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神纪》 第一章 这赌局新鲜 上庸大陆大衍历17063年 不知从何时起,上庸大陆的神迹逐渐消失,人们惊恐地发现庇护上庸的神明失踪了! 皇帝们没了制约,或昏庸无道,或碌碌无为,奸臣当道,四海生灵涂炭,人们一边祈祷着神明再度降临,一边在苦海中挣扎求生。 然而越是这乱世,秦楼楚馆就越繁盛。 作为天凝国第一青楼,清欢阁自有其独特之处,清雅贵气的环境、闻香即醉的失魂酒、娇憨妖娆的双生花魁,却都留不住此时心急如焚的何在。 双生花魁之一的小福姑娘扶着何在穿过花厅走至大门,纤纤细指却悄悄划过他手腕最柔软处,娇娇地挽留:“公子,今日就留下吧?” 何在听闻此言,不由低下头去看怀里的女子。 只见她一双大眼期期艾艾,神情羞涩,身段却妖娆妩媚,很是惑人,便笑着轻点小福的鼻尖:“若你姐姐有本事将我兄弟留下,我便也留下,如何?” 何在那双氤氲着酒气的桃花眼笑起来时微微眯起,颇有些勾魂的味道,偏那雪白的牙齿间有颗虎牙甚是顽皮,整个人便俊朗明亮起来。 小福只觉自己的心怦怦狂跳,一时竟忘了回答,蜜桃色的唇瓣轻轻张着,煞是可爱,饶是何在这般花中老手,也不禁暗叹果然尤物。 可惜此时他正着急上火,实在没心情继续撩拨。 只因这三日,他从吃喝嫖赌……啊呸,从风花雪月到骑射武功赌了个遍,便是平日最引以为傲的颜值都输给了新认识的“好兄弟”——沈度。 事情得从前日说起,何在结束了长达3年的游历回到天凝,本打算在武林盛事“赏刀会”上出现,给他的父亲,当今天凝国武林盟主——何啸一个惊喜。 不料路上遇上一场极新鲜的赌局,庄家自称沈度,在路旁举着一面一丈余高的大旗,大言不惭道若有谁能推倒此旗,他便达成那人一个不违反律令、不伤天害理的心愿。 众人纷纷稀奇,抢着参加。庄家趁机加码,称就算是那赏刀会的头彩“霸刀”他也能取来。 这下,赶来参加赏刀会的武林人士也开始加入赌局,偏这庄家不但武功奇绝、心思更是诡异莫测,众人手段用尽,那旗子却如定海神针般怎么也倒不了。 这庄家不肯说明来历,何在却在他的招式中看到南疆魔门的影子。 南疆魔门善巫术、毒药,皆是心肠狠毒、杀人如麻之辈,正道人人得儿诛之。何在暗道不妙,此人恐怕是冲着一向与魔门为敌的父亲来的。 何在不曾争过武林英雄榜,却在15岁上就打败了英雄榜排名第五的父亲,也算武林中的佼佼者。 据他目测,这姓沈的武功恐怕还在自己之上,若这人是心怀歹意,父亲危矣,武林危矣! 何在不笨,猜测这旗必有猫腻,便提出要赌其他的,那人看着清冷,赌瘾却大,居然点头答应了。 何在一乐,便带着他四处晃悠,见到自己擅长的便赌,只等拖延到赏刀会后,众长辈有空了,再抓住此人问明来意。 然而这三日,何在在痛失红颜知己、金钱无数后方领悟到这背后的奥秘——这人什么都敢赌是因为什么都会,什么都精通!二人连赌三日,何在样样都输!这还有天理吗? 眼看今日就是赏刀会,何在烦恼极了,他已经黔驴技穷,还有什么赌局能拖延时间呢?能拖延三个时辰便好,三个时辰之后赏刀会就结束了! 他在后面磨蹭,沈度却早已与双生花魁中的姐姐小福姑娘道完别,在门口等着了: “时辰差不多了,赏刀会是不是已经开始了?走吧。”沈度回头温声提醒,却让花厅里的姑娘齐齐失了神。 只见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岁,棱角分明的脸庞十分清俊,双目清澈无邪,微微透着些冷意,自然上扬唇角却让他整个人显得十分温和,令人见之忘忧,一身素白衣衫,宽袍广袖,宛如谪仙。 有那眼尖的恩客,悄声问怀里的姑娘:“这白衣客是谁,看着很是不凡。” “是生客呢,奴也是第一次见这般神仙人物。”姑娘看得痴了,喃喃道。 神仙?神仙个鬼!何在翻了个白眼,却只敢在心骂骂咧咧,脸上依旧笑得欢畅:“走走走。” 他先沈度一步踏下台阶,却不防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黑影! 定睛一看,一名浑身黑纱的女子不知何时已走至他面前,眼看便要与他撞个满怀。 何在只觉身上一凉,周围的温度似乎一下子低了许多,跟在身后的沈度也身形一顿,温和的双目闪过一道厉光。 眼看三人便要撞上,何在只觉脚下一轻,整个人已轻飘飘向右挪了一大步! 何在心中大惊,自己能这般飘起定是沈度搞的鬼,可方才他明明没感受到任何内力波动,也就是说,沈度根本没用内力,就让自己原地飘起平移了?这究竟是什么武功路数? 何在却不知沈度心里同样惊讶,他微微扬眉,细细盯着那位姑娘。 只见她浑身笼在黑纱下,眼前发生的事情似乎与她毫无干系。 夜风吹起她长至脚踝的幕篱,柔软的黑纱轻拂过沈度的手背,一缕幽暗的冷香袭来,沈度顿觉心神一振,这香......不知为何竟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闻过。 他细细看去,发现她的幕离之下重重黑纱层叠着,饶是目力如他亦无法看清面容,恐怕这黑纱也有古怪。 待她走过,方见得那轻纱下,少女腰肢纤细柔软,身姿曼妙,便是一个背影,也比清欢阁的双生花魁不知强过多少,只因那身黑纱让她的存在感变得极低,寻常人几乎注意不到她。 如此绝色,想必给她穿这黑纱的人也是为了减少麻烦。 沈度盯着黑衣少女的背影,若有所思。却不料一名年轻道士亦跟在少女身后,察觉到二人的异样,便回头轻扫二人一眼。 何在只觉一道寒光从身上掠过,浑身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沈度立即微微一笑,露出他那副“我是好人”的和善面孔。 那道士果然松了口气,警告似的看了沈度一眼后走进清欢阁,看都没看何在一眼。 何在气结,嗬!好个狗眼看人低的牛鼻子!再看沈度若有所思的模样,突然心中一动,这少女与道士,倒是跟沈度有一丝说不出的相似之处。 一样的神秘,诡异,莫非……他们都是南疆魔门? 何在暗道不妙,一个沈度就够难对付了,这又来两个,恐怕天凝武林要有大麻烦了! 第二章 神秘少女 何在心中警铃大作,决心盯紧了他们,如果真是魔门之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下! “沈兄,不如我们再打一个赌?”何在突然想到一个绝佳赌注。 “哦?何兄还有能输的东西?”沈度微微一笑。 何在想到自己干瘪的钱袋,面色一僵,但想到此事背后干系重大,也只能干干一笑道:“咳!赌钱有什么意思,若这次在下还输,就……就女装给沈兄为奴一日如何?” “这倒新鲜,赌什么?”沈度来了兴致。 “就赌……方才那女子是不是处子,我赌是!”何在狡猾一笑,反正他已悄悄传信父亲,明日便会派人前来围攻,到时候就算输了也不怕! 沈度似是已经知道何在要耍什么把戏,却依旧顺水推舟应下赌约。 因为他本来的目的就是想探知何在身上的秘密! 那双生花魁见神仙般的两位公子要留下,自是欢欢喜喜地陪两位公子折返。 穿过大厅便是幢幢精致小楼,有一长廊贯穿其中,蜿蜒曲折,几步间便有一花间小道,各自通往数十个风格各异的小楼。 四人行至长廊,耳边早已没了花厅里的莺声燕语,偶有某栋小楼传来声声丝竹,更显清幽。 沈度突然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亮着灯的一栋小楼问道:“那是何处?” 小喜姑娘笑着说:“那是澄心姐姐的小楼,此时琴音初起,想是来了贵客。”她言笑晏晏,不露声色地告诉二人,方才那道士与黑纱女子便是进了这澄心楼。 沈度微微一笑:“贵店的失魂酒果然名不虚传,在下此时竟是一步也走不动了,便在此处留宿一夜如何。” 何在一听,连忙捂着腰间空空的荷包道:“什么?留宿?我没钱了!” “此处呢?”沈度却一副没听到的样子,指着离长廊不过十数米处一幢灯火微昏的小楼又问。 “此处乃恩客楼,离花厅最近,若是哪位客人回不去了,便在此休息。” 言下之意,就是供那些银钱挥霍干净,醉酒后无处可去的客人休息之处。 “那便歇在此处吧。“沈度倒是不挑,何在却搂着小福心里憋屈死了,睡恩客楼,今日他可算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四人进楼,早有伶俐的小厮掀起珠帘,将一切安顿好后悄悄退下。 沈度拈起酒杯,手指一弹,小福小喜的眉心便各自多了一滴酒液,登时趴在桌上睡去。 何在见两姐妹不过睡去,心中一松,再看看日头,此时已过申时,再过两个多时辰,赏刀会便要结束了,不由暗自得意,好在自己机智。 殊不知沈度对那赏刀会其实一点兴趣也没有,只见他踱至窗边站着,不发一语。 隔着恩客楼二楼的莹莹珠帘,隐约能看到澄心姑娘那幢精致的小楼。此处已是最近,凭沈度的耳力,自是能将里面听得一清二楚。 何在拎起桌上的酒壶,摇晃着半躺在美人塌上,一手撑下巴,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见沈度盯着澄心楼看得目不转睛,以为他对那女子生了兴趣,便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来: “那位姑娘必然是位难得的绝色,只是她身边的道士不好对付啊。”他想起那时身上的寒意,忍不住又多了分警惕。 楼里此时共四人,原来那澄心姑娘的小楼里本就是有客的。方才撩人的琴音早已不闻,澄心姑娘只一味娇娇地喊疼,期间夹杂着两个男人不堪入耳的吼叫,却听不到那黑纱女子任何声音。 “这牛鼻子带着姑娘来青楼,绝不是什么好人,沈兄若喜欢人家,我陪你将人救了便是,何必在这里鬼鬼祟祟听墙根?”何在见沈度一味偷听,有些看不过去。 “哦?带姑娘来青楼便不是好人了?”沈度果然回头,眼睛却带着些许笑意。 何在见他眼神清澈,并非被美色所动,那就是觉得事有蹊跷咯。 其实他早就觉得有些古怪,便道:“那道士脚步虚浮、眼袋颇深,一看便是近日纵欲过度。那姑娘看似走在他前面,却受制于他,行动并不自由。老实说,那姑娘有点邪门儿,似乎……少了点人气儿?阴森森的。” 沈度微微一笑,似乎对何在的回答比较满意,他转过头,重新看向珠帘外的澄心楼。 “那位姑娘的确阴气极重,她身上穿的黑纱,名为‘乌羽纱’,能隔绝一般人的视线,降低存在感,否则,以你的武功,不会走那么近还留意不到她。“ “阴气重?能隔绝视线的乌羽纱???” 何在一头雾水,暗想难道此人是玄门弟子,怎么神神叨叨的。 “而且,那姑娘是处子。” “啊?”何在没想到一向正经的沈度突然这样说,一下没反应过来。 “所以……”沈度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所以我赢了?”何在不敢相信,胜利来得这么容易? “哦?你怎知她就是人类?”沈度微微一笑,那仙人般的脸不知为何竟有些诡异。 四周一片寂静,何在一身鸡皮疙瘩,磕磕巴巴道:“什……什么是不是人类,现在可是白天!” “那不妨赌一赌?”沈度微笑,方才的诡异瞬间消失。 “赌就赌!”何在声音虽大,心里却不由打鼓。 这三日他们打赌无数,稀奇古怪的赌约不在少数,沈度次次都赢,难道这次…… 不,不可能,就算有鬼神之说,也不可能白日撞鬼啊!他定是觉得自己这次输了才故意这样说,想把我吓走! 何在想明白这一点,不由嗤笑,自己怎么可能上这种当,便顺着沈度刚才的话问: “你刚才说,所以什么?” “据你分析,那道士乃色中饿鬼,这位姑娘既受制于这样的人,又怎会还是处子?” 何在望着认真的沈度,脸色越来越黑,忍不住腹诽: 跟这人说话就讨不到好,什么叫据我分析,搞得好像我跟那道士是一丘之貉似的! 沈度见何在黑如锅底的脸,不由好笑。 何在干脆静下心来自己去听,以他的武功只能听个大概,却也听见此时楼里正酣战淋漓…… 第三章 明心的选择 原来,在他二人对话之时,又有两名姑娘赶来支援,便是花中老手何在听着这激烈的战役也不由面红耳赤。 不过下一刻楼里便安静下来,何在不由撇撇嘴,这色中恶鬼怕是被掏空了身子,这么快。 半晌一直没有动静,想必是睡了,何在见沈度始终不动如山,自觉无聊,不一会儿便在软塌上睡了过去。 其实澄心楼里激战尚未停止,何在不知自己方才的偷听差点引来杀身之祸! 沈度闭着眼细细寻找,果然,二楼楼梯口处,还有一处极缓的心跳。他睁开眼微微诧然,她坐在此处,莫非不能离那道士太远?如此淫靡的景象,她的心跳却能保持如此缓慢,难道...... 那心跳声透过传音甚佳的木质地板,一下、一下轻叩着沈度的心窍,沈度不由也将心窍跳动放缓,两颗心,隔着数十米的距离保持在同一频率。 澄心楼,一身黑纱的少女突然睁开眼,漆黑澄澈的眸子透过重重黑纱望向如墨般的窗外,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平日里跳动极缓的心窍不知为何加快了些许。 少女重新闭目,不过片刻,心窍又恢复到原来的频率。 沈度睁开眼,很是自然地将手拢入袖中,唇角扬起一抹笑来,有趣。 清晨第一束阳光,穿过如烟似雾的薄云,轻柔地抚过何在长长的睫毛、印在那双略微上扬的桃花眼里,又顺着高挺的鼻梁,略薄的嘴唇画下,为他俊美的侧颜勾勒出分明的轮廓。 何在今日一身天青色劲装,背着一把古朴无华的刀,很是清爽利落,颇有少年剑客的风流。 “你确定他们会从这里出城?”何在用力呼出一口气,侧过头盯着稳稳盘坐在城墙上打坐的沈度,一脸怀疑。 沈度没有搭理,只闭着眼睛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何在好奇死了,这镇子有四个城门,他为什么就认定昨天的道士和少女会从这个门出城,还天不亮就跑来等着。 好在清欢阁里有他何家的秘密消息渠道,他已及时通知父亲,不然他老爹若是扑个空,还不把自己骂死。 看来这些人是要往深山老林里钻,既然没有伤及无辜的危险,何在决定自己先跟着,看看他们到底耍什么花样。若真有异动,凭他的轻功脱身后再找外援也不迟。 “此行凶险,你确定要去?”沈度突然开口。 “咱们打的赌还没见分晓呢,我怎么能不去。”何在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心道,想躲?哪儿这么容易。 “你就不怕……”,沈度睁开眼,见他一脸坚定,叹气道:“罢了,这或许也是你的机缘,只是将来,你莫要后悔。” “放心,我何在向来胆儿大,都不知道怕字儿怎么写!”何在大剌剌地拍拍沈度的肩膀,浑不在意。他自小胆大惯了,又自恃武艺高强,越是危险的事情,他越要尝试。 不过直觉告诉他今日的确有些不寻常,他晃晃脑袋,将这个想法抛诸脑后。 殊不知他这次的直觉非常准,今日便是他人生最大的转折点! 沈度瞥了一眼肩上何在的爪子,微微一笑。 何在顿时心惊肉跳,连忙收回手干笑道:“哈哈哈哈,今儿这天气真不错啊!” 沈度这才重新闭上眼,状似惋惜道:“何少侠胆大包天,就是识字少了些。” 何在翻了个白眼,在心里问候这姓沈的。 过了片刻又忍不住偷瞄沈度,见他墨黑的长发随意披散,伴着那身素色的宽袍被城墙上的风吹得飘然若仙,一颗心止不住地砰砰乱跳,见了鬼了,这家伙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怎么他一笑自己就怕呢? 想起那日两人打赌比试武功,沈度不但轻轻松松就将何在打倒在地,还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不肯服输的他足足哭了整整一炷香! 何在从不怕人,对这姓沈的却打心眼儿里发怵,他没想哭啊,眼泪就是止不住地往下流,莫非是这家伙给自己下了什么药?可看沈度一副清冷无争的样子,又不像会使这种卑劣手段的人。 不对不对,都怪这厮的长相太有欺骗性了!何在怀疑地打量沈度毫无瑕疵的皮肤,恨不得上手捏一捏看,是不是什么人皮面具。 ”哎,我说沈兄……”何在消停不过一盏茶,又忍不住跟沈度搭话儿。 “来了。”沈度此时却突然睁开眼。 何在一愣:“什么来了?“待反应过来是说那道士和少女,连忙从城墙探出头。 果然,城墙下,两个道士打着哈欠出城,其中一个赫然便是昨天碰到的年轻道人,另一个看似年长些,背有些佝偻,那黑纱少女如昨日般走在俩道士前面。 何在立刻把刚才想问的问题抛诸脑后,差点吹个口哨:“哟呵,还真来了。” 沈度见何在的样子,忍不住好笑。这小子倒是有趣,只是可惜…… 沈度微微眯眼,透过何在的天灵看去,只见何在脑中识海宽阔,只是中心沃土被人生生掘开,只留下一个丑陋破败的空洞。 沈度袖中某处,一片嫩绿的叶子正围着一个半掌大的明亮圆环四下翻飞,沈度伸手入袖,轻轻将它捏住:“别乱动。” 只听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焦急道:“可是主人,明心环越来越烫,小绿太热啦!” 沈度其实也很好奇,这少年识海空空如也,不过一介凡人,为何平静了数百年的明心环因他而亮? 要不是因为明心环的异动,他也不会主动接近这混小子。 “主人,你这些天吃了好多啊,人类的食物真这么好吃吗?”那奶声奶气的声音好奇地问。 “热是因为你修为不够,去修炼。”被戳穿的沈度轻咳一声,捏着那绿叶扔回袖子深处:“不许偷懒!” 那绿叶哀嚎一声,转眼不见了踪影。 倘若此时有人瞥见沈度的袖中世界,必会惊呼,这袖中竟藏着如此深邃的空间! 清晨的风将何在鬓边的一簇碎发吹起,衬得少年端的是干净明朗,沈度微微一笑,也罢,既是明心选的人,便让他跟自己一段吧,也许有惊喜也说不定。 第四章 两个道士一台戏 道士与少女出城后渐入密林,年轻道人始终皱着眉面色不安,见已入深山,终于小心翼翼地问: “大师兄,下山时师父曾嘱咐过,这饵寿命不足一年,已十分脆弱,一个月方能使用一回。咱们前几日刚用过,现在又用,万一出了什么事......” “它不是已经好了么!那浑身上下可比今儿早上澄心那个小骚货齐整多了!上次就引了那几个灵魄,也不见得就伤得重。” 那被称为大师兄的年长道士不耐烦地打断他,又用三角眼斜睨着他冷笑:“师父的话自然不会有错,但咱们既领了师门重任,自然是要便宜行事。再说了,若不走今日这一趟,如何补上师弟这些日子在清欢阁用功‘修行’所花的银钱?” 那年轻道士听到此处,连忙笑着讨好道:“自然是都听大师兄的!大师兄,您往日都是来这天凝国么,原来凡世这般热闹。” “你又何尝不是这凡世出来的,只不过上山之时年龄过小,忘了罢了!”那大师兄道士十分不屑。 “是,是,师弟愚钝了,竟忘了本,多谢大师兄提点!”年轻道士连连点头,又道:“昨日那两个小贼胆子倒不小,其中一个竟敢偷听,幸而大师兄出手,设了结界。待今日事了,要不要师弟我去把他们……” “放肆!”年长道士大怒,“师父往日的教诲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不得杀伤凡人’,这是修行界的第一铁则,若引来“天律”,你一人身死事小,倘不慎连累整个门派,师父让你想死都死不了!你可记住了?” 年轻道士面上一凛,立刻肃然道:“师弟谨记,多谢大师兄教诲,此番下山,多亏师兄处处警醒,师弟今后必为大师兄马首是瞻!” 年长道士颇享受师弟的敬仰,见年轻道士冷汗都下来了,心里极为得意,再开口便温和了些:“知道便好,你初次下山,凡事还是听我的罢!” 年轻道士见师兄面色缓和,心里舒了口气,暗想:哼,让你得意,看老子回山后怎么整治你! 原来,这大师兄道号岩柏,是天凝国附近最大的修仙门派——青城门门主破空的首徒,而年轻道士号清风,是破空的关门弟子。 以往大师兄岩柏最受师父信任,将门派最重要也最隐秘的任务——“吸魂引魄”交给了他。 然而这两年也不知这清风在师父面前进了什么谗言,师父竟派了清风跟着,显然是起了疑心。 岩柏何等老辣,转头便给清风上了手段。 前几日“捕魄”任务刚结束,岩柏趁清风松懈,给他来了招美人计。 清风自幼修行,一直清心寡欲,哪抵得住清欢阁层出不穷的惑人手段,他在清欢阁流连忘返,被妖媚的澄心迷得五迷三道。 直到大师兄前日带着捕到的魂魄突然失踪,他才猛然清醒:大师兄入门时便不是童子之身,修为近年难有寸进,师父这才规定内门弟子必得是童子身,如今自己失了童子之身,回山后该如何向师父交代? 清风焦急万分,又不敢只身回山,只得带着“饵”四处寻找岩柏。 好在不过半日岩柏便传信于他,称清欢阁见。 清风忙赶回清欢阁,岩柏倒是回了澄心的小楼,然而之前捕到的魂魄居然全不见了! 清风连连追问,岩柏方说魂魄被他拿去换了凡世的银钱,抵清欢阁的花销了。 这种鬼话清风如何能信,那些魂魄若拿到专供修士买卖易货的奇灵集市上换成修士用的灵石,再换成凡人用的银钱,恐怕能买下半个天凝国! 岩柏却厉声道:“竖子!你自幼上山修行,师父是如何用心栽培的?第一次下山就敢失了童子之身,你如何对得起师父!” 清风已知自己入了圈套,此时纵心里有千般恨,也只得跪下痛哭流涕地认错。 在清风的苦苦哀求下,岩柏方假意放了他一马,称会禀明师父,因“饵”受了重伤,他们需晚几日回山,这样便可以利用时间差,再捕一次魂魄,偷偷卖掉一两只,去奇灵集市买一种能修复童子之身的奇药,以免师父伤心。 清风面上千恩万谢,心里却恨极了岩柏:哼,当他是傻子呢,就算那奇药瞒得过师父,失了童子之身终究对自己将来的修行有莫大的影响! 况且,如今他被岩柏拿住了短处,即便查明他中饱私囊也不能向师父邀功了!这岩柏好狠毒的心肠! 清风心里大恨,面上却不得不讨好。这位大师兄同他师父一样,表面大义凛然,实则最爱阿谀谄媚。 从昨日到现在,清风极尽谄媚之能事,又故意虚心求教,引着岩柏说了好些他早就知道的入世的基本法则,例如,不得让凡人发现自己是修行之人、不到保命之时不得在凡人面前施展法术等等,好满足岩柏的虚荣心。 至于心里一直怀疑的事,比如:师父为了炼这饵,害的凡人女子不计其数,为何不见什么“天律”惩罚这样的问题却是不敢问的。 清风一边假意虚心听着岩柏的唠叨,一边回想这些日子的经过,肠子都悔青了。 只是,一想起清欢阁那销魂蚀骨的滋味,他又忍不住尾椎发麻浑身酥软。 以前他总不明白为何门里有的师兄弟为摸一摸这“饵”,宁可受重罚,现下尝了鲜才算明白,这凡世是洞天福地,女子才是世上最令人快活的事物。 唉,也不知回山之后再也不能近女色,该如何是好。清风边惋惜,边看着走在前面黑纱少女曼妙的身姿,眼神逐渐污浊起来。 黑纱少女始终沉默地走在这师兄弟二人身前,这二人也没有避讳她的意思。 沈度与何在远远跟着,这一路,沈度一面听着道士们的对话,一面观察着何在,见他从怀疑到震惊到崩溃再到强打精神,暗想,这孩子有点意思,只是不知,究竟是接受能力强,还是隐藏太深。 沈度微微皱起眉,心里有些可惜,无论如何,被人生生拔去灵根都是很极致的痛楚,是怎样的深仇大恨,才会被如此报复。 第五章 山坳奇遇 何在其实远没有看着那么轻松,这一路他身上的冷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整个人都因脱水恍惚起来。 那两名道士的话,一句一惊雷,炸得他颠覆了自己有生以来所有的认知! 传说中的修仙居然真的存在!那他们就是神仙了?不不不,不是这些人疯了,就是我疯了!何在不断否定,又不断被现实说服。 难怪他之前觉得沈度和他们有种莫名关联,原来不是什么南疆魔门,而是神神鬼鬼那套,这……完全跟他们凡人不是一个体系啊?! 自己再跟下去会不会小命不保?现在开溜还来得及不? 何在绝望却清醒地明白,自己往日自诩人中龙凤,在他们面前不过一只蝼蚁罢了,真遇上事儿了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说沈兄……啊!”何在刚一开口又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糟糕!他们离道士不过数百米,要是被那俩道士听见了可怎么办? “你问。”沈度这时倒是好心,想着按这孩子的性格,憋到现在才问已经很不容易了。 何在见沈度完全没有放低音量,猛然想起那两名道士的话,心道,莫非沈度也设了那什么结界,所以他们才能这么近距离地跟着还不被发现? “我……你们……”以他这几日对沈度的了解,肯让他问就表示会好好回答了,但是!何在烦躁地挠挠头,从哪儿问起呢?问了又如何,自己又不能修行,但啥也不问?这谁能忍得住? “不问便罢了。”沈度见何在抓耳挠腮的样子,嘴角弯出可疑的弧度。 何在急了,连忙道:“问!我问!”,不料却被沈度打断:“噤声,到了。” 到了?到哪儿了?何在连忙向前看去。 此时已近傍晚,那师兄弟二人在一处山坳停了下来。岩柏四下里看看,觉得此处地势平坦,甚是满意,便走至少女身旁,令道:“坐下!”少女应声而坐。 岩柏对着少女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儿,一道红光从少女幕离中飞出,被岩柏收进一玉瓷瓶内,他小心塞好瓶口,又拿出个圆盘在少女身旁一丈处摆下。 一道白光从岩柏指尖发出,那圆盘微微亮起,片刻后又暗下。他忙完最轻松的部分,便自去一旁歇息。 清风正捣鼓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剑囊,只见他双手快速地挥舞数下,几道白光从指尖飞出,在他与剑囊之间翻飞。 不久,清风擦擦汗,似是耗尽了精力,然而他却不敢休息,讨好地跑到一旁为岩柏捶肩捏背起来。 岩柏眯着眼,一脸得意地享受着。 沈度与何在寻了一处山坡,刚好能俯瞰整个山拗。 何在没注意到沈度眉头渐紧,心中又担心又好奇:这俩牛鼻子绝不是什么好东西,该如何将那黑衣少女救出来呢? 听他们刚才的对话,像是在执行门派的秘密任务,他们说这姑娘是“饵”,难道是要抓什么东西?拿什么抓,少女加圆盘和破袋子?这是个什么组合? 至于安全问题,何在见识过沈度的结界后便不再考虑了。 心大如他,已经在想今后该怎么跟别人吹嘘这些事儿了。现在就是让他走他也不走,反正沈兄说了会护他周全。 至于心底那些压抑许久的声音,何在自嘲地笑笑,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自己早就失去了修仙资格。 沈度此时已经约莫知道这师兄弟二人干的是什么勾当了,想不到下山这么快就有发现。 他思量着,表情不禁严肃起来,余光瞥见何在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反正老子有人罩的架势,又不由好笑,小孩子终究是小孩子,幼稚。 “沈兄……“何在终于忍不住,悄悄跟沈度搭话儿,沈度立即将唇边的笑收起。 “沈兄为何突然如此严肃?”何在见沈度表情严肃,不由紧张起来。 “哎,万万没想到,这两位居然是青城门门主的高徒,他们修为颇高,一会儿万一被发现,我以一敌二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你轻功在凡人里算不错,在修仙界却跟乌龟差不多,不知道能不能逃掉。“沈度摸着下巴,一脸担忧。 何在嘴巴微张,眼神逐渐凶狠,低吼道:“那我们还离这么近?!”说完拉着沈度就要往后撤。 “这里看得清楚啊。”沈度一脸理所当然,不肯挪地儿,见何在急出冷汗不由得意,哼,让你小子整天没大没小!余光却瞥见一直安静的黑衣少女突然站了起来。 “别动,你看!“沈度连忙拉住自觉后撤的何在低喝。 原来不知不觉天已全黑,一轮皓月升空,将那山坳照得如白昼一般。岩柏与清风早屏住了呼吸,不再发出任何声响。 何在定睛望去,一直安静的黑衣少女仿佛被明月吸引,缓缓站起身来。 这是少女第一次主动有动作,何在不由瞪大了眼睛,只见她莲足轻抬,竟缓缓跳起舞来。 清冷的月辉下,少女舞步翩跹,黑纱轻软,随着少女的舞步层层叠叠地舒展开来,如烟似雾。然此间并无乐曲,这情景便端的有些诡异。 少女玉手轻扬,那将她从头遮到脚的幕离随风飞落,一头乌发如水般泻下,少女侧颜如玉般光洁,果是容貌极美,虽面容有些苍白病弱,却不掩其绝色姿容。 她眼神清冷,望月而舞,仿佛这世间能入得她眼的只有那轮纯洁的明月。 何在沉浸在少女的月下舞之中,诡异之感稍减,心中却莫名升起一抹凄然。 此时,随着那神秘的舞蹈,少女身上的黑纱层层飘落,何在不由得愣住了,这是要??? 然而那黑纱如云飘落,却让人半分旖旎也无,最后一层黑纱落下,露出内里修身白裙,非绸非锻却柔滑垂顺,裙摆宽大,一条束腰长带将腰身系得极紧,末端委地,端的是纤腰欲折。 少女浑然忘我,越舞越快,那白裙似特殊材质制成,居然有吸引月光的作用,飞扬的裙摆随着少女的转动展平,宛若地上又升起了一朵明月。 仿佛受了少女吸引,那处山坳忽然变得极亮,月华如雨般泻下,几乎化为实质,少女不紧不慢,随着舞蹈解开腰间长带…… 第六章 谷中明月 何在浑身内力不由自主地调至眼部,脑中仿佛有个声音一直在说:看着她,看着她,看着她!平日里爱笑的桃花眼逐渐湿润,心底被掩藏极深的那丝悲伤被无限扩大,眼看便要沉溺在过往之中。 一直沉默的沈度一边观察着少女一边留意何在的变化,发觉不对,便立刻给何在下了禁制并将他转过身去。 让我看!我要看! 何在陡然被禁锢,立刻陷入癫狂,不管不顾地调动内力冲击穴道,猩红的双目几欲滴血!然而他全身穴道根本未曾被封,内力在体内畅通无阻。 沈度见状不由叹了口气,这舞看似曼妙,却将少女体内的怨念散发了十成十,凡人如何承受得住。 他将食指中指贴近何在印堂,何在只觉一丝凉气顺着沈度的手指飞速流入体内,不过一瞬便舒缓了下来。 “静心,凝神。”沈度的声音低沉有力,何在慢慢静下心来,开始闭眼调息,聪明如他立刻明白少女的舞有问题,沈度将他转过身来是为他好。 月下舞还在继续,少女身上仅剩的白裙终于落下,白玉似的身体如花般绽放,胸部微微隆起,顶端是少女才有的娇嫩粉色,腰肢纤细更显得玉臀挺俏,两条幼嫩雪白的腿笔直修长,端的是完美无瑕。 月华纷纷附着在她身上,越积越多,少女不堪重负渐渐停止舞动,缓缓蜷缩在草地上。月华的附着却未停止,在她身上逐渐结成一个明亮的茧。 那光茧散发着清冷朦胧的光,宛如一轮明月被人放在了地上,整个山坳被照得雪亮,宛如白昼。 林间早已不时有微弱的灵光忽闪,见那茧已成,便一个个由远及近地飞将过来。 何在好容易调息完成,刚一睁眼便看见好几个,不,好几团形状诡异的光团从身边飞过! 其中一个光团呼地从他身上穿过,他连忙运功抵挡,却发现毫无用处。 幸好穿过后身体貌似并无异样,何在不禁闭上眼默默流泪,这......又是什么。 沈度见何在已无大碍,便解了禁制,何在发现自己能动了,连忙转身却发现少女不见了,地上平白多出一个月亮,不由大吃一惊:“那姑娘呢?这……这是什么?” “噤声,你好好看着。”见沈度表情严肃,何在只得闭了嘴。 只见方才飞过去的光团初时缓慢,越是接近那光茧越是速度加快,最后竟你追我赶急不可耐地飞向光茧,细数之下光团竟有十多个。 待到那光茧旁停下后,光团们却又小心谨慎起来,一点点慢慢靠近,仿佛有智慧一般。 见那光茧纹丝不动,其中一个光团似受不住诱惑般猛地飞近,撕扯一片月华便飞远,狼吞虎咽后自身明显亮了许多。 其他光团见状也管不了那许多,纷纷靠近大力撕扯起来。 那光茧眼见着小了一大圈,渐渐能看见少女身形,这时光团们的每回撕扯都会带下她些许皮肉。少女痛得一颤一颤,更加缩紧了全身痛苦不堪,却始终不发一语也并不躲避。 只见她身上其他地方的月华缓慢覆上伤处,瞬间便令伤处愈合,但经不住十多个光团轮番撕扯,那渐淡的月华补了这处,那处又伤,渐渐力有不逮。 少女幼嫩纤弱的身体荧荧光点,有些伤处深可见骨,浑身上下鲜血淋漓,带着极端残酷的美,让人无限怜惜却又莫名痛爽,只想把她搂在怀里好好欺凌一番。 树林里的二道士不由浑身燥热,那岩柏深吸一口气悄悄拿出清心丸吃下,却冷眼看着清风双眼猩红浑身微抖,心中冷笑:师父看重又如何,此人如此重欲,难当大任。 不过这小子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这”饵“只剩一只,自己得看好了,别让他破了这饵的处子之身。师父千叮万嘱这饵一旦破了处子之身便无用了。 说来也奇怪,自师父得了这炼”饵“秘术至今,数十年了,师父竟只炼出这一只”饵“。 虽说后山近日终于又有一女挺过一月,也不知是否能成,那女娃娃可是有灵根的啊,师父竟毫不犹豫地抓了来,可真下得了手。 不过他老人家恐怕破境无望了,虽然看着并无异样,岩柏却知道他身体日渐虚弱,也不知还能撑多久。 门里的挣钱手段中好处最多的便是这一项。不论后山那女娃娃能不能成为新“饵”,这次回山,自己定要说服师父将这炼制“饵”的方法传给自己。 岩松本就资质一般,还在修行前就破了童子之身,只靠门里那点微薄补给根本不够支撑他继续修行。 他打定主意后便回过神来,继续盯着眼前这出见惯的戏码,这地方居然有如此多的灵魄精魂,便是经验丰富如他也没有想到,这次发了,前日奇灵集市上看到的灵丹,定要多买几瓶! 不远处的山坡上,沈度静静看着,平时温和的双目已冷了下来,何在只觉周围气温似乎突然低了许多,不过一瞬又恢复原样,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此时突然传来一声嗡鸣,只见光茧旁暗处,方才清风鼓捣的那只灰扑扑的剑囊偷偷飞起,光团们正吃得欢畅,冷不防身边多了这么个东西,待要逃跑却已是来不及了。 那剑囊猛地张开口袋,一阵强劲的吸力一下子把最近的几个光团吸入其中。 其他光团见状不妙,立刻飞起欲逃,却见那囊袋不慌不忙,再次一张开吸力更强,剩余光团还未飞出几丈便被吸入袋内,周围树木花草纹丝不动,那些光团全被吸走,何在万万没想到这不起眼的囊袋竟是个宝物。 原来他们称少女为“饵”是因为她能吸引这些光团,何在终于弄明白了这点,又见少女浑身鲜血淋漓,不由十分同情。 沈度已面色如常,也不禁叹道:“原来她竟是只人形‘魄饵’。” 何在突然想到自己刚才如果持续调动内力至眼部,恐怕自己早已爆体而亡了,而且是爆头。额,想想真是恶心。 见沈度终于开口连忙问道:“刚刚那些光团到底是什么?什么是‘魄饵’?” 第七章 灵魄精魂=鬼魂? 沈度解释道:“若有智之生灵魂魄强大,死后聚而不散,遇上月华正盛之时便有可能化为灵魄精魂,这灵魄精魂能炼成灵魄丹,可助修行者大幅增加修为。 然而灵魄生性胆小,轻易不肯出来,更兼自形成起便吸取天地精华,极善隐匿,便是修为高深的修行者亦很难捕捉。 越是难得之物就越昂贵,自古以来很多修士想方设法捕捉灵魄精魂,炼‘饵’吸引魂魄主动出现是其中最聪明的办法。不过炼饵材料珍贵、方法复杂,失败率又高,已有许多年不曾有人使这手段了,而且这饵是人形、有脉搏、有心窍、似乎……” 何在努力抓取其中的重要字眼,什么死后、魂魄,饶是胆大如他也不禁眼前一黑:“你的意思是,这俩道士是在......捉鬼?”刚才从自己身体里穿过去的......是鬼魂?! “原来何少侠怕鬼。”沈度了然。 “鬼有什么可怕的?”何在自然打死也不会承认。 “这灵魂精魄与鬼魂不同,鬼魂由死者怨气所化,灵魄精魂却只因生者魂魄强大,受月华所感而来,生性十分善良。”沈度耐心解释道。 何在还要再问,余光却瞥见一团足有婴儿般大小的光团飞过,心惊之下立刻住了口。 一旁的岩柏正欲上前收了法术,却眼尖地看到那团人形光团,不由大喜过望,没想到这小小山坳里居然藏着这样的宝物,今天真是大丰收啊! 清风也看见了,面对突如其来的这桩大运,师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一个满眼都是灵石,一个满眼都是女子妖娆的身段。二人欣喜若狂,居然摈弃嫌隙手拉着手激动不已。 要知道普通的灵魄精魂,捉到还需要用特殊手法炼成灵魄丹才能服用。但这灵魄若有奇遇,或年深日久,懂得引月华修炼,久而久之修成人形,修行之人可直接吸取,一个可抵十瓶灵魄丹!能大大增长修为不说,还不必费力排出灵魄丹里的丹毒。 如果说那普通灵魄价格昂贵,那人形灵魄就是无价之宝了。 剑囊似有灵性,早在人形灵魄出现时便自动藏了起来。 灵魄飞到少女身旁不远处小心停下,这灵魄想是已修行多年,近了居然能隐约看到它那光亮亮的大脑袋和短小的四肢。 只见它挥着两条小胖腿一步步小心靠近,不时还四处看看,殊不知自己那么明亮,少女所在的山坳中心又一览无余,这般鬼祟实在大可不必。 何在摇头,只觉这小家伙一副不大聪明的样子。 少女此时身上处处是伤口,月华修复处痛痒入骨髓,她将头深深埋入膝盖,抱着小腿的手指深深掐入臂膀,不断打颤。 人形灵魄受不住月华的吸引,试探着在少女伤痕累累的背上舔了一口,少女痛得直哆嗦,那灵魄吓了一跳,立刻停下来跳开一步远,歪着大大的脑袋看着那少女,似有不解。 不一会儿它再次靠近,却居然忍住了那混着鲜血的精纯月华的诱惑,只做出观察少女的样子,口中发出奇异的声响,似乎在问少女怎么了。 一旁的剑囊张开森森巨口,悄无声息地飞至空中,突然用力一吸,那灵魄受不住吸力猛地飞起,却又似不舍那少女,恋恋不舍间,口中竟发出婴儿般的啼哭。 少女原本将头埋入膝中,即使再痛也不过强忍了,此时竟也抬起头,望着那人形灵魄,眼中似有怜悯。 山坡上,沈度的心微沉:果然有神智,眼神便多了一丝怜悯。 那灵魄终究敌不过那灰扑扑的剑囊,哀嚎一声,就此被吸入囊中。 师兄弟俩狂喜,立刻上前收了法术,那月华最见不得腌瓒之物,二人甫一靠近,覆在少女身上最后的月华便如星屑般四散而去。 少女慢慢站起身来,面容因失血过多显得更加苍白娇弱。墨黑长发裹着她完美的胴体,身上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着,鲜血有的自光滑的肌肤滴下,有的顺着少女幼嫩的大腿慢慢滑至脚踝,月光下这般情景便极其妖异美艳。 饶是岩柏也被这画面勾起了邪念,那清风更不必说,早已忍不住了。 虽说不能破了处子之身,亵玩一番总是可以的。往常师父管的严,师兄弟们便是多看一眼这饵也是要受罚的,既然出来了,这样的尤物不占点便宜岂不可惜? 二人对视一眼,便淫笑着伸了手去,少女想是流血过多,苍白着面色,却无一丝表情,只用那漆黑的眼睛看向山坡——那是月亮升起的地方。 清风浑身如着火般兴奋,岩柏也忍不住口舌发干,四只脏手眼看就要摸到少女玲珑的身段,耳边却同时听见一声轻叹。 二人顿时大惊失色,这里居然有别人! 这人已如此近了他们竟毫无察觉,必是极厉害的角色。这人是谁,他们的勾当又看到了多少? 电光火石间,他二人同时收回手去握腰间的佩剑,却猛然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得,耳边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仔细一听,似乎是从自己身体的某处传来。 下一瞬,岩柏只觉得手腕剧痛,费劲全身力气将眼珠子转下去,却见他和清风二个人四只手已统统齐腕而断,断臂处血流如注,滴落在地上甚是欢快。剧痛从断腕处传来,想呼痛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端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此时,那剑囊自二人身侧突然飞起,袋口大张正对着山坡的方向准备发难,却听见一男子淡淡道:“你原本亦是圣物,怎的如今助纣为虐了起来?” 那剑囊似有意识般顿住,片刻后终究抵不住体内禁制,依旧朝那方向张大了口。 谷内顿时卷起狂风,无数残枝烂叶、沙石泥土狂卷而至,先是打在那师兄弟二人身上,那二人断腕处瞬间糊满泥沙,浑身又遭痛击,一时疼得咬碎了牙根,却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被钉在原地生生受着,心里急切地盼望师父的宝器能收拾了那人。 那少女眼睁睁看着各种杂物席卷而来,立时便要落在自己身上,因着之前那一番折腾,她浑身早已脱力,此时只能闭着眼睛准备硬抗…… 第八章 是英雄必要救美 只听耳边风声骤停,那些泥沙残枝在狠狠打过那俩道士后,便似被一堵透明的墙挡住一般停在少女鼻尖一拳处。 少女睁开眼见着这奇异景象,饶是性子清冷,也忍不住歪了头细看。 那些沙石残枝形成的幕墙宛如活物,不断翻滚,却始终停滞不前。 她伸出手轻轻一戳,这一下仿佛戳破了流沙幕,那些泥沙杂物顿时冲破抵! 少女不及侧身,却见那些泥沙仿佛长了眼睛,绕开她顺着那洞疯似的灌入剑囊。 那剑囊冷不防吃了个满饱,细品间却发现并无那名说话的男子,心知遇上刺儿头,待收了口袋转身要溜却似被人捏住了喉咙般停在半空,颤抖不已。 此时月将西落,一素衣男子自不远处翩然飞至,广袖宽袍端的是仙风道骨,正是山坡上的沈度。 天空突然落下一颗大大的水滴,将少女从头包到脚,那水滴温柔地清洗着她的身体,不过瞬间又落回地面。 少女立时觉得身体上的疼痛和疲惫统统不见了,全身充满从未有过的暖意,却不知沈度在那看似寻常的水中放了一滴极其珍贵的乌荆露。 微风轻拂,一件素白的披风将少女裹得严严实实,沈度看向少女,确认她无恙后方看向空中的剑囊。 只见它在空中拼命颤抖,竟猛地冲破禁制,吐出无数沙石残枝。 先前捉住的许多灵魄纷纷脱袋而出,道士二人见状心中大痛,比残肢断臂更要痛彻万分,那是多少灵石美女啊! 剑囊脱了累赘趁势要逃,沈度啧一声越过少女,伸手轻轻一抓,却见那囊袋在空中哀嚎一声,已被他牢牢抓在手中。 这剑囊颇有魄力,见被人拿住便要自爆。 沈度轻嗤:“晚了,现在就让你主人知道出事儿了怕是不妥,你且安生些。”说着将手一翻,剑囊便消失了。 人形灵魄甩着胖脑袋围在少女身边,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沈度轻哼一声,吓得它立刻赶上其他灵魄飞入山坳深处。 少女看着那些灵魄飞走,目光很是茫然,似是羡慕,又仿佛什么表情也没有。 何在实在等不了,使出看家轻功“雪地无踪”赶过来,见许多灵魄散着柔和的光或明或暗,与自己擦身而过,急忙左闪右避,深怕再被灵魄来个穿体而过。 他见沈度不过一招就制服了那两个牛鼻子,虽恼沈度方才戏弄于他,心里却着实松了口气。 近处细看,少女果然姿容绝顶,小福小喜若在此处怕是只能当丫鬟了。 何在的一颗心立刻怒放出几百朵桃花来:“这位姑娘别害怕,我们是好人。不知姑娘芳龄几何,仙乡何处,如何称呼,你是被这两个恶人胁迫的吧,怎么会被抓的?你......” 少女慢慢歪了头,似乎不明白何在说的意思,沈度对着岩柏一招手,岩柏怀里的瓷瓶立时飞来。 待瓷瓶打开,少女立即双目木然,愣愣地盯着那瓷瓶。 何在问了一堆却得不到答案,只得讪讪地闭了口。 “你来看。”沈度盯着手中的瓷瓶,微微皱眉。 何在忙凑过去,只见一只闪着红色亮光的蠕虫安静地躺在瓶底,“这是什么?”何在奇道。 “是蛊虫。瓶中这只用来控制她日常行动,同时还连着她体内的另一蛊虫,两只蛊虫相互感应,不管谁有异常,远在千里之外的母蛊虫都会知晓。到时候,豢养她的人便知事情败漏,只要催动母蛊便能令她爆体而亡,这叫连环蛊。” “连环蛊?爆体而亡?这也太残忍了!”何在又惊又怒,什么人居然对这么美的姑娘下此毒手! 少女面无表情,仿佛他们说的都是与自己无关的事。 沈度盖好瓶盖,叹了口气道:“恐怕这只是冰山一角。” 瓶盖一塞上,少女眼神立即恢复了些许清明。 沈度低声道了声“失礼”,便伸出食指与中指轻点在少女眉心。 少女直直望向沈度并不反抗,只觉一股清凉之气顺着额头向体内四处游去,不过一会儿,又回到眉心消失不见。 这是少女有生以来第一次认真打量一个男人,他的双眼清澈澄明,似乎一眼就能望到深处,那深处,是无垠深海,安静却蕴含无限能量。 两个人离得这么近,她甚至可以看到他瞳仁中正在认真看着他的自己。那轮已经西斜的明月也乖巧地落在他瞳孔的一角,那么小又那么圆,柔和干净。 沈度对她的目光并不回避,“咚......咚......咚......”,少女很容易便能感受到他刻意与自己同频率的心跳,原来昨夜,是他。 这一刻,随着两人同频的心跳,少女只觉脑海深处漂浮在无垠大海上那只破烂不堪、伤痕累累的小船,被一双巨大而有力的手轻轻托起、推到岸边。 这是一种十分神奇又无法描述的感觉,如今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往后的很多日子里,他们将会一同经历无数别人的、自己的离奇经历。 那时,感悟到人世七情六欲的她才终于明白,这种超出七情六欲的感觉只有他才能给她,名曰心安。 他在,即心安。 即便是沈度也不会想到,此时还陌生的二人将来会一同经历怎样的刻骨铭心、生离死别。 沈度收回手,对少女的情况有了大致了解,已经许多年不曾生气的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不过他这个人,越生气面上就越和气。 “你们是青城门弟子?”沈度走至岩柏面前问话,表情十分和蔼。 那岩柏动动舌头,发现自己能说话了,连忙强忍了痛叫嚣道:“不错!我二人乃是青城门弟子,我师父乃是破天剑破空!此次出来师父是点了命灯的,要是你敢伤我二人性命,我师父决不饶你!” “的确,若现在就让他知道就没意思了,你提醒得对。”沈度深以为然。 “沈兄,不能放他们走!”何在听见沈度这样说不禁急了。心道莫非这姓沈的怕惹事,要放了他们? 第九章 自作孽不可活 清风气得舌底发苦,师兄看似精明却原来这么愚蠢?这人他昨日见过,原本以为不过是个刚“引灵入体”的小角色,却不想对方不过是扮猪吃老虎。都这个时候了师兄还想要挟对方,岂不是找死? 他张张嘴,发现自己能说话了,连忙打圆场道:“这位前辈,我二人身上之物尽可取走,我还能教你这灵饵、阵盘、还有那蛊虫的使用方法!只要您能饶我二人性命,我起誓,决不告诉师父你的任何消息,也绝不报仇!” 何在哧地笑出声:“你不说,你这师兄说了怎么办?” 沈度挑眉,似乎在向清风确认,清风连忙向岩柏使眼色,把岩柏气个半死,心道:这个蠢货!此人只一招便制住他师兄弟二人,修为必然高深,方才他报出门派也是希望这人能对师父有所顾忌。 如今看这两个人便是听了师父的名头也无所畏惧的样子,恐怕修为还在师父之上!此时便是跪地磕头求饶也没有用了,他刚要对清风破口大骂,才发现自己又不能说话了! 清风见到这时候了岩柏还嘴硬,心里都快要呕出血了:这个时候你还装个p的气节啊,待要开口骂人,才发现也不能说话了,不禁泪如泉涌。 “青城门,破空。”沈度冷笑:“这老道的修为一百多年来一点进展也没有,原来把心思都花在这儿了。你二人助纣为虐,死有余辜。” 说完,手一翻,一只通体雪白的玉瓶出现,只见他口中念念有词,那玉瓶散发出柔和的光,光芒中翻滚着纤细繁复的花纹。 何在于是眼睁睁地看着两丝微弱的光从那俩牛鼻子天灵飞出,慢慢飘进瓶里,那二人神情恍惚了片刻,似被抽出了魂魄一般,随后又恢复成各种求饶痛苦的扭曲表情。 “想去看看破空的下场吗?”沈度转过来对少女说,修长的剑眉突然多了一些冷厉,何在从未见过这样的沈度,不由头皮发麻,只觉得浑身气血上涌,连忙屏息压制住。 少女看着沈度,仿佛在确认什么,见沈度目光坚定,竟点了点头。 何在此时方恍然大悟,只要盖上那装蛊虫瓶子的盖子,她就能听懂了。 沈度见少女点头,便道:“换好衣服,跟紧了。”说完转身当先向山下走去。 乌黑沉重的云层不知何时已遮了半个天空,上山五人,下山却只剩三个了。 何在边走边问:“哎,沈兄,这下我能问了吧?你到底是什么人?究竟姓不姓沈?你修炼多久了?该不会几百岁了还跟我称兄道弟占我便宜吧?那俩人就扔那儿了?你说要让破空好看,这事儿必须带上我啊,我虽然……什么声音?!” 凄惨无比的哭号从他们离开的山坳突然传出,夹杂着许多野兽争抢发出的嘶吼,打断了何在的喋喋不休。 原来沈度三人走后,无法动弹的岩柏和清风成了山里野兽的美餐,偏沈度在此时解开了他们的噤言令,一时间漫山遍野都是他们的惨叫。 何在想了想便明白了惨叫的来源,那二人作恶多端,他倒是不觉得沈度过分,但……他盯着沈度,似乎刚刚认识这个一直看似慈悲的男人。 “那……那什么。”何在咽口唾沫润润干涩的喉咙,小心地问:”那岩柏好像说了,他二人下山的时候,师父点了命灯。” ”你知道命灯?“沈度仿佛没听见那些惨叫,脚下不停,神色如常。 “当然不知道,但听那意思,他们要是死了他师父会知道?”何在好奇地问:“命灯到底是什么?“ “不过是一种寻常术法,门派若派弟子出山执行重要任务,会在弟子的魂魄上留下半道法术,并将另半道放入灯中,这灯就叫命灯。 一旦弟子身亡,魂归于天,魄归于地,命灯熄灭,门中人自会知晓死讯,若带着命灯追寻,便能知道死者死于何处,道法高深者,还有可能知道死者是如何死的。” “我取了他二人带着法术的那一魂一魄,强行留在玉瓶里,这样一会儿他们就算死了破空也不会知道。” 沈度解释得认真,何在却不禁背后生出一丝冷意,但又抑制不住旺盛地好奇心,便壮着胆子又问:“你不怕他们说的‘天律’?” 沈度停下脚步仰头看看已经乌云密布的天空,半晌才道:“只有修行者杀伤凡人才会触发‘天律’。不过,这‘天律’已不知多少年没出现过了。 不过大部分人族修士还是会将这一条奉为铁律,只因杀伤凡人会成为修行者的心魔,对修行百害而无一利。”沈度一笑,不知为何语气中有些嘲讽的意思。 “所以……”何在见沈度开始回答问题,连忙又要开启快问快答模式。 沈度看穿他的企图,立即果断叫停:“马山要下雨了,先找个地方避雨,到时候我可以回答你三个问题。”说完便大踏步向山下走去。 何在撇撇嘴,回答问题又不耽误走路!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以自己对他的了解,不想说的即使再问他也不会回答,还是抓紧时间想想问哪三个问题吧。 少女看向惨叫传来的方向,似乎在认真地听,待沈度二人停下等她,又跟了上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山脚破庙 三人走进去已是后半夜了,破庙阴冷潮湿,沈度笑吟吟地看着何在:“何少侠不去拾柴,我二人便要冻死在这深秋雨夜了。” 何在不服气:“为什么是我,你不是挺厉害的,变个火堆出来应该很容易吧?” 沈度笑道:“这是第一个问题?” 何在张了张嘴,只得出去拾柴。 这破庙就一间厅堂,许是弃用已久,四下里已积满厚厚的灰尘,沈度手一翻,自他的须弥袖中取出两只蒲团,将一只递给少女。 少女一愣,确认沈度是递给自己的,便不客气地接过坐下。 何在手脚颇快,不一会儿便捡了一堆干柴回来,麻利地生起一个火堆。 第十章 她的秘密 “好啦!”何在得意地拍干净手上的灰准备找地方坐下,却见沈度与少女一人一个蒲团坐得端端正正,自己不但没蒲团,连声夸奖都没有,只得气哼哼地干坐到地上。 小小的破庙不一会儿便温暖干燥起来,沈度终于微微一笑道:“问吧。” 何在见沈度终于开口,心里偷偷一乐:也晾你一阵,看你尴不尴尬! 然而晾了不过一盏茶的公司,何在自己已是心痒难耐,心道:沈度必是已经知道自己错了,于是心满意足地抬起头准备提问。 不想此时一个如冰珠般的声音响起:“我是谁。”字字冰冷干净,剔透易碎。 何在愣了一下后方反应过来,这声音竟是那名少女!原来她不是哑巴!声音还挺好听……等等!重点是! 何在看看专注地看着沈度的少女,又看看正用平静的目光看着少女的沈度,终于悲哀地发现:原来沈度刚才不是在问自己! 哈,合着刚才自己自作多情了?何在气得笑了。 可少女的问题他也确实很好奇,只得自锤胸口两下顺顺气,强迫自己安静地做个听众。 沈度的余光一直将何在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只觉这小子虽然聒噪了些,确也着实有趣。 “你觉得呢?”沈度反问。 少女一呆,半天后有些艰难道:“他们说,我是饵。” “那么,你可记得自己从哪里来,有无亲人。” “他……说我是饵。”少女努力许久,却说了同样的答案。 “她的意思是不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何在急了,连忙替少女回答。 “也许吧。”沈度沉吟。 何在连忙追问:“你刚刚是不是查看过她的身体,她到底什么情况?” 少女也看着沈度,似乎在等他的答案。 “好,我说说我知道的。‘古有灵物曰生,见月而舞,月华覆之,灵魅喜之。’我曾在一本古书上见过这样一段话。 意思是说,上古时候,有一种灵物,叫‘生’,非人非灵非兽非妖,却往往生成极美人形,‘生’会在明月当空之时望月而舞,月光被吸引,便会附着在它身上,而这月华对灵魄精魂好处极大,它们抵不住诱惑,便会主动靠近。 有那聪明的修士利用这一特性,取许多珍贵材料炼制‘生’的仿品,称之为‘饵’,用来吸引灵魄精魂,再制成灵魄丹。这些仿品形状各异,越接近人形效果便越好。” 沈度将手拢入袖中,面沉如水:“‘生’乃灵物,虽有心窍却并无脏腑。我原先以为你便是早已绝迹了的‘生’。 可方才用灵气查看你的身体,发现你五脏六腑、七经八脉俱全,只是除心窍外其他均不运转,你的生存,全靠经脉中用秘法强行灌入的极阴之血,配合少许月华之力勉强维持。 据我所知,并无任何秘法能炼出如此完美的人型魄饵,除非……”,他看着少女,墨海一般的眸带着些许不忍:“你原本就是人类。” “我……人类……”少女口中喃喃,表情有些茫然,她慢慢站起身走到庙门前,静静地看着屋外的天空,浓黑的乌云大片大片地在空中翻滚,甚是骇人。 何在握紧了腰间的古刀愤然起身:“居然把活人折腾成这样,太过分了!老子要去抄了他的老窝!” 他气哼哼地在小小的破庙里转圈,恨不得现在就出发,理智又告诉他,没有沈度自己就连那俩道士都打不过,更何况他们的师父? 何在一把抓住沈度的袖子急切地问:“沈兄,你说过要管的,对吧?” 沈度用力抽回袖子,刚要开口,却听少女突然出声:“你,不需要他们。” 沈度与何在不知为何,立刻明白少女口中的“他们”就是指那些灵魄精魂。 沈度微微挑眉,有些好奇地问道:“哦?你如何得知?” 少女这次没有犹豫,她回过头,指着沈度的心窍道:“它,强大。” 居然能通过心窍感应修为?这下惊讶的变成沈度了。 “真的假的,你这么厉害呢,哎,那他跟那个什么破空,谁更厉害?”何在连忙兴奋地问。 少女不答,只是看着沈度,似乎又看到他眼里的那轮小小的月亮。 她想要说什么,却因为想说的太过复杂而无法表达。以前是下意识地不说话,如今想说了,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沈度鼓励地看着她,眼神越发温和:“想说什么?” “他们,抓女孩子,很多,变不了我,血……”少女比手画脚,说到最后,发现自己实在解释不清楚,便将白皙的手靠近门框上一处突起的木刺,用力一勾。 少女幼嫩的肌肤立刻被划出一道小口,鲜血在伤口迅速凝出一颗殷红的血珠,珠内隐隐闪着晶莹的月华。 只一瞬,伤口便已愈合,少女轻轻一歪手指,混着月华的鲜血滴落在地上,沾了许多灰尘,极少的月华如星点般飘起,慢慢消散在空气之中。 “血……不受伤”少女敛下长长的睫毛,不知道自己的表达能不能让对方明白。 聪明如沈度和何在,却从这只言片语中得到许多信息。 何在咽了咽口水,艰难地说:“你是说,他们抓很多很多女孩子,就是为了把她们炼成……你这样。炼不成的,就取那些女孩子的血,灌入你体内,这些血能保证你不受伤?” 少女歪着头,总觉得哪里不对,沈度补充道:“那些女子的极阴之血只能延长你的寿命,真正让你的伤口快速愈合的,是你体内与血液融合在一起的月华之力。” 少女终于点点头。 “他总共炼成了多少个饵。”沈度问,眉头已然皱了起来。 “一个。”这次的问题倒是简单,少女立刻回答道。 沈度又问:“你被炼成这般模样,有多久了。”沈度又问: 少女于是开始掰手指,掰完一轮又一轮,何在不由看傻了眼,看这小丫头嫩嫩的,居然比自己大这么多? 第十一章 你这丫头胆子倒大得很 “这些年来一直在炼?”沈度眉头渐皱。 少女点头,如此说来,死去的少女不知有多少了。 何在抽出自己那把古朴的刀,用绢布细细地擦拭,心下决定就算是拼了自己一条命,也要杀了那个变态的贼道士。 ‘那些小团子都是破空自己在用吗?”沈度需要知道破天这么做的原因。 不想少女却果断地摇了摇头:“灵石。” “灵石?”何在是第一次听说。 “灵石是一种富含灵气的矿石,能稳定地帮修士补充灵力,按品质高低分三个等级,在修仙界也被用来作为货币使用。”沈度向何在解释道。 “他死,青城门,没了。”少女努力思索了半晌方对沈度说了这么一句。 沈度一愣,脸上不由露出赞许的神色,暗道这孩子在被炼成饵之前必然是极聪慧的,居然猜出了青城门最大的秘密。 并且能察觉自己想知道什么,给出答案。这样的孩子却被……真是可惜了。 “破空道人我是听说过的,也算问道期中的佼佼者了,这小老儿整日里就知道守着他师父留给他的青城门,一心想把门派发扬光大。 可惜他师父目光短浅,将门派建在两个超级大派之间,灵气倒是不错,可方圆数千里的凡人城池和修仙家族皆是那两大派的地盘,小小的青城门根本不可能建立自己的领地。 没有领地就没有供奉,没有供奉,一个门派要如何发展? 想来他也清楚这一点,却固守着他师父留给他的基业,又舍不得那处充沛的灵气,才想出这种办法赚取灵石延续门派。” 沈度结合少女的只言片语和他对青城门的了解,分析出这件离奇事件背后的真相。 “你……”何在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干涩,想到那两个道士说过,她的寿命还有不到一年,又想到若青城门灭了,没有那什么极阴之血,她是不是会马上死掉? 话到嘴边,却终究不忍说出,便改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愣住,随后低下头:“名字……” 何在感觉自己眼睛里好像进了沙子,不然怎会如此酸涩,她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却连名字也没有。 沈度叹道:“明日之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何在先是一喜:“就知道沈兄不会坐视不理。”随后又看向,忙又问:“那她怎么办?” 见沈度沉默,他忙抓着沈度的手:“咱们不能不管她!” 少女似乎对自己的生死并不在意,她坐回蒲团,闭上眼,再也不肯说一个字。 何在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在破庙团团转。这青城门作恶多端,但灭了青城门,这少女恐怕会死,该怎么办呢? 还有,能把人类炼成她这幅模样,又有囊袋等种种神兵利器,那破空修为肯定很强,沈兄真有砸场子的本事?别他们仨傻乎乎去给人送菜了。 不过,何在转念一想,送菜怎么了,送菜也要去! 此时破庙外突然雷声阵阵,少女乃至阴之体,最惧雷电,雷声刚一响起她便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少女想寻那剑囊,又想起剑囊已被沈度收了,只能瑟缩在蒲团上。 “那剑囊已破,你若信我,便将手伸过来。”沈度伸出一只手来,那手干净修长,骨节如竹般分明。 少女看着沈度平和的眉眼,伸出玉般的右手,慢慢放入沈度手中,唔,暖的。 又是之前那异样的安宁感,可世上的修行者没一个是好人。少女脑中刚闪过这想法,便觉一阵天旋地转,身体已进入一个陌生空间。 甫一进入,少女就被眼前如山般的金银珠玉晃了眼,她虽然对钱财没什么概念,但耳边已没了隆隆雷声,便本能地欣赏起那座灿灿金光、珠玉清华的珍宝山来。 她此时还不知道,若何在见了次此情景恐怕会吐出血:这鸟人这么富,居然一直用他的钱?! 不过转了一圈少女便觉得索然无味了,毕竟自己从不需要吃喝,也不需要金钱。于是她果断转头,竟在这陌生的空间转悠起来。 这里的天不甚高,整个空间也不太明亮,却很柔和安静,目之所及并无边界,上下左右只有看不清的混沌。 走过金山,便见约数百个书架呈扇形排列着,上面竹简书本玉珏无数。少女拿起一本来,却想起自己并不识字,便放下继续向前走。 书山后头,空无一物,空间却亮了许多,一抬头方看见空中漂浮着数十件光华大盛的兵器。 随后又是如山般的晶亮的灵石,各色珍稀材料将几十个架子塞得满满当当。 那奄奄一息的剑囊躺在一堆材料中间,见少女过来,摇摇晃晃想要飞起,可惜刚不过离地一尺,便掉了下来。 少女轻轻瞥了它一眼,又向前走去。 突然,前方混沌处亮起一抹柔和精纯的清冷月华,少女被那月华吸引,想要前去看个究竟。却不想空中传来沈度的一声轻斥:“你这丫头胆子倒大得很。” 少女立刻老老实实走回那金山旁盘腿坐了,甚是乖巧。 原本以为那堆任谁见了都会看花眼的金珠玉山她且得看一会儿呢,没想到她只围着转了一圈儿,随后居然如入无人之境般四处参观了起来。 这丫头,自己倒是小瞧了她。沈度微微一笑,轻轻将手拢入袖中,他这衣袖其实是罕见的空间法宝——须弥袖。 这是他某一日心血来潮自己炼制的小玩意儿,所有东西只需丢进袖子,就会自动分类放好。 他将须弥袖中的空间分为六大区域,每个区域之间都有幻境作为间隔。倒不是为了防什么,只是那段日子他沉迷幻境类阵法,便将这须弥袖当成了实验品。 他自信这五道幻境,即便是问道期的修士没个三五十年恐怕都走不出去。 想不到这丫头居然能轻轻松松来去自如,莫非是灵族?要知道这般轻易出入幻境是灵族的天性,可据传灵族天生天养,乃灵物化成,并无心窍。 沈度略一皱眉,那么她之前到底是人类还是灵族? 第十二章 上庸大陆的真相 沈度略一皱眉,那么她之前到底是人类还是灵族?这分类不同,处理方法也有所不同啊,他摸着下巴,难得烦恼了一下。 何在反复合计,总也想不出两全其美之策,一抬头才发现少女居然消失了!连忙问沈度怎么回事。 沈度见何在没头苍蝇一样乱撞,样子甚是好笑,心中便轻松了许多,他抬抬眼皮:“柴不够,我让她捡柴去了。” 何在顿时大怒:“你就忍心让她一个女孩子大半夜出门拾柴?多危险啊!”说完便要去寻。 沈度似笑非笑道:“她可比你胆大多了。” 何在想到刚才自己被一个魂魄穿体而过时的狼狈样,俊脸一红,竟找不到话反驳。 此时雷声骤停,大雨倾盆而下,沈度心念一动,少女便抱着柴出现在庙门口。何在赶紧上前接下柴,少女低头看看手里的柴有些莫名,却也递了过去。 三人一时对坐无言,何在拨着火堆闷闷道:“我可以问了吧。” “可是刚才我已经回答了你好几个问题。”沈度一脸无辜。 “你!”何在大怒,但转念一想,人家有什么义务一定要回答?便泄了气,神情落寞地继续擦拭自己的刀。 沈度不由好笑,这小子怎么一副我欺负了他的样子,又道:“你这个武林盟主之子,不也一直没告诉我你的身份?” 何在扯了扯嘴角,一副谢谢你全家的表情,他就知道自己的情况人家门儿清,可人家的情况呢,自己屁也不知道。 “也罢,我就再回答你三个问题吧。”沈度笑眯眯道。 何在本想很有骨气地倒头睡觉,明早天一亮甩袖子走人,可无数问题简直快要破体而出了,以他的性格又如何能忍得住,憋了又憋还是忍不住问: “所以……你们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沈度心里已有打算,此时便对何在毫无保留:“我们所在的上庸由数块陆地与无妄海构成,共有六族,陆地上生活着人族、魔族、妖族、兽族。 人族修士由凡人而来,凡人大多居住在上庸内陆中央及东海沿海,却不知越过环绕内陆中央的十万大山,妖族、兽族及人族各自分化领地而居,互不干扰。 越过东海便是极凶险的无妄海,无妄海极深处是海族的领地。 传说,天空漂浮着一座会移动的岛屿,那里是灵族的领地,但从未有他族找到过,又或者说,找到过的他族,都没能回来。“ 沈度说到这儿顿了顿看向少女,少女神色却并无异常,便又继续说道: “魔族已于数百年前的人魔大战中被彻底灭族,如今只剩下五族,虽私下为着修行资源争斗不断,明面上还过得去。 人族本就是凡人中有灵根者修行而来,与他族可修行者皆被称为修行者。凡人乃人族之根本,便是他族也多受凡人供奉,因此各族皆信奉那条不得杀伤凡人的天律。“ 何在终于得到答案,有些怔然,似是想起了什么,喃喃道:“你果然是修行之人……” “凡人并不知世间有修大道、成正果一说,若遇到有些道行的,便以为是仙或妖,你又为何要说'果然'?”沈度看着何在,似笑非笑道。 何在不想一个词便露了马脚,心里暗骂老狐狸,不过这厮点一点那姑娘的头就把那姑娘的情况弄清楚了,方才他也点了自己,恐怕那一点秘密是瞒不住的,便干脆道: “我母亲也曾是修行之人,可惜全家遭仇人杀害,母亲为了逃避追杀,只能生生毁了道行伪装成凡人才得以逃脱。她后来遇到我父亲,有了我。可惜我不能修行。” 何在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微垂着,似乎陷进过往的记忆中,唇边挂起一抹奇异的笑,握着拨火棍的手青筋凸起。 沈度自然知道何在并没有和盘托出,却也不再追问。 “你来这里为了什么?”何在重新抬起头看着沈度,目光灼灼。 “游历。”沈度无辜道。 “当真?”何在不信。 沈度无奈道:“真没骗你。” “那,你为何要救她?”何在连忙又追问到。 沈度正色:“吾辈修行之人,原受天泽地惠颇多,当顺应天道,荡世间不平,何须理由?” 何在听闻,只觉得心被人捏了一把,他见那些道士手段残忍,为了些许利益不择手段,以为修行之人跟那些有权有势的上位者没什么两样,却不想这沈度竟这般回答。 倘若自己也能有这般力量…… 何在不愿想下去,又问道:“你那日是故意要接近我的吧?” “已经五个问题了,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沈度闭上了眼睛,却忍不住暗笑,这孩子倒是不笨。 何在一愣,不甘心道:“什么,“当真”也算一个问题?”又听到他说明天要赶路,心里升起一丝希望:“明天你会带我去?” “你若想去,便去,”沈度说完,端坐在蒲团上不再开口。 破庙外大雨倾盆,何在奔波整日,早就疲惫不堪,听闻沈度会带他去,心中一松。本想再琢磨一下沈度所说的修行界,身体却已是一动也不肯动了,脑袋一歪便入了梦乡。 第一朵夕颜花迎着初晨的阳光,慢慢舒展开她浅紫幼白的花瓣,一滴昨夜剔透的雨珠因着绽放时那微微一颤,滴落在土地庙只剩一半高的残破围墙上。 晨光透过破庙残存的窗框温柔地唤醒一夜不曾改变姿势的何在,他揉揉发硬的四肢,慢慢坐起身,昨日做了一夜打架的梦,身体竟比不睡还疲惫。 他正要抱怨,却见少女靠着柱子还在沉睡,连忙又住了口。 沉睡中的少女长长的睫毛被晨光整齐地投射在眼睑上,修长又疏落有致,显得她格外乖巧,惹人怜爱。 何在暗暗感慨,现在已经这么美了,若能再长大些,世间还能有比她更美的女子么?只可惜……诶,那厮呢? 何在四下一看,小小的厅堂居然只有他和少女,不由慌了神。 第十三章 在下是来灭派的 何在三步并作两步走出破庙,小小的庭中空无一人,不由急了,忙奔出小院,跑了好几步又突然想起什么,回头一看,沈度正悠闲地拢着手站在土地庙的外墙边,对着破败的矮墙细细地看着什么。 原来是矮墙遮住了时线,所以方才何在在庭中看不到墙外的沈度。 沈度回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何在:“一大清早你慌慌张张的要去哪儿?” 何在松了口气:“你今儿怎么起这么早?” 沈度转过头来继续欣赏矮墙上夕颜花纤细的藤蔓,慢悠悠道:“修行之人其实可以不用睡觉的,你不知道么?” 何在:“......“ 二人唤醒少女,稍作休整后便要出发前往青城门。 何在吃下最后一口薄饼问道:“这青城门有多远?” 少女掰着指头算算,半晌道:“六日。” 何在艰难咽了下口水,默默计算着以昨日她的速度走六日,到他这儿如果用轻功,怎么也得两日。 这两日又不知要死多少女孩子,不行,一会儿玩儿命也要快着点儿。 沈度袖中飞出一片碧绿的叶子,回头见何在正摆开架势运轻功,不由好笑:“咱们坐这个去,今日就能到。” 何在被看了笑话,方才吃下去的饼子一时在肠胃里不住翻滚。 少女看向沈度掌心,只见那叶子闪着清辉,青翠欲滴,不过沈度小半个手掌大,很是圆润可爱。 少女用自己小小的手掌对比了一下,何在难以置信地问:“我们有三个人,都坐它?” 沈度笑道:“对,都坐它。”说着便将那绿叶抛入空中。 那叶子忽地变大,在空中瞬间变成一艘白色小船,柔软地飘回三人脚边,数条长满绿叶的藤曼缠绕其身,很是灵秀。 少女第一次看到飞行法宝,有些新奇。青城门只有破空能御剑飞行,其他道行高些的能使些轻身的手段,道行低的其实也是走路,只是比一般人快些,也不容易累。 她轻抚着小船,只觉触感柔软绵厚,耳边却传来清脆笑声,却是那绿叶怕痒竟笑出声来。 少女一惊之下立刻收回手,不敢再动。 沈度介绍道:“此物名为一叶轻舟,小名阿绿,已初具灵识。“ 阿绿犹自笑个不停,似乎想要漂亮的少女再摸摸自己,沈度暗地里将船头一掐。 阿绿忙收了声,心里很是委屈却不敢再笑,忙忙加快了速度,三人一瞬间去了老远。 但见一叶轻舟之下,扯絮般的白云间,河流山川若隐若现。可惜那青山绿水,比凡人寿,却又奈天地何。 穿过天凝国凡人聚集处,一直向东,便是崇山峻岭、凡人无法企及之地。 何在暗想,这姑娘也太没数了,这些路哪是六天能走完的,却不知道那少女在进入凡人的城市之前,一直是被岩柏和清风带着,很是用了些轻身的法子,的确只用了六天。 阿绿速度奇快,不过傍晚,三人便到了青城门山下。 只见那青城山位于一条巨大的山脉的三分之二处,比起它旁边的两座巨型山体,青城山的确算不上高大,却也有部分山头耸入云间。 一条近千米的坡道蜿蜒而上直通山顶,自半山腰起便有零星小屋,山顶更是宫殿层峦,从山下看去颇有气势。 沈度暗道:小小青城门竟有如此气势,这破空野心不小。 一个道士装扮的年轻男子自一旁迎客亭走出上下打量这三人,因是低阶弟子不曾见过少女的真容,所以认不出少女便是他青城门的至宝。 他见三人中有两个都是凡人,剩下的一个又看不出修为高低,心里便生出许多不屑,但起码的礼貌还是要有的,于是他刻意慢慢收起眼里的鄙夷,微微颔首道:“不知来客所谓何事?” “在下是来灭派的,请贵掌门出来一见。”沈度亦颔首微笑着回答,那年轻道士以为自己听错了,摸着耳朵让沈度再说一遍。 “他说他是来灭派的!”何在笑嘻嘻地大声重复道,那人果然大怒,一声铮响,利剑出鞘便向沈度攻来,那剑气势如虹,剑光将三人牢牢锁住! 沈度纹丝不动,何在大惊却不及出刀,这是什么剑术,看似极简却毫无破绽,今日自己便要死在此处了么?! 青城山,静室,破空缓缓睁开有些浑浊的老目,掐指一算,再过几日,便是自己279岁生辰,那帮不成器的徒子徒孙想必又在准备些上不得台面的礼物。 殊不知对于如今的他来说,最恨的就是过生辰。 他再次闭上眼,事到如今最重要的就是活着,只有他活着,青城门才能维系,直到有弟子能担起掌门重任。 哪怕修为不如他,只要资质和悟性比他好,能不在他这个修为就止步便好。好在这些年招了几个资质不错的弟子,只消再撑过数十年…… 资质、悟性,自己难道就输在这些上了么,破空膝上的右手微微用力,不甘心,原来自己还是不甘心啊! 老天何其不公,他前五十年修行一直很顺利,60岁时同龄之人中难逢敌手,师父见他资质上乘,年纪尚青便有如此修为,又兼聪慧,便把掌门之位传给了他。 破天果然不负众望,将门派打理的井井有条,更是在师父仙逝后,将门派扩充了许多。 即使多年无法破境,他依然能仅凭半本残卷,研究出炼制“魄饵”的方法,再加上一些其他的手段,根基薄弱、又在两个超级大派的夹缝中艰难求生的青城门,总算让他撑了下来。 如今,门中已有三百多名弟子,比当年师父交给自己时多了10倍有余,只要再炼些“魄饵”,换取足够的灵石供门下弟子修炼,将青城门维系下去,他就算死,也无愧于师父了。 破空正神思混乱之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他不耐地睁开眼,刚要发火,就见九弟子跌进门来大呼:“师......师父,不好了,有人带着那饵打上来了!” 第十四卷 灭派就是要彻底 破空立刻猜到自己那见不得人的勾当被人识破了,他稳下心神御剑飞出,在空中高声喝道:“何人擅闯我青城门!” 这一声包含了他近三百年的修为,修行界起码有半数以上的修行之人不敢小觑于他。 然而半晌过去却没有任何回应,破空暗道奇怪,只得御剑向正殿飞去。 到得正殿前,破空顿时目眦欲裂,只见一男子背着手立在正殿前的广场上,浑身是血的二弟子与一众弟子们正不停地磕头求饶。一旁,负责刑法的四弟子等人已经倒地气绝。 这些年好容易扩大的正殿和偏殿此时已毁,年龄小些的道童怯怯地缩在角落,不敢乱动。空中,那饵并一个凡人男子正坐在一艘白船法器上看得认真。 破空心中一阵大痛,这些可都是他这些年辛苦培养出的弟子啊!一眨眼的功夫竟死了这么多!活着的成年弟子修为也都被废了。 他早就想过自己这么干,总有一日会被发现,因此早就想好了对策:若识破之人没有背景修为又不如自己,杀了便是。 若遇上有背景的,不论修为如何都好言好语解释一番,许些好处将人送走。便是来人要那饵,只要能换得门派的平安和清誉,他也愿意给。不想此人竟是冲着灭派来的! 眼下多说无益,破空腥红着眼,举剑便攻了过去。 他一出手便是自己最大的杀招——破天!淬着毒的宝剑闪着蓝光攻向手无寸铁的沈度,一时间万里晴空突然浓云密布,剑光似要冲破天壳一般冲入乌云,在高空正正接住一道闪电,顺着方才破开的云层缝隙带着雷霆之力向沈度击来! 沈度微眯着眼,雷电加身亦浑然不惧,双手始终拢在袖中,丝毫没有要出招的意思,不知是无法接招还是胸有成竹。 何在一下从阿绿上站起身来,双手紧紧抓住船沿,阿绿立刻哼哼唧唧地喊疼,却不敢凶何在,只弱弱地喊:“你,你抓疼我了,嘤嘤嘤......” 虽然离那雷电甚远,阿绿亦在浓云聚集之时便生出许多绿叶将少女温柔的包裹起来,她还是被雷电吓的瑟瑟发抖。 便是如此,听见阿绿喊疼,少女还是努力伸出手,拉拉何在的衣摆。何在忙松了手:“对不起对不起。” 阿绿于是更加喜欢少女了,忙忙又生出更多绿叶裹住她。 何在再看向场中时,那剑光眼看就要劈到沈度身上,沈度此时方慢慢自袖中伸出右手,险之又险地去握那道士蓝幽幽的剑! 破空方才见雷电丝毫耐他不得,不由心下一紧,却在此时他伸手握剑的一刻大喜,毕竟还是年轻,又哪里识得自己剑身上淬的正是极其罕见的孔雀妖王血,任你是大罗金仙都一沾必死! 雷霆之间,沈度已徒手握住了破空的剑,他看了看剑,又抬头对近在咫尺的破空微微一笑,破空也回以一笑,以看尸体的眼神蔑视着沈度。 沈度笑容不变,破空此时方看清,沈度的手上竟覆着一层薄薄的冰膜! 破空顿觉不妙,想将剑抽回,那剑却纹丝不动。 突然,破空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瞪着与他近在咫尺的沈度! 何在和少女在空中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何在连忙推了推阿绿,阿绿领会向前飞了些许,又出声安慰道:“放心啦,主人不会有事的。” 角度改变后他二人这才看清:沈度一手握住破天剑,另一只手竟伸进了破空的身体里! “你这道号,倒也不是浪得虚名。”沈度终于开了口。 “你……”破空待要开口,却因极大的痛楚说不出话来。只能亲眼看着面前的男子微皱着眉,带着些许嫌弃将手伸进自己身体里细细摸索,却奇迹般地不见一滴血。 “找到了!”沈度神色一松,闪点般从破空腰腹某处夹出一只拇指大小的虫子,那虫子离了人体,立刻大力挣扎起来。 少女几乎同时面色苍白地倒了下来,何在见状连忙大吼:“是了,那就是母虫!” 沈度细细看了一眼手中五彩斑斓的虫子,它已感受到将它握在手里的人有多么强大,忙散发出迷人的五色玄光,试图让这人看到自己独特之处,好再找一个强大万分的新主人。 可惜这人丝毫不懂欣赏,只有些厌恶地说了句:“真丑。” 随后便将它扔在地上,像一只普通大青虫一样,肠穿肚烂地踩死了。 少女一下子平静下来,只是脸色依然有些惨白,眉宇间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阿绿用藤茎轻轻卷起生的手臂,一下紧一下松地帮生放松下来。 何在舒了一口气,想扶少女躺下休息,少女却出奇固执地趴在阿绿的边缘,目光冰冷地看着破空。 破空只觉得自己这一生从未遇到如此强大的敌人,即便是师父,甚至青城门左右两个超级大派的掌门也不曾让他感到这般害怕。 这是一种低等动物对比自己高阶许多的动物的一种本能的惧怕。他颤抖着,居然连看一眼这个毫无修行者气息的年轻男子的勇气都没有。 他疼得牙齿互磕,好容易方从牙缝里挤出话来:“阁下究竟是何人,为何要灭我青城门?” “你可知,你拿到的那本古卷的下半部说的是什么?”沈度微微一笑。 这话答非所问,破空却一个激灵,是了,这是他一直猜不透的一点,他一直相信这般费了许多人命炼出来的灵物,绝不仅仅是用来吸引灵魄这么简单。 可惜他手上只有秘术的上半册,下半册却遍寻不得,他也曾反复研究这秘术,却一点头绪也没有况且,这灵魄精魂已是极大的好处,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比增近修为更让人心动的。 破空紧紧盯着沈度的眼睛,一时忘了疼痛和害怕,只想得到答案。 何在与少女也竖起了耳朵,何在暗想,这姓沈的居然知道这什么秘术的下半卷?莫非他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第十五章 真相 沈度说出了破空找寻了数十年的答案:“这下半部,说的便是如何让着灵体自行修炼,修炼之后又用作何用。” 他紧盯着破空浑浊的眼睛,一字一句将那后半部的最后几句念出: “依此法,待饵修至第三重,望月而舞,月华覆之,则自成丹药,服后可破境,能与上古灵物生异曲同工。 吾呕心沥血,于寿命将尽之时才终得此法,然太过阴毒,后人切莫尝试,否则,天道必罚之!” 破空听闻此言,只觉脑中响起数道惊雷,竟是如此!自己苦苦追寻百年的破境之法,居然就在自己身边!天道……天道果要亡我?! 他只觉五脏六腑如翻江倒海一般,喉咙里发出赫赫声响,表情不知是哭是笑,神智已是迷糊了。 沈度松手向后退了数步,只见那破空浑身气血翻涌,不过数息,居然道行尽散,五脏俱裂,身体自内溶解开来,瞬间化为一摊血水!只有那眼珠还在血水里不甘融化,直直地望向天空。 沈度冷笑道:“自你罔顾人命起便再无破境的可能。持心不正,天道岂能容你?!” 一旁破空的许多徒弟想起自己往日所作所为,无不肝胆俱裂,有的强撑起身体悄悄起身欲逃,却脚下一软又跌回原地。 几缕幽魂自血水中升起,畏缩着避开沈度便要飘远,沈度随手一指,其中一魄便战战兢兢地停在半空中。 “说,她在被你炼成饵之前,到底是人族还是灵族?”沈度盯着那一魄,手上画着固魂咒不让它消散。 “不知。”那缕魄丝毫无法隐瞒。 此时,阿绿已带着何在和少女飞近,何在扶着面色苍白的少女走下阿绿。 “不知?你还想撒谎?”何在怒道。 “迫魂术下无法撒谎。”沈度眉头微皱,又问:“她从何而来?” “她是我大弟子岩柏捡来的,那时身形即将消散,浑身上下更是一丝精血也无,无法判断究竟是何族,因她阴气颇重,便丢入笠山口,不想却炼成了。” 沈度心下一叹,那岩柏已死,虽然还有一丝魄在白玉瓶里,却因已过了六个时辰,无法问出什么来。 少女冰冷地盯着地上那滩血水,血水里的一双浑浊的眼珠里还带凶残、不甘、迷茫与绝望,至死都不相信这便是自己的结局。 沈度从这魄口中得到秘术上半部分,又问:“这秘术原属魔族,你从何得来?” “fu……额!”那丝魄突然住口,不待沈度反应过来,眉心处突然发出红光,沈度见不妙,瞬间掠向空中,他大袖一挥,几乎同时将何在与少女呼地扇出十里多远。 只见那魄眉心的红光突然发出强光,瞬间覆盖了整个山头,待沈度回头,那魄竟已将整个广场都炸为平地! 沈度微微蹙眉,这破空的魂魄竟被人下了极强大的禁止,自己一时不妨,差点着道。 阿绿与沈度心意相通,迅速自空中接上何在与少女,此时见危险已过,便带着他二人飞来。 那声fu,是指伏魔岛,还是芙洛山,也许是人名?此事恐怕没这么简单,沈度将手揣入袖中陷入沉思。 青城山的上半部分几乎被炸平,却因为沈度有先见之明,事先将整座山封入结界,方才那一声巨响居然连邻山的鸟兽都不曾惊动。 一个门派,不过一个时辰便化为灰烬,破空耗尽心力培养出的弟子连同整个山门,转瞬间消失殆尽,少女却没什么痛快的感觉,只是明白了那个叫终于的词,是怎样一种复杂的滋味。 青城门笠山。 这笠山为青城门后山之首,山如其名,就像一顶笠帽扣在群山之中,山顶有口,不过数丈宽,内里空间巨大,是座死火山。 飞得近了,三人方看见一个巨型囊袋鼓鼓囊囊的地放在山腹内,仅露一个高出火山的窄口。 此时明月初上,那囊袋口散发着微红的光,将月华如水般吸入。 少女只是从破空弟子的只言片语中得知,那些被抓来的女孩子皆被送去笠山,却不知道她们后来会如何。 那些女孩子,还活着吗? 阿绿带着三人在那入口处盘旋,却因实在太小而不得入内。 何在得知有许多少女等待他解救,早已摩拳擦掌,方才飞往笠山路上最兴奋的莫过于他。 可离笠山越紧,他却越来越不安,因为他几乎感觉不到活人的气息。原以为是少女们都是所谓纯阴之体的缘故,待见到这囊袋,他已明白了几分,心底一片冰凉,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愤怒充斥着他的胸腔,几欲喷薄而出。 沈度自阿绿船身摘下一片绿叶,轻轻挥出,那绿叶瞬间变成一柄飞刃,极狭长纤薄却玄光凛凛,将囊袋自中间整整齐齐地破开。 下一刻,三人的目光都被火山内的情景吸引了,只见囊袋一破,无数白骨倾泻而出,几欲将那火山洞填满,有的骨骼纤长,似成年女子身量,有的短小之极,不过婴孩大小。 森森白骨间,还能看见些腐朽程度不一的残肢和新鲜的尸体。 一名不过五六岁模样衣衫褴褛的红衣幼女,手里紧握一截细瘦尖利的骨刺,跌落在累累白骨之上。 初初见到这满世清华,小女孩似乎不太适应,面上惶然无措,片刻后又狂喜而泣,慌忙仰头对着那月亮拼命吸纳。 阿绿在累累白骨之上放下三人。 少女踩在白骨之上,突然,脚下一阵刺痛,却原来是一根纤细的断骨刺穿了她的脚背,鲜红的血液顺着尖利的白骨慢慢流下,少女不顾疼痛飞快地跑向那红衣幼女。 红衣幼女见一名黑衣少女向她跑来,大大的眼睛如小动物般楚楚可怜,口里呜呜咽咽似哭似泣。 少女只觉心窍一阵剧痛,立即飞奔过去将这吓坏了的孩子搂入怀里,却不曾发现那孩子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得意的残忍,她捏紧背在背后的一根尖锐的骨刺,猛地刺向少女柔软的腹部! 第十六章六 我本就不该存在 “小心!”何在大喝一声,一柄古拙无华的刀出鞘,幼女的身体应声飞出老远,巨大的冲击力撞碎了她的脏腑,她痛苦地皱眉,吐出一大口鲜血。 幼女急促喘息,不一会儿便失了生机,瞪大的双眼却带着一抹奇异的笑和终于解脱的轻松。 一阵山风吹过,刺骨地寒冷。褴褛的衣衫藏不住幼女身上层层叠叠的伤疤,尖瘦的脸颊几乎只剩那双大大的眼睛。 这孩子不知用方才的计策杀了多少与她经历相同的女孩才活到今日,身心俱损。死对她来说未尝不是最好的解脱。 数十年来,无数女子被投入这囊袋,活下来的竟只剩少女一人。 何在怔愣着,半晌方默默收刀,这是他的刀第一次沾染妇孺的血。他闭上眼,不忍再看那幼女的尸体。 无数雪白的骨头反射着朗月的清辉,有种说不出的刺眼。 回到火山口的三人无不陷入沉默。 “那破空所说的‘炼饵’究竟是怎么个炼法,为什么害了这许多人命?”何在还没从杀死一个小女孩的阴影中醒来,声音有些闷闷的。 沈度也干脆,便将这两日的推测和盘托出: “昨日我曾说,上古有人欲捉捕灵物“生”为自己吸魂引魄,以期加快修行速度,然而‘生’乃天地精魄所化,根本无法捕捉。有些修士便来时做仿制品。 有位大修士醉心于此,直至油尽灯枯方研究出一法: 首先,炼制一枚可吸收月之精华和女子怨气的囊袋,放入一狭窄空间,选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纯阴之体处子,教会其简单吸取月华之法后,投入囊袋,只留一小口。 需知这纯阴之体有一特性,只要月圆之夜按古法吸取月华,便是不予吃喝亦可存活。 囊袋巨大、出口狭小,能透下月华处刚巧只够一个人或站或坐,这些女孩子必须互相残杀至最后一人,方能在那处吸取到月华,活下去。 而新被投入的女孩子,便是幸存者的“祭品”,或被幸存者杀死生食,或成为新幸存者。 死去的女孩子也有利用价值的,她们会被捞上来,取了极阴之血后再丢回囊袋,这极阴之血能延长“魄饵”的寿命。 这般残忍死去的女子尸身上怨气极重,被那囊袋吸收,待积累到一定程度,便可将唯一存活的少女五脏六腑炼化,去除七情六欲,形成一具容纳月华的容器。 这便是最接近“生”的“魄饵”,可吸魂引魄,待这魄饵修炼至第三重,望月而舞,会自成丹药,服后可让修士直接突破一层境界! 也不知当年那大能研究时害死过多少无辜女子,他临死前深悔此法过于残忍,却又不忍一生心血白费,便留下一卷秘术,并于卷尾写下规劝之语。 这破空不知从何处得到此法的上半部,便悄悄炼制魄饵,想赚取灵石壮大门派。 青城门弟子被派出寻找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处子,不拘岁数,皆投入此囊袋。只是此法的成功几率极低,只看这火山内的尸骨,恐怕惨死的女孩子有数万!所成不过少女一人罢了。” “太残忍了,太残忍了,这些畜生……畜生!”何在从未听说过如此残忍之事,简直不敢相信。 沈度看看陷入沉默的少女和义愤填膺的何在,突然说道:“你既大仇得报便给我吃了吧,真等你自行修炼成丹药,费时费力,现在生吃好像也是有效果的。” 何在一时惊掉了两颗眼珠子,见沈度果真站起,立刻挡在少女前面:“沈度你疯了?!” 沈度一步步逼近何在,面若冰霜: “她五脏六腑已被炼化多年,更无七情六欲,不过一具灵体,与天材地宝无甚区别。况且,若没有极阴之血滋养,明日便是她的死期,难道你要四处寻找极阴之体的女子杀人取血救她吗?” 何在急了:“我不信!沈度!……你……你看看她!她分明是人!她有感情、能和你说话,你忘了吗,我们昨日还一同在破庙躲雨!” 何在见沈度面如寒霜,不为所动,不由气得满脸通红:”你昨日还说什么‘顺应天道,荡世间不平‘,我呸!老子她妈信了你的邪!今天,除非你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否则,你休想碰她一根汗毛!” 何在抽出刀对准沈度,已做了拼命的打算! 而少女与何在眼中的恶人却无动于衷,只一眨不眨地盯着何在,明亮的月光将他的半张脸照得如仙人一般,另半张脸却在黑暗里宛若恶魔: “你本可入我修行之门,奈何幼时遭逢巨变,灵根尽毁,我见你资质上佳,才带你来此,她可是一具灵力精纯的人形宝物,吃了她,便可重拾修行之路,你待如何?” 何在一愣,没想到自己最大的秘密居然被沈度看出,没错,他知道自己有过灵根,更身负血海深仇! 他下意识回头看向少女,少女剔透的脸庞在月光下如玉一般,果不似人类,心下竟闪过一丝纠结。 那少女站在原地丝毫不动,她见过的修行之人无一不是自私自利、卑鄙无耻。昨日一脸正气说要荡世间不平的人,此时不也要将自己吃下肚么? 还好,她原本也不曾相信过谁:“报仇,报恩,吃我。” 沈度与何在具是一愣,瞬间明白了少女的意思:你们替我们报了仇,我会报恩,吃了我吧。 此时月已高升,少女一身黑纱,于火山口迎风而立,她轻轻解开乌羽裳,那薄如蝉翼的黑纱随风飘入谷底,覆在那白骨之上,只留白裙贴身紧缠,勾勒出少女窈窕身姿。 她向前几步,背对二人立在火山口,山下是累累白骨,头顶悬着一轮明月,长裙猎猎,仿佛下一秒就要乘风而去。 “我本就不该存在。”她回头,第一次露出微笑。如墨般的黑发随风飘扬,唇角如新月般勾起,清澈的眸,带着看透世事的淡然,衬得那如阳般明亮的圆月一时都暗淡许多。 少女纤臂舒展,于遍布乱石的火山口处,开始了她最后一次的死亡之舞。 第十七章 白骨之章舞 月华温柔地轻抚少女纤细的身体,令她愈发其轻盈,她轻轻一跃,竟乘着山风翩然落下火山口,沈度与何在急忙几步向前,却见少女于红衣幼女之旁、白骨腐肉之上漫舞。 山风四起,不知何处传来无数女子的呜咽之声,声声凄楚。 少女仿佛陷入无边噩梦之中,无数女子死前的绝望、不甘和痛苦充斥在她的脑海之中,她越舞越快,脚下踩碎白骨无数,白裙散发着柔柔白光,吸引着月华如水般泻在少女身上。 突然,少女原本已越来越快的舞步慢了下来,口里吟唱着一首古老难辨的曲调,她自己恍惚入梦,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舞姿飘逸绝望,似要将这数万名女子的苦楚,都在这一曲中唱尽、舞尽了。 方圆百里的山林深处隐隐有无数灵魄闪动,却仿佛听懂了那呜咽之声,只在林间不时发出微弱光亮呼应,不敢靠近。 沈度侧目,发现何在果然再次陷入魇中。 何在只觉得无数情绪涌上心头,惶惑、无助、痛苦、绝望、悲伤,那无数白骨透过少女那一舞向他哭诉着无尽的血泪与冤屈,内力控制不住地在体内乱窜,他下意识地想要闭上双眼,却丝毫不能动弹。 沈度见状,立即封了他的五识,才使得他不至于陷入疯魔。 此时异象突生,只见火山下无数白骨与那红衣幼女的尸体伴着那古老的歌声,居然渐渐生出暗淡光华,于谷内聚之不散,缓缓飘至少女脚下,将少女托起,直至与沈度平视。 少女直直看向这个她曾有一瞬信任过的男人、还有他身后虐杀了无数女子的青城门、这不公的天道,眼里心里充斥着无尽的绝望与凄凉,白裙与长发翻飞着,美得动人心魄却又让人无限悲戚。 沈度只觉得一向坚定的道心被狠狠一击,那谷底累累白骨,无一不在控诉着破空的残忍与无道! 天律,若真有天律,那这数万少女惨死之时,天律何在?!神又何在?! 沈度陷入沉思,此时,异变陡生,无数月华入注倾下,天地为之一暗! 沈度心念一动,阿绿猛然飞向高空,不过半息已将方圆数百里的天空遮得严严实实。 已泻下的月华与那白骨之辉一上一下将少女包裹起来,逐渐形成一个极其明亮的茧,将数十里山林照耀得如白昼一般! 此时,白骨之辉已无,那茧没了托力,立时便从空中落下,眼看便要摔落在白骨之上,却突然改变方向直直飞向沈度,轻轻落在火山口一块突起的岩石之上,却原来是沈度将其救起。 他缓步走近那光茧,但见茧内少女白裙已落,赤裸着身子如玉人般立着,眼睛微闭,只有那沾满清辉晶莹剔透的长长睫毛犹自微微颤动,透着倔强。 沈度将手轻轻触碰到光茧之上,内里,一个崭新的神魂刚刚诞生。 那数万白骨有无尽的怨气,却也包含了无数对生存的渴望。它们用尽最后一缕幽魂的力量,竟为她们之中唯一幸存的少女创造了一个全新的神魂,只希望她能代替她们好好活下去! 沈度深吸一口气,口鼻及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急切地诉说着对少女的渴望。 旁人不知,他又岂能不知吃下少女的真正好处是什么? 可助他破境!没错,破境,这正是他此行下山的目的! 沈度自己都记不清他卡在现在的境界多少年了,无奈之下只得下山游历。 下山之前,师父曾千叮咛万嘱咐,他的功法特殊,需摒除七情六欲,方能修成大道,若下山后动情动性,轻则有损修为,重则伤了根本。 若是此时吃了少女立即赶回门派闭关,沈度有把握三年便可破境,或许这正是他此次下山最大的机缘。 可,真的要吃她吗? 方才何在的话不断在沈度脑中回响,吃还是不吃?两个沈度对峙着,互不相让,沈度放在光茧上的手逐渐握紧,眉间一丝青气闪现。 笠山四周是无数山川丘陵,距离笠山百里的一处深潭,一只蛟龙自潭底露出头来,微闭着眼吸纳着月之精华,突然,明月微暗,星光大盛,天降异象,必有异宝出世! 它立刻停止吐纳,一双血色巨眼猛然睁开,竖瞳纯金,竟是一只碧血金睛蛟。 碧血金睛蛟悄无声息地离开深潭飞入空中四下查看,果然看见百里之外,一颗巨大明亮的月华珠立在山崖之上,一旁,一个修士正闭着眼将手放在那珠上。 它伸出细长的舌慢慢舔过口中尖利的牙齿,口水止不住地往下流,这珠从何而来?内里居然还有一个人形灵物,它隔着百里都能闻到它的美味。 那人形灵物体内充斥着精纯的月华,散发着一种只有兽族才能闻到的极其诱惑的香味。它预感自己若能吃了她,功力必然大增! 沈度正神思混乱之间,猛然发觉有人窥探,他立即睁眼,深吸一口气平复下脑中争斗,回头对着百里外高空的碧血金睛蛟冷哼一声。 脑中一个声音终于占据上风:不,我若吃了她,与那不择手段的破空又有何分别?!我沈度,绝不靠这种手段修行! 沈度抿紧的嘴角一松,眉心一丝青气瞬间消失。他将手覆在少女眉间,助她将满身光华敛入体内。 但少女却对此举十分抗拒,沈度明白她之前受了太多刺激,已无生存欲望,便道: “我此间修行将满,唯缺数年后破境之丹药,你若要报恩,今后便用我所创之法修炼,直至自成丹药后再予我服用吧。” 沈度神情淡漠,虽是给了少女活下去的理由,话语却十分无情。 少女听闻此言,竟不再挣扎,慢慢安静下来。 阿绿早已支撑不住,得了沈度的指令便瞬间变小,摇摇晃晃地飘了下来,瘫在沈度肩上。 以碧血金睛蛟的速度,飞过去吃了那珠不过几瞬的事儿,它舔着尖利的牙齿在云层里翻滚,弓起背冲着沈度便要飞去! 第十 八章 卷尾 沈度紧紧盯着那蛟,突然微微一笑,碧血金睛蛟猛然停下,犹豫起来,一方面极想吃了那珠,一方面又有些忌惮它旁边的人类修士。 它此时正在进阶的关键当口,那人类修士虽看不出修为深浅,但气势非凡,此去若是不能一击即中,吃不到那珠也罢了,若受了伤影响进阶反而不美。 在它犹豫之时,沈度已助少女将光华全部敛入体内,碧血金睛蛟见此情景心道:那修士想必是要继续养着那灵物,既是如此便无需心急,且先找人盯着,待破境成功再去找这顿大餐吃。 说不定那时这灵物被他养得更美味了呢。它吸溜着口水,恋恋不舍地回到灵潭,招出一只毛茸茸的下属: “去,盯着那灵珠,若是跟丢了,当心你父母兄弟的性命!” 那毛茸茸的巨物浑身一抖,忙应声而去。 这边厢沈度见那碧血金睛蛟放弃,不由微微松了口气,心道:幸好这碧血金睛蛟正逢进阶不愿多生事端,若真打起来他倒是不惧,只是若有那不识相的趁他们打起来浑水摸鱼,身边这一个两个昏迷的昏迷,哭唧唧的哭唧唧,怕是难免受伤。 他看向遥远的天空,夜色愈浓,远处层峦的座座黑色大山沉默地矗立着,散发了一整晚清辉的明月逐渐落下,被群山慢慢遮住,仿佛正在被无数只黑色怪兽撕扯吞噬。 沈度微微蹙眉,今日闹出这般大的动静,虽说有阿绿阻隔了“它”的视线,却也不知惊动了多少隐世不出的老怪物。 “还不起来?”沈度瞥了一眼赖在他肩上翻来翻去的阿绿。 “主人~人家刚才很累了!”阿绿撒娇,“主人主人!人家刚才厉害吧!威风吧!我能遮住‘它’的视线!” “你若想等日后化形时变成女子,我倒是可以帮你。” 沈度一句话立刻将阿绿激得从肩上跳起:“啊不不不,我要当男孩子!主人您有什么吩咐!” “她太招眼了。” “得令!”阿绿忙飞到少女身边,将自己变大裹住她,以免再有他人觊觎。 这种态度就对了,沈度满意,却在见到阿绿送到眼前的少女是微微皱起了眉。 “主人主人!她可真好看!舞也跳得好,我刚才都看呆了!”阿绿用自己柔软的叶片轻轻裹着少女,声音十分欢喜。 “真是麻烦。”沈度看着少女,面上有几分嫌弃:“这丫头除了长得好看了点,舞跳得好了点,还有什么优点?” “那……索性把她扔下山崖,让她自生自灭?”阿绿听闻沈度这样说,便要往山崖飞。 “也罢,既然这丫头能撼动我的道心,就将她当作心境磨刀石,若日后真惹了大乱子再吃了便是。”沈度说得无情,却制止了阿绿,手上却不自觉地将少女鬓边的碎发理好。 “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阿绿见沈度眼刀飞来,忙将“主人不舍得”咽了下去。 “那这小子怎么办?” 沈度回头上下打量着何在,目光更是嫌弃。 他此时虽闭着眼睛,眼角却不停流下泪来,“母亲,母亲……我让您失望了……”他口中重复着这句,怕是想起了过往,哭得鼻子都红了,早没了平日的潇洒不羁。 沈度叹了口气:“果然还是个孩子。”自己好好下山游历,怎的就多了这两个拖油瓶? “他是明心选的人,说不得还要带着他。”沈度一脸不情愿。 须弥袖中突然光芒大盛!阿绿一惊:“主人,是明心环!” 沈度不及反应,明心环竟飞出须弥袖,悬停在何在头上!纯白的圆环发出极绚烂的光芒,一时间,山风骤停,四野山花同时绽放! “主人……明心环是什么意思?”阿绿小心翼翼地问。如此神迹,明心环想干什么?好像自从遇到这小子,沉寂了几百年的明心环就没消停过。 沈度看看何在识海那干枯的空洞,又看看崖底的红衣幼女,心中默念:我已知你心意。 明心环似乎听懂了沈度心中所想,逐渐收了光芒,缓缓飞回须弥袖。 “可是主人……” “不必多言,既是明心的意思,我照做便是。”沈度神情严肃,阿绿不敢多言。 “那师祖吩咐的事……”阿绿又问。 “确实有些棘手。”沈度眉头微皱。 “哎,好容易有了些眉目,那破空一死,又断了线索,下一次门派会武在咱们离山派举办,若是不能在这之前查清魔族是否真的复苏,又不知会闹出多大的乱子。”阿绿叹了口气。 阿绿这小家伙平时贪玩得紧,关键事情上想得还挺深远,嗯,这必是我平日教导有方的缘故。沈度有些满意,面上却是不显:“小小年纪,瞎操什么心?” “也是,有主人在呀!”阿绿立刻从消沉中走出,欢欢喜喜地拍起了马屁。 沈度微微一笑,便任阿绿裹着少女,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在空中飘飘荡荡,心中却并没有表面那么轻松。 那个人在破空魂魄里下了那么强大的禁制,定是这秘术的来源有问题。 还有往日里被各大门派悄悄派出来查找魔族复苏迹象的修士,无不消失的彻彻底底,一丝线索也没留下。 若魔族真的已经复苏,势力究竟发展到了什么地步,将来,又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若不是魔族复苏,而是有人借魔族留下的秘术生事,这事情就更复杂了,他们究竟有什么计划,目的是什么呢? 门派会晤在即,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突然,一声轻微的骨裂声传来,打断了沈度的沉思。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几步走向火山口,耳边陆续传来无数骨碎之声。 谷底数万白骨,在贡献了自己最后的力量后,慢慢碎裂,不一会儿便成了满谷粉末,纯白如雪。 山风吹过,粉末如絮雪般打着旋儿飞走。 沈度在方才生站立过的那处突起的岩石上盘腿坐下,念起了往生咒,无数细小的银色符咒飞出,温柔地伴着粉末飞向自由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