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年逐清景》 第一章 ,最快更新弥年逐清景最新章节! 清寻马不停蹄赶到嘉阳城时已是酉时一刻,城门已经落锁,城墙脚下蹲着几个没能赶上时间又无处落脚的外乡人和一队十几人的赤澜商队,看样子是打算在这城门口和衣而睡,凑合一夜。清寻翻身下马,牵着隗乌找了个稍微清静的角落盘腿而坐。 嘉阳作为炎隋的都城,平日里便戒备森严,何况如今的炎隋正值多事之秋,北有赤澜虎视眈眈,南境与南嘉交恶,加之太子顾炎生与权臣关禹一党正斗得不可开交,当朝圣上已是风烛残年,眼看国力渐頽,却无力回天,内外交困之际,宿卫军自然比往常更加警备,夜晚巡逻时也是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清寻初来乍到,对嘉阳地势不熟,从地图来看,从城门到雩晓宫飞檐走壁也要一刻钟的时间,期间难免被宿卫军发现引起事端,看来只得在这露宿一晚,明早再做打算。 此时正是日入时分,地表还有日照的余温。连日来风餐露宿,清寻已疲惫到极点,压低斗笠背靠城墙根闭目小憩。不过一刻钟时间便被一阵响亮的鞭声扰醒,隗乌也被惊得仰天长嘶,前后蹄不停地刨着地,扬起阵阵轻尘。 清寻勉强地抬起眼皮,看到不远处一个身着赤澜服饰的莽汉抡圆手里的鞭子,在空气中发出噼啪脆响,鞭子所落之处并未发出哀嚎,若不是被打的少年因吃痛阵阵颤栗,都要以为地上摊着的不过是一块缩作一团的麻布。 “狗娘养的,让你跑,我看你是这一路吃的鞭子还不够。”待莽汉再次抬手,所有的人都为这少年揪起心时,鞭子伴随着莽汉的一声惨叫,应声而落。 莽汉握着受伤的手背,转身寻找袭击的方向,只看到一个头戴斗笠的清瘦少年若无其事地安抚着一批枣红色骏马,骏马脚下尚的的作响,鼻子里重重地喘息。莽汉满脸横肉挤作一团,大声喝道:“少年人,我劝你莫要多管闲事。” “原是与我无关,只是足下好大的阵仗,我的马儿受到了惊吓。”清寻既不发作也不退缩,不卑不亢地道。 那莽汉正待发作,却被背后的青年出言制止:“艾则孜,不要生事。” “苏力青……”艾则孜欲待辩解,看那青年脸色微怒,便将剩下的话吞回了肚子里。 苏力青看了眼地上了无生气的少年,有一丝不忍:“把加帕尔带回去。” 艾则孜仍然负气,像提一个破布袋一般把那个瘦骨嶙峋的少年拎回了驼队,少年脚上的镣铐在地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清寻看着他裸露的小腿上的新旧伤痕,微微蹙眉,商队的随行大多年富力壮 苏力青似是一行人的头领,服饰考究,气质儒雅,举手投足间是与年龄不符的老成持重。苏力青深深地看了清寻一眼,将目光落在隗乌身上。犹豫之下,上前行礼道:“艾则孜不懂礼数,公子莫怪。” “无妨。”清寻忙收回视线,颔首以作回礼。 “公子可是从南嘉来?”苏力青看她身形颀长,眉目舒朗,腰间一柄卷草纹长剑更显得她英姿勃发,便有意试探。 “正是。”清寻不知他什么意图,上下打量了一番,反问道:“先生有事?” 苏力青不答,继而将目光转到隗乌身上,难掩赞赏之色:“只是看你这匹马膘肥体壮,英姿飒爽,是世间难得的好马呀。” “隗乌已跟随我多年,一直是忠勇可嘉,世间确实难再有宝马可以与它比拟。” “宝马配英雄,少年人必然也有过人之处,才令它如此顺服。” “先生过奖了。”清寻想起清煜初次带隗乌见她时,它还是性情顽劣,桀骜不驯的样子,一天之内竟伤了两个驯马师,清寻只得亲自上场,被隗乌掀下马三次,耗时一夜才将它驯服,落得满身青紫,几日难以下榻。 “同是天涯沦落人,我看公子似是长途跋涉,想必已经人困马乏,我们驼队还有些干粮,若不嫌弃,和兄弟们一起将就一下,权当为艾则孜刚刚的无礼赔罪。”苏力青指着几丈外的驼队道。 清寻虽觉得他过分客气,念及隗乌一路随她风餐露宿,委实疲顿,犹豫之下便答应下来:“那就谢过先生了。” 清寻引马跟在苏力青后面,刚刚吃痛的艾则孜自然没有给清寻好脸色,碍于苏力青也不好发作。那个叫做加帕尔的少年自觉地接过绳子,牵了隗乌去喂干草,沉重的镣铐随着步子在地上发出当当的声响。 “加帕尔。”苏力青叫住他,从一个布袋里拿了两块饼给他。 加帕尔动作迟缓地行礼致谢,拖着镣铐到最远处的一只骆驼旁,骆驼身上的货物已经卸下放在一边。加帕尔在一堆货物边拍了拍,一阵窸窣过后,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看起来是一个约摸六七岁的小姑娘,加帕尔递了水和食物给她,小女孩拿了食物便又缩回了那一堆货物里。约摸一盏茶的功夫过后,箱子里伸出一只小手,将喝完的水壶递了出来,靠在骆驼身上的加帕尔像是在等着她,顺手接过水壶在耳边晃了晃,听到里边还有水声,便鲸吸牛饮般地倒入腹中,随后靠着卧倒的骆驼眯上了眼睛,表情似是饱餐之后满足地闭目小憩,又像是为了尽可能地减少动作,以免消耗体力。 此时天上一轮黄澄澄的圆月跳出角楼,清冷的光晕自枝桠间洒落一地,勾勒出婆娑的树影。清寻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苏力青一行人的举动,心下不解,不觉间便看着天上的圆月陷入了沉思。商队出行一切只为方便,怎会带两个孩子拖累脚程?且这个商队随行二十余人,却只这么几头骆驼?只运这么点货物,且不说能否挣回本钱,这一行人的盘缠也填不平呀,再看那苏力青谈吐不凡,又怎会是寻常商贩的气度可比? 苏力青看她托腮出神,便上前搭话:“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即将是中秋月圆,公子可是想家了?” “大丈夫,凡尘锦华,四海为家。何来想家?”清寻拢了拢身上的雪披,原来是中秋将至,难怪近日只觉得夜寒风凉,掐指算来离家已经月余,却才行至嘉阳,路途尚未过半,看来接下来要快马加鞭才行。 苏力青知她尚有戒备之心,也不再多问,只递给她一张蜀锦软被:“近几年天气比往常凉了许多,更深露重,公子小心着凉。” 清寻颔首谢过,笑自己多管闲事,萍水相逢而已,明日便会分道扬镳,这一行人身份来历与自己又有何干系。 清寻看隗乌已吃饱喝足,不好白白受人相助,便拿了些吃食凑到加帕尔身边:“没吃饱吧?” 加帕尔闻声睁开眼睛,看了眼不知何时凑到他身边的清寻,又瞟了眼她递到面前的水和食物,闭上眼睛,也不答话。 “我不饿,你吃吧……”清寻也不恼,自说自话地将东西放在他盘着的腿间,说到一半的话被肚子的咕咕响声打断,有些讪讪的。 “你叫加帕尔吗?”见他依然不答话,清寻也学他背靠着骆驼盘腿而坐。 “加帕尔是什么意思呢?” “你是赤澜人?”清寻锲而不舍地继续着自己的问题。 “我是冥州人!”在清寻都要以为他是聋哑人时,加帕尔掷地有声地道。 “冥州?”清寻看着加帕尔黧黑的小脸,疑惑问:“冥州人不就是赤澜人么?” “不是!冥州是冥州!”加帕尔愤愤地把清寻放在他腿上的饼扔还给她。 “冥州是冥州!”一直缩在货物里的小女孩也噌地露出小脑袋,一脸郑重其事地向清寻再次强调。 “你们是冥州八部的后人?”清寻看着加帕尔脚上的镣铐,心下了然。 加帕尔垂下头不说话,倔强地梗着脖子,眼眶有些发红。 清寻想起了三年前那场结束了赤澜五年内乱的赤冥之战。赤澜因地势限制,南部地势平缓,气候温和,可谓是黍稷粟麦稻,五谷丰登,猪马牛羊鸡犬,六畜兴旺,百姓各安生业,生活富足,一片欣欣向荣。而北方四季迁徙,逐随水草而居的八个部落是为冥州八部,冥州八部民风彪悍,部落的汉子个个精于骑射,骁勇善战。因此八部落常年为赤澜皇室所忌惮,赤澜皇室利用八部落的领土纷争加以制衡,部落对皇室俯首称臣,常年纳贡,但是这个制衡很快便被迦泗部落的可汗阿古达木打破。 八年前的冬日,与元雪仅有一山之隔的迦泗部落被一场缠绵数月的大雪封锁,一时间草木枯竭,万物衰败,雪势绵延到相邻的其余七个部落,近一年的大雪对于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本就因领土纷争早有不睦的各部落开始互相抢夺粮食物资,一场残忍的杀戮在这片不毛之地上展开,鲜血浇注在雪地上,像是一片片野玫瑰在荆棘丛里肆意地生长。 阿古达木不满赤澜皇室的苛捐杂税已久,又深知部落间的争夺无疑是一种内耗,最终只是让赤澜坐收渔翁之利,无奈领土被加塔,乃蛮部落围困,两部落挑起的纷争已够他疲于应付,对于赤澜皇室的苛政只能忍气吞声。这场导致饿殍遍野的大雪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阿古达木命令亲信扣押赤澜皇室派来征税的税吏,亲赴其余部落对众位可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分析个中利弊,竟未费一兵一卒之力说服八部合作。冥州尚武,阿古达木作为以一当百的勇士便被奉为八部的大汗。 当赤澜皇帝得知冥州八部意图造反,扣押了自己派去的税吏,拥兵自立时,便举兵北征,至此长达五年的赤冥之战拉开帷幕。赤澜军最初不适应北境恶劣天气,又难敌冥军锐不可当的气势,连连败退,渐显颓势,直至赤澜太子阿木尔亲上方丘,请了乐安先生出山,又任莫尔格金为赤澜护国大将军,赤澜才得以平复内乱,赢得赤冥之战。冥州八部多数遭受屠戮,残余的少数也被打入奴籍,永世不得翻身。 清寻心头微动,却不知如何安抚两人,只将小女孩从货箱里抱出来,裹进苏力青给的软被里,小女孩因营养不良身量很轻,胸前不自然地鼓起一大块,看到清寻看她那里,不自然地往下捂了捂。 清寻看她不怕,便把她怀里的东西拿出来看,是一本已经纸页泛黄字迹斑驳了的《孙子兵法》,加帕尔阻拦不及,有些气恼。 “她是好人。”小女孩知道加帕尔在担心什么,便安抚他,加帕尔方才松了口气。 小女孩对清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后便凑到她耳边悄声说:“是伯伯给哥哥的,是秘密。” “我叫图塔。”像是看出清寻的疑问,图塔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自我介绍。 清寻看她大概五岁左右的年纪,赤冥之战结束时,她还没有出生才对。 “我马上就要七岁了,但是我长的有点矮,加帕尔说等我长大了,会变高变美的,因为我长的像可敦,可敦是冥州最美的女人。” 清寻知道“可敦”应该是冥州对皇后才有的尊称,难道这两个孩子是冥州大汗的后裔? “是的。”图塔看着清寻的眼睛认真地点头。 “你……”清寻大惊,图塔刚刚的自言自语虽然有些突兀,但是她只当是小孩子没有防备,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如今看来,图塔倒像是能洞悉她所思所想。 “你不害怕我,我喜欢你。可敦说坏人不喜欢别人看到他们的心,让我要保守秘密,但是你是好人。”图塔墨色的瞳孔在夜里闪着光, 清寻想起小时候清煜跟她讲起的奇闻怪事,冥州最北端是昆仑,昆仑山上鲜有人迹,只住些修仙之人,再往北便是一望无垠的冰雪世界,即现在的元雪,相传元雪是世界之端,也是世界之始,那里住着的是于始劫前便救苦救难的先天之灵,先灵历劫之时与凡人生育的后代尚残存先灵之灵,其中一支便活跃在冥州一带,他们可以洞悉人心,摄人心魄,图塔大概就属于此类。 “我也喜欢图塔。”清寻把图塔揽入怀里,轻声说:“但是可敦说的对,很多人很胆小的,不喜欢别人看到他们的心,所以图塔要听可敦的话,我们一起保守秘密。” 图塔点点头,勾着她的脖子,很快便呼吸均匀,沉沉睡去。 加帕尔看清寻打量自己很久,略一思索才明白过来:“这是只有图塔才有的能力,我没有的。” “我是想问,你们怎么会随苏力青他们到炎隋来?” “知道太多只会徒增麻烦,所以你还是不要问的好。” “赤澜在赤冥之战中国力损耗严重,现在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炎隋虽还算昌盛,却已是江河日下,大势已去。对于任何一方来说,此时都不是交战的好时机,但为何两国边境却频起纷争呢?” 加帕尔不知她为何突然说到两国局势,只顺势分析道:“国难当头,于百姓而言是祸,于某些人却是福呀。” “嗯,纵观两国局势,炎隋太子顾炎生主和,权臣关禹主战,而赤澜当朝天子则是于半年前便授予了太子阿木尔代政之权,阿木尔可是当初平定赤冥之战之人,抱负远大,主张文治武功,代政之权稳固后想要做的第一件事,应该就是和炎隋太子取得联盟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最快更新弥年逐清景最新章节! “你……” “所以苏力青是赤澜太子的人,或者苏力青就是赤澜太子。”清寻不顾加帕尔的脸色,继续猜测道:“他此行的目的便是与顾炎生商议停战事宜。” 加帕尔都要怀疑眼前的人是不是有图塔的读心术了。 “放心吧,我没有读心术,是他做的漏洞百出。你们商队看起来就疑点重重,得知你和图塔是冥州大汗的后人,我才想通,赤冥之战之后,冥州八部的首领多遭屠杀,家眷贬为官奴,能以冥州后人为奴的只能是赤澜的皇亲贵胄,赤澜、炎隋两国关系紧张,此时会到炎隋的只能是一力主张议和的太子阿木尔。” 见加帕尔有话要说,清寻截断道:“嗯,苏力青当然也可能是阿木尔的亲信,但是这么重要的事情,阿木尔为表诚意,应该会选择亲自出面。让我更加确定的是,你与赤澜人是有着国恨家仇的,但是看你对苏力青却是由衷的尊敬。据说赤冥之战结束时,当朝皇上主张八部落首领应当灭族,以绝后患,是太子阿木尔力劝应当优待俘虏,以得民心,这才保住了冥州八部的后人。所以于理你应该恨他,于情你却又敬他。” “你要考虑的难道不是炎隋和赤澜取得联盟之后,南嘉应当如何自处么?” 身份被加帕尔一语道破,清寻不禁心下一惊,暗道后生可畏。 “你那匹马本是我大汗的坐骑,战败后为阿木尔所有,因实在难以驯服,才命使团送给炎隋皇上做六十大寿的贺礼,皇上转手就赐给了太子顾炎生。”加帕尔点到为止,不再多言。 加帕尔未说而清寻心知的是,当时同时赏赐的还有一纸婚约。为稳定炎隋与南嘉的关系,两国协议联姻,因忌惮南嘉北境势力,炎隋皇上便选择了作为主将镇守边关的柔嘉郡主,传说单骑退敌三十里的柔嘉郡主既不柔也不嘉,实在不是做妻子的好人选。顾炎生将这匹马作为聘礼送往南嘉,坊间传言,顾炎生曾借酒兴调笑:“什么马配什么鞍。”以此讽刺柔嘉郡主的彪悍。 “难怪隗乌对你那么温驯。”清寻没想到隗乌如此招摇,心想是时候换匹马了。 “我好奇的是,你既然看得那么通透,却为何要说给我听呢?” “让你说给阿木尔听呀。” “嗯?”加帕尔彻底地一头雾水。 “你能猜出我的身份,阿木尔自然也能,他之所以跟我搭讪,不过是想探一下我的底细。”清寻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艾则孜的方向:”若不是阿木尔的意思,那个人怎么会允许你和一个陌生人聊这么久呢?” 加帕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因为你是南嘉镇守边关的大将,炎隋和南嘉边境如今看似稳定的局势,全依赖于你前两年的打下的胜仗,你现在却出现在了炎隋的地界,他想要知道你此行的目的。” “同时也是想探一下我这个镇北将军到底有几斤几两。”清寻将被子的一边给加帕尔盖上:“这些人的花花肠子可不是你看几遍《孙子兵法》就能猜透的。” 加帕尔看着天上明晃晃的月亮,叹了口气:“我父汗阵亡的前一夜还在幻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天涯静处无征战,兵气销为日月光’呢,这乱世何时是个头呀。” “很快。”听到加帕尔的感慨清寻有些失神,只轻轻说。 天上的月光太过刺眼,清寻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她扭头便看到加帕尔稚气尚存的脸,阿木尔是赤澜皇后唯一的皇子,既是长子又是嫡子,三岁便被立为太子,自幼便立志成为像秦皇汉武一般史书留名的明君。留下加帕尔既如他所说为了民心,应该也有惜才的成分吧,只是国仇家恨面前,究竟是如虎添翼还是养虎为患就难说了。 图塔的呼吸一深一浅地扑在清寻脸上,有点发痒,让她想到了幼时父亲驻扎淮浦郡,她时常随父亲到北郊大营练兵,体力不支时也是这么勾着父亲的脖子睡觉,将士们都笑她一个女孩子总爱往军营里钻,将来怎么嫁的出去,直到她将一套定军枪耍的虎虎生威,也就没人再敢说她了。 寅时一刻,城门便已经开了,清寻将图塔递还给加帕尔,转而对苏力青说:“谢过先生的照顾,就此别过了。” 临行又补充道:“日中则昃,月盈则食,先生万事小心。” 苏力青因处境被清寻一语道破,心下一沉。他自幼便被立储,年少时已是功勋卓绝,如今又被授予代政之权,正如日中天,中秋月,与此同时需要面对的却是父皇的多疑猜忌,手足同胞的虎视眈眈,看似风光无比,实则是如履薄冰。 “天地盈虚非人力可抗,不过还是谢过公子提醒了。” 和加帕尔一行人道别后,清寻找到一家离雩晓宫最近的客栈落脚,避开阿木尔派来的眼线,牵着隗乌从客栈后门溜了出去。客栈离雩晓宫不过是一条街的距离,夜深人静时再探一探宫内详情也不迟,此时还是先找点吃的打发一下肚子比较要紧。 清寻绕到城中心的一条小胡同里,不似城中心的繁华景象,这个门口栽了两棵槐树的宅院看起来与城郊乡绅家的宅院没有什么不同,推开门迎面是一方黄杨木的影壁,上面是一副浮雕手法雕刻的卢沟晓月,绕过影壁却别有洞天,两池盛开的水芙蓉占去了院落的近半,池里有两只白鹭慵懒地晒着暖儿,一白衣广袖男子将袖子卷至肩膀,长若流水的发丝只用一条白巾束着,伸手用力地够着水里的荷叶,若不是自幼一起长大的缘故,清寻也要沉浸于他这份难得的悠然自若里了。 “乐安先生好兴致呀。” “忙中偷闲,闹中取静罢了。”乐安听到清寻的声音,头也不抬,攀到一支离他最近的荷叶,小心翼翼地剪了下来。 清寻将隗乌的缰绳交给迎出来的红玉,看着两年不见,个头快赶上自己高的红玉赞道:“我们红玉也出落成大姑娘了,师兄好福气呀。” “啧,又开始浑说。”乐安嗔怪道。 听闻清寻要来的红玉已经盼了一晚上了,听到人声便迎了出来,听了清寻的话,脸色和身上妃色的衣服一样红扑扑的,也不和她亲热,负气地牵着隗乌退下去了。 “传说乐安先生正在方丘闭关修行呢,怎么有闲情逸致到这儿侍弄花草来了。”清寻看着这清新雅致的院子,也就乐安有这闲工夫摆弄了。 “我在这儿等你呀。” “等我做什么?” “临终告别呀。” “师兄,你难道已经修炼得道,要飞升了不成?”清寻闻言欣喜道,她和乐安是师兄弟里最不求进取的,好在乐安胜在资质过人,虽常常被师父师尊责备不够勤勉,修行成果还是有目共睹的,目前已是师父褚飞翮出真人这一脉里公认的接班人了。 乐安翻了她一眼:“咱们俩几斤几两重你自己还不清楚么?师父还没飞升呢我怎么飞呀?” “那你说什么临终告别呀。”清寻不免有些失望。 “你要只身跑去元雪,我不得做好见你最后一面的准备呀。” “你怎么拐着弯地咒我呢?”清寻立马做好要听乐安唠叨一刻钟的心理建设。 “怎么能是我咒你呢,你此次北上元雪,且不说路途遥远,那渡业草可是长在渡业山的山巅,渡业山的雪瘴进去的人我就没见到活着出来的。”乐安停下手上的动作,语重心长地对清寻说:”为兄还是要劝你一句,清煜的病是先天不足,生老病死皆有定数,不可强行逆改。唐门的那个毒丫头也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方子,她说要渡业草你就去采,她若是要天上的星星你也去摘吗?” “苜蓿虽是唐门之后,但是师承六师叔,这几年为了哥哥的病推掉所有求医者,上山下海的才寻觅到这么一个古方,而且那个方子也是经了六师叔过目的。” 乐安似是没有听到,自顾自地说:“清煜托我照顾你,我就有责任看着你。要知道现在南嘉皇室子嗣凋零,皇上荒淫无度,楚王一脉只剩下你和清煜两个……” “师兄,求求你别唠叨了,红玉跟着你这么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呀。”清寻痛苦地堵上耳朵:“你不如趁我现在还活着,先满足我最基本的口腹之欲吧,不然我还没拿到渡业草就先饿死了。” “红玉,咱今儿吃什么?”乐安进到堂内。将新裁的一捧莲叶和莲蓬塞给红玉。 “莲子炒肉沫,莲子百合粥,莲叶排骨饭,再加一个莲叶乳鸽片。”红玉大致看了下乐安采摘的莲蓬的数量,安排起了午饭事宜。 “哪来的乳鸽呀?”乐安疑惑。 “六婶忘买了,不过没关系,我一会儿把清寻的那只翻飞鸟给杀了。” “红玉,你怎么也跟你师父学坏了。”清寻已经想不起几年前从乱葬坑里捡到的小女孩是什么样子了。 红玉冲清寻做了个鬼脸便跑了出去。 “师兄,这几年你都给红玉吃了些什么?好好的娃怎么成这样了。”清寻不禁后悔当初把红玉放在乐安门下的决定。 “地下跑的,天上飞的,只有她想不到的,没有我弄不到的。”乐安像是在跟清寻嘚瑟。 “师兄,小孩不是你这么带的。”清寻为乐安的不以为然感到头大。 “严格意义来说,你自己还是个小孩吧。”乐安将红玉泡好的一盏茶拿给清寻。 “啊,对了。”清寻坐定后突然想了起来:“我来的路上遇到阿木尔了。” “嗯,看来赤澜和炎隋要有所行动了。” “你觉得他们最终能达成合作吗?” “两国联盟是否成功要看最高掌权者的意思,这两位新贵还不明白,急于求成的结果只会得不偿失,现在可是好多双眼睛盯着他们,就怕他们不犯错呢。”乐安慵懒地依在软塌上。 “但是两位皇帝都年事已高,恐怕时日不多了,且于两国而言,结成联盟可都是利大于弊呢。”清寻虽然想法和乐安一致,心里还是不无担心,她此去元雪少则半年,多则一年,若赤澜和炎隋达成合作,实在对南嘉不利。 “自古以来,若所有君王都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又怎么会有那么多功高震主不得善终的事例呢。” 在其位方能谋其政。清寻想,乐安这句话是说两位东宫殿下,同时也是在提点自己吧。 “像这种不能放在台面上做的事情,还会耗些时日,你能不能活到他们结成联盟的时候还不一定呢,所以不用担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最快更新弥年逐清景最新章节! “别以为你徒弟在我就不敢打你啊。”清寻冲乐安握拳示威。 “这是我家,你还想不想吃饭了?”乐安毫不示弱。 “吃吃吃。”清寻看到红玉端了碗碟进来,毫不客气地坐到了桌旁眼巴巴地等着。 方丘位于南嘉地界,所以红玉做的饭比较注重食物原来的味道,浓而不腻,淡而不薄,这也是为什么她在方丘弟子中资质最差,却深受各位师父、师尊喜爱。清寻久在军中,和将士们一起粗茶淡饭,闻到这个久违的味道已经食指大动,看到一方荷叶里包着的几块嫩肉差点把吃进肚里的饭给吐了出来。 “这不会真的是我的翻飞鸟吧?!” “这是隔壁大婶那只天不亮就起来叫的鸡。”在清寻的怒视下,红玉怂了下来,碰到乐安的视线,又振振有词道:“不会下蛋又饶人清梦的鸡,唯一的价值就是吃了。” “嗯,红玉做的好,自从来了嘉阳就没睡过一天好觉了。” 清寻这才松了口气,看着乐安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给红玉夹菜,在心里暗骂上梁不正下梁歪,红玉这么好的孩子怕是要折在师兄手里了。 “你不好好吃饭,又在腹诽什么?”乐安白她一眼。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师父说你修行再无长进了。”清寻看着乐安满脸调笑:“敢情是乐不思蜀呀。” 清寻说话的时间,乐安把她原本要夹的那块肉夹给了红玉:“多吃点。” 清寻看着他宠溺的眼神一阵肉麻:“是是是,多吃点,你家红玉还在长身体呢。” “记得某人当年可是以长身体为由挑走了所有师兄碗里的肉呀。”乐安回怼。 清寻也作势摇头感叹:“可如今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呀,我居然沦落这般田地。” “我若是此时给了你雩晓宫的地图,是不是会坏了你顾影自怜的气氛?”乐安从袖中取出一小方绢帛。 “呵呵呵,还是师兄懂我。”清寻略带尴尬地笑,她自幼便在方丘修行,行动范围也就是无极殿那么巴掌大的地方,是以认路认方向的技能至今未得到开发,此行若不是翻飞鸟引路,也不知道猴年马月可以赶到元雪。 “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清寻接过地图便伏案研究:“事不宜迟,今晚就去探一探雩晓宫,看一下宿卫军巡逻的时间以及宫内护卫情况,趁着中秋灯会的热闹再下手。” “大门在这边。”乐安看她看半天地图拿反了都不知道,无语地帮她翻了过来:“雩晓宫是皇上登基前曾居住的府邸,后来重新扩建修饰一番后赐给了七皇子顾弥生,看似恩赏,实则监禁,是以雩晓宫的护卫格外的多,你要多加小心。” “嗯。”清寻看着反过来的地图,并未发现与刚才有什么区别:“我只听说炎隋皇帝有十二子,坊间关于这七皇子的消息实在不多,只知道他自幼在招提寺中长大,近两年才回归皇室?” “这还要提及一件陈年往事,在二十年前,徐皇后尚坐镇中宫,就在她在位的几年间,炎隋后宫不宁,几位皇子公主或早夭或胎死腹中,皇上以治理不严为由,将皇后监禁招提寺,对外只称皇后自觉内疚,愿于寺中带发修行,超度皇子公主们的亡灵,请求菩萨保佑皇室子嗣绵延。” “七皇子便是在招提寺内出生,寺里的长老赐名弥生。”乐安说得口渴,呷了一口茶方继续道:“传言因为寺内生活清苦,徐皇后产下七皇子后便缠绵病榻,最后不治而亡,临终将七皇子嘱托给寺里的上善法师。七皇子直至成年才被接回宫中,后又托词宫中规矩繁琐,居住不惯,皇上才赐他雩晓宫,分府别住。” “这样看来顾弥生也不过是个不成气候的小皇子,何以被皇帝如此忌惮,还安插了那么多眼线?”清寻看着乐安用朱砂圈出的岗哨。 “你又怎知忌惮他的是皇上呢?” “你是说?” “嗯,顾弥生在寺中清修多年,随身的只有一名照顾起居的小厮和一名教导诗书的先生,府中护卫多是太子顾炎生赠送。”乐安懒散地摆弄着碗筷。 “哎,这顾弥生也挺可怜的,简直像只被绑的死死的螃蟹。”清寻托腮,思及自己在军中的处境,不禁生出一丝同病相怜的感觉。 “这顾家可没一个好惹的,我只是给你打个预防针。” 清寻想起前路的重重困难就有些头大,炎隋提出和亲时,清煜以家妹尚且年幼为由拖了两年,如今已到了拖无可拖的地步,不管是在南嘉还是在炎隋,没有一条路是好趟的。 一顿饭其乐融融地开始,死气沉沉地结束,清寻担心阿木尔的人会在客栈盯梢,自己迟迟不出现难免让人起疑,吃完饭便向乐安、红玉道别,因带着隗乌出行实在太招摇,便从乐安的马厩里挑了一匹品相还不错的白马。 清寻原路回到客栈,喂翻飞鸟吃了点谷子,便倒头就睡,直至日入时分方起。起来勉强吃了点小二送来的茶点垫垫肚子,中午吃过红玉的菜,再吃客栈里的吃食便觉得味同嚼蜡了。 直等到月上梢头,清寻才换了夜行衣,将乐安给的地图又看了几遍才从后窗翻出。因所住客栈与雩晓宫不过一条街的距离,所以清寻很容易便避开了巡逻的宿卫军,只是雩晓宫是炎隋当今圣上登基前的府邸,如今又加建重修,占地面积八十余亩,仅次于皇帝居住的皇宫和太子居住的东宫。 清寻从怀中取出乐安给的地图,确认自己所在位置,心里暗暗叫惨,这个院子前方为府后方为园,她此时刚到第二进院子,院子内四个方向各有一名守卫把守,后面还有不知道多少道关卡等着自己。清寻心里同时为自己和这个素未谋面的七皇子叫苦,这座府邸简直如铁血大牢一般,不是一般人可以随便进出的。 清寻从怀中取出两枚石子,指尖微动,石子齐声发出,四名守卫应声而倒,清寻心底顿生疑云,她现在是趴在西厢房的屋顶,因方向限制,石子只能发向东厢房那边的两个护卫,怎么西厢房的两名护卫也倒下了呢? 待清寻抬起头时,看到东厢房顶上一男子施施然向他走来,从东厢房到西厢房需要经过影壁、垂花门和耳室,这人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行走在屋顶如履平地,一身月牙白的锦袍在夜风中翻飞,月光如水,泼洒在他飞扬的发丝上。多年后七川问她初见的场景,清寻引用了子建的一句“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还被七川嗔怪她把自己比作女子,清寻更正他,不是女子,是仙子。 这个仙子,啊,不对,这个男子伏下身,似笑非笑地对清寻说:“里边已经清理完毕,姑娘请自便。” 男子说话间,似有若无的香气扑在清寻脸上,清寻的脸微微涨红,她多年来与军中男子同吃同住,但是他们敬她,又怕她,除了清煜和乐安,她还未与别的男子有这般近距离的接触。眼见这男子似是起身要走,清寻才忙叫住他:“先生请留步。” “有事?”七川云淡风轻地问她。 清寻看他负手而立,背后藏着一副卷轴,想到盗贼行窃前必先踩点,看这人来去从容,像是个惯偷,对这雩晓宫许是比自己熟悉,便指着下面院子问:“这一家,你熟吗?” 七川不知她何意,略一思索一下,答道:“常进常出的,算熟吧。” 清寻像是遇到救兵,讪笑道:“能不能麻烦小哥带个路。” 七川挥了挥手中的卷轴,示意自己带着东西,不方便。 清寻看着七川手里的卷轴,不觉好笑:“别的贼都偷些金石玉器什么的,你倒风雅,偷了这么副不方便携带的画。” “金石玉器值什么东西,乐安先生的画可是无价。”七川把画别入腰间便要离去。 清寻不知师兄原来这么值钱,看来可以好好压榨压榨:“原来先生喜欢乐安先生的画作,不知乐安先生最近的《轻舟晚归图》您是否有兴趣?” “真迹。”见七川转身打量她,清寻又加了句。 “先生请。”七川像是带她参观自己家一样,伸手做了个礼让的动作。 清寻总结多年经验,“蛇打七寸”这招果然百试不爽,再怎么神仙般的人物,也有自己的私欲呀。 两人跳进院内,七川问他:“有什么能帮到您的?” “这府内的宝贝一般都放在哪个院里?” 七川听她如此问,轻笑出声:“雩晓宫内500多间房,每间房都有自己的宝贝之处,单说这间不起眼的西厢房,廊柱为金丝楠木制成,内有刘松年的《秋窗读易图》。” “真迹。”见清寻微怔,七川学她强调道。 “不知道您对‘宝贝’如何定义?” “阁下是否知道鄷冬?”清寻也不避讳。 七川沉默片刻,方才问她:“传说鄷冬是元雪先灵使用的上古法器,不知道先生为何寻它?” “哎,说来话长。”清寻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我因私事需要北上元雪,但是渡业山的雪瘴却是有进无出,传说鄷冬可以操纵风雪,是以想借来一用。” “可是鄷冬已于多年前被封印,至今无人可以解除,之前曾有人为了解封献祭了生命,如今它不过是一把可以遮挡雨雪的破伞而已。” 清寻停下脚步凝视他片刻,忽然道:“我知道解封沉睡多年的法器很难,不过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试,不知道七皇子是否可以借我一用?若我可以活着回来,定当原物奉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最快更新弥年逐清景最新章节! 七川闻言上下打量了清寻一番,清寻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进而又道:“方才便觉得先生器宇轩昂,身手不凡,不是寻常小贼可比,又见先生您在偌大雩晓宫中闲庭信步,对宫中宝物如数家珍,想来能做到此种程度的除了江湖人称‘夜轻歌’的七川先生,便是这座宅子的主人了。” 七川负手轻笑:“那又为何笃定我就是七皇子呢?” “七川之所以被称为‘夜轻歌’是因为每每偷完东西便会在主人家屋顶上抚琴和歌一曲,控诉所窃人家贪婪敛财的种种罪行,所得金银也都尽散给贫困人家,因而江湖人人敬他三分,今日先生似是空手而来。” 天上的一轮皎月洒了一地的碎银,清寻与他边走边谈,倒真觉得此时此景有一丝‘晚凉天净月华开’的意境,也未思及此时情景如何怪异。若让清煜知道她大半夜的和一个初相识的男子如此熟门熟路的在别人家院子里散步,又要怪她不成体统。 “七川不才,承蒙阁下夸赞,只是在下的琴今日刚好送去无定坊调律,才闹出这般误会。”七川闻言一哂,脚步微顿:“阁下有这般七巧玲珑心,却有一处不该有的疏漏,我若是这府邸的主人,为何不光明正大进出,偏要学人做梁上君子呢?” “久闻七川先生大名,是清寻唐突了。”清寻探究似地看了他一眼,直觉他有所隐瞒,无奈顾弥生和七川都是深居简出之人,坊间关于他们的传说实在不多,也只能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七川看她面色并无尴尬,便不再多言引她直入后院。因快步走了许久,纵是如此凉夜,清寻鼻尖也渗出些许细汗:“偌大的府邸,除了那么多护卫,倒像没有住什么人。” “这府里原没有几个人,只是太子拨了一队宿卫军来‘保护’七皇子安全罢了。” “这七皇子也真是个可怜人。”清寻想到她和这七皇子虽同是幼年寄住在外,但是她是住在无极殿这样神仙真人住的地方,身边又有乐安、清煜等一群年龄相仿的师兄师姐相伴,又有一群个头比她还小的师侄们供她蹂躏。反观七皇子,亲娘在他还未断奶时便仙逝了,一个人在那青灯古寺中艰难生存,好容易可以回家了,亲爹亲哥哥又亲手打造了个牢笼送给他。 七川看到她黑夜里亮闪闪的眼睛竟闪过一丝悲悯,心叹这人怕是不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已是自顾不暇,居然还有闲心关心别人。 “可是到了?”清寻见他们已经停在一间正房前,问道。 “嗯。”七川深叹一声:“这位先生莫怪七川多嘴,七川曾亲见人为解鄷冬封印而灰飞烟灭,您是否想过若您不能平安归来,等您的那人会如何?” 清寻一怔,她不是没想过不能活着回来的可能,而是不敢想。她和清煜本是孪生同胞,自然比寻常兄妹更亲厚些,清寻也仗着比清煜晚出生一刻钟占尽了做妹妹的便宜,直到六师叔为清煜诊过脉后分析是两人在娘胎中共用一个胎盘,清寻在胎中抢了哥哥的吃食,所以导致清煜先天不足。虽说这也不是清寻本意,但是自此心内愧疚难消,再有什么吃食补品,她也都尽着清煜,只是眼看着小山似的补品进了清煜肚子里,他的脸色反倒更难看了起来,一天能变换好几个颜色,六师叔闻言把清寻胖揍了一顿,说清煜身子本是虚不受补,起居饮食皆需注意,随后把名下弟子唐苜蓿安插在了两兄妹身边,每天切脉扎针,以免清寻‘谋杀亲兄’。 好在褚飞翮为清煜量身打造了朱雀变这等内修的功法,清煜根骨也强健了许多,在师兄弟中也算是资质过人,但是自三年前父亲殉职,兄妹二人代父之职镇守淮璞城,清煜因日日忙于军务,于一年前病发,苜蓿命人每日用药施针拖延病势,自己则寻访名医古方。因担心清煜的病势拖下去会为人所察觉,让他们兄妹在南嘉的处境更加被动,月前清寻得到她急需渡业草的消息便立马启程北上。 南嘉军中无人,堪用的也只有父亲留下的老人了,这三年因为清寻大杀四方的威名,敌军不敢轻举妄动,与炎隋、庚舜虽尚未恢复互市,但是关系稍微得到一些缓和,她上奏皇上身体抱恙,需回无极殿休养半年,暂请清煜和栾将军代理军务,南嘉皇帝南聿修忌惮这个小表妹已久,忙不迭地应允了,还叮嘱她身体不将养好就不用急着回来。清寻想着栾将军骁勇善战,历经三朝,一直是忠心耿耿,清煜又计谋过人,应该不会出太大问题。 镇守东境的常胜军有魏武将军率领,东边的青和已是自顾不暇,不足以威胁到南嘉,她已给魏武将军去信一封,若淮璞情况不妙,烦请他的常胜军给予支援。虽已匆匆做了安排,但因是拿南嘉在赌,所以她要考虑的不止是清煜会如何,还有她北府军万千男儿,淮璞万千百姓。“淮璞破则淮安破,淮安破则国亡”,这句自幼听她父亲念叨的话把她的心揪的紧紧的。 “若我无所作为,他又会如何?”想到如果她无所作为,清煜也许会在自己面前一日日地衰竭,终有一天会留下她一人离去,清寻鼻头一酸。 幼年时,她曾看着从战场上抬回的阵亡将士问父亲:“明知道会送死,人们为什么还要打仗?” 父亲看着这些前一晚还在围着篝火唱家乡民谣喝家乡酒的士兵,喉头哽咽:“有些事情,即使知道结果也一定要做,因为人活着,要做对的事情。” 所以她的父亲和他的兵选择了为保卫边疆寸土而亡。 “人活着不足百年,自然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苟活一世与蝼蚁何异?”自觉有些失态,清寻将略一整顿心绪,抬头灿然道。 清寻不知道她短短一句话在七川心底激起怎样的震荡,也正是因为这句话,七川方下定决心道:“好,我帮你找到鄷冬,你自当也要答应我的条件。” “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清寻抱拳。 “北上之路,与我同行。”七川想着她头头是道地分析自己的身份,倒也是个玲珑通透的人,再看她入府行窃既不清楚府中情况,又不知道所窃东西何在,顺手捉了个贼,就屁颠屁颠跟在人家屁股后边溜了一圈,这到底是大智若愚还是大愚若智,当真是看不透啊。 “好啊!” 七川见她如此斩钉截铁地答应了,自己倒开始满腹狐疑了,如果半道发现是个傻子还来不来得及退货呢? 而清寻眼珠一转,如意算盘已经在心里翻了又翻。尽管对他身份依然存疑,但是看他身法,武功定不在自己之下,有这么好的前锋,想不打胜仗都难呀。看样子他对鄷冬如此了解,解封之法应该也是知道的了,这就为她省去一半的力气了。作为和阎王爷打过几次招呼的人,于她而言,北上之路还真没传说中的那么凶险,只是若真到了冥州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作为把无极殿厨房点着了五次的人,她觉得在冥州饿死比被元雪的冰棱子砸死还要屈辱,看这位先生,呃,虽然不食人间烟火了些,但是应该比她会稍微强些?吧?哪怕他什么也搭不上手,单单就是看着,也是赏心悦目啊。就算真的一着不慎被阎王爷爷逮住了,拉这么个神仙哥哥做垫背的她这辈子也是值了。 七川看清寻双目有些呆滞,嘴角的笑意渐浓,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他莫不是掉什么虎狼窝里了? “因鄷冬本是徐皇后入宫前的旧物,如今便归七皇子顾弥生所有,这也是徐皇后留给他为数不多的遗物,若我记得不错,此物应当被奉在顾弥生所住正房的案几上。”七川轻咳一声,将神游天外的清寻拉了回来。 清寻忙收敛神色,跟着七川进入正房的廊下。房内的呼噜声震天响,纵然是隔着门板,他们在廊里也听得真切,清寻觉得自己对这七皇子的担忧貌似是多余的,听他这鼾声,睡得不知道有多踏实呢,别人把他家搬了估计也不知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最快更新弥年逐清景最新章节! 七川从随身的配囊里取出一串钥匙,本已做好飞檐走壁准备的清寻好奇地凑上前去:“你不飞么?” “你想飞的话你自己飞。”七川试了几把钥匙都没有打开那把刻有龙凤呈祥图案的铜锁。 “果然是术业有专攻啊。”清寻他那一串特制的钥匙,不由地感叹,待看到那把铜锁又心生疑惑:“别人家都是在里边插门栓,这七皇子怎么是在外边上锁呢,门锁了还怎么进去?” “所以这不是‘别人家’,只是一座看守的没有那么严密的牢房。”七川微叹一口气。 清寻想起了中午乐安对她说的话,这皇帝老儿莫不是真的把他儿子给关起来了。 随着簧片的一声脆响,铜锁也应声而开,七川径直推开门,请清寻先行。 “你平时也是这么行窃的么?”清寻狐疑地看他,若偷窃都如他今日这般的话,那做小偷也太简单了。 “今日托阁下的福,格外顺利。”他态度诚恳得清寻都要信以为真了。 两人一同入内,适应了房内的黑暗后,清寻观察了一下房内的情况,确实如七川所说,屋内的摆设虽然简单,细看却非常考究,房正中的红木案上一边设着两个天青色汝窑花瓶,各插着几支莲叶莲蓬和几支含苞待放的白荷,两个花瓶中间放了一副剑托,本应放剑的地方放了一把不起眼的油布伞,应该就是他们在找的酆冬,在古朴雅致的陈设中显得非常突兀。案上方悬着一副匾额,竟是炎隨皇帝亲笔题的“宁静致远”四个大字,匾额下面是李唐的《松湖钓隐图》,清寻看不出是真迹还是仿图。 透过镂空屏风的缝隙可以隐隐约约看到东室的床上四仰八叉地睡着一名男子,沉重的呼吸声里时不时加入一声鼾鸣,大肚子也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照他们这动静,这七皇子还能翻个身继续睡,看来老人说的‘心宽体胖’也不无道理呀。 “好看吗?”七川见她探头往里看,凑到她耳边问。 “吓死我了。”清寻吓了一跳,忙拍了拍漏跳一拍的心脏,转身去找七川说的木案,却见案上的剑托已经空了。 “这儿呢。”七川不知何时已经行至门口,与她背向而立,手中拿的正是那把大伞。 清寻并未跟上,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压在案上的剑托下,出来还不忘帮室内的人锁上房门,看七川看她,便解释道:“有借无还才叫偷,我已经给他写明了归还日期,这就叫借!” “强词夺理。”七川无奈一笑,似是不愿与这般弱智为伍,快步离去。 “我没看错的话,你刚刚是不是翻了我一个白眼?”清寻忙快走几步跟了上去。 两人原路返回,在门房下面做别,七川把伞交给清寻:“鄷冬就暂交阁下保管,明日午时无定坊见。” “为什么交给我呀?” “你跟它气质比较搭。”七川打量了一下她在仨大子儿可以买一身的夜行衣道。 清寻看看他的月白长袍,再看看已经磨损得不像样子的油纸伞,竟觉得十分有道理:“你就不怕我带着它跑了。” “没有我你打不开鄷冬,没有鄷冬你到不了元雪。”七川给了她一个‘你自己看着办’的表情。 “大恩不言谢,那清煜就先告辞了。”清寻临行前对外放出消息,楚王南清煜身体抱恙,暂放军务,前往元雪求药。一路行至炎隋所用也是清煜的身份,一来掩饰自己的女儿身,二来,若出行在外的是清煜,那淮璞北郊大营里的就是清寻,这烟雾弹应该也可以为她争取一些时间。 七川立在原地,直目送清寻翻墙走远,他身后悄无声息地出现一名男子,向他恭敬行礼:“公子。” “吾念,帮我查一下南清煜最近的行踪。” “是。” 清寻一觉睡到巳时四点才醒转过来,草草收拾一下,由翻飞鸟带路出门,因明日便是中秋佳节,街上早已张灯结彩,路边小摊上摆的也是应节的小物件,几个路口处还垒了打月饼的炉子。清寻随意把玩了下街边小摊上的花灯,试吃了几口月饼,行至一条胡同时,看到胡同口挤满了挑花灯买月饼的人,便闪身躲进胡同里,静候了片刻,看到人群里多了一名男子,在慌了神地四处找着什么。 “嘿,兄台。”清寻见状出来,拍了下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的男子的肩膀。 男子转身看到她,惊吓的神色中难掩尴尬。清寻抱胸而立,也不说话,只这么打量着他,男子在清寻炯炯的目光注视下,越来越不自在,主动开口道:“这位爷,小人也是听差遣办事,您行个方便。” “麻烦小哥给你们家那位爷带句话,南清煜谢他一路暗中保护,前日城门下也承蒙他关照。我南嘉与赤澜向来相安无事,若他安守本分,日后自当如旧。接下来我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也请小哥行个方便。”清寻抱拳道。 “是,小人定当一字不差,把话带到。” 清寻看他背影远去才松了口气,她知道自城门口分道扬镳后阿木尔便派人一路跟着她,虽说两日来跟的人不同,做的也很隐蔽,但是却躲不过翻飞鸟高空中的那双眼睛。她跟加帕尔那番对话也算是坦诚相待,阿木尔依然派人跟踪,唯一的可能应该是加帕尔并没有把他们的谈话透漏给阿木尔,看来还真是个好孩子呢。 由于翻飞鸟的定位并没有那么精确,清寻问了几个人才找到无定坊,一间不起眼的铺子夹在卖书画文玩的店中间,店内陈设着琴、瑟、琵琶、二胡等一应乐器,店内掌柜看清寻进来,忙迎了出来,问她是买琴还是调律。 清寻见七川不在,便随意在店内转了一圈,无意间看到一张仲尼式杉木古琴,觉得喜欢,便多看了两眼。 “怀古可是店里大师傅的封山之作,先生好眼力。但是人与琴合不合,要试过才知道。”七川的声音蓦然从身后出现。 清寻转身看他,七川今日换了件水绿色交领长衫,只用一支白玉簪束发,如此简单的服饰倒显得他飘逸若仙。清寻再看自己身上的玄青色麒麟纹劲裝,暗叹上苍不公,为何他一个男子却生得比自己还要秀美三分。 “吴叔,麻烦您把琴送到后院。”七川熟络地对掌柜道,进而引了清寻进入后院。 这家店本是前店后坊,后边的院子虽然有些窄小,但是布置得还算雅致,院角的几株石榴树挂满了累累果实,一些果子丰硕饱满,炸裂的口子里露出红玛瑙般的石榴籽,树下的水缸里也盛开着几株睡莲,时不时有一两条小红鱼浮上水面透口气,水缸周边生出的绿藓也是生机勃勃的。 院中立着一个汉子,只着粗布短衫,见两人进来,恭敬地行礼。七川见清寻一直看那几株石榴树,便对那汉子道:“吾念,今年的果子长得倒是喜人,摘几个给先生尝尝。” 被叫做吾念的男子攀了一支挂了三四个果的枝子,连果带枝地折了下来,转身看到七川正嗔怪地看他,有些无措地憨厚笑道:“这样好看。” 这汉子虽看起来粗苯,不过真如他所说,包了浆的石榴果在绿油油的树叶包裹下,倒也不俗,清寻满心欢喜地接过:“果然好看,七川先生连身边的人都这么别具匠心。” 吾念被她夸得有些害羞地挠挠头。 “喜欢?”七川看她抱在怀里实在不方便,便将面前石几上摆放果品的碟子递给她。 “喜欢,以前我们家院子里种满了石榴树,一到中秋,父亲和哥哥就要用竹筐装了送人。”清寻想起了他们家在淮安的那座宅子,算算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去过了,如今应该已经荒了。 “我倒更喜欢春夏交接,满院石榴花的时候。”七川给清寻斟了一杯茶。 “莫不是因为那句‘垂杨影里残红。甚匆匆。只有榴花、全不怨东风。‘?”清寻问他。 她记得没错的话,春日刚去,百花已残,只有满院红花妖妖娆娆地开着,父亲在院内设宴赏花时就是吟了刘铉的这半阙词。 “你不喜欢这句?” “不喜欢。”清寻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春去夏来,落红无数,这石榴花看似是笑到了最后,可是待到夏去秋来呢?花无百日好终是定数,不变的只有这春夏秋冬,四时节气。” 清寻想到,南嘉先皇在世时,父亲是为高权重的藩王,掌管北境十万大军,何等风光。新皇登基,许多权贵落马,只有父亲一力辅佐新帝,一时风光无量,可最终还是落得一个惨死北境军营的下场。 “人为何非要做争奇斗艳的百花,不去做任四季变换,屹立不倒的苍山翠柏呢?”七川又给她添上茶。 清寻知道他话中深意,并不接话,将茶一口吃净,赞道:“这莫不是我南嘉的茶?” “是的,我放了一点陈皮一起煮,健胃消食。” “难怪我没有尝出来。”清寻见七川没有给她添茶,自己去倒。 “喝茶不是你这般牛饮的。”七川无奈。 “我今早起来还未进食,只能先以茶果腹了。”清寻觉得这健胃的茶似乎越喝越饿,便不客气地问:“七川先生,已经是午时一刻了,我们什么时候用膳?” 清寻见七川微怔,又看吾念表情有些局促,似乎明白过来,质问道:“你们已经用过午膳,却给我喝健胃消食的茶?” “是七川考虑不周了。”七川因刚午膳有你,煮了陈皮普洱消食去油,实在没想到清寻这么晚了还未进食,看她气恼的样子不觉好笑:“吾念,让小厨房南嘉来的那位厨子做些吃食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最快更新弥年逐清景最新章节! 吾念应声退下,无定坊掌柜刚好拿了那张叫做怀古的琴进来,清寻欲起身迎一下,看七川的眼色又坐了回去。 “公子还是第一次带人到坊里来呢。”吴叔满脸堆笑地将琴放在石几上,用余光上下打量了一下清寻。 “昨夜新结识的一位朋友……”七川顿了一下,转向清寻。 “哦,南清煜。”清寻像是在回答他,又像是在向吴叔自我介绍。 “南先生眼力真好,那么多张琴里一眼就看中的了怀古。”吴叔作为一名老琴师,早听了小一辈琴师们所传的“北有七川,南有清煜”,七川的琴是他一手教出来,自不必说了,如今对清煜倒是有一丝期待:“请南先生试一下琴吧。” “清煜不擅音律,就不献丑了。” 清寻并非谦虚,无极殿的师兄师姐皆有所长,清煜擅琴,乐安擅画。她原是跟着清煜学过琴的,无奈琴音缥缈,实在是助眠利器,她一半时间是在瞌睡中度过的,学了许久也没有进益,师尊主张因材施教,便停了她的琴课,转而亲授了她可用于实际作战的玄阳阵法,自此她便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很快又学了百里阵,归一阵,六壬阵,也算是掏空了师门绝学。父母还为此慨叹他们俩定是投胎时乱了性别,才生得清煜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而清寻却热衷于随父亲舞枪弄棒,演练兵法。 “久闻清煜先生才学冠绝南嘉,琴艺更是一绝,七川早就想领教了。”七川并不给她多做推辞的机会。 清寻看七川态度真挚,推脱不下,只得选了一首自己当初练得最熟的《泛沧浪》。一曲终了,小院内一片静默,弥漫着尴尬的气息,三人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清寻腹诽,她说她不弹,非要让她弹,现在难堪了吧。 吴叔轻咳一声,率先打破沉默:“郭楚望先生此曲有澹泊闲逸之风,潇洒不群之骨,倒让清煜先生弹出了几分豪放不羁来。” “吴叔,您先去前面忙吧。”七川闻言忍笑,弹《泛沧浪》需心境闲逸潇洒,从容不迫,清寻许是许久未碰琴,紧张之下节奏总是快半拍,又蛮力挑勾,时有爆音,吴叔此言说的含蓄呀。 吴叔闻言退下后,清寻看着七川颇有深意的表情,才发觉他是有意试探,自己不但掉进他挖的坑,还帮忙填土把自己给埋了:“你是故意的。” “你错就错在不该借用清煜兄的身份。”七川一以贯之的云淡风轻,接过怀古给她示范了刚刚《泛沧浪》中的几个指法。 “清煜的朋友我都认识,怎么不记得有一个叫七川的?”清寻细细看他舒朗的眉目,觉得七川弹起琴时专注的表情似曾相识,以往清煜弹琴给她听时,她不知珍惜,或昏昏欲睡或神游天外,如今他弹琴的样子已记不真切,能想起的只有他在军帐中对坐枯灯,案牍劳形的样子。 “我与清煜兄以琴会友,神交已久。”七川转而弹起那曲赞叹相知可贵的《高山流水》。 清寻半晌无语,想起清煜那本流出后便被世人追捧的《方丘明月》的琴谱,好像自从下了方丘,清煜就再没有作出新的曲子了。人都道耳濡目染,她从娘胎里就和清煜在一起,清煜的风骨她居然未学到半分,今日还在炎隋跌了他的面子。 七川弹得兴起,见清寻双手托腮,目光呆滞,并无欣赏之意,知她是有心事,沉思片刻之后,指尖一转,曲风突变,散起,柔落,竟是清煜的一曲《林中见鹿》,末了还吟诵一句:“一室琴棋画,四时风月花。晚来满山菊,消得澹生涯。” 清寻听到熟悉的曲子回过神来,看七川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之前的七分探寻,三分敌意渐渐散去。清寻眼眶微湿,开始为清煜感到可惜,若此时坐在这里的真的是他该多好,一琴一知己,消得澹生涯,不正是他最大的追求么,这么简单的心愿对于生在帝王家的清煜来讲是何其的遥不可及。 “你倒是没有辜负皇上对你的期望。”不知是出于感激,还是心底的芥蒂消融,清寻突然道。聪慧如乐安也觉得炎隋皇帝是将他的七皇子囚禁幽宫,但是清寻透过皇帝亲笔的“宁静致远”四个字,看到的是他对太子顾炎生“急功近利”的不满,也是对自己七子的希冀。 七川面色未变,藏在石几下的手却紧握成拳,止不住的颤抖,他想到了儿时每一个节日都会在深夜悄悄赶到寺里的父皇,两人或对弈厮杀,或秉烛夜谈,当然也逃不过考问功课进度。最后父皇总是会把他揽入怀里,为他唱母后曾唱过的小曲儿,直至他睡着才悄然离去,这是他天下最好的父皇,如果他没有杀死自己的母后。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清寻不知事后具体缘由,但是看出他或有心结难解,便以触龙说赵太后的典故点到即止。 人们只能看到别人想让他看到的东西,寄养招提寺也好,‘幽禁’雩晓宫也罢,何尝不是为他的另一番打算。他若真想弃了自己这个儿子,为何直至徐皇后过世,也没有废后?因为他要给他一个有后位的母亲做依傍。他若迎他回宫,后宫那些杀人于无形的人有一百种方法让他的孩子像他的皇后一样死得悄无声息,也许招提寺才是一个失去母亲依仗的皇子待着最安全的地方。他找了最好的飞羽卫护他周全,教他武艺,为他寻了最好的琴师教他弹他母亲的琴,他在不伤害他的范围内,小心翼翼地对他好。 “你为何这么笃定?” 清寻剥了颗橘子,沉思一秒:“昨日我便直觉你对我有所隐瞒,进入七皇子的房间更加确定了我的想法,那间房布置得古朴雅致,确实是一个自幼在清幽古寺中参禅修法的皇子该有的房间,只是你不觉得床上躺着的那位‘七皇子’与那间房太格格不入了么。” “另外,吾念昨天去搜了我的房间,悄无声息,不留痕迹,论内力论轻功都在你之上,这可是最好的飞羽卫才有的功夫。我今日如此仓促,到现在早饭还未进可是败他所赐。”她昨夜睡得晚与其说是因为吾念,不如说是因为翻飞鸟,被人跟踪,被人搜房这种事情她经历的多了,翻飞鸟跟了她那么多年早该学会“宠辱不惊”这四个字,何至于外面聒噪一宿呢。 “天凉了,别吃那么多生冷的东西,跟我去小楼用膳。”七川拿走她手上剩下的半个橘子。 清寻觉得这一刻明显感觉得到他对她亲近的几分,不止是因为她是清煜的妹妹。 七川带清寻穿过小院的回廊,便进了内宅,清寻一进去便觉出这座宅子的不同,虽是与炎隋的寻常建筑一样用红砖绿瓦,但是又有些南嘉的风格,房子更小巧且盖了两层。 “师母是南嘉淮安人,十余年没有回去过了,正好今天带你见见,你是否介意?” “不会。”清寻忙摇头:”我也好几年没有回过淮安了,没想到在炎隋还可以见到同乡。” 两人先一同进了内院正房,一位慈眉善目的妇人迎了出来,看到七川身后的清寻微怔:“今日有客?” “师母,这是我的朋友……”七川略一思索,继续道:“南清煜。” “可是也弹琴的那个清煜?”看着清寻,妇人本就温柔如水的目光又添了三分柔和:“七川之前提起你,常恨无缘相见呢,今日总算是盼到了。” 清寻忙作揖行礼,看着妇人满心欢喜地打量自己,莫名的有一种新媳妇见婆婆的感觉。 七川想起方才的事情,担心师母又让她弹琴,忙岔开话题:“清煜也是淮安人,所以我带她来陪您说说话。” 妇人先问了南嘉最近发生的大小事,又问淮安有无变化。因清寻自父亲辞世后一直驻扎淮璞军营,许久未回去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南姓是南嘉国姓,妇人便多问了几句,知道她是楚王的后人,大喜过望,两人居然能攀上一些关系,这妇人的妹妹先前是在南嘉宫中做女官的,经历了三代君王,先皇在世时便将他赐婚给了镇守北境的一名武将栾云旌,而栾云旌正是现在清寻托付了军务的怀化大将军栾将军。 因这层关系,妇人看清寻越看越喜欢,说到开心处还忍不住拍了拍清寻的手,触及手掌有些异样,便捧起来道:“好好的手上怎么生了那么多老茧。” “许是练琴时候的磨损,我和吴叔也是有的。”七川搭话,但是有觉得这谎撒的不好,弹琴的话一般是在左手的无名指外侧、中指指尖、大拇指的外侧有比较厚的茧,再看清寻却是生了满手老茧。 “军旅之人,平日里舞枪弄棒的,长茧子是难免的。”清寻毫不避讳。 七川闻言深深地看了清寻一眼,因为清煜的缘故,他倒也了解不少南嘉皇室的事情。天下人人皆知南嘉的柔嘉郡主不同于寻常的十九岁待嫁少女,她是十五岁刚及笄便披甲上战场,单骑退军三十里的女将军,频频捷报震动南嘉朝野,但是谁知道她流了多少血汗才挣下这赫赫威名。 因担心师母再问更多,七川便起身告辞,带清寻去小楼用饭。小厨房的菜还未备齐,清寻趴在窗前看街上人群熙攘,大多是在采买应节物品,不免心生感伤,清煜今年怕是要一个人在军中过节了,他生性喜静,又不能饮酒,那些军中同僚们能不能想得起来带他一起过节呢。 七川看她不似先前那么活泼话多,又见窗下街巷如此热闹,只以为是佳节将至之际,她却身在异国他乡的缘故,便上前道:“不如,我们明日过了中秋佳节再上路吧。” “好呀。”清寻展颜笑道,父亲过世后,她驻扎淮璞四年,未得皇命不得入京,她已经好久没像寻常人家一样过过节了:“那我一会儿用过午膳便去买花灯。” 七川看着她明艳的笑颜,想起了顾炎生那句“什么马配什么鞍”,他这个五哥哥终究是没有福气的。 “每年中秋,师母都会亲自下厨,你明日可以过来一起用晚膳,师母的手艺不会让你失望的。” “吴叔好福气呀。”清寻想到那个慈眉善目的妇人,脸盘圆润柔和,是有福之相。 “嗯?”七川疑惑片刻便哈哈大笑:“吴叔只是自幼教我弹琴的琴师,师父近几日外出讲学,明晚你便能见到了。” 清寻想起乐安说他身边只有一名小厮和一名教授诗书的先生,今日见到的那位所谓的“小厮”是只生活在传说中的飞羽卫,想来教授诗书的先生必然也非凡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最快更新弥年逐清景最新章节! 房外吾念敲门进来,有侍女捧了一应菜色进来,打头的侍女略一施礼道:“夫人让奴婢带话,佳节将至,为解先生思乡之愁,多备了几个淮安的小菜,让先生莫要拘礼,权当是在自己家里。” “麻烦这位姑娘帮我谢过夫人,清煜一会儿再过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七川已用过午膳,看着摆满了的饭桌,略带醋意笑道:“我一年也没几次这样的待遇,你有口福了。” 清寻看着满桌子菜,顿时一扫之前的惆怅,食指大动,准备大开吃戒。 七川看到吾念并未随侍女一同出去,而是同往常一般立在自己身后,便向他使了个眼神。吾念不解,疑惑地看他。 “吾念,昨天师母说想吃顺香斋的桂花糖,现在正是桂花的季节,你去多买一些。” “公子,我昨天不是刚……” 吾念刚想说昨天他不是已经让他买了两大包了么,就被七川打断话:“再去鱼市买一篓螃蟹,师父爱吃。” “公子,鱼市在西市,顺香斋在东市。”吾念还要再说些什么,看到七川的眼神,怂了下来:“是。” 七川转头看清寻两句话的功夫已经用了半碗米饭,把她夹得比较多的两道菜挪到了她的面前。 “我昨日答应你的《轻舟晚归图》还没给你呢?”清寻突然想起了昨天在乐安岸上看到的那副刚完成还在晾着的画。 “昨天我还疑惑谁能那么轻易就弄到乐安先生的画呢。” “我师兄最近不务正业,所以比较高产。”清寻仔细想想,自从红玉拜入师门,乐安就很少在方丘,以采风的名义,带徒弟下山游历了各国山水,直至去年行至青和地界,青和三皇子效仿刘备三顾茅庐,乐安才不胜其扰灰溜溜回到方丘。 “都说方丘自古出人才,我今日算是见识了。” “我和清煜都是师门拿不出手的,乐安倒真当得上旷世奇才。”清寻想想乐安和方丘闭关修行的师兄师姐们,难免有些自惭形秽。 “如此说来,乐安先生必然也为你此行出谋划策了?” “我师兄说,让我跟着你走就行了。”清寻想起今早乐安让翻飞鸟带给她的短签。 七川扶额, “老七。”炎隋皇帝顾高瞻正在给新得的一副画题字,看着阶下深夜潜入的七川并不觉得惊讶:“听你五哥说昨夜你府上又失窃了?” “弥生不孝,让父皇为这般小事忧心,好在府中并无贵重物品遗失。” “哦?你五哥说他派去的一队宿卫军都受伤了,这贼这么大动干戈,竟未带走一样东西?” “儿臣遗失了什么,父皇不是比我更清楚么?”七川看着他昨日与清寻告别后送入宫的那副《月下独酌》。 “哼。”顾高瞻放下笔,嗔怪地看他:“你送来一副画就想邀功,自打你回宫,从我这顺走的东西还少么,除夕夜的一对镶金白玉钏,上元节的一把丹凤纹簪头,清明的一对九龙戏珠金镯,端午的一篓粽子,七夕的一个双鱼玉佩……” “父皇您是真龙天子,坐拥天下,一篓粽子的账就不要记了吧。”七川打断他的流水账。 “你不会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吧?”顾高瞻细想他儿子顺走的多是女人的物件。都是外国使臣进贡,他挑出来能看的,预备赏赐后宫的。 “儿臣早过了议亲的年纪,您这会儿才想起来问我呀?” “你这是在怪我了?”顾高瞻声音抬高了八度:“上次我问你王尚书家的女儿如何,你嘴上说全凭我做主,当晚就把人家家给偷了,罪证列了满满两张绢帛送了御史台,那王尚书现在正在西北搬砖呢,我还敢把谁家姑娘说给你。” “这件事的最大受益者可是您呀,您看看现在文武百官还有哪个敢贪污受贿?”七川说着扫视顾高瞻整个寝殿:“再者说了,您那方砚台是从王尚书家抄来的吧?还有那王羲之的真迹,唐三彩的那个马……” 顾高瞻气急败坏,四处看了下,没找到顺手的东西,抄起一个橘子砸了过去:“叫你贫。” “谢父皇赏赐。”担心顾高瞻真的动气,七川把那副很随意地别在腰间的卷轴拿了出来:“儿臣自知理亏,中秋佳节之际,已备下薄礼一份,祝愿父皇意乐安康,福寿绵长。” 顾高瞻擅长绘画,尤喜工笔,他这么些儿子里没有一个得他真传,只有老七虽不擅长作画,但是品评起来头头是道,又总能弄来些民间高人的画作供他把玩,所以还算的上志趣相投。 “如今关中大旱,岭南悍匪横行,北境战事吃紧。儿臣愚鲁,既无安邦定国之才,又无房谋杜断之能,不能为父皇和太子哥哥解忧,便求了乐安先生这幅国泰民安图,祝愿我炎隋民康物阜,人寿年丰。” “哼,你愚鲁?”顾高瞻白了他一眼。 七川一番话说得顾高瞻心里还算服帖,再展开卷轴,看上面画的正是炎隋最长的一条河流浦江上的一番景象,水平如镜的浦江上,几艘渔船正在打鱼,渔夫撒网的动作,网里尚且鲜活的鱼,细看起来活灵活现,岸边的山脉一座座拔地而起,如翠绿的屏障一般,:“难为你有心” “儿臣有一事……” “讲,当讲不当讲的话你哪次少讲了?” “太子哥哥派去保护我的护卫是不是可以撤了?”“儿臣府中屡屡‘失窃’,那贼人进我宫里如入无人之地,这些人算不算失职呀?” “嗯。”顾高瞻想想七川每次见他都要深夜出行,避开府中护卫,宫中护卫,排除万难 “是”“太子哥哥劳心提点,臣弟铭感五内。臣弟自幼蒙哥哥照应,自知无力回馈,承蒙圣恩,分府别院后也薄有积蓄,” “你今晚不用去宫里赴宴么?” “他们不想见我,我当然要” “你不去做个别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最快更新弥年逐清景最新章节! “你年龄已经不小了……”顾高瞻看着已及弱冠的七川,心里不无惆怅,因为自觉亏欠于他,七川的要求他大多都会答应,只是他的兄长们在他这个年纪都已在朝中崭露头角,他该不该继续这么放纵他呢,想到徐皇后临终时的再三嘱托,只得妥协道:“罢了,朕再放纵你两年,只是出门在外莫要失了分寸,读书学习不能荒废,稍后我再让吾念挑几个身手好的飞羽卫。” “是。”七川知道顾高瞻已是做出让步,自己当然也要做出退让,便欣然收下既是护卫又是眼线的飞羽卫。 七川知道顾高瞻不会多问他的事情是因为即使他不问,事后吾念也会报告给他,只不过吾念有时也只说他能说的部分,比如今天。因此加派飞羽卫是很必要的,父皇没有换掉他的心腹他已经要感恩戴德了。 清寻因要到乐安家里蹭饭,不好空手,一早起来备礼,看着比前两日还要热闹的街市,倒真感受到几分过节的气息。 “红玉~”清寻一把推开乐安的宅门,还未进门就喊人来搭把手,她后悔出门没有骑马,更后悔假客气地跑去东市买了菜才拐到乐安家。 “呦,这么客气。”乐安正站在廊上挂灯笼,看到清寻进来并不去接。 红玉轻轻松松地接过还活着的鸡、鱼、螃蟹去了厨房,清寻自认为练习定军枪法已让她的力气比寻常人更大一些,看着乐安训练出来的小怪物还是自愧不如。红玉属于天份极差的一类,因为修行跟不上其他几位师兄的徒弟,自觉丢了乐安的脸面,每次生气就去方丘后厨帮忙打水,这也是为什么厨房的大师父愿意倾心传授她独门绝技。乐安也不管她,几个月之后她再用那只比她腰还粗的水桶拎水已经是脸不红气不喘,乐安顺势教了她以刚克刚的招式,她在同辈中依然算不得出类拔萃,但是自从她一气之下把无极殿的墙打穿了一个大窟窿,就没人再敢惹她了,包括清寻。 “你们几时启程啊?”乐安就着清寻的手,从梯子上下来。 “不知道。”清寻如实说。 “下一步是要去哪里?” 见清寻依然摇头,乐安恨铁不成钢地戳她脑袋:“所以这两日你都干啥了?” “不是你说我只需要跟着走就行了么。”清寻自觉委屈。 乐安看着怂了的清寻一时语塞,只想知道以清寻的智商是如何统率三军的,若不是早上那人亲自到府上拜访,打消了他几分顾虑,他恨不得亲自把清寻送到元雪。 清寻看到洗了手出来的红玉忙招手让她过来,哄乐安开心的最直接方式就是哄他徒弟开心,这招她屡试不爽。 “我和你清煜师叔各给你备了一份礼物。”清寻从手上褪下一只红玉镯子套在红玉手上,又把路上顺手买的兔儿灯给她。 “这是早年间庚舜和南嘉关系尚好时,使臣进贡给皇后娘娘的红玉镯子?你今日是大手笔啊。”乐安是个识货的,只要是玉里带红价格就比寻常的玉贵上几倍,何况这还是一整块红玉打磨出来的镯子。 “毕竟我比红玉长了一辈呢。”清寻虽只比红玉大了四岁,但是终究是师叔的辈分。 清寻看出比起红玉镯子,红玉对那个街市上最寻常的兔儿灯更感兴趣,便去逗她:“红玉,叫声师叔。” 红玉转头不理她,红玉愿意叫清煜师叔,唯独不愿意叫她,威逼利诱都没有用,清寻每次只能拿乐安出气。 “我的呢?”乐安担心殃及池鱼,忙转移话题。 清寻取出一只鸽哨,片刻声响之后一只蓝灰相间的鸽子落在了庭院里,时不时发出咕咕的叫声。 “你舍得把你的翻飞鸟送给我?”乐安知道翻飞鸟难得,要训练成清寻那只的程度更难得,所以觉得不可思议。 “翻飞鸟有宝宝了?”红玉眼神更好,发现这只翻飞鸟更小一些,羽毛也更柔嫩,忍不住上前去捉。 与乐安、红玉一起用过餐,清寻赖到寅时三刻方走,行至门口乐安停下叮嘱:“有事让翻飞鸟带话,顾七是个好性子的,路上不许欺负人家。” “你怎么不担心我被欺负?”清寻习惯性地回怼,思及乐安话后深意,转而问他:“你见过他了?” 乐安笑而不语,毫不客气地把清寻推了出去:“你该走了,活着回来,别让我去给你收尸。” 清寻吃了个闭门羹倒觉得这样更好,依依不舍十里送行不是乐安的性格。 “红玉,你觉得早上那人如何?” “好看。”红玉天还没黑就开始点兔儿灯了,不知道是灯光反射还是因为情绪激动,提及早上来的那人,她眼睛亮了几分。 乐安轻咳一下,以克制自己不要斥责红玉犯花痴:“嗯哼,还有呢?” “比师叔聪明。” 乐安看着自家徒弟简明扼要地总结了重点,深觉孺子可教。 清寻赶到无定坊时天已经有一点黑了,前边的铺子已经关了,吾念引她从后门进入,七川的师母余氏已摆好酒席,就等清寻。 “老头子,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清煜。”余氏出来迎了清寻介绍给堂内的一个头花已经有些斑白了的老人家。 “伯父好。”清寻上前作揖行礼,这名男子明明看起来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但是清寻对上他锐利的目光却莫名地紧张。 中年男子点头示意他坐下,目光顺势上下打量了一番。 “清煜,这是我的老师周夫子。”七川似乎是感受到清寻的紧张,站在了周夫子和清寻中间。 “可是浔阳的周智古周先生?”清寻知道浔阳周氏出人才,曾经出了三任帝师,而周智古二十岁便入国子监讲《论语》,是多位皇子的启蒙恩师,后不知因什么原因隐退。但是让清寻紧张的不是七川的先生是大名鼎鼎的周智古,而是大名鼎鼎的周智古与她的师父褚翮飞的一段渊源。 “正是。”七川接过她手里的东西,示意她坐下:“没想到夫子的盛名流传至今。” “清煜仰慕夫子才学已久。”清寻没有撒谎,周夫子游历至南嘉时,清煜确实为了听周夫子的一堂课从方丘赶到了淮安,只希望这位桃李满天下的夫子不要记得清煜这个只听了他一堂课的学生才好:“中秋佳节还到府上叨扰,略备薄礼,希望夫子不要嫌弃。” “是南嘉方丘特产的白毛甘露,有心了。”周夫子接过七川手中的盒子,脸色也缓和了几分。 虽然周智古席间几次和颜悦色地为她夹菜,清寻依然如坐针毡,一顿饭吃得不知滋味。 “清煜公子是习武之人?”饭后一行人已将席面挪至院里赏月,周智古剥了个橘子问。 “是。”清寻恭谨地达到,她这辈子对她的皇帝堂哥都没这般拘谨过。 “你今夜不用赴家宴么?”清寻记得小的时候,她父亲还未去封地,她也还未上方丘,宫里设宴是务必要盛装出席的,那个时候她还不懂宫廷礼仪,只记得有嬷嬷领了她和同辈的哥哥姐姐并排给伯伯下跪磕头,之后伯伯会赏一袋子小金鱼,母亲每次都替她收起来说等她长大了做嫁妆。 那个时候她还不会舞枪弄棒,头发刚能扎两个小揪揪,伯父每每看到都要抱在怀里逗弄一番。伯伯过世时,皇室子嗣守灵,她哭得比几个堂哥还惨,伯母泪眼婆娑地夸她小小年纪如此懂事。其实她对生老病死根本没有概念,只是想到伯伯过世后她没有一袋子一袋子的小金鱼了。 “不用,我一向没规矩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最快更新弥年逐清景最新章节! “清煜甘拜下风。”结果早在意料之中,清寻并未觉得有什么好丢人的,只是她自认为功夫在年轻一辈里已数上乘,没想到会输掉那么多,对周智古由衷地感到敬佩。 “你若真是清煜那小子,怕是在我手下过不了三招。”周智古将手中的枪扔给吾念,明明是清瘦儒雅的谦谦君子,力道却比每三日操练一次的北府军将士还要足。 清寻和七川互换了眼色,没有接话,很生硬地转了话题:“晚辈的功夫还欠些火候,请夫子指点一二。” “基本功还算扎实,南承宣教子有方。”周智古接过余夫人捧给他的茶呷了一口,如今上了年纪,几个回合下来,他额头也冒出一层薄汗:“只是出手太一板一眼,你在战场上的时候对手会告诉你他下一招出什么吗?” 清寻知道自己的弱点是打起持久战时,到后面便会乱了章法,所以每次在战场上都速战速决,绝不拖泥带水,但是在校场上陪她演练的同僚都是学的定军枪法,他们下一秒出哪一招她都能猜到,所以这个弱点迟迟没有得到改善,周智古眼光老道,一眼看出她问题所在。 “谢夫子提点。”清寻正要把枪还给吾念。 “这杆枪送给你了。”周智古拦住他们,那是他还在军中时用的那杆枪,见证了他最好的时光:“出门在外不要把功夫废了,江湖有江湖的好处,一个比一个路子野,你就是欠练。” “这杆枪……” “就是传说中我把你父亲挑下马的那把。”周智古知道她想问什么,眼神里有些许遗憾:“不过传说终究是传说,与你父亲对战那日,我还未出手,他因马受到惊吓,不慎落马,是我胜之不武。我一直遗憾没有和你父亲正式比试一场。” “之前在南嘉遇到你哥哥,这小子居然没有承袭定军枪法,倒让你一个丫头片子学去了。”周智古一扫之前的冰冷,看清寻的眼神多了几分赞许:“今日胜负不作数,等你回来,咱们再比一场。” “那夫子可要保重好身体,到时候我可不会让着您的。”清寻敏锐地感觉到老爷子的态度转变,说话也大胆了些。 “我老头子身子骨还硬朗着呢。”周智古嗔怪地看她。 这时天空中砰啪的声音,一颗烟花在空中炸裂开来,化作千万颗小火星倾泻下来,闪着光的尾巴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美丽的弧线,周智古眼含深意地看了他徒弟一眼,对清寻说:“行了,外边正热闹呢,你们也别守着我们老头老太太了,出去玩吧。” 清寻此时的心情有些复杂,饭桌上的紧张感刚刚消失,对周夫子刚产生一些掺杂着敬重的亲切感,就到了道别的时间,心里难免有些惆怅,但是担心周智古体力不济,就和七川起身告辞。 周智古见吾念跟上他们俩,忙叫住他:“哎哎哎,吾念,你跟着去干啥?” “玩啊。”吾念迟钝地指着被烟花染红了的天空。 “帮我把枪收回去。”“你去瞎捣什么乱。” 清寻随七川出门,看天上月明如昼,时不时有几多烟花炸开,各家各户门前都挂出了不同式样的灯笼,富贵一些的人家还会在灯笼上绘制一些嫦娥奔月、玉兔捣药的图案。西市的店铺在灯火的映照下显得熠熠生辉,街道旁也有画糖人,卖花灯的小贩招呼他们,清寻远远地看到一溜灯棚从两边的店铺连到一个戏台子上,台下人头攒动,想要挤过去看戏,无奈行人太多,清寻一路走来难免磕磕碰碰。 七川见状把她拎到自己的右后方,先开辟出一点空隙,好不容易挤到台前,被一群人推搡着顿时失了兴致。七川打量了一下四周,便拉了清寻进了一家酒肆。 “小二,二楼的雅间。”七川进去只简单交代。 小二引二人上了楼,清寻跑到窗前才明白七川的用意,从这个方向刚好可以看到楼下正在表演的歌舞百戏。台上一名男子正在表演飞丸,清寻发自肺腑地为这位小哥的手速啧啧称奇。 “如果是跟你同行,怕是会抢你饭碗。” 七川看着窗外知道她在说什么,淡然道:“不会,扒手才需要练手速。” “那你这样的需要什么?”清寻不清楚寻常的小偷叫扒手,那他这样的叫什么? “智商。” 小二敲门进来,送来了几个小菜,一壶新酒,还有一碗羹汤。 “夫子在旁边,你没有吃好吧。”七川把那碗用桂圆、莲子、藕粉一起熬制的羹汤放在清寻面前:“听说你们南嘉中秋习惯吃这种玩月羹。” “听谁说的?”清寻尝了一下,是家里的味道,好像还放了些桂花蜂蜜。 像是没想到清寻会问这个,七川楞了一下, “你今夜不用赴家宴么?”清寻记得小的时候,她父亲还未去封地,她也还未上方丘,宫里设宴是务必要盛装出席的,那个时候她还不懂宫廷礼仪,只记得有嬷嬷领了她和同辈的哥哥姐姐并排给伯伯下跪磕头,之后伯伯会赏一袋子小金鱼,母亲每次都替她收起来说等她长大了做嫁妆。 那个时候她还不会舞枪弄棒,头发刚能扎两个小揪揪,伯父每每看到都要抱在怀里逗弄一番。伯伯过世时,皇室子嗣守灵,她哭得比几个堂哥还惨,伯母泪眼婆娑地夸她小小年纪如此懂事。其实她对生老病死根本没有概念,只是想到伯伯过世后她没有一袋子一袋子的小金鱼了,那是嫁妆呀。 “不用,我一向没规矩惯了,” “我师兄是不是找过你?” “是我找了他。”“不能白受了乐安兄的两幅画,中秋佳节怎么也要登门拜访一下。” “我师兄比较容易小题大做,他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你不要介意。” “你师兄很关心你”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