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春泽》 《庆春泽》正文 001 鹿铃摇 官道两旁,绿柳殷殷,一辆由高大健壮的麋鹿拉动的辎车由远及近向都城驶来。车子用奇楠木精雕细刻而成。鹿身饰以彩锦,鹿颈上悬着小儿拳头大小的金铃。铃声欢快悦耳。窗外美景透过鲛纱映入婢子香玉的眼眸,看了一阵,她便情不自禁的轻声哼唱起小曲儿,“阑干可是妨飞去,怕惊尘涴却,翠羽红翎。舞态亭亭……” 香梅将食指竖在唇上,“嘘”她一声,怨怪道:“大娘子睡着呢。” 香玉立刻住了声息,回头瞧瞧斜倚在引枕上的姜妧,见她仍旧微合双目,貌似没被自己的歌声吵醒,便松了口气。近些日子,姜妧夜里总是睡不踏实,白日里又是一副若有所思模样,这会儿难得浅眠片刻。 姜妧只是闭目养神,并没睡实。她单手支头,笑言道:“快到家了,香玉心里高兴。”说着张开双眼,含笑向外问道:“三师父,几时能到都城?” 在外驾车的燕三娘大声回她,“再有两刻功夫就入城了。” 香玉香梅眉开眼笑。 这个说:“绿幕也不知败了没有,旧年开的可早。” 那个道:“绿幕败了紧跟着就有赵粉姚黄,你慌张什么?” 姜妧从旁拿起《官金陵诗集》有一搭无一搭的看起来。 香玉香梅见她读书,赶紧收声,人手一个绣花绷子绣丝帕。 三人各有各忙,车里骤然安静,只余清脆铃音萦绕耳畔。 姜妧信手翻书,“春风尔来为阿谁,蝴蝶忽然满芳草。”突地跃入眼帘。姜妧心有所感,无声浅笑。 香玉香梅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弯起唇角。 她二人打小伺候姜妧,可以说是陪伴姜妧一同长大,对其好恶最是清楚不过。眼见得近日姜妧不知为何悒悒不乐,就竭尽所能的逗她开怀。然而,姜妧丝毫不为所动,一日沉闷过一日。 香玉香梅暗自着急,可也没有办法。难得姜妧读了会儿书眼里就有了笑意。 此时恰逢初春,出城踏青赏景的人流车马络绎不绝,越往前行越是热闹。鹿车经过之处,异香徐徐散开,引得行人侧目。 “呀!那不是姜大娘子的车吗?” “哪个姜大娘子?” “城西永阳坊姜家!” “哦!就是那个阿娘被歹人砍了头,不知丢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到而今也没找着。下葬的时候愣是打了个纯金的脑袋按上了……”说话人有意无意的向车里看去。 “对对,就是她!” “我听说那颗金脑袋可是实心儿的呢,那得花多少钱呐!啧啧,真不愧是大秦数一数二的巨贾。” “可说是呢……” 姜妧虚掩诗集,盯着自己染了蔻丹的手指缄口不语。香玉不等她吩咐,撂下绣绷,手脚麻利的将窗户合上。 十二年前,吕氏带着刚满两岁的姜妧回乡省亲,返归都城途中遇到贼匪。随从仆婢连同吕氏一共二十七人全部命丧刀下,唯独年幼的姜妧逃过一劫。 蹊跷的是,二十七人里唯独吕氏被砍了脑袋。 因事情发生在都城城郊,天子脚下出了这样的惊天大案,震动朝野。皇帝命京兆府、刑部以及大理寺联手查办,务求找出真凶。可劳动了那么多人力,却连吕氏的脑袋都没找着,更不要说真凶了。 京兆府以及刑部大理寺查不出究竟是何人所为,便干脆一个山头挨着一个山头的剿山匪,一路剿到常州才作罢。姜家被逼无奈,只得请工匠用纯金比照吕氏五官打造了一颗人头,算是全尸入殓。 香梅从攒盒里取出两块米锦放在巴掌大的玉盘上捧到姜妧面前,“大娘子切莫理会那些闲人,先用些米锦垫垫肚子,老夫人一准儿预备好了燕菜牡丹和醴鱼臆等着大娘子呐!” 姜妧一手将诗集递给香梅一手接过玉盘,仍不做声。 香梅也不再劝,放好了诗集又拿起绣绷绣丝帕。 一红一绿两块米锦搁在晶莹剔透的白玉盘里显得格外美味。姜妧默默吃着,香玉斟上热茶放到她手边。 待米锦落肚,热茶吃净,叫买叫卖的声音由远及近渐渐清晰。 “到了!到了!”香玉嘴里嚷嚷着,满脸兴奋的看向姜妧。 香玉年十六,比姜妧大两岁,可姜妧却比她沉静许多。想当初,姜老夫人就是相中香玉开朗活泼才命她贴身侍候姜妧,也好解一解姜妧胸中愁苦。转眼间八年过去,姜妧愈发寡言少语,全然不受香玉陶染。 姜妧抿嘴微微笑了,待要说话,车子猝然顿住。三人兀自纳罕的当儿,燕三娘将车帘挑开,手臂一横递进满满一大篮五颜六色的月季。 “我瞧那卖花的丈人可怜,就全买下来,也好叫他早些返家。”为了行路方便,燕三娘扮作男装,及腰长发用紫金环高高束起,柳黄织锦缎镶绿松石抹额横在头上,说起话来爽气豪迈,一听就知她是个耿直率真的人。 盛花的篮子编制的一丝不苟,半点毛刺都没有。花儿是清早刚剪的,上头还挂着颗颗莹亮的露珠,因夜里下过雨,清润的水汽和着淡雅花香,沁润心神。姜妧眸中顿时有了笑意。 燕三娘将花篮交给香梅,便闪回身去。车子又再向前行进。 “这花儿可真水灵,大娘子,婢为您挑一朵簪起来,好不好?”香玉说着,手在姹紫嫣红的徘徊花上来回点指,一时半会儿拿不定主意。 姜妧目光落在其中一朵玉色的花儿上,淡淡的虽不起眼,姜妧却独独相中了。香玉顺着她的视线将其抽出,小心的剔去尖刺,掐成适当的长短再用绿色丝绢将花枝缠紧,才插在姜妧耳际。 玉色清丽,衬得五官秀眉的姜妧人比花娇。 香玉香梅认真端看,不住嘴的夸好。 姜妧抛下先前不快,手托鬓边娇花,柔声道:“三师父的心肠最是绵软,那丈人遇上她也是个有福气的。” 香玉眨巴眨巴眼,点头应和,“三师父见不得人受苦受难。” 话音落下,车身一顿,又停了下来。 “又有何事?”姜妧不解发问。 她在车里问,燕三娘在外面打听。须臾功夫,便探身进来回禀,“大娘子,前头聚福糕坊的东家与一僧人发生口角,大伙儿都围着瞧热闹,把路给堵上了。” 盛元大帝继位后励精图治,勤于兵事,在天授十九年兼并西陈,大秦始立。天授二十年,盛元大帝从天竺请无济大师回返中原宣讲佛法。据史书记载,盛元大帝为无济大师高筑法坛,前来听闻佛法的信众逾两万,可说是盛况空前。百余年过去,大秦上至帝王将相下到贩夫走卒对僧尼道人皆礼貌恭敬。打僧骂道的确罕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庆春泽》正文 002 彩霞街 姜妧一听是聚福糕坊,脸色骤然阴沉,吩咐道:“香梅随我看看去。”姜家是巨贾,吕家家底也不薄,吕氏又是最受父母疼爱的幺女,嫁妆多的足够寻常富户吃用几辈子。吕氏身故,田庄铺面一直都是姜老夫人代为打理。两年前,姜老夫人说自己岁数大了,不想再劳心劳力就干脆做了甩手掌柜,统统交到姜妧手上。 其实姜老夫人自有姜老夫人的打算。吕氏死于非命闹的整个都城沸沸扬扬,姜妧小小年纪受到惊吓,如同痴儿一般。直到十岁才又开口讲话。人都道姜家大娘子是个不顶用的。姜老夫人偏要让他们瞧瞧姜家大娘子的真本事。姜妧也没辜负姜老夫人的厚望。别看姜妧年纪不大,可她耳濡目染听的多是生意经,再加上小吕氏从旁协助,不但没赔钱,反而又置下几处不错的铺面。聚福糕坊就是其中之一。 香梅应是,给姜妧戴上幂篱,扶着她下了车。 这当儿,香玉蹙起眉头认真回想,小声嘀咕一句,“聚福糕坊的店东,是老黄吧?”燕三娘负责保护姜妧安危,对于她生意上的事情向来不问。香梅香玉则不然,她们跟在姜妧身边,铺子庄子上的琐碎事体记得牢牢的,万一姜妧有个疏漏,也能提醒一二。 姜妧头也不回,道:“就是他!” 彩霞街紧邻利人市,街道两旁多是供给客商旅人打尖儿用饭的客栈酒楼,其中糕坊就有家。 聚福糕坊位于街心,地脚好,人流旺,是彩霞街上数一数二的好铺面。这会儿快到晌午,南来北往的行人不少,片刻功夫就把聚福糕坊围的水泄不通。姜妧踮起脚向里看去。戴着幂篱本就遮挡视线,而且她站的地儿也不巧,前边有五六个头戴胡帽的高大胡人挡的严严实实,姜妧脚尖儿都麻了,才隐隐约约看到僧人光秃秃的后脑勺。 说是口角,只听老黄一人扯着嗓子在那儿破口大骂。 “你这秃驴撞翻了我整盘豆饴扭头就想跑?快快赔钱,不赔钱就跟我去见官!” 僧人不语。 “你哑了?赔不还是不赔给句痛快话!” 僧人仍旧不语。 燕三娘个子高,目力极佳,她看的差不离,便微微俯身凑在姜妧耳际,小声说道:“那僧人似是外乡来的,身上的袍子很旧了。” “姜妧点点头,叹道:“出家人不易,何必苦苦相逼?许管事还说老黄心慈面善人厚道,实际却不然。” 放租之类的杂事姜妧都吩咐许管事去办。聚福糕坊这间铺面赁给老黄也是许管事全权经手。外人只道是姜家的产业,却不知其真正是归姜妧所有。 “豆饴明明不是大师撞翻的,你干嘛冤枉人家?”有人开腔为僧人抱屈。老黄脖子一梗,蛮不讲理的争辩:“我说是就是!” 大概那人晓得跟老黄讲不通,摇头兴叹,“哎,这市井儿专挑软柿子捏。” “一盘豆饴能值几个钱?见什么官呐!算了吧,算了吧。”有人为僧人说项。 话一出口,又有人道:“就是,多少钱,我替他给!” 老黄眉眼竖起,循声朝人群里望去,“我这豆饴可不一般,所有用料皆是从天竺高价购得,还有盛放豆饴的青瓷平盘,是从盛元大帝那一朝传到现在,到现在都一百多年了!” 方才要给钱那位讪讪的缩回钱袋里的手,咬牙切齿的咒骂:“嘿!这龟孙!也不怕风大闪了他的舌头!” 老黄挺直腰杆,将手上的青瓷碎片晃两晃,“要是卖至少能卖几贯钱呢!”说着,目光转向僧人,语调骤然严厉,斥道:“看你这副穷酸模样肯定赔不起!” 燕三娘极为不满的闷哼一声。她素日里就好打抱不平,要不是碍着姜妧在跟前,早就把那狗眼看人低的老黄打的满地找牙了。 姜妧摇摇头,轻声道:“三师父你拿几贯钱给他罢。” 照燕三娘的性子,打一顿既干脆又解气。 给钱? 行吧。 燕三娘从袖袋里扯出几张飞钱迈步刚要走,香梅手臂一横,一面阻住她的去路,一面俯在姜妧跟前低声提醒,“大娘子,那老黄欺人太甚,何不趁此机会好好教训教训他?”姜妧若以姜家大娘子的身份出面,必能压的住老黄,但是姜妧并不想这样做。她略加忖量,柔声央浼:“劳烦三师父。” 虽说姜妧尊称燕三娘为三师父,可燕三娘向来不以师父自居。 她想都没想,斩钉截铁的说:“我速去速回!”抬眸对香梅又道:“你小心看护大娘子。” 香玉香梅跟燕三娘学了些拳脚功夫,对付两三个小毛贼不在话下。 香梅应了声是,便与姜妧转身往回走。 老黄正显摆他手上的老古董,抬眼瞅见英姿飒飒的燕三娘从人群里出来。她到在僧人身畔,面沉似水,单手负在背后,另一只手上捏着飞钱,朗声说道:“这是五贯钱,你收好了。休再难为这位大师!” 五贯? 老黄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他原本打算的就是能有人替那僧人出面,拿钱平了这档子事。可他万没料到居然有人一出手就是五贯。 说实话,的确有点多了。豆饴连同平盘一共也用不上半贯。再加上燕三娘气势不同寻常人,或许来头不小,老黄有些犹疑。 他正在心里暗自盘算的当儿,不知是谁喊一嗓子,“人家给,你就拿着吧!”话音落下,人群里发出几声闷笑。大伙儿抱着肩膀看老黄如何处置。一出手就是五贯钱,老黄要是再说不够,那真就是欠揍。 燕三娘捏着飞钱的手往前送了送,挑眉问他,“怎么?嫌少?”声音洪亮,老黄耳鼓一震,不由得矮了半截,“不少,不少。”一猫腰,双手接过飞钱,侧侧身子觑起眼认真端看。 燕三娘不高兴了,朗声喝问:“你还怕有假怎的?” 老黄满脸陪笑,“不是,不是。”他将飞钱揣好,丢开手上的碎瓷片,一步三晃的进糕坊去了。 钱给了,热闹也看完了。大伙儿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渐渐散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庆春泽》正文 003 回姜府 燕三娘朝老黄的背影闷哼一声,转头看向僧人,面带恭谨的安抚道:“大师受惊了。” 僧人双手合十,摇了摇头,不言不语。 燕三娘以为他是哑子,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两手一抱拳,向僧人自报家门。 “在下青莲山燕三,现寄居在城西永阳坊姜府,听候姜大娘子差遣。大师若不嫌弃,可随我去府中稍作歇息。”燕三娘可以放缓了音调,态度甚是亲和。唯恐吓着僧人。 僧人还是摇摇头,向燕三娘微微俯身以示谢意。 燕三娘也不强逼,道声“大师珍重”,便赶紧去寻姜妧。 香梅和姜妧刚刚到在车旁,就听前面马鞭声渐起,心知定是燕三娘将事体料理妥当了。 香玉见姜妧折返,忙跳下车趋步迎上,问香梅,“如何?” 香梅嘴角一撇,气呼呼的说:“别提了,那老黄好没道理。真是个能讹就讹,能诈就诈的市井儿!” 香玉睨一眼徐徐前行的马车,又问:“三师父呢?” “大娘子让三师父拿钱给老黄了事。这不嘛,他收了钱遂了心,就让人走了呗。” 香玉哦了声,忖量片刻,道:“那老黄赁的是咱们的铺子,何必给他钱?斥他几句,他不也得老实受着?” 香梅神情肃然,目光瞟向姜妧,道:“大娘子自有主张。” 香玉嘴一撇,哼道:“来年加他的租子,好好整治整治他!” 在姜妧面前,香玉从来都是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从不藏着掖着。 闻言,姜妧顿住脚步,“一码事归一码事。我给他钱皆因不想往来路人耽搁时辰。怎能公私不分,明着给出去,暗里取回来?更何况租约上白纸黑字写着多少就是多少,断没有说加就加的道理。姜家组训:无商不尖,可不是无商不奸!”声儿依旧柔柔糯糯,却能听出姜妧十分不悦,“盗亦有道,商也有商道。和气方能生财,把人逼到死角,等同于断了自己的后路。这些浅显的道理,祖母每天不知念叨几多次,你怎的一点都不往心里去?” 香玉肩膀一缩,小声求饶,“婢子知错。” 姜妧恨其不争,轻声喟叹,扶着香梅的手上了车。 姜妧的无心之语,恰巧入了无心人的耳。 倚在引枕上读书的辛夷断断续续听到姜妧所言,忍不住撩开车帘,循声向旁边望去。但见一角柔似烟雨的妃色缭绫在眼前轻轻晃两晃,那人便进到车内。辛夷心生不甘,再看过去,奈何车窗紧闭,只余朦胧侧影。 能有这般见地,姿容必定不俗。辛夷暗想。 小仆阿甲顺着辛夷的目光瞄了两眼,轻声道:“那是姜大娘子的鹿车,可着整座都城也找不出第二辆。” 姜大娘子…… 辛夷唇角微弯,默默记在心里。 姜妧从暮雪山庄动身,姜家这边得了信儿,上上下下都为此忙碌。 丁媪换了身簇新的褂子一早就在大门口候着。她一会儿看看天色,一会儿抻长脖子向前张望,急的好似热锅上的蚂蚁。 阍人老方给她搬来条凳,用衣袖拂去上面的浮尘,“大娘子许是在路上耽搁了,你坐下歇会儿。” 丁媪满面焦灼,“小乙匆匆把话带到就赶着出城去催促阿郎星夜回返,我心里记挂着,一宿都没睡好,翻来覆去都在琢磨这事儿。大娘子可别是在山庄受了闲气才急着回来让大爷替她做主。” 白小乙是孤女,燕三娘见她可怜就将其收做徒弟,叫她功夫。细说起来,白小乙也不一般,她天赋异禀,徒步能一日往返三百里地,比骑马都快。 老方嘿嘿笑了,“你这话说的,大娘子不管是在姜家还是吕家都是众星捧月似得人物,再说亲家翁最是宠爱大娘子,怎会给她气受?” 他这一说,丁媪神情略略松缓,退后两步在条凳上坐下。 老方继续说道:“我琢磨着,准是大爷年下带商队去到并州,一走好几个月。大娘子挂念阿耶,想快些与他团聚,才命小乙跑这一趟。” 近两三年,姜妧的外祖吕甫身子不大硬朗。一来他思念爱女,二来到现在没能查到害死吕氏的真凶。吕甫为此终日郁郁难欢。姜澈视吕甫若亲生父亲一般,但他忙于经营,不能时常相伴左右,为吕甫宽心舒怀。于是就吩咐姜妧替他多尽些孝心。 丁媪颦了颦眉,叹道:“哎,要不是大爷和老夫人悉心照顾,可能大娘子现在都不能开口讲话呢。” 年幼的姜妧眼睁睁看着吕氏等等二十七人做了刀下鬼,受了惊吓。被人寻到时,外伤内伤都没有,但她就是一句话都不肯再说了。 当其时,姜澈和吕氏成婚才刚满四年光景。少年夫妻,琴瑟和谐。原指望相守到老,到头来却是阴阳阻隔。更令姜澈痛彻心扉的是,曾经精灵聪慧的小女儿,变成了无知无觉的木人,姜澈肝肠寸断。为了姜妧,姜澈强打起精神,终日陪她说话玩耍。 为了能使姜妧恢复如常,姜澈、姜老夫人不知倾注了多少心力。个中艰辛,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很难想象。 那些心酸的往事就好像发生在昨日一般,历历在目。老方也摇头叹息,“所以说,大娘子从小经受那许多磨折,谁还舍得再让她吃半点苦头?” 丁媪眼角湿润,应道:“是啊。好在最难的时候都过去了……” 话音未落,耳听得鹿铃轻响。 丁媪喜上眉梢,“大娘子回来啦!”说着,麻利的站起身。 老方赶忙撤了条凳,拿扫帚又将门口扫了扫。 鹿车拐进巷子,缓缓前行。丁媪等不及了,快步迎上去,隔着车窗絮絮的说:“大娘子路上可还顺当?老夫人命人在松鹤院摆了饭,有大娘子爱吃的胡有醴鱼臆和燕菜牡丹……” 丁媪掰着手指头给姜妧报菜名的当儿,鹿车入了姜府大门。姜妧打开窗,撩起鲛纱帘笑盈盈的看向丁媪,问道:“嬷嬷一早就出来候着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庆春泽》正文 004 奇云山 寻常的话儿经由姜妧的嘴说出来让人听了那么舒坦,好似缕缕甘泉沁入丁媪心里,她赶紧摆摆手,连声道:“没有,没有。婢只等了片刻。” 姜妧眉目弯弯,“今儿个进城出城的人多,误了些些时辰。”她不想丁媪担心,特意将聚福糕坊那段故事隐下不说, 丁媪嗯了声,视线停在姜妧那双似点漆莹亮的眸子里。十四岁的姜妧肖似吕氏,眉若远山含黛,面似春晓桃花。琼鼻檀口,凤眼盈春,真就是天仙一般的样貌。可惜是个苦命的孩子,早早的就没了母亲。丁媪叹惋。 姜妧见她不语,自顾自说下去,“我叫小乙回来报信,就是不想让祖母劳累。这倒是好心办了坏事,搅得家里各个都不得安生。” 姜妧瞟一眼往来穿梭的仆婢,悠悠太息。 丁媪回神,忙道:“大娘子提前了些时日回来,该当禀与老夫人知晓。”话中探知意味颇浓。 姜妧美眸微敛,又是一声轻叹。 提前返归,吩咐小乙催趱姜澈,以及她这几天夜夜难眠,一切的一切皆因她在奇云草堂做的那个几可乱真的噩梦。 梦中,姜澈从并州返回途中,和吕氏一样惨死在都城郊野,且头颅也被贼人窃走,不知所踪。姜老夫人悲痛欲绝,没能捱到年尾便撒手人寰。 姜妧的三叔姜泺不再眷恋尘世,带着红倚去到山中结庐而居,不问世事。姜妧的二叔姜泳是远近闻名的败家子,会花钱不会赚钱,偌大家业落到他手上,无义亲朋便蜂拥而至,殷勤备至极尽吹捧之能事,哄得姜泳团团转,银钱好似滔滔河水从姜家源源不断流出去。 姜家最终如何姜妧不得而知。姜老夫人在病重做主将她许配给定州莫家的嫡孙莫狄。姜老夫人只道莫家富足能够令得姜妧衣食无忧。姜妧真嫁过去才知,莫家只是虚有其表,内里早就败落不堪。 莫狄看似温厚专情,其实是个混账,姜妧身怀六甲,莫狄接连抬进三个姨娘。气的姜妧胎动小产,血崩而亡。 梦境清晰好似亲身经历,由不得姜妧不信。她前后思量,认定只要姜澈平安,就不会发生之后那一连串惨事。是以,姜妧便想法设法让姜澈快快入城,躲避灾祸。 丁媪以为自己话说的不得体,触怒了姜妧,歉疚道:“婢无心之语,大娘子切莫气恼。” 姜妧心思比寻常人细密,有事也不愿与人倾诉,只一味默默承担下来。姜家上下都晓得姜妧脾性,跟她说话尽量说的透彻明白,省的她烦恼。 姜妧莞尔一笑,问道:“怎的不见称心?” 吕氏死后,姜澈一心想要医好姜妧,压根没有续弦的打算。这可把姜老夫人愁坏了。姜澈妻孝刚满,姜妧的外祖吕甫便将同族的小吕氏带给姜老夫人相看。 那年小吕氏方才十五,生的亭亭玉立,落落大方,谈吐也不俗。姜老夫人一见她就欢喜,便为姜澈做主定下这门亲事。 小吕氏过门之后,待姜妧好似掌上明珠。姜澈感念小吕氏仁厚,逐渐对她动了真情。两人相敬如宾,夫妻和睦。称心就是他俩的儿子,今年刚满七岁。小的时候最黏姜妧。现在大了,小吕氏教他男女有别,不能总是缠着长姐。又给他请了西席,读书练字很是刻苦。 姜老夫人总说,姜家祖坟冒青烟,又出了块读书的材料。另一块,说的是姜家三爷,姜泺。 姜妧问到称心,丁媪打开了话匣子,“昨儿四郎君得知大娘子提早回返,乐的一蹦三尺高,不小心就了脚,这会儿还是又红又肿的不能下地呢。” 姜妧一听便急了,“可曾请胡医女看诊,她如何说的?” “大娘子无需担忧,胡医女晨起才为四郎君换过药,说是再有三两天就能走了。” 姜妧很是内疚,“这都怪我改了归期,弄得你们措手不及。” 丁媪待要宽慰,车子稳稳的停在鎏华院外。 香玉香梅搀扶姜妧下了车,簇拥着她进了屋。 紫铜兽首香炉中的凤髓香焚了有一阵了,整间屋子都是沁人心脾的香气。姜妧呼吸着熟悉的味道,神思稍稍平宁。 这边刚刚坐定,小吕氏春风满面的走了进来,唤声,“福儿。” 福儿是姜妧十岁那年,有个过路的道姑给她改的乳名儿。那时候,姜妧不言不语,跟痴儿没什么两样。病急乱投医,姜老夫人将名医方士全都府里为姜妧看诊,仍是毫无起色。可巧那天来了个道姑,说姜妧虽然幼年失了至亲,但是个有后福的。就给她改名叫福儿。不仅如此,她还让姜老夫人弄来了能镇住邪祟的“四不像”,也就是给她拉车的那头麋鹿。 这一折腾,姜妧果真就能开口讲话了。而今的姜妧能说会笑,与常人没什么两样。 姜妧忙起身迎她,“阿娘。” 小吕氏轻抚姜妧面颊,心疼的说:“怎么眼底青着,没睡好?” 香梅神情一凛,不敢隐瞒,“回禀夫人,大娘子近日眠浅。” 小吕氏轻拍姜妧手背,道:“福儿定是惦念阿耶才匆忙从山庄回返。” 闻言,姜妧立刻红了眼眶。她的的确确惦念姜澈,可是,此惦念非彼惦念。她更多的是害怕梦境成真,害怕姜澈和吕氏一样成了无头鬼。 小吕氏一见姜妧这般模样,柔声安抚,“你且稍待三两日,你阿耶很快就回了。” 姜妧闷闷的嗯了声,问道:“称心的脚要紧吗?” 小吕氏失笑,“他啊,就是不稳重。这回叫他吃些苦头也好,省的上蹿下跳没规没距。他那儿自有胡医女看顾,你不用担心。” “我待会儿去瞧瞧他。”姜妧和称心虽说不是一个娘,感情却极好。两人像是亲姐弟。 “你先净个面换身衣裳去向你祖母问安。她清早便吩咐厨房预备你爱吃的菜,这会儿怕是等急了。” 姜妧应是。 香梅香玉等人张罗着为姜妧重新梳妆。丁媪神色不定从外面进来,径直到在姜妧身畔,眼皮一撩瞄瞄小吕氏,再看看姜妧似乎有话想说又不敢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庆春泽》正文 005 松鹤院 姜妧瞥一眼镜中丁媪神态,挑眉问她:“何事?” 丁媪犹疑片刻,老老实实的回道:“二夫人遣望春来请大娘子去松鹤院。” 话刚说一半,小吕氏眉头微蹙,道:“这倒是奇怪了,福儿回来自是要去松鹤院的向大人报声平安的。就算来请,也不该是望春呀。” 丁媪赶忙接道:“回禀夫人,三郎君闯了祸,老夫人这会儿正训斥他呢。二夫人是想让大娘子为三郎君说项。” 小吕氏嘁一声,“他们娘俩倒是会挑时候。大人因何事不满?” “貌似是生意上的事体。婢这就去问个清楚。”姜家的男丁到了十三四岁就要学着收租放租,查阅往来账目等等事项。姜成在这方面更加早慧。他十一岁就会看账本了。姜老夫人总说他将来一定比姜二爷有出息。 小吕氏嗯了声,道:“快去,快去。” 丁媪得了令儿,脚步匆匆往外就走。 姜妧拂开香梅拿金簪的手,执起台面上那朵玉色徘徊花插在发间,对着镜子左右照照,便站起来,对小吕氏说道:“二婶娘从前待我不薄,我帮三弟弟说两句好话解了围也属应当。” 吕氏刚刚弃世那阵,二夫人于氏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待姜妧如同亲生女儿一样。彼时,阖府上下都认定姜妧这辈子就是个哑子,不能再开口讲话了。姜泺查遍名医典籍也是束手无策。于氏一个妇道人家,旁的事帮不上忙也插不上手。可她就是有股子热心肠,张罗着请名医请方士,没少出力。 可等到姜妧大好了,于氏却又和她渐渐疏远了。待到姜妧将吕氏留下的产业经营的有声有色,于氏对她又冷淡不少。 小吕氏一听就急了,“能叫你祖母发火的事体必定不小,你可得瞧准了说帮腔。要是惹得你祖母不高兴,气坏了身子可了不得。” 姜妧含笑点头,“我省得。” 小吕氏想了想,又道:“大人训斥成儿,我不便与你一同过去。若大人问起,你就称心这边离不开人。” 于氏和小吕氏虽是妯娌,但若论年岁,于氏痴长几岁。逢至姜老夫人训斥姜成,小吕氏能避则避,免得于氏面子上挂不住。 姜妧晓得个中因由,点头应了,带着香玉香梅去往松鹤院。 鎏华院紧挨着松鹤院,半盏茶的功夫姜妧便到在正堂外面。还没进去,姜老夫人的声音顺着支起的窗棂传了出来,“你真个枉为姜家子孙!” 姜妧心头一紧,暗道小吕氏所言非虚,姜老夫人果真动了气,非是训诫那么简单。 这当儿,丁媪已经把事情始末大致弄了个明白。见姜妧尚未进屋,丁媪加快脚步到在她身侧,低声回禀:“三郎君嫌他方才接手的那个铺面租金太低,要加租子,可那租户死活不肯,说是当初东家答应过他永不加租。三郎君一气之下命令仆役把人家的门板卸了……”丁媪说罢,忍不住砸吧砸吧嘴,“这事儿可真是……” 这事儿可真是办的不地道。 姜妧心头又是一紧。 “该不会是金光门米粮铺吧?”姜妧转头看向丁媪,丁媪一个劲儿的点头,“就是那间。怪不得方才望春吞吞吐吐,说一半藏一半的,我多问她两句,她慌里慌张的走了……”丁媪咂摸咂摸嘴,若有所思的说道:“这回三郎君可真是捅了个大篓子!” 姜家祖上是货郎子,走街串巷,小本经营,攒下些本钱以后,举家迁到都城,开了间绸缎庄子。买卖虽然不大,可好歹算是在都城扎了根。 恐怕姜家先祖也没想到,一百多年后的姜家居然成了远近闻名的富贾。 金光门米粮铺的店东苗季,十多年前到在都城,从姜家二爷姜泳的手里租的这间铺子。姜泳会花钱不会赚钱,平时大手大脚惯了的。苗季跟他套套近乎,说上两句可心的话儿,姜泳就一拍胸脯应允苗季永不加租。 当时为了这件事,姜澈没少数落姜泳,说他耳根子软,容易上当受骗。 数落归数落,姜家做生意从来都是一诺千金,只要应承了就绝不会反口。十多年了,一直都是那个价钱,从没涨过。 “你管铺子才管了几天,就做出这等背信弃义的事体?你、你、你真是……”龙头拐点地的声音和姜老夫人的咳嗽声同样急促。 姜妧恐怕姜老夫人气出毛病,赶紧撩帘进去。 三郎君姜成直身跪在正中央,于氏站在姜成身侧,眼角余光扫到姜妧的身影,开口便道:“大人休要着恼,其实成儿也是有他的苦衷的……” 姜老夫人差点翻白眼儿,咳的上气不接下气。 姜妧顾不得行礼,径直到在姜老夫人跟前,替她捋顺着胸口,转回头对姜成说道:“成儿,你快向祖母认个错儿,求她老人家别再生气了。” 姜成瞟一眼姜妧,闷哼一声,把头扭向旁边。 两人目光相触的刹那,姜妧从他眼里看到了些些不忿。 姜成比姜妧只小了五个多月。因他二人年纪相仿佛,从前于氏经常带他去鎏华院和姜妧作伴。 如今反倒生分了。 姜妧暗自太息的当儿,姜老夫人总算止住咳,她握住姜妧的手,问道:“回来的路上出了岔子?”语气甚是亲和,全然不见喝斥姜成的严厉。 姜老夫人打小就偏疼姜妧,连跟她说话都是轻声轻气的,唯恐惊了她。 至于么?!姜成下巴绷的紧紧的,眸中满是不悦。 姜妧柔声回道:“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是小事。” 跟她做的那个噩梦相比,目下发生的一切都无关紧要。 姜老夫人没有细问,目光转向姜成,“你阿耶玩心重,也不是做生意的材料。他手底下的产业不蚀了本儿就算好样的。我原指望你能早早替你阿耶挑起这副担子,也好叫你大伯松快松快。可你做出这等事体,叫我如何能放心?” 于氏一听姜老夫人语气软了,赶忙说道:“大人,那苗季就是欺负井之老实。十多年前的金光门和现而今的金光门怎么能比?从打利人市一开,金光门都要被南来北往的客商给踏平了。成儿是想将那间铺子收回来,开间绸缎庄子,姜家是做绸缎庄子起家的……” 于氏眉飞色舞的说着,全没留意姜老夫人脸色越来越黑。 “住口!”姜老夫人终于忍无可忍,沉声喝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庆春泽》正文 006 姜明泊 姜老夫人这一声喝的于氏神情顿时僵住,嘴唇嗫嚅着,不知所措的喃喃道:“大人,您别生气……” 别生气?! 姜老夫人都快气死了。 “你们一个两个是想反了天呐?!”姜老夫人手中龙头拐重重的在地上顿了三顿,“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家门不幸”这四个字好似一记重锤,击的于氏和姜成可怜巴巴的望着姜老夫人,吓的大气都不敢喘。 霎时间正堂里落针可闻。 姜妧轻抚姜老夫人脊背,柔声道:“祖母切莫气恼。”说着,递个眼神儿给连翘。 连翘近身侍奉姜老夫人十余年,自是晓得在这节骨眼儿上决不能为姜成求情。否则,以姜老夫人的脾气,怕是会罚的更重。 连翘拧身去到桌旁斟上一盏温热的香茶,捧到姜老夫人面前,温声道:“老夫人,喝点水润润喉吧。” 姜老夫人斜睨姜成一眼,就着连翘的手抿了口茶汤,清清嗓子,继续说道:“做生意讲求个信字。当年你阿耶拍着胸脯应承苗季不加租子,就绝没有随便更改的道理!若此事传扬出去,我们姜家还怎么在都城立足?盗亦有道,商也有商道!你行事失了商道,就是背祖忘宗!” 龙头拐重重顿地的声音落下,两行清泪自姜成眼角溢出。姜二爷打小就教他男儿流血不流泪。可姜成既委屈又憋闷。自从姜妧买下彩霞街的铺子,姜老夫人愈发的宠她,就跟供菩萨似得那么供着。 于氏整天在他耳边念叨,身为姜家儿郎,总不能叫姜妧比下去,要在祖母面前给二房争口气!潜移默化的,姜成逐渐对姜妧有了私见,明里暗里的跟她较劲。 于氏说什么收铺子开绸缎庄什么的那都是瞎掰。姜成一是想替姜泳出口恶气,教训教训苗季,顺便把租子涨上来。二来,他想让姜老夫人知道,他比姜妧更有本事。 姜妧担忧的望着姜老夫人涨红的面颊,想要帮姜成说上一两句告饶的话,可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姜老夫人既然搬出了祖宗教诲,就已然决定要重罚了。姜妧若开口求情,反而会令姜老夫人迁怒于她。 于氏晓得个中厉害,目光一横,瞟向姜妧。指望她能替姜成求个情。但见她嘴巴闭得紧紧的,丝毫没有要为姜成说项的意思。于氏翻了个白眼儿,暗道:当真连姐弟亲情都不顾了?! 于氏想了想,扑通一声跪在姜成身侧,目中含泪,哀求道:“千错万错都是成儿的错,大人念他还是个孩子,且饶他这一回吧。他再不敢了!”说着,手肘杵了杵旁边的姜成,意思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快说软话儿,省的膝盖受苦。 姜老夫人鼻息沉重,闷哼两声,道:“他可不是犯错这么简单!他辱没了先祖!” 话音落地,于氏连哭都忘了,愣愣怔怔的盯着姜老夫人不知该怎么接这话茬。 姜老夫人悠悠说道:“他辱没了先祖就该去向姜家列祖列宗认错!去祖宗牌位跟前儿跪上三天五日的,说不定先祖大人就能原谅他了。” 于氏一听就急了。 别说跪三天五日,就是个时辰,她的成儿也受不了啊! “大人,成儿身娇体弱,哪经得住啊……” 于氏正说着,姜成抬眼瞅瞅姜妧,再看看满脸决绝的姜老夫人,沉声道:“孙儿遵命。”说罢,撩袍起身,也不用旁人带路,径直去往供舍。 于氏也跟着踉踉跄跄站起来,想去追姜成,刚迈出半步就顿住了身子,拧转回头,对姜老夫人苦苦哀求,“大人,成儿是有些操之过急,但他也是一心为了姜家呀!” 姜老夫人面色阴沉,斥道:“成儿年纪小不懂事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也这么糊涂?!井之一口应承苗季不加租,初时外间都有人说他不懂生意经,也有不少人看他笑话。可六七年过去以后,外人重提此事,谁不说姜家二爷厚道诚信?金光门那片儿的铺子价越高,井之的名声就越好。 他打小就是个能花钱,会花钱的主儿。那又怎样?姜家供得起!先前井之散财的名声在外,有了金光门米粮铺这事,姜家二爷一诺千金的名声就传扬开了。连带着我们姜家也成了重信守义的典范。而今倒好,成儿命人卸了苗季的门板,他要是闹开了,别说井之,就连姜家的脸也一并丢尽了!” 闻言,于氏紧咬下唇若有所思。 姜老夫人喟叹道:“你们呐!一个两个就只懂得盯着眼前的蝇头小利,却不懂得把目光放长放远。商誉,是那几个租子钱能换的来的吗?” 于氏这才意识到姜成闯的祸有多大。她眼里含了一包泪,颤声问道:“大人,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么?” 现在才知道怕?! 姜老夫人哭笑不得,唇角弯了弯,目光依旧严肃,“许管事已经去金光门那边给成儿收拾乱摊子啦,你不用操心这个。” 于氏低声应了,默默垂泪。 姜老夫人从连翘手里接过茶盏,吃了几口。婢女雅雯进来回禀,“三爷来给老夫人问安……” 姜老夫人刚刚和缓的面色骤然阴沉,睇了眼于氏,怨怪道:“好啊!居然连明泊都惊动了!” 姜家三兄弟,姜老夫人最疼的就是姜泺。因他天生目盲,性情略微孤僻,除晨昏定省一般都待在朝晖院里。他清早来松鹤院问过安了,晌午又来,显然是为了姜成。 于氏叫望春去请姜妧,可没叫她请姜泺啊。难道是望春自作主张?于氏兀自纳罕。当着姜老夫人的面儿,于氏不能向望春求证。她也不争辩,泪眼婆娑的向姜老夫人屈屈膝头,告退出去。 姜老夫人望着于氏匆匆离开的背影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哎,一个个都不省心。”抬眸看向姜妧,眉眼弯起,话锋一转,打趣道:“燕菜牡丹和醴鱼臆的香味儿把你三叔都勾来了!” 姜妧柔声道:“祖母,这话要让三叔听见,怕是要恼上好一阵呢。”说罢,和姜老夫人相视而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庆春泽》正文 007 还诗集 耳听得脚步声音由门外传来,紧接着便是珠帘脆响,姜妧忙正正颜色,抬眸望去。 姜泺头戴庄子巾,身穿石青方纹绫直裰,手扶红倚臂弯,缓缓走进屋里。姜泺五官酷似已然故去的姜老太爷,身材亦如他那般魁伟挺拔。且姜泺天生过耳不忘,是凡进了他耳朵里的经史典籍,他能一字不差的复述出来。 不论样貌或是才学,姜泺都是姜家兄弟里头拔尖的。可惜的是,姜泺天生目盲,纵有满腹经纶,也无用武之地。 姜老夫人因此对他十分溺爱。 姜妧款步到在姜泺面前,唤声:“三叔……”屈膝给他行礼。 姜泺唇角微微扬起,颌首问道:“你外祖身子大好了吗?” 姜妧蹙起眉头,“劳烦三叔惦记。祖父并无大碍,就是前些时候多冷风,吹得他头痛。近日好多了。” “你去山庄的这段日子,红倚整理出一些医书,我从中挑了几个调理方子,红倚已经誊录下来了。待胡医女看过,我再拿给你。” 不止吕甫需要调理,姜老夫人同样需要。姜泺生来目盲,姜老夫人在月子里没少为这事着急上火。以至于肝气郁结,情志悒悒,最终落下了病根。逢至生气动怒,过不几天必得大病一场。好在姜老夫人到了这把年岁,活得愈发通透了。心境开朗,身子也较从前硬朗了。 姜妧屈屈膝头,谢过姜泺。 红倚扶他坐下。姜泺刚刚坐定,便道明来意,“阿娘,我听说成儿把金光门米粮铺的门板卸了?” 姜老夫人面沉似水,不悦道:“这些人嚼舌头都嚼到你跟前儿去了?”目光一瞟,肃然看向红倚,“明泊的耳朵是用来听圣贤书的,不是听杂事俗事的!你怎么伺候的?!” 红倚识文断字,能写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她家原是官宦,后因家道中落,父兄又滥赌,欠下一屁股的赌债。到了最后,只得将红倚卖给姜府做下人。 红倚被人牙子带来时,已经十三四岁。姜老夫人见她识字,就把她放到朝晖院去了。彼时,姜泺身边正缺个读书人。红倚便顺理成章的每天给他读书,侍奉他的饮食起居。一来二去,两人日久生情。姜泺就把红倚抬做良妾。 姜泺的妻子吴氏,性情和顺,与红倚相处倒也融洽。 红倚成了姜泺的心头肉,姜老夫人自然而然的有些吃味。也由此不喜红倚,对她比对旁人严苛许多。 红倚生怕姜老夫人动气,忙道:“奴家知错,请大人责罚!” 姜泺眼睛瞎,心却跟明镜儿似得。他面朝向姜老夫人,道:“阿娘,我那朝晖院也不是不透风的铜墙铁壁。家里出了事,我哪能不知道呢?” 姜老夫人摆摆手,“你读书必得心静才行。这一搅扰,你还怎么能定的下心呐?” 姜泺唇角微弯,“阿娘,我既不考科举,也不能像大兄那样走南闯北忙碌经营。我就是个闲散人,怕什么搅扰?” 姜老夫人悠悠叹息。 姜泺话锋一转,又道:“阿娘,依我看来,此事可大可小,若处置不当怕是会落入口实。” “果然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姜老夫人眉梢一挑,含笑夸赞。笑容在她脸上停留不过片刻,眉宇间隐隐透出愁绪,“我就是怕人说三道四,才命许管事去金光门那边好生安抚。不过好在苗季是个贪图小利的人。给他尝些甜头,说不定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过些日子,新闻盖过旧闻,就没人再提起这茬了。” 姜泺神情严肃的摇摇头,“苗季不止贪图小利,他也足够聪明,懂得察言观色。否则,二兄也不会轻易对他做出承诺。” 姜老夫人手中龙头拐一顿,闷哼道:“要是换了木卉,苗季哪敢放肆?!他确是看穿了井之不但是个外行,还喜欢听好话。。” 姜妧掩嘴笑了笑,甜甜的说:“祖母,人善人欺天不欺。二叔自有二叔的福气。” 一句话哄得姜老夫人眉开眼笑,“还是福儿看的明白,成儿就没你这眼界。” 姜泺也笑,打趣道:“福儿也是读书人,自然心窍通透头。” 姜妧重新开口说话,一边学看账本一边认字。经史子集对她而言,稍觉艰涩。诗词倒是极爱的。她也想学赋诗,若是有那至美风物落尽眼里,姜妧就想做首诗揄扬一番。奈何文采不足,到头来只剩空想。 姜泺难得说句笑话逗大伙儿开心,姜老夫人附和道:“是了,是了。多亏你那满坑满谷的孤本典籍。福儿足不出户就能将天下盛景尽收眼底。比行万里路还惯用!” 姜泺闲暇无事,就是听红倚读书。姜家有钱,姜澈走南闯北哪儿都去过。只要是市面上能淘换来的正儿八经的好书,朝晖院里都有。难得一见的孤本,朝晖院里也有。 姜老夫人这话,倒是给姜妧提了个醒儿。 “我向三叔借的诗集还没还呢,等阵我让香梅送朝晖院去。” 姜泺摇摇头,“不急,你留着细读细品。”姜妧是姜家出生的第一个孩子,再加上姜妧身世甚是可怜,姜泺就更加疼她。与她说话时,温声软语,脸上带着笑意。 “福儿才疏学浅,勉强看个热闹罢了。就算细读,也品不出什么。诗集还给三叔,可否将《永年记事》借来瞧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庆春泽》正文 008 大兴殿 《永年记事》写的是盛元大帝居于永年县时的点滴趣事,以及她在南齐凉州城与不言大师,库那勒王子等人谈禅的逸闻。其中有一回单写盛元大帝爱宠的,据说是寺人高德昭化名所撰。 高德昭被盛元大帝尊称为阿翁,以寺人之身在宫中颐养天年。活到一百零二岁于梦中驾鹤,称得上是福如山岳。 同样身为女郎,姜妧羡慕盛元大帝能够开疆拓土,成就一番轰轰烈烈的功业。尤为难得的是,盛元大帝与南齐宁王相濡以沫,携手终老。有他二人做典范,大秦上下纷纷效仿。民间夫妇多是从一而终。纳妾的也有,但宠妾灭妻的事体极其少见。就连当今陛下的后宫里也并非三千佳丽。只是皇后连同三位夫人。宫婢到了二十二岁就放出宫外,婚嫁由己。 上行下效,民风如此。姜泺抬红倚做良妾时,姜老夫人心里别扭了好些日子。后见红倚侍奉姜泺十分尽心,对吴氏恭谨有礼,恪守本分,也就慢慢释怀了。 姜泺闻言,忍不住笑了,“那本书确是有趣的紧。不看我都不知道小小的猫儿居然还有那么多心眼儿。” 姜妧双目熠熠发亮,娇声道:“我今儿个晚上就开始读。” “不许!不许!”姜老夫人板起脸孔,“夜里灯火昏暗,仔细你的眼睛!” 说到眼睛,姜老夫人和姜妧的神情骤然一僵,她俩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转向姜泺,唯恐他不悦。 姜泺不以为意,笑眯眯的附和:“听你祖母的话,晚间好生歇息,养足了精神明儿个再看也一样。那书三叔就送了给你,你慢慢看。” 姜妧松了口气,莞尔应是。 说罢闲事,姜泺转而又道:“阿娘还是吩咐许管事跟在成儿身边多多提点才是。” 姜老夫人叹了口气,道:“论年齿,云儿比成儿小一岁。可云儿却比成儿稳重。成儿多半是随了你二兄的浮躁劲儿。” 姜云是姜泺和吴氏的儿子。姜澈这趟出门,特意带他去长长见识。 姜泺目盲却极爱读书。姜云与他迥然相异,还没学说话,就抓着算筹摆弄,十足十姜家人的做派。姜老夫人也有意栽培姜云。希望他能代替姜泺,挑起三房的大梁。 姜泺对姜云不多不少是有些愧疚的。若不是他目盲,姜云也不必少小离家,去见识大人的世界。同时,姜泺也深感自豪与欣慰。虽然姜云志不在读书,但却有另一片广漠疆域供他驰骋。 “成儿率直纯良,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停顿片刻,姜泺继续说道:“成儿还小,为人处世尚且稚嫩。想来这次他也是无心犯错,阿娘就饶他这一回吧。” 姜老夫人垂下头想了想,便笑问道:“都这时辰了,你俩也该饿了吧?” 现在已是未时。方才还不觉得,姜老夫人这一问,姜妧马上就感到肚里空的难受。 姜老夫人自顾自说下去,“今儿个有福儿爱吃的燕菜牡丹,明泊,你留下和我们一块儿用饭。我再让厨房做两个你爱吃的菜。”不等姜泺应承,姜老夫人便转头向连翘低声叮嘱一番。 姜泺无可奈何的抿嘴笑了,不再多言。 祖孙三人大快朵颐的时候,大兴殿里却是一派剑拔弩张,肃杀之气 平时用来批阅奏章的龙书案上铺着一块水红蜀锦。当今圣上唐炼,楼皇后以及钱刘两位夫人围坐在一起。每人手上捏着八张纸牌,神态严正。 这把轮到唐炼坐庄。楼皇后,钱刘两位夫人合力攻之,叫他下庄。 可是…… 唐炼小心眼儿呀! 楼皇后直到而今都还记得当年她与唐炼赛马的情形。 那会儿她与唐炼成婚不久,正是蜜里调油,你侬我侬的时候。楼皇后说要骑马,唐炼便命人从马厩里选出两匹宝马良驹。 楼皇后提议赛马,唐炼便换上胡服跟她比试。楼皇后出身将门,又是掐尖儿的性子,再加上那会儿岁数小,人也不够稳重。她一上了马背,就不是她了。楼皇后使尽浑身解数赢了唐炼半个马身。唐炼当时不动声色,过后好几天没和她说话。从那以后,楼皇后就学乖了。要么不和唐炼比,要么输的不着痕迹。 一晃眼儿,夫妻相伴二十年。楼皇后早就不是那个输不起的小娘子了。可楼皇后不大会打马吊,既想保住唐炼的面子,又能输的合情合理,对楼皇后而言,实在有些难为。 怪只怪今儿个陆夫人的妹妹入宫求见,脱不开身,要不然,刘夫人也不能临时找她来凑搭子。 楼皇后玩了不大会儿的功夫,就跟坐在火炉子上似得。浑身都不得劲。 楼皇后紧抿唇角,扭了扭腰肢,余光一瞟,发现钱夫人正朝她使眼色。 钱夫人真后悔把楼皇后拉了来。她平时和陆夫人搭档惯了,努努嘴儿陆夫人就晓得她要出什么牌。楼皇后可倒好,她都快成对眼儿了,楼皇后都不能领会。 钱夫人的意思是:有什么好牌赶紧出,不趁现在把皇帝拉下马,更待何时? 楼皇后会错了意,以为钱夫人是要给唐炼放水。 楼皇后紧咬下唇,水葱儿似得手指在纸牌上一路点到末尾。一张九文突地跃入楼皇后眼帘。 楼皇后长舒口气,将其抽出,打了出去。 九文轻甫一落在水红蜀锦上,钱夫人嘴巴张的老大,眼睛瞪得溜圆不可思议的将目光从九文转到楼皇后脸上。这要是换了陆夫人出乱出牌,钱夫人早就甩脸子了。 刘夫人晓得钱夫人的脾气,忙清清喉咙,给她递个眼色。 妹子,忍了吧。人家是统领六宫的皇后。你可别多嘴!大不了咱们下次不带她玩儿。 钱夫人压下怒意,冲刘夫人忍辱负重的点点头。 行!忍了! 她俩不乐意,唐炼也不乐意。 不论赋诗手谈,还是骑马围猎,楼皇后都有意无意的让他几分。 想他堂堂天子,哪用得着女子相让。他又不是输不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庆春泽》正文 009 辛小白 尤其当着钱刘两位夫人,楼皇后还让着他,唐炼脸上有些挂不住了,眼角斜斜一扫,恰好瞥见楼皇后微坠的唇角。 唐炼在心里闷哼一声。暗道,她手里怎么就能有张九文?!那么小的牌,怎么能叫皇后摸了去?!管还是不管?这不是给他出难题吗? 唐炼面沉似水,兀自思量。 楼皇后察觉出其他三人有些不妥,心想自己是不是出错牌了?此时正是午后,大兴殿窗户紧闭,再加上楼皇后这一 此时恰是午后,大兴殿门窗紧闭,楼皇后心绪惶惶,更觉得胸中憋闷。她吞了吞口水,状似无意的命令道:“来人,打开窗透透气。”说罢,换上一副笑脸,殷勤发问:“你们不热吗?” 唐炼一听楼皇后要开窗,面色一肃,沉声说道:“我冷!” 刚得了皇后命令要去开窗的宫婢顿住脚步,有些无措的瞅瞅楼皇后,再看看唐炼,麻利的退回原地,垂首而立。 楼皇后热脸贴上唐炼的冷屁股,神情一滞,讪讪的收回目光,无比怨念的盯着自己手中的纸牌赌咒发誓,今儿是这辈子最后一回,她再不跟唐炼玩儿了! 钱夫人和刘夫人面面相觑,缩着肩膀不敢做声。帝后因为打马吊闹别扭,这要传到辛丞相的耳朵里,又多了一条禁马吊的理由。 大兴殿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十分诡异。 他们四人僵持不下的片刻功夫,就好似一生那么漫长。漫长到钱夫人五内俱焚,沉不住气要说话的当口,殿门哐当一声被撞开了。唐炼正琢磨管不管九文呢。这把他给吓的心都要跳出腔子了。他刚想责备,循声望去,待看清来人是内侍平喜。唐炼大惊失色,脱口便问:“小白有事求见?” 平喜趋步向唐炼走去,边走边点头,“是是是,辛相公求见。” 唐炼一听这还了得?他噌的站起身,慌里慌张的指着水红蜀锦,连声吩咐,“快!快!快收了,收了!小白来了!” 辛重辛小白是当朝宰相,也是唐炼最怕的人。 唐炼爱玩也会玩。有一年,贵霜进贡了三千匹宝马良驹,可把唐炼乐坏了,张罗着要给宝马修建马厩。辛重知道了,一连上了七道折子力阻。唐炼正在兴头上,哪里肯就此作罢。于是,辛重就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前和唐炼辩论。 辛重出身世家,乃是当朝有名的大才子,辩才那是一等一的好。唐炼根本讲不过他,没两个回合就蔫头耷脑的败下阵来。最终决定将那些宝马悉数拨入军中,一匹都不留。 马吊是前阵子由南齐传入大秦的。民间尚未风行,但在宫中乃至勋贵已有许多人沉溺其中,甚至有的已经到了不能自拔的地步。 近些天,辛重因为马吊跟唐炼较上劲了。他又是一连上了七道折子,请求唐炼下禁令禁止,说是业精于勤荒于嬉。如果马吊一旦在民间散播开来,必然误国,甚至亡国。 唐炼以为这是危言耸听,将他那七道奏折束之案头。 要是让辛重知道唐炼在大兴殿和皇后、夫人偷偷摸摸打马吊,他正好可以借机大作文章。唐炼光是想一想辛重那张利嘴,就觉得心肝乱颤。 钱夫人早有准备。那块水红蜀锦就是她带来的。就是为了提防辛重。钱夫人得了令儿,立刻抛下手里的纸牌,和刘夫人两个手脚麻利的将水红蜀锦一兜,团成团儿抱在怀里。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看的楼皇后目瞪口呆。 宫里宫外都知道唐炼惧怕辛重,楼皇后自然也知道。但耳闻和目睹根本就是两码事。 楼皇后万没想到,唐炼害怕辛重居然怕到这种程度。就跟老鼠见了猫,没处躲没处藏的。尤其唐炼本就生的瘦小,再加上慌里慌张,手足无措的模样,瞧着更加滑稽可笑。 天子威仪何在?! 楼皇后心中百味杂陈。 唐炼眼波一横,瞅见楼皇后手上牢牢抓着纸牌,呆呆愣愣。 出身将门的反倒比不上钱夫人机灵? 唐炼心里发急,箭步上前一把夺过楼皇后皇后手里的牌,就势甩给钱夫人,催促道:“你们快走!小白有我应付!”转头看向平喜,吩咐道:“去,传小白进来。要是等的时候长了,他该着急了。” 唐炼正正发冠,整整衣领,大袖一甩,端坐在龙书案前,翻开辛重的奏折专心致志的看着。 这、这、这! 前后两副面孔,变得也太快了吧?! 楼皇后彻底震惊了。 钱夫人和刘夫人总跟唐炼一块玩人。经的多了,也就习惯了。她俩一左一右拥着皇后往内殿去了。 她们不能从正门出去,要是跟辛重撞个对脸儿可就麻烦了。得从内殿绕去侧门。 将门虎女楼皇后悲从中来。这日子没法过了!快把马吊禁了吧!再这么下去,皇帝还不得疯啊?! 辛重迈步进到大兴殿,但见青铜兽首香炉里徐徐冒着青烟。若有似无的龙涎香沁人心神。 唐炼面色平和,一手朱笔,一手奏折,看的非常入神,就连殿里来人都没察觉。 辛重唇角微弯。陛下勤于政事,百姓安居乐业,真好!真好! 忽然,一股淡淡的,若有似无的脂粉香袭入辛重鼻端。 辛重蹙起眉头,目光深沉,望着神态专注的唐炼。 唐炼感受到辛重灼热的视线,心里有些发慌。他抬起头,含笑招呼辛重,“小白,来来,坐下说话!” 辛重行过礼,在他对面坐了。 不等辛重开口,唐炼率先说道:“” 辛重依言在唐炼对面坐下,不等他开口,唐炼率先问道:“算算日子,你家五郎也该到都城了吧?!” 从盛元大帝那朝起,大秦和南齐就是睦邻友邦。两国商民往来不断。辛重的夫人便是南齐长乐侯的女儿。夫妇二人育有三女两子。辛夷最末。 辛夷八岁那年随母亲回返南齐省亲时,和南齐太子赵靖成了好朋友,后又以伴读身份入了崇文馆。 一晃八年过去,太子赵靖慢慢开始处理国事。辛夷不想在南齐为官,便辞别了赵靖回返大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庆春泽》正文 010 拒婚事 提及爱子,辛重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正是今日返归。” 闻言,唐炼咧嘴笑了,“听说在南齐,人称你家五郎为无瑕公子。想必风仪必定不俗。” 辛重笑容僵在脸上,唇角嗫嚅几次,最终吐出一口浊气。 辛夷甫一出生,就与其他孩子不同。不单只模样讨喜,就连性情也极是沉静。小小的奶娃不常哭闹,人都说这娃娃懂事乖觉,以后必能成就一番事业。 辛重对幼子的寄望无非是平安喜乐。能够健康长大就已经不易,至于说封侯拜相那得看他的造化。辛重斟酌月余,给辛夷取了个乳名,叫五过。意思就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辛夷到底是争气的。三岁开蒙,五岁就会背千字文了。而且年纪越长,辛夷就越是卓尔不群。正所谓物以类聚,他在南齐结识的也多是文人雅士。辛夷学问出众,行止端正,在圈中得了个无瑕的美名。 玉无瑕尚且遭嫉,何况是人?辛重对这二字颇为忌讳。 辛夷眸光一敛,沉声道:“他哪里能当得起无瑕公子的美称?世人谬赞罢了。”顿了片刻,将话锋一转,“禁马吊一事,不知陛下思量的如何?” “啊!那个呀……”唐炼扁扁嘴,曲起手指轻敲桌面,一本正经的说道:“马吊的确有趣。”有趣到足以令人上瘾。 辛重立马接话,“陛下,正因如此,才不可不禁!试想想,若举国上下皆耽溺于此,官员无心政事,百姓亦不能专于生计。那么,国必将不国!何不趁着未在民间形成风气,将其禁止,以绝后患?!” 经由这段时日的亲自尝试,唐炼得出禁马吊迫在眉睫的结论。不得不说,辛重的确有远见,能够清楚的看到潜藏的危机。 但唐炼不想轻易答应辛重。 “此事嘛!容我多加衡量,多加思量,再多加……”唐炼费了半天劲,也多加不出来了。他清清喉咙,问道:“你家五郎还没婚配吧?” 商议国家大事呢,怎么突然关心起他家五郎的婚事了?! 辛重不大高兴,闷闷的嗯了声,“没呢。” 唐炼不以为忤,兴高采烈的抚掌言道:“你说巧不巧,前儿我听刘夫人说淮阴侯有个女儿今年十三还是十二的,生的端庄淑丽,女工做的也好,是个心灵手巧的孩子……” 唐炼絮絮叨叨,没完没了,平喜手捧托盘进来,为他二人奉上茶点。 平喜将茶盏放到龙书案上,眼角余光一扫,但见辛重脸色渐渐阴沉,下巴绷的紧紧的,细长眼里像是有簇簇火苗攒动。 平喜暗叫声,大事不妙!他赶紧端起茶盏送到唐炼唇畔,意在给他提个醒儿。 唐炼正说在兴头上,不耐烦的拂开平喜的手,“我知道你不急着给你加五郎定下亲事。可我跟你说啊,淮阴侯这人真挺好的。我跟他打小一块长大,了解他,知道他的为人。他家正正经经,清清白白的,你要是跟他成了亲家……” 辛重望着唐炼两片嘴唇张张合合,甚是不悦的吐了口浊气。 不是琢磨玩儿就是琢磨保媒拉纤,将国家大事抛在脑后。哪还有点皇帝样子?倘若盛元大帝在生,非得好好教训教训这不肖子孙。 辛重又一想,不对啊!当今陛下明明精通六艺,诗词双绝,颇有贤名。否则也不会叫他承继大统。怎么现在变成这样儿了? 辛重着实费解。 “陛下,淮阴侯家的千金虽好,五郎却是高攀不起。” 辛重推辞的相当委婉。说是高攀不起,其实辛氏原是西陈世家。从盛元大帝那朝起,就为朝中重臣。盛元大帝攻打西陈时,淮阴侯祖上立下汗马功劳。 虽说西陈和东谷合而为大秦已经百余年。可辛重可不想他最疼爱的幼子娶淮阴侯家的女儿为妇。 唐炼猛地想起这茬,赶紧住了话头。心说,怪不得小白脸黑的跟锅底儿似得。 唐炼从平喜手上接过茶盏,讪讪笑道:“不要紧的,淮阴侯不合适,我再替你打听打听别家有没有恰当的人选。为人父母,免不了为儿女的婚事操劳。有我帮衬着,你也能省点心。” 辛重不止脸黑就连眸光都暗下几分。 唐炼这一打岔,搅得辛重心神不定。他端起茶盏,吃了两口,把话又拐了回来,“陛下,马吊虽小,误国事大,切不可等闲视之!” 唐炼闹也闹够了,心说不能再胡扯些有的没的了。否则辛重非得咬人不可。 可他还是不想痛痛快快的答应。 “小白,你若真想禁马吊就禁吧。”唐炼神情严肃,不似玩笑。 辛重准备了一大箩筐的说辞没了用武之地。 “陛、陛下此言当真?” 唐炼沉下脸,“朕乃是一言九鼎的天子,金口玉言!不过嘛……” 还有不过?! 辛重隐在袍袖下的手攥成了拳头。 “我答应你禁马吊,为了公平起见,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公平起见…… 这四个字从唐炼嘴里说出来怎么让人觉着那么的……不公平呢?! 辛重略加斟酌,问他:“什么条件。” 唐炼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不疾不徐的说:“我还没想好,想好了再告诉你。你放心,我断不会抄你的家,砍你的脑袋就是了。” 砍脑袋?开玩笑!辛家有盛元大帝御赐的免死金牌,除非犯了谋逆大罪,其余统统赦免。 辛重不知唐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敢随便应承。 唐炼见状唇角微弯,“你慢慢想,什么时候想好了,言语一声。反正你什么答应我,我什么时候下诏书。”意思很明白,辛重不应承,禁马吊也没的商量。 正儿八经的国家大事,怎么跟儿戏似得?!辛重有意劝诫,又怕唐炼反悔,权衡再三,辛重紧攥的拳头骤然一松,朗声道:“好!我答应陛下!” 唐炼得偿所愿,美滋滋的拿起笔在辛重的折子上写下一行字:你说话算话,我也说话算话!准了,准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庆春泽》正文 011 飞鸿院 用罢午饭,姜泺与姜老夫人又说了会闲话,便会朝晖院去了。 姜老夫人到底上了岁数,精神有些不济,斜倚在御床上昏昏欲睡。姜妧坐在姜老夫人身畔拿着绣绷穿针引线。 姜老夫人似睡非睡的小声咕哝一句,“绣的什么呀?” “松鹤延年。”姜妧甜甜的回道。 一听就知是给姜老夫人绣的。 姜老夫人咧嘴笑了,“终究还是福儿贴心。”说着张开眼,悠悠叹道:“你这绵柔的性子,多是随了宝珠。” 宝珠是吕氏的闺名。 闻听此言,姜妧心尖儿猛地一抽。 在梦中,姜妧出阁前的那个晚上,来在松鹤院与姜老夫人话别。病中的姜老夫人憔悴虚弱,带着浓浓的不舍,姜老夫人对她说,“你这绵柔的性子,多是随了宝珠。你嫁去定州,离家千里远,逢着难解的事,莫慌莫怕,多多与连翘商议。” 姜老夫人的手冰冰凉凉,好像冬天里的雪,没有一丝温度。姜妧心疼的想哭,却又不敢,点点头应了声是。 姜老夫人又道:“定州莫家与我有些渊源,否则,我也不会让你嫁过去。虽是如此,你得尽心侍奉翁姑,凡事不能失了礼数规矩……” 姜老夫人以己度人,以为给姜妧寻到了好归宿,却不想亲手将她推进万丈深渊。 一想起莫狄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姜妧胸口就堵得慌。 姜妧定定想的出神,姜老夫人连着唤她几声都没听见。吓的姜老夫人赶紧扳过姜妧的肩头,“福儿,你怎的了?” 姜妧身子一抖,忙挤出一丝笑容,“没事。祖母说到阿娘,可我居然连她的样貌都记不清了,有些难受。” 姜老夫人的心立刻化作一汪春水,她抬手轻抚姜妧鬓发,慈爱的说道:“你与宝珠十足十的相像。不止五官样貌,就连神态也像。我一看见你就能想起她。” 姜老夫人目光越过姜妧,看向窗外片片青葱,不由得感慨道:“我与宝珠还没相处够呢,她就走了。”说着,又是一声长叹,“祖母老了,就盼着那你和成儿他们各个都能有个好归宿。健健康康,顺风顺水的。” 经过吕氏横死一事,许多事情姜老夫人都看开了。她对后辈的寄望,并非出人头地而是平安顺遂。 姜妧红了眼眶,就势窝进姜老夫人怀里颤声道:“祖母,福儿哪都不去,一辈子陪着您!” 姜老夫人无奈的笑了,“你这傻孩子说的什么话?!祖母的一辈子就快走完了,可你的才刚刚开始。我的福儿这般乖巧,祖母也舍不得你远嫁啊……” 远嫁?! 姜妧顿觉一惊。难道祖母已经有了恰当的人选?会不会是定州莫家?姜妧不便细问,下巴抵在姜老夫人颈窝,默不作声 。 说到吕氏,姜老夫人的思绪便飘回了从前。她絮絮的说吕氏如何孝顺,性情如何温婉,便斜倚在御床上昏昏睡去。姜妧吩咐连翘好生伺候,便带着香玉香梅离开松鹤院去往飞鸿院。 飞鸿院与鎏华院毗邻,是姜澈和小吕氏的居处,两院之间由一座小花园相连。花园虽小,五脏俱全。甚至还有一方小小的荷塘,里面养着碗莲和锦鲤。每逢春时,姜妧最爱在花园里扑蝶读书,或是烹一炉香茶,赏景品茗。 此时,姜妧无心流连园中美景,眉头紧蹙,步履匆匆。 姜妧原以为梦中的姜老夫人把她嫁去定州是在病中临时做出的决定,可方才姜老夫人话里话外透出的意思,貌似早有打算。 若真是定州莫家怎么办? 姜妧心乱如麻。 伴在左右的香玉香梅,见她这副模样,也都知机的闭紧嘴巴不说话。 到在飞鸿院,姜妧加快脚步,径直去称心那屋。还没进去,隔着珠帘,称心稚嫩的童音传了出来。 “阿娘,长姐怎么还没来?她不知道我伤了脚?你是不是没告诉她我伤了脚?她要是知道了怎么还不来?” 称心张口闭口的都是长姐,闹了整个晌午,这会儿连午觉都不睡,缠着小吕氏翻来覆去的说车轱辘话。 “我不是跟你说了,长姐去你祖母那儿用饭,你安安生生睡会儿,等醒了你长姐就来了。” 称心头摇的像拨浪鼓,“我不睡。” 小吕氏刚想责备他几句,称心央求道:“都快申正了,也该用完了吧?阿娘,要不你命人去松鹤院问问??” 姜妧唇角微弯,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隔着珠帘柔声说道:“我这不是来了?” 听见姜妧的声音,乐的称心大呼:“长姐,长姐!” 说话功夫,姜妧进到里间。 称心穿着雪白的中衣中裤,薄被掀开一半,另一半耷拉在床沿。右脚脚踝高高肿着,红里还透着紫,紫上浮着一层茶褐色的药粉。 他心急想起身去迎姜妧,小吕氏一把摁住他,“我的小祖宗,你可稳重些吧。要是把那只脚也崴了,我看你哭不哭。” 姜妧板起脸口,喝止,“你快躺下。” 称心眨巴眨巴眼,嗯了声,乖乖的躺了回去。 小吕氏哭笑不得,对姜妧说说道:“就你能治的住他。” 称心生的唇红齿白,小脸圆嘟嘟,一双大眼黑白分明,模样甚是讨喜。他不等姜妧坐定,献宝似得说:“长姐,长姐,我会写你的名字啦!”转头看向小吕氏,“阿娘,快把我写的字儿拿给长姐瞧瞧。” 小吕氏拗不过他,从桌上拿来一沓厚厚的元书纸,上边整整齐齐写的都是福字和妧字。比划歪歪扭扭,字也有大有小。但姜妧心里却是漾起融融暖意,赞道:“写的真好!回头你用洒金笺写一个,裱起来挂我那屋。” 称心乐的嘴角咧到耳根,点头如捣蒜。 小吕氏掩着嘴笑:“福儿你可别把他宠坏了!” 不等姜妧答话,称心先道:“宠不坏,宠不坏。我自有分寸!” 他像个小大人儿似得,一边说话,一边摇头晃脑,逗得小吕氏和姜妧笑弯了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庆春泽》正文 012 谈不拢 称心为了等姜妧没睡午觉,这会儿看见她了反倒越发精神,呶呶不休的说个没完。他将这些天做过什么,读过什么书,练过什么字一一说给姜妧知道。 姜妧坐在床边的鼓凳上认真听着,不时问一问。 难得她二人不是一母所出,却能相处融洽。小吕氏端着茶汤,笑吟吟的望着这对姐弟,深感欣慰。 姜妧和称心说了半个多时辰的话儿,胡医女背着药箱来给称心施针换药。 有胡医女照看,小吕氏便与姜妧去到小花园的凉亭里说话。 此时日头略微西斜,尚存有些些暖意,不凉不热很是舒爽。小吕氏命人摆上茶炉等等物事,亲手为姜妧煮茶。 “我听说大人罚成儿去供舍跪着了?”水滚了,小吕氏将茶则里的茶叶倾入其中,“大人这次是动了真气,等阵叫胡医女去松鹤院为大人把个脉稳妥些。” 姜妧点点头,柔声道:“此番确是成儿有错在先。” “你二叔就快回了。他若得知成儿所做作为,怕是又得和你二婶娘闹。” 过完年,姜澈带商队去定州赚钱,姜泳带仆役去南齐花钱。兄弟二人分工明确。 姜泳爱好颇为广泛,珍稀古玩,奇花异草,名人字画或者干脆什么都不是,单单投眼缘的,姜泳都能搬回家来。前两天,姜泳刚捎了信儿回来,说是这趟遇见了心头好,叫大伙儿在家踏踏实实等着长见识。姜老夫人合上信,就说了一句:“他这心头好怕是得上万贯。” 好话赖话,是喜是怒全都听不出来。姜家上上下下也就没人再敢提起这茬,一个两个都抻长脖子盼着姜二爷早点回来。姜泳时常出门,再加上他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对姜成的管束并不严苛。可一旦姜成闯祸,他必得说慈母多败儿,全赖在于氏身上。为此,姜老夫人和姜澈没少责备姜泳。姜泳左耳听右耳冒,根本不当回事。 姜妧根本无心理会二叔和于氏。目下,她担心的有两样,一是姜澈何时回返,二是姜老夫人口中的远嫁指的是否就是莫狄。婚姻大事,姜妧不能亲自去问姜老夫人。 或许姜老夫人能和小吕氏商议?姜妧斟酌片刻,觉得不会。小吕氏肚子里藏不住话,她要是知道早就说了。 姜妧再三忖量,暂且将胸中疑惑与不安强压下去,莞尔笑道:“二叔这趟出去得了宝贝,高兴还来不及呢。哪能顾得上和二婶娘置气。” 说话功夫,碧绿茶汤翻滚,小吕氏执起茶勺舀出一盏放到姜妧跟前,道:“大人受不得气恼,我琢磨着,提前跟你二叔通通声气。省的他说话没轻没重,激的大人伤了身子可怎么好。再一个,金光门米粮铺那边的事体最好能快点了了。大人心里记挂着,终归费神。” 姜妧抿一口茶汤,想了想,说道:“二叔那边,吩咐许管事去办。至于金光门米粮铺……解铃还须系铃人,成儿去向苗季认个错,服个软也就没事了。” 小吕氏放下茶勺,长叹一声:“就怕成儿心浮气盛,做不到能屈能伸。毕竟男孩子的心思不够细腻。他在供舍罚跪,大人嘴上不说,心里终究是向着他的。否则,也不会先吩咐许管事去金光门善后,再责罚他。成儿若是能够明白大人用心良苦就好了。” 姜妧见小吕氏眉宇间现出愁绪,忙安抚道:“阿娘休要挂怀。成儿就是一时片刻绕不过这道弯儿。他年纪还小,哪能懂得那么多?” 小吕氏唇角微弯,笑了笑说:“所以还是女孩子知道心疼人。算算脚程,小乙应该见着你阿耶了。他肯定快马加鞭的往家赶呢。” “也不知阿耶走到何处了。”少女美眸流转,眉宇间分明带些牵挂,白净细嫩的面庞微微扬起,看向头顶那片如洗碧空。 小吕氏顺着姜妧的目光,望了过去,悠悠说道:“我还记得福儿不言不语的那几年,终日孤零零缩在床角,看一眼都觉得揪心。现在好了,福儿不光能说能笑,会跑会跳,还懂得孝顺祖母,呵护弟弟。若姐姐在天有灵也该瞑目了。”说着,小吕氏捏紧帕子印了印眼角。 姜老夫人和小吕氏不约而同的缅怀吕氏,令得姜妧越发忐忑。她唯恐这是不祥的征兆,预示着姜澈有可能遭遇灾祸。 即便姜妧心下惴惴,面上仍得装作若无其事。但她毕竟是个孩子,就算竭尽全力,还是让小吕氏窥出破绽。 “是不是我提及姐姐,惹得福儿悲伤?”小吕氏一脸懊恼。 姜妧不能把自己所思所想和小吕氏说明。她摇摇头,浅笑道:“非是阿娘说错了话。晨起赶路,回到家中未曾好生休息,福儿有些倦了。” 小吕氏闻言,心道是自己疏忽,忙吩咐香玉香梅随姜妧回鎏华院,侍候她沐浴歇息。 姜老夫人心里记挂着在供舍里罚跪的姜成,这一觉没睡上两刻钟便醒了。偏头一瞅,连翘满面急色。姜老夫人立刻想到定是许管事从金光门回来了。不用问也知道,苗季那厮不肯善罢甘休。 姜老夫人不等连翘回禀,张口就问:“老许没把事儿办成?” 连翘绞了热烘烘的面巾,给姜老夫人擦拭手脸,“是。许管事方才回来,他说去到米粮铺子,先头还好好的。苗季家里的撺掇两句,苗季就不依不饶的,非得让二爷亲自去向他说个明白不可。” 姜老夫人面沉似水,“井之启程去南齐那日,闹的动静儿那么大。整座都城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姜泳行事张扬。每次出门前都呼朋唤友聚上一聚。这趟尤其夸张,他为了讨个好彩儿,吩咐小仆在坊门前散了好些铜钱儿。隔壁坊的都来捡。人人都知道姜家二爷又出去败家了。 姜老夫人拢拢鬓发,又道:“他旁个不找,专找井之,不就是觉得井之耳根子软,好说话嘛?!要是换了木卉,看他还敢放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庆春泽》正文 013 赔不是 这话的确不假,姜家大爷出了名的仁义厚道,可也是出了名的不好糊弄。除非他自己心甘情愿,否则没人能占得了他的便宜。 姜老妇人派许管事前去道歉安抚。想必苗季定是觉得姜家有意敷衍。但他指名道姓非得姜家二爷不可,这令得姜老夫人十分不悦。他明知道姜家大爷和二爷都不在家,虽说还有个三爷,可他向来不过问生意上的事体。这不是明摆着给人出难题嘛?! 此番姜成有错在先,合该他去赔不是。 姜老夫人打定主意,吩咐连翘把姜成唤到松鹤院来。 姜成在供舍跪了不到三个时辰,精气神儿和晌午那阵相差甚远。全然不似究先前那般理直气壮,闷声不响的垂着头,紧抿着嘴角,颇有些懊悔的意思。 于氏臊眉耷眼的杵在姜成身边,不言不语。她回去特意把望春交到跟前细细问了,原来姜泺不是望春去请的,而是姜成去供舍时,凑巧被朝晖院的小仆看见了,姜泺才收到了风声。 于氏原指望姜老夫人看在姜泺面上,饶了姜成。她巴巴儿等着,直到过了晌午也不见松鹤院有任何动静。于氏莫可奈何,又心疼儿子,包了几块点心去供舍让姜成先垫垫肚子。 姜成是个犟的,说什么都不肯吃。娘儿俩僵持不下的当儿,连翘来传话说姜老夫人叫姜成去松鹤堂。于氏见连翘神情严正,就知姜老夫人尚未宽恕成儿。她不看怠慢,便一块来了。到在松鹤院,姜老夫人面露不豫,吓的于氏闭紧嘴巴,再不敢提绸缎庄子之类的混话。 姜老夫人瞧他娘儿俩都跟霜打了的茄子似得,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啊你,还不如你阿耶呢!你阿耶不管闯了多大的祸,他从不狡赖。错就是错了,认个错你能掉块肉?干嘛非得扯些八竿子打不着的闲事?” 这是说给于氏听的。 于氏脸一红,张了张嘴想为自己辩解,话到嘴边生生又给咽了回去。 要是再多说,姜老夫人更得不依不饶了。 “苗季赁的咱的铺子,你就能为所欲为,说撵你走就撵人走,说卸门板就卸门板?还有王法没有?要是天底下的东家都像你这样,那还不天下大乱了?” 姜成脑袋耷拉着,闷声不吭的听姜老夫人训斥。 “你以为苗季只不过是个开米粮铺的,家底薄,好欺负,是不是?我告诉你,这天底下的买卖不分大小,就连走街串巷的货郎子都算上。他们肩上扛的可不止是扁担,那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你不让人家安安稳稳的经营,就是断了他一家老小的活路!你以为赁间铺子出去,就是收租加租那么简单?这里头的学问大了!” 姜老夫人将目光投向于氏,沉声道:“姜家不是靠绸缎庄子起家的,靠的就是老祖宗肩上的扁担。你们呐,且把眼光放长远些,心放宽些。吃点亏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关键是你们得明白为什么吃亏。 井之是为了个信字。身为儿郎,就得有一诺千金的气度。可你呢?刚接手铺子才几天,就上人家铺子闹去?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事儿,你怎么就能做得出来?” 姜老夫人痛心疾首,龙头拐顿在地上,每一下都好像有千斤重。 于氏羞赧不已,忙道:“大人,媳妇知错了。” 姜成也说:“祖母,孙儿知错。” 姜老夫人叹了口气,沉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成儿你和许管事再去趟金光门,亲自向苗季认错,好生给他赔个不是。他要是还有别的条件,只要不太过分,你尽管应承。再怎么说,是你不对在先。” 姜成点头应了,于氏扶他起身,小声嘱咐:“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去了甭管苗季说什么,你都笑呵呵的听着,他这口气顺了,也就没事了。” 姜老夫人也道:“你阿娘说的不错。你是赔礼道歉去的,要是苗季说话难听,你也得忍着。” 姜成乖顺的点点头,“是,祖母,阿娘,你们放心,孙儿绝不会一错再错了。” 姜老夫人宽慰的弯起眉眼,连声说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庆春泽》正文 014 月安然 姜妧回到鎏华院,丁媪已经为她准备好热水以及应用之物。香玉香梅侍候姜妧沐浴更衣,洗尽风尘疲惫。 待姜妧从湢室出来,已是晚霞满天。姜妧坐在铜镜前,香玉握软巾为她擦干湿发。 丁媪从外间进来,向她回禀道:“大娘子,胡医女为四郎君施针换药后,就去松鹤院了。老夫人留她吃茶叙话,到现在还没出来。” 姜妧嗯了声,“既是这样,祖母的身子定无大碍。成儿还在供舍跪着,待会儿我再去和祖母说说,饶了他这次。” 闻言,丁媪笑了,“大娘子方才沐浴时,老夫人将三郎君叫去松鹤院训话,后又吩咐三郎君和许管事去金光门米粮铺赔不是,现在还没回呢。” 姜妧松了口气,道:“阿娘说的没错,祖母终归是向着成儿的。”说着,目光投向铜镜旁的那朵玉色月季花上。花瓣失了水分略显干枯,颜色也不那么鲜亮了。姜妧轻叹一声,低声喃喃,“今年的花期晚了些。” 香玉接道:“可说是的,旧年绿幕开的可早呢。” 话音刚落,香梅手捧托盘进到屋里。素汤饼的鲜香味立刻弥漫开来。 “大娘子,夫人说您路途劳累,晌午用的油腻,所以特命厨房为您煮的素汤饼,并醋昆布和茄子鲊。”香梅将碗碟放在桌上。 闻见香味,姜妧就觉得饿了。抬手摸摸半干的发梢,催促香玉,“挽起来吧,待会儿我倚在床上读会儿书就干透了。” 香梅忙道:“老夫人最在意大娘子的眼睛,她要是知道,必得责怪我们。大娘子还是行行好,用完饭早些安寝吧。” 姜妧拿起台面上的《永年记事》,翻了翻,道:“若是我也能像盛元大帝那样出口成章该多好。” 香玉将她满头青丝松松绾个髻垂在脑后,笑嘻嘻的说:“盛元大帝还会书画,会写曲,大娘子要是想都学会了,最少也得个十年八年。” 香梅一边布好碗筷,一边插嘴:“杜大家得了盛元大帝一半真传就名扬天下了。” 姜妧合上书,有些泄气的说:“别说十年八年,就是二三十年,我也学不会。” 香梅笑了,“大娘子不擅长诗词歌赋,可大娘子天生就懂得经营生意,这也是天分呐!” 姜妧不禁莞尔,“这哪算得上天分,只要不傻不痴都能办到。”说罢,揽镜自照,觉得有些寡淡,从妆奁里取出一支镶宝石蝶戏双花鎏金簪别在发间,这才施施然起身去旁边的桌子坐下用饭。 刚执起牙箸,姜妧便问道:“三师父那儿用的什么?” 燕三娘的饭食也是香梅去送的,她一样样的掰着手指头说给姜妧听,“胡饼,清粥。茄子鲊、醋昆布还有炙羊肉。” 姜妧满意的点点头,“三师父早晚都得练拳,耗费体力。再说这一路上数她最辛苦,没有荤腥可不行。” 香梅点头称是,伺候姜妧用饭。 素汤饼是照着姜妧的口味做的,多鲜蔬,少汤饼。一顿饭吃下来,姜妧鼻尖微微冒出薄汗,双颊也泛起了红晕。 用罢,香梅香玉一个撤下残羹,另一个拿着熏笼熏帐中香。 天儿已经黑透了,鎏华院里除了间或几声虫鸣,便是鹿铃轻响,和燕三娘的霍霍拳风。 虽是家常便饭,姜妧还是用了不少。在屋里转悠两步,还是觉得胃里积了食,有些难受。她便和香玉交代一声,从桁架上扯来一件半臂披在身上,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穿过几株枝叶繁盛的墨竹,到在燕三娘的居处。 这里原是间暖阁,燕三娘和白小乙来了之后,姜澈就将此处改建成连三间的屋子。既和姜妧的居处紧邻,又自成一格,互不打扰。 燕三娘和白小乙都是习武之人。屋前摆放的兵器架子,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一应俱全。其中还有几件是姜二爷从别处淘换来的稀罕物。 屋后有间墨竹搭建的小棚子,那是麋鹿大壮的住处。除非阴天下雨它才进去避一避,更多时候,大壮都是在鎏华院里闲晃,觉着哪出合它心意,就在哪处睡下。 大壮是头不择席的麋鹿。 燕三娘换上一身短打扮,在屋前空地上练拳。 麋鹿大壮卧在边上,一双漆黑的大眼紧紧盯着身形敏捷的燕三娘。姜妧穿着丝履,脚步极轻,但仍逃不过燕三娘的耳朵。她倏地住了身形,目光警觉的循声望来,但见是姜妧,便长舒口气,含笑迎上前,“旅途劳顿,大娘子该当早点歇息才是。” 说话功夫,大壮起身来到姜妧跟前,撩起前蹄在地上用力顿了顿。 姜妧抬手拍拍大壮硬实的犄角,道:“刚用完饭,出来消消食。” 燕三娘嗯了声,取来灯笼陪着她往小花园走去,大壮亦步亦趋跟在姜妧身后,鹿铃轻摇,叮铃作响。 走了一阵,燕三娘轻声言道:“那位大师是哑的。原想让他随我回来吃顿饱饭再上路,他却不肯。”方才练拳时,燕三娘脑子里琢磨的全是那位大师受到羞辱还能坦然以对的神态。既佩服那僧人胸襟,也为他不平。 姜妧摇摇头,道:“大师不哑。出家人修口持戒不能讲话。” 燕三娘瞪大眼,“他被老黄那般羞辱,都不为自己辩驳?还说不哑?若不是大娘子慷慨相助,还不知要闹到何时呢!” 姜妧却笑了,柔声道:“想来,也惯了吧。” 闻言,燕三娘唇角抿成一字,默不作声。姜妧也不讲话,两人各怀心事,缓步而行。 晚间的小花园,暗香浮动,静谧安然。燕三娘抬头望向夜空里那轮半月,心生怅惘。 她想起了已经故去多年的夫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庆春泽》正文 015 前尘事 前尘往事,哪堪回首? 想当日,燕三娘的夫君被仇家杀死。燕三娘葬了夫君,一路追踪那人来到并州。连日奔波,再加上心神俱疲,江湖人称夺命追魂青莲燕的燕三娘居然着了小毛贼的道儿,被扒去了钱袋。以至于吃饭没钱会钞被酒店掌柜当着众食客的面前,好一通贬损。 燕三娘空有一身好武艺,却不能施展。 这一幕恰巧被吕氏见到,便拿钱为燕三娘解了围。 彼时,燕三娘夫仇在身,不能报答吕氏恩情。她把永阳坊姜家记在心头,只等到报完仇再报恩。 燕三娘之所以成了姜妧的三师父,就是为了报答吕氏的一饭之恩。 燕三娘费了好一番周折,终于手刃仇人,已经四年过去。待她到在都城,惊闻吕氏横死噩耗。燕三娘细细打听来龙去脉,以为其中必有内情。她当机立断,自荐到姜家为奴为婢,侍奉吕氏唯一的血脉——姜妧。 姜老夫人见燕三娘非是寻常人,认真问个究竟。 燕三娘便将当日如何受吕氏一饭之恩,又如何思念以后才以身相报和盘托出。姜老夫人知她是要全了信义,就做主叫她与姜妧师徒相称。然而,燕三娘并不以师父自居。 灯柱上燃着儿臂粗的红烛,光焰涌动,温暖且耀目。小小的园子,被这烛火映衬的愈发娇丽,别有一番风韵。 燕三娘收回视线,也收回了思念亡夫的愁绪。 “怪我走的匆忙,没给那大师留下几贯钱,好让他在路上花用。”燕三娘吃过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亏。是以,她由衷担心那僧人。 姜妧噗嗤一声乐了,“三师父,出家人不存财物,全靠化缘。就算你肯给,大师也不能受。” 燕三娘弯起唇角,道:“是了,我倒是越活越糊涂了。” 说罢,就听身后脚步急促,燕三娘转头望去,是香梅寻了来。 不等到在姜妧面前,香梅急急说道:“大娘子,三郎君又闯祸了!” 大壮臀宽,阻住了香梅的去路,急的她怀抱着莲蓬衣在大壮屁股后边直跳脚。 又闯祸了?! 姜妧秀眉微颦。 “成儿现在何处?” “松鹤院。这次是连翘姐姐使人来报的信。说是三郎君在院里跪着,许管事一人在正堂向老夫人回话。” 连翘是怕姜老夫人动怒,想让姜妧去松鹤堂帮忙劝慰。 大壮向后睨一眼香梅,晓得自己挡了她的道儿,偌大的身子往旁边偏一偏,让出去路。 香梅赶紧趋步到在姜妧面前,将莲蓬衣给她罩在肩上,“大娘子,这都戌时了,老夫人有事却不能等到明儿个细问细查,想必三郎君捅的篓子不小。” 姜妧颌首问道:“成儿去金光门米粮铺赔礼道歉,怎么就能惹出祸来?” 香梅茫然的摇摇头,“婢也不晓得。”说着,将莲蓬衣的绳结系好,“大娘子若是为难,婢就去松鹤院回了连翘姐姐说大娘子已经睡下了。” 姜妧扶了扶鬓边的镶宝石蝶戏双花鎏金簪,道:“她派人来传话和二婶娘可不一样。二婶娘是想让我替成儿说项,连翘则是忧心祖母康健。”她拢紧莲蓬衣,带上香梅往松鹤院去了。 姜成直身跪在正堂外边,于氏略微俯身,压低声音,问他:“你倒是说句话啊。究竟怎么回事?你去之前不是应承的好好的?不管苗季怎样,你笑脸迎人就行了。这点儿委屈你都受不了,将来怎么成大事?” 于氏只道姜成从金光门回来就万事大吉了。她特特命人预备下好酒好菜,给姜成压惊。哪成想,酒菜还没上桌,便得了姜成闯祸的消息。 于氏来了一看,这回连正堂都没进去,直接在院子里跪上了。于氏欲哭无泪,人家养儿子,她也养儿子,她家这个分明是取命来的。 姜成嘴角一拧,赌气说道:“儿成不了大事,也不想成大事!” 于氏叫他这句话噎的翻了个白眼,她两手掐着腰刚想数落,眼角余光扫到姜妧的身影。于氏立刻闭紧嘴巴,扭头看去。 院内院外灯火通明,将正堂前映照的宛如白昼。于氏觑起眼睛,但见姜妧松松挽着发髻,身披檀红莲蓬衣,鬓边金簪上的蝶翅轻轻颤动,好似活了一般。 福儿越来越像嫂嫂了。 思及故人,于氏不禁眼眶发热。 吕氏性情温婉,不论对待下人,或是姜老夫人,从来都是不笑不说话。那样好的人,怎么命那么苦呢?! 于氏愣怔间,姜妧在廊下向她屈屈膝头,便匆匆进了明间。 许管事尚在正堂回话。胡医女怕姜老夫人动怒,也一同陪着。连翘借换热茶的功夫,来向姜妧回禀。 “老夫人面上不见喜怒,就是静静听着。”连翘欲言又止。 姜妧睨一眼香梅,香梅会意,道:“连翘姐姐使人传话,大娘子想都不想就来了,就是念在连翘姐姐一心为老夫人着想。连翘姐姐心疼老夫人,大娘子又何尝不是呢?要是有话,姐姐不妨直说,大娘子不知头不知尾,也帮不上忙不是?” 连翘赧然。思量片刻,便道:“婢听许管事讲述前因后果,以为错不在三郎君。三郎君是为了回护大娘子,才掀了米粮铺的桌子。” 姜妧眼角一跳,难以置信的反问:“成儿为了我掀桌?” 连翘点头如捣蒜,“嗯,许管事是这么说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庆春泽》正文 016 怒掀桌 姜成和许管事提着干果点心去到金光门米粮铺时,苗季一家刚刚吃过晚饭。 苗季见他二人这副架势,就知是道歉来的。他本就不想把事情闹大,姜家把台阶送到门前了,一人让一步就当扯平。苗季媳妇梁氏是个得理不然饶人的主儿。从打成亲那天起,苗季就惧她三分。 苗季两口子,一个想小事化无,另一个琢磨着小事化大。 许管事与苗季寒暄几句,手一指身后的姜成,笑呵呵的说道:“全怪我没向三郎君禀报明白,所以才闹出今儿个这事,是我疏忽了。苗四哥大人有大量,宽宥小弟这一回,行吗?” 许管事说着,将点心等物递到苗季眼前。苗季刚想伸手去接,就听梁氏拔高调门儿,阴阳怪气的说:“哎呦,好好的太阳打东边升起来了哈。俺们与许管事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许管事从没给俺们送过仨瓜俩枣的。” 租约田契等等庶务一般都是许管事经手办理的。金光门米粮铺的租约是一年一续,苗季和许管事打交道的次数不少,俩人也算是老相识了。确如梁氏所说,许管事不曾给苗季送东送西,每次都是办完正事匆匆来匆匆走。 苗季眼神一瞟,看向梁氏,梁氏朝他努努嘴儿,意思是既然姜家三郎君都来了,就不能轻易作罢。苗季低头寻思寻思,朝梁氏点点头。 许管事偷眼观瞧他二人神色,暗道声不妙。许管事面上不显,多赔了几分笑脸,对梁氏说道:“以前过来,都是给二爷跑腿办差。这次是特意拜望,哪能空手呐。”他双手捧着点心盒子又向前送了送,“还望嫂嫂笑纳。” 熙熙楼的点心匣子是桐木漆盒,造价不菲,里边盛着十六块点了金箔的米锦。梁氏听说过,可没见过。今儿算是开了眼了。 梁氏俩眼一瞬不瞬盯着盒盖上描画的富贵牡丹,吞了吞口水,板起脸孔,冷声说道:“许管事要么不送,一送就送这么稀罕的点心。俺们小门小户的,没福气享用。您快拿回去吧!俺们不要!” 苗季在一旁附和,“对!不要!” 许管事笑容僵在脸上,捧着点心匣子的手一滞,“苗四哥,您这又是何必呢?” 梁氏仰脸嘁一声,顺便偷偷瞄了眼姜成。 苗季也跟着梁氏摆起臭脸,但他笨嘴拙舌,说不出梁氏那么多花样,就认准一句,“俺们不要!” 事情皆因姜成而起,却是许管事在前替他受过。姜成满怀歉疚的同时,也有些不好意思张口。他好歹也是姜家三郎君,从小到大除了向长辈低头认错,还从没对外人伏低做小。 可他要再不张口,只怕难听的话儿更多。 姜成将心一横,抬眼看向苗季,朗声道:“苗四叔,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还请你和婶婶莫气莫恼。”他这番话若细声软语的说,必定十分悦耳。奈何从姜成嘴里吐出来,倒有些些被逼认错的意思。 梁氏本想拿乔拿够了,再顺杆儿滑下来。姜成话音刚落,梁氏心里一股邪火冲上脑门儿,她竖起眉眼,嘁一声,“你命人卸了俺们铺子的门板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木已成舟,米已成炊了,反叫俺们莫气莫恼?!”说着说着,梁氏觉得委屈,眼眶一红,有些哽咽,“俺们从外乡来在都城讨生活。为何那么多铺子俺们不赁,专赁你们姜家的?还不是看在咱们乡里乡亲的份上?一家老小都指着这间铺子养活,可你们倒好,说翻脸就翻脸,还不让俺们气,不让俺们恼?!有你们这么不讲理的吗?!” 一番话说的姜成脸上发烧。他只想自己怎么才能压过姜妧,从没想过苗季一家的处境。 姜成向苗季深深一揖,“苗四叔,小侄知错了。”不止温声软语,还带着满满的诚意。 苗季摆摆手,刚想就坡下驴,梁氏又拔高了嗓门儿,“你知错在俺们这儿不顶用,俺们赁的是姜家二爷的铺子,俺们有委屈有冤枉就跟姜家二爷一个人说!” 许管事唇角坠了坠,沉声道:“这不嘛,二爷去南齐了,归期未定。大爷倒是快回了,也就这一两天吧。要不,等大爷回来了,让他登门谢罪?” 苗季一听,身子顿时矮了半截。就是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在姜家大爷跟前放肆。 梁氏咬咬嘴唇,垂下眼皮。 姜家大爷可没二爷那么好说话。再一个,姜成赔礼道歉理所应当。若换了大爷来给他们赔不是,他们可受不起。 梁氏皮笑肉不笑的嘿嘿两声,眼波一横,看向苗季,想让苗季出句声儿,打个圆场。尽量不伤和气,将此事完完满满的解决了。 梁氏打算的挺好,可惜苗季曲解了她的意思。 “大爷来了,俺们正好跟他好好说道说道!”苗季手一挥,脖子一梗,跟许管事杠上了。 梁氏愣住。 这是要唱哪出啊?! 既然苗季这样说了,梁氏也不能拖他后腿,只得硬着头皮,冷声道:“你们姜家有钱不假,可也不能为富不仁,欺负俺们小本经营的买卖人。” 霎时间,姜成羞惭难当,他刚想再给梁氏作揖说几句好话,就听梁氏又道:“你们就是欺负人欺负的多了。要不姜家大娘子也不能痴傻那么多年!” 闻听此言,姜成直起腰杆儿,眸中满是怒意。 梁氏浑然不觉,自顾自往下说:“姜家昧着良心做坏事,到头来都报应在姜大娘子一个人身上了。” 这话是坊间长舌妇传出来的。梁氏为此还与那长舌妇吵过一架。他们赁的是姜家的铺子,而且这些年里一直没涨过租子。梁氏嘴上不说,心里念着姜家的好处。有人在背地里传姜家闲话,梁氏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今儿个,梁氏正在气头上,口不择言,将听来的那些不堪入耳的难听话一股脑的全都倒了出来。 类似的闲言碎语,许管事也有耳闻,多是从竞争对手那里散出的妖风儿。姜成这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这般议论姜妧。虽说他跟姜妧暗里较劲,可姜成受不得姜妧被外人诋毁。 梁氏连珠炮似得噼里啪啦说个不停,把姜成气的脸都成了猪肝色。他实在忍无可忍,上前两步将木桌掀翻在地,怒气腾腾的喝道:“住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庆春泽》正文 017 好儿郎 许管事道明始末,姜老夫人缄口不语。 “三郎君行事鲁莽,的确有欠考量。但请老夫人念他一心维护大娘子,莫重责他吧。”许管事言之切切,抬眸望向姜老夫人。 胡医女也道:“是啊,三郎君毕竟年少,压不住火气在所难免。老夫人可别为了此事伤了心神。” 在他二人的殷殷注视之下,姜老夫人轻笑出声。 许管事大骇。 坏了!坏了!老夫人被三郎君气糊涂了! 胡医女一惊。 莫不是怒火冲昏了头脑?这可如何是好?! 姜老夫人手扶龙头拐,笑吟吟的对许管事道:“你一整天都在外奔忙,想来也乏了。先回吧,有事明儿再说。” 许管事见姜老夫人似乎已有决断,便不再多言,退了下去。 他前脚刚走,姜妧后脚进来。 姜老夫人不禁诧异,眼波一横,正瞅见神情紧张的连翘,怨怪道:“芝麻大点儿的小事,何必搅的福儿不得安宁?! ” 连翘忙道:“婢知错。请老夫人责罚。” “祖母休要怪连翘,也莫怪成儿。”姜妧说着到在姜老夫人身畔,柔声说道:“祖母,方才我听的明白,成儿是为了我才和人家起了冲突。” 姜老夫人敛去笑意,沉声吩咐连翘:“去,把成儿唤来。” 姜妧拿捏不准姜老夫人意欲何为,退到一旁静观其变。 等不多时,姜成和于氏低着头进到屋里。 姜老夫人还没发话,姜成扑通一声跪下,满面羞惭。 “我叫你给苗季赔不是,你倒好,居然把人家的桌子给掀了。”姜老夫人稳稳的拄着龙头拐,不咳不喘,非是责问,隐隐约约的还透显出那么一点儿赞许的味道。 方才在外面,于氏怎么问姜成都不肯说。乍一听姜老夫人说姜成掀了人家的桌子,可把于氏吓了一跳。她两手捏紧帕子,眼里立刻蓄满了泪。 这可怎么好?! 头晌卸门板,傍晚去掀桌。明儿个还不得放火呀?! 于氏缩着肩膀,暗自为姜成捏了把汗。 姜成鼓气腮帮子,气呼呼的说:“祖母,孙儿是赔礼道歉去的。他们数落我不要紧。毕竟是我不对现在。他们千不该万不该把长姐牵扯进来。您不知道,他们说的可难听了!” 闻听此言,于氏顿时明白了个中曲直。原来她的宝贝儿子是为了姜妧闯祸。 于氏心中百味杂陈。 她的夫君是远近闻名的败家子。二房名下的产业全靠大伯姜澈帮忙周全。虽然不至于捉襟见肘,怎奈姜泳花钱如流水一般。于氏为此没少和姜泳置气。她也盼着姜泳能多在生意上用用心。一晃十多年了,于氏嘴皮子都磨薄了,姜泳依然故我。于氏想指望他也指望不上,就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姜成身上。 好在姜成是个争气的,学东西也快,十一二岁就会看账本,帮忙分担零七碎八的杂事。 可谁能想到,十岁才能重新说话的姜妧居然比姜成还能干。 更让于氏眼热的是,姜老夫人把吕氏留下的铺面田庄统统交给姜妧打理。于氏起先不以为意,眼见姜妧经营的有声有色,不但没赔,还挣了不少。于氏心里就不是滋味了。 少年儿郎怎能叫女孩子比下去? 于氏整日耳提面命,没少跟姜成说:要长进,要出息,不能被姜妧抢了风头。姜成听教听话,明里暗里的跟姜妧较劲。然而,就在今天,有人在姜成面前编排姜妧不是,姜成二话不说掀了桌子,为姜妧出头。 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 于氏脸上微微发烫。她既为姜成此举感到欣慰,也对姜妧怀有愧疚。她实在不该挑拨怂恿姜成和姜妧生了罅隙。 姜成见姜老夫人不语,直起身子,朗声又道:“祖母,此事确是孙儿的不是。孙儿这就去供舍罚跪!” 说罢,撩袍站起身就要走。 姜老夫人喝止,“站住。” 姜成身形一顿,哀求道:“祖母,我真知道错了。” 姜老夫人神情平静,看不出喜怒。如此一来,于氏心里犯起了嘀咕。罚跪算不得什么,老夫人若是请了家法出来,成儿更加承受不住。 两相权衡取其轻!罚跪还能少遭点罪。 于氏忙道:“大人,成儿真心悔过,您就成全他,罚他去供舍跪祖宗排位吧!” 姜成神情一凛,偏头看向于氏,暗道:阿娘啊阿娘,我到底是你亲生的不是啊?!你怎么一点不心疼我呢?! 姜老夫人的视线在他母子二人脸上来回逡巡几圈,转而吩咐连翘:“你下去吩咐一声,给成儿炒两个素菜,再煮点米粥,他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脾胃弱着,不宜油腻。” 诶? 于氏和姜成差点惊掉了下巴。 不但没罚,还热汤热水伺候着?这桌子掀的值啊! 连翘得令出去。 姜成不明就里的瞟一眼连翘的背影,便对姜老夫人说道:“祖母,我原是平事儿去的,事儿没平反而还闹大了。我真是枉为姜家子孙。您还是罚我去供舍跪一宿,自省己过罢!” 于氏急的真想伸手把姜成的嘴堵上。怎么还有这么傻的孩子?这不明摆着没事了吗?还跪什么跪?你罚跪有瘾呀? 姜老夫人差点被姜成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乐出声儿来。 “你维护长姐并没错。虽说做法并不可取,但足以让外人知道姜家上下勠力同心。而今我不求别个,但求子孙后辈能够和睦共处,相互扶持。如此,姜家才能代代兴旺。姜家树大招风,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窥伺。若你们姐弟几个是一盘散沙,叫他们觑见空隙,插只手进来祸害姜家,可不得了。” 姜老夫人慈爱的看向姜成,“你只要是一心为姜家,为家人,不管闯下多大的祸事,祖母都帮你兜着。” 姜成眼眶一热,轻轻唤声:“祖母……” 姜老夫人笑意更甚,“你肯认错,肯承担,是我姜家的好儿郎!”顿了顿,对于氏说道:“天儿不早了,你与成儿先回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庆春泽》正文 018 如从前 于氏应了声是,恭恭敬敬向姜老夫人屈屈膝头。直起身时,于氏深深望了眼姜妧,眸中满是疼惜,一如从前。 胡医女见姜老夫人无甚不妥,便和于氏一同走了。 正堂里顿时安静下来,姜妧笑吟吟的为姜老夫人奉上一盏香茶。 “祖母,成儿与苗季起了冲突,不多不少都是因为福儿,我这心里着实不安。” 姜老夫人接过茶盏,专心吃茶,并不急着应声。 姜妧略加忖量,继续说道:“姜家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个信字。现在有人却说我们姜家为富不仁,正好藉由此事,让人看看我们姜家行事并非如传言那般不堪。” 姜老夫人手中茶盏一顿,悠悠说道:“姜家家大业大,难免有人眼红。纵使我们行事如何谨慎稳妥,也有不周之处。有人对姜家持有成见,不足为奇。可居然有人散播谣言,坏你名声,我绝不会轻易作罢。”语调和缓,声音轻柔,却有着迫人的威势。 “祖母,福儿思量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说话,非是苗季或是苗季家里的散播开的。” 姜老夫人点点头,“这我还能不知道嘛。咱们跟苗季一家打交道也有十来年了。他受了姜家的恩惠,料想也不会恩将仇报。那些话兴许是从哪儿听回来的。人在气头上,必定口无遮拦。一码事归一码事,我不会因此迁怒苗季。” “祖母,既是如此,不如我明儿个去趟金光门,好吗?” 姜老夫人眉头一挑,“你去作甚?” “替成儿赔不是呀。”姜妧眉眼弯弯,一双凤眸清澈莹亮,“成儿刚掀了人家的桌子,人家正在气头上,要是成儿再去也不能谈的拢。阿耶和二叔出门未归,三叔向来不管事。总不能让阿娘或是二婶娘出面。 况且,苗季家的指名道姓说到我头上,是她理亏。我要是去了,她肯定不会为难我。我去替成儿陪个不是,把误会解开了,就没事了。省的祖母费神。” 闻言,姜老夫人眉开眼笑,“果然还是女孩子知道心疼人儿。”略加忖量,问道:“你从没在外间酬酢过,人事往来到底生疏,你能应付的了吗?” 姜妧可怜巴巴的眨眨眼,扁扁嘴,柔声道:“祖母无法是怕福儿听不得难听的话。祖母只管放心,福儿身单力薄,掀不动桌子,卸不了门板。受了气,除了隐忍,也没别的办法。” 姜老夫人被她逗乐了。 “你这小顽猴儿,现在也学会说俏皮话儿了。” 姜妧拽住姜老夫人的衣袖,来回摇晃,“祖母,好不好嘛!” “好!好!”姜老夫人拍拍姜妧手背,“你去是去,一定得带上三娘,她会功夫,能护着你!” 姜妧脆生生的应了。 姜老夫人轻叹一声,道:“可惜你二叔是个不争气的,委屈你二婶娘了。她啊,没坏心,就是太要强了。” 姜老夫人眼见得于氏疏远姜妧,生怕两房不和睦。而今姜成闹上一闹,姜老夫人反倒安心了。 “今儿这一看,成儿和你二叔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耿直,忠义。虽说有时候爱钻牛角尖儿,可到底还是能钻出来。成儿是个好孩子,以后必定比你二叔有出息。”姜老夫人絮絮说着,将茶盏递给姜妧,“你也回吧,养足了精神,明儿早上好去金光门。” 话音刚落,小吕氏撩帘进来。 姜老夫人唇角微微上扬,缓声道:“你准是挂心福儿,来这儿望一望,看她回去了没有。” 小吕氏被姜老夫人点中心事,面带羞赧,给姜老夫人扣上一顶高帽,“大人明察秋毫。” 姜老夫人哈哈笑了,“你们娘儿俩嘴上都抹了蜜了,哄得我这个高兴。”仰脸看向姜妧,“福儿,快随你阿娘回去吧。” 小吕氏和姜妧一道从松鹤院出来,俩人也不急着往回赶,在小花园里溜溜达达走着。 姜妧把整件事前前后后给小吕氏讲了一遍。 小吕氏静静听罢,埋怨姜妧,“你这孩子也真是,你要去金光门米粮铺怎么也不跟我商量?这下好了,大人都应允了,就是板上钉了钉儿,没的更改了。” 姜妧挽住小吕氏臂弯,甜甜的说:“福儿是想着替家里分担些事务,省的祖母挂心。再一个,若阿耶回来了,此事还没解决。免不得又是阿耶出面处置。福儿不愿阿耶劳顿。” 小吕氏闻听此言,心间一暖,抬手覆在姜妧手背,道:“福儿愈发懂事了。你阿耶要是知道你这般为他着想,不知能乐成什么样呢。” 姜妧浅浅笑了,心里仍旧惴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庆春泽》正文 019 再相见 回到鎏华院,已经戌末了。姜妧净了手脸,躺到床上方觉出疲惫。 很快,姜妧伴着香甜的帐中香入了梦境。 “连翘姐姐,大娘子用了两天的药也不见起色,是不是该换个大夫再来瞧瞧?”香梅问道。 “咱们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哪家医馆稳妥,要不这样,明儿我想办法偷走出去打听打听。” “偷走出去?”香梅大惊,“让人发现了可了不得。到时候大娘子也得受连累。”‘ “你且放心吧。”连翘压低声音,“我听前院儿的婆子说,姑爷对庄子上郑寡妇家的闺女动了念头。他们正为这事烦心,没人理会咱们。”’ 香梅又是一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连翘想了想,“都两三日了。他们瞒的咱们死死的。要不是我把从都城带来的那坛陈年烧春拿去给那婆子,又赔上一大箩筐的过年话,只怕咱们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闻言,香梅哽咽,“这家人家儿真不是东西!想当日他们拍着胸脯向老夫人保证,一定善待我们大娘子。真成了亲,他们就翻脸不认人了!” 提及姜老夫人,连翘忍不住掉泪,“老夫人唯恐大娘子受了委屈,才命我陪嫁到定州。可我跟来了,半点儿用都不顶。眼睁睁看着大娘子被他们欺负,却不能替大娘子出口恶气。而今大娘子有了身子,姑爷不但不知体恤,还到处拈花惹草,实在是……”泪珠一串串从连翘眼睛里涌出来,“老夫人若知道大娘子受的这些苦楚,怕是死不瞑目。” “嘘!姐姐小点声儿,大娘子要是听见了,又该难过的吃不下饭了。” 莫家欺人太甚! 姜妧泪流满面从梦中惊醒,屋里一片漆黑,窗外亦是静谧安然。 梦中连翘和香梅的对话犹在耳畔回荡,姜妧暗下决心,等米粮铺的事体了结,就想尽办法弄个明白,究竟祖母口中的远嫁,指的是不是莫家,若是,她抵死不嫁。 次日一早,香玉香梅侍候姜妧梳妆时,见她眼底略显青黑,香玉便特意用水粉帮她掩掩。 她二人只道大娘子要去金光门,心里难免慌张,睡得不好也在所难免。待收拾妥当,姜妧便去松鹤院去给姜老夫人请安。姜老夫人絮絮叮嘱一番,又与燕三娘好生交代,就让许管事陪着姜妧一同去往金光门。 逢至年节辛夷才能回来都城一趟。每次都是匆匆来匆匆走,倒像是过客。 此次返归,辛夷对都城生出了一股别样的情愫。他也因此想要在城里走一走,看一看。 清早用过饭,辛夷便带上小仆阿甲从丞相府出来,两人骑着马溜溜达达到在彩霞街。 朝阳映照下的彩霞街显得生气勃勃。 偶尔有一行行驮着货物的驼队从辛夷身旁经过。 街道两旁卖玉柱、汤饼还有馄饨的小摊上多是来都城做生意的胡人和外乡人。他们操着各自的梓里话,叽叽咕咕说的很是热闹。 辛夷一边走一边听,露出浅浅笑意。 阿甲整副心思都放在好吃的上头,他吸溜着口水,遥指不远处冒着热气的蒸笼,道:“郎君您瞧,那是都城最地道的笼饼!” 辛夷顺着阿甲的手指,举目望去,摊主掀开笼屉,露出颤嘟嘟的白面笼饼,肉香和着麦粉的味道随之飘了过来,直入辛夷鼻端。 羊肉馅儿的呢…… “可惜吃过饭了……”辛夷抻长脖子,懊悔不迭的说道。 阿甲也拍着圆滚滚的肚子,叹口气,“是啊,眼睁睁看着这么多好吃的却没地儿搁……” 辛夷舔舔嘴唇,“下回咱们空着肚子来!” 阿甲眼睛一亮,重重点头,忙不迭应了声好。 话音刚落,辛夷忽然听到鹿铃叮铃作响。 是鹿铃不是驼铃。 驼铃的声儿没有鹿铃脆,也没有鹿铃清亮。 辛夷心上一紧,勒住缰绳四下打量。 阿甲没他耳朵灵,但比他眼睛尖。 “郎君,姜家大娘子的鹿车!” 辛夷循声望去。晨光熹微,麋鹿颈上的金铃洒下点点芒彩。车窗微微敞开一道缝隙,露出一角纤薄的鲛纱帘。车里那人正襟危坐,看不清样貌。 愣怔间,车子便从街口驶过,往东面去了。 “这么早,她要去哪儿?”辛夷喃喃自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庆春泽》正文 020 渤海米 阿甲收回目光,十分认真的说道:“郎君,姜大娘子的生母被人砍了脑袋,到现在连真凶都没找着。她十岁才会讲话,有明白的老人说她七魂掉了三个,得靠那头四不像镇着才行。郎君,她这人邪性的很,咱们还是躲她远点儿吧。” 说罢,阿甲唇角抿成一字,脸上浮露出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谨慎。 辛夷垂首默了默,道:“十岁说话是有点晚了。” 阿甲差点从马背上跌下来。 什么叫有点晚了?! 晚很多好不好?! 说那么半天,郎君怎么好像没听懂似得。 “郎君,您常在南齐,不知道姜家的事体。姜家大娘子是这样的……”阿甲见辛夷不把他的忠告放在心上,添油加醋的从横死,姜妧吓成痴傻,再到后来突然不傻了的经过讲述一遍。 阿甲口若悬河,唾沫横飞,全没留意辛夷带他出了彩霞街,一路向东。 到在金光门米粮铺门口,香玉香梅搀扶着姜妧下了车。 金光门临近利人市,是以这里的地价年年攀升。各个商铺的门面大多都是簇新鲜亮的。 米粮铺的招牌还是十多年前那块。虽说苗季每隔年就重新上一遍金漆,可比起别家的终归显得寒酸了些。昨儿个姜成头晌卸门板,下晌掀桌子,一整天都没消停。苗季和梁氏商量一晚上,决定先看姜家如何处置。但他俩又不想表现的太过软弱,以免姜家小瞧的他们。 于是,苗季大清早的就把那张磕掉一角的花梨木桌子和两扇门板戳在门口。 姜妧左右望望,暗自揣度苗季究竟用意何在。 许管事拴好马到在姜妧身畔,低声道:“大娘子,待会儿进去,伏低做软话全由小的承担,您能来已经是给苗季天大的面子了。” 姜妧摇摇头,沉声道:“许管事,你这话说反了。我来替成儿赔不是,好话自然得由我说,要是人家说了赖话也得由我担着。若是我有说的不对的,你一定得从旁帮衬着,别让人家挑出咱们的不是来。” 隔着幂篱看不清神情,但许管事还是感受到了姜妧态度坚决,不容置疑。 可姜老夫人特意嘱咐不能让大娘子受半点委屈。 许管事垂下头略加忖量,便开口劝道:“大娘子,您少在外间行走,与人交际不多,还是让小的替您打个先锋……” 话未说完,姜妧便道:“许管事,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办。” 这就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许管事不大情愿的点点头。 燕三娘、许管事还有香梅三人随姜妧一起,香玉留下看车看马。 苗季在里间听到外面有人说话,料想是姜家来人了。他一溜小跑跑了出来,刚想撂狠话,就见跟前站着一位头戴幂篱的娘子。在她身侧分别站着英姿飒爽的女郎和如花似玉的婢女。 中间这位是谁? 苗季大惑不解的蹙起眉头。 许管事从后面闪身出来,笑呵呵的引见,“苗四哥,这位是我们姜家大娘子。” 苗季暗道声不妙。 昨儿个他家里的嘴欠,说了那许多姜大娘子的坏话,正主儿兴师问罪来了! 苗季紧攥着衣摆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儿,姜妧规规矩矩的给他行了个礼,“苗四叔安好。”声儿柔柔的,轻轻的,礼貌周全,不见半丝严厉。 苗季恍若在梦中一般。 方才没看错吧,姜家大娘子给他行礼? 苗季笨拙的回了一礼,结结巴巴的说:“进、进屋吧,外头风大……呵呵……” 许管事抬头望天。 春和景明,一碧万顷。 哪来的风?! 梁氏在里间竖起耳朵细细听着,貌似说话的是女郎。她心里暗道,该不会是街口的馄饨西施来买麦粉吧。她那双眼跟勾魂儿的钩子似得。可别把苗季勾了去! 不行! 梁氏坐不住了,起身往外间走。 刚走两步,一阵香风飘来,“什么味儿啊,这么香?” 馄饨西施整日和面剁肉,哪有功夫熏香?梁氏心下纳罕,快走了两步。撩开布帘,就见头戴幂篱,身着朱色衫裙的小娘子款款而入。随着她莲步轻移,沁人心神的香气徐徐弥漫。 怎么不是馄饨西施?!那她是谁?梁氏在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咦?这是渤海国的米吧?”姜妧略微俯身,米香直入鼻端,“是上等米。” “是!是!”苗季十分得意的显摆,“金光门这片,就俺们铺子有渤海米卖。” 许管事眼珠儿一转,说道:“这可是我们姜家的商队一袋袋驮回来的呢。” 苗季心里打个激灵。 他怎么把这茬忘的透透的。 要不是姜家,他这间小小的米粮铺子根本搞不到渤海米。苗季唇角坠了坠,眼皮一撩正瞅见梁氏。 “你愣着作甚?还不快来见过姜家大娘子?” 姜大娘子? 梁氏吃惊不小。 姜家大娘子的事体她听旁人说了不少,这还是头一回瞧见真人。 说话柔声细语,走起路来袅袅婷婷,跟仙女儿似得。 她真是姜家大娘子? 梁氏眉头拧成川字。怎么跟她听说的不一样呢……梁氏兀自思忖。姜妧向她屈屈膝头,行了一礼,“见过苗四婶。” 这声婶婶把梁氏的魂儿唤了回来。 她到在都城十几年,早就习惯向人点头哈腰赔笑脸。猛地有人规规矩矩的给她行礼,反倒不得劲儿。 梁氏身子一矮,忙道:“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她就势横了苗季一眼,意思是让他端起当家人的做派,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要是两个都笑呵呵的这戏就不用唱了。 苗季听候媳妇调派惯了的,冷丁儿受了梁氏依仗,苗季反倒不懂得怎么应对。他呆愣片刻,嘴巴张了张,又合了合,把肚子里要说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 梁氏唇角微坠,不耐烦的白他一眼,心道果真是个不顶用的。 行吧,她当坏人! 梁氏立刻敛去笑意,板起脸孔,冷冰冰的说:“姜家郎君刚把俺们的门板卸了,桌子也掀了。不光买卖做不成,连吃饭都没地儿了。姜大娘子大驾光临,俺们没有热茶热水的招呼,还请姜大娘子恕罪。” 说罢,侧侧身子,敷衍的弯弯膝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庆春泽》正文 021 明白人 姜妧笑了,“四婶说招呼就见外了,福儿此来,一是替三弟第向四叔四婶赔不是,二嘛……”姜妧隔着幂篱在屋中逡巡一圈,柔声道:“四叔四婶到在都城已然十多年了,赁着姜家的铺子也有十多年了。论起来,四叔四婶是我们姜家的老相识。福儿愚钝,十岁上刚刚学会开口喊人,要不早就来给叔叔婶婶问声安好了。” 梁氏咬了咬嘴唇,没做声。 她昨儿刚讽刺姜妧不会讲话,今儿个姜妧就活生生的站在她跟前儿,一说说了那么多。在这件事上,梁氏理亏,所以她得揪住姜成的短处不放。 梁氏打定主意,扬声道:“二爷应承的俺们好好的,谁能想到姜家郎君二话不说就把俺们往死路上逼?姜大娘子请回吧。俺们穷苦r人家也是有骨气的。等俺们寻到讼师,就与姜家郎君到衙门口见真章儿。” 苗季一听,伸手拽了梁氏一把。 “你说什么呢这是?” 梁氏甩开他的手,顺便白他一眼,斥道:“你别管!” 姜妧在屋里踱了两步,不接梁氏的话茬。 许管事眼角余光睨着姜妧,想劝劝梁氏,未等开口,燕三娘清了清喉咙。许管事会意,抱起肩膀看姜妧如何应对。 一般人听说要告官还不得赶紧告饶,求个宽恕。姜家大娘子怎么不急也不慌? 她不急,梁氏有些没底。 “上了公堂可不是以买卖大小断官司的!”梁氏语气强硬,目光却开始闪缩。 许管事望望姜妧,又想说话。斜眼瞅瞅燕三娘和香梅,见她二人老神在在,不急不躁。许管事轻叹口气,闭紧嘴巴。 铺子里的空气顿时凝滞,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姜妧一人身上。她却是一副泰然模样,在铺子里打量够了,视线转回到梁氏脸上,“婶婶说的不假,上了公堂凡事都讲求个人证物证,没的作假,也没的偏帮。婶婶门前放着那张摔断了角儿的桌子是成儿弄坏的,理当他赔。没有人受伤,伤的是门板,花梨木桌子,那成儿就赔给你们门板桌腿儿。就算再糊涂的官也不能把押他进大牢,关上十年八年的不是?可这一闹,叔叔和婶婶要想做生意就得另寻铺面了。现而今,金光门这么旺的铺子不好找,就算找着了,也不知是个什么价儿了。我虽是与婶婶初初见面,可也能看出婶婶是个明白人,孰轻孰重婶婶拎得清。” 梁氏闻言,臊眉耷眼的把头扭向一旁。 此事闹大了,就跟姜家撕破了脸皮。更何况姜家二爷应承的不加租子也是口头上的,并没白纸黑字写下来。租契也是一年一年签的。到今年八月就满了。要是姜家不续了,他们顶多能撑到八月就得卷铺盖走人。 走是走,上哪儿找这么合适的铺子?又上哪去找价码那么合适的渤海米? 更何况他们在这儿住了十来年,都扎下根了,换到别处去,梁氏委实舍不得。再则,姜家大娘子从打进门一直都是温声软语,没说半句狠话。即便梁氏冷口冷面,她也不气恼。 梁氏嘴上不说,心里是服气的。 姜妧四两拨千斤,轻描淡写的把梁氏的气焰压了下去。许管事唇角微弯,心道大娘子话说的真够漂亮。 “昨儿个,成儿一心想要回护于我,才会冲撞了四叔四婶,还请叔叔婶婶莫怪。”说着,姜妧向梁氏盈盈下拜。 梁氏忙虚扶一把,道:“大娘子折煞俺了。” 隔着幂篱,梁氏隐隐约约看到姜妧唇角微弯,檀口轻启,柔声柔气的说道:“婶婶若原谅成儿,就给我们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好吗?” 梁氏脸上发烧,磕磕巴巴的说:“大、大娘子言、言重了。” 姜妧笑意更甚,“婶婶愿意退让,既保全了我们两家相识多年的情分,也不伤和气。婶婶不止是明白人,还识大体,顾大局,可说是巾帼不让须眉。” 一连好几顶高帽扣在梁氏脑袋上,美得她脸上也有笑模样了。 “哎呦,俺可担不起,担不起。”梁氏睇一眼苗季,见他咧嘴呵呵直乐,便道:“你还愣着作甚,赶快烧水沏茶好生招呼大娘子呀!” 苗季如梦方醒,“哦哦,我这就去这就去。”话音未落,人已经在几步开外了。 梁氏指派完苗季,重新换上笑脸,“大娘子坐下说话,俺们这儿简陋,您别嫌弃。” 姜妧也不跟她客套,坐在鼓凳上,问道:“这间铺子有些年头了吧?” 难得姜家大娘子肯赏面跟她聊家常,梁氏从旁拽过来一个小杌子,摆在姜妧腿边,笑嘻嘻的坐下,回道:“哟,说话功夫十来年了。旧年俺们自己给墙粉了粉,粉的不匀净,瞧着一块块的,怪难看的。” 姜妧点点头,仰脸看向许管事,“等阵你找人来给铺子里里外外修整修整,连带门口的匾额也换块新的。” 梁氏一听还有这好事,赶忙问道:“俺们睡觉那屋也给整吗?” “整!”姜妧含笑看向梁氏,“婶婶还有哪儿觉得不得劲儿的地方尽管说。” 姜妧大方,梁氏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吭哧半天也没吭哧明白。 米粮铺是二爷名下的产业,大娘子说要修整,这钱从哪出? 许管事有些犯难。 姜妧知道他心中所想,便道:“等回去,我支钱给你。” 许管事点头应了。 梁氏自是千恩万谢,抡圆了把姜妧从头夸到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庆春泽》正文 022 莫狄至 “吕家也是经商的买卖人,小有薄产。要不也不能说搬到京郊就搬了来。”阿甲絮絮说着,一扭脸,大吃一惊,“诶?这不是金光门嘛?怎么走这儿来了?!” 阿甲抬头望去,前边不远处,郁郁葱葱梧桐树下停着姜大娘子的鹿车。 辛夷不吭声,只管骑马往前走。阿甲挠挠后脑勺,心里有点犯嘀咕。说这么半天,郎君究竟听进去没有啊? 伴着朝早清新的空气,马蹄踢踏,缓缓前行。 这会儿,正是小孩儿结伴上学的时候。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个学童模样的小孩儿走到鹿车跟前儿就拔不动步了。他俩好奇的盯着大壮端看。 “这是封神演义里边姜太公的坐骑,叫四不像。”高瘦的孩子手指着大壮,摇头晃脑的说道。 “姜太公是姜家大娘子什么人?”矮胖小童一本正经的发问。 “他、他是姜家大娘子的伯伯吧……” 矮胖小童恍然大悟,“哦!这头四不像是姜家大娘子的伯伯给她的。” 香玉在车里听的直乐,她伸手掀开车帘,冲那俩孩子说道:“去去,快上学去,要是晚了先生打你俩手板。” 小孩儿没想到车里有人,香梅这一露面把他俩唬了一跳。 高个小童定定神,认真打量香玉片刻,咧开嘴,嬉皮笑脸的说:“姐姐,你可真好看!”话音未落,撒丫子就跑。 矮胖的那个反应也慢,人家都跑出去三四步了,他才拔腿,一边跑一边喊:“等等我,等等我!” 香玉望着俩小童笨拙的背影,含嗔带笑,斥道:“小小的孩子不学好!蔫坏蔫坏!” 曙光透过枝叶缝隙撒在香玉脸上,映的她眸光愈发璀璨。 阿甲斜眼一瞟,正瞅见香玉娇俏灵动的侧颜,他勒住缰绳,痴痴望着,喃喃道:“是挺好看的。” 有人说话,香玉偏头一瞅,不知谁家小仆跟花痴似得望着她呢。 香玉面上一红,狠狠瞪了阿甲一眼,甩下车帘,闪身回到车里。 我的亲娘!瞪人都那么好看! 阿甲单手捂住噗通噗通乱跳的胸口窝,怅然若失的收回目光。 米粮铺的门半敞着。那人头戴幂篱坐在鼓凳上,螓首微垂,与她身畔的妇人讲话。 幂篱下,薄薄的肩,细细的腰若隐若现。可惜听不见说的什么。她那声儿柔柔的,动听极了。 辛夷颇为惋惜的暗自喟叹。 姜家下人仆从无数,哪用得着大娘子亲自置办米粮?她来此究竟做什么呢?辛夷正正颜色看向阿甲。既是仆从就该为主人分忧! 阿甲讪讪的收回黏在鹿车上的视线,惘然若失的叹了口气。 辛夷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心道:太子靖的内侍各个机灵,脑袋后边都长着眼睛。太子靖不用言声,动动手手指头,内侍们就能领会他的意思。 阿甲倒好,别的能耐没有,专会吓唬主人。 车里的香玉面颊跟火烧似得,她等了片刻,偷偷从帘子的缝隙向外观瞧。 主人模样的少年郎君眼睛黏在米粮铺子里。旁边那小仆还是望向鹿车这边。 香玉皱眉。这是哪家不开眼的纨绔,居然敢打她们大娘子的歪主意?!她有心出去教训教训他俩,身形一顿,暗道不对。 三师父总说大娘子生母死的蹊跷,须得小心提防有人暗害大娘子。 这俩人该不会存着歹心呢吧?香玉觑起眼细看,那主人模样的少年郎长的倒是不赖。 人不可貌相!说不定他憋着一肚子坏水想要谋害大娘子! 但大娘子在明,坏人在暗,那俩人什么底细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三师父总说遇事沉住气,不能打草惊蛇!香玉想了想,将帘子稍微掀大一点,牢牢记住那二人样貌,等回去画下来拿给三师父,也好叫她细查细访。 姜妧和梁氏又说了会儿话,便告辞出来。 梁氏将她送到大门外,不住嘴的说:“大娘子,您常来呀!” 姜妧甜甜的应声好,上了鹿车。 车子缓缓驶离米粮铺,梁氏和苗季还依依不舍的在后头一个劲儿的挥手道别。 许管事先走一步,去向姜老夫人回完话,还得去利人市请工匠。 香梅侍候姜妧摘下幂篱,香玉撩起车帘一角,向外张望,不见那对主仆。她长舒口气,拍着胸脯叹道:“哎呀,可算能回家了。” 燕三娘听她话味儿不对,拧起眉头,回身问道:“怎么?有人欺负你?” 没有定论之前,香玉不想让大娘子为此忧心。她自觉失言,赶紧遮掩,“方才有俩小童,说大壮是姜太公送给大娘子的,我把他俩喝跑了。” 姜妧掩嘴轻笑,“你愈发出息了。” 香玉弯起唇角,浅浅笑了。脸上笑,心里却是忐忑不安。 这趟出来,没费多少功夫就把事情办妥了。姜妧别提多高兴,一路上都笑嘻嘻的。 然而,回到鎏华院,姜妧就笑不出来了。 “你说谁来拜望?”姜妧蹙起眉头,问丁媪。 “回大娘子,是定州莫家。” 姜妧问了三遍,丁媪答了三遍。 姜妧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定州莫家前来拜望…… 莫老夫人王氏与姜老夫人原是乡里。 她二人未出阁时常有来往。之后,王氏嫁去定州,姜老夫人嫁来都城,两人许久不曾通信问候。 一晃三十年过去,莫老夫人居然遣儿孙千里迢迢来到都城拜见姜老夫人。若说他们没有目的,姜妧打死也不信。 “三爷在前厅支应着呢。要说莫家这二位爷的面子真不小。咱们三爷可不是随随便便当陪客的。”丁媪絮絮说着,姜妧的面色渐渐黯淡。 梦中没有莫家登门这一桩。 她从外祖那儿刚回来,收到姜家大爷横死的信儿。操持完丧事,姜老夫人就病了。再之后,她便嫁去定州了。 不对!或许莫家父子就是这时候来的姜家,因她更改归期,才与他们撞上。 “到底是定州富贾,出手够阔绰,方才莫大郎赏给老方一粒金瓜子呢。我的乖乖,老方走了狗屎运了!”丁媪满脸艳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庆春泽》正文 023 索命镯 姜妧冷笑。 莫家做的是药材生意。前两年,莫家的仓库走了水,所有珍惜药材付诸一炬。自那以后,莫家每况愈下。掐指算来,到现在正该是艰难维持的时候。 莫狄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做样子给姜老夫人看罢了为的就是让姜老夫人相信他们家境殷实,不缺钱。如此才能哄得姜老夫人把姜妧许配给他。 香玉嘴角一撇,甚为不屑的嘁一声,“看把他能耐的!二爷那么张扬的性子,也没打赏阍人金瓜子。” 香梅附和:“就是,莫家郎君这叫挥霍无度。” 挥霍,还无度?那二爷呢?敲锣打鼓的去南齐败家,跟他比,莫家郎君也就是小巫见大巫吧? 香玉香梅从小侍候姜妧,最是清楚姜妧的好恶。从米粮铺回来时,姜妧有说有笑。这会儿一听莫家来人了,马上就拉长了脸。 莫家此番到姜府,明着说是拜望姜老夫人。可莫狄正当少年,姜妧又是锦瑟年华。甚至姜泺都肯赏面见上一见。这就是有意结亲的表现。 显而易见的是,大娘子不喜莫家,不喜莫狄。凡是大娘子讨厌的,她们也讨厌! 香玉眼波一横,瞟向丁媪,哼道:“谁知道他安得什么心?” 丁媪光顾着眼红老方得了赏,叫她俩这一说,垂下头,默了默,道:“也是。家里再怎么有钱也没这么败的。再者说了,跑到咱们姜家门口儿显摆,未免也有点太小家子气了。” 香梅香玉重重点头,“不光小家子气,还没见过世面!” “出门在外财不露白,他连这都不懂?” “……” 她俩七嘴八舌把莫狄好一通贬损。姜妧静静听着,堵在胸口的闷气终于顺了。 “祖母留他们用饭了吗?”姜妧柔声发问。 香玉立马收声,眸中满是惶遽。她只顾大娘子讨厌莫家,忘了不该在背后议论客人。 香梅和香玉一般心思,俩人缩着肩膀退到姜妧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姜妧装聋作哑,端起茶盏握在手里。 丁媪摇头,“老夫人没有吩咐厨房预备酒菜。” 姜妧点点头。 想必莫家父子得在姜老夫人面前做出忙于生意的模样。就算老夫人留他二人用饭,他们也得婉拒。 丁媪话音刚落,连翘满脸喜色的进来。 她身后还跟着三个手捧托盘的小婢。托盘上的锦盒堆得满满当当。 连翘给姜妧行过礼,欢声道:“定州莫老夫人遣子孙前来拜望。这是莫老夫人送给大娘子的礼物。” 姜妧神态淡然的瞟了一眼,问道:“都是些什么呀?” 连翘见姜妧似乎不悦,敛去笑容,道:“老夫人与莫家大爷相谈甚欢,不曾打开细看。” 姜妧嗯了声,目光在锦盒间逡巡。她在找一方金镶木的匣子。那里头盛着一对玉镯。 貌似不起眼的镯子却是莫老夫人的心头肉。梦中姜妧嫁去莫家还不到三天,莫狄就将那对玉镯哄了去,重新戴在了莫老夫人的腕子上。 金镶木的匣子油润光亮,在一堆五颜六色的锦盒里显得十分拙朴。 就是它! 姜妧眼角一跳,扬起下巴指了指,吩咐香玉,“把那个拿给我看。” 香玉嗯了声,从锦盒里抽出木匣捧到姜妧眼前。 与梦中的一模一样。 “打开。” 一双碧绿玉镯晶莹通透。因莫老夫人一直养着,散发出的光彩都透着人气。 “呀!这对镯子是稀罕物儿!”丁媪先侍奉吕氏,后又侍奉姜妧。她跟着二位主子,见过的好东西数不胜数。可这对镯子,在她见过宝贝当中也是上上等的。 姜妧脸色煞白煞白,直勾勾盯着那对镯子说不出话。 梦中所见,都是真的?! 如果说姜妧先前还存有一丝怀疑,现在,她深信不疑。就是这对镯子,要了她的命! 连翘见状,赶忙唤道:“大娘子?大娘子?” 大娘子脸白的可怖,显然是受了惊吓。万一再像小时候那样,吓的不会说话了可怎么好? 连翘顺着姜妧的目光看向玉镯。 多好的镯子,也不是什么吓人的东西呀! “拿走!还给莫家!统统拿走!”姜妧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说罢,姜妧扭转头,不想再多看那对玉镯一眼。 那上边带着莫老夫人常用的茉莉面药的香味,闻得她想吐。 连翘和香玉香梅等人面面相觑。 大娘子都没见过莫家的人,怎会这般厌憎? 丁媪眼里只有姜妧惨白的一张小脸,她才不管什么莫家不莫家。大娘子现在最需要的是胡医女! “快快!快去请胡医女!”丁媪急的都快掉泪了。 香梅愣了愣,“哦哦,我这就去。” 香玉扬手咔哒一声扣上盒盖,对姜妧屈屈膝头,“大娘子看这些东西心烦,婢这就去还给他们。” 说罢,转而看向连翘,“连翘姐姐,我随你一同去松鹤院向老夫人回禀。”她不等连翘作答,迈步就往门外走,边走边气呼呼嘟囔,“一个个都没安好心!” 若是平时,必然有人问问香玉这话从何说起。但此刻,鎏华院上上下下忙的脚不沾地,自是没人理会。 丁媪把姜妧搀到床上,为她除下丝履,盖上薄被,站在旁边小心翼翼的发问:“大娘子,您有事儿别藏在心里,跟婢说说。婢帮不上忙,可也能给大娘子宽宽心不是?” 姜妧微微合上眼,长长的吐了口浊气。 “我在山庄时,做了一个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庆春泽》正文 024 谋钱财 莫鹏的样貌随了莫王氏,脸盘儿方,眼睛不大却有神。莫狄则清秀些,称不上俊美无俦,可也算是五官端正。 姜老夫人望着莫鹏两父子,心生隔世之感。 三十余载匆匆过去。 后辈们长大成人,而她也老了。 “阿娟的身子骨可还硬朗?”姜老夫人含笑问道。 莫鹏赶紧放下手中茶盏,朗声回道:“家母一向康健,并无三灾六痛,这也是我们做儿女的福气。” 莫狄也道:“祖母近一二年,时常谈及旧事。” “人上了岁数,眼前的事儿想不起,陈年旧事倒是记得清清楚楚。”姜老夫人目光放空,长叹口气,道:“阿娟比我小四五岁吧,但她却比我出阁早。” 姜老夫人为母守孝,二十三岁才嫁给姜老太爷。那年姜老太爷刚及弱冠。夫妻二人感情十分融洽,一辈子没红过脸没吵过架,偶尔拌上几句嘴,权当调剂。 莫狄应了声是。 一直没能插上话的姜泺轻声问道:“不知莫大郎君平时读些什么书?” 他不太会唠家常,一张嘴就给莫狄出了道难题。 莫狄哪是读书的材料。别看他年纪不大,好的没学多少,赖的不教就会。素日里的消遣除了眠花宿柳就是耍钱吃酒。 “啊,小侄喜欢诗词。” 闻言,姜泺眉梢一挑,“是么?你中意官金陵么?” 福儿喜欢官金陵,要是莫狄也喜欢,那他俩不愁没有话说。 官金陵?谁呀?听这名儿倒是有些耳熟。 莫狄心里一万个不耐烦,嘴上却说:“小侄独爱官金陵。” “是吗?那你最爱他哪首诗?” 莫狄扁扁嘴,接不上话儿了。 莫鹏一看不妙,赶忙说道:“他啊,哪首都爱。你要问他最爱哪首,恐怕三天三夜他都挑不出来。”说罢,哈哈笑了。 莫狄擦擦额角冷汗,也跟着笑了。 莫鹏唯恐姜泺再问诗词,话锋一转,道:“此番我们来的不巧,没能和姜家大兄见一见面。” “你们急着走吗?不急的话,过两天木卉就回来了,到时再见也不迟。”姜老夫人说着,瞟了姜泺一眼。 姜泺紧抿着唇角,闷声不吭,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急,我们这次主要是想去利人市转转。听说那里有不少苗疆、西域的药贩,要是货好价钱合适,就运些回定州。” 姜家也有药材行。莫鹏把话头引到这儿,为的就是借机搭上姜家这艘大船。再想办法用姜家的钱弥补莫家的窟窿。如此一来,他们莫家就能起死回生了。 奈何说来说去,姜老夫人讲的都是些闲话。姜家三爷虽说是个瞎子又不管生意上的事,却也不容小觑。 莫鹏心里急,面上还得装作若无其事。 临来之前,莫老夫人就说姜曾氏不是个好相与的。叫他们应对时多在脑子里过两遍。 起先莫鹏还不信。今儿这一见,果真不假,要想把她唬住,确实不易! 姜老夫人不接茬,莫鹏父子对了个眼神。 这趟怕是白跑了。 莫狄心疼他那俩金瓜子。原指望舍出去的财转手就能从姜家捞回来。现在看,怕是得费些周折。 早知方才姜老夫人说要留饭,痛快应下就得了。 好歹回点本儿。 干嘛要说约了人在熙熙楼谈生意?这不是嘴欠吗? 熙熙楼,他们现在哪还吃得起酒店? 莫鹏脸上端着礼貌谦和的笑儿,心里阵阵发苦。 姜老夫人也没闲着。她端起茶盏吃了两口,眼角余光不停的打量莫狄。 她跟莫王氏多年未见,才通了音讯不久。 姜老夫人甫一接到莫王氏的信,不多不少感到惊诧。莫王氏在信中除了问候,就是夸赞莫狄如何懂事,如何能干。她的意思姜老夫人自然通晓。 姜妧翻过年就及笄了,也是时候议亲了。 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没见过莫狄,不敢轻易做出允诺。 莫王氏似乎很想促成这门亲事,着急忙慌的命莫鹏父子俩到姜府拜望。 姜老夫人对莫狄观感平平。她觉着莫狄目光闪缩,不够磊落。且但从样貌上讲,他也配不上福儿。可姜妧的终身大事还得姜澈拿主意。姜老夫人想等他回来见见莫狄再做打算。 姜老夫人也看出莫鹏有心攀附姜家。她与莫王氏一别好几十年,就算从前再如何熟悉,到而今也生分了。即便想在生意上有往来,也得两家渐渐熟络,摸清根底了才行。否则一年到头想来姜家叨光的那么多,再有钱也不够他们分刮。 姜老夫人正琢磨,连翘和香玉一同进来。三个手捧托盘的小婢在后头跟着。托盘上的锦盒原封未动。 怎么回事? 姜老夫人颦了颦眉。 莫鹏父子俩对视一眼,心里打起了小鼓。 姜大娘子不收莫家的礼,下边的戏还怎么唱?关键是莫家两父子心里发虚。他们这次为的就是谋算姜家的财和人。若是半途出了岔子,还得在都城多盘桓些时候。 都城乃是天子脚下,繁华不假,吃喝用度也比定州贵不少。他们刚来没两天,就使了许多钱了。莫家今时不同往日,没有那许多闲钱供他们浪掷。 礼物被原封退回,任谁都得生气。 莫鹏扁扁嘴,做出一副受了羞辱的样子,看向姜老夫人。 来的路上香玉就打定主意。大娘子一见这对镯子脸色都变了。胡医女为她诊治也不知要紧不要。她既然来了,就一定得把话说明白了,把镯子退回去。若老夫人责罚她一人受着。不论如何,她都得办好这差事。 香玉稳稳心神,行过礼,便对姜老夫人说道:“老夫人,莫老夫人送给大娘子的玉镯实在太过贵重。贵重到,大娘子单是望一望,就觉得心神不安。俗话说,无功不受禄。大娘子何德何能担得起莫老夫人这份抬举?” 这话得反着听。 简言之,就是别把她和莫狄生拉硬拽拢到一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庆春泽》正文 025 护长姐 香玉竹筒倒豆子似得,小嘴儿叭叭的一气儿说完。 莫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来都城前,他打听的清清楚楚。姜大娘子幼年呆傻,十岁才会讲话。十二岁,姜老夫人把吕氏的嫁妆全部交给她掌管。说是她掌管,其实全靠继母帮忙打理。这两年又挣了不少。莫鹏寻思着,光挣的那些也够他们莫家花用五六年了。 姜妧就是命好,有个能干的继母。要不就凭她一个黄毛丫头,哪能把偌大的产业料理的妥妥当当?! 不过,莫鹏巴不得姜妧痴痴傻傻,如此一来,更好拿捏! 但眼前这婢子不卑不亢,句句都说在点儿上。能是姜大娘子调教出来的吗? 肯定不是! 姜大娘子不顶用,身边的人就更不能马虎。一准儿是姜老夫人指点的。 莫鹏琢磨香玉的功夫,莫狄给他递了好几次眼神。他见莫鹏一双眼黏在香玉身上,不禁暗暗叫苦。 阿耶,你起色心不要紧,也得分场合,分时候啊! 莫狄实在是着急,顾不得那许多,低低的咳嗽两声。 莫鹏立刻回神,扭脸对姜老夫人说道:“老夫人,这是家母的一番心意,姜大娘子坚辞不受,未免有些不通人情。”他不敢把话说的太绝。若与姜家撕破脸皮,对他们半点好处都没有。 莫鹏口口声声不通人情,听的姜老夫人唇角微坠,吩咐道:“什么镯子如此金贵?拿来我看!”目光在匣子上瞟两瞟。姜老夫人便有了计较。 若猜的不错,那是莫王氏出阁时,她祖母给的添妆,是莫王氏最宝贝的首饰。姜老夫人心里更加不悦。 连翘从香玉手上接过木匣,来到姜老夫人面前,打开给她过目。 姜老夫人眸光顿时一黯。 就是这对镯子! 姜老夫人冲连翘点点头,连翘把盒盖盖上。 “这么贵重的礼,福儿的确受不起。不是福儿不通人情。这对玉镯是阿娟出阁时,她祖母给的添妆。理应由你们莫家的长子嫡孙承继。福儿既不是你们莫家的人,就不能收你们莫家的传家之物!” 莫鹏喉咙一紧。 送姜妧传家之物,明摆着存了结亲的心思。但莫家不明说,光送东西。若姜家贸贸然收下,日后传扬出去姜妧的名声就毁了。到那时,姜妧就得许配给莫狄。 莫鹏原打算姜妧收下玉镯,事就成了一大半。 是以,方才莫鹏并没把这对镯子拿出来单独与姜老夫人说道说道,而是塞在一堆礼盒里。 这对镯子不说世上难寻,也是价值不菲。姜家富庶,就更得多下本钱。 舍小赚大! 莫鹏万没想到。小没舍出去,大也没赚着! 赔了!赔了! 莫家父子欲哭无泪。 香玉并和连翘二人听罢这对玉镯的故事,倒吸一口冷气。万幸大娘子一见这镯子就厌恶的不行,否则还真说不清了。 香玉冷着脸横了莫狄一眼。 长相平平,资质必定也平平。还存着算计大娘子的心思!无耻小贼!给大娘子提鞋都不配! 姜泺面色骤然阴沉,开声道:“请莫兄将礼物都拿回去吧。” 莫鹏满脸无辜,道:“老夫人,家母没有旁的念头,确是出自一番好意。我们两家常来常往,不分彼此。一对镯子又算的了什么呢?” 姜老夫人双目微眯,一抹精光从她眸中划过。 “莫贤侄此言差矣。纵使常来常往,礼数终归不能废。难道还能俩家并成一家吗?漫说是竹马之交,就是骨血至亲也没有两房并成一房的道理吧?” 姜老夫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直接斩断了姜妧和莫狄的姻缘。 莫鹏胸中一团怒火直冲头顶。没想到他好话说尽,姜老夫人还是毫不留情的驳了莫家的面子。 岂有此理!莫鹏噌的站起身,向姜老夫人抱抱拳,“既如此,某告辞!” 莫狄黑着脸将金镶木的匣子和那些锦盒一并揽进怀里。父子俩咬着后槽牙出了姜府。 姜泺眉头紧蹙,不无担忧的说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今次莫家有心示好,到头来却受了羞辱。我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姜老夫人垂下眼帘,默了默,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等阵让许管事遣人去定州访访,到底莫家是何光景。” 姜泺十分赞同,“大人言之有理。方才莫狄应答避重就轻,我觉着他们必定有事隐瞒。可惜我只能靠耳朵辨识,要是能观其颜色就好了。” 姜老夫人摆摆手,面带嫌恶的说道:“莫狄长相实在普通,与福儿不大相配。先前我念在与阿娟是旧识,才动了议亲的心思。而今一见,不论处事或是言谈,都与姜家格格不入。万幸我想等木卉回来做主,没有早早应承他们。否则,还不好收场了。” 说的太对了! 香玉一脸崇拜的望着姜老夫人连连点头。 连翘压低声音,对姜老夫人说道:“老夫人,大娘子一见那对镯子脸色煞白,香梅去请胡医女了,这会儿应该诊完脉了。” 闻言,姜老夫人和姜泺具是一惊。 “清早出门时好好的……”姜老夫人急的眼眶发酸,”我得去瞧瞧福儿。“ 姜泺不便去鎏华院,便嘱咐香玉,胡医女诊完脉去朝晖院知会一声。 小吕氏、于氏还有称心三人围在床畔,殷殷注视着面色惨白的姜妧。 “长姐,你再做噩梦就使人去唤我。不管多晚,我都来保护你!”称心的脚还没消肿,单腿站着,大半边身子依靠着小吕氏。 小吕氏手指戳上称心脑门儿,嗔道:“你做噩梦的时候,吓的哇哇哭,还得我哄着你。这么快就长成大人,能保护长姐了??” 称心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奶声奶气的说:“阿娘,我没长大成人也得保护长姐呀!” 小吕氏颇感安慰的轻抚称心的幼嫩的面颊,道:“不得了了,称心懂事了。” 姜妧口唇青白,倚在床上全身上下一点劲都没有,心里却是暖融融的。 胡医女写好方子交给香梅,“药抓回来,拿给我制成丸子,你们侍候大娘子每天早饭前服一粒,可别忘了。” 香梅郑重其事的点点头,“不能!婢和香玉一定记得牢牢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庆春泽》正文 026 绑了她 胡医女看向姜妧,道:“近日大娘子思虑过甚,导致心火过盛。药只能起到宁神的作用,关键还得靠大娘子自己调节心绪。” 于氏接道:“要不是今儿这事,我们都不知道福儿为梦境苦恼。不过也好,福儿把藏在心底的话都说了出来,有我们帮着分担。福儿只管好生将养,旁的不要理。” 说罢,姜老夫人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什么梦境?说来我听听。” “祖母?”姜妧直起身,循声望去。 “快躺下,快躺下!”姜老夫人温声嘱咐。 小吕氏和于氏给姜老夫人行过礼。 一个说:“福儿在山庄时做了个噩梦……” 另一个赶紧接话,“梦见她带大壮在郊野赏景,忽的从天上飞来一方金镶木的匣子……” “福儿还没等弄明白怎么回事呢,一双碧玉镯就从匣子里跳出来,一个套住大壮的脖颈,一个箍住福儿的身子。任她俩怎么挣脱都挣脱不开。到最后她跟大壮竟被……”小吕氏停顿片刻,还是说了下去,“被活活憋死了。” 姜妧并没把自己梦中所见和盘托出。一来羞于启齿,二来,在她梦中,姜老夫人没捱到年尾就过世了。姜妧不想让姜老夫人为此忧虑。 但她却也是因那对镯子而死的。 她嫁去定州不够三天,莫狄就将那对玉镯哄去还给莫老夫人。纵使姜妧气恼,也无计可施。她那时还谨记姜老夫人教诲,对莫老夫人等人尽心侍奉。 莫家上下一心,装的人模狗样,把姜妧的嫁妆骗去的差不离,就露出了本性。莫狄先是瞒着她去烟街柳巷,再以后,瞒都不瞒,大大方方的去。 姜妧向莫老夫人哭诉。 莫老夫人轻飘飘的回她一句,“你捆不住夫君的心,反倒在我跟前哭个什么?” 自此,姜妧彻底人情了莫家人的嘴脸。 她出嫁时,燕三娘带白小乙回青莲山了却一桩旧事。待事情办完,来到定州,姜妧已是身怀六甲。燕三娘潜进莫家,见姜妧竟是这般光景,懊悔不迭。燕三娘与姜妧约定,待孩子满月,就带她母子,以及连翘等人远走他乡。 姜妧有了盼头,对莫狄做出的那些荒唐事置若罔闻,只专心安胎。 怎奈莫家一心想要逼死姜妧。但见姜妧身子一日好过一日,莫家认定有大壮镇住,姜妧不会死。 于是,那日莫老妇人来到姜妧居处,进到院里就命人将大壮拖去宰杀,并捧出摔成两半的玉镯哭天抢地,说是大壮冲撞的,大壮毁了她祖母给的添妆…… 言之凿凿,悲凉凄怆。 姜妧跪在地上,苦苦向她求情,动了胎气,以至小产血崩,香消玉殒。 梦中所见,宛如亲历。姜妧手抚隐隐作痛的小腹,紧咬下唇。 小吕氏和于氏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把姜老夫人让到床边的鼓凳上坐下。 “福儿觉着这梦不吉利,闷在心里好几天也不敢对人说。方才莫家送来礼物,福儿一眼就认出那方木匣,就连那对玉镯也跟她梦里的一模一样。”小吕氏懊恼不已。终归是她疏忽了,居然没察觉姜妧有异。 姜老夫人险些坠泪。 即便他们给姜妧再多疼爱,终归不及亲生母亲。也难怪姜妧着急要见阿耶,孩子受了惊吓,还是得父母安抚。 可惜宝珠不在了…… “大人,不知那对镯子……”于氏小心翼翼的发问。 “还给他们了!”姜老夫人长叹一声,“那是阿娟祖母给她的。若福儿收下,以后倒说不清了。这事怪我,光顾着说话,没看看那些礼物都是什么。只当是寻常的簪花首饰,并未多想。想来我做主退给莫家,木卉也会赞成。” “赞成,赞成。”小吕氏直个劲儿的点头。 闻听此言,姜妧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不嫁给莫狄,她和大壮都不会枉死。现在她只盼望阿耶早早回来,祖母身体康健,一家人齐齐整整,好好过日子。 姜老夫人握住姜妧冰凉的小手,心肝宝贝的安抚了好一阵,便命人将饭菜摆在鎏华院。 小吕氏将称心送回飞鸿院,又折返回来和于氏、姜老夫人围坐在姜妧身畔,与她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不甚丰盛却十分温馨的午饭。 莫家父子两人两骑溜溜达达出了永阳坊。一直紧绷唇角的莫鹏吐了口浊气,骂道:“姜家好大的胆子,居然连我们莫家的面子都不给?!” 莫狄还在心疼金瓜子,蔫头耷脑的说:“阿耶,这可怎么办呐?!咱们把最大的赌注全压在姜家。光是盘川就花了不少了,原打算吃姜家喝姜家的呢。这下全泡汤了,咱们喝西北风儿去啊?” 莫鹏狠狠啐了一口浓痰,目露凶光。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莫狄张大嘴,啊了一声,“阿耶,你该不会是要抢人吧?姜家那个傻子,我可不要!您抢是抢,可别塞给我。” 莫鹏抽出蹬在马磴子上的脚,打横一扫,踢在莫狄膝头,“你个小兔崽子,浑说什么?抢人?抢来作甚?你当她是泥人儿不吃不喝?直接绑了,拿到钱就撕票!干净利索!回到定州,先解了目下的困境。有钱周转了,铺子的生意慢慢就好了。” 抢和绑有区别? 莫狄慌慌张张,四下观望。 万幸正是晌午,街上行人稀少。马前马后都没人。 莫狄放下心,压低声音,道:“阿耶,您别忘了,姜大娘子出来进去都有俩会功夫的跟着。您还是想点别的招儿吧。” 莫鹏又踹莫狄一脚,“想想想,想个屁!在都城三教九流啥样人都有。只要给钱就有人肯卖力气……” “可问题是,咱们没钱!”莫狄手捂着膝头,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没钱?咱有东西呀!”莫鹏瞟一眼搭在马背上的褡裢,里头鼓鼓囊囊都是姜家退回来的礼物。他伸手一拍腰间,“这儿还搁着你祖母的宝贝镯子呢!” 莫狄想了想,道:“阿耶,把那对镯子当了不就有钱周转了吗?” 莫鹏抬脚想再踹,莫狄一横缰绳,躲开了。 莫鹏没踹着,胸中邪火噌噌上了头,“当?值钱的东西到了当铺都不值钱!弄不好连回去的盘川都不够!哼!你就等着吧,这回不把姜家掏空了,我不姓莫!看他们还敢不敢狗眼看人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庆春泽》正文 027 探春宴 姜老夫人回到松鹤院已经下晌了。刚刚坐定,许管事便来向她回禀。他毫不吝惜溢美之词,把姜妧去到米粮铺,梁氏怎样不忿,大娘子如何不恼,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金光门米粮铺那边已经开工了。也找好了定制匾额的铺子,依照大娘子的吩咐,用的都是上等材料,绝不马虎。” 姜老夫人嗯了声,“若是钱不够,你先去账上支,别打扰福儿。” “丁嬷嬷支了十贯钱给我,应该只多不少。” 姜老夫人唇角高高扬起,“福儿能将此事料理的这般妥当,确是出乎我预计之外。” 许管事认同的点点头,“先前小的还担心大娘子不能胜任。没想到她柔声细语的把苗季两口气给劝服了。” 姜老夫人满脸骄傲,“不愧是我姜家的大娘子。” 许管事忽然话锋一转,道:“老夫人,小的琢磨着外间那些不中听的传言是从姓祝的哪里散出的妖风儿吧?” 姜老夫人敛去笑容,紧抿唇角,沉声道:“没有切实的凭证不好胡乱猜疑。” 十几年前,吕氏横死,姜澈等人就怀疑是祝家干的。 姜老夫人命令他们管住嘴巴,不许乱传乱说。 当时,她说的就是:“没有切实的凭证不好胡乱猜疑。” 之后,燕三娘到在姜家,姜老夫人托她在江湖上打听消息。可这么多年过去,仍旧一无所获。 然而,姜老夫人私心里相信此事必定是祝家主使。 姜老夫人垂下眼帘,低声吩咐:“你命人暗中查访,再派两个信得过又机灵的去定州探探莫家的底细。” 许管事神情一凛,“是,小的等阵就下去安排。” 姜老夫人喟叹一声,“想不到没结成亲,反倒成了仇。老了,老了,居然要防备旧友。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老夫人无需自责。您这也是为了大娘子考量不是。” “福儿自小没了亲娘,我就得多偏疼她几分。”姜老夫人眼角微微湿润,“可终归还是不够……” 许管事也觉得心酸,紧抿着嘴角连连摇头。默了默,忽然想起还有件紧要的事没说,忙道:“方才小的去利人市,撞见了司衣司的阮尚宫。她想从我们姜家的绸缎庄挑几匹料子。” 闻言,姜老夫人面色一滞,十分不悦的说道:“我叮嘱你多少回了,我们不争!不争!” 凡是司衣司或是司珍司采办的生意,他们都不争。 姜老夫人固执的认为,就是因为十几年前姜家和祝家相争才导致祝家狗急跳墙,害了吕氏以及那二十多仆婢。同样的惨剧,姜老夫人有生之年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她告诉姜家所有人,不许争! 明面上不争! 自吕氏横死之后,姜家就把经营的重心转到其他产业上头。买田买地买茶园。当然做的相当隐秘。远离都城远离大秦,悄然部署。 姜老夫人在人前示弱,为的就是让祝家,或是蛰伏在暗处的敌人小看姜家。 “这么多年过去,人们提起大秦富贾,还是首推我们姜家,就是因为祝家不肯做这个出头鸟!”祝家跟宫中有了生意往来,连带着打通了好些关节。短短数年光景,不断的在都城买铺开铺,大有与姜家平起平坐的势头。但他们并不满足于此。据闻他们已经把手伸向了贵霜等等小国。 姜老夫人嘴角坠了坠,“虽然,我们也当得起这个第一。旁人不知道,你许管事还能不知道,我们姜家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许管事当然知道。示弱并不意味着认输。姜老夫人一直在做的或者说正在做的,就是积攒实力。她在等,等对方按捺不住,对姜家有所动作。 许管事懊恼不已,“老夫人,小的就是与阮尚宫客套客套,可她……她顺杆儿爬,一句紧跟着一句,小的实在是……“, 姜老夫人摆摆手,“罢了,罢了。绸缎庄近一二年也没什么稀罕货。她不过是想拿我们姜家过桥。摆个姿态给祝家看。那我们就遂了她的愿。她要来,你就好生招呼着。” 闻言,许管事松了口气,“是。小的琢磨着,也有可能是宫中哪位贵人在为来年的探春宴做准备。” 姜老夫人笑了,“还有大半年,早着呢。” “不管何种情况,小的必定小心应对。” 姜老夫人嗯了声,“但若真是祝家在外坏福儿名声,我绝不会再忍气吞声。” 许管事晓得个中厉害,躬身道:“小的竭力去查,请老夫人放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庆春泽》正文 028 凤仪宫 与此同时,宫中正忙碌着禁马吊。 昨儿个唐炼下了诏书,今儿个辛重就带人实行。他先将宫中的纸牌全都搜罗到一起,浇上火油烧个干净。 望着熊熊燃烧的火堆,辛重心里别提多敞亮了。 楼皇后跟他一样高兴。 “阿土明智,没了马吊,大秦上下定是一派清明。”楼皇后笑吟吟的给唐琳斟满香茶,眸中满满的喜气。 唐炼嘿嘿一乐,“全是小白的功劳。要不是他连上七道折子,我还想不到马吊居然也能误国。以身相试之后,果真如他所言,玩儿那个上瘾。我连上朝都心心念念的惦记,何况是别人。禁的好,禁的妙!” 楼皇后眉头微蹙,不解发问:“阿土的意思是,你是为了验证辛丞相所言不虚才打马吊?” 真不是玩心大起吗?楼皇后将信将疑。 唐炼面红耳赤的垂下头,小声嘟囔:“嗐!说了你也不相信,不说这个了吧。” 楼皇后不依不饶,“别啊,说说怕什么的呢。你我二人夫妻多年,怎的过到而今还生分了?” “不是生分,是你与其他人一样,都以为我怕小白。” 难道不是吗?楼皇后惊讶的瞪大眼睛没说话。但她的表情已经表达出足够的意思了。 唐炼回她一个了然的眼神,“看吧,我说的没错吧。” 楼皇后赶紧正正颜色,“我还不都是听说的嘛!你训鸽子、喂猫,辛丞相都得念上好一阵。你怕他……你怕他唠叨,所以好些天都没去盛元宫逗猫喂猫了……” 盛元大帝的爱宠阿豹留下许多子子孙孙,宫中内外到处可见憨态可掬的大猫小猫。白天它们大多回盛元宫休息,那里俨然成了它们的地盘。 “这等小事交给平喜也是一样,不用我亲自动手。”唐炼爱猫。爱是爱,并不过分痴迷。他就是趁闲暇,带平喜去盛元宫走走看看,遇上特别可爱的,逗弄逗弄,唠会闲嗑儿。 不过说也奇怪,每次他去盛元宫逗猫,辛重都知道。知道了,就免不得要劝上几句。 近来唐炼的确去的少了。但主要不是因为辛重,而是他迷上了马吊。 楼皇后低下头没做声,手指缠在丝帕上,来回搅动。 唐炼想了想,道:“小白是忠臣,也是朝中重臣。” 楼皇后没抬头,嗯了声。 “所以我要让天下人都以为我怕他!我就是要让贪官污吏以至于外邦邻国都知道我敬畏辛重,仰赖辛重。如此,才不会有人敢轻易的弹劾他,污蔑他。而且,这样一来在民间也会形成崇敬贤臣良将的风气。稚龄孩童也大多会以小白等等为楷模,立志成为他们那样的忠义之人。我认为,君王怕忠臣远谗佞,国兴!若君王怕忠臣却又亲谗佞,国亡!” 楼皇后仰起脸,眸光莹莹闪亮,“阿土为何不早早言明个中原委?” 唐炼莫可奈何的叹一声,“我不都说了嘛,没人信我呀!你们只道我整天拿国事当儿戏。其实,我下的每一道诏书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反复斟酌的。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贵霜进贡宝马那次。我一流露出要兴建马场的意思,立刻就有趋炎附势的上折子提议我给宝马安个家。小白赶紧上七道折子拦阻。我表面不悦,又当着众人面前和小白辩论,实际就是想让他说出将那些马匹充入军中的益处。 这事了了之后,那几个拍马屁的全让我给调出都城,去穷乡僻壤待着了,要是过一二年干再不出样儿,就让他们统统滚蛋!” 唐炼说到兴起,忍不住口出污言。可楼皇后非但不觉得他粗鲁,反而一颗心好似小鹿乱撞。仿佛回到了与唐炼洞房花烛的那个晚上。 这才是她的阿土! “阿土是明君!”楼皇后脸上洋溢着豆蔻少女般的笑容,满眼满心都是唐炼。 唐炼一抬头对上楼皇后饱含浓浓爱意的目光,脸腾地红了,支支吾吾的嘱咐:“方才我说的那些是你我二人的小秘密。你可别告诉刘夫人她们几个。” 楼皇后眉梢一挑,十分不解的发问:“这是好事,为何不能说?也让她们知道知道阿土还是当年那个阿土!” “你告诉她们,她们再告诉给娘家人,传来传去,传的街知巷闻,那我还怎么演下去?你不光不能对她们说,就连你大兄,你嫂嫂都不能说!” 想不到老夫老妻了,居然还有共同的小秘密了。 楼皇后心里甜丝丝的。 “好!我不说!阿晗阿昭我都帮你瞒着。” 阿晗阿昭是楼皇后与唐炼的儿子。亲生儿子都不说,其他人就更不会说了。 得到楼皇后的保证,唐炼心满意足的咧嘴笑了。 入夜,鎏华院一片寂静。 清脆的鹿铃摇晃到窗下,便住了。想来今晚大壮中意这块宝地。 姜妧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见昏暗的烛光下,小吕氏倚在床柱上打盹儿。想来她是怕姜妧再做噩梦,一守守了大半宿。 姜妧心疼小吕氏,轻唤道:“阿娘?阿娘?” 小吕氏立马睁眼,一把抓住姜妧的手,“阿娘在呢,福儿别怕!”低头一看,姜妧面色如常,便长长舒了口气。 姜妧往里边挪挪身子,一双大眼水汪汪的盯着小吕氏,也不说话。 小吕氏怜惜的摸摸姜妧的头,蹬掉鞋子上了床,娘俩并肩躺着。 姜妧给她盖好被子,整个人偎进小吕氏怀里,“阿娘,福儿想一辈子守着你们,不想嫁人。” 小吕氏吐了口浊气,悠悠说道:“你的终身大事,得让你阿耶做主。阿娘一个妇道人家说了也不算。阿娘知你不想远嫁,那就在都城寻一户门当户对的,两家也能常常走动。” 靠夫家不如靠自己! 姜妧一想到自己被莫家那般欺凌,心都寒成了冰坨坨。不论远近,她都不想嫁人。既不想嫁人,就得为自己以后的生活铺排。 吕氏留下的田产铺面不少。但真正属于她的只有两三间。 要想下半生衣食无忧还远不够! 但等阿耶平平安安到了家,再做筹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庆春泽》正文 029 晕倒了 天随人愿,隔日傍晚,姜家门前车马喧阗。 身处内宅的姜妧刚刚用罢晚饭,丁媪便满脸喜色的来报:“大娘子,大爷回来啦!” 回来了?!平安了?!姜家有救了! 姜妧湿了眼角,急急起身要出门去迎。 丁媪阻拦,“大娘子,大爷这会儿正在松鹤院与老夫人回话。” 姜妧立刻顿住脚步,“小乙呢?”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阿耶一路上都经了什么。 说小乙,小乙就到了。 “大娘子!”白小乙风尘仆仆的撩帘进来。 十六七岁的少女做男装打扮,因她常在外奔波,肤色黝黑,倒也不觉违和。 姜妧见了小乙,俯身便拜,感激的话儿却是堵在喉间半句也说不出来。 小乙唬了一跳,忙闪开身,骇怪道:“大娘子这是作甚。” 还能作甚?小乙是她的恩人呐! 丁媪也是一惊,上前搀扶住大娘子,对小乙说道:“大爷回来了,大娘子高兴!” 做过噩梦,又受了莫家的惊吓,乍一听阿耶回家了,能不乐嘛?! 姜妧直起身,上前握住小乙的手,切切发问:“路上顺利吧?没有阻滞?” 小乙经年习武,个子比姜妧高,也壮实。她为了不负姜妧所托,日夜赶路,水都顾不得喝,两瓣嘴唇干裂出了血口子,眼底黑着,一双晶亮的眸子倒是十分有神。 姜妧忙给小乙倒了杯温水,“慢慢喝,慢慢说。”转头又吩咐丁媪预备饭菜,“不要油腻,热汤热水暖胃的最好。” 小乙也不跟姜妧客套,一屁股坐在鼓凳上,吐了口浊气。 “大爷十分警醒,事先令整个商队改了装扮和口音。待到了堕马涧更是用上了易容术,就连我看了都佩服大爷的好手艺。” 白小乙弯弯唇角,垂下头喝了两口水。 堕马涧正是吕氏丧命之处。姜妧默了默,蹙起眉头,问道:“阿耶还会易容术?” 白小乙重重点头,“不但会,还精通。大爷每次出去都带好多银钱,要是没点儿看家的本事,那哪行呢?” 姜妧嗯了声,眸光微微一沉。 或许阿耶次次路经堕马涧都要做番伪饰。毕竟发妻死在那里,又如何能不警惕?只不过他不愿家人担忧,回来说的都是路上遇到的趣事。 姜妧觉得自己以前太粗心,也太不懂事了。 等不多时,饭菜送到了。小乙风卷残云般,眨眼功夫,三碗粥落肚。丁媪怕小乙伤了脾胃,赶紧拦住,不许她再吃了。 小乙笑嘻嘻的跟丁媪讨价还价,非得再添一碗不可。 姜妧望着为了多吃一碗粥,跟丁媪油嘴滑舌的小乙,眼眶阵阵反酸。 天可怜见!祖母、阿耶健在,她不用远嫁,姜家更不会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姜妧兀自思量,细细碎碎的人声从松鹤堂传来。 外间都黑透了,阿耶还在那边吗? 还是…… 祖母出了事? 一想到姜老夫人,姜妧立刻就坐不住了。香玉满面急色的进来报说:“大娘子,大爷与老夫人说着话,突然晕倒了!” 什么?!阿耶晕倒了? 姜妧大惊失色,提起裙摆,步履踉跄的往松鹤院去。 小吕氏先她一步到的。 “福儿,你阿耶跟祖母叙话,突然就晕了。许是路途劳累,无甚大碍罢。”小吕氏强装镇定,说话时带些哭腔。 话音刚落,胡医女与姜老夫人从内室出来。姜妧挽着小吕氏的胳臂迎了上去。 “大爷一路颠簸劳顿,休息五六日便无碍了。只不过……”胡医女顿了顿,道:“还是不要轻易挪动。待好了再回飞鸿院不迟。”说罢,去一旁写方子了。 姜老夫人抬头对上小吕氏和姜妧殷切的目光,愣是挤出两分笑意,“木卉还没醒,你们进去望一眼就出来吧。” 两人低低应了声是,走了进去。 姜云在床边守着,见她俩来了,起身行过礼,便退了出去。 姜澈直挺挺躺在床上,英俊舒朗的面庞略微泛青,双颊凹陷,颧骨高高耸着,整个人没了生气。 这可不像休息五六日就能痊愈的模样。 姜妧对胡医女的话半信半疑。 小吕氏侧过身偷偷抹泪。 都怪她命小乙一路催趱,否则,这两天阿耶也不会没日没夜的赶路。若不是受了累,支持不住,哪能晕倒?姜妧满心懊恼,眼眶含泪,喉间酸涩。 姜妧的记忆中,阿耶就像是一座山一道岭,护持她,看顾她。 而今,却成了躺在床上,动都不动……姜妧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回到鎏华院,姜妧无精打采,失了神气。 香梅香玉等人熏香铺床,各有各忙。 姜妧立在回廊下,认真回想梦中种种。 自她从暮雪山庄返归,许多事都不能与梦境契合。拒了莫家的婚事,姜老夫人也对莫家生出戒备,这是好事。可阿耶没有死于非命,却一病不起。这让姜妧十分忧虑。 万一阿耶挺不过去…… 不!不会! 泪水汩汩而下,姜妧反手抹去,心里七上八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庆春泽》正文 030 吃笼饼 随着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彩霞街上的人流也越来越旺。 未到天光大亮,笼饼摊上已经坐满了人。 辛夷和阿甲来的不早不晚正是时候,恰好空出两个空位。主仆俩坐下,要了三屉笼饼,两碗粥,再加一碟酱菜。 吃小摊不能讲究太多。遇到人多的时候就得搭着坐。一张四人桌除了辛夷主仆俩,还有一对健硕的胡人。三十岁上下,络腮胡,浓眉毛。俩人也不说话,只管一个接一个的往嘴里塞包子。 阿甲第一次和辛夷同桌而坐,局促的手都不知怎么摆好,一会儿放桌上,一会儿放膝头,忙忙活活一脑门子汗。辛夷晓得他忐忑,便故意说些闲话。 “你看那边的馄饨摊,围满了人,想来味道一定不错。” 阿甲嘴角一撇,“郎君,不是馄饨好吃,是馄饨西施好看。” “馄饨西施?!”辛夷诧异。认真望望那边,馄饨西施正背对着他们,样貌如何看不清。单看背影却是窈窕婀娜。食客大多二三十岁,一边吃着碗里的馄饨,一边往老板娘脸上瞟。既饱了眼福,又饱了口福。 辛夷哦了声,收回目光。 “郎君想吃馄饨,等晚上来。老张馄饨专做夜市。汤鲜味美,比那边的正宗。”说起吃,阿甲滔滔不绝。 辛夷笑着说了声好。 热腾腾的包子和大碗梗米粥上了桌,主仆俩都顾不上说话,专心吃饭。 同桌那俩人住了筷子,却并不急着走,叽里咕噜的商量事。初时声音很小,但见辛夷和阿甲连眼皮都不抬,就慢慢放开了。 “他倒是有眼色,一挑就挑中了永阳坊姜家。” “这趟差事不轻松。姜家大娘子出来进去都有会武的跟着,稍有不慎,就得折!” “你怕她怎的?她会武,咱们也会!女流之辈,能厉害到哪儿去。事儿办成了,分了钱,下半辈子享用不尽!要我说,这是美差。再者说,他指明不留活口……那娇滴滴的小娘子,你不眼馋?” “……” “他之所以找上咱们,就是因为咱们是胡人,家在千里远,等事情了解咱就速速回去。以后再不踏足大秦半步。那些钱足够下半辈子逍遥快活了。” “行!豁出去了。等今晚就给他回话,这活儿,咱们接了!” “不过,三七分可不行。至少也得四六,五五最好。” “他能干吗?” “怎么不能?他光是负责打探消息。咱俩可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一不小心就没命了。他只说自己姓孙,是常州人氏。具体怎样咱们一概不清。万一这事漏了底,他还不麻溜匿了?” “……” 辛夷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是翻江倒海。如果他没听错的话,那俩人意欲对姜家大娘子不利。 在南齐,有胡人为官。老长乐侯跟他们常有往来,辛夷也就跟着学了点胡人的家乡话。但他最擅长的是贵霜和吐蕃语。 辛夷将那俩歹人说言在脑子里过两遍,确定说的是姜家大娘子无疑。可具体的就听不大懂了。 皮薄馅大的羊肉笼饼顿时味同嚼蜡。 他俩就是动动嘴皮子说说而已。就算报官,他俩抵死不认也不能定罪。且此事还有幕后主使,若贸贸然打草惊蛇,就断了线索。 难道要让姜家大娘子以身犯险? 辛夷一想起幂篱下那人纤细的身影…… 那样柔弱的人儿,哪能经得住?! 不行!好赖得给姜家送个信儿去。 那俩人商量的差不离,起身会钞。辛夷俯在阿甲耳际,小声叮嘱。 阿甲听罢,晓得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慎重的点头应是。 姜澈一直昏迷,直到晌午还没醒。 胡医女脸色不好看了。她不是怕丢人,而是担心姜澈的病情有变。当即便命人拿她的名刺去回春堂请梅大夫,也是她的师父。 姜澈病着,姜府上下一片愁云。 香玉觑个空当,去寻燕三娘。她前儿把在金光门米粮铺门前遇见的那俩人画了像,又细细与燕三娘描绘一番。此事可大可小,燕三娘当晚就托人去问。 结果却令燕三娘非常震惊。 “三师父,你说那人是辛丞相的儿子?”香玉忍不住拔高了调门。 燕三娘把食指竖在出边,示意香玉小点声。她特意把白小乙支到姜妧那边,为的就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辛五郎,人称无瑕公子。”燕三娘神色凝重。 哼!无瑕?!无耻才对!香玉年纪小没经过事,燕三娘可是走南闯北什么都见识过的。她一听香玉说那人眼神如何如何,就知是登徒子。万没想到居然是人称无瑕公子的辛五郎。 香玉欲哭无泪。她怎么那么笨呢,居然没想到有人心悦大娘子。 “这可怎么好?” 燕三娘镇定自若,一手攥住剑柄,一手握软巾,来回擦拭剑身。不几下的功夫,精钢铸就的宝剑就泛起了一层森冷的光晕。 “你不说,我不说,就没什么不好的。”燕三娘擦剑越发起劲。这把剑多年没舔过血了! 香玉连连摆手,信誓旦旦道:“打死婢,婢都不会对别人说的!” 燕三娘眉梢一挑,“这不就得了?大爷病着,大娘子也不会出去逛游,狂蜂浪蝶近不了大娘子的身。”手腕一抖挽出一串漂亮的剑花。 燕三娘唇角一撇,“这事你不用向大娘子回禀,免得她胡思乱想,夜里睡不好觉。你只告诉香梅,恐防莫家的人报复,多多提防。” 香玉嗯了声,“婢省得,三师父放心。” “单这一次,还不能断定就是辛五对大娘子起了念头,若是真有下次……”燕三娘双目微眯,一道寒光骤然划过。 香玉精神一振,追问道:“怎样?” 打一顿还是骂一顿?反正她都能胜任。 “到时候再说吧!”燕三娘意味深长的紧抿唇角,继续擦剑。管他辛丞相旧丞相,谁敢对姜妧起歪心,先问过她燕三娘的剑!真当商贾家的女儿不金贵,能随意攀折?他要是敢来,断叫他尝尝苦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庆春泽》正文 031 藏头尾 梅老大夫给姜澈诊过脉,思量片刻,沉声道:“大爷这病根子在并州。他在那里腹泻多日,稍稍见强,便往回赶。一路上风餐露宿,铁打的人也支持不住。” 姜老夫人使个眼色,连翘会意,转身出去找随同姜澈去并州的金管事询问。 梅老大夫抬头瞟一眼胡医女,微微摇头。 到底还是差着火候。 胡医女一看梅老大夫的神色,就知自己又被师父嫌弃了。她面上一红,讨好的向梅老大夫弯弯唇角。 当着病患家人的面前,梅老大夫强忍住敲胡医女脑门儿的冲动,吩咐道:“备金针。” 师父肯施针就是有的救。胡医女不敢怠慢,捧来盛放金针的匣子。 小吕氏和姜妧伴着姜老夫人退至明间,不打扰梅老大夫。 刚刚坐定,连翘也向金管事打听明白了。 “老夫人,金管事说确有这么回事。大爷泄了两天,吃过药止住了,就没当回事,收拾妥当就急忙急火的往家赶。” 姜老夫人颌首言道:“木卉是怕家里没人照应。” 话音落下,小吕氏一阵心酸。姜妧也不好受,没精打采的站着不说话。万幸阿耶没事,否则纵是自责一辈子,她也迈不过心里这道坎儿。 姜老夫人亦是轻叹连连。 这当儿,小仆来报:“老方求见。” 老方求见定是有特别的事体。姜老夫人唇角微坠,“叫他进来。” 老方到在姜老夫人面前,行过礼,便道:“老夫人,方才有人来传话,说是有贼匪意图掳劫大娘子,叫我们多加小心。” 闻言,姜老夫人神色大变。 “传话的人呢?现在何处?” “他说完就匆匆走了。小的看他似是大户人家的小仆。许是为了遮掩身份,从穿着上认不出究竟是谁家的。” 姜老夫人命连翘拿了赏钱给老方,送他出去。 小吕氏满脸惊惶的捂着胸口看向姜老夫人:“若说有人对福儿不利,那一定是莫家!万幸有人报了信儿来,也能有个防备。” 除了莫家还有祝家。 姜老夫人眸光一黯,没有道出心中所想。 “既然有人示警,那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福儿莫出去就是。” 姜妧怨愤的眯了眯眼。她知道莫家是从根儿上坏透了的。但没想到居然都敢绑票了?!姜妧心中意难平,面上却乖巧的应了声是,“福儿在家侍奉阿耶,哪儿都不去。” 姜妧懂事听话,姜老夫人深感欣慰,与此同时,她也为自己招惹了莫家这户白眼狼而内疚。光是祝家就够麻烦的,再加上莫家添乱,真叫人糟心。 是夜,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姜妧散了头发,斜倚在床上怔怔发愣。 梅老大夫施过针,姜澈并没有如同大家预期的那样醒转过来。梅老大夫说再昏睡三两日也无大碍,只要按时喂水喂药即可。 小吕氏衣不解带在松鹤院侍候了两天,人就瘦了一大圈。奈何姜妧是女儿,多有不便,天刚擦黑,小吕氏就把她撵回鎏华院,切切叮嘱叫她多多休息。 小吕氏才需要多休息啊。 姜妧头一次感到身为女子的无奈。如果她是儿郎就能带领商队走南闯北为姜家出一份力,阿耶也不会那样辛苦。 她也不用为了嫁人而苦恼。娶个孝顺温和的回来就好。模样不用太出挑,若她是男子必定也是好看的。既能养家糊口,又赏心悦目。打着灯笼都难找!姜妧都有点想嫁给自己了。 雨打窗棂沙沙作响。 姜老夫人披着莲蓬衣,坐在灯下查看账目。 连翘温声劝道:“老夫人,仔细伤了眼睛。” “哎,不看看终归不放心。” “大爷办事,老夫人放一万个心。”连翘说着,不露痕迹的撤下账本,给姜老夫人换上一碗温热的牛乳。 姜老夫人揉揉眼角,长舒口气,“老了,不中用了。翻了两页就觉得眼睛涨,脑子也涨。” 连翘忙给她揉捏太阳穴。 “老夫人,不如把账目交给大娘子核对吧。” “福儿?”姜老夫人有些迟疑,“这是商队的往来账目,繁琐些也复杂些,她能行吗?” “能行!”连翘轻笑,“您从金光门米粮铺这事上还看不出来大娘子行事颇有章法?她先是镇住梁氏,再跟她阐明利害,最后又给他们喂了个好大的甜枣儿。我听许管事说,苗季家的都不舍得大娘子走呢。” 姜老夫人笑了,“福儿是不错。”转瞬功夫笑容就被隐忧代替,“莫家如此行事倒是给我提了个醒儿。福儿终是要嫁人的,若是遇上通情达理的人家还好说。万一遇上不讲道理又狼毒的,好像莫家那般的。福儿是个温婉的性子,她除了一味忍让,苦了自己,委屈自己,也没别的办法了。木卉这一病,我就又深想了一层。若是我和大郎都没了,福儿就更苦了!” 连翘默了默,接道:“婢说句不知深浅的话,还望老夫人莫怪。” “你说。” “倒不如叫大娘子多长长见识。以后遇事起码不慌不乱。” 姜老夫人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姜家不似那等高门大宅,没那么多规矩讲究。等木卉病好了,我与他商议商议,弄两间合适的铺子给福儿,也多条退路。”说着,吃了两口牛乳,”目下,顶顶要紧的是把藏在暗处的坏人揪出来,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作妖!” “老夫人,坏人要防,那来报信的好人也怪可疑的。他何必藏头露尾,不直接表明身份?” 连翘所言点中姜老夫人的心事。 姜二爷交朋友三教九流都有。可若是姜二爷认识的人上门报讯,定是要讨杯酒钱的。但来人什么也不要,匆匆就走了,必定不是姜二爷的朋友。 那会是谁呢? “婢与方伯交代过了,要是那小仆再来,先赏他一袋金瓜子,再问他主人家是谁。” 姜老夫人开怀大笑,“你这是收买人家呀!要是忠仆,还不得把人逼死了?可别胡闹!” 连翘也笑,道:“方伯有分寸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庆春泽》正文 032 图乐呵 “三娘还没回来?” 姜老夫人把有人想掳劫姜妧的事告诉了燕三娘。燕三娘听罢二话不说,出去向道上的朋友打听消息。 “还没呢。老夫人别担心,三师父会功夫。” 姜老夫人嗯了声,边吃牛乳边盘算下一步该怎么走。 燕三娘直到凌晨才回蒋府。心里存着事儿,睡也睡不踏实,她索性将趁手的兵器都找出来,该擦的擦,该磨的磨,一副大敌当前模样。 金鸡唱晓,又是崭新的一天。就在姜府上下都为大爷姜澈担心的时候,姜家活宝,姜二爷回来了。 “这两箱是松鹤院的。”姜泳生的浓眉大眼,鼻直口阔,一看就是个敞亮人。他两手叉腰,指挥小仆搬东西。 “诶?诶?你好生捧着,要是不小心摔地上咱们都得玩儿完!” 小仆苦着脸,带着哭腔转头问道:“二爷,这什么呀?” 姜泳眼皮都不抬一下,“哦,也没什么,就是些暗器之类的,还有几个砸地上就能炸的黑疙瘩。回来的路上,遇见个大侠金盆洗手,我跟着凑热闹喝了顿搭大酒。他家里好些兵器,件件都漂亮。可惜车上装不下了,就买了这点回来。反正他都金盆洗手了,以后也用不着了。嘿嘿,图个乐呵呗。快给三师父送去吧,叫她留着用。” 小仆欲哭无泪。二爷真是的,怎么什么玩意儿都往家划拉。买一匣子暗器还叫图乐呵?这图的哪门子乐呵? 二爷没心没肺的站那盯着,也不着急进去向老夫人报声平安。老方有些着急,好心上前回禀道:“二爷,大爷前儿回来就病了,这会儿还在松鹤院调理,没敢挪动呢。” 许管事派去的人光是告诉姜泳姜成行事莽撞,卸了米粮铺的门板。为了姜老夫人的身子,请他多加克制,不要发怒。姜泳打定主意关起门来再跟姜成算账。甫一听大兄病了,担心的不行,“什么?我哥哥病了?!我瞧瞧他去!”话音落下,人已在数步开外了,跨过门槛时,还不小心绊了一下。 老方望着姜泳踉跄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家二爷懂事了。 小吕氏照顾整宿守着姜澈不肯休息。睡不好,胃口也不好。姜妧怕她熬出病来,给姜老夫人请过安后,就去小厨房做小吕氏爱最爱吃的透花糍。 做得了,姜妧吩咐香梅给各院都送些过去。她亲自端着一碟去松鹤院厢房找小吕氏。 夜里刚下过雨,空气十分清爽,窗子半敞,就听有人在里边哭唧唧的说:“大兄,你快醒醒吧,看你这样我都担心死了。” “井之,梅老大夫说了,大伯无甚大碍,再睡一两天就醒了。”于氏一面说,一面为姜泳擦去脸颊上的泪珠。 姜泳原本因姜成而迁怒于她,被带香风的帕子抹两把,心里那股火突然灭了。 “梅老大夫还说什么了?”姜泳拂开帕子,温声问道。 当时于氏没在跟前,她哪能知道的那么详细。 小吕氏接道:“梅老大夫还说按时喂药喂水。” 姜泳点点头,一本正经的说:“嫂嫂你回去歇着吧,我来照顾哥哥。” 于氏差点笑出声,“井之,你哪会伺候人呐?!” 小吕氏也弯弯唇角,道:“二叔路途劳累,快回去吧。这有我就行了。等木卉醒了,我命人去你那儿知会一声。” 姜泳偏头瞅瞅颧骨高耸的姜澈,鼻子又是一酸。姜澈身体一直不错。除了吕氏横死那年闹过几场病,平时就连伤风都少有。怎么说病就病了呢。 这当儿,姜妧捧着托盘进来,给姜泳和于氏行过礼,劝道:“二叔就听阿娘的话回去吧。” 姜泳看见姜妧,猛地想起车上还有些绢花首饰,是他特特从南齐沈宏阁买的,也不知下人们送去鎏华院没有。 姜泳怔怔发愣,姜妧拿起一块透花糍塞到他手里,“二叔尝尝味道如何。” 姜泳鼻子又是一酸,“福儿亲手做的,自然是好的。” 方才姜老夫人把金光门米粮铺的事体跟他简要说了一遍。幸亏姜妧处理得当,要不然他哪还有脸再去金光门那片儿吃酒。 大侄女帮成儿收拾乱摊子,出钱又出力,他这个二叔怎么也该有点表示。要不再加一斛东珠吧,就是个头不大,串珠链有点小,串门帘倒是不错。 姜泳胡思乱想瞎琢磨呢,于氏跟小吕氏打声招呼,拽着他走了。 姜妧放下碟子,顺带把窗户合上。 小吕氏坐在床沿,忧心忡忡的盯着姜澈。 姜澈双目紧闭,面色灰败,下颌冒起青嘘嘘的胡茬,愈发显得形容憔悴。相较于姜澈,小吕氏更担心姜妧。 “福儿,你哪儿都别去,就在家里好生待着。”小吕氏唯恐姜妧耐不住性子,这话反复说了好些次。 姜妧笑笑,抬手给小吕氏斟满热茶,再将透花糍摆到她眼前,道:“透花糍刚刚做好,正新鲜,阿娘快吃。” 小吕氏不忍拂了姜妧的好意,小口吃着。 姜妧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两手圈住茶盏,轻声道:“阿娘,有些事不是一味躲避就能避的过的。” 小吕氏神情一滞,自然而然的想起了惨死的吕氏。 “我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水汽氤氲扑在姜妧脸上,温温的,湿湿的,带着茶香。梦中,她没有做任何对不起莫狄,对不起莫家的事。可莫王氏还是千方百计的置她于死地。 每当姜妧回想起莫王氏那张狰狞扭曲的面孔,都要问一句为什么。她当然得不到答案。 “昨儿个你亲口应承大人,难不成要反悔?”小吕氏红了眼眶。 姜妧忙安抚道:“阿耶还没醒,我怎能逆了祖母的意思?而且此事尚未坐实,也不知是真是假。如果确有其事,再做打算也不迟。” 小吕氏一听就急了,“打算?福儿,你莫不是要以身做饵,引那贼人出来?” 姜妧抿紧唇角不说话。 若真是莫鹏父子俩起了歹念,姜妧绝不会一味避让。她要让莫狄受到应有的惩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庆春泽》正文 033 水盈院 小吕氏没想到姜妧居然有这份胆气。 虽说姜家不似那等高门大宅,但女孩子终归还是得顾惜名声。姜妧手无缚鸡之力,万一真被贼人掳走,还怎么嫁人? “福儿,你二叔人面广,有他和你三师父就够了,不用你搀和进来。” 姜妧垂下眼帘,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阿娘,自己的事,就应该自己解决。这一次,我不想再等人搭救。” 小吕氏一怔,“福儿,你说的什么,什么叫再等人搭救?!” 姜妧仰起头,看向小吕氏,露出一抹孩子气的笑容,“没什么,阿娘快吃吧。” 望着姜妧稚嫩的面庞,小吕氏有些恍惚,明明是自己最熟悉的人儿,却总觉得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回到水盈院,于氏侍候姜泳换上簇新的常服。两人分别多时,家里发生了不少事情,于氏一一说给姜泳知道。 “那莫家顶不是东西,算计福儿不成,就要用强。大人这次真是老马失蹄!” 姜泳竖起眉眼,“别瞎说!什么老马失蹄?我阿娘属羊不属马!” 于氏满脸堆笑,“是是,说错了,说错了。这叫……这叫引狼入室!” “不是马就是狼,合着里里外外都没人什么事儿。”姜泳睇一眼于氏,“你跟我详细讲讲米粮铺的事儿,方才阿娘就说了个大概。我听着是成儿闯祸,福儿给补救的,是不是?” 于氏脸登时就红了。 要不是她整天在姜成跟前说三道四,也就不能出这档子事。说到底,就是她这个做娘的嘴碎。 “诶?你怎么不说话?刚才不是挺能说的?” 姜泳伸出手轻轻捏住于氏的耳垂晃两晃,“我不跟你耍混也不跟你吵闹,你就放心大胆的说。” 于氏的脸更红了,一把拍掉姜泳的手,嗔道:“都多大的人了,还不稳重。要叫人看见可怎么好?!” 姜泳笑嘻嘻的收回手,正正容色,“行啦,你说吧。” 于氏想了想,把自己挑唆那段隐下不提,从姜成卸门板开始说起。 听的姜泳连连皱眉。这混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等大兄病好了再收拾他! 等讲到姜妧温声细语的把事情料理妥当。 姜泳眉头舒展,心道,幸亏大侄女是个明白人,办的都是明白事。 于氏说罢,喝了两口水,又道:“井之,这次全赖福儿帮忙周全。要说起来,我们欠大房的太多了。大伯要不是怕家里没人支应,就不会病没好利索就着急上路。 小叔眼盲,在外酬酢不大方便。你全须全尾的怎么就不能多多体谅大伯呢?眼瞅着大人一天天的上了年纪,你再这么吊儿郎当的,她老人家嘴上不说,心里终归记挂着。你做甩手掌柜这么些年,也该帮大伯分担分担了。” 以前于氏劝姜泳上进,姜泳都是左耳听右耳冒,说得多了,就摆脸色。这次,姜泳真的听入耳了。 妻子说的没错,老母亲眼瞅着快六十了,大兄常年在外奔波,累的都病倒了。要真有个三长两短,哭都来不及。 于氏见他不语,继续说道:“你要是能在家帮大伯支应着,这次也用不着福儿抛头露面不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去给成儿收拾烂摊子,我做婶婶的都觉得臊得慌。还有莫家,都欺负上门儿来了。小叔是斯文人,打又打不过,骂也骂不过。他们莫家凭什么嚣张,不就是打量你和大伯没在家吗?” 提起莫家,姜泳愤愤的闷哼一声,“再敢来,看我不打折他们的腿。” “井之要我说,你不如先帮忙打听打听究竟是不是莫家要对福儿不利。” 姜泳嗯了声,“我这就写请帖命人送出去,明儿个晌午我请几个地面儿上混的明白的吃顿酒,问一问。真要是姓莫的搞鬼,我绝不轻饶了他!” 于氏闻言脸色煞白,“井之,有官府有律法,你可别闹出人命啊!” 姜泳眼波一横,不耐烦的摆摆手,“我知道,我知道。我又不是愣头青,不会莽撞行事。” 于氏半信半疑,道:”你心中有数就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庆春泽》正文 034 巧部署 第二天傍晚,姜泳和燕三娘一前一后回到姜府。 “是莫鹏没错。他哄那胡人说自己姓孙,常州人氏。”燕三娘眉眼竖起,义愤填膺的说道。她在莫鹏父子俩投宿的客栈听了两晚壁脚,确定他俩跟胡人有勾连,意图绑了姜妧,向姜家讨要赎金。且莫鹏的胃口还不小,想让姜家就此倾家荡产。 姜泳抿了抿唇角没做声。他从晌午吃酒一直吃到下晌,这会儿脑子还迷糊。酒喝了,菜也吃了,可他什么也没打听出来,酒上头本就难受,心里还不得劲儿,整个人没精打采蔫蔫儿的。 姜老夫人睇一眼通身酒气的姜泳,问道:“三娘,依你之见,此事该当如何是好?” “这个嘛……”燕三娘略显犹疑的看向小吕氏。 小吕氏猛然想起昨日姜妧说的那番话,眉宇间现出几丝忧色。 姜老夫人顺着燕三娘的目光,也看向小吕氏。 小吕氏想了想,轻声说道:“光是咱们坐实了没用,就算去报官,没凭没据的官府也不能抓人。” 姜老夫人缓缓颌首,“可总这么防备也不是个事,谁知道防到哪天是个头?”她防了祝家十几年,早已是心力交瘁,不堪重负,而今又来个莫家…… 真够头疼的。 姜老夫人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木卉还没醒,也不能叫他拿主意。”遇到大事,姜老夫人本能的依赖长子。 小吕氏又道:“要不问问福儿的意思吧。” 于氏一听急了,“福儿还是个孩子,哪里晓得个中厉害?” 姜老夫人闷哼一声,“福儿要是个糊涂的,就没有明白的了。”说罢,吩咐连翘去请姜妧。 于氏张了张嘴,没敢说话。 连翘领命出去,姜老夫人便开始数落姜泳,“你好好的给我抬两箱花梨木摆件作甚?我要那么些个木头疙瘩有什么用?” 燕三娘嘴角一抽,心道:好歹您那是木头疙瘩,弄不死人。二爷给我送了一匣子暗器,里头还有好几个砸地上就炸黑疙瘩,一不小心能把鎏华院夷为平地,我说什么了?” 姜泳撩起眼皮,满脸无辜的说:“我的母亲大人,那可是酆希亮亲手雕的,老值钱啦!” 姜老夫人气的鼻子都歪了,“酆希亮的鸽铃世上难寻,你怎么不弄俩回来给我解闷儿?我看你是叫人骗了!你大兄还在床上躺着,你就出去喝酒,半点兄弟情谊都不讲,你是想要把我气死啊。” 于氏赶紧解释,“不是的大人,井之是出去打听是谁对福儿不利,并非呼朋唤友,喝酒解闷。” “是么?那打听出什么来了?” 姜泳瘪了气,“一时半会儿的也问不出什么来。” 姜老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白他一眼,没再说话。 要不是燕三娘也在,她非得把姜泳骂个狗血淋头。 姜妧从厢房过来,一进门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大对。抬头望望姜老夫人冷冰冰的神色,再看看散发出酒气的姜泳,明白了个大概。 她给姜老夫人见过礼,姜老夫人面上坚冰稍稍融化。 “三娘查出来了,确是莫家不假。你阿耶还没醒,就是醒了,我也不敢跟他商议,万一急火攻心就麻烦了。” 姜妧乖顺的点点头,“祖母说的是。既然坐实了,那福儿就暂且在家避过这阵吧。” 姜妧所言与前次无甚分别,姜老夫人却突然有些失望。 终归是女孩子,经不得事。姜老夫人点点头,对众人说道:“行了,你们都回吧。此事切忌对外宣扬。尤其是你,井之,最近少出去,省的莫家惦记不着福儿,再把你惦记上。” 于氏深以为然,“大人我一定看好他,哪儿都不让他去。” 他们都走了,姜妧和燕三娘却没走。 姜老夫人有些意外,问道:“还有事?” 姜妧方才给燕三娘使了眼色,叫她留下。有没有事,她也不清楚。 “祖母,莫家既然起了歹心,就不会善罢甘休,我躲他一时,总不能躲一世。他们是毒蝎子,乘人不备咬一口就致命。既然防不胜防,就不必防了。” 闻言,燕三娘隐约猜到了姜妧接下来要说什么。她在姜家十几年,从没痛痛快快跟人打上一架,这回她的剑终于有用武之地了。燕三娘胸中豪情千万丈。 姜老夫人也猜到了,但她仍想听姜妧亲口说出来。 “你想怎么办?” “他们只起了歹念,但官府不能以此为罪状缉拿他。要我说,倒不如顺水推舟,叫他们坐实了绑票的罪名。按律法应判流刑吧。” 少女好看的面庞顿时鲜活起来,眸子里涌动着簇簇期待的光焰。 姜老夫人第一次觉得那张肖似吕氏的脸,与吕氏并不十分相像。 她一直捧在手掌心呵护备至的孙女长大了。 “莫鹏找了两个胡人高手,你不怕?” “不怕。”姜妧毅然决然,“我们也可以找人帮忙。只要部署得宜,定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话虽如此,一旦出了岔子,有损你的清誉。而且,要是闹到公堂,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免不得被人指指戳戳。伤敌也伤己呀。” 姜妧还得嫁人,纵使捉住贼人,名声也败坏了。燕三娘瘪了气,默默对自己的剑说了声抱歉。 姜妧胸有成竹的笑了,“祖母,福儿当然不会为了莫家而伤了自己。您且听我慢慢道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庆春泽》正文 035 鹭振宴 入夜,姜妧坐在灯下核对账目。香玉忍不住劝道:“大娘子,快睡吧,等明儿个再看也不迟。” 姜妧揉揉眉心,“早点对完,早点了桩心思。” 挑着熏笼熏香的香梅接道:“大爷还没醒,大娘子睡也睡不踏实。” 馥郁的帐中香在屋子里弥漫开来,姜妧幽幽叹了口气。 香玉也不再多话,拿起绣了一半的鞋面穿针引线,“二爷送了一斛东珠来,说是让大娘子串门帘,婢觉着缀在鞋面正正好好。” 姜妧头也不抬,沉声道:“你拿主意吧。那么好的珠子别糟践了。” 香玉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婢也是这么想的。” 水盈院 姜泳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于氏赶紧拿起莲蓬衣给姜泳披上,“仔细着凉。大伯病着,要是你也病了,可怎么好。” 姜泳大咧咧的笑了,“我这身子跟铁打的似得,哪能说病就病了?!” 于氏垂下眉眼,不无担忧的说:“井之,这回你可得在生意上用点心。我听说大人把商队的往来账目送到鎏华院,叫福儿帮忙核对呢。你好歹是姜家二爷,哪能让侄女给比下去?” 姜泳默了默,道:“福儿是大兄的女儿,她帮阿耶做事无可厚非。你别多嘴说那些有的没的,要是传到阿娘耳朵里,可不好听。我先从点滴做起,让阿娘知道我是真心实意想为姜家出力,时候久了就好了。” 于氏等姜泳说这番话,等了十几年,现在终于如愿以偿。 “井之,你千万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鼓作气才行啊!” 姜泳神情慎重,“知道了,明儿一早我就巡铺去。” 辛夷望着桁架上各色直裰,愁眉难舒。 阿甲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得帮忙参详。宫里送来帖子,请辛夷明儿个去参加皇帝陛下举办的鹭振宴。 “郎君,竹青的好看,清雅,” 少年刚刚沐浴出来,黛色长丝袍随意裹在身上,露出两条漂亮的锁骨,黑发微湿垂在肩头,浓眉微蹙,摇摇头,道:“跟蚱蜢似得。” “要不,水色那件?” 辛夷还是摇头,“要是用青瓷酒器,就顺色了。” “宝蓝不错。” 辛夷扁扁嘴,“颜色还成,回纹显得老气。” 阿甲有些泄气。他就是个小仆,跑前跑后的伺候郎君不算,还得给郎君挑选进宫的衣裳。压力真是蛮大的。 “绾色吧,绾色稳重。郎君您看,这上边绣着兰草,不俗气不乡气不老气。” 辛夷想了想,“行吧,就它吧。” 阿甲快手快脚的抽出绾色那件叠好,放在床边的锦凳上。又从柜里取出个蹙金绣香囊,放在衣裳上头。 辛夷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慢慢吃着,状似不经意的问:“你把话送到了?” “送到了。那阍人一听就变了脸色,急匆匆的去向主人回禀了。想来姜家定能早做防范,断不会叫贼人得手就是。” 辛夷满意的勾起唇角,“这趟差事办的不错。” 阿甲得了夸赞并没得意忘形,而是凑到辛夷跟前,低声道:“郎君,这次是为了救人,下次咱们真得离姜家大娘子远些。她那人邪性的很呢。”说着,猛然想起那个俏丽的婢女姐姐,语气有些和缓,“说不定郎君是要尚公主的,不好与商户家的娘子过从甚密。” 尚公主? 辛夷俊美的面容登时凛冽,沉声问道:“你听谁说的?” 阿甲挠挠后脑勺,声音小的不能再小,“没、没谁。” 三人成虎,若这等言辞被有心人听了去,势必会对辛重造成不好的影响。更何况,辛夷根本不想做驸马。他要是贪恋权位,留在南齐官运更加亨通,何必回大秦。 “明日我让母亲给你们再立立规矩,凡是管不住嘴巴的,统统发卖了事,省的败坏丞相府的名声!” 阿甲吓的身子一抖,“郎、郎君,小的再不敢胡说了。求您饶了小的这回吧。” 辛夷冷着脸,“也不许说姜大娘子邪性之类的浑话!” 阿甲隐约觉得不大对劲,但还是老实的点点头。 翌日,姜家上上下下洋溢着喜气。 姜家大爷醒了!仆婢们奔走相告,只觉得走路都带着暖人的春风。 姜妧闻听这个消息,不禁喜极而泣。那个噩梦,终不会变成现实。 目下,亟待解决的就是莫鹏父子俩了。 姜妧去松鹤院的当儿,老黄到在姜府门外,递上拜帖。 “你要见大娘子?”老方将拜帖捏在手里,打量老黄。这人瞧着有点眼熟…… 老黄笑呵呵的应道:“是,我乃是彩霞街糕坊的店东,赁的是姜家的铺面。” 老方恍然,“哦,原来是这样。你该找许管事才对,找我们大娘子作甚?” “前两日……就是大娘子回城那天……” 这话从何说起?! 老黄白得了五贯钱,自以为占了个大便宜,乐的不行。后来有人提点,说是那位英姿飒爽的侠女貌似是听候姜大娘子差遣的青莲山燕三。 老黄一听腿都软了。 得罪了姜家大娘子,他的店还开不开了?更让老黄害怕的是,姜大娘子不表明身份,而是给他五贯钱平事儿。谁知道她那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啊? 老黄前思后想,还是见一见姜大娘子,把钱还回去稳妥些。 老黄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明白,老方摆摆手,道:“你啊,还是去找许管事吧。我们大娘子不会见你的,快走吧,快走吧。” 老黄磨磨蹭蹭不肯走,就听门内马蹄踢踏,老方赶紧将院门四开大敞。 赶车的是燕三娘,车却是马车。 老黄有些犹疑。 姜大娘子惯常使的是鹿车,可这位女侠就是那天给他钱的那位。那车里的究竟是不是姜大娘子呀? 老黄琢磨的功夫,马车已经驶出街口了。 “老哥,这是哪位贵人出门呀?”老黄望着车屁股,小心翼翼的问。 “哦,我们大娘子去吉庆街绸缎庄子。” “大娘子?她不是乘鹿车么?怎么改马车了?” “今儿个我们大壮休沐,不拉车。” 大壮?就是那头鹿吧? 不光有名儿,还休沐?听着都新鲜! 老黄哦哦应承着,扭头就往吉庆街去了。 老方也没管他,转身进去,将大门合上。 隐在暗处偷窥的莫狄露出一抹狞笑。 就是今天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庆春泽》正文 036 吉庆街 吉庆街紧邻西城门。开在这条街上的商铺,大多都是老字号。 姜记绸缎庄就是其中之一。 阳光明媚,软风拂面。吉庆街上人流攒动,车水马龙。 燕三娘将车停在绸缎庄门口,香梅扶着姜妧下了车。恭候多时的许管事笑脸迎上,“大娘子,您要的仙文绫小的已经备好了,您进去看看,若是合意,就让绣娘给您量体。” 姜妧唇角微弯,未等开声,就听旁边有人说道:“真巧,我也想要青州的仙文绫。” 声音柔婉如同甘泉清冽,可入了许管事的耳朵,却是另一番自问。 她怎么来了?不是定好下晌的么? 许管事神情一滞,循声望去,但见说话那人三十岁上下,面如银月,弯眉杏眼,体态丰腴,腰间挂着一枚造工精致的鱼符,正是司衣司的阮尚宫。 姜妧透过幂篱暗暗打量,服饰用料讲究,却又有别于勋贵人家,言行举止落落大方,必是宫中女官。 许管事面带歉意:“阮尚宫,那匹仙文绫是给我们大娘子预留的,仅剩一匹。” 闻听此言,阮尚宫略感遗憾。她想姜妧微微俯身,含笑说道:“久闻姜大娘子秀外慧中,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姜妧在坊间的名声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糟糕的。阮尚宫早已练就八面玲珑,舌灿莲花的本领,明知是吹捧,却并不惹人厌烦。 姜妧向她行了礼,“阮尚宫谬赞。” 许管事讪讪笑了,“阮尚宫里边请,虽说没有仙文绫,邃州的樗蒲绫倒还有两三匹,不知能否入了阮尚宫的眼。” 阮尚宫貌似对姜妧格外感兴趣,与她并肩走在一起,笑吟吟的说:“劳烦姜大娘子帮我做个参谋,可好?” 姜妧就是想在绸缎庄亮个相。哪知横生出阮尚宫这段枝节。但她又不能拂了阮尚宫的面子,只得温声应承。 许管事想的就是配合姜妧演好这出戏,但求快把阮尚宫打发了,免得耽误正事。 燕三娘在门口把马拴在木桩上,眸光一瞟,瞅见不远处有俩胡人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燕三娘心上一喜,暗道:管教你们有来无回! 许管事在前引路,把阮尚宫和姜妧带到专为贵客准备的雅间。小仆先是奉上香茶点心,又捧来两匹樗蒲绫给阮尚宫相看。 阮尚宫手指在光滑的樗蒲绫上轻轻一带而过,转头望向姜妧,“大娘子以为呢?” 湖绿的是宝相花纹,樱草色的是莲花纹,谈不上有多华美精贵,制成衫裙平时穿用倒也不错。 姜妧除下幂篱,想了想,道:“做间裙应该好看。” 阮尚宫望着姜妧怔怔愣住。她没想到姜家大娘子居然生的这般貌美。坊间有说她是痴儿的,也有说她七魂掉了三个,得靠那头麋鹿镇住。却没人说她如花似玉,明眸皓齿。 果然传闻不可尽信。 阮尚宫收回目光,转而又问许管事,“有缭绫或是水波绫吗?” 许管事摇摇头,道:“您要想要缭绫还是得去四时坊。” 阮尚宫尽显失望之色,“没有便罢了。” 四时坊是祝家的绸缎庄子。 因姜老夫人不许与祝家争强。所以,姜记绸缎庄不会和四时坊购进同样的名贵衣料。次一等的,夏布、粗麻之类,入不了阮尚宫眼的倒是有不少。 姜家不争,其他小一点的绸缎庄或是货郎子就更争不过了。因此四时坊一家独大,价格也逐年走高。一来二去,阮尚宫对四时坊颇有微词。 但祝家与大长公主有些关联,阮尚宫不愿得罪大长公主,有些事就得做的不着痕迹。 阮尚宫也知道姜家不愿和祝家打对台。她此番来姜记原是抱着试探的心态,照此看来,姜家还是跟以前一样,能避则避,能让则让。 许管事满脸堆笑,“是,还请阮尚宫去四时坊罢。” 话音刚落,姜二爷朗声在雅间门外说道:“没有怕什么的,咱有商队,跑一趟越州不就结了?” 许管事心一沉。 阮尚宫眼一亮。 姜妧唇角一坠,暗道:外边还有人等着绑我呢,要是他们等的不耐烦了怎么办? 姜泳说着迈步进来。 许管事一个劲儿的朝姜泳挤眉弄眼,姜泳目不斜视,向阮尚宫深施一礼,朗声道:“我们姜家的商队连渤海米都能一袋袋的驮回都城,更不要说缭绫或是水波绫了。” “这是我们二爷。”许管事擦擦额角的汗珠,顺带揉揉眼睛。 阮尚宫回了半礼,“那就有劳二爷了。缭绫,水波绫各要一百匹。这是定钱。”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沓飞钱放在桌上。 拢共两百匹,这是大买卖呀! 姜泳乐的嘴巴都咧到耳根了,连连点头,“成!您就放心吧,半个月之后您来派人来取。” 阮尚宫质疑的问道:“半个月?够吗?” “半个月来不及,来不及!”许管事连连摆手,他想把这差事一并推掉,没等他往下说,姜泳眉头皱了皱,“哦,来不及呀,那就一个月吧,一个月总能来得及吧?” 阮尚宫神情一松,“应该差不离。” 姜泳大手一挥,“那行,那就一个月!我们姜记是老字号了,您就放心吧!” 许管事都快哭了,心道:二爷七八年不来绸缎庄,怎么一来就惹祸?!老夫人交代的不争不争,他怎么都当耳旁风呢?这下可好,要是得罪了姓祝的,老夫人必得怪罪。不行!这黑锅得让二爷自己背! “您这边请,我让文书拟凭据。”姜泳没卖过东西,架不住他买的多。定钱收了,得给人出份凭据。他笑嘻嘻的带阮尚宫去后院账房。 姜妧望一眼欲哭无泪的许管事,道:“此事我自会与祖母回禀,许管事不必担心。” 许管事撩起袖口印了印眼角,“多谢大娘子。” 初次合作只是尝试,如果两相得宜,以后就能渐渐摆脱祝家了。阮尚宫不虚此行,自是畅意。姜泳觉得自己特别能干,两句话就谈成一笔生意,登时信心百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庆春泽》正文 037 不听劝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送走了阮尚宫,姜泳心情愉悦的骑着马赶去金光门米粮铺。 待他走远,一早来到绸缎庄的香玉才现了身。她和姜妧互换了衣裳,由香梅搀扶着到在马车前。 刚要上车,老黄横冲到香玉面前,恭恭敬敬作了个揖,“姜大娘子,小的这厢有礼。” 香玉吓了一跳。 香梅定睛一看,这不是聚福糕坊的店东老黄吗?他来作甚? “你有何事?”香梅问道。 香玉扬起下巴,做出一副倨傲模样。虽说隔着幂篱看不清样貌,但老黄隐隐觉得姜大娘子不是个好相与的。 “前几日,小的店里来了个穷僧人,他……” 说到穷僧人香梅不爱听了,“我们大娘子替那位大师赔给你五贯钱,你好生收着就是。” 老黄从袖袋里掏出飞钱,托在掌心,“哪能让大娘子破费……” “这钱也不是无缘无故给你的。你那平盘好赖也有一百多年了,五贯钱不多。”香梅意在羞臊老黄,说起话来夹枪带棒。 老黄苦着脸,“不是,小的……” 燕三娘眼波一横,瞥见那俩胡人离她们不远。 “你这人也真是,钱都收口袋里了,你干嘛还往外吐?给你了你就拿着,那么多废话作甚?”燕三娘伸出手托住香玉的臂弯,“大娘子快上车吧,老夫人还等您回去用饭呢。” 香梅也道:“我们大娘子好心办好事,你难道还不领情?” 老慌忙说:“不敢不敢,小的领情。” 说话功夫,香玉进到车里,香梅紧随其后。 “领情就行了!”燕三娘没好声气的丢下句话,马鞭一扬,赶着车驶离了绸缎庄。 老黄将飞钱重新纳入袖袋,嘟嘟囔囔的说:“这趟来的真多余!” 其实并不多余。 亏得他这一番扰攘,叫那俩胡人认定车里的就是姜妧。 穿着婢女衣裳的姜妧从绸缎庄后门出去,上了辆不起眼的小驴车,抄近路回姜府。 香玉摘下幂篱,将车帘撩起一道小缝,向后望去。那俩胡人骑着马始终跟她们保持一两丈远的距离。 “三师父,那俩人就在后边。咱们慢点,别让他们跟丢了。”香玉有些担忧的说道。 香梅拽着香玉的手腕,“他们要是跟丢了,还怎么干绑票掳人的活儿?你快老实坐好。” 香玉笑呵呵的应了,紧挨着香梅坐下。 马车拐到彩霞街上,香玉有点沉不住气了,“你说他们今天要是不动手怎么办?” “呸呸!你个乌鸦嘴!快别说丧气话。”香梅唯恐香玉一语成谶,吐了好几口口水。 香玉嫌弃的蹙起眉,拿腔拿调的说:“香梅,你怎好如此不拘小节,待回去扣你两个月的月钱!” 香梅顺手锤了香玉一拳,嗔怪道:“要是这趟差事办好了,大娘子有赏呢!” 她俩在车里玩闹的当儿,身穿绾色直裰,头戴逍遥巾,腰间悬蹙金绣香囊的辛夷从对面而来。因要入宫赴宴,特意选了匹纯白色的高头大马。 小仆阿甲则是皂衫枣红马。 一主一仆走在路上煞是惹眼。 能跟郎君出来长见识,阿甲高兴极了。虽说他没资格入宫,但能在皇宫门口候着,也足够他跟别的小仆吹牛皮了。 辛夷特意早两刻钟出府,为的就是欣赏沿途风景。 道路两旁高大的梧桐树郁郁葱葱,树下开满了不知名的鲜红色小花,一簇簇十分耀眼。 空气中浮动着羊肉笼饼的香味。 辛夷忽然觉得有点饿了。 听闻司膳坊刚换了尚宫,不知手艺如何。 辛夷一边琢磨,一边向远望去。 这一望不要紧,正瞅见那俩胡人跟在一辆马车后面,神态紧张。 辛夷颦了颦眉,问道:“阿甲,你看那俩人,是不是那天跟咱们一个桌吃笼饼的?” 阿甲顺着辛夷的视线看去,认真辨了辨,点点头,“是,就是他俩。奇怪,他俩跟着那辆马车作甚?” 阿甲不解的挠挠头。难不成是姜大娘子有了防备,他们想对别人下手?” 辛夷的目光在胡人脸上绕两绕兜回到赶车的燕三娘身上。 若没有记错的,那应该是姜大娘子的仆从。 辛夷大惊。 车里的就是姜大娘子吧? 为了避祸弃鹿车改乘马车。 她到底有什么急事非得出来不可?!她怎么这么不听话……不是,不听劝呢?!真想把她从车里揪出来教训一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庆春泽》正文 038 救美人 辛夷拧紧眉头,暗自腹诽的当儿与马车错身而过。 难不成眼睁睁看着她落入贼人之手?那她以后别说嫁人了,就是出来见人都成问题。 更何况那胡人说了不留活口…… 辛夷一想到柔柔弱弱的姜大娘子落入胡人手中,受尽凌辱而死,胸口窝没来由的一阵阵抽痛。 不行!决不能见死不救! 辛夷心念百转,与那两个尾随马车的胡人走个对脸。 辛夷唇角抿成一字,将目光投向梧桐树下红艳艳的小花上头。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辛夷扭头回望,那两胡人依旧缀在姜大娘子的马车后面。 “阿甲,我得救她。”辛夷一勒缰绳,拨转马头。 “她?谁呀?”阿甲问罢,立刻反应过来。郎君是要救姜大娘子。 “郎君,您还得入宫饮宴呢,总不能叫皇帝陛下等您啊?”要是皇帝陛下怪罪,他这个小仆是不是也得跟着掉脑袋?思及此,阿甲后颈嗖嗖的冒凉风。 “人命关天,我岂能坐视不理?” “郎君……姜大娘子她……”阿甲想说姜大娘子邪性的很。辛夷瞪他一眼,“不许说她坏话!” 至此,阿甲彻底醒过味了。 郎君该不会是春心萌动,看上姜大娘子了吧? 郎君要是跟商户女牵扯不清,夫人要是知道了,非得把他送到庄子上刨地不可! 这怎么办呐?! 在大街上,劝又劝不得。阿甲哀叹连连,跟着辛夷一块去英雄救美。 出了彩霞街往前右拐是条僻静的小巷,穿过巷子就是永阳坊了。 要说掳人绑票,没有比这儿更合适的了。 燕三娘故意松松缰绳,让马走的慢些。 香玉香梅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既盼着贼人动手,又有点害怕。 眼瞅着马车快出巷口了,那两胡人骑马赶上,一左一右将车子夹在中间,这当儿,两人抽出陌刀,用不甚流利的大秦话喝道:“停车!” 说话功夫其中一人已经到在燕三娘身侧,横刀就砍。 燕三娘微微一笑,“哈哈!等的就是你们!” 胡人一愣。咦?这娘们什么意思? 燕三娘趁他怔住,甩起马鞭缠住了他拿刀的手。胡人吃痛,嗷呜一声惨叫。燕三娘抬腿横扫,正中胡人下腹,将他踹倒在地上。 电光石火间,后边的胡人撩开车帘,想把刀架在“姜大娘子”的脖子上。 未等刀尖触到“姜大娘子”,辛夷及时赶到。他唯恐姜大娘子受伤,情急之下双手撑住马鞍,胳臂用力,两脚踹在胡人肩背,可怜那胡人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就从马背上腾地跃起,摔了个狗啃泥。 香玉香梅原本做好了迎敌的准备,可她俩手指头都没动呢,贼人就趴下了。 这怎么回事啊?! 香玉忙撩开车帘,探出半个身子一看究竟。 “婢女姐姐?”垂头丧气的阿甲顿时来了精神,赶紧催马过去,小奶狗似得盯着香玉,十分关切的问道:“婢女姐姐你没事吧?” 香玉的脸马上红了。 可恶!居然撞上了登徒子和登徒子的花痴仆人! 香玉冷口冷面,斜睨了阿甲一眼。 我的天!这就是传说中的楚楚动人吧。好看!真好看! 阿甲俩眼放光,傻呵呵的咧嘴笑了。 辛夷翻身跳下马,将那胡人踩在脚下,抬手将垂在肩头的飘带甩到脑后,厉声喝道:“哼!无耻小贼!” 那胡人摔的七荤八素脑子嗡嗡直响,只顾着一个劲儿的喊疼。 燕三娘取出预先准备好的麻绳,将另一胡人捆了。 背对着马车的辛夷心中窃喜。方才他那一脚踹的干净利落,姜大娘子一定看见了吧? 英雄救美。美人就算不以身相许也该赏个笑脸。姜大娘子到底长什么样儿?声音那么好听,必是绝代佳人! 等了片刻…… 姜大娘子怎么还不来? 跟想的不一样…… 辛夷委屈的扁扁嘴。 他没等来姜大娘子,倒把燕三娘等来了。 “郎君,请您抬脚。”燕三娘手拿麻绳,下颌轻扬。 “哦。”辛夷抬起脚,就势蹲下帮燕三娘把那胡人的胳臂背到身后。 两人合力将其绑好,燕三娘站起身,抱拳拱手,“多谢郎君相助。” 辛夷微微笑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何须多谢。” 少年郎声音洪亮,隔着两条街都能听见。 不知姜大娘子听见了没有? 这阵功夫,许多看热闹的百姓围拢过来,时不时的交头接耳。 “哟,胡人想劫道呀?” “可不。没劫成反倒把自己搭里头了。” “……” 燕三娘原本笑脸迎人,待看清辛夷的长相,立刻拉下脸,沉声道:“这两人图谋不轨,我得将他们送交官府。就此别过!” 诶? 美人不赏笑脸就算了,总该问问名字吧。这跟想的大相径庭呀! 辛夷拱拱手,想要自报家门。就听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巷子里有人打斗,巡逻的捕快闻讯而至。 “让让,都让让。”捕快驱散看热闹的人群,为首的捕头习惯性的先观察一番。他瞟一眼在地上躺着,捆的跟粽子似的胡人,心道:绳结打的利索又漂亮!眼波一横,看向辛夷和阿甲,再一横,看向女扮男装的燕三娘。 不用问了,这么漂亮绳结一定是这位女侠打的。 捕头到在燕三娘面前,抱拳道:“在下京兆府白捕头。” “青莲山燕三!”燕三娘一指地上的胡人,“他们当街行凶,想要掳人。我差点就被他们伤着了。” 差点伤着…… 白捕头容色一滞,瞅瞅地上嗷嗷怪叫的胡人,问道:“就他俩吗?还有其他人没有?” “有!” “有!” 燕三娘和辛夷异口同声。 白捕头偏头看向辛夷。辛夷总算有了自报家门的机会,“某辛夷,辛五郎。” 白捕头恍然,“无瑕公子,久仰,久仰。” 辛夷唇角微弯,谦逊道:“世人谬赞罢了。白捕头见笑了。” 不但报上名字,无瑕公子的名号也经由白捕头的嘴说了出来,辛夷总算得偿所愿,唇角微勾,笑得很是畅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庆春泽》正文 039 逐出去 “此二人专挑僻静的巷子下手,想必蓄谋已久。而且,他们是胡人,语言上多有不便,样貌也有别于中原人。贸贸然出来打探姜家底细容易引人注意。是以,某认为,他们定有同党。”辛夷分析的合情合理,白捕头颌首道:“辛郎君所言极是。未知辛郎君可否随在下一同回衙门做个人证?” 辛夷想都没想就应了。 燕三娘睇一眼辛夷,忽然觉得他不那么面目可憎了。 阿甲忙凑到辛夷耳畔小声提醒,“郎君,陛下还等您赴宴呢。” 辛夷默了默,取出鱼符递给阿甲,“你入宫去找平内侍,将这边的事体一五一十的跟他说,他自会向陛下复命。” “郎君,若是陛下降罪……” 辛夷拍拍阿甲肩头,“你放一百个心,不会有事。” 阿甲眼角斜睨着微风吹拂的车帘,想象着帘后婢女姐姐俏丽的面容,暗道:死就死吧,权当是为了婢女姐姐走这一遭! 唐炼举办的这次鹭振宴,请的多是十五六,十七八的少年郎。因此有人暗暗揣度,皇帝陛下想给刚及笄的常芬公主挑选选驸马。凡是前来饮宴的郎君,几乎都是盛装出席,水粉敷面,眼角用胭脂点半朵梅花的也不在少数。大有争奇斗艳之势。 唐炼在众人瞩目下,缓步走到上座。 大秦郎君未及弱冠都可佩戴耳铛,放眼望去西域水玉,海蓝宝,红玛瑙各式各样真够热闹。唐炼暗暗慨叹,无比怀恋弱冠前的自己。想他那时也是翩翩佳公子,漂亮又名贵的耳铛满满好几匣呢。 待会儿找出来瞧瞧。 众人向唐炼行过礼,纷纷落座。 唐炼粗略看了看,貌似数儿不对呀。他一共请了二十位,怎么好像少一个。 “人都到齐了?”唐炼小声问平喜。 “回禀大家,辛夷辛郎君未至。” 小白的儿子…… 若是别人的儿子唐炼肯定不高兴,可换成小白的儿子,唐炼有些担心,“该不会是遇上掷果投瓜的了吧。我听说南齐特时兴这个,尤其现在正是瓜果丰收的季节,寒瓜甜着呢……” 这都哪跟哪呀!人家娇滴滴的娘子都是小小的篮子里装俩含桃,或是个海棠的,既可爱又可人,哪有怀里抱寒瓜遛大街的?再说那一个寒瓜下去,还不得给辛郎君砸吐血呀! 平喜嘿嘿笑了,“大家,要不等辛郎君来了,您亲自问问他。” 闻听此言,唐炼立刻兴致盎然的点点头。他就爱听宫外的新奇事儿。奈何臣子们开口闭口都是国事,好生无趣。 “咱们先吃着喝着,你派人去宫门口迎迎他。” 辛五有无瑕公子的美称,口才应该不差。思及此,唐炼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平喜应了声是,吩咐小黄门去办。 唐炼举起荷叶杯,笑说道:“众位是我大秦栋梁之才,与你们一同饮宴,朕心甚悦!” 少年郎们赶紧起身离座,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美酒落肚,席间气氛也渐渐热络。 忽听得有人说道:“咦,辛五郎怎么没来?” 唐炼循声望去,说话的是大长公主的外孙刘焅。因他算是唐炼的表外甥,时常参加宫宴,所以比旁人自在些。 “辛郎君有事耽搁了。”平喜含笑答道。 刘焅撇撇嘴,小声嘟囔,“竖子肖父!” 辛重先是把宫中的马吊禁了,很快就禁到了宫外。 有时候疏的作用大于禁,辛重明白这个道理。寻常人要想玩,可以去赌坊。以马吊私开赌局那是犯科的。要坐牢的。这样一来,勋贵或是朝臣就没的玩儿了。可巧,刘焅是个打牌上瘾的纨绔子,他对辛重怀了满肚子的怨气,就想借着辛夷迟到在唐炼面前说几句怪话,让唐炼帮他出这口闷气。 话音落下,殿中瞬间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刘焅脸上。 唐炼面沉似水,“你再说一遍。”声音冰冷,不怒而威,与素日里好脾气的他判若两人。 刘焅从小到大都没见唐炼发过火,他更没想到自己会触怒唐炼。 “舅……舅父……” 为显亲密,刘焅称呼唐炼为舅父。 唐炼一年见不到刘焅几次,对他这种无伤大雅的小心机并不点破也不纠正。总归是一家人,不好弄的太生分。 前提是,刘焅懂得拿捏分寸,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若碰到唐炼的底线,他绝不会姑息。 “舅父?你连辈分都搞不清了吗?”唐炼目光如冰,看向刘焅,“你一无功名,二无战绩,甚至连保家卫国的小卒都不如,凭什么妄议国之重臣?”说罢,将手边荷叶杯重重掼在地上。 杯中残酒四溅,众人大骇。 大长公主唐若如尚了闲散侯爷东城侯鲁元朗的幼子鲁遗,两人只得一女,就是刘焅的母亲鲁稚,鲁稚嫁给了怀昌伯的三子刘安。和东城侯一样,怀昌伯也是没实职的伯爷。 唐若如曾经是名满都城的才女,按理说应该有更好的选择。之所以如此,皆因唐炼的父亲,也就是景康帝对唐若如一直心存忌惮。景康帝认为唐若如有野心。 为释疑,当时的太妃将唐若如尚给鲁遗。 景康帝从未在唐炼面前掩饰过对唐若如的腻烦,是以,唐炼对唐若如一家仅仅维持表面平和,心里并不十分亲近。 “我……” 刘焅听多了唐炼惧怕辛重的传闻。以他的认知,自然以为唐炼对辛重既怕又恨,或者说是恨多过怕。只要他稍加挑拨,就能燃起唐炼胸中的怒火。且辛夷迟迟不至,显然是仗着辛重的权势,有恃无恐。就辛夷这样的,皇帝陛下还不责罚? 刘焅打算的挺好,没想到倒霉的是他自己。 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刘焅的面颊滑落,将他脸上的水粉冲的一道又一道,眼底的半梅妆也成泅成了一片殷红,样子颇为滑稽,但是没人敢笑。确切说,他们不知自己该摆什么表情才恰当,干脆木然以对。 “来人,把他给我逐出去!无宣召不得入宫!” 逐出去? 众人神色各异。皇帝陛下逐的不是刘焅,而是大长公主啊!没人敢帮刘焅说话,都知机的垂下眼帘盯着小几上散发的热气的佳肴美馔。 只能看不能吃,真够熬人的。 “陛……陛下,求陛下开恩……” 刘焅扑倒在地,一个劲儿的向唐炼叩头。 唐炼不为所动,紧抿唇角,冷眼看着刘焅被龙武卫拖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庆春泽》正文 040 去抓人 虽然唐炼摔了杯子,还疾言厉色的训斥刘焅,但平喜知道,陛下没真正动怒。他向乐师使个手势,貌美的舞姬踏着悠扬的乐声鱼贯而入。大殿中的气氛立刻缓和了不少。 唐炼也顺着平喜搭的台阶下来,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又谈笑风生了。 可怜剩下的十八个少年郎强忍着惶惶与不安,频频举杯说些冠冕堂皇的祝酒词。 伴君如伴虎,家中大人诚不欺我! 小郎君们都端着小心,唯恐再惹唐炼不悦。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小黄门进到殿中贴着墙趋步到在平喜身畔,与他耳语一阵。 平喜认真听罢,色容一滞。 唐炼眼皮都没抬,沉声问:“何事?” “回禀大家,辛郎君来不了了。”平喜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说道。 唐炼放下金箸,满脸关切的又问道:“辛五真叫寒瓜砸了?要紧么?今儿个太医署谁当值?” 等叫小白顺便也把乱丢瓜果的禁了吧。真喜欢人家扔个香囊抛块帕子多好,非得砸寒瓜,要是碰上身子骨弱的,还不得闹出人命官司?! 平喜挥挥手,止住乐声,舞姬们退至一旁。 “回禀大家,辛郎君路遇贼人掳劫良家妇女。他路见不平,与那贼人一番激战,救下人来。辛郎君这会儿正随差役回京兆府做个见证,辛郎君说他去完衙署,自会来向陛下请罪。” 平喜刻意拔高了声调,务求让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不愧是小白的儿子!”唐炼高兴的直拍扶手。戏文上总写侠士英勇,劫富济贫,唐炼看戏看的多,却没遇见过。 “诶?平喜,要不你去京兆府看看,劫的是谁家娘子,那贼人打哪儿来的,辛五又是如何救人的……” 奉旨出宫看热闹,没有比这更好的差事了!平喜眼珠一亮,垂首道:“是,奴婢这就去。” “快去,快去!” 平喜走路带风,乐颠颠的去了。 唐炼望着平喜的背影,艳羡妒忌油然而生。 平喜是个有福的,说出宫就能出宫。 白捕头带着人回了京兆府,将此事禀报给蓝府尹知道。 此事中涉及辛夷这位非常有力的人证,蓝府尹处理的相当谨慎。 辛夷就比较郁闷了。他原以为车里的是姜大娘子,没成想是姜大娘子的婢女。不过,好赖他的事迹能传到姜大娘子耳朵里。若有机会再见,也能算得上半个熟人了。 “我们去绸缎庄子取衣料,回来的路上他俩突然抽出刀来截住我们……”燕三娘修长的手指指了指那俩胡人,神态自若的说道。 蓝府尹晓得面前这位女侠是姜府的人,又是苦主,他瞟一眼躺在地上,鼻青脸肿的胡人,忽然有种本末倒置的错觉。 究竟谁是苦主,谁是凶犯呐?! “你们……还有谁呢?” “香玉香梅,她俩是姜大娘子的贴身婢女。”说着手一指身后的香玉香梅。 香玉……香梅……是她取的名字吧,取的好!辛夷唇角微弯,心里美滋滋甜丝丝的。 香玉香梅两个小婢女手挽手,受惊的兔子似得紧紧偎在一起,两个人四只眼水汪汪的看向蓝府尹。 蓝府尹点点头。嗯,这才像苦主嘛! 那俩胡人难以置信的扭头睨着香玉。 “她明明就是姜大娘子!”其中一个操着不大流利的大秦话指认道。 另一个附和,“是是!就是她!”抬手指向香玉。 香玉眼眶登时就红了,紧紧咬着嘴唇与他对视。明显受了惊吓,但又不肯示弱。 瞧瞧,多可怜的小丫头!啧啧,蓝府尹甚是同情的摇摇头。 近几年有许多来大秦做生意的胡人,出门在外总有些意想不到事情发生,例如银钱纠纷,少了货物,偷走了仆人,或是遇上蛮横的妓子,因此上头着意培养了一批会讲番邦话的捕快。 胡人一开口,就有会讲番邦话的捕快叽哩哇啦一通警告。 警告完,有差役来报,“蓝府尹,平内侍听审来了。” 蓝府尹赶忙起身相迎。 这就是桩简单的案子,皇帝陛下怎么会遣平内侍来呢?是否有何深意?!蓝府尹非常疑惑。 他将平喜迎进大堂,命人搬来锦凳,奉上香茶,便继续审问。 白捕头道:“他们背后必定有人指使!” 蓝府尹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对,跟他们说,不怕他们不招,大不了所有罪名都推在他们身上。我还乐得清闲了。” 这种大实话当着苦主和平内侍的面说太不合适了! 白捕头轻咳两声。 蓝府尹会意,立刻端起青天大老爷的派头,一下一下捋起胡须。 又是一阵叽哩哇啦的对话,捕快仰起脸,向蓝府尹微微摇头。 “他们只知道那俩是姓孙,是常州人氏。其余的一概不知。” 蓝府尹气得跳脚,“他俩是傻子吗?不知头不知尾的就合伙绑票?”说罢,目光瞟到平喜脸上,见他面上无波无澜,专心刮着茶盏里的浮沫,蓝府尹吐了口浊气。 白捕头一看再这么审下去可不是办法,说不定案子没问明白蓝府尹头顶乌纱就不保了。 “敢问燕女侠,姜家与人结过仇怨没有?”白捕头温声问道。 燕三娘等的就是这个。 “有!就在最近,定州莫家到府中拜望,因言语多有冒犯,我们老夫人将那莫家父子逐出府去。想来莫家父子怀恨在心,意图报复。” 平喜眼角一跳。 逐出府的都能掳人,皇帝陛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刘焅逐出宫……还不得翻天呐? 呸呸呸!大吉大利,大吉大利!不会的!不会的! 先帝爷在的时候,大长公主都没兴的起什么风浪,现在更不能够。 白捕头沉吟片刻,对蓝府尹说道:“属下这就去将莫家父子拘来,让他们认一认。” 蓝府尹取出一支令筹递给他,话里有话的嘱咐:“速去速回。” 换做平时还好说,而今平内侍在旁听审,这件案子就不同寻常了。若是办的不好,皇帝陛下嘴上不怪罪,心里也是要生出罅隙的。 白捕头晓得个中厉害,丢给蓝府尹一个安慰的眼神儿,领着一队捕快们风似得刮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庆春泽》正文 041 解语花 这当儿也有人往姜家递了信去。 姜老夫人并不慌张,稳稳当当坐那儿吃茶吃点心。 “祖母,这是熙熙楼当季的含桃米锦,味美却不能贪多,两块满够了。”姜妧乘小驴车在熙熙楼那儿打个晃,给姜老夫人买盒了零嘴。 前几天姜澈昏迷不醒,姜老夫人吃不好睡不好。大儿子这会儿吃完了药,在厢房歇着养精神。姜老夫人立刻就觉得肚里空落落的,熙熙楼的点心正对了她的胃口。 姜妧心下却是惴惴不安。 姜泳揽下的那桩生意,她还不知该如何开口向姜老夫人交代。 而今姜澈病着,姜泳又是个惯常手松的,怕只怕把他撒出去没两天就能把钱花没了。谁带商队去越州?难不成让姜云那个半大小子挑大梁么? 姜老夫人被孙女当小孩子一样宠着,心里别提多美了,乐滋滋的吃了两块沾了金箔的米锦,便放下碟子,端起香茶小口抿着。 “不知蓝府尹能不能问个明白。”等回信儿的滋味最是难熬,姜老夫人忍不住跟孙女做个商量。 “莫家定然脱不了干系就是。” “但不知平内侍为何会去京兆府。”姜老夫人经过吕氏横死一事,对审问官司最是敏感,她隐约嗅出这其中有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祖母别急,待会儿三师父回来您再细细问她就是。” 姜老夫人微微颌首。 “那个……”姜妧清清喉咙,“我头晌去绸缎庄的时候,正好遇见阮尚宫。” 姜老夫人颦了颦眉,“是么……” “她想要一百匹缭绫一百匹水波绫。” 闻言,姜老夫人老神在在,丝毫都不担心。 “现如今我们姜记不会大笔购入绫罗。仓房里多的是夏布,她瞧不上眼。” “二叔……他……” 姜老夫人一惊。 对啊,怎么把老二给忘了。从清早就没见他。难道说他闯祸了?! “他怎么了?你说!” “二叔应承阮尚宫走一趟越州。” 姜老夫人牙关紧咬,恨不能一拐戳死姜泳。 “祖母,二叔本意是想为姜家出力。” “结果帮了倒忙。”姜老夫人仿佛一瞬间就看破红尘了,就连声音都飘飘忽忽,似从天外来。 “祖母……” 姜妧想劝,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姜老夫人没说错,姜泳的确帮了倒忙。 “既是他应承的,就让他去越州走一遭。也让他尝尝木卉的辛苦。要不他总觉得钱是大风刮来的,跑着花都嫌慢。” 瞬息间,姜老夫人做出了决定。 “云儿小小年纪就跟木卉在外奔波,苦了他了。明泊眼睛不好,三房的重担都落在云儿肩上。我既盼着他早早练达老成,又想让他在少年时刻里多停留片刻。毕竟人一生只有一次恣意纵情的好年光。就像成儿,犯了错不怕,能认肯改,就有机会拨乱反正。相比之下,云儿就没他那么幸运。” 姜妧不知姜老夫人为何说道姜云身上,静静听着,不发一语。 “漫说成儿,井之更加幸运。从小到大不论何事都有木卉替他挡在前面。木卉心疼兄弟,把井之惯的没个章法。也怪我,偏心井之和明泊,叫木卉平白受了这么多年累。也是时候让他歇歇了。等井之回来,就叫他去找葛管事。有个葛管事从旁协助,总不会出了大格。” 姜妧松了口气,道:“祖母,说不定二叔去趟越州回来,就能独当一面了。” 姜老夫人轻抿唇角,“但愿吧。” 饮宴结束了,平喜还没回。 唐炼舍下肩舆,走着去了凤仪宫。 他主要是为了散散酒气,顺便消食。可他这一举动被人看在眼里,就解读成了另一番意思。 “陛下这是叫刘焅气着了。” “不能吧,头先好好的呢,欣赏歌舞的时候兴致颇高。” “你懂什么,那是在人前喜怒不形于色。你没见陛下脚步有些踉跄?” “……” 唐炼:三勒浆和剑南烧春掺着吃,谁还能走的了直线?! 到在凤仪宫,楼皇后二话不说先给唐炼端上一碗醒酒汤。 唐炼默默吃了。 楼皇后亲自绞了软巾给他擦脸。带着热气的软巾覆在脸上热烘烘的,舒泰极了。把唐炼心里那点不痛快也一并给熨平了。 “屎坑里的石头碍眼,踹走了就是。你还真为它生气呀?”楼皇后给他斟上一盏香茶,软声说道。 诶?皇后打的这个比方很别致! 唐炼眼角堆出几条笑纹,“我不是气那块臭石头。我是气臭石头居然居然敢算计我。” “那他不也没算计成么?”楼皇后染了蔻丹的手指拈起两粒瓜子,轻轻一捏,“咔”一声露出润白的小尖,“阿土,你看,他们就跟这瓜子儿一样样的,一捻就碎。” 唐炼敛去笑容,道:“可他们已经从葵花籽儿长成了南瓜子儿了。姑姑的乳母祝氏一脉,这些年没少帮她赚钱。” 楼皇后接道:“就连我们穿的衣裳鞋袜就是通过祝家四时坊进的料子。那又如何?养猪也得养的肥实了才能宰。那些钱你就权当是在外面逛游一圈,再回你的荷包里,不行么?你要是看姓祝的碍眼,寻个由头惩治了就是。” 唐炼缄口不语。 楼皇后又道:“先帝让你小心姑姑的举动,就是给你提个醒儿,可没让你因噎废食。再则姑姑这些年一直循规蹈矩,就连刘焅都是怎么歪怎么养的。若她真有异动,还能逃得过咱们的眼?退一万步说,她要是真有不该有的心思就连根除去。” 唐炼垂下眼帘,“我今儿个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训斥刘焅,不知姑姑会怎么想。” “管她怎么想呢。阿土,你是皇帝,难不成任由刘焅这竖子欺负你?他要是再敢,我第一个剁了他!”说着,楼皇后瞟一眼墙上挂着的关刀。那是她未出阁时常用的兵器。当了皇后不不好再刀弄枪,干脆上了墙当摆设。有事没事看两眼都觉得心里踏实。 唐炼握住楼皇后的手,“梓童,你真是我的解语花。” 楼皇后立刻羞红了脸,话锋一转,柔声问道:“你觉着哪个适合做常芬的驸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庆春泽》正文 042 暗盘算 唐炼沉吟片刻,道:“没有特别出挑的。” “辛家五郎呢?我听说他今儿个没来饮宴,而是救人救到了京兆府。这样年轻有为,古道热肠的少年郎,跟常芬正匹配。” 楼皇后不大喜欢文弱书生。她欣赏武功高强,有勇有谋的豪侠。 唐炼还是摇头,“不能让小白荣宠太盛,否则,会给他引来祸事。”顿了顿,又道:“不如等今年秋闱再定吧,我给她捉个知书识礼的状元郎。成亲以后,小夫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想想都美。” 楼皇后扁扁嘴,“那你还是和钱夫人商议吧,她的女儿她做主。” 刘焅丢了大脸,一路哭着回府。 鲁稚就他一个儿子,从小就十分娇惯,在家时千好万好,没想到入宫饮宴闹成这样。 “阿娘,……”刘焅两眼通红,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明明辛五有错,他不罚辛五,反倒把我丢出宫外,舅父他怎么那么糊涂……” 虽说鲁稚光听刘焅一面之词,但也知道这件事绝非错在唐炼。原因无他,刘焅从小就是个又蠢又犯贱的货。 “慎言!大秦皇帝也是你能指摘的?”鲁稚斜倚凭几,睨了刘焅一眼。 刘焅哭的更凶了,“阿娘,怎么你也说我?!我根本没错!” 鲁稚眉头紧锁,斥道:“哭什么哭?没用的东西!” 刘焅抹了把脸,大声嚷嚷:“你不帮我,我去找外祖母评理!”说着,转身就走。 鲁稚抓起手边的茶盏狠狠摔在刘焅后背,厉声喝道:“你给我站住!” 刘焅吃痛,哎呦一声,踉跄着歪在地上,想了想,干脆躺下打滚,“阿娘你杀了我算了……” “行了,行了,快起来吧。”鲁稚拿起一块刚刚做好的巨胜奴,边吃边看刘焅打滚。 刘焅滚的有点累了,便停了。 鲁稚定定心神,温声道:“你都十八了,也该娶妻了。”成了家有人约束着,总归能懂点事吧。 “我不娶!”刘焅两腿乱蹬,“岑十三又黑又瘦,柴火妞都比她好看!阿娘,快把这门亲事退了吧。”刘焅的未婚妻是尚书左丞岑立的女儿。 岑十三娘与母亲去庙里敬香时,刘焅偷偷去瞧过。长的那个难看。刘焅的通房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比她强百倍。 “放肆!”鲁稚将手里的巨胜奴丢在刘焅脸上,“就算她是个夜叉,你也得娶!” 刘焅见鲁稚不为所动,不依不饶的哭嚎:“阿娘,你是想逼死我呀……我不活了……” 鲁稚被他吵的头疼,唤来仆人把刘焅抬回他的居处,并吩咐下去好好看着他,不许他踏出房门一步。想了想,觉得不够稳妥,又给刘焅送去两个貌美的婢子。 有美人相伴,必能把刘焅牢牢拴在家里。 下晌,鲁稚轻车简从到在大长公主府。 “母亲,刘焅被丢出宫门的事,您听说了吧?” 鲁稚的相貌肖似大长公主,可她却没有大长公主优美典雅的姿态。大长公主随便拨拨头发,都是叫人移不开眼的景致。 “听说了。”大长公主唇角含笑,悠悠说道。 鲁稚眉眼竖起,“他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东西。” “他要是不蠢,就不是刘焅了。”大长公主端起茶盏,小口吃着。眉宇间不见喜怒。 “母亲,明儿我是不是应该入宫向皇后请罪?” “是该去一趟。顺便探探皇后的口风。常芬及笄了,该议亲了。看他们属意何种样人。”大长公主双目微眯,“我想让良儿和治儿下场夺状元。” 鲁稚等这一天等了十多年,可猛然听大长公主亲口说出,心头不免一惊。 “母亲……你是想……” 大长公主颌首言道:“蛰伏多年,不就是为了等一个恰当的时机么?” “母亲是说,现在是时候了?”鲁稚且忧且喜,神情复杂。 “不然呢?等到我入土为安?”大长公主轻抚鬓发,慨叹道:“倘若我是盛元大帝的女儿,就不会是这般光景。” “母亲无需伤怀,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将那昏君除去。” 大长公主嘴角噙着一抹轻蔑冷笑,“既然他仰赖辛重,那我就先把辛重打入万劫不复之地,断了昏君的臂膀!” 姜二爷谈成一笔大生意,高兴的不行。去金光门米粮铺转一圈,和苗季说说聊聊,到了晌午,请朋友在熙熙楼吃席面,下晌打着酒嗝回到府中,惊闻香玉被误认做姜妧,差点遭人掳劫。这可把姜二爷吓的不轻。 “要不请再请几个护院吧。”姜泳双颊泛红,身上散发出阵阵酒气。 姜老夫人闷哼一声,“说说你怎么跟阮尚宫谈妥那一百匹缭绫的。” “何止缭绫,还有水波绫呢。”姜泳嘿嘿直乐,“阿娘,我这不正要跟您说嘛,没想到您都知道了。” “你是想让你大兄去越州替你办这趟差事?” “哎哟哟,我怎么敢劳动大兄?再者,大兄稍稍见强了,还没好利索,哪能出远门呐?” “嗯,算你还是个人。”姜老夫人白他一眼,“你想让谁去?” “葛管事吧,他跟大兄走南闯北的,清楚行市。” 姜老夫人唇角微坠,“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姜泳酒醒了一大半,“阿娘,以前我不懂事,现在我正在改呀。您没看我清早就去巡铺了吗?” “昨儿我刚叮嘱你老实在家待着,睡一宿觉的功夫,你就逆我的意。我这个做娘的,说的话你全都当成耳边风,听过就算,根本不往心里去……” 姜老夫人越说越气。 姜泳忙解释,“不是的阿娘,大兄病着,我想为家里做点事。我……我没想那么多,也没想气您老人家……” “为姜家?我看你是想害姜家!姓祝的处处都想压咱们一头,从前别说一百匹,姜记的仓房里,有上千匹缭绫。那又如何?祝家是大长公主的钱袋子,我们争不过他们,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跟你们说,不争,不争!你可倒好,不但争了,还自不量力!我给你把丑话说在前头,这趟去越州,没人替你跑。你自己揽的差事,自己把它办妥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043 吃寒瓜 姜泳诧异,“阿娘,你是想让我去越州?” 姜老夫人哈哈两声,“多新鲜呐,你不去谁去?难不成你想让云儿去?还是让我这老婆子拄着拐给你收烂摊子?” 姜泳一听脸都白了,“不敢,不敢!可,可我”平时打理那些产业有许管事出面,姜泳并没真正跑过生意,姜老夫人甫一提起,难免忐忑。 “你能去南齐花钱,就不能去越州赚钱?你说说你,这些年花了家里多少钱了?哪次不是一两千贯?我不心疼钱,我心疼于氏。我要是她,早就不跟你过了。她以前多软的性子,愣是从面疙瘩磨练成了金刚石。你怎么就不知体谅体谅人家?好好做个人?!也给成儿做个榜样?!” 这次,姜老夫人说的每个字都入了姜泳的心。 他不禁回想起刚成亲那会儿,于氏还是个伶俐活泼的小娘子。那时的她,不笑不说话,整天都是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这么多年过去,于氏变得唠叨又爱计较。 可这能怨于氏么?当然不能。 是他的所作所为把于氏变成了现在这样。 昨晚,姜泳觉得自己愧对大兄,此时,姜泳又对于氏满心歉疚。 “阿娘,我去。”姜泳抬头,坚定的看向姜老夫人,“孩儿不仅要为姜家挣钱,也要给姜家挣脸面。从前您不与姓祝的争,那是因为家中只有大兄支撑,势单力薄。现在孩儿也要出力,绝不会再让姓祝的爬过咱们的头去。” 老天开眼了! 姜老夫人险些掉泪。 “阿娘,我这就去找葛管事,速速起行。” “好!好!你快去吧。” 过年都没今天这么开心。姜老夫人吃茶都能吃出蜜香来。 傍晚,唐炼在大兴殿批阅奏折。 殿门轻轻开启又轻轻合上。 平喜蹑手蹑脚来到唐炼跟前,寒瓜清亮的甜味随之飘散。 唐炼抬头,正撞上平喜一双笑眼。 “大家,沙瓤的寒瓜,您尝尝。” 寒瓜去了籽切成小块放在白玉碗里,红的鲜艳,白的剔透。 唐炼搁下笔,怨怪道:“你怎么现在才回?” 皇帝陛下想他了?平喜心里暖烘烘的。 “回禀大家,是这么回事”平喜搁下玉碗,从他到京兆府讲起。 “白捕头查到莫家父子投宿的客栈时,他俩已经退了房。白捕头便认定此事与他二人脱不了干系” “那到底抓着人没有啊?”唐炼嘴里含着半块寒瓜,含混不清的问:“姓姜的那户人家又是做什么的呢?” “白捕头已经派人在城门口设卡,必能抓到莫家父子。说起姓姜的人家”平喜顿了顿,道:“十多年钱,京郊那桩惨案,姜家是苦主。姜家长媳连带和仆从二十七口都没了性命,独独活下个两岁大的小丫头,也就是姜家的大娘子。 今儿个莫家父子原本想要掳劫的正是姜家的大娘子。好在阴差阳错的,那贼人点错了相,把姜大娘子的婢女误认为是她。” 听到这儿,唐炼沉默了。 那桩旧案,他记得清清楚楚。 二十七条人命,就那么没了。他乃是堂堂大秦皇帝,却连凶手都抓不到。负责查案的更可恶,不好好找线索破案。居然避重就轻的剿山匪,一直剿到了常州去。要不是他下令拦住,说不定能闹到西域。 丢人丢到家了! 唐炼为此自责了好多天。他愧对姜家,更愧对那个小小年纪就没了亲娘的孩子。 或许,冥冥中自有注定。 时隔十二年,那孩子险些遭贼人毒手,这是上天给他的弥补过错的机会吧。 “明儿下了朝,叫老蓝来见我。” 平喜应了声是。 一小碗寒瓜见了底,唐炼意犹未尽的擦去嘴角残汁,问道:“你还去别的地方逛游了?” 平喜面上一红,“回禀大家,辛郎君请奴婢去彩霞街夜市喝了碗馄饨。这寒瓜也是辛郎君孝敬您的。” 还去夜市了?! 唐炼眼泪都快下来了。他多少年没逛过夜市了。平喜岂止有福,他是要上天呐! “老张馄饨还在么?” “在!在!我们就是奔着老张去的。他家的三鲜馄饨真不错。薄皮大馅,汤清味美。价钱还特别公道,我和辛郎君加上他的小仆三个人拢共花了十二文。除了馄饨还加的小菜和玉柱,吃的饱饱的呢。” 平喜俩眼锃亮。 这样说来,价钱和十多年前是一样的。唐炼还是茂王的时候,去吃过老张馄饨,确实不错。唐炼深感欣慰,“那寒瓜呢,多钱一个?” “三十多个瓜,花了一百五十文。” “一百五十文?贵了!贵了!” 唐炼顿觉自己治国不力。为什么没人掷寒瓜给漂亮的小郎君?因为贵啊!要是两文钱一大车,把人埋瓜堆里都不心疼。 “大家,辛郎君不光买瓜,他是连板车一起买的。” “板车?” 丞相府是不是缺钱?要不改天赏小白辆马车吧。 平喜一看唐炼的神态,就知他想想岔了。 “辛郎君心善。那卖瓜的是祖孙三人,瓜没卖完,他们就得找间便宜的客栈投宿。好巧不巧的,板车还坏了,等卖完了瓜就得找间打铁铺子修理,也不知得修几天。两笔开销加一起,卖瓜的钱就算能剩也不多了。辛郎君知道这事,索性连车一块买了,叫他们早早出城回家去了。那些钱足够他们买新车的了。” 唐炼闻言,心情大好,“辛五不错!是个好孩子!”话音没等落下,唐炼就不开心了。 这么好的少年郎,不能当他的女婿。 哎,再好都是人家的。有什么可高兴的? 唐炼闷闷的叹口气,拿起奏章看了起来。 姜澈醒转不久,仍宿在松鹤院的厢房里。 掌灯时分,姜妧和称心还有小吕氏围坐在床畔。 “想不到我昏睡这几天家里发生了不少事。”姜澈嘴唇见了血色,眼睛里也有了神采,显然是大好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抓着姓莫的。”小吕氏给姜澈喂完了药,攥紧帕子帮他印印唇角。 姜澈蹙起眉头,“要是他俩逃出都城,就得下海捕公文缉拿,所费需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44 教书匠 姜澈就怕和上次一样,查着查着没了下文。 称心的脚已经痊愈,但还是轻轻倚在姜妧身侧,瞪大眼睛听他们说话。 海捕公文是什么,称心不懂,仰起头巴巴的瞧着长姐。 姜妧怜爱的摸摸称心的头,笑着说:“阿耶,您放心吧。三师父说白捕头是个有本事的,绝不会让莫家父子俩跑了。而且这次辛丞相的公子出手相助,就连宫里都派了人去京兆府听审,显然不会轻易作罢。” 姜澈慈爱的笑了,“福儿真的长大了,说话做事有板有眼,一点都不浮躁。” 那是因为她在梦中真真切切的死过一次,也尝到过与至亲生离死别的滋味。 “虽说我们无意攀附,辛丞相那儿还是得送份谢礼。分寸要拿捏得当,不能轻也不能重。”姜澈想了想,道:“此事还是拜托大人帮忙打点。” 小吕氏和姜妧十分认同的点点头。 水盈院 于氏忙着给姜泳收拾行装。 “诶,你把我那个水玉鹅装包袱里边。我得空还得盘着玩呢。” 姜泳翘着二郎腿,一边吃茶,一边看着于氏忙碌的身影,心里美得很。 这趟出去跟往常可不一样。他是挣钱去的,就连说话都透着得意。 于氏睨他一眼,“我说你可稳重些吧。这趟出门你和葛管事多多学习。那些个好玩的就放在家里,我帮你收着。你要是在不长进,不光外人看你笑话,就连成儿也抬不起头了。” 姜泳垂下眼帘,悉心琢磨。既然他应承了母亲和妻子,那就得干出个样儿。 “你放心,这次我绝不会半途而废,也不会叫你和成儿丢脸。你在家只管好生侍奉阿娘,我顶多一个月就回。” 于氏扁扁嘴,“这都是我的分内事,不用你特特嘱咐。你啊,把玩心都用在生意上头就行了。还有你那些个狐朋狗友,以后少来往,省的你刚上进两天,他们再把你拐带坏了。” 姜泳不爱听了,“爷们儿的事你少管。” 于氏嘁一声,“大伯才是你亲兄弟。你傻愣愣的上外头认什么哥们弟兄?天天就知道吃你的喝你的,真要有事,大伯和小叔能为你豁出命去,他们能吗?” 姜泳想起大兄躺在床上,口唇青白的模样,心头一紧,语气缓和下来,“行了,我知道了。以后我要为家里跑买卖,也没空跟他们一起吃酒胡闹了。你放心就是。” 姜泳说了句人话,于氏反倒一怔,俩眼直勾勾的盯着姜泳。 姜泳叫她看的脸都红了,“都老夫老妻的了,至于那么黏糊吗?”他嘴上嫌弃,却将手里的茶盏丢下,嬉皮笑脸的走过去把于氏搂进怀里。 辛夷回到家,吩咐阿甲把寒瓜给各院送去。他自己抱了两个大的到大厨房切好装盘,去了前院书房。 辛重正捧着书看的入神,听到门响,撩起眼皮,见是辛夷,便沉声问道:“怎么现在才回?” 辛夷嗯了声,“从京兆府出来,我和平内侍去夜市喝馄饨了。” 辛重唇角微坠,“你还是少和宫里人打交道的好。” 辛夷把盛着寒瓜的碟子放在辛重面前,“孩儿就是觉着平内侍难得出来,怪可怜的。他去到夜市,看什么都新鲜,跟他逛街还挺有意思的。” 辛重望着笑起来尚有几分稚气的儿子,不由得也跟着笑了。 “平内侍在陛下跟前伺候,想要巴结他的人不知多少。你可倒好,居然就请他喝了碗馄饨?” “还有酱菜和玉柱呢。再说我又没钱,不得省着点花?”说着抓起块寒瓜递给辛重,辛重接了,并不急着吃,“别以为我不知道,太子靖善经营,你跟着他没少赚吧?” 辛夷嘿嘿一乐,“买零嘴倒是够了。” “你那零嘴莫不是车载斗量?”辛重瞪他一眼,狠狠咬了口瓜。 食不言,寝不语。父子俩吃了一碟子寒瓜,辛重又问道:“今儿你去京兆府,结果如何?” “主使还未擒获,白捕头已经设了卡,应该很快就能结案了。”辛夷唇角微微扬起。想来是那人故意做的圈套,引莫鹏父子俩上钩。这姜家大娘子当真有趣。 辛重深感宽慰的点点头,“你没能参加鹭振宴反而不错。你可知道,席间陛下将刘焅逐了出去。” “为何?刘焅与陛下不是表甥舅么?虽说关系差着一层没那么亲近,可总不至于当众把人逐出宫外吧?” “只因他说了句对为父不敬的话。”辛重神色有些复杂。 “大长公主会不会因此为难父亲?” “我是朝臣,她是大长公主,哪轮的到她来为难我?不过,楼皇后这两天怕是清净不了了。”辛重很是无奈的笑了笑。 辛夷思量片刻,道:“父亲,我想去学堂教书。” 辛重眉头微蹙。 辛夷鼓足勇气,继续说道:“方才在夜市遇见雅慧学堂的薛堂长,他说学堂还缺一名蒙师。” 所谓蒙师就是教小孩子读读《三字经》c《千字文》,以及进退礼仪c孝道c洒扫等等的启蒙老师。 “实在是胡闹!”辛重低声斥道,“就快秋闱了,你在家收收心,准备应考。” 辛夷之所以从南齐回来,就是不想走仕途。他和辛重略略说过的,显然辛重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父亲,我不想做官,就想做个教书先生。”辛夷紧抿唇角,偷眼观瞧辛重的神色。 辛重目中满是凝重,“且不论你师从南齐大儒,学问眼界非一般人能比,单说琴棋书画,都城没有几个能及得上你。就算你为皇子授课,我都觉得辱没了你。可你为何偏要作践自己去做个蒙师?” “父亲,孩儿非是作践自己。雅慧学堂乃是义学,清寒人家的孩子更能吃苦,也更加懂得读书的重要。比起勋贵子弟,也更知进取。况且,我若是应考,必是状元。一门双状元,太受瞩目了。” 辛重不由得嗤笑,“你就这么有把握?” “那是自然。”辛夷自信满满,“父亲方才不也说孩儿的学问眼界非一般人能比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45 启程了 “夸你两句,还当真了。”辛重白了辛夷一眼,“你以为随随便便就能考个状元?要是那么简单,状元郎都遍地走了。小小年纪,要懂得谦逊。” 辛蔼十九岁高中状元,已经不易。辛重不相信十六岁的辛夷比辛蔼还要出色。 这条路行不通,那就换另一条。辛夷正正容色,道:“孩儿不想终日无所事事,也不想呼朋唤友,手谈赋诗。再者说,我是以无心仕途为由辞别的太子靖。若我刚刚回来就参加秋闱,那太子靖怎么想?” 辛重眸光一黯。太子靖是南齐的太子,自然不会对辛重有任何影响。可长乐侯是南齐的侯爷,不能不为妻子的娘家考虑。 辛夷见他神情有些松动,又道:“所以说,有三哥这个状元郎光耀门楣就够了。我踏踏实实做个教书先生挺好的。” 辛重想了想,道:“你不能把功课落下,今年不考便罢了,三年后还是要下场试试身手的。” 三年后再找其他借口吧。 辛夷得偿所愿,也就不再多话,顺从的点头应是。 次日晌午,姜老夫人摆下一围酒席给姜泳践行。除了姜澈还在养病,姜家老老少少的都到齐了。 对于姜老夫人而言,这顿饭既是践行又是庆贺。庆贺姜泳终于长大成人。席间其乐融融,十分和睦。 吃饱喝足,下人们撤去残羹,端上鲜果香茶。姜泳吃口茶顺顺气,笑嘻嘻的对姜老夫人说:“阿娘,我刚回来时,大兄病着,现在大兄身体大好了,我也要去越州了。这不嘛,我前番说的好东西,也该拿出来让你们开开眼了。” 他要不提,姜老夫人还忘了有这码事。 “行啊,你拿出来我瞧瞧,到底是什么了不得宝贝,值得你这么显摆。”姜老夫人心情不错,言辞间满是对姜泳的包容。 姜泳伸手从椅子底下捞出一个布包,将其打开,里边是一方木匣,打开木匣,里边还是个布包,再打开布包,里边又是个木匣。 姜成颦了颦眉,神情凝重的问他,“阿耶,这是不是从皇宫里偷出来的?” 姜泳睨他一眼,“去!你懂什么?!” 姜成碰了一鼻子灰,缩缩肩膀不做声了。 姜泳将木匣拿出来放在桌上。这方木匣上挂着个元宝锁,姜泳从脖子上拽出一根红绳,红绳上拴着钥匙。 姜老夫人心一沉,“你这到底是不是好道来的?” “阿娘,您别听成儿瞎说。我要是能进宫偷东西还全须全尾的回来,再说我要有那能耐,还大老远的跑越州作甚?干脆去姓祝的他们家仓房搬些缭绫不就得了?” “你看你说的什么话?”姜老夫人一努嘴,吩咐连翘,“把门关上,闲杂人不许进来。” 姜泳嘿嘿笑了,钥匙捅进锁眼,嘎嘣一声,锁开了。 大伙凝神屏息,静等着姜泳慢慢,慢慢的打开木匣。 姜泺眼睛看不见,他等了片刻,没人吱声,忍不住小声问吴氏,“到底是什么呀?” “粗麻布裹着,瞧不出是什么。”吴氏万分期待的盯着姜泳的掀开麻布的手,连大气都不敢喘。 姜泳把粗麻布打开,露出一块乌突突的石头。 众人大失所望,嘘声连连。 “这就是你说的宝贝?”姜老夫人真想一拐戳死姜泳。 姜泳的“宝贝”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大伙瞬间便泄了气,或埋怨或怨怼,神情复杂的看向姜泳。 “阿娘,你别看它外表不起眼,这可是千古难寻的宝玉!只要找着靠谱的匠人仔细琢出来,那就是价值连城呐!” 姜老夫人定定心神,“哟,既是价值连城,这本钱也不能少了。怎么也得一万多贯吧?” 姜泳摇头,“不止!三万五呐!” 三万五千贯? 姜妧倒吸一口冷气。小吕氏倒吸一口冷气。姜泺也倒吸一口冷气。 于氏翻了翻白眼差点晕过去。吴氏攥紧帕子的手微微有点抖,姜成和姜云腿肚子转筋。称心最镇定,若无其事的瞪大眼睛看看这个,瞅瞅那个。他才六岁,对银钱没有多少认识。但若是告诉他,三万五千贯用来换糖人足够换两辈子的,他怕是要哭上十天半个月的。 姜老夫人四下寻摸。拐杖放哪去了,怎么要戳死亲儿子的时候就找不见了呢? 于氏一把薅住姜泳的胳臂,小声问道:“井c井之,你哪来那么多钱呐?” “我c我把名下的田庄和茶园卖了。”姜泳一拍胸脯,“阿娘,您放心。这笔买卖亏不了。等玉琢好了,再买十个八个茶园都不成问题。” 姜老夫人找不见拐,顺手抄起盘子里吃剩的酱肘子,丢在姜泳脸上,“你给我滚!要是杀亲儿子不犯法,我早就把你大卸八块了!你滚!我不想再看见你!” 姜泳反手抹去脸上的酱汁,可怜巴巴的说:“阿娘,您别生气,我跟您说这买卖真不亏。” 姜老夫人气沉丹田,厉声喝道:“滚!” “我滚,我滚。您别生气。”姜泳赶紧抱着他的宝贝石头,一溜烟跑了出去,于氏紧跟着追了出去。姜泳和于氏交代几句,就去找葛管事。 小吕氏和吴氏一左一右拥着姜老夫人,温声劝慰。 好在姜泳名下的产业不多,茶园田庄各一座。要是多了指不定再闹出什么事来。这么一想,姜老夫人略微好受些。 第一次出门挣钱的姜泳在慌乱中提前启程去越州了。他本打算在坊门前散些喜钱也没能如愿。 转过天来,一大清早京兆府来人报上佳讯,莫鹏父子俩落网了。 被姜泳气的差点昏死过去的姜老夫人听了立马来了精神。命人备了一套上好的文房送去丞相府给辛夷做为酬谢。虽是上等,却不至于名贵,免得被人说姜家高攀。 被唐炼特殊关照后的蓝府尹半点都不敢懈怠,十分尽心的不办理这桩掳人未遂案。经过一番取证,审问之后,蓝府尹将莫鹏父子判了流刑,发配到交州去了。 如此一来,盘桓在姜妧心头多日的乌云终于散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46 玉兰斋 随着天气渐渐炎热,姜澈的病也好了起来。 姜泳一走大半个月,姜老夫人的情绪慢慢平复,由最初的生气转为担忧。 “井之惯会惹祸,也不知他这趟能不能平安。” 姜澈担心的是,葛管事有没有多带银钱,万一姜泳再想买什么好东西,越州可没有茶园或是庄子给他换钱。 “出去走一遭总能有些长进。”姜澈将养了这些天脸色好看多了,就是苦夏,饭量减了,人瘦了点。 姜老夫人点点头,“你就在家好生养着。井之早该出去磨练了。要不是我偏心,你也不会受这么多年的累。”她有私心,却不知到底是偏疼了谁。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割伤了哪一面都疼。不论多少产业记在姜澈名下,姜老夫人总是觉得亏欠了长子。尤其姜澈病倒,姜老夫人更是这般认为。从前她怕其他两房不服气,就让姜澈多在外面奔忙,多劳多得,没人能说个不字。 可那些真的是姜澈想要么? 姜老夫人也说不清。但姜澈这一病,彻底把姜老夫人吓着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想要什么,就让他们自己做主。干涉太多反而不美。 “想不到那王氏居然憋着坏心。是我看走了眼。” 派去定州的人昨儿个刚回。将莫家的底细一抖,姜老夫人顿觉心惊胆寒。她差点就亲手把姜妧推进火坑里去了。 “阿娘,福儿当真是个有福的。这回不但化险为夷,还把姓莫的惩治了,简直是大快人心。” 姜澈彻底好了,小吕氏才敢把姜妧在绸缎庄和香玉换了衣饰,引得贼人上钩的细节说给他听。姜澈暗暗心惊之余,又对自己的女儿有了新的认识。 一直被他捧在掌心呵护的孩子仿佛一夕之间长大了。姜澈既失落又欣慰。 “福儿的婚事且不着急。她才十四,再留两年吧。”姜妧十岁才能认得人,姜澈有点舍不得聪慧伶俐的丫头去伺候婆家人。 姜老夫人点点头,“也好。慢慢挑吧,不急。要不就干脆招个上门女婿,省的嫁到别人家里不放心。” 姜澈俩眼放光,也是啊。那样就能天天抱外孙了。光是想想就觉得这主意不错。 大人们为了姜妧的婚事千般盘算,万般计较。可姜妧从梦醒之后就断了嫁人的念想,一心只为以后打算。 姜家有钱,长辈又宠她,她也从没在衣食住行上受过委屈。姜妧清楚的知道,她要是不嫁人又想过现在这种富足的日子,以后肯定是要靠自己的。 万幸吕氏留下嫁妆颇丰。她要做的就是钱生钱。虽说她有买铺子的经验在先,但那其中全赖小吕氏慧眼独具,挑中了彩霞街上的旺铺。 这一次,姜妧向姜老夫人和姜澈报备过之后,便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做生意。 “福儿的铺子快弄得了吧?”近来,姜妧清早到松鹤堂请过安,就带上燕三娘和白小乙出门,至于忙的什么,她只说了大概,并未细谈。姜老夫人相信姜妧不会乱来,却仍有些不大放心。 姜澈唇角微弯笑了笑,“许管事向我回禀过了,福儿行事很有章法,事事打点的都很妥帖。” “全当花钱买个高兴,赔了赚了的都是小事。”有姜泳那三万五千贯垫底,姜妧弄间铺子解闷确实算不上大事。 姜澈嘿嘿乐了,颌首道:“是啊,大不了我给她补亏空。” 姜老夫人唇角坠了坠,有点小小的不开心。她这当祖母的都准备好给孙女收拾乱摊子了,儿子真没眼力见儿。 临近秋闱,原就繁华的都城里的墨香愈发浓郁。仿佛一夕之间,街头巷尾多了许多读书人。 “听说了吗,四宝巷的玉兰斋,新店开张前三天买笺纸笔送青墨呢。” “眼馋也没用。小娘子去了才给,咱们呐,只有眼馋的份儿!” “买个文房还重女轻男了?” “那可不” “山中读书方一日,世道就变了?” “” 顾名思义,四宝巷的铺子专做文房生意。 玉兰斋售卖的笺纸样式全,包装也精美。甚至请来师傅制作毛笔和笺纸,也可以按照客人的喜好定制,送给心上人或是手帕交都是极好的。 因玉兰斋在四宝巷的最里端,所以仅在刚开张时热闹了三天,之后便门可罗雀了。 生意不好,姜妧却又花大价钱定制漆盒,还弄了一堆上好的画具回来研究。 “大娘子,这是肖掌柜送来的桐木漆盒。”香玉将其摆在桌上。 姜妧把事先准备好的画具一样样摆了进去。 香玉香梅盯着兴致颇高的姜妧有些摸不着头脑。 就见姜妧摇摇头,喃喃道:“不行,还得再加一层,再长一些才更实用。” “大娘子,您要这个做什么用?”香玉是个直性子,不懂就问。 “就是个画具盒,里边放上笔墨纸砚以及颜料,自用送礼都能上的了台面。” 姜妧之所以把目光投向笔墨,皆因如今的大秦贵女越来越注重琴棋书画,就连寻常富户人家的女孩子都不止背女戒那么简单,吟诗作对,手谈书画也是要学的。即便不甚精通,也要装出很懂的样子。 香玉点点头。光是听听都觉得很贵,现在人客本来都少,再弄一堆贵的要死的东西出来,还不把他们都吓跑了?!香玉香梅对视一眼,想要劝,话到嘴边又张不开嘴。 再等等吧,大娘子头回开铺子,赚不赚钱且不论,用了心是真的。还是别泼冷水了吧。 “大娘子,您今天不去玉兰斋啦?” 香玉话音刚落,香梅就拽上她的衣角摇了摇,意思是别哪壶不开提哪壶。生意那么冷清去了添堵么。 香玉会意,赶紧给自己打圆场,“最近天儿可真热,大娘子还是在家的好。” “这两天不去了。算行程二叔就快回了,我在家陪祖母一块等着。” 姜老夫人貌似把那块石头忘到脑后了,要是看见二叔了,弄不好就又想起来了,到时候多个人帮忙劝慰也是好的。 正说着,丁媪进来,“大娘子,二老爷回了!” “回了?这么快?”姜妧惊喜。 二叔办事总算牢靠一次。 “嗯,不过二爷胳膊伤着了,老夫人请了胡医女过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47 守秘密 姜澈和姜泳从小习武,奈何资质有限,勤练多年也算不上高手。 “二爷的伤并无大碍。”胡医女用指尖拈起一点姜泳胳膊上的药粉闻了闻,“是上好的疮药。” 满打满算一个月而已,姜泳就显出几分老成,目光沉稳,眼底却现出青黑,人也清减了,显然有些日子没休息好了。 于氏站在他身侧,不说话,只悄悄拭泪。 姜泳唇角紧抿,思量片刻,才道:“我们这次叫人劫去水波绫十匹,缭绫二十五匹。一进城葛管事就去报官了。” 姜泳没有办货的经验,但他时常出门,懂得万事小心的道理。他特意请了远近闻名的振威镖局的镖师保镖。即便如此,贼人还是得了手。 姜老夫人神色凝重,道:“钱没了再赚,最重要的是人没事。” 于氏深以为然的点头应道:“大人所言极是。” 镖局自会做出相应的赔付,但是跟阮尚宫订好的交货日期就在后日。若是初次合作就失信于人,有损姜记的声誉。 “阿娘,都怪儿子不好,没有尽全力护住货物。” 姜泳眼中隐约有泪光闪动。他凭那几招三脚猫功夫,自保尚可,若说反击,那是痴人说梦。 “货是死的,哪里及得上人命金贵。”姜老夫人长叹一声,“只要你没事就是不幸中的大幸!” 得了母亲安慰,姜泳竭力忍下的泪终于涌了出来。 姜澈忙道:“二弟,你受了伤就在家里好生养着。阮尚宫哪里,你不用担心” 话说了一半,姜泳忙道:“大兄,我接的生意就该我给了了。我不是以前的我了,定能处置得宜。” 姜老夫人和姜澈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 姜家二爷终于长大成人了。 “二弟不必担心,这次定能如期交货。家里别的没有,二三十匹料子还是能拿得出来的。”言下之意,大仓房里有存货。 姜泳向来不关心大仓房的事,听大兄这样说了,松了口气。 胡医女给姜泳重新上药包扎,又嘱咐他忌口之类。于氏一一记下,便扶着姜泳回水盈院。 刚出松鹤院,与姜妧走个对脸。 姜妧忙加快脚步,上前行礼,“二叔,您没事吧?” 姜泳挺直腰杆,朗声道:“无妨,福儿别怕,一点小伤而已。这次去越州我给你捎了些小玩意。万幸收的好,没被抢了去。待会儿我叫人送去给你。” 姜妧赶紧道谢,视线下移,正瞧见姜泳染血的衣服。 霎时间,一个个骇然的场景从姜妧的记忆中涌了出来。 长刀森寒,鲜血温热,溅在她脸上腥气四溢。阿娘紧紧搂着她和妹妹躲在车底,带着哭腔小声哄着,“阿妧阿婵别怕,阿娘在,阿娘在” 阿娘声音发抖,身子也发抖 可是,阿婵刚满周岁就夭折了 姜妧口唇青白。姜泳以为她叫自己的伤吓着了,温声安抚了几句,便和于氏走了。 姜妧怔怔发愣,连姜泳何时离开都不知道。 姜老夫人吃了口茶,意味深长的说道:“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正是。”姜澈神情凝肃,“阿娘,怕且是姓祝的眼热,所以才” 姜老夫人攥紧龙头拐,“我们姜家避了姓祝的整整十二年。我以为不撕破这层窗户纸,就能保得住子孙平安。是我想左了。 他们得了便宜卖大乖,不止在外面传流言,说福儿呆傻,还说姜家做生意心黑手毒。他们是想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啊!” “阿娘,那您的意思是”姜澈听母亲的话,十几年来做足本分,就算在生日场上吃了祝家的暗亏,也从不抱怨。但他心里那股火却是越烧越旺。这会儿乍听姜老夫人流露出要和祝家一较高下的意思,不禁有些激动。 “别的我都能忍,毕竟钱是挣不完的。此处有阻滞那就换条路走。天无绝人之路嘛,总能走得通。可姓祝的坏我孙女和姜家的名声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子孙后辈被人指摘,却无动于衷。”姜老夫人紧攥龙头拐的手骨节分明,“十二年前,我做错了。那时,我就该拼上这条老命为宝珠争个公道。我愧对宝珠。而今,我不能一错再错,放任姓祝的欺负我的子孙。尤其是摊上姓莫的这桩倒霉事,我彻底想清楚了。若是不绝后患,必定寝食难安。” “阿娘,您说的对!姓祝的之所以短短几年就能壮大,跟咱们畏首畏尾也有关系。” “没错,我们一让再让,把他惯的不知天高地厚。再加上他们是大长公主乳母的娘家,便愈发的嚣张。”姜老夫人目露坚毅,”从今天开始,我们不躲不退,且看他们还能使出什么阴招!” “但是”姜澈犹疑道:“我们一直心怀忌惮,主要因为姓祝的背后是大长公主,还有阿婵。” 姜老夫人眸光一沉,“木卉,阿婵已经夭折了。你莫再提她了吧。” “大人,阿婵明明没有死。当初你为何要说她死了呢?”这个问题盘桓在姜澈心中十二年,每每说到此事,姜老夫人都不能给出确实的答案。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姜老夫人始终静默。 就在姜澈以为这次母亲依旧守口如瓶,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姜老夫人悠悠说道:“凌仙姑说阿婵夭折了,就是夭折了。你和宝珠的孩子只有福儿。” 姜澈岂能听不出弦外之音,“阿婵阿婵还活着?” “不!她死了!你忘了吗,早在宝珠回乡省亲前,阿婵就夭折了。” 对外人,姜家就是以“夭折”搪塞的。 然而,姜澈知道,阿婵随吕氏回乡,返归途中在堕马涧遇上贼匪。待差役闻讯赶到,活口只剩姜妧,姜婵下落不明。姜澈痛失爱妻,浑浑噩噩了一段时间。待他清醒过来,姜老夫人就对他说阿婵夭折了。后来又把夭折的时间提前了,说是过了周岁阿婵就没了。 姜老夫人甚至叫姜泳c姜泺对天起誓,有关阿婵的死,一定不能说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48 证邪宫 姜澈也曾旁敲侧击问过数次。姜老夫人避而不谈。逼得狠了,就摆起家长的架势。 这次再问,姜老夫人的反应不同以往,似乎有些松动。 姜澈想了想,道:“大人,阿婵也是我的女儿。不论她是死是活,总该得个知字才不枉我与她父女一场。” “木卉!”姜老夫人低喝一声,“我也是阿婵的祖母啊,但凡有一点办法,我能不认她这个孙女吗?” 姜澈呆呆愣住。 阿婵还活着! “大人,彼时阿婵才两岁,她能做什么忤逆不孝的事,令您对她这般厌弃?”言语中除了不解,还有怨怼。 既然知道阿婵的下落,为何要隐瞒?为何要咒阿婵早夭? 又是一轮静默。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姜澈势必要问个明白。 姜老夫人心知再无退路,长长吐了口浊气,“木卉,你起誓,此事听过便罢,出了这间屋子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若有违,五雷轰顶。” 姜澈一怔。随即便毫不犹豫的竖起手指,发下誓言。 姜老夫人眼帘低垂,轻声说道:“阿婵或许还活着。可就算活着,阿婵跟我们姜家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大人”姜澈迫不及待的追问,“为什么?” “此事与证邪宫有关。”姜老夫人抬眼看向姜澈,目光中充满了挣扎与懊悔,“你还记得凌仙姑吧?” 姜澈茫然的点点头。 “十二年前,证邪宫的宫主月胭刚成气候,就引起了名门正派的注意。凌仙姑所在的东岳观就是其中之一。那年,凌仙姑追踪月胭到在京郊堕马涧。待她赶到,宝珠遇害,尸横满地,唯有福儿一个活口。凌仙姑给福儿查验有无外伤时,遭到月胭的偷袭。凌仙姑为了福儿的安全,将月胭引到了僻静处。待她二人决出胜负,差役闻讯赶至。 凌仙姑遣小徒把福儿送回府中。我问那小道姑另一个孩子可还安好,她回我,仅有一名女童。当时,我猜阿婵可能是被月胭带走了。我怕阿婵真的和证邪宫牵扯不清,就编了谎话,说她刚满周岁就夭折了。宝珠的事闹的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也没人去追究阿婵是几时死的。” “阿婵在证邪宫?” 证邪宫和魔门有些渊源。月胭原是魔门中人,后来背弃魔门,自成一派。魔门将其视为叛徒,这些年不断派出高手去杀她,至今没能如愿。 姜老夫人摇头,“不在。凌仙姑曾经去证邪宫探过数次,都一无所获。木卉,纵使阿婵还活着,我们也不能与她相认了。” “那么,宝珠的死与证邪宫有关?” 姜老夫人还是摇头,“不能确定。凌仙姑赶到时,人已经死了。江湖事,江湖了。我们不是江湖中人,没有能力亲自去向证邪宫问个明白。凌仙姑是个热心人,她为了阿婵几次潜入证邪宫,都是身负重伤回来的。这么大的恩情,我们姜家实在是无以为报。” “或许是姓祝的买通证邪宫也不一定。”姜澈始终认为惨祸背后的推手就是祝家。 姜老夫人神色戚戚,“我时常在想,倘若那时我以性命相逼,或许官府能够查出真正的凶手。是我舍不下这条老命,累的宝珠含冤莫白,也累的阿婵生死不明。” “阿娘”姜澈动容,“您若有个三长两短,叫我们怎么活?” “木卉”两行清泪滑落,姜老夫人吸了吸鼻子,哽咽道:“这件事,我原本是想带进棺材里的。罢了,罢了。你终归是阿婵的父亲,你应该知道。我之所以不告诉你,就是怕你沉不住气,去证邪宫打探,给姜家招祸。木卉,咱们惹不起证邪宫,你切莫轻举妄动啊!” 凌仙姑去证邪宫都讨不到便宜,遑论他人。况且证邪宫杀人如麻,手段毒辣。即便姜澈心有不甘,也不会拿至亲的性命当儿戏。 “阿娘,我发过誓了,听过就算。断不会再有其他想法,您放心就是。” 姜老夫人抿去眼角泪珠,默默颌首。 清早给姜老夫人请安后,姜妧便回来对镜补妆。 昨晚睡的不大安稳,她一会儿梦见没了头的吕氏,一会儿又是莫王氏歇斯底里的喊声,还有大壮那双无辜的大眼睛。 姜妧蘸了水粉匀在眼底,丁媪满脸喜色的来在她跟前,道:“大娘子,佟掌柜派人传话,说有桩买卖等您拿主意。” 佟掌柜是葛管事的媳妇。以前是姜老夫人的贴身婢女,处事圆滑,算账又快又准。姜妧开铺子,特意向姜老夫人把她求来坐镇。 姜妧微微颌首,“行了,一会儿我就过去。”放下粉盒,拿起口脂涂在唇上,就听香梅兴高采烈的说:“大娘子,要是小拙诗社就好了。” 小拙诗社是都城贵女们做梦都想加入的诗社之一。其中不仅有丞相的女儿,还有大将军的孙女,但凡能在小拙诗社插一脚的都不是普通人。 姜家目前能够接触到的官宦不多,姜老夫人也并没有在这方面下功夫。倘若藉由玉兰斋和都城贵女们打通关系,并不是坏事。 “别太贪心,咱们的铺子才开几天,能有客上门就算不错了。”话虽如此,姜妧也暗暗希望是小拙诗社。 众所周知,小拙诗社赠给新社员的彩头就是文房。但她们用的是百年老店尚儒阁的出品。包括砚盒笺纸笔墨等等,就连社员们素日里用的都由尚儒阁供给。连带着都城贵女们也都跟风去尚儒阁选购。 香梅灵光一闪,道:“大娘子,不如咱们给小拙诗社的社员送上一份咱们玉兰斋的特制的笺纸,她们用着趁手,自然就回头来买了。” 香玉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连连点头。 姜妧默了默,“不好。送上门去,就不矜贵了。再说人家高门大宅的,纵使咱们想送,也未必送的进去。” 香玉一听泄了气,“那怎么办呐?” 姜妧莞尔笑道:“有麝自然香。等着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49 罚留堂 姜妧到在玉兰斋,佟掌柜拿出薛堂长的名刺递给她。 “雅慧学堂,薛堂长”姜妧轻声念道,眉头微微蹙起,“据我所知,雅慧学堂的笔墨也是尚儒阁供给” 佟掌柜脸色一红,道:“我家小胜子年初刚进了雅慧学堂。前儿个他回来跟我说,薛堂长想买些好笔好墨奖励勤奋的学生。小胜子耳朵长,嘴也快。他告诉薛堂长我是玉兰斋的掌柜。薛堂长就把我叫去简单聊了聊,他说要定制五十支狼毫,但价钱上我做不了主,还得东家拿个主意。我琢磨着,兴许尚儒阁的新掌柜不合薛堂长的眼缘吧。” “尚儒阁换了掌柜?” “正是。” 原来如此。 见姜妧不语,佟掌柜又道:“小的也知没什么赚头,若大娘子为难,小的推了便是。” 姜妧唇角弯弯,笑道:“千万别推,这是长久的买卖,要是做的好了,说不定咱们玉兰斋能多条路子。” 闻言,佟掌柜暗暗竖起了大拇指,心道:大娘子看明白了这里头的门道。 尚儒阁与城中学堂c书院以及诗社的协作关系不是一天两天。而今,雅慧学堂摆明了要甩开尚儒阁。此先例一开,说不定其他人也会纷纷效仿。 姜妧接过名刺,“等会叫人送张拜帖过去,明儿我亲自去雅慧学堂和薛堂长细谈。你和制笔师傅说一声,叫他们列个单子多备些材料。既是小孩子用的,笔杆幼一些,料子不要多名贵,但必须好用又耐用。” “大娘子,还没谈妥就备料,是不是早了点?”她听薛堂长那意思,还有几家正在谈着呢。毕竟人家是主顾,得挑合心意的。 姜妧浅浅笑了,“不早,先备下吧。要是成了,少不了小胜子的回佣。” 未来的状元郎,探花郎自小用的就是玉兰斋的文房,那以后玉兰斋的名号必定是响当当的。这生意怎么算都是稳赚不亏的。 佟掌柜没想到自家那个淘气惹祸的臭小子办了回明白事,嘴上连说不用,心里却乐开了花。 雅慧学堂依山而建,触目所及一片葱绿,不知名的野花点缀其中,景致当真喜人。 姜妧清早出门,到在雅慧学堂已日上三竿。阍人领着姜妧和佟掌柜来到偏厅,小仆随之奉上香茶。 断断续续的读书声传了过来。 “尺璧非宝,寸阴是竞。资父事君,曰严与敬” 姜妧唇角弯弯,慨叹道:“能读书真好。”她羡慕学堂的孩子能在该读书的年纪读书,该考学的年纪考学。哪像她,十岁之前是个不通人事的痴儿,白白虚度了大把好时光。 等不多时,白发苍苍的薛堂长来了。姜妧忙起身向他行礼。 薛堂长没想到玉兰斋的东家居然是个跟自家孙女差不多年纪的小丫头,见到姜妧先是一愣。 两人落座,薛堂长直入正题。 “雅慧学堂乃是义学,得蒙善长仁翁资助才能办的有声有色。我们这里多是寒门学子,家中清贫买不起纸笔的,就由学堂供给。但又不能骄纵的孩子们不知惜物,所以必须德行好,学问好才能获得。” 薛堂长对学生教导严苛,姜妧不禁对他肃然起敬。 “近来尚儒阁换了掌柜,价钱上有点谈不拢。”薛堂长并不隐瞒,而是将内情对姜妧言明。 佟掌柜去打听过了,尚儒阁的新任掌柜是个刻薄的。原先的掌柜病故之后,那些老人儿都被他找由头撵回家去了。像雅慧学堂这种不赚钱的买卖,想来不合他的胃口。 姜妧转头吩咐佟掌柜将准备好的笔盒呈给薛堂长,“这是我们玉兰斋的特制的狼毫,薛堂长可以留下用用看,若合适,就叫小胜子知会佟掌柜便是。至于价钱,还按您与尚儒阁从前定的来。另外,每支笔赠送两刀元书纸。如果薛堂长想要好一点的笺纸给个本钱即可。您看这样行吗?” 太行了啊! 头先薛堂长还有点犯愁不好开口跟小丫头议价。这下倒好,小丫头是个爽快人,省的他为难了。 薛堂长正高兴呢,就听姜妧又道:“除此之外,我保证只要玉兰斋在一天,就绝不会抬价。这些等回头都写在契约里,白纸黑字,没的抵赖。” 薛堂长神情一肃。 小丫头是个办实事的,不忽悠人。 原本还有家文墨铺子等着谈,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薛堂长从笔盒里取出毛笔认真端看,又握在手里比划比划,“笔杆细且轻” 姜妧接道:“小孩子的手小一点,笔杆细点正合适。” 薛堂长十分满意的拈须笑了。 谈罢细节,薛堂长亲自送姜妧出来。姜妧婉拒数次,薛堂长仍旧坚持。 姜妧也就不再与他客套,两人边走边闲聊。 薛堂长一指廊下的空地,“等明天移几株花鹤翎种到这里。” 姜妧笑吟吟的说道:“薛堂长是惜花人呢。” 薛堂长手捻胡须,哈哈笑了。 辛夷领着孩子们读了会千字文,便让他们照着临。 山风习习,吹淡了仲夏酷热。 辛夷手握书卷,看的入迷,若有似无的香风窜入鼻端。 凤髓香 姜大娘子惯用的 辛夷抬起眼帘,透过支起的窗棂望见了那人纤细的身影。 姜大娘子?! 虽然仅仅是个背影,且头戴幂篱,辛夷还是认出了她。 “呀!阿娘!阿娘!” 小胜子抛下蘸饱墨的笔,撅着屁股朝窗外小声唤道。隔得太远,佟掌柜当然听不到。小胜子急的不行,一声高过一声。 阿娘?!辛夷面色阴沉,拎起手边的戒尺在桌上敲了敲,“写字要专心!想阿娘了,回家就能见着了。” 小胜子委委屈屈指着外面,“先生,我阿娘就在那儿呢” 辛夷顺着小胜子的手指看去,姜大娘子左边是堂长,右边是一裹着头巾的妇人。 哦,她是小胜子的娘。辛夷恍然。 小胜子见他没有责罚的意思,胆子大了起来。 “我阿娘是玉兰斋的掌柜。” “呀!你阿娘真厉害,都当上掌柜了呢。”坐他旁边的小孩叼着笔杆十分羡慕的说道。 小胜子胸脯一挺,“那可不。也不看看是谁的娘。” 辛夷大袖一甩,端起师长的派头,沉声道:“小胜子,今儿个罚你留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50 长安坊 姜妧和薛堂长边走边聊,相谈很是投契,快到门口时,阍人面带喜色,“堂长,程郎君送了两箱书来。” 薛堂长十分惊喜,“是嘛?太好了!” 他加快了脚步,转头对姜妧说:“程郎君真是难得。他得知学堂缺书,就从同窗那里搜罗些旧书送来,帮了我们的大忙呐。” 姜妧跟上薛堂长的步伐,莞尔应道:“确是个热心人。” 说话功夫,已经出了学堂大门。姜妧和薛堂长作别,燕三娘扶她上车时,姜妧眼角一瞟,正瞅见绑着衣袖搬书箱的少年。大约十七八岁,穿一身水色,看样式似是某家书院统一分发的衣裳。因天气较热,少年面上泛起潮红,领口微敞,露出一角白皙的锁骨。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就像是一朵含苞的小蓝花,徐徐绽开。即便如此,都不觉边幅不整。 没办法,天生的玉树临风,羡慕不来的。 姜妧的目光少年脸上停顿片刻,不禁在心里赞一声,好俊的人儿。 少年循着灼热的视线看去,佳人窈窕,幂篱遮面,虽看不清容貌,但见那搭在赶车人前臂的柔荑却如白玉精雕细琢的一般,晃得人眼都花了。 呀!他望过来了! 隔着幂篱,那少年看不到自己真容,姜妧却觉得慌张的紧,赶忙上了车。 少年眸光一错,瞧见了威风凛凛的大壮。 这鹿可真好看,它颈上还挂着一粒熠熠耀目的金铃呢。 咦,那人不就是姜家大娘子? 姜家大娘子的事迹,程松听的不少。坊间传闻她是不仅痴傻还是个哑巴,后来又听说不痴不哑了。 应该是大好了吧。 “程郎君” 听到薛堂长唤他,程松立刻回神,“薛堂长安好。” 薛堂长命人接过程松手上的书箱,“就快秋闱了,耽误程郎君苦读,实在是不应该啊。” 程松腼腆的笑了笑,“学生正好趁机松快松快” 鹿车缓缓前行,只言片语传入姜妧耳中。 “程郎君定能高中!” “借薛堂长吉言。” 佟掌柜听见这话,忍不住嘟囔,“那么俏的郎君要是中了状元可不得了。” 姜妧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恍若未闻,心里倒是对那程郎君生出几分好奇。 程松回到坊里已是傍晚时分。 炊烟袅袅,饭菜飘香。 “你去哪闲晃了?”程松的父亲程孜语带不满的站在院中发问。 长安坊里住的多是品级不太高的小官。俸禄微薄却有一大家子要养。程孜自丁酉年高中入了秘书省,至今二十余年,勉强混了个从五品著作郎。 除了外邦来访,或是年尾岁末,著作局都很闲。闲到程孜隔三差五的不去衙署,专门在家督促程松和罗良读书。 “我去雅慧学堂了。”程松露出个灿烂的笑脸,“同窗有些旧书不要了,我给归拢到一起送过去。薛堂长留我下了盘棋,所以回来晚了。” 闻言,程孜神情一松,正色道:“嗯,这是好事,资助义学有利于你日后风评,说不定还能因此能获得上峰青睐。” 程松厌恶父亲终日给他灌输阿谀钻营那一套,每每提及,心里就腻烦的要命。他敛去唇畔笑意,沉声道:“阿耶,我还是个学生,哪里来的上峰?” 程孜甚为不屑的嘁一声,“你啊,比你表弟差的远呐。” 程孜的妹妹嫁给了常州的一户地主。原是和和美美的一大家,一场疫病死了个七七八八。程孜便将罗良带回都城抚养,和程松一起进学。程松比罗良大了一岁,两人都未及弱冠。 年纪越长,程松越觉得罗良和程孜才是父子。他俩自有一套为人处世的规章。总结起来就是伪善造作。程松不想学也看不惯。 “清高能当饭吃?”程孜竖起眉眼教训程松,“你要是风评不好,上峰能对你委以重任?学问再好有什么用?你不懂变通,若是与陛下奏对,还不得掉了脑袋?为人处世,你真得跟良儿多多学习。” 程松嘴上胡乱应着,挽起袖子打水洗手。 程孜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的说个没完。 “你啊你,就是块榆木疙瘩,怎么敲打都不开窍。就你这样的,日后如何能担当重任?” “阿耶,孩儿福薄,高官厚禄还是留给别人去享吧。”程松撩水洗了把脸。 程孜叫他噎的够呛,“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我说不得你了,是吧?!” 倘若不是程孜整天念叨那套令人生厌的官场经,程松是非常想做官的。哪怕做一员小县的县令,也是代表一方百姓。若终日周旋在同寅之中,看上司眼色做事,还不如去街上摆摊卖字画。 程松讷讷不语,眼神里却是流露出万分不耐。 “舅父,舅母喊你们吃饭。”罗良笑眯眯的从屋里出来。程孜收了声,脸色也好看了些些。 罗良借机攀上程松肩头,嬉皮笑脸的说:“表哥,舅父也是为了你好,你干嘛惹他生气。” 程松扒拉开罗良的手,看都懒得看他,冷着脸进了屋。 晚饭是冷淘。 程林氏摆好碗筷,抬眼就见程孜板着脸,程松黑着脸,爷俩跟上辈子的仇人似得,谁也不理谁。 罗良在程松那儿碰了个软钉子,也不生气,笑呵呵的坐下吃饭。 程孜总是当着外甥的面教训儿子,程林氏心里腻味,嘴上又不能明说。按理说都是自家人,罗良又自小养在程家,应该十分亲近才是。可程林氏总是觉得罗良跟她差着一层。 这孩子,心眼太多。 程林氏瞅瞅闷声不吭的程松,忍不住为他说好话,“老爷,眼瞅着松儿就要进考场了,正是心里慌得没着没落的时候,您就少说两句吧。” 程孜面色愈发阴沉,没好声气的斥道:“慌什么慌?要是现在就慌的乱了章法,那干脆别考了。” 他对程林氏耍横,程松当然不愿意。 “阿娘您放心,我没事。”程松温声软语安抚程林氏。程孜冷哼一声,“慈母多败儿!” 程林氏的目光在程松和程孜之间来回转了转,悠悠叹了口气,不敢再多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51 清溪客 辛夷罚小胜子留堂的目的就是打听消息。 当得知姜家大娘子开了间文墨铺子,可把辛夷高兴坏了。为什么高兴,他也说不清。大概是觉得能有机会结识姜家大娘子吧。 姜家送给他的谢礼就是一套文房。尽管不是什么稀世之宝,辛夷还是舍不得用。即使再忙再累,每天回到家他总要抽出一两刻功夫看上一看。直到而今,他都不知姜大娘子是何样貌,可当他手抚冰凉沁润的砚石,那人轮廓就会浮现在眼前。 多年后,辛夷回想起少年时的自己,忽然明白了原来这种牵肠挂肚,朝思暮想的感觉,就叫怦然心动。 这日,辛夷趁休沐,撇下阿甲独自一人来到四宝巷。 天气炎热,辛夷没戴逍遥巾,长发束起用桃木簪簪住,换了身半新不旧的夏布直裰,宽袍大袖,衬得少年郎倜傥不羁。 一进到四宝巷光阴好似骤然静止,墨香浅浅,雅音弦乐,声声入耳。 辛夷明明最想去玉兰斋,两只脚却有自己的主意,偏偏一间铺子接一间铺子的逛游,待他到了玉兰斋,两只手都占满了。 佟掌柜不在,她也不在,店里只有两个伙计支应。 辛夷失望的皱了皱眉。 “这位郎君,您想选狼毫还是笺纸?”小伙计栓儿低头瞅瞅辛夷手上的大包小包,态度愈发殷勤。这位郎君穿着普通,却贵气天成,一看就是个有钱又手松的,栓儿眉梢一扬,朝寿儿使个眼色,意思是肥羊送上门了,千万别叫他跑了。 寿儿会意,上来打个千儿,“我们玉兰斋的狼毫是师傅特制的,您试试。”说话功夫,一支湘妃竹狼毫已经递到辛夷眼前。 栓儿也没闲着,他接过辛夷手上的大包小包,满脸堆笑,“小的帮您放在当眼的地儿,买不买都没关系,待会儿小的送您到巷子口。若是您家里的车不方便来接,小的帮您雇一辆。” 辛夷买了五六块砚台,十来只毛笔,外加两沓笺纸。他不想让店家送到丞相府,就自己拎着。一听小伙计这样说,辛夷心情顿时大好,将手里的东西全都交给栓儿。 辛夷接过狼毫细细端看,笔头箍着打磨的圆润的牛角,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郎君您别光看,试试才知好不好用。”寿儿把他引到桌旁,撸起袖子磨墨磨的特别起劲。 笺纸上洒了碎金,辛夷有些犹疑,“用这试笔?” “是啊。郎君您只管试,不买也不收您钱的。”寿儿咧嘴笑道。 自家请的师傅少说也有二三十年的制笔经验,一用上就不舍得撒手了。这位郎君怎么可能不买?! 说话的当儿又有客人进来,栓儿忙上前打招呼。 辛夷略微想了想,蘸饱了墨,提笔写下:金似衣裳玉似身,眼如秋水鬓如云。 好字!寿儿暗暗赞叹。这幅字一定要裱起来挂在当眼的位置! 辛夷换了支笔,落款写下无瑕二字。 寿儿眼睛一亮。 无瑕?!不就是无瑕公子?寿儿听香玉说过的,辛郎君曾襄助她们擒获贼匪。这也算是恩公了吧。 那是不是该给他个恩公价儿?可掌柜的不在,他又不好擅自做主 寿儿左右为难,就听有人说道:“久闻无瑕公子大名,想不到今日有缘得见。” 辛夷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位十七八岁,穿一身水色的少年郎。他不认得人,却认得那是清溪书院的衣裳。 “某程松。”程松抱拳拱手,笑容舒朗明媚。 辛夷忙回礼,“程郎君客气。” 栓儿一看他俩搭上话了,赶紧搬来锦凳支起小桌。这两位俊俏的郎君就是活招牌,让人也看看来玉兰斋的个顶个都是霞姿月韵,风度翩翩的人物。 寿儿也没闲着,奉上加了冰的蜜水,鲜果点心。最后,摆上了砚石笺纸。 辛夷和程松相谈甚欢,两人说一阵,写一阵。辛夷又买了两套文房,吩咐寿儿连同先前那些一并送到丞相府。 入夜,月上柳梢,万籁俱寂。 孤灯摇曳,光影憧憧。大长公主斜倚凭几,闭目养神。 忽听吱嘎一声门响,屋中悬垂的层层轻纱掀起滔滔波纹,不过数息功夫,大长公主面前站了两个黑衣人。一个是三十余岁的妇人,另一个脸上戴着银色面具,单看身形浮凸有致,应该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大长公主懒洋洋的张开眼,“你们来了。” 来人见到大长公主并不跪拜,而是微微俯身,算是行礼。 大长公主的目光在少女脸上打转,轻笑道:“门主当真是能省则省,就你俩去闯证邪宫?能行吗?”她眼睛盯着少女,话却是问那妇人的。 大长公主语带轻慢,少女的呼吸因恼怒而变得粗重,但很快就又恢复如常。 “殿下,吾等必定尽心竭力!”妇人神情略显凝重,态度却极是恭敬。 “并非我不信你。这么多年过去,那件东西还是没能寻回。证邪宫高手如云,又布满了机关。此去有多凶险你心中有数。我可不想事没办成,反倒又搭上两条人命。” 妇人讪讪笑了,“吾等定能让殿下得偿所愿。” 大长公主唇角弯弯,轻蔑道:“我瞧着这个比先前那三个还嫩呢。” 言下之意,别拿阿猫阿狗糊弄她。 少女是个暴脾气,眼见得花长老对大长公主这般刻意讨好,心里有些不忿。 “大长公主可以放心,魔门说到做到。”少女微微昂起下巴,目中闪过一丝不屑。 花长老横跨一步,将她挡在身后,“殿下,这次断不会再出纰漏了。” 大长公主轻哼一声,“想当年,你们门主也是这般应承我的。到头来如何?岔子就出在你们自己人身上了。清理门户清了十多年,高手一个个倒下,叛徒却好端端的活着。让人不得不怀疑你们串通一气,做戏耍着我玩呐!” 花长老一听立刻跪了下去,“我魔门岂敢对殿下不敬?” 她跪,少女也不情不愿的跟着跪下。 “虚头巴脑的没有意思。省点力气把正事办妥,比什么都强。”大长公主掩嘴打个呵欠。 花长老沉声应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52 澄泥砚 吃过饭,程松端坐桌前,挑灯夜读。 夏日炎热,窗棂半支,窗下燃着艾草拧成的辫子,蚊虫不敢靠近,就连飞蛾都避的老远。 “诶?这方砚台不错嘛。”罗良不知几时来的,站在程松身后,伸手去拿摆在桌上的澄泥砚。 砚台小巧,不足一掌大,雕成一片莲花瓣的形状,触手沁凉,光滑可鉴。这是下晌在玉兰斋买的,用来舔笔或是写小字极方便。 程松撩开罗良的胳臂,“你到我屋里作甚?” 罗良讪讪的缩回手,“表哥,你怎么跟我越来越生分了?” 程松干笑两声,“零花不够使了?你找我也没用,咱俩一样多,你不够,我也不宽裕。” 被他看穿心事,罗良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表哥,瞧你说的,除了钱,我就不能再找你说点别的了?”他从墙角搬来小杌子,挨着程松坐下,“表哥,辛丞相的儿子去做蒙师了。你说他是不是傻?” 程松唇角坠了坠,不答话。 辛五要是傻,就没有精明人了。 “表哥,你早就知道这事了?” “早知晚知有什么所谓?人家爱怎么活那是人家的事,用不着你瞎操心。”程松顺手架起罗良,连推带搡的把他撵了出去。 花长老二人从大长公主府出来,几个起落回到歇脚的民宅。 少女一进到屋里便扯下面具,露出一张粉面桃腮,娇俏可人的脸。 “阿娘,你为何对她卑躬屈膝,我魔门中人怎能受她折辱?”少女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坐在小杌子上。 花长老叹一声,“你这孩子,倔脾气上来跟你那死鬼阿耶一模一样。”说着,走到桌前倒了杯水,“阿娘不是跟你说了吗,就算心里厌恶,面上也得装出毕恭毕敬的样子。要是这次无功而返,她看在我们听话的份上,也能帮我们在门主跟前说两句好话。” 少女嘁一声,“她说话管什么用。” “管什么用?”花长老拔高了音调,“要是不管用,门主能一拨一拨的派出高手去杀月胭?你动脑子想一想,门主是为了谁?归根究底还不是为了大长公主?” 少女轻咬下唇,想了想,娇声问道:“阿娘,证邪宫凶险异常,单凭你我的实力,能全身而退就算不错了。” 花长老咕咚咕咚灌下几口凉水,“那又有什么办法?魔门追杀月胭十几年,为的就是让月胭把东西交出来。不过,据我看,那东西八成是追不回了。” “阿娘,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值得魔门上下拼尽全力?!”少女眉目如画,晶亮的眸子好似夜空繁星一般灿烂。望着这般可人的女儿,花长老脸上浮现出慈爱的神情,“玫娘乖,别问那许多,知道了反而不好。” 少女不依不饶,“阿娘,女儿这一趟必定也是凶多吉少。总不能叫我送死,还不告诉我是为了什么吧?要是那样,我岂不是死的冤枉?” 花长老呸呸吐了两口口水,“什么死不死,冤不冤的,别瞎说!” “我怎么是瞎说呢?先前派去证邪宫的那些人,好一点的缺手断脚没了内力,差一点的干脆就回不来了。阿娘,您就告诉我吧。” 玫娘眨巴眨巴眼,“阿娘,该不会门主连你都瞒着?他不信你?你好歹也是五长老之一啊!” 花长老唇角坠了坠,“就是一件关系魔门兴衰的信物。” “魔门的兴衰,与大长公主又有何关系?”玫娘眉头紧锁,煞是不解的问道。 花长老眸光一黯。想当年,她和月胭一起加入魔门。两人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花长老和门中弟子成了亲。月胭不声不响的成了门主的女人。 她凭着样貌和手腕,很快就让门主冷落了其他女人。那时门主对月胭十分信赖。花长老以为月胭想做门主夫人,谁知道,她想自成一派。 人贱,野心大。 没天理的是,还真让她做成了。 月胭叛离魔门成立了证邪宫,魔门中也有不少旧人投了过去。 如今,魔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偏偏门主恨月胭入骨,高手派出一个又一个,死的死,伤的伤。到了现在,魔门里像样的高手剩下没几个,否则也不会让玫娘跟着一起来了。 “玫娘,你别问了。”花长老颇为无奈的垂下眼帘,“就算是去送死又有什么所谓,起码能死的痛快些。” 随着证邪宫的日益壮大,门主魏无伤对魔门中人的猜忌也愈发深重。甚至连五长老都不能全心信赖。这次,他派花长老和玫娘去证邪宫,一是为了杀月胭取回那件东西,二是为了验证花长老母女的忠心。临行前,门主给她二人的食水里下了毒,若是回去的晚了,不用月胭动手,她俩的命也保不住。但这些,花长老不忍心对玫娘明言。 玫娘没能得到令她信服的答案,纵使心有不甘也不能强逼花长老。 “阿娘,我琢磨着,东西倒在其次,咱们还是保命要紧。你说呢?” 花长老微微颌首,“能活着,谁愿意死?好在我们母女结伴,万事都能商量。若是身陷险境,你能逃就逃,不用管阿娘。” “阿娘” 花长老轻抚玫娘鬓发,“我就你这一个宝贝女儿。可惜你从小就是魔门中人,没的选。如果能重来一次,阿娘断不会加入魔门,累的你跟我一起受苦。” 玫娘紧张的轻咬下唇,“阿娘,这些话莫再说了。要是被人告到门主那儿,可不得了。” 花长老自嘲一笑,“傻孩子,你忘了,咱们现下在都城,而不是魔门。” “那也得小心隔墙有耳。” 玫娘很小的时候,就见识过魔门叛徒的下场。光是惨不忍睹不足以形容他们的惨状。玫娘很怕,怕到小小年纪不用旁人督促就知道刻苦练功。因此,玫娘的武艺在同龄人中是最拔尖的。 门主答应她了,要是这次能活着回去,就让她和四师兄成亲。等四师兄继任门主之位,她就是门主夫人。 一想到往后她和阿娘不用担惊受怕,玫娘便满怀期待。 所以,一定要活着回去。 花长老轻叹一声,将玫娘揽进怀里,喃喃道:“这里是都城,是正常人的世界,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53 有牵扯 鼓打二更,唐炼仍在大兴殿批阅奏章。平喜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牛乳放在他手边,“大家,歇会儿吧。” 唐炼唔了一声,搁下朱笔,状似不经意的问道:“辛五近来忙什么呢?是不是在家苦读啊?” 平喜笑了笑,道:“大家,辛郎君去雅慧学堂教书了。” “什么?教书?”唐炼极是惊讶的瞪着平喜。 “是做蒙师。”平喜补充道。 “还是教小孩子?”唐炼下巴都要跌到脚背了,“秋闱他不考了?” “应该是吧。” “好好的当什么蒙师?”唐炼心情一下就不好了,眉头紧蹙抱怨道。 “大家,或许辛郎君自有打算也说不定呢。” 唐炼撩起眼帘盯着平喜,“诶?对啊,辛五请你喝过馄饨,你俩也算是有交情了,你说说辛五怎么想的。” 喝过一次馄饨就能知道人家怎么想的了么? 平喜扯了扯嘴角,笑的很是勉强。 “奴婢愚钝,猜不透辛郎君的心思。” 唐炼黑着脸,嘴里叨咕,“辛五不懂事,小白还由着他胡闹。你说说,哪有这么宠孩子的?这不把孩子骄纵的不像样了?” “大家,要不您择日宣辛郎君进宫敲打敲打?” 唐炼摆摆手,“他要考,和我要他考,根本就是两码事。罢了,左右辛五才十六,且让他玩三年。” 吃完牛乳,唐炼发了会儿呆。他绞尽脑汁也捉摸不透辛五怎么想的。 唐炼叹口气。 现在的年轻人呐,敢想敢做,跟他们那会儿可不一样了。 当蒙师?唐炼失笑。真是个任性的小子。他由辛夷想到了刘焅,心里一阵腻烦,沉声吩咐平喜,“把常荣叫来。” 常荣总管贵楼。 从盛元大帝那一朝起,贵楼就是皇室专门用作探听敌情的。因有从龙之功,贵楼着实风光了一阵。到在而今的太平盛世,贵楼反倒日渐衰颓,远不及鼎盛时人才济济。 平喜领命去了,临走之前给唐炼呈上一小碗淋了蔗浆的水蜜桃。 待水蜜桃见了底,常荣来了。 “最近大长公主那里有何动静?”他将刘焅逐出宫去的第二天,鲁稚就来求见楼皇后。楼皇后恩威并施,将鲁稚驯的服服帖帖。即便如此,唐炼仍不放心。 常荣略略沉吟,“回禀陛下,大长公主见了魔门中人。” “又是魔门。”唐炼强压怒火,“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还有牵扯?” 常荣道:“正是,大长公主一年之中总要与他们见上次。” 唐炼眸中划过一抹冷厉,“她分明还不死心。” “大长公主府近些年来防备的尤其严密,想插根针都难。剩下的几枚暗桩,奴婢想留到紧要关头才用。是以,只在府外窥视。” 唐炼十分满意的点点头,“盯紧了,若有异动,随时来报。” 转眼间,玉兰斋开了半个多月,不但没赚,反倒赔进去不少。 “大娘子,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光是那几位师傅的工钱就不少了。您看,是不是” 佟掌柜温声软语征求姜妧的意见。把人打发回去的话她说不出口,但玉兰斋的生意着实清淡,佟掌柜觉得她自己都是多余的。 雅慧学堂的那桩生意可以说是半卖半送,根本不挣钱。本来利就小,姜妧还应承送元书纸。五十支笔,送出去一百刀元书纸,几乎是白忙一场。 “正因为生意清淡,更不能慢待了师傅们。饭食上别亏了人家。做生意嘛,总是要守的。”姜妧看似淡定,其实心里没底。这几天她一直都在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做生不如做熟,早知道当初开间绸缎庄或是药行都好,人手是现成的,行事自有章法,门面支起来就等于上了正轨,总比文墨容易。 可现在说这些也晚了。 姜妧和那些师傅们签了五年的契约。当初是怕留不住人,现在想来是自己托大了。 若现在反悔,不是简简单单赔人家钱的事,姜家大娘子的声誉本来就不好,传扬出去,肯定又得说她傻病没好利索,开间小铺子都吃力。 尤其不能让姓祝的看了笑话去。 姜妧打定主意,愈发坚决,“才半个月,不急。” 佟掌柜以为她留了后手,便不再多说什么,干活去了。 寿儿拿着裱好的字,献宝似得递到姜妧面前,“大娘子,您看这字,好不好?!” 姜妧瞟了一眼,淡淡说道:“还成吧。” “大娘子,这是辛丞相的幼子,辛五郎的墨宝!就是人称无瑕公子的那个。”寿儿将其展开,逐字念道:“您瞅瞅,金似衣裳玉似身,眼如秋水鬓如云。写的多好呀!” 燕三娘在后院喂完了大壮,出来正好听见辛丞相云云,她扬声问道:“寿儿,你说谁呢?” “三师父,您走南闯北的见多识广,您看这字怎么样,小的想把它挂在当眼的地儿。等回头要是有小娘子光顾,抬眼一瞧,呦呵,无瑕公子都来玉兰斋帮衬,她们还不得买疯了呀。” 寿儿挤眉弄眼,逗得香玉香梅掩嘴轻笑。 燕三娘一把夺过寿儿手里的卷轴,“小小年纪就知道取巧。这字不能挂,赶紧收起来。” 旁人糊涂,香玉是知道内情的。她倏地想起在米粮铺门外,辛五郎望着大娘子的神情。那双眼睛噼里啪啦的往外冒火光,吓死个人。 “寿儿你听三师父的准没错。”说话功夫,香玉从燕三娘手中接过卷轴,“寿儿粗枝大叶的,还是婢收着稳妥些。”她朝燕三娘眨巴眨巴眼,燕三娘会意,手指松开,大声道:“行啊,你给放在合适的地儿。” 香玉凑到燕三娘耳际,“回头就拿去烧了。” 燕三娘点点头,小声道:“你办事我放心,千万不能落人口实。” 人人都知姜妧是玉兰斋的东家,要是把辛夷的笔墨挂出来,外间还不一定怎么嚼舌头呢。这话不好听,燕三娘不想当着姜妧的面明说。 寿儿觉得自己办了件明白事,哪成想叫燕三娘和香玉你一言我一语的给说糊涂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54 冷伯图 燕三娘和香玉嘀嘀咕咕的当儿,就听门外有人说道:“娘子,您慢些。” 有客上门? 佟掌柜立马迎上前去。 穿着胡服的少女走在前头,后面跟着个俏生生的婢子。那婢子不光嗓音甜美,人长的也水灵。一双黑漆漆的大眼忽闪忽闪,娇憨又可爱。 同样身为婢女的香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跟大娘子说话时,也低声细语的,可就是没有人家那股子温柔劲儿。 胡服少女唇角微弯,打趣道:“你还怕我摔了怎的?” “摔了也不怕,有婢子在底下垫着呢。” 一主一仆旁若无人的说着玩笑话。 香梅嘴角一撇,心道,这俩人打哪来的?矫情的要死。 佟掌柜含笑道:“娘子安好,您想要笔墨,还是笺纸?我们玉兰斋新上的画具盒,您看看呐?” 这小娘子穿戴不俗,许是勋贵人家的女郎。遇上这样的,自然是有贵的不推荐便宜的。 胡服小娘子不答,状似无意的信步到在姜妧跟前,站定,抬眼与姜妧对视,两人目光相触刹那,姜妧不知为何心头一紧。 她长得很讨喜,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眉毛弯弯,鼻子小巧。 但她通身上下透出一股子令人齿冷的阴郁之气。因姜妧离得近,能够清楚的看到她眼底的探究和好奇。 可能她没见过在外经营生意,抛头露面的商户女吧。 姜妧旋即便释然了。 很快,那小娘子便向后撤了一步。婢女却上前一步,昂着下巴,问道:“你们这儿没有招呼贵客的地儿?”她一双眼盯着姜妧,很有些挑衅的意味。 燕三娘眼眸眯了眯,满脸戒备的挡在她和姜妧中间,“二位楼上请,楼上有雅间。” 佟掌柜笑容不减,“二位贵客请随我来。”说着,撩起裙摆,迈步上楼。 主仆二人目光在姜妧面上顿了顿,便跟在佟掌柜身后去楼上雅间。 燕三娘给香梅使个眼色,香梅会意,拧身捧出香茶点心给“贵客”送去。 “大娘子,咱们到后院坐吧。”燕三娘道。 有香梅支应,待会儿就知那俩人究竟什么来头。 几人到在后院账房,香玉拍拍胸口,惊魂未定的说道:“哎呦,我还以为那小娘子是来寻事的呢。” 燕三娘目光深沉,“她该不会姓祝吧?” 香玉拧着眉,歪着脑袋,想了想,“姓祝的好像没有这一号。他们家长女c次女都嫁了人,剩下两个庶出的女儿一个十岁,一个八岁,年纪对不上。” 姜妧淡定摩挲着掌中小砚,“来了就是客,莫慢待了。” 燕三娘抱着肩膀,斜倚在门框上,默默不语。 香玉侍候姜妧吃茶吃点心,忙的不亦乐乎。 她学不来那小婢掐着嗓子说话,但她手脚麻利,人又勤快,肯定不会让大娘子挨饿挨冻。香玉越忙心情越好,将先前那点小小的不甘心抛诸脑后。 约莫三盏茶的功夫,香梅回来了。 一进屋,嘴巴就不停的说。 “她是淮阴侯家的八娘子,是侯爷和侯夫人最小的女儿,平时疼的跟眼珠子似得。今年有望入小拙诗社呢。” 燕三娘微微挑眉。 跟她想的不一样。 冷八娘走路时刻意加重脚步,以此掩饰她不俗的轻功。 “她多大?”燕三娘问道。 “十二还是十三吧。”香梅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大对劲,便补充道:“女孩子抽条儿早,所以看起来像是十四五。” 不对! 十二三,十四五都不对。她那身功夫,没有二十年苦练,绝对成不了现在这样。 淮阴侯 若是没记错的话,淮阴侯跟皇帝陛下是发小,两人感情不错。 旧年,淮阴侯冷伯图升任龙武卫都督,可以说他是皇帝陛下非常信赖的人之一。也难怪那婢女鼻孔朝天,冷伯图在都城完全可以横着走。 姜妧关心的比较实际,“她买什么了?” 香梅咧嘴笑,“她买了二十套画具盒,说是要送给小拙诗社的姐妹。还买了些笺纸,狼毫。钱已经付了,明儿个送去淮阴侯府就行。” 香玉高兴的直拍巴掌,“真好,真好!越是看着不顺眼的,越要挣她的钱才痛快!头先我还怕她白吃咱们的茶点呢。这下好了,稳赚不亏。” 香梅也道:“就是的。我还说送文房给小拙诗社的社员,她倒是替咱们办了回差事。等小拙诗社的娘子们用得好了,就能到玉兰斋来买了。” 香玉香梅对玉兰斋的未来满怀希望,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姜妧唇角弯弯,笑的很甜。 姜府,松鹤院。 “你们都别问福儿玉兰斋的事,当着她的面也不许提玉啊兰啊,文房笔墨之类的。省的她心里憋闷。”姜老夫人唯恐孙子不懂事,把他们叫到跟前特特叮嘱。 姜成和姜云都是半大小子了,不用姜老夫人说,他俩也不会多嘴。称心似懂非懂的仰起脸,“祖母,是不是我们不问,长姐就不憋闷了?” “那是”姜老夫人想说,那是自然,结果却成了,“那是不可能的。” 怎么把实话说出来了?!罢了,罢了。不能当着孩子的面撒谎。姜老夫人心虚的放低声音,“不过,你要是不说,你长姐未必想的起来,也就不憋闷了。” 称心点点头,表示自己懂了,“称心记住了,祖母放心。” 姜老夫人从攒盒里抓了两块香糖果子递给他,“真乖。”抬眼看看姜成和姜云。 这俩小子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 姜老夫人伸进攒盒的手又缩了回来。长大了就不用给糖了,省下自己吃。 姜泳养了这些天,胳臂大好了。阮尚宫那边也交代的妥妥帖帖。姜泳长这么大头回出息一把,心情自然好的不能再好。 可有一样事,他至今还惦记的。 虽说姜老夫人没再提他花三万五千贯买原石那茬,姜泳知道,要不是自己受了伤,恐怕是要挨顿打才能进的了家门的。 养伤这些天,姜泳琢磨明白了。光躲着不是回事,还是得把这扣子解开。哪怕真的挨打,他也认了。 姜泳来到松鹤院,就见姜成c姜云羡慕的盯着吃香糖果子吃的满脸碎渣的称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55 玩去了 近半年,姜云姜成个子噌噌的长,单看外表俩人是仪表堂堂的少年郎,骨子里还是孩子。眼睁睁看着小弟弟吃好吃的,还是会馋的。 姜老夫人浑然不觉,笑嘻嘻的抿着茶汤。 姜泳的目光在几人面上逡巡一圈,便了解个大概其。 阿娘是不是故意逗孙子玩儿呢?姜泳在心里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姜老夫人见姜泳来了,敛去笑意,沉声道:“你身上的伤刚刚强些,无事别乱走动,见了风不好。” 外边热的火烧火燎的,哪有风啊。老太太这是嫌他碍眼吧。 姜泳心里酸酸的,嗯了声,道:“阿娘,阮尚宫那儿的差事了了,她知道货被抢了,人也伤了,额外给了些汤药费做补偿。” “官府怎么说?” “嗐,他们能说什么?查了好些天,一股脑的推给山匪了。我不信他们,另外托人暗中打听。能打听出个所以然正好,要是打听不出,左右不过是花俩小钱儿。” 小钱儿 姜老夫人一听姜泳提钱字儿,心就一哆嗦。 可不是嘛,有三万五千贯垫底,多钱算多? 他俩说话不背着姜成和姜云。一来多听大人说话能长点见识,二来他俩也到了慢慢接手家中生意的年纪,有些事早点知道比晚了强。 “你也别这么说,莫鹏父子两的事,蓝府尹断的就挺明白的。” 姜泳嘁一声,“那还不是因为其中牵扯到了辛丞相的儿子?要不皇帝老儿也不能派跟前伺候的内侍去京兆府听审了。蓝府尹不看僧面看佛面,能断不明白吗?” 姜老夫人搁下茶盏,道:“行啊,你觉着怎么办好就怎么办吧。我不管。” “阿娘,您信我的,这事准保跟姓祝的脱不了干系。” “那又如何?”姜老夫人紧紧攥住龙头拐,“无凭无据,单单靠你一张嘴,就能把他们定了罪?”说着,目光投向姜成和姜云,“你俩在外面若是遇上姓祝的刁难,站在理上就咬死不松口,闹上府衙也不怕,有祖母给你们撑腰。要是理亏,就躲远点。小不忍则乱大谋。记住了没?” 姜成和姜妧连连点头,异口同声的答道:“记住了。” “井之,你也是一样。在家坐着瞎猜谁都会,关键是拿出真凭实据才作数。有凭据,就去告他。大长公主的家奴又如何?她还能只手遮天?” 从前姜老夫人一味叮嘱他们隐忍,姜泳见到姓祝的就绕路走。这回姜老夫人转了性儿,姜泳乐呵呵的说:“成!要么不咬,咬就一口咬死。阿娘,儿子都记心里了。” 姜老夫人又嘱咐,“做事不能光凭一时冲动,没有准主意就回来跟家里人多多商议。可别一股火冲上脑瓜顶就乱了章法。” 姜泳c姜成和姜云齐刷刷的点头。 称心趁他们说的热闹,小手伸进攒盒里,掏了两块香糖果子。 姜泳主要是为了那块三万五千贯的石头来的。他陪着姜老夫人说了好些话,都绕不到石头上边。姜泳吃了两口茶,终于按捺不住,“阿娘,我想等秋凉时,去南齐一趟。” 姜老夫人眉梢跳了跳,对姜云姜成挥挥手,“你俩带称心出去玩吧。” 玩?姜成情不自禁的向姜泳瞟过去,心道:阿耶呀阿耶,您就自求多福吧。 两个大的牵着小的,出了正堂。 姜老夫人面色骤然阴沉,“你去南齐作甚?!那边的田庄和茶园都卖了,用不着你去逛游。” “阿娘,我想去南齐寻个手艺好的师傅回来把那块原石琢一琢。” 姜老夫人用力顿了顿手中龙头拐,“你个不争气的玩意。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了?上次去南齐,把田庄和茶园都嘚瑟没了,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呢。你在家呆了没两天,又要去南齐,我看你是皮痒了。” 姜泳也不知打哪儿来的胆气,“阿娘,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遛遛。那真是块好玉。别说三万五千贯,就是三十五万贯,也有人要。” “哪个冤大头花三十五万贯买块玉?你以为都像你似得?”姜老夫人暗暗慨叹,有拐杖在手又如何?天儿这么热,还是省点力气吃糖吧。 “行了,你也去花园玩吧。要不是天儿热我懒得动弹,非把你腿打折不可。你就老老实实跟木卉学做生意,旁的不要想。” 这就是说不通了。 姜泳臊眉耷眼的嗯了声,“您好生歇着。儿子玩去了。” 姜妧来到松鹤院,和姜成三兄弟走个对脸。 “长姐你来的正好,阿耶在里头陪祖母说话呢。” 自米粮铺子那件事之后,姜成再见姜妧总有几分不自在。略略回避姜妧的目光,又道:“前儿我去金光门来着,苗四叔现在铺子的生意更好了,他和四婶叫我多谢长姐。” 姜妧的玉兰斋冷清的很,听说米粮铺子生意不错,简直是百爪挠心。 “那就好。”姜妧暗自叹口气。 称心甩开他俩的手,扑了过来,“长姐长姐”的叫个不停。 有个小的打岔,也说不了什么话。称心随姜妧又回了松鹤院。 走到一半,就撞见了神情萎靡的姜泳。 姜妧唤声:“二叔。” 姜泳心不在焉的应了,和她擦身而过。 称心人小鬼大,低声说:“长姐,祖母肯定生气了,待会儿你进去哄哄她。” 姜妧揉揉称心的小脑袋,“你啊,真是个小人精。” 称心摊开手板,露出两颗握的黏答答的香糖果子,“我从祖母那儿拿的,长姐一个我一个,吃完了再进去。” 姜妧失笑,唤来香梅,吩咐她带称心去洗手。 如称心所说,姜老夫人的确在生气。 但她一看到姜妧,还是笑了。 “福儿回来了。你这孩子就是闲不住,瞧瞧这一脑门子的汗。” 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好似娇蕊,让人忍不住想要呵护。 姜老夫人命连翘将攒盒捧给姜妧,“乖孙女,吃个糖。” 称心和姜老夫人一样,见了面都给糖吃。姜妧笑着拈起一粒含进嘴里。 姜老夫人又忙不迭的让连翘把井里镇着的寒瓜拿出来切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56 探侯府 糖吃完,寒瓜摆到了姜妧手边。 甘甜如蜜的寒瓜冰冰凉,姜妧餍足的眯起眼,赞了声:“真甜。” 孙女吃的开心,姜老夫人也高兴。 “味美可不能贪多。解解暑气就得了。” 姜妧欢声应了,便絮絮的跟姜老夫人报备,“祖母,今儿个玉兰斋卖出去二十套画具盒呢。是淮阴侯家的八娘子买的。她说送给小拙诗社的社员” 姜老夫人端着茶盏,饶有兴趣的听着。 自打姜妧从暮雪山庄回来,一直都是心事重重,不甚开怀的样子。鲜见她这般畅意。 临了,姜妧又道:“不过,我还是更喜欢雅慧书院的薛堂长,他人可好了,总是笑眯眯的,一点架子都没有。” “薛堂长是读书人,识礼数。” “按理说,淮阴侯家的小娘子也应该懂得待人之道。可今儿个亲眼见了才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就连她的婢女都傲气着呢。” 姜老夫人笑了,“做生意什么怪人都能遇见,你啊,且熬着吧。” 姜妧打趣道:“福儿不怕脾气怪的,就怕不肯花钱的。” 姜老夫人望着可爱的小孙女,颇为感慨的叹息道:“又是一年了。” 每年的这个时候,姜老夫人都要念叨念叨以前的事。 “那会儿,你俩才这么点大。你是姐姐不爱哭闹,她呢,就整天憋着小嘴。” 她,说的是姜妧的孪生妹妹,姜婵。 曾经有个人,与她骨血相连,这种感觉很微妙。 姜妧不知该说什么,微微弯起唇角了笑了笑。 “明年你就及笄了,也该议亲了。可祖母私心里还想多留你两年,又觉得两年不够,要不,给你招个上门女婿吧。” 经由莫家一事,姜老夫人单是想想就觉得后怕,最终还是觉得把姜妧留在眼前稳妥。 啥? 姜妧一听这话登时便愣住了。 “祖母,万万不可!”姜妧回过神,竹筒倒豆子似得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一旦招上门的比莫家更坏,那不就是引狼入室,把我们全家都祸害了?”缓了缓,又道:“祖母,为何孙女非得嫁人不可?为何不能让我一辈子都做你们的掌上明珠?” “这孩子,不管你多大都是祖母的掌上明珠。” 姜老夫人以为她是小女孩不懂事,打个哈哈把这篇翻了过去。 姜妧却是暗下决心,一定要让玉兰斋步上正轨,以此证明她能自己养活自己。有了筹码再说不嫁更让人信服。 鼓打四更,白小乙却还没有睡,负手立在墨竹之上,往淮阴侯府的方向看去。 冷八娘浑身上下都透着古怪。燕三娘唯恐她对姜妧不利,入了夜,便换上黑衣,去淮阴侯府打探。 这个时候早该回了。莫不是遇上阻滞? 白小乙忧心忡忡。 早知如此,她就该一同跟去的。奈何燕三娘不肯,说她自己一个人没有顾虑,来去更加自在。 忽而,远处屋脊上现出一个小小的黑点,正朝姜府快速移动。 白小乙擦擦眼睛细看,是师父! 回来了!回来了! 白小乙等燕三娘到在切近,跃身下了地。 “师父。” 白小乙唤她。 燕三娘心有余悸的向后看了看,沉声道:“走,进屋再说。” 两人进到屋里,燕三娘摘下罩面的黑布,长舒口大气。 “师父,你没事吧?”白小乙担心的不行。 燕三娘夜里出去不是一遭两遭,却从没见过她这般神情。 “无事。”燕三娘脱下夜行衣,肩膀上赫然露出一个血窟窿。 “师父,你受伤了?!”白小乙赶紧捧来药箱,帮燕三娘清理伤口。 “小伤不碍事。”燕三娘咕咚咕咚灌下几口白水,“淮阴侯府称得上是固若金汤。我还没摸到冷八娘的院子,就被人发现了。五个打我一个,能全身而退算我命大。我怕他们跟到姜府,在外头转了一个多时辰才敢回来。” 白小乙懊恼道:“师父,咱们轻敌了。想那淮阴侯乃是龙武卫都督,手底下自然不缺高手。下次再去,你带上我。” 说着话,手上不停,药粉撒在创口上,杀的燕三娘直皱眉。 “再不去了。赶明儿,我上街寻摸两个混混,暗中盯着冷八娘,看看她究竟什么来路。” “她不是淮阴侯的小女儿么?”白小乙大为不解。 “十来岁的女孩子,能有那么好的轻功?我跟你说,冷八娘主仆两个不简单。” “那小婢也是个练家子?”白小乙想了想,又道:“兴许是淮阴侯请来保护冷八娘的呢?” 燕三娘嗤一声,“冷八娘还有别人护着?她单手就能打到个壮汉!” 白小乙撕开白布给燕三娘裹上,“师父,她简不简单,复不复杂跟咱们有何关系?您就只管在大娘子身边就行了呗。” 燕三娘摇摇头,“我越琢磨越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四宝巷那么多卖文房的,她为何偏偏挑中玉兰斋?光是这点就够可疑的。再则,她若真是养在深闺的小娘子,怎么能练就一身好武功?” “要不,明儿个我和寿儿一起去送货?” 燕三娘点点头,“也好。把这趟差事了了,以后再不跟那冷八娘打交道。” 白小乙却叹道:“玉兰斋打开门做生意,总不能拦着她不让进吧?” “回头我跟佟掌柜说一声,叫她警醒着些。” 包扎好,白小乙将瓶瓶罐罐收回药箱里。 燕三娘从柜子里取出干净的中衣套上,边系带子边问道:“诶?辛夷那边有什么发现?” 白小乙失望的摇摇头,“他出门就是去学堂,回到丞相府就躲在书房里看书写字。” 这么老实?燕三娘不禁有些失望,“那他身边没有什么莺莺燕燕的?” “莺莺燕燕?”白小乙随即恍然,“啊,师父是说不正经的女人呀?没有,他身边就一个小仆。丞相府里也没有舞姬歌姬的,辛相公对夫人很好呢。” “我叫你盯着辛夷,你去偷看辛相公作甚?” 白小乙委屈的扁扁嘴,“辛郎君那里实在无趣的紧呐。” 燕三娘怒其不争的摇摇头,“罢了。你以后不用再去了。冷八娘的事也别跟大娘子说,省的她瞎捉摸。”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57 大宁坊 次日,白小乙换上伙计的衣裳,扮作男装,跟寿儿一道去淮阴侯府送货。 他俩在日上三竿前出的四宝巷。 白小乙赶车,寿儿窝在旁边,大着胆子跟她套近乎,“小乙姐姐吃饭了吗?” 白小乙嘴里衔着根毛毛草,含混不清的答:“吃了。怎么,没吃的话,你请我吃?”说着,在地上甩了个漂亮的鞭花儿。 脆亮的响声把寿儿吓的一惊,陪笑道:“请,请。” 白小乙睨他一眼,“你怕我?” 寿儿一紧张说了实话,“怕,怕。” 白小乙会功夫,性子半点不像女孩子,和寿儿认识的那些婢女姐姐大相径庭。跟白小乙待在一处,寿儿手脚都不知怎么摆才好。 白小乙哈哈笑了,“怕我作甚,我又不能吃了你。” 寿儿擦擦额角汗珠,讪讪道:“小乙姐姐说的是。” 白小乙任马儿慢慢走,扬手拍拍寿儿的肩膀,大咧咧的说:“咱俩一起为大娘子办差,就是自家兄弟。等回头我教你两招防身的本事。” 还有这好事? 寿儿仰起脸,感激不尽,“寿儿先谢过小乙姐姐。” 白小乙吐掉嘴里的毛毛草,“什么姐姐,都说了以后是兄弟了。叫大哥。” 寿儿不敢违逆,乖乖喊了声“小乙哥哥。” 见他上道,白小乙心情大好,手舞足蹈的讲起了江湖上的逸闻。 寿儿爱听侠士惩恶扬善,也向往无忧无虑的江湖生活。白小乙绘声绘色的说,寿儿聚精会神的听。没用多久到在大宁坊。这里与皇宫仅隔着一个永昌坊,坊门戍守比别处森严些些。进出车辆都要登记在册。 寿儿第一次来大宁坊,问答应对都由白小乙出面。 守门士兵得知他俩是去淮阴侯府上送货,还好心的给白小乙指路,“进去之后,前边第一个路口拐进去就到了。” 白小乙向他道了声谢,扬鞭催马。 大宁坊和永阳坊明显的不同就在于,大宁坊很安静,甚至连知了都变懂事了,不吵不闹。白小乙嘿嘿两声,“侯爷住的地儿,就是不一样哈。” 寿儿没应。 马儿走的不快。 马蹄哒,哒哒的声音萦绕在白小乙耳畔,催的她昏昏欲睡。 再看旁边,寿儿已经睡了过去,发出微弱的鼻鼾。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车子在淮阴侯府门前停住。 昨日那个傲气的小婢等在门口,下巴一扬,没好声气的问:“怎的现在才来?去哪闲晃了?” 白小乙强打精神,笑道:“姐姐莫恼,小的们路不熟。” 小婢面带不悦轻哼一声,闪身进去唤出几个肥壮的婆子来。 “你们快点把东西给娘子送去,我们下晌还得去威宁侯府拜望呢。”小婢状似指挥婆子,实际是在告诉白小乙,她家娘子的身份不一般,若是敢有心慢待,小小的玉兰斋可兜不住。 白小乙对内宅妇人的小心机不感兴趣,也不抬杠,整个过程不卑不亢,如此这般,倒把那小婢气的鼻子都歪了。东西搬好,半句道谢的话都没有,拧身进去,哐当一声合上大门。 差事了了,白小乙跳上马车,寿儿还在睡着。 白小乙摇摇头,“这小子,专会偷懒。” 按原路出了大宁坊的坊门,寿儿立马就醒了。 人声嘈杂伴着知了声声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像是经历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哟,你醒了?我还以为你能一路睡回去呢。”白小乙从怀里掏出一包炒豆,咯嘣咯嘣嚼的那叫一个香。 寿儿不好意思的搓搓脸,“小乙姐姐,我也不知怎的就睡着了。许是晒的困了。” 白小乙把缰绳丢给寿儿,钻进车厢里摸出两顶草帽,“戴上吧。谁叫我是大哥,得照顾着点小弟呢。” 这个大哥认的真值!回头让栓儿也认小乙做大哥!寿儿嬉皮笑脸的扣上草帽,“多谢大哥!” 齐云山之所以得名,皆因高耸入云的齐云峰。 花长老母女俩站在峰顶,虽是夏日,猎猎风中透着凉意。 “看,那就是证邪宫。” 花长老手指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肃然说道。 玫娘觑起眼睛,透过皑皑薄雾望了过去。 片刻,玫娘便泄了气,“阿娘,我什么也看不见呀!” 花长老料定她会这样说,笑了笑,道:“无妨,待入夜就看清了。” 说罢,解下横在身前的小包袱,捡了块平整的地方盘膝坐下。 “证邪宫易入不易出。若是轻功不好,不等进去就坠崖死了。”花长老神态严肃,沉声对玫娘说道。 玫娘坐在她对面,拿起油纸包,将其打开,露出整只的椒盐烤鸭。 “阿娘,那咱们干嘛爬这么高?从下边穿过去不就得了?”玫娘撕下一只鸭腿递给花长老,“阿娘,先吃点东西垫垫。” 花长老接过,“你以为下边的路好走?这时节满是蛇虫鼠蚁不说,还有墨霄布下的幻魇阵,说不定还没到证邪宫,人就得疯了。” 幻魇阵能令人丧失心智。 虽说烤鸭有些冷,皮也皱了,可对于饥肠辘辘的玫娘而言,却是难得的美味。她吞下嘴里的鸭胸肉,问道:“墨霄?什么来头?我都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一号,他很厉害?” 花长老笑了,“你经历的根本不叫江湖,顶多算个鱼塘。真正的江湖,高手如云,深不可测。” 玫娘两眼冒光,“阿娘,那你给我说说呗。”顺手撤下另一只鸭腿递给花长老。 玫娘很懂事,吃鸭吃鸡,她从来都是啃骨头或是胸脯,肥嫩的腿肉让给花长老。 花长老将鸭腿推回给她,“我儿吃吧。” 玫娘坚持,“我不爱吃腿,太腻。阿娘吃。” 花长老慈爱的望着玫娘,将两只鸭腿托在手上,默了默,道:“你道墨霄原就是江湖人么。他是北魏顾雍的后人。” “北魏顾家?”玫娘瞪大眼睛,“世家子弟为何要入证邪宫,与月胭狼狈为奸?他这不是作践自己?” “不光是你这样想,顾家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们把墨霄逐出族,墨霄也由顾改姓墨。此事已经过去二十余年,江湖上的后生没几个知道墨霄的真正来历。只当他是证邪宫的左护法,却没人记得绝世公子顾云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58 放冷箭 花长老目光悠悠,望着不远处那丝丝缕缕缓慢滑行的云气,“墨霄自幼聪明过人,十五岁时就已是北魏家喻户晓的绝世公子。怎奈他天性不羁,素日不与文人为伍,倒去结识江湖异士。十六岁时,墨霄被老怪宇文文文相中,收归门下。” 玫娘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问道:“他十六岁习武?” “墨霄虽是文人,射艺剑术也有涉猎。应该说,他十六岁才开始正儿八经的练习邪术。” 玫娘不免慨叹,“半路出家的都这么厉害?这墨霄真是个天才。” “他是奇才。否则宇文文文又岂会倾囊相授。” 玫娘面露向往,“被老怪相中的人,会是什么样儿呢?” 花长老拿起一只鸭腿塞在玫娘嘴里,“肯定是比老怪还怪的怪人!” 入夜,花长老和玫娘再次站在峰顶。 “看到了吗?那就是证邪宫。”花长老纤手一指,淡淡说道。她自己心知肚明,这淡然,是为了掩饰心底浓浓的不安。 与其说是宫,倒不如说是屋更为恰当。 一株株建在参天古树上的树屋连成一条蜿蜒曲线。点点烛光或明亮,或昏暗点缀其中,仿佛散落在枝叶上的萤火虫,与灿烂星空相辉映。 若是精通邪术的高人,便不难发现那条蜿蜒曲线中暗藏一百零八种变化。 花长老凝视良久,叹道:“墨霄确是难得的人物。他若肯将这份心思用在正途,定能名垂青史。” “阿娘,你快别夸他了吧。我紧张的都出汗了。” 不止玫娘紧张,花长老也紧张。但她不能像玫娘那样宣诸于口。 “证邪宫里有内应助我们行事。”花长老拍拍玫娘肩头,以示安抚。 “内应,就是那个在证邪宫里做杂役的阿婆?” 她行不行啊? 玫娘心里没底。 “你可不要看轻了这种小人物。”花长老意味深长的说道:“越不起眼,越有大用处。” 都到这会儿了,不是争辩的时候。 玫娘嗯一声,紧紧护腕,故作镇定问道:“阿娘,待会儿咱们从何处潜入?” 花长老思量片刻,手指着曲线的中段,“那里,那里变化最弱。”手臂一横,指向曲线的弯角处,“那里就是月胭的住处。我负责引开他们,你去月胭房里找一枚鱼符。据内线所说,鱼符收在妆奁里。拿到以后,你别管我,尽快回去向门主复命。” 玫娘一听就急了,“阿娘,你轻功比我好,我去做饵。” 山风吹得玫娘鬓发胡乱飘摆,花长老轻抚玫娘面颊,疼惜道:“傻孩子,月胭和为娘总算有些旧日情分,一旦我落入她手,她必定会劝我归降。我便假意投诚,你回去求门主来救我。看在鱼符和你四师兄的面上,门主必会派人来的。” 玫娘将信将疑,“她真不会杀你吗?” “不会。”花长老笃定道:“证邪宫正在用人之际,我又是魔门五长老之一,知道许多魔门中事。她想打垮魔门,就得知己知彼。留下我,远比杀了我有用的多。你在魔门中没有分量,叫她捉去,怕是难活命了。” 玫娘想了想,道:“那万一咱俩走散了,就在都城的宅子里等。” “一个月为期。” “好!” “如果不幸堕入幻魇阵”花长老神情有些复杂,顿了顿,又道:“必要时,自残是最好的办法。” 玫娘颌首,“我记住了。” 花长老脚尖轻点,纵身跃入深谷。 玫娘紧随其后。 母女二人几个腾跃,如同燕雀一般,扑棱棱钻进密密仄仄的枝叶里。 数息过后,一阵嘹亮的哨声此起彼伏,响了起来。 参天古树好似活了似得,慢慢,慢慢首尾相连,围成圆形。 玫娘就近抱住粗壮的枝干,望着花长老渐渐远去的背影,眼泪便涌了出来。 视线渐渐模糊,玫娘抹了把脸的功夫,嗖——嗖——两声,两支锐利的羽箭贴着玫娘耳际。笃,笃。钉在玫娘身后的树干上。 玫娘登时吓出一身冷汗,呆呆趴着动也不敢动。 此时,已经不见了花长老。 玫娘根本搞不清楚箭是从哪射出来的。她定了定心神,跃身跳了下去。 玫娘的轻功着实不错,落在木板铺就的地面,没有半点声息。她也不知怎么想的,低头透过木板的缝隙向下看去。这里离地面数丈。无底洞一般,幽暗深邃,仿佛能把人吸进去。 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玫娘冷汗涔涔,腿软脚也软。 就在她分神之际,笃,笃又有两支羽箭钉在她脚前。 箭仿佛长了眼睛! 玫娘大骇,来不及细究箭从哪来,四下看看并无弓箭手埋伏,便按住噗通噗通狂跳的胸口,利落的越过地上斜插着的羽箭,疾驰而去。 不多时,玫娘到在月胭树屋前。屋门口有两个侍女模样的人倒在地上,一个五十许岁的阿婆朝屋里指了指,道:“就是这儿了,我帮你把风,你快着点。” 是内应。 玫娘不做他想,闪身入内。 与此同时,花长老也被证邪宫的人团团围住。 大约七八个身穿靛蓝衣衫的宫中弟子与花长老缠斗在一处。 月胭站在圈外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戏谑道:“啧啧,魔门门主当真舍得,居然将五长老之一派到证邪宫来?难道说,你们魔门没有像样的徒儿了?” 月胭年纪与花香老差不离。样貌一等一的出挑,弯眉杏眼,鹅蛋脸,一点朱砂痣长在右侧眉峰,为她平添许多魅人风情。说起话来,轻轻柔柔,眼底却暗藏狠戾。 花长老见招拆招,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嘴上却道:“哈!我还当证邪宫有什么了不起,原来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崽子。月师姐,你调教出来的人,也不怎么样嘛!” 说话功夫,一个两个靛蓝人影被斜斜丢到月胭脚下。 那两人伤的很重,躺在地上痛苦的来回翻滚,有一个还哇哇往外吐血。 月胭嫌恶的避开,不耐烦的斥道:“没用的东西。” 自有收拾残局的,上前将那两人抬了下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59 买冰雪 剩下几人眼睛腾地红了,全都拿出看家的本事招呼花长老。 “花舒,你这些年进境不如我呢。”月胭意在扰乱花长老心神,面上笑着,眼中却是森寒一片。 又有个人加入战圈,刀光剑影好似朵朵盛放的花,令人目不暇接。 花长老不再接她的话,专心应对。 玫娘进到屋里,警觉的顿住脚步。 这里和寻常人家小娘子的闺房并无太大区别。 千工床c梨花镜,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牡丹面药的香气。 玫娘的目光落在梨花镜旁的黑漆描金嵌染牙妆奁上。 就是它了! 玫娘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将其打开,小心翼翼的逐层翻捡。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玫娘眉头紧蹙,喃喃道:“怎么可能没有?” “为何不可能?” 男人充满磁性的声音在玫娘背后响起。 “谁?”玫娘满脸惶恐的转过身,冰冷的箭尖随即抵在她的脖子上。 “墨霄。”男人微微一笑,怨怪道:“难为我陪你玩了这么久,你却不领情。” 墨霄已过不惑之年,身姿依旧挺拔如松,面如冠玉,凤眼狭长。发与眉皆为雪白,着一袭玄色,黑白呼应,格外醒目。 玫娘望着墨霄片刻失神。 他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证邪宫左护法墨霄没有令人胆寒的诡秘之气,恰恰相反,纵使他以箭尖相胁,玫娘仍觉得他斯文有礼,不会让人生厌。 “初次见面,你就对我这般痴迷,我可吃不消呢。” 玫娘听了这话,狠狠掐一把大腿,疼痛使得她瞬间恢复清明。 眼前除了墨霄以及他手上的羽箭,周遭的一切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匆匆消退。 门前望风的阿婆,屋里的千工床,梳妆台,以及玫娘刚刚翻捡过的妆奁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微弱的冷风,以及沙沙作响的幽绿树叶。 她居然还站在方才落脚的地方,没有挪动半步。 玫娘震惊到目瞪口呆。 此时,花长老身上已经挂了彩。被那几人缠的死死的,想跑跑不了,打又打的很吃力。 再这样下去,必死无疑。 玫娘那边仍不见动静,花长老心里着急,却还得硬着头皮拖延下去。 月胭不见墨霄,觉得奇怪,便问:“左护法呢?” “我在这儿呢。“墨霄语带慵懒,信步来到月胭身侧,轻声道:”刚去捉了个小贼。” 闻听此言,花长老顿时乱了阵脚。她急急望去,但见玫娘被五花大绑押了过来。 “花长老,休要管我!”玫娘涕泪横流,大声呼号。 在此情形之下,玫娘不能让墨霄或是月胭知晓她与花长老是母女。 墨霄扬手捏紧玫娘的下颚,温声细语的说:“你乖乖的不要吵。等这边完事了,我便带你回去好生享乐。” 一句话激的花长老娇喝一声,不管不顾从战圈中挣脱出来,仗剑直奔墨霄面门而去。 “你个畜生!”花长老银牙紧咬,恨不能将墨霄拆股入腹。 未等到了近前,中途有人将她拦下,几人又战在一处。 “花舒,她是你的女儿?”墨霄一把薅住玫娘的头发,沉声发问。 玫娘吃痛,心里又惊又怕,眼泪不由自主的哗哗往下淌,哭喊道:“花长老,你休要管我,快走!” 墨霄手上再一用力,讥诮道:“你娘怎能舍得抛下你呀?” 花长老心生慌乱,手中的剑来不及反应,被人觑个破绽,长刀噗的一声从她后背径直穿过前心,露出一截染血的剑尖。 “阿娘——” 玫娘撕心裂肺的喊声震得墨霄耳鼓生疼。 花长老瞪圆双眼,一瞬不瞬望着玫娘。母女俩视线相缠,花长老想要说些什么安慰玫娘,一张嘴噗的吐出血来。 墨霄嗤笑,“花舒,亏你还是魔门五长老之一,怎的这么蠢?居然相信什么内线。那只不过是引你们到证邪宫的手段呐!” 血沫连带着卑鄙二字从花长老唇齿间吐出。这两个字仿佛耗尽了她所有力气,说完便颓然的合上双眼,身子也如残叶缓缓落地。 “阿娘——”玫娘哭喊着,手脚并用想要挣脱开绳索。然而,不管她怎样努力,都是徒劳。 “哈!”墨霄笑着对月胭道:“她骂我卑鄙?”伸手搂住玫娘肩头往怀里一带,“那我要是不卑鄙,岂不叫她失望?” 月胭双目圆瞪,啐道:“你的确卑鄙!”说罢,头也不回的迈步离开。 七月末快到八月,食肆酒店中的学子渐渐多了起来。 玉兰斋的生意因此有了起色。 “大娘子,头晌清溪书院的尤山长过来转了转,买了个画具盒,小的额外送他一支狼毫。” 后院账房朝阳,时近傍晚,仍不觉凉爽,热的姜妧面颊红红的。 香玉捧来两小碗淋了石榴浆的冰雪,“大娘子,卖冰雪的阿翁来啦,黄桃的卖没了,有石榴浆和蔗浆,您快尝尝。” 鲜红欲滴的石榴浆浇在洁白的冰雪上,光是看着就解暑。 “你们也买来吃,人人都有份。”说着,姜妧将荷包直接递给香玉,“去问问师傅们想吃蔗浆还是石榴浆的。” 香玉乐颠颠的接了,屈屈膝头,欢声道:“是,婢这就去。” “四宝巷还挺热闹的。”姜妧舀一匙冰雪放进嘴里,酸酸甜甜,冰冰凉凉,沁的肺叶子都清爽了。 “市井地方,也有些好处。有时晌午还卖胡饼,卖玉柱,卖鲜果的也不少。” “要是师傅和伙计们想换换口味,就从账上支。吃喝是大事,要是亏了嘴,干活都没力气。” 佟掌柜爽脆的应了。 姜妧又道:“你认得尤山长?” “上回去接学堂接小胜子的时候,见他跟薛堂长在一处谈天。小的认得他,他不认得小的。” “那备不住是薛堂长介绍来的。” “是,小的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他没亮明身份,小的就装作不知。该怎么招呼还是怎么招呼,省的他觉得咱们有意巴结。读书人的脾气倔着呢。” 佟掌柜说着说着自己先乐了。 姜妧也笑,“那画具盒实用又漂亮,他用着好肯定还得回来买。” 佟掌柜点头应是。 两人正说着,香玉香梅欢天喜地的进来,“大娘子,您看谁来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60 去抓药【青云加更】 “大娘子!”有人唤她。 姜妧循声望去,来人是个小仆,十三四岁,满脸的机灵样儿。 “阿丁?你怎么来了?”姜妧诧异,“外祖父可好?” “好好!前些时候大娘子稍信说开了间铺子,老太爷一直记挂着呢。”因佟掌柜在场,阿丁捡能说的说了。 姜妧颦了颦眉。她从山庄回来之后,先是姜澈生病,后又有莫鹏父子两生事,再之后就是整天围着玉兰斋忙活,转眼两三个月过去了,外祖父肯定是想她了,却又忍着不说。所以叫阿丁来看看她是否安好。 姜妧深觉愧疚。 “你今晚就宿在姜府,明儿我跟你详细说说近日发生的事体。” 阿丁应声是,道:“小的还得去给老太爷办差,晚些自会去大娘子府上。” “这都什么时辰了,有什么了不得的差事非得今天办不可?”姜妧瞅瞅外间天色,“你赶路也累了,回去吃饱喝足了,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去办,耽误不了。” 阿丁咬了咬嘴唇,两手不自然的搓弄衣摆。 佟掌柜见他犯难,捧着冰雪去外面了。 屋里只剩香玉香梅和姜妧。 “到底出了什么大事?支支吾吾的,你是要急死大娘子呀?”香玉拧着帕子,拉长着脸说道。 没有外人,阿丁低声回道:“小的得去抓药。” 姜妧一听就急了,“外祖父病了?” 阿丁连连摆手,“不是,不是。老太爷好好的,就是苦夏不大爱吃饭。” “那你抓药作甚?”姜妧追问。 阿丁眨巴眨巴眼,香玉直跺脚,“哎呀,你就不能痛快点,我都让你急死了。” 香梅拽了香玉一把,“你越这样,他越慌张,老太爷没事你还急什么呢?” 香玉想想也是,拧身出去端来一碗蔗浆冰雪塞到阿丁怀里,“喏,你慢慢吃,慢慢说。” 这会儿功夫,阿丁已经打好了腹稿,捧着碗,竹筒倒豆子似得说道:“前两天,老太爷带小的们去山里玩,在林子里捡了个浑身是伤的女子。她伤的可重。老太爷心善就把她带回山庄了,钟先生给她诊过脉开了药。恰巧山庄里少一味药材。老太爷命小的进城来买,顺便看看大娘子这边是否妥帖。” 原来如此。 姜妧松了口气,道:“小乙脚程快,叫她送药去山庄。你留下,跟我详细说说这里边的事体。” 阿丁带了许多山珍。回到姜府,姜老夫人特特把他叫到松鹤院去问话。 无非是吕甫身体如何,山庄景致怎样之类的。 姜妧从湢室里出来,天已经黑了。 香玉手握软巾给她擦干头发,香梅拿着熏笼熏香。 “阿丁安置好了?”姜妧问道。 香玉嗯了声,“他去见过老夫人之后,就去前院歇息了。这会儿应该都睡下了。” 姜妧摆弄着鎏金梳篦,喃喃道:“也不知外祖父救回来的是何人。普通农户倒也罢了,万一是江湖人肯定麻烦。” “大娘子莫忧心,这会儿小乙姐姐都已经出城了,明早之前定能赶到山庄。最快明晚,最迟后日,她就能回来跟大娘子说个明白。” 香梅也道:“临走时,三师父还把她叫到旁边嘱咐一番呢。小乙姐姐晓得轻重的。” 香玉换了张软巾,“大娘子若是等不及,明儿一早婢就先去问问阿丁。” 姜妧舒口气,“总归不如自己亲眼所见。”顿了顿,又道:“亏得小乙脚程快,一两天就打个来回。” 证邪宫 “冷八娘”笑吟吟的从包袱里掏出各式各样的礼物,堆在墨霄面前。 “师父,这是我在都城给你买的笺纸和狼毫,徒儿用的还蛮趁手的,您试试看。” 墨霄淡淡瞟了一眼,道:“这些先不忙,我来问你,事情办的如何?” “冷八娘”乖巧的说道:“一切顺利,用不了多久,都城肯定鸡飞狗跳。师父就等着看好戏吧。” 小婢也跟着帮腔,“娘子可厉害呢。她用幻魇阵化出整座大宁坊,丝毫破绽都没有。” “冷八娘”嘿嘿乐了,谦逊道:“也没有很厉害啦,徒儿都是照师父教的去做的。” 墨霄冷冷哼道:“既然这么听话,那你为何不用我给你备下的东西,非得要去玉兰斋买呢?” “冷八娘”仰起脸,毫无心机的说:“就地取材更加不会被人怀疑呀。” 墨霄从她脸上只看到天真无邪,还有些许女孩子的娇憨。若是她撒谎,那未免装的也太像了。 “你真是这样想的?” “那是自然。”“冷八娘”歪着脑袋,耐心解释,“那盒子的确好看。小娘子们都很喜欢呢。不过,用不了多久,就喜欢不起来了。”她顽皮的吐吐舌头,从包袱里翻出一个拨浪鼓,“师父,这个跟您以前送我的那个一样呢。” 两指捏着木柄摇晃,啵楞——啵楞——。“冷八娘”拧起眉头,“终归不如师父送我的那个好听。” 墨霄紧绷着脸,沉声问道:“那个你扔了?” “没有,师父送的,徒儿舍不得玩,包的好好的收在屉子里呢。” 墨霄唇角微弯,“那不是给你玩的,是给你留作念想的。” 话音刚落,玫娘手捧鲜果进到屋里。 她穿着证邪宫弟子的靛蓝衣裳,神情木然,仿佛无知无觉的偶人。 “冷八娘”瞟她一眼,“师父这么快就有新宠了?” 玫娘恍若未闻,放下鲜果退至一旁,两眼定定的望向正前方。 墨霄揉揉“冷八娘”的额头,哈哈笑了。 “她不是新宠,她是魔门长老的女儿。前些天,夜闯证邪宫,被我擒住。” “冷八娘”一听这话,立刻起了兴致,“魔门长老?现在何处?徒儿想去会会她!” 墨霄拈起一粒葡萄塞进“冷八娘”的嘴里,“死的透透的,丢出去喂狗了。”手一指玫娘,“她么,倒是可以借给你。” “冷八娘”嫌恶的撇撇嘴,怨怪道:“徒儿看不上这等无名小卒。那魔门长老少说也有二三十年的功力,师父为何不留她活口?” 墨霄面色微变,目光骤然阴鸷,“不过是去了趟都城,你就敢跟为师大呼小叫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61 小春心 “冷八娘”心头一凛,忙做出一副乖巧模样,“师父息怒,徒儿知错。” 墨霄挥手将桌上的物什拂到地上,低喝:“滚!” “冷八娘”面露惶惶,和小婢一前一后,趋步出了屋子。 两人走出好远,小婢抚着胸口,长舒口气,“婢都要吓死了。” “冷八娘”头也不回,疾步向前,愤愤不平的自语道:“我在外面抛头露面替他卖命,他倒过的逍遥!魔门长老的女儿又如何?等他新鲜劲儿过了,看她能有什么好下场?” 翌日一早下起了瓢泼大雨。 姜妧望着连成片的雨帘,有点担心白小乙。 用罢饭,香玉把阿丁带来向姜妧回话。 姜妧问罢吕甫饮食又问起居。 阿丁详细说了。 “那娘子何等样貌,伤情如何。” 阿丁想了想,道:“大约四十左右岁,伤势很重。发现她的时候,浑身是血。要不是钟先生说她还有口气在,老太爷就给她买口薄棺入殓了。小的隐约听钟先生说,她胸口有刀伤。” 闻言,姜妧脸色煞白,“完了,定是走江湖的。说不好是遇上仇家寻仇。” 阿丁又道:“小的离开山庄时,那娘子尚未苏醒。内情究竟怎样,不得而知。” 姜妧苦着脸,摆摆手叫他下去。 阿丁前脚走,香梅后脚进来,“婢听方伯说威宁侯府家的十娘子不好了。” “怎么?” “昨儿个夜里发病,今儿早上就有出气没进气。外间传的沸沸扬扬,有说是疫症,也有说是急症,也不知到底什么毛病。”香梅边说,边从柜里取出半臂给姜妧罩上。 “要真是疫症就麻烦了。”姜妧罩上半臂,又道:”你俩快去跟阿娘说一声,称心年纪小,身子骨儿弱,叫阿娘这两天拘着他点,别让他出门。” 香梅撑着伞,和香玉一道去了。 坐在小杌子上打络子的丁媪惋惜道:“花骨朵一样的小娘子,说没就没了。怪可怜的。威宁侯家的十娘子,是有名的才女,还是小拙诗社的呢。” 姜妧开始经营玉兰斋之后,丁媪就爱打听城里的书院c诗社c学堂之类的。姜妧只能记住小拙诗社里几个主要的社员,丁媪却是如数家珍,多大年岁,许了什么人家,相貌怎样,就连女工做的好不好,喜欢什么颜色,养的八哥还是鹩哥,她都门儿清。 “是么?”姜妧叹息一声。 “刚及笄,还没议亲呢。威宁侯原本属意辛丞相的小儿子。就是上回帮三师父捉莫家那对儿挨千刀的父子的辛郎君。他闷声不响的去雅慧学堂当了蒙师。威宁侯也就歇了这份心思。” “雅慧学堂?”姜妧挑了挑眉,“我去了次了,都没遇见过他。” 丁媪笑了,“许是错开了吧。那位辛郎君在南齐正经是个人物呢,才十六七岁,就得了个无瑕公子的名儿。” “无瑕公子”姜妧忖量片刻,“我好想听三叔念叨过两次。” “三爷读的书多,肯定知道。婢都是这听一耳朵,那听一耳朵的。辛郎君不止学问好,身手也不错呢。” 姜妧浅浅笑了,附和道:“更难得的是,颇有侠义之风。” 丁媪啧啧两声,“可惜去当教书匠了。都城的勋贵老爷们,哪个肯把自家的宝贝女儿许给他呀,这不耽误了吗?” 姜妧掩嘴轻笑,“瞧把嬷嬷急的,凭着辛相公在朝里的地位,想嫁他的大把,只怕是要挑花眼了呢。” 远在雅慧学堂的辛夷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小胜子嘴巴快,奶声奶气的说:“先生,有人想你了。” 其他小孩子捂着嘴偷笑。 辛夷沉下脸,“葛胜,写字时要静心,不受外物所扰。你不仅扰乱自己,还扰乱其他同学” 小胜子苦着脸,“先生,不是又要罚留堂吧?上次你罚我留堂,阿娘给我吃了顿好饭。” “哟,你阿娘还奖赏你了?”同桌艳羡的问道。 “可不,棒子炖肉,你说好不好?” 哄笑声四起。 辛夷故作严肃,拿起戒尺在桌上敲了敲,“笑什么?你们也想吃棒子炖肉?” 戒尺的威力是无穷的,孩子们吓的一个个全都低下头,握着狼毫认认真真的一笔一划的写。 辛夷唇角弯弯,从旁拿过玉兰斋的砚台在掌中把玩。 晌午,雨停了,秋风乍起。 香玉又出去打听一圈。 “威宁侯家的十娘子清早没的。侯夫人哭晕过去好几次。” 她俩从箱笼里取出夹衣,夹裙,预备着天放晴了拿出去晒晒,很快就能穿了。 “哎,到底是母女连心。”姜妧手里盘着一方小砚,猛然问道:“诶?上回辛郎君的那幅字你收哪儿去了。找出来,我想瞧瞧。” 香玉心里咯噔一沉。 早就烧成灰了,上哪找去呀! “那个放在”香玉结结巴巴的说不上来。 香梅接道:“在玉兰斋放着呢。” “啊,对对。放在玉兰斋了。大娘子,您怎么想起看那个来了?不就是几个字嘛。三爷那儿多的是珍稀字画,婢去给您借两幅来。” “不用,我就想看看辛郎君写的。”姜妧端起茶盏,吹散浮沫,“你们上回一起去的衙门。他辛郎君长什么样?” “他长得”香玉想说,没见过那么俊俏的郎君,话到嘴边又咽下,狠狠心,道:“长得好着呢。婢听说,他一回到都城,勋贵人家的小娘子,都得了相思病了。” 她刻意咬实了勋贵二字。 姜妧垂下眼帘,缄口不语。 长的好,人品好,学问好,又能怎样。他是辛相公的儿子。自己却是在外抛头露面经营生意的商户女。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且她立志不嫁,这辈子是要孤身一个人过的。 姜妧收起了萌动的小春心,强打起精神,笑了笑道:“那幅字丢了吧。放在玉兰斋里也不合适。” 香玉本意是不想让大娘子对辛夷抱有任何痴想,目的达到了,却伤了大娘子的心。香玉不大好受,闷闷的应了声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62 谋出路 隔日傍晚,白小乙从山庄回来了。 “一刀从后背刺到前心,身上还有多处骨折,人都没了样子,能有口气在真是命大。”白小乙心有余悸的说道。 她跟燕三娘走南闯北,不是没见过骇人的场面。可那人伤势甚为严重,即便胆大如白小乙,也不忍多看哪怕一眼。 姜妧攥紧帕子,忧心忡忡的问道:“钟先生能辨出那人来历么?” 钟冼会武功懂医术,跟在吕甫身边七八年。吕甫拿他当自家子侄一般对待。 “钟先生不敢确定。他说那人八成是魔门的。” “魔门?”姜妧和燕三娘异口同声的问道。 “外祖父知道么?”姜妧又问。 白小乙嗯了声,“老太爷说好歹是条性命,先把人救回来再谈其他。” “是了,好歹是条命。”姜妧紧抿唇角,神情严肃。 燕三娘也点点头,道:“魔门也好,正道也罢。都是爹生娘养的,不能因她身份特殊就见死不救。不过,治好以后,断不能留她,早早送走才是正经。” “钟先生省得。可那娘子伤的实在太重了,前前后后加一起七八天了,到现在都没醒呢。”白小乙叹口气,小声咕哝,“也不知能不能醒。” 燕三娘横她一眼,“别说丧气话,以钟先生的医术定能医得好。” 白小乙胡乱应承着,猛然想起进城时听到的逸闻,“威宁侯家的十娘子没了!” 姜妧和燕三娘早就知道这事,根本不觉得意外。 白小乙有些泄气,“你们都听说了呀。” “长耳朵的都知道了。”燕三娘道。 白小乙摇头晃脑的显摆,“那你们肯定不知道,十娘子的死有可疑。” “嗯?”燕三娘瞪大眼,“你从哪听来的?” “进城时,有俩捕快跟在我后头,嘀嘀咕咕说的可热闹。我”白小乙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偷听来着。” 燕三娘絮絮叮嘱,“既如此,这话不能在外宣讲。衙门自有衙门的规矩。要是传扬出去,耽误人家办案可就是一桩大罪。” 白小乙向来听燕三娘的话,不但入了耳朵,也一并记在心上,话锋一转,“而今外间热闹的紧,通衢大街上已经开始预备八月节的花灯会了。”白小乙在外边走这一趟,属实不亏。 她不说,姜妧差点忘了吩咐。 “快去熙熙楼定月饼,阿丁走的时候叫他一并捎上。” 香玉抿着嘴乐,“大娘子莫慌,嬷嬷早定下了。要是今儿才去,可来不及了。” 姜妧松了口气,“幸好有嬷嬷帮忙打点。”擎起茶盏,喜滋滋的自言自语道:“今年能过个团团圆圆的八月节,真好。” 哪年不都是团团圆圆的? 白小乙觉着她这话说的挺奇怪。但也没多想,跟燕三娘回去用饭。 大长公主府 唐若茹斜倚在凭几上与鲁遗手谈。 唐若茹执黑子,落在棋盘一角,“再过几天,松儿和良儿就要下场了。” 鲁遗拈起白子,凝神静思,心不在焉的唔了声。他已经年过五旬,却不见老态。木簪绾发,宽袍大袖,颇觉俊逸。 唐若茹十分不悦的扬手在他眼前晃两晃,怨怪道:“你这人真够凉薄。纵使不是自小养在身边,也不该这般冷淡。” 鲁遗收回思绪,顺着唐若茹保养得宜的手向她的脸看去。 一颦一笑,依旧动人。 鲁遗片刻失神。 “他二人可都是你鲁家血脉。”唐若茹加重了语气。 鲁遗轻哼,“要不是你当年自作主张,把大郎送出府去,哪至于成了而今这副局面?” “那有什么办法?原本并没打算让大郎流落在外。”唐若茹红了眼眶,“我这做母亲的哪里舍得把亲生儿子送出去养?那时我刚怀胎七月就产下大郎,你又没在都城。我想跟你商量又寻不到人。我对外人说孩子月份小,没能养活。用这一招瞒天过海,不就是想留下条血脉,万一事败,逢至祭日也有人给你我上柱香?” 彼时,先帝病重,唐炼监国。唐若茹想趁机发动宫变。她自认为稳操胜券。却没想到真正行事,接二连三的受挫。 先是禁军头领换了人,后有月胭从魏无伤那里盗走鱼符,以至于取不出粮草银钱。 唐若茹恨月胭入骨,魏无伤自然也恨,不断派出高手去杀月胭。可这么多年过去,月胭非但没死,证邪宫还一日壮大过一日。 更令唐若茹懊恼的是,她把大郎交予亲信抚养。可就在月胭盗取鱼符不久,亲信所在的村落发生地动,大郎下落不明。唐若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寻回大郎时,他已经快满弱冠了。 收养程孜的那户人家虽说供他吃喝,也让他读书。但到底是底蕴不足,养的程孜毫无远见。 鲁遗之所以埋怨,也是因为程孜谈吐学识跟他想象的差的太多。 一说起当年那些事,桩桩件件都跟唐若茹筹算的拧着来。 见她红了眼眶,鲁遗语气软了许多,“好了,好了。你瞧你,那是我的孙儿,哪能不想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看见刘焅心里就堵得慌。阿稚也是,恁的胆大。好好的弄什么狸猫换太子,又把那刘焅纵容的没个人样。” 年轻时,鲁遗没有这许多牢骚。 人上了年纪,就想含饴弄孙,尽享天伦。可外孙不是外孙,孙子不能相认。 大事没成,家又不成家。 鲁遗抱怨归抱怨,唐若茹到底是大长公主,总不能跟她吵。况且,他也知道,此事没成,唐若茹比谁都窝火。 她的野心太大,大到鲁遗都觉得可怕。 “你想让松儿和良儿走仕途未尝不可。或者等过两年,把他俩再认回来,也就没有遗憾了。” 大长公主横了鲁遗一眼,“大郎当了一辈子官,才混了个著作郎。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松儿和良儿浪费大好光阴,为阿土那小子卖命。” 鲁遗心肝乱颤,“你该不会还没绝了那念想吧?你说你,怎么就一根筋呢?鱼符抢不回来了,咱俩也老了,安安生生的过几天舒坦日子不行吗?” “不行!必须不行!”唐若茹拢拢鬓发,“等八月节我要见见松儿和良儿。大郎说了,松儿是个有出息的,良儿更是八面玲珑。没了鱼符怕什么,这些年祝家经营的不差,存下的钱应该够用。是时候好好筹谋以后的路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63 由六娘 “我看你是魔怔了。”鲁遗将棋子丢进棋篓里,“这么多年过去。从前的那些老人儿调职的调职,致仕的致仕,哪还有你能使唤的动的?再一个,上头那位一直盯着我们呐。稍有行差踏错,一家老小都得跟着遭殃!” 唐若茹极为不屑的嘁一声,“你怎么变得这样胆小?活到现在,年纪一大把了,反倒贪生怕死了?” 鲁遗默然以对。 唐若茹语调柔缓,又道:“我还不是为了你们着想?难道你不愿意权势滔天,富贵荣华?你我夫妻同心,定能如愿以偿。” 鲁遗吐了口浊气,“可别弄到最后,落得个鸡飞蛋打的下场。且那魏无伤又是邪门歪道,他可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沾上了,想甩可没那么容易。就算你能如愿坐上高位,紧跟而来的麻烦事必定接踵不断。有钱有权却不能逍遥自在,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目下,你我有了空闲,下棋赏景,岂不悠哉?” 唐若茹目光渐渐阴沉,“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想与我共同进退。” 鲁遗眼角睨到唐若茹神色,忙道:“你这话好没道理。夫妻本就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若真的打定主意,我自当竭尽全力协助。” 闻言,唐若茹唇角微弯,道:“你既诚心待我,我也必定知恩图报。绝不会亏待你就是。” 鲁遗面露笑容,心里暗暗发苦。 功名利禄谁都想要,可也得有命享才行啊!鲁遗并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福分。今上又是个扮猪吃虎的明白人。细想想当年那些事,怎么就会将许多巧合凑在一起?说不定那些都是今上使的计谋。 鲁遗偏头望望胸有成竹的唐若茹。 这话他说了不是一遭两遭,唐若茹却听不入耳。她只当今上是不懂事的毛头小子。 大长公主轻敌又自大,到头来跟着遭殃的还不是他这个枕边人?鲁遗左右权衡,终是一筹莫展。 威宁侯的十娘子没了,紧跟着吏部尚书由展文的孙女由六娘也病倒了。 两人皆是小拙诗社的社员。 一霎时,坊间传闻甚嚣尘上。 “女孩子太有才了不好,把福气都拖累没了。” “这就叫红颜多薄命!” “别人家的小娘子都好好的,一连两个小拙诗社的社员出事。要我说,怨就怨小拙诗社流年不利!” “嘘——快别说了。” “嘘什么嘘?茶馆里说说碍着谁了?”扭头一看,白捕头带着俩捕快走了进来。说话那位赶紧缩缩脖子装鹌鹑。 茶博士迎上前,“三位来了哈。”说着,递上热腾腾的手巾板儿。 “照旧,神泉小团,花生瓜子拼一盘。”白捕头道。 “好叻,您三位稍等。” 等不多时,茶和花生瓜子上了桌。 “头儿,我听说杨太医去尚书府为由娘子看诊呢。”捕快小马压低声音,“据说病势凶险,大为不妙啊。”抬起头向四周看去,前后左右凑过来的耳朵们忙不迭的躲开。 捕快小牛也道:“威宁侯家的十娘子咱们还没查明白呢,这又来一个” 白捕头面沉似水,“行了,外面人多口杂,公事回去再说。” 甄仵作已经验明,杜家十娘是中毒死的。白捕头有心去向杨太医询问由六娘的情况,可杨太医那人是出了名的古怪,不大好说话。白捕头也有自知之明。他性子直,又是个粗人,要是哪句话说的不得当,犯了杨太医的忌讳,反倒耽误了救人。 白捕头衡量再三,觉着这事由蓝府尹出面比较稳妥。毕竟都是书堆里泡大的,总能说得到一块去。 回到衙署,蓝府尹正在等他。白捕头松口气,暗自琢磨着该怎么跟蓝府尹商议。 “白头儿,威宁侯家的案子有进展了吗?”蓝府尹满面焦灼,“我可是给侯爷打了包票的,要不然,他哪肯将爱女尸身开膛破肚。” 威宁侯杜信也觉得十娘子死的蹊跷。原本欢蹦乱跳的孩子,哪能说没就没了。杜信并非食古不化,可要说把十娘子交给仵作查验,他也是别扭了好大一阵,才做下的决定。 蓝府尹也跟他拍胸脯保证,定能找出真凶,还十娘子一个公道。杜信便把心一横,同意了。杜信舍得,侯夫人不舍得。他又好多唇舌,说动侯夫人。 白捕头眉头紧蹙,道:“此事的确不简单。”他将蓝府尹让到上座,“甄仵作已经验明杜十娘不是死于病疫,而是中了毒。” “啊?”蓝府尹大吃一惊,“十娘子年仅十三,素日里没有仇家,也没听说她与人结怨。怎么会有人想要取她性命?”想了想,恍然大悟,“该不会是威宁侯府的内宅不干净?” 我的天!若果真如此,这不是接了个烫手的山芋,甩都甩不掉了?要真是威宁侯府的人做的,坊间还不知得宣扬成什么样。 蓝府尹欲哭无泪。 白捕头赶紧给他宽心,“不是内宅。侯爷又不是傻子。他将十娘子交给官府之前,肯定彻查过自己人。” 蓝府尹擦擦额角汗珠,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白捕头却是连连摇头,“不好,不好啊!” 蓝府尹的心又悬了起来,“怎么不好了?” “您没听说嘛,由尚书的孙女也得了急病,特特请了杨太医前去问诊。” 蓝府尹大为不解,“这杜十娘跟由尚书有什么关系?” “若属下猜得不错,有人刻意针对小拙诗社的社员。所以有关系。” 蓝府尹蓦地一惊,“那赶紧想想办法吧,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再死一个。” 白捕头面露难色,“老甄只知是毒,出处或是来历尚无头绪。杨太医医术高明,听听脉也能诊个八九不离十。再一个,医者有医者的规矩,我们外行人跑去指手画脚的,不太好吧。” 蓝府尹不爱听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什么规矩。他要是万一断错了症,耽误的可是人命。这事你甭管了,我这就去找杨太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64 赏赏景 恰如白捕头所言,杨太医的确医术高明,搭上脉就知由家六娘子不是病,而是中了毒。 至于何种毒,杨太医不敢妄下断言。 他给由家六娘子服下解百毒的丸药,暂且抑制毒性,先把小命保住了再说。 有关中毒一事,杨太医与由尚书交代清楚,并保证会对此事守口如瓶。养在深闺的女孩子,平时接触不到外人,下毒的凶手,还得从自家人查起。由尚书晓得个中厉害,对杨太医自是千恩万谢。 杨太医从尚书府出来,不骑马不坐轿,背着药匣溜溜达达往熙熙楼去了。 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遇上难治的病人,必得去熙熙楼吃顿好的。 蓝府尹原想去尚书府寻他,走到半路想起这茬,便直接去熙熙楼守株待兔。 杨太医到在熙熙楼,自有博士报与蓝府尹知道。 杨太医在二楼临窗的位子坐定,茶博士便奉上刚煮好的蒙顶,并两碟小点。 “这又是哪位贵人送的?”杨太医沉声问道。他活到而今这把年岁,唯一的嗜好就是熙熙楼。都城里的达官显贵都知道。是凡想要求他看诊的大都从熙熙楼入手。 茶博士与杨太医也是老相识,笑呵呵的说:“蓝府尹特特叮嘱的,待会儿还有一桌上等席面。有您爱吃的绯羊首。” 蓝府尹?! 杨太医眼睛一眯。 众所周知蓝府尹有六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就是生不出儿子。他是不是想求子? 杨太医捋顺捋顺胡须,看在绯羊首的份上给他个生儿子的秘方吧。能否有个好结果,全看他造化吧。杨太医瞎捉摸呢,蓝府尹笑嘻嘻的来到他近前,“杨太医,好久不见。” 杨太医也笑,“蓝府尹,能在这里遇见,真巧,真巧。” 俩人打着哈哈寒暄一番。 蓝府尹顺势坐下,开门见山的说:“某听闻杨太医去到由尚书府上” 话未说完,就被杨太医打断,“身为医者,不好议论与人病患。” 杨太医敛去笑容,面上隐约露出几分薄怒。 原还心软想给他个好方子呢。居然是来打听由尚书府中事体的。真是不知所谓。 蓝府尹知他误会,满脸堆笑,“是是,杨太医所言甚是。然则,某并非想要窥人私隐,而是”他望望左右,见无人注意到他俩,便放了心,压低声音,又道:“而是人命关天,某不得不来给杨太医提个醒儿,那由家六娘子或许是中毒,而非疾病。” 闻言,杨太医一惊。 “蓝府尹从何得知?” “事关府衙正在查一桩案子,内情怎样,某不便透露。至于由六娘子是否中毒,也是推测。倘若说错了,还请杨太医莫见怪才是。” 蓝府尹话说的委婉,且摆出十二分恭敬的姿态。杨太医不但不怪,反而还有些些难为情。 “蓝府尹客气了。此事关乎由六娘子的清誉,以及由尚书的名声,是以老朽不能轻易对人言。然则,蓝府尹是为了公事,老朽断没有隐瞒的道理。由六娘子确是中毒不假。” 蓝府尹眼睛一亮。如果是这样,恰恰附和白捕头的猜测。有人意欲对小拙诗社的社员不利。换句话说,小拙诗社的社员人人都可能成为被下毒的目标。 思及至此,蓝府尹冷汗涔涔。 暂且不论是哪个心肠如斯阴狠,单说凶手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给身居内宅的小娘子下毒,就已经非常可怖了。 “某有一不情之请。”蓝府尹客客气气的对杨太医说道。 “蓝府尹但讲无妨。” “杨太医若能断定毒药的出处,可否提点一二。如此捕快们查案也能少走些弯路。” 杨太医慎重的点点头,“可以。不过,得等老朽回去翻阅典籍,确认无误。”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蓝府尹舒了口气。知道毒药的出处,追本溯源,找出毒害杜十娘的凶手应该不难。 他和杨太医吃吃喝喝,相谈甚欢。回到衙署,白捕头正跟甄仵作斟酌案情。蓝府尹甚是得意的将杨太医所言对他二人讲述一番。 末了,跟上一句,“我查案自是不如白头儿,若论在外酬酢,还是可以的。” 白捕头忙道:“岂止可以。杨太医出了名的不好打交道,蓝府尹都能与他相谈甚欢,属下实在佩服佩服。” 蓝府尹哈哈笑了。 白捕头又道:“或许小拙诗社的社员都有性命之忧,还得蓝府尹去到她们府上提醒一二。” 蓝府尹神情一肃,“事不宜迟,我这就命人给各个府上送拜帖。” 八月初九,学子们入了考场。 偌大的都城仿佛一下子安静下来。 姜妧将玉兰斋一应事务交由佟掌柜打点。带上鲜果糕饼等物,去往暮雪山庄看望吕甫。 她本打算过了八月节再去,顺便小住些日子。可她又唯恐那个魔门娘子生出事端,思前想后,便与姜老夫人报备一声,去山庄走一遭,亲眼看看究竟是何光景。 到了八月,正是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的好时候。 出了城上了官道,姜妧就将车窗打开,赏赏景,吹吹风。道路两旁绿柳殷殷,脆亮的鹿铃好似一首欢歌,悦耳动听。 香玉清了清喉咙,便唱开了。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不等她唱完,香梅便道:“这首不好,调子不如上回那个轻快。” 香玉从攒盒里拣出一块香糖果子塞在香梅嘴里,嗔怪道:“吃块糖,粘住你那满口的伶牙俐齿,看你还挑剔不了。” 车里的姜妧,车外的燕三娘和白小乙都笑出了声。 快到晌午,燕三娘将车子驶离官道,在路边挑了个平坦干净的地儿热些饭食,吃饱饭稍作休整再赶路。 柴禾和水都是现成的,白小乙快手快脚的燃起火,架上锅子添饱了水,香玉香梅取出现成的胡麻饭和个小菜。 姜妧也没闲着,她牵着大壮去吃树下的鲜草。主仆几个各有各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65 停一停 八月望日学堂就考完了试。辛夷觉着小小的孩子成日读书也怪可怜,与薛堂长报备一声,今儿个一早租来两辆车,带他们去自家田庄上玩一玩。 既是考试,自然有人欢喜有人愁。别看小胜子素日顽皮,脑子倒是一等一的好使。他考的不赖,这会儿正安慰考糊了的同桌小胖。 “我阿娘做的胡饼,香的哩,你尝尝。” 同桌小胖没精打采的摇摇头,“我不吃。这几天,天天棒子炖肉,早腻了。” 小胜子感同身受的拍拍小胖肩头,“好歹吃两口,咱们头一遭出城玩,打起精神来。”手里的胡饼往前递了递,“你也别灰心,下次好好考就是了。” 饼皮酥脆,撒了西域香料的羊肉喷喷香。小胖子吞了吞口水,向小胜子道声谢谢,接到手里,啊呜一口咬下去,边吃边咯咯直笑。 把他哄好了,小胜子松口气,从荷包里摸出块锤子糖填进嘴里。 “你阿娘真好!”小胖子嘴里塞满了胡饼,含混不清的夸赞。 小胜子低下头,嗯了声,“好是好,打我屁股的时候也挺疼。” 小胖子没接话茬。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远处脖颈上挂着金铃的麋鹿吸引过去,“葛胜,葛胜,你看,姜太公的鹿!” 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车厢里的孩子们轰的一声都聚了过来。 “鹿真好看” “鹿真漂亮” “鹿真能吃!”小胖盯着吃草吃的津津有味的大壮,颇为艳羡的悠悠说道,“那什么草?甜的么?” “?” 小胜子叹口气,摸出块锤子糖,默默塞进小胖子手里。 “先生,先生,你家的庄子上也有鹿么?”有个小孩高声问道。 辛夷骑着马,目光停驻在少女秀丽的侧影上。 她穿着蔚蓝胡服,梳着双髻,离得远瞧不真切五官,但从轮廓不难看出她很美。 辛夷呼吸一滞,喃喃道:“晔兮如华,温乎如莹。” 小胖子眉头紧蹙,“先生说的什么啊这是?” 阿甲纵马到在辛夷身侧,惊呼一声:“呀!那不是婢女姐姐嘛?!郎君,小的想过去打个招呼!” 他的眼里就只有婢女姐姐。 辛夷唇角微弯,“我同你一起!”转头对车夫道:“在这停一停,待会儿再走。” 香玉香梅正在商量是不是该去采把枸杞芽回来给大娘子换换口味,就听有人在不远处唤她:“婢女姐姐!” 声音有点耳熟。 香玉心里打了个突。 怎么听着像那个犯花痴的阿甲?! 循声望去,小仆阿甲脸上乐开了花,骑着马往她这边跑呢。 香玉面色阴沉。 燕三娘和白小乙的视线全都投在了辛夷身上。 “师父,那个就是辛五郎吧?” 燕三娘嗯了声,“可不就是他怎的。也不知是不是有心跟着咱们。”说话功夫,目光瞟向姜妧。 姜妧和辛夷两个,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她,真美啊! 肌肤胜雪,面如桃花。琼鼻檀口,凤眼盈春。 辛夷的胸口好似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钝钝的疼过之后,噗通噗通跳的厉害。 这位郎君仪表堂堂,当真好样貌! 姜妧暗暗赞叹的当儿,偷眼打量。 剑眉星目,气宇轩昂。满头乌发用皮制小冠高高束起,一袭玄色劲装,衬得他英姿勃发。 姜妧面颊发烫,匆匆垂下眼帘。 阿甲到在香玉面前,翻身下了马,“婢女姐姐,你们出来郊游呀。还带着饭菜呢,真好!咦,胡麻饭!胡麻饭配凉拌的枸杞芽可好吃了” 听到枸杞芽,香玉阴沉的脸色稍稍回暖,“你倒是会吃。” 阿甲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嘿嘿笑了。 他俩说话的功夫,燕三娘起身与辛夷抱拳拱手打招呼。 “辛郎君,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辛夷利落的从马上下来,“燕女侠,别来无恙。” 燕三娘看向官道边上停着的两架马车,和马车里的小孩子,问道:“那是辛郎君的学生吧?” 辛夷赧然,“是。某带他们去庄子玩。”状似无意的将目光投向姜妧,“燕女侠呢,你们要去哪里?不知是否同路?” 燕三娘兀自太息。 天不遂人愿。越是不想让辛夷与大娘子结识,偏偏就是躲不开。 “哦,我与大娘子要去暮雪山庄,想来并不顺路。” “暮雪山庄?”阿甲颠颠儿跑过来,“与我家相公的田庄相邻。可是吕老太爷府上?旧年小的随相公去田庄时,吕老太爷还请小的们吃桑葚酒来着。” 提起吃,绝没有比阿甲更机灵的了。 辛夷立刻赞许的对阿甲笑了笑,便对姜妧拱了拱手,道:“大娘子,在下辛家五郎。” 姜妧忙还礼,“辛郎君。” 这一声唤的辛夷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辛夷情不自禁的忆及返归都城那日,他尚未见到人,就对她的温柔动听的嗓音着了魔。 今日总算有缘得见,她比他想象的更加标致。 思及至此,辛夷心慌意乱的冒出汗来。 燕三娘是过来人,一看这俩人神情就知不妥,“我们还得耽搁些时候,还是请辛郎君先行一步吧。” 辛夷默了默。 也好。去了先送张帖子去暮雪山庄,等明日再正式登门拜访。 吕老太爷喜欢果酒,正好庄子上还有两坛葡萄酒,这时节也该有梨子了,一并送了去。 辛夷和燕三娘客套两句,便与阿甲匆匆离去。 饭菜热好了,几人围坐在一起,各吃各的,也不说话。 香玉想的是,明明她显嫩的很,怎么阿甲总是叫她婢女姐姐。 燕三娘拧紧眉头。这下好了,千防万防的没防住不说,还成了近邻。这都什么事儿啊?! 姜妧有些懊恼。 方才不该盯着辛郎君看的。就算长的好看也也不应该。人家是辛相爷的公子,见识广博,知书达理。肯定得笑话她这个商户女不懂礼数。 说不定人家已经轻看她了呢。 燕三娘瞟一眼神情略微复杂的姜妧,以为她少女怀春,对辛夷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想劝,不知如何开口。不劝,又怕姜妧真就一头撞进死胡同里出不来。为难之际,就听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燕女侠!真的是你?!”有人唤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66 石穗儿 燕三娘扭转头,循声望。 但见一前一后两匹马,马上坐着两名捕快。 香梅一看,认识。 “那不是小马和小牛吗?”香梅道。 “他俩来做什么?”香玉大惑不解。 他们是在捉拿莫鹏两父子时认识的。年纪不大,办事爽利,又都是嫉恶如仇的性子。去捉莫鹏时,小牛把他腿踹的一瘸一拐的,香玉觉得特别解气,都想定一块金漆匾额送衙门去。案子了结之后就再没见过。 “燕女侠是要往暮雪山庄去吧。”到在近前,小马跃身下马,对燕三娘抱拳拱手,十分客气的说道:“我们头儿想请姜家大娘子去衙门里问话。” “大娘子?”香玉香梅外加白小乙燕三娘都是满脸的惊异。姜妧也不例外。 “前儿姓莫的官司不是了了吗?蓝府尹都判了他们流刑,还让我们大娘子去做什么?”燕三娘道。 “我家大娘子与那莫鹏父子半点瓜葛都没有。况且那日,我家大娘子也没在车里,当不了证人。再一个,案子都判定了,我家大娘子去衙门能做什么?”香玉说的头头是道。她读书不多,可闲暇时,燕三娘也给她们读过话本子的。包龙图断案都听多少回了。 小马叫她唬的一愣愣的。 小牛连连摆手,“香玉姐姐少安毋躁。今次我们头儿请姜大娘子去衙署,是为了另一桩案子。就是前几日,在你们玉兰斋订购画具盒的那单买卖出了点岔子。内情如何,去了我们白头儿自会向您解释清楚。” 画具盒零零散散卖的不少,唯独冷八娘买的多。 “差役大哥,但不知此事是否与淮阴侯府上的八娘子有关?”姜妧客客气气的问道。 小马被她这一声差役大哥唬了一跳。 小牛忙笑道:“大娘子,小的只负责传话,余下的,得等我们头儿与您详说。” 没有立即否认,那就是八九不离十了。想必此事非常紧急。否则,他二人也不会一路寻了来。 现下离山庄还有一半的路程,姜妧便让白小乙赶去跟吕甫会禀一声,省的他记挂。 回到城里,已经时近傍晚。 小马小牛径直将她们领到衙署,白捕头正等的心焦。 杨太医印证了由六娘中了断肠草的毒。由六娘所表现出来的症状,不像是服用了足以致命的剂量。 也就是说,并非从饮食入口,而是另有其他渠道。 由尚书也没闲着,从内宅入手,查找可疑的凶手。查来查去发现府里干净的很。虽说由六娘平时和姐妹们偶尔有些小争执,却总不至于闹到要取她性命的地步。 杨太医心细如尘,他在由六娘的生活习惯以及日用器物上入手。 追本溯源,找出了罪魁祸首——由六娘近来常用的笺纸。 由六娘是小拙诗社的社员,琴棋书画自然精通。她有清早作画的习惯,且她最近常用的便是冷八娘送的,玉兰斋的画具盒。 杨太医便是在画具盒附送的笺纸上验到了断肠草的粉末。 断肠草毒性极强,稍稍吸入一点便足以致命。 万幸由六娘接触笺纸的时候,没有任何皮外伤,否则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她的性命。相比之下,杜十娘就没她那么幸运。 杜十娘枉死前一天,被家养的鹩哥啄破了手。剧毒入体,很快就攻了心,香消玉殒。 画具盒是玉兰斋出的,但姜家大娘子与由六娘或是杜十娘无仇无怨,且她也是打开门做生意,断没有毒害客人的道理。 送礼的则是淮阴侯冷伯图最为宠爱的小女儿。那冷八娘一门心思的想要加入小拙诗社,她哄着人家还来不及,怎会给人下毒呢? 白捕头绞尽脑汁也琢磨不出这其中到底有何内情。 于是,他便让人去将玉兰斋的掌柜c伙计一应人等唤来衙门问话。可巧,姜妧出了城。人命关天,白捕头不能坐等姜妧从暮雪山庄回返,就令小马小牛快去追。 燕三娘和香玉香梅簇拥着姜妧到在白捕头面前,白捕头微微一愣。 眼前这个梳着双髻,身穿胡服,亭亭玉立的少女,便是当日堕马涧那个的小苦主了。 遥想当日,白捕头还是名捕快。堕马涧那桩案子,是他有限的捕快生涯中,见过的最凄惨的。小小的姜妧坐在血泊当中,衣衫被血泅的透湿。许是惊吓过度,她不哭不闹,就那么呆呆坐着。一双点漆似得大眼里,满是不解与茫然。 因案发突然,他们没带女役。这一群大男人有的还没成家,没哄过更没抱过孩子。他们个围着姜妧束手无策,生怕一个不小心伤了娇娇软软的小女孩。亏得有位东岳观的仙姑心善,命小徒将她送回家去。 往事历历在目,白捕头心里一酸。没想到再相见,她都长这么大了。 “姜大娘子。”白捕头唇角微弯,笑着跟她打招呼。 姜妧屈膝行礼,“白捕头安好。” 这些年白捕头阅人无数,单凭姜妧这一礼,他便觉得姜家大娘子和别的商户女不一样。 简单的屈膝c垂首c问安,动作如同行云流水,声音不高不低,恰到好处,就连语调都极是妥帖。颇有点宫中嬷嬷教导的过的样子。 事实上,确是宫中放出的大宫女教的。 姜妧十岁方能说话,就像白纸一样,所有一切都得从头学起。姜老夫人下了大本钱,请来服侍过钱夫人的宫婢石穗儿教姜妧步态姿容,穿衣用饭,待人接物,以及各种礼节。 用姜老夫人的话说,福儿起步晚,更得有个明白人来教才行。否则,这辈子就耽误了。 姜老夫人的钱没白花,不仅姜妧学的似模似样,就连姜府的面貌都焕然一新。 可惜石穗儿只待了年逾就成亲去了。姜老夫人除了银钱,还送了两套上等头面,说不论何时,她都是姜妧的恩师。把那石穗儿感动的,离府时,哭了又哭。 头晌,白捕头亲自问过佟掌柜和栓儿寿儿。 据他三人描述的冷八娘并无不妥。白捕头也不气馁,待姜妧落座,开门见山道:“姜大娘子且说说冷八娘那日去玉兰斋是何光景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67 还人情 果然与冷八娘有关。 姜妧唇角微勾,偏头想了想,道:“她并无不妥之处,就是比寻常人家的小娘子讲究些。我便让佟掌柜与她去雅间。她定下二十个画具盒,说是要送给小拙诗社的姐妹。次日,寿儿和小乙一同去送的货。不过,小乙替我去山庄传话了,若是白捕头想要问她,怕是得等到明儿个。” 说罢,姜妧朝白捕头笑了笑,意思是她知道的也就这么多。 那个叫寿儿的小伙计也提到了小乙。 他俩一起送的货,寿儿半路上睡着了。并不晓得如何交货的。想来就是粗使的下人,搬进府去,不会与冷八娘有任何接触。 白捕头紧抿着唇角。 冷八娘是养在深闺的女孩子。如果仅凭揣度,没有切实的证据,贸贸然上门询问,对她的声誉不多不少都会造成影响。这是其一,再一个,惊动了淮阴侯,就等于惊动了皇帝陛下,若是到了最后查明此事与冷八娘毫无关联,陛下那里也不好交代。 玉兰斋几乎问了个遍,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唯有寄望于白小乙能够回想起一些有用的线索。 姜妧清早出门,天黑就回来了。 姜府里自然又是一番忙碌。姜老夫人把姜妧叫到跟前问明始末,赌气道:“我们姜家无权无势,官府唤一声就得麻溜儿去衙署走一遭。事关淮阴侯的女儿,干嘛不亲自问去,非得劳动我的心肝宝贝。合着他侯爷的闺女金贵,我们家的就不金贵了?!” 姜妧莞尔笑道:“那白捕头对我十分客气。想来他也是身不由己吧。您想啊,那淮阴侯是皇帝陛下的亲信,他一个小小的捕头得罪不起呢。且他也是怀疑,并未有切实的证据。想必正进退两难,在衙署当差也不是个轻快的活计。不但得将上峰和下属的关系处的明明白白,还得查案,拿人,怪辛苦的。” 姜老夫人叹一声,“是福儿心善,懂得体谅人。”她拽住姜妧的手,“要不等过了八月节你再去山庄吧。圆月那日办灯会,你外祖要是爱凑这热闹,就使人接他过来住些天,散散心。” 姜妧也想,可吕甫向来喜静。上次进城都是两三年前的事了。他嫌城里喧嚣,搅得人心乱。 “外祖父怕是不爱来呢。”姜妧就势倚在姜老夫人肩头,柔声道:“今儿个我们还遇见了辛五郎了,就是辛丞相的幼子,上回帮三师父捉歹人的那个” 未免姜老夫人不知道,姜妧特意解释的非常清楚。 她从没在姜老夫人面前提及家人以外的男孩子。 姜老夫人心里咯噔一声。孙女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该不会对那位辛五郎一见钟情了吧? 姜妧尚不自知,絮絮说道:“辛郎君和小仆都骑马,瞧着比坐车利索的多。祖母,福儿也想学骑马,好不好?” 原来是小孩子贪新鲜,看见好玩的就想学。 姜老夫人悬着的心放了下,“不好。咱也不是习武的家门,学那个作甚?一不小心磕了碰了,脸上有了疤,看你哭不哭。再一个,大壮灵性,你要是不坐车,它伤心了怎么办?” 姜妧咯咯笑了,“它巴不得多偷偷懒呢。” 姜老夫人怜惜的轻抚姜妧面颊,“祖母不求别的,只求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以后嫁个殷实的好人家,踏踏实实过日子。” “祖母,福儿不想嫁,我一个人也能踏踏实实过日子。” “净说混话。”姜老夫人戳戳姜妧脑门,“一个人哪里像个家?总得有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才行。” 姜妧闷闷的不放声。 玉兰斋要是能开上两间分铺,步上正轨,总比嫁人强。好歹赚多少都是她自己个儿的。若嫁个混账的,这边挣钱,那边他拿出去养妓子,辛辛苦苦图个什么呢? 梦中经历的种种仍旧历历在目,姜妧打了个寒噤。 不嫁!说什么都不嫁!管他貌若潘安,还是富可敌国的,统统不嫁!她这辈子就守着自己的铺子好好过!才不要仰人鼻息,看人脸色,活得战战兢兢不说,还带累了真正关心她,爱护她的人。 到在田庄,学生们由仆婢们带着去玩。 辛夷命阿甲拿他的名刺,送去暮雪山庄。 兴许能再见到婢女姐姐,阿甲乐颠颠去了,没精打采的回来。 “郎君,姜家大娘子走到半路,衙门的捕快来寻,说是白捕头找她问话。”婢女姐姐也跟着一块回城了,阿甲怏怏不乐。 辛夷一听就急了,“白捕头找她问什么话?” 阿甲摇头,“郎君,小的也不知道呀。” 他在山庄门口遇见的白小乙。为了打听这点消息,他陪着好大一张笑脸,可白小乙却是横眉冷对,凶得很。阿甲委屈的不得了。 辛夷定定心神,“既是寻她不是拘她,应该就是例行公事,无妨,无妨。” “那咱们明儿个还去山庄不了?”要是不去,也不用开酒窖了。 “去还是要去的。旧年吕老太爷不是请你们吃酒来着?去道声谢才不失礼。” 阿甲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都过去多些日子了。去年吃的酒,今年想起来还人情了。人家吕老太爷该怎么想? 辛夷兴致极高,“可惜这趟出门没打算长住,带的衣裳不多。来,咱们挑一挑,选一选。去见长辈,不好太鲜亮,也不能太寡淡。真伤脑筋啊。” 阿甲暗自太息。 这差事越来越不好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68 新稻米 次日上午,辛夷带着阿甲一同去往暮雪山庄。 虽说两家离得不远,可骑马走着去,也得一刻钟。 辛夷挑了一晚上,最终选定一身豆绿。瞧着清清爽爽,又不至于太平淡。 “早知道,多带几套衣裳来就好了。”辛夷低头看看自己,还是觉得不大满意,“下回你帮我想着点,玉佩香囊衣衫鞋袜都在庄子里备一套。省的到用的时候慌张。” “小的记下了。”阿甲没精打采的应承。 他从昨儿个就是这副模样。 原指望多见婢女姐姐几面,多说两句话,哪成想受了那夜叉似得白小乙的一顿凶。 辛夷见他悒悒,笑了笑说:“八月节放你一整天的假,你找朋友去玩也好,或者请人赏灯也行。我再另外多给你支一个月的月钱,怎么样?” 阿甲眼睛一亮,立刻精神抖擞,“真的吗郎君?那小的回去就去姜府找婢女姐姐。” 辛夷点点头,“去吧,去吧。顺便问问姜家大娘子在何处赏灯。” 笑容僵在阿甲脸上。 这才是郎君的主要目的吧? 他可是个有原则的小仆呢。 “郎君,姜家大娘子邪性的很呐,您还是离她远些的好。” 辛夷叹口气。 阿甲怎么钻到牛角尖里出不来了。姜家大娘子生的那般貌美,怎么会邪性?她幼时的遭遇委实可怜,世人非但不怜惜,反而多有谣言传出。当真可恶! 阿甲就是听多了那些不可信的说辞,才会对姜大娘子误会至深。 “那,据你所见,香玉香梅对姜家大娘子如何?” “自然是忠心不二。”阿甲想都没想,回答道。 “能叫她们忠心维护,姜家大娘子岂是别人口中那样不堪?更何况,但凡邪性的人,外表或多或少都会显露出一点。姜大娘子你也见过,她可曾有一丝一毫的不妥?” 阿甲眨巴眨巴眼。 貌似有点道理 辛夷偏头正好瞧见阿甲若有所思,又道:“吕老太爷还请你吃过桑葚酒,你怎么好说姜大娘子的坏话?” 是了。吃人嘴软。 阿甲砸吧砸吧嘴。 那桑葚酒酸酸甜甜,略微有些涩口,好喝的紧。 “小的省得了。以后不说就是了。” 辛夷满意点点头,打趣道:“孺子可教也。” “不过郎君”阿甲面带难色,犹疑着说道:“您还是不好与姜家大娘子往来。您这个年纪,她那个岁数,好说不好听。” 闻言,辛夷默了默。 阿甲说的没错。得顾惜姜家大娘子的清誉。 回去以后,探探母亲的口风。 辛家也不是没有娶商户女为妻的先例。姜大娘子心善人美,孝顺有见地,又没有骄娇二气。母亲一定会喜欢她的。娶了回来,与她举案齐眉,夫唱妇随。光是想想就美得不行。 这边厢辛夷动了求娶的念头,那边厢姜妧暗下决心,把生意做大做稳,终生不嫁。两人各怀心思。 到在暮雪山庄,辛夷不由得赞声妙极。 说是庄子,其实更像一座小小的村落。 正值秋收季节,忙碌的农人随处可见。水稻田里挂满了金黄的谷穗,一群群水鸭在田间捉虫吃,远处两三个顽皮的小童正在水里摸鱼,不知是谁抓住一条滑不留手的鲤子,高兴的大声嚷嚷。几人凑过去合力将鱼放进竹篓里,叽叽呱呱边笑边说。 阿甲伸手指着南面的山坡,“郎君,那片儿都是桑葚树,咱们来的晚了,要是早俩月还能现摘现吃呢。” 辛夷睨他一眼,“就知道吃。” 阿甲呵呵乐了,“民以食为天嘛。”胳臂一横,又指向北面,“那里有几棵梨树,不知道熟没熟透。” 辛夷连连摇头。 吕甫的居处建的不甚华丽,前后三进,却比城里五进的宅子还要大些。 游廊水榭,花园阁楼,该有的都有。 辛夷不是没见识的小儿。可也只能感叹吕家有钱也有品位,不是那等粗莽的暴发户能比的。 小仆将他带到前院花厅,奉上茶点等物。 不多时,吕甫便来了。 他是个很慈祥的老人。头发灰白,有些偏瘦,脸色略显黯淡。若细看就会发觉,吕甫五官生的极好,想必年少时也是风流倜傥的人物。 辛夷则以为,姜家大娘子和吕老太爷有几分相像,却又说不出哪里像。大概是因为骨血的关系吧。 见过礼之后,两人分宾主落座。 辛夷十分恭敬的说道:“小子初初回到都城,昨日才带学生们来到田庄。还望丈人莫怪小子礼数不周。” 吕甫一愣。 虽说他和辛相公勉强称得上是半个邻居,可素日里并无太多往来。辛郎君这般恭顺,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见他愣怔,辛夷忙道:“哦,小子听家仆说,旧年有幸吃了丈人的桑葚酒,是以,小子此番拿来葡萄酒作为答谢。还望丈人笑纳。” 听到这儿,吕甫展演而笑,“辛郎君实在太客气了。些微土产,不值几个钱。吃个新鲜罢了。与之相比,葡萄酒金贵的多。” 辛夷唇角弯弯,朗声道:“桑葚酒是丈人的一番心意,葡萄酒也是小子的一番心意,若论价值,并没有哪个金贵过哪个。丈人莫再推却罢。” “既如此,多谢辛郎君。” “论年纪小子是晚辈,还请丈人唤小子五过吧。” 阿甲皱了皱眉。 郎君该不会是对姜家大娘子生出别样的心思了吧?要不然,怎么会见了吕老太爷就像见了自家长辈似得。 方才郎君还为姜大娘子说好话来着。阿甲再往前想想,郎君让他去问婢女姐姐姜大娘子在何处赏灯。 天爷! 这如何是好啊?! 夫人或是相公知道了,还不得把他这个做仆从的发卖了事? 阿甲后知后觉,外加担惊受怕。不一会儿功夫就把自己吓的出了一身冷汗。 辛夷浑然不觉,与吕甫相谈甚欢。从田间作物聊到冬日狩猎,又从冬日狩猎说到官金陵的七言绝句。 一老一少倒有些惺惺惜惺惺,好汉识好汉的意思。 时近晌午,吕老太爷留辛夷用饭。 虽然辛夷很想留下,可他下晌得带学生们回程,便婉言谢绝了。吕甫便与他约好下次再见,一定尝尝自家产的新稻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69 封家班 回到都城,已是傍晚时分。学生们由车夫挨家送了回去。 辛夷和阿甲骑着马,就听树下的闲汉说道:“诶?你听说了没。玉兰斋摊上事了。” “玉兰斋不是姜家的生意吗?摊上啥事了?” “也不光是玉兰斋,就连尚儒阁都有麻烦。” 闲汉简简单单两句话成功的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大伙儿纷纷围拢过来,想要听个真切。 “谁不知道玉兰斋在四宝巷最不起眼儿,可那尚儒阁是百年老店,这两家怎么比啊?!”有人怪声怪气的抬杠。 闲汉不恼,嘿嘿笑了,“想必您今儿个没去大宁坊c永昌坊逛游吧。” “没c没去。怎么?”他还得养妻活儿挣钱糊口呢,哪能得空四处瞎转? 闲汉得意的扬起下巴,扫视一圈,“那你们可知,京兆府的白捕头去丞相府和吏部尚书府,还有楼大将军府等等等等,总之,凡是城里的大官儿都叫他走了个遍。” “走个遍就走个遍,跟玉兰斋和尚儒阁有甚关系?” “关系大了。白捕头匆匆进门,匆匆出门。出门的时候,随行的衙役怀里都抱着木匣子。里边装着满满当当的笔墨纸砚。皆是尚儒阁和玉兰斋的。” “人家装在小匣子里,你又怎知是玉兰斋和尚儒阁的了?” “晌午我在丞相府门口打晃儿,可巧那差役出门的时候绊了一跤,撒了满地的笺纸。我好心帮忙捡来着。那白捕头恁的凶狠,连说不用,还把我给推一边去了。” 闲汉说着,撩起短褐,亮出半截后腰,“白捕头到底是练武的,手劲儿大的咧。你们瞅瞅,我这儿都青紫青紫的。” 众人不约而同的聚上去,又不约而同的嘁一声,“你就编吧。” “我看你搓澡了!衣裳一掀,脏的都掉泥儿。” 哄笑声大作。 闲汉脸不红心不跳,“编什么编?摊上事就是摊上事了。” “你总说摊上事,到底摊上啥事了?” “快说!快说!” 闲汉缩着肩膀,神秘兮兮的说道:“具体啥事” 众人屏息凝神,认真听着。 “具体啥事,我也不知道呀!” “去!不知道你浑说这半天,净耽误工夫。” 大伙儿一哄而散。 闲汉哈哈笑了,哼着不在调儿的小曲,一步三晃回家去了。 辛夷面沉似水。 玉兰斋有事就是她有事。 卖文房不像卖吃食,吃坏客人的肚子,倒是也有告上衙门闹一闹的。 笔墨纸砚再不济就是不趁手,没听说有为这事封铺抓人的。 辛夷担心,阿甲也有些不安。 婢女接机要是受了牵连坐牢怎么办?要是在牢里动刑呢?亦或是挨冻挨饿 阿甲越想越害怕,又给自己吓出一身冷汗。 “郎君,方才那人说白捕头也去丞相府了,咱们快回去看看是何光景。”阿甲撩起袖子擦了把脸,“万一有个风吹草动的也好给婢女姐姐送信,叫她们早做准备。”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辛夷都忍不住夸他,“你总算说了句明白话。” 说罢,俩人心急如焚的回丞相府去了。 姜妧换了身轻快的衣裳,松松绾个髻坐在廊下的摇椅上吃甜梨。 香梅坐在小杌子上,一边削皮,一边喜滋滋的说道:“大娘子,婢听阿丁说,今年庄子上的收成可是不错。您看这梨就知道,多大,多水灵。” 姜妧用银扦扦起瓷碟里最后一块梨,“我够了。你和嬷嬷分着吃。” 丁媪站在台阶上手里拿着把青草喂大壮,“大娘子,还是让香梅吃个囫囵的吧。分梨不是好意头。” 香梅抿着嘴笑。她利落的把削成一长串的梨子皮堆在碟里,起身去到丁媪身畔,从她手里接过青草,又把梨子塞给她,“嬷嬷快吃。” 丁媪承了她的情儿,乐的见牙不见眼,“还是香梅心疼人。” 大壮闻见梨子的甜味,便抛下青草,长长的犄角先探了过去,湿湿的鼻尖紧随其后。丁媪拍拍它的头,“哎呀,我也不能跟你分梨呀!” 姜妧唇角弯弯,从竹筐里捞出一个大的递给香梅,“给大壮也吃个整的。咱们院里谁离了谁都不行。” 香梅笑着接了,一刀劈成两半,喂给大壮吃。 “香玉和小乙怎么还没回?” 白捕头叫人递话来,说是叫小乙下晌去衙署,他有话要问。 香玉陪她一起去的。眼见天就快黑了,也没见她俩的影子。 “许是去逛夜市了。就快过八月节了。夜市现在就卖兔儿灯了。”大壮吃了一个梨就跟肚子里掉个枣似得。香玉没办法又给它拿一个,从中间破开,“婢听说还有卖灯谜秘笈的,只要全都背下来,准能得着八月节那天的吉祥如意灯。” 逢至八月节,都城的匠人们就明里暗里的斗巧。旧年封家班的二龙戏珠灯博了个满堂彩儿。不止造工精巧,就连灯谜也是花了心思的。 好多人绞尽脑汁也猜不出,最后是国子监祭酒的幼孙曹柯赢了去。着实出了好大一阵风头。 今年封家班早早放出风儿,把那吉祥如意灯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一时间,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跑的都跃跃欲试,想要赢个脸面。 于是,坊间就出了这本灯谜秘笈。 “现在猜灯谜都有秘笈了?”姜妧觉得自己有点孤陋寡闻了,“有人买?” “有!买的还不少呢。不过是薄薄几张纸要卖十五文呢。跟抢钱差不多。”香梅咬牙切齿的又道:“净糟蹋钱,还不如去熙熙楼吃磓子实在。” 姜妧莞尔,“要是出灯谜的先生们得了这信儿,还不麻溜换成新的了?” 封家班自有相熟的读书人。具体是哪个不得而知,反正封家班的灯谜出的既刁钻又精彩,当真是叫人又爱又恨。 “大娘子,咱不用费那脑筋。大爷在熙熙楼订的雅间,您愿意出门就去那儿赏。要不爱动也没关系。二爷从封家班买了十盏,说是这两天就能送。反正怎么都成。” 香梅絮絮说着,姜妧心中一暖。 有家人疼爱的女孩子真幸福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70 小砚台 犹记得梦中,她是在惶惶不安和悲伤至极中度过的这个八月节。 阿耶死在堕马涧,祖母缠绵病榻。府中一片愁云惨淡。别说赏灯,就连月饼都是和着眼泪吞下去的。 姜妧吸吸鼻子,强压下阵阵心酸,“先陪祖母在家赏玩,再去熙熙楼凑热闹,好不好?” 香梅正是爱玩的年纪,听罢抚掌笑道:“太好了。大娘子咱们能去吃老蔡记的胡饼,喝老张馄饨么?” “能啊。”姜妧一口应承,“等我跟祖母讨个情儿,带连翘一块去。她久未出府,肯定闷坏了。” 连翘伺候姜老夫人,顶多就是在府里各处走走转转,等闲出不了门。 香梅屈屈膝头,“婢替连翘姐姐先谢过大娘子。” 丁媪啃着梨,巴巴瞅着姜妧。 留下看家的活计素来都是她的。可她也想去赏灯吃胡饼,吃熙熙楼的磓子。 “嬷嬷也去,人多热闹呢。” 丁媪眼睛一亮,随即一黯,“不行呀,婢要是去了,没人看家。” “就一晚上,不碍的。锁上门就得了。” 香梅掰着手指头数,“再加上三师父和小乙,咱们七个人热热闹闹,团团圆圆的过节。” “我在大门口就听见你的声儿了。”香玉眼角含嗔,嘴角带笑的进来,“说什么呢,叽叽喳喳的,带我一个。” “八月节那天,大娘子要带咱们去吃老蔡记的胡饼,喝老张馄饨。” “还有熙熙楼的磓子。”丁媪补充道。 香玉弯弯唇角,微黑的夜色下,瞧着有些强作欢笑的意思。 “怎的了?白捕头为难你们了?”姜妧朝香玉身后望望,“小乙呢?她没跟你一起回来?” “小乙姐姐刚从庄子回来就去衙署,乏得很。我就让她先歇息,明儿个再来向大娘子回话。” 闻言,姜妧放下心。 “无事就好。你跟我说说也是一样的。” 秋凉了,蚊子倒还凶猛了。 丁媪净过手,取来艾草燃上。 香梅又搬来两把小杌子,三人围坐在姜妧身侧。 烟气缭绕,颇有点月下夜话的意思。 “大娘子,您可知白捕头今儿个白日里做什么去了?”香玉仰着脸问道。 姜妧摇头,“不知。”她从竹筐里拿出个梨,递到香玉手上,“吃个梨润润嗓子。” “婢不累,也不渴。白捕头今儿个去到辛丞相府,楼大将军府,尚书府还有国公府,是凡小拙诗社社员的府上,他都去了。” 姜妧拧眉不语。 “去了以后,白捕头将他们府上的笔墨纸砚划拉划拉带回衙署。要不是我和小乙姐姐赶得巧,正好撞上与白捕头一同去办差的小马,多嘴问上一问。只怕我们还蒙在鼓里呢。我俩从衙署出来。特意留个心眼,去通衢走了走。现在外面都在传玉兰斋和尚儒阁的文房有假,惊动了官府呢。” 香梅一听就急了,“咱们用的实打实的北尾狼毫,青檀树皮和沙田稻草。怎么就有假了?不说旁个,就那画具盒也是特特订造的上等桐木漆盒。熙熙楼的盒子都没咱的好。他们不识货,不要乱说!” 香玉鼓着腮帮子,愤愤道:“我就是这般与那个传闲话的理论的。要不是小乙姐姐拦着,我能跟他吵到大天亮。真是气死我了!” 丁媪年纪大了,沉稳的多,“你不用跟他们吵。尚儒阁是百年老店,哪能容人诋毁。他们自会找人把这股风儿压下去。” “嬷嬷,就怕尚儒阁把包袱甩到咱们玉兰斋呀。” 香玉提心吊胆的说道。 “甩到玉兰斋也不怕。大不了请二叔再找人甩回去。”姜妧倒是不见慌乱,“不过,白捕头问是问的咱们玉兰斋,却连尚儒阁的文房一块收走了。想必也是另有深意吧。。” 香玉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婢与小乙姐姐去衙门时,白捕头确是客客气气的。要这么说,白捕头不是刻意针对玉兰斋。” “白捕头出了名的刚正不阿,不会刻意针对哪个。”丁媪看向香玉,“话又说回来。他都问小乙什么了?” 香玉认真回想,“也没什么特别,就是问问那天到大宁坊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小乙姐姐说,唯一特别的就是寿儿一进坊就睡,出了坊就醒。” 香梅噗嗤乐了,“寿儿那是偷奸耍滑呢,也就小乙姐姐憨直没心眼,才信了他。” “寿儿那天也说自己睡着了。他要是存心偷懒,断不敢说的。”香玉忍不住替寿儿说好话。 香梅打趣道:“他是怕了差役手里的杀威棒吧。” 她俩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热闹。 大壮卧在丁媪身后,支棱着耳朵用心听着。 秋风拂面,依稀存有夏日余温。姜妧仰头望向浮出形貌的上弦月,眼中现出点点笑意。 辛夷回到府中,直奔前院书房。 辛重正在试墨。 辛夷一进门就瞅见辛重手中的墨条,在他心爱的小砚台上慢条斯理的打着圈。 “父亲!”辛夷飞身过去,想把小砚台解救出来。到在近前一看,小砚台上发出来浓浓的墨汁,黑了一大片。 来不及了!辛夷鼻子一酸,险些没哭出声儿。 “诶?你回来了?庄子上好玩么?学生们还听话吧?”辛重心不在焉的发问,倒像是敷衍多些。 “好玩,听话。父亲,这不是我房里的砚台么?您怎么”余下的话辛夷没敢说。 您怎么不打声招呼就拿人东西呀?! “哦,我见你把它放在当眼的地儿,就顺手拿来玩玩。” “您几时去我房里的?”辛夷满腹委屈。 他不过是去田庄走一遭,心爱的小砚台就惨遭毒手了! “今儿个。”辛重干脆头也不抬,“这砚打磨的不错。发墨好,大小也适中,写小字正合用。你从哪淘换来的?赶明儿给我也弄一方。” “这方您留着用就是了。” 辛夷心都淌血了,还得硬撑着装大方。 辛重笑了,“为父怎好夺你所爱呀。” 反正都夺了,还在乎早晚么? 辛夷盯着小砚台看了片刻,“这是在玉兰斋买的,他们那儿精致的东西多得是。改日孩儿再去买。” 辛重指尖墨条一滞,“这是玉兰斋的砚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71 惹麻烦 辛夷嗯了声,“我们学堂的学生用的就是玉兰斋的纸笔。薛堂长说,买狼毫送元书纸呢。且那笔杆都是特制的,做的幼一些,方便学生使用。” 辛重嘴角噙着笑,“倒是会做生意。” 说完就完了。绝口不提白捕头登门造访一事。 辛夷有点沉不住气,“那个,听说白捕头今天来过了?” “嗯,来过了。” 来干什么的呀?辛重偏偏又不说了。急的辛夷抓心挠肝的。 “你四姐就快出阁了。今年是她在家过的最后一个八月节了。”辛重舍不得小女儿出嫁,可舍不得又能如何?不还是得嫁? 嫁女嫁女,比割肉还痛。 辛重喟叹一声,“小嫣说她眼馋封家班的吉祥如意灯,你能不能想想办法?” 正所谓物以稀为贵。吉祥如意灯就那一盏,猜对了灯谜才能得。 辛夷扁扁嘴,道:“四姐喜欢,就让姐夫给她赢回来。说不定还能传成一段佳话。” 辛嫣的未婚夫是工部尚书的次子胡唯玉,样貌学问都是顶顶好的。与才女辛嫣站在一处,也是令人艳羡的一对璧人。 辛重沉声道:“弟弟送的,不是花灯,是姐姐的脸面。小嫣嫁过去,面子上好看的多。” 说来说去,就是四姐觉得他去学堂做蒙师给丞相府丢人了。 当初辛夷去雅慧学堂,辛重没说什么,辛嫣却是极力反对的。她劝辛夷再读两年书,考科举走仕途,以后也能多多襄助胡唯玉。 还没成亲就事事都替夫家打算,辛夷实在搞不懂辛嫣的想法。他也知道辛嫣嘴上没明说,但心里是瞧不上他的。他自小长在南齐,和辛嫣本就不太亲近。是以,辛夷有事无事都不大往辛嫣跟前凑。甚至有意躲远些。 辛夷不悦道:“孩儿做蒙师,四姐就没面子了?教书育人,怎么就不体面了?哪个状元郎不是老师教出来的?他们又不是生下来就懂得读书写字。四姐想要花灯,就让姐夫去争。她的面子,得靠姐夫给。我这做弟弟的给不了。” 辛重眼见辛夷和辛嫣生了罅隙,便琢磨着与他二人说和说和。哪成想弄巧成拙了。 “你这孩子。小嫣不也是为了你好?再者,她又不知你与太子靖之间有何内情。若是哪句话说的不恰当,你多担待些嘛。男子汉大丈夫,胸襟要宽广。” 这话入了辛夷的耳朵,却是听出偏帮辛嫣的滋味。 “四姐说我,我能担待。要是在夫家这般口无遮拦,吃亏的是她自己。父亲该当多多提点四姐才是。纵使四姐满身的美名,却不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更糟糕。” 话不中听,但有道理。 辛夷长居南齐,辛嫣就成了父母跟前最小的孩子,她又是娇养的女儿,难免刁蛮些。现下,辛夷回到都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父母因多年未与幼子团圆,自是对辛夷多了许多关注。于是,辛嫣便觉得辛夷分薄了父母对她的宠爱。 是以,辛嫣处处都想拔个尖儿,想让辛夷顺她的意。 辛夷在南齐可不是寄人篱下的可怜虫。老长乐侯拿他当宝贝一样养着,他又是太子靖的良伴益友,在京都辛夷也是一号人物。回到都城,他就想韫椟藏珠,踏踏实实做个教书匠。 辛嫣此举,令得辛夷十分腻烦。 “小嫣那里,自有你母亲教导。等她出阁,你的亲事也该议一议。你母亲觉得楼十七娘是个不错的孩子。楼氏是将门,又是后族,论门庭,无可挑剔。且他家的女郎不止要学琴棋书画,骑马射箭也要精通。楼皇后待字闺中时,那把关刀可是出了名的。可巧楼十七娘也练关刀,据说颇有楼皇后的当年的风采。” 辛重夫妇对楼十七娘都非常满意。楼大将军那边也有意与辛重结亲,就是两家还没捅破这层窗户纸。 闻言,辛夷心里咯噔一声。 楼十七娘好不好与他有什么相干?他真正属意的是那个声儿柔柔的,人儿美美的姜家大娘子。 “父亲,孩儿尚未立业,不急成家。但等功成名就再提婚事不迟。否则,以孩儿微薄的束脩,养活不了妻儿。” 辛重忍不住想笑,“你在南齐置下的产业不是钱?少跟我哭穷!” “顶多就是赚个零花罢了。”辛夷闷闷的吐口浊气,“孩儿不喜舞刀弄枪的巾帼英雄。万一生出口角,她一冲动,拿关刀把我劈了怎么办?”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辛重竖起眉眼,厉声呵斥。心里却是有了另一番计较。儿子说的也对。夫妻俩难免会有争执,年轻人火气旺盛,若那楼十七娘仅仅会点三脚猫功夫也就罢了,可她是军中能人调教出来的。据闻披上铠甲上阵杀敌都是小菜一碟。 辛重再瞅瞅辛夷,面红齿白的俊俏少年,死在关刀之下,就真不好看了。 要不算了吧 辛夷从辛重手中接过墨条,慢慢研墨,“孩儿还想多玩两年,过过逍遥舒心的日子。” “成家了就不舒心了?”辛重睨一眼辛夷,“你啊,说到底就是散漫惯了。你的婚事,我与你母亲再斟酌斟酌。其实,依我的想法,等你考取功名后再议亲不迟。虽则你目下是蒙师,可我们辛家的儿郎没有不出息的。别人怎么看,怎么说,你不要理。只管做好你的本分。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极致。既然你已是蒙师,那就做都城最好的蒙师。” 辛夷笑笑,“孩儿记住了。” 墨研好了,辛夷从旁取过一张笺纸,“这是尚儒阁的吧,比玉兰斋的洒金笺差了些些。” “哦?”辛重眉梢一挑,“你从进门就把玉兰斋挂在嘴边,莫非玉兰斋有颜如玉不成?” 辛夷心慌意乱,忙垂下眼帘,“事实如此嘛!您试试就知差别。玉兰斋的洒金笺写起来更润,墨色也漂亮。就连薛堂长都赞不绝口呢。” “玉兰斋貌似惹上麻烦了。”辛重面色凝重,“今儿个白捕头过来,把你四姐书房里,尚儒阁的笔墨以及玉兰斋的画具盒统统拿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72 她没事 “四姐怎么会有玉兰斋的文房?”辛夷大惑不解。 辛嫣挑剔的很,她惯常用的都是尚儒阁的佳品。而且以她的脾性也不会去无甚名气的玉兰斋置办纸笔。 “貌似是冷八娘送她的。” 辛夷哦了声,“那白捕头还说什么了?” 辛重微微一笑,“老白耿直的很。他学不会曲意逢迎那一套,来了就是公事公办。只说是在查一桩案子,涉及到文房之类,又与你四姐的婢女问了两句话,便匆匆走了。我也不好细问,省的被人说我以权压人。衙门自有衙门办案的规矩,我不能逾矩。” 辛夷略略安了心。 也就是说玉兰斋并非直接涉案,离真正摊上事还差一大截。 “许是与淮阴侯府有些关联。”辛重又道。 “淮阴侯冷伯图?”辛夷语带诧异,“究竟什么了不得的事,居然牵连到了淮阴侯?” 辛重缓缓摇头,“老白只问那婢子画具盒是谁送的,以及小嫣的文房素日都是在哪里置备的。玉兰斋的画具盒是是冷八娘送的,素日小嫣常用的则是在尚儒阁的。这些都是明面上的事体,做不得假。由此不难推断出,冷八娘涉入其中。” 她没事就好。辛夷松了口气。 翌日一早,阿甲到在姜府门前。恭恭敬敬对老方打个千儿,道:“小人乃是辛相公府上仆从,有事求见贵府姜大娘子婢女,香玉姐姐。” 他今儿个没穿下仆的衣裳,着一袭青绿短褐,收拾的干净利落。 老方觉得他眼熟,用心回想回想,恍然道:“诶?你不就是上次提醒我们大娘子提防贼匪的那个善心人?” 阿甲没想老方记性这么好,有些手足无措的说道:“上回是替主人办差。” 老方哦了声,问他:“你是辛五郎君跟前伺候的吧?” “丈人为何知道?”阿甲诧异。 “要不你也不能认得香玉。我们大娘子与人交往不多。香玉和香梅也就没机会与人结识。来来回回左不过是在府里听差的。” 阿甲露出满口小白牙,笑道:“劳烦丈人帮小的通传。”说着,又躬了躬身。 老方见他懂礼,对他生出许多好感,“你先去倒座房喝口水,等阵香玉就来。” 阿甲赶忙客套,“不用,不用。小的在这站着就行。” 老方嘿嘿乐了,“你不怕晒,香玉怕呀。你想让她站在大太阳底下跟你说话?” 阿甲神情一肃,道声:“多谢丈人。”便随老方进到门里。 姜府的倒座房也不寒酸。摆着成套的花梨木桌椅。阿甲在下首坐定,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该如何与香玉说项。 旁的倒还容易,关键是主人让他打听姜大娘子的事体。 这就难办了。万一那句话说的不得体,惹恼了香玉姐姐,如何是好? 阿甲心中忐忑,耳听得外间脚步声响,他赶忙站起身,扯扯衣摆,理理头发,觉得并无不妥之处,抬头看向门口,帘栊轻挑,俏生生的香玉走了进来。 “香玉姐姐。”阿甲朗声唤她。 香玉板起脸孔,“哪个是你姐姐?!” 笑容顿时僵在阿甲脸上。 香梅紧随其后,轻声道:“你且收了脾气。听他说些什么。” 老方使人去内宅,向姜妧禀明辛五郎君的小仆阿甲来找香玉说话。可把香玉给唬了一跳。 幸而姜妧没往别的地方想,只道真有了不得的事体。便命香梅一块跟来,也多双耳朵听听,听完了,多张嘴巴跟她学学。 阿甲没料到香梅也来了,脸色更难看了。 “那个,是这么回事。昨儿个白捕头去到各家府上收了尚儒阁和玉兰斋的文房,不是么?” 原来是为这事。 香玉香梅对视一眼。香玉忙敛去厉色,柔声道:“你坐下说。” 阿甲受宠若惊的站在原地,结结巴巴的说:“不c不用了。谢c谢谢香玉姐姐。” 香玉翻了个白眼。 她正当妙龄,能不能别总叫她姐姐了。强自按捺下百般不快,道:“坐吧。莫叫人家说我们姜府慢待了辛相公的人。” 阿甲迷迷瞪瞪的听不出香玉这话是好是赖,想了想,还是坐下了。 香玉香梅并排坐在他对面。 香玉道:“而今外间传的邪乎,说玉兰斋和尚儒阁的文房有假。内情如何,还得向你请教。” 阿甲连连摆手,“可不敢当,可不敢当。我们郎君让小的来告诉大娘子,此事与玉兰斋并无太大关系。怕且是殃及池鱼罢了。大娘子放宽心,总有真相大白的那天。” 话说的隐晦,不过香玉香梅听的明白。 “既是如此,那我们就拭目以待。还请你回去替我们大娘子多谢辛郎君。”香梅对阿甲十分客气,笑吟吟的对他说话。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顿了顿,阿甲郑重言道:“还有件事” 嗯?还有事? 香玉香梅紧抿下唇,两个人四只眼盯着阿甲。 “我想问问香玉姐姐,八月节那天,你在何处赏灯,我想去找你玩。”阿甲脸都红透了,连带着脖子耳朵都是粉莹莹的。 香玉板起脸孔,“我可不得闲与你玩。我还得伺候大娘子呢。” 反正话都说到这儿了,阿甲也有点豁出去了,“那天街上可热闹,好吃的好喝的多的是。我晓得哪家味道最正,到时我带你c你们去呀。”说着话,眼风往香梅那儿瞟了瞟。 “光你知道,我们就不知道了么?老蔡记的胡饼,老张馄饨,还有熙熙楼的磓子,我们都要吃个遍的!” 香玉掰着手指一气儿说完。 香梅轻声咳了咳。 阿甲那么低章的套话功夫,居然还真叫他给套了去。 香玉惊觉失言,掩住唇角,斜睨着阿甲。 啧啧,婢女姐姐生气的时候最好看。 阿甲又道:“前些日子从南齐过来一家卖鮸鱼含肚的,好吃的紧。他们只卖相熟的客人,要不我买来送去给你c你们尝个鲜?” 香玉原想一口回绝,猛然想起大娘子爱吃鮸鱼,“也行。不过,我们得在府里陪老夫人圆月,之后再去熙熙楼。你若去的早了,就报姜家大爷的名号。自会有人帮你送去雅间。” 说着,掏出荷包,“我先把钱给你,多买两份,也让大爷尝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73 不想了 阿甲好歹也是丞相府的人,又是来为辛郎君传话的。香玉掏钱掏的极顺当,有些支使人家办差的意思。 这不合适吧。 香梅胳臂一横,拦住香玉伸出去的手,“回头问问二爷,让他吩咐人去买便是。不用劳烦阿甲了吧。” 香玉想想也是。姜家二爷是个紧随风尚的人物,但凡有好吃好玩的且落不下他。 阿甲也不勉强,既晓得了姜大娘子在哪赏灯,便是不负郎君所托。可惜香玉不愿跟他玩。阿甲不多不少有些失望,与香玉香梅作别,自回府复命去了。 白捕头案头上堆满了纸笔墨砚。蓝府尹甫一进来,着实唬了一跳。 “老白,你该不会是想考状元吧?现在发奋可来不及了啊。”蓝府尹打趣道。 白捕头收回思绪,笑了笑,说:“这些都是物证。” “物证?”蓝府尹吃了一惊,“莫不是由六娘的案子有了头绪?”他拿起一沓尚儒阁的粉笺在手中把玩。 “正是。”白捕头一指对面的座位,“府尹请坐,我有一事总也想不通透。” 蓝府尹皱了皱眉,顺势坐下,“何事?说出来我与你一同参详。” “一则是动机。沾了毒末的笺纸确是冷八娘送到各家去的。可她这么做为了什么呢?她是淮阴侯的掌上明珠,今年有望加入小拙诗社,给人下毒对她而言没有半点好处。再一个,她与杜十娘素无仇怨,做什么非得毒死人家不可?不止杜十娘和由六娘,但凡经了冷八娘手的玉兰斋的笺纸都验出了断肠草的毒。也就是说,她要把小拙诗社的社员全都毒害了。” “她”蓝府尹略略斟酌说辞,“她莫不是个疯子?” “她不疯。”白捕头唇角微坠,“她是杀人狂魔。” “那,那还等什么?赶紧把她拘了,该审该判麻溜儿办了。省的她再祸害人。”蓝府尹义愤填膺,“不能因她是淮阴侯的女儿就有所偏袒。我豁出去不做这个京兆尹,也得让她偿命!” “蓝府尹少安毋躁。还有一节,着实令我困扰。” “还有什么?你说!” “玉兰斋的伙计去到大宁坊送货时,那个叫寿儿的一进坊便昏睡,出了坊就清醒” 蓝府尹神情一松,“伙计偷懒罢了,这有什么出奇?” “不是。”白捕头默了默,“那个叫小乙的会功夫,她便精神的很。寿儿是个普通人,所以他睡着了。” 什么跟什么这是?能不能说他听得懂的人话? 蓝府尹吐口浊气,“老白啊,你就别打哑谜了吧。我还得省点力气赢封家班的吉祥如意灯呢。” “您一定听说过证邪宫吧?” “听说过。”蓝府尹一个劲儿的点头,“证邪宫不就在城郊的齐云峰么?据闻证邪宫方圆十里,鸟兽绝迹。” 白捕头笑了,“并非鸟兽绝迹,而是证邪宫的左护法墨霄布下的幻魇阵。入了阵,寻常人心智全失,若身负武功,便能扛上一阵。” 蓝府尹陷入沉思。 片刻过后,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玉兰斋的伙计入了幻魇阵?”再一思量,“不能吧?都城乃是天子脚下,且大宁坊与皇宫仅隔一坊之地,那证邪宫的歹人,敢如此肆无忌惮?”停顿须臾,又道:”你的意思是,冷八娘是被人冒充的?” “是啊。所以我才没去淮阴侯府相询。若是没弄清其中的关联,误会了冷八娘子,对她的影响就太大了。” “可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测。怎么证实,如何证实?难不成去与证邪宫的左护法对质?” 与淮阴侯相比较,蓝府尹觉得墨霄更加可怕,简直就如洪水猛兽一般。 “玉兰斋呢?确定玉兰斋与此事毫无关系?”蓝府尹又问。 白捕头嗯了声,“想必证邪宫想用玉兰斋做个替罪羔羊或是障眼法。” “岂有此理!”蓝府尹大掌重重拍上几案,“证邪宫恁的可恶。要不干脆向陛下禀明,剿了算了!想当年,剿山匪都能一路剿到常州,区区一个证邪宫更不在话下!” 白捕头心里咯噔一声。 “万万不可啊。山匪乃是一群乌合之众。即便如此,当年也损失了百来名兵将。证邪宫里高手如云,又有墨霄的幻魇阵作为助力。别说剿了他们,便是能顺顺利利进了证邪宫的门都不容易。” “那还能任凭证邪宫的人为祸都城?” “目下,最紧要的便是查明此事是否如我们推测这般。是的话,还得弄清证邪宫究竟有何阴谋,以及动机。” 蓝府尹拈须沉吟一霎,“不如去到淮阴侯府相询罢了。” 见白捕头不语,蓝府尹竖起眉眼,“怎么?不敢?” “非是不敢,而是” 蓝府尹闷哼一声,“明儿一早,我亲自去问!” 白捕头抿嘴笑笑,与蓝府尹如此这般交代一番。蓝府尹连连点头,“行了!审案断案又不是头一遭,你就跟家等我的好消息!”说罢,起身离座,出得门来。 风儿一吹,蓝府尹隐约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儿。 究竟哪不对劲儿? 蓝府尹吐口浊气,算了,不想了,换身衣裳去夜市买本秘笈回来好生记下,待到八月节那天,一定得夺了吉祥如意灯给女儿们赏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74 华清庵 次日,蓝府尹回到衙署,顾不得休息,匆匆去寻白捕头。 “老白!”蓝府尹满面焦灼,“不得了了!” 伏案书写公文的白捕头仰起脸,“怎么?侯爷怪罪你了?”起身去给蓝府尹倒了杯温开水,“坐下慢慢说。” 蓝府尹一屁股坐在圈椅上,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水落肚,“侯爷并没见罪。你可知冷八娘一个多月前随老侯夫人去华清庵了,待过了八月节才能回。我从淮阴侯府出来,正巧遇见恭王府的袁长史,与他聊了两句。他记得清清楚楚,启程那日飘着毛毛细雨,冷八娘出门时绊了一跤,老侯夫人当即撂了脸子。还是侯爷柔声细语哄着,亲自把她老人家扶上车的。” 白捕头凝思不语。 “既如此,那么去到各个府上送礼的,就不是真正的冷八娘。江湖人都会易容,改变样貌并不稀奇。可就算易容,真能做到毫无破绽?”蓝府尹手捻胡须,又道:“证邪宫在京郊十数年,素来与官府井水不犯河水,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蓝府尹问到了关键所在,白捕头沉吟片刻,道:“证邪宫乃是邪门歪道,他们的想法异于常人。谁知是哪根筋搭错了,非得置人于死地。” 蓝府尹嘿嘿笑了,“难道你想去证邪宫亲自问一问?” “就算我能进的了证邪宫的门,人家也不会乖乖答我就是了。不过,好歹案子有了眉目,没有白忙一场。” 蓝府尹干笑两声,“其实没什么两样。单凭只言片语拼凑而成的事情经过,只是我们的猜测,够不上去证邪宫查问,更不能令真凶入罪。甚至连谁是真凶都不知道。” “且看吧。证邪宫此番没能在都城掀起太大风浪,只怕还留有后招。”白捕头叹口气,“武林正道与证邪宫的较量已有十数年光景,由他们出面清剿,不仅师出有名,且实力相当,若是筹算得宜,说不定能一举将这根毒刺拔去。” “江湖事江湖了,倒是省了我们好多力气。” “东岳观高手辈出,又与证邪宫势不两立,若是由东岳观牵头,联系各派掌门应该能够成事。” 蓝府尹闻听此言,精神为之一振,“素闻辛丞相与东岳观观主有些交情,他要是肯帮忙写封信送去,东岳观定不会推辞。” “辛丞相那人向来公事公办,你要是与他商议,只怕他宁可调兵平灭证邪宫,也不会相求东岳观。” 确如白捕头所言,辛重越得陛下爱重,就越是谨言慎行。想让他假公济私,比登天还难。 蓝府尹思忖须臾,“证邪宫从无到有,屹立十年不倒,要想将其根除,并非易事,须得从长计议” 这边厢蓝府尹和白捕头动了借刀杀人的念头,那边厢证邪宫上上下下正在准备即将到来的八月节。 证邪宫依树而建,古木森森,遮阴避日,就连白天都难得见到阳光。粗壮的枝桠上,悬垂着盏盏拙朴的灯笼。红绿青黄各色穿插,倒也别有一番情致。 “阿四,你瞧,这是我在沈宏阁买的耳坠子,好不好看?”阿六笑吟吟的问道。 “我们这副怪模样,打扮也没用。”阿四淡淡的瞟了一眼,意兴阑珊的说道:“阿六,你既有机会去都城,还回来作甚?何不远走高飞,离证邪宫远远的。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不是人过的!” 阿六一听就变了脸色,忙探出头去四下张望,确定附近没人,才长长的舒了口气。掉转身俯在阿四耳际,低声埋怨:“你吃拧了还是起猛了,这种话你也敢说?要是叫人听见,去告诉师父,你的小命就保不住了!” “保不住就保不住!”阿四眼里登时溢满了泪,伸手扯起阿六的手腕,把她拖到铜镜前,“你看看我,再看看你自己。你说,你愿意这么过一辈子么?” 铜镜里,阿四和阿六的模样一般无二。唯一不同的是,阿六年纪幼些,眉宇间尚存少女的娇憨,身形略单薄。阿四则稍显成熟,丰腴少许。 阿六垂下眼帘,避开镜中的自己,“阿四,我们又能如何?况且,也不止是你我,住在影阁里的,不都一样?” 阿四拧起唇角,愤愤的闷哼一声,“他思念旧情人,就把我们都弄的跟他那旧情人一模一样。他就是个疯子!” 闻言,阿六彻底慌了,抬手堵上阿四的嘴,“你听谁说的?这话可不能乱传。要是传到师父耳朵里,他他必会叫你生不如死!“ 不知是疼还是被阿六吓到,阿四眼眶里含的泪终于流了下来,滴在阿六细嫩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灼的她心都痛了。 阿六从记事起,就住在影阁。 顾名思义,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墨霄那旧情人的影子。 不仅她们,就连伺候她们的婢女也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五官样貌分毫不差。她们都是孤女,没有父母亲人,唯有相互依靠。 一个月前,墨霄吩咐阿六去都城假扮冷八娘时,阿六高兴的快要疯了。当她戴上人皮面具,顶着冷八娘的脸孔穿行在都城的大街小巷,阿六觉得自己也算在这世上活过一遭。 阿四问她为什么要回来。 她也想过就此浪迹天涯,四海为家。然而,她不能。她知道,不论走去哪里,墨霄都有办法抓她回来。 逃,没有用。没人能逃得出墨霄的掌控。阿六不逃,她要好好的活下去,活的比墨霄久。等他死了,她就自由了。 就好像阿二。她逃了,成功了,可最后还不是惨死在墨霄手中? 阿四无助且惶惶的哽咽道:“阿六,我又有了身子,怎么办,怎么办?” 阿六脑子嗡的一声。 “怎么又有了?”不是抱怨也不是埋怨。语气中满满的都是心疼。 在影阁,虽然都长着一样的脸,脾性却是迥异。阿六独独与阿四交好,她俩就好像亲姐妹一般。 阿四今年刚满双十。曾为墨霄产下一个儿子。还没等阿四为他取名,就被墨霄带走了。至今再没见过。阿四不敢哭,更不敢抱怨,甚至不敢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伤心。因为,墨霄不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75 赏韵楼 阿六一把将阿四搂在怀里,“别哭,别哭。若被人看见,又是一堆的麻烦。”说着,两行热泪顺着阿六白皙的面颊滑了下来。 “阿二说,他把我们的孩子统统溺毙在恭桶里。”阿四从阿六的怀里挣脱出来,眼泪成串的往下掉,“我恨他,恨不能杀了他为我的孩子报仇。可我没用,非但杀不了他,还得对他温柔小意,不敢有半点不从。” 阿六与阿四相拥而泣,“漫说是你,就是我们十姐妹捆在一起都奈何不了他。别忘了,我们都是他教出来了。” 阿四偎进阿六颈窝,“我们的命为何这么苦。有时候我就想,要是我的父母知道我现在就如生活在地狱一般,他们不得心疼死么?” 阿六不记得父母是谁,家在何处。听阿四一说,只觉得心里涩涩的酸。 阿四从阿六怀里挣脱出来,双手捧着她的脸,柔声道:“六儿,再有两年你及笄了,他就要把你收用了。你c你还是跑吧,莫跟我似的,每一日都像是泡在苦水里。” 阿六惨然一笑,“跑?跑去哪儿呢?顶着这张脸,在哪活着,不都一样?” 阿四嘤嘤哭着,含混不清的说:“有时候,我宁愿死了一了百了。好几次把绳子悬到梁上,又不甘心。我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谁,究竟长什么样儿,是像阿耶多些,还是像阿娘多些。” 这何尝不是阿六的愿望。 “往后再不许寻死。你死了,一了百了,可怜我在这世上孤苦无依,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阿六抬手抿了抿阿四耳边碎发,“趁孩子月份小,早早把他送走了吧,你说呢?” “前次生产,伤了根本,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了。没想到”阿四紧咬下唇,点了点头,“让他早早走了也好,死在我手里总比死在他手里干净。” “等阵我去寻银婆,让她配碗汤药。”阿六叹了口气,又道:“咱们都得爱惜自己的身子,最好能活一百岁,跟他斗命长!” 阿四好像残烛一般失了光亮的眸子登时有了神采,“对!跟他斗命长!” 八月节这天,城中热闹非常。 出了考场的学子们成群聚在一处,或饮酒赋诗,或高谈阔论,未到晌午,茶舍酒楼都客满了。 姜家二爷特特从封家班定制的花灯昨儿个悉数送来府上。大爷和二爷清早给姜老夫人请过安,便开始张罗着挂花灯。 姜家仆从无数,这等粗重功夫根本用不着他俩动手,可大爷和二爷都绑上袖子,亲力亲为。姜成姜云还有称心也来帮忙。两个大的带着三个小的,园子里热热闹闹。 姜老夫人带着小吕氏和于氏以及姜妧在游廊下观望。 “诶?那盏仙音烛瞧着不错。”姜老夫人抻长脖子,看了看,又说:“可惜吉祥如意灯就一盏,咱们是捞不着了。” 于氏点点头,没敢接话。 姜家二爷为定花灯使了好些银钱,于氏唯恐姜老夫人知道了又生气。 姜妧晓得其中关窍,故意岔开话头,“祖母进屋坐着歇会儿吧,等天黑了灯都点上了才好看呢。” 姜老夫人以为她累了,伸手拽住姜妧,往松鹤院走,“好,好。听福儿的。” 于氏松了口气和小吕氏跟在姜老夫人身后,一同进到正堂。 几人刚刚坐定,丁媪端来洗好的葡萄。一粒粒滚圆的葡萄跟玛瑙珠似得,莹润透亮。 姜老夫人看的高兴,吃的也高兴。 待到华灯初上,姜老夫人带着子孙们拜月。拜过之后,便在园里的秋水亭摆下席面,一大家子围坐在一张桌上,饮酒吃蟹。 姜妧亲手拆了蟹肉端到姜老夫人跟前,“祖母,吃蟹。” 姜老夫人乐得见牙不见眼,“还是福儿心疼人。”她将碟里的蟹肉分出一半给姜妧,“寒凉之物不能多用,咱俩分着吃。” 姜妧笑嘻嘻应了,与姜老夫人边吃边聊。 圆月这日就图个团圆。姜老夫人望着儿孙们,颇为感慨的说道:“要是你祖父还活着就好了。他福薄,没能看着你们长大成人。” 姜妧眼眶一酸,险些坠泪。她八岁时,姜老太爷驾鹤。 那会儿,她尚未重新开口讲话。但心里明白。 姜老太爷过世之前,貌似有所感应,特意去到鎏华院,跟姜妧说了一下晌的话。无非是嘱咐她下雨撑伞,天冷加衣之类。 至今,姜妧都能清楚的回忆起姜老太爷充满希冀,却又有些失望的眼神。他在等姜妧唤他一声祖父。可惜姜妧终究没能开的口。 彼时姜妧不懂,待她懂得了,就好似钝刀子割她的心头肉。 若说遗憾,这怕且是姜妧此生之最。 “祖父走时安详平和,岂是福薄的呢。” 姜老夫人用帕子印印眼角,道:“也罢。死了,死了。他死了,一了百了,倒是我常常记挂他在那边吃的饱不饱,穿的暖不暖。” 姜妧想再安慰,姜老夫人摆摆手,“不说这些了。你们该出去玩就出去玩,今儿个不关坊门,多晚回来都没事。明儿个也不用早起请安,你们都踏踏实实的睡懒觉。” 姜老夫人发了话,大爷和二爷又陪她吃了几杯酒,送她回松鹤院安歇,这才带着小吕氏等人离府。 连翘多时不曾出来,上了车俩眼不错珠儿的往外望。 不止通衢,坊里也挂着灯笼。 顽皮的小童手里擎着兔儿灯,你追我赶,欢声笑语洒了满地。 出了坊更是喧嚷。 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妙龄女郎打扮的光鲜亮丽,少年郎君英姿勃发。仿佛所有漂亮的人儿,纷纷汇聚到了通衢。 辛夷着一袭水色,端坐在雪白的高头骏马之上缓缓前行,一路上收获了许多怀春少女投来的热切的目光。 阿甲扁着嘴,“郎君,这鮸鱼含肚小的去送就行了,您在咱自家的席棚里陪相公酬酢多好。” 通衢东面,正对赏韵楼的那一段路,皆是为朝臣搭建的席棚。 每年八月节,皇帝陛下与家人吃罢团圆饭,就会登楼赏景与民同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76 荒唐路 现今他是蒙师,旁人碍于辛丞相的面子,不敢出言置喙。胡唯玉与他见过两次,次次都要絮叨絮叨。大意就是,辛夷已经是闻名天下的无瑕公子,何不趁机更上一层楼,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话一点没错。辛嫣和他确是实打实的一家人。 辛夷不愿听那些不入耳的话,宁肯跟着阿甲跑腿。 况且,是给她送鮸鱼含肚呢。辛夷唇角微弯,道:“兄长和姐夫都在,哪有我站的地儿?” 阿甲扁扁嘴,“郎君,香玉姐姐说是让他们家二爷去买,不要我送的。咱们这么热情是不是不好?”他原想说上杆子不是买卖,别让姜家大娘子看轻了去。话到嘴边,生生给改了。 辛夷哈哈笑了,“热情?送两份鮸鱼含肚就热情了?” 阿甲望望马背,鮸鱼含肚,自家厨子做的月饼,还有两小篓葡萄和一埕葡萄酒。 这已经不止是热情了,这是登门下聘去的。 “郎君,您与姜家素无往来,且他们又是商户人家,您这样人家会说闲话的。不如就让小的跑一趟,您找间酒店坐着等,好不好?” 辛夷嗯了声,“我本也没想与你同往。我要去赢花灯!” 少年郎微微扬起下巴,面庞好似羊脂玉一般莹润,灿若星子的眼眸流光潋滟。 阿甲一听高兴坏了,“好!您赢了灯,四娘子一准儿高兴!” 诶? 辛夷容色一滞,“谁说给四姐了?都说多少回了,她想要,让姐夫去挣。我又不是碎催,任凭她使唤。” 阿甲见他不悦,小声嘟囔一句,“那您要送谁呀?” 自然是给她赢的! 辛夷闷哼一声,“要你管?你去到熙熙楼别急着走,跟你的婢女姐姐多说会儿话。”说着从荷包里掏出一张飞钱,递给阿甲,“本想放你一天假,你又不肯。这些权当补偿。好吃好玩的只要喜欢就买,别让人家说你小气。” 人家指的自然是香玉。 阿甲没能约她出来,放假也没意思。还不如陪着郎君有趣。且郎君又是个大方的,一出手就是五贯。 五贯? 阿甲盯着手里的飞钱,张大嘴巴激动的说不出话。 天老爷!这c这c娶媳妇都够了啊! 阿甲想要说些无功不受禄之类的话推辞,仰起脸,辛夷已然走远了,只留个俊逸潇洒的背影给他。阿甲吸吸鼻子,感动的都快掉眼泪了。 晌午,程孜与秘书省的同寅吃过饭后,回到家来睡了一觉醒醒酒。待张开眼,已是掌灯时分。程孜洗脸梳头,换了身换了身樗蒲绫的衫子。 程松有些奇怪,“阿耶,您还要出门?” 往年他们家都是和程孜一起吃晚饭,再赏月。可瞧程孜这架势,貌似是要赴宴。 “嗯,我在熙熙楼定的雅间,你和良儿收拾收拾随我一起。” “那阿娘呢?” 程孜皱了皱眉头,不耐烦的摆摆手,“都去,都去!” 程松欢快的应了声,去寻程林氏。 程林氏正在准备饭食,听说程孜要去熙熙楼,忍不住埋怨,“那得花多少钱呐。在家吃不也一样么?” “阿娘,一年才过一次八月节,就去呗。”程松像个孩子似得,揽住程林氏的胳臂,“吃完了饭,我带您去赏灯。” 赏灯? 程林氏镇日围着锅灶井台忙碌,早没了玩乐的心情。听儿子这一说,程林氏不禁笑了,“好,好!我儿今儿个带我赏灯,明儿得了功名要骑马寻花呢。” 程松嗯了声,心里却是直打小鼓。此番若能中举,方能入闱。可他这次考的并不顺利。程松自觉还不如罗良。是以,他也就没敢实打实的应和程林氏。 八月节出门的人多,雇车不易。幸而程孜提前三两日就预备下,一家人才有车坐。 程林氏忍不住与程孜抱怨:“你既要出门何不早早与我商议,省的我买回许多食物贡品。” 程孜心里存着事,不愿与程林氏多说,便道:“得了,都是我不好。你少说两句吧。” 但凡程孜做错事,可从没有痛痛快快认错的时候。今次算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程林氏愣神儿的功夫,车子已经驶出了长安坊。 程松和罗良虽然长在都城,去熙熙楼用饭的次数少得可怜。一则熙熙楼菜价高,二则程孜薪俸委实不多。能去熙熙楼吃顿团圆饭,兄弟俩自然高兴。心情好,看什么都顺眼。罗良与程松闲话两句,程松也不摆冷脸了。俩人有说有笑,十分融洽。 程孜是四人当中唯一的明白人。 他望着程松和罗良,感慨万千。明明他们皆为皇室血脉,却阴差阳错的成了普通人,过着平凡的生活。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大长公主,对他,对他们毫无愧疚之意。 程孜时常在想,若当年大长公主没有把他送到府外,而今又会是何种光景呢?他一定不会只是个小小的著作郎,封侯拜相也有可能吧。 若说不甘,程孜有。若说恼恨,程孜也有。从一落生,他的命运就掌握在大长公主手里。当知道了真相,程孜只觉得荒谬至极。 当鲁稚把罗良交给程孜,叫他代为照顾,程孜更是难以置信。大长公主行事荒唐也就罢了,鲁稚居然也是如此。是不是好日子过多了,人就不正常了?! 程孜不能理解,却也无力反抗。他能做的,就只有顺着这条荒唐路走下去,走到哪儿算哪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77 背黑锅 姜妧等人到在熙熙楼,已经戌末了。 姜家大爷定的雅间在三楼,清静别致自不必说,关键是赏景极佳,推开窗子正对街上绚烂缤纷的灯海。 小吕氏和于氏等人聚在窗前看的起劲。 姜妧多日未曾吃到熙熙楼的磓子,早就想的不行。她在桌前坐定,乖乖等着起菜。燕三娘和白小乙一左一右陪在两旁。 “大娘子,待会儿咱们去下头赏灯,在楼上总归看不真切。”白小乙仍做男装打扮,打眼一瞧,真像个俊俏郎君。 燕三娘笑说道:“还得去吃胡饼喝馄饨呢,磓子少用两个就行了。” 这两天她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香玉香梅整天念叨老张馄饨怎么怎么鲜,老蔡记胡饼怎么怎么香。其实哪里及得上熙熙楼的菜味正。无非就是吃个意思罢了。 姜妧点头应了。 这个八月节过的就好似在梦里一般。 眼见得她在意的亲人都无病无灾,姜妧深觉安慰。现而今,莫狄以至于莫家不能对她构成任何威胁。最令姜妧开心的是玉兰斋的生意一日好过一日,离她自给自足的目标也一日近过一日。 姜妧正自思量,姜泳的小仆迁儿提着食盒进到雅间。 姜泳一见他来了,眉开眼笑的问,“买着了吗?” “回二爷的话,买着了。”迁儿献宝似得将食盒打开,鮸鱼含肚的香气扑面而来,“小的去了报上二爷的名号就好使。您瞧,给的足足的。” 姜泳嘿嘿笑了,“那是,不就点吃食吗,还用得着旁人现巴巴的送?” 于氏胳膊肘用力杵了杵姜泳的肋条子,“那是旁人呀?那是辛相公家五郎君跟前儿的小仆。”她白了姜泳一眼,转而对姜妧说道:“福儿,要我说呀,丞相府高门大宅,人事复杂,香玉是个直肠子,真跟了人家,刚开始新鲜新鲜,日子久了说话深了浅了的,人家烦她了,把她卖了怎么办?事关香玉下半辈子能否过的舒心畅意,你可得为她多多筹算。好歹是咱们府里的婢子,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姜泳板起脸孔,“好好的,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作甚?!不就是碗鮸鱼含肚么,弄得跟明儿个就要跟人合八字了似得。你啊,就是想的多。人家明明没那意思,你偏生往那块儿琢磨。”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打嘴架的功夫,姜妧望着鮸鱼含肚吞了好几次口水。 香玉在她面前尽是数落阿甲。 “那小子连称呼人都不会” “我才不是他姐姐!” “我成天抹粉都没他白净,真是气死人了。” “他就是个冤家,还要约我去看灯,鬼跟他去啊!” “” 诸如此类女孩子使小性儿的话,香玉没少念叨。 初时,姜妧也以为她讨厌阿甲。听的多了,便隐约听出她哪里是嫌弃,分明是在意人家嘛。偏生她是个属牛皮灯笼的,香梅从旁点过几次,香玉全没听懂似得。 姜妧寻思着,香玉也不急着嫁。阿甲那边也没正式登门相求,就全当没这回事。 于氏也是出于好意,才会说那番话。姜妧弯起笑眼,“二婶娘放心就是,我还得多留香玉几年呢。” 闻言,于氏松口气,“我就知道福儿是个心善的主子。” 小吕氏从旁听着,但笑不语。这等些微小事,小吕氏故意不提醒。她就想让姜妧自己拿主意,若是这点主张都没有,以后如何当家做主母。 于氏嘴快说了也就说了,姜妧的性子,小吕氏最清楚。她断不会让香玉吃亏就是了。 婢子下人们在雅间外面搭的台子用饭。虽是仆从,姜家大爷也没亏待他们,席面都是上等的,鲜果小食一样都不少。不及主子们,比寻常人家却是强许多。 众人说着香玉,香玉便到了。 她面带难色,俯在姜妧耳畔细声低语。 姜妧神情陡然一变。 小吕氏见状,便问她:“何事?” 这叫姜妧怎么说? 辛家五郎命小仆送礼来了。不止鮸鱼含肚,还有月饼c葡萄c葡萄酒。若仅仅是阿耶阿娘在跟前倒还好说,二叔二婶娘一家也在 真是要命了。 香玉是个机灵的,眼珠儿一转,道:“回大奶奶话,辛五郎君派人送来月饼等物给给三师父。” 燕三娘眼一瞪,“给我送东西?” 香玉不慌不忙嗯了声,“对啊,辛五郎君前番帮三师父抓歹人来着,也算相识一场。是凡他认得的都送一份礼吧。” 姜妧舒了口气。 燕三娘紧拧眉头。 姜泳和于氏大眼瞪小眼。他俩实在是闹不明白丞相府的大规矩。 给认识的人送月饼倒还没什么。送就送呗,怎么还追到熙熙楼来了。 要不是燕三娘比辛五郎大着好几轮,于氏肯定得想岔了。 姜澈是个心大的,听过就算。小吕氏目光在姜妧脸上兀自徘徊。貌似猜到点什么。 一屋子人神情各异,迫的香玉透不过气。 她招谁惹谁了这是?阿甲送东西送到熙熙楼,跟茶博士指名道姓的找香玉。她嗑瓜子嗑的正高兴呢,茶博士颠颠的上来叫她。茶博士那什么表情啊,活脱脱替人传情信的小丫头。 阿甲到底怎么跟人家说的?香玉愤愤的暗自想道,等得了空,一准儿好好收拾他!叫他嘴欠! 大伙的目光最终都集中到了燕三娘那儿,等着她发话。 燕三娘干笑两声,“那我跟你同去,人家专程跑一趟,总不好就这么打发走了。” 于氏连连点头,“对,对,就是。” 就是什么啊就是。燕三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是替大娘子背黑锅的好不好。 这才几天呐,辛五那小子就露出狐狸尾巴了。他果真对大娘子另有企图!燕三娘不能敲打辛五郎,敲打敲打阿甲还是够分量的。 燕三娘撇撇嘴角,对香玉道:“前头带路!” 于氏心里咯噔一声,怎么听着不像好话呢?收礼还是打架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78 巧相遇 燕三娘随香玉到在熙熙楼门口。 阿甲正从马背上卸东西呢。两个大食盒里装的是鮸鱼含肚,漂亮精致的小包袱里包着盛月饼的匣子,两小篓葡萄上泛着白霜,酒埕也平平安安的没碰没磕。 这趟差事办的不错! 阿甲得意的吹了声口哨。一偏头,瞅见了黑云罩顶的香玉和撸起袖管的燕三娘。诶?怎么没见着姜家大娘子?阿甲的心略微一沉。 “燕女侠,香玉姐姐。”阿甲上前来打个千儿,嘴巴跟抹了蜜似得,“燕女侠愈发英武了呢。香玉姐姐今儿个戴的花钗真好看。” 香玉闷哼一声,直接发问:“我们大娘子与你家郎君一无往来,二不相熟,作甚送东西给我家大娘子?” 就差问一句,你家郎君是何居心了。 阿甲扁扁嘴。 看吧,热脸果然贴上人家的冷屁股了。上杆子真就不是买卖! “我家郎君去到暮雪山庄时,得蒙吕老太爷盛情款待,郎君委实过意不去,所以特命小的送来薄礼一份,还望燕女侠替姜大娘子收下。” 这套说辞是阿甲在路上就想好了的。合情合理,冠冕堂皇。 燕三娘紧握的拳头松了松,“既如此,那这次权且收了。你回去与你家郎君说,莫再有下次了。我家大娘子虽是商户女,却也学过女戒,受过嬷嬷的教导。不管外间谣传我家大娘子如何如何,那都是谣传而已。你们莫轻信了去,以为我家大娘子就不金贵了。” 阿甲敛去唇畔笑意,神情肃然道:“小的敢对天起誓,郎君绝没有轻信那些谣言。郎君他对姜大娘子亦没有半点亵渎之意。郎君他” 阿甲说着说着,忽然了悟原来郎君钟情姜大娘子。后知后觉的阿甲脊背冒了冷汗,心念百转,继续说道:“郎君他与吕老太爷相处甚是融洽,临走时,吕老太爷又送了我们许多土产。郎君感念吕老太爷的深情厚谊,所以命小的跑这一趟。还望燕女侠明鉴。” 字字句句都在为辛夷开脱。 燕三娘冷冷哼道:“那些有的没的少说罢。东西放这儿,等阵自会有人搬回府里。” 阿甲微微躬身,“多谢燕女侠。”目光瞟向香玉,见香玉冷着脸,便道:“小的告辞。”说着,翻身上了马,一路向前寻辛夷去了。 阿甲头也不回的走了,香玉心里居然有点空落落的难受。 燕三娘吩咐茶博士将葡萄等物搬到车上,便把香玉拽到僻静处,四下瞧瞧无人注意她俩,低声说道:“辛五摆明了没安好心。他长得好,家世好,学识好。大娘子又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若真对他动了心可怎么办?” 燕三娘忘了,香玉也是未嫁的闺女。对情之一字,懵懵懂懂,不曾开窍。 香玉犹疑着说道:“大娘子就见了辛郎君一面,应该不会吧” 她想起了前次姜妧要看辛五写的字,被她和香梅遮掩过去。从那以后,姜妧再没提过辛五郎。 “大娘子一心只想如何让玉兰斋步上正轨,等闲事一概不理的。”香玉拧着眉,一脸认真的说:“不过,自打莫家那俩挨千刀的货被判了刑,大娘子也能睡的安稳了。” 燕三娘点点头,“这就好。若大娘子有半点不妥当,你定知会我一声。” 香玉神情一肃,“那是自然。终归大娘子是主人,有些话婢说不得的。免不了劳烦三师父出面。” “说甚劳烦不劳烦,我就是不想让大娘子肖想不该想的人儿。那辛五郎从打回了都城,不知多少家惦记。”燕三娘深深喟叹,“论样貌论性情,大娘子不输任何人,可毕竟是商户女郎,毕竟门第差着,强拧到一起,大娘子得受许多委屈。” 香玉不及燕三娘思谋的长远,听了这话,难免愣怔。 燕三娘见状,又道:“辛郎君送的礼物虽然不重,却都是花了心思的。等阵大娘子问起,你只略略带过就好,莫多嘴称赞。” 香玉十分慎重的颌首言道:“婢省得。” 马车出了长安坊,好大一会儿才走到彩霞街。到在街口,车子缓缓停下便不动了。 罗良撩开帘子向外望去,各式各样的牛车马车排成长长一串堵在前边。 “今儿个出来赏灯的人多,且得等一阵呢。”车夫掏出烟袋锅吧嗒吧嗒抽着。 罗良和程松虽是少年却也稳重,听了这话便坐在原处等候。 程孜见他二人这般老成持重,颇感欣慰。若大长公主能够成事,程松罗良就是一朝皇子,而他自己,封王封爵不在话下。程孜唇角微弯,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就着外间昏暗的光亮,程孜的神情隐隐透出三分诡谲,程林氏不免多望他几眼。 程孜亦所感,偏头对上程林氏探究的目光,淡淡言道:“勿心焦,稍待片刻。” 程林氏受宠若惊的连连点头应是。程孜垂下眼帘,掩去眸中嫌恶。程林氏青春少艾时,很有几分姿色。而今上了年纪,又终日在灶间忙碌,倒比程孜显得老相。 程林氏与他二十余年夫妻,初初几年,两人蜜里调油似得。随着岁月流逝,红颜褪去,程孜对程林氏也就慢慢淡了。 但他不养外室,不宿妓子。非是程孜老实,而是他知道自己身份特殊,事事都得多加小心,不能节外生枝。 程林氏只道少年夫妻老来伴,以后程孜致了仕,程松有了前程,他二人相随相守,这辈子也就了了。程林氏哪里晓得,程孜连他自己的出身都瞒着哩。 初秋的夜晚稍有凉意。 嘈杂的人声从前方徐徐传来。 “今儿个真热闹呀。”罗良小声对程松说道。 程松嗯了声,“不关坊门可不都出来玩么。” 罗良捂着咕咕作响的肚子,扁扁嘴,“好饿啊,等咱们去了也不知还能不能吃上熙熙楼的黄芪羊肉了。” 程松浅浅笑了,“你在这琢磨也没用,到了不就知道了?” 罗良也咧着嘴呵呵直乐。 兄弟俩有一搭没一搭的瞎聊,大长公主的牛车从巷口出来,停在了程孜所乘的马车后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79 应邀约 鲁稚和大长公主同在车里。 “母亲,良儿就在前面?”鲁稚将车帘掀起一角,低声问道。 唐若茹嗯了声,“我与大郎约好,以红布为记。你瞧,那不是么?”素手指向垂在车辕上的一条红绸。 罗良虽是鲁稚的儿子,却从未承欢膝下,唤她一声母亲。此刻,亲生儿子近在咫尺,鲁稚竟有些忐忑。 她二人一问一答的功夫,自有仆婢将棋桌榻席摆在车旁,又挑起盏灯笼,将这一小段路映照的明朗通亮。到底是大长公主府上的仆婢,搬搬抬抬没有发出半点声响。程松只觉得外间突地一亮,心下纳罕,挑帘望去。罗良也跟着凑过来,“呀!好大的排场。居然还带着鲜果点心出门,也不知是哪家的贵人。” 罗良话音刚落,大长公主的婢女采菊来到窗前,笑吟吟的说道:“二位郎君安好。车辆拥挤,不知何时方能前行。我家主人设下棋局,想请郎君手谈消遣,未知二位郎君可否赏面?” 能在大长公主跟前伺候,样貌必然出众。 罗良的目光在采菊脸上停了片刻,便爽快的应下,“好!烦请姐姐带路。” 这一声姐姐,当真是百转千回,暗含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趣味在其中。 采菊眸光流转,唇畔浅笑分外暧昧。 程松有心阻止,罗良话已经说出口了。 程林氏拽了拽程松的衣袖,轻声发问:“那是什么人呐?会不会惹麻烦?” 程松刚想出言安抚,程孜略带不耐的说道:“众目睽睽之下,能有什么麻烦?就是下盘棋罢了。”随即朝程松摆摆手,“你也去吧,别在车里闷着。”说着话,假意瞄了几眼大长公主的牛车,又低声道:“那是大长公主的车,正儿八经的贵人,切莫失了礼数。” 万幸他没说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之类的混话。程松有心不去,但见罗良已经大步向棋桌走去,便点点头,道声:“孩儿省得。” 罗良尚且不知就要与亲生母亲相见,乐颠颠的跟在采菊身后。好闻的三匀香直入罗良鼻端。三匀香,顾名思义,是由三种十分名贵的香料混合而成,民间用的很少,多是宫里的贵人才能享用。罗良有个要好的同窗,最爱鼓捣熏香澡豆之类。他按着书上的方子真就鼓捣出了一星半点的三匀香,还特特邀罗良与他一同品赏。是以,罗良识得这香的味道。 罗良心尖打了个突儿,心道:莫非这小婢的主人是宫里出来的?若是,可得好好把握,万不能错失良机。当下收起轻浮的神色,正正发冠,理理衣裳,挺胸抬头,不敢有丝毫懈怠。 到在榻席跟前,采菊请他坐下,“请郎君稍待片刻,我家主人随后就到。” 罗良忙礼貌回道:“有劳姐姐。” 这一声姐姐,满是尊重,面上又是十二分的恳切。偏生采菊视而不见,眼中仍是一汪脉脉春情,燎的罗良心里火烧似得通身难受,却不敢有半分逾矩。 程松紧随而来,与罗良并排跪坐在榻席上。 “阿耶说,这是大长公主的车,你可别莽莽撞撞的得罪了贵人。”程松侧身俯在罗良耳边细声说道,“听说鲁驸马脾气不坏,就是不知道输了棋怎么样。” 罗良一听,与他猜测的相差无几,点头应承,“我晓得了。既来之则安之,别让鲁驸马觉得咱们没见过世面,从容些,淡定些。” 程松弯起唇角,揶揄道:“就你懂得多。还从容些,淡定些。倒不如说惺惺作态。” 罗良嘶的一声,竖起眉眼,偏头瞪着程松,“我晓得你惯是看不上我,可也不用句句刺心吧。” 程松见他误会,便解释道:“再如何看不上,你我二人也是兄弟。我若不是担心你年轻气盛,一个不留意开罪贵人,哪能现巴巴跟了来?” 闻听此言,罗良心尖回暖,笑了笑,说道:“哥哥的好,我记下了。等阵去到熙熙楼,你吃羊肉,我吃黄芪,还不行么?” 程松失笑,“你当羊肉是宝,我可无福消受。每回吃完,腥膻味好几天都散不干净。恼人的很。不用你礼让,我也是吃黄芪的命。倒不如让你那位好同窗,弄些澡豆实在。” “这有何难?明儿我向他讨来便是。” 话音刚刚落地,耳听环佩叮当。 兄弟俩赶紧起身,循声望去。大长公主唐若茹走在前头,身着玉色美服,淡扫脂粉,眼含笑意。 程松不由得一愣。 这位美妇人,好生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 罗良的目光投注在唐若茹身后的鲁稚脸上。 她与唐若茹眉目相像,但她不及唐若茹气度雍容,贵气倒是十分迫人。 罗良和程松愣怔片刻,忙垂下眼帘。 怎么不是鲁驸马? 既然是大长公主府的牛车,那这位一定就是大长公主了。 罗良吃惊之下,手心冒出热汗,不一会儿的功夫就黏答答,湿漉漉的。 与之相比,程松颇有大将之风,不但没有半点慌乱,反而镇定自若,朝大长公主深施一礼,“晚生程松拜见大长公主。” 唐若茹满意的笑了,“程郎君无需多礼。” 她和鲁稚不做停留,径直到榻席上坐下。 罗良学着程松的样子,向她二人自报家门。 “晚生罗良拜见大长公主。” 鲁稚借着灯光打量起罗良。 即便微微俯身,少年郎身上独有的锋锐宛如肆意流泻的月光一样漫溢出来。 未免旁人生疑,鲁稚都是远远看上罗良一眼,便罢了。这不是她第一次见罗良,却是她第一次离罗良如此之近的相见。 “二位郎君请坐。” 罗良略有些拘束,程松倒是放得开,叫坐就坐,没有半分迟滞。 唐若茹信手拈起一粒白子,放在棋盘一角,“程郎君,请!” 大长公主出言邀请程松走棋,罗良却是长舒口气。那个豪情万丈,誓要抓住机遇的罗良在见到大长公主之后,瞬间消失了。 不知怎的,罗良有些畏惧大长公主。许是因他头遭与皇室中人叙话,一下子就被唐若茹与生俱来的气势震慑住了。 罗良兀自惴惴。采菊为他奉上香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80 猜灯谜 采菊白皙的手指在罗良眼前一闪而过,带出一股脂粉幽香,罗良心旌为之一荡。他镇日读书,不曾接触过女郎。姿容如同采菊这般的就更不曾有了。 他那些同窗爱好各不相同。爱好熏香的章玉润,还有喜欢骑马的洪涛,再有中意收集鹅卵石的费子浼。却没一个通晓情事的。 罗良跟他们玩的好,不多不少受了他们的陶染。家里熏香积了不少,形态各异的石头也有。买不起马,好在洪涛家里大把,罗良时常向他借一匹来骑。 但凡男女之事,只需起个头,就能无疆无界的深远。 罗良顺着采菊的十指纤纤,想到了令人面红耳赤的玉体横陈。 鲁稚边吃茶,边偷眼观瞧罗良。但见他呆呆发怔,便使个眼色给采菊,将单笼金乳酥捧去给他。 采菊白皙的手指又在罗良眼前打个晃,罗良终于回了神,抬眼对上鲁稚探究的目光,罗良面带羞赧的笑了,鲁稚也跟着弯起唇角。 在鲁稚眼中,罗良的笑容干净明快,恰似山中甘泉,清冽通透。鲁稚轻吐浊气,暗道,若一切顺利,很快就能母子相认了。 这样一想,鲁稚顿觉信心百倍。 虽说是八月节,街上人多,却也不至于堵的如此离谱。 皆因前面是封家班的席棚。 那盏令都城老少趋之若鹜的吉祥如意灯悬在高处。底下聚满了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男男女女。 封家班的话事人行四,大伙儿都称呼他一声封四郎。 封四郎生的威武非常,虎背熊腰络腮胡,远远一看,像是练家子多些。若换上一声短打扮,在通衢当眼的位置摆个胸口碎大石的摊子都不觉突兀。 “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有人低声念诵。 唰唰翻书的声音响了起来。 “诶?诶?怎么还带着秘笈?真够赖的呀。” “四郎,快把这货请出去,不能坏了规矩!” “就是的。叫他走!拢共那么两页纸,跟家背完了再来不行吗?我都能倒背如流,这货还揣着来的,也不嫌磕碜。” “倒背如流这位也请走哈。都是属赖猫的。” “” 夹在人群当中的蓝府尹缩了缩脖子。他也在家背过秘笈了。临走时,还让二娘随意抽了几条来考。他都答对了。 二娘把他一顿夸奖。 在闺女面前露了脸,蓝府尹得意极了。 吉祥如意灯,他志在必得! 到这一看,不得了啊。封家班棚子里吊的灯谜,没有一条能跟秘笈对的上号。 这不骗人嘛?十五文钱呐!再添十文,就能给三娘买支银戒子戴上美一美了。蓝府尹又气又恼还有点羞。 想他也是堂堂府尹,这事若是让同寅知道了,还不得笑掉大牙? 蓝府尹唇角微坠,两手负在身后,摆出高深莫测的架势,盯着封四郎,看他怎么说。 “大伙少安毋躁。甭管是带着秘笈,还是背完秘笈的,统统留下都没事。您几位上眼,咱这儿灯谜都是独一份儿的,漫说跟别家没有重样的,就是跟我们自家历年的也不一样。再一个,咱都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还信秘笈那一套哇。不就是骗钱的把戏嘛?!” 众人一阵哄笑。 笑是笑,有人是欢笑,有人却是苦笑。 欢笑自不必说,买过秘笈,花了冤枉钱的是苦笑。背着手装大瓣蒜的蓝府尹就是其中一个。 封四郎手指一挑,指了指头顶那盏吉祥如意灯,“列位请看,这就是我们封家班为今年八月节特意制造的吉祥如意灯。您瞅瞅,除了上等紫檀做骨架,还有琉璃做的灯罩,不止耐看更加耐用。若是送给心上人,包管你们四代同堂吃团圆饭那天还能拿出来赏玩。”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辛夷心中泛起了涟漪。 四代同堂 到了那时,她能是什么样儿呢? “闲话不多说。大伙儿猜灯谜吧。谁猜中了,灯就是谁的。”封四郎闪开身,“方才已经有人念过一遍了,我再念一遍,您听好了,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打一字。” “我知道,我知道!” 这么快就知道了? 众人纷纷看向说话那位。 “是是诶?你们都盯着我看作甚?我都想出来了,又叫你们吓没了。” “去你的吧。”大伙儿白他一眼,转回头来绞尽脑汁,拼了命的猜。 “是日字儿。”辛夷不慌不忙的高声喊道。 封四郎眉头一松,拱手赞道:“郎君高才!” 听声儿耳熟。 蓝府尹抬头一瞧,可不耳熟么,那不是辛家五郎嘛。 真不愧是无瑕公子!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送你一条,如何?”辛夷又道。 “这小子挺狂啊!”不知是谁多嘴说了一句。 “你知道他是谁,就说人家狂?”人多眼杂,有招子亮的,一下就认出辛夷了。 “谁?” “他是辛丞相的幼子,辛五郎。闻名南齐的无瑕公子。” “无瑕公子呀!” “他就是无瑕公子” “当真是貌若潘安呀!” 女孩子窃窃私语的声音此起彼伏。言语间满是倾慕。 封四郎也晓得辛夷。 辛夷回到都城,去了雅慧学堂做蒙师。许多人说他不思进取。封四郎却觉得辛夷至情至性,值得深交。 此时,活生生的辛夷就在他面前,还答对了谜底。封四郎越看辛夷越觉得顺眼。 “辛郎君请讲!” 嘈杂声骤然退去,大伙儿都竖起耳朵,听辛夷会出什么样的谜面。 “东海有条鱼,无头亦无尾,去掉脊梁骨,便是你的谜。”辛夷浅笑道:“谜底自不必说,也是日字儿。” 他这一笑,俊朗中透着自信,潇洒里还带些不羁。 “哇!”向来矜持的女孩子们瞬间鼓噪起来。有胆子大的,顺手就把葡萄香梨抛了过去。素日拿针拿线的手,哪有个准儿。丢中辛夷的不多,殃及池鱼的不少。 “谁呀这是,扔半拉吃剩的月饼算怎么回事?” “梨核丢来作甚?!给个整个的也好啊!嘤嘤嘤” 辛夷到底练过,抬眼一瞅,葡萄珠儿和小香梨就快沾上身,足尖轻点,灵灵巧巧的避开,几步到在封四郎跟前。 又是一阵惊呼声响起。 “辛郎君好身手!” “哇,比武生还俏!” “” 封四郎命人摘下吉祥如意灯,双手捧给辛夷,“辛郎君的灯谜,某定会原样带到。” “有劳封郎君。”辛夷谢了又谢,与封四郎闲话两句,便单手提着吉祥如意灯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81 来早了 阿甲正在外面等他。 辛夷浓黑的眉微微蹙起,“我不是跟你说了不用急么?” 他原想赢了灯去寻阿甲,顺势就能把吉祥如意灯送给姜家大娘子。这样一来,不会显得太过刻意。 阿甲都要冤死了。 先是被燕三娘话里话外的一顿排揎,这会儿辛夷又嫌他来的早了。 他也想跟婢女姐姐赏赏灯,逛逛街。可也得人家愿意才行啊。 “郎君,小的把东西都送到了。燕女侠说,姜大娘子虽是商户女,却也懂得避忌,还叫您”阿甲叹口气,“叫咱们别总送这送那的惹人闲话。” 辛夷听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提着灯笼的手微微有点抖。 “这c这是姜大娘子的意思?” “郎君,您管他是姜大娘子的意思,还是谁的意思作甚?人家都挑明了说的,咱就别再热脸贴人家冷那啥了吧。” “燕女侠说这话时,姜大娘子在跟前?”辛夷不死心,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 阿甲老老实实的回答:“没有。小的去时,请茶博士帮忙传话给香玉姐姐。香玉姐姐和燕女侠一起下楼接的东西。” “兴许她不知道。”辛夷心里稍稍好过一些。 阿甲解下辛夷的白马,把缰绳交到他手中,“郎君,燕女侠还特意提点,说姜大娘子是商户女。” “商户女又怎么了?”辛夷一手提灯,一手攥紧缰绳,不以为意的反问,“商户女就不能有贤淑善良的了么?” “郎君,您怎么没听明白。人家不是这个意思,燕女侠是说,商户女与您不般配,她是让您趁早死了这份心!” 阿甲借着燕三娘的名头,规劝辛夷。 辛夷默了默,道:“虽说父亲是当朝丞相,可我就是一员小小的蒙师,且这辈子我只想做蒙师,做都城最出色的蒙师。姜大娘子不嫌弃我安于现状,我作何嫌弃她出身微贱?” 我的天爷!郎君果真对姜大娘子有那种念头。这不就差请媒人上门说合了么。若相公或是夫人知道了,怎么得了?! 阿甲一头一头的冒热汗,一身一身的出冷汗。 一冷一热,把他难受的不轻。 “郎,郎君,就算姜大娘子不嫌弃,你俩也不般配啊!您想想,能跟您议亲的全都出身名门。远的不说,就说近的,楼十七娘,那可是跟皇后娘娘沾着亲的。就算您跟她成不了,也不能找个比她差太多的不是?” 辛夷面色一沉,“姜大娘子心善,有见地,又孝顺。你说说,差在哪儿了?” 差在门第呀! 阿甲张了张嘴巴,终是没能说得出口。 郎君叫那姜大娘子迷的晕晕叨叨,必定听不入耳。 “阿甲,你别忘了,香玉是姜大娘子的婢女。” 阿甲垂下眼帘,给他讲道理,“是了。香玉姐姐是姜大娘子的婢女不假。但郎君跟小的不一样。小的和香玉姐姐都是仆人,也无所谓谁配不上谁。您和姜大娘子就不同了呀。” 辛夷缄口不语。 他认准了姜大娘子,断不会因旁人的三言两语就轻易更改。 “行了,休再啰嗦。回府!”辛夷单手一撑马鞍,翻身上了马。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利落飘逸。 周遭的小娘子们又一阵惊呼。葡萄珠儿和香梨纷纷投了过去。 姜妧用过个磓子,就带着香玉香梅,丁媪连翘,外加燕三娘和白小乙,七个人前呼后拥的出了熙熙楼。 她们早就盘算好了。先吃胡饼,接着喝馄饨,再去赏灯,要是沿途有味美的吃食,顺手带上两份,留作零嘴。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坐车骑马不如走着轻快。且香玉香梅都会功夫,还有燕三娘两师徒陪同,别说小贼,就是十几个壮汉也奈何不了她们。 主仆七人一路走马观花,不多时便到在老蔡记胡饼的摊子跟前儿。 香玉和连翘去买,姜妧和燕三娘等人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站着等。等不多时,旁边来了两位娇俏的小娘子。她俩刚刚站定,便使唤婢女去买胡饼回来解馋。 她两也就十四五,正是花儿一样的好年华。 这个说:“真没想到,辛无郎君是那般冰壶秋月,飘逸出尘的人物。” 那个道:“好姐姐,再怎么好,也不是咱们的。我听阿耶说,楼大将军相中了辛五郎君,想把楼十七娘许给他呢” 闻言,燕三娘一张脸黑成了锅底。 好个辛夷,那头挂着楼十七娘,这头又给大娘子送这送那。当真是得陇望蜀,没个长性。 方才当着小吕氏等人面前,姜妧不好细问究竟辛郎君是何用意。 甫一听到楼十七娘要与辛郎君议亲,姜妧心里翻江倒海的不得劲。既然他属意旁人,作甚与她献殷勤?! “香梅!”姜妧唤道。 “大娘子,有何吩咐?”香梅心里也不是滋味。 辛五郎当她家大娘子是玩物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高兴了赏几口好吃的,谁差他那几口吃的了? “等阵把阿甲送的东西统统丢了。一样不许剩!”姜妧发了狠,眸中满是决绝。她下决心不嫁,辛五郎闲的无事招惹她干嘛?烦人的紧! “好叻!”香梅欢声应了。 燕三娘和白小乙,丁媪互相对个眼神,三人皆是心照不宣。 “回去知会一声,以后阿甲再来找香玉,就说不在,不用去内宅通传了。” 这就是摆明了和辛五郎老死不相往来了。 燕三娘喜上眉梢,道:“早该这么办了!” 说话容易,姜妧心里不大好受。她也讲不清楚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就是觉得没着没落,空空荡荡的。 与那人匆匆见过一面,拢共也没说上两句话,纵是有情意,能深到哪去?姜妧自嘲一笑。又不是没见过男儿薄幸,由辛五,由莫狄不难看出天下乌鸦一般黑!所以说,不嫁人倒还省心。 “辛郎君厉害呢,一下就猜对了谜底。轻而易举的赢了那盏吉祥如意灯去。” “没准儿是送给楼十七娘的。”说罢,那俩小娘子掩嘴轻笑。 姜妧充耳不闻,与香梅叨念一会儿回去给大壮加盆青草做宵夜。 燕三娘认真观瞧姜妧神情,见她并无不妥,稍稍安心。顺便打定主意,下次再见阿甲,决不能像今天这般客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82 怪怪生 用过晚膳,唐炼便与楼皇后一同登上赏韵楼。 十五的月亮明净皎洁。 唐炼仰首遥望,慨叹道:“又是一年过去了。” 楼皇后忍不住笑道:“光阴易逝,红颜易老。人生百年,白驹过隙而已。” 两人一问一答的功夫,平喜面带喜色,来到唐炼跟前,“大家,封家班的灯谜叫人解了。” 唐炼兴致勃勃的发问,“哦?快与我说说。” “大家,那人得了封家班的吉祥如意灯,还受了小娘子们的掷的果子。”平喜故意卖个关子,不说那人是谁。 楼皇后接道:“呀,那必得是青年才俊。” “娘娘明鉴。”平喜俯身笑道:“这位不是旁人,正是辛五郎君。他不但猜中了谜底,还以谜面相赠。” “这倒新鲜。”唐炼抚掌笑道:“小白不苟言笑,没想到他这儿子是个知情识趣的妙人。” “什么谜面,说来听听。”楼皇后饶有兴趣的问道。 平喜清清喉咙,朗声唱道:“东海有条鱼,无头亦无尾,去掉脊梁骨,便是你的谜。” 唐炼与楼皇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哈哈笑了。 “有趣,有趣。辛五把我这个惯会出灯谜的梅花怪怪生也给比下去了。” 唐炼化名梅花怪怪生给封家班做灯谜已经十几个年头了。当然唐炼不能亲自出面,由平喜或是常荣代他跑腿传信。初时,封家班给钱。唐炼收了两年觉得无趣。他长居深宫,有钱也没地儿花。于是,两方商议,封家班每年做一盏花灯当是酬劳。 封家班的话事人换了两个,却都十分乖觉,不问梅花怪怪生的出处,一手交花灯,一手交灯谜,银货两讫,不拖不欠。 今年中间出了岔子。 封家班养了个内鬼,将灯谜窃去,弄了本灯谜秘笈换钱。灯谜是封家班的重头戏,被人窥破先机,那还了得。封四郎封四郎急的满嘴都是火烧泡,找到常荣道明内情。唐炼便又出了新的给他,解了封家班的危难。 封四郎感念梅花怪怪生的恩情,特特命人做了一对吉祥如意灯送去给常荣,叫他转交给梅花怪怪生。 唐炼得了两盏灯,自是十分得意。但这事除了楼皇后以及平喜常荣再没旁人知道。就好似衣绣夜行,令得唐炼有几分憋闷。今儿个得了辛夷的谜面,就好像遇见了知音人。唐炼当然欢喜。 “哪家女儿要是能嫁给辛五这样的儿郎,当真是有福的。”唐炼看向楼皇后,“前儿你不是说要给十七娘寻婆家么?” 楼皇后神情一滞,“她整天舞刀弄枪的跟辛五郎不般配。” 说白了就是不愿意。 楼十七娘入宫求见楼皇后,就是因为听说楼大将军想撮合她跟辛夷。她才不嫁书呆子。 辛五在南齐读书都读傻了。回来都城不声不响的去到雅慧学堂做蒙师。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唐炼听出弦外之音,也不点破,暗自为楼十七娘叹口气。 她嫌弃辛五,那辛五必也是瞧不上她的。要是强把这俩人扭在一起,定是对怨偶。等得空把辛五召进宫里,问问他的意思。 平喜给唐炼斟上满满一盏葡萄酒,递到他手边时,低声道:“大家,大长公主与著作郎程孜的儿子在路边手谈。” 闻听此言,唐炼神情骤然一肃。 “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刚,这会儿怕是还没散呢。” 唐炼鼓起腮帮子,气呼呼的说:“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弄的儿子不是儿子,孙子不是孙子,她就是闲的。” 楼皇后轻拍唐炼手背,以示安抚,“她想怎么活是她的事,你管她作甚?” “可她”唐炼闷哼一声,“她野心大着哩。好些年前,她和魏无伤勾连” “那又如何?有些东西不是她想谋,就能谋得去的。”楼皇后拈起一粒葡萄塞进唐炼嘴里,“看在月儿圆的份上别生气了。” 应季的葡萄又大又甜,唐炼嚼吧嚼吧吞了,觉得意犹未尽,接连吃了一大串。 唐若茹与程松这一局直下到深夜。 两人杀的难分难解。 罗良不好意思用太多糕饼,只吃了两块。他在旁陪坐,饿的肚子都快扁了。又不能出言催促,还得做出恭谨有礼的样子,累的他身心俱疲。 程松专注在棋盘之上,对周遭一切浑然不觉。 程孜和程林氏在车上干等,碍着唐若茹的身份,就连车夫都不敢有怨声。前边的路早就不堵了,车夫将车子赶至路边让出道来。经过的行人也有喜好棋艺的,有心停下围观,但见唐若茹通身的气派,和守在两旁的护卫,知道她不是寻常人,便打了退堂鼓。 唐若茹这盘棋,意在观察程松和罗良两兄弟是否沉稳练达。 结果令她十分满意。她吃掉一枚黑子,便笑道:“程郎君,承让了。” 程松输了棋,不恼反笑,“殿下终归棋高一着,晚生输的心服口服。” “程郎君过谦了。后生儿郎能有这般造诣,已属难得。”唐若茹真心诚意的夸奖,程松连连摇头,不敢托大。 唐若茹望望天色,“时辰过的飞快。耽误程郎君赏灯,实在不该。”她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递给程松,“小小心意,还望程郎君笑纳。” 玉佩水润通透,非是凡品。 程松赶紧推辞,“殿下不需如此。能与殿下手谈,是晚生的福分。” “凭这枚玉佩,程郎君就是我大长公主府的上宾。” 程松一听,更加忙道:“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程松一次两次坚辞不受,唐若茹有些气不顺。这孩子哪都好,就是太过刻板。以后如何能指望他为自家出一份力? 唐若茹虽然没显露出半分不悦,但罗良深谙个中门道。他晓得若是程松再坚持下去,大长公主必定难堪。 罗良思量须臾,手臂一横,接过唐若茹的玉佩,“多谢殿下赏赐。我与哥哥免不得要去殿下府上叨扰,还望殿下莫嫌弃我兄弟二人聒噪。” 唐若茹唇角弯弯,笑言道:“怎会呢。驸马爷极是热情好客,他定会好生款待你们。” 程松深知自己乃是天子门生,朝中各路关系不好胡乱攀附。一个不小心,就会弄得个鸡飞蛋打的下场。 罗良紧攥着玉佩没有松手的意思,程松不讨不要,索性送了给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83 缀霞院 辛夷回到府中,刚把缰绳交到阿甲手上,辛夫人跟前伺候的婢子丽秀到在他面前,笑吟吟的说:“五郎君,夫人请您去缀霞院叙话。” “嗯?母亲还未休息?”辛夷有些诧异。 辛夫人遵循养生之道,除了守岁从不熬夜,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丽秀的目光在辛夷手中的吉祥如意灯上转了两转,笑意更甚,“夫人得知郎君赢回封家班的吉祥如意灯,心急想要看看呢。” 辛夷状似无心的发问,“是哪张巧嘴到母亲那里报讯的?” 丽秀以为辛夷欢喜,答道:“四娘子先郎君一步回来,她与夫人说了今儿个五郎君在外露脸的事体。” 旧年国子监祭酒的孙子曹柯不就因为封家班的灯在都城扬了名么。今年自家郎君不但提了灯笼回来,还当场做了谜面,比国子监祭酒的孙子还风光呢。据说,小娘子们疯了似得,直个劲儿的掷果子。四娘子说的绘声绘色,就跟亲眼见识了一样样的。把夫人乐得都合不拢嘴。 辛夷唇角坠了坠。 辛嫣定是打的这盏灯的主意。 待他到在缀霞院正房,还未进去,就听辛嫣欢声说道:“小弟不愧是闻名南齐的无瑕公子。一张口,就把那些不学无术,专会背灯谜秘笈的给比了下去。” 辛夫人吹散茶汤上的浮沫,柔声道:“也不能说人家不学无术。须知道术业有专攻,懂得吟诗作对,不一定会猜灯谜。五郎不过是脑子活泛,有点小聪明罢了。” 话虽如此,辛夫人眼角眉梢浓浓的得意却是遮掩不住的。 辛嫣俏皮的嘟起嘴,“小弟哪里是小聪明,他啊,有大才呢。” 辛夷敛去厌烦的神情,迈步走了进来。 辛嫣忙起身迎他,“说曹操,曹操到。我正夸小弟才高八斗,小弟就来了。”说着,伸出手冲着辛夷手里提着的吉祥如意灯去了。 辛夷偏身躲开,将灯笼高高扬起,“母亲,您看漂亮不?” 辛嫣受了冷遇,心里别扭,面上不显,拧转身,笑说道:“封家班的灯数一数二的好,哪能不漂亮,是吧,母亲?” 辛夫人放下茶盏,认真打量打量。 油润的紫檀木为骨,晶莹剔透的琉璃做面。内壁描画的是彩凤栖梧,寓意吉祥。 “那是。都城里独一份儿,又是有钱都买不到的,肯定是好的不能再好了。”辛夫人含笑说道。 辛嫣凑到近前,一双眼黏在灯上,眨都不眨,直个劲儿的说:“真好看。”思量片刻,仰头对辛夷道:“小弟,把这盏灯挂在母亲屋里,怎么样?” 辛嫣不能直接向辛夷讨,若是给了辛夫人,缠磨缠磨,辛夫人一高兴就能送了给她。 辛夫人明白辛嫣的盘算,立刻拒绝,“五郎赢回来的,该挂在他屋里。我当娘的,怎能抢儿子的玩意儿?” 辛嫣听懂了话中意思,仍不死心。 “儿女有好东西,应当孝敬父母,对吧,小弟?” “四姐说的对极了。”辛夷十分恳挚的说道:“那四姐怎么昨儿个还把母亲最爱的海蓝宝头面要了去呢?那是外祖父送给母亲的生辰礼,母亲都舍不得戴呢。” “你!”饶是辛嫣想装柔顺,也装不下去了,“你怎么专跟我作对?不就是盏破花灯么,宝贝的跟什么似得,紧攥着不肯撒手?” 意思是辛夷眼浅,没见过世面。 辛夷不怒反笑,“是四姐宝贝这灯,话里话外的想要谋了去。却又不敢摆在明面儿上讲,非得暗戳戳的使心眼儿。四姐当我是三岁小童,看不明白事么?” 换做平时,辛夷受了辛嫣的排揎至多笑笑了事。今天他赢回花灯本该高兴,可是,没能如他所愿将其送给姜大娘子,也不知以后跟姜大娘子能不能再有说话的机会。辛夷窝了满肚子的火儿没处撒。辛嫣还把他当傻子似得哄。换谁谁能乐意? 于是,即便当着辛夫人的面,辛夷也不管不顾的把想说的话说了出口。 辛夫人沉下脸,喝道:“五过!慎言!” 辛夷扁扁嘴,把头扭向一旁。 辛嫣被他揭穿,俏脸登时红了。她撩起裙摆,迈了一大步,立在辛夷跟前,“谁稀罕使心眼儿谋你的破灯?!”显见她是气急了,抬手去打辛夷提灯笼的手。她戴着西域水玉的戒指,刮在辛夷手背,刺得他手指松了松,琉璃灯面稀里哗啦摔的粉碎,独剩下紫檀木的骨儿歪两歪,栽在地上。 他俩你一句我一句,互不相让。辛夫人有心阻止,却是晚了一步。 灯摔碎了,辛夷的心也跟着一块儿碎了。 许是他跟姜大娘子真就没有情分。可笑封四郎还说什么四世同堂那天还能拿出来赏玩。 骗人的话真好听。姜大娘子连看这灯一眼都没机会。 也罢,也罢。权当做了一场梦! “小嫣!你怎的如此刁蛮?”辛重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辛夷得了封家班的吉祥如意灯,小仆颠颠去给辛重报了信。辛重高兴坏了,辞别同寅,急匆匆的往家赶。回来就看到辛嫣亲手毁了那盏尚未来得及悬挂的吉祥如意灯。 辛嫣愕然。 她在父母跟前向来温顺乖巧,别说吵嚷,就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若不是辛夷言语过激,她哪能失态? 千错万错都是辛夷的错! 辛嫣红了眼眶。 辛夫人沉声道:“你们两个还不跪下?” 眼前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 辛家上下从来都是一团和气,丽秀就没见过四娘子跟人吵架,而且是跟辛夷吵架,还摔了东西。 她愣愣怔怔的手足无措,就听辛夫人发话叫四娘子和五郎君跪下。 满地渣儿怎么跪啊? 丽秀是个实在的,赶忙蹲下身,一块一块捡起碎片包在帕子里。她一边捡一边心疼。多好看的灯,没等赏够就摔了。 辛重闷哼一声,道:“去院里跪着!” 辛夷和辛嫣不敢不从。两人一前一后出去,板板正正的直身跪好。 嘭的一声,屋门被辛重合上。 秋风寒凉,吹得辛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偏头看看辛嫣,这么会儿功夫已是冷的瑟瑟发抖。 辛夷不由得心软,脱下外裳披在辛嫣肩上。 辛嫣身子扭两扭,终是受了,嘴上却说:“这事我跟你没完!” 辛夷冷冷回道:“随你喜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84 巧相问 阿甲去马厩拴好马,寻思着来接辛夷回去歇息。 到这儿一看。怎么正房的门关紧紧的。诶?门前好像还跪着俩人? 黑灯瞎火的瞧不真切,阿甲壮着胆子往前凑了凑。 这一看不要紧,阿甲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天老爷!他家郎君和四娘子跪着呢。四娘子身上还披着他家郎君的外裳。 郎君本就穿的单薄,冻出病可怎么好?! 阿甲急的跺跺脚,赶忙去取来莲蓬衣罩在辛夷身上。 辛嫣的婢子红秀更会作怪,居然灌了两个汤婆子,给辛夷和辛嫣一人塞了一个在怀里捧着。 仆婢们把跪着的这俩打点的熨熨贴贴。 屋里头的辛重夫妇俩则是肃然对坐。 辛夫人将辛夷和辛嫣为何口角一一向辛重道明。 辛重听了点点头,“五过与小嫣本就不合,俩人心里都憋着气,正好藉由这次做个借口发泄出来罢了。” 辛夫人心细如尘,“我看五郎不大对劲儿。灯摔了,他都要哭了似得。五郎不是没用过好物什,再金贵的灯他也使过,哪至于如此?他是不是心里存着事?” 存着事,是委婉的说法。 辛夫人真正想问的是,五过是不是看上哪家的小娘子了。少年郎动了心,难免患得患失。所以辛嫣毁了他的灯,他才口不择言。 辛重默了默,“不能吧。前次我与他提及楼十七娘,他不甚热络。” 辛夫人蹙起眉头,“对楼十七娘不热络,对别的小娘子热络呢?!” 辛重这才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可好人家的小娘子也没有整天遛大街的。要相看都没机会。” 辛夫人心头一凛,“难道说是养了妓子?” 辛重连连摆手,“不能,不能。他除了学堂,就是在家,分身乏术啊。再说五过那孩子你还不知道么,他哪是那样的人呐?” “反正,我还是觉得他有点不对劲儿。”辛夫人坚持己见。 辛重手捻胡须,缄口不语。 他二人一通瞎猜瞎捉摸,把门口那俩跪着挨冻的给忘了个干净。要不是丽秀见缝插针的说一句:“起风了。”估计他俩聊到天亮都想不起这茬。 辛重命人把他俩叫进屋里。 训诫教导自不必说。临了又罚辛嫣不许出院子,老老实实的抄佛经,静静心。 辛夷要去学堂教书,不能禁足。辛重又斥责几句,就放他回去了。 主人受了委屈,阿甲一路上嘘寒问暖,“郎君,您渴不渴,饿不饿?小的等阵煮点姜糖水,给您驱驱寒气” 辛夷无精打采的摇头说道:“我又不是小娘子,没那么娇气。” “郎君,灯没了您别心疼。赶明儿小的去寻封四郎,让他给您定制一盏。”阿甲略微打听一番,知道灯摔碎了,四娘子和郎君不知怎的被相公撵出来罚跪。灯坏了,郎君必定心疼。阿甲便绞尽脑汁的多说好话,给他宽心。至于封四郎那边,阿甲自认为能说得动,就算说不动,多给些钱想必也是愿意的。 “新做的也不是从前的那个了,没了就是没了。”辛夷长叹一声,“我与她阻碍重重,勉强在一块儿又有什么意思?” 诶?刚刚在街上,郎君还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怎的这么快心气儿就磨没了? 阿甲颇为诧异。 “郎君,是不是夫人与您说什么了?” 辛夷摇头,“母亲能说什么呢?她都不知我的心意。” 阿甲松口气。相公和夫人不知道就好。这事悄无声息的了了。郎君以后该议亲议亲,该干嘛干嘛,省的他跟着提心吊胆,不得安生。 “郎君,您别难过。不管灯没了,还是人没了都不要紧。只要郎君平平安安的就行。”阿甲从怀里掏出那张五贯的飞钱,递给辛夷,“郎君,小的受不起如此大的赏。您若实在心疼小的,就带小的去吃笼饼喝馄饨,小的也是欢喜的。” 辛夷望着飞钱出了会儿神,“你收着吧,待明日兑了,留些散钱,咱俩出去你替我会钞便是。” 阿甲哦了声,把飞钱重新揣在怀里。 虽说姜老夫人免了他们请安,可第二天,姜妧还是起了个大早。 秋天的早晨已经有了凉意,枯黄的落叶不时从树梢飘飘而下,姜妧的心里笼罩了一重淡淡的萧瑟。 小吕氏一夜都没睡好。她天不亮就起来煮胡麻粥,煮好了,看看时辰差不多,便吩咐婢子捧着,与她一块到在鎏华院。 姜妧洗漱完就在游廊下立着,一对美眸盯着枯叶怔怔发呆。 香玉香梅摸不准她究竟为了什么,不敢轻易规劝。 小吕氏来了,她们都松了口气。 “福儿,外间凉,快回屋去吧。”小吕氏挽住姜妧的胳臂,笑说道。 姜妧诧异,“母亲怎么来了?” 昨晚他们一同回府,都已经是深夜了。这会儿应该还没起才对。 “昨儿我瞧你脸色不大好,心里记挂着,就来看看。” 小吕氏觉得辛五命小仆送来的东西明着给燕三娘,实际是给姜妧的。后又着婢子在暗处观察,发现白小乙将那些东西送到破庙里赏了乞索儿。 这不明摆着有事么? 小吕氏害怕姜妧经的少,一不小心犯糊涂,后悔一辈子。哪怕被姜妧埋怨,小吕氏也得出言提点,决不能任其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可话到嘴边,小吕氏又犯了难。 姜妧到底是女孩子,面皮薄,若是挑明了直说,承受不住怎么办?若是含含糊糊,说一半藏一半,听不懂,那不还是白费功夫? 小吕氏握住姜妧的手,斟酌说辞。 “老蔡记的胡饼好吃吗?”话一出口,小吕氏就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什么跟什么这是?好好的提胡饼作甚? 姜妧心尖儿一顿。 要不是因为嘴馋,还听不见那些扰人心神的闲言碎语。 “好吃。”姜妧不痛快归不痛快,还是老老实实的作答。毕竟胡饼是无辜的,好吃就是好吃,不能昧着良心说不好。 “皮儿酥,肉嫩。香玉连着吃了两个,要不是我们拦着,她还能再吃一个呢。” 小吕氏弯起唇角,笑了笑。 “那个辛五郎给三师父送的什么东西呀,也是好吃的?” 问罢,压在小吕氏胸口的大石落了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85 楼十七 万事开头难。只要起个头,余下的就容易了。 小吕氏牵着姜妧的手进了屋。 屋里燃着姜妧惯用的凤髓香。因有这点烟火气,便让人感到些些燥热。 姜妧不擅扯谎儿,结结巴巴的说:“那个,都是好吃好喝的。不过我们吃完胡饼喝馄饨,中间还在街上买的肉脯,果干炒豆子,肚皮撑的滚圆。三师父就让小乙给乞索儿送去,也让他们好好过个八月节。” 姜妧说把东西丢了,燕三娘就想,丢哪儿不是丢?丢到乞索儿肚子里就是一份小功德。她就吩咐白小乙这么做了。回来报与姜妧知道,姜妧也认为处置的十分得当。 姜妧没想到的是,小吕氏居然会关心辛夷送的什么,以及那些东西的去处。 小吕氏见她没有半分隐瞒,只道姜妧还不曾开了情窍。 “你三师父心善。”小吕氏和姜妧齐齐坐下,两人的手仍旧紧紧握着,“眼看着你就快及笄了,是时候议亲了。你与阿娘说说,属意何等样人?你是喜文的,还是喜武的?” 姜妧顿觉羞赧。文的也好,武的也罢,她都不喜欢。她就想守着玉兰斋好好过日子。 “阿娘,我我都不喜。” 闻听此言,小吕氏心里一惊。 莫不是真看上辛五郎了?中意那般出众的人物,的确再看不上寻常人了。 小吕氏抬手轻抚姜妧面颊,叹了口气,道:“论样貌,论人品,福儿都是一等一的好。可我们姜家是商贾,就找个门当户对的,不去高攀那等朱门大宅,以后的日子也能顺顺当当的。你年纪轻,就看个外皮,却不懂得婆媳妯娌之间相处,并不简单。拿咱们家来说,你二婶娘c三婶娘和我都是商户女。素日里虽说也有碟子碰了碗儿的时候,可总归出不了大格。我们也从没有谁瞧不起谁。 你若是进了官宦人家的府门,就不一样了。漫说妯娌,就是未出阁的小姑子,也能给你几分颜色瞧瞧。你是咱们姜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闺女,你祖母都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给你。作甚受那份闲气?你听阿娘一句话,切莫觉着人家府门高大,就起了依附的心思。” 姜妧默了默,旋即了悟小吕氏所言何意。 皆因辛五郎送来的那些东西,叫小吕氏担了心。 姜妧忖量片刻,把一直深埋心底的想法说了出来,“阿娘,我与祖母说了几次不想嫁人。祖母以为我是小孩子,不知思谋。其实,我懂得的。现而今,我有玉兰斋,还有几间能收租子的铺面。等玉兰斋上了正轨,我就能养活自己。不用依附哪个,也不用看哪个的脸色过活,更不用担心遇人不淑,或是被人轻贱。” 小吕氏一怔。 姜妧说的慢条斯理,显见这念头盘算了有些时候,绝非一时兴起。 一辈子不嫁人,也是有的。 然则,说句不嫁,轻轻巧巧。那得承担多少白眼,多少非议。比起肖想辛五郎,福儿不想嫁,更叫人忧心。 小吕氏神情渐渐肃然,“福儿,你不知道孤身一个的难处” “我知道。”姜妧目光坚定,“嘴巴是别人的,他们不嫌累,爱说就说去。我只管好吃好喝,理他们那些作甚?闲言碎语和负心汉比起来,还是闲言碎语更易承担。” 这倒也是。 小吕氏心里认同姜妧的说法,却不能说出来,便好言规劝。 “你做人才做了多久,就敢浑说不嫁。你祖母要给你寻上门女婿,我看这事可行。” 姜妧急的直跺脚,“你们怎么就不愿意听听我是怎么想的?我有钱能养活自己,为何非得给我找个添堵的货摆跟前儿?”声儿有些哽咽,眼睛也红了,“不管是上门女婿,还是高门大户,我都不要!” 这可怎么好?! 小吕氏容色一滞。她本想来劝姜妧别对辛五郎动了心,哪成想姜妧干脆跟她说一辈子不嫁人。 跟她想的有点不一样。可怜她整宿睡不好,担心的跟什么似得,结果是担心错了地方。 小吕氏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结结巴巴的问:“那要是以后你又觉着还是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好,会不会改了主意?若是那会儿再想嫁,就不好找合适的人家了。少年夫妻老来伴,现在趁你正当年,嫁个老实的,总好过你伶仃一个人。 姜妧彻底泄了气。 她不能跟小吕氏说在梦里嫁给莫狄,把她伤的千疮百孔,这辈子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先不说这个了吧。”姜妧强打精神,笑了笑说:“我还想多陪祖母几年,婚事不用急。” 小吕氏嗯了声,暗自盘算着待会儿跟姜澈商议出个主意。 辛夷昨晚睡是睡着了,梦里却是见到了姜大娘子。辛夷捏着她的衣袖,哭了又哭。还说以后见不着了,你要好好保重,许配人家的时候多掌掌眼,千万别嫁个混的。 清早醒了,辛夷回想自己梦中说过的那些话,心里阵阵泛酸。 他与姜大娘子满打满算见了三次,却好像相识多年的故人。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就是喜欢姜大娘子,想天天都能看见她。 偏生天不遂人愿。 那盏吉祥如意灯,本该是他俩的定情信物。而今,灯碎了,信物没了,他的心也死了。 罢了,罢了。 见不着,也就不想了。 辛夷心神恍惚的从府里出来,骑在马上也不看路。 从丞相府到雅慧学堂这条路走了好多次,马儿认得。今儿辛夷没催促,马儿也不偷懒,哒哒哒的慢慢往前走。 阿甲知道主人有心事。他从昨晚上就失了魂似得,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致。跟从前那个朝气蓬勃,生龙活虎的主人差了十万八千里。 哎,情之一字,害人不浅!郎君对姜家大娘子是动了真格的了。可惜,这俩人天生就不该在一块。 他家郎君才高八斗,相貌堂堂。姜大娘子十岁才会说话,想必字也是认不全的,又是商户女。 不般配,千真万确不般配!奈何他家郎君就认准了姜大娘子。 上哪说理去。 他和婢女姐姐就不同了。他俩一个是小仆一个是婢女,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阿甲欣喜的弯起唇角。偏头瞅见蔫头耷脑的辛夷,刚刚弯起的唇角便坠了下去。 熬过这段儿就好了。 这事还得靠郎君自己挺着,旁人说的再好听都没用。阿甲硬起心肠,不去哄辛夷。 两匹马一前一后,眼瞅着快到雅慧学堂,就听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郎君,后边来人了,咱让让人家。”阿甲一勒缰绳,拨转马头,往路旁靠了靠。 辛夷现在就跟游魂似得,懒得想,也懒得看。听了阿甲的话,便照做。 不多时,后面的马从他俩身边经过。 阿甲顺势瞅了一眼,就见马上坐着一位红衣小郎君。 一看这位的打扮和坐骑,就知他不是寻常人。 马是大宛驹,衣是轻缭绫。 墨黑油亮的长发用一支小巧的碧玉冠束在头顶。手上戴着镶嵌碎宝石的护腕,拇指套着扳指,靴子后头各有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祖母绿。 这人谁呀? 就给个背影也辨不出是哪家的郎君。 阿甲正琢磨,那人将马身调转,冲辛夷一抱拳,“辛五郎,久仰,久仰。” 辛夷定睛一看,不认识,许是听过他的名儿,上来说两句话,攀攀交情。他便回道:“失敬,失敬。” 循例该问问对方名姓,奈何辛夷没有多余的心力,就想快把人打发了。 那人给了正脸,阿甲还是辨不出他的来历。 样貌不丑,却也不俊。比他家郎君自是比不过的。但通身散发出的英武之气把他平淡的眉眼点缀的十分夺目。甚至有种华彩纷呈的感觉。 他谁呀? 阿甲搜肠刮肚,愣是想不出来。 “某听闻昨日辛郎君猜出了封家班的灯谜,是也不是?” 原来是为那盏灯。 阿甲恍然。 他不提还好,一提便戳了辛夷的痛处。 辛夷淡淡说道:“正是。” “某多嘴问一句,辛郎君是否想把那盏吉祥如意灯赠与楼十七娘?” 辛夷的心都碎成筛子了,沉声回道:“没有的事!你说这话,便是毁了楼十七娘的清白,我劝你出言谨慎些。” 那人却笑了,“没有就好。某也是听人嚼舌,所以想要与辛郎君求证。失礼了。” 辛夷看也不看他,催马要走。那人却阻住辛夷的去路,问道:“既然你不把灯送给楼十七娘,就是不喜欢她。那你因何不喜欢楼十七娘?她不好么?” 因为他喜欢姜大娘子,心里再放不下别人了。只可惜,这份喜欢,姜大娘子到现在都不知道。 一念及此,辛夷眼眶发酸,险些坠泪。 “与你有何相干?”辛夷仰起脸,冷冰冰的回道:“刚刚劝你出言谨慎,你却变本加厉的污人名声,你安得什么心?” 阿甲看出不妥,打马来到辛夷身侧,附和道:“就是,口口声声说什么喜欢不喜欢。恁的不知羞耻。再则,我家郎君的喜恶作甚与你报备,你算哪根葱哪头蒜?” 阿甲顺势丢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郎君,咱们走,甭理他。” 这是上学的必经之路,要是让学生们听了去,他家郎君哪还有为人师表的尊严了? 那人一张脸涨成茄子色,又紫又红,就连脑门儿都粉莹莹的。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姑奶奶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楼因,楼十七!” 楼十七娘? 阿甲眼睛瞪得滚圆,嘴巴张的老大。 我的天老爷。 楼十七娘是这种款儿的啊?还不如姜大娘子瞅着顺眼呢。 阿甲全没有得罪人的自觉,而是把楼十七娘和姜大娘子做了个比较。 啧啧,要是不说,谁能看出她是小娘子?这不活脱脱一个不学无术的小纨绔么? 万幸郎君没跟她议亲。这要是俩人凑一堆儿拜天地不就跟拜把子似得?据说楼十七娘关刀玩儿的好,以前阿甲还不信,现在信了。张口就是姑奶奶,她绝对是块玩儿关刀的料。 辛夷赢了封家班的花灯是件为人津津乐道的大事。没用多少时候,就传到了楼十七娘的耳朵里。当她听说辛夷不仅猜出灯谜,还回赠了一个给封四郎,楼十七娘的心有些松动。 她最看不惯读死书的书呆子。所以,才会入宫求楼皇后,莫把她和辛五扭到一起。 可那辛五郎好像跟她想的不一样。 “辛郎君轻轻巧巧的就避开漫天的果子,衣裳都不会脏的” “辛郎君笑起来漂亮极了” “辛郎君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撑马鞍,飞似得就上了马背” 楼十七娘在外面随意走走逛逛,但凡有关辛夷的传闻,全是溢美之词。而且,辛夷貌似会功夫。要不怎么能飞似得就上了马背呢? 楼十七娘这一宿辗转反侧,来来回回琢磨的都是辛五郎。 早晨起来,心里觉得不踏实,便索性追来看看辛五到底是个什么人。 一看不要紧,楼十七娘的肠子都要悔青了。 早知他是这般出类拔萃,就不该去求皇后娘娘。 辛夷也是一愣。他定定心神,抱拳道:“辛五对楼娘子绝无半分不敬之意。家仆亦是忠心护主,才会冲撞楼娘子,还望楼娘子莫见罪。” 阿甲赶紧说软话,“小的眼拙,没认出楼娘子,还望楼娘子大人有大量。” 楼十七娘面上红晕稍稍褪去。 “不知者不罪,我岂是那等蛮横不讲理的霸道小人?” 阿甲笑成一朵牡丹花,“不是,不是。楼娘子绝对不是。” 楼十七娘不理阿甲,一双眼紧盯辛夷,“如此我与辛郎君便是相识了。若辛郎君得闲,可以去大将军府找我玩。我们上校场切磋箭术骑术都可。” 这两样是楼十七娘擅长的。不过她最拿手的是关刀,怕把辛夷吓着就没敢说。 阿甲点点头。若是跟她拜把子真就不赖。人家家里有校场,跑马射箭都行,能撒欢儿的玩。 “辛五乃是蒙师,教书育人,事业繁重。并无空闲与楼娘子切磋箭术。” 辛夷一口回绝,楼十七娘不但不气,反而觉得辛夷跟她认识的男孩子都不一样。那些人,不用她出言邀约,主动来求她骑马射箭,甚至是围猎寻乐。 就连她先前嗤之以鼻的蒙师二字,经由辛夷那两片红润的唇说出来,都变得那么悦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86 心上人 楼十七娘眼珠儿一转,笑嘻嘻的说:“你不得空没关系。我闲得很,我来找你。” 辛夷十分不耐的蹙起眉头,“楼娘子请自重!” 自重二字一出口,楼十七娘在马背上晃三晃。她是楼大将军的老来女,上头有六个哥哥,从她一落生全家上下就不知该怎么宠她好了。 楼十七娘天生好动,片刻都坐不住。楼大将军给她请了数位教导女工,琴棋书画的老师,都没能把她这块璞玉雕琢成器。楼十七娘只一样不用楼大将军操心,那就是习武。 楼大将军便认了命,请来军中的能人教楼十七娘兵法阵法等等制敌的本事。 素日与楼十七娘玩的好的都是男孩子,她也不把自己当成娇滴滴的小娘子。 楼十七娘一见到辛五郎,认定这人就是她心尖儿上的人了。她性子直爽,不会拐弯抹角,相中了就是相中了。至于相中了以后要怎样,她就没主意了。 既然没主意,那就一起玩呗。骑骑马,打打猎,比比拳脚剑法,不挺好的么。 两情相悦的男女差不多都是这样的吧。 可辛五郎却说,要她自重。 自重 换句话说就是辛五没相中她?!她哪点不好了? 论箭术,论武功,论排兵布阵,她样样都是拔尖的! 楼十七娘倔强的撇撇嘴,反问道:“辛郎君说话好没道理,朋友邀约,怎么不自重了?” 言下之意,你又不是不跟好朋友一起玩,我都死乞白赖的约你了,你还给我来这套? 辛夷冷着脸,回答:“男女大防。” 楼十七娘不屑的嘁一声,“心中有明月,无需防备,亦不会逾矩。我诚心与辛郎君相交,磊落轶荡,世人若看不惯,那便是他们肚肠污秽,与我们半分关系都无。” 话说的豪迈又好听。可楼十七娘委实心虚。她自己知自己事。辛五郎是让她怦然心动的那个人,怎会不怀半分杂念的与他往来?不过就是借着玩耍的名义,多与他见上几面罢了。 若是别的小娘子,辛夷说到自重和男女大防,必定羞惭的无地自容。楼十七娘的反应跟正常人不一样。她不羞也不恼,还教训辛夷要坦荡,要磊落。咱俩去校场骑马射箭,旁人敢乱嚼舌根,就是他们脏心烂肺,非得把人往坏处想。 什么跟什么啊这是? 辛夷撩起眼帘,直视楼十七娘,淡然说道:“辛五有心上人了,未免她多疑多虑,辛五断不能与楼娘子有半分瓜葛。抱歉,抱歉。” 有心上人了?! 楼十七娘好似被雷劈中一般,呆呆怔怔不知所措。待她回神,哪还有辛夷的影子? 送小胜子上学的佟掌柜恰巧目睹了这一幕。 小胜子仰起脸,似懂非懂的发问:“阿娘,先生的心上人是不是有病?” 佟掌柜啐道:“去!胡说什么?” 小胜子摇头晃脑的唱诵,“心之不养,而多郁多思,多疑多虑,即日饵良药,亦何益之有” 佟掌柜一愣。 这小子什么时候满嘴之乎者也了? 小胜子小脸儿紧绷绷,端起夫子的架势,“所以说,先生的心上人有病!得治!” 楼十七娘失魂落魄的回到大将军府。刚进门,大将军楼海光单手扶腰,声如洪钟的喝住她:“十七!你去哪儿了?你六哥在校场巴巴儿等你一早上,也没见你人影儿。昨儿你可是应承的好好的,跟他学九节鞭,这么快就忘干净了?人无信则不立!你啊,该罚!” 楼十七娘小声回道:“阿耶想怎么罚就怎么罚,十七绝无怨言。”说着话,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楼海光大骇。 楼家人流血不流泪啊!他家小十七跟外间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不一样,纵是练功累了受了伤,她都不哭。 “十七,有人欺负你了?”楼海光迈开大步,到在楼十七娘面前,“是哪个不长眼的市井儿欺负我家小十七?你跟阿耶说,我带着你的哥哥们,给你讨说法去。” 楼海光紧了紧护腕。替闺女出头,打架也打的名正言顺!太好了!这身老骨头总算能松快松快了! 楼十七一头扎进楼海光怀里,哽咽道:“阿耶,辛五说他有心上人了。” 辛五?哪个辛五? 楼海光浓眉一皱,继而一松,“哦,辛相公家的五郎君?” “嗯,就是他!” 楼海光摸摸楼十七娘的额头,柔声问道:“你不是不喜欢他么?为何要去找他?” 楼十七娘在楼海光身上蹭了把鼻涕,仰起脸,可怜巴巴的说:“他赢了封家班的花灯,我就好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今儿一早我去路上拦他,跟他说话来着。说着说着,他就说自己有心上人了!”哇的一声,又哭了。 原来是神女有意,襄王无梦。 他要是山匪就好了,直接把辛五给闺女绑了来。敢不从就剁了他! 可惜他不是!楼海光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当山匪比当大将军更过瘾。 “有就有了呗。他那种有眼无珠,见识浅薄的小子,哪分得清香臭?都城比他好的郎君有的是,阿耶给你寻个比他好一百倍的!” 楼海光布满老茧的大手捧起楼十七的脸颊,声音软和,“我楼海光的女儿还愁没人要怎的?” 楼十七垂下眼帘,“阿耶,辛五就是顶顶好的了。比他还好的,都城能有么?”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要不是她死活不肯,没准儿现在两家都换庚帖了。 楼海光不忍心埋怨楼十七,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大活人满地跑。阿耶能给你寻摸一箩筐,你信不信?” 楼十七吸了吸鼻子,没应声。 辛五郎有了意中人的事体,长了翅膀似得,没到傍晚就传的街知巷闻。 楼十七娘当街阻住辛五郎去路这档子事,反倒不那么显眼了。 “我就说他是个混账玩意儿。长得好怎么了?不还是个没良心的小白脸?”燕三娘手握长剑耍的人眼花缭乱,唰唰唰的往墨竹上招呼。竹叶跟下雪似得掉的满地都是。 白小乙单腿搭在条凳上,一手拿刀,一手拿软巾,边擦边说:“师父,这话您可别在大娘子跟前儿说,省的她难过。” “我知道!”燕三娘收了势,望着眼前光秃秃一根杆儿的墨竹,满意的点点头,“嗯,顺眼多了。” 白小乙头也不抬,又道:“别让我再看见辛五,否则,哼!我绝饶不了他!” “你少惹祸,对那种人不搭理就完了。我倒要看看,他那心上人是个什么货色!” 白小乙磨牙凿齿,愤愤道!“肯定不如咱们大娘子!” “诶?香玉香梅那边都知会一声,辛五这事断不能传到大娘子耳朵里。”燕三娘叮嘱完了,还是不放心,把剑丢给白小乙,“我过去跟她俩说。” 一石激起千层浪。 心上人这三个字,投进丞相府,犹如冷水入了油锅。 “你居然不声不响的私定终身?五过,你太让我失望了!”辛重痛心疾首,手指颤颤指着辛夷,“你说!究竟是谁家的小娘子?嗯?” 阿甲立在墙根,整个人缩成一团,连气都不敢喘。 郎君啊郎君,您千万得挺住啊,不能把姜大娘子说出来,否则 阿甲欲哭无泪。否则他就不知能被卖到哪儿去,此生跟香玉姐姐再无机会相见了! 辛夷刚回府,就被辛重叫来跪着。他招谁惹谁了?那楼十七跟个女山匪似得,怎么就没人管管? 辛夫人反而气定神闲,“小白,你先坐下。我与你说说这事的前因后果。” 嗯?什么前因后果。 满朝文武都知道辛五在外有了相好,他这个当老子的最后一个才得着信儿。今儿下晌,他与户部几位同僚正议事呢,礼部的傅尚书一脸坏笑进门就道恭喜。 辛重还以为皇帝陛下又赏他好东西了,想去谢恩来着。 真真岂有此理! “坐呀!”辛夫人怨怪的瞟他一眼,“今儿早,五过去学堂的路上被楼十七娘拦住了。” 辛夫人虽在内宅没出去,外间的事却是比辛重知道的清楚。皆因事关自家主子,下人们尽了心的打听。细枝末节不说分毫不差,那也是八。。。九不离十的。 辛重回想回想,貌似傅尚书提过一嘴。他光顾着生气了,没认真听。 “楼十七娘让五过去找她玩,五过不愿意。” “诶?楼十七娘不大矜持呀?”辛重顿觉后怕。楼十七娘敢当街拦住俊俏的小郎君,还让小郎君去找她玩,这已经不止不矜持了,而是不自重了呀。老楼怎么教女的? 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楼十七娘非得跟五过攀上关系,五过没有办法,这才说自己有心上人了。” 阿甲松了口气,赶忙接道:“郎君说完,楼小娘子当场就傻了,嘴巴张的老大,七魂丢了五六个呢。” “是这么回事呀?我还当五过跟人家”辛重怒火全消,摆摆手道:“算了,算了,这事不能怨五过。明儿个我去找老楼,说说这事。” “说什么说?”辛夫人白他一眼,“五过受了楼十七的调,,戏,你还去找楼大将军做小伏低怎的?” 调戏? 辛重瞅瞅自家俊朗潇洒的五郎君,气焰矮了大半截。 这么漂亮的儿子被玩关刀的小娘子调戏也有可能。 辛重当即竖起眉眼,悲愤的攥紧拳头,“哼!我找老楼算账,决不能让五过白白受了委屈。” 辛夫人轻飘飘的问一句,“你打得过人家么?” 辛夷实在听不下去了,轻声咳了咳。 哟,自家儿子还跪着呢。 辛重歉疚满满,“阿甲,快扶五郎起来。不管打的过,打不过,总是要跟老楼说道说道。之前他还有意将十七娘许给五过,照这么看,亏得没应承。” 辛夷在圆凳上坐下,轻轻揉着膝头,神思却是飘到姜大娘子那去了。 他对楼十七说自己有心上人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就是姜大娘子。 哪怕吉祥如意灯没了,她也是他的心上人。 那盏灯不过是件俗物,没了就没了。大不了他再寻一件有意思的送她就是。而今最主要的是,说服父母接纳姜大娘子和姜家。然后,就让媒人正大光明的去提亲,风风光光的把她娶进门。 现在说,显然不行。时机不对。 辛夷暂且按捺住急切的心情,对辛重说道:“楼小娘子是巾帼不让须眉。她并无恶意。经过这次,应该不会再来找我了。父亲不必为此事,伤了同寅情谊。” 辛夫人也劝,“打也打不过人家,就算了吧。蓝府尹六个闺女,楼大将军有六个儿子。不管是单挑还是群斗,咱家都占不着便宜。” 辛重鼻子都要气歪了。 当朝宰相跟当朝大将军打群架,大秦国还要不要脸面了? “行了,别说了。我心里有数。”辛重话锋一转,道:“我和老楼好歹也是多年的交情。出了这样的事体,再见难免尴尬。要不就先告两天假,等外间传言慢慢淡了,我再去上朝。” 辛夫人一听就乐了。 “那感情好。趁你得空,帮我画几张绣样,我没你画的细致。” 辛重老脸一红,朝辛夫人挤挤眼。意思是当着儿子的面别说这个。 辛夷知道自己碍事了,赶紧起身告退,出了缀霞院。 转过天,唐炼下了朝,换下朝服,坐在大兴殿里生闷气。 “你说说,小白和湛清俩人什么意思?一个称病也就算了,居然两个都称病。他俩是不是昨儿一块喝大酒,醉的不省人事了?!” 该死的,喝酒怎么不找他呀?!宫中酒窖存着满坑满谷的好酒,烧热了泡澡都行! “大家,您消消气。”平喜端来茶点,“您不知道,他俩是这么回事” 平喜手舞足蹈的将楼十七娘与与辛夷之间的对话重演了一遍。看的唐炼眼睛都直了。 平喜说罢,唐炼的点心吃完了,茶也喝光了。意犹未尽的擦擦嘴,“没看出来小十七是个胆子大的。” 哪个进宫不得装装样子? 平喜笑道:“许是辛相公和楼大将军都怕见了面不得劲,所以才告假。” 唐炼嘿嘿乐了,“你替我想着点,等辛五休沐那天,宣他进宫一趟。我倒想问问,他那心上人怎么个好法。” 平喜唯唯应下,心道:哪来的心上人呐,就是为了糊弄楼娘子扯得谎儿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87 不高兴 四宝巷里的大姑娘小媳妇现在张口打招呼都是:“听说了吗?辛五郎有心上人啦!” “啥?那天你瞅见了?” “说说,说说!辛郎君俊不俊?我听说他笑起来能把瞎大娘迷昏了。” 佟掌柜喜怒不形于色,淡淡回道:“不可背后语人是非。况且,楼十七娘是未出阁的小娘子,毁人清誉是会闹出人命的。谣言如猛虎,杀人于无形。楼家娘子若为这事抹了脖子投了缳,那今日但凡有份传闲言的都是凶手。” 众人一听,纷纷垂下头,悄无声息的各自散去。 人群渐渐稀薄,露出姜妧冷冰冰的一张俏脸。 辛五郎前儿还送她好些吃食,这么快就另觅佳人了?姜妧暗暗冷笑,万幸自己没有心悦于他,若不然还不知得伤成什么样。 所以说,自家这颗真心断不能轻易送了出去。既已经立志不嫁,就不该再想那些有的没的。 佟掌柜不知姜妧为何拉长个脸,香玉香梅还有燕三娘白小乙也都没有笑模样。 怎么了这是? 香玉香梅得了燕三娘提点,把辛五郎当街拒绝楼十七娘以及他有了心上人的事体瞒的密密实实。没想到外间传扬的如此凶猛。 佟掌柜把姜妧迎进铺子里,没话找话。 “大娘子今儿个来的早哈。” 姜妧微微弯起唇角,露出丝丝笑意,“我要去山庄探望外祖父,铺子里的事体,你多周全。” 佟掌柜神情一肃,“大娘子请放心。小的一定尽心。” 姜妧点点头,“雅慧学堂那边不是又订了一百五十支狼毫么?师傅们日忙夜忙,顾不得休息。睡不好,吃的就不能差了。每餐多加两个荤菜,鲜果得有样才行。” “是,小的记下了。” 姜妧吩咐过后,脚步不停,去后院亲与师傅们商量备料的事。 忙完这头,姜妧又带着香玉香梅等人在都城转了一圈。买了好些东西,有给吕甫的,也有给姜澈等人的。待傍晚回到姜府,去向姜老夫人问过安,天都擦黑了。 姜澈在鎏华院巴巴等了她一个多时辰。 “阿耶,您为何不使人去找我。”姜妧花钱买舒心。这会儿也不觉得窝火了,一双大眼亮晶晶,小脸红扑扑的,充满了朝气。 姜澈呵呵一乐,手指着墙上的福字,道:“你怎么把称心的字儿挂墙上了。叫人看见了多不好。” “鎏华院来的都是自家人,怕什么的?再说称心写的这就不错了。” 说着话,香梅绞了软巾给姜妧净手。香梅捧来香茶果干,并一小碟炒豆子。 姜澈一瞧就咧嘴笑了,“哟,这是老金家的炒豆吧?”拈起两颗填进嘴里上下牙用力一咬,嘎嘣脆,“是老金家的。好吃!” “阿耶真会吃。这是八月节那天买的。” 提起八月节,姜澈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出尽风头的辛五郎。 “诶?我听你阿娘说了个新鲜事,辛五郎原来是个风流情种。刚回都城,就有了相好的小娘子。” 随着姜妧年纪渐长,姜澈就不知该如何与她相处。女孩子喜欢金贵的料子,好看的首饰,张口闭口就是哪家胭脂铺子的水粉匀净,或是玫瑰面药的香味好闻。 玫瑰面药什么味儿?姜澈弄不明白。趁小吕氏没留意,偷偷抹了回她的面药。 那味儿,能香出二里地去。一下就被小吕氏抓正着了。 从那以后,姜澈再不干这种蠢事了。 今儿来之前,为了能跟姜妧好好聊一聊。姜澈特意跟小吕氏打听街面儿上出了哪些新鲜事。 他从东门俏寡妇投湖,城郊大虫咬死两个樵夫,以及醉梦楼的姑娘被恩客的正房挠花了脸里摘出这么一条。 毕竟也就辛五郎风流成性这事能跟闺女说道说道,其余的不是太血腥,就是太不正经。 姜妧刚把自己哄开心了,姜澈就又提起辛五郎。 “是么。说不定一早就相识。”姜妧脸上挂了一层寒霜,“他不是才子么,不风流哪能担得住才子的名儿?” 女儿似乎不大不大高兴 姜澈心头一凛。 可不是不高兴怎的。 自家女儿说死不想嫁,不就是因为看不上那些负心汉的做派么? 姜澈后悔不该说这个。哪怕说说大虫咬死樵夫也不至于戳了女儿的肺管子。 “那个,你阿娘都跟我说了。”姜澈不再拐弯抹角,直入正题。 姜妧愣住。 说什么了? 随即恍然,定是说她不嫁人,打算守着玉兰斋过一辈子。 姜妧板起脸,一本正经的说道:“阿娘劝过我了。可我认为,不嫁人总比跟不着四六的混账成亲强的多。况且,人心隔肚皮,有的人装相能装二三十年不带露馅的。我不想把大好年华耗费在那样的人身上,不值得。” “不嫁就不嫁吧。你母亲的嫁妆随你处置。你以后想单过也行,跟我们过也行。我觉着吧,你还是单过方便。闷了就回娘家小住些日子。翻过年来你就及笄了,到时候你去外间转转,看哪家的宅子可心,阿耶给你买。” 诶? 姜妧一时有些找不着北。 她以为姜澈是来劝她嫁人的,没想到居然张口就是给她买宅子。 姜澈长臂一伸,轻抚姜妧的黑发,温声道:“你祖母那里,我去帮你说。你只管健健康康,无病无灾的就行。嫁人不就是为了你能有个伴么。既然你不愿意,那就不嫁。我活着的时候,我养着你。我死了,称心养你。他要敢对你有半点不好,我做鬼都不放过他。” “阿耶” 姜妧鼻子发酸,眼眶发热,泪珠儿一颗颗的往下掉。 “阿耶,女儿不孝。” 此刻,姜妧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决定,会影响到姜澈,姜老夫人乃至整个姜家。 一直以来,姜妧考虑的只有自己,却没考虑到疼爱她,呵护她的父母亲人。 她的确不孝。 姜澈温暖的大手捧起姜妧巴掌大的小脸,“不许浑说。福儿是天底下最有孝心,最好的女儿。”指腹抿去姜妧眼角的泪水,“你自小没了母亲,又受了那许多磨折。阿耶心疼你都心疼不过来,怎会逼你做你不愿做的事?你不想嫁,那就不嫁。以后,你要是改了主意,阿耶拼了老命也要帮你寻一门好亲。或者你既不想嫁,也不想孤身一个,咱们也有办法。” 姜妧止了泪,拧眉问道:“什么办法?” “傻孩子,自然是”自然是养面首啦! 姜澈将后半句隐去,“这些你不要问,等称心再大点,我交代给他,由他帮你打点。” “跟我说不一样么?”姜妧纳闷,“他才六岁,等他得等到什么时候?” 姜澈专心致志给姜妧擦脸,“叫你别问,你别问就是了。况且现在说那些有什么用?不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事么?” 姜妧鼻子囔囔的嗯了声。 姜澈从鎏华院出来,已是繁星满天。脚步匆匆穿过小花园,回到飞鸿院,小吕氏正对镜梳发。 “福儿怎么说?她高兴么?”小吕氏放下牛角梳,挥退一旁侍候的婢女,“这么大的事,你还未与大人商议呢。” “你放心,阿娘不会反对。”姜澈一屁股坐到鼓凳上,长舒口气,“福儿哭了。” “哭了?为何要哭?她不欢喜?”小吕氏给姜澈倒了杯温热的牛乳,怨怪道:“我就说跟你一块去,你偏不肯。” “你去了,准保得跟福儿哭成一团。不是添乱么?”姜澈喝了一大口牛乳,又道:“我应承福儿可以不嫁,以后给她买宅子单过。福儿一听当即就掉泪了,连声说自己不孝。” 小吕氏吸吸鼻子,“哎,这孩子懂事。不过,你真想好了不让她嫁人?那可是她的终身大事。你这个做父亲的,怎好由着她的性子?况且,以后要是有人说三道四,福儿能受得了么?” “这些就得让称心为福儿多担待了。福儿若有事,还得靠他这个兄弟。” 小吕氏马上接道:“称心跟福儿从小就亲,靠得住的,绝对靠得住。” 姜澈发下牛乳,握住小吕氏的手腕,“宝珠娘仨,到而今就剩下福儿一个。我不想让福儿受半分委屈,她任性,就由她任性。兴许过个年,她就不是现在的想法了。” 小吕氏略加忖量,“我看福儿倒像是下了决心。” “那就给她买个大点的宅子,我估摸着以后少说还得再多养十来号人吧。” 小吕氏一怔,“什么意思?什么叫多养十来号人?” 姜澈端起一家之主的架势,“这是我和称心的事,不用你们操心。” 楼海光拍胸脯保证给小十七找个比辛夷还好的夫君。 这可真叫他犯了难。楼海光愁的整宿睡不着,早朝都告了假。后又听下仆报说,辛相公也没去上朝。 楼海光有点犯合计。 小十七该不会是把辛五吓着了吧? 楼海光娇宠女儿,却也知道这事是自家女儿不对。他有心给辛重送些礼物赔不是,又怕人家不受。要说登门谢罪好说不好听啊。 “你干嘛来的?” “那什么,我家闺女把你家小子给吓着了,我来道个歉。” 他家小十七又不是洪水猛兽! 要不等这事淡了,请老辛去熙熙楼吃顿好的吧。 闹了矛盾,结了疙瘩不要紧。有什么是熙熙楼的席面解决不了的? 一顿不行,大不了两顿,三顿。吃着吃着,就化干戈为玉帛了。 楼海关暂且把辛重这头放下。一心一意给小十七寻摸俏郎君。 “你们都好生想想,都城谁家的小郎君能比得过辛五?” 楼海光把儿子们叫到跟前,十分郑重的问道。 楼家六兄弟除了老大和老三去江南道办差,剩下四个一字排开,在楼海光对面站得笔直。 二郎心里没底。 阿耶问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强抢民男? 是不是问清楚了,就直接支使他们把人家给套麻袋弄回来? 这不大合适吧 四郎垂下眼帘,没敢应声。 他认识的,小十七也认识,都是一块摸爬滚打练功夫的弟兄。 要说拔尖的倒是有那么几个。可是,跟辛五比较的话,就有点不够看了。 虽然辛五不显山不露水的一回都城就去雅慧学堂猫着,可他确是文武双全的人才。当初小十七一听他那个无瑕公子的名号就犯恶心。 而今怎么样?后悔了吧? 谁让她先入为主,瞧不起辛五做蒙师呢?还说辛五不求上进,不思进取,是摊烂泥。 四个人都不说话,楼海光有些急了。 “你们呐你们,平时瞎胡闹的劲头都哪去了?小十七是你们的亲妹子。我不管,你们都给我好好想,想不出来,不许睡觉!” 这不难为人么? 要说好儿郎都城有的是,干嘛非得跟辛五比? “阿耶,要我说,辛五也不怎么样。”六郎年纪最小,脑子却是最灵光的。 与其把大伙儿逼进死胡同,倒不如釜底抽薪,让阿耶和小十七认识到辛五并非如他们所想的那么完美。 “不怎么样?”楼海光斜睨着六郎,“他要是不怎样,你这货就得扔!” 二郎四郎还有五郎腮帮子鼓鼓的,强忍住笑意。 六郎轻咳两声,又道:“阿耶,我说的没错。辛五真就不怎么样。您想啊,他要是有担当,就该为家里出一份力。而不是躲在父兄背后,做劳什子蒙师。” 闻言,楼海光略微沉吟。 六郎继续拱火,“辛五身负大才,却甘愿偏安一隅。他这么做,就是不忠不义呀。” 六郎有些急于求成,楼海光反应过来,抓起书案上的端砚朝六郎丢了过去。 “老子差点叫你绕迷糊了。怎么着,打算把辛五一通贬损,就不用给小十七寻摸好人家,就省事了,是不是?” 六郎不等砚台到眼前,伸出手牢牢抓住,再稳稳的放回书案上。 楼海光赞许的点点头,“嗯,还成。这两天没偷懒。” 六郎顺杆儿爬,“那是,我天天,天不亮就起来扎马了。” 楼海光白他一眼,“什么时候睡着了也扎马,再来跟我请功。” “那是夜游症。”六郎在心里嘀咕。 四郎想了想,道:“阿耶,辛五不是猜灯谜露了回大脸么。那咱就不跟他比文的,比武的。找个比他功夫厉害的,这对咱们来说不是轻而易举的么?” 这太有道理了!老四是天才呀! 哥儿几个连连点头。 “”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88 聊聊天 四郎正得意呢,紫中带蓝的端砚飞了过来。四郎也不含糊,伸手一抄就抓住了。 楼海光闷哼一声,“你们一个个的都长能耐了,老子现在想揍都揍不得了,是不是?” 二郎忙道:“哪能啊,阿耶您想什么时候揍都成。咱上校场,您能施展的开,省的束手束脚的不尽兴。” 六郎也不甘示弱,“就是,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您揍,敞开揍!” 四郎委委屈屈的瞥他俩一眼,心道,你俩拍马屁拍的真够卖力的。 “阿耶,这是大哥送您的寿礼,就算您不喜欢,也不能糟践呐。”四郎把砚台摆在桌上,“再一个,儿说的不对么?找个武功好的,省的受小十七的欺负。” 他的妹子他了解。小十七那把关刀要是耍高兴了,一般人招架不住。 楼海光唇角微坠,斥道:“对你个大头鬼啊。小十七喜欢的就是会猜灯谜的。要不是因为听说辛五猜中了封家班的灯谜,还引不出后边的事呢。换句话说,小十七喜欢文的!文的!”笸箩大的拳头擂的书案嗵嗵作响。 喜欢文的? 四郎灵光一闪。 “阿耶,喜欢文的还不简单?过两天秋闱放了榜,咱就去把解元绑不是,请回来!” 二郎一听摩拳擦掌,“阿耶,这法子不赖!” 楼海光拧紧眉头,质问道:“万一是个糟老头子呢?小十七花一般的年纪,逸群之才方能与她相配。你们怎么做哥哥的?让你们帮忙参详,你们可倒好,就会添乱。” 一直没做声的五郎说话了,“阿耶,要不咱们招婿吧。文韬武略,样貌家世件件都摆在明面儿。文题请国子监的博士帮忙出,武的就由我们兄弟几个来,谁赢了,谁就是小十七的夫君。” 楼海光唇角微坠,大手往砚台上一搭。 二郎c四郎和六郎异口同声,“不好!不好!” 五郎俩眼不离端砚,心说一定得接好了。要是磕了碰了,大哥回来准是一顿胖揍。 哪成想,楼海光咧开大嘴哈哈笑了,“谁说不好了!这不挺好的?!老五,你行!就这么办!”说着话,竖起大拇指,“等老大和老三从江南道回来,就着手操办这事。” 二郎c四郎和六郎面面相觑,怎么突然有种掉进山贼窝的错觉? 辛夷尚且不知自己无意中影响了楼十七娘的终身大事。 这日休沐,他起个大早,寻思着待会儿去玉兰斋转转。能碰见她就与她解释解释“心上人”的来龙去脉,若是谈的深了,向她表明心迹再好不过。 若是遇不见,就去买些文房,睹物思人罢。 用过早饭,辛夷正发愁穿哪件衣裳。平内侍不声不响的到在丞相府,传了圣上口谕,宣辛夷入宫叙话。 辛重这两天告假在家给辛夫人画绣样,得了这信儿,自是好生叮嘱辛夷入宫的规矩。 辛夷在南齐时,常常入宫。他自是懂得皇帝面前谨言慎行,进退有度。 平喜带他进了皇宫,直接奔盛元宫。 唐炼着一袭石青,坐在游廊下,手里捏一把小鱼干。 五六只膘肥体壮的大猫蹲坐在他跟前,水汪汪的大眼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咱先说好了,吃完这些再不能吃了。你们朝我眨巴眼儿也不行。”唐炼将手里的小鱼干逐个分给胖猫们。有两只等不及,前爪搭在唐炼膝头,喵喵的叫唤。 唐炼乐的见牙不见眼,“瞧你俩这点出息,我还能把你俩落下?” 离游廊还有两丈远的时候,平喜小声问道:“辛郎君,您不怕猫吧?” “不怕。猫儿狗儿的我都喜欢。” 南齐皇宫里也养了许多猫儿,据说是盛元大帝送给虞太后解闷儿的两只猫繁衍的后代。 虞太后薨逝前,还特特嘱咐善待她那些爱宠。百多年过去,南齐皇宫里的猫儿也跟大秦皇宫似得,都是横着走的主儿。 平喜点点头,“如此,辛郎君可以帮助大家喂猫儿吃小鱼干。” 能与君同乐,辛五郎是个有福的。不像旧年那位金部侍郎,好容易有了得见天颜的机会,就因怕猫儿愣是一句整话都说不利索。 猫儿多可爱,怎么还有怕它们的人呢。 平喜到在唐炼跟前,低声道:“大家,辛郎君来了。” 猫儿们嘴里衔着小鱼干,斜斜睨了辛夷一眼。辛夷朝它们弯起唇角笑了笑。 少年郎俊逸舒朗,单是站在那里就十分赏心悦目,这微微一笑真可说是霁月清风也不过分。 难怪小十七一眼就相中了辛五郎。论家世,论才学,论样貌,辛五都是顶顶好的。只可惜他俩没缘分。 “我找你来,就是想跟你聊聊天。听你说说外间的事体。”唐炼将手里的小鱼干悉数放在地上,猫儿们围坐一堆吃的十分畅意。 自打上回辛夷向唐炼讲述了一番如何捉拿胡人贼匪,以及蓝府尹又是如何审案的,唐炼就觉得辛夷这孩子不错。说故事绘声绘色,和平喜不差上下。 奈何平喜不能镇日出去瞧热闹,也就没那么多故事可讲。 唐炼命平喜给辛夷看座,两人在游廊下吹着凉丝丝的秋风儿,唠起了闲嗑。 “诶?那个投湖的寡妇是因为什么?莫不是有人毁她清白?”这是唐炼身边的龙武卫小戌与他说的。说完上半截,小戌轮休,就没了下文。唐炼心里没着没落的,闲来无事就瞎捉摸。 “哦,并不是有人毁她清白。她是被婆母逼死的。” 平喜在唐炼手边摆上矮几,瓜子点心,香茶蜜水,干果炒豆布置的满满当当。 唐炼伸手抓起一把瓜子,边嗑边问,“她不是寡妇么?夫君死了,她还跟婆母一起住?” 辛夷嗯了声,“是新寡,刚守了半年不到。婆母也是寡妇,孤身一人将儿子拉拔长大。儿子死后,婆母整日骂儿媳是扫把星,丧门星,克夫之类的。那儿媳受不了,便投湖自尽了。” 猫儿们吃饱了各自洗完脸,围在唐炼身边打呼噜。 唐炼不由得哀叹,“想那婆母年轻时也受了许多闲言碎语的苦,到老了却一并加诸在无辜的儿媳身上。儿媳死了,她孤身一个人,日子怎么过?” “得了了儿媳投湖的信儿,那婆母当即晕死过去,到晚上就咽气了。” 唐炼一听,连连嗟叹,“这何苦来哉?!”略微思忖,又道:“明儿着户部查查大秦上下有多少老无所依的老人,不管族里是否奉养,朝廷都按月拨笔钱给他们。好歹冻饿不着,有口饭吃。” 辛夷眼睛一亮,赞道:“陛下圣明。” 唐炼摆摆手,“我要真的圣明,就不会发生这等人间惨剧了。”话锋一转,又问:“城郊的大虫捉住了没有?樵夫死了一个还是两个?” 小戌光说咬死樵夫,后来他又听说是两个樵夫遭了难。 到底几个?唐炼心急想要知道。 “回禀陛下,是父子二人结伴进山砍柴,不成想遇见了大虫。大虫先是咬住老父,儿子为了救父亲,也一起命丧虎口。蓝府尹组了捉虎队,和巡山队,想必很快就能捉住了。” “是个孝子。”唐炼惋惜的摇摇头,“山中时常有猛兽出没,真叫人防不胜防。巡山队可以一直巡下去,尤其夏秋两季,毒虫怪蟒出没,更得多加小心。等明儿我吩咐他一声,最好再添几个猎户进去,他们惯常在山中行走,有经验。另外,樵夫家里也当出钱抚恤。那儿子是个孝顺的,孙子辈必定也不差。索性免了他们的学费,去学堂好生学习做人的道理。且识文断字的,以后多条出路。” 唐炼心里堵得慌,放下瓜子,端起茶盏吃了两口。 接下来是不是就该说说醉梦楼正妻打妓子的事儿了? 平喜竖起耳朵,等唐炼发问。 唐炼想了想,没问。 还是等小戌当值的时候问他吧。问辛五郎有点不合适。 “前儿小十七当街拦住你的去路”唐炼撂下茶盏,斟酌着说辞,“她就是那个性体。你莫见怪。” 平喜耳朵竖的更长了。这么快就聊到戏肉了呀,还有点准备不及。 “楼娘子巾帼不让须眉,是女中豪杰。草民怎会怪她呢。” 唐炼弯腰,捞起脚边的大猫放在膝头,一边给它顺毛,一边说道:“小十七是个爽直的孩子。既然你婉言相拒,她就不会在与你纠缠下去。你和你的心上人,只管放心就是。”他刻意加重了心上人三个字,辛夷心尖儿打了个突。 “虽说外间那些入不了耳的谣言,不会再传下去了。可你与人私定终身,总归不是件美事。也有损你无瑕公子的名声。你便与我说说,你那心上人是哪家的小娘子。我做主将她指给你就是。” 都城拢共这么大的地方。与辛夷年纪相仿佛的勋贵人家的小娘子十个手指头就能数的过来。唐炼和平喜合计着,兴许是冷伯图家的八娘子。 唐炼曾和辛重提过一嘴八娘子,辛重当时还不乐意呢。他都打算好了,真要是这俩孩子互相看对了眼,就下道旨意给他俩赐婚。他是皇帝他最大,小白纵是不乐意,也不敢说什么。 此刻,辛夷的心情相当复杂。 皇帝陛下肯定想不到自己钟情的是姜家大娘子。若是说了出口,皇帝陛下又会如何处置? 辛夷默了默,道:“回禀陛下,草民与那位娘子仅仅见过三次面。第一次,草民初初进城,单是闻其声,未见其人。第二次,草民与她在金光门相遇时,我看见了她,她没瞧见我。第三次,真真切切打了照面,她却不知草民的心意。” 唐炼眼睛噌的一亮,“你这不是单相思么?” 茶馆里说书或是讲唱经常有这种桥段。 年轻潇洒的小郎君,瞧见了绣楼上的小娘子,回家就痴痴的想,犯了相思病。两人几经周折,最终成了亲,和和美美的过着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太好了,太好了!说书的段子成了真! 唐炼兴奋的两只手给猫儿顺毛。把胖猫美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辛夷脸上泛起红晕,又羞又有点尴尬。 他是单相思没错,可经由皇帝陛下的嘴将其道破,多少有点难为情。 “是哪家的小娘子?”唐炼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更加迫不及待的想做回红娘。 辛夷想了又想,结结巴巴的回道:“她她并非出身名门的贵女。” 如此一说,唐炼就明白了。 门不当户不对。辛夷不能直言她的身份。唯恐坏了人家的名声。 “小白知道吗?”唐炼又问。 “父亲,不知。”说罢,辛夷紧紧抿着嘴唇。 唐亮更明白了。 这孩子不敢跟家里说。说了,怕且也是棒打鸳鸯的命。 “辛五郎在盛元宫说的话,哪说哪了,半个字都不许传扬出去!”唐炼正色对平喜说道:“否则,乱棍打死。” 平喜晓得个中轻重,忙道:“奴婢遵命。” 辛夷赶紧跪谢,“草民叩谢皇帝陛下大恩。” 唐炼虚扶一把,“快起来,快起来。得亏我把你找来问一问。你这样不行啊。女儿家的时光金贵。说不好家人正给她寻摸婆家。你这头单恋着她,恋着恋着,她就成别人的妻子了。我与小白君臣多年,他的脾气我了解。他啊,最是讲究个木门对木门,竹门对竹门。不如你就趁着尚未情深义厚,挥剑斩情丝,断了了事。” 辛夷啊了声,眼里含了一包泪,难以置信的看向唐炼。 以他的身份,这便是逾矩。 唐炼并不怪罪,而是好声好气的规劝,“你所慕之人,尚不知你心仪与她。不知,不是坏事。苦了你一个,总比两个人难受的强。” 辛夷强自把泪水憋了回去,垂下头,小声回道:“陛下所言甚是。草民省得了。” 唐炼赐了他十匹缭绫,又温声软语的安慰一番,便命平喜将他送出宫去。 平喜复返盛元宫。唐炼换了一只胖猫顺毛。 “大家,辛郎君脸色不大好看。”平喜十分同情辛夷,想在唐炼面前为他多多美言几句。兴许唐炼一心软,就下旨赐婚了呢。 “求之不得,必定焦炙。”唐炼回的云淡风轻,转而又道:“着常荣跟着辛五,看看他究竟心悦谁家娘子。” 平喜暗自雀跃。就知道大家不会坐视不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89 再相见 仅仅高兴了一瞬,愁绪涌上平喜心头。 “大家,辛郎君方才不是说不再肖想人家小娘子了么。他怎能再去找人家呢?” 唐炼笑道:“你也是从十五六的年纪走过来的,怎么就不懂少年郎的心思呢?你不叫他往东,他偏就往东,你叫他向西,他半步都不挪动。若是我叫他跟人了断,他真就断了。那他对人家也没多少真心。反过来,他若是去寻人家,道明自己的心意,说不定这事还有一线生机。” 平喜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大家英明。” 唐炼却是叹道:“哎,莫眼馋那冰人的红包烫手,说实话,这真不是个容易的差事。”顺手抄起茶盏,“知道是谁家的小娘子了,也不能轻举妄动,得从旁观察观察德性如何。若是家世差点,德性上佳也可。以后入了辛家的门,孝敬翁姑,尽心侍奉夫君,我出点力气也是值得的。” 辛夷骑在马上,游魂似得,没了神思。 皇帝陛下说的也对。姜大娘子不晓得他对她的心意。以后嫁娶由她,说不定能有段美满姻缘。辛夷强打精神,叹道:“行了,就这么办吧。” 阿甲多嘴问道:“郎君,您说的哪桩事体?” 辛夷兀自喟叹,没精打采的回一句,“哪桩都不是。 郎君心里存着事儿!阿甲瞅瞅他没吱声。 怎么又是这副模样?皇帝老儿到底跟郎君说什么了? 阿甲心里直犯合计,又不敢问。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不知不觉走到了彩霞街的街口。 时近晌午,日光充沛。 辛夷两眼微眯,恍惚间,一串清脆的鹿铃声在耳际缭绕。 那日,他就是从这儿一路寻她寻到了金光门。 倩影流浮,恍若隔世。 可叹她都不知自己心意,这段没有起始,亦没有结尾的脉脉真情就灰飞烟灭了。 不行! 不甘心! 哪怕皇帝陛下劝他,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姜大娘子嫁给旁人。 辛夷打定主意,立刻拨转马头,“我去趟四宝巷,你先回去!”话未说完,人已经在丈许开外。 阿甲一张脸拧成了苦瓜,“我的天老爷!郎君又去找姜大娘子了!这c这都什么事儿呀?!” 辛夷跟箭离了弦似得,一路到在玉兰斋,翻身下马,径直往里走。 寿儿和栓儿赶忙上前打个千儿,“辛郎君安好,您想要墨砚,还是纸笔?” “我找你们东家!” “东家?”寿儿拧眉发问。铺子里的事体都是佟掌柜打点,鲜少有人一来就找东家。莫不是笔墨不合用? 不能吧?自家的东西他最清楚不过。纸笔墨砚不说是都城顶尖的,那也差不多了。再看辛夷小脸蛋红扑扑的,焦灼中带着些些羞赧,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姜大娘子,我找你们姜大娘子。” 栓儿和寿儿两个人对视一眼。 人家指明要找大娘子,该不会真是用着不趁手吧? 寿儿素来圆滑。他向辛夷深施一礼,恭恭敬敬的说道:“辛郎君,我家大娘子今儿个启程去往暮雪山庄探望外祖,得些日子才能回来。您若有事,与我们掌柜的说也是一样的。小的这就给您请去。” 说着,迈步要走。 辛夷摆摆手,“不用,不用。” 她去暮雪山庄了,那就去暮雪山庄找她。 寿儿还想再与他客套客套,辛夷已经翻身上了马背,绝尘而去。 “辛郎君怎么回事?前次他来,我瞧着挺稳当的一个人呐。”栓儿挠挠头,大为不解的说道。 “嗐,人都是会变的。尤其辛郎君有了心爱的人儿,肯定跟以前不一样了呗。” 栓儿白他一眼,“你就扯吧。” 辛夷刚出四宝巷子,和阿甲走个对脸。 “郎君” 阿甲往辛夷背后瞅瞅。还好,燕女侠没追出来打。 “我去庄子上转转。你回去替我跟母亲说一声。” 去庄子作甚? “郎君”阿甲冲着辛夷的背影大喊:“小的随后就到——” 喊完了,阿甲突然醒过味。 姜大娘子去暮雪山庄了!怨不得燕女侠没在呢。 哎!自家郎君也是越来越不省心。他就是个普通小仆,领一份月钱,办好几份差事。除了侍奉郎君,还得帮郎君在夫人和相公面前遮掩。一个不小心露了馅,遭殃的是谁?不还是他么? 转念又想,去庄子就能见到香玉姐姐了呀!阿甲登时精神百倍,暗自掂量着说辞,奔回丞相府。 姜妧到在暮雪山庄时天都擦黑了。 “山庄里什么都有,你带这许多东西来作甚?”吕甫望着前厅堆成小山似得礼盒,有点哭笑不得。 姜妧吃着自家产的竹叶茶,“外祖父有,是外祖父的,这些是福儿孝敬您的。” 吕甫笑了笑,没说话。 姜妧花钱向来有节制,不会大手大脚没个底限。从眼前这堆东西,吕甫猜姜妧定是心里不大痛快。 罢了,要是花钱能买高兴,那就花呗,又不是供不起。 没多会儿功夫,婢女们鱼贯而入,捧来热气腾腾的汤饼,并几样时令的鲜蔬小炒。 吕甫亲自给姜妧盛了一小碗汤饼摆在她跟前,“饿了吧。今儿夜了,你凑合吃碗汤饼填饱肚子,明儿我命人给你烤两只肥鸭子。” 姜妧欢声应了,边吃边问:“前些时候,您救回的那位娘子的伤好了没?要是好了,给些盘川叫她上路吧。” 她唯恐吕甫救回的是只白眼狼,与其日防夜防,倒不如早早送走了安心。 “她吖,昨儿不声不响的就走了。我是想给她点银钱傍身。可她不辞而别也就没有办法了。”吕甫甚是忧心的说道:“那位娘子是个要强的,只字不提自家的遭遇。婢女给她换药,她就算疼也忍着一声不吭。可惜她是魔道中人,若当初走的是正途,定是侠义之士。就像你三师父那样。” “兴许是让魔宫的人骗去的。”姜妧住了筷子,捏紧帕子印印唇角,“那位娘子本心不恶,身处魔宫也好,正道也罢。都不能是个坏透腔儿的。” 吕甫点点头,“福儿说的是。”他望着出落的愈发婷婷的姜妧,不由得想起了爱女宝珠。 外孙女肖似宝珠,不止五官样貌,就连神态做派也像的十足十。 要是宝珠还活着该多好啊。 吕甫兀自思量,姜妧又添了几箸汤饼,“三叔从书上抄了几个药方,等拿给钟先生瞧瞧,看看哪味该增,哪味该减。入秋了,适宜温补。让他这就给您操持起来,身子调养好了,入冬以后少染风寒,少受苦痛。” “你三叔有心了。回去替我谢谢他。”吕甫慈爱的抚了抚姜妧的发,“其实我这是心病,什么时候你阿娘的尸身全乎了,我这块心病就能了了。” 姜妧想了想,道:“若不然,我这次回都城,去求蓝府尹,请他帮忙寻一寻?” 吕甫失笑,“衙门办案自有衙门的规矩,你动动嘴皮子,人家就能听你调派?这事你不要理,翻过年来,我再出钱悬赏。从五千贯,加到一万贯。” 吕宝珠出事时,吕甫拿出五千贯悬赏过一次。当时有不少蒙事的借机捞好处,闹腾的沸沸扬扬,不得安生。以至于十多年后,姜老夫人重提此事,仍旧心有余悸。 姜妧色容一滞,连声阻拦,“外祖父使不得,使不得呀!您上次悬赏惹来不少招摇撞骗的,这回加了码,眼热的混混肯定更多。这事还是交给衙门查访稳妥些。上回蓝府尹不是把我唤了去么?我看他面容慈善,白捕头也是个古道热肠的,您这一万贯与其给了不知根底的,倒不如叫白捕头他们挣了的好。” “古道热肠也好,面容慈善也罢。我只知道你阿娘身故,三大司明知道此事与魔道有关,却合力剿山匪,一路剿到了常州。那会儿他们要是想查还容易,到了现在,证邪宫成了气候,他们能重开卷宗,为我那苦命的宝珠伸冤么?漫说伸冤,就是你那妹妹的下落都没半点音信。捕快办事但求无过,倒不如东岳观的凌仙姑,和你三师父钟先生尽心尽力。” “也是的。凌仙姑数次去探证邪宫,稍有差池就有去无回了。”姜妧默了默,道:“这钱给凌仙姑不行么?”她唯恐吕甫受了小人的蒙骗。但她也知道吕甫肯定是要把这钱撒出去的。凌仙姑好歹是熟人,知根又知底,不似那等宵小之辈。 吕甫只是笑。 他每年捐给东岳观的银钱不计其数,为的就是报答凌仙姑当年送福儿回家的恩情。 这些事他都是悄默声的做,从不对姜妧提及,姜妧自然不知。 “好!就依福儿的吧。” 这笔钱有了去向,姜妧松口气,吃罢汤饼又与吕甫闲话片刻,便带着香梅等人回到她的瑶华院。 瑶华院比她在姜府的鎏华院还要气派。吕甫甚至专门为她修了座湖心亭,专供夏日赏荷消暑之用。 到了秋时,夜晚寒凉。湖面上起了重重水雾,迷迷蒙蒙,宛如幻境。 姜妧站在湖边怔怔望着黝黑的水面不做声。 香玉提着灯笼,催促道:“大娘子,快回屋去吧。早早歇息,明儿您一睁眼就有香喷喷的烤鸭子吃。” 光是想想就流口水。 姜妧的心思没在烤鸭子上头,她吐了口浊气,悠悠说道:“阿娘的模样,我都记不清了。” 原来是思念亡母。 香玉暗恨自己嘴拙,不知该如何安慰。 辛夷凭着一腔意气驾马狂奔到了暮雪山庄门前。望着紧闭的大门,辛夷顿时冷静了许多。 见了面与她说什么呢?难道要将自己的心意统统诉与她知道不成?她知道了又会作何想法? 辛夷把马拴好,绕着墙根慢吞吞的往前走。走着走着,仍不甘心。 既然都到这儿了,哪怕远远瞧她一眼也是好的。 辛夷狠狠心,脚尖轻点跃上墙头,就近寻了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纵身跳了过去。 他上次来是白天,现在天都黑透了。整座庄子静悄悄,间或传来几声犬吠。 辛夷第一次做这等私闯民宅的勾当,一颗心好似擂鼓,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庄子里也有巡夜的家丁。提着灯笼七八个结成一队。 辛夷小心翼翼的避开他们,逐个院子寻了过去。 约莫半个多时辰,辛夷到在一处与别不同的院落。 这里栽种的花草都是极其名贵的,还有人工湖,湖上起了座小亭子。 辛夷心下稍定。吕老太爷十分宠爱姜大娘子,想来就是这里了。他隐在树丛中,冷丁儿听见有人说:“阿娘的模样,我都记不清了。” 姜大娘子! 他认得她的声儿。 辛夷一高兴差点现了身,万幸心念一转。不对呀,他这是偷偷摸摸闯进来的,大摇大摆的出去,姜大娘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辛夷兀自后悔。为何现在才想起这些,早知如此,就该明日递上拜帖求见吕老太爷,再叫阿甲寻个便利去与香玉传话。虽说迂回,好歹稳妥。哪像现在,进退两难。 罢了,罢了,左右人都来了,听听姜大娘子说些什么也好。 辛夷透过茂盛的枝叶缝隙向外望去,但见烛光昏黄,映出袅袅娜娜一个背影,如水墨画般赏心悦目。 香玉忖量片刻,道:“老太爷那里一准儿能有夫人的绘像,婢明日一早就去给您讨来。” 辛夷阵阵心疼。姜大娘子的身世着实可怜。她没了母亲的时候,才两三岁大。之后就是好几年说不了话,跟痴儿没什么两样。万幸家人不弃。 姜妧摇摇头,“不好。我不想外祖父忧心。他为了寻回母亲的头颅,不知花费了几多银钱,最终却是一无所获。他要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想到悬赏万贯。可即便我们拿得出一万贯,又有哪个真能接这差事?” “大娘子,要不咱们回去之后,求求蓝府尹吧。婢瞧着,蓝府尹还成。” “外祖父说的没错,衙门办案自有章法。要想让他们重开卷宗,再查母亲的案子,属实不易。” 闻言,辛夷拧起了眉头。 吕氏的案子,他明里暗里的没少打听。皆因与魔道有关,彼时统领三司的官员们不想惹的一身骚,索性避重就轻剿山匪。剿着剿着,这事就淡了。 真是一群可恶的老滑头。 辛夷暗自骂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90 小忠仆 衙门办案确有章法。可若是皇帝陛下开了金口呢? 辛夷有了盘算。 “大娘子,夜了,回去吧。这些事也不是烦恼个一天两天就能解决的。要不等回去问问大爷,叫他拿个主意。” “阿耶肯定和外祖父一样,也是拿钱请人办事。证邪宫不是好相与的,除了骗徒敢拍胸脯作保,其余的哪个不得掂掂自己的分量。”说着话,姜妧转过身。 月色映照下,妃色轻纱随微风飘摆,姜妧脸上蒙了一重薄薄光晕,将她姣好的面容衬托的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九天玄女。 美的令人心惊。 辛夷痴痴望着,不由自主的向前迈了步子。 香玉好歹练过,耳朵灵光。 “谁?”香玉竖起眉眼,厉声喝问。 姜妧被她唬了一跳,嗔道:“风儿吹的树叶响罢了,哪来的人呀?” 辛夷矮身匿住身形,冷汗顺着额角淌了下来。 香玉挑起灯笼照了两照,不好意思的笑了,“是,婢子听差了。” “这儿风大树多,不比城里。”姜妧和香玉一前一后渐行渐远。 眼见心心念念的人儿没了影子,辛夷长舒口气,又待了些时候才按原路返回。 辛夷两脚刚刚落在院墙外面,就听阿甲惊呼,“我的老天爷,郎君您怎么从里头出来的?” 饶是辛夷胆子大,也叫他唬的一颗心噗通噗通直跳。 “嘘!你是不是唯恐别人听不见?”辛夷食指竖在唇畔,心有余悸的回望一眼,低声问他:“你怎么来了?” “小的不是跟您说了随后就到么?”阿甲从树上解下辛夷的马,两人一前一后奔去自家庄子。 唐炼处理完政事,已经鼓打三更。从湢室出来,宫人手握软巾为他擦干湿发。 唐炼左右瞧瞧,扬声问道:“平喜呢?” 这个时候,平喜该给他说故事的。怎么现在还不见人? 宫人们面面相觑。平喜是唐炼跟前的红人,他的行踪谁敢问呐? 左右无人应答,皇帝陛下气呼呼的鼓起了腮帮子,喃喃道:“准是跑哪玩去了。” 有好玩的怎么不叫他?不能因为他是皇帝就不带他玩! 待唐炼头发干了,平喜脚步轻快的走了进来。 “你去哪儿了?”唐炼怨怪道,“我巴巴儿跟这等着你说草船借箭呢。” “是奴婢的不是。方才大家沐浴时,常荣使人递话进来,辛郎君那边有信儿了!奴婢知道大家心焦想要知道结果,就自作主张将人带到底下问话。”平喜眼角眉梢掩饰不住笑意,“还请大家责罚。” 唐炼哈哈笑了,“不罚,不罚。你都问清楚了?” “是,奴婢都问明白了。” “说说,快说说!”唐炼麻利的蹬掉丝履上c床躺好,“行了,你说吧。我听着呢。” 平喜轻手轻脚的放下帷幔,“辛郎君出了宫,直奔四宝巷的玉兰斋去了。” 唐炼颦了颦眉,“四宝巷我知道,玉兰斋没听说过。” 从前他还是王爷的时候,去四宝巷逛过两回。纸笔墨砚没什么稀奇,有位丈人卖的含桃冰雪十分美味。酸酸甜甜,又冰又沙。夏日解暑最好了。 唐炼吞了口口水。 平喜理好帷幔,轻声道:“玉兰斋的东家是姜家大娘子!” “姜大娘子?”唐炼眉头深锁,忽然便松开,“哦,就是那个阿娘死在堕马涧的姜大娘子?” “是,是!大家好记性。”平喜一盏盏掩熄灯火,细声道:“姜大娘子出城去了暮雪山庄探望外祖。辛郎君扑了个空,他马不停蹄的也跟出城追去了。” 寝殿渐渐昏暗,唐炼打了个瞌睡,“哦,要这么说,辛五看上的是姜家大娘子?” “应该是吧。究竟如何,还得等明儿常荣的人回来禀报。” “一个是相公幼子,一个是商户女儿,不般配不般配”说着说着,呼吸变得沉重,唐炼已然睡了过去。 平喜叹道:“哎,这是对儿苦命的小鸳鸯,阻碍重重如同高山险岭,也不知最终能是个什么结局。” 花长老从暮雪山庄出来,回到城里的小院。见桌椅板凳上落了一层薄薄的尘,花长老彻底凉了心。 玫娘到底没能逃的了! 但不知她现在是死是活? 花容月貌的女儿落在墨霄手里,会有怎样的下场,花长老再清楚不过。可那也比死了强! 花长老在宅子里转了两圈,终是放心不下。稍作准备,带些食水干粮,出城直奔齐云山。她受的伤很重,饶是钟先生用了许多珍贵的药材给她调养,功力仅仅恢复了五六成。凭她现在的能耐根本不可能潜入证邪宫。花长老整副心思的牵挂玫娘,只想离自己女儿越近越好,根本考虑不了太多。 真正到了齐云峰,花长老犯了合计。 她来这儿干嘛?救不了玫娘,也不能好生调理身子,且门主那里还等她回去复命。 花长老心中好似打翻了五味瓶。是走是留没个主张。 前前后后,左思右想,天色暗了下来。 山风寒凉,花长老拢拢衣领,找了个背风的地儿盘膝而坐,定定心神。 夜幕低垂,周遭一片静谧。花长老的心却是一团乱麻,不上不下,没着没落。既挂念玫娘,又怕回到魔门被门主责罚。 转念又想,若是责罚倒是能够捱的过去。怕就怕门主迁怒于玫娘,不肯派人来救。 玫娘落入墨霄手里,别看她那四师兄平时嘴上说的天花乱坠,这当儿必定恨不得玫娘死了倒还干净。 思及此,两行热泪自花长老眼角滑了下来。魔门指望不上,单凭她孤身一个,想救玫娘,更是比登天还难。 如此,她们两母女哪还有活路?倒不如现在就找根绳子挂上了事,省的心焦! 想是这般想,却是不甘愿的。 花长老哭一阵,缓一阵。忽听有人说话。 这么晚了,又是山郊野岭,哪来的人? 花长老竖起耳朵,辨辨方向,蹑手蹑脚的循而去。 行了五六步,但见前面有一男一女。 男的身形魁伟,女的娇小玲珑,两人依在一处,显见的关系非同一般。 “阿六想跟来,我偏生不带她,只带上你。众徒儿里,我最疼的就是你了。”墨霄揽住阿四不盈一握的腰肢,俯在她耳际浅浅啄了一下。 阿四有气无力的推开他,正色问道:“我们究竟要去哪里?” 墨霄遮遮掩掩的不肯言明,阿四心里着实不安。该不会是要杀她灭口吧? 又一想,要说灭口在影阁动手岂不更好。省的尸身落在外面,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墨霄眸光一滞,“我不过是想带你出来透透气,你若不愿,回去就是。” 闻听此言,阿四知他不耐,马上绽出笑容,“你别恼呀,我许久不曾到上面来,难免慌张嘛。你不高兴我问,我就不问。” 墨霄两指捏捏阿四的尖巧的下巴,“只要你听话,我就不会亏待你。” 说着,搂c紧阿四,足尖轻点,两人便腾空跃起,如大鸟一般起起落落向山下而去。 隐在暗处的花长老听的真切。 貌似墨霄要作甚见不到人的勾当。 花长老掂量掂量,远远缀在他二人身后。 次日下了早朝,唐炼换身常服去到盛元宫喂猫。 猫儿们都吃饱了,唐炼坐在游廊下怔怔不语,就连猫儿扒住他的膝头喵喵撒娇都视而不见。 这是怎的了? 平喜想要打听,又怕触了皇帝陛下的霉头。他思前想后,颠颠儿捧来好些吃食,单笼金乳酥,米锦和醍醐饼,外加一盏香喷喷的热茶,将小几堆的满满当当。 唐炼回过神儿一看自己手边有这么多好吃的,立刻唇角弯弯,道:“辛五追姜大娘子追到了城外,而今如何了呀?怎么也不回来禀报一声。” 原来是为了这事。 平喜长舒口气。 “大家,您少安毋躁。城里城外一来一回需要时候。兴许您用过午膳,那边就传信儿回来了。” 唐炼嗯了声,心不在焉的拈起一块单笼金乳酥,不等吃到嘴里,就放了回去。 “姜家大娘子从小没了母亲,是个苦孩子。而今辛五对她有意哎,我反倒不想理这事了。” “为,为何呀?”平喜原指望唐炼管管闲事,将辛五郎和姜大娘子凑成一对。 “我昨儿不都说了么,小白讲究门当户对。姜大娘子是商户女,他不会同意的。姜大娘子要是个芝麻小官的女儿,我还能假公济私,寻个由头,给她身上加个虚名。可她偏偏不是。这事,不好办呐!”唐炼复又拿起单笼金乳酥,甚是忧心的摇了摇头,“早知如此,我昨儿个就不用激将法激辛五了,你看看,倒是激出个烫手的山芋。”叹口气,又把单笼金乳酥放了回去。 单笼金乳酥哪经得起这般折腾,地上掉了不少碎渣。 猫儿贪新鲜,五六个圆圆胖胖的大脑袋凑过去闻,闻完了,鄙夷的睨了眼唐炼,各自散开洗脸洗手。 唐炼被猫儿们嫌弃了也不恼,咧嘴笑了。 平喜将适口的香茶端给唐炼,问道:“大家,您当真不管辛郎君了么?” 好歹他和辛五郎同桌喝过馄饨,若是皇帝陛下撒手不理,平喜心里还有点不落忍。 唐炼摇摇头,“这事不好管呐。就算我脸再大,手再长,也不能蛮不讲理强逼小白接纳姜大娘子吧?” “辛郎君都追着人家出了城呢。”平喜略加忖量,又道:“这也算是真情意了吧?” 唐炼嘁一声,“鹞鹰追兔子还能追几十里地呢。情之一字,不是看追了多远,得看他能追多久。” 追多久? 平喜眉头皱了皱。从都城到齐云峰一天的路程,走着去两三天。可辛郎君又不是傻子,放着四条腿的骏马不骑。 皇帝陛下什么意思啊? 阿甲果然是个好帮手。不仅把辛夫人和学堂打点的熨熨贴贴,还不忘辛夷上次的叮嘱,带来一大包袱衣衫鞋袜,甚至连玉佩荷包,发冠扳指都没落下。 辛夷整宿没睡,脑子里琢磨的都是如何帮姜大娘子了却心愿,寻回她母亲的头颅。 阿甲也整宿没睡。他一边把带来的衣裳塞进柜子,一边规劝辛夷。 “郎君,您黑灯瞎火的闯人家宅子里,要叫人家捉去,直接打死都行。您不为自己,也得为相公和夫人想想不是?” 辛夷撩起眼皮,淡淡回道:“我这身功夫是白练的么?” “合着您顶酷暑,冒严寒起早贪黑的练功夫为的就是夜探人家暮雪山庄呀?”阿甲嘟嘟囔囔,满脸的不乐意,“您若出了事,小的也活不成了。小的镇日提心吊胆,唯恐您有任何闪失,您可到好,撒了欢儿的胡来。小的跟着您都快吓死了。” “那就别跟着我了。等回去,我与母亲回禀一声,拨你去前院书房怎么样?” 去前院书房伺候相公?那样的话,等闲出不了府。不比现在自在能跟着郎君到处跑,运气好的话,还能见到香玉姐姐。 阿甲头摇的跟拨浪鼓似得。 “小的对您一片丹心可昭日月。小的哪儿都不去,就跟着您。” 辛夷支起窗棂,耀眼的阳光洒了进来。 “你那一片丹心是给香玉的。” “没有的事!”阿甲拍胸脯保证,“在小的心里,香玉姐姐就占个犄角旮旯。” 辛夷终是被他逗乐了。 “行了,别贫嘴了。你下去吃饱了饭眯一会就去山庄送拜帖。若是能看见香玉,就求她递话给姜大娘子,说我想见她一面。” 阿甲苦着脸,“郎君,要是夫人知道小的帮您与姜大娘子私会,就了不得了!” “不算私会。”辛夷敛去笑容,神情肃然,“你就说我有办法能叫蓝府尹重开卷宗,彻查她母亲的案子,想问问她的意思。” “您为了私会,连蓝府尹的名头都搬出来了?!这c这弄不好是要吃牢饭的!”阿甲痛心疾首,“郎君,您魔怔了!姜大娘子到底有什么好?把您给迷成这样了?” “我不是假借蓝府尹的名头。我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帮她。”辛夷背着手踱起方步,打趣道:“你照我吩咐去办,休要牢骚多多。出了岔子,有我跟你担着。” 阿甲极是违心的嗯了声,“郎君,万一小的真有被发卖的那天,您替小的说句公道话就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091 打闷棍 姜妧裴吕甫一同用过早饭,便陪着他在庄子里走走转转。 田间地头多是忙碌秋收的身影。姜妧深吸一口清甜的空气,心中烦闷纾解不不少。 香玉香梅最爱自家庄子产的甜梨,她俩邀白小乙一块去摘梨子,等晚上在瑶华院支小炉子烧着吃。 燕三娘伴着姜妧和吕甫,三人溜溜达达,边走边聊。 梨树长在半山腰,香玉等人摘完了,一人怀里抱一个小竹篓,篓子里装着又大又甜的真定梨往山下走,去与姜妧会合。白小乙眼见,朝路口的方向扫一眼,瞧见了骑着枣红马的青衣人,“诶?你们看,那不是在辛五跟前伺候的小仆么?” “阿甲?”香玉失声道,“他定是跟着辛郎君一块来的。” 香梅香玉顺着白小乙的视线望去,“呀!真是阿甲!”往阿甲身后瞅瞅,“咦,就阿甲自己,没见着辛郎君。” 白小乙立刻板起脸孔,愤愤道:“他还好意思来?看我不打的他满地找牙!” 香梅赶忙拦阻,“你快歇了这心思。他好歹是在丞相府听差的,你打了他,说不好大娘子也得跟着受连累。” “怎么?我还治不了他了?”话虽如此,白小乙到底没有轻举妄动。 “阿甲听主人的话办事而已,真正该打的是辛五!他先是殷殷勤勤送大娘子些吃食,后又去给楼娘子赢花灯。咱家大娘子可不是没吃过好东西。龙肝凤髓咱不敢想,山珍海味总是不缺的!”香玉不屑的撇撇嘴角,冷哼道:“就算他敲锣打鼓的送花灯来,大娘子也不稀罕!” 白小乙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香梅正色对香玉说道:“前次阿甲还想约你赏灯,你可别叫他花言巧语的骗了去。他跟着个两面三刀的主子,肯定学不了好的。” 香玉羞红了脸,嘁一声,“他再敢来约试试,看我不打的他满地找牙!” 白小乙看热闹不嫌乱子大,“叫上我,叫上我。” 香玉脆生生的应道:“好!指定少不了你那份儿。” 她们三个说话的功夫,阿甲骑马到在吕甫面前,翻身下了马,规规矩矩打个千儿,“吕老太爷安好。” 燕三娘一看是他,眼睛腾地红了,一双拳头紧紧攥着,碍于吕甫的面子,不好发作。 吕甫笑问他:“可是你家主人要来山庄做客?” 阿甲掏出拜帖双手呈上,“吕老太爷料事如神。我家郎君特命小的送上帖子。”说着,眼角余光往姜妧那边瞟了瞟。 但见姜妧一张俏脸冷冷冰冰,似乎含着怨气。 阿甲匆匆收回视线。暗道:姜大娘子这是跟谁置气?难不成是跟郎君?不能吧?上回郎君送她好吃的来着。必是自家厨子做的月饼不合她口味。他早就跟郎君说了,厨子是夫人从南齐带来的,跟都城这边有些差距,不如去熙熙楼定制稳妥。郎君偏不听。怎么样?把姜大娘子吃恼了吧? 吕甫掀开拜帖看看,笑道:“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就说我备下新鲜稻米饭随时恭候。” 阿甲深深一揖,“小的代郎君多谢吕老太爷。” 吕老太爷拈须笑道:“好说,好说。” 阿甲没见到香玉,倍感失望。转念又想,如此一来郎君就不能与姜大娘子私。会,也就没有吃牢饭的风险了。反倒是好事。 这就叫有得必有失。 阿甲礼貌周全的向吕甫告辞,回去复命。 望着阿甲渐渐远去的背影,吕甫对姜妧说道:“那是辛家五郎的小仆。在丞相府应差的就是不一样,进退有度,彬彬有礼的。” 姜妧闷闷的嗯了声,秀气的眉紧紧皱着。 花长老一路跟着墨霄进了城。 他和阿四像是一对普通夫妇,先是去彩霞街吃笼饼,顺便在利人市逛了逛,晌午俩人进了熙熙楼。 花长老在熙熙楼对面的茶馆要了壶茶,并花生瓜子,边喝边等。 墨霄点了几个熙熙楼的拿手菜,吃的很是畅意。 阿四仍是惴惴不安,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竭力装出一副高兴的模样。 桌上的菜吃的七七八八,墨霄甚是不悦的说道:“看起来,阿六的差事办砸了。” 阿四和阿六私c交甚笃,自是晓得她出来办的哪件差事。但墨霄先前并未跟她提及半个字,她想了想,问道:“什么差事?” 墨霄轻点阿四鼻尖,“你这小机灵鬼儿明知故问吧?” 阿四顿时双颊绯红,羞臊是很少的,多是吓的。 “那个,我们这趟出来是不是为她补救的?”阿四躲闪着墨霄投来的目光,顾左右而言他。 墨霄点点头,“等夜了,我带你去个地方。既然阿六没能搅乱都城,那就不得不再用别的办法。” 什么办法?阿四不敢问,心不在焉的举箸吃起了鱼鲙。 墨霄见她乖觉,满意的弯起唇角,低声哄道:“下晌我带你去沈宏阁选两套好看的头面,你有了身子,该得些奖赏才是。” 闻听此言,阿四通身血都凉透了。 这事除了她只有阿六和银婆婆知道,墨霄从哪儿收的风儿? 阿四轻轻咬住下唇,微微垂首,再仰起脸,满面笑容的说道:“我想要海蓝宝的,行么?” 墨霄笑意更甚,“当然可以。你若能产下女儿,我就带你到城里住上十天半个月,过过普通人的日子,如何?” 谁稀罕?! 阿四眼里蒙上一重水雾。若不是银婆婆那里差了两味药材,她早就把肚里这块肉给去了。 “好,万事都听你的。” 墨霄不喜别人逆他的意思。阿四纵是有心也没胆。正如阿六所言,她要跟墨霄斗命长! 花长老满腹心事的喝着茶水,桌上堆满了吃剩的花生壳。 这俩人得吃到什么时候? 花长老抻长脖子,向熙熙楼大门口望去。 墨霄拥着阿四走了出来。 阿四迎着日光,花长老看清了她的样貌。 这女子有些眼熟 花长老搜肠刮肚,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眼见两人渐行渐远,花长老忙会钞跟了上去。 “诶?这身不行,花哨,太花哨了。你从哪儿淘换来的衫子,这是我的么?”辛夷怨怪的睨着阿甲。 “怎么不是呀?”阿甲都要冤死了,“您忘了,夫人说您穿的太寡淡,特特给您做了这身缠枝莲托八宝纹的。正经是套好衣裳呢。配您那顶紫金玉冠挺相称的。” “倒也是。”辛夷拿起来在身上比划比划,“好看么?” “好看。郎君穿什么都好看。”阿甲的差事办成一半,唯恐辛夷责怪,便不遗余力的溜须拍马。 辛夷哼了声,“一会儿咱俩到了山庄,你一定得让香玉把话传到。要不然就没机会了。我总不能明儿再递拜帖,再去吃人家的稻米饭吧?” “新鲜稻米香的哩。吃两顿吃不腻的。”阿甲小声嘟囔。 “你就知道吃。再要是白跑一趟,我就把你弄前院书房去。” 阿甲一听立刻哭脸,“郎君,小的哪敢不尽心呐。那到底是人家的庄子,小的不好乱走乱闯的。一个不小心,是会丢了性命的!” 他可是相当惜命的小仆!领一份月钱,干好几个人的活计也就算了,若真把命丢了,可真是不值当。 辛夷摆摆手,“行了,行了,少跟我这儿装可怜。你伶俐又聪明,我相信你肯定能办到。”说着,还不忘拍拍阿甲肩头。 阿甲蔫头耷脑的嗯了声。 郎君说的没错。他确是伶俐又聪明的小仆。也罢,也罢!全当是为香玉姐姐跑这一趟。 主仆二人到在暮雪山庄,吕甫与辛夷闲聊几句,就命人摆上席面。 稻米饭,烤鸭子,还有几样时令鲜蔬小炒。 姜妧在瑶华院用的和辛夷是一样的。 滋滋冒油的烤鸭子片成薄片,蘸上特制的酱汁解腻又提味。姜妧连着吃了片。 燕三娘和白小乙与她同桌而食。三人不用香玉香梅伺候,围坐在小圆桌上,边吃便聊。 “我在都城的时候就惦记这鸭子。比熙熙楼的都好吃!”白小乙抹抹油汪汪的嘴,笑嘻嘻的说道。 燕三娘附和,“可着整个都城都找不出第二份。” 姜妧笑了,“三师父爱吃,明儿吩咐厨子再做。想吃多少都有。” 燕三娘摇摇头,“美味不可多用。多了就不金贵了。隔三差五的解解馋就已经是有口福了。” “外祖父说冰窖里存着野猪肉呢,红烧怎么样?”姜妧往嘴里又送了片鸭肉,含混不清的问道。 白小乙吸溜吸溜口水,连连点头,“好!就红烧!”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把之后天的菜谱都排满了。 正说着,香玉撩帘进来,“大娘子添饭么?” 姜妧一愣,“你和香梅快去用饭吧。这儿都是现成的。” “我们长着手呢。”白小乙笑嘻嘻的回转头,瞅瞅香玉的面色,似乎有点不大对劲。她顺嘴问道:“你怎么不高兴?是不是半只鸭子不够吃?我们这儿还有,你拿去!” “不不!够了!够了!”香玉红着脸,支支吾吾应道。 姜妧也看她不妥,放下牙箸,“究竟何事?” 香玉的目光在白小乙和燕三娘之间来回逡巡,终是下定决心,说道:“那个,方才阿甲来找婢子” 闻言,白小乙腾地站起身,“好啊!他还敢来找你?定是活得不耐烦了!看我不收拾他!”说着,撸起袖管,紧了紧腰封。 香玉急的都快哭了,“小乙姐姐,您听婢把话说完成么?” 燕三娘胳臂一横,拽住白小乙的手腕,“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许惹事,你怎么就是不往心里去?你明着打他能落着什么好?真想动手,得套麻袋!一顿乱棒下去,他想报仇都找不着人!” 燕三娘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哎!到底是经的事少,不稳重!年轻人,你要学的多着呢。” 白小乙恍然大悟,“哦,原来行走江湖还有这一招呀!” 姜妧和香玉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叹口气。 昨儿吕甫还夸燕三娘侠肝义胆来着。 套麻袋打闷棍的女侠当真是个稀罕物儿。 香玉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阿甲说,辛五郎君有办法能让蓝府尹重开卷宗,调查夫人的案子?” “当真?”姜妧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到在香玉面前,急急发问:“他真是这么说的?” 香玉颌首,“要不是因为这事涉及到夫人,婢早就动手打他了。婢见他不似作伪,暂且放他一马。” 燕三娘略微沉吟,“他刚刚回到都城月余而已,又是如何晓得夫人的案子的?” “师父,您糊涂了。当年夫人没能全尸入殓,大爷特特订造一颗纯金的人头,到在而今都是一桩逸闻。就算他刚回都城,他身边伺候的,好像阿甲那样的碎嘴子,还能不跟他说么?” 阿甲在白小乙心目中是个彻头彻尾的小坏蛋。 嘴碎,扯谎,外加花言巧语的哄骗好看的小婢女。眼前站着的香玉就是其中一个。 “他帮咱们,想要什么作为回报?”燕三娘看看姜妧。 该不会是让大娘子与他 不行!就算是为了母亲也不能让大娘子舍身饲虎! “大娘子,我看这事悬乎。他就是雅慧学堂的蒙师,有什么本事能让蓝府尹听命于他?”燕三娘不好明着阻拦,只能与姜妧道明个中厉害,叫她自己拿主意。 “他父亲是相公呀!”白小乙惊诧,“师父,您不会忘了这茬吧?” 燕三娘横她一眼,“就你记性好!” 姜妧默了默,道:“不论如何,我还是当面问他稳妥些。外祖父正为此事发愁,若他愿意施以援手,总比市井儿混混要强得多。”顿了顿,目露决绝的看向香玉,“你去回他,就说明儿申时,我在绿柳坡等他。” “是,婢这就去传话。”香玉拧身出去。 燕三娘甚为忧心的说道:“大娘子,我们与你同往,好吗?” 辛五敢有任何非分之想,或是欺骗她家大娘子就直接揍,不套麻袋! “好!这事先不要与外祖父说。万一办不成,他又要失望。就说咱们去绿柳坡赏景散心。” 以前她来山庄的时候,也常常在周围逛游。吕甫不会起疑。 白小乙是个实诚人。 “多带些野猪肉,饿了填吧一口。” 燕三娘叹口气。 还能说什么呢?这徒儿是她自己收的。也不能因为贪吃就把她逐出师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