑意:“性急这点倒是随了你师父。” 月明星稀,一只雀鸟擦着云层飞过,她亦足尖点地飞身而起,带着被绸带束缚住的鬼降,向幻花宫赶去。 夜风寒凉,宫女小昙正双手托腮,伏在阑干上看着月下粼粼的湖水。忽然她惊叫一声,往后退去——只见一阵风过,圣湖旁已然多了一男一女! “就是现在。”云姬淡淡道。月光映照得水面犹如银河天流,感受到圣湖的气息,鬼降在绸带中凄厉地嘶叫着,奋力挣扎,同时另外半截也恐惧地在圣湖旁盘旋,不肯再前进。 “怎么把这玩意弄进湖里,不能碰不能踹的。”夏侯辰犯难道。 “我现在把绸带解开,趁着它两截身子要汇合在一起的时候,你用狂风快剑把它逼进湖里。” 夏侯辰剑尖指地:“你快点。我估摸着一会就要来人了。” 云姬点头,开始念动咒语,被绸缎束缚住的鬼降慢慢升空,飘浮到圣湖上空,另一半则在原地不停地转圈,却又畏于圣湖湖水不敢前进半步。 “放!” 随着一声断喝,绸带倏地松开收回!鬼降独眼猛然睁大,眼看两截残躯就要汇合在一起,夏侯辰猝然出剑! 剑光闪过,夏侯辰点足掠起,同时手中的剑一收,在空中挽起数朵剑花,风一般迅速的朝着鬼降刺去,鬼降躲闪不及,眼看就要坠入湖中,夜风中却突然传来一个寒凉嗓音—— “云姨,没想到今夜你也来了。” 也就是这刹那的功夫,红影一闪,两截鬼降已然复合! 然而它却不敢有任何动作,只是浮在空中,似乎在畏惧着什么,漫天月色如华,白衣的男子微仰起头,似乎要接受着月色的洗礼,一身长袍无风自动。鬼降怯怯地朝他飘去,然而眼里却闪烁着怨毒的光。 “还算乖巧。”泺伽唇角微微上扬,那双湛碧的瞳孔仿若看不见底的湖水,“云姨,你看这个鬼降和我七年前炼制的血婴比起来如何” 眼光扫过泺伽,云姬厌恶地道:“你真是个疯子。” “我说大姐……哦不,云姐,你和这个疯子瞎扯个什么劲呀,直接打到他清醒不就万事大吉了。”夏侯辰道。想到了什么,又问,“喂,我说那个瘟疫是不是也是你弄的?” 泺伽神色平静:“早点帮那些人超脱罢了。” “果然是疯子。”夏侯辰眼睛掩映在发下,闪烁着极其冷漠的光芒,宛如寒冰,他低声问云姬,“我们联手能有几分胜算。” “五分。”云姬答道。 “这么低?”夏侯辰不由得咂舌。 云姬补充:“而且是在吹雪小筑内的精英没有出手的情况下。” 和风轻拂,花丛沙沙作响,夏侯辰一步步朝后退去,“五分吗……” 他突然点足奔出,剑光惊起,犹如一道道闪电划破长空:“五分就够了!” 空气陡然一凝,泺伽瞬乎如鬼魅般飘开三尺,长袍飞起,手掌切过前方,一道火焰猝然从花丛间升起!火焰犹如墙般隔开了他和夏侯辰,云姬所站的地方也有火焰跳跃燃烧着,火势逼将过来,两人被包围在火中,炙热的高温灼烤着他们的周身,隐约能闻到头发烧焦的气息。 “雕虫小技。”云姬冷笑,双手合拢两指并起,空气中出现凝结的晶莹小水珠,一颗颗浮动着,“灭。” 水珠砸向火焰,火焰骤然熄灭。云姬莲足轻踏,“还有什么招数,一并使出来。” 夏侯辰正欲拔剑上前助云姬一臂之力,忽然听到一个声音:“我受人嘱托,你现在赶紧脱身,泺伽这里我还能应付一会。” “你一个人行吗?”夏侯辰按着剑柄,嘴唇却不见开合,用密语传音道,“第一次见你时你连碧天寒月笼纱兄妹都打不过。” “蠢货,老娘那会中了毒,能和现在比么?”云姬气结,连自称都变了,“赶紧滚,免得碍我的事。要不是龙丫头要救你,我早走了。” “龙笙?”夏侯辰眼神凝起,眉微蹙,“她没事吧?” 云姬刚想要说什么,忽然一阵地动山摇,夏侯辰晃了晃才站稳,圣湖上水波翻涌,赫然出现了一条双头巨蛇!泺伽立于巨蛇顶,白袍在空中翻飞,他冷冷道: “今夜你们谁也走不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十四章 一线生机救末年 (2) 月光静静地泻在曼珠沙华花海间,将绯红的花瓣点缀的斑驳陆离。 花海中央圣湖波光荡漾,白衣的男子站在巨蛇其中一头上。他脚下踩着的蛇像是黑暗中凝出来的,又像地狱中的生物,蛇的每一片鳞片上都浮现出一个苍白的人脸——那是死去的人的魂灵,里面甚至还有昆提和阿塔莲的母亲,以及那些瘟疫而死的苗民。 双头蛇是那么狰狞又那么诡异的美,令人毛骨悚然,根本不是现实中所有的生物。 这是令人心胆俱丧的一幕,但夏侯辰和云姬此刻却没有时间心胆俱丧,吹雪小筑内的精英也倾巢出动了,一百多个人,就这样静静围在四周,而黑暗中,更有数不清的刀刃浮凸出来。鬼降在泺伽身侧发出兴奋的嘶嘶声,仿佛在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血肉盛宴。 一场恶战在即,夏侯辰的声音却不合时宜的响起:“我说大哥,你不至于这样吧,几百个人对付我们两个,中间还有个女的,以多欺少可不道德呀。”夏侯辰知道泺伽骄傲自负,断然不会让人觉得自己以多欺少,他故意如此说好争取机会顺便拖延时间。 果然,他的话起了作用,泺伽若有所思地望着他,湛碧的眼睛里有冷漠迷离的光闪动,忽然一挥手:“都给我退下。” 只见他轻巧地跃下双头蛇,走向夏侯辰:“对付你们,我一个就够了。” 泺伽的反应正中夏侯辰下怀,他用密语对云姬道:“你先走,我断后。” 云姬眼色复杂,这一幕恍如当年的华容道战场上,也曾有人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就在此时,泺伽伸手在空气中一抓,无数冰凌瞬间出现,空气仿佛是匹正在撕裂的绸缎,清晰无比的发出嘶嘶的声音。 夏侯辰忽然大吼:“走!” 风在刹那间凝住,他的身形忽然腾起,没有人看得清楚他是如何出手的,连续的冰凌断裂声过后,扑来的寒冰被尽数打碎在地,闪烁着细碎的冷光。 就在此时,破空声又至。泺伽指间撕裂空气,冰凌凝结再度刺来,夏侯辰快速地挥舞起剑,剑刃在月光映照下闪闪生辉。就在此时,一直在圣湖中的巨蛇倏地睁开了双眼,四只金黄的眼睛仿佛流动的熔岩! 云姬的心往下一沉,对夏侯辰喊道:“小心!魇蛇苏醒了,再留下去都得死!” 冰凌破空而过,打在剑身上叮叮作响。夏侯辰凌空转身,然而此时魇蛇忽然张嘴怒吼,腥风呼啸,数不清的毒刺从它嘴中飞出,夏侯辰的瞳孔骤然凝住,血喷涌而出,忍着剧痛,他猛地挥剑下劈! 然而这一剑已经是强弓末弩,虽势如破竹,但杀气已有所衰竭,血光一闪,魇蛇咆哮,同一瞬间,一柄不知从何处射出的匕首正中蛇的七寸处!云姬将一粒丹药塞入夏侯辰口中,扶起他跃上玄武楼顶,然而他们刚一到楼顶,鬼降便挥舞着猩红的手迎面扑过来! 云姬甩绸打向鬼降,鬼降吃痛,更加凶性大发,云姬出招凌厉,两条绸带夭矫灵动交替而出,宛如银蛇狂舞,左带回旋,右带横扫,霎时间连进数招。 “你现在赶紧给我滚,等泺伽过来谁也走不了。” 夏侯辰断然回绝:“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不是我的作风,要走一起走!” 云姬咬牙,怒骂:“少给老娘逞英雄,老娘可不想和你一起死!” 泺伽静静望着两人,目光中忽然有了金石般的冷冽,他振衣而起,唇边一抹微笑淡然:“云姨,你现在自身难保,还想带人走么?” 话还未说完,陡然间剑光一闪,夏侯辰持剑纵身斩向前方,眼睛亮的逼人,泺伽右手瞬间划出一道弧形,朦胧的火影灼得夏侯辰往后一退,忍着剧痛,他以剑支地,勉强地站起来。血将琉璃瓦晕染的浓丽而艳美,空气中满是腥味。 他抹了抹唇边的血,冷笑道:“谁说她自身难保?小爷我今天就算是死也要拉你陪葬!” 血一滴滴打下,满天都是清光,一剪月影悬在玄武楼顶,月下气流锋利如刀,呼啸着朝夏侯辰割去。 “居然还在坚持。”泺伽一动不动地站在风暴的中心,聚气成刃还是他少年时学的术法,在气刃的攻击下很少有人能撑过十招,往往不到三招就败下阵来,夏侯辰中了魇蛇的毒,本应倒下的比别人更快,可一刻钟的时间过去了,夏侯辰还没有死,仍在挥剑抵抗。 “啧,做大侠果然很痛……” 夏侯辰喃喃,剧痛一波波袭来,他连握剑的手都在微微地颤抖。身后紫衣的女人挥绸而舞,那是绝美而又凌厉的武术,数十年前她曾凭着这个名动西域三十六国,绞杀敦煌的城主于裙下。 夏侯辰转过头,对着她无声地比着口型:“走啊。” 二十年前的一幕再度重演,云姬有一种错觉,仿佛一刹那回到了华容道上,那个男人也是这样挡在她面前,独自一人承担下所有。 “真是个傻子。和你师傅一样傻。”云姬忽然轻轻地笑起来,笑中带着泪。 她猝然甩出了两条绸带,绸带被气流卷着飞向高空,趁着这片刻的空隙,云姬飞身掠起从气刃中拉过夏侯辰。鬼降起先往后一退,发现对方已经没有了武器旋即张着利齿扑过来! 云姬感觉背后一阵剧痛,但仍强撑着带夏侯辰往后山禁地的方向逃去。泺伽望着她消失的地方,眼神变幻着,一身白衣皓月般亮。 “宫主,要不要派人追过去?”左护法碧天寒出现在他身后,嘶哑着嗓子问道。 泺伽刚想开口说什么,突然一个小弟子踉踉跄跄地前来禀报,神色惶恐:“司花神女那边传来消息,说……说碧躅花开了!可是……” “可是什么?碧天寒忙问。 “是血红色的!血红色的碧躅花!水镜里也都是血红色的!女娲娘娘发怒了!”弟子话还没说完,忽然一双小手血淋淋地从他胸膛穿过,鬼降折返回来,浮在泺伽身侧。 泺伽拂袖:“封锁消息。谁敢传出去半个字,杀。” 他默默地抬头看天空,残月高悬于天,自言自语:“难道真按照白芷说的那样,我会死在夺权后的第五年?” 月下白衣的宫主微微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在属下惊异的眼神中,他径自朝着玄武楼后那一间小小的神庙飘去。 碧天寒抬起头,眼神阴毒,压低声音道;“笑吧笑吧,两天之后你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转过身,命令一众亲信:“通知听雪小筑内鬼组和蜮组的人,做好准备,后天午时开始计划行动。至于你们,随我追!” 想了想,碧天寒强调道:“一定要生擒夏侯辰和云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十四章 一线生机救末年 (3) 凛冽的风、卷落的叶。 这一场跋涉是如此的漫长而绝望,云姬脸色逐渐苍白。眼前出现了缤纷的光与影,她知道,这是由于失血过多而产生的幻觉。如果再不及时医治,后果不堪设想。 身后的杀手仍如跗骨之蛆般穷追不舍,虽是生死攸关的时候,夏侯辰还是不改戏谑本色:“大姐,看来今晚我们都活不了咯。” 云姬狠狠瞪了他一眼,前方忽然出现了一个漆黑的山洞,她咬咬牙,突然将夏侯辰死命一推而后一掌打向山洞旁一块凸出的岩石!随着隆隆的声响,断龙石徐徐落下。用尽最后的力气,云姬再也支撑不住,昏阙在了洞口。 碧天寒此时已经带领手下追了上来,扫了眼地上昏迷过去的女人,他对下属道:“带回白虎堂,听候宫主发落。” “那夏侯辰呢”一个属下开口问。 碧天寒凝视着断龙石,摇摇头:“水月洞天乃我宫禁地,百年来除了宫主与祭司之外,无人能进,我们先带云姬回去。” 想起了什么,他又道:“纱纱呢刚刚怎么一直没有见她人影右护法现在身在何处” “启禀左护法,右护法大人去通知无涯祭司了。” 听见属下的话,碧天寒点点头:“我知道了,走吧,回幻花宫。” 外面吵吵嚷嚷,而圣湖底下的水牢内却是一片寂静,白衣的祭司吊在半空中,垂着头。通往水牢的狭长甬道内忽然响起了脚步声,月笼纱掌灯出现在牢里。 “祭司大人。” 无涯微微叹息:“是不是被泺伽察觉了什么。” 月笼纱咬了下唇,眼中有细碎的亮光闪烁:“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被拔了几个,但初瑤和碧荷仍在。泺伽应该只是觉得她们在私底下传递消息,至于碧荷下在他饮食中的灵蛇草,我亲自试探过了,暂时还没有被发现。” “那就好。”无涯舒了口气,如释重负,“那灵蛇草生长于蛇窟,本身无毒,就算日日服下对人也不会有害,但万物相生相克,天心石乃是巨蟒头顶成型的犄角,倘若经常接触二者,毒素就会侵入五脏六腑。” “泺伽修习法术多年又亲身接触过各种毒物,这灵蛇草虽不会致命,但积少成多,足以令他功力大减,加上鬼冥诀练成的那天他会损耗自身不少修为,届时便是我们的机会。” “只是祭司大人,那禁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今夜为了对付云姬和夏侯辰,泺伽提前召唤出了血鬼降和魇蛇。但依我看,并未有传说中那么威力巨大。”月笼纱疑问道。 “那是因为它们尚未成型。”无涯眼神冷厉,不带一丝表情,蓦然道,“你可知血鬼降和魇蛇是怎样炼成的?” 月笼纱迟疑地答道:“魇蛇需要数百个新死去人的魂灵,以天心石收集,施以我宫秘法,使之成形。” “而血鬼降……则需要一个盂兰节上出生的婴儿,和十几个年岁相当血脉相通的童男童女,每日用他们的血轮流喂养婴儿,直到七日后的子时,将婴儿全身血液放干,刺破自身手指滴七滴血进去,连滴七次方可。” 无涯点头:“不错。虽然炼制这两种东西折损阳寿,过程也极其阴毒,但南疆自古以来就不缺炼它们的人,单只是如此,《盂兰蛊法》不至于被列为禁书。” “那冥月宫主又是为何不准门人弟子修行呢?” “因为里面记载的一种术法。”无涯眉宇间闪过杀气,“那种术法就是我和你提过的鬼冥诀,修炼此术的人,以自身血肉为引,九世轮回作代价,召唤黄泉的鬼灵阴气注入体内,获得不老不死刀枪不入之躯。” “而当黄泉的鬼灵阴气重现于世的时候,魇蛇和鬼降那种阴灵生物,可就不是现在你看到的那么简单了。百年前我宫中曾有人修炼鬼冥诀,最后走火入魔差点酿成整个南疆的浩劫。这也就是冥月宫主设下禁令的原因。” “也就是说……鬼冥诀大成之日,便是泺伽成魔之时?”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月笼纱脸色苍白,“可是少宫主现在中了噬魂蛊,恐怕……” “这个你不必担心,龙笙那孩子不会坐以待毙。”无涯淡淡道,“我现在担心的是我们时间的问题,你那边安排的如何?” “后天夜里泺伽功力最弱的时候,发动宫变。五年前他是如何上位的,那五年后就会如何被人给拉下来。”月笼纱唇边有隐秘的笑容,“况且,我们手里还有最后一张王牌。” 无涯似是不经意地问了句:“今年宫里的曼珠沙华应该开的很好吧?” 月笼纱笑意深深:“是的,现在正是花期,圣湖旁大片大片曼珠沙华开的就像海一样,祭司大人出来了一定得好好看看。” “哦?那确实是一道美景。”无涯眼神深处有冷冷的光芒泛起,“我那个叛逆的徒弟,应该会很喜欢师傅给他的这份大礼。” “右护法大人,祭司大人,宫主此刻去神庙了。”侍女碧荷忽然出现在暗室内,向月笼纱和无涯祭司低声汇报着什么。 听见碧荷的话,无涯向月笼纱一点头:“既是如此,你也去神庙看看吧。” 注视着月笼纱和碧荷两人消失的背影,无涯算了算时辰,倘若一切按照原定计划进行,幻花宫即将又有一番风云变幻了。 而他,必将竭尽所能,将五年前的错误改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十四章 一线生机救末年 (4) 神庙内悬挂在四角的纱幕笔直地垂落下来,静静隔绝开了外界的一切。玉石雕成的女娲神像笼罩在淡淡的柔和光晕之中,眼里依稀垂落了悲悯的光。雕像下白衣的少女双手合十,无声地向神像祈祷着。她面前摆放的水镜镜面剧烈地翻涌着,泛出血一般猩红的光泽。 “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到传来的声音,少女惊喜地回过身,看着纱后一个朦胧的人影,“宫主大人?女娲保佑,您终于过来了。” 泺伽拂开纱帘走进来,供奉在女娲像前那一株碧躅花枝叶轻颤,殷红的花瓣似是鲜血染就。泺伽看了看花,又扫了眼水镜,淡淡道:“花开了就折下来好生保存着吧。至于水镜里到底显示了些什么,你不用管就是。” “可我刚刚从镜中看见……看见有人进了后山的禁地。”少女咬了下唇,神色担忧,“而且水镜突然出现这种颜色,这是从没有过的情况。我觉得,宫中最近要出什么大事了。” “灵音,你来神庙快有七年了吧?”泺伽忽然问。 “不多不少,正好七年。”迟疑了一下,灵音还是答道。她本是一个苗寨长老的女儿,因为自幼灵力超群被送到了幻花宫中,成为了司花神女。 泺伽看着她,眼神却是像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前任的司花神女白芷在五年前的宫变中死去,死时给他下了最后一个预言,与其说那是预言倒不如说那是一个诅咒,银发的女子死死看住他,两行鲜血自眼角沿着面庞缓缓滑落,她一字一字地说: “红莲业火烧起的第五年,北辰之星从远方到来,死人的尸骨从地狱中站起,你会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想起白芷死前的话,泺伽眼神空远:“灵音,你相信命么?” 灵音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说:“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定数,我相信一切自有安排。” “定数?”泺伽笑起来,低低地说,“我很小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只能被人欺负,我到现在都还记得被人踩在脚下的滋味。” 泺伽眼神冷厉:“那时我便发誓,那绝对不会是我的命,我绝不要被任何一个人踩在脚下!终有一天我会凌驾在所有人之上俯视一切!什么是天命?什么是定数?我从不相信所谓的天命,若那是我的定数,我偏要逆天而为!” 灵音一怔——自出现在幻花宫中的那刻起,泺伽向来是以高傲又自负的形象示人,时间长了,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本就天生如此,下属更是畏他如洪水猛兽。 又有谁会记得,当初苗寨中那个被人围殴的孱弱摆夷族少年? 正在此时月笼纱走了进来,她正欲开口报告什么,听见泺伽说的话也是愣在原地不动。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泺伽突然仰天一笑,吟诵起李太白的诗句来,他一路且歌且吟,在经过月笼纱身边忽的又一顿。 “阿月,你想要幸福想要快乐,我也想要,又有谁来给我呢?” “终归这个世上,每个人的心都是要靠自己守护的。” 月笼纱还没回过神来,记忆中还是第一次听泺伽这么称呼自己,等她抬眼看去时,只剩下苍茫山色间一抹渐行渐远的白衣,背影萧索。远方依旧传来渺茫的歌声,却不知是为谁而唱。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数年以后当白发苍苍,接管了幻花宫和整个南疆地区数十年之久的月笼纱再度回忆起这个夜晚,才知道,泺伽那时候竟是萌生了死志的。没人敢评价她之前的宫主泺伽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而幻花宫记载了历代宫主的宫册中只有一句话:背弃恩师,悖逆狂徒者也。 〈第十四章完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十五章 金鳞岂是池中物 (1) 水声,飞湍而下的瀑流水花跳溅,依稀有女人的歌声,微弱而缥缈。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白衣的女人侧坐在水边,悠悠唱着李商隐的《锦瑟》。然而奇怪的是,无论夏侯辰怎么努力,女人的面容都是一片模糊,仿佛隔着层水雾般不真切。 而后情景一变,金戈铁马血肉厮杀,所有人都在挥舞着手里的兵器,喊声震天,万千流云掠过天空,是火烧般的灿烂。远处传来了擂擂的鼓响,女人在鼓声里回眸一笑,眸中燃起燎原大火。 “下一个轮回,你还会遇见我。” 她的声音飘忽而空灵,回荡在这方奇异的天地间,四周腾起茫茫大雾,他看着女人孤峭的背影在雾中逐渐远去。 头痛。头痛欲裂。 “冥月……” 他突然记起了女人的名字。 夏侯辰猛地睁开双眼。 “看来我不仅和动物结了缘,和山洞也结了缘。”他苦笑着爬起身,一动就扯得身上的伤口裂开,疼得他止不住的嘶嘶抽气,眼皮重的像是黏在一起,睁都睁不开。 彼时夏侯辰还不知道自己进入的乃是幻花宫的禁地水月洞天,百年来无一人踏足过,只当云姬为了保命将自己推进了一个寻常山洞。 忍住胸臆间仿佛要割裂的痛苦,夏侯辰扶着石壁,一步步摸索进山洞里面。幸好他什么都看不见,不然每走一步,他都会被自己身后蜿蜒的血迹给吓住。忽然夏侯辰脚下一踏空,直直地掉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夏侯辰被一片冰凉给冷醒,一摸脸上全是水,他发现自己沉浮在水中,周身碧波荡漾,四周寂静无声,只有一滴滴水珠无休止地自洞顶打下。 “原来没有死啊。” 他挣扎着爬上岸,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极为开阔的五孔莲池中。幽幽的水影映在石壁上晃动着,一朵一朵碧台莲浮在水面上,每一片花瓣上都凝着一滴翠绿,仿佛泪痕。夏侯辰拍拍头,突然定定地看住一个地方。夏侯辰拨开层层莲叶,朝那里走了过去,随后又被惊得往后一退—— 花中躺着一个死人。准确的说,是一个死去的女人。 巨大的冰晶折射出透明而又璀璨的光,冰晶中封印的女子绝美脱俗,她浑身披满璎珞,双目闭合,仿若睡去了般。 然而细细看去,女人脖子上,却有一道浅浅的血痕。周遭莲花荷叶重重叠叠,将这块奇特的流光玉簇拥在莲池中央。而冰晶里的女人仿佛已经和它融为了一体,就像是躺在一具晶莹剔透的水晶棺材中一样,苍苍然的华丽。 虽然知道是死人,但夏侯辰还是一拱手,这是对美的一种敬意:“不好意思打扰了啊。” 他朝莲池周边退去,突然又看见冰晶前方的石壁上刻有一首诗——“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锦瑟》?”夏侯辰愣了愣,想起梦中听到的歌谣,不由得心生疑问。他走上前想要一探究竟,由于体力消耗过度,又加上身上的伤,胸臆间翻腾的血气终于无法压抑,冲出了咽喉。夏侯辰扶住石壁,弯腰咳嗽起来,痛苦如同一把刀,要慢慢将他切成两半。 忽然,他的眼神凝了起来,夏侯辰发现在诗的周围刻满了细细密密的小字和符号,似是什么剑法口诀一般。 “好生奇怪,怎么会有人把这种东西刻在这里……”夏侯辰犯嘀咕,忍住窒息般的痛苦,他一行行将字和图看下去,心想指不定自己运气到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对着练练看。一边想着,他一边运功练起来。 许久许久,夏侯辰感觉周身渐渐舒畅起来,就连疼痛也减轻了许多,他看了看石壁上刻着的文字,将剩下的都默记下来。 环顾了周围一圈,夏侯辰开始寻找出口,然而令他失望的是,除了他刚刚掉下来的地方,就没有别的看上去像是能出去的通道。而以他目前身体状况来说,从那里上去无异于是天方夜谭。 格老子的,小爷可不想死在这里。也不知道云姬那个死女人怎么样了。 正胡思乱想着,恍惚间,夏侯辰又听到了梦中的那个声音,飘忽空灵。他不由得走上前,再度端详起冰晶中的女人。想起听到过的百年前冥月宫主和辉夜祭司的传闻,夏侯辰心下了然——这冰晶中女子怕就是冥月宫主了。 佳人虽已香消玉殒,容颜却依然如故,哪怕已经过去了百年,也仍美的惊心动魄,令人不忍亵渎。夏侯辰不禁感慨起那个辉夜是要有多狠心才能和这样举世罕见的美人闹掰,逼得对方自刎而亡。 不过,那句“下一个轮回,你还会遇见我”又是个什么鬼?别告诉他是辉夜的什么破转世。夏侯辰正打算转身离开再去别的地方看看,一个不小心,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整个人往下一沉。 碧色的水瞬间湮没过头顶,失去意识前,夏侯辰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他大爷,这已经是今天第几次昏迷了? 水以漩涡状急速泄去,露出汉白玉的基底来。 随着池水的退却,满池的断花残荷中,重新清醒过来的夏侯辰费力地支起身子,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忽然,他的眼神凝住不动——原来这五孔莲池没有水之后,池壁上霍然露出一个一人高的门来。 夏侯辰走过去试着拉了拉门上青铜制的饕餮衔环,一声闷响过后,门轰然一声打开,夏侯辰不由自主地往后一退,仿佛百年的光阴在眼前重现。门开后,一个深邃而幽长的地道赫然出现在他面前,夏侯辰心一横,进入了隧道中。 这里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空气中泛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夏侯辰走在狭长的隧道间,阶下石子漫成甬路,周围安静得连一根绣花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也不知一百多年前,是谁修筑了这条暗道,又是谁曾如他一般,穿过隧道来到墓穴,默默凝视着冰棺中的女子。而后最终选择将隧道关闭,任凭碧水注满玉池,池上菡萏年年开又谢。 就这样不知前进了多久,终于到了隧道的尽头。依然是一扇小门,夏侯辰拉开门,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他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不由自主地一眯,待缓过劲来,他发现自己已然到了一个极为开阔的房间内。 身后小门徐徐合上,夏侯辰转过身,原来它的正面乃是一座雕空玲珑博物架,上面雕镂着“流云百蝠”、“岁寒三友”等各式花样,或有贮书处,或有设鼎处,或安置笔砚处,或供花设瓶,安放盆景处。 此时房间里空无一人,看样子也是很久没有人居住过了,焚香的石叟铜炉已然落灰,嵌在墙壁上用以照明的夜明珠也因蒙尘而黯淡无光。 但从陈设之精美上看,足矣见房间主人身份在幻花宫的高贵——夏侯辰误打误撞来到的原是幻花宫历代祭司居住之处,与宫主的起居所同位于青龙殿后的寝宫内。自五年前的黯月之祭中无涯祭司被囚后,祭司之位悬空下来,这里也便再无人打理。 夏侯辰一屁股坐在床上,四面雕空紫檀板壁中嵌着的铜镜影影绰绰映出一个疲惫不堪的人来。他分析了一下自己现在的处境,发现自己想要救出云姬并带着碧躅花平安而返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不由得心生绝望。 就在此时,房间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细细听去脚步声间还夹杂着微弱的银铃响。夏侯辰强打起精神闪身躲入一扇青玉嵌白花檀木座插屏后。 果不其然,门被轻轻推开,来人悄无声息地走入屋内。他紧贴着屏风,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外面动静。未几,又有人进了屋,觑眼看去,原是月笼纱碧天寒兄妹二人。 “纱纱,无涯大人怎么说。”只听得碧天寒嘶哑着嗓子如此问道。 “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月笼纱回答,“哥哥你呢,你那边布置得如何?” “都差不多了,泺伽现在闭关修行,宫中一切事物暂且交由我打理,等后天子时他一出关,吹雪小筑内我们的人立马动手,而后就全部交给无涯祭司处理了。” 碧天寒目光灼灼:“无涯大人许诺过一旦事情成功便还你我以自由身。纱纱,哥马上就可以带你离开这里了,我们可以去中原隐姓埋名地生活,到了那边哥就给你找个好人家,衣食无忧地过完下半辈子。” 月笼纱不屑一顾:“我才不要嫁人呢,我要一辈子和哥哥在一起。” “说什么胡话。”碧天寒皱眉,过了一会眉头复又舒展开。面对宝贝妹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看她的眼神带上罕见的怜惜,这么多年来,兄妹两人在幻花宫中相互扶持着一路走过,早已离不开彼此。 ——他们的世界里没有太阳,有的只是永恒的暗不见天日,哪怕是白昼,也如在黑夜中一样。于月笼纱而言,哥哥早已成了她生命中取代太阳的光亮,而对碧天寒来说,妹妹就是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动力和人世间仅存的温暖。 “对了,哥哥,承影剑你到底藏到了何处,无涯祭司现在还被囚禁在水牢里呢。”想起了要紧之事,月笼纱问道。 “纱纱别急。”碧天寒边说着,走到博物架悬剑的格子前,取出放置其中的一柄毫不起眼的桃花木剑来,精纯的内力通过手掌源源不断传至剑上,木剑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出现裂缝,竟被碧天寒一寸寸震碎开来! 然而木剑完全碎裂的一瞬间,忽然有冷锐的光芒四射开来,就连四周墙壁上明珠的亮光都是一黯。更令人惊异的是,只能看到剑投到地面上的淡淡一抹影子,唯见剑柄而不见剑身。 忽然,不知道碧天寒碰落了什么东西,“叮”的一声,博物架上掉下来一物。月笼纱捡起来一看,原来是枚竹简,上面依稀刻着几个字。 隔着一百多年的光阴,竹简却未有任何损坏,字迹依然清晰可见,柔美而不失力道,显然是女子所书。月笼纱不由得轻念出声:“——心悦君兮君不知?” 联想起冥月宫主和辉夜祭司之间的纠葛,以及传说在冥月宫主梳妆匣中发现的刻有“山有木兮木有枝”,下半句却不翼而飞的竹简,月笼纱好像明白了什么,无意识地攥紧了它。 就在此时,屏风后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声响,碧天寒登时警觉起来,低喝道:“谁?!” 夏侯辰暗道一声不妙,他刚刚不小心碰了一下屏风,没想到这么小的声音也会被发现,眼看着碧天寒一步步逼近,夏侯辰干脆大大方方从屏风后走出来,还和两人打了个招呼:“二位,好久不见呀。” 碧天寒和月笼纱对视一眼,当即达成一致决定:决不能让夏侯辰走漏半点风声! 而这世上,只有死人是不会说话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十五章 金鳞岂是池中物 (2) 夏侯辰自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之所以说如此是为了转移开他们的注意力,趁着碧天寒和月笼纱对视的瞬间,他悄退数步而后足尖暗暗施力,忽然一点地面奔出,尤似燕子穿梭一般,顺势夺过碧天寒手中的承影剑! 碧天寒拔出身侧弯刀,踏上一步进招追击,而他身旁的月笼纱手腕一转,金轮脱手朝夏侯辰急转着飞去。夏侯辰腰肢一扭侧身躲过,只听得刺啦一声他侧襟被削去了一大片,衣服耷拉下来看上去好不狼狈。 金轮一击不中在空中绕了半个圈子重新回到月笼纱手里,碧天寒收刀左掌呼地向夏侯辰劈出,势挟劲风,凌厉狠辣。夏侯辰挥动含光剑,以逍遥剑法还击。也是夏侯辰幸运,碧天寒和月笼纱二人本是在此地密谋,因而此时打斗起来怕惊动他人束手束脚,未能发挥出平常一半的水平。 夏侯辰在房间内纵跃闪避,隐隐觉得胸口有接不上气的感觉。碧天寒见夏侯辰忽高忽低,只是仗着轻功一味的闪避,猜测夏侯辰大概是伤势还未大好,于是便步步紧逼。 夏侯辰在碧天寒紧迫下惟有不住退缩,不多时竟已退让入了死角处,要待变招,却半点腾不出手脚。 碧天寒见夏侯辰缩在房间一角已然退无可退,得意之下低喝一声:“受死吧!” 双刀横挥,只听得咔嚓一声,烟尘倏地弥漫开来,木屑纷飞,紫檀的板壁已然被他打破了一个大孔。夏侯辰於千钧一发之际从他头过的幻花宫和碧躅花的由来,夏侯辰心中一时感慨万千,然而当他摸到碧躅花的图案时,忽然感觉手下的触感有点不对劲。他试着按下那块突起,轰隆隆地闷响过后,又是一条密道出现在他眼前。 “莫非这里的人个个都是钻地鼠,这么喜欢打地道。”夏侯辰嘀咕了一句,仗着承影剑失而复得,走进密道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十五章 金鳞岂是池中物 (3) 锁链随男子的动作,相互碰撞着发出泠泠响声。 有湿润的雾气涌上他的脸,无涯睁开眼,神色笼罩在乱发的阴影下,一时间分辨不出是悲是喜。 他又梦到了初次和泺伽见面时的场景。 脏乱的苗寨,被人践踏在脚下的摆夷族少年,毫无尊严可言地在泥地里匍匐着,然而,当他抬起脸和自己对视的一瞬间,无涯的心却是猛地一颤,那双深碧色眼眸中流露出究竟是怎样一种神情,愤怒、倔强、不甘……隔着十多年的光阴,也依然鲜明如初。 被囚禁的这么些年里,无涯也曾扪心自问,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回到那时他是否依然会带泺伽回幻花宫——就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有些事本身就是死结,哪怕有重新抉择的机会也是无解。 但有一点却是肯定的,那就是错误既然是由自己造成,那就必然要由他亲手改正,扳回原来的轨道。 正在此时,通向水牢的地道间忽然响起了脚步声。不同于月笼纱的轻盈,更像是一个男子的步伐。无涯霍然抬起脸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眼里有冷峻的光——莫非情报有误,泺伽提前出关了 然而令他诧异的是,来人并非泺伽,而是个很年轻的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俊逸非凡。看到夏侯辰容颜的一瞬间,无涯心里猛地一震,几近失声——梵歌?! 然而很快他又回过神来,来人只是和梵歌长得有几分相似,无涯说不出是失落还是庆幸,失落的是夏侯辰并非他消失五年之久的得意门生,庆幸的是他应该在少林寺中安然无恙,未曾搅进南疆这趟浑水中来。 然而当无涯扫到夏侯辰手中所持之剑时,眼神霍然如针般凝聚起来,出声质问:“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看到被锁链悬于半空的白衣人,夏侯辰却也是一愣——无涯祭司?! 和七年前相比,他的衣着虽然破旧,但周身流露的气度却依旧非凡,宛若翱翔在苍穹中的鹰,孤傲冷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无涯毕竟曾是幻花宫位高权重的大祭司,威震南疆,哪怕被囚禁多年,气宇也依然和常人不同。 夏侯辰尴尬地和无涯对视着,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是好,半响才道:“晚辈逍遥宗弟子夏侯辰,七年前曾与前辈有过数面之缘,不知前辈可还记得?” 看了夏侯辰许久,无涯眼神终于柔和一些:“竟然是你。” 他记起来了,他们确实见过——七年前身受重伤的夏侯辰和另一个名叫唐韶华的少年,被外出采摘天心石的碧荷她们带回幻花宫,自己还曾为他们疗过伤。 只是没有想到,那时候只有几分相像的少年,如今竟会和梵歌长得如此相似,连自己一眼看过去都差点认错。 未几,无涯忽然又嗤笑一声:“那你今日为何又来我幻花宫,莫非又是受了什么伤找不到人医治?” 夏侯辰挠挠头,腹诽我总不能说我是来你们这拿碧躅花的吧。但出于对前辈的尊敬,他含糊道:“事出有因,还望见谅。只是不知前辈究竟是犯了什么错,竟会被关在此处?” “这与你不相干。”无涯冷笑,“你还没回答我第一个问题,你一介外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并且手中所持还是名剑承影。” “这个……呃。”夏侯辰不好解释,想着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于是道,“既然前辈觉得和我无关,那我就先走了。” 他转身欲走,忽然身后传来铁索抖动的哗啦啦声音,一阵劲风夹杂着强劲内力从身后扑来,夏侯辰骤然转身挥剑格挡,空中登时锁链影和剑影飞舞,变幻无定。 ——无涯虽被寒冰锁链困住,灵力也因水牢的结界而被封,但多年的囚禁生涯中他却摸索自创出一套武功,在水牢之中,寒冰锁链反倒成了他最好的武器,挥动自如。 拆了十余招,夏侯辰体力不支一个踉跄退后三步,他捂住胸口半跪在地,道:“前辈好功夫。” 无涯眼神冷厉,左手搭在寒冰锁链上,眼看又是一轮进攻,权衡利弊后,夏侯辰决定坦诚相告:“实不相瞒,我这次到幻花宫是因为一位朋友身中剧毒,需要我取得碧躅花来救她性命。而晚辈现在是承影剑新任的剑主,前辈信也好不信也罢,若有冒犯处还望多多包涵。” “朋友?” 猛然间想起无涯身为幻花宫大祭司,自然知道龙笙,夏侯辰赶忙解释道:“幻花宫少主,前任宫主华璎夫人的女儿,龙笙。” 听到龙笙的名字,无涯一惊,神色变幻着,片刻后忽然点点头,微地一声叹息,“你先起来吧。” 夏侯辰以剑支地缓缓站起身来,接触到他疑惑的眼神,无涯淡淡道:“五年前的宫变中,泺伽没有取我性命,而是将我关到了此处。” 虽然早就猜到了答案,但是此时听无涯这般平静的说出口,夏侯辰依旧能够感受到五年前的剧变——他虽来自中原,但十四岁和韶华一同游历南疆时,路上便听到过不少次这个名字,传说无涯祭司能知天命通鬼神,有出世之能,在南疆地区是谪仙般的存在。 后来他更是将重伤的自己和韶华从鬼门关前拉出来,平心而论,当时两个少年虽不信怪力乱神之说,但无涯祭司第一次施法为他们疗伤时,还是发自内心的油然而生出一种莫名的敬意。 光阴辗转,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个宛若神仙中人的白衣祭司竟不想会落魄如斯,硬生生被关在暗无天日的水牢中长达五年之久。 想起了什么,无涯忽然开口道:“你再把刚刚对战时的功夫演示一遍给我看。” 夏侯辰虽然疑惑,但还是依言演示了一遍。方才对战之时,无涯见夏侯辰身法端稳,武功路子也臻上乘,确实是曾得名师指点,但看得出来负伤在身。不过令他不解的是,夏侯辰招式中有几式带给他莫名的熟悉感,似乎曾在哪里见过一般。 光起影落,凝视着夏侯辰练剑的身姿,无涯脑海中惊电般的一闪,骤然脱口而出,“天灵诀?!” “哈?什么天灵诀?”夏侯辰停下来,不解地望向半空中的无涯。 “就是你刚练的那几招,再来一次。”无涯命令道。 于是夏侯辰又将刚才的剑法练了一遍,他虽师出凌烟阁,但胸中渊博,浩若湖海,又加之天资聪颖,能将各类武学融会贯通,刚刚便不经意间将水月洞天内学的几招使了出来,融在了自己本身的招数内。 “不错,不错。”无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只是,夏侯辰又是如何习得这天灵诀的? 要知道自百年前冥月宫主逝世之后,天灵诀便无人知晓,就连前任宫主华璎夫人都未能练成。而且看样子夏侯辰也只是练了天灵诀的剑法,心法内功似乎并不是很通。 “无涯前辈,不知您说的这个天灵诀是?”舞罢剑,夏侯辰止住身,问道。 “你既来自凌烟阁,那应该知道无量天尊的名字吧。”无涯悠悠道,眼里是沉沉的碧色。 “数百年前,无量天尊一举夺取含光、承影、宵练三剑,并使得三剑合一,一统武林,号令群雄,无人能与之为敌。而他在逝世前,将合一的三剑重新分离,并把毕生所学分为三部,分别封入这三把剑中。” “这个我晚辈确实曾有耳闻。”夏侯辰点点头,道,“可那又和您说的这个天灵诀有什么关系?” “你刚刚练的,可不是含光剑中记载的天灵诀么。”无涯祭司淡淡说着,“一百年前,含光剑的主人,正是我宫宫主冥月。冥月逝世之后,再无人练成天灵诀,连带着含光剑也不知所踪。” 闻言,夏侯辰怔了怔,想不到自己偶然在冥月宫主墓穴中习得的武功竟有如此出处。感觉再也瞒不住,他便将自己是如何到了幻花宫,又是如何被云姬推入洞穴之中,在那里发现冥月宫主的遗体和石壁上的诗文及心法武功,原原本本向无涯道了个清楚。 最后,夏侯辰又问无涯:“既然如此,那前辈可曾晓得,如何打开我手中这把承影剑,取得里面记载的武功呢?我可瞧不出来,这把剑能藏东西。” 承影剑通体如水晶般透明,有影无形,夏侯辰左看看又看看,都看不出来个所以然来。 无涯摇头:“不知,正确打开三剑的方法已经消失很久了。你若强行要取秘籍,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势必会破坏剑身,等武功取出来,剑只怕也成一把废剑了。” “好吧好吧,大不了不要里面的武功便是。”夏侯辰耸耸肩,“反正小爷我也没想着称霸武林,师傅教的就够我学了。” 无涯听他如此说着,看夏侯辰的目光中不由得带上几分深意——数百年来,由这三剑引起的明争暗斗不计其数,江湖中人均对里面记载的神功向往无比,然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却如此轻松地放弃了原本唾手可得的机会。 他忽然想起前任司花神女白芷对泺伽的预言:“红莲业火烧起的第五年,北辰之星从远方到来,死人的尸骨从地狱中站起,你会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白芷以神女身份侍奉女娲大神一生,所预言之事无不准验,而那更是她在玉石俱焚之前留下的最后话语。念及此处,无涯顿悟,看来北辰之星,指的就是眼前这个青年了。 鬼冥诀,天灵诀……一百多年的光阴过后,历史再度陷入轮回,俱往矣,数不尽的惊才绝艳,然而统统湮灭在百年的光阴中,化为尘烟。 他眼中忽然有一丝隐秘的笑,缓缓道:“看来你确实是个有造化的。” 夏侯辰不解,无涯凝视着这张梵歌相似的容颜,静静看了片刻,道:“你过来。” 夏侯辰迟疑地走过去,白衣祭司的手自半空中垂下,按住他肩膀,正按在他受伤的地方,夏侯辰疼的龇牙咧嘴,旋即又感受到一阵清凉。无涯指间泛出淡淡幽蓝的光,一股柔和的力量缓缓传入夏侯辰体内,如晨曦的光芒般将他温暖包围住。 “天灵诀的心法你可还记得。”寂静之间,无涯开口问道。 夏侯辰点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不殆,静胜躁,寒胜热,弱之胜强,柔之胜刚,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他一口气背完,心中暗道还好小爷我记忆力过人,同时又庆幸自己当初在冥月宫主墓穴时留了个心眼,把石壁上刻的文字全部记下来了。 无涯眉梢一扬,周围铁索抖动起来,将夏侯辰包围缠绕住,只见白衣的祭司双足忽然在他身上几处大穴上连点数下,夏侯辰被他带着宛如操线木偶般肢体扭出各种形状。 忽然整个人一振,也就是在那一瞬间,雪亮的光华自他周身散发出,切开了水牢中的黯淡!原本束缚住夏侯辰的铁索齐齐松开回归原位,夏侯辰活动了下筋骨,感觉自己丹田处有气沉下,五脏六腑奇经八脉都好似被打通了般,说不出的畅快。 他回过头看半空中的无涯祭司,突然发现无涯祭司整个人好似苍老了十几岁,就连发梢都泛出苍白的灰色。 “多谢前辈!”夏侯辰抱拳躬身。 无涯嘴角有尖锐的冷笑,眼中掠过一丝光:“我已替你疗伤,并将天灵诀的内功完整教授于你。但你要知道,我所做的一切并非是无偿的。答应我的条件,否则我刚刚在你体内种下的蛊也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啧,果然天下没有白享的午餐呐。 夏侯辰只觉脊背凛然生寒,正色道:“请问前辈的条件是什么,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我夏侯辰定当全力以赴。” 无涯不动声色:“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夏侯辰不置可否,就在此时,突然一阵地动山摇,寒冰锁链震荡着发出急促的响声,水牢上方似有无数黑影窜来窜去,低声嘶吼咆哮。一个年长的侍女碧荷从地道中跑进来,脸色苍白,看到夏侯辰她也是一愣,但仍然焦急道:“祭司大人,不好了,宫主他提前出关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十五章 金鳞岂是池中物 (4) 四野俱寂,只有风从远处的山上吹来。 石室门前血迹斑斑,显然刚刚经历过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垂死的白衣侍女紧握着匕首伏在地上,身下鲜血缓缓溢出来,仿佛朵正在盛开的妖娆曼珠沙华花。 长久的沉默,泺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手按在左肩上,血从伤口中无法止住的流出来,然而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愈合。 “初瑤,我记得,这些年我在宫中带你不薄。”泺伽仿佛察觉不到痛感,静静看着初瑤开口道。 “哈……待我不薄?呵呵……”地上的侍女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笑声讽刺,然而眼神却是刻骨的怨毒,“你当然忘了,像你这样的魔鬼,怎么可能记得自己曾经犯下的罪?” 泺伽略微有些诧异,忽的扬眉笑了起来,“我生平杀人无数,那你倒是说说,我究竟对你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让你明知道不可能,也要以生命为代价,在我闭关的时候刺杀我?” “看来你真的忘了,哈……”初瑤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里的黑血涌了上来,她拭了拭唇角的血迹,挣扎道:“你记不记得,五年前,你为夺权,让一个侍女私底下替你向摩尼教的使者传讯,而后又怕她泄露计划,便杀她灭口,将尸体丢下了化生池喂灵兽。” 那一瞬间初瑤眼里绽放的光芒是如此的炽热锋利,泺伽隐约想起了一些极遥远的往事,是了,五年前确实有那么一个侍女,替他传话,而后又被毁尸灭迹。 依稀记得,那个侍女名唤流萤。 ——譬如蜉蝣,朝生暮死。 “她是你何人。”泺伽眼色慢慢凝聚,落到初瑤脸上,望着和流萤有几分相似的面容,他皱眉:“难道……” 初瑤冷笑一声,她一字一顿地说:“不错,流萤正是我的同胞姐姐。” “想起来了吧,我还以为,你完全不记得呢。” 初瑤咳嗽着,那些泛黑的血块大量地涌出,染满了她面前的空地。 “仅只因为这个理由么。”泺伽淡淡道,“没别的原因若说出幕后指使你的人,或许我还能饶你不死。” “难道还不够吗?”初瑤嘴角微微一动,浮出一个不知是笑还是悲的表情。侍女声音中骤然有无法抑制住的痛苦,竭力平静道:“我们姐妹俩自幼入宫为婢,而就在姐姐十七岁那年,无涯祭司收你为徒,将你带到了这里。” 泺伽入宫那年,宫中曼珠沙华开的耀眼,宛如满山跳动的红色火焰。就在那片火红的花海中,姐姐遇上了她一生的劫。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初瑤记得,当时正是夕阳时分,她和姐姐一道走在回廊间,去给宫主华璎夫人送采集好的天心石。然而就在经过圣湖旁时,流萤却突然顿住了脚步,初瑤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名碧色双眸的清俊少年站在湖边修习术法,身侧蝴蝶翩翩,恍若天人。彼时还是少女的流萤站在回廊间遥遥望着,一颗心就此沦陷。 回忆起了那幕,初瑤讽刺地笑着,继续道:“姐姐倾慕你多年,却碍于身份一直不敢和你接触。然而,黯月之祭的前夕,你和她搭话,让她带一封手书给摩尼教使者。即便知道私通摩尼教使者是死罪,姐姐也仍旧按照你的指示去做。然而就在传完话的当天,便被你残忍杀害!那时我躲在柱子后眼睁睁看着你将姐姐杀死,而后不带一丝感情地将她丢下了化生池!我那可怜的姐姐,死后连个全尸都未曾留下!!” 她的语调骤然拔高,有泪水从眼眶中滚滚而落——五年了,每天晚上只要她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姐姐被杀的场景! 只要一看到泺伽,那个画面就无时无刻不在她眼前浮现,姐姐到死前,双眼都仍圆睁着,不敢相信泺伽会对自己下手。而仅仅就在一天前,她还为心上人肯主动和自己说话而欣喜不已。 忘不了,记忆中绿衣少女如花的笑靥。 姐姐双颊浮现出娇羞的红晕,眼神湛亮如星子,脆声道:“瑤儿你知不知道,泺伽大人他今天居然和我说话呢……” 然而下一刻,她便七窍流血,眼睛无力地睁着,倒映出碧眸少年的身影,甚至连“为什么”都来不及说出口便永恒地坠入了黑暗的深渊! “你血债累累,人人得而诛之。” 初瑤在说完最后一句话后,猛然将一直握着的匕首扎入自己胸膛。许久,泺伽蹲下身,将她的双眼轻轻阖上。一个小侍女端着紫檀托盘走过来,看见地上初瑤的尸首时整个人吓得失声惊呼,手中托盘跟着往下一掉,银碗中盛着的鲜血洒落一地。 “初瑤姐姐……” 泺伽回过身,眼光淡淡扫过那侍女,小昙被那目光看得噤声不语,苍白的脸色衬得眉间一点朱砂愈发鲜红如血。 “去,找几个人来,把她妥善安葬了。”泺伽拂袖,血珠仍止不住地从他伤口中渗出,不停地溅落在地发出微微响声。遭遇这样的刺杀,他的眼神却不见丝毫杀气,只是幽深得看不到底。 小昙仍站在用以闭关的石室前,楞楞看着泺伽离去的背影,月光下,曼珠沙华仍在灼灼盛开,然而被他踩过的地方,却赫然露出了支离的白骨——那是五年前宫变中丧生的三百死士,全部葬身于此,埋骨花下。 ……聚散离合、枯荣起落,多少人的人生轨迹,就那样随着五年前的一场浩劫,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 嵩山千佛殿前,白衣的僧侣走出禅房,他抬起头仰望夜空,眼神宁远。一群白鸽扑簌簌从他身旁飞起,羽落如雪。 武夷山九曲溪旁,灰衫的弟子揭掉覆在脸上的那一层薄薄的面具,一轮残月倒映水中,水面上映出的那张容颜很快又被荡漾的水波打碎,消逝无痕。 〈第十五章完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十六章 空山月暗闻鼙鼓(1) 深夜,水堂西面画帘垂。 “什么?初瑤那个贱人竟敢擅自行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东西!”初瑤刺杀泺伽失败并导致他提前出关的消息传来,碧天寒气得砸碎了身旁的汝窑美人觚。 听到此事,月笼纱也是皱了皱眉,不过想想这些年她在私底下为他们做的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叹息一声,安抚碧天寒道,“哥哥莫气,这么多年来,初瑤她……毕竟忍得太辛苦了。” 碧天寒仍是余怒未消,知道自己多说无益,月笼纱冷静地询问下属:“无涯祭司那边通知得如何了,还有,凌烟阁的夏侯辰抓到了没有?” 下属微微一躬身:“变故发生的时候碧荷便悄悄赶往水牢通知无涯祭司了,至于夏侯辰那边,我已经让鬼组、魇组和蜮组的人加大搜索力度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相信不久就能出结果。” “不久?你还要我们等多久?!”碧天寒气急败坏,抬手就给了下属一巴掌,下属脸被打得歪向一边,月笼纱阻挡住碧天寒进一步的动作,扶起下属道:“你先退下吧。” 下属忙仓皇告退,月笼纱合上门,对碧天寒道:“哥哥也不用这么着急,夏侯辰受了伤,左右幻花宫就这么大,他逃又能逃到哪去,不会影响我们的计划的。” “况且。”她顿了顿,“初瑤刺杀泺伽导致他提前出关,对我们而言,也并非是全无好处。要知道鬼冥诀修行不易,被初瑤这么一干扰,只怕泺伽未将鬼冥诀修炼完全,正好又一次削弱了他的实力。” 听妹妹说的在理,碧天寒稍稍消了消气,眼里有狠厉的光,阴冷道:“的确。哪怕泺伽这次化身成魔,我们兄妹二人也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月笼纱没有理会哥哥,她默然地紧握住碧天寒找到的那一片竹简,眼神凝重。回首望去,窗外那一片曼珠沙华随风摇曳,花海猩红,仿佛预示着不久就要到来的一场血战。 而另一边,水牢里,夏侯辰和碧荷面面相觑。 许久,夏侯辰笑了笑:“好久不见,当年走的匆忙,连告别都未曾来得及说。” 碧荷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青年——原来是他,七年前倒在巨蟒巢前的两名汉人少年中的一人。 良久,她轻声道:“你不该回来的。” 夏侯辰没有说话,半空中无涯脸色苍白,眼里锋芒凌厉,他霍然抬起手,指着他:“我要你帮我办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身上的锁链解开。” “啊?”夏侯辰一愕,不过还是决定照办,他试着用手摇了摇其中的一条锁链,只觉得冰寒彻骨,“要我怎么做?拿剑砍吗?”‘ 无涯微微一笑,“我不是都传给你了么。天灵诀你当我是教给你玩的吗?三十二路剑式,加上你现在身上的内功,对付几条寒冰锁链绰绰有余。” 夏侯辰“哦”了一声,目光一凝,拔剑而起。几道冷光交错而过,那强劲的气劲逼得一旁站着的碧荷不由自主地往后一退,只听得咔嚓几声,束缚住无涯四肢的锁链霍然断裂“啪”的掉落在地,霎时间光芒大作! 仿佛是察觉了什么,圣湖中那些怨灵不安地四处窜动着,与此同时水牢内的景象却如梦似幻,白衣长发的祭司宛如一个不真实的存在,周身散发出夺目的光华来。 那光渐渐减弱黯下去,无涯蓦地抬起眼睛,夏侯辰这才注意到,他也和泺伽一样,有着一双深碧色的瞳孔。此时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属于人的感情色彩,恢复自由的无涯对夏侯辰伸出手来: “第二件事,那就是助我清理门户,诛杀泺伽!” 正当夏侯辰准备回应时,接到消息来迎接无涯的月笼纱,刚好来到水牢里。然而才一进来,她便与夏侯辰四目相对。 “无涯大人,这是?”迟疑着,月笼纱问道。碧天寒已经前往圣湖打点人手了,而自己一会也要过去。 “不用担心,我自有安排。”无涯神色淡然。 虽然心存疑虑,但月笼纱还是顺从地收起金银双轮,微一躬身:“属下月笼纱,恭迎无涯大人重获自由。” 她抬起眼睛看定无涯,向他汇报道:“吹雪小筑内我们的人已经做好准备,只要届时无涯大人一声令下即刻便能发动宫变。而据前方探子传来的消息,教王派来增援的人已经到了南疆,正在赶往孤月山的路上。” 气氛肃宁,只有月笼纱的声音脆若银铃在室内响着,说着精心谋划已久的行动。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打断了月笼纱:“那个,有没有吃的……我饿了。” 碧荷月和月笼纱均是一愣,月笼纱狠狠瞪向无涯祭司身旁的青年,对方却无所谓地抱着双手靠在墙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别这么看我嘛,我知道我长得帅,但小妹妹我对你没兴趣哦。” “你!”月笼纱瞳孔骤然一紧,但又碍于无涯的情面不能出手,只得压低了声音嫌弃地道:“厚颜无耻!” 料定她不能把自己怎么样,夏侯辰毫无顾忌地走过来,他拍拍月笼纱的肩膀,语重心长:“小姑娘家家的,多笑笑,不然白长这么好看了。” 月笼纱脸色僵硬了片刻,扭过头,对无涯道:“祭司大人,您……当真放心这样的人和我们一起?” 无涯没有回应她,掐指算了算时辰,他转过身,声音平静:“我们该出去了。月笼纱你先过去。” “是!”月笼纱得令,虽对夏侯辰不满,但既然无涯祭司已经发话,她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便对在旁一直沉默不语的碧荷道,“你跟在我后面,若是宫主问起,就说我们带人去化生池采集天心石了。” 碧荷深深一敛襟,柔声道:“一切听从护法和祭司大人安排,婢子视死如归。” 眼看尘埃落定,就在月笼纱带着碧荷经过夏侯辰身旁时,少女忽然唇角一勾,重重朝夏侯辰伸出的一只脚踩了下去,还使劲碾了蹍。 夏侯辰痛得脸色一白,抱脚跳起,他愤愤道:“喂,怎么说咱们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就不能轻一点吗?!还有小爷我是真的饿了,你们幻花宫这么大居然连吃的都没有!还有没有道理了!!” 直到走出很远都听到身后男子的声音,碧荷忍不住捂嘴遮掩笑声,不由得想起了夏侯辰初来幻花宫的时候。 还是和七年前一样,一点也没有变。 她偷偷瞥了眼月笼纱,发现对方也和自己一样,唇边有忍俊不禁的笑意。很多年后已经年老的碧荷再回想起来,忽然发现那是记忆中月笼纱少有的真心笑颜,干净纯粹,就像……那个年纪女孩应有的模样。 “嘴皮子耍多了,别人大概都会被你的表面所迷惑吧。”蓦地,无涯淡淡道。 夏侯辰一愣,他无声地笑笑,摸摸自己鼻子,“那您呢,前辈您何尝又不是这样。” “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放心你加入我们的计划中来。”无涯静静望着外面的那扇雕翠屏风。 “我不需要知道。”夏侯辰脸上骤然闪过凶狠的表情,他压低声音说,“我只知道,他害死了我最好的朋友,血债,血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十六章 空山月暗闻鼙鼓(2) 七月十五,月圆之夜。 又是一年祭祀时,白虎堂中关押的孩子被人驱赶着朝圣湖的方向走去。一泓圆月宛如明镜,高悬于天,月下孩子们的影子被拖曳的斜长,时不时从其中传来低声的啜泣。 昆提和阿塔莲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一路上昆提都紧紧抓住妹妹的手,紧张地环顾四周。 “看什么看,还不快走!”一个押送他们的侍卫不耐烦地道。 昆提在心中狠狠记了他一笔,想着等我侯辰哥哥来了看我不叫他好好收拾你。一边小声安慰妹妹阿塔莲,让她不要害怕,相信夏侯辰一定回来救他们的。阿塔莲点点头回应哥哥,两个孩子手拉着手,骤然有了勇气般抬手挺胸大步向前走。 月光照在湖面上,仿佛万点闪烁的碎玉。 然而比月光更闪耀的,却是那一袭白衣,皎洁的月光仿佛活了一般,在泺伽身上如水般流动。白袍的宫主走过人群,额间的宝石在月光下发出幽幽的湛蓝光芒。 圣湖前的那片空地上,已然跪满了虔诚的教众,无数件白色袍子云集匍匐在地,宛若一片白色的海洋。五年一度的黯月之祭,就连大理镇南王都派遣了使者过来。 三王子段君玉代表大理段氏跪在众人之前,亦是颔首低眉,肃立合掌,腕与心口平。身后跪着的教众脸贴着地面,口舌不断地翕动着,潮水般的念诵之声在夜风中传来,苍凉如水。 “魂兮归兮,奈河之畔。 彼兮隔兮,永世不见。 忘乎亡乎,此悲无殇。” 奇异的低沉吟诵,石柱之前泺伽双手结成咒印,忽然整个人悬浮起来,而他的身下,也隐约出现了一座透明的祭台轮廓。 “笃”的一声轻响,人群自动分散开来,一什么,却被月笼纱猛地甩开,金银双轮猝然出手,少女足尖连点地面掠下祭台,眼神充满杀气,已然进入了战斗状态。 眼看自己就要摔向地面,灵音恐惧地闭上双眸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忽然感觉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正对上一双温润如水的目光,原来是镇南王的三王子段君玉。 “神女受惊了。” 段君玉放下灵音,头一次这样和陌生男子接触,灵音脸微微一红,低声道:“谢谢。” 段君玉皱眉看着周围的形势,无数刀剑的亮光在夜色中闪过,温热的鲜血悄无声息地飞溅宛如散开的烟花。他握紧手中的佩剑扭头对灵音道:“神庙在哪,我护送你过去。” 因为害怕,灵音手指死攥住衣角,道:“就在玄武楼后面,麻烦殿下了。” 段君玉一边护着灵音缓缓朝后退去,一边嘱咐身边的侍卫:“你们都跟在我旁边,往那边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十六章 空山月暗闻鼙鼓(3) 夜风吹过,泺伽仍站在高台上,祭台底下只剩下寥寥数十余人,然而若是仔细分辨的话,就可以发现那些人和寻常教徒不同,虽然都是白衣,但个个都是劲装打扮,显然是习武多年。四周亭台回廊间也隐藏着不计其数的杀手。 “既然都来了,何不现身。”他朗声道。 果不其然,沙沙的风吹树叶的声音过后,圣湖旁突然多了百十号人,他们皆是黑衣,衣上以金银双线绣出日月同辉的花纹,手中的刀刃上犹自滴着血珠。 “原来是教王的人,有失远迎。”泺伽微笑着站在祭台上,一身白袍无风自动。 黑衣人中为首的那个冷声道:“交出政权,也许今夜过后,你还能活着前往昆仑光明:“簪中有几枚培元丹,麻烦你将它们取出来,我没力气了。” 夏侯辰依言取出簪内药丸,他曾在凌烟阁藏书楼的古籍内看见过这种丹药,书上记载,培元丹可以在短时间内令人恢复体力,麻痹神经使人感受不到疼痛。 然而,吃多了却会上瘾,产生致命的幻觉——这本就是西域那边用来训练操控杀手的丹药。趁云姬不注意,他悄悄留下两颗,以防对云姬虚弱的身体造成过大的负担。 待培元丹吞入喉,云姬运了一会功,而后站起身,全然不见刚才的半点虚弱:“我们走吧。” 她施施然整理了一下裙摆,重新挽起流云般的长发,仿佛一个正要去参加宴会的仕女正在仔细梳妆打扮,千种妩媚万般动人——云姬确实是要去参加一场晚宴,只不过,是死亡的晚宴。 “五年的时间过去了,泺伽这小崽子,也该付出应得的代价了。”云姬微微笑着,瞳孔里有瑰丽的光闪烁,仿佛风中繁樱飞舞。 等夏侯辰和云姬从白虎堂出来,幻花宫里的厮杀已至尾声,场面极其惨烈,到处都是尸体,黑衣和白衣纵横交错。湖边曼珠沙华仍在兀自开放着,灼灼其华。 因着底下埋葬的尸骨和新溅的淋漓血液,这里的花比起别处来,分外鲜艳而深红,整片整片的彼岸花看上去便是触目惊心的赤红,妖异鬼魅。 哪怕早有准备,夏侯辰和云姬从白虎堂中出来时,仍是心下一震。吹雪小筑的精英损失大半,而摩尼教的人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那些西域来的杀手悍勇无比,全然忘却生死,即便最后一人倒下的时候,都要用牙齿狠狠咬住对手咽喉。 云姬不忍地闭上眼——那是无生涯中杀手自幼受的教诲,就算手无寸铁,也要拉着敌人一道下地狱。正是这样惨无人性的训练,才建立起了教王在西域的绝对权威。 泺伽走下祭台,那座水晶般透明的高台在空气间渐渐消融,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刚结束一场恶战,月笼纱和碧天寒身上血迹斑斑,兄妹二人一齐跪下道:“恭喜宫主成功挫败教王阴谋。” 泺伽湛碧色的眸子里的神色淡漠而冷酷,吩咐道:“把那些孩子都带过来。” 月笼纱冲哥哥使了个眼色,碧天寒走过去将那些蜷缩在回廊下的小孩们赶到空地上,看着遍地尸首,有些孩子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呆若木偶,任由碧天寒不耐烦地将他们聚在一起。 看见人群中的昆提和阿塔莲,夏侯辰再也忍不住,不顾云姬阻拦冲了过去,只听得“刷”的一声,一道光如匹练般划过,碧天寒被逼得向后退出三丈。 “侯辰哥哥!” 认出了来人,昆提和阿塔莲原本呆滞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惊喜地叫起来,朝他挥着手。被这么一喊,孩子间一阵骚动,有几个胆大的想要趁乱逃走,然而没跑了几步忽然俯身朝地上狠狠一摔,五脏六腑流的到处都是。 鬼降不知何时出现在泺伽身边,额间的独眼中有兴奋的光,它贪婪地舔着爪上的鲜血,发出嘶嘶的叫声。看着这小怪物就在自己眼前杀人,夏侯辰怒从心中起,霍然拔剑站在剩余的孩子身前护住他们。 昆提和阿塔莲还有别的孩子均靠紧夏侯辰,昆提小声地安慰那些同伴道:“不要怕,侯辰哥哥最厉害了,他一定会保护好我们的。” 危急关头夏侯辰也不忘摸摸他的头,道:“小子,这话我喜欢。” 他回过头对云姬道:“这些孩子就交给你了,别让他们被伤到。” 云姬点头,双手持绸接替过夏侯辰的位子。但奇怪的是,看见鬼降,阿塔莲宛如回忆起了什么,她死死盯住泺伽,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些场景来,妇女的喊叫,婴儿的啼哭,飞散的鲜血…… 女孩精致的小脸一瞬间暗沉下去,眼睛的颜色逐渐转为暗红。昆提还没有察觉到妹妹的异常,只是拉着妹妹的手,一个劲在心中给夏侯辰加油打气。 看着本不应出现在这里的夏侯辰,泺伽眼色慢慢凝聚:“没想到你还活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十六章 空山月暗闻鼙鼓(4) 月光下夏侯辰持剑而立,唇边勾起一个无所谓的笑容,“你没想到的事还多着呢。” 眼看两人又是一场殊死血战,朱雀阁上突然传来了一个冷冷的声音,彻骨入耳,“你的对手是我。” 无涯?他怎么出来了?! 泺伽瞳孔微微一缩,定定看向朱雀阁。一轮圆月下,白衣长发的祭司凭虚立在檐角,对上自己徒弟的目光时,无涯冷笑,他的身形忽然一动,转瞬竟到了众人跟前! “怎么,看见我,你很惊讶?”凝视着泺伽,无涯声音寒冷而讥诮。此时月笼纱也不动声色地走到无涯身后,碧天寒整个人如弓般绷紧,缓缓握紧手中的弯刀,却不是对着无涯,而是泺伽。 泺伽静默地看了他们片刻,眼里突然有奇特而疯狂的笑:“很好。” 他骤然朝天空伸出了手,那一瞬间夏侯辰看见他的十指以极快的速度结印,而后张开双臂,对着满月发出一声清啸! 阴云迅速地遮蔽住圆月,周遭气氛冷凝下来,冰寒刺骨,圣湖里的水不停地翻涌着,而湖面的虚空间渐渐凝聚出一个巨大的黑影。无涯眼神闪了闪,神色莫测。他一挥手,阴云散开露出其后的明月来,洒落清辉万千。然而气温还在逐步的下降,圣湖上的黑雾也开始显现出双头巨蛇的模样。 无涯微微皱眉,忽然发声,吐出了一个字:“叱!” 那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却无比高亢而尖锐,音节吐出的刹那,有一道光自圣湖四周升起,扩散成光轮罩住整个湖面而后缩小。黑雾被光所笼罩,缓慢弥散开去。 仿佛察觉到了面前人的厉害,鬼降不住地往泺伽身后躲,然而无涯敏锐地发现了鬼降的异常,嫌恶道:“邪祟之物!” 他双唇快速地翕动着,用咒法催开满湖莲花,那些莲花在短短几秒内迅速地长成破水而出,然后盛开,几枝莲花从湖中升起,随着无涯“去”的命令,还没等鬼降逃离,莲花便如离弦之箭分别钉向鬼降身上各处! 鬼降骤然凄厉惨叫,被击中的时候,身体砰然化作四散的血块,看见自己辛苦养出的阴灵毁于一旦,泺伽也未流露出任何的心疼之意,只是看着无涯,唇边有一抹古怪笑容,语调缓慢而低沉,“不愧是老师,这么快就像五年前一样毁了我的鬼降。” 无涯冷然道:“现在,该轮到我们了。” 与此同时,一声尖锐的哨响,碧天寒吹响了脖颈间挂着的用以发出讯号的骨哨,一眨眼的功夫,从朱雀阁的四周涌出几百名全副武装的侍卫,碧天寒命令道:“还愣在那里做什么,不赶快给我动手!” 方才战役中幸存下来的人持着武器背靠而立,然而其中却有些人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没等身边的同伴反应过来,惨叫声突然自人群中响起! ——在清扫完摩尼教的杀手后,他们终于将刀锋对准了彼此。 即便魇、鬼、蜮三组的精英个个可以一当十,但也不敌数量如此悬殊的搏杀,更别提那些人中还有和自己一样接受过训练的同伴。又加上刚刚经历过一场血战,体力消耗巨大,很快便接连倒下。 杀戮迅速地结束,本就染血的圣湖此时更是猩红一片,那些恶灵嗅到鲜血的气息,更加疯狂地骚动起来,若非这一次的祭祀在关键时刻未曾被打断,不然悲剧又要重演——五年前的黯月之祭上,华璎夫人肯牺牲自己挽救南疆万千生灵,但五年后的今天,泺伽却不一定会这么做。 地上本已干涸的鲜血重新覆盖上新的,竟积了有一指之厚,而半空中,泺伽和无涯斗法正凶。 月色皎洁,虚空中唯见如纸鸢般的两个人影悬浮着。无涯念动咒术,全身衣衫烈烈而动,就像被疾风吹起,一道闪电霍然刺破长空,旋转着朝泺伽袭去! 泺伽双手迅速结印,一弧光幕瞬间展开抵挡在他身前,同时他嘴唇急速地蠕动着,随着口诀的念出,一大蓬赤色的蝴蝶猝然出现然后如潮水般散开,将无涯团团包围住! 嗤的一声,无涯身边燃起三簇幽蓝色火焰,只是刹那的功夫,那些赤色的蝴蝶,如摧枯拉朽般便被这奇特的火焰焚烧殆尽。 泺伽忽然放声大笑:“老师果然厉害,只是一招便破了我的冢火蝶。” “只可惜——”笑声里泺伽袍袖飞舞,眼神冷厉,“和我作对的人,都得死!” 他的手势不停变幻,忽而手指向前微微一动,瞬时破开烈火。绵延不断的祝颂声中,一切都静止下来,连风声都停歇了,如蛇般蜿蜒扭曲的乌云从各处聚集而来,遮天蔽月,万物失色。 “天蛇阴煞术?”无涯冷笑起来,“看来这些年你没有退步。那就让我看看,你究竟有多大能耐吧。” 无涯两只手快速地在胸前交错,鲜血从指尖沁出,那些殷红的血滴如珍珠般一粒粒悬浮在空中,仿佛漫天繁星遍布,白衣的祭司喃喃念着什么咒法,随着他手指的驱使,那些血珠宛如有了灵性一般呼啸着刺向泺伽身体各处穴位中! “枯血之印?”一直密切关注战况的碧荷发出惊呼,月笼纱和碧天寒应声抬头,也瞬间变了脸色。 云姬凝视着斗法的两人,脸色凝重无比。她不知道无涯祭司这些年修炼的怎么样,但可以肯定的是,从目前情况来看,泺伽已然不在他师傅之下,甚至隐隐有超越之势——否则,不至于逼无涯使出枯血之印这种“伤敌一千,自损三百”的术法来。 被流星般的血珠击中的一刻,泺伽身形一震,嘴角缓缓沁出一丝血。本来乌云密布的天空瞬时云层散开,恢复到原先的样子。无涯眼里闪过一丝冰冷的笑,泺伽鬼冥诀未大成,加上先前月笼纱在他药膳中下的灵蛇草,足以令他功力大不如从前。加上刚才这一击,他这个不听话的徒弟,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然而无涯的笑意很快却又消失不见,因为虚空中的那个人影只是停滞了片刻,墨汁般的浓云再度聚集起来,甚至较之前更胜,无涯脸色一变——莫非? 他猝然吐出一口暗黑的血来,无涯捂着胸口回过身,一个血色的小人得意地看着他,碧色独眼中的光阴毒狠辣。 泺伽拭了一下唇角的血迹,断断续续的笑声里,他冷声道:“猜对了,刚刚根本就不是天蛇阴煞术,第一份大礼已经送出,现在就由弟子给老师送上第二份大礼,用来恭贺老师重获自由之喜——” 风从他的周身旋转而起,仿佛一个巨大漩涡,漩涡中心泺伽长发狂舞,发梢间有千万点细碎的亮光宛如星芒般骤然飞散,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忽然从后面传来昆提有气无力的声音:“侯辰哥哥救我……” 夏侯辰猛地转过身,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那些孩子被细小的微光所包围,宛如只看不见的手将他们托举起来悬浮至空中!昆提无力地蹬着双腿,脸色惨白,但和他形成鲜明对照的却是妹妹阿塔莲面无表情,只是静静凝视着旋风中的泺伽,双眼猩红。 云姬臂弯里的绸带猝然出手,意欲缠住孩子将他们卷下来,然而却被几双带着斑斑血痕的手给抓住。碧荷一声惊叫,只见那些死去的尸体一个接连一个的站起,将他们团团包围起来! “天地玄黄,受址无疆; 以童为祭,物且汤汤; 心减自中,震震不悔; 阴登于阳,魂噬洪荒!” 半空中只听得泺伽一字一句而清晰无比地念着古老的咒文,随着鬼冥诀的完整出世,轰隆隆的雷声伴随着咔嚓嚓的青紫色闪电刹那间充斥着每个人的听觉视觉,电闪雷鸣中泺伽仰天大笑,状若癫狂,下一个瞬间,他厉声道:“黄泉鬼气,幽冥之门,开!” 仿佛一瞬间回到盘古开天辟地之时,狂风肆虐呼啸,天地巨变,鬼泣之声不绝于耳,圣湖湖水剧烈地翻腾,黑色的雾气萦绕在圣湖上方,而雾中,四双金黄色的眼睛骤然亮起! 〈第十六章完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十七章 白骨如山鸟惊飞(1) 承影剑斩入死尸之中,溅起暗红的血雨。 在经过接连的战斗后,夏侯辰一身衣服已尽成血衣,其余人也好不到哪去,均是浴血奋战。那些原本已经死去的人在不知名力量的操控下,摇晃着站起来,对在场活着的一切物体展开绞杀。 到处都是尖叫着逃散的女孩,混乱一片。那些经历过五年前宫变的侍女遇见这种诡异情景,无不是惊骇失色,四处乱跑,然而很快又被泺伽操控的那些傀儡斩杀于刀下。 若从远方看去,就会发现整座孤月山都阴云密布,黑雾从以潮水般的速度从四面八方倒灌入圣湖,湖里恶灵纷纷升腾而起,在湖上方呼啸着来回,积累了几百年的怨毒在一瞬间释放出来,让万物都失去了原本的色彩。 “最后一重大礼,还请老师笑纳——”泺伽站在双头巨蛇上轻笑着开口,湛碧色的眼睛里有莫测的光闪动。 半空中有什么诡异的东西下落,片片飞散,宛如下了场赤雪,血战之中夏侯辰抬起头,发现那竟是漫天纷纷扬扬飞舞的冢火蝶! 那些蝴蝶破水而出,一名距离它们最近的少女被环绕住。在她的失声尖叫中,赤色的蝴蝶在她的周身仿佛起舞般翩翩动人,充斥着诡异的美感。然而,那少女顷刻间便已化作了一具森然白骨! 吸食了足够的血肉后,蝴蝶又纷纷碎裂,化为灰烬落下。而留下的森森骨骸间,一枚枚蝶蛹即将破茧,化为新的蝴蝶。 看见那些白骨和蝴蝶,夏侯辰眉宇间怒意聚集,手指缓缓收紧,霍然点足跃起,挥剑斩向泺伽!然而还未近泺伽的身,便被魇蛇张嘴吐出的瘴气生生逼退。 一击未中,夏侯辰毫不泄气,他足尖连点蛇背攀越而上,看见他的动作,云姬惊呼:“你疯了!” 魇蛇扭动着,毒针如雨般喷洒而出,纵使完全苏醒,也仍无法阻止住背上的人——习得天灵诀后,夏侯辰整个人已是今非昔比。踏着蛇背他连连往上,身形飘忽诡异不可言表,转眼便跃至蛇首。 魇蛇另一头上站着的泺伽眼中闪动着针一般的尖锐光芒——想不到短短几日光景,眼前这个青年便有如此进步。 不过,还是差了点。 凝视着对面的泺伽,夏侯辰眼中凝聚起可怕杀气,手腕蓦然一转,承影剑透明的剑尖吞吐出奇异的清光,凌厉而不容情地朝着泺伽心口刺去! 泺伽却未有任何闪躲,眼见着承影剑穿胸而过,神色一如往常,没有丝毫改变。 怎么会?! 夏侯辰愕然看着对方,承影剑仿佛刺入的不是什么人的血肉,而是一团无知无觉的软泥,伤口中连血都未曾流出。泺伽冷冷一笑:“只能做到这样了么?” 他蓦地伸指在剑身上弹了一下,夏侯辰只感觉手中剑陡然震了一下,铮地一声,承影剑从泺伽胸膛中跳了出来。夏侯辰不受控制地往后一退,然而就在他后退的瞬间,魇蛇忽然曲起身体,张开血盆大口朝他咬了过去! 浓郁的毒雾瞬间将夏侯辰包围住,就在众人以为他必死无疑时,一道光却突然刺破毒障!魇蛇仰天咆哮,一对毒牙被齐齐斩落掉入水中。 “居然还没死,有趣。”泺伽眼里有惊异的光一掠而过,眼神终于认真起来,他微微笑着,“那就多让你们玩一会吧。” 斩断魇蛇毒牙后,不见夏侯辰如何起步,只是一瞬,他便到了地面上。然而落地的刹那,便有一群傀儡包抄上来! 天地间苍茫一片,仿佛已到了末日的尽头。被死人团团困住,夏侯辰心烦意乱,那些傀儡无痛无觉,只是一味的疯狂进攻。凭着一己之力,他杀出重围,微微喘息着,问云姬:“怎么办。” 云姬没有回答他,此刻身边重重叠叠的傀儡越来越多,她挥绸凌厉一甩,绸带卷起一个欲从身边偷袭的丧尸朝地面重重摔去。但就在这个刹那,另两个立刻扑过来,前后夹击。 夏侯辰只来得及将其中一个劈斩成两半,眼看另一个就要咬上云姬脖颈,金光闪过,那名傀儡的头瞬时被削飞了出去! 金轮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弧形又飞回月笼纱手里,她手持双轮,对上云姬眼神时,只说了句:“没有永远的敌人。” 碧天寒和妹妹背靠而立,他手下的侍卫在这些傀儡的攻击之下,早已被斩杀干净,现在还能作战的,只剩下夏侯辰云姬等人。 为什么最后一支伏兵还没有动静……难道多年的筹谋计划就这样失败了吗? 碧天寒望向那一片曼珠沙华花海,眼神疑惑。 祭司无涯被鬼降重伤,半跪在地,恶灵围绕着他,却又畏惧着不敢前进——无涯修习术法多年,一身充斥着灵力的血肉对它们而言既是最危险也是最致命的诱惑。无涯注视着蛇上的泺伽,忽然咬破指尖,以血在空中迅疾地画出一个符咒,泺伽看着老师的动作,冷笑:“垂死挣扎。” 鬼降嘶叫着朝无涯扑去,得到黄泉鬼气的滋养,它已经成长数倍有余,化为真正的血鬼降。在鬼降即将吞噬无涯的一瞬间,符咒画成,半空中忽然传来了一声尖锐的长啸! 顾不上到嘴的美食,鬼降连连往后退去,掠出三丈有余,仿佛遇见了什么极为恐惧的东西。每个人都霍然抬起头,只见那些孩子纷纷坠地,唯阿塔莲一个还悬浮在空中,周身戾气缭绕。 泺伽注意到阿塔莲赤红的眸子,心中悚然一惊——血婴?!五年前自己炼制的血婴,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女孩身上? “没想到吧。”无涯语气极为复杂,平静道,“那时发现你偷练血婴,本是要摧毁的,然而我暗中留了一手,将它种入一户人家刚满月的女儿体内封印住,防止将来你再练出什么阴灵没有东西可以对付。” 泺伽微微变了脸色,但很快又冷静下来,拂袖,“老师当真以为这么一个小小的血婴,就能敌过我脚下的魇蛇和炼化已久的鬼降么?” “我当然不会那么想。”无涯咳嗽着,苦笑起来,“我一手培养出的徒弟,我自然清楚,就凭你体内和我一样流淌着的摆夷族血液,我也不会掉以轻心——” 他霍然抬起头,眼眸彻底转为浓的化不开的深碧色,厉声道:“所以,我也给你准备了三重大礼,作为你囚禁我这么多年的回报!” “摆夷族血液、摆夷族血液,哈哈……” 蓦然间想起多年前自己在水镜中看到的情景,泺伽骤然笑出声来,然而笑里却带着止不住的深重仇恨,“看来老师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无涯怔了怔,不知道他究竟在说什么。忽然,每个人都感觉到脚下的大地传来一阵颤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从土里出来!长满曼珠沙华的土地骤然裂开无数条缝隙,兵刃的寒光从花间迸射出来,光后浮现出几百张苍白如鬼的面孔! 认出从地中爬出的那些人,经历过五年前宫变的云姬忍不住心惊胆战——那,分明就是被埋葬在花下的三百死士!当年的黯月之祭上,摩尼教攻入孤月山,忠于华璎夫人的三百侍卫不肯变节,誓死保卫幻花宫,血战到底。最后在力竭的情况下,一个个饮毒自尽。 那样惨烈的场面,就算云姬曾在摩尼教中经历无数腥风血雨,至今也仍难以忘怀。泺伽成功夺权之后,宫中只剩下不到一百人,几乎没有多余的人手来处理善后,三百死士的尸体被就地掩埋,重新栽种上了彼岸花。 而今,他们从地狱里归来,带着残存的一缕保卫幻花宫的执念,重新展开殊死搏杀。 在这一刹,只有碧天寒的表情是如释重负的——五年前那些死士服下的,乃是幻花宫历代相传,唯有祭司和宫主才知道的秘药“忘忧”,可以保留下将死之人最后的意识,令他们尸体不腐不僵,等待日后被人施以秘法唤醒。 然而,被唤醒的,却是一具具行尸走肉,除了战斗力更加强悍外,和被人操控的傀儡无二。 “忘忧”第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是在百年之前的澜沧江一战上,中原武林人多势众,辉夜祭司将它研制出来,让每一个幻花宫弟子在作战时都随身携带,哪怕横尸沙场也可仍凭着执念继续起来战斗。 就是凭借这样惨烈的作战方式,幻花宫才在澜沧江一战中,抵挡住中原武林,取得了险胜。然而,在此之后,“忘忧”便再未曾使用过,逐渐被人遗忘在历史的尘埃中。 想必摩尼教使者来访之时,华璎夫人就做好了迎战的一切准备,就连百年前的“忘忧”,都从玄武楼的炼丹房中被发掘出来,重新启用。 然而千算万算,华璎夫人终究没有预料到,祸患竟会是从自己人这边而起。泺伽的背叛,祭典的中断,导致她不得不以身为饲以血作引,发动上古乾坤大阵,重新封印住湖下恶灵,拯救南疆的万千生命。 碧天寒在了解“忘忧”一事后,在祭典举行之前就已经暗中施法,不到万不得已,这一支伏兵绝不会轻易动用。因为花下的死士一旦以僵尸的面貌复生,会把周围一切能动的物体都诛杀殆尽,无论是傀儡还是人,都逃不过他们的刀剑。 想也不想,他拉着月笼纱从血肉横飞的战场上跳了出来。经过云姬的提醒,夏侯辰意识到那些死士的恐怖,他和云姬抱起一个个昏迷的孩子,将他们安放到暂时安全的朱雀阁上。但就在二人数次往返之间,阿塔莲已然彻底觉醒,化身血婴,被无涯操控着与鬼降展开死战。 “你照顾好他们。”夏侯辰嘱咐云姬道。 安置好最后一个孩子,夏侯辰再度提剑斩向魇蛇,困住泺伽。但朱雀阁上的昆提却在此时苏醒过来,他扒着栏杆望向半空中的妹妹,面如土色,失声唤道:“阿塔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十七章 白骨如山鸟惊飞(2) 被哥哥这么一喊,阿塔莲似是有些清醒,一双猩红的眸子倒映出男孩的身影。但就在她分神的刹那,鬼降猝然一击,撕扯下了她整个臂膀!阿塔莲痛的脸色惨白,嘶声吼叫。与此同时无涯遭到反噬,整个人一颤,唇角缓缓溢出鲜血。 空气中那种浓浓的腥味几近令人窒息,鬼降得意地吞咽嘴里的血肉,已然是血婴模样的阿塔莲凶性爆发出来,发出非人非兽的怒吼,朝着鬼降扑了过去。 鬼降一惊,躲闪不及,竟直直地冲向朱雀阁上的昆提!云姬绸带猝然出手,她护住昆提,然而小男孩却一把推开她,径自跑下了朱雀阁。 “阿塔莲,阿塔莲……”昆提不停地用苗语叫着妹妹的名字,试图唤醒她。 阿塔莲抱住头,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栗着,仿佛在极力与体内的什么东西作斗争。无涯不忍地闭上眼睛,停止对阿塔莲的精神控制。昆提小心翼翼地一步步靠近妹妹,但这时候一直潜伏在旁的鬼降突然从昆提背后出现! “小心!!” 夏侯辰失声道,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鬼降已将昆提整个吞没! 阿塔莲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鲜血瞬间溅了女孩一脸。 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心中蓦然涌现出一股莫名的巨大悲伤,将阿塔莲整个人都包裹住,她忽然仰天长啸,而一旁吞噬掉昆提的鬼降渐渐化为人形,拥有了实体——依稀是昆提生前的样子。 恢复平静之后的泺伽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这对兄妹拥有着百年难得一遇的至阴之体。正是这点,才让阿塔莲被无涯选中,成为血婴的宿主。也使得鬼降在吞掉昆提之后,能够实力大增,获得新生。 也不知,接下来会有什么令人期待的出现呢。如果此刻自己将那个秘密说出来,有生之年,一直如神祇般平静的老师,会作何反应呢? 是悲伤、欣喜、失望、错愕,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泺伽默默凝视着无涯,唇边忽然有锋利的笑容。积聚在心中多年的阴郁终于在今夜彻底爆发出来,无论后面的发展如何,他知道,很多年以前他在水镜中知道那个秘密的一刻起,自己这一生,终究是如圣湖下无数阴灵般,被永恒地埋葬在了看不见底的深渊下。 从悲伤中回过神来,阿塔莲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不知为何,刚刚拥有人形不久的血鬼降竟被小女孩逼得连连后退。 忽然,阿塔莲向鬼降冲了过去,而后死死拥抱住它! 鬼降一惊,一口咬住阿塔莲脖子,将她整个人都带飞到了半空中。阿塔莲抱着哥哥样子的鬼降,血色的眼泪自她眼中缓缓滑落,一点一滴打在地上。 “现在,你自由了。” 她轻声在哥哥耳边说道,猝然松开了双臂。 阿塔莲坠落下来,白色的纱裙在半空中飞舞,然后重重砸向地面,猩红的鲜血一瞬间四溅开来,就像一朵盛开的莲花。 漂亮的木偶娃娃死了,再也没有人能操控那个男孩了。 鬼降呆呆地看着,忽然像野兽一般吼叫,那些过往为人的记忆如潮水般瞬间将它吞没。它的神色无比的痛苦而狰狞,双眼在黑色和碧色间不停地转换。 “阿……塔莲。”重获自由的鬼降霍然低声吐出了这三个字。 它忽然一扭身,朝着一切的始作俑者泺伽笔直飞了去!在那样剧烈而浓炽的恨意之下,鬼降的力量史无前例的强大,泺伽躲闪不及,竟生生被它咬下了肩上的血肉。 鬼降之毒加上在他体内累积的灵蛇草以及其他毒素,死灰色一瞬间在泺伽身上弥漫开来。夏侯辰抓住时机,挥剑接二连三地斩向泺伽。 “你以为就这样结束了吗……”泺伽忽然笑起来,下一个瞬间,双头巨蟒如电般飞起,血雨倾盆,那一袭白衣竟整个地消失在魇蛇口中! ——泺伽被自己养的魇蛇吞了? 变故突如其来,那一刻,所有人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然而很快就都反应过来,因为魇蛇又接连吞掉了血鬼降和周围的阴灵! 这一切发生的都是那么迅疾,昆提被魇蛇吞掉的瞬间,夏侯辰甚至来不及出剑阻止。他心中猛然一涩,苗寨寄宿时的光景尚还历历在目,自己来幻花宫前也曾暗暗发誓一定要把两个孩子带回去,但现在…… 夏侯辰第一次感觉到深深的无力,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旧保护不了想要保护的人,无论是五年前唐家堡被灭门的那晚,还是现在。 你以为你已经够强了吗?就算你习得了天灵诀,身负绝世武功,你还是和当年一模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在你面前消逝,你无能为力。 这该死的无能为力! 魇蛇还在以惊人的速度吞噬聚集在圣湖上的黄泉鬼气强化自身,夏侯辰看着眼前这个庞然大物,摸出从云姬那里留下的两颗培元丹,毫不犹豫地吞下。 云姬倒吸一口冷气,意识到夏侯辰想要做什么,怒骂:“疯子,第一次接触这个,你知不知道你接下来要做的可能会让你力竭而死?!” “我知道,云姨。可是如果保护不了自己想要保护的,就算活下去,岂非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云姬一愣,只见素来没个正经的青年脸上浮现出罕见的认真神情,她不知道那两个孩子对夏侯辰而言是何种意义,但从他的语声里,她体会出了极其浓烈的……悲伤。 云姬看向夏侯辰,面对她复杂的眼神,夏侯辰苦涩的笑笑,缓缓调整着自己的气息: “我以前也曾想过习武的缘由,后来我想通了。说到底,拿起剑不过是为了守护住一些人一些事而已。这世界那么大,可真正值得你守护的人和事,又有多少?” 他咬牙,语声间有恨意一闪而过:“泺伽毁了我想要保护想要守护的一切,我还容他继续活下去,我自己都会瞧不起我自己!” 下一个瞬间,夏侯辰持剑暴起,狠狠砍向魇蛇! 魇蛇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它身上的鳞片一片片舒展,每一枚鳞片上都有一张死人的脸,利齿森森。青灰色的毒障迎面而来,夏侯辰却没有丝毫畏惧。因为药力的作用,血在他身体里翻滚沸腾,力量像水般那样沿着骨骼徐徐流动,视觉和听觉得到百倍的提升,敏锐到极致,连时间的流逝都仿佛变慢了。 平剑削过,就连毒雾都被切开!魇蛇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它还未来得及发动进攻,夏侯辰已经跃起,一剑刺向它的一只眼睛! 血光四溅!黑色的血液顺着夏侯辰持剑的手流向剑身,承影剑震动着发出长吟,它开始缓缓发生变化,由看不见的透明形状变得光辉夺目,如同一把由光打造的利刃。 承影剑苏醒了!或许说,这才是它的真正形态! 滔天的巨浪从湖中掀起,无数恶灵的哭号中,魇蛇仰天怒吼,而后猛地低头冲向夏侯辰!两只巨大的蛇首交错着,仅凭那巨鲸般的身躯它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夏侯辰蹍为灰烬。 但夏侯辰同时也发起了冲锋!他踩着蛇身高高跃起,正击!立刺!挑剑!弓步平崩! 水月洞天中石壁上的剑法在这一刻得到了完美重现,夏侯辰狠狠挥剑砍着魇蛇的七寸,因为快的不可思议的速度,剑挥出时只剩下一片迷蒙的光晕。魇蛇痛苦的咆哮着,然而在这个人面前,它没有丝毫的反击之力,巨大的水花被蛇尾击打的冲天而起,银色的波浪翻涌。 最后一击,承影剑准确刺入魇蛇两首分开的缝隙之处,夏侯辰双手死握住剑柄,踩着魇蛇的骨节往前奔跑。黑色的血如冲起的一道屏障,鳞片在他身后哗啦啦的崩落,化为漫天飘舞的尘埃。 “我的天……”云姬看的目瞪口呆,就连碧天寒月笼纱兄妹也是呆呆伫立在原地,只有无涯神色如常,仿佛早就对一切有所预料。 四只黄金瞳孔渐次黯淡下去,这由无数怨灵组成,来自幽冥黄泉的生物竟这样生生被劈为了两半。夏侯辰身体轻如飞鸟,如雪般纷落的劫灰中,一个白衣的身影渐渐浮现,夏侯辰眼中掠过一抹阴影,踏着鳞片,再度跃起! 还没等泺伽结出咒印抵御,夏侯辰就已经挥剑削落了他的十指!暗金色的光弧把周围所有的空间都封死,夏侯辰一边砍一边怒吼: “这一剑是为昆良和阿塔莲!这一剑是为瘟疫中死掉的那些村民!你知道他们的名字么,你知道有多少人被你害的骨肉失散么,哦我忘了,你根本不会记得,你这个恶魔只会吃掉人后抹抹嘴巴去感叹什么屁的天道轮回!那我今天就让你知道真正的天道轮回!善恶到头终有报!” 他狠狠地道:“还有这一剑,你记得吗,五年前的唐家堡浩劫,你害死了我最好的兄弟唐韶华,几百条人命,就那样灰飞烟灭!我他妈的现在只有砍死你啊!” 满嘴糙话神情粗鲁,完全不符合平时夏侯辰逍遥宗大弟子的风范,龙有逆鳞,触之必犯,面对泺伽,他是真的怒了,只有这样的话才能表达此刻他心中的愤怒。 泺伽此时已不复昔日风华,一身白衣尽是血迹,然而眼神却平静如水,就像……死亡是他等待多年的结局。 默念着天灵诀的心法,夏侯辰一声清啸,承影剑旋转着,刺目的剑光如惊起的蛟龙,又透着孤寂的禅意之美,整柄剑霍然从泺伽胸口穿透而过! 一剑刺穿泺伽心脏后,夏侯辰筋疲力尽,眼看他就要和泺伽一起坠入圣湖中,一根绸带飞出卷住他,将他带回到了地面。 赢……了? 夏侯辰仰面默默看天,那种无力感依然还在,心里的那条蛇还在搅动抽搐着。赢了又怎样,已经故去的生命,也不会再回来呀。他只是将自己的愤怒宣泄了出来,可宣泄完过后,他还是那个无能为力的少年。 ——他竭力想要救回,立誓保护的两个孩子的生命,终如指间沙般消逝无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十七章 白骨如山鸟惊飞(3) 血,慢慢扩大,在白衣上晕染开来。 被长剑刺穿的那一瞬间,泺伽低头看自己胸口,他以极快的速度往下坠着,忽然瞥见到圣湖旁站着的苗族少女,记忆中那一张面容再度浮现出来,伴随着那年南疆十万大山的雪。 雪,纷纷扬扬;红,刺目如血。 山林中,雪地间,红衣女童回过头,声音清脆:“泺伽哥哥!” 真是可爱呢…… 只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月笼纱默默看着泺伽坠入圣湖,时间仿佛一瞬间仿佛变得很慢很慢,这个刹那她也说不清楚心中的感情是什么。多年的夙愿得偿她应该高兴的,但不知为何却又突然想起,不久前的那晚,泺伽在神庙中和自己说的话,他说: “阿月,你想要幸福想要快乐,我也想要,又有谁来给我呢?终归这个世上,每个人的心都是要靠自己守护的。” 靠自己……守护么? 月笼纱下意识地抚上胸口。碧天寒没有注意到妹妹的小动作,他眼里有欣喜的光,低声道:“纱纱,我马上就可以带你离开这里了,我们可以去中原了。” 即将坠入水面的刹那,泺伽吐了一口气,模糊地喃喃了一声。他忽然露出一个奇异的微笑,咳嗽着道: “一起下地狱吧。” 白衣的男人笑着朝月笼纱伸出手,几道光闪过,化作一道白烟将湖边的女孩笼罩住。月笼纱骤然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一般,被泺伽带着往圣湖落去!耳边风声呼啸而过,月笼纱无力地挣扎着。 难道就要这样死了吗……真是不甘心呐,还没能和哥哥一起出去看看南疆外的世界呢。 突然,一股大力将她弹开,恍惚中,她似乎看见了哥哥的身影。只见碧天寒推开月笼纱,死死用刀抵住泺伽喉咙,和泺伽一道坠入圣湖中! “不!!!!” 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迷蒙的泪水中,月笼纱依稀只看见哥哥无声地对自己做出“保重”的口型。 ——再见纱纱,是哥没用,一直保护不了你,反而屡屡连累你,让你被那个禽兽欺负。最后一次,就让我尽到做哥哥的责任,带着这个魔鬼一起死去。 “没想到,最后陪我下地狱的人会是你。”泺伽轻笑着开口,脖颈上的血止不住地流下。 “你还记得第一次把纱纱带到你房间时的情景吗?” 碧天寒将手臂上的刀更深地抵入泺伽咽喉,低吼:“那年纱纱才九岁,九岁啊,九岁的一个孩子,你居然也下得去手——你知不知道,那晚我在你房间的窗下守了一夜,期间无数次想要进去杀了你,可我不能,我只能守在外面听纱纱哭,哭得我整个人都要疯掉了。” 想起那夜情景,泺伽眼神闪烁了一下。只听得碧天寒冷冷道:“女娲大神保佑,你也有今天,反正这么多年来我手里的人命已经够多了,就让我们一起下地狱接受应有的惩罚……” 他没有再说话,哗啦一声,冰冷的水体淹没了一切。和着他二十多年的过往,和着他对妹妹的不舍,深碧色的水波荡漾,一切的一切,俱被淹没。 “你已经做的够多了……” 月笼纱猝然跪倒在湖边,她记得,以前在苗寨乞讨不到食物挨饿的时候,是哥哥挨打为她偷来馒头。在她要被人贩子卖到妓院的时候,又是哥哥拼死换了一身伤把她给救回来。后来进了幻花宫,也是哥哥替她承受了第一次任务失败的惩罚,被泺伽丢进万蛇毒沼导致容颜尽毁。 往事历历在目,月笼纱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来自远古的咒文如钟鸣般在天地间悠悠回荡着,湖旁,无涯祭司双手缓缓结出一个封印,那一株血色碧躅花旋转着升至半空,殷红的光瞬间笼罩住整个圣湖。 “神战于玄,其陈阴阳,以封邪祟,好是冥德——” 湖心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漫天漫地的恶灵和泺伽碧天寒一道被吸入漩涡中。空中飞舞的冢火蝶也瞬间碎裂,赤色的粉尘飘洒纷飞,厮杀的死士和傀儡一个个接连倒下,兵器骸骨,散落满地。 不远处,夏侯辰毫无形象地躺在地上,四肢上还缠绕着紫色的丝绸,整个人没有一丝力气,瘫软成一滩烂泥,全然不见刚才的英勇。 云姬走上前:“没死吧?” 夏侯辰没有回答她,直到云姬用脚尖踢了踢他,又问了一遍。 “借你吉言,没死。”瞳孔中倒映着阴沉沉的天空,夏侯辰喃喃自语,“果然英雄不是人人都能当的……累死小爷了。” 云姬白了他一眼,倏地一声抽回披帛,却又忽然低叹了口气:“和你师傅一样固执。” 闻言,地上躺着的夏侯辰竖起一根指头晃了晃:“别想我叫你师娘。” “滚!”云姬没好气地向他啐了一口,骂道。 想起来什么,夏侯辰从地上勉力地爬起身来,骂归骂,云姬还是扶住了他,道:“在宫里休息一晚再走。” 他摇摇头:“不必了,龙笙还在苗寨里面等着我。” 听他这样说,云姬无声地笑笑:“看不出来你对龙丫头还挺上心。等着,一会我去向无涯祭司要封手书,你觉得身体好些了便启程去苗寨吧。” 随着白衣祭司肃穆的祝祷声,一切似乎都沉寂下去了,湖中心的漩涡渐渐缩小,乃至消失不见。而湖水也由初始的激荡,慢慢归于平静。天幕微蓝,光从云层间丝丝透出,经历过昨夜那样一场恶战,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抬起头,看着来之不易的光明。 风吹过,沾满血的曼珠沙华花瓣纷扬而起,卷向虚空,而后又落下来,如同下了场带血的花雨。漫天的花雨中,唯有湖旁的少女,仍保持着跪地的姿势,怔怔凝望着湖中心,泪水无声地从脸庞上滑落。 记忆中哥哥的声音仿佛又回响在耳边:“我们一起去临安,去洛阳,去汴京,去各种各样好玩的地方,看遍中原的每一处风景,买遍汉人所有新奇玩意,在那里,我们可以自由地活,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 封印完成,无涯走到月笼纱旁边,问:“我会依言履行自己的承诺,你,还要自由吗?” 月笼纱的声音轻的仿佛被风一吹就会散去,她答道:“没有哥哥的自由,对我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十七章 白骨如山鸟惊飞(4) 天色透亮的时候,祭祀刚刚结束。 晨风浩荡,石柱前,段君玉和灵音起身,超度用的经文已经燃尽,烟雾徐徐弥散开来。段君玉带来的几十名侍卫在昨晚死伤过半,只剩下寥寥数人——那场血战中,他们是用身体堵住神庙大门,不让傀儡和死士闯入。 而段君玉自己也受了几处轻微外伤。毕竟作为大理镇南王三王子,身份尊贵,他鲜少有机会参加这样惨烈的战斗。 “你……”看着他身上的伤,灵音欲言又止,段君玉摇头,道:“没事,神女无须担心。” “你不用再叫我神女了,我……我有自己名字的。”灵音嗫嚅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叫灵音。” 段君玉略微诧异地转过头看着身旁的少女,忽然微笑起来,试探着唤了一声:“灵音?” 听见他说出自己的名字,少女羊脂玉般细腻的脸颊陡然升起两抹飞霞,绯红一如玫瑰花瓣。 “很美的名字。我母亲名字里也有个‘音’字。”段君玉看着她,轻声道。 “真的吗?”灵音长长的睫毛陡然抖了一下,抬起眼,声音中有掩不住的惊喜流露出来。 段君玉“嗯”了一声,他望向天际,低声:“只是她很早就去世了……我是个不受宠的王子。” 灵音语塞了片刻,一时不知道说什么,那一瞬间,她清晰地感受到眼前人身上有着和他身份并不匹配的落寞。想了想,她问:“听说你们大理一年四季都有鲜花盛开,每年春天,还会举行花朝节,这是真的吗?” 段君玉点头:“不过我父王最爱的还是曼珠沙华,可惜宫里的花匠尝试了很多次都种不成功,后来也就放弃了。” “这样……”灵音忽然轻声说,“我从小生活在苗寨中,十岁时来到这里,往后就一直呆在神庙里修行,除了曼珠沙华和碧躅花,我便再没见过别的花朵。” 段君玉怔了怔,他知道幻花宫每隔几年都会从苗寨中选拔灵力超群的孩子,而被选中孩子的苗寨也将那当作至高无上的荣耀。没有人会关心那些年幼的小孩被送到这里之后会过着怎样的生活。从眼前这个少女的描述中,他隐隐看到了自己母亲生前的影子。 那样孤寂、漫长,而看不到尽头的光阴。 一个刹那的时间里,段君玉心忽然轻轻一动,脱口而出道:“你愿不愿意随我一同回大理?我可以带你参加花朝节,看遍各种各样的花朵。” 然而话一出口他便立马意识到不妥——在南疆,人人皆知司花神女在女娲大神面前立下终身不得婚配的誓言,若有违背就要被处以极刑,尸骨沉下圣湖永世不得超升。 而为保证誓言不被打破,除了黯月之祭这样的重要祭典外,平日里司花神女绝不会踏足出神庙半步。 一代又一代的神女就那样在庙中生老病死,用一生来等待女娲雕像前那朵碧躅花的开败。 灵音默默看着他,许久才道:“或许吧……” 或许只有等来生,才会有机会吧。 她没有说出后面的话,只是眼中闪过说不出的悲哀。云层之中有细雨淅沥而下,宛如苍天都在为昨夜逝去的亡灵垂泪。圣湖上烟波四起,灵音伸手接住雨丝,冰凉的触感一如神庙中终年不见阳光的玉石地面温度。 ——没有人知道,神庙中的每块白玉地砖她都曾一遍遍抚摸过,那上面穿凿的朵朵莲花,无声地纪录了她在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中消逝的年华。 无涯祭司已经结束了作法,知道自己不能在外面久留,灵音在几名侍女的陪同下,转身缓缓朝着神庙的方向走去。 灵音转身的一瞬间,段君玉很想开口说几句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伫立在原地,看着少女在通向神庙的台阶间拾级而上,看着那一扇青石的大门在她身后慢慢收拢,直至闭合关严。 细雨飘零,白茫茫的雾气氤氲在天地间,空幻如梦。 无涯祭司一袭白袍,从祭坛上飘然而下。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到段君玉的脸上时,无涯眼色不易察觉地冷了冷——和镇南王年轻时那样相似的一张面容。 华璎至死都未曾吐露过是否后悔和那个男人相遇,但他却时常看见,她站在朱雀阁上遥望着远处大理王宫的方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但宫外却再不会响起曾经的马蹄声了。 “这次黯月之祭,让殿下受惊了。”无涯蓦然开口道。 “祭司大人客气。”段君玉已经听灵音说过前因后果,他礼貌而不失风度地道,“泺伽逆天行事,本就死不足惜,况且他作恶多端,祭司大人算是为南疆除了一害,我回去之后定会禀告父王阐明情况,奖赏祭司大人。” 话虽如此,但段君玉自己也清楚,幻花宫是独立于王权之外的存在,在整片南疆乃至缅甸地区都拥有着极高的地位和广大势力,根本不需要镇南王府的封赏。 他父王此次派他前来,也是出于政治的考虑向幻花宫示好。但段君玉不清楚的是,为何父王偏偏派他前来,而不是他那两个更受重视的王兄。 或许,正是因为自己的不重要,他才放心让他过来吧? 段君玉眼神黯淡了一下,雨中,白衣的祭司凝望着烟波四起的湖面,忽然问道:“不知陛下这些年过得如何,龙体可还安康?” 段君玉并不知晓他父王和幻花宫曾经的恩怨纠葛,只当无涯是随口关心几句,便回答说:“多谢祭司关心,父王一切安好,只是每年这时候他总是旧疾复发,整日整日的头痛不止。” “呵。”无涯没再多说话,只是冷笑一声,拂袖离去。 没明白祭司为何会突然变脸,段君玉蹙起眉头疑惑地目送着消失在雨里的那一袭白衣,远远看去,祭司的身影空灵得宛如非实形。 云姬撑伞在一旁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想起那一段过往,她心底微微一疼,默不作声地叹了口气。 五年前宫变,段君玉只知道前一任宫主华璎在黯月之祭上逝世,但他却不知道,镇南王的头疾,正是从华璎夫人故去消息传来的那一晚才有的,而后年年华璎祭日的前后,便开始发作——当过去已成往事,最伤情的便是一切清晰如昨。 痴心和芳华,皆在年岁之中蹉跎成遗憾。 终是天人永隔,覆水,难收。 〈第十七章完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十八章 须把乾坤力挽回(1) 当十万大山深处的幻花宫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变之时,外面的苗寨却没有受到一丝波折,除了不断扩大的瘟疫外,平静一如往昔。 马蹄声嘚嘚的在山林间响起,夏侯辰纵马疾驰在清晨湿润的雾气中。风里有落花和歌声,身后的孤月山上,挽歌凄凉悲切,从云雾间飘来,一阵一阵随风吹入耳侧,不绝如缕——那是无涯祭司在为昨夜死去的门人弟子祝颂祈祷,指引着他们的灵魂前往忘川。 也不知忘川之中,昆提和阿塔莲是否还会遇见,下一世,他们是否还能成为兄妹……若真有来世的话,夏侯辰只希望他们不要再和这些纷争扯上任何的干系,只希望在世界的某一处,还有一间小小的屋子,和等待两个孩子回家的父母。 离开前,在无涯祭司的默许下,他又去了一次神庙。黎明的微光中,那一尊巨大的女娲玉石雕像依然如七年前见过的一般,双目低垂,面容慈祥。似乎无论经历多少战火,也不会对它造成任何影响,依旧怜悯着这个世间,怜悯着芸芸众生。 很多很多年以前,白衣的少年和紫衣的少年闯入神庙,当着女娲神像的面,立下人生中第一个稚嫩却又郑重的誓言: “我夏侯辰今日在此发誓,与唐韶华结为异姓兄弟,此生与他福祸相依,若是以后唐韶华有难,我必赶去支援,天涯海角,不见不回。” “我唐韶华今日在此发誓,与夏侯辰结为异姓兄弟,此生与他福祸相依,若是以后夏侯辰有难,我必赶去支援,天涯海角,不见不回。” 冥冥之中,两个不同的声音交叠在一起,穿过时间的长流,再度回响在这方天地里。他们曾击掌为盟,滴血为誓,如此认真的在神祇面前保证着自己的诺言。而七年后,少年成长为了青年,在人世的兜兜转转中,又重新回到这里,但当初陪伴在他身边,一同立誓的挚友却已永远长眠在了黄泉之下。 夏侯辰神色飘忽,他明明弄清楚了所有的前因后果,也杀了始作俑者为韶华报仇,却为何还是痛彻心扉 ——“逝者长已矣,夏侯辰,我告诉你,你这样做不过是个懦夫!” 韶华死后,染儿将他从地窖中拖出来之时,曾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 逝者长已矣,是了,他无论做什么,哪怕杀尽天下人,报尽一切仇,韶华都无法复生! 他依然还是个懦夫。还是当年凌烟阁地窖里,只能抱着酒坛醉生梦死的懦弱的孩子。 穷尽一生,这都是他洗不去的罪和错。 脑海中蓦然闪过龙笙的脸,离开之前云姬叮嘱他一定要尽快将她带回幻花宫,想起她还在苗寨中等他,夏侯辰回过神来,强自压抑下心中的悲哀,不再拖延,随着一声“驾”,带着无涯祭司的手书和承影剑,策马扬鞭加快速度朝着山外赶去。 沁馨的草药气息飞香满长川,缠着衣角掠过熙攘的人群。苗寨里,龙笙被押送着前往处决的那一块空地上。 她扫了一眼看热闹的的人,并没有发现那张熟悉面容,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无名失落,手下已经埋伏在周围,只要等到她的命令即刻便可动手。 然而不知为何,她却只想再等等,始终怀着一丝隐约的期盼,盼望着那个人会来救她。 一如所有少女曾憧憬过的那样,当自己陷入绝境时,会有个人一骑绝尘如狂风闪电般出现在面前。 即便,她知道那已经不可能。 苍茫的十万大山深处,也不知哪里成了他的埋骨之所? 龙笙这样想着,心不可抑制地疼痛起来。苗寨的巫师站在众人之前,手中拐杖重重一击地,押送龙笙的人推搡着,将她送上火刑架死死捆绑好。四周的枯枝柴草如山般层叠堆积,卜羲一挥手,几名苗族青年将手中的火把投入柴中。 天色阴沉乌云密布,火焰腾地窜了起来,迅速朝着中央的火刑架蔓延去。木柴发出噼啪的断裂声响,炙热的高温中空气仿佛都在扭曲颤动,一瞬间所有的过去所有的往事都回想起来,记忆如潮水般涌现,依稀听见好像有人在耳边柔声说:“笙儿,要好好活下去呀……” 望着底下密密麻麻的人群,龙笙忽然想起以前在《法华经》中看到的“三界不安,犹如火宅”,她淡淡地看着那些或兴奋或冷漠的面孔,清澈的瞳孔中映出火苗跳动。 围观的人们不禁议论纷纷,火刑架上那个男装打扮的少女眼眸平静,全然没有对死亡的恐惧,他们甚至隐隐地感觉,她是在同情自己。 要被烧死的明明是她,该被同情的也是她才对,她为何会流露出这种表情来呢? 正在此时,远方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众人错愕地转过头,只见一匹马载着一个人从山林间一跃而出,朝着这边疾驰而来!当是时天空中一声炸雷,一道紫色的枝型闪电斜贯过天空瞬间撕裂天幕,雪亮的电光照亮了她的眼,他们的眼。 夏侯辰策马狂奔,衣上满是血污,只听得他疾声高呼“龙笙我来救你了!” 龙笙默默看着那个向她奔来的人,烈火灼灼地燃烧在脚下,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悲伤,你……终于还是来啦,我以为……你那天转身后就不会再回来了。 意识到夏侯辰是来救人的,一些手持弓箭的猎户纷纷搭弓拉弦,一只只羽箭离弦而出! 利箭如雨,夏侯辰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在地上打了个滚而后跳起来挥剑格挡。绵密的剑光中相击之声不绝于耳,更多的羽箭破空射来,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疯了一样地挥剑往前冲。风吹乱他束起的头发,每往前近一米,夏侯辰身后便多了几道斑驳血迹。 虽千万人……吾往矣,一约既定而万山难阻。 眼看火焰就要舔噬到龙笙衣角,夏侯辰三步并做两步跨上火堆,又一声炸雷,大雨倾盆而下! 雨中龙笙只看到夏侯辰没命似的拨开焦柴朝她跋涉来,密集的雨点模糊了视线。她心中第一次升起一种异样的情感,冥冥之中似乎理解了汉人诗经中的“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如注的雨水落下在水洼中激起一圈圈涟漪,撑起的油纸伞下,巫师眼神渐渐凝起——莫非这,就是天意? 而当他视线落到夏侯辰手中的承影剑上时,整个人不由得一惊,赶忙挥手示意猎户停止射箭,一双眼睛深沉地注视着夏侯辰。 终于到达龙笙面前,剑光挥过,绑着龙笙的绳子飘落,夏侯辰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声音却虚弱不堪:“喂,小爷说过的,会来救你的,怎么样,没有……” 已经在幻花宫过了一夜恶战,又加上马不停蹄地赶路,体力透支过度,话音未落夏侯辰便直直昏阙了过去。 龙笙跪坐在地,用手环抱着他,她想说其实你不用来救我的;她想说其实你应该把我当敌人的,我是众人口中魔教的妖女;她想说其实只要你再晚来一步,摩尼教的人就会把这些都杀了的…… 可她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低声叹了一句:“傻瓜。” 周围的人早已被惊呆,这一幕是如此的奇异,瓢泼的大雨中,男装的少女跪坐在高台上,膝上枕着满身血污的青年。被雨浇灭的木柴升起袅袅的炊烟,女孩仰头看天,眼神悲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十八章 须把乾坤力挽回(2) 待夏侯辰悠悠转醒,已是次日傍晚。 此刻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原来看过了无涯祭司的手书和含光剑后,苗寨的巫师便放他们离开,龙笙连夜带夏侯辰回了幻花宫。 夏侯辰从床上起来,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已经全部愈合,连衣服都被人换过了,崭新的白衣上隐约可见曼珠沙华的纹路。 环顾周围一圈,他目光忽然落到枕边放着的布老虎玩偶上。拿起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龙笙”两个字。再看看房间陈列的精美摆设,夏侯辰心下了然——这大约就是龙笙的房间了。 把玩着手里的布老虎,夏侯辰噗嗤一笑,心道还真是小孩心性。旋即又想起,龙笙在外漂泊多年,就算这里是她的房间,也只可能是小时候的住所。 透过玩偶,夏侯辰仿佛看到,多年以前,重重落下的帘幕间,一个小女孩蜷缩在雕花大床上,紧紧抱着怀中的老虎玩偶,沉沉睡去。 和染儿倒是挺像的。 夏侯辰记得,廖映染刚刚来到凌烟阁时,总是整夜整夜的噩梦连连,无法安然入睡。他又碍于男女有别,无法长久地陪伴在她身边。 后来他便想了个法子,亲手雕了个木质的小老虎送给廖映染,并和她说放在床边可以代替自己保护她,让她不再被梦魇侵扰。说来也奇怪,如此之后廖映染做的恶梦就渐渐少了,那个小老虎至今还摆放在她的床头。 这么想着,夏侯辰心中不觉柔和了许多,他低低叹了口气——也不知龙笙这些年在外面经历了什么,才养成如今这个性格。 将布老虎放回枕头旁,夏侯辰推开门,走出了房间。 残阳的余辉染红了天角,日落之际,蔷薇色的斜晖闪烁不定地罩在湖面上。月笼纱伫立在圣湖旁,连水中的倒影都染上了蔷薇一般的色彩。 身后忽有一人分花而来,听到那声音,少女下意识地回过头,然而看到来人时,眼里的光却又转瞬黯淡了下去,不由得自嘲地想,自己居然到现在都未能接受哥哥离世的现实。 许久,月笼纱开口问夏侯辰:“三日后便是少宫主继位大典,你不参加么。” 夏侯辰摇摇头,他已经在南疆耽搁太久了,现在既然取得承影剑完成师门任务,打算明天便启程离开幻花宫,过几天返回中原。 “你呢?打算一辈子呆在这里?”夏侯辰问月笼纱。虽然以前和她哥颇多结怨,但毕竟斯人已逝,也不好再追究什么。 月笼纱没有回答,只是抱着双膝坐下来,静静地凝视着圣湖中心。夏侯辰知道自己不小心提起了少女的伤心事,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来挽救,他索性和月笼纱一道坐在圣湖边,看水面倒映着天际的云卷云舒。 “镇魂石。”蓦然间,只听得月笼纱低声说道。 “哈?”夏侯辰不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湖对面的石柱直插入云霄,在夕阳的映照下隐隐泛着红光,仿佛有什么在顺着石柱表面的花纹流入水底。 他不由得好奇道,“我自来你们这里起,就一直好奇那根柱子是做什么用的,光只是你宫三圣物之一?我实在看不出来这根破柱子有啥神圣的,还不如碧躅花来的有用。” 月笼纱不置可否,半响,忽然轻声道:“你听——” 夏侯辰竖起耳朵,凝神听去,只听见微风拂过湖面,然而再仔细一听,风声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细微的人声。他有些惊讶,道:“这是?” “忘川的声音。”月笼纱眼里的光温温凉凉,一如此刻天边的晚霞,“远方大概又在打仗了。” 她的语气不惊轻尘,在经历过那样一场变故之后,这个不过十四岁的女孩再不复曾经的娇俏,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十几岁,透出沧桑的感觉。 “无数新生的灵魂通过忘川进入到轮回之中,开始新的生命。但总有一些执念太强,它们不愿轮回,便顺着忘川来到这里,化为怨灵,日深月久,湖里的怨气就这样越来越重。而你说的那根石柱,便是镇压亡灵用的镇魂石。” 夏侯辰微微一怔:“难道除了在黯月之祭上强化封印,再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我听宫里的老人说过,华璎夫人的母亲朝颜宫主就曾联手当时的祭司镜霜歌,打开湖底的水闸放干了圣湖的水,自己也因此力竭而亡。但等到少宫主出生时,湖里的水已经重新满了起来。告诉我的那个老人说,只要杀戮不歇,圣湖里的水就永不会枯竭,被镇压在下面的亡灵,也等不到安息的一天。这或许是百年前冥月宫主和辉夜祭司从未想到过的。” 月笼纱定定看着湖面,脸上浮现出哀入骨髓的神情——世间的战火平息又燃起,正如圣湖的水干涸了又充盈,她的哥哥和那些亡灵一道被镇压在湖下,任凭人世间斗转星移,沧海几度变成桑田,却始终无法有真正的安宁之日。 那将是多么绝望,而又悲哀的岁月。 知道月笼纱又想起了碧天寒,夏侯辰特意转移开话题:“你们幻花宫这么大,我记得无涯祭司曾经提起,说冥月宫主在澜沧江一战后眼疾复发,连黯月之祭都要人牵引着才能到达祭台,那她以前患病的时候,岂不是很不方便?” 没预料到夏侯辰会提这种问题,月笼纱沉默一会后,道:“冥月宫主孩提时代眼睛不能视物,每到黄昏时,还是少年的辉夜祭司,便用白绫牵引着蒙住双眼的冥月宫主,在这曼珠沙华花海中散步,一栋建筑一栋建筑地讲给她听。所以当冥月宫主能看见东西的时候,已经对这幻花宫的结构布局一清二楚了。” 日已西沉,望着天空,月笼纱的眸色黯然,如同笼着雾气的寒潭蒙胧胧——刚刚来幻花宫时,哥哥也曾拉着她的手在这花海间散步。彼时他还没有被毁容,仍是苗寨中那个清澈明亮的少年。风从他们相扣的指间穿过,送来远山上初开的月桂的浅香,天地间仿佛消失了所有人,只余下他拉着她慢慢地向前走…… 那一刻,天长地久,他们前方的路,长得似乎没有尽头。 夏侯辰和月笼纱一道凝视着远空,他正处于神思游移间,忽听得月笼纱道:“辞行前若能见少宫主一面最好去见见,若不是她,你只怕也成为这湖下亡魂之一了。” 夏侯辰一愣,眉心不由得微微蹙起,他刚想要问月笼纱这样说的缘故,少女的身影却已然伴随着逐渐远去的银铃声,消失在花海中不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十八章 须把乾坤力挽回(3) 天空一片深红色的云霭,朝霞般的流云下,男装的少女久久伫立在朱雀阁上,赤红花海中所发生的一切都被她尽收眼底。直到夏侯辰离开,龙笙才缓步走下朱雀阁。 就在此时,青龙殿的方向,白衣的祭司飘然而来,停在了圣湖旁和她对望。龙笙心情微有忐忑,自从回宫之后,她还没有见过无涯。 “老师。”迟疑了许久,龙笙轻声开了口。 万物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色彩,时光极速地朝后退去,龙笙似乎又回到了五年前她被送至昆仑的前夜——阴森的大殿中星光洒落,惊恐的孩子面对黑袍的使者不知所措。她仓皇地环顾四周,然而却找不到任何可以依靠的人或物。 终于,无涯朝她伸出手:“欢迎回来,龙笙。” 听见无涯祭司的话,龙笙知道,她终究要像她母亲,还有幻花宫历任的宫主一样,肩负起身上的担子,为守护眼前这一切而倾尽余生。 她不由自主地回头望向夏侯辰的消失的方向,兴许是夕阳光照的原因,所有的景物都显得模糊而不清晰,明明是咫尺的距离,却如隔着亿万年光阴般那么遥远。 也许,真的并非咫尺,而是命里注定跨不过的天涯。 正当龙笙这样想着,忽听得无涯对自己道:“龙笙,你随我过来。” 仿佛有万千星火坠入海洋,神庙内燃着的一支支蜡烛火苗摇曳不休。 司花神女灵音缄默地站着,不敢说一句话。那一尊巨大的女娲玉石雕像前,龙笙双膝跪地,身后阴影投在地上,宛如一片薄云。而无涯祭司则伫立在旁,神色冷然。 神庙的地面是以一块一块的汉白玉铺陈,内嵌金银双珠,镂空雕凿出五茎莲花,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也细腻可辨,精致华美的无与伦比。然而,若是不放任何的铺垫之物,人直接跪下去,时间长了便寒气逼人,加上膝盖淤血,可谓难受无比。 哪怕日常的祷告祈福,灵音都是要跪在用绫锦一层又一层包裹的菅圆座上,而少宫主自回宫伊始,便被无涯祭司罚跪在神庙里,已然跪了一天一夜。 “知道我为何会罚你吗?”无涯冷冷开口道。 龙笙眼睛闪烁了一下,半响,轻轻点头。 “你可还记得你母亲是如何死的”无涯看龙笙没有反应,声音更加冷漠,“你觉得你如今的表现,对得起她的在天之灵吗?” 龙笙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无涯微微叹息:“在情况不利的情况下,你利用夏侯辰让他来幻花宫制造内乱不错,但这之前,你就不应该让自己陷入到困境之中!” 听着祭司的训导,知道自己这次确实不够稳妥,龙笙默然垂眼。无涯又继续道:“退一万步,就算泺伽当时真的杀了梵歌并把尸体带到你面前,你能怎么办?他要是不念昔日情分,在你心神错乱的时候趁机杀了你,你又让我们怎么办?作为幻花宫的少宫主,龙笙,你太任性。” 正在此时,碧荷走进来,道:“禀告祭司大人,少宫主,那凌烟阁的夏侯辰想要求见。” 龙笙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惊喜的光。 “哦?”风吹进神庙,悬挂在四角的轻纱飞舞,如同一千羽月白的鹤扑闪着翅膀。听到夏侯辰醒来的消息,无涯淡淡应了一声,龙笙的表现却被他尽收眼底。 祭司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对碧荷道:“你先下去吧。” 龙笙张口想要说什么,无涯却突然问她:“你可还记得百年前澜沧江一战?” 无涯语气平静地陈述起那桩往事:“一百多年前,凌烟阁和五岳剑派率领中原各世家武林豪杰,一路南下,越过澜沧江,攻打幻花宫。若不是当时的冥月宫主和辉夜祭司力挽狂澜,只怕如今幻花宫早就消失了。” 见龙笙默然不语,无涯道:“无论夏侯辰和梵歌长得有多么相似,你始终要记得,他是凌烟阁的人,决不可和他深交。” “那老师你为何当年不杀了他,反而要救他和唐韶华?”龙笙霍然抬起眼,问道。 “今时不同于昔日!”无涯冷斥道,“当年我之所以救他们,不过是不想挑起与中原的争端,无论是唐门,还是凌烟阁,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但五年前泺伽已经撕毁了盟约,蜀中唐家也已经满门覆灭,你觉得,中原武林会真的只把这笔账算到泺伽一人头上?他们之所以隐忍不发,不过是在等待时机罢了。时机到了,总有一天还会如百年前般再掀战火!” “况且如今夏侯辰成为承影剑新的剑主,还习得了我们宫中,本应是宫主才能学习的天灵诀,防止日后生变他对幻花宫不利。”无涯顿了顿,白衣祭司的神情在跳动的烛火下令人捉摸不透,他淡淡道,“若我要你现在就去杀了他,取首级和承影剑回来见我,你可做得到?” 龙笙身子一颤,无涯又道:“怎么,如今我的命令你也不听了吗?” “老师!”龙笙低低吐出了两个字,手指死死攥着衣襟,缓缓道,“夏侯辰曾多次救我,原谅我,我……做不到。” “究竟是做不到还是舍不得做到?”无涯冷笑,“本以为把你送去西域,在摩尼教磨炼多年,你应该有所进步,却不料你竟对中原武林的人心存仁慈,实在令人失望!” 龙笙用膝盖挪动着上前,抓住无涯袍角,恳求:“此次诛杀泺伽,夏侯辰也算为幻花宫立下汗马功劳,我生平从未求过老师什么,这一次,我求老师看在我逝去母亲的情面上,放他一马好吗?” 哪怕是昔年在修罗场遭受非人训练,也未露出一丝软弱的龙笙,此刻却在无涯面前为一个本不该和她有任何交集的人哀哀请求,神态是从未有过的卑微脆弱。 低头看着脚下的少女,无涯的眼神几经变幻,许久,才道:“那我要你在女娲大神面前发誓,永生永世,绝不对他产生一丝一毫男女之情!如有违背,天打雷劈,死后永堕阿鼻地狱,时时刻刻忍受红莲业火焚身的煎熬,哪怕再入六道,也是在畜生道、饿鬼道中经历轮回之苦。” 一旁听着的灵音哑然,在她们南疆这边,对着女娲大神立誓便是誓言的最高境界,无涯祭司这……是要把少宫主逼到绝路上去呀。 寂静中,龙笙闭了一下眼睛,仿佛下定了决心,她陡然睁开眼,定定注视着面前的女娲神像,一字一句地起誓,声音如同浮冰在黑夜的海上碰撞碎裂,冷到了骨髓里—— “此生,我绝不会对凌烟阁逍遥宗的大弟子夏侯辰,产生一丝一毫情感。如有违背,天打雷劈,死后永堕阿鼻地狱,时时刻刻遭受业火焚身,哪怕再入六道,也是在畜生道、饿鬼道中经历轮回之苦,万劫,不复。” 见龙笙如此,无涯的脸色缓和了些许,道:“起来吧。” 龙笙艰难地起身,跪了太久,腿都仿佛都不是自己的,眼看一个踉跄她又要跪倒在地,灵音眼疾手快地搀扶住她,关切道:“少宫主,没事吧。” 龙笙摆摆手,示意她不用担心。虽然对龙笙无比严厉,但无涯到底是看她出生长大,看见她这幅模样还是有些不忍,吩咐灵音道:“一会叫几个侍女带软玉膏给少宫主疗伤上药。让她们下手仔细些,若是重了一分便自行去白虎堂领鞭子。” 离开前,他又顿住脚步,对龙笙补充道:“希望你时刻谨记,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老师放心,我一直活得很清醒。”龙笙说完后转身,在灵音的搀扶下出了神庙侧门。云姬早已带人在外面等候多时,见她一步一跛地出来,慌忙扶她上了步辇,朝着青龙殿后的寝宫方向抬去。 直到走出了很远,龙笙才在步辇中低低地对自己说了一句:“可有时候却觉得,活得不清醒……反而会好过一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十八章 须把乾坤力挽回(4) 月冷,灯烛尽。 风中弥漫着玉簪香,似从千里之外传来,那般的清冷。青龙殿后的寝宫里,重重帷幕落下,遮掩住了其间沉睡的少女。 “龙笙最讨厌泺伽了!” 她猝然从梦中惊醒,拂开纱帘望向窗外,一簇羽叶茑萝颤巍巍地倚着阑干,冰冷的浮雕透着寂静的悠凉。 梦里,她又看到了昔日的情景。 空旷的山谷里,红衣的女童在又一次捣乱失败后,对着那个碧眸的少年喊道。然而梦和现实不同的是,这次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眸色是她看不懂的复杂。 算起来,她都记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时候遇见泺伽了。仿佛从她出生的那刻起,他就一直在她身边。无论是牙牙学语,还是蹒跚走路,他都始终不曾靠近,不曾远离。 他在幻花宫的时间太久太久,久的她都将他当做了生命中和母亲老师一样,理所当然的存在。 但真要追溯的话,他和她第一次接触,还是后山的那次吧? 后山孤独修行的少年,出手从巨蟒口中抱过吓得脸色惨白的女童。 彼时她惊魂未定,缩在他怀中怯怯抬起头,只见对方一袭白衣猎猎,眼眸澄如碧玉,宛如神明般高华。 “你是泺伽?”孩子眼中有好奇的光芒,“他们都说你是无涯祭司最厉害的弟子。” 对方沉默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那你教我术法好不好无涯祭司只会让我背书,背书,母亲又什么都不管。”她骤然兴奋起来,抓着他的胳膊道。 然而那个少年只是皱着眉头将女童放下来,然后径直离去,留给孩子一句:“我从不想当傻子的老师。” ——从一开始起,她就领教到他的毒舌。泺伽性格阴郁,又喜怒无常,就连和他一样身份的寻常弟子都不怎么愿意和他接触。而自此之后,年幼的龙笙便记住了这个人,时不时就要给他制造出一些麻烦来。 然而奇怪的是,一开始他还会对她有小小的惩戒,但后来往往都是冷冷嘲讽几句就不再计较。直至她胆子越来越大,终于酿成了大祸。 夏侯辰之所第一次在神庙中看到的自己时,是一头乱糟糟的短发,也是因为那次的恶作剧让泺伽措手不及,没有控制好北冥离火,烧着了自己头发,最后不得不将一头长发剪去的缘故。 其实如果无涯祭司真的要惩处自己,凭她犯下的那一次错,足够去白虎堂领刑好几次了,而绝非在神庙中跪着那样简单。后来想想,怕是泺伽替自己承担了大半——他从白虎堂中走出之时,身后蜿蜒拖着一行触目惊心的血迹。 但看到红衣女童的瞬间,少年只是不着痕迹地掩饰好自己身上的伤,将一个简陋的布老虎丢给她:“拿着,放在床边,以后就不会做恶梦了。” 没有人知道,那天正好是她的生辰。就连她的母亲,都不曾有过任何的表示。接到礼物的刹那,她再也忍不住,猝然扑到他怀中哭了起来。 此后龙笙便再也没有胡闹过,而是乖乖像对待梵歌一样,叫他“泺伽哥哥”。偶尔还是会有小打小闹,但却只是一时的赌气罢了。 她甚至还曾天真的希冀着,他们三个人能永远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 ——直至五年前那个晚上的到来。 龙笙披衣下床,独倚于窗台上,淡如春色的唇微抿着,纤细的身影在地面上投下一片静止的阴影。若是细看,会发现她手里紧紧攥着一物。那是她在泺伽平日的起居室里,无意间发现的自己儿时的涂鸦。 涂鸦很简单,只有两个大人牵着一个小人,要表达的意思也很简单,就是梵歌、泺伽和龙笙在一起。其中一个大人的身边写着“泺伽是个大坏蛋”,与之相对应的则是中间小人的下面以飘逸的字迹写了“龙笙是个小白痴”。 那么久过去了,他为何还要保留着这些东西还有那架秋千,那碟点心,她房间中的布老虎——那还是五岁生日的时候,他从白虎堂被放出来后送她的礼物,说是可以驱散邪气,让她夜里可以安然入睡,不被圣湖里日日传来的恶灵哭号所惊扰。 那个人究竟是以何种心情看待曾经他们三人之间的感情? “混蛋,你到底怎么想的啊……”龙笙喃喃,她始终不愿意承认,在知道泺伽死讯的时候,她其实是有一刹的心痛。正如多年前,十一岁的孩子知道这一切是陪伴自己长大的,如兄长一般的人,亲手造成时的惊愕与痛苦。 ——“泺伽是个大坏蛋。” ——“龙笙是个小白痴。” 时光的间隙里,恍惚中又传来了这样的对话。 龙笙骤然觉得无法呼吸,手指也越攥越紧,终于,她一扬手,那张涂鸦化为无数纸屑纷纷而下。 即便如此,她仍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一生,终究是被他留下不可磨灭的烙印。无论是幼年时的依赖、信任,还是背叛后的憎恶、恨意,种种复杂情愫交织在一起,最后化作知道泺伽死讯后深深的疲惫。 如果再回到被送往昆仑的前夕,她一定会冲到他跟前好好质问一番,哪怕以对方的性格,只会说一句“你不懂”。 但不会再有如果了。 她从未真正了解过他,而命运,也再不会给她以了解他的机会。 那个有着一双湛碧双眸的人,已经被永远埋葬在圣湖冰冷彻骨的湖水里,而曾经会因女童一句话而做布老虎的少年,也早已消失在了五年前的大火里。 一见如故,再见陌路。 这便是多年前的凤凰花下荡秋千的女童,与窗前站着的少年故事的结局。 窗下忽然传来了人的脚步声,循声望去,龙笙目光正好和那人偶然抬起的眼睛相撞——原是夏侯辰。隔了满地的月光,二人遥遥相望,不发一言。檐下悬着的那一串铜铃在风里摇晃着,互相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眼前又浮现出在神庙立誓的那一幕,沉默着,龙笙垂下眼睛,夏侯辰却突兀地出声道:“还没睡?” 龙笙微摇头,“你呢?” “睡不着,就出来到处逛逛。”夏侯辰随意地答道,忽然凌空一跃,坐到龙笙旁边,此刻她仍是男装打扮,夏侯辰潜意识里还是将她当作昔日的龙兄弟,用胳膊肘撞了撞她:“身体好些了吗?” 按理来说她本应要离他远一些,不知怎的,龙笙却不想动,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她望着地面反射的一泓月光,古镜般的眼中飘过千种流云的梦。 夏侯辰一时间不知道怎样继续交流下去,忽然听见龙笙轻声开口问:“你明日什么时候走?” 夏侯辰挑了挑眉:“怎么,舍不得小爷我了?” 龙笙没有作声,夏侯辰道:“虽然不能参加你的继位大典,你也别太放心上,改日我请你喝酒赔罪,咱们不醉不归。” “幻花宫交由你来管理,我很放心,与君共勉!”夏侯辰拍拍龙笙肩膀,“可惜没有酒,不然我现在真想和你喝一杯。” “房里有酒。”龙笙淡淡道。 他摆摆手:“明天还要早起赶路,今夜喝大了就不好了。现在时辰不早了,你也早点歇息吧。” 夏侯辰跳下窗,仰头对她道:“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不过你放心,小爷既然说过要请你喝酒,就一定会找机会来看你的。” 说着,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别让想昆提和阿塔莲一样的孩子,再遭遇那样的经历了。也别让五年前的悲剧重演。” 龙笙默然点头,心却微微地抽痛,想起了一件要紧之事,她霍然道:“且慢。” “嗯?”夏侯辰疑惑。 龙笙神色淡淡:“你不是一直想要解除苗寨的瘟疫么,离开前去找碧荷,她会带你去库房取天心石,把天心石研磨成粉末,给染病的村民服下去,过几天就没事了。卜羲和几名长老现在就在宫里,你可以和他们一同回苗寨。” 夏侯辰神色一动:“他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想找泺伽要消除瘟疫的法子,结果被泺伽给关到了白虎堂。”龙笙语气波澜不惊,“大概当时泺伽心情不错,没有取了他们性命。自我幻花宫创立以来,历任宫主杀伐决断,你以后再遇到我,只怕就得自求多福了。” “啧啧。”夏侯辰摇头,“刚看你那么文静,我还以为这几日你性子收敛了不少,正感叹总算有了些淑女风度,没想到,还是江山不该本性难移吶。” “不过。”他话锋一转,唇边忽然漾起一抹深深笑意,“你要是不毒舌,也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龙兄弟了。” 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接着补充了几句:“那个虽然吧,小爷老把你当成男的来看,不过你毕竟是女孩子,我不知道你们南疆这边什么风俗,但我想,若是像正常女孩子一样打扮,你应该会很漂亮,吸引到很多人的。” “再怎么说,就算身处江湖,女孩子还是找个好归宿,有人疼爱比较好。要不哪日你来中原,小爷我介绍几个中原的世家公子给你认识认识?”夏侯辰循循善诱道。 这一次,龙笙没有回答他,夏侯辰碰了一鼻子灰,只得悻悻作罢,转身离去。月明如水,窗台之上男装的少女默默注视着他的背影,眼神寂寂。 随着报晓的鸡鸣,雾霭逐渐散去,漠漠寒夜的更漏声被迦陵频伽的歌声所代替,天边透出微末的亮光。翠绿的竹林间,一行人马缓缓沿着下山的小径走来。 满林风来,夏侯辰跟在卜羲他们身后,出了孤月山的范围,云姬停住脚,紫红的裙袂迎风飞扬,艳美如花。 “我就送到这里了。龙丫头有事,不能过来。”云姬扶了扶发髻上的牡丹珠钗,艳绝人寰的脸上仍挂着一贯的懒散笑容,“回去以后,不许和你师傅提在南疆遇到过我。” “你真不打算等我办完事,一起跟我回凌烟阁见一下师傅?”夏侯辰牵着马,试探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们过去发生了什么,但是能让师傅立下终生不继承阁主之位的誓言,我想你和他之间,定然有心结等待解开。” “不必了。”云姬转过身,她望着天际的流云,眼色飘忽,“昨日种种,已如昨日死。” “好吧。”夏侯辰叹口气,知道自己不好强求,只得道,“你以后要是改变了心意,来到凌烟阁记得和我说一声,不然看守的弟子不一定会放你上武夷山。” 闻言,云姬回眸盈盈一笑:“你还真是热情,认识我这样身份的人,你不怕传开了,影响自己声誉?” “你这样身份?”夏侯辰耸耸肩,“我可不知道你身份,我只知道,你是我师傅的故人,帮过我很多忙。” “哦,还有。”夏侯辰脸上忽然带出几分促狭之意,“说不定很多年前,你差点就成了我师娘。” “小兔崽子,还不快滚。”云姬啐了口道,想起一事,她又叫住夏侯辰,对他道,“你要的碧躅花在这次封印泺伽的时候用掉了,而往年的也都用来给龙丫头解忘魂蛊。你如果真的想给你师妹治病,出了南疆后就去天山一趟,天山雪莲比碧躅花更适合用来治疗寒疾。” 闻言,夏侯辰向云姬抱拳:“多谢提醒,我会记住你说的话的。这回真走了,后会有期。” 告别之后,夏侯辰跨上马背,卜羲他们已经远远将他抛在了身后,夏侯辰策马追了上去:“喂,卜羲老儿,你等等我!” 遥望着夏侯辰远去的背影,云姬眉毛微微蹙起,迟疑了几秒钟后,对着一旁的竹林道:“别看了傻姑娘,人都走了,出来吧。” 依然寂静无声,然而林间却有几片竹叶,悠然飘落。云姬微微叹息,提起裙摆顺着来时的路返回幻花宫。 〈第十八章完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十九章 二十余年如一梦(1) 昆仑,乌里雅苏雪原。 一夜风雪,塞外马蹄踏星辰。那些黑袍人纷纷下马,一座巨大的冰雪之峰陡然出现在雪原尽头,高耸巍峨,飞鸟难上,山体通坡冰封雪裹,其间白云缭绕,宛如一柄拔地而起刺向苍穹的利剑。 望着眼前的万丈绝壁,黑袍人互相看了看对方,一个接一个地施展开轻功,毫不停留地踏着皑皑冰雪,寻找石缝间开凿出来的一个个落脚点,宛如只只飞鹰在冰雪间回旋飞掠,显然对这条位于冰壁之上的密道了然于心。 跃出了数十丈后,绝壁之间,隐约出现了一条密道,直通向光明右护法白烨要觐见。 听到白烨的名字,雅蜜下意识手一顿,蔚蓝色的眼睛深处溢出琉璃般的华彩——因为西域诸国叛乱一事,她已经足足数日没能见上丈夫一面了。 “让他进来。”霍因手一挥,懒懒道。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在殿中响起,飘转的风幔后,映出一个挺拔的人影,宛如临风的玉树。白烨进来时圣殿中央只剩下绿纱衣的舞者一人,其余的女孩伫立两侧,如梵花坠影,她们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美,或如雨后春山,或如雾里桃花,端庄、明媚、婉约……仿佛天下之美都云集至此。 舞至酣处,绿纱衣美人没有注意到来人,一个回旋撞到了白烨身上。舞蹈被猝然打断,看清楚了撞的人是右护法白烨,她瑟瑟伏在毛毯上,精致的小脸煞白,一双美目盈盈欲泣,请求教王赎罪。 趁着父亲还没有发落,日圣女雅蜜开口:“娜莎罗,你和她们都先回去。” 娜莎罗慌忙对雅蜜拜了一拜,和舞姬们退出大殿。白烨单膝跪地,一旁绘满月影秋叶的九扇屏风上投出他英挺的身影。教王缓缓放下手中玉盏,几名乐姬在屏风后弹奏着不知名的乐曲,琴音袅袅——没有得到教王的允许,她们绝不敢停下手中的乐器。 “蜜儿,你也退下。”教王蓦然开口道。 雅蜜对父亲恭敬地一行礼,旋即也走出了圣殿。在经过白烨身边时,她看了丈夫一眼,以眼神示意他父亲心情不好,让白烨谨慎说话。 “恭喜教王成功扫除叛乱。”白烨先是恭贺了一番,而后将南疆幻花宫那边的情况向教王徐徐道来。 荼芜香在金猊炉中幽幽燃着,成丝成缕的烟气静静地上腾,渐渐消隐在绘满了火焰纹的风幔间。 “大概就是这个情况。泺伽已死,尸身被无涯祭司封入了圣湖中。月圣女殿下安然回宫,三日后举行继位大典。”白烨进行简单的总结后抬起头,看向王座上的老人。 “云姬呢。”霍因忽然道。 白烨道:“据南疆那边传来的消息,云姬于数月之前被泺伽派幻花宫左右护法杀害,葬身沉溪谷。” 听到白烨所言,老人雕塑般的面容陡然出现一丝裂痕,许久许久,都没有说话。他默默闭上眼,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往日的画面—— “你是教王?他们都怕你,可我却不怕。”清晨的阳光中,依稀还是少女时的云姬回过头如此对他道。 一会又是妹妹鄯善的脸,伏在洛孤绝的尸体上,无声地对自己说“我诅咒你”。 还有奎琅,那个由他一手带大的年轻人,冷冷地注视着自己,道:“从未皈依,何来背叛。” 一转眼竟过去了这么多年,云姬、鄯善、奎琅……还有数不清的故人,无论最后和自己关系如何,都已然身处另一个世界。 而他仍要坚守着这个王座,直至末日来临。 霍因睁开眼,低声喃喃:“凡叛吾者,必将万千阻挠加持汝身,以血泪了结昔年恩怨。” 他注视着白烨,目光仿佛在冰水里浸过一般。白烨只觉得那眼神仿佛刀割,却仍要保持跪地的姿势,一动不动。 终于,教王一抬手:“你起来吧。” 白烨松了一口气,慢慢站起身来。揣摩着霍因的心思,试探道:“那不知教王接下来有何指示?是否要让月圣女继位之后即刻返回昆仑?” “龙笙是个好孩子。”教王面无表情地道,“虽然她没有取得承影剑,但毕竟完成了最主要的任务。功过相抵,你去库房那边为她挑选几件礼物,当是我祝贺她任宫主之喜。同时也别忘了提醒她,别被无涯那个老怪物带坏了,忘了自己在教中的身份。” 白烨点头,正欲告退,却又听得老人在身后开口:“记得去看看蜜儿,这回清除各国叛乱的任务虽然完成的很好,但不能顾此失彼,你常年在外奔波,蜜儿身子又不好。如今我一把年纪,也想早点抱上孙子,不至于后继无人。” 白烨恭敬俯身:“谨遵岳父大人教诲。” 但就在他踏出殿门的刹那,男子眼中霍然闪过冷厉的光,低声道:“老不死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如意算盘在打什么?” 白烨冷哼一声,但又不得不遵从教王的话,朝着日圣女居住的镜庭走去。等白烨也走远了,圣殿内的偏僻角落处闪出一人,绿色薄纱裹着冰肌玉骨,容颜娇美如三月桃花,却是刚刚的舞姬娜莎罗——原来她一直藏在殿中,偷听着右护法和教王的谈话。 此刻舞姬的脸色已然没有了先前的娇弱之态,她冷冷望了一眼王座上的老人,蹑手蹑脚地从一个不引人注意的侧门悄然离开了圣殿。 霍因脚下的白狮霍然睁开眼睛,然而看清了角落那个一闪而逝的影子后,又重新乖顺地伏了下来,继续打瞌睡。王座上的老人还没察觉到白狮细微的变化,他自顾自地又酌了一杯酒,晃动的酒液中倒映出一双苍老却锐利的眼睛。 “也不知蜜儿何时能怀上孩子,白烨这狼子野心的家伙,绝不能久留。” 游丝般的乐声中,只听得教王如此喃喃自语。若不是看在雅蜜对白烨一往情深的份上,霍因不好拂逆女儿心意惹她伤心,白烨早就成为他王座下无数亡魂之一。 可叹自己作为摩尼教教王,纵驰西域大半生,无人敢于之为敌忤逆其半句,老来竟会怕了这唯一的女儿。 风吹入殿,无数风幔舞动,幔角坠着的玉铃铮然作响。距离光明圣殿不远的一处寂静山崖间,绿衣舞姬微微翻开的掌心里倚着一只纸鹤,她轻轻向纸鹤吹了一口气,“去吧。” 随着娜莎罗的呢喃轻语,纸鹤竟动了动,展开翅膀,顶着漫天风雪晃晃悠悠地朝着山下飞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十九章 二十余年如一梦(2) 白烨回到镜庭时已是深夜,外面虽是冰天雪地,但庭内却温暖如春,玉树琼花间隐约缭绕着自温泉中升起的白色雾气,空气里弥漫着悠悠的草药芬芳——日圣女雅蜜自幼身体不好,不得不靠服药支撑生命,因此镜庭之中长年累月地弥漫着草药的芳香。 若要深究雅蜜的病因,还得牵扯到摩尼教的一桩往事。 二十年前,霍因率领人马越过乌里雅苏雪域,剑指中原,发动了蓄谋已久的战争,双方于华容道开战。而此战中,摩尼教日圣女鄯善与左护法奎琅接连背叛教王,左护法奎琅更是出手重伤昔日恩师,致使霍因元气大损。 华容道一战结束后,中原武林与摩尼教两败俱伤,霍因和其余教众退守回昆仑修生养息。前任敦煌城主趁机作乱,意图摆脱教王控制。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教王实力虽不如从前,但对付一个敦煌还是绰绰有余。前任敦煌城主很快便为自己的轻率冲动付出沉重的代价,首级被悬挂在城门上风干示众。而后,新任的敦煌城主为表诚意,献上城里有名的美女黛寐给霍因。 而黛寐,正是雅蜜的生母。 黛寐本为楼兰王族月氏后裔,楼兰覆灭后月氏一族流落到敦煌,族中女子因其出众的容色,很快受到敦煌贵族的青睐,或妻或妾。黛寐的母亲,便是其中之一。 黛寐豆蔻之年时就以美貌闻名西域,明白自己的使命,来到天之宫后,她处处小心谨慎,察言观色,不仅懂得如何利用好自己的先天优势,而且在教王面前表现的乖巧可人,温柔似水。理所当然获得了霍因的独宠,一时间风头无双。 这种情形在黛寐怀孕后更是锦上添花,听到黛寐怀孕的消息,就连千里外的敦煌城主都喜上眉梢,派使者千里迢迢地送来祝贺。 因为霍因姬妾虽多子女却一无所出,黛寐这一孕,意味着摩尼教的未来教王的身体里,很有可能将会流淌着来自敦煌的一半血液,更意味着敦煌日后在西域各国前,多了一张可以扬眉吐气的王牌。 谁曾想福兮祸所依,好景不长,黛寐夫人屡屡遭到来自其他姬妾的暗害,孕中被人多次投毒。哪怕平日里再怎样谨慎小心,百密终有一疏,终于,在一次针对黛寐夫人的刺杀后,黛寐早产生下女儿雅蜜,便撒手人寰。 宠姬故去,教王大怒,命人严查此事。一个月后,龟兹国的公主,喀喇汗王朝的贡女,均被赐死。龟兹国在西域各国中势力颇大,霍因当年正是因为那个才迎娶公主为正妻。 然而此次黛寐夫人遇刺,公主为主谋,教王不顾龟兹国老国王几度为爱女求情,执意用白绫缢死公主于披香阁。时隔半年后,霍因派人征讨龟兹国,直至老国王驾鹤西去,新国王双手递上臣服的诏书。 由于母亲怀孕时曾中毒,毒素未清加上早产的缘故,雅蜜打出生体质就比常人虚弱。霍因对这个唯一的女儿疼爱非常,特意命工匠引地热开温泉,为她建造了这方镜庭。 藏红花、冬虫夏草、紫河车等名贵中草药更是源源不断地从西域各国进贡的贡品中流向这里。以至于馥郁的草药香气经久不散。 而自己的身世……白烨眼眸沉寂,宛如黑暗中茫茫的深渊,那一刻他的瞳孔中仿佛再度映出漫天的大雪飞扬,然而纯白苍茫的雪景的覆盖下,尸横遍野。 年深月久,恐怕霍因或许都忘了,许多年前被他赐死的怀溯公主故国中的那个年幼王弟。 在白烨模糊的记忆里,那场战争带给龟兹国的打击是毁灭性的——战败过后,都城外到处都是尸体,食腐的乌鸦在空中盘旋了数月之久。龟兹国从此在西域诸国间一蹶不振,再不复昔日声望。 不久,国中发生内乱,丞相布达默自立为王。内乱之后,新王虽然依旧沿用龟兹旧国号,但他的继位却也宣告着白氏一族,自东汉以来数百年政权的终结。 白烨正是在灭国之际,和一大批龟兹国旧王族一起,以奴隶的身份被送到了昆仑。 昔日的龟兹国小王子已死,白烨改名换姓,历经了修罗场、生死界、无生涯的重重严酷考验和磨难,完成一个又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胜利获取霍因的信任,为教中如今的地位打下坚不可摧的基础。 前任右护法莫颜死后,霍因任命白烨为新的护法,执掌无生涯,负责精英杀手的任务分配。而就在继任新护法的庆功宴上,他结识了日圣女雅蜜。通过一番筹谋,白烨成功迎娶雅蜜,并接管生死界和修罗场,训练新生的杀手。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他一步一步培养起真正属于自己的势力。话说回来,这一切真得感谢雅蜜——若不是当年她那么蠢,那么容易受骗,三言两语便芳心暗许非君不嫁,自己怎么可能会有今日 白烨暗暗摇头,女人就是女人,总将感情当成生命的全部,殊不知在像他这样的人眼中,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连权势的十分之一都及不上。 更何况,国破家亡,血海深仇,皆是因她而起。 种种恩怨纠葛,注定了彼此今生有姻无缘。 白烨这样想着,抬脚跨过了镜庭内屋的门槛。 见丈夫平安无事地归来,雅蜜笑意盈盈的出门迎接,烛光下金发美人眼波荡漾得温软,赤裸着一双白玉般的脚,踩在微凉的地面上,像是从墨渍未干的画里走出的般。只听得她柔声道: “烨,你回来啦。” 白烨随意地答应了一声,雅蜜眼里有失落一闪而逝,转瞬又换上如花笑颜,“你饿吗,要不要我叫下人煮些夜宵过来?” 白烨凝视着妻子,眼神复杂。雅蜜尚未察觉到丈夫的异样,她刚刚正在梳头,此时手中拿着把玳瑁梳子,换上了月白的睡袍,锦绣长裙上织出大幅的蝶恋花,走起路时纤长笔直的一双腿在裙中若隐若现。 “这段时间太忙以至于冷落了你,别往心里去。”白烨委婉拒绝了妻子的提议,声线暗沉。 雅蜜轻摇头,嗔怪道:“怎么会。” 她关切地问丈夫:“你这几日在西域一切可还顺利?没有遇到什么大麻烦吧,我已经向父亲提议过了,以后这样的行动尽量少让你亲自出马。” “在其位谋其事。”白烨想起了什么,忽地询问道,眉宇微皱,“今日那个舞姬是怎么回事?我以前似乎并未见过她。” “你是说娜莎罗?”听到丈夫在自己面前提起别的女人,雅蜜眉梢挑了挑,“敦煌的老城主暴毙后,他的夫人进贡过来的,父亲喜欢看她跳舞。” 她撒娇似地拉了拉白烨的手,语气略带抱怨:“你难道就不打算问问我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吗?在西域连个口信都不捎人带给我。” “你在这里能有什么事。”白烨拍拍妻子的手背,“好了别闹,我刚回来就要向你父亲汇报南疆那边的情况,现在很累。” “南疆?”雅蜜沉默了片刻,问道,“龙笙现在情况如何?我听说她马上就要继承宫主之位了,那她日后还会回昆仑吗?父亲那边又是什么反应?” 白烨摇了摇头:“不好说。以教王的性格,就算龙笙呆在南疆那边不回来,大概也不会比在这里自由。而且现在也不知道无涯祭司是怎样的态度,要知道五年前他被泺伽囚禁也有我们的一份在里面,难保无涯祭司不心存怨恨。更何况华璎夫人的死……只怕日后我教与幻花宫,又有一番风云变幻了。” 说话时候白烨目光正与雅蜜相接,他的这番说辞真假参半,也不知通过雅蜜传到教王耳里能被相信几分,不过有一点他可以确信,那就是雅蜜一定不会怀疑。 听完丈夫对南疆情势的分析,雅蜜不觉轻叹了口气。她和龙笙均为教中圣女,按摩尼教传统,月圣女负责底下各大小教派及诸国的朝贡,密切监视并掌控整个西域的动静。而日圣女则负责向普通教众传达普及教义,同时协理左右护法打点教中上下事物,防止生出异变。 虽然和龙笙性情迥异,但毕竟也相处了那么久,她自幼体弱多病,又因其身份的原因,在教中几乎没什么可以说话的同伴。丈夫常年在外奔波忙碌,而今唯一的一个朋友,也要就此离她而去了吗? 雅蜜心中伤感,月光如此明亮皎洁,看着丈夫近在咫尺的面容,她决定暂时先不想那么多。 “不说这些烦心事了。”她展颜一笑,笑容仿佛昙花绽放,明艳不可方物。忽然伸出双臂勾住白烨脖子,像个小女孩一样将头埋入丈夫的胸口,声音闷闷的,“烨,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很想你。” 白烨手臂微微一僵,怀中人身体柔软温良,有如最上等的美玉。男子瞳中有复杂的色彩在变幻,终于横抱起妻子,带着她走向了卧房。 月光穿过窗户,洒落一片白光。 红烛暖帐,春宵苦短。雅蜜的呼吸细微而均匀,鼻息拂在手背上,有些微微的痒。看了一眼身侧妻子熟睡的容颜,白烨抽出手,披衣下床。房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人,正是雅蜜的贴身侍女星靡。 白烨淡淡问星靡:“夫人每天都按时服药了吗?” “服了。按照护法的吩咐,每天早晚各一碗,是在奴婢的注视下喝完的,一滴也不剩。” “那就好。”白烨点头。名义上他虽是霍因的女婿,下任教王的唯一人选,但多年来霍因从未放心过自己,一直派人严密监视他的动向,暗暗打压白烨实力。 他知道老家伙心思,霍因想要一个流着自己血液的继承人,但他年事已高,已经无法再令姬妾怀孕,只能寄希望于下一代。同时白烨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只要雅蜜一生下孩子,无论男女,自己都会被霍因当作阻碍除去。 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允许雅蜜有怀孕生子的可能? 按照他的指示,照料雅蜜平日起居的大夫暗地里在药方中多添加了一味药材,这种药添加到汤剂中,无色无味,哪怕雅蜜日日服用,也不会有所察觉,看上去气色反而会比往日要好。 只是,当毒素积累到一定程度,整个人会四肢无力,继而神志不清,在昏昏沉沉中缠绵病榻,度过余下不多的时日。 并且,终生再无受孕的机会。 白烨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琥珀色的眼睛里有冷漠迷离的光闪动——此番西域诸国叛乱加上南疆幻花宫一役,霍因手下折损了不少干将。 正当白烨思忖着如今无生涯中究竟该任用哪些人来顶替空缺时,侍女星靡神情犹豫,她觑眼偷偷观察着面前男子的表情,迟疑自己是否应该开口。终于下定了决心,忽然双膝跪地,抓住白烨衣角,“请恕婢子多言。” “嗯?”白烨皱眉,低头看星靡。 星靡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颤抖,但仍是哀哀请求道:“护法,夫人服药多年,早已不能生育,医生已经警告过了,再这样下去,夫人早晚有一天身子骨会……会承受不住的,就算您对她无意,可再怎么说,她都是摩尼教的日圣女,您的结发妻子……” 话音未落,她眼睛骤然上翻,白烨出手卡住星靡脖子,摇曳的灯火下,拥着紫黑狐裘的男子英俊相貌中带着三分邪气,让人目眩神迷。然而,那一双眼睛却是极度冷漠的,不见丝毫暖意。 “你话太多了,不知道言多必失吗” 白烨手一分分收紧,星靡被卡得双眼翻白,几近喘不过气来,她努力地在半空中挣扎着,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动作的幅度小了下来,双腿一蹬,头无力地垂下来,整个人静止不动。 白烨松开手,星靡的尸体往下一落,离开镜庭前他对看守侍卫道:“在夫人没醒前找人把里面收拾一下,顺便再选一名侍女来侍奉夫人,记得毒哑侍女的嗓子,省得下回说了不该说的话。” “是。” 侍女的尸体很快便被拖走,但谁也不知道,帐内本应熟睡的雅蜜悄然睁开眼,白烨和星靡的对话她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然而她什么动作也没有,只是翻了个身,一滴泪水顺着眼睫缓缓滑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十九章 二十余年如一梦(3) 等白烨打点好贺礼,带着属下从昆仑赶到南疆时,幻花宫里准备多日的继位大典如期举行。 只见幻花宫里人山人海,白烨伫立于圣湖旁,身后站着黑衣的摩尼教使者。大理段氏三位王子也全部到齐,段君玉站在两个哥哥中间,一旁是苗疆几个大寨的长老和缅甸的一些王公贵族。 天空一碧如洗,灿烂的阳光倾泻而下,透过淡薄云层,从密密的沙罗树的缝隙间射下来,形成一束束粗粗细细的光柱,把飘荡着轻纱般薄雾的幻花宫照得通亮。 无涯祭司早已施法让祭台显形,金线般纵横交错的阳光中,祭台周身和镇魂石一样,刻满了奇异符号花纹,古朴庄严。祭台上,龙笙和历代幻花宫宫主一样,披散长发,身穿白色长袍,袍上大幅大幅的曼珠沙华层叠繁复,几近遮盖住原本的月白云裳。 而司花神女灵音则带领着教众跪在台下,不同于黯月之祭的纯白长袍,这一回每人衣上皆用金线绣出连绵的曼珠沙华图案,级别越高的弟子衣裳花纹越多,在阳光下耀耀生辉,华丽无比。 随着祭司祝福长文的念出,月笼纱环佩叮当,端着银质托盘缓步登上祭台,托盘上放了两只玉碗,一只碗中装的是细腻昂贵的金粉,而另一只碗里,则盛满了圣湖的湖水。 无涯祝福过后,手势微一变幻,玉碗内的水如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浮动在龙笙的周身。无涯蓦然道:“去!” 只见那些水珠如有灵性一般骤然飞向龙笙,龙笙整个身体微微一震,水珠很快就消失在她的体内,宛如冰雪般消融无痕。 无涯随后又伸手蘸了蘸剩余的湖水,再从一旁的碗中点取了些金粉,龙笙屈膝,只见无涯在她的额头以金粉勾勒出弯曲线条,等龙笙再度起身之时,光洁明亮的额头上,赫多了朵盛开的碧躅花。 她缓缓扫视了底下的人群一眼,而后伸出双手,纤细十指缔结成印,手指分离的刹那,圣湖上数百朵红莲破水而出,迎着阳光猝然绽放!与此同时,一阵风过,无数曼珠沙华的花瓣自空中飘落,宛如盛大的花之海洋。 漫天坠落的火红彼岸花里,只听得龙笙清声道:“天佑幻花——” “天佑幻花——” “天佑幻花——” 底下的教众在她的带动下,齐声道。一波波扩散开来的声音几近让人震耳欲聋,在他们的声音里,那些飘飘扬扬的曼珠沙华花瓣陡然一变,幻化成了一只只飞舞的冢火蝶,瞬间席卷了视线的每一处! 但这次它们并不伤人,只是围绕着龙笙翩翩飞舞,然后沿着镇魂柱盘旋上升,渐渐消匿在缥缈的云雾间。 最后一只蝴蝶消失的时候,一朵碧躅花悠悠自云端飘落,正落入龙笙并起的双掌之中。捧着那朵碧躅花,龙笙眼里闪烁着碎钻般的光芒。 ——五年了,母亲,五年过后我终于回到这里,接过你曾经所处的宫主之位。 有生之年,我定会,定会代替你,和无涯祭司一道守护好幻花宫。绝不会让五年前的劫难再次上演。 龙笙凝视着茫茫人群后的圣湖,那里,红莲盛放,粼粼荡漾的水波间,淡淡的白雾升起飘散,仿佛女人隔世传递过来的温柔。 继位大典结束后,幻花宫的神庙内,无数橙黄色的烛火摇晃着,稠密一如天河灿烂,常年幽暗的神庙被映照得恍若白昼。半透明的鲛绡纱帘反晕出一片朦胧的烟霭,纱帘后人影幢幢。 龙笙再度跪于女娲神像前,面前的那对香烛蜡油慢慢积攒成沉重的大滴.像眼泪似地落了下来。含光剑平放于沉香神案上,剑身流动着水一般的清澈光芒。 “杀母之仇,不曾敢忘;幻花之劫,尤未雪耻。” 摇曳的火苗间,新任的宫主眼神冷厉,当着女娲神像的面,缓缓伸手,立下继位之后的第一个誓言: “我龙笙今日在此以女娲大神之名起誓,今生今世,定当要五年前一切对不起幻花宫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以杀止杀,以血还血,宁负尽天下人,毋教一人负我——” 立完誓,龙笙从女娲神像前起身,寂静之中忽然传来三下掌声,显得格外清晰。摩尼教右护法白烨的身影自纱帘后浮现,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看着龙笙,唇角带着捉摸不透的笑意。 “是你?”龙笙不易察觉地蹙了蹙眉。 白烨环着双手,漫不经心地道:“今日当真要恭喜你了。” “不是已经恭喜过了吗。”龙笙平静地道,她欲出神庙,却忽被白烨伸手拦住。龙笙微侧眼,手腕一转左掌击向白烨胸口,白烨不甘示弱,一招擒拿手法,片刻的功夫里两人竟公然在神庙门口打斗了起来。 白烨和龙笙一同在修罗场训练长大,二人武功路子本就相近,实力也不相上下,一时之中竟不分仲伯,神庙前只见得身影交错,掌风作响。 未几,白烨停下来,道:“来南疆这么长时间,难得你竟没退步多少。” 龙笙皱眉:“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白烨淡淡道:“你可知喀喇汗王朝那边的事?” 龙笙道:“不是由你全权处理了么,天底下莫非还有你右护法白烨摆不平的事” “老家伙已经起疑了。”白烨声音低沉,“喀喇汗王朝那个大汗实在太蠢,差点坏了大事。你要清楚,拥有摩尼教月圣女身份的人是你,这些事本不应由我负责。” 龙笙一声冷笑:“那你的意思是事发之时我还得千里迢迢从南疆赶回西域?况且西域诸国叛变,可不是我一个人谋划的。” 白烨不置一词,龙笙沉寂一会后开口:“我猜霍因这回让你过来,一定有什么话要带给我吧。” 白烨点头:“那些话不需要我说你也猜得出来,我特意来南疆只想问你,下一步你究竟打算怎么走。留在这边吗?” 龙笙摇头,她默默望着天上一轮明月,许久,才说:“过几天我会和你一道回昆仑,幻花宫的事会交给无涯祭司负责,我仍是教中的月圣女,西域的事我回到天之宫便会请示教王往那边走一趟,替你善后。” 白烨若有所思:“也罢,你若执意留在南疆,虽说是更容易调动幻花宫的实力,但老家伙也更容易起疑心,反而束手束脚,行动不便。” 龙笙似是认同了他的话,唇边带了一丝微薄的苦笑,嘲讽:“总归做人质做了那么多年,也不差这么一些时候。” 那笑是如此薄凉,以至于似乎只要轻轻一吹,就会散在风里。白烨凝视着她,眼神变幻不定,片刻后亦是微微一笑,道:“那么,合作愉快。” 龙笙不置可否,转身离去。 虫声繁密如落雨,光从薄薄的蝉翼纱中溢出。青龙殿的寝宫里,无涯正于临窗的塌上盘腿而坐,熏香自石叟铜炉的空隙间冉冉上升,萦绕在他的身侧。龙笙推门进来,无涯睁开眼,道:“和白烨讲清楚了?” 龙笙一愕,然后点头:“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老师。我不在的日子里,幻花宫就交给您了。” 眼光扫过门边站着的少女,无涯神色平静:“凡事小心,别失了分寸。” “谨遵老师教诲。”龙笙低低道。然而,走出房间前,她又回过头,欲言又止地看向无涯。 无涯微地一声叹息:“你是想问你父亲的事对么。” 默然了良久,她才道:“龙笙只知有母,不知有父。” “是吗?”无涯唇边露出微微笑意,然而眼眸深处却有金石般的冷冽,他起身替石叟铜炉中又添了把香,“这些事你不必好奇,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 袅袅的烟气里祭司的面容沉静如远山,看着龙笙,他淡然道:“你只需记住,所有伤害过你母亲的人,总有一天,都会以命偿还其犯下的罪。” 龙笙的心一颤,不觉抬眼看向祭司,然而无涯已经回到床上,双眼闭合,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十九章 二十余年如一梦(4) 与此同时,无量山里,夏侯辰和卜羲站在瀑布前。四周植被茂密,云气氤氲,苍翠欲滴的髯松入天仿若青云。无量山嵯峨黛绿的山峦与银河倒悬般的飞瀑,恰好构成了一幅淋漓酣畅的山水画卷。 夏侯辰问卜羲:“老头儿,大晚上不睡觉,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干嘛。” 卜羲没有直接回答夏侯辰的问题,而是悠悠道:“澜沧江一战结束后,扶摇子在无量山里修行数年,并修建剑冢,藏剑山中,我等祖先本是跟随他的亲信弟子,按扶摇子吩咐作为剑奴留守南疆,这一守,就是百年。” “那承影剑在南疆的消息又是谁放出的?扶摇子既然决定让承影剑在世间消失,为何又设下重重机关谜题,考验后世寻剑的人呢?”夏侯辰疑惑,腹诽这简直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 卜羲淡淡道:“是我按照百年前的遗嘱,放出承影剑出世的消息。你既已取得剑,成为承影新一任的剑主,应该见过了,埋藏第一把钥匙山洞中的那四句箴言。” 听到卜羲的话,夏侯辰脑海中惊电般的一闪,脱口而出道:“你是指‘四方岭中,洞风山内,承影剑出,乱世将现’?!” 林籁泉韵间,卜羲望着石壁上挥剑的人影,眼神遥远:“这四句话的前两句是扶摇子对下把钥匙方位的指向,而后两句,则是他对百年后的预言。承影剑出,乱世将现……你可知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不是指承影剑出世就会给世间带来祸患吗?” 卜羲似是冷笑了一声,眼中泛起复杂光芒:“你将这两句顺序倒过来,再念一遍。” “乱世将现……承影剑出?”夏侯辰喃喃,心中的疑云越来越大,“扶摇子前辈究竟是预料到了什么,才会出此言?他老人家话里的乱世,莫非当今天下即将有大祸要发生?” 想了想,他又道:“不对,我大宋如今虽不是那么平静,但也就是边疆地区与辽、金两国时有摩擦,总体来说中原境内还是国泰民康的。非说乱世的话,我想未免言过其实。” “扶摇子前辈既然这么说了,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你一路走过来,历经种种考验,而且此番又解除了瘟疫,救了不少村民。我想这些事已经证明,你确然配得上承影剑。” “那当然。”夏侯辰当仁不让。 卜羲语气霍然严厉起来:“告诉我,你为何要成为承影剑的主人。” 夏侯辰沉思之后,缓缓道:“我要守护那些我想守护的人,我要他们不再流离失所,一生喜乐安康。我要这天下再没有无谓的纷争,我要这江湖不再是奸佞当道,归于应有的平静。” “好,那我要你发誓,你可做得到?”卜羲直视着夏侯辰。 夏侯辰想了想,点头。只见他神情坚毅,一字一句地道: “凌烟阁逍遥宗弟子夏侯辰今日在此,向扶摇子前辈的仙灵立下重誓,此生此世,来生来世,倘若一直是握剑的宿命,那我的剑,定只为弱者出鞘。” “善人之血,点滴不沾;恶人之首,虽远必取!” 听到夏侯辰的誓言,卜羲点点头:“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善人之血,点滴不沾;恶人之首,虽远必取’——如有违背,天打雷劈。” 夏侯辰道:“前辈请放心,我夏侯辰绝不会当背信弃义之人,否则也对不起扶摇子先辈的亡灵。” 卜羲看着他,眼前这个青年还不知道今日自己的举动会给日后的江湖带来怎样的一番动荡,遥望着天空,他忽的叹了口气,低低道:“只愿你将来无论经历什么,都始终能够无改初心。” 夏侯辰没有听到他后面的话,只是向卜羲一拱手:“此次取剑,还得多加感谢前辈相助,但我有要事在身,只怕不能在苗寨多留,彻底消除瘟疫还得劳烦前辈了。” “自是。”卜羲收回目光,转头看他,“我既身为族长,那本就是分内的事。” “不过……”夏侯辰话锋一转,“前辈的祖先作为剑奴留守南疆,到前辈这代已然过去了百年,如今扶摇子先辈的遗愿已经完成,前辈既身怀先人绝技,难道当真没有回中原的意思吗” “回去作何?”卜羲反问他,“我等祖祖辈辈都生活在南疆这里,中原的事,已经与我们无关了。” “况且。”他语气淡淡,“你在中原生活多年,应该知道,中原武林可不比南疆与世隔绝,恐怕没一处地方是干净的。我还是和子孙后代安心驻守南疆,省的搅进那趟浑水中,扰了清净。” 夏侯辰一时语塞,卜羲一席话虽毫不留情,但说的却也是现实,现今的中原武林,五岳剑派日渐式微,各大小帮派内斗不休,而作为泰山北斗的少林,则不问世事一心问佛。江湖中奸佞小人当道,落井下石之辈横行,浩然正气荡然无存,确实,是一潭令人恶心至极的浑水。 想起五年前唐家堡的事,夏侯辰有那么一瞬差点产生了卜羲一样留守南疆的想法。 不过他很快又记起廖映染的病,于是便对卜羲道:“既然前辈如此,那侯辰作为晚辈也不好多说什么,现在天色已晚,和前辈回苗寨后,还得再叨扰一日,后天我收拾好了行李,便启程离开南疆。” 夏侯辰这样说着,突然想到自己已经快有两个多月没给染儿写信了,也不知她现如今在凌烟阁过得怎样? 天空犹如藏青色的帷幕,点缀着闪闪繁星。夜幕下,瀑布激起的浪花水珠飞溅,如云漫雾绕,那泠泠的声音,仿佛上天对他的回答。 卜羲转过身,道:“既然你已经在扶摇子修行过的地方,立下了自己的誓言。那我们走吧。” 夏侯辰点点头,跟随卜羲顺原路返回,离开无量山时,他禁不住回头向后看了一眼,有风经过,满山的树木蓊郁荫翳,百年的光阴如烟般彻底消散。 相似的地点,相似的场景,相似的语言,同样是当着诸天神佛之面,龙笙与夏侯辰立誓的内容却截然相反。 守护,复仇;信仰,执念。 宿命的转轮在这一刻悄然启动——声震人世者,必将长久深自缄默;点燃闪电者,必将长久如云漂泊。 往日的爱恨情仇,都会随着百年的光阴烟消云散。故国生死,轮回转灭,红颜易见亡故难寻,唯剩崖山海角旁白骨哀哀。 谁也逃不过时间。 〈第十九章完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二十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1) 距离南疆千万里之遥的武夷山,万物都在沉睡,天地寰宇,寂静无声。 “师兄!” 会冲楼里,廖映染猝然从噩梦中惊醒,细细密密的冷汗汇聚成珠,自额头上滑落。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她下意识地摸向一旁放着的老虎木雕,将其紧贴于胸口。 回忆起了梦中的恐怖场景,廖映染在床上翻来覆去,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索性披衣下床。月色姣好,她毫无目的地漫步在宫外,忽见前方站着一人。 “师姐。”听到脚步声,那人回头看见廖映染,也是一惊,随后不失恭敬地道。 看清了那张平凡无奇令人过目即忘的面孔,廖映染松了口气,原来是逍遥宗三弟子左辞。她好奇地道:“这么晚了,你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左辞不动声色地将手背到身后,藏住其间的一纸信笺,道:“前几天表姐托人带来家里的消息,心生感伤,故失眠出来走走。” 廖映染“哦”了一声,她知道左辞的表姐是药王庄神医世家的现任家主叶茗。左辞因为双亲亡故前去投靠这个表姐,叶茗曾替凌烟阁阁主岳君霖诊治过伤,对方欠她一个人情。于是她便将表弟推荐来了凌烟阁,拜入逍遥宗宗主独孤凌风门下,收为三弟子。 说起来,左辞也和她一样,俱是因为战乱,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叶庄主这些年过得可还安好?”廖映染出于关心向左辞问起叶茗的情况,几年前的武林大会她旧疾发作时,受邀前来的医仙叶茗曾医治过自己。 “家姐一切安好。”左辞道。 廖映染点点头,江湖上人人都知五年前唐门生变之后,叶茗因其未婚夫唐羽轩的逝世,立誓终生绝不再嫁,一心一意为亡夫守节。 彼时她不过十七岁,和自己一样正是青春少艾时。 叶茗守节的事传出来,虽有一些人扼腕叹息,但更多的则是交口称赞,感叹她真乃贞洁烈女—— 自有宋以来,理学风气渐笃,廖映染自己父亲,就是师从理学大家程颖老先生,从小便教导她“一女决不可侍二夫”、“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等诸多道理。 廖映染现在还记得,小时候父亲带她走过族里的贞节牌坊之下,年幼的她望着那些冰冷的石头建筑,莫名的惊惧涌上心头,仿佛看见的不是一座座牌坊,而是……埋葬了无数女子生命的墓碑。 还有她的堂姐,因为忤逆父母之命,与一个木匠儿子私定终身,并相约私奔。二人被逮到后,因令家族蒙羞,族里的老人经过商量,一致决定处以堂姐……浸猪笼的刑罚。 堂姐被处刑的时候,族里每一个女孩子都在场,无论大小。当时廖映染害怕得蒙住眼睛不敢看,父亲却执意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并要她记住,那就是女子不守贞的下场。 七岁的廖映染就亲眼见着,堂姐被塞进猪笼里,而后丢进河中,水无声地漫过她的头顶,将她眼中最后的亮光也吞噬。而那个她为之抛弃一切的心上人,则于一旁被人活活乱棍打死。 毕生难忘。 记起那幕,廖映染不忍地闭上眼,一个念头突然闪过心中——自己与夏师兄自幼定亲,若此行,他葬身南疆回不来,无论于情还是于理,只怕她,也要如叶茗一般,终身守寡了。 皎洁的月光透过树枝,被层层叠叠的叶子过滤后,漏到地上变成淡淡的摇曳的光晕。廖映染努力地安慰自己不要多想,此时却听左辞道:“师姐可是想念师兄,所以才睡不着?” 他见廖映染不作声,又道:“南疆之行艰险异常,也不知师兄最近可还与师姐通信报平安?” 廖映染脸色骤然苍白,眼瞳里似是弥漫着空山雨后的薄雾。左辞立马改口道:“是我多言了,大师兄吉人自有天相,定然能平安归来的。” 廖映染轻轻“嗯”了声,道:“多谢吉言。” 她正转身欲回房间,忽听得左辞在身后道:“我听说阁主最近闭关,而师傅和灵飞宗宗主受邀,即将和众武林前辈前往少林做客,一时半会怕是无法回来。大师兄如今前往南疆生死……” 廖映染知道左辞想说“生死未卜”,这段时间里凌烟阁内诸如此类的言语甚多,但都碍于她的情面只敢在私下里偷偷流传。廖映染眼色黯了黯,咬唇不语。 左辞意识到自己话的不妥,道:“灵飞宗的首席弟子洛枫师兄此时也不在门派中,这段日子里,看来得多加麻烦师姐打点照顾华山上下了。” 对于左辞说的洛枫,廖映染不甚在意。洛枫常年在外,偶尔回到武夷山也是深居简出。本来见面的机会就是寥寥,而往往洛枫在的日子里廖映染又总是卧病在床。以至于共同在凌烟阁十多年,廖映染竟对此人一点印象也无。只知他是灵飞宗的大弟子,和夏侯辰一样有继承阁主的资格。 传言洛枫性格坚毅,不苟言笑,就连阁主岳君霖都称赞他沉稳有加,完全是逍遥宗首座夏侯辰的反面。武功亦是极为高强,被誉为凌烟阁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 哦,还有灵飞宗的五师妹千泠雪对他倾心有加。 除此之外,廖映染关于洛枫的记忆便再无其他。 她此时正思忖着左辞前半截的话——师傅和阁主……都不在么? 廖映染心头轻轻一动,悄然下了一个决定,但表面还是要装作寻常,对左辞道:“左师弟不必担心,我既身为逍遥宗二弟子,如今师兄不在,自然要为众师弟师妹作出一个表率。只是……” 她微叹了口气,回头深深看了左辞一眼,月光中那张面容美丽一如姑射仙女。 “你们也是知道的。”廖映染叹息着说,“我自幼体弱多病,如今即将入秋,怕是寒疾又要发作。如果我卧床不起,大小事务,便不得不交由师弟你来处理了,到时候还望你莫嫌麻烦才好。” 左辞眼神逐渐凝聚,许久,微微一笑,道:“师姐多虑。” 廖映染颔首:“那我先回去歇息了,你也早点回房。” 待廖映染的身影消失在会冲楼中,左辞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拿出。 借着月光,依稀可见信笺上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却并非中原汉文——那是巴蜀之地自先秦时期流传下来的特有符号。不过古蜀国灭亡后,现在大宋还认识它的人,也已经不多了。 他将信笺的最后一行看完,蓦地悄施内力,信笺顿时化为片片碎屑,如纷飞的纸蝶般随风散去。明月依旧皓照千里,左辞负手看着天空,衣袂飘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二十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2) 次日的傍晚,嘚嘚的马蹄声中,锦带束发的青年追下来,在山门前拦住了青衣少女的去路——原是灵飞宗二弟子荆楚歌。 “你当真确定要下山?” “……”沉默着,廖映染垂下了眼,然而手却轻轻按住了剑柄,随时准备出鞘。 ——她心意已决,无论谁来阻拦,都绝不可能阻止自己下山寻找师兄踪迹。 荆楚歌皱眉看着她,忽然叹息一声,“要不是我找你有事,只怕还真不知道师姐你竟然敢违背门规,私自下山。” “我知道违背门规私下山门的处罚。”没等荆楚歌开口,廖映染便静静说道。 默然了一瞬,荆楚歌道:“虽然我过来找你也是为了商量夏师兄的事,不过现在看来,一切或许都是天意了。” 听出他话中有话,廖映染霍然抬起双眸,连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还是师兄留了什么东西给你?” 许久,荆楚歌点点头,“这是他临行前交给我的信,说是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交给你,而且要由你亲自打开。” 他从怀中取出贴身的信笺交到廖映染手上,“他一去南疆数月未归,我想,大概是时候让你打开看看里面的内容了。” 廖映染用颤抖的手将信开封,一行行读下去,眼中忽然泛起了泪光。荆楚歌看到她的表情,心陡然往下一沉——看来自己果真预料的没错,那家伙在去南疆之前,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你看,这就是他对我今后的安排。”满面泪水间,廖映染抬起手,数叠纸片飘落下来,荆楚歌定睛一看,里面除了银票外,还有田契房产。 他默不作声地叹口气,将那些散落一地的贵重之物捡起来,整理好后重新交给廖映染:“你也别太伤心,这些东西若是弄丢了,万一日后夏师兄回来,可就损失大了。” 廖映染竭力忍住酸楚,忽然对荆楚歌行了一个大礼,“如今师傅和阁主均在外游历,而左辞师弟又根基尚浅,性格孤僻,只怕难以服众。廖映染别无他求,只求这段日子里,你能替我照顾好逍遥宗的师弟师妹。” 荆楚歌慌忙将她扶起来,“师姐这是做什么。” “师姐?”廖映染喃喃,“别人不知道,你难道也不清楚吗,我这逍遥宗二弟子的位子,本来是那个人的。” 她的语气很平静,然而平静之下,却涌动着深深的悲哀,如同暗流。 荆楚歌一怔,也沉默了下来——那个人不仅是夏侯辰心底最深处的伤疤,也是凌烟阁许多如他一般,有资历的弟子心中的隐痛。 掐指一算,距离唐韶华去世,也有五年之久了,虽然廖映染上山之后,便在阁主和逍遥宗宗主的默认下,取代了空置整整一年多的唐韶华的位置。但实际上,在夏侯辰心中,真正的逍遥宗二弟子,只怕还是他那个曾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吧? 不然也不会在他去世的消息传来后,躲在地窖里消沉了那么长时间,任凭别人怎么劝说,都不肯踏出一步。此行夏侯辰去南疆,只怕除了寻剑之外,更是想为昔日的挚友报仇雪恨,履行他未完成的诺言。 “如果此行他真的没有回来,你可曾会怨他?”荆楚歌忽然问道。 廖映染摇了摇头,凝望山下,云雾缭绕,城镇似一个个小白点,零零星星散布在广阔的原野间。 “他已经在这里陪了我五年,我还能有什么奢求。”她轻声道,“否则,五年前,他就在唐门的浩劫里,和韶华师兄一起去了。” 荆楚歌眼神变幻着,终于牵过自己的马,将缰绳递到廖映染跟前。 “嗯?” 看着廖映染不解的表情,荆楚歌淡淡道:“骑我的马去,它更快。” 他转身翻上廖映染的马匹,又在策马离去前回眸对着她道:“我会替你竭力隐瞒住一切异样,直到再也瞒不住的一天。若是你也未曾归来——” 他转过头,声音低沉:“荆楚歌定当用尽余生,找到师姐和师兄的遗骸,替你们合葬。” “毕竟,这也是我最后能为你们做的了。” 彼时的夏侯辰还不知道凌烟阁那边,因为自己而发生了什么。夕阳西下,南疆十万大山的外围,整个苗寨都沐浴在余辉的彩霞中。 夏侯辰收拾好行李后,就坐在窗台上看着残日一点一点沉下去,风吹动头现在龙笙也是个绝代佳丽,要知道夏侯辰一向对女子的美貌都是很尊重的。虽然他很早就清楚龙笙是美人,不过她在他面前一直是男装打扮,又加上言行举止不同于一般姑娘,才每每让英气盖过了妩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二十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3) 不知不觉间两人就到了一处山前,夏侯辰将行李绑在马上,又将缰绳于一株古树树身系好,而后便跟随龙笙上山。只见山过我这回不单是为寻承影剑而来,也是想顺道带碧躅花回去,只是如今怕是不能了。” 龙笙下意识地垂眼避开夏侯辰目光,夏侯辰却没有在意她这一小动作,只是接着道:“离开南疆后,我打算去天山一趟,看看能否采摘到传闻中的天山雪莲。据说那玩意儿对医治染儿的病很是有好处。明日我就要启程了,回来时也不是走这边,今日一别,往后大家就真的很难再见面了。” “回凌烟阁的路是这条最快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是这条没错。”夏侯辰解释,“染儿性子内敛,这些年她一直想回青溪看看却又不愿对任何人提起,我难得下山一次,能带回些家乡的特产给她也是好的。” 他语声感慨:“时日久远,染儿怕是早已记不得我们初遇时的情景,可我却总还记得当年廖府上擎着一枝红梅的小女孩,衬着皑皑白雪,当真可爱极了,要知道,她来凌烟阁之后,便很少再那么笑过了。” 龙笙默默听着,一片绿叶随着风晃晃悠悠地飘来,仿佛月下的轻雾。她伸出手想要接住那片落叶,然而穿过指间的只有风,蓦然收回手,问夏侯辰,“为什么救我。” “啊?”夏侯辰一时没反应过来。 “苗寨那日。火刑架上。”龙笙转过头看着月亮,提醒道。 见夏侯辰没有回答,她道:“一个人只有一条命,我再问一遍,你就真的一点也不怕死?” “因为我也懦弱过。”许久,他笑笑,饮了一口酒,低声道,“结果失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龙笙挑眉,回头看他。 “我曾和你多次提起过的,五年前唐家堡浩劫,我最好的兄弟唐韶华在里面死去。”夏侯辰尽量平静地道,然而语声中还是有一丝丝波动,暴露出他内心中的痛楚。 “唐韶华?”龙笙念着这个对她而言,已不算是陌生的名字,记忆中她听夏侯辰提起过多次,而七年前,她和唐韶华也有过一面之缘。 初见时的记忆再度复苏,印象里,小小的孩子看着突然出现的两个少年,惊讶之外还有一丝庆幸。 ——“你们是谁?” ——“我告诉你们,我母亲是华璎夫人!” ——“喂,你们别过来!你们要是敢动我的话,我母亲一定不会饶了你们的!” 想起那时令人啼笑皆非的话语,龙笙不禁哑然失笑,那时她的警告并没起什么作用,该打晕的还是被打晕过去了。不过她也确实是故意让他们以为自己束手无策,毕竟她都在神庙跪了三天,膝盖早就是一片淤青。 记忆中,似乎那时候打晕自己的便是夏侯辰,出手干脆利落,而抱她到一旁的,则是唐韶华。在唐韶华怀里的时候,她其实是清醒的,后来还偷偷睁开眼看了看彼时正在专注地瞧水镜的夏侯辰。 当时她便想,这世上怎么会有长得那么像梵歌的人。要是他也能留在幻花宫中陪自己就好了。 “你难道不打算问问,我这个最好的兄弟是怎么样的人?”夏侯辰强自忍下心里的疼痛,故作轻松地开玩笑道。 “是怎样的人。”龙笙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 “武功很好,文采很好,当然,相貌也……” 按照以往经验,龙笙以为他要说“相貌比起我来还是差那么一丢丢”,却不料夏侯辰道:“有人曾说他有当年天下第一公子的风采。” “天下第一公子——你是指信陵公子慕行云么?” “不错。”夏侯辰道,“虽然那家伙后来被揭发是魔教的卧底,但当时他的风华确实无人能及一二。我曾听闻有世家小姐为他的一幅画像而大打出手,后来那幅画,被炒到了一百两黄金的价格。” 龙笙不觉诧然,她知道传闻中慕行云有着天人之姿,但没想到会这么夸张。慕行云这个名字对她而言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极为熟悉,准确来说,是他的另一个身份,摩尼教前任左护法,曾经的少主奎琅——她入教伊始便在私底下听说过关于他的无数事迹。 当年,教王作为奎琅的恩师,派他潜入中原,设计迎娶了当年的中原第一美人林秋水,而后当上汴京林家的家主。却不料他后来背叛教王,并在华容道之战中把教王打成重伤,从此便在江湖中销声匿迹。几十年来,教王从未停止过对他的追捕,可却一直杳无音讯。 这个名字,可以说是教中的禁忌,也正是因为奎琅的背叛,导致了教王不再相信任何人。使得本应成为摩尼教下一任教王人选的右护法白烨,始终得不到重任。连左护法的职位,都一直悬空下来。 神思游移间,又听得夏侯辰继续道:“我看过慕行云的那幅画像,平心而论,韶华兄比起慕行云来,确实不遑多让。他若称第二,那当时天下便没人敢称第一。” 龙笙听夏侯辰说着他那个故去好友的生平事迹,也不插话,只是看着碗中晃动的透明液体,而后浅浅抿了一口,品味其中的芬芳。不知何时夏侯辰也停止了述说,转为大口大口地喝酒,他嫌一碗一碗过于麻烦,干脆弃碗不用,直接抱起酒坛痛饮。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第二十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4) 醉眼朦胧中,夏侯辰忽然一拍桌子,神情激愤:“那时我就应该不顾一切地骑上马带上剑去救他的,为朋友牺牲是每个男人的荣耀!” 龙笙默默看他,察觉出了他字里行间中的悲痛,那是揪心彻骨的绝望——是眼睁睁看着最为珍视的东西被毁灭于旦夕之间,却无能为力的绝望。 七年前,她注视着他和那名紫衣少年,在神前滴血击掌立誓;七年后,她又注视着他追忆那名紫衣少年,沉浸在往昔的回忆里不可自拔。 想起了过往的经历,龙笙亦是默然饮酒,最后索性和夏侯辰一样直接提起坛子大口喝酒。透明的酒液顺着白皙如玉的脖颈滑落,在红色的衣袂上晕染开大片水渍。 其实有些事情她一直没有告诉夏侯辰,譬如……唐韶华的死对他而言,其实并非是什么全然的坏事。 在自己少宫主身份被他知道后不久,开满曼珠沙华的墓地前,她就曾对他说过,被蒙在鼓里多年,也不知究竟是他的幸运还是悲哀。 自己之所以这样说,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夏侯辰不知道,七年前的那个夜晚,在他们二人立完誓,结伴离开后,唐韶华又一个人来到了神庙中。 那时司花神女白芷也在,唐韶华恳求白芷看在家母的面子上,为他做一次预言——他身为唐家的二公子,却并非是长房所出,他的母亲由于苗人的身份,仅是父亲的一名小妾。 而白芷,正是他母亲远在南疆的姐姐,唐韶华的姨娘。 被外甥恳求良久,白芷终究是因为多年未见的妹妹的缘故,破例为唐韶华做了一次预言,让他看到了十几年后自己的命运。 然而只是一眼,那个少年便打翻了水镜! 龙笙当时也在场,正好目睹了那一幕。后来她猜测,唐韶华之所以反应那么大,怕是因为水镜中浮现出的画面——毁容的自己,被一柄透明的长剑穿胸而过,而握剑的人,正是才和他结拜成为异姓兄弟的夏侯辰! 而且,在水镜显像的同时,白芷还对着唐韶华叹息般地预言道:“你和他之间,必有一战。而且,两个人中,只能活一人。” 无论是谁,怕都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毕竟就在刚刚,他还和夏侯辰在女娲神像前歃血为盟。所以,在听到白芷的话后,唐韶华踉踉跄跄逃也似的离开了神庙,第二天便和夏侯辰急着启程离去,连和姨母告别的机会都不曾有。 “要是那时唐韶华没有死,但和你之间只能活一人,你会怎么做?”饮了一口酒,凝视着夏侯辰,龙笙开口问道。 夏侯辰打了个酒嗝后,唇齿不清地道:“那还用说……当然是我死,他活了。” ——答案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模一样。龙笙摇摇头,决定还是将那晚后来发生的事,包括白芷的预言都隐瞒下来。 既然当年唐韶华没有将实情告诉他,那自己也没有必要再说了。毕竟过去了那么长时间,作出预言和被预言的人,也都已经归属了遥远的碧落黄泉。 两人之中只能活一人,看来早在五年前,唐韶华便已经替夏侯辰作出了选择。 就让他毫不知情的过下去吧,带着对昔日友谊的怀念,哪怕怀念中夹杂着对故友深深的愧疚,也比知道那样一个残酷的事实要好。 而她所能做的,就只有用余生守住这个秘密,让夏侯辰心底最珍视的那一份感情,永远纯粹如初。 这一晚他们不知喝了多少酒,长夜就这样在风中漫漫消逝。少女脸颊渐渐泛红,宛如蔷薇花一般的色彩,更添艳丽。醉酒中,龙笙忽然从石桌上伏起身,一旁酒坛横七竖八滚了一地。她凝视着夏侯辰,眼神半梦半醒,许久,苦笑了一声,而后喃喃道: “我是活在地狱里的人呀,你最好离我远一些,否则……你也会被我拖下地狱。” 夏侯辰还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蓦然间,一道耀眼的光的弧线划过寂静寒冷的夜空,接着,许多流星紧随其后,蔚蓝色的天幕璀璨光辉,美的令人屏息。龙笙不由得走出亭子,夏侯辰稍稍清醒了一些,也摇摇晃晃跟着走了出去。 明月高悬,一弧冷月下红裙的少女立于山崖边,衣角被风吹得荡起。夏侯辰顺着龙笙的目光抬头看向天空,而后目光又转向星空下的少女。漫天流光中,龙笙忽然回眸一笑,眼睛湛亮如星子,双颊微红,语声脆生生的,带着一丝罕见的娇俏,对他说道:“你曾救过我,我跳舞给你看好不好?” 没等夏侯辰回答,只见她舒展长袖,裙袂散开复又聚拢,踏着满地月光,龙笙骤然起舞! 宛如静止了万年光阴,她的衣袂凌风飘展,何时竟有赤色的蝴蝶翩翩而来,围绕着龙笙,随着她的步伐纷飞不定。流星如雨,天地仿佛只剩下了一抹淡淡绯影,那样绝代的风华,令万物都黯然失色。 夏侯辰倚在亭柱上双手抱胸,静静看着一袭红裙的少女在月下舞蹈,醉颜如霜叶之红,狂妆似风树之动,身姿翩然,周围赤蝶环绕,衬着夜幕中消逝的一颗又一颗流星,仿佛幻梦,美得几近不真实。 那一瞬间,他想起了流传的种种传说。 不知过了多久,一袭红衣停了下来,苍茫月色中,龙笙凭风而立,剪影在飞舞的流光里飘然出尘。 “如果有一天真的自由了,那就走遍每一处角落,看遍每一处风景,去远方,去太阳的升起的地方,去亲眼见识见识传说中的天涯海角,究竟是怎样。”寂静间,她忽然微侧过脸,对他轻轻一笑,如此道。 她大概真的喝多了,双颊绯红,和往日的形象大相径庭。但这一刹,夏侯辰却觉得,面前人比起现如今的武林第一美人尹雪衣也毫不逊色,甚至更胜一筹。 “龙笙,随我远去天涯可好?” 很久以后他对她发出这样的邀请,可却再也听不到女孩的回答。再也没有人在南疆的月下为他起舞,唯有风从指间穿过,依稀低吟。 天明,第一缕阳光穿透过云层射下来的时候,亭中已只剩下夏侯辰一人,不知何时龙笙已经悄然离开。 看着空无一人的亭子,夏侯辰挠挠头,心中一时说不出是失望还是什么情绪,最后只好对着龙笙坐过的地方一拱手道了声“后会有期”,旋即下山牵过马匹,勒起缰绳策马离开。 他不知道,就在马蹄声逐渐远去之后,红装的少女从藏身的树后走出,凝视着消失在山脚下的那个身影,她沉默了许久,才轻声说: “只愿……永不再见。” 一路快马加鞭,几日的功夫夏侯辰就出了南疆的范围。 来时孤身一人,去时依旧孤身一人,今生第二次南疆之行,正应了那句“谁见幽人独来往,飘渺孤鸿影”。 在渡过澜沧江时,他不禁回头向身后的十万大山望了一眼,天高云淡,碧空如洗,十万大山依旧如来时那般苍茫无垠,环绕着缕缕雾气。夏侯辰一时间不由得感慨万千—— 一切都结束了,泺伽死了,灵魂被永远封印在圣湖下,龙笙继位成新的宫主,而他,完成了师门任务取得承影剑成为新任的剑主…… 然而,由五年前种种所引发的那些爱恨情仇,是非恩怨,又岂是一场以胜利告终的战役能抹去的?一代又一代的少年涉足江湖,新的佳话被口口相传,然而旧的传说则被无声遗忘。圣湖旁,曼珠沙华依然在绽放,那传说中的开在彼岸的花朵,无论经历过多少人世的变迁,也不会改变分毫。 浮生若梦,锦绣成灰。 那些已经消逝了的,或正在发生的,终将随着时间的洪流被一浪浪冲刷而去。云起云灭,风起风止。人生代代无穷已,明月年年只相似。 所有的所有,到最后,留下的,终究只是幻影而已。 〈第一卷完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卷 黯月之劫 后记——关于江湖 经过连续几天的赶稿,总算如期将第一卷在八月份到来前夕完结,八月因为学业的缘故,有很多事情等着要去做,而且第二卷因为涉及真实历史,所以得积累查阅一定的史实资料才敢动笔。暂定的更稿期是在八月二十号。感谢此段时间看书的读者,第二卷《缘起之境》在二十号尽量准时和大家见面。 【创作初衷】 《归剑》的起源大概是从好几年前看过《笑傲江湖》电视剧后做的一个梦开始。而后经过几年的修订增删,有了大纲的初稿。 全书虽是由《笑傲》起,原意也是想致敬金庸老先生,因此故事的男主角夏侯辰在不知不觉间也带上了几分令狐冲的影子。连创作伊始写下的题记都是“此文祭以年少轻狂的青春里,每个人都曾做过的一个仗剑天涯,策马江湖的武侠梦”。 只是后来的几年中,自身经历了很多事,人情如饮水,冷暖自知,渐渐对很多事情有了和开始时不一样的看法。因此《归剑》的大纲也一变再变,最后确定了复仇和守护的主题。 人的一生中,会遇到很多人很多事,但真正能值得一个人去守护的东西,却只有寥寥。若是有一天这些东西全部被摧毁,那这个人将何以为继?他是否还能做到不忘初心?还是会选择对全世界复仇? 执念容易,放下却很难。 这个问题大概会贯穿书的全文,第一卷算是个小小的开端,交代了全书的背景,为后面的几卷奠基。因为是第一次如此正式写作的原因,就像底下一位道友说的,有很多地方还不是很清楚,场景转换上也比较混乱。不过在后面的故事中,我会尽力改进这一缺点,也谢谢大家能够包容看下去。 【世界观】 第一卷结束,想必读者应该对基本的世界观有个大概的了解。故事背景设定在北宋末年,也就是从蜀中唐门覆没的五年后,承影剑出世的消息传出开始。此时中原武林与西州回鹘摩尼教、南疆十万大山深处的幻花宫成三足鼎立之势,战火一触即发。 而男主角夏侯辰便是作为凌烟阁逍遥宗的首座弟子,前往南疆寻剑。至于夏侯辰寻剑的事在此我就不多说了,第一卷中已经详细写明了经过。那在这篇后记里我就简要介绍一下书中的几个主要门派。 中原武林 这里主要借鉴的是金庸的武侠世界观,中原以凌烟阁、五岳剑派、少林为首,并以诸多武林世家及各大小帮派,每隔三年举行一次武林大会,选拔武林盟主。关于这些门派,大家想必有所了解,在此也就不详细叙述。 凌烟阁 凌烟阁是唐朝为表彰功臣而建筑的绘有功臣图像的高阁。位于唐朝皇宫内三清殿旁的一个不起眼的小楼,后因“凌烟阁二十四功臣”而闻名于世。 宋朝时,凌烟阁演变为江湖门派,分为逍遥宗和灵飞宗二支,阁主由两宗宗主间选拔。凌烟阁秉承唐朝以来“匡扶天下”理念,其门人弟子在中原武林中占据重要的一席之位。 摩尼教 即为历史上的明教,因为由波斯人摩尼所创立,因此又称摩尼教。在本书中,摩尼教总坛位于昆仑光明花朵碧躅花为标志圣物,故名“幻花”。坐落于十万大山深处的孤月山上,在南疆一带有至高无上的威信。邕州屠城后,正式出现在中原武林面前,和摩尼教一样,划分为邪教一流。 宫主:幻花宫名义上的掌权者,历史上最有名的为百年前澜沧江一战中的冥月宫主,现任宫主为龙笙。黯月之祭上和祭司一道主持祭典,但由于前任宫主泺伽夺权篡位缘故,泺伽在位的五年时间里暂时由司花神女灵音代替。 祭司:神职人员,幻花宫实际掌权者。主修术法,灵力高超,负责辅佐宫主,为南疆地区的精神领袖。现任祭司为无涯,曾被弟子泺伽设计囚禁在水牢中五年,五年间祭司一职悬空。一般一名祭司会收数十名弟子,从其中灵力优秀者中选拔出自己的继承人。而其余人则进入白虎堂负责护卫。自冥月宫主辉夜祭司之后,宫主和祭司的力量一般此消彼长 司花神女:神职人员。照看圣物碧躅花,终身呆于神庙侍奉女娲大神,从水镜之中获得神灵指示。根据神女灵力不同,预言能力也有所强弱,但总体随着年龄增长而增长,但前提是必须保持处女之身,因此历任司花神女均不得婚配。现任神女为灵音。 左右护法:统领白虎堂内的护宫侍卫。前任宫主泺伽在位期间仿照摩尼教杀手界,引进中原、西域各处武功,并结合幻花宫自身的长处术法,选拔其中优秀者,设立魇、鬼、域三组精英。现任右护法月笼纱,左护法未定。 【引用资料】 因为作者生平经历积累没有那么丰富的缘故,而且创作的是以宋朝为背景的新派武侠小说,全书跨度大,地域广,因此第一卷创作过程中借鉴引用了很多资料(基本上以查阅百度百科为主)以及前辈大作,为防止日后有抄袭的嫌疑,下面也为大家一一列出。 1承影、含光、宵练三剑介绍:出自《列子汤问》,有作者自己改编。 2后文出现的“一路上你将不得不与英雄与小人同行,万人都将信念之火熄灭但总有一人将它高高举起,他将借此火普渡众人一生茫茫黑夜。”。 原句出自诗人海子的《祖国——或以梦为马》,经过了作者的稍加改编。 3侬智高起义:历史上真实发生的事件,引用了百度百科“侬智高起义”词条。 5第四章的扶摇子生平:根据历史上的扶摇子事迹,经过作者改编而来。 6第五章的苗家菜描写:引用并改编了《特色菜肴:湘西部落特色菜——苗家三蒸》中的段落 7第六章河图洛书:查阅并引用了360百科中“河图洛书”词条。 8第七章的七明芝,出自清朝陈淏子著《花镜卷五藤蔓类》记载。 9第七章龙笙和夏侯辰的诗句菜肴讨论:本是以前上学时期在语文阅读理解中看到过的题目,不知原出处。 10四方岭、无量山、落樱谷、石洞寺:均为现在的云南一带真实存在的地区,在其环境景物描写上查阅了百度相关词条,结合真实地貌以及作者想象写出。其中落樱谷为无量山中的樱花谷,书中名为作者杜撰。第十八章的樱林幻境:查阅并引用了360百科中“奇门遁甲”、“九宫八卦”两个词条,结合作者想象而来。第十八章的太极八卦阵:查阅并引用了360百科中的“太极八卦阵”词条,并借鉴了金庸小说《神雕侠侣》第三回“求师终南”中的七星北斗阵写法。关于书中众多古诗词:均为古人诸多文集诗作中的原句。作者无才,不能原创,十分惭愧,还望见谅。“魂兮归兮”一诗:本来是打算查找苗族的悼亡歌,但是经过翻阅资料后,发现历史上真正苗族哀歌十分口语化,比较俚俗,后来无意间看到此诗,觉得和文章比较符合,就引用了。至于原诗出处,现在不明。日后若是查清楚了,会补充出来的。 第一卷中我能想起的也就这么多,如果有遗漏之处还望大家指出补充,因为现在小说抄袭之风盛行,我不希望日后有人也觉得《归剑》为抄袭之作或有抄袭嫌疑,所以在此索性坦然面对自己知识结构的不足,以后每卷结尾我都会和第一卷一样,列出文中引用借鉴的部分,希望大家能够理解。 最后,谢谢诸位长久以来的支持,第二卷八月二十号敬请期待,我们不见不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一章 夜阑卧听风吹雨 (1) 电闪。雷鸣。 雨哗哗地下,窗棂哐哐作响。起身,披衣,下床,她长久地注视着外面的雨景,一声叹息不觉轻轻响起——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突然,窗户被猛地推开,夹杂着雨的风斜斜吹入,一道紫色的枝状闪电从漆黑的天幕中坠下,刹时间照亮了整个房间。 她霍地抬起头,扭曲的刀光一闪而没,闪电般抽剑后退,只听得“叮”“叮”数声,刀剑连续撞击!血色的冷光好似迎风摇曳的罂粟,现出极致的妖异之美。 咔嚓嚓。 雷声轰然大作,最后一次交手,两人同时点足向后退去,不大的房间内,一刀一剑冷冷对峙。 “明日戌时,城郊紫竹林见。” 处于暗处的黑影哑着嗓子开口,旋即飞身掠出窗口,敏捷的身线如同紧绷的弦上疾驰而去的一枝冷箭,霎时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收剑回鞘,狂风扬起女子黑色的发,她微微抬眸,窗外一株海棠在风雨中摇曳着枝丫,数千飞花,漫如雨下。 几日前。悦来客栈。 难得的一个清闲上午,一注淡水阳光穿过翘起的雀檐斜斜射入窗,店小二悠闲地擦着桌子,此处乃是江陵郡城不多的几所规模较大的客栈之一,又因其地理位置极佳,南来北往的客人都要经过这里,在此歇脚,因而极少有空闲的时候。 他一边哼着小调,一边偷瞄靠窗座位上的那几位客人,不止是他,店中很多的人都不住地打量那几个人,一共四人,三男一女,均佩有刀剑,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中间的那名娇艳女子。只见她身穿妃色绛紫抹胸赤金束腰留仙裙,头梳堕马髻,上面斜插红宝石珠串,眉心以朱砂点出一朵攒心梅花,装扮可谓艳丽非常。 察觉到众人都在看自己,那女孩神情颇为得意,旁若无人地和其余两个男子说笑,而两人看样子似乎是女孩的兄长,看她的眼神俱是宠溺。落单的那个少年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只是闷声不语地低头吃菜。 不过看那少年和旁边几人的穿着打扮,大致可以推断出是江湖人士,并且还是来自江湖中的世家大族。 正当店里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四人吸引过去时,忽然从楼上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初始没有人在意,然而不知何时起,店中渐渐安静下来,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一处,连原本细碎的说话声都消匿了,偌大的一个客栈,一时间安静得连一根绣花针掉地上都听得一清二楚。 店小二停下手中的动作,以为是来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转过头刚想要出声招呼,却见一名着了青色衫子的少女自楼梯上缓步而下,气度从容,见之忘俗。 彼时初阳悄然地隐于云层后,窗外西陵诸山烟岚迷濛,云气昏暗,苍茫的水天之中忽然有几只白鹭掠过,轻擦着湖面飞向天空,清脆的鸣叫悠扬如诗。 ——曾是惊鸿照影来。 多年以后店小二再回忆起这一幕,始终不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直到他无意中听闻陆放翁的这句诗,才恍若醍醐灌顶。 他保持回头的姿势呆呆地伫立原地,连话都生生止在了咽喉中。直到那少女朝他投来淡漠的一瞥,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上前招呼。 “记得给后院马槽里我的马填满了食。”青衫少女略微一颔首,淡淡吩咐道。店小二只觉得那声线空灵,宛若林籁泉韵般悦耳动听。 他忽然想起昨天另一个伙计和自己说店里来了位仙女,他当时还不信,如今想来,怕就是眼前这位女子了。 来客栈这么久,他也算见识了不少来自天南海北的人,其中不乏美丽者,大漠女儿的英姿飒爽、江南闺秀的粉妆玉琢、塞外胡姬的异域风情……但却统统及不上此时见到的这名少女。 单论容貌,她不过中上之姿,远非绝色。可周身的那股子气韵,却无论如何也难以让人忘怀,只要瞧过一眼,便能叫人印象深刻。非要久经书香浸染的名门望族,才有可能培养得出如此风神。或许正是这种风神,才使得她显得愈发清丽高贵,如出水芙蓉般,只可远观而不忍亵渎。 直到那少女走出了很远,众人才敢低声地出口议论,正在此时,忽然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女声: “呵,有什么好看的,还气质,我看不过是个缠着夏表哥不放的不要脸的贱人!” 被这么一打断,众人的议论都停了下来,齐齐望向声音传出的方向——原来是先前那名绯衣女孩。女孩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神色语气俱是不屑。此时他们再看她,忽然就觉得艳俗不已,一开口更是高下立判,和刚走的少女简直云泥之别。 一旁手持折扇世家公子打扮的人柔声细语地安慰她道: “三妹莫怒,现在毕竟是外面,比不得家里,你还是说话注意些比较好。” 那女孩愤愤别过脸,一直埋头吃菜的少年忽然闷闷出声:“二哥你安慰她做什么,他们说的本来就是实话嘛,廖家表姐确实比姐姐要好看。” 他顿了顿,讷讷道:“……我就更喜欢廖家表姐。” “你!” 绯衣少女气得一拍桌子,眼看就要动武,大哥模样的人皱了皱眉,出声制止了她:“璎珞,在外少发脾气,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莫让外人看了笑话,给秦家丢脸。” “大哥~”少女不满撒娇,摇了摇兄长的袖子,“你净说我,也不讲讲四弟,他胳膊肘往外拐。” “还有你,你到底是谁家的人?!”说完她还不忘回过头狠狠瞪了小弟一眼,压低了声音道,“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 “有本事收拾我,没本事让表哥喜欢上你。”少年嘀咕了一句,眼看姐姐又要发火,连忙眼疾手快地抓起桌旁放着的宝剑,“大哥二哥,我吃饱了,出去走走,一会就回来。” 见弟弟溜出了客栈,那少女才作罢,继续和两位哥哥吃饭。通过他们刚才的对话,在场对武林几个世家大姓有些了解的人已经大致推测出来他们的身份——想必这几人正是江湖中赫赫有名雄霸一方的汴京秦家嫡脉的四兄妹。 当年汴京共有秦、林两大世家,这两个家族分庭抗礼多年,但自二十年前华容道一战,林家家主慕行云被揭发是魔教卧底后,林家就此式微。此消彼长,秦家便当仁不让地稳坐了汴京武林世家第一把交椅。 好几年前,秦家现任家主秦浩南最小的妹妹秦怀珊被圣上看中,入宫为侍御,因诞下茂德帝姬而赐封婕妤,秦家就此一跃成为皇亲国戚,更显尊荣。 现如今秦家嫡系一脉,大公子秦正存,取自正气长存之意,年少之时便以天水十三刀在武林中成名,是江湖里有头有脸的英雄豪杰;二公子秦沐风,翩翩公子如沐春风,以折扇为武器,生平从不和人轻易搬弄是非,汴京一带有名的谦谦君子。 而众人眼前这名穿着妃色留仙裙的少女,大概就是秦家奉若掌上明珠的三小姐秦璎珞,刁蛮任性,但因其家世的缘故,在汴京也还算受人欢迎。 至于刚刚溜出去的那名少年,怕是秦家的小少爷,秦家夫人和老爷的心头肉——秦浩然。 作为秦家最小的儿子,秦浩然可以说一出生就是含着金汤勺长大,极受宠爱,但唯独惧怕同样受宠的三姐,两人在家时便时有争执,闹得秦家经常鸡犬不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一章 夜阑卧听风吹雨 (2) 客栈外,江陵府街头车水马龙。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秦家小公子正百无聊赖地四处瞎逛着,忽然眼前一亮,分开人群追了上去。 “表姐!” 青衫少女闻声回身,见到来人,微微一点头:“浩然。” “总算追上你了。”秦浩然喘了口气,而后向周围看了看,奇道,“夏表哥呢?昨天在客栈,我就没见你和他一起来。” “……”廖映染神色一黯,不知如何回答。 秦浩然口中的表哥正是她的师兄夏侯辰——几十年前,秦家将嫡脉的长女嫁去了临安夏家,为夏家独子夏怀瑾的正房夫人,也就是夏侯辰的母亲秦梦瑶。而自己的娘亲则是秦家的旁系,秦家的表小姐秦瑾瑜。 所以算起来,现如今的秦家四兄妹和自己、夏侯辰均是表亲关系,故而秦浩然称呼她为表姐,叫夏侯辰表哥。 秦浩然还没察觉廖映染的异样,只是自顾自地说个不停:“自从两年前的武林大会结束后,我们就没再见过面了。这几年你和表哥一直呆在武夷山上,逢年过节也不来我们家看看,你是不知道,我在家天天净和我姐吵架,大哥二哥也偏心,只帮她不帮我,明明我才是家里最小的那个。” 一想到在家时的情景,秦浩然就一肚子的怨气,向廖映染大倒苦水。忽然他“哦”了一声,想起了对他来说最要紧的事:“对了表姐,你要是见到表哥,记得帮我和他说一声,上回他教我的那个疏风拂柳剑法,我已经练成了,改天让他瞧瞧,再指点我一下好不好?” 廖映染轻轻“嗯”了一声,秦浩然又道:“我刚刚差点和三姐吵了起来,一时半会是不想回客栈受她的气了。要不这样,我也是刚来这江陵府,既然夏表哥不在,表姐你就和我一起逛逛吧,你一个单身女子在外,要遇到了什么危险,我也好保护你。” 他拍拍胸脯,一副值得信任的样子。看见表弟的动作,廖映染不觉笑了笑,那笑仿佛清晨花瓣上的露珠,在阳光的折射下摇曳生姿。多日以来乌云密布的心情也稍稍晴朗了些许,道:“真出了事,你不添倒忙就是我的幸运,小祖宗你还是先保护好自己在说吧。” 看到廖映染的笑容,秦浩然愣了愣,回过神来后一时语塞,只得挠头“嘿嘿”傻笑,答不上话来。 他虽然出自武林世家,但因为是最小的幼子,又加上两个哥哥珠玉在前,爹爹便对他疏于管教,娘亲更是对其宠溺非常。秦浩然从小备受呵护,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他,怎么可能会武功高强,顶多马马虎虎不至于丢人现眼罢了。 真要动起手,他还不如面前的表姐,毕竟廖映染可是师承逍遥宗宗主独孤凌风,在江湖武功排行榜中也是前几十名的人物。 更不要提他那个表哥,两年前的武林大会中,夏侯辰作为凌烟阁逍遥宗首座弟子,一战成名,连自己的两个兄长都敌他不过,一时间风头无两,堪称江湖中新一代年轻俊杰的代表。 只可惜比武中途,廖映染因为旧疾发作不得不回武夷山养病。夏侯辰也为了照顾她而提前离席,致使那场武学盛会最后以凌烟阁灵飞宗的大弟子洛枫夺得榜首而告终,不得不说是一桩憾事。 因此现在江湖中人人都期盼着明年的武林大会里,洛枫能和夏侯辰一较高下,包括秦浩然自己在内,他也想看看同是凌烟阁的弟子,逍遥宗首徒和灵飞宗首徒对阵起来,会是个怎样情况。 想到此处,秦浩然不禁问廖映染:“表姐,你们灵飞宗的那个洛枫究竟是怎样的人,他和夏表哥比起来到底哪个武功更高?” 廖映染摇头:“我也不知,师门规定,禁止弟子私下比武斗殴,而且洛枫他因为执行各种各样的任务,常年在外,甚少回凌烟阁,每回他回来我又恰好卧病在床,总统下来十几年的时间里几乎没见过面,对他更谈不上了解。” 想起两年前的往事,廖映染心中对夏侯辰内疚,低低叹了口气:“我身体向来不好,那次武林大会进行到一半,寒疾突然发作,你表哥执意护送我回武夷山,洛枫过来的时候我们两人就已经离开了,不然也不至于……唉。” “表姐你也别太介怀了。”见廖映染神情落寞,语气之中满是自责,秦浩然安慰她道,“明年武林大会又要召开,我相信这次夏表哥定能一举夺魁,名扬天下的。” “但愿吧。”廖映染勉强地笑笑。自己这个身子,也不知到时候会不会再出岔子,她已经连累了夏侯辰一次,决不能连累他第二次。若是没有她,那次名列榜首的人说不定就是夏侯辰,他如今在江湖中的名声定然不比洛枫逊色,可能还会更胜一筹。 ——说到底,还是她没用,自打上武夷山以来,就只能一直拖累他。那年阁主和两位宗主本是不愿收她这个罪臣之女为徒,是夏侯辰,顶着大雪在独孤凌风门前跪了一天一夜,才让他松口,向阁主岳君霖求情,将自己收入了门下,作为逍遥宗的二弟子。 自己这一生……欠他良多。 想起私下山门之时灵飞宗二弟子荆楚歌劝阻自己时的情景,廖映染眸色黯然,若是此行夏侯辰真的葬身南疆,那即便是死,她也要找到他的尸骨,将他安葬好后,再追随他而去。 生不得同衾,死亦同穴永眠。 正当廖映染走神之际,秦浩然忽然一扯她袖子,叫起来,“表姐你看,那边有家首饰店。” 还没等廖映染推辞,他便不由分说地拉着廖映染向首饰店走去。 “琼瑰居”秦浩然驻足店前,仰头看着那个鎏金的匾额,一拍手,“好名字,《诗秦风渭阳》曾有云‘何以赠之?琼瑰玉佩’。” 他一方面是在廖映染面前刻意卖弄才学,一方面也确然喜欢这店铺的名——刚好遂了他想给表姐买东西的心意。 听到门外有人谈论自己的店,老板模样的人走出来,看见来者是个打扮华贵的少年,身边女伴更是气质不俗,满面含笑地招呼道:“二位里面请。” 廖映染无奈摇了摇头,和秦浩然一道步入店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一章 夜阑卧听风吹雨 (3) 这间不大的店铺内略微有些昏暗,光影离合间,古朴的紫檀木架和红杉柜台上均搁置着各式各样的首饰: 烧蓝暖玉挑心镂空出双鸾牡丹,绿雪棱花华盛雕刻着灵芝竹节,红翡滴珠凤凰簪、紫磨累丝蝶恋花簪、金累丝嵌宝牡丹鬓簪缠泛着冷光,赤玉掐金镯子血色中透出深碧。 件件都可谓精巧无比,一时之中满目耀眼流光,仿佛一个迷离的梦境。 此时店内没有什么客人,只有廖映染、秦浩然以及老板三个。置身于这样的光色里,廖映染神色却只是淡淡。 ——她自幼生长于世代书香的家庭,本就对这些珠玉不甚感兴趣,而后又拜入凌烟阁,就更少像平常女子那样日日梳云掠月,侍弄红妆。 但廖映染的反应却丝毫不减秦浩然的热情,他一一扫过店中陈列的首饰,一心想为表姐挑个适合的,但总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他漫不经心地拿起一根簪子把玩,簪上镶嵌的宝石流光溢彩,在昏黄的光线中变幻着光芒。终于沉不住气,问老板道:“就只有这些了吗?” 老板心中一凛,眼前这名少年虽然年纪小,不过据他估计,应该是豪门大家出身,不然不至于对这店内放于台面的首饰都看不上眼。 “请稍等一会。” 只见老板拂开青玉珠帘,转入店后面的内室里,片刻之后又端着几个锦盒出来,将摆在柜台上的首饰拂到一边去。摆在摊面上的都只是一些较为有档次的货,真正上乘的都装在室内暗藏的锦盒中,平时从不会轻易拿出来给人瞧——瞧了也没用,毕竟普通人里哪有几个能买得起呢? 他带着十二万分的信心打开第一个蜜花色锦匣,打开的刹那,流转的宝石光晕迷蒙住了所有人的眼,匣里铺了细软的鹅黄缠枝莲纹云锦,云锦上静静卧着支九凤朝阳挂珠钗。 钗子的凤身以黄金雕成,栩栩如生,每一只凤的嘴里都叼着一串晶珠宝石,而最华丽最贵重的则要属中间的凤凰,流苏上每一颗陪衬的珠子无不是精挑细选的名贵红宝石。末端络着的夜明珠光润耀眼,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宛如夏夜最璀璨的星辰。 “阁下你看这个可好?”双手奉上匣子,店主带着笑问道。 然而秦浩然却只是皱了皱眉,“换一个。” 店主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然后又舒展开来——看来他小看了这位年轻的公子,对方是真正有品位的人。先前这只九凤朝阳挂珠钗过于追求华丽和大气,在做珠玉首饰生意的内行人眼里只是小道。若是秦浩然看到这个便欣然买下,他反倒会有些轻视他,觉得不过是暴发户家的公子哥儿。 他收起九凤朝阳挂珠钗,换上第二个锦匣。 这一次的匣子打开没有刚才那样耀眼,冰丝的缎子间只躺了对耳坠,坠琏以极为纤细的银丝制成,女子配上后银丝半隐于发间,远远看上去坠子仿佛悬空一般。而银丝的末端也仅只简单的各络了一粒明珠,珠面凝结着淡淡的蓝色,就像凝固的泪滴,并无其他珠宝陪衬。 但若是识货的人,就不难认出耳坠上所络的珠子——是为价值不菲的沧海遗珠“鲛人泪”。耳坠虽简单,但整体的设计洋溢着贵族之气,妩媚而不失端庄,美如松鹤。 但秦浩然还只是摇了摇头。店主暗地里咬牙,拿出了第三个匣子。察觉到店主的神情动作,廖映染不禁微微一笑。 自己这个表弟从小锦衣玉食,又是汴京秦家的小少爷,生长于天子脚下,自然是什么豪奢之物都见识过。珍珠如土银如铁,白玉为堂金作马,寻常之物根本入不了他的眼。虽然无意让表弟为自己破费,但出于好奇,她还是想看看锦匣里都装了些什么。 看见最后一个匣子,秦浩然稍稍露出一点满意的表情来。这个锦匣是以沉香木制成,上面细细雕刻着繁复华丽的花纹,用泥金填了,做成一朵盛放的牡丹的形状,其间隐约闪烁着银粉的点点碎光。而牡丹花的周围,还镶嵌了细碎的各色宝石,光彩照人,华而不俗。 打开匣子后里面似有一阵清风扑面而来,带着阵阵幽香。只见内铺的深蓝色绒布上摆放的非珠非玉,而是一朵绢丝结成的淡青色玉璇花,底色细腻莹润,如果不细看的话,几乎让人以为那就是真的花朵。 “这可是先前中原第一美人林秋水所佩之物,是她及笄前夕,林家家主林天行专门聘请神针圣姥,以天山雪蚕丝为爱女精心制作,耗时七七四十九日方得此花,世间只此一朵。女子若是配之,纵使炎炎夏日都能感觉凉意幽幽,却并不觉得寒冷,并且周身还能染上淡淡花香。” 带着对玉璇花的绝对信心,店主洋洋自得地开口介绍道。 “林秋水?这个名字我倒是听过。”秦浩然捡起花,仔细地看了看,绢丝的触感润淡而细腻,整朵花如同潇潇暮雨里的一方青山远黛,给人以无尽的遐想。 比了比廖映染身上的青色衣裙,秦浩然问道:“表姐,你喜欢这个吗?我觉得你要是戴它的话,还得再买件雨过天青色的碧绉褙子和烟罗绮云裙,配着才更好看。” “不劳烦你破费了,我素日里不戴这些东西的。”廖映染摇摇头,委婉回绝。 秦浩然不死心,“表姐你就先戴戴看嘛。” 廖映染仍是拒绝:“浩然,我出门在外,这样打扮很麻烦。” “好吧。”小少爷耸耸肩,放下玉璇花,旋即他又眼珠一转,想到了一个主意,向店主使了个眼色,而后道,“表姐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出门买些吃的,去去就来。” 廖映染点头,驻足原地,店主端了一盏茶出来:“姑娘请坐,一直站着累,在我这小店里歇息歇息吧。” 虽然在武夷山习武多年,但廖映染仍没忘了礼数,她轻轻一颔首:“多谢美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一章 夜阑卧听风吹雨 (4) 浅碧的茶水袅袅升起白烟,倾人欲醉。 吹开浮在水面上的茶沫,浅浅呷了一口,廖映染不由得凝眉:“碧罗春?” 她不由得放下汝窑天青釉茶盏,细细端详起碧色的茶汤,芳香逆人而来,深沉悠远的气息如同雨中隐秀的青黛群山,又仿佛春日里枝头垂落的一串樱花,开得如雾如醉。 “碧罗飞翠太湖美,新雨吟香云水闲。”廖映染忽地叹息了一声。 “姑娘懂茶?”店主微有惊讶,“这茶产自苏州太湖的洞庭山,稀少珍贵,我也是来了贵客才会奉上。”不过他很快又释然:“看来我猜的没错,姑娘和刚刚那位小少爷果真是名门之后。” 廖映染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语声中有微地感叹,解释道:“家父在世时最喜饮茶,其中又以洞庭碧罗春为心头之好,从小耳濡目染,我也就对茶道略懂一二。” “原来如此。”店主点头,正在这时秦浩然从外面回来,他大步踏过门槛,身后还跟着几个侍婢,每个人手里均端着一叠衣物。 “浩然,你这是……”廖映染双眉微蹙,不解地看向表弟。 秦浩然爽朗一笑,得意之色溢于言表:“表姐,我衣服买都买了,你总不好叫我退回去吧。” 他扯扯廖映染袖子,声音里带着些撒娇意味:“给我个面子,试试看好不好?” “服了你了。”廖映染无奈,不过总归还是二八芳龄的少女,又有哪个真的不爱红装爱武装?她在几个侍女的服侍下,起身走入店后的内室更衣。 系好腰带,理好裙袂……最后是两支乌木花影簪轻轻别入如云的黑发中。 两侧侍女拂开青玉珠帘,在她们的簇拥下,环佩叮当,廖映染莲步轻移步出内室。她出来的那一刹那,仿佛天国之光照亮了眼睛,映得窗边一树开得蓬天盈地的西府海棠都失了颜色。就连过往的行人都被吸引住,不禁驻足琼瑰居前,发出低低的赞叹。 秦浩然在失神的片刻之后又回过神来,他向后退了一步,打量起廖映染的装扮——雨过天青色蝶舞水仙衫,以云绣罗纱制成,精致的暗纹在烟罗中若隐若现;玉昙薄水烟逶迤曳地长裙,是十二破凤尾留仙裙样式,每走一步都仿若碧波荡漾,昙花于裙上徐徐绽放。 巧手的侍女还为廖映染更换了发式,给她梳了垂鬟凌霄髻,乌木发簪上缀着的一双花影宛如涓涓细流的玉。 廖映染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新衣,已经有很多年了,很多年她都没这么打扮过了……自从廖家剧变,她失却世家小姐的身份,便再无心思和条件如此装扮自己。 一开始来凌烟阁的时候夏侯辰也为她买过女子饰物和衣裳,但她那时因为伤感身世总是推辞婉拒,时间长了夏侯辰也就真的以为自己不喜欢这些东西。而她也就在积年累月的练剑和患病中,渐渐消磨掉了原本的女儿心性。 廖映染思绪飘回到现实中来,忽然感觉发上被人簪了一物,她一低头,秦浩然正踮起脚尖小心翼翼的把刚刚那朵玉璇花斜斜插入她的发髻中去。 “好了!”秦浩然一笑,得意洋洋地道。 廖映染下意识伸手抚了下发间的玉璇花,温润的触感自指尖传递而来。她微一怔仲,只听得秦浩然在旁赞叹道: “好看。我看当年的中原第一美人林秋水也不过如此。表姐,要我说,洛阳尹家那个号称‘国色’,有着武林头号美女之称的尹雪衣,真该把那个称呼让给你才对。” 廖映染侧了侧眉,乌木花影簪上坠泪般的玉珠轻轻晃动,发出伶仃细碎的声响。她忽然一声叹息,眉宇间带着化不开的淡淡萧索,重新回到内室中去,等再出来时已然换回了先前的衣裳。 “表姐!”秦浩然有些不开心。 廖映染将那些衣饰递还给侍女和店主,回眸对秦浩然低低道:“浩然,这些东西都很好,若是从前,我应该会很欢喜。” 她的双眸如一泓秋水般潋滟,语声中却分明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哀伤: “——可现如今,它们已经不属于我了。” 廖映染转过头看天,晴空浩远,几只小雀儿扑棱着翅膀飞过,轻盈的身体就像是散落的花瓣,少女眸子中忽然就有了点点泪光。 当初,父亲因花石纲一事含冤入狱,连累整个家族蒙羞,虽然后来冤屈被洗刷,还以清白,但廖家声势却再也回不到从前。诺大的廖家嫡系一脉,竟只剩下她和远在金陵因而躲过一祸的叔父一家,叔父无子,唯膝下一女,取名廖芸煕。 婶婶去世后,叔父曾来信,他在信中道: “流水一别后,浮云数载间。嗟夫,我亦飘零久!叔叔身处异乡中,只觉生平万事,那堪回首?荆妻长辞小女幼,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闻贤女已拜入凌烟阁,略表欣慰,望汝好自为之,一言一行,谨慎做人,勿忘家风。 落笔之时正值金陵秋雨,一抹尘烟,烟雾缭绕,千里烟波,憔悴凋落。吁!可叹人生在世,一生一梦,梦里梦外皆如烟。” “我亦飘零久”,寥寥数言,便写出了这个老人半辈子的浮沉,信里行间透出的辛酸落寞无人能及。发妻亡故,叔父再无续弦打算,只一心一意抚养堂妹芸煕长大,不愿再问世事。 廖家,注定是衰败了。 而自己,也早已不是当初青溪县城里,那个衣食无忧的大小姐。 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他们都回不去了。 秦浩然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廖映染——他虽然年纪小,却也听说过表姐家发生的事。 昔年,廖、秦、夏三家世代互为姻亲,哪个不是显耀一方的名门望族,其中还是以秦家根基较为薄弱。可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几近毁了廖家整个家族,那样一个流传百年的书香世家,竟一夕之间树倒猢狲散,人丁凋零至此,好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星移斗转,沧海桑田,转眼间三大家族里最为显赫的夏家式微,世代书香的廖家颓败,竟只剩下商贾出身的秦家一户在汴京无出其右,不得不说人生无常。 秦浩然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他拿起沉香锦盒中的玉璇花,向老板付过了银子。 “表姐。”秦浩然唤了一声,趁廖映染不注意,重新把花簪入她的髻中,“这朵花你戴着,不许取下来。我有个条件,咱们等价交换。” “嗯?”廖映染疑惑。 “明年武林大会,正好是我生辰的时候。”秦浩然徐徐道,“届时我会和兄长姐姐一起去泰山参加比武,大会结束我们便在泰山脚下的酒楼里给我庆生,届时你和表哥也一定要到。还有,记得告诉夏表哥,我既然送你玉璇花,那他就一定要赢了这场大会的魁首。你说如何?” 愣了愣,明白过来是小表弟的一番心意,廖映染不好再推辞,柔声道:“我答应你。你的话我会转达给师兄的,生日那天,我和他定然过来。你想要什么礼物?” “什么都不要啦,你跟表哥人来了就成。”秦浩然大大咧咧地道,“非得要送礼的话,实在不行,你就让表哥去我家住几天,或者干脆带我上华山,好好教我几招。” 他摸摸肚子,又看了看天色,在外面玩了一下午,日已将暮,傍晚的阳光照在江陵府街道的青石板路上,江流湖泊漂浮着胭脂一样的红,打渔人也都收网回家,渔船的波涛翻涌间水花点点莹然生光。 “表姐~我饿了,咱们一起去吃饭吧,我知道这里哪家酒楼最好吃。”他晃了晃廖映染的衣袖,“我听说今天晚上还有灯会,咱们吃完晚饭一起上街瞧瞧好不好?” 廖映染点头,微微一笑道:“那你要答应我,夜里出来玩不能到处乱跑,要注意安全,跟在我身边。” “行,都依你。”秦浩然满口答应,“快走吧,再不走,你小表弟可真要饿死在这里了。” “少说胡话。”廖映染嗔怪了他一句,然后跟着秦浩然走向了江陵郡城最大也是最有名望的酒楼——“曲江之楼”。 〈第一章完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二章 玉碗盛来琥珀光(1) 曲江楼位于江陵郡城南边,正对着连绵江水和湖泊,从楼阁上极目望去,雪白的芦苇荡在夕阳照耀下披拂着一层艳丽的金红薄纱,荡漾轻晃的水波间映出西陵诸山的倒影,很快又被渔船划起的浪花打碎,弥散开来后复合拢,重新归于平静。 渔歌唱晚,风送来悠扬的江陵民调,廖映染听着那歌谣,忽然就忆起了儿时青溪县的情景——夏日的荷塘,一碧万顷,翠微风过莲叶凌波,层层叠叠的花叶间,采莲女唱着欧阳修的“蝶恋花”词,曲调婉转绵长。 年幼的自己端坐于画舫的水晶帘后习琴,偶尔抬眸,映入眼帘的是爹爹窗下临帖的身影,墨锋偏冷折落几行花,起承转合,提笔书尽玲珑诗行。母亲则在一旁罗袖轻挽,素手执墨,缓缓研磨。 那时爹爹临的也是欧阳修的“蝶恋花”,却和采莲女唱的不同,她只依稀记住了一句“风月无暗换,旧游如梦空肠断”,如今想来,确实已是旧游如梦,空肠断。 “表姐,你在想什么呢?” 正在此时,秦浩然的声音打断了廖映染的回忆,她笑笑:“没什么。” 说话的间隙里,菜已经如流水般接连呈上来,凉碟有东台醉泥螺、阳澄湖醉蟹醉虾等。热菜则以烩青腿子口蘑、蟹白烧乌青菜、申春阳的虾籽豆腐乳为主,也还算寻常。 汤还没上,饭却是用紫砂盛的两碗碧莹莹的绿畦香稻粳米粥。因为只有他们两个用餐,故而廖映染点的菜不多,秦浩然拗她不过,只得随了她的性子。 秦浩然看了看桌上的菜,微微皱眉,扫到正中摆放的那碟菊花糕时,眼睛倏地一亮,只见他取了几片竹叶,做了个小兜——菊花糕都以青翠的竹叶作垫作盖,不仅能保持清净芬芳,看上去也更加文雅美观。 他小心翼翼地将盘中心最漂亮的一块凉糕剔出来,细意盛好,而后道:“表姐你先尝尝这个,用才开的新鲜杭菊做的,极鲜妍芳香,最是清凉去火不过了。” 廖映染垂眼看那凉糕,只见小小一菱清澈的凝脂,透明的淡黄间拥着几缕鲜嫩花瓣,以枸杞制成的朱砂精致点染生色,细碎晶莹,玲珑剔透。拈起尝了一小块,只觉细腻柔润,入口即化。菊花和枸杞子的芳香交融在一起,清甜无比,齿颊生香。 “不错吧。”秦浩然看着廖映染的反应,沾沾自喜,心道还好自己执意要了这菊花糕,不然全都由表姐来点菜,他这餐也就别想好好吃了。 接下来的口蘑也没让他失望,油皆透入口蘑片中,嫩而润泽。原来这烩青腿子口蘑以慢火炒成,虽名为炒,实是油烔,吃起来是一股浓郁的鲜味,极是美味。秦浩然又加点了一道卤水鹅,用陈年的卤水泡浸得金黄晶莹,油光可鉴,并以芫荽香菜伴碟,香气扑鼻。 轻夹入口,鹅片鲜嫩甘滑,肥而不腻,秦浩然吃的满意无比,直道解了多日以来住店的馋虫。 闻言,廖映染轻轻笑了笑,虽然悦来客栈的菜算不得珍馐佳肴,但也并不太差,只是秦浩然在家里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一出门便百般不适应。正当此时,从隔壁的雅间传来说话的声音,秦浩然比了个“嘘”的手势,侧耳聆听起来。 “哎,听说没,曲江上的那伙水贼前几天被人给端老窝了。”只听得其中一人神秘兮兮地道。 “啊?不会吧,谁人这么厉害?那伙水贼心狠手辣,他们可是连官府都莫奈可何的。”听到这个消息,余下几人很是惊讶。 “好像叫……叫洛什么来着。”刚才那人一番努力回忆,总算记起来,一抚掌,“对了!洛枫!就是他!” “洛枫?哪个洛枫”一人奇道。 “天,你居然不知道他?亏你还在江湖中混。”听见同伴中居然有人不认识洛枫,另一人现出鄙夷的语气来。 “好像是听说过这个名字来着……”先前那人讷讷道。 “就是前几年武林大会上夺魁的那个凌烟阁灵飞宗的大弟子呀!”最开始说话的人提醒道。 廖映染听见武林大会夺魁之事,眼神瞬时一黯,默不作声地和秦浩然继续听着他们的谈话。 隔壁人正说的起劲:“听说此人武艺高强,乃是灵飞宗宗主清虚子生平最得意的高徒呢。” “你是不知道,那年武林大会,洛枫何等风光,何等给凌烟阁长脸,连泰山掌门聂岩都称赞他是武林中新一代的少年英才,恨不得他出在自己门下。” “那他好好的不在凌烟阁,来这边干嘛,莫非曲江那伙倒霉的水贼得罪他了?” “管这个做什么,我倒是想会会他,就算比不了武,当个朋友也是极有面子的。”又有一人插嘴进来。 “那你就省省这心思吧。”鄙夷同伴的人轻嗤了一声,似乎很是了解洛枫为人,“他虽然武功高,可冷面冷心,最难打交道了。当年武林大会夺魁,多少人想巴结他,可哪个不是碰了一鼻子灰。” “你这么说洛枫,还不是因为当年武林大会想要认识他,结果人家对你爱答不理?”插嘴的人毫不留情地揭他老底。 “你说什么呢?是想打架吗?”被人提起伤疤,那人火气瞬间上来,借着酒劲一拍桌子,道。 “打就打,谁怕谁?”同伴毫不示弱。 眼看就是一场斗殴,剩下的人赶忙劝和,过了半天总算化解了不愉快,又继续谈论起来,“我也听别人提起过,不是老三瞎说,洛枫确实是个孤僻性子,江湖上好多人都盛传他清高自傲,觉得自己武林大会夺魁很了不起,瞧不起别人。” “也怨不得他那样,能在武林大会上一举挫败众派高手,实力确实是不容小觑。”一人艳羡道。 “哪天我见到他本人,定要好好会会,看看是真清高还是假清高。” “得了吧,就你那三脚猫功夫……”有人嗤之以鼻。 “不过此行他端了曲江水贼老窝,估计得罪不少人了,本来江湖里就很多人看不惯他,往后定然没好果子吃喽。”一人幸灾乐祸地道。 “……” 听了半天全是在说洛枫如何如何,半点都没提到夏侯辰。秦浩然顿时失去了兴趣,道了一声“没意思”,继续吃饭。廖映染手指则不由自主地攥紧,心中对夏侯辰内疚更胜——若不是她,若不是她中途发病,那现如今在江湖中威名远播,让隔壁谈论的人,也就是师兄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二章 玉碗盛来琥珀光(2) 习习凉风从打开的窗中吹进来,最后一道菜已经送至席上,是以上好的金华火腿与鲜笋合蒸的热汤。玉碗中的袅袅热气被微风吹散,通明的灯火下,汤汁色如琥珀,鲜香诱人。 秦浩然给廖映染盛了一碗后又忙给自己碗中添满,他吃多了荤腥肉菜,即使油放得并不十分重,但终究觉得腻味,正需要汤来解解乏。 秦浩然端起碗,只啜饮了一口,便道:“好烫!” 廖映染无奈:“你就等不了这一会?这火腿鲜笋汤又称‘一啜鲜’,你急急地端起来就喝,怎么不可能被热汤烫了嘴。现在感觉怎么样,不打紧吧?” 秦浩然不好意思,道:“没事,起来,表姐,我还没问你,这回你下山为什么是一个人,夏表哥怎么没跟你过来?”秦浩然想起后问道。 廖映染心中一涩,没有告诉秦浩然她正是为寻找夏侯辰而违反门规私下山门。她转过头,看着外面点点的江灯渔火,低声道:“他有事来不了,我也是为处理这件事才在江陵稍作歇息,过几日便离开这里,继续赶路。” 她不忍心说夏侯辰现在身处南疆,死生未卜,而自己此行亦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夏侯辰生,则她生;若他已经不幸遇难,那她将他的尸骨带回临安夏家的祖坟安葬后,便于坟前自杀殉情。 反正自己如今在世上孑然一身,若连师兄都走了,她就真没什么可牵挂的,还不如早日追随他前往黄泉,说不定还能在地底下和早逝的爹娘团聚。 秦浩然“哦”了一声,知道表姐不愿意对自己详说,他也不好再追问是什么事情,一心一意喝完了碗中剩下的汤,而后打了个饱嗝,赞道:“果真鲜美,现在喝就没那么烫嘴了。” 他见廖映染碗里还剩大半,便问她:“表姐,你是不喜欢吗?” 廖映染因为夏侯辰的事情,早已失去了吃饭的心情,又不能在秦浩然面前表露出来,只得勉强笑道:“挺好的,只不过我最近胃口不是太好,今晚就多谢你招待了。” 秦浩然还没发现廖映染的变化,只当她是真的胃口不好,于是便道:“我也已经饱了,既然表姐你不想吃下去,那我们就去街上转转吧,我早就想看江陵的灯会了,也不晓得和我们汴京的比起来怎么样。” “江陵只是个郡城,自然无法和汴京相提并论了。”出门前,廖映染细细叮嘱秦浩然,“记得答应我的事,一会可别乱跑,街上人多,走丢了或者出了什么事,我可担待不起。” “知道啦,我们走吧。”秦浩然有些许不满,“表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明年就虚岁十四,你不也只比我大几岁。” “再大也是小孩子。”廖映染拍拍他的头,“什么时候你成家立业,真正长大成人,大家也就不用再为你这个小祖宗操心了。” 秦浩然“切”了一声,道:“还早着呢,我都不急,表姐你想那么多干嘛。再说了,我大哥二哥不也还没成婚,暂时还轮不到我啦。”旋即他又小声说:“万一娶到三姐那样的母老虎,那这一辈子可不就完了。我以后要娶,也要娶表姐一样温婉贤淑,知书识礼的女孩儿。” 虽然他声音压得低,但廖映染还是耳尖听了个清楚,忽然起了逗他的心思,道:“金陵那里我叔父家正好有个堂妹,名叫廖芸熙,和你差不多大,性子也是温文尔雅,要不要以后我做媒,把她说给你呀?” “表姐,这可是你许诺的。”秦浩然也不害羞,他知道廖家的家风,出来的女儿个个可以说是女子的楷模,真正的大家闺秀。虽然现在廖家已经败落,但想必家风不会变,廖芸熙定然不会差到哪去。 这样想着,秦浩然心里不由得有了几丝憧憬,道:“日后我若是见到了芸熙妹妹,她要和表姐你一样,我就让母亲去提亲。期间你可不许把她介绍给别人。” 此时秦浩然还不知道,自己今晚这一句话日后竟成了真,所谓造化弄人,姻缘天注定,便是如此了。 “你个小鬼,不害臊。” 廖映染刮了一下他的鼻子,秦浩然反驳道:“表姐你不也是和夏表哥指腹为婚,自幼定亲。我这么做又算不了什么。” 彼时华灯初上,廖映染眼神闪烁了几下,低头不语。 ——她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一生的夫婿是临安夏家的公子,没有任何选择的机会。但自古婚姻大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未容许本人擅自做主,有宋以来,更是如此。 对此廖映染也说不清楚究竟是幸运还是悲哀,夏侯辰是良人不错,可每每想起来,总还是会有一丝莫名的……怅惘。 因为,她也曾在古书中看到过,在琴曲中听说过前朝的卓文君和司马相如,即便父亲是以他们作反例告诫自己,但年幼时廖映染仍是期许着,能有那么一人,如司马相如般出现在自己生命中。 而在她小时候的梦里,那人……并不是夏侯辰。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时至今日,她都记得《凤求凰》的诗词——若她是卓文君,她也愿意抛下世俗的偏见,不顾一切地跟那个愿在帘外,为她抚琴高歌一曲的人走。 不过,也只能是想想罢了。 她从出生在廖家的那刻起,就失去了自主的权力。更何况,夏侯辰待她是那样的好。这些想法只能深埋在心中,提都不能跟人提,权当是年少时期一个旖旎的梦,梦醒了,也就好了。 “表姐?表姐?灯会就要开始了,我们走不走?”秦浩然道。 廖映染摇摇头,将这些想法赶出脑海:“走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二章 玉碗盛来琥珀光(3) 夜幕已经沉沉降下,月似银盘,星如碎钻。花灯悬于闹市,明晃晃的光亮宛若千丈重锦绚烂铺陈开,灯下人影幢幢。月照灯,灯映月,十分的光辉灿烂。 而街上随处可见那耍猴变戏法的班子,东一攒,西一簇,偶尔还会有金发碧眼的胡姬蒙面起舞,璎珞珠玉叮铃作响。光彩陆离间,整座城池金碧辉煌,火树银花、铁锁星桥观之不尽,看之不完。 廖映染和秦浩然起初是并肩行于街道上,但毕竟少年心性,秦浩然早已被这万千家灯火楼台,十里云烟世界吸引去了注意力,不住的在各个摊位前流连忘返,而廖映染则跟在他身后,以防出什么岔子。 只见秦浩然拿起一盏雪花灯,对着廖映染道:“表姐你看,这灯如春冰剪碎,好不好看?” 话音未落又拿起了另一盏五彩攒成的绣屏灯,“还是这个上面的图案新奇有趣。” 他看见街上很多人脸上都戴着面具,于是也从隔壁摊位上买了一个黑布隆冬的昆仑奴的戴上,故意拖长了声调道:“我是昆仑奴,你敢不敢买我当仆人~” 廖映染笑笑不语,心道果然还是孩子性格。一辆香车轱辘辘地辇过,她将秦浩然向旁边扯了一把,道:“小心。” 秦浩然摆摆手:“没事,表姐我们再转转,这里的灯会可比汴京好玩多了。” 他拉着廖映染继续逛灯会,此时正是金吾不禁的时辰,满城无数人烟,笙歌未歇,萧鼓又起,喧哗声竟是彻夜不绝。而那雕梁画栋间姝丽云集,或倚栏隔帘,或并肩携手,吴侬软语婉转动听,正所谓“自在娇莺恰恰啼”。 廖映染与秦浩然走过绿水桥边时,游人摩肩接踵,红男绿女成双入对,嬉笑之声不绝于耳,可以说是花团锦簇,热闹非凡。 廖映染虽然素来稳重端庄,也不禁被这繁华景象迷了眼,她生长于青溪县,灯会自然不比江陵郡城热闹,而上了华山之后门规严谨,更是鲜有机会下山看看这人间烟火,距离她上一次参加灯会,已经过去了十年之久。 车马轰轰,行人如织,廖映染和秦浩然被一盏金灯吸引住,驻足于连拱石桥边,只见那灯有半人高,硕大无朋,光芒幌月,异香扑鼻。灯身以极细的金丝夹杂银线编成,内托着琉璃薄片,楼阁亭台,丹楹刻桷无一不惟妙惟肖,巧夺天工。正当廖映染赏灯之际,一回头,忽然发现身边人已经不见踪影。 “浩然?浩然?”她焦急地四处环顾,却只见灯光月色,火树摇红。廖映染手不经意间摸了摸发髻,心更是往下一沉——不知何时,那朵玉璇花被碰落了下来,发上空空如也。 廖映染在人群中慌张地寻找着,却总也不见秦浩然人影。街上的人隐藏在各式各样的面具下,一时间她根本无法辨认出谁是谁,六街箫鼓,千门璧月,阵阵香风却只引得廖映染更加焦虑不安,忽然她从形色各异的面具中瞥见了一张漆黑的昆仑奴脸,提起裙袂便追了过去。 “可算让我找到你了,不是答应过我不乱跑的吗,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她对着那人就是一顿数落,廖映染向来性子平稳沉静,很少有发火时候,但因为焦急和担心,连声音都出现了波动。然而数落完她才发现找错了人,那人虽然面上也覆着昆仑奴面具,但身形却和秦浩然截然不同,明显要高挑许多,胳膊手臂上的线条紧实流畅,一看便是长年累月习武所致。 “抱歉,我……我认错人了。”就算廖映染再怎么端庄,但闹出这么大的乌龙,也不禁感到一阵尴尬,脸颊上都泛出些许红色来,在灯火的映照下,有如灼灼桃花。 那人摇了摇头,声音平静,没有一丝的波澜:“没事。” 廖映染听到他的声音,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印象里似是曾经听到过般。就在这时廖映染注意到了他手里拿着的一朵雨过天青色的绢丝花朵,“我的花?” 那人听见她惊喜的声音,道:“它是你的?我刚在街上捡到,正找它的主人。” 他将玉璇花递给廖映染:“物归原主。” 廖映染接过花朵时正好和那人眼睛对上,她不禁一愣,心里忽然一阵轻轻的悸动。那是一双安静的棕褐色瞳孔,凝眸时如波澜不兴的深海,却又有着不可言喻的吸引力,让人心甘情愿地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冥冥之中她总觉得他们一定在哪里见过,可又实在想不起来。廖映紧攥着手中的花朵,怔在原地。 当是时正好嗤的一声,一朵烟花猝然升起在夜空里绽放,而后更多的焰火散开盛放,浅黄、银白、洗绿、淡紫、清蓝、粉红,与漆黑的夜色相映成晖,璀璨了整个天际。 烟火如雨,纷纷坠落,满天绚烂的花瓣当中,廖映染极力地回想,记忆里一些零碎的片段终于断断续续地在脑海中浮现:武夷山的后林、毒蛇的嘶鸣、女孩惊慌失措的喊叫,以及少年沉稳的脚步,撕扯布料包扎的声响…… 还有更久远之前,阴暗而潮湿的地下室,骤然打开的门,突如其来的光亮里落在身上的外衣,和母亲叹息般的警告——“要学会忘记。” “表姐?” 秦浩然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打断了廖映染的回忆。她一下子回过神来,然而这时候那名戴着昆仑奴面具的青年已然消失在了茫茫人海当中,眼前只剩下表弟好奇的眼神,只见秦浩然拿着面具,在廖映染面前晃了晃。 看见刚刚那人已经离开,淡淡的失落萦绕心间,不过廖映染很快又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道:“你刚刚做什么去了?” 秦浩然讷讷道:“我看见你发上的花不见了,就打算去找一下,忘记和表姐你说一声了。” 他拉着廖映染的袖子,撒娇:“好了表姐,别生气行不行?” 忽然又“咦”了一声,道:“这花找回来了?” 他欣喜地从廖映染手中拿过花朵,踮起脚仔细地将它重新簪入表姐发中,而后打了个呵欠,道:“表姐,我玩累了,我们回客栈休息行吗?我想睡觉。” 见秦浩然如此,廖映染也不好多训斥什么,毕竟打心眼里她还是很疼这个小表弟的,不过仍要做好面上的功夫,板着脸道:“不许再乱跑了啊,小心我叫你表哥再也不教你剑法。” “知道了知道了。”秦浩然央求并信誓旦旦道,“表姐最疼我了,下回一定和你事先打好招呼,保证跟在你身后寸步不离。” “这还差不多。”廖映染点点头,“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回去歇息吧,你哥哥姐姐们也该着急了。” “他们?”秦浩然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来,嗤道,“他们才不会急呢,巴不得我在外面多留一会,省的呆在跟前碍事。” 话虽如此,他还是乖乖跟在廖映染身后,一边玩着手里的昆仑奴面具,一边顺着原路返回。此时街上人也渐渐散了,玛瑙花城、琉璃仙境般的喧闹繁华景象重新归于静寂,只留一地月光,在护城河的水波间银光细碎。 寒蝉凄切,廖映染与秦浩然一前一后走着,湖畔杨柳依依,被晚风吹的微动。忽然廖映染止住脚,只见从街角转出几个黑衣蒙面的人,为首的一个抱着把刀,对着他们道: “恭候二位多时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二章 玉碗盛来琥珀光(4) 月光穿过杨柳枝叶,静静洒落。 刹那之间,已然交手了数个回合。只听得当的一声响,刀剑再度相交,廖映染往后退了一步,她满场游走,寻找突破的机会。剩下的几人又攻上来,眼见三刀直劈要害,她急挽剑花护身,并扭头对秦浩然道:“浩然,你先走。” “表姐!”秦浩然迟疑不定。 说时迟那时快,三把刀冲过来的瞬间,廖映染应变也是奇速,足尖一点地,踩着其中一人的刀身凌空跃了起来! “快走!”廖映染对着秦浩然喊道,又是两把刀从侧面攻来,正面还有三人虎视眈眈,刀光剑影中,廖映染快劈直削,一招“无边落木”竟硬生生截住了五人攻势。 秦浩然知道表姐是在给自己争取逃跑的时间,如若再拖延下去,两个人都走不了。他咬咬牙,一扭身便跑了开去。然而他没跑几步,为首的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便提刀追了过去拦住了秦浩然,剩下三人则死死缠住廖映染,使她分身乏术。 风声猎猎,剑花点点,廖映染心下焦急,又并不能穿破刀网而前。万般无奈中,她剑法一变,转守为攻,刷刷刷刷刷刷,连刺六剑,总算使得面前刀阵露出了个缺口,便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之间,廖映染点足奔了出去,长剑回挽,而后一剑直刺! 剑势如虹,清冷的月光下廖映染一身青衫化成了一片青影,剑芒微地一颤,迅速分为两点,攻向拦截秦浩然的两人。那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搅乱了阵脚,心生惧意,自然而然的收刀回守。 “浩然,听我的,一会我使‘庄周梦蝶’的时候,你就趁机冲出去。” 秦浩然听到耳边一阵密语传音,他抬头看廖映染,对方向他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听话。秦浩然眼角微湿,只恨自己没有认真习武,现在要紧关头不仅帮不了表姐什么,反而还拖她后腿。 刀光闪灿,其时情形已是危机万分,五把刀组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刀阵,廖映染被逼得退无可退。当当当当当,砍来的五刀被她一一挡开,但这样下终究不是个办法。廖映染左手一捏剑诀,手中剑猛地一震,运劲之法,出剑招式竟是前所未有的迅疾快速。上一招与下一招之间,一丝一毫连接的踪迹都无。 “就是现在!快!” 空中唯闻得嗤嗤之声,剑光大作,势若雷霆的攻势中,廖映染拼力一喊,连原本清丽的嗓音都几近变声嘶哑。秦浩然脑中混乱一片,转身欲跑突然间脚下一绊,直直摔倒在了地上。 黑衣的首领嗤笑一声:“还是脓包样子,和几年前一模一样。” “廖女侠,得罪了,我们只想要汴京秦家的小少爷。”另一个黑衣人如此道。 廖映染又急又气,招招凌厉绝伦,但四面八方俱是刀锋,无法闪避,根本反击不过来,眼看就要无力回天,廖映染一狠心,左肩微沉,内力运上剑身,再度使出“庄周梦蝶”。 “同样的剑法用一次是巧,第二次就是蠢了。”一个人看出了廖映染的招数,嘲讽道。 听到这几人说话的声音,廖映染脑海里不觉轰然一声——是他们!是酒楼隔壁雅间的那伙人! 也就是说,吃饭那会,她和秦浩然就已经被盯上了? 剑招已出,再也无法改变,但此时已不同初使的时候,剑势已有所衰竭,心知御敌无望,继“浮光掠影”后,廖映染长剑斜击,又紧跟着使出了一招“林海听涛”。 只是短短片刻,对战的人已经分辨不出身形,只有森森剑影在月光中交错流动。 “当”,一瞬间,寂静的空中又传来一声金铁交击! 刀光从鞘中溅射而去,登时扭曲,廖映染瞬间掠去,手中剑发出铮然长响,刀剑相交,金属交击的声音不绝于耳,随着一击之力,双方都向相反的方向飘出,分别在一丈外站定了身形。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她冷叱道,手上的剑有锐利的杀气涌出,竟作清光万千。 “不做什么,把几年前从你师兄那里丢掉的银子再赚回来而已。”一名黑衣人道。 “是你们?!”秦浩然也记起来了。 “怎么,小少爷,终于记得我们哥几个了。”另一名黑衣人冷笑,“我们陕西五虎也算在江湖中有名的人物,那一年本来只想赚点钱花花,结果你表哥夏侯辰多管闲事,还好我们逃得快,要不是今天在酒楼又遇上,还真再难碰上这么好的发财机会了。” “你们!”廖映染怒斥,“一群无耻之徒!” “哟,发火了呀。”刚刚那名黑衣人调笑道,“要不是看你有两下子,哥几个还真想尝尝你这花容月貌的美人滋味。” “老四,别废话,速战速决。”首领道。 “得令。”一声暴喝声中,黑衣人恢复到狸猫般准备进攻的姿势,双目莹莹生辉,快速地挥舞起了弧刀。长剑削过,廖映染招式一变迎着刀锋直上,一刀一剑在空中绞杀。 忽然身前又传来一声暴喝,刀风袭来,廖映染用尽所有的角度和空间仰面闪过这致命的一击,她只觉得头晕目眩,剑势也不觉弱了下来,然而仍是兀自强撑着将“白云出岫”完整地使出。 剑光伴随着月光落下,点点闪烁,就像万千扑落的蝴蝶。突然之间廖映染心口一阵剧痛,冷汗不住地滴下,明白自己运功过度,引发了体内潜伏的寒疾,但她却不敢稍有懈怠,继续快剑急攻。 那五人见她奋不顾身的模样,也是有所惧怕,几番对阵下来,他们已经领略过了这逍遥剑法的厉害,况且廖映染身为逍遥宗二弟子,在武林排行榜上不说数一数二,起码也是前十几名。 被廖映染连连抢攻,五人进攻的刀势稍稍减弱,首领一沉思,道:“我们走!” 接到命令,一个人扬手抛出一枚墨丸状火药,砰的一声,白色的粉末迅速炸开弥漫在周围,等烟尘散开时,秦浩然和那些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廖映染提剑想要追了出去,眼前忽然猛地一黑,整个人跟着踉跄了几步,猝然跪倒在地! 廖映染哇的呕出一口鲜血,脸色惨白如纸,衬着唇边殷红的血迹,好不骇人,她擦拭了一下唇角的血,勉强地想要站起来,然而身形晃了晃,又再度单膝跪倒。 “我该怎么办……” 因为寒疾发作,廖映染浑身冰冷异常。纵使她心智再怎么坚强,但表弟被掠走,自己又身负重伤无可奈何,这样的情况下,她不由得气急攻心,一阵天旋地转,整个身子便往旁边一斜,倾倒在了地上。 逐渐涣散的视线当中,她只依稀看见一双黑底红纹的靴子出现在跟前,便再也什么都不知道,彻底昏阙了过去。 〈第二章完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三章 易水萧萧西风冷(1) 雨仍在下。 回忆结束,廖映染默然地站在窗前,雨落在对面屋,秦沐风回忆了一下有关他们的资料,也不由得蹙起了眉,道:“我听说这五虎以震天虎赵擎苍为首,此人武功虽然一般,但胆识过人,又擅布局谋略,底下的四个兄弟均是他的得力助手。” “浴血虎封玄奕,年少之时在少林寺求学,后因犯戒被赶出师门,精通少林七十二绝技,可以说是铜头铁臂,硬骨铮铮。” “睨日虎邢西扬,原本是樵夫出身,一次偶然间在山洞里得到一本武功秘籍,修炼成了上面记载的阴风烈阳拳法,曾经赤手空拳地接连单挑陕西陈家庄的英雄好汉,无一败局。” 他顿了顿,接着道:“追风虎沈鸿飞,一身轻功无人能及,在江湖中以‘摘星手,无影踪’成名,凭借着这身轻功,屡屡祸害良家女子,恶行累累的采花大盗。” “而排行最末的笑面虎容云鹤,是五年前唐家堡浩劫中幸存下来的门客,年少之时便有着‘夺命书生’的名号,表面笑三分,转身暗器便能置人于死地。” 秦璎珞虽然听过这五虎的名声,但不知他们竟如此厉害,等二哥介绍完,她脸都白了,颤声道:“那……那浩然岂不是……” 她不敢再说下去,只是咬着嘴唇,而后狠狠白了一眼廖映染,怒骂道:“都怪你!” 廖映染低头不语,秦沐风“啪”的一声收拢了折扇,敲了一下手心道:“虽然这五虎难对付,但我们也不是没有胜算,明的不行我们可以来暗的呀。” 他看着秦正存,提议:“大哥,我可以偷偷跟在表妹身后藏起来,若是那群歹徒动武,表妹敌不过,至少还有我可以帮她一把。而你和璎珞留下来留个后手,万一我们出了什么事,你们也好赶回汴京救援。” 秦璎珞正要说什么,却被秦沐风悄悄拉了一下衣袖,示意她保持沉默。秦璎珞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有出声。只见秦正存思考了一会,然后道:“二弟说的有理,廖家表妹意下如何?” “那就按表哥说的去办吧。”廖映染点点头,转过身,“我先回屋去收拾要准备的东西,申时便出发。” “麻烦表妹了。”秦沐风微微一笑,“申时我在这里等你。” 廖映染“恩”了一声,道:“那我就去准备了,申时树下见。” “不见不散。”秦沐风一点头,目送着青衫少女的身姿消失在客栈楼梯的尽头。 廖映染前脚刚走,后脚秦璎珞便愤然出声:“谁要你帮她?就算你愿意,我也不愿意给她当什么劳什子后手!还有大哥,你干嘛也要帮那个贱女人?!” 语毕她狠狠瞪了秦沐风一眼,压低声音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 被妹妹如此说,秦沐风却没有一丝责备之意,而是含笑看着她,“璎珞,四弟如今被劫,照我推测,那些人左右不过是想要些银子罢了,钱咱们秦家多得是,可是你的乘龙快婿去哪找?” 看秦璎珞脸色缓和了些许,他又接着徐徐劝慰道:“我这也不是为你好,你倾慕夏侯辰已久,借此机会,正好一举切断他和廖映染的姻缘。你难道不想当凌烟阁未来的阁主夫人了吗” “这还差不多。”秦璎珞这才露出一点满意之色来,自从那年夏侯辰救下秦浩然,把他送回汴京的家中,她便对他一见倾心,又加之后来的武林大会他表现出色,少女的那点爱慕之意愈发的浓烈,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夏侯辰一门心思只有他师妹廖映染,对她这个堂堂的秦家三小姐视若无物。这让自幼心高气傲,被身边人众星捧月般对待的秦璎珞又是气愤又是无可奈何,但也不愿意承认根本就是夏侯辰对她无意,情绪便一股脑转移在廖映染身上,认定是她从中作梗。 再加上夏侯辰对廖映染百依百顺,无微不至,于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秦璎珞心里的嫉妒与恨意与日俱增,只恨不得将其除之而后快。 “二哥,你打算怎么做?”秦璎珞问道。 秦沐风微微勾起唇角,“我有我的办法,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秦正存一直在旁听着妹妹和二弟的对话,也没有做出什么不赞同的反应来,只是淡淡道:“别太出格,毕竟还是浩然的安危要紧。” “知道了大哥,我自有分寸。”秦沐风笑容轻佻,一双桃花眼水波潋滟。但不知为何,却总让人感觉到他笑容中有着一丝冷意,森然莫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三章 易水萧萧西风冷(2)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成荫的翠竹间,只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髯虬大汉在林中等待着,那汉子面色黑红,颇有凶恶之态。 此刻他左手扛着铁锤,右手拽着条粗粗的绳子,绳的一端绑着个清秀少年,少年嘴里塞着块破布,狼狈无比。那汉子便是陕西五虎中的浴血虎封玄奕了,而他身后的少年,正是被绑架的秦浩然。 “娘的,怎么还不来人。”封玄奕虽然曾经是佛门子弟,但性格却暴躁无比,没等一会,就忍不住出口成脏。 秦浩然因为嘴里被塞了布,说话不能,听见他在自己身后哼哼唧唧,封玄奕更加不耐烦,扭头道:“吵死了,再吵老子割了你的舌头!” 正当此时,前方一阵裙角窸窣的声音,一点似花非花的淡淡幽香传入封玄奕的鼻端。沐浴着暮色的紫竹林中,渐渐浮凸出个人影来,身穿淡青色衣衫的少女俏然立于竹叶下,一张瓜子脸如新月清晕,秀丽绝俗,只是因为身染寒疾的缘故,面容苍白没有半点血色。 瞥见到封玄奕后面被死死捆绑住的秦浩然,廖映染点漆似的一双眸子寒意逼人,“我人现在已经来了,到底要我怎样做,你们才肯放人?” 封玄奕没有说话,只是扛着铁锤冷哼了一声。忽然从一旁的竹林间转出个人,白面微须,书生样子,手里拿着支紫毫毛笔,文质谦谦。 卸去了那夜交手的伪装后,只是一眼,廖映染便认出了来人——笑面虎容云鹤,还未加入陕西五虎前就以夺命书生之名在蜀中一带成名,在唐门还未覆灭之时,她跟随师傅师兄去唐家堡做客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荣云鹤微微一笑,极有礼貌和风度地开口道:“我这个二哥,生平最大的乐趣,就是和人比武。那年他败在你师兄夏侯辰手下,耿耿于怀到现在。其实要我们放人也不难,按大哥的意思,就是叫你师兄来八岭山一趟,然后再让秦家花点银子就好了。” “已经是我师兄的手下败将了,怎么,你们还打算再自取其辱一回?”廖映染脸上的表情冷漠而讥诮,素来人淡如菊的她,少见的如此嘲讽别人。 “臭娘们,你再说一遍?”封玄奕怒瞪着一双铜铃大眼,恶声道。 廖映染唇角缓缓绽放出微笑,柔声细语地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我说呀,你已经是我师兄的手下败将,就算他再来一次,你们五个加起来,也依然打不过。” 巨大的铁锤于暮色中流出一道冷光,气流在周遭形成一个漩涡,狂风怒吼,竹叶飘飘,虽是黄昏,却有明亮的光刺破长空,惊涛骇浪般的力量集结于捶上,眼看就要将敌人灰飞湮灭。 “当——” 御神锤砸过来的刹那,廖映染一点足,仗着身法的巧妙险险避过,但白如玉的脸颊仍被带出了一条淡淡的伤痕,寒气直侵入骨。 晚霞之中竹林间一袭青衫飞扬,廖映染于一株翠竹上站定,道:“你既然如此想要和我师兄比试,那不如先和我过招一二,我和他师出同门,也曾得过他的指点,你要是连我都打不过,那还怎么有脸叫我师兄过来” 果不其然先前的激将法起了作用,封玄奕呼哧呼哧地喷着气,道:“比就比,老子难道还打不过一个女的吗?” 看见封玄奕中计,廖映染道了一声“且慢”,然后又接着说:“既然是比试,那就先说说赢了的人如何,输了的人如何,没一点筹码又有什么意思。” “你说。”封玄奕道。 廖映染一扬眉:“若我赢了,你就解开浩然身上的绳索。反正你和荣云鹤都在这里,我就算想要带浩然从你们眼皮子底下逃跑,也是个难办的事。这样做至多让浩然少吃点苦罢了,他自小娇生惯养,你们拿绳子这般绑他,实在是会令他吃不消的。” 听廖映染说的在理,封玄奕和荣云鹤对视一眼,荣云鹤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来,然后道:“若是我二哥赢了,你又打算怎么做呢?” 廖映染轻轻笑起来:“我立马飞鸽传书给师兄,他认得我的笔迹,此时人已经到了这江陵城中,接到我的信不出三刻就会赶过来,和你们去八岭山。” “好!那就按你说的办。”一听有机会能再和夏侯辰一较高下,封玄奕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廖映染的条件,他对荣云鹤道:“五弟,看好这小子,别让他跑了。” 荣云鹤点头,面上仍带着微笑,道:“二哥请放心。” 婆娑的竹影下,青衫和布衣如闪电般交错飞舞瞬息万变。廖映染丝毫不敢大意,足尖连点,招招凌厉迅急,一时之间,两人竟是不分上下。 又是两次交击,御神锤迅如流星,没有刹那的停顿,廖映染毫不犹豫地转过剑锋。漫天的剑光中,青衣少女回剑举袖风姿无双,然而手中剑每一次变幻的去势都极端快速而巧妙。一个瞬间,剑尖虚画出几个光圈,袭来之时一点寒芒竟快速的一分为三,分别刺向封玄奕的左右肩以及檀中穴。 “幻影?”封玄奕惊身掠起,他闪电般的后退,纷飞的落叶一刹那被搅得粉碎,心中暗想:“为何这招明明是‘浮光掠影’,却又和上回所见不同?” 他有所不知,廖映染这招乃是惊鸿剑法中的第七式,名为三环套月,和第三式的‘庄周梦蝶’有所同,又有所不同,更为精准而难以让对手逃脱。 “铛铛”剑锤相击,迸射出灿烂的火花。封玄奕迅速地回身转攻为守,一剑无功而返,廖映染再次足尖点地飞身而起,只见她手腕一抖,如风一般迅速,犹自带着清冷的傲意。血光泼天而下,一句诗轻轻响起,轻灵得仿佛风中低吟: “逢此百凶。尚寐,无聪!” 剑光一掠而过!恍如银河天流划落人间,只听得交织如网的光中无数声短促至极交击声,御神锤表面有冰霜迅速凝结而起。封玄奕双手持锤,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抡圆了甩向廖映染。挥剑格挡,廖映染手中的剑流出雪亮而冷厉的光。一击未中,封玄奕浓眉一皱,再度狠狠挥舞御神锤砸下! 生死在一线之间,廖映染仰身躲过,少女青色的长袖飞扬在后,回身的瞬间嗤的一声断裂开来!她一点竹枝,再度跃起挥剑。长剑如风,清冷的剑光宛如焰火般散开,封玄奕顺势后仰,一剑,走空! 一剑走空后廖映染马上足尖点地借力跃起,长剑在空气中划出漫长弧线,漫天的剑光中,封玄奕随着剑的来势往后退却,随着剧烈的退势,封玄奕紧握着御神锤举过顶,猛地落下! 廖映染足下加力,直冲着御神锤迎了上去,相击的那一刻,剑身陡然一震,发出一声轻吟,廖映染虎口处被震得发麻,飞舞的竹叶片片破碎,她束发的簪子骤然断裂,盘在头顶的长发披散下来,仿佛墨笔在白色宣纸上留下肆意淋漓的墨迹。 雨点般的萧萧落叶里,廖映染迅速回身,就如一只飞翔在浪尖上的白燕。只见她手中长剑幻化成了两道幻影,寒芒迅速刺向封玄奕胸口。封玄奕闪身,同时御神锤挥出,又是两下冷锐的金属交击之声。两剑连续走空,廖映染跪姿着地,她反手握剑,向右拂开然后挥洒般的举剑上切! 剑幕展开,光芒宛如一团明月,封玄奕被震得往后荡开一尺,趁着封玄奕退后空门暂现的间隙廖映染一剑刺出,犹如流星闪电,直削向封玄奕颈部。细碎的竹叶纷坠若雪,封玄奕一时来不及退开,一滴鲜血从剑刃上振开,“啪”的打在竹叶上。 败局已定的情况下,封玄奕忽然一跺足,迎上前去,一声低低的吼声从他喉间发出,封玄奕合身一扑,双手紧握御神锤如泰山般压下,急速砸向廖映染! “砰”的一声巨响,尘烟四散,轰鸣的声音如波纹般向周围四散,绵密的竹叶纷纷扬扬地炸开,如同漫天雪舞,少女青色的衣袂几乎与它融为了一体。两个人因这巨大的冲击不约而同地往后一退,分别于紫竹林的两端站定。 竹海如浪,云从天边流过。 “我赢了。” 染血的竹叶纷零而下,廖映染微微抬头,目光随着落叶有些游离。风吹起她的长发,夕阳下女孩的侧脸绝艳如画。 封玄奕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满手粘稠的红。一道细细的、横的剑痕无声的开裂,鲜血迸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三章 易水萧萧西风冷(3) 清风在林间簌簌低语,叶声沙沙。 许久,封玄奕点头,一抱拳:“你虽然是个女娃儿,但我封玄奕甘拜下风。若有来日,定当和你再讨教几番。如果你见到你师兄,记得和他说一声,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期待能够再和他酣畅淋漓地打一次。” 他虽是一介粗人,但性格耿直豪爽,生平只以钻研武学为乐,而刚刚那套锤法名为石破天惊式,乃是他结合少林武功与自己的经验摸索创出。那年封玄奕败在夏侯辰手下后,便又针对逍遥剑法改进了许多。 如今他急不可待地想要找夏侯辰切磋一二,亦是出于让石破天惊式更加完善的原因。没想到一番比试下来,廖映染虽为女流之辈,但武功路子却和当年的夏侯辰如出一辙。即便又输给了逍遥剑法,但同时封玄奕也因此发现这套武功别的不足之处,故而对廖映染算是心悦诚服。 廖映染略略一颔首,算是应允。她见封玄奕依照许诺给秦浩然松了绑,忙走过去,将他从地上扶起来,关切地道:“浩然,没事吧?” 秦浩然摇头,他见廖映染脸色苍白,问她:“表姐,刚刚比试,你有没有受伤?” 旋即他又低下头,愧疚地道:“都怪我太没用……表姐,这回连累你了。等我回家,今后一定好好习武,再也不拖别人后腿……” 他抬起眼,坚定地发誓道:“下回,换我来保护你。” “你没事就好。”廖映染摸摸他的头,而后转身问一直在旁静静注视着他们的荣云鹤,“现在我赢了,算是替我师兄完成了第一个条件。说,第二个条件里,你们开价多少?” 荣云鹤微笑着,伸出一个手指。 “一百两?” 见荣云鹤点头,秦浩然有点诧异,嘀咕了一声,“我好像没这么便宜吧。” ——要知道,他身为汴京秦家最小的公子,过一个生辰的开销都不止这么点银子。 “错了,小少爷。”荣云鹤微笑着,“不是一百两银子,是一百两黄金。” “什么?!”就算秦浩然再怎么挥金如土,此时也不禁瞠目结舌,“这样漫天要价,你们怎么不去抢劫” “此言差矣。”荣云鹤否认了秦浩然的说法,“你现在被绑架,本就是一种明目张胆的抢劫呀。” 秦浩然一时语塞,答不上话来,却见廖映染用目光示意他镇定,廖映染神情清冷,对荣云鹤淡淡道:“一百两黄金的价格,委实高的离谱了些。请阁下容我斟酌一二。” 她回过身,对着一株翠竹似乎是在思考该如何讨价还价,然而手指却暗暗打开了袖中的一个小瓷瓶,一种无色无味的气体挥发出去。等时辰差不多了,廖映染重新转身看着荣云鹤和封玄奕。 “我想好了,虽然你们开价有些高,不过毕竟以浩然的安危要紧,我现在就飞鸽传书给师兄和秦浩然的兄长,让他们带银票和金子过来。” “等等。”荣云鹤向封玄奕使了个眼色,封玄奕扛着御神锤走过来,隔在廖映染和秦浩然中间。 “恩?”廖映染不解地看向荣云鹤。 晚霞落在荣云鹤的脸上,镀上一层耀目的金边,他唇角浮起一抹淡淡笑容,道:“你若真的叫你的师兄和秦家那两个过来,我们怎么能相信你们真的会诚心实意交钱?万一到时候仗着人多势众,反悔怎么办?” “这个你大可不必担心,我廖映染虽不是君子,但也从不是轻易戏言之人。”她淡然道。 荣云鹤唇边的笑意更深:“我虽然相信廖女侠的人品。但——” 他突然用紫毫毛笔指了指旁边的竹林,一名身着冰蓝色上好丝绸锦袍、容貌清雅的贵公子狼狈不堪地摔出来,腰间还别着把象牙水墨画折扇。他后面还跟着个人,五短身材,樵夫打扮,手里提着把砍柴用的弯刀。 “表哥!”廖映染脸色生变,脱口而出。 “廖女侠,想必你刚刚不是在思考怎样和我们还价,而是打开秦家特有的相思引,好给一直埋伏在旁的秦家二公子秦沐风传讯,让他偷偷救人吧。”荣云鹤见廖映染如此反应,毫不在意地道。 “五弟,还跟他们废话什么,现在我们手里头已经有三个人了,这回秦家想不交钱也难。”樵夫样貌的人开口道。此人便是陕西五虎中排行第三的睨日虎邢西扬。 “士可杀不可辱。”秦沐风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把唇边已经结痂暗黑的血迹,“你们几个今日如此对我,来日秦家定不会放过你们这些宵小之辈的。” “呵。”封玄奕一声冷笑,粗声粗气地道,“我们出身草莽不错,比不得你们这些世家贵族,但也绝非是你口中的宵小之辈。” “倒是你。”荣云鹤以手里的笔点点秦沐风胸口,“秦二公子,我素来听闻你在汴京有着君子的名声。可是——” 他话锋一转,压低声音凑近秦沐风道:“五年前唐家的事,你还记得吧。” 秦沐风神情一变,见他如此,荣云鹤一声大笑,然后厉声道:“什么谦谦君子,依我看,不过是个伪君子,真小人!” “你胡说什么!”秦沐风虽然矢口否认,但声音里却有止不住的颤抖。 荣云鹤轻蔑地冷哼一声,“五年前的事情,我现如今也懒得计较了,现在按大哥的意思,一条人命一百两黄金,少一分都不行,你们三个自己看着办。” 秦沐风没有说话,天色已经黑下来,隐约有星光闪烁。何处传来了一声寒鸦鸣声,凄凉而悲怆。沉默了半响,秦沐风道:“一百两黄金就一百两黄金,在我大哥送来金子之前,你们最好要保证到我们的安危。” “那是当然。”荣云鹤点头。 然而下一刻,秦沐风足步一移,“刷”的一声抽出腰间的折扇,只见无数银色的细线飞出,堪堪擦着荣云鹤的衣袂过去,荣云鹤脸上的神色依然漫不经心,足尖连点避开银针锋芒,紫毫毛笔带着凛冽的风挥向秦沐风的空门! “叮——” 一声长吟,剑光绚丽,廖映染挥剑替秦沐风挡住荣云鹤的攻击,荣云鹤的眼神冷漠讥诮,“慢了,还是太慢。” 见秦沐风偷袭五弟,邢西扬眼神一冷,和他再度交缠打斗在一起。而另一侧,廖映染接连抢攻,速度快得几近如风,荣云鹤嘴角有一丝不以为意的冷笑,杀气从笔尖直漫出来。 他手中的这只紫毫毛笔虽然看起来笔锋柔软,然而锋利程度却和刀锋不相上下,且相比于刀剑之类的兵器,更加灵活多变。 廖映染看他身法轻盈,招数奇特,竟是从来都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当下提起十二万分精神,不敢有丝毫疏忽大意。原来这荣云鹤生平喜习书法,钻研久了,便触类旁通,将书圣王羲之的行楷和唐门的点穴功夫糅合在一起,独创出一套武功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三章 易水萧萧西风冷(4) 咫尺对面,剑光成河,荣云鹤毛笔轻幌,万缕柔丝竟如钢丝一般,带起的劲风直刮得人嫩脸生疼。若换做了胸无点墨的旁人,定然对他这一路文武结合的身法路数大为头疼。 但廖映染生长于书香门第,其父廖鸿轩生前也最喜临摹王羲之的行书,廖映染受他影响,自然胸中有丘壑,不紧不慢地将荣云鹤的招数一一化解开来。 最后一击,长剑挥舞出巨大的光弧,少女身子直向后掠出三丈凌空而起。一株紫竹在她脚下猛然炸开,碎片纷落如雨。竹叶纷乱中,她缓缓落下,月色如银,少女全身都笼罩在淡淡的光华中,卓然轻举,宛如世外中人。 凝视着荣云鹤,她道:“你这套武功书法中有点穴,点穴中又有书法,而且除唐门暗器功夫外,还结合了道家的拂尘之法,蕴藏着飘然的世外之气。我想,王羲之的行楷,你一定写的很好。” 听廖映染这样说自己平生最得意之处,荣云鹤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而后道: “你倒是个有趣的姑娘。我也听过你们青溪廖家的名声,你父亲临摹的《兰亭序》也算当世不多的杰作之一,可以称得上是大家。想必你也得了他几分真传,如果不是身份的缘故,我倒真想坐下来,和你好好讨教一番。” “这个你怕是要失望了。”廖映染摇摇头,语声平静。 “哦?”荣云鹤一挑眉。 “我从小所习的乃是卫夫人的楷书,远没有父亲的丰神盖代。”廖映染徐徐道。 “这样也不错。”荣云鹤笑道,“卫夫人原是王羲之的启蒙老师,虽没有她学生后来的‘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但却婉然若树,穆若清风,更流露出一种清婉灵动的韵味来,因此后人也将她的书法称作簪花小楷。你一个闺中女儿,若是能将这簪花小楷写得好,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见廖映染不做声,他又道:“那天晚上若不是我五人以‘酒龙诗虎’刀阵对付你,一一单挑的话,怕是个个都只能和你打成平手。小姑娘,在逍遥宗独孤凌风的门下,你和你师兄一样,前途无量。” 荣云鹤和廖映染说话间隙里,秦沐风和邢西扬交战正激。 “你不是最擅长拳法的吗,有本事别用刀啊。”秦沐风一开折扇,潇洒斯文,全然没有半点刚刚的窘迫样子。 邢西扬轻嗤了一声:“就你?还不配我拿看家功夫来对付。” “你!” 秦沐风气得语塞,本就因先前的疏忽大意,以致被邢西扬袭击打败而倍感丢脸的他,此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出手也就更为凌厉凶狠,招招式式毫不留情,竟是处处要置邢西扬于死地。 邢西扬见他出招狠辣,也是怒上心头,当下挥刀如风雨,和秦沐风愈斗愈凶。又拆了十余招,秦沐风右手折扇斜点,忽的左掌伸出,运了十成功力直击邢西扬腹部,这一掌若是被他击中,五脏六腑顷刻之间就能俱裂。 邢西扬反应神速,也是一掌和秦沐风对上,只听得闷闷一声响,秦沐风只觉一股大力自掌心传来,如冰似火般叫人喘不过气来。 阴风烈阳拳法? 虽然适才放话让邢西扬使出这套功夫,但真正领教之后,秦沐风不由得心下一惊,连忙撤掌回身,往后退了数十步,转扇护胸。 邢西扬见他转攻为守,一声嗤笑:“怎么不继续说了我看你汴京‘君子一扇’的名声也是浪得虚名,徒有其表吧。” 秦沐风暗地咬牙,当下一声清啸,挥扇鼓起劲风,使出看门武功“霁月光风”和邢西扬又恶斗了数个回合。 于一旁观战的秦浩然武功虽不是很好,但也看出了二哥渐渐落了下风,一时间焦急起来。 他思忖着要怎样才能帮二哥和表姐一把,抬头就看见铁塔般的封玄奕,对方瞪着铜铃般的一双眼睛看着自己,似乎是在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后果自负。被封玄奕看的有些害怕,秦浩然往后退了退,决定还是暂时乖乖呆着比较好。 正当秦浩然在心里暗暗地祈祷着最好大哥能带人快些赶过来时,转眼间廖映染、荣云鹤那边,又过了百余招。 荣云鹤已由初始挥洒自如的行书,换成了狂风暴雨的草书,用笔挺劲,结体纵长,轻重缓疾极富变化,内力也是愈发的加强。等荣云鹤一篇《丧乱帖》写完,廖映染额头不禁沁出细汗,深感招数难以捉摸。 她心中暗想:“若是再拖延下去,恐怕脱身就更加难办了,我得想个法子才成。” 荣云鹤落笔流贯不羁,或横牵竖掣,或浓点轻拂,或将放而更流,直逼得廖映染出招不得,脸上全无血色。成片的紫竹在晚风中发出哗哗的涛声,林间无数的流萤飞舞,廖映染心生一计,她足尖一点地,忽然举剑上切,而后纵横一劈! 纷落的竹叶洋洋洒洒遮蔽住荣云鹤视线,电光火石的刹那,身形交错,剑光如同长蛇般盘旋着朝前直袭而去,凛冽的剑风中,荣云鹤忽感觉手腕一翻,紫毫毛笔差点脱手落地! 然而面对猝不及防的袭击,他的反应依旧快得惊人,荣云鹤闪身躲过一击,错身而过的瞬间,笔如匹练般划出。但对方同样闪电般的回身,步伐一移,如行云流水般劈手夺过紫毫毛笔,笔在空中飞出一道弧形的檀色光芒。荣云鹤虽是心惊,但仍是弯了弯唇,掌运劲风,向廖映染袭去! 廖映染只感觉肩膀被重重一击似要碎了般,痛得脸色猝然一白,她猝然收回手,却是挥剑斩向看守秦浩然的封玄奕! 与此同时,秦沐风拇指一按折扇上的机关,数十根银针猝不及防地直冲着邢西扬刺去! 先前邢西扬见他以此法偷袭荣云鹤,生了警惕之心,故而秦沐风不好下手。但此时邢西扬与他缠斗正近,而斗了这么久,邢西扬也生了松懈之心,放松了警惕。而这暗器贴身斗发,就算封玄奕武功再高,彼此之间相距不过尺许,亦难闪避。 被秦沐风暗算中,邢西扬全身剧痛难当,原来这针上沾了秦家世代相传的剧毒七星海棠,若不是邢西扬内功深厚,早就被送上黄泉去见阎罗王了。 邢西扬连忙运功阻止毒药进一步侵袭五脏六腑,而封玄奕那里,面对廖映染突如其来的一剑,他显然也是意料之外,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他挥舞铁锤抵挡,同时向后连退数十丈。 封玄奕的反应正中廖映染下怀,忍着剧痛,她扯过秦浩然,把他往秦沐风那里一推,道: “别管我,快带着浩然走!” 秦沐风皱皱眉,看了廖映染一眼,脑海中迅速的闪过无数种念头后,终于还是带着秦浩然奔出去,跳上了提前备好的马匹,迅速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第三章完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四章 长沟流月去无声(1) “二哥,我们现在怎么办?”邢西扬运功疗伤短暂地压抑住了七星海棠之毒后,问。 封玄奕摇了摇头,一旁的荣云鹤出声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不,还有一个在我们手里呢。” 听到荣云鹤的话,廖映染捂着肩膀一步一步往后退去,刻骨铭心的痛楚让整个人几乎都要瘫软,再也承受不住,膝弯一软,直接跪倒了下来。但仍自倔强地咬唇不语,注视他们三人的目光中满是警惕和冷漠。 “世人皆知夏侯辰对他这个师妹情深义重,就算秦家那几个可以对她坐视不管,不问她的死活,但夏侯辰却肯定做不到。”荣云鹤淡淡道,“只要廖映染在我们手里一日,就不用担心夏侯辰不会带着钱过来。到时候人钱并获,岂不美哉?” “也对。”封玄奕沉吟着,表示认同,“反正我们兄弟五个这么多年来的心愿,就是能和夏侯辰再比试一次,堂堂正正地赢了他,好一洗当年的耻辱。” “呵。只怕你们要失望了。”廖映染一声冷笑,“我先前那是骗你们的,我师兄根本就不再这江陵城里。你们就算绑了我,也没什么用。” “谁说没用?当然有用。”荣云鹤轻笑着,“不管你师兄在哪里,只要你被绑的消息传到他耳中,哪怕是天涯海角,我敢打赌,他都会飞奔过来。你信不信?” “反正我是信。”邢西扬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廖映染,“否则他当年就不至于在武林大会的中途,放弃唾手可得的魁首之位,只为护送你回武夷山养伤。” 听到邢西扬提起当年泰山武林大会的事,廖映染眼神变了变,心木木的一痛,蓦然间沉默下来。 邢西扬继续道:“你是不知道,此事传出之后,江湖中有多少人叹你师兄是个痴情种子,又有多少女儿朝思暮想,希冀能找到个他一般的夫婿。” 见邢西扬如此一说,想起那年夏侯辰的惊世骇俗之举,荣云鹤亦是摇了摇头,语声感叹:“小姑娘,就冲这份恩情,只怕你这辈子都要和你师兄死死绑在一起了。可惜痴情是好,但倘若今后生变,这份情未免也过于让人心生压力呀。” “那是我和师兄的事,旁人管不着。”廖映染别过脸,语声沉静如冰雪,“我自幼被许配给他,只此一生,只此一世,唯他一人而已。又怎来生变之说?阁下未免太未雨绸缪了些。” 话虽如此,但她的手指却不自觉攥紧了衣角。 似乎察觉到了廖映染的心虚,荣云鹤笑了笑,笑容中带着过来人的色彩,这时封玄奕道:“五弟,别废话了,赶紧把她带回八岭山,三弟还得赶紧回去疗伤。” 荣云鹤答应了一声,笔来如电,在廖映染身上连点几处大穴,然后道:“得罪了。请廖姑娘上马,跟我们走一趟吧。” 当荣云鹤他们三人带着廖映染离开时,江陵城外传来了马蹄冷冷的敲击声,嘚嘚的声响在寂静之中显得分外清晰。 马上,秦沐风带着秦浩然朝城门的方向狂奔而去,忽然“吁”的一声,勒住马,停了下来。 一轮昏黄的圆月悬于天上,朱砂色的门檐下倒挂着一个如蝙蝠般的巨大黑影,一双眼睛在夜色里精光四射。他的声音飘忽而冰冷,就像是雨丝转瞬断绝在黑夜中。 “总算等到你们了。” 那人凌空一个翻身,稳稳地落下来。他抱着胳膊走近,借着月光,只见他身材清瘦,却是个颇为倜傥的少年儿郎。抬眼看了看秦沐风和秦浩然二人,道:“大哥果然料事如神,就知道你们不会那样轻易束手就擒。” “追风虎沈鸿飞?”秦沐风蹙着眉头,不确定地道。 “哟,没想到秦二公子还记得我这个人,真是荣幸。”沈鸿飞阴阴一笑,道,“当年你以毒针偷袭我的三十六下,你可都没忘记吧?” 忆起往事,沈鸿飞眼神冷厉:“还有你大哥秦正存,在我腿上砍得一刀,差点就让我成了废人,永远站不起来了。这笔债,我们今天真要好好算算呢。” “那是你罪有应得。”秦沐风手勒缰绳,语声不屑,“谁叫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打主意打到我妹妹身上来了。也不去江湖上问问,我堂堂汴京秦家的三小姐,可是那样好欺负的?” “就算如此,我当时不过是一时玩笑,见你妹妹不愿,也并未把她怎么样。可你们那样做,未免太过狠毒了些。”沈鸿飞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怨气,恨声道。 “那件事若是传出去,你可知会对我三妹的声誉造成怎样的影响?能让你活到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跟我们说话,已经是对你的莫大恩赐了。”秦沐风冷冷道,“识相的,就赶紧给我滚开,我还要带着浩然回去和大哥汇合。” “哈哈,秦二公子好大的口气。”沈鸿飞笑了几声,“你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吗” “哦?”秦沐风一挑眉。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沈鸿飞往后退了几步,“我今日,就是来向你讨还当年那笔债的!” 他突然足下一施力向他们冲了过去,紧接着猛地出手! 沈鸿飞左右手各执一支短小精悍的峨眉刺,将圆环套于双手的中指上,凭借着他轻灵的身法,挥动起来迅如疾风,一招灵蛇出洞逼得秦沐风双腿夹着马背向后一仰。 眼看就要刺中他身前的秦浩然,秦沐风眼疾手快的一扇挥出将他打下马,道:“快去旁边躲着,别碍事。” 秦浩然揉揉屁股,忙不迭地找了株树躲在后面。秦沐风从马上跳下来,全力应付沈鸿飞。沈鸿飞突使一招乌龙摆尾,右手持刺向前平扎,秦沐风轻飘飘一个转身避了过去,跟着哗的一声,平挥扇面朝沈鸿飞一扫,沈鸿飞闪避不及,忽抬脚向秦沐风胸口一踹! 他这一脚看似无足轻重,然而却实实在在将秦沐风踹出了好几步远,秦沐风没料到他会有这一手,捂着胸口着实狼狈。 一击得中,沈鸿飞随之展身,秦沐风羞痛交加,扇子挥动带起一阵劲风以星沉月落式攻向沈鸿飞。沈鸿飞忙侧风避开,同时右手持刺手腕翻转,再度向左下方的秦沐风劈去。秦沐风折扇横扫挡住峨眉刺,只听得“喀”的一声轻响,峨眉刺砍在了象牙的扇骨之上。 秦沐风往后连退了三步,沈鸿飞正欲再度攻过去,就在此时,城门忽然打开,一男一女策马飞奔过来,其中一人勒住了缰绳停下,然后道: “二弟,这里交给我,你和璎珞先带浩然回去。” 秦正存? 沈鸿飞心下一惊,望向声音传出的方向,认出了来人。有过以前和秦正存交手的经验,沈鸿飞明白这是一个极难缠的对手——毕竟稳坐汴京第一把交椅多年,秦家还是有两下子的,而这其中绝学,又尽数系于嫡长子秦正存一人身上。 就连身为二公子的秦沐风,也不过只学了尔尔便有了汴京“公子一扇”的名号。 心知不可恋战,沈鸿飞缓缓往后退了一步,而当他目光触及秦正存身旁的绯衣少女时,唇角无声地弯起一个冰冷弧度,而秦璎珞看清了月下男子的面容后,心里也是骤然一紧。 只见沈鸿飞忽然大喝一声,足尖连点地猛向前奔出数十步,一双峨眉刺如潮鸣电掣般直冲着秦正存攻来,秦正存早有防备,当下便抽刀从马上一跃而起,与沈鸿飞交缠在了一起。 汴京秦家的天水十三刀以刚强猛烈见长,如骤风暴雨一般使对手难以有喘息机会,当年沈鸿飞便领教过它的厉害。 练此刀法者,需赤身在瀑布下承受着万千流水之击,日日挥刀劈斩练习方有所成,若是修习到上乘之境,其人一刀便能斩开瀑布帘幕而周身却不沾染一滴水珠。 秦家的第一任家主秦凌恒便是凭借着轰天裂地般的一刀,名震汴京乃至整个中原武林。 只可惜自秦凌恒之后,秦家便难再出能将天水十三刀练至化境的人,哪怕如今声名显赫的秦家大公子秦正存,也只不过练了区区五六层功夫,实在难及当年先祖水平。不过纵使如此,也足够秦正存在中原武林英雄排行榜上占有一席之位了。 面对秦家大公子凌厉而迅猛的刀法,沈鸿飞势若脱兔,凭借着为数不多的经验,侥幸躲过秦正存的凌空一劈。 月光下两人身形如追云逐电,快得令人目不暇接。只听得秦正存又是一声暴喝,反手冚刀,看似献樽般的一击却裹挟着拔山盖世的力道斩向沈鸿飞! 说时迟那时快,沈鸿飞化骨般躲过一击在地上滚了一滚,仍是被切断了束发的巾帻。眼看一刀未中,秦正存转身反劈,继“翻云覆雨”后又使出一招“盘龙吐信”,如疾风扫秋叶的气势带起无数呛人的尘土。 烟尘中沈鸿飞挪闪蹉转,也亏得他这些年勤加练习,武功大有长进,虽被秦正存猛烈的刀法压了一头寻不到间隙进攻,但凭借着峨眉刺的轻灵敏捷却也连连躲过秦正存的招数。 明月如霜风如水,见沈鸿飞与大哥打斗了这么久已渐落下风,本就不以为意的秦璎珞心生懈怠,放松了防备。 就在这时,沈鸿飞在避开秦正存的攻击力点后重心迅速后移,同时左腿迅速提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小腿扣击秦璎珞坐骑的膝关节。 受惊加疼痛之下,马扬蹄嘶鸣,秦璎珞没有一丝预料便被甩了下去。沈鸿飞动作不停,落地后上体前倾,左手峨眉刺直臂向前直刺秦璎珞颈部人迎穴! 沈鸿飞的一连串动作快得如疾风劲草又出乎意料,秦璎珞根本没有任何准备,连同秦正存也是乱了方寸。峨眉刺眼看就要取了秦璎珞性命,最后关头沈鸿飞却收住攻势仅只是在秦璎珞脖子上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 只见他揽过秦璎珞,峨眉刺横于她脖颈上,月光下闪烁着寒光的利刃和少女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生死攸关之际,秦璎珞心如擂鼓,几年前他们对待沈鸿飞的手段犹在眼前,也不知今日他会如何对付自己。 “别乱动,刀剑无眼,再深一点,你这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可就真的香消玉殒了。”沈鸿飞一贯轻佻的语气此时在秦璎珞耳中不亚于催命的符咒,她强自镇定住心神,道,“你要真敢伤了我,秦家哪怕追到天涯海角也绝不会放过你。” “呵,伤了就伤了。这不是已经在你脖子上划了一道吗?”沈鸿飞不以为意,“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你们的手段,早就领教过了。” 秦璎珞一时沉默,秦正存见小妹被擒,一时也不好轻举妄动贸然进攻,只得喝道:“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沈鸿飞挑衅似的将峨眉刺在秦璎珞脸上摩擦了几番,秦璎珞咬唇忍住羞辱,心底早已将身后人千刀万剐个遍,眼看就要呈现出僵局之势时,沈鸿飞嘴角一勾,“恕不奉陪。” 只见他将秦璎珞朝着秦正存一推,秦正存忙扶住小妹正中他下怀,得了空子的沈鸿飞扬手丢下一枚药丸,白色的烟雾倏地炸开,雾散之后已然不见青年男子踪影,只有一句话还尚留在空中飘荡: “廖映染在我们手里,想要救人,叫夏侯辰带一百两金子亲自来八岭山。” 见沈鸿飞已走,刚刚才从惊险中回过神的秦璎珞问秦正存,“大哥,你看……” 秦正存皱了皱眉:“先回客栈再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四章 长沟流月去无声(2) 当江陵城外刀光剑影之际,千里外的武夷山上却是静谧的,繁星闪烁,朗朗秋月斜挂于天幕,九曲溪盏盏花灯顺流而下,远远望去,恰似银河落水。清澈见底的潭水旁,一双芊芊素手托着盏新点的莲花灯,动作轻柔地将它推入粼粼的水波间。 “放完了?” 骤然从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少女悚然一惊,差点滑落到潭水中,幸好被拉了一把。等她站稳了回头一看,长身玉立的束发青年正交着双手注视着自己,双眼含笑。 千泠雪不由得啐了一口:“就知道是你,净会吓唬我。” 荆楚歌无所谓地耸耸肩:“是你自己做贼心虚。” “什么叫做贼心虚!”她恨恨跺脚,争辩道,“我这是在放花灯给师兄师姐祈福!” 听她这么说,荆楚歌慌忙捂住她的嘴:“嘘,小声点。这里虽鲜少有人过来,但难不保隔墙有耳。要知道现在凌烟阁里除了你我,再没有别人知道廖师姐私自下山去寻夏师兄的事。” 千泠雪脸一红,拿开荆楚歌的手,“嗯”了声后转头望着五龙潭上漂浮的花灯,点点闪烁的灯火一如她此刻的心绪。 “也不知道师姐怎么样了,她身体本就不好。”她不由自主地叹息道,明丽的眼中满是担忧之色。 “不碍事,我已经传信给洛师兄,等他结束了自己手头上的事,定会去寻廖师姐的。”荆楚歌安慰道。 廖映染下山后没多久他便意识到南疆之行极为凶险,以廖映染的身体很难不出什么意外。慌忙修书一封,托还在外面执行任务的灵飞宗大弟子洛枫找到她后随行照料。 “啊,你是说大师哥?”听到洛枫的名字,千泠雪不觉“呀”了一声,语气中满是失落,“我本以为过几天他马上就能回来的,看来又要再等好久才能见到他了。” 千泠雪倾慕洛枫是凌烟阁里人人皆知的事,私底下诸弟子没少拿她打趣。听她这样毫不掩饰地表露自己的女儿心思,荆楚歌神色如常,眼睛却微微闪了一下,侧过身去不再说话。 月明风清,桥边立着的两人衣袂凌风飞扬,宛如世外中人。 忽然想起了什么,千泠雪好奇地看向荆楚歌:“说起来,你光写信,就凭大师哥的性子,他能认出来廖师姐么?” ——洛枫不记人的事在凌烟阁众弟子流传已久,作为他的直系师妹,千泠雪敢打赌这么多年来,他绝对认不全自己底下的师弟师妹。毕竟他长年累月的在外漂泊,就算回到武夷山也鲜少与他们接触。 想到这点,千泠雪有些黯然,就算是自己,这么多年过来,也只能远远地遥望着后林中那个练剑的身影,难以上前搭话。而同样作为首座弟子,逍遥宗的夏师兄与他正好是两个极端。 莫说是逍遥宗的人,连灵飞宗的弟子,夏侯辰都能和他们相处得如鱼得水,整个凌烟阁,上至师尊下至杂役,哪个不和他交情匪浅? 听千泠雪这么说,荆楚歌苦笑了一声,缓缓道:“我又怎会不知道那家伙冷面冷心还不记得人的性格,所以在信上,特意附上了一副师姐的画卷。再怎么说,我对自己的丹青功底还是有信心的。” 千泠雪点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盼望着大师哥能找到廖师姐,然后和她带着夏师兄早日归来。” 为表亲密,她向来都和别的弟子不同,只称呼洛枫为“大师哥”,虽然一年到头,也难得在他面前这样叫上几次。 一阵风来,落叶如雨点般洒落。不知为何,千泠雪忽然低低叹了一声气,微仰头望向天空,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 “怎么了?”察觉出千泠雪莫名的失落,荆楚歌关切道。 “没事。”千泠雪摇了摇头,然而神态中有掩饰不住的落寞。 “在我跟前你还用遮遮掩掩的吗?”荆楚歌微皱眉,揣测了一会少女的心思,忽然道,“你是不是在山上呆久了,也想出去看看?” 千泠雪愕然,娇俏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你怎么知道的?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恐怕我就是你肚里的蛔虫。”荆楚歌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好了小五,等过阵子大家都回来了,我想法子和师尊他们找个由头,咱们一起去山下好好玩一天。” 凌烟阁门规,寻常弟子若非师长有令,不得私自下山。违规者轻的被罚到虎啸崖紧闭,重者则有可能被赶出门派。故而一年到头,千泠雪他们都难得有机会去看看山底下的世界。 “可是……”千泠雪略有迟疑,“师尊他们那么严。” “你还不信二师兄我吗?”荆楚歌挑了挑眉,俊逸的脸上一双眼睛亮如星辰,“再不济明年还有武林大会,左右我们都是得下山的。还怕到时候找不到机会带你到处玩” 得了荆楚歌的保证,千泠雪心情瞬间转好,露出一个明媚的笑颜,扯扯荆楚歌的袖子,撒娇道:“就知道二师兄最好了。” “你呀,也就这时候能记得我的好了。”荆楚歌戳了戳她的额头,千泠雪不好意思的一吐舌头,放下了荆楚歌的衣袖。腰间悬挂的天蓝色铃铛随她的动作摇晃着,发出阵阵细碎的声响来。 “夜深露重,时候不早了,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若是着凉就不好了。”荆楚歌拍拍她的肩膀,“我送你回会冲楼。” 千泠雪点头,跟随荆楚歌一脚深一脚浅地踏着满山落叶离去。很多年以后,荆楚歌再回想起这个夜晚,只记得清冷的月光下五龙潭碧波荡漾,水面映出一双人影摇曳,指间传来少女肌肤的温度真实而温暖。 ——那时他只要一回头,便能看见身侧的她,那样的接近。然而多年后的他再次回到九曲溪旁时,物是人非,一切早已恍如隔世般遥远。 满林风来,枝叶簌簌,两人走后,九曲溪恢复到了往日的寂静中。唯有桥下满潭的莲花灯,随着风窸窣吹动树叶的声音,漂浮不定。 不知过了多久,桥的另一头走来一人,悄不可闻的脚步声仿若飘荡在黑夜中的幽灵。此时水面上的灯盏大多都已被风吹灭,只剩下几朵花心还有微弱的火光。 那人蹲下身捞起一盏还亮着的花灯,打开一瞧,唇角忽然就有了冰冷的弧度。一只白鸽扑扇着翅膀落下,他以娴熟的手法在鸽子的脚上系了根竹筒,将它重新放飞,“去吧。” 白鸽飞走后,九曲溪周围再度空无一人,淙淙流水声里,只剩下残存的花灯,在水面倒映的点点繁星里,随波起伏,渐渐沉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四章 长沟流月去无声(3) 荆州,江陵府。 晌午,晴空万里无云,一碧如洗。正是用餐时候,悦来客栈内,众人正边吃饭喝酒边讨论着最近的新鲜事,众说纷纭,但总绕不过“八岭山”“陕西五虎”这几个关键词。 距离廖映染被劫持已经过去了两日,秦家那边迟迟没有任何反应,夏侯辰也未曾接到消息带金前来。然而,却有一个消息在江陵城中不胫而走——八岭山那帮贼人最近又得了名美人,生的那叫一个花容月貌,冰肌玉骨。 这样带点不可言喻之意的消息传播起来总是最为迅速,一传十十传百,没几日光景便传遍了整个江陵城,街头巷尾都在讨论此事,无人不在叹息怜悯着那名可怜的美人。 ——要知道被陕西五虎那样恶贯满盈的贼人所挟,哪怕最后平安归来,于一个女子而言,声誉都不可不谓是极大的影响,尤其是在礼教甚严,极为推崇理学的大宋朝。 时人就有因幼女无意吃了家丁递来的点心,父亲便将十余岁的孩子活活饿死的示例——对方还因此博得了“家教有方”的美名。而在记载了理学大家程颢、程颐平时言行的《二程遗书》中亦有程颢老先生关于此事的言论。 有人问:“或有孤孀贫穷无托者,可再嫁否” 答曰:“只是后世怕寒饿死,故有是说。然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 是的,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便是这个时代的风气与道理!就算生的再怎样貌美,有了被贼人劫持的遭遇,那姑娘今后一辈子都别想抬起头,找一个好夫家了。 就在众人都在讨论那名美人的命运时,突然自楼上的厢房内传来惊天动地一声响。秦浩然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出,一张小脸气得通红,掷地有声地道: “你们都不去救廖姐姐,那好,我一个人去找表哥!廖姐姐要有什么闪失,我一辈子和你们没完!”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所为何事,就看见一名锦衣华服的少年从楼梯上冲下来,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客栈。 秦浩然口中的廖姐姐,自然指的就是现在落在陕西五虎手里死生未卜的廖映染了,而表哥,除了夏侯辰还能有谁。 厢房中,从窗口向下望了眼消失在人群中的少年身影,秦正存淡淡道:“二弟,跟上去,别让浩然出了什么意外。” 秦沐风一开折扇,无所谓地道:“我跟上去做什么,那小鬼头的性格大哥你又不是不清楚,我现在要是去拦他,还不越闹越厉害,索性让他自己去胡搅,玩够了也就回来了。” 秦璎珞附和道:“对呀,大哥,总归陕西五虎那帮人手里有个廖映染,不可能再把主意打到浩然头上来。” 秦正存睨了他们一眼,秦璎珞自知失言,下意识扯了扯秦沐风袖子。秦沐风拍拍妹妹手背,转向秦正存,“对了大哥,我看现在火候也差不多了,是时候继续我们接下来的计划了吧。” 听见二哥说的话,秦璎珞眼睛亮了亮,一双明眸里有按捺不住的欣喜色彩流露出来,但不知为何,她的神情总让人感到一丝恶毒之意。 秦正存摇头:“不急,再过几日无妨。” 厢房底下的一楼门店内,被楼上动静打断讨论后,客栈中的人又继续谈论起刚刚的话题。 “哎,听说没,最新的消息,陕西五虎那帮贼人这回劫持的美人,好像是什么凌烟阁的弟子呢!” “凌烟阁的弟子?我的天,凌烟阁的人他们也敢动?”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你猜落到他们手里的人会是谁?” “凌烟阁的女弟子也就那么几人,猜来猜去,左右不过一些寻常的小辈喽。” “嗳,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凌烟阁虽不像衡山派那样女弟子众多,可在武林中有名的美人,也是有两个的呀!” “哪两个?说来听听。” “一个是灵飞宗的五弟子千泠雪,好像有着什么‘铃铛仙子’的外号,而另一个可就来头大了,她是——” “是谁?快说!” “是江湖中那个赫赫有名的逍遥宗大弟子夏侯辰的未婚妻,青溪县廖家曾经的大小姐,现在逍遥宗的二弟子廖映染!” “夏侯辰?!” “你说的可是前几年武林大会中那个放弃比赛,中途离开的夏侯辰?” 一石激起千层浪,听到这个名字后,在场的人无不议论纷纷,他们或多或少都听说过这个名号,夏侯辰虽不像凌烟阁的另一个弟子洛枫那样,因在武林大会中夺得魁首而一战成名,却也是近年来中原武林中少有的青年俊杰。 更有传闻,那年武林大会,夺魁的人本不该是洛枫,是因为夏侯辰中途放弃比赛,执意护送生病的师妹回武夷山,才致使魁首之位花落他人。 “对呀,就是他。要知道夏侯辰的这个未婚妻师妹,和之前提到的那个千泠雪,并称凌烟阁的‘凌烟双姝’呢!” “既然这次落到陕西五虎手里的是凌烟阁的美人,也就说,很有可能是千泠雪或者廖映染咯” “哈哈,其实我倒更想是廖映染,你说她那个师兄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找陕西五虎拼命,到时候又是一场好戏开演喽。” “说的有理!这么一讲我也想看戏了。” …… 正当众人越说越起劲,情绪全部被带起来的时候,一处不甚引人注意的角落里走出一人,“小二,结账。” 他仅简简单单地丢下几个字,等店小二反应过来时,神秘的来客早已不见踪影,唯柜台上放着的一锭银子,折射出冷冷的光芒。 人来人往的江陵府街头,秦浩然正边走边思忖着究竟如何才能去华山找夏侯辰,却不料一不留神便撞了人。 “抱歉!” 因为心中有事,秦浩然没好气地赔了个礼。然而等他抬头看向来人时,不禁一愣。 ——那是一个清俊之极的青年,肤色苍白,约莫十九、二十岁的样子,穿着黑衣,只衣襟袖角和束发的带子边缘有些许红色枫叶状图案,整个人看上去就犹如一柄漆黑的沉默的出鞘的刀,就连瞳孔都是深沉的看不到底的颜色,只有在正午的阳光下,才泛出一点异域似的琥珀色的光。 看见撞到自己的只是个小孩子,对方也没多作计较,扫了他一眼后便继续走自己的路了。看着那个冷峻的黑色背影消失在人群中,秦浩然总觉得有一丝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一番努力回想过后,秦浩然更加确定在哪里见过,忽然,他一拍脑袋,想起来了!自己确实见过此人!就在三年前的武林大会中,洛枫,他是洛枫,凌烟阁灵飞宗的大弟子洛枫! 秦浩然心中一阵狂喜,想也不想拔腿便朝着洛枫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而他没有注意到,洛枫的行进路线,正是通向陕西五虎等人的老窝——八岭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四章 长沟流月去无声(4) “等等!喂,我说,等等!” 一路远远追随着洛枫到了城门口,秦浩然眼看着那个黑色人影出了城,还没等他追过去,就被人骑马给拦了下来。 “我说你大晚上的,出城干嘛去?”拦住秦浩然的人一袭绯衣,焰焰欲然犹如英华,除了他的三姐秦璎珞还能有谁? “你别管!”见本就渐行渐远的洛枫此时已经踪影全无,秦浩然不由得一阵焦急,正当他打算绕过三姐出城时,下一个瞬间,白光如练,鞭风呼啸着从耳旁划过,还好他反应得快躲开了,但衣服仍是裂开了道长长的口子。 马背上的少女手持长鞭,警告弟弟道:“我告诉你,今天别想去八岭山给我们惹麻烦,不然的话。” 她扬了扬手里的鞭子,丢给秦浩然一个威胁的眼神。 “廖表姐是为了救我才落入贼人手里的,我不能见死不救!”心急夹杂着愧疚,秦浩然不管不顾地冲着姐姐大喊。 “谁说我们不救人的。”正在此时,秦沐风折扇轻摇,慢悠悠地从街的一头荡过来,看见三妹手中的鞭子,锦衣玉秀的贵公子皱皱眉,谴责道,“璎珞,你又在和浩然胡闹了。” “二哥,你刚刚说你们会去救表姐对吗?”听见秦沐风如此说,秦浩然眼睛倏地亮了亮,无不殷切地注视着哥哥。 秦璎珞撇撇嘴,收起了武器,只听得她懒懒道:“救,怎么敢不救,要真不救她,你这个小祖宗还不得吵翻天,我可担待不起。” 知道自己误会了长姐,秦浩然不好意思地干笑几声,道:“我就知道哥哥姐姐最好了。” 旋即又跑过去拉拉长兄的衣袖,撒娇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急什么。”秦沐风收拢折扇敲了敲少年脑袋,“大哥已经在联系官府的人了,最迟明天或者后天就会有官兵和我们一道上山。到时候你还怕你廖姐姐回不来吗?” 秦浩然忙不迭地点头称是,欣喜之余连洛枫在江陵城的事都丢到了九霄云外。弟弟的反应早已在预料之中,秦沐风淡淡道:“既然你也都知道了,那现在就跟我们回去吧,免得到时候又再出什么岔子。” 虽然还有疑虑,但秦浩然还是决定先听从兄长的安排,秦璎珞不屑地轻嗤一声,懒洋洋地道:“上来吧小祖宗。” “就知道欺负我。”秦浩然瞪了姐姐一眼,但还是顺从地爬上了马背,然而他没有察觉到,就在他上马之时,秦沐风和秦璎珞正好四目相接,那一瞬秦沐风冲妹妹一点头,唇边噙着的笑意莫名森冷。 八岭山纵岭八道,蜿蜒若游龙,古来便是风水宝地。陕西五虎来到荆州后,选择八岭山作为根据点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山中古墓云集,随便盗一处就有享之不尽的财宝,远比当初靠着打劫度日来得强。因而他们近几年便减少了劫掠之事,与当地的官府相处得还算和谐。 此时天色已深,逶迤的山岭远远望去,仿佛巨龙游于云中。山脚下,年轻的男子望着郁郁葱葱的林木,微微蹙起了眉。那一袭玄衣似是浓的化不开的墨,几近融入到这夜色之中。 微抬头看了看天,估算了下时辰后,他暗运真气,忽然足尖一点地面,施展开轻功,竟如矫健的飞鹰翱翔长空一般不受阻碍地在山林间穿梭自如! 林梢偶有被惊起的鸟群扑向天空,如果夏侯辰在此,定当惊叹此人竟已将凌烟阁独有的轻功发挥到了极致,正所谓“雁过长空,影落流水;雁不留迹,影不留水”。不多时,山岭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被烟云笼罩的松涛,在风的吹拂下,浅浅低吟。 八岭山的深处,隐约有影影绰绰的灯火闪烁。参差不齐的木屋掩映在乔木的阴影下,偶尔从屋内传来几声粗重的鼾声。 清风寨。只不过,与寻常村落不同的是,此地居住的皆为亡命之徒。 ——陕西五虎自从来到江陵府之后,占山为王,除了当初追随他们的属下之外,四面八方的流寇盗匪也渐渐集结于此,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大山深处形成一个初具规模的寨子。 此时繁星满天,朗朗秋月斜挂天幕,除了守夜的一些喽啰外,寨中的人大多已经歇息,但仍有一处的灯火是通明的。 铜壶滴漏,烛尽光穷,“噼啪”一声,燃烧的蜡烛爆出细小的烛花,桌前临帖的青衣女子眉目静好,周身有种难以令人言喻的气韵,使得原本清秀的姿容更显殊丽,纵使绝色佳人亦是自叹弗如。 轻挽衣袖,皓腕微露在外,古墨轻磨满几香,砚池新浴灿生光,执笔挥毫,沥一抹痴嗔,分两寸变恨,一笔而下,落纸寥如烟云。冷风吹得烛火摇曳,许久许久,青衣少女终于停下笔,熄灯起身步入帘后,内室不再传来什么动静,似是人已经就寝。 桌上被青玉镇着的宣纸在晚风的吹拂下发出微微的脆薄声响,又一阵风过,曾几何时屋内悄然多了一个人,正是江湖中声名狼藉的采花大盗——追风虎沈鸿飞。好奇心的驱使下,他走到桌前拿起那一张纸借着月光细细看了起来。 廖映染自幼临摹的的乃是晋代书法名家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关于这种书法,曾有人赞誉说:“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若树,穆若清风。”纵使沈鸿飞不懂那些华丽繁复的修辞,但也看得出来纸上的字清婉灵动,洋溢着美感。 但这样带有女性妩媚娇柔的风格之下,所书的诗却字字泣血,令人不忍猝睹: “欲死不能得,欲生无一可。 彼苍者何辜,乃遭此厄祸。” 只看了几句,沈鸿飞便放下纸没有再看下去。 他记得,廖映染被囚禁的这几日中,并未像寻常女子那样哭哭啼啼,更未曾寻死觅活,每天只是在房内静静写字,和他以往见过的那些娇气的世家小姐截然不同。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沈鸿飞才没有像对待别的女人一样对她有丝毫越礼之处。就连寨中的其他盗匪,也是极为难得的没有任何轻慢。 虽然外面流言四起,但事实上,廖映染从一来到清风寨的伊始,就被大哥下禁令严加看护,不准动她分毫。至于理由,据说是对她的父亲心怀敬仰,毕竟当年的青溪县县令廖鸿轩师从理学大家程颖老先生,一生霁月光风,若非那场突如其来的冤案,只怕当今世上又多了一个心怀百姓苍生的好官。 而他的大哥震天虎赵擎苍,未曾落草为寇之时,正是青溪县人。 只是…… 沈鸿飞皱眉看着宣纸上那一行行鸾飘凤泊的墨迹,如今看来,廖映染虽一切如常,但长此以往,只怕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因为,廖映染写的,乃是东汉文学家蔡邕的女儿蔡文姬所作的《悲愤诗》—— 东汉末年,天下丧乱,蔡文姬初嫁于卫仲道,丈夫死后不久,匈奴入侵,归家的她被胡骑掳走,嫁给南匈奴左贤王,在胡地一呆就是十二年,生下二子。十二年后,曹操统一北方,用重金将文姬赎回,并将其嫁给董祀。文姬感伤乱离,追怀悲愤,作诗二章,这便是《悲愤诗》的由来。 全诗共一百零八句,计五百四十字,生动而真实地描绘了那样动乱的时代下一介弱女子的悲惨遭遇,可谓字字是血,句句垂泪。 而今廖映染书《悲愤诗》,是在感叹自己如当初的文姬一般,身不由己,命如转蓬么? “你错了,我并非是在顾影自怜。” 正当沈鸿飞处于沉思之际,身后忽然清凌凌的传来一个女声。他微地一惊,下意识回过头,黑暗中,那个本已歇息的青衣少女正倚着门框,身后暗色的帘幕被风吹的荡起,衬得她犹如鬼魅一般。 〈第四章完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五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1) 檐下风声微动,那个青衣少女注视着他,静静开口。 “文姬昔日被匈奴俘虏,归汉之后,除《悲愤诗》外,还曾作下另一首长诗。” 她缓缓走上前,一字字向他道来: “我非贪生而恶死,不能捐身兮心有以。生仍冀得兮归桑梓,死当埋骨兮长已矣。” 终于,她走至沈鸿飞跟前,霍然抬起双眼,毫不避让地直视着他,沈鸿飞竟被那目光瞧得往后一退,险些将桌上的青玉镇石给碰落下去。 凝视着面前的青年男子,廖映染淡淡道,语气不惊轻尘:“这首《胡笳十八拍》,不知四当家的可曾听说过” “你想说什么?”沈鸿飞索性双手撑着桌子靠在上面,忽地嘴角一勾,从头到尾扫了她一眼,“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看来青溪廖家的大小姐和以前那些普通妇人没什么两样,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 廖映染别过脸,轻声道:“我还不能死。” 她若死了,谁去找师兄呢 “算了算了,我不懂你们女儿的心思,大哥说过不能碰你,我也不好违抗他的禁令,大晚上的我懒得陪一个只能看不能动的娘们闲扯,我回去睡觉。” “对了。”他又补充了一句,“别想着逃出去,也更别想着别人来救你,清风寨可不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廖映染似是叹息般地道:“我也从没想过等着别人来救自己。” 听闻此言,沈鸿飞也不好再说什么,然而他刚一转过身,突然感觉到身后劲风袭来,怎么会?! 他愕然回头看着身后的青衣少女,只见对方指尖凝结着淡淡的光芒——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她竟生生用内力逼出了剑气! 看见沈鸿飞错愕的表情,廖映染眼里有冷冷的光芒:“穴道我早就在昨天解开了,从你进屋的开始我便知道你的存在,之所以一直不动声色,不过是为了寻找合适的机会。” “文姬入胡十二载,终得归汉。这才是我作《悲愤诗》的真正原因。”廖映染语气平静,“我先前便说过,我并非顾影自怜,更不会自寻短见。” “——恰恰相反,我还要好好活下去离开这里!” 她直接点向他的要害,动作如风,事发突然,沈鸿飞没有丝毫招架之力,连峨眉刺都未曾来得及拿出,就被连点了几处大穴,伫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不想和你们动武,我也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多亏了大当家的照顾。”廖映染看着他,轻声道,“他是父亲生前衙门里的人,来这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了他。” 到清风寨的头天,见到那个传说中的五虎之首,廖映染初始只觉得眼熟,后来听他开口说话,才霍然惊觉,震天虎赵擎苍竟然在自己小时候便已经见过! 那时他还不是什么强盗头子,那时她还叫他赵叔叔,那时他还给她买过蜜饯点心吃。 究竟是怎样的世道,才会让当年廖府上那个虽然人微言轻,却意气风发的英武衙内选择落草为寇,踏上与当初他预想的截然相反的人生道路。 想起眼前最要紧的事,廖映染停止回忆,她拿过沈鸿飞腰间的钥匙,“得罪了,穴道十个时辰后会自动解开。我不能呆在这里,否则,就真的可能来不及了。” 此去南疆,她已经在这江陵城里耽搁了数日,如今片刻也不能停留,不然的话,她不知道等真的到了那边,自己是否还有再见到夏侯辰的希望。 然而取到钥匙之后,廖映染这才想起房间是从外面锁上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角落里的沈鸿飞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暗暗想着廖映染也算是个聪明女子,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但廖映染忽然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她试着推了推门,吱呀一声轻响,门居然开了! 莫非没锁? 很快她又推翻了自己的结论,因为显然锁已经被人破坏过了,门开的瞬间,那把精钢制成的锁应声而落,在地上断成两截,切口整齐平滑。见她出来,四周看守的人也没有任何动静,廖映染定睛一看,原来那些喽啰已经被人打晕过去,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这……难道有人来过?是秦家的人来救自己了吗? 廖映染微微蹙眉,以防万一,她从地上踢起一把剑抓在手中,就在此时,眼角的余光中,她瞥见到一个黑影一闪而逝! 电光火石的刹那,已然交手了两轮。 对方似乎没有预料到她出招会这么迅速,只是一个瞬间,便被她逼至角落,长剑抵在脖颈上。 “你是谁?!”她厉声质问,手里的剑没有丝毫放松。 “……” 陌生男子只是沉默,然而在看到他的眼眸时,廖映染持剑的手下意识地一颤。 好熟悉的感觉,似乎……曾在哪里见过一般。 “是你?”廖映染想起来了,她记得这双眼睛,花灯夜市,就是他捡到了秦浩然送自己的玉璇花,并交还给她。 她收起剑,语声也恢复了之前的冷清:“你是表哥他们派来的吗?这些昏过去的人,和被斩断的门锁,都是你做的?”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夜风温柔,吹起檐角的铁马叮当,月光下那一袭黑衣仿佛墨染,没有昆仑奴面具的遮掩,廖映染这才发现这个沉默的神秘青年竟有着一张出乎寻常的俊美面容,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神态也有如高山上的皑皑白雪,给人一种凛冽不可亲近的感觉。 她的心莫名一动,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以前在《诗经》中看到的“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 “该走了,否则就走不了了。”一地淡淡的白月光中,他转过身,说出了再次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她点头,跟随他出了清风寨,一路竟是畅通无阻,而寨子外面的树上,还拴着两匹骏马。触到女子探寻的目光,他简短地解释道:“下山不方便,解决人后去了马厩一趟。” 怪不得这一路过来如此顺利,只怕守夜的差不多都被他以同样的方式搞定了吧? 回忆起刚刚的交手,廖映染突然意识到,那时他只是稍稍防卫了一下,根本没有出全力,即便如此,她也仍能感受到对手深厚的内力。 这样高的武功,他的身份究竟会是谁? “对了,还不知阁下姓名是……”想起了尚未清楚他的名字,廖映染问道。 “洛枫。” 她一愣,再度回过神来时,对方已经翻身上马,牵起缰绳径直离去。很久以后,当她再回忆起这一幕,仍是感觉仿佛幻境。也许,命运之轮正是从此刻起开始悄然地转动,奔向那个既定的终点。 嘉陵江上初相遇,一见知君……即断肠。 ——自己这一生,数十载来,终如场虚空大梦。梦醒之后,繁华靡丽,过眼皆空,哪怕近景楼台,亦转眼成虚境。前世今时,所有的爱恨纠葛,大抵不过如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五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2) “人逃了?” 灯火通明,被属下匆匆从睡梦中叫醒,赵擎苍随便地披了件外衣,坐在大堂正中的位子上,皱着眉头道。从外貌上看,他不过三十余许,两弯眉浑如刷漆,横扫入鬓中,本是极英武的长相,却被一道横贯而下的刀疤生生毁了形貌,状若阎罗恶煞。 “大哥放心,左右也就一会功夫,跑不了多远,想来还在这八岭山中。”荣云鹤接话道。 “这我倒是不担心,但是从刚刚禀报的情况看,恐怕还有别人相助,而且那人身手定然不低。”赵擎苍凝神想了想,“四弟可在?” “回禀大当家的,二当家和三当家已经去找了。”一个喽啰回答。 赵擎苍点点头:“我们五个中属他轻功最好,找到人后,吩咐他和二弟还有三弟分别堵住离下山最近的几条路。至于五弟你——” 他转过头看向荣云鹤:“带着一队人马在杨家山、平头冢和观音口那里展开搜寻,如有发现立刻禀报,来不及的话,你可就地处理。” 荣云鹤领命,刚要出门清点人数时,忽又转过身回来对着赵擎苍耳语了几句,闻言赵擎苍微微颔首表示赞同,“你说的确然不错,我现在便修书一封,将这里的情况和少主禀明清楚。” 见赵擎苍神色中微有落寞,荣云鹤出声安慰道:“大哥不必太自责,昔日的情,今日的债,总归是要有个取舍的。” 赵擎苍点头:“五弟勿须多言,赵某五年前便已有了取舍。只可惜……” “欠债容易还恩难。”他望着厅外漆黑的夜色,仿佛是不忍心般,闭上了眼睛,低声叹息,“我本念在她父亲的旧情上不欲过度为难,不过现在看来,事与愿违。” “是是非非,恩恩怨怨,说到底,这世间又有谁活得真正顺心遂愿呢?”荣云鹤捋着胡须,神色悠远。 赵擎苍沉默着,然而扶着座椅的手却无知无觉地攥紧,再度睁开眼时,男子眸中已是精光四射,他站起身冷然吩咐属下:“传我的命令下去,活的带不回来,那死人,也必须埋在这里。” 被火舌舔舐的枯枝发出噼啪的断裂声响,明灭的篝火中,山洞的石壁上映出两个绰绰的人影,马在一旁安静地啃食着干草。 廖映染凝视着藤蔓缝隙中漏出的几点微弱的星光,而不远处的洛枫抱剑靠着石壁,似是在闭目小憩。偶尔她将目光从洞外挪开,落到不远处的玄衣青年身上,很快又收回,看向别处。 ——虽然同为凌烟阁弟子,又都分别是逍遥宗和灵飞宗的首座,可这个洛枫,却是和师兄截然不同的人呢。 她默默地想着,从自己十一岁上山,拜入独孤凌风门下开始,她便陆陆续续听说过不少关于他的传闻——说他性情坚毅,不苟言笑;说他天赋卓绝,是清虚子平生最得意的弟子;说他清高冷傲,从来都不喜和人相处,更不屑和寻常弟子一同打闹玩乐,常年孤身一人在外。 然而六年多的时间里,直至今日,她才真正见到他,并与之结识。不过传闻那么多,有一点倒也没说错——洛枫确实不喜欢和人交谈。为避开追捕,两人从清风寨一路行至这里躲藏,他的话总统不超过十句。就算偶尔开口,也是言简意赅,懒得多说一个字。 要是换做了夏侯辰,一路上只怕说都说不过来,就凭他那个话唠的属性,哪怕片刻的寂寞也是闲不住的。 想起自己这个自幼相识,青梅竹马的师兄,廖映染不禁摇了摇头,然而樱唇旁分明噙着一分浅淡的笑意。 坐着保持一个动作久了,她只觉得周身有些僵硬,站起来想要活动活动筋骨,顺便去外面看看情况,然而她还没伸手拂开遮挡在洞口的藤蔓,忽然从身后传来一个冷且淡的声音: “你现在出去,等同于送死。” 她眸子中闪过一丝诧异,微侧过身,说话的人依然闭着双目,连抱剑的动作都未曾改变分毫。 “外面有人?”她欲言又止,犹豫片刻后,还是选择开口问道。 果不其然,洛枫和她想的一样只是淡淡“嗯”了声,便不再理会。廖映染默不作声地叹口气,回到原地重新抱着双膝坐下来。 这样的性子,真不知千泠雪那丫头究竟是看上了哪点。 廖映染不禁为和自己向来要好的灵飞宗五师妹可惜,不过转念一想,说不定也只有小五那种活泼泼的性格,才能撞开眼前这人的心扉。 风扫过,藤蔓微动。 “铮”。 洛枫霍地睁开双眸,灭魂剑在鞘里低低长啸,他的目光微微一变,忽然侧身拔剑横挡于空!一只簇黑的羽箭破空飞来险险擦过剑身,风摇动着垂在洞口的藤蔓,一丝丝的缝隙中,刀光一闪而逝。几只倒挂在洞顶的蝙蝠突然张开薄薄的双翼,穿过层层垂落的枯黄藤蔓消失在夜幕里。 廖映染也不敢大意,贴壁而站,仔细地聆听着外面的动静。从落叶被马蹄踏碎的微弱声音上看,对手并不止一人。她沉默地站着,开始估算从自己所处位置到洞口的距离——不多不少,正好十步。如果硬闯的话,应该还有把握活着离开。 廖映染按着剑,缓慢调整起了气息。只要洞口的藤蔓一被掀开,她便以首先进来的人为盾冲出这里——从廖家生变,她和母亲不得不流亡的那日起,她就养成了不会坐以待毙的性格。 洛枫站在洞口,但出人意料的是,他忽然挥剑,冷光闪过,藤蔓霎时间齐齐断落! “他们在……” 一名身为马前卒的喽啰拖着受伤流血不止的腿,踉踉跄跄地朝远处的大部队跑去,想要通知正率领手下四处搜寻廖映染下落的五当家荣云鹤等人。 察觉到他的意图,洛枫当机立断:“不能让他走!” 足尖一点,身形如风,瞬乎之间他便掠出了山洞,但就在此时,廖映染瞳孔骤然一紧: “危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五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3) 尖锐的破空声中,数支羽箭朝那个玄衣身影飞来,然而没等洛枫出手,廖映染便点足一掠挥剑斩向洞口! 伴随着“啊”的一声惨叫,如雨般被折断的箭簇中,埋伏在周围的另一名喽啰捂着双眼,弓箭脱手飞出。解决完意图通风报信的喽啰,回来的洛枫顺手将他给利落地打昏了过去。 “多谢。”他回头对她简短道谢了一句。 廖映染微微颔首,随后将两匹马自山洞中牵出,她回首望了一眼刚刚两人藏身的山洞,不觉蹙起了眉,刚想说话,洛枫看了她一眼,难得的多说了几句话:“与其等着别人进来,还不如自己先出去,那样胜算反倒大些。” “我还以为你说不了长的句子。”听他向自己解释了缘由,廖映染忽然道,语声仿佛清秋寒露里降下的一层薄霜。 他微地一怔,似是没料到这种时候廖映染会打趣自己的寡言,还是以那样清冷的语声静静道来。 “我只是不喜欢多说话而已。”洛枫低声,那一瞬不知是否是错觉,他冷峻的面容似乎柔和了一些,如冰雪般的神色悄然发生了变化,“师傅自小便告诉我,言多必失。” 她不觉怔了怔,没想到他会如此认真告诉自己沉默寡言的原因——看来他也并非人们传言中的那样孤傲,廖映染心想。 “走吧。” 只是一瞬,他便又恢复到往日那种冷若冰霜的样子。唇薄如剑,目冷如剑,眉直如剑,这个男子,似乎天生就是为剑而生,就连周身,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剑气。 见洛枫跨上了马背,廖映染没有犹豫,亦是翻身上马,然而她一眺望,便意识到他们刚刚的选择有多错误,漫山遍野都是星星点点的亮光,宛若繁星闪烁——那是举着火把搜捕他们的清风寨众人。 饶是洛枫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解决了附近的喽啰,仍是晚了一步。他们的动静还是引起了注意,火光远远的朝着这边汇聚而来,与天上的星辉月光交相辉映。 满林风来,叶声沙沙,洛枫的眼睛掩映在发下,闪烁着极其冷漠的光芒,宛如寒冰。他扫了扫周围,对身旁的廖映染道:“你先走,我可以断后。” 火苗在廖映染的瞳中跳动着,她微抿了下唇,问道:“你有几分把握?” 洛枫以为她问的是自己一人孤身作战的胜算,想了想,道,“不出意外,十分。” “这么说来,我反倒成你的拖累了。”冷月下,廖映染微微一笑,剪水般的双眸里忽然就有了钻石般细碎的亮光,“这可是你说的十分有把握,那我先行一步。” 勒过缰绳,她策马朝着通往山下的路疾驰而去,一人一马转瞬便消失在无边夜色中。风里送来了初开的桂花清润的香,令人沉醉。几缕黑色流苏般的发丝后,洛枫眼色寒冷,如同在冰水里浸过一般,手中的长剑也有孤寒的杀气透了出来,蠢蠢欲动。 就在此时,忽然从廖映染消失的方向传来长长的一声哨声,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人在这边”,本已朝着他这边聚集而来的火光转瞬调转了方向,朝着另一个地方汇聚而去。 洛枫不觉皱眉,突然,灌木丛轻微地一动,原本静谧森然的枝叶中传出沙沙的声音。灭魂剑轻微地震动着,杀机如绷紧的琴弦,他扫视了一圈,然而周围空空荡荡,只有风掠过寂静的原野,依稀低吟。 “别看了,刚刚是我吹的口哨。” 夜色中陡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廖映染从灌木丛后走出,她站在蔷薇树的阴影中,眼睛闪烁如星辰。 洛枫收起剑,沉默着,玄衣青年面容沉如冰雪,终于开口道:“声东击西?” 她点了点头,然后道:“现在该怎么办,虽然暂时引开了他们,但估计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发现只是没有人驾驭的马而已。况且我们的行踪也已经暴露了。” 沉吟片刻之后,洛枫道:“上来。” “嗯?” 廖映染眉心微蹙,考虑到男女授受不亲,她又和他认识没多久,一时站在原地没有动作。然而不等她有更多的犹豫,忽然一股大力自胳膊上传来。仿佛平野上吹过的风,快的来不及让人思索,一个恍惚中,她便被生生拽上了马背! 廖映染心跳骤然停了半拍,刚想呵斥一句“放肆”,洛枫却已利索地跳了下来。 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月光如倾泻的水银般流淌了一地,玄衣的青年牵着缰绳,回头注视着她,眉目清俊若天人。 “我拉着它,你坐在上面跟我走就好了。” 他的语声仍只是淡淡,不带分毫感情色彩,廖映染没有说话,刚刚的一刹那,男子独有的气息让她几近慌乱失神,纵是现在心跳也仍起伏不定,连脸颊都微微发热。 没有察觉出身后青衣少女的异样,洛枫牵着马在前面走着,按照记忆中的路线穿过密林。银白色的霜华仿佛不知愁为何物般,静静笼罩着万物,地上光影婆娑。 一路上两人皆是沉默无言,廖映染回眸向后望了一眼,突然发现不知何时,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看上去竟是……如此亲密无间。 “你……”她转过头,凝视着前方那个挺拔的背影,目光瞬息转幻不定,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最终还是选择了缄默。 “有事?”洛枫淡淡问了一句,他依旧向前走着,没有任何停顿,步伐沉稳。 许久,青衣少女摇了摇头,声线略微冷淡:“没有。” 然而仿佛是察觉到了什么,洛枫骤然止步,下一个瞬间,数道银光交错着从树冠间落下,将前方的一截树桩劈得粉碎。风在刹那间凝住,空濛的月下,只见墨色的身影轻踏着片落叶,凌空跃起! 没有人看得清楚他是如何出手的,只听见连续的金属撞击声过后,扑来的暗器被尽数打落在地,闪烁着幽幽的寒光。而马上的廖映染,毫发未损。 “恭候二位多时了。” 沈鸿飞自林梢跃下,稳稳落在他们跟前。而他身后,邢西扬和封玄奕带着数十名手下从道路两旁的高大乔木林中转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五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4) 明月高悬,散落在深蓝天幕上的寒星淡淡地闪烁。 背着巨大铁锤的彪形光头大汉眯着眼睛打量了会廖映染身前的玄衣青年,月色如银,对方全身都笼罩在淡淡的光华中,卓然轻举,宛如世外中人。 目光从洛枫身上收回的一瞬,他嗤了一声:“是你。” 封玄奕转过身对着身边的邢西扬道:“想不到夏侯辰没来,我们倒把灵飞宗的大弟子给招来了。” 闻言邢西扬也是诧然,眼里掠过一丝光,不由得好好审视了一番洛枫。他知道他,那年武林大会夺魁过后洛枫一时风头无两,算得上是江湖中极富盛名的少年俊杰,甚至私底下隐隐有传言,下一任凌烟阁阁主,灵飞宗的宗主清虚子有意在现任阁主岳君霖百年之后,放弃接任,而是直接传位于自己的徒弟。 若真如此,只怕少主最大的敌人,不是夏侯辰,反倒是眼前这个看上去更为棘手的洛枫。 他思忖了片刻,上前对沈鸿飞耳语了几句,沈鸿飞皱眉,不屑道:“横竖不就是个稍微好看点的小白脸?长得跟个娘儿们似的。” 邢西扬无奈,而后压低声音嘱咐封玄奕道:“决不能放跑这二人。” 封玄奕点头,他早就看洛枫不顺眼,两年前的武林大会他本意欲结交对方,结果热脸贴了个冷屁股,自讨没趣不说,还被人嘲笑了一番,大失颜面。今天叫他遇上洛枫,可不是冤家路窄,自己怎么可能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不讨教讨教这个武林大会的魁首一番呢。 轻描淡写地扫了扫拦路的众人,洛枫神色漠然而冷傲,他微侧脸看了一眼身后骑在马上的青衣少女,然而还不待他开口,廖映染便敛眉低声道:“又打算说,让我离开,你断后?” 洛枫眼神闪烁了一下,似是有些错愕。廖映染眼里忽然就有了叹息的意味,翻身下马,抽出剑站到他身旁,“我不知道你以前和同伴一起面对敌人时是怎样的,但如今你既是因我而被他们缠上,我断然不能作壁上观,更别提撇下你独自一人离开。” 见他不说话,她忽然扭头看他,眼中流转过认真的光,接着刚才的话说道,“莫非经过了刚才一遭,你还是觉得我一介女流之辈,不能和你并肩作战?” 静默了一会儿,洛枫开口道:“我在武夷山的时候便听说,每年这个季节你的旧疾都会不时发作。” 廖映染略微一怔,秋水似的一双眸子里漾起了层涟漪,别过脸:“那是我的事,自不会拖累你。” 话虽如此,但她心中如有暖流经过,带来一阵浅浅的感动。廖映染心想:这个人倒也不像别人说的那样真正的冷面冷心。 封玄奕早已不耐烦:“打就打,那么多话干嘛,叽叽歪歪的。” 洛枫眼色寒冷,灭魂剑在鞘中轻微地震动着。风穿过树林,发出低低的呜咽,杀机犹如紧绷的琴弦一触即发。陡然间只听得封玄奕一声长啸,抄起铁锤便挥了上去,夹带的劲风卷得落叶纷乱。 廖映染见封玄奕之势猛不可挡,不禁暗暗为洛枫捏了把汗,却不料对方竟自不避,待御神锤扑过来时足下一移,左手顺势抓住锤柄同时右掌挥出,如风驰电掣般击中封玄奕心口! 他的动作快速敏捷,被击中的刹那封玄奕只感觉一阵剧痛袭来,猝然吐出一口夹杂着内脏碎片的暗色血来,连连向后大退了三步,扶着御神锤半跪在地上。整个过程不过短短数秒钟,却已高下立判。 观战的邢西扬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洛枫武功高强,但未曾想他和封玄奕对战时,连剑都没出鞘,仅一招便能取胜。现在看来,只怕在场所有人加起来,都未必会是他的对手。 邢西扬一时拿不定主意,就在此时,沈鸿飞出其不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左手刺下压划洛枫右拳背,右手握刺反臂向他右侧的天容、耳根、听宫等穴扎去。他他的技法巧妙而效良,所击穴都是人体大穴,但凡被峨眉刺扎中即是鲜血狂喷之状,非死即残,一次便能给敌以重创。 沈鸿飞冷笑,心道:“任凭你再怎么反应迅速,我这一击你也别想躲开。” 然而洛枫临危不乱,仅是左足一点,身子如箭离弦,轻轻松松便避开了一击。沈鸿飞重心向前之际,他顺势落步击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一招“傍花拂柳”击向沈鸿飞听宫穴。 沈鸿飞大骇,容不得他多想,眼看就要命丧黄泉,邢西扬拔出弯刀迎上来替他截下了这一击,而沈鸿飞则借此机会于千钧一发之际倏地窜出,于不远处立定。 扑簌簌的落叶声里,邢西扬刀法快疾狠辣,只见道银光从洛枫身侧乌黑的鲨皮鞘中一跃而出,刀剑相击,“叮”的一声,两人分别荡了开去。 没有刹那的停顿,洛枫再一剑刺出,剑身萦绕的内力一层层传来,邢西扬眼中不禁微露赞叹之意——果然不愧是两年前武林大会的魁首,如此年纪剑法就已这般精妙,再过上几年,怕是整个江湖中都再难逢敌手。 电光火石的恍惚,剑已袭至他跟前,邢西扬横刀一挡,踉跄的后退了几步,然而很快又稳住身,刀幕展开,仿佛一片光幕洒落下来,笼住了洛枫。洛枫单足一点地面,回身而来时挥剑化开邢西扬的攻击。邢西扬眼神陡然雪亮,反手挥刀,再一次将灭魂剑震开。 刀剑再次交击的时候,邢西扬霍然点足掠起,同时手中的弯刀一收,在空中挽起数朵凌厉刀花,风一般迅速的朝地上的人劈斩而去。生死旦夕,洛枫凌空而起,迎着邢西扬过去,但手中的剑却当空翻转,如长鸣的鹤般俯冲而下避开弯刀的攻击并直刺向邢西扬的胸膛! 孤山鹤唳?! 廖映染心下一惊,想不到清虚子竟已将灵飞宗的独门绝学残照八式倾数授予了洛枫,这种剑法她只在凌烟阁的古籍中见过,不要说夏侯辰,哪怕是和他们交好的荆楚歌,身为灵飞宗二弟子的他都未能学个一招半式。而洛枫现在所使的招数,正是残照八式的第一式。 倘若他真的完整习得了残照八式,就算当年的武林大会师兄未曾提前离席,恐怕也难敌得过他的剑。 廖映染默不作声地想着,而一旁的沈鸿飞则悄悄给手下递了个眼色。 另一边,纵然邢西扬应变奇速,此时也难以脱身,猛见剑到,他干脆弃刀不用,气沉丹田,倏地长出手臂,双掌顺水推舟地击向灭魂剑剑身,生生受了洛枫这一击。在场众人只听“嘭”的一声巨响,霎时间沙石纷飞,巨大的力道使得周围的树木齐腰折断,连廖映染都连连向后退了数步方才站稳。 这便是阴风烈阳拳法? 洛枫眼里的光芒一敛,他正欲再度攻上,忽闻得半空中“嗤”的一声轻响,抬头望去,夜幕中炸开朵烟花,仿佛流星般直泻而下,绚烂而妖娆。明白是有人在放信号弹求援,他皱皱眉,拉过廖映染便跨上马:“我们走,估计一会援兵要来。” 虽然礼教大防,但毕竟眼下情势危急,廖映染也顾不了许多,与洛枫共骑一匹奔出了包围。她原以为自己能帮上洛枫几把,但从刚刚来看,她怕是又成了别人的拖累。 正当两人行至一方空地之时,背后忽有一阵凌厉的风,洛枫骤然勒马,反手出剑而后凭着直觉一剑平封! 清冷的剑光宛如焰火般散开,铮铮连响,数枚梅花镖被打落在地,在凄清月光下闪烁着幽蓝色的冷芒。洛枫一手勒着缰绳,一手持剑,那样极其凌厉而可怕的杀气,从他的周身迸发出来。 “你们的主子,难道没有教过什么时候该动手,什么时候不该动手吗?”他微微冷笑,“若是我,刚刚那一瞬间,首先便用夺命锁套住马的喉咙,而后再趁惊马的刹那使出暗器,果然没用。” 廖映染听着身后男子的话,只感觉凉飕飕的,仿佛从未认识过这个人一般。她不禁回眸看了看他,然而双眼却忽然睁大,电光火石间她想也没想便将洛枫推开。马匹受惊扬蹄仰天嘶鸣,下一秒,只见万千银丝如动飘风,直指向命穴而来! 正当廖映染来不及作何反应,忽然之间胸口一闷,身子朝旁一歪,虽躲过了攻击却也生生摔下了马! 〈第五章完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六章 火云满山凝未开(1) 风清月冷,洛枫扶起地上的青衣少女,从刚刚的险境中回过神来,廖映染半倚着他,脸色苍白。 “你没事吧。”他低声询问道,见廖映染摇了摇头,稍稍安下心,而后又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刚刚就算我没躲过,也没什么事的。” 她虚弱地出声,嗓音冷清如寒泉:“一报还一报,你毕竟救了我那么多回。” 话音一落,再也抑制不住的,她骤然爆发出剧烈的咳嗽,全身颤抖,用力捂住嘴角,然而黑色的血迹依然慢慢渗透出来。 寒疾,隐伏在她体内多年的沉疴,终于在连续的剧烈动作中,再度爆发了出来。 洛枫的心一紧,慌忙点住她周身几处穴位阻止血气继续上涌。他默默运功替她疗伤,绵绵内力自掌心传至廖映染体内,以自己的精纯真气缓解着她此时因发病而带来的痛苦。蓦然间,只听得他低低叹息了一句: “这么多年,除了要杀我的人之外,你是第一个挡在我身前的。” 她怔了怔,眸子淡淡眄过去,却只见玄衣青年一双瞳孔漆黑,像是黑暗中茫茫的深渊。他刻意垂眼避开少女探寻的目光,将她搀扶至马上,而后重新负手握剑看着前方。 起风了,叶落纷飞,不知何时周围悄然多了数人,站在中间的人一副文生样貌,手里头还拿着支紫毫毛笔。毛笔的笔尖虽柔软,在月光的照射下却如兵器一般泛着星星点点的寒光。气氛一时静得可怕,唯听得清风在林间簌簌而过。 荣云鹤唇边带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枯黄的叶子被风吹得在他身边旋舞。前方的玄衣青年身影修长,映在地面上的阴影宛若被打翻了的浓黑的墨,又仿佛是电闪雷鸣前天空聚集起来的一片乌云。终于洛枫缓缓抬起眼,手指紧攥着剑柄,眼神冷冽如刀。 秋虫在草叶间发出几声断续的短吟,忽隐忽现的流萤飞舞着,一滴露水顺着叶尖滑下,“啪”的一声打落,在绯红的衣料上晕染开浅浅的痕迹。 “该死,怎么还没到。” 骑在马上的绯衣少女低声抱怨道,发间一串流光溢彩的红宝石步摇随着马匹的步子微微地晃动着,发出细碎的声响。 “三小姐,你确定不和大公子和二公子他们一起?”她身旁一个侍卫打扮的随从恭敬地问绯衣少女。 “少啰嗦。”秦璎珞不耐烦地斥责道,旋即又叹息了一声,“这事我交给大哥二哥去做,我怎么能放心得下,万一到时候他们心慈手软了怎么办,尤其是二哥。” 她冷哼道:“我早就看出来他对那个贱人居心不轨,我可不想让他白白得了机会,去玷污我们汴京秦家的名声。” “对了,你没带错路吧。”她转过头问一旁带路的人,纤细的长眉拧了起来,“还有多久,为何还没到。” “回三小姐,去清风寨是这条路不错。”见绯衣少女语气不善,向导诺诺道,“还有一会,一会就到了,毕竟寨子在深山老林里,耗了会时间也是正常的。” 秦璎珞一挑眉,她回过头,手指点了点后面的数十名随从,“你,还有你们。都给我跟上来,谁要是慢了。” 银白色光芒宛如闪电般横贯而下,飞起无数碎叶和沙尘,夜色之中绯衣的少女轻掩住唇角,抬起的双眼如湖泊般动人,但被她目光扫过的人均不寒而栗。 秦璎珞娇媚地笑笑,扬了扬手里的鞭子,轻声吐出一句话来:“喏,你们都看到了。” 见众人的神色均是诚惶诚恐,她满意地点点头,径自先上前离去,夜风中远远飘来少女温软的嗓音,却隐隐透出股子冷意: “别怪我刚刚没有提醒过,你们中谁要是慢了,就仔细自己的脑袋吧。” 听到这句话,他们不敢再懈怠,纷纷追随着绯衣少女而去。然而最后一名侍卫在策马扬鞭前,忽然嘀咕道:“奇怪,怎么好像听到了打斗的声音。” 但他只竖起耳朵听了听,见同伴已经离开,便慌忙追上前,离开了此地。静谧的丛林间弥漫着一种湖水般的冰冷,几片树叶被风卷起吹到这里来,而后悠悠地自半空中飘落,在银白的光华照耀下,那几片树叶赫然泛着淋漓的猩红色彩! 血如风中洒落的雨花。 冷霜似的凄迷月光中,两点阴影迅速的交错变幻着,草地间风声飒飒。荣云鹤和洛枫斗了半响,带来的手下已倾数陈尸于地。 荣云鹤拂袖挥笔抵挡,一身长衫如旗帜般猎猎飘动,他皱起眉:“你师傅难道没有告诉过你,这样的招数,用多了只怕会折寿吗?” 洛枫不置一词,圈转长剑,一招“晓风残月”斜削向敌左肋,又狠又准,正是灵飞宗绝学“残照八式”中的精妙招数。荣云鹤点足掠起数丈,明明已经闪开,却仍是被刺中了腰间。 片刻的功夫里两人又交手了几招。愈到后来荣云鹤便愈是心惊,洛枫所出招数虽为凌烟阁剑法,与廖映染、夏侯辰师出同流,但在他的手里,寻常招数使出来也要威力数倍。与其说是威力,倒不如另一个词来得更为恰当——狠绝。 是的,凶狠决绝,丝毫不留后路。 照理来说以洛枫这样名门正派弟子的身份,武功路数根本不会如此,但他的一招一式却如在常年在生死场上训练出来的杀手般毫不留情。有些招式洛枫虽未使全力,但他看得出皆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路数。 教洛枫习武之人究竟是如何想的,会放任自己的徒弟置身于这样的险境? 然而等不及他多想,只见光芒闪动,洛枫以臂上一道伤口为代价,闪过了荣云鹤的一击。随后手一扬,长剑重新挽起,灭魂剑剑刃绯红,向男子的心口袭去! 突然,从廖映染的方向再度传来几声咳嗽,似是有无法克制的痛苦自她的声音里涌现。洛枫手里的剑微微一顿,荣云鹤抓住短短一瞬的机会,闪身躲过致命一击,顺势借力凌空转身。紫毫毛笔破空而过,打在剑身上叮叮作响。 洛枫举剑回身,凌厉的杀气在空中纵横,眼看又是一剑,然而他进攻之际,眼角的余光忽扫到伏在马上的青衣少女,心蓦然往下一沉。皎洁的月光里,只见廖映染双眸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唇边血迹暗红。 心知若是自己恋战廖映染也许会有生命危险,洛枫足尖一点地,等荣云鹤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抱着廖映染头也不回地策马离开。马蹄声响起的刹那,荣云鹤再也支撑不住,猛地捂住伤口跪倒在地。血从指缝间渗出,打在草叶上仿佛猝然盛开的妖艳的花。正当此时,远处忽有一队人马疾驰而来。 “五弟!” 为首的汉子赶忙跃下马,搀扶着荣云鹤起身,喂他吃下疗伤的丹药,并替他打通穴位血脉。许久许久,荣云鹤吐出一口气来,缓缓睁开眼。 赵擎苍将他扶上马,而后又命令一旁的手下道:“你们几个人护送五当家回去。” 就在属下领命打算护送荣云鹤回清风寨的时候,他却忽然拦住了他们,对着赵擎苍道:“大哥不可,回去的路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你还是多带些人手,他们朝楚庄王冢的方向过去了。” 赵擎苍面色凝重:“究竟是何人能让你警惕至此,还把你给伤成这样?” 荣云鹤苦笑道:“大哥可知这回来救廖映染的是何人?” “夏侯辰?”赵擎苍猜测。 “不。”荣云鹤摇了摇头,他望着二人消失的方向,眼神冷厉,“是洛枫。灵飞宗的首座弟子,洛枫。” 听到这个名字,赵擎苍也是一怔仲,转瞬便明白过来事情的严重性。他的眼神逐渐凝聚,原先劫持秦浩然本只为给秦家一些教训,不料少主忽然飞鸽传书,这才有了后来以挟廖映染引出夏侯辰的计划。哪曾想阴差阳错,夏侯辰没来,却把洛枫给引到了八岭山。 但无论是夏侯辰还是洛枫,他们都势必将成为少主往后道路上最大的绊脚石。而他们几人的职责,就是替少主扫平一切障碍,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荣云鹤的语调轻而冷,仿佛一柄刀子缓慢地拔出:“为了少主今后的大业,这二人,绝不能留。” “后面的事交给我就好了。你放心。”赵擎苍颔首道。 虽然荣云鹤执意推辞,但他还是坚持让一名得力下属护送他回寨歇息。身材魁梧的首领勒着缰绳转过马头,命令剩余的手下道: “至于你们,随我一同,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六章 火云满山凝未开(2) 一路策马狂奔…… 仿佛是场梦,梦里月明如水,点点寒星闪烁着微弱的亮光,星光下他抱着她纵马在山岭间疾驰,身后男子的心跳沉稳而有力,鼻尖萦绕的气息似淡淡的杜若清新。峡谷间回旋的风穿过林梢,从耳边呼啸而过,凛冽地刮着脸庞,周遭树叶如雪般倾落。 一切都变得如此漫长,漫长得仿佛一个光年。 冥冥之中,她好像又回到了廖家出事的那年,她和母亲流亡逃难的途中。 冷,极冷,周围漆黑一片。 这是哪儿,她为何听见到处都是妇女凄厉的哭喊声?还有兵器交接的声音,叮叮当当,空气中一股潮湿的血的腥味。无法抑制的恐惧犹如潮水般一浪浪接连拍打过来,几近将她湮没。 “染儿,染儿,我苦命的孩子,你可愿随娘一起去找你爹团聚?” 有泪水点点滴滴地打落在脸上,似乎是母亲绝望而又无助的悲泣。她想起来了,她们是在嘉陵江上——那时候她和母亲为了躲避官兵追捕,弃陆路而走水路,渡嘉陵江时被贼寇截下,男丁均被杀死抛尸江中,而妇女则被关进了暗不见天日的船舱里。 再往后是什么?她记不清了,头疼,头疼欲裂。 “记住!要学会忘记,忘记这一切,就当从未发生过!” 她听见了母亲的呵斥。母亲究竟要她忘记何事?她似乎再次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眼睛,无声地望着自己,目光怜悯。 “你是谁?”她很想出声问他,然而嗓子如哑了一般发不出一个字。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用那样怜悯而同情的目光看着我?她在心底拼命地喊着,但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再坚持一会。”豆大的汗珠不停地从青衣少女的额间沁出滚落,察觉到她的异样,洛枫安慰着她,加快了策马的速度。然而握缰的手却不易察觉地颤了颤,有猩红的鲜血,顺着他受伤的手臂淅沥而下。 “扑”,筋疲力尽的马匹忽被一条纵向铺开的树根绊了衣角,前膝一屈,将两人从背上狠狠甩落下来。即便如此,洛枫仍是护着廖映染不曾撒手,在地上滚了一滚,才停了下来。 腥甜的味道猛地涌上来,再也忍不住,一口血从少女嘴里喷出,在地上溅出星星点点的红。洛枫伸手探了探她的气息,若是此刻廖映染清醒过来,会发现素日里那一双冷漠的眸子是慌乱的。 阁主岳君霖曾如此评价洛枫,说他有血而无泪,是凌烟阁最为锋利的一把剑。然而此刻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做恐惧。 明明不过是出于同门情谊的份上,自己才屡屡出手相救,为何现在他会这样害怕她就此撒手人寰? “唔……” 怀里的女子轻微地动了动,喃喃吐出模糊的音节,她费力地睁开眼,一片朦朦胧胧的白雾中,仍是那样的清俊,他的面容……如昔。 她忽然记起了他是谁。 青衣少女眼里骤然出现一瞬的华彩,宛如粼粼水波间被打碎的月光,映得漫天纷纷洒洒的落叶也带上了娇艳的颜色。旧日的情景如被墨水晕染开的画卷,一点一滴地鲜明起来。 ——寒风吹荡的嘉陵江上,船舱的门吱呀打开,突如其来的亮光里,浑身浴血的男孩沉默地看着蜷缩在角落的母女,忽然俯身轻轻为衣衫褴褛的女孩披上了一件外衣。 她不禁伸出手指轻触他的面庞:“是做梦吗,你还在这里……” 是一直在这里,还是根本就不曾离去? 洛枫还没弄清楚她说的是什么意思,那只手便已猝然落下。冷风骤起,无边落叶萧萧而下,他垂眸看着再度昏迷过去的青衣少女,目光中浮现出迷茫。 宛如宿命注定般,轮回又一次重演,仓皇消逝的岁月里,她终于将他忆起,而他却早已在流年之中把她遗忘。 冷清的月光照耀着起伏的山峦,流霜在林间飞舞。明白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地方给廖映染疗伤,洛枫开始环顾四周,突然眼里掠过了一丝光——就在绊倒他们的树根前方的陡坡上,刚好有处隐蔽的洞穴,可以容人进去躲藏! 他不再犹豫,扶起廖映染便朝着那里走去。但在进去之前,忽然又停住了脚步,转身走向了别处。寒光掠过,嗒的一声,血如脱线的玉珠,化作艳丽的殷红花朵盛开在周遭的枯叶上。 天地一时安静下来,唯有黄叶纷纷坠落,薄薄的雾气弥漫在树林里,无边夜色的笼罩下,那些撑起的黑沉沉的树冠,看上去仿佛巨大的鬼影。 马蹄踏碎枯枝的声音传来,由远至近。 “奇怪,人怎么突然不见了。”夜色中浮现出骑在马背上的人的身影,只听得他纳闷道。 他身旁的人似乎发现了什么,喊道:“马,他们的马还在这里。” 又有几人叫嚷:“大当家的,快看,地上有血!” 被称作大当家的人翻身下马,沾了点落叶上的血迹放在鼻尖嗅了嗅,十分肯定地道:“给我找,肯定躲在了什么地方。” 起初所有人都是顺着地上的血迹在周围搜寻着,但搜寻了半天都一无所获。赵擎苍不由得蹙起眉,难道是他们的判断有误? 忽然,他眼中精光闪过,分开众人,朝着斜前方的陡坡走去。果不其然,拂开遮挡的藤蔓碎石后,一处幽深的洞穴赫然出现在眼前。洞穴的边缘平整而光滑,只看了一眼,他便辨认出来这乃是一个盗洞。 八岭山自古以来便被视为风水宝地,山中古墓葬密集。不少墓冢雄踞山头,宛若山峰,其中又以楚墓居多,史载楚庄王墓在山中,前后陪葬有数十冢。自己之所以当初选择此地安营扎寨,正是看中了这一点。 而现在他们所处的地方,正是史书所记载的,最后一座未被盗过的大型墓葬,春秋五霸之一的楚庄王的王陵。只是想不到,连自己都不敢动的墓,居然有人捷足先登。赵擎苍眼中有复杂的光闪动,正欲进去一查究竟,却被人拦住。 “大当家万万不可。”几名下属走上前劝阻道,“您难道忘了关于楚庄王墓葬的传闻吗?” 他们中好几人以前都是江洋大盗,连官府也莫奈可何,但此时这些汉子看着这个小小的土洞,如同注视着通向无间地狱的大门,粗犷的脸上纷纷露出恐惧的色彩。 被下属这么一提醒,赵擎苍想起了八岭山流传已久的禁忌,于是从洞中退出来。他摇了摇头,只怕当初打这个洞的盗墓贼凶多吉少,再坏点,估计已经命丧黄泉了。不过…… 他冷笑一声,十有八九廖映染和洛枫是从这里进入了楚庄王的王陵之中。这样也好,那两人自己去送死,正好省了自己不少力气。 他转身吩咐道:“找块石头来把洞给我堵死了。保证连一只苍蝇也不能从里面飞出来。” “是!” 得令后众属下开始忙活起来,直到最后一丝缝隙也被堵上,他们还寻了块巨大的沉重山石,合力将它推到了洞口,封得严严实实。 正当众汉子抹了把脸上的汗,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起火了”,赵擎苍闪电般抬起头,神色霍然凝住——远方一角夜空被火光映得通红,如同晚霞绕天。而那,赫然便是清风寨的方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六章 火云满山凝未开(3) 浓烟滚滚,火焰噼噼啪啪地作响,肆无忌惮地舔舐一切。有妇女老人的哭喊声在大火中扭曲着,隐隐约约还夹杂着“爹,娘,救我!”的孩童稚嫩嗓音,那是寨子里一些留守的家眷,均被锁在了屋里出去不得。 秦璎珞嫌恶地弹弹落在衣裙上的飞灰,回头问站在后面的人:“都知道对外如何说了吗?” 一名侍卫举着火把,谄媚地道:“知道,以后若是别人问起来,就说表小姐被山贼俘虏,等三小姐和大公子他们带人进山救援的时候,清风寨意外失火,表小姐不幸在火中遇难,尸骨无存。” 秦璎珞露出一丝微笑:“你还算聪明。” 她望了眼火势,惋惜地摇摇头:“大哥他们还非等找到廖映染,再捏造出她受辱自杀的假象来蒙骗世人,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万一夏表哥日后找到她的尸骨,查出些什么来岂不是平白无故地添了许多烦扰。像我这样,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最是方便利落了。” 她取过一杯酒,浇在地上,而后又感叹道:“廖映染呀廖映染,莫怪今日我心狠,要怪就怪你命不好。本来就是个破落户,身体还病怏怏的,却非要和我抢人,也不看看本小姐是谁。” 烈火如日,就连天空都被染成了暖洋洋的橙红色。绯衣少女勾起唇,娇艳的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洋洋得意,兴奋之中,她甚至都忘了去思考,为何她的人今夜能够不惊动陕西五虎,如此顺利地放火烧寨。 “我们走吧。刚好和大哥二哥他们汇合。”秦璎珞轻盈地转过身,突然,她如被风吹动的纸鸢般,向后连掠三丈!银鞭飒地挥出,在灼热的空气中带起一阵劲风。 “不知阁下是哪方神圣,为何无缘无故要烧我清风寨?”来人是一个骑着马的中年书生,身边还带了个随从,看见寨子被烧,那随从双眼通红,突然从马上跳下来,不顾高温和火焰的炙烤,冲进一间被烧得焦黑的木屋内。 看见中年人的样貌和打扮,秦璎珞大概猜出了他的身份——此人怕是五虎中排行最末的“笑面虎”荣云鹤了。注意到荣云鹤身上的伤,她轻哼一声,全然不把他放在心上。一名侍卫上前呵斥道: “大胆!你可知你面前站着的乃是汴京秦家的三小姐,不想死的就赶紧离开,给我们让路!” 荣云鹤直视着那个出声的侍卫,忽然冷冷一笑,“哦?汴京秦家?” 下一个瞬间,檀色的光芒闪过,侍卫忽然如断了线的风筝,在半空中抛出道弧线后狠狠摔在了地上,吐出口鲜血来。荣云鹤手持毛笔稳稳落下,眼里有匕首般的冷光流过,“我再问一遍,为何要烧我清风寨。” 秦璎珞毫不退让,但握着鞭子的手却微微地颤抖,“烧了就烧了,反正你这里全都是些不义之财,本小姐正好替天行道。” “哈。”荣云鹤弯弯唇角,露出一抹轻蔑的笑,“扪心自问,你们秦家又有多少钱是真真正正干净的?” “你!” 秦璎珞又羞又怒,然而荣云鹤却不理会她,自顾自说了下去:“依我看,汴京秦家,怕是除了门口的两只石狮子是干净的,就没别的地方干净了罢。” “找死。”秦璎珞眼神转为阴冷,厉声命令道,“把他给我拿下!若是谁能率先杀了他,回去我便奖赏一百两黄金!” 被巨额赏金所诱,数十名侍卫拔出刀,缓缓上前包围住荣云鹤。就在此时,不远处一间被大火焚毁的木屋里,忽然走出了一人——原是护送荣云鹤回来的随从。那随从名赵晟,回来的第一时间他便看见自己住的屋子给烧了,冲进去之后才发现阖家老小已全部葬身火海。 此刻他抱着具被烧得焦黑的孩童尸体,仿佛再也承受不住重量一眼,这个八尺高的壮汉跪坐在了地上。 他的儿子才八岁大,八岁大呀,都没能跟他好好去看一下外面的世界。他记得,今天早上儿子还拉着自己的衣襟吵着要糖吃,为什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了眼前的模样? 赵晟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摸出他特意下山去城里买来的糖果,用颤抖的手打开纸包拿出一粒塞入儿子口中,却怎么塞也塞不进去。铁打似的汉子,连被官府捉住严刑拷打的时候都没哼过一声,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小磊子,是爹对不起你,爹无能啊……”唤着儿子的乳名,赵晟放声大哭。 秦璎珞怎么可能没注意到这一切,她嘀咕了一句“失心疯”,便转开头不再看。突然,赵晟放下儿子遗骸,站起身来,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绯衣少女,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抽出剑大吼一声冲了上去! “恶女,害死我全家,我要杀了你报仇——” 面对挥着砍刀冲过来的赵晟,秦璎珞丝毫不惧,一招“白蛇吐信”朝赵晟抽去,银鞭顷刻间便缠上了砍刀,手腕微微一扭,鞭子便卷着砍刀丢进了尚还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武器被夺,赵晟立即被几名侍卫合力制服住,摁倒在了地上。 绯衣少女莲步轻移,走到他跟前,踩住地上男子的手碾了碾,嗤笑道:“想杀我?你不配。” 赵晟目眦欲裂,啐了一口唾沫,骂道:“你这蛇蝎心肠的毒妇,贱人,你不得好死……” 秦璎珞皱皱眉头,转身吩咐:“割了他的舌头,下手的时候干脆点。” “是!”侍卫领命,果然身后便没了声响,一截鲜红的东西“啪”的掉到了地上,赵晟双眼一翻白,痛得昏死了过去。 意兴阑珊地瞥了眼和众侍卫交缠在一起的荣云鹤,秦璎珞打了个哈欠,“困兽之争,白费力气。” 她开始盘算起还有多久大哥二哥才会赶到这里,要是自己推断的不错,此刻他们怕是通知了江陵府的知府,带着官兵走到半山腰了吧? 她这样想着,禁不住向远处望去,突然之间一下子变了脸色。寨外不知何时出现了许多幢幢的影子,却并非是她大哥二哥带来的人马,而是一个个长相各异却都不约而同作劫匪打扮的大汉! 借着火光,秦璎珞认出了骑在前面的四人中,有一名正是前几日还和她大哥交过手,并威胁过自己的沈鸿飞。 心知不妙,绯衣少女脸色苍白,一步步往后退去,意欲靠近离自己最近的一匹马,寻找机会逃走。她的意图很快便被沈鸿飞发现,灰影闪动,下一秒他便站在了她跟前,双手套着的峨眉刺寒光凛凛。 “秦三小姐,别来无恙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六章 火云满山凝未开(4) 银光迷离,凌烈的鞭风带得一些还未熄灭的烈焰火星四射,清寒如水的冷月下绯衣的少女挥动着软鞭打得啪啪作响,衣裙翻飞犹如迎风怒放的带刺蔷薇。 然而毕竟这回对阵的人是江湖中有着“追风虎”之称的沈鸿飞,秦璎珞应付赵晟那样的草莽之流还绰绰有余,但和真正有实力的交手起来总归是落了下风。 没两下子功夫,沈鸿飞全力一击之下,秦璎珞便遭惨败。赵擎苍使了个眼色,几个下属立马过来用牛皮绳索将她困了个严严实实。另一边,荣云鹤也在邢西扬、封玄奕等人的帮助下,突出了侍卫的重围,将他们一一解决干净。 烧了半天,火势已经渐渐小了下去,剩余的一些火苗在众人的齐心合力下均被扑灭。空气中弥漫了一股混杂着烧焦气息的浓烈血腥味,熏得人几近作呕。 短短不过半夜光景,这方在山林中原本平静祥和的寨子竟成了阿鼻地狱,到处都是被烧成焦炭的房屋,而没被火烧到的空地则四处横尸,鲜血肆流。 “放开我,我告诉你们,我大哥二哥马上就要过来,到时候你们谁都没好果子吃!”秦璎珞人虽被捆绑的动弹不得,但嘴可没有闲着,厉声警告众人。 “五弟,把她嘴堵上,听得心烦。”赵擎苍吩咐完后,便走到一边查看赵晟的伤势。搀扶着还在昏阙中的赵晟的几个人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气,愤愤道:“大当家的,赵晟被这妖女给割了舌头,要不要也把她的舌头给割了。” “对,割了她的舌头,让她尝尝做哑巴的滋味!” 秦璎珞惊恐地睁大双眼,还没等赵擎苍开口,沈鸿飞眼疾手快地从地上扯了个死人的鞋子塞到了她口中,还故意猥琐地在少女身上东嗅西嗅,道:“真香,不过。” 沈鸿飞一下子把秦璎珞推倒在地,不带任何感情地起身,冷笑了一声:“也真脏。” “我追风虎沈鸿飞虽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也对你这样的女人提不起任何兴趣。”他瞥了一眼被堵住了嘴不能说话,只能用眼神怒视着自己的绯衣少女,厌恶地道,“你和你两个哥哥一样,着实叫人恶心。” 见五当家对秦璎珞如此,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十几双眼睛冷冷盯着地上的绯衣少女,目光如炬,直恨不得把她给抽筋扒皮。 赵擎苍眉头紧锁,思考究竟该如何处置秦璎珞。她放火烧死了他一寨老小,理应偿命。但秦璎珞背后的秦家势力盘根错节,黑白两道均有分量。 且不说朝廷上有位秦姓的太学学正,宫里头还有位婕妤娘娘,正是秦璎珞的姑妈,时不时便在皇帝枕边吹吹耳旁风。而她的父亲和两个兄长也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真若伤了秦璎珞性命,只怕他们往后就得亡命天涯,再也没有安宁之日了。 可要不杀她,实在咽不下心中一口气,也对不起兄弟们在火中死去的家人,难以给大家一个交代。 正当赵擎苍左右为难之际,一名探子慌慌张张地来报,因为跑得太急,气都喘不顺:“启禀大、大当家的,知州、知州他带着几队官兵还有两名年轻公子,气势汹汹地朝着咱们这来了,马、马上就要到寨子了!” 闻言,秦璎珞眸中顿现亮光,一双宝石菱形状的眼睛愈发晶莹剔透,沈鸿飞望着她,虽然知道她心里定然又是起了什么恶毒主意,却仍是勾起了一丝旧日的柔情,仿佛又看到淡紫软轿里粉面桃腮的少女,撩起帘子注视着郊外的春色盈盈一笑。不过旋即他便清醒过来,移开了目光。 当初的他不正是被这明眸剪水玉为肌的容色所吸引,才一头栽进陷阱,差点落得个终身残疾的下场吗? “杀了她!给被烧死的人偿命!”不知是谁起了个头,渐渐地,更多的人开始嚷嚷,“杀掉这个歹毒的妖女!” “杀了她!杀了她!” 群情激奋的声音里,荣云鹤和邢西扬等人却一直保持沉默,纵然是一根筋的封玄奕,也明白取走秦璎珞性命其中的利害——按探子刚刚说的话,秦正存和秦沐风等人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赶到这里。 而现在他们都在先前与洛枫的交手中受了伤,届时若因秦璎珞的死而惹怒了秦家人,他们最大的可能就只有一个玉石俱焚,全员皆灭。 看见几个当家的都不说话,一些人开始大着胆子上前想要对秦璎珞动手,荣云鹤一个手势制止住他们,而后对赵擎苍道:“我听说,最近江陵城里都传言说我们掳了个花容月貌的美人?” 赵擎苍瞬时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嘴角微微牵动,露出了丝笑来,然而那笑容却让秦璎珞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转为雪一样的惨白。 “凡我朝女子,最重贞洁。”赵擎苍淡淡说着,没人看清楚他是怎样移动的,便到了绯衣少女跟前,蹲下身捏着她的下颔,“委实是个美人。” 沈鸿飞倒吸了口冷气,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见赵擎苍转身命令道:“扒光了,丢进林子里喂野狼。” 沈鸿飞起初还不解,但略一思索后很快就懂了——江陵城里的人先前谣传被他们抓的女子受尽侮辱,求死不得,如今廖映染既已逃,倒不如把这名头安到秦璎珞身上,等秦正存他们找到妹妹,纵然她没被森林里的野兽吃了,但到时候无论是谁瞧见秦家小姐的狼狈样子,势必都会想入非非。 自古以来女子清白便尤为重要,尤其是在理学盛行的大宋朝。今日之事倘若传出去绝对会对秦璎珞今后的人生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就算没取她性命,也足以令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生不如死了。 更何况,此番秦家还带了那么多官府的人。 沈鸿飞微微叹息,他虽恨她,却不忍看她下场如此。他心一横,趁着秦璎珞外衣还没被人剥下,几道寒光交错着闪过,围在少女身边的众山匪惊得齐齐往后一退。 秦璎珞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只感觉面上一凉,随后钻心裂肺的痛楚如排山倒海的巨浪般袭来,鲜艳的血珠子顺着精巧的面庞线条往下滑,滴滴答答落满了衣襟,染得绯色的布料愈发的殷红。此时众人看着她,不亚于看着地狱中狰狞了一张脸往外爬的恶鬼夜叉。 趁大哥还没发话,沈鸿飞提着秦璎珞上马,“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做就好,省得脏了大家的手也耽搁时间。如今官兵即将过来,几位哥哥带领剩余的人马,速速离开这里,若晚一步起正面冲突可就麻烦了。” 赵擎苍皱眉看着他,沈鸿飞心虚地避开他目光,策马远去。赵擎苍虽清楚他是在对秦璎珞留情,但沈鸿飞的话毕竟也有几分道理。就在此时,探子又来报:“各位当家的,官府的人和我们只剩不到一里的路了!” “他娘的,和这帮混蛋拼了!”再也忍不住,一个汉子怒道。他们中绝大多数人在没有落草为寇时,都是些被权贵欺压的普通百姓,更有甚者,是不久前因花石纲而导致的方腊起义里,从朝廷围剿中剩存下来的义军,对一昧贪得无厌地压榨人民,赋役繁重的官府从没有什么好感。 因此,汉子的话很快便得到更多人的响应,仿佛是要将心中积蓄多年的怨气倾泻而出,众山匪齐声高呼:“拼了,今日就杀他个血流成河!” 眼见大伙的情绪越来越激烈高昂,见场面逐渐有失控之势,赵擎苍沉吟之后示意他们安静下来,转过身面朝着清风寨诸人,忽然俯身行礼,道:“今日我清风寨遭此横祸,赵某深表歉意,你们先受我一拜。” 几名属下慌忙上前将他搀扶起来,赵擎苍又接着说:“血海之仇不共戴天,你们若是想为死去的家人报仇,赵某定当竭尽全力,因为你们的家人也就等于是我的家人。但此番敌我实力悬殊,只怕到时候真要和官兵硬拼,大概很难有个好结果。” 听着统领的话,众人纷纷沉默不语,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若真的和官府起了冲突,很有可能会被安上一个谋反的罪名,株连九族。 寂静中,只听得邢西扬出声道:“你们都听见了大当家说的话,我也不好再补充什么,只奉劝各位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自然知道现在最好的解决方法是什么。” “只要我们活下来,以后有的是法子整治那些混账东西。”封玄奕握紧拳头,恶狠狠地道。 “逝者长已矣,你们的家人若是还活着,定然不希望你们也就此丧命。”荣云鹤捋着几缕胡须,也如此劝说道。 一些山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已经有些被说动。 “不管怎么说,选择权在你们。无论是放手一搏还是走为上策,赵某都会和大家站在一条船上,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终于,最先说和官兵拼命的汉子跪了下来,随后更多人和他一起跪下,被烧焦的土地上黑压压跪倒了一片。那汉子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们听几位当家的话。” “既然如此,那我们现在就打点人马,从先前开凿出来的密道走。”赵擎苍又扭头嘱咐封玄奕和邢西扬,“二弟三弟,你们先跟我一起去前面拖延住时间,随后再和大伙汇合。” 这时沈鸿飞已经快马加鞭赶了回来,只见他跳下马后,单膝跪在地上,恳切道:“二哥和洛枫对战的时候受了伤,我代他出阵。” “也好。”赵擎苍点点头,随后吩咐荣云鹤,“五弟,你就和二弟一起,护送大伙离开。” 分清了职责,众人在封玄奕和荣云鹤两位首领的带领下有条不紊地忙了起来,一阵尘烟过后,偌大的寨子里便只剩下赵擎苍、邢西扬和沈鸿飞三人。 他们互相看看,赵擎苍率先出了大门,“走吧,现在该是我们的事了。” “一切但凭大哥吩咐。”沈鸿飞和邢西扬齐声道。 此时正是黎明到来前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风呜呜地吹着,卷起枯草落叶满天飞扬。忽有雀鸟扑簌簌地展开翅膀从林子里飞起,如同在预示即将到来的一场恶战。 〈第六章完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七章 将军百战身名裂(1) 破晓,淡青色的天空镶嵌着几颗残星,群山落在脚下,显得空旷而高远。轻雾弥漫的山路上,锦衣玉带的贵公子骑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微微上挑。一旁的兄长亦是相貌堂堂,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大哥,见过不怕死的,但主动来送死的,我还真是头一回见到。”远远看见被烧毁的清风寨外仅只有三个人,秦沐风轻笑着开口道。 “二公子说的是,说的是。几个不长眼睛送死的家伙。”不等秦正存答话,时任江陵府知州的李翰便忙不迭地讨好道。秦正存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李翰如此谄媚不是没有原因的,谁不知道汴京秦氏一族家大业大,朱墙琉璃瓦内住着的那位颇得盛宠的秦婕妤,乃是秦家现任家主秦浩南最小的胞妹,闺名怀珊。 秦怀珊入宫没几年功夫就为圣上诞下了一位小公主,为圣上的第四女,刚一出生便被赐封延庆公主,后改封茂德帝姬。是圣上几位公主里最为貌美,也是最得圣眷的。母凭女贵,秦怀珊从初始的侍御连晋两级,经皇后同意,册封为婕妤。 就在秦怀珊被封为婕妤的那年,秦家旁系远支有位秦姓的私塾先生考中进士,补为密州教授。接着又考中词学兼茂科,出任太学学正。 因秦家原先是武林世家的缘故,子弟之中鲜少有参与朝政,但那位太学学正一入京城来,便马不停蹄地认祖归宗,为自己在京城寻得一方靠山。而他在朝野之上的分量,也为秦家势力又添了一层保证。 因此,他面前这两位秦家嫡系的公子可谓真真正正的皇亲贵胄,而最近从宫里传来的消息,说是秦婕妤娘娘又怀了龙胎,这一次若是个儿子,只怕秦家会凭此更加显贵。自己只要讨好了秦家两位公子,往后何愁没有平步青云的机会? 李翰心中如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见秦正存面色微有不悦,旋即扭头呵斥身后的官兵:“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带你们来是摆设的吗?” 见近百名官兵训练有素地徐徐前进包围上来,四把冷光闪烁吹发可断的长刀亮出,赵擎苍站在中间手持双刀,一左一右分别立着邢西扬和沈鸿飞。他一声冷笑,冲两个兄弟微微点头:“动手。” 淡白的晨雾之中,赫然一片刀光剑影,血红四溅!只见赵擎苍踩着几具尸体跃起,在一片血腥中双手抡圆了挥舞着两把大砍刀,他愤怒地咆哮,一个回身就夺取三四条性命。 以寡敌多,三人对阵百名精兵,能有多少胜算? 凄厉的刀光闪烁着,其时正是仲秋天气,四周黄叶萧萧,无数的长刀朝赵擎苍等人砍来,却在他们天衣无缝的配合下被一次又一次的逼退。 酒龙诗虎阵? 秦正存一眼不眨地凝视着战况,忽然嘴角勾起淡淡的笑,秦沐风亦是道:“有意思,我还以为陕西五虎的看家功夫只有五个人齐了才能发挥出威力,没想到只有三个也行。” “一群废物!”看到自己带来的近百名官兵连三个人都拿不下,反倒损失了一半,李翰又是心痛又是气恼,连连跺足道。他觑眼瞧着马上的两位贵公子,还好对方神色没什么大变化,才稍微安心了些。 初红的枫叶旋转着飘下,落进炽热的血中。仅存的数十名精兵沉默的后退着,邢西扬单手举刀,猛地将它插入脚下堆积如山的尸首里,仰天长笑道:“有种你们就继续给老子上!” 一道白影忽的掠过,秦正存稳稳落在众士兵跟前,秦沐风也是一点马鞍,施展开轻功落到兄长身旁。他闲闲摇着折扇,沈鸿飞看见他,禁不住嘲讽道: “哟,手下败将,又见面了。” 听他提起上回落败的事情,秦沐风“啪”的一声收拢扇子,冷声道:“沈鸿飞,上次是侥幸,这回你可没那么幸运了!” 与此同时,赵擎苍定定注视着秦正存:“秦大少爷,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秦正存眼里有讥诮一闪而逝,轻描淡写地道,“要知道你脸上的那道疤,还是上回见的时候拜我所赐。” “一别五年,今日我就要为枉死在你手下的兄弟们讨回个公道来!” 赵擎苍出手快捷无伦,秦正存凝神接战,冷笑道:“那就得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见大哥和秦正存打斗在一起,沈鸿飞密语传音邢西扬道:“三哥你去对付剩下的官兵,秦沐风交给我就好。” 邢西扬正在迟疑,秦沐风已经挥扇劈到,沈鸿飞身影飘忽,替他拦下了这一击。邢西扬心道:“也罢,四弟和秦沐风打过两回,有一定的经验,我且听他的。” 先后经历了与洛枫、秦璎珞两人的交手,又加上刚刚和官兵对阵,沈鸿飞已有些手足疲软,堪堪抵挡不过秦沐风的攻势。又斗了片刻,他眼前金星乱冒,似有几千只流萤乱窜。秦沐风敏锐地察觉到这点,扇法愈发使得令人眼花缭乱。 数招一过,沈鸿飞渐落下风,只觉秦沐风越来越难抵挡。正和官兵斩杀的邢西扬发现之后,心中一急,忙挥刀救援,他扭身一把抓住沈鸿飞将他推开,道:“让我来,你先歇息一会。” 沈鸿飞点头,接替过邢西扬去对付容易的多的官兵。另一厢,赵擎苍和秦正存激战正烈。 黎明似铁,劲风呼啸,重重刀影将两人全身裹住,突然之间,秦正存侧身急攻,天水十三刀比起五年之前来更加精进,赵擎苍躲避不及身子一晃,险些摔倒。眼见秦正存又一刀挥过来,他只得招式一变,转攻为守,退开两步才扳回平衡之局。 “这就是你说的要找我讨回公道?也不过如此。”秦正存嗤笑道。 饶是赵擎苍定力极好,见他提起往事也不禁怒上心头,当下奔跃上前,双刀交错着快闪,光如水波般在锋刃流动。秦正存左闪右躲,平静如玉的面庞与赵擎苍扭曲的脸孔形成鲜明对照。 “秦正存!我朝自太祖皇帝金戈铁马赤手空拳打下这一片江山以来,出过英雄豪杰无数,却不想如今横行在世上的却是像你一般的钻营之徒!” 赵擎苍双刀相交,凌空跃起和秦正存格挡,火花灿烂,他太阳穴青筋跳动着,怒视眼前风仪落落的贵公子道:“你家先辈也算是铁骨铮铮的好汉,你爷爷给你取名‘正存’,是希望你心中正气长存,你如今的所作所为可对的起你的名字!” “住嘴!”秦正存断喝,“你昔年从唐门侥幸留了条命出来,不珍惜反倒助方腊反贼行谋逆之事,又有何颜面来说我?如今你与蛇鼠之辈混为一窝,罪孽深重,时乃天理不容!” 听秦正存如此说,邢西扬亦须发皆张,如金刚怒目,插嘴道:“唐家?你还有脸提唐家?唐门被困,尔等鼠辈却趁魔教和幻花宫围攻之际,联手妄图夺取宵练剑,你们这些所谓名门正派的龌龊事,说出来当真为世人所不耻!” “唐门被灭那是他们自己无能,与我秦家何干?”秦沐风挥舞着折扇,朝邢西扬攻来。两人又一次缠斗起来,刀扇的声音响彻云霄。 赵擎苍和秦正存擦身闪过,他再度跃起挥刀横劈,暴雨般的刀光里,秦正存缓缓收力,而后用尽全身力量放手一击,大夏龙雀划出明亮的半弧。赵擎苍的双刀和秦正存手里的大夏龙雀刀猝然相格,只听得“咔嚓”一声微响,赵擎苍手中的一把刀猝然从中间裂开一丝缝隙,而后整个的碎开四散! “大哥!” 沈鸿飞和邢西扬均是一惊,男人的身形巍峨如山,可现在山的身上遍布着血痕,他只能靠以刀撑地才能勉强地站起来维护自己最后的尊严。另一端秦正存亦是捂住胸口半跪在地。 “庙堂之上,朽木为官,遍地之间,禽兽食禄;致使狼心狗行之辈,汹汹当朝,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赵擎苍狠狠朝江陵府知州李翰吐了一口唾沫,指着他骂道,“当年诸葛孔明唾骂王朗的话,就是今日宋朝这些狗官的写照。” “你……你……大胆!”听见赵擎苍如此痛斥自己,李翰手颤抖着,忽将身旁几个侍卫接连推过去,“给我上,上,杀了这个大逆不道的混账!” 那些侍卫先前领教过赵擎苍等人的厉害,退缩着不敢上前,见他们如此,赵擎苍哈哈大笑,吐出一口血来,“苍天在上,若有一日吾将战死,只愿眼不闭合,好见如此大宋早灭亡!” 估算了下时间,邢西扬一掌击出,早有过经验的秦沐风立即惊起后退,奔至秦正存身旁,邢西扬扶住赵擎苍耳语道:“大哥,我们差不多可以走了。” 他朝沈鸿飞一使眼色,后者会意,当下便点足掠起,从与侍卫的战斗里脱身出来,顺势丢下几枚雷丸,还不忘提醒他们道: “秦大少爷,二少爷,我劝你们与其在这里虚耗光阴,倒不如把这时间用来好好找找令妹的下落吧,晚了一步,只怕真的葬身兽腹咯。” 雷丸触地的刹那炸开茫茫粉尘,呛得在场的人咳嗽声连连。等烟雾散开之后,面前已然是空无一人。秦正存用刀撑着地缓缓站起来,冷冷命令道:“给我进寨好好地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七章 将军百战身名裂(2) 青翠的群山间,平林漠漠烟如织,幸存的官兵牵着几只猎犬分散着,一有什么动静便禀报秦正存等人。 秦家大少爷的脸色显然很是不好——已经找了一上午,但清风寨除了被焚毁的木屋和尸体,半点贼寇的人影都找不到。莫非他们是有什么飞天遁地的功夫不成,才一会时间竟能都消失得干干净净,无影无踪。 突然,不知发现了什么,狗冲树林的一角“汪汪”地狂吠起来,一群人谨慎而小心地朝那里逼近。等近了,才发现伏倒在地上的,乃是一名昏迷多时的绯衣少女。 秦正存忍不住悚然一惊,看到妹妹的第一眼,便立即脱下外衣覆在了她脸上,抱着她上了马。但跟随在他身旁的李翰仍是被惊得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 “我说,你可曾看见什么了吗?”秦沐风收拢扇子敲了敲知州李翰的肩膀,淡淡道。 虽然纳罕为何被劫持的人从秦沐风他们说的表小姐廖映染,变成了秦家嫡出的三小姐秦璎珞,但李翰毕竟在官场中摸爬滚打多年,立即明白过来秦沐风的意思。 他强自定了定心神后,连连摇头道:“下官什么都没看到也不知道,回去之后立马封住那些多嘴人的舌头。” “还要等回去?”秦正存微微皱眉。 李翰立即回头问身旁的侍卫:“你们有没有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侍卫赶忙纷纷摇头,秦正存的神色这才稍稍好了一些,李翰转身问他们道:“不知大公子二公子可还满意?” “但愿如此。”秦沐风折扇轻摇,温润的声音听起来依旧令人如沐春风,但话里的内容却着实让李翰出了一身冷汗,他看着江陵府知州,微笑着说,“否则呀,除了头顶的乌纱帽,你也得好好担心一下自己的性命了。” 是夜。满庭堆落花,稀星残月。 悦来客栈内忽然传出一声尖锐的女子叫声,打破宁静的气氛。阁楼的上等客房内,秦璎珞不可置信地向后一步步退着,一面铜镜赫然被打翻在地。 “三姐……三姐你……”闻声第一个赶到的秦浩然也是被吓得往后一退。只见秦璎珞脸上交错纵横着数道疤痕,犹自凝着血痂,看起来如恶鬼般狰狞可怖。 “你看到了什么?”秦璎珞狠狠盯住幼弟,眼神阴冷冰寒。 “我……你……”尚还在巨大的惊恐之中没回过神来,秦浩然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秦璎珞忽然扑上前死死卡住他脖子,“告诉我,你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秦浩然被她掐得直翻白眼,还好秦沐风和秦正存及时赶到,见秦璎珞如此,秦正存喝道:“璎珞,你这是干嘛,魔怔了么!” “大哥……”看到秦正存的瞬间,秦璎珞瞬间崩溃,猛地放开秦浩然,扑到他怀里哭了起来,“我该怎么办,你看看我的脸,我以后怎么见人呀……” 然而她一哭,伤口浸了泪水疼得她“嘶嘶”抽气,看见一贯疼爱的妹妹如此,秦正存也是不忍,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道,“不就是几道疤吗,兄长有的是办法恢复你原来的样子,不,是比以前更美貌。” “真的?”秦璎珞闷闷地问道,仍是把脸埋在哥哥胸前不愿抬起来。 “兄长何时骗过你。”秦正存道。 一旁,秦浩然小声地问秦沐风:“二哥,这就是你和大哥刚回来不准我见三姐的原因三姐到底怎么了,还有廖表姐呢,她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不准再跟我提那个贱人!要不是她,我怎会如此!”秦璎珞忽然转过头,恶狠狠地对秦浩然道。 还没适应姐姐被毁的容貌,秦浩然禁不住往秦沐风身后缩了缩,噤声不语。 “好了。还不是你一意孤行,自找的。”秦沐风白了眼秦璎珞,“原本大哥说好的,找到人后再动手。江陵城里本已派人散开了流言,只要计划成功,届时廖映染身败名裂是早晚的事。就算她侥幸捡回一条命,以后夏侯辰也断然不可能会娶这样的女子。你却偏偏不听劝,非要自己先过去,这不是作死是什么?” 秦璎珞愤而出声:“要不是沈鸿飞后来告诉我,我怎知她已经提前逃跑了,这样的一把火都没把那些贼寇全给烧死,反而将出去寻找廖映染的他们给吸引了回来,说到底,我现在这副模样,都是拜她所赐!” “我说你真该庆幸没被那些贼寇污了清白,毁你容的人还算手下留情,要是他刀再稍微深那么几分,你的脸哪怕华佗再世,也救不回来。”凝视着秦璎珞伤痕累累的面容,秦沐风叹息,“已经找大夫看过了,按照方子每日按时敷药,完全去除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 “不过什么?”秦璎珞急忙道。 “还缺了一味药引。”秦正存眼里有闪烁不定的光,“天山雪莲。” 正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一直缩在秦沐风身后,默不作声的秦浩然忽然扬起脸,问道:“是真的吗。” “什么真的假的?”秦沐风不解。 “三姐,还有二哥……你们刚刚说的话。”秦浩然一双眼睛里充满着深深的恐惧和震惊,缓缓往后退着,如同不认识两个哥哥姐姐般。 秦正存眉心微蹙:“你现在还小,长大了自然就懂得其中的种种厉害了。” “这么说,大哥……你也有参与?”长兄光明磊落的形象骤然在心中崩塌,不可置信的,秦浩然爆发出一声哭喊,“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眼看他转身要冲出门外,秦正存眼疾手快地将他劈晕过去,放到了床上。凝视着枕席间幼弟尚带有泪痕的睡颜,秦沐风叹了口气: “都怪爹娘在家将他宠得太厉害,这么大人了,竟连一点事都不晓得。” 秦沐风这样言语不是没有道理的,现今江湖形势错综复杂,各世家门派内斗不休,而夏侯辰身为凌烟阁的逍遥宗首座弟子,往后极有可能继承大统,成为一阁之主。如此好的资源,秦家怎么能白白浪费。 再者说来,廖家颓败已久,嫡系的血脉只余下廖映染一介孤女。夏侯辰身为未来的凌烟阁阁主,娶了她又能有何种好处?他们不过是顺水推舟,免得夏侯辰日后面临选择的时候,再为难罢了。 “对了,大哥,你刚刚说的天山雪莲是怎么回事?莫非京城也不能买到么。”眼见有恢复容貌的希望,秦璎珞追问道。 “别说是京城,只怕整个中原都难买到。”秦沐风悠悠道,“看来只得我们亲自去西域走一趟了。” “西域?”秦璎珞皱眉。 秦正存点头:“不错,正是西域,只有天山脚下的伊吾才有。正好姑妈在宫里需要珍奇药材养胎,我们去伊吾顺道给她带回一朵,以恭贺身怀龙种之喜,聊表孝心。” “这样……”虽然塞外情况艰苦,但一想到自己的容貌和宫中那位身为婕妤的姑姑怀孕的事情,秦璎珞咬咬牙,道,“我跟你们一起去,反正现在这个鬼样子,左右是不能回汴京了。” “你明白就好。”秦正存望着窗外的夜空,神色变化莫测。此时已是三更天,露重霜浓,钟鼓早歇,也不知姑姑在皇城之中的情况如何? 就在十几日前,从汴京那边传来的消息,说姑姑怀孕已经三月有余,这一胎若能是男儿,那他们秦家往后在汴京就有更大的指望——问鼎中原,在有生之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了。想着日后的光景,秦正存一贯漠然的脸上不禁露出几分笑容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七章 将军百战身名裂(3) 夜凉如水,从窗向外望去,曲江上星星渔火犹如乱萤。正当秦正存遥想着未来,忽听得妹妹在一旁嗫嚅道: “那个……大哥二哥,我听沈鸿飞说,他们没能看住廖映染,在灵飞宗大弟子洛枫的帮助下给她逃了,往后我们该如何是好?” “灵飞宗大弟子洛枫?”念着这个不算陌生的名字,秦沐风沉吟着问妹妹,“可是两年前武林大会上,击败了大哥夺魁的那个?” “不错,正是此人。”秦璎珞肯定道。 “那这下可真有趣了。”秦沐风眼里有冷冷的亮光,“你先别慌。我们此次计划并未成功,廖映染也不知道真相,日后若要追究起来,我们算是带人去找过她了,没什么好担心的。但那个洛枫,听你这样一说,他竟和廖映染有旧,廖映染以后有的是机会对付,可洛枫却不是个容易解决的主。大哥你怎么看?” 他转头看秦正存:“说起来,洛枫也可能是继两位宗主和夏侯辰之后,凌烟阁现如今的阁主候选人之一呢。” 秦正存沉思了很久,而后缓缓道:“逍遥宗宗主独孤凌风是不必说了,世人皆知他已立誓终生不继承阁主之位。至于灵飞宗的清虚子老儿,我早就听说他在二十年前的华容道之战中受了重伤,没几年活头,说不定会走在现如今的阁主岳君霖前面。” “而洛枫。”他顿了顿,眼里有莫测的笑意,“今生今世,他绝不可能成为凌烟阁阁主。” “何出此言?”秦沐风疑惑道。 “你可知道他的来历?”秦正存微微一笑,轻轻吐出了几个字,“他姓洛。” “姓洛又如何?太原府那么多洛氏的子弟。”秦沐风不屑。 “非也。”秦正存淡淡地说,“洛枫的这个洛,却和太原洛氏没那么大关系。我在家的时候听父母亲闲聊时说过,二十多年前,灵飞宗本有位惊才绝艳的首座弟子,名唤洛孤绝,实乃岳君霖生平最得意之高徒。只可惜——” 他一字字道:“与魔教日圣女私奔,被逐出凌烟阁,后又于华容道之战中,重伤魔教教王,身死沙场。” “你是说洛枫他,竟是……是……”由于太过震惊,秦沐风连话都不能完整地说出。 秦正存摇摇头:“不能肯定。父亲当年侥幸从华容道捡了一条命回来,从此之后便对和那有关的事情闭口不言。若非秦桧进士及第,到京城来出任太学学正,和我们秦家攀亲带故,父亲一时高兴在他的宴席上喝多了酒,回来也不会和母亲提起二十多年前的往事。” “哦,原来是江宁的那位教书先生。”秦沐风嗤笑了一声,显然是对此人的出身很是看不起。和他们这些世家公子不同,他这个所谓的亲戚生于黄州江边的一叶孤舟中,先是居住在常州,后徒居江宁,遂为江宁人。 而秦沐风口中所说的教书先生,指的是早年秦侩未发迹的时候,曾在私塾里任教,靠微薄的学费度日。那时候秦侩还作诗云“若得水田三百亩,这番不做猢狲王”。直至政和五年,秦桧进士及第,补为密州教授。接着又考中词学兼茂科,才有了如今的太学学正之位。 但即便如今秦侩再怎么位高权重,在像秦沐风这样讲究血统门第的世家公子眼中,他曾经的身份都是永远也洗不去的污点。哪怕是来自已经败落的世家的廖映染和夏侯辰,追根溯源起来,都要比出身市井的秦侩来得高贵得多。 “你少瞧不起人家。”秦正存对二弟的态度颇有微词,“秦侩原先的家世虽然一般,但他的父亲秦敏学也曾担任过玉山县和静江府两任县令,现如今秦侩又于朝廷上担任太学学正之位,往后定然前途无量。记住,等回了汴京若是见到他,一定要恭敬。他现在的身份可是你名义上的叔父。” 秦沐风耸耸肩:“好吧,大哥教训的是。” 旋即他又继续问道:“那听大哥说来,虽然现在还不确定,但洛枫极有可能就是二十多年前,洛孤绝和魔教圣女所生之子喽?” “八九不离十。”秦正存轻声说,“否则这么多年来,岳君霖和他师傅清虚子,何以屡屡派他下山执行各种各样命悬一线的任务,难道就为赚一些虚名?莫非你真当和五岳齐名的凌烟阁是专门扶危济困,锄奸惩恶的善主?” “说的也是。”略略思索之后,一直在旁听两位兄长谈话的秦璎珞也明白了过来,接着他的话说道,“就凭洛枫两年前武林大会上夺魁的显赫,哪怕岳君霖那个老头和两位宗主当场将他确立为凌烟阁的未来阁主,估计也没人会有异议。若不是他身份有问题,想来堂堂一个武林大会的魁首,在凌烟阁的地位也不会像今天这样不咸不淡,尴尬至此了。” 听到妹妹的见解,秦沐风摇着扇子,眼中已然一片清明,亦是开口:“我道小小一个灵飞宗弟子怎会有如此大的能耐,原来不过是个江湖败类和魔教妖女所生的杂种。岳君霖还当真是老糊涂了,两位宗主也是,越活越不辨黑白。要我说,像他这样身份的人,根本就不该存活于世上,一出生就该被掐死,免得给我们中原武林抹黑。” “此言休要多讲。”秦正存制止住了二弟的议论,低声道,“毕竟我们现在还都只是猜测,没有肯定的证据。万一洛枫家世是清白的,你的话传出去岂不就是给我们秦家添上个难缠的对头。” “小弟明白。”秦沐风嘴角含着隐约的冷笑,“但若是往后等我找到确凿的证据,定要洛枫死无葬身之地,受天下人所唾弃,好为大哥和三妹出了一口恶气。” 听秦沐风这样说,秦正存也是不自觉微微攥紧了手指——当年若不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那么如今的武林大会魁首,就是自己。不过,再过一年便是再召开新的武林大会,届时江湖中怕又会有一番风云变化。 而那个时候,他定当竭尽所能,绝不退让。 “还有一件事,我们此行去伊吾,那这个吃里扒外的小兔崽子怎么办。”秦璎珞想到了什么,指了指床上被秦正存劈昏过去的秦浩然。 “还能怎么办,一起带上呗。”秦沐风懒懒地道,“省得他回了汴京,不晓得分寸到处乱说话。” 秦正存微一颔首,认同了弟弟的做法。杨柳风轻,六曲阑干依偎着碧树,秦璎珞注视着窗外的夜色,狠狠立下誓言:“陕西五虎,廖映染,洛枫,待我容貌恢复之日,便是将你们粉身碎骨,千刀万剐之时——” 几缕银白色的月光透过云的间隙洒下来,落到少女脸上,显得那一张被毁的面容愈发凄厉而狰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七章 将军百战身名裂(4) 时间无声无息地流逝着,狭窄的甬道间,洛枫又一次地为身前的青衣少女运功疗伤,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但廖映染的情况不仅没有任何好转,反倒持续的恶化。再这样下去,哪怕有大罗神仙出现,也是回天无力了。 他俊逸的脸上不觉出现一丝丝焦虑和烦乱,再度挥剑朝堵住洞口的巨石劈去。然而和前几回一样,只是簌簌落下无尽的灰尘和土屑。甬道尽头刮来的风彻骨阴冷,风中隐约夹杂着不知名的诡异声音,如同恶灵的哭号。 先前正是因为如此,自己才不敢带着廖映染向前行进一步,而是一直守在距离出口的不远处。 但现在看来,怕是只能破釜沉舟,勇往直前了。 他回身看了眼靠着墙壁兀自昏睡不醒的青衣少女,咬咬牙,终于下定决心扶起她向前方一脚深一脚浅地摸索而去。火折子微弱的亮光里,漆黑的隧道一眼看不到头,宛如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凶恶怪物静静候着,准备将进去的每一条生命吞噬。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似乎已经无路可走,洛枫正欲凝眸细看,然而“呼”的一声,火折子上的火苗闪了闪,骤然熄灭。 他下意识地拔剑出鞘,但等了一会,却什么动静也没有。洛枫微微松了口气,重新点起了火折子。原来就在几步远的甬道地面上,出现了刚好容一人进去的豁口,角度稍微倾斜向下。正是从那里面吹来的气流,扑灭了火焰。 一般而言,风都是从上往下吹,或是从外向里吹,但此处却和外面不同,底下阴风阵阵,而先前听到的奇怪声音,也是自那洞里传来。 凝视着漆黑一片的深洞,洛枫皱了皱眉,他小心翼翼地扶着廖映染坐下,撕下衣角捂住口鼻,率先向洞里面探去。片刻之后,他重新上来,背起廖映染跳了下去。 黯淡的火光只能照亮周围三尺以内的景物,忽然,洛枫一个眼尖,在黑暗之中发现了影影绰绰的人影! 纵然经历过数次生死考验,洛枫心中也仍是升起了阵阵寒意——因为先前他下来的时候四周明明空无一人。 他轻轻放下背上的廖映染,紧握住灭魂剑,大着胆子上前,全身紧绷犹如弓弦,不敢有任何松懈,预备着一有动静便立即将靠近的任何事物斩杀于前。 走近了,才发现虚惊一场,那人影并非活物,而是一盏少女模样的青铜宫灯。少女梳髻覆帼,着曲裾深衣,作先秦时期的宫装打扮,手中托着莲花样式的灯座。他又举着火折子转了一圈,果不其然,在每个角落都发现了同样的一盏宫灯。 洛枫将灯座上摆放的蜡烛一一点燃,借着亮光,他看清了此处乃是一方极为开阔的大殿,殿过,九鼎为诸侯之制,七、五鼎为卿大夫,而三、一鼎为士级。莫非自己来到的乃是春秋战国时一位诸侯的陵墓? 青铜鼎和高台均被笼罩在朦胧的光晕之中,看上去仿佛神迹,又带着不可莫名的凝重肃然。洛枫抬起头,在殿的顶部发现了盘龙状的塑像装饰,好几块硕大的羊脂玉镶嵌其间,众星拱月似的将正中雕刻龙首的幽红色玛瑙宝石围住,散发出柔和的亮光来。 ——只怕地上躺着的人就是为了墓中这些奇珍异宝而来,不料最后宝物没寻找,反倒死于非命。 洛枫淡淡想着,就在此时,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响起,似有什么在地上爬行,而墓室角落里的那些亮光也开始移动起来,朝他的方向逼近。 剑光削过,如同惊雷闪电,黑暗之中骤然传来了凄厉的嘶叫声,震耳欲聋。带着淡淡霉味和陈旧血腥味的空气里,一种刺鼻的特殊臭气悄然弥散开来,味辛而微咸。 洛枫忙捂住口鼻,定睛一看,在地上跳动的,赫然是十几条数丈长,被灭魂剑斩为两截,通体火红的蜈蚣状爬虫! 每条虫子的背上均依次排七点白色的圆斑,由大到小,莹然生辉,如同闪烁的星辰。而颚肢的那一对黑色的毒钩,如同蟹钳般,令人望而生畏。 七星蜈蚣? 洛枫悚然一惊,只看了一眼便认出它来。昔年他曾在凌烟阁藏书楼的古籍中见过此虫,看来地上躺着的那些倒霉盗墓贼,就是惨死在这东西的手下了。 据书记载:“七星蜈蚣,身赤红,节负七点白斑,夜视之,亮若星。其性属火,喜阴,毒剧烈。大者长丈余,蛇游雾而殆于能制蛇。捣虫分之,百年者首节得赤珠,可解寒毒。” 百年者首节得赤珠,可解寒毒…… 回忆起书中介绍七星蜈蚣的最后一句,洛枫心中一阵喜悦——廖映染有救了! 然而还不等他上前检查虫尸,突然头顶一凉,似有什么液体自上方滴落,他不觉抬头向上看,只见墓穴顶的那几块亮莹莹的玉石不知为何忽地动了起来,洛枫缓缓抽身后退,才一动,一对巨大的暗黑色锋利毒钩赫然从面前垂落下来! 〈第七章完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八章 试拂铁衣如雪色(1) 嘶嘶的鸣声里,一段段起伏的关节宛如铁甲般铮然作响,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幽的暗红光芒。整个墓穴的是倾巢而出。 等他奔至白玉台旁,那畜生终于追了上来,充斥着毒液的前腺眼看就要触及洛枫背上的廖映染,在这生死关头,他霍然转身拔剑回护! 巨大的冲击力下,大殿内霎时间飞沙走石,巨虫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一只前肢被剑砍断,吃痛的蜈蚣往后连退了数十步,漆黑的眼珠死死盯住玄衣青年,为下一次的攻击蓄势。洛枫持剑半跪在原地,但另一只手自始至终都牢牢揽着背着的廖映染,不曾放开。 大概被打斗所惊,廖映染剧烈地咳嗽起来,洛枫慌忙将她放下来,不料对方忽然“哇”的一口血呕出,将青色的衣裙染得鲜血斑斑。他心骤然一紧,点住廖映染的几处大穴后,掌心源源不断地向她传输着真气。 正当廖映染脸色稍稍好转,洛枫胸口忽然一闷,血气顺着咽喉上涌——原来先前几番打斗本就让他有些力竭,此时运功为廖映染疗伤更是自损元气,雪上加霜。 “是你?我这是活了还是死了……”似乎恢复了些许神志的青衣少女凝视着近在咫尺的俊秀面容,喃喃问道。 洛枫素来不善言辞,这种情况下更是不知道说什么话来应答,他强自压下血气,只觉口中一片腥甜,面容比之先前又苍白了些许。他低低地道:“你不会死的。” 廖映染虚弱地笑笑,又咳嗽了几声:“终究你又救了我一回。” 他沉默着,不远处七星蜈蚣一段段躯壳起伏着,数百肢节摩擦着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心知那畜生又要攻过来,顾不得自己的情况,洛枫提起一口气,再度背起廖映染,然而没几步又将她改为拦腰抱起。 不见他如何起步,等挥着森森的毒钩的七星蜈蚣追来的时候,玄武岩的大门轰地一声合上。 “等我。” 他简短地留下两个字,廖映染还未作声,想起什么似的,洛枫忽然脱下外衣,下一个瞬间衣服已然披到了她身上。似曾相识的动作让她愣在原地,只是定定地凝视着他出神。 六年前的光景仿佛在眼前重演,直到洛枫起身即将又一次步入殿中,她再也忍不住,一只手紧攥着衣角,另一只手伸出来似是要挽留住他。 “不要走!”她定定地看着他,由于发病的缘故气息不是很顺畅,“危……危险……不要送死……” “你会活下去的。”推开门进入冥殿前,他微侧过脸,对她道。 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什么话要问他,但一想起记忆中母亲曾和自己说过的话,最终还是选择了缄口不言,只得目送着洛枫再度进了那险恶之地。那一扇沉重的玄武岩大门将喷泉池旁的廖映染彻底隔绝在了前殿中,门砰然关上的瞬间,廖映染心剧烈的一痛,伏倒在地又咳出几口鲜血,好不容易有些清明的意识也再次混沌起来。 阴风吹来,吹散的水雾漂浮在空气里,如梦似幻,与池里变幻的光影交相辉映。泠泠的水声里,她怔怔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眼角忽有泪水缓缓滑落。 猎猎如火,赤红如焰。 触目所见之处,仿佛火焰的海洋。无数条七星蜈蚣以最大的那条巨型蜈蚣为首汇聚其间,那仅有的光源也是从它们背上的白斑发出,明明灭灭,犹如晚萤。 冥殿中央,光线幽暗,玄衣的青年衣袂飘飘,立在白玉高台最大的青铜鼎的边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底下数不清的爬虫。 百虫在虫王的号召之下发出嘶嘶的鸣声,一浪浪起伏着,预备发动进攻。几条中等体型的蜈蚣爬上白玉台,率先发动了攻击! 洛枫长眉一扬,几道耀眼的光芒交错着落下,瞬时将蜈蚣劈成了几截。断裂的残肢簌簌落下,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震得虫群如潮水般向后散开,而后又默不作声地包抄上来,沙沙的摩擦声和爬行时的声音让人心生寒意。 “不过尔尔。”洛枫神色不动,只是吐出了几个轻蔑的字眼。 初番试探过后,那条巨大的七星蜈蚣似是明白眼前这个对手的可怕,一时间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紧紧盯着玄衣青年,漆黑的虫目在汉白玉柔和的光芒里熠熠生辉。突然,它缓缓抬起前肢,巨大的身子竟一点点直立起来! 杀气犹如连绵的海浪般骤然向周围溢散,无数簌簌声响起,入耳心惊,密密麻麻的蜈蚣在虫王的号召下纷纷准备开始攻击。青铜鼎上,洛枫持剑照影,雪亮的剑身映出的目光犀利而冷峻,他摩挲着锋刃,终于抬起了眼睛。 犹如闪电划开天幕,一声悠长的剑吟里,凄厉的冷光耀眼夺目,洛枫袍袖猎猎,迎着虫王掠了过去,暗绿的毒液瞬时飞溅如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八章 试拂铁衣如雪色(2) 不断扭动的毒虫动作幅度渐渐小了下来,最后随着一两声垂死的吱吱叫声,终于彻底静止僵硬。 将最后一条七星蜈蚣的幼虫解决,他以剑支地,拭了下嘴角的血迹,继而转向大殿的中央。那里,赫然散落着好几段庞大的蜈蚣的肢节,具有腐蚀性的毒液使得原本恢弘的冥殿一片狼藉,就连玉石台上的青铜鼎都未能幸免于难,原先的九鼎现在仅剩下正中的一尊犹自立着,但却只有半边。 这里的一砖一瓦,无不显示出刚刚结束不久的恶战之惊险。 洛枫慢慢走向蜈蚣的首节,长剑挥过,刺啦一声,沉沉铁甲般的暗红色躯壳裂为了两截!几粒弹丸大小的赤红珠子滚落出来,他眼神亮了亮,将赤珠一颗颗拾起收入怀中。 就在玄衣青年俯身的刹那,本已僵死的蜈蚣黑色的虫眼里忽然流转过一道光,伴随着凶狠的叫声从地上弹起,张开灌满了毒液的颚肢,向他环抱而来! 想也不想,洛枫往后一退,身形如风。扑空的毒虫重重落在地上,最后一击耗尽了它所有的元气,挣扎了几下后,眼里的仅存的亮光彻底熄灭,变为灰蒙蒙的一片。前钩空隙间汩汩流出的液体,将它身前的地面腐蚀出深深的凹陷。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概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洛枫扫了它一眼后,拾起剩余的赤珠,转身离去。然而就在他路过一截巨型七星蜈蚣残肢的时候,忽然自断面中喷出了青灰色的雾瘴来! 纵使他躲闪及时,手背上也仍是沾上了淡淡的一点,瞬间便钻入皮肤中扩散开去,消失无形。洛枫没有太在意,而是继续前进,推开大门后朝着前殿的那座小小喷泉池旁的廖映染走去。 流水淙淙,一粒粒飞溅的水珠像钻石般晶莹剔透,玉池中仍在不停向外冒着泉水。洛枫检查了一下青衣少女的情况,一直提着的心倏然放下。幸好自己关门及时,没有让任何毒虫趁机爬了出来,危害到前殿中的廖映染。 他从怀里摸出一颗赤珠,就着泉水送她服下。许久许久,廖映染终于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你……”劫后余生,她看着他,一时间心中忽然悲喜交加,与他相识相处不过短短两日光景,此刻注视着他却有如经历了一生般漫长。 “你没事,我……”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意识到了不妥,最后还是将“我很欢喜”生生止在了唇边,改口道,“我很感激。” 洛枫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替她顺通穴位。廖映染感觉周身气脉仿佛比以前通顺了许多,就连因为旧疾而常年寒冷的四肢都温暖了不少。 她正欲开口答谢,忽听得他道:“刚刚给你服下的是七星蜈蚣的内丹,可以暂时压抑住你体内的寒疾。再休息一会就该走了。来的路被人堵死,只能另寻出口。” 廖映染点点头,刚想询问为何他们会来到此处,忽地被旁边的壁画给吸引住了视线。画里的线条虽简洁却生动无比,以朱砂、蜃灰和炭黑描绘出男子驭龙凌空遨游,和女子在龙凤接引下向天空飞升的情景。 “我们这是在……墓里?”她凝视着壁画,如果自己猜得不错,画的寓意应该是“引魂升天”。而描绘这种情景的壁画,一般都是在王侯将相的陵墓中才有的。 “应该是春秋时期的一座王陵。”他简洁地向她阐明事情的经过,“你发病来得突然,为躲避清风寨那些人的追捕,只能躲了进来。” 她默然不语,半响,忽然抬起眸,定定地注视着他:“这一次你来清风寨救我,究竟是不是秦家表哥他们的意思?” 沉默着,洛枫摇了摇头。 见他否定,她的神色不禁有些复杂,眼神变幻着,手也不由自主地按上了身侧的佩剑。 ——和她先前猜想的一样,洛枫果然不是秦家派来救自己的。既然他和秦正存他们没什么关系,那剩下的一种可能……就只有自己被发现了。 沉默许久,她终于开口问道:“是师傅和阁主他们发现我违背门规,私自下山的事了?所以特派你来抓我回去。” 出乎意料的,洛枫仍只是微微摇头。廖映染松了口气,心里忽然就轻松了许多,放在剑柄上的手也不觉悄然滑落下来,未几,又皱眉问道:“那是……” “荆楚歌。”洛枫低声吐出一个人名来。 “他?”廖映染有些意外,不知为何,又有一些淡淡的失落。 洛枫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递给她,道:“前阵子我因摩尼教刺客的事前往蜀中,回来途中接到二师弟的书信,说你为了寻找夏侯辰私自下山了。” 廖映染低头阅览着信的内容,纸上的笔迹确然是荆楚歌的不假。洛枫继续道:“他当时也是担心夏侯辰安危,不仅没有拦你反而出手相助。后来才意识到你身体不好,此行又极为凶险。想起我还在外面,便急急修书一封,托我找到你后随行保护,与你同去南疆寻找夏侯辰。” 他难得的说了一大段话来解释前因后果,看完信之后,廖映染苦笑:“看来我和师兄欠他一个人情了。” 她凝视着玄衣男子,道:“那么你呢,传闻中灵飞宗的首座不是向来不爱多管闲事的吗,为何要答应荆楚歌。” 等了半天,她都未见洛枫回答自己的问题,不由得摇了摇头。对方好不容易多说了会话,现在又半个字都懒得多讲了。 大殿之中一时安静无比,远处风声从不尽的高低编钟间穿过,青衣少女默默注视着流水,而洛枫则一贯寡言,两人间的沉默使得喷泉咕噜咕噜往外冒水的声音愈发清晰起来。 “闷葫芦。” 蓦然间,廖映染压低嗓子说了一句。要是师兄和这个人呆在一处,也不知会是个什么场景。 想起夏侯辰的啰嗦和洛枫的寡言,她不由得噗嗤一笑,她不禁有些期待起夏侯辰和洛枫的会面。这样截然相反的两个人,光是想想碰在一起的画面都觉得十分有趣。 只怕到时候,不是夏侯辰被闷死,就是洛枫被那个大话唠给烦死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八章 试拂铁衣如雪色(3) 廖映染的声音虽小,却也一字不落地传入了洛枫耳里,引得他的侧目。洛枫忽然觉得有些尴尬,许久,他清清嗓子,淡然回答:“夏侯辰、你还有我均师出同门,虽属不同宗派,但断然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况且昔年在凌烟阁,我和夏侯辰曾有过数面之缘。” “咦,你认得师兄我以为你也对他没印象。”廖映染奇道。她这样说是有原因的,洛枫在凌烟阁呆的时候甚少,哪怕偶尔回来了,也不怎么喜欢跟师兄师弟们交流。 她记得,夏侯辰还曾以此事和荆楚歌打赌,荆楚歌说自己这个师兄绝对认不全灵飞宗的弟子。夏侯辰当时不信,反驳荆楚歌,说就算洛枫记不清楚逍遥宗的弟子,但同宗的师弟师妹们总能认得吧。 两人争执不下,便以十坛女儿红作赌注,约了逍遥宗和灵飞宗的一帮弟子,就等洛枫下次回来试一试他的反应。 结果,夏侯辰……一败涂地。 从此这件事便在凌烟阁传了开来,更加坐实了洛枫孤僻的性格。哪怕廖映染那时候身在病中,对此事也多有耳闻。灵飞宗的五师妹千泠雪探望她的时候,还向她抱怨道“想不到大师兄竟连我都认不出来”。那时廖映染便想,这个人果真和私底下传闻的一般冷漠不近人情。 想起夏侯辰赌输后垂头丧气来看她的情景,廖映染不觉笑了笑,道:“你这话要是早些说出来,只怕师兄他就不会赌输了。” 洛枫嘴角抽了抽,显然是被廖映染带起了有关夏侯辰的回忆——很多年以前他从外面执行完任务回来,还没进山门,便看见一大群人吵吵嚷嚷地聚集在那里,看到自己后忽然一下子安静下来,自动地分散开,站到道路的两侧。 然后,洛枫每经过一人,便会听到这样的声音: “大师兄,好久不见。” “大师兄,你回来啦。” “大师兄,你还记得我吗?” …… 彼时年少的洛枫从未见过如此阵仗,不知所措的他连谁是谁都没看清,几乎是夺路而逃,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等最后几个人也被他抛在身后,远远地从人群中传来一声大笑:“哈哈,我赢了,夏侯辰你完了!” 从那以后,洛枫便牢牢记住了“夏侯辰”这三个字。 后来他去三清殿,准备向阁主和师傅清虚子禀报情况的时候,见到了正因为聚众赌博而被逍遥宗宗主独孤凌风呵斥的夏侯辰。 最后,这件事以独孤凌风揪着夏侯辰的耳朵将他提上虎啸崖,并罚抄一百遍《道德经》告终。当时夏侯辰被师傅揪着耳朵从他面前经过的场景,委实令他印象深刻。 “师傅,疼,师傅,慢点,哎哟……” “疼,你还知道疼和荆楚歌赌博的时候你怎么不知道疼呢看看人家洛枫,再看看自己,同样身为大师兄,你就不能好好做个榜样吗?自己胡闹不说,还带坏底下的一众师弟师妹!” 时隔多年,仿佛还能听到三清殿里白衣少年龇牙咧嘴的求饶声和逍遥宗宗主恨铁不成钢的比较。 其实当年的自己在无语之余,内心深处很是有些羡慕夏侯辰的吧?因为他的师傅清虚子,从来不会那样对他。 一阵微风吹来,洒落的水珠似烟又似雾,回忆之间,洛枫又听到廖映染问道: “你知道师兄是因为以前见过他,那清风寨的时候,你又是如何认出来我便是逍遥宗的二弟子?” “听说的。”他淡淡答道,“去清风寨之前,听人说被掳上山的是个穿青衣服的姑娘,还说是凌烟阁的子弟,要么是逍遥宗的你,要么是灵飞宗的千泠雪。我虽不太记得五师妹长相,但还是知道她素来只穿黄衣服的,而且二师弟在信里也附了张你的画像。” “难为你能记得小五喜欢穿鹅黄色,她若是晓得了,定然会很欢喜。”廖眏染叹息了一声,不再多言,也没有兴趣去看洛枫口里的那张荆楚歌为她绘的人像。 她体内的寒疾才被压下去,本应多多休息。然而为了赶紧从楚王墓中出去,廖映染在将剩余的蜈蚣内丹倾数服下后,仅是闭上眼睛小憩了一会便重新睁开。 只见她提剑站起身来,声音冷清一如寻常:“我休息好了,继续找出口吧。” 洛枫起身,推开玄武岩的石门,廖映染跟在他后面进入到下一座冥殿中。然而刚一进去,她便被眼前地狱般的景象惊得抓紧了身侧的佩剑,良久才平复下心绪。 廖映染蹙眉问道:“这些人和虫子都是你杀的?” 他转身看了看她:“如果我说是,你会怎样?” 仿佛是不忍般地,她将目光从地上躺着的死尸身前移开,凝视着面前的玄衣青年。洛枫自然察觉到她的变化,却不置一词,只是继续向前走去。 就在廖映染准备开口说什么的时候,洛枫忽地抬起眸,定定注视着那一座被毁得七零八落的汉白玉高台。 “谁?!” 仿佛看到了什么东西,他不可置信地往后倒退几步,显然受到了不小的震惊。 ——世间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明明已经死去多时的人忽然出现在面前,还长着一张和自己分毫不差的面容。 他猝然出剑,然而却未伤及它分毫。咯吱作响的扭动关节声里,那具死尸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四目相交之时,对着自己森然一笑。 廖映染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动作,顺着洛枫的目光看去,除了被毁得惨不忍睹的青铜鼎和玉石台,便再看不到什么异样。 莫非他中了什么幻术? 这个念头只在她心中闪过一瞬,纵横的剑气和杀意逼得她往后一退,“洛枫,停下!” 她的话显然没有起什么作用,仅存的半边青铜鼎被他劈得四碎,铜块宛如阵雨般打下。而半空中,男子仍在一次次挥剑顺刺倒劈,宛如在和什么看不到的对手作殊死搏斗。 当的一声响,廖映染拔剑而起,将面前飞来的一块青铜击落。她足下暗暗施力,宛如一只白鸟般上掠,掠至白玉台上,试图唤醒他的神志,“停下,你到底是怎么了?!” 但对方充耳不闻般,只是剑锋横挥。生死旦夕间,她唯有挥剑格挡,“叮——”灭魂剑发出长吟,廖映染虎口被震得发麻,只感觉对方冲来的劲力竟如泰山压顶般,逼得人喘不过气来。她踉跄着掠下高台,又咬咬牙,足尖于半空玉石的基底上一点,再度跃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八章 试拂铁衣如雪色(4) 又一次双剑相击,她勉力地定住身形,第一次感觉到实力差距的可怕。幸而洛枫不久前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体力有所衰退,两人再交手的时候,廖映染竟也和他过了数招有余。 心知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廖映染急中生智,趁洛枫不备,点足飞掠绕至他身后,然而洛枫似早有防备般反手挽剑,一招白虹贯日逼退了廖映染的偷袭。一击未中,廖映染心念电转,竟迎着剑锋直冲了过去! 眼看灭魂剑携着千钧的力道直取廖映染命门而来,她手腕微微一抖,默念着剑诀,与此同时脚步一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生生避开了洛枫的攻势后立即长剑回挽,飞快地刺了出去! 未曾想到廖映染会突然使出这招濯缨沧浪,洛枫猝不及防,挥剑一横,堪堪挡住了廖映染的攻势。然而他的反应正中廖映染下怀,只见她手腕一转,剑尖向上挑起,那一瞬间快得如同闪电,还未曾看清青衣少女的动作,灭魂剑便已从洛枫手里脱手飞出! 灭魂剑飞出的刹那廖映染右手收住剑势,左掌运力劈向洛枫颈部,然而洛枫在被打中的一瞬也是双掌推出,重重击向了廖映染胸口! 即便因为先前受伤的缘故,洛枫无法使出全力,但寻常人若被他那一掌打中,也逃不开命丧黄泉的下场。廖映染虽有内功护身,整个人仍是如断线风筝般抛飞了出去。她伏在地上,只觉头脑一阵轰鸣,眼冒金星,五脏六腑似是碎了一般,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一片狼藉的大殿里,廖映染体力稍稍恢复了一些过后,咬紧牙关,压制下喉间翻涌的血气,勉力地爬了起来,慢慢走向不远处躺在地上的玄衣青年。 廖映染略微松了口气,还好刚刚那一击得手,此刻的洛枫双眸紧闭,显然是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她蹲下身检查他的伤势,果不其然,如先前预料的那样,在洛枫的手背上发现了乌青色的中毒痕迹。那痕迹顺着动脉一路向心口蜿蜒而去,仿若什么图腾花纹般诡异森然。 ——看来这就是他刚刚发狂的原因了。 廖映染双眉紧蹙,思索起解毒的法子来。若是她猜的没错,洛枫怕是在之前的对战里不小心中了七星蜈蚣的毒,但现在两人身在地宫之中,即便出了这里,周围方圆十里也是荒无人烟,她又没带什么伤药,这可如何是好? 她跪在他身旁,心中焦急万分,却又半点办法都没有。强自压着的血气终于无法再抑制住,口中一阵腥甜,整个人微地一震。她慌忙弯腰捂住唇,十指间已是鲜血淋漓。黏腻的猩红色液体顺着指缝滴答下落,在地上晕染开一小朵一小朵艳丽的花来。 “我该怎么做……”她喃喃,陷入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无力中。哪怕经历的再多,廖映染毕竟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泪水无声无息地流过她清丽的面容。 泪眼模糊中,她目光忽然触及到青石板上的血迹,想起了什么,廖映染眼神一亮——对了,血,她怎么就没想到呢?自己既然服用了七星蜈蚣的内丹,那说不定她的血,就能解洛枫所中之毒! 事不容迟,廖映染当机立断,一道雪亮的寒芒闪过,少女白皙的皓腕上瞬时多了一道血痕。她强忍住疼痛,俯身将将伤口凑近了他的唇边。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廖映染脸色逐渐苍白,然而洛枫的伤势却未有多大好转,只是手背上的颜色稍微浅了一些。 “你会活下去的。”耳边似乎回响起他为她取七星蜈蚣内丹前对她说的话,昏暗的光线中男子的容貌俊美无俦,她注视着他,依稀间一些过往的画面在眼前飘荡,来了又去。 旧日里奔流的江水,染血的甲板,漫天飘落的雪花中男孩孤独离去的背影……以及武夷山的后林,那熟悉的侧颜。这些支零破碎的片段无不证明着他们有过的共同经历,然而却统统在六年的光阴中化为轻烟,不着痕迹的消散。 人世变幻,沧海桑田,她和他曾经的相遇,如同天空中不同高度的两片云,在短短一瞬的交汇过后,转眼各奔东西。只是,承诺过的要忘记,为何偏偏宿命又要让他们重逢? 到如今,她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遗忘,竟比重新记起更难。 “我会活下去的,你也是。”也不知他能否听见,她低声对他道。廖映染抬手拭了下他唇边溢出的血,心下一横,右手持剑,又在手腕上狠命地割开了几道口子!殷红的血液在雪白的肌肤上汇聚成流,大量涌入男子喉中。 不知过了多久,因为失血过多,廖映染面色如纸,连唇也成了惨白。再也支撑不住,她身子一软,歪倒在了洛枫身旁,然而手却仍搁在他的唇上,凝脂般的腕上,肤白血红,触目惊心的艳丽。 偌大的地宫里,黑暗无声地笼罩着两人,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她的血就那样缓缓渗入他的血脉之中,连姿势都仿若……生死相依。 生死相依。 生不得同衾,死亦同穴永眠。然而于世间一些人来说,生同寝已是遥想,而死同穴更是奢望。 正如她和他今后的命运轨迹——乱世中的爱情,那些离歌一样的往事,彼此在最美好的年华相遇,却又注定在短暂的相遇后永恒地错过。在那段书剑飘零的光阴里,有些故事从开始起,便已早早地写好了结局。 〈第八章完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九章 悲欢离合总无情(1) 六年前,嘉陵江。 寒风呼啸,碧色的江水起伏荡漾着,一艘不大的客船缓缓航行在江面上,泛黄的风帆被吹得鼓起,愈发显出它的破败。 此时正是安静的黄昏光景,甲板上空无一人,载着的乘客大多都缩在船舱里取暖,毕竟现在乃凛冬时节,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冷风吹过人的面颊刀刮骨似的疼痛。忽然一只竹蜻蜓晃晃悠悠地从扇破了口的窗户里飞出,伴随着一把清脆的童稚嗓音打破了这份宁静:“姐姐,姐姐你来追我呀!” 打开的船舱门后跑出几个衣着破旧的小孩,一个年龄稍大些的青衣女孩跟在他们身后缓缓走出,她眼睛上蒙着布条,正是和那些孩子做着猫捉老鼠的游戏。 “姐姐,我在这里!” “还有我,我在你背后!” 嬉笑的孩子们拍着手掌在青衣女孩身旁左躲右闪,一片其乐融融的氛围令寒冷的冬日都似乎温暖了不少。正当青衣女孩一个猝不及防的转身,要逮住她背后的孩子时,突然自船舱中传来一声柔柔的呼唤:“染儿,该回来吃晚饭了。” 正是这声呼唤让即将被逮住的小男孩从青衣女孩左边溜走,落空的青衣女孩懊丧地扯下蒙在双眼上的布条,扭身对船舱里的妇人撒娇道:“不嘛母亲,让我再多玩一会儿。” 妇人似是叹息了一声:“好吧就依你,但是天黑了后就不能再出来乱跑了。” “谢母亲。”得了母亲的准许,女孩又重新蒙住眼睛,和伙伴们玩闹起来。未几,一阵窸窣的衣角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门后的阴影里浮现出一张柔美的面庞,眉如柳叶目若秋水,正是方才唤青衣女孩的妇人。 此刻她半倚着门框遥望天色,出水芙蓉似的面容上虽脂粉未施但依然姿韵聘婷——所谓布衣荆钗仍不掩国色即是如此了。看着看着,妇人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蛾眉轻蹙,目光再转到正和孩童嬉戏的青衣女孩身上,剪水似的双瞳里忽然就有了氤氲的水雾。 “夫人,别伤心了,往后日子长着呢,毕竟小姐还在,人活着总归有个盼头不是?”一个年迈的仆人端着冒热气的汤碗从船舱里钻出,察觉出了妇人的伤心,轻声安慰道。 妇人抬起衣袖动作轻柔地拭了下眼泪,竭力忍住心中的悲凉,对着仆人弯出一个苦涩的笑来:“陈伯这一路都难为你了。” “哪儿的话。”陈伯摇头道,“老奴本就活了大半辈子,现在侥幸不死,也是托了老爷和夫人的福分呐,老爷倘若在天有灵,定会庇佑夫人和小姐的。” 闻言,秦瑾瑜望向天空,暮色浓重,依稀间云端仿佛又能看见去世丈夫的脸庞,不知不觉里,泪水再度潸然滑落。醒悟过来自己说错了话,陈伯慌忙连声道:“老奴该死,又惹得夫人伤心了。” “不打紧,陈伯,只是我自己放不下罢了。”秦瑾瑜低低地道。自廖家变故,丈夫获罪下狱于狱中身亡后,她在忠心老奴的护佑下拉扯着独女,一路躲避官兵追捕,好不容易到了汴京秦家,却被拒之门外,仅是给了一些盘缠便打发了他们。 ——此一时彼一时,秦瑾瑜的父母双亲早已不在人世,她又只是旁支身份,如今的秦家纵使是她名义上的娘家,有理由也不愿收容这对罪臣母女平白无故地惹来祸患。 万般无奈之下,秦瑾瑜在陈伯的提点下,只得带着幼女弃陆路走水路,打算前往凌烟阁试一试。毕竟逍遥宗的首座弟子夏侯辰乃是临安夏家的独子,廖夏两家互为姻亲,论辈分夏侯辰还得唤秦瑾瑜一声表姨,而她的女儿廖映染更是与他有着指腹为婚的身份。 他们三人此行若是能平安到达武夷山,或许还能有着一线生机。 逃难途中的艰难坎坷不足为外人道,幸而老天爷眷顾,今年还未曾下雪,不然大雪封江,更为难行。 想到这点,秦瑾瑜稍稍感到一丝安慰,眼看天色渐渐黯了下来,她朝着不远处甲板上的女儿唤了一声:“染儿,别光顾着玩,一会饭菜都要凉了。” “马上,我马上就好。”青衣女孩随意地答应了一声,仍没有丝毫离开的意思。家里出事后她一路跟着陈伯母亲四处流亡,难得有如此轻松惬意的时光,加之自幼家教森严,鲜少有与同龄人玩乐的机会,再怎么说此时的廖映染也不过才十一岁,半大点的一个孩子,童心未泯,因此愈发的眷恋迟迟不肯回去吃饭。 秦瑾瑜明白女儿的心思,如今日子已经够苦了,女儿难得有无拘无束欢笑的时刻,她不忍也不愿去打断。于是便只叹了口气,转身嘱咐陈伯看住廖映染,回到船舱内去将饭菜温着。 没了母亲的存在,廖映染与那群孩子玩的更无拘无束,她猫着腰,趁一个女孩不备将她扑住。 “哈,小枝,我逮到你了!” 正当她得意洋洋地准备取下蒙眼的布条时,忽然感觉有什么不对劲,手心似乎沾染到了什么温热的液体,放在鼻端嗅嗅还有股浓重的腥味。廖映染瞬间打了个机灵,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而被她逮到的女孩则软软地滑落在地。 她颤抖着手取下布条,眼前景象令她错愕而惊惧,名唤小枝的女孩胸口插着一只羽箭,双目圆睁仰面朝天,已然没了一丝活人的气息。 随后更多的羽箭破空而来,孩子们瞬间乱作一团,尖叫着四散逃开,察觉到外面的异样船舱里的大人纷纷出来,然后场面更加的混乱,到处都是倒下的尸体,血汇聚成了河流,在甲板上肆意的流淌蔓延。 有火光从四面一点一点的包围上来,跳动的火舌下映出一张张各异的面容,却都带着相同的残忍神情。 一片混乱之中,头发花白的陈伯拉着廖映染没命似的往船舱里跑去,他年事已高本就腿脚不便,此时又拉了个孩子,在人群间跑得跌跌撞撞,突然一声尖锐的响声刺破廖映染的耳膜,旋即便感觉被人重重一推。 女孩瞳孔猝然睁大,一切都仿佛变得很缓慢,慢的可以看清每一个瞬间的发生——闪烁着寒光的羽箭飞来,从老人的心脏穿过,老人踉跄了几步,缓缓倒下。 极度的惊慌失措下,她只记得喊出: “不!!不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九章 悲欢离合总无情(2) 天旋地转,一切戛然而止。 廖映染从梦中一惊坐起,脸色惨白,潸潸的冷汗已经濡湿了后背。 “做恶梦了?”身后忽然传来男子的声音,心有余悸的廖映染慌乱地按住了一侧的佩剑,而后才反应过来,现在是在楚王墓的地宫里,并非是六年前的嘉陵江上。 “你……没事吧?”觉察出廖映染的异样,洛枫不觉轻皱眉,问道。他已经转醒多时,虽不知中毒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后来是廖映染以自己的血救了他——醒来时,她的手腕搁在他的唇上,血已经干涸凝成了褐色的痂,然而口中却仍带着腥甜的味道。 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看清了她手上累累的伤痕,皆是为他所致。那刻洛枫心中陡然升起异样的感觉,万籁俱寂,身旁青衣少女的侧颜宁静而美好。 一切恍如幅古老的壁画,似乎千年前她就在他的身边了,任凭时光流逝岁月婆娑,她始终在这里,不曾离去。 “我没事。”廖映染的声音打断了洛枫的思绪,话虽如此,然而只要一回忆起梦里的光景,她依然感觉到彻骨的寒冷,不由得抱紧了双臂,仿若又成了旧日里嘉陵江上无助的女孩。 是的,恶梦醒了,可噩梦却远未曾到此结束。 六年前,那伙无恶不作的水贼在劫持了她们乘坐的客船后,男丁均被杀死抛尸江上,妇女则被留下来,以供淫乐。起初母亲几度欲跳江求死,但终舍不得女儿年幼,满怀屈辱地活了下来,曲意逢迎讨好贼人,以求护住十一岁的她。 直到那一天,丧心病狂的头目看中了自己,意图不轨,一直柔柔弱弱的母亲再也忍不住,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勇气和力量,推搡争执中,拔下头上的簪子刺死了对方。 在看见男子的尸体软软滑落下去后,母亲也筋疲力尽地坐倒在地,抱住衣衫褴褛的自己默然流泪。 那大概是母亲生平第一次杀人——她的母亲身为汴京秦家的旁支,虽不像嫁去临安夏家的夏侯辰生母,秦家嫡出的二小姐秦梦瑶那样尊贵,却也是正正经经的世家出身,自幼锦衣玉食。 与父亲成婚之后,二人恩爱美满,即便父亲是一方知县,在衙门任职,但莫说处决刑犯,连寻常略微有些残忍的案子都刻意不曾说与母亲听。 谁又能想到后来的命运竟会坎坷至此,昔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为了保护自己和独女,双手无奈染满了血腥呢? 忆起往事,廖映染心中伤感,正在此时,听洛枫道:“没事就好,再歇息一会我们继续寻找出口。” 廖映染回过头,玄衣青年神色一如往常,然而语气却带上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柔和。古墓阴暗的光线里,她默默地凝视着他,神情似喜似悲。往昔的潮水连成道道白色圆环,朝廖映染缓缓涌动着,将她再度带回到那个夜晚…… “母亲,我怕。” 房间的角落里,衣不蔽体的女孩蜷缩在母亲身旁,不远处的地上躺着头目的尸首,外面的声音嘈杂而动乱,似乎是有什么人上了船然后发生了变故。一片黑暗中,母亲紧紧搂住她,低声安慰道:“娘在这里,乖,别怕。” 她手中仍死握着那一只簪子,只是手却不停的颤抖着,泪水也悄然落下——经过这些天的折磨再加上刚刚的遭遇,秦瑾瑜整个人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方才她下定了决心,倘若一会被贼人发现,那她就先杀了女儿再自杀,宁可玉石俱焚也决不让廖家唯一的血脉被玷污。 空气中的血腥味逐渐浓重起来,兵器交接声碰撞声不绝于耳。窗外的天空渐渐亮了起来,而打斗的声音也逐渐削弱下去,直至彻底消失,只剩下一连串的脚步声,在寂静之中分外明显。 啪嗒。啪嗒。 随着脚步声的逼近,母女二人的恐惧也愈来愈大,终于在脚步声静止在门后的刹那到达顶峰,女孩惊恐地闭上了双眼,而身后的母亲则颤栗着缓缓举起了簪子,泪水滚滚而落:“染儿,染儿,我苦命的孩子,你可愿随娘一起去找你爹团聚?” 不等廖映染回答,眼看簪子即将落下,下一个瞬间船舱的门骤然被推开,乍现的亮光刺的人睁不开眼睛,因为极度的恐惧,门被推开的时候,簪子“啪”的声从母亲颤抖的手里滑落。 一片安静。 许久,女孩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抬头向外望去。只见晨曦的微光中,一名比她大不了多少的黑衣少年沉默地站着,他提着剑,剑上犹自往下滴着猩红的血。那少年身上也到处都是斑斑点点的血迹,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他注视着她们二人,却未说一个字。不知为何,在接触到他的目光时,廖映染莫名地感觉到一阵心安,而身旁的母亲则死死盯住少年,摸索着捡起了簪子重新握紧于手心,生怕他有什么不轨。 忽然,他走上前来,还不等母亲有什么反应,一件带有体温的外套轻轻落下,覆在了女孩身上,盖住了她赤裸的肩头。 “你……”母亲抬起双眸,刚想问些什么,少年却已转身离去。而当劫后余生的母女二人互相搀扶着从船舱里走出时,两人腿一软,差点跪了下来——船上处处都是血迹,血腥味浓的令人作呕。甲板上横七竖八躺满了死人,正是那些贼寇。 曾几何时船已经靠岸,冷风呜咽,黑衣少年靠在船头默然擦拭着剑身,擦干净剑上的血后,他便跳下甲板头也不回地走了,至始至终都不曾和她们说一句话。 那名少年离去后,她们才回过神来,冬日的寒风凛冽地吹荡着衣袂,她与母亲互相依偎着站在甲板上,母亲虽惊魂未定,却也不得不思索起接下来的去路。 现在时候尚早,加之船停靠的地方偏僻,不是什么港口,因而还没有引来什么人注意。但如果再晚一会,只怕官兵都得到了,那时可就麻烦了。 想起了什么,母亲突然蹲下身注视着一旁的廖映染。 “记住!要学会忘记,忘记这一切,就当从未发生过!”母亲用力地扶住她的肩膀,素来温柔宁静的脸上罕见的出现如此严厉的神色来,忽有泪水盈眶,长划过脸颊。 “染儿,你必须听为娘的话,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只此一句,便奠定了他们一生的因缘。 因缘因缘,多年前种下的因,却无法圆满日后的缘。原来这因缘二字,注定只是有因无缘。 彼时十一岁的女孩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是看着泪流满面的母亲,懵懵懂懂地点头,怕她伤心。不知何时下起了霏霏细雪,而后渐渐大了起来,雪一片片落下,穿越天空,穿越云层,那般的决绝,像是纵身扑向一场盛大的祭奠。 初雪。 这场姗姗来迟的初雪用纯洁的白色遮掩住了遍地的血腥。漫天漫地旋转着飘舞着的雪花中,廖映染立于母亲身侧,默然凝视着黑衣少年离开的身影,不知不觉中伸出一只手,似是想要接住雪花,又如同想要挽留些什么。 雪融于手心,化为细碎的水珠,凉凉的温度却不觉寒冷,廖映染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知道就那样遥望着他,直至那个背影彻底消失不见。 此后又过了多久? 她和母亲历尽艰险,终于逃至武夷山,见到了那个与自己指腹为婚的少年,在他的帮助下,拜入独孤凌风门下,成了逍遥宗的二弟子。 再往后,就是在林子里迷路,被毒蛇咬伤,模模糊糊中,似乎又一次看到他的面容。然而醒来过后,却只见守在床前的师兄焦虑的脸。哪怕几次重新到后林去寻找,也一无所获。 梦长梦短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 她再没有遇见过他。 岁月如梭,流转的光阴中她渐渐接受了今生不会重逢的事实,将嘉陵江上为她披上外衣的男孩藏匿在心底,随着飞逝的时光,一同遗忘。 直至今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九章 悲欢离合总无情(3) “你和我想象的不同。”寂静中,忽听得洛枫道。 “嗯?”廖映染不解其意。 沉默良久,洛枫淡淡开口:“我以前……一直以为女孩都很娇气的,若有危险,只需站在别人身后即可。” 在洛枫的意识里,不说并肩作战,对方只要别成为拖累就已是万幸,譬如他曾救过的那些世家小姐。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女子救,还是体弱多病的女子。 廖映染愣了愣,明白过来洛枫的意思后,她忽地轻笑了一声:“这样一个世道里,若是一名女子只能依附于男子而活,只怕会活得很凄惨吧”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我从来都不相信英雄美人的传说,那些不过都是外人臆想里的江湖罢了。” 见洛枫不说话,廖映染继续道:“倘若没有荆楚歌的那封信,甚至于我连凌烟阁弟子都不算,你还肯大费周章,不惧生死地上这八岭山来救人么?” 洛枫以沉默代替了回答,廖映染不再看他,转而望向地宫的其他处,平静地道:“没人会为了不相干的人白搭自己的性命。须知……” 她讽刺地笑了一声:“这世间最暖,莫过人心,最冷,也莫过人心了。” ——就像六年前,她和母亲还有陈伯,三人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到了汴京,却被秦家当时的家主拒之门外,避而不见。 “……”洛枫一时不知怎么接下去,只是挑了挑眉。 最冷不过人心,最暖莫过人心。 咀嚼着廖映染所说的话,莫名的,从眼前少女波澜不惊的语气里,他感受到了深深的失落与寂寥。 “所以就算你不来救我,我也会想办法自救。”廖映染回过头,她凝望着他,目光瞬息万变,“假如,我是说假如。打个比方,你不要在意。” 洛枫“嗯”了声,廖映染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心绪,竭力用平常的语调说话,然而声音里仍是有一丝颤抖:“很多年前,在某条江上,你从船匪手中救下一名女孩。” 洛枫点点头,神色如常:“你继续。” 见他没有一丝想起来的反应,廖映染眼里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失落,果然……还是忘了么。 她接着刚才的话道:“但女孩被你救了之后,不懂得去学如何保护自己,往后的日子里,也依然会遭遇危险,到那个时候,又有谁来救她呢?于她身边的人而言,女孩不过是个徒增麻烦的负担罢了。毕竟这世上没有谁,是天生便被派过来拯救另一个人的。” 洛枫看着她,如有所思。她转过身,良久,声音低低地传来:“知道吗?我这一生,最怕成为别人的拖累。” 他微微失神,等回过神来后廖映染已经抱着双膝靠在壁画的一角下,不再说话。他注视着她,记忆里似乎有某个小小的影子和此刻的青衣少女极为相似,但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 自幼师傅的教导,就是让他心中除了练剑提高武功,完成好各种各样交代下来的任务,不能再容下多余的事情。长期以往,年深月久,他身为灵飞宗的大师兄,甚至连自己底下有几个师弟师妹都不清楚,更别提辨认出他们各自的姓名和相貌。 角落里,廖映染凝视着虚空的某一点,洛枫的反应其实早在她的预料之中,那么久远的事,这世上除了自己便再没有人还能记得吧? 更准确的说,经历过并活下来的,除了洛枫,也只有她和母亲二人而已。而母亲,早已在六年前风雪漫天的武夷山上,追随父亲离去。 直到最后,拥有这段记忆的,仍仅是自己孤独一人。 沉默之中,洛枫忽然开口问道,“倘若你此行前去南疆,你师兄已……” “不在人世”还未说出口,廖映染便断然道:“我定当自杀为他殉葬。” 他不觉哑然,又听得青衣少女道:“我今日既承了你的救命之恩,便是欠了你人情,往后定会寻机会偿还,这些天的帮助,感激不尽。” 廖映染语气里的客气洛枫自然听得出来,他微皱眉,淡淡道:“我先前说过了,你我师出同门,我自不会见死不救。” “是吗”她笑了笑,不知为何那笑看上去却是无比的落寞,转身点亮了火折子,道,“我休息好了,我们走吧。” 他点点头,亦燃起了自己手里的火折子。穿过满地的虫尸和死人,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行走在昏暗的冥殿内,在过了安放殉葬嫔妃棺椁的耳室后,不多时他们便到了中厅的尽头。 和前堂的玄武岩大门不同,中厅尽头是扇青铜门,门上饕餮兽首衔环,门环旁有繁复奇异的花纹,酷似飞虫走兽,精雕细刻,栩栩如生。 ——倘若猜的不错,这门后想必就是王陵中安置楚王棺椁的后室了。 廖映染试着用手拉了拉门环,两扇青铜大门纹丝不动,安稳如山。她微侧头征求洛枫意见,玄衣青年沉吟片刻后,缓缓道:“古代匠人在修筑王陵时,经常在陵墓中设下机关,防止他日被殉葬时无路可逃。” 廖映染眼睛亮了一下,她本就是心思通透的人,一点就通:“你是说后室中极有可能有出去的机关?” “只是猜测。”洛枫也不敢全然确定。 廖映染想了想,开口道:“据我所知,后室是王陵的最后一道工序,工匠也往往是在修筑好后室才被杀死,一方面是殉葬需要,另一方面也是以防泄露王陵地点和构造。” 她停顿了一下,凝视青铜门的目光幽深莫测:“所以若要为自己留个逃生之路,后室是最合适的地点选择。你虽是猜测,但也有几分道理。” 洛枫不语,只是默然地检查着周围,寻找有没有打开门的方法。廖映染也在四处查看,然而找了半天两人均是一无所获。她不由得有些气馁,看了看洛枫,又扫了眼青铜门,提议:“实在不行,你我合力,也许能够直接将这门打开。” 洛枫摇头:“不可,这王陵中处处是机关,尤其是安置了棺椁的后室,稍有不慎便可能引发不测。” 语毕,他忽然抬眼看她,出声道:“进来差不多已经一天一夜了,你……” 廖映染轻蹙眉,目光和洛枫对上时他忽低下头,从怀中摸出个小布包,接过来打开一看,原来是几块点心,然而已经被压碎得不成形状。 她微微一愣,看着手里的点心,少女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覆盖住眸子,使人看不清她眼里的情绪。半响,廖映染重新抬起头,看了洛枫一眼,问道:“那你呢?” 洛枫没有回答她,回过身继续在周围的墙壁旁寻找打开门的线索。廖映染明白这是古墓里他们仅有的能吃的东西,两人经过数番打斗死里逃生,体力均是消耗极大,然而此刻,他却将仅有的干粮全都给了自己。 这个人……还是如当年一般。 眼前男子的影像再度和六年前船舱外的黑衣少年重合起来,廖映染也不清楚此刻自己心里是什么情绪,许久,她低低叹了口气,挑出块较为完整的芙蓉糕,走到洛枫跟前。 对方见她过来有些意外,以为廖映染是嫌弃点心不愿入口。 洛枫正欲开口,却被廖映染打断:“你也饿了吧。” 她不由分说地将芙蓉糕塞到洛枫手中,而后又道:“我已经吃过了,点心太干,我去前面取点水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九章 悲欢离合总无情(4) 她低着头从他身边匆匆走过,洛枫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神色微微动了一下。 他拈起芙蓉糕尝了尝。点心已经放了有段时间,加上打斗中被压坏,早已不复当初的香甜。然而此时此刻,或许是心理作用,本应如嚼渣的芙蓉糕却他尝出了别样的味道。 不多时廖映染便从前殿中回来,洛枫在接过她递来的水时,轻声说了句:“谢谢。” 廖映染怔了怔,不觉微抬眸注视着他。闪烁的火光里,玄衣青年的侧颜俊美如女子,一缕鬓发从他的鬓角散下,棕褐色的眼瞳深的看不见底。 她正处于失神间,又听洛枫道:“你前番说承了我的人情日后定会报恩,但倘若没有你,我怕也早已是这遍地尸体中的一具了。” 心知洛枫说的是她以自己的血为他解毒的事,廖映染脸不易察觉地红了红,泛出蔷薇般的颜色。她扭过头去,道:“既然如此,那我们算是两清了。” 洛枫不置可否,未几,忽然对她道:“你此行是为了救秦浩然才落入陕西五虎手里的,对吧?” 廖映染虽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岔开了话题,但洛枫说的是事实,她点头承认道:“浩然是我的表弟,我不能见死不救。” 回忆起了什么,她整个人一震,惊道:“那天,那天晚上,莫非是你救我回客栈的?” 洛枫颔首,廖映染不由自主地看了看他的鞋,黑底红纹,果然如初次和陕西五虎交手,她不敌落败,昏迷过去之前印象里出现的那双靴子一模一样。 这样说来,他救她,不止两次了。加上六年前嘉陵江上的,只怕欠他的恩情,她这辈子都难再还清。 她眼神闪了一闪,再看洛枫时,眸中已然带上了难辨的色彩。洛枫却没有理会她的异样,只是自顾自地开口:“秦家虽然是你的表亲,但以后最好还是少接触为妙。” 明白洛枫的意思,廖映染沉默了片刻,一双明眸有些黯然,低声道:“我知道,很久之前,就知道了。” 她叹了口气:“表面上看,江湖里那些名门贵族和和气气,世代通婚,可是哪个不是藏着不为人知的心思。” 洛枫没有否认,这样的事情他看得多了,淡淡道:“普天之下,皆为利往。” “知道么,真要说来,我本应恨秦家的。”廖映染声音飘忽,忽地陷入了一种奇特的情绪,喃喃,“六年前我家出事,母亲还有陈伯带我去汴京寻求帮助,然而秦家的人却如躲避瘟神般拒之不见,给了些银子便将我们打发了出去。若非如此,母亲便不会和陈伯商量着去凌烟阁找师兄,后来……” 提起当年之事,她的语声多有哽咽:“后来我们一行人也不会横遭劫难。陈伯不会死,母亲更不会带我到了武夷山后便撒手西去。” 洛枫静静听着廖映染将心底最深的伤疤向人揭开,廖映染竭力稳定了下情绪后,接着道: “打那以后,我恨秦家,恨了好多年。然而时间长了,却也想通了,那时廖家落难,人人都避之不及,唯恐招来祸患。秦家虽是母亲的本家,但母亲这一脉仅是旁支,他们并没有太多理由去趟那滩浑水,给了我们路费已是仁至义尽。” “况且……”她叹息了一声,神色复杂,“若没有秦家后来在汴京的周旋,我父亲的罪名便难以得到洗刷,还廖家以清白。不然如今,我只怕还是以一个罪臣之女的身份,在这里和你交谈。” 说是如此,但实际上内心里,廖映染对当年秦家见死不救的行为,其实还是多有介怀,只是这些年尽量不去想罢了。而且就算她再怎么不愿与秦家的人接触相处,但浩然却是无辜的,上一辈的事,恩怨相抵,两不互欠。 更何况,母亲告诉她的,要学会忘记。 忘记嘉陵江上的一切,忘记十一岁那年的初雪,忘记……记忆中最悲伤的过往。于是,前尘便在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遗忘中,化作指间沙,不着痕迹地流逝在岁月中。 廖映染忽然微微笑了起来,然而笑容却多有苦涩,笑着笑着,竟有泪水无知无觉地涌出,落到浅青色的衣襟上,宛如晕染开的水墨。见她如此,洛枫心底骤然刺痛,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只得默然地伫立在她身旁。 “抱歉,让你见笑了。”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廖映染慌乱地擦拭了下泪水,“我再去看看有没有打开门的法子。” 正说着,她不知踩到了什么,整个人猝然往下一陷,一秒,数十支利箭从不同方向飞出,朝两人射来。 “小心!” 洛枫眼疾手快地抓住她胳膊将她带离了此处,同时挥剑护住了两人周身。廖映染只听见金铁交击的叮当声,等两人重新站稳时,周围已然铺满了一地的断箭。 惊魂未定的廖映染看着那些箭,眼神不由得凝了起来,她正欲说些什么,突然自青铜门的那边传来“轰隆隆”的沉闷响声,打断了她的开口。抬眼看去,那两扇青铜门竟从中间徐徐打开了一条缝隙! 〈第九章完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十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1) 一阵阴风掠过,忽明忽暗的火光里,洛枫看着门中间露出的缝隙,沉思不语。廖映染提剑谨慎地走上前,还没等走到青铜门那里,门缝中突然探出一个色彩斑斓的扁平三角脑袋,冲她嘶嘶的吐着猩红的芯子。 想也没想,廖映染一剑惊起而后劈下,寒光交错而过,那条毒蛇还没游走出来便被她斩断,两截躯体在地上扭了几下后不再动弹。检查了下死蛇,洛枫沉吟片刻后,道:“我先进去。” “我和你一起。”廖映染不容置疑地走到了他身边,她的手虽紧紧握着剑柄,然而神情却是无比的坚定。 见她如此,洛枫不好再拒绝。他伸手将青铜门缓缓推开,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一方不大的石室,九级台阶直通向下,四角以盘龙抱柱支撑,拱形劵来,整座墓室并非是全然封闭的了。 因为这个发现,对于能否找到出口逃出生天,他感觉把握大了些。而廖映染则走到檀木架子前取下了古剑,剑被取出的那一瞬间,地上的灭魂剑霍然发出声长长的剑吟,清脆无比。洛枫试着再拔剑,这次没有吹灰之力很容易便将灭魂剑从石砖缝间拔了出来。 借着烛火,廖映染看清了自己手中剑柄上镌刻的小字——是以古代越国的鸟篆文书写的“转魄”,正好与洛枫手里剑柄上的“灭魂”二字对应。 她知道这大概就是春秋时期越王勾践所督铸的八把长剑中的第三把了,据文献记载:越王八剑,三名“转魄”,以之指月,蟾兔为之倒转。 虽不知道越王铸造的剑为何会流落到楚王墓里陪葬,但作为练剑之人,廖映染还是欣喜非常。她试着拔剑出鞘,剑被抽出的那一刹,蕴藏了千百年的寒光如雪似霜,竟映照得整个石室一亮。仅仅只一下,她原来精钢所铸的佩剑便被轻易地斩成了两半,当真是削铁如泥,吹发可断。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莫名想起了这句诗,廖映染不由得舒眉一笑,顺手演练了几式,雪亮的剑光映在她脸上,更显出她肤色的白皙。美人如玉剑如虹,神光离合间,竟有种令人无法逼视的美,一时之中教洛枫也移不开目光去。 看见廖映染难得如此开心,洛枫心情也好转了些许,他出声道:“既是如此,你就留着它吧,正好有个趁手的武器。” 廖映染亦不言语,只是笑了笑。洛枫不知道她其实是想等找到夏侯辰后,把剑送给他——因着当年武林大会自己突然发病,导致夏侯辰放弃比武的事,廖映染一直内疚到现在。倘若此番南疆之行夏侯辰未曾取得承影剑,那这把转魄留给他用,也是好的。 毕竟在廖映染心里,师兄样貌好,武功高,还凌烟阁未来的阁主人选,放在江湖中是多少闺中女儿求之不得的好夫婿。虽然有时候他是吊儿郎当不正经了些,但对自己却可谓是情深意重。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们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更何况,彼此之间还是未出生时便已早早定下的婚约。 正当廖映染思考送剑给夏侯辰的事情,突然“咕咚咕咚”的声音从墓室四周传出,她和洛枫环顾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只见无数黑水从玉俑底下还有墙壁角落的砖缝里漫溢出来,顷刻间就没过了半个小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十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2) 相传地底有暗泉,一泉三十丈,古代帝王修筑陵墓多注重风水走向,想必这楚王墓的地宫四周就有伏水环绕,前殿喷泉池里的活水便是最好的证明。 廖映染误打误撞中触发了机关,恐怕过不了多久水就会湮没后室。来不及多想,两人拿起剑在墓室间点足飞掠,争分夺秒地赶向后室的出口。然而还没等他们踏上台阶,青铜门“砰”的一声,轰然关闭! 廖映染和洛枫对视一眼,此刻的积水几近漫过了膝盖,他们明白,再找不到暗道,两人都得葬身墓中。就在这时,廖映染忽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划水声,抬眸看去,竟是条小蛇,从先前的火中侥幸活了下来,正没命似的朝正前方的凹槽处游去。 “跟着它!” 洛枫当机立断,和廖映染一同奔向那里。然而斩杀毒蛇拿开紫檀木架后,凹槽的内壁上仅有个拇指粗的小孔。洛枫思索几秒钟后用手扣了扣墙壁,果不其然,内壁后是空的。挥剑将石砖劈碎,一条陵匠偷凿出的暗道赫然出现于二人眼前,刚好容人通过。 水已经有及腰深,他转头对她道:“你先走。” 生死关头,廖映染也顾不得形象,收好转魄剑后率先钻进了窑口里。洛枫紧跟在她身后防止不测,两人一前一后地在黑暗中爬行着,初极为狭窄,数十步后稍稍开阔了些。然而好景不长,洛枫忽然察觉到身旁的泥土碎屑在扑落落地不停坠下,他的心猛地一沉——甬道下方的土层垮塌了! 旋即脚底骤然落空,整个人跟着往下一坠,前面的廖映染想也不想,快如惊鸿闪电般转身拉住了他。漆黑的暗道里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少女手心传来的温度和碎石下落的声响,表明自己尚还在人世间。 “松开,否则都会死。” 听到洛枫的话,廖映染手指动了动,却只是将他抓的更紧。洛枫低低叹了口气,暗运内力,另一只手将剑唰地插入周遭岩石中,试图定住下坠之势。然而土层塌陷的更快,灭魂剑刚刚插进岩石半尺,一阵哗啦啦的声响,无数土屑石块扑面打来,两人躲闪不及,一道坠入了下方的陷穴中! 冰冷刺骨的水流瞬间湮没过头顶,窒息的感觉涌入四肢八骸,本就筋疲力尽的廖映染再也支撑不住,昏沉沉失去了意识。 真冷啊…… 一片混沌之中,廖映染依稀听见了潺潺的流水声,她只感觉自己在水中浮浮沉沉,身上潮湿而阴冷,周围时明时暗,似有无数荧光闪烁不定。 醒醒,不要睡。耳边传来了男子的低叱,恍惚间她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身边人的面容。 “唔。” 她喃喃地吐出一个模糊的音节,紧接着咳嗽出几大口水,视线终于渐渐清晰起来,只见浑身湿透的黑衣青年一只手揽着自己,另一只手紧紧抱住块朽木。 “我们这是在……” 见她转醒,洛枫松了口气,低低地道,声音疲惫不堪:“地下河里。” 她这才发现两旁均为陡峭的熔岩石壁,一条暗河奔流其间,他们正是借着浮木漂在河面上。而那点点莹绿色的光芒,竟是成百上千的萤火虫伏在岩壁上,将整个洞穴映得熠熠生辉,流光溢彩。空中也有数不尽的流萤盘旋飞舞,光芒照在水面上,宛若璀璨星辰散落的海洋。 幻梦般的景象勾动了廖映染的某些回忆,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十二岁生辰那日,为讨自己欢心,夏侯辰为她抓来了满天萤火作为礼物。 浮动的幻光里,白衣的少年在芦苇荡间放飞一盏又一盏孔明灯,每盏灯下都写着祝福的话语。其中有句是她印象最为深刻的,他写“愿与染儿相濡以沫,岁岁长安”。 相濡以沫,岁岁长安。 短短八个字,让她对他彻底打开了心扉。也不知此番自己是否有机会活着出去,再见到师兄如旧的眉眼? 不知漂浮了多久,前面终于出现一点亮光,似是暗河的出口。洛枫眼睛一亮,但此时水流突然变得湍急起来,浮木也随之被带走。 眼看他们就要沉入水底,洛枫拉着廖映染奋力地向前划去,忽然一个浪卷来,碧色的水从四面八方涌上前,呛入鼻喉之中,让两人失去了最后一点力气,双双昏阙了过去。 群山重重叠叠,繁茂的树荫间,清澈的河流蜿蜒而下,如同莹润的玉带盘绕在翠色丝绸之中。已经是中午,阳光透过成荫的绿竹洒落,河上漂浮着点点落英和树叶。几只翠鸟翅膀轻盈地掠过水面,带起几朵晶莹的水花。 随着一阵叽叽喳喳的鸣叫,那些鸟儿纷纷停落在河畔一块凸出的岩石上,好奇地看着不远处。突然似是被什么所惊,翠鸟忙不迭地四散逃开,只留下几片莹蓝色的羽毛,自半空中悠悠飘落。 廖映染再度清醒过来时,晌午的阳光正暖融融地照于身上,她和洛枫半伏在河岸畔,发间衣上都卷缠着水草,极为狼狈。 她止不住地咳嗽着,把水都咳干净了,廖映染勉力地将尚还在昏迷之中的洛枫拖上岸。重见天日的她躺在草地上,全身上下如同散了架般,连带着本就似雪般的面庞更加没有血色。 恢复了一些体力,她又半跪在洛枫身旁,用力挤压着他胸腔里的积水。一口口吐出那些夹杂着沙砾的水后,洛枫的神志终于恢复了清明,慢慢地睁开了双眸。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青衣少女苍白的容颜,她额角尚还粘有冰冷的湿发,正滴滴答答往下淌水,微一抿唇,道:“你可算醒了。” 洛枫默然无声,以手撑着身体坐起来。风凉似玉,从河上吹来带着清冷的水汽,周围翠竹成荫,偶尔还能听见几声婉转的鸟鸣。廖映染背过身去,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里风大,我们寻个别的地方吧。”他将她从地上扶起来,不知是否是错觉,向来都冷淡疏离的玄衣青年眼中竟似闪过了一瞬的怜惜。 廖映染步伐有些虚软,走了一段路后便停了下来,靠在一棵树上微微地喘息,垂杨依依,一点绿映在脸上,愈发显得面莹似玉。洛枫抬头望了望前面的山路,莫说是到江陵城,从这里出八岭山都有很长的距离。 玫瑰色的落日一分分西斜下去,此时两人衣服已经干透,他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低声道:“你在这歇着,我去附近找找有没有人家。” 她缓缓低下头,入眼黑色布料上以锦纹针细致地绣着枫叶图案,熟悉一如当年。外衣似乎还带有男子的体温,周身那种入骨髓的寒意稍微好转了些,只是深深的疲倦如潮水般袭来,整个人恍惚如梦,廖映染不知不觉便在树底下睡了过去。 这一觉她睡得极沉,醒来时已是满天星河,只见自己伏在马背上,一侧的洛枫边牵马边扶住她以防掉下去。如水的清华洒在两人身上,似覆了层极薄的银纱。 “你哪儿找到的马?”她忍不住问他。 洛枫言简意赅:“向山里的猎户借的。” 他省略了自己几乎跑断了腿才找到了一户人家,又是用自幼佩戴的琉璃吊坠作抵押,换来这匹马的事。那吊坠是他素未谋面的父母留给他的唯一纪念,若非万不得已,洛枫绝不会动它分毫。 廖映染自然不会晓得这其中的缘由,她轻轻“嗯”了一声后,便不再说话。月光澄澈,无声地浸润着万物,一路上安静无比,唯有马蹄轻扣地面,发出哒哒的声响。偶尔会从草丛间传来几声虫鸣,愈发衬出长夜的漫漫。 随着时间的推移,冷月逐渐西沉,已是四更天,远处的江陵城由初始的一个模糊的黑点慢慢变得清晰起来,而两人前方的路亦是不断地缩短。 “快要到了。”洛枫声音有些喑哑,赶了一整晚的路,加上之前几番死里逃生,他的体力消耗极大。微风清凉郁郁,一只纤细的素手执着水壶递了过来,马上的女子眼眸盈澈,如同汪着两泓清水,轻轻启唇:“喝口水吧,你也累了。” 他接过水壶喝了几口又递还给她,而后继续无言地牵马前行。 天明的时候城门完整地出现在前方,已经有早起赶集的小贩农户推着车排在外面等候。廖映染翻身下马,和洛枫一同站在队伍后面等待入城。 偶尔有人朝这对年轻却容貌不俗的男女投来探寻的目光,廖映染均是报以礼貌的微笑,于是对方便也收回了眼神,继续安静地排着队。 天边映着瑰丽的红霞,曲江环绕的一弯黛山如画,整座江陵城在初阳的照耀下渐渐苏醒过来,十丈红尘软软铺开,轻雾似的炊烟袅袅上升,乃是城中的无数人家。 历经了楚王墓的阴森恐怖与八岭山的荒无人烟,久违的喧嚣让廖映染眼角几近湿润——他们终于又再度回到了人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十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3) 夜晚,月初上梢头。 中秋时节,正是阖家团聚的日子,依习俗应举行迎寒和祭月的活动。 偌大的江陵府一时处处红烛高燃,彩带飘摇,街头巷尾均悬挂了种种形状的精致灯盏,人们聚于灯下欢饮为乐,虽不似上回的灯会那般繁丽华艳,然而满城灯火亦不啻于琉璃世界。 悦来客栈也不例外,酒幌旁边早已悬了两个灯笼,薄红的灯面墨迹淋漓,正好拼成“庆祝中秋”四个字。翘起的檐角下也挂着几个小巧玲珑的玉兔灯盏,随着叮铃的铜铃响声在风中摇曳着。 客栈楼上,廖映染伏在阑干前向远处的曲江望去,凉风徐徐,少女墨似的一头长发散在风中,在星光下泛着淡淡的微光。听见背后有脚步声,回过身,却是洛枫。 木质的地面露台上倒映出男子挺拔的身影,他凝眸看她,目光似沉潭之星,出声问:“怎么不出去走走?今天过节,外面很热闹。” 她的双眸沉静如秋水,摇头:“不知去看什么。” 他走上前,同她一道望着雾霭山影下的曲江,月晓风清,江面烟波四起,然而其间却有渔火星星点点地闪烁,想是船中的渔人庆祝佳节。 “我已经打听过了,你表哥他们几日前便启程离开了江陵府。”寂静中,他淡淡道。 听到秦家的消息,青衣少女的神色如常,只是微微点了下头。风吹得帷幕在窗棂后扬起,人的衣袂亦是飘飘如举。 迎着如瑶的月华,廖映染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惆怅,她想起以前在凌烟阁的时候,每逢中秋都是和师兄还有小五他们一起度过的,几个人聚于天游峰上设香案祭月。拜过月神像后,大家便分食月饼和瓜果,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如今自己和师兄均漂泊在外,而千里之遥的天游峰上,师弟师妹们是否依旧欢颜如昔 “洛枫。”她忽然轻声唤他,“我记得,往日在凌烟阁的时候,中秋节鲜少见到你露面,你是不喜欢和大家在一起吗?” 似是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自己这个,他微地一怔,而后不着痕迹地移开眼睛,望向墨蓝云锦似的天空,答道:“大部分时间我都是在外面,就算恰好回来也习惯一个人了,无关喜恶。” 平平淡淡的原因,但他说出来后,廖映染却忍不住凝视着面前的男子,她不清楚他过往的人生,然而能让一个人养成如此孤僻的性格,究竟是天性使然还是另有隐情?她还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情景,嘉陵江上沉默离去的少年,现在想来,那时他也不过只比自己大一两岁。 “对了,这个还你。” 她将傍晚所得之物递给洛枫,他接过后发现竟是前日被他拿来抵押的琉璃吊坠,不禁疑惑道:“你是怎么得来的?” “明日我们不是就要启程去南疆么,今天下午我去集市上,打算看看还有没有需要置办的东西。” 她抚了抚风中散乱的发,向他娓娓道来吊坠的事:“路过当铺时,我恰好听到了前来当东西的猎户和老板交谈,说这个吊坠是前天一个穿黑衣的年轻男子用来换他的马的,他想向老板换些银子买匹新的马回家。” 她莞尔一笑,眼波流转生辉,道:“我一听就知道是你,想着这个坠子可能对你很重要,所以就直接牵马和猎户换了回来,还搭进去了半两银子。” 星光熠熠,琉璃吊坠躺在手心里流出朦胧的五色光晕。其实并不是十分值钱的东西,只不过因为是双亲留下来的,自记事起便一直佩戴在身上罢了。洛枫默默收好它,低声道:“多谢。” “是你父母留给你的吗?”廖映染对这吊坠的来历生出了几分兴趣,好奇道。 “嗯。师傅是这样说的。”他简单地答道。 “你……”廖映染微有犹豫,但还是忍不住问他,“我听说,你和小五一样,都是孤儿,从出生起就在凌烟阁里了。” 然而话甫一出口,她便意识到自己这是在打听别人隐私,不由得有些讪讪。幸而洛枫不曾介意,难得耐心地向她解释: “五师妹虽为孤儿,但她的父母原是山下的农户,负责给门派里的厨房送菜。那年冬天,夫妻俩因为身染疴疾双双逝世,又没有别的亲朋好友,师傅不忍心看他们才出生的幼女被冻死,故而叫我抱回山上抚养。” “啊?小五,小五她竟是你从山下抱回来的?”廖映染有些吃惊,她只知道小五自幼生活在凌烟阁,又因为是冬天出生,千山万岭都是雪,所以才取了个千泠雪的名字。所以若按资历,小五反倒在自己之前。 “但是……”她眉头轻蹙,疑惑道,“小五只比我小两岁,若我猜的不错,你如今不过弱冠之年,那小五刚出生的时候,你岂不是只有五六岁大?” 五六岁大的孩子,怎么可能抱得动一个婴儿,还在下雪的天气里,跋涉数里走回凌烟阁呢? 洛枫默然不语,如今想来大概连他自己都很难相信,当时风雪满山,五岁多一点的孩子硬是抱着个婴儿,一步步从山下爬回了三清殿。而他的师傅清虚子和阁主还有逍遥宗宗主独孤前辈,三人就于殿里冷眼看着他带千泠雪回来复命。 见洛枫没有回答自己,廖映染半信半疑,不过有一点她可以肯定——小五大概就是农户的女儿不假。以前廖映染还奇怪为何千泠雪在清虚子跟前长大,却还只是区区的五弟子。如今听洛枫这么一说,倒也解释的通了。 凡是拜入像他们凌烟阁这样名门正派的弟子,大多都是有些家世背景的。譬如师兄,临安夏家的独子。亦或是三师弟左辞,药王庄现任庄主,江湖人称医仙的叶茗是他的表姐。而朝廷里最近提拔的那位武将韩世忠,正是她四师弟韩行复的叔伯。 更不要提灵飞宗的荆楚歌,他虽是洛枫的师弟,排行第二,可他另一个身份却是江州荆家的少主,等过几年出师了便会回到江州继承家业。 那洛枫呢,洛枫作为灵飞宗的首座弟子,他又是什么来历? 仿佛猜透了廖映染的心思,洛枫语声淡漠:“枫不知父母,无甚来历。” 她愣了愣,想不到他竟如此坦白,看他的眼神里禁不住带上了几分探询之意。他转过头避开她的目光,淡淡道:“我小时候也曾问过师傅师尊,但他们都仅仅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只说我父母早就不在人世,临终托孤给师尊罢了。” 廖映染知道洛枫口中的师尊,乃是指凌烟阁现任的阁主岳君霖。原来面前人是师尊的故人之子,洛枫的父母虽然早逝,但想必也是当年武林中排的上号的人物了。这样一来,他首座弟子的身份确实名正言顺。 但既然如此,那师尊又为何屡屡派遣他出去执行任务,以致洛枫长年累月的不在门派中?虽说他作为灵飞宗的首座,肩负的责任不比他们这些普通弟子,但师兄同样身为逍遥宗的大弟子,却也不见师尊对夏侯辰如此呀。 莫非……师尊已经有了立洛枫为下任凌烟阁阁主的打算? 但廖映染马上又否认了自己的想法,灵飞宗和逍遥宗两位宗主尚在人世,即便有传言说她的师傅,逍遥宗宗主独孤凌风曾经于祖师爷排位前,立下此生不继任凌烟阁阁主的誓言,但师尊总不可能越过洛枫的师傅,灵飞宗宗主清虚子,立他的徒弟为凌烟阁阁主的,这于礼法也不合。 廖映染越想越奇怪,然而也不好向洛枫说出自己的疑惑,只得一个人慢慢思考着其中的缘由。另一边,洛枫无意再提自己的身世,转而向她告辞道:“夜深了,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实际上他今夜告诉廖映染的,已经是他所知道的全部,除了她以外,平生再未向第二个人说起。 “那个,洛枫,等等。”走到门边,她却又突然叫住他。 闻声,玄衣青年顿住脚步,侧眸看她:“有事?” 月光下少女一双眸子晶莹清澈,如同两丸水汪汪的乌水银。银霜笼在她身上俱成了迷离的光与影,流转无声。迟疑了一下后,廖映染还是轻声询问道: “你可不可以……陪我放一盏孔明灯?今晚中秋,我不想一个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十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4) 何处有萧声飘来,曲调起伏转落,于夜晚的山光水色里,清寒莫名。并肩行于江畔,携着水雾的凉风从两人的空隙中低低穿过,吹得芦苇荡间流萤纷纷。 “我原以为你不会来的。”提着灯盏,廖映染漫步在雪白的芦苇里,蒙于灯笼竹篾上的宣纸似轻纱般半透明,在晚风中发出脆薄的声响。 洛枫没有说话,黑衣上沾染上了些许芦花,看上去仿佛覆了层素雪。穿过芦苇荡,走到一处较为开阔的沙岸上,他停下来,道:“这里应该可以了。” 点燃火石,热力的烘托下孔明灯缓缓升空,朝着那一轮满月飘去,渐行渐远。彼时江清月冷,皎皎的明月下潮水滟滟随波,汀上白沙间流霜纷飞。江畔,青衣少女双手合十,向着逐渐飞远的孔明灯虔诚许愿。 “民女廖映染在此向上天许愿,一愿师兄夏侯辰从南疆平安而归,二愿身边人喜乐安康,幸福美满。三愿……愿此生……”顿了顿,她睁开眼,遥望蔚蓝夜空里缩成光点的灯,缓慢却又不失坚定地道,“一心一意,两莫相负。” 忽有鸿雁长飞,鸣叫声声,如同九天之上神祇对她的回应。语毕,廖映染转过身,却发现洛枫未有祈愿打算,不禁道:“难道你当真一点心愿都没有吗?” 他摇头:“平时别无所求。” 她哑然,忽而失笑,道:“那父母呢,纵然未曾谋面,没有养育之恩,然而却亦有着给予你生命的恩惠。还有你的师傅,清虚子前辈……” 然而廖映染话没有说完,洛枫便已转身离去,只剩下冷而沉的声线:“枫不信鬼神,纵然祈福,亦无用处。” 她摇摇头,低声说了句“本以为已经好转许多,却还是和他们说的一样,冷面冷心”。眼看玄衣青年的身影已经隐入芦苇荡间,她不由提起裙袂加快了步伐:“你等等,别走那么快。” 洛枫没有回头看身后的廖映染,他的手放在身侧的佩剑上,剑鞘特有的寒凉温度传入手心,思绪渐渐飘远。依稀记得十余岁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中秋,自己意外得了盒大内御制的酥皮月饼,想起师傅最嗜甜食,便一路策马,日夜兼程赶回了武夷山。 然而当他踏着晨露步上武夷山,敲开清虚子居住的石室的门时,却因突如其来的斥责愣住站在了原地,如同泥塑偶人般僵化不动。手中提着的檀木盒亦是被清虚子打落,其中装着的糕点散落一地,无人收拾。 盛怒过后,清虚子命他在武夷宫的祖师爷牌位前,跪了两天两夜,直至太阳东升西落,月亮盈满而亏。最后一晚,烧残的灯烛下,清虚子抚须,喟然长叹道:“枫儿,你要始终牢记,你是我们凌烟阁最快最利的一把剑,也是守护我们凌烟阁的最后一道屏障。” 师傅的背影在被风卷动的幡幕后显得模糊而绰绰,然而话语却透过飘飞的月白纱帘清清楚楚地传来,一字不落地印进心中。 他说:“你须有血而无泪,摒弃一切情欲和杂念,为凌烟阁而战,为凌烟阁而亡。” 为凌烟阁而战,为凌烟阁而亡。 ——他存活于世的意义,仅止于此。 往昔的时光如同四下里轻盈漫舞的芦絮,穿越年月的长河,向洛枫悠悠飞来,最终化为衣衫上拂也拂不去的旧痕,凝着一点落寞,无处可藏。 玄衣青年突然停下脚步,廖映染一个没止住,冷不丁撞到了他背上。她正欲说些什么,却发现眼前人的手紧握住剑柄,整个人在风中微微颤抖。 “怎么了,你还好吧”察觉出了洛枫的异样,廖映染关切道。 只是一瞬,他便恢复了过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般,一切只是廖映染的错觉,玄衣的男子依旧状态似常,全身上下犹如柄出鞘的宝剑,冷漠而锋利。 他的语声淡淡:“明早我们就要启程前往南疆,一会回了客栈,你最好还是再检查一下行李,防止有遗漏。” 廖映染虽然纳罕,但亦知不能多问,道:“我已经检查过好几回了,该带的都带了,回去后你也早些歇息,今夜放灯之事,麻烦你了。” 他微颔首:“明日辰时见。” 廖映染点点头,抬眼望了望夜幕,道:“我们回客栈吧,辰时海棠树下见,逾期不候。” 斜月沉沉,两人走后,晚风里的芦苇丛摇曳如初,忽有萧声再度自江面幽然而来,在苍茫夜色中时隐时现。江上一叶孤舟轻荡,舟头一人衣摆飘飘,执萧迎风而立。 许久,萧声停止下来的时候,那人捋着长须,自问自答:“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他吟的乃是唐代诗人张若虚流芳百世的佳作《春江花月夜》,此情此景下,倒也相衬。舟旁锦鳞潜跃,打碎的粼粼波光里一张文人面容倒映水面,竟是清风寨被焚毁后,消失许久的荣云鹤。 独立于舟首,荣云鹤再次竖萧而吹,朔风飒飒,皎皎孤月静悬于天,曾几何时江面上起了茫茫的白雾,那一叶轻舟也在雾中渐渐远去,消失不见。 天色将明,初晓,廖映染已于海棠树下早早的等候。洛枫从马厩中牵出马来,晨光中,两匹马不安分地打着响鼻,呼出温热的雾气。 “已经问过了,从这里出发,取道蜀中,行经大理,渡过澜沧江后便是南疆的范围。”他神色一如往常般淡漠,对着旁边正蹬上马鞍的青衣少女道,“进了南疆就属于幻花宫的势力之内,此行艰险程度只怕会远远超出预料,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不怕。”廖映染轻轻摇头,咬了咬唇,道,“只要能找到师兄,不管会在南疆遇到什么,我都一定要去。” 他挑挑眉,一个翻身跃上马背,执起缰绳,玄衣青年的身姿挺拔如苍松,策马离开前,想起一事,他又回过头道:“五年前蜀中唐门被摩尼教和幻花宫联手剿灭,如今那里恐不太平,一路上需多加小心。” “有你这个灵飞宗的首座在,还用担心什么。”她笑笑,打趣道,“我发现你今早突然变啰嗦了许多,怎么,怕了?” 洛枫没有搭话,而是一挥鞭,随着清朗的“驾”声,马蹄扬起滚滚烟尘,载着那个黑色的身影瞬乎消失在城门外。说归说,廖映染也明白前路的艰险,遥望着碧空苍穹,她忽然忐忑不安起来。 ——此去阳关万里,路途迢迢,千山万水后,自己再见到的,究竟是故人如昔的容颜,还是九幽黄泉下,一具已经化作山林养分的皑皑白骨? 然而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纵使夏侯辰已成骸骨,她亦要带着他魂归故里,决不能使师兄埋骨异乡。 不再多想,廖映染敛住心神,策马扬鞭,追随洛枫而去。身后的江陵城街头已经渐有人影,无人注意到这一对青年男女的离开。城里的百姓依旧过着他们平凡而安稳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江湖武林的恩怨是非,于他们而言,终如那曲江江畔荡漾的芦花,在浩荡的长风里,飘向远方。 〈第十章完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十一章 回雪飘飖转蓬舞(1) 且不提洛枫与廖映染两人,启程前往蜀中之事。另一边,惊心动魄的生死考验刚刚落下帷幕。 玉门关,莫贺延碛。 又一阵夹杂着沙砾的狂风过去,茫茫的戈壁滩无边无际,四面是塔一样的黄土悬崖,被掺着沙砾的卵石所覆盖。灼热的地面笼罩了层像是充满烟雾的浑浊空气,路上随处可见骡马和骆驼的残骸,地面除了砾石便是森森的白骨,黑白交错,远看像铺了一地炉灰渣子。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除了肆虐的风沙便再无其他。 风起沙扬,烈日透过黄蒙蒙的空气,毫不留情地灼烤着万物,忽然,铃声摇响,如水的波纹四散。 大漠的孤烟中,一只骆驼伴随着悠扬的驼铃声,从块巨石后蹒跚转出,软而厚的脚掌踩踏在滚烫的砂子上,发出咯吱咯吱的细碎声响。 骆驼的缰绳绷得笔直,背上却是空无一人。缰绳的另一端被埋入了黄沙底下,随着骆驼迟缓的脚步,突然“哗啦”一声,黄沙之中伸出来一只遍布裂痕和沙砾的手掌! 只见那只手的手指微微动了动,随后另一手也从沙里露出来,双手抓住缰绳,凭借着骆驼的力量,那人一寸寸的将自己缓缓从黄沙的掩埋中拉出。 有汩汩的鲜血从他的手腕处渗出来——为防止被风沙吹散,他将骆驼缰绳的另一端捆住了自己的双手和腰部,一连打了几个死结,这才死里逃生,侥幸活了下来。 牛皮的绳子深深勒入肌肤,嗅到血液湿润的气息,骆驼凑过来伸出舌头舔了舔,那人不耐烦地挥手将它赶到了一边,满身的沙土随着他的动作纷纷抖落。 “阿嚏!” 应该是有沙粒钻入了鼻腔,他打了个很大的喷嚏,将脸上发间剩余的沙粒震落下来,露出了原本的面目——正是消失已久,音讯全无的逍遥宗大弟子夏侯辰。 看了看一身的尘土,他不由得苦笑起来,经历过这样风沙的洗礼,哪怕他亲自去照镜子,只怕都难认出此时自己的模样吧。 “格老子的,差点就被活埋了。”夏侯辰嘀咕了一句,回忆起刚刚的沙尘暴,尚还心有余悸。 本来,经过日夜兼程,他终于抵达了西域的:莫贺延碛。只要穿过八百里瀚海,来到西辽伊州,他便进入了天山领域。届时只要在伊州稍作歇息,便可前往天山寻觅雪莲。若是他幸运的话,说不定用不着亲上天山,在伊州的一些商人那里便可买到雪莲。 只是令他万万没有预料到的是,此行竟是他下山之后遇到的最大一个考验。 望了眼前方茫茫戈壁滩,夏侯辰心道:所谓太古洪荒,大抵不过如此了——他先前经过别处戈壁的时候,偶尔还会见到一点芨芨草、梭梭、红柳,甚至一两株开着白花的曼陀罗,树枝上点缀几只墨涂出来的乌鸦,此处却是寸草不生,连寻常的蜥蜴和昆虫都不见踪影。 果然昔年玄奘大师东土取经,过玉门关时所言不虚:“莫贺延碛长八百里,古曰沙河,目无飞鸟,下无走兽,复无水草。”幸而他早有准备,带够了充足的水和干粮。但即便如此,也仍是感到口干舌燥,哪怕接连饮水都缓解不了那种灼热之气。 想起水的事,夏侯辰慌忙从沙下扒拉出三四个皮囊,还好上天保佑,水未曾漏掉。即便如此,他看了看剩下的水,仍是不由得蹙起眉头,自己要是四日之内走不出这片荒漠,哪怕不再遇见先前一般猛烈的沙尘暴,性命也是危在旦夕。 就在此时,风沙中忽然传来一丝丝微弱的人声,夏侯辰侧耳仔细聆听过后,发现那居然是来自女子的、细不可闻的求救! 星河照沙海,旷野上风低吟着,吹过戈壁。 是……幻影么? 她仿佛又听到了凤箫台上的歌吹之声,繁星之下,紫衣玉带的公子如往常一般凭栏而立,望向她看不到的远方。 “堤上游人逐画船,拍堤春水四垂天。绿杨楼外出秋千。 白发戴花君莫笑,六幺催拍盏频传。人生何处似樽前!” 歌声,渺茫的歌声,伴随着丝竹之音,飘荡扩散。 “人生何处似樽前……人生何处似樽前,也不知韶华这一生,是否还能有幸再回到凌烟阁,与君不醉不归……” 她听见了公子的叹息。 突然,白色的烟雾从四周升起,慢慢扩大、扭曲,瞬息之间,一切的一切就被火焰所吞噬! 逃……逃啊,公子,快逃! 她焦急地想要发出声音,然而出来的却只有支离破碎的音节。高楼上公子仍在凭栏远眺,但他回过头的一瞬间,却是一张狰狞可怖、遍布疤痕的面容! 看到那样一张恐怖的容颜,舞姬心神俱裂,但她并非是感到害怕,而是彻骨的悲伤—— 公子,那是她的公子呀,哪怕他容颜尽毁,哪怕他被万人所弃,他也依旧是她当初紫藤花下所见,长身玉立,衣带凌空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现实里,夏侯辰眉宇轻皱,凝视着尚在昏迷之中,却泪流满面的绿衣舞姬。 被梦魇住了? 他摇摇头,放下水囊,走到一旁。骆驼正嚼着干涩的草料,呼哧呼哧地喷着气。夏侯辰给它喂了一把盐,拍拍它的脑袋:“好兄弟,这一路上辛苦你了。” 极目远眺,看着星空下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莫贺延碛,跋涉多日的行旅之人不得不忧心忡忡起来——究竟还要多久,才能出了这八百里瀚海? 梦,那样悲伤的梦,还远没有结束。 她眼睁睁看着,看着她的公子走向那一片豺狼虎豹环视之地,无力阻止。他华贵的紫袍已被暗色的斑斑血迹所污,曾经温柔得如同春风拂动柳枝的眼睛,也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黑暗与怨恨。 “娜莎罗,你可愿助我?” 她单膝跪下,深深埋头,说出了心中所愿:“万死不辞。” 是了,这一路无论艰难险阻,成败荣辱,她将始终在暗处陪伴着他,如影随形,无怨无悔。 有清冽甘甜的水,顺着干裂的嘴唇,一滴一滴流入喉中。垂死的人缓缓睁开眼睛,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节:“唔……” 随着她轻轻一动,身上的悬挂的珠玉璎珞和脚踝拴着的串串金铃便发出伶仃的细碎声响,回响在这空寂的戈壁滩中,宛如流水。 “醒了?” 听见声音,舞姬勉力地抬起脸,看向救自己的人——破旧的沾染着尘土的衣服,逆着衣袂向上,则是一双修长的手,正擦拭着一柄长剑。满天繁星下,剑眉星目的年轻男子斜斜靠着骆驼,纵使衣衫破败,也掩饰不住满身的气韵。 然而奇特的不是这个,真正引起她注意的,是他手里那柄奇异的剑,长约七尺,如水晶般透明,在朗月星光下熠熠生辉。 “我叫夏侯辰,是凌烟阁逍遥宗的弟子。”青年走过来,将她扶起来,叹道,“还好小爷我来得及时,再晚一步,你可就真的连命都没有了。” “娜莎罗……”舞姬虚弱地吐出几个字。 夏侯辰愣了愣,半响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说自己的名字,不由得惊喜地道:“你会说汉文?!” “多谢……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舞姬摇摇晃晃地起身,扶着粗糙的石壁勉力地支撑自己不至于倒下去。夏侯辰看着她的动作,担心之外也有些意外,不由得道: “你这是干嘛?身体还未大好,这么快就急着赶路只怕一会就得倒下去。” “伊吾。”只听得舞姬仿佛叹息般吐出了一个词。 “啥?”夏侯辰没有听清。 娜莎罗又重复了一遍:“伊吾。” 她望着远方,眼神清澈却又坚定不移,轻声道:“我要回去。” 夏侯辰这回算是明白了她的意思,耸耸肩,走过来道:“你是说你要去伊吾?” 娜莎罗轻点头,柔和的声音中充满着留恋:“那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我的家乡,我的故国。” 被“家乡”和“故国”这两个字眼触动了心绪,夏侯辰没有去多想为什么娜莎罗一个单身女子会出现在这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便道:“那正好了,小爷我也要去那里。多一个人不多,少一个人不少,咱俩可以一起,反正我水和干粮应该还够。” 他挠挠头,然后又侧身问娜莎罗:“你认识路吧?” 娜莎罗点点头,对着夏侯辰行了个汉人女子的礼数:“那就有劳少侠,娜莎罗在此多谢。” “不必多礼。”夏侯辰扶起她,看了看天色,道,“我们先在此歇息一夜,明天再赶路也不迟,况且你身体刚刚好转,也需要休息。” 娜莎罗轻轻“嗯”了一声,微仰头凝望着浩瀚夜空星海。风吹过她身上悬挂的璎珞铃铛,薄薄的绿色纱衣伴随着清脆悦耳的声音在风中飞扬起舞。 夏侯辰找了块稍微平点的地方坐了下来,但他没有看到的是,自己转身的一刹那,舞姬朱红色的唇角弯起一抹不易令人察觉的微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十一章 回雪飘飖转蓬舞(2) 莫贺延碛的夜晚是寂静而辽阔的,唯有风在肆虐呼啸。风里偶尔会夹杂几声微弱的驼铃声,被吹向天边,又散入到漫天星辰里。 被风雕镂搜剔的疏松沙土上,两个小小的黑点缓缓移动着,身后影子斜长。戈壁昼夜温差极大,夏侯辰骑在骆驼上,不由得轻轻打了个哆嗦,看向一旁同样骑着骆驼的薄绿纱衣舞姬。 ——还好没走多远,两人就发现了大概是过往商旅走失的一匹骆驼,不然他就得把自己的让给她了。 夏侯辰一阵庆幸,旋即又有些不解:同样是人,她身子骨那么单薄,穿的又少,怎么看上去反倒比自己还不怕冷些? 然而那个疑问只是在他脑海中闪了闪,稍纵即逝。从先前的交谈中,他得知了她的身份。 娜莎罗原是伊吾人,自幼被贩卖为奴,幸得高人指点,一番调教之下,她成了西域周边几个国家颇负盛名的舞姬。后来在一次边塞的节日中,盛装艳服出来演出的她被敦煌城主看上,收为了外室。 但好景不长,城主突然暴毙,早就对他金屋藏娇不满的大夫人将娜莎罗赶出敦煌,放逐在了这八百里瀚海中,任其自生自灭。 如今她孑然一身,除了想早日回到故国之外,再无他念。 也不知西域的舞蹈会和中原有何不同。夏侯辰暗暗想着,他以前在古籍中见过一种名为胡旋舞的舞蹈,描绘此舞的诗人曾赞誉“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飘转蓬舞”,传闻唐朝天宝年间,唐玄宗的宠妃杨玉环也极为擅长跳这种舞。 自己长这么大,除了在凌烟阁和师兄弟们玩乐时饮酒助兴的剑舞,他还真没见过别的舞蹈了,毕竟门规森严,他可不敢去歌舞坊那样的地方寻欢作乐。 对了,还有南疆的月下,醉酒的红衣少女为他跳的那一支舞,赤蝶纷飞,流星如雨,美的仿佛一幅画卷——他毕生难忘的画卷。 “要不要休息一会?”就在此时,娜莎罗回过头看着他,语声轻柔得仿佛一团薄雾,打断了夏侯辰的回忆。 “你累了?那就找个地方歇一夜再继续赶路吧。”他跳下骆驼,拉着缰绳四处看了看,“喏,就在那里吧。我先过去。对了,你渴不渴?” “不用了。”娜莎罗轻轻摇了摇头,愁眉微笼,含着一缕忧色,“水怕是不多了。” 闻言,夏侯辰亦是忧心忡忡,两人走了这么几天,然而前方的茫茫戈壁依旧广阔无垠,也不知还要多久,他们才能出了莫贺延碛到达伊吾? 以及……染儿的病。 夏侯辰神色一黯,从南疆出来后,自己写了好几封报平安的信过去,但却不曾收到任何回信,也不知武夷山的她现在怎么样了,还是如往常一般那样缠绵病榻吗? “对了,同行这么久,还不知少侠为何要千里迢迢,从武夷山远赴伊吾的原因呢。”娜莎罗忽然问夏侯辰,声线柔和婉转。 夏侯辰思忖了一会,决定如实相告:“我听说你们伊吾在天山脚下,我师妹病了,需要天山雪莲治病。” 娜莎罗“哦”了一声,轻颦浅笑道:“想不到少侠也是至情至性之人,有你依靠着,想必令师妹定然很幸福。” 夏侯辰一笑置之,想起和廖映染数年来的过往,不由得轻摇头:“她呀……哎,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盼着能早日采到雪莲回去,医好她体内的寒疾,就可以让师傅给我们向掌门请婚了。” 话虽如此,但夏侯辰眼里俱是对未来的期盼,语气里亦能听出他对自这个师妹的深情。娜莎罗笑笑,两人骑着骆驼继续在沙丘上前行,投于沙面上的影子在月光照耀之中,逐渐拉长。 忽然,娜莎罗不知看到了什么,惊喜地唤了一声夏侯辰:“快过来看!” 听见她的叫喊,夏侯辰脑中一懵,顺着舞姬的目光看去,他只看到一株枝杈横生的枯树,如同写意画里寥寥勾勒出的几笔,虚无而缥缈。除此之外并无异常。 海市蜃楼? 行走于莫贺延碛里多日,他曾多次见到这种名为“海市蜃楼”的幻影,远看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清清楚楚。走进了,却什么也没有。无论是戈壁还是沙漠中,它都欺骗过很多干渴的旅人,夏侯辰便上过好几回当。 在一次次希望却又带来一次次失望过后,无论在这八百里瀚海中再见到任何东西,他都要疑心是否是自己的幻觉。 然而娜莎罗却是欣喜非常,喃喃自语道:“真神保佑,我们有救了。” 她奔下骆驼,跑到那株树下。这次并非海市蜃楼的幻影,枯树是真实存在的。抚摸着焦黑的树身,娜莎罗回过头看夏侯辰,一双碧清妙目中有晶光闪动:“我记得它,再往前面走十几里就是莫贺延碛的尽头,之后我们就能到伊吾了。” 听见这个消息后,夏侯辰顿感精神百倍,一扫多日以来的困乏,也是欣喜道:“哈哈,我就说,天无绝人之路,看来小爷运气总算又好起来了。” 娜莎罗笑生双靥,衬得她一张妍姿艳质的小脸愈发如同三月桃花新绽,纵是见惯了绝色的夏侯辰亦有刹那的目眩神迷。想来当初那个敦煌城主不顾夫人反对,执意将娜莎罗一介身份低微的舞姬收为外室,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向他盈盈行了一礼,抬起脸时,目若秋水:“承蒙少侠相救,这才得以一路同行,如今即将返回故乡,娜莎罗无以为报,唯有一舞作谢。” “你这话倒是和她如出一辙。”想起那夜流光亭外龙笙的醉酒所言,夏侯辰心中一动,自言自语道。 “她?”娜莎罗疑惑道,“是令师妹吗?” “不是染儿,是一个……呃,朋友。”夏侯辰否认,迟疑了片刻道,旋即又耸耸肩,“不过她那是喝多了,否则平时别说跳舞,连个姑娘样子几乎都没有。”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说话时候自己的眼底不自觉就带上了融融笑意,仿佛遮不住的春光。 “原来是娜莎罗在班门弄斧。”舞姬眼波微曳,然而眼底深处却有寒芒一闪而逝,“献丑了,还望少侠你莫要嫌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十一章 回雪飘飖转蓬舞(3) 大片月光倾泻如瀑,绿衣的舞者沐浴在灿烂的星辰月辉下,身形娉婷袅娜。她随意起了一个节拍,玉臂轻舒,环佩玎珰中,薄纱裙上的彩带随着水袖飘逸,一举一动无不有着回雪流风之美。忽然,一个回旋,她裙摆旋为弧形,开始急速地起舞! 仿佛空中飘摇的雪花,又宛如迎风飞舞的蓬草,舞到极处,跌宕生姿,流水叮咚般的金铃声回响不绝,而舞姬曼妙的身姿也全然融入飘转的裙摆和飞旋的彩带之中。 凝视着茫茫大漠间婆娑起舞的娜莎罗,夏侯辰有一瞬的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南疆的一弧冷月下,红衣的少女舞姿飘曳如梦,顾盼之间仿若有微光流淌。 那时的她,说是惊鸿绝艳,风华倾世也不为过吧? 恍惚的感觉愈发强烈,不知为何,兴许是看得太过入神,娜莎罗的舞姿几近令他眩晕,旷野的风声中,耳边回荡着舞姬清脆的歌声,是那首卿云歌,上古时期的赞美之乐,然而由她口中婉转吐出,却带上了柔柔的情意。 “卿云烂兮,糺缦缦兮。 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随着她的步伐越来越快,娇美的身姿仿佛柳絮一般轻盈,舞衣急转如风。如浮云四散的彩带后,娜莎罗一张艳丽容貌犹如凝脂点漆,然而眼神却是冷冷,犹如寒星。 “明明上天,烂然星陈。 日月光华,弘于一人。 日月有常,星辰有行。” 舞姬的歌声似乎能够遏云绕梁,夏侯辰不由得一阵心神摇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悄然融化开来,许许多多的往事一一重现。 看着魂魄出窍般的男子,娜莎罗微微勾起唇角,歌声伴随着金铃声,愈发的百转千回,然而飘飞的水袖下,舞姬的左手赫然紧握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随着她渐渐靠近的舞步,直取夏侯辰的心口而来! 另一厢,夏侯辰犹自沉溺在歌舞之中,随着“菁华已竭,褰裳去之”最后一句歌词的唱出,他看到了无数人的面容,早逝的父母、温柔可亲的乳娘、严厉却不失关怀的师傅、青梅竹马的恋人、意气风发的挚友……以及过往年岁的自己。 然而只是一瞬,他便骤然清醒过来。 ——因为在所有人的脸庞都消失过后,最后定格在脑海中,却是龙笙的容颜! “如果有一天真的自由了,那就走遍每一处角落看遍每一处风景,去远方,去太阳的升起的地方,去亲眼见识见识传说中的天涯海角究竟是怎样。” 漫天流光中,红衣的绝色少女侧过脸,对他轻声说道。 为何是她?竟然是她! 但只是片刻的失神,珠玉铃铛响便将他重新拉回现实之中,。娜莎罗已经结束了舞蹈,正安静地注视着自己,眼神幽深得看不见底,月华洒在她飘飘的裙袂上,如同星芒萦绕。 “那个……”意识到刚刚的失神是对眼前人的不礼貌,夏侯辰神色灿灿,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果然已有珠玉在前了吗。”绿衣舞姬喃喃自语,晶莹明澈的眼里似乎有淡淡的水雾缭绕。然而夏侯辰没注意的是,她一面说着,一面悄悄收好了手中的匕首。 “不是的娜莎罗,单凭技巧而言,你跳的远比她好得多。”怕她多心,夏侯辰慌忙解释,他神色中浮现出一丝迷茫,“我也说不清刚才的感觉,但如果伤害到了你,我道歉。” 娜莎罗嫣然一笑,柔声道:“不碍事,你不必感到抱歉。” 想起了什么似的,她忽然提起裙袂盈盈地转了几个圈,纤细十指模仿着孔雀汲水的姿势定格在了星空之下,散开的裙袂如盛放的莲花。看见绿衣舞姬熟悉的动作,夏侯辰恍如遭了雷劈一般动弹不得。 “是不是这样?”娜莎罗扭过头看着他,一双眼睛湛亮如繁星。 失神了良久,夏侯辰终于点了点头。 是的,那日断崖之上,满月之下,龙笙为他跳的,正是这支舞。 那时他便知道,那是她向他诀别的舞蹈。终此一生,他们也许都再也没有机会见到。 即便再见,也只会是敌非友。 夏侯辰神色的变化娜莎罗尽收眼底,她默不作声地起身,拂去身上的沙粒。眼前人也许只认出来这支舞蹈,却并不知道这支舞背后的含义。 那是苗疆地区,少女为心爱之人跳的舞——一生一世,只为一人而舞。 至于自己怎么知道,娜莎罗抬眼凝视着夜空,风轻轻吹过,舞姬的眼眸一时间空得寂然。 ……很多年以前,她也曾身披华裳,在月下为她的公子跳着这支舞,无不温柔地诉说着自己的少女心事。彼时正是人间二月天,紫藤花开得灿如云霞,仿佛流动的闪光的瀑布,然而藤萝架旁那一袭华贵的紫衣却比花更加耀目。 但那夜之后,她再未曾向任何人完整的跳出,这支她远赴南疆历经艰险才学来的舞。而辗转西域五年多的光阴里,自己也早已失去了跳这支舞的意义。 从往昔的记忆中回过神来,娜莎罗垂下眼帘,浓密的纤长睫毛下有复杂的神色在微微激荡着,等她再度抬起眼时,已然又是双瞳剪水,明眸善睐。只见她冲夏侯辰嫣然一笑,声音如珠落玉盘:“我困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夏侯辰不置可否,只是靠着骆驼淡淡地道了声“晚安”,见他如此,绿衣舞姬的目光一凛——既然方才他未能中自己的舞魅术,看来是已有了防备之心,下回再出手,她必须要更加谨慎,想个万全之策才行。 娜莎罗是如此想夏侯辰,但夏侯辰想的却仍是刚刚歌舞之中,他眼前浮现的红衣少女的倩影。一时间不由得心乱如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干脆侧身躺下来闭上眼睛,然而越是这样龙笙的影子便越是清晰。 月光静静地照下来,远处的戈壁滩上偶尔有旋风卷起一注黄沙悠悠升空,恰如夏侯辰此刻的心绪,回旋不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十一章 回雪飘飖转蓬舞(4) 晌午,烈日当空高悬,滚滚的热浪里,暑气熏得人直发昏。胡杨树簌簌地被风吹动着,从城楼上极目远眺,天地皇皇,地平线尽头俱是一片苍莽浑厚的黄。 守城的几名回鹘士兵抹了把汗,低声咒骂了句后立马又站直了身体,紧紧盯住过往的商旅,一个不落地盘问检查。他们一早便接到消息,今日会有摩尼教的贵客来伊吾,新上任的达干下了死令,必须严查进城之人,防止有居心叵测的人混进城对贵客不利。 驼铃悠扬,西风劲卷黄沙漫舞,疲惫不堪的客商中,一男一女分外惹人注意。女子绿纱蒙面,浑身上下缀满了璎珞珠玉,作舞姬装束。而男子却是汉人打扮,腰间悬着柄长剑,风吹拂起他的衣角,在淡金色的阳光里猎猎飞扬。他虽和其余人一样满面风尘,然而一双眼睛却依然神采奕奕,显得卓尔不群。 那男子从骆驼上翻身下来,指了指一旁的绿衣舞姬,对着盘查的士兵用半生不熟的回鹘语道:“我是和她一起的。” 令人惊异的是,说话间隙之中,守卫军首领注意到他露出的牙齿雪白而亮泽——迎着风沙呼吸吐纳,却没有吸入一粒黄沙,这在大漠旅人里极为少见。他和身旁的士兵互相对视一眼,更加重了警惕心,目光怀疑地在他身侧的佩剑上扫来扫去。 夏侯辰见状,心知进城怕是有些困难,趁人不注意塞了包银子到首领手中,娜莎罗亦褪下腕上的镯子,悄悄递过去后,用回鹘语和他低声交谈了几句后,头目看看舞姬,再看看夏侯辰,忽然笑逐颜开地挥手示意手下放行。 等有惊无险地进了城,夏侯辰好奇道:“你刚刚和他说了什么啊?哄得他那么高兴。” “没什么。”娜莎罗解下蒙面的纱丽,一双妙目盈然欲滴,莞尔道,“我只是说初来伊吾,以后去舞坊献艺还请官爷多多捧场。” “真有你的。”夏侯辰摇头感叹,“果然美色当前,哪怕是天王老子都得放行。” 娜莎罗在街上走了几步,忽而回眸一笑道:“那在少侠眼中,是妾身漂亮,还是你师妹更漂亮呢?” 夏侯辰总算知道了什么叫做“回眸一笑百媚生”,过路的人无不回头看娜莎罗,神色之间俱是惊艳与迷恋。她却浑不在意般,只是微微偏了偏头,笑意盈盈地注视着他。 “别,小爷禁不住诱惑。”夏侯辰开玩笑道,“你再好看我心里也只有染儿一个。” “况且。”他顿了顿,卖了个关子,“你要是见了我某个朋友,就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美人了,届时一定会自愧弗如。” 他口中的朋友自然指的是龙笙,虽然她性子是不同于一般姑娘,但在美貌方面,夏侯辰还是承认的。最起码,迄今为止自己是没有见过比她更绝艳的女子——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哦?”娜莎罗描绘的精致眉梢一挑,双目中微有促狭之意,笑道,“莫非少侠指的又是那个会跳舞的朋友?看来你心里除了你师妹,怕也有她的一席之地吧。” “怎么可能。”夏侯辰义正言辞,“我对她绝无非分之想。” 话虽这么说,他的耳根却不易察觉地红了红,一时之间不禁有些心虚,想转移开话题,在伊吾的街上东张西望起来。 这一切自然没有逃过娜莎罗的眼睛,她喃喃自语:“你们男人呐,都是这样,口是心非。等以后真的失去了,就知道什么叫做追悔莫及了。” 夏侯辰摸摸鼻子:“什么口是心非,小爷我刚刚说的是实话。” 娜莎罗笑了笑,不置一词。正当此时街道上的百姓忽然纷纷朝两边散去,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便被开道的回鹘士兵推搡到人群之中。 一片喧闹里,夏侯辰还未明白所为何事,空出来的街道中央忽然多出卷柔软的暗红色锦毯,就地铺开数十里,从位于城中心的长官府邸一直延伸到城门之外。随着锦毯的舒展,原本喧闹的人群也都齐齐安静下来,一同翘首朝城外看去。 哒哒的马蹄响整齐而划一,只见一列装备精良的铁骑从城门之外缓缓踏入,紧接着头品貌不凡的成年白狮,毛色如雪,冰蓝色的眼睛冷冷环视着两侧百姓,尾巴不住的在毯子上扫来扫去。塞外风大,新铺的地毯不多时便蒙了层细细的沙尘,于是那白狮每走一步,都扬起些许尘雾,仿若踏着轻烟而行。 夏侯辰正一眼不眨地瞧着红毯上的狮子,突然感觉有什么落到了身上,抬起头,阵雨似的花瓣零落飘舞,两列白衣兜帽的侍女侍童鱼贯而入,安静地跟于雪狮身后进城。他们衣上均用金银双线绣着繁复而华美的花纹,正是摩尼教日月同辉的标记。 走在最前面的两名侍女未像其他人一样戴着兜帽,只是以轻纱遮面。她们边走边从提着的竹篮里舀出花瓣洒下,于是一时间花香四溢,姹紫嫣红的花朵仿佛细雪纷纷而落,衬得周围一切有如幻境。 “摩尼教月圣女驾到——” 随着这声传话,清脆悦耳的铃音由远至近传来,如涟漪在空气中圈圈漾开。一乘四角悬铃,以鎏金绘出弯月图的朱红步辇被拥在侍从中间,迎着落日余晖出现于软毯之上。 抬步辇的乃是四名肌肉精壮的昆仑奴,每名奴隶脸上都覆着狰狞的青铜鬼怪面具,古铜色的半裸躯体在夕阳照射下犹似雕塑,散发出强健的气息来。步辇四面垂落了浅粉的半透明鲛绡纱幕,仿若烟笼云霞,薄纱外坠有细密的水晶流苏,晶石和银铃随着昆仑奴沉稳的步伐互相碰撞着,发出叮铃、叮铃的动听声响。 挤挤挨挨的人群间,夏侯辰拼命地踮起脚尖朝前探去,睁大了双眼想要见识一下传说中的西域第一美人——摩尼教的月圣女曼沙华究竟是何模样。不过无论夏侯辰怎么努力瞧,都只能看见步辇中端坐的秀挺侧影。鲛绡纱幕和水晶珠帘密不透风地隔绝开了所有探视的目光,只留下其间一个隐隐绰绰的身姿,留给世人去揣测猜想。 “哎,你说这摩尼教的月圣女捂得这么严实,生怕别人看见自己长什么样子,该不会正好和传言里的相反,丑得不能见人吧?”没能看见曼沙华的真容,夏侯辰不由得悻悻地对身旁的娜莎罗道。 娜莎罗没有回应,只是和周围的百姓一样,默然垂首立于街道两侧。夏侯辰等了半天都没人搭理,这才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说话,整座伊吾的街道上都静悄悄的,唯有脚步声和花瓣飘落的窸窣声在城内回响。于是他也不得不学着身边人的样子低下了头,等待步辇的经过。 然而,夏侯辰方才的声音虽小,却引起了步辇里的人的注意。那个一直端坐的身影微微动了动,纤细的手指撩开纱帘的一角悄悄朝外看去。隔着水晶流苏的缝隙,在瞥见到人群中的男子时,步辇中人的唇边忽然就有了莫测的笑意,如初秋的新月浅勾。但她并未声张,只是悄悄放下帘子,恢复到之前的坐姿中来。 〈第十一章完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十二章 月明羌笛戍楼间(1) 等那一队人马走远了,娜莎罗才缓缓抬起头,对夏侯辰道:“刚才你居然还敢开口说话,真是不知者无畏,算你今天运气好,捡回了一条命。” 夏侯辰不知道娜莎罗这样说的缘由,奇道:“小爷我声音挺小的啊,难不成那个曼沙华有千里耳,这也能听见” 娜莎罗叹息,用同情的目光凝视夏侯辰,幽幽道:“现在的月圣女曼沙华虽不似前任那般雷厉风行,但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就凭你刚刚议论她的话,足够你进鬼门关褪层皮下来了。” “怎么?我不过说了她几句,不至于如此厉害吧。”夏侯辰表示出想听的兴趣来。 “那还是以前我在敦煌时候的事了。”娜莎罗回忆道,“当时也是差不多的阵仗,我陪着城主一同迎接月圣女,结果大夫人身旁的世子不小心说错了话,当场便被挖去了眼珠子和舌头,几乎成了个废人。大夫人怎么求城主都求不动,几乎哭瞎了眼,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行刑。敦煌世子尚且如此,你说你刚刚是不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 听了敦煌世子的经历,夏侯辰止不住地摇头,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厌恶神色,道:“果真是魔教中人,毫无人性可言。不就是说错了话嘛,至于这样大动干戈么,还把人家的眼睛舌头都挖掉,令人发指。” 他自幼生长在名门正派,戒律森严,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当今圣上提倡以仁治国,哪怕是大内皇宫,如此手段也鲜少有耳闻。因此原本对曼沙华还有几分好奇的夏侯辰,此时心里只剩下鄙薄与不屑了。 娜莎罗瞥了他一眼,继续道:“那你是未曾见识过上一代月圣女的手段。曼沙华已经算心慈手软的了,若是搁在过去秋凝云手里,世子只怕会更惨。秋凝云的杀伐决绝,在整个西域都是赫赫有名的。知道敦煌城老城主是怎么死的吗?” “不是你说的暴毙身亡么。然后你就被赶出来了。”夏侯辰无所谓地道。 娜莎罗的眼眸沉寂如水:“不,我说的是他之前的一任。” “之前那一任?”夏侯辰皱眉,“愿闻其详。” “那时候摩尼教的月圣女还是秋凝云,又称云姬。”提起这个曾经震慑西域的名字,舞姬的神色仍不失敬意,将这段原本已经隐匿在大漠风沙中的血色往事,向夏侯辰缓缓道来。 “不记得是哪年了,有一次月圣女按照惯例巡视敦煌,敦煌的老城主在接驾之时议论了句她什么,秋凝云听到后一笑置之,还在接风宴上与老城主把酒言欢。本以为只是件小小的插曲,然而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是——” 她顿了顿,道:“那天夜里,月圣女突然发作,和当时的摩尼教右护法莫颜一道率领无生涯的精英杀手,以不敬的罪名血洗整座敦煌城!最后揪出乱党七十九名,亲友不计。惨无人道的屠杀过后,老城主的首级和身躯分别被悬挂在城墙外七天七夜,取下来的时候已经成了一具残破的干尸。” “老城主因其身份的尊贵,尚且有人收尸,至于其余乱党。”娜莎罗冷笑一声,“秋凝云在处决他们亲友的时候,曾说‘宁错杀百人,不遗漏一个’。最后,三百七十人,无一人生还。” 舞姬的语气虽然平静,但字里行间依稀可见当时状况的惨烈。等她讲完,夏侯辰已然变了脸色,“三百七十人,无一人生还”的话在他脑内轰然作响。 “那岂不是整个敦煌都血流成河……”他喃喃道,几乎可以想象出来那个触目惊心的画面。 娜莎罗点了点头,叹息道:“那会因为处决的人太多,死尸一时没地方埋,只得丢到沙漠里去,差点还污染了水源爆发瘟疫,食腐的秃鹫在敦煌城外一连盘旋了数月。如果你现在途径敦煌,说不定都能在外面的沙漠里,发现当年秃鹫吃剩的残骸。” 夏侯辰不忍再去想那个画面,然而当他仔细思考过后,道:“不对,秋凝云如此大动干戈,肯定没有表面上那样简单。恐怕那个老城主早就在某些地方惹怒了教王,对月圣女不敬恰好给了他一个清理敦煌城的理由罢了,只可惜那些因被牵连而无辜枉死的人。” “话是这样没错。但如果迎接的时候老城主没有疏忽大意,那教王想要寻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处置他,还得需要一番功夫,杀身之祸也不会来得这样早了,而牵涉其中的人,或许不会死的那么多。”娜莎罗叹了口气,如此道。 她刚刚所说的虽然都是实情,但有一点她没有告诉夏侯辰,那就是老城主不服摩尼教统治已久,早有反叛之心,就算没有对月圣女不敬,教王也会寻找其他罪名将他处决,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想不到夏侯辰居然如此通透,一下子就猜出来了。 娜莎罗说的在理,夏侯辰也不好反驳,只得同意她的观点。正当此时,他脑中突然灵光一现,喃喃自语起来:“秋凝云……摩尼教……你刚刚是不是说秋凝云又叫云姬?” 娜莎罗点头,意识到了什么,夏侯辰忙又问道:“前代月圣女是什么时候卸任的?” 娜莎罗想了想,摇头:“不知,但这一任却是近几年才被教王宣布的。不过听说二十多年前的华容道之战上,前代月圣女也有参与。之后她扫清完敦煌的叛乱,就很少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了,月圣女之职代由右护法莫颜负责。” 联想起有关师傅的一些往事,夏侯辰的脸色不禁凝重起来,但愿一切只是巧合,他在南疆见到并与之相识的那个云姬,并非摩尼教前月圣女,只不过恰好重名罢了。 毕竟摩尼教和中原武林自古以来便势不两立,形同水火。江湖中无论任何人牵涉到摩尼教三个字,都会背负上一世骂名。夏侯辰作为独孤凌风的亲传弟子,自然不愿去往这方面想。 一时间他心乱如麻,越想越烦,干脆不再去管其中的关系。转念又思忖道:如今自己到了伊吾,虽只是个县城,但毕竟是在西州回鹘境内,属于摩尼教的势力范畴,他带着承影剑,行事须万分小心才是。 望了眼昏黄的天色,夏侯辰忽然哀嚎一声:“该死,讲半天都忘记正事了,你不是伊吾人吗,快告诉小爷我哪家客栈的酒菜好吃,小爷都快饿死了。” “没有别的选择,整个伊吾,就只有一家旅店能提供食宿。”她指了指不远处一间约莫两层楼高,平顶方形的传统回鹘建筑,“喏,就是那家。” 夏侯辰耸耸肩:“管不了那么多,快带小爷去就是了。” 此时街道上已经恢复到了之前的状态,人行如织,车水马龙。娜莎罗牵过两匹骆驼,领着夏侯辰朝旅店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十二章 月明羌笛戍楼间(2) 日已西斜,黄昏暮色之中,长官府邸静谧一片,月圣女来访的消息突然,西州回鹘现任的达干——阿布思一路快马加鞭,今天下午才从国都高昌赶到伊吾来,到了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命人准备相关事宜。此刻他正率领着手下立于门外,恭候贵客的驾临。 寂静的空气里,忽有马蹄声声入耳,黑云般的铁骑将府邸围得密不透风,街道尽头,摩尼教的圣兽雪狮远远地朝他们走来,在殷红的软毯上格外醒目。圣兽后跟着两列白衣侍从,而侍从中间则是四名昆仑奴抬的朱红色步辇,重重的鲛绡纱笼罩下,步辇里端坐的人影显得朦胧而不真实。 “看月圣女这阵势,怕是来者不善呀。”扫了眼府邸旁盔甲森森的骑兵,阿布思对身边的幕僚同罗叹息道。 “笃”的一声轻响,步辇被昆仑奴小心翼翼地放下,只见雪狮横卧于步辇之前,随着玲玲的珠玉撞击声,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撩开纱幕前的水晶帘,踏着狮子从步辇中缓步而出。 “恭迎月圣女殿下驾临。”阿布思和部下齐齐撩衣跪下,双手撑地而后向上抬起,向面前人行礼道。 “都起来吧。”抚摸着身侧雪狮光滑的皮毛,只听见月圣女淡淡道。风吹起她红色的衣袂,宛如风中漫漫盛开的曼珠沙华。从外表上看去,这位摩尼教现任的月圣女不过十六七许,容颜极其美丽,属下中有人偷偷抬头看了她一眼,旋即便惊艳的为之一滞。 “不知殿下此番突然到访伊吾,究竟所为何事?”阿布思边说着,边引月圣女一行人入府。 接到消息的时候,自己就心里纳罕,伊吾不过天山脚下的小小一方县城,既远离政治中心又没有什么江湖纷扰,更无奇珍异宝埋藏,如何会引得月圣女这般人物驾临。 月圣女没有作声,雪狮在她脚边亲昵的磨蹭撒娇,亦步亦趋地紧跟着她步入府中。里面宴席早已准备多时,等众人纷纷落座之后,晚宴如时开席。 曼沙华,也就是幻花宫新宫主龙笙端坐于位上,眼眸微垂,鸦羽般的长睫覆住了双瞳,叫人看不清她眼里的情绪。 月圣女殿下沉静的面容一如远处天山上的冰雪,阿布思心惊胆战,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于是席间一时安静得连根绣花针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阿布思揣摩着她的心思,正好一道羊羔肉端上来,香气扑鼻。他便借着侍女布菜的时机,举起玉盏向龙笙遥遥敬酒,殷勤道: “这道羊羔肉精选了刚上下来没几个月的小羊,爆炒之后以少许高汤焖之,肉质香嫩无比。伊吾地小,没什么珍馐佳肴,但生产的羊羔却细嫩鲜美,没有膻味,月圣女殿下不妨尝尝。” 龙笙浅酌一口佳酿后,依言朝盘中伸著。从外观上看去,羊羔肉色泽棕红。她尝了尝,果然如阿布思所说的那样,肥而不腻,肉嫩味香。龙笙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又夹了一筷子肉,喂给卧在脚旁正眯着眼睛打盹的雪狮。 食髓知味,原本无精打采的雪狮顿时来了兴致,睁开冰蓝色的眼睛,哼哼几声,示意还要,她便将一整盘都端了下去,纤纤十指轻柔地抚摸着埋在盘中的吃得正欢的雪狮头的?” 阿布思脑中如有惊电闪过,忽指着幕僚同罗,扭头对龙笙辩解道:“一定是他,一定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出卖了下官,私自勾结叛党,信上的印章和落款也是他干的!” 同罗被两名铁骑卫拖着双臂,垂头搭脑,有气无力的样子如同提线木偶,听到阿布思的话,突然抬起头来,对龙笙道:“月圣女殿下,卑职什么都不知道,信也是达干大人交给卑职让我妥善保管的!卑职虽然人微言轻,但也知道勾结叛党是株连九族的死罪啊!” “你这个畜生,我何时交过信给你?!亏我,亏我还……”听同罗坐实了自己莫须有的罪证,阿布思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用颤抖的手指着幕僚,双目血红,只恨不得把他抽筋扒皮,除之而后快。 “呵,还互相咬上了。”龙笙嫌弃地瞥了他们一眼,重新回到席间坐下,她把玩着手里的酒盏,神情冷淡。 阿布思心如死灰,明白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就算他再怎么解释,眼前的月圣女殿下都不会相信。可怜自己才新官上任不到三个月,便遭人陷害,遇此大祸,也是命中当有一劫。 正当他百感交集的时候,忽听得龙笙悠然出声道:“达干大人,我问你,按照教中戒律,不久前喀喇汗王朝的大汗谋划叛乱,对教王不敬,是何种罪名,该怎样处置呢。” “对教王不敬,即对真神不敬,按律当……当斩。”阿布思哆嗦着回答道。 “嗯对。”龙笙漫不经心地道,“所以他死了,尸体烧成灰连个埋的地方都没有。看来你记性不错。” 她唇边勾起抹微凉的弧度,探过身,一字一句道:“那勾结叛党,并私藏余孽呢” 阿布思不禁冷汗津津,人瘫软如烂泥:“应当,应当连坐。” “哦,还有,行刺月圣女,这又应当接受什么处罚?”龙笙转着酒杯,玉石的质地在手里流出道道光晕,微笑着看向阿布思。 阿布思抖如筛糠,挪过去哀求道:“下官真的是被冤枉的,还请月圣女明察啊……” 龙笙仿佛是坐的累了,半靠在雪狮身上,姿态慵懒,“阿布思呀阿布思,你说你干什么不好,这桩桩件件都是死罪。随便报上一条给教王,莫说一个脑袋,十个都不够你丢的了。哪怕回鹘王在此,都救不了你。” 半倚着雪狮的红衣美人艳色绝世,浑身沐浴着霜白的月光,尤如下凡的姑射神人。一双上挑的明眸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然而那笑在阿布思看来不亚于催命的毒药。 “殿下饶命,饶命呐……” “饶命?你叫我如何饶你的命?!”龙笙倏地发难,将手里的玉盏扔向阿布思,厉声怒道。 “当”的一声,玉盏砸到阿布思额头上,鲜血如注,滴滴顺着额角滑落,渗入到他华贵的衣袍当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十二章 月明羌笛戍楼间(3) 事已至此,阿布思只得认命,只见他匍匐在地上,一字字地道:“不管殿下信与不信,微臣在此向真神起誓,今日之事均为他人栽赃陷害。月圣女如要处罚,微臣无话可说,只请饶过我的家人,放他们一条生路。” 龙笙眼睛闪烁了一下,直起身体,道:“我听说达干大人最近喜得贵子,还是双胞胎。” 听月圣女提起两个幼子,阿布思涕泗横流,道:“请殿下高抬贵手,稚子无辜,他们还不满两个月……” “哦?不满两个月?那确实可怜。”龙笙叹息道,似有为难之意,“可你犯下如此死罪,依照教规,家人也是要一并处置的。” 她一挥手:“都给我带上来。” 阿布思猛地回过头,原本远在高昌城中的妻子和老母,不知何时均被带到了伊吾。龙笙丢个眼神过去,押送的铁骑卫松开手,阿布思的夫人叫了声“老爷”,抱着两个刚满月不久的婴儿,跌跌撞撞地跑到阿布思身边,低声啜泣起来。 原本酣睡的婴儿被惊动,在夫人怀里啼哭不止,阿布思接过一个孩子,妻子的啜泣和儿子的哭声让他心如刀割,不由得仰天长叹道:“主啊,我究竟是坐错了什么,您要降下如此罪孽,来惩罚我和我的家人。” 他霍然扭头,怒视幕僚同罗:“同罗,扪心自问,我平日待你不薄,你如此害我,我死了之后,就算化作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 “慢着。”龙笙忽然打了个制止的手势,示意阿布思安静下来,她施施然起身,走到前面从地毯上扶起他,“我何时说过要取达干大人的命了?” “啊?”阿布思疑惑地看着龙笙,不懂她的意思。 “我相信达干新上任才几个月,断不会冒着大不敬的风险勾结叛党,拿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开玩笑的。”龙笙接过他怀里的婴儿,递到身旁的侍女蝉衣手中,在蝉衣的轻轻哄拍中,婴儿渐渐安静下来,一双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现场众人。 龙笙向前走了几步,伸出手似是想要接住倾泻的月光,忽而回过头,古镜般的眸子深深凝视着阿布思,道:“我可以信你是被别人构陷的,也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免了你和你家人的罪。不过——” “我这么帮你,当然有条件,毕竟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阿布思大人,你说是不是?”龙笙微微一笑,道。 看到有一线生机,阿布思赶忙道:“只要是下官能力所及,任凭什么条件,殿下尽管提出来,只求放我们一条生路。” 龙笙斟酌着,缓缓开口:“众所周知,阿布思大人身为西州回鹘的达干,掌握兵权,王上将调动三十万回鹘禁军的兵符交于您手上,我说的可有错?” 阿布思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龙笙的言外之意,但兵符一物事关重大,他不由得犹豫道:“这……” “看来阿布思大人是不肯了。”龙笙摊摊手,“那我就只有公事公办,先处置完这里的事,再回昆仑把罪证交给教王,向他详细禀报伊吾发生的一切。” 她转头吩咐手下:“都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给我过来,就地处决了他们。” 眼看铁骑卫包围上来,阿布思望了望寒光闪闪的刀刃,又望了望哭作一团的妻子和母亲,咬咬牙,从怀中摸出兵符,双膝跪地,将它高举过头顶:“微臣愿以兵符作为交换,还请殿下放过我和我的家人!” “达干大人言重了。”龙笙拿过银质的令牌,以眼神示意铁骑卫退下。确认过兵符不假之后,她拆下半块来交还到阿布思手中,原来这兵符乃是以两半拼凑而成,状如展翅的苍鹰。 此刻龙笙和阿布思均持有苍鹰的一只翅膀,阿布思不解道:“殿下这是……莫非不能全部放过我们?” 他脸色煞白,手里本没有温度的兵符顿时如烫手的山芋,低头恳求道,“如果殿下非要取人首级好回去给教王复命,那下官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家人的性命!” “嗯?阿布思大人这是在说笑吗?”龙笙眉头轻蹙,“好好的,我为何要杀人?” 她拍拍阿布思的肩膀:“达干还是站起来说话吧。” 阿布思仍旧保持垂首跪地的姿势,在没有得到龙笙确切的答复前,他是断然不敢起来的。 龙笙无奈道:“回鹘禁军三十万,我若是将兵符全部拿走了,往后万一和周边国家起了战事,达干大人不还是死路一条吗?” 阿布思舒了口气,总算放下心来。将剩下的半块兵符收好后,缓缓站起身来。 “达干大人尽可放心,我不过是暂时保管这半块兵符罢了。等时机合适,自然会重新回到你手中。”龙笙看着他笑了一笑,“况且近几年回鹘国泰民安,与周边国家相处甚好,就算偶有摩擦,十五万禁军也够用了。” 阿布思迟疑道:“那今天发生的事……” “今天?今天发生了什么事?”龙笙故意装作惊讶的样子,见她如此,阿布思总算彻底放下心来。 “哦对了,还有一事。” “什么?”阿布思的心转瞬又提了起来。 龙笙微笑,那双明艳的眼眸专注看人的时候,显得尤为浓墨重彩,慢声道:“当然是我行经伊吾,偶然遇到喀喇汗王朝前大汗的余党,在回鹘达干阿布思大人的倾力帮助下,将他们一网打尽的事了。待我回昆仑,定会将这里的情况如实向教王禀告,好好奖赏您一番的。” 阿布思擦了把汗,灿灿道:“应该的,应该的,是下官职责所在,怎好意思叫教王奖赏。” 龙笙神色淡淡:“摩尼教向来赏罚分明,我既身为月圣女,奉教王之命,负责西域诸国的大小事宜,按理更当如此,达干大人就莫要再推辞了。” “只是——”她话锋一转,“叛党留下的金印和那封信,就放在我这里了,达干是聪明人,心中自然有数。” “还有。”龙笙扫了眼阿布思妻子怀里的婴儿,被月圣女这么一看,夫人不由得将孩子搂得更紧。只见龙笙面色沉静,顿了顿后,道: “达干平日事务繁忙,恐怕抽不出精力照护两位小少爷,不如让我带一个回昆仑,定会让人妥善照看,将他培育成才的。” “老爷万万不可,他们才一个月大啊……”听龙笙说要带走儿子,夫人一下子跪在地上,扯着阿布思衣角哀哀恳求道。 “怎么,达干是不放心吗?”龙笙目光骤然转冷。 阿布思狠下心肠来,撇开夫人,走上前抱过一旁侍女蝉衣怀中的婴儿,交到龙笙手中,“有月圣女的保证,下官自然放心。” 他压低声音斥责夫人:“没有卓格还有和卓,怎么,你难道是想和卓也一起被送往昆仑吗” 被丈夫这么一说,夫人不由得抱紧了怀中仅剩的儿子和卓,含泪点头,不再说话。 龙笙从未抱过孩子,阿布思的儿子一到她怀里便骤然扯开嗓子啼哭起来,她皱皱眉,重新放回蝉衣那里。经过这样一场折腾,不知不觉便到了亥时,夜色深沉,群星璀璨。 凉悠悠的月光里,红衣红裙的绝色丽人打了个哈欠,懒懒道:“好了,我也乏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她提着裙袂向府邸的后院走去,经过阿布思身旁时忽又微微侧眸,对着他低语:“记住,你今天欠了我一个人情。” 历经了大起大落,此刻还能在月圣女手底下捡条命回来,阿布思已经别无所求,唯有默然点头,携夫人站在府邸中,目送龙笙远去。他没有注意到,原本一直被铁骑卫押着幕僚同罗,也随月圣女一道消失了踪影。 水银般的月色下沉沉铁甲寒如玄冰,散席后,偌大的府邸瞬间恢复到寂静中来。 离开府邸回高昌之前,阿布思向后望了一眼,摸摸额角凝固的血痂,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催着车夫加快了驾马的速度。门外滚滚的车轱辘声渐行渐远,风从长官府的庭院间呼啸而过,卷扬起无数沙尘,使地上的斑斑血痕,都盖住了层蒙蒙的灰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十二章 月明羌笛戍楼间(4) 夜已三更,明月高悬。 “笃笃笃。” 忽有叩门声轻轻传来。房内,鸿雁回首衔鱼状的孔雀灯火苗跳动着,点翠的羽毛光彩溢目。 琉璃塌上,龙笙正倚着雪狮把玩手里的兵符,听见外面有人敲门,她眼也不抬,淡淡道:“进来。”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那人弯着腰,恭敬向龙笙行了个礼,原是同罗。 “拜见月圣女殿下。” “有事么?”龙笙懒洋洋地道。 “今日卑职的表现,不知殿下可还满意?”同罗谄媚道。他一早就接到月圣女的指示,需要配合着演一场戏来助她夺得兵符,现在任务已经完成,正是自己讨赏的时候。 龙笙不置可否,雪狮在她身后发出“嗤”的一声,张了张嘴,露出满口森森的利齿,吓得同罗往后一退。龙笙趴在狮子身上,悠悠抚摸着它的背,忽抬起眸朝同罗淡淡眄了过来。 “除了这个就没别的事了吗。” 同罗小心揣测着龙笙的心情,姿态放得愈发恭敬:“那卑职先行告退,就不打扰殿下休息了。” “等等。”龙笙却又在同罗离开前唤住了他,同罗心里一跳,止住了身,“月圣女还有什么吩咐吗?” “明人不说暗话,既然是来讨赏的,直说便是了。”龙笙眼睛半阖半睁,依旧神态疏懒。灯火下冰雕雪琢似的美人红裙散发,看上去有种别样的娇媚。 她对同罗道:“我最烦别人拐弯抹角,一会自己去铁骑卫首领昌黎那里,他会把你应得的金子还有龟兹国的通关文书,一并交给你的。” 月圣女似有叹息之意:“此番你为我得罪了阿布思,往后回鹘是左右不能呆了,拿着文书去龟兹国找国王,看在我的份上,他会给你一个职位好让你安度余生。” 同罗大喜过望,赶忙跪地领恩:“谢月圣女殿下,卑职定当铭记于心!” “退下吧。”龙笙淡淡道。 同罗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房间并把门掩好,等他走后,龙笙轻抚着雪狮,忽然睁开了眼,神情冷如冰霜,一扫之前的怠惰。 “阿雪。”她将脸埋于白狮暖绒绒的毛间,闷声道,“你说这样的人,我是留还是不留呢?” 见主人唤自己,狮子轻哼了一声,摇了摇尾巴。 “那就按你说的,不留好了。”龙笙抬起脸,眼里有冷冷的光芒,“背主求荣,留着委实是个祸患。” 阿雪乖巧地舔舔她的手,龙笙挪动了一下位置,只见白狮站起身,晃晃被她弄乱的皮毛,从床上跳下来。 “真是个馋猫,这么快就饿了。”她嗔怪了它一句,以手支额,懒散地靠在床头,“既是如此,同罗就交给你了。正好你需要吃点夜宵填填肚子,省下我叫别人出手的功夫。” 望着窗外的月亮,红衣少女唇边有嘲讽的笑意:“一千两黄金,有想要的胆子,只怕是没有消受的福气。” 刚送走同罗不久,守护在月圣女房间外的几名铁骑卫正微有睡意,忽见一道白影从窗户里扑出,旋即便如闪电般消失在夜色里。 他们相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心道大概有人要倒霉了——摩尼教上上下下的人皆知,圣兽平日最喜食的便是人心,尤其是刚取下来,尚带暖热的体温,鲜血淋淋的那种。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月色入户,龙笙半躺在琉璃塌上,随意地翻着一卷书,正是记载了宋朝开国君主事例的史册。她刚好翻到了“杯酒释兵权”那一页,不由得轻笑出声。 如今自己半块兵符已经到手,剩下的,就要看白烨怎么运筹帷幄。以他的性子和手段,龟兹国那个篡位十几载的丞相国王,怕是没几天好活头。 龙笙记得白烨第一次向她透露合作意思时的情景,圣坛五色的烟雾里,身形高大的异族男子拥着狐裘,微微笑着,语声淡然: “月圣女殿下负责与底下各大小教派联系,又是幻花宫的少宫主,在教中可谓是位高权重,很多事情若有您的帮助,定能事半功倍。” 然而,白烨虽是在对她笑,笑容却没有一丝一毫到达眼底,令人只觉得冰冷非常。 回忆起摩尼教的右护法,龙笙不禁有一丝庆幸,庆幸自己此刻与他还是盟友,有共同的敌对目标。 ——她自修罗场中与他相识,彼时白烨还未向龙笙表明真正身份,只称自己为延珂黎,在突厥语中意为牧羊人的儿子。于是龙笙便信以为真,以为他真的仅是被进贡到天之宫的普通奴隶。 直到后来,延珂黎为摩尼教立下大功,在即将就任右护法之职的前夕,他突然恳请教王赐名,龙笙才惊觉这个同伴的身份远非之前所说那么简单—— 摩尼教内但凡有一些资历的人都知道教王与曾经的正妻,龟兹国怀溯公主的那段过往。而延珂黎请求教王赐的姓氏,正是龟兹国原来的国姓白。 可以说,他的做法,无异于触犯教王逆鳞。哪怕龙笙如今再回想起来,也依旧觉得他在冒险——赌教王愿不愿意相信自己,愿不愿意原谅龟兹国的陈年旧事。 延珂黎请求改名之际龙笙也在场,当时整座光明圣殿静谧无比。沉沉的帷幕下,教王面容冷如玄铁,只是用手扣着王座不说话。宛如一头年老却威严无比的雄狮,以怀疑的目光打量进入自己领地的新生狼崽,不经意间露出的爪牙随时可能将狼崽撕碎。 后来龙笙也曾问过对方这样做的原因,而他只是淡淡道:哪怕身份隐瞒的再怎么天衣无缝,霍因迟早也会查到我和龟兹王室的关系,老东西生性多疑,到时候只会让他更加忌惮,反而还不如由自己亲自捅破。” “况且。”他顿了顿,冷笑了一声,反问龙笙,“你真的觉得霍因会让一个卑贱的牧羊人之子,娶自己的女儿,摩尼教的日圣女吗 虽然龙笙承认他说的在理,但也是过了很久,她才知道延珂黎改名时并没有向教王吐露所有的实情,起码,他隐瞒住了最关键的一件事——那便是他并非普通的龟兹贵族,而是龟兹国经历政变之后,王室中仅存下来的唯一嫡系血脉,也是被霍因赐死的怀溯公主最小的弟弟。 正是从这件事开始,龙笙渐渐意识到自己这个同伴在人心的掌控上有多可怕。就连性情最为捉摸不定的教王,最后都被他揣测到了心思,不仅同意其改名为白烨,并且还令他以右护法的身份,成功迎娶日圣女雅蜜为妻。 与之共处这么多年,龙笙比任何人都清楚白烨城府极深,加之手段毒辣,行事毫不留情。一旦她和他的计划成功,现任教王霍因倒下,只怕白烨夺权上位的当晚,她就要好好与无涯祭司商讨,如何应对来自摩尼教新任教王的威胁了。 龙笙漫不经心地扫着书上的文字,忽而又想起了一事,纤长的秀眉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风声微动,一个黑衣人突然出现在房间中,单膝跪地,投下的阴影如墨般深沉。 “你来晚了。”见派出去多时的暗卫商枝总算回来,她冷冷道。 商枝被吓得噤声不语,龙笙挥手:“算了,下不为例。” “多谢殿下恕罪。”商枝低着头,毕恭毕敬地道。 龙笙边看书边问他:“都查清楚了吗。” “查清楚了。”商枝垂着双眸,将自己探查到的一切向月圣女禀明,“夏侯辰是今天下午入城的,和他一道的还有名绿衣舞姬。两个人此刻就住在城里唯一的客栈内。” “他身边的舞姬究竟是什么来历?”龙笙微侧过脸,道。 “根据调查,正是西域诸国叛乱后,被敦煌城主夫人送到天之宫,进贡给教王陛下的娜莎罗,是西域近年来名声鹊起的舞者,号称‘一舞动九天’。” “娜莎罗?”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龙笙蹙起了眉头。 “正是她不错,陛下很是喜爱她。” 龙笙疑道:“那她又是为何到夏侯辰身边的,不是被送到昆仑了么,教王会那么轻易放她离开?” “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商枝如实回答道,“不过听说,娜莎罗是被日圣女殿下赶出天之宫的。起因好像是某次右护法大人曾召她跳舞,并夸奖了几句。” 龙笙“哦”了一声,日圣女雅蜜乃白烨的正妻,又是教王唯一的女儿。想来她要赶的人,哪怕教王再喜欢,估计也留不住。不过幸亏是雅蜜,这若是换了旁人吃醋,只怕娜莎罗命都没了,早丢到修罗场里去喂狮子了。 既然娜莎罗来历没什么太大问题,龙笙也就稍稍放下心,道:“你回去继续给我盯着,一有什么情况立即向我禀报,如有差池。” 她睨了暗卫一眼,不再说话。 商枝忙道了声“是”,如来时那般一阵风似的转眼不见。龙笙不自觉又想起白天见夏侯辰时的光景,眼里忽然就有了浅淡的笑意——一别数十日,想不到那个家伙真的来西域了,竟还这么巧和自己在这里遇上。 她起身放下书来,赤着白玉般的双足步下了琉璃榻。碧翠的孔雀盏内灯火摇曳,红衣红裙的美人散着倾墨似的长发临窗而立。外面月色正好,沐人衣冠如浴霜雪,一如她曾在南疆和他共同度过的那些夜晚看到的那般,润泽无声,映得一切似是在写意画中。 远方的戍楼间依稀听见有羌笛悠悠,不知是谁在吹奏,曲声婉转。龙笙无声地轻笑,倘若自己猜的不错,接下来,夏侯辰怕是要去天山给师妹摘取雪莲。 西域人人皆知雪莲难得,其珍惜程度不啻于南疆的碧躅花,看来那家伙又有好一番苦头要吃了。 这样想着,自己回昆仑之前在伊吾度过的时光,似乎因某人的出现而带上了一抹亮色,令她不由得有些隐隐期盼起来。 〈第十二章完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十三章 青海长云暗雪山(1) 一轮红日渐升,万道霞光映在冰峰之上,仿佛给盛开的雪莲花披了层朦胧纱丽,远远望去,天山群峰银装素裹,大片大片的云雾在其间翻涌,宛如奔腾的骏马,又如放牧的羊群。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独倚高楼,夏侯辰执着玉白瓷壶,饮了一口酒,感叹道。旭日初升,他整个人就沐浴在万丈阳光下,衣袂被风吹的飘扬。此时还是清晨,伊吾的街道上行人寥寥,楼上倚着窗户的青年并未引起多少注意。 “少侠真是好雅兴。” 底下忽然传来了一声轻笑,夏侯辰低头,绿衣的舞姬正好仰起脸看他,四目相对,娜莎罗眼波荡漾得温软,犹如蕴藏着潋滟的水光。 他不觉笑了笑,向她举起瓷壶:“要不要喝酒?” “不了,妾身不擅饮酒。”娜莎罗谢绝了他的好意,提起裙袂走上楼来。环佩玎珰,舞姬每走一步修长的小腿便在薄纱裙的褶皱间若隐若现。 “那真是可惜了。”夏侯辰再度执起酒壶,然而当他仰头去接时,却发现刚刚已然喝完了最后一口,不由得有些败兴,拍起横放在身旁的承影剑,跳下阑干来。 “不知少侠何时启程去天山?”娜莎罗停在不远处,微风吹着她浅绿的衣裙,翩然若舞。 “己时出发吧。我还没吃饭,总不可能空着肚子去。”夏侯辰笑着道,“也不知你们伊吾都有些什么好吃的早点,不如推荐一下?” “当地特色的一时半会你怕是吃不完了。”娜莎罗想了想道,“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推荐几家,正好我也有事找你,边吃边说。” 正是吃早饭的时候,街上人还不多,只有零零星星的一些商贩摆出了摊位,朝来往的行人吆喝生意。夏侯辰和娜莎罗坐在一家卖烤馕的桌椅旁,夏侯辰啃了口金黄色的烤馕,正想问还有什么别的吃食时,店主端上来一盘油亮生辉的馕坑肉,并夸赞道:“尝尝,这里的招牌。” 夏侯辰眼睛一亮,烧烤特有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勾得他馋虫直叫,又碍于娜莎罗在场不好上来就开吃。 娜莎罗抿唇浅浅一笑,将一盘香气四溢的烤肉尽数推到夏侯辰面前:“少侠吃吧,妾身怕吃多了这些东西发胖,那样可就不能跳舞了。” 夏侯辰“哈哈”笑了声,道:“也对,你们女孩子还是瘦点好看。” 顾不得烫,他抄起串肉的竹签子,蘸了点盐。馕坑肉鲜嫩可口,没片刻功夫,夏侯辰就已将盘子里所有的烤肉一扫而尽,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依你前边所言,我此行前去天山,当真这么凶险?”他抬起袖子随意地擦了擦嘴角的油光,虽是早晨,但气温已经在逐渐升高,额角沁出细细的汗珠。 娜莎罗点头,慢声细语地道:“在我们这边,雪莲、蘑菇、益母草被称为草原‘三宝’,本就珍贵难得,现在又不是采摘雪莲的时节,因而伊吾没有贩卖的商人。如果少侠执意要去天山寻找雪莲,大概只有去伊吾南边十里的喀尔里克冰川那里一试。” 她将自己所知的情况向夏侯辰徐徐道来:“雪莲喜高好阳,所以得去冰川的最高峰才有可能找到,但据我所知,喀尔里克冰川迄今为止,无一人攀登到,若是染儿长此以往,哪怕是她,也不能保证染儿活过三十岁。” “三十岁,换句话说,染儿最多只剩下十几年的寿命——这还是她病情没有恶化下去,最好的情况!” 夏侯辰眼里有悲彻入骨的光,他记得,廖映染病情最严重的那回,她卧在病床上,脸色如纸一般苍白,神志不清地唤他,“师兄……师兄……” 她死死拉住他的手,不让他离开半步,他只能不停地安抚她,告诉她自己只是去端药,决不会走。然而她却摇摇头,低声对他喃喃: “我不想……连看你的最后机会都没有。” 也正是这句话,促使夏侯辰那年做出了放弃夺魁,比武中途离开武林大会的决定。不管别人怎样看待,武林大会可以年年召开,魁首之位可以代代更替。可是染儿,却只有一个。 倘若没了她,自己就算真的成了天下至尊,那又如何? 回过神来,夏侯辰低叹了口气,定定注视着舞姬:“所以,无论如何此番我也一定要找到雪莲,娜莎罗我明白你的好心,但是有些事,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希望,我都要去试一试。” 见夏侯辰态度如此坚决,娜莎罗无奈摇了摇头,明白自己不好再劝阻,只得道:“少侠对师妹的这份心思着实叫人动容。” 她叹了口气:“既然这样的话,那少侠此去天山,还请带上娜莎罗一同前往吧。” 夏侯辰诧然,心道我一个人去就够麻烦了,再带上你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女子,万一出点什么事情,岂不是帮倒忙。 看出了夏侯辰的心思,娜莎罗微微一笑,道:“少侠不必担心,娜莎罗年幼时曾随父亲去过那边采摘草药,对冰川的地形还算熟悉,带上我只会对你有好处,不会增添任何负担的。” “那好吧。”夏侯辰稍作考虑,也觉得自己的确需要名当地的向导,不然到了天山也不知道怎么找雪莲。正在此时,老板走过来,把装满了酒的葫芦还给夏侯辰。 夏侯辰结了帐,起身对娜莎罗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尽快启程吧,娜莎罗,此番就多要麻烦你了。” “不必言谢,就当还你在八百里瀚海时的人情。”娜莎罗朱唇轻弯,“我先去置办些去天山必要的东西,你在这里稍等片刻,等回来我们就去天山。” 夏侯辰微一颔首,同意了娜莎罗的请求。舞姬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过往的行人间,宛如片轻盈的绿叶融入森林,转瞬消失无形。 但夏侯辰不知道的是,娜莎罗走了没几个路口便悄悄拐入一个隐蔽的小巷。有风经过,卷起胡杨的枯叶,几只纸鹤从巷口飞出,顺着风飘远,隐入苍茫戈壁滩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十三章 青海长云暗雪山(2) 此刻天是蔚蓝的,喀尔里克峰上经年累月的冰雪与天空交相辉映,山南的松林在风中起伏着,宛若一浪浪海潮。 夏侯辰手搭在眉骨处,望向山一句话喉咙都干冷得生疼,呼出的气体都是茫茫的白雾。 寂静中只听到雪扑簌簌落下的声音,宛如天地深沉浑厚的呼吸。前方雪地洁净得发蓝光,也不知积聚了多少年之久,肃穆,庄严。 突然,“咔嚓”一声,娜莎罗踩断了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枯枝,两脚踏空,陷入泥泞的雪坑之中。夏侯辰慌忙拉住她,正当他试图将娜莎罗自坑中带离时,有暗器破空声传来,夏侯辰瞳孔一紧,十几枚梅花镖不知从何处飞旋而至! 他霍然抽剑起身,护住身后的娜莎罗,看不清男子是怎样出手的,只听得兵刃交接的“叮叮”响声,锋利的梅花镖打在承影剑身上,却如软泥般被削成数截。 “我们走!”夏侯辰抓起娜莎罗的小臂,将她从雪坑中带出。不见得他如何起步,转眼两人便在雪地间掠出数十丈。娜莎罗眼神微微凝住——看来同行的过程中,夏侯辰一直隐瞒住了自己的真正实力。 也不知奔了多远,总算摆脱了身后人的追踪。夏侯辰找到一处他认为较为安全的地方,停下来放开了娜莎罗的手臂。 “你没事吧。”他关切地问道。 “无妨,就是脚扭了下。”娜莎罗轻摇头,“承蒙少侠关怀,又给你增添了一次麻烦。” “他们是谁?”她不解地问夏侯辰。 夏侯辰摇头:“我也不知道。” 他看着手中的承影剑,猜测:“或许是为了它而来。” “它”娜莎罗好奇地打量着夏侯辰从不离身的这柄奇异的透明长剑。 “恩。”夏侯辰点点头,转移开话题,“这些江湖的事你还是少知道为妙,以后若有机会,我再告诉你。现在时间尚早,我们趁天没黑之前赶紧找到雪莲,然后就回伊吾。” “好。”娜莎罗同意了夏侯辰的提议,“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雪莲应该就生长在这附近,我们好好找找,一定能找到。” “可你的脚……你还能走吗?”夏侯辰担忧道。 娜莎罗微蹙眉,蹲下身,轻轻揉着脚踝扭伤的地方,忽然扯下一片衣角咬在嘴中,手下略略施力,关节处传来“喀嚓”的轻微声响,只听得舞姬闷哼一声,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 “你这是……”夏侯辰皱眉注视着娜莎罗的一连串动作,而后才反应过来她是在给自己接骨疗伤。他心中旋即浮现出一个疑惑——娜莎罗一介娇弱舞女,并不懂武功,怎会懂这些江湖人士才有的手法? “以前练习舞蹈扭到了,都是这样给自己治疗的。”因为痛楚,娜莎罗唇色发白,虚弱地朝夏侯辰解释道。 听她如此说,夏侯辰也不好再疑心些什么,看娜莎罗的样子,一时半会也是难以行走了,于是便道:“你先在这边好好休息,我在四周看看就回来。” “我跟你一起。”出乎意料的,娜莎罗拒绝了夏侯辰的好意,她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回头对夏侯辰笑道,“少侠不怕,妾身可怕你走了后,刚才那些人追过来。” “再说……”舞姬眼里闪动着狡黠的亮光,“没有妾身的帮助,少侠知道在哪儿找雪莲吗?” 夏侯辰想想也是,对娜莎罗道:“那你得答应我,要是撑不住了就说出来,不然以后跳不了舞,岂不是可惜。” “少侠放心,妾身还是有分寸的。实在走不动了,会告诉你的。”娜莎罗轻颦浅笑,娇美的面容艳如三月桃花,“再怎么说,也是妾身谋生的本事,以后还要靠这个,在伊吾立足呢。” 正在这时,忽然再度有数不尽的暗器以极快的速度飞来!电光火石的瞬间夏侯辰拉过娜莎罗,仰身躲开偷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十三章 青海长云暗雪山(3) 看不清暗器是从哪个方向发出的,茫茫落雪之中,这些梅花镖快得几近化作细线,仿佛连风都能切断。纵使夏侯辰动作再怎么快,衣服也仍被割开了一道口子,凛冽的寒风灌入其间,连带着人的四肢都变得冰凉。 “妈的。”就算夏侯辰脾气再好,此刻也忍不住怒骂了一句,他对着空荡荡的雪地间喊道,“有本事你们就别来暗的,给小爷我都滚出来,咱们痛痛快快打一场!” 等喊完话,夏侯辰又扭头压低了声音,对身边的娜莎罗道:“快走,别留在这和我一起送命。他们的目标是我,你还有机会逃跑。” 绿衣的舞姬轻蹙眉头:“可是……” 夏侯辰推了她一把,命令道:“赶紧回伊吾,如果小爷运气好,能捡回一条命的话,下了山就去找你。” 说话的间隙里,峭壁后已经隐隐约约现出数几个黑衣人的影子,缓缓朝这边包抄过来。娜莎罗咬咬唇,朝夏侯辰一点头:“那妾身在伊吾等你。” 夏侯辰随意地答应了一声,得到他的回复,娜莎罗提起裙袂,踉踉跄跄地顺着悬崖旁的小路跑远。看了一眼消失在茫茫落雪中的舞姬身影,夏侯辰聚气凝神,紧紧握住了承影剑。 “咯吱”、“咯吱”。 松软的雪地间,那些黑衣人的脚步声清晰无比,风吹得雪花四散,夏侯辰抬起眼睛:“啧啧,终于肯出来了啊。” 对方没有回答他,只是千分之一秒的一闪,铮铮连响!夏侯辰挥剑打落数枚暗器,雪地间忽然爆裂,两个影子冒出来,将他围住。 “至于吗?对付我一个。”夏侯辰不禁摇了摇头,数了数,加上新出现的两个,一共五名蒙面黑衣人。 “放弃承影剑。”终于,黑衣人中有一个开了口,听口音似是中原人士。 夏侯辰一挑眉:“凭什么?你啥小爷我就得听啊。” 下一个瞬间,夏侯辰霍然回身挥剑抵挡! 只见白衣的青年迅疾地跃起,连退三步,刀光剑影交织成阵,雪簌簌地落下,五名黑衣人眼神冷厉,招招式式都是要置夏侯辰于死地。 打斗中,夏侯辰剑势忽然一收,反手向身后刺去,叮!果然有什么东西被长剑拦截住,夏侯辰足尖一点地面向前掠去,凭着直觉一剑平封。 果不其然,又是几枚梅花镖,幸而夏侯辰反应迅速,才没有被伤及分毫。看着这些黑衣人频频以暗器伤人,夏侯辰不禁有些疑惑——按理来说,五年前唐门覆灭后,江湖中如此擅长用梅花镖的人应该不多了,为何这里竟会一次性出现这么多使用暗器的人? 他们到底是谁,自己成为新任承影剑剑主的消息,难道这么快就在江湖中传开了吗? 然而来不及多想,黑衣人再次攻上来,生死攸关之际,夏侯辰足尖一点地,借力跃起,以一招“风卷云舒”迎着虚空斩落,最近的黑衣人闪躲不过,登时小臂便被承影剑削去了一块,血如骤降的细雨,将洁白的雪地染得殷红一片,仿若怒放的妖异花朵。 见势不对,一名黑衣人朝空中吹了声口哨,只听得嗤铮铮数声连响,旁边的峭壁间忽然冒出十几只羽箭,向夏侯辰射去! 羽箭突如其来,夏侯辰挥剑连挡,却不料被那五名黑衣人钻了空子,长刀如狂风暴雨般连环进攻,夏侯辰只得连连后退,还要应付不时出现的暗箭,可谓险象环生。 “你姥姥的,玩偷袭算什么本事!” 怒从心中来,夏侯辰干脆放弃防守,抢上前向那几人急急挥剑。时间一长,他越斗越酣,那五名黑衣人以多敌少,竟渐渐落了下风。再拆数十招,对方已是招架多,少有还手能力。 夏侯辰扬眉一笑:“怎么样,我这个承影剑新剑主还不赖吧?劝你们赶紧放弃,小爷我不喜欢杀人。” 那些黑衣人不语,见夏侯辰攻势愈猛,其中一人干脆弃刀不用,挥舞着两柄短小精悍的峨眉刺上前夹击夏侯辰。 看到那人的武器,夏侯辰心下一惊:“是你?” 见自己身份暴露,对方干脆扯下面罩,露出一张年轻男子的脸,正是追风虎沈鸿飞。沈鸿飞唇角一勾,朝着夏侯辰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见。” “是好久不见。”夏侯辰点点头,“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到你们。喂,我说你们几个也别遮脸了,小爷我知道你们都是何方神圣了,几年前的手下败将而已。” 闻言,其余人也不再继续伪装身份了。心知今日和夏侯辰交手又是有败无胜,封玄奕丢开长刀,拿出御神锤,扭头对大哥赵擎苍他们道:“让我先来和他会会。” 听他如此说,剩下四个人各自向旁退开,夏侯辰不禁摇了摇头,嘀咕道:“还打?” 封玄奕挥动起御神锤奔向夏侯辰,当下便与夏侯辰缠斗在一起。夏侯辰几年前曾和他交过手,知道对方实力不弱,此刻过了几招,心中不由得感叹封玄奕进步神速,竟油然生出了几分佩服。 封玄奕一柄铁锤使得宛如风车,夏侯辰长剑闪动,身姿矫若游龙。封玄奕暗暗赞叹,比起几年前,夏侯辰的逍遥剑法愈发精进,此番他也不算白来了天山一趟。 两人又斗了数回,见封玄奕已经开始敌夏侯辰不过。雪地间忽有脚步声响,邢西扬像阵风般奔来,对封玄奕道:“二哥,换我试试这小子的功夫。” 夏侯辰无奈:“你们有完没完,五个一起打不过,就一个个来吗?小爷我时间很宝贵的。” 话虽如此,他还是收起玩笑心思,认真应战。一击未中,邢西扬左手持刀,右手以阴风烈阳拳法向夏侯辰挥去,说时迟那时快,夏侯辰反手就是一剑,同时侧身躲过邢西扬的拳头。 一直在旁观战的赵擎苍终于看不下去,霍然拔刀向夏侯辰劈过去,夏侯辰丝毫不惧,以“碧海听涛”回击。刀剑猛地相撞,迸出星星点点的火花,剧烈的冲击力之下,两人分别退后数十步。 “我说,非要拼得个你死我活,你们才肯善罢甘休?”站定后,夏侯辰对赵擎苍喊道,“武功高长得帅是我的错吗,五个大男人成天缠着我有意思不,小爷我不是龙阳,没那癖好!” 本应是很严肃的时刻,听到夏侯辰的话,陕西五虎几个均是一愣,追风虎沈鸿飞实在忍不住,捂住肚子弯下腰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夏侯辰,你他娘的真是个人才。”沈鸿飞一边笑着,一边道,“要不是现在场合不对,我真想找你喝酒。” “好说好说。”夏侯辰毫不客气。 沈鸿飞直起身,啧啧了几声:“你这厚颜无耻程度,委实令在下佩服。” 夏侯辰冲他一拱手,神态认真:“承让。” “四哥,再别和这家伙费口舌了。”荣云鹤走过来,刚刚被夏侯辰以承影剑伤到胳膊的人就是他,故而才没有出手和夏侯辰单打独斗。 只见他附在沈鸿飞耳旁低声说了几句,沈鸿飞会意,当即双手持峨眉刺,身形一矮,向夏侯辰挥去。原来沈鸿飞功夫以灵巧见长,正对夏侯辰逍遥剑法的飘逸灵动。刚刚荣云鹤把夏侯辰路数瞧了个七七八八,已经想出了应付夏侯辰的办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十三章 青海长云暗雪山(4) 夏侯辰见沈鸿飞攻向自己腰间,料定他后背定然空虚,于是点足跃至沈鸿飞背后,不料沈鸿飞突然招数突然由“灵蛇出洞”转为“偷梁换柱”,身子一仰,刺向夏侯辰的膝盖! 这一招毒辣异常,夏侯辰闪避不及,小腿吃了他一击。剧痛传来,夏侯辰向后踉跄几步差点跌倒。幸而他轻功不错,忍痛跳开数十丈,怒骂道:“你还要不要脸?” “兵不厌诈。”沈鸿飞一耸肩,“你当这是比武啊,我们几个本来就是要取你性命。” “你!服了服了。”心知久战无益,夏侯辰暗暗运功,趁着沈鸿飞不备,奋身跃起挥剑向他斩去,这一剑势劲力疾,当的一声,竟生生击飞了沈鸿飞的峨眉双刺,峨眉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而后斜斜插入雪地之中。 沈鸿飞一惊之下,忙向旁跃开,正中夏侯辰下怀。夏侯辰提起一口气,足尖在峭壁上连点数次,转瞬消失在风雪间。看见夏侯辰留在地上的一道刺目血迹,封玄奕皱起眉头,问赵擎苍:“大哥,我们追不追?” 赵擎苍摇头:“不必,你我几人的任务已经完成,没必要继续浪费力气。” 邢西扬亦是附和道:“确实,真逼急了那小子,我们也没什么好果子吃。他逍遥宗首座弟子的身份,不是白来的。” “好了,我们走吧。”赵擎苍收起刀,看向荣云鹤,“这冰天雪地的,如果你的伤口恶化就不好了。” 荣云鹤点头,从怀中取出枚烟火弹,用打火石点燃了,嗤的一声轻响,苍白的天幕间窜过一道明亮的光,而后倏地散开,犹如盛开的大丽菊。 雪厚山陡,万年坚冰刀峻雄浑,夏侯辰在没过膝的雪地间奔了不知多久,确认没有人追上自己,才停了下来。环顾四周,喀尔里克峰千里冰封,更觉惊心动魄。 忽然,夏侯辰竖起耳朵,仔细分辨着周围的动静。呼呼的风声里,隐约有细碎的铃声如水波般荡漾开去。 ——有人在朝这边过来。 夏侯辰心砰砰跳动,暗道不妙。银铃声越来越近,漫漫风雪中,逐渐显现出个纤细的人影来,冰冷的空气里透出淡淡的花香,似是春山雨后。夏侯辰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承影剑,待那人走近,他忽然松了口气。 绿衣的舞姬裹着厚重的棉袄,一脚深一脚浅地朝夏侯辰跋涉而来。夏侯辰彻底放下心,道:“你怎么来了,没下山吗?” “妾身实在放心不下少侠,所以走到半路上,就又回来了。”娜莎罗回答道,她看到夏侯辰腿上的斑斑血痕,不禁凝眉,“你受伤了?” “嗨,小伤,不碍事。”夏侯辰摆摆手,然而下一秒他就疼的龇牙咧嘴,娜莎罗蹲下身动作轻柔地给他上着伤药,然后包扎伤口。 “怎会这样不小心。”用白绫仔细打好结确认不会散后,娜莎罗站起来,嗔怪道。 “我能怎么办。”夏侯辰叹了口气,“那些家伙真是阴魂不散,非得为了把剑和我要死要活的。” “所以少侠手中这把剑到底是……”娜莎罗好奇道。 大概觉得向娜莎罗没什么好隐瞒的,夏侯辰索性和盘托出:“承影,殷天子三剑之一,传说中能称霸天下的神兵利器。我现在是它的新主人。” “原来如此。”娜莎罗露出了然的神色,“怪不得那些一路上都要追杀你,神兵利器,确实江湖中人人求而不得。” “左右不过是把剑罢了,没传闻里那样玄乎。”夏侯辰无所谓地道,“是教王,也仅是你们这边的土皇帝罢了,小爷可不吃这一套。在我们中原那边,他就是魔教妖人,人人得而诛之。” 娜莎罗无奈摇头,和夏侯辰相处这么些时候,她也算清楚他的性格,知道自己一时半会拗不过他的念头。此时他们已经快到了上山时走的那条路的附近,一阵风过,吹得古松枝叶作响,枝干覆着的厚雪扑簌簌落下,砸了人满身。 “快看!”娜莎罗忽然停下来,拉过夏侯辰,惊喜地指着悬崖的一处道。 顺着舞姬指的方向看去,夏侯辰只见一朵白瓣黄蕊,形似莲花的植物盛开在峭壁间,不由得失声道:“天山雪莲?” 欣喜若狂的夏侯辰想也没想,就把剑递给娜莎罗:“帮我拿一下。” 娜莎罗接过承影剑,只夏侯辰如白燕般轻巧跃上绝壁,而后小心翼翼地摘下了那朵雪莲。等夏侯辰摘完花回来,娜莎罗却没有将剑还给他,而是悄悄将右手背到了身后。 狂喜之中,夏侯辰没有注意到舞姬的异常,他正想向娜莎罗感叹几句,下一秒,寒光袭来! 娜莎罗眼神冷厉,右手紧握匕首朝夏侯辰刺去,同时左掌运功重重打向他胸口。想象不出来平日里素来娇弱的舞姬会有这样大的力气,毫无防备的夏侯辰面对她这一击,不仅被她用匕首扎中心脏,还被硬生生推下了悬崖! 〈第十三章完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十四章 深情欲诉两艰难(1)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他感觉自己在迅速地下落。 夏侯辰以前曾经听说过,人死之前,会看到自己一生的的种种回忆。他想他约摸是要死了,因为他仿佛回到了那年武林大会的时候—— 冷雨如注,檐下的铁马叮当作响,床上躺着的少女病容苍白,她拉住他的手,双唇微微翕动。 她说:“我不想连看你的最后机会都没有。” 那样哀婉的目光,凄楚地,无助地注视着自己。 往事如潮水般涌至,下坠的过程里他忽然感觉衣角被什么勾住了,顿了顿,而后伴随着石子碎裂的声音,再度往下坠去。 “噗通”一声,仿佛落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上面。飞鸟扑扑地从身边惊起,随后层层叠叠的枝叶遮掩住视线的每一寸角落。无尽的雪尘纷扬而起,寒冷和剧痛同时袭来,再度失去意识之前,他苦笑了一声,喃喃道: “染儿,我也不想……连看你的最后机会都没有呀。” 伊吾,长官府邸。 红裙的少女站于窗前,流水般的青丝倾泻而下。窗外喀尔里克冰川云雾缭绕,连绵的山峦似是镶嵌在了天际。 突然,房里传来轻微的声响,她回过身,神色一如往常般淡漠得仿佛冰雪。然而,当听完暗卫商枝的汇报过后,月圣女那种淡然的神情消失不见了。她冷冷看向他: “你说的可是实情?” 黑衣的暗卫单膝跪地,低声回答:“一字不假。” 话音才落,如有风吹拂过,等商枝再抬起头时,房里空无一人。月圣女殿下素日里从不离身的金弓搁置在床榻上,一旁打盹的雪狮懒洋洋睁开蔚蓝的眼睛,眨了眨眼,而后才察觉主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等商枝反应过来,雪狮叼起金弓,窜身出了窗户。 漫天风雪。 银装素裹的群山宛如连绵翻涌的海浪,冰天雪地间,却有一点在迅速地向喀尔里克峰移动着,近了才看得出来是袭烈火般的红裙。 “吁——” 马匹扬蹄嘶鸣,前方是处断崖,龙笙跌跌撞撞地扑下来,几团雪随着她的动作跌落下悬崖,坠入萦绕着茫茫白雾的深渊中。周遭厚厚的积雪上仍带有新鲜的血迹,沾于指间很快便融为赤红的水珠,点滴打落。 如同失去了所有的支撑,龙笙骤然跪倒在雪地间,冷风的寒意扑面而来,她却浑然不觉般,只是怔怔凝视着断崖底下的深渊发呆。 透过下得正烂漫的大雪,龙笙仿佛看到了那人站在风雪尽头,笑容明朗又美好。 “夏侯辰。”她喃喃,“我过来了,可你已经不在了。” 雪花无声无息地飘落,少女的嗓音喑哑,那双漂亮的眸子此时没有一丝光彩,水雾氤氲其中。然而她连将脸埋进手掌里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任由泪水溢出眼眶,在脸上凝结成冰。 许久许久,龙笙失魂落魄地站起身,然而手指却微微地攥紧。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夏侯辰在哪里,她都得把他给带回武夷山,带回凌烟阁。 夏侯辰那样爱热闹的性格,如果让他一个人孤零零长眠在冰川底下,他定然会……难过的啊。 寒风凛冽而过,卷起茫茫雪尘。 千丈寒冰苍茫无际,积雪深至过膝,断崖底下是片覆盖着皑皑冰雪的松林,不知生长了多少年,被乱琼碎玉般的白雪点缀得犹如仙境。 跋涉其中,龙笙的一袭红裙已然湿透,贴在身上阴冷无比,有些地方还挂着星星点点的冰碴。进了树林,她拨开一簇又一簇灌木,有尖锐的刺毫不留情地扎入肌肤间,于是她每走一步,身后都会留下斑驳血痕,仿佛皑皑白雪上盛开的红梅。 她不知道她要去哪儿找夏侯辰,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找到他,可她就是没法说服自己弃他而不顾。 漫天大雪中突然传来狼群悠长的嚎声,从小生长在十万大山的龙笙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她知道那是狼群发现食物呼唤同伴的叫声。 等等……食物? 龙笙眼神呆滞片刻,而后不顾一切地朝着狼嚎传出的方向奔去! 等她踉踉跄跄奔至树林尽头,看见雪地间被狼群围住的熟悉身影,龙笙眼睛亮的仿若能映出满天星光,她一步一步走到夏侯辰跟前,倏地坐下来,抱紧了他,几近喜极而泣。 “夏侯辰……” 她低低唤着他的名字,却听不到对方的任何回应。见有人过来,灰白色的狼群缓缓后退,数十双眼睛注视着眼前的红衣少女,仿若有幽暗的火焰在其中闪烁。 一声尖锐而高昂的吼叫在雪谷间反复回荡——那是对来人的警告。 头狼提着爪子缓步向前踏了几步,吼叫声就是它发出来的。从外表看,这是一匹缺了只眼睛的灰白色巨狼,肌肉虬结,独眼是它身经百战统率群狼的最好证明。此刻它凶狠地盯着龙笙,嗓子里发出低低的嘶吼。 面对狼王发出的警告,宽大的广袖下,龙笙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手指,一线寒光于指间流转。出来匆忙,她什么武器也没有带,只有不到五枚薄刃还封存在袖中的暗袋里,但要对付雪狼群的话,还远远不够。 见龙笙没有丝毫离开的样子,头狼又是一声长嚎。但与先前不同,听见狼王的嚎声,几匹年轻力壮的雪狼往后退了几步,蓄力过后猛地纵身前扑,率先发起了进攻! 腥风扑面,龙笙三枚薄刃飒地出手,去势急劲,眨眼便割断了打头阵的狼的咽喉。 龙笙眼神冷厉:“滚开。” 看到子民的尸体,狼王浑浊的黄色独眼死死盯住龙笙,目光令人毛骨悚然。龙笙知道它是在审视自己的实力,因而她更加不敢有丝毫松懈,整个人绷紧得犹如张开弦的弓。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气氛压抑非常,唯听得风声与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 终于,头狼仰头嚎叫几声,转身带着剩下的雪狼头也不回地跑开了。见狼群撤离,龙笙稍稍心安,忙检查夏侯辰的伤势。周围有散落的断枝,如果夏侯辰运气足够好的话,掉下来时缓冲了一下,也许,也许他还有救。 龙笙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放于他的鼻前,心头如坠有千斤重的巨石,忐忑无比。指间传来微弱的暖意,她忍不住轻抚心口,那块石头总算坠地。女娲保佑,夏侯辰的呼吸尚存。 只是…… 她皱眉看着他胸前那处血肉翻开的狰狞伤口,伤口距离心脏部位只偏离了几分,若自己再来得晚一些,就算没有被狼群给分食,他也铁定活不了。 来不及多想,龙笙从袖袋里摸出剩下的续命丹,给夏侯辰倾数服下,而后运功替他打通筋脉疗伤。未几,夏侯辰突然吐出一口暗红的淤血,溅在洁白的雪地上显得分外触目惊心。 看见那血,她的心一紧,不由得从背后抱住了夏侯辰,企图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对方。咬咬牙,龙笙将夏侯辰转过来,双手搭在自己身上,背着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十四章 深情欲诉两艰难(2) 大雪纷飞,她就那样背着他艰难地跋涉在雪地里,不时有冰雪从树冠间坠下,砸在身上刺骨的寒冷。这场无休无止的雪,似乎永远也没有终点。 不知跋涉了多久,她忽然听到背上的夏侯辰剧烈地咳嗽了几声,龙笙的心陡然沉了沉,将夏侯辰轻轻放了下来,靠于一株古松下。 夏侯辰费力地睁开双眼,然而眼前模糊一片,只见隐约的少女的轮廓,不由得问道:“染儿,是你么?” “我是……”龙笙刚想说自己的名字,最终却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说了一句,“是我。” 夏侯辰吃力地伸出手臂揽过她,龙笙没有推开,只是任由他抱着她,把她当作师妹廖映染。雪越下越密,如鹅毛般飘飘洒洒,触目所及均是无尽落雪。 “真好,没想到还能见到你……”夏侯辰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又咳出几口血来,而后摸了摸她的发,“傻丫头,别在凌烟阁继续等我啦,师兄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龙笙怔怔注视着夏侯辰,面前人的笑温柔而苍白。十七年的岁月里,她见惯了生离死别,可如今,她却发现自己是如此的害怕,害怕眼前这个人也会就此撒手人寰,离自己而去。 这个人喜欢喝酒,喜欢打赌,还喜欢调侃自己不像个姑娘,而自己则嘲讽过他,利用过他,甚至想过要……杀了他。 北风呼啸,冻云低垂,雪花漫舞而下,铺天卷地的雪中,只有彼此相拥的温度证明着还存在于人世。龙笙颤抖着手为夏侯辰擦去唇角的血迹,心里刀绞般的疼痛。 “不要死,夏侯辰,我不准你死……” 向来高傲坚强的少女,终于忍不住将头埋于他肩上,呜咽出声。夏侯辰没有再回应她,他沉沉合上了眼睛,似是已经疲惫至极,仿佛下一刻就会永远睡过去,不再醒来。 天色逐渐转黑,残月隐于云后露出一角,凄迷的月光里,忽有淡淡的腥燥味在冷空气中弥漫开,隐隐约约的绿光在幽深的林子间明灭不定,仿佛莹然的萤火。 冷光一闪而过! 鲜血飞溅,一匹雪狼横尸于地。 那畜生不知在树丛里窥伺了多久,想要从背后偷袭他们,然而被龙笙察觉,一击毙命。遮掩住下弦月的云雾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散开,明月照积雪,周遭的松林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窥伺着这边,闪烁着森森的绿光。 龙笙擦拭了一下溅到脸上的血珠,莹白面容赤红鲜血,触目惊心的艳丽。觉察出强烈的杀气,去而复返的狼群在附近徘徊着,没敢再迫近。 注视着昏迷的夏侯辰,龙笙飞快地拭了下眼角凝成冰的泪,极力抑制住哽咽的声音,也不管他听不听得到,对他说:“夏侯辰,你给我听好了。” 她一字字开口,神情坚定:“活,我等你;死,我陪你。” 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以廖映染的身份,还是以龙笙的身份说话。她想她大概真的已经疯了,又或许,很久以前,澜沧江上她初遇他的时候,断崖上他拉住她的时候,火刑架前他不顾一切疯狂朝自己奔来的时候,她就已经疯了。 ——任凭它千千万万世,九州四海,六合八荒内却只有一个夏侯辰,肯舍生忘死地来救自己呀。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夏侯辰微微动了动。龙笙折下树枝握于手中,转过身,环视周围一圈,明亮的眸子亮的犹如刀锋。不远处,白色的独眼巨狼立于峭壁凸出的岩石上,仰头对月。狼群之间开始有嗥声相互呼应。此起彼伏的狼嚎里,无数双绿莹莹的眼睛闪动着。 随着狼王的一声长嚎,群狼压低了身形,开始朝着龙笙小跑而来,随后速度越来越快! 如浪潮般涌来的灰白色里,一袭红裙在雪狼群中穿梭旋转,似烈焰中摇曳盛开的赤莲,在黑暗中张扬着妖冶的花瓣。地上的狼尸越来越多,而龙笙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密集。 一片血泊里,她的长发飞扬,衣袂也飞扬,狼牙尖锐,血于树枝上凝成暗红色的冰。龙笙终于支撑不住,猝然跪地。 然而眼角的余光里,她却瞥见到狼王在悄悄地朝夏侯辰的方向靠近! 龙笙死死咬住唇,用尽最后的力气,点足掠出狼群,就在她到达夏侯辰身前时,腿上传来一阵剧痛。狼王钳子般的嘴狠狠咬住了她的小腿,森森利齿泛着冷光——它故意引龙笙过来,为的就是这一瞬的空隙。 龙笙护住昏迷不醒的夏侯辰,而后以膝盖狠击向雪狼王!狼王灵敏地一闪,向后退了数十米,仰天又是几声长嚎,四面八方群狼如翻涌的海浪,朝他们汇集而来。 “对不起,没法再带你回凌烟阁了……”她忍痛扶着他起身,幽幽的语声飘荡在风里,仿佛叹息,又仿佛诀别,“死生与共,永无后悔。” 冰冷的弦月悬挂于天际,月光霜白,空气中满是腥味,在狼王的带领下,狼群前赴后继,雪狼王猛地直起身子,朝二人扑过来!狼王扑来的刹那,龙笙闭上了双眼,黑暗如深渊,要将彼此永恒吞没。 突然之间,不远处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狮吼!一道白影如惊电般闪过,叼起进攻的雪狼王,将它用力抛了出去。 “阿雪?”龙笙惊喜地睁开眼睛,摩尼教的圣兽雪狮正昂首看她,尾巴一甩一甩的,似乎在等待主人的表扬。 “好姑娘。”她伸手摸了摸雪狮光滑的皮毛,一旁的地上躺着自己的金弓。龙笙忍住周身伤口的痛楚,捡起了金弓,雪狮紧靠在她身侧,蔚蓝色的眼睛冷冷扫视着狼群。 狼群缓缓后退。 狼王此时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在数百头狼的前面,仅剩的一只眼睛凶狠地与雪狮对峙。忽然,它长嚎了一声,群狼梭巡着逼近,在狼王的带领下,发动了进攻! 龙笙张弓拉弦,以松针为箭,弓满如弦月,而后骤然松开! 弦松开的刹那少女额上有冷汗滴落,身上被狼群咬出的累累伤痕钻心的疼,然而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风声与狼嚎交相呼应,血如纷落的雨。 龙笙不停地搭箭,绵密的箭雨瞬时覆盖住整个灰白色的狼群。雪狮扑到狼王跟前和它撕咬起来,一时间空中飘浮着数不清的细软毫毛。 龙笙再度搭箭,喝道:“阿雪,闪开!” 雪狮凌空一窜,松针从它身下穿过,正中狼王的额心,连带着整个狼身都被可怕的劲势带着往后一退! 等雪狮叼起最后一匹狼,咬断它的脖子后,已经过了亥时。 月色如银,遍身染血的龙笙强撑着,将夏侯辰扶到雪狮身上。忽有马蹄声入耳,火把的亮光由远至近而来,铁骑卫首领昌黎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殿下恕罪,属下来迟。” 然而,半响过去,都未能听到月圣女的回复。 昌黎皱眉,抬眼看去,不知何时,红裙的月圣女竟已悄然昏阙在了雪地间。有风从峡谷中回旋而过,飒飒细雪自云端悠然飘落,为遍地猩红重新覆上一层无暇的纯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十四章 深情欲诉两艰难(3) 翌日,清晨。 煦暖的阳光透进轻纱的窗户,将瓷碗映得脆薄而透明。半挽的帷幕绣着精细的花纹,光影离合间,床边扶桑花枝叶的投影婆娑舞动着,照在少女白玉般的脸上。一切仿佛莫高窟里的古老壁画,泛着时光积淀下的色彩。 昏睡之中,她感觉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拱了拱自己,不觉动了一下,然而才一动,全身就有撕裂般的痛楚。见主人有了些反应,雪狮又轻轻舔了舔她的手,舌头上的倒刺刮得手背微痒,少女睫毛动了动,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殿下醒了?”守候多时的侍女苁蓉欣喜地道。 龙笙坐起身,手指抚上额头,思绪仍有些混乱。苁蓉忙端来药碗,“殿下,您伤势还未大好,按大夫开的方子赶快把药喝了吧。” “人呢?”看清楚了自己所处的地方后,她开口问道。 “什么人?”苁蓉有些不解,而后才反应过来月圣女是在问那名白衣青年的下落,恭敬答道,“那青年也被昌黎首领一同带回府邸了,现在就在隔壁房间躺着。” “带我过去。”龙笙披上外袍,从床上下来。 苁蓉犹豫了一下,道:“殿下您还没喝药呢……” 她微凝眉看她:“难道要我把话重复一遍吗?” 苁蓉不敢违背她的意思,只能放下瓷碗,将她带到了隔壁。白衣的小侍女正在给昏迷的青年喂药,见月圣女过来,便停下手里的动作,眼眸低垂安静地站于一旁。 龙笙默默凝视着白衣青年的睡颜,明明不过只是一晚的光景,却恍如过了一生般漫长。她走上前,接过侍女手中的碗,“你们都退下吧。” 等暗卫商枝出现在房间里时,已是傍晚。房里浮动着扶桑花的暗香,疏朗的枝叶掩映着其间的纤细身姿。 “殿下,你让属下查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 商枝低着头,毕恭毕敬地说道。然而月圣女却恍若未闻般,此刻她铅华洗尽,不曾佩戴任何首饰,仅着一袭简单的红裙,坐于床边,端着碗,一勺一勺喂昏迷的男子喝药。阳光里少女的眼波荡漾得温软,漆黑长发似泼墨绢丝,轻轻垂落到他的脸上。 她拂开发丝,白皙指尖轻搭在他的额头,低垂的长睫宛如微微颤动的蝶翼,上面跳跃着细碎的阳光。不知从何处飘来胡杨的树叶,落于床榻上,转瞬又随着风,摇摇晃晃地穿过窗户,消失在视线之中。 一如她和他今后注定的人生。 最无常应是,得而复失之;最落寞应是,此情难寄之。 “若时间能就此停留这一刻,该有多好。” 不知是否错觉,商枝似乎听到月圣女低低叹了一句。龙笙放下碗,转向他的一刹那,眼里的温软消失殆尽,如往常般隐隐透出股子冷意。 “人在哪里?” 商枝不敢有任何隐瞒,如实向月圣女禀告道:“娜莎罗昨夜出了伊吾,现在应该还在八百里瀚海中。” “是吗?”龙笙若有所思,忽然微微笑了笑。然而眼睛却寒涔涔的,丽得惊人,也冷得惊人,“你先退下,继续给我查清楚娜莎罗同伙的下落。” 等商枝消失在房间里,龙笙推门而出,唤道:“昌黎。” 守于院落中的铁骑卫首领领命前来,龙笙吩咐道:“你现在立刻带领人马,随我前往八百里瀚海,同时在伊吾全城加强戒备,这几日绝不准许任何人出城。” 她不着痕迹的转身,裙袂划出翩然的弧度,犹如振翅的蝴蝶。离开前,月圣女忽的侧过眸,语调凉凉: “记住,这里的消息胆敢有人传出去半个字,杀。” 又一阵夹杂着沙砾的风从大漠上过去。 铃声宛如流水,月光下舞姬在戈壁间奔跑着,薄纱的衣裙在身后飞扬,终于,她再也跑不动,“扑”的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还逃吗?” 苍茫夜色里传来少女清冷的嗓音,一声低低的狮吼,通体雪白的圣兽载着红裙的月圣女缓步而来。龙笙从雪狮身上下来,淡淡地注视着娜莎罗。 “不知、不知月圣女殿下执意取妾身性命,所为何事。”娜莎罗抚住胸口,由于长时间的奔跑,她气息有些喘不上来。 龙笙挑了挑唇,反问道:“你说呢?” 只见她的身形一闪,霎时来到舞姬跟前,捏起她的下颔:“告诉我,你到底是何人,你要承影剑有何用处。” “您不是都知道了吗,舞姬而已。”娜莎罗仰起脸与她对视着,如水般的月光照在她精致的五官上。 “哦?是吗?”龙笙放开手,然而下一秒,舞姬整个身子便被抛飞了出去,重重摔到了沙地上。 娜莎罗抬手抹去唇边渗出的血,察觉出她想要自尽的念头,龙笙快如闪电般地挥掌打掉了她含于牙关里的毒药。 “你现在是不是想,反正自己的任务已经失败,不需要在乎这条命了?”看到舞姬不甘的眼神,龙笙蓦地开口道。 “承影剑既然已经在殿下手里,妾身在您眼里,难道不早就是死人了吗?”知道自己没有活路,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月色下舞姬脸色苍白,朱唇如血,看上去分外妖异。 “我还不想就这么快都结束……”凝视着脸上尚还带有掌印的舞姬,龙笙神色淡然,“我会带着你回天之宫,只不过这次,你去的,不再是教王的光明圣殿,而是——” 她顿了顿,微微冷笑起来,娜莎罗看到月圣女的笑容,心里陡然往下一沉。只听得对方一字一字开口道:“我会亲自送你入修罗场,毕竟新来的一批杀手,他们应该寂寞很久了。” “至于你那些同伴。”她的眼神讥讽,“我想应该不久,你就能在修罗场里和他们相遇。” 娜莎罗脸色一白,她自然听得出来龙笙是什么意思。此时忽然有个青年的声音响起,在冷冷夜风中显得分外清晰——“修罗场里相遇阁下真是好大口气。” 龙笙转过身,清瘦的青年从胡杨树上跳下,同时一旁的戈壁后转出骑马的几个人来,正是沈鸿飞他们。 乍见传闻中的摩尼教月圣女的面容,陕西五虎无不是心剧烈的一跳,被这绝世容光所震慑。哪怕见多识广,有着“采花大盗”之称的沈鸿飞,亦觉得目眩神晕,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 “你们怎么来了?还不快走。”娜莎罗有些诧异,旋即压低声音道。 “哥几个还不想丢下你一介弱女子逃跑。”沈鸿飞一歪嘴角,“再说了,少主应该也是想你活着回去见他的。” 娜莎罗眼神变了变,低下头,默然无语。 “看样子都到齐了,正好省了我命人搜捕的功夫。”龙笙睨了众人一眼,似笑非笑道。 虽然眼前的少女明艳不可逼视,但陕西五虎也明白龙笙绝非什么容易对付的角色。赵擎苍和其余四人对视一眼,不敢有丝毫懈怠。五把长刀摆成“酒龙诗虎”刀阵,将龙笙团团围住。刀光凄迷,然而被围在中间的绝色少女神色只是淡淡。 沈鸿飞忍不住开口:“喂,我说月圣女殿下,只要你把承影剑交出来,让我们带娜莎罗回去,就不和你动手了,你看如何?不然这么漂亮的美人,委实让人下不去手。” “你倒是很有信心嘛。” 龙笙微微一笑,霜白的月华里月圣女雪冰肌颜,更显得如梦似幻。见到她的笑,沈鸿飞一阵心神荡漾,几乎握不住持刀的手,暗道“天底下居然有如此美人”。 然而只是一刹,还来不及等沈鸿飞作出反应,只听得“叮叮”数响,自己手里的刀竟然已被龙笙以石子弹飞了出去,虎口处被震得发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十四章 深情欲诉两艰难(4) 看不清龙笙是如何动作的,她闪到他身侧,那双微挑的眸子仿佛蕴藏了璀璨星光。沈鸿飞虽然一身冷汗,但仍瞧得呆了。 “这就是你们汉人的峨眉刺?”她忽地开口,沈鸿飞这才发觉自己腰间束着的两柄峨眉刺已经不见了踪影。 看到这一幕,赵擎苍神色凝重,而荣云鹤也是暗自惊叹——这位摩尼教的月圣女不过十六七许的年纪,武功竟已高到了这种地步。 “别废话了。大哥,我们要打就赶紧上!” 虽然承认龙笙绝艳惊人,但封玄奕毕竟佛门出身,为人粗莽率直,不甚在意女子颜色。此时他等得有些不耐烦,便道。 邢西扬亦是冲赵擎苍一点头,示意他自己已经准备好,可以动手了。刀身的反光亮的刺眼,赵擎苍一声暴喝,斩向龙笙! 紧跟着三把刀劈头而下,带着霸道至极的力量。但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四把刀居然全都落空,而周边,居然出现了九个龙笙的影子! 恐惧抓住了每一个人的心,似乎听见了嗡嗡的蜜蜂振翅般的声音,却又比振翅声尖锐百倍,使得耳膜轰鸣。 忽然,无数线银光划过,血如雾般倾洒而出!赵擎苍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刀倏地脱手掉落。五人的膝盖都被薄刃所伤,顷刻间跪倒了一地。 看也不看他们,龙笙转过身,不知何时周围多了几个骑马的铁骑卫,她命令道:“都带回去。” 娜莎罗看了看地上的五人,沈鸿飞强忍住疼痛,朝她比了个口型,无声地道:“快走。” 舞姬一咬唇,趁龙笙不备,悄悄往一旁摸去,而后突然跃上一匹马,向着远方狂奔而逃! 龙笙眯了眯眼,接过属下递过来的金弓,搭好弦,清亮短疾的破空声里,一只利箭疾驰着朝舞姬飞去。 回到长官府邸时已是深夜,露寒月皎,银烛高烧。 绘满秋叶霜竹的九扇屏风上映出一个绰约的身影。红衣的美人倚坐于桌旁,浅酌了一口茶,而后问道: “审问出结果了吗。” 单膝跪着的铁骑卫首领摇头,道:“那些人实在是嘴硬。伊吾地小,没什么好器具,只怕得等回了天之宫,才有法子叫他们开口。” 龙笙“哦”了一声,容色淡淡。反正承影剑到手,她对那些人兴趣也不大。忽而想起不知今晚大夫是否看过了夏侯辰,便道:“我带回来的那个人现在情况如何,大夫怎么说的?” 昌黎回答:“您出去以后,大夫说情况比昨日好很多了,但如果想要完全康复,还需静养一段时间,毕竟胸口的伤实在过重,再深几分就救不回来了。” 想起夏侯辰的伤,龙笙眼里有杀气一闪而过,放下茶盏,问昌黎:“娜莎罗的尸首找到了没有。” “正在派人搜寻,想来天底下应该没人能逃得过殿下的弓箭。” 龙笙不置可否,娜莎罗中箭进了八百里瀚海,大概也没几天活头。 看见月圣女沉思的神情,昌黎迟疑片刻,还是道:“殿下,方才接到昆仑的消息,右护法白烨大人又在催您返程了。” “他倒是心急。”龙笙冷笑了一声,“你先退下吧。明日我们就启程回昆仑。” 等昌黎告退,龙笙回到内室里。床上躺着的男子面容静谧,那把给他带来杀身之祸的长剑此刻就放置于他枕边,剑上流淌着月华,晶莹澄澈,仿若名贵的珠玉。 龙笙走过去,拿起剑细细端详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带走承影剑,百年前冥月宫主去世之后,原本藏于幻花宫的含光剑便不知所踪。而与含光、承影齐名的宵练剑向来都下落不明。 迄今为止,殷天子三剑中只有承影重新出现在了世人面前。想起有关承影剑的那个传闻,龙笙眉心微蹙,但是无论她翻来覆去地检查多少遍,承影也只是一把通体透明的七尺长剑,并未像传闻里那样藏有绝世武功。 龙笙思忖着,若是自己此番将承影带回摩尼教,日后倘若给教王霍因发现,对她和白烨的计划百害而无一利。与其让霍因得到承影剑,还不如交由夏侯辰保管。起码短时间内,夏侯辰的威胁性要比霍因小得多。 况且,比起眼前这把承影,她更想得到的,是百年前消失于南疆,那把本应该由幻花宫历代宫主持有的含光剑。 龙笙重新将承影放回夏侯辰身边,月光淡淡的从窗户里照进来,有雀鸟栖于外面的银杏树上,冷露无声。 “也不知道成为剑主,对你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凝视着青年的睡颜,她微地一声叹息。 〈第十四章完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十五章 长河渐落晓星沉(1) 等龙笙的人马从伊吾回到昆仑光明顶,已是三日后的事。纷纷雪下,天之宫里萦绕着淡淡的雾气,暗香隐隐,人行其中,似进了缥缈仙境。 “这次的事情你做的很好。”光明圣殿里,须发皆白的老人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眼睛半睁半阖。 “分内之事。”龙笙微一欠身,浓黑眼眸映出大殿里的灯火辉煌,声音柔软温和,却沉着无半点涟漪。 “若还没有别的什么需要禀报的,就退下吧。”霍因懒懒开口,龙笙正要从光明圣殿里走出,却又忽的被叫住。 “承影剑的下落,有消息了吗。” 红衣的少女垂下双眸,睫毛纤长而浓密,叫人看不清眼里的神色,恭敬回答教王道:“尚还不知,想来在南疆的传闻,不过是谣言。” “哦是吗”霍因扣着王座的扶手,不再说话。 微风拂过,琼花的枝叶摇曳,发出沙沙的声音。花旁清丽的乐姬抱着琵琶,演奏不知名的乐曲,音调婉转柔媚,然而大殿里的气氛分外压抑。 龙笙站在原地,正揣测着霍因的心思,忽有沉稳的脚步声响起,右护法白烨从殿外走进来,准备向霍因禀报修罗场新选拔入生死届的杀手的情况。 见白烨过来,霍因终于开口:“你先退下吧。” “是,陛下。” 龙笙顺从地告退,在经过右护法白烨身边时,脚步忽然微微顿了顿,两人默不作声地对视了一眼,而后各自不惊轻尘地转开。 右护法的声音在身后朗朗响起,出了光明圣殿,在外面等候多时的侍女苁蓉,忙上前为龙笙撑开一把素色油纸伞,雪敲打着伞面,清响声簌簌。 两人穿过绵延曲折的长廊,返回月圣女居住的寝宫。一路走来,寝宫里处处有红梅绽放,鲜艳夺目,仿佛簇簇火焰在枝头跳动。映衬着皑皑白雪,更添清雅华韵。 看着云蒸霞蔚般的梅花,苁蓉柔声道:“殿下回来的正好,您继任月圣女之位时栽种的梅树,已经全开花了呢。” 听到苁蓉的话,龙笙不置一词,只是提起裙袂,缓步登上暖玉铺就的台阶,身后裙摆迤逦曳地三尺。 寒风荡漾,落花于宫中漫舞飘扬,而后纷然落下,零星点缀在玉阶间。虽被细雪沾湿,清香依然如故。月之楼外,已经有白衣的侍婢早早匍匐在门口,迎接圣女的归来。 子夜时分,灯火幢幢,风掠过窗外的花枝,疏影倾斜。风里隐约夹杂着孩童的啼哭声,渐趋低沉,最终归于寂静。 “照你所说,陕西五虎和五年前唐家覆灭一事有关?”红衣的绝色美人斜倚在塌上,问铁骑卫的首领。 昌黎点头:“不错,属下还得知,当年教王与幻花宫结盟,入主蜀中围剿唐家,为的就是暗藏于唐门的宵练剑。” “宵练剑?”听到这个名字,龙笙来了兴趣,微直起身子。 “是的。只不过最后宵练剑没有到手,被唐家二公子唐韶华给带走,至今不知下落。” “唐韶华?”轻声念着这个名字,龙笙“咦”了一声,黛眉轻蹙,“难道五年前唐门的战役里,他没有死” “这个属下就不知了。赵擎苍等人极为顽固,属下在他们身上用尽了一切能用的法子,都没能让他们再多说一个字。”想起修罗场的地牢里那几个血肉模糊的身影,纵使是身经百战的铁骑卫首领,昌黎也不禁生出一丝敬意。 “不急,日后有的是法子让他们开口。”龙笙端起茶盏,轻轻磕了一声,似是不经意般地问道,“昌黎,我听说今日教王召见你,似乎有命你为三万铁骑卫禁军统领的打算?” 昌黎一点头:“确有此事不假,只是教王还在考虑当中,并没有确切的意思。” “毕竟你在我身边跟了这么多年,不放心也是自然。”龙笙喝了口茶,忽又问道,“昌黎,你来这光明顶多少年了?” 昌黎怔了怔,仿佛没有预料到月圣女会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努力回忆过后,恭敬答道:“属下自七岁入天之宫,不多不少,正好十五年。” “那确实挺长的了。”龙笙悠闲地吹开浮于水面的茶沫,“我记得第一次见你,还是在三年前的生死界里。” “殿下说的没错。”昌黎点头,语声低沉,“那时候若非殿下出手相救,属下只怕因为任务失败,被丢到兽栏里死无全尸了。” “我也是生死界里过来的,一次失败证明不了什么。”龙笙神色淡然,浅浅抿了口茶。 “殿下救属下于生死之间,并任命昌黎为铁骑卫,赠我以名刀锟铻,此恩永生不忘。”昌黎手指不自觉抚上腰间的古刀,传来的寒凉温度仿佛让他一瞬间回到当年—— 黑暗的牢房里,亮光乍现,铁栏外红衣的绝艳少女亭亭玉立,一双微挑的眼睛明丽如星辰。 “你就是昌黎?”她转头看向一旁的黑衣侍从,“我就要他了,把他带出来吧。” 后来昌黎才知道,那是摩尼教新任的月圣女曼沙华,教王让她挑选几个随身护卫。不知为什么,她放着无生涯那些百里挑一的精英不要,而是选择自己这个任务失败的废人。 “也是你足够争气,当上我身边铁骑卫的首领,这才把锟铻刀送给你,这个得感谢你自己才对。”龙笙放下青花瓷盏,悠然道。 月圣女的话将昌黎拉回现实,他低声道:“殿下知遇之恩,昌黎不敢令您失望。” 龙笙微微颔首,忽而话锋一转:“只不过这区区百名铁骑卫的首领,自然不能与三万禁军的统领相提并论。” 昌黎没有说话,龙笙放下茶盏,道:“也罢,男子本该驰骋沙场建功立业,我又怎能为了一己之私,将你拘留于身侧而不放呢?” 昌黎依旧沉默不语,龙笙也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侍奉在旁的婢女:“苁蓉,我从幻花宫里带来的蛊虫还有多少?” “禀殿下,尚有一盒的数量。”苁蓉稍稍欠身,答道。 “那好,一会你随昌黎去修罗场,给那五个人服下。”龙笙点点头,而后看向昌黎,“等他们伤好了,编入我底下的死士里,免得浪费一身功夫。” “遵命,殿下。”昌黎领命,拱手道,“属下这就去办。” 正当昌黎和苁蓉准备退下时,龙笙忽然唤道:“昌黎。” 侍女知趣地守于门外等候着,房里只剩下昌黎和龙笙两人。接触到铁骑卫首领疑惑不解的眼神,塌上的红衣美人半闭着眼,美的仿佛一幅古老的名画。 她倏地睁开眸子,凝视着他,轻声道:“忠于教王,亦或是忠于我,你觉得,二者孰轻孰重” 昌黎一愣,对上月圣女深邃空幻的目光时,心陡然沉了沉。许久许久,他才开口,低低地回答她: “昌黎此生,只听命于殿下一人。” “这样,我乏了,你随苁蓉过去吧。”听见昌黎的回答,龙笙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告退了。 昌黎从月之楼出来的时候,冷风从长廊间回旋而过,红梅傲然于风中怒放,然而多年以后他再回到这里,前代月圣女栽下的梅林早已荡然无存,唯有梨花如雪般落满了衣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十五章 长河渐落晓星沉(2) 待苁蓉和昌黎离开,月之楼又恢复到往日的安静之中。寒风荡漾,落花于窗外漫舞飘扬,而后纷然落下,零星点缀在玉阶间,虽被细雪沾湿,清香依然如故。 龙笙正打算命守夜的侍婢雪茶吹灯歇息,忽然自隔壁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她不觉皱眉——又是回鹘的达干阿布思那个儿子。 “蝉衣呢?”她起身唤道。 听到月圣女的传唤,蝉衣抱着孩子,边轻声哄着他,边走进了暖阁里。 “不是才哄睡下的吗,怎么又哭了?”龙笙注视着蝉衣和她怀中的孩子,琉璃宫灯下绝艳的少女眉眼冷冷清清,显然已有些不悦。 她已经一宿没好好歇息过了,小孩的哭闹实在令人头疼——自己以前不知道婴儿竟会这般难养,早知道就不带回昆仑了。 斟酌之后,蝉衣谨慎地回答:“孩子刚离开母亲,难免有不适应,还请殿下恕罪。” 仿佛是被她的话触动了什么,龙笙脸色缓和了一些,凝视着蝉衣怀中的小小婴儿,默然不语。记忆之中,似乎很多年前的光明什么胡话,我和龙笙见面是因为喀喇汗王朝谋划叛乱的大汗余党的事。雅蜜,别弄得跟外面说三道四的妇人一样。” 见妻子似乎并不知道兵符之事,他稍稍安下心,斥责过后又道:“你今晚的药喝了吗” “喝过了。”雅蜜顺从地点头,摇了摇丈夫胳膊,“别生气嘛,我只是说笑而已,当然相信你和龙笙没什么啦。” “对了,我刚刚说的,这个孩子的问题。”雅蜜起身抱过婴儿,像是抱着什么新奇的玩具,蔚蓝大海般的眸子一眼不眨地认真注视着他。 婴儿仿佛也感受到了面前人的善意,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想要触碰雅蜜金黄色的卷发,然而却怎么也够不着。雅蜜觉得有趣,便从发间的银叶花环中抽出一缕头发放到婴儿手中来。 “哎呀,他对我笑了呢。” 听见婴儿“咯咯”的笑声,雅蜜欣喜地对白烨道。 白烨无奈摇头,看雅蜜和孩子相处得如此之好,便道:“你既喜欢,那他就交给你好了,别养死就行。” “说什么呢,干嘛对这么小的孩子讲死不死之类的话,吓着他了怎么办。”雅蜜轻轻拍打着婴儿,柔声哄道,“宝宝不怕……你不会有事的,你要乖哦,那样我才能好好对你哦。” 凝视着温柔哄婴儿的妻子,白烨眼神复杂无比——因为自己在雅蜜膳食中添加的那味草药,经年累月下来,雅蜜已经不可能再受孕。她和他的孩子,永远也不会来到这个世间了。 他剥夺了她作为一个女子,今生身为人母的权力。 “你不打算问问这名婴儿的身份吗教王那边,你打算如何解释”一直沉默着的龙笙蓦然开口问道。 雅蜜摇头,浅浅一笑:“我没兴趣了解他的来历,那是你们的事。至于父亲那边,到时候就说是传教之时意外发现的,是教众丢弃不要的孩子。” “毕竟镜庭之中时间那么漫长,烨又总有各种事情要忙,不能长留在我身边。我养一名小孩陪陪自己,打发时间,父亲宠我,想来应该不会有太大异议。” 回忆起丈夫日常的忙碌,雅蜜声音里有一瞬的落寞,想到了什么,又问龙笙:“对了,我还不知道这孩子的名字。” “好像,叫卓格还是什么来着……记不太清了。”龙笙搜寻了一下脑海中有关阿布思儿子的记忆,然后摇头,提议道,“既然以后是你抚养的话,就不如由你来起一个好了。” “卓格……的确不是什么特别出众的好名。”雅蜜点点头,想了想,说,“我记得姑姑以前有个汉人的名字,取自中原‘苏’姓,他就随姑姑沿用苏姓好了,至于叫什么呢,让我想想……” 龙笙知道,雅蜜口中的姑姑,自然指的就是摩尼教的前任日圣女,也是教王胞妹的鄯善,在南疆的时候云姨告诉过自己,昔年鄯善曾化名“苏茹”游历中原。 沉思了片刻,雅蜜道:“我以前听过汉人的一句诗‘长江渐落晓星沉’,今晚我又是因为看星星而被引过来的,和这孩子结下缘分,那他以后便叫做苏星沉好了,你们觉得怎么样” 白烨和龙笙没有意见,反正这个孩子叫什么都和他们无关。雅蜜为自己一瞬的灵感而得意,逗弄怀中的婴儿,“小星沉,你喜欢不喜欢这个名字呀。” 刚刚得了新名的苏星沉两只小胖手挥舞着,眉开眼笑,如同对雅蜜的回应。 但雅蜜并不知道是,她所取的这个名字,仿佛预兆了某个不久的将来——因为诗的全文是“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江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是的,碧海青天夜夜心。 后来苏星沉不止一次的猜测,当年的日圣女在给自己取名时的心情——那个永远温柔如春日暖阳的女子,是否已经提前知晓了今后和丈夫的结局,并为此而感到后悔 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了。 此时在场的三人谁都没有预料到,往后的百年间,眼前这个弱小无助的婴儿,将会成长为牵动整个天下的风云人物。被时人赞誉为“如濯濯月柳,神姿清彻;如琼林玉树,朗然照人”。 更深露重,雅蜜抱起小星沉,对白烨道:“时候不早了,我回镜庭歇息,你和龙笙商量完事也早点回来,别太过操劳,小心累坏了身子。” 白烨跟随她一道起身,向龙笙告别:“既然事情已经说完,我和雅蜜先回去了,就不打扰月圣女休息。” 龙笙点头,忽然又道:“对了白烨,我这里还有一事。” 白烨驻足看向她,龙笙淡然道:“我身边的铁骑卫首领昌黎办事不力,这种事情向来都是由你管的,我就懒得上报给教王陛下了。” 白烨一挑眉:“你想我怎么做?杀了换个人吗?” “那倒不至于。”龙笙笑了笑,“随便寻个由头让他去修罗场里好好磨练下性子,再放逐至边境,正好喀喇汗王朝叛乱刚定,缺人管教。等他从那边回来,也不必再继续跟着我了,把他安排到教王手下吧。” 白烨点头:“小事而已。” “那就交给你了,你和雅蜜早些回镜庭歇息吧。”见白烨应允,龙笙转向身旁侍候的婢女,“雪茶,蝉衣,送客。” 雪茶和蝉衣应声称是,两人提起水晶绣球灯,带领右护法和抱着婴儿的日圣女出了月之楼。望着夜色里远去的那双背影,龙笙不由得有一丝庆幸——自己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她挥手把卧在床上的雪狮赶下来,仰面往柔软的被褥里一倒,旋即陷入甜美的梦乡之中。夜色无声的流逝,星河浩瀚,偶有流星划过光明顶上空,消失在重峦绵延的雪山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十五章 长河渐落晓星沉(3) 晌午的烈日如火炉般悬在头本公子乃狂童吗?” “妾身不敢。”娜莎罗唇角轻勾,肌肤华美得就像是流淌着光泽的丝绸,双颊透着蔷薇般的血色,“二公子乃倾世君子,风华无人可匹。” 面对娜莎罗的恭维之词,秦沐风显然受用无比,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舞姬明媚的眼睛里仿佛流动着春色。正当他一阵心神摇曳,准备一亲芳泽时,兄长秦正存在身边轻轻咳嗽了声,让他注意仪容。 察觉到大哥有些不悦,秦沐风将娜莎罗扶正,然而手却不安分地在她腰间游走。 “大哥,三妹,我不胜酒力,就先上去了。”秦沐风向他们告辞,揽着娜莎罗离席,上楼梯的脚步都有些不稳,就像真的醉酒之人一样。 秦沐风一走,秦璎珞立即向兄长告状:“大哥,你看看二哥那样子,成何体统。” “二弟还没有娶亲成家,也是正常。”秦正存饮了口酒,强行稳定下因刚刚的舞蹈而摇荡的心。 “二哥还没有成家?他房里的美婢一只手都快数不过来了。”秦浩然小声插了一句。 秦璎珞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看二哥是起了把狐狸精收入房里的念头,等回了汴京,爹爹和娘亲肯定又要头疼一番。” “不过一个姬妾而已,收了就收了。”秦正存微皱眉,“璎珞,身为未出阁的小姐,你的话是不是有些多了?” 见大哥有意袒护二哥,秦璎珞不再说话,她算是看出来了,只怕他也对那女人动了心思。于是更加恼火,气鼓鼓地拎起果盘里一串水灵灵的葡萄,将果实一颗颗揪下来,又扔到地上,用脚使劲碾成汁液。 见姐姐拿葡萄泄愤,秦浩然有些心疼,他还没尝过闻名西域,被称为“红木纳格”的葡萄,就被秦璎珞如此浪费。不由得嘀咕了一句:“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大哥,有什么好稀奇的。” 见姐姐扬手要打自己,长兄看自己的目光也有些严厉,秦浩然忙端起果盘,带着剩余的葡萄一溜烟地回了自己房里。 随着舞姬的离开,原本汇聚在大厅里的人都意兴阑珊地散开。不久秦家兄妹二人也回到各自的房中歇息,于是偌大的客栈渐渐恢复到寂静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十五章 长河渐落晓星沉(4) 月照平沙,习习凉风从未合紧的窗户缝隙间吹来。 娜莎罗轻轻从已经睡下的秦沐风身边爬起,披上纱衣,点着脚尖朝屋外走去。舞姬的动作轻盈似猫,薄纱裙袂间坠着的铃铛竟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出门前,她回头向床上躺着的公子看了眼,神情全然不见白天的妩媚,轻蔑道:“看上去也是个正人君子,结果和那些只会寻欢作乐的酒囊饭袋没什么两样。” 肩上的箭伤还在隐隐作痛,下了楼,娜莎罗来到院中,牵过木栏里的骆驼。月色皎皎,她望着远处天山影影绰绰的轮廓,忽然低叹了口气。 ——此次不仅承影剑没有拿到手,反而还把陕西五虎给折了进去。等到了公子那边,他只怕会很生气,觉得自己是个无用之人吧? 然而,即便如此,她也一定要活着见到他,哪怕再见之后,会承受他的怒火和惩罚。 娜莎罗不再多想,骑上骆驼,借着夜色的掩护,绕过守城的士兵,悄悄出了伊吾。破晓,一声鸡叫划县城的寂静,天际浮出浅浅的鱼肚白。 客栈的房间里,秦沐风翻了个身,正想搂着温香软玉的美人再睡一会儿,忽然感觉到不对劲,猛地从被褥间坐起来。 “娜莎罗呢?”他环视周围一圈,不见舞姬半点踪影。秦沐风连忙检查行李,果不其然,金疮药和银子都不翼而飞。 正在此时,三妹秦璎珞洗漱完毕,戴着纱帽走进来,一旁跟着兄长秦正存。秦正存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向二弟道: “刚刚发现后院的骆驼少了一匹。” “这个贱人!”秦沐风咬牙切齿,狠狠捶了下桌子,俊逸的面容有些扭曲,半点汴京“君子一扇”的模样都没有。 “呵,活该,谁叫你色令智昏。”秦璎珞嘲笑着哥哥,脸上带有幸灾乐祸的表情,“我早就看出来那个狐狸精不是什么好东西,偏偏你死活要带她和我们一起,怎么样,被暗算了吧。” “你给我闭嘴!”秦沐风本就有火,听到妹妹这样一说,更加来气。 明白二哥真的恼了,秦璎珞不敢再多说什么——她这个哥哥表面上看是翩翩君子,令人如沐春风,但若真发起火来,手段比谁都狠。 “人走了就走了,没丢什么贵重的东西吧。”秦正存淡淡开口。 秦沐风强自压下心头的怒火,极力保持住平日的风度,道:“就少了些药和银子,料那个贱人也不敢多拿别的。” “那就好。”秦正存点点头。 秦沐风冷笑了一声:“改日若让我再遇到,定要叫她生不如死,连我都敢戏弄,不要命了。” 在万花丛里游戏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吃这么大亏,若传出去的话,让自己“君子一扇”的脸面往哪儿搁。秦沐风下定决心,等回了汴京就差人寻找娜莎罗,找到后绝对用尽手段,好好折磨她一番,再卖进最下等的娼馆里。 “对了大哥,你有法子给我换个房间吗?”秦璎珞拉住兄长衣袖,撒娇道,“我昨晚睡在那张破床上,腰都快散架了。” 想起昨天住店时的情景,她愤愤道:“那个老板也是不长眼睛,不知道我们汴京秦家的名号吗,非说最好的‘天’字房里有人,我都给他加钱了,还是不肯让一步。” “只怕那个房间里的人来头不小,你少惹事。”秦正存皱了皱眉,道。 昨晚吃饭的时候他也曾向店里别的人打听过,但只要一提起“天”字号房里的客人,无论是谁,全都和客栈老板一样闭口不言,仿佛在畏惧着什么。 想起昨天订房时的情景,秦沐风亦开口道: “确实奇怪,我看老板提起‘天’字号房里人的神色时,除了诚惶诚恐以外,再找不出第二个形容词。我去问别的伙计,也都是跟见了鬼一样。大哥,你可曾看见,有没有人进过那个房间?” 秦正存摇头:“昨夜我特意观察了一下,并未见有人出入里面。倒是从老板和小二的谈话里,知道似乎每日的午时,都会有名姓严的大夫来客栈。” “难道是个病人?”秦沐风疑惑道,“但如果是什么位高权重的病人,又怎会出现在伊吾这么个小县城里,而不去大一些的郡城看病?” “我倒要看看那个人是谁,来头再大,能比得过我们秦家?”秦璎珞不屑地道,显然是对住不了最好的房间十分不满。 见妹妹没有听进自己的话,秦正存提醒她道:“璎珞,西域不比在中原,这里全是摩尼教的势力,记住一定要谨言慎行。” 纱帘后的秦璎珞撇了撇嘴:“知道知道,谨言慎行,我就是说说而已,不会干嘛的。” 话虽如此,但她暗暗打起主意,只要一等兄长他们出去,自己就溜进“天”字号房里,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如果不是什么大人物,秦璎珞就使些手段把他给赶出客栈。 毕竟,在秦璎珞心里,她可是堂堂汴京秦家嫡系的三小姐,出门在外无论是哪里,西域也好中原也罢,她都得住最舒适的房间,享受最高贵的待遇。 不知不觉就到了用早饭的时辰,看了看周围没有四弟秦浩然的踪影,秦正存开口道:“浩然呢?璎珞,去叫浩然起床,他正长身体,不能落了早饭。” 听见兄长的吩咐,秦璎珞不吭声,心道要是我去叫那个小兔崽子,他铁定不起床。 看到妹妹的反应,秦沐风穿好外袍,起身道:“还是我去叫吧,省的一会两人又吵起来,烦都给烦死。” 桌上摆满了手抓羊肉、石板烤肉等伊吾当地的特色美食,每道菜无不是香气扑鼻,色泽诱人。主食旁边还放着刚采摘下来,凝着露水的新鲜水果。白瓷酒盏里的葡萄美酒鲜亮澄澈,仿佛剔透的红宝石。 秦浩然顾不得风雅,吃的油光满面,昨天晚上光顾着看娜莎罗跳舞,他都没有好好品尝美味。等馕坑肉端上来,秦浩然干脆丢下家里带来的象牙筷子,直接改用手拿。身旁的兄长秦正存夹起一著羊肉放入口中,亦觉得香嫩异常。 “这里的羊肉确实不错。”即使是山珍海味尝遍的二公子秦沐风,尝过后也忍不住称赞了一句,连早晨娜莎罗的事情带来的不愉快,都稍稍消散了几分。 看着兄长和弟弟都吃的开怀,秦璎珞有些不高兴,因为脸上伤疤的缘故,大夫嘱咐她只能吃些果蔬和清淡素食,禁食羊肉之类的燥热食物。 她愤愤地用筷子戳着跟前那碗乳白的酥酪,直到里面的蜜瓜切片变成浑浊的碎渣。注意到姐姐的动作,秦浩然不禁吃得更香了,拿起串肉的竹签子的时候,还故意在秦璎珞面前晃了晃。 “你!”秦璎珞对着弟弟怒目而视,只不过由于纱帽的遮掩,秦浩然根本收不到她半点警告的眼神。 “璎珞,食不言寝不语。”眼看妹妹又要和最小的胞弟吵起架,秦正存出声制止道。 秦璎珞丢下筷子,直接站起身:“不吃了!爱谁吃谁吃,本小姐不稀罕。” 看了眼妹妹负气上楼的背影,秦正存叹口气,转头吩咐店小二:“一会把你们这里最好的瓜果,还有饭菜都端到那位姑娘房里去。记住,不准要半点荤腥。” 听到大公子的吩咐,店小二应声称是,转身去后院里叮嘱大厨。店小二离开后,秦沐风也吃的差不多了。洗过手,他问兄长秦正存: “大哥,一会我们去哪里给三妹还有姑姑,寻觅雪莲花呢?莫非真的要咱们亲自上天山不成。” “先去街上转转吧。”秦正存思忖片刻后,道。 秦沐风点头,一开折扇,问秦浩然:“小鬼头,要不要跟我们一起,你也是头回来西域,正好出去散散心。” “要去你们自己去,反正我不去。”酒饱饭足的秦浩然迅速地跃过两个哥哥身边,跑回了自己房里。 “还在闹小孩脾气。”秦沐风摇了摇头,无奈道。 秦正存淡淡道:“时间一长就没事了,二弟,我们出去吧。” 跟在长兄身后,秦沐风也走出了客栈。楼上的窗户里,绯衣的少女悄悄观察着底下的动静,当她看到两个哥哥都已经消失在街尽头,便合上了窗户。 店小二此时正好按照秦正存的吩咐,给秦璎珞送来瓜果饭菜。他扣了扣门,却无人回应。 “秦姑娘”他试着叫了一声。 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小二推开门,低头端着饭菜走了进去,将饭菜轻轻放于桌上。他看了周围一圈,发现哪还有秦璎珞的半点踪影。不禁“咦”了一声,奇道:“人呢” 而另一边,回廊之间,绯色的身影一晃而过。 经过一间间厢房时,秦璎珞尽量轻手轻脚,不惊动客栈内的任何人。回廊的尽头,就是那间最令她好奇,也是全客栈最神秘的“天”字号客房。 房里,严大夫放下悬挂于床上的精巧帘幕,低低叹了口气——按照今天检查的情况来看,要想病人完全苏醒过来,大概还需要好几天时间。 看过病人之后,严大夫如往常般从房里出来,锁好了门。却不料刚一转身,一截银色的鞭子就缠绕上他的脖颈。 持鞭的绯衣少女戴着纱帽,叫人看不清楚她面容,然而纱帘后传来的声音却冷厉无比: “想活命的话,就把锁给我开了。” 严大夫神色灿灿,犹豫着要不要听秦璎珞的话。毕竟房里人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别说自己的命,可能全家老小的命都保不住。 见大夫始终没有开锁的迹象,秦璎珞有些不耐烦,一个眼尖瞥到严大夫腰间悬挂的钥匙上,还没等大夫来得及做出反应,她干脆利落地抢过钥匙,径自上前开了锁。 秦璎珞轰地一声推开门,用轻功灵敏地闪进房中。然而,当她掀起床上的重重帷幕,少女不由得睁大了双眼,惊呼出声—— “表哥?” 〈第十五章完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十六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1) 半梦半醒,思绪沉沉。 是谁泪水朦胧中,那样坚定地对他说“活,我等你;死,我陪你。” 又是谁凄清的月光下,轻声呢喃着“死生与共,永无后悔。” 地狱有多远,轮回有几重,南疆的断崖上,天山的雪谷里,你可还记得她的名字 “表哥,你醒了?” 听到少女惊喜的声音,夏侯辰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中的那抹红色让他的心骤然一跳,然而很快又恢复平稳——并不是她。 夏侯辰捂住胸口,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认出了面前的绯衣少女:“原来是秦家表妹。” 秦璎珞欣喜地“嗯”了一声,走到床边坐下。傍晚的阳光从窗户间穿过,仿佛千万幅垂帘在身边飞舞。少女帽檐上垂下的轻纱将她的面容遮挡得朦朦胧胧,如在梦中。 看见她的装扮,夏侯辰奇道:“大白天的,你好好戴个纱帽干嘛?又不是在外面。” 秦璎珞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跟他解释——毕竟说起来自己毁容,还跟想要陷害廖映染有关。 夏侯辰误以为她是害怕被晒黑,毕竟伊吾这边的阳光毒辣,于是语重心长地道:“女孩子家家的,别那么娇气,偶尔晒晒太阳不会死的,染儿她是想多出去见几次阳光都难。” 想起廖映染的身体,他不由得叹息,担忧道:“也不知道染儿在武夷山的情况怎么样,是不是又卧病在床了。” 见表哥在自己面前不停地提他的心上人,纱帘后的秦璎珞冷哼了一声,不再搭理夏侯辰。正当她生闷气的时候,二哥秦沐风和大哥秦正存也进来了。 “咦,夏兄,你醒了?”看见夏侯辰,秦沐风摇着折扇,微笑着问候道,“好久不见。” 夏侯辰亦是冲他一点头:“好久不见。” 看到夏侯辰伤势好转,秦正存开口问道:“究竟是谁把你伤的这么重?若不是璎珞发现你,只怕你真的没命了。” 听到秦正存的话,夏侯辰微微一愣,看向秦璎珞的目光里,带上几分探询之意:“是你救了我?” “你说呢?”少女的声音里,似乎颇有些不高兴,“难不成你以为是廖映染那个病秧子?天底下除了我肯冒着大危险来救你,还能有谁?” 沉默良久,夏侯辰轻声道:“多谢。” 听到表哥的答谢,秦璎珞心里欢喜,面上还要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殊不知双颊已然飞上两抹红霞。未几,夏侯辰忽然想起一个疑问,于是道: “不知秦家表兄你们来这里做什么,伊吾穷山恶水的,又不是什么风景名地。” 秦正存叹气,看向妹妹的目光里带上几分疼惜,道:“还不是因为璎珞的脸。她一时兴起出去踏青,不小心给歹人劫持,我们救她的时候,歹人划伤了她的脸。大夫说只有天山雪莲才能平复伤疤,我们就过来给她寻找雪莲了。” “原来如此。”听过秦正存的话,夏侯辰恍然大悟般地看了一眼带纱帽的秦璎珞。 “说起来,若不是因为璎珞,我们也发现不了你。”秦沐风折扇轻摇,走到妹妹身边走下,“本来我们几个不打算带她上山的,她非要跟着来。结果走到半路上,你猜发生了什么?” 秦沐风微微一笑:“璎珞发现雪地上躺着个人,一看居然是昏迷不醒的你。你是不知道,我这个妹妹,当场就急哭了。” “二哥!”秦璎珞娇嗔了一声,似乎对兄长如此描述自己有些不满。 “我说的本来就是实情。”秦沐风阖起折扇,用扇骨敲敲妹妹的手,“敢做不敢当,你看看你,现在哪还有半点秦三小姐平日里的威风?” “切,说的好像人家很不讲道理一样。”秦璎珞别过脸,旋即又关切地问夏侯辰,“表哥,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混蛋敢把你伤成这样,告诉我,我绝对让那人吃不了兜着走。” 回忆起雪山上娜莎罗毫无预料的一击,夏侯辰苦笑着摇头:“不用了,反正也怪我自己。” 秦正存看他的眼神不由得有些复杂,却也没有继续再追问下去。这时候,外面响起一阵蹬蹬蹬上楼梯的声音,夏侯辰还没来得及反应,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人,扑进自己怀里。被这人一撞,伤还未全好的他往后连退几步,疼得龇牙咧嘴。 “表哥!你总算醒了!我这几天都快急死了。”秦浩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看着夏侯辰,连语声都有些哽咽。 看见是小表弟,夏侯辰也不好责备什么,叹了口气,道:“我这不是好好站在你面前吗,哭啥。” 秦正存拉开弟弟,呵斥道:“没看到你表哥伤还没好?莽莽撞撞,一点规矩都没有。” 秦浩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从夏侯辰怀中出来:“我这不是太高兴了吗,表哥对不起啊,你还疼吗?” “刚才不疼,被你一撞,我现在比谁都疼。”夏侯辰起了玩笑的心思,故作认真地对秦浩然道。 “啊?”秦浩然哭丧着张脸,讷讷半天,“表哥,我……我真不是故意的,要不这样,你……” 他想了想,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一拍胸,承诺道:“你以后的酒钱我来替你付!” “这么大方”夏侯辰拍拍他的小脑袋瓜,“好了,方才我开玩笑的。我没事,撞一下出不了人命的。再说了,只有我请你的份,怎么能让你一个小辈来请我呢?” 秦浩然不好意思地笑笑,抱着夏侯辰的胳膊不说话。秦沐风走过来,对夏侯辰道:“夏兄,你大病初愈,一会吩咐店家备些好酒好菜,给你补补。” “那就有劳了。”听到有酒喝,夏侯辰心情顿时畅快起来,对秦二公子一拱手,答谢道。 “无需多谢,家宴而已。”秦正存也走了过来,又扭头吩咐妹妹,“璎珞,还不快去准备准备。你守了你表哥这么些天,衣服都不曾换一件,别让人看见了笑话。” 秦璎珞点点头,见夏侯辰并无大碍,便放心出了门。出门前,她把秦浩然也拉了出去,低声警告道:“小兔崽子,最好别在你表哥跟前乱说话,否则有你好看。” 听到姐姐的话,秦浩然默然片刻,突然抬起头,安静地看着她:“三姐,可是害怕了?” 少年的神情让秦璎珞陡然觉得有些陌生,她张了张口,想要像往日一样训斥弟弟,然而秦浩然已经径自地回了厢房里。 看了眼房里的白衣青年,秦璎珞忽而微微笑起来,自言自语地道:“就算是欺骗了又能怎样?总好过被他无视来得强。” 她挺直了背,提起裙袂,施施然转身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十六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2) 银红的霞影纱轻薄似烟云,丝绸泛着柔软的光泽,绣有精致暗纹的云锦如水波般堆在地上,苍苍然的华丽。一件又一件精巧的织物被秦璎珞从行李里揪出来,放到身上比划着。 “这件不行,这件不行,这件也不行。”少女嘴里念念有词,然而半天她都没能选出称心合意的装扮,一时间不由得有些丧气,仰面往床上一倒。 忽然,门外响起了笃笃的叩门声,秦璎珞开门一看,原来是店小二。他端着一叠崭新的衣裳,对她道:“大公子怕三小姐找不出称心如意的衣裳,就让小人把这些送了过来。” 等店小二走后,秦璎珞抖开檀木盘里的衣服一看,水雾绿草百褶裙、烟纱碧霞罗衫、逶迤绿梅褙子……满目皆是淡青浅绿,在自己那些姹紫嫣红的衣服里显得格格不入。 看到大哥送来的衣服,秦璎珞眼神变了变——她记得廖映染平时最爱穿的就是淡青的衣裳。 秦璎珞走过去,拿起裙子在身上比了比,默默地想,也许表哥他,喜欢的就是这种素净淡雅的颜色吧? 但当她换好了大哥送来的衣裙,揽镜自照时,秦璎珞突然冷笑一声——凭什么要她学别人秦璎珞就是秦璎珞,她决不要学别人,更不要活在廖映染的影子里。 凝视着铜镜,秦璎珞一下子扯下臂弯里淡青色的披帛,揉成一团掷于地上。等她换好衣服从楼上走下来时,还是平日里最喜欢穿的那身绯红的霞影望仙裙,只不过及膝的纱帽换成了以轻纱覆面。 灯光焰焰,月影沈沈,少女的衣裙宛如迎风怒放的带刺蔷薇。看到妹妹的打扮,秦正存眼神微微一变,很快又不动声色地掩饰好了情绪,继续与夏侯辰把酒言欢。 “嗨,真要说起来,南疆确实是险恶,就比如说十万大山的万蛇毒沼……好家伙,全是几十长的大蛇。” 夏侯辰正和秦浩然吹嘘着自己在南疆寻剑的经历,秦浩然听得一脸入迷,连秦沐风都来了兴趣,目不转睛地听夏侯辰说话,手里的扇子不知不觉间静止了下来。 秦璎珞缓步走到夏侯辰身边坐下,裙摆铺地如孔雀开屏,轻声唤了夏侯辰一声:“表哥。” 白衣的青年正说的起劲,没注意到身侧的绯衣少女。秦璎珞有些恼了,干脆抢过了夏侯辰前面放着的那壶酒,倾数倒在了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秦璎珞总算引起了夏侯辰的注意,注视着流淌扩散开的胭脂般的酒液,他颇有些心疼。 秦璎珞一别脸:“谁叫你不理人家来着。” “可惜了这一壶酒。”夏侯辰摇摇头,无不惋惜地道。 秦沐风打圆场:“既然人都到齐了,也就别光顾着聊天,店家,上菜——” 佳肴如流水般一盘盘端上桌,大部分都是手抓肉,油汪汪的,撒着大粒的胡椒和粗盐。碗里的美酒甘醇幽郁,泛着琥珀般晶莹的光。每上一道新菜,秦浩然就要给夏侯辰夹几筷子过去。 “表哥,你尝尝这个,还有这个,你多吃点。” 等整只金黄油亮的烤羊羔呈上来,他干脆站起身,掰下只最嫩的羊腿塞到夏侯辰手中。夏侯辰咬了一口,只觉得绵软香嫩,有隐隐的果木香气——这道烤全羊以果炭烧烤而成,表面洒了切碎的细细野菜,外酥里香。 见弟弟手里动作不停,秦沐风忍不住调侃道:“你这个小鬼头,有了表哥就忘了亲哥,平日里从未见你对我和大哥这样过。” 见幼弟如此殷勤,秦璎珞也不甘示弱,姐弟二人似乎要比赛起看谁给夏侯辰夹得多,你一筷子来我一筷子去,很快夏侯辰碗里的菜就堆成了小山。 夏侯辰无奈地比了个“停”的手势:“打住,能不能等我吃完了再夹?” 但他的话并没有起什么作用,秦浩然有意跟姐姐置气,终于两双筷子架到了一起,秦浩然和秦璎珞大眼瞪小眼,目光之中火星四溅,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夏侯辰默默端起碗,往秦沐风的身边挪了挪,然后想了想,干脆直接坐到秦正存身边。坐过去的时候还特意问了秦正存一句:“他俩在家也是这样?” “何止。”没等秦正存回答,秦沐风就插嘴道,“鸡飞狗跳,没把屋顶给掀了就已是万幸。” “啧啧。”夏侯辰禁不住摇头感叹几声,决定深藏功与名,安静地吃自己的饭——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可不想掺和到秦家这姐弟俩的别扭里去。 姐弟二人对视半天,谁也不肯退让一步。等两人总算累了,各自轻哼一声,转过头去。而后小少年才发觉旁边的表哥早已踪影全无。秦浩然环视了一圈,在大哥身侧看到了一口酒,一口肉吃的正开心的夏侯辰。 他刚想偷偷蹭过去,秦正存一声断喝:“胡闹!” 秦浩然给吓得一哆嗦,瞄了眼大哥的脸色,吞吞口水,老老实实坐了下来,开始扒饭。秦璎珞也不敢再有任何想法,低头乖乖吃菜。 夏侯辰暗道果然自己的选择是明智的,还是秦正存比较靠谱,能镇得住那两个活宝。不由得敬了秦正存一杯酒,以表达对他的敬佩之情。 秦正存沉默地接下夏侯辰的敬酒,然后一言不发地继续吃饭。 秦沐风清清嗓子,决定打破僵局,他向夏侯辰遥遥举起酒杯:“此番夏兄劫后余生,以后定能否极泰来,万事顺心。” “哈哈,借你吉言!”夏侯辰一仰头喝尽杯里的酒。 推杯换盏间,秦正存似是不经意地问道:“不知夏兄此行前往南疆,究竟有没有见到承影剑的踪迹我听说为取剑,江湖中已经有数位前辈未能回到中原。” 此言一出,连秦浩然和秦璎珞也不禁投来了探询的目光。江湖人人皆知承影于南疆出世,但迄今为止,却没有一个人活着见到过那把剑。 听到秦沐风提起承影剑,夏侯辰苦笑一声:“本是取得了……” “当真?”秦沐风“刷”的合拢了折扇,从上到下打量了夏侯辰一番。秦璎珞和秦浩然忍不住朝他看了又看,唯有秦正存神色不动,淡漠如常。 “是拿到了没错,只不过……”他指了指自己胸膛,“被人捅了一刀,然后又给夺走了。” 秦沐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笑道:“不会吧,夏兄可是堂堂的逍遥宗首座弟子,师承独孤凌风门下,天底下谁人能把你伤成这样?” 夏侯辰耸耸肩:“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事情经过太复杂,一时半会我也和你们讲不清楚。” 他摇头感叹了一句:“不过老话果然说的没错,越漂亮的女人就越会骗人。” 闻言,秦沐风不由得笑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本以为你对廖家表妹情深义重,没想到……” 他感叹几声,而后又压低了声音对夏侯辰道:“放心,我不会透露风声出去的,说吧,是哪儿的姑娘,这么心狠。” 夏侯辰一摆手:“别瞎说,我和对方没什么,真要讲起来小爷我这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救了条美女蛇。” “不提这事了。”他摇摇头,擎起酒杯,对秦沐风道,“来,我们喝酒!” 秦沐风挑了挑眉,明白自己不好再多问,跟夏侯辰碰了碰酒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秦正亦是存将自己面前的酒盏换成了瓷碗,斟满后对夏侯辰道:“久别经年,今晚定然要不醉不归。” “不愧是秦家表兄,果然够爽快。”夏侯辰索性弃了碗,直接叫小二上了整整一坛酒,而后扬眉问秦沐风,“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秦二公子还敢不敢再和我拼酒?” 秦沐风知道夏侯辰指的是当年自己被他灌醉一事,于是笑道:“有何不敢?” 他这一笑,似月夜濯水之柳,还真有几分令人如沐春风的意味,仿佛所有的刀光剑影都能在谈笑间被掩去。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不知不觉间,夏侯辰与秦沐风等人喝了一碗又一碗酒。来西域这么多天他很少这样开心过了,秦浩然好几次担心表哥身体想要劝住,但要么碍于长兄在场,要么就是被夏侯辰给无视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十六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3) 天河漫漫,长夜渐晓,醉眼朦胧的夏侯辰趴在桌上,连谁是谁都分不清。秦沐风向妹妹使了个眼色,秦璎珞刚想过去扶住夏侯辰送他回房,却被秦浩然一把拦了下来。 因着年纪小,不能饮酒,秦浩然还保持着清醒。他看了看哥哥姐姐,义正言辞道:“男女授受不亲,我扶表哥回房休息。” 说罢他便搀着夏侯辰上了楼,全然不顾身后的兄长和姐姐。此时的秦浩然不过十四岁左右的年纪,还是少年身形,夏侯辰却已是青年男子,整个重量压在秦浩然身上,使小少年走得十分艰难,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抱怨过一句。 夏侯辰悠悠转醒时,东方半明,昏暗的天际悬着一钩残月,伴有三三两两的黯淡疏星。 被他的动作惊醒,秦浩然揉揉眼睛:“表哥” “你个小鬼,有自己房间不睡,非要和我挤一床。”他轻敲了一下少年的头。 秦浩然不好意思地注视着他,然而不知想起了什么,少年的眼神忽然沉静下来,仿佛凝冰的湖泊。 看到表弟的反应,夏侯辰有些奇怪:“怎么,脸皮突然一下子变薄了?我不过说你几句,不用当真的。太阳还没出来,想睡就继续睡吧。” 许久,秦浩然摇摇头:“不了,表哥,你醒了我就放心了。” 夏侯辰还没懂他话里的“放心”究竟是何意,秦浩然就已经麻利地爬下了床,迈出门槛时,又忽的顿住脚,低低地对他道:“表哥……我,我……” 他一连说了好几个“我”都没有把话说完整,最后,只低声说了句“对不起”,迅速地跑出了房间。夏侯辰纳闷地看着小少年的背影,心想莫非昨天秦浩然也喝酒了,现在还没清醒过来? 他用力晃晃脑袋,昨晚喝酒太多,整个人尚有点晕晕乎乎的,干脆重新躺了下来,卷过被子继续睡觉。 恍惚之间,他似乎又看到了大雪纷纷的松林里,背着自己艰难前行的红衣身影,耳边传来了少女隐约的啜泣声:“夏侯辰,不要死,我不准你死……” 肩上仿佛被什么打湿了,潮潮的,渐渐晕染开来,成为斑驳的一大片。 ——是泪吗她泪水的温度。落于肩头,却留在心间。 天已大亮,夏侯辰从床上坐起来,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了,昏迷的那些天里,他反复地梦见红衣的少女背着自己行走在雪地间,他极力想要看清她的脸,却总是像隔着雾气般模糊而不真切。 梦里那闷闷的感觉实在令他喘不过气,夏侯辰不自觉地抚上胸口的伤,按秦家两兄弟的说法,救自己的人是表妹秦璎珞,她平生最爱穿绯红衣裳,说不定他梦见的就是璎珞救自己时的情景。 然而,不知为何,心里莫名的总是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来,反反复复,回荡不休。 他决定不再想那个奇怪的梦,于是披衣下床,洗漱完毕后正打算出门。忽然一阵“笃笃”的敲门声传来,少女脆生生的嗓音隔着门板响起,道:“表哥,该过去吃早饭了。” 夏侯辰随意地答应了声,跟着秦璎珞一道下了楼。秦正存和秦沐风已经等候多时,不久秦浩然也过来了。由于是早饭,吃的较为清淡,秦璎珞撩起纱帘,小口地喝着粥。乳白的粥里加了牛奶和切碎的菽麦,熬得很稠。 “大哥,二哥,天山雪莲有消息了吗?”喝完粥后,她问道。 秦正存摇头:“还没有找到贩卖雪莲的商人,现在似乎不是雪莲交易的时候。” 听他们在谈论自己也要找的雪莲,夏侯辰忍不住开口道:“我倒是知道哪儿有,但太过艰险,我上回就是因为这个差点送了命。” “你是说喀尔里克峰?”秦沐风摇晃着扇子,“这几天我倒也听说这个地方,但实在……” 他止住了后面的话,夏侯辰点头道:“确实难找,你们最好还是再去街上看看,有没有商人卖吧,以重金求的话,应该也能买得到。” 他忽然“咦”了一声:“说起来,表兄你们上回发现我,不应该就是在喀尔里克冰川附近吗?怎么你们没有上山去找找?” 听到夏侯辰的话,秦璎珞脸色微微一变,幸而有纱帽的遮掩,令人看不出来。秦沐风摇扇的速度也不易察觉地缓慢下来。 秦正存淡淡回答:“当时急着救你,来不及上山了,毕竟雪莲只有高处才有。” 夏侯辰“哦”了声,不再多问。忽然,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秦浩然丢下碗筷:“我吃饱了。” 看着小少年离去的身影,夏侯辰奇怪地问他的两个哥哥:“他怎么了?浩然从今早起来就怪怪的。” “又和璎珞闹别扭了呗。”秦沐风摇着扇子,脸上的笑容温煦如平常,向秦正存提议道,“大哥,一会我们再去街上转几圈吧。实在不行,再考虑亲自上山给三妹寻药。” 秦正存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主意。于是客栈里只剩下秦璎珞和夏侯辰两人。 “表哥,你能不能陪我出去散散心,来伊吾这么多天,我都没能好好欣赏这儿的风景呢。”见两个兄长都出去了,顾不得礼教大防,秦璎珞抓住夏侯辰的袖子,撒娇般地道。 夏侯辰有些尴尬地抽出袖子,干咳了几声,示意自己身体还没好,需要静养。 秦璎珞没有泄气,继续请求道:“好不好嘛,我难得来西域一次,,听说伊吾北边有个很漂亮的幻彩湖,被当地人称为‘吐尔库勒’,人家真的很想去看看。” 想起秦璎珞毕竟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夏侯辰叹了口气,只得道:“好吧,我陪你去就是了。” 他正打算牵过骆驼,带着秦璎珞出客栈时,秦浩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我也要去!” “别捣乱。”秦璎珞压低声音警告弟弟。 秦浩然却不管了那么多,两三下就爬上了夏侯辰的那匹骆驼,“我要和表哥骑一匹骆驼。” “小鬼,现在不闹脾气啦?”夏侯辰翻身上了骆驼,揽住秦浩然,执起缰绳,对秦璎珞道,“就带上他喽,多个人还热闹些,反正浩然和你一样,也是头回来西域。” 面纱后的秦璎珞心不甘情不愿地瞪了弟弟一眼,骑上骆驼径自前去了。 碧水连天,白鸟展开双翅平滑地掠过水面,偶尔溅起几圈涟漪,打碎映于水里的云和雪山。 夏侯辰和秦浩然并肩坐在湖边的草甸上,云卷云舒,时间在瞳孔里流逝,湖水由初始的碧蓝,逐渐被晚霞染成瑰丽的玫红。 “你姐啥时候回来啊,小爷我快饿死了。”如画的风景中,夏侯辰哀叹了一句。 还没等秦浩然说话,秦璎珞便捧着块新鲜鹿肉走过来:“我这不是来了吗。” 看见有肉吃,夏侯辰从草地上跳起来,欣喜道:“真有你的。” 秦璎珞一扬下巴:“那是,也不看看堂堂汴京的秦三小姐是谁。” 夏侯辰从牧民那里借了铁架和铁叉过来,搭起柴堆,秦璎珞在旁把鹿肉切成三块,串到铁丝上。他扭过头喊秦浩然:“小鬼,别管在那发呆,想吃肉的话就过来帮忙生火。” 秦浩然蹲在搭好的木柴前,他第一次用打火石,打了好几次都没能擦出火苗。夏侯辰摇摇头,接过黝黑的石头。没几下功夫石头上就迸出耀目的火星,袅袅的青烟从柴堆上升起,笔直地飘到很高的天空里才散去。 木柴噼里啪啦地燃烧着,浅红的鹿肉在铁架上滋滋的冒着油,很快就有一股烤肉香弥漫开来。 夏侯辰叉起一块肉,摸出盐巴捏碎,洒了些上去,然后递到秦浩然手里:“给,尝尝。” 烤熟后鹿肉细腻清鲜,吃起来比牛羊肉更嫩,带着股脂香。秦浩然吃的头也不抬,夏侯辰叉起另一块递给秦璎珞,“辛苦你了。” 秦璎珞接过肉,背过身去,撩起面纱小口小口地吃着。等最后一块鹿肉被夏侯辰消灭,他洗过手后又捧起几掬水把柴火浇灭,而后和秦浩然一同躺了下来。秦璎珞则回去向牧民归还借来的东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十六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4) 有风从湖面吹来,纤长的细草随风舞动着。寂静中,秦浩然忽然道:“表哥,我听说你们凌烟阁一直有条训诫,你能讲给我听听吗? 夏侯辰想了想,道:“你指的可是前朝横渠先生的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秦浩然点点头:“表哥,那这话是怎么来的呢?” 夏侯辰眼里有辽远的光,回忆道:“元祐年间,横渠先生因反对相变法而遭贬谪,辞官回家后,受当时的阁主邀请,前往我们凌烟阁讲学。讲学的第一天,老先生问众弟子,习武是为了什么?” “有人答出来了吗?”秦浩然好奇道。 夏侯辰笑笑:“当然。只不过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罢了。面对这个问题,众弟子各抒己见,但没有一个人的回答能令横渠先生满意。最后,老先生挥笔写下这四句话。阁主读过之后,对此大为欣赏,于是这话也就载入阁志,一直流传至今。” “原来如此。”秦浩然点点头,“我初读这话的时候也觉得格局浩大,非常人所能及。表哥,我记得你们凌烟阁在唐朝时候,就是以凌烟阁二十四功臣闻名于天下,当时的阁主欣赏横渠先生的话也是自然。” 然而听到表弟的话,夏侯辰忽然微地叹息了声,眼神带了几许落寞色彩:“说是如此,只不过当今的江湖,又有谁习武真的是为天下,为苍生呢……绝世的武功,不过是野心与欲望的跳板罢了。” 他没有再讲下去,只是仰头喝了口酒。 秦浩然迟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表哥,我以前曾在《庄子》里看过,说‘涸辙之鲋,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那真正的江湖,又到底是什么样的?” 夏侯辰微微一怔,良久,低声笑了起来,指了指风平浪静的湖面对小少年说:“有江有湖,是为江湖。” 秦浩然愣了楞,本以为夏侯辰会说一些更高深的话出来,没想到他这么简单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然而,秦浩然的眼神很快就凝住了。只见夏侯辰随手捡起一粒扁扁的石子,朝水面丢过去,石子在水上接连跳起,明镜般的湖面荡漾开一圈又一圈涟漪,不断向外扩散,直至石子沉入水中,才逐渐恢复原本的平静。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也是江湖。”夏侯辰拔开随身携带的酒葫芦的塞子,饮了口酒,透明的酒液落到衣襟上,晕染开大片水渍。 天高云阔,落日在流云里慢慢沉下雪山,连带着山上的皑皑积雪都被映成了一片苍红。夏侯辰忽然站起身,以树枝作剑,凌厉的剑气扫过,卷得蔓草沙沙作响。 “酒尤烈,剑尚寒。 席未散,曲已终。 易水萧萧故人决, 长歌当哭,旧国如梦。” 他调子一转,周围景色似乎都变了,高空万里流云,孤独的旅人带剑行走于荒川古道,枯骨层叠,在无定河边消散成沙。 “君不见半生戎马,山河对明月; 君不见十万亡魂,孤城落暮雪。 凭栏回首,恨聚散无穷。 问英雄,天下英雄,谁与峥嵘?” 夏侯辰放声高歌,歌到高处,仿佛又看见昔日凌烟阁里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儿郎,和挚友一同指点江山,鲜衣怒马,仗剑天下。到处都是他的雄心他的抱负,平生所过之处,吸引着高楼上数不清的红袖倾慕的眼光。 只可惜五年的光阴过去后,侠士气短,英雄末路。 徒唤了枉然。 手里的树枝猝然断裂,夏侯辰丢开断枝,仰头将葫芦里最后一滴酒液饮尽。 秦浩然神色怔怔,仿佛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不懂。很多年以后,他再回忆起西域的傍晚,只记得湖面上的一圈圈涟漪,和倒映其间火焰般的云彩。 水,波澜荡漾;云,瞬息万变——就像彼此今后的命运。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秦璎珞正好回来,远远便看到夏侯辰以树枝为剑而舞,不由得好奇道。 “没什么。”夏侯辰晃晃酒葫芦,“哎呀,酒都没了,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夏侯辰笑笑,抬手揉了揉小少年的头发,道:“好了,这些不是你现在该考虑的事情,乖乖在家当你的秦家小少爷吧。” 凝视着幻彩湖,夏侯辰忽然低声道:“以后你就会发现……未入江湖前的生活,才是最好的。” 秦浩然没有吭声,夏侯辰拍拍他的小脑袋瓜:“时候不早了,走吧,改天若有机会我亲自带你去凌烟阁转转。” 他起身,而后又唤了秦璎珞一声:“表妹,把骆驼牵过来,我们该回去了。” 夜霜欲落,等三人回来后天色已黑,街道上千家万户亮起灯火,顺着道路依次延展开仿佛坠落的星河。秦浩然前脚踏入门槛,后脚大哥秦正存便皱眉问道:“哪儿去了?” 夏侯辰安顿好骆驼,从后院那边走过来,道:“我见他们二人在这里呆的无聊,便带他们去幻彩湖那里走走散心。” 见夏侯辰替弟弟解释,秦正存也不好多说什么,秦沐风笑了笑,道:“回来的刚好,走吧,饭菜已经备好了。” 吃完饭后,秦正存回了自己房间,夏侯辰正想和秦沐风去后院切磋一下,忽然被人拉住了袖子。 夏侯辰回过身,问秦浩然:“有事吗?” “表哥,我想……”沉默许久,少年犹豫一下,别过脸,看着夏侯辰,“我要拜入凌烟阁。” 听到弟弟的话,秦沐风不觉皱起眉,夏侯辰也禁不住一愣,然而小少年的眼神却是坚定无比。 没等夏侯辰说话,秦璎珞就忍不住开口:“开什么玩笑,秦家的武功你都没学个一招半式,还想进凌烟阁?” “我不想学秦家的武功!”秦浩然突然激动起来,死死看住姐姐。 被他的声音吓得一激灵,秦璎珞噤声不语,知道他还在介怀江陵城的事,她心虚地挪开了目光。 生怕姐弟二人又吵起来,夏侯辰看向秦浩然,道:“你要真想拜入凌烟阁,我也做不了主。要不一会你问问你大哥意见,他要是同意,我即刻就给师尊他老人家修书一封。” “对了,你是要和我一样进逍遥宗,还是灵飞宗?”夏侯辰问秦浩然,“逍遥宗主修剑法,但若要说内家功夫的话,还是灵飞宗更胜一筹,二者各有侧重。” 他想了想,道:“你要想学上乘的内功的话,还是进灵飞宗更好。” “随便。”秦浩然摇了摇头,轻声说,“我只是不想回家而已。” 夏侯辰疑惑地看着他,刚好秦正存从楼上下来,听到弟弟要去凌烟阁的事情,他果然拧起了眉:“要学武功,在家又不是不能学。” 秦沐风亦是轻摇着折扇,道:“小鬼头,就你那两下三脚猫功夫,二哥劝你还是别去武夷山丢人现眼了。” “我要去凌烟阁。”出乎意料的,秦浩然固执无比。 秦正存冷冷看了他一眼:“别闹!” 秦浩然毫不退让,直视着长兄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我要去凌烟阁。” 月色如水,摇曳的灯烛里,小少年眼神坚定,终于,秦正存抽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大夏龙雀,丢给了弟弟。 “拿着,跟我来。”他转过身,秦浩然费力地拖着刀,大夏龙雀以精钢打造,极为沉重。他一路跟着大哥走出了客栈,夏侯辰不太放心,也一道跟了过去。 月光下的胡杨林似是蒙了层细软银纱,环抱粗的树,枝叶舒朗撑开,嫩枝上的叶片狭长如柳,而沟壑纵横的老枝条的叶则圆润如杨。 秦正存和秦浩然并肩站在最大的那株胡杨树下,风吹过,头也有三四个,而后在南疆为寻剑,一路遭遇幻花宫的人追杀,更是……” 他不愿再多提这些事,只是叹道:“有时我也会想,这些人若是生于平常百姓家里,是否也会过着正常的生活,有着妻儿老小,享受着天伦之乐。难道他们就真的该死吗?” 秦浩然想了一会儿,道:“表哥你是想说……” “这世上没有一个人的性命是轻贱的。纵然是蝼蚁,也有生存的权力。”夏侯辰轻声道,然后又苦笑了一声,“可我若是不杀了他们,那被杀的人就是自己了。” 秦浩然默然不语,夏侯辰摸了摸他的头:“所以浩然,你若没有改变江湖的能力,就只有被它改变。纵然你再不愿,也迟早会有刀口舔血的一天。” 语毕,他转过身:“夜深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然而当夏侯辰快要走出林子,秦浩然却没有跟上来。忽然间,“轰”的一声巨响,惊起无数寒鸦,黄叶如阵雨般漫天洒落。夏侯辰诧异地回过身,只见秦浩然双手握刀,狠狠砍在了胡杨树上。 “表哥。”小少年回过头注视着他,眼瞳幽深的看不到底,轻声说,“我不知道你们所讲的江湖之道合理不合理,我也知道自己现在想要改变它的话,力不能及。可我,依然想要坚持我自己的道。” 不过短短一刹的功夫,这个十四岁的少年就像是成长了十几岁般。透过眼前的表弟,夏侯辰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那个和唐韶华结拜时,意气风发的少年。 他不再说话,只是笑了笑,在满天飘飞的黄叶里,径直离去。 〈第十六章完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十七章 暗算无常死不知(1) 两日后的黎明,秦浩然拖着大夏龙雀走入秦正存的房里,小少年脸色苍白,手上犹自凝有深褐的血痂,然而眼神却澄澈干净,凝视着大哥,还是之前的话:“我要去凌烟阁。” 秦正存看了他半响,终于开口道:“这是你自己选的。” “我不后悔。”秦浩然坚定地摇头。 从窗外看去,金线般的阳光从云缝里漏出来,映照在雪山万年不化的冰层上,好似披了层轻纱。秦正存望着那阳光,低低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等用过了早饭,夏侯辰将写好的书信放入秦浩然的怀中,而后从后院里牵出骆驼,缰绳递于他的手中。 秦正存看了看小少年,又看了看夏侯辰,道:“此行浩然只能一个人前往,路上若有危险,自行承担。” “大哥!”秦璎珞担忧出声,她明白秦正存的意思,大哥是存了心思想让四弟好好磨练一番。但浩然在家里娇生惯养,远门都不曾独自出过,此去武夷山千万里,若不派几个人跟随,万一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秦璎珞咬咬唇,不知道该不该开口劝大哥。一旁的秦沐风手里的折扇亦是打开,阖起,而后又打开。 秦正存却没有看他们,而是独自一人上了楼,声音远远的飘来:“让他去,生死有命。” 秦浩然从姐姐手里拿过行李,向他们一一道别。然而在经过夏侯辰身边时,忽然偷偷塞给了他一张小纸条,然后便蹬上了骆驼,提起缰绳远去。黄沙漫漫,悠长的驼铃声里,少年的身影在大漠戈壁间逐渐缩小,直至缩成一个小点。 看了看二哥秦沐风,秦璎珞一跺脚:“你们都不拦着他,那好,我跟着一起去。浩然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叫娘怎么活!” 她平日虽然和秦浩然屡屡斗嘴置气,但若弟弟真出了事,秦璎珞定然不会袖手旁观——她秦璎珞的弟弟,自然只能由她一个人欺负。 秦沐风一横扇拦住了绯衣少女:“你去干嘛?从伊吾到武夷山,少说也数千里。他路上真出了事,你不过跟着他一起送死罢了。” “那你就忍心让浩然一个人走?他七八岁时候就给绑匪劫过一遭!”秦璎珞越说越大声,连着眼里都有了闪烁的泪光。 “怎么可能。”秦沐风一开折扇,“我这就上楼找大哥商量商量,我猜大哥也只是说说而已,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嘴硬心软。退一万步说,假若真的劝不动大哥,大不了我找个时机,偷偷跟着浩然暗中随他去武夷山好了。” 夏侯辰亦是道:“我一会也过去找表兄商议此事,决不可能让浩然独自前行的,表妹你莫要太过担心。” 听到夏侯辰的承诺,秦璎珞点点头,转头对秦沐风道,“二哥,我先和你一起过去。” 等回了房间,夏侯辰开始收拾行李,此行他丢了承影不说,雪莲花也没找到,不过若真的继续留在西域,让秦浩然独自前往武夷山,他也实在放心不下。 但就在夏侯辰打开包袱的一刹那,水晶般的光华险些晃花了眼,定睛一看,居然是被娜莎罗抢走的承影剑! 他试着挥了一下,剑气散开的刹那,连风都似乎能被斩断,梁柱上登时留下一道极深的剑痕。 确认过是承影不假,狂喜过后,夏侯辰心里浮出几个疑问来——娜莎罗把自己推下悬崖后,按理来说,剑应该被她带走了才对,为何会突然出现自己的行李里? 难道是秦家兄妹救了自己后,又替自己抢回了剑?可为何没有听他们提起有关承影的半个字? 正当夏侯辰心中疑惑重重时,忽然想起秦浩然塞给自己的纸条,打开一看,上面赫然写着:“表哥,救你之人,并非三姐。” 夏侯辰心里一震,还没等他回过神,秦璎珞忽然出现在客房外,敲了敲房门,道:“表哥,我大哥已经同意让二哥一路暗中保护浩然,就不需要你再操劳此事了。” 秦正存此时也刚好走过来,然而,当他的视线越过半开的门,看到夏侯辰手里的那柄透明的七尺长剑后,秦正存的眼神霍然凝起:“——这是,承影剑?” 伊吾午后的阳光浓烈而炽热,仿佛空气都能被烘烤干一般。那把宛如水晶的长剑搁置在桌上,晕出淡淡的光彩。 夏侯辰用了一炷香的功夫,向秦家兄妹解释清楚了前因后果,秦正存放下手中的茶盏,“原来如此。” “只是我也不知,为何这承影剑会突然出现在我包袱里面。”夏侯辰隐瞒了秦浩然纸条里的事情,对秦正存道。 秦正存看他的眼神一时有些复杂,但很快又不动声色地掩饰好了情绪,道:“既然这样的话,承影剑回来也是件好事,正说明了贤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但愿和表兄说的一样吧。”夏侯辰用布将承影剑细致包裹好,“我可不想回凌烟阁的路上再出什么岔子了。” “表哥你这就要走了吗?”秦璎珞语声里透出一些失望。 夏侯辰笑了笑:“在伊吾也耽搁这么久,再不回去,只怕染儿真的要担心了。她最近一封信都没有回过我。” “又是她,哼。”秦璎珞愤愤地别过脸,心道你那个师妹现在还不知道死在哪儿,回去了也没用。 想起了什么,秦正存道:“说起信,昨晚我还接到了家书,上面说二老很是挂念你,好几年不见,你也不曾去我们秦家走走。” 秦璎珞疑惑地看向长兄,和秦正存目光相触的刹那,她明白了大哥的意思,于是也道:“对呀对呀,表哥你是不知道我爹爹天天在家念叨你呢,再怎么说你也是姑姑唯一的儿子。” 秦璎珞口中的姑姑自然指的就是夏侯辰已故的母亲,也是秦家现任家主秦浩南的长姐秦梦瑶。数十年前秦夏两家结亲,只可惜后来夏侯辰父母不幸身染疴疾,双双亡故,他这才上了武夷山,拜入凌烟阁习武。 见秦璎珞提起自己早逝的母亲,夏侯辰眼色黯了黯,没再说话。秦正存冷冷睨了妹妹一眼,自知失言,秦璎珞不敢继续讲话。 秦正存注视着夏侯辰,语声诚恳:“莫要介怀三妹的失言,她向来就是那样的性子,此次我们回汴京,不如贤弟也跟着一起去吧,父亲在家中确然很挂念你。” 夏侯辰思考片刻,还是决定婉言推辞:“改日有空和染儿一同再去你家登门拜访吧,此次距离下山出来已经过了数月有余,既然师门任务完成,我还是赶紧回凌烟阁比较妥当。” “贤弟你这话说的,难不成是觉得去我秦家耽误了你时辰?”秦正存有些不悦。 夏侯辰赶忙否认:“当然不是,表兄我知道你是出于好意,我也感动舅舅他的挂念,只不过我还是希望能早些回武夷山,毕竟……” 他微叹了口气:“染儿的身体,我实在担心。” 秦正存眼神闪烁了一下,忽然微微笑起来:“那好吧,既然你如此挂念廖家表妹,我也不好再强人所难了。不如用过晚饭,明日再启程如何?权当我为你送别。” 见秦正存这么说,夏侯辰也不好再推辞,一拱手,道:“多谢表兄美意,恭敬不如从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十七章 暗算无常死不知(2) 暮色浓重,夏侯辰收拾好行李后,随意地在客栈里逛了起来。看见店小二在那里擦拭桌子,他叫住他:“你过来,我问你一事。” 店小二闻言停下手里的活,夏侯辰道:“你还记不记得,那日我受伤,送我来客栈的姑娘的样子?” 店小二脸色白了白:“客官说笑了,可不就是秦家姑娘送您过来的吗,您天天见她,何必再来问小人呢?” 夏侯辰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瞧着店小二。被他看得有些发慌,小二把抹布丢在水盆里,端起来就跑到后院去了。 “做贼心虚。”夏侯辰摇头叹道。 他正打算直接找客栈老板问话时,严大夫提着药箱从外面匆匆进来,正和他撞个满怀。见是夏侯辰,严大夫有些抱歉,道:“今日家中有些事,来的比较晚,少侠别见怪。” 夏侯辰一摆手:“无妨,我正好想去向大夫您辞行,谢谢这些日子你对我的照料。” 严大夫关切地道:“你现在身体感觉如何?切记不要动武,回去后要静养生息才是。” “已经好很多了。”夏侯辰笑了笑,忽而想起一事,将严大夫拉到一处僻静的角落,问他,“大夫,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情。” 严大夫疑惑地看着他,而后道:“少侠请讲。” 夏侯辰神情认真,定定看着他,道:“大夫可否告诉我,救我的人到底是谁?” 严大夫一愣,那日他收了秦家兄妹的银子,又加上月圣女严令透露自己她的信息,故而和秦家兄妹几人一同隐瞒了夏侯辰真相。今日他也是被摩尼教的使者传唤,所以才来晚了。 他正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向夏侯辰开口。看到严大夫左右为难的样子,夏侯辰只得道:“大夫如果有什么难言之隐,那就算了。只是,我想知道,真的如秦家兄妹所言,是他们救我到客栈来的吗?” 许久,严大夫终于叹息一声,道:“看来少侠已经听闻了些什么。” 夏侯辰没有否认,又听严大夫继续道:“事关全家老小性命,恕老朽不能多言。不过老朽在这里劝少侠一句,如果您不想别人因此而受难,以后最好不要在客栈里问起此事。” 沉思片刻,夏侯辰微一颔首,答应了他,“大夫的话,我会牢记在心的。” 得到夏侯辰的回应,严大夫捋着胡须,缓缓开口:“老朽虽然不能告诉救你之人到底是谁,不过少侠猜的不错,那人确实不是秦姑娘。” 他叹道:“而老朽,也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 心里的疑问总算有了肯定的答案,夏侯辰点了点头:“多谢大夫如实相告。至于您刚刚的劝告,我可以保证,今后绝不会再向旁人多问一句。” 送走严大夫,夏侯辰靠在客栈的门外,古朴的城墙上落满夕阳,晚霞殷红如火。回忆起梦里的种种,一时间他脑海中思绪万千,心乱如麻。 ——难道救自己的人真的和他先前猜测的那样,是龙笙?可她现在不应该是在幻花宫吗,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西域?但如果真的是她的话,她又为什么不准别人告诉自己,然后急匆匆的不辞而别? 想到这些问题,夏侯辰只觉得心烦意乱,却又不知向何人倾诉。他很想找龙笙问个清楚,可他自己也清楚地知道,别说询问,今生彼此再见都已是艰难。 他不觉叹了口气,正要转身回大厅里,面前忽闪出一人。秦璎珞蒙着轻纱,对他道:“表哥,我正到处找你呢,饭已经备好了,大哥说要与你不醉不归。” 秦璎珞还没有注意到夏侯辰此时看自己的眼神,已经带上了复杂难辨的色彩。她一连唤了夏侯辰好多声“表哥”,对方才回过神来。 “你在想什么嘛,这么出神。”秦璎珞语声微有不满,她以为夏侯辰是在思念廖映染。 夏侯辰摇了摇头:“没什么,我们走吧。” 送别宴上,秦正存与夏侯辰推杯换盏,秦正存还叫了坊间有名的胡姬作陪。兰陵美酒郁金香,灯火在白玉盏潋滟的水波间破碎,金发碧眼的美人翩翩起舞,裙袂间的暖风熏得人昏然欲醉。 “公子请饮酒。”胡姬边款款扭动着腰肢,边将酒盏送至夏侯辰唇边。 不过因为先前娜莎罗的教训,夏侯辰本能地对这种场面有了戒备之心,始终不曾让舞姬靠近自己分毫。见夏侯辰不为所动,秦正存向他举起酒盏: “这是龙膏酒,据说是从唐朝乌戈山离国流传下来的,与贤弟小聚数日,即将面临离别,兄长无以相赠,唯有以酒代之,暂慰不舍之情。” 夏侯辰垂眼看杯,只见龙膏酒黑如纯漆,在杯中微微颤动,气味芬芳而馥郁。他与秦正存碰杯之后一饮而尽,酒入喉之际唯觉甘冽神爽,然而后劲很快便涌了上来,脑中晕晕乎乎,仿佛身处梦中。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席间胡姬的舞蹈缠绵而腻人,纵然夏侯辰再怎么警惕,却也禁不住秦正存一杯又一杯地灌他酒,很快他就醉了,脸面通红,额头上遍布大大小小的汗珠。 秦正存向妹妹点了点头,会意过后秦璎珞上前扶住夏侯辰,“表哥,我送你回房歇息吧。” 虽然已有醉意,夏侯辰还是拂开了秦璎珞的手,“不必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哪怕在西域,也得注意影响。” 秦璎珞咬唇不语,眼见夏侯辰摇摇晃晃地顺着扶梯上了楼,她一跺脚,也跟了上去。 回到房里,夏侯辰往床上一歪,铜炉里不知何时燃起了暖香,烟气袅袅,顺着金猊兽半张的嘴缓缓上升,而后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厢房里弥漫着令人沉醉的幽香,醉眼朦胧中,夏侯辰眼前忽然映入一抹殷红。 他的心不觉砰然作响,仿佛又回到了南疆的冷月下,月色静好,流光纷飞,红衣的少女回眸对他一笑,姿容绝世。 “你回来了?”他喃喃,拉住了她的袖子,“为什么不肯留下来告诉我,救我的人其实是你你就那样不希望,我再见到你?” 对方没有说话,夏侯辰苦笑一声,“也罢,毕竟你我身份有别……” 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坐在床边的秦璎珞莫名其妙地注视着夏侯辰,靠近了才听到,醉酒的白衣青年喃喃念叨的,竟是一个人名。 然而由于醉酒,他的话已经含混不清,联系到夏侯辰之前的所言,秦璎珞意识到了什么,骤然起身,用力推开了窗。冷风灌进来,熄灭了金貎炉里燃着的暖情香。 被风一吹,夏侯辰稍稍清醒,然而当他环顾四周,房里已然不见了绯衣少女踪影。 秦璎珞怒气冲冲地回到大哥歇息的房里,刚一进门,她便砸碎了几案上的花瓶。一地的碎瓷中,少女眼里闪烁着细碎的泪光:“这种事情你爱叫谁去谁去,反正我是不会再这样折辱自己了。” 说完她便转身跑开了,只留下秦正存一人。风卷起银杏叶飘入房中,秦正存轻轻踩碎了一片枯叶,在满身银白的霜华里,沉吟不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十七章 暗算无常死不知(3) 天明之际,“哐当”一声,铜盆落地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寂静。水在光洁的地板上流淌开来,将暗色的血迹晕成了淡淡的浅红,又逐渐消融无形。 夏侯辰才醒过来,就感觉到不对劲,手旁传来肌肤冰冷的触感,定睛一看,居然是昨晚酒宴上的胡姬!衣衫不整的胡姬双目圆睁,仰面倒在床上,唇边带着干涸的血迹。 很快秦家兄妹二人闻声赶到,看见眼前这一幕,秦璎珞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几步,“表哥,你,你……” 秦正存眼疾手快地打晕了要跑出房间的店小二,他看向夏侯辰:“决不能让此事走漏了风声。” 等夏侯辰从这一切中回过神来,他探了探胡姬的鼻息,果不其然,胡姬已经死去多时。 “谁杀了她?”夏侯辰愕然道。 秦正存皱眉,然而看夏侯辰的眼神却透露出他的想法。还没等夏侯辰解释,秦璎珞慌忙替他辩解道:“表哥不是那样的人!” “璎珞。”秦正存声音幽幽的,“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处理好这一切,否则等官府的人来,就晚了。” “表兄你不信我?”夏侯辰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秦正存低低叹了口气:“酒后乱性,在所难免。只是这里不是汴京,纵然我有意替你遮掩,恐怕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话音未落,忽有沉闷的脚步声自楼梯上响起,数十名回鹘士兵从外面冲进来将夏侯辰等人团团围住。两名士兵在检查过床上的胡姬尸体后,向头目汇报道: “头儿,确认过身份了,是城西乐坊有名的舞姬萨珊。该怎么处置?” 此时店小二已经醒了过来,扑到头目脚下,哀嚎道:“小人什么都不知道,我一早过来就看到死人了!” 他转向夏侯辰,指着夏侯辰道:“是他,定是他杀了萨珊!” “都给我带走。”头目略一沉吟,命令属下道。 长官府邸的公堂上,伊吾的都督葛罗禄正襟危坐,看着底下的一干人等。他前些天才送走回鹘的达干和摩尼教的月圣女,清闲了没几日功夫,底下又出事了。 “你们把事情的经过给我一一道来。”葛罗禄道。 店小二首先开口:“大人是这样的,我今天早上像往常一样去给客人送水,结果刚到这位客人房里,就看见了萨珊的尸体。然后等我喊出声,把秦家的两位客人引过来后,就被劈晕过去了。” “那按你所说,他们也是从犯了?”葛罗禄扫了秦家兄妹二人一眼。 秦正存开口道:“昨晚为给表弟送别,我在客栈里办酒宴,所以从乐坊里请了萨珊过来作陪。今早也是过于震惊,情急之下才打晕了店小二。” “我大哥和此事绝无关系。”秦璎珞亦作证道,“大人你若是不信,可以问店小二,我大哥昨晚是不是一直都在房间里?” 店小二回忆了一下,道:“确实如秦姑娘所言,未曾见秦大公子出门过。” “喂,我说,怎么没人问问我啊。明明小爷我才是当事人。”夏侯辰嘀咕了一句。 “荒唐!”葛罗禄一拍惊堂木,道,“人证物证俱在,明明就是你醉酒后逼奸不成,故而杀了萨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夏侯辰挑了挑眉:“如果按照大人所说,是我杀了萨珊,那我杀人之后为什么不赶紧逃走,非要等到大清早被店小二发现呢?” “你喝多了酒,自然记不清楚自己酒后所干之事了。”葛罗禄冷笑了一声。 秦正存注视着夏侯辰,叹了一句:“对你不住,都怪我昨晚不该让你喝那么多酒。” 他转向葛罗禄,上前一步,道:“不过区区舞姬而已,若是大人愿意,我们也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对啊,只是个贱婢罢了,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我表哥杀了她,也没必要大动干戈。”秦璎珞亦附和道。 “你以为这是在你们宋朝吗?!”葛罗禄语气严厉,“哪怕是舞姬,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既然是在我治理的地方出现如此案件,断不能就此了事。” 没让夏侯辰有任何替自己出声辩解的机会,葛罗禄便一挥手:“把犯人给我带下去,收押监狱,听候发落。” 夏侯辰被回鹘官兵带下去的一刹,葛罗禄看了眼秦正存,后者接到他的目光时,唇边忽然就有了浅淡的笑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十七章 暗算无常死不知(4) 夜色凉透如水,监狱里的时光寂寥而漫长,夏侯辰躺在石床上翻来覆去,淡淡的月光透过铁窗间的缝隙照在人身上,更加剧了寒凉的温度。 回想着白天发生的一切,他索性从床上坐起来。夏侯辰已经察觉出来了不对劲,他昨晚最后的印象是一个绯衣的影子,之后好像就没有人来打扰过自己。 也就是说,要么萨珊出现在他身边的时候,已经是个死人。要么自己睡过去后,房间里不止萨珊,还有另一个人,而那人,就是杀死萨珊的凶手。 但是对方杀了萨珊并栽赃给自己的动机是什么呢? 正当夏侯辰思考着凶手的目的时,忽而脑中惊电般的一闪——承影剑! 他心下顿时一凉,事发突然,被官兵带走时承影还放在客栈里,并没有随身携带。而现在自己被关押在牢房里,如果真的和他想的一样,只怕剑已经落到对方手里了。 他懊丧地狠狠捶了一拳石床,该死,都已经在娜莎罗那里吃过一回亏了,他居然还是没有考虑到除了她之外,江湖里觊觎承影的肯定不在少数。 但夏侯辰很快又想到一事——承影剑失而复得的消息,似乎除了秦家兄妹以外,自己就没有再告诉过旁人了。 莫非? 夏侯辰摇了摇头,尽量不愿意往最坏的方面去想。然而联想起秦正存他们欺骗自己的事情,夏侯辰心中已经有了结果。虽然目前还不敢十分确定,但恐怕就是最接近真相的答案了。 “吱呀”一声,监狱的门忽然被推开,风吹进来,灯火忽明忽暗,有女子轻轻的脚步声响起。被狱卒带到夏侯辰所处的牢房时,她将备好的银钱塞入狱卒手里,“给。” 等狱卒转身离开后,她嫌恶地擦了擦手,而后摘下斗篷的兜帽,隔着铁栏唤了夏侯辰一声:“表哥?” 夏侯辰抬眼向外看去,依然是轻纱覆面,秦璎珞亭亭玉立在牢房外,一双宝石菱形的眼睛熠熠生辉。 “你来干什么?”因为之前的猜想,夏侯辰有些没好气地道。 秦璎珞一挑眉:“怎么,人家来看你,你还不高兴?” “不敢不敢。”夏侯辰摆摆手。 “表哥,如果……”秦璎珞咬了咬唇,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如果我说,我有法子能救你出来,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夏侯辰微皱眉:“什么条件?” 沉默了一会,秦璎珞似乎下了很大决心,缓缓道:“放弃和廖家的婚约,和我们家结亲,这也是我大哥的意思。” “和你们家结亲?”夏侯辰一愣,重复了一遍秦璎珞的话,旋即明白过来,不由得冷笑了声,“齐大非偶,秦家表妹,你还是请回吧。” 虽然早有预料夏侯辰会是这个态度,但听到他回答的刹那,秦璎珞的心还是忍不住痛了痛,她凝视着夏侯辰,一跺脚:“话我已经带到,表哥,你日后可不要后悔。” 旋即秦璎珞便戴上兜帽离开了这里,凝视着少女远去的背影,夏侯辰眼神复杂无比。 翌日的午后,烈日似火,严大夫像往常一样提着药箱到客栈里去给夏侯辰检查身体,然而还没进门,便被秦家兄妹给拦了下来。 “大夫往后不用再来了。”秦正存的表情略有歉意,在他的示意下,旁边的秦璎珞取出一袋银子,递给了严大夫。 “为何?” 面对严大夫的疑问,秦正存叹息道:“夏贤弟出了些事,已经提前离开伊吾了。” “离开了?”低头打量着手中的银袋子,严大夫将信将疑。 然而还没等他多问几句,秦正存便道:“我和璎珞过几日也要启程回汴京,大夫您若是有天山雪莲的消息,就尽快送过来吧。” 说完他便带着秦璎珞上楼回了房间,严大夫望了望楼梯间兄妹二人的身影,又掂了掂袋子里银两的分量。他正要转身回去时,忽然瞥见到城墙上摩尼教日月同辉的标记,手禁不住一抖,银袋子“啪”的声掉落到地上。 店小二正从旁边经过,顾不上捡钱,严大夫慌忙揪住他,厉声问道:“快告诉我,‘天’字号房里的那位客人是否真的已经离开了伊吾?” 见大夫严词厉色,店小二也有些害怕,讷讷道:“没有,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他酒后乱性杀了人,现在被关进了大牢里!”说完店小二便一溜烟似的跑开了。 严大夫心下一惊,连药箱也顾不上拿,一路匆匆赶回家里,取出笔墨纸砚就开始写信。等信写好,他叫来小厮:“快,快把这信送往昆仑光明顶!” 见到夫君这番样子,他的夫人不由得好奇道:“何事竟让你这么慌张?” 望着小厮离开的方向,严大夫深深叹了口气:“如果再晚一些时候,别说你我,恐怕整个伊吾都得遭殃了。” 接到伊吾传来的消息的时候,龙笙正于窗下临帖练字,窗外一簇红梅开的正好,夹杂着细雪的风吹入暖阁中,携着幽幽的暗香。 暗卫商枝半跪在地上,将封着火漆的信呈了上去。 龙笙放下笔,抽出里面内容一瞧,忽然嗤笑了声:“酒后乱性” 她将信掷于地上,而后施施然坐下来,以手撑颔,淡淡道,“只怕是因为承影剑,那傻瓜又被人算计了一遭吧。” 摸不透月圣女的心思,商枝不敢答话。龙笙沉思了片刻,问道:“我记得伊吾的都督,是叫葛罗禄还是什么来着” 商枝恭敬回答:“是葛罗禄。不过上次您去伊吾,他级别不够,故而酒宴上没有作陪。” 龙笙“哦”了一句,而后吩咐道:“传我的命令下去,叫葛罗禄不管用什么法子,必要保证夏侯辰安然无恙地离开西域。他若有个什么闪失。” 她接过一旁侍奉的婢女手里的茶盏,轻轻阖了一声,发出声清脆的声响。月圣女仪态悠闲,然而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只听得她淡然道,“葛罗禄也一同陪葬吧。” 〈第十七章完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十八章 此恨不关风与月(1) 伊吾的长官府邸。 胡杨树的阴影将亭台瓦舍笼罩住,黄叶如零落的秋雨。听完摩尼教使者的传话,葛罗禄吓得匍匐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等使者离开,他抹了把冷汗,幕僚将他搀扶起来。 看到两旁立着的回鹘士兵,葛罗禄怒声道:“废物,一群废物!怎么没有一个人和我说这事你们是诚心想要我掉脑袋吗?!” “大人稍安勿躁。”幕僚安慰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我们赶紧把夏侯辰从狱里放出来。” 葛罗禄一想说的也对,赶紧命令手下:“还不赶快给我过去放人!” 想了想,他又道:“不,我亲自去,你们给我备好酒菜,我要好好招待这位少侠。” 夏侯辰正烦躁的在牢房里踱步,突然自监狱外传来开门的声音,他驻足看去,只见伊吾的都督葛罗禄带着几个随从走了进来。 “你们怎么来了?”夏侯辰问道。 葛罗禄满脸堆笑,示意手下把牢房的门打开,而后对他道:“案件已经查清楚了,萨珊的死与少侠没有分毫关系,一切都是场误会,少侠莫要介怀。” 夏侯辰凝眉:“误会?事关人命你说只是场误会?” 葛罗禄神色自若:“不过一条贱命罢了,死了就是死了。倒是少侠您这几日没有受什么苦吧?我已经狠狠惩罚了那些办事不利的家伙,如果少侠觉得不解气,要求尽管提出来便是。”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葛罗禄的态度变化如此之大,但看到他点头哈腰的谄媚样,夏侯辰心生厌恶,懒得多和他废话,理也没理,径自出了牢房。 “少侠且慢。”幕僚在他身后道。 夏侯辰步也没停,声音冷淡无比:“有事?” “我家大人已经给少侠备好了宴席,以慰少侠这些日所受之苦,还望您赏脸光临。” 夏侯辰轻嗤了一声,拒绝了对方的邀约:“不必了。小爷我可不想到时候有人死了,又赖在我身上。” “而且。”他顿住脚步,回头看了葛罗禄一眼,略带嘲讽地道,“我现在还记得那日公堂上,都督大人说伊吾比不得我大宋,纵然是舞姬,也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现在真凶还没有查出来,大人倒是好兴致。” 葛罗禄被他呛得说不出话,却又碍于摩尼教的威势不敢反驳,只得赔笑道:“是,是,少侠说的对,下官一定尽力查案,让真相早日水落石出。” “但愿如此。”夏侯辰冷笑了一声。 从长官府邸出来,夏侯辰立即回了客栈。然而还没等他进门,远远便听见院中的吵闹。夏侯辰躲在旁边一瞧,果然不出他所料,秦家兄妹正要离开伊吾,启程前往中原。 然而不知为何,兄妹两人似乎起了争执。秦璎珞站在木栏旁,死死拽住骆驼的缰绳。 “我不走!” 秦正存呵斥了一声:“璎珞,别胡闹。” “大哥,你就想想法子,把表哥从牢里救出来好吗?”秦璎珞注视着长兄,哀求道,“我知道表哥是无辜的,你就放过他好吗?” “璎珞,你该知道,我不是没给过他机会,是他自己不肯要。”秦正存微有怒意,“我堂堂秦家,百年世家,有的是名门望族想要巴结,还不至于低三下四地缠住他一个不放。” 秦璎珞一跺脚,愤然替夏侯辰辩解道:“不是表哥的错,都是廖映染……都是那个贱人,她如果早点死了,表哥说不定就回心转意了!” 她上前一步,拉住秦正存的袖子,“大哥,你给表哥一些时日,我定能叫他放弃与廖家的婚约的。可要是现在咱们把他丢在监狱里不管,那表哥就真的一点回心转意的机会都没有了……” “大哥,算我求你了。”秦璎珞语声愈发恳切,“你从小就最疼我了,我要什么,你定然会给我的。现如今我心里就这么一个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在这里送命啊……” 看见妹妹的样子,秦正存静默了片刻,道:“璎珞,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秦璎珞愣了愣,措手不及的,秦正存一巴掌扇到了她脸上。随着那清脆的一声,绯衣少女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捂住了脸。 “这一掌,为的是让你记住,自己是汴京秦家的三小姐!”秦正存冷声道,“从今往后,夏侯辰和你没半分关系。现在的他不过是阶下之囚,犯了杀人的死罪。而你刚刚说的那些话,以后若是再让我听到。” 他凝视着秦璎珞,一字字道:“为了秦家的声誉着想,我不介意自己多一个哑巴的妹妹。” 秦璎珞怔怔地看着兄长,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痛。秦正存正要牵过骆驼,忽然从一旁响起熟悉的声音——“刚刚表哥说,谁是犯了杀人重罪的阶下之囚” 抬眸望去,正是此刻本应还在监狱中被关押的夏侯辰。夏侯辰不慌不忙地从藏身之处走出,见他毫发无损地站在了自己面前,秦正存神情微变,而后又不动声色地掩饰好了异样。 他笑了笑:“看来果真是冤假错案,幸而贤弟运气好,都督大人这么快就查清楚真相,还你以清白了。” 夏侯辰双手抱胸,道:“为什么我总感觉,自己从牢房里被放出来,表兄你好像挺失望的?” “哪有的事,大哥高兴还来不及。”虽然有些心虚,秦璎珞还是忍不住出声道,只是却不敢看夏侯辰。 不过夏侯辰的眼神并未落到绯衣少女身上,他放下手臂,注视着秦正存:“事到如今,表兄难道还想再继续隐瞒下去吗?” “此话怎讲?”秦正存眼睛锐利地一眯。 夏侯辰未有任何客套,直接凑近了秦正存,低声道:“别再把人当傻子了,萨珊是怎么死的,而承影剑现在又在谁手中,想必表兄心中有数。” 听到夏侯辰的话,一旁的秦璎珞脸色猝然白了白,她默默看了大哥秦正存一眼,并不说话。而秦正存的表情则出现了细微的变化,却给人截然不同的感觉。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他脸上的一张面具,现在面具裂开了,露出了原本隐藏在面具后的真实。 秦正存嘴角噙着冷笑,对夏侯辰道:“就算承影此刻真的在我这里,那又如何?” “自然不能如何。”夏侯辰淡淡地说,“只不过等我回到凌烟阁,将此事禀报给师尊,怕是秦家以后在江湖中,就很难再抬起头了。” “哦?”秦正存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伊吾距离武夷山千里,路途遥远,贤弟若想安然回去,恐怕也有些艰难。” 听出了秦正存话里的威胁之意,夏侯辰点头,附和道:“确如表兄所言,是挺麻烦的。” “不过。”他话锋一转,唇角勾起,看向秦正存,“既然是我从南疆历经九死一生,取得承影剑的,表兄你用手段将它夺了去,传出去也胜之不武。” 秦正存静静听他说着,夏侯辰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按照江湖规矩,身为承影剑剑主,我自然有处置它的权力。若我以剑作赌,不知表兄你敢,还是不敢?” 他用带点挑衅的目光扫过秦正存的脸,秦正存冷冷地道:“有何不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十八章 此恨不关风与月(2) 月色正浓,伊吾最大的赌场里辉煌如昼,正中的圆台上,异域的胡姬们蹁跹起舞,盈盈一握的腰肢宛如风摆杨柳,身上缀满了银铃和璎珞,每一次回旋,短窄而精致的抹胸下便透出雪白的肌肤,光洁如玉石。 但胡姬们香艳的舞蹈却并未引来太多人的关注,实际上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赌坊最大的那处桌子上。以圆桌为中心,周围数十米内已经被清空,外沿全是人头攒动的看客。有乐姬怀抱琵琶坐在一旁的屏风前,曲音袅然如春水。 锦衣玉带的贵公子与白衣束发的剑客分别站在桌子两头,不出一句话来,她转过身,提起裙袂便跑了出去。然而,踏出门槛的一刹那,泪水终究夺眶而出。 确认过妹妹已经离开,秦正存静静看向夏侯辰:“开始吧。” “铮”的一声轻响,乐姬拨动了琴弦,另起了一调,与先前的温婉柔靡截然不同,音如裂帛,带着隐隐的肃杀之气,竟是《十面埋伏》。 “轮盘赌,两位可以分别选择压单数还是压双数,原本的规则应该是由我触发机关,转动轮盘,但你们既然都是江湖中的武林高手。”坊主顿了顿,忽而微微一笑,“不如由二位以内力亲自推动转盘,这样也更能显示出高下之分。” 夏侯辰询问秦正存:“不知表兄意下如何?” 秦正存眸光一冷:“绝无异议。” “那谁先开始?”坊主问道。 “按照长幼尊卑顺序,先由秦家表兄起好了。”夏侯辰向秦正存比了个“请”的手势,而后道,“我押单数。” 秦正存凝视着赌桌中央,这样重的轮盘,以昆山之玉打造,想要推动绝非易事,必须要内劲充沛之人。即便是他,也不能保证能使其准确落到自己需要的位置,届时只能全凭天意。 他气沉丹田,右掌凝聚内力,盖在玉轮之上,而后骤然松开了手。玉轮滚滚转动起来,随着它的转动,乐姬的琵琶声开始急促起来,恍若银瓶乍破,水浆迸发。 数百双眼睛的凝视之下,玉轮转动的速度渐趋缓慢,琵琶声伶仃清冷,乐姬随意地拨弄着琴弦,而后突然一挑,一连串急促的颤音滑过后,玉轮随之静止! 在场所有人都屏气凝神,一眼不眨地瞧着轮盘指针的位置,虎睛石在柔靡的灯火下流光溢彩,正停在了第四格的位置。 坊主一抚掌,笑道:“秦大公子果然好功夫!” 琵琶声散漫寂寥,悠悠的乐声里,坊主拿起剪刀,将代表夏侯辰的一枚玉蝶剪下。玉蝶“叮”的声砸落到桌上,表面蔓延开细小的裂痕。 第一局输,却未见他有任何沮丧之意,夏侯辰摇头笑了声:“看来小爷今天运气不太好。” 他不慌不忙走上前,将手放在玉轮旁,道:“到我了。还是押单数。” 被内力推动,玉轮轻微地一颤,而后开始转起来,旋即越转越快!琵琶声声欲落,宛如浪卷云飞,乐姬时而慢捻,时而挑弦,一派浩荡的洞庭烟波之色,然而平静的天光碧水下却暗流汹涌。 终于,玉轮缓缓地停住。 众人禁不住一声抽气,秦正存凝眸看去,只见虎睛石的指针分毫不差地指向了第七格。习习凉风吹进来,夹杂着疏淡的寒梅花香,玉刻湖光山色的屏风后,忽然多出来一个人的剪影。 “想不到夏少侠也是内力惊人。”坊主赞叹道,执起金剪,同样剪断了秦正存的紫檀架下悬挂的一枚玉蝶。 “坊主过奖。”夏侯辰耸耸肩,“运气比较好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十八章 此恨不关风与月(3) 最后一局,也是决定两人生死的关键一局。琵琶冷冷,断续不成调,宛如水在冰下流动受阻。 “谁来推?”秦正存望向夏侯辰。 夏侯辰沉吟不语,秦正存忽然笑了,“久别重逢后,你我还未曾过招一二。” 夏侯辰心下了然,亦道:“凌烟阁逍遥宗首徒夏侯辰,今日愿以逍遥剑法,还望赐教。” “汴京秦家长子秦正存,今日愿以天水十三刀,不吝领略。” 说完,秦正存扬手将桌上的承影剑丢给夏侯辰,“拿好你的剑。” 承影剑低吟,大夏龙雀刀出鞘,一剑一刀,均是上古流传下来的神兵利器。剑气如虹,刀光似梦,赌坊的空地上,两人相对而立。在场人谁也不敢交头接耳,气氛登时凝重起来。 忽有短笛音传来,如碧水微澜,曲调悠长,凝着萧萧的寒意。琵琶声和舞乐声不知不觉都停歇下来,空气中隐约有梅香浮动。夏侯辰下意识地看向笛声传来的方向,却只见屏风的纱幕后一个华丽的侧影。 “出手吧。” 大夏龙雀的低吟将夏侯辰目光拉了回来,秦正存身形静如止水,然而周身上下却无一处空门,就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鹰。夏侯辰微一点头,秦正存挥刀斩落! 就像大漠上夹杂着飞沙走石的怒风,大夏龙雀携着雷霆之势向夏侯辰迎面劈来!刀剑相击的瞬间,夏侯辰倒退几步,而后凌空腾起,银色的剑光宛如凄迷的弯月般划过。 与此同时,急速的变奏后,屏风后的笛声转向高昂,风起天阑,云散月现,透出战场上的金戈交击之意。 秦正存倏地侧身,一截衣袖被承影剑切断,化为无数碎片纷纷而落。他低喝一声,握刀横扫,但见冷光闪动,夏侯辰长剑疾缩,护住周身。躲过一击后,夏侯辰疾然而起,剑尖斜挑,透明的光华竟使得晃动的灯火也被逼退了开去。 “逍遥剑法果然名不虚传。”虽是对手,秦正存依然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表兄的刀法也比当年在武林大会时所见,大有长进。”夏侯辰亦是道。 转瞬之间又是几轮交手,劲风飒飒,唯闻得“叮当”数响,急促的笛声里,两人的身法快如疾风闪电。再度分开之时,秦正存微微喘息,眉头紧锁地凝视着夏侯辰,心道为何不过数年光景,他的剑法竟已精进至此。 ——秦正存不知道夏侯辰在南疆之行中,已然习得了幻花宫历代宫主才能学的天灵诀。此刻他的剑法里除了本派的绝学之外,还融入了天灵诀里的武功,故而灵动飘逸非常,常人难以抵挡。 “还比不比?”夏侯辰负剑而立,问秦正存。 秦正存唇角一挑:“比!” 他大步踏前,抡圆了大夏龙雀,发力连续劈斩,展开的刀光如弧。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夏侯辰腾挪闪跃,颤动的承影剑如灵蛇般在其中穿梭自如,然而剑势却已转攻为守。 眼见夏侯辰露出一处破绽,秦正存一声怒喝,持刀暴起,他的吼声犹如雷声般震得人耳膜轰鸣,只见大夏龙雀挥出耀目的光辉,雷霆万钧地斜劈向夏侯辰! 这一击乃是天水十三刀里的第六层,秦正存曾在瀑布的冲击下,苦练多年,即便是有内功护身的武林高手接下,也得被力道给震碎心脉。 “当”的一声长吟,一连串灿烂的火花迸发出来,刀锋与剑刃撞击。怒涛般的攻势,刀剑的银光凄冷地闪烁,所有人都被剧烈的冲击力逼得得往后一退。 夏侯辰半跪在地,喉间涌上腥甜,猛地吐了一口血在地上。 “摇山振岳——表兄你就如此恨我”他认出了秦正存的招数,擦了擦唇边的血迹,低低叹息。 秦正存握刀在手,回答了夏侯辰的问题:“并不,只是当你手持承影,又有成为凌烟阁阁主的资格,却不愿与我秦家结盟时,你我之间,就注定是敌人。” 他眼里有冷锐的亮光:“面对敌人,你还能有什么好态度呢?” 听见秦正存的答案,夏侯辰沉默了。短笛的音调再次升高,仿佛要直冲上云霄。一直端坐于屏风后的那个身影站起来了,发间的银饰微微颤动。 夏侯辰瞥了眼屏风,而后收回心神。他以剑支地,缓缓站起身。有反射的灯火在承影剑上跳跃,夏侯辰气沉丹田,再次挥剑扑向秦正存。 “将死之人,白费力气。”秦正存冷笑了声。 大夏龙雀闪烁着冰冷的青光,如镜般的刀身森森地映出两个对冲而来的身影。秦正存冷冷一笑,眉间杀气聚集,大夏龙雀挥出弧形的光幕挡住剑招,他挥刀还击的刹那,风云变色。 错身而过的刹那,夏侯辰的手腕忽然抖动,回转剑尖反刺向秦正存,出招快得如梦似幻。剑光如同蛟龙般惊起,焕发出绚丽至极的血光。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普通的剑在极快的速度下尚有模糊的剑影,而透明的承影剑却连影子都没有,只有强烈的杀气和尖锐的呼啸让人感觉它在朝你袭来。 大骇之下,秦正存想也不想便横刀格挡,同时往后连退数步。然而还是晚了,自肩头往胸膛的位置裂出长长的伤口,带出的血珠如水雾般溅落了一地。 相互荡开的瞬间,夏侯辰却没有趁胜追击,而是持剑闪向圆桌中间的玉轮,同时左掌挥出!玉轮再次飞速旋转,快得几乎可以看到模糊的留影。 连绵不绝的转动声里,夏侯辰微微一笑,又恢复了平日里漫不经心的样子,道:“这一次,我依然压单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十八章 此恨不关风与月(4) 秦正存捂住胸口站起身,两人一动不动地对视着。初始的飞速旋转过后,玉轮逐渐缓慢下来,停歇之时,所有人齐齐伸头看过去,光华如水的玉轮中央,虎睛石的指针震颤着,指向了第三格的方向。 “愿赌服输,看来承影剑表兄你无福消受呀。”夏侯辰略带嘲讽地道。 “既是生死之局,胜负已分,按照先前的规矩。”秦正存松开手,叮琅一声,大夏龙雀落地。 “其实你要夺承影剑,我能理解。”夏侯辰仰头看着夜空,辽阔银河中无数星光点闪,低声道,“觊觎承影剑的,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然而下一秒,淡淡的剑光忽然腾起,像是一轮残月,带着冷清却又不容置疑的气势。夏侯辰冷冷注视着他,承影的剑尖直指秦正存的心口。 “但是你不该杀萨珊。夺剑便夺剑,何必要搭上无辜者的性命?她不该死,她明明还有今后的人生。” 他的声音里有悲哀和愤怒的色彩,只差一点,秦正存就会被他一剑穿心。 “所以你想说什么?”秦正存讽刺地注视着夏侯辰,“你既知道我不是最后一个人,那我告诉你,只要你得到承影剑的消息在江湖里传开来,今后因它而死的人只会更多。” “是啊,你说的没错。”沉默了一会,夏侯辰忽然收剑回鞘,他转过身,声音低落下来,“知道吗?我在成为剑主之时,曾立誓此生定要守护住自己想守护的一切。可杀戮,又怎么会是守护的最好办法?” “以杀止杀,以血止血。既然身处江湖,你就该知道,纷争一旦开始,便不会有停下的一天。”秦正存冷冷地笑了,一字字道,“除非,两方所有的人都已经死绝。否则,站着的人,用牙齿也要把对手一同拖下地狱。” 听见秦正存的话,许久,夏侯辰低声说:“这些日子我总在想,小时候和表兄第一次见面时,你曾说过,总有一天,你要成为江湖中人人称羡的大侠。” 回应他的是秦正存的沉默,笛声不知何时也停了,寂静之中,大夏龙雀的刀鞘上装饰的滚珠被风吹动,发出伶仃细碎的声响。 “或许真的是我记错了,表兄也许从未说过此话。”夏侯辰低低笑了起来,转过身,“山长水阔,就此告辞。” “你口中之言,确实是我昔日所说不假。只不过,我问你,何为侠?”秦正存忽而出声道。 夏侯辰没有回答,秦正存继续道:“放眼望去,如今的中原武林里,又有几人能真正坚守住,做到问心无愧?” 夏侯辰回头凝视着秦正存:“自己问心无愧就可以了,至于旁人坚守不坚守,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问心无愧?”秦正存摇了摇头,声音淡漠,“我只知道,我是汴京秦家的长子,家族的荣辱兴衰,重于一切。” “而你。”他的声音里透出冷厉,“当你成为凌烟阁阁主后,浸染在权力的中心,侠义精神,可还在焉?” 夏侯辰沉默了片刻,终于道:“侠义之道,永存于心。” 秦正存冷笑了一声,不置一词。然而就在夏侯辰要走出赌坊时,他忽然道:“倘若你今晚就此善罢甘休,日后恐怕要后悔。” 秦正存的语声淡然,背对着表兄,夏侯辰默不作声地叹了口气:“也许会后悔,只是,若真的杀了你。” 他轻声说:“浩然他,肯定会很伤心吧” 秦正存微微愣了一下,当他再回过神来时,夏侯辰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夜色之中。秦正存凝视白衣青年离开的方向,神情一时间复杂无比。 夜深人静,弯月缭绕着几抹薄云。 围观的人散去后,赌坊里只剩下坊主一人,在灯下默然地算着帐。忽而风声微动,夏侯辰从屏风后转出,重新出现在大厅里。 “先前吹笛的那位姑娘还在吗?”他问坊主。刚刚夏侯辰查看过了,里面空无一人,连带着幽幽的梅香都散去了。 坊主以沉默代替了他的回答,只是噼里啪啦地拨着算盘。明白自己问不出什么,夏侯辰默默看着窗户里洒下的雪白月光,自言自语地道:“也不知道下回和人比试,有没有人再吹笛作陪。” “喂,如果你能听见,我明天就要离开西域回中原啦。以后若有机会再见,我定找你喝酒。”他笑了笑,如此说道。 “告辞。”夏侯辰转过身,对着空荡荡的屏风一拱手。 夏侯辰离开后,赌坊里凭空多出来一人,精致华贵的宫装似灼灼烈火,披散的黑发间装饰着精美的银叶花冠,以红宝石点缀。 “殿下。”坊主跪地行礼。 月圣女微一颔首,示意对方起身。大厅上吊着的九枝铜灯的影子投在她的衣裙上,露出宫装外的肌肤莹白而无暇,像是浑然天成的脂玉。 坊主不敢多看她,迟疑了片刻后,还是忍不住问道:“殿下千里迢迢从昆仑赶来,为何不肯出去见他一面呢?” 龙笙没有答话,仍旧执着那柄深碧的短笛,眼神沉静如水。 月色迷离,柔和的光华令万物仿佛沉浸在冷霜中。夏侯辰正独自走于伊吾空旷的街道,忽有鸟雀从坊间惊起,伴随着清脆如水的鸟叫,笛声再度传来,婉转悠扬,在静夜的风里飘荡。 夏侯辰驻足聆听,错落的笛音反复回旋,旋律层层下落。缭绕在耳边,却在心中激起千重涟漪。 他听懂了她吹的曲子——她是在向自己告别。 夏侯辰扬眉一笑,拔出身侧酒葫芦的塞子,仰头喝了口,然后高声吟起欧阳修的诗来。 “尊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他边吟着诗,边喝着酒,摇摇晃晃走在街道上,影子被月光拖曳的斜长。和着他的吟诵声,笛声愈发百转千回,宛如,散入漫天星辰和皎洁孤月的夜空里。 相望相知不相见,唯有一曲笛音寄离思。 皎月星空下,她在暗,他在明。明处的他纵情吟诗地感怀着她,暗处的她悄无声息地关注着他。或许正如诗里写的那般,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停止吹奏的时候天已微亮,龙笙站在伊吾的城墙上,遥望着大漠黄沙中远去的旅人。风扬起她赤红的裙袂和漆黑的长发,仿佛猎猎的旗帜。 风沙中,她忽然轻轻说了一句:“再见。”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戈壁间骑着骆驼的夏侯辰回头望了一眼,却只见城墙上一个若隐若现的小点。 “再见。”夏侯辰亦是道,也不知是和谁告别。 驼铃悠悠,融入关外的孤烟中。历经了千百年风沙的胡杨依旧挺立着,无声地见证了岁月的变迁。 百年光阴,没有什么是不能变的。 ——不变的,也许只有天地本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十九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1) 长风浩荡,江上白雾茫茫。 然而雾里,却隐约有刀剑声传来。 浓重的水汽里,血的腥味无处不在,甲板上横陈着数十具尸首。又是数枚梅花镖破空而来,叮叮数响,玄衣的青年挥剑斩落梅花镖,而后扭头看了眼身旁的青衣少女,“就是现在,走!” 他和她同时点足奔出,相互对视一眼过后,猛地扎入了湍急的江水里。船上的蒙面黑衣人朝下望去,只见无尽的滔滔浪花,拍打着船舱。 “头儿,怎么办?”一个黑衣人问道。 首领沉吟片刻,道:“船现在立刻给我靠岸,在附近仔细地搜,廖映染负伤跑不了多远。” 他转过身,对身后一众属下道:“记住,少主的死令,这两人务必斩草除根。” “是!” 秋雨初晴,江岸边怪石嶙峋,荡漾的碧波间偶有银色的小鱼跃出水面。忽然,鱼群像是被什么惊动了般,纷纷逃逸散开。紧接着哗啦一声,水中冒出两个人来。玄衣的青年搀扶着少女,将她带上岸。 廖映染止不住地咳嗽着,衣衫尽湿,右肩的位置有大片的殷红血迹晕染开来,和着水滴落在地。凝视着少女肩头的伤口,廖映染还未曾反应过来,洛枫便伸手迅速地点住她身上几处穴道。 “别动。”触及她惊异的眼神,他简单嘱咐了一句,而后开始运功替她传送真气疗伤。 不知过了多久,廖映染胸腔间窒息般的感觉总算减轻了许多,穴道解开后,她弯腰将淤积的血吐出,长长舒了一口气。 洛枫扶住她,默然了一瞬,他还是开口道,“刚刚船上,你大可不必替我挡刀。” 廖映染摇头:“你也救过我那么多回了,若没有你,一路上我也不可能抵达这里。只是,这些人到底是谁?从江陵城出来后,便一路追杀我们至此。” 她蹙起眉头,迟疑道:“看打扮像是摩尼教的人,可他们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按理来说,如今的蜀中地区虽有摩尼教的势力,可我们还未到蜀中,便已遭遇了数次暗杀,只怕没有表面上那样简单。” “洛枫,你行走江湖多年,除了摩尼教的杀手界,当今的武林中还有什么暗杀组织吗?”见洛枫一直沉默不语,廖映染问道。 洛枫想了想,道:“若说暗杀组织,除了西域摩尼教的修罗场、生死界、无生涯之外,中原这边最著名的莫过于岭南一带的极乐楼,但是极乐楼早就在二十多年前藏剑山庄的围剿中覆灭。” “这个我也曾有所耳闻,极乐楼好像是摩尼教在中原的分舵,所以藏剑山庄少主颜舜华才决意为武林除害,挫败摩尼教的阴谋。”廖映染回忆着自己听过的传闻,疑道,“难道此番我们所遭遇的追杀,是二十多年前的极乐楼余孽所为?” “应该不会。”洛枫否定了她的猜测,“当年为了围剿极乐楼,藏剑山庄付出了极为惨烈的代价,且不说颜舜华与楼主苏伽罗两个人玉石俱焚,连带着极乐楼和整个藏剑山庄都被付之一炬,应该不太有可能有人幸存下来。” “那会是……”廖映染更加疑惑,忽而想起八岭山的遭遇,道,“会不会是陕西五虎等人?” “不太像。”洛枫摇摇头,道,“我与他们交过手,除了几个匪头之外,剩下的不过是些乌合之众,达不到这些黑衣人的水平。” “也是。他们如此精通暗器还有刺杀,定然经过了良好的训练。”廖映染一边说着,一边又咳嗽了几声。 注视着青衣少女,洛枫眼神中隐隐带有担忧之意,道:“别想那么多了,先入城找大夫给你医治要紧。” 廖映染点头,然而没等她和洛枫走几步,蒙面的杀手很快便追了上来,将两人团团围住。灭魂剑与转魄剑铮然出鞘,洛枫下意识地将廖映染护在身后,但廖映染却执意走上前与洛枫并肩而立。 “不用担心,我还能再撑一会。”她低低地道,“倘若留你孤军奋战,良心上我也过意不去。” 他默然无语,只是握紧了手中的灭魂剑。为首的黑衣人看着两人,冷笑一声:“还真是同生共死,也不知你远在千里外的师兄看到这一幕,又会作何感想?” 听他的语气,似乎认识自己和师兄夏侯辰,廖映染心念一动,禁不住问道:“你们究竟是何人,又是因何一路追杀我们?” “死人还这么多废话。”首领阴森森地道,“那我就让你们死的明白一点,因为——” “你们挡了别人的路!”青光一闪,首领率先挥刀冲上来,然后命令属下,“还不给我上!” 当的一声,刀剑相交,廖映染双足连点,急急向后退了几步。首领趁胜追击,长刀劈向廖映染心口,却被斜刺来的一剑给挡开,洛枫扭头对廖映染道:“我来对付他。” 顷刻间刀光剑影,来去更迭,洛枫和首领缠斗在一起,灭魂剑寒芒闪动,快得几近只剩淡淡的影子。而交织笼罩的刀光里,廖映染竭力地招架其余的黑衣人,手中的转魄剑连连急刺。 但廖映染毕竟负伤在身,攻势已然有所衰竭,始终逃不开那些人的包围。眼看又是几把刀砍过来,她一咬牙,暗运内功,只听得刷刷数响,连环六剑刺过去,竟将逍遥剑法中的“庄周梦蝶”和“无边落木”同时使了出来。 听闻声响,打斗的间隙里洛枫不禁朝廖映染那边望去,却被首领趁机偷袭。幸而洛枫反应及时,急速挥剑护身,灭魂剑犹如展开的薄薄蝉翼,使首领再没有一丝可趁之机。洛枫眼色冷了冷,再度挥剑削过,和首领打斗起来。 剑光点点,如扑簌的蝴蝶,清影万千。廖映染接连使出两招后,更觉受伤的肩部疼痛无比,就连持剑的手都忍不住微微地颤抖。察觉出青衣少女的异样,黑衣的杀手相互对了对眼神,刀光凄冷的闪烁,同时劈斩向了廖映染! 枯叶如雨点般纷纷而下,灭魂剑流动着清澈的光,飞沙走石间,洛枫正欲一剑刺向首领胸口,忽瞥见到廖映染那边的情形,忙点足奔了过去。“嗤嗤”几道破空声过后,流霜飘过,包围廖映染的杀手措手不及,血登时溅了一地。 廖映染只觉耳边风声一过,只是一掠,洛枫已经将她整个人瞬间向后带离三丈! 廖映染以剑支地,勉强地站稳,对洛枫道:“谢谢。” 没等她站稳,忽而膝下一软,猛地跪了下来,血从唇边溢出,衬得脸色愈发苍白。见她已经力竭,无法再施展开轻功,洛枫收剑回鞘,低声道:“失礼了。” 廖映染微微凝眉看他,然而下一个瞬间,他忽然将她拦腰抱起! 洛枫足尖霍然加力,宛如白鸟般上掠,来不及喘息,他一连跃起三次,跃上峭壁后又连踏着树冠而行。这一刹凌烟阁的轻功被洛枫发挥到极致,如此迅疾,可谓“雁不留迹,影不留水”。湛蓝的天空下,转瞬两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首领望了眼他们远去的方向,咬牙切齿地道:“给我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十九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2) 碧空白云,万里放晴。 风掠起少女的长发,耳边是男子沉稳的心跳。数不尽的雀鸟被他们惊动,从两人旁边擦身而过。 多年前嘉陵江上的一幕再度浮现在眼前,廖映染默默凝视着他,心中百感交集,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莫名的,她希望时间能变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然而,母亲的话突然在脑海中响起——“记住,要学会忘记,忘记这一切,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廖映染陡然清醒过来,整个人轻微地一颤。敏锐地发现了少女的不对劲,洛枫不禁出声道:“怎么了?” “没事。”廖映染摇了摇头,而后低声道,“洛枫,放我下来吧。” 确认过没有人再追上来,洛枫足踏轻羽,在漫天的黄叶里稳稳地落地,而后将怀中人轻轻放了下来。秋日的阳光暖暖地洒下,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就像是金粉。 廖映染眼眸低垂,凝视着自己的足尖,轻声开口:“连累你了。” “无妨。”洛枫看了看天色,已是傍晚,暮光正浓,周围的林木葱郁高大,偶尔自山峡间传来几声长长的猿鸣,回转不绝。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正是巴东三峡中的巫峡一带,如果想要从渝州取道入南疆的话,只怕还需几日功夫。 他将目光转向廖映染,道:“天黑后不好赶路,先找个地方过一夜,你身上的伤也需要疗养。” 廖映染同意了他的提议。想起了什么,她问道:“方才和那些人交手,我觉着他们的身法很是有些眼熟,你可曾发现了什么?” 洛枫回忆了一下,道:“是和陕西五虎他们有些像,但是相似之间,武功路数又有所变化,更近似于……” 他迟疑了片刻,缓缓道:“我记得,五年前唐家已经满门覆没了。” 廖映染低叹了口气,显然是想起了什么,神色变幻不定。 洛枫的眼神亦是辽远无比,凝望着飘零的落叶和灿烂的夕阳,许久,他终于开口道:“等入了渝州城,最好往唐家堡的废墟走一趟。” “唐门虽然精通暗杀不错,只是……”廖映染没有继续说下去,她并不愿意往唐门的方向去联想——毕竟师兄夏侯辰曾经的结拜兄弟,唐韶华就是唐家堡的两位少主之一,也是她未拜入师门前,逍遥宗的二弟子。 “从那个首领的言谈之中,似乎对你和夏侯辰颇为了解,他们虽作摩尼教的打扮,但既然对我们凌烟阁的内事如此清楚,也许和中原武林关系更密切一些。”沉默了一会,洛枫道。 廖映染犹豫着,又问了一次他:“洛枫,近几年中原武林里,当真没有别的暗杀组织了?我听荆楚歌说过,在他们江州一带,似乎就有富商被仇家给买命,最后横死家中,且死状可怖……” 似是被她提醒到了,洛枫神色一凛,脱口而出:“七绝堂!” “七绝堂?”廖映染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对自己而言,全然陌生的名字。 洛枫点了点头:“我也只是听说过,七绝堂是这几年才出现在江湖中的,传言里面的人绝七情,灭六欲。不过……” “不过什么?”廖映染忙追问道。 “迄今为止,没有一个活人见过七绝堂的成员,也没有一个活人,真正进入过七绝堂里面。”洛枫静静地看着廖映染,道,“所以很多时候,七绝堂都是被人当成一则传闻而已。” “居然会有这样的地方。”廖映染语声微有感叹,“灭七情,绝六欲,我原以为只有摩尼教的杀手界,才会如此。” “也许真的只是传闻罢了。”树木在清风的吹拂下微微起伏,洛枫转身看向廖映染,道,“走吧,先找地方歇息,剩下的事,明天再说。” 空气微凉,两人慢慢顺着林间小道走着,洛枫本就是个寡言的性子,今天说了这么多已是实属不易。而廖映染此刻因为今日里遭遇的连番追杀,更加担忧师兄夏侯辰的状况。于是一路上两人皆是沉默无语,唯闻得半空中黄叶扑落落的下坠声音。 正在此时,破空声又至,洛枫凌空跃起,手里的灭魂剑如闪电般削过,将羽箭尽数斩断。廖映染正欲拔剑迎战,却听洛枫对自己道:“你先走,这里交给我。” 他的眼色寒冷,像是冬日里照在雪上的那片白月光。廖映染还想说些什么,洛枫却已径自隐入林深处。她凝视着他消失的方向,良久,苦笑一声:“终归是我,又拖累了你。” 然而话音未落,几个黑影从两旁的树丛间闪出,正是一路追杀他们的黑衣人。 廖映染扫视了杀手们一眼,手指用力地攥紧了剑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体,洛枫已经被他们的同伙引开,而自己如果想要活命的话,唯,拼死一战。 手中的剑宛如一袭羽衣般开展,廖映染全身都笼罩在清冷的光华之内,然而身形才一动,剑气便已冲天而起。重重剑影里,仿佛预料到了对方会施展怎样的凌厉杀招,黑衣的杀手身手快如鬼魅,廖映染陡然足尖加力向旁掠开三尺,但长刀仍划开了她的衣袖。 肩上本已愈合的伤口再度撕裂,廖映染脸色猛地一白,剑势却未有半分懈怠,招招抢攻,转魄剑仿佛疯了一般,妖异的剑光不复往日的清冷,一道道血光划破空气,犹如闪电纵横。 另一边,又一次刀剑相交,仿佛有淡漠的血色自天幕泼洒而下,来不及回护,首领闪电般收刀起身掠退。然而洛枫的一剑迅疾如风,自上而下斜斜刺入胸膛。首领手腕一震,长刀不由得脱手飞出,下一秒灭魂剑的剑尖抵于咽喉。 “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洛枫冷冷注视着半跪在地的黑衣人,眼睛寒如霜雪。 首领不置一词,洛枫挑开他的蒙面,出乎意料的,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张很年轻的面孔,岁数和自己相仿。洛枫心底的疑惑更甚,但没等他继续问下去,“喀”地一声轻响,首领动了动唇,似是咬碎了什么。 ——服毒? 洛枫心下一惊,正想打落他牙关里的毒药,但为时已晚,黑色的血自首领的唇角蜿蜒而下,死灰色一瞬间蔓延了他整张脸。 “你们中原武林所犯下的罪,有朝一日,必当降于自身。”咽气之前,他对着洛枫诡异一笑,如此道。 洛枫不禁皱眉,思考起首领的话,但没想多久,忽然记起廖映染的安危,于是收起剑,顺来时的路折返回去。 冷风乍起,周遭的干枯树叶阵雨般洒落。转魄剑往下一滴滴淌着血,解决完最后一人,廖映染摇晃着站起身,快要入夜,林中的光线有些昏暗,地上的树影疏疏落落。 忽然,似是察觉了什么,她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剑尖颤动着,摇曳出寒凉的清光。但当她看清了眼前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你回来了?”她注视着他,虚弱地笑了笑,唇上竟一丝血色都无。 不详的预感陡然自洛枫的心头升起,果不其然,只见青衣的少女晃了晃,如失去了所有的支撑般,骤然昏阙了过去! 洛枫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此刻夕阳收走了所有的余晖,血色的微光落在两人身上,视线之中尽是绯红。有归巢的鸟儿在树梢间啼叫,洛枫凝视着昏迷的青衣少女,那样面对生死也平静无比的眼睛,忽然就掀起了一丝丝波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十九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3) 月色空濛,晚风吹拂过松林,声如浪涛。 她感觉仿佛有温热的雾气包围着自己,鼻尖隐约传来了清幽的花香。醒来的刹那,身体仿佛死去一样无法动弹。 “这是哪儿……” 廖映染咳嗽了几声,微仰起头,倒映在眼瞳里的是浩瀚的夜空星海,而身下则是柔软茂盛的草丛。 见她转醒,洛枫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找水的时候意外发现的,今晚大概只能在这里歇息了。” 闻言,廖映染不由自主地环顾四周,眼光忽在某处凝住不动——距离自己几米远的水潭云雾缭绕,散发着热气,竟是一方温泉。 “你好些了吗?”洛枫淡淡问她,“明日入城后,我们便去看大夫,纵使琼瑶神功能解燃眉之急,却也不是长久之计。” “琼瑶神功?”廖映染眼中有不定的光,轻声重复了一遍。 洛枫“嗯”了一声,道:“情急之下以它为你疗伤,若非如此,你无法这么早醒来。” 似是怔了怔,廖映染眼睛闪烁了一下,月光从天上照下来,如水般在她的青衣间流动。 “除了所有弟子都必学的拳脚功夫以外,凌烟阁的内功就属灵飞宗的最为上乘。我们逍遥宗的云影内功虽好,却远远不及你们灵飞宗的琼瑶神功。不过……” 顿了顿,她侧眸看向洛枫,“我听说,琼瑶神功,只有历代的宗主才能修习。而今,清虚子前辈尚在。” 洛枫静静地看着她,晚风吹得他衣衫婆娑作响。他的声音平而稳,“我也不知师傅这样做的理由,只是,十一岁那年,他便将它传授给了我。” “洛枫。”她忽然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夜色笼罩住了廖映染脸上复杂的神色,“师尊他……是不是已经有了立你为下一任阁主的打算?毕竟上次的武林大会上,是你夺的魁。” 沉默片刻,洛枫漠然答道:“你多心了。” “抱歉,刚刚失言。”敏锐地察觉出气氛的不对劲,廖映染终止了这个话题,于是两人便双双沉默下来。 弦月的清辉下,草丛间偶尔传来几声虫鸣。 寂静之中,廖映染忽然瞥到温泉旁生长着丛丛茂密的植物,碧绿的叶托着莹白的花苞,花间浮动着点点的萤光,在氤氲的水雾笼罩下,宛如梦境。 “是昙花。”廖映染不禁走上前,欣喜地对洛枫道。这一瞬青衣少女的眼里闪烁着细碎的亮光,仿若清泉。 闻言,洛枫微微一愣,“昙花?” 指尖轻触着一朵昙花的蓓蕾,廖映染浅浅笑了笑,向他解释道:“夜来孤月明,吐惢白如霜,昙花又名‘月下美人’。也不知我们今夜在此,能不能有幸见到它开花。” “你很喜欢这种花?” 廖映染轻“嗯”了声,眼神一瞬黯淡下来,“父亲曾经于府中种植过昙花,只可惜后来家中横遭变故,未能等到开花便……” 她没有说完后面的话,语声里有挥之不去的哀伤。洛枫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他并不擅长此事,良久,只得说:“也许过一会你就能看见昙花绽放了。” 草丛间传来秋虫时短时长的鸣叫,廖映染以手托腮,坐于温泉旁安静地凝望着昙花的蓓蕾。洛枫则抱着剑靠在树下,不知不觉间便沉沉睡了过去,月光穿透枝叶的缝隙落于他的身上,愈发显得他清逸俊秀,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忽然,洛枫感觉自己被人用手推了推,他睁开眼,正对上少女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她伸手指了指潭边,“看。” 沐浴着霜雪般的月光,一朵又一朵白玉般的花苞颤巍巍地抖动着,然后缓缓裂开一丝缝隙。雪白精致的花瓣层层舒展,细密的金丝状的花蕊于中心栩栩挺立。皎洁的月光下,白玉般的昙花愈发玲珑剔透,完美得令人击节赞叹。 花香袭人,廖映染缓步走回温泉旁,一眼不眨地凝视着盛开的昙花。忽有彩蝶飞来,停落于她的肩头,纤长华美的尾翼微微颤动。 眼前这一幕美如幻境,洛枫怔了怔,似是被感染了般,唇角不觉轻轻上扬,少见的,没有一丝冰冷的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短暂如同流星,转瞬即逝。然而廖映染只顾着看昙花,未曾发现玄衣青年脸上难得一见的笑容。 等昙花纷纷凋谢,廖映染才恋恋不舍地挪开了目光,怅然道:“如果父亲和母亲也在这里就好了,看到昙花开放的景象,他们定然会很欢喜。”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向歇息的地方,忽然感觉被什么绊了一下,不由得一个踉跄。洛枫闪电般地扶稳了她,廖映染低头看向地面,只见裙边露出一个圆钝的棱角,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光泽。 棱角旁的泥土松软,廖映染蹲下身,很容易便用剑将它完整地掘了出来。出现在她和洛枫眼前的是一个巴掌大的铜制匣子,匣身刻着细致而繁复的花纹。 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打开了铜匣,然而里面却并未装有珠玉之类的贵重物品,仅有丝帛两三片,廖映染拿起第一张丝帛,只见上面写道:“天地为媒,昙花为证,今聘苏氏女为妇,同心同德,相敬如宾,书以鸳鸯之誓,共盟白首之约。” “居然是婚书……” 廖映染微微一怔,不由得遥想起多年前的月夜,一对恋人来到此处,在开满昙花的温泉旁缔结姻缘,许下白头偕老的约定。彼时天地寰宇,万物苍生,便是彼此的见证人。 将第一张丝帛递给洛枫,她继续看下去,第二张丝帛上仅有寥寥数语:“成婚一载,诗咏关雎,与爱妻洛苏氏来此,共赏幽昙夜景。” 最后一张丝帛上的话更少,却让廖映染有了不一样的发现——“元符三年,与妻携幼子枫再观昙花,愿吾儿长命无虞,一世安康。” “元符三年?那岂不是二十多年前?”廖映染不禁“咦”了一声,道,“华容道之战是建中靖国元年的事,如此看来,铜匣主人最后来到此处时,正是华容道之战的前夕?” 她看向洛枫:“你可还记得极乐楼被藏剑山庄围剿的时间?” “元符一年,华容道之战爆发的三年前。”洛枫凝视着上面的字迹,不知为何,看到“洛苏氏”这个称呼时,他总有种异样的感觉,然而自己也说不清楚那种感觉是什么。 “元符一年……这里一共三张丝帛,如果铜匣的主人是每年都来此的话,那他们正是在极乐楼覆灭的时候成婚的,而华容道之战爆发后,这对夫妻再没有来过这里。” 廖映染注视着洛枫,问他:“你觉不觉得,这一切委实太凑巧了些,而且……” 她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从第二张丝帛的‘洛苏氏’来看,写字之人姓洛,而第三张丝帛里,提到了夫妻二人的孩子,名枫。” 听她此言,洛枫没有作声,然而攥住丝帛的手却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不知是巧合还是其他什么原因,那对夫妻的孩子的名字,竟有可能和自己一模一样。 “洛枫,你父母除了琉璃吊坠,还留给你别的东西吗?”沉默了一会,廖映染问道。 沉默着,洛枫摇了摇头。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道:“也许只是巧合罢了。” 见他如此,廖映染默不作声地叹了口气,心知眼前人不愿意过多提起父母的事情,只好转移开话题。 “其实我总有种感觉,或许正是因为当年藏剑山庄执意围剿极乐楼,摩尼教在中原的势力被连根拔起,才使得后来教王霍因决意对中原武林发动战争。” 洛枫没有否认她的说法,廖映染接着道:“藏剑山庄虽为江湖除了一时之害,可也间接导致了日后更大的祸患,不知究竟是对是错……” 洛枫神色不动,然而瞳中有复杂的色彩在变幻,犹如最深沉的海——廖映染所说之言已经涉及到中原武林的隐秘,日后若是被人得知,迟早会给她带来杀身之祸。 廖映染正感叹着,忽听洛枫开口道:“铜匣大概只是别人为纪念而留下的,与你我并无任何干系,你无须多想。” 廖映染本是聪慧之人,稍加提点便明白过来。知晓自己前番失言,她点点头,从洛枫手里拿回丝帛,重新放入铜匣中,道:“既然是别人的纪念,还是埋回去比较好,说不定哪天他们又来到这里,凭此感怀昔日之景,若被我们搅了兴致,反倒不妥。” “时候不早了,你去歇息吧,明早还要赶路。”洛枫接过铜匣,“这个交给我来办。” 廖映染点点头,转身回到先前躺着的地方。冷月渐渐落下枝头,昙花均已凋落,半空中唯有流萤飞舞,浮动的萤光里,洛枫将铜匣埋回了原处。 盖下最后一捧土的瞬间,他的心陡然跳了一下,闭上双眼,仿佛刻意不去看什么。等他再度睁开眼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决绝冷静,提起灭魂剑,头也不回地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十九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4) 晓雾将歇,漫漫长夜于风中无声地消逝。 一声悠长的鸡鸣声由远至近,在寂静的天光山色间回荡着,唤醒了沉睡的渝州城。此刻街上的一切都笼罩在柔和的晨曦中,桥下的河水悠悠地流着,闪烁着细碎的银光。 伫立于车水马龙的街头,廖映染只觉得恍如隔世——好几年前她曾随师兄共同前往蜀中唐门,如今风景依旧,物是人休。 洛枫从药铺回来,将一串以薄黄纸包裹的药递给她:“大夫按方子暂且开了这些,等到了大理再去药王庄,拜访医仙叶茗替你诊治。” “不必了。”廖映染摇头,“找师兄要紧,左右我身子都是这样,这么多年过来也早就习惯了。” 洛枫微皱眉,却也没说什么。廖映染想了想,道:“今日在城里稍作休整,明天早上我们再启程,我先去附近的客栈订房,你去集市里再买两匹马来,如何?” 洛枫没有异议,想起来时路上的情景,廖映染微地一声叹息:“可惜了那两匹好马,若非贼人一路追杀,它们也不至于活活累死。” 正说着,忽然几名白衣人骑马从街道中央疾驰而过,领头的是名十四五岁左右的少女,苗族打扮,容颜甜美俏丽。 见那些人在街上横冲直撞,一旁的百姓虽然议论纷纷,却只敢在私底下小声地嘀咕——毕竟自从五年前唐家堡覆灭后,如今蜀中地区的江湖势力盘根错节,寻常人稍有不慎就可能惹上祸患。 廖映染亦是好奇道:“看他们的样貌穿着,不像是咱们中原人的样子,洛枫,你可知这些人的来头?” “幻花宫的人。”洛枫压低了声音,“若见到他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听到这个名号,廖映染的眼神不禁一凝,问道:“最前面那名苗族少女,是不是幻花宫的右护法,有着‘童颜罗刹’之称的月笼纱?” 洛枫点头,肯定了廖映染的推测。见廖映染握紧了手里的转魄剑,他出声道:“你要做什么?” “师兄如今身在南疆杳无音讯,定当和幻花宫有脱不开的干系。月笼纱既然是右护法,从她那里,也许能得出师兄的下落。”定定地凝望着月笼纱等人离开的背影,廖映染轻声道。 “以你现在的状况,和月笼纱交手只会是送死。”洛枫的嗓音平静祥和,听不出一丝的情绪波动。 廖映染沉默着,手指不自觉攥紧了衣角。半响过去,她低低地道,“可无论如何,我也一定要找到师兄。” 无言了良久,洛枫终于开口:“你先去客栈吧,剩下的交给我。” 近郊,微风拂过,枝叶摇曳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苗族装扮的少女驻足于护城河边,她的面容如冰雪,淡淡道:“此次前往蜀中,宫主派我们找寻宵练剑的下落,切记不要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顿了一下,月笼纱继续道:“还有,司花神女失踪,兹事体大,无涯祭司说过了,一旦发现神女的消息,无论真假,必定要禀报回宫中。都听明白了吗” 月笼纱回过身,眼光从属下身上扫过。枯枝把阳光切成碎片,少女身上的银饰在细碎的阳光里折射着冷光。 “明白!”那些白衣人半跪在地,齐声应道。 凝视着天边几抹轻烟似的薄云,月笼纱不觉在心底微微地叹息——如今宫主龙笙身在昆仑雪域,宫中一概事物交由无涯祭司处理,摩尼教和幻花宫表面上关系虽然和平如初,但私底下教王霍因从未终止过染指南疆的野心。 偏偏这个节骨眼,神女灵音无故失踪,而宫主又派遣自己前往蜀中打探宵练剑的消息,其中缘由,实在错综复杂。 “对了。”想起一事,她嘱咐属下,“记得和这边的太守打个招呼,有官府助力,更能方便寻人。” 一名属下犹豫着开口,“如果渝州的太守不愿意帮忙呢,这里毕竟不是南疆和大理……” “他不敢。”月笼纱的神色冷漠淡定,脸上隐约有一丝冷笑,“如果他执意不肯相助,那就带他去昔年唐家堡的废墟即可。” “明白。”属下会意,领命退下。 流水淙淙,月笼纱独自一人散步于河边,汉白玉的桥身上水影晃动,难得的晴天,阳光下的渝州城是是静谧而矜贵的,用它的温柔将锋利的刀光剑影粉饰得完美无瑕。 遥望着不远处城里喧嚣而繁华的集市,少女眼里有落寞的光。依稀记得,哥哥曾对自己说过,终有一天他会带着自己离开南疆,去别的地方,像普通人那样自由地生活。 然而,如今她来到蜀中,却是孤身一人。当初说过要和自己一同游历中原的哥哥,再也无法陪伴在她的身边。 ——斯人已逝。 正在此时,树冠间簌簌一动,月笼纱眼睛锐利地眯起:“谁?!” 杀机如绷紧的琴弦,月笼纱冷冷道:“还请阁下现身吧,否则——” 点足一跃,少女手持金银双轮,身形如风般隐入了林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二十章 江湖落拓不知年(1)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照耀着,金色的尘埃在明媚的光线中浮动,一簇一簇的光束斜射入窗格落在地板上,明晃晃的光斑似一片片小小的金叶子。 客栈里人来人往,廖映染坐在靠窗一处不甚引人注意的角落,梨花木的桌上摆着各色的菜肴,有蜀中一带特有的签盘兔c龙抄手c鸡汤银丝面等,还有两碟晶莹剔透的红糖冰粉,洒满了细碎干果。 然而,美食虽芳香阵阵,廖映染却丝毫未动,就连筷子都不曾拿起——她一直在等洛枫的消息,但现在已过了未时,洛枫都未曾归来。 终于,廖映染忍不住站起身,打算亲自出门去寻他,忽然,风声微动,洛枫从窗户间里闪进来,出现在廖映染面前。她刚想开口询问,洛枫忽向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上自己。 等廖映染随着洛枫来到楼上的客房里,周围除了他们便无一人,洛枫才开口:“已经打听清楚了。” 然而廖映染却一个眼尖,发现洛枫的脸色苍白得异乎寻常,她不禁蹙眉:“你受伤了?” 洛枫没有回答,不等他反应,廖映染下意识地拉过他的手臂检查,玄衣青年身子一僵,低下了头,默默地运功为自己疗伤。 看到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廖映染不禁凝眉,“能把你伤成这样你和月笼纱他们交手了?” 洛枫“嗯”了一声,然后便不再说话。纵使他平生武功高强,但月笼纱身为幻花宫的右护法,亦非等闲之辈。又加上自己经过连日的奔波劳碌,体力透支过度,故而刚刚交手时,被月笼纱以金银双轮伤及了胳膊。 “等着,我去拿药。”廖映染不由分说地转身从行李中取出了金疮药,沾了药膏细细替他涂抹在了伤处。 洛枫默不作声地注视着她,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少女长长的睫毛覆盖住了明眸,一缕鬓发漆黑如墨。而当廖映染替他敷好药,便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看向窗外。 碧空晴好,万里流云,偶尔有大雁展翅从云端翱翔而过,清脆的叫声悠扬如诗。很多年以后,洛枫再回忆起这个午后,只记得千万副阳光穿过窗格,如垂帘般在身边飞舞。 稠密的光帘间,他们是靠得如此之近,近得仿佛只要一低头,便能嗅到女子发上的浅香。 等廖映染将装金疮药的瓷瓶收好,洛枫平静地道:“幻花宫的人此番出现在蜀中,为的是宵练剑的下落,以及——” “以及什么?”廖映染的心不觉一跳,不待他说完,便赶忙问道。此时此刻的她,既想知道幻花宫的出现是否会和师兄夏侯辰有关,可另一方面,她又不希望与夏侯辰有关——毕竟无论是谁,只要和幻花宫扯上干系,无不是凶多吉少。 “幻花宫的司花神女失踪了。”洛枫神色淡淡,“月笼纱他们来此,和夏侯辰并没有半点关系。” 廖映染舒了口气,喃喃自语:“还好还好不是师兄。” “只是,这个司花神女又是谁?宵练剑又是怎么回事?”虽然没有师兄的消息,但廖映染还是忍不住问洛枫。 洛枫摇头道:“我也不知,宵练剑在江湖中消失很久了。而那个司花神女,应该是专门看守幻花宫至宝碧躅花的人。” “原来如此。”廖映染露出恍然的神色,“所以前几日司花神女突然失踪,这才使得幻花宫的右护法月笼纱率人四处搜寻,来到了蜀中,对吗?” 洛枫点头,“不错,而且月笼纱还提到了一个人。” 廖映染慌忙问他:“谁?” “幻花宫现任的大祭司,无涯。” 说起这个人,洛枫的表情不由得有些复杂。即便是武功高强如他,也无法确保此次前去南疆如果遇到无涯,能否在他手下安然而归。 “无涯祭司”听到这个名字,廖映染眼睛忽然一亮,“我听师兄提起过这个人,据说他能通鬼神,知天命,在南疆一带是谪仙般的存在。如果我们到了南疆后,能得到他的帮助,定能找到师兄的下落!” “幻花宫在百年前虽与中原武林,签署了互不相犯的盟约,但五年前它和摩尼教联手围攻唐门,便意味着盟约的失效。”洛枫的声音不惊轻尘,淡然道,“你这样贸然前往幻花宫,确定无涯祭司会帮我们吗?” “应该会的吧毕竟无涯祭司以前也曾救过师兄一命。”面对洛枫的质疑,廖映染自己也不敢十分肯定。 半响,她苦笑一声,“我也知道这样十分危险,可眼下大概只剩这个办法了,不然到了南疆,也跟无头苍蝇一样,半点头绪都没有。” 凝视着青衣少女,洛枫似是在考虑她的话,眼神变幻不定。许久许久,他缓缓开口:“收拾行李,明日早晨我们便启程。” “去大理吗?” 洛枫转过身,语声沉稳:“澜沧江。渡江之后,直接去十万大山深处的幻花宫。” “好。”廖映染欣喜地应了一声,立即开始整顿行囊。然而,此时房里两人并不知道的是,他们一直寻找的夏侯辰已经到了蜀中,正在前往渝州城的路上。 天空高远明净,重山叠嶂间,一碧江水如带,白衣的青年独立于船头,眺望远方的那座山城,衣带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韶华,我回来了。”他低声说着,眼神辽远。 旭日初升,转眼便是次日黎明。 晨风里浮动着清润悠远的桂花香,沁人肺腑。廖映染从马厩中牵出马,她刚刚给马喂饱了草料,洛枫走过来,廖映染微笑着问候道:“早。” 洛枫点点头,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不过相处这么些时日,廖映染也早已适应他这副模样,如果此时洛枫突然对她笑一笑,她反而会觉得诧异。 “行李我都检查过了,没有遗漏的。”她一面说着,一面轻轻抚摸着骏马的鬃毛。 “既是如此,那就走吧。”洛枫利落地翻身上马,提起缰绳。廖映染亦是紧随其后,两人一路出了客栈,向城南方向前进。 正是晨起之际,渝州的街道上川流不息,华盖云集。路过集市的时候,忽有官兵开道,四处张贴起告示来,廖映染和洛枫不得不下了马。 挤挤挨挨的人群中,廖映染不禁朝告示张贴的地方看去,只见告示上画的是一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女。工笔虽然粗陋,但依稀可见其清丽的轮廓。 “灵音?”她好奇地念出了画像下的名字。 洛枫亦是瞥了眼像,压低声音道:“只怕官兵寻找之人,就是幻花宫失踪的司花神女。” “这样吗”凝望着少女的画像,廖映染声音里忽然有叹息般的意味,“虽贵为神女,却要用一生的时光守望一朵花的开败,那样的岁月,即便能得到众人的尊崇和敬仰,又能如何?还不是一样孤寂而漫长。” “幻花宫的历代神女都是如此。”洛枫的语气平稳而克制,听不出一丝波动,“我以前行走江湖的时候,曾听说很多司花神女,终其一生,都未曾踏出过幻花宫半步。” 廖映染不再说话,仿佛是不忍般地从画像上移开了目光——她自己常年卧病在床,每每寒疾发作,便只能呆于狭小的室内,艳羡着窗外同门们的欢声笑语,故而更能理解寂寥的滋味。 “时候不早了,最好在午时前出城。”洛枫提醒她道。 廖映染点点头,避开那些官兵,和他走于街道的一侧。正在此时,唢呐锣鼓的声音由远至近传来,几个小孩拍巴掌起哄道“娶新娘喽,娶新娘喽!” 听见孩子的声音,廖映染浅浅笑了笑,抬眼看去,一列披红挂彩的车队缓缓行驶过,前头是骑着高头骏马的新郎官,满面春风得意之色。 然而,她没有看到的是,被车队隔绝开的另一边,白衣的青年正牵着马走过长街,只不过,方向正好与自己相反。十里红妆,半城欢送,那一眼望不到头的迎亲队伍,冥冥之中,仿佛在昭示着什么。 喜庆的锣鼓声和道贺声里,夏侯辰不由得驻足,看了眼娶亲的车队。望着那热闹的场面,他心底不禁被勾出一丝期许,暗道:“也不知我和染儿成亲之日,会是个什么样的情景。” 彼时的他同样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师妹,此刻就在和他相隔不过数米的地方。等迎亲的花轿经过后,夏侯辰收回了目光,继续向前行进。而廖映染亦是牵过马,和洛枫朝着预定的路线出城而去。 茫茫人海,他们就这样擦身而过。 ——擦身而过,直至最后,擦心而过。 一世长安,终成幻影。数十载浮生,皆付微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卷 缘起之境 第二十章 江湖落拓不知年(2) 夕阳西下,青林翠竹间,狭长的道路上尘土飞扬。 “吁”的一声,白衣的青年勒住缰绳,望着远处废墟里残存的“唐家堡”几个大字,夏侯辰的眼眶忽然微微地潮湿。 已经有好多年,他都没有再踏足过这里了。 ——韶华,你若在天有灵,是否会为我这五年来的不甚作为,而怨我、恨我? 夏侯辰在心底默默地问道,依稀之中,似乎又看到挚友熟悉的面容。紫衣的俊秀少年斜倚在楼阁上,执笛而吹,衣袂在风中飘然若举。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来到唐家堡的遗迹后,夏侯辰默默驻足于其中许久,四周杂草丛生,荒凉而破败。绕过南温泉,他来到唐门祖祖辈辈的陵园里,抬头注视着眼前残破的楼门,楼门上的刻字早已模糊,带着大火焚烧后的痕迹。 唐家堡尚存于世的时候曾年年派人来修缮陵园的一石一木,而今莫说这世代的陵园,就连曾经的楼阁台榭都已化作了青苔碧瓦堆。 ——因着那一场烈火,唐家堡所有的建筑几乎都被付之一炬,仅剩下焦黑的断砖残瓦,不经意间透露出百年世家曾有过的显赫。 夏侯辰不觉轻叹一声,走过楼门进入陵园中。沿途的森森古柏下,是一个又一个或陌生或熟悉的名字,那些曾经言笑晏晏的人们留在世上的痕迹,只剩下墓碑上寥寥数字,其余的皆如飞花散似烟。 终于,夏侯辰停下脚步,站在一座墓碑前长久的沉默。 契阔阻风期,荏苒成雨别。 他给他送别的情景仿佛还在昨日。 “没想到距离你过世已经这么久了……”夏侯辰蹲下身轻轻抚摸着石碑上一行行刻字,只觉眼角湿润。紫衣少年的音容笑貌,一言一行恍惚间又浮现在眼前。 “若问我心中所想,自是归去做个闲人罢了。正对着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人之一生,如树花同发,随风而堕,花落不同,则贵贱不同。侯辰,你说这二者虽复殊途,因果竟又是出在哪里呢?”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来,夏兄,如此良辰美景,你我不醉不归,切莫辜负了大好时光!” …… 原本韶华作为唐家堡次子,虽为庶出,却也是名正言顺的二公子,一生原是不会与自己有太大交集。但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那年流寇作乱,他和自己意外相识,结下不解之缘。 而后,韶华因种种缘故被送上凌烟阁学艺,除了日常的相处外,两人又共赴南疆一道经历过生死考验。本就意气相投的他们在女娲大神前歃血为盟,约定以后若是一方有难另一方必赶去支援,天涯海角,不见不回。 本以为在凌烟阁的日子地久天长,两人有的是大把光阴可以消磨,饮酒对诗,比武练剑,和一众师兄弟师妹纵情欢乐,任性挥霍青春年华。不料一纸书来,韶华未学成便要匆匆归家。 记忆中韶华下山的那日并不像古人别离诗所述那样烟雨纷纷,满眼游丝兼落絮,反倒是个极好的艳阳天。他们在聚餐饮酒过后,折柳送别,并约定来年定要互相拜访。韶华纵使心中有万般不舍,但父母之命难为,夏侯辰和众人只能目送着紫衣的少年策马离去。 未曾想竟是一去不回。 从此黄泉碧落,再难相见。 “韶华,记得你说你平生最喜苏轼的‘诗酒趁年华’,那年你我在天游峰上举杯对饮,酒过三巡你抚琴《广陵散》,并高声吟诵李太白的《将进酒》——将进酒,杯莫停,如今却是人已尽,杯永停。” 夏侯辰自斟自饮,然后又斟满一杯酒浇在墓前,“千钟美酒,三万六千场,一曲满庭芳。晋魏嵇康之后,《广陵散》几近成绝响。而我想你离世之后,这世间怕是再也没有人能奏出这《广陵散》了吧。” 他叹了口气:“江湖险恶,若有来世,只愿你我不再踏足其中,而是寻一处山明水秀之所,从此不问世事,远离红尘纷争,省却万般烦恼。” 夏侯辰起身将杯中最后一点酒液扬手一洒,漫天透明的水珠在阳光下宛如闪烁着光泽的珍珠,纷纷溅落在离离的青草上。 “这次南疆之行,我杀了幻花宫的宫主,也算是为你报了一半的仇,剩下的一半,摩尼教教王,我迟早有一天会取了他性命来抚慰你在天亡灵。” 凝望着青柏下的那座坟墓,白衣青年的眼神坚定无比,“韶华,你未完成的心愿,我替你完成;你没能报的仇,我会替你报。” “还真是兄弟情深,感人肺腑呢。”正当夏侯辰祭奠着挚友,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琅琅的声音,如珠玉落地,清脆无比。 夏侯辰回过头,苗族装扮的少女俏生生地立于陵园间,掩口轻声而笑。一双杏子似的大眼睛黑白分明,周身的银饰在微风的吹拂下叮铃作响。 看见那少女熟悉的面容,夏侯辰微凝眉,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小丫头片子不在幻花宫里好好呆着,四处乱跑。” 面对夏侯辰的问话,月笼纱不置一词,似是不经意般地用手指卷着耳边一缕碎发。然而下一秒,她突然点足掠起,闪电般出手! 叮叮数声,电光火石的功夫两人已经交手了几轮。乍分还和之时,夏侯辰立定,隐含怒气地道:“你到底想干嘛?” “我还要问你呢。”月笼纱冷声道,“司花神女突然无故失踪,祭司大人派我来蜀中寻找,昨日我刚到渝州,就在护城河边被你们凌烟阁的人偷袭,你们中原武林究竟是何居心?” “司花神女失踪了?”夏侯辰心下一惊,明白此事非同小可,下意识地问月笼纱,“龙笙可还安好?” “宫主她没事。”月笼纱挑了挑眉,继续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说,神女失踪和你有没有关系?” “天地良心,小爷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夏侯辰摊摊手,声音无奈,“我今天才入的城,鬼知道偷袭你的人是谁,指不定是哪个假冒我们凌烟阁的宵小之徒。” 月笼纱定定注视着他,直到看了很久都没有从夏侯辰身上发现异样,才摇摇头,道:“昨天和我交手的人,武功路数和你相似,应该就是你们凌烟阁的弟子。” “哦?那你说说,他长啥样?” “穿黑衣服,至于样貌……”月笼纱回忆了一下,又看了看夏侯辰,忽然起了促狭之意,道,“比你好看很多,你和他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 “喂喂,我让你说的是偷袭你的人的长相,可不是让你来损小爷我的。”夏侯辰不满地瞪了眼少女,不过听月笼纱的口气,他心里已然有了几分主意,问道,“是不是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像别人欠了他好多钱一样?” 月笼纱想了想,点头,“是有点。” “得,我知道是谁了。”夏侯辰耸耸肩,“死人脸,黑衣服,长得还挺清秀——除了灵飞宗的首座弟子洛枫那个家伙,整个凌烟阁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不过我说,好好的你怎么招惹上他了?天底下能从他剑下活着回来的可没几个人。” “我怎么知道?”月笼纱白了夏侯辰一眼,“昨天上午我刚将手下派出去,让他们打探神女的下落,洛枫就突然出现,还问我知不知道你的消息,我也不清楚什么情况,当然不可能告诉他。” “你是说,洛枫向你问我?”还没等月笼纱说完,夏侯辰赶忙开口问道。 “对呀,他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哪里。”月笼纱肯定道。 听见月笼纱的话,夏侯辰心里一沉,暗道一声不妙——看来自己久久不归,两位宗主和师尊他老人家着急了,连灵飞宗的首徒洛枫都给派了出来。 来不及多想,他赶忙翻身上马,决意立即启程回凌烟阁。见夏侯辰要走,月笼纱眼里冷意一闪而逝,“话还没说清楚,你就想跑?” 她刚想出手,夏侯辰的话便远远飘来,“我向你保证,你们幻花宫的神女失踪,和我们凌烟阁一点干系都没有,小爷我现在要赶紧回凌烟阁,日后有机会我再替洛枫向你赔礼道歉——” 凝视着夏侯辰消失在山下的身影,月笼纱收起了金银双轮,远处的田野上,金色的麦浪如潮汐般在微风中起伏不定。月笼纱伸手接住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一片枯叶,神色冷清而沉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