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后传奇》 《幽后传奇》正文 引 禾是她母亲这一生唯一的孩子。作为出生在那个男尊女卑社会里,一个家庭的第一个孩子,她的到来自然带来的不是喜悦。 母亲生禾时发现床下卧了一条白蛇,于是母亲笃定地认为这是上天赐予的祥兆,可是禾的祖母与父亲根本不屑一顾。 禾的母亲虽是正室,但性格颇为软弱,又因生禾时伤了元气,自此无法再生养。 父亲之后纳了一房妾室,并接连育了二子一女,母亲在家中的地位更不如从前。 禾常常听到西侧厢房里传出来的欢声笑语,自己却很难得见到父亲的笑容。 母亲不愿拘束禾,她自己一生太过卑微拘谨,却希望禾能在未嫁时多一些自由与快乐。 田间地头,常常能见到禾的身影,或读书或嬉戏或歌唱或舞蹈,她像一只自由的鹿,无拘无束。 回到家中,禾又能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琴声中。她常常依着自己的心情抚琴,时而清冷入仙,时而松沉旷远。指下的吟猱余韵,随着她的心绪,飘渺多变,仿似她与自己内心的对话。 禾特别喜欢坐在春日的山坡上,看漫山遍野的迎春花。 那片花海中的金黄色,让她沉浸在父亲唯一一次带她出游的幸福里。禾亦喜欢去夏日开满莲花的池塘边,幼年时到了夏日,母亲常常带她去采莲。终禾一生,她都喜欢藕色的衣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一回 高家妇 一 禾出嫁的那天早晨,薄雾朦朦。母亲车氏来为禾上头,禾坐在窗前,看见一群大鸟从屋旁树林中低低掠过,它们围绕近禾家的屋顶盘旋片刻,留下数声啼鸣便飞走了。 禾向母亲跪拜,又去辞了祖母与父亲,便坐上裹了红绸的牛车,离开了这个她并不怎么眷恋的家。 高家主君名墉字守之,时任洛州牧。禾的父亲虽是高墉手下的典签官,可并未真正受到重用。父亲希望借禾嫁入高府,能为自己的仕途带来光明。 牛车在高府正门前停下,禾被几个仆妇搀扶下了车。 禾扶着仆妇的手进了前院。透过盖头,禾知道她们顺着院子过了两道门,入二门之后进了后庭。内有三开间,木抬梁成悬山状。前后两院都以木回廊环绕。东回廊位于主宅第正中,将宅第分为东西两区。东区又分南北二院,北院较大,高老爷与夫人及妾室住在北院。高家三个公子则住在南院。 高夫人周氏膝下育有二子,禾的夫君是她次子,名慧,字仲远,因生辰八字与高老爷极合,因而甚得高墉夫妇宠爱。 只可惜这位二公子生的脑满肠圆,又因脾气暴躁,嗜好女色,许多门第相当的官宦嫡出之女都不愿与之结亲。 禾父亲将她八字递于高老爷时,高老爷大喜,无论门第是否相当,究竟是个嫡出之女,当即便着人拟了三书下了聘。 一切婚庆事宜落定,已是入夜时分。禾的盖头被掀起,她看到了眼前这个微醺的男人,她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高慧虽醉眼朦胧,却亦看出禾姿色卓越,顿时性起,一把将禾扑倒。 是日早起,禾缓缓起身。昨夜撕裂般的疼痛此刻依然能感觉的到,她无奈地望了一眼床榻上酣睡的男人,泪水不禁落下来。 洗漱完毕,按例去给公婆上茶。 高墉及夫人周氏坐在正厅中,左侧依次坐着长子高益,字伯深,长媳佟氏。 右侧是二夫人吕氏与三夫人柳氏。吕氏育有一女,柳氏则有一子一女,均尚未婚配。禾上前一一行礼见过。 高夫人道:“你初来乍到,家中规矩礼节慢慢让汪氏教你。” 转头对一年长的仆妇道:“以后二娘子的一切你仔细打点!” 仆妇应声,过来屈膝行礼道:“二娘子,奴本家姓汪,以后您有任何事皆可嘱我来办。” 禾含笑点头。禾只带了一个陪家的丫头,亦是打随身的,唤作吉祥。如今有了这个汪氏在侧,可尽早熟悉高府,禾想亦是一件好事,便上前又谢过高夫人。 回到南院房中,禾换上日常的襜褕,取下珠钗,散落一头乌发,又命吉祥取来她的琴,轻轻抚之。 万缕金光照在禾的身上,衬上她藕色的衣裙,像极了一个下凡的仙子。高慧恰巧进门,被这一幕惊呆了,回了个神,便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抱起禾就奔里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二回 高家妇 二 自打禾进门起,高慧就终日缠着禾,待在家中不再外出厮混。高夫人高兴十分,自对禾另眼相看。禾懂事又聪颖,阖府上下亦称赞有加。 长媳佟氏,母家居于帝都平城,父亲官至少府卿,外祖家为门阀五家之一的赵郡李氏。佟家嫡夫人育有二子一女,此女即为佟氏。 佟氏被父母纵容娇养长大,又因母家权势滔天,在高府里,除了公婆夫君,其余人等皆入不得她眼。 禾嫁入高府之前,佟氏便为高家育一长孙,名唤垣儿,生的白胖可爱,很讨二老欢喜。佟氏虽窥他人秽如粪土,但凡是关于垣儿的,她便能放下身段。 禾亦很喜欢这个侄儿,得空亦会带他玩耍,但佟氏因不满禾如今在府里的好人缘,便总是一副不冷不热的面孔。 一日佟氏发现自己又怀了身孕,便兴冲冲去往北院欲告知高夫人。不曾想进门却见高夫人正拉着禾的手嘘寒问暖。 高夫人一见佟氏,马上笑道:“大子妇,你叔妻有喜了,垣儿快有阿弟了!” 佟氏咧嘴道:“那是,妾就是来告诉您,垣儿快有亲阿弟了。”高夫人咋一愣,即刻回过神来,笑道:“这是好事,咱们府上要双喜临门了!” 禾闻言即刻起身道喜,佟氏却并未正眼瞧她,又碍于高夫人在旁,于是冷冷的回了句同喜,便对高夫人道了句安,转身出了屋门。 佟氏回到自己卧房,对着陪嫁的奶娘张氏愤愤道:“早不怀晚不怀,偏偏这时候来抢我彩头!” 张氏将佟氏自奶大,对佟氏极尽疼爱与纵然。 听佟氏如此言,便对佟氏道:“大娘子您是长房长媳,垣儿又是长房嫡孙,她怎能抢得了您的彩儿?” 一边说着一边替佟氏脱去外衣:“那二公子生性风流,洞房花烛的新鲜劲儿一过,保不准就又出去厮混了。到时候有的她笑话看。” 佟氏行至榻边,歪于榻上,一脸不屑道:“哼,一个典签官的女儿也配!” 这年的冬天似乎来的格外早。 晨起吉祥推开门,见满地积雪,兴冲冲的朝屋里喊:“娘子,娘子,快来看,下雪了!” 汪氏赶忙制止道:“点声,别吵着二娘子。” 吉祥满脸气愤道:“自打娘子有了身孕,姑爷三天两头往外跑,时常夜不归宿,即便回来亦是三更半夜,害得娘子不能踏实睡觉。” 话音刚落,只见禾已出得屋来。 她并不理会二人,径直走向院子。禾捧起一把雪,放在鼻尖轻轻嗅之,又慢慢抬手,雪花散落下来。 她踮起脚尖,像个孩子似的,一步一步踩起雪来。 汪氏吓得大叫:“二娘子,当心脚下。”言毕便跑近前搀住禾。 禾笑吟吟的侧脸对汪氏道:“汪嫂,自幼我便喜踩雪,无妨。” 汪氏不依,道:“您现在身子重,要当心才好。” 禾如孩童般吐了吐舌头,跟着汪氏回了房。 待洗漱完毕,用罢早膳,禾按例去向高夫人请安。 绕过长廊行至北院,正欲跨进高夫人厅门,隔着棉帘,只听到里面传来佟氏的声音:“母亲,妾说的千真万确,二叔是准备纳了她的。” 禾收住了脚步,却并未听到高夫人出声,继而佟氏又道:“据说那是乐署的乐伎。” 只听高夫人厉声道:“休得胡言!” 禾瞬间脑海一片空白,她并非未曾想过,亦不是有多么在意高慧,只是一时无法承受。 虽然她知道这是必然的,可是母亲的遭遇和自己幼年的处境,在她心底深深的烙了印。 她厌恶这个世道,对女人太不公,可又无能为力。她能做的便是守住自己的心,只会把心交给真爱自己的人。 “二娘子!”汪氏低声唤她。禾醒过神来,凄然一笑道:“进去吧。” 高夫人见禾入内,便命人去端安胎补气的汤水,笑着道:“刚你大嫂亦饮了一碗,如今令你们二人养好胎,便是咱们府上最紧要的事。” 禾点头微笑,高夫人又道:“你和仲远成亲有段日子了,如今你亦有了身孕,我思忖着若你想念家人,改日我便打发了人去请亲家夫人过来。” 禾闻言,起身向高夫人行了个礼,道:“多谢母亲厚爱。妾在这里一切安好,时常有阿妹们作伴,不觉寂寞。到是近日身子倦懒,恐不能很好的伺候夫君。今日想请母亲示下,可否容妾暂居后院?” 高夫人闻言,面露不悦,并不出声。 禾继而又道:“母亲,后院虽,却胜在清净。妾近来头痛频频,夜里总不得安睡,恐伤了腹中孩儿,便想着寻个清净之所。” 高夫人见禾执意如此,又籍口安胎,便只得允了她。 佟氏房内,她诧异的对张氏道:“你说她能没听到我和夫人的说话?全然不见她哭闹伤心,反倒腾个地方出来。这个女人,还真奇了。” 张氏替佟氏抖去外衫上的雪花,冷笑道:“她呀,准是因自己是门户的女儿,不敢言语。” 见佟氏未出声,张氏又道:“您看头先她说要搬去后院时夫人的脸色,夫人心疼二公子,见不得人对二公子生性子。依我说,她这么做是自己搬石头砸脚。” 佟氏得意的冷笑一声,径直入了里屋。 吉祥把手炉递于禾的手里,埋怨道:“娘子,您和姑爷这才成婚多久啊,他就这么朝三暮四的。您到好,还要搬去后院,这不是更让他…” 没等她话讲完,汪氏掀开棉帘入得内来:“吉祥,你去看看二娘子的鲫鱼羹炖好了没。” 言语间给吉祥递了一个眼色,吉祥怏怏的出了屋。 汪氏近前替禾更衣,禾轻声说道:“汪嫂,你记得帮我把琴搬去后院。” 汪嫂点头道:“二娘子,您又不是出门,都还是在府上,几时想回南院了,再搬回来就好。” 禾微笑着不答,汪氏是个明白人,便也不再言语。 禾搬到后院月余了,高慧只来过两次,欲向禾求欢,禾均以有孕在身婉拒了他,此后高慧再也未到过后院。 倒是吕氏与柳氏的两个女儿,常常跑来与禾做伴。 她们喜欢听禾弹琴唱歌,亦喜欢听禾讲外面的故事。二人自被养在深闺之中,不晓得外面的世界竟如此精彩。 垣儿亦常常被两个姑母带来看禾,他喜欢围着禾,喜欢吃禾做的点心,更喜欢禾讲话时的柔软。 下雪的日子,禾总会堆各式各样的雪人和动物,垣儿更是喜欢的不得了。 佟氏虽不甚喜欢禾,但见垣儿每次从后院回来皆欢天喜地,亦不再制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三回 高家妇 三 新年快要到了,这是一年当中的大事。 自秦亡汉武帝颁行《太初历》,改秋季春节为正月初一,百姓们秋收冬藏,便有了更多精力去预备与享受普天同庆的节日。 道武帝建魏,虽为鲜卑拓跋氏,因自称黄帝后裔,故一切节庆均保持汉化。 佳节临近,高府每日都充满新气象。便是府里往来的人客,也较平日多起来。东西二区的长廊上挂起了许多红灯笼,树上也绑满了红绸子。 汪氏端了一盘灶糖进来,喜盈盈道:“二娘子,这是北院厨房刚做好的,说是夫人让送来给您尝尝。” 禾点头对汪氏道:“夫人近日里恐忙着准备年节里的物品吧?我们过去瞧瞧能否帮上忙。” 汪氏欣喜不已,赶忙过来搀扶禾出门。 相处的几个月来,汪氏越来越喜欢禾,她身上没有一般主子的那种娇柔做作、颐指气使,反倒是对自己体贴有加,关心备至。汪氏渐渐把禾当成自己的女儿,实心实意愿为她着想。 禾入得北院,只见各房女主人除了佟氏,大的的都已聚在高夫人房里。 高夫人见禾入内,笑道:“想着你与你大嫂身子重,便不叫你二人了。既你来了,便与你姨娘们一道折金银锭,预备着除夕夜烧给先祖吧。” 禾应声坐至吕氏与柳氏身旁。两个阿妹,高璃与高玲亦跟着一道折。 各房的厨子们也一并至北院做点心、煮卤肉。每个人都忙得不亦乐乎,心里都在盼着年节里发了赏钱与家人团聚。 高慧一如往常,极少在家,他与一帮世家子弟轮流宴请,终日花天酒地,连高夫人都鲜少见到他面。 高益已经入仕,虽在岳父手下任客曹尚书,却居于洛城。 时逢年节,高老爷与高益已经启程赴平城面圣贺岁。 高府三公子高融,字叔达,平日里读书骑射样样精通,却鲜少与女眷们相聚。 这是禾嫁入高府初次见到高融。他长得极像柳氏,白净的皮肤将原本俊朗的五官衬的格外鲜明。 今日高融在指挥仆人们布置一切,做年节的准备。侧堂供着祖先的牌位,高融亦命人掸扫之后放上了供品。 每年腊月二十二皇帝赐宴三品以上官员,以便群臣可以赶在除夕夜与家人团聚。高老爷与高益在平城面圣述职并赴罢“亲臣宴”,便快马加鞭往家赶。 转眼除夕之夜,高府北院正厅里点亮了所有的灯烛。一盏悬在中梁的长明灯,两侧各式花鸟铜灯,将屋子照的如同白昼。 各房的仆妇、婢女齐刷刷的站立在大桌两旁。桌上摆了精致的银碗银碟,连筷箸皆是银制。 这是禾嫁入高府的第一个春节,得亏汪氏事先提点,她应对起来亦无不妥。 高墉今日看似心情极佳,待众人坐定,他便笑盈盈起身,环顾四座,道:“今为团圆之夜,众人不论长幼,无需拘礼,皆可开怀畅饮!” 众人因主君的言语而兴奋起来,席间行酒令的,道祝福的,气氛热闹十分。 酒过三巡,一男仆入内禀道:“老爷、夫人,竹子已备好。” 众人听了便随高墉一同离席来到院中。 除夕夜将火烧竹子,使之爆裂发声,以示各家各户驱逐瘟神,渴求安泰的美好愿望。 除了看门守更的,高府上下皆围至北院,一时间黑压压的将北院挤得水泄不通。 很多年以后,禾都记得那夜摔倒的感觉。 禾站在从厅堂通往院子的台阶上,不知道什么人从后面撞了她。禾最本能的反应便是去抓身旁的汪氏,谁曾想天冷地滑,又是毫无防备,主仆二人一并往前栽倒。 高融此刻就在汪氏旁侧,他急忙伸手去拉,可事发突然,纵他身手敏捷,亦只就近抓住了汪氏,而禾则被摔下了台阶。 众人手忙脚乱的扶起二人,高夫人赶忙命人将禾送回房里,又即刻命人连夜去请郎中。 后半夜里禾开始腹痛,但因年节,禾不敢声张再去请郎中,只命吉祥煮郎中开的安胎药频频服下。 象高府这样的官宦世家,在年初一晨起总以红绸包裹的竹子来当开门爆竹。 爆竹响起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后,碎红满地,灿若云锦,取“满堂红”的好彩头。 听到爆竹声响,禾忽的一惊,腹痛便又加重起来。不到半盏茶功夫,便觉一股暖流自下身流出,禾只发出一声尖叫,便痛死过去。 禾醒来的时候已是晌午,她隐隐听到吉祥带着哽咽的声音在低唤她。禾缓缓睁开眼,看到床梁上放了一把招魂的伞,吉祥的脸慢慢变得清晰。 吉祥见禾醒来,赶忙用衣袖擦了擦泪水道:“娘子,您可算醒了,您可吓死我了!”说完扯着喉咙唤汪氏。 禾面无血色,声音极弱的问吉祥:“是孩子没了吧?”话音未落,泪水已夺眶而出。 这时汪氏已经拐脚进入屋内,她虽被辛融抓住,仍是伤了脚踝。 汪氏顺床沿坐下,柔声安慰禾道:“二娘子,您还年轻,养好了身子,将来还怕没孩子?”言毕,轻轻拿帕子拭去禾眼角的泪水。 厅堂里,高夫人听人来回说禾醒了,便转头对柳氏道:“你过去瞧瞧,只说这大年节的,迎来送往拜年投名刺的人多,我不得闲。” 柳氏应声刚跨出厅门,便听佟氏道:“这门不当户不对的,本配不上咱家的门楣,即使硬贴上来,一样坐不稳正室。这不,大年节的就弄的晦气。”高夫人厉色瞧她,佟氏便不再出声。 柳氏出得北院,见四下无人,便对贴身婢女翠红道:“夫人面上不露什么,心里估计对二娘子已生了厌心。毕竟这大年节的摊上这么个事儿,晦气!” 翠红轻声答道:“二娘子也是薄命人,这才嫁进门过了几天好日子啊。”柳氏摇了摇头,径直往后院来。 天上微微飘起了雪花,柳氏紧了紧氅衣领,加快了步子。 禾见柳氏入内,欲起身相迎,柳氏赶忙制止。看着禾毫无血色的嘴唇,问汪氏道:“你们二娘子可曾进些补气血的汤水?” 汪氏含泪答道:“二娘子连口水都不曾喝下。” 柳氏转头缓缓对禾道:“孩子,我亦是为娘的人,怎能不知晓你的痛?你还年轻,日后定能再生养,此刻养好身体最紧要,切莫作践自己。” 边说边接过汪氏递来的汤水,又道:“你不为旁人,也要为亲家夫人啊,她若知晓,又会是何等样伤心呢?” 禾听到“母亲”二字,顿时泪如泉涌,无法自抑。 柳氏将碗放于一旁,拿自己的锦帕为禾拭面,道:“你要好好将养身子,才能令亲家夫人放心不是?” 言毕,复又端起碗来,待禾止住泪水,便一勺勺的喂禾。禾徐徐咽下,心内百感交集。 上元节这一天,皇帝要祭祀泰一神。高墉与高益也早早去佛寺祭拜神灵,并遥拜皇帝。 年下里,高夫人时不时会打发人送来一些补品,自己却从未到过后院。 高慧亦不曾来过,只借口说正月里要跟着老爷谒见从平城返乡过节的诸公。 吕氏被高璃拖着来了一次,却只坐了片刻便离开。 倒是柳氏,隔三差五便会和高玲一道送些药膳过来。 高融也常常会尾随她们而来,却只站在院子里,从不入内。 高融心里总觉得有愧于禾,他总自责为何没能抓住禾,那样她就不会从台阶上摔下,更不会滑胎。这短短半月里,禾已看尽高府冷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四回 初相逢 屋外的迎春花渐渐开了。阳光好的日子,汪氏会许禾披上厚厚的氅衣到院子里坐,晒晒暖阳。到底年轻,禾已觉身体恢复如常了,汪氏却不依,说是不出百日,不能大动。 待到足月这日,禾又照例晨起去向高夫人问安。高夫人只随口问了几句有的没的话,却不再似从前般亲近。 待禾回到后院,高夫人便打发了人来知会禾,让禾好好休养,日后可不必每日去北院问安。 高璃与高玲仍时常来陪禾讲话,高融有时亦会与她们结伴同来,他与禾也逐渐熟络起来,可高融依然不踏足禾的屋内。 偶尔几个年轻人会在院子里一起作画抚琴,或看高融练剑习武。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禾的身体亦一日日康健起来。 窗外的柳梢长了嫩芽,院子里开始听到鸟雀的啼鸣声。汪氏已经张罗着收拾冬日里的衣被,禾的生活仿佛就这么不咸不淡的继续着。 这日天气晴好,禾歪在院中的躺椅上,春日的暖阳轻盈而温暖的洒在她那宛若凝脂般的肌肤上。 汪氏抬眼看到,叹了口气,心下道:“可惜了这般倾国倾城的人儿。”遂拿了锦衾蹑手蹑脚替禾搭上。 禾睁眼见是汪氏,微笑道:“汪嫂,刚才我梦见漫山的迎春花了。” 汪氏曾听吉祥提过禾最爱看迎春花,看着眼前这个楚楚可怜之人,心中不免一酸,问到:“二娘子是想去看花吗?” 见禾未出声,汪氏接着道:“再过两日是十五,听说夫人要带着女眷去白马寺祈福。您跟吉祥悄悄打后门出去,应当无妨。” 禾听闻可以出门,“嚯”得从椅子上起身,抱住汪氏撒娇道:“我的好汪嫂,就知你最疼我!” 十五这天,天刚微亮,便已听到前院人声吵杂。 禾亦早早起身洗漱完毕,换上日常的襦裙,只待前院车马声走远,便带着吉祥迫不及待出了后门。 汪氏站在后巷,目送二人走远。 嫁入高府半年,禾一步未曾离开过高府。今日出来,仿佛经历三生三世。 禾不敢回家看望母亲,她怕母亲为自己担忧;亦不敢去往市集,毕竟是高府女眷,未经公婆夫君应允私自出门,那是大忌。 禾拉着吉祥,问到:“还记得建春门外的那个山坡吗?儿时我俩常去那里采山果。” 吉祥兴奋道:“嗯嗯,那里景色好,人又少。” 言罢,二人去寻了一辆牛车便出得城去。 初春的清晨,寒意未尽。可当主仆二人爬上山坡时,皆已香汗淋漓了。 禾与吉祥二人背靠背坐在山顶之上。 白天的喧嚣还未曾到来,黑夜的深沉却已褪尽。一片彩色的朝霞映入禾的眼帘,缓缓地天边露出了半圆的火球。随着耀眼的万缕金光,鲜艳欲滴的朝阳喷薄而出。阳光拨开层层云雾,将湛蓝的天空展现在二人眼前。 禾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满足的微笑着,仿佛回到童年,她记忆中的晨曦便是如此美丽。 山脚下开满了迎春花,它们恣意地绽放。那金灿灿的黄色,铺天盖地的收入禾的眼底。 眼前这片花海又让禾想起了父亲。禾明白父亲将自己嫁入高府,不单单是为他仕途通达,亦是寄希望禾的出嫁能为弟弟将来入仕铺垫道路。现如今自己这般光景,恐怕是父亲始料未及的。 “日出杲兮,美人观兮。”禾的思绪被这一声打断,转身看到一个身材高大,肤色古铜,面容俊朗的男子。 禾点头示意,欲起身离开,不料这男子却道:“娘子方才坐在那里,万道金光照于你身上,仿似九天仙女一般,极美!” 禾生平第一次被陌生男子当面夸赞,羞的脸颊绯红。 吉祥快速起身挡在禾的面前,大声道:“狂妄之徒,休得对我家娘子无理。” 禾未待这男子出声,拉着吉祥便往山下跑。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禾拉着吉祥跑的太快,山路崎岖,禾被一颗石头绊倒,二人一并栽倒在地。禾又被顺着山坡往下滑,幸得两旁树枝挂住她的衣裙,才得以停下。 吉祥大喊着“娘子”追了下来,看到禾血肉模糊的双手,吉祥吓得大哭起来。 禾忍着痛低声对吉祥道:“扶我起来吧。” 吉祥抽噎着来扶禾。禾企图起身,可是疼痛使得她又跌坐在地上。 吉祥急的又哭起来,禾宽慰她道:“不妨事,坐片刻就好。” 吉祥哽咽道:“都是我不好,没能拉紧娘子。” “试试我这个金创药吧。”声音刚落,人已到了眼前,只见刚才那个男子从一男仆模样的人手中接过一药瓶。 “都是你这个登徒子害的,若不是你,我家娘子怎的会摔倒!”吉祥愤愤道。 那男子并不理会吉祥,打开药瓶,径直到禾身边蹲下,抓过禾的手。 禾试图挣脱,但这只手是那么有力,男子不容分说,便将药粉撒上。 伤口刺激的痛令禾微微皱眉,“哈,原来仙子亦会痛。”男子嘴角一扬,调侃道。 禾只低头不语,吉祥用衣袖拭干眼泪,狠狠地瞪了一眼男子,道:“莫在此幸灾乐祸!” 男子亦不与她理论,招了一下手,那男仆模样的人便跑近前。那男子用力从男仆的衣角上扯下一片布,欲为禾包扎。 吉祥一把夺过布块,道:“什么脏男人的衣服,岂可给我家娘子用。” 那男子亦不恼,笑道:“我们三宝是最爱干净的,这衣服是今晨出门方才换上的。”言罢,并不问禾愿意与否,便替禾包扎。 “啊”禾忽地轻轻呻吟了一声,原来男子不慎碰到了禾的脚。 那男子应声看向禾,只见她轻咬朱唇,眉头锁得更紧了。“你可是伤到了脚?”男子柔声问道。 见禾点头,他接着道:“跌打的药我并未随身携带,不如我背你下山,可好?” 吉祥快人快语道:“你个登徒子,用不得你假惺惺装好人。我自己来背娘子。” 那男子失笑道:“你若是想把你家娘子再摔下山去,那就请便。”言罢便径直离开。 禾见男子走远,轻声责怪吉祥道:“人家出手相助,我们未及言谢,你还要冲撞人家。” 吉祥亦不示弱回道:“是他出言无状,才令娘子匆忙下山,以致发生意外。我不怨他,又怨何人!” 吉祥言毕便蹲至禾面前,欲背禾下山。禾摇了摇头,道:“山路崎岖,莫说背我,即是自己走下去,亦不如平路般稳健。许我再歇会儿,便可自行下山了呢。” 吉祥听罢亦觉在理,便不再坚持。 吉祥正欲替禾揉脚,只听一个声音道“莫动”,吉祥抬头见又是刚才那个男子,便没好气道:“怎的又是你。” 那男子依旧不恼,蹲至禾的面前,用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示意他来背禾,并道:“我祖母向佛,教导我与人为善。今日既做了善事,便做到底。” 禾知晓自己很难下山,又不得回高府寻人来帮忙。正思忖着,却听一声春雷响起,刚刚还阳光明媚的天空,此刻已乌云密布。 “这初春的天,果然如孩儿的脸。”那唤作三宝的男仆道。 男子转头凑近禾道:“若仙子执意不肯下山,恐这雨就要落下来了。”话音刚落,忽地天际又一声惊雷炸响,天崩地裂般的声音着实令人害怕。 禾知道无法拖延了,于是点头答应。禾理了理云鬓,抬起头,恰与那男子四目相对,目光接触到的是一双深邃的看不透的眼睛。 禾第一次看清他的脸,一头乌发被发冠束起,剑眉飞扬,鼻梁高挺,红唇薄厚适中,如雕刻般分明的五官,似与中原人不同。他的外表看起来好像放荡不羁,但脸上的笑容却又显得真诚挚热。 “来,我背你。”男子柔声道。禾忽地回过神来,羞的复又低下了头。 “公子,还是奴来吧。”三宝上前一步,却被男子摆手示意止步。 山路虽崎岖,可男子脚步稳健,山坡本也不算太高,一炷香的功夫已下得山来。禾思忖着这该是个习武之人。 刚至山脚下,豆大的雨点便落了下来。幸得山下有一驿亭,男子便背禾径直入内避雨。 禾的脚受伤,只得半倚着亭柱歇下。禾对男子道:“萍水相逢,却得公子相助,甚是感激。” 男子浅浅一笑道:“虽素昧平生,但娘子如盈盈仙子,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禾听得微觉耳热,低头不语。只听男子又道:“如今我等同在一檐之下,可否请教娘子芳名?” 吉祥正欲出声,禾轻轻拉她衣角,接着抬头,坦然直视道:“双亲唤奴家禾。” 男子笑着道:“‘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娘子莫不是生在十月?” 禾一怔,她只以为男子是习武之人,未曾想自己名字的由来他一语道破。 男子见禾不语,笑着对禾道:“双亲唤在下宏。”言罢俏皮的朝禾笑了起来。 禾知道他在学自己讲话,本想抑制住,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令尊令堂定是盼公子可振迅宏才,报国安家。” 宏望着她,微笑道:“你果然是仙子。” 驿亭外的雨像断了线的珍珠,滴滴嗒嗒落个不停。 宏对禾道:“这雨不知何时会停。我等不如玩个游戏,总好过彼此如快人独处。” 此时禾不但消了防备之心,更莫名的对宏多了几份好感。 见禾点了头,宏示意三宝从怀里拿出了几个牙色巧玲珑的方块。三宝递于宏的手中,宏对禾道:“这是我家乡的一种游戏。每当族人捕到獐、狍、鹿这些野兽,就先把嘎拉哈取出保存。不论大人孩童,在闲暇之时便会玩抓嘎拉哈,抓得多者为胜。” 禾从不知何为“嘎拉哈”,更不知还有这样的玩法,于是用充满新奇的眼睛笑盈盈地望着宏。 宏似乎能读穿禾的心,捧着嘎拉哈对禾道:“此为我家乡之语,此物便是动物的骨拐。”吉祥亦凑了过来,听着宏道完,亦觉新奇好玩,便嚷嚷着一道玩。 三人围至禾身旁,三宝轻吹地面,宏便开始了。只听他喊了一声“起”,便将贴在右手心上的一个嘎拉哈朝上扔起,再回手抓散落在地上的其他嘎拉哈。紧接着又将落下的嘎拉哈用手接住。宏手眼配合,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煞是精彩。 吉祥完全被吸引住了,跃跃欲试。禾伤了手,虽只在旁为他们计数,亦开心无比。 几个人热热闹闹的玩了起来,无拘无束的笑着,仿佛皆回到了童年。 宏不时会偷偷瞄几眼禾,禾的那双黑眸,如此纯粹,禾的那抹笑容,如此甜美,完全不同于他身边其他女子。在那些女人的眼中、笑中,宏只看得到谄媚与心机。而禾仿似一个误落凡尘,沾染了尘缘的仙子。 春日里的雨,说来即来,说停即停。雷声渐,乌云散去,天放晴了。禾见时候不早,心中虽不情愿,却仍示意吉祥去寻牛车。 宏制止道:“雨将停,地湿路滑,还是让三宝去吧。”三宝应声便往城门方向去。 只半柱香功夫,便带了一辆牛车来。 宏依依不舍地对禾道:“让车夫送你回家吧。记得好生休养,切莫随意走动。” 言罢,不容分说,一把将禾抱起,行至牛车旁,轻语:“我们会再见的。” 禾凄然一笑,道:“公子珍重,再见无期。” 禾的心如同牛车一样跌荡。禾自己亦不明白,为何短短只相处了两个时辰,自己会如此心神错乱。 吉祥见禾发呆,问道:“娘子,莫不是脚痛厉害?”禾回过神来,胡乱应了句,便不再做声。 吉祥虽出身微寒,但自幼与禾为伴,亦学得察言观色。她见禾今日神情不同往日,便不敢再言语。 牛车按吉祥指引的方向,一路来到高府后巷。 象高府这样的官宦世家大宅,后巷多为隐蔽路,由高墙与正宅隔开,平日亦极少人出入,不知情的旁人完全不知此路与正门开在大街之上的高府有丝毫关联。 牛车停下,吉祥急忙下得车来,环顾四周无人,便轻拍门。 正在焦急等待的汪氏闻声急忙来开了门。吉祥对着汪氏一番耳语,汪氏入内叫了平日里在后院伺候的一名身形较大的仆妇,一道将禾自牛车背下,入了屋内。汪氏复又出门给了车夫一吊钱,嘱咐他快速离开,便转身关了院门。 一切安置妥当,送走郎中,已过晌午,高府外出的人马都还未归。 汪氏一边与禾敷脚,一边心疼道:“若非今日我准二娘子出门,哪里会有这事?” 禾拉过汪氏的手,像个孩子似的撒娇道:“好汪嫂,你莫要自责。今日我得见漫山花海,得亏了你。” 汪氏抽出手,取下敷在禾脚上的热巾,又沾了药盒里的獾油,边抹边嗔怪道:“好在郎中说只是扭伤了脚踝,好好歇几日便可下地了。” 禾抿嘴一笑,道:“若有下回,我定带你同往,你记得可要抓紧我。” 汪氏忍笑道:“都为人妇了,还这般孩子气。今日放你出去便伤了脚,岂敢再有下次啊。得亏这郎中是我远房表弟,否则断然瞒不住夫人。” 禾将身子倒入汪氏怀中,汪氏心疼的拍着她的背,继而又轻扶禾躺下,道:“二娘子,您先睡会儿。”禾倦倦地闭上眼睛。 这一夜,禾做了一个梦,那个只在儿时出现过的梦。 她在山脚泥沼间,一群如狼似虎的野兽目露凶光地盯着她,而她却陷在沼泽里无力逃脱。这时,母亲车氏拿着柴刀出现了,母亲愤力去砍那些野兽,可愈砍愈多。正当母女二人即将遇险时,一条白色巨蟒从天而降,救走了母女二人。 禾被梦惊醒,“嚯”地坐了起来。透过窗,那皎洁的白月光照在她的身上,她轻倚床栏,心却飘到了今日的那个驿亭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五回 母女会 春去夏来,阳光改变了空气的味道。高府里异于往日的忙碌。 长房的大儿媳佟氏即将临盆;四月里高慧纳了妾室,唤做蒋氏,如今亦有了身孕;二房的高璃亦要出阁了。高璃与高玲依旧常来寻禾讲话。 这日高玲又至后院,见禾一人独坐窗前,便蹑手蹑脚走近禾,猛地抽走禾琴案上的琴谱,大声读起来:“鴪彼晨风,郁彼北林。未见君子,忧心钦钦。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禾起身来夺,高玲左右躲闪,笑言道:“嫂嫂,你用《秦风》和琴曲,莫不是想我二哥了?” 见禾低头不语,高玲以为自己猜中禾的心思,顿时得意起来,道:“嫂嫂,你搬回南院吧,莫要便宜了那蒋氏。” 禾并不答她,缓缓行至窗下,望向窗外,不再言语。 高玲知道自己失言,便赶紧换了话题,道:“听父亲说朝廷已经定了吉日要南征,圣驾要坐镇洛阳城。父亲与大哥近日里忙着预备迎驾事宜,连璃姐姐的婚事都无暇顾及,我亦好几日未见过父亲了。” “南征?”禾转过身好奇的问。 “是啊,前几日父亲亲口说与母亲听的,说是随行大军可达百万之多。”高玲答道。 禾摇了摇头道:“自当今圣上行均田制,百姓安居乐业,先太皇太后向佛,朝廷又怎会无故大开杀戮?依我所见,莫不是圣上想籍此迁都咱们洛阳城呢。” 高玲笑道:“平城里那么多王公贵胄,他们怎会轻易迁都啊。” 禾与高玲对视一眼,笑道:“这些军国大事岂是我们该思虑的?来,看看我为你璃阿姊绣的鸳鸯巾。”言罢便拉着高玲入了内室。 二人刚坐定,吉祥匆匆跑了进来,道:“大娘子要临盆了,似是难产,各房的女主人都去了南院。娘子你要不要过去瞧瞧?” 禾闻言,犹豫道:“夫人不愿我往前院,此时过去是否妥当?” 汪氏此时也入得屋内,接口道:“二娘子,现下大娘子临盆在即,于情于理,您都应当前往啊。” 禾点了点头,起身对高玲道:“玲妹妹,你是未出阁的女儿家,无需随我同往,先回你房里候信吧。” 高玲点头答应,便随禾同出后院,二人至南院廊下各自离开。 南院佟氏门厅内已经坐了吕氏与柳氏,高夫人虽未亲至,却在北院佛堂里念经祝祷。 禾入了厅门,向吕柳二氏一一行礼后便在柳氏身旁坐下。 里屋不时传来佟氏的尖叫声,仆妇们端水的烧火的,进进出出,众人皆低头不语,唯恐惊了佟氏的生产。 高益一早去了府衙,接了消息,此刻也火急火燎的赶了回来。 佟氏的叫声越来越密集,随同高益在门外廊下等待的垣儿吓得哭出了声。 禾赶忙起身至廊下,蹲下身子柔声对垣儿道:“垣儿莫哭,这是你阿弟阿妹要降生了,你母亲在唤他呢。” 垣儿抽泣着道:“那母亲为何这般嚎叫,听起来她很痛似的。” 禾摸摸垣儿的头,微微一笑道:“因为阿弟阿妹在你母亲肚子里,你母亲是怕他听不到。”又拿锦帕替垣儿拭干眼泪,接着道:“刚刚婶母来的时候看到往花园的廊檐下有个燕雀巢,垣儿先跟翠云去看燕雀,待阿弟阿妹生出来了,婶母让吉祥去喊你,可好?” 垣儿终归是个孩子,听闻有燕雀,便破涕为笑,跟着近身的翠云便去了花园。高益感激的向禾点了点头,禾亦回以微笑,便回了屋。 晌午过后,伴着嘹亮的婴儿哭声,佟氏产下了一个女婴。乳母朗声唤人:“快去给夫人报喜,是位千金贵女。” 高夫人得了消息,片刻就赶至南院。 高益急忙上前搀扶母亲,高夫人对高益道:“去帐房告诉王执事,今日在你房里伺候的每人赏一吊钱,三斗米。” 高益应声谢了母亲,便去了帐房。 一少妇模样的女子搀扶着高夫人入了厅门,禾随吕柳二氏急忙起身行礼,夫人点头示意,并对搀扶着自己的女子道:“你有孕在身,莫在此熬着。先回你屋里,明日再来看你嫂嫂。” 这时禾才注意到方才搀扶高夫人进来的这个女子。她妍姿妖艳,是一个从骨子里流露着妩媚的女子。禾心下知道这该是蒋氏了。 蒋氏应声向高夫人及吕柳二氏行礼告辞,却只将禾上下打量了一番,并未行礼。禾淡淡一笑,心内却无不悦。 待高夫人行至内室门口,转头又道:“你们都回去吧。禾,你身体不好,往后毋需再来你大嫂房里了。” 言罢便径直入了内室。禾凄然一笑,便起身与吕柳二氏告辞,转头离开。 通往后院的路此刻显得那么漫长。这大半年来,禾虽看尽冷暖,却依旧当高府是家,视府中人为家人。不曾想,自己在夫人眼里早已如同弃子,视若不详之人。 禾强忍着泪水,刚入后院,吉祥便迎了上来。见禾神情有异,双眼微红,吉祥不敢言语,扶着禾入了屋内。 禾一言不发行至窗前。恰巧一只云雀从窗前飞过,停在枝头,片刻便有另一只飞来落在它身旁,彼此相互对啄,一只又将头埋进另一只的翅膀之下。禾见此情景,再也无法自抑,泪水如泉涌下。 吉祥不知何故,急得手足无措。忽地吉祥回过神来,急忙跑出屋外喊汪氏。 好事不出门,这等样的闲话却已传到汪氏耳里。 汪氏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对吉祥道:“就让二娘子独自静静,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吧。” 吉祥不明其意,追问缘故。汪氏知道吉祥的性子,若瞒着她,定会让她急坏,于是便将听来的情形道出。 吉祥听完气的满脸通红,道:“明明是有人趁除夕燃爆竹之际推倒了娘子,以致娘子滑胎。他们不去查找作恶之人,反倒怨恨娘子不祥。这哪有道理可言?” 汪氏无奈道:“老爷夫人信佛,认定一切皆有因果。春天里我听三姨娘提了一嘴,说夫人询了相士,那相士道,初一滑胎是为凶兆,全因二娘子前世孽债未清,这样的人注定子嗣稀薄。” 吉祥愤愤道:“当初愿意娶娘子进门时说她八字好,如今又冤她带凶兆。仗着自家位高权重,便这般辱她!” 汪氏忙伸手捂住吉祥的嘴,急道:“莫要嚷嚷,当心二娘子听到伤心。” 吉祥气的落下泪来,却不敢再出声。汪氏无奈的摇了摇头,入了厨房。 禾站在窗前,直到弯月爬上了树梢。 汪氏端了一碗鲫鱼羹进来,怜爱地对禾道:“二娘子,您站了两个个时辰了,坐下来吃碗鱼羹吧。” 禾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汪氏道:“汪嫂,你将香焚上吧。” 汪氏知道此时多劝无益,便应声焚了香。汪氏熟悉禾的一切,她知道禾焚香便是要抚琴,只要禾肯抚琴,便可忘却一切尘事。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葛生蒙楚,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于独息。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于独旦。”边抚边唱,琴声悠扬,歌声凄凉。 汪氏在旁默默用衣袖拭去眼角泪水。 高益女儿满月那日,禾的父母双亲亦来道贺。 禾的母亲车氏在喜宴上环顾四周试图寻找女儿的身影,可高慧身边只出现过一个体态修长、妖妖艳艳的女人。车氏心中忐忑,不知因了何故。 柳氏席间陪坐,见车氏这般神情,料想她必是在寻女儿,心中只觉怜悯。于是趁人不防,悄悄行至车氏身旁,拉了拉她的衣袖,又向她递了个眼色。车氏会意,便借口如厕,尾随柳氏离了席。 待出了北院,车氏见四下无人,便快步追上柳氏,怯怯问道:“三姨娘,这是要往何处?” 柳氏并未回头,却放慢了脚步,边走边道:“亲家夫人,我带你去见禾。” 车氏急迫追问道:“三姨娘,她在何处?今日如此场面却不见她到场,莫不是病了,亦或是,亦或是夫人交代了旁的事与她?” 柳氏回道:“你只管随我来。”车氏虽满心疑虑,却不敢再追问,只紧随柳氏身后。 去后院的路要绕过南院,好在今日宾客齐聚北院,南院一应男仆女佣皆随佟氏与蒋氏去了北院伺候,此刻南院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过南院顺长廊再入花园,沿花园石子路行至尽头,推开月洞门,便入了后院。 禾不知母亲已至,此刻正在房内抚琴。车氏听到禾的琴声便已泪目,她熟悉禾的琴声,知晓禾的琴声亦如她的心声。此刻这琴声缠绵悲切,犹如禾的婉婉叹息。 待行至房门前,车氏止步,抽出袖中布帕,拭干泪水,又轻理云鬓,方掀帘入内。 吉祥正在屋内擦拭熏炉,抬头见是车氏,又惊又喜,喊道:“主母,主母,您来了。娘子,主母来了!” 禾本面窗抚琴,听到吉祥喊声,转身见是自己母亲,只愣了一弹指功夫,便跑近前扑入车氏怀内。 车氏原本强忍的泪水再无法抑制,禾倒在母亲的肩头,母女二人皆涕零如雨。 柳氏在一旁见状,急忙上前劝道:“亲家夫人,你们母女难得一见,互相说说贴己话,怎的生出伤感来。”言罢,对着禾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 禾会意,晓得母亲并未知详情始末,便满含感激地向柳氏望了一眼。汪氏端来茶水,又伺候车氏坐下,便同柳氏、吉祥一道退出门外。 车氏爱怜地抚着禾的手,道:“大半年未见,怎的这般消瘦?” 见禾不语,又接着道:“本以为年下里你和姑爷会一道回家,盼来盼去,只盼到了高府差人送来的信,道你病了。我本想来瞧瞧,可你父亲却道大年节的不可探病。我只得在家求菩萨,日日念经诵佛,好护你康健。” 禾强挤出一丝笑容,对车氏道:“年下伤了风,郎中讲不宜外出,因而错过了回家看望父母的日子。” 禾虽说得平淡,但母女连心,车氏怎的看不出端倪,叹口气道:“今日高府大宴,你父亲本不愿我同来,是我求他带我来,我就是想见见你。” 禾极力思索如何能使母亲宽心,于是端起茶杯,轻轻呷口茶,试图掩饰自己悲伤的内心。 母女相对而坐,一时无语。 车氏心内隐隐有些不祥,正欲对禾开口相问,却只听禾道:“母亲,您回宴席上吧,离久了恐父亲担忧。今日我又感了风寒,便请了夫人示下,到后院休养几日。” 车氏心内明白这定是女儿宽慰自己,却也不便挑破,她轻叹道:“母亲这一生荏弱无能,误人误己。将你嫁来高府,一来不敢违拗你父亲之命,二来皆因你出生之时白蛇现身,我便以为那是你一生富贵的征兆。如今,我宁愿你嫁个寻常人家,只求你能夫妻和睦。” 话到此,车氏已哽咽落泪。禾拿出锦帕,递于母亲拭泪。 车氏接过锦帕,擤去涕泗,接着道:“母亲无能,无力为你做什么,只愿你莫似我这般愚弱,苦了自己。我这一生既不得公婆怜惜,亦不得夫君疼爱。你出嫁前,我向菩萨许过愿,将你这一生要受的苦,皆由我替了,只求你能相伴有情郎,白首不相离。” 禾含泪望向母亲,母亲亦凄楚地望着她。禾第一次见到母亲这样凝重的目光,她心如刀绞。车氏颤抖着声音对禾道:“要爱自己,要会为自己着想,切莫步我后尘。” 言罢,车氏便起身离开,行至门口,又转身用近乎哀求的眼神看了一眼禾,只这一眼,禾一生都不曾忘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六回 定情物 高璃出嫁这日,禾一早吩咐汪氏将她亲手绣的鸳鸯巾送了过去。她知道高夫人视自己为不祥之人,这种大喜的日子,还是不露面为妙。 高府里张灯结彩,红妆铺了整条街,待到迎亲的喜车到了府门,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禾央了汪氏,趁府里都在前院送亲,悄悄带着吉祥出了后巷。吉祥问禾欲往何处,禾却只道:“先去找辆牛车,稍后便知。” 直到牛车出了建春门,吉祥心里已经明白要往何处了。果然,牛车至山坡脚下的驿亭边停下。 禾缓缓下车,吉祥给了车夫三十文钱,让其在稍远处等候。 这荒废的驿亭是上山打猎砍柴人的歇脚处,正值晌午,一个个都歪在地上以草帽遮面歇晌。禾虽戴了锥帽,以薄纱掩面,亦不便再入内。 禾默默地站在离亭子几步远的地方,心中思绪万千。 一声“娘子”,打断了禾的思绪。循声望去,禾惊奇地发现竟是宏身边的那个男仆三宝。 只见三宝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禾的面前,兴冲冲道:“果真是您!奴在此等候了您三个月。” 还未待禾出声,吉祥便插嘴道:“你等我家娘子作甚?” 三宝对着禾行了个礼,笑道:“娘子那日离开的匆忙,许是不慎,遗落了锦帕,我家主人拾得,便命我将此帕还于娘子。” 顿了顿,他接着道:“我本欲寻牛车车夫探寻娘子住处,可我家主人却道,娘子若是有缘之人,自会回到此处,因而命我在此守候。” 禾听完三宝的话,瞬间怔住了。吉祥拉拉禾的衣袖,她方回过神来,向三宝点头示谢。 三宝见禾并不言语,又继续道:“我家主人附信一封于娘子,若娘子阅毕有回信与我家主人,可命人送来此处,奴会在此守候。” 言罢便从怀里掏出一块锦帕与一封信函双手递于禾,待禾接住,向禾屈身行礼便离开。 禾楞楞地站在原地,一时竟不知所措。吉祥见状,赶忙将禾拉着行向牛车。 车上,吉祥催促着禾打开了信函,里面掉落下来一枚玉佩。吉祥急忙捡起,递于禾。 禾放于掌心,仔细端详。此佩色若羊脂,白中透着微黄,莹透纯净。佩上雕着一匹似马非马,似鹿非鹿的神兽,周身伴着云纹图案。 禾虽不识玉,却也明白此非俗物,便速速将信打开。“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寥寥几字,却让禾心内五味杂陈。 吉祥在一旁急切的问道:“娘子,这信里写的什么?” 禾轻声道:“他赠我以佩,许我以婚。” 吉祥瞪大了眼睛,似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仅凭一面之缘?” 禾不再出声,却将玉佩捏得更紧了。 除了高融与高玲,府里上下已鲜少有人问津后院,即使禾出了趟门,亦无人知晓。 汪氏端了一碗消暑的莲子羹来,见禾又独自立于窗前,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便悄悄拉吉祥的衣角,用眼神询问吉祥。 可今日吉祥亦不似往日般快言快语,只低头不出声。汪氏虽疑心,却不便开口相问。汪氏轻轻放下纱帘,到门口去做熏香。 自打佟氏产女,伺候后院的仆妇皆被以帮手为名,调去了南院。汪氏偷偷去求了高夫人,才被准许留在后院,可供给后院的用度皆被减了下来。汪氏不忍,不时背着禾用自己的月钱来贴补。可熏香里那些个名贵材料都不可得了,汪氏便与吉祥去采摘花瓣,合在艾草里,做些简单的香料。 屋外廊檐下,汪氏在捣花制香,杵臼碰撞的声音让院更显寂静。 良久,汪氏听到禾在轻声唤她,便放下手中的杵,紧步入得屋内。 “汪嫂,你跟了夫人多年,想必识得此物吧。”禾摊开掌心,将玉佩置于汪氏眼前道。 汪氏心接过玉佩,前后翻看,又行至窗下,抬手对光细细瞧着。反复端详后,汪氏靠近禾,轻声问道:“二娘子何来此物?” 见禾不做声,汪氏继续道:“早年老爷送过夫人一块佩,说是出使和阗时重金购得,夫人视若珍宝。但论色泽,却不及少奶奶这块细腻滋润。” 说着又瞧了一眼禾,将声音压得更低道:“像此等上上之品,若非王公贵胄,寻常人恐怕不可得。” 汪氏话音刚落,吉祥便脱口道:“难不成那位公子是皇族子弟?怪不得长得不大同于我们中土之人。” 见汪氏一脸茫然,禾便轻轻拉她一同坐下,又一五一十将事情相告于她。 汪氏听完许久才回过神来,她与绝大多数的汉人女子一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前从不知晓夫君相貌,何况此为一见钟情。 汪氏怜爱地看着禾,道:“二娘子,您是个玉人,温婉淑良,又貌若仙子,怎得不叫人一见倾心。二公子他不惜您,是他眼拙。可现下这位公子又是何等样人品家世?您可要从长计议啊。” 禾露出一丝苦笑,道:“我已作他人妇,爱与不爱由不得自己。”言罢便让吉祥去取笔墨纸砚。 吉祥弱弱地对禾道:“后院已无纸可用。” 禾自嘲的咧了咧嘴,道:“如今连黄纸都不愿给了。也罢,去取我出嫁时母亲结的罗缨来吧。” 待吉祥从柜橱里取出罗缨,禾便用绣针将平日所用的素帕上,以藕色丝线绣着的“禾”字细细剔去,又轻轻将罗缨与玉佩放入帕中,包好递于吉祥,对她道:“明日你早些起身,将此物送去驿亭吧。” 平城西宫里,三宝跪在拓跋宏的面前,道:“陛下,这是禾娘子差人送来的布包,奴怕误了事,沿途只说八百里加急,各地驿站换了六匹马,丝毫不敢拖延。” 拓跋宏走近前,轻拍三宝肩膀,示意他起身。 三宝双手捧着布包递于皇帝手中。拓跋宏打开布包,又将素帕打开,见到罗缨与玉佩,不禁锁紧了眉头。 三宝见状,随即伏地叩首,口中急急道:“奴该死,奴该死,莫不是一路颠簸,损了娘子的物件?” 拓跋宏轻轻踢了一脚三宝,道:“无关你事,起身吧。” 三宝却不敢起身,拓跋宏淡淡道:“她以罗缨回朕,只为告知朕,她已为人妇。” 三宝抬头楞楞地望着拓跋宏,一脸愕然。 拓跋宏随即又道:“如今南伐在即,朕无力顾及儿女私情。你先回去好生歇息,过两日先回洛阳城,暗中寻寻她究竟做了谁家的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七回 圣驾至 一 太和十七年农历八月,拓跋宏拜辞先太后冯氏的永固陵,便率领群从百官,步骑百万,自平城出发“南伐”。 大军列队出城,一路之上阵容齐整,浩浩荡荡,所经之地,秋毫无犯。经恒州、肆州,于九月,抵达洛阳城。 时值深秋,恰这几日洛阳城阴雨连绵,于是圣谕大军就地休整待命。 洛州牧高墉领洛州诸官至广莫门迎圣驾。拓跋宏在行辕只稍作休息,便冒雨出发巡视洛阳宫城。 呈现在拓跋宏眼前的是断垣残壁,宫城里杂草丛生。 拓跋宏心内大为感慨,便对随身的臣下道:“晋室不修功德,宗庙社稷倾于一旦,以致如今荒废成这般模样,着实令朕怵心刿目。” 言毕,吟起了《国风蜀黎》“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且潸然泪下。 一干臣等惊慌失措,急忙下跪,连连叩首。 拓跋宏示意众人起身,道:“朕此次南伐,是为经营天下,免众生流离之苦。” 众臣皆高呼万岁,高墉上前一步请旨道:“陛下,臣请陛下回行辕歇息,待过几日雨过天晴,道路不再泥泞,臣再陪同陛下观洛桥、临太学。” 拓跋宏摆了摆手,道:“庙算已定,大军行程耽搁不得。朕虽贵为天子,亦不可延误时日。明日卯时,朕要亲临太学,与天下大儒采求治国之谋略。” 是日卯时,拓跋宏已端坐太学正堂。四方学子本就以洛阳太学为基所,今日又逢御驾亲临,学子们无不奔走相告。不多时,正堂已被挤得水泄不通。 拓跋宏俯视众人,朗声道:“今日朕亲至太学,是为向天下学子讨教治国安邦之道。不论出身高低,或在朝,或在野,皆可自由褒贬时政,不虚美,不隐恶。” 学子们见皇帝如是说,便争相进言。自承明三年立三长法,行均田制始,至今日大军南伐,众人言来语去,各抒己见。 拓跋宏耐心倾听着,于他而言,此为难得倾听汉人学子言论的机会。 “陛下,学生有建言,望陛下恩准。”拓跋宏循声望去,见是一眉清目秀的蓝衣少年已跪至御座前。 拓跋宏微微一笑道:“朕愿纳天下之士,公子理当直言。” 蓝衣少年再次向宏叩首,接着道:“自太祖建国,历六代至陛下,如今我大魏国势益盛,民可安居。然我大魏地域广宽,国之耗费亦广,而平城贫瘠,饷在河洛。今北方平定,陛下应迁都河洛,方可使我大魏长治久安。” 拓跋宏听少年此番言论,正是他心中所想,大喜,正欲开口,高墉已抢前一步跪地,边叩首边道:“陛下恕罪,犬子信口雌黄,是臣管教无方,臣死罪。” 拓跋宏微微一笑,道:“辛州牧,今日朕有言在先,众人皆可褒贬时政,令郎何罪之有?” 示意高墉起身之后,又转向少年道:“我大魏基业在平城,怎可随意迁都?你既是辛州牧的公子,倒不防大胆说来朕听?” 高融再次叩首,道:“学生高融,斗胆议论国事。只是学生以为,欲使我大魏富强,需赖举国之力,而河洛之地水陆交通具便,且易于控制黄淮平原,又近南齐,便于用兵。故学生请陛下迁都洛阳城。” 拓跋宏内心极为赞赏,但表面上却不露声色,只轻轻点头,道:“今日朕还将巡视军营,太学议政至此为止。”言罢,便起驾离去。 高墉愤愤地瞪了一眼高融,紧随圣驾离去。 御驾内,拓跋宏与任城王拓跋澄相对而坐。 拓跋宏对拓跋澄道:“我大魏自朔土兴起,立都平城,皆因平城乃是用武之地,却不可行文治。如今朕与皇叔假借南伐欲迁都中原,实乃非常之事行非常之道。而今高州牧之子,只一介书生,却敢道出尔等王公不敢道之言,可见汉人学子之才能。” 拓跋澄点头道:“陛下欲卜宅中土,经略四海,必要归拢汉人,方可助陛下成事。陛下既圣心已决,便按计施之。如今已到洛阳城,众臣不赞成亦无可奈何。” 拓跋宏大笑道:“知朕者,莫过皇叔也。” 北魏百万大军扎营在洛阳城广莫门外,将士们自八月初由平城出发至今已月余,一路之上亦无大的休整,又逢秋雨连绵,道路泥泞,一个个早已疲惫不堪。洛阳本为晋时帝都,天下粮仓,如今到得洛阳,洛州牧高墉又极尽供给牛羊粟米,将士们皆恨不能就此止步,不再前行。 御驾行至营帐前,拓跋宏下辇步行至王帐。一路见士兵神色倦怠,随行的诸臣亦同样精疲力竭,便知时机已成熟。 拓跋宏在帐中坐定,随即召见随驾群臣。 拓跋宏对百官道:“这两日朕已巡幸晋宫,观洛水临洛桥,亦与天下儒士会谈于太学,众将士亦做休整补给。明日辰时,大军开拔,继续南伐。” 话音落下,众臣面面相觑,无一人应声。 任城王拓跋澄正欲起身开口,便听太子少傅、陇西公李冲大声道:“陛下南伐,非国民之所愿,唯陛下孤行,臣斗胆请问陛下,为众南伐是何意?臣以死相柬,请陛下停止南伐!” 拓跋宏佯怒,道:“朕欲经营天下,期盼一统,何错之有。” 李冲向拓跋宏叩首,接着道:“陛下,以臣愚见,那齐国南人虽不及我大魏将士勇猛,但我军将士跋山涉水入南地,而南人以逸待劳,我军胜算几成亦未可知。那萧赜一心与我大魏通好,陛下不如借机于民休养生息,日后再图大业。” 拓跋宏继续佯怒喝道:“李冲你竟敢惑乱军心!卿为儒生,屡疑大计,是为何故?” 见时机成熟,拓跋澄徐徐开口道:“陛下,臣等身为社稷大臣,理当行规劝陛下之责。陛下欲经营四海,必当先安内方可攘外。如今我大魏新政推行,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南伐之事,陛下可日后再行商议。” 拓跋澄言毕,那些本不愿再南下的大臣连连称是,皆下跪请旨。 拓跋宏心中暗喜,却不露声色道:“今日动而无功,朕何以示后人!自太祖立国,朕世代居于幽朔,如今朕欲开疆拓土,尔等又行阻拦。王师已出,不南伐,便迁都于此,众卿以为如何?” 言毕,目光逐个扫视众人。群臣皆屏息凝神,不发一言。 停了片刻,南安王拓跋桢上前道:“成大功者不与众谋。今日陛下若停止南伐,臣愿追随陛下迁都洛阳。” 拓跋澄随即亦叩首道:“洛阳为天下之中,十省通衢。以此为都,定可使我大魏基业千秋万代。此为臣之所愿,亦是天下苍生之幸。” 众臣见此二位如斯,虽不愿迁都,但较之南伐,宁可定都洛阳。于是众臣皆呼万岁,迁都之事就在一个时辰之内定了下来。 拓跋宏与拓跋澄相视一笑,君臣二人心内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午间王帐内议事,高墉这些外臣皆候在帐外,待到内侍出来传召,众人仍不知朝堂已掀天斡地,定都洛阳城了。 内侍唤高墉入账,他只觉后脊一阵发凉,心仿佛提到了嗓门口。高墉担心高融的言语是否被那些守旧的王公们用来做泄愤的借口,进而连累自己乃至全家。 入得帐内,高墉偷偷用眼角窥众人,见个个面无怒色,方将悬着的心放下。 高墉跪地叩首,只听拓跋宏微笑道:“高州牧,朕已与诸爱卿商定迁都洛阳,陇西公总督洛阳宫之修缮。你为一方之首,较之陇西公更为熟悉洛阳宫城,故朕今日授你以副职,你当竭力配合陇西公。” 言毕,拓跋宏示意其起身。高墉正欲谢恩起身,忽听拓跋宏问道:“令郎师承何人?” 高墉一惊,连连叩首,答道:“犬子无状,枉议朝政,是臣教子无方。犬子只请过开蒙先生,如今在家中读写杂书。” 拓跋宏笑道:“令郎见识不凡,才情胆识过人,来日必建非常之功。” 听皇帝如此夸赞,高墉心中如释重负,连连叩首。 拓跋宏摆摆手,示意他退下,高墉起身后退三步,方缓缓走出王帐。 高墉刚上马车,内侍便来传话,皇帝已着中书省拟诏,欲加封高融,令高墉回家准备明日接旨。高墉大喜,即刻让仆从先快马加鞭回家报喜。 待到高墉到家,阖府上下已欢天喜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八回 圣驾至 二 是日晨起,高府众仆便张灯结彩,似年节般热闹。高墉亦早早起身,焚香沐浴,等待圣旨。 已时三刻,门吏匆匆来报:“有中书舍人来降旨,请老爷、公子至门厅接旨。” 高墉忙携高益、高慧、高融至门厅跪接。中书舍人黄卓笑盈盈的入了高府,至北院正厅朗声宣旨。宣毕,高融上前跪接,并双手捧旨至香案,行三叩九拜大礼,方成。黄卓笑对高墉道:“高大人贺喜了,令郎前途无量啊。”言罢,亦不曾饮茶,便离开了高府。 送走黄卓,高墉长吁一口气,拍拍高融的肩,道:“叔达,自今日始,你便是入仕了。从事中郎虽非高阶,却是陛下近侍官,日后你常伴君侧,行事要多加思量,切莫草率鲁莽。” 高融应声点头。高墉又转头对柳氏道:“往后你就过来和夫人、孩子们一道用膳吧。” 柳氏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便直直地盯着高墉,似在询问又似质疑。高墉见她这般神情,便笑着对她点了点头。柳氏这才回过神来,连声答“是,是,谢主君。” 在高府做妾十几年,除了年节,她与吕氏从未到过正厅用膳,府中只有未婚子女可跟着老爷、夫人同桌进膳。此刻老爷允她到正厅用膳,柳氏明白,这是老爷给了天大的体面。 “微雨潇潇,秋风习习,片片梧桐坠。翠叶藏莺,斜径陈红,妾应何处归。”窗下,禾边抚琴便吟唱。三个月来,禾日日抚琴谱曲,满腹情思皆化做了相思曲。 高玲迫不及待地到了后院,她要把高融入仕的好消息告诉禾。入得后院,高玲便听到了禾的歌声。她放慢了脚步,继而立在院中不再入内。与禾相处近一年,高玲亦慢慢了解禾,她知道禾心里的苦楚,却无可奈何,这个时代的女子,在家从父,出门从夫,纲伦不可逆。 “二娘子,怎得不入屋内?”汪氏从厨房端了一碗粟米羹出来,恰巧见到高玲,便问道。 高玲尴尬的笑了笑道:“方才听嫂嫂抚琴,不想扰了她。”汪氏笑道:“二娘子快随我一道进去,我给您也盛一碗。” 见高玲与汪氏一道进来,禾起身离开琴案,过来拉着高玲的手,道:“阿妹来的正好,我昨日摆了个棋局,只等你来解了。” 高玲一听解棋局,忙不迭摆手道:“好嫂嫂,就饶了我吧,那次为解你棋局,害我日不能食,夜不能寐,用了三日方才破了局。” 禾笑着轻轻点辛玲的额头,道:“你呀,聪慧过人,不过是欲偷懒罢了。” 高玲撒娇似的摇晃着禾的手臂,道:“嫂嫂,我来是要告诉你,三阿哥被皇上破格录了从事中郎,刚刚中书舍人来宣了旨,明日哥哥就要入仕上朝了。” 禾听高玲道完,心内欢喜,笑道:“叔达智勇双全,入仕之后必将有所建树。只是平城离洛阳千里之遥,日后三姨娘再见他就难了。” 高玲咯咯笑出了声,道:“嫂嫂,你果然是神算子,璃姐姐出嫁前你道皇上南伐许是为迁都,如今真真是应验了。皇上已下诏,迁都洛阳城,父亲如今升任副督造,协助陇西公李冲大人修缮洛阳宫呢。” 禾抿嘴一笑,道:“我那是随口一说,巧合罢了。”二人正嬉笑着,吉祥掀帘入内,道:“娘子,三公子来了,在院里。”辛玲闻言,拉着禾就往屋外走。 高融每每见禾,总是会先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候,今日亦不例外。 禾微笑着道:“三弟大喜。”高融知道定是高玲已告知了禾,白了一眼高玲,佯装嗔怪道:“你果然是只八哥。” 高玲哼了一声:“不错,你奈我何!”言毕,又对高融做了个鬼脸。 禾笑盈盈地望着这对兄妹,她内心无比感激他们,是他们在自己最无助之时给予了关心与温暖,禾早已视二人如同手足。 高融近前一步,对禾道:“嫂嫂,今后来看你的时日会少许多,还望嫂嫂珍重。” 禾点了点头,道:“三弟,你虽非老成练达,却不是鲁莽之人,只要凡事三思而行,定可径行直遂。” 高融凝视着禾,轻声道:“即便我不常在家,我亦会守护你。”禾怔怔地看着高融,忽然她发现高融的目光是那么灼热,她不敢再看,转头望向院中正与吉祥嬉戏打闹的高玲。高融见状,叹了口气,亦不再言语。 行辕里,拓跋宏正与拓跋澄商议迁都事宜。拓跋宏对拓跋澄道:“皇叔,朕将巡查州郡,恐不便北归。皇叔代朕回平城,晓谕留守百官迁都之事。” 拓跋澄点头道:“陛下所言甚是,北人恋故难迁,若陛下此时回銮,迁都之事必不能成。臣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拓跋宏闻言高兴十分,道:“若非皇叔,朕事难成。” 君臣二人正聊的开心,内侍来报:“侍监大人回来了,现在御所外求见。”拓跋宏笑道:“快让三宝进来。” 三宝入内向拓跋宏与拓跋澄行叩首礼。拓跋澄上下打量三宝,笑着道:“此次南伐,本王还奇怪怎得你三宝未曾随驾。看今日你这装束,定是陛下有要事嘱你去办,那本王就先行告退了。”言罢便屈身行礼退下。 拓跋澄前脚离开,拓跋宏便急急问三宝道:“打听到什么?” 三宝回道:“陛下,这禾娘子本姓林,父亲是洛州牧辛墉大人手下的典签官林玉山。上年十月,林大人将禾娘子许配给了高墉大人的二公子。” “嫁去了高州牧家?”拓跋宏沉吟道。“是,陛下。奴打听了高大人的这个二公子,旁人都道是个性情暴躁,贪恋女色之徒。”三宝忙回道。 拓跋宏摇了摇头,道:“此心性之人不配她那样的女子。难怪朕总觉她眼神里透着些许忧伤。” 三宝略略跪行近前,道:“回陛下,还有一事。”拓跋宏示意三宝起身。三宝叩首起身,接着道:“陛下,每月十五,禾娘子便会坐牛车去那个驿亭。可她从不入内,只驻足观望,,每次大约一炷香功夫便离去。” 见拓跋宏未动声色,三宝又怯怯道:“陛下,奴还打听到一件事。”停了停,三宝接着道:“奴找到曾为禾娘子把脉的郎中,才晓得她曾在年初一滑了胎,高夫人便视她为不祥之人。如今她独居高府后院,高大人的二公子亦早纳了妾。” 见拓跋宏神色凝重起来,三宝便不再做声。沉默良久,拓跋宏才喃喃道:“初逢之日便是二月十五。”又停了片刻,问三宝道:“今日可是九月初十?”三宝忙答道:“陛下,今日确实九月初十。”拓跋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再言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九回 圣驾至 三 中原之地的秋色不同于平城,拓跋宏驭马驰行在通往城外的官道上。树梢已然泛黄,偶有几片红叶落下,被风一吹,漫天飞舞。官道两旁已积了厚厚的落叶,一眼望去犹如覆了黄金之甲,煞是壮观。可此刻拓跋宏无心流连美景,他带着三宝着私服早早出了建春门,欲去等候他的意中人。 辰时刚过,一辆牛车自北而来,距离驿亭十丈之外便停了下来。身着藕色襦裙的禾,戴着锥帽,以薄纱掩面,缓缓下得车来,身后跟着吉祥,手腕处搭了一件同色的氅衣,二人疾步到了亭前,驻足。禾便这样立于亭前,任秋风拂面,落叶飘零。 不知何时,宏已悄声行至禾身后。吉祥见到宏便瞪大了眼睛,正欲出声,被宏比了个止声的手势。几个月来,禾虽未道明,但吉祥知晓禾的心思。此刻见到宏,她虽觉惊讶,但心中却甚是欣喜,便乖乖配合,按三宝示意,将氅衣递于宏,随三宝悄声离去。 “起风了,当心着凉。”宏悄然近前将氅衣搭在禾身上,低头道。 禾闻声转头,目光所及竟然是宏,她惊的讲不出话来。 宏轻轻掀起锥帽上的薄纱,凝视着禾,道:“说好的要再见。” 闻言,禾的泪水不自主地落下来。宏将禾揽入怀中,禾并未挣脱,这几个月里,她每日都在思念宏,她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你已是人妇,你早已没有了爱的权利,可思念之情却无时无刻不在她心头萦绕。现下,心上人活生生站在面前,禾再顾不得什么妇道,此刻她就是个只为爱而生的女人。 宏伸手轻抚禾,柔声道:“跟我走吧!” 禾轻轻推开他,惊愕地望着宏。宏亦深情地望着禾,又道:“我清楚你的一切,我怨自己为何不早日遇到你。如今,上天既然让我们相逢,那我必要将你带走。” 禾听到他的话,本已止住的泪水又落了下来,禾低下头,凄苦道:“天意弄人,只恨逢君非我未嫁之时。” 宏拉起禾的手,置于胸口,坚定道:“你信我!” 禾抬起头,望着宏炯炯有神的双目,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充满了深情与期盼。禾无力选择,但此刻她愿意听从自己的内心,她爱眼前这个男人,无论日后怎样,这一刻她只想做自己,禾虽未出声,却轻轻将头枕于宏的肩上。二人立于风中,久久不曾分开。 回到后院,禾只对汪氏说头痛,便更衣睡下。宏的一言一行在她脑海里反反复复出现,他宽阔而温暖的胸膛,令禾感到踏实。思着想着,禾便渐渐沉睡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掌灯时分。 禾缓缓起身,行至窗前,轻唤汪氏,继而又至榻边坐下。 汪氏应声入内,俯身问禾道:“二娘子,可欲进膳?”禾轻拉汪氏坐至身边,道:“汪嫂,我只想同你说说话。” 汪氏笑道:“我日日同你一起,什么话非要此刻着急讲?我先弄些汤羹与你,随后再讲不迟。”言毕,便欲起身离开。 “今日我见到他了。”禾轻声道。 汪氏闻言,止步转身,满脸狐疑地望着禾。 禾接着道:“他说要带我走。”停了一弹指,禾接着道:“汪嫂,我不想如母亲般过一生,我想同我心爱之人在一起。” 汪氏复又坐回禾的身旁,拉起禾的手轻抚道:“虽说你我主仆相称,可我早视你如同己出。这大半年来,你心里的苦我又何尝不知?只是这位公子姓甚名谁,家世人品,你又了解多少?”见禾垂目不语,汪氏接着道:“那日他赠你的玉佩,绝非出自寻常人家。依你所言,他的年纪相貌,那该是已有家室之人,你可知他有多少妻室姬妾?如今你是有夫之妇,他纵是皇亲国戚,亦无法将你名正言顺地带走啊!” 禾苦笑道:“是啊,我是个有夫之妇。” 汪氏理了理禾的云鬓,叹口气道:“我十五岁上,嫁给了我那死去的丈夫,不到半年,他就得疫病死了。没有给我留下一儿半女,却要我一人担起赡养公婆之责。公婆皆体弱,需常年服药。那年我才十六岁,又如何养活三个人?无奈,我将自己卖入高府,每月的月俸能够他们吃饭服药。”话到这里,她微微苦笑的摇了摇头,道:“早年我还会落泪,如今泪已流干了。女子生下来,命运由不得自己。” 禾震惊地望着汪氏,这一年来,从未听她提及家人子女,虽曾想过她是个未亡人,却不知她竟这般苦。禾轻轻将身体靠在汪氏膝头,泪水顺着眼角滚落下来。 秋去冬来,虽未及降雪,却已是霜露浓重。 吉祥一早便去了库房要火炭,可库房的执事却推说南院今年添了人口,火炭多数送去了南院,其他各房亦不够分配。吉祥怏怏的回到后院,将此事向汪氏哭诉。 汪氏无奈道:“如今二公子对二娘子不闻不问,那蒋氏又有了身孕,亦难怪下人们会如此。” 吉祥边抹泪边愤愤道:“都是些势利人。”继而又巴巴地问汪氏:“不如我去找找三公子,求求他?” “断不可找三弟!”还不及汪氏开口,禾不知何时已站在厨房门口。 “可娘子,您身子弱,没了火炭,这冬天您可怎么熬啊。”吉祥带着哭腔道。 禾自嘲地咧了一下嘴,近前边替吉祥拭泪边道:“你若找了三弟,他定不会袖手旁观,若他着人送来火炭,那又置老爷夫人于何地?到那时,恐怕高府再无我们容身之处。我并不惧离开高府,而是恐母亲为我伤心。” 吉祥用衣袖拭去泪水,弱弱道:“娘子,是我思虑不周。” 禾苦笑道:“你是为我,我又岂能怪你。”转头又对汪氏道:“汪嫂,劳烦你托人将我作的琴曲拿去乐署门口卖了,换些钱再买些火炭吧。”汪氏本欲劝阻,但她亦知禾拿定的主意,多说无益,便点头收下。 这一幕被正欲进院的高玲与垣儿看得真切。 垣儿见高玲落泪,不解地问:“姑母,为何你与吉祥都落泪了啊?”高玲边拭泪边拉垣儿往回走,并轻声道:“垣儿,莫要对人说起方才的事,姑母先带你回南院。” 垣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怏怏的跟着高玲离开了后院。高玲知道禾表面柔弱,骨子里却要强,她不能此时进去令禾难堪,只能先回去再为禾做打算。 自打高融入仕,柳氏便愈发爱去佛堂了。 高玲疾步至佛堂,见高夫人与柳氏同在佛堂内抄经文,便轻手轻脚的入内,向二人行了个礼,道:“请母亲、三姨娘安。” 高夫人抬头见是高玲,笑问道:“今儿怎得乐意来佛堂了?” 高玲撒娇道:“母亲,女儿嘴馋,想吃三姨娘做的枣泥糕,故来寻三姨娘。” 高玲虽非周氏亲出,但她膝下无女,又因高玲是家中子女最幼者,亦十分怜爱。听高玲如是说,高夫人打趣着对柳氏道:“你快去厨房给玲儿做吧,免得她肚里馋虫闹得紧。”柳氏应下,随高玲一并出了佛堂。 一进柳氏的西厢房,高玲便急不可待的将所见所闻道于柳氏。 柳氏听完无奈的摇了摇头,对高玲道:“二娘子内里刚烈,否则初孕之时不会因二公子夜宿不归而搬去后院。夫人惜子,嘴上不说,那是碍着她有孕在身。她这一滑胎,又是在元日,夫人自不会再关照她。说来也奇,论说二娘子如此聪慧之人,若她肯下功夫定可挽回二公子的心,那夫人自不会介意她滑胎之事。可她偏偏对二公子不理不睬,莫说夫人这样自被娇养长大的世家女子,即便是我,若叔达未来的子妇如此不待见叔达,我亦不会待她亲近。” 辛玲听柳氏道完,喃喃道:“嫂嫂似有意中人。” 柳氏瞪大了眼睛,惊道:“玲儿,这话莫要乱讲,若被旁的人听去了,会害死二娘子的!”高玲知道自己失言,忙捂住了嘴。 柳氏起身行至门边,将原本虚掩的屋门关紧,又步回高玲身边坐下,轻声道:“以二娘子的相貌才情,她断不会中意二公子。可女子出嫁从夫,这便是她的命啊。”叹了口气,又接着道:“旁的为娘的帮不了她,不过好在我有自己的厨房,如今我又去了正厅用膳,这厨房里的米面腌肉,你都拿些与她吧。” 高玲听完一把抱住柳氏,开心道:“谢谢母亲!”若无旁人在侧,高玲总会称呼柳氏“母亲”,柳氏慈爱的抚摸着高玲,母女二人亲密至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十回 圣驾至 四 距离立冬还有三日,行辕里太史正向拓跋宏禀告今年立冬的具体时辰。 太史向拓跋宏请旨道:“陛下,今岁立冬因圣驾远离平城,洛阳新宫尚在修缮,臣请陛下是否减免些许仪式,可免陛下舟车之苦。” 拓跋宏摆了摆手,道:“立冬祭祀既是为祭祀先祖,以尽为人子孙之责,亦是祭祀苍天,感恩天赐丰年,更求来岁风调雨顺,造福子民,故不可因朕身在行辕而从简。” 太史连声称是,拓跋宏又接着道:“朕循旧历,自今日起,斋戒沐浴,停朝三日。内侍监,传旨后宫车马暂居邺城,不必前来侍驾。”三宝应声退下至殿外传旨。 拓跋宏又对群臣道:“立冬祭祀之后,朕将巡查各州郡,而后至邺城稍停,明年春上回洛。凡日常政务,由咸阳王与陇西公共同主持。”众臣俯首应是。 议毕政事,朝会结束,群臣正欲离去,拓跋宏突然道:“高州牧留步。” 高墉急忙跪下听命,只听拓跋宏笑盈盈道:“洛州在高州牧治辖之下,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若朕的臣子各个如卿这般,我大魏必可国运昌隆。” 高墉俯地叩首,道:“陛下仁德,方使子民得以安居乐业,臣岂可居功。” 拓跋宏上前亲手扶起高墉,道:“立冬祭祀礼毕,诸臣皆返家与家眷同聚。咸阳王与陇西公随朕留洛都,可家眷仍留于平城。卿为洛州之首,朕欲携他二人同往卿之府上与尔等同乐,亦算是过节了。” 高墉闻言,惊喜至极,忙重新伏地叩首,道:“陛下屈驾寒舍,实乃臣三生之幸,臣谢陛下隆恩!”随驾君侧的高融亦急忙跪地叩首,与父亲一道谢恩。 圣驾将临,却只有三日预备。高夫人周氏带领吕柳二氏连同长房佟氏,几人分头带领各房仆人四处陈设装点,高益领着厨房掌事日日外出采办节庆所需食材,高慧亦与高融一并去乐署挑选乐班舞姬,添置园中花鸟,高府上下忙作一团。 立冬当日,高墉寅时便起身,将阖府上下斟酌查看一番,直至无一遗漏不妥之处,方更衣、用膳,再去往行辕候驾,待随驾出城祭祀。 未时,祭祀礼毕,高墉遵旨先行回了府。刚落车跨入府门,高夫人周氏便疾步迎上,问道:“主君,圣驾何时抵达?” 高墉边走边答:“陛下申初三刻起驾。你去知会各房,再过半个时辰皆至府门外迎驾。” 高夫人应声,转身忙交待近身的仆妇张氏去通知各房。张氏行了几步,忽地停下,复又回到高夫人身边,悄声问道:“夫人,后院二娘子要知会吗?” 高夫人略略皱眉,稍停片刻,方道:“她乃不祥之人,岂可觐见圣驾。”张氏会意,便往各院去。 未初三刻,内侍监来人知会高墉:“陛下口谕,今日为立冬节气,陛下微服出行,只作家宴便可,辛府众人毋需出府相迎。” 高墉闻言,跪拜谢恩,正欲着人给内侍赏银,不料内侍宣完口谕,便驾马离去。 圣谕虽如此,可高墉父子怎敢怠慢,早早便立于府门外候驾。 酉初一刻,二十骑羽林卫护着御辇由北而来,御驾后面跟着咸阳王拓跋禧与陇西公李冲的车驾。 高墉急忙令人入内知会高夫人等,便与三子跪地迎驾。拓跋宏下得御辇,在高墉的引领之下步入高府。府中老少皆已跪伏于院中,拓跋宏示意众人起身,便入了正厅。 北院正厅珠帘玉幕,花彩缤纷。正北摆了崭新的乌木塌,塌边各立一只鹤型铜香炉,轻烟缭绕,满室生香。 待拓跋宏背北入座,高墉引高夫人及三子入厅内行献茶礼,其余家眷皆跪于门外。 拓跋宏呷了一口茶,示意众人起身后,方缓缓道:“高州牧,今日朕来赴汝之家宴,毋需以朝礼待之,家中女眷亦可入内,朕不可扰了汝享天伦之机啊。” 高墉夫妇闻圣言,谢罢恩便命高益唤其他人入内。吕氏、柳氏与佟氏、高玲携蒋氏及垣儿入得正厅,正欲再行礼,内侍监便奉命制止,于是各人入座,鼓乐齐鸣。拓跋宏环视众人,却不见禾的身影,便示意三宝近前,接着对他耳语一番,便与众人欣赏乐舞,饮酒共欢。 三宝轻拉高融衣角,高融会意,尾随三宝出了正厅。三宝行至墙角,见四下无人,便停下脚步,问高融道:“高大人,府中可有别院?” 高融不解,犹疑地望着三宝,道:“大监所问为何?” 三宝轻声答道:“不瞒高大人,奴是奉陛下之命寻一个人。” 辛融愈发糊涂起来:“我高府上下皆在北院,大监是要寻何人?” 三宝冷笑了一下,道:“是居在别院之人,高大人可明白了?” 高融闻言,心内一惊,他虽已猜到大监要找的人是禾,却想不明白陛下怎会知晓禾的存在。 三宝见高融语塞,轻拍他肩膀道:“高大人,莫要误了陛下的事,快些引我前去。” 高融应声领三宝径直往后院来,一路之上高融满腹疑虑,却不敢发一言。 三宝与高融未踏进后院,便已听到禾伴着琴声而歌:“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三宝在院门外顿了顿,整了整衣衫,方随高融入内。 高融轻轻叩门,琴声嘎然而止。吉祥开了门,见是高融与三宝,惊地目瞪口呆,过了两个弹指,忽地又回过神来,磕巴的对着屋内喊:“、娘子,快、快来。” 禾与汪氏闻声忙至门口,见到屋外二人,禾亦僵住了,倒是三宝,抢前一步,向禾做了个揖,道:“禾娘子,主人让我来寻你。” 听到三宝的话,禾方回过神来,不解道:“你家主人现在何处?” 三宝微笑道:“主人现下正与高墉大人及高府上下在正厅,特命奴来接娘子。” 禾既惊又疑地望向高融,似在向他询问,高融正欲出声,三宝抢声道:“娘子随我去,便可知一切。” 禾迟疑道:“往哪里去?” 三宝答道:“接娘子的马车已停至后巷。” 高融一把抓住三宝的手,失声问道:“大监是要将她带去何处?” “大监?三宝,你究竟是何人?你家主人又为何会在辛府?”禾愈加疑惑道。 三宝伸另一手轻轻除去辛融紧抓他的手,并不理会高融,只微笑对禾道:“娘子到了地方一切自会明白。主人让奴对娘子说,他允诺娘子的话定可做到。”言罢,便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双手递于禾。 禾心接过玉佩,便知是先前宏赠她的那枚,不禁落下泪来。犹疑片刻,禾道:“只是汪嫂与吉祥,我不可丢下她二人。” 三宝点头道:“娘子莫忧心,主人业已安排好她二人之事,只是今夜她们暂不便与您同行,奴还有事需得她们之力,方可成事。娘子不日便可与她二人团聚。” 汪氏走进前,柔声对禾道:“二娘子,这一天您也盼了很久了。看来先前我的担忧皆是多虑了,走吧,莫要担心我们。”禾转头看吉祥,见她亦点头赞同,便对三宝道:“好,我随你去。” 高融见状,急道:“嫂嫂,你莫走!”话音刚落,三宝便制止道:“高大人,头先在正厅之上,高老大人回的可是阖府家眷皆在啊!”高融大惊,他即刻明白三宝话外之音,自己若再阻拦禾,称她“嫂嫂”,那便说明父亲犯了欺君之罪。他不敢亦不能再出声,这关系着高府上下一百六十口人命。 三宝恭敬地将禾送上马车,目送马车走远,方转回头道:“高融,汪氏、吉祥,陛下口谕。” 三人闻言,急忙俯身跪地。“天干物燥,高府后院不慎走水,高府二娘子葬身火海,骸骨不得寻。” 三人听完口谕,惊得目瞪口呆。三宝笑了笑,对高融道:“高大人,各中利害您都明白。您是陛下的从事中郎,是近臣,陛下的心意您可要好生斟酌。”高融一时语塞,竟答不出话来。 倒是吉祥,惊恐之余,急迫地追问三宝道:“那位公子竟是当今圣上?”三宝笑吟吟地将吉祥与汪氏扶起,道:“二位只按我吩咐行事便可。”接着近前对二人耳语一番。 正厅已掌了灯,火烛通明,将厅内照亮的如同白昼。一班舞伎正尽情挥舞长袖,乐声和着舞姿,着实热闹非凡。三宝悄然回到拓跋宏身边,贴耳将先前之事禀报,拓跋宏边听边饮酒,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不多时,家中一男仆急匆匆行至高墉身边,对着辛墉耳语。高墉听完霎时变了脸色,他轻声嘱咐着,男仆随即离开。 高墉离座起身行至拓跋宏面前,伏地叩首,拓跋宏挥手示意歌舞退下,笑问道:“高州牧所为何事?” 高墉边叩首边道:“臣死罪,扰了陛下雅兴。只因臣家中后院突然走水,臣恐火势一旦蔓延,危及陛下安危,臣斗胆请陛下移步。” 拓跋宏故作惊讶,道:“府中后院怎会无故走水?快着人查看。”言毕便离座行向厅外。厅内众人闻言亦起身紧随圣驾出厅。 只见高府东南角腾起浓浓黑烟,有隐约火光闪烁。因圣驾在前,女眷们即便惊恐亦不敢出声。 忽听垣儿抽泣着道:“婶母,那是婶母的住所。”佟氏吓得脸色苍白,一把捂住垣儿的嘴,俯身轻声喝道:“莫要胡说!” 拓跋宏佯装并未听见,行至廊檐下,驻足观望,继而又侧身问高墉道:“这失火处可有人居住?” 高墉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臣、臣”恰巧此时高融领汪氏与吉祥来到前院。三人伏地叩首,高融道:“禀陛下,臣家中后院不慎走水,此刻已经扑灭。惊了圣驾,臣死罪。” 拓跋宏朗声道:“无碍!”示意高融等起身,复又问道:“可有伤及何人?” 高融抬头看了一眼拓跋宏,继而垂头答道:“府中有一于后院养病的女眷,她,她因吸入浓烟,亡了。”高府众人闻言,皆目怔心骇,齐齐将目光投向高融。 拓跋宏淡淡道:“罢了,尔等好生安抚亡者亲属,不可怠慢。朕亦无心再宴乐饮酒,三宝,起驾。”三宝应着,疾步往门口去。 高墉跪地连连叩首:“臣死罪,臣死罪,扰了圣驾,拂了陛下的兴致。” 拓跋宏亲手将高墉扶起,笑吟吟道:“高州牧,今夜于朕,何等妙哉。”接着环视众人,却将目光停在高慧身上,道:“往者已矣,前事莫提。”那目光灼灼,高慧惊地俯跪在地,心中又惊又疑,大气都不敢再出。 只听拓跋宏又道:“高州牧,自今夜始,朕授你使持节都督,从二品。明日着中书省拟旨来宣。”高墉既惊又喜,一时竟乱了心神,讲不出话来,只一味伏地叩首。高府老少至府门外跪送御辇行远,方起身回府。 厅堂里,高墉遣走了众人,只留下夫人周氏与三子。 高墉焦急的问高融道:“后院究竟因何走水,快快道来。” 高融抬眼望着满脸狐疑的父亲,平淡回道:“儿子听汪氏道是炭火引着了布帘。” 高夫人接道:“那炭火该是在炭盆里,怎得能烧到帘子,又偏巧是圣驾来临之时?” 高融答非所问道:“儿子赶到之时,火势已然蔓延。嫂嫂住的厢房已全部烧毁。” 高益思忖着问高融道:“我见你与大监开席时一同离去,待大监返回,后院便走了水。叔达,此为何故?” 高融往日里从不打妄语,被高益如此一问,竟一时答不上来,脸面涨得通红。听罢高益的话,高墉夫妇齐齐将目光投向高融,又见他如此神情,更觉蹊跷。 高墉到底在官场沉浮多年,此刻已渐渐冷静,遂问高融道:“叔达,你可有何难言之事?” 高融忽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跪至高墉面前道:“父亲,儿子与大监一道去向羽林卫传达陛下口谕,大监先行回来,儿子则安顿众人饮食。待儿子返回,恰巧见后院走水,便急忙赶去了后院。大哥方才问儿子,儿子只是未及回神。” 高墉点了点头,将信将疑道:“那现在禾的尸身何处?” 高融起身,坐定,答道:“羽林卫恐惊了圣驾,已经抬走。”高墉不再出声,若有所思地望着乌木塌。 “父亲,方才陛下望着儿子道‘往者已矣,前事莫提’陛下那目光灼灼,盯着儿子,这话似对儿子讲,难道陛下知晓亡者何人?”高慧突然略带惊恐道。 高墉脸色一变,足足十个弹指功夫,方开口道:“今日突然走水,陛下又无故晋我品级,禾亦死不见尸,这些难道只是巧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十一回 伴君侧 一 一路之上,禾都在思忖宏的身份,直至到了行辕,一名内侍携两名宫婢进前伺候,禾方才如梦初醒,原来自己心爱之人竟是当今天子。禾反反复复回想着自己与宏的两次相遇,即便这些曾日日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不晓得过了多久,听外面一阵喧闹,禾起身行至门边,只听有内侍的声音:“陛下,奴等告退。”接着便是悉数离去的脚步声。禾刚缓缓退至榻边,屋门便被推开了,宏出现在禾的眼前。 禾曾经无数次想象过俩人再见的情景,却从未料到会是如今的样子。禾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宏快步上前,一把将她拥入怀中,轻轻地抚她的背,这感觉就如同那日在驿亭边。禾一时恍惚,竟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宏就这么抱着她,久久不曾松手。泪水顺着禾的眼角落下来,宏俯身轻轻吻禾的泪珠,慢慢地又将唇贴紧禾的唇,深深的去吻他期盼的女人。 禾从未曾有过如此感觉,从紧张中渐渐松弛下来,她亦开始深情的与她心爱之人拥吻。宏将禾抱起,禾整个身体又紧绷起来。御塌之上,宏并未着急解她裙衫,而是继续深情地吻着禾,一步步,由唇至颈。禾感觉身体越来越烫,似乎体内有精灵在起舞。宏轻轻解掉禾的裙带,温柔地抚摸她,一点点自上而下亲吻着禾的身体,禾的身体里有如洪水汹涌,她完全被宏激起了体内的欲望,不由得开始轻声呻吟,二人缠绵缱卷,热烈至极。 这一夜,宏像个初涉云雨的少年,反反复复,数度来回,直到晨曦透窗,二人方才相拥入睡。 待禾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宏早已不在身边。她回想着昨晚种种,轻轻用手指掐了自己的脸,方才确信那并非梦境。 禾起身披了件衣服,刚一只脚踏到地上,便有宫婢闻声入内。进来的是六个相貌端正,与吉祥年纪相仿的宫婢。每个人手里捧着不同的物品,漱盂、面盆、铜镜、钗饰、衣裙,齐整整跪在禾的面前。 这时三宝嘴角含笑的走了进来,向禾屈身行礼,并道:“陛下卯正便上朝去了,令奴候着您。”禾面露羞涩,却并未出声。三宝见状,接着道:“这几个婢女是奴专为您挑选的,先让她们伺候您沐浴更衣。这个时辰陛下早该下了朝,应在御书房批阅奏章呢。陛下交待奴,待您醒来,便让奴去知会他。”禾微笑着向三宝致谢,三宝复又行礼,便转身离去。 待禾沐完浴出来更衣,惊奇的发现所有衣裙极尽合身,且都是自己最爱的藕荷色。 见禾一脸愕然,领头的宫婢笑着对禾道:“您这些衣裙是陛下找了与您身材相仿的宫婢,陛下亲自比划着让绣娘们赶制的。” 禾心内感动,却又不便再说什么。恰这时,三宝立于门外对内言道:“陛下已出了御书房,即刻便至。” 话音刚落,宏已一脚跨进了殿门。殿内众人急忙下跪,禾亦欲行礼,宏却一把将她拉住,眼里充满爱意地上下打量她。有如此多的内侍宫婢在侧,禾被看得满脸绯红。宏见她这般模样,越发喜欢,便柔声道:“莫拘谨,这里是我们的家。她们可伺候你用膳?”禾摇摇头,见宏面有不悦,便急忙解释道:“是妾贪睡了。”宏疼爱的抚了一下禾的脸,接着转身对三宝道:“快去传膳。” 于是,三宝前面带路,宏只拉着禾的手,通过一个穿堂,便入了另一厅。 厅内已有许多内侍立在两旁,见圣驾入内,便行跪拜大礼。宏抬手示意众人起身,便有宫婢陆续入内安箸、摆碟。宏拉禾坐于自己身旁,三宝与另一内侍立于二人身旁布菜。 三宝盛了碗鲫鱼羹,双手捧于禾,道:“陛下着奴询了汪氏,知您爱食鲫鱼羹,特令御厨为您做的。”禾心内愈发感动,她深情地对宏露出了笑容。禾虽初入宫禁,却亦知食不可言的规矩,席间二人眉目传情,一顿饭吃的暧昧又亲昵。 用罢膳,内侍又分别伺候二人洗手漱口,待一切妥当,众侍方陆续退出,只留三宝在近侧服侍。 宏笑吟吟看着禾,道:“穿件厚衣服,朕带你到园子里走走。”一路上,宏始终牵着禾的手,给禾讲行辕里的各处所在。禾一一看着,用心记着。二人就这般一路牵手行遍整个行辕,直至太阳落山,方回到御所。 待二人回到屋内,众侍上前替二人更衣。一切妥当,宏便示意众人退去。 宏走近禾,轻轻将她双手拉起,嘴角含笑,神情愉悦地望着禾道:“从今日起,再无人能伤害你,朕会一生一世护着你。” 禾怔怔地望着宏,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宏是个帝王,亦是个男人,对于眼前这个如琬似花却又楚楚可怜的女人,更令他心生怜爱。 宏轻轻拉禾一同坐下,柔声对她道:“前尘往事不可忆。从今往后,朕便是你的夫君,朕会爱你护你,朕亦会与你白首不相离。” 禾听到此,再无法自抑,伏倒在宏的怀中痛哭起来。宏轻轻将她扶起,又替她拭干眼泪,深情地望着禾,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禾听宏如此表白,虽眼中仍有酸涩,却不再落泪,心中直觉一股暖流涌过,于是坚定地对宏点了一下头。 宏见禾已平复心情,便微笑着对禾道:“这半年来,朕常常想起初见你的模样,你的笑容是那么纯净,宛若仙子。往后余生,朕便要每日见你欢愉。” 禾扑哧一声破涕为笑,娇嗔道:“陛下,这是要妾做个线偶吗?” 宏摇摇头,柔声道:“你我之间,切莫如此称呼,显得生分了。兄弟之中我为长,幼时皇祖母便称呼我为元郎,自她薨世,便再无人如此称呼朕了。” 禾调皮的伸出指,对宏道:“那我们拉勾,日后若无人在旁,你便不再是陛下。” 宏哈哈大笑,轻轻以食指勾禾的鼻尖,又伸指与禾拉了勾。停了片刻,宏收了笑容,轻抚了一下禾的脸,道:“自昨夜始,此世间再无禾了。你是朕心中至爱,胜过瑰宝,以后朕便唤你宝儿,可好?” 禾先是一怔,转而娇羞的点了点头,又俯身将头枕在了宏的膝上。 又是一夜缠绵。 初冬的清晨犹显清冷。 御所内,拓跋宏轻轻将手臂自禾的颈下抽出,悄悄起身。宏一脚刚下御塌,便听禾轻声问道:“元郎,这是要去早朝吗?” 宏收回脚,转过身俯下,柔声对禾道:“你再睡吧,刚及卯初。” 禾掀开被角,坐了起来,微笑道:“都言君王享天下荣华,却原来比常人辛劳十分。” 宏才将起身,未及更衣,听禾如是说,便反笑道:“为君之道当以德为务,祈天永命。朕若懈怠,岂配为君?” 禾抿嘴一笑,道:“那就让妾来伺候元郎更衣吧!”说着便拉着宏一并下了御塌。 三宝闻声便携内侍、宫婢入内,替拓跋宏与禾洗漱更衣。 待二人洗漱完毕,禾缓步行至宏面前,伸手接过内侍手中的朝服,亲手替宏穿上,接着又与三宝一道为宏戴上朝冠。 宏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心中感触,这许多年,他无论与后宫哪个女人在一起,她们总是在旁静静地看着内侍们为自己更衣,或满脸的诚惶诚恐,或承宠的洋洋得意,却从未有像禾这般亲手为他更衣戴冠,如寻常夫妻般的亲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十二回 伴君侧 二 皇帝出巡本是国之大事,势必隆重非凡。可拓跋宏却以体恤百姓为由,只带了禾与三宝以及五十骑羽林卫,男女侍从各十人,于洛阳城出发开始巡幸各州郡。 御驾出了建春门,行至二人初遇的驿亭,拓跋宏示意车马停下,便拉了禾一并下了车。 禾见亭子里有两个熟悉的身影,近前一看,果然是汪氏与吉祥,不禁又惊又喜。汪氏与吉祥见到二人,急忙下跪,被宏示意起身后,吉祥疾步奔向禾,拉着禾的手,兴奋道:“娘子,我好想您啊!”汪氏亦近前,难掩心中激动道:“可算见到您了!”主仆三人相拥皆喜极而泣。 三宝见状,急忙上前轻声对禾劝阻道:“现下已然团聚,您该欢喜才是,切莫辜负了陛下的良苦用心。”禾闻言,方觉失仪,便拭去泪水,转身去看宏,发现他正满含深情地望着自己,心中不免一股暖流涌过。 御辇内,禾静静地依偎在宏的怀里,此刻她心内百感交集,她从未曾想过今生还能遇到一个如此爱自己的男人,更何况这个男人是坐拥天下的帝王。 宏轻轻地抚摸着禾的秀发,他爱她更怜惜她,此刻见她沉默不语,便知她心内定是颇多感慨,便温柔道:“你我已为一体,从今而后,你只管无忧无虑,任何人与事都不可阻挡你的快乐。” 禾抬眼望着宏,低声道:“妾何德何能…”宏伸手轻轻刮了一下禾的鼻尖,满眼爱意道:“因为你是朕的宝儿啊!” 禾抑住泪水,双目却仍现晶莹,她伸出纤纤玉臂,拦住宏的腰,娇嗔道:“元郎是要让妾变个大扁鼻吗?”一语逗得宏哈哈大笑,二人郎情妾意,一路嬉笑欢言。 御驾西行五日,至陕州境内。 虽圣谕言明此次巡幸州郡一切仪仗从简,可陕州牧薛秋仪却不敢怠慢半分,早早携陕州诸官与乡绅于城门外候驾。三宝下马行至薛秋仪身旁,悄声嘱咐着。 拓跋宏着三宝将禾安置妥当,便动身出发巡视陕州水患河工。 这一夜,拓跋宏并未往禾的房间来。自从入了洛阳行辕,二人无一日分开过,禾似有不适,一夜里辗转难眠,直到三更响过,方才迷迷糊糊睡去。 是日晨起,汪氏与吉祥笑盈盈端着漱盂、面盆入内来,待她洗漱完毕,吉祥替她梳妆,边梳头边抿嘴偷笑,禾纳闷道:“这一大早的,你是遇上何等样喜事了?” 吉祥对禾吐了下舌头,乐呵呵道:“陛下早早让大监来传口谕,说是娘子用罢膳就带娘子出门。”禾调笑道:“看把你乐得,这是急着要跟出门玩耍吧。”吉祥与汪氏相视一笑,二人动作愈发利索起来。 待一切收拾停当,车马已整装待发,只等禾上了御辇,御驾便一路向东奔驰。 一路上宏少有的一言不发,只紧紧的拉着禾的手,禾虽心内疑惑,却也不便出声详问。 御驾大约行了一个时辰,终于停了下来。三宝行至御辇旁,对内道:“陛下,鹄泽到了。”言毕便将辇帘掀起。拓跋宏替禾紧了紧袄领,便拉她下了御辇。 展现在禾眼前的是一片湖泽,冬日的暖阳透过薄淡的云层,照耀在湖面上,反射出银色的光芒。禾一时睁不开眼,轻轻抬手遮挡阳光。宏笑着将她手轻轻拉下,指着远处对她道:“陕州有鹄,于水一方。” 禾放眼望去,果然在水中央有一大群白色的鹄鸟,或伸展宽阔的双翼,或引翅拍水嬉戏,犹如一叶叶扁舟在水。它们时而挺脖昂首,时而曲颈低头。 禾从未见此景象,惊喜至极,不禁随着这些鹄鸟翩翩起舞。禾轻舒长袖,娇躯灵动,细碎的舞步伴着疾风般地旋转,又恰于水边,宛若凌波仙子,一笑一颦动人心魄,宏于一旁亦是看呆了。 回到陕州行辕,已是日暮时分。宏只说要接见地方官员,了解輿情,便离去了。禾被吉祥搀扶着回了自己的住所,待洗漱完毕,只见汪氏领了随行的几个宫婢入内。 汪氏一脸笑意对禾道:“陛下着人送来的衣裙钗饰,让您穿戴上。”禾虽满心疑惑,但见汪氏与吉祥这般喜悦的神情,便亦不再犹豫。 禾的高髻之上插了七宝玲珑凤凰金步摇,一袭白色曳地蜀锦长裙,裙上以细如发丝的金线绣着并蒂莲花,袖挽白色拖地罗纱,脚踏五色云霞履。眉心浓黛直点,额色青黄细安,仿似画中行来,惊为天人。 众人正啧啧赞叹,忽听屋外有内侍来报:“陛下请您移驾东厢房。” 吉祥应了内侍,便与汪氏及宫婢们一道搀扶着禾行至东厢房。 入得屋内,只见满屋红烛,屋内以青布为幔,拓跋宏一身白衣端坐青蔓帐中。见禾入内,宏笑吟吟伸出一手,示意禾近前。 自门口至幔帐不足三丈之遥,可禾走的如此沉重,心下百感交集。她全然知晓,皇室为鲜卑一族,北部婚礼,必以青幔为屋,谓之青庐,于此交拜,即成夫妻,这是宏为自己安排的婚礼。 宏满眼爱意地望着自己心爱之人缓缓行来,待禾近前,拉她坐于身旁,却并不言语。 此时汪氏端了玉葫芦瓢近前,呈于二人面前道:“请您二位行合巹礼。”宏拿起系绿绳一端的玉瓢递于禾,自己拿起红绳一端的玉瓢,轻声对禾道:“白首不相离!”便一饮而下,禾满眼含泪,对宏深情地点了点头,亦将酒饮下。 汪氏于一旁亦是满眼晶莹,激动道:“共食合瓢,足以礼成!”言罢,接过二人手中之瓢,引众侍退去。 二人含情脉脉彼此凝视,宏伸手轻抚禾的脸颊,缓缓道:“朕自幼便由皇祖母亲自教养,自五岁登基,皇祖母一路相携,方有今日大魏之盛世。朕感念皇祖母恩德,便将皇后之位予了冯氏嫡女。而今,朕做此仪式,只为让你知晓,你才是朕心中唯一的妻子。” 禾心内感动,强忍泪水,柔声道:“今生能遇见元郎,已是上天恩赐。此生只求能相伴君侧,唯愿足矣。” 红烛摇曳,一夜温情。 禾待羽林卫与内侍、宫婢各个亲厚有加,随行众人皆自心内尊敬于她。只是皇帝迟迟未下封号于禾,人人不知如何称呼。 昨夜陛下如此大礼对禾,众人更觉为难。几个管事的皆来寻三宝讨教,三宝倒是机灵,对众人道:“既是陛下的娘子,便是我等的夫人。”羽林中郎将蒋银奇思忖道:“内宫除去皇后、左右昭仪,便是三位夫人,这夫人品级视同三公,我等怎可随意称之?”三宝听他如是言,沉思片刻,道:“此夫人非彼夫人,而今陛下微服在外,便无天家宫纬,只做称呼便可。”虽言君心不可测,然三宝常年随伺君侧,众人皆觉三宝之言有理可信,皆知会手下之人称呼禾为“宝夫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十三回 邺城宫 一 一路向西至雍州再向北经冀州至相州,待到邺城,已是腊月初三。两个余月里,拓跋宏除去接见地方官吏,体察百姓民情,与禾二人皆形影不离,同食同眠,一路观山川美景,如寻常夫妻般,尽情享受着相守的幸福时光。 皇帝身边伴着一个貌美若仙女子的消息,还是在邺城行宫里传开了。 皇后冯氏为已故先太皇太后嫡侄女,太师冯熙之女。冯氏虽长拓跋宏一辈,年纪却他几岁,幼时常常出入姑母宫室,便对拓跋宏一往深情,如今做了他的皇后,愈发的不愿其他女子占了君心。消息传到她耳里,着实令她吃了一惊。这许多年,拓跋宏从未自行选择后宫嫔妃,皆由先太皇太后挑选,自太皇太后大丧,三年里后宫未曾增添过新人。该是怎样的女子,可以让皇帝带在身边,巡幸九州? 皇后还在寻思着,这边内侍来报,大监三宝已候在殿外。 待三宝入内,便向冯氏行跪拜之礼,冯氏示意他起身回话,三宝道:“禀皇后,陛下方才于正殿见了自洛阳赶来的咸阳王与陇西公,加之舟车劳顿,陛下让奴来知会您,陛下明日过来与您共进晚膳” 冯氏心内愤恨,却强颜欢笑道:“大监一路随驾亦是辛劳,快好生回去歇息。” 三宝谢过恩,正欲离开,只听冯氏问道:“一路随驾的是何人?” 三宝心知皇后所问,却佯装道:“回皇后,皆是陛下钦点之随行人等。”冯氏听三宝如此回答,冷哼了一声,便让三宝退去。 冯氏虽有心计手段,但这许多年却对三宝无计可施。一则三宝自伴圣驾长大,与拓跋宏亲密无间,二则三宝为人老练,事事圆滑,即便自己贵为皇后,亦不得不让他三分。 这边三宝前脚刚走,那边贵夫人袁氏便入得内来。袁氏育皇三子拓跋愉,平日里袁氏常常出入皇后寝宫,以皇后马首是瞻。 此刻袁氏入得内室,见皇后一脸阴沉,便猜出几分,于是假意劝解道:“皇后,这陛下许是得了新人,一时贪欢,您是皇后,在陛下心中的分量那是无人能及。” 冯氏本就如梗在咽,听袁氏如此道,便垂眼瞧她,冷冷道:“你倒是消息灵通啊。” 袁氏满脸殷勤道:“妾是心系皇后!” 冯氏冷哼一声:“少在这里表忠心。”停了片刻,接着道:“陛下向来以国事为重,从未带过后宫之人随驾巡幸,如今新来的这个不知是何等人物,竟能令陛下一反常态?吾到真是想见识见识。” 袁氏此刻亦变了脸色,略一思忖,对冯氏道:“皇后,您是后宫之主,她早晚都得来拜见您。不妨趁早将她底细了解,知己知彼,方能擒蛇七寸。” 冯氏窃笑一声,道:“吾早就着人去打听了,奈何那些个随驾的都是三宝挑选的,想从他们嘴里问出话来,恐怕得费些心思。” 袁氏皱了皱眉,道:“大监纵是手段高明,亦难免人多口杂。陛下这一路行来,诸多州郡,便自有知情之人,待妾着人去暗中查探。” 出了御书房,拓跋宏便径直回了寝宫。刚至宫门口,便听禾在和琴而歌。“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拓跋宏不忍打断,便驻足不前,待禾琴声止住,方才举步入内。 众人见圣驾归来,急忙下跪。禾近前亲手替宏更衣,宏挥手示意众侍退去,便笑吟吟揽住禾,问道:“回到行宫朕便忙于国事,不曾问你可还习惯?” 禾娇笑道:“有元郎在的地方,妾都住的惯。” 听了她这话,宏点头道:“回了行宫,朕便不能再似巡幸州郡般伴你左右。后宫之中有皇后,还有朕的其他嫔妃,朕怕委屈了你。” 见禾不出声,宏接着道:“朕不愿另赐寝宫于你,只为能日日见到你,免你忧惧。”禾含笑点头不语,只将头枕于宏的肩上。此时无声胜有声,宏更觉怜惜疼爱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十四回 邺城宫 二 皇后寝宫内,帝后相对而坐,三宝与皇后近身的婢女婵梅分立两旁为二人布菜。 皇后冯氏殷勤有加,对拓跋宏道:“自八月陛下离京,数月不见,陛下倒是消瘦了不少!”见拓跋宏笑而不语,冯氏接着道:“妾思忖着过几日便是腊日,虽说如今身在行宫,可这些个年节形式却不能含糊,恰这数月来后宫众秭妹亦盼着得见圣颜呢,不如热热闹闹办一场。” 拓跋宏微笑着点头道:“皇后思虑周全,就依你所言。” 冯氏接过婵梅递过来的羊汤,亲手端于拓跋宏,柔声道:“陛下离京之时罗夫人与郑嫔皆已有孕,妾不负陛下所托,悉心照料,如今母子皆安,春上里又能给您添皇子呢。” 拓跋宏闻言微微点头,并未如冯氏所料般夸赞于她,冯氏略停片刻,心下一横,道:“妾听闻陛下宫里多了位美人相伴,若您真的欢喜,妾该见见她,替她跟您讨个封号才好。” 拓跋宏亦未料到冯氏会主动提起,怔了一下,道:“朕昨日方回到行宫,还未及向皇后提此事。” 冯氏放下快箸,娇嗔道:“陛下,妾为后宫之首,陛下嫡妻,理应替陛下安置后宫。如今陛下纳了美人,不与妾讲,让妾日后在宫中何以自处?”言罢,竟落下泪来。 拓跋宏挥手示意众侍撤去碗箸,方才开口对冯氏道:“这许多年,朕知你劳心后宫,勤勤恳恳。朕并非欺瞒,只是朕并未想好予她什么封号。” 冯氏听拓跋宏如此言,撒娇道:“那些重臣名门之女初入宫时,先太皇太后亦不过将她们封嫔,待她们为皇室延绵子孙,便可晋位夫人,更甚者位至昭仪。如今陛下得的这位美人,是何名门世家之女?” 拓跋宏冷哼一声,道:“朕记得皇后初入宫时便是昭仪吧?” 冯氏张了张口,竟一时语塞。只听拓跋宏又道:“朕还有事,皇后你早些休息,免得思多伤身。”言罢,便命三宝摆驾离去。 拓跋宏刚一离开,冯氏便嚎啕大哭,边哭边愤恨道:“这些年吾与陛下相敬如宾,他从未如今日般待吾。” 婵梅在一旁急道:“皇后您切莫动气,伤了凤体。” 冯氏咬着牙道:“如今面都没见上,她就让陛下给了吾下马之威,日后还不知道要翻出何等风浪,吾不能让她祸乱了宫围。” 婵梅边以锦帕替冯氏拭泪,边轻声耳语道:“皇后,那郑氏倚着自己父亲是太长卿,又与李夫人是姻亲,向来与您无亲近之意。如今,她有了身孕,若她再生出皇子,那李夫人便如虎添翼了。皇后您不如借这美人之手…” 冯氏闻言,嚯得站了起来,冷冷道:“李冲如今正得圣宠,陛下自然对李氏另眼相看,吾着实忽略了她二人。也好,此番吾一并将她们料理了,免得日后养虎为患。” 窗外寒风凛冽,异常刺骨。 寝殿内,禾摆了棋局,与宏对弈。宏微微皱眉,片刻,面上露出自信的神情,待执子落盘,笑对禾道:“这汉家棋局如同纵横疆场,亦讲究攻守得当,通观全局。” 禾浅浅一笑,道:“世人皆折服于棋道之博大精深,妾自浅薄,不及元郎之一二,得亏元郎承让。” 宏大笑道:“宝儿,你要的是棋中的那份闲逸,而朕却将它视作汉家文化之精髓。这方寸棋盘,三百六十一子,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变幻无穷,包罗万象。朕自幼向往汉学,如今迁都事宜已定,朕便要推行汉家文明,厉行汉化之革。” 禾起身接过三宝手中的茶碗,递于宏,待他呷下一口茶后,禾微笑道:“妾不懂前朝政事,只是妾长于民间,知市井百姓皆感恩先太皇太后与元郎行汉化之策。” 宏放下茶碗,伸手拉禾坐于身旁,感叹道:“朕欲行汉化之革,必自皇家始,否则不足以服众。朕早前与皇叔商议,待迁都之事稳妥,便将鲜卑一族之姓氏汉化,先断了那些个守旧世族的根源。” 禾怔住,她虽知宏励精图治,却未料到他竟有如此魄力。宏见禾如此神情,失笑道:“怎得怕朕抢了你的姓氏不成?” 禾回过神来,俏皮道:“既做了妾的元郎,不如就姓元吧。” “元?”宏听了禾的话,沉吟道:“天地之始为元,新都始建为元,初行汉化为元。”继而大笑道:“妙,着实是妙!宝儿,你果然是上天赐给朕的仙子!” 禾甜甜一笑,补充道:“元郎是为兄弟之长,以元为姓,亦能示元郎兄友弟恭,始终无间之心。” 宏听禾言罢,更加对她另眼相看,一把将她抱起,径直入了内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十五回 邺城宫 三 转眼到了腊日。 待禾洗漱更衣完毕,吉祥端了豆粥入内,道:“陛下上朝前特意嘱咐御厨房给您熬的,说是北人食豆粥是以大豆磨粉,加了花椒与盐熬制而成,怕您食不惯。” 禾点了点头,道:“皇族于北部草原兴起,自有许多习俗不同于中原。虽陛下处处体贴,我亦该去尝试陛下的喜好才是。” 禾方食罢豆粥,三宝便来求见。 三宝向禾行了礼,道:“陛下让奴来知会您,今为腊日,后宫众人皆聚于皇后处,陛下处理完政事,亦会过去。按例,今夜陛下需留在皇后宫里。” 禾听完三宝的话,轻声道:“陛下昨夜提及此事,已然知会了妾。此时又要劳烦大监再来,妾怎敢当。” 三宝忙又屈身行礼,道:“您说哪里话,这些都是奴分内之事。您直呼奴三宝即可,毋需称呼大监。” 禾淡淡一笑,道:“先前陛下微服,我等可似寻常百姓般相处。如今入了宫,便要依礼行事,大监之名只陛下与皇后可直呼,妾万万不可坏了规矩。” 三宝点头道:“您所言甚是,是奴考虑欠周了。”稍停片刻,接着道:“陛下思虑再三,为长远计,今日才不带您同往,您切莫多虑。” 禾点头不语,沉默片刻,道:“我初入宫禁,一切人事还望大监提点。” 三宝恭敬道:“您是主,怎可称提点。只是奴自伺候陛下,各宫人事略知一二。您既问起,奴就同您随便说说。”少做思忖,接着道:“后宫循周礼,除了皇后之外另设左右昭仪二人,位视大司马;早年先太皇太后替陛下选了冯氏三姊妹入宫,大冯氏封了贵夫人,可早年因咳唠之症出宫养病;二冯氏便是当今皇后;冯氏封了右昭仪,只不几年便薨世了;之下是三位夫人,李夫人为三夫人之首,为贵嫔夫人,即太子少傅、陇西公李冲大人之女;罗夫人,即镇东大将军、青州刺史罗云大人之女,生皇四子怿;袁夫人为三夫人中最末的贵人,生皇三子愉。此三位夫人皆位视三公。三夫人之下设九嫔,高氏,生皇二子恪,赵氏、卢氏、两位郑氏、两位崔氏、王氏及韦氏,位视九卿。” 禾听三宝言来,心内一一记下。待三宝言罢,禾略带苦笑道:“帝王之家亦以门第出生论高低。” 三宝心内一惊,瞬即道:“平日里陛下国事繁重,鲜少顾及后宫,可自打您来了,陛下待您事事上心。”见禾不语,三宝接着道:“陛下还有一句话让奴带给您,陛下道,让您切莫忧惧,一切自有陛下为您做主。” 禾望着三宝,知他此番言语,亦是宏对自己的承诺,不禁感慨万分。 皇后宫内张灯结彩,一派喜庆祥和之景象。皇后冯氏身着绣着金、红、黄、蓝、白五色丝线翟鸟纹的藏蓝色翟衣,端坐于殿中主位。左右两侧分别坐着李夫人、罗夫人,其余各人依次坐于二人下手位置。人人皆华服锦衣,珠围翠绕。 待内侍来传,众人纷纷离座起身迎驾。只见拓跋宏大步入得内来,众人急忙下跪,拓跋宏近前双手扶起冯氏,与她一并行至主座。 众人心内不禁嘀咕,皆知皇帝宫里住了个美人,本以为借腊日团聚可得一见,窥一窥究竟何等样人物,能让皇帝日日留在身边,未曾想皇帝竟只身前来。 拓跋宏待坐定,端起酒杯对众人道:“朕出巡四月有余,忽略了后宫,今日籍腊日团圆,朕敬汝等!”众人皆举杯道:“陛下为国事辛劳,令我大魏国泰民安,妾等无上荣光。”言罢,皆一饮而尽。 鼓乐齐奏,热闹非凡。 待酒过三巡,冯氏故作不在意地问拓跋宏道:“陛下,那位美人可是哪里不适,怎得今日不一同前来?” 拓跋宏正欲饮酒,听她如是问,便放下手中酒杯,反问道:“后宫人众,怎皇后独独关心她一人?” 只一弹指停顿,冯氏便道:“妾既做了陛下的皇后,理当照拂后宫一切,方可使陛下安心前朝之事。” 拓跋宏早已看破冯氏心思,却不动声色道:“皇后贤德,乃后宫之表率。如今罗夫人临盆在即,郑嫔亦是身怀六甲,皇后当多加上心才是。”如此一来,冯氏便不好再追问。 拓跋宏挥手示意歌舞退去,望着罗氏与郑氏,笑吟吟道:“你二人近日可好?” 罗氏本欲起身,却被拓跋宏示意坐下,便跪坐着答道:“妾谢陛下挂念,妾与孩儿俱安。太医本说会于二月生产,可前几日侍医对妾道,日子许会提前。” 拓跋宏点点头,道:“那便要医署早日备下了。” 不待罗氏开口,冯氏便接道:“陛下,妾早已为妹妹备好一切,陛下放心。” 拓跋宏面露笑容,对皇后点了点头。 郑氏听罗夫人已回完话,便忙起身行礼,对拓跋宏道:“有陛下惦念,妾一切皆好。只是近几日腹中孩儿闹的紧,许是盼着见他阿耶呢。” 拓跋宏哈哈大笑道:“待腊月二十二宴罢群臣,朕封了玺,就多去看看你。” 郑氏闻言,喜出望外,忙谢了君恩。冯氏冷眼瞧她,转而又笑颜示君。 席间贵嫔夫人李氏始终笑容灿烂,与众人举止亲切。此刻,李氏举杯离席,缓步来到帝后面前,微笑道:“年节始于今日,妾愿陛下、皇后顺遂平安。”边举酒杯边接着道:“陛下、皇后,妾还有一桩喜事要禀告。”扫了一眼冯氏,又道:“高嫔亦怀有龙裔五月有余,这开了春,宫里便是三件好事了。” 冯氏瞪大了眼睛望着高氏,冷笑道:“怎得妹妹有孕在身,吾却不知晓?” 高氏怯怯,正欲出声,李氏便接过话道:“高嫔之前抱恙,去请皇后示下,许是您忙,并未着太医诊治,妾方替您照料于她,皇后勿怪。” 冯氏强压怒火,呛白道:“那真是有劳妹妹。这知道的人明白妹妹是帮了吾,不知道的还以为妹妹越俎代庖呢。” 拓跋宏心知二人以此博弈,却做若无其事状,不待李氏出声,拓跋宏便道:“后宫诸事繁多,皇后日夜操劳,难免疏漏。如今有李贵嫔协助,你二人同心协力,朕便可安心于前朝了。” 不待冯氏有所反应,李氏急忙道:“妾定不负陛下所托,当尽心竭力辅佐皇后。” 冯氏心内愤恨,只是圣驾在前,不便发作,只得勉强道:“陛下放心,妾等自当将后宫料理妥当。” 待席毕,众人散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十六回 慰母心 皇帝寝宫内,禾正独自抚琴,忽听内侍传报,从事中郎高融求见。禾心内觉奇,便急忙起身相迎。 只见高融入得内来,见了禾,正要屈身行礼,便被禾扶起。禾兴奋道:“叔达,真的是你!多日不见,三娘和阿妹可都安好?” 高融点点头,道:“嫂…”忽觉失言,急忙改口道:“宝夫人,她们一切安好,您放心。” 禾露出舒心的笑容,接着问道:“怎得你今夜前来,所为何事?” 高融道:“陛下恐您思念家人,着臣去洛阳接了林夫人来。” “母亲?”禾惊诧道,“母亲现在何处?” 高融忙答道:“夫人现在殿外候着…” 不待高融言罢,禾已急急奔向外殿。 即便汪氏与吉祥已陪在身旁,车氏仍觉惴惴不安。 忽听一声“母亲”,转头见是禾,车氏又惊又喜,正欲近前,忽想起自己身在内宫,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禾一头扑进车氏怀里,对车氏道:“母亲,女儿好想您。” 车氏颤抖着手轻抚禾的头发,话未出口,泪已落下。 汪氏一旁见状,心知皇帝寝宫怎可容外人落泪,便急忙近前轻声道:“夫人,您二位入内叙话,外头凉。” 车氏听禾道罢始末,竟一时回不过神来。足足十弹指,车氏才道:“那日高府来人告知你葬身火海,骸骨不得寻,我那时连死的心都有了。你父亲见我不吃不喝,便对我说‘你若死了,到了寒衣节,谁给禾送寒衣啊’…”说着又哽咽起来,拭去泪水,车氏接着道:“前几日叔达公子去接我,只对你父亲说要给你做佛事。到了半路,他才对我说你还活着,我竟以为自己在做梦…谢天谢地,菩萨保佑,你真的活着,竟然、竟然还入了宫。” 母女二人相偎榻上,呢呢喃喃,直到更响三遍。 汪氏入得内来,轻声对车氏道:“夫人,子初一刻了,您该回去了。” 车氏长叹一声,道:“今日蒙陛下恩典,能入宫与你相见,知你安好,我便放心了。” 禾扶车氏一同起身,道:“母亲,此去不知何时方能再见,母亲定要珍重!”言罢,便跪倒在地,向车氏叩首。 车氏与汪氏急忙上前搀扶起禾,母女二人继而相拥辞别。 高融此刻已候在外殿,见母女二人出来,便近前道:“夫人,为宝夫人之长远计,今夜只能委屈您至咸阳王行辕落脚,明日我便送您回洛阳。” 车氏点点头,道:“有劳叔达,能见到禾,住哪里都无妨。” 禾接过吉祥手中的氅衣,替车氏披上,道:“您平日里要多爱惜自己,莫要再劳心伤神。” 车氏满目晶莹,却不再言语。 禾望着高融,见高融点头示意,二人心内默契,却彼此无语。 宫外已大雪纷飞,深墙大内里,万籁俱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十七回 情与妒 一 待卯时初刻拓跋宏一上朝,皇后冯氏已睡意全无,便急切切唤乳母萧氏与近婢婵梅入了寝殿。 不待冯氏开口,婵梅便屏退众人,近前对冯氏道:“皇后,奴昨夜找了蒋太医,他道药丞主药,方丞主方,若非太医令,何人因何病症,开何药方,旁人皆不得知。” 冯氏看了一眼婵梅,道:“平日里这蒋中奇素与父亲交好,他倒不会知情不报。只是这高氏,有孕五月有余,竟未露出端倪,亦是稀奇。” 萧氏接口道:“妇人生产,时有后怀,时有前怀,高嫔此番不显怀,并不足为奇。只是李夫人,已然有郑嫔依附于她,却又来拉拢高嫔。” 冯氏不屑道:“自太祖订下‘子贵母死’始,后宫里这些个门阀世家之女皆以养她人儿子为要。这高嫔已育一子,若此番再得一子,李氏拉拢她,岂不是胜算更大。” 萧氏望着冯氏道:“皇后,那高嫔并未与李夫人居于一宫,李夫人竟然能将她收拢,可见其之手段。李夫人是狼子之心,您该早做筹谋啊。” 冯氏恨恨道:“吾这些年只防着那些个勾引陛下之人,着实忽略了这档子事儿。吾断不能如了她的愿!”转头对婵梅道:“侍医监统领宫中所有女侍医,去告诉她,今后凡宫中女眷有孕,务必来报,若有纰漏,当心她全族性命。” 婵梅刚应下,萧氏便凑近道:“皇后,如今陛下宫里那位,日日得沾雷霆雨露,您若得了她,岂不多颗棋子。” 冯氏冷哼一声,道:“陛下迟迟未予封号,不知何故。吾倒是想会她一会,看看她究竟配不配做吾的棋子。” 三人商量停当,便唤宫婢入内伺候冯氏洗漱更衣。冯氏方坐定准备用早膳,便听内侍来报,袁夫人与赵嫔至殿外求见。 冯氏懒懒抬眼道:“这一大早的,她们来做甚?让她们进来吧。” 袁氏与赵氏入了内来,行罢礼,只见袁氏环顾众侍,并不言语,萧氏会意,遂令众人退去。 袁氏近前一步,对冯氏道:“皇后,赵嫔昨夜得了个消息,因圣驾在此,只得待陛下上朝,方敢前来。” 冯氏不屑道:“这天又塌不下来,急甚?说吧,所为何事?” 袁氏递了眼色于赵氏,赵氏便心翼翼开口道:“皇后,妾有一婢女,唤作英鹂,是妾自宫外陪嫁而来。昨夜她对妾说,似见到一故人…” 冯氏不耐烦道:“这行宫里伺候的大大有三四千人,遇上个旧相识不足为奇。” 赵氏怯怯望了一眼袁氏,但见袁氏对她努了努嘴,示意她继续下去,便声道:“这故人是伺候陛下身边美人的。” 冯氏将食下一块乳腐,惊地差点噎住,顺了一口酥油茶,问道:“那便是知道她底细了?” 赵氏摇了摇头,接着道:“昨夜妾那只猫儿跑了出去,英鹂出去寻它。到了陛下寝宫旁,恰逢那故人同大监在宫门外说话,言语间便知此人应是伺候那位美人的。英鹂瞧着她眼熟,回了我宫里,方想起是旧年随我母亲一道去洛州牧高墉府上时见过。” 冯氏诧异道:“你是说那故人原是高墉府上的仆妇?可曾看错?” 袁氏不待赵氏回话,便接口道:“妾方才来您寝宫前,特意又询了英鹂。她道旧年赵夫人带着赵阿妹在高墉府上住两日,那个故人便是负责照顾她们饮食起居的,也算熟络,当不会错。” 听袁氏道完,冯氏斜眼瞧赵氏,见她在旁点头,便冷笑道:“真乃天助!赵嫔,你回去想法子去陛下宫里再瞧个究竟,是否真的是高墉府上那个仆妇。” 赵氏连声应下,冯氏招招手,示意二人于她同案用膳,二人诚惶诚恐道:“妾不敢,妾等伺候皇后用膳。” 冯氏假意笑道:“都是姊妹,此为内室,无妨。” 二人谢罢恩,方敢跪坐于皇后下侧。 冯氏边进食边问赵氏道:“你可曾记得那仆妇姓甚名谁?” 赵氏急忙放下快箸,答道:“妾全然不记得了,却听英鹂讲高府之人好似唤那妇人作汪嫂。” 冯氏颔首道:“食罢早膳,你二人回去歇歇,想来昨夜定是不曾安睡吧?” 二人会意,只片刻,便道已用好膳,于是起身行礼,退去。 二人前脚方离开,冯氏便急急对婵梅道:“你速速送去口信于兄长,让他着人将这个汪氏之底摸个清楚。” 婵梅道:“三公子是黄门郎,出入宫禁方便,又有老太师在朝中人脉,查这高府之人定是不难,奴这就去寻三公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十八回 情与妒 二 以往腊月二十二大宴群臣必于平城皇宫内的永安殿举行,今年帝后居于邺城行宫,便将此盛事定于铜雀台。少府监携中尚署、左右尚署、掌冶署,以及内侍监近千余人至铜雀台,着实将铜雀台装饰一新。 高台之上,拓跋宏与禾并肩而立。放眼远眺,邺城便尽收二人眼底。 宏一时感叹,吟道:“恩化及乎四海兮,嘉物阜而民康。愿斯台之永固兮,乐终古而未央!” 禾笑眼望宏道:“元郎亦喜欢曹子建的《铜雀台赋》?” 宏伸一手揽住禾的肩膀,以另一手指向远方道:“登高于此,便如置身空中,既可观漳水之长流,亦可望皇都之恢弘。曹子建果非凡人,其诗抑扬顿挫有序,既存洒落之韵,又兼微婉之情,真可谓千古一人啊!” 禾点头道:“那曹子建着实为下笔琳琅之才。” 宏侧过身来,望着禾道:“待到来年春暖花开,朕再带你来这铜雀台上,必可得见曹子建笔下春风和穆之景。” 皇后寝宫之内,兄长冯聿已将汪氏详情及高府近况告知了皇后冯氏。 此刻冯氏已将禾的身份猜的八八九九,冷哼一声对乳母萧氏道:“再醮之女果然狐媚!” 萧氏却笑道:“这再醮之女岂不是更能为皇后所用?”停了一弹指,她解释道:“自太祖建国,虽有再醮之女入宫,却多为世妇,鲜少嫔位以上之品。如今陛下行汉化之治,更要遵循礼法,故此女便不足为惧。她日日近侍君侧,若得子嗣,皇后您便可名正言顺带来抚育,岂不是美事一桩。” 冯氏不屑道:“我长乐冯氏,还需依靠她一个再醮女?” 萧氏忙道:“那自是不需!皇后您是后宫表率,那新来的美人自当受您教诲。若您不管,奴恐那李夫人再行越俎之事。” 冯氏眼中恨意顿生,道:“她休想!” 行宫里最接近皇帝寝宫的宫室便是贵嫔夫人李氏的居所。 拓跋宏沿长廊一路入内,只见腊梅盛开,映衬着白雪,分外艳丽。 李氏已闻讯而来,正欲行礼,便被拓跋宏示意免礼,于是近前笑吟吟道:“陛下,妾这宫里的腊梅傲雪绽放,妾不敢独赏,故请陛下前来。” 拓跋宏笑道:“这梅花虽不及牡丹雍容,却独有傲霜斗雪之节气,朕亦喜爱十分。” 李氏行至拓跋宏身侧,微笑道:“那便请陛下移步院内吧。” 拓跋宏缓步至梅树前,对李氏道:“这行宫之中数你这里的腊梅最多,品色最全,自然香气亦是最宜人的。” 李氏便道:“妾以梅花入酒,那酒里既有梅花之淡雅清香,亦有烈酒之浓厚,饮之,便满口醇馥幽郁。” 拓跋宏哈哈大笑道:“如你所言,那朕便是要讨你一盏酒了。” 李氏见拓跋宏喝的尽兴,便柔声道:“陛下,过几日便是‘亲臣宴’,诸位大人由四方而来,妾思忖着,大宴之时若以梅花入屠苏酒,可令酒味甘醇香浓,亦不失驱寒避瘴之效。” 拓跋宏放下耳杯,笑对李氏道:“夫人果然玲珑剔透。”转而对三宝道:“明日你便着内侍们至夫人宫中采撷梅花以入酒。” 李氏对三宝道:“大监近侍陛下,此等事毋需劳烦大监。大监只需调派人手,吾自可安排。” 三宝垂手道:“李夫人,这都是奴分内之事。” 李氏亲自执壶为拓跋宏添了酒,娇笑道:“陛下您看,大监这是恐妾抢了他的人不成。” 拓跋宏朗声笑道:“三宝,还不快谢过夫人体恤之情。” 三宝正欲行礼,便被李氏笑着制止道:“妾与陛下说笑呢,大监无需多礼。” 三宝亦微笑对李氏道:“多谢夫人厚爱,奴这便下去安排。”言罢,向帝妃行礼,便退了出去。 拓跋宏望着李氏,问道:“陇西公来邺城已近十日,你可曾见过?” 李氏微笑道:“父亲勤于政事,倒是无暇顾及妾这个女儿呢。再者道,妾居于内宫,便是父亲,那亦是不可随意出入的。” 拓跋宏点头道:“陇西公谦虚自牧,是众外戚之表率。朕以他为子恂之少傅,如今又着他营建新都,亦是因他有此德行。” 李氏起身行礼道:“妾替父亲谢陛下厚爱。妾既是父亲的女儿,更是陛下的嫔妾,妾自当遵循父亲的教诲,尽心伺候陛下,辅佐皇后,令陛下后宫无忧。” 拓跋宏微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下。 李氏执壶欲再为拓跋宏斟酒,拓跋宏却道:“夫人之酒虽为琼浆玉酿,朕却不敢贪杯。这封玺之前,还有许多政务要处理。” 李氏虽心内略酸,却不动声色道:“陛下勤政,是天下之福。”说着便示意近身婢女环丹去取了一坛酒,柔声对拓跋宏道:“陛下,这坛梅花酒您带回去,闲暇时亦可再品。”顿了顿,又接着道:“亦可让那位未曾谋面的姊妹尝尝鲜。” 拓跋宏抬眼望着李氏,笑容之中溢满赞许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十九回 情与妒 三 眼睁睁看着皇帝来了自己寝宫却不留宿便离开,李氏实在是愤恨。然而她表面依旧未改笑容的将杯中酒饮罢,方挥手示意众侍撤去杯盏。 环丹见众人离去,端了杯茶于李氏,不解道:“夫人,方才若您多加挽留,陛下今夜定能留宿在咱们这里。” 李氏并未搭理环丹的话,起身缓步行至铜镜前,望着镜中的自己,道:“环丹,常言‘以色侍人,色衰而爱弛’。今日吾纵是留住陛下,亦难留得他的心。如今吾要做的,不再是陛下的宠妃,而是未来储君的母亲,如此方可永不失势。” 环丹惊道:“夫人,未来储君之母只可以是皇后啊,您…” 李氏冷笑一声,道:“冯氏一门依仗先太皇太后,荣宠已极。如今先太皇太后已薨世,再无人可以保她冯氏。皇后聪明有余,却城府不足。吾倒要看看,她在这鸾座上还能待多久。”顿了顿,又道:“三夫人之中,罗氏虽出身名门,却生性懦弱,袁氏倒是个聪明人,却无家世背景,此二人皆不足为惧。” 环丹若有所悟道:“夫人您言之有理,我朝历来子贵母死,这太子恂之母被陛下赐死,养于先太皇太后膝下,如今先太皇太后薨世已近三年,可陛下却一直未将太子养于皇后膝下,这对您而言,着实是大好的机会。”李氏轻轻拔下发髻上的金步摇,道:“如今陛下宠幸那位美人,吾便要对她好,令陛下知晓吾识大体顾大局,是后宫之楷模。” 环丹边应着“夫人高瞻远瞩”,边替李氏去掉发饰。 李氏又道:“好生着人看着郑嫔与高嫔,她二人腹内可都是咱们的筹码呢。” 这一夜,李氏睡得异常舒服,仿似心内的欲念皆被她实现。 满月之夜,皎洁的月光洒满寂静的宫城。 拓跋宏与刚自平城而来的任城王拓跋澄相对而坐。 只听拓跋宏道:“皇叔一路劳顿,本该明日再召见,怎奈事不容缓,朕只有辛劳皇叔。” 拓跋澄忙道:“陛下厚爱,臣何来辛劳,陛下有何急事,请晓谕臣知。” 拓跋宏微笑道:“朕与皇叔虽君臣相称,实则似父子似知己,这满朝之中,皇叔便是朕最可信之人。” 拓跋澄忙起身行礼,道:“臣叩谢陛下之厚爱,臣无以为报陛下之恩德,定誓死效忠陛下。” 拓跋宏亲手扶起拓跋澄,又拉他一同坐下,道:“皇叔,此间之你我二人,无需多礼。今夜朕只想与皇叔商讨家事。” 拓跋澄心中疑惑,只听拓跋宏接着道:“朕迁都之前曾于皇叔商议,待迁都事毕,便要行汉化之革。如今洛阳宫修缮营建已近半年,陇西公同朕讲,芒种之前便可入主新宫。朕欲返洛阳之前先将我鲜卑姓氏行汉化之革,断了那些平城旧贵的念想。皇叔以为如何?” 拓跋澄听罢,眉头紧锁,片刻道:“陛下,平城内那些旧贵间偶有反对南迁之声,臣自对他们晓之以理。如今陛下要他们改了姓氏,只怕又要起轩然大波啊。” 拓跋宏表情亦变得严肃,怒道:“这天下以汉人为众,这钱粮亦以汉地所出居多,若要保我鲜卑一族治理天下,势必行汉化之治。他们如此顽固不化,是要断我大魏国运!” 拓跋澄见拓跋宏如此,不敢再提平城旧贵,便道:“那陛下可有合适的姓氏于我拓跋一族?” 拓跋宏微微点头,语气渐缓道:“于新都,行新政,一切皆由新而始,是为元!故朕拟‘元’为我拓跋皇室之姓,不知皇叔意下如何?” 拓跋澄略略思索,继而目光坚定道:“臣元澄,替宗室子弟谢陛下恩典。” 元宏听得入耳,赞道:“宗室之内若皆如皇叔,朕便可厉行汉革之举了。” 元澄笑道:“臣记得先太皇太后在世之时唤陛下作‘元郎’,陛下为众兄弟之长,先帝故去,陛下待他们亦兄亦父,可为天下兄友弟恭之表率。如今改‘元’为皇族之姓,亦应了陛下之名,先太皇太后在天有灵,定当欣慰。” 元宏哈哈大笑道:“皇叔之言与一人同出一辙。” 元澄笑问:“哦?是何人竟与臣同思同想?” 元宏呷口茶,道:“是朕的宝儿。”于是便将禾之来龙去脉道于元澄知。 元澄听元宏徐徐道来,不时微微点头,待元宏言罢,元澄问道:“那如今陛下欲何为?” 元宏一字一顿道:“朕欲将子恂养于她膝下。” 元澄怔住,然元宏的表情却异常坚定,他犹豫片刻,道:“都言帝王无情,然陛下却是重情重义之人。陛下欲护心爱之人,实则是将她推进风口浪尖之上。” 元宏抬眼望着元澄,示意他继续下去,元澄便接着道:“宫围之中多为门阀世家之女,与前朝丝丝相连。这美人既无家世,又才入内宫,陛下若贸然将太子养于她膝下,便是令后宫众人与她为敌,纵有陛下恩宠,亦是暗箭难防。莫说美人如何,便是太子,臣亦恐受其牵连。” 元宏听元澄如此言,竟无力反驳,且元澄将后宫之事看得如此透彻,不由得面色凝重起来。元澄见状,略略收敛,道:“陛下既与臣推心置腹,臣便斗胆直言,陛下恕罪。” 元宏神情渐缓,道:“皇叔但说无妨,朕是当局之人,所谓关心则乱,朕愿听皇叔一言。” 元澄沉吟片刻,道:“陛下欲取之,必先予之。后宫之中能养太子的,那必是皇后啊!” 元宏沉默良久,忽的话题一转,道:“开了春,子恂便及舞勺之年,朕思忖着该为他选个太子妃了。” 元澄心下明白,皇帝心里定是有了对策,便道:“太子妃是我大魏未来国母,关系我大魏江山国运,自当要细细甄选。” 元宏呷口茶,道:“若朕将太子妃之位予了冯氏亦或李氏之女,皇叔以为太师与陇西公当如何?” 元澄思忖片刻,恍然大悟道:“陛下是要寻一世族来护此美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二十回 桃代李 一 转眼腊月二十二,铜雀台正殿之内火烛通明,朝中三品以上官员皆齐聚于此。 元宏举杯朗声道:“得上苍庇佑,我大魏风调雨顺,百谷丰登。朕感念众卿辅佐之辛劳,设此亲臣之宴。今日朕与众卿同乐,诸位毋需拘礼,可开怀畅饮。” 众臣皆举杯道:“天佑大魏,愿来年五风十雨、千仓万箱,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鼓乐齐鸣,莺歌曼舞。觥筹交错间,众臣或樽酒论文,或以诗行令,无不尽兴欢喜。 待一更响过,元宏挥手停了乐舞,对众人道:“新岁降至,万象更新。朕愿以元日为始,行汉革之举。”顿了顿,环视众人,接着道:“凡皇族子弟,自元日始,皆由拓跋氏改姓‘元’;世家之内,独孤氏改‘刘’姓,丘穆棱氏改‘穆’姓,步六孤氏改‘陆’姓,贺赖氏改‘贺’姓,贺楼氏改‘楼’姓,其余鲜卑姓氏由中书省拟定下发。凡皇族子弟,世族人等,上元节后不可再着鲜卑服饰。”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元宏起身离座,行至众臣席间。凡所经之处,便以目光扫视众人,众臣屏息凝神,再无人敢出声。 元宏复又回至御座,对众人道:“若要保我大魏江山永固,必要行汉化之革。我鲜卑一族还需讲汉话,识汉文,与汉人通婚。若有违抗者,乡里连坐。” 众人面面相觑,大殿之上针落有声。 元澄见状,起身行礼,道:“我大魏本为黄帝后裔,自太祖建国,便任用汉人贤能,协助太祖励精图治,方奠我大魏之基业。而今陛下汉革,亦是为我大魏之兴盛而行,此系顺应天意,亦是天下人心所向。”言罢便行跪拜大礼于殿中,并朗声道:“臣,元澄,谢陛下赐姓之恩!” 元澄本为宗室领袖,众人又皆知他为皇帝腹心之臣,见他如此,便知皇帝定是志在必得,便也不敢再违拗,于是急忙行跪拜礼,一并叩谢天恩。 元宏犹如打了一场胜仗,微笑着示意众人起身,复又举杯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若可君臣同心,我大魏江山必可万世永固。” 众臣高呼万岁,亦饮尽杯中之酒。众人方才坐定,只听元宏对太子元恂道:“恂儿,你将及舞勺之年,阿耶要为你选嫡妻作太子妃,你可有何心仪之人?” 众臣诧异,不知皇帝为何突然提及太子婚事,皆屏息谛听,等待着元恂的回答。 元恂起身答道:“阿耶既是君,亦是父,儿子但凭阿耶做主。” 拓跋宏微微一笑,道:“太子妃是我大魏未来国母,身系大魏国运,需德才兼备方可。” 元恂连声称是,并道:“儿臣谨遵圣意。” 歌舞再起,君臣直至二更,方曲终人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二十一回 桃代李 二 大殿之内众人几数退去,元宏却独留了太师冯熙。 元宏望着冯熙道:“太师此番与皇叔护同子恂至邺城,一路辛劳,朕自是感激。” 冯熙听元宏如此言,急忙下跪,道:“臣惶恐,臣身为太子之师,理应照料太子殿下,此为臣之本分。” 三宝倒了两盏茶奉于二人,便引着众内侍退去。 冯熙心内忐忑,不知圣意为何,便不敢再开口。大殿之内只余君臣二人,四目相对,寂静十分。 几个弹指后,冯熙还是先开了口:“陛下留老臣可有何吩咐?” 元宏淡淡道:“太师为子恂授学一年有余,日日相对,太师对子恂之了解许更甚于朕。如今朕欲为子恂择妻,太师不妨做一举荐。” 冯熙急忙道:“陛下与太子骨肉相连,自是最亲近的。臣受陛下之托,对太子自是尽心授业。太子仁孝,自当遵从陛下之意。” 元宏呷口茶,微笑道:“太师于朝中多年,自是对各族各家了然于胸,不知太师心中可有何良选?” 冯熙此时心内稍松一口气,只当皇帝因为太子择妃而问询于己。 冯熙虽心内存私,清楚自家嫡孙女已过垂髫之年,亦在列选之内,然举贤需避亲,他亦不敢直接言明。 冯熙道:“太子妃关乎大魏国运,臣断不敢贸然举荐。只是先太皇太后薨世之前嘱咐臣,我大魏皇后只可是世家之女。” 冯熙见皇帝并未出声,稍作停顿,接着道:“如今陛下大行汉革,以臣愚见,陛下可在汉人世家之中择其一配于太子。” 元宏心知冯熙用意,却并不接话,忽的话题一转,道:“妙莲身体可大好啊?” 冯熙心内大惊,急忙起身连连叩首,战战兢兢道:“臣死罪,臣死罪啊!” 元宏放下手中茶碗,直视冯熙道:“她因咳血之症回你府上养病,这七年过去了,莫不是仍未见大好?” 冯熙冷汗涔涔,伏地不敢起身,答道:“陛下,贵夫人她,她薨了。” 元宏起身,于殿中缓缓踱步,却并不出声。 冯熙依旧跪着,掩面而泣道:“臣犯下欺君之罪,臣死罪啊。” 元宏步回御座缓缓坐下,厉声道:“今日朕若不问,太师意欲瞒朕到何时!” 冯熙声泪俱下:“这些日子臣惴惴不安,几欲陈书陛下,可陛下巡幸四畿方才归来,定是辛劳疲累,加之年节将近,臣恐为陛下徒添悲伤,故臣斗胆,以死相瞒。陛下明鉴!” 元宏厉色瞧他,那眼神如鹰般,瞧得冯熙浑身发抖,不敢正眼相对,只不住的叩首已掩内心之恐惧。 大殿里针落有声,足足半盏茶功夫,元宏方开了口:“朕感念皇祖母养育之恩,自不会伤及冯氏族人。可若朕姑息于你,日后如何立朝纲、树国纪?” 冯熙涕泗俱下,道:“臣有负圣恩,身为冯氏宗伯族长,却犯下如此罪过,险连累族中众人。臣谢陛下圣恩,宽恕族人,臣定以死谢罪,以报陛下恩德。” 元宏摆了摆手,道:“过了今夜,朕便封了玺,这年节里,朕亦不愿开杀戮,你且回去,静思己过。”言罢,便起身离去。 大殿里,只留下面无人色的冯熙呆坐于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二十二回 桃代李 三 元宏料定冯熙必寻任城王元澄,便早早面授机宜。果然,冯熙连夜赶至元澄行辕。 书房之内,元澄与冯熙相对而坐。 元澄道:“太师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冯熙面色凝重,道:“求任城王救救臣!”言罢忽的起身,欲行大礼。 元澄急忙起身扶起冯熙,并拉他一同坐下,疑道:“太师贵为当朝国丈,太子之师,何出此言?” 冯熙长叹一声,道:“臣犯下滔天罪行,恐性命不保啊。” 元澄听其如此言,狐疑地望着冯熙,却并未出声。 冯熙面色凝重,欲言又止,足足十个弹指,才接着道:“贵嫔夫人她、她薨世了。臣恐扰陛下年节之喜,故隐瞒未报…臣犯下欺君之罪,如今只求任城王指条明路。” 元澄沉默片刻,肃色道:“夫人因何而亡?” “这、这…”冯熙支吾道。 元澄冷笑一声,道:“太师若不愿道明,本王亦不强求,恕本王无力相助。” 冯熙忽的老泪纵横,道:“并非臣不愿讲,是臣难以启齿啊。” 元澄见状心内一惊,却面不露色的待冯熙开口。 冯熙似有难言之隐,数作停顿,方声泪俱下道:“贵嫔夫人于臣府中养病近七年,谁料想她、她、她竟与诊病的郎中暗通款曲…臣不久前方才察觉,为保陛下名节,便将其二人杖毙。今夜陛下忽的问起夫人,臣不敢道明真相,一来此等龌龊之事有辱圣听,二来亦为保我长乐冯氏全族。臣死不足惜,只求您看在先太皇太后的颜面上,救救冯氏一族。” 即是元澄这身经两朝,斡旋于皇室,且有备而来的人,闻之亦觉大惊。 元澄沉默不语,似在思量如何开口。良久,元澄道:“陛下乃天之骄子,岂容此等污秽之事辱了圣听。如今唯有当此事未曾发生,方可平息。” 冯熙急急道:“人死不能复生,怎可当未发生?臣不解,求任城王赐教。” 元澄摇摇头,道:“倘若夫人尚在人间呢?” 冯熙愈发糊涂起来,狐疑的望着元澄,只听元澄问道:“贵嫔夫人的事有几人知晓?” 冯熙忙答:“只她随身婢女与跟了臣0年的近仆知情,那婢女亦殉了夫人。” 元澄点点头,道:“既如此,孤便指条明路于太师。” 彭城王元勰行辕,太师冯熙与诸子皆寄居于此。元勰与冯熙长子冯诞自幼伴圣驾长大,几人同桌而食,同席而坐,感情自不同于他人。 此刻,元勰、冯熙及冯诞聚首于正厅,人人皆面色凝重,只听元勰道:“依太师所言,贵嫔夫人已于半月前病故,太师今日方上禀,着实是弥天大错。本王与思政(冯诞字)虽伴陛下长大,然兹事体大,非容轻议啊!” 冯熙有苦难言,叹气道:“陛下顾念先太皇太后之情,虽赦全族性命,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啊。” 冯诞急急道:“父亲方才讲见了任城王,可有何良策?” 冯熙点点头,道:“如今陛下独宠一美人,不知何故,陛下却迟迟未赐封号于她。任城王欲让老夫以桃代李,将此美人认作你阿妹。” 元勰与冯诞面面相觑,一时竟无以为答。 冯熙见二人这般神情,便接着道:“今夜恰是宝兴(冯聿字)当值,方才吾已着人递信于他,令他去寻皇后探探那美人底细。如今我冯氏一族兴衰系于其身,断不可贸然行之。” 冯诞忙道:“父亲所虑甚是,儿子这就去行宫外候着消息。” 元勰肃然道:“皇后正位中宫,若能得一良人,如添左膀右臂,倘若是心机深重之人,无疑养虎为患,太师需细细斟酌。” 冯熙点了点头,却沉默下来。 皇后冯氏阅罢书信,便以烛火焚之。 婵梅见冯氏表情凝重,近前怯怯问道:“皇后,主君连夜着三公子送来家书,可有何急事?” 冯氏略显担忧道:“我那大阿姊回府养病七年,谁料想前几日薨了,父亲恐扰了陛下年节之兴,未曾上禀,今日大宴,陛下忽的问起阿姊…如此,父亲便是欺君之罪啊。” 婵梅收了笑容,安慰道:“主君辅佐陛下,又贵为太子之师,陛下定会宽恕的。” 冯氏怒道:“欺君之罪可诛九族,陛下现下未将父亲治罪,已是天恩浩荡了。” 婵梅见状,便不敢再出声。只听冯氏道:“父亲不知为何信中竟问起陛下身边那个再醮女的底细,难不成是她挑唆陛下?” 看了一眼婵梅,冯氏接着道:“你去告诉三哥,将他所知与吾所猜,但凡关系那再醮女之情皆禀于父亲。明日一早,便让父亲来吾寝宫,当面一叙。” 这一夜,众人皆无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二十三回 桃代李 四 是日晨起,刚及辰时初刻,冯熙便已至皇后寝宫。 虽为父女,冯熙亦行过大礼方坐于下手之位。婵梅奉了茶,便领众婢退去。 宫内只有父女二人,不待冯熙开口,冯氏便急急道:“父亲,您向来刑怀自爱,此番究竟为何?” 冯熙面露难色,道:“此事关乎冯氏全族性命,未免皇后受此牵连,您不知也罢。” 冯氏满脸狐疑:“父亲有何难言之隐,连女儿都不可知?” 冯熙摇头道:“皇后莫要再问,臣所作所为皆是为了皇后您与冯氏一族的安危啊!” 冯氏闻之愈发糊涂起来,但她见冯熙面色凝重,知道多问无用,便将话题一转,道:“父亲来信询陛下身边那个再醮女,可是她牵涉其中?” 冯熙轻叹一口气,道:“如今能救臣的,恐怕只有她了。” 接着便将昨夜任城王元澄的话道于冯氏听。 冯熙方一收声,冯氏便没好气地道:“任城王是圆滑之人,于他眼中只有陛下,他岂肯真心为父亲?” 冯熙摇了摇头道:“正因为任城王眼中只有陛下,他所言便更为可信。” 稍作停顿,他接着道:“臣一夜未眠,这七年来除了大监至府中探望过你大阿姊几次,陛下从未亲自询问过。昨夜为何突然提及你大阿姊,难道仅是巧合?任城王一向深得圣心,他所思所想皇后怎知非陛下心之所愿?” 冯氏冷冷道:“当年先太皇太后将吾三姊妹送入宫中,虽荣宠已极,然陛下对吾等毫无恩爱可言。” 话到此,冯氏已满眼晶莹,轻以锦帕拭泪,便接着道:“先太皇太后薨世已有三年,陛下除了按祖例定期宿我宫中,平日里从不召幸,女儿怎能与他心意相通!” 冯熙将脸一横,道:“皇后您身为后宫之主,理当操妇道至谨,禀礼守度,怎可对陛下心生怨气!嫡庶有分,您之荣光无人可及。” 冯氏正欲开口,冯熙便接着道:“帝王之家本无男欢女爱之真情,皇后若不能明白其中道理,便是自寻烦恼。” 见冯氏满面泪痕,冯熙口气渐缓道:“当年先太皇太后择您做皇后,亦因为您是臣之嫡女,既做了皇后,便该明白自己的使命。不忍,则乱大谋啊。” 冯氏拿起锦帕,再度拭面,嘤嘤道:“个中道理女儿皆明白,只是女儿不甘心。今日父亲教诲,女儿当铭记在心。” 冯熙肃色道:“您如今贵为皇后,将来再能将太子养于膝下,那时您便是真正母仪天下了,您那时的欢愉定当超越男女之情。” 冯氏点了点头,沉默下来。 冯熙不满的看了一眼冯氏,道:“现下当务之急是要将那美人为我所用,皇后切莫再心生嫉妒,误了大事。臣昨夜思忖良久,所谓‘祸之福所倚’,让此女以桃代李许是好事。” 冯氏狐疑地望着冯熙,只听冯熙接着道:“现下她虽圣眷正隆,然她却是高墉府上的旧妇,既无家世背景,又是再醮之女,她若替了您大阿姊,那便是冯家的女儿,她岂有不依附皇后之理?” 冯氏不置可否,冯熙又道:“若她可助皇后一臂之力,那陛下必将太子养于您膝下。” 冯氏冷笑一声:“吾是皇后,她不过是个再醮女,难道吾还要靠她不成?” 冯熙起身道:“皇后身系冯氏一族荣辱,理应识大体、知进退,方可不辱先太皇太后所托。” 言罢,俯身向冯氏行礼。冯氏见状,急忙起身欲将父亲扶起,然冯熙却不发一言的起身离去。 御书房内,元宏正与禾一起挥毫习字。待三宝来报“太师求见”,元宏便示意禾先退去了内室。 冯熙入得内来,便跪地叩首,口呼万岁。 元宏将笔搁下,佯装不知,抬头道:“朕已封了玺,太师求见,可有何急务?” 皇帝并未示意其起身,冯熙便跪答道:“并非急务,臣要禀奏的是家事。” 元宏淡淡道:“说来朕听听。” 冯熙道:“昨夜陛下询起贵嫔夫人,臣一时糊涂,竟忘记夫人已然痊愈,随圣驾回了行辕,此刻特来向陛下请罪。” 元宏与三宝相视一笑,道:“太师上了年纪,朕怎会怪罪。太师起身吧。” 冯熙谢罢恩,却仍不敢起身,忐忑地望着元宏,只听元宏道:“太师可还记得先帝驾崩,朕因年幼,守灵之时昏昏睡去,太皇太后欲对朕动刑,是太师一心护朕,又着思政以陪读之身替朕受罚,使朕免受皮肉之苦。” 听闻皇帝依然念着故往,冯熙不禁掩面而泣:“陛下…” 元宏停了停,接着道:“冯氏一族三女入侍后宫,若将来子恂嫡妻亦为冯氏女子,朕便可安心将子妇交予诸冯了。” 冯熙闻言,受宠若惊,一时百感交集,连呼万岁,叩谢圣恩。 待冯熙退去,元宏便着三宝将禾请出。 禾缓步来到宏面前,宏笑吟吟伸手将她拉至身旁坐下,问道:“方才朕与太师的话,宝儿可曾听清?” 禾只轻轻点头,似等待宏开口。 宏笑问道:“你怎得不问朕是为何故。” 禾浅浅一笑,道:“陛下若愿相告,妾自会知晓;若有心瞒着,妾纵是那九天仙女,亦不能知。” 宏调笑道:“九天仙女能知天下之事,怎得不行?” 禾俏皮道:“因为陛下是天子啊,既是神仙,亦不能窥陛下之心。” 一席话令得宏哈哈大笑,片刻,宏便敛住笑容正色道:“宝儿,朕做的一切皆是为了你。” 见禾一脸诧异,宏接着道:“这后宫之中多为门阀世家之女,朕要平衡朝中势力,便不可无故予你太高的位份。朕日后要开疆拓土,出征沙场,不能时时将你带在身旁护你周全。原本朕欲将太子养于你膝下,然太子年幼,亦无力护你。” 禾听到此,已泪眼莹目,宏握紧了禾的手,又道:“朕本欲寻一世家女为太子妃,再将太子妃交于你调教,如此便可为你寻得一族支持。” 禾再无法自抑,一声“元郎”便泪如雨下。 宏将禾拥入怀中,轻抚禾的秀发,道:“那日三宝得了消息,道妙莲突然薨世,朕思忖再三,因妙莲出宫已七年,宫内除了皇后与高嫔,几乎无人识得。让你以妙莲之身入宫,一来有冯氏一族护你,二来后宫之内皇后亦不会为难于你,如此方为上上之策。” 禾泪眼婆娑道:“元郎,今生能与你相伴,妾便足矣。妾不要什么名分,只求彼此真心相待。” 元宏轻轻道:“傻瓜,这一生一世朕都不会与你分离。” 继而松开禾,与她正面道:“朕欲册封你左昭仪,位分仅次皇后。因你以冯氏之女受封,朕便无法加封你的父母兄弟。朕思忖着,过了上元节,便让你父亲随咸阳王出使齐国,如此,待其归来,朕便可封爵于他。” 禾望着宏,一时感触,竟不知如何开口,待回过神来,欲向宏谢恩,却被宏制止。 宏拉禾行至案前,挥笔写下:“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二十四回 君王心 一 两日来,元澄坐立难安。虽说是奉旨行事,引冯熙面圣,却不料窥知冯妙莲之真实死因。元澄一向对元宏忠心不二,可此番却关系圣上颜面,若不说,将来一旦事破,便是欺君之罪;若说明,便是令圣上难堪。正在元澄左右为难之际,内侍监却来人宣他入宫。 御书房内,元宏与元澄对坐。 元宏示意三宝与众侍退去,边亲自以炉烹茶,边对元澄道:“朕瞧皇叔之神情,似有心事?” 元澄心内一惊,嘴上却道:“臣这几日头疼之症犯了,劳陛下挂心。” 元宏沏了一盏茶递于元澄,道:“哦?宣太医瞧了吗?” 元澄摇了摇头,道:“臣此为旧疾,歇几日便无妨。” 元宏点点头,道:“皇叔要好生将养,切不可大意。” 呷口茶,将案上册子递于元澄,道:“昨日朕许了太师,以冯氏之女为太子嫡妻,今日一早太师便送来了冯诞之女生辰八字,他这是恐朕生变啊。” 元澄接过册子,细细看过,道:“如今太皇太后已薨世,皇后虽正位中宫,然陛下迟迟未将太子养于其膝下,亦难怪太师心中不安。” 元宏肃色道:“皇后虽未失德,却生性善妒。朕迟迟未绝,便是因那前朝贾氏南风,此为前车之鉴啊。” 元澄沉默了,他知道为君者,必当为社稷计长远,太子年幼,易受身边人影响,此系皇帝忧心之所在。 片刻,元澄道:“陛下虽欲以冯氏之女为太子嫡妻,然冯诞之女将过垂髫之年,陛下可先行将其着人调教,待至及笄之年再行嫁娶之礼。” 元宏点点头,道:“知朕者,皇叔也。” 略略停顿,接着道:“如此,便将此女交与宝儿调教吧。宝儿既以太师长女之身入宫,那便是此女之姑母,且宝儿生性良善,秀外慧中,自是不二之选。” 元澄不置可否,顿了顿,问道:“那陛下意欲将太子作何打算?” 元宏舀了一勺水添于茶釜之中,道:“便将太子交予李贵嫔抚养吧,一来朝中之势不可以一族为大,二来陇西公对朕亦如皇叔般忠诚,李贵嫔又颇识大体,皇叔以为如何?” 只一弹指的沉默,元澄便道:“恕臣斗胆,臣知陛下所虑皆为江山社稷,然臣以为,如此一来后宫之中必起波澜。” 元宏望着元澄道:“依皇叔之见,该当如何?” 元澄摇头道:“臣愚钝,现下亦无良策。” 元宏闻言沉默不语,只不停地把玩茶盏。 足足半盏茶功夫,元宏方开口道:“当年汉家武帝杀钩弋夫人,便是防主少母壮,外戚专权。本朝开国便定下‘子贵母死’亦是为防此患。然生母薨世,嫡母或养母便有了约束帝王的权利,亦可操控朝廷干预政事。” 叹了口气,他接着道:“朕不可擅改祖制,才欲以平衡朝中势力为彼此制衡之良策。方才皇叔之言,令朕如醍醐灌顶,也罢,朕便为子恂先觅得左右襦子,成了婚,便无需再养于她们膝下。” 放下手中茶盏,望着元澄道:“子恂既是太子亦是朕之长子,其母已薨,朕便更要为他计长远。朕既行汉革,那左右襦子便劳烦皇叔自汉家世族里选吧。” 元澄心中感念皇帝信任之情,却又不得道明冯妙莲死因之真相,垂头道:“陛下将臣视作腹心之臣,臣自当誓死效忠,定为太子择得良人佳偶。” 君臣多年相伴,早已心内默契,此刻见元澄这般神情,元宏心中便猜得几分,知他定是有事瞒着自己。元宏见元澄不愿道破,必是难以启齿之事,亦不愿为难于他,便佯装未觉。 待元澄告退之时,元宏忽的笑着道:“初一为元日,朕欲晓谕后宫,册封宝儿为左昭仪,待到二月十五,再行册封之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二十五回 君王心 二 除夕之夜皇帝需与皇后一同守岁,元宏便按以往惯例,除夕夜留宿在了皇后寝宫。 邺城行宫为曹魏故宫,虽比不得洛阳宫,却亦是宫室林立,规模庞大。 夜宴已毕,禾却毫无睡意,便由汪氏与吉祥相伴,漫步于宫城之中。 吉祥对禾道:“娘子,方才宴席之上众人瞧您的眼神,连我这等愚笨的,亦知她们满眼妒意。” 禾淡淡一笑,道:“后宫人众,陛下却只有一个,如今陛下只将我留于他宫中,自是不会讨喜于人。” 吉祥接口道:“陛下让您以冯氏长女之身入宫,然皇后对您未有显亲近之意,倒是那位李夫人,为人甚是和蔼。” 禾紧了紧狐领,道:“后宫之内皆是陪伴了陛下经年的姊妹,便是她们稍有微词,亦在情理之间,往后我等只需谨言慎行,与她们相安无事便好。” 汪氏与吉祥皆点头称是。 三人边走边说,忽见远处有一瘦的身影掠过。 吉祥举起手中灯笼,问道:“谁?” 那身影并未停下,反而跑了起来,吉祥喊道:“你若再跑,我便喊羽林卫了。” 那身影停了下来,弱弱道:“是我,子恪。” 三人疾步近前,一看果然是二皇子元恪,因方才宴席之上见过,都彼此认得。 元恪向禾做了个揖,却并不出声。 禾微笑道:“子恪,外面冷,时候亦不早了,你怎得不回你母亲宫里?” 元恪抬头看了一眼三人,却又将头垂下,仍是不答话。 禾见他如此,心中虽有所疑,却因并不熟络,亦不便多问。 禾去下颈上的狐领,递于元恪,道:“冬夜寒凉,你将此围上,免得受了寒气。” 言罢,便欲带汪氏与吉祥离开。 “您是我阿耶最喜欢的人吗?”元恪突然开口道。 禾止住了脚步,转身望着元恪。 元恪走近前,对禾道:“宫里的人都这么讲。” 见禾仍是不语,他接着道:“您能帮我求求阿耶,让阿耶去看看高嫔吗?” 元恪望着禾,眼神中充满了期盼。禾将元恪手中的狐领接过,替他围好,柔声道:“你阿耶是天子,勤于政务,现下他封了玺,许过几日便会去看你们母子。” 元恪摇了摇头,道:“阿耶至邺城已二十多日,却从未召见过我们。” 禾心中暗自叹口气,依然柔声对元恪道:“这次一定会的。” 摸了摸元恪的头,问道:“这么晚了,你怎的独自在此?” 元恪犹豫道:“您是皇后的阿姊,我不能说。” 禾淡淡一笑,道:“你若不愿讲,我亦不再问。天冷,快早些回去吧,以免高嫔惦记。” 不料元恪摇摇头,弱弱道:“我不能回去,回去了,高嫔就要受罚了。” 禾一怔,疑道:“高嫔知你在此?” 元恪点了点头,却不出声。 禾与汪氏对视一眼,但见汪氏轻轻摇头,心知事关皇后,汪氏不愿自己参涉其中。 禾取过吉祥手中灯笼,将它置于一旁石条之上,对元恪道:“此处僻静,有点光也好于你壮胆。便是羽林卫巡视,亦可知是二皇子在此。” 言罢,轻抚元恪脸颊,便与汪氏、吉祥一道离去。 回至寝宫,汪氏边替禾更衣边道:“这子恪年纪虽,却懂事的紧。” 禾轻叹:“生在帝王家,便要早早经事,着实不易。” 吉祥接口道:“二皇子似代母受罚,这大年节的,不知所为何事?” 汪氏将禾的衣裙递于吉祥,正色道:“不知道的事莫要乱猜,咱们娘子初入后宫,切切要谨慎着。” 吉祥连连点头,急声应是。 元日卯初三刻,禾方洗漱完毕,便有内侍来报,大监于门外求见。 禾与吉祥一同出了内殿,只见三宝笑盈盈迎上来道:“奴给左昭仪道喜,愿昭仪与陛下和合如意。” 禾虽知宏欲行加封,却未料如此之快,竟一时恍惚,去年此时种种皆浮现于脑海。 三宝见禾不语,便轻唤一声:“昭仪。” 待禾缓过了神,又接着道:“陛下已着少府卿筹备册封事宜,定在了二月十五。” 禾重复道:“二月十五?” 三宝笑着回道:“是二月十五,陛下说那是与昭仪初遇的日子,永不能忘。” 禾心内动情,却知元日不可落泪,便强忍泪水,道:“妾谢陛下恩典,亦谢大监告知。” 三宝向禾行了礼,道:“现下陛下于正殿接受宗亲元日朝贺,奴要回去伺候着。待您用罢膳,需于卯正四刻至宣德殿,辰初随皇后与众人向陛下贺岁。” 禾向三宝点头示意,三宝复又交代了贺岁事宜,行罢礼,方才离去。 宣德殿内,元宏着通天冠服背北而坐。皇后冯氏领皇太子元恂立于大殿之中,冯氏身后依次为三夫人、九嫔、诸世妇,元恂身后则是诸皇子与公主。 元宏俯视众人,却见禾站在了三夫人之后,略略皱眉道:“三宝,朕着你晓谕后宫,晋冯夫人为昭仪,怎得此刻仍列于其他夫人身后。” 三宝急忙跪地道:“是奴未及通报各宫,奴有罪。” 元宏摆了摆手,道:“罢了,吉时已到,行礼吧。” 三宝忙起身,行前半步,高声道:“众人跪!” 一众人等皆俯身叩首,齐道:“愿大魏民安乐业,愿陛下吉祥安泰!” 元宏示意众人起身,道:“愿我大魏万民安泰,丰年为瑞!” 众人皆再跪,附和道:“丰年为瑞!” 三宝宣:“礼成!”众人纷纷起身,至两旁而立。 元宏望了一眼众人,朗声道:“旧年秋日朕迁都于河洛,异鲜卑姓氏,行汉化之革,皆是为我大魏江山永固,基业长存。如今汝等随朕暂迁邺城,虽为行宫,亦不逊色于平城旧都。朕愿汝等可安心于此,习汉文,讲汉话,着汉服,以助朕力推汉革。” 待众人齐声应是,元宏又道:“元日为一年之始,当万象更新。今贵夫人冯氏,明善慧兰,柔嘉顺则,自今日始,晋其为朕之左昭仪,下月十五行册封之礼。” 话音一落,举座私语。 虽冯氏出宫已七年,宫里几乎无人识得,然众人观皇后之举动,心内皆疑窦丛生。众人皆不曾料到,皇帝竟然如此之快将她晋为仅次于皇后的左昭仪。 元宏起身离座,行至禾身旁,伸一手于禾。禾抬眼望着宏,但见他亦眼神坚定地望着自己,便含笑伸手予宏。 宏轻托禾的手,行至皇后冯氏身旁,道:“皇后,左昭仪是你亲阿姊,如今她养病归来,你要好生照应。” 虽语气平平,却刻意加重了“亲阿姊”三字,冯氏心知皇帝是在提醒自己,心内一凛,却面上含笑道:“妾自当如从前般待左昭仪。” 元宏示意禾列于冯氏身后,复又回至御座,对众人道:“朕意在一统,势必征战于外,这后宫即是朕心安养息之所在,朕只愿汝等各自安好,令其和睦清净,便是不负于朕。” 众人急忙下跪道:“妾等(儿等)定不负陛下所嘱!” 元宏抬手示意众人起身,对禾道:“如今你已晋昭仪,自当择一宫为主。待巳时拜完神佛,便让三宝将宫图于你挑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二十六回 昭仪封 一 待元日一切事宜行妥,已是戊正之时。 皇后冯氏一入寝宫,便愤恨到:“陛下定是被这个再醮女迷了心窍,怎会如此抬举此女!” 乳母萧氏听冯氏如此讲话,急忙屏退了众侍婢,开口道:“皇后,您切莫动气。虽说陛下如今是晋了此女为左昭仪,可您想,此女是谁?她是咱冯氏的女儿,您的阿姊啊。” 冯氏怒道:“陛下拿住父亲短处,强行以桃代李,否则此等狐媚之女,怎配得上做我阿姊!” 萧氏接过婵梅端来的一盏茶,递于冯氏,见她不接,便置于身旁几案之上,又劝道:“太师嘱奴入宫伺候皇后,亦是知道皇后自与奴长大,自是与奴亲近。” 顿了顿,见冯氏并未出声,接着道:“皇后您细想,此女是高庸府上旧妇,陛下纵是再宠爱于她,亦不能将她示于朝堂。陛下令她以您阿姊之身入宫,虽说宫内多了个碍眼之人,可她却改不了是冯氏之女的身份。如此,皇后于后宫之中形同多了左膀右臂,而太师于朝中亦如虎添翼。” 冯氏冷哼一声,道:“吾算是听明白了,连你都是受命于父亲!父亲心中只有冯氏一族,吾这个女儿幸福与否,他却全然不顾!” 萧氏闻言,急忙伏地道:“奴服侍皇后二十三年,说句大不敬的话,奴早已视皇后如同己出。方才奴所言,皆是为了皇后与冯氏一族之长远,奴对皇后,誓无二心。” 冯氏见萧氏如此,心内亦渐渐平复下来,抬抬手,示意萧氏起身。 萧氏谢了恩,却依然跪地,道:“皇后,您是后宫之主,陛下嫡妻,那左昭仪如何受宠,亦不过是个妾。您的威仪,岂是她能企及。” 冯氏虽骄纵,对萧氏却是极为亲近,方才气恼于她,现下冷静下来亦自觉后悔,便亲手将她扶起,道:“罢了,吾知你是为吾与冯氏一族思虑,又岂能怪你。” 萧氏起身,道:“如今您当与左昭仪联手,将太子养于您膝下,方是当务之急。” 窗外寒风凌凌,一场大雪即将来临。 环丹托着牡丹纹手炉呈于贵嫔夫人李氏,却不料李氏一把将其打翻,嘶吼道:“陛下为何如此待吾?为何?” 环丹急忙以茶水浇灭倒地之炭火,便跪至李氏身旁,怯怯道:“夫人,您纵是有气,打奴骂奴皆可,这大冷的天,切莫凉着自己。” 李氏抓起案几上的茶碗,便又丢了出去,愤愤道:“六年来,吾对陛下克恭克顺,对妃嫔情礼兼到。吾盼啊,等啊,以为陛下会将吾晋位昭仪。不曾想,吾在陛下心中竟不及一个出宫多年的旧妇。” 言语间,泪水已夺眶而出。忽的,李氏起身至绣桌前,拿起剪子将绣了一半的云龙纹锦带剪成两段。 环丹大吃一惊,急急道:“这锦带是您以重金购来的蜀江锦,一针一线亲自绣了两个月,眼看着就成了,便可呈于陛下系于腰间,夫人您这是何苦!” 李氏失声痛哭道:“陛下,吾待他千般万般好,又有何用!”边哭边狠劲用剪子将丝线剪去。 环丹亦是自幼伴李氏长大,对其心性了解十分,李氏向来沉稳持重,喜怒并不行于色,今日见她这般模样,亦不敢再劝。 一盏茶功夫,李氏断断续续止住哭声,起身行至镜前,对环丹道:“以梅花入水,吾要沐浴安寝。” 环丹应着,正欲离去,李氏又道:“让侍婢们明晨采撷一篮梅花,送去陛下寝宫于左昭仪。” 环丹心内觉奇,却不敢多问,连连应声,退了出去。 寒风夹杂着鹅毛般的雪花,宫舍之上披上了银装。 皇帝寝宫内,元宏半歪在榻上,静静听禾抚琴。“将翱将翔,弋凫与雁。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禾边抚琴边唱,宏听得如痴如醉。 待禾止了琴声,缓步行至宏的身边。宏亦直起身,伸手相迎。 三宝端了一壶温酒入内,道:“陛下,太医令嘱咐奴,您白日里饮了屠苏酒,夜里若再饮,只能将酒温了方可。” 元宏点点头,示意三宝将酒置于案几之上,道:“你去将宫图取来,让昭仪择一心仪宫室。” 三宝正欲离去,却听禾道:“大监留步。妾敢问大监,这宫室居所,可有何讲究?” 三宝向帝妃二人行了礼,方答道:“回昭仪,后宫之中除了皇后,其他各宫皆由一夫人二嫔相处而居。李夫人与郑嫔及卢嫔居于一宫;罗夫人与大崔嫔及王嫔居于一宫;袁夫人与赵嫔及大郑嫔居于一宫。其余各宫皆由二嫔与三世妇而居。” 禾轻轻点了点头,心内似在思量。 元宏递了一杯酒于禾,柔声道:“天寒,饮杯温酒。” 待禾接过耳杯,元宏转头对三宝道:“昭仪喜静,毋需安置她人于昭仪宫中。” 三宝急忙应是,不料禾却开口道:“妾感念元郎体恤之情!妾初入后宫,多个姊妹陪伴,亦是件好事。” 顿了顿,又道:“前几日,妾在园中偶遇二皇子,长得机灵可爱,甚是讨喜,若是元郎应允,妾愿与他母子一宫而居。” 元宏呷了口酒,点点头,道:“子恪生母高嫔,虽生于高句丽,然自幼受习汉家文化,亦是个知书达理,心性良善之人。她若与你居于一宫,倒是可靠。只是,如今她有孕在身,膝下还有子恪与瑛儿。儿喜闹,朕恐他们扰了你的清净。” 禾微微一笑,道:“妾自身边只有吉祥陪伴,只觉孤独。若得高嫔母子相伴,妾自是欢喜。” 元宏见禾主意已定,便点了点头,问三宝道:“现下高嫔母子居于何处,又与何人同住?” 三宝心内一怔,回道:“陛下,高嫔住在倚德苑,只她母子独居于该处。” “嗯?”元宏略略皱眉,道:“那是何处,怎得朕却不知?” 三宝只做一个弹指间停顿,便回道:“于宫城西南处,陛下您回邺城行宫时日不久,日日忙于政务,又因此处离您寝宫颇远,故您不知此处,亦未曾踏足。” 元宏若有所思道:“朕着实忽略了他们母子,倒是有许久未曾独自见过他们了。” 稍停,对禾道:“宝儿,你择一处宽敞的宫室,如此,他们母子既是略吵些,亦不致令你受扰。” 禾微笑道:“元郎对妾讲过,阖宫众人皆只暂居邺城,待至谷雨,元郎便带吾等回洛阳。既如此,妾便搬去倚德苑,又何必令他们母子麻烦。” 元宏虽心有不舍,却又为禾之善解人意所感动,便开口对三宝道:“昭仪下月十五行册封礼后便搬去倚德苑,此间你令殿中监着人将其修缮装饰。” 禾本欲劝阻,却又不愿扫了皇帝的兴致,便思忖着日后私下里再行交代三宝,便只微笑不语。 待三宝退去,帝妃二人便以诗行令,饮温酒道情话,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二十七回 昭仪封 二 是日晨起,宫城里已粉妆玉砌,皓然一色。 因年下里封了玺,元宏至辰初方才起身,却发现禾已不在身旁。 三宝领众侍入内伺候洗漱,元宏便问道:“昭仪何在?” 三宝抿嘴一笑,道:“昭仪就在宫苑里,与吉祥一同嬉雪呢。” 元宏心中一乐,便行至窗边,推窗可见不远处二人正在你追我赶,掷雪玩耍。 元宏顿时起了童心,对三宝道:“快于朕更衣,朕亦同去与她们嬉戏。” 元宏只让三宝随侍在侧,悄悄行至二人不远处,便于地上捧起一捧雪,揉至球,轻轻掷于禾。 待禾转身见是宏与三宝,便以雪球回掷于他二人。 四人你追我逐,玩得不亦乐乎,待到内侍来报,长公主们回宫的时辰将至,四人方意犹未尽的回了寝宫。 初二日为民间妇人回母家的日子,便是帝王之家亦不例外。 今岁因在邺城行宫,元宏便令那些年迈的宗室公主们可留在平城,只本支嫁为人妇的几位长公主携驸马们入宫贺岁。 宫宴将男宾与女眷分设两处。皇帝与众驸马都尉于宣德殿内饮宴,而皇后则将长公主之宴设在了承明殿。 承明殿内长鹤宫灯立于主座四角,白玉熏炉里点起了宫香,青烟缭绕。每张长桌之上皆摆以插了红梅的白玉花瓶,一切器具亦以白玉为材。 后宫世妇以上阶品之妃嫔皆同至承明殿。 待众人向皇后冯氏行罢礼,分别坐于冯氏两侧。 左侧依次为常山公主元锦、乐浪公主元铮、彭城公主元钰、乐安公主元镘以及还未嫁的高平公主元镟,右侧依次为禾、贵嫔夫人李氏、罗夫人、袁夫人,其余各嫔、世妇,皆坐于诸人身后。 冯氏举杯对众人道:“瑞雪丰年,是为吉兆,恰逢诸位公主回宫,吾便代陛下敬此酒,愿诸公主新年勝意,诸事顺遂。” 众人齐声道:“愿陛下圣体永安,愿皇后长乐未央!”言罢,众人皆饮尽杯中之酒。 常山公主放下手中耳杯,微笑道:“听闻冯夫人病愈回宫,怎得不见她?” 冯氏斜眼瞧禾,淡淡道:“昨日陛下已宣诏,晋冯夫人为昭仪。现下公主正面的便是冯昭仪。” 彭城公主元钰接过话道:“不过七年未见,昭仪变化着实惊人。” 众人本就疑心禾之真实身份,此刻听元钰如此言,各个心内窃窃,齐齐将目光投向了禾。 “人之容颜易改,六妹如今亦愈发动人,怕是昭仪也认不得你了。”不知何时,圣驾已至。 众人急忙忙起身行礼,元宏示意众人起身,便大步行至主座。 待元宏坐定,元钰娇笑道:“皇兄每每见吾,总要调笑于吾。” 元宏与元钰本为一母同胞,情份自与他人不同,平日里元宏对其亦是宠爱十分。 元钰端起耳杯,行至元宏面前,道:“皇兄册了昭仪,却未告知吾等,吾要罚皇兄一杯。” 元宏哈哈大笑,道:“如此,朕便满饮此杯!”言罢,接过酒杯便一饮而尽。 元钰向元宏屈膝行了礼,复又行至禾面前,定睛望着禾,道:“我鲜卑女子饮酒,原可以海碗盛之,你既做了我大魏的昭仪,便当满饮此杯。。” 元宏曾对禾提起过此胞妹,禾知元钰心性大马金刀,此刻见她如此举动,便微笑道:“妾虽不胜酒力,却不可拂了公主美意。”于是举杯将之饮下。 元钰目不转睛地看着禾,道:“这些年不见,昭仪愈发的明艳动人,仿似九天仙女一般,亦难怪皇兄心心念念要接你回宫。” 禾稍显害羞,微微面热,道:“公主丽质天成,岂是吾等能及。” 元钰素来不受宫规束缚,英气洒脱,如男儿般豪爽,听禾如此言,她哈哈大笑,心内倒对禾生了些许喜爱。 后宫众人皆知皇帝宠爱元钰,此刻见她与禾颇显投缘,人人心中不免酸涩。 冯氏心内忿忿,却因圣驾在侧,只得强压心火,道:“公主今日回宫是为陛下贺岁,怎得独与昭仪饮酒。” 元钰并不答话,只伸手接过侍婢手中之壶,将自己杯中斟满,方对冯氏道:“吾敬皇后,愿皇后千秋万岁,福乐永享。” 冯氏心知元钰此虽敷衍之词,却不得不敬自己这个皇后,不免气消大半,于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待冯氏饮罢,乐浪公主元铮起身道:“元日降雪,是为大吉之兆,天佑我大魏,新年胜旧年!” 言罢,元铮嘴角藏笑望了一眼贵嫔夫人李氏,端起一杯酒,行至殿中。 元铮道:“殿外皑皑白雪,殿内衬以红梅,着实应景。这宫中一碗一箸,一花一木,瞧得出皆是用心陈设,便是这殿中所熏之香,亦是吾等姊妹出宫前最爱之犀桂香。” 言语间,边举酒杯,边道:“吾饮了此杯酒,代众姊妹谢皇兄厚爱。” 听元铮一番言语,元宏方注意到殿中之陈设,不禁连连点头,赞道:“果然有心之人。”遂又询冯氏道:“可是皇后之意?” 冯氏心内一紧,含糊道:“行辕之内,妾皆着中尚署众人细心装点,务令陛下与公主们赏心悦目。” 话音刚落,只见贵夫人李氏起身,含笑道:“回陛下、皇后,妾晨起着宫婢们采撷红梅,见瑞雪纷飞,想起公主们亦是喜爱红梅,便着人送些至殿上。” 抬头望了一眼冯氏,又接着道:“妾思忖着红花衬白玉,便着内侍们将花瓶、碗箸一并换下。今日本就是为公主们设的回宫之宴,妾便自作主张,燃了公主们喜爱的犀桂香。妾未及时回禀皇后,是妾之过。” 冯氏正欲开口,便听元宏点头道:“夫人心细如发,且研精覃思,何错之有?” 听皇帝如此夸赞,李氏心内暗喜,却不动声色道:“后宫诸事皆需皇后劳心费力,妾无能,亦只于些许琐碎之事帮衬一二。” 冯氏嘴角似讥似笑道:“后宫之事虽繁,这些年妾却将之料理有序。李夫人现下该安心照顾郑嫔,其余琐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元宏看了一眼李氏,心内觉其颇识大体,反到冯氏更显其心胸之狭,于是道:“过了谷雨,阖宫众人便要启程去往洛阳,加之罗夫人与郑嫔、高嫔皆生产在即,皇后必是要应接不暇。” 转头又看了一眼禾,接着道:“昭仪回宫不久,宫内人事皆未详熟。如此,李夫人可暂行辅佐皇后,协理内宫。” 冯氏此刻怒气填胸,面如土色。 李氏看了一眼冯氏,含笑道:“妾谢陛下信任之情,定当不负陛下所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二十八回 昭仪封 三 看似寻常的一场宴席,却让李氏分走了半成权利,冯氏尤自恨恨。 寝殿之内,冯氏只留下萧氏与婵梅。 婵梅虽为婢女,却因伴冯氏长大,自是事无巨细,皆参与其中。 只听婵梅先开了口:“李夫人真是处心积虑,事事皆欲与皇后争高低。此番她借乐浪公主之口,引陛下注意,便是存心所为。” 冯氏气恨恨道:“她自恃有李冲于前朝为其撑腰,便想与吾争高低,简直痴人说梦。” 萧氏皱了皱眉,道:“皇后,李氏素来有手段,如今陛下又予了她协理之权,她便更可收拢人心,您切不可再任其坐大啊。” 冯氏没好气道:“尔等所言,吾怎不知。只是那贱妇,竟能令元铮为其开口,吾倒是始料未及。” 萧氏长叹一声,道:“皇后忘了,三年前卢嫔刚被先太皇太后选入内宫,奴曾对皇后言道,此乃范阳卢氏之女,乐浪公主驸马都尉便是卢嫔堂兄,皇后该将其收为己用。可皇后您言其长相狐媚,不愿其出入您寝宫。” 顿了顿,接着道:“如今卢嫔与李夫人居于一宫,公主为李夫人开口,那自在情理之中。” 冯氏依然不屑道:“吾是太皇太后钦定的皇后,何需拉拢这些婢妾。” 萧氏暗叹一声,继而劝道:“皇后您是国母,自是不需委曲求全。只是现下里,您手中有颗现成棋子,为何不加利用?” 冯氏一怔,忽然明了:“你是要吾与那再醮之女联手…” 萧氏点了点头,道:“她无论存何心思,却改不了是您阿姊之身。她若想于宫中立足,必不会本末倒置,只要您不拒其千里,依奴浅见,定可令其为您所用。” 冯氏不置可否,,却不再出声。 萧氏见冯氏这般神情,便知其已为所动,心内亦舒了口气。 待禾回到宫中,侍婢便道李夫人着人送来了红梅。 吉祥边替禾更衣,边道:“李夫人真是个有心之人,较之皇后,更显其亲和。” 汪氏于一旁端了茶盏于禾,道:“皇后虽傲慢无礼,然昭仪现下已为其阿姊,于他人眼中,皇后与昭仪必是同气连枝,便是昭仪有心避事,亦不能全然无关。” 禾听其所言,低头略略思忖,道:“陛下本为护吾,方令吾以冯女之身示人。这宫中生活比不得寻常百姓之家,如今吾能做的,便是自扫门前之雪,不多言妄议。” 汪氏点点头,道:“昭仪生性良善,虽有陛下庇护,于这深宫之中,还当多分心。” 禾浅浅一笑,拉着汪氏的手,道:“好汪嫂,有陛下同你与吉祥于吾身旁,吾便是极安心的。” 三人正说着话,内侍来报,高嫔携二皇子与长乐公主求见。 禾自入邺城行宫,亦只见过三次高嫔,且皆于大宴之上,二人并无交往。昨日虽说提出与她同居一宫,亦只因除夕之夜遇见子恪,心生怜爱。此时知她前来,心下觉奇,便急忙迎了出来。 待禾与汪氏、吉祥行至外殿,便见其母子三人已站在殿中相候。 见禾到来,高氏忙拉了拉元恪与元瑛衣角,欲向禾行跪拜之礼。 禾忙上前扶起高氏,微笑道:“高嫔有孕在身,且于寝宫之内,毋需行此大礼。” 高氏屈膝行了常礼,垂首道:“谢昭仪体恤之情,妾惶恐。” 禾看着眼前这个举止斯文的妇人,柔声道:“吾等皆为陛下内眷,何来惶恐之说。” 转头对吉祥道:“你去拿些点心于二皇子与公主。” 禾示意高氏入座,待宫婢端了茶盏奉于二人,高氏便开口道:“午宴后大监去知会妾,道昭仪不日将搬至倚德苑,并将昭仪体恤之情皆道与妾知。” 抬头望了一眼禾,高氏继续道:“昭仪圣宠正隆,位分仅于皇后之下。妾母子卑微,岂敢攀附昭仪。” 禾听高氏如此言,心内不禁唏嘘。 见禾不语,高氏淡淡道:“妾并非拒昭仪于千里,只是倚德苑狭偏僻,妾恐委屈了昭仪。” 禾听她此番言语,便知高氏定是心有顾虑,于是微微一笑道:“吾入内宫,本只为相伴陛下,如今位至昭仪,亦非吾心所求。” 禾轻轻摸了摸身边元恪的头,接着道:“那日于园中偶遇子恪,许是与他有缘,吾便心生喜爱,因而未与高嫔相商,便自行定下宫室,是吾唐突了。” 高氏听禾说得诚挚,心内颇是动情。可如今禾圣眷正隆,自是招她人妒忌,若与她居于一宫,又恐自己卷入纷争。 吉祥端了点心入得内来。禾拿起两块酥糕分别递于元恪兄妹,柔声道:“此为洛阳食,吾亲手所作,尝尝可还食得惯。” 兄妹二人望着高氏,见她点头,方欢喜的接过酥糕。 禾见他们如此懂事,夸赞道:“二皇子与公主懂礼识节,高嫔好福气。” 高氏见禾如此亲和,心内不免感激,于是对禾道:“妾知昭仪心出怜爱,方屈驾与妾一宫而居。妾于深宫之内,既无家世倚仗,又无陛下恩宠,妾只求子恪与瑛儿平安长大,无灾无难。” 禾此刻方才明白,高氏所虑为何。 禾淡淡一笑,道:“吾与高嫔一样,亦无世家背景。幸得陛下垂怜,方有今日一席之位。妾无意与人争抢,更不求权利富贵,吾心所愿,便是与陛下相伴到老。” 高氏心内一惊,虽说她心知眼前之人并非七年前出宫的冯氏,可皇帝言其是,又有谁人敢将此道破。不曾想,此刻左昭仪竟对自己坦诚相待,心内便多了分愧疚与自责,更对其心生好感。 正出着神,忽的被元瑛之声打断:“昭仪,以后瑛儿可以常常吃到您做的糕点吗?” 只听禾笑着道:“瑛儿若喜欢,吾便时常做于你吃。” 高嫔回过神,急急道:“瑛儿,不得放肆,怎可让昭仪费心费力。” 禾望着高氏,道:“吾知你素来不理是非,亦不愿强你所难。闲暇之时,你只管带了孩子们来这里,吾乐意为他们做些点心。” 高氏闻言,百感交集,忽的起身,伏地叩首,道:“蒙昭仪不弃,妾恭迎昭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三十回 妇人心(一) 是日晨起,待元宏上了朝,禾便嘱咐汪氏,令其领众婢收拾衣物迁去倚德苑,自己则携吉祥去了皇后寝宫。 皇后冯氏端坐于主位,待禾行罢礼,方冷冷道:“陛下免了昭仪一切礼节,吾岂敢再受昭仪之礼啊!” 禾心知皇后对自己并无好感,然其为陛下嫡妻,又为自己名义上的阿妹,需当与之和睦相处。 因冯氏并未示意禾入座,禾便站着回道:“妾蒙陛下、皇后眷顾,得以安居内宫,妾岂有不拜见皇后之理。” 冯氏听禾如此言,既不提皇帝恩宠,又不以昭仪自居,心内之气顺了些许。 指了指席塌,冯氏淡淡道:“坐下说话吧。” 禾谢过冯氏,便坐了下来。 冯氏呷了口茶,斜眼瞧禾,道:“陛下着三宝来对吾讲,你今日便要搬至倚德苑,与高嫔母子同住,往后倚德苑一应开支用度皆予以昭仪之制。” 禾起身行了个常礼,方道:“皇后主理内宫,理当请皇后示下,是妾思虑不周,皇后恕罪。” 冯氏冷哼一声,道:“昭仪有陛下眷顾,何需知会本宫。” 禾知皇后心有怨气,自己亦不便再接话,便不再出声。 见禾不语,冯氏接着道:“阖宫上下,唯高嫔当年与我阿姊相熟,你倒好,自己寻上门去!” 禾听冯氏如此言,知她定是恐自己身份被人识破,便微微一笑,道:“皇后照拂之情妾自感激。妾虽与高嫔不甚熟悉,然观其言行,倒像是个本份之人。” 顿了顿,禾继续道:“妾只愿在宫中安稳度日,别无他求。” 冯氏听罢,扬了扬嘴角,道:“吾是皇后,不与你折辩。吾只愿你此番话语是出自真心。” 禾浅浅一笑,道:“初衷不改。” 以冯氏之心性,本见不得其他女子为皇帝所爱,然其父已有言在先,令其必以全族利益为重,冯氏便是满腹怨气,亦不得不忍于心中。 冯氏思忖片刻,冷冷道:“你如今已是我冯氏之女,行事当以顾全冯氏本族为先。吾非小气之人,却容不得有人算计于吾。” 禾心内叹了口气,淡淡道:“妾不懂前朝之事,只知陛下愿后宫清净。妾自当禀礼守度,谨守本分。” 冯氏怔了一怔,挥挥手道:“吾乏了,你且退下。记得你今日所言,好自为之吧。” 禾晋封昭仪,不曾想第一个来道贺的竟是贵嫔夫人李氏。 禾刚进倚德苑,还未及更衣,便有内侍来报,李夫人到访。 但见李氏立于正厅之中,环丹则立于李氏身侧,其身后跟着一个手托朱漆盘的近身宫婢。 见禾入内,李氏笑盈盈近前欲行礼,便被禾制止了。 李氏望着禾,笑吟吟道:“妾本当昨日便来贺昭仪之喜,然陛下着令免去一切礼式,昭仪又居于陛下宫中,妾岂敢贸然前往。” 禾微笑道:“夫人有心了。” 李氏招了招手,身后那个宫婢便托盘近前。 待环丹上前揭去锦布,李氏道:“妾备了样薄礼,还望昭仪不弃。” 托盘之上放了一本略显残旧的琴谱。 李氏接过托盘,笑道:“妾知昭仪有陛下恩宠,自是不屑珠钗金银。妾听闻昭仪是爱琴之人,便思忖着,将此书赠于昭仪。” 言罢,便将琴谱呈于禾面前。 禾轻轻拿起盘中琴谱,但见是刘向之《琴说》,心内虽喜欢十分,却不愿无故受惠于人,便复置回盘中。 禾微微一笑,道:“此书珍贵,妾岂能受此大礼。” 李氏将书自盘中拿下,又将托盘递于环丹,便行前半步,拉过禾的手,将书塞于禾,方笑着道:“妾亦是爱琴之人,却苦于学艺不精。那日偶经陛下寝宫,闻得昭仪琴声,心内着实钦佩。所谓‘美玉赠佳人’,此书非昭仪,她人不可得。” 禾面露羞涩,道:“妾亦是闲来无事抚抚琴,夫人过誉了。” 李氏见禾反应淡淡,心里亦是有所准备,便笑了笑,道:“昭仪这是要拒妾于千里呢。” 只做一个弹指停顿,李氏接着道:“妾知昭仪系出名门,又是陛下心尖之人,吾本不敢高攀,却见昭仪温婉贤淑,是可亲可近之人,方起了相交之心…” 禾本纯良之人,听李氏如此言,心内亦是颇为动情。又思忖着,若不接此书,倒显自己小气。 禾点了点头,对李氏道:“吾等皆是陛下内眷,岂可提攀附二字。若夫人喜欢,可常常来倚德苑小叙。” 见李氏只含笑望着自己,禾接着道:“于爱琴之人,此书实为珍宝。夫人美意,吾自不敢拂,却之便为不恭了。” 言罢,便将手中之书递于吉祥。 见禾收下了琴书,李氏欢喜道:“昭仪所言极是,吾等姊妹是该时常走动才好。” 言语间,轻轻拉起禾的手,继续道:“虽说昭仪是皇后的阿姊,然皇后诸事繁多,难免有些许疏漏。如今陛下予了吾协理之责,日后倚德苑事无巨细,昭仪皆可遣吾来办。” 宫婢端茶入内,二人坐下,又闲话了些许家常,李氏方才离去。 李氏出了倚德苑,遣走了轿辇,只与环丹于园中步行。 环丹好奇道:“夫人最爱此《琴说》,怎舍得将它赠了昭仪?” 李氏咧了咧嘴,道:“今日吾来见她,只为探个究竟。陛下如今独宠其一人,待其事事上心,此种情意,其出宫多年陛下怎会不曾过问?且几次大宴之上,吾观皇后与其毫无亲近之感,若说她是七年前出宫的冯夫人,吾终是不信。” 环丹点了点头,道:“夫人所言极是。奴虽眼拙,亦觉得昭仪虽为阿姊,却较之皇后更显年轻,倒像是皇后为昭仪的阿姊。” 李氏不禁一笑,道:“陛下言其是,谁人敢言非也。且不论其究竟为谁,吾只要她成为吾之棋子便可。” 话到这里,李氏冷笑一声,继续道:“皇后于宫中向来以威示人,吾今日以书赠她,便是要她知道吾是以惠示人,更要她感激吾对她的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三十一回 妇人心(二) 倚德苑正厅,元宏安坐于榻上,禾坐于其左侧,而高嫔则于二人下手而坐。 二皇子元恪立于厅中,朗朗上口:“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元宏笑眼盈盈,问元恪道:“恪儿,你可知诗中之意?” 元恪俯身行了个礼,答道:“回阿耶,此诗以树育人,教人做一名快乐的君子,用善心或善行去安抚与成就他人。” 元宏点点头,道:“恪儿,此诗本为先秦民间贺新婚之歌谣,后世之人却常常以此来喻君子品德。” 略略停顿,元宏接着道:“为君子者,当入世有为,待人以诚。” 招招手示意元恪近前,元宏继续道:“朕如你这个年纪,已经立身朝堂。吾鲜卑一族于马上得天下,阿耶望你学业武功皆不误,将来全心辅佐你皇兄,一如你皇叔与阿耶般。兄弟若齐心,其利可断金。” 元恪连连点头,他许久未曾与元宏如此亲近。 高嫔见父子二人如此,内心喜悦自是无以言表,更是对禾多了份感激。 禾望着这对父子,又看了一眼旁侧的高氏,见她以手捧腹,望着元恪,满眼慈母之喜悦满足,不禁心内羡慕。 众人正说着话,忽有内侍匆匆来报,夫人罗氏恐要生产。 元宏一边起身一边问道:“朕记得太医言其清明之后方才生产,怎得提前了?” 内侍忙答道:“奴只听夫人宫婢来报,言夫人晨起便腹痛连连,现下已传了太医与侍医。” 元宏点了点头,转头对禾道:“宝儿,你可愿随朕同往?” 禾浅浅一笑,道:“便是陛下不言,妾亦是该同往的。” 望着帝妃二人携手同行,高氏心内不禁感叹,这世间男女之情,亦是前世注定,强求不得。 待帝妃到了罗氏寝宫,夫人李氏急忙迎了出来。 元宏入得外殿,便听内殿传来罗氏因疼痛而发出的尖叫之声,皱了皱眉,问道:“因何早产?” 李氏屈身行了个常礼,道:“旧年冬日里女侍医便言罗夫人似胎儿坐位有异,恐会早产。” 微微近前半步,李氏又殷勤道:“陛下勿虑,妾早早便备下了生产所需,只待今日。” 元宏微微点头,道:“夫人万事周到,朕心甚慰。” 正说着,皇后冯氏携夫人袁氏一同入内。二人见圣驾已至,急忙上前行礼。 元宏进门前已听三宝告知,内侍早早便去请了皇后,此刻方见冯氏前来,自是心生不悦。 冯氏见元宏一脸不悦,心知不妙,便急忙解释道:“陛下,妾…” 元宏心中不耐烦,打断冯氏的话,冷冷道:“你身为后宫之主,却全无半点对妃嫔与皇嗣之关心,你毋需于朕解释。” 冯氏面如土色,虽不敢再出声,却斜眼瞧袁氏,以眼神示意其开口。 袁氏向来为冯氏马首是瞻,此刻见皇帝迁怒,又见冯氏示意,当下伏跪在地,道:“陛下恕罪,皇后并非有意来迟,全因晨起愉儿想念皇后,妾便带他去了皇后宫里。” 见皇帝并不出声,又继续道:“愉儿一时贪玩,竟缠着皇后不肯离开。皇后柔善,待皇子们亦是极亲近的,不忍愉儿哭闹,故而来迟。” 元宏心知袁氏为冯氏开脱,沉下脸道:“皇后是诸子嫡母,便该一视同仁,岂可厚此薄彼。” 冯氏心内吃紧,忙急急道:“妾当谨记于心,不负陛下所望。” 正在殿内气氛沉重之际,忽听一声婴儿哭声传来。只几个弹指间,便有宫婢来报:“奴为陛下贺喜,是位小皇子,母子俱安。” 元宏此时方转了脸色,露出一丝笑容。 片刻,女侍医便抱了已在襁褓内的婴儿自内殿出来,欢喜道:“陛下大喜!” 元宏起身上前,接过婴儿,细细打量,微笑道:“好,甚好!” 边说边抱着婴儿行至禾身旁,道:“昭仪你看,此子虽说并不足月,却是精神十分。” 禾望着襁褓内的婴儿,亦微笑道:“神情倒颇似陛下,极好。” 禾话音一落,夫人李氏急忙道:“陛下,妾贺陛下大喜,愿此子为引,令郑嫔与高嫔皆为陛下诞下皇子。” 元宏点了点头,满脸笑意。 禾轻抚婴儿脸庞,轻声道:“陛下该赐个名字于孩儿才好。” 宏笑道:“还是昭仪周全。”边说边抱着婴儿缓缓踱步,几个弹指后,元宏停下脚步,对众人道:“见此子,朕心怡悦。悦,乐也。且其与子怿为一母同胞。朕便以悦字为名,皇六子,是为元悦。” 皇后冯氏见皇帝只将婴儿示于禾看,倒将自己这个皇后置于一旁,心内便多了几分醋意,更不愿近前看望,亦无半句关切之言。 元宏将婴儿递于女侍医,转身瞧见冯氏一脸不悦,又见其对婴儿无半分喜爱之心,心中更是恼怒于她。 元宏不动声色对冯氏道:“朕见皇后气色不佳,你便回宫歇息去吧。” 不待冯氏答话,元宏转身便对李氏道:“罗夫人虽说母子平安,然子怿却为早产之子,你当细心照顾,令她们母子安康。” 照顾产后嫔妃本为皇后之责,此刻皇帝将此重任交予自己,李氏心内大喜,忙跪地道:“妾当不负陛下所托,必令罗夫人母子康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三十二回 妇人心(三) 皇后寝殿,碎瓷满地。 冯氏宣泄之后,软瘫于席塌之上。而夫人袁氏亦是一脸无奈的立于一旁。 因遣开了众内侍与宫婢,萧氏与婵梅便亲自收拾这满地狼藉。 虽说皇后冯氏平日里颇为跋扈,但对诸皇子、公主却亦算亲和。今日受了皇帝如此训责,心内自是委屈十分。 袁氏见她此刻稍显平静,便轻声道:“皇后您要保重身子,切莫让她人见了得意…” 冯氏不待她说完,便怒道:“今日吾颜面尽失,已然令她人瞧了笑话!陛下有失公允,岂是君王所为!” 听她此言,三人大惊。 萧氏急忙跪地道:“皇后,您虽说在自己寝宫,亦当防隔墙有耳啊!” 冯氏直起身,拢了拢头发,冷冷道:“陛下今日这般轻贱于吾,吾还有何可惧?” 袁氏上前边搀扶起萧氏,边道:“您是皇后,陛下嫡妻,既是陛下今日稍有苛责,亦会念夫妻之情,何来轻贱。” 冯氏幽幽的看了一眼袁氏,道:“夫妻之情?陛下眼里只有那个再醮之女,哪里还有吾这个皇后!” 袁氏闻言一怔,虽说之前因赵嫔侍婢窥得汪氏为高墉府上仆妇,她亦对禾之身份略知一二,然皇后未曾与自己道破,便佯作不知。此刻皇后口不择言,自己便不能再作不知。 袁氏略略近前,道:“虽说现下里陛下偏宠昭仪,亦不过是一时新鲜。她既为再醮之妇,又能翻起何风浪?” 冯氏微闭双目,却未搭理于她。 乳母萧氏见冯氏依然冥顽不灵,纠结在男女情爱之中,亦是一脸无奈。 略略思忖,萧氏方道:“皇后,昭仪固然得宠,可其现下是您阿姊,今日得利之人又非昭仪,您何需与她滞气?” 经萧氏如此一点,冯氏忽的睁开眼来,恨恨道:“李氏这个贱人,她自以为位居贵嫔夫人,如今又有协理之权,便可事事处处越疽代庖。说到底,她不过是陛下与吾的婢妾。” 袁氏与李氏同为三夫人之一,且位阶次于李氏,虽说嫡庶有分,然此刻皇后称李氏为婢妾,袁氏心内亦感不悦。 乳母萧氏心思缜密,虽袁氏不悦之情稍显即逝,却已被萧氏看在眼里。 萧氏知袁氏定是起了物伤其类之心,便赶忙接过话来,道:“皇后,太师着人带了话来,道下月十六陛下要为太子择左右孺子,望您定要尽心张罗,令陛下与太子称心。” 冯氏此时已缓了神情,微微正坐,道:“陛下虽许了父亲,将娷儿(冯诞之女)聘为太子妃,却迟迟未下诏书。如今忽的要为太子圆房,不知何故。” 袁氏闻言,心内暗暗思忖,亦是有了自己的盘算。 袁氏转了脸色,对冯氏殷勤道:“这左右孺子虽说现下位分不高,却是太子开房之人,日后与太子情份自是不同。” 冯氏斜眼看她,酸涩道:“此理吾怎不知!太子生母林嫔,便是陛下开房之人。再有那高嫔,当年先太皇太后言其‘德色婉艳’,亦作开房之人赐予陛下。虽说陛下并未专宠于高嫔,却是其生育皇嗣之数于后宫之中为最。” 袁氏听冯氏如此言,便接口道:“皇后您几次于高嫔示好,然其如榆木一棵,不知进退,拂了皇后之美意。若太子殿下择了此等孺子,便算不得佳偶良人。” 冯氏冷哼一声,道:“高氏是那不识抬举之人,吾如今不屑于她。” 听冯氏意欲言他,萧氏忙接口道:“太师言,任城王不日便会将列选名单呈于陛下。” “哦?”冯氏与袁氏同声疑道。 冯氏面露不悦,冷冷道:“陛下这是早有筹谋,父亲何需令吾再做打算。” 萧氏却并不出声,只递了眼神于冯氏,示意将袁氏支走。主仆多年,冯氏当即会意,便对婵梅道:“吾乏了,将锦衾取来,吾在榻上歇会儿。” 婵梅应声便去了内殿。袁氏心知这是皇后下了逐客之令,便急忙起身告退离去。 袁氏前脚离开,冯氏便开口问萧氏道:“可是父亲有何话着你知会吾?” 萧氏点了点头,道:“太师言,此番左右襦子之选,定是陛下为防后宫争养太子,所出权衡之策。然太子嫡妻必为冯氏之女,皇后当力保左右孺子可为您所控。” 冯氏不耐烦道:“陛下既已着任城王督办此事,吾何来周旋之地。” 萧氏摇了摇头,道:“方才奴有心将此事漏于袁夫人知晓,便是令袁氏可做谋划。” 见冯氏满脸迷茫,萧氏解释道:“太师言,陛下因力行汉革,此番皆以汉家士族之女入选东宫。袁夫人虽非出自名门大族,然其阿姊嫁于鲁郡刘长文,育有一女,如今已至及笄之年。皇后您想,那袁夫人是个多智之人,又素来与您交好,她定会筹谋将刘女送入东宫。如此,岂不是皇后您多了可倚重之人。” 冯氏闻言,足足十个弹指后方开了口:“宫墙内外,还有父亲不去筹谋的吗…阿姆,吾究竟是父亲的女儿,还是其手中之棋子?” 萧氏心内一惊,摇头道:“太师待皇后那自是极上心的。然皇后您是冯氏嫡女,先太皇太后钦定的后宫之主,您的肩头自是要扛起冯氏兴衰之责。” 冯氏张了张口,本欲辩驳,却觉词穷,一时竟无以言对。 冯氏挥了挥手,示意萧氏退下。 这一刻,冯氏心内恨极了。她恨元宏,恨他辜负自己的一往情深;她恨父亲,恨他全然不顾自己的幸福;甚至,她还恨先太皇太后,为什么要将自己当作家族的工具。 冯氏扑倒在榻上,却欲哭无泪。她知道,这便是自己的人生,便是不甘,亦无法逃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三十三回 择孺子(一) 贵妇人李氏最喜合蕊之香,此刻,寝殿之内青烟缭绕,香气宜人。 李氏歪于榻上,临窗赏花,惬意十分。 环丹端了一壶梅花酒入得内来。见李氏心情甚好,环丹便将酒置于一旁案几之上,跪于李氏身侧,边替李氏揉腿,边道:“夫人果然料事如神,奴着实钦佩。” 李氏缓缓起身,端起一杯酒,小酌一口,方道:“所谓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世间之事,你若不去计算,又怎能事随人愿!” 李氏抬了抬腿,环丹便知李氏示意其停手,便急忙起了身,又执壶为李氏斟了酒。 李氏正欲呷酒,便有近婢入内,对李氏道:“夫人,彩蓝求见。” 李氏嘴角藏笑,点了点头,那近婢出了内殿,复又引了名唤彩蓝的宫婢入内。 这彩蓝原是浣衣监一名小宫女,因不慎将内侍监送去之衣物洗破,便被罚跪于偏僻宫道之上。 恰李氏纸鸢断线,亲寻至此,见此女生的机敏伶俐,便将其带回自己宫中。 待阖宫自平城南迁,李氏借混乱之际,将其安插至皇后浣衣房内。因彩蓝入宫之时年纪尚幼,且一直劳作于浣衣监,故无人识得,如今却是起了大作用。 彩蓝向李氏行跪拜之礼,待环丹近前将其扶起,李氏笑盈盈开口道:“彩蓝,今日多亏你机灵,皇后才得以被陛下斥责,吾方能一谋而就。” 彩蓝忙道:“奴不过是按夫人所嘱行事,将皇后今日备选衣裙以芝兰香熏之,因芝兰之香与皇后所爱慧兰之香气味颇为相似,故不细细闻之,恐是难辨。” 李氏嘴角一扬,轻蔑道:“萧氏与吉祥随侍皇后多年,岂有不辨之理?皇后素来矫情,吾算定她必当重新更衣。每日备选只常服五套,朝服两套,便是她贵为皇后,亦无特列。待储衣库宫婢再将衣裙送于她更换,她岂有不迟之理。” 又酌了口酒,李氏接着道:“妃嫔产子,她是皇后,必不敢言是因更衣而误事。” 环丹忙附和道:“夫人心有韬略,奴着实佩服。” 李氏将手中之杯复置于案几之上,满脸关心之情,道:“可有何人疑心于你?” 但见彩蓝摇了摇头,答道:“奴将所余之香皆沉入园中湖底。纵是皇后疑心,亦是无凭无据。” 李氏点头道:“如此便好,吾不舍你有闪失。” 彩蓝听李氏如此言,心中甚是感动,忙道:“奴誓死为夫人所遣。” 李氏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环丹见状,近前对彩蓝道:“夫人知你素来衷心,自不会亏待你宫外家人。日后当避人耳目,切莫无诏前来。” 听环丹如此言,彩蓝环顾左右,见再无旁人,便轻声道:“奴此刻来是有紧要之事告于夫人知。” 李氏本欲遣走彩蓝,听她言罢,便微微起身,道:“哦?道于吾听听。” 彩蓝行前半步,道:“奴方才送皇后衣裙至寝殿门口,便被皇后近身之婢拦了下来,其接下衣物,便令奴速速离开。待奴出了内殿,不片刻,便见皇后平日里近身的几个婢女亦匆匆行了出来。奴心下觉奇,待她们尽数离去,奴便悄悄藏于窗外廊檐之下。” 彩蓝将声音压的更低,道:“奴听见萧乳母与皇后及袁夫人道陛下欲为太子择左右孺子…”于是将方才皇后三人之对话详详细细道于李氏知晓。 李氏闻言,心内一怔,却不动声色道:“你着实是个机灵孩子,吾未看错于你。你且回去,免他人生疑。” 待彩蓝离去,环丹小声询道:“夫人,此为接近太子之契机,切莫错失!” 李氏为自己斟满酒,一饮而尽,方开口道:“他冯氏一族口称忠良,却事事算计。父亲素来不与吾议论朝堂之事,只一味愚忠于陛下。如今先太皇太后余晖将尽,陛下亦不如从前般待其,吾便是要为李氏一族与他冯氏争一番高低。” 放下耳杯,李氏下得塌来,于殿内缓缓踱步。空气中弥漫的合蕊之香令她心内愉悦,只不多时,李氏便计上心来。 李氏对环丹道:“去将郑嫔请来。” 环丹会意,急忙出了内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三十四回 择孺子(二) 郑嫔之父为曹魏匠作大匠郑浑第八世孙,母亲潘氏系出长乐潘氏一族,皆为名门望族。 郑嫔嫡亲兄长郑懿,字景伯,时任司徒左长史。郑懿嫡夫人育有一女,唤作荞儿,此时恰及豆蔻之年,虽非倾国倾城之貌,却是明眸皓齿,冰肌玉骨。 郑氏因与李氏居于一宫,不片刻便赶至内殿。 郑氏入内,向李氏行了个常礼,便笑盈盈道:“妾方才本欲来向夫人道贺,又恐夫人自罗夫人宫内归来劳累,便不敢前来打扰。” 李氏招了招手,示意郑氏坐于其身旁,方笑道:“阿妹倒是消息灵通呢。” 顿了顿,接着道:“照顾罗夫人母子看似轻松,实则责任颇重,吾恐心余力绌,辜负了陛下所托。” 郑氏抿嘴一笑,道:“夫人您慧心巧思,莫说只照顾罗夫人母子,便是阖宫上下皆由您照顾,亦未尝不可。” 李氏听的入耳,嘴上却谦逊道:“阿妹谬赞了,陛下既出了口谕,吾怎敢不遵,吾不过是勉为其难罢了。” 郑氏笑了笑,道:“夫人与众人皆情礼兼到,阖宫上下无不称赞夫人内外兼修。待妾生产之后若能得夫人照顾,那便是妾天大的福分。” 李氏掩口轻笑,道:“照顾产后妃嫔是皇后之责,未有陛下旨意,吾岂敢代行皇后之责。” 略略停顿,接着道:“然阿妹与吾一宫而居,便是有皇后照顾,吾亦当尽心尽力令你母子康健。” 郑氏闻言,喜上眉梢。 二人正说话,宫婢端了碗盏入内。 环丹接过,轻轻置于郑氏面前案几之上,微笑道:“郑嫔,夫人嘱小厨房为您煮了天喜汤。这天喜汤以春日晨初之水,辅以当归、阿胶、芍药,可养血安胎。这是夫人专程询了太医令得来的方子,您趁热饮一碗。” 郑氏满脸笑意,谢过李氏,更觉李氏可亲可近。 待郑氏饮罢天喜汤,李氏方缓缓道:“阿妹初为人母,如今生产在即,吾恐阿妹心内惧怕,本欲求陛下恩准阿妹家眷入宫相伴,然罗夫人产子在先,其家眷亦不曾入宫,吾便不好坏了规矩。” 郑氏将碗盏递于环丹,转头对李氏道:“妾知夫人为吾着想,旁的话妾自不多言,感激之情置于心内。” 李氏笑了笑,悠然道:“你我姊妹之间,何言感激。阿妹便安心待产,至满月之际,便可按例,令母家之亲眷至宫内团聚。” 看了一眼环丹,示意其离去,继而微笑着对郑氏道:“吾听闻陛下即日便要为太子择左右孺子,加之妹妹临产,宫内该是喜事连连了。” “择左右孺子?”郑氏疑道。 见李氏点了点头,郑氏轻叹一口气,道:“这左右孺子是太子开房之人,必有一人将为太子诞下长子,如此便‘子贵母死’,亦不知是喜是悲。” 李氏起身行至香炉旁,亲手将合蕊香之料加入炉中,方才转身对郑氏道:“常言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吾等女子便该守此纲常。” 复行至榻前,坐定,李氏接着道:“虽说太祖定下‘子贵母死’,然母族之荣光,却是无人能及。再者言,开房之人与太子情份自不同于她人,此种情份岂是常人可得。” 轻叹了口气,李氏继续道:“吾族中未有与太子年纪相仿之女,不然,吾定要将其送至宫中,为母族博一份荣耀。” 郑氏颔首微笑,道:“夫人之言句句在理,既是世家之女,享族中福泽,便该有所担当。” 李氏嘴角含笑,只看着郑氏,却不出声。 郑氏望了一眼李氏,道:“妾家中有一嫡侄女,恰值豆蔻之年,虽非玉貌花容,却是个玲珑剔透之女。若其有幸,可蒙夫人指点,得以晋身东宫,那便是其三生之福。” 李氏心内暗喜,却不动声色道:“吾记起来了,旧年于平城西宫之内,你母亲携了此女同来探你。倒是个口齿伶俐、香娇玉嫩的孩子。” 言到此,李氏忽的轻叹一口气,道:“如今吾虽有协理后宫之责,却无左右太子之权。吾便是有心相助,亦恐力不从心啊。” 郑氏心内一怔,急急道:“夫人颖悟绝伦,定可助其成事。” 李氏见火候已到,便开口道:“吾与阿妹虽非血亲,却情同姊妹。吾虽无阿妹口中之才,却是愿助阿妹一臂之力。” 郑氏大喜,急忙起身欲行大礼,便被李氏制止。 郑氏行了常礼,欢喜道:“妾这便着人递信于父亲,令其早做准备。” 李氏点了点头,微笑道:“明日你去请陛下示下,只说临产在即,心内烦躁,欲接家中侄女前来相伴。” 郑氏一脸茫然,道:“夫人您言罗夫人产前亦无家眷入宫,妾岂可…” 李氏淡淡一笑,道:“未婚女子无妨,你只管去寻陛下,余下之事,吾自会料理。” 郑氏闻言,喜自心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三十五回 择孺子(三) 倚德苑内,禾临窗抚琴。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劳苦。睍睆黄鸟,载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汪氏入得内来,闻禾抚琴而歌,便轻声道:“昭仪,今日天气晴好,奴陪昭仪至园中散步可好?” 禾并未答话,只缓缓起身,至窗边,轻推窗门,望着园中春景,道:“过了春分,便是清明了。幼时母亲会领吾等姊妹包裹春饼以食之。” 汪氏微微近前,含笑道:“昭仪于宫中,何样吃食不可得?奴知昭仪定是思念夫人了。” 禾微笑颔首,望向窗外。 园中不远处,高嫔领了元恪、元怀及元瑛玩耍嬉戏。禾见之欢喜,便对汪氏道:“去园中走走,亦好见见子恪兄妹。” 汪氏急忙开门引路,二人同至园中。 与高嫔母子相处已近半月,子恪兄妹亦与禾熟络起来。 远远见禾行来,元瑛便跑着迎了过来。禾蹲下身子,抱住元瑛,柔声道:“瑛儿,吾做了豆糕,待你回屋,吾便让吉祥送于你吃。” 瑛儿奶声奶气道:“瑛儿最爱昭仪做的小食,瑛儿谢过昭仪。” 禾起身,拉元瑛一同前行。高氏业已携元恪、元怀兄弟迎了过来。 高氏与二子向禾行了常礼,开口道:“方才恪儿还念叨着昭仪呢,道是要与昭仪一同做春饼。” 汪氏闻言,笑着道:“昭仪您瞧,二皇子果然与您有缘,倒是像听到您言语似的。” 见高氏一脸茫然,禾微笑道:“方才吾与汪嫂言及,幼时清明之际便会随母亲一道做春饼。不料恪儿竟欲与吾同做春饼,吾与恪儿着实有缘。” 言罢,轻抚元恪脸颊,柔声道:“恪儿,吾这便着汪嫂将食材备下,待午后便与你们一道做春饼,可好?” 元恪点点头,开心道:“昭仪做的,一定好吃。” 满眼笑意地看了看兄妹三人,禾接着道:“去玩吧,此时阳光正好,多晒晒,可助体格健壮。” 高氏见禾与子女如此亲近,心内亦是感动十分。 待元恪兄妹跑远,禾便与高氏并肩缓行。 禾微笑着道:“吾听陛下提及距高嫔生产只不足两月,咱们这里该早些备下生产所需才好。” 高氏露出为人母之满足笑容,回道:“谢昭仪关怀,早年恪儿兄妹之褓服妾还留存着,前几日已着宫婢桨洗干净,仍是可用。” 禾心内感触,点了点头,道:“民间皆言,新生之子穿其兄姊之衣可保平安成长。” 虽说民间有此习俗,然皇家自不同于民间。高氏心知昭仪心性良善,言辞之间皆是慰己之心,便微笑着点了点头。 二人缓步前行,相聊甚欢。 忽见吉祥行至园内。向禾与高氏行罢礼,吉祥对禾道:“昭仪,李夫人着人来请昭仪,道是夫人做了些家乡小食,邀昭仪过去品尝。” 禾闻言点了点头,对高氏道:“不如你与吾同去,路上亦可赏赏春花。” 高氏微微一笑,道:“谢昭仪美意,只是恪儿兄妹素来缠着妾,若带他们同往,又恐扰了李夫人午宴。” 禾闻高氏此言,忽想起高氏素来不喜与人交往,便觉自己所言欠妥,于是歉意道:“如此你便回去吧,好生歇歇,莫让恪儿兄妹至你劳累。” 待禾转身离去,望着其远去之背影,高氏心内感叹,世间怎会有此貌美纯良且善解人意之人。 待禾至李氏宫门,便见李氏微笑着迎了出来。 李氏笑着道:“昭仪怎得未坐轿辇,步行而至?” 禾微微一笑,道:“春光正好,园中之景岂可错过。” 话音刚落,便闻得有人和歌而唱。 “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如竹苞山,如松茂矣。兄及弟矣,式相好矣,无相犹矣…” 李氏见禾听得仔细,心内暗喜。 待歌声止住,禾方询李氏道:“夫人,方才是何人和琴而歌?” 李氏故作神秘道:“昭仪随妾一同入内便知。” 言罢,便行前半步引路。 宫婢们已将筷箸碗碟摆于桌案之上。待郑嫔与卢嫔上前向禾行罢礼,李氏便引禾入座。 禾见郑、卢二嫔只立于一旁,却不入座,便微笑道:“吾等皆为姊妹,一桌而食,岂不更好?” 见李氏微微颔首,郑氏、卢氏二人方于下手而坐。 环丹手托酒器入内,道:“昭仪,此为夫人旧年以梅花所制之酒,平日里夫人不舍饮用,只陛下来时方才取出。” 李氏嗔道:“多嘴,昭仪初次前来,吾岂能不尽心款待。”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只为令禾可感李氏待她之好。 禾听李氏言罢,浅浅一笑,道:“夫人盛情,吾当多谢。” 李氏笑道:“昭仪既言吾等皆为姊妹,怎可再言谢字。” 边说边亲手为禾斟满酒,李氏方才接着道:“常言‘春分之际,玄鸟至,雷乃声,四阳盛长’,吾便以此酒与昭仪同庆春分节气。” 见禾饮下杯中酒,李氏笑道:“方才昭仪所询抚琴之人,便是郑嫔嫡亲之侄女,昭仪可愿一见?” 禾点了点头,微笑道:“吾方才闻歌声,便觉此声悦耳清脆,非吾等妇人可出,原是郑嫔家眷,快请来让吾瞧瞧。” 环丹急忙应声而去,不多时便带了一少女入得内来。 但见此女眉目如画,肤如凝脂,虽显微丰,却望之可亲,令人心生欢喜。 待行至众人面前,此女俯身行礼,道:“小女郑荞,见过昭仪、夫人、卢嫔、姑母。” 禾示意其起身,微笑道:“方才吾听你抚琴而歌,琴声悠悠,歌声清亮,甚好。” 郑荞欠了欠身,羞涩道:“昭仪过誉了,听李夫人言昭仪琴艺卓越,小女在昭仪面前怎敢卖弄。” 禾听她此言,浅浅一笑,道:“那是夫人谬赞于吾,吾不过自幼喜琴罢了。” 招了招手,示意郑荞近前,禾又道:“吾如你这般年纪,琴声可不如你。” 少女近前,含羞垂目。 李氏见此情景,递了眼神于郑嫔,郑氏当下会意,起身轻叹口气,道:“荞儿亦如夫人般自幼喜琴,只是妾之兄长不通乐理,并未为其觅得良师。” 见禾听得认真,郑氏心内大喜,便接着道:“妾近日即将生产,心内略燥,便求了陛下将荞儿接入宫中相伴。今日得遇昭仪,妾瞧着她与昭仪投缘,若蒙昭仪不弃,便指点荞儿琴艺于一二,亦可令其有所长进。” 禾听郑氏如此言,心知此时若拒了郑氏,定令其难堪。加之郑荞着实长的讨喜,又善抚琴,心内亦是喜爱。 禾对郑氏道:“吾学艺不精,又岂敢担良师之责。若荞儿欢喜,平日里只管去往倚德苑,吾与其一同抚琴,共和琴曲。” 李氏与郑氏闻言皆面露欢喜之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三十六回 昭仪娠(一) 食罢羹汤,宫婢们便端了羌煮与貊炙上得桌来。 李氏笑盈盈对禾道:“昭仪,这羌煮乃是妾家乡陇西郡款待贵宾所食。” 见禾一脸新奇,李氏接着道:“先将鹿头煮熟,以豕肉熬成浓汤,浓汤之中加以佐料,以鹿肉蘸取浓汤而食。” 听李氏言罢,郑氏忙起身,将鹿肉布入禾之碟内,又小心翼翼舀了一勺豕汤于碗内,道:“昭仪,您尝尝,夫人寅正便起身,亲手熬了此豕汤,妾闻之,便觉其香美无比。” 禾点了点头,微笑道:“夫人即可入得厅堂,亦可下得厨房,果然秀外而惠中,吾自愧不如。” 李氏抿嘴一笑,道:“昭仪面前,妾怎敢担‘秀外慧中’四字。妾不过是常年深居内宫,思念家乡之食,随手做些,以解胃愁罢了。” 待禾食下一块鹿肉,李氏又指了指貊炙,道:“此为初生乳羊所炙,乃陛下最爱之食。” 不待禾出声,卢嫔便已起身,将宫婢已切好之炙肉布于禾碟中。 禾祖籍本为江南吴兴郡,其祖于太宗年间迁至洛阳,故而家中饮食仍以江南之食为主。禾自幼不喜食羊肉,入宫之后,元宏处处体谅,一切皆以禾之喜好为要,故不曾实用此馔。 禾本就欲为元宏改变自己饮食之习,此刻李氏又言此食为陛下最爱,只一弹指犹豫,禾便夹起炙羊送入口内。 羊肉本就腥膻,加之炙烤之时加入诸多辅料。禾食下不多时,便觉胃中如翻山倒海一般。 因众人食得皆欢,禾强忍不适,依旧面带笑容,坐于席间。 半盏茶之后,禾自觉难忍,便籍口如厕,离了席。 出得正殿,只行了几步,便见禾面色已显苍白,额上亦微见晶莹。 吉祥随侍一旁,忙询道:“昭仪可是哪里不适?” 禾以手捂腹,声音微弱,对吉祥道:“吾只觉腹内疼痛,又似翻江倒海般欲作呕…” 话音未落,便已呕逆而出。 吉祥急忙近前,殿外劳作之内侍亦急忙跑了过来,一众人等乱作一团。 待李氏得了消息,便与众人急匆匆赶至院内。见禾如此模样,众人心内皆惊,李氏亦瞬时转了脸色。 内侍自殿内抬了躺椅来,李氏急忙近前与吉祥一道将禾搀扶至椅边,又轻扶其躺下。 李氏虽心内惊惧,却故作镇定道:“昭仪只偶有不适,环丹,你去太医监请太医来瞧瞧。” 见郑氏一脸惊恐,李氏不悦道:“你有孕在身,快些入殿内歇着,莫在此受着惊吓,损及龙胎。” 一片混乱中,太医蒋中奇已急忙忙赶来。 李氏见是蒋中奇,心内颇有不悦。 这蒋中奇素来与冯熙交好,如今冯昭仪于李氏宫中身有不适,李氏恐那蒋中奇存心陷害,岂不自己白白蒙冤。 趁蒋中奇于禾把脉之际,李氏递了个眼色于环丹,示意其至一旁说话。 二人至一旁树下,不待李氏开口相询,环丹便轻声道:“今日陛下出城祭春,太医令与一众太医随驾伺候。蒋太医为副监,听闻是昭仪不适,他便亲自前来,奴岂敢言不。” 李氏轻声忿道:“他冯氏一族臂长手宽,这蒋中奇亦是与他冯氏交好,今日他若要陷害于吾,吾便要他好看。” 言罢,二人便回至禾身旁。李氏随即转了脸色,满面关心,询道:“蒋太医,昭仪如何?” 蒋中奇向李氏行了个常礼,回道:“夫人,臣需着内侍将昭仪送回倚德苑,再行细细诊治。” 李氏心内不悦,却依旧面不改色道:“昭仪此时仍是不适,怎可随意行动。蒋太医安心于此为昭仪诊治便可。” 这蒋中奇于宫中多年,怎能不知李氏心思,于是不动声色回道:“夫人毋忧,昭仪并无大碍。” 李氏闻言,狐疑道:“昭仪面色苍白,腹痛难忍,怎言无碍?” 蒋中奇道:“臣已为昭仪施针,稍后便可缓昭仪之疾。” 李氏听他如此言,心内便松了口气,于是浅笑道:“亏得蒋太医医术精湛,若昭仪有何闪失,那吾便是百口莫辩了。” 蒋中奇慢悠悠道:“夫人万事周到,心细如发,岂会有闪失。” 二人说话间,禾已疼痛渐缓,弱弱地对吉祥道:“着内侍送吾回倚德苑吧,莫要于此扰了李夫人等。” 此时李氏、卢嫔与蒋中奇皆近前,李氏关切道:“昭仪现下可好?” 禾虽无力,却知不可失了礼节,浅浅一笑,微弱道:“不妨事,吾歇歇便好,夫人莫忧。” 倚德苑内,禾服了蒋中奇所制之药,虽腹痛与呕逆已止,却仍感乏力,片刻,便迷迷糊糊睡去。 待禾醒来,见元宏已坐于塌边。 元宏见禾醒来,面露喜色,道:“宝儿,你醒了,可还腹痛?” 禾轻轻摇头,柔声道:“元郎,令你为妾担忧了!” 元宏轻抚禾面庞,满眼柔情,道:“傻瓜,于这天下,只你一人可令朕牵肠挂肚。” 见禾泪眼莹目,元宏伸手刮了一下禾的鼻子,笑道:“便是要做母亲的人了,还这般孩子气。” 禾迷茫道:“元郎,你是说我要做母亲了?” 元宏点点头,道:“方才蒋中奇对朕言,你已有孕两月,朕已着太医令与侍医令在外候旨,自今日起,由他二人亲自照顾你与我们的孩儿。” 禾忽地怔住了,着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曾经高夫人请了相士,言自己子嗣稀薄,加之滑胎之后,月信素来不准,承宠一年有余,却从未见喜,禾早以认为自己无力再育子女。 禾爱元宏,愿意一生一世相伴其左右。可禾从不曾想过,自己有一日可为元宏生儿育女,繁衍子嗣。 禾心内百感交集,轻轻将头枕于元宏膝上,两行热泪却已缓缓落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三十七回 昭仪娠(二) 昭仪有孕。 消息传到李氏宫内,李氏正与郑嫔、卢嫔于内殿饮茶。 李氏只微微一笑,并未出声。 郑嫔先开了口,询环丹道:“消息可确凿?” 环丹点点头,回道:“奴方才去了倚德苑,寻到吉祥,只说夫人心系昭仪,令奴来探望。” 看了一眼李氏,见其颔首不语,便接着道:“吉祥只言陛下于寝殿之内,着奴安心回来,并道昭仪无碍。奴见太医令与侍医令一并侯于外厅,心内觉奇,复又寻了吉祥。” 喘了一口气,环丹继续道:“奴对吉祥言,若不得昭仪病因,夫人定当心内牵挂,寝食难安。” 见李氏含笑点头,环丹心内得意,又道:“如此,吉祥方对奴言,昭仪不知自己身怀有孕,所食之鹿肉、羊肉皆为温补之食,昭仪本属温热体质,加之初孕易呕,便引至胃中不适。” 三人闻言,心内皆酸涩无比。 卢氏偷瞟了一眼李氏,见其仍面带微笑,便故意道:“罗夫人与郑阿姊于平城旧宫之时有孕,陛下只着了梁太医与刘太医问诊。那高嫔有孕,若非李夫人您照顾,现下里母子是否平安都未可知。如今昭仪将知有孕,陛下便着了太医令与侍医令一同伺候,陛下对昭仪果然是上心上意啊。” 郑氏冷哼一声,酸涩道:“若此番是皇后有孕,倒亦罢了,必竟是中宫嫡妻。可昭仪位分再高,亦不过与吾等一样是陛下妾室。” 略略一停,郑氏接着道:“不知这七年于宫外,昭仪学了何等狐媚之术,令陛下对其如此偏宠。” 李夫人心内亦是愤愤,只其素来以贤德示人,故强压心火,面带微笑,道:“阿妹们言重了,昭仪出宫多年,与陛下久别重逢,虽说陛下对昭仪是略有偏宠,吾等亦不可妄加非议。” 郑氏本就快人快语,听李氏如此言,心内不悦,接口道:“夫人,您素来待人以诚,于宫中亦是人人敬畏,昭仪之位本就该由夫人居之!” 李氏微微皱眉,轻斥道:“得亏此间只吾姊妹三人,若被旁的人听了去,岂非陷吾于不义?” 见郑氏垂目不语,李氏转了口气,道:“阿妹为吾鸣不平,吾岂能不知阿妹之情?吾既无子嗣,如今陛下又予了协理之权,于吾而言,位分高低又有何异?” 双手分别握住郑氏与卢氏之手,李氏又动情道:“于这深宫之内,二位阿妹便是吾至亲至近之人。你等皆正值青春,郑嫔如今又即将产子,吾如今所思所虑,不过是为了阿妹们日后之路罢了。” 郑氏、卢氏听得动情,郑氏急忙忙道:“夫人厚爱,阿妹们自感激不尽,日后于宫中诸事,但凭夫人做主。” 卢氏亦点头示意,心内自是以李氏马首是瞻。 皇后宫内,冯氏亦得了消息。 冯氏本这几日正与袁氏相商太子择孺子之事,因而此刻袁氏亦同在殿内。 太医令执掌太医监,按例只近侍皇帝一人。侍医令统领宫内所有女侍医,一应妇人之症皆由侍医监侍候。 宫中虽说已有诸多妃嫔生产皇子与公主,然而便是太子出生,亦未由此二人共同问诊之例。 袁氏偷偷瞧了一眼冯氏,见其满脸愤恨之情,便心内暗叹一声。 袁氏向来多智,心内亦是自负之人,然无母族依靠,平日里只得依附于皇后。可皇后却是个聪明有余,城府不足,有智无谋之人。此刻瞧她这般神情,袁氏便知须当好言相劝,方能不令其惹怒皇帝,以免误了太子择孺子之事。 袁氏执壶为冯氏沏满杯中之茶,一脸云淡风轻对冯氏道:“陛下既可以桃代李,令昭仪入了宫,此时着太医令与侍医令一并问诊便算不得什么。” 冯氏冷笑一声,呛白道:“算不得什么?难道要陛下将吾这皇后之位予了那再醮之妇,才是‘算得什么’?” 袁氏知冯氏恼于自己之言,却只浅浅一笑,道:“这普天之下,唯皇后堪称母仪天下,皇后之位,又有何人可取代?昭仪圣宠愈隆,皇后您之地位愈稳啊…” 不待袁氏道完,冯氏不屑地打断道:“笑话,吾是皇后,先太皇太后钦定,于其一个再醮之妇有何相干!” 袁氏忙道:“是妾失言,皇后莫怪。妾素来以皇后为上,万事皆以皇后为重…” 冯氏不耐烦道:“这些个唐哉皇哉的话就免了吧,直言便是。” 袁氏点了点头,道:“妾不知轻重的言一句,皇后您切莫舍本逐末,轻重倒置啊!” 见冯氏一脸狐疑,袁氏掩嘴一笑,道:“皇后,其意有二。一则,昭仪是您名义上之阿姊,其若得子,必可为皇后所用;二则,陛下愈是偏宠于她,招人嫉妒在所难免,无需皇后出手,自有她人代劳。” 见冯氏似入了耳,袁氏继续道:“如今皇后便该以逸待劳,只安心眼下太子之事,如此便可令陛下欢心。” 冯氏此刻方明白袁氏之意,笑道:“夫人果然聪慧过人,吾当真未看错于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三十八回 是非弄(一) 这日天气晴好,禾正于苑内与元瑛玩耍。 有内侍来报,李夫人、郑嫔携郑荞求见。禾自那日于李氏宫内见了郑荞,便起了爱才怜惜之心。听闻几人前来,便急忙让进了内苑。 过了春分,苑中花草日盛,郑荞见倚德苑内春色满苑,开心道:“昭仪,您这苑中春意盎然,景色着实迷人。” 不待禾出声,李氏便笑道:“傻孩子,陛下知昭仪爱花,便着花匠移植了各色奇花名卉,苑中之景自是宫内独一无二。” 禾微微一笑,对郑荞道:“荞儿,春风和暖,你若欢喜,吾便着人将琴置于苑中,吾来抚琴你来和歌,可好?” 郑荞闻之,眉欢眼笑,高兴十分。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世间男女之情便该如此。”不知何时,元宏已入了苑中。 众人忙行礼,元宏近前亲手扶起禾,道:“方才朕于苑外闻得琴声,便知昭仪于此抚琴,只是这歌声却不曾相识。” 禾微笑着,道:“陛下,此乃郑嫔家眷,入宫陪伴郑嫔的。” 郑嫔亦急忙近前,拉了拉郑荞衣袖,一并俯身,道:“陛下,内侄女名唤郑荞,是妾兄长郑懿嫡女。” 元宏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不再接话,却蹲下身子问元瑛道:“瑛儿,今日昭仪可有给你做点心啊?” 元瑛点点头,娇声道:“回阿耶,昭仪日日做好吃的给瑛儿,今日便是酥糖糕,瑛儿去取来于阿耶吃。” 元宏起身,看了一眼禾,又对元瑛道:“昭仪待你至亲,日日有好吃食于你,待你长大,你便要待昭仪至孝才是。” 元瑛抬头先望了一眼元宏,又望了一眼禾,道:“嗯,瑛儿记住了,便要似对阿耶般待昭仪。” 元宏轻抚元瑛之首,微笑地点了点头。 李氏见自己被冷于一旁,心内暗恨,却强作笑颜,近前道:“陛下,郑嫔产期临近,这几日常常夜不能寐,得亏了荞儿,抚琴弹奏,以安郑嫔心绪。” 元宏闻言,转头看着郑荞,微笑道:“如此,你便安心于宫中陪伴你姑母待产。” 见禾亦是满面欢愉之情,又接着道:“方才朕听你与昭仪琴歌和鸣,甚好。闲暇之时,亦可多来陪伴昭仪。” 听闻皇帝此言,李氏与郑氏心内皆暗自窃喜。李氏苦心积虑,便是为了将郑荞送至禾身旁,以便讨喜于皇帝,郑荞得以入选左右孺子。 春日天气多变,这天夜里大雨倾盆。 郑氏食了汤羹本欲入内室歇下,忽觉下身一股暖流涌出,大惊,急忙忙着侍女去请女侍医。 郑荞与郑氏近婢霞碧亦手忙脚乱将郑氏扶至榻上。待侍医赶至,方知郑氏已破了羊水,即刻便要临盆。 李氏与卢氏皆候于一旁,但闻内室传来阵阵尖叫之声。 李氏对环丹道:“你去陛下寝宫,禀报陛下郑嫔即将产子。” 环丹应下,正要离去,李氏轻声道:“陛下此时应宿于倚德苑。” 环丹看着李氏,见其使了个眼色,心内虽不甚明白,但主仆多年,却知李夫人定是要自己先去往皇帝寝宫,于是点点头,退了出去。 郑氏因是初产,又先破了羊水,故而生产异于常人之难。 郑嫔本亦是家中嫡出独女,娇气十分。此时郑氏疼的眼泪直流,拼命抓着女侍医之手,一时尖叫,一时呼喊“陛下”,令人闻之亦感心疼。 皇后冯氏本已早早睡下,得了消息,亦不得不起身更衣。 冯氏未入室内,便闻郑氏之声。皱了皱眉,询道:“可去请了陛下?” 李氏行了个常礼,道:“妾早已着人去请了陛下,只是不知何故,半个时辰过去了,亦未见陛下亲至。” 冯氏斜眼瞧李氏,却并未搭理于她。 嫔妃产子,按例夫人之上品级皆需亲至。除去仍在月中的夫人罗氏,此刻袁氏亦赶至郑嫔室内。 看了一眼冯氏,卢嫔故意道:“嫔妃产子,便是皇后贵为中宫之主,晚至,亦是不可。此时昭仪迟迟未至,岂不是有心示威皇后。” 冯氏闻言,便知卢氏有意激怒自己。虽说冯氏城府不足,却亦算得上聪明,若此刻自己接口,便是告诉众人,昭仪非自己亲阿姊。于是冯氏隐忍而下,狠狠地白了一眼卢氏,却并不出声。 卢氏见自己讨了个无趣,便亦不再作声。 太医刘毅秉,自郑氏有孕便负责问诊,此刻亦急匆匆赶到,于外室候诊。侍医与宫婢们进进出出,传医讯的,递汤药的,端热水的,一个个忙做一团。 直至婴儿哭声响起,元宏方才赶至。 李氏宫内本来众人已熬的精疲力竭,听闻皇帝已至,突然就来了精神。 冯氏急忙迎上前,对元宏殷勤道:“这大雨如注,陛下不来亦罢,妾于此守着呢。” 元宏点点头,道:“有劳皇后,朕方才知晓郑嫔今夜产子。现下可好?” 冯氏方答完“母子俱安”,李氏便已抱了婴儿于元宏面前,道:“陛下,您瞧,这是七皇子,长得亦是精神十分。” 元宏接过婴儿,细细端详,满面慈爱。 李氏笑盈盈,缓缓道:“陛下,郑嫔产子不易,现下昏沉沉睡去,若陛下可赐孩子一个响亮之名,待郑嫔醒来,定欣慰十分。” 元宏点了点头,思忖片刻,道:“此子于悦儿同月而生,朕愿其兄弟二人可携手同行,亦愿他可敬爱诸位兄长,故而以‘悌’字为名。” 李氏当即大喜道:“妾代郑嫔谢陛下为七皇子赐名。” 冯氏虽因李氏抢尽自己风头,心内恨恨,却不敢再如前次般露于面上。 强作欢颜,冯氏对元宏道:“陛下安心,妾自当尽心照顾郑嫔,令其母子康健。” 待众人散尽,已是子正之时,李氏方才回了自己殿内。 李氏微微闭目,懒懒地歪于榻上。因李氏遣走了其他宫婢,环丹便亲手燃了安息香,虽亦困倦十分,却不敢离去,只跪于下侧,轻轻替李氏揉腿。 李氏仿似打了个盹,足足一盏茶功夫,方才开口道:“环丹,你可知吾为何遣你去了陛下寝宫?” 环丹虽心中有疑,却不敢多问,此时便小心道:“夫人行事,素来稳妥,奴只依夫人吩咐办事便好。” 李氏示意其停了手,冷冷道:“今晨乔太医来为吾请平安脉,言其窥得药丞之方,似昭仪感了风寒。吾便料定陛下今夜必去倚德苑探望昭仪。” 转了个身,李氏接着对环丹道:“吾要你去陛下寝宫,只为拖延时间。” 见环丹一脸茫然,李氏冷笑一声,道:“若想郑嫔对吾存狗马之心,吾便要其恨足她人才是。” 环丹恍然大悟,道:“夫人着实高明。奴至陛下寝宫,必是寻陛下不着,然倚德苑地处偏僻,便是即刻折返去往昭仪之处,待陛下亲至,亦会延误时辰。” 见李氏点头,环丹继续道:“妇人初产,定是盼夫君在旁。若郑嫔知陛下因陪伴昭仪,而误了伴其产子,必会对昭仪恨之入骨。” 李氏冷冷一笑,点了点头。 殿外大雨滂沱,春雷阵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三十九回 是非弄(二) 是日晨起,郑嫔室内,卢氏已将昨夜陛下晚至,而昭仪未至之事添枝加叶诉于郑氏知晓。 郑氏将怀中婴儿递于乳母,恨恨道:“前次罗夫人产子,皇后亦不过晚至,便被陛下斥责。她自恃有陛下恩宠,便这般目中无人。” “郑阿妹,你方生产不久,切莫动气。”李氏恰于此时一脚跨入了房门。 郑氏、卢氏二人见李氏入内,皆欲行礼,便被李氏制止。 李氏满面关切之情,道:“郑阿妹身子可还好?昨夜你那般疼痛,吾闻之心疼不已。” 坐于郑氏塌边,拉起郑氏之手,李氏继续道:“吾不及阿妹有幸,入宫多年,却不曾为陛下诞下一儿半女。如今阿妹产子,亦是咱们宫里首出之子,吾定视若己出,于阿妹一同育悌儿长大。” 郑嫔闻之心内感动不已,满眼晶莹,道:“这深宫之中,唯夫人待妾以诚,妾自感激不尽。” 接过卢氏递来的锦帕,轻轻拭面,郑氏道:“妾自入宫三年以来,只感陛下待众姊妹一视同仁。如今,恶妇当道,日后恐再无咱们姊妹立身之地了。” 李氏淡淡一笑,道:“吾纵是粉身碎骨,亦会护得二位阿妹周全。” 顿了顿,李氏接着道:“如今当务之急,便是安置荞儿之事,旁的暂且勿论。” 言罢,李氏行至乳母处,接过元悌逗弄起来。 御书房内,元宏与任城王元澄以及咸阳王元禧坐于一席边饮茶边议事。 因临近太子择孺子之期,待议罢政事,元澄便将所拟列选之册呈于元宏审度。 元澄双手呈册,道:“陛下,臣已将汉家世族凡适龄女子皆造册于此,父兄之职、母家谱系、所善之技,皆详尽于内。” 元宏点点头,道:“若朝中众人皆如皇叔这般,行事虑无不周,朕便可安心于外开疆拓土了。” 言罢,细细将名册阅之。元澄所列名册之中,清河崔氏、太原王氏、荥阳郑氏、赵郡李氏以及鲁郡刘氏皆有适龄之女入选。 待阅罢,元宏对二人道:“若欲缓吾鲜卑与汉人之隔阂,必要力倡与汉人通婚之举。” 将手中之名册置于案几之上,元宏继续道:“皇族之中凡未婚之子弟,嫡妻王妃必是汉人世族之女。今日,朕与皇叔与二弟,先为恂儿定下左右孺子,以示皇族。” 元禧点点头,接过话来:“陛下所言极是。若欲长治久安,汉家大族之力不容小觑。” 元宏点头称赞,将案几之上名册递于元禧,道:“二弟,你也瞧瞧皇叔所列选之女。” 待元禧阅罢,双手置于案几之上,笑道:“此五大世家之中,除鲁郡刘氏,其余各家皆有女子于陛下后宫及宗亲皇族之邸。” 元宏微微一笑,转头询元澄道:“此番择选,皇叔可有何举荐之人?” 元澄微微颔首,答道:“臣奉陛下之命与众世家之中择出此五女,论相貌当属赵郡李氏,论德行当属鲁郡刘氏。” 小炉所煮之茶已沸,元宏亲手舀入二人茶盏之中,方道:“左右孺子虽非太子正妻,然此二人许为太子诞下长子,朕便不得不谨慎而为。” 呷了一口茶,元宏悠悠道:“恂儿生母林氏与恪儿兄妹生母高氏,皆为皇祖母为朕所择开房之人,其二人皆心性良善,毫无是非之心。若恂儿有如他生母般品性之孺子相伴,朕便可安心了。” 元澄点了点头,道:“臣遣人暗中往各族调查,所遣之人,皆是跟了臣多年之仆,所言必是可靠。待去往鲁郡之人归来,对臣言道‘鲁郡刘氏之女,虽只及笄之年,却是温良敦厚、心慈好善之人’。” 见元宏与元禧二人听得仔细,元澄接着道:“其言道‘刘氏府邸门前设一瓦棚,有仆役于内作业,凡郡内猎户捕得怀子之兽,皆可至此换取钱粮。刘府之人得之,便会将其放归林间。而此举,便是刘氏嫡出之女所想。’ 元澄言语之间,元宏不时微微颔首。 待元澄言罢,元禧开口道:“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惜物之心,着实难得。” 元宏亦开口道:“《孟子》有云:‘君子之于物也,爱人而弗仁;于民也,仁之而弗亲,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太子身边若有此良善之人相伴,必可使太子待子民以仁爱。” 将案几之上名册展开,元宏以朱笔画圈,便将鲁郡刘氏定为太子元恂之左孺子。 元澄与元禧齐齐起身,道:“臣贺陛下,为太子觅得良人。” 君臣三人正说话,三宝入内来报,太医令于殿外求见。 自禾有孕,元宏便要太医令日日为禾请脉问诊,而后来报。 待向元宏及元澄、元禧俯身行罢礼,太医令梁世清道:“陛下,方才臣为昭仪请脉,昭仪风寒之症虽缓,然昭仪身怀龙嗣,臣自不敢用药过急。” 见元宏锁了眉头,梁世清小心道:“臣已开了驱寒之茶汤,嘱昭仪代茶饮之,不出三日,昭仪定可康复。” 元宏闻此言,方展了眉头,道:“好生照看昭仪,不容有任何闪失。” 梁世清连连应是,退了出去。 梁世清将退至门边,乎听元宏问道:“方才何人伴昭仪近侧?” 梁世清急忙忙转身回至御前,道:“除了汪氏,另有一小女子于一旁为昭仪抚琴。” 元宏点点头,挥手示意其退下。待梁世清离去,元禧笑道:“陛下待昭仪之心,便是寻常百姓夫妻,亦是不可多得。” 元宏笑而不语,思忖片刻之后,忽道:“皇叔所荐郑氏之女,如今常常陪伴昭仪左右。朕见其亦是个聪明讨喜之人,若以她为恂儿右孺子,皇叔与二弟意下如何?” 元澄微微点头,道:“臣闻此女善音律,能诗文,如今其可伴昭仪身侧,那定是性情温和之人。若其为太子孺子,亦颇为妥当。” 元宏复又执朱笔,定下郑荞为右孺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四十回 兄弟阋(一) 因产期临近,高嫔行动愈发迟缓。 这日,高嫔作罢针绣,起身行至苑中。但见禾与汪氏、吉祥亦于苑中赏花,便欲近前行礼。 禾亦瞧见高氏,便急忙上前,亲手扶起高氏,笑道:“高嫔如今身子重,此间又只吾等几人,切莫再向吾行礼了。” 高氏微微点头,道:“昭仪寒症可已大安?” 禾浅浅一笑,道:“饮了几日驱寒之茶,现下里已大安了。” 近前拉着高氏之手,禾微笑道:“吾与汪嫂一道,为你腹中孩儿做了些褓服。只这几日吾恐寒症过了于你,便不敢送去你房内。” 高氏闻言,心下动情,忙道:“您贵为昭仪,亦是有孕之身,如今又病着,怎可再为妾操劳。” 禾微笑道:“吾如今有孕只不足三月,一切行动如常。吾与你一宫而居,朝夕可见,又何需事事依礼而行?” 高氏点点头,不再言语,心内自暖。 皇后宫内,冯氏与袁氏满面春风。 皇帝下了旨意,待芒种迁至洛阳宫后,便为太子行圆房之礼。虽说只是左右孺子,却因皆为世家嫡出之女,一切婚庆事宜自不可免。 皇后冯氏身为后宫之主,太子嫡母,自是担起此重任。 鲜卑一族本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嫁娶皆先私通,略将女去,而后遣媒人送去马牛羊以为聘娶之礼。如今皇帝厉行汉革,又制了“婚律”,袭汉家之礼法,以助胡汉通婚。 冯氏自受皇后印玺,宫内诸事仍由先太皇太后定夺,至先太皇太后薨世,大丧之仪自是由皇帝亲掌。此番为太子左右孺子行“六礼”,冯氏便有心显示自己手段,故而慎重其事。 冯氏与袁氏相对而坐,婵梅奉了酪浆,便立于一旁静候。 冯氏端起碗盏,先饮了一口酪浆,细细品之,几个弹指后,对袁氏道:“今日酪浆,甜而不腻,稠而不黏,极好。” 袁氏笑了笑,道:“皇后宫里的一应吃食,那自是极好的,妾今日便是有福了。”于是亦端起碗盏,饮了一口。 冯氏因今日心情舒畅,言语之间自是和颜悦色。待放下手中碗盏,冯氏道:“吾虽为汉家之女,却入魏宫多年,便是陛下聘吾为皇后,亦未曾有此繁缛之礼。袁夫人你素来精通汉礼,此番你便要尽心辅佐于吾。” 袁氏微微一笑,道:“此番是宫中盛事,便是皇后不说,妾亦会不竭余力辅佐皇后。” 冯氏当下便笑起来,道:“瞧吾这记性,倒是忘了,这左孺子鲁郡刘氏,便是袁夫人之外女啊。” 袁氏亦笑道:“此番妾之外女可入选东宫,亦多亏了皇后相助,妾与阿姊自对皇后感激不尽。” 见冯氏一脸笑意,袁氏继续道:“阿姊亦嘱咐妾之外女,着她入宫之后,一切当以皇后为上,待皇后以至亲至孝。” 婵梅近前,为冯氏添了一勺酪浆。冯氏复又端起碗盏饮了一口,方开口道:“你不过于吾这里得了陛下欲为太子择孺子之消息,何来吾相助之说?此女得缘入东宫,便是她与太子之缘分,一切皆为造化。” 袁氏心知冯氏不愿他人知其筹谋此事,心内冷笑一声,却依旧面带喜色道:“是妾失言了,皇后为一国主母,自然是福泽恩及四海,妾之外女亦是受了此福泽之人。” 冯氏听袁氏兜了话回来,心内自是松了口气。 虽说“六礼”,却因是皇家择妇,一应姓名八字皆已知晓,故冯氏与袁氏二人只商量纳征、纳徴、请期、迎亲之事宜。 忽地有宫婢急急来报,太子与二皇子出了争执,现下里正闹得紧。因皇帝昨日出宫勘视漳河河工,如今还未归来,内侍便来报于皇后。 冯氏与袁氏闻言,皆是一惊,放下手中碗盏,便急忙乘了轿辇,往励材苑而去。 这励材苑位于宫城东北,是众皇子平日里受学之所在。宫内凡年过五岁之皇子,除去年节及每七日一休沐,余下每日晨起,自卯正初刻至申正二刻,皆需于此习文练武。 待皇后与袁氏赶至,便见太子元恂满脸愤恨之情,而二皇子元恪则跪于苑中青石之上。 见皇后亲至,众人急忙向其行了常礼,齐声口呼“阿母”。 冯氏斜眼瞧了瞧元恪,便满脸笑意对元恂道:“太子因何动怒?” 元恂虽收了怒气,却面无表情道:“二弟无状,儿子身为兄长,替阿耶指教于他。” 冯氏早年欲拉拢高嫔,被其婉拒,便处处刁难于高氏,对元恪兄妹亦是不甚待见,毫无喜爱之心。此时听闻太子之言,心内自是偏信于元恂。 冯氏点了点头,道:“太子素来仁厚,若非子恪有错在先,断不会无故动怒。” 元恪抬起头,直视冯氏,道:“阿母,今日绝非儿子之错,是兄长错怪于我。” 冯氏见元恪竟敢反驳,怒从心来,喝道:“长兄如父,你阿耶不在之时,太子便是你的君父。你不但不敬太子,连吾这个皇后,亦不放在眼里。” 见皇后斥责,元恪心内委屈,却不得不低下头。 冯氏白了一眼元恪,转脸换了神情,招了招手,示意三皇子元愉近前,道:“愉儿,你同阿母讲讲,今日之事究竟因何而起?” 元愉自幼随袁氏出入冯氏寝宫,加之袁氏平日调教,亦懂察言观色,自知如何讨喜于冯氏。 此刻听皇后询问,便急忙近前。看了一眼元恂,见他满脸不屑之情,便答道:“回阿母,二阿兄勾引阿嫂,大阿兄忍无可忍,便斥责于他,谁料他竟狡辩抵赖,大阿兄方才惩治于他。” 见冯氏与袁氏满脸迷惑,元愉解释道:“因太师与太傅随了阿耶出宫,便着儿子们随侍郎们温习功课。可二阿兄却只于一旁把玩荷包,大阿兄见了便近前行规劝之言。却发现二阿兄所佩之荷包竟是未来右孺子郑氏所绣,大阿兄欲索回,可二阿兄执意不肯,方才起了龃龉。” 听元愉言罢,冯氏冷笑一声,道:“小小年纪,竟有此心思,吾还真没瞧出来。” 元恪抬起头,冤枉道:“阿母,此荷包乃荞阿姊去倚德苑探望昭仪之时所赠,倚德苑众人皆有,并非儿子索取而得。” 冯氏闻言,方知郑荞常去相伴于禾,心内更是不悦,于是道:“狡辩,既然人皆有之,若你无心,为何你兄长索取遭拒?” 继而又转了脸色,微笑着询元恂道:“既如此,吾便将子恪交予太子自行处置,太子意下如何?” 元恂作了个揖,道:“谢阿母秉公而断,如此,儿子便罚他于这青石之上跪足两个时辰,以儆效尤。”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四十一回 兄弟阋(二) 此时倚德苑内,高嫔正在教元瑛念诗,“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无纵诡随,以谨无良。式遏寇虐,憯不畏明。柔远能迩,以定我王。” 只见元怀满头大汗,急匆匆跑了进来。不待高氏开口相询,元怀急急道:“阿娘,您快去看看吧,二阿兄被大阿兄罚跪于励材苑内!” 高氏大惊,忙询何故。待元怀将前因后果言罢,高氏顿时落下泪来。自从婉拒依附皇后,高氏便处处受其刁难。于平城之时,虽皇帝时有召幸,然后宫之内以皇后为大,且高氏亦非心机之人,故而事事低心小意,谨慎而为。 元怀与元瑛见高氏落泪,急忙上前围住高氏,元瑛边以小手轻轻替高氏拭泪,边道:“阿娘,你莫哭,瑛儿给你取点心吃。” 高氏凄然一笑,道:“瑛儿乖,阿娘只是迷了眼,无碍。” 元瑛虽年幼,却亦知高氏是因二阿兄之事落泪,于是转身便跑了出去。 邺城行宫宏大,倚德苑又地处偏僻,待元瑛跑至励材苑,众皇子们皆正欲登辇离去。 元瑛伸手挡住太子轿辇,大声道:“大阿兄,你为何要欺负二阿兄?” 元恂见是元瑛,冷冷一笑,道:“吾既为太子,又是尔等长兄,你二阿兄所为有失,吾行管教之责,何来欺负之说。” 元瑛初生之犊,亦是不惧,道:“大阿兄既然不信荷包乃荞阿姊所赠,为何不亲至倚德苑询问众人?” 元恂自幼便受太子印玺,自其生母林氏以“子贵母死”被赐死,便由先太皇太后冯氏亲自教养,冯氏对其溺爱十分。因那时冯氏执政,权倾朝野,故人人待太子亦是言听计从,不敢违逆。 此时被元瑛如此质问,元恂竟一时语塞,尴尬之下,怒从心来。 元恂大声道:“小小年纪,竟敢质问于吾?快些闪开,否则定不轻饶。” 元瑛毫无退让之意,依然立于轿辇之前,道:“阿耶常言‘以德服人’,大阿兄为何不敢去倚德苑对质?” 太子近身内侍心知不妙,急忙近前小声对元瑛道:“公主,您就少说一句吧,惹怒了太子,于您无益。” 元瑛年纪虽小,却懂礼识节,平日里亦是乖巧伶俐,只今日见阿娘落泪,兄长受冤,便将以往高嫔所嘱“小心处事”之言抛却脑后,只一心要为兄长讨个公道。 元恂见元瑛如此,怒道:“将其带至苑内,与二皇子一并罚跪。” 见内侍们犹豫不动,便大声喝道:“若不将其带下,鞭刑二十!” 众人惊恐,急急将元瑛拖入苑内。 高氏见元瑛跑了出去,便急忙着近婢彩霞寻了出去。 待彩霞赶至励材苑,见兄妹二人皆跪于青石路上,未出声,便已泪目。彩霞亦是高句丽之女,自幼被父母卖于高家,做了高氏闺中婢女,虽说主仆相称,却亦情同姊妹。高氏于宫中这些年之处境,她亦是看于眼里,疼于心内。 彩霞见四下已无人,便近前去扶元瑛,道:“公主,太阳落了山,地上便有了湿气,你快些起身,免得受了寒。” 因久跪,又为幼女,不待起身,元瑛已跌坐于地。元恪见状,不顾久跪之疼,急忙去过扶住元瑛。彩霞急急蹲下身子,为元瑛揉捏,心内着实心疼兄妹二人,却亦无可奈何。 待酉时初刻,便有励材苑留守之内侍,行至元恪面前,道:“二皇子,时辰已到,您与公主回吧。” 青石坚硬,莫说元恪兄妹,便是那些内侍、婢女,两个时辰亦是极难承受。此刻元恪双腿犹如铅注,不待起身,元恪亦跌坐于地。毕竟是皇子与公主,内侍们见状,亦不敢怠慢,急忙近前将二人背起,送回了倚德苑。 元恪懂事,待至倚德苑门前,便着内侍将自己放下,以免高氏担忧。 此时高氏正焦虑万分等待兄妹二人,见内侍背了元瑛入内,心内大急。元恪尾随入内,不待其开口,高氏便喝道:“你给我跪下!”伸手自塌边拿了竹扫,便抽在了元恪身上。 元恪本欲解释,见高氏不问缘由便抽打自己,反到缄口不语。 高氏见状,更是气上心来,一边抽打,一边训斥道:“我三番五次同你们讲,切莫招惹是非。你倒好,竟然惹怒太子,还连累了你阿妹。” 不料今日元恪竟然倔强无比,半生求饶都不曾有。 高氏越想越气,手中竹扫频频抽打于元恪身上。彩霞见状,抱住高氏,央求道:“高嫔,您莫要再打了,二皇子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了,您再打,他如何受得了啊!” 高氏心内一哆嗦,手中扬起的竹扫跌落在地,泪如雨下。忽地,高氏以手捂腹,跌坐于榻上。 元怀兄妹与彩霞见状,急忙围了过去。元恪亦顾不得疼痛,急急起身至高氏身边。 但见高氏已满额晶莹,面色已显苍白。高氏喘着粗气对彩霞道:“快去请侍医,我恐怕是要生产了。” 禾与汪氏、吉祥闻讯,亦急急赶来,守在高氏身旁。 高氏汗水涔涔,虽止不住泪水,却咬着牙硬忍着疼痛。禾于一旁看着心痛,俯身贴耳轻轻对高氏道:“高嫔,你若痛,只抓着吾的手,许呻吟出声,会缓一缓疼痛。” 高氏孱弱无力地点了点头,紧紧抓住了禾的手。 倚德苑偏僻,待到太医与众侍医赶到,高氏几已无力。 皇后冯氏虽心内不屑于高氏,然身居皇后之位,要彰显后宫之主地位,且要防李氏此番再行越俎之举,倒是成了第一个赶来的人。而后,夫人李氏及罗氏、袁氏闻讯亦陆续赶至。 因高嫔孕初无人知晓,后因病,才得了李氏照看,故而李氏一直着自己亲信的太医乔怀德为其问诊,以便收拢高氏。然高氏似冷热不进之人,从未与李氏显亲近之举,故而乔太医问诊亦不甚频繁。 几人坐于厅内,心内各有思量,且皇帝今夜又未于宫中,自是无人真正关切。 内室里却异常安静,只侍医与宫婢们进进出出的脚步之声。乔太医亦侯在外厅,只依照侍医所述之症下方。 一个时辰过去了,内室里依然无半分消息传出。正当婢女为众人端了汤羹之际,一侍婢急匆匆跑至乔太医处,道:“乔太医,黄侍医请您快些入内。” 众人一听,便知不妙。宫中历来嫔妃产子,太医只可于外殿候诊,非急症,不可入内。 众人见侍医请了太医入内,心内皆惊。 不片刻,便有宫婢行至冯氏面前,急急报道:“皇后,高嫔此时母子俱危,太医请您示下,若只可保一人,是要保母还是保子?” 冯氏闻言,忽地变了脸色。虽说平日里她不喜高氏,可其这些年于宫中倒是无事无非,又育了二子一女,且又是陛下开房之人,若真有闪失,恐无法于皇帝交代。可皇室之内,又以子嗣为上,若保母舍子,纵她贵为皇后,亦不敢轻开此言。 见皇后犹豫不定,李氏心内暗自得意。圣意难测,无论冯氏作何抉择,都恐有悖圣意,如此,自己便可坐观冯氏受罚,自己亦可继续协理后宫。 婵梅见冯氏不语,轻轻唤了声“皇后”,冯氏忽的回过神来,犹豫道:“这子嗣是皇族血脉,金贵无比…” 不待冯氏言罢,立于一旁的元恪已冲至冯氏面前,跪地痛哭道:“儿子求求阿母,留下高嫔吧,儿子日后定当加倍孝敬阿母!阿母,求求您…” 此时元怀与元瑛兄妹亦跪至冯氏面前,连连磕头恳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四十二回 阴阳草(一) 正在冯氏犹豫之际,禾自内室行了出来。禾向冯氏行了常礼,道:“皇后,高嫔已气息微弱,若现下里再不施救,恐其性命忧矣。” 冯氏将身子正了正,不耐烦道:“尔等一个个皆欲吾对高嫔行施救之策,然皇嗣亦是为大,若陛下怪罪,吾怎担起此责?” 禾闻言,心内愈发着急,急忙忙俯身跪地,道:“皇后,高嫔与陛下是经年的情分,又为陛下育了皇嗣,纵是陛下在,亦不会舍其离去啊。” 冯氏听罢禾之言,嘴角一扬,冷冷道:“昭仪既如此言,吾这个皇后又如何言他?高嫔与昭仪居于一宫,你又是主位,如此,便由昭仪自行决断好了。” 众人闻冯氏此言,皆心知此为皇后推卸之词,便齐齐将目光投向于禾。 只见禾直起上身,目光炯炯望着冯氏,道:“妾谢皇后恩典,若陛下怪罪,妾甘愿受罚。”言罢,复又向冯氏俯身叩首,起身急匆匆入了内室。 夫人罗氏本是个与世无争之人,平日里亦无太多心机,因其父罗云为镇东大将军,于朝中亦是位高权重之大员,故而冯氏与李氏亦对罗氏谦让几分。 此时罗氏见禾一心为高嫔,亦是心内感动,于是开口道:“昭仪一心护高嫔,果然是个良善之人。” 冯氏闻言心内不悦,于是斜了一眼罗氏,冷冷道:“罗夫人言下之意是吾这个皇后是心狠手辣之人喽?” 罗氏闻言,便知自己说者无心,她人听着留意了,于是忙道:“皇后,妾岂敢有此之意,妾只感念昭仪之举…” 冯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此时吾无心与你计较,里面亦不知如何,都安生些吧。” 罗氏闻言,垂目不语。 沙漏无声,室内气氛亦是颇显沉重。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内室传来嘤嘤哭泣之声。片刻,一宫婢疾步至冯氏面前,跪地道:“皇后,高嫔产下一死胎,便昏死过去,此时乔太医正为高嫔施针救治。” “死胎?可是侍医为救高嫔而为?”冯氏诧异道。 宫婢抬起头,答道:“回皇后,方才昭仪入内对乔太医言‘力保高嫔’,然高嫔执意护子,侍医与乔太医便行催产之术,不料高嫔产下的竟是死胎。” 冯氏心内惊恐,若方才自己力保胎儿,那便是一尸两命,如此自己便是出力亦不讨好。 李氏见冯氏面有惊惧之情,心内暗自得意,却面露悲伤道:“唉,生死有命,却是可惜了高嫔怀胎之辛劳。” 待太医乔怀德自内室出来,向众人行了个常礼,道:“臣已为高嫔施针,侍医亦为其止了宫血,不出两个时辰,高嫔便可醒来。” 言罢,乔怀德抬头悄悄瞄了一眼李氏,李氏心内一怔,只一弹指便轻轻点了点头,二人心下皆会了意。 幽幽的月光透过窗纸,洒入室内。 夫人李氏一路之上皆在思忖方才乔太医之眼神,待回至寝宫,正值心内忐忑之际,便有近婢来报,太医乔怀德求见。 乔怀德入得殿内,待行罢礼,道:“夫人,您示意臣来,可是因了高嫔之症?” 李氏见乔怀德明知故问,心内厌烦,悠悠道:“乔太医,此间只吾等三人,不妨直言。” 乔怀德环顾四周,见果然只李氏与环丹主仆二人,方小声道:“夫人,高嫔之症是胎毒所致。” 见李氏狐疑,乔怀德解释道:“高嫔已生产三胎,若非龙胎有异,断不会难产。臣方才细细瞧了龙胎,其周身青紫,此为中毒之象。” “哦?”李氏心内似一怔。 乔怀德看了一眼李氏,只做两个弹指停顿,轻声道:“是花草之毒。” 李氏当下明白乔怀德所指,疑惑道:“早前你同吾讲含羞之草可至初孕之人滑胎,却不曾言其可至已成之胎死掉啊。” 乔怀德轻轻摇头,道:“此草于常人本无大碍,然初孕之人经久闻之,便可至其滑胎。高嫔虽说龙胎已稳,许高嫔体弱,亦或是急火攻心,已至草毒加速,便至高嫔胎死腹中。” 李氏起了身,于殿中来回踱步。她以含羞之草替代合欢,混了其他花草,又哄了郑荞与其同制香包,送于倚德殿众人,以便不知不觉中至昭仪滑胎。未曾想,如今竟至高嫔胎死腹中,有死胎为证,若皇帝彻查,岂非大祸将至。 见李氏冷下脸,乔怀德近前半步,道:“夫人亦毋需太过忧虑,若非臣本知情,便是太医令查验香包,亦未可觉。” 见李氏将信将疑,乔怀德接着道:“含羞之草本与合欢形色味具似,夫人又碾碎掺以多种花草,加之高嫔今日又急火攻心,便是陛下追究,亦是无凭无据。” 听罢乔怀德之言,李氏方渐缓了脸色,道:“吾与乔太医如一舟而行,乔太医之手段,吾岂能不信。” 摆了摆手,李氏接着道:“吾累了,乔太医亦早些回去歇息吧。” 宫窗外,树欲静而风未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四十三回 阴阳草(二) 御书房内,太子元恂跪于元宏案前。元宏冷面如霜,斥道:“朕素来教育尔等需‘兄友弟恭’,如今你还未及开府摄政,行事便如此张狂,朕如何信你日后可善待于弟妹,又如何将这江山社稷交托于你?” 元恂身为长子,又受了太子印玺,元宏对其自幼便寄以厚望,更是另眼相看。只是这太子恂因先太皇太后冯氏之宠溺,自幼便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只其所为无一人敢告于皇帝知晓。 今次因高嫔难产,元宏方知元恂前日所作所为,故而震怒十分。 元恂见元宏震怒,只得俯身叩首,请罪道:“儿子自知有错,望阿耶饶恕。” 元宏肃色道:“尔等兄弟姊妹,同根而生,一源而出,分形连气,理应相互友爱,彼此善待。” 看了一眼元恂,元宏又接着道:“尔等兄弟皆身系我大魏国运,若得兄弟齐心,国运必隆。人生在世,较之君臣、父子,尔等兄弟自幼食则同案、学则连业,故而更显亲近才是。” 元恂心内厌恶,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只得连连点头,道:“儿子谨记阿耶之言,定当与众弟妹终生相依,亲睦而处。” 元宏只当元恂为初犯,又见他此刻似有悔悟之心,便缓了语气,道:“孝悌为仁之本,为君者必要以此为训。今日你既已知错,便回励材苑,罚抄《论语理读》五十篇,以儆效尤。” 元恂心内恨恨,却不得不应了下来,如此方才被元宏示意起了身。 元恂出了御书房,满面愠色。众内侍亦不敢近前相劝,只尾随其身后而行。 待行至御花园,却见贵嫔夫人李氏携了近婢环丹迎面而来。 元恂今日因受了皇帝训责,本不欲与李氏照面,却不料李氏径直迎了上来。元恂无奈,只得近前草草行了个常礼,正欲离去,但闻李氏询道:“太子,今日怎有兴致于园中散步?” 元恂冷冷道:“方才面见阿耶,此刻只是途经园中罢了。” 李氏见他一脸不悦,又语气冷冷,心内便知定是皇帝因元恪兄妹之事斥责了太子,于是不动声色,道:“吾就知道,太子素来勤勉,此刻正为太师受学之际,又怎会无故流连园中。” 瞄了一眼元恂,见他一脸不屑,李氏接着微笑道:“过了芒种,太子便要与左右孺子大婚,虽说吾人微言轻,无力为太子张罗,然妾自于宫内教授荞儿为人妇之道,亦算是为太子尽一份心力。” 元恂因见过左右孺子之像,自是为郑荞美貌所动。那日见元恪所佩荷包之上绣了郑荞之名,又因索而不得,故而动怒。方才听闻李氏之言,才知郑荞竟居于李氏宫内,忽的兴奋起来,道:“夫人是言,吾之右孺子现下里居于夫人宫中?” 李氏点了点头,微笑道:“是呢,荞儿入宫来陪伴其姑母郑嫔生产,故而与吾一宫而居。” 元恂闻言,便来了精神,急急道:“此女可如画像一般?” 李氏听其如此言,心内冷哼一声,面上却笑意盈盈,道:“画像岂能传神?荞儿虽非倾国倾城之颜,却亦算得上花颜月貌,且弹得一手好琴,亦能诗会唱,与太子那自是天作之合。” 元恂本值青春之年,听李氏言罢,更是心痒难搔。 见元恂如此神情,李氏心内暗喜,接着道:“荞儿平日里于吾宫中或抚琴浅唱,或勤于女红,甚是乖巧伶俐。” 看了一眼元恂,李氏浅笑道:“荞儿喜琴,近日来时常往倚德苑寻昭仪请教琴艺。昭仪最喜闻琴瑟和鸣,便时常令荞儿与二皇子合奏共鸣。” 元恂闻言,当下沉了脸,道:“琴与瑟岂是普通男女可合奏之器!” 李氏见状,心知话已起效,便故意道:“虽说二皇子尚未及舞勺之年,然荞儿却是陛下钦定之右孺子,如此二皇子与荞儿琴瑟和鸣确有不妥。只是…” 见李氏欲言又止,元恂不悦道:“夫人有话直说,吾最不喜人如此。” 李氏轻叹一口气,道:“太子切莫动气,如今昭仪盛宠正隆,纵是知其所为欠妥,吾等又能如何?” 元恂本就因元恪兄妹之事受了责罚,此时又闻李氏如此言,心中之火便被挑起。元恂冷哼一声,道:“吾是太子,国之储君,便是皇后,亦让吾三分。阿耶后宫人众,她又岂能圣宠不衰?得罪了吾,日后自有她好看!” 言之者为恶,闻之者行易乱。 咸阳王元禧入了御书房。待向元宏行罢礼,元禧开口道:“清明将近,因今岁陛下与皇后皆居于平城皇宫,臣请陛下示下,清明祭祖,陛下作何打算?” 元宏招招手,示意元禧坐于自己身旁。待元禧坐定,元宏方开口道:“朕这几日亦在思忖此事,朕与二弟果是至亲兄弟。” 将手中朱笔置于笔架之上,元宏继续道:“新都在建,迁都事宜虽定,然人心未稳。朕此时若北归祭祖,恐平城旧贵元老再行阻挠之举,迁都之事便要前功尽弃。” 元禧点了点头,道:“陛下所虑甚是!北人恋故难迁,陛下颁旨迁都已半年有余,然南迁之人,只不足三成。” 元宏闻元禧之言,沉默不语。 元宏与元禧既为君臣,又是兄弟。元禧心知自己务必要想出万全之策,方不辜负皇帝待自己亲近之情。 元禧见元宏久不出声,便开了口:“若太子可替陛下回乡祭祖,此困惑岂非迎刃而解?” 元宏闻言,犹豫道:“子恂虽为太子,却从未涉足朝堂之事。加之帝陵分散多处,不知其能否胜任。” 元禧坚定地点了点头,对元宏道:“太子可由太师与太傅陪同,一应祭祀事宜、礼节便可由他二人从旁指点,加之皇叔亦在平城旧宫,断不会出错。” 元宏虽心中仍觉犹豫,却再无其他良策,于是点了点头道:“如此你便着手安排吧,祭罢祖,务必速速归来,以免误了新婚之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四十四回 狭路逢(一) 倚德苑内,太医令梁世清来为禾请平安脉。 待把完脉,梁世清微微皱眉,询禾道:“昭仪近日里可还睡得安稳?” 禾点了点头,道:“一如往常,并无有异。” 见梁世清眉头微锁,禾略一停顿,疑道:“太医令,可是吾之身体有何处不妥?” 梁世清轻轻摇头,回道:“昭仪,凡孕者,皆属滑脉之象,脉动亦较之常人有力。方才臣请昭仪之脉,似脉象略弱,故而臣才有此一问。” 禾听闻梁世清之言,心中释然,浅浅一笑,道:“只这几日高嫔难产,吾多陪伴其身侧,许是睡的少了些。” 梁世清微微颔首,道:“昭仪,现下您凤体虽无甚大碍,然昭仪怀胎不足三月,龙胎亦是未稳,昭仪当多做休养,切莫因劳心费神而损了龙胎。” 点了点头,禾对梁世清道:“太医令之言吾定当谨记于心。” 稍作停顿,禾浅笑道:“吾有一事相求于太医令。” 梁世清闻言,急急道:“昭仪为主,臣岂敢担‘求’字!臣但凭昭仪吩咐。” 禾微微一笑,道:“吾知陛下待吾一切上心,然陛下国事繁多,吾便不愿再以此些许小事令陛下费神。故而吾请太医令切莫将吾之症道于陛下知,以免陛下忧心。” 梁世清听闻此言,心内自是敬重于禾,忙道:“臣定当保昭仪母子平安,以解陛下后顾之忧。” 待梁世清退至门边,正欲离去,禾忽然又道:“太医令,留步。” 梁世清急忙转身,回至禾面前。禾起身下了塌,与梁世清相对而立,轻声询道:“太医令,高嫔所产之子为何周身青紫?” 梁世清向禾作了个揖,回道:“昭仪,臣昨日听了乔太医来报,便已着方丞与药丞对了数月以来高嫔所服一应药膳,皆无纰漏。臣又同侍医令携乔太医与黄侍医验了龙胎,除去青紫,并无任何异样。” 见禾面色凝重,梁世清小心道:“龙胎周身青紫,若非中毒所致,便是龙胎本身有异。若如此,便不难解释高嫔缘何难产,以致母子俱危。” 禾闻言,轻叹一口气,道:“吾与高嫔一宫而居,太医令又日日来为吾请脉,是吾大意了,若吾早日着太医令为高嫔问诊,何以至此。” 梁世清见禾神情悲伤,急忙劝阻道:“昭仪切莫自责,宫内历来妃嫔有孕,自有侍诊之医。臣不过是得陛下信任,于太医监内倚老卖老,忝居太医令之职,乔太医虽说位份居于臣之下,然其医术并不逊色于臣。” 见禾神情似渐缓,梁世清继续道:“此番高嫔难产,恐已伤了元气,臣定当与乔太医合力为高嫔调养,令高嫔康健。” 禾闻言心内略感安慰,点了点头,道:“如此便有劳太医令了。” 梁世清应声,复又行了礼,方才离去。 七皇子元悌不日便要行满月之礼。按宫例,元悌生母郑嫔母家亲眷皆可入宫探望。满月的日子一天天临近,郑氏心内自是欢喜十分。 郑氏之母潘氏,只育一子一女,家中其他姊妹皆为庶出之女,因而郑氏并不喜与她们亲近。于闺中之时,郑氏与姨表阿姊佟氏相处甚欢,此番亦着人知会了佟氏,邀其入宫相聚。 待至满月当日,贵嫔夫人李氏早早便着人煮了喜茶,以迎郑氏亲眷。 宫门之外,郑嫔之母潘氏、嫡嫂姚氏以及姨母佟夫人潘氏与姨姊佟氏皆已按品大妆,早早侯于宫城之外。 待到巳时初刻,便有内侍出来迎接,众人方才得以登辇入内。 因贵嫔夫人李氏为一宫主位,故而郑嫔家眷由内侍引路,先至李氏殿内请安,彼此相互寒暄,又互赠了礼品,方才入了郑氏房内。 母女、姊妹相见,自是分外亲热。不待众人行礼,郑氏便上前一手拉住母亲潘氏,另一手扶着姨母佟夫人,欢喜道:“母亲、姨母,此为内室,亦无旁人,何需行礼。” 郑氏话音刚落,只见郑荞已跃于潘氏面前,撒娇道:“祖母,您令荞儿好生挂念啊。”言罢,又行至姚氏面前,一头扑进姚氏怀内,亲热十分。 待乳母将皇七子元悌自内室抱出,众人便争相恐后将其抱入怀中,以示亲近之情。 行罢一切礼式,侍婢端了喜茶、点心入内,众人方才坐下闲话家常,道些分别思念之情。 众人正聊得欢愉,便有近婢来报,皇后着近婢婵梅送来满月之礼,以示祝贺,郑氏携众人急忙忙起身相迎。 这边婵梅前脚刚走,那边夫人罗氏与袁氏亦各自遣近婢送来了贺礼。一时间迎来送往,门庭若市。 倚德苑地处偏远,待吉祥与彩霞将昭仪与高嫔所备之礼送至郑氏宫内,其他各宫人等皆已散去。 吉祥入内向郑氏行了常礼,道:“郑嫔,昭仪亲手为七皇子秀了褓服,高嫔亦于生产之前便早早备下贺礼,着奴送来,以贺七皇子满月之喜。” 宫内众妃嫔皆赠予金银饰物,独昭仪与高嫔所赠之物为自绣之品,郑氏瞧着心内不屑,似笑非笑道:“昭仪果然与众不同,便是所赠之物亦是不同于众姊妹。” 吉祥听她如此言,虽心内不服,却亦知不可呈口舌之快,于是强忍心火,便告辞离去。 待吉祥与彩霞离去,姨姊佟氏自内室行了处来,若有所思道:“阿妹,方才离去那位主事宫婢,可是名唤吉祥?” 郑氏一脸狐疑,道:“是啊,她是左昭仪之近身婢女,名唤吉祥。只是阿姊,你怎知其名?” “左昭仪之近身婢女?”佟氏一脸惊恐茫然之色,重复道。 郑氏见佟氏如此神情,诧异道:“阿姊,你为何知吉祥之名,又为何如此惊惧?” 佟氏摇了摇头,喃喃道:“左昭仪?吉祥?怎得如此巧合?” 众人见佟氏如此,皆满脸狐疑。直过了半盏茶功夫,方听佟氏正色道:“这吉祥是我那已故叔妻,林禾陪嫁之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四十五回 狭路逢(二) 遣走了内侍与宫婢,佟氏方才将夫家高墉府上旧年之事道于众人知晓,众人闻言皆瞠目结舌,一时之间竟回不过神来。 足足一盏茶功夫,郑氏方定了心神,又急忙唤了近婢桃艳去请了贵嫔夫人李氏前来。待李氏行至屋内,坐定,郑氏便又示意姨姊佟氏将高府旧事道于李氏知晓。 纵是李氏这等不露辞色之人,听佟氏言罢,亦是不能如往日般晏然。 李氏敏锐地看了一眼佟氏,询道:“你是说陛下去高府那日,你叔妻恰巧遇火身亡,于此之后,平日里伺候你叔妻左右的仆妇汪氏与陪嫁婢女吉祥亦离了高府?” 佟氏急忙点了点头,道:“夫人,那日后院忽的起火,因陛下于府中饮宴,我家小叔言羽林卫灭火之后便将其尸骸抬走,故而那林禾是死未见其尸,活亦未见其人。” 停了一弹指,佟氏接着道:“陛下那日又无故授了家翁主君从二品之职,主君虽说心内有疑,又怎敢言出于口。” 李氏咧了咧嘴,冷笑一声,道:“依你所言,吾便可断定,这昭仪必是你叔妻林禾无疑了。” 郑氏闻言,急忙接口道:“夫人,妾本就心中有疑,皇后与昭仪若真是亲姊妹,怎地平日里毫无亲近之情?如今便是明白了。” 见李氏并不言语,郑氏继而又酸涩道:“陛下倒是待此女用心良苦,堂堂帝王,竟为了一个再醮女而如此算计臣下…” 李氏听郑氏如此言,顿时沉下脸来,不悦道:“休得胡言!陛下之举,岂容吾等任议!” 郑氏亦知自己失言,急忙忙赔笑道:“夫人恕罪,是妾放肆了。” 李氏闻言,方转了脸色,道:“陛下既以桃代李,便是不愿为外人知其真实之身。” 环视众人,李氏不怒而威道:“尔等若要保自家平安,今日之言断不可外泄半分。” 众人闻言,亦是心内怯怯,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直至内室里传来元悌啼哭之声,众人方才回了神。 李氏继而又向佟氏询了禾于高府内所发生之事,不论巨细,皆一一记于心内。待及午初二刻,内侍们来请传膳,李氏方才起身离去。 宣德殿内,众臣皆垂首而立。 太子元恂因即将启程回返平城祭祖,故而此时亦立于殿中请皇帝示下。 元宏端坐于御座之上,朗声对众人道:“太子即将开府摄政,故而今岁清明祭祖,朕欲以太子为主祭之君,以告慰先祖在天之灵。” 元恂闻言,心内大喜,急忙道:“儿子谢阿耶授此重任,儿子定不负阿耶所望。” 元宏点了点头,道:“吾鲜卑一族源起幽宿,凿石室以为宗室之庙。自后南迁,其地远隔,与平城有四千里之遥。朕于平城之时,遵先太皇太后旨意,亦只于盛乐金陵行祭祀之礼。先太皇太后薨世入葬永固陵三年以来,朕便是于此二地行春秋二祭。” 望着元恂,元宏嘱咐道:“虽有少府执事安置一切祭祀之仪,又有太师与太傅随你同行,然此番为你首行此礼,朕仍要叮嘱于你,切莫草率行事,一切事宜皆要遵大祭司之言。” 元恂本就厌学好武,此番借回平城祭祖,便可暂停学业,心内自是雀跃十分。 只见此时元恂急忙忙俯身跪地,道:“儿子谨遵阿耶之命,凡事定当与太师、太傅等相商而行,还望阿耶安心定志,以观儿子作为。” 元宏听元恂如此言,心内自是安慰。又嘱了随侍众人相关事宜,方才退朝,起身离了御座。 贵嫔夫人李氏回至自己室内,便将众侍婢退去,只独独留下环丹于身边伺候。 环丹燃了禾蕊香,又于茶炉之内添了些许新炭,为李氏烹茶。 李氏于室内缓缓踱步,似对环丹言语,又似喃喃自语,道:“普天之下无论何人何物,皆为陛下所有。纵她是个再醮之女,陛下既已得之,又何需费此周折,以冯氏之女示人?” 环丹见李氏眉头紧锁,便开解道:“夫人,奴有句逾矩之言,不知当讲与否。” 环丹见李氏虽不言语,却点了点头,于是接着道:“虽说皇族本为北部鲜卑部族,本不在乎伦理纲常。可如今陛下大行汉家之道,依奴浅见,陛下此举只为掩汉臣之口。” 李氏听罢环丹之言,冷笑道:“管窥筐举之言!‘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若非立后、择太子,纵是陛下一心行汉化之革,此些宫闱之事亦非臣下可妄议。” 行至塌边,李氏坐定,继而端起茶盏,边思索边呷了口茶,忽的李氏将茶盏重重置于案几之上,盏中茶水四溅,环丹不及擦拭,便听李氏冷冷道:“陛下所为,并非多此一举,而是令其有世族支持,如此既可制衡皇后之权,亦可平衡朝中之势。” 环丹闻言,心内迷茫,却又不敢相询,只立于一旁不再作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四十六回 风云起(一) 皇后寝殿之内,太师冯熙来向皇后冯氏做临行辞别。 待冯熙行罢礼,父女相对而坐。只听冯熙开口道:“皇后,臣此番随同太子返平城祭祖,因多山路,待臣归来,恐已至立夏时节。” 冯氏点了点头,道:“女儿知晓。” 待冯氏应罢,冯熙又接着道:“臣不在邺城之时,皇后行事当多做思虑,万不可任性而为。” 冯氏最不喜冯熙对自己如此言语,心内虽说生厌,却不敢露于面上,口中只得应道:“父亲放心,女儿凡事定当三思而后行。” 毕竟是亲生之女,冯熙又岂能不知冯氏心性。 冯熙板正了面色,望着冯氏,肃色道:“老臣生养皇后二十三载,虽说这十余年来皇后入了内宫,并未与臣朝夕相处。然皇后自幼便弄性尚气,常言道‘江山改易,秉性移难’,这些年来,皇后多蒙先太皇太后庇护,方得以安居凤位。如今,先太皇太后已然薨世,这深宫之内再无人可保皇后于万全。” 冯氏听冯熙又是这番言论,心中厌烦至极,起身离席,不耐烦道:“父亲既知吾之脾性,当初何须将吾送进这尔虞我诈、不得见人的地方!” 冯熙闻冯氏之言,强压心中怒火,提醒道:“冯氏一族人口虽众,然臣之血脉方为族中嫡支,亦只皇后为臣嫡出之女,故而仰赖先太皇太后之德,方幸及熙夫妇,令皇后承旷古之恩,得立中宫。” 冯氏斜着瞧了一眼冯熙,冷冷道:“这十余年来父亲总是将此番言语挂于嘴上,女儿明白,吾不过是父亲用以巩固家族势力之棋子。” 行了几步,冯氏停下,接着冷哼一声,道:“吾非先太皇太后,既无能执掌朝纲,亦无能弑皇子,灭人伦…” 不待冯氏言罢,冯熙已起身离席,俯跪于地,颤抖着声音,道:“皇后,您怎可如此胡言乱语,竟,竟妄议先太皇太后!您这是要令冯氏遭灭族之灾啊!您入宫这许多年,怎的就不知‘祸至口出’呢?”言罢,便落下泪来。 冯氏见冯熙如此,亦知自己失言,不免心中懊悔,行至冯熙身旁,俯身搀扶起冯熙,轻叹口气,道:“罢了,罢了,女儿此生许是命该如此。父亲只管安心陪伴太子祭祖,吾自当小心行事,不令父亲担忧。” 冯熙听闻冯氏如此之言,方才安下心来,点点头,嘱道:“你兄长为黄门侍郎,近侍陛下,出入宫禁倒是便利些,遇事定要与其相商,切莫冲动而为。” 见冯氏只点头不语,冯熙心内亦是叹了口气,继而道:“陛下已知会于臣,待平城祭罢祖,便与太子不再返邺城行宫,而是径直去往洛阳,先行安置迁宫以及太子开府事宜。如此,臣便琢磨着,是时候将娷儿送进宫了。” 冯氏扶冯熙复又回至案边,待二人皆坐定,冯氏无奈道:“娷儿小小年纪,便要蹈吾之覆辙,亦是可怜!” 冯熙只冷冷瞧了一眼冯氏,亦不再多言语。 乔怀德至贵嫔夫人李氏宫内请平安之脉。 待环丹收了搭于李氏腕上的锦布,乔怀德便起身,立于一旁,道:“夫人可是因协理宫中之事过于劳累?” 李氏歪于榻上,幽幽道:“吾不过担协理之职,何来劳累之说。乔太医如此一问,可是吾有何不妥之处?” 乔怀德摇了摇头,答道:“夫人一切皆安,并无甚大碍。只夫人当少思虑,多安神,如此便可身安体健。” 李氏咧了咧嘴,冷哼一声,道:“吾虽非生事之人,却不愿做待宰之羊。这内宫之中,各个虎视眈眈,倘一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 见乔怀德只垂首不语,李氏停了一弹指,便转了话题,道:“乔太医,那含羞之草既可至高嫔胎死腹中,缘何其他有孕之人至今无碍?” 乔怀德心知李氏所指之人为昭仪,于是垂首作揖,不缓不急道:“夫人,依臣之方所制香包,本就杀胎儿于无形,岂可急得?” 见李氏面有不悦之色,乔怀德微微摇头,道:“昭仪日日有太医令与侍医令问诊随侍,只有此法,才可避过此二人之眼。” 乔怀德看了一眼李氏,见其依旧面无喜色,便接着道:“至于高嫔,臣那日观二皇子、五皇子与长乐公主皆佩此荷包,许是他们常伴高嫔身侧,故而草毒于高嫔身上先行发作。” 见李氏微微颔首,乔怀德继而又道:“臣推时日,昭仪滑胎便该临近,夫人当早些预备下了。” 李氏听罢乔怀德之言,狐疑道:“昭仪滑胎,与吾何干?缘何要吾备下?” 乔怀德急忙解释道:“倘若昭仪滑胎,陛下必行问责。以太医令之术,纵是无从辨认碾碎之花草,却亦不难判断是中毒滑胎。加之高嫔先前产下死胎,若此二事被其关联,定可寻得根源,如此一来,岂不累及夫人。” 李氏闻言,心内一惊,停了十个弹指,继而直起身子,冷哼一声,道:“如此吾倒是该好好筹谋一番,所谓谋定而后动,方可成其事。” 乔怀德点了点头,恭维道:“夫人万事周全,定可如愿而成。” 李氏此时转了脸色,又以往日之色,面露微笑示人:“乔太医行事妥帖稳当,最得吾心。” 乔怀德见李氏如此神情,便知其心中定是有了主意,便提醒道:“若以外力令昭仪滑胎,便可众人皆安。” 李氏心知乔怀德恐自己牵涉其中,便微微颔首,宽慰道:“乔太医随侍吾多年,又岂能不知吾待人之心?吾断不容众人有失。” 言罢,李氏挥了挥手,示意乔怀德离去。 乔怀德行了礼,正欲离去,便听李氏淡淡道:“自今日始,便于吾停了那避子汤吧。” 见乔怀德一怔,李氏喃喃道:“如今昭仪享专房之宠,吾又何需多此一举。” 待乔怀德离去,李氏行至香炉旁,亲手燃了新制之香,复又歪于榻上,微闭双目,深深地吸了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新香之气,那是一种张扬的、放纵的、野性的气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四十七回 风云起(二) 虽说有太子返平城祭祖,元宏仍是着少府监将祭祀之需备下。清明之日,文武百官皆按例休朝三日,沐浴斋戒,以行各家祭祀之仪。 这日晨起,将及寅初一刻,元宏便已醒来。见禾仍在睡梦之中,又不忍打扰,于是只轻轻将其拦于怀内,复又闭目养神。 不知不觉间,天边曙光已现。 禾睁开眼,见元宏微闭双目,便知其已醒来,于是调皮地轻吻元宏脸颊,不料元宏忽地睁开双目,支起半身,笑道:“是宝儿贪睡,还是孩儿贪睡?” 禾笑眼盈盈,道:“妾若说是自己贪睡,元郎便要如何?” 元宏亦是满眼爱意望着禾:道:“那朕便要罚宝儿再睡一个时辰。” 禾仰面对着元宏,眼含似水柔情,道:“孩儿可不愿妾懒于榻上,妾这便起身,陪元郎练武可好?” 元宏轻轻抚禾之腹,笑道:“如此也好,让孩儿现下里便感受我鲜卑之武风,待日后便可随朕征战沙场,为大魏建立功业。” 禾望着元宏,娇笑道:“元郎怎就知是个小郎?妾到愿意是个阿女,如此妾便可教她抚琴,元郎亦可教她习字。” 元宏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如此便依宝儿所愿,朕亦望此胎是个公主。只是下一个,宝儿定要为朕育个皇子。” 帝妃二人说笑着,便一同起了身。 三宝携众内侍入得内来,侍候二人更衣洗漱。 鲜卑拓跋氏本就马上得天下,故而除去封玺之时,其余时日不论身在何地,元宏必是寅初二刻起身,寅正初刻便开始练习剑术、引弓练臂。 待帝妃行至苑中,已有内侍持弓捧剑等候一旁。 元宏接过剑便开始舞动。但见剑如银龙腾舞,白蛇吐信,元宏手腕轻转,点剑而起,时而轻盈如燕,时而骤如急电。 禾于一旁静静地看着元宏,眼里充满浓浓的爱意,心里更是满满的崇拜。禾甚至有些迷茫,自己何德何能,可令这个既是君又是夫的男人,待自己有如此深情厚意。 元宏待收了剑,便疾步行至禾身旁。禾见元宏满头大汗,忙以锦帕为其拭汗。 禾复又接过三宝手中之外衣,一边替元宏披上,一边柔声道:“元郎,春日晨起仍有寒意,你方才出了这许多汗,当心着凉。” 元宏亦是满眼柔情,笑道:“有宝儿于朕身边照顾,朕又岂会受了寒凉。” 轻轻拉起禾的手,元宏又接着道:“宝儿,自今夜始,朕便要沐浴斋戒三日,以便行清明祭祀之仪。这几日朕便不能再来倚德苑陪伴宝儿,你要小心照顾自己与孩儿。” 禾微微一笑,道:“妾有这许多人照顾,又有太医令与侍医令随侍,元郎你便安心行祭祖事宜吧。” 元宏点点头,复又轻轻将禾拦于怀内。 二人你侬我侬,便是在侧侍候的内侍与宫婢们亦感如登春台。 春日午间的暖阳照在身上格外舒服,禾由吉祥相伴于廊檐下缓步而行。 “昭仪好兴致。”禾循声望去,见是彭城公主元钰笑盈盈自花丛中行来。 禾心内觉奇,自正月初二公主回宫宴后,二人并无任何往来,今日不知何故,公主未及通报,便径直来了倚德苑。 禾虽心中不解,然公主驾临,亦是不能怠慢。禾微笑着与元钰彼此道了安,便听元钰笑盈盈地开口道:“听闻昭仪苑内植满奇花异草,春景于这宫城之中为最,故而吾前来瞧瞧。” 禾浅浅一笑,婉转道:“这邺城行宫处处皆是风景,便是如倚德苑这般僻静之处,亦是春光无限。” 元钰抿嘴一笑,调笑道:“吾并非来向昭仪讨要花草,昭仪何需如此谦虚?” 见禾笑而不语,元钰接着道:“吾入得宫来,本只为三日后为阿母行祭祀之仪。方才见了皇兄,才知昭仪如今有孕在身,吾便思忖着过来瞧瞧。” 禾听元钰如此言,心中释然,更觉心内一暖,于是微笑道:“陛下与公主皆是至孝之人,先太后在天有灵,当是欣慰。” 元钰闻言,却不接话,只目不转睛地盯着禾,足足五个弹指,方笑道:“昭仪温婉可人,又有这般容颜,莫说皇兄疼爱,便是阿母在世,吾想她亦是会怜爱昭仪。” 禾被元钰瞧得满面绯红,停了片刻,微笑道:“吾无缘得见先太后,但望之陛下与公主,便知先太后定有倾国倾城之貌。” 元钰闻言,神情傲然,道:“是,阿母是这个天下最美的女人。” 禾点了点头,轻轻道:“吾亦曾听陛下提及先太后,知先太后是个天姿绝色却与世无争之人。” 元钰点了点头,道:“是啊,只可惜,阿母见不到皇兄如今身为帝王之威严与治国安邦之雄才。” 轻轻叹了口气,元钰又道:“吾三岁上,阿母便被赐死,此世间,便只留了皇兄与吾相亲相近。” 禾看着元钰骄傲的面庞上有了淡淡的忧伤,于是小心劝解道:“逝者已矣,如今陛下励精图治,公主亦孝道至堇,当慰先太后之灵。” 元宏虽未将禾之来龙去脉道于元钰知晓,然兄妹情深,元钰言语间亦能感知皇兄对禾之真情,故而元钰爱屋及乌,待禾如寻常百姓家阿嫂一般。 此时二人谈及元宏、元钰二人生母李氏,元钰自是格外动情。 李氏宫内,环丹已得了消息,知彭城公主元钰已入了行宫,现下里正于倚德苑内与昭仪闲话家常。 环丹支走了随侍众婢,对李氏道:“夫人,您着奴遣人盯着倚德苑,晨起陛下便离了倚德苑,今日亦只彭城公主去了昭仪处。” 李氏闻言,心内自是暗暗得意,道:“彭城公主来的恰是时候,吾倒是该好生款待于她。” 见环丹一脸茫然,李氏嘴角藏笑,淡淡道:“元钰是陛下至亲阿妹,若她不小心至昭仪滑胎,不知陛下会当如何?” 环丹听闻李氏之言,心内虽不甚明白,却知李氏定是成竹在胸了,于是点点头,道:“夫人谋略自是无人能及。” 李氏嘴角一扬,只对环丹道:“去于吾取了琴来。”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四十八回 风云起(三) 虽说身体已无大碍,然难产所致元气亏损,亦令高嫔时感疲惫。 元瑛一手拿纸鸢,另一手摇着高氏,撒娇道:“阿娘,您陪瑛儿去放纸鸢吧。” 高嫔虽觉乏累,却见天气晴好,又不忍拒绝元瑛,微笑道:“好,阿娘陪瑛儿一道去放纸鸢。” 高嫔、元瑛、彩霞主仆三人待行至苑中,便见禾与彭城公主元钰亦在苑中散步。 元瑛一见禾,便急忙忙跑近前,向禾与元钰行罢礼,道:“昭仪,您可愿陪瑛儿放纸鸢?” 禾轻抚元瑛头发,微笑道:“瑛儿放纸鸢,吾与你姑母和阿娘于一旁看着,可好?” 元瑛极开心地点点头,便由彩霞领着跑于一旁玩耍。 高氏近前向禾与元钰二人行罢礼,略有歉意对禾道:“瑛儿不懂事,总闹着昭仪,还望昭仪见谅。” 禾浅浅一笑,道:“高嫔怎地如此见外,瑛儿愿意与吾一道玩耍,亦是与吾亲近,吾欢喜不及呢。” 听禾如此一言,高氏方才安下心来。 元钰瞧着元瑛远去之背影,笑盈盈开口道:“吾亦是许久未见瑛儿了,倒是长高不少。” 高氏闻言,微笑道:“公主您抬爱瑛儿,她成日里喜动,许是贪长了些。” 听高氏答话,元钰转头对高氏道:“吾听闻高嫔难产,现下里身子可好些?” 高氏心内受宠若惊,忙回道:“多谢公主关怀,妾已无碍。” 眼含感激之情,高氏望了一眼禾,接着又道:“多蒙昭仪照拂,又有太医令与乔太医共同问诊,妾倒觉得身子较之从前更为安健了。” 元钰点了点头,三人缓步前行。 看着不远处奔跑着放纸鸢的元瑛,元钰又笑道:“吾听闻瑛儿舌战太子,倒是个有胆有识的小阿女,这心性,倒是有几分似吾。” 虽说众人皆知元瑛快人快语,可其言及太子,禾与高氏亦不便再接话,于是二人只微微一笑,不再出声。 然元钰却并无止声之意,继而又道:“太子自幼受了印玺,又被皇祖母娇纵溺爱,吾几番欲道于皇兄知晓,却被驸马制止。现如今,太子愈发目中无人了,连亲阿弟、亲阿妹亦敢如此对待。” 高氏本就惧事之人,这些年来又因皇后冯氏对其厌恶,于宫中更是谨言慎行。此刻听闻元钰之言,自是心内怯怯,更不敢接其之言。 见高氏面露难色,禾轻轻拉了一下元钰,引开了话题,道:“公主,陛下着人自洛阳移了几株牡丹于倚德苑中,前几日吾见其含苞待放,吾思忖着今日便该盛开了,不知公主可愿随吾同去瞧瞧?” 元钰亦是爱花之人,听闻禾此言,便兴匆匆欲往。如此,便止了方才之话题,三人继而便缓步往种植牡丹之处而去。 待行到牡丹花圃,未及赏花,便有宫婢来报,言皇后请彭城公主叙话。 元钰扬了扬嘴角,嘲笑道:“皇后果然后宫之主,吾还未及通报,她便已知晓吾来了倚德苑中。” 言罢,便与禾及高氏辞别,登辇随内侍离去。 元钰入了皇后冯氏内殿,待行罢礼,二人便相对而坐。 冯氏边以小炉煮茶,边笑容满面道:“自年下里公主回宫饮宴至今,吾倒是许久未见公主了,心内亦是颇为想念。” 见元钰面带微笑,却不言语,继而冯氏又道:“方才吾得了消息,才知公主入宫来为先太后行祭祀之仪。如此公主需于宫中小住几日,吾已着人为公主安顿下住所,公主可着人去看看,若觉不适,吾便再为公主另择宫室。” 元钰虽不甚待见冯氏,但此番见其有礼有节,亦是无可挑剔,便微笑道:“吾不过回宫三日,皇后既已安顿下了,吾于何处而居亦皆无妨。” 元钰是元宏一母胞妹,平日里便是冯氏亦让其三分。此时冯氏听元钰应下,心里长舒口气,笑道:“陛下这三日休朝沐浴斋戒,亦不便过来陪伴公主,宫中所需,公主只管道于吾知。” 见茶已煮好,冯氏便舀了一勺于茶盏之内,递于元钰,道:“这是明前新茶,齐国使臣进贡而来,公主不妨品品。” 元钰抿嘴一笑,道:“皇后宫里皆为稀罕之物,岂有不好之理?” 言罢,元钰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细细品之,复将茶盏置于案上,道:“果然好茶,入口清纯,回口甘甜。” 冯氏见元钰欢喜,便笑道:“公主欢喜便好,吾这便着人送些去公主寝殿。” 元钰含笑点了点头,道:“如此,多谢皇后,吾便却之不恭了。” 冯氏复又为元钰添了一勺茶,殷勤道:“虽说这三日宫中众人亦需随陛下一道斋戒,然公主难得回宫,明日吾便邀众姊妹一道,以春茶代酒,为公主行个春宴,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元钰本就潇洒、英气之人,又极喜热闹,听冯氏如此言,自是欢喜应下。 入夜,待回至寝宫,元钰便闻室内已燃了最爱之犀桂香,自是觉得惬意,便着近婢青云温了一壶酒,饮罢便歇了下去。 亦不知过了多久,元钰似梦非醒。 只见先太后李氏身着七彩翟服自远处而来,元钰见是阿母,连忙起了身,急急道:“阿母,阿母,是您吗?钰儿好想您啊!” 李氏却不言语,亦不近前。 元钰已落下泪来,伤心道:“阿母,您这许多年未见钰儿,是不认得钰儿了吗?钰儿如今长大了,已嫁作人妇。” 李氏微微点头,仍不近前,只轻轻道:“钰儿,救吾!” 元钰急忙接话道:“阿母,何人敢伤阿母?阿母莫惧,阿兄已是当朝天子,他定能护阿母周全。” 李氏发出嘤嘤哭泣之声,道:“那人以芙蓉之色示人,她腹内藏魔罗,若能除去魔罗,吾便可安于天国。” 言罢,李氏忽地无影无踪。元钰哭喊着阿母,复又昏昏睡去。 待是日晨起,元钰睁眼醒来,亦是头痛无比。元钰缓缓下得塌来,脑海中昨夜李氏之言却久久不能平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四十九回 风云起(四) 皇后冯氏将春宴设在了御花园闻雨阁之中。 这闻雨阁依园内假山而建,掩映于绿树丛中。拾阶而上,但见各式奇花异卉,植于阶道两旁。因正值春日,各色花卉争香斗艳,着实春光无限。 因是皇后设宴款待彭城公主,宫内受邀作陪女眷无不欣然而往。 众人陆续而来,待顺阶而上,因拂面春风,使得两侧樱树之花漫天飞舞,洒落于众人发髻之上、身体之上,俨如花雨,令众人仿似置身世外仙境。待众人行过,石阶之上,落英缤纷,留下香痕满阶。 编磬声声,丝竹悠扬,虽少了舞姬莺歌曼舞,众人亦是心情愉悦。 皇后冯氏端坐于正中,左侧为彭城公主元钰、贵嫔夫人李氏、夫人袁氏,右侧则是左昭仪禾、夫人罗氏,其余各嫔皆坐于众人身后。 冯氏见众人坐定,便挥了挥手,示意乐声停止。冯氏环视众人,笑道:“这几日春花盛开,恰逢公主回宫,吾便邀众姊妹一道与公主赏花品茗。” 冯氏言罢,婵梅便示意宫婢们入得内来,但见众宫婢端了蒿糕于众人。 冯氏笑眼盈盈,道:“吾着尚膳监晨起便采撷蒿草,捣汁以入江粉,制了此糕,以应今日之春景。” 待众人齐声道了谢,便有宫婢陆续入内上了茶点瓜果,如此,方正式开宴。 元钰因昨夜之梦,此时仍是心绪不宁,亦不如往日那般热情。冯氏心内觉奇,不知其因了何故,于是小心询道:“公主,这些茶果点心,可还食得惯?” 元钰闻冯氏之言,轻轻敛了敛额发,淡淡道:“这蒿糕入口软糯,甚好。” 冯氏笑道:“公主喜欢便好,这几日蒿草正当季,食之可去温邪虚劳,助养肝经。” 元钰闻言,微微颔首。冯氏本就心气极高之人,见元钰如此神情,自觉无趣,亦不愿出声讨好,便端起茶盏,呷茶以掩其尴尬。 贵嫔夫人李氏坐于元钰身旁,早已窥得元钰神情不同以往。此刻见冯氏不再言语,于是端起茶盏,微笑道:“吾等姊妹平日里亦是难得一聚,今日托公主之福,众姊妹得以共聚一处,饮茶叙话。” 李氏如今协理六宫,又素来以惠示人,宫内众妃嫔皆对其存敬畏之心。现下里她一开口,众人如同对待冯氏一般,皆止了话语,静闻其言。 李氏见众人皆望着自己,于是满面怡然,接着道:“这清明之际,先逝之祖皆于天国观子孙之举。今日皇后既为公主备下春宴,吾等不如各展所长,既可慰先祖,又可人神共乐。” 众人闻言,皆起了兴致。元钰虽心有所思,但见众人如此,便收了心绪,道:“自吾离平城迁至洛阳新府,因洛阳并无旧识,倒是许久未曾邀朋唤友共同饮宴了。” 端起茶盏,元钰接着道:“吾谢皇嫂与诸位待吾之情!吾便借皇嫂之茶,以敬诸位。” 元钰平日里只呼冯氏为皇后,极少称呼其为皇嫂,今日改口皇嫂,倒令冯氏受宠若惊。冯氏本因李氏所言所行抢了自己风头而略感不悦,此刻听元钰如此称呼,心内暗自欢喜,于是面露喜色,道:“公主欢喜便好,如此众姊妹不妨各自献技,以应春景。” 见李氏对自己递了个眼色,卢嫔当下会意。 卢氏起身离座,行至正中。待向皇后冯氏与彭城公主元钰行了常礼,便微笑道:“妾自幼习舞,这几日恰排了新曲,愿献于皇后、公主与众姊妹。” 待冯氏点了点头,丝竹声乐齐起。 ………… 卢氏本就肤玉腰软,舞蹈之间又尽显女子翘臀折腰之妩媚,冯氏观之心内厌恶,却碍于众人,又不得不喝彩言妙。 待卢氏舞罢,又有崔嫔、大郑嫔及王嫔相继或和乐而舞或和歌而舞,亦是曼妙无比。 李氏端起茶盏,轻呷一口,以眼中余光偷窥身旁的元钰,又抬眼望了一眼正面而坐的禾,见元钰与禾皆是面带微笑,瞧得认真,李氏嘴角微扬,心内却是冷哼一声。 待王嫔舞罢,小郑嫔起身,亦是向冯氏与元钰行罢常礼,微笑道:“皇后、公主,妾有一内侄女,名唤郑荞,被陛下册了太子右孺子。因早前妾怀子悌之时入宫陪伴,故而得以师承昭仪,习了一手好琴。不知皇后可否应允荞儿来为众长辈抚琴而歌?” 元钰闻言,不及冯氏开口,便朗声道:“既是太子之右孺子,便是吾皇族女眷,去唤了来,让吾瞧瞧。” 冯氏本因郑氏与李氏居于一宫而不喜于她,但闻元钰如此言,亦无法拒绝,故而只得颔首应允。 郑氏心内暗喜,急忙忙着人去请郑荞。因李氏寝宫离近御花园,只一盏茶功夫,郑荞便赶至了闻雨阁。 待郑荞向众人行罢礼,元钰将郑荞上下打量一番,见其明眸皓齿,肤白玉润,于是微笑道:“是个可人的阿女,日后要好生伺候太子,多行规劝之言。” 待郑荞应下,郑嫔便开口道:“荞儿,你快将近日所练之曲献于皇后、公主及众长辈。” 郑荞望了一眼禾,柔声道:“昭仪,荞儿班门弄斧,您多加指教。” 禾浅浅一笑,对郑荞道:“荞儿琴艺并不逊色于吾,岂是班门弄斧?吾亦是许久未闻你抚琴而歌了,快快抚来听听。” 郑荞点了点头,便和琴而歌:“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一美人,清扬婉如。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一美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琴声悠扬,歌声绕梁。 待琴声止住,郑荞起身向众人行礼,本欲退去,却听元钰开口道:“吾若是不曾记错,郑嫔是荥阳郑氏之女,怪不得荞儿将此《郑风》之曲演绎的如此精彩。” 李氏闻元钰此言,便招了招手,示意郑荞至其面前,道:“荞儿快来见过公主。” 见元钰满眼含笑望着郑荞,李氏接着道:“荞儿果然常伴昭仪,琴艺是愈发精湛了。瞧瞧,就连所着裙衫,亦是随了昭仪,喜着芙蓉之色,甚是好看。” 经李氏一言,元钰方才注意到禾与郑荞皆是身着藕色衣裙。元钰瞧了一眼禾,忽地心内一惊,“身着芙蓉之色,腹内有魔罗”,这昭仪有孕在身,又身着芙蓉之色,岂不就是阿母口中之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五十回 丧明痛(一) 见元钰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禾虽心内觉奇,却依旧面带笑容,只静静坐于席间。 元钰忽的起身,行至禾面前,疑道:“昭仪,你平日里亦是常着这藕色衣裙?” 禾不知元钰所问为何,既然公主相询,便如实答道:“是,吾自幼便爱此色,故而时常以此色为衫。” 元钰满面狐疑之色,质问道:“吾未嫁之时于平城旧宫亦是于昭仪有几面之缘,倒是记得那时昭仪不喜如此素色之裙衫。” 经元钰如此一问,禾忽知自己失了言,然其并非会打妄语之人,竟一时语塞,接不上话来。 冯氏听闻二人之言,亦是心内一惊。虽说因皇帝专宠,冯氏极不喜禾,然其为自己名义上之阿姊,又有父亲临行前嘱托,故而不得不开口解围道:“昭仪时而朴素,时而艳丽,公主恐相逢昭仪之时皆为节日礼宴之上,故而昭仪多着以华服。” 元钰转头狐疑的瞧了一眼冯氏,又直面禾,上下打量一番,不再出声。 两侧众人见皇后开了口,虽心内好奇,却亦是不敢再出声。 贵嫔夫人李氏闻言,心内窃喜。李氏故作解围之态,笑盈盈道:“公主,虽说朝中有制,尚朱、紫、绯、绿、青五色,然陛下开明,曾言及‘朱紫玄黄,各任所好’,故而吾等姊妹亦是任个人喜好着裙衫,公主勿怪。” 元钰心内所思,岂是衣裙之色。只昨夜阿母所嘱,言犹在耳,此刻见她二人为禾开脱,更觉阿母所指必为禾无疑。 元钰心知现下里昭仪圣宠正隆,若自己只依凭梦境之言,便是告知皇兄,亦不见得能将那魔罗除去。 正在元钰思忖之际,忽听大崔嫔喊了一声:“快来瞧,神兽!” 众人闻言,皆齐齐起身离座,循大崔嫔所指方向望去,只见一群神兽自远处奔跑而来,于是急忙忙俯跪于地,行叩首之礼。 皇族起源鲜卑,因先祖生活于山路崎岖之“大鲜卑山”,而马鹿凭借其雄健之体魄成为鲜卑祖先狩猎生产不可或缺之工具,故而成为拓跋鲜卑崇尚与供奉之瑞兽。 后圣武皇帝南移,山谷高深,九阻八难,得神兽先行导引,历年乃出,由此而始,宫中便供养神兽。然神兽多喜夜间或清晨而动,故众人甚少得见。 禾入宫时日不多,虽诸多方面皆有三宝指点,然见神兽行大礼却是不得而知。但见众人齐跪,亦急忙忙跟随众人俯跪于地。 待行罢礼,众人起身,只听冯氏朗声道:“平日里吾等亦是难得一见神兽,众姊妹不妨去至御花园,离近一些,亦可沾神兽祥瑞之气。” 众人本就有此一想,只不便出声,此刻皇后开了金口,一个个便争相恐后出了闻雨阁,顺阶而下,欲近前以观神兽。 石阶小路本就斜陡,加之落英满阶,不知是因脚滑亦或是拥挤,元钰被挤的摔下了石阶。 元钰身旁便是昭仪,她脑海中即时浮现出阿母嘤嘤哭泣之面容,只一弹指犹豫,元钰便伸手抓住了禾,二人一并摔下了石阶。 众人见状,皆慌了手脚。待冯氏疾步奔至,元钰已被众侍婢搀扶起了身,而禾则一脸痛苦,半倚着吉祥,瘫坐于石阶之下。 冯氏见禾如此模样,心内亦是惊惧万分。今日是自己设宴,又是自己允众人近前观神兽,若皇帝追责,自己又岂能脱了干系。 一众人等私语窃窃,有心内畏惧之人,有满心担忧之人,亦有幸灾乐祸之人。 待内侍们将禾背至轿辇,冯氏方才回过神来,斥道:“都收了声,各自回宫!” 众人此时方收了声,向冯氏与元钰行了常礼,便陆续离去。 李氏于一旁静静观之,面上却露出一丝不易被人察觉之笑容。 待太医令梁世清与侍医令王宛之急匆匆赶至倚德苑,禾已面色苍白,声音微弱。 顾不得待吉祥搭上锦帕,梁世清已急忙忙为禾搭脉。只几个弹指之间,梁世清已面色凝重。梁世清急急招手,一边示意王宛之掀起罗裙以窥禾之下体,一边已接过随身医童所递之银针。 梁世清接了针,便取中脘、足三里、脾俞、内关四穴以入之。只见禾微微皱眉,额间已见晶莹。 侍医令王宛之查完禾之下体,已是心内大惊,满头皆汗。梁世清抬眼见其如此模样,便心知不妙,当即拔出银针,对禾身旁的吉祥道:“快,将昭仪翻过身来。” 众人急忙将禾翻了身,梁世清又换了医童所持医箱之内粗针,入了禾腰骶部之八髎穴,待片刻,梁世清复又轻轻捻动银针,继而又示意女侍医观其下体。 禾直觉腹痛阵阵,轻声唤梁世清,道:“太医令,救吾腹中孩儿,救救他(她)!” 梁世清连连点头,急忙忙道:“昭仪安心,臣与侍医令定当力保皇嗣与昭仪周全。” 皇后冯氏与贵嫔夫人李氏、夫人罗氏、夫人袁氏以及高嫔候于外室。 冯氏来回踱步,心内焦虑万分。 李氏看着冯氏这般模样,心知她并非因对昭仪关切,只是恐皇帝责怪,心内更是窃喜不已。 佯装担忧,李氏近前询冯氏道:“皇后,昭仪遇险,可已禀告陛下?” 冯氏心内正乱,听李氏如此一问,便不耐烦道:“陛下行斋戒沐浴之仪,怎可无故打扰!” 罗氏亦于一旁开口道:“妾等皆知陛下待昭仪上心,若昭仪真有闪失,岂不连妾等皆该受了牵连?” 冯氏斜眼瞧罗氏,冷冷道:“如此,便回你宫里去,毋需于此。” 罗氏见冯氏不听谏言,亦不愿自讨无趣,便不再作声。 袁氏于一旁听三人言罢,便近前向冯氏行了个常礼,劝道:“皇后,虽说陛下如今行沐浴斋戒之仪,可皇嗣与昭仪安危亦是大事,且彭城公主又受了伤,若不禀于陛下,恐无人可担此责啊。” 冯氏闻袁氏亦如此言,便知势必行之,于是挥挥手,示意近侍去了皇帝寝宫以传消息。 禾呻吟之声愈发微弱,忽觉腹中紧缩,又觉一股暖流自下体滑出,只唤了一声“侍医令”,禾便觉双目一黑,昏死过去。 王宛之急忙忙伸手触其下体,便惊呼一声:“昭仪滑胎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五十一回 丧明痛(二) 鲜卑一族本崇尚萨满之教,后因日益深入中原腹地,与汉族混居,加之高僧大德不遗余力之弘传,于道武帝平定慕容鲜卑后,便下令大兴佛法。于先太皇太后冯氏当政期间,佛教于大魏更是盛极一时。 因清明祭祀在即,元宏沐浴斋戒期间均于佛堂之内打坐诵经,以慰先祖在天之灵及为天下黎民百姓祈福。 昭仪恐要滑胎。三宝得了此消息,心内大惊,当即转了脸色,便急忙忙入了佛堂,欲禀告元宏。 但见元宏双目微闭,正随高僧大德诵念佛经,三宝又怎敢近前打扰,只得静静立于一旁,心内却着急如焚。 不知是元宏听到三宝脚步之声,亦或是他心中有何不安之感,只不片刻,元宏便停了诵佛。 待元宏转过头来,见三宝果然立在身后,不禁心内一怔,便询道:“三宝,你可有何急务?” 因在佛堂之内,三宝亦不敢言及昭仪滑胎之事,便恭敬回道:“陛下,您借一步说话。” 元宏闻言,微微皱眉,便起身出了佛堂。 将一出佛堂之门,三宝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急急道:“陛下,方才倚德苑内侍来报,昭仪,昭仪似有滑胎之象。” 元宏闻言,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复又询道:“你再说一遍,昭仪如何?” 三宝怯怯道:“昭仪似有滑胎之象。” 话音刚落,元宏抬起一脚便蹬于三宝身上,怒道:“如此紧要之事,你竟然不及时来报,方才朕若不问,你还要待到何时!” 言罢,不及三宝解释,便奔了倚德苑而去。 三宝见状,忙起身唤了内侍抬上御辇,紧随其后。 元宏一脚跨进倚德苑禾所居之室,不及皇后冯氏等行礼,便入了内室。 太医令梁世清与侍医令王宛之及室内众人见圣驾亲至,急忙伏地行礼。 梁世清颤抖着声音,道:“陛下,臣无能,未能保住昭仪腹中龙胎。” 元宏闻言,一个踉跄,兴被随侍身侧的三宝扶住。元宏又疾步行至塌边,见禾双目紧闭,面色苍白,一边轻抚禾之面庞,一边开口道:“昭仪如何?” 梁世清急忙忙答道:“回陛下,昭仪因失血过多,昏睡过去。方才侍医令已为昭仪止了血,臣亦为昭仪施了针,一个时辰之后,昭仪便可醒来。” 元宏闻梁世清此言,暂安下心来,询道:“朕着你与侍医令日日问诊,缘何昭仪龙胎不保?” 梁世清与王宛之此时皆不寒而栗。闻皇帝询其缘由,梁世清惶惶道:“臣遵陛下旨意,每日必为昭仪请脉,昭仪所进膳食,一应皆由臣调配,并无半分疏漏。方才臣听闻昭仪自石阶之上摔下,便与侍医令一同赶来,亦为昭仪施针保胎。然龙胎已泻,是臣无能,臣死罪!” 待梁世清言罢,王宛之亦小心道:“陛下,龙胎因不足三月,本就根基不稳,昭仪又自石阶摔下,故而致龙胎损伤,方才不保。” 元宏心内虽怒火中烧,却又恐惊了禾,强压声音,道:“朕将昭仪交于你二人侍候,如今只摔倒于地,便致龙胎不保,要尔等何用!” 梁世清与王宛之跼蹐不安,连连叩首,齐道:“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臣等死罪。” 低头看一眼依然昏迷不醒的禾,元宏又轻轻抚了禾面庞,方抬起头,对侍候一旁,满面泪痕的汪氏与吉祥道:“好生照看昭仪,朕去去就回。” 言罢,亦不示意梁世清与王宛之起身,便径直出了内室。 见元宏脸色铁青自内室出来,冯氏等人急忙忙跪地叩首,呼道:“陛下!” 元宏不作声,只于内室正面之席坐下。环视众人,元宏方才开了口,道:“朕只欲知昭仪缘何自石阶之上摔下?” 皇帝并未示意众人起身,故而冯氏只直起上身,依旧跪地。抬眼见元宏之色,冯氏心知不妙,便小心将闻雨阁中所发生之事道于元宏知晓。 元宏待冯氏言罢,冷眼瞧她,斥责道:“朕册你做皇后,便是要你照拂后宫之事,令朕可安心前朝。如今,朕不过行斋戒之仪,只不足两日,昭仪便滑了胎,试问,朕如何再信你有力统领后宫?” 冯氏听闻元宏之言,惊惧万分。她自幼便待元宏用情至深,这许多年来,元宏虽未与自己有郎情妾意之柔情,却亦是帝后相敬如宾。 虽说之前因罗夫人生产,自己晚至,亦不过斥责两句,不曾对自己统领后宫有过半分质疑。可此刻,皇帝竟然如此言语,亦是令冯氏心如刀割,万箭穿心。 冯氏满面委屈,解释道:“陛下,妾亦是一心好意,思忖着令众姊妹与公主一道欢聚,又岂能料及会至昭仪滑胎。”言罢,便落下泪来。 袁氏心知此时若不替皇后出声,日后必受其刁难,于是硬着头皮,叩首道:“陛下,此番皇后是诚心至意为公主与众姊妹设下春宴,亦是善意而为,昭仪滑胎实属意外。” 俏俏窥了一眼冯氏,见其满面委屈之情,袁氏又继续道:“公主不慎摔倒,恐亦是无心之举,才损及昭仪,望陛下明鉴。” 元宏本就心内担心禾之安危,一见冯氏落泪,袁氏又于一旁帮腔,更是厌烦。 元宏此时无心理会后妃拉帮结派,勾心斗角之事,于是冷冷道:“昭仪此时昏迷未醒,朕不愿尔等在此扰她清净,都先退下,各自回宫,无旨皆不得出。” 众人闻言,亦是心内一惊,皆转了脸色。 李氏跪行两步,复又叩首,道:“陛下息怒,妾等自当遵陛下之意,于各自宫中静思己过。” 抬眼望着元宏,李氏恳求道:“只是陛下,现下昭仪才失了龙胎,必定身心俱痛,然陛下明日要行祭祀之仪,又有前朝政务,妾恳请陛下,令妾留至倚德苑照顾昭仪,待昭仪大安,妾自当回宫领罚。” 元宏闻李氏之言,只觉其明理懂事,于是,微微颔首,道:“如此,你便留于倚德苑内,行照顾之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五十二回 丧明痛(三) 待禾醒来,已是掌灯时分。 禾睁开迷迷糊糊的双眼,印入眼帘的便是元宏满是焦虑的面孔。 禾自锦衾之内伸出手来,轻轻拉住元宏之手,弱弱地唤了一声:“元郎!” 元宏见禾醒来,心内自是松了口气,柔声道:“宝儿,你醒了,现下里可有哪里不适?” 禾无力地摇了摇头,轻声询道:“元郎,可是孩儿不保?” 元宏双手拉住禾,安慰道:“只要朕的宝儿安健,便好!” 泪水顺着眼角,夺眶而出,禾心内此时痛不欲生,她不知道上天为何要如此捉弄自己,两次怀胎,皆因自石阶之上摔下而致滑胎。 面对一个如此深爱自己的男人,禾是有多么渴望为他生儿育女,繁衍后代。然而,造化弄人,事不随愿。 元宏见禾神情黯然,内里亦是心疼得紧,然此时亦不便再行相劝之言,恐触及禾伤心之处。堂堂帝王,此时如同一个未经世事之小郎,一时竟手足无措。 贵嫔夫人李氏于一旁见皇帝如此神情,心内亦是酸涩无比。 李氏定了定神,近前半步,轻声对元宏道:“陛下,您明日卯初一刻便要行祭祀之礼,不如早些回去歇息。昭仪现下里已醒了过来,有妾于此照顾,您尽可安心。” 元宏看了一眼禾,又怎舍得此时离去,于是道:“尔等皆下去候着吧,朕欲与昭仪独处片刻。” 李氏闻言,心内恨恨,却面不改色,应了下来,与众人一道退去。 元宏俯身,轻轻吻禾脸颊,柔声道:“宝儿,朕知你心内苦楚,于朕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 见禾依旧只落泪不出声,元宏接着动情道:“朕五岁便即皇帝位,有皇祖母悉心照顾,一路扶持,又得贤臣良将,开大魏盛世。如今又得宝儿陪伴,朕此生已蒙上天盛眷,余生朕只愿与宝儿相伴到老,不敢贪奢其他。” 禾闻元宏之言,知其是为宽慰自己,虽心内悲痛万分,却又不忍再令元宏为自己担忧。 于是,禾缓缓起身,倚着榻栏,轻声道:“妾知元郎待妾之心,妾亦如同元郎一般,感念上苍将妾带到元郎身畔。” 凄凄一笑,禾接着道:“妾本以为可为元郎诞下一儿半女,便是不负元郎待妾之情意,不曾想…” 元宏轻轻以手捂禾之口,摇了摇头,道:“朕与宝儿本为两厢之愿,若有幸得子,朕欢喜,便是无子,朕待宝儿之情意,亦是初衷不改。” 禾闻言复又落下泪来,不待其开口,元宏便轻轻将唇贴紧,深深地吻了自己心爱之人。 外室之内,李氏跪坐于席间,此时她的心绪已飘回到两日之前。 那日,李氏闻报,彭城公主回宫欲为先太后行祭祀之仪,便心内暗喜。 因乔怀德言昭仪近日之内滑胎之症将现,她本欲以赵嫔豢养之猫做引,致昭仪滑胎,却又苦无时机。此时公主进宫,便是天赐良机。 李氏本就协理六宫,左右尚署、织染署及尚膳署署令皆是其亲信之人。待至皇后安排下彭城公主暂居之宫,又着人准备春宴所需,这边李氏便已得了消息。 李氏素来行事谨慎,除去环丹,纵是其亲信之人,亦不全盘相托。 阖宫之人皆知彭城公主喜燃犀桂香,李氏只对右尚署署令言亲自为公主制了此香,又嘱其着宫婢为公主燃于室内。 李氏本是制香高手,平日里其宫室所燃之香皆为亲手调制。署令权当李氏为迎合彭城公主,便满口应下。 然今次这犀桂香内,李氏却以莨菪入材。这莨菪无色无味,可若用量过大,极易使人惊厥乃至昏迷,然少量应用,亦只令人产生幻觉。 彭城公主安寝之时饮了温酒,室内又燃了此香,故而致幻。 李氏夜半着环丹身着翟服,以散发掩面,假扮先太后,元钰因幻,自是信以为真,认定为先太后托梦于己。 李氏又于春宴之上刻意引郑荞现身,意在令元钰注意禾之衣裙之色,又可不着痕迹,免令他人疑心自己。 李氏本乃心思缜密之人,行事更是环环相扣。其后便着环丹俏俏去了供养神兽之所,以神兽最喜食之狼尾草引母鹿出圈,令众鹿争相追逐,方有白日里神兽现身之场景。 待想及此种种,李氏心内亦是暗自得意。 月光透过窗棂,洒入宫室之内。 元宏满眼柔情看着禾,道:“宝儿,你莫要久坐,朕扶你躺下。” 言罢,轻轻扶禾躺下,复又替其将锦衾四角掖好,方温言道:“朕便于此陪着宝儿,你只管安心入睡。” 禾轻轻握住元宏之手,柔声道:“元郎,明日你要行祭祀之仪,切莫令高僧大德于佛堂之内久候。” 见元宏毫无离开之意,禾又弱弱相劝道:“陛下去佛堂亦可替我们的孩儿超度祈福,可令他(她)离苦得乐,早日投胎。” 元宏微微犹豫,道:“朕岂忍将你独自留下…” 禾浅浅一笑,道:“妾现下里已无大碍,元郎大可安心。” 元宏心内只觉犹豫,然方才禾言及高僧大德,元宏本是虔心向佛之人,又恐怠慢高僧,令禾损了福报。于是,复又询道:“宝儿当真可以?” 见禾点了点头,元宏无奈道:“如此,便依了你。明日祭祀礼罢,朕便来陪你。” 于是元宏对三宝道:“去请李贵嫔入内。” 直至三宝至李氏身旁,轻唤“李贵嫔”,李氏方才回过神来。 李氏敛了敛额发,又正了正身子,方微笑道:“大监,何事?” 三宝行了个常礼,道:“陛下请您入内室。” 李氏闻言,忙起了身,向三宝点头示意,便急匆匆入了内室。 见皇帝坐于禾塌边,以手轻抚禾之脸颊,李氏忙垂目而立,道:“妾扰了陛下与昭仪叙话,望陛下恕罪。” 元宏摆摆手,道:“朕有话相嘱于你。” 顿了顿,元宏接着道:“这阖宫上下,唯你行事丁宁周至。昭仪现下里体亏身弱,朕便将昭仪托付于你,你当尽心待之。” 李氏急忙忙向元宏行了个常礼,道:“陛下,莫说昭仪位分高于妾,妾本就应当伺候左右,便是昭仪与妾平日里姊妹之情,妾亦该尽心尽力令昭仪康健。” 见元宏面露赞许之色,李氏继续道:“陛下只安心前朝之事,不论昭仪玉体亦或宫内诸事,妾定当全力而为,不令陛下忧心。” 元宏点了点头,温和地对李氏道:“你待昭仪之情亦是诚挚,如此你便好生照看,不可再令昭仪有闪失。” 见李氏应下,元宏又轻声对禾道了些许贴己之话,方起身离开。 待行至门边,元宏忽地止了脚步,继而转身,对李氏道:“如今皇后禁足,昭仪又抱恙在身,往后宫内诸事,暂且由你打理。” 李氏闻言,心内大喜,却作一脸惶恐状,急忙俯身跪地,道:“妾定当竭力虔心,不负陛下所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五十三回 丧明痛(四) 出了倚德苑,元宏登上御辇离去。 只行了几步,元宏便轻拍辇栏,示意停下。 三宝不知何故,忙小心询道:“陛下,是要折回倚德苑吗?” 元宏略作思忖,又摇了摇头,道:“不必了。” 众内侍复又起辇,只不几步,元宏忽然又道:“去公主寝宫。” 待内侍传报,皇帝亲至,元钰便由近婢青云搀扶着迎了上来,正欲行礼,便被元宏亲手扶起。 元宏看着元钰,询道:“这是伤了何处?” 元钰抬眼望着元宏,轻声道:“劳皇兄挂念,吾只扭了脚踝,另有些许擦伤。” 见元宏颔首不语,元钰心内亦是猜测禾之状况,于是小心道:“皇兄不如坐下叙话。” 由青云搀扶着缓缓坐下,待宫婢们上了茶,元钰便遣走了众人,宫室之内只留兄妹二人相对而坐。 元钰因将禾拉倒,致其受伤,本就心内忐忑。此时见元宏神情凝重,元钰亦是心内怯怯,一时兄妹二人竟相对无言。 片刻,元钰心下一横,询道:“皇兄,不知昭仪现下里如何?” 经元钰如此一问,元宏便长叹一口气,摇头道:“失了孩儿,虽说现下里宝儿已经醒来,然其心内之伤,恐是难愈。” 元钰闻言,心内却是暗暗舒了口气,知那魔罗已除,阿母在天之灵便可安宁。 元钰本非心恶之人,虽说此时心内松了口气,却亦略感歉疚,于是轻轻拉起元宏之手,唏嘘道:“皇兄,都是钰儿不好,若非钰儿不慎摔倒,亦不会致昭仪滑胎。” 元宏摇了摇头,道:“朕知六妹并非存心而为,又岂能怪罪于你。” 略一停顿,元宏不解道:“只是朕心下觉奇,这神兽平日里极少白日现身,缘何今日蜂拥而出?” 大魏朝举国上下皆笃信神佛,亦信因果缘分。此时元钰心中笃定认为此为阿母在天之灵感召神兽,故而得神兽相助。 元钰轻轻将茶盏推至元宏面前,柔声道:“皇兄,茶要凉了,您先饮一口。” 元宏接过茶盏,却并未饮用,只垂首望着杯盏,心有所思。 毕竟一母胞兄,元钰见状,心内亦是担忧元宏,便宽慰道:“皇兄,吾知你待昭仪情真意切,现下里虽失了龙胎,然昭仪却无大碍,待将养几日,便可恢复如常。” 元宏似未闻元钰之言,喃喃道:“莫不是有人故意引了神兽出圈?” 忽地起身,元宏朗声对外道:“三宝!” 三宝闻声,急急入得内来。 元宏对三宝道:“你去寻右尚署署令,问他今日是何人于神兽圈所当值,怎地令神兽无故白日现身。” 三宝闻言,正欲离去,便听元钰急声道:“大监留步!” 元钰亦顾不得疼痛,急急起了身。见元钰如此,元宏与三宝皆满脸狐疑,齐齐望着元钰,待其出声。 元钰望了一眼元宏,却垂首不语。元宏知其定是有话要说,便挥了挥手,示意三宝退去。 待三宝离开,元钰心内挣扎片刻,望着元宏,怯怯道:“皇兄,是阿母,是阿母令神兽白日现身。” 元宏一时茫然,狐疑道:“你所言何意?阿母缘何要令神兽白日现身?究竟因了何故?” 元钰因方才起得太急,此刻脚伤加剧,便紧缩眉头,一脸痛苦之状。 元宏平日里亦是极疼爱此胞妹,此刻见她如此,亦是心疼十分,急忙近前扶其坐下。 元钰待坐定,方缓缓开口道:“皇兄,阿母为魔罗所害,那夜托梦于吾…”于是,便将那夜梦境所见所闻和盘托于元宏知晓。 元宏听闻元钰之言,心内亦是为之一震。 元钰此时已是满目晶莹,抽泣道:“皇兄,阿母离世之时,吾未及垂髫之年,未对阿母尽半分孝道。如今阿母托梦相嘱,吾岂能不信。” 元宏兄妹生母哀思静恭皇太后,被赐死之时元宏亦只五岁。虽有先太皇太后照顾养育,却亦是无法替代母子深情。幼年之时,元宏亦常常午夜梦回,思念至亲。 此刻元钰言及阿母,元宏亦是心中动情,沉默不语。 足足半盏茶功夫,元宏方才缓了神,疑道:“依你所言,宝儿滑胎是你为救阿母所为?” 元钰心知元宏待昭仪之情,若道明是自己刻意而为,便是因阿母托梦,亦恐难保皇兄不怒,继而伤及兄妹之情。 此时闻元宏相询,元钰略略思忖,小心答道:“皇兄是疑心钰儿吗?虽说钰儿因阿母托梦,疑心昭仪,然那毕竟是皇兄骨血,纵是钰儿有天大的胆子,亦不敢伤及龙胎。” 言罢,元钰便满眼委屈,望着元宏,接着又道:“佛家常言‘诸法因缘而生‘,何事何物皆有其意,何人何境亦有其界,许冥冥之中此子注定不为皇兄与昭仪所养。” 兄妹二人自幼相依长大,元宏岂有不信元钰之理。此时听闻元钰如此言,元宏点了点头,轻叹了口气,道:“造化弄人,许是天意如此。” 待元宏离去,元钰独坐于席间,怔怔出神。 青云见元钰如此神情,心内不安,怯怯地唤道:“公主!” 元钰闻声,方回了神,只“嗯”了一声,便不再出声。 元钰本心性豪爽之人,便是青云这个自幼跟随其左右之人,亦未曾见过元钰如此之态。 此时青云不免心内担忧,小心翼翼询道:“公主,您可是还有他处受伤?不如奴再去请太医来瞧瞧?” 元钰抬头看了一眼青云,咧了咧嘴,苦笑道:“吾所伤之处,无人可医。” 青云闻元钰之言,心内诧异,却又不便再开口相问,便垂首不语,静静于一旁伴元钰左右。 倚德苑内,高嫔待安置罢元恪兄妹入睡,便行至禾所居之室。 吉祥见高氏入内,忙近前行了礼,便轻声道:“高嫔,您来了。” 高氏点了点头,亦小声询道:“昭仪现下如何,可好些了?” 吉祥答道:“嗯,方才太医令又替昭仪施了针,此时已经歇下了。” 高氏环顾四周,轻声询道:“李夫人可是已经离去?” 吉祥忙点了点头,道:“是呢,夫人亦是待昭仪睡下,方才离去。” 吉祥行至宫灯旁,边轻拨灯芯,边接着道:“这李夫人真是貌美心善之人,待昭仪着实情真意切,亦如高嫔您待昭仪一般。” 高氏于宫中多年,虽平日里只明哲保身,不喜与人往来,然后宫众人之心思,她心里却瞧得明白。 不论皇后、几位夫人,亦或那些嫔妾、世妇,于她这个皇帝开房之人面前,亦是呈现各种面孔。曾经的讨好拉拢,被拒后的厌恶诋毁,藏于一张张娇美容颜之下的丑陋阴暗,皆淋漓尽显。 高氏不知何故,心内总觉隐隐不安。 吉祥见高氏欲言又止,疑道:“高嫔,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高氏虽心内感念禾待自己亲善之情,然现下里皇帝已授李氏执掌宫权,且只凭自己心内之感,亦是无人能信,若因此惹祸上身,便是连累了子恪兄妹。 念及此,高氏忙浅浅一笑,道:“并无不妥。昭仪既已睡下,那吾便回去了。” 言罢,不及吉祥出声,便退了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幽后传奇》正文 第五十五回 清明祭(一) 平城皇宫。 太子元恂与任成王元澄以及太师冯熙、太傅穆亮于一席而坐,共商墓祭之礼。 席案之上,小炉烹茶。 元澄先开了口:“明日为寒食之节,百姓之家严禁炊火生烟。旧岁陛下于平城之时亦是由西宫点燃火烛,并将火种传至臣家中,再由臣传至皇族贵戚之家,再而传至官宦之家,最后再入百姓之家,意为滋生新火,辞旧以迎新。” 看了一眼元恂,元澄接着道:“陛下授意于臣,今次寒食传火与清明祭祖皆交由太子代行,可见陛下待太子信任与倚重之情啊。” 元恂本以为离了邺城皇宫,便可随心所欲,无拘无束。不曾想,一路之上,太师与太傅并未松懈学业,加之入了平城,又有任成王管教约束,此时已是心内厌倦。 然任成王为一族宗长,又是嫡支祖辈,元恂亦是不敢造次,只得佯作恭敬之态,连连应声。 元澄见元恂如此,心内甚是欣慰,微笑道:“这寒食与清明,一阴一阳,一息一生,二者亦是相互呼应。” 冯熙与穆亮于一旁亦是连连点头,待元澄言罢,冯熙便接口道:“寒食禁火是为出新生之火,而清明之祭是为佑护新生,可令世间之人念故往,感恩情。太子为我大魏储君,陛下今岁远在邺城,太子定当倾尽全力,不令传火与祭祀之仪有失。” 元恂口中皆一一应下,然心绪早已飘至角觝之场。 待议罢寒食传火及清明祭祀之仪,众人皆各自离去。 角觝之场,护卫太子之东宫左右清道率罗列两侧,东宫蟒旗迎风飘动。元恂立于角场之中,那张年轻稚嫩的面孔更显张扬得意。 元恂自幼喜武,尤爱角觝之术。迁于邺城之前,亦是挑选左右清道率中擅觝术之人与其戏之。 这左右清道率本为旅贲之精锐,专事太子宫掖宿卫之责,为太子腹心之卫,其军士皆由公族或卿大夫子弟组成。 今日于太子对觝之人为杨侃。这杨侃字士业,弘农华阴杨家嫡房长子杨播便是其父。 杨侃自幼聪敏好学,亦文亦武。此时杨侃虽将及总角之年,却因身材魁梧,便被其父送至军中以练其志。 因杨侃入左右清道率时日尚短,元恂与其并不相识。此时见其魁伟,便有心与之较量。 虽已春盛,因平城居北,却仍是微凉天气。然角觝双方,必以裸袒相搏而角胜负。 二人立于场中,左右军士于两侧擂大鼓而助兴,另有军士于一旁举旌旗以呐喊,场上一时热闹非凡。 但见元恂挥舞着壮实的双臂,以雄狮之姿待杨侃进攻。杨侃亦是初生之犊,二人四目炯炯,分毫不让。 杨侃虽幼,却能以巧取胜。几个来回之下,反倒略略显胜。平日里那些军士无人敢以真实之力对决于元恂,此时见杨侃来势之猛,元恂心内已怒。 猝不及防,杨侃一个踢绊,元恂便已倒身于地。 这角觝之矩以先倒地者为败,不论何时,赢者必要亲手扶起对方,以示友好互勉之意。 杨侃见太子已倒地,便急忙忙近前半步,欲扶元恂起身。不料元恂此时已恼羞成怒,盛怒之下,挥手一拳,便打落在杨侃身上。 然元恂心内戾气不消,反手便又是打了杨侃重重一记耳光,杨侃脸颊之上五指顿现。 元恂一边起身,一边愤恨道:“吾岂会输于你一小儿?定是你使诈,令吾倒地。” 杨侃虽说年纪尚幼,却亦知此时不便争理。然其亦是铁骨小郎,于是只忍痛跪地,却并不出声求饶。 元恂见状,更如同烈火浇油,一脚蹬及杨侃肩部,恨道:“今日念及初犯,吾暂且不以军法处置,你便俯跪于此,待至巳时初刻,方可起身。” 元澄前脚踏进王府,后脚便有内侍来报。 虽说左右清道率为太子腹心之卫,然此番以储君之身代行祭祀大礼,为防太子行有差池,皇帝便嘱了旅贲中郎将,遇事要及时报于任成王知晓。 待听罢内侍所言角觝场中之事,元澄当即沉下脸来。 这杨家世居显要,门生故吏遍及天下。只这杨侃祖母王氏,便是先太皇太后之外姑,因而论家世血脉,杨侃便为元宏之叔辈。 杨侃之父杨播,亦曾随元宏出生入死,屡有战功,且与元宏有生死莫逆之情。 元澄亦顾不得劳累,便蹬车急忙忙返回西宫,谒见太子。 此时元恂正与众内侍俯身于地,以“嘎拉哈”戏之。 待及内侍通传,任成王已至,元恂方起了身,又示意内侍将嘎拉哈收起,方令元澄入得内来。 不待元澄行礼,元恂急忙忙作谦恭之举,近前双手扶住元澄,道:“阿翁怎得又折返而回?” 元澄双手作揖,道:“臣听闻太子方才于角场之中体罚臣下,不知因了何故?” 元恂闻言,心内一惊,不曾想此事竟被任成王知晓,且如此之快,于是心有不悦,于是道:“吾乃堂堂太子,如今已及舞勺之年,这些许小事,便不劳阿翁操心了。” 元恂之言亦是令元澄始料未及。元澄心内一怔,几个弹指之间,便开了口:“如今陛下远在邺城,将太子托付于臣,于朝廷,陛下为君,于宗室,臣为宗长,如此,臣又岂能不理太子之事?” 元恂见元澄不怒而威,心中到起了几分怯意,于是转了口气,道:“阿翁,是吾鲁莽失言,望阿翁恕罪。” 元澄亦是看元恂自幼长大,闻其认错,便缓了口气,道:“太子,大魏源起朔方,俗善骑射与角觝之术。于太祖年间,每至中元之节便行角觝之宴,只为武举取士。” 望着元恂,元澄语重心长接着道:“角觝场上,不可以强凌弱,亦不分尊卑贵贱,只以竞技见分晓。” 见元恂似有不屑之情,元澄心内暗自叹了口气。然身为人臣,忠君之事,元澄不敢负皇帝之嘱托,故而又道:“太子身为储君,更应遵规循矩。莫说这杨家是大魏汉家世族之首,便是寻常士卒,亦不可如此对待。” 此时元恂心内已然厌烦,嘴上只答了句:“吾记下阿翁之言了,阿翁回吧。” 元澄闻元恂之言,心知多说无用,于是重重叹了口气,便起身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