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宫红颜录》 第1章 归去来兮 皇后出殡那日,长京笼罩在一片萧瑟秋雨之中,连续数日的湿冷让人们的脸上渐渐显露出不耐。 这一年是文德九年,重夕十五岁。 五日前,孝和皇后郑氏薨于坤和宫,年三十五。 太后发下懿旨,皇后生前恭俭,不喜奢靡,虽为国之大殇,还请皇帝以大周国体为重,丧葬事宜一切从简。 这一简,便连祖制内的辍朝九日,群臣随帝日三祭,皇子祭酒,公主命妇素服泣迎梓宫等仪式都略了过去。 皇后梓宫在昭阳殿停了五日便匆匆入葬,大周朝向来帝后合葬,郑皇后的棺木却被放入早已过世的杨皇贵妃陵寝内,置于一侧,且不设神牌,无祭享,堂堂大周皇后,竟至于此。 繁华宫闱背后的种种诡秘气息,便以如此欲盖弥彰的形式从皇城漫出。 而重夕在孝和皇后出殡之日回到了阔别十年的皇宫。 她是当今皇帝陆文湛与昭仪洛文珺的女儿,十年前皇贵妃洛云瑶暴死,其妹洛文珺被诬陷为凶手而打入冷宫,去冷宫前为免女儿受人虐待,散尽积蓄,竭尽全力将陆重夕送出宫,寄养在大周一等门阀谢家。 如今郑皇后刚逝世,皇上便一道圣旨赦免了当年不少涉及皇贵妃案的人士,这个中缘由,自是不用明说。 洛文珺借这道圣旨出了冷宫,而当年安排重夕入住谢家的谢婕妤谢柔云如今已晋为贵妃,便向皇帝提起重夕这位在外寄养十年的女儿,公主无缘由在外寄养多年说起来总归会影响到皇室颜面,于是郑后逝世第二天,宫中便有旨意传来,请陆重夕回宫。 “谢公子,您送到这该回去了。”温和沉静的女声响起,重夕听出是紫砚的声音,她原是母妃的贴身侍女,母妃被贬入冷宫前安排她随自己出了宫,也好万事有个照料。 掀开帘子一看,前方已经遥遥可见一片巍峨的建筑,即便现在素缟包裹,秋雨浸泡,也不改其摄人心魄的壮丽华美。 这便是皇宫紫寰城了,十年前五岁的自己懵懵懂懂地离开,远远回望,只看到整个皇城都裹在一片铺天盖地的素白里,皇帝赐洛皇贵妃谥号贞顺,亲自为其合棺。那日哀乐阵阵,重华门外妃嫔公主命妇皆着素缟跪了一地,群臣举哀的队伍浩荡绵延数里。 那一日母妃一身素衣,从温柔繁华的殿宇中走向凄清冷宫,而自己被紫砚抱着,随着姨母皇贵妃洛云瑶出殡的队伍离开皇宫。 而如今,有一搭没一搭的哭灵声中,皇城朱墙上的素缟挂得疏离零落,在萧瑟风中一荡一荡的,露出下面明艳的红,郑氏顶着大周皇后的封号逝世,这葬礼规格却还不如普通的皇亲贵戚。 在皇贵妃出殡的日子离开,又在皇后出殡的日子归来,回忆种种,重夕禁不住苦涩一笑。 “紫砚姑姑,你就别催谢公子了,公主一进这道宫墙,可就不能像过去那般和公子朝夕相处了。”又一个声音响起,清清脆脆的,是重夕的贴身侍女红笺,“谢公子心里装着公主呢,能多陪会儿自然要多陪下。” 重夕脸一红,急忙掀开轿帘让红笺住口,不料对上的却是一双极温柔的眼,正含着淡淡的惆怅望着自己。 “子绍哥哥。”她轻声唤道,心头一酸,赶紧将眼眶中的泪忍回去。 谢子绍,自己青梅竹马的子绍哥哥,自五岁进谢家后便一直生活在一处的子绍哥哥,如今终于要被这道宫墙分隔开了么? 紫砚看到,心中了然,见时辰还早,便命人先停轿休息。 重夕下了轿,谢子绍忙不迭走过去为她撑起伞。 国殇日细雨绵绵,京城的峻宇雕墙珠帘翠幕都变成一片绚烂而厚重的色彩,而重夕只是素衣简簪,越发显得清丽雅致。 “郑氏已死,你又是奉旨回宫,好歹是个公主,何必穿得这样素净。”谢子绍爱怜地握住重夕的手。 重夕莞尔一笑:“虽然普天之下都看得出郑皇后死得蹊跷,当年她对我和母妃也不好,可父皇毕竟没废她。她既是以皇后之名下葬,也就依然是我名义上的嫡母,为她服素自是应当。” 大周公主,到七岁必设封号,多以郡县为名,以此郡县税收为食封,可她已经十五岁了,虽奉旨回宫,那道圣旨上却只字不提她的册封一事。 而皇宫里派来接她回去的人不过是几个不得宠的宦官和老嬷嬷,冷冷清清的,还是谢子绍央了奶奶荣城夫人安排谢家一些家丁侍婢一路护送着,在外人眼中才不至于太难看。 由此推及,母妃虽出了冷宫,但在宫中的生活必定是非常不如意的。当初圣旨下达时若提出希望继续寄住谢家,皇宫那边也未尝会拒绝,但想到母妃,重夕毫不犹疑便答应回宫。 自此宫外自由自在的生活,也终是要告一段落了吧。 两双手越握越紧,重夕终是觉得这样的气氛太过感伤,因而在脸上又强行绽放出一个笑容:“子绍哥哥也别太担心了,宫里虽说明争暗斗不断,但多是妃嫔之间的事,我身为公主只要低调处事,想来求个富贵平安不是问题。且谢青叔叔如今入京为官,我们离得也并不算远,想见面总是容易的。” 这话一说,谢子绍的脸上也闪过丝笑意。 去年年末皇帝擢升谢子绍父亲谢青为正四品上吏部侍郎,谢家举家迁至帝京,居于近郊的谢家老宅。今年夏皇上又体恤谢大人上下朝往返辛苦,特在朱雀街赐了一套府邸,赏银无数用以整修。又大封其族人,一时也算风光无限。 自然也会有人眼红,京中就有不少人明里暗里讽刺谢青仕途如此顺畅就是因了宫里有个当贵妃的妹妹,不然以他过去为官的业绩又如何能让皇帝青睐有加。好在谢青向来为人低调随和,并不把这些当回事,只是提醒合家上下不能因了这眼前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就趾高气扬,京城不比地方,务必戒骄戒躁。 如此家庭出来的谢子绍,自然也是极温和的性子,重夕把脸埋在他胸前,若有似无的木青香萦绕鼻间,和她身上同样清淡的兰芷香缠绵在一起,如爱情里最干净绵软的偎依。 又依依说了些情话,看下天色,见紫砚领着人远远站着,便知要分别了。 谢子绍从怀中取出枚翡翠鱼纹并蒂莲吊坠,郑重其事地替重夕挂上。 “诶,这不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吗?我不能……”重夕知道这是谢子绍母亲崔氏的遗物,崔氏早逝,这枚玉坠谢子绍打小就戴着,那莹莹绿色水得像要滴下来一样。 “那便等我八抬大轿抬你进谢家时再还我吧。”谢子绍促狭地笑笑,极快地在重夕脸侧吻了下,“明年我会去参加文举,待功名在身,就让奶奶到宫里提亲,必不让人以为重夕公主嫁的人是个只会靠祖上萌荫的纨绔子弟。” 这亲昵的动作惹得重夕脸上一片绯红,还未反应过来,谢子绍已冒雨朝紫砚那边走去,忙快步追上替他打伞,笑道:“八抬大轿前驸马爷还需骑马领着,可别先在这儿淋坏身子马背都爬不上。” 口中笑着,心中却免不了地担忧。 大周朝五品官以上的官员之子皆可以享受萌荫,世族在升迁上亦更容易被高看一眼,所以许多世族子弟只需靠着父辈的特权就能进仕途,便渐渐磨去了当年祖上昂扬上进的精神。大周几任皇帝自然不希望朝中出现一群靠父辈入仕的公子哥,因此一再提高科举进士的地位。 谢子绍有心去考科举,这份上进心自然是让自己欣喜的。只是待他功名在身,又加上谢氏这样一等贵族的背景,将来真的会娶自己这个落魄又无封号的公主吗?世族在大周建立之前便已存在数个朝代,势力盘根错节,民间论起门第来,皇室竟是比不上这些高门大姓的。而如谢子绍和自己这般背景的人,婚姻亦从不是以两情相悦为首要前提。 如此又过了会儿,雨停了,天亦完全暗了下来。 谢家的人到了皇宫那边便告辞回去,除了重夕坐的轿顶上雕有皇家才能使用的精金制龙凤金塑外,一行人冷清得还不如个普通贵胄女子归家的排场。 亦不从正门入,在皇宫边上平时供一些宫人宦官出入的角门那将轿子抬了进去。 而后换了步辇,由几个侍卫抬着,紫砚和红笺跟在两侧。 “毕竟是皇后娘娘出殡,几个门外都是举哀的,有些面子上的事情还是要做,委屈公主了。”一个衣饰比其他人稍考究些的嬷嬷对重夕抱歉地解释道。 天色已晚,几个嬷嬷提了宫灯在前面走着,灯火一晃一晃,能清楚地听到城门外郑氏以及相关亲族有一搭没一搭的哀哭声。但远远望过去,紫寰城内几座主要殿宇却是灯火辉煌,甚至能隐隐听到歌女和着丝竹管弦曼声吟唱,是皇帝喜爱的江南曲调。 自己的父亲,当今皇帝陆文湛,在结发之妻出殡之日歌舞不歇,这所谓面子上的事,大约也只是对外人做的吧。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章 迎仙宫 重夕看看那嬷嬷,觉得有些眼熟,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大起来。这一众人虽明里没说什么,但一路上的神情举止,还是看得出对自己的怠慢,只有这嬷嬷里外招呼着,刚才那话大约也是以为自己会存了芥蒂吧。 因此端然答道:“皇后娘娘是重夕嫡母,嫡母生前重夕未能尽孝,如今去了,重夕又未能去灵前举哀,心中已是愧疚万分,又何来的委屈?” 那嬷嬷一笑:“公主能这样想,奴婢也就放心了。” 重夕问过来谢家宣读圣旨的宦官,得知母妃入冷宫时皇帝并未废其封号,因此出来后依然是洛昭仪。她之前和姐姐洛皇贵妃一同住极乐宫,因为另择宫室也麻烦,便让其重新住回极乐宫。 紫寰城在重夕离宫这十年扩建许多,但是一路走着,重夕还是能确定这并非是去极乐宫的路。 琉璃宫灯一闪一闪的,她心中疑惑,抬眼看去,却是见到一排仿江南风格的建筑。帝都长京在大周北方,建筑风格雄健豪迈,紫寰城自是不另外,且因为是皇帝居所,更是在华丽奢靡上下足功夫,重夕曾和谢子绍在天气晴好时在长京郊边的玉伦峰上远眺紫寰城,只觉一片金碧辉煌直欲迷了人眼。 而眼前这片建筑柔和婉约,亦不似其他宫里那般灯火辉煌,而是严格按照礼仪裹满了素缟,在夜色里更显低调。 心中一动,此处必是皇帝特意为谢子绍姑母贵妃谢柔云所建的迎仙宫了。 谢贵妃十三岁便嫁给当年还是亲王的皇帝,伴随陆文湛二十多年,育有一儿一女,前朝后宫人事风云变幻,却完全动摇不了她的地位,由开国时一名正四品美人,一步步走至如今贵妃的位置。其为江南贵族谢氏后代,气质高雅,端庄贤淑,很得皇帝敬重。 前些年谢柔云封德妃时,皇帝因其是金陵人,便下令在紫寰城内新盖了一座江南风格的建筑供其居住。 果然走得近了,正门上迎仙宫三字便映入眼帘。 先前那嬷嬷上去唤了门,便有数名宫女提着琉璃宫灯出来,为首一名衣饰考究容貌俊美的宫女朝重夕福了一福,道:“极乐宫还未整修完,实在挪不出地方让公主住,昭仪娘娘便和贵妃娘娘商量好了,请公主先暂居迎仙宫。这边已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公主请随奴婢来。” 重夕一笑:“如此便有劳姑姑了。” 下了辇,扶着红笺的手进了迎仙宫,由了那宫女带路。 步入正门,更是发觉迎仙宫虽一眼看过去素净无华,却是每个细节都极用心极雅致的,哪怕是亭榭廊间上一些不起眼的雕花,细细看来都是名家手笔。 宫内布局仿江南园林,却又巧妙融入大周北地的建筑风格,淡雅精巧间不失通透阔朗。一行人缓步走着,只见湖池假山亭台楼阁皆错落有致,真真做到一步一景,又以奇花异草点缀其间,芳香扑鼻。重夕稍用心看了下,发觉池内的假山竟都是以极好的玉料雕成,那些池水有几处是从紫寰城内的太液池引入,另一部分则借地热凿出一汪温泉,深秋天凉,温泉腾腾的水汽让周围景致皆陷入一片如云似雾的白烟里,穿行其间,宛若置身仙境。 红笺是重夕在宫外时收的,从未入过宫,此刻满脸兴奋,紫砚倒是一脸沉静。 如此慢慢走着,便看到了贵妃待人接客的明瑟堂,之前引重夕前来的那个嬷嬷于是领着一干婆子宦官告辞。 素婉摇着丝帕向那嬷嬷告辞,两人大约认识,就多说了几句。重夕没听清几句,最后那声“香云姐姐走好”倒是真真切切落入耳中。 她禁不住大吃一惊,这香云过去是郑皇后宫里的二等宫女,自己小时候看过几次,当年颇有几分姿色,虽是二等宫女,但因是皇后宫里人,众人待她亦非常客气。只是算下年龄,香云如今不过三十出头,可看起来竟像是个五十老妪! “许久未回来,素婉姐姐越见标致,倒是认不出香云姐姐了。”紫砚轻声说道。 “可不是,关了三年禁闭,能不呛吗?皇后娘娘那一宫的人也就香云活着出来了,不过就她出卖主子这种事,这宫里也没几个人肯待见她了。”素婉鄙夷地撇撇嘴,复而又想到什么,对重夕娇俏地笑笑,“不过公主可能要感激她吧。” 重夕心头一动,扫了眼紫砚不带任何表情的脸,随即明白过来,郑皇后死前已被幽闭三年,死后皇帝一道旨意赐死整个坤和宫宫人,只有其中一宫女因坦白皇后生前罪行而被赦免。这其中一条罪便是借当年皇贵妃之死嫁祸洛昭仪,因了这话,洛文珺才能从冷宫出来,重夕才得以回到紫寰城。 心中泛起一丝冷冽的嘲讽,面上却丝毫不表现出来。重夕微微吸口气,环视了下周围严实的素缟,淡淡笑道:“素婉姑姑说笑了,重夕进了皇宫大门后,只见到迎仙宫对大行皇后的礼仪做得最周全。” 谢贵妃向来自持矜贵,哪怕合宫都知晓皇后之死势在必然,皇帝亦不会多放一点心思在上面,但偏偏她就要把该做的礼仪做得周全。一半自然是为着自己谦恭贤淑的名声,另一半也因她是谢氏之女,断不能让势利庸俗等字眼污了谢氏百年清贵的名声。 因而素婉最后那句话与她主子的矜持比起来,倒是显得轻浮刻薄了些,自然了,这更是一种无意识间对重夕的怠慢。 果然素婉的面色渐渐苍白起来,赶紧跪下道:“是奴婢失言了,还望公主恕罪。” 重夕亲自俯身将她扶起:“素婉姑姑什么话,重夕只是随口一说。” 如此闲话着,便到了明瑟堂前,还未及通报,便听见一声欣喜的“重夕妹妹”,随即一人影携团团香风聘婷而至。 重夕眼一抬,只见来人身形婀娜,仪态高雅,一张精致端庄的脸上正满溢着笑容,皎皎若天际明月,虽有十年未见,还是一眼就辨得出这就是她的二姐,也就是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卫国公主陆瑗修。 陆文湛并非先帝指定的皇位继承人,皇位是后来举兵逼宫夺来的。而陆瑗修出生那日,陆文湛在青凤渡之战中取得逆转性的胜利,这次胜利对他的夺位至关重要,因而陆瑗修被陆父皇称为带来祥瑞的公主,待之如掌上明珠。连带着对谢柔云的宠爱也多了起来。 陆瑗修大重夕三岁,懂事极早,加之谢柔云与洛文珺的交情向来不错,未出宫前重夕便喜欢有事没事去找瑗修玩,一口一个姐姐叫得特别亲昵。 时光如水,十年后再见,当年无忧欢笑的两个小女孩都已出落成婷婷少女。 陆瑗修梳一个随云髻,发间几枚简单的宝石簪子皆是前段时间茜茜国所贡,一身玉色长裙,颜色极素淡,但上面繁复的花纹却全部用上好的深海珍珠缀成,华贵无匹,使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月光般雅致的光泽里。 她拉起重夕的手,盈盈笑道:“十年不见,妹妹竟出落得这般好看,整个紫寰城大约也找不出几个更标致了的。” “在宫外就有听那些使节说卫国公主是我们大周的盛世牡丹,今日见到,果真是国色天香,气度端然。重夕蒲柳之姿,姐姐就别打趣了。”重夕忙道。 陆瑗修还想说什么,谢贵妃已经被宫女拥着从明瑟堂里步出。 “谢娘娘万福金安。”重夕忙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 “在我这不用这么拘礼,我和你母妃关系好,也是把你当女儿看的。”谢贵妃忙道,又含笑对瑗修说,“这孩子真懂礼数。” 说罢亲自过来扶起重夕:“长这么高了,当初出宫时候还是那么小的孩子,在宫外过得可好?来,让谢娘娘好好看看。” “谢家待重夕非常好,多谢谢娘娘照顾。”重夕道,缓缓抬起头,十年未见,谢贵妃依旧如记忆里那般美丽端庄,只是在她皓月般的女儿面前,竟也黯淡了很多。 倒是谢贵妃见着陆重夕的脸时竟倒吸一口气,她的手原本扶着重夕肩膀,此刻突然握紧,让重夕一阵吃痛,却又不敢说什么,只能僵硬地立在那里。 “我就说重夕妹妹这模样,紫寰城怕是也难找出更标致的了。”瑗修笑声如银铃。 谢柔云方回过神,点头赞许:“极是。” 又忙嘱咐一众人将重夕迎了进去。 如此迎仙宫自是热闹了一晚。 陆瑗修在宫内并无多少年龄相近的姐妹女伴,而重夕又是宫外长大的,经历见识自然不同,因此缠着重夕和自己一同睡,絮絮叨叨一晚上,直至天快亮方睡下。 重夕当年出宫多亏谢家收养,回宫后要先暂居迎仙宫,而谢贵妃与陆瑗修对自己又是如此亲热,心中自是感激。但她不知为何母妃一直未露面,谢贵妃与瑗修也只字不提,心中隐隐疑惑,却也不多说。 按惯例皇子公主回宫是要先见过皇后太后的,重夕因为回来得晚,就在第二日去请安。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章 请安 这一日睽违已久的太阳终于露了脸,一扫几日里冰冷雨水带来的阴郁。 重夕一早就起来了,昨日同睡的陆瑗修却已经不在身边。披上丝袍出来,却见瑗修和谢柔云早已打扮停当。 “时候还早,妹妹慢慢来,用完膳后我们一道去寿康宫。”陆瑗修笑盈盈道,又亲自选了些宫花替谢贵妃簪上。 因为太后喜欢热闹,她和谢贵妃的着装也刻意用了些鲜亮的颜色,深秋萧瑟,母女俩站一起却是比春花还来得娇艳。 重夕看着瑗修和谢柔云这母女贴心的一幕,蓦地想起自己母妃,顿时鼻子一酸,又赶忙忍住差点夺眶而出的泪。 红笺把重夕放衣饰的箱子一一打开找了一番,却是许久都没个动静。 “怎么了?”重夕笑问。 “公主入宫前老太太和穆姨娘都给公主置办了不少衣物,穆姨娘的就算了,老太太这些真是样样都精致,奴婢竟不知道怎么选了。” 重夕便自己起身去看,虽贵为公主,但出宫后毕竟寄居他人府邸,也就不大好像其他天潢贵胄的女儿那般经常添置衣裳珠宝。所以回宫的圣旨下来后也没多少要带的东西,不料谢老太太,也就是荣城夫人与谢青一个妾室穆姨娘却给自己送来不少衣物首饰,说是早早就置办下的,心下自然十分感动。 荣城夫人送给重夕的两大箱子里尽是绫罗绸缎与金银饰物,果真是如红笺说的样样精致,便随意拿了几样出来。 此时门外响起紫砚向谢贵妃与陆瑗修请安的声音。 紫砚一早就出去了,此时听到她语音清脆对谢贵妃母女道:“公主昨天路过御花园时看到那边的木槿甚是好看,便让奴婢一早采了些来放房间里。” 接着又是些关于赏花的家常话,红笺在屋里听着忍不住咕哝了声:“公主几时让紫砚姐姐去摘木槿的?” 重夕一个眼神过去,她赶紧知趣地闭上嘴。 不多时,软帘掀开,紫砚捧着一束开得极其明媚的牡丹木槿进来,那粉色的花朵还带着露水,映得她一张白皙清秀的脸庞如染了一层极温柔的胭脂。 重夕起身笑语盈盈道:“这花果真是极雅致的,比在宫外看到的要明丽许多。” 紫砚走近重夕,悄声道:“公主是知道的,郑太后是皇后的姨母,但皇后被幽闭至死的这两年她却无任何表示。宫里都传言太后是不满皇后当初将后宫大权独揽,才会在皇后被禁足后听任皇帝不断裁剪坤和宫用度,最终逼死皇后。” 一旁红笺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小声道:“皇宫内的人情冷暖竟至于此!难怪皇后薨,宫内歌舞不歇呢。” 重夕却是朗声吩咐红笺:“快将我带来的那个粉青釉的长颈八棱瓶拿来,这般富丽的花定要配了素色的瓶身才不落俗套。” 红笺虽是直率无甚心机,脑子却也是极机灵的,忙响亮地答应了声。 紫砚服侍重夕坐下,熟练地替她将一头如云乌发挽起,轻声细语道:“皇上不喜欢皇后,太后自然也就不喜欢。坤和宫那么多人,也就留下香云在寿康宫照顾平川公主。” 平川公主为皇后亲生女儿,香云又是在寿康宫中照顾公主,紫砚虽道太后不喜欢皇后,但这话分明是告诉自己太后已将皇后嫡女接到身边亲自照顾。 重夕眉间一动,将手里那枚精金镶红宝石蜻蜓簪放下,转而从自己常用的妆奁盒中拿了几朵颜色淡雅的珠花与一枚玳瑁簪别在发间,又将眉间一枚光华璀璨的金箔花钿取下来,细心地收好。 复而起身合上荣城夫人送给自己的那两大箱子衣饰,将穆姨娘所赠的那箱子打开,对紫砚道:“还请姑姑替重夕选件合适的。” 紫砚赞许一笑。 终是找出一袭杏色襦裙,款式简单颜色素净,但裙摆上一片浅绯色玉兰绣得极其精致,又在披帛上缀以小巧金铃金叶,走起路来便泠泠作响。 于铜镜中回首,红笺禁不住道:“公主果真是天生丽质,这样素净的衣裳穿着也好美。” 紫砚点头:“虽是素净,却也大方得体。此刻太后约摸也不大乐见太多喜庆的装束,但若一味图朴素,却又难免被疑心太过揣度其心思,如此便是最好的。” 重夕一笑:“穆姨娘的东西总是在雅不在贵。” 用过早膳,便扶了红笺的手,与谢贵妃,陆瑗修一道前往寿康宫。 重夕心里最挂念的自然是母妃洛文珺,紫砚早上出门亦从当年几个要好的宫女口中打听到洛文珺虽依旧是昭仪,但搬回极乐宫至今便一直身体不适,自然也没机会伺候皇上。 太后这边原本因为连日阴雨免了请安,这日放晴,妃嫔们自然会齐聚太后所居的寿康宫。 太后素来喜欢热闹,合宫妃嫔们便都把自己打扮得喜气洋洋的,娇声软语和着脂粉香浮动在空气里。上座的郑太后正和颜悦色地和一名穿天水碧襦裙模样清丽的女子说着话。 紫寰城的城墙上还挂着哀悼郑皇后的素缟,这边已是满室珠翠环绕,重夕看着,只觉无限凉薄。 谢贵妃进门,带着瑗修和重夕向太后请安。 中宫无后,除了皇贵妃王氏外便是谢贵妃地位最为尊贵,因而待谢柔云礼毕,其余嫔妃又起身向她问安。 重夕扫了眼四周,发现母妃并不在此,而众人的目光都汇集在自己身上。 另谢贵妃上边一点的一个座位亦是空着的。 太后道:“皇贵妃身子刚见好,还需休养,哀家已经免了她的请安。” 又对左右道:“晚些时候将昨儿备下的补品同皇帝送哀家的那斛鲛珠一起给王皇贵妃送过去,让她好生养着身子。” 皇贵妃王氏名怡洵,亦是名门之后,其家族在朝中非常有势力。其子陆弘宪文武双全,不久前又在平定西北诸国的战争中立有军功,颇得陆文湛赏识。而王怡洵本人美艳非凡,也深得皇帝宠爱,皇后被幽闭后便由她统摄六宫大权,如今皇后薨逝,她显然已是许多人心中新任皇后的不二人选。 只是昨夜重夕已从陆瑗修口中得知,皇贵妃几个月前操劳过度竟意外流产,休养了好一段时日才有所好转,只是人还是恹恹的,每天汤药不断。 太后含笑让重夕走到自己跟前,看了许久,才缓缓道:“离宫这么多年,竟出落得这般标致了。” 又转头对谢贵妃一笑:“虽然都是美人,与她母妃却是只有三分像。” 谢贵妃亦笑:“是了,臣妾昨日看到也觉得好似一名佳人重现。” 郑太后并不回应谢贵妃,唇边抿出笑容像隔了一层雾,她五十出头,但因保养极佳,远远看过去倒像是三十许人,眉目间隐隐还带着年轻时的风采,颇为动人。只是这一刻的笑却极其沧桑,重夕看着,心底竟也升出几许酸楚。 却是一抹温润触上手腕,低头一看,太后从自己手上褪了一碧玉镯子戴到自己腕上,温言道:“这么多年在宫外,倒是苦了你了。这么个清清爽爽的孩子,哀家看着真是喜欢。” 重夕知道这玉镯是太后贴身之物,是她当年封后时先帝所赠,价值连城,忙跪下谢恩。 继而郑太后搂过重夕,将一众妃嫔一一指予她认识。 一众妃嫔都知太后不喜欢贞顺皇贵妃,等着看重夕这个没有封号的公主如何被冷淡,不料却是这般亲昵的姿态,忙将温和关切的笑容挂到脸上。 几个幼年记忆里的娘娘如今都不大得宠,在一群莺莺燕燕里显得有些郁郁,唯有之前进来那位穿天水碧襦裙的女子颇受宠爱。 她是淑妃刘怀玉,是过去和洛云瑶一同入宫的采女,当年并不十分受宠,至重夕离宫时也就是个贵人的位分,如今竟然封了妃。据说这是因为她投靠了炙手可热的皇贵妃,又为皇帝诞下一对龙凤胎的缘故。 然重夕环顾四周,并没见到洛文珺,心里便有些郁郁,自然面上还是挂着笑的。 如此又说了会儿话,众人便散了。 妃嫔们袅袅娜娜出了寿康宫,谢贵妃和陆瑗修却放缓脚步,细细欣赏寿康宫内一排新送到的菊花, 重夕会意,便扶着红笺的手,跟在两人身后。 果然一刻钟后,郑太后身边的珮楚姑姑朝着这边走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眉目清朗深邃的男人。 互相见过礼,重夕得知这个男人原来是太医,姓海,与谢柔云是同乡,医术精湛,入宫后颇得谢贵妃与郑太后的照拂。 “洛娘娘自出了上林宫后便一直抱恙不出,太后特地让海太医过去看一下。”珮楚道。 “母妃是怎么了?”重夕一听便有些着急。 “应不是什么大碍,重夕公主何不随我们一同去趟,想来洛娘娘也很思念公主。” 重夕大大松了口气,当年太后不喜欢姨母,连带着对洛文珺也淡淡的,让她方才都不敢主动提起自己母妃。如今听珮楚这样说,知道情况定然是不同了,忙连声道谢。 因天气难得放晴,谢贵妃心情大好,便言想在御花园走走散心,只留了素婉佩兰两名侍女,令其他人先回去。陆瑗修和陆重夕如何不懂得,只扶着自己侍女的手跟着贵妃漫步花丛,言笑晏晏。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章 失宠昭仪 上 “前些日子皇上下诏赦免当年洛皇贵妃一案的宫人,王皇贵妃便道昭仪娘娘与贞顺皇贵妃向来姐妹情深,又蒙冤多年,而极乐宫是她们过往所住之处,自然要让昭仪娘娘住回去,以显皇恩浩荡。”珮楚道。 当年的极乐宫,其奢华程度自是穷极帝京亦难找出相比肩者。只是洛文珺被打入冷宫后,皇帝便下令封了极乐宫,当时不少伺候洛氏姐妹的宫女宦官还未来得及搬出,宫门便落下了,一众人被困在里头活活饿死。如此十年下来,早不知荒废成什么样了。 “王姐姐真是有心人。”谢贵妃笑,“难怪皇上和太后都这样喜欢。光是方才太后赏给王姐姐的那斛鲛珠就极其珍贵,为南海诸岛所贡,一共才两斛,每颗价值千金,皇上是孝子,把一斛平分给各宫娘娘,另一斛尽数给了太后,迎仙宫也才分到两颗呢。” “只怕更大的赏赐还在后头。”珮楚亦笑,“昨儿前线传来的消息,二皇子与皇贵妃娘娘的兄长王将军在定远关大破北戎,不日即将返朝,皇上圣心大悦,要给王家满门加官封侯呢。” 当今皇帝陆文湛如今有四个儿子,除皇长子靖章王陆昭衍为养子外,其余三子皆为亲生,分别是皇贵妃王怡洵所生的皇二子雍王陆弘宪,谢贵妃谢柔云的皇三子赵王陆弘熙与刘妃刘怀玉的皇四子康王陆弘哲。从血缘上讲,二皇子雍王陆弘宪才是货真价实的皇长子,且他资质出众,文武双全,在一众皇子中最为得宠。 “这是好事啊!明烟,回头备份厚礼给送过去。”陆瑗修扶着侍女明烟的手,笑容如水波般潋滟。 如此说说笑笑,远远地便看到一片绵延巍峨的殿宇立于太液池畔,红墙金瓦,气宇非凡,主殿两侧的建筑均以廊道相连,大气舒展,犹如凤凰展翅欲飞。 谢贵妃抬起头,阳光照得她眯起了那双秀丽的眼睛,微微叹息道:“这样一个地方,竟是冷寂了十年。” 重夕心内一酸,一旁的陆瑗修赶紧拉住了她的手,指尖微微用力,便将无言的安慰传递了过去。 她们离极乐宫越来越近,已经能看到这座宫殿非凡气势下的落魄,墙壁上裂开的红漆,墙角边齐腰的杂草和不断攀爬的藤类植物肆意蔓延,还有灰尘蛛网,密密麻麻地占据满画栋雕廊。 在洛云瑶得宠时,同住极乐宫的洛文珺也也沾了不少雨露。洛氏姐妹宠冠六宫,连皇后都需礼让三分,自己这个小公主更是各宫娘娘手心里的宝。谁能料到不过一朝失宠,一切便如云烟般消散殆尽。 十年凄清冷宫,出来后复又回到这早已衰颓的极乐宫。君恩呐君恩,得与失,兴与衰,这后宫多少女人,便在这种不安的兴衰中耗尽了花一样的韶光,却只是为一个男人,仅仅为一个男人的恩宠而已。 而自己回宫后,甚至还没与那个是自己父亲的人见上一面 正心事重重,突然听到一阵说话声,回头看去,几名衣着考究的宫女正朝这边走过来。 听说话的内容,是这几名宫女看天气晴好便出来放风筝,大约是断了线,掉到这边来了。因为花木深浓,并没有注意到谢贵妃一行人。 “福子,我看着风筝往那边水池里掉去了,你过去拿下。”一名遍身绫罗看着有些眼熟的宫女说道。 “可是绿衣姐姐,前边就是极乐宫了。”那名叫福子的宫女缩了缩脖子,有点害怕的样子。 “是呀,据说里头死了好多人,到了晚上鬼火一丛一丛的,守夜的宦官都不敢来这呢。”另一名宫女道。 “也是,那便不要这风筝了吧。真是晦气,掉到了这地方。”绿衣厌恶地皱了皱眉,又含了丝冷凉的笑容得意道,“想你们当初没进宫前,这极乐宫可是比咱们毓宁宫还富贵的地方。里头那个洛娘娘可以说宠冠六宫,小门小户又没子嗣的,皇上都给封了皇贵妃,位分在咱们娘娘之上呢。” 重夕这么听着便明白过来了,绿衣是如今皇贵妃王怡洵的陪嫁侍女,当年在宫中是有见过的,难怪看着眼熟。 “凭她什么皇贵妃,死了这么多年也没见皇上有加封,如今坐在这位置上的还不是咱们娘娘。”另一名宫女娇声笑道,“倒是贞顺皇贵妃的妹妹从冷宫出来了,就住这鬼一样的地方,听说皇上连看都没多看一眼呢。” “这是,小门小户的狐媚样子,皇上也就图个新鲜,劲头过了就没了。” 一番话听得重夕紧紧抿起了嘴,她生于皇族,就算当年因母妃失宠而离宫十年,寄居谢家的日子也是被当成千金小姐般对待,所见之人亦多为清贵之流,何曾听过这等言语。 谢贵妃秀眉一颦,素婉会意,咳嗽一声,那边的议论声顿时停了下来。 绿衣一众人回过头,看到了这边的公主贵妃们,赶紧忐忑不安地行了个礼。 “皇上看不看,你们见着了也该喊声昭仪娘娘。背后议论主子,绿衣,你是皇贵妃的贴身宫女,就是这样教育主子的?”珮楚沉声道。 “奴婢一时嘴快,还望贵妃娘娘恕罪。”绿衣低头回答,只是重夕听着那口气,竟还是倨傲的,且她方才所议论的分明是自己母妃和姨母,现在却向谢贵妃请罪。 按理重夕以公主的身份是完全可以处置绿衣的,但她正要发作,紫砚却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忍让。 果然谢贵妃沉吟良久都没开口,气氛一时非常尴尬。 珮楚看着,正要说什么,却是陆瑗修缓缓开口:“皇贵妃名门之后,自是大家风范,你们在毓宁宫当差也要做到礼仪周全,不可给主子丢脸。前几阴雨连绵,娘身子不大爽快,也没多去毓宁宫,听闻王娘娘身子好了很多,极乐宫这边亦很是开心,回头得了空娘和我定然是要去探望的,还替我们向王娘娘问声好。” 如此,谢贵妃又轻描淡写问了几句皇贵妃的近况,便客客气气打发这群宫女走了,绿衣临走前还回头直视了重夕一下,四目相对时重夕分明看到她眼里讥诮的笑意。 红笺气得浑身颤抖:“就这样让她们走了?背后这般作践贞顺皇贵妃和洛昭仪,分明该治一个大不敬!” 话音刚落,却见陆瑗修转身看了红笺一眼,虽是个寻常动作,那眸光却如冰如刃,唬得红笺赶紧噤了声。 重夕内心如闪过无数尖锐刺芒,一个主子面前得脸的宫女尚且如此,皇贵妃这些年在宫中的飞扬跋扈可见一斑。 “娘娘公主快走吧,可别让昭仪娘娘等太久了。”珮楚见状,忙引着大家朝极乐宫继续走。 极乐宫占地极大,一破败下来那荒凉感亦来得更强烈。 朱红色大门紧闭,门环倒是看得出被擦试过,只是当年包裹着的金箔已被人尽数剥去。 紫砚上前拍了几下门,原以为要等很久才有人开,不料敲门声刚落,便听到“吱呀”一声,一个一身素白极其瘦削的人走了出来,见是谢贵妃一行人,不禁一愣。 “玉墨?你是玉墨!”突然间,向来沉稳的紫砚哽咽着喊了声,快步向前拉住那人,细细打量,当年圆圆脸体态丰腴的玉墨如今瘦得脸都凹进去了,只有一双眼睛还是记忆中清凌凌的模样。 紫砚与玉墨是洛文珺入宫前救下的一对卖身葬父的姐妹,紫砚大玉墨两岁,被洛文珺安排出宫去照顾重夕,玉墨则坚决不要洛文珺给她安排的其他去处,随主子一同入了冷宫。 此番姐妹再见,自是感慨万千,在场众人都忍不住含了泪。 “奴婢给贵妃娘娘,卫国公主,重夕公主请安。”玉墨擦干泪行了大礼,“总算是盼到你们了。” “快起来,这几年可苦了你了。”谢贵妃几步上前扶起她,“洛妹妹可还好?” “昭仪娘娘在里边,快请进来吧。” 跟随玉墨踏入大门,只觉得连空气中都带了荒凉。 极乐宫的布局依旧是重夕记忆中的模样,长廊辗转,流水潺潺,还有极尽繁丽的画栋雕梁,只是多了层厚厚的灰和密密麻麻的蛛网。 这后宫就算是建筑,离了天子的宠幸,那些锦绣繁华,无边风月,终也是在时间中零落成一缕陈腻的残香。 “回来后都没人打扫过吗?”瑗修问,庭院空荡荡的,风有些大,吹得她的裙裾猎猎飞扬。 “极乐宫如今只有昭仪娘娘,奴婢,还有一位刚从冷宫放出来的姑姑。洒扫了两天,才给娘娘整理出间能住的屋子。”玉墨恭谨道。 “记得以前洛皇贵妃最喜爱摆弄花草,极乐宫里的珍奇花草那是紫寰城里最多的。当年封宫时候也没拿出来,怎么这都连个影子都见不着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章 失宠昭仪 下 “我们娘娘回来看到那些花啊草啊要么枯死要么疯长,藤枝多得都没地儿落脚,就让奴婢洒了药,一股脑儿全给清理出去了。就墙外头的还没打理。” “可惜了,本宫还记得当年随皇上来极乐宫赏花,尽是些国之珍品。”谢贵妃发间步摇微颤,金翠流苏垂下,映得她双眸一片迷离,“而贞顺皇贵妃于花丛中起舞,却令百花失色,真真是让本宫知晓了什么是人比花娇。” “姨母确实风华绝代。”重夕道,其实洛云瑶虽美,在后宫也不是最出挑的那个,但皇帝的雨露,足够让这里任何一个女人焕发出旁人难以企及的美。 她想起贞顺皇贵妃在世时待自己如亲生女儿,此刻听谢贵妃说起,一颗心难免有些郁郁的。 瑗修看着自己的妹妹,一双美目微微眯起:“可叹红颜薄命。这些过去的花花草草一并清理干净了也好,省得触景伤情。若是以后需要些花草点缀,亦可以差人送些盆栽过来,既美观又方便。” “玉墨,可是换岗的侍卫来了?”一个熟悉的女声突然泠泠响起,重夕心一动,转头往旁边看去,只见一高挑瘦削的女子着一袭月白色长裙往这边过来,一头乌发用枚银簪随意挽起,朴素无华。 那女子边走边说话,见到是重夕一行人,陡然愣住,与重夕二人四目相对,久久无语,满脸的难以置信。 倒是紫砚在身边柔声道:“公主,娘娘等你很久了。” 终是两人满目热泪滚滚而下,飞奔到彼此身边紧紧拥住。 洛文珺对女儿自是满心疼爱,把重夕上上下下打量了一次又一次,总嫌看不够。 谢柔云亦是感慨万千,拿丝帕轻轻拭去眼角泪水,方笑道:“可算是把女儿还回来了。母亲与兄长一直把重夕当本家姑娘来养,我总道重夕是皇女之身,怎能与普通人家的女儿相提并论。先前还在担心洛妹妹会怪姐姐怠慢了重夕,如今看来竟是多虑了。” “谢姐姐哪里的话!”洛文珺抚摸重夕脸庞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谢氏百年清贵,又怎么会是普通人家。将重夕托付于谢家,文珺在冷宫中对重夕只有想念,从未担心。谢姐姐,请受文珺一拜。” 言毕跪下,对谢贵妃恭恭敬敬地磕了三次头,唬得谢贵妃赶紧将她扶起:“当年你我就交好,我亦一直将重夕当亲生女儿看待,妹妹这样做倒是生分了。” 洛文珺方才缓缓起身,她本体量丰腴,如今却瘦得整个人都凹了下去,宛若风中杨柳。重夕心下一酸,刚止住的泪又落了下来:“母妃,这些年苦了你了。” 陆瑗修柳眉微颦:“十年冷宫生涯,确实是苦了洛娘娘。但我记得洛娘娘位分未废,出来依然是昭仪的待遇,只是我看这极乐宫……” 她婉转的眼波缓缓自珮楚身上扫过,珮楚会意,忙俯身请罪:“娘娘,公主恕罪。其实昭仪娘娘一出冷宫,内务府就已将一应安排好。但报予皇贵妃时,只说昭仪娘娘过去一直住极乐宫,如今也住这便可,换了宫室还怕是住不习惯,又道服侍之人总是新不如旧,所以就让过去极乐宫的宫女宦官服侍昭仪娘娘即可。” 珮楚这一番话说得委婉,但就算是重夕早先就已经知道母妃受了不少委屈,如今这般听下来亦是大怒:“极乐宫过去的宫女宦官?封宫后不多久便被饿死了吧,这难道是让一群死人来服侍我娘不成?” 洛文珺赶紧示重夕噤声:“我一个人,本就事情少,有玉墨和卫芸就够了。” “卫芸?可是当年赵嫔的侍婢?”谢贵妃疑惑道。 “正是。赵嫔当年被打入冷宫时,卫芸忠心主子,也一同进入服侍。如今当年冤案终于昭雪,赵嫔却是去了。”洛文珺声音里含了一丝哽咽。 洛文珺口里的赵嫔是当年相当得宠的赵贵人赵玲珑,为抚远大将军赵奕臻之女,当年亦因为洛云瑶之事受牵连而被废,没多久便病死冷宫中。当时赵奕臻正于前线指挥平定北越的战争,朝廷为稳君心,对外只说赵玲珑暴病而亡,追封为赵嫔。 而赵奕臻后来死于战争中,赵家自此没落,更无人去追查赵玲珑的死因了。 “奴婢记得这个卫芸,当年是个相当机灵的丫头。”珮楚忽然道。 “是了,可惜在冷宫里赵嫔去了后她生了场大病。虽然熬过来了,却成了个哑巴,出了冷宫也没几个娘娘愿意要她。因为赵妹妹一直与我交好,在冷宫里也算互相扶持过些时日,卫芸便跟了我这个没用的。”洛文珺眼睛里水光一闪,噙着的泪便沿着她瘦削的脸缓缓滑下。 “也是个可怜见的。”谢贵妃叹口气,用丝帕拭去眼角水光,复而勉力一笑,“瞧我们,这么久没见,一见面尽说这些话了。今天是妹妹和重夕重聚的好日子,这么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 “谢姐姐说得是。你瞧我光顾着说,快屋里请吧,这边风大。”洛文珺一边讲一边将一众人引入方才她出来的那间配殿,重夕记得这里以前是供宫女宦官居住的。 屋内陈设非常简单,洛文珺亲自给众人沏了茶,陆瑗修只喝了一口便放下了。 “奴婢还是给公主倒杯水润润喉吧。”紫砚笑道,取过瑗修的茶盏换了杯清水。 “洛娘娘平日里就做这个?”陆瑗修突然指着洛文珺手里的帕子问道,上面是绣了一半的并蒂莲,“我记得过去娘娘好诗书琴棋,于女工似是不大上心。” 洛文珺愣了下,有些不自在地抿起了嘴。 却是玉墨忍不住道:“公主有所不知,我们娘娘是个好性子的,别人欺负到头上了都不出声。原以为出了冷宫日子就好过了,谁知走出冷宫到现在,内务府压根就没送分内的东西过来,一应都是娘娘和奴婢做了绣品托侍卫换了钱才能换些必需品,这待遇与冷宫又有什么差别?” “快住嘴!”洛文珺轻喝。 “娘娘还不让奴婢说了!娘娘是好性子,可是这日子怎么过下去?冷宫里落下一身病,这都出来了想请个太医好好看看都不成。都说娘娘过去那些事没查清,这出来了也是戴罪之身,哪能配得起皇妃的用度,让出冷宫都已是皇恩浩荡了。” 玉墨越说越激动,洛文珺却是一巴掌下去让她住了嘴。 “谢姐姐,你别听玉墨在这胡言乱语。她是在冷宫待久了连规矩都忘了。”洛文珺一句话说得急了,便捂住胸口有些吃力地喘息。 “母妃你没事吧。”重夕一急,眼泪就下来了。 “不碍事,只是这几日受了些风寒罢了。”洛文珺慈爱一笑,摸了摸重夕的头。她的手瘦得有些骨森森的,可以看到上面蜿蜒的青筋。 “妹妹可别强撑着,这副样子以后还怎么服侍皇上。”谢柔云半倚在靠窗的一张桌子上,因为背着光,重夕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觉得莹白肌肤散发着珍珠般柔和的光泽。 “姐姐,妾能从冷宫中出来已是万幸,怎敢奢望服侍皇上。”洛文珺微微低头,长长眼睫毛在泛青的眼眶上落下片蝴蝶翅膀般的阴影。 “妹妹此言差矣。既已出了冷宫,身为皇妃服侍皇上本就是天经地义。太后关心你,所以特让海太医来替你检查下,身体早些恢复了,早日回到姐妹中,一切也便有了希望。”谢贵妃一扬脸,阳光顿时照得她满头珠翠栩栩生辉,“海太医,烦请你给洛妹妹把下脉吧。” 海顾信道了声“诺”,走上前去,洛文珺手腕上放一丝帕,太医便隔着丝帕替其切脉。 郑皇后薨后,谢贵妃的位分仅次于皇贵妃王怡洵,又生得一儿一女,皇上亦经常去迎仙宫小坐,在后宫中的身份自是尊荣无比。而洛文珺只是个不得宠到几乎被皇帝遗忘的昭仪,其他人见到多是避之不及,唯恐牵连自己失宠,谢贵妃能如此相助,重夕心中自是感激不尽。 却见海顾信的眉越皱越紧,久久不发声,瑗修忍不住问道:“洛娘娘可没事吧?” 海顾信颔首:“回卫国公主的话,昭仪娘娘的身体怕是很不好了。” “怎会?什么叫很不好了!母妃虽然瘦了不少,可是精神分明还好啊!”重夕急道。 “公主恕罪。”海顾信道,“娘娘本就身子孱弱,有气血凝滞之症,又久居冷宫,阴湿之气入体太深,已伤及内腑。且微臣斗胆猜测,娘娘在冷宫里怕是得过几场大病,靠的是意志力生生熬过来的吧。” “是这样,有两次烧得差点不行了。当时全靠玉墨随我入冷宫时贴身带了几件首饰,我凭着过去略读过些医书,便将首饰赠给看守的侍卫换点草药,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算是熬过来了。”洛文珺道,“只不过病去如抽丝,那地方又是没得好好休养的,这样折腾几次,身体便总感觉虚得慌。” “娘娘虽是凭一口气熬过来了,那些病根都还留在体内未根治。若再拖下去……”海顾信意味深长地看了洛文珺一眼。 重夕急得眼泪一下子就上来了,陆瑗修忙安抚般握住她的手,又问海顾信:“海太医可有方法治好洛娘娘?” “微臣自当尽力一试,只是怕会用到不少名贵药材。” “那么昭仪娘娘的容貌海太医可有法子恢复?”问话的是珮楚。 洛文珺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 她才三十出头,虽五官底子极好,但冷宫生活已然令她皮肤粗粝发色无光,像个常年干重活的农妇。且不提宫内那些精心保养的娘娘,只是普通宫女怕是看着也比洛文珺要娇嫩些。 海顾信温言道:“这不难,娘娘年龄不大,底子又好,臣再开些养颜方子,必是有效的。” 珮楚笑道:“如此便好了,太后已经吩咐过,极乐宫这边的开销由寿康宫支出,和太医院说声即可。昭仪娘娘向来有殊色,若是在如今这般年纪便凋敝了,别说太后,老奴亦是惋惜不已。” “文珺只求自己的模样别吓到他人,何来殊色可言。”洛文珺抚摸了下自己的脸,似是被肌肤的粗糙惊到,又赶紧放下手。 “妹妹何须妄自菲薄。”谢柔云正色倒,“如今当务之急便是养好身体,重得圣心。” “重得圣心。”洛文珺喃喃念过这四个字,目光有一瞬间的呆滞,似是在说一件离自己极遥远的事,“这十年,能出冷宫便很好了,又怎么敢奢望重得圣心。” “对,重得圣心。唯有如此本宫才能想办法尽快恢复你昭仪应有的待遇。”谢柔云道。 “洛娘娘,重得圣心并非为你一人,也是为了重夕妹妹。这后宫有宠无后的娘娘不在少数,洛娘娘和妹妹已经十年未见面,想来不想再分别了吧。”陆瑗修曼声道。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章 宠妃 大周有域外血统,建国时皇室内亦出了不少可独当一面的巾帼英雄,如此开国皇帝规定皇子公主成婚后皆可在宫外建府,并可在皇帝百年后接生母出宫照料。这与前面几个朝代只许皇子接生母出宫照料相比可谓仁慈许多,并令公主的地位大大提升。 但这亦同时意味着,后宫位高的妃嫔为了将来考虑,难免会去打那些生了公主并不受宠爱的娘娘的主义。本朝就有不少位分低下的嫔妃一生下公主就被其他娘娘抱走抚养的先例。 果然,洛文珺闻言猛地抬起脸深深注视着重夕,眼中慢慢聚起一种很亮很亮的光。 陆瑗修见状一笑:“洛娘娘有这份心,母妃和我便放心了。” 因洛文珺母女二人长久未见,谢贵妃便与一干人等先行离开,让重夕与母妃好好说说话,待晚些再派人接公主回迎仙宫。 再见母妃,重夕心里自是有千言万语,却因了刚才海太医那些话,还未开口便已泪流满面。 “这是怎么了,好孩子,母妃现在在这呢。”洛文珺有些慌乱,忙拿了帕子替重夕擦泪。 “母妃,重夕不孝,在外十年却无法顾及母妃,母妃如今的身体……”重夕哽咽着便说不下去,只是把头埋到了母妃怀里。 “好孩子,母妃没事的,太医不是说了会尽力一试吗?”洛文珺抚摸着女儿一头乌发,亦是无比动容。 好不容易平复下情绪,洛文珺命玉墨去打了盆水来,亲自帮重夕将脸洗干净,却在准备帮她梳妆时有点手足无措。 “你看母妃这里,连些好点的胭脂水粉都没有。”她苦笑。 “无妨,今天出来时随身带了点。”重夕道,从宽大的袖间取出个极精致的碧玉小盒子,打开来,里面盛了些极细腻的胭脂水粉。 紫砚接过盒子,细心地替公主上妆。 洛文珺安静地倚在窗边,看着女儿越来越精致的容易,突然一笑:“重夕,这些年可好?” 紫砚和玉墨红笺悄然退出房门,留她们母女说话。 “谢家对女儿很好。”重夕忙道。 “母妃也这么想。”洛文珺的笑容浅浅的,像缕一吹就散的轻烟,“可惜母妃没用,虽然出了冷宫,可这极乐宫和冷宫又有什么区别,连自己的女儿也只能托付给其他人照顾。” “母妃别这么想,重夕回头就和谢娘娘还有父皇禀明,要和母妃一起住。”重夕忙道。 “你是大周公主。”洛文珺望向窗外,一对凤目盈然有光,“母妃若是能重新得宠,自然会接你到身边,若不能,你也该过公主该有的生活。” 重夕闻言,又想起瑗修的话,顿时心里一酸:“母妃,重夕只求我们母女平平安安活下来。重夕也只认母妃一人,若父皇让其他娘娘抚养重夕,重夕定是不肯的。” “你是母妃的好女儿。”洛文珺缓缓起身,她一张脸虽然瘦得深深凹陷了下去,那五官的轮廓却依然是极精致的,日影斜斜,照得一双上扬美目异常明亮,恍惚如明星坠入其间,“可是重夕,很多话母妃也只能对你说。今天瑗修那番话母妃没放心上,因了你无论如何总是母妃的亲生女儿。可母妃自己也就罢了,你是大周公主,而这几年边境并不太平,我朝又有和亲先例……” 心里蓦然一惊,层层纱罗内,谢子绍所送的玉佩与肌肤紧紧相贴。临别时他对自己许下的诺言,待功名在身…… 若一味低调只图自保,若自己一直只是个没有名号的公主,待那人功名在身…… 每每想到这,总觉得自己这些辗转的思绪是对这份爱情的侮辱,可母妃刚才一席话更是如一蓬火,把心里一些隐秘的情绪灼灼点燃:“重夕回去便求谢娘娘,或者瑗修姐姐,她们在父皇面前提一句,母妃必不是如今的处境!” “傻孩子,当年你姨母走得突然,母妃虽是被冤枉,但至今也没个确切凶手,只怕你父皇想起这事还疑心我呢。且母妃如今的样子……”洛文珺拿起一枚镜子照了下,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若真被你父皇见到,只怕应了那句‘以色事人,色衰爱尔驰’。且等等吧,只消记得有这份心便好了。” “是女儿轻率了。”重夕低头道,却许久未听见洛文珺的回音,疑惑地抬眼,见她正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你很美。”洛文珺突然说。 “什么?” “没什么。”洛文珺笑笑,“许是母妃多心了,你毕竟是公主,即便没有母妃,也不会失了宠爱才是。” 如此又说了几句,迎仙宫便有人来接重夕回去用午膳,洛文珺也不多留,亲自送女儿出去。 “娘娘还是决定要争宠了。”玉墨看着重夕远去的身影轻声道。 “先不说重夕,谢姐姐,你看珮楚都来了,我还有不争的选择吗?。”洛文珺敛去笑容,转身回宫。 忽而又想到什么,从袖内取出一个碧玉盒子,仔细端详了下,方递给玉墨:“这是重夕落下的,你一会儿给送回去吧。” 重夕回到迎仙宫时,正逢赵王陆弘熙前来探视母妃。 大周皇子娶亲后便可选择在外建府,陆弘熙已在朝廷上领了差事,但尚未娶亲,便只在紫寰城内另外择了宫室居住,方便办公。他与母妃和姐姐的关系极为亲密,时常过来说会儿话。 重夕到明瑟堂时见他在,便亲亲热热叫了声:“弘熙哥哥。” 陆弘熙不意有人突然唤他,愣了一下,随即笑意满盈:“竟是重夕妹妹,许久不见,怎变得这般标致了。” 他起身相迎,一袭素色锦袍衬得人格外清逸脱俗,而走得近了,方看得清那身衣裳皆由月萝城特供的霜华锦织就,素色锦面上,精巧的冰裂纹有着月照霜面般的光泽。 重夕假意怒道:“弘熙哥哥这是在说重夕过去貌若无盐?” 陆弘熙忙笑道:“怎会,妹妹是洛……洛昭仪的女儿,打小就玉雪可爱,只是如今越见标致了而已,怎可自比无盐女。” “我昨儿就说合宫也找不出几个比妹妹标致的人了,她还不信呢,非要说自己蒲柳之姿。”陆瑗修和谢贵妃被一众宫女簇拥着从内室走出,盈盈笑道。 如此说笑几句,重夕瞧着合宫都洋溢着种欢乐的气氛,室内亦多了几样雅致的摆设,便笑道:“可是重夕来迟,错过了什么好事?” 谢贵妃正待说什么,一边的素婉已脆生生答道:“公主有所不知,前些日子靖章王偶得一卷乐谱,正是失传百年被喻为天音的《九韶羽衣曲》,八百里加急就给你父皇送来了。无奈乐谱残缺得厉害,不能让天乐重现,皇上闷闷不乐了好一阵子。” 重夕已然明白:“弘熙哥哥自小擅音律,想是令天音现了?” 谢贵妃颔首笑道:“正是。这孩子不务正业,尽爱这些玩乐的事,前些日子把这谱子补齐了。这几天西北一带又打了不少胜战,你父皇是开心极了,便赏了熙儿玉腰带。” 素婉的声音如黄鹂般婉转:“何止玉带,赏赐多着呢。赵王向来最孝顺娘娘,就在里头挑了几个江南一带产的瓷器送过来,放在极乐宫真是最合适不过的。” 谢贵妃向来自视门庭高贵,对底下奴仆亦要求不骄不躁,凡事勿显山露水,这个素婉嘴巴却快得很。照理这性格能在极乐宫待下去都是不容易的,她竟还当到了一宫的掌事,重夕不禁暗自诧异。 “素婉姑姑别取笑我了,弘熙没去过江南,也不懂什么瓷器,不过是觉得父皇赏的东西总归是好的,就拣了几个送来。”陆弘熙口中虽谦虚着,却还是有些得意的。大约是表兄弟的关系,他眉眼间与谢子绍亦有几分相似,带着丝天然的温和与天真。 谈笑间佩兰已经将午膳备好,一众人正欲吃饭,忽听得宦官报“皇贵妃娘娘到,淑妃娘娘到”,随即一阵如明珠落玉盘的笑声清丽丽传来。 谢贵妃闻之双眉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然很快又恢复成往日端庄温和的神色,倒是瑗修脸上的笑容更明媚了,拉起重夕起身往门口迎去。 只几下功夫,已有一众宫女宦官拥着两名宫装丽人前来,其中一位是淑妃刘怀玉,依然是清清丽丽的一身碧色,只不过在发髻间多缀了些珠玉,妆容亦重新润色过,清丽中多了份得宠宫妃的妩媚。 而走在淑妃前边的女子腰如杨柳,肤似凝脂,脸若娇花,说不尽的妩媚动人。此刻她盛装丽饰,一袭绛红长裙宛若流霞般灿烂曳地,又以金银线于其上绣以繁复花叶片片,满头珠玉,通身气派,甫一进来,只觉得华光满目,又有团团香风袭来,直叫人以为误入万花丛中。 这便是皇贵妃王怡洵了,重夕出宫时她就相当得宠,如今十年过去,她的容颜不但未随时光逝去,反而因了那愈发张扬的气质而显得更加明艳,想来这些年她在宫中过得相当不错。 “我道是什么好事,原来是赵王把那古曲补齐,皇上一高兴赏了玉腰带,难怪整个迎仙宫都喜气洋洋的。谢妹妹有这等孝顺的儿子,真是有福之人。”王怡洵笑声朗朗,扶着绿衣的手款款步入明瑟堂内,接受众人毕恭毕敬的行礼。 “熙儿是不务正业的主,不过是偶尔谱个曲讨皇上开心下,怎比得上姐姐的弘宪文武双全。”谢贵妃柔顺地回答,长长睫毛垂下,似一片阴影覆住眸光,只余两颊上的花钿映着天光一闪一闪。 皇贵妃闻言不语,只是笑得更灿烂了,倒是一边的刘淑妃柔柔道:“贵妃娘娘说得是,这几日西北战报频传,雍王殿下屡立战功,光是食封就加了一千户,还赐御前走马,这才是真的开心了呢。” 又转头做颦眉状:“至于玉腰带,上次听王姐姐讲,雍王那有十来条吧,果然是极好的东西,不然皇上可不会赏给雍王呢。” 谢贵妃心气高,赵王资质却远不如雍王那般出众,这本就是她一个心结,如今刘淑妃一席话,直说得她面色讪讪。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章 争锋相对 刘淑妃是陆重夕打小就熟识的,当年和洛文珺是无话不说的好姐妹。她早年并不得宠,而洛文珺当年虽说是借了姐姐洛云瑶的光才分得皇帝不少雨露,但平日明里暗里没少帮着刘怀玉。 但洛文珺入冷宫后刘怀玉便投靠了当时最为得宠的王怡洵,靠着王怡洵的提携也分到了些宠爱,继而生下龙凤胎,皇帝大喜,自此在后宫地位扶摇直上。 虽刘怀玉这样做重夕并不觉得有什么,身在后宫给自己找个靠山亦是人之常情。只是她不料已经是淑妃的刘娘娘竟会仗着这些资本对比自己位分高的谢贵妃说出这些话,简直是句句刺心。 她心内鄙夷,转瞬间有了主义,便微微抬起脸,含笑道:“弘宪哥哥为大周开疆扩土,自然是国之栋梁。” 她声音莹润柔美,如蔷薇于晨光中初绽,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她。 王怡洵起先并未注意到重夕,此刻见着她,那张志得意满的脸上竟闪过一瞬间的失措。 “据重夕所知,弘宪哥哥此番去前线,是要平息北戎一带几个芜羌族小国的叛乱吧?”重夕问道。 王怡洵与刘怀玉不明所以,只能略略点头。 “芜羌人数百年前曾随众多异族进军中原,也建起过他们自己的王朝,只是不出三十年便亡了国,皇室惨遭屠戮。后来残余族民逃回祖先发源地,也就是如今大周西北的百颜山一带,趁中原内乱重新占地建国,直至先帝景泰十五年,大周才将其收复。” 刘怀玉不明所以:“重夕公主这是要同我们论史?” 重夕一笑:“只是大周虽收复了土地,但芜羌部民风剽悍,一直不□□定,父皇登基后反复以重兵镇压其叛乱,劳民伤财。得土地却不得民心,想必父皇一直为此头痛。” 王怡洵冷哼一声:“民心?不过蛮族而已。” “重夕记得此番平叛,是昭衍哥哥和弘宪哥哥一道去的。”说到‘昭衍哥哥’四个字时重夕有种奇异的陌生感,大约是这名皇长子因为常年征战在外,自己从小至今都未见过的关系吧,“而前些日子,昭衍哥哥将一卷残铺加急保密送来,不久芜羌部使节来长京谈判,回去后不多时西北便捷报频传。各位可知是为什么?” 刘淑妃皱了皱眉:“雍王骁勇善战,自然捷报频传。” 重夕抬眼看了下陆瑗修,发现这个姐姐嘴里已然噙了丝淡淡的笑,便知自己所言不差,于是继续不紧不慢道:“重夕听闻,芜羌部使节来时我们大周在宴饮上邀其共赏《九韶羽衣曲》,竟当场跪地,称愿永世为大周戍守边疆。这位使节乃芜羌部德高望重的祭司,他回去后直接去了大周两位皇子的军营,并为他们阵前喊话,芜羌民众向来尊重这名祭司,因而许多城池直接开门迎接大周军队的地步。” “是有此事。莫非这是因为……”王怡洵突然不说下去。 “九韶羽衣曲,本是芜羌族先辈祭祀所用之曲,为的是赞颂芜羌祖先,也是他们口中的神祗月神忽也兰所做,在芜羌人内一直被奉为天音神乐。但当年芜羌族皇室在中原遭屠戮,乐谱亦不知所踪。芜羌族月神崇拜非常严重,作乱几个族长又是以此信仰来发动群众,未料让神曲再度现世却是大周天子,无异于告诉他们谁才是神祗真正属意的人。不需战,已让人心跪伏,弘熙哥哥当记一大功。” 重夕语音落,谢贵妃神色已然舒缓,王皇贵妃一双秋水横波般的美目却是含了怒气,嫣红双唇微微一动,正待说什么,却猛然身形一晃,旁边的绿衣红叶赶紧将她扶住。 刘淑妃吓了一跳,赶紧掏出帕子,亲自擦去王皇贵妃额上的冷汗:“姐姐身子还未好全,可别气坏自己,雍王功劳大家自看在眼底。臣妾回头就和皇上说,雍王靖章王归来之日,要以九韶羽衣曲迎之,凭他个什么天音神乐,也不过是给雍王的凯旋锦上添花罢了。” 言罢与皇贵妃一道转身离开,却是出了明瑟堂大门时时一个斜斜的眼波睨向重夕,唇边扬起个极轻蔑的笑:“口齿倒伶俐,可惜也不过是个没封号的公主罢了。” 她生得一副温柔娇怯的模样,此刻的笑容却犹如一柄淬了毒汁的匕首,直刺人心。 陆瑗修看不过,正想上前理论,被重夕一把拉住:“罢了,她到底长我们一辈,姐姐又能说什么呢。妹妹确实没用,只能在这里先谢过姐姐了。” 如此,几个人自然也是无心用午膳了,草草吃几口便撤了。 “妹妹觉得我不能说什么么?王娘娘便罢了,刘娘娘,就算她有龙凤胎,如今又得宠,若我愿意,大可让敬事房撤了她的绿头牌,就她这种出生,父皇也不会放心上的。”陆瑗修漱了口,倚在窗边淡淡地说。 刘怀玉位至淑妃,在皇上面前亦是得宠,一个公主竟说要撤她绿头牌,这是何等地位才敢开这样的口。 只是重夕听着这话,竟不自觉地有些后背发凉的感觉,不知道是因为太过惊诧,还是这位姐姐宁和表情下的跋扈。 调整了下脸部表情,露出感激而谦卑的笑容:“妹妹自然相信姐姐做得到,但刘娘娘毕竟是王娘娘那边的人,姐姐撤了刘娘娘绿头牌,恐怕要得罪王娘娘了。且宫里毕竟人多口杂,知道的人觉得姐姐为了妹妹,不知道的还以为卫国公主这般小气,竟容不得娘娘们几句口舌。” 谢贵妃亦忙道:“是了,淑妃不过是气极了说几句,瑗修你别放心上。” 又转头笑盈盈看着左右道:“重夕倒真是好孩子,若不是她刚才这一席话,本宫还真不知如何下台呢。” 陆弘熙则略带歉意:“是弘熙不好,让妹妹得罪了皇贵妃和淑妃。弘熙虽知晓《九韶羽衣曲》为芜羌族神乐,但若妹妹不提点,是万万想不到父皇还有这一层用心的。” “重夕曾在些闲书里看过,道是芜羌人性格坦荡,对祖先对神明亦是会直抒胸臆地赞美。与我们大周祭祀雅乐一板一眼的端庄不同,《九韶羽衣曲》全曲用情至真至纯,当年中原汉人听过的,亦会随曲中感情或笑或泣。弘熙哥哥若想得太多,怕这天音就难现世了。” 谢贵妃苦笑一声:“我倒宁愿他在这些上面多点心。琴棋书画,虽是要懂的,但身为皇子,该是把建功立业放首位才是。皇贵妃因何这般得宠,其一貌美,其二家世,其三便是雍王这孩子太争气。本宫是不行了,皇上还肯多照拂下迎仙宫,也是因为瑗修争气,你也不能落了人后才是。” 陆弘熙面色有些不大自然:“母妃所言极是。” 陆瑗修喝了口茶,口气微微发冷:“每次这般说,弟弟都回极是,到底是不是,姐姐自然是不知的。只是前些日子我听说城北的烟花巷内都响着弟弟谱的曲,又闻无数花魁以得赵王一词为荣,当真是风流倜傥得很。” 重夕见着贵妃,卫国公主,赵王三人越说越不对,觉得自己在这实在碍眼,忙找了个借口带紫砚与红笺出了明瑟堂。 到了自己房内,红笺忍不住吐了吐舌头:“皇贵妃娘娘与淑妃娘娘便也罢了,奴婢是真没看出卫国公主竟能说出这样的话。她是真能撤了淑妃娘娘的绿头牌?” 重夕将紫砚早上采来的那束牡丹木槿折了一支别在发间,于梳妆镜前一照,整个人顿时明丽娇媚起来。花朵果真是比珠玉更适合修饰女子容颜,只是离了枝的花,终究是开不长的罢。 她凝视镜中的自己许久,才对红笺道:“大周公主多为郡县公主,史官笔中的国公主多为死后追封,或是成为长公主后通过皇帝兄弟的加封得来,瑗修姐姐却是唯一一个七岁直接册封国公主的公主。当年郑皇后的女儿,也就是瑜德姐姐,中宫嫡女,何其高贵,亦只封了平川公主,你说父皇是有多宠瑗修姐姐?” 一番话听得红笺直抚胸口:“皇宫果真是不一样,一个封号能做这么多文章。” “说起来,过去在宫里,我们昭仪娘娘和如今的淑妃娘娘倒是交情最好的,如今竟是……唉。”紫砚沉沉叹了口气,“只是公主今天一番话,怕是把两位娘娘都得罪了。” “谢娘娘对我恩重如山,我实在是看不得她们在迎仙宫这副样子。”重夕道,“何况王娘娘向来与谢娘娘不睦,我被谢家抚养多年,入宫又住在迎仙宫,早被皇贵妃看成谢娘娘这边人了。迟早是要得罪的,原不在说不说今天这些话上。” “公主重情重义,只是红笺总觉得,公主入宫后似是变了个人。当初在谢家的自在劲儿都看不到了。”红笺嘴巴微微翘起来,想着今天重夕中午大约没吃饱,便剥了几个金桔递至重夕跟前。 “皇宫不比外边,何况我母妃又是这种情况,少不得多份心。”重夕如今满心皆是难言的酸涩,金桔再甜也食之无味,“如今当务之急便是让母妃身体康复,继而复宠。” 她今天在太后处就看出来了,应是郑皇后不行后,同为郑氏家族的太后为保住权柄,少不得拉拢同样门庭高贵的谢贵妃。且多年前,谢家长女,也就是谢子绍的长姐谢淇薇亦嫁入了郑家,有这层姻亲关系,两边就更容易亲近了。 只是冷眼瞧着,又加之在谢家时一些听闻,总觉得皇上对谢贵妃更多的是敬重,全然不能与对王皇贵妃的宠爱相比。今天谢贵妃那席话更是验证了自己猜想,因而找到个能与王皇贵妃分宠的妃子便迫在眉睫了。 母妃,真的可以么? 重夕想起十年前的母妃,但即便是韶光正盛时的洛文珺,与能歌善舞永远一身华艳的姨母比,更多时候都是淡妆斜倚窗栏,手捧一卷书的清冷模样。皇上虽偶尔与她谈论些诗书,但更多时候喜欢的还是那些艳丽逼人的女子,若无姨母暗中提携与洛文珺本人广交善缘,她是断不能坐到昭仪这位置的。 何况如今姨母去了,母妃又身染重疾,今天那瘦削朴素的模样…… “公主。”紫砚的声音将重夕从重重思虑中唤回来,“有些事公主不必担心太多,太后毕竟在宫中多年,眼光是极准的。何况十年下来,人的心性也是会变的。” 重夕不禁感激一笑,紫砚总是能一眼看出自己的心结,并适时提点一句来化解。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章 名门之女 如此过了些日子,皇上果真是下诏年底雍王与靖章王归来时,要在接风宴上弹奏《九韶羽衣曲》,由陆弘熙全权负责。 谢贵妃闻言脸上依然是笑吟吟的,嘱咐赵王定要办得热闹漂亮,私下里却有些郁郁。 重夕有次去探望母妃,闲聊中说起这事,洛文珺第二日就赶来迎仙宫陪谢贵妃说笑。 这段时间因太后那边有所照拂,极乐宫供应好了不少,洛文珺的脸容也有所润泽,虽依旧是极朴素的打扮,却已隐隐有了些风姿。 大约是比较投缘,洛文珺来了几次,谢贵妃的心情便开朗许多,后来更是经常约她品茶聊天。到后来《九韶羽衣曲》的谱子到手了,更是手把手教洛文珺弹奏,这曲子难度极大,却也极美,只消找到合适的机会让陆文湛听到,必然能得皇帝注目,到时候能否复宠,便看自己修为了。 天气愈发冷了,迎仙宫倒是因了地热关系,依旧暖洋如春。 谢贵妃素来畏冷,除了例行的请安外大部分时候都待在自己宫中,倒是几个平日里关系不错的娘娘时常来说说话。 “孝和皇后在世时总劝皇上励精图治,别把时间精力耗在温柔乡里,皇上却是不听,国事再忙,都经常来各宫转转。如今却是除了不时召那群乐姬去凌霄殿唱几曲,连后宫都不大进了。” “可不是,那群是戏班子出身,吹拉弹唱样样会,皇上哪会不喜欢。” 这日重夕与瑗修从御花园散步回来,刚进大门便听到一阵略略赌气的娇软声音。 进了明瑟堂,果然是满目珠围翠绕,芳香盈面,几个平日里与谢贵妃关系不错的娘娘都在这说话,忙一一行礼见过。 “卫国公主既来了,不妨也坐下听听。刚才姐妹们还说宫里新来群乐姬,整天把皇上缠着。陛下其他宫不去就罢了,谢姐姐这竟也来得少了。”崔婕妤的手纤长白皙,亲自倒了茶递给陆瑗修。 瑗修忙谢着接过,抿了一口茶对母妃笑道:“我倒是没见过呢,只知道是王将军入京觐见时一同带来的,” 谢柔云眼波盈盈:“妹妹们是知道的,皇上向来喜欢江南那边的美人儿,偏贞顺皇贵妃走后,宫里看来看去都是些北国胭脂,这几个南国红粉既是王将军亲自选的,想来定是绝代佳人。” “不过群戏子罢了,什么江南美人,谢姐姐这般才是正正经经的江南贵族。”李嫔不屑道,她出身世家,向来看不上梨园中人。 谢柔云抚了下脸,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灵蕙妹妹有所不知,本宫倒确实出生金陵,只是打小同哥哥在京城舅父家长大,十三岁便嫁了皇上,吴侬软语是一点也不会,更别说那些歌啊曲的了。” 重夕接过红笺给自己沏好的茶,还未入口,便已异香扑鼻,不禁赞了句“好香!” 素婉笑道:“这茶名花青冉翠,为西西国所贡,皇上知道我们娘娘公主爱品茶,便全都赏给了迎仙宫。公主可真是好运气,若不是住迎仙宫,可还真是喝不到呢。” 陆瑗修微微皱了下眉,却没说什么。 重夕忙笑道:“这是自然,不托谢娘娘的福,重夕哪有幸能品到花青冉翠这种茶中珍品。” 这话说得自己都想笑,西西国在大周南边,这花青冉翠在北地的长京自然是极其罕见,但过去住金陵那边时,却是时不时可以从扬州方向来的海外商人那买到些。 素婉又絮絮叨叨说着,这些日子看得出,迎仙宫内无论是谢贵妃还是卫国公主都相当给素婉面子,她心生不耐,又不好说什么,便找了个借口带红笺下去了。 那边娘娘们没注意到这厢的动静,只是自顾自说着。 “听说昨儿皇贵妃带淑妃去凌霄殿给皇上送点心,皇上还和皇贵妃商量说要给个乐姬名分呢。这不是要把那些戏子放到同我们一道的位置上了么。”崔婕妤秀眉微颦,“然后皇贵妃当场就黑脸走人了。” “皇贵妃娘娘向来心直口快,皇上也喜欢她直爽的个性。”谢贵妃笑道,“不过这事儿也确实上不得台面,后来怎么了呢?” “皇贵妃娘娘这样,皇上也挺不开心的。听凌霄殿值班的宫女说,还是淑妃娘娘陪着皇上说了好一会儿话,说是孝和皇后丧期未满,现在纳妾终归不妥当之类,皇上才消了气。”崔婕妤道。 李嫔嗤笑一声:“淑妃倒是会说话,就是不知道皇上心内会怎么想。” 郑皇后薨后迎仙宫也是挂了段时间的素缟,但有次皇上路过似乎颇不高兴,谢贵妃便借了这由头撤了白幔,但好名声也是留下了。 谢贵妃一扬脸,眉间花钿闪闪:“皇上再怎么想也是要考虑皇家形象的,今天都没听到什么册封的旨意,想来是作罢了。” 如此又说了会儿便散了,各宫娘娘娉娉婷婷出了门,方才还热热闹闹的明瑟堂一下子冷寂了下来,似是连空气都凝滞了一般。 窗下有一架琴,她慢慢走过去坐下,一言不发。 素婉领着一众宫女无声无息地退下,重夕也赶忙告退了。 谢贵妃取下精金镶红宝石的护甲,迟疑片刻,方徐徐拨弦,铮铮琴音顿时盈满空旷的殿堂。 陆瑗修没离开,倚在墙边听了会儿,轻轻击掌:“明澈温煦,父皇过去最爱听贞顺皇贵妃抚琴,如今又总称刘娘娘为国手,可我听着,她们的功底却是不及母妃七成的。” 谢贵妃十指如飞,眉目间却有了淡淡的倦怠:“淑妃入宫前只是稍稍学过几年音律,入宫后发觉皇上喜欢,才下了些功夫。母妃打小府里就请名师教导,自然是不同的。” 刘怀玉失宠已久,却是沉寂数年后在一次宴会上自告奋勇抚琴助兴,一曲惊艳四座,从此重得圣心,每每有宴饮必召她前往,一年后又诞下龙凤胎,自此风光无限。 “父皇爱琴,母妃最是擅长,却从不以此争宠。”室内温暖怡人,谢贵妃低头抚琴,却只看到女儿长长的织金裙裾曳过玄色大理石地面,朝自己缓缓走近。 “只是母妃,你不争,其余人可都在争。”蓦地陆瑗修的气息已呵在耳畔,“母妃嫁给父皇这样久,父皇喜欢什么母妃不是最了解的么?可这些日子,父皇来迎仙宫的次数可越发少了。” “瑗修,你是让母妃去和那群小门小户的争宠?” 琴声中止,谢贵妃霍然起身与女儿对视,却只觉得瑗修身上的凤髓香味浓得几叫人要沉溺进去,她略略撇过脸,躲开女儿那双秋水寒潭般凛冽的双眸。 她该如何告诉女儿,皇上曾说自己的琴声无论何时听,都如雅乐在耳。只是她跟随天子多年,知晓他平日看多了君子,听多了雅乐,到了后宫想看想听的,不过是份情致罢了。 自小被礼仪约束的她在名师教导下学习琴棋书画,学习如何做一个端庄淑女,却从没有人告诉她如何取悦男人,而天子,也是男人。就比如这琴,自己明明精通音律,却是无论如何也弹不出刘怀玉那份缠绵悱恻,柔媚娇婉。 记得教导自己的老师说,那是靡靡之音,不是谢家小姐应该弹的。 陆瑗修顿了顿,终是轻轻呵出一口气:“母妃自是不屑,只是我听闻近期朝中大臣多次上表,请父皇尽快选立太子。父皇这段时间确实不怎么踏足后宫,但王娘娘可没少去凌霄殿。且朝中多个大家族都与王家有姻亲关系,他们进献的美女,无论谁得了宠,都能成为王娘娘的左膀右臂。” “你消息倒是灵通。”谢贵妃道,“皇贵妃娘娘是个有福气的,娘家显赫,自己得宠,弘宪又是个有出息的。只是这次她却不甚开心。” “王娘娘不开心,父皇定然也不开心,这却是母妃的机会。”陆瑗修笑着,这笑容下却又藏了无数绵密的嘲讽,“我听闻谢氏族内亦有不少适龄女子尚待字闺中……” “不可能的。”谢贵妃未等她说完便打断了,“谢家如今未婚的女子都与你同辈,是表姐妹关系,嫁入宫中岂不是乱了辈分?” 谢贵妃语气已有隐隐怒意,陆瑗修却只是冷笑连连:“大周宫廷何时在意过这些,母妃不过是担心再来一个门庭贵重的女子会影响你贵妃的地位吧。” “本宫在你眼中便是这样的人?”谢贵妃怒极,却也不欲多言,一甩袖,转身便走。 只听得陆瑗修的声音不急不缓传来:“王娘娘与我们之间早已势成水火,她这般得宠,也知道拉拢提携淑妃为己用。母妃如今倒是矜持,却不知等将来她做了皇后,皇太后……” “我们还有洛昭仪。”谢贵妃站住,发髻上的金步摇垂下长长的红宝石流苏,在她白皙端和的脸上映上几缕血一般的红,竟生生多了份诡异的娇艳。 “洛娘娘真的可以得宠?我看着她和贞顺皇贵妃不是特别像。” “她可以。”谢贵妃转身凝视陆瑗修,这位众人眼中端庄高贵的卫国公主,大周的盛世牡丹,她如月光般皎皎的女儿,此刻眼中却闪着与这紫寰城内大部分人一样狂热而庸俗的光,这让她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压制住心中翻涌起的失望与厌恶,“你也说了,你父皇喜欢什么,我是最了解的。” 言毕,转身往殿外走去。 她不能再多待一刻,生怕这支撑着谢氏家族的挺直脊梁会被陆氏皇女的目光压弯。 自己从小心气就高,又是谢家嫡出小姐,本可以矜持平和过一生,却阴错阳差嫁入了皇家,至此过上外人眼中风光荣华自个儿内心彷徨无定的生涯。 而百般努力,偏偏只能依靠女儿的得宠在这顶级富贵里换一个贵妃的头衔,得一声贤淑的赞慕。 瑗修的近来似是有些变了,总是不时提起皇后二字,意思是很明白的,贵妃位分再高,终究只是妾室。 而她卫国公主再得宠,也不是皇家嫡女。 可贵妃和皇后之间,还有一个皇贵妃。这么隔了一个人,那高高在上的凤座便有些遥不可及了。 似是所有人都在催促她往前走,往那个天下女子最至高无上的位置上走,那些炽热而庸俗的目光,像裹在身上的层层重锦,颗颗珠玉,越是富丽越是沉重,让她如今每迈一步都要用上十二分的力一般。 终究是自己太过无用吧? 她想着,推开门时被日光微微刺痛了眼,却本能地将脸往上扬了扬,满头珠翠泠泠,压得她脖子泛酸。 “去极乐宫。”她对侍立一旁的佩兰道,想了想又问,“素婉呢?” “素婉姐姐说她困了,先休息去了。”佩兰笑道。 “随她吧。”谢柔云倦怠地抚了抚太阳穴,“晚点着人叫她起来,让小厨房备些点心,随我一道去凌霄殿看皇上。” “诺。”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章 暗流 上 雍王与靖章王即将班师回朝的消息随着冬日的第一场雪传到宫里。 雍王自不必说,靖章王亦是有五年没回宫,此番凯旋归朝,又听闻带了归属国与部落的国王首领前来觐见,自是给将近的新年添了份喜庆。 而洛文珺的身子也逐渐好了,这日来迎仙宫看谢贵妃,已全无病色。 因诸事忙碌,谢贵妃已有段时间未见洛文珺,见她如今虽裹在朴素的衣袍里,然那绰约风姿,已叫人见之忘俗。忙惊喜地拉过她的手道:“姐姐算是没看错,妹妹果真是国色天姿。” 洛文珺脸一红,忙垂首:“姐姐别诓我,妹妹什么样子自己还不知么。” “当局者迷。”谢贵妃和煦地笑着,“妹妹底子是极好的,过去丰腴了点觉察不出,如今清减下来,这五官这身量,果真是资质天挺。” “姐姐可别浑说。”洛文珺不自然地抚了下脸,“总算是让妹妹出去能见人了,但愿皇上不厌弃才好。” “怎会厌弃,有三分像,就足够了。” 洛文珺疑惑道:“可是说我与姐姐有三分像?” 谢贵妃柔软的唇颤了几下,终是露出和往日一样宁和的笑容:“是,论长相,你和贞顺皇贵妃虽不是一个模子里出来,却还是很像的。别怪姐姐说得直接,妹妹姿容并不逊色贞顺皇贵妃,但既是要复宠,必然要以皇上喜欢为上。” “妹妹谢姐姐还来不及,哪会怪呢。”洛文珺尽管心中略略沉郁,脸上的笑却是不变。 “母妃!”重夕正和瑗修在室内研制香料,听得紫砚说母妃来了,忙扶了红笺的手出来。 “重夕,又长高了呢。”洛文珺慈爱一笑。 重夕也是有段时间没见到母妃了,竟不料洛文珺气色已经这样好了,且许是清瘦了些的关系,比之十年前,洛文珺竟多了份俊美冷艳,眉目间熠熠的神采直叫人见之忘俗。 “母妃可是大好了。”重夕把头埋在洛文珺怀里撒娇。 “药还是吃着,也是海太医有办法,新开了几个美容方子给我,又是外敷又要内服的,这不玉墨还在极乐宫替我磨晚上敷面的粉呢,真挺麻烦的,但效果也是真好。”洛文珺抚摸着重夕一头乌发,只当看不到谢柔云与自己一比顿时黯然失色的容颜,“只是再怎样讲究,与姐姐这般端然贵重的气度比起来,妹妹到底是个上不得台面的。” 谢柔云对洛文珺的自谦不置可否,牵着她的手来到琴边,盈盈笑着:“来,妹妹将那九韶羽衣曲弹次姐姐听听,两位王爷快回来了,得加紧练习才是。太后已经答应,接风宴上将你安排为压轴。” 洛文珺点点头,坐下来正拨了几声弦,忽然素婉引了一人急急过来,竟是珮楚。 “珮楚姑姑怎么来了,可是太后有什么事吩咐?”谢柔云忙让其坐下,又着人赶紧端差点上来。 珮楚只站在那里道:“太后只是让奴婢来带句话,奴婢过会儿就得回去了。” “怎么了?”谢柔云问道。 珮楚颇为为难地看了眼站在琴边的洛文珺,问道:“方才在外头,洛昭仪似是在弹九韶羽衣曲?” 洛文珺点点头。 珮楚张了张嘴,终是深深叹了口气:“昭仪娘娘不必麻烦了,方才太后让奴婢告知娘娘,这接风宴上的九韶羽衣曲,由刘淑妃来演即可。” 此言一出,几人皆是大感意外,陆瑗修更是忍不住道:“姑姑说什么?太后之前可是答应过让洛娘娘弹这曲的。再说了,这曲子还是弘熙谱出来的。淑妃娘娘来凑什么热闹?” 珮楚惋惜地摇摇头:“奴婢虽身份卑微,然方才听昭仪几个音符出来,便知是下了苦功夫的。太后也是希望昭仪能在接风宴上一举复宠,然而上午皇贵妃来了次寿康宫,还将太后珍藏的一把古琴要了去,说要赠予刘淑妃。两位娘娘,你们看……” “姑姑别说了,文珺明白。”洛文珺悄悄拉了下谢柔云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多说,“淑妃位份比我高,琴技也好,还是由皇贵妃推荐的,本宫自然要让与她。” 她声音温柔清丽,恰如三月春风般和煦,珮楚听了,都忍不住打从心眼里替这女子惋惜。然而王皇贵妃终究势盛,太后都要给三分颜面的人,洛文珺一个毫无背景的昭仪,也只能默默按下那份委屈。 “皇上爱琴,难得有机会,却被淑妃抢了先。”谢贵妃拉着洛文珺的手道,“妹妹且安下心,日后姐姐定然会帮你再找个合适的机会。” “其实在宴会上弹首曲子,或许可以吸引父皇,但宫中宴会何其多,今日是你,明日是她,重夕听闻自淑妃娘娘靠这种方法得了宠,宫内不少女子便经常在宴饮上卖弄技艺,只怕父皇见得多了,早已没了新鲜感。刘娘娘既然想弹,给她弹便是,最多也是在外宾面前长长脸。”重夕道。 一席话挑起了几人好奇心,陆瑗修便问道:“那妹妹可是想到其他好法子?” “九韶羽衣曲,曲调清绝冷艳,超然脱俗,在喧嚣的宴会上弹奏,难免俗气。重夕记得姨母在世时,皇上最喜欢与她相携出去,看冬日的桃花。”重夕道。 “冬日的,桃花……”陆瑗修略一思索,眉眼间陡然有了神彩,“冬日的桃花,既不失桃花本身的柔媚,又多了几分梅的清冷,与这曲子竟是极合拍的。以洛娘娘的姿容,在桃林间独自弹拨九韶羽衣曲,寻常人见了,保不准还以为是天上仙女下凡呢。妹妹这主义甚好。” “仙女下凡,这是当初皇上对云瑶姐姐的形容啊。”洛文珺苦笑一声,“看来文珺此次得东施效颦下了。” “洛娘娘哪能自比东施。”陆瑗修笑道,“无论什么手段,能复宠,日后才能从长计议。” “那到时候便麻烦谢娘娘和瑗修姐姐安排下了。”重夕笑道。 皇上很久没来寿康宫问安了,倒是淑妃这些日子提了好几句,才由她伴着,一群人往寿康宫迤逦而去。 远远看见寿康宫的大门,皇帝与淑妃便下了辇,以示对太后的敬重,这些年陆文湛虽甚少来向太后请安,但于面子上的事却比这后宫的任何人都做得周全。 亦不让随侍宦官传话,只和刘淑妃一道前往。 过垂花门,转过琉璃影壁,便有馥郁花香扑来。 太后素来喜欢花卉,虽是冬日,寿康宫内依然是一片似锦繁花。 一品冠开得极盛,粉红,大红,粉紫,香气浓烈,娇艳夺目,又有漂洋过海而来的的复色蟹爪兰置于门窗附近,其比普通品种硕大许多的花朵形状极其别致,光是看着就觉得热闹非凡,比春花还来得烂漫多姿。 倒是前些日子皇帝命花房送来的几盆珍品水仙只是被静静地摆在廊下,清淡素雅,兀自亭亭。 里屋传来阵阵笑语,太后养了不少妙龄闺秀在身边,大家亦知道太后喜热闹,每日想着法子逗太后开心,让寿康宫内日日都飘着欢笑声。 “怀玉,那些大臣总让朕多陪陪太后。可朕怎么瞧着,和寿康宫一比,朕的乾清宫都显得冷清了。”陆文湛笑道。 “这宫里的一切哪一样不是皇上给的,太后这的花团锦簇,不正是说明了皇上有孝心嘛。”刘怀玉忙笑道。 “淑妃也如此想吗?”皇帝微微扬起眉毛。 “皇上,你可是这宫里的一切。”刘怀玉声音娇滴滴的,一双细长美目如秋水盈盈,“更是,妾的那方天啊。” 皇帝被她半依着,只觉缕缕暖香扑来,直叫人醉到骨子里,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方笑道:“若人人都如爱妃这般想,朕也能省去不少心。” 两人说着,已到了屋门口。 一屋子贵族女子正说得开心,突然见皇上过来,忙不迭起身行礼。 绮罗满目,绿鬓冉冉,皇帝随口说了声免礼,便携了淑妃向太后行礼问安。 太后笑得非常和蔼:“皇儿竟是有些消瘦了呢。” 皇上恭谨道:“儿臣近来政务繁忙,今日得空,便与淑妃一道来看太后。太后一切安好?” “自然是好的。每日看着这群孩子,便觉得自己也年轻了几岁一般。”太后看了眼团团锦绣中表情恭谨却淡漠的皇帝,抬了抬手,珮楚便带了满屋子女子下去了。 “听怀玉讲,太后是有事叫儿臣来?”皇上在太后下方处的锦榻上端端正正坐好。 “若不说有事,可不知是什么时候才能见着皇上。”太后依旧笑容满面,刘淑妃在一旁随侍着,却有些心惊。 “政务繁忙不能常来看太后,是儿臣不好。”皇上忙不迭起身告罪。 “这就我们三人,没外人,皇儿不必如此拘礼。”太后笑道。 “礼不可废,不知太后召儿臣前来是为何事?”皇上却依旧是极恭谨的态度,得了太后允许方坐下。 淑妃垂着眼,只看到太后明黄色的裙裾在天光下流转出缕缕耀目的色泽。 太后,她看上去并不像人们印象中的深宫老妇,她保养得宜,妆容精致,甚至比一些常年不得宠的嫔妃还来得年轻一些。她的住所,着装也总那么尊贵亮堂,以至于把一身褐色团龙锦袍的皇帝衬出了一种不合时宜的暗沉。 “哀家听闻皇帝免了崔三郎的官,又将崔尚书贬为青州刺史,可有此事?青州那可是边境一带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章 暗流 下 太后口中的崔三郎即为吏部尚书崔素的儿子崔延成,四年前由陆文湛指婚平川公主,不料竟至如今还未完婚。 “是有此事。三郎这孩子早些年朕看着还好,如今竟是越发不像话了。萌父荫在京中聚众闹事不说,还打伤了执法官吏,偏崔素还以尚书身份压制办案官员,当真是负了朕的重托。今日早朝上朕便打发他去青州当刺史,亦是警告朝中大臣切勿借着身份资历与朕的宠爱为所欲为。” “皇儿倒是处事严明,只是哀家听闻三郎也跟着崔素去了青州。” “是,崔素深以此事为耻,故此番带了延成一道去,边地苦寒,亦是希望三郎能在那历练一番。” 太后依然笑得很和蔼,那双杏目却微微眯了起来,似是要阻止某种光的流出:“历练固然是要的,只是要历练何处不可以,定要去青州那么远的地方?何况依哀家看,这些年青州也算太平,并无什么磨练人的地方,崔三郎若真是个纨绔子弟,这边地天高皇帝远,父亲又是一州刺史,他倒更是自在。” 皇上的笑容有些讪讪的:“经过此事,想必崔素定会对儿子严加管教。” “崔氏门风有多严谨,哀家却是清楚的。”太后直视着儿子,语调倒是越发和婉了,“自然了,这些事哀家也不反对。只是,若崔延成真要去青州,也须等与瑜德完婚后。” 刘怀玉依旧柔顺地低着头,似是在欣赏裙裾上精美的刺绣,皇上握着茶水的手却猛地一晃。 “太后,崔延成纨绔子弟一个,又无任何官爵,这等人怎能配得上我们大周公主?”陆文湛深吸了口气,徐徐说道。 “官是皇儿免的,爵位日后是可以承袭其父的,崔素两朝重臣,三郎出身清河崔氏,论起门第哪一点不如陆氏?”太后话锋有些转冷,“何况皇帝,瑜德与崔延成四年前就订了亲,当年是你下的圣旨,如今又是你说配不上,君主岂能出尔反尔?” 陆文湛有些想笑,唇角却只是抿出了个苦涩的弧度,四年前若非太后坚持,他又怎么可能下那道赐婚的圣旨。 刘怀玉看着眼前两个大周最尊贵的人,以她的心细如发如何不知晓两边的心思。皇上对郑氏有所忌惮,当年若非太后坚持,他是不乐意让郑皇后女儿嫁给另一个高门大族崔氏的。后来孝和皇后被禁,便趁此拖下了这婚事,现下太后再提,约莫是觉得孝和皇后终究是没保住,她担心这个孙女,想及早让她有个归宿,只是当初孝和皇后还在时皇帝便拖着,更何况如今呢。 崔素为皇帝爱臣,崔延成更是翩翩君子,如何会无缘无故做出聚众闹事之事,不过是皇帝想寻个由头将这门婚事推掉而已。 昨天来请安时太后刻意留下自己,告之这几日务必让皇帝来寿康宫一趟,果真是为此事。自己夹在太后与皇帝之间,两头都得陪着小心,真真是心累。 平川公主陆瑜德,因为生母的不受宠连带着被父亲冷落,十八岁时订的亲,却未料拖到如今二十二岁了,皇上却有了悔婚的念头。 大周并不兴早婚,但二十二对女子来说,确实也大了。因而淑妃心内虽替平川公主惋惜,却也是不能说半句的。 “太后,实不相瞒,德瑜的婚事朕已另有安排。她身为朕的嫡长女,婚姻之事自然不能马虎,” 皇上突然语气郑重,倒是让太后有些疑惑:“皇儿的意思是?” “弘宪与昭衍此番能平定西北诸国联军,除我大周多年养精蓄锐兵强将勇外,亦有借用乌雅国的大军,里外合击,方能如此顺利。过些日子两位皇子归来,亦会带乌雅国使节前来,听闻乌雅国国王继位不久,后位空虚……” “皇帝,你什么意思!”太后猛地坐直身子,目光炯炯。 “大周与乌雅国素来交好,彼此之间亦有和亲传统,本朝□□皇帝就曾纳过乌雅国女子为妃。” “瑜德可是你的嫡亲女儿。”太后慢慢又倚回靠垫上,口气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目光却是冷冽异常。 “正因为瑜德是大周嫡公主,为天下子民所供养,更应肩负起大周的和平与荣光。” 太后几不可闻地冷笑一声,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对,公主确实为天下子民所供养。但你给瑜德的食封有多少?还不及卫国公主的一半。且瑜德这孩子没了母后,皇上竟是忍心将她远嫁。怀玉,你道如何?” 刘怀玉拿着丝帕的手一抖,随即如常起身行礼:“回太后,妾愚昧,不懂治国之道。只是妾觉得公主是皇上女儿,为皇上分忧自是应该。皇上膝下倒也不止一个公主,若是要瑢婉去,倒也不是不可以……” “淑妃说傻话了,瑢婉不过六岁。”皇帝笑了笑,“能为友邦之后是无上荣幸,并不算亏待了大周公主。不过太后也先别急,昭衍与弘宪还未回朝,这事还没个定数。朕也只是提早跟太后透个信儿,太后就别去想崔素那不成器的一家了。” 皇上言毕,只觉得又痛快又忐忑,静静地垂首等待太后的反应。 太后却是连冷笑都没有,只是摆摆手,皇上便携了淑妃行礼告退。 郑太后犹自凝视着皇帝离去的方向,陆瑜德已被香云扶着,从云母屏风后无声无息地走出来。 珮楚重新上了热茶,陆瑜德在皇上方才坐过的位置上坐下,正欲吃茶,突然又放了下来,皱皱眉头对香云道:“把我那药热一热,给端来吧。” 香云顿时喜气上了眉梢:“一直给公主热着呢,奴婢马上端来。” 太后目光转到孙女身上,见她虽是一脸病色,一对丹凤眼却亮若星辰。 “原以为你听了你父皇这些话会撑不住,不料才片刻功夫,你的精神气儿竟好了许多。”太后笑道。 “奶奶。”陆瑜德接过香云端来的药,一仰头都喝了,方缓缓道,“母后走了,到今日才终于相信父亲是真没得指望了,就知过得好与不好全凭我自身了,少不得要把这口气提上去。” “好好好!”太后抚掌笑,“这才像流着我们郑氏血液的女子,你母后就是太想不开,皇帝一冷落就自己把自己忧死了,才遂了那些人的愿。” “瑜德有奶奶庇护,已是万分幸运。前些日子自甘颓废,如今想来真是万分羞愧。” 她肃了肃仪容,起身向太后行了大礼:“平川公主多谢皇太后。” “好孩子,快起来。”太后忙道,含泪将陆瑜德扶起,“皇太后,太后,哀家还是喜欢听你叫声奶奶。你看你那父皇,自从坐了皇帝的位置,就再没叫过哀家一句母后了。” 重夕记得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持续半个多月的绵绵雨雪让整个京城都沉浸在一种白茫茫的阴晦情绪中,但待到靖章王陆昭衍与雍王陆弘宪回来那日,天却一早便放晴了。 红日白雪,简单却恢弘的色彩令整个长京城气魄非凡。 因瑗修想去看犒军,陆文湛便让人包下城门附近一家酒楼,派羽林卫清了场,才令侍卫护送公主出宫。 重夕也跟着沾了光,在谢贵妃的千叮咛万嘱咐中与瑗修一起出了宫门。 在酒楼顶层雅座内坐好,掀开珠帘,便见街道两旁人山人海,而正中甬道上一条长长红毡遍洒碎金,由城门外一直铺到皇宫。 仪仗队早已严整以待,铺天华盖,如云羽扇,无一不华美,无一不煊赫,于道路两旁层层罗列,远远望去直如辉煌祥云连绵。 “一年没见弘宪哥哥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变化。”陆瑗修喝了口茶,笑得眉目弯弯。 重夕见她虽不待见王皇贵妃,对陆弘宪的态度却是亲热,微微一笑道:“才一年能变什么样,无非高点了黑点了。我却是十年没见了,还有那位昭衍哥哥,打小就没见过呢。” “你说靖章王啊。”瑗修想了想,方道,“我也很少看到他。上回回来还是五年前,行了冠礼便又出发去前线了。” 重夕有些好奇,便问了句:“那他长什么样呢?我听闻杨慎当年可是出了名的美男子。” 杨慎为陆昭衍亲生父亲,出生弘农杨氏,虽出身名门,但自小跟随父亲在军旅中长大,与军中诸兵将的关系极好。当今皇帝还是皇子时便与他交好,后来兵变□□又镇压四方叛乱,亦是大大倚仗了杨慎这名大周朝不世出的名将。 后天下初定,杨慎因病逝世,皇帝哀痛不已,封随国公,谥忠献,又收养其独子昭衍为皇长子,赐姓陆,入宗谱玉牒。 “若论长相,那倒是极周正的。毕竟弘农杨氏出生,光是气度便不是那些纨绔子弟能比的。只是皇上待他也不过尔尔,封了靖章王也不过向天下昭示皇家对名将之后的优待罢了。”陆瑗修略带惋惜地笑笑,“毕竟没有陆家血缘。” “能得姐姐一句极周正,那必然是风华绝代的美男子了,待会儿我定要看个清楚。”重夕笑道,心中想的却是另一张清秀俊美的脸。 自从入了宫,便很久未见谢子绍了,因着两人还未订亲,便不好意思多打听什么。只偶尔谢贵妃会提起他为考取功名相当用功,听着便觉得很温暖。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到门被轻轻敲了两下,明烟与红笺走了进来,脸上俱是笑吟吟的。 “瞧这两妮子,出了宫就开心成这样。”陆瑗修冲重夕打趣道。 “公主,有贵客来,奴婢们这是不亦说乎。”红笺笑道。 “这会儿有客人?”陆瑗修诧异道,按理这酒楼被包下来,外头是没有人知晓里头坐了两个公主的。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章 绝代佳人 “是呢,贵妃娘家那边听闻公主今日在这,特意来求见。”明烟笑得端正,“是谢公子和谢六小姐。” “是子绍哥哥来了?”重夕欣喜道,随即看到红笺看向自己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便瞪了她一眼,“还有舒颜妹妹也在?” “是了,谢家五个小姐都出嫁了,只有谢六小姐还待字闺中。谢公子说今天难得这样热闹,也带这个小妹妹出来看看。”红笺调皮地瞅瞅陆重夕。 “既是表哥和表妹来了,还不快请进。”陆瑗修忙道。 清雅的香味随着谢子绍与谢舒颜的翩翩而至弥漫在空气内,重夕闻着,竟有些分辨不出里面混合了哪几种香草鲜花,只觉异常好闻。 谢六小姐谢舒颜为穆夫人的女儿,自幼跟着母亲学习如何制香,如今想来已是青出于蓝。 互相问了安好后陆瑗修对重夕笑道:“虽是母妃娘家人,但宫城内外,上次见到子绍表哥,却还是十来年前淇薇姐姐出嫁那会儿的事了。当时都还是小孩子,这位舒颜妹妹还被乳母抱着呢,如今再见,当真是认不出来了。” “是,父亲在外为官,我们全家都是跟着去的。如今回到京城里,想必日后见面的机会会多起来。”谢子绍道,清秀眉眼间含着淡淡笑意,如江南化不开的雾气一般温柔。 重夕听着心脏一下一下撞得厉害,不自觉就隔着衣服抚摸当初谢子绍送自己的翡翠鱼文并蒂莲吊坠,脸上却是什么都不表现出来。只含笑对谢舒颜道:“当初来京师时妹妹身体不适并未一道来,听闻是上个月才到的,身子可好了?在长京待得习惯否?” 谢舒颜年方十三,身子骨还未长开,却已能看出是极标准的女子,她略一抬头,清丽丽眸光如水波潋滟:“回公主,舒颜不过偶然风寒,如今身子已经大好了。长京繁华,在这的一切自然都是极好的。” “都是姐妹,不必拘礼。”陆瑗修看凝视着谢舒颜,含着淡淡笑意,“母妃娘家那边的几个姐妹我都见过,自然俱是名门闺秀,只是这舒颜妹妹当日太小,未来得及结识。如今看着,竟像是书里画中走出来一般。” “舒颜的母亲可是才女。她自幼就聪明,我与重夕还有几个姐妹当初在那几个老夫子门下读书,她当时还小,在外头玩耍,到晚间竟能把夫子一日所讲背出个□□成,父亲当即便让她与我们一道读书。”谢子绍宠溺地看着谢舒颜,“有了这样个小妹妹,我们上课可是一丝都不敢懈怠,只怕被比下去了。” “舒颜妹妹这般聪敏,我看着也喜欢得紧。做姐姐的不知今日有客来访,未及备下礼物,还请妹妹收下这个。”陆瑗修将头上一枚玉簪取下,小心地戴至谢舒颜发间。 那是前些日子皇上新赏的海棠玉簪,簪身与顶端的海棠皆由一整块上好的羊脂玉雕成,又有绿宝石等做点缀,做出细枝缠绕的样子,形态逼真,色泽清雅。当时连见惯了好东西的王怡洵都不禁啧啧称奇,陆瑗修自己亦极喜欢,今天竟如此大方地送了出去,谢舒颜忙道礼太贵不敢收。 陆瑗修笑道:“妹妹别跟姐姐客气,都是自家亲戚。太后平日最喜爱你们这些世家出来的闺秀,妹妹日后有空还请多来宫中玩,太后会很高兴的。” 又盈盈望着谢子绍:“谢家门第清贵,请的教师自然是极好的。只是表哥若不嫌弃,可愿与弘熙哥哥一道读书,也好有个伴儿。” 帝师自是国中拔尖学士,皇子陪读更是官宦子弟争破头的差事,陆瑗修请谢子绍当弘熙陪读,却说得如此谦逊,倒是让谢子绍受宠若惊。 他看了看重夕,见重夕笑盈盈点了下头,便忙不迭谢过卫国公主。 至正午,御驾自宫门出,浩浩荡荡前往朱雀门。 早已等候多时的百官齐齐下跪,京城百姓亦忙不迭跪下,皇帝着明黄朝服,下辇,缓缓登上城楼,俯瞰芸芸众生。 而城门外三军气魄雄浑,白雪艳阳,照着铁血男儿们还未洗尽鲜血的甲胄,两名将军骑一黑一白两匹北域神骏走出列队至城门口,再下得马来,对皇帝行军礼,高喊万岁,登时城里城外万岁声以山呼海应之势响起, 迫人军魂对浩浩皇威下跪,城门上的那一抹明黄,此刻成为天地间最尊贵耀眼的颜色。 重夕瞪大眼睛,只觉心绪澎湃。 这是大周朝君皇的颜色,是一个伟大国度统治者的颜色,深宫里一个多年不征战的男人,原来只需登上那个位置,穿上这种颜色,便有了无上权势,万丈荣光。 她正思绪万千,身边的陆瑗修却轻轻“啊”了一声。 “那是谁?”向来端庄的卫国公主差点尖声叫出来,继而伸出颤抖的手指着城门上一处,“她在那!竟是她!她怎么能在那!” 顺着陆瑗指向的地方看去,一抹如火般烈艳的红色正穿过层层罗扇,缓缓移至皇帝身边,金红交辉,绚烂夺目,如一凤一凰并肩天地间,接受万民的顶礼膜拜。 那是皇贵妃王怡洵,虽隔得远,重夕依然能从那婀娜的身姿上猜到她脸上端挺倨傲的神情。 陆瑗修一双琉璃双眸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大周向来只有皇帝或皇太子才能登朱雀门犒军,王娘娘她这是算什么?她连皇后都不是,一个皇贵妃就与父皇一同站在那个位置!礼官竟也允了这等逾越之事!” “姐姐别生气,此番弘宪哥哥离家一年多,又立有大功,父皇定是感念王娘娘思子心切,才破例允她登城楼。”重夕心里也是暗自感叹王怡洵的得宠,嘴上却是不敢给陆瑗修的怒气火上浇油。 “若说思子心切,这大军远征,哪个没有家人亲属挂念。”陆瑗修冷笑一声,“且重夕你看看她那排场,完全是比照皇后仪制。” “公主说得是。”一直静默不语的谢舒颜突然幽幽开口,那声音直如清水般泠泠,“只是公主可知皇贵妃娘娘的风光可不是她一个人的。此番大捷,王家是出了大力的,舒颜听闻王娘娘的亲哥哥都在战场殉了国,几个庶出的侄子也立下赫赫功勋。皇上这般做,也是嘉赏王家满门忠烈。” 陆瑗修眸光一闪,竟有狠戾闪过,重夕无端便生了些毛骨悚然之感,使了个眼色,谢子绍忙俯身谢罪:“小妹不懂事,胡言乱语公主切勿放心上。” 言罢拉了拉谢舒颜的袖子,然舒颜却只作未闻。 陆瑗修倒并未动怒,却是深深地叹了口气:“舒颜妹妹说得没错,我如何不知王家人才辈出,王娘娘在宫中才能如此骄矜跋扈。母妃在后宫虽尊为贵妃,却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谢氏清贵名满天下,但放眼满朝文武,谢家子弟又有多少。” 在座的与谢家多有所关联,卫国公主这一叹息,惹得众人都有些郁郁,连外面的三军谢恩都没了心思去看。 重夕受不得这种气氛,免不得招呼大家继续看楼下的活动,陆瑗修缓了缓脸色,也是笑容如初。 此时入城仪式已经开始。 几十万大军自然不能尽数进来,只是由雍王与靖章王率了数列精兵护着一众藩国部落的使节缓缓进入。 端肃雅乐中,雍王骑高头大马昂首前行。 士别多年,他已是这个帝国冉冉升起的将星。 而当年千娇万宠的自己,如今连封号都没有,只能在雅阁内遥遥看着兄长的意气风发。 边塞风霜在他脸上刻出凛冽的线条,却也将无上荣耀加诸于这名年轻皇子的身上。 街道两边民众再次俯身,叩拜皇子千岁。 皇上与皇贵妃已先行下城楼,抵达礼台。 雍王还未到双亲前,皇上的贴身宦官便已过去亲自为其执马缰,一直行至君王下边,雍王才下马卸剑,缓步至父皇面前,下跪受礼。 虽离得远,但可以想见皇帝此刻定是满脸欣慰。而王皇贵妃偏过头以袖遮面,想来已是热泪难掩,母子亲情,倒是无论身处何等地位都难以改变的。 司礼官展开圣旨,朗声诵读,远远的听不清,无外乎是些丰厚的犒赏。 雍王仰起脸,对着含笑望向自己的双亲露出微笑。他本不该有这个举动的,但当那些明朗而骄傲的光在他年轻的脸上闪烁时,饶是皇帝,也只能回以一个慈爱的笑容。 待宣读完,雍王接诏,叩拜吾皇万岁。 周围所有人亦下跪,万岁声再度响彻云霄。 万岁!万岁!万万岁! 重夕在雅阁内坐着,竟产生了一种奇异的不真实感。 所有人都在叩拜她的父亲,那个甚至没多看过自己几眼的帝王,连少数几个傲慢的藩国使节亦在这样澎湃的声势中不自觉地跪下。 可自己与却几个同辈坐在阁楼上喝茶聊天,居高临下,一览无遗。浩荡皇威,转过身却是几个公主与贵戚闲暇时的一段话题罢了。 天下至尊的位置竟是这般微妙。 她如此想着,却是突然目光一滞。 无限荣耀的雍王身后,另有一个男人静静站着,他并未骑马,也并未亲至君王前,只是笔挺地站在军队首列,若非那身与雍王相同规格的铠甲,重夕几乎要忘了今日入城的是两名皇子。 “陆昭衍。”她不自觉地轻声念出这个名字。 自己名义上的大哥,十五年来却是第一次见到。 隔得那样远,她看不清他的容颜,只觉得那英挺身姿如一柄利剑立于天地间,身后是千军万马,身前是盛世繁华。 “大周这一年来在西北战场上的势如破竹,离不开靖章王的多年经营。”谢子绍也注意到了陆昭衍,情不自禁地感慨了句,“实际上,该是他得头功。” “父皇授予他的权力比宪哥哥更多,除了御前行马,还可以佩剑上殿。”陆瑗修轻声道,“我从未见过父皇这样优待一个人。” “可是皇长子从未行使过这些特权吧。”重夕道,她与谢子绍并肩站着,宽袖下彼此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父皇做给天下看,他做给父皇看。”陆瑗修的声音里突然带了种冷漠的嘲讽,“皇长子,有的是自知之明。”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章 女儿情 一系列繁复的仪式结束后天又落起了雪,一开始还是小小的雪子,不多久已变成鹅毛雪片纷纷坠下。 冬日里这种反复无常的天气众人倒也看得多了,有条不紊地安排军队护送御驾回宫,又将各位贵客引至驿站妥善安顿。 晚间紫寰城内还有为皇子与各国使节举行的接风宴,不过陆重夕一众人想等下边的人散得差不多后再回宫,因此又多坐了一会儿。 这种举国同庆的日子,皇帝圣心大悦,紫寰城内的庆典是国宴也是家宴,除了诸位皇妃皇子皇女皆参加外,像谢青谢子绍这类国戚亦在邀请之列。 “我记得舒颜妹妹是与信陵侯之子韦瑜有婚约?”陆瑗修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一双乌黑眸子似也被染上了层银白。 “是有过,信陵侯当年在金陵做官时府邸便在谢家老宅对面,与谢家亦有往来。”谢舒颜答道。 “韦公子前些年中了进士,我看过几眼,倒是难得的青年才俊。腹有诗书不说,长得亦是一表人才。妹妹能嫁得如此郎君可谓有福。” 陆瑗修闲闲地说着,重夕心跳得却有些快。这韦公子她亦有听闻,据传言中了进士后自视极高,觉得谢六小姐是庶出配不上自己,还曾有解约意向,连向来平和的谢贵妃在宫中听闻后都难得动了怒。 “那时候我还在襁褓内,两家交好,便给指了娃娃亲。随后不久韦家便入京为官,是以舒颜并未见过韦公子。”谢舒颜轻声细语地答道,面色平和如一泓清水,倒是一般的谢子绍在听到韦瑜之事时略有不屑地皱了皱眉。 “今日宫中宴会,其他娘娘家的都有女眷出席,母妃这边却只邀了舅舅和表哥,不如我做主请妹妹随我一道进宫赴宴,如何?”陆瑗修笑道,突然又促狭地低声道,“那位韦公子亦在场,妹妹坐我身旁,我可以指给你看。韦公子没见过妹妹,也不会知道。” 谢舒颜两颊顿时浮起一片绯红,思索了下却还是道:“妹妹没进过宫,不懂礼节,贸然前去怕给贵妃娘娘和公主丢脸,还是待下回将宫中礼仪学全了再去宫中拜会姐姐为好。至于韦公子,妹妹想若是真有缘,总有相见一日,不急这一时。” “妹妹当真是自谦。谢氏是南方贵族,教出的小姐果真与我们北地女子不同。”陆瑗修倒是也不勉强,脸上笑容依旧,“子绍哥哥便无需回谢府了,一来一往也麻烦,随我们一道进宫吧,母妃也想见见你。” 如此又说了几句,众人便起身了。 见侄子来,谢贵妃自然是极开心的,拉着谢子绍总也看不够,又细细问了许多家中事务,才终是因为要为晚上的宴会做准备先行忙去了。 “许久未见贵妃娘娘,和记忆里比起来倒是差不多,只是瘦了一圈。”谢子绍终于得了空,便和重夕坐着吃些点心。 迎仙宫知道谢子绍久居南方,做了不少江南点心。重夕取了块桂花糕团递过去:“晚点有宫宴,本不用准备这么多点心。不过我记得你最喜欢吃这个,尝尝。” 那糕点虽小,做得却是极富丽精巧,谢子绍接过来端详会儿,方慢慢吃了,重夕又笑问:“如何?” “桂花糕团在江南只是普通小吃,我最喜其入口细润,回味清甜。”谢子绍笑道,“只是这种点心本就胜在甜而不腻,刚才这块,看着自然是精致无比的,入了口也是极尽香甜,但若多吃几口怕容易生腻。” 他突然停住,只是凝视着重夕。 “你听瑗修姐姐今日的话,便知谢娘娘在这后宫里众人看着是花团锦绣,然这面子后头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也只能自己消受。”重夕从一个不起眼的小盘子里取了块玫瑰藕粉糕递过去,娇俏一笑,“这是紫砚知晓你来特意做的,包你百吃不厌。” 谢子绍突然握住重夕的手:“你在这过得不好对不对?” “谢娘娘与瑗修姐姐都对我很好,一应用度自然也是不缺的。”谢子绍的手纤长白皙,带着男人略高的体温,她心脏忽地一跳,反手便握紧了,“只是尊贵如谢娘娘都过得这般步步惊心,何况我一个连封号都没有的公主。” 她抬起脸看着谢子绍,突然心中一酸,这段时间提着的那股子精神气顿时泄了下来,只觉铺天盖地的疲惫感袭来,语调却还是淡淡的:“子绍哥哥,我只是有些累。” “我懂,重夕妹妹。你的性格,若不是真的很累,定是不会同我说这话的。”谢子绍他扫了眼外头正指使几个小宫女的素婉,“且不说这整个后宫,单是这迎仙宫,怕也是有不少难相处的。” 重夕微微垂下眼:“谢娘娘和瑗修姐姐已经对我很好了,也是怪我自己不争气。” “妹妹你且等等,奶奶前些日子去了她娘家那边小住了,待过几天回来,我定央了她来宫里提亲。”谢子绍看着重夕这般模样,早是心疼不已。 这样温柔关切的话语落在耳中,自心底深处都漫出一股浓浓的温暖,却只是用莞尔一笑压下那抹无奈:“说好了的,要等你功名在身,再用八抬大轿抬我进谢府。” “可……” “文举就在明年春季,我等得住。所以子绍哥哥,你也要努力。”瞥见瑗修与谢贵妃一众往这边走来,重夕再次握了握谢子绍的手,然后松开来,面色如常。 “重夕妹妹和子绍表哥许久不见,定是很多话说吧。”陆瑗修笑意盈盈,指了指桌上那些点心道“这些是仿着江南那边的点心做的,表哥可还喜欢?” “子绍谢过公主美意,宫中的东西,样样都是好的。”谢子绍忙起身恭谨道。 谢贵妃看着,只是笑着让宫女替两个公主梳妆,谢子绍亦起身去更衣。 今日的衣裳是谢贵妃亲自挑选的,上好的桃红色细棉暖袄并一袭鹅黄色缠枝莲纹绸裙,又将一头乌黑长发梳成垂鬟分肖髻,上面疏疏地缀了些宫花。 对镜自顾,虽是简单,这些鲜嫩的颜色却趁得自己面若娇花,盈盈一笑间俱是说不尽的俏丽可人。 “重夕谢过谢娘娘。” 皇上平日里来迎仙宫瑗修总让她避开,今晚是她入宫后第一次有机会面圣,谢贵妃显然是费了番心思的。 “本宫第一次看到你姨母,她便是这番打扮。”谢贵妃柔声道,“那时候皇上还没登基,带着她同我们这些早入王府的夫人见面。也是像你如今这样,又年轻又娇俏。” 她端庄如玉的面庞上漾着与以往无异的微笑,眼里却盈了丝泪光。 见到重夕诧异的目光却也不避不闪,只是笑道:“皇上喜欢你姨母,她后来的衣饰愈发华贵,这你也是知道的。可提到她,本宫心里想到的,竟还是她最开始的模样,怯怯地在皇上身后给我们行礼道安。” “重夕,是不是长得很像姨母?”犹豫再三,还是问了这句话。 “像,很像。如今这么一打扮,本宫都快分辨不出来了。”谢贵妃略略抬头,将那些莹莹泪光收回去,“皇上喜欢你姨母,自然也就会喜欢你。” 言罢,吩咐红笺记得给重夕贴花钿,便转身出了屋子。 一步一步,她走得极缓,到窗边开了窗,任由冷风灌得自己满脸冰冷的麻木。 她不自觉地抚了抚自己的脸,上好的胭脂水粉修饰得肌肤细润如玉,连皇帝都说,光阴弹指过,柔云的容颜却一如往昔,还是朕初登基时的模样。 呵,初登基,那是多久前?十几年前么?可她总觉得,皇帝君临天下那日,自己便不再年轻了。 那些最好的,让她无数次午夜梦回的年轻时光,应该是在更早前才是。 年轻的陆文湛,年轻的自己,还有年轻的王怡洵,孝和皇后,含羞带怯的,仪态万方的,在丈夫的肩膀上还没有天下时,都是楚楚动人的年纪,楚楚动人的心思。 一点点的争风吃醋,一点点的颐指气使,女人世界里该有的,王府里也都有。只是那些情怀都淡得如烟如雾,呵一口气就散了大半。 便就是那兵荒马乱的日子里,丈夫辗转娶了杨慎之妹杨芳菲,后又有自己的同乡卫言琴入府,但颠沛波折的乱世里,几个女人倒因为丈夫而紧紧团结在一起。 再后来呢?二十岁的陆文湛娶了洛云瑶,不久后登基,封其为贵妃,地位仅次于郑皇后与杨皇贵妃,后来杨皇贵妃死,洛云瑶成皇贵妃,近乎专宠。 那个在南方深巷摇浆卖花的女子,她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相识的,也许只是一个眼神,一个笑容,就把一个船娘的女儿送到这即将主宰天下的男人身边。 她就像自己方才对重夕说的一样,又年轻又娇俏,无论是皇帝登基前还是登基后,哪怕是死亡临身,那被帝王玉露润泽着的脸依旧娇艳如春花初绽,又天真,又骄傲。 君恩…… 她想着,突然冷笑连连。 “娘娘,娘娘!”佩兰焦虑的声音让谢柔云惊觉过来,才发觉外边雪又大了,她却仍在窗边痴痴站着,鹅毛雪片随风入室,落了她满身。 “晚上还要宴会,还不伺候娘娘更衣梳妆。”素婉走过来关上窗,对佩兰道。 “你也打扮打扮吧,晚上随我一道去。”谢贵妃拂去脸上化成水珠的雪点,扫了眼佩兰,淡淡道。 眼见着素婉欢天喜地去了,谢贵妃才对佩兰叹了口气:“你和她住一个屋子的,倒是难为你了。” 佩兰忙笑道:“娘娘哪里的话,素婉姐姐比我能干又讨人喜欢,平日里要强些也是应该的。”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章 复宠 上 谢贵妃因要去招待亲眷,便与谢子绍先行一步。 陆瑗修平素里对容貌甚为自负,今日却打扮许久才从满意,待一切停当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皇帝将宴会设在太液池边的宜雨轩,重夕与瑗修裹了鹤氅,由宫人撑着伞一路前行。 大雪未停,千百盏宫灯将皇城照成一片琉璃世界,远远地又有清婉歌声传来,柔情百转的声调,唱得冬夜冰冷的空气都缠绵起来,直叫人未饮先醉。 “三千世界银成色,十二楼台玉作层(1)。平日雪天出门皆乘暖轿,却不知雪中的紫寰城竟如此美丽。”重夕由衷赞叹道。 “更何况美景中还有美人。”陆瑗修唇侧飞过一缕笑意。 宜雨轩极雅致,临湖的一面墙壁用巨大昂贵的无色玻璃制成,平日垂着帘帐,此刻帐幔撤去,顿时明灯照霰雪,天地间如有无数明珠洒下,往里一坐,琼瑶世界尽收眼底。 重夕一行人从偏门进入,脱下鹤氅交给宫娥。 虽是各国使节齐聚,但亦是给皇子的接风宴,请了不少亲戚,因而席间气氛还是相当轻松的,皇上方才兴致上来,还亲自弹琵琶令歌女合唱。 此刻一众轻衣薄衫的乐姬正款款退下,见到卫国公主进来,忙不迭跪下行礼。 陆瑗修微微点了下头示意她们起来,便握着重夕的手,款款走至皇帝面前。 一名乐姬正给皇帝斟酒,见了陆瑗修只是问了声安,那声音听着约摸就是方才唱歌的那位。 “女儿来迟了,竟错过爹爹的琵琶。”陆瑗修行了个大礼,却又掩嘴笑着,“回头爹爹可要自罚三杯来补偿女儿。” “来迟了还让朕罚三杯。”皇帝大笑,向在座众人介绍道,“这便是朕的卫国公主,越大越会贫嘴了,让各位见笑。” 卫国公主的受宠不仅举国皆知,一些邻国也有所耳闻,此刻底下自然是一片奉承声。连今日的主角陆弘宪与陆昭衍也附和着连声赞美。 重夕随瑗修跪在那,听着周围对姐姐的一片溢美之词,又听陆瑗修与皇帝随意聊着家常,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呐呐地低头不语。 倒是皇帝见爱女身边跪了另一个人,有些好奇地问了句,瑗修才赶紧在宽袖下捏了捏重夕的手,示意她抬起头。 瑗修今日打扮一反往日的端华,衣饰皆用妃色,烟紫,明绿等色,胭脂亦扑得较往常浓一些,顾盼流转间带着股平日少见的妩媚,与之一比,重夕愈发显得简约清素。 谢子绍坐于席上,见重夕朝着皇上缓缓抬起头,一张花瓣般的脸上眸光清冽,肤色如玉,于满堂华彩中宛若芙蓉出清水,自有一份天然的娴雅。 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这是自幼与他一道长大的重夕,亦是大周朝的公主。 她从皇宫狼狈地逃到谢家,又从谢家悄无声息地回到皇宫,如今由另一名公主引领着,终是一步一步走到了那给予她皇室血脉的男人面前。 谢子绍的手不自觉地握了握,却只感觉到指尖在这满室温暖中有种突兀的冰冷感。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正远离自己,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茫茫然间,竟想到了幼时江南朦胧的烟水路,小公主重夕提着裙裾走在如茵杨柳下,而自己站在阁楼上看着,却怎么也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然这感觉一闪即逝,他终是没有多想。 这是重夕十年后第一次有机会细细打量自己的父皇,这个大周至高无上的男人。 她对他的印象太模糊了,似乎永远只是明黄的一道影,光华耀眼,君临天地,整个帝国子民的荣辱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那必定是张威严的脸吧。 她过去一直这样想,以至于陆文湛的脸这般清晰地印入眼帘时她都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皇帝已年近四十,但君王的养尊处优令他看上去要更年轻一些。面容修长,五官清秀,看向重夕的目光带着疑问,却也是柔和的。 “她是?”皇帝开了口,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下座的刘淑妃顿时掩唇轻笑,轻蔑地扫了重夕一眼。她在宴会开场时将《九韶羽衣曲》弹得行云流水,赢得各国使节一片称颂,很是给皇上长脸,此刻正是得意之时。 “皇上,您忘了吗,您看她像谁。”谢贵妃轻声细语道。 猛然有无数道尖锐的光划过皇帝温和的眼眸,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嘴唇却颤抖着说不出一个字。 “大周公主陆重夕流落民间多年,如今归来,女儿在此向父皇道喜。”陆瑗修一扬声,拉着重夕郑重地行了个礼,复而又恢复女儿的娇俏,“公主如明珠,女儿今日将明珠还君,回头父皇可得把上回江南那边送来颗夜明珠赏给瑗修。” 刘淑妃秀眉一颦:“公主口气好大,迎仙宫不过是照顾几天重夕,居然就开口要夜明珠。那可是本宫父亲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的。” 她是商贾之家,靠着女儿的关系如今成了皇商,可谓家财万贯,但脱口而出的依旧是市侩之语,在座众人多为世族,听到都忍不住别过脸去。 王怡洵素来与刘怀玉亲近,此刻也有些尴尬,本要出口的嘲讽之语亦被生生咽了下来。 陆瑗修这几句话让皇上如醍醐灌顶,稳了稳异常激动的神色,终是回过神来:“是了,难怪这么像,原来是重夕,云瑶是她姨母啊。” “皇上所言极是。重夕入宫后一直住迎仙宫,臣妾每每看着,便想起洛姐姐当年的模样,真叫臣妾不知如何疼爱才好。”谢贵妃道,眸中已盈了水光。 皇帝哈哈一笑:“朕儿子凯旋而归,瑗修又送回朕的公主,喜上加喜之事,一颗夜明珠又如何?瑗修想要回头朕就让人给你送去。” 陆瑗修忙不迭谢恩,重夕在一旁分明看到她唇侧闪过一缕痛快的笑容。 一颗夜明珠对卫国公主来说算得了什么,只不过看不惯刘怀玉平素的模样,使点小手段让她添堵罢了。 谢贵妃适时道:“皇上,重夕今年十五了,可还没封号呢。” “十五岁了还没封号,确实是朕想得不周到。”皇帝将面前一杯酒喝了,随口道,“那便封重夕为青阳公主吧。” 陆瑗修一愣,青阳郡极贫困,还从未听过什么公主以这个县为名号的,皇帝竟这样轻慢自己女儿。 皇帝又道:“如今也临近年关了,朕想明年瑢婉也七岁了,册封礼便改在她生日那会儿一道举行吧。” 刘怀玉在一旁听着,忙伸手招来女儿要她谢恩。 陆瑢婉长得粉雕玉琢,嘴巴也伶俐,娇滴滴道:“却不知父皇要给瑢婉个什么封号。” 皇帝摸了摸她的头,慈爱一笑:“义阳公主,瑢婉觉得如何?” “瑢婉不懂这些,不过还是谢谢父皇了。”陆瑢婉个子小小的,神情却是倨傲的。 一旁的刘怀玉早已喜不自禁,拉过女儿就对皇帝谢恩,义阳郡富庶,这是大恩典。 自然了,更长脸的是,重夕要在自己女儿生日那天一道被册封,分明是皇上想给瑢婉册封礼来个锦上添花。 “今日喜事这般多,臣妾看着真是打心眼里开心。”王怡洵展颜一笑,满斟美酒一杯,“臣妾敬皇上一杯。” 眼见着席间王皇贵妃一派得意洋洋,谢贵妃郁郁不语,重夕忍住心中汹涌的屈辱感,面色不动,恭谨至皇帝面前,跪拜谢恩。 一方素色丝帕便随着她谢恩的动作悠悠飘落。 谢贵妃站在旁边,顺手就捡了起来。 “女孩子怎用这样素的帕子。倒是这上面绣的字好生秀气。”她笑道,随口念了出来,“春风助断肠,吹落白衣裳。”(2) “拿来朕看看。”皇帝闲闲道。 随侍的宦官陈靖忙不迭接过帕子递予皇帝。 那丝帕上绣了几枝白色桃花,虽绣工精巧,但极为简单,确实过于素淡。 皇帝随口问了句重夕这帕子是哪里来的。 “过去姨母给重夕的,女儿思念姨母,一直随身带着。”重夕垂着眼睛,一直维持着极恭谨的语气,却分明看到皇帝指尖在微微颤动。 陆瑗修眉间一动,朱唇微启,正欲说什么,却是座下有人朗朗一笑,谢子绍起身道:“说起来臣在来迎仙宫的路上曾路过一处园子,远远看着里面的花枝都长到墙外边来了。臣还以为是梅树,想着现在还未到梅花开放时节,这该是什么珍惜梅种,便好奇过去看,不料那一园子开的竟全是桃花,这春天的花能在这时候开,真是稀罕之极。” 重夕心中一跳,抬眼,谢子绍眼角眉的笑意像一片淡淡的水墨画,悄无声息地融进了满室浮华里。 瑗修眼中亦含了讶异,却是什么也没说。 谢贵妃道:“你说的约摸就是雪漪园,里面种的白桃叫素心簪雪,是乌雅国进贡的树种,据说是长在雪山之巅的神树,其他桃花都春天开,这素心簪雪却是冬日开花,比梅花开得还早,花期也长。可惜在我们这一直无法栽活,听闻当年贞顺皇贵妃查阅典籍无数,又亲自试验,才让这神树在大周朝成活了。” 说罢突然想到了什么,轻轻“啊”了一声,转而似有无限感慨般叹了口气,:“想起来,那一园子的素心簪雪还是当初陛下与瑶姐姐共同栽下的,当年陛下总喜欢带姐妹们一起去雪漪园踏雪赏花,看那冬日桃花盛开的奇景。如今……唉,转眼竟已是这么多年。妾真的,很想念瑶姐姐。”言罢偏过头去,眼角微微发红,几个妃嫔见状亦纷纷低头拭泪。 “贵妃错了,当年第一个让素心簪雪在大周盛开的人,并不是贞顺皇贵妃。” 皇上冷淡的语气让谢贵妃一愣,继而笑容如初:“那是?” 皇帝却不答,只是问座上的陆昭衍:“你来看看,这帕子绣得如何?” “在这样的雪夜,昭衍看到白桃,能想到的也只有素心簪雪。”陆昭衍起身恭谨道。 重夕心内对这大哥充满好奇,忍不住细细打量。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章 复宠 下 果真是个极俊美的男子,比之意态昂扬衣饰华贵的陆弘宪,陆昭衍只一身寻常皇子装束,却是神情举止皆逸群绝伦,如此只是起身回话,便已惹得几位大胆的女眷侧目。 “爹爹。” 端丽声音响起,瑗修捧一杯清冽美酒,郑重起身离座。妃色裙裾长长地拖在身后,上面缀着的宝石在宫灯照耀下闪耀如星,一时间妩媚华贵至极。 她行至皇帝面前,缓缓跪下。 “此酒名‘桃花酿’,皇贵妃娘娘当年写下方子后一直想酿出来,可惜至她仙去都未果,前段时间女儿与几个女官按那方子,竟真把这酒酿了出来。今日子绍表哥既然提起雪漪园,晓日迎长岁岁同,莫使金樽对月空(1),女儿想,去敬皇贵妃娘娘一杯。” 皇帝看着长女,淡淡道:“不愧是朕与谢卿之爱女。” 随即起身对谢贵妃道:“一起走罢,当年你与瑶瑶的关系是最好的。” 瑗修跪在地上并不起身,却是道:“雪漪园的素心簪雪来自域外,为世间罕见之珍品,当年皇贵妃娘娘精心栽培,亦是为了让更多人能欣赏到其绝世风姿。今日是家宴,在座都是亲朋,女儿斗胆请父皇允大家一起去雪漪园踏雪赏花,想来皇贵妃娘娘也会高兴的。” “皇贵妃。”皇帝似是想起了一些很遥远的事情,却也只是略顿了顿,即颔首道:“如此甚好。” 既然皇帝应许,一众人哪怕心里觉得雪天路滑,也赶紧迎合着说要去赏花。于是宫人忙着开道,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宜雨轩。 雪已经停了,紫寰城内连绵不绝的重楼殿宇皆负皑皑银白,又有温暖灯火从一面面纱窗透出,在如练月光下美得如诗如画。 雪漪园甚少有人来,却也未见被冷落的迹象。 园前的青石长阶整齐干净,两旁树木亦有被精心休整过,只是几个扫雪的宫娥宦官大约从未见过皇帝,在一片银白间忽然看到一群人宛若彩色虹霓般出现,都有些惊慌失措地跪了下来。 风还是有些大,但重夕却丝毫不觉得冷,手心出了层细密的汗,雪漪园三个字已遥遥可见,这条路却似永远走不到一般,有一小段时间,耳边只有一众人的暖靴踏在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咯吱”声。 直到人群突然一片寂静,她才清醒过来,几缕清泠琴音已随暗香而至。 极美的旋律,正是刘怀玉先前在使节面前所弹的《九韶羽衣曲》,只是与刘怀玉应景般的弹奏相比,这雪漪园内传出的琴声明澈飘渺,清绝悠长,在一片银白中缠绵缭绕,泠泠如明月照雪湖,仙子临玉峰,竟令几名芜羌使节潸然泪下。 复而又有曼曼女声传来,只听得她唱道:“月出太山兮流水滢滢离人不见兮思君无名顾影翩跹兮山有佳木束青藤欲逍遥长伴兮风起于萍(2)。” 那歌声剔透妍丽,徐徐唱来,如玉波涤荡,自有一份天然清妩的风情。 雪越下越大,众人在这一片歌声中却恍若未觉,皆静静凝神聆听。 却是陆文湛突然像发了疯似往雪漪园奔去,全然不顾一国之君的端肃,唬得一众人赶紧跟上。 雪漪园比外边要更冷,一进入,那扑面的寒意便使人浑身发颤,但空气中浓郁的芬芳却也令人心醉。 桃林中的长阶用汉白玉铺就,桃树挺拔,桃枝舒展,这异域来的树种全然没有常见桃树的娇柔妩媚,倒有股梅的傲骨存在。白雪压枝头,虽只是一片银装,也不令人觉得乏味。素心簪雪不愧为稀世珍品,皎洁晶莹竟更胜于雪,就算被层层白雪覆住,那如月光般的色泽依然弥漫在整个雪漪园,加上郁郁暗香,如同人间瑶池。 而幽幽歌声隐在桃林深处,众人循声而往,衣裳拂动,擦落的雪花如玉珠坠地。 倏然间面前一片开阔,原来桃林中心竟环绕着一面月牙形的湖,湖畔有一丽人正跪坐雪中抚琴,她一身绛红宫装,在雪地中艳得夺人心魄,她边弹边唱,十指冻得发青,却不曾停下。旁边站两名青衣宫娥,三人皆不打伞,发间肩头都落满了雪花。 皇帝如着了魔一般走至她身侧,那丽人也不行礼,只兀自曼声吟唱道:“有美如斯千秋不遇兮婉转自飘零花落于野安能见兮人海冥冥误因宫商引凤兮人间世东方未明如月华之浩渺兮我心亭亭。” 最后一句,已然哽咽。 “这是什么时候填的词,本宫竟从未听过。”谢贵妃疑惑道,却突然面色微变。 “有美如斯,千秋不遇兮……人海冥冥,误因宫商引凤兮……”皇帝嘴唇微动,喃喃念叨着那歌词,他将头往上仰了仰,近处几人皆看到一缕晶莹被帝王生生收于眼眶内。 “皇上,你这是……”王皇贵妃也觉得有些不对,正想开口劝陆文湛回去,那边的洛文珺却是唱出最后一个字后停滞良久,突然伏倒在琴上。 皇帝再也忍不住,几乎是跑着过去扶起了她、 洛文珺在皇帝怀里抬起头,两人对望许久,她突然哽咽地喊了一声“陛下,妾可算盼到你了”,随即泣不成声。 “卿心亭亭,朕心亦然。”陆文湛眼里有明亮的神色,“文珺,朕过去竟不知你如此美好,是朕错过你太久。” 他俯身将洛文珺抱起,女子的脸便无限柔媚地靠到皇帝肩上,广袖如流霞垂下,那深深的绛拂过一片银白,瑰丽似血,竟比明黄色龙袍来得更夺目些。 重夕撇过头,过去的洛文珺性格清冷,即便邀宠也多是以诗词引起皇上注意,她从未想过母妃的脸上竟也能有这样婉转的媚态,一时间居然有些无法适应。 “为了争宠,这些是再寻常不过的改变了。你母妃想在后宫立足,除了皇上,谁也靠不上。”谢贵妃突然在重夕身旁淡淡地说了一句,“何况又有几个女子不爱自己的夫君。” “谢娘娘?”重夕有些诧异地看向谢贵妃,看到她玉一样的脸上隐隐有一丝惆怅,却依旧维持着名门之后的端庄。 而自己的父皇,其实并不那么喜欢太过端庄的女子,这点重夕很小的时候就清楚。 “本宫与洛妹妹不同,本宫还有家世。”谢贵妃眼中闪过丝矜持的倨傲,一等门阀的出身给了她端然的底气,她无需为为迎合而改变,甚至不屑改变。 重夕苦涩地笑了笑,谢贵妃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怕也是对洛文珺的复宠有些吃味吧。毕竟她虽贵为大周贵妃,又受到皇帝敬重,但恩宠却是不算多的。 她的思绪被款款而至的陆瑗修打断,卫国公主眉眼含笑,声音比她母妃要清朗欢愉很多,她说:“恭喜你,重夕妹妹。” 那时,陆文湛正抱着洛文珺往乾清宫走去,明黄与绛红所过之处众人依次跪下。 空气中突然就多了某种□□的味道,重夕茫茫然地看向自己母妃与父皇离开的方向,却赫然发现跪在人群中的陆昭衍并没有像他惯常那般恭顺地低着头。 他微微仰着头,子夜般的眼睛里似乎燃着某种火焰,在冷香逼人的风中竟隐隐透着某种倨傲的哀伤。 一连三日,陆文湛于凌霄殿召幸洛文珺。 昭仪才艺俱佳,与皇帝品酒吟诗,弹琴论画皆不在话下,一时间先前风头颇盛的那群乐姬便被冷落了下来。 第四日,皇帝留宿迎仙宫,召幸谢贵妃。 陆文湛虽经常有来迎仙宫坐坐,过夜却是很少的,那一夜春宵帐暖,整个迎仙宫都沉浸在一种暧昧柔暖的气氛中。 第二日一早谢贵妃亲自替皇帝更衣梳妆,她依旧是往日那般衣饰整齐端雅,只是唇侧微抿的笑意让她一张脸如福蓉生香,意态天然。 连皇帝亦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笑道:“朕不意谢卿亦有此神态。” 言毕亲手取过支宫花别于谢贵妃鬓间,如此亲昵,惹得谢柔云双颊泛了微红,却又不好意思多说什么,只是娇羞一笑,便请皇上去用早膳。 因近来天气寒冷,宫中筵席又多,陆文湛喜食荤腥之物,略略上了火。为着夫君身体着想,谢柔云便吩咐早膳要做些素菜,清清爽爽摆了一桌。 陆文湛与谢柔云坐上座,陆瑗修和陆重夕坐下方,素婉与佩兰恭谨侍奉布菜,一顿饭吃得亦是井然有序。 寂然饭毕,陆文湛看着陆瑗修与陆重夕,慈爱一笑:“朕的两个女儿如今都长大了。朕记得,重夕出宫前还是那么小一个孩子,这十年长高许多,谢家有心,亦是贵妃有心。” 谢贵妃含笑道:“臣妾是重夕庶母,与洛昭仪又情同姐妹。所以臣妾看重夕,便是如同看自己女儿一般。” 陆文湛笑道:“迎仙宫是雅致之地,住着当然是极好的。不过文珺毕竟也是昭仪之位,亦思女心切,朕已经下旨重新修葺极乐宫,待那边好了,重夕便可搬回去和你母妃一道住了。” 重夕闻言,自然是喜不自禁,忙俯身道谢。 如此闲话几句,虽还未到早朝时间,但皇帝言还有些事,便先行离开了。 待御驾出了迎仙宫,陆文湛才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口对陈靖道:“这外头没了迎仙宫的地气,冷是冷了些,但朕就是连呼吸都觉得舒畅许多。”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章 初心 陈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一甩拂尘道:“这边空旷,离御花园也近,自然空气就清新些。” 皇帝不置可否:“早上这一桌素,朕看着就觉得嘴里没味。” “若论起对陛下的关心,自然是无人能出贵妃娘娘左右。” 陆文湛看了眼陈靖,淡淡笑道:“这么多年了,柔云这人哪里都好,只是凡事都太讲究了些,到底是名门之后。谢家数百年清贵,家教自然是极好的,只是朕总觉得和她,好似是隔着什么,想亲密也亲密不起来。不知是否谢家女子都是如此。” 陈靖陪笑道:“大周几大望族里谢家最是清贵,娘娘自持些也是正常。像皇李嫔崔婕妤这几位娘娘平日里就不会这么端着架子。” 陆文湛不屑道:“再怎样清还不是要在朕手下生活,再如何贵又岂能比皇家更贵?这些望族门阀,有时候自视也太高了些。” 又思索了下:“这早膳是无味了,午膳便去怡洵那边吧,她那小厨房的菜品这些日子是越发精致了。” 皇帝离开不多时,洛文珺便扶着玉墨的手到了迎仙宫。 见谢柔云正坐在梳妆镜前细细打量自己,一支嫣红色宫花斜插鬓间,在一堆金玉珠翠中有一种异样的娇艳。不由笑道:“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谢姐姐真是美极了。” 谢贵妃一抚脸,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好看么?” “当然好看。姐姐平日气度端华,自然是名门风范,但我们女人,娇媚些总是没错的,若簪的是鲜花,那便更好看了。”洛文珺笑道。 谢贵妃回头打量了下,不过三日,洛文珺已然是一副宠妃的打扮。一袭杨妃色宫装衬得她面若娇花,云鬓挽成朝云近香髻,皆缀以时新的宫花珠翠,那胭脂水粉的香味亦是甜腻腻的,一颦一笑间俱是妍态万方。 她过去一直觉得洛文珺五官底子好,气质也宁远,不料如今略略打扮下,竟能有这般娇媚,蓦地就有些心酸,只是这酸楚淡淡的,便也落不到脸上,只是如往常一般浅浅笑道:“都说韶华易逝,妹妹却比十年前要更美了些。” “既已决定以色事人,自然就会在容貌上多下些功夫了。”洛文珺神色淡淡的,“我不如姐姐出身好,过去心气高了些不屑邀宠,一不小心便落得冷宫十年,这教训于妹妹真是太过深刻。” 谢柔云听她这样讲,那酸楚也化成了怜悯,握了握洛文珺的手道:“如今不就好起来了么,方才听皇上说极乐宫也要重新修葺了,姐姐真替你高兴。” “是,左不过三日而已,这周围的白眼便全部换了笑脸,过了十年冷宫生涯,突然间还真有些不适应。”洛文珺道,突然敛了容色郑重道,“姐姐恩情,文珺必竭力以报。” “妹妹无须客气。”谢贵妃抿了口茶,“只是姐姐有一事不知,那日你在雪漪园所唱的歌是怎么回事?之前并未听你说给那曲填了词。” 洛文珺垂下的眼睫毛如蝶翼轻颤:“姐姐有所不知,其实这《九韶羽衣曲》妹妹过去是听过的。” “竟有这事?” “是了。妹妹幼时居扬州,母亲闲暇时也种些花补贴家用,经常要给一些大户人家送花,有时候人手不够,我与姐姐都要帮忙。那次是中秋节前夕吧,我送花给运河附近一户人家,很是雅致的一处居所,因天色晚了,管家看我一个女孩子,便留我在客房住了一宿。”洛文珺说道,“便是那个晚上,我听得阁楼上有女子在唱歌,声音压得很低,却是极美的。我幼时家境虽贫寒,父母却是无论如何也要我几个兄长读书识字,我也跟着那些老夫子认了些字。当时那歌声在我听来如同天籁,那词自然也是极美的,那女人唱了一晚上,我也听了一晚上,便默默记住了。谁料上回姐姐让我听那《九韶羽衣曲》的调子,我稍微将这词一哼,便对上了。” 大周妃嫔多数出身非富即贵,少数如刘怀玉这般,也是极力掩饰自己曾经家境窘迫的过往,然洛文珺语调和缓声音柔美,缓缓道来,却如同一幅优美的江南画卷慢慢展开。 “思君无名,顾影翩跹兮,山有佳木束青藤……人海冥冥,误因宫商引凤兮……多美啊。我虽不知那词是何人所填,又为何那人能唱得此曲,可我心里,真的很想将这歌,唱给一个我很爱的人。姐姐,你能理解妹妹的感受么?” 谢贵妃不意洛文珺会对自己说出如此直白的话,一时竟有些不知如何回应。 将一首很喜欢的歌,唱给一个很爱的人,单是想想都是件极美的事。更何况洛文珺的歌,也同样是唱给那个她很爱的人。 她会比我更爱皇帝么?谢柔云有些酸涩地想着,那么直白的话,许是自己永远说不出来的吧。 抚了抚发鬓掩饰住心情,脸上漾开的笑容多年如一日:“那姐姐就先恭喜妹妹心想事成了。” 洛文珺小心翼翼地打量谢柔云的神情,呐呐道:“只希望姐姐不怪我。” “怎会。姐姐虽是在贵妃位上,却也明白这么些年其实和失宠是无异了。与其换了别人承宠,倒不如是自个儿要好的。”谢贵妃拉起洛文珺的手,感慨道,“昨晚皇上来迎仙宫,姐姐该对你道声谢。” “姐姐快别这样说,若没有姐姐提携,妹妹断然不会有复宠这一日。”洛文珺笑道,心下却是泛起了层淡淡的怜悯,前几夜婉转承宠间对皇上提起贵妃时自己看得出的,皇帝并不那么乐意留宿迎仙宫。 如此正说着话,忽然听到一阵泠泠笑声,陆瑗修正引了一群锦衣华服之人翩翩而至,正是谢家的一众人。 “母妃也在呢。”重夕扶着红笺的手笑盈盈地进来,见到母妃在,那笑意又深了一层。 互相见过礼后,瑗修向洛文珺一一介绍了来人,分别是谢家长子谢子绍,长女谢淇薇,谢六小姐谢舒颜与穆姨娘。 洛文珺细心打量着,谢子绍她是看过的,其他几位如今却是第一次见。谢淇薇长得与谢贵妃颇为相似,皆是端和秀美,仪态万方,又因眉眼间多了丝灵动,看着很是可人。 而那位谢六小姐虽是第一次入宫,然行为举止,皆是文雅端庄。至于长相,则活脱脱是个画中出来的人一般,体态袅娜,眸光如水,盈盈立在那里,便无端让人心神荡漾。饶是洛文珺对自己容貌颇为自负,亦暗暗讶异世间竟有这般灵秀的人儿,真真是聚了天地间所有精华。 她不禁把目光转向谢舒颜的母亲穆姨娘,这是个身形高挑,容貌雅丽的女子,虽是姨娘身份,却是一言一行皆大方得体,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端然之姿,倒似是个书香门第出来的。又因经常听重夕讲当初在谢家经常受其照顾,心中便添了几分好感。 “上回我和父皇说让子绍表哥来当弘熙哥哥的陪读,父皇答应了。弘熙哥哥很喜欢表哥,还让表哥跟他一道住宫里。”陆瑗修笑容满面道,“方才已经让丫头嬷嬷收拾妥当了,特来见过母妃。” “也好,有子绍在,弘熙这不务正业的孩子也好收收心。”谢贵妃颔首道,“子绍也该努力,我们家只你一个儿郎,到了长京可别总和那些纨绔子弟厮混。” “母妃多心了,怎么能拿子绍表哥和那些不入流的公子哥比。”陆瑗修嗔道,“明年文举,表哥定是能金榜题名的。” “公主谬赞了,大周博学之人甚多,子绍亦只能尽力罢了。”谢子绍恭谨道,却是转头与重夕相视一笑,俱是明白对方眼中的情谊。 如此又说了几句话,谢贵妃便打发了小的自个儿玩,拉了穆姨娘坐下问些谢家事宜。 洛文珺见状,知道她们定然有些体己话要说,便起身告退。 迎仙宫今日又添了些假山奇石,洛文珺平素也喜欢这些,便放慢脚步慢慢欣赏。 “皇上给本宫拨了批宫娥宦官,今晚应该就会来报道了。哪些能用哪些不能留得看着些,里里外外的,你都得好生注意下。”洛文珺对玉墨道。 “娘娘放心,奴婢万万不敢大意。” 洛文珺颔首:“人多虽然热闹风光,却也不能像过去这般自在了。对了,上回在雪漪园回来后紫砚就受了寒气发烧了,可好点没?。” “姐姐的烧是退了,只是身子虚弱,还需休息几日。”玉墨赶紧恭谨地回答,“娘娘赏的一些药也都尽数送过去了。” 洛文珺笑了笑:“便让紫砚在这边好好调理下吧,迎仙宫在冬日可真是仙境般的地方。其实本宫才复宠没几天,赏下的那些东西只怕还比不得迎仙宫里那素婉用的。” “娘娘身份贵重,怎能把自己跟一宫娥比。”玉墨却是有些不满。 “本宫身份贵重?”洛文珺笑意加深,轻轻握了握玉墨的手,“倒是头一次听人这么讲”。” 两人说说走走,过荷塘附近时,突然听到一阵请脆脆的笑声。原来是瑗修重夕几人并几个得脸的宫女在玩射团子(1)。 洛文珺看着觉得有意思,又不想影响那群孩子的心情,便站在不起眼处笑眯眯地看着。 重夕单和谢家姐妹玩这游戏,几乎是每射必中,但是和瑗修一比似乎又逊色了点,那几个特别精巧的都让瑗修射了下来。 重夕连吃数个粉团,便觉得有些撑到了,接了红笺的消食汤坐一旁的亭子里慢慢啜着。 那厢没了重夕这个高手,陆瑗修一枝独秀,喝彩声不断。 “重夕这孩子,还是知道分寸的。”洛文珺道,与玉墨相视一笑,自是了然。 谢子绍有些担心重夕,跑过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又作势要给重夕揉肚子,被重夕嗔怪般地推开。红笺似乎对这样亲昵的场景早已见怪不怪,在一旁似是打趣了几句,逗得两人一道笑了起来。 “这孩子……”洛文珺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玉墨,“谢家少爷,你看如何?” “奴婢觉得,谢家少爷对青阳公主是极好的。”做奴婢的自然不能妄自评论主子,玉墨回答得中规中矩。 “是啊,青梅竹马,这感情最是干净。”洛文珺笑了笑,“当然了,谢家也是好人家。” “紫砚姐姐回宫后可都没怎么提呢。” “她是个心里藏得住事的,只是她不提,难道本宫会看不出么?”洛文珺笑着看了眼玉墨,想起出冷宫后第一日见重夕的情景,她放脂粉的碧玉盒子上一小行雅致的字,刻的正是《关雎》,旁边则是谢家的家徽。 又看方才重夕与谢子绍的互动,亲昵自然间带着几分小女儿的娇怯意态。 如此种种,怎瞒得过熟读诗书又通晓人情的洛文珺。 “娘娘和贵妃走得近,若青阳公主又嫁给贵妃侄子,岂不是美事一件?”玉墨道,“娘娘如今得圣宠,大可央了皇上给公主指婚,既风光又体面。” “他们两个的关系,倒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洛文珺看了眼被众人簇拥着的陆瑗修,心内暗道当真是朵华贵无匹的大周牡丹,“只是谢姐姐有娘家,本宫却只能自己争气,重夕也只是封了青阳公主,真要嫁给谢家,本宫心内总觉得不是稳妥。” 她的脸上无声地划过丝黯然,虽已复宠,女儿的册封事宜到底让自己有些郁郁,只能私下更勤勉地练些皇上喜欢的琴棋歌舞,盼着能替女儿争回口气。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章 暗计 一路往极乐宫走去,与玉墨细细地商讨了下极乐宫的人事安排,特特吩咐了对卫芸一定要小心照料。 正说着话,突然一阵骄矜尖锐的女声传入耳中,随即一个宫女碧绿色的身影从身旁的花木间跑了出来,一时没止住脚,与洛文珺撞了个满怀。 这一下撞得特别狠,洛文珺“哎哟”一声跌到在一边的草丛上。 “娘娘!”玉墨惊叫一声,赶紧上去扶。 那闯祸的宫女也吓了一跳,连忙跪下来请罪。 又有一阵脚步声夹带香风翩翩而至,洛文珺一抬头,只觉满目珠玉璀璨,晃得自己眼睛都有些花了。王怡洵一张妍丽妩媚的脸含着怒气,在一众宫女宦官的簇拥下走来,登时就给了那宫女一耳光,怒喝道:“毛手毛脚的怎么做事的?还不快扶昭仪娘娘起来!” 那宫女浑身一哆嗦,忙不迭上前帮着玉墨把洛文珺扶起来,洛文珺这才看清她是王皇贵妃的贴身侍女绿衣。 王怡洵含了歉意对洛文珺道:“这蹄子做事没个轻重,把前些日子皇上送本宫的一只鹦鹉给放跑了,本宫正教训她呢,不想又冲撞了妹妹。妹妹可没事吧,要不要宣太医?” 洛文珺自复宠后也就在太后那见过王皇贵妃几次,对方虽没对自己冷言冷语,那态度却也是极傲慢的。如今这般神态,倒是让自己有些受宠若惊,略略活动了下,便知无大碍,忙行礼如仪,柔声道:“妹妹无妨,无需惊动太医。姐姐切勿太责怪绿衣姑姑,她也是一时心急。” 王怡洵凝视着洛文珺那张晓露芙蓉般的脸,想到自雪漪园一见,皇帝竟数日没来自己的毓宁宫,心内禁不住就腾起一股怒火,却也是生生压了下来。 “妹妹真是客气。”调整了下表情,亲自上前拉住洛文珺的手,将柔美的笑容如花般绽放在脸上,“你看你发髻都散了,这边离怀玉妹妹那近,妹妹随我去梳洗下吧。” 言罢不容分说挽了洛文珺便往刘怀玉住的惠仪宫走去。 惠仪宫亦是仿江南形制而建,虽少了迎仙宫那般的绝伦奢华,但也是曲桥荷塘,流水幽缓,说不尽的风雅别致。 长日无聊,刘怀玉的侍女茗赏靠在东边的蕊珠阁门边打瞌睡,旁边放着个绣了一半的香包,突然听到宦官尖细的嗓音通报皇贵妃与昭仪驾到,忙一个灵激睁眼起身问安。 刘怀玉正在蕊珠阁内小憩,得知皇贵妃来,匆匆梳洗一番便出来,行过礼后将一众人迎至平日待客的漪兰殿内。 又命侍女给众人一一奉了茶点,连王怡洵的一众宫女亦不遗漏。 “倒是扰了妹妹的清梦。”王怡洵笑道。 “也是闲来无事,与茗赏一道做了些绣品便犯起了困,不想姐姐来了。”刘怀玉有些不好意思地抚了下匆匆挽起的鬓发,几缕青丝垂落耳边,在玉色肌肤上一蹭一蹭的,别有一番娇怯怯的风情。 “妹妹这惠仪宫本也是热闹的地方,居然也会有闲来无事的一天。”王怡洵笑声泠泠,顿了顿又道,“不过何止妹妹这呢,我看这整个后宫都冷清了许多。总是听闻只听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我们的皇上却是旧爱难忘。” 洛文珺自复宠后,皇帝除今日去了次迎仙宫,便没再召幸过其他妃嫔。王怡洵这话说得直接,一时间洛文珺只觉殿内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哪怕宫女的目光都带着股轻蔑的敌视,顿时脸颊便热辣辣地烫起来。 却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稳了稳呼吸,叹口气道:“皇上确实旧爱难忘,妾得宠不过数日,亦知自己左不过是活在故人影子里,求得那么点玉露罢了。” 她这话一出,王怡洵与刘怀玉自然便想到当年宠冠后宫的贞顺皇贵妃,一时倒也不好说什么。 王怡洵美目微微眨了几下,略略变色的脸便恢复成如常模样,笑道:“瞧本宫这记性,差点忘了来这是做什么的,还让昭仪这副样子坐这边。绿衣这蹄子毛手毛脚的,冲撞了昭仪,文珺妹妹如今圣宠正隆,怎能披头散发的让人见着,还请怀玉妹妹借梳妆台一用。” 言毕便吩咐绿衣好生给昭仪梳妆,若是皇上临时召见那罪责可担不起。 洛文珺心下苦笑,皇贵妃的话真是句句带刺,却也只能由着绿衣赔笑拉自己在梳妆台前坐下,为自己梳洗打扮。 绿衣手巧,如墨青丝挽成惊鹄髻,满缀昂贵的金玉珠翠,脸上细细扑上毓宁宫上好的胭脂水粉,一时间本就妍丽的面庞更添娇艳,一起身,莲步轻移,明澈天光中洛文珺整个人都如同笼罩在一层华丽妩媚的色泽中一般。 “明艳绝伦,神仙妃子亦不过如此。”王怡洵赞道。 洛文珺却有些不自在,抚了抚鬓间累累珠玉:“妹妹蒲柳之姿,撑不起这样多的好东西。” “本宫方才见你几枚簪子都摔断了,才让红叶拿了这些来。收下便是,就当是本宫的赔礼。”王怡洵笑得很温和,“妹妹复宠,姐姐可都没来得及恭喜,几样首饰又算得了什么。” 正打趣着,便有宦官前来,告知皇上在展莲舫上宴请藩国使节,请洛昭仪前去抚琴助兴。 “过去宴饮抚琴,向来可是怀玉妹妹一枝独秀。”王怡洵睨了眼刘怀玉。 “洛姐姐琴技出众,又有把好歌喉,妹妹自然乐得清闲。”刘怀玉讪讪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外头陆瑢婉正和几个宫女玩雪,听到屋子里大伙儿聊得热闹,便也探头探脑想进来,刘怀玉一个眼神,茗赏便过去哄着陆瑢婉下去了。 王怡洵笑声清越明快:“洛妹妹快去吧,还是姐姐有先见之明,刚把你打扮得仙女似的皇上就召你了。” 既是皇上旨意,洛文珺也不敢多耽搁,带了玉墨一道行礼离开。 眼见着洛文珺渐行渐远,王怡洵才嗤笑一声:“果真是个美人胚子,难怪冷宫里关了十年,一出来还能把皇上迷得团团转。” “旧人新颜,皇上不过图一时新鲜。”刘怀玉抿口茶,浅浅笑道,“且再怎么着,也越不过姐姐。” “越不越得过我得皇上说了算。贞顺皇贵妃当年不就是处处压本宫一头。这妮子比她姐姐还多读了几年书,小觑不得。” 王怡洵口里这么说着,面上神采却是飞扬,刘怀玉见状,免不得要跟着说几句好话。 行了礼告辞,刚随那宦官跨出漪兰殿,又被身后一叠声的“昭仪娘娘”给唤住了。 回过头,原来是王怡洵身边的红叶追了出来。 红叶塞了把金瓜子给那宦官,把洛文珺悄悄拉至一侧,满脸堆笑道:“今天绿衣冲撞了昭仪,我们家娘娘很是过意不去。” “本宫并无大碍,皇贵妃无需挂心。” 红叶垂眸凝思了下,洛文珺心中已隐隐有预感,只笑不言。 红叶见她不语,只得道:“皇贵妃一直言洛昭仪姿容绝艳又多才多艺,复宠是早晚的事儿,如今果真宠冠后宫,我们家娘娘也很是开心。只是事务繁忙,一直未能亲自前去恭贺。” “本宫蒲柳之姿,担不起这等赞誉,皇贵妃客气了。” 红叶见洛文珺这样讲,面上微带难色,道:“我们家娘娘前些日子听闻皇上喜欢异域歌舞,便安排了些歌舞伎在毓宁宫排练,其实今日是皇贵妃与皇上认识的日子,娘娘若方便,不知可否……” 洛文珺展颜一笑:“既是这等重要日子,皇上今晚定然是要去毓宁宫的。” 红叶赶紧行礼:“那奴婢便在此替皇贵妃谢过娘娘了。” 展莲舫位于太液湖西侧,是一座以汉白玉精心雕就的石舫,夏日来此赏荷最惬意不过。 此刻寒冬,但皇帝命宫女以绢绸扎成荷花模样漂在水面,做得惟妙惟肖,又因黄昏将至,花蕊中点起了防风灯,从展莲舫内望去,太液池碧波浩渺,万千灯火如明星点点,将花朵映得更加妩媚明艳,风情万种。 “花开不败,又有宫灯助兴,比夏日的景致来得还美。”洛文珺赞叹不已。 “那是。皇上定要让那些使节见到这紫寰城奇景,奴才们都没个主义呢,还是卫国公主高明,想出了这么个法子。” “哦?竟是瑗修,当真是番灵巧心思。”洛文珺含笑道。 步入舫内,便觉暖融芬芳扑面而来,令人如置身无限春光。 已是酒过三巡,歌舞正酣之时。 舞姬皆是吴刀剪彩缝舞衣,明妆丽服夺春晖。翩然起舞时带起阵阵香风,轻纱薄绢后的千种风情,万般妩媚比美酒来得更醉人,早已让各国使节看呆了眼。 而场地正中央盛装的歌姬是王怡洵前段时间推荐给皇帝的,名柳遥歌,极是得宠,虽无名分,私下里太监宫女都叫她“柳娘娘”,此刻她正弹着琵琶曼声吟唱。 她的歌声清亮欢悦,可她的表情却是寂寞的,她寂寞地看着座上与宾客把酒言欢的皇帝。皇帝的笑容很明亮,可他的眼神也是寂寞的,只是这寂寞却并未在她的热切目光间停留。 宦官尖细的声音通报着洛昭仪的到来,一众歌女忙停下行礼,柳遥歌也起身福了一福,表情却是淡淡的。 皇帝有些微醉,又向来不耐这些千篇一律的歌舞盛宴,听到洛文珺来了,忙令人备琴,又命歌舞伎都下去,让洛文珺独奏独唱。 参加的宴会多了,倒也是轻车熟路。 洛文珺信手弹了几曲皇上喜欢的,边弹边唱,她琴技日趋精湛,歌喉又是极佳的,虽调子有些阳春白雪,依然博得满堂喝彩。 皇上笑容更明亮了些,他看看洛文珺,见她端庄地坐在满室华彩的正中央,珠玉璀璨,妆容嫣然,俯首间修长脖颈上一串红宝石项链一晃一晃的,晃得那瓷器般白净的肌肤像被美酒浅浅地染了一层,看得皇帝的喉咙都发烫起来。 好不容易等到宴会散场,敬事房来递牌子,皇上伸手便要翻洛文珺那块。 “皇上,臣妾今天不太方便呢。”洛文珺的笑容浅浅的,唇上那抹胭脂红得非常娇媚。 “你今天真美。”陆文湛拉过洛文珺的手,“晚上就陪朕说说话,怎么样都是可以的。” 男人滚烫的手在洛文珺白皙的手背上有意无意地划过,她听得出他话外音,不禁红了脸,却也只是柔声道:“臣妾今天路过毓宁宫,见那边的歌舞很是好看。” 皇上愣了下:“皇贵妃?” “是,臣妾听说是皇贵妃特意为皇上编排的,都演练很久了。臣妾想,皇贵妃一定很希望皇上过去。” 陆文湛顿了顿,突然轻笑数声:“说起来,今日还是皇贵妃与朕认识的日子。那便去怡洵那吧。” “皇上圣明。”洛文珺行礼。 陆文湛的手指轻轻抵住她的下颚,逡巡在她美丽面庞上的目光带了丝探视:“这后宫人人都希望得朕宠幸,怎么文珺反而要推开呢。昨天是柔云,今天又要朕去怡洵那。” 皇帝的声音很温和,洛文珺却迅速地在他眸光深处捕捉到一缕不易察觉的森冷。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章 杀意现 心中顿然一凛,便收敛起那份妩媚,换上端庄的笑容,正色道:“臣妾能重得皇上宠爱已是万幸,又怎敢担专宠之名。何况雨露均沾,方能六宫祥和。” “朕倒是得了位贤妃。”陆文湛放下手,淡淡笑道,看着洛文珺的目光却是更烫了。 回极乐宫的路上,玉墨很是有些不平:“想我们刚出冷宫时皇贵妃这般对待娘娘,怎么今天只是几副首饰,娘娘就把皇上推到她那里去。” “你当本宫是稀罕这些首饰?”洛文珺摸了摸发间的金银珠玉,“本宫向来不在意这些。只是皇贵妃都让红叶来说了,这个顺水人情不能不做。她有位分有家世,还有雍王,本宫除了皇上现今的宠爱与重夕,什么都没有。这宫里君恩来来去去,失宠时自然不能太消沉,得宠,却更是要小心。” “娘娘真是辛苦。”玉墨心疼道。 “再辛苦也不比在冷宫时那会儿。”洛文珺低声笑道,“何况男人,有时候你推开了,他指不准更想贴过来。” 玉墨还想说什么,已经有细细的声音从后头传来:“昭仪娘娘请留步。” 回过头,一青衣宦官小步跑来,问过安后将一锦盒恭恭敬敬呈上:“这是皇上让奴才交予娘娘的。” 又讨好道:“皇上特特吩咐了,要娘娘亲手打开。” “是什么?”洛文珺见那锦盒格外精致,心中不禁也有些好奇。 打开一看,玉墨在一旁忍不住惊呼出来,被洛文珺瞪了一眼。 那是一个非常精美的同心结,静静地躺在盒中,金红色的流苏在宫灯下闪着异常华贵的光泽。 洛文珺将同心结拿出来,喜气洋洋的颜色,映着她惊诧的脸。她玉白色的手抚摸着那些被编得紧实饱满的丝线,就像抚摸着自己“砰砰”乱跳的心。 “娘娘,皇上还留了字呢。”玉墨眼尖,看到盒底还有一绛红色的薛涛笺。 洛文珺小心翼翼拿起来,脸色一瞬间有些恍惚,随即低头,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1)。” 不知是否是因了内容太情意绵绵,虽依然是皇上的字迹,但原本极有力的笔锋较过去柔软了很多。 那宦官此刻方压低声音道:“皇上说了,今夜攒芳亭那几盆昙花该开了,要娘娘子时那会儿去共赏呢。” “哎呀,攒芳亭可不就在西边宫门附近,等花开了娘娘到了,那真是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玉墨打趣。 “皇上也真是,今夜都翻了皇贵妃的牌子了。”洛文珺低着头,只一缕浅笑浮在脸上,无限娇羞。 “奴婢记得那些昙花是花房新育出来的,一年四季都开,就是时间特别晚。但是听看过的人都说特别美。”玉墨道。 “再美也美不过昭仪娘娘啊。娘娘去了,那才是真正的月下美人,什么花儿都要被比下去了。”洛文珺看那小宦官笑得一脸谄媚,便让玉墨赏了,方打发他去了。 一路无话,到极乐宫时却发现正殿瑶光殿内一派灯火通明。 “应是拨来伺候娘娘的人到了。”玉墨道。 话音未落,只见一鹅黄色的娇俏身影直直朝洛文珺奔来,随即是重夕欢快的笑声:“母妃可是回来了。” “重夕?”洛文珺笑了起来,“怎么今天想到来极乐宫了。” 又见她衣着单薄,忙脱下自己的鹤氅给披到身上:“怎么穿那么少,可别冻到了。” “今天玩得一身汗,哪里会冻到。”重夕娇嗔道,“母妃,徐姑姑在里头呢。” 洛文珺抬眼一看,果真极乐宫的正殿瑶光殿内人影憧憧,好生热闹。 徐姑姑名福蓉,是前几年才进来的宫女,但因在皇上御前伺候,身份不比一般人,洛文珺也不敢怠慢,忙携了重夕玉墨进去。 瑶光殿这些日子已被打扫过,虽然还未恢复往日的堂皇显赫,却也有了一个宠妃该有的气派。 殿内站了不少人,连平日总是卧病在床的卫芸也出来了。重夕是见她虽好了不少,面色还是蜡黄蜡黄的,徐福蓉坐着,她在一旁伺候着吃茶。 这徐姑姑见洛文珺进来了,忙放下茶盏起身行礼,她才二十出头,却着一身朴素深青色暗纹宫装,如此一来,那娇俏眉目间的神采也被生生压下去了不少。 洛文珺闻了闻茶香,便知卫芸把宫里最好的茶叶拿出来了。 寒暄一番后,徐福蓉便指着殿内一众人道:“这些是皇上吩咐了拨给娘娘用的人,都是内务府仔细挑选出来的。还不快向娘娘请安。” 众人跪下恭敬请安,洛文珺扫了眼,除了几个自己曾经见过的,其余都是生面孔,因而笑道:“宫里近来进了不少人啊。” 徐福蓉笑道:“这些年宫里主子多了,人手就有些不够,前些日子内务府是选了批人进来。娘娘放心,给极乐宫的,个个都是极能干的。” “本宫自然放心。”洛文珺也不多看,免了众人的礼,又让玉墨一一赏过。 而后又有一批批赏赐进来,样样都是极精美大方的,洛文珺得宠这几日这类赏赐接得多了,倒也不多看几眼,只吩咐玉墨收下了。 徐姑姑见昭仪得宠,免不得又是一番恭维,如此一番客套,徐姑姑才回去了。 接着又是简单的训话,因天色已晚,洛文珺也不欲多说什么,大略安排下,便让玉墨领着一众人下去了。 重夕心中有事,洛文珺自然看得出,却也不多说,只慢慢吃着茶。 “母妃。”重夕叫了声,洛文珺便抬头笑吟吟地看她。 重夕又闲话了几句,讲了自己在谢家时的一些趣事,又说今天与谢子绍和谢舒颜在一起非常开心。洛文珺也只是笑着听了,略略回几句,也不点破。 重夕见母妃如此,索性直说了:“母妃觉得子绍表哥如何?” “温润如玉,俊逸儒雅,又是名门之后,自然是极好的。” “母妃真的这样认为?”重夕惊喜道。 “怕是看到的人都这样认为吧。”洛文珺笑道,刮了下重夕的鼻子,“怎么,女儿是看上人家了?” 这话问得直接,重夕一下子就红了脸。其实今天来极乐宫,她确实是想告诉洛文珺自己这段青梅竹马的爱情,也想看下母妃的意思。洛文珺已经见过谢子绍两次,今日穆姨娘也开玩笑道想早日喝到喜酒。 “重夕和子绍哥哥很早就很好了,在谢家时他也很照顾重夕。”想了想,母妃既已看出,倒不如坦诚些。 洛文珺略一思索,重夕身为公主,驸马自然不会是平常百姓。而谢氏高门大族,谢青一门虽为旁支,如今也算遂顺,而谢子绍据自己观察,也是极温文尔雅的人,若重夕能嫁给她,理应是能幸福的。且自己出身洛家,只是小门小户,若能得谢家这样的亲戚,自己在宫中亦不会除了君恩外一无所有。 然又思及这些一等门阀向来自视甚高,甚至不屑与皇室的姻亲。自己贸然去提,怕还会被人背后笑成一心想高攀,重夕如今又只封了青阳公主…… 重夕只见得洛文珺静默不语,知晓母妃心中定然也是思绪万千,便也静静坐着,未料洛文珺突然抬头问了句:“入宫至今你身边就红笺和紫砚?” “那日见过父皇后,内务府就给女儿拨了两名宫女两名宦官共四人过来。都是很好的人,只是年龄还太小,女儿事情少,因而平日里并不太使唤。” 洛文珺只一听就明白了七八分,又想起刚才指派给自己的那些人大多都是刚入宫没多久的生面孔,心里的火一下子就腾了上来。宫中如今不比往年,新人辈出,又多是高门府第的族女,即便无恩宠,家族权势也颇了得。这几日自己复宠,内务府那群人虽换了张讨好的脸,背后到底还是不把自己母女放心上的。 若是按以往的性子,洛文珺早就发作出来了,如今却也只是喝口茶压下那火,对重夕笑道:“年龄小也有好处,不滑头,好□□,能进这宫门的,太蠢笨是不至于的。” 重夕自然只能称是,母妃向来心气高,如今这尴尬的处境她是能理解的。 洛文珺又道:“虽然谢氏门第高贵,母妃的出身也不足提,但你是公主,大周皇族出身,于身份上并无任何不如人之处,于人前也不必过于谦和。” “母妃放心,女儿明白。而且子绍哥哥对女儿也非常好。”重夕忙道,想了想,又红着脸加了句,“女儿和子绍哥哥,是真心的。” 洛文珺见女儿如此说,倒也为她欢喜:“这事母妃自会放心上。” 如此闲话几句,两人便各自安寝了。 重夕近些日子虽住在迎仙宫,极乐宫这边的房间也是早早就给备下了,就是她小时候所住的倾香阁。 躺在床上环顾四周,童年的居所,十年后再看已是多了几份沧桑。 墙壁天花板被匆匆粉刷过,陈设布置乍一看倒也与过往相仿,只是与过去极乐宫的无边富丽,如今迎仙宫的极致精细相比,还是能看得出内务府的敷衍之态。 凭窗而望,对面是洛文珺的寝宫华音殿,在瑶光殿一侧,以长廊相连。 重夕见着宫灯亮起,殿内数个人影晃动,洛文珺秀美的身姿跃然于窗纸上,几名宫女似是在帮她更衣梳妆。只是模模糊糊的,也不知道她们到底在做什么。 未几灯灭,想来母妃已经就寝,重夕也便躺下了。 她裹了裹锦被,大约是今天与大家玩闹一天太累了,此刻只觉得全身酸疼发软。而天气也真的很冷,她让红笺又添了两个炭盆子,还是不觉得暖,只是懒得再开口了,闭了眼草草眠去。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昏昏沉沉中脑子里似有无数惊雷炸响,又有各类破碎梦境接踵而至,辗转反侧间隐约听到无数嘈杂声响越来越近。 忽然间周围如炸雷一般人声鼎沸,整个极乐宫的宫灯乍然点亮,闭着眼睛也觉得明晃如白日。 她头晕沉得厉害,却也知道定然是出了什么事,挣扎着还未坐起,却见红笺一脸焦急地跑进来挡在自己床前,又对门外喊道:“公主在这里,你们怎能随便进来?成何体统!”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章 交锋 陈靖那种宦官特有的尖细嗓音刺激着重夕耳膜:“哎哟红笺姑娘,实在是情势紧急,皇上都下搜宫令了。你也别说奴才们无礼了,左右不过搜下房间,不会伤害到公主。” 言罢重夕就听到陈靖下令搜房,接着又是一群人的脚步声到了门口,那些声音大多沉稳有力,想来是大内侍卫。 “公主还没起来,你们这么多人就进来!让我们公主以后……” 红笺还在气急败坏想说什么,重夕已经伸出手,隔着层层锦帐轻轻捏了下她的胳膊,沉声道:“静。” 红笺一愣,重夕已强行打起精神,曼声道:“外头可是陈公公?” 陈靖愣了下,道了声“是”。 重夕听了只沉吟不语,陈靖在迟疑了下,也不行礼,但口中还是道了句公主万安。 重夕此刻也不多计较,不紧不慢道:“既是父皇下令的,我自然不会有异议。只是可否让我先更衣梳妆,这片刻时间公公还是等得住的吧。不然日后若追究起来,说公公冲撞了公主,这罪名可不好担。” 因为生母家世与自己封号的事情,重夕在这宫里虽是公主,大家待她也就是明面上意思一下。陈靖是王皇贵妃远房亲戚,又是皇上身边的贴身太监,各宫都要给他三分面子,平素里又见重夕总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这回子就没把她放眼里,不料碰了个软钉子。 但毕竟公主发话了,也只能称是。 红笺先前有些激动,这时看了重夕的态度也冷静下来了,忙命人服侍公主梳洗。 一众宫女捧着毛巾,面盆等流水般进来,陈靖见状,只好命令来搜宫的侍卫先行退避。 重夕坐起,才在镜中见到自己面色苍白如纸,红笺碰了碰她额头,也吓一跳:“公主,你发烧了!”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重夕强打起精神,让红笺趁这当儿把事情说下。 “听闻是皇宫西门那闹了刺客,侍卫没抓到,让他跑到了极乐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搜宫是肯定要的,但是怪就怪在,领班的侍卫前来禀报时候,昭仪娘娘不在!” “什么!母妃不在?”重夕大骇,“都这样晚了!” “是,听伺候的宫女说娘娘晚上熄了灯就出去了。具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现在大家都聚到瑶光殿内了。”红笺道。 她手很巧,片刻妆成,云鬓高髻,缀以简单宫花后又插上一枚赤金累丝丹凤衔红宝石步摇,着一件捻了金银线的蜜合色大朵簇锦团花芍药纹锦长裙,胭脂刻意用得浓一些,掩住病色。 往镜中匆匆一瞥,倒也算沉稳大方,不失身份。 想了想,又在眼尾敷了些金粉,抬眼敛容,镜中自己已有隐隐迫人之感。 别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的时候,绝对不能再一味服软求退。 便令陈靖进来,看着他们细细搜了,确认没人后,令众人尾随,自己扶着红笺的手往瑶华宫而去。 新来的几名宫女暗自讶异,平日总是低垂眉目的青阳公主原来也会有这般端庄持重的气势,并不输给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的卫国公主。 瑶光殿内已是黑压压一片人,徐姑姑也在,见到重夕后行了礼,便忙不迭拉住她的手安慰道:“公主不必害怕,虽有刺客,但侍卫都已经调过来了,皇上也接到信了,相信很快会到。” 重夕秀眉一颦:“我倒是没事,只是这刺客怎如此神通广大,这么多大内侍卫竟也抓不着么?” 徐姑姑一愣,只得道:“大约这刺客身手是真了得吧,一时疏忽,便让他进了极乐宫。奴婢想着娘娘和公主都在,便和陈公公心急火燎地赶来了。” “徐姑姑有心了。”重夕道,心中隐隐有不对的地方。 “其余房间都搜过了,只剩昭仪娘娘寝殿未查。”陈靖垂着眼道,“只是这当口,昭仪娘娘竟是不见了。” “你来说,熄灯后我娘去了哪里?”重夕扫了眼殿内众人,认出数名今晚伺候洛文珺进寝殿的宫女,指了其中一个看着伶俐些的让她出来讲。 那宫女便上前,对重夕福了一福道:“回公主,娘娘回寝殿后并未就寝,而是让我们给她重新梳洗过,便带着玉墨姑姑离去了。” “娘娘今晚打扮得特别好看,出门前还说,让我们谁也别告诉。”另一个年长的宫女插话道。 重夕不回话,红笺一眼瞪过去:“公主问话,岂是你能插嘴?” 那年长宫女一愣,偷偷一看,重夕平日总是低垂的眼眸此刻正平平直视自己,点漆双眸亮若刀刃,一时便唬得呐呐不言了。 陈靖此时问:“公主,这娘娘的寝殿……” 重夕尚未答话,已有宦官通报皇帝与皇贵妃驾临。 陆文湛穿了件玄色纹龙纹便服,外罩一件佛头青的素面杭绸鹤氅,神色略略疲惫。 皇贵妃外面倒是只披了件简单的月白色披风,到殿内一脱下,众人才发觉里头是一身极妩媚的胭脂色绣海棠春睡图长裙,腰上一条杏色宫绦紧紧系着,两端是两枚对称的深碧色鱼纹玉佩,流苏轻晃,衬得身形极其婀娜,走起路来只见得一层暧昧柔暖的流光在拂动。 重夕又扫了眼王皇贵妃脸上比往常浓艳暧昧许多的妆容,在心里暗自感慨了句这后宫生存果真不易。 “刺客抓到没?”皇帝问道。 “回皇上,还没有。如今只剩昭仪娘娘的寝宫没搜查了,但左右都找不到娘娘,您看……”陈靖一脸为难道,那声音比女人还尖细些。 “搜,自然要搜!还得给朕搜仔细了,这么一群人,连个刺客都抓不到!”陆文湛毫不犹豫道。 陈靖领命,马上令一众人进了华音殿。 重夕脑中迅速闪过今天入睡前的情形,母妃为何会在那时候梳妆?西门那边离极乐宫并不算近,刺客怎么就进了这里? 又看了眼王怡洵,她穿戴这般整齐,定然是未曾入睡的。 这当口,各宫一些位分较高的娘娘都过来了。谢贵妃自然也得知了消息,与瑗修携手同来,听了林林总总,亦是不明就里。 重夕心中陡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果真不多时,华音殿内变一阵骚动,未几,一个形容猥琐的男人便被几个侍卫押了出来,丢在地上瑟瑟发抖。 皇帝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略略带了些疑惑,正待说什么,外头又一叠声地通报昭仪娘娘回来了。 洛文珺扶着红笺的手急匆匆就进来了,见了殿内这么多人,似乎愣了下,忙不迭向皇上皇贵妃请安。 大约是外头冷,她的脸颊冻得有些发红,但出门前精心妆饰过,依然艳丽逼人,跨入门来竟把皇贵妃的光彩都比了下去。 谢柔云拿丝帕抹了抹眼角,快步上前拉住洛文珺的手道:“妹妹没事就好,姐姐听闻这边出了刺客,真是又惊又怕,和瑗修赶紧儿就来了。妹妹怎么这么晚还出去。” “劳姐姐担心了,妹妹只是去……”洛文珺编贝皓齿轻轻咬了咬花瓣般丰润的唇,抬眼,幽幽地看了眼陆文湛,“外头走走而已。” 王怡洵娇俏俏笑了声:“本宫过去不懂何为衣锦夜行,见了昭仪,算是明白了三分。” 皇帝倒没在意这些,道了句“无事便好”,就转而看向那刺客,陈靖会意,上前大声问:“你是何人?竟夜闯皇宫,所图为何?” 那男人只是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多言一句。 皇贵妃冷哼一声:“陈公公客气了,对这类敢擅自闯到娘娘寝殿的人,不用刑怕是不会招的。” 重夕听了这话,又见王怡洵脸上只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突然浑身一冷。 皇贵妃发话,皇宫侍卫也不敢迟疑,上来就准备把这男人拖到外头用刑。 那男人一看这阵势,双腿竟抖得跟筛糠似的,伏地求饶。 皇帝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且说清楚是何人,夜闯皇宫为何事,又是怎样进来的。说清楚了,朕可免了你皮肉之苦。” 那男人瑟瑟缩缩地抬眼看了看殿内众人,突然疯了似地扑到洛文珺身前,拉住她的裙裾喊道:“娘娘救我,娘娘救我!” 洛文珺大骇,退开数步:“关本宫何事,居然让本宫救你。” 男人满面是泪地抬起脸:“娘娘忘了奴才吗?奴才是进宝啊。” “什么进宝?本宫不认得你。” “进宝……”徐福蓉沉思了下,“似乎在哪里听过。” “奴才是负责给冷宫送饭的,娘娘忘了奴才了吗?当初若不是奴才对娘娘多加关照,娘娘能等到今日出来么?”进宝不依不挠地扯住洛文珺的裙角,“娘娘,你可不能富贵了就忘了和奴才的过往情谊啊!” 这话一出,洛文珺分明就感觉到了众人热辣辣的目光,她惊怒交加,猛地从进宝手中把裙角扯出来,喝道:“本宫今日是第一次见你,谈何过往情谊。” 又无助地望向陆文湛,头上步摇轻颤,长长的红宝石流苏在她玉白色的脸上添了几分嫣红,妖艳异常。 重夕只见到母妃一双平日里矜傲扬起的凤目此刻满盈泪水,极是楚楚动人。而后用她极陌生的一种声音凄然喊道:“皇上,这奴才污蔑臣妾,皇上要替臣妾做主啊!” “够了。”皇帝沉声道,看向洛文珺的眼神带了抹难以捉摸的阴霾,继而转向进宝,“你现在可以把事情说清楚,否则,朕有的是办法撬开你的嘴。” 进宝用一种绝望的表情望向洛文珺:“娘娘,你绝情,可就怨不得奴才了。” 继而转向皇帝,磕了个头道:“回皇上,奴才与娘娘是在冷宫内认识的,很早就好上了。娘娘曾许诺奴才,他日若重得富贵,必不相负。”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9章 忆往昔 “休得胡言!”洛文珺怒斥道。 皇帝却一挥手:“让他继续说下去。” 这话一出,重夕分明就看到母妃眸中的光泽瞬间黯淡了下去,一个踉跄,几要摔倒,还是谢贵妃在一旁扶了下。 “后来娘娘出了冷宫,果真复宠。奴才家里不好,她便多有资助。”进宝继续道,“只是奴才与娘娘在一起,也不是图什么富贵,奴才……奴才……” “你要的可是洛昭仪这个人。”王怡洵轻轻说了句,好看的远山黛微微挑起,像在说一个笑话。 进宝不置可否:“奴才也是男人。” 王怡洵顿时轻笑数声:“我当是怎么回事呢,怎么这刺客直奔极乐宫不算,还跑到昭仪寝殿去了。原是这样一对鸳鸯,倒是我们不解风情了。” “皇上,臣妾与并不认识这奴才,是他信口污蔑臣妾。”洛文珺跪到陆文湛身前,直视皇帝。 皇上转过头,不与她对视,洛文珺愕然了下,便收敛起了方才凄楚的神情,正色道:“还请皇上相信臣妾,还臣妾一个清白。” 重夕一急,只觉得头晕得更厉害了,却也知道不能自乱了阵脚,只能慢慢在洛文珺身边跪下,仰首道:“父皇,母妃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谢贵妃也道:“洛妹妹的为人本宫过去便知晓,她是定然不会做这等事的。” “贵妃过去便知道昭仪为人,这过去可是指十年前?”王皇贵妃柔媚的双眸陡然间闪过丝狠戾,直直逼视谢贵妃,“只是人心思变。十年时间,你倒是敢担保昭仪的心思不变,难不成昭仪在冷宫内还能与贵妃联系?” “这……皇贵妃娘娘怎么能这样讲。”谢贵妃愣了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我母妃自是知道洛娘娘的人品,才会与她交好。十年又如何,哪怕是再过十年,二十年,只消这情谊不变,这份信任自然也不会变。”陆瑗修上前一步,云白色蹙金广绫凤越牡丹长裙拂过瑶光殿平滑如镜的地面,虽色泽清淡,却自有一股凛然不容侵犯的气势,“自然了,皇贵妃娘娘身份高贵,又觉着‘人心思变’,想来是不甚了解的。” 其余几个娘娘向来看不惯王怡洵的趾高气扬,这会儿被瑗修呛了,也都彼此了然地不多言,李嫔更是忍不住拿帕子遮住嘴,笑得眉眼弯弯。 重夕感激地看了瑗修一眼,瑗修亦悄悄回了个眼神,唇侧抿过丝笑意。 王怡洵气得杏眼圆睁,正想反唇相讥,皇上喝了声:“好了!” 王怡洵满面委屈地看向陆文湛:“皇上,论身份,臣妾可是卫国公主庶母。她竟这样说臣妾。” 陆文湛却只是问那个男人:“你说昭仪与你有染,可有证据?” 进宝方才哆哆嗦嗦,此刻口齿倒伶俐了不少,道:“昭仪对奴才多有资助,今天就给了奴才几样饰物,奴才就是怕带出宫门被搜到才想翻墙走,谁知被当成了刺客。” 皇帝不言,陈靖一个眼神,几名侍卫就上前将进宝里里外外搜了个遍,最后在衣袍的夹层里搜出了一些头饰。 陈靖接过,用帕子托着递到皇帝面前。 是些簪钗扁方珠花什么的,都是时新的款式,陆文湛看着,突然重重地笑了声,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一旁的洛文珺:“昭仪,你回朕身边时日不长,出手道是大方,朕的赏赐就这么些,还转眼就给送出去了。可是看不上这些物件?” 洛文珺只看了一眼,顿时面色煞白一片,早先时候被绿衣撞倒在地,又被皇贵妃拉到惠仪宫梳妆打扮,说自己的首饰很多摔坏了,让红叶换上新的……这些事情连成一条线,竟然要把自己逼入死地的节奏! “皇上!”重夕听到母妃颤抖地叫了声,“臣妾并没有做过这些事,是有人陷害臣妾。” “没做过?没做过这些首饰怎么就跑到这奴才身上了?”王怡洵突然“咯咯”笑了两声,转头问那进宝,“你说,这些首饰是昭仪今日给你的?” “回皇贵妃,是这样。”进宝答。 “是今日什么时候?” “就在今天晚上,奴才约了娘娘在攒芳亭,娘娘给了奴才这些物件,说是去外头换些钱再去置办些田宅,将来若有机会出宫,便归隐去做对神仙眷侣。”进宝说得直白,惹得一众女眷都忍不住红了脸窃窃私语。 那进宝又说道:“奴才虽卑贱,但是敢作敢当,并未有半句假话。奴才写给娘娘的信,现在还留在娘娘寝殿内呢。” 皇帝只道:“去搜。” 未几,陈靖便捧了个锦盒出来,恭恭敬敬呈到皇帝面前:“不知进宝这奴才所言可是这个。” 皇上命打开,看到那张薛涛笺,便托在手里玩味似地看着,又问那进宝:“这上头的内容你说给朕听听。” 进宝便将那诗念了一次,皇帝便笑道:“居然还懂些情趣,让你给冷宫送饭,倒是委屈了。” 言罢望向洛文珺:“昭仪有什么可说的?” 洛文珺已知自己被人算计,惊怒间一时连气都喘不匀了:“皇,皇上……这锦盒,不是您赐予臣妾的么?” 陆文湛把那同心结拿出来看了看,赞了句:“手艺倒是好。” 又看向洛文珺,大约是想冷笑下,却到底是笑不出来,只是把同心结朝她的脸扔过去:“同心结乃夫君赠予妻子之物,你为朕之妾,朕如何可能赠你同心结?” 那同心结并不重,打在脸上也不疼,洛文珺跪在那由着它滚落裙裾上,还是那样喜气洋洋的颜色,躺在这妃色裙裾上倒也合适。一时间她心中忽而如惊雷闪过,忽而又死寂一片,只是愣愣地看着皇帝,将他上上下下看了很多次,似是从未见过一般。 皇帝的脸上有鄙夷,有嘲讽,还有似是要将自己杀之而后快的怒气。 可洛文珺看到的,却是他眼角细细的皱纹,眸中不易觉察的疲惫,和那没有表情时便会微微下坠的唇。 陆文湛已经不年轻了,她有些伤感地想道。 这是她年少时在江南一见钟情的男人,她爱他,看着他想着他,百次千次,拿支笔闭着眼都能默出他的肖像,如今怎会这般陌生?而那初见又是多久前的事情,为何会像隔了一世般遥远? 那时因皇位更迭引发的战乱还未平息,中原战火狼藉,江南的家乡却是乱世中少有的平静。 洛文珺母亲是船娘,有一把好嗓子,后来年龄大了,姐姐洛云瑶就接过了船桨。每个月洛文珺会坐姐姐的船到集市上换些家需用品。 那日云淡风轻,她抱着买到的东西穿过拥挤的人群,跑到河边时,看到姐姐的船上多了个男人。两人四目相对,姐姐的脸有些泛红。 洛云瑶对她说:“东西放船舱里去,你也进去,过会儿再出来。” 那男人便说:“舱里头多闷,让她玩会儿吧。” 洛云瑶听了,脸上就有些不自在。 男人身材修长,白衣飘飘,手里拿了把折扇,是江南一带典型的公子哥形象。可洛文珺一眼就看得出他不是这里的人。他的眼睛又明亮又坚毅,他的脸上也有一种少见的棱角,他的身上,还有一种炽热的气息,滚烫迫人。 后来她才知道,这男人刚打了一场败仗,逃难来到江南。 她那时候诧异地想,原来有些人就算输,也不会输去了这份气度。 那日有不少卖花的孩子在大木盆里放满鲜花,在河上划着贩卖,男人看到一个小女孩划过来要他买几朵花时,给了她一颗东珠,连带那木盆一同买下了。 小女孩跳入水中游走了,男人抱起洛文珺,放入那满是鲜花的木盆里。 只是一晃神,便已置身一片扑面的芬芳中,木盆随着水波一晃一晃的,她自幼熟习水性,并不害怕,只是好奇地睁大眼,透过绚烂迷离的颜色看船上的两人。 正见到那男人也正看向自己,他微微一笑,神情又温柔又明朗,唇角微扬,说不尽的神彩飞扬。他对洛文珺说小姑娘,见着谁,便把花送一朵给他们,送完了回你姐姐这来。 “去吧去吧。”洛云瑶也这么对妹妹说,俯身一推那木盆,洛文珺便顺着水流飘远了,只来得及看到那男人把姐姐的手握在手中,珍而重之的样子。 水波一荡一荡的,把阳光荡成了碎金,晃在他们年轻美好的脸上,肌肤泛起了一层温暖的光晕,笼着即便有惆怅也无所畏惧的青春时光。那无畏令他们的眼睛里都能闪出光来,那么明亮的光,像是从心底深处流淌出来一般。 只觉柔风满面,只觉春意无边。 那些花,最后一朵都没有送出去,洛文珺全部留下来做成了干花,塞在枕头里边睡,躺下一闭眼便能看到柔光中的男人在对自己微笑。 后来,男人接走了姐姐。 再后来,男人应洛云瑶的要求,把洛文珺也接到了皇宫内。那个塞满干花的枕头,因为入宫前家里一片手忙脚乱,竟就找不到了,洛文珺为此还伤感了很久。 不过那时候她也长开了,宫妃礼服穿在身上很是好看,她记得陆文湛看到自己时又笑了,说小姑娘长得比以前好看了。 而复宠的那个晚上,陆文湛也在耳边轻轻说,文珺比过去好看了。 但是那时候福蓉鸳鸯帐内,皇帝只是满脸的迫不及待。他的身体与自己紧紧贴合,眼睛中却找不到自己。 急切的,迷乱的,陌生的,干涩而疼痛…… 混乱片段在脑中不断闪过,洛文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看着眼前的皇帝,脑中的思绪竟就无法好好理清。 许久之后她才猛然醒悟过来,原来从认识至今,从初见到后来成为眼前这个男人的枕边人,自己接过的赏赐也算多,倒是真没收到过同心结,这个并不那么名贵的物件,闲来无事让宫女们编个也很简单,过去没去多想,如今才知道原是自己不配拥有。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0章 峰回路转 “我道昭仪只是半夜出去走走为何要打扮得这般漂亮呢,原来是去会情人啊。”王怡洵突然莲步轻挪,俯下身,捏住洛文珺的下巴轻轻抬起来,细细凝视着那张宛若娇花初绽般艳美的脸。 她想起贞顺皇贵妃当年也是这般娇艳的模样,顿时觉得心底的怒火一层一层就泛了上来。 突然扬起手“啪”一声就给了洛文珺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打得非常重,把重夕同时发出的惊呼声都盖住了,洛文珺措不及防间竟被打得扑倒在地,待抬起头来时,白皙的脸有半边肿了起来。一旁的紫砚和玉墨大骇,赶紧拦在王怡洵面前,生怕她再对洛文珺下手。 洛文珺慢慢爬起来,火辣辣的脸颊让她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皇帝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目光却像火一样灼热。而皇帝周围的人表情很丰富,幸灾乐祸的,鄙夷的,同情的,各种各样的表情都有。可他们的目光却都是没有温度的,那些光从一双双形状美好的眼睛中流出,落到自己身上,只觉得刺骨般的寒冷。 “洛妹妹,可别怪姐姐,这一巴掌,姐姐可是替大周皇室教训你的。”王怡洵道,她娇俏俏地站回皇上身后,在刚才那一瞬间的狰狞后,又变成君主身侧温柔娇媚的女子。 “父皇,母妃真的是被冤枉的!母妃……”重夕在一瞬间的惊怒中,脑中却突然有了道明净的光。 “重夕,闭嘴!”喝断她的,却是洛文珺。 重夕一愣,张了张口,一句“母妃”还未出口,已经被洛文珺死灰般的眼神震慑住。 “你不必多言。”洛文珺冷冷道,她看了眼王怡洵,又转而看向皇帝,也不似刚才那般慌乱哀求了,只静静道:“未曾做过的事,臣妾不会认。” “那你深夜出去,又如此盛装丽饰,是为何?”陆文湛在陈靖为他搬来的椅子上坐下,一边吃茶一边问。 “臣妾只是出去走走,并未去过攒芳亭。” “是去何处?” “烟波湖畔,看雪看月亮。”洛文珺答。 重夕猛然一惊,烟波湖在皇宫南面,与发现进宝时的攒芳亭一带相隔甚远,但却是迎仙宫来极乐宫必经之地。可谢贵妃与陆瑗修前来,居然没看到母妃! 陆文湛有些疑惑地颦起了眉:“可有人为你作证?” “并没有,臣妾为图清静,只带了紫砚与玉墨。” “那就是没人能证明咯。”王怡洵挑眉道。 “可是,也没人证实昭仪去过攒芳亭呀。”李嫔素来看不惯王怡洵的颐指气使,又见皇上这样对待洛文珺,心中就有些不忍。 不料她话音刚落,身边一个宫女就跪了下去,连声向李嫔道“恕罪”。 李嫔便问怎样了,那宫女就起身向洛文珺磕个头告罪,然后对皇上说:“今夜奴婢曾见昭仪娘娘往攒芳亭的方向去了。” 她这话一出,连李嫔也大吃一惊:“真有此事?” “奴婢的房间后窗正对着去攒芳亭的路。今晚奴婢口渴起来喝水,透过窗户就看到昭仪娘娘和紫砚玉墨一道在路上走过去。奴婢觉得娘娘今晚特别好看,还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重夕瞧了眼那宫女,居然是那回见过一次的福子!这本是王怡洵的宫女,竟去了李嫔那儿。 “你这蹄子……”李嫔似乎也没料到自己的宫女会突然出来说话,有些歉意地看了看洛文珺,终究是没说什么。 “昭仪可还有话说?”王怡洵赞许地看了眼福子,又转而鄙夷地看着洛文珺。 洛文珺却只是抬起一对凤目与皇帝对视:“皇上,臣妾还是那句话。臣妾是无辜的,这宫女在污蔑臣妾。至于这宫女的来历,臣妾想只消调查一下,很容易就查出谁是幕后主使。” 王怡洵登时大怒:“你这贱婢,竟推卸起责任来了!是想将脏水泼谁身上?” 洛文珺对着王怡洵冷笑一声:“若她真是无辜,妾自然也无法将这水泼出去。” 然此刻陆文湛却偏过脸,不去看洛文珺满含期翼的眼神,满脸惋惜道:“文珺,朕也很想相信你。” 福子又连连磕头:“奴婢哪有这个胆子。奴婢若污蔑了娘娘,奴婢,奴婢就被天打雷劈!” “是么?”洛文珺突然一笑,那笑容很好看,却并不温暖,“这么说,本宫是要受定这不白之冤了。” 陆文湛挥了挥手:“罢了,有什么冤屈,去慎刑司说吧。” 洛文珺挺直的脊背无声无息地软了下去,两个侍卫过来扶起她,准备拖往慎刑司。 重夕忍无可忍,正欲起身说话,突然一阵清朗男声传入:“洛娘娘确实没去攒芳亭。” 洛文珺猛地一惊,转头望去,只见一俊逸身影昂首而入,正是靖章王陆昭衍。 王怡洵秀眉一挑:“今儿可真是热闹,连靖章王都到了。” 皇帝也有些诧异:“你怎么来了?” 陆昭衍行过礼,方道:“若是不来,怕洛娘娘才出冷宫,又要蒙冤进去了。” 陆瑗修忙道:“此话怎讲?” “烟波湖就在锦墨轩不远处,昭仪娘娘一去一回,昭衍是看得清清楚楚。” 皇帝愣了下:“你去锦墨轩了?” “儿臣思念杨娘娘,因而去拜访了下杨娘娘旧居。” 他口里的杨娘娘便是早逝的杨皇贵妃了,因是杨慎的妹妹,在世时与陆昭衍关系很是亲厚。这么一讲,皇帝也很是唏嘘:“你有心了。” “除了靖章王,可还有其他人见过洛昭仪前往烟波湖?”王皇贵妃眼中已有愠怒之色,谢贵妃只当看不见,撇过头去。 “锦墨轩人不多,儿臣在那与秦嬷嬷下棋聊天,嬷嬷也看到洛娘娘了。王娘娘若不信,可传嬷嬷问下。” 王怡洵倒还真准备开口让人传唤秦嬷嬷,被皇帝打断了:“罢了。雪天路滑,秦嬷嬷一把年纪的人了,就不用特意传话了,朕相信昭衍。” “皇上……” 王怡洵还欲再说什么,洛文珺已经跪倒在地,颤声道:“妾谢过陛下。” 皇帝往前几步,欠身欲将洛文珺扶起:“昭仪受委屈了。” 重夕见母妃用一种自己极陌生的姿势轻柔地搭住皇上伸过来的手,几次欲起身,却都无力地伏倒在地。只能仰起头,满面委屈地看向皇帝,一双美目清泪涟涟。 这种无限娇柔的模样惹得皇帝眼中的歉意加深,又是一番温言软语,俯身亲自让洛文珺偎依着自己站起来。 这场景太过亲密,重夕环顾了下四周,几位位分较高的娘娘都忍不住略略转过脸,只作看不见。 洛文珺在皇帝怀中整理了下方才拉扯间乱掉的鬓发,方慢慢站直了身子,款款走至福子面前,柔声道:“本宫自问平素待人不薄,可是哪里不注意得罪了姑姑?竟让姑姑方才如此污蔑本宫。” “奴……奴婢,奴婢许是睡昏沉了,看……看走眼了。”福子早已跪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 “今夜月色甚好,福子又是宫内当差的老人了,哪能说走眼就走眼。”陆瑗修掩嘴笑道。 皇帝的眼中聚起一片阴霾:“好一个奴才,竟敢污蔑宫妃,挑拨离间,可知何罪?” “父皇。”重夕眼见着皇帝就要把福子发落了事,赶紧往前一步,道:“福子不过一奴婢,平素与母妃也并无多少交集,断无理由贸然犯上。” 她又环视四周,见到洛文珺阻止的眼神,心里会意,然到底怒火难平,只继续道:“这名进宝亦是,无论他所言是真是假,都难逃一死,若无百倍好处,谁人愿拿性命做此胆大妄为之事?还有那送锦盒给母妃的宦官,这一系列安排如此缜密,真让女儿毛骨悚然。还请父皇查出幕后真凶。” “青阳公主平素不言不语,一开口倒好生厉害。这么说来,岂不是要在后宫大肆查抄了?”王怡洵冷笑道,却不动声色地转过脸。平素总是低眉顺目的重夕,此刻扬眸,熠熠光彩竟如白刃,刺得自己也心头一颤。 “王娘娘,并非重夕不饶人。只是今日是娘遭殃,明日,后日,又会轮到哪个娘娘?这后宫还能不能安宁了?”重夕只昂首逼视洛文珺,不卑不亢道,继而冷冷一笑,“还是说,王娘娘担心这幕后之人若查出来,会拔出萝卜带出太多泥?” 王怡洵一时被堵住话语,只能强撑着气势说重夕唯恐天下不乱。 皇帝冷眼看了下她,并不多言。 李嫔见状,拿眼刀狠狠剐了下王怡洵,转而又满脸委屈地来到皇上身侧:“陛下,福子这蹄子来臣妾宫中并不久。臣妾是万万不敢挑唆她做这些大逆不道之事的,还请皇上查明真相,是为洛娘娘,也为还臣妾一个清白。” “朕自然不会冤枉好人。”皇帝看了眼李嫔道,“把这福子和进宝都带去慎刑司好好审讯,记着,切不能让这两人死了。” “是了。”重夕浅浅笑道,俯身将那同心结拾起,轻轻一嗅,“就算这两个奴才不说,这同心结的材质为南海一带的鲛丝,又能闻到淡淡的繁璐香味。两者皆为贡物,珍贵异常,便是宫中娘娘也不是人人都有,只消让内务府查一下父皇曾把这两样东西赐给过哪几宫娘娘,想来事情也便水落石出了。” 皇帝微微挑眉看向重夕,眸中带了些许诧异,继而又换了种欣赏的神色:“便按重夕说的去做。陈靖,你去安排下。” 如此闹腾大半夜,皇上亦是乏了,好生安抚了洛文珺一番后,便令众人散了,等事情有眉目时再议。 重夕婷婷立于那,见得所有人都出去了,方才强行压制下的晕眩感顿然爆发。 后退几步想坐到椅子上缓缓,不料脚步发虚,眼前一阵发黑,红笺和玉墨看到公主踉跄欲倒,顿时惊呼着跑过去。 重夕却只看到刚走至门口的陆昭衍听到里头的动静,回头看了自己一眼。 那张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灯火煌煌,投入他漆黑的眸中却犹如入了无底深渊,连一星一点的光都见不着了。 重夕竟有些看呆了,但陆昭衍随即只是转身离去,仿若事不关己。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1章 宫中人 烧了三天。 混混沌沌间就记得房间内一开始还有各宫娘娘与得脸的宫人前来问候,后来也便安静了。 待清醒时,床边一娇俏身影欣喜地站了起来:“重夕姐姐你可算醒了!” “舒颜?”重夕揉了揉眼,谢舒颜一张花瓣般娇嫩的脸明澈澈地在眼前晃着,“你怎么来了?” “子绍哥哥知道你发烧了,急得跟什么似的。可他一个男人,又不方便整天在这照顾你吧,就让我来咯。”谢舒颜笑道,“我这就让颜梅去告诉子绍哥哥。” 谢舒颜离开不久,洛文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紫砚手里端着个药碗。 “药放这吧,还有些热,凉些再喝。”洛文珺和颜悦色地对紫砚说道,“你自己身子也刚好,别忙进忙出了,去休息下吧。这边我来就好。” 她这样讲,紫砚自然是知道娘娘有话要说,便欠身告退。 “你啊,自己的身子都不注意,大雪天也不知道加衣,尽顾着玩。”洛文珺责备道。 “是女儿不好,让母妃担心了。”重夕坐起身,半靠在垫子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抬眼看了看母妃,见她一身家常的月牙色绣梅花纹锦袍,头发松松挽着,除了一枚赤金累丝垂红宝石步摇外,只缀了几枚简单的宫花。脸上却是细心扑过粉,看着细腻剔透,不露一丝憔悴之色,便道:“父皇这几日常来?” “是,来看过你。”洛文珺道,“皇上啊,似是对你很欣赏。” “来看我,也是来看母妃吧。”重夕掩嘴笑道,其实她醒来时已见到室内多了两名宫女在伺候,心里便暗暗松口气,父皇不喜欢妃嫔太过强势矜傲,对儿女却是不一样的。 随即又有些伤感:“母妃真是,什么事都不告诉女儿,让女儿吓了一大跳。” “你个丫头,怎么这么没大没小的。”洛文珺有点好笑地戳了下重夕,又道,“事发突然,母妃也只是便宜从事。这宫内是是非非的,原是不想把你卷进来的。” “女儿既已回了宫,怎可能避得开这里头的是非。”重夕迷糊了三天,这一醒来脑子倒像是比过去更清醒些,“原想着就算是个不起眼的公主,安分点也是能平安遂顺一辈子。但这些日子,尤其是那晚搜宫,分明是让女儿知道,即便是公主,不得宠的话,连陈靖这种宦官也是敢怠慢的。” 洛文珺亦听红笺说过那晚的事,心内也很不是滋味:“到底是母妃不争气……” “母妃别这样讲。”重夕伸手在洛文珺的手背按了下,“出生不由人,母妃勿自责。当下要做的便是如何争得上游。女儿年龄到了,再这样下去,还真怕攀不上子绍哥哥那样的身家。” 洛文珺见女儿虽在病中,一双眼睛却跟星子般明澈,内心亦是讶异。与女儿分开太久,入宫后接触时间也不多,平素又见惯了重夕人前的低眉顺目,只当是个温吞的性子,未料那晚上几番话说得刮辣,倒有几分自己当年的影子。 “所以……”重夕将洛文珺的手紧紧握住,“女儿希望若有什么事情,母妃能否告知女儿一句。女儿已经长大了,已经不是当初要母妃远送宫外来避开灾厄的五岁稚童了。” “好孩子,母妃知道了。”洛文珺未料到女儿有这样大的决心,不自觉地反握了下重夕的手,便将些事情一一说来。 太后对王家的忌惮,早早与谢家联手。无奈谢贵妃虽居高位却并不如何得宠,便拉拢调自己去争宠,务必不能让王怡洵一人做大。而自己没有娘家背景,即便得宠,也不会造成多大威胁。 听母妃一一分析来,听得重夕只觉得一阵心寒。 原来自己到底还是把一切想得太过简单,这宫中从来没有无端的亲厚,太后与贵妃对自己与母妃的照顾和维护,背后依然是逃不掉的算计与利益。 洛文珺又言那晚收到同心结前其实已得到太后口信,王皇贵妃可能下了个套,让自己谨慎着点。加之那薛涛笺上的字迹与皇上的形似神不似,心中便有些了然,晚上故意盛装出门,去的却不是攒芳亭也非烟波湖,为怕被人发现,只是在极乐宫附近的一座空阁内停驻片刻。 “那母妃回来说去了烟波湖,事先可是与人说好了?” “是,原本是与平川公主约好,不知为何来的却是靖章王。只是这几日你在病中,来探视的人也多,母妃还未来得及将事情理清楚。” 这样说着,外头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了过来。 洛文珺道:“谢六小姐对你倒很是上心,这几日天天来。” 重夕笑道:“在谢家时也属舒颜妹妹和女儿最谈得来。” “重夕姐姐,我把子绍哥哥带来了。”谢舒颜像只蝴蝶般轻轻盈盈地飞进来,见到洛文珺在,掩嘴轻轻“啊”了一声,随即施施然行礼:“昭仪娘娘吉祥。” “在我这不必如此拘礼。”洛文珺赶紧让她起来,颇玩味地笑笑,“本宫有事先行一步,你们几个小的好好说说话。” “哎,母妃……”重夕还想说什么,洛文珺已经起身出去了。 谢舒颜只站那“吃吃”直笑,被重夕瞪了一眼,才过来帮重夕将外衣披好,叫谢子绍进来。 “重夕妹妹,今天感觉如何了。”才几日不见,高烧的重夕瘦了一圈,谢子绍也略显憔悴。 “好些了,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贪玩染了风寒罢了。”重夕道。 实际上她方才和洛文珺说了那么久的话,还是有些累的,但谢子绍在眼前,便是只能多看一眼也是要看过来的。 她见他在自己床侧坐下,低头俯身间光影落在美玉般的脸上,深深浅浅地勾勒出愈发俊秀的线条。 谢舒颜给重夕递了个眼神,抿嘴一笑,便悄然无声地出去了。 谢子绍见桌案上有一碗药,已经晾得差不多了,便问道:“可是要喝的?” “恩,刚才有些烫,母妃说要待凉些喝。” 谢子绍便把碗端过来,舀了一小勺试了下温度,方递至重夕嘴边:“差不多了,快喝了吧。” 他的动作自然而体贴,重夕脸上一阵微热,张口接下那药汁,只管吞下来,也觉不出苦。 这样喂了几口,谢子绍才说道:“那天晚上的事我听弘熙说了,好像皇上一开始很是生气,下令彻查,只是没几天又消停下来了。” “查出点眉目了,当然要消停。”重夕又咽了口药汁,皱眉道,“好苦。” 谢子绍就取了梅子喂重夕吃下,他手指白皙修长,不经意间触到重夕的唇,有种微温的柔软。 重夕忍不住就有些贪恋,想把那手按住,就放在脸上唇侧厮磨,但终归只是想想。 不消说,定然是查到了王皇贵妃身上。欺君大罪,居然就这么轻飘飘地放过了。 谢子绍把药碗放至一边,扶着重夕的背让她靠得舒服点,轻声道:“姑母好像很生气。” “这是必然的。贵妃和皇贵妃在后宫早已势如水火。但是如今王家势盛,皇贵妃又如此得宠,哪会那么容易被定罪。”重夕嘴里这样说着,眉头却紧紧地皱了起来。 王怡洵这招太过狠戾,若母妃真的着了道,恐怕凌迟之刑都解不了父皇心头的怒气,自己怎能不恨!方才母妃没有说,想来是怕自己怒极伤身。 “在朝廷上亦是如此,崔尚书调任后,吏部尚书也改由王家人接替。父亲在里面做事也是处处受制,见到我,也越发催我要上进了。” 名满天下的谢氏,原来也都不过是外人眼中的风光罢了。 两人长久地对望着,一时间空气都跟凝滞了一般。 重夕口内犹有糖渍梅子的清甜,内心却是升起一片半是苦涩半是迷蒙的茫然。高贵如谢家都会如此无奈,自己这样一个没有背景的公主,又将会何去何从呢? 只是转而便又笑了,谢子绍眉眼间的忧愁让她心疼,也知两人如此不过徒增烦恼。便伸手轻轻抚平谢子绍微皱的眉峰,笑道:“难得能和哥哥说会儿话,就不提这些不开心的事了。” 又瞥见谢子绍随身带着的紫玉笛,莞尔一笑道:“许久没听哥哥吹笛了。长京的教坊新声,可有学得一二?” “你明知我是不爱去那些地方的。”谢子绍笑道,“前几日姑母还把我叫过去,让我劝劝赵王少去那些地方,潜心攻书。” 重夕掩嘴一笑:“那真可惜了,少了弘熙哥哥这样的风流才俊,得有多少美人要伤断心肝。谢娘娘原无需如此。” “赵王只是还没找到意中人,若找着了,纵是身在万花丛内,眼里也入不得其他了。”谢子绍边说边笑着凑到重夕脸侧,气息拂动,温温痒痒的。 重夕道声:“别闹”,却是边说便转过头,飞快地咬了下谢子绍的唇。 她皓齿如编贝,因为烧未褪尽,那唇的热度比谢子绍还高些,带着女子特有的体香与浅浅药香。 谢子绍始料未及,楞神间已被重夕坏笑着推开:“好了,万一母妃进来怎么办。” 谢子绍只不依:“哪有你这样的。”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2章 西洲曲 他作势要亲回去,被重夕一把推开,只道:“给吹首曲子,吹得好了就依你。” 谢子绍便取了笛子,笑道:“说话可要算数。” 那笛子是谢子绍小时候想学笛时,刚嫁入谢府的穆姨娘特意托人从一西凉皇室后人手中购得的,音韵朗透,触手润泽,望之则如一泓烟水轻笼,极是珍贵。谢子绍爱不释手,多年来一直随身携带。 他略一思索,将笛子凑到唇边,缓缓吐气,那笛声便如流水般潺潺而出。 只是一些在南方一带流传甚广的曲子,那边几乎人人都能呵上几句。并非多么繁丽明艳,只是情意绵绵,柔情百转,直叫人听得心都酥软下来。 重夕半眯着眼睛,眼前是这样精致而美好的一个人,翩翩君子,白衣广袖,被冬日里的天光洒了一身,又温暖又朦胧。室内暖阳如春,他望向自己的眸光柔和缠绵,似煦风拂面,拂开了这深宫内的冰冷阴暗,带着自己又重回到那烟水一般的江南梦里。 情深如诗,大约如此。 看着渐入佳境的谢子绍,若是在过去,重夕定然还要抚琴相和,如今还靠在床上,便随着那曲调轻轻呵唱起来。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1)” 她声音极清婉,虽是庸庸懒懒地随口哼着,但良人在侧,又觉时光静好,不经意间便将那密意柔情如一泓暖融春水般潺潺倾出。连那词中的惆怅,都被脉脉深情晕染开了,只觉无限风情,痴痴缠缠地萦绕在醇酒般的迷醉里。 “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尾音摇曳,带着微温的迷离,因是病中,她声音并不多么亮,却极婉转缠绵,如清风中蝶翼轻颤,颤得空气里绵柔一片,荡荡悠悠地飘散开去。 “啪啪啪。” 几下轻轻的击掌声将两人从悠悠梦境内拉了出来。 陆瑗修掀帘进来,一袭妃红蹙金海棠花鸾尾长裙趁得她气色极好,脸上的胭脂也比平日里红一点,平添了无限娇媚。虽是冬日,她这一进来,顿时满室春光流淌。 “哎,姐姐来了怎么也不让人通报声。母妃也不在?”重夕刚才有些忘情了,此时吓了一跳。 赶紧唤了门外的紫砚和红笺给卫国公主上茶点。 谢舒颜也走了进来,悄悄冲着重夕吐了下舌头。 “洛娘娘那边有客人来,我就自己进来了。在外头又听到笛声歌声这般美,便让他们别扰了这雅兴。”陆瑗修笑道,“今天感觉怎么样?母妃说这边还在修葺,让你身子好些就回迎仙宫去好好休养下。” “今天觉得舒服多了,代我谢过谢娘娘。”重夕道,“方才就随意哼几下,不想被姐姐听到了。不过是江南那边寻常的歌谣罢了。以前住南方的时候街头巷陌都是能听到的。” “越是寻常人家都会的,越是有那模仿不来的神韵在。”陆瑗修在重夕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在这宫内可是难听到。刘娘娘偶尔抚几首,也多是应景之作,我们这些北方长大的人初初听着还新鲜,久了就乏味了。” “淑妃娘娘身份尊贵,久居宫中,怕是久未听到乡音了。”谢子绍道。 “身份尊贵?”陆瑗修在唇边玩味似地吐出这几个字,不过随即优雅地抬起头,盈盈美目注视着谢子绍,娇俏俏道:“表哥的笛声真美,让瑗修都要三月不识肉味了。” “公主过誉了,子绍不过年幼时粗粗习过几年音律。”谢子绍忙道。 他确实吹得一手好笛,但方才只是即兴吹了首曲子便得见多识广的陆瑗修如此盛赞,倒是有些始料未及。 陆瑗修看起来极喜欢那紫玉笛,问了由来,又是一番赞叹。谢子绍有些不好意思,他打小就知道自己姑母有个极受皇帝宠爱的女儿,又听一些藩国使节描述卫国公主是何等的端庄高贵,气度斐然,便在心内认为这个表妹应是和姑母一样一言一行彬彬有礼但也拒人千里的女子。不料每每见面,陆瑗修都是极亲切的,完全没有一丝公主的架子, 如此闲聊几句,陆瑗修又提到当日洛文珺被污蔑之事,恨恨道:“人人都知晓是谁干的,可惜了父皇执意息事宁人,我也说不上什么,倒是让洛娘娘和妹妹受委屈了。” “那个进宝和福子是如何说的,姐姐可知一二?”重夕问道。 “那两个奴才也不知收了他们主子多少好处,在慎刑司里只胡乱咬人,王娘娘说这等人再留着只会离间后宫,父皇便听了她的建议把那两人给杖毙了。” 重夕一抬眸:“死无对证,倒真是干净利落。” “我只恨父皇居然会听王娘娘的话。”陆瑗修咬了咬牙。 “王家如今权倾朝野,皇上定然也有自己的无奈,公主切勿太生气。”谢子绍安慰道。 “打我记事起,谢家就一直被王家打压着,也不知道何时有个尽头。”陆瑗修叹口气道。 “月圆则亏,水满则溢。只是王皇贵妃毕竟承宠日久,皇上对她定然也是感情深厚,卫国公主且忍忍吧,来日方长。”谢舒颜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微微一笑,明明是个身量都未长成的小姑娘,可那一笑,竟就美得叫重夕有一瞬间的晃神。 陆瑗修一愣,随即莞尔一笑:“妹妹说话真有意思。” 这会儿天有些暗了,众人知重夕还需多休息,嘱咐几句后便起身告辞。 重夕让紫砚与红笺去送客,又觉这几日躺得浑身绵软,便起身唤人给自己梳洗下,一会儿去与母妃共用晚膳。 进来的是那次在瑶光殿被红笺呵斥过的年长宫女,领着一众小宫女来将房间收拾了,又替重夕匀面梳妆。 重夕见几个宫女做事都有些生疏,唯她手脚麻利,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主,奴婢名唤琥珀。”那日被红笺呵斥过后,这宫女看重夕的眼神便有些怯怯的。 “在宫内有些时日了吧?” “奴婢入宫已经十几年了。” “那是宫里的老人了。”重夕笑道,透过梳妆镜看到自己过于苍白瘦削的脸在琥珀的手下慢慢红润鲜妍起来,颇有种春花初绽的瑰丽,“过去是伺候哪宫娘娘的?” “娘娘们都有贴身的姑姑伺候着,奴婢粗鄙,过去都是做些粗使杂役。” “那真是可惜了,留在极乐宫好好干吧。这边正是缺人,做得好了,来年给升个女官。” 琥珀连忙跪下,喜不自禁道:“奴婢谢过公主。” “起身吧。”重夕莞尔一笑,伸出手虚扶了一把。 她的手绵软无力,笑容也是极柔和的,婀娜身子轻轻依在梳妆台上,袅娜娇怯,见之生怜。 这个样子让琥珀不禁有些疑惑,那日在瑶光殿内气度不失卫国公主的青阳公主究竟是不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温顺如水的女子。 梳洗完毕,紫砚与红笺也回来了,重夕问了母妃是在华音殿,便让两人随自己一道过去。 至华音殿附近,突然见到卫芸从东暖阁内走出,手里还捧着些礼品。 瑶光殿太过宏大,洛文珺平日里多在华音殿打发时光。 而华音殿有东西两间暖阁,若寻常日子有客人来,洛文珺多会在东暖阁招待。 因而在卫芸走近时问道:“可是有客人?” 卫芸点头,将礼品换成一只手提着,另一只手往凌霄殿方向一指。 “父皇在这?”重夕一愣。 卫芸又点点头,福了一福,便如往常一样低着头匆匆过去。 她在极乐宫是个不起眼的存在,平日里见了人多是匆匆行个礼便过去了,走路速度快,又总低着头,重夕总觉得她许是因不能说话而有些自卑,但方才这么一瞥,她的眉眼间竟有种少见的,夹杂着英气的妩媚流转而过。 但也就那么一瞬间而已,再凝神看,卫芸匆匆离去的背影依旧是萧索清瘦,含胸低头的卑微模样。 重夕止步,转身便欲回去。 紫砚却往后一退,拦住了去路。 “公主,皇上可是你父亲。圣驾亲临,是极乐宫的荣幸。”她的语调恭谦,却不容拒绝。 重夕的眉峰有些愠怒地皱了起来:“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现在不想见父皇。” 红笺道:“公主若真不想见,先避避也好。” 紫砚清秀面庞上闪过丝不动声色的玩味:“公主的脾气很像十年前的昭仪娘娘。” 重夕楞了下,凝眉沉思了一会儿,随即莞尔一笑:“幸亏你在,紫砚。” 她们绕到华音殿后面,从偏门内入了紧贴暖阁的耳房。这原是宫女的住所,但重夕很小的时候洛皇贵妃便让里头的人搬了出去,把这改成了储物间,后面又新开了偏门。 耳房内并没有多少东西,但洛文珺回来后,平日里伺候的宫女中除了紫砚玉墨外几乎没有人可以进去。 重夕自然是知道原因的,搬开一扇云母屏风,再将墙上挂着的画取下,便有两个小小的圆洞露出来,与暖阁内一尊碧玉观音是相连在一起的。眼睛对上去,便可以透过那观音的眼,将里边的情景一览无遗。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3章 深情寡情 皇帝着一身家常宝蓝色团龙服坐在塌上,洛文珺替他斟了一杯茶,跪坐回塌下的一架古琴前,轻轻地弹一首轻柔和缓的歌。 她琴技愈发精湛了,如此只是随意弹拨几下,这音律便如潋滟春水般在室内涤荡起一股暖融的温柔。 陆文湛的眉峰本紧紧锁着,但洛文珺如此弹了几曲,脸上的神色便有些舒缓开来,后来还笑了一下:“都说琴声即心声,文珺看来心境很是宁和。” 洛文珺笑道:“皇上在身边,文珺的心怎会不宁和?” 皇帝招招手:“过来朕身边,我们说会儿话。” 洛文珺便缓缓起身,娉娉婷婷走至皇帝身边坐下,略一垂首,发间的红宝石流苏便颤颤地在玉白色的脸上映出一抹胭脂般艳丽的娇红。 陆文湛在她颈侧轻嗅:“擦了什么,这么香?” 洛文珺语调绵软,呵气如兰:“哪有擦什么,不过是些宫里寻常的香膏罢了。” 陆文湛道:“朕不信,让朕再闻闻。” 便坏笑着凑近洛文珺,顺着她颈侧雪白的肌肤往下亲,痒惹得洛文珺一阵娇笑:“皇上就知道欺负臣妾。” 皇帝不依不挠地靠过去,最后顺势一躺,便倚在了洛文珺怀里,倦怠地闭上了眼角。 洛文珺广袖轻拂,从后面轻轻抱住了皇帝。 她朱唇微启,轻轻哼唱着一些江南的小曲。吴侬软语,重夕听得不甚清楚,只觉得异常宁和。 母妃方才还是小女儿不胜娇羞之姿,此刻的温柔却如潮水般,将男人轻轻包裹起来。 皇帝吸了口气,懒洋洋地睁开眼,满室芬芳,氤氲在层层帐幔之中,金玉累累,堆砌着满目繁华。 洛文珺把唇贴近皇帝的耳朵轻声呢喃了句什么,皇帝便笑起来,一抬头,咬住了她的唇。 女人娇花般的身体裹在柔软的丝绸中,但是他们贴得这样近,那令人神魂荡漾的温度与曲线又岂是锦衣绣服所能阻隔的。 青丝髻绾脸边芳,淡红衫子掩素胸。他觉得浑身酥软,有那么一瞬间,只想靠在洛文珺的怀中再不起来。 宁愿醉死温柔乡,不慕武帝白云乡……一个皇帝自然不愿将自己与成帝比,但这么一闪而过的想法里却夹杂着异样的隐秘与兴奋,又是那么强烈地让自己难以自禁。 “也就在你这,朕才能得片刻安宁。”陆文湛道。 洛文珺只娇声笑道:“皇上每日日理万机,臣妾不懂治国之道,于前朝之事无法为皇上解忧。只希望皇上每次来臣妾这时能开开心心的,也不枉了这极乐宫的名字。” “是啊。这前朝事是多,偏这后宫……”皇帝叹了口气,转头看着洛文珺,温声道,“上回之事,可是委屈你了。” 洛文珺取了枚牛乳菱粉香糕放入陆文湛口中,带着不解的口气问道:“皇上已杖毙了那两个奴才,相关之人也受到了惩处,臣妾为何要委屈?” 所谓相关之人,便是进宝和福子供出的一些幕后同谋之人,不过是些没什么位分的宫人,稍一思索便知是替罪羊。 “你真这样想?” “陛下为臣妾昭雪,这些日子又赏赐不绝,臣妾只感皇恩浩荡,何来委屈可言?”洛文珺正色道,随即却又面带凄婉,“怕只怕,陛下这般宠爱臣妾,会令旁人更生妒忌,上回那事若再来一次,妾是真担心……唉。” “你是个懂事的。”皇帝伸手拥住她,“若人人都如你这般该多好。” “陛下此话怎讲?”洛文珺一双美目微睁,带着几乎天真的不解。 “这宫里多是世家女子。这些高门大户在前朝就争个不停,后宫也跟着闹腾。”皇帝皱了皱眉,“上回这事,虽未说出是怡洵所为,但毕竟供出的几个人和毓宁宫也多有联系。太后那边首先就不依了,定要让朕重重惩处皇贵妃,太后一表态,那些平日里和怡洵不对的,也没少在朕面前说些有的没的。” 委屈的神色在洛文珺的凤目中满满盈起:“自那日后臣妾忙着照顾重夕,连极乐宫都未踏出一步,未曾想外头竟是这般光景,臣妾真是,太罪过了。” 言毕便拿了帕子转身拭泪,皇帝心疼地握住她纤白五指,心疼道:“你又没错,朕是信你的,只是怡洵受了这不白之冤,现在成日在毓宁宫闭门不出,听闻饮食也不大好,朕才是真担心。” 洛文珺只觉一阵强烈的恶心感从胃内涌起。皇帝提起王怡洵时的口气极是温柔真诚,她只觉得恨意焚身,却也只能不动声色地掩饰过去,柔声道:“王姐姐自小产后身子就一直不大好,这样可怎么办。” 皇帝叹口气:“是啊,她性子向来刚强。朕去了毓宁宫几次,却是闭门不见朕,说一日不还她清白,便一日不面君。” 他言毕便满面担忧地看着洛文珺。 洛文珺心下恨意丛生,却也只能柔声问:“这,陛下可有什么法子?” “也只能委屈下你了。”皇帝的声音比初春第一缕暖风还来得温柔,“你去毓宁宫向她请安下,那些谣言自然不攻而破。” 洛文珺一愣,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皇帝继续道:“她位分比你高,本身去请安下也正常。” 洛文珺只觉奇耻大辱! 犹记得那晚王怡洵脆生生的一个耳光,还有平日里数不尽的奚落,这些皇帝不是不知道。大周后宫向来只有妃嫔向皇后与太后请安的定例,并无位分低者向高位分妃子请安的习俗。前几日的事件皇上大而化小,这种态度本身就已让自己被其他娘娘看低一等,如今竟还要自己向皇贵妃请安,分明是赔礼! 藏在衣袖下的手紧紧地握了起来,一时双唇极轻微地颤抖了下,眼前这同床共枕的男人,究竟是把自己看成了什么? “怎么了?不愿意?”陆文湛声音还是温柔的,眸光深处却隐隐蕴了一丝怒意。 “陛下哪里的话。”洛文珺微微扬眉,笑得极为明澈,“臣妾只是想着自回了极乐宫,一直没能好好去和王姐姐聚聚。皇上这么说了,这倒正巧是个好机会。臣妾方才只是在想王姐姐这么尊贵的身份,该备份怎样的礼才合适。” “朕说你是个懂事的,便真是懂事的。”皇帝仔细端详洛文珺的脸,似是要在上面找到一丝的不悦,然洛文珺娇艳绝伦的面庞上只有近乎纯剔的笑容。 她的眼睛亮得这样无暇,依稀还是当年扬州初见的小女孩。 陆文湛一瞬间竟隐隐有说不上的心疼与酸涩。 他吻了吻眼前女子鸦黑色的发髻,便起身弹衣离去:“今日灵蕙生日,朕要去陪她说说话。回头再来看你。” 洛文珺的声音依然甜美如天籁:“臣妾恭送皇上。” 重夕遣开了紫砚与红笺,一个人走至暖阁门口,伸出手,将门扉轻轻一推,顿时一室暖意伴着香风扑面而来。 洛文珺跪在琴前,正徐徐拨弦。见她来,只招手道:“已经传了晚膳,就和母妃在这一道吃吧。” “母妃的琴弹得真好。”重夕道,“听之只觉风露清绵,悠然出尘。” 洛文珺笑道:“谢家琴棋书画可都是请了国手来教,你这话倒是取笑母妃了。” 重夕走到琴边,信手一拨,便是一曲高山流水倾泻而出:“技巧方面只要多练都能熟谙。难的是母妃琴声里的韵致。” “琴声即是心声,谢姐姐端雅之人,偶尔少些风情也是有的。” “母妃却不会。”重夕道,“母妃的琴声,只传达正确的情感。” 洛文珺愣了下,并不多言,只轻轻垂下了一双美目。 那一瞬间的寂静里,窗外玉墨闲暇时编的风铃静止不动,像是凝结在了天地间洁白浩大的冰冷中。 而隐隐的有清泠泠声音传入室内,小而脆,如夜莺极轻极轻地在吟唱。、 “母妃。”泪水盈上眼眶,重夕忍不住愤愤不平道,“我都看到了。” “你看到什么了?”洛文珺的口气突然变得极严厉,与她还算平和的神情有些对不上。 “母妃真是,太委屈了。父皇怎么能这样做。王娘娘她……” 语音未落,洛文珺的手却轻轻按到了重夕唇上:“王娘娘是世家名门之后,若她说没做,便是没有做。你父皇更是亘古罕见的明君,母妃原本只是扬州小户人家,没有你父皇,哪来如今这天家的富贵荣华。母妃有什么好委屈的。” 她音调微微上扬,口气不容置疑:“王娘娘是这后宫除了太后外最最尊贵之人,这次事情让她蒙了不白之冤,何止母妃要去好好陪个礼,便是你,也要跟母妃一道过去。那日瑶光殿内,你言辞有些过了。” 重夕大骇,但洛文珺却在她耳边快速低声道:“母妃知道你都看到了,耳房钥匙便是母妃给紫砚的。如今除了忍让并无他法,且退一步先求个风平浪静。”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4章 赔礼 重夕心内陡然明朗大半,便也作出极委屈的口气道:“女儿知道了。娘教训得是。” 两人又说了会儿闲话,只见得天色愈发暗了,才有宫女在外头道晚膳已经准备好了。 洛文珺便道:“拿进来吧。” 门扉打开,琥珀引了几个捧着红木雕花食盒的宫女进来,在洛文珺与重夕面前一一摆放好。 洛文珺赞道:“很是麻利的一个人,玉墨与紫砚不在,你便留下布菜吧。” 琥珀喜不自禁地行礼谢过,便仔仔细细地伺候着两人吃完饭。 席间洛文珺又极随意地与重夕商量着去毓宁宫该备什么样的礼才合适,重夕故意用委屈又不甘的口气提出王娘娘什么样的世面没见过,自然是将极乐宫最好的东西送过去。 洛文珺笑笑:“小孩子脾气。你便带琥珀去库房挑些好的礼品,务必要精致又大方的,万勿吝啬。” 重夕随意应了一声,只顾低头吃饭。 这副样子自然是做出来给外人看的,但内心深处,又何尝不替母妃委屈愤怒。半真半假,也就真入了戏。 到底是年轻,第二日重夕醒来时,身子较昨天又觉好了很多。 太后这几日借雪天路滑之由,免了各宫的晨昏定省。 重夕本想早膳后和红笺做些绣品,不料洛文珺已命人取了披风来,让她随自己一道去毓宁宫。 “早上雪停了,你又在屋子里闷了数日,出去走走消食也是极好的。”洛文珺笑道。便不用轿辇,和重夕只带了贴身的侍女往毓宁宫走去。 “你父皇既已有了这个意思,母妃便不得不做,而要做,自然是要做得好。”洛文珺捧着手炉,边看雪景边对重夕说道,“一会儿进了毓宁宫,便不能摆着这张脸了。” 重夕自然很是愤恨,但她亦是通透之人,加之又对母妃明确表示过任何事都要一起面对,所以只一晚过后便将一切情绪深埋,以波澜不惊之姿迎接一切。 至毓宁宫时,两人的姿态都放得极谦卑。 洛文珺请看门的宦官先通报过皇贵妃,待里头同意后,再携重夕一道进去。 毓宁宫远望极为富丽堂皇,进入时倒是另一番景象。 雕梁画栋自不必多言,令人讶异的是院落内遍植千年名木,却鲜少有花卉。那树木也不是四季常青的,只不过大雪一覆,光秃秃的树枝倒也形成了一种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景致。 洛文珺跟着引路的宫人往毓宁宫正殿含章殿过去。 因王怡洵喜欢没被踩踏过的雪景,一行人便沿着回廊内向里边走。 正是雪后乍晴,天地间一片无瑕,檐下冰棱在冬日温和的阳光下闪着七彩剔透的光芒。重夕是第一次来毓宁宫,只觉得这景致极纯粹,倒不似王皇贵妃平日里华艳无匹的作风。 洛文珺只是垂眸小步走着,她今日打扮得极简单素淡,青碧色绣花长袄,罩一件外头月白色锦缎披风,回心髻上亦不过缀了数枚珠花,只求别夺了王皇贵妃的神彩。然她蛾眉不扫天生渌,莲脸能匀似朝霞,摒弃浓妆丽饰,依然是倾国之姿。 王怡洵远远就看到洛文珺了,见她虽不似以往那般打扮得美艳非凡,但莲步轻移,风姿天然,偶与周围说几句话,举手投足间自是一股说不尽道不明的风流清雅,顿时觉得心内隐隐一阵妒火腾起。却也不能失了气势,忙让左右再整一整自己妆容,又从头至脚检查一番,方在含章殿正座上端端正正地坐好。 女史宣唱后,洛文珺与重夕一前一后入了殿。 王怡洵只捧着茶盏一小口一小口品着不说话,茶香袅袅,升腾而起的淡淡水汽模糊了她的面容,只见得满头金玉珠翠与一身锦绣罗裳还与往常一样闪着璀璨华光。 洛文珺知她有意为难自己,但既然来了,自然不会计较这些,便预备行妃子礼。 未料有宫女上来,在自己与重夕面前放上一蒲团。 这便是要让自己与女儿行宫女叩拜礼的意思了。 顿时一股极其屈辱的感觉从心内涌上,自己也就罢了,重夕身为公主,王怡洵亦不过是她庶母,这姿态摆得未免过高。 然重夕却面色如常地跪下来,连续三叩首,口中请皇贵妃安。 洛文珺见状,自然亦是跪下,行宫人礼。 地面由一整块一整块赫萝国青玉石拼接而成,上面莲开千叶的图案层层绵延,似是无穷无尽,烘托着高座上金尊玉贵的皇贵妃。 然而礼毕后王怡洵却并未开口让她们起身,洛文珺与重夕便也只能额头贴地跪在那里。 这极恭谦卑微的姿势大大满足了王怡洵,她慢慢地喝着茶,直至品完了一盏,才含着缕淡而骄矜的笑意朗声道:“都起身吧。” 待两人站起身,又缓缓道:“昭仪与本宫都是姐妹,本宫又是重夕庶母,如此大礼,倒显得生分了。日后来毓宁宫,大可不必如此,反让人看得轻了。” 几句话说得挑衅,洛文珺却只当听不见,笑道:“皇贵妃娘娘哪里的话,毓宁宫落成至今,嫔妾与重夕还是第一次来,若礼数不周,还望皇贵妃娘娘别介意。” 王怡洵娇俏俏地笑了起来:“可别左一个嫔妾又一个皇贵妃娘娘的,听着可真不习惯。你我伺候陛下多年,还是像以往一样以姐妹相称为好。” 又对左右道:“赐茶。” 然而她并不赐座,洛文珺与陆重夕便也只能站着接过宫女递上来的茶。 王怡洵道:“这是本宫娘家上回进宫时带来的君山银针,两位尝尝,可还入得了口?” 室内满盈茶香,杯中水汽氤氲,带着香雾缓缓缭绕开来,时而清幽雅致,时而浓郁迷人,只闻其香便是未饮先醉,果真是上等的好茶。 但这般站在底下捧着茶,上面皇贵妃又是一副高高在上的闲适姿态,哪来品茗的心情?洛文珺与重夕匆匆饮了几口,夸赞几句,便让宫女将茶撤下了。 王怡洵心内大约舒畅了点,“哎呀”一声,拍了下脑袋道:“看本宫这记性,妹妹与青阳公主来了这么久居然忘了请落座。” 而后环顾左右,嗔怪道:“你们也是,不提醒一句,叫本宫失了待客之道。” 两边的红叶与绿衣自然口中连连告罪,忙不迭搬来黄花梨透雕鸾纹玫瑰椅服侍二人坐下。 洛文珺眼见着重夕面色铁青,忙谢过后道:“妹妹第一次到毓宁宫,备了些薄礼,还望姐姐不嫌弃。” 言毕拍拍手,红笺,紫砚与玉墨便鱼贯而入。 三人手里皆捧着极乐宫精心准备的礼品,分别是掐丝团花纹金杯一对,金镶珊瑚嵌东珠头箍一围,大如鸽卵的红宝石与蓝宝石各九枚,白玉宝塔一座,五彩织金霜还锦数匹,皆是样样精美大方,更有董源的《□□图》一卷,价值连城,亦非钱财所购能得。 王怡洵心内早有数,但想到洛文珺这样一个复宠不久的妃子一出手就是这样多的好东西,依然有些讶异,面上自然只是吩咐宫女一一收下,道了句:“有心了。” 洛文珺见她表情淡淡,只笑道:“妹妹前些日子对姐姐于礼数上多有不周,还望姐姐别介意。” “妹妹哪里礼数不周了?本宫觉得,妹妹知书达理,内外兼修,堪当这后宫的表率啊。” “王姐姐说笑了,有姐姐在,这后宫谁敢称自己一句表率?” 王怡洵冷哼一声,目光轻轻落在洛文珺的脸,随即马上移了开来。这小门小户出来女子,居然没在冷宫里自行泯灭掉,反而愈加美艳。当初那不讨喜的清冷疏离变成了让男人欲生欲死的欲拒还迎。凤目熠熠,又令让她的娇媚容颜多了股不同于庸脂俗粉的英气,款款而立,便是耀目生花,光艳绝伦,让成日担心容颜老去的自己不敢直视。 而站在她身后的陆重夕,虽没有她母妃那般倾城之姿,却偏与那张自己记忆里最讨厌的洛云瑶长了个七八分像,脸部轮廓清凌凌娇俏俏的,肌肤润如玉,澈如水,整个人望之直如幽兰含露,纯剔无暇。另外三分倒是继承了洛文珺的俊逸神彩,平日低眉顺眼的时候看不出来,但数次与自己争锋相对,那飞扬的光芒是瞒不过自己的。 这对母女真是惹人厌! 重夕感觉到王怡洵在居高临下看着自己,那目光带着种恶意的排斥,落到身上像被什么东西刮着一样不舒服。 然而深吸口气,依旧恭谨地垂首,腰板却直直挺着。 忽然王皇贵妃轻轻呵出了一口笑:“姐姐觉得,妹妹如今性格和顺了许多,只是我们的小公主,倒是脾气渐长了。怎么宫外待了些年,把性子也待野了?” 这就分明是在讽刺谢家了,重夕听她说自己还成,这样含沙射影说谢家,便有些愠怒了。然而她还未开口,王怡洵已经叹口气道:“罢了罢了,本宫也不想多说什么,回去把《金刚经》抄录十遍给本宫,便当是静一静心吧。” 重夕应了声,王怡洵便不欲多见这两人一般挥了挥手:“下去吧,本宫也乏了。” 她是真的有些乏了,眼见得洛文珺母女一行人慢慢出去了,那端挺的身子便弯了下来,斜斜靠在椅子上,以手支额,静静凝视这恢弘富丽的含章殿。只觉得浓浓的倦怠感如潮水般一波一波袭来。 帐帷层叠,香氛渺渺。 伺候皇贵妃多年的宫人轻手轻脚地将帐幔放下,慢慢退至殿外,她们比王怡洵本人更清楚她的脾气。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5章 皇贵妃 那是来自南海诸岛的鲛纱帐,细密柔和,薄如蝉翼,犹如片片流光逶迤在地。内务府最好的绣工用在香料里浸透了的丝线在上面细细绣上图案。有花间柳下,掬水捧月,弄花香衣,比翼连枝等等,皆是雅致又怡情的。 但是那些纱帐的颜色和丝线的香味都是淡而飘渺的,那么薄那么透,有人轻轻走过时便会飘起来,半遮半掩间女人的妩媚,君皇的恩宠,都显得那般含情脉脉,不落凡俗。穿行其间,茫茫然犹如误入一场梦境之中。 这梦朦胧而淡雅,然站在这个梦境中央的王怡洵却瑰丽如天际流霞。衣饰璀璨华美,妆容明艳动人,连身上的凤髓香,也要比其他人来得更浓一些。 一切都淡得如同氤氲开来的水墨画,只有主人是浓墨重彩的那一笔,乍然见到,浮生惊艳。 初初嫁予陆文湛时,曾被赞艳冠群芳,一度专宠,连正室夫人见了自己也不得不让三分。 而后从王妃到皇妃,家族兴盛,夫君疼爱,儿子争气,生活也算一帆风顺。就连上回设计洛文珺之事,原先自己一直担心着,却又放不下面子,索性闭门不出。孰料甚至不需要家里父兄出面,皇帝就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还让昭仪亲自来赔罪。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怕是比那生前郁郁死后凄清的郑皇后,或者看似尊贵无比实则并无多少君主雨露的谢贵妃来得痛快许多。 可就是方才,自己端坐着看洛文珺款款而至,在这并没有多么鲜丽色彩的宫殿中,这个女人不过淡扫蛾眉,便美得似要夺去三春晖芒。 那一瞬间她突然有些惶恐,分辨不清究竟是洛文珺的装束正合了淡极始知花更艳,还是青春真的不愿再眷顾自己。 毕竟,已是三十六岁的女人了呵,即使人生真是那朵足以夺去春晖的花,而今也该是极盛转衰的时候了吧。 她有些慌乱地拿了镜子细细端详,浓妆丽饰下的肌肤依旧光艳胜雪,但是依然还是有什么和过往不一样了,是神态?亦或眼神?当对衰老的恐惧占据心扉时,再怎样的美貌,也会沾染上一丝令人生厌的凄凉。 皇贵妃突然有些失措地起身跑下台阶,紫貂薄氅无声无息地滑落,露出里面玫瑰色海棠缠枝绣纹锦衣。金丝银丝,参了五彩斑斓的孔雀尾羽,一针一线堆砌出繁丽无边。又缀以无数珍珠宝石,细细排列,密密点缀,那裙裾在青色地面上直如朝霞曳地,华光熠熠。 可此刻她却只觉得这一身华服沉重无比,宽大的袖子垂在地上,上面累累繁花像是要将自己压得抬不起手,裙摆那样长,每迈一步,都要提起十二分精神才能走得端庄持重。 足金足银,合浦明珠,域外宝石,华衣如盛名,竟让她觉得疲惫不堪。 自己是多久没跳过舞了?又是多久没像少女时期一样欢快地从溪水边,雪地上奔跑过? 那些舞姬的步履怎能如此轻盈?洛文珺的琴声又怎会那般洒脱?甚至连刘怀玉那不入流的歌,都可以那样轻软温柔,带着人飘飘荡荡地飞向很远的地方。 是因为她们都比自己要来得年轻么?洛文珺比自己小了五岁,刘怀玉更是未满三十,连那个毫无风情的谢柔云,也要比自己来得小。 皇贵妃惶恐地在帷帐中穿行,那些缠绵柔曼的图案便在她带起的衣风间轻缓荡漾。有几匹帐上绣着各种不同的仕女图,过去王怡洵一直觉得这些画中女子可以让自己的居室更添风情,如今却莫名地担心皇帝是否会觉得画中人不变,枕边人已老。 她一忽儿觉得自己满身华艳谁也无法夺去,一忽儿又觉得这些锦绣包裹下不过是自己苦苦支撑的虚无表象,随时都可能崩塌殆尽,而后色衰爱弛,流水君恩不知何处去…… “皇贵妃娘娘,皇贵妃娘娘你怎么了。” 红叶发觉殿内的异常,让绿衣看着不让其他人进入,自己只身进去,只见得层层如梦如幻的鲛纱帐内皇贵妃颓然跪坐在地。 她脸上汗水涔涔,把细细化好的妆冲得晕了开来,像浮在脸上的一层红粉面具,难以掩饰苍白如纸的面色。 “娘娘,娘娘请振作点。”红叶有些着急,却还不至于慌乱,勉力地扶起王怡洵,让她坐到椅子上。 皇贵妃对容颜逝去的恐惧整个毓宁宫都知道,却也鲜少见她这般失态。 “娘娘可是不舒服?要不要传太医看看?”红叶拿出丝绢想擦去王怡洵脸上的汗水,却突然被一把抓住手腕。 “别动。”王怡洵摇了摇头,“不要擦,一擦,这妆就没了,本宫没了这层妆,皇上还会愿意来看本宫吗?” “娘娘丽质天成,妆容不过锦上添花而已。”红叶安慰道。 见王怡洵以手支额,似是有些头晕目眩,突然想起因为洛昭仪要来,王怡洵连早膳都没吃,一直待在梳妆镜前,便道:“娘娘先吃点东西罢,不能饿坏了身子。” 王怡洵抚了抚鬓边散落的一缕碎发,叹息道:“红叶,你说皇上,到底有没有怀疑过上回洛昭仪那事是本宫指使的?” 红叶比绿衣要年长,是王怡洵的家生丫头,平日里虽不像绿衣那样时时被王怡洵带在身边,但毓宁宫一应事务倒都是她在管着的。 “娘娘。”她柔声道,“这事儿该获罪的人都获罪了。皇上起不起疑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是如何待娘娘的。如今皇上的态度就是很明确的,谁也不能动娘娘分毫。” “可是本宫听说,太后不依不挠,定要让皇上给个说法。”王皇贵妃咬牙道,“郑氏一族是不行了,可那个老太婆毕竟是皇上的生母。她若铁了心死缠烂打,本宫怕也是没办法。” “娘娘怎么会没办法,娘娘要做的只是保重身体。”她轻柔地抚摸着王怡洵,轻车熟路地安慰这个从小伺候到大的主子,“奴婢留心着,娘娘最近总是食欲不振,气色也不大好,是否该传太医好好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就是开些滋补的药方。每天喝这么些药,喝得嘴巴里什么味儿都没了。”王怡洵不耐烦地打断红叶。 忽而她凝神思索了下,看向红叶的眸中闪出一丝讶异:“难道……” 红叶轻轻地替她理好略略凌乱的发髻:“不急这一时。下午雍王要来见娘娘,皇上定是也要来的,娘娘可不能这个样子见人。太医交给奴婢安排便是。娘娘现下要做的,只是保重身子,奴婢已经让琼脂备了些开胃爽口的菜肴,她在外头候着了。” 王怡洵叹口气:“那便传膳吧。” “落尽琼花天不惜,封他梅蕊玉无香(1)。”洛文珺缓步走至路边一株今年第一次开花的梅树,轻轻拂开花枝上的积雪。 “母妃倒是惜花人。”陆重夕笑道,虽在王怡洵那里受了一肚子气,但是出了毓宁宫后一路赏梅赏雪景,心情也是开朗许多。 “花开一季,能怜便怜。”她忽而转眸一笑,在冰冷的空气中风姿楚楚,“指不准什么时候,便能梅开二度呢。” 从毓宁宫到极乐宫的路并不算长,但洛文珺却沿着烟波湖绕起了远路。 重夕便陪着母妃散步,她也是懂的,如今极乐宫新派的那拨宫人里,有多少双他人的眼睛还是个未知数。 “昨天香云来过,说是太后问了你的病情,又责怪内务府不上心,派些没用的宫人给公主。”洛文珺道。 “女儿听闻内务府总管陆公公原是王娘娘身边办事的。” “正是,陆公公是王皇贵妃一手提拔上来的,前些年原来的总管犯了事,这肥缺便落到了他头上。” 重夕了然,太后与王皇贵妃向来不对,问责内务府,也便是剪除皇贵妃的羽翼了:“那现在如何了?” “太后过问,皇上自然不能不查。只是皇贵妃出面为陆公公说了几句,内务府推出了几名小厮,打了一顿后打发去守皇陵便了事了。” “大事化小,父皇竟这般偏心王娘娘。”重夕讶异,“也难怪明是她做了那些事,还能这般态度对我们。” “皇上与皇贵妃多年夫妻,本就感情深厚。且如今朝廷又是用人之际,皇上是不会逆了皇贵妃的意思的。”洛文珺叹口气,“你父皇,怕是又要开战了。” 她放眼白茫茫一片的烟波湖,雪光映入她深黑色的眼眸,有种异样的光彩,竟无端含了丝悲悯。 帝王的开疆拓土,将帅的不世功业,史册间轻描淡写的一笔,背后的万千枯骨又有谁人去祭? “那太后……”重夕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洛文珺看看女儿,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又不是酷寒天气,免了晨昏定省,应是太后自己心情不佳不欲见人吧。 “今日给毓宁宫的礼品,其他的也没什么,但那卷《□□图》着实珍贵,重夕昨日从库房取出时都觉得太过贵重。母妃这般对王娘娘示好,太后那边不会怪罪吗?” 洛文珺的笑容凉凉的:“这《□□图》皇上也极喜欢,上回还和母妃说想一睹真容。你想母妃复宠没多久,哪里来这么珍贵的东西,不过是有人道不能在皇贵妃面前失了面子,暂且赠予母亲罢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6章 深宫嬷嬷 “这……竟是太后让母妃送的?”重夕不自觉声调扬高。 洛文珺笑道:“太后总有自己的意思,母妃虽是昭仪之位,然无权无势,亦只能太后说什么便做什么。” 在宫里住了些时日,对皇上与太后的关系,重夕慢慢也有些了解。 太后与已故的孝和皇后皆出自郑氏,为大周一大名门望族,当年为陆文湛夺得帝位立下赫赫战功。然后来天下承平,郑氏身为后族,又功绩彪炳,在朝廷上对皇帝的旨意多有违逆,而后宫皇后骄奢善妒,帝后失和,终至最后巫蛊事发,被幽禁三年而死。 这三年内太后胞弟,文武双全的郑将军在战场上坠马身亡,几日后当时的宰相郑素在上朝时突然暴卒,而后朝内的郑家人纷纷致仕退隐。几年之内,一度为天下第一高门的郑氏便这般无声无息地没落了。 这些看似波澜不惊的权力更替背后,太后一直如一个模糊的影子,似乎从未曾关心过自己母族,亦未曾为当时岌岌可危的儿媳妇多言过一句。然以皇帝绝情的性子,郑氏能不被灭族,皇后能不被废后,又怎么可能和那个风韵犹存的深宫贵妇完全无关。 她心下多了丝忧虑,但母妃都如此说了,好像自己再说什么,倒有些不合时宜。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并肩站在太液湖畔,远眺这人间仙境般的琼瑶世界。 “听,你父皇又召新的乐姬了。”洛文珺望向凌霄殿的方向,若有所思。 重夕凝神听了会儿,确有歌声荡悠悠地飘来,依稀是陆文湛喜爱的江南之音,只是歌者虽也有副好嗓子,然里面的情致却远不如往昔了,稍稍多听会儿,便觉得也不过尔尔。 “是王家新送进宫来的,歌声谈不上多美,但模样却是极好的。”洛文珺笑道。 “才艺与模样,总得有一个拿得出手。”重夕也笑,“自然了,是王家送进宫的,父皇不要也不行。” 洛文珺环顾左右,天地阔朗,周遭并无建筑亦或密植的树木,便是紫砚一行人,知道她们母女有话说,也站得远远的。 她方对重夕正色道:“平日在他人面前,你说话也这般直接?” 重夕道:“母妃以为女儿会不避轻重吗?” 洛文珺的脸色方舒缓了些:“各宫有些矛盾也是正常,你一个公主,太缄默倒也不必,落个圆滑之名。只是有一点,对你父皇,那是哪里都不能说一句不好。” 重夕见母妃一脸认真,自然也知道轻重,只是黯然了下,又忍不住问道:“母妃,便未曾怪过父皇吗?” 洛文珺愣了下,她懂女儿的心思,重夕也不止表露过一次。十年时间在宫外,皇上不闻不问,怕在重夕心内,是这父女情已经淡得徒有个名分。而冷宫生涯以及出冷宫后这一系列事情,她又何尝不懂皇帝的薄情。 只是人的情爱,又岂是那般随心随性便可泯灭的?何况他对她,泼墨赌茶,品酒论诗,鸳鸯锦被,万般柔情,又岂是假的? 然就在电光火石瞬间,心里有什么地方微微地冷了下,虽然随即就化了,可心内便也不想多劝女儿什么,只是淡淡笑道:“母妃终究是这大周的皇妃。该做的事,原也不是爱与不爱便能改的。” 她容颜如雪,轻轻垂下的眼眸内是春水般的温柔。那么暖,暖得让重夕都生出了几丝酸涩:“重夕明白,许多话,也只同母妃说说罢了。” 洛文珺浅浅地笑了一下,这般素净的她,放下平日在君主面前的烈艳不可方物,便和那枝头的梅花一般,暗香疏影,满腔柔情亦需细细找寻。只是她们都懂,皇上那么忙,大约早就失了那份将一个人慢慢品味的心态了吧。 此时突然听得紫砚的声音响起:“秦嬷嬷,这雪天路滑,您走路可小心着些。” 来了。 洛文珺心中一动,转过身去,见一衣饰雍容的妇人携了两个年轻宫女,正细细地采摘梅花,见了洛文珺一行人,便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奴婢给昭仪请安,给公主请安。” 洛文珺忙快步上前扶起,笑道:“秦嬷嬷快请起,许久未见,嬷嬷身子可好?” “承蒙娘娘关心,人虽老,身子倒也硬朗。”秦嬷嬷笑道,又看了眼洛文珺身后站着的重夕,感慨道,“公主也长大了呢。” 重夕是认得秦嬷嬷的,当年杨皇贵妃的乳母,身份不比常人,连皇上也要给三分薄面。如今十年过去,这妇人虽两鬓皆成霜雪之色,然身子看着依旧硬朗,且气度也愈发雍然了。 于是笑得眉眼弯弯,只像个小孙女似地说了些体己话,逗得秦嬷嬷笑呵呵的,直夸洛文珺养了个好女儿。 如此说笑一阵,洛文珺见秦嬷嬷身后的宫女兜着一大捧洁白晶莹的梅花,好奇道:“嬷嬷要这花可是有什么用?” “回公主,奴婢闲来无事,在室内久了也得出来走走。见这梅花开得好,便采了些回头晒好做些吃食。”秦嬷嬷笑道。 洛文珺拍手道:“最近天冷,大伙儿都爱吃些荤腥油腻之物,时新蔬果也少。梅花能开郁和中,化痰解毒,用来解郁闷心烦,肝胃气痛那是最好不过了,果真是嬷嬷最懂生活。” 又道:“说来当年锦墨轩的美食那真是一绝,姐姐和本宫就经常去杨姐姐那里打秋风呢。” “当年是当年,当年的锦墨轩多热闹。哪里是如今这样,只几个旧人守着罢了。”秦嬷嬷笑笑,“最近这天气大伙儿都闭门不出了,老奴在这遇到昭仪娘娘与公主也是缘分。不知娘娘和公主可愿赏脸至锦墨轩小坐,也评评老奴手艺可是退步了。” 重夕见她们言笑晏晏,又哪能不懂。陆昭衍那晚可以说是救了母妃一命,但事后却什么也不说不提,只当没发生,如今这当夜与他一起“看”到洛昭仪的秦嬷嬷都出面了,此等盛情怎能却之。因而笑得更欢天喜地了:“今日可是有口福了。刚才听母妃一说,重夕馋虫都要出来了。” 于是一行人转到,踏着白雪前往锦墨轩。 与紫寰城内那些极尽精巧奢华的宫室相比,烟波湖畔的锦墨轩虽也是极雅致宜人的,但作为皇贵妃身前的居所,便有些太过朴素了,望之不过是江南富贵人家的形制罢了。 “一别十年,锦墨轩依然如故,秦嬷嬷真是有心人。”洛文珺被宫女引着步入锦墨轩,见一切陈设皆如皇贵妃生前的样子,不禁产生出些许物是人非的感觉。 “老奴一辈子伺候娘娘,如今也只是留份念想罢了。”秦嬷嬷恭谨道。 重夕依稀还记得那位秀若芝兰,明澈如水的杨娘娘。记得她虽贵为杨慎之妹,又有副后之尊,然说话办事皆是细声细气温顺文雅的样子,从未有过大声的时候,平日里也不喜奢华,一应赏赐皆是分给了下人。 当时年幼的自己便觉得这位杨娘娘特别可亲,她薨逝在一个桃花初绽的日子里,陆瑗修拉着自己的手在灵前哭得特别伤心,自己也便跟着大哭起来。 但这些都只是一片模糊的记忆罢了,后来更多时候,是陆文湛每年在杨皇贵妃忌日时皆作挽诗哀悼,亦常有累进谥号,用情至深,天下动容。 秦嬷嬷吩咐宫女去把刚摘的梅花烘干,亲自捧了茶出来,又端出几碟点心,分别是梅花茶冻,笋肉小烧麦,水晶青梅糕与桂花丸子,皆是又精致又解腻的。 洛文珺笑道:“可真叫人怀念,记得这梅花茶冻和水晶青梅糕还是当年本宫与杨姐姐一同想出来的,那会儿刚到北方,吃什么都觉得腻,闲来无事便捣腾这些。不过我们两个都笨手笨脚的,最后还是得叫秦嬷嬷来做。不料嬷嬷如今还记得。” 秦嬷嬷笑道:“娘娘是通透之人,又知书达理,当初我们家娘娘总说在这宫里也就是和昭仪娘娘能说会儿话。” 洛文珺忙道:“嬷嬷过谦,本宫当年刚入宫时不过一常在,又是这般出生,只因与杨姐姐同为扬州人,才偶尔在一起聊几句家常罢了。” 重夕倒是不知母妃和那位杨娘娘当年如何交好,听她们说着,也只觉得这宫中感情半真半假,听听过罢了。 自然了,眼前美食是不可辜负的,方才在皇贵妃那一通折腾,劳身劳神,倒是真有些饿了,因而取了几块点心尝过,果真是甜而不腻,清爽可口。 洛文珺喝了口茶,抬头看到墙上一幅字帖,是当年自己写了赠予杨皇贵妃的,未料她很是喜欢,特特着人裱好后挂起来。 “入春才七日。离家已二年。人归落鴈后。思发在花前(1)。”她轻声念着,却已经忘了当年写字时的心情。 只有那字迹还是和如今一样,点画遒劲,笔力沉静,全无寻常女子的摇曳柔媚。 十年冷宫生涯,终于学得如何在深宫掩藏自己,只有这端雅的一笔一划,还是会在无意间泄露出心性。 洛文珺忍不住心下一酸,感慨道:“当年懵懵懂懂入宫,姐姐得宠,又有杨姐姐多加照顾,生活顺风顺水,总觉得看什么都是好的。谁会想时光荏苒,而今竟已是天人永隔。” 话音未落,忽有清朗男音传入:“杨娘娘生前总说,一个人有两次生命。一次是活在世上的肉身,死后成灰尘土,终归为无。一次是活在他人心中,只要有人念想着,这个人便不会死。有洛娘娘这般挚友怀念,想来杨娘娘在九泉之下亦是欣慰。”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7章 联手靖章王 陆昭衍俊挺的身影从门外走入,环视在座众人,从容行礼问好。 “昭衍本想来讨杯香茗,未料锦墨轩今日这般热闹。洛娘娘和重夕妹妹可是稀客。”彼此互相行过礼后,陆昭衍笑道。 他一头墨黑长发简单地束起,剑眉入鬓,眸若星辰,虽是姿容端逸,却并没有皇族子弟身上常见的骄矜之气。宫女伺候他脱下鹤氅,里边是一身莲青色骑射装,将他身形勾勒得愈发笔挺俊拔,英姿勃勃,重夕奇道:“这样冷的天昭衍哥哥还要去校场不成?” 陆昭衍冲重夕一笑,冠玉般的面容愈发丰神俊朗,道:“并没有,今日难得放晴,是那几个藩国使节要打马球,我和弘宪也只能主随客便。” 洛文珺略一沉思,道:“马球?雍王那可是国手。” 陆昭衍接过宫女递来的茶,细细品了几口,笑容非常得体:“可不是,初时我只能和那群使节打个平手,他一上场,那边就节节败退了。” 他看了眼门外的两名侍卫,是刚才随侍他而来的,又将目光移到墙上的字帖上,赞道:“洛娘娘的书法当年便如此精到,昭衍想而今别说这紫寰城内,大约放眼大周也无几人能出左右。” 洛文珺笑出声:“靖章王这等夸赞本宫还真是愧不敢当。” 重夕倒不觉得意外,洛文珺虽家世不足道,然也是自小跟着兄弟饱读诗书,平日里得空便研习书法,经年累月,不辍临池之功,一手飞白连皇帝亦是赞叹不已。 “昭仪娘娘无需自谦。”秦嬷嬷在一旁笑道,“靖章王以往路过锦墨轩,看到娘娘墨宝,总是仰慕不已。今日正好娘娘在,靖章王何不向娘娘讨份墨宝。” 陆昭衍眉梢一扬,惊喜道:“若可以,那便是昭衍今日有幸了。” 洛文珺眸光流丽如绚烂晨光:“有何不可,承蒙靖章王看得上。” 秦嬷嬷笑眯眯道:“那可好,里头书房内就有现成的笔墨纸砚。” 洛文珺便起身对重夕道:“那母妃就进去了,你饿了就多吃些,可不是每天都吃得到。” 重夕一口桂花丸子下去,满嘴生香,对着母妃连连点头,那副模样惹得洛文珺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小吃客。” 待进得书房,洛文珺灿若朝霞的笑容便敛成了淡淡一缕含在唇侧:“前几日的事情,本宫便在此谢过靖章王了。” 书房采光极好,洛文珺在窗侧的紫檀木雕花椅上慢慢坐下,阳光那么柔和,她浑身都被温暖的光线笼罩着,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纤长白腻的手指慵懒地抚过案几上一小叠纸,那是杨皇贵妃当年练字时留下的,被秦嬷嬷整整齐齐地以一个白玉麒麟镇尺压住。 最上面一张看落款时间是杨皇贵妃逝世前一天写的。 “存亡感月一潸然,月色今宵似往年。何处曾经同望月,樱桃树下后堂前。(1)” 落款是,芳菲,杨皇贵妃的乳名。 陆昭衍蓦地有些神思恍惚,他敛了敛神,正色道:“洛娘娘客气,那是昭衍该做之事。” “该做之事?”洛文珺黛眉微扬,“何为该做之事?本宫同你直说罢了,那晚来极乐宫的本该是平川公主,乍见靖章王前来,本宫倒很是讶异。” “娘娘坦诚,昭衍自然不会隐瞒。”陆昭衍依然是一种看不出表情的端然神色,“那晚昭衍本是要去寿康宫请安的,未料到门口,竟看到瑜德妹妹穿着宫女服饰要从角门那边离开,心下好奇,便过去问了下,原是要去极乐宫还娘娘清白。” “瑜德虽是公主,然就算在寿康宫内亦是小心翼翼,侍奉之人里应是被王皇贵妃安插了不少人手。”洛文珺道。 “正是如此。且郑皇后事件后,父皇对瑜德妹妹也是冷落了,她在寿康宫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虽没有禁足诏令,其实也差不多了。那晚若真去了极乐宫,怕日后也少不了是非。” “于是你就替平川公主来了?”洛文珺面如薄冰,“倒真是兄妹情深。你这样做,倒是不仅保全了本宫,还卖了平川公主,甚至是太后一个面子。” 陆昭衍不置可否:“身在是非之地,昭衍亦只想保全自己。” 保全自己?洛文珺突然闻听此言,虽不觉得意外,却不自觉地对眼前这名英姿勃发,气质高雅的皇长子生出了些许的怜悯。 她的眸光从陆昭衍身上轻轻划过,轻笑了一声:“那靖章王今日前来锦墨轩,莫非真只是为讨杯香茗?” 陆昭衍笑道:“自然不是。今日来此,是希望娘娘可以答应昭衍一件事。” 洛文珺扬眉,明明是素净的脸庞慵懒的神情,那凤目一闪,却生生就有了耀目的光彩:“靖章王可是救了本宫一命,这样天大的人情,未知本宫可否还得起。” 陆昭衍依旧笑容端然:“一切只看娘娘心意。” 他迎着光,那双沉黑色的眼睛变得很亮很亮,这让洛文珺看不出这笑意到底有没有进入到眼睛内。只觉得他下颚线条明明要比赵王和雍王都来得坚毅许多,然一笑间,又生出不一样的儒雅温润。 洛文珺稍稍正了正身姿,面容如冬日檐下剔透的冰棱,“你且说来听听。” 未料陆昭衍却跪下来,极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方对满面诧异的洛文珺道:“昭衍请求,洛娘娘可以收昭衍为养子。” 洛文珺霍然起身,她生得高挑,这般站起来,便遮住了一部分光线,背光而生的人影如鬼魅,长长地投到对面的墙上。 陆昭衍依然跪在地上,只是略略抬起了头,平静地与那双凤目对视。 洛文珺并没有掩饰住自己的讶异与不解,然片刻过后,她便端端正正地坐下来,笑容如初春冰雪初融:“既如此,便过来替本宫研墨吧。” 陆昭衍依旧只是一笑,答了声“诺”,便起身到了案几侧。 离开锦墨轩,洛文珺也没有立刻回极乐宫,而是先送重夕去了迎仙宫。 谢贵妃平日里人缘好,地位又高,这时候正有好几个住得近的娘娘来迎仙宫说笑。 洛文珺刚牵着重夕的手进到明瑟堂,谢贵妃便亲自迎了上来,拉过重夕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方道:“瘦了。” 洛文珺笑道:“可见妹妹不如姐姐会照顾人。” 重夕不好意思地低头,柔顺如水:“是重夕自己不好,贪玩贪凉。” 李嫔的笑声娇俏俏的,像她年轻的脸容一样鲜妍动人:“你看宜城公主生得多温和,若非亲眼看到,可真想不出还有那么刮辣的一面。那天晚上几句话就把王皇贵妃给气到了。” 她这几年娘家发达,自己亦是相当得宠,为此王怡洵没少给她下绊子,那福子便是特意安排到她身边当眼线使的。李嫔前些日子还在琢磨着怎么把这麻烦给打发出去,未料洛文珺这事一出,那福子自己给自己找了条死路,倒是了却自己一番心事。 洛文珺和重夕却有些吃惊:“宜城公主?” 陆瑗修笑容满面道:“洛娘娘和重夕妹妹还不知道吧,父皇已经把重夕妹妹封为宜城公主了。” “有这事?本宫和重夕竟都不知。”洛文珺道。 “父皇本是想诏书下来时给重夕妹妹一个惊喜。谁料刚才来这边小坐,各宫娘娘都在,说起重夕妹妹大家都赞不绝口,父皇一高兴,就提早说了。册封诏书应当这几日就会下来。” “宜城郡与义阳郡一样是大周的富庶之地,封宜城公主,还是这几日就封,淑妃娘娘大约要生段时间的闷气了。”崔婕妤以丝帕掩嘴,笑得一对眼睛跟月牙儿似的。 “正是。谁不知道她过去小贩女儿出生,娘家还是这几年借着给皇宫采办才富起来的,到底还是商人之后。”李嫔冷笑道,“且她当年和洛姐姐关系多好,一上位就踩高拜低,妹妹我是真看不过眼。” “灵蕙妹妹切勿这样讲,大家都是姐妹,淑妃娘娘哪里会生气呢。”洛文珺道。 “洛姐姐说得是,淑妃娘娘在皇上面前那般乖巧温顺,自然不会不高兴,指不准还要抚琴高歌一曲。”李嫔扬眉一笑,“只是可惜皇上听过洛姐姐的琴音歌声后,淑妃娘娘约莫得孤芳自赏了。” 重夕被李嫔的话逗得想笑,却也只能忍住。李嫔爽利痛快,亦非势利之人,讽刺刘怀玉纯粹是看她平日作为太过市侩,对洛文珺倒很是亲热,因而自己见她也多了份亲切。 “好了。”谢贵妃喝了口茶忍下笑意,又看看重夕,温声道,“不过极乐宫那晚的事,本宫倒一直有个地方不解。那日重夕是否发现什么,才能一直那般笃定地说洛妹妹是冤枉的。” “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地方。只是重夕发觉那叫进宝的奴才瑟缩瘦弱,皇宫西门那边距极乐宫又很有一段距离,追捕侍卫那么多,武艺高强者尚不能确定能否逃脱,他竟直直就入了我母妃寝殿,当真是神通广大。”重夕道,“另外一点重夕也提醒父皇了,便是那同心结的材质,那么好的东西,当初一进贡过来,便被皇贵妃都要走了,连迎仙宫都没有呢。” 在做的众娘娘闻言皆一愣,继而彼此之间会心一笑。 李嫔笑意盈盈:“公主真是心细之人。”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8章 王氏有孕 如此过了些日子,某日太后在众人请安时闲闲说道如今皇宫的侍卫似乎多了许多新面孔。 王怡洵不作声,只顾低头喝茶。 谢柔云坐在她下手,亦是抿了口茶,答非所问似地道了声:“寿康宫的茶,果真是香。” 李嫔笑起来特别好看,眼睛是盈盈的春水,面庞则带着团团喜气,很是可人。 她与洛文珺对视一眼,便娇声道:“皇上说了,这宫中侍卫保护的是皇家的安全,马虎不得。可不能要些连奴才都抓不住的绣花枕头。” 太后含笑看了李嫔一眼,道:“李嫔说得极是,我们这些女流之辈手无缚鸡之力,那日极乐宫的事哀家一想起来还觉得后怕。皇贵妃觉得呢?” 王怡洵粉面含笑,眸光却如薄刃般划过众人,婉声道:“太后都如是说,臣妾自然万分赞同。” 她这一发声,原本想着看她笑话的妃嫔们便也觉得无趣了、 如此众人又附和着谈笑几句,太后道声乏了,众人便起身告退。 王怡洵第一个站起来,扶着绿衣的手娉娉婷婷地走至门口,结果脚还未跨出门槛,突然□□一声,眼前一黑,便软软地靠倒在绿衣身上。 王皇贵妃有孕的消息传来时,洛文珺正在极乐宫重新布置重夕的倾香阁,亲自指挥宫人务必将一切布置得美轮美奂。 谢贵妃,陆瑗修与重夕住了段时日,彼此间颇有感情,如今重夕要住回去,她们也前来帮着布置。乍然闻听此言,洛文珺只见得谢柔云面目“唰”一下就白了。 她便让陆瑗修陪着谢贵妃先去瑶光殿坐下,自己亲自泡了杯铁观音端过去。 谢贵妃自知有些失态,便慢慢饮了茶,待神色平静下来,方道:“这一年内,她是第二次怀上了。” 洛文珺笑道:“王姐姐盛宠,有孕也是正常。” 谢贵妃垂眸,幽幽叹了口气:“她终究是有福气的人。本宫三十岁那年掉了一个孩子,而后便再也有不起了。” “姐姐儿女双全,女儿得宠,儿子孝顺,才是真正有福之人。我听闻王皇贵妃身子虚得很,还经常请太医院给她配一些坐胎的猛药,这样强行怀上,于母妃本身也是不好的。”洛文珺正色道。 谢柔云看着眼前如花似玉的洛文珺,颇有些伤感地抚了下自己的脸,感慨道:“你是知道的,皇贵妃原本育有二子一女,你在冷宫那些年,她夭折了一个皇子和一个公主。因而虽弘宪已长大成人,又文武双全,她心里也是没个底的,总归是多一个孩子多一份保障。” 洛文珺眸中水光一闪即逝:“无论平日与王姐姐多么不对,这为人母的心情,我还是理解的。” “为人母的心情?”陆瑗修闻听此言突然低低冷笑一声,“怕是王娘娘有的,是为天下之母的心情吧。” “瑗修,怎么说话的。”谢贵妃瞪了女儿一眼,“回头让素婉选几样好的礼品,你给送到毓宁宫去,代母妃恭喜下皇贵妃。” “是……”陆瑗修拖长了音调应下来。 “叫重夕也陪你一起去吧,妹妹这边也得备份礼吧。”谢贵妃笑道,环视左右,又问道“重夕呢?我们这帮子人忙进忙出的,怎么不见她了?” “今天舒颜进宫,刚才吃了点东西两人就一道去御花园散心了。”洛文珺道。 “说起来女儿也饿了。”陆瑗修撇了撇嘴,“先回迎仙宫去吃点东西。” 洛文珺忙道:“饿了便在这吃吧。” 陆瑗修调皮一笑,伸出一指摇了摇:“洛娘娘有所不知,这几日迎仙宫的小厨房从毓宁宫那边偷师了几道菜,极是鲜美。娘娘有空得来我们那祭祭五脏庙才是。” “你个孩子。”谢柔云嗔笑一句,“饿了就快去吧,别进太多油腥,看你这几天都胖一圈了。” 眼见着陆瑗修款款离去,洛文珺笑道:“有女如卫国公主,妹妹真是羡慕姐姐。看皇上对她的宠爱,倒是比皇子更盛。” “皇上向来相信天象鬼神之说,瑗修出生那日取得青凤渡大捷。”谢柔云眸光闪烁几下,又道,“当然了,钦天监也说她贵不可言,这孩子又很懂讨她父皇的喜欢,自然愈发得宠。” “其实刚才卫国公主言皇贵妃有为天下之母之心,也是对的,姐姐何必那样。”洛文珺喝了口茶,怅然道。 谢贵妃嗤笑一声:“皇贵妃为众妃之首,位同副后,又有弘宪这样的儿子,她有这心思难道不对吗?” “姐姐真是大度。”洛文珺亦是笑,但眸中却流出几丝惆怅,“子以母贵母以子贵。他日雍王为太子,皇贵妃为皇后,再便是皇上,皇太后,真可谓相辅相成。只是可怜了我们姐妹。” “这倒有趣,我们如何可怜?”谢贵妃声音转冷,不屑道,“她为皇后,我们为皇妃。她为皇太后,我们便为皇太妃。天家难道还会少了我们的一份富贵?” 她果然是不屑的。 洛文珺无不羡慕地看着她,纵然平日里谢柔云如何温润和顺,那份高贵的天真与矜傲却是一直挥之不去的。 也是自己这种出生的人,永远也不会有的心境吧。 她于是把笑意抿去,轻轻叹了口气:“妹妹只是想到如今皇上还在,王皇贵妃便已和我们不对。若是有朝一日陛下他……王姐姐又成了皇太后,她会如何对我们,又会如何对待我们的孩子?” “你是说……”谢贵妃一愣,猛然瞪大了眼睛。 洛文珺上前一步,握住谢柔云的手:“姐姐自然不是争名夺利的庸俗之人,只是有时候,往前一步也只是为了保住眼下的东西,退后了,许就是万劫不复了。” 谢贵妃沉默了下,反握住洛文珺的手:“妹妹思虑周全。只是如今情形,本宫也是无能为力。弘熙资质普通,不受他父皇重视已久,瑗修好点,偏偏是个公主。” “皇上尚未立太子。雍王资质出众,自然容易赢得众人瞩目。”洛文珺抚着窗边花瓶内一束红梅,轻声道,“然而姐姐莫忘了,天家与这天下任何一家都不同,皇上和皇子,是父子,便也是君臣。从来功高震主的功臣,可都是君主的大忌。这些年征伐不断,想来雍王还有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你看毓宁宫如今便这般骄矜,若那富贵再上一层楼,会是怎样的光景?皇上心里,又会如何想?” 谢贵妃讶异道:“妹妹竟想得这样远。” 洛文珺只道:“妹妹不过闲来无事读读史书,无意间看到戚夫人的遭遇,便心有戚戚罢了。” 谢贵妃颦眉:“王皇贵妃并无吕后之才。” “才华难学,狠毒倒是容易模仿一二。”洛文珺看着谢贵妃愕然的脸,便知这位出身高贵素来养尊处优的姐姐怕是很少往这些地方想,自己点到为止即可。 便舒展眉目,柔声道:“妹妹也只是随口一说,只是希望姐姐记得,妹妹永远是站在姐姐这边的。” 重夕与舒颜在御花园内找了个亭子坐着,聊了会儿家常,便看到谢子绍与陆弘熙乐颠颠地赶来了,陆弘熙后头一溜的小宦官手里还提着些炊具,食材和火盆等。 “来来来,这羊是征回元部的那群将军带回来的,一共就十几只,我好不容易讨了只来。”陆弘熙乐呵呵的,招呼着那群宦官把东西一一摆好,几个人一落座亭子便有些挤了,却也热闹暖和。 谢子绍和重夕并排坐着,搓搓手,便开始把肉一一片好,在盔形锅内贴着,置于铁板上,再放到炭火上考。 “君子远庖厨,子绍哥哥还会做这些。”重夕打趣道。 “饕餮人生,何其快哉。”谢子绍一笑,挥挥手,颜梅和铃兰竟又变魔术般拿出两小坛子酒,刚一启封,浓郁酒香扑鼻而来。 “竟然是忽迷思!”重夕欢喜道,让红笺斟了一杯就要饮,“自入了宫就没喝这么烈的酒了。” “空腹饮酒伤身,先吃点东西垫垫,这边也快好了。”谢子绍将烤得焦黄的肉翻个个儿,又取出调料刷上。 “饮酒吃肉,看不出重夕妹妹竟也是豪爽之人。”陆弘熙笑道,夹了一块肉细细品着,“果真是肥美异常。只是调料简单,这羊肉的膻味还未去干净。” “我倒是觉得原汁原味,甚好!”谢舒颜笑得柔美,吃起肉来却也不含糊。又一口酒下去,两颊顿时泛起两片流霞般的绯红。 “可别小看这几个妹妹,从小就是不让须眉的。在宫外可都是纵情诗酒快意人生之人。”谢子绍笑道。 重夕笑道:“我可不敢和舒颜妹妹比,文能下笔千言,武能上马骑射。” 陆弘熙瞧着谢舒颜娇丽丽的脸:“可是当真?” 谢子绍道:“怎么不当真。妹妹能文能武,那剑术也是极好的。” 见陆弘熙一脸不信的样子,又转头对谢舒颜道:“今天难得大家兴致都高,妹妹舞一段可好?” 谢舒颜这些日子与陆弘熙也是很熟了,加之忽迷思劲力大,她因为天寒又多饮了几杯,此刻陶陶然已有微醺之态,正想散一散热,便也不推脱,起身出了亭。 环视四周,但见周遭空旷,铺天铺地银白一片,唯有几株苍劲老梅负着一树红梅,在皑皑白雪中宛若蓬勃火焰,浓香四溢。 白得荒芜,红得肃杀,交相辉映,便迸出近乎凄烈的绝艳。 “倒是好景致。”谢舒颜一笑,“便斗胆借赵王佩剑一用。”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29章 入画 陆弘熙平素不喜武艺,那佩剑也多为装饰所用,提着并不多沉,倒也适合女子来舞。 待谢舒颜脱下斗篷提剑踏入无瑕雪地,虚领顶劲,身姿一凛,便多了几分勃勃英气。 她回眸一笑:“重夕姐姐好歌喉,还请为舒颜歌一曲。” 重夕笑骂:“你舞便是了,我正吃得香呢,就让我唱歌。” 倒也不推辞,略一沉吟,便取了象牙箸击水晶盏,吟唱道:“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1) 这词基调哀凉,她却刻意拔高几个调,将那惆怅抹去七分。 谢舒颜闻得歌声,便足间点雪,身轻似燕,翩然而动。她着一身殷红锦衣,舞动时便如一团火般滟滟生姿。 振臂一挥,剑光如电划破这苍茫天地,但见女子纵身一跃,便入了团团花间。 “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 剑刃拂过梅枝,枝桠不动,唯扬起飞花漫天,如阵阵红雨簌簌而下。而女子绝色面容在花雨间嫣然一闪,霎时剑气湃然,柔情拍肩。 “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 都是最好的时光,雪光明朗,人生浪漫。惆怅之词,却在纵情中唱出几分诗酒趁年华的豪放。 但见女子轻挽剑花,窈窕身姿,柔中蕴刚,随着重夕的歌声于树影花荫间翩翩然若鸿雁展翅欲飞。 “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 如焚花阵中谢舒颜剑影翻飞,衣袂蹁跹,宛若乘风归去。 但见她玉手轻扬,便握得如火如荼红梅一枝,于重夕尾音婉转落下时飘飘然递至一人面前。 而后从容行礼:“给太后请安。” 重夕众人一惊,果然见太后不知何时已带着浩浩荡荡一众人立于梅树旁,正接过花枝,含笑望着几个年轻人。而陆弘宪则站在太后身侧,看着谢舒颜眼睛发直。 众人赶紧请安,又将太后迎至亭内。 太后坐下,看着一旁站了一圈的小辈笑道:“还是你们几个年轻的会享受,雪天吃肉喝酒,唱歌舞剑,快哉快哉。” 陆弘宪也是笑:“宜城公主好歌声,我们循声而来,未料还能见这位妹妹惊鸿一舞,当真是开了眼界。” 他一身金紫色银丝团花锦衣,系白玉腰带,头发整整齐齐挽好,戴一顶缀了硕大东珠的金丝冠,身量高挑,宽肩窄腰,扑面便是意气风发之感。 “许久未见弘宪哥哥,今天倒是献丑了。”重夕笑道。 陆弘宪略一点头:“妹妹好歌喉”,目光却直直看着谢舒颜:“敢问这位姑娘是?” 陆弘熙介绍道:“这位便是子绍的幺妹谢六小姐舒颜。” 陆弘宪一愣,随即亦笑:“果真是名门风采。” 太后看几个年轻的聊天,亦是笑得慈祥温和,问谢舒颜道:“你应是初次见哀家吧,怎么就知道哀家是谁。” 谢舒颜垂眸微笑:“回太后,舒颜只是觉得,能让雍王站在身后,又有如此华贵气度之人,在这宫内也只能是太后了。” 太后又细细问了谢舒颜年龄,喜好,平日读些什么书,谢舒颜应答得体,让太后很是欢喜,笑道:“真是个可心的孩子。谢六小姐有空可多来寿康宫陪哀家说说话,哀家那边也是有很多像你这般出身好模样好的女孩子,你们在一起也可解解闷。” 又聊了几句,转头对伺候在一旁的珮楚小声笑道:“哀家还当瑗修这孩子说得夸张了些,原来世间还真有这等精妙的女孩儿。” 他们说着话,重夕渐渐地就有些出神,她盯着那一树烈烈焚花,直至那红色灼得眼睛有些发疼,才轻轻转过头。 突然看到,永远是众人核心的雍王此刻只是安静地坐在一侧,衣袍上落满红梅亦不去拂落,不知是懒得还是未层注意。与自己眸光相对时,他点点头,薄致唇侧划过一缕微笑。 时光无声无息地流过去,王怡洵有了孕,皇帝自是把她宠上了天,然而来极乐宫的日子亦愈加频繁了。 他常夸洛文珺懂事,对重夕也是宠爱有加,常常颁下丰厚的赏赐。如此,重夕亦在册封宜城公主的当日搬回了慢慢恢复当年风采的极乐宫。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暖融煦风带着扬花吹得整个长京城都熏熏然起来。 洛文珺开始变得很忙。教坊新声,时兴舞蹈,花鸟虫鱼,骑射狩猎,只消皇帝喜欢,她都努力去学,并永远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是特特为了争宠所为。 而作为公主,重夕是悠闲的,只消有皇帝的青睐,宫中的日子便如那盛开的春花般铺陈开无边的锦绣。 她常与陆瑗修一起约了谢子绍与谢舒颜一道煮茗品香,抚琴咏歌,骑马踏春,曲水流觞,极尽风雅之事。 也会换上寻常百姓服饰游走街市间,买些民间奇巧的玩意儿,吃碗地道的羊肉泡馍,或者找家酒肆,喝几杯掌柜自酿的酒,听说书的来几段不知真假的故事,陶陶然一醉,亦是人间乐事一桩。 这样繁华富庶的长京,这般青葱美好的年华,父亲尚算温和,母妃也还得宠,身边又有姐妹,有爱人,仿佛突然之间一切都好了起来,突然之间过去渴望的一切都真真实实地在眼前展现。重夕有时候再微曦的晨光中睁开眼,再红笺为自己梳妆打扮时聊起昨日趣事或者今天要做的一些乐事,彼此欣欣然一笑间会情不自禁地怀疑眼前一切是否只是一个还未醒的美梦。 只有在路过惠仪宫时,见着着里头也是春深似海,伺候的宫人却只是懒散地打着哈欠做些有的没的打发时间,便会猛然惊觉,这里那位曾经无情嘲讽过自己的刘淑妃,而今算是门庭冷落了。 而她似也不在乎,毕竟还有一对可爱的儿女,太后极是喜爱,时不时亦能让皇上来惠仪宫做做。她家经过这些年积累已是巨富,也有的是财力供她挥霍或者赏赐。 只是淑妃那曾让君王流连忘返的江南小调,终究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紫寰城一片歌舞升平中。 这样直至二月望,刘怀玉一对儿女生日至了,惠仪宫才重又热闹起来。 在浙间一带,二月望为花朝节,为春序正中,百花争放时节,最堪游赏(2)。 陆文湛素来喜爱江浙风俗,这一日天气有极好,便把一对龙凤胎的庆生宴放到惠仪宫后面的怡芳苑内举行。 淑妃位份高,虽平日里市侩了些,但皇上宠爱那对小儿女,对她自然也会多些眷顾。这回给陆瑢婉封了义阳公主,陆弘哲封了康王,也是办得热热闹闹,各位娘娘命妇少不得要备了礼品去祝贺下。 一时间惠仪宫内衣香鬓影,人流如织,宫人迎送往来,笑语吟吟,从早上一直闹腾到晚上。 刘怀玉的娘家早早托人送了各类奇花异木进来,团团摆放在怡芳苑,花开如锦,芬芳郁郁。未见景致,只闻其香,便已醉了三分,只疑心自己是进了人间天堂。 连前来道贺的谢柔云亦感慨:“商贾之家如此大手笔,竟连一些世代簪缨之族也望尘莫及。” 一道前来的崔婕妤点头道:“正是如此。这几年淑妃娘娘一家在海外亦有不少生意往来,脑子活络得很。许多珍奇新巧的东西咱们听都还没听过呢,人家就给皇上搜罗来了。咱们皇上素来又是极喜爱这些的,莫怪乎刘家在这种门第,竟能稳稳妥妥地当着皇商,妹妹我家那几个死读书的是比不上了。” 洛文珺带着重夕立在一旁,听两人聊着,只是静静笑着不做声。 陆瑗修见了,也是知晓她虽得宠,但娘家那边也是太过普通,也便换了个话题,问道:“三月份便要举行科考了,据瑗修所知,洛娘娘家里两个哥哥打小也是跟着师傅苦读的,从乡试起层层考上来,今年京考可要加油。” 洛文珺笑道:“来京考的都是大周的英杰,本宫那两个不成材的哥哥哪是这块料。今年压根没准备报考呢。” 谢贵妃闻言便有些奇了:“妹妹怎么这么说,不去考如何只知道自己不行。学子寒窗苦读十余载,乡试会试一场场考下来,怎的好不容易等到京考又放弃了。若能中第,那可是光耀门楣之事。” “妹妹自是清楚自家兄弟几斤几两,好坏妹妹都是大周的昭仪,总是少不了他们一口吃的。”洛文珺幽幽一笑,眸光嫣然,“倒是听闻子绍那孩子今年要参加文举,也不知准备得如何了。” 谢贵妃道:“是啊,若他能中了,可以让皇帝名正言顺地再熙儿身边安排个差事,也算是好着落。” 几个人正说着,忽听得一声传报,道是皇上与王皇贵妃来了。 刘怀玉本是坐那与一些娘娘说笑,闻声赶紧站了起来,亲自过去扶着王怡洵落座。 皇帝在一旁对王怡洵笑道:“你刘妹妹如此贴心,可见姐妹情深。” 王怡洵抿嘴一笑,无限娇羞:“刘妹妹是看臣妾笨重,才特特扶了以免在人前出丑吧。” 她的肚子已经挺出来了,站着的时候常常扶着腰,很是吃力的样子,皇上因此特特多派了些人手服侍。 李灵蕙前几日已晋升为李容华,父兄又在年初那会儿赈灾颇有成绩,皇帝一喜之下两个月给她连晋两级,从四品的嫔位升至从三品的容华,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因此只是翻了个白眼,不屑道:“这宫里又不止她一个生育过,这副模样也不知摆给谁看的。” “灵蕙妹妹切勿这样讲,到底是皇家子嗣,郑重些是应该的。”谢贵妃道。 她语调柔和,李容华却赶紧应了声“是”。 重夕见她虽对王怡洵不屑一顾的样子,眼里满满盛着的却还是羡慕。 这宫内的女人,终究都希望有个孩子可以依靠的吧。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0章 宫女上位 皇帝既至,晚宴也便开始了。 众人于花间设席而坐,华灯煌煌,丝竹管弦,珍馐名酿一应备齐。先怡人耳目,再饱其肚腹,刘怀玉这样家庭这般性格之人,自然不会放过如此显摆的机会,往来宫人无一不殷勤,各色物件无一不华美,务求宾主尽欢,富贵无边。 今夜的寿星是小公主和小皇子,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正是最天真浪漫的年华,最喜爱这样热闹的场合。在人群间奔走往来,欢笑声不断。 瑢婉还大着胆子摸了摸王怡洵的肚子,奶声奶气道:“王娘娘肚子里的,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呢。” 王怡洵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只问:“义阳公主觉得呢?” 陆瑢婉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甜甜答道:“父皇喜欢是妹妹就是妹妹,喜欢弟弟就是弟弟。” 李容华在一旁听了,忍不住笑道:“瞧这孩子,才多大就这么机灵。” 陆文湛大笑,看了眼王怡洵,只道:“公主皇子朕都喜欢,只需平平安安就好。” 谈笑间刘怀玉安排的烟花凌空绽放,绚烂明丽的光照映得下面亮如白昼,歌舞也一一上演,罗衣花颜,珠翠兰香,整一派盛世风流之象。 洛文珺与重夕坐在花树下品酒赏花看烟火,不远处的皇帝被其他妃嫔围着敬酒,他也不想拂了众人的兴,来者不拒,不多时就有了醉意。 “妹妹怎么不去敬一杯。”谢贵妃踏着莲步款款而至,紫色罗裙如凤尾拖地。春日晚间空气微寒,她上身本披了件长衫,却不知何时换成了浅黄色薄纱披帛,玉白色双臂与半抹酥在绫罗下若隐若现,展颜一笑间风情万种。 “今天是淑妃的场,妹妹在这边坐坐就好。”洛文珺笑道。 谢贵妃看了眼刘怀玉,她正依依坐在皇帝身侧,一副娇怯怯的模样,身姿袅娜,眉目柔婉,饶是没有洛文珺王怡洵那种让人怦然心动的美,亦会男人生出几分护弱之意。 “平日里总财大气粗的模样,一到皇上身边马上换了个样。”谢贵妃忍不住冷笑一声。 洛文珺笑着起身替她理了理鬓上的鎏金红宝石海棠珠钗:“姐姐今天有些喝多了,妹妹叫人送姐姐回去歇息吧。” 谢柔云双颊嫣红,眸光间带了种平日不多见的娇媚流丽,偏那琉璃黑眸上又似含着层水雾,盈盈的叫人看不清楚。 她笑声泠泠如珠玉坠落:“怎么妹妹也说本宫喝多了。本宫没有醉,只是今晚那壶兰生酒温得久了些,本宫喝下去有些热而已。” “母妃是太开心了,这惠仪宫的琼浆玉液当真是珍品,我也多喝了几杯,现在后劲有些上来了呢。”陆瑗修本是站在远处同几名贵族女孩说笑,无意间回头看到谢贵妃,赶紧就过来了,“时辰也不早了,我送母妃回去。还请洛娘娘代我们谢过刘娘娘今日款待。” 重夕看到谢柔云的样子,便猜得出她心中定然不开心。只是今日不过刘怀玉一对儿女的生辰而已,王怡洵有孕矜傲也不是一两日了,向来自持的她何以会喝多。 洛文珺看了女儿一眼,将她满面的疑虑之色弹了回去,面上依然是甜润的笑容:“我会的,卫国公主早些回去吧。” 说罢唤了不远处的素婉过来:“多拿件衣服给你们家娘娘披上,这会儿有些起风了。” 陆瑗修张张口还想说什么,素婉已经嘀咕了句:“刚才还是娘娘自己说太热的。” 说归说,还是取了长衫过来要给谢贵妃穿上。 谢贵妃只笑着推脱:“本宫没觉得热,不必加衣。春日风暖,本宫汗都要下来了。” 素婉便一皱眉,一张娇美的脸上多了几分不耐。 重夕与洛文珺相视一眼不说话,这素婉竟如此无礼。 陆瑗修秀眉微颦,然她张了张口,却只道:“我来给母妃穿上吧。” 谢贵妃身上酒香袭人,如此动了几下,味道更是浓郁。素婉站在她对面,只觉一股恶心从胃内冲上来,没忍住就张嘴“哇”地吐了出来,弄得谢贵妃一身污物。 “你……怎这么不小心!”陆瑗修终于有些忍不住了,重夕众人怕她发怒,赶紧前去帮忙。反倒是素婉一脸若无其事地站在一侧。 皇帝见到这边的动静,也走了过来,皱眉道:“怎么回事?” 陆瑗修正想开口说什么,却听到母妃曼声道:“今日是好日子,借义阳公主与康王生日,妾也有件好事要告知皇上。” “哦?什么好事说来朕听听。”皇帝好奇道。 谢贵妃一双美目轻轻扫过王怡洵略显笨重的身子,满面笑意比春风与醇酒来得更为醉人,倒像是真的很高兴一样。 她将素婉拉至身旁,笑道:“妾身边的素婉,已经怀上龙胎了。” 此语一出,满场皆惊,王怡洵更一个身形不稳倒退了一步,还是身边的红叶眼疾手快将她稳稳扶住。 重夕顿时明白过来,这次回宫后就发现素婉平日里举止要比寻常宫婢傲慢许多,原以为是因她长得好看又是贵妃身边得宠大宫女的关系,不想竟还有这一层。 一众人什么表情都有,王怡洵一张脸绷得紧紧的,然而很快便好看地笑起来,率先恭喜皇上,也恭喜素婉。 她在后宫位份最高,如此一表态,众人自然齐声道贺。 陆文湛满面欣喜,拉住素婉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现在才告知朕?” 素婉娇羞道:“已有三个来月了,也不知怎的反应特别厉害,奴婢想等胎象稳定了再告诉皇上。” “怎么还奴婢奴婢的,都有了身孕,父皇自然要给个位份才是。”陆瑗修在一旁笑道。 “这是自然。”陆文湛喜滋滋道,“便封素婉为选侍。你是柔云陪嫁来的,如今先还是住迎仙宫吧。柔云,你回头选间合适的屋子让她住过去吧,伺候的人手不够让内务府拨。” 谢柔云道了声“诺”,对在一旁喜不自禁的素婉和颜悦色道:“可是高兴糊涂了?还不赶紧谢恩。” 素婉赶紧跪地谢恩。 洛文珺含了一缕淡笑才唇侧:“真好,这回可又多了位妹妹。” 如此花好月圆,后宫和乐,歌舞直至黎明方歇。 待皇帝与王怡洵一道离去了,陆瑗修与谢柔云也携着新封的素选侍回迎仙宫后,洛文珺才伸手捏了捏脸,对重夕笑道,“这可真是笑都笑累了。” “姐姐又不是不知道,着宫里向来是想哭的时候要你笑,想笑的时候要你哭。”刘怀玉听见了,便走过来笑着说道。她一直殷勤照顾众人,此刻也是满面疲惫。 “姐姐向来是糊涂人,不如妹妹凡事看得明白。”洛文珺看了眼满园杯盘狼藉,只道“妹妹也累了,早点休息吧,这些事交给下人去做便可。” 刘怀玉却是摇了摇头:“我就是个劳碌命了,什么事情不自己来就放不下这个心。倒是姐姐先回去歇息下吧,合着过几个时辰就该去给太后请安了。” 她身侧一名年长宫女叹息道:“娘娘莫强撑,奴婢这些日子不在娘娘身边,娘娘就瘦成这样了。” 刘怀玉颇为无奈地笑了笑:“本宫还不一直都这样,想胖也胖不起来的。” 她也不待那宫女回话,深深叹了口气,慢慢转了身走远。 一夜喧嚣过后,花还是盛放着的,人却在晨曦中疲惫不堪。 锦绣华裳之人如云霓散开,唯余酒香伴着花香还在空气内肆无忌惮地弥漫。宫人们漫不经心地收拾园子,神色倦怠,笑容寥寥。 刘怀玉的身子清瘦,那精神气儿一放,盛装丽饰下那背影竟有些不堪重负之感。 那宫女伫立在那看刘怀玉走远,满脸心疼。 洛文珺便过去道:“琼脂姑姑还是快回毓宁宫吧。皇上和皇贵妃休息几个时辰便要用早膳了,皇贵妃如今有了身子,尝不到你的手艺怕又要发脾气了。” 那宫女叹口气,颇为无奈地点点头,也行礼告辞了。 重夕便有些奇怪,当初母妃落魄,刘怀玉如此冷嘲热讽,后来洛文珺复宠,公开场合间与刘怀玉更是针尖对麦芒。但刚才言谈间两人完全没有任何谄媚或者嘲讽的感觉,虽无多少亲热成分,却更像是经年的好友了。 出了惠仪宫她便将疑问告知母妃。 洛文珺看了眼女儿:“她从未与我离过心。” 重夕双眸一闪,已有了然神色。 “当年我因为姐姐的事入了冷宫,她为了在这后宫生存下去,只能去找一个强有力的依靠。” “所以投靠了王娘娘?”重夕想起淑妃那个日里的市侩和对自己的尖酸,还有眉梢眼角一心往上爬的功利,与方才温雅疲惫的神色一对比,倒真说不上几分真几分假了。 “并不是。”洛文珺笑意薄薄地浮着,“王皇贵妃这样的脾气,哪有无缘无故去提携其他嫔妃的理。淑妃有孕那些日子,还数度被王皇贵妃算计,差点流了产,九死一生才平安诞下龙凤胎。而后皇贵妃见她得宠势头不可挡,娘家又慢慢发达了,才屈尊降贵同当时还是婕妤的淑妃交好。” 重夕抿嘴一笑:“以当时刘娘娘的背景,能在王娘娘的设计中平安诞下龙凤胎,必然是得高人相护。那么在紫寰城内能与王娘娘相周旋,又能让刘娘娘的娘家在短短几年内发迹,那个人也只能是……”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1章 惊魂 她指了指寿康宫的方向。 洛文珺点点头:“所以那日母妃能在王皇贵妃设计时早早做了准备,正是淑妃通知了寿康宫。她自己不方便参与,太后便有意让平川公主帮本宫,当然中途换了昭衍前来。这后宫人人皆不易,无论如何,母妃是欠她一个人情的。” 太后。 重夕微微眯起了眼,在心内轻轻读过这两个字。那个风韵犹存的深宫贵妇,大周身份最高贵的女子,她的眼神和她的容颜一样并不苍老。然而重夕总觉得自己看不懂,看不懂她究竟真是老谋深算,还是真正的天真挥之不去。日久天长,那陌生感渐渐累积,便有了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 一时间两人都未言语,只有轻轻的呼吸声浮动在空气里。 太阳自东方升起,照着洛文珺□□笑后疲惫的脸容。红笺和玉墨在几步外跟着,低眉顺目,温柔恭谦,和很多年前的素婉一样的神色。 洛文珺突然幽幽叹了口气:“有孩子,真是好。” 重夕无声地握住了母妃的手,洛文珺便回头凝视她,慈爱一笑:“当然了,母妃有你。只是重夕,母妃也想要个儿子。” “重夕明白。若母妃能有个儿子,那便更好了。”重夕柔声道,然而一瞬间的酸涩突然在脑海间掠过,刹那间的画面,竟是陆昭衍玉山般的身影。 自洛文珺认了陆昭衍为养子,他只消得了空,都会来极乐宫说几句话。然而也都是礼节性的,带着无法接近的疏离。 这大约是他与生俱来的气质,父亲英年早逝,自己在懵懵懂懂的年龄便成了没有皇室血统的皇长子,若只是个平庸之人便罢了,偏他出身高贵,天资过人,推不掉的责任压在肩头,建立的功业亦远胜养父的任一一个儿子。重夕不知道这样的他在皇族内,是怀着怎样如履薄冰的心情一步步走过来。 如此,自己这个样子,倒还算是个太太平平的公主了。 极乐宫已近在眼前,青金琉璃瓦在旭日中灿灿地闪着,泛起一片金色的涟漪,如传说中凤凰羽翼上耀目的金羽,即将载着这宫中的主人翱翔天际。 洛文珺得宠后,昔日宫墙外的蔓草自然早早就除去了,皇帝今年又应她的要求在夹道两侧遍植梧桐,春日和暖,刚吐芽不久的绿叶嫩得能掐出水来,四周又有莺啼声声,一派生机盎然。 重夕正与母妃说着今年京城仕女的时兴衣着与妆容,突然几声尖叫声响起,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与洛文珺已被两道人影狠狠推倒在地。 是红笺和玉墨。 她们这一推自己也摔得厉害,然而两人即便满面惊恐,亦是马上起身,将昭仪和公主护在身后。 有蛇! 一条银环蛇从两旁树丛中游出,吐着信子拦在夹道中间,一扭一扭地朝洛文珺她们游过来。 重夕吓得尖叫起来,被洛文珺一把捂住嘴:“别叫,这种蛇毒性大,但是性子不算剧烈,别刺激它。” 然而她话音未落,那蛇便突然如闪电般扑过来。 玉墨挺身一挡,那蛇却直接避开她,直直朝洛文珺扑来。 “母妃!”重夕大骇,洛文珺狠狠拂动袖子,宽大的袖袍上密密地绣了繁复的花纹,相当厚重,一用力便把那蛇拍倒在地,然而它似是缠定了洛文珺,一落地又起身过来。 混乱间,竟是绕在了洛文珺脖子上,张嘴便咬,然而洛文珺眼疾手快,一把将蛇脖子掐住,一人一蛇便这么僵持着。 “打它七寸!”重夕叫道。 此时已有不少宫人赶过来,拿着树枝砖头,几下便将那蛇处理掉了。 洛文珺的脸涨得青紫青紫,蛇一离身,便无力地瘫软下来,被玉墨一把扶住,大口大口喘了许久才缓过来。 因没有被蛇咬伤,洛文珺并无大碍,海顾信只是给开了几方安神的药给压压惊。 重夕看母妃惨白着一张脸倚在美人榻上,犹是心有余悸,忍不住道:“如今天气尚未完全回暖,按理银环蛇不该此刻出来,也不应这般暴躁。” 海顾信点点头:“微臣也觉得此事甚是蹊跷。” 琥珀送了茶进来,亦是一脸惊惶:“宫中竟然会闹蛇,还不知道是怎么蹿出来的,这可如何是好。” 洛文珺闻着她一身刺鼻的雄黄味,皱了皱眉道:“你这一身味道,熏得本宫连茶香都闻不到了。” 琥珀赶紧跪下:“娘娘见谅,实在是这蛇太可怕,奴婢的姐姐当年在家乡就是被这种蛇咬死的,奴婢,奴婢想到就觉得怕……而且,现在极乐宫很多宫人都已经在房内洒上雄黄粉了。” 洛文珺猛地把茶盏一贯:“皇上最不喜欢这些怪味,连端午时分都不大喝雄黄酒,你们把极乐宫弄成这样,皇上还不得绕道走。” 重夕忙安抚道:“母妃切勿动怒,蛇这东西大家都怕,洒点雄黄防着也好。” 洛文珺却不看她,只沉声道:“传本宫的话,极乐宫内谁若让本宫闻到雄黄味,一应罚俸半年!” 琥珀吸了吸鼻子,只能诺诺退下。 洛文珺见她走远了,方轻轻咳嗽一声,便见卫芸瘦削的身子从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绣屏风后面缓缓走出来。 她面色潮红,先前大约是强行忍着,此刻琥珀等宫人都不在,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海顾信赶紧扶她坐好,从药箱内取了一丸药让她服下,又拿了几枚针在她几个穴道上迅速刺几下,放了点血出来,卫芸的气息方慢慢平稳了。 “可是辛苦你了。”洛文珺满脸歉意道,“只是本宫实在没有用得上的人。” 卫芸只是摇摇头头,将一灰黑色的粗麻布料递过来,上面还染了些血迹,想是仓皇逃跑之时被花木刮擦留下的。 洛文珺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眉间便已有了了然神色:“果真是人为。我道那蛇怎会这么反常,一出来便只对着本宫扑咬,看来是真有人要置本宫于死地啊。” 海顾信道:“若是人为便对了。先不论这个时节银环蛇是否会出来,就算出来,它们也会对极乐宫绕道而走才是。” “这是为何?”重夕不明。 洛文珺便指着房间内挂着的一些精巧荷包道:“这里头好几个香包内都装有可以驱蛇的花草。江南那带蛇多,许多人家都会挂这些物件,母妃给你们绣的荷包内也会装上些凤凰草(1),只是长京一带知道的人少罢了。” “这人好狠的心!”重夕愤然道,“连蛇都用上了,这回我们侥幸逃脱了,下一回可怎么办?” 洛文珺正待说什么,外头紫砚的声音变响了起来:“徐姑姑怎么来了?昭仪娘娘在里头呢,快请进。” 接着便是玉墨开了门,迎了徐福蓉进来。 洛文珺忙起身端然坐好,徐福蓉这些日子比之往常略略憔悴了些许,衣饰却华美了许多,只是皆为宫中古旧的款式,让她的脸看起来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默。 她指了指身后两名小太监手里捧着的如意玉枕等物件道:“皇上听闻娘娘遇上了蛇,早朝刚下便令奴婢带了这些玉器来给娘娘压惊。娘娘可无碍?这极乐宫怎么会出了蛇?” 洛文珺理理鬓发,笑道:“本宫无碍,说来惭愧,是本宫这一小太监弄了条蛇过来想炖了吃,未曾想那蛇竟逃了出来。” “哪个奴才怎这样不小心!”徐福蓉惊道,“若娘娘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便是十条命也陪不过来。” “本宫已经责罚过了,还请姑姑让皇上别太追究此事吧,说到底是本宫御下无方。” 徐福蓉听了,连声道“娘娘仁慈”。 如此问候几句,徐福蓉起身告辞,洛文珺凝视她数秒,突然道:“姑姑且等等。” 便让玉墨捧了个锦盒出来,打开一看,里面尽是些精巧的宫花,玉簪和珠钗,都是最时新的款式,做工材质皆一流,便是在宫中也难得一觅。 洛文珺笑道:“这些都是前段时间玉墨出宫时给本宫采办的,都是扬州那边时新的款式,京城内还不多见。本宫觉得自己年岁大了,这几样要年轻些的戴着才好看。便给姑姑添下妆奁吧。” 徐福蓉忙起身道:“娘娘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 洛文珺只道:“姑姑收下便是,这些放本宫这也是闲置了。” 又让玉墨抓了几把金瓜子赏给那几个太监,方由紫砚恭恭敬敬地将他们送出去。 海顾信问道:“娘娘怎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了?” 他和洛文珺似是很早就熟识了,来极乐宫也是落落大方,许多要紧的事洛文珺亦不避讳他,重夕便知这海太医定然也算是母妃心腹了。 “若不说是太监不小心叫蛇溜了,那便是极乐宫内有蛇,皇上听了,哪还敢来。”洛文珺冷笑一声,“况且,这宫里敢这样对本宫下手的娘娘,皇上舍得处置的又有几个?真查出来,倒怕上回事件重演一次,无端给自己添堵。” 海太医垂眸:“娘娘不易。” “大家都不容易。”洛文珺一拂袖,“不过还请海太医多配几幅蛇药,放在极乐宫内本宫也安心些。” “微臣明白。” 洛文珺含了缕幽微的笑看着眼面前的海顾信和卫芸,想了想道:“药要去太医院抓,便让卫芸陪你一道去吧。” 卫芸脸微微一红,却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和海顾信一起行礼离开。 重夕看着那两道慢慢走出极乐宫的背影,突然想起在迎仙宫那会儿,有一次谢柔云与陆瑗修从太后那回来,在屋檐下闲话时说起太后看过洛文珺在太医院的脉案,说她身子大约是在冷宫里被掏空了,如今的好气色大约都是个空皮囊,虽得宠,却是没办法再怀孩子了。 但是这些日子朝夕相处,分明是觉得母妃虽比过去瘦削许多,但那精神气儿一点也不像是装出来的,身子应当是相当健康的。反倒是卫芸整天跟个游魂一样有气无力,难道说太医院的脉案写上的不是自己母妃?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2章 恃宠而骄 她有些惊疑地看了眼洛文珺,却只看到自己母妃轻轻叹了口气:“可惜了,卫芸如今的身子,怕是不能在有孕了。” 重夕眨眨眼:“母妃就准备这样放过那个用蛇之人?” “放过不放过是一回事,查不查是另一回事。”洛文珺将那块衣料握在手里拽紧了又松开,终是重重往案几上一扣,颇为倦怠地倚回美人榻,“真是累啊,一波接着一波,想平平安安将日子打发过去竟也这样困难。” “娘娘此刻若累了,便躺下来歇歇,但回头还是得起来的。”紫砚从门外款款走入,“不在这逆流中争到上游,便是要被冲入无底深渊。娘娘应当早就明白这道理的。” 洛文珺笑道:“你说得是。” 又将那面料递给紫砚:“你看看,这料子摸着好生粗糙。” 紫砚拿在手里仔细看了下,方道:“若奴婢没认错,这该是浣衣局里粗使女工次穿的料子。” 洛文珺指了指毓宁宫的方向:“可是那位指使的?” 紫砚皱了皱眉道:“方才奴婢回来时,特意路过琥珀的房间,见她偷偷地在洒雄黄粉,看我来了就赶紧收起来。可见是真怕有什么蛇,心里也没底。” 洛文珺想了想,道:“上回让你查查那丫头来历,可有眉目了?” 紫砚便道:“奴婢问过了。琥珀确实算不上是得脸的宫女,也伺候过不少娘娘。但最早是在毓宁宫的,算是王皇贵妃当年带进来的陪嫁,后来不知怎的惹了皇贵妃娘娘不快,才被打发去别的宫了。那□□娘借口去烟波湖,刚离开极乐宫,卫芸就看到她从后门溜出去往毓宁宫方向去了。” 洛文珺又问了下琥珀伺候过的娘娘,听紫砚一一道来,都是些曾经得宠而后犯事失宠甚至被贬入冷宫的妃子,心下便明白了□□分,不禁冷笑一声:“还真是个扫把星,如今扫到我们极乐宫来了。” “心中有个底总归是好的。”重夕道,“只是听紫砚姑姑这样说来,今日之事倒似不是毓宁宫那位所为。” 洛文珺颔首:“那控蛇之人技术算是高妙,只控着蛇攻击本宫,并不伤及旁人。若真是那蹄子上头的人所为,她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重夕颦眉:“难道还有其他人要对付母妃吗?” “这后宫女子这样多,哪个要母妃的命都不奇怪。”洛文珺缓缓道,她的手搭在平坦的腹部,思绪似是飘得有些远,重夕过了许久才听她呢喃了句,“皇上如今该是在迎仙宫内吧。却不知谢姐姐是怎样想的。” 谢柔云在迎仙宫选了极雅静的采芝园给素选侍住下,见她害喜厉害,伺候的人手也不多,又特特将自己用惯了的几个宫人拨去她那边,各色补品珍玩流水般送过去,一应待遇倒比正五品的才人还来得好。 素婉待一切都妥当顺心了,方在第三日早上梳洗打扮好,随着谢贵妃和卫国公主一道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 皇上子嗣并不算繁盛,自刘怀玉产下龙凤胎后,宫中已是几年未闻婴啼,因而有了孕的素婉虽不过是选侍的位份,仍是摆足了架势,走路时一手扶着依旧纤细的腰肢,一手搭在宫女手上,一扭三摆的,倒也算孕味十足。 好不容易到了寿康宫,一众的妃嫔早已坐齐了,连王怡洵也挺着个肚子端端正正地坐那看众人说笑。 谢贵妃歉声道了句迟了,便将素婉引荐给众人。 因着平日里在谢贵妃身边得脸,众人对素婉倒也是熟悉的,只是这个平日里伺候人的宫女突然便成了和自己坐一起的姐妹,还怀上了龙胎,所以吃味的人亦是不少。 素婉只作不知,和众人一一打过招呼,眉梢眼角尽是矜傲神色。 她今日是第一次以妃嫔身份面见大家,生怕被人瞧不起,因而打扮的极是光亮,一身西域米珠锦制成的绛紫色洒金绣百鸟纹曳地长裙细密轻软,色彩鲜丽,裙裾上滚着层层繁复的金边,又以各色珠玉点缀其间,织金半臂绚烂耀目,脖颈与手腕上皆戴数条金玉宝石所制的项链手镯,飞云斜髻上亦是遍插金簪步摇,走起路来金玉琳琅声不止,若是在阳光中,乍一看简直能刺痛眼眸。 太后笑得颇慈祥,对谢贵妃道:“皇上有段时间没纳新人了,素选侍真是叫人耳目一新,过去跟在你身后时倒真没看出来。” 谢贵妃眨了眨眼,道:“也是素婉妹妹的造化,这样快就怀上了龙胎。” 太后扫了眼李容华和崔婕妤,只对谢贵妃道:“是啊,怀了龙胎,便是大功一件。她既是你宫里的,便由你好生照料着,要母亲身心舒畅,才能诞育强健的子嗣。” 谢贵妃自然连声应下。 太后又将按例的赏赐颁下,素婉在迎仙宫内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也是怕太喜形于色被人看不起,便端着张脸谢恩。起身时候大约是珠饰太重,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晃晃的。 李容华与崔婕妤相视一眼,都拿帕子掩了嘴轻笑。 王怡洵一张娇美的脸原本紧紧绷着,此刻也忍不住松缓下来了,但她素来注重形象,也是没笑出声。只和颜悦色地嘱咐了素婉几句怀胎要注意的事宜。她开了头,在座其他人自然纷纷应和,恭喜素婉的,要她注意身体的,一时间一副后宫和乐的样子。 过会儿大伙要散了,谢贵妃本是想去极乐宫与洛昭仪说会儿话,不想素选侍又道有些不舒服,她身为迎仙宫主位,也不能不管不顾,便又亲自送了她回去。 待贵妃一行人出了寿康宫,李容华终于忍不住笑出生:“这谢妹妹,也算是贵妃身边伺候的,怎么把自己倒腾得跟个会挪动的珠宝架子似的,也不嫌累。” 王怡洵扶着绿衣的手站起来:“过去看这个素选侍,穿着打扮简陋了些,倒有种清水出芙蓉的美,皇上浓脂艳粉看多了,会喜欢也是正常。如今这副样子皇上再见着,会不会以为是只花孔雀在那开屏呢。亏了是谢妹妹身边出来的人,竟会这么有意思。” 言罢自己也笑了起来。 太后笑着看了王怡洵一眼道:“好了,花孔雀也好,珠宝架子也成,只要皇儿喜欢,能为皇家诞下子嗣那都是好的。” 崔婕妤轻声细语道:“是了,见识举止什么的以后都能慢慢改。有了子嗣,还怕将来没有好日子么?也难怪素妹妹娇气些了。” 她入宫多年,恩宠早已淡了,不过是凭着家世资历熬日子罢了。这些年李灵蕙得宠,因着两人是关系好,又住同一处,有时也能分到些雨露。然而无论是她还是李容华,两人至今依然无法怀上龙胎。 她这样一感慨,其余未有孕的嫔妃也是暗自伤感。 王怡洵冷笑一声:“便是有了孩子又如何,这宫里又不止她一人能怀上,那副样子做给谁看呢。还真以为飞上个枝头便是凤凰了不成。” 言毕挺了挺肚子,娇笑一声,也告辞离去了。 待大家都散了,只淑妃还留下来陪着抄些佛经时,太后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你看柔云平日里那个样子,竟给皇上推荐了这么个人儿。” 刘怀玉笑道:“也是富贵来得突然,一时手足无措吧。” 太后让珮楚下去将自己平素用来保养容颜的一些珠粉花膏取来,又对刘怀玉道:“这素婉我之前也听说过,据闻皇上在迎仙宫初见,很是喜欢。然而终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一段时间后便没怎么听闻了,谁料这回一出来,便是怀了龙胎。” “是呢,皇上知道后很是开心。臣妾很久都没见皇上这样开心了。”刘怀玉提笔蘸了蘸墨,笑意幽远。 “何止皇上开心,这样一个性子的可人儿,除了谢娘娘,谁看着不开心。”泠泠女声乍然响起,“毫无头脑的草包美人儿,本也就是父皇图一时新鲜的玩物,也不知上辈子修了哪门子的福报,竟然怀了龙种。” 陆瑜德捧了个珐琅盒子从门外跨入,她着一身象牙白暗花烟罗裙,如瀑青丝简单地挽在脑后,只缀了几枚素淡的珠花,极是简单的装束,然周身散发的凛然之气却叫人不敢靠近。 太后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花一样的年龄,怎么总把自己弄得这么素净。” 陆瑜德笑了下,伺候太后洗过脸,又把那珐琅盒子打开,将里头那些可以令容颜久驻的膏状物细心地敷到太后脸上:“每日和那些老妈子待一起,一举一动转过头就报到皇贵妃那,是朵花也被看杀了。” 刘怀玉搁下笔过来帮着伺候,问道:“如今年都过了,那些嬷嬷们还没撤走吗?记得太后上回不是插了一批人进来吗?” “也没都撤走,当初王娘娘就和皇上说我身为中宫嫡女,过去宫人都没了,要派些能干的来照顾。这波人都是她亲自挑选的,别的事不会干,只我有什么一举一动报到王娘娘那倒是利落得很。”陆瑜德恨恨道,“什么中宫嫡女,简直形同软禁。只委屈了奶奶,将我收留在这,便让那群人也跟进了寿康宫,平白污了这么奶奶的地方。” “这孩子,又说傻话了。”太后笑道,“你出来那些嬷嬷没发现吧。” “珮楚姑姑待她们选春天的新料子去了,我让香云待我屋里,一时半会儿没事。不知奶奶让我来可是有什么事?”陆瑜德道。 “这些宫人都太年轻,王皇贵妃给点好处就收买了,以后有的是裤头吃。”太后冷笑一声,又看了眼刘怀玉:“你刘娘娘的兄弟前些时候去西域做生意,回来时候正好路过青州。” 陆瑜德原本平静冷冽的脸容倏然一动:“可是有见到三郎?”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3章 公主泪 刘怀玉点点头:“公主是知道的,皇上去岁终时曾欲将呼延部族长之女指给崔郎。然呼延部为草原蛮族,崔氏乃山东贵族,世代簪缨之家,又怎么会让三郎娶蛮族之女,因此连番上表推辞了这门婚事。” 陆瑜德道:“我确实听说过。三郎和我青梅竹马,取消与我的婚约已是让他难以接受,再娶呼延氏为妻,以他的性子是绝不会答应的。” 她说着便有些担心:“如何了,父皇一定要他娶呼延氏?” “这倒没有。”刘怀玉道,想了想,从袖中取了一卷白帛递给陆瑜德。 陆瑜德有些迟疑地展开那白帛,才扫了一眼,突然如触电般瞪大了眼睛,一双白皙的手止不住轻颤,仿佛难以承受那薄薄一卷白帛。 那是讣告,上面端正优美的字体以同样端正优美的语气写着一个少年公子的英年早逝,父母的哀痛,亲朋的惋惜,因了那固定的格式,端雅的语气,便叫那悲伤仿佛也有了距离,让人想放肆地哭一场都变得那样难。 “三郎……死了?”陆瑜德樱色双唇微颤,狠狠地吸着气,才勉强压下胸腔内那近乎的哀伤,“他,到底是怎样死的。” “这些天消息应该会传到京城了,皇上会告知你,三郎到青州后水土不服,暴病而亡。”刘怀玉轻声道。 “水土不服?水土不服为何不早些回来?何况三郎过去曾游历各地,在青州也住过一段时间,怎就没听过他水土不服。还暴病而亡,三郎身体明明那么好,他还这么年轻,怎么会,就这样走了?”陆瑜德哀声道,抓着刘怀玉的肩膀猛烈地摇晃着,“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刘娘娘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瑜德你失态了。”太后声音微微提高了点,亦是满脸惋惜,“怀玉,人都不在了,你便将你知道的告诉她吧。” 刘怀玉应了声“是”,才缓声道:“青州边远之地,胡汉混杂。那呼延氏本就是一方之霸,三郎拒绝这婚事,便惹恼了其族长,竟指使手下将其杀害。崔素与其妻亦差点遇害,连夜逃入临近的代国,躲了将近半个月,终于免于一死。” “这怎么可能!官府的卫队呢?怎么一个部落族长就敢杀朝廷官员,这等大罪父皇难道都没有表示吗?” 太后坐在榻上,捧了茶盏抿了一口,并不去看陆瑜德,“青州天高皇帝远,崔家的势力都在清河郡与京城,到了青州,可以说是孤立无援。呼延氏本与大周对立,在先帝时代才归顺,大周对其一直礼遇有加。” “礼遇有加,那便是不追究了?” 太后深深地叹了口气:“三郎是被免了官的庶人,按理朝廷并不发放抚恤,但皇上念在他祖辈父辈皆为大周做出过贡献,因此也拨了银两,让三郎能得以厚葬。崔素昨日已辞了官,与夫人一道送儿子棺椁回清河郡,也算是落叶归根吧。” “辞官?崔伯伯正是年富力壮为国效力之时,竟然辞官。”陆瑜德忍不住尖声道,她已然明白,崔延成之死怕就是皇帝指使的。顿时,急促的呼吸让她胸膛快速地起伏着,大滴大滴的泪夺眶而出,在她白皙的脸上划出一道道湿痕,“还是说,不辞官,就是要和三郎团聚。可怜我的三郎,竟死于那些蛮族之手,而我空有这公主名号,连见自己爱人最后一面都不行。” 刘怀玉用丝帕拭去陆瑜德脸上的泪迹:“公主节哀,这个样子回头让那些嬷嬷看到了,又该惹出些是非了。” “节哀?”陆瑜德泪盈盈的脸上有种别样的冷意,“凶手不能伏法,三郎死得不明不白,可笑的是,就这样还得感谢父皇宽仁,让他能归家厚葬。奶奶,刘娘娘,你叫我怎么节哀,三郎他……” 她想说三郎是撞见的未婚夫,然而张了张嘴,到口的话终究是说不出来。 她与崔延成青梅竹马,彼此相爱,指婚后心内更是将他当夫君看待。 然而当初给自己指婚的那个男人,他终是用一系列的行为告诉自己,红线已断,她平川公主陆瑜德与崔延成已无任何关系,即便是奔赴清河郡参加葬礼,那里也无自己的任何位置。 她心内凄苦,一时间气血上涌,胸腔内一阵绞痛,张了张口,竟吐了一口血出来。 吓得刘怀玉大惊失色:“公主,你切勿和自己过不去啊。” 太后亦是着急,不过孙女的身子她倒是了解,多半是那几年幽禁留下的旧疾复发了,赶紧让刘怀玉把公主扶到榻上,取了当初太医留自己这的几颗药丸给她服下,又拍着她的背给顺气,陆瑜德才慢慢缓过来。 她在榻上面无表情地歪了一会儿,那双眼睛才渐渐聚回了光,嘴唇抽动几下,刘怀玉以为她又想哭,不料却划出一道极讽刺的笑容:“崔家虽有三子,然只有三郎资质出众,其余两人一个庸才一个败家。崔伯伯在崔氏一族中颇有声望,如今他辞了官,这崔氏在朝廷内的势力是要颓败下去了。父皇做得好啊,崔氏一门素来与郑氏交好,在郑氏退隐后也多有资助,原来只是这样,也会碍了他的眼。母后当年虽骄矜了些,可毕竟是结发之妻,他便这样无情吗?再不济,奶奶您,也是出自郑氏啊!” “王家在先帝朝郁郁不得志,皇儿登基后便一手将数名王氏子弟提携上来,他们感恩戴德,自然比郑崔两家懂得如何讨好皇帝。”太后冷笑道,“何况皇贵妃如此得宠,枕边风多吹几下,结发之妻又算得上什么。只是他也莫忘了,崔郑百年基业,岂是他借着王氏一门便能压倒的?” 刘怀玉眼见着公主双唇因憎恨咬出了血,又见太后面容愈发阴冷诡异,心中倏然生寒,便起身道:“臣妾出去看看珮楚姑姑回来没。” 门扉轻合,台阶上有一架花梨木长椅,她便过去坐下来,轻轻呼了口气。寿康宫的□□明媚透彻,花木清香沁人心脾,可自己的心脏却被殿内那点若有似无的哭声纠缠着,一下一下悸动得厉害。 有些事她是知道的,皇上前些年根基不稳,还需强有力的外戚辅佐,但天子心性,要当乾纲独断之君,自然容不下昔日震主的功臣。 只是这些无声无息就退出权力中心的人,当年哪一个不是为他夺取天下立过功?血流漂杵,合纵连横,换得一个新君登基,等来一场渐次展开的清算。结发夫妻可以幽禁致死,母后娘家可以一一剪除,便是嫡亲女儿,亦可以送去和亲。 天下之君,绝情如斯。 而当初为求自保投靠太后,后来还与王怡洵交好的自己,又可曾得到过自己夫君的几分真心? 她有些倦怠地闭上了眼睛,这些日子自己宠幸日减,却不知为何,心内竟有种说不出的轻松惬意。这宫中的日子若能平平稳稳地过去,得不得宠,似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凌霄殿内静悄悄的,春日阳光疏疏落落地浮在空气中,香氛冉冉,似一场将醒未醒的梦。 陆文湛坐着批折子,洛文珺立于一侧,轻手轻脚地替他研墨。 宽袖轻挽,露出玉一样的皓腕,手腕平稳用力,重按轻转,将那一汪墨研得细腻洁净,浓淡合宜。 皇帝提笔蘸了墨,写了几个字,突然抬头笑道:“朕只知你书法造诣高,未料这墨磨得也如此好。” 洛文珺笑得温婉:“写字首要便是心境平和,臣妾幼时学书法,夫子便是让臣妾先研了一年墨,道是戒骄戒躁。” “正是如此,心境平和,戒骄戒躁。”皇帝的笑容淡淡的,“只是参悟这四个字的人,可谓少之又少。” 洛文珺目露疑惑:“皇上的话,臣妾听着可是糊里糊涂的。” 皇帝道:“崔素辞官之事你可知晓?” 洛文珺略一沉吟,这事她已从陆昭衍与刘怀玉口中得知得八九不离十,但表现出了解太多的样子,皇上定然会多心,若完全不知,亦是说不过去。于是道:“臣妾略有耳闻。崔大人晚年丧子,悲痛欲绝,辞官归去,想来也是因心如死灰之故。” “心如死灰。”皇帝有些玩味地念过这四个字,唇侧略过一缕阴冷笑意,“只怕这灰里头,还有把滚烫的火在烧。” 他猛地把奏折往案几上一摔,洛文珺吓了一跳,近来皇帝总有些喜怒无常,她小心伺候着,面上丝毫不露。便走至香案边,将几叶合欢花投进去,空气中便幽幽地多了几丝清香。 皇帝深深地吸了几口,惬意地往后一靠,闭上了眼睛。 洛文珺走过去,轻手轻脚地替他按揉放松,轻声道:“百合解郁安神,能和心志,悦颜色,加一点到香案里,最是清宁不过。” 皇上倦倦道:“看来回头朕得在上朝时叫人加些百合道香案里,也好叫那群喋喋不休的清净宁神下。” “朝廷之事,臣妾不懂,臣妾只觉得皇上日理万机,那群文臣武将还要给皇上添堵,当真该死。” “该死?”皇帝忍不住笑出声,“这些可都是大周重臣,你居然说他们该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4章 朝政 洛文珺从后面抱住皇帝,下颚轻轻抵在他肩上,用略略娇蛮的口气道:“臣妾哪管他们是什么人,臣妾眼里只有夫君。谁让臣妾的夫君不开心,臣妾就不喜欢他们。” “也就你会这么说。”皇帝刮了刮她的鼻子,“若是柔云,必然会道臣子直言亦是为大周国祚着想,朕身为人君该如何如何,长篇大论,倒是和那些老夫子没二致。” “谢姐姐温柔端雅,皇上怎能说姐姐是老夫子!”洛文珺抿着嘴横了皇上一眼,心里却也忍不住想笑,“真是的,臣妾回头就告诉姐姐,叫皇上以后去迎仙宫,直接在里头摆好桌案备上四书五经给皇上讲课。” “尽贫嘴。”皇帝笑道,“不过与你说几句,倒是痛快许多。” 他指了指桌上成堆的奏折道:“你看看,崔素一辞官,那些言官们就差用口水把朕给淹了。什么不仁不义寒了臣子之心,骂人还骂得文绉绉,引经据典的,当真是反驳都不能。” 他随手拿了封奏折递给洛文珺,洛文珺一愣,皇帝是满不在乎的表情,她却觉得双手微微颤抖着。 大周马背上得天下,皇室亦融入有北地胡人血统,妇女在家中亦是颇有地位,然而眼前这人,毕竟是皇上…… 那些想法只是电光火石间闪过,洛文珺吸了吸气,拿过了奏折。 翻了几下,禁不住哑然失笑:“这些人当真是有趣,崔家长子是什么样的人,当年在宫宴时见过一次,真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主,竟有人让他接父亲的职出任青州刺史。” “一群腐儒,尽会夸夸其谈。”皇帝道,随口问了句,“你觉得什么人合适?” 他问得随口,大周风气开放,高门大族中的女子向来不乏不让须眉者,开国至今参政的妇人不计其数。然而洛文珺还是赶紧敛容道:“皇上说笑了,臣妾一深宫妇人,哪里知道这些。” 皇帝点点头,然复尔又笑:“其实我们大周开国皇后孝肃贤皇后于政务上亦是□□的贤内助。平素这群妃嫔里,你也算书读得多有些见识的,朕许你说说自己的看法。” 洛文珺只觉得心脏一下一下跳得厉害,一股灼热的感觉从刚才碰触奏折的手指上蔓延开来,随着血液在全身涌动,竟有种异样的兴奋在体内萌芽。 “臣妾和姐妹们哪有不同,不过是平日里喜好读些闲书罢了。” “四书五经,医书兵法,诗词歌赋,你若为男子,想来也该是国之良臣。”皇帝笑道,“既然都说到这些了,不妨你也说下看法。无妨的,朕有时候也会与柔云灵蕙她们聊聊,抛开君臣,朕亦是你们丈夫,无需拘束。” 洛文珺垂眸,似无意地扫过皇帝的脸,见他看似气定神闲,眼神中却隐隐有期待,便知他心中恐怕还无合适人选。 脑中迅速想过陆昭衍曾和自己说过,王家在先帝朝因与宠妃季氏不和,备受压制,然毕竟是名门望族,素有声誉。皇帝一登基便大力提携,以此对抗功高震主的郑崔两家。 于是沉思片刻后方道:“青州边地苦寒,又是国防重地,民风剽悍,因而青州刺史虽为高位,身份特别矜贵的与太过文弱者皆不宜。臣妾想最合适的,该是已经薄有声望的贵族子弟,最好还是庶出,一举提携为刺史,既会对皇上感激涕零,众大臣亦不会有什么意见。臣妾不识外朝之人,只是觉得前些日子雍王与靖章王凯旋归来,军队内应有不少年富力强的贵族子弟,何不从中选拔尖的出来至青州历练一番。” 陆昭衍是提过的,他指挥的几场大捷,王怡洵两个兄弟虽为第一次出征,但皆立有战功。若两人都留在京城,定然会被身为吏部尚书的王父安排进机要部门,形成三角之势,日后朝政其他人便难插入了。郑家素与王家不和,太后念及娘家,很是担忧。 若能名正言顺调开其中一人,那便缓了这种压力,王家兄弟得到晋升,也卖了一直志在朝廷的太后一个面子。 皇上听后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折子,沉吟片刻,方抬起头看向忐忑不安的洛文珺,突然间面色倏然开朗,微微一笑:“爱妃思虑周全。” 他伸了个懒腰,击掌让外头的徐福蓉进来,随口道:“让遥歌过来,给朕弹几曲琵琶解解乏。” 徐福蓉垂着头,却不说话,皇帝先是有些不明所以,突然想起了什么,便道:“瞧朕都忘了,那个贱婢……不提也罢,让淑妃过来吧。” 又对洛文珺一笑:“你和淑妃今日就留这用晚膳把,这几日公务繁忙,倒是很久没听你们弹弹琴唱唱歌了。” 洛文珺这才想起,当初那个由王怡洵推荐的柳遥歌,似是很久没见到了,当初宫中的歌舞宴饮可是每一场都少不了她的影子。 皇帝见她目光疑虑,便解释道:“当初福子进宝那几个奴才陷害你,柳氏也被重金收买参与在里头。怡洵这人不徇私,得知后便立即将人交到慎刑司,丝毫不偏袒。还上了罪表表示自己识人不明。” 洛文珺柳眉微微一扬:“王姐姐品格高尚,文珺自叹弗如。不知慎刑司如何处置柳氏。” 陆文湛叹口气:“朕也没太关注,听怡洵讲是打了一顿,又分配去做苦力了。这烟花之地出来的女子果真没一个品性过得去的,只消出得起价,没什么不肯做的。只是可惜了那一身才艺。” 几日后的下午,陆重夕与洛文珺在极乐宫后院一片琼花下闲闲地下棋。 几个回合下来,洛文珺已经输了好几个子。 重夕笑道:“母妃最近总是给女儿让子呢。” 洛文珺用手撑着下巴,手指夹着枚黑子,只道:“也不知为何,近来心绪总有些不平。” 陆重夕当她是因为皇帝这些日子来得少了,便笑道:“这几日父皇也很忙,一来崔素辞官后朝中人事调动频繁,二来边境一带又有些不太平,可能又要打仗了,再有便是三年一次的科考在即,一应事务都已提上日程。我和瑗修姐姐去凌霄殿请安都见父皇忙得脱不开身呢。” “边境不太平,说的可是西凉一带?” “正是。” 洛文珺看似倦怠地打了个哈欠:“西凉啊,那里可靠近青州呢。” 她话音未落,已有宫人通报靖章王到了,几个在园里赏花聊天的宫女听闻是靖章王至,忙赶来请安服侍,一溜人看似低首垂眸,却一个个都在斜着眼偷瞧陆昭衍,恨不得将他一举一动都往眼里收个一干二净, 洛文珺忍俊不禁,让紫砚把闲杂人等都带下去:“刚才一个个不知道在干什么,现在呼啦一下子全过来,还让不让我们娘儿几个好好说会儿话啦。” 陆重夕每每见着这样的情景都有些好笑,然而她自己亦是不能不赞叹陆昭衍俊美绝俗的容貌与端然逸群的气度,说是天人之姿亦不为过。 “重夕妹妹也在呢。”陆昭衍笑道,“可是巧了,今天刚得了件好玩的东西,想着妹妹该会喜欢,就拿过来了。” 他边说边从袖袍间拿出一金灿灿的物件,重夕定睛一看,原是个极精巧的鎏金笼子,就巴掌大小,里头一只鸟儿睁着双滴溜溜的黑眼睛四处张望。它就拇指大小,身上七彩羽毛却格外绚丽,在阳光下还隐隐有光,跟宝石堆出来似的。 “这什么鸟儿这样好看。”重夕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笼子问道。 “这叫七彩珍珠鸟,上千个白色珍珠鸟的卵内偶尔可见这么一只不一样的。此鸟颜色夺目,体型又小,极难生存下来,因而弥足珍贵。”陆昭衍解释道。 “哎,珍珠鸟竟也可以这样小,可真叫重夕开了眼界。昭衍哥哥哪里得到的?” 陆昭衍笑道:“也是早上路过织室时看到的,这种鸟儿有灵性,若为件衣裳失了性命,着实可惜,便托人买了过来。” “衣裳?”重夕不解。 洛文珺纤长白皙的手轻轻拂落肩上一片落花,语气甚是惋惜:“这不皇贵妃生辰快到了,便向皇上开口要件百鸟裙,可真是别出心裁。” “百鸟裙?”重夕讶异道,“可是传闻中安乐公主那件?” “正是,前些日子王皇贵妃在书中看到对安乐公主那件百鸟裙的记载,甚是向往。父皇便令织室务必在王皇贵妃生辰前依着书中所写织一件出来。”陆昭衍道。 洛文珺颇为怜悯地看着笼中逃过一劫的珍珠鸟,忍不住微微颦眉:“当年为安乐公主那件百鸟裙,中宗不惜动用军队,搜山荡谷,扫地无遗,多少奇禽异兽绝了迹。生灵何辜,如今竟还要遭此劫难。本宫还记得当年天下初平,皇上的御驾甚至凑不齐六匹纯色马,未料天下才太平几年,奢靡之风竟已至于此。” “王娘娘家人如今深得父皇重用,这样的要求自然不在话下。”陆昭衍喝了口茶,不紧不慢道,“方才皇上和我们商议了,要将他那庶出的弟弟擢为青州刺史,一次提了三级,不可谓不荣耀。” 重夕还没说什么,耳边却突然传来“啪嗒”一声。 洛文珺手中的茶盏一个没拿稳落到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溅到她的绣花鞋上也浑然未知。 “母妃?”重夕疑惑地看看洛文珺,却见她眸中闪着一种极明亮的光,连带着整张脸都显出了一种异样的兴奋。 洛文珺的手握紧紧握着,像是里面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样。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5章 兄妹 她面朝太阳静静地站了会儿,直到那种让整个身体都灼烧起来般的亢奋终于被压制下去时,才轻轻吐了口气,对重夕道:“无妨,母妃只是觉得有些意外。” 重夕犹有不明,母妃的表现让她觉得有些讶异,只当她因为皇贵妃家族再升官进爵而不满:“名门之子,又立有战功的。父皇如今缺人之际,给个刺史虽是大大给了脸,然青州毕竟边境之地,王家那种背景的嫡出子弟怕是不乐意的,选王娘娘庶出的弟弟是最合适不过。” 洛文珺眉眼间如落入了一轮旭日,宛然一笑间灼灼耀目:“母妃也是这样想的。” 陆昭衍上扬的双目微微眯起,意味深长地看了会儿洛文珺,却只是口气如常道:“文举在即,听闻娘娘家里有两个哥哥,中了举人却弃了今年的科考?” “是如此。眼见大周开国以来,寒族子弟科举即便上了榜,也从未在三甲内,入了仕途亦不如士族子弟遂顺。与其冷了士子心,倒不如让他们像现在这般留着初心远离纷争,在扬州教书育人,也方便照顾父母。”洛文珺道。 “母妃此言重夕不认同。”重夕颦眉道,“士族子弟萌荫入仕,又因着家族背景一时间确实可能仕途坦荡。然而父皇喜欢的还是有真才实学之士,没有哪个君主会希望自己的臣子尽是纨绔子弟。母妃何不让两个舅舅试试,若能中第,哪怕官职不高,只要好好看,应会得到父皇青睐的。” 洛文珺笑道:“女儿啊,这官场中向来做人比做事来得紧要。母妃那两个兄弟向来不擅迎合他人,你看这朝内能让你父皇多看几眼的人,哪个不是把精力都放到了做人上?你父皇自然是爱能办事之人,但若那个人他连看都没看到过,又谈何青睐。何况母妃” 重夕长长地叹了口气:“罢,父皇那边女儿也是知道的,一心图志,希望成为□□那样的君主。却也谈不上魄力改变现状,落得个左右为难,倒真是疑惑这样的性格,当年竟能果断起兵推翻厉帝。” 洛文珺看了她一眼:“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父皇身在那个位置,自有他的无奈。” 陆昭衍想了想,又问了下洛文珺两个哥哥的年龄,性格,经历。当得知他们少年时候因为国家动乱还跟着扬州几名侠士学过段时间武术时,忍不住笑了起来:“倒是文武双全之人。” “略懂皮毛而已,不能和你比。”洛文珺笑笑,“不过是为着一家子防身罢了。” “若进仕途,依目前朝中大势,想得重用是难。然男儿志在四方,娘娘的两个哥哥大好年华,便真的甘心这样平平碌碌一辈子?”陆昭衍喝了口茶,认真问道。 “靖章王的意思是?” “如果娘娘舍得让自己的哥哥吃苦,昭衍可以安排他们进军队。边塞苦寒,却也是建功立业之地,自从赵奕臻将军战死,除了我手中的杨家军,父皇可用之人只剩下王氏一门”陆昭衍道,又仿佛随意地说道,“许是如此,昭衍如今还能坐这和娘娘公主喝茶吧。” 重夕面如止水,心内却颇为感慨。陆昭衍果真是很警觉的,尽管父皇对靖章王一直赞誉有加,赏赐也向来比其他皇子要多些。然而非其族类,又功高震主,能得善终者有几人?因而尽管二十有五,陆昭衍却还是拒绝纳妃生子,孑然一身。 为防王氏一家独大,皇帝必然要留着这个皇长子。但皇长子手中继承自杨慎的军队,又让皇帝如鲠在喉。 而陆昭衍本人亦是处在两难境地。手中军权若交出去,换得皇帝一个安心,或许便能平安富贵度过下半生。然陆文湛性格多疑,加之皇长子如今所立的功勋太过昭彰,若他为了替继任皇帝铲除隐患,也极有可能对这个没什么血缘关系的皇长子下手,考虑到这一层,军权又成了陆昭衍的护身符。 如此一思虑,便觉母妃定然是要拒绝了,因为按洛文珺的脾气,是一万个不想涉入这些复杂的皇家纠葛的。 然而洛文珺只静默了一下,随即笑道:“昭衍这主意不错。不过这种事倒无需你安排,免得落了口舌,本宫自己和皇上说即可。” 如此说了几句,有太监过来告知皇上要在极乐宫用晚膳。 陆昭衍看看日头,便起身告退。 重夕不是很愿意见皇上,便说要去迎仙宫找瑗修一道吃饭,也告辞离去。 不同于其他三位皇子,陆昭衍是有自己王府的,便是过去的杨府,稍加改制,即成了靖章王府。 然他在京城的时候也多选择住在宫内,择了距乾清宫后面的崇圣宫居住,平日将相往来商讨军中要事皆要路过乾清宫门口,皇帝只消开了宫门,在凌霄殿内坐着便能一览无余。 因方向一致,两人出了极乐宫后便并排走着。 没见到陆昭衍前,他是个被过度化或者魔化的人物,俊美绝俗的容貌,沙场上铁血无情的手腕,重夕甚至一度以为这名大哥该是个玉面罗刹的形象。 然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却只觉得他优雅谦恭又不失平易近人,与谁相处都有种春风拂面之感,难怪每次回京都会俘获一大批女子芳心,倒苦了那些有情郎。 正胡思乱想着,却是听陆昭衍笑着问道:“重夕妹妹和卫国公主的关系很好呢。” “是。先不说离宫时多有受谢家照顾,回了宫,瑗修姐姐也经常有照拂我。”说到陆瑗修,重夕永远是满怀感激的。 “你与瑗修妹妹年龄相近,说得来也是好事。”陆昭衍笑道,“听闻她最近在教妹妹琴艺?” “是。父皇最喜听琴,我之前在谢家其实只学了些皮毛,瑗修姐姐从小得谢娘娘指导,琴技精湛,知道后便每日都抽空亲自教我。”重夕感激地说道。 “上回雪漪园听洛娘娘弹唱的那首《月出太山》,至今仍惊艳不已。”陆昭衍微微侧过脸,那俊逸轮廓迎着光,居然会生出几分冷峭的感觉,“我听妹妹说话,声音与洛娘娘极像,想来唱那首歌也是极美的。” “瑗修姐姐也这样说过,她还说父皇也喜欢这曲这歌,经常让我反复练着。”重夕道。 “娘娘们便也罢了,妹妹身为公主,自是天生的金枝玉叶,有时候无需为邀父亲的宠爱刻意为之。父皇喜欢的东西还有很多……”陆昭衍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泯去,他深深地看了重夕一眼,“何况昭衍所见,妹妹并非多么乐意亲近父皇。” 重夕不料陆昭衍赫然一语道破心思,胸中顿然一紧,脸上倒是波澜不惊:“昭衍哥哥说什么呢?重夕不明白。” “并没有什么,只不过父皇是聪明人。一次两次许是看不出什么,但是时间久了,妹妹以为他会感觉不出来吗?”陆昭衍双眸如两颗沉重的宝石,沉沉的光散不开去,“我既已认洛娘娘为养母,自会尽心尽力。公主如今已搬回极乐宫,迎仙宫那边,还是少去为妙。” 言毕已至岔路口,便彼此行礼别过。 重夕扶着紫砚的手,犹有些疑惑:“靖章王为何对我说这些话?” 紫砚颦眉想了想:“奴婢有时候瞧着,公主对皇上确实太冷落了些。确实将心比心,皇上如今对公主,也并不算差,父女之间,有隔阂总归是不好。” “我又何尝想有隔阂。”重夕默然,“只是想起那些年的不闻不问,还有母妃在冷宫中受的苦,我心里总是有些芥蒂。” “昭仪娘娘对皇上一片真心,定然也不想看到公主与皇上生疏。公主即便是为了娘娘,日后在皇上面前也需装得开心些才是。比如琴技歌喉之类,说到底是旁枝末节的东西,皇上想听自然有的是人来弹唱。女儿可以给父亲的,该是种天伦的乐趣。” “确实该如此。”重夕眨眼一笑,“紫砚,幸亏我身边有你。” “公主哪里的话。”紫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奴婢到底年龄大了,红笺却是年轻又聪颖的。” “是啊,当初我在路边买下她的时候,她才六岁,我也才七岁,可她看着,就比我小了一大圈一样。大冬天的跪在街上,冷得直发抖。”重夕想起往事,亦是有些唏嘘,“转眼间九年都过去了,前几天才发觉,这丫头竟长得比我还高了半个头。” “那是公主对我们下人太好了。”紫砚笑道, “毕竟跟了我这么多年,倒是想给她找个好人家指婚嫁了。这丫头其实也是殷实人家出来的小姐,只是一朝出了变故,才落得卖身葬母。我心里待她,其实是如姐妹一样的。” “公主心肠好,能伺候公主是我们的福气。”紫砚道。她发髻间的珠簪闪着柔和润泽的光,一张清凌凌的脸容迎着春光,笑容大方得体,看着是比外头普通人家的小姐还要矜贵几分的。 重夕心中倏然一动,动情道:“紫砚,这么多年,其实你和玉墨的青春,是被我们耽误了。” 紫砚摇了摇头:“若无昭仪娘娘与皇贵妃娘娘,奴婢与玉墨早已饿死在逃荒路上。奴婢这一生,便是娘娘与公主的了。” “罢罢罢。母妃也告诉过我每次想给你们指个好人家你们都要拿这套来说。”重夕笑着摇摇头,“总之什么时候看上哪家好儿郎了,告知我们一句便是。”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6章 荣城夫人 如此打趣着,便到了迎仙宫。 步入宫中,但见里头宫人忙进忙出,然秩序井然,丝毫不见喧哗。 又有丝竹声萦绕耳畔,是极清雅的曲子,听着只觉心绪宁和。 紫砚眼尖,一眼便认出几名谢家的老奴仆,讶异道:“可是荣城夫人入宫了?” “前几天我听说是王娘娘母亲入宫照顾女儿几天,怎么老太太也进宫了?我竟一点消息也不知。”重夕也有些奇怪,“不知老太太来此何事。” 话音未落,却见瑗修满面愠色地从偏殿出来,独自倚在花园内一处古木下,似是在生闷气。 重夕过去唤了声“姐姐”,把她吓了一跳,一看是重夕,才收起眼中的怒意,微微一笑:“妹妹怎么来了。” “想着姐姐就过来了,未料有客人在。” “妹妹今日来得巧了,这客人约摸也想见妹妹呢。”陆瑗修不知道重夕早已猜出是荣城夫人,压低声音道,“是外婆来了,母妃办了家宴,里头人都齐了。” 重夕见姐姐如此,也只能故作才知晓状:“哎呀,老太太来怎么不说一声。让重夕就这么空手来了。” “瞧妹妹说的,老太太要知道你来,高兴都来不及呢。刚还跟我们说,她见过那么多女孩儿,就属妹妹是最乖巧贴心的。”陆瑗修笑道,然而那笑容只是浅浅一层浮在脸上,仿佛一阵风都会吹散一般。 “姐姐似乎有些不开心呢。”重夕直言道,“看姐姐瘦了许多,可是被什么事累着了?” “哎,我瘦了吗?”陆瑗修抚了下自己的脸,碰到颧骨的时候颇为无奈地放下手,“那位素娘娘如今金尊玉贵的,可不能出半点差错。何止是我呢,母妃也瘦了一圈。” 重夕倒是有听说素婉有了身孕后很是骄矜,忽而胎动太厉害,忽而又觉腹中不适,太医院众人都被使唤了个遍。孩子都还没出生,就百般央着皇上又给自己晋了位份,如今已是素常在。又听闻她对伺候自己的宫人如何不满,几日时间就将两名宫女打发了出去。 谢贵妃平素待人和善,又爱惜名声,免不得亲力亲为地照顾,想来也是受了不少罪。重夕见陆瑗修面色不好,也只能劝道:“素娘娘如今是我们庶母了,又怀有龙胎,姐姐暂且忍忍吧。” “是啊,得忍着。只是不知待她产下龙胎,这尾巴又该翘到哪里去了。”陆瑗修恨恨道,“当初便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父皇又喜欢,在这迎仙宫内摆足了架子。如今成了皇妃,更是了不得,当初扶持她上位,真真是给自己找罪受。却是忘了自己当年不过是谢家一丫头。” 陆瑗修大约也是太气恨,言毕才觉得自己说得有些多了,对重夕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姐姐胡乱说的,妹妹别往心里去。” 重夕这才知道原来素婉平日里那样子,竟是仗着皇帝的喜爱才有恃无恐。陆瑗修和谢柔云又对她百般谦让,大约是因为谢柔云早已失宠,要借着身边美貌的宫女吸引皇上多来迎仙宫。这种事这在后宫中也算多见,只是没想到素婉是个蹬鼻子上脸的性格,丝毫不给旧日主子面子。 陆瑗修平日里也是极护着自己人的性子,都这样讲了,想来这素婉定然是做了令她忍无可忍的事情。因而也不过分劝着,反是冷笑一声:“面子都是人给的,身怀龙种固然是金贵些,然而位份在那呢,再怎么晋升,岂能越过了谢娘娘?以礼待她,是谢娘娘自身修养好,若不懂礼尚往来四字,这样的人,也难怪连王娘娘都懒得计较,到底上不得台面。” 陆瑗修听重夕这样讲,反而面色稍霁,然而望了望明瑟堂方向,重重叹口气:“若说这素娘娘是真蠢便罢了,偏还存了几分小聪明。你可知今日外婆为什么过来?” “重夕不知,可是素常在有什么事?” “她要母妃认她为义妹,将名字写入族谱,这宫里不久估计就要又多出个谢娘娘了。” “怎可如此?谢家何等尊贵,岂是她能高攀得上的。”此言一出,便是重夕也大惊。大周极重门第姓氏,素婉若真与谢柔云互认了姐妹,倒是要比封了常在更得脸,此后仗着这姓氏,即便失宠了也没什么人敢小瞧了她去。 “我也说,要东西要人都好办,即便要再升一升位份,我也能和父皇说去。但是她一个谢家养大的奴婢,竟然提这样的要求,我实在是无法同意。” “那谢娘娘怎样讲?” “母妃的态度便更叫我生气了。”陆瑗修一张娇美的脸绷得紧紧的,“若是拒绝便也罢了。偏母妃担心什么素常在若心情烦闷恐对腹内胎儿有影响,竟推说让外婆来决定。真真叫我无奈。刚才吃饭时又一味摆高姿态,我看着难受得慌,便出来透透气。” “老太太竟是为这事来宫里。”重夕一脸讶异道。荣城夫人平日里是个吃斋念佛连虫子都不忍杀的大善人,成日含饴弄孙,尽享天伦。 然没有人可以忽视她贵重无比的出生,荥阳郑氏,太后族姐,便是皇帝见了也需礼让三分,如今倒真为谢家过去的一个丫头专程入宫,自己过去却是小看了这素婉。 “是,来了,里头坐着呢。”陆瑗修撇撇嘴,“妹妹来了就一道进来吧。只不过素娘娘如今是我们长辈,要坐我们上首,还望妹妹别介意。” “姐姐说什么呢,妹妹怎么会介意这些。”重夕挽过瑗修的手,“能见到老太太,高兴还来不及呢。” 明瑟堂内众人虽是言笑晏晏,然而总有种郁郁的气氛弥漫。 一名气质高贵的老太太挽着整齐的高髻,着一件古雅的黛绿色福寿吉祥纹样镶领宝蓝团花缎面对襟褙子,里头是雪青色交领中衣,并一条赤金蟒纹缎面蔽膝姜黄底子马面裙,端然坐于上首。 这便是荣城夫人了,她五官与太后颇为相似,然许是因为年纪大了,眉宇间并没有太后那种光彩流转,更多的是一份和蔼的雍容。 室内气氛融洽,瑗修也将怒意收起来,向众人介绍宜城公主到了。 在座除了荣城夫人外还有一些谢家另外几家的夫人,许多也见过重夕,纷纷感慨公主入宫不到一年,气度已然不同于当年。 宫女忙着添碗筷,荣城夫人再见重夕,更是激动地连声唤她来身边,拉着左看右看,一忽儿说长高了,一忽儿又说变好看了,总也看不够似的。 素婉在座上掩唇一笑:“到底是在老太太身边长大的,老太太待宜城公主,比之卫国公主还亲昵些呢。” 她打扮得比外头的□□还灿烂些,将谢贵妃比得暗淡许多,重夕看一眼便只觉得眼花缭乱,如一只挂满珠宝的孔雀在面前开屏着。 “宜城公主自小聪颖善良,温和孝顺,长大后举止得体,进退有度,何止是老太太,我看着也喜欢得紧。”座下的穆姨娘不疾不徐道,她梳简单的反绾髻,首饰样式典雅做工考究,一袭宝蓝色牡丹穿花遍地金的蜀锦春衫,用色沉稳端庄,花样娇艳舒展,可谓是又大方又妩媚。 “说什么亲昵不亲昵,分明是瑗修姐姐性格持重端庄,不比我见着老太太就喜欢腻在身旁。”重夕眼见着几人唇枪舌剑,明嘲暗讽的,赶紧来打圆场。 此时宫女也正好添了自己的食案,便赶紧走过去坐下。 “这丫头,老身也喜欢她腻在身边,跟件小棉袄似的。”荣城夫人笑得特别慈祥。 她慢条斯理吃了几口菜,方对素婉道:“你说的事,我倒是认真考虑了下。” 一句话说出来,在场众人都停下了手中的筷子,静静看着荣城夫人。 “你这孩子如今也当上了娘娘,按理入不入谢家族谱并无多少关系。只是你既然提了,又是谢家出来的,我也不能不放在心上。”荣城夫人不紧不慢道,“也是和那边提了几次,算是接受了。” 重夕分明看到素婉眸光倏然一亮,喜色充盈。 荣城夫人笑道:“不过谢青如今在外出公差,你又是常在身份,谢家这边的意思是,等你诞下龙裔那日再正式将名字写入谢氏族谱,那时皇上应该还会看在谢家的颜面于位份上给你多晋一级。” 素婉似有些不满意,然而老太太如此说了,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不过是多等几个月,便也认同了。 倒是谢贵妃颇为紧张地看了瑗修一眼,然而方才眼中还隐隐浮动怒火的陆瑗修,此刻却笑得格外甜润:“外婆这个提议好,到时母以子贵,子以母贵,可谓双喜临门。” 而后捧起酒杯盈盈起身:“瑗修便在此先敬素娘娘一杯。” 她一开腔,底下自然附和一片。 素婉好不惊讶,纵然她觉得自己如今也算飞上枝头了,但卫国公主肯给自己面子,还真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起身回敬。 气氛融洽起来,谢贵妃准备的菜色极是丰富,一道道流水般上来。 丝竹声很是清雅,就着精致的菜肴,让人忍不住胃口大开。 重夕尝了几口,发现如今迎仙宫小厨房已经能做出很地道的江南菜品了,甚至还有在春季很难吃到的桂花糕团,清甜绵长的回味让她觉得味蕾都舒活起来。 酒是迎仙宫自己酿的海棠露,味道清淡,后劲却足,几轮下来,众人便都有些熏熏然。 陆瑗修对素婉笑道:“素娘娘身怀三甲,菜多吃些,酒还是别喝太多了。” 随后便吩咐明烟去取些开胃的酸梅汁来。 素婉对公主的关怀很是感动,一改平日骄矜作风,拿出过去在谢家当粗使丫头时往上爬的本事,好一番奉承,句句话都跟蜜一样。 陆瑗修将淡淡的鄙夷收回去,只在唇侧划过几缕浅笑,得体地回应。 正是气氛融融之际,突然有低着头人急匆匆地进来,见满座都是身份如此尊贵之人,愣了一下,便想出去,被陆瑗修叫住了。 “什么事?”陆瑗修问道,待她抬起脸,才有些奇怪地看向重夕,“是你宫里的人呢。”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7章 珠胎陨落 “鸢尾?你怎么来了?”重夕问道。 鸢尾是去年皇帝拨给极乐宫的那批宫女内颇为伶俐的一名,洛文珺和陆重夕都相当看重,着意栽培,如今已能帮衬着紫砚玉墨办些事了。见她神色匆匆,重夕心里已是“咯噔”一声。 “回公主,方才昭仪娘娘与皇上用完膳,陪着出殿门时在台阶上滑了下,一下子就摔下去了。” “母妃没事吧!”重夕闻言顿时大惊。 “太医已经过去了,娘娘说不碍事,让奴婢别来打搅公主。可是奴婢看着娘娘从那么高台阶上摔下去,实在担心得紧。”鸢尾说着便抹起了眼泪。 后头跟着进来的明烟颇为狼狈,手里端着酸梅汁,罗裙上也溅了不少起来,听了鸢尾的话,道:“难怪方才鸢尾这么神色匆匆的,还和奴婢撞了起来。公主还是回去看看娘娘吧,极乐宫台阶那么高,万一哪里伤着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陆瑗修也这么认为,好声安慰了几句,便让重夕赶紧回去看看。 华音殿内洛文珺面色苍白地靠在床上,额角处有几块淤青,手臂也擦破了,比较严重的是脚,肿了一大片起来,海太医正在一旁诊治。 “母妃,你怎样了。”重夕眼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没什么事,皮外伤罢了。”洛文珺笑着想起来,不料扯到了伤口,痛得一声低呼。 “娘娘小心,虽没伤到骨头,但娘娘多处碰伤扭伤,需要卧床静养,切勿多动。”海太医赶紧制止。 “母妃怎么就摔下去了?” 洛文珺笑笑:“是本宫自己不小心,没站稳滑了一跤,倒是把你们都惊到了。” 他开了一堆止痛活血散瘀的药膏,一一告知紫砚玉墨如何使用。 洛文珺也不甚在意,只是拿着面镜子细细端详自己,在额头那的淤青处看了许久,方问道:“太医,你看本宫额头这里可会留疤?” “娘娘请放心,这里没有破皮,用一些散瘀药过几天便会好,完全不会留疤。”海太医道。 “那就好。”洛文珺松了口气,“皇上啊,最在意本宫这张脸。刚才他怕本宫刺心,没好意思问,本宫自己是知道的。” 重夕这才发现陆文湛并不在这:“母妃不是和父皇一起用膳吗?父皇人呢?” 洛文珺神色暗了一下,海顾信赶紧道:“回公主,方才王皇贵妃说自己胎动的厉害,希望皇上去陪一下。” 洛文珺依然是笑吟吟的:“龙嗣为重,你父皇便先去毓宁宫了。” 重夕如何不明白母亲眼中的失落,但如今的自己,要做的也只能是争气些,公主得父皇宠爱多点,母妃在宫中地位也高些。 素婉的惨叫声在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响起,浓稠的血腥味随着缕缕晨光在紫寰城内诡秘地弥漫开来。 她是在睡梦中被痛醒的,起身时血已经把床单都浸透了。 皇上匆匆赶到,采芝园内太医忙着进进出出,间或有女子哀哀的哭声传来,一声一声,再听不出半分往日的趾高气扬。 陆文湛心头一紧,拔腿就想往里面走,被一同来的王皇贵妃一把拉住:“皇上万金之躯,切不可进如此血腥之地。” 王怡洵又一指忙着指挥太医宫女的谢柔云,冷声道:“人是在你宫里出的事,贵妃,你就没半句解释?” 她最近胎象有些不稳,吃睡都不大好,容貌憔悴许多,然在层层胭脂水粉掩盖下,依旧是气势十足。 谢柔云于是走上来,跪下来行了礼,不疾不徐道:“太医在尽力保胎,臣妾不好说什么。人是臣妾宫里的,出了事,臣妾有照顾不周之责,还请皇上责罚。” 皇上见谢柔云虽语调平静,然而发髻松散,脂粉未施,身上亦只是披了件锦袍。许是受了些惊吓,面色也有些发白。 他知道谢柔云平日极在意形象,自己还从未见她这副模样,想也是匆匆赶来的,长京城春日的深夜与凌晨还是很冷的,谢贵妃一双温软娇柔的手冷冰冰的,心中倏然一软,上前一步扶起她:“你看你,满口责罚不责罚的,朕又没怪你,起来说话。” 又解下自己的薄披风给她围上,温言道:“平日里最怕冷的人,这会儿可别冻着了。” 皇帝的话让谢贵妃眼一酸,忍了许久的泪终于滚落下来:“皇上,臣妾是真不知怎么了。素婉自有了身孕,臣妾自问也是尽心照顾,早上太医还说胎象稳健,谁知一晚上就这样了……” 她极力稳住声线,拼命拭掉连绵成珠的泪水,平日里端挺的身姿如今像失了主心骨般柔弱,却还强撑着世家闺秀的样子不肯软下去。 皇帝在看她这番模样,反是心疼不已:“你看你,素常在流产,你却哭得这样伤心。你这个人,就是心太善了,朕都没说什么,就把责任往身上揽,这年头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呢。” “父皇是没说什么,可就是有人什么都没弄清楚呢,就要母妃解释,母妃能怎么办?” 冷脆的女声倏然响起,陆瑗修衣饰整齐,面容端然,扶着小宫女的手,稳稳迈入屋内。先以厉烈目光扫过众人,方对皇上行礼。 “卫国公主这话说的,本宫也是一时心急,并没有怪罪谢妹妹的意思。”王怡洵对上陆瑗修薄刃般的眸光,不知怎的心跳便慢了半拍,调整了下呼吸,方不疾不徐说道。 陆瑗修纵然地位高贵,但平日里对长辈的礼仪都是做全的,哪怕一个最末等的更衣也要恭恭敬敬行礼,唤声“娘娘”。 然此时她只是睨了王怡洵一眼,随意行了个礼,便对皇帝道:“方才看到各宫娘娘派来的人都已经到了,在明瑟堂那等消息,女儿已经吩咐明烟备了茶,父皇也去那边坐会儿把。这儿地方小人手多,有母妃和女儿在就好了。” 陆文湛颇为担忧地朝素婉所在的房间看了一眼,但是随即王怡洵在浓稠的血腥味中干呕了一声:“皇上,这地方臣妾待着真是……” 她欲言又止,陆瑗修便冷笑一声:“王娘娘千金之躯,实不宜在此血污之地,父皇,快陪王娘娘出去透透气吧。” 陆文湛这才应了声“也好”,搂着王怡洵出去了。 陆瑗修直至皇帝的身影看不见了,方转向谢贵妃,问道:“佩兰呢?” “我怕里头的人照顾不周,让佩兰进去看着。”谢贵妃抚了抚脸侧垂落的一丝鬓发,无力地歪在一张梨花木躺椅上。 “这么多太医宫女都在,母妃竟然还担心照顾不周,真真好笑。”陆瑗修冷哼一声,吩咐身边的小宫女给谢贵妃梳妆,“今儿出了这样的事,这后宫多少人会过来,母妃就这副样子,是给她们看笑话的吗?” “你素娘娘突然胎象不稳,本宫也是心急,赶紧就过来了。太医方才还说幸而发现得及时,还能救一下。”谢贵妃道。 陆瑗修叹口气,也不答话,起身去素婉的房间探视,过了片刻方回来,见谢贵妃已经梳洗得差不多了,方道:“母妃对素娘娘还真是上心,不知道的人见了,得夸句姐妹情深了。” “她是我身边出来的,又住迎仙宫,有什么事情我总归是不能不管。” 陆瑗修却是道:“素娘娘平日里什么样娘都忘了吗?颐指气使目中无人,若非我们抬举,哪里有今日的地位,怎么她那么大一个人,有什么事母妃反倒总替她担着?” 她话音刚落,突然一股浓郁得让人窒息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谢柔云心头一紧,随即便见佩兰匆匆跑了出来,跪下来磕了个头道:“回娘娘,回公主,素常在的孩子保不住了,太医说,他们已经尽力了。” 谢贵妃闻言如遭雷击,面容一瞬间颓然了下来,只呢喃道:“怎会这样,怎会这样?方才还说可以救一下的,怎么突然就保不住了。” 佩兰与素婉自幼一起长大,此刻也是泪流满面:“回娘娘,奴婢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一开始血是止住了,可方才又突然崩漏了,太医,太医也只能拿掉孩子,不然大人也保不住了。” 陆瑗修慢慢抬起头,见素婉房间里的人正将一盆一盆腥臭的紫红色液体端出来。素婉方才还在哭着,此刻却已是悄无声息,死寂一片。 她伫立许久,直至有一盆血糊糊的肉团被产婆端着匆匆从眼前经过时,才终有温热的泪水夺眶而出,在那张皎月般的脸上划下两道湿痕。 因着胎象一直很好,这般突然流产,陆文湛下旨太医院务必好生查探原因。 然对素婉,他除了颁下一些赏赐加以抚慰外,却是再无任何表示。甚至连看也没有去看她一眼,只派陈靖过来安抚几句,让她好生休养。 洛文珺那晚因摔伤而没有去迎仙宫,是重夕与紫砚一道去的。待凌晨时分重夕将素婉流产之事告知她时,洛文珺的表情却很是玩味。 她只是道了声“作孽”,便也不再多提一字,仿佛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是她虽不喜见到,却早已预感到了一般。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8章 伤心人 素婉位份不高,平日里又为人倨傲,因而小产后的几日里除了原先的主子谢贵妃还对她多加照顾外,来探望之人寥寥无几,冷嘲热讽幸灾乐祸者倒是不少。 洛文珺听了,便令重夕与备了礼去探视,在迎仙宫门口竟碰上了秦嬷嬷,闲聊几句,才知道是陆昭衍托她来的。 “靖章王这几日忙于军务,得知素常在的事很是痛心,特特吩咐老奴过来好探视下。”秦嬷嬷一边说一边叹息,“可怜见的,几日前还风光无限,一转眼便是这样了。” “素娘娘现今如何了?”重夕问道。 秦嬷嬷摇摇头:“心如死灰,都憔悴得不成人样了。” 重夕平日里虽对素婉也没什么好感,但听了这话,心中也很不是滋味:“但愿素娘娘能早日好起来。” 秦嬷嬷深深地看了眼重夕:“公主真是心善之人。” 如此又寒暄了几句,便分开了。 重夕扶着紫砚的手缓步进了迎仙宫:“真没想到昭衍哥哥竟会托秦嬷嬷来探望,素娘娘平日里与他可并无交情。” 紫砚的声音叫人分辨不出感情来:“何止呢,素娘娘过去见了靖章王,向来是没什么好脸色的。” “昭衍哥哥虽为皇长子,但毕竟非父皇亲生,地位尴尬。其他娘娘明面上自然不会与他为难,素娘娘的脾气,可都是写在脸上的。”重夕道。 环视迎仙宫,依旧是过去的瑶台景致,然而因着素婉的小产,宫内人的面色都如蒙了层霜。闻得谢贵妃与卫国公主都去了寿康宫,便径直往采芝园过去,见外头的排场里头的装饰比过去还升了一个规格,但不知怎的只觉寂寂冷冷清清。 素婉的贴身宫女环翠在门外煎药,见了重夕来,忙起身行礼。 “父皇和谢娘娘不是安排了不少人在采芝园吗?怎么就你在煎药?”重夕见环翠憔悴不少,便有些好奇。 “回公主,谢娘娘是拨了不少人过来,皇上也多有赏赐。但是素常在小产后,总觉得有人要害自己,便任何事都不敢假以人手,只留了奴婢一人。”环翠低声道。 “也是辛苦你了。”重夕倒也理解素婉这种草木皆兵的心情,“素娘娘可是在休息?” “娘娘刚吃过药睡下了。” “那我便不打搅了,娘娘醒的时候待我问声好。”重夕道,便吩咐紫砚将礼品放下,准备回去。 不料房内突然传来极凄厉的女声:“谁在外边?” 重夕被那厉鬼般的声音吓了一跳,一旁的环翠赶紧起身答道:“娘娘,是宜城公主在看您来了。” “素娘娘既是醒了,本宫便进去看看吧。”重夕道。 室内弥漫着淡雅的香味,各类新奇珍巧的器具在暗淡的天光内依旧隐隐闪着奢华的光泽。 素婉在一片锦绣中披头散发地歪在床上,面色蜡黄唇色发青,当初俏媚的模样荡然无存。她恹恹地抬起头,见到重夕扶着紫砚的手进来,也不招呼,只是冷冰冰一笑:“想本宫怀着龙胎那些日子,宜城公主连迎仙宫都不怎么来了。如今本宫成这样了,公主是来看笑话的?” 重夕在心中苦笑一声,想来素婉在小产后这段短短的日子里受了不少委屈,便笑道:“重夕昔日宿在迎仙宫,常受娘娘照顾,母妃和我对素娘娘一直感激不尽。今日来看看娘娘,还希望娘娘早日将身子养好。” “公主官样话说得可真漂亮。当初本宫怀有龙胎时,昭仪和公主来迎仙宫的次数五个指头都数得着。如今本宫落魄了,反是来说这些假模假样的话。”素婉冷哼一声,“别以为本宫不知道,当初本宫怀了龙胎,你们一个个都恨得牙咬咬,觉得本宫不过一奴婢,攀了高枝一时幸运才有如今这地位。现在可高兴了?” “娘娘切勿这样讲。当初得知娘娘有孕,母妃和重夕都是真心替娘娘高兴的。只是那时来迎仙宫道喜之人无数,母妃和重夕担心娘娘太过劳累,故而没事便不来了,也让娘娘好好休息。”重夕并不介意,依旧笑意盈盈,“且娘娘怎说起落魄二字,重夕方才走来,只觉得论起排场用度,宫里同一位份之人,也是没人及得上娘娘的。” 素婉闻言,像是被谁提点了一样环视了下四周,眸光微微亮了起来,然而随即又暗淡下去,呐呐道:“本宫住在贵妃身边,于这些上自然不会少。可是本宫要这些做什么?孩子不在,皇上也不会来了,这里的人一个个拜高踩低的,明里是伺候你,转过头到处给你使绊子,给银子就笑脸,不给银子比主子还主子,本宫不喜欢,全给支走了。” 重夕听她赌气般的口吻,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自幼便随谢贵妃进宫的人,竟还是这么个脾气,真不知她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 于是好声好气劝慰道:“素娘娘当务之急是养好身子,让太医好好调理下,再怀一个想来也不是难事。若一味在这消沉下去了,即便父皇哪天来了,看到娘娘这幅样子,会怎么想?那些个害娘娘流产的人见娘娘这样子,指不准还在背后笑呢?” 素婉愣了下,缓缓伸手,似是想摸下自己的脸,但是在空中举了会儿,又慢慢放下了,像是自嘲般道:“真是醍醐灌顶,这么段时间,竟也就公主和本宫说这些。公主说得对,再怎么着,本宫这口气也得提起来。再怀一个,本宫便能入谢氏族谱,定不能叫人笑话了去。回头,真该让太医好好看看。” 重夕见她这副样子,心中也生了怜悯,道:“母妃心里也是一直系着娘娘的,奈何伤了腿来不了,方才那些话都是母妃托我讲的。重夕一个晚辈,哪懂这些事。” 如此说了几句,重夕便起身告辞了。 出了采芝园,紫砚也是苦笑一声:“素常在气性真高,真要入了谢氏族谱,以后还不知道摆出怎样的姿态来看人。” 重夕倒是有些疑惑:“按说谢氏一门向来自视颇高,一个嫔妃即便有了孩子,总不见得因为过去是伺候谢娘娘的,便能入这等门第的族谱把。” 紫砚道:“奴婢也甚为奇怪。但是谢贵妃和卫国公主对素常在向来颇为礼遇,有时候她得罪其他宫的人也会给兜着揽着,生生给宠成现在这样,许是因为皇上喜欢吧。” “我倒是听说自素娘娘有了位份,父皇反而不大乐意找她了。”重夕道,“其实素娘娘的美胜在天然,纯净,成了嫔妃后那般浓妆艳饰,看着反倒别扭。偌大迎仙宫,竟也没人提点一句。” 言罢,和紫砚对望一眼,两人也不多提,说了些近来的新奇好笑之事,一路穿花拂柳地回了极乐宫。 许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日的晚膳时间,又传来了王怡洵小产的消息。 洛文珺当时正夹了块酸梅枣糕给重夕尝尝,还笑称小厨房新研制了种配方出来,这酸梅枣糕要比寻常的那些更香滑细腻,软糯可口。王怡洵有孕后特别爱吃些酸甜的点心,明日叫人送些道毓宁宫去。 待鸢尾喘着气跑来报告毓宁宫那边的情况时,重夕手一抖,银筷一下子掉了下来。 洛文珺扫了她一眼,对鸢尾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洛文珺将剩余的一块酸梅枣糕吃了,方道:“你紧张什么?” “素娘娘突然小产已经很奇怪了,这会儿王娘娘又遇上这事,女儿觉得,这一切恐怕不是意外。” 洛文珺眉眼无波:“这宫里哪那么多意外,准备下吧,随母妃一道去毓宁宫看看,礼数总是不能少的。” 素婉饶是自视甚高,也没多少人把她当回事,小产那日不过是派自己宫里稍得脸的宫女前来问问罢了。而王怡洵平日里虽然脾气也不好,但一出事,各宫娘娘无不亲自前往,一时间通往毓宁宫的几条路竟堵满了娘娘们的坐辇,一张张娇美的脸显然没多少是真心悲伤的,然而焦虑惋惜的样子却也做得十足。 王皇贵妃前些日子一直不太舒服,人也是瘦了一大圈,皇上很是担心,常常来陪着一道用膳。 今日她一起来便气色不好,小厨房特意做了好些精致开胃的菜肴,她也是吃了几口便撂筷子了。陆文湛今天与大臣有国事要议来不了,她心情不佳,晚膳摆上后看了几眼,也是没胃口,便吩咐撤了,让红叶陪自己去外头转转解闷。 不料刚一起身,便觉得一阵酸痛感袭来,随即下身有一股温热涌出,因着去年小产过一次,此刻这种感觉一出现,登时大骇,低头一看,血已经渗透罗裙,正淅淅沥沥地淌到地上去。 王怡洵尚算冷静,对一旁吓得面如土色的绿衣喝了句:“还不快传太医!” 随后吩咐红叶扶着自己就近到一张美人榻上卧着,不敢随意乱动。 然而待皇帝与太医匆匆赶来时,王怡洵的孩子到底是保不住了。在她痛得死去活来的惨呼声中,一个已经男胎般随着紫红色的血液从女人身体中滑出来,被太医当着皇贵妃的面端了出去。她月份很大了,那孩子不仅四肢俱全,连五官也极分明,看的出是个俊俏的男孩。此情此景,便是连几个见多此类事的老宫人,见之也忍不住掩面叹息。 然就在毓宁宫的人都在担心王皇贵妃会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时,王怡洵却并没有素婉那样痛不欲生。她身子极为虚弱,却强打起精神问了下外头的情况,在得知皇上还有许多娘娘都在外头后还让红叶给自己稍稍梳理了下。因而皇帝进入血腥味还未散尽的寝殿时,皇贵妃虽然面容惨白一片,却还有着份病美人的妍态,叫人内心生怜。 她见皇上来了,便起身佯作行礼,陆文湛心头一酸,忍不住疾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都这样子了,还弄这套虚礼做什么。”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39章 构陷公主 王怡洵的口气颇为伤感,却也没有失态,她道:“许是上回小产伤了身子,这一胎一开始还算妥当,月份越大反倒越不稳定起来。到底是臣妾福薄,没能再为皇上诞下一个皇子。” 陆文湛替她掖好被子,温声道:“有弘宪这样的孩子,有朕的宠爱,怡洵你怎能说自己福薄,以后可不许了。” 王怡洵内心何等悲伤,然而亦知皇上心内也是不好受的,如今若一味伤感,只会惹得他心绪更不佳。 素婉得知孩子没了后闹腾不已,陆昭衍便连她的房间都没进一步,除却素婉地位不高外,他是一国之君,不能让太多不好的情绪影响自己。 因而生生将眼泪忍回去,强撑着坐起来,将脸靠到皇帝肩上,这样彼此偎依的姿态,体温互相传染,只会让动情之人愈发觉得情深似海。 又用虚弱却极其娇软的声音在陆文湛耳边呢喃:“皇上说得是,皇上是真龙天子,臣妾只要在皇上身边,就是天大的福气。” 洛文珺伤了脚,来得慢了些,到的时候皇帝已经进王怡洵寝殿许久了,外头众位娘娘团团坐着,不少人面上俱是焦虑的神色,眼神里却又隐隐透着丝妒忌与幸灾乐祸。 谢贵妃招手让洛文珺和重夕坐到她身边来,轻声道:“后宫接连出了这样的事,皇上怕是震怒了。王皇贵妃身份不比寻常人,前回因着劳累过度流产,皇上一怒之下还驱逐了两个太医,如今又出现这等事,定然是要彻查一番了。” 李容华讽刺一笑:“这个寻常人说的可是素常在?王皇贵妃可比素常在懂咱们皇上的心。你看皇上进去多久了都没出来。” 坐在一旁的陆瑗修看了她一眼,压下唇侧一抹笑容,偏又用惆怅的口气道:“真是可惜了王娘娘的胎,再过几日是她三十八岁生辰,又这样得宠,竟出了这样的事。” 李容华和崔婕妤彼此互看一眼,原先眼里的妒忌消了大半。 是啊,刚才竟是忘了,王怡洵都是三十八岁的人了,任是平日里保养得如何精心,终归是江河日下的年纪了。加之两年内连失两胎,以后想再有,也是难事了。 “瑗修。”谢柔云喊了声,想了想,却也没说什么。 “自然了,”陆瑗修只作没听见,自顾自道,“最近这些事若是有人刻意为之,那必然要将幕后之人查出不可。不然各位娘娘将来的日子,怕就难过了。” 李容华等几名年轻受宠又无所出的妃子见过素婉的悲剧,听得此言,自然连声应和。 重夕低声对洛文珺道:“母妃如何看待?” 洛文珺只道:“这宫中是是非非,岂是那么容易看清的。” 尽管与王皇贵妃关系不好,然而她心内还是涌过丝不快与悲凉,又见周围各宫娘娘假模假样的悲戚模样,更是厌恶,便对玉墨道:“皇贵妃娘娘今日定然是没精力见我们,将礼品放下,我们先行告辞吧。” “不准走!”玉墨正要应过,突然一个瘦削的女人从外头疯了般冲进来,厉声喝道。 谢贵妃看到那女人,便有些吃惊:“素婉,你来这做什么?” 素婉羸弱的身子在夜风中如摇摇欲坠的花蕊,她简单地梳洗过,然而方才的狂奔让她发髻衣饰都有些凌乱,加之身子不好,这会儿突然停下来便弯下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缓了许久才恢复过来。 她刚小产不久,这时候过来,定然有要事要讲,一众女眷的吸引力都被吸引了去。 素婉却是扫视了下众人,问了句:“皇上呢?” 当得知皇上还在陪着皇贵妃时,一抹失落便从她的美目中一闪而过。不过她并未说什么,只是托一旁的绿衣去请皇帝出来,道是有话要讲。 绿衣应了声便去了寝殿,未几,就见皇帝从里头走了出来。 “皇上。”那熟悉身影一出现,素婉心内酸楚,一下子跪倒在地:“素婉给皇上请安。” 她自有了位份后便有些自卑自己宫女的出生,因而于衣饰上极尽显摆,却不知反倒落了俗艳,沦为各宫茶余饭后的笑谈。如今刚失了孩子,着装也清素许多,倒有几分清丽丽的宜人。皇帝见了,也生了几许怜惜,扶起她道:“怎么就出来了,这身子还没好,着了风寒可怎么办。” “皇上,臣妾有事要说。”素婉双目盈泪,声音凄凄婉婉的。 “什么事这么急,明儿说不行吗?”陆文湛让宫女扶素婉坐下,又捧了烫烫的小米粥来让素婉喝些。 素婉倒是没这番心思,抹了把泪,稳了稳气息,方道:“皇上,臣妾有孕后一直胎象稳健,突然小产,心内实在不解,便托太医好生查看,今日终于有了眉目,谁知皇贵妃娘娘这边就出了事。” 皇帝略一沉思,便道:“怡洵刚有孕时胎象也一直很好,也是后来越来越不好的。你的意思,这是人为,还是同一人?” “皇贵妃娘娘之事臣妾不敢妄言,然而害臣妾流产之人,臣妾却不会放过。”素婉眸光陡然犀利起来,扫视在座一群不明就里的女眷,突然厉声道,“那人,便是宜城公主!” 众人顿时哗然,重夕更是大吃一惊:“娘娘如何这般冤枉我?” 素婉冷笑一声:“本宫又何尝想过是公主。今日公主还来迎仙宫看望本宫,那番话说得本宫心里头暖暖的,谁料公主心思如此歹毒,真叫人毛骨悚然。” 洛文珺霍然起身道:“重夕身为公主,又素来与迎仙宫亲近,缘何要去结仇,伤害你的孩子?” 陆瑗修也道:“洛娘娘说得是,素娘娘你切不可乱说。” “若是无凭无据,本宫也不信一个公主会去做这种事。”素婉声音陡然扬高,刺得人耳膜生疼,她转向陆文湛道,“皇上,请允许臣妾传唤证人证物。” 陆文湛自然同意。 进来的是陈太医,平日不太得志,因而众人都围着王怡洵转的时候他便被打发去照看迎仙宫。此刻他乍一见到如此多有身份之人,面上便露了些紧张的神色。 陆文湛开门见山道:“是你发现素常在流产之事是宜城公主所为?” 陈太医低着头道:“回皇上,微臣只是发现素常在是如何流产的,至于何人所为,微臣不甚清楚。” 陆文湛便问道:“那你便说说素常在小产是什么原因?” 陈太医道:“素常在的胎一直是微臣照顾的,胎象也一直很稳健,突然流产,微臣心内疑惑。查遍所有能查之物,终于发现,素常在小产那晚,被人下了堕胎药。”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片窃窃私语。 素婉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对皇上哀声道:“皇上,太医以前都说臣妾这一胎若能顺利生下,会是个极健康的孩儿,臣妾也满心想为皇室延续血脉。谁料宜城公主如此阴毒,连自己的亲生弟妹也下得了手。” 谢贵妃颦眉,起身道:“素妹妹一日三餐都是在迎仙宫与本宫和瑗修一道用的,小产当日也没出过门。重夕那晚是来过迎仙宫,可本宫回想下,她来之时菜已经上齐,且连酒都没向你敬过,怎说是她对你下了堕胎药?” 素婉只道:“贵妃娘娘好心肠,却不知只要有一颗害人的心,总归能寻得害人的机会。” 她拍拍手,贴身宫女环翠便下去了,未几带了两个人上来,竟是明烟和鸢尾。 陆瑗修惊道:“明烟?你怎的也搅和进这事了?” 明烟“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哭道:“公主恕罪,素常在恕罪,都是奴婢粗心大意,才让素常在丢了龙胎。” 她是瑗修身边最得脸的宫女,这般开口,大大伤了瑗修的面子,一时将众人的目光都聚在卫国公主身上。 陆瑗修自持身份尊贵,何曾被人这般打量过,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气恼道:“你且将事情详细说来。” 明烟脸上泪盈盈的,语调倒已经恢复成一个得脸宫女该有的样子:“回公主,陈太医检查出来,那晚奴婢给素娘娘的酸梅汁内被下了足量的堕胎药。因为素娘娘有孕后特别爱吃酸,迎仙宫的酸梅汁也就做得特别酸,就把堕胎药的味儿给盖过去了。” 陆文湛的目光阴沉沉的,死死盯着明烟身后瑟瑟发抖的鸢尾:“那么,堕胎药和这宫女又有何关系?” 明烟脸上闪过怒意,指着鸢尾道:“正是她。公主可记得奴婢送酸梅汁过来时有不少溅到了裙子上,正是和鸢尾撞起来导致的。鸢尾当时帮我端了下盛酸梅汁的杯子,等奴婢整理了下才还给奴婢,就是那会儿的空档里,她把药下进去了。” 陆瑗修想了想,对陆文湛道:“当时明烟裙子上确实溅了酸梅汁,女儿和当时在场的人都有看到。” 陆文湛便问鸢尾:“药是你下的?” 鸢尾扬一张脸惨白惨白的,点了点头,与陆文湛目光碰触一下,又吓得赶紧低下了头,畏畏缩缩环顾四周,突然疯了似地扑倒重夕身下,抱着她的腿哭喊道:“公主,公主救我!” 洛文珺上前一脚踹开她,将惊得目瞪口呆的重夕拉到自己身后,指着鸢尾喝道:“你自己做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为何要怪罪到重夕身上?究竟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0章 驳斥 鸢尾许久才缓过气,扬起那张满是泪水的脸,抽泣道:“娘娘,若无公主指使,奴婢哪来的雄心豹子胆去动素常在的胎。公主说素常在自有了身子,皇上来极乐宫便来得少了,她担心昭仪娘娘失宠,自己也要过回过去的日子,才,才让奴婢做下这等事情……” 重夕赶紧跪下来,稳了稳气息,才对陆文湛道:“父皇,重夕那日去迎仙宫不过是一时兴起,其一不知谢娘娘要办家宴,其二不知明烟中途会给素娘娘取酸梅汁,其三鸢尾来迎仙宫是告诉重夕母妃的腿摔伤了,重夕如何能提早得知?一切不过巧合,怎说是重夕设计的?” 陆瑗修也在一旁道:“是,重夕妹妹素来性子良善,怎可能做出这等事情。” 素婉起身怒道:“宜城公主这张嘴真是厉害,一下就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却不知巧合太多,便落了人为。” “素常在所言正是。宜城公主与迎仙宫交往甚密,稍稍打听便能知道那日荣城夫人入宫的事。”鸢尾又从衣服内取出一个精美的珐琅瓶子,展示给众人看,“公主在这里装了莱菔子油,交待奴婢把油涂到洛昭仪常去的台阶上,若昭仪不小心摔了,奴婢便可前往迎仙宫,伺机下手。” 陈靖从鸢尾手中接过珐琅瓶子,检查过后交给皇帝,皇帝把玩了会儿,道:“这瓶子确实是朕前些日子赏给重夕的。” 崔婕妤脱口而出:“这便难怪了,本宫还奇怪常走的台阶,怎么洛姐姐说摔就摔了,原来抹了油。” 李容华和极乐宫关系不错,赶紧悄悄拉了下她的袖子,示意她别多说。 重夕脑中顿时炸开一般,好一个缜密的局,简直是要限自己于不孝不义。她怒视鸢尾:“平日里我待你不薄,为何今日要如此陷害我?究竟是何人指使,给了你多大的好处,才能让你敢犯如此杀头之罪?” 她音调陡然上扬,平素温温柔柔一张脸豁然间呈现咄咄逼人之势,鸢尾被唬得不敢看她眼睛,只瑟瑟抹泪:“公主,当初你说出了事你会兜着,如今竟这样翻脸不认人了吗?奴婢在极乐宫当差,除了公主,还有谁能指使奴婢,公主,你好狠的心……” “真有趣,一个母妃没有亲生皇子的公主去设计让一个常在小产,本宫长这么大倒还是第一次听到。”一个轻而嘲讽的声音乍然从屏风后响起,王怡洵被几名宫女搀着,颤颤地走出来歪在张贵妃椅上,面容憔悴不堪,然那股天然的气场却是一旁的素婉不能比拟的。 “你怎么出来了?”陆文湛惊道,忙让宫人取了暖毯给王怡洵披上。 王怡洵眸光如刃,刮过在场的女眷,似有些好笑地眨了眨眼:“这外头热闹得跟唱戏似的,本宫在里头哪里躺得住。宜城公主不愧是宫外长大的,行事作风果真新奇得很。” 重夕扬声道:“根本没有做过的事,重夕不会承认。” 陆文湛却似不在意这些,只问重夕:“方才你这宫女说你担心过回过去的生活。怎么,对过去的生活不满意?可是觉得父皇亏待你了?” 他口气有些漫不经心,目光也没了方才审视鸢尾时那种骇人的阴沉,然而重夕最清楚不过,陆文湛怕是对自己平日的态度起了疑心。 陆瑗修一急,便跪到了重夕身边:“父皇,重夕平时里恭谦孝顺,对长辈的敬爱是连太后都知道的,她万万不会对父皇有半分不满啊。” 陆文湛并不看洛文珺,只是道:“我问的是宜城公主。” 陆瑗修一愣,只能呐呐不语。 重夕可以感觉到冷汗一点一点从背上留下来,周围人都在看着自己,四周一时间竟然有种死一般沉寂,她拼命调整呼吸,希望面上不要露一丝慌乱的神情。 突然洛文珺的声音慢条斯理地响起:“重夕,想什么呢?你父皇问你话,据实回答即可。” 陆文湛看到女儿突然咬了下唇,眸中闪过一丝水光,这坚强而隐忍的神情让他一时间心内一疼,却听得重夕百灵鸟般的声音响起:“父皇说得没错,重夕确实不想过回过去的生活。”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陆文湛似是也没料到她会这样讲,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扬了扬眉,冷笑了下。 重夕只作没看到周围人的目光,径直道:“然而重夕并未对父皇或者什么人有过任何不满。父皇为了让重夕避灾,选择了谢氏这样的一等门阀,良苦用心,重夕每每想起都感怀于内。” 当年洛文珺想办法把重夕送出宫时,用的借口就是法师占卜说公主的八字与天时相冲,暂时不宜居宫内,需出宫避灾。皇家的意思本是随意挑个官宦家庭寄居下就好,是洛文珺散尽钱财才想办法送入了谢家,如今也只能假装当年年幼不知事,只道是皇帝的意思。 重夕看到陆文湛虽然面无表情,但是眼睛微微眯了凄厉,表示他正饶有兴致地听着,于是清清嗓子继续道:“谢家待重夕极好,吃穿用度几如己出,琴棋书画无一不请国手亲授,宫外的生活又自由自在,谢青大人四处为官,重夕便也得幸领略到大周的壮美山河。而一切,都是因了父皇的皇恩浩荡。” 王怡洵吃力但颇为妩媚地笑了一下:“宜城公主这张嘴真是甜,只是都这样讲了,怎的还怕过回以前的生活?” 重夕郑重道:“王娘娘有所不知,重夕虽是锦绣堆里被人捧着长大,也算事事顺心,然每逢佳节,总觉心内少了什么。入宫后才知,再如何富贵的生活,都抵不上家人团聚时的天伦之乐。父皇在重夕心中,不仅仅是君主,更是父亲。在宫外时重夕感觉到的,是浩荡皇恩,入宫后父皇对重夕和母妃关怀备至,这才明白,何为如山父爱。什么为母妃争宠这等事,不过是为图些浮云般的富贵,今日既然各位长辈都在,重夕便言明,此生宁愿不要荣华富贵,也想要长伴父母身侧,尽一尽绵薄孝道。” 李容华向来是容易动情之人,闻得此言,禁不住眼眶微酸:“宜城公主原是这份心思,洛姐姐真是好福气,臣妾若能有这样一个孩子该多好。” 陆文湛更是感慨连连:“好孩子,朕竟是不知你存了这份心思。那些年是朕疏忽了,如今既已回了宫,朕必定不叫你再受别离之苦。” 谢贵妃端肃地坐着听完重夕这番动情的话语,神情竟开始恍惚起来,还是陆瑗修悄悄推了她一把才回过神,拿丝帕抹了下泪,对左右道:“这孩子一直都这么好,本宫也心疼得紧。” 王怡洵撇过头去,不再言语。 却是素婉不满道:“皇上,你别被她这一番话迷惑了。人证物证俱在,臣妾的孩子如若不是宜城公主所为,那还能是谁?且她是皇上的孩子,臣妾丢掉的骨肉,难道不是皇上的血脉?” “重夕这孩子……”陆文湛眼中满满是心疼,“朕还是了解的,从小就懂事,朕觉得,她是不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的。她只是个公主啊。” 在皇室中,皇子多少是受父亲猜忌的,而公主无需参与帝位争夺,因而许多皇帝对待公主要比对皇子宽仁信任许多。陆文湛此时便是这种心态,重夕悄悄松了口气。 素婉犹自不平,正欲说什么,王怡洵浅浅地看了她一眼,施施然一笑,明明是极明媚的模样,偏那眸中的幽怨凄凉让人望之心酸。 她娇弱但坚定地握住皇上的手,以无限温柔的口气对素婉道:“素妹妹这话说的,本宫与你同病相怜,自然能体谅你的难处。然而皇室血脉接连夭亡,如若真是宜城公主做的,那妹妹又要皇上如何去做?处死自己的亲生女儿吗?宜城公主与父亲离别十年,好不容易团聚,真要为了让母妃更得宠而犯下错误又如何呢,本宫也是过来人,女孩子的哪些小心思也是懂的。毕竟无论怎么处置,都是在皇上的心尖上捅刀,依本宫看,这事便这样算了把。” 皇帝眼神迅速闪过几缕复杂的光,重夕心里一惊,王怡洵这些话,看似为自己求情,实则无一不是在加深他的疑虑,以退为进,比素婉高明太多。王怡洵或许并不算聪明,但绝对不笨,对皇帝脾性的了解更是素婉不能及的。 果真,她放下平日张扬外露的性子,有气无力地说几句,便让陆文湛刚才还盛满感慨的目光冷却了下去,重新以审视的目光打量重夕。 洛文珺心惊不已,然而女儿的事,她偏是不能多说一句的,只能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重夕跪着迎视她父皇的目光,心内冷凉一片,皇家的冷血与猜既能浮现在陆文湛身上,便也能深植在自己心中。什么场合说什么话表露什么神情,向来信手拈来。 所以面上依然是如方才话语般炽热的神情,眼眶内盈着泪,目光却坚定而真诚,坦然地迎视皇帝。 陆文湛长长地叹了口气:“朕不信自己的女儿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然而证据确凿,若重夕给不出说法,朕也不能不给素婉一个交代。即日起宜城公主回极乐宫闭门思过,未经允许不得私自离开。” 王怡洵咬了下牙,冷漠而嘲讽地一笑,不再说话。 “至于这贱婢……”陆文湛厌弃地看了眼鸢尾,“谋害皇嗣,罪大恶极,拖出去乱棍打死。” “皇上真是仁慈。”洛文珺突然出声,平日里用来曼声吟唱的清亮歌喉此时发出的声音又尖又锐,冰棱般刺过众人耳膜,“依臣妾看,无论这贱婢是受了谁的指使,以一条命换取素妹妹肚子里的龙种,岂非太便宜她了?”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鸢尾本是一脸看透生死的表情,闻言也抬起头,有点讶异地看着洛文珺。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1章 禁足 陆文湛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那洛卿觉得如何处置妥当。” 洛文珺逼视鸢尾,唇侧含了缕阴冷的笑意:“诛三族。” 王怡洵声音里带了丝不易觉察的惊诧:“洛妹妹好狠的心,平日里倒真看不出。” 洛文珺昂首道:“王姐姐慈悲,然贱婢谋害皇嗣,若不严惩以效尤,只怕镇不住某些心怀不轨之人。” 陆文湛闻言,却也不反对,点点头道:“洛卿考虑得周全,那便这样吧。” 鸢尾悚然,也不顾礼仪,猛地站起来,看似要扑向洛文珺,却迟疑了一下,转过身去见到一脸惊惶的谢贵妃,“扑通”一声跪倒在她脚下,扯着裙裾哭喊道:“贵妃娘娘最是慈悲,请为奴婢说说话把。奴婢做下的事奴婢承担,与奴婢家人无关啊。” 谢贵妃急得一把推开她:“你自己做下这等事,来求本宫做什么?” 但鸢尾只一味哭着,跪在地上冲她拼命磕头,没一会儿额头便血淋淋一片。 谢贵妃终归是心慈之人,平日待下人就很和善,见她如此,难免动了恻隐之心,便开口道:“这奴婢确实罪大恶极,但是祸及家人,臣妾总觉得……” “母妃是觉得于心不忍么?”陆瑗修拔高的嗓音极尖锐,突兀地响起在氛围诡怪的空气中,“但是素娘娘肚中的孩子就这样没有了,难道不无辜?母妃,素娘娘可是自小陪在你身边的,这贱婢口称家人无辜,谁知是否真的无辜,洛娘娘说得对,必须严惩以效尤!” 她语气激烈,少了平日那份端雅,咄咄逼人之势让谢贵妃一时也无法反驳。只觉得空气似被这尖利的声音撕开了道口气,有什么平日里看不到的东西正欲爬出来一般。 便听得瑗修喊了句:“还不快来人将这贱婢拖出去,留在这里平白污了视听。” 鸢尾一直愣愣地看着陆瑗修嫣红双唇一闭一合,直至侍卫过来将她往外拖去,才突然醒悟过来一般大喊大叫起来:“住手,住手!素娘娘的事奴婢还有话要说!皇上,皇上请给奴婢一会儿时间,奴婢……公主……” “有什么话留到黄泉路上对素娘娘的孩子说去便是!王娘娘这里,岂是你这等人能撒野的?”陆瑗修厉声喝道。 卫国公主何等地位,那些侍卫都是老手了,见鸢尾挣扎得厉害,手下暗中使劲,便让她疼得昏迷了过去,一路拖着出了毓宁宫。 重夕禁足的日子,便从那夜回到极乐宫后开始了。 宫门并未锁上,只是派了侍卫把手着,洛文珺等人进出亦是自由的。然而任凭极乐宫内春深似海,洛文珺的歌声宛若天籁,皇帝却是不再来了,之吩咐一切待遇如旧,切切不可怠慢。 真相尚未分明,他心里终归是存了一个芥蒂。 红笺急得团团转,她是重夕的侍女,公主被禁足,她也是不能出极乐宫的。而洛文珺为了避嫌,除了去太后处请安外无事便闭门不出,玉墨和紫砚也不方便多打听,如此一来,外头风声如何,竟是一点也不知道了。 宫里人拜高踩低,这样时间一久,内务府在供应上首先就不上心了。 夏裳是要提早做的,然而送来的衣服虽不是破旧的,可衣料不过是去年各宫娘娘不要存货,花样早已过时,针线方面也是敷衍了事。洛文珺素来在意这些,看到了不禁生了些怒意:“这才多久,皇上还没定罪呢,风向就转开了。” 一气之下把这些衣物全赏给了下人,还是刘怀玉知道了消息,在今年上贡的绸缎里挑了些极精美的,暗地托人送了来。 重夕便劝母妃:“宫人的性格向来如此,左右父皇没有把女儿怎样,母妃无需如此。” 洛文珺纤纤玉手在一匹匹灿若流霞的绸缎中随意翻着,有些心神不宁:“你说得对,母妃的确要注意一下,不过是遭人陷害罢了,左右不过是……” 她抬头看向毓宁宫的方向,但是看了一会儿,又烦躁地低下头:“到底是谁?” 重夕有些疑惑:“母妃是怎么了?” 洛文珺却不答,只是道:“母妃看你这几日虽被禁足,心情却不差。” 重夕笑道:“左右不过是被人设局陷害,只消真相大白,我依然是宜城公主。若真相查不出来,以太后与那边的关系,太后也定然不会置我不管。” 她抬眼往毓宁宫方向斜了斜,洛文珺心知肚明,也微微笑了下:“你说得对,只是母妃有些奇怪罢了。” “哪里奇怪?” “她为什么要设计害你?你是公主,对她并无威胁,若是让鸢尾直接指认母妃,岂不是更好?” “虽为公主,然女儿多次与她起冲突,这梁子也是结下了。”重夕道,取了件镂金百蝶穿花绛红色软稠在身上比了比,“重夕穿这种颜色好看不?” “你是想在春狩那天穿?”洛文珺问道。 重夕点点头:“春狩在科考张榜后举行,新科状元都需参加,又要祭拜谷神,是皇家盛典。京城内的皇室成员和世家大族都要去参加,父皇好颜面,不希望被说教女无方。重夕只要没被定罪,肯定会在那日前解了禁足。” 洛文珺眯着眼睛打量了下这匹布料,颔首道:“春狩在上林苑举行,那边木多花少,万绿丛中一点红,想来是极美的。” 红笺抱着团丝线出来在阳光下翻晒,闻言笑道:“且公主肤色白皙,被红衣一映,面容也会非常娇美。谢家少爷定然会一眼就看到。” 重夕跳起来去掐她:“你个促狭鬼,尽开我玩笑。” 红笺被掐得连连告饶,两人闹成一团,洛文珺含笑看着两个小辈打闹,随意翻出匹翡翠绿的布料比划几下,只觉得满目□□妙不可言。 因着春考将近,皇帝的精力多用在了这上面,加之素婉地位不高,她受人设计小产之事也便一拖再拖。 王怡洵自是收到了许多抚慰性的赏赐,家眷的封号也一升再升,然而到底是伤了身子,近段时间是不方便伺候皇帝了,一时也没有合适的人推荐,为免谢贵妃趁机邀宠,便时不时邀皇上,刘淑妃一道来毓宁宫游园赏花。见面三分情,何况刘怀玉何等机灵之人,拨弦吟歌,煮茶品香,极尽皇帝所爱的风雅之事,一举复宠,风光无限。 而对洛文珺,王怡洵到底身子差了,除了偶尔冷言冷语几句,倒也不太怎么花心思为难她。 谢贵妃有次来下棋闲话,便提到淑妃才没安静几日,刚一复宠,气焰更盛了,今天瑗修在御花园见到她,竟嘲讽瑗修一条珍珠项链虽然大,光泽却不能和她戴的比,气得瑗修回到迎仙宫便把那项链取下来摔了。 “怎有这事!”洛文珺不可思议地惊叹一声,手中的棋却是一步不乱。翡翠棋子被两根修长白皙的指头轻轻捏着,微凉的感觉从指尖慢慢传递上来,像一条蛇正顺着经脉缓缓游上来,要一直游到她的意识里去一般。 紫砚过来给两位娘娘续茶,见到洛文珺似是轻描淡写地扫了谢贵妃一眼,谢贵妃没有察觉,仍旧颦眉想着下一步棋。 “怎么就没有呢,她淑妃的吃穿用度,在宫内还真没哪个娘娘能比得上,连惠仪宫里的侍女都比位份低的妃嫔要来得阔绰些。”谢柔云落下一子,也落下一声叹息。 她的妆有些浓,有些艳也有些媚,可偏偏这个人却又是端端正正得厉害的,因而看着便有些不协调。洛文珺的心随着她的叹息也颤抖了一下,原来女人即使没有细纹和白发,也是会老去的。 “商贾之家罢了,虽为江南巨富,但如何能和姐姐的门第相比。”洛文珺调整了下表情,殷切地笑道,“说起来妹妹这其他没有,倒是前些日子昭衍带了些东珠过来,颗颗又圆又大又亮的,只是妹妹平日里不大戴这些,回头姐姐便拿回去给卫国公主玩儿吧。” “妹妹是有心人。”谢贵妃眸光幽幽,“这么些日子,也只有妹妹是一心想着姐姐的。” 洛文珺的笑容噙在唇侧:“这后宫内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之事这么多,我们姐妹要好,自然得紧紧团在一起。” 谢柔云听得此言,连连点头称是,心内也是感慨万千,又谈了会儿近期的形式。王氏依然满门光耀,李氏也颇为风光,郑氏有重新冒头的趋势,刘氏虽位卑,然仗着家财万贯,几个儿子纷纷娶了贵族家庭内的庶出小姐,以此抬高身价。只有谢氏一族,年轻一辈里竟找不出多少冒尖儿的。 洛文珺是知道谢家一些情况的,这些年男丁稀少,个个都被当成宝贝般捧着哄着,长大后性格倒还不如几个小姐来得果决,大多靠着父亲混个一官半职得过且过。这样一群子弟,如何能挑得起家族的数百年荣光?也难怪谢贵妃纵然地位高贵,眉眼间那缕惆怅总也挥之不去。 “姐姐担心什么呢,谢家清贵之流,何须图这些虚名。”洛文珺道,“何况科考在即,子绍也有参与,以他资质,定然能金榜题名。” “若他能金榜题名,那自然是好的。”谢贵妃颇为无奈地笑笑,“可本宫心里也没个底,子绍那孩子倒是努力,只是如今长京城内学子云集,谁不是一方俊才。” “谢姐姐都这样说了,想必谢青大人也很是焦虑把。” “是这样。哥哥只子绍这一个孩子,年轻一辈里,就指望他给全家长点脸了。” 洛文珺见到谢柔云的眉峰颦了起来,不知是因为棋路被自己堵死,还是在位谢子绍担忧,只觉得她脸颊上的胭脂似两片嫣红的云,慢慢飘了起来,飘到自己眼睛里,便连眸光也带上了一抹红。 于是喝了口茶,宛然一笑:“谢姐姐尽管放一千个心。谢少爷有最好的出身,最好的父亲,最好的老师,大周最好的资源他都有了,还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呢。” 她口气轻飘飘的,然谢贵妃这些日子总在思考这件事,听着便想开去了。沉吟片刻,发觉洛文珺的棋路似乎并不是那么无懈可击,又下了几子,竟柳暗花明,局势逆转。 这一逆转后她便下得格外轻松,几个回合下来,洛文珺已经是毫无招架之力。 “不下了不下了,还是姐姐厉害,妹妹自叹弗如,”洛文珺笑道。 谢贵妃赢了棋,心情似乎也好了起来,同洛文珺说笑几句,便起身告辞,临走洛文珺不忘让紫砚将东珠装了满满一屉让贵妃带上。 “娘娘真是大方,这些年的东珠可是一批不如一批了。靖章王知道娘娘喜欢,听闻还是搜罗许久才得这么多,这下全给了谢娘娘。”紫砚送了谢贵妃回来,给洛文珺的茶水换上新的。 “这算得了什么,东珠再珍贵,她女儿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只有瑗修开心了,谢姐姐才会开心嘛。”洛文珺的笑容淡了下来,面容有些冷峻。 紫砚只作没看见,一边收拾棋盘一边道:“娘娘说得也是。奴婢方才看棋局,以娘娘棋艺,方才若不是故意露出破绽,谢贵妃断然不会赢。”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2章 嫡庶争辉 “你心静,自然看得出破绽,谢姐姐看不出是因心内就想着赢棋,想着谢家少爷能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便注意不到本宫故意下错一步,让她有柳暗花明之感。” 洛文珺口中虽这样讲,面上却浮出丝浅淡的嘲讽,那神情分明是在说谢柔云棋艺不精,靠对方让子获胜却浑然不知。 “母妃,你在想什么呢。”重夕无声无息地从一侧的屏风后出来,禁足的日子无聊却也悠哉,她闲闲地披一件曳地的藕荷色丝袍,也不挽发髻,任一头黑丝如瀑般散落,随着她脚步轻挪,便如一匹上好的黑绸在清风中拂动着。 “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说句。”洛文珺笑道。 “来挺久了,看到母妃和谢娘娘在下棋,不便打搅,就坐在屏风后看看。”重夕的声音很轻,“母妃这盘棋下得可真是怪。怎么对谢娘娘,还用这么多心思。” 淡淡的阴霾在洛文珺脸上一闪而过,但她随即笑道:“谢姐姐自尊心强,有些事直接提出来,怕是面子上会挂不住。” 重夕围绕着棋局细看,随口回道:“还是母妃细心,女儿都没想到这层。” 科考一切程序有条不紊地举行,重夕因在禁足中,无法亲自鼓励谢子绍,只能紫砚悄悄给他捎过去一些亲手做的荷包,腰带之类,针脚虽不如宫女所做细致,但一片心思,谢子绍收到后很是感动。 七日后揭榜,谢子绍金榜题名,位列三甲之探花,谢家已是连着三代没出一个三甲进士,一时举族欢腾。 而状元出自郑家,榜眼则被崔家摘得,几人分别是太后的侄子郑品言,崔婕妤的族兄崔巍,也是名门之后,身份贵重,但都已是有家室中年男子,自是不如谢子绍年少中第那般风光得意。加之他仪容俊美,风度儒雅,一时间令长京无数仕女倾了心,来谢家说亲之人络绎不绝。谢子绍不厌其烦,干脆躲入赵王宫内,每日拉着他闭门读书,弄得陆弘熙苦不堪言,谢贵妃却是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陆昭衍来极乐宫闲聊时说了这些事,洛文珺倒没什么表示,重夕却是急了,如今自己禁足,陆昭衍是洛文珺养子来看看母妃是理所应当,谢子绍却没理由来了。世族婚约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谢家要真看上哪家姑娘,怕是子绍哥哥也没办法。 陆昭衍倒像是知道重夕心思似的,笑道:“说也奇怪,谢家至今也没应下哪门亲事,按说谢少爷年纪也到了。” 重夕心内一喜,差点笑出声来,忙喝了口茶。 洛文珺正精心修剪着眼前的盆栽,闻言只道:“谢少爷如今春风得意,于婚事上自然不会马虎,想来最后娶的姑娘定然是百里挑一的。” 陆昭衍还是笑:“昭衍也不懂这些,也是偶尔遇到赵王,他同我讲的。” “谢少爷年龄到了,你年龄更是不小。”洛文珺忽然抿嘴一笑,美目直视陆昭衍俊秀的脸,“要是有了心仪的姑娘,可得趁早开口,母妃替你说去,免得晚一步便被谁抢了去。” “洛娘娘说笑了,昭衍军务繁忙,只怕成了家也是辜负了人家。” 这些年他为大周南征北战,向来是哪里仗最难打皇帝就将他派哪边去,军旅生涯九死一生,腥风里来血雨里去,这话倒也不是客套。 洛文珺却是道:“正因为军务繁忙,才更需有个女主人替你打理。男人征战在外,有人在家里等你,便是有个牵挂在心上,如此,才会懂得保重自己。你啊,别以为母妃不知道,有时候也是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陆昭衍闻得此言,竟有一瞬间的愕然,重夕只见他眸光突然湿润了下,然而马上便恢复成平素的模样,微微一笑,道:“如此,昭衍先谢过洛娘娘美意了。若真有如意的女子,她亦愿意嫁予昭衍,那定然要由洛娘娘前去说亲了。” 几人打趣了一会儿,便有内监来请陆昭衍去凌霄殿议事。 晚一点,又有御前宫女来极乐宫送些皇帝赐的膳品,并告知圣上已经发话,今年春狩洛昭仪与宜城公主都要参加,务必好生准备。 洛文珺慢条斯理地谢过恩,打赏过来报宫女,又命人好生送她们回去,方回到倾香阁将消息告之等候多时的重夕,重夕开心地一下子跳起来搂住了母妃的脖子。 春狩那日,不仅重夕解了禁足,连长年闭门不出的陆瑜德也出席了对谷神的祭拜仪式上。 她是嫡公主,虽不受宠,然名分到底在那,祭祀之时按礼制需走在陆瑗修前面,只是她衣饰简单,头上还别了一支白色海棠,在一众盛装丽饰的女眷里显得格外不协调。 谢柔云站在妃嫔的队伍里,远远看到了陆瑜德,禁不住叹了口气,对一边的洛文珺道:“这孩子,性格随她母后的,怎么着也不会服软。这种日子头戴白花,皇上看到真不知会怎么想。” 洛文珺回道:“可不是,刚才没到上林苑时公主们去向皇上请安,妹妹就在旁边看着,皇上见到平川公主时的表情,真真是让妹妹倒吸口凉气。可平川公主倒还真是一点也不怕,顾自行礼如仪。” 两人在这边有一搭没一搭说着,又看到陆瑗修客客气气和陆瑜德问了好,洛文珺正想赞一句卫国公主好教养,不料陆瑗修紧接着却径直往前一步,取过祭品,走至陆瑜德的位置上第一个行了祭奠礼。 一众人顿时大惊,顿时一片窃窃之声,谢贵妃霍然见到女儿如此大胆的行径,也有些不知所措。 陆瑗修却只作没看到众人目光,对陆瑜德施施然一笑:“姐姐,该你了。” 重夕站在两人身后,也是万万没想到陆瑗修会做出这样唐突的举动,不禁暗自捏了把汗。陆瑜德无论如何都是嫡亲公主,她只要不退让,陆瑗修今天就下不得台了。 这次春狩规模宏大,底下一些藩国使节与世家大族的代表并没见过几位公主,不知道台上出了什么事,更没想到衣饰最朴素的陆瑜德会是嫡公主,只在下边等着第二名公主前去献祭品行礼。 重夕见陆瑜德扫了眼众人,目光不经意地从自己脸上掠过,又落到了陆瑗修身上,后者并不言语,只一味甜美地笑着,却丝毫不掩饰眼底的轻蔑。 她身后不远处,便是对这一切只作不见的皇帝。 陆瑜德的手本来在衣袖内紧紧地握成了拳,但是当她看到皇帝视若无睹地进行着一系列祭祀程序时,表情突然一松,抚了抚发髻间的白花,也不多言,取过祭品,以庶出公主的步骤行完了礼。 陆瑗修大约是没料到平川公主会是这样的态度,端庄淡然,反是衬得自己一副急功近利的模样。当下便觉得无趣起来,重夕看她轻蔑地笑了笑,也不退后,神色坦然地占着陆瑜德的位置。 这一切原本就这么过了,谁知一个稚嫩的童声突然响起来:“为什么瑗修姐姐刚才要去瑜德姐姐的位置?我也可以去吗?” 重夕大吃一惊,瑢婉今年是第一次参加这类大型祭祀活动。宫里嬷嬷前前后后教了三天,她也认真,每一件事都记得牢牢的,见陆瑗修方才这么来一下,竟就这么嫩生生地问了出来。在场众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陆瑗修不言语,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下裹在礼服中一脸天真的小瑢婉,又将目光转向刘淑妃。 王怡洵冷笑一声:“果真是童言无忌。” 刘淑妃早已神色大变,对着谢贵妃就要跪下,被后者一把扶住:“你这是做什么?” 刘怀玉双目含泪,连声道歉,只说自己不好,没教会孩子何为轻重。 谢柔云的脸容凝重得像一块化不开的冰,脊背挺得笔直笔直的,让她浑身散发出一种极为疏离端肃的气势。 她对刘怀玉一笑:“本宫坐到贵妃位置,何为轻重还是分得清的。” 而后径直走到陆瑜德身边,将她拉到原本的位置,道:“这才是你平川公主该站的位置,怎么只被人抢先了一步,你就再不上去了?” “母妃你……”陆瑗修没料到第一个拂她面子的居然是自己母妃,顿时一张娇花般的脸涨得通红,恨恨地咬了下牙,小声道,“父皇都没说什么。” “整个长京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看着你父皇呢,你让他来管这种事不成?”谢柔云的声音低沉而严肃,“身为大周的卫国公主,竟在这种场合做出逾制之事,你也不怕负了你父皇对你多年的宠爱。” 陆瑗修的视线迅速地扫了下周围,谢子绍作为新科探花,与状元榜眼站在一道,他离得有些远,看不清那张俊秀的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也看不清那记忆里星辰般的眸光到底落到了哪里。 是鲜妍得将春花都比下去的陆重夕么? 谷神的祭祀礼分三步走,统共献三次礼,此刻时辰到,礼官悠长的声调宣布第二祭开始。 谢柔云恭恭敬敬将陆瑜德引制首位,柔声道:“平川公主先请吧。” 言罢也不多看陆瑗修一眼,径直回到妃嫔的队伍内。 陆瑜德与陆瑗修深深对视了一眼,她们两人的眼睛都很亮,像匕首的光一样,都是凛冽而骄矜的样子,似是要在对方身上捅出几个血窟窿一般。 忽然陆瑜德像个得胜的孩子般咧嘴一笑,转身便取过祭品去了礼台。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3章 贵妃母女 她脊背挺得笔直笔直,有点像孝和皇后年轻时候的样子,不是很妩媚,却极其端肃。 这下饶是年少无知的陆瑢婉,也知道事情不对了,站在那里怯怯地拉了下重夕的裙裾,小声问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重夕摆摆手,也不知如何说才好。 但是陆瑗修先前虽然有些惊愕谢贵妃的举动,然而马上就恢复成如常神色,恭恭敬敬地等陆瑜德祭献完,再上前行庶公主的礼。 刘怀玉抚了抚胸口,对身边的洛文珺小声道:“可吓着我了。瑢婉这孩子没大没小惯了,还希望贵妃和卫国公主别放心上。” 洛文珺的眼睛却盯着一身绛红,瑰丽如流霞的重夕,答非所问道:“你看我女儿,是不是太显眼了?” 刘怀玉看了看重夕,有点不明所以道:“重夕穿这身衣服很漂亮,庆典时候显眼点也是正常。” 上午的祭祀结束后,皇帝按惯例赐宴群臣。 因不在宫内,又是春狩时节,众人纷纷席地而坐,边品尝野味山珍,边欣赏上林苑的春光,气氛非常轻松。 重夕许久未见谢子绍,本是要借今天亲昵一番,然谢子绍身为新科探花,又出身高贵,竟让一些在朝内颇有几分地位的大臣纷纷过来笼络,一时间忙着问候敬酒,也没能与重夕多说会儿话。 眼见着好不容易解了禁足,却不能与谢子绍多待会儿,重夕心内有些郁郁,喝了几口酒,就觉得胸口闷闷的。见众人兴致颇高,也便不打搅,独自一人去不远处的湖边散散心。 气温和暖,春光明媚,花开似锦,重夕倚在水畔的花篱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扑着蝴蝶,慢慢就有了困意。 “我是你谢柔云的女儿,但不是谢家的女儿。” 陆瑗修的声音低沉却轻蔑,乍然响起时让重夕在睡意朦胧中一下子惊醒过来。 隔着花篱是一座纤巧的竹亭,陆瑗修与谢柔云二人坐在亭内,看似在悠哉饮茶,彼此之间的气氛却有些不对。 重夕怕被她们看到,赶紧悄悄移至旁边的一株大树后面。 只听得陆瑗修讽刺道:“别拿什么门第自抬身价,我也是听够了。你们谢家再如何清贵,这坐天下的,让你们山呼万岁的,还就是我们混了关外血统的陆氏。母妃,谢氏不过是贵族,女儿可是出自皇族。你们谢家要不是我们陆氏礼遇优待,早连这空壳都维持不下去了。” “住嘴!”谢贵妃气得声音都有些抖了,“不过是说你几句,你竟敢连这些话都说出来了。让你别做逾制之事,正是让你自尊自爱。你以为抢了嫡公主的风头很光荣?” “什么嫡公主,从小父皇就没待见过她。让她走在我前头,简直是耻辱!” “名分在那里,无论她得宠与否,都是大行皇后的女儿。孝和皇后没有被废,她就是大周名正言顺的嫡公主。” 重夕极少见到谢贵妃在女儿面前这般严厉,而陆瑗修一时无法反驳,气得握茶的手都发抖了起来:“是,陆瑜德她不仅是大周的嫡公主,还是唯一一个嫡公主。我陆瑗修不管如何得宠,都不过是皇室的一个庶女而已,而这一切又是为何?因为我的母亲不是皇后!我这么多年尽心讨得父皇欢心,又有国公主的名号,却怎么也改变不了我母妃为妾的事实。” “住口!你越来越口无遮拦了。”谢贵妃霍然站起,面目陡然绷紧。 “如何,我有说错吗?谢家嫡女入宫为妾,家族内却引以为荣,这本身就是对你们这种所谓高门大姓最大的讽刺。”陆瑗修分不清愤怒还是讽刺地笑了,嫣红双唇扬起优美的弧度,目光却如毒蛇般缠上了谢贵妃,“所以母妃,哪怕不为我,只为了谢家,你也要成为皇后才是。” 谢贵妃转过脸,不欲与女儿多言。一时母女之间气氛非常尴尬。 陆瑗修深呼吸了几口,知道自己今日言辞有些太过犀利了,但又难以咽下胸中那团怒火,因此只冷然道:“母妃,我知道你一直看不上我这份争上游的心思。只是希望母妃别忘了,如今父皇安在,我也受宠,自然少不了迎仙宫以及谢家的荣华富贵。然我们上头还有位王娘娘,论位份与宠爱,她都在母妃之上。一旦父皇选了她为皇后,弘宪哥哥十之八九也会被立为太子,那么万一父皇哪天不在了,毓宁宫那位会给我们好果子吃吗?” 谢贵妃双眉紧紧颦了下,深深地看了陆瑗修一眼,重夕从未看过谢贵妃这般感伤又这般冰冷的模样。自己一直觉得陆瑗修母女无论长相还是气质都是极像的,如今却又觉得,这两人竟是从本质内就是不同的。陆瑗修终归是陆氏皇族的后代,天生的侵略性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冲破了她那副由谢贵妃给予的柔雅外表,棱角毕现,锋芒渐锐。 而那一等清贵门第出生的谢柔云,明明是经历过大风大浪又在深宫浸染多年的妇人,在愤怒时眸光中却有种某种未经世事的少女的清明。重夕只见她张口欲说什么,却是先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说的这些,洛妹妹过去也和母妃提过。” “洛娘娘也说过?”陆瑗修讶异道。 何止她,重夕心内也暗自惊讶,母妃自冷宫出来后,言辞方面向来小心,竟也会怂恿谢贵妃去争皇后之位,着实让自己意外。 “她是说过。毓宁宫如今与极乐宫也是水火之势,那位若成皇后,她的日子不会好过道哪里去。” 陆瑗修闻言冷笑一声:“毓宁宫又与哪宫娘娘关系好?连寿康宫都不想和那边多接触。即便是与刘娘娘,也是彼此心怀鬼胎。而母妃平日里与各位娘娘关系融洽,对太后也孝顺,母妃登上后位,才是众望所归。” “众望所归?皇贵妃出身高贵,家族势力在朝中盘根错节,你父皇也宠她。有朝野的支持,后宫的位份,这才是众望所归。”谢贵妃方才的怒气已经慢慢褪去,那满脸的无奈却让她的神情露出了几分疲态,还不如方才怒容满面时来得鲜活,竟让重夕隐隐生出了几分心惊。 “我是不指望母妃靠得宠封后了,但是嫡公主的名分,我是一定要得到的。”陆瑗修花朵般的双唇抿出一丝优美却轻蔑的弧度,停滞了一会儿,才又泠泠出声,“无论用什么手段。” 几句话说完,她心情已是极度恶劣,猛地放下茶盏,转身离去。浅碧色绣玉兰图案细丝绸裙笼着她年轻的躯体,薄薄的面料在风中盈盈而动,但那么怒气冲冲的背影,倒比眼前这一派盛大的春光还来得骄矜些。 谢柔云盯着女儿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便自顾自品起了茶。 她茶艺精湛,焚香洗杯凉汤投茶……一双手保养极好,如羊脂玉般细腻洁白,一系列动作有种行云流水般的流畅优雅,重夕着迷般地看着,竟有种沉醉下去的感觉。 就在茶香幽幽弥漫之时,珮楚携着几个小宫女走来,远远就喊了声:“贵妃娘娘在这呢,可让奴婢好找。太后让娘娘过去说说话呢。” 重夕吓了一跳,赶紧往树荫里钻了钻,谢柔云抬袖拂了下眼角,露出她平素那种仪态万方的微笑,起身款款向珮楚走去。 擦擦眼角,重夕觉得方才谢贵妃的眼角处,似是有抹晶莹闪过。然阳光太明媚,她不知道那究竟是一滴泪,还是仅仅只是一片花钿。 她看着谢贵妃与珮楚一道言笑晏晏地离开,许久之后才起身来倒方才谢贵妃母女待过的竹亭。 案几上雅致的茶具被天光照出一圈淡淡的光晕,就如谢柔云与陆瑗修平日里的笑容一样,都是润泽而柔和的样子。 重夕用指尖碰了碰茶盏,是瓷器滑腻冰冷的感觉,里面的半盏茶水已经凉了,只空气中还轻飘飘地荡着几缕残香。这让她总是情不自禁地想到谢贵妃的脸,端雅下的愤怒,细致下的颓败,竟是无法辨明这深宫贵妇究竟是依然年轻着,还是早已垂垂老去。 “妹妹怎么一个人在这?”突然传来的清朗男音一下子把重夕从思绪里唤回来。 她警觉回首,陆昭衍着一身绣金文龙纹的黑底骑射装扮从一边的树林内走出,后面跟着一名瘦弱不堪的侍卫替他牵着马。 “只是坐坐。昭衍哥哥怎么到这了?” “刚才追一只鹿,到这边转个弯就不见了,却是看到重夕妹妹坐在亭内。”陆昭衍笑道,“妹妹今日穿得很鲜妍,绿林中一眼就看到了。” 重夕抚脸一笑:“在极乐宫闷得久了,外头春光大好,妹妹也便想跟那花儿蝶儿一样凑份热闹。” 她无心打猎,想着可以见到谢子绍了,要打扮得好看些,便将那日选中的绛红色软稠做成凤尾裙,又刻意梳妆过,虽不方便狩猎,但看上去真是极美的。 “妹妹是西子姿容,淡妆浓抹总相宜。”陆昭衍赞了句,在案几对面坐下,看了眼那壶茶,道了声,“茶都凉了,妹妹坐很久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4章 素婉 重夕想起谢柔云眼角的那抹晶莹,蓦地生了几分酸楚。她知道迎仙宫那边对陆昭衍向来不甚礼遇,便只道:“我来的时候茶便在这了,才坐了一会儿哥哥就到了。” 陆昭衍叹了口气:“可惜了,这煮茗之人可是茶道高手,我要是早点来指不准还能喝到杯香茗。” 重夕笑道:“看不出昭衍哥哥也是好茶之人。” 陆昭衍也笑:“从小在军营中长大,难得回家,父亲总会叫母亲把当年最好的茶叶取出来,让我好生沏上一壶。他总说我在军中血与汗碰得太多,不用茶涤一涤心性,怕是要沦为莽夫了。” 他口中的父母,自然是生父杨慎与杨夫人萧氏,当年也是名动京城的一对璧人,重夕自是无幸得见,但从陆昭衍的仪容气度上,也是能窥得那对佳人的些许风华。只是如今昭衍毕竟已经改姓陆,大周皇帝的长子,竟然还会这样随意地在自己面前提他过去的生活。 于是重夕静默了下,也只是客气笑道:“哥哥出身高贵,琴棋书画诗酒茶自然是无一不通,怎能把自己比成莽夫,这叫长京其他男儿可怎么办。” “琴棋诗画诗酒茶。”陆昭衍有些玩味地念着这七个字,笑容慢慢竟有些飘渺起来。 他起身眺望远方,一派明丽春光,照得他沉黑色的眸泛出一层润泽的光。 重夕听他像是有感而发,轻声念着什么,留心听着,也只听清了一句“十年一觉扬州梦”。 她一时间有些百感交集,竟给自己斟了杯早已凉掉的茶,低头慢慢啜着。也不管兄长已经翻身上马,抱拳告辞,只怔怔地凝视茶杯中自己的倒影。 风吹过,火红色的裙袂不断翻飞,犹如浴火蝴蝶,在绿林中格外灼眼。 洛文珺自女儿被禁足,也是许久未得陆文湛召见,今日着意打扮了一番。然而一群男人围猎时自己不好参与,休息时王怡洵又带了几个新得宠的妃嫔围在皇上身边,洛文珺许久竟也没机会与皇上说上几句话,便无趣地坐到水边与几个小宫女聊些近些日子的新鲜事。 “昭仪姐姐今日好生漂亮,怎么不去皇上身边转悠,坐到这边吹河风来了。”素婉尖尖的嗓音突然在后头响起来,吓得几个小宫女赶紧起身告退。 自鸢尾的事件后洛文珺还是第一次见到素婉,见她还是如往常一样花枝招展珠围翠绕,乍一看活像一块画布被泼了许多颜料,也算得上“艳不可挡”。又见她层层脂粉下面色蜡黄蜡黄的,便知其小产后身子恢复得不好,再仔细一看衣饰材质做工也不甚好,心内不禁也生了几分怜悯。虽知道她对自己冷嘲热讽,也不多说什么,只笑笑道:“河边风大,妹妹还是别站在风口了。” “什么姐姐妹妹,本宫可真真承受不起你洛昭仪一句妹妹。本宫的身体本宫自己清楚,犯不着你在这假模假样地关心。” 素婉过来时就没有行礼,此时态度更是恶劣,跟她一道的环翠赶紧拉拉她,示意洛文珺的位份比她要高,实不应如此冲撞她。 洛文珺也没计较,只道:“素娘娘自己清楚那也便好了,说到底身子是自己的,保养得好了,才能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你洛昭仪还有脸和我说来日方长?”孰料素婉陡然变脸,“本宫已经没有来日了,本宫……” 她情绪上来得很突然,一时激动,竟猛然扑上来扯住洛文珺的头发,又一把抓着她的衣领,狠狠地想把洛文珺推到水里。 一边的环翠吓得尖叫一声,赶紧上来想拉开两人。无奈素婉虽说小产后身子一直虚弱,此刻却力大无比,自己上去拉还被她一巴掌忽倒在地。环翠捂着火辣辣的脸站起来,想到刚才见紫砚带了几个宫女太监在附近赏花,赶紧起身跑去找帮手。 “素娘娘你何苦如此,本宫要在这出了岔子,你也是自毁前程。”洛文珺猝不及防间死死抓住河边的柳枝,才踉跄着没掉河里去。 “前程?昨儿太医说过了,我可能再也怀不上孩子了,哪来的前程可言?”素婉说着,眼里就冒了泪,“都是因为你们母女,都是因为你们极乐宫这群贱人!” 她越说越激动,见洛文珺一张脸绚烂得让春光都失了色,竟突然拔下头上的簪子劈头盖脑地刺了过去。洛文珺顿时大骇,她向来珍爱容貌,赶紧偏过头去躲,那簪子一下子刺偏,虽没碰到脸,却狠狠刺到肩部,并一路滑至胳膊。薄薄的丝绸被划开,在雪一样的肌肤上留下一长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洛文珺吃痛,手一松,跌入了河里。 紫砚在环翠的带领下急急赶到,正好见到这一幕,喊了声“娘娘”,也跳进了河里。 洛文珺是南方水乡长大的,水性极好,虽呛了几口水,倒也不需要靠紫砚来救助,两人在水中跟两朵莲花似地浮着,没多久就游到岸边上去了。 几个跟紫砚一道来的小宫女忙着帮洛文珺擦衣服擦头发,春日天气虽早已回暖,河水却还是有些冰的,洛文珺连打了几个喷嚏,气得玉墨当场就狠狠瞪了素婉一眼。 “这是怎么了?”皇帝离得不远,听到这边的动静,带着王怡洵刘怀玉一群人就过来了。 王怡洵看了眼洛文珺紫砚主仆二人的狼狈样子,又见素婉一脸惊慌发饰不整地站在一旁,就明白了□□分。心内冷笑,面上却是一副关切的样子:“洛妹妹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掉水里去了,也太不小心了。” 言罢亲自上前拿帕子擦去洛文珺脸上不断滚落的水珠。眼一斜,便将洛文珺身上被素婉划出的伤口看了个一清二楚,顿时娇呼道:“这怎么这么长一道伤?洛妹妹是遇到什么了?” 素婉脸上有一瞬间的慌乱划过,自是全落在王怡洵眼中。她对极乐宫一群人确实颇为嫉恨,然而迎仙宫那伙人却是心头大患,素婉虽愚钝,然而谢贵妃的人,王怡洵向来是能拔除一个算一个。 皇帝听她这么一喊,也过来看了下,薄薄的丝绸因为被水打湿,紧紧贴在洛文珺身上,勾勒得她身形愈发美好。他已经有段时间没临幸过洛文珺了,脑子里电光火石间闪过的些许画面,竟让喉咙都有发了烧的感觉。 洛文珺莞尔低头,像是不胜娇羞地避开皇帝的目光,只怯怯叫了声:“皇上。” 又因着扯动伤口,轻轻□□了一声。 她肌肤向来堪比羊脂白玉,那一道簪子划出的伤口便显得愈发狰狞。皇帝心疼不已:“这怎么弄出来的?要再往上点,划到喉咙或者脸,那可就大不好了。” 玉墨一腔怒火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道:“皇上有所不知,我们娘娘……” “玉墨,皇上问本宫话呢,你插什么嘴。”洛文珺幽幽瞪了她一眼,拉住皇上的袖口道,“是臣妾自己贪玩,见水上几只蜻蜓怪好看的,就走得近了些,谁知脚一滑落下去了。倒是惊动了皇上和各位姐妹,真是叫臣妾惭愧。” 陆文湛其实远远地就已经听到素婉的怒骂洛文珺的声音,又被王怡洵一提点,看到了洛文珺身上的伤口和素婉松散掉的头发,心内已然明白□□分。 素婉本就庸俗之人,流产后又无心养好身子,姿容早已不如往日,加之成日骂骂咧咧怨天尤人,已让皇帝心生厌恶,现在竟然敢对位份比自己高的昭仪不敬,哪怕洛文珺最近备受冷落,也是以下犯上,罔顾尊卑。只消洛文珺一开口,他便会废了素婉的位份,让她安安分分当回谢贵妃身边的宫女,孰料洛文珺此刻却是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洛妹妹真是自己不小心滑下去的?”王怡洵做出一副疑惑的样子,对皇上道,“臣妾方才怎么听着有素妹妹的声音呢?什么极乐宫这群贱人……” “王姐姐定是听岔了。素妹妹长居谢姐姐身边,受谢氏门风熏陶,亦是知书达理之人,怎可能说出这些话。”洛文珺垂眸道。 “知书达理之人……”王怡洵有些想笑,却又有些笑不出来,“洛妹妹夸起人来可真不含糊。” 洛文珺也不理会她,只对皇上道:“臣妾自己不小心,还害素妹妹乱了仪容,皇上还是让我们姐妹俩去更衣梳妆下吧。这春狩人多,被外人看到,可是失仪之事。” 她声音格外柔和悦耳,带点歉然和一丝娇憨,最后一句外人看到,却是点到了陆文湛心里。他素来好面子,若是后宫妃嫔在春狩这样的日子里闹出不和,也是面上无光。心内便又对洛文珺高看一眼,便点点头,对玉墨与环翠道:“服侍你们主子更衣梳妆去吧。” 玉墨道声“诺”,便要搀着洛文珺去更衣。 洛文珺一回头,见素婉还呆呆地站那,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上前拉了她一把:“妹妹还不快随姐姐去梳理梳理,这副样子成何体统。” 言毕又对环翠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把素婉带离皇上面前。 入了附近一处偏殿,极乐宫的几个宫女得知消息,赶紧备了姜汤在那等着。玉墨先让洛文珺和紫砚把湿淋淋的衣服换下,擦干头发,等她们把姜汤喝了,才有条不紊地为自家娘娘梳妆。 “将我这枚簪子给素常在送去吧,她那支方才掉水里了,约莫是寻不回了。”洛文珺把簪子递给一个小宫女,如此吩咐道。 那是一支非常漂亮的镶红宝石与碧玉的赤金蜻蜓花簪,是过年那会儿皇帝赏的,极其精致贵重。洛文珺自己也不太舍得多戴,如今手一挥就送了出去。 “这么好的东西,娘娘怎么说送就送了。何况素常在是因为想害娘娘才让簪子丢掉的,娘娘怎么反倒拿自己心爱之物贴她?”那小宫女很是不解。 “一支簪子而已,我们库房里又不是没有好的,让你送过去你就送过去。”玉墨道。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5章 人心 待那小宫女去对面素婉那送簪子了,玉墨才没好气道:“娘娘真是菩萨心肠。” “你懂就好,何必如此呢。她也是不容易。”洛文珺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方才在河边与那些宫女聊天得知,素婉失宠后地位一落千丈,偏她娘家也不争气,以为家里出了个伺候皇上的,便有些无法无天起来了。她弟弟在街上与人起了口角,一怒之下竟将对方打成重伤,未料那人是朝内一品大员家的管家,岂是素婉一家子惹得起的。为了弟弟免于牢狱之灾,素婉把皇帝赏的东西几乎都变卖了去打通关系,好话笑脸都赔尽了,最后还是请谢家出面,才算保下了弟弟。 皇帝对她没了兴趣,谢柔云仁至义尽后也不再有什么好脸色,素婉在宫中的日子就有些难了。她平素又爱面子,生怕人家瞧不起,出门定是要穿自己最好的衣服,戴最好的首饰,但是来来去去身上就那么几样东西,头昂得再高背挺得再直,宫中的明眼人还是一看就懂。 洛文珺正吩咐玉墨看看紫砚好了没,突然听到一阵怒气冲冲的脚步声,抬眼一看,素婉头发才梳了一半,一阵风似的进来,把什么东西狠狠往桌上一惯,正是刚才那枚送出去的簪子。 她冷笑道:“嫔妾不需要昭仪娘娘的施舍,娘娘的好东西,嫔妾用不惯。” “你……”玉墨气得张嘴便要说什么,洛文珺一抬手拦住了。 “素妹妹是不喜欢这枚簪子?”洛文珺笑道。 素婉瞅着发簪上成色极好的宝石与精美绝伦的雕工,咽了咽口水,冷笑道:“簪子自然是极好的东西,只是送簪子的人,安的是什么心嫔妾就不清楚了。” 洛文珺挥挥手示意服侍的宫女退下,自己对着镜子细细整理妆容:“本宫听谢姐姐说,几日后荣城夫人和谢家几位小姐要入宫看她,你住迎仙宫,又是跟谢姐姐一道入宫的,如今封了常在,自然少不得来看看你。” “那又如何?” “本宫若没记错,她们几个的贴身丫鬟,当时在谢家都是你的姐妹吧。” 素婉如今最忌讳别人提她丫鬟的出生,才拼命往身上堆些名贵之物。加之她的性子关系,当初与其他几名服侍小姐太太的丫鬟关系都处得不好。听洛文珺一讲,脸色就更不好了:“嫔妾虽也在谢家待过,但从不与她们称什么姐妹。过去不会,如今更是不可能了。” 洛文珺斜眼看她挺直脖子的样子:“这是自然。不过你也别怪本宫说得直接些,如今你这一身,怕是还及不上荣城夫人身边得脸的丫头。” 这话说得直刺素婉的痛点,她快速扫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裙,虽也是前不久内务府送来的,但都是其他宫娘娘挑剩下来的料子,自然好不到哪里去,针脚也粗糙。当初做谢柔云贴身宫女时,谢柔云或者陆瑗修随手赏下一匹料子一件衣裳都可能比这身好。 她见洛文珺话说得讽刺,神色却淡然,一时就有些看不懂她的意图,便没好气道:“再得脸的丫头也是服侍主子的,我如今在后宫中虽不得宠,然也是皇帝妃嫔,岂是那些人可比的。” 洛文珺心内好笑,谢柔云这等云端之上的女子,□□出来的人竟如此愚笨,也不想与她在这些上浪费口舌,起身拉住素婉的手笑道:“瞧妹妹说的,如今你我同为伺候皇上的姐妹,姐姐可不是也想你好看些么。” 素婉像触电般抽回手,冷声道:“昭仪娘娘,你还是不要在嫔妾面前假模假样地笑了,只会让嫔妾想到自己的孩子是怎么被你的女儿害死的。自然了,这幕后真凶到底是宜城公主还是谁,也就只有那个人自己知道了。今日刺伤你之事,你要告诉皇上便告诉,雷霆雨露皆是均恩,嫔妾消受得起,反是你洛昭仪这番不知意图为何的示好,嫔妾看着实在毛骨悚然。” 洛文珺不言语,缓步至窗前,她身上的长裳为刘怀玉南方娘家带进来的烟水纱做成,染成浅浅的碧色,又绣了颜色极淡雅的花木图案,披在身上朦朦胧胧的如被水乡最温柔的雾气包裹。素婉站在屋内的暗处看着,见天光落了洛文珺全身,泛起层迷蒙的光晕,恍惚间竟以为自己见到了传说中的仙女。 而洛文珺精致的脸庞微微抬了抬,那双形状美好的眼睛里有一点点倨傲,也有一点点的怜悯。 “妹妹,你是真的以为重夕,或者是本宫下手让你掉了孩子么?” 素婉冷哼一声:“做没做,你自己清楚。” “本宫没有做过这种事,本宫也可以保证重夕没做过。”洛文珺平静地说。 她的语气太淡然太肯定,素婉虽是满腔怨怒,却也被她的神情语态震住,情不自禁地问道:“你说什么?” “对这件事本宫一直都是这么说的。你的孩子,本宫没动过,重夕也没动过。” “可是鸢尾就是你们宫里的!她自己也承认了,当天是她故意撞了明烟,然后在我喝的酸梅汁内下了堕胎药!” 洛文珺依旧伫立窗边,语调平静柔和:“本宫在事后调查了下,发现你们找上鸢尾来对质时,她便坦诚了自己一切的罪过。可不知妹妹想过没有,鸢尾只要一承认,那是必死无疑的,而当时的情景,碰过酸梅汁的有厨房内的宫女太监,还有明烟,并没有证据完全指向她。可鸢尾甚至不需要审讯便全部招认了。她这样做,于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你们这些做主子的给了她多少好处,我又怎么会清楚。”素婉不屑道,转身便要离开。 陆重夕猛然扬高语调:“鸢尾只要承认自己下过药,都是死路一条。若真为极乐宫指使的,她都供出重夕了,自然得不到任何好处。你可还记得鸢尾被处死那日,本宫提议移她三族,皇上亦是答应了。可本宫托人查了下,发现她家人不仅没死,还在长京购有数座宅子,另还有良田,旺铺。这可是犯了死罪的宫女家属,怎就这样财大气粗?” 素婉猛地站住了:“这,是真的?” “看看这个,你找人查下便知。本宫虽是昭仪,但在冷宫多年,娘家也普通,还真没有这样的能耐给一个宫女家置办这么多产业。”洛文珺拿出一份名单,上面是鸢尾家属在长京的产业。 素婉拿过来快速扫了几眼,脸色顿时就白了。 “若不是极乐宫指使的,那是谁?”她声音轻轻颤抖着,明明是温暖的春日,她却觉得寒气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像是要把血液都冻住一般,“那还会有谁?这宫里,到底有多少不怀好意的人?” “本宫也不知道是谁。本宫只是想告诉你,这个人定然不是本宫,更不是重夕。妹妹有孕后,皇上对本宫依旧很好,若说来极乐宫来得少了,也是因为国事繁忙,其他娘娘那边也是一并去得少了。重夕一个公主,怎会为这样一个理由去陷害你孩子?本宫平日生活起居都是旧时用惯的人服侍,鸢尾新来的宫女,平日里也只能到重夕房间洒扫清理,所以也只能偷到重夕的物品来诬陷她。”洛文珺道。 素婉听洛文珺叙叙说来,不想相信,却又不得不信,只觉得双腿发软,慢慢移至一张椅子边坐下,凄然道:“你也不知道是谁。难道本宫的孩子,便这样莫名其妙地失去了。” “妹妹随谢娘娘进宫也有好些年了吧,该是知道后宫向来不乏这种事。何止你呢,你看王娘娘这等地位,她的胎,不也莫名其妙地掉了。而本宫呢,还不是一样无辜被牵连,入了冷宫整整十年,这女人又有多少个十年耗得起?” 洛文珺走至素婉身边,这一次素婉没有避开,只是呆坐着任由她帮自己一点一点地梳理头发,听她慢条斯理道:“可是妹妹呀,我们既已是这后宫中的女人,即使身不由己,也该让自己活得更好才是。若一味消沉了,岂不是正好遂了那些阴毒之人的心意?” 素婉抬起头,凝神在镜子中看了自己一会儿。她发现自己很憔悴,却还是年轻的,那簪子的光斑闪在脸上,有一点点的奢华,也有不多的几分娇俏。 “你看你,才多久啊,本宫还记得去年刚出冷宫的时候,你还是那么好看一个人,就这么几个月,把自己都折腾成这样了。”洛文珺惋惜道,“可到底年轻,底子好,只消别折腾了,仔细调养着,应是很快就能恢复的。” “自没了孩子,皇上便跟忘了我这个人似的,即便是来迎仙宫,也不会踏入我的采芝园一步。这日子冷冷清清的,还不如当个宫女那会儿,连卫国公主都得对我客客气气的。谁曾想有了位份,反是处处不如意了。” 洛文珺听她絮絮念着,并不答话,手腕灵活翻转,不多时便替素婉盘好了头发:“本宫许久未替人梳头了,妹妹看看可还喜欢?” 素婉原本想着洛文珺位份比自己搞,让自己丢掉孩子的事也没确切证据,加之方才自己还冲撞了她,原以为即便逃过责罚,也会被好生折辱一番。谁知洛文珺竟这般对待自己,心内一时说不清是感动还是忐忑。 她看了下镜子,发现洛文珺只给自己挽了个简单轻盈的发髻。自有了位份,她便极力于装饰上追求繁复华丽,乍然见到自己这个样子,不由自主脱口而出:“这样子看起来好简单,我看绿衣红叶的发式都比这个富贵些。”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6章 顺水人情 “任何东西,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洛文珺笑道,“妹妹的美,本就是胜在那份出水芙蓉的清丽,无需一味追求华贵富丽。自然了,身为妃嫔,衣料首饰还是要精致些的。” 她这样说着,便把那枚精美的簪子插入了素婉丰沛的发间:“回头姐姐再让人给你那边送些衣料首饰去,待谢家人入宫,也好拿些赏他们。平日里的宫女太监也都是要打点的,既是皇上的女人,再怎样,面子上的事是万万不能失了。” 素婉眸光一动:“昭仪娘娘为何如此待嫔妾?可别是因了与贵妃娘娘的交情,嫔妾可以告诉娘娘,贵妃娘娘如今是不大理会嫔妾了。” 洛文珺苦笑道:“何况这般防着我。” 素婉冷笑一声:“没掉孩子后,嫔妾可不敢再信这宫中能有人无缘无故地对你好。更何况,之前嫔妾也是多次冲撞昭仪娘娘与公主,便是寻常的情谊也荡然无存了吧。昭仪娘娘若是希望嫔妾替你做什么可以直接说。” 洛文珺见她这样子,也颇无奈:“过去重夕住迎仙宫,妹妹也是有照料的,姐姐一直感恩铭记在心。孩子的事,不管妹妹信与不信,姐姐与重夕确实没做过,但是妹妹的心情姐姐是理解的,乍然失子的痛,也确实容易令人失控,那些冲撞之事姐姐并不计较。” 言毕又取出一个样式简单的盒子给素婉,里头是胭脂水粉:“这些胭脂水粉是当年紫砚与我云瑶姐姐闲时调制出来的,敷上去并不会多白,不过多几分清透,用在妹妹身上还是合适的。” 素婉不语,只是透过铜镜打量着洛文珺。 洛文珺知她心里定然是有些想法,于是话锋一转:“而若说姐姐全无私心,那也不是。这幕后之人用心甚是歹毒,设计让妹妹没了孩子,又将矛头指向极乐宫,一箭双雕,若不找出来,姐姐也是寝食难安。” 洛文珺说得随意,却是句句滴水不漏,天光凝在她娇艳又英气的眉眼间,奕奕神采,竟照得素婉移不开眼睛。她似是有些着迷地看了洛昭仪一会儿,突然含泪起身,跪在地上对洛文珺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大礼:“妹妹便在此,谢过姐姐了。” 洛文珺一把扶起她:“都说了,同是伺候皇上的姐妹,无须如此客套。” 两人梳妆完毕便一前一后出去,未免他人起疑,并不显得很亲密。此刻正逢陆弘宪猎得猛虎一只,在春狩中得了头彩。 那虎身形巨大,看上去极是威猛,称之为虎王亦不为过,众人皆围着啧啧称奇。几名藩国使节此番来朝拜,本就对大周朝极尽阿谀,见此场景更是赞不绝口,几名学了点中原文化的使节还做了几首蹩脚的打油诗,让陆文湛龙心大悦,当即赐陆弘宪金马鞍一副,又将自己用过的弓亲手赠予他。 王怡洵身为雍王之母也很是长脸,她小产后身子一直不太好,这会儿倒是连面色都红润起来了,看向雍王的眼神盛了满满的慈爱。 “无论皇贵妃平日如何,天下父母心到底是一样的。”洛文珺道。 “只是其他娘娘怕要吃味了。”紫砚笑道。 “自雍王参与春狩,哪次不是他得头筹。何况雍王自小资质出众,有空在那吃味,倒不如想想如何与毓宁宫打好关系,将来真怎么样了,日子也好过些。”玉墨道。 洛文珺看了她一眼:“将来会怎样?玉墨你说话是越来越有趣了。” 紫砚眨眨眼,没接话。 “洛卿来了?”陆文湛见着洛文珺,便招手让她过来看看虎王。突然见到洛文珺身后一丈外垂着眸子过来的素婉,只见她稍稍修饰过,整个人清莹剔透,娇美温柔,禁不住心神一荡,竟有种久违的感觉。 洛文珺只作没见到皇帝眸中的神彩,依依过去,见着那倒毙的猛虎虽已是尸体一具,却依然气魄骇人,不禁叹道:“雍王当真是神勇,臣妾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庞然大物。” 陆文湛笑道:“弘宪又何止神勇,前些日子还主持了本朝国史的编纂,朕还担心他会太过操劳,没想到今年春狩头彩又是他先得,可谓文武双全。能得此子,朕心甚慰。” 众人一听皇帝如此讲,对雍王自是又一番赞叹。陆弘宪倒也习惯了这样的场面,谦虚却又坦然地应和着。 洛文珺站在谢贵妃身边,对站在对面的王怡洵浅浅行了一礼,笑道:“雍王能有今日的成绩,也是王姐姐教子有方。皇上也不能只顾着赏雍王,却忘了王姐姐呀。” 王怡洵不意洛文珺会这么说,不过她此刻心情极佳,便笑笑道:“是宪儿自己上进,我这个做母妃的,平日里也只是提点他多加保重身体,别累坏了而已。” 陆文湛闻言笑道:“文珺说得有理,宪儿如今在外能开疆拓土,在内可整顿国务,实在也有怡洵一份功劳,自然得赏。怡洵最近可又什么想要的?” 王怡洵的笑容如春风拂面:“臣妾身居皇贵妃之位,又有皇上宠爱,儿子母家也都还争气,臣妾这辈子还有什么可求的。每天也就念念佛,望皇上龙体康健,国家能够长治久安。” 刘怀玉娇滴滴道:“瞧我们的皇贵妃娘娘多会说话,越来越有后宫之主的风采了。” 这话说得甚为尖锐,后宫之主,那便是皇后了。谢贵妃闻言禁不住脸上一凛,陆瑗修却是笑意淡淡,甚至还附和着刘怀玉道:“刘娘娘说得是。王娘娘在宫中多年,将后宫一切打理得整整有条,才能让父皇专心朝廷之事。女儿记得,去岁王娘娘曾经提过她母亲还是三品平湖城夫人,父皇何不下道旨意,加封其为一品国夫人。” 王怡洵花容微动,却并不言语。大周建国以来,在世的命妇中,向来只有皇后之母才可能被封一品国夫人。而实际上连当今太后的母亲在世时也一直只是二品郡夫人,还是去世那年追封的楚国夫人。 王怡洵母亲与谢贵妃之母一样同为三品城夫人。她向来自视甚高,认为王家在朝中官职比谢家高,自己位份也比谢柔云高一等,唯独母亲与谢家老太太竟是同一品级,因而私下里会有些抱怨,也一直想着如何提高母亲品级。未料今日竟是卫国公主替自己向皇上讨赏,一开口还是国夫人,她不知道这个大周最受宠爱的公主心里在想什么,有些忐忑,却也不希望皇上拒绝,毕竟这次错过,下次再想找机会便难了。 陆文湛沉吟了下,又恢复了惯有的笑容:“瑗修这个提议,皇贵妃认为如何?” 王怡洵垂眸:“怡洵能怎么认为,一切皆为君恩,该问皇上的意思才是。” 洛文珺一直在看陆瑗修,发觉她在王怡洵说出这句话时拿帕子掩了一下嘴,其他人或许看不出,自己却是懂的,这是卫国公主在掩盖一个一闪即逝的笑容。 她又看看王怡洵,皇贵妃的双眸虽然垂着,但那脸上的表情,期待的感觉更胜忐忑,心内突然便有些许亮光闪过,于是笑道:“卫国公主都这样讲了,皇上就许了吧。这厢大家也是清楚,王姐姐是咱们姐妹中最担当得起这个赏的。” “洛卿这话……”陆文湛颇有深意地看了洛文珺一眼,略一思量,便笑着对王怡洵道:“瑗修都这样讲,想必也是大家的心声。既是如此,朕自然不会不同意,便封平湖城夫人为燕国夫人,皇贵妃意下如何?” 王怡洵不料事情如此顺利,一下还没反应过来,陆瑗修已经娇俏俏地笑了起来:“这可真是件大好事,瑗修在此先恭喜王娘娘了。” 她一开口,底下察言观色之人也是纷纷道贺。 刘怀玉推了下还有些发愣的皇贵妃,悄声道:“姐姐还不谢恩。” 王怡洵这才回过神,连忙跪下去叩谢皇恩。 这般热闹片刻,陆陆续续又有其他人猎得野兽回来。 春狩向来是提醒大周皇室莫忘当年马背得天下的历史,加上陆文湛也是洗好游猎之人,此刻也是心痒难耐,便令左右牵来骏马,轻巧一跃翻身上马。又环顾四周,突然间搭弓拉箭,众人只听得弓弦乍然崩响,便见一悍隼从空笔直中坠下,随从赶紧上前将隼捧来,只见箭镞深入那隼的咽喉,一击毙命。 陆瑗修带头喝声彩,紧接着便是一片山呼万岁之声。 谢柔云叹道:“皇上自登基后便久居宫苑,不料身手一如往常。看来这岁月对男人,终究是宽容些的。” 洛文珺笑道:“皇上是万岁,岂是妾等可比的。” 陆文湛豪情澎湃,转身对众人道:“今日朕便与尔等一同尽兴,诸位无需客气,此次谁猎得最多,朕重重有赏。” 言毕,纵马入原野,身影疾如闪电。众侍卫赶紧策马赶上,皇家浩荡队伍飞驰于莽原之上,赫赫威势,涤荡天地,颇有当年□□与群雄逐鹿中原的气魄。 陆文湛却是不满意,对护卫在侧的靖章王喊道:“这么多的好儿郎,让他们尽兴游猎一场便是,朕自幼便在这上林苑打猎,这么多人跟着,反是碍事。昭衍你也去试试身手吧,可别让朕失望。” “春狩人多眼杂,昭衍可不敢让父皇独自在这上林苑。”陆昭衍笑道,“父皇还是饶了昭衍吧,人手可以撤下些,独自狩猎还是不要了。” 陆文湛正在兴头上,就有些听不进去,不耐烦挥挥手,正想说什么,只听一个清脆脆声音响起:“那父皇就让女儿充当次侍卫可好?”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7章 舍命护驾 “重夕?”陆文湛一回头,只见重夕身着侍卫服侍,一张娇花般的脸带着笑意,英气勃勃地骑在马上,虽身材娇小,却也有几分长京贵族公子的风流倜傥。 皇帝不喜欢身边的妃嫔太过强势,然而对女儿,却很希望看到她们文武双全不逊色男儿的一面。加之重夕以前对自己一直不冷不热,突然如此,他虽不愿承认,内心还是有种喜不自禁的感觉,因而笑道:“许久未见,倒让父皇刮目相看了。不过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不和其他女眷们一起,倒混到这边来了。” 重夕俏皮地一握拳:“大周早年问鼎天下,女子亦跨马扬鞭,不让须眉,当年太穆皇后更是攻下南方十六城,与□□并肩逐鹿中原。而父皇早年是皇子时,也经常随军远征,重夕每每在书中读到这些,总觉热血澎湃,父皇方才一箭,真真让女儿叹为观止,就让昭衍哥哥帮忙,换装成侍卫来了,父皇就让女儿跟着嘛,女儿真的很想多看几眼父皇狩猎时的英姿。” 陆文湛笑了:“罢罢罢,你若要跟着便跟着吧,只是自己小心点。其他人便散了吧。” 陆昭衍道:“那就让昭衍也跟着吧,父皇一人再加个妹妹,昭衍是真不放心。” 陆文湛想了想,道:“也好。” 陆昭衍于是让大队人马散了,皇帝喝了声,骏马登时扬蹄飞奔。 天地远阔,四野寂寥,极远处的群山高耸于云霭之上,隐隐可见还未完全消融的残雪。汜水已到汛期,澎湃之声穿石裂岸,不时有野兽的嘶吼声或人们的欢呼声传来,在风中远远传开。 重夕平日里只是与长京的公子仕女纵马游赏,极少如今日这般纵情飞驰,只听得风声飒飒,拂在脸上,撞击着胸腔,壮美山河,一时也让她无限感慨。 陆文湛一反平日朝堂上文质彬彬的形象,俊逸身姿,竟不输那些长年远征的将士。 他的弓比那些王公子孙们的都要大,重,也就陆昭衍所执的能与其相比。又有枪,锤随身,远射近战,皆不在话下。陆弘宪那虎王虽威武,然毕竟是以箭射杀的,陆文湛不多时竟已近身搏击杀死了两只熊,雕,隼,鹿,豹更是不在话下,重夕看得惊心动魄,也渐渐有些明白父亲当年为何能取得天下,母妃又缘何如此倾心父皇。 许是每个女子心中都有对英雄的几分膜拜,大周风气开放,英武的男人向来极受追捧。更何况陆文湛可以说是文武兼备,又身份高贵,在母妃年轻时他纵横捭阖,于乱世中夺得至尊地位,到了中年便收敛锋芒,做一太平明君,这样的英雄气概,大约也不止母妃一人迷醉吧。 至天色渐暗,陆文湛也终于面露疲色,几人便打道回去,在小树林中随意走着。 “父皇之神勇,若非亲眼见到,女儿真是难以想象。”重夕虽没动手,但跟着陆文湛狂奔了那么久,也是气喘吁吁,却也不失兴奋,“这次没有准备,以后若有机会,真想亲自拿弓箭一试。” 陆文湛哈哈大笑:“好孩子,不愧是朕的女儿。父皇政务繁忙,实在无暇亲自指点,若你想学,父皇可指几名高手教你。” 重夕喜道:“真的可以吗?” “有何不可?你是我大周公主,本就不该是寻常人家里的弱女子。”陆文湛笑道,突然想起了什么,“说起来,你昭衍哥哥可是被北方十六国称之为‘鹤壁倪’,他若有空,大可让他亲自指点你一二。” 鹤壁倪,在北方蛮语中是对勇士极大的敬称,意为“射雕者”。想来陆昭衍这些年的征伐,在域外也是有了赫赫名声。 陆昭衍忙道:“父皇见笑,昭衍那点雕虫小技,在父皇面前可就是班门弄斧。” 陆重夕莞尔一笑,正想说什么,突然尖叫一声,双脚一蹬,竟脱离马缰,直直向旁边皇帝的坐骑扑去。 “重夕你做什么?”陆昭衍首先反应过来,惊叫出声。 陆文湛一个不留神,重夕已经重重地落到了他马背上,他只觉得眼前似有闪电略过,随即骏马受惊,高高扬起了身子,生生将重夕甩了出去。 “重夕!”陆文湛伸手想拉住女儿,然而马像是受了极大刺激,一阵战栗,竟不听使唤,载着陆文湛狂奔而去。 惊惶间只听到陆昭衍高呼数声“护驾”,顿时林中掠出数道高手身影,齐齐围攻陆文湛坐骑,利刃穿心,马血迸溅,只听得骏马猛力嘶吼数声,又差点踢伤几个侍卫,终于颓然倒地,而四肢还在抽搐。 陆文湛身形敏捷,马还没倒下,他已挣脱马镫,敏捷跃下,加之护驾之人甚多,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脱险后想起方才之事,犹然心有余悸:“是怎么回事?” 其中一侍卫仔细审视了一番还在地上抽搐的马,方道:“回皇上,大约是今年暖得早,加之此次春狩规模浩大,把冬眠的蛇给惊醒了。这马是被蛇咬了,才会受惊不听使唤。” 陆文湛想起刚才重夕扑过来时自己似乎看到一道闪电,难道是蛇? 于是急问重夕情况,刚才众人忙着救驾,根本不知道那个小侍卫竟会是宜城公主,这会儿皇上问了,才急忙赶回去。 重夕并没有坠地,陆昭衍紧急时刻飞身下马接住了他,但是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却看到重夕面色苍白,右手举着一条蛇,颤声道:“总算是,没伤了父皇……” 陆昭衍长年在外征战,一眼便认出重夕手中这条是剧毒之蛇,登时大惊。 重夕指了指左手臂,上面一个小小的伤口,陆昭衍二话不说,拿刀划开衣服,俯身吮吸伤口处的毒血。待陆文湛一行人赶到时,黑红黑红的血已被吸出了不少,然而重夕的左手依然高高肿了起来,脸色也有点发紫。 陆文湛心疼不已,这个女儿平日里对自己何其冷淡,未料关键时刻竟是她救了自己。连忙吩咐重夕不要乱动以防毒血扩散,命今日随行太医速速赶来。 一众女眷是看到重夕被抬着回了大营才知道出了事,王怡洵一开始焦虑万分,见到皇帝骑着马回来的,顿时松一口气。倒是洛文珺看到重夕被抬着回了大营,又听说是被什么毒蛇咬了,竟是脚一软,若非一旁的李容华扶了下,差点直接瘫倒在地。 重夕只见得周围的人忙忙碌碌来来去去,一忽儿是皇帝,一忽儿是太医,一忽儿又变成了红笺。看起来大家都是挺急的,可她自己并没有觉得十分难受,只是身体有些发热,眼睛也有些花。 隐隐的,能听到洛文珺在账外的哭声,又能听到谢柔云和陆瑗修的劝慰声。她想让大家别着急,自己没什么事,但是张张口,喉咙却只能发出“嘶嘶”的喘息声,像肺部破了个洞,又有点像蛇发出的声音,她有些好笑地想,自己这样算不算是个蛇蝎美人? “别说话,你现在这个样子有点吓人,万一被洛娘娘看到,她要更担心了。”有人在自己躺着的床边轻声说。 重夕有些艰难地转过头,就看到陆昭衍冲自己笑了一下,可能是因为刚才为自己吸毒血的关系,他嘴唇有些发肿,但那一笑温和柔暖,让人很是安心。 他的手法比太医还娴熟些,挤出残余毒血,拿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药水清洗伤口,又吩咐太医拿一些草药过来,配比好后敷在自己伤口上。 她见他这样忙忙碌碌,却又有条不紊,无由来地就想起刚才自己从陆文湛马上跌下时他稳稳接住自己的样子,男人的体温混杂着上林苑植物的辛辣气息,是她陌生却也觉得新奇的。怀抱又是那样温暖稳妥,让她在知道自己被蛇咬伤后也不甚担心,莫名就知道有这个男人在一切都不会是问题。 长京的公子们一贯衣饰鲜丽整洁,一年四季折扇在身,即使是今日春狩,也都会在身上戴了放满香草的荷包,个个都像是云端上下来的人一般出尘。以至于一国之君陆文湛如此率性英武,生生将那些贵公子比成了深闺淑女一般可笑的存在。 如此看来,最像皇帝的,反倒可能是这个与皇帝毫无血缘关系的皇长子。 正在胡思乱想间,突然厚厚的织锦门帘被拉开,陆文湛的声音伴着脚步声急匆匆进来:“朕的公主如何了?” 而后是老太医颤巍巍的声音:“回皇上,苍天保佑,公主虽还要受些苦,但已无大碍了。” “这是什么蛇?方才侍卫说朕的马也是被这种蛇咬死的,毒性真这么大?” “是这样,此蛇名阿巴曼,虽数量不多,但毒性极强。所以臣才说公主是苍天保佑,可能是靖章王及时吸出了毒液做了处理,否则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 重夕躺在那里听众人对话,只觉得脑中越来越混乱,“嗡嗡”一片,感觉到皇上走过来拿手试了下她额头又拿开,而后又说了什么。她被蛇咬,又坠马,刚才怕自己会有危险,一直提着口气,此刻太医都这样讲了,便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慢慢沉入黑暗中。 似乎听到有人哭泣,有人说话,有人谢恩,但无尽的疲惫中,她已经什么都不想理会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8章 策略 意识再度清醒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但已经没有了那种混乱的感觉。 眼前的黑暗慢慢散开,发觉自己已经躺在熟悉的倾香阁内,洛文珺枕在案几上沉沉睡着,旁边是一盏小小的宫灯,火光在深浓的夜色中温暖地跃动着。 她想喊声“母妃”,但是看到洛文珺眼睛下一片青色,便也不做声,静静躺那看着母妃的睡颜。 门“吱呀”一声推开来,红笺捧着一碗百合粥轻手轻脚地进来,见洛文珺睡过去了,又赶紧取了薄毯想给她披上。 “没事,本宫不冷。”洛文珺却是睡得极浅,一点动静就醒了,对红笺道,“你也累一天了,不是让你早些去休息吗,怎么还不睡?” “娘娘晚膳都没进多少,奴婢想着这会儿该是饿了,就到小厨房做了碗百合粥,娘娘多少吃点吧。” “好孩子,粥放这吧,本宫一会儿就吃。”洛文珺笑了下。 重夕见母妃已经醒了,便也直接开口道:“母妃现在就吃吧,你胃不好,可是经不得饿的。” 红笺和洛文珺一愣,转过头便见重夕虽苍白着一张脸,眸光却是清亮亮的,便知她已无大碍,顿时松了口气。 “公主你可算是醒了,昭仪娘娘急得晚膳都吃不进了呢。”红笺道。 重夕挣扎着坐起来,红笺忙扶好她,靠在柔软的靠枕上。 “母妃,之前不是都说好了吗,那蛇的毒液已经被挤得差不多了,不会对女儿有太大影响。”重夕吃力地笑笑。 “躺了这么久,你也该饿了吧。来,这碗百合粥母妃先喂你喝了,红笺,你再去小厨房做点清淡的点心来。”洛文珺道。 红笺应了声“诺”,便起身告退了。 洛文珺将粥舀了一勺,试了试温度,递至重夕嘴边,看着她咽下了,方道:“那柳氏虽一再保证不会伤你性命,然人心难测,母妃看着你被抬回来时,真真是有些吓到了。在上林苑处理下后,你父皇担心再出什么事,连夜将你送回紫寰城。此蛇毒性极烈,若非你执意要如此,母妃是万万不肯让你冒这个险的。” 重夕吃了几口粥,渐渐觉得舒服许多,方道:“这不没事嘛,有点中毒症状也是正常,不然父皇指不准会起疑心呢。倒是柳氏现在如何了,母妃可是答应过要让她重新承宠。” 洛文珺脸上的表情非常淡漠:“她现在还在浣衣局,母妃让她再等等,会想法子给安排到极乐宫来的。” 这个柳氏,便是当初红极一时的柳遥歌,王怡洵当时见她风头有些太盛,便在福子进宝陷害洛文珺这事上做了点文章,把柳遥歌也牵连进来打发到浣衣局去了。 洛文珺上次遭遇蛇袭时便让人暗中调查,发觉正是柳遥歌所为。又得知此女对皇帝极为痴情,入浣衣局时也不知王怡洵是如何同她讲的,竟颠倒黑白,让她认为是洛文珺妒忌她得宠,才借被陷害之事广织罪名,叫她无端受累。 柳遥歌出身自西南边陲湿热之地,极通蛇性,进了浣衣局后对洛文珺恨得咬牙切齿,便在那日偷偷溜到极乐宫附近以蛇偷袭她,却是露了马脚,没几日就被洛文珺查清了。谁料洛文珺并没有发作,还让人在里头好生照顾她。 “也是母妃大度,发现那些蛇是柳氏所为,只消和父皇说一句,她有几个头都不够砍的。偏母妃不仅替她瞒下来,还答应让她重新承宠,若是我,是真不乐意让个害过自己的人共同分享夫君。”重夕道。 “傻孩子,因为你是公主啊。这皇宫内,即便是当年的孝和皇后,不也是要和母妃这些妃嫔一道侍奉同一个男人。”洛文珺别过脸,唇角扬起,眼神却有些苦涩,“与谁分享不是一样,何况她也是个可怜人。当初皇上也有意给她封号的,只是王皇贵妃一味阻止,母妃这些年是荣华疾苦都经历了,见她对皇上这般痴情,也是有意想成全。” “痴情人。”重夕有些玩味地念了念这三个字,心内竟有惨淡的凄凉感升起。 此次上林苑皇帝遇蛇之事,实乃重夕主动提议,再与洛文珺陆昭衍三人一起策划。柳遥歌暗地里令蛇攻击皇帝,陆重夕早有准备,及时护住父皇,陆昭衍也是早早得知消息,在一旁守着及时施救。里应外合,天衣无缝。洛文珺又告诉陆重夕,因为救驾有功,不仅前段时间因为鸢尾一事造成的阴影一扫而空,皇帝更是大大赞许宜城公主,给她食封增了三百户,连洛文珺也因教女有方受到嘉奖。 “极乐宫阴霾一过,约摸是要比以往还要风光了。”重夕看着洛文珺铅华未卸的娇艳脸容,有些感慨道,“如此说来,我还得感谢下这位痴情人。” “前些日子你被禁足,母妃也备受冷落,听说过些日子江南那边又要送一批美女入宫。若不想办法一举翻身,怕是真就要冷寂下去了。一旦没了君恩,以母妃这家世,随便哪个出身好点的娘娘使点劲,怕是冷宫也不远了。”洛文珺道。 “所以即便是险棋,女儿也愿意走这一步。”重夕冷然一笑,“为了母妃,也为了女儿自己。” 柔软的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入宫后尽可能小心翼翼和善待人,却总有步步紧逼,既是如此,又何必一味忍让。 “昭仪娘娘。”紫砚在门外唤了声。 “进来吧。”洛文珺道。 紫砚穿得整整齐齐地进来,手里捧了个食盒:“方才见红笺在小厨房备了点心,便知公主定然已经醒了,奴婢就让她先去歇息了。” 洛文珺点点头:“你也是辛苦了。” 紫砚放下食盒,从里面端出几碟清淡的小点心,又点了几盏灯让室内明朗些,便在房间下首处坐下。 重夕心里一紧:“可是出了什么事?” 洛文珺随意吃了几口,突然重重将筷子一拍,恨恨道:“女儿,真是有人要害你。今天果然在上林苑动手了,还好早有防备,现在人就关在里院的柴房内。” “居然……”重夕默然了下,复尔又笑笑,“也好,看来那次鸢尾背后的人是真的针对女儿,而不是通过女儿打击母妃了。只是我一个公主会被人惦念上,也是怪了。” 洛文珺让陆重夕今天故意穿了颜色极出挑的红衣,然后与陆昭衍约好在上林苑竹亭见面,卫芸则化装为陆昭衍身边的侍卫,待见面后迅速与重夕换了衣服,装作重夕的样子在竹亭静坐。果真如洛文珺所料,在众人注意力都被陆文湛亲自上阵狩猎之事吸引时,便有人对重夕下手了。 “若非昭衍让几个人暗中留下以备不测,怕是卫芸这样的身手也难以全身而退。”洛文珺道,“母妃已经告诉了你父皇,只道是有人将极乐宫一名穿红衣的侍女误认为重夕,竟在上林苑妄图刺杀。幸得几名侍卫在侧才幸免于难。你父皇很是生气,只是方才你中了蛇毒还昏迷着,便一时没得空审讯那厮。” 重夕靠在床上,许久未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窗台上一捧蔷薇,是前几天红笺采了放那的,刚拿来的时候开得很是热烈。重夕将其插水里养着,那花朵盛开的时间便格外长些,记得今天早上出门时还觉得开得挺盛烈,可是这会儿望过去,有好几朵茎的部位原来早已腐烂掉了,徒留着那花儿还亭亭在枝头,撑着这早该颓败的风姿绰约。 虽一切都如自己预料的进行着,但不知怎的,心内也是开心不起来。 “宜城公主自小在宫外长大,去岁归来后也是本本分分,真不知什么人竟如此狠辣,敢公然在上林苑指使人行刺。”紫砚愁道,“此人来头必然不小。” “重夕封宜城公主后皇上颇为宠爱,虽有鸢尾诬告一事也并未怎么发落。本宫又这么一个女儿,在后宫姐妹里也算长脸,指不准是什么人瞅着本宫不痛快,想先拿本宫女儿开刀呢。”洛文珺冷笑道,“只是无论是谁,伤了重夕,本宫定不会轻饶。” 重夕听母妃这般说,也只能温言安慰道:“这不刺客已经抓到了,好好审问下,应是能问出些什么。背后之人无论来头如何,既然已经露了獠牙,我们日后防着些便是。上林苑春狩这么多人的地方,我用一身红衣就引出了刺客,也是那人沉不住气。” “不知道是沉不住气呢还是有恃无恐。”洛文珺起身道,摸了摸重夕额头,确信烧退了许多,才真正松口气,“你再睡会儿,你父皇也从上林苑回来了,这几日政务繁忙,他说抽得空来,要亲自审那刺客。” 重夕温顺地点点头,重新滑入柔暖的锦被中,在洛文珺出去前又突然想到了什么,问了句:“母妃可知父皇昨日翻了谁的牌子?” 洛文珺朱唇轻扬:“素常在。” “好。”重夕听闻,与母妃交换了下眼神,也是会心一笑。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49章 权谋 这几日早晨经常下雨,春天细绵的雨带着潮漉的气息无声无息地浸染了整个紫寰城。道路变得湿滑难走,太后便免了请安,让各宫注意着防潮防霉。 然而刚过早膳时间,极乐宫这边已是人来人往,重夕护驾受伤之事传遍了紫寰城,几日内各宫娘娘要么遣了得脸的侍女带了礼品前来问候,要么自己亲自过来探视,便是寿康宫那边也让珮楚过来问候了近况,一时间倒比洛文珺刚复宠那会儿还要热闹。 洛文珺让紫砚玉墨去应付,只道是重夕身子不适,自己又受了惊吓,实在不便见客。 自然了,谢贵妃与陆瑗修是不同的,两人在上林苑又待了几日,估摸着重夕身子恢复差不多了,才一道回了紫寰城,相携来探视,一过来就被红笺引到了内室。 “谢娘娘,瑗修姐姐,你们来啦。”重夕这几日醒得迟,刚梳洗完毕,正由宫女伺候着在用早膳。 见谢贵妃也来了,连忙起身行礼。 谢贵妃一见重夕苍白虚弱的样子,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赶紧上前扶住她,心疼道:“好孩子,可是让你受苦了,赶紧地快坐下来。” 陆瑗修的眼睛肿得厉害,见到重夕就背过身,拿丝帕擦了擦眼睛,方回头道:“姐姐昨天看你被抬着回来,可真是连脚都吓软了。好在太医说妹妹命大,只要好生休养,于身体是无碍的,以后啊,可万万不能拿自己去冒险了。” “是妹妹不好,让姐姐担心了。”重夕道,“只是事出突然,重夕如不扑下那蛇,伤的便是父皇。若重夕的命能换得父皇平安,那重夕在所不惜。” 谢贵妃笑了笑:“这孩子,难怪皇上喜欢,总说孝顺。你都不知道,昨天瑗修一听说你被毒蛇咬了,登时那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怎么也止不住。那会儿你身边一堆人,她又怕自己过去给添麻烦,流了大半夜的泪,直到消息传来说你没事了才肯睡下。” 重夕心下感激,含泪嗔怪道:“姐姐真是,以后可别这样哭了。你看你平时多好看,为重夕变成核桃眼,不知有多少人要在背后怪重夕了。” 寒暄一阵,红笺上了茶点,便领着一众宫女下去了。 陆瑗修拈了块樱桃酥尝了尝,笑道:“洛娘娘这边的点心真是精致,只是和毓宁宫比起来,应还是稍逊一筹。” 谢贵妃瞪了她一眼:“说什么呢。你什么时候尝过毓宁宫的东西。” 陆瑗修正色道:“我也是想不明白,王娘娘是用了什么手段,父皇经常是宿在我们迎仙宫,一大早的却要赶到毓宁宫去用早膳。听其他几位娘娘讲也是这么个情况,父皇即使不去毓宁宫,一天里也要抽个时间去那用膳。” “那是王姐姐的小厨房东西做得好呀。”洛文珺笑道,“我这边也偶有去他们那偷师呢。” 陆瑗修笑了一下:“若真只是这样也好了。” 陆重夕眨眨眼:“姐姐话里有话。” 陆瑗修依旧笑着:“这边只有我们几个,我有话也直说了。父皇因为事务繁忙,每年春狩都是提早回来,但是这次藩外使团来者甚多,父皇有意让他们见识下大周的文治武功。前些日子一直派几名德高望重的学者在长京市中带他们四处参观,而这几日正是狩猎好时间,便让几名皇子留在上林苑招待众人。你们也是知道的,靖章王向来不喜表现,康王年纪尚小,弘熙又是连杀只鸡都不忍心的人。这一下子雍王真是大出风头,就这几日,我便亲耳听一些使节甚至对父皇讲,你们有雍王这样的接班人,他们回去定要吩咐子孙,要世代臣服于大周。” 谢柔云惊道:“有这种事?我竟都不知。雍王虽资质出众,然你父皇如今身子康健,也没提过太子的事,他们怎么敢叫雍王是接班人!” 陆瑗修喝了一小口茶,对谢柔云莞尔一笑:“母妃平日里也就给太后请安时从其他娘娘那可以听来些新鲜事,其余时间便是琴棋书画,怡然自乐。即便身处上林苑,也多与女眷待在一起,自然没人对你提这些。” 洛文珺眼波流转:“公主怎能这样讲,谢姐姐只是不屑于这类琐事罢了。” 陆瑗修的笑容像张薄薄的面具覆在脸上:“或许是吧,所以我这个当女儿的才要留心着,如若不然待大祸临头,就轮到别人不屑我们了。” 重夕心内一颤:“姐姐,缘何这样讲?” 陆瑗修深深地叹了口气:“想必洛娘娘也知道了,王家,怕是很快又要壮大了。” 洛文珺点点头:“你们别看文举前三甲王家一个也没有,今年的武举可都是王家的人。” 谢柔云颦眉:“武举本宫也看过,并没有姓王之人啊。” “母妃有所不知,我与洛娘娘曾经查过武举的前三甲,这三人都是军人世家出身,且都娶了王家的族女为妻。而这几年战事不断,父皇对军队的重视母妃也是知道的,这三人迟早是军界新贵。王家通过嫁女儿,倒是把这些未来的将军甚至元帅都笼络过来了。”陆瑗修道。 “你们两个还去查过他们的家世婚嫁?”谢贵妃显然很是诧异,“这都什么时候的事?” 洛文珺道:“是最近的事,姐姐勿见怪,以微知著,方可明大局。不将王家这些动作查明,如何争得过王娘娘?我是深宫妇人一个,不便经常出入宫禁,外头这些事,也多亏卫国公主一直与长京的贵族公子小姐交好,才能查得这些。” 她轻轻握住谢贵妃冰冷的手,柔声道:“这些,也是为了姐姐能顺利封后。” 这是她第一次当着重夕和陆瑗修的面直接将谢柔云与后位放到一起,然而在座众人却却似是早就默认了这件事一般,没有任何讶异的反应。 陆瑗修形状柔美的眉目间隐隐地有冰冷漫上:“自然了,武举三甲娶了王家女,即便能带来什么好处,也是日后的事了。眼前的便是王家又打了胜仗,即将凯旋归朝,按父皇这些年对王家的态度,此次他们家大概连个最不起眼的庶子都要被封侯了。” “他们家靠的都是实实在在的军功,只要打了胜仗便能封侯。不像谢家还有其他几个家族,虽是名满天下,进士也出了不少,然而真要有什么功绩,说起来也不过是修了几部书罢了。”谢贵妃惆怅道,她以手支脸,虽姿容如玉,但眼睛下淡淡的青色却让她看上去很是疲惫,“修书虽利在千秋,然边患为燃眉之急,皇上,自然是比较容易看得到眼前。这些年王皇贵妃明里暗里不知道给迎仙宫下了多少绊子,碍着位份,本宫也是处处忍让。此次再立新功,势必全族再上一层楼,她又该在本宫面前摆脸色了。” 陆瑗修慢慢地将一口玫瑰糕团咽下去,方道:“所以我那日才会在父皇面前提议封王娘娘母亲为国夫人,这是她一直惦念的事情,迟早的事,我主动说,也是提早卖她个人情。相信洛娘娘当时也是这个想法,才会顺着我的话说吧。” 洛文珺点点头:“正是如此。且她那日连推辞都没有就跪下来谢恩了,以我们皇上的性格,未必会喜欢。” 陆瑗修突然“咯咯”地笑出声,她很少这样笑,倒刺得重夕浑身一颤。 她仔细打量着陆瑗修,明明还是这样熟悉的模样,可总觉得这个姐姐身上有什么东西,让自己隐约产生了些胆战心惊的感觉。 眼前这三人一边喝茶用点心一边聊天,都是一副普通女子闲聊家里长短一般的表情,可口中的内容却是大周朝最高层的权力角逐。自己只在一旁听着,揣测着每句话背后的用意,并不多发一言。洛文珺告诉她,在皇帝面前或许可以展现下自己的一些谋略,但是遇上其他人,哪怕是谢贵妃或者卫国公主,也需把一切锋芒收起来,任何阴谋算计,果决狠辣,由她一人上演即可。 因而只是柔顺地倾听着,偶尔露出茫然或者讶异的神情,如同真是一个自小未见过风雨的娇娇小姐。 陆瑗修边笑边道:“洛娘娘说话真客气,什么是未必会喜欢,父皇只怕是会非常厌恶。他向来不喜欢后宫妃嫔替娘家争这争那,所以饶是王娘娘那么得宠,提了几次封国夫人的事父皇也没允许。此次是我开的头,父皇才勉为其难答应了,王娘娘本该上表推辞三次才是,但是那日我们偏就再三催促,让她直接谢恩。我想父皇虽也是给了封号,怕是心里已经埋下一根刺了。” 洛文珺笑了笑,不置可否。 谢柔云没什么表情,只道了句:“你们竟想得这样远。” 陆瑗修冷笑的表情依旧挂在脸上:“是母妃想得太少。要当皇后的人,有些事也不能总让别人为你计划。” 她这话是脱口而出的,大约平时在谢柔云面前就是这样,然此刻洛文珺与陆重夕都在场,她也是说完就愣了下,觉得自己太过无礼了些,便温柔地笑了笑:“自然了,为母妃考虑也是女儿分内之事。” 几人正聊着,忽听得外头一阵喧哗,接着是紫砚在门口击掌三声,暗示皇帝来了。 四人忙理了理仪容,起身迎驾。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0章 刺客 “今日这儿倒是热闹,柔云和瑗修都在呢。”陆文湛刚换了朝服,着一身宝蓝色团龙锦衣,腰系玉带,佩了一个前段时间李灵蕙为他做的香囊,手中则执一把以飞白书题字的折扇,若非那些绣得活灵活现的龙纹,倒更像是江南书香门第出来的家主。 重夕自在上林苑亲眼目睹了父皇精湛的骑射技艺,见到他这副常服模样,倒有些不习惯起来。 “身子可好些了?太医说最近给你的药是逼出体内余毒的,服后可能会有些发虚,要多休息。”陆文湛亲自将行礼的重夕扶起,让她安安稳稳坐好,方转身对洛文珺笑道,“这几日好几个宫的娘娘都同朕说,想来极乐宫探望下公主却不得见,只道是身子未恢复不宜见客。朕今日就来看看,谁知道你们母女两个是关起门来和贵妃,卫国公主说话呢,” 洛文珺垂眸一笑,眼角的余光柔媚如丝,嗔道:“谢姐姐,卫国公主素来与臣妾交好,皇上又不是不知道。其他宫的娘娘们,一忽儿对臣妾视而不见,一忽儿又一窝蜂地来了,还个个挂满了笑脸,臣妾待人始终如一,也受不得其他人这忽冷忽热的态度。” 皇上自然明白洛文珺在说宫中人拜高踩低势利眼,只是这些话被她痴痴娇娇的口气一讲,却是多了几分率性天真,因而只是笑着拍了拍她:“就你任性,怎么和柔云关系那么好,就没学到人家的温婉大气。” 谢贵妃听皇上这样说自己,笑道:“皇上说什么呢。” 陆文湛凝视了她片刻,伸手将她发髻上一支海棠扶了扶,缓声道:“没说什么,你的好,无需多说,朕自是知道。” 他与谢柔云夫妻多年,一直相敬如宾,却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谢柔云哑然,一时也不知皇上缘何突然如此讲,只能回以一个浅浅的微笑,垂首柔声道:“臣妾受宠若惊了。” 重夕不经意间一扬头,见陆瑗修也正看着自己母妃,她唇角含了一缕笑,不知道为什么,重夕觉得那笑容甚是讽刺。 洛文珺给皇上倒上茶,笑道:“听闻皇上这几日政务甚是繁忙,怎么今天有空来极乐宫了。” “来看看你,也看看重夕。”陆文湛道,爱怜地望着洛文珺,“想听你弹弹琴,唱唱歌。早朝时候那群腐儒又在吵来吵去,朕就觉得,外头春光那么好,这群人怎么就有闲心将精力放在这些没个完的拌嘴上,个个都拿圣人之言,祖宗规矩压着朕,当真是无药可救。” 谢贵妃在一旁听着,不禁敛容道:“皇上,大臣们都是苦读圣贤书多年,一心一意为大周之人,怎么能说他们是腐儒?在朝堂上畅所欲言,据理力争,本就是他们分内之事,大周正是……” 她话没说完,便被陆瑗修打断了:“母妃,我记得昨日内务府说要送批蜀锦到迎仙宫,让母妃看着安排给各宫娘娘,这会儿该是到了,我们回去看看吧。女儿听闻此次的蜀锦很是精美,也想选几匹做衣裳呢。” 言毕,不由分说拉着谢柔云告辞离开了,洛文珺本想作势留一下,不过看看皇上的表情,又苦笑着算了。 “你看看柔云这性格,让朕说什么好呢。”陆文湛颇为无奈,“刚入王府那会儿就这样,十几岁的小姑娘,说起话来就跟朕的老师似的一板一眼,这么多年一直就没变过。” 洛文珺看皇上那副样子,也是忍不住笑道:“谢姐姐那是大家族里出来的嘛,其他不说,言行举止绝对堪称后宫表率。后宫里的女子嘛,本来也就不该是一个样子,像臣妾,就希望陪着皇上的时候,皇上可以放松点,开心点。像谢姐姐呢,就是要让大家多学习学习的,要人人都能像她这样宽容又律己,这后宫也就少了很多争端。后宫宁和,皇上才能专心于前朝呀。” 陆文湛对重夕笑道:“看看你母妃,多会说话,每次都把你谢娘娘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谢娘娘是真的很好,重夕在宫外时候就颇受她照顾。”陆重夕已经知道母妃也是想在皇上面前把谢柔云塑造成一国之后的样子,自然心领神会,以极认真的口气回道,“以前只以为谢娘娘对女儿好是因为和母妃交好。入宫后住在迎仙宫,才知道谢娘娘真真是对每个人都端雅温婉,不偏不倚的。” 洛文珺给皇上沏了茶,笑道:“你看这孩子,从小在谢家长大,这性格也变得……哎,平时和我说话也这口气,板正得很。我都说可别叫你父皇瞧见,不然要说我把女儿养成了个夫子。” 陆文湛“哈哈”大笑,却是满脸慈爱:“孩子嘛,你也别要求那么多。朕看重夕就很好,孝顺纯剔,聪明果敢,又言行端庄,大气持重,本就是一国公主该有的样子。” 洛文珺抿唇一笑,这便是男人对妻妾和女儿的区别了。丈夫希望自己的女人在怀中娇媚柔顺,体验到做一个男人的豪情气概,而对女儿,那是自己骨血的延伸,端庄睿智,甚至带点棱角,作为父亲反而更容易感到欣慰。 重夕忙垂首道:“父皇的赞誉重夕担当不起。” “朕说你是,你就是。”陆文湛拍拍她肩膀,又抬头问洛文珺,“人可还在你们这?” 这说的便是那日上林苑妄图对重夕下手的刺客了,洛文珺沉声道:“在柴房关着呢,臣妾让人好生看守着,那厮想死都不成。” “方才柔云在这,朕也不好多问。如今就我们几人,朕便亲自去审审。”陆文湛冷哼一声,“竟敢对朕女儿下手,朕倒要瞧瞧,此人背后有多大的后台。” 此次刺客事件发生得突然,好在陆昭衍防护措施做得到位,很快就将其制服。陆文湛得知后并未送他去刑部大牢,却吩咐关押在极乐宫,并吩咐洛文珺母女不得将其情况透露给任何人。因此方才谢贵妃与陆瑗修问起此刻情况时,洛文珺也只能含糊其辞过去。 洛文珺让紫砚引着,带皇上与重夕去了后院柴房。这边已经把原先的宫女太监调开,换上陆昭衍的人严密看守。 跨入柴房时,原本缩在角落里的刺客警觉地抬头。他体型魁梧,乍一看三大五粗的,仔细瞧着眉眼间却也有几分精炼,倒不全像是个莽汉子。见皇帝,昭仪与公主三人来了,也没多大反应,盘腿坐在那,冷冷一笑。 重夕想到这素不相识的男人曾想夺自己性命,禁不住有些害怕,不自觉地拉住了陆文湛的袖口。 陆文湛盯着那人看了会儿,突然问洛文珺和陆重夕:“此人你们可认识?” 洛文珺摇摇头:“并没有印象。依皇上的吩咐,也没有调查过。” 重夕也表示并不认识。 陆文湛突然大笑数声,而后道:“岁月如梭啊,陈侍卫,当年重夕去坤和宫玩的时候,你还很喜欢逗她玩,怎么一转眼,又要她的命了呢?” “陈侍卫?”重夕有些不解,但是听到坤和宫,却是知道定然和孝和皇后有关了。 那汉子听到“陈侍卫“三字,显然是愣了一下,然马上又恢复了那种淡漠的表情:“我一个守库房干粗话的,后来还被赶出了坤和宫,倒是难为皇上还记得。” “皇上这样讲臣妾倒是想起来了,当年是有听到坤和宫一姓陈的奴才手脚不干净被赶出来了。是很久前的事了,皇上真是好记性。”洛文珺道,凝眉想了想,又道,“若臣妾没记错,似乎是叫陈焦远。不过当年他长得倒比如今俊俏多了。” 陈焦远冷笑道:“我一个粗人,自然不像娘娘这种以貌侍君的人那般日夜呵护容颜。” 陆文湛的表情并不严厉,甚至还带着几分春风拂面的温和:“嘴皮子还挺厉害。所以啊,孝和皇后的人,即便是个粗使杂役,宫里人也是要给几分薄面的,朕自然记得。说吧,是谁要对朕女儿下杀手?” 那陈焦远冷哼一声,转过头不理人。 “看起来他在你们这待得还算舒服。”陆文湛对洛文珺笑道。 “没有皇上的旨意,臣妾自然好生伺候着,最怕他想不开寻了死。”洛文珺道。 陆文湛只是轻描淡写道:“放心,这边看守的人是昭衍安排的,最知道分寸。” 又对那陈焦远道:“妄图谋害公主,你已是死罪难逃。不过若坦白招了,朕便将你的活罪免了。” 陈焦远背对着墙壁,依然不理会皇帝。 陆文湛也不生气,令人搬来桌椅,又令洛文珺取了上好的茶叶,慢慢烹煮,只道这几日政务太过繁忙,需好生放松下。 洛文珺自然依言殷勤伺候,三人坐下,虽在柴房外头,但□□明媚,烹茶品茗,倒也其乐融融。 几壶茶的功夫,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离开的陈靖又匆匆赶了回来,在陆文湛耳边附言几句,陆文湛笑了声:“甚好。”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1章 用刑 陈焦远与陈靖算是同乡,见他在,狠狠啐了一口:“跟在这无情无义的皇帝身边,也就你这等下贱阉人做得出。可还记得当年你刚被分到王府时被那群老太监欺负,还是皇后看你机灵才救了你。如若不然,你岂有今日的风光?” 陈靖垂着眼睛,声音尖尖地回道:“奴才并不觉得自己有何风光可言,不过是主子让奴才做什么,奴才照做便是。奴才在宫中多年,皇上待奴才不薄,奴才自然忠于皇上。然而奴才自问也没有对不起孝和皇后的地方,皇后当年一饭之恩,奴才从不敢忘。倒是陈侍卫你先是手脚不干净被轰出坤和宫,而后又胆大妄为刺杀当朝公主,又有哪点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孝和皇后?” 陆文湛睨了陈靖一眼,笑道:“朕女儿在这,有些场面也不太想让她见着。你若是识相,便将一切都说了吧,朕绝对不会为难你之外的人。” 陈侍卫冷眼看着皇上:“我一个人做的,没有幕后指使。孝和皇后自洛云瑶那贱婢入宫后便一直不得志,最终屈死坤和宫,我惦念当年的主仆情,手刃洛云瑶的外甥女有什么错?若是寻得机会,还想连这位洛昭仪也也一并收拾了。” “你……”洛文珺气极,“姐姐自入宫后对皇后一直恭敬有加,你何等身份,竟敢对贞顺皇贵妃大不敬。” “心倒是挺大的。”陆文湛笑道,“听闻你当年偷窃,是因为家中女儿得病急着要用钱。后来你女儿如何了?” 陈焦远没料到皇帝这么问,愣了愣,方道:“自然是治好了。” 就这么谈笑间,已有青衣侍卫提着几个火盆子前来,往柴房那一放,本来天气就暖煦,这么一来,便有些燥热了。陈靖走过去,拿钳子翻了翻火盆里的碳,只听着“噼啪”几声,便有红色的火苗迸出来。 陈焦远冷眼看着这些人在自己面前忙碌,知道定然是要用刑了,却也不怎么怕,只是镇定地坐在那。 “怎么,宁受皮肉之苦也不愿说?看来你那幕后之人给了不少好处。”陆文湛拿扇子一下一下拍着自己掌心,口气甚是戏谑。 “收人钱财,替人办事而已。”陈焦远反讽道,“何况我劝皇上还是别问了,有些人问出来,只怕来头大得你也不好收拾。” 陆文湛和洛文珺闻言,彼此对视一眼,对陈焦远的口气倒也生出了几分诧异。 重夕心内也非常疑惑,朝堂之中确实有几个颇有影响力的大臣,然而陆文湛居帝位,平日斡旋调解,让他们势力彼此制衡,自己则大权在握。因而即便是陆文湛登基后迅速崛起的王家,也还没有说出这等话的底气。 “好大的口气,如此一来朕倒是更好奇了。”陆文湛道,对陈靖抬一抬手,“用刑吧。” 陈靖“诺”了一声,却只是拍拍手,远远地便传来一阵声音。陈焦远疑惑地抬头看,只见几名侍卫推搡着名少妇过来,那少妇衣饰得体,面容白皙,从神情举止推断,对宫中礼仪也是略懂一二。若仔细看,便能发觉她的五官与陈焦远有几分相像。 “你们……阿柔,阿柔你这么在这?”陈焦远猛一见那少妇,顿然大惊失色。 “爹爹,你不是……”那少妇乍然见到陈焦远,也很是讶异,目瞪口呆半天,居然从嘴里吐出两个字,“死,了?” “你叫阿柔?刚才你说什么,你爹爹死了?”洛文珺放下茶盏,颇为玩味地看看那少妇。 阿柔显然一时没弄清楚状况,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 不过重夕顿时就了然了,这陈焦远被人授命杀害自己时,就知道再无生路,约摸就想法子让家里人误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也好心无旁骛地完成使命。 “现在可愿意说了?”陆文湛自见了陈焦远,那笑容便未曾褪去过,这个叫阿柔的少妇一来,他的表情便更加温和了。 陈焦远被侍卫按着,动弹不得,只倔强地抿着嘴。 陆文湛看了陈靖一眼,陈靖心领神会,拿钳子夹了块烧得通红的碳,在陈焦远面前晃了晃。陈焦远虽目露恐惧,却也是倔强地把头一扭,一副要打要杀随意的表情。 “你们要对我爹爹做什么?”阿柔喊道。 “放心,不会对你爹爹做什么。”洛文珺浅浅地笑着,飞云斜髻上满头珠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阿柔看着,一时竟有迷了眼的错觉。她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从周围人的口气态度上早已判断出眼前这三名气质出众之人定然身份非比寻常。然而这美若天仙的女子方才只是施施然一笑,那又妩媚又冰冷的模样却让自己平白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只是她还来不及多想,便见到陈靖提着烧红的碳来到自己面前,下一秒自己便被侍卫按住跪下,一只手被人强行拉起来递至陈靖面前,柔白的肌肤在阳光下泛起一层滑腻的光泽。 紧接着便是一阵痛入骨髓的热度袭来,阿柔从小也是娇惯出来的女孩子,登时惨呼起来。陈靖却没有半分怜惜,更加用力地拿那块碳铵在阿柔手上,直至阿柔晕过去了,那皮肉烧焦的“嗤嗤”声还在响着。 重夕从未曾见过这些场面,她以为自己应是会害怕或是怜悯,但亲眼目睹,心内竟只是一片淡淡的厌恶与倦怠。 很多人在做一件事时或许早把自己置之度外,比如这陈焦远,约摸是丢进刑部大牢都问不出个所以然,但若以他在意之人要挟,那效果便不同了。她一直知道皇宫内从不缺用刑高手,只是没想到陆文湛九五之尊,竟会亲自在场指挥别人对一个女子动刑。 甚至于,陆文湛一双眼睛内,自己似乎还能看到某种略微亢奋的光。 那阿柔被冷水泼醒,剧痛中看到自己焦黑的手,差点又晕过去。 “皇上,娘娘,奴才一人做事一人当,与阿柔并无半点关系!你们把阿柔放了,把阿柔放了啊!”陈焦远眼睁睁地看女儿受此酷刑,膝盖一软,跪到地上猛磕头,“奴才鬼迷心窍,奴才死罪,可奴才女儿,并不知道这一切啊!” 陆文湛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愉悦:“朕方才说过,如若你从实说了,便不为难你之外的人。是你自己把机会错过了。” “皇上,娘娘,谋害公主?”阿柔用痛苦而迷茫的眼神打量眼前的人,“爹爹,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孩子,你无需知道,无需知道啊。”陈焦远依然跪在地上,额头处已是通红一片,“皇上,这一切真的和阿柔没有关系,奴才也是被逼而为之啊。奴才求你们,放过阿柔吧。” 重夕打量了下陆文湛,见他的目光一直逡巡在阿柔清水芙蓉般的脸上,心内一沉,便上前说道:“父皇,女儿觉得,这位阿柔姑娘许是真不知情。若这奴才肯招了,我们也不要再为难他女儿吧。” 陆文湛闻言,摸了摸重夕的头,笑道:“好孩子,到底是心善。” 便对陈焦远道:“原本谋害公主,夷你三族都不为国。只是朕的女儿良善之辈,都开口为你求情了,如何,肯将一切招出来否?” 话音刚落,却听到“啊”的一声尖叫。 众人回头一看,陆瑗修目瞪口呆地站在后院门口,紧紧捂住嘴巴。一张光洁的脸虽因惊吓而有些扭曲,却依然有莲花般纯净的感觉。 “瑗修,你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陆文湛皱了皱眉,几名侍卫赶紧站在阿柔身前,将其惨状挡住。陆文湛极是宠爱卫国公主,这类场面从来不愿让她见到,只觉得会玷污了女儿的眼睛。 “回父皇,女儿方才将帕子落在这了,回来取下。听闻重夕在这边,就想和她说一声。父皇这既是有事,女儿便先行告退。”陆瑗修慌乱地行了个礼,逃也似地退下了。 “外头的侍卫怎么回事,竟让瑗修见了这等污秽的场面。”陆文湛皱眉,对陈靖道,“回头让福蓉从库房内挑些好的玉器给卫国公主送去压压惊。” 陈靖赶紧应了声“诺”。 “你这奴才,现在可愿意说了?现在说出来,可保你女儿性命无忧。”洛文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面上自然不表现出来,只是逼问陈焦远。 陈焦远看了眼女儿,又看了眼卫国公主离开的方向,静默良久,突然对皇帝道:“皇上要杀要剐,奴才都无异议。然而奴才怕说出幕后之人,皇上会为难。” 陆文湛与洛文珺交换了下眼神,陈靖心领神会,领着一众人退至后院外头。重夕也想离开,被陆文湛拦住了:“你留下来,谁想伤害你,你该心内有数才对。” 重夕闻言,便也止住了脚步。 洛文珺待无关人员都离开后,对陈焦远道:“现在你可以说了。皇上与本宫都在这,你若将一切交代明白,你女儿我们会保她平安。” 陈焦远叹口气,摇摇头,似是有些讽刺:“若说了实话,那个人……很可怕,我并不信。” “你在自言自语什么?”洛文珺疑惑道。 陈焦远咬了下牙,豁然抬头,也不知为何,重夕觉得他的表情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玩味。一阵柔暖春风拂过,陈焦远的声音不算太响,却如惊雷般炸在众人的耳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2章 晴天霹雳 “指使奴才杀害宜城公主之人,是太后。” “太,后?”重夕一双清凌凌美目陡然睁大,不自觉地握住了手腕。那里戴着的是回宫第二日太后所赐的玉镯,重夕养玉的体质,那镯子整日被她戴着,触之愈发温润,令人心绪宁和。那是她入宫后除却谢柔云和陆瑗修,第一次有人对自己释出善意,这个后宫地位最高贵的女子,虽然自己永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是,一直都是相信,那人待自己,是如寻常人家的奶奶待孙女一样宠爱的。 “不可能是太后,怎么可能是太后!重夕自回宫后,一直深受太后照顾。太后有有什么理由要除去我?你这奴才是得了失心疯吗?竟污蔑到太后身上去了!”重夕指着陈焦远喝道,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显然陈焦远的回答太过意外,连陆文湛和洛文珺一时也难以置信。 “所以奴才方才讲,幕后之人说出来了,皇上会为难。”陈焦远垂着头,那么粗壮一个汉子,唇角含着的冷笑却比深宫最阴毒的女人还冰冷。 陆文湛一开始听到太后二字时,自然是极度惊愕,然而他的讶异只维持了几秒钟,就又转化成了与之前一样的淡淡笑意:“那你便说说,太后为何要谋害自己的亲孙女?” 陈焦远的目光很是精刮,在重夕身上扫了几眼,便冷笑道:“因为郑家失势,太后急欲与其他高门大族联姻挽回颓局,偏巧宜城公主挡在了这个计划里,自然成了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 重夕脑中轰然一响,便有天旋地转之感。与其他高门大族联姻,自己又成了障碍,那太后想联姻之人,无疑便是谢子绍了。郑家如今的地位,让本族的小姐嫁给谢子绍为妻已是不可能,若说门当户对,那便只能是顶着陆氏皇女头衔却一直站在郑家这边的当朝嫡公主——陆瑜德。 “这其他的高门大族,可是指谢家?”陆文湛问道。 “正是。” 皇帝闭上眼睛,深深叹了一口气,脸上划过丝苦笑,转头对洛文珺道:“一直听闻谢家少爷名满京城,看来是不错了,朕的两个公主,竟都想嫁他。” “父皇,你……都知道了?”重夕不料陆文湛会这样说,脸上顿时有点发烫。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你与谢家少爷打小一起长大,彼此亲密无间,谢家的人知道,宫中也会有人知道,朕这个做父亲的,难道会没听说?公主的婚姻,本就是该慎之再慎的,不过谢家少爷朕也见过,倒也不愧为长京第一佳公子的美名。”陆文湛目光慈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朕自然也是乐得成全一段佳缘。” 重夕心内大喜,却也有些不好意思,自己与子绍的感情虽未刻意瞒着,但也从来没在长辈面前提起,骤然被父皇说破,倒真有些害羞。 洛文珺见女儿面红耳赤地站在那,心内暗自发笑,赶紧拉住她趁热打铁谢了恩。 “自然了,瑜德是嫡公主,她若想嫁子绍那孩子,也未尝不可。”陆文湛话锋一转,眉目间便聚了些阴霾,“只是太后这心思,未免也太多了些。” “臣妾倒是听闻,平川公主心内还一直挂念着崔家三郎。每日在寿康宫也是着素吃斋,还想着有空该去多开导开导她,原来心中也是有了人选。”洛文珺秀眉微颦,上扬眼尾处便不动声色地流出几分妍态,声音也娇嗔嗔的,“若是早些得知,臣妾可是万万不敢和皇上提重夕和子绍的事。平川公主何等身份,若是她的意愿,臣妾,也是不敢左右的。” “这不关你的事。若这厮没说,朕都没想到太后的心思会动到谢家身上。”陆文湛道。 他眼中的阴霾越聚越浓,隐隐有杀机迸出。洛文珺有些担心,重夕接到她的眼色,心领神会,赶紧拉住皇帝的手,唤了句:“父皇。” 皇帝吐出一口气,略略敛去杀意,拍拍重夕的肩膀:“这些勾心斗角的心思太不堪,本不该让你多知晓。然而你毕竟也到年纪了,皇室里有些事,知道些也是要的。” 重夕心内闪过微妙的情绪,她想起陆瑗修方才离开时,一身雪衣在风中飘舞,清逸出尘,纯剔得……就如陆文湛所言,令人不忍让其见到任何污秽的东西。 “奴才将一切都说了,皇上刚才也答应要保阿柔平安,希望皇上不要食言。”陈焦远道。 “这一切安排可还有其他人知晓?”陆文湛问道。 “太后当初以阿柔威胁奴才,只让奴才照其吩咐做事,至于其他人,奴才并不知晓。奴才只有阿柔这一个家人,实在是……”陈焦远说着,一个三大五祖的汉子竟抹起了眼泪。 洛文珺只幽幽叹口气:“可怜天下父母心。” “走吧。”陆文湛对洛文珺和陆重夕说道,一双乌沉沉的眼眸看起来有些湿润,但那张柔和的脸上,偏偏又多了抹残忍的线条。 重夕不敢多做什么,赶紧跟着父皇和母妃往大门走去。 背后陈焦远的声音有些声嘶力竭:“皇上答应奴才的,定要做到!皇上若食言,奴才就是做了鬼,也要每晚出现在皇上塌边,皇上……” 一步出后院的门,陆文湛便站住了,陈靖赶紧过去扶,被一把甩开。 洛文珺以眼色示意一众人不要多事,亲自上前挽住陆文湛的手臂,柔声道:“皇上,臣妾听闻御花园年初新进了一些名贵花种,如今该是都开了,陪臣妾去那边看看呢。” 她娇唇微启,凤目含情,如丝柔媚如芬浪扑面而来,如此妍态,绝非世间男儿所能抗拒。 皇帝看着洛文珺倾国倾城的脸,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了下,点头道:“也好。” 这一去,直到天黑了,洛文珺才由徐福蓉扶着回了极乐宫,身上酒气扑鼻,一进门便卧倒在美人榻上。 “昭仪陪皇上饮了一下午的酒,此刻是醉大了,你们赶紧去熬些醒酒汤来。”徐福蓉吩咐道。 紫砚忙应着下去了,玉墨则忙不迭将洛文珺扶到内室去。 重夕拉着徐福蓉坐下,笑道:“有劳姑姑亲自送母妃回来,小厨房正做了虾仁粥,姑姑且在这坐会儿吃点宵夜吧。” “不了,皇上今晚宿在凌霄殿,奴婢还得回去伺候。公主且照顾好娘娘吧,奴婢伺候皇上这些年,还没见皇上什么时候和一个妃子喝成这样。” 徐福蓉起身告辞。 重夕见她神色疲惫不堪,赶紧抓了把金瓜子赏了,又亲自送她出了极乐宫。 徐福蓉对皇帝极是照顾,大醉伤身,重夕知道母妃酒量向来不错,她都醉成这样了,皇帝估计已是不省人事了。 不过待她回到华音殿时,倒是忍不住笑了。 洛文珺已经换了睡袍,端端正正坐在梳妆台前由玉墨给自己梳头散酒气,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见重夕进来,便苦笑了下:“你父皇心情不好,母妃今天要是不装醉,怕他得一直喝下去,明儿上朝都成问题。” 玉墨笑道:“娘娘可是海量,哪是那么容易醉的。” 洛文珺脸上浅浅地浮着抹嫣红,轻抚了下脸,道:“虽如此,头还是有点晕了。” 玉墨眨眨眼:“奴婢去看看醒酒汤好了没。” 陆重夕待玉墨轻轻巧巧地出去关了门后,便偎依着坐到母妃身边:“遇上这样的事,父皇和母妃都很为难吧。” 洛文珺拍拍她:“母妃只是担心你。皇上,却是真为难。” 重夕知道自己虽是受害者,但关系到太后,也只能听凭皇帝的决定,不自觉间神情也带了缕惆怅:“大周高门大族经常通过互相联姻增强势力,对皇权形成极大牵制,父皇明面上虽不说什么,心内却是不喜的。这些年他也一直在努力培养寒族士子,可惜成效不大,大臣们不配合也罢了,太后竟也是这份心思。难怪那陈焦远说知道了幕后之人,父皇反是会为难。女儿在宫中一直隐忍做人,也是真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卷进这些事中。” “皇室家族,总归是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洛文珺凝神看着镜中自己娇花般的面容,十年前清澈纯真的眼神,于年华间渐渐生出了万般风情,可那锐利的锋芒,却也是如针一样刺人了。她眨了眨眼,努力把那锋芒隐藏回墨黑色的瞳孔中,“这后宫女人,没什么心思,是走不上太高的位置的,可若心思太多了,也不是好事。尤其是太后,她动一下心思,只怕皇上要伤神许久。” 重夕总觉得心内很不是滋味,绞着丝帕道:“母子之间本该最亲密无间,皇上与太后又是曾经大风大浪里并肩走过来的,如今竟会成这般局面。其实太后为何如此着急,即便身系母家,郑家毕竟数百年的大家族,今年的状元又落在他们家,有些事慢慢来,总归会好起来的,这般操之过急,却是自毁城墙。” “操之过急,自毁城墙……”洛文珺拿梳子蘸了香发散,一下一下梳着那头浓黑色的秀发,闻言只是轻轻一笑:“这操之过急之人,倒不知毁的是谁人的城墙。只是事情发生到你身上了,我这个当母妃的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母妃。”重夕拉了下洛文珺的手,被紧紧反握住,“却不知父皇要如何处置那陈焦远。” 洛文珺还未回答,只听得外面一阵“劈啪声”,她深深叹了口气,起身打开窗户,只见得柴房方向一大捧火光在黑夜中“腾腾”地往上冒。 重夕站在她身边,只觉得滚滚热浪扑过来,几个宫人已经在那焦急奔走,大喊着“走水了,走水了”。 玉墨推门进来,却仍是一副娴雅的神态:“娘娘,可是需要去外头避避?今晚风有些大,奴婢担心万一有个火星落进来便不好了。” 洛文珺点点头:“也好。” 披上件丝袍后对重夕道:“陪母妃去前院下盘棋吧,等下完了,大约这火也就灭了。” “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也是干脆利落。”紫砚和玉墨拿着棋盘出去的时候,不知道谁轻声说了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3章 太后威仪 上 重夕默然抬眼,看到洛文珺轻轻巧巧地跨出门栏,走至院落中央回首望起火的方向,她身姿笔挺,眸光如星,衣袍下摆长长地曳在地上,明明是极素淡的乳白色,却被火光映出了一种澎湃的辉煌。 侍卫赶来救火的时间恰到好处,只是柴房以及后院一些偏殿被烧了些,主要建筑几乎都没事。 自然这么一折腾,也是一宿不能眠了。 重夕与洛文珺对着棋盘有一搭没一搭地下着,抬头相视一望时,公主目中满是倦怠,皇妃却眸光如刃。 第二日重夕起得晚了些,还未用膳,便见到宫女太监们捧着各种礼品流水似地进来。 洛文珺虽然一宿未眠,但是精神还不错,穿戴整齐地应付各宫来探望的娘娘或者得脸侍女。 重夕身子还是有些虚的,不欲多见人,便让玉墨和几天前一样把膳食端到屋里用。 “昭仪娘娘刚才吩咐过了,公主用过膳后就去瑶光殿找她,一起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自春狩回来后,公主还没去过寿康宫呢。”玉墨道。 “给太后请安?”重夕扬了扬嘴角,到底是笑不出来,“也是啊,也是该让太后看看,我如今好得很。” 玉墨抿唇一笑,柔声道:“公主别这样讲,如今宫内只说极乐宫昨晚走水了,太后一早得知就赐了很多礼品给公主压惊,于情于理都该去谢恩的。” “罢,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去的时候还要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绝不能露出半分不满。”重夕冷笑一声,“虽然一直知道太后宠爱瑜德姐姐,但是无论如何她也是我亲奶奶,竟能偏心至此。” 她看了眼手上太后赐的玉镯,本想拿下来,又沉思一番,终究还是让它继续戴在手上。 寿康宫内太后正在修剪窗边的几盆花,身边刘怀玉陪着讲话,见洛文珺与陆重夕扶着侍女的手相携而入,眼睛一热,上前便亲自拉过重夕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左看右看一番,才深深叹口气:“你这孩子,都瘦成这样了,好在是没事了。” 重夕压下心内的怒气,露出与以往一样乖巧的神情,依依谢过太后的关心。 太后抚胸道:“上林苑便罢了,偏这宫里也不安生。你们极乐宫昨晚那火到底怎么回事,哀家可真是被吓到了,天气这么潮火势还那么大,据说还烧死了人?” 洛文珺道:“几个小太监晚上在后院热宵夜吃,擦出个火星子没注意,就把柴禾给点着了。好在侍卫赶来得及时,只烧掉几间没人住的偏殿。说到底,也是臣妾督下不严。” 刘怀玉道:“我怎么听说,你们极乐宫一个侍女在春狩时候被误当成宜城公主,差点遇袭,那刺客就被关在柴房内,这事可是真的?” 重夕一愣,刺客这事对外到也是防不住的,当时在场的人毕竟不在少数,押回宫后又是关在极乐宫。虽然陈焦远供出太后这事没多少人知道,却也摸不准这事是否已经泄露出去。如今太后就在这,刘怀玉却如此发问,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之举。 她抬眼看看刘怀玉王怡洵,这个淑妃娘娘自从二月望的生日宴后,只消王怡洵不在,便也不再故意对自己做出敌对姿态,甚至私下里与母妃还有不少来往。如今看她满面关心的神态,也是真看不出什么端倪。 只能一咬牙,低头答道:“确实有这事。那几个太监晚上在柴房那热宵夜,也是因为看守那厮太过无趣,谁想这一把火把那人就烧进去了。可恨啊,之前是怎么也问不出半点有用的信息,父皇刚下旨让刑部之人择日来审,就被火烧进去了。” 洛文珺听重夕这样讲,自然心领神会,眉目一转,做出极其惊惶的样子:“那厮自然死不足惜,可不知他背后指使之人是谁,实在是让臣妾担心。臣妾自己便罢了,偏偏是重夕被人盯上。” 刘怀玉自己也有女儿,重夕的遭遇让她不禁有些背后发冷,忍不住皱眉道:“也不知哪个天杀的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对大周的公主下手。若是幕后真凶被揪出来,真该千刀万剐才好。重夕如此乖巧懂事的孩子,这次春狩若不是她挡下那毒蛇,臣妾真不敢想那后果。” 她这天杀的,千刀万剐之类的言辞听得重夕心内一阵痛快,忍不住想笑,却又硬生生忍下来。因为陈焦远供出的是太后,她在皇上面前也是不敢抱怨半分的,没想到借了刘怀玉的嘴巴全说了出来。 然而太后的表情并没有任何不满,有的只是沉郁的担忧:“这火起得蹊跷,幕后之人定然不简单。哀家要和皇上说句,出了这事,虽重夕已经从上林苑回来了,但极乐宫的侍卫务必加强,切不可然那些阴毒之人伤了我孙女。” “重夕多些太后关心,侍卫方面请太后放心,父皇都已经安排过了,重夕平时也会小心的。”重夕起身道。 “那就好。”太后点点头,“你是个好孩子,此次救驾有功,哀家想和皇上商量下,把你封号晋一晋,等春狩结束选个吉日行册封礼。” 刘怀玉奇道:“比宜城更好的封地,难道选当利?那可是我们大周产盐之地,极是富庶。” “当利?”太后摇摇头,笑道,“你看封个晋阳公主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顿然惊诧万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晋阳乃大周龙兴之地,大周建国至今,能得此封号的公主也只有□□的女儿,可谓贵重至极。太后提出以晋阳为重夕封号,着实让人讶异。 重夕不明太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回过神后忙起身道:“父皇遇险,重夕救驾是义不容辞之事,何况这几天的赏赐已太过丰厚,晋封号之事还是不要了吧。” 洛文珺也道:“是啊,宜城公主便很好了,封号太过贵重,只怕是把人推到了风口浪尖。此次出了这种事,臣妾也想明白了,这辈子不图什么大富大贵,能和重夕平安稳妥一辈子便够了。” 太后的不说话,环视下四周,珮楚会意,便带着一众宫女下去了。 刘怀玉也欲起身告辞,太后示意她留下。刘怀玉便怯怯地坐下,看上去有些拘谨。 太后看看洛文珺和重夕,笑容有些高深莫测起来:“若知道你只图个安稳,哀家那时候便会放任你在冷宫内老死。” 她口气还是很轻缓的,洛文珺听着却像耳边陡然炸了个惊雷,赶紧起身跪在地上,含泪道:“臣妾能活着出冷宫,又重得陛下恩宠,臣妾,臣妾日夜不忘太后的恩德,太后这话,臣妾真是万万承受不起啊。” 重夕也是大惊,太后态度变得太快,她所能做的便是赶紧跪到母妃身后,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太后的护指一下一下扣着桌面,她保养真的很好,不仅是依旧白润的肌肤,还有眼神,看着比后宫许多尚且年轻却麻木如死水的妃子还要鲜活些。 她慢慢把一盏茶喝了,方开口道:“哀家让你从冷宫出来,教你如何再得皇帝欢心,为你安排各类事宜,你认为是什么?这后宫妃子这样多,想要得宠的不在少数,哀家为什么选了当时还在冷宫里的你?当时哀家问你的那些话,你可还记得自己是如何回答的?” 重夕讶异地望向母妃,太后说的这些,自己竟一点也不知道。 洛文珺微微垂着头,只觉得发髻上的珠玉沉沉地压下来,又冰冷又华贵,她过去一直很厌恶这种沉甸甸的俗物,如今倒也是生了几分喜欢。 华服于女子,有时候便如铠甲于将士,都能安抚下不安的心。 缓缓心神,将脑中无数突然闪过的想法压制下去,洛文珺恭恭敬敬答道:“臣妾自然不敢忘。臣妾能出冷宫,能重得陛下恩宠,这一切都是承蒙太后抬举。方才是臣妾失言,臣妾如今所有,皆拜太后所赐,太后有任何吩咐,臣妾便是拼了这条命也不敢违逆。” “母妃,你在说什么?”重夕惊呼道。 刘怀玉眼见着气氛成这样,忙道:“看洛姐姐说的,都把重夕吓到了。太后对我们这样好,怎么会要姐姐的命嘛。” 又对太后道:“洛姐姐只重夕一个女儿,突然受袭,自然是担心不已,什么荣华富贵看着也便成云烟了。臣妾也是有了瑢婉和哲儿后才能体会这心情。自己有个三长两短也是算了,就怕孩子出一点点事。这平安稳妥,是天下为母者对孩子共有的心思啊。” 太后睨了眼刘怀玉,扯了扯嘴角,似乎有点想笑,不过神色倒也舒缓了些,对洛文珺和陆重夕道:“淑妃如今是越来越会说话了,你们两个起来吧,动不动就跪,弄得哀家有多可怕似的。” 洛文珺与陆重夕谢过了,才小心地起身。 太后又拉过重夕打量许久,方拍怕她的手道:“你母妃有些事大约是没告诉你,那哀家便在这同你说明白。孝和皇后当初已无翻身可能,哀家便让她在临死之际认下杀害贞顺皇贵妃这道罪,换得你母妃可以清清白白出冷宫。冷宫多少真正含冤的女子,哀家为什么独独只帮你母妃出来?” 太后的手温暖柔和,但那上面的翡翠护甲却冷得似能浸入骨髓。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4章 太后威仪 下 重夕只能低着头,柔顺地答一声:“重夕不知。” 太后便“呵呵”笑了几声:“除了因为你母妃资质不差外,还有一点便是,你母妃当时在哀家面前表现得足够聪明,让哀家觉得,花点心思栽培,是能有些成绩的。” 她看了眼坐在下首面无表情的洛文珺,继续道:“而哀家也确实没看错,你母妃很聪明,稍加□□便轻易再得宠,比怀玉还有出息些。” 刘怀玉不意太后突然提到自己,赶紧起身道:“怀玉愚钝,有负太后厚爱。” 太后不看她,只是对洛文珺道:“可哀家没料到你是这么没远见之人。觉得日子过得去了,便不思进取,一味图安稳。哀家可提醒你一句,重夕如今尚未婚配,这日后的变数,可谁也说不准。” 洛文珺猛地抬头,正对上太后一双讽刺的眼。 轻蔑的,失望的,淡淡的嘲讽,还有随时可以将自己所得一切毁灭的自信。 这便是坐在太后位置上的人才能有的眼神,她禁不住毛骨悚然。 太后似是很满意洛文珺眼中的惊惧,慢慢饮了口茶,方道:“当初你让哀家答应你,许重夕一个好前程。哀家如今已经让她成为宜城公主,于她母家的地位来说,已是极高的封号了。可你当初答应哀家的呢?王氏,如今可还好好地当着她的皇贵妃,你倒好,在哀家面前说什么图个平稳安妥。你可是亲口答应过,要为哀家扳倒王氏的,你可是忘了?” 洛文珺咬咬牙:“臣妾不敢忘。” 重夕早已知道太后扶持母妃是为了分王怡洵的宠,但在宫中生活了一段时间,太后的慈爱关照,仍让她在不知不觉中对这个奶奶多了几分亲昵之感。但就这么短短时间,陈焦远供出太后谋害自己,现下又这般坦荡地在自己面前讲出那些温情下的目的,一时间百感交集,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皇贵妃何等尊贵之人,无论恩宠还是母族势力,在宫中皆无人可比,母妃分她宠爱尚可,可去扳倒这样一个人,这岂非以卵击石? “很好。”太后点点头,缓和了下口气,道“哀家自然也不会要你肝脑涂地。只是看你这些日子倦怠了许多,提醒一句便是。重夕的封号还是要晋的,女儿荣耀,母妃地位才高,哀家也是为了让你在王氏面前更有底气些。” 洛文珺笑了笑:“臣妾谢过太后抬爱。” “至于你娘家那边,哀家听闻你两个哥哥今年文举也没参加,继续在家乡那边当个私塾老师,可有此事?” “是如此。文举考试高手如云,岂是臣妾娘家所能比的。再者臣妾哥哥也无心入仕,教书育人的生活于他们来说就很好。” “高手如云,倒不如说是士族如云。”太后半眯了眼睛,看起来有些懒洋洋的,“只是这样的一个娘家背景,你在宫内可如何抬得起头?” “臣妾本就寻常人家出身,自是不敢有太多念头。”洛文珺道。 “没有太多念头这些话还是讲给皇上听吧。”太后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下,“不过你说得倒也没错,今年三甲全部出自士族。连谢子绍那孩子也拿了探花,倒是真不容易。” “谢家少爷真是个好孩子,年纪轻轻就进了前三甲。”刘怀玉笑容甜甜的,“听闻皇上今日已经答应谢姐姐,让谢少爷在吏部挂了名字,平日里就在赵王身边做事。” “吏部?那可不就是在他父亲手下做事么,倒是好地方。”太后笑道,“我那个侄子,倒是刚中了状元就被早早任了官,春狩过后就要去蜀郡上任了。” 刘怀玉飞快地看了洛文珺一眼,才柔声对太后道:“咱们的皇上想要栽培什么人,可不都是要外放段时间锻炼下。蜀郡虽离京城有些路途,却也是远离战火,富庶繁荣之地,人称天府之国呢,臣妾虽没去过,但是听那边来的宫女说起,心内都向往得很呢。” 太后不置可否,却问洛文珺:“哀家的侄子初入仕途,身边也缺得力之人。你那几个哥哥是读过书的,哀家给安排下,让他们去蜀地给品言当个幕僚可好?做得好了,以后安排人推荐下,入京为官也不是问题。” “臣妾那两个哥哥是上不得台面之人,哪能伺候郑大人。”洛文珺赶紧道。 “无需谦虚,你那几个哥哥也是读过多年书的,当个幕僚管些文书账簿必然不是问题。”太后笑了笑,声音有些发冷,“此事就这么定了,你回去安心等消息便可,一切事宜哀家自会安排。” 言毕挥了挥手,道声累了,洛文珺还想说什么,看看刘怀玉的眼神,还是忍下了,与重夕一道起身告辞。 待从寿康宫出来,刘怀玉便忍不住对洛文珺道:“姐姐明知太后不喜姐姐消沉了意志,怎还说什么只图安稳这样的话。即便姐姐厌倦了这宫内的尔虞我诈,也不要在太后面前这般坦诚地说出来呀。” 洛文珺抱歉道:“是我不好,得知有人想对重夕不利后就一直担惊受怕。这次一时心急,竟说了不该说的话,日后是要小心些了。” “为人母的心情,妹妹不是不知。只是妹妹如今的一切都是托了太后才得到的,自然是太后要妹妹如何,妹妹便只能如何。”刘怀玉笑着看了眼跟在身后举止端庄谦恭的重夕,也很是感慨,她又劝洛文珺道,“姐姐也莫要多想,重夕这事幕后之人尚未查清,极乐宫更需要寿康宫的庇护才是。且皇上虽与寿康宫来往不多,但明面上还是孝子。妹妹和姐姐都是娘家没多少势力的人,若太后不乐意,皇上怕也不会逆着她的意思来。” 洛文珺知晓刘怀玉也是为自己好,却又不能把太后谋害重夕之事和盘托出。这些年皇帝一直不太乐意去寿康宫,都是刘怀玉从中牵线,只是如今形势,再牵线怕是刘怀玉自己也要惹得皇帝厌恶了。想劝下,却又不知从何开口,只是道:“皇上早年那些事一直和太后有些不愉快,这些日子他们的母子关系姐姐也是雾里看花,妹妹有时还是少参和为好。皇上爱惜名声,做事自然也是有分寸的。” 刘怀玉一时没听出洛文珺的话外音,加之她以及她家族多年受太后照顾,对寿康宫还是很有好感的,因此道:“到底血浓于水,姐姐怕是多虑了。何况太后如今也没什么心事,一心只想平川公主免去和亲的使命,早些选个好人家嫁了而已,其他事情也不多理会。只可惜王家后宫外朝联合,一直从中阻挠,让太后好不焦心。” 一句平川公主,让洛文珺和陆重夕都忍不住心内一颤。 陆重夕忍不住道:“瑜德姐姐身为嫡公主,身份贵不可言,却不知太后想让她嫁怎样一个人。” 刘怀玉笑着点了下重夕额头,道:“哎哟我的公主呀,自己心中有个意中人了,就关心起你瑜德姐姐的婚事了啊。” 重夕知道她指的是谢子绍,故意撇撇嘴娇嗔道:“刘娘娘就爱打趣重夕。重夕也是平日里没什么机会和瑜德姐姐玩,才好奇问一句嘛。” 刘怀玉道:“按说按平川公主这样的身份,嫁再高的门第都是不过分的。但如今的形势……太后那日也提了句,只要门第过得去,儿郎品行好,便也可以了,总比千里和亲来得好。” 正说着,远远便见到一群鲜衣丽饰之人迤逦而至,为首着明黄色大袖衫的正是皇贵妃王怡洵。身后跟了几名宫装丽人,往这边款款走来。 刘怀玉赶紧住了嘴,与洛文珺分开些距离,待王怡洵走得近了,才赶紧迎上去:“听闻姐姐昨晚还在上林苑为女眷们主持宴会呢,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王怡洵道:“裴家,豆卢家,韦家几个女儿今日进宫,我便赶回来带她们先去拜见下太后。” 裴家,豆卢家,韦家皆是贵族门第,刘怀玉打量了下这几位小姐,见三人虽举止得体端庄,眉目间却有一股极娇娆的媚态流出,便知绝非凡品。遂与她们互相问好,自然又是一番称赞。 王怡洵也见到了从刘怀玉身后慢慢走来的洛文珺与陆重夕,心内虽厌恶,然而新人在此,断不能让自己失了风度,也是互相见过礼,客套了几句。末了还关切地问了几句重夕的身子,方款款往寿康宫而去。 刘怀玉回头与洛文珺对视一眼,又往前走了几步,才轻轻吐出口气:“这几位新入宫的,我瞧着竟不像普通贵族人家出来的小姐,难怪王姐姐这样用心,要亲自带着去问安。听闻父皇已经将她们都封了贵人,择御花园附近的集芳苑安置。” “集芳苑?那可是好地方。”洛文珺只是扬眉一笑,“裴氏,豆卢氏,韦氏这些年依附王家,颇有权势。一荣俱荣,他们家的女子,皇贵妃自然也会用心点。至于像不像普通贵族人家出来的小姐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喜欢。” 刘怀玉也笑:“姐姐说得是。过些日子江南那边又会择美女入宫,王姐姐也是提早在后宫放些自己人么。其实这些年来来去去的姐妹们多得我都记不清了,她又有什么好紧张的,只消坐着看新鲜便是。” 春日丽景,但见刘怀玉略施脂粉,内着鹅黄色抹胸,外披一件妃色挑丝双窠云雁长裙,头上并不多戴珠玉,只别了几支精巧的折绢丝制宫花,扶着茗赏的手如踏凌波般娉娉婷婷走在鹅卵石小道上。虽不像洛文珺,王怡洵那样美得惊世骇俗,然袅娜身姿,娇柔意态,那入宫多年都带着少女的妍态,却是看得愈久愈让人迷恋。 洛文珺拂去她肩上落花,心内隐隐生了几分羡慕:“妹妹深得圣心,自然不必紧张。” “姐姐此话差矣。”刘怀玉的美目间似含了一池盈动的春水,声音柔柔的,语气却极是清醒,“妹妹只是这些年见多了这后宫内的痴情绝情,知晓只有将自己置身局外,才能看得清局内之事,许多事,看得开一些便可。” 这样闲话几句,已到惠仪宫门口,因王怡洵已经回宫,太后并不想让其知晓刘怀玉与洛文珺私交甚好,两人在宫门口告辞。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5章 落子无悔 “想不到淑妃也会和本宫说痴情绝情。”洛文珺扶着玉墨的手,只觉得精金护甲在阳光下耀得有些刺目,“想当年和她一道入宫的几个姐妹,她是最天真浪漫的。然而如今还能享受这天家荣华的,却只剩下她一人了。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到底是让人沧桑了。” 重夕却道:“母妃,女儿觉得刘娘娘那句置身局外,才能看清局内之事说得极有道理。只是女儿觉得,她自己也不过是别人的棋子,被推着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洛文珺讶异:“如何这样讲?” 不过话刚出口,旋即明白女儿意思。刘怀玉多年依附太后,位列淑妃,娘家亦成是一方巨富。这般巨大的好处,就算置身事外将局势看得清楚,也早已不可能想脱身便脱身了。 玉墨在一旁听着,浅浅一笑:“公主看得透彻。其实极乐宫也颇受太后照顾,只是昭仪娘娘一切皆是点到即可,迈出的步子还不至于收不回来。” “可是如今太后要母妃的哥哥担任她郑家人的幕僚,这不就是一点点把我们推到刘娘娘的境地么?”重夕颦眉道,“而且,太后想给瑜德姐姐找个门第过得去,儿郎人品好的人家嫁了,这样的人家能有几家?郑崔式微,卢,李,薛,萧等家的嫡系又没适龄男子,其他一等门阀又与王家又千丝万缕的关系,次一等的太后也不可能看得上,女儿真觉得那陈焦远所说属实,谢家压力会很大。” 洛文珺抬手:“莫急,母妃心内有数。” 过几日洛文珺得了空,就让小厨房做了些糕点,与紫砚一道前往凌霄殿。 陆文湛这个时辰本是在批奏折的,然而洛文珺步入凌霄殿时,他却倚在榻上小憩,案几几叠奏章都尚未批阅,随意地放在那。 洛文珺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拾起滑落的锦被替他盖好。手指触到丝绸的瞬间,一股幽甜的香气缓缓地漫过来,初闻不觉得有什么,时间稍一长,便似是要叫人于无声间醉到骨子里头一样。 倾国倾城,媚入骨髓的女人香,怡人暖情最好不过。只是配料昂贵,制作极难,知晓的人也不多,多为江南一带的名妓所用。来了北地后,也只见自己亲姐洛云瑶悄悄用过几盒,以此固宠。 她眸光一动,见陆文湛眼睛下一圈乌青,脸颊也瘦削了许多,心下已然明白几分,不由得又心疼又有些酸楚。不自觉伸手想抚下他笔直的鼻梁,伸到一半,却又犹疑了下,一时失神,那只纤美玉手便停在空中,像是要在空气里画出个什么一样。 “想什么呢,怎么这种天气手还凉凉的。”手心一热,陆文湛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睛,反握住自己的手,“来了怎么也不说句。” 颔首温柔甜笑:“臣妾不忍扰了皇上。” 陆文湛看了下沙漏,苦笑着摇摇头:“朕也是该起来看折子了。” 洛文珺道:“皇上也该注意下身体,劳逸结合才是。” 言毕取了食盒打开:“臣妾见御花园内的玉兰花开得好,便与重夕一道采了些做成玉兰花糕,滋补清火,最是适合这个季节吃,皇上可尝尝?” 陆文湛点点头,让洛文珺坐身旁与自己一道吃,尝了几口,赞道:“清甜柔软,香味绵长,很是美味。你的手艺是越发好了。” 洛文珺莞尔一笑:“不过是家常小点心罢了,与毓宁宫那是不能比。” 陆文湛放下筷子:“确实,朕一天不吃毓宁宫小厨房的菜,便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在上林苑那会儿总是吃什么都不是滋味。” 洛文珺心下一动,面上是半点不流出什么:“皇贵妃宫里那真是什么都是好的,臣妾得了空该亲自去学学,其他的不行,这庖厨间的事总还是学得会。” “诶,不必勉强。”陆文湛道,“皇贵妃出身高贵,自然凡事讲究些。” 洛文珺面上表情不变,只是垂眸夹了糕点至皇上面前:“前些日子重夕身子好些了,臣妾便带了她去给太后请安。” 陆文湛若有所思:“重夕这孩子若心里有什么想法,朕也是能理解的。只是此事尚不大明确,又事关太后,朕想,就先这样吧。” 他脸上浮了抹歉然神色:“咱们的女儿那么好,朕也是心疼的。只是此事彻查下去必然牵引甚大。朕登基也是靠了许多高门大族的支持,许多事虽想做,还是不能操之过急,忍一时也是为将来大局考虑。这些你要与重夕好好说说。” “皇上放心,重夕不是不懂事的孩子。这些道理呀,臣妾还未说,她倒是先拿出来教育我这个当娘的。”洛文珺笑道,“这孩子书读得多,性子又好,断然不会给皇上添麻烦的。” 陆文湛拍拍洛文珺,笑道:“也是你教女有方。这事呢,陈焦远那奴才虽已死无对证,然也不能让重夕白白受了委屈。朕想,晋一晋重夕的封号。” “皇上对极乐宫的赏赐已是非常丰厚,重夕何来委屈之说。再者皇上万圣之尊,重夕救驾,也只是做了儿女该做的事而已。”洛文珺忙正色道。 “你呀,别人要是遇上这些事,还不得忙着给子女争点什么。”陆文湛笑,“偏你这做母妃的,总是诚惶诚恐的样子。实不相瞒,昨日太后那边还给朕传话,说让朕封重夕为晋阳公主呢。” 洛文珺道:“太后亦对臣妾提过此事,只是这样的封号太贵重,重夕万万担当不起。” “朕的女儿,怎会担不起一个公主的封号。”陆文湛笑道,“而且还是太后那边提议的,朕又怎么能拒绝呢。过几日春狩结束,照例要犒赏皇子群臣,朕便在那日封重夕为晋阳公主。” 洛文珺秀眉一颦,已然有泪光浮于目中:“皇上如此抬爱重夕,臣妾真真是感激不尽。只是……” “只是什么?” 心内情绪万千,太后对自己,一方面给出各种好处,一方面要自己如棋子般按她旨意行事。当前还好,但皇上与太后以及太后背后的家族之间,将来必然有一番明争暗斗,自己若一味只迎合太后,只怕会夹在当中成为牺牲品。然而如今若没有太后,王皇贵妃那边亦不是好相与的。 抬眼对上皇帝讯问的目光,将心思收敛,轻轻咬唇,委屈道:“只是臣妾怕得了太后这等恩惠,日后许多事,便将身不由己了。做了,心中那是真不愿意,不做,却还得落个忘恩负义之名。” 一时殿内有些沉寂,日光温暖柔和,疏疏落落地透过蝉翼纱落在地上,仿若一个将醒未醒的梦。陆文湛盘腿坐在榻上,修长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案几,这是他一个下意识动作,往往代表此时心情极是复杂。 洛文珺也不说话,只是起身走至香炉前,往凤髓香内撒入一小把丁香与冰片。原本温暖奢侈的芬芳中顿时多了股的清冷味道,似是要将那锦被上销魂侵骨的女人香压下去一般。 忽然皇上手重重一锤:“太后,太后!她是朕的母亲,可为何这么多年,朕每做一件事,一个决定,都少不了她的参和!她都是太后了,还争这么多事为个什么。” 洛文珺忙跪倒在地,膝行至皇帝身侧,惶恐道:“臣妾失言,让皇上为难了。太后也是想到皇上可能会晋封重夕,因而提前提了下而已。” 陆文湛墨黑色眼眸内是冷森森的杀气,与他平时一贯温和的形象极其不符:“是啊,她提前提了。文珺,你说你为难,朕何尝不是,原本给重夕一个封号,是朕的恩典,她这样提前一说,好人倒都被她做了去。要真是好人也罢了,偏偏堂堂太后,为一己之私,背后竟能对自己的亲孙女下杀手!” “皇上,皇上快别说了。这些话若叫其他人听了去,臣妾真真是死无葬身之地。”洛文珺泪如雨下,让原本清亮的声音带上一层极为悲哀的沙哑,“臣妾出身微寒,只重夕一个女儿,便多疼爱了些,妄想着能嫁给谢家这样的高门大族。谁料会让太后与皇上生了间隙,臣妾,臣妾……” 她抽噎着说不下去,倒是让陆文湛生了几分怜悯,将她扶起来靠在身边,取了丝帕亲手为她拭去面上泪痕:“说什么傻话呢。你的娘家与重夕又有什么关系,重夕是我陆氏女,堂堂大周公主,嫁一个好点的门第又有什么奇怪的。” 他想了想,便道:“你既是在意自己娘家,那朕提携下你家人也无妨。听闻你两个哥哥也是读过书的,过了乡试会试,哪天进宫来朕瞧瞧。宪儿正主持编书,朕倒是可以安排他们在宪儿手下领个差事。在那里多认识些人,对日后仕途也是有好处的。” 洛文珺皱眉:“怕是不行。” “如何不妥?你与你姐姐在宫中多年,素来爱惜名声,从未替娘家人向朕开过口,实则无需如此。朕如今也是用人之际,你兄长若真是栋梁之才,待在扬州当个教书先生岂不是可惜了。若真不堪重用,那朕给他们封个爵挂个闲职也不是不可以,就当是朕赏你的。” 洛文珺摇摇头,做出一副犹疑的样子,许久才开口:“皇上如此体贴臣妾,臣妾自是感激不尽。只是那日臣妾去寿康宫,太后也提到了此事。也说……要提携臣妾娘家。” 陆文湛眉毛微微扬起:“太后?她如何说的?” “太后道,今科状元郑大人即将去蜀郡上任,身边并没有什么好用的人。就……就让臣妾,让臣妾的两个哥哥跟着去那边当个幕僚,说做得好了,日后可以举荐……”洛文珺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是将皇帝的表情一丝不落尽收眼底,“皇上啊,皇上啊,臣妾那一家人在扬州多年,这日子虽不是大富大贵,可也安静宁和,实在是没那个攀高枝的心啊。可太后那边,臣妾真怕一拒绝,又会出什么事,臣妾,臣妾是真的害怕了。” 陆文湛听洛文珺边哭边讲,面上并无什么表情,眸中杀意却越来越深。 洛文珺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待时机差不多,便也抹掉了泪,又是一番告罪,方向皇上跪安。 皇帝点点头,让她下去了。 跨出大门的一刹那,洛文珺装作不经意地回头一望,但见陆文湛手一挥,将案几上的奏折尽数扫落在地。 一抹森冷不动声色地再眸中闪过,是时候,为自己,更为重夕,向命运抗争一次了。哪怕真的只是颗棋子,也要由自己决定下一步怎么走。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6章 金枝玉叶 上 春狩期结束那日,册宜城公主为晋阳公主的诏书下达。 仪式极为隆重,原本是由礼官将金册送至极乐宫即可,陆文湛却在文武百官面前亲手将金册交予重夕,甚至免了她六肃三跪三扣理,而让三品以下官员及命妇跪扣公主,以示恩宠。这之前,只有卫国公主陆瑜德享受过这等待遇。 又因洛昭仪教女有方,特赐字“贤”,其父洛定徽遥授正五品上中散大夫之职,于扬州城内赐宅子一座,并仆女数名,供其休憩养老之用。 不过那日除了重夕被封为晋阳公主外,陆弘熙也被册为晋王,谢氏全族受封赏者无数。除食封外,谢青更是袭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荣城夫人晋荣国夫人,王怡洵母亲成为国夫人没几天,谢家马上迎头赶上,还是在皇上再三坚持下受封,风光更甚。 王怡洵面上自然说不得什么,背地里却气得几乎要咬碎那一口贝齿:“重夕那丫头便也罢了,好歹是护驾有功。这谢家还什么高贵门第呢,从未见出过什么政绩。倒是从瑗修起,尽靠些怪力乱神之事,什么吉兆,什么祥瑞,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晋王是猎到了什么?竟得到了晋王的封号。” 彼时豆卢贵人,韦贵人与诸贵人正在毓宁宫陪着说话,几人皆刚入宫,并没有去上林苑,听王怡洵这样讲,豆卢贵人不禁奇道:“嫔妾听闻此次春狩雍王表现出色,猎得的野兽猛禽也最多,怎么末了,反是赵王得了嘉奖。” “弘熙?他能猎到什么,每年的托词都是春季万物苏生不忍杀生为父皇积德。拿仁慈来掩盖无能,皇上如此英明,怎会不知。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王怡洵面露嘲讽,却还是要笑,扭曲的表情在那张浓妆覆盖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怪诞的美艳,“谁料这次最后一次围猎结束,他竟得到了九色鹿。” 韦贵人惊呼道:“九色鹿?可是那白底九色花纹的神鹿?若真是,那当真是极少见的。” 王怡洵挑眉:“少见是真的,至于是不是神鹿,那就不知晓了。咱们这晋王据说是在水边休憩时,那鹿自己过来的,亦步亦趋,随着他一道回了大营。” 诸贵人生得格外水灵,掩着樱唇讶异道:“那当真是神奇,此次春狩这么多人,发生这样的事,皇上面上更是生光,定然会认为是吉兆。” 王怡洵瞪了她一眼,倒也没反驳:“是啊。我们的皇上素来喜欢这些东西,不知怎的这祥瑞就落到弘熙身上了。底下那群无用书生便言是弘熙的仁德感动上天,才派了九色鹿前来。” 豆卢贵人想了想,道:“嫔妾听闻当年钦天监言,是卫国公主的降生带来了青凤渡大捷,皇上才会如此宠爱她。” 韦贵人冷哼一声:“这迎仙宫一群人也真是奇了,什么天象鬼神祥瑞都落到她们身上。” 王怡洵扶扶额头:“这些话,我们自个儿说说也罢了,出了毓宁宫可就别提了。别看皇上如今宠爱本宫,也喜欢你们,但是这些事情,他是容不得我们随意评论的。” 底下三人赶紧称了声“是”。 王怡洵又吩咐道:“你们回头也都备些礼给极乐宫和迎仙宫送过去,虽你们与毓宁宫亲近,但礼数上的事却是不能少的。今日就这样吧,本宫也累了。” 三人闻言,便起身告退。 王怡洵支着额头看三人款款离开,有些烦躁地将茶点推到一边,让绿衣泡杯凝神静气的茶来。 红叶替她轻轻按摩着:“娘娘这些日子是有些累了。” “人不如新呐,你看这韦氏,裴氏,豆卢氏,一个个美得跟仙女似的。她们一入宫,皇上便夜夜召幸,虽是压住了洛昭仪,不,如今该称贤昭仪的风头,可本宫这,他也不太爱来了。本是想让宪儿在春狩好生表现下,迎仙宫那边又来个什么九色鹿,本宫真觉得,怎么什么事都这么不顺。” 红叶忙道:“娘娘切勿这样想。那集芳苑三人怎么能和娘娘比呢。她们虽也是大家族出身,生母却连个名都没有,还不知道是哪些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生的,这些年也都是寄养在外人家,因生得好,才被家族拿来献给皇上,能有什么地位。进了宫,还不每天都来个娘娘请安拼了命一样巴结么。” 王怡洵疲惫地笑笑:“在后宫,出生也不过是个□□罢了,先帝朝倒还比较重视,可到了咱们皇上这……你看刘怀玉,商贾之家,还不是爬到了淑妃的位置上。还有洛氏姐妹,父亲教书母亲划船卖花的,一个皇贵妃一个昭仪,皇贵妃倒是福薄死了,偏这昭仪又是个不安分的。前段时间太后又找了些法子将我安插在瑜德那边的人打发出去不少,几个嬷嬷而已,本宫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寿康宫的动静却越来越摸不清楚了,只能靠怀玉传话才知道些。本宫自跟了皇上,总是好不容易斗下去一个又冒出来一堆,没完没了,当真心烦。” 红叶柔声道:“可如今后宫里,除了太后,还是娘娘的位份最高啊。娘娘也别在意晋王的封号了,雍王难道就比他差了?晋阳虽为大周龙兴之地,可雍,乃是京畿重地,皇上啊,一直是很看重咱们王爷的。如今后宫就这么几个皇子,娘娘该是早想办法让皇上立太子才是。” “皇上正当盛年,太子之事贸然提出,只会惹他不快。”王怡洵道,“不过前段时间父亲写来家书,倒是提到国不可一日无后。” 红叶喜道:“哎,奴婢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娘娘过去一直被孝和皇后压着,如今她去了,可不就轮到娘娘了嘛!日后子以母贵,雍王的前程又多了一份保障。” 王怡洵点点头:“本宫也是这样认为的。如今后宫太热闹,这种事宜早不宜迟,本宫给父亲回信里也写了,要趁如今势盛时趁机在朝中加强王家势力,倒时一起上奏立后。” 红叶殷勤笑道:“还是娘娘聪明,这些才是正事,与那些不入流的人争宠,倒是浪费时间。” “你这便不懂了。不把杂枝剪去,难保有一天会壮大起来夺了主干的风姿。只是如今既是为了后位,少不得做些表面功夫罢了。”王怡洵一双杏目含了缕幽微的惆怅,她望向窗外,一树海棠烈烈盛放着,似能灼伤人的眼,“本宫,本宫也是有了夫君的女人呐,感情这回事,怎可能说放下便放下。本宫对那些人,很是羡慕呢,有时候看到她们,总会想到年轻时候的自己……” 主仆俩絮絮说着,又是伤心事一堆,忍不住又互相抹了会儿泪。 迎仙宫内如今特意造了座鹿苑,奇花异草,流水假山,布置得宛若世外桃源,里头便奉养着那只神鹿。 自陆弘熙成了晋王,谢柔云与陆瑗修这几日便忙着接待各方妃嫔命妇,有时候竟忙得连饭也不能好好吃几口,累得两人都瘦了几圈。这日好不容易得了空,谢柔云便提议去极乐宫走走,自春狩后也是许久未见洛文珺母子。 陆瑗修却道自己这几日太乏力,偷得空要去睡会儿,谢柔云未做他想,便独自去了。 明烟自小跟着瑗修,赶紧跟着公主入了寝殿,见她虽表情平静,喝完茶时却狠狠地把茶盏贯到了桌上。 “公主。”明烟喊了一声,声音有些怯怯的,“极乐宫那边也就是个晋阳公主,说到底也是比不上国公主的。奴婢觉得,公主犯不着不开心。” “是啊,比不上国公主,只是如今还没怎么着就晋阳公主了,以后再封个晋国公主,那我这个卫国公主见了她还低一等了。”陆瑗修冷笑道。 明烟急道:“公主说什么呢,晋国公主岂是随便能封的。皇上是念晋阳公主救驾有大功,才给了这样的封号。你看看她那边的人,外公就是一个中散大夫,正五品上而已,谢大人可是正三品的金紫光禄大夫,虽两个都是虚衔,可差了好几个品级呢,皇上到底是比较重视谢家的。” “这是自然。外公可是在朝中虽上头压了个王大人,可到底也是有实权的。洛娘娘的爹不过一个教了一辈子书的,哪能和谢家比。”陆瑗修面上泛起一层不屑而冷冽的笑,像冰棱般刺得人发慌,“我还听闻,洛娘娘两个哥哥都随太后的侄子郑大人去了蜀郡当幕僚。也是没出息的,好好的科举不参加,当什么隐姓埋名的幕僚,还是替太后。她们以为依附了太后就有保障了吗?” 明烟道:“可不是,太后毕竟年纪大了,后宫诸事,还是得交予年轻一辈来才是” “你错了,我不是这个意思。”陆瑗修道,“太后虽年龄大了,身子倒硬朗得很。只是太后与皇上之间早有积怨,如今更因平川公主出嫁之事加深。洛娘娘到底是小人家出来的,看不清这平静下的暗流啊,待寿康宫与皇上明面上起了冲突,太后或许还能得个善终,洛娘娘,还有那个刘娘娘,她们以为皇上会放过她们么?” 明烟恍然大悟:“还是公主智慧过人!” “这些都算不得大事。”陆瑗修道,“倒是我听闻王大人自两个儿子边疆得胜归来后给父皇上了个折子,举荐了一百来个人,称是立了军功,理应给个官位,还个个都是掌实权的位置。父皇碍不过面子,都答应了。而新入宫的韦氏,裴氏与豆卢氏,也是依附王家的几大家族推荐入宫的,个个习得一身狐媚之术,我看父皇喜欢的很。” 明烟惊道:“怎可如此?那王家岂不是风头更盛了。” “对。”陆瑗修喝了口茶,双唇抿得紧紧的,“如此行径,怕是过些日子,便要奏请立王娘娘为后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7章 金枝玉叶 下 明烟声音不自觉低了几分:“这可如何是好,如若王娘娘为后,那雍王子凭母贵……” “她妄想。”陆瑗修突然绽开一个笑容,朱色的唇,雪色的齿,在那张端丽的脸上如开出一朵,开在地狱边缘的,绝望的花。诡艳得令人望之惊心。 明烟自小跟着卫国公主,然看到这样的笑容,却还是会不自觉地胆寒,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却又无端地产生出几分倾慕,因而更加死心塌地了。 陆瑗修一步一步走至窗边,一双玉手缓缓伸向天空,那姿势虔诚而高傲,似是要将阳光捧起。她经常觉得冷,迎仙宫的采光极好,可她还是异常贪恋阳光,总觉得那光还要更烈一些,才能将她一颗心晒暖和了。 明烟看到公主双唇轻轻开合,她懂一些唇语,知道公主在说什么,伫立许久,也只能福了一福,轻轻退至殿外。 “只有我的母亲,才能成为大周的皇后。因为我陆瑗修,必须是,嫡公主。” 自那日寿康宫内太后一番疾言厉色吼,洛文珺的姿态便放得更低了,平日里有事没事都爱往寿康宫跑,殷勤之态,倒也化解了太后那番怒气。 又将自己两个兄弟召到京城,好生教导几天,才放心地让他们随太后侄子郑品言前往蜀郡。而皇帝对这个举动似乎不是很高兴,竟连着一个月没去极乐宫,还是后来谢贵妃刘淑妃费了好一番心思,才叫皇上重新召洛文珺侍寝,然更多时间还是待在集芳苑那边。 洛文珺是知趣之人,并不像其他妃嫔那样百般献媚强出头,见好就收,和重夕安安分分待在极乐宫过她贤昭仪的日子。偶尔会与女儿一道出去游玩,出手亦是阔绰,同各地汇集京城的寒门学士妻女关系最是融洽。她自己不积财,总道是身外物,身边之人却个个着绫罗食珍馐,颇为风光。 日子就这么慢悠悠地过去,江南的美女入了宫,但皇帝一心只在韦氏,裴氏与豆卢氏三人身上,那一众的美人连看都没看,便让内务府随意安置了,由着她们在宫中随意凋零。 那日洛文珺与刘怀玉到寿康宫闲坐,说起那一众女子,太后也很是替她们惋惜:“花一样的年龄,到底是误在这深宫了。” 这些美人许多也是刘家在江南尽心寻来的,太后如此讲,刘怀玉心里也有些不痛快,吃了几小口甜瓜,方道:“如今宫中管那裴氏,韦氏与豆卢氏为集芳苑三春,岂是我等姐妹可以相比的。这裴家,韦家,豆卢家也是不容易,能养得出这等品貌的女儿。听闻过些日子,皇上准备把她们三个的位份一起晋一晋,集芳苑也扩建为集芳宫,到时定然更加风光。” “那几个丫头出身好,长得好,又会来事,哀家也是很喜欢。”太后道,“只是这三人整日整日痴缠着皇上,却非我大周皇妃该有的姿态。雨露同沾,后宫方能安宁啊。这怡洵也不知道提点下她们。” 话音刚落,远远的竟传来女子娇俏俏的笑声与清凌凌的歌声。 “龙舟摇曳东复东,采莲湖上红更红。波淡淡,水溶溶,奴隔荷花路不通。西湖南湖斗彩舟,青蒲紫蓼满中洲。波渺渺,水悠悠,长奉君王万岁游。” 那歌反复吟唱,因有水波微风助兴,格外清越怡人。 寿康宫南东侧便是烟波湖,虽没有亲眼所见,然只听着声音,便也能想到那里此刻是怎样一种旖旎的风光。 太后凝神听了一会儿,眉头越皱越深,洛文珺和刘怀玉互相对视一眼,皆有些心惊之感。 突然太后冷笑数声:“咱们皇上的心可真大,这样的词,竟也由着人家这般颂唱。” 刘怀玉疑惑道:“这词有哪里不对?” 洛文珺道:“妹妹有所不知,此词乃是陈金凤所填。” 刘怀玉不好意思地笑笑:“姐姐是知道的,妹妹书读得少,并不知晓陈金凤为何人。” 洛文珺品了口茶,压低声音道:“这陈金凤乃是闽国皇后。史载此女虽有才,却是红颜祸水,荒淫无道,甚至连累其夫被亲子所杀。这两首乐游曲,便是那陈皇后所做。” 太后听洛文珺这一番解释,只是微微挑眉,并不说话,神色却有些复杂。 刘怀玉“呀”了一声:“还是姐姐博学,听姐姐这样讲,好像确实不太合适唱这歌。王姐姐也该提点下。” 随即想了想又道:“不过这几人也算是皇贵妃引荐给皇上的,得了宠她自己脸上也有光,大约是不会提点了。” “脸上有光?”太后笑了笑,“说得是啊,怡洵这些年引荐的女子多了,得宠的也多,到头来果真是脸上有光。可惜,只她一人有光罢了。这歌,指不准还就是她教着唱的。” 洛文珺闻言心下不禁一颤,这么些年,王怡洵靠推荐美女固宠是常事,然而那些美女却几乎没有一个能得好下场,譬如柳氏…… 太后年龄大了,却还是贪凉,如今入了夏,更是每日离不开酥山,拿银勺挖了几小口吃了,才惬意地吐口气:“只是这一次三春占尽皇恩,我竟见她没一丝动作。不知是因了这三人出身好,还是她真的想得开了,哀家觉得她上回小产后,性子还是变了些的。” 洛文珺一直静静听她们说话,此刻方缓缓开口:“许是两者皆有。王姐姐也是在宫中沉浮多年之人,对于利益取舍孰轻孰重还是看得很清楚的。臣妾听闻,她如今不仅提携着那三位妹妹,对宫中其他妃子也亲和了许多,前阵子还主动来臣妾宫里坐了会儿,倒是让臣妾好一阵手忙脚乱。” 太后道:“这倒真是难得。她能转了性,这各宫的日子也好过些。虽然这端庄大气,亲和友善用在她身上,总有些怪异。” 洛文珺似笑非笑:“太后久居深宫,不知对前朝之事有否听闻。” “无非是王家如何势盛,推荐官员,索要田宅,皇上无不一一满足之类的事,听多了都心烦。哀家如今不想多管朝政,只希望瑜德别远嫁至那些蛮族,其他事情,皇上爱怎么折腾便折腾去吧。” “可是太后,臣妾父亲告诉臣妾,王家这段时间主要人事安排是在礼部。还有什么王家这边的官员说什么在皇城西南角处见紫气腾起,这……毓宁宫就在西南角啊,臣妾觉得,这一切是不是为了——让王姐姐登上后位?”刘怀玉父亲借着经商累积的巨额钱财,在朝中人脉也颇广,闻言便把这些日子听到的都说了出来。 太后平时对皇贵妃没好感,却是比刘怀玉沉得住气,心内虽不舒坦,口中却道:“她位份高,家世也好,何况如今后位空缺,她想当也是正常。” “可……” 刘怀玉还想说什么,太后挥挥手打断了她:“你既与她交好,便不要这样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她虽是一副与往日没什么不同的口气,可洛文珺分明是看出一种异样的怒气在太后那双依旧含着风情的眸中漫开来,心下一思索,就悄悄扯了扯刘怀玉,拉着她告辞了。 刘怀玉这些年对王怡洵毕恭毕敬,但因过去怀孕时备受刁难差点丧命而一直怀恨在心。在后宫紧紧依附太后,一个原因是为了自己娘家,另一个便是希望借着太后扳倒王怡洵了,今日太后的态度突然这般微妙,让她很是不解。 洛文珺心内有些许猜想,却也不好说出来,加之刘怀玉对太后依旧是心怀感激的,便好生抚慰了她一番,送她回了极乐宫,才往极乐宫走去。 重夕在对镜梳妆,谢子绍自正式在吏部挂名后便忙了许多,今日得了空,随谢家几位长辈一道进宫见谢柔云,晚点定然会携了谢舒颜来见自己。 女为悦己者容,她拉了红笺帮自己反复检查妆容发饰,又独自在镜前端详许久,待一切都妥当了,才突然发现母妃不知何时已经回来,正站在门口对自己淡淡微笑。 “娘来了也不说一句。”重夕迎上前笑道。 她的飞云斜髻别了几星宝石珠花,只着一件薄纱绿裙,极是清淡的样子,然而那绿纱染得精妙,颜色虽淡,在光影变化间却是忽而宛若荷叶初绽,忽而又如轻烟袅娜,说不出的娇俏清雅,很衬重夕这种年轻的女孩子。 “尚衣局此次比照着晨雾中荷叶的颜色染纱,只一匹染成了,裁成新衣后立马巴巴地送来我们极乐宫,说这颜色合宫也只有公主才能穿得好看。”红笺笑道,“这群人也真是,当年春衫尽给我们些别人不用的,现在倒是生怕我们不收下他们的好东西。” 重夕柔声道:“宫中人拜高踩低你又不是现在才知道,消消气吧,今天送衣服来的邓公公都被你那脸色给吓住了。” 洛文珺拉着女儿细细看了一圈,满心的喜欢,口中却是问道:“他们可有给迎仙宫送去什么?” “迎仙宫啊……”红笺撇撇嘴,“那边的东西总归不会差的。奴婢看他们捧了许多今年的贡纱过去,什么雨过天青,醉花阴,梅亭疏影之类,有些奴婢连名字都没听过呢。” 洛文珺点点头:“那就好。” 正说着话,紫砚进来笑道:“卫国公主带客人来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8章 如花美眷 洛文珺与陆重夕忙迎了出去。 陆瑗修粉面含笑,一袭艳赤色簇团蔷薇霓裳长裙宛若流霞曳地,披一件金银粉绘花的紫色薄纱罗披帛,浑身遍饰珠翠宝石,艳丽得让人产生几分不真实之感。但见她莲步轻挪,携缕缕香风款款而至,身后三人分别是谢子绍,谢舒颜与穆姨娘。 互相见过礼,洛文珺赶紧吩咐宫女上茶。 “穆夫人知道子绍哥哥,舒颜妹妹要与我来极乐宫,也说想拜见下娘娘呢。”陆瑗修笑道。 “上回在迎仙宫见到昭仪娘娘,妾身便有一见如故之感,此次贸然来访,还望娘娘勿见怪。”穆姨娘恭敬道。 她与去年所见时并没有什么不同,极是温文柔雅。入宫自是要打扮一番的,却也没怎么浓妆艳抹,芽黄色碟纹短襦,配一袭银丝散花水雾绿草长裙,祥云髻上的珠花步摇很是精致别致,应是在江南一带刚流行起来的款式,在宫内尚不多见。 洛文珺一见她这般清丽端庄的模样就很是欢喜,忙道:“重夕总道在谢家常受穆夫人照顾,本宫感激还来不及,怎会见怪。” 陆瑗修陆重夕姐妹知道洛文珺和穆姨娘定然是有话要讲,便借口天气闷热,带着谢子绍与谢舒颜去太液池一带玩乐去了。 “舒颜虽常来极乐宫,然本宫每次见到,都还是惊为天人。”洛文珺笑道,“所谓仙姿佚貌,大约如此。” “娘娘过誉,容貌是上苍给予,自有逝去那日。妾身更希望舒颜能内外兼修,将来嫁入夫家时勿要辜负她这个姓氏背后的荣光。”穆姨娘道。她饮了口茶,又轻轻放下茶盏,只是一些不经意的动作,却都是极优雅极迷人的,洛文珺只坐在一旁看着,竟有入了迷的感觉。 “我说舒颜这孩子怎会如此优秀,原是有这样一个母亲。”洛文珺笑,愈发对穆姨娘喜欢得紧了,“将来能娶到舒颜的公子可真是有福了。” 孰料穆姨娘面色暗了暗,只微微笑道:“但愿如此。只是妾身冒昧说句,晋阳公主如今大好年华,又得盛宠,该考虑婚事方面了。” 已是傍晚,太液池畔凉风习习,湖中荷花已经盛开,碧叶连天,红莲如霞,亭亭之姿,伴着袅袅香风,极是清雅怡人。 陆瑗修见此情景,知道重夕与舒颜都喜欢荷花,便提议泛舟于湖中央赏荷,两人自是欣然同意。 小舟三叶,悠悠荡于水面,船桨划开水波,船艇擦过荷叶,叶与叶摩擦之声伴着清凉水汽,叫人神清气爽。 重夕最先抵达湖中央,见一朵粉色莲花开得正好,心生欢喜,正欲伸手去采,见上面一只蜻蜓立在那,看着可爱极了,一时不想惊扰它,便想悄悄划走。 不料一只玉色的手伸过来,轻轻一折,那花儿便落到了来人手中。 陆瑗修深深吸了口气,赞了句“好香”,方对重夕笑道:“有花堪折直须折,妹妹何时也变成惜花之人了。 “哪里是重夕姐姐惜花,只是这花所等的折花人是瑗修姐姐罢了。”身侧的荷叶突然让开,谢舒颜摇着桨,慢悠悠划过来。她一袭粉色轻纱,凌于碧波之上,柔风拂过,广袖轻扬,翩翩然似天人之姿,倒是将满湖的莲花都比了下去。 重夕听她口气有些古怪,又觉得此次入宫,她并不像往日那般欢愉,虽谈笑如常,却总觉得有些恹恹的。 陆瑗修眨了眨眼,将那荷花递予舒颜,道:“这花回去插水里,应还是能开很久的。姐姐觉得,折花人虽不惜花,亦应是懂花之人,若被那些无知的莽夫小人采了去,才是糟蹋了一身的芬芳。” 谢舒颜接过花,浅浅笑着谢过公主,便径直转了身,又入藕花深处。陆瑗修见状,也来不及与重夕解释什么,匆匆划桨跟了过去,隐隐地可以听到陆瑗修在说些新鲜趣事逗她开心。 心下疑惑,便划桨前去找谢子绍问个明白。 谢子绍显然心情也不是很好,今日并未泛舟游湖,只是在水畔一座亭内静静坐着喝茶,看重夕几人在花叶间嬉戏。重夕便让舟靠了岸,唤了声:“子绍哥哥。” “妹妹回来了。”谢子绍起身过去,笑道,“怎么不和卫国公主与舒颜一道赏荷。” “有人心不在焉,重夕也就没什么兴致了。”重夕看看湖中陆瑗修与谢舒颜两只小舟靠在一起,两人坐在舟内,正喁喁长谈。 谢舒颜垂着头,偶尔拿帕子抹下眼,似是在轻声啜泣。粼粼波光,映着她如玉容颜,楚楚之姿,重夕一个女子看着也觉得心疼。 谢子绍长叹一口气,很是愤懑,道:“韦家昨日正式提出解除当年婚约,父亲已经答应了。” 陆重夕不解,急道:“怎会?那韦家过去一直有些势利眼我是知道的,也在意舒颜妹妹是庶出,但是谢家如今如此风光,前些日子我还听闻韦家巴不得早些结婚呢,怎么突然就提出解约了?那韦公子可见过舒颜妹妹?” “并没有。只是不知道怎么的韦家听说了穆姨娘的身世,又去核实了下,回来就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舒颜妹妹了。” “穆姨娘怎么了?”重夕在谢家住了十年,也是被穆姨娘照顾了十年,知道她家境不好,却也想不通为何要因为这个而退婚,“姨娘家境是不好,可无论如何也是清清白白的书香门第出来的,只是父母早逝家道中落罢了。如今谢家的姨太太也就她得脸些,可以带着出席些场合。那韦家在朝中没什么实权,一直巴结着王家,前段时间还送了个族女入宫以此讨皇上欢心。与谢家订婚约的那家亦只是旁支,舒颜妹妹嫁他们已算下嫁,怎还会看不上呢。” 谢子绍突然烦躁地一捶身边一株花树,一张清秀的脸因为怒气而隐隐发红:“妹妹,你是不知道,谢家也一直没对外说,其实穆姨娘根本不是什么书香门第的女儿,她是自小被卖入扬州烟花之地的女子,因为父亲执意要娶她入府,便替她隐瞒了身世。” “这……烟花之地,穆姨娘竟是……”重夕大吃一惊,若穆姨娘是这样的出生,一些望族确实是无法接受的。 “按理穆姨娘已经在谢府多年,她家里一些事我们也早已安排妥当。韦家与我们多年故交,从未在意过穆姨娘身世,如今竟会突然去查,也着实奇怪。” “哥哥是说,有人故意透露穆姨娘的事给韦家人?” “我是这样想的,但舒颜妹妹只是谢家一个小女儿,即便母亲出身不好,也可以择一些非望族的家庭来嫁,只消夫君优秀,再加上谢家提携,她日子也不会很难过,于谢家来说也没有太大影响,所以我也是希望这一切只是我多想。” 两人正聊着,突然陆瑗修在那边唱起了歌,唱的是江南一带的歌,用的是吴侬软语。只是陆瑗修自小长在北地,也或许是逗谢舒颜开心,那口音唱腔磕磕绊绊的,很是搞怪。 一曲完了陆瑗修拍拍脑袋,笑嘻嘻道:“哎呀舒颜妹妹莫怪,姐姐这是献丑了。自是父皇一直爱南音,姐姐便模仿着那些歌女唱一下,不想是东施效颦了。” 谢舒颜笑道:“公主音质清甜醇美,若发音与唱腔对了,定然会很好听的。” 陆瑗修便道:“那妹妹教姐姐嘛。妹妹才貌双全,那日的剑舞真是惊艳,想来歌声也是极美的。” 她缠着谢舒颜让她教自己,谢舒颜也不好推却。立于舟上望望四周,略一思索,便道:“那妹妹就唱段与莲相关的曲子吧。” “好,好!姐姐洗耳恭听。” 谢舒颜清清嗓子,便徐徐唱来:“碧玉小家女,来嫁汝南王。莲花乱脸色,荷叶杂衣香。因持荐君子,愿袭芙蓉裳。” 那是真正的金声玉润,饱满的情致让简单的曲子变得极其婉转清绵,一字一珠,余音不绝,一唱三叹,极是柔情娇媚。 谢子绍站在岸边听着,感慨道:“过去在谢府,只有舒颜妹妹的歌喉能与你相比。只是她甚少唱歌,便是我这个当哥哥的,也极少听到,如今在湖中歌唱,又有水波助兴,真是天籁。” “哥哥说笑了,重夕只是打娘胎里带了把好嗓子来,这歌中的技巧与情致,是远不及舒颜妹妹的。”重夕微微眯起了眼睛她,自己其实也擅长唱歌,洛文珺的歌声更是美妙至极,然谢舒颜这随意一唱,才让她知道什么是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世间或澎湃或绵柔的歌声,在谢舒颜面前,都变得庸俗不堪,她便是那样一个不似人间的女子,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唱一叹,无一不让人骨醉神迷。 所为集天地精华于一身,大约如此。 此时突然有悠缓箫声传来,几人转头一看,见一金丝玉缕装饰的皇室小型游船正往这缓缓驶来。 那舟首昂然立了一人,英俊挺拔,气度不凡。他着一身清素的月白绸衣,手中持一玉箫,所吹正是方才谢舒颜所唱的采莲赋。只听那箫声飘飘渺渺,半带清悲,袅袅余音,不绝如缕,直听得人柔肠欲断,神魂颠倒。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59章 门第 “弘宪哥哥。”陆瑗修见是雍王,忙笑着行礼。 谢舒颜一愣,也赶紧止了歌声,福了福行礼。那小舟狭窄,她突然一动便有些晃,谢舒颜手忙脚乱一阵才算稳住了,她便有些害羞,半垂着眸不好意思与雍王对视。 陆弘宪只觉得莲瓣层层,莲叶接天,却只能衬得莲池内的女子更加清逸脱俗。她一头青丝并无过多装饰,只别着过去陆瑗修送她的羊脂玉海棠发簪,简单而不失贵重。而点漆双眸映水光,一双皓腕若凝霜,微微带笑的双唇似一朵欲开未开的花儿,与那日舞剑时的英姿飒爽相比,又多了几分婉约娇柔,令人惊艳之余也心生怜爱。 便笑道:“所谓恐沾裳而浅笑,畏倾船而敛裾,说的大约便是谢小姐此刻的样子吧。” 谢舒颜闻言,更是羞涩,嘴一撇:“雍王切勿嘲笑舒颜。” 陆弘宪忙道:“谢小姐哪里的话,小王闻得天籁,方循声而来,不想扰了小姐雅兴。” 陆瑗修道:“弘宪哥哥说笑了,方才的箫声如此动听,与舒颜妹妹的歌声合得极好。你们两个,该是高山流水遇知音才是。” 素来清高的谢舒颜此刻却红了脸,然低眸间笑容如水,清澈迷人:“雍王箫声极雅,舒颜只怕自己随意所唱的歌合不上。” 谢子绍和重夕站在岸边,只见得雍王的游船靠近,却听不见他们说些什么,正好奇,突然见雍王探出舟外,将一并蒂莲采下,递予谢舒颜。 “这是……”重夕张了张嘴,突然明白了什么,赶紧住了口。 谢舒颜伸手去接那花,雍王却趁势拉住了她的手。 “谢小姐。”陆弘熙笑容很是温暖,“不知谢小姐是否愿意与小王登船一游。小王这些日子也在整理些南国歌舞,方才一曲未尽兴,谢小姐可愿陪小王再唱几曲?” 谢舒颜只觉阳光洒在水面上,那些碎碎的光斑又跳跃着映入雍王眼眸,极是晶莹璀璨。她刚受退婚之辱,只觉世间男儿皆是眼高于顶又势力刻薄之人,突然有这样一个翩翩皇子自湖中泛舟而来,又如此温和殷切,顿时一股暖融融的感觉从皮肤与皮肤相触处传递而来,让她心里都泛起了一层暖意。 于是轻轻点点头,借了雍王的手,轻轻一跃便上了游船。 如此过了片刻,游船上突然响起箫声与歌声,唱的正是《青阳渡》 “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下有并根藕,上有并头莲。” 那声音悠悠荡于水上,已全无之前的清悲。 陆瑗修见着游船慢慢驶离,方独自划着小舟归了岸,对陆重夕与谢子绍笑道:“这次韦家做得不地道,我本也只是想让她开心些,想不到在此遇到了弘宪哥哥,他们两人看起来倒是有缘。” 谢子绍叹口气,并不多说什么:“如今只消我这妹妹开心,我也便开心罢了。” 几人至傍晚才从太液池尽兴而归,谢舒颜握着那朵并蒂莲,连脚步都轻盈许多。可重夕看在眼里,却是百种滋味交集在心头。 回了迎仙宫,穆姨娘与洛文珺相谈甚欢,见几人过来,穆姨娘方起身告辞。 待陆瑗修一行人离开,只剩重夕在身边时,洛文珺道:“若非谢姐姐已设了家宴,母妃定然是要留这穆夫人一道用晚膳的。有如此优秀的母亲,莫怪乎能养出谢舒颜这般谪仙一样的女儿。” “只是那韦家公子不懂珍惜,竟不惜得罪谢娘娘也要退婚。”重夕道。 洛文珺显然也从穆姨娘那知道了此事,倒也不奇怪:“韦公子尚未见过舒颜,只听得她母亲出自烟花之地,自然会不同意这门婚事。其实谢青能将穆夫人娶进门,已是极为难得,当年真不知承受了多大压力。” 重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想到今日太液池的事,突然心中一动,问洛文珺:“这些高门大族如此在乎门第,却不知皇室对这些事是如何看待的。” 洛文珺略一沉思,道:“其实说起来,陆氏皇族有域外血统,开国之初于这些事倒不是太过在意。只不过这些年皇室不断与名门之女联姻,也愈发在意起门第了,但说到底除皇后外,对其他妃嫔出生倒也不甚讲究。” “重夕倒觉得,皇后为国母,若其家世太过贵重,反是容易导致后党势力过大,与皇权生了冲突,甚至颠覆皇权,操控皇帝废立。这种事大周几代皇帝都经历过。” 洛文珺爱怜地看着重夕:“这么想便是太片面了,权力这东西也看如何使用。你道皇后家世显赫对皇权形成威胁,然若忠心奉上,也是皇权一大助力。” 重夕偎依在洛文珺身边,抿着嘴道:“其实重夕想要的很简单,便是和母妃平平安安地过着日子,再寻一真心人白头终老,安安稳稳,快快乐乐,多好。” “你是公主,还怕这样的生活要不到吗?”陆文湛笑着从殿外进来,吓了重夕母女一跳。 “皇上进来也不说一声。”洛文珺行过礼,便嗔怪道。 “一时兴起过来,也没让人通报。”陆文湛笑道。 言罢拉过重夕摸了摸她的头:“刚才你说,想要的是和你母妃平平安安过日子,再寻个人白头到老?” 重夕抿唇一笑:“这只是世间女子最寻常的想法罢了。” 陆文湛却是摇摇头:“若世间女子都只是你这样的想法,这天下怕也是要太平许多了。” “皇上怎么这样说,这天下战乱纷争大部分可都是男儿的事,怎扯到女子身上,真是不公平。”洛文珺口里这么说着,声音却是娇滴滴的。 陆文湛笑道:“野心是人都可能会有,不分男女。” 又对重夕道:“你是朕女儿,若这样简单的心愿朕也无法为你完成,便愧为一国之君了。谢家少爷是么?朕选个好日子,便下旨为你们指婚。” 重夕大喜,忙俯身拜谢。 陆文湛笑道:“青梅竹马的恋情,朕也甚是羡慕,谢家门第清贵,那谢子绍朕见过几次,正直温和,与他父亲很像,你嫁他朕放心。” 天色已晚,皇帝难得没有去集芳苑与毓宁宫,留在极乐宫用晚膳。 洛文珺将侍奉的宫女遣去,重夕知道母妃与父皇定然是有些体己话要说,便道今日要去谢贵妃那用餐,悄然退出了。 精致可口的菜肴摆了满满一桌,洛文珺亲自布菜,皇帝刚尝了几口,突然有宫人来报,道是淑妃娘娘在寿康宫设了家宴,请皇上与她一道去用晚膳。 这便是紫寰城一个怪象了,太后想与皇帝说话,过去郑皇后尚未失宠时总由皇后代为传话,皇后失宠后,便通过与寿康宫交好的宠妃间接传达。这些年刘怀玉与太后关系匪浅,又甚得圣心,这事自然落到她身上。 皇帝听到寿康宫三字时神色便有些不耐,勉强听那宫人说完,忍不住道:“自春考揭榜,朕只消得了空,淑妃便总让朕去寿康宫用膳。寿康宫寿康宫,她淑妃住的是惠仪宫,去寿康宫设家宴算个什么?” 那宫人在紫寰城内也是待了些年头的,垂首道:“可淑妃娘娘说,此次家宴,她有要事相商。” 陆文湛猛一拍桌子:“别总是淑妃淑妃的,滚回去告诉她,就说朕不去寿康宫!” 洛文珺赶紧跪下来:“请皇上息怒。” 陆文湛深吸一口气,缓了缓语气,道:“就说朕今日没空,改日再去寿康宫请安。” 皇帝性子温和,甚少动怒,那宫人方才吓了一跳,见他如此说了,赶紧躬身告退。 洛文珺给皇上夹了一块烤鹿肉:“皇上可别生淑妃娘娘的气,她也是受太后所托。皇上尝尝这烤鹿肉,可是春狩时分新猎到的,很是美味呢。” 陆文湛将那鹿肉吃了,却无心在美食上,反是连喝几杯酒,叹了口气道:“朕知道。朕不怪她,她娘家境况不好,靠了寿康宫那边的扶持,才有了如今的财富,和那边亲近点也是正常。朕是气太后啊,自她郑家出了个状元,便缕缕让朕去寿康宫用膳,席间说来说去,无非就是替郑家讨更多的好处。堂堂太后,怎就如此贪婪,偏朕还不能发作。你道气人不气人。” “再气人,也不能把自己气伤到。”洛文珺娇声软语宛若莺啼,“何况皇上今日,不是已经让人在烟波湖唱那陈金凤的词了么?臣妾在寿康宫,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皇上押了口酒,一下子没忍住笑:“那太后定然也是听得清楚了。” “当时淑妃也在,还问臣妾陈金凤是谁。臣妾便跟她解释了下,皇上真该看看那时太后的表情。”洛文珺抿嘴笑着,心里却泛起了层浅淡的无奈。皇上与太后矛盾至此,竟只能用这些法子冷嘲热讽,母子之间到了此等地步,何其悲哀。 陆文湛笑笑:“以陈金凤喻太后,她自然不开心。那陈金凤也就肌肤玉滑些,太后年轻时先帝可是赞其姿容绝丽,何况陈金凤为私生女,太后,那可是郑家嫡女,身份高贵着呐。” 突然间他笑容收敛,起身猛一挥袖:“可她们又有什么不同?这些自持身份矜贵的世家子女,所作所为又有哪一点配得上他们祖宗赐予的荣光?权欲熏心,□□后宫,最终也是,逼得儿子杀死父亲,让朕,这辈子都要顶着弑君的罪名!”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0章 血亲 “皇上!”洛文珺赶紧起身从后面抱住陆文湛,轻轻靠在他因为激动而不断颤动的后背上,“皇上,你怎么可能会弑君呢,咱们国史上可都写得明明白白,先帝,是因病暴卒。而皇上,成功镇压其他皇子动乱,于社稷有大功,名正言顺登上龙座的。这些,皇上难道忘了吗?” 陆文湛闭上了眼睛,片刻后睁开,已然恢复了平静,转身抚了抚洛文珺的脸,拉着她坐下:“洛卿所言甚是,来,咱们喝酒,吃菜。今天朕心情好,你也陪朕多饮几杯。” “皇上心情不好。”洛文珺一把按住皇帝欲为自己倒酒的手,“文珺可不陪心情不好的皇上喝酒。” 她说得任性,心脏却跳得极快。 那些隐秘的过往,皇帝不愿提起的过去,太后与当朝宰相郭载明的里应外合,半壁江山的烽火,逼宫弑君,逼儿弑父。文体端雅的遗诏上血迹斑斑,盛装的季皇后沉默地走向殉葬台,她回眸的样子是陆文湛挥之不去的噩梦。 有很多伟大的人,他们一开始,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野心。 冰凉的酒液,饮下去时却能烫到心里。 洛文珺不想被烫得失去心智,然而皇帝却掰开她的手,亲自为她斟上酒:“文珺,你是能饮酒的,今日便陪朕喝几杯。” 洛文珺只按着酒杯,正色道:“陛下下午在游湖,奏章可都批阅过了?” 皇帝先前还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她这话一问,便突然跟被泼了盆冷水似的沉下脸来:“朕到你这里,不是想听这些话的。” 洛文珺心内一凉,这种规劝之语如是王怡洵谢柔云甚至李灵蕙来说,皇上即便不开心,也得赞上几句贤惠。而自己,即便已经赐字“贤”,即便重夕已是晋阳公主,说到底却也只是让他在烦心之余放松的寻常宫妃吧。 若是过去,定然会因心冷而故意冷落皇上。但如今走过弯路吃过亏后,便知以自己的家世,想要改变境况,想要守护好自己希望守护的,便再不能由着性子来了。 于是眸光一闪,继续以认真的口气回答:“可是臣妾却不得不说。” 陆文湛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放下酒杯。 然而洛文珺并没有如谢柔云或者其他高门大族出来的妃子那般继续说什么为君之道圣人之理,而是突然重重跪下,美目中水光一闪,泫然欲泣,却又紧紧抿着嘴,忍着不叫那泪珠滚下来。 陆文湛最是看不得这种脆弱又隐忍的模样,赶紧道:“这是怎么了,快起来起来,好端端的跪什么呀。朕也没说什么呀。” 洛文珺唇露出极委屈悲戚的神色:“陛下是没说什么,可太后却会说些什么。臣妾,臣妾也只是想让陛下过得开心些,可太后那些话在臣妾心内,便跟一根根刺一般扎着,臣妾实在无法强颜欢笑。” “太后?太后说什么了?” “太后曾对臣妾言,她要提携臣妾,要,要臣妾多多陪着皇上,让皇上,开心……”洛文珺轻声道。 “这……这话怎么了?”皇帝听着这话也有些怪,却有一时半会儿说不出哪里不对。 “太,太后说最近皇上总是和朝臣们起冲突,君臣不和睦,有损皇家脸面。而只要臣妾缠着陛下,让陛下无暇分心其他事,外朝事务便能交予宰相,而宰相统率群臣,这样便可上下一心,君臣和睦……” “混账东西!”皇帝勃然大怒,猛一拂袖,将一桌的珍馐尽数扫落,“堂堂大周太后,不吸取历代后妃亡国之教训,竟说出这类荒谬至极之话。难怪啊,这些日子郭载明不断跟朕要这要那,替他郭家便罢了,竟还上疏了一份数百人名单,都是些世族子弟,说什么皆为开国功臣,要求朕同意他们配享太庙,简直厚颜无耻至极!更可恶的是不少大臣们也跟着附和,连……” 皇帝没有说下去,洛文珺却在心底不动声色地泛起一丝冷笑,朝堂上种种事,早已通过陆昭衍传达到自己这边。郭载明的各类上疏,何止普通大臣赞同,连王家也表示支持,而王家一赞同,依附于其的韦家裴家豆卢家等等也都会附和。皇帝视王家为嫡系,却不知王氏一族亦是引领数百年风流的望族,郭载明的许多上疏多是要求提高士族门阀待遇,王家岂能不附议。且王家经常占着皇帝的宠爱受贿卖官,提拔亲信,若无郭载明睁只眼闭只眼,许多事也是成不了的。 即便是谢家,对郭载明所提的各种事虽很少上疏赞同,但也从未反驳过。 陆文湛的成长环境,注定他对这些世家大族也是极尊敬的,然从古至今,没有哪个帝王,不想当乾纲独断之君。 许多事看起来极难做成,只消知晓了对方心内的想法,便也不那么难了。 于是跪在地上不起来,戚戚然伏倒在皇帝膝上,以哭腔轻声道:“臣妾出身卑微,能有如今的生活,全是沾了皇上的隆恩,已是不敢奢求更多。可太后,太后让臣妾所做之事,都是于皇上不利的,臣妾真的是万万不乐意啊。可臣妾地位低下,又有重夕遇刺之事在前……” 她说着,便也动了真感情,对夫君的情谊,对女儿的关爱,太后的压力,皇贵妃的嘲讽,种种情感郁结于心,也只能化为眼泪滚滚滑落:“皇上,臣妾,臣妾是真的,心如刀绞啊。” 陆文湛微微皱眉,若以前知晓太后派人刺杀重夕时心里还想着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如今她竟还想染指前朝,便不能睁只眼闭只眼了。何况洛文珺如此娇弱之姿,更是激起了他的保护欲。 于是便将洛文珺扶起来,让她轻轻靠到自己怀里,温声道:“你对朕的心,朕自然知道。莫急,太后要你做什么,你明面上照做便是,朕心内有数,不会怪罪于你。” 洛文珺将眼泪拭去,露出一个感激涕零却有无比凄楚的笑容:“臣妾方才失态了,臣妾只是希望陛下知道,无论什么时候,臣妾都是站在陛下这边的。” 陆文湛心头一暖,握了洛文珺的手柔声道:“朕懂,朕都懂。” 如此相视对方,无需美酒,便连血液都暖烫了起来。 西凉蠢蠢欲动,朝廷决意增兵,新一轮的远征开始时,皇上依然是钦点陆昭衍为帅,却将陆弘宪留了下来,令其继续主持编纂国史,勿要为战事分心。 陆瑗修某日与陆重夕在极乐宫一边吃酥山消暑一边赏玩新到的一批宫花,说起这事时忍不住道:“父皇对王娘娘可真是宠爱,都舍不得让雍王去前线了,听闻此次是场恶战,让靖章王独自领兵,也是难为他了。” 重夕将一支宫花放在鬓边比了比,觉得太艳了些,便又放下来,方道:“听闻也是王娘娘对父皇言弘宪哥哥尚未成家,总是这样离家征战在外,她这个做母亲的不放心。” “她每次都是这个理由,父皇这回竟还真就答应了。”陆瑗修不屑道。 “王娘娘素娘娘相继流产,宫内子嗣不旺,康王尚小,雍王晋王也都没结婚生子,父皇要考虑的自然也就多了。听闻这些日子已经让人考察各大家族内有没有合适的未婚女子呢。” “婚姻大事确实需要慎重对待。母妃前段时间也提过,也该给弘熙订门亲事了。” “那感情好,弘熙哥哥才貌双全,哪家女子若能成为晋王妃,那真是三生修来的福分。”重夕笑道,却是从抽屉内取了一本册子递予陆瑗修:“这是昭衍哥哥出发前给母妃的,上面是此次出征主要将领的名字。” 陆瑗修接过来翻了翻,刚开始还没明白过来,突然讶异地说了句:“竟无一王姓之人。” 重夕点点头:“战争虽会死人,却也是建功立业最快的途径。上回王氏军功赫赫,回朝后一下子交上数百人名单请父皇封官封侯。若此次再如此,这朝中便全是王氏党羽了。” 郭载明所提的配享太庙一类事虽让皇帝非常生气,然亦只是身后虚名罢了。王家提携之人,要么立足朝廷关键部门,要么坐拥巨额财富,是真正的实权在握。 皇帝的感情,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总是叫人难以窥尽全部。 陆瑗修忍不住抿嘴一笑:“即便是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人,父皇也是会存几分思量啊。” “是他们自己太不知收敛。”重夕笑道。 她这几日心情颇佳,父皇应允了谢子绍之事,太后即便有意见,上林苑那次行刺失败后,如今也不敢明着来。加之晋阳封号一定下来,这宫内稍有眼色之人都拼命讨好巴结,与卫国公主二人堪称是紫寰城内两颗明珠。她长这么大,还从未像如今这般风光过。 两人正说这话,突然屏风后面珠帘一动,陆瑗修警觉,喊了声:“谁?” 琥珀端着盆冰镇甜瓜走出来,行过礼后轻声道:“奴婢见今天新到的甜瓜长得特别好,想着两位公主会喜欢,便冰镇好送来了。” 重夕点点头:“放这吧。” 眼见着琥珀转身轻手轻脚地走了,陆瑗修忍不住皱眉道:“也不知我们方才的对话她听过去了多少。这蹄子到了你这边后,许多事一转眼毓宁宫那边便知晓了。我每次来你这,说话都不甚痛快。” 重夕点点头:“紫砚今天有些不舒服,红笺和玉墨又去内务府领例银了,一时没人看着,这蹄子竟就进来了。隔墙有耳的感觉,真是不好。亏了当年母妃还送了那么名贵的□□图给毓宁宫。” 陆瑗修音调一沉:“那可确实是极名贵的东西,洛娘娘真是大手笔。” 这天夜里,重夕与红笺做了会儿绣品,刚准备就寝时,突然极乐宫宫门被人拍得震天响。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1章 潇?湘?图 上 洛文珺早已睡下,此刻正睡眼朦胧,刚披上睡袍,便见玉墨急匆匆跑进来,道:“娘娘,娘娘不好了,毓宁宫那群人疯了一样跑来咱们宫里,跟要命一样。” “毓宁宫?”洛文珺一听这三个字就忍不住皱眉,“半夜三更的来这里,肯定没好事。你先去挡一挡,本宫随后就到。” 待洛文珺和陆重夕换好衣服,相携而至瑶光殿时,只见王怡洵正坐在主位上,大约是赶来得太急,一副娇喘吁吁的模样。 她是世家女子,即便是深夜匆匆赶来极乐宫,依然是打扮了一番。藕荷色襦衣,娇花石榴红长裙,又罩一件蓝紫色金线绣牡丹团花褙子,发髻间珠玉累累,衬着妆容精致的一张脸,依旧是平日里华艳逼人的模样。然而那褙子稍稍往下一滑,便能看到锁骨深深凸显,身上已经是一点肉都挂不住了,瘦得近乎吓人,连洛文珺看到都忍不住一阵心酸。 然而一见洛文珺母女,王皇贵妃突然像疯了一样扑过去,抓着洛文珺一阵厮打,旁边的人没一个敢出声的,重夕过去拉架,竟被她狠狠推搡了下,摔倒在地,还撞翻了一个身边一个古董架子。 “皇贵妃,皇贵妃你这是做什么?嫔妾可是哪里对不住你了,要这样半夜跑来嫔妾宫里闹。”洛文珺并不还手,由着她疯狂地厮打自己,只是尽量躲开王怡洵的指甲,担心抓伤自己的脸。 “你个贱婢,还敢问为什么。杀本宫孩子,本宫要你一命还……”王怡洵娇美的脸此刻极其扭曲,颇有种地狱罗刹的模样,然而她身子到底弱,没多久便扶着柱子大口大口地喘气。记得绿衣红叶赶紧给她拍背顺气。 “怡洵,你这是怎么了?半夜三更这么大动静,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皇帝步入瑶光殿时,见到的是被宫女簇拥着的王皇贵妃,以及摔倒在地与女儿抱在一起一脸惊惶的洛文珺。她只穿了一身素淡的月白色绣茉莉花薄纱长裙,鬓发间也只零星插了些珠花,虽清素简约,楚楚可怜,却又难掩绰约风姿,伏在地上轻轻啜泣的样子惹得陆文湛一阵怜爱。 于是上前几步欲扶起洛文珺和陆瑗修,却又见到王怡洵眸光如刃,略一思量,还是停了下来,只对王怡洵笑道:“什么事呢火气这么大,别气坏了身子,坐下来好好说。” 又让宫人将洛文珺陆重夕扶起来,大半夜的在地上小心寒气入体。 洛文珺和陆重夕却双双跪在地上不起来,只以怯怯目光看向王怡洵。 王怡洵心内厌恶,冷哼一声道:“你们母女也别装可怜了,有心害人就该有胆子担着。” 洛文珺道:“只不知嫔妾与重夕做了什么事让皇贵妃娘娘如此生气,大半夜的过来找嫔妾拼命。” 陆文湛亦道:“怡洵你什么事,现在朕也在这,你好好说便是。” 王怡洵顺了顺气,猛一见到皇帝虽对自己温言软语,然投向洛文珺母女的目光却带了真心的怜悯,心内暗道一声不妙,赶紧做出一副梨花带雨的表情,悲声道:“皇上,臣妾何尝想如此。只是臣妾心内难受,想到臣妾那未及降世的孩子,臣妾,臣妾就……” 她失声痛哭,娇花般的脸上泪如雨下,提到孩子,那悲戚却也是真的。 皇帝疑道:“孩子?怎么回事?” 王怡洵哭得止不住,皇帝只能让红叶来说。 那红叶虽只是宫女,但自小是跟王怡洵一起长大的,许多时候倒像是亲姐妹一般。她上前一步行过礼,未说话前先睨了洛文珺一眼,嘴角一撇,竟更像是主子对婢女的姿态。 红叶道:“回皇上,娘娘自觉当日滑胎之事有些蹊跷,却又苦于没有证据,因而这些日子一边调理身子一边让人查原因。直到今日才知,问题竟是处在贤昭仪送给毓宁宫的那幅□□图内!” 言毕她使了个眼色,一个小宫女马上将□□图呈上。 当初洛文珺将□□图送给毓宁宫时已经着人装裱好,此刻那画却与框分了开来。红叶过来将画框提起来一抖,许多粉末便倒了出来,瑶光殿内顿时弥漫起一股好闻的芬芳。 红笺年轻,念了句:“这什么东西,这般好闻。” 王怡洵已经平了气,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唇侧的笑容绝望而怨毒:“是啊,清幽怡人,经久不散。确实好闻。只是陛下,你可知这些香粉里头都有什么?” 陆文湛只道:“你说。” 王皇贵妃涂抹得嫣红的唇轻轻动了动,缓慢清晰地吐出两个字:“麝香。” 此语一出,众人顿时大骇,谁都知道麝香是宫中大忌,极易导致女子不孕或滑胎。而王皇贵妃将掺了如此多麝香粉末的画挂在寝殿内,怎能保得住胎? 洛文珺顿时目瞪口呆:“怎会……怎会如此,这画臣妾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到手时便已经装裱好,怎会出现麝香?” “到你的手时有没有装裱好本宫不知道,本宫只知道这画到毓宁宫时,已经被下了足量的麝香。既然是你好不容易得到的,自然视若珍宝,旁人动不得,那麝香也就只有你能放了。”王怡洵恨恨道,突然又想起什么,加了句,“也或许,是你和晋阳公主一块放入的。” 重夕直视王怡洵幽怨的眼睛,道:“王娘娘,重夕自问入宫以来,对毓宁宫处处避让,为何要将这些脏水往重夕与母妃身上泼?” “脏水?”王怡洵念着这两个字,似是觉得好笑,继而又柳眉倒竖,怒斥道:“本宫的孩子就被你们两个贱婢弄死的,如今证据确凿,你居然还道是本宫泼你们脏水。你当本宫希望有这盆脏水吗?” 又对皇帝声泪俱下,道:“皇上啊,那日贤昭仪携女到毓宁宫致歉,本宫还以为从此又多了个妹妹。谁料,谁料想这贱婢心肠如此歹毒,竟在名画内下了这么多的麝香。臣妾想到臣妾小产那日,素妹妹曾指是晋阳公主令其滑胎,此事至今没个确切说法,然而再看看贤昭仪如今所为,素妹妹说的事,倒也极可能是真的。” 皇帝厌恶地了了眼那些麝香,问洛文珺:“洛卿可有什么解释?” 洛文珺仰首直视皇帝的眼睛:“臣妾无话可说,只是臣妾未做过的事,臣妾不会承认。” 王怡洵忽地一下起身,指着两人怒喝道:“不承认?不承认就送这贱婢去慎刑司,要不然,送晋阳公主去慎刑司,这小蹄子和她母亲一样心狠手辣,不用刑怕是根本吐不出实话!” “母妃,你在说什么?你也是重夕妹妹的庶母啊!” 王怡洵还想说些什么,突然门外传来一阵焦急的脚步声,竟是雍王与陆瑗修匆匆赶来。 陆弘宪一过来就跪倒在皇帝面前:“父皇,母妃是失去孩子伤心过度才会口不择言,父皇万勿放在心上。” “宪儿,你在说什么?”王怡洵不料亲生儿子会突然说出这些话,“她们可是害母妃滑胎之人。你竟是要帮她们说话?” “母妃,若当初你小产之事若真的是洛娘娘与重夕妹妹所为,她们自然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可若不是,轻易将嫔妃与公主送入慎刑司,万一屈打成招,岂非冤案一件?” 他转身将王怡洵扶到椅子上坐好,手上悄悄使了点劲,暗示母妃不要再说下去。 王怡洵陡然明白,自陆重夕上林苑救驾后,皇帝对其甚为宠爱,自己说出让她进慎刑司的话,怕是会拂了皇帝逆鳞,只是这口气若不出,憋在胸口又着实可恶。 皇帝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却是问陆瑗修:“大半夜的,你怎么也过来了。” “也是这边动静太大,女儿担心出什么事便来了。”陆瑗修道 见抛在地上的□□图与洒了一地的麝香,陆瑗修也是明白几分,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捧起图卷:“以麝香让人滑胎,此人心肠确实歹毒。只是无论如何,也不该将名画这般丢弃在地。” 皇帝对她这些举动也是习以为常,并未说什么。 陆瑗修与陆重夕与重夕对视一眼,会意一扬眉,对皇上道:“父皇,瑗修觉得此事有蹊跷。” 王怡洵“呵呵”几声:“卫国公主眼睛真尖,倒是说说有什么蹊跷的?” 陆瑗修抿嘴一笑:“不是眼睛尖,我记得洛娘娘送这幅图给毓宁宫,是在王娘娘有孕前吧。王娘娘每日将画挂在卧室,又怎么能怀上孩子?且太医曾经也说过,王娘娘的孩子前期一直是健康的,只是后面才开始有些不对,刚开始以为是王娘娘身子太虚,如今想来,应当是后期被人下了麝香。” 她语气温和,却是字字重若千钧,此话一出,瑶光殿内又是一片议论纷纷。 “后期下毒?”王怡洵自己似乎也没料到,“怎可能?这画自送到毓宁宫后便一直挂在本宫寝殿内……” 她突然浑身一阵恶寒,却不敢再想下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2章 潇?湘?图 下 陆重夕眼见着皇帝目露疑惑,知道陆瑗修的话已经奏效,便道:“王娘娘刚才亦道此画一直挂在寝殿内,为何今日才发觉里头有麝香?” 王怡洵愣了下:“本宫平日没在意这画,今日突然闻到香味,便起了疑心,让人拆了画框……” 重夕撇了撇嘴,故意在陆文湛面前露出几分娇憨:“王娘娘果真是见多识广的,对重夕与母妃来讲,这样的话已是极致的珍品了,王娘娘挂在寝殿内,竟都不太去在意。” 这话说得别有用心,她知道陆文湛与王怡洵都是喜爱赏画之人,才会将这幅名画放在寝殿内,平日定然也没少欣赏。王怡洵刚才只是急匆匆给自己找借口,却不知落在陆文湛耳朵内会产生什么效果。 果然,陆文湛的眉头不动声色地皱了起来。 重夕便又道:“何况今日大家在场,也闻到这些麝香的味道有多浓烈,王娘娘一直挂在寝殿内,岂会感觉不出?” 王怡洵心内一急,脱口便道:“并非如此。其实,这画一直是有香味的,只是本宫平日里没放在心上而已。” 陆文湛却摇摇头:“朕与你赏画时也闻到过那些香味,只是寻常用于保存古画的香料味道罢了,并不是这些麝香味。” 王怡洵一愣:“那这些麝香该如何解释?” 陆瑗修也是风雅之人,捧着那画反复端详,叹道:“这样的名画,竟被用上如此肮脏的心计,委实可惜了。” 陆文湛道:“这画上有麝香,你一个女孩子别多碰。” 洛文珺先前一直不言语,此刻盯着那□□图,突然道:“公主可否将画给下本宫。” 陆瑗修不明就里,将画递了过去。 洛文珺将图捧着,细细端详一阵,突然抬头对皇帝道:“陛下,此画并非臣妾当初送给毓宁宫的那幅,这画,是假的。” “洛娘娘说什么?”这下别说其他人,连雍王也吃了一惊,意识到了什么不对。 陆文湛不做声,取过画细细看了会儿,方对王怡洵道:“确实不是当初文珺送你那幅。” 他声音不大,落在众人耳中,却是如惊雷乍响,一时间人人面面相觑,不知这唱的是哪一出戏。 “这……怎有可能?”王怡洵大骇,“这画怎么不对了?” 陆文湛道:“□□图为五代董源所画,所用材质,自然也是那个时代的。这幅画虽也做过做旧处理,然而所用绢帛却是前段时间江宁织造新上贡的锦珠细绢。此绢乍一看并没有什么不同,然细看可发现绢面有许多团团织成的碎珠,这图便是画在锦珠细绢上的,是赝品。” 洛文珺身子一软,一旁的玉墨赶紧上前扶着她,但见她双眸含泪,水光盈盈:“亏得这作假之人在材质上疏忽了,不然臣妾,真是要百口莫辩了。” 王怡洵急道:“也可能送来的本身便是赝品。” 陆文湛瞪了她一眼:“文珺送的图你我都看过多次了,确实是真品。” “皇上。”洛文珺带着哭腔喊了一声,“臣妾自问一直谨慎克己,与人为善。究竟是谁,竟用此种手段污蔑臣妾。” 王怡洵冷哼一声:“你别叫屈,是不是冤枉如今还不清楚。” “好了。”皇帝烦躁地打断了王怡洵的话,“今日晚了,有什么事留得明天再说,朕自然不会冤枉好人,但也不会放过残害皇嗣的凶手。怡洵,你身子弱,先让宪儿送你回毓宁宫,再叫太医好好看看,这夜里风大,别着了寒。” 王怡洵没料到事情会出现如此的变化,然皇帝的口气不容置疑,也只能先行跪安。 待王皇贵妃一行人一离开,陆重夕望着一片狼藉的瑶光殿,突然有种身心俱疲的感觉。然而见到皇帝对洛文珺歉意又含情的目光,还是得强行打起精神,将这一场场戏演下去。 “今日多亏父皇来了,若不然,真不知女儿和母妃该如何收场。” 陆文湛的心思还在那幅假画上,拿着细细看了许久:“此图若非是绢帛这里大意了些,朕一时还真看不出来。倒是可惜了此人的功底。” 洛文珺柔声道:“模仿得如此精细,即便是赝品,亦是花了大价钱的才是。” 皇帝便叹道:“却不知原图去了何处。” 重夕道:“父皇已经下令合宫加强戒备,相信早晚能找出真品。今日已经晚了,父皇便先行休息吧,有什么事也留得明日再说。” 皇帝点点头:“你说得是,朕也有些倦了,今日便宿在极乐宫吧。” 陆重夕眼见着母亲眼内一片欣喜的光,倒有些可惜起来。洛文珺自幼与家中男孩一道读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通,平日里为人处世,谋略方针也从不逊色于男子,却要在这宫里步步为营,是忧是喜都被一个男人牵住。 眼见着洛文珺挽着陆文湛去了寝殿,重夕也对一边的陆瑗修道:“很晚了,姐姐也宿在重夕这吧。妹妹也很久没和姐姐说说话了。” 陆瑗修点点头:“好。” 第二日早朝还未结束,极乐宫却又出了事。 原来□□图丢失,皇帝这边尚未明确发话,太后那厢却是马上发了话搜宫,让珮楚带着人,每个宫斗细细搜过。 原想着要掘地三尺,不料刚搜到极乐宫,便见琥珀一副鬼鬼祟祟慌慌张张的样子,侍卫心中生疑,在她屋子里一搜,竟就搜出了□□图,立刻押了起来。 那会儿陆重夕陪着母妃正在李容华那边说话,一得到消息便赶紧往极乐宫赶去,在路上遇到同样往这里赶来的太后和随行的王皇贵妃,两人在路上就跪下请罪了,只道是□□宫女不力,竟偷窃皇贵妃的东西,真是罪该万死。 太后也不扶她们,只道:“有空在这边跪着倒不如回去好好看看是怎么回事,若皇贵妃滑胎之事真与你们有关,那倒真是罪该万死,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言毕扶了香云的手匆匆离去。 王怡洵的表情却十分古怪,看上去倒更像是要劝太后消消气,但也没来得及说什么,赶紧也跟着离开了。 洛文珺与陆重夕彼此相视,心中俱是了然。 琥珀被关在极乐宫偏殿一个小房间内,太后与王怡洵赶到时她正在里面大吵大闹,得知外面的动静,猛然扑到窗口大喊:“皇贵妃救救奴婢,皇贵妃救救奴婢!告诉他们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没有偷毓宁宫的东西!” 王怡洵听到了,却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张了张口还未说什么,太后已厉声道:“没有偷毓宁宫的东西,□□图怎会出现在你屋子里,难不成还是皇贵妃送你的?” 琥珀只道:“奴婢并没有碰□□图,奴婢真的不知道这图怎么就出现在奴婢房间里,皇贵妃娘娘,替奴婢说句话吧!” 王怡洵想了想,也只能对太后轻声道:“这其中许是真有什么误会。” 陆重夕却道:“王娘娘,若是极乐宫的人真动了毓宁宫的东西,我与母妃是绝对不会包庇的。别说□□图这等贵重之物,哪怕是一根簪子,也该杖毙。” 她这话声音说得响,琥珀在屋子里听到禁不住浑身一颤,哭得更厉害了,口内直道王怡洵替她洗刷冤情。 此刻珮楚带着几个侍卫前来,将一堆东西放到太后面前,打开一看,竟全是些极好的珠宝首饰,硕大的东珠,水头极好的翡翠,流光溢彩的簪子,还有些价值连城的珍奇古玩,累累地闪着奢华的光泽。 珮楚行礼后道:“这些都是在琥珀姑娘屋里搜出来的,可都是好东西。” 洛文珺细细看了眼,诧异道:“这里头许多东西本宫可是见都没见过,难怪这蹄子平日里对本宫的赏赐也一副爱要不要的样子,原来她自己的好东西就这样多。手这样脏,真是污了极乐宫,待问清楚都有哪些宫遭了窃,再将这蹄子从重处置。” 重夕却秀眉微颦,疑惑道:“说也奇怪,这些东西随便一样拿出来都是珍品,若是重夕丢了,可不心疼死。可怎么这蹄子拿了这么多东西,宫里竟一点声响也没有。” 琥珀在里头听见了,只嘶声喊着:“奴婢是冤枉的,这些东西不是奴婢偷来的!” 太后抬了抬头:“不是偷来的那是哪来的?难道就以你这蹄子的资质,还是主子赏的?” 王怡洵身边的红叶眼见着几个人再说下去怕是要把王怡洵带进去,赶紧道:“许是失主一时没发现失窃之物也有可能。这蹄子以前就是太不懂事,才被毓宁宫赶出去的。现在还在哭哭啼啼喊冤,真是可恶。” 王怡洵正不知如何回应,听红叶这样讲,也只能连声道:“是如此。” 琥珀的哀求声骤然停止,似乎有些难以置信,然只一会儿,便又哀哀哭起来,直道自己为皇贵妃尽心尽力,请皇贵妃切勿如此对自己。 太后一皱眉:“这蹄子在胡言乱语些什么?王皇贵妃的清名岂是她能污蔑的,珮楚,你去让她闭嘴。” 珮楚应了声“喏”,便进到关押琥珀的屋子里去。 未几,忽然在场众人听得屋内一阵尖利嚎叫:“王怡洵你不得好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3章 筹谋 随即便见珮楚一脸慌张地跑出来道:“不好了不好了,琥珀姑娘自尽了!” 陆重夕大骇:“怎会如此!” 说话间皇帝已经下朝赶过来,还没进门便听见了琥珀那声咒骂,这脚刚跨入,又见洛文珺满面泪水,哀哀地跪下来对自己哭道:“臣妾□□下人不力,竟让极乐宫出了这等偷鸡摸狗之徒,真真罪该万死。只是,只是毕竟是一条性命,又在身边服侍了这么久,臣妾,臣妾这心里,可真不是滋味。” 陆文湛上前将她扶起来,道:“说什么呢,不过是手下宫女手脚不干净,怎么罪该万死都出来了。” 又看了眼那堆从琥珀屋子里搜出来的东西,面色微微一变:“这些,不都是当年朕赏给毓宁宫的东西吗?” 王怡洵赶紧道:“陛下,琥珀这蹄子以前就是在臣妾身边的,对毓宁宫也熟悉,所以……臣妾想她就比较容易趁臣妾不注意时候得手。” 陆重夕一副惊恐的模样:“□□图王娘娘一直都挂在寝殿内,竟也让这蹄子得了去,真真是可怕。我本还预备让她贴身伺候我,还好是及早发现了。” 太后上前一步,捧了那□□图细细看了,又沉吟下,方道:“琥珀这蹄子真是小心眼,看样子是对当初被赶出毓宁宫的事耿耿于怀呢,竟将脏手伸到旧主子身上。皇上你看这事,还需再查下去吗?” 陆文湛没多想便道:“自然要查。” 王怡洵拿丝帕试了试眼角,才柔声对陆文湛道:“陛下,琥珀毕竟是臣妾带进宫来的,出了这样的事,洛妹妹不好受,臣妾也不舒服。臣妾想,这事,就这么过去吧,琥珀的尸身也由臣妾给安葬了可好?也算是曾经主仆一场。” 陆文湛沉吟了下,方温言道:“皇贵妃仁慈,如此便依你的意思办吧。” 洛文珺将皇帝眸间各种神情看在眼里,面上并不露出半分了然之色。只是低下头随声附和道:“皇贵妃仁慈,既如此,这琥珀姑娘便交给毓宁宫吧。” 到了午膳时间,陆文湛并没有如往常那般去哪个娘娘宫里,只是让徐福蓉将膳品传到了凌霄殿。 重夕与洛文珺给宫人们放了假,只让卫芸端了些食品到房内,母女俩随意吃了些,便给窗台下几盆花修枝剪叶。 洛文珺道:“如今可算是清净了,琥珀死无对证,那真假□□图究竟怎么回事,也无人可知了。” 重夕笑道:“真相无人可知,却挡不住人家去猜测。父皇进来时正好听得琥珀骂王娘娘不得好死,她屋子里搜出的东西又都是王娘娘那边的,说什么是窃来的,父皇可不会信。只会疑心这对旧日主仆之间有什么猫腻。” 洛文珺方才在皇帝面前楚楚可怜,如今已然是平日里凌厉却有妩媚的模样,一对凤目在光影间熠熠生光:“母妃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没料到太后那边如此配合。虽是说琥珀不好,却是不动声色间将麻烦引到王怡洵身上去,到底姜还是老得辣。” “王娘娘是睚眦必报的性格,父皇怎会不知。今日突然这般大度,父皇也只是不点破罢了。”重夕道,“他到底是对王娘娘很有感情的,有了疑虑也不说出来。” 王怡洵手里执了把金剪子,闻言轻轻一颤,又继续若无其事地修剪起一盆百合的枝干来,口中淡淡说道:“你对你父皇意见还是这么大,其实他对你,已经很不错了。” 重夕浅笑一声,并不言语。 这些日子陆文湛对自己的宠爱的确是真真切切的。他是个性子不算火爆的男人,做丈夫做父亲,都是温和体贴的样子。只是自己寄人篱下那十年,从未得皇宫一点关怀,母妃冷宫十年,更是数次差点丧命,即便是晋阳公主这封号,亦是用了些手段才得来的。重夕每每想到这些,便特别想问问母妃,平日里这般通透,难道看不出枕边人的薄情么? 然而话到嘴边,却又一次次咽下去,也不知怎么的,入宫时不断提醒自己一定不能对那个高高在上的父亲投入太多感情,如今竟也有些身不由己了。她有些好笑地想,难道是因为这宫里实在是太多利益往来,连寿康宫对自己的好,很大部分都是为了与王怡洵对峙。唯有父皇,不需要从直接母女身上得到分毫,却不吝啬地给予皇恩,想到这些,倒真有些暖流不由自主地涌遍全身。 “母妃做了些消暑的点心,一会儿你去凌霄殿送些给你父皇。”洛文珺只当没注意到陆重夕的沉默不语,“你父皇现下心情一定不好,你是他女儿,过去陪着说说话是应该的。” “女儿听闻太后已经去过凌霄殿了,劳驾太后亲自去,倒也是不多见。” 洛文珺停下手头活计,沉思了下,道:“你说太后过去,会说什么?” 陆重夕道:“方才在极乐宫,王娘娘在场,太后不好明着说什么。若是凌霄殿只有父皇与她母女二人,大约会细细分析事情疑点,让父皇觉得,王娘娘是借了小产的名义,利用假的□□图嫁祸母妃。” 洛文珺点点头:“正是如此,太后对王家恨之入骨,正好母妃想除去毓宁宫在这边的耳目,太后自然乐得在此事上再给王皇贵妃添点麻烦。如今皇上很是喜欢你,太后和本宫说过了,希望你去的时候适当说几句,让皇上认定王皇贵妃为了除去母妃,宁愿伤害龙嗣来栽赃极乐宫。” 重夕冷笑一声:“王娘娘不断在其他宫内安插眼线,为了留住皇上,不惜把刘娘娘的乳母琼脂姑姑都抢过来,却是不知是引狼入室引火烧身。琼脂姑姑学过医,又精于烹饪,地位颇高,能自由出入王娘娘寝殿,想让王娘娘不知不觉流掉孩子,再不声不响换掉□□图,都不是难事。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洛文珺倒是没有笑,只是轻声道:“只是可怜了淑妃,琼脂在毓宁宫过得小心翼翼,她也成日提心吊胆,这些皇贵妃若多个心眼想查,总是容易查出来的,到时太后自然会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母妃,王家这几年仗着战功索要无度,从父皇近期做的人事调整上来看,他对王家已经有了戒心。奈何老虎已经养大,一时除不掉,只能在文治方面继续重用。如若此刻我们让王娘娘失宠,便会连累道能征善战的雍王,这样对整个王家都是巨大的损失。” 洛文珺点点头:“正是。此刻的确要顺势而为,扳倒王皇贵妃。” 母女俩正说着话,有宫人禀报锦墨轩的秦嬷嬷做了些开胃消暑的点心,知道晋阳公主喜欢吃,特着人送了些来。 重夕喜上眉梢:“那块点拿进来吧,这几日正好热得没食欲,秦嬷嬷的点心我是最喜欢的。” 洛文珺打趣道:“你呀,就爱吃,再开胃下去,脸都要成面团团了。” 这么说着,便叫人将食盒拿到房内,又抓了把金瓜子赏了,才与重夕一道坐下来品尝美味。 点心不多,精精致致地摆了几碟,重夕与洛文珺却不吃,而是拿筷子一个个戳开,在一块酸梅酥内找到了一小张纸条。 洛文珺打开看了几眼,便起身放到火烛上烧掉了。 “如何,上面写了什么?”陆重夕见母妃面色不对,赶紧问道。 洛文珺有些懊恼地坐下来:“昭衍道西凉易守难攻,兵士骁勇,王家手中的军队不出面,只凭杨门将士,此战怕是吃不消。他会写信给皇帝,请他让雍王协助出战。” “这……”重夕心头一紧,“那昭衍哥哥会有危险吗?” “自然不会。”洛文珺道,“杨门将士何等骁勇善战,靖章王又是极杰出的统率,他们什么恶战没经历过,简直战无不胜。” “那他为何如此,是担心功勋太过耀眼?”重夕问道。 “是乌雅国增兵支援了,由华阳长公主长子亲自挂帅,这已经不是能不能胜利的问题了。” 重夕怒道:“乌雅国明明已经归附大周,却在此刻增兵西凉,简直毫无信义可言。” 洛文珺却是轻声道:“乌雅皇室自华阳长公主嫁过去后便一直与大周为敌,只不过前段时间其国君突然暴毙,政权一时动荡,几个高层首领联合起来,势压皇权,华阳长公主才不得不做出让步。看如今这形式,她这个太后,可算是稳稳掌权了。” 她手指一下一下轻扣着桌面:“你的昭衍哥哥,真不愧是杨慎后代。行事如此周密,城府又如此深沉,不简单呐,母妃收他为养子,有时候还真担心承不住他的贵气。” 重夕道:“昭衍哥哥与太后那边也是交好,得知刺杀女儿的背后主使是太后后也让我们不要发作,只因如今不联合太后根本扳不倒王家。看此形势,王家势必再上一层楼,我们便不能在父皇面前一味要求处置王娘娘,甚至还要求情,只是如此一来,太后那边定然又要怪罪了。” 洛文珺想了想,方道:“也只能如此。可恨本宫出身不高,势单力薄,王郑两家如此欺负人,却也只能忍气吞声。” 陆重夕眼见母亲眸中怒意腾起,猜她定然是想到了当年姨母之事,忙拉住洛文珺的袖子柔声道:“母妃,切不可让过往之事影响了如今的判断。女儿一会儿去见父皇,自会知道如何去说。蓄而不发,待其势也,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会慢慢,如我们希望的那样进行的。” 洛文珺点点头,凤目中闪一道过极厉烈的光:“放心,母妃清楚。想伤害你的人,母妃都会一一除掉。姐姐的仇,本宫也一定会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4章 暗流 □□图一事在皇帝刻意的冷处理中消无声息便过去了。王皇贵妃在惴惴不安中并未等来皇上的责难,反是被好生抚慰了一番,只道是琥珀自己贪得无厌,与王皇贵妃无关。 陆重夕与洛文珺在瑶光殿听刘怀玉讲述毓宁宫上下皆松口气时的情景,倒是有些可怜起王皇贵妃了。 “王娘娘这般骄矜显赫,风光无限之人,竟也会如此小心翼翼地等待夫君的一道旨意。”重夕笑道,“只是此次风波过去,她会比以往小心许多吧,再想着抓什么把柄,怕是难了。” “可不是,琥珀一出事,她便有些疑神疑鬼的,总觉得身边有人要害自己。这不没几天毓宁宫便打发出去一批人了。”刘怀玉道。 重夕闻言便有些着急:“那琼脂姑姑可还好?” “她倒没怀疑到琼脂身上,我跟她要还扣着人不给我呢。”刘怀玉带了丝恼怒,“其实皇上如今也不大乐意和皇贵妃处一起,只是琼脂的手艺合宫也找不出几个更好的了,即便是为了饱下口福,皇上也会去毓宁宫坐坐。见面三分情,皇贵妃这些方面向来很清楚。” 洛文珺道:“没怀疑到是好,但也要小心,这些日子凡事低调些总是没错的。” 刘怀玉点头:“这是自然。好在最近皇上也不大乐意来我那,惠仪宫受了冷落,皇贵妃反是不大容易疑心到我身上来。” 她这么说着,也笑着,看起来却有些凄凉、 她们又说了些皇贵妃的近况,刘怀玉只道她身子弱得很,人还是很要强的,前些日子还让她娘家帮着带了些上好的脂粉,每日精心妆扮,不露一点疲态。 重夕想起王皇贵妃瘦得脱形的脸,在胭脂水粉掩映下红红白白的,又艳丽又诡异,颇有几分红粉骷髅的感觉,不知怎的,后背就泛起了一层瑟瑟的寒意。 于是找了个借口告辞,正起身准备出屋子,突然听得外头玉墨的声音响起:“王娘娘吉祥。” 刘怀玉顿时大惊失色:“她怎么来了?被看到我在这可不妙!” 洛文珺道:“莫急,你去屏风后面避一避,这边交我来就好。” 言毕与重夕二人双双至门口迎接王怡洵。 王怡洵被宫人团团簇拥着,依然是风光无限的样子。见了洛文珺和陆重夕双双站在门口迎接,似是有些意外,秀眉一挑,朱唇已含了一缕笑:“本宫来极乐宫这么多次,洛妹妹还是第一次亲自出来迎接,真是客气了。” “王姐姐哪里的话,姐姐前几次来得匆忙,妹妹没能尽地主之谊,实在有愧。今日正巧皇上赐了些碧螺春,姐姐快进来一道品品。” 王怡洵此番倒不似过去那样盛气凌人,却是笑道:“那便谢过妹妹了。” 入了室内,紫砚已经把案几都收拾过了。 日影重重,透过层层鲛纱虚无地浮在殿内。明明是浅淡柔和的金色光斑,落在盛装丽饰的王怡洵身上,便成了咄咄逼人的奢华。 然而那奢华如此沉郁厚重,在炎炎夏日中总有那么几分的不合时宜。 洛文珺低眉顺目,笑容满面地请王怡洵入座,又吩咐宫人赶紧上好茶。 因重夕素来不耐热,入了夏瑶光殿四周便置了冰块,因而王怡洵甫一进门,只觉得清凉之气扑面而来,让她一身的珠玉都隐隐生寒起来。她扫了眼只着薄薄纱裙的重夕母女,紧了紧领口,方半是骄矜半是娇媚地冲她们一笑,款款落座,道:“妹妹这极乐宫是越发风光了,看着倒和当年贞顺皇贵妃在时差不离了。” 洛文珺笑道:“皇贵妃哪里的话,姐姐当年盛宠,岂是妹妹能比的。” 王怡洵只轻声笑笑,柔媚的目光不经意间闪过重夕清水芙蓉般的脸,道:“你也莫客气,能不能比,大家眼里都是看得见的。” 言毕拍拍手,毓宁宫一群宫人流水般进来,将一盒盒礼品放下,打开一看,竟是些极好的金玉宝石,古董珍玩,琳琅满目地摆了满屋。 洛文珺讶异道:“姐姐这是作甚?” 王怡洵喝了口茶,笑道:“此番□□图之事是姐姐误会妹妹了,因此特意来向妹妹赔罪,还望妹妹不嫌弃这点薄礼。” 洛文珺忙携重夕一道跪下:“皇贵妃哪里的话,□□图被琥珀那贱婢偷天换日,又让姐姐身子受损,嫔妾想起来一直愧疚不已,怎么姐姐反倒这般客气。” 王怡洵想到自己没掉的孩子,心内也是一阵酸楚。她一直是要强的人,没了孩子,也从未曾像其他妃嫔那样成日里以泪洗面,凌乱不堪。然而也只有自己知道,这死死压抑着的苦楚,一直无时不刻不在折磨着自己。尤其是这数次流产,已让她身子受了不可逆的伤害,此生,也不能再有孩子了。 重夕见有水光在王怡洵眸中一闪而过,语调却还是骄矜的:“贤昭仪果真担得起贤这个字。只是本宫,却不想欠了妹妹人情。” 洛文珺忙道:“姐姐这是哪里的话。” 茶香袅袅,王怡洵也是爱茶之人,捧着喝了口,看起来很是喜欢,却也不多品,将茶盏轻轻放下,浅浅一笑:“□□图之事一出,合宫都在说本宫陷害你们母女,寿康宫,迎仙宫那群人三不五时便往凌霄殿跑,说些什么,本宫心知肚明。” 她顿了顿,杏目一直在重夕年轻而纯剔的脸上徘徊,重夕也不言语,一味柔和微笑着,一副乖巧温顺不谙世事的模样。然她愈是这样,王怡洵内心愈是有些气恼,这一脸无害却偏偏牙尖嘴利的公主,竟也在皇帝面前有了几分影响力。 洛文珺笑道:“最近暑热难耐,妹妹身子不大爽快,迎仙宫寿康宫那边都去得少了,倒是不清楚这些事呢。” 王怡洵大约是觉得有些好笑,扬了扬唇角,声音倒也还是波澜不惊的:“清楚不清楚,也只是妹妹一句话罢了。本宫今日来,是为晋阳公主在皇上面前替本宫说话之事,本宫很是意外,也很感激。虽本宫本就是被人陷害,迟早也会洗清冤屈,然晋阳公主若不开这个口,这宫里一群见风使舵的,怕都是要附和迎仙宫和寿康宫去了。” “重夕只是觉得此事略有蹊跷,希望父皇勿因人云亦云而冤枉无辜之人罢了。”重夕道。 她们说话滴水不漏,王怡洵听着烦,内心有几许疑虑,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因而不耐烦挥挥手道:“无论如何,是晋阳公主替本宫说话,本宫于情于理都是要道声谢的。这些东西只是一点小心意,贤昭仪和晋阳公主请笑纳。” 洛文珺忙携重夕起身郑重道:“嫔妾与重夕并未做什么,只是一句话的事,皇贵妃无需如此客气。礼太重,还是收回吧。” “本宫向来不喜欠谁人情。”王怡洵道,“也是,洛妹妹和晋阳公主如今如此得宠,看不上本宫这些东西也是正常。” 洛文珺急忙想说什么,“王姐姐”三字才刚出口,王怡洵已经抬手止住她的话:“本宫今日已向皇上提议,贤昭仪在宫中多年,宠至益戒,内德有成,又育有晋阳公主,聪颖仁孝,明达果敢,宜晋为贤妃。” 皇贵妃语音刚落,洛文珺分明感道自己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姐姐切莫折煞妹妹,妹妹出身寒微,能与女儿在宫中平安过一辈子便好,真真是不敢指望妃位。” “淑妃可以,妹妹自然也可以。本宫喝皇上提了,皇上虽有些犹豫,但本宫再让父兄上个折子,应当就没问题了。” “姐姐切莫如此,妹妹有昭仪的位份已经很满意了,怎敢劳动王大人出面。这等恩情,让妹妹日后可怎么还。”洛文珺忙道。 “本宫说了,本宫不喜欢欠着别人人情,这点,便当是本宫的回礼了。” 王怡洵言毕也不多坐,拂衣而起,被一众宫人簇拥着离开了。 洛文珺和陆重夕面面相觑许久,一时间有些想不明白王怡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刘怀玉等着毓宁宫一众人都走光了,才从屏风后面抚着胸口走出来:“皇贵妃竟然对皇上提出让姐姐封妃,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也觉得有些怪,却有说不出哪里不对。”洛文珺道。 重夕则唤了玉墨和紫砚仔细检查王怡洵送来的礼品,约摸也是想过极乐宫对毓宁宫向来防范,送来的东西并未有任何不妥。 刘怀玉拿了支碧玉镯子细细看了,道:“这还是前几个月我父亲从西域托人带来的,这样好的水头,近几年已经不多见了。皇贵妃自己也很喜欢,竟转手就送了你们。” 洛文珺秀眉微颦:“妹妹,这事蹊跷,虽当下尚未发现什么不妥,你我日后还是需多加小心为妙。” 刘怀玉道:“这是自然。既如此,我还是早些回惠仪宫才是,姐姐也保重。” 洛文珺点点头,让重夕亲自送刘怀玉出去了。 刘怀玉扶着茗赏的手匆匆回到惠仪宫,坐下来喘了口气,还未细细将事情梳理下,已有熟悉的笑声清脆脆传来:“姐姐来叨唠了,妹妹下午可有空?” 门外的小宫女忙不迭请安:“皇贵妃吉祥。” 刘怀玉一惊,觉察王怡洵来惠仪宫必然是与极乐宫有关,心中虽有古怪,却也是马上换了笑脸,出门迎接王皇贵妃。 “姐姐今日怎得空来妹妹这?”刘怀玉一边将将王怡洵引入漪兰殿一边笑道。 王怡洵没有换衣服,依旧是极乐宫里那身华贵到在夏日看上去过于沉重的宫装,一众宫人亦是绫罗绸缎华贵异常,刘怀玉的惠仪宫虽也是精巧绝伦,但到底规格小了些,布局又是小桥流水的温婉风格,在这种煌煌的奢华中也显得有些局促。 “听闻烟波湖新植的白莲开花了,比太液池那边的还名贵好看。姐姐让宫女新排了出采莲舞,想邀妹妹一道看看,顺便在那边用下晚膳,湖边也比宫内凉爽些。” 刘怀玉听她如此讲,暗自松了口气,笑道:“如此自然好,妹妹也好久未看姐姐排的歌舞了,定要好生欣赏下。” 话音落下,却发现皇贵妃正盯着自己的脸看,看得心里都有些发毛了,忍不住笑问:“可是妹妹脸上长了什么?让姐姐这么盯着。” “我记得你素来怕冷,倒是比我们都耐热些,怎么今日出了这么多汗?”王怡洵道,“可别把身子热不好了,昨日韦氏就中了暑,让集芳苑那边好生忙乱了一阵子。” 刘怀玉用丝帕将汗拭去了,笑道:“妹妹是刚喝了杯热茶,就发了些汗出来,倒是让姐姐担心了。” 言毕又说了些最近的趣事,与王皇贵妃一道携手往烟波湖去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5章 贤妃 于烟波湖畔的醉眉亭坐好,王怡洵拍拍手,歌舞便开始了。 新排的歌舞无非是熟悉的江南调子,令宫女扮作仙女模样,歌者坐于池中央抚琴吟唱,舞者在满池白莲间曼舞。亦是熟悉的风格,长袖翩跹,腰肢柔媚,于轻柔婉约间尽展大周皇室的华贵气派,端的是毓宁宫一贯的美轮美奂,无可挑剔。 然而刘怀玉却也清楚,天下承平已久,皇帝在宫中早已见惯此类歌舞,早几年还会有几分迷醉感,如今再看,大约也是觉得无聊了。 王怡洵见刘怀玉一言不发,便道:“还未给皇上看,你瞧瞧有哪里要改进的,跟姐姐说句。” 她也不会多言什么,只是给王怡洵斟了茶,笑道:“芙蓉不足佳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说的便是眼前之景吧。王姐姐□□出来的人果真技艺精湛,妹妹和她们一比便是半吊子一个了,哪里还能指出什么不好的。” 王怡洵捧着茶盏喝了口,唇侧勉强扬了个笑容出来:“这样一出找不到哪里不好的歌舞,却不知为何,再难将皇室的心拴住了。” 此言一出,刘怀玉大吃一惊:“姐姐盛宠,如何能说出这种话?” “盛宠?”王怡洵听到这两个字,似是听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笑了起来,“姐姐是什么情况,妹妹难道还不知么?不过是皇上看在王氏一族的份上给本宫留点脸面罢了。本宫今年,已经三十七了啊,早已人老珠黄了。” “姐姐哪里的话,姐姐入宫多年,皇上对姐姐有多好,妹妹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何况姐姐天生丽质,又保养得宜,望之最多也只是如三十许人,怎能言自己人老珠黄?” 王怡洵看着刘怀玉:“你真的觉得,皇上是真心对本宫好的?” “这是自然,皇上对姐姐的恩宠,妹妹们很是羡慕呢。”刘怀玉真诚地笑着,突然压低声音促狭道,“哪里像谢贵妃,空占了贵妃的位置,又成天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殊不知我们姐妹们私下里都道皇上与她是相敬如冰,冰块的冰,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 王怡洵闻言,顿时满面含笑:“这是自然,自生下弘熙后,柔云的肚子可就再也没什么动静了。” 醉眉亭视野极好,此刻歌舞曼妙,凉风送爽,直叫人心旷神怡。 王怡洵是个耐不住饿的人,便令人传了些点心过来,与刘怀玉一道品尝。 刘怀玉的身子平素也不算强健,然此刻盛夏,依然有些贪凉,亦偏爱绿豆酸梅糕之类爽口开胃的点心。未料王怡洵的宫人将食盒打开一看,里面尽是些红枣片,樱桃凝露羹,蜜酿芝麻糖,黑糖蒸糕之类,光是看着便觉得有些甜腻,只少少夹了点尝过便放下筷子了。 王怡洵看了看她,轻轻吐了口气:“妹妹大热天见到这些点心,怕是没胃口吧。” 刘怀玉想客气几句,王怡洵已经继续道:“只是姐姐如今这身子,却只能吃这些滋补的东西了,那些寒凉之物,真的是碰也碰不得了。这一时半会儿没注意妹妹的口味,却是姐姐不好。” 言毕,吩咐红叶去取些爽口的食品来。 刘怀玉见她身子虚弱至此,人前人后却还是一副光彩照人的样子,倒也觉得不易,便也说了些体己话。 王怡洵在宫中并无多少贴心之人,刘怀玉几句话,便惹得她眼泛泪光:“到底是妹妹真心,姐姐这些年一连掉了两个孩子,确实是伤了身子,如今也是一门心思想补回来。偏偏最近有些人还要传言姐姐是想争宠,才用腹中胎儿陷害对方,谣言如此可笑不堪,真是叫人伤心。” 刘怀玉知道她说的是潇()湘()图之事,也知她是被冤枉,便好声好气劝道:“旁人说什么有何关系,皇上信姐姐便好了。” 诡艳的笑容爬上王怡洵脂光粉腻的脸,幽幽如一柄淬了毒汁的匕首,冷不防刺得刘怀玉胸口一冷:“皇上嘴里说信本宫,心里如何想,谁也不知道。然而本宫知道,这番毒计,必然与极乐宫脱不开关系。” 刘怀玉大惊:“姐姐缘何这样讲?不是晋阳公主还去皇上那替姐姐说话了?” “因为陆重夕那丫头知道最近皇上需要王家,定然不会对本宫如何,倒不如提早做好人,也算是卖了本宫一个面子。”王怡洵恶狠狠道,“谁知道她在皇上面前是怎样说的呢,如今皇上对毓宁宫虽是赏赐依旧,却许久未让本宫侍寝了。这心中,怕早就生了芥蒂。” 刘怀玉对这一切自然心知肚明,却也不能表现出分毫,只能道:“若真是如此,贤昭仪与晋阳公主的心机之深,倒真叫人毛骨悚然了。” “东风次第有花开,恁时须约却重来。重来不怕花堪折,只恐明年花发人离别。(1)” 波光粼粼,令歌声愈发清越怡人,白荷清甜醉人的芬芳中,歌女唱得婉转,舞姬跳得迷人,观赏之人,却是双双在对方的眸中见到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 “贤昭仪?怕是很快要晋贤妃了才是。”王怡洵“呵呵”一笑,“本宫已从陈靖那得到消息,皇上有意想给贤昭仪晋一晋位份。本宫呢,也就顺水推舟,向皇上提议晋她为妃,还让娘家那边也帮着说下,也是学晋阳公主的做法,提早示好,把人情先还了。” “以她娘家的地位,竟也有封妃一日,倒是有福气。”刘怀玉故作不屑之姿。 “封妃又何妨,她也只能到妃位了。便让她得意一下吧,反正洛文珺这朵花,也开不了多长时间了。” 刘怀玉听王怡洵口气不善,忙问道:“姐姐此话何意?” 王皇贵妃微微扬了扬脸,一抿唇,便是一道狠厉的笑容:“她们能设计陷害本宫,本宫,难道就不会以牙还牙吗?” 封洛文珺为贤妃的旨意很快便下来了,群臣因王家带头支持洛文珺,便也没像当初封淑妃那样百般劝阻,反是附和声一片。 皇上如今对极乐宫恩宠日盛,自然也想将册妃仪式办得风风光光。谁知洛文珺却上疏道如今国家正是用钱之际,自己久居后宫,并无所作为,能得皇上宠幸封妃已是莫大荣耀,无需在此类仪式上铺张浪费,一切从简即好。 这番心意让太后也赞不绝口,让皇上自然更是疼爱不已,还特特在群臣面前展示了贤妃的奏疏,大赞其恭俭的美德。 然而再简单,择吉日,颁金册金印,拜皇帝太后,告祖先,听训导之类的过程还是要走一遍的。 夏日炎炎,洛文珺一早起来便品服大妆迎接圣旨。 这一天不断地下跪,接诏,口诵感恩之语,又于乾清宫,凌霄殿,太庙等处不断来回奔走。一面衣饰繁重,一面又要端着样子,兴奋之余,也觉得苦不堪言。紫砚只能在她喘息的空隙间不断为她扇凉,补妆,维持着洛文珺一贯绝艳的姿貌。玉墨则满目含泪,不断欢喜道:“这么多年,可算是熬出来了,可算是熬出来了。” 洛文珺在层层脂粉掩盖下勉力笑了笑,偷偷握了握玉墨的手:“是啊,这才是刚熬出头,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有劳你们姐妹陪本宫一道走下去了。” 口中这样说着,心思却不在这,今日在瑶光殿接过诏书后便不断于各处跪拜谢恩,将重夕一人留在极乐宫,也不知会有什么状况出来。 直至所有过场走完,已是天色渐晚。从太庙出来后,皇帝亲自牵着贤妃的手,与她同辇回极乐宫,在那边设家宴招待洛文珺的家人近亲。 “据闻淑妃当年封妃遭到了许多大臣阻挠,臣妾此次一切顺利,倒是多亏了皇贵妃。王家人起了头,底下一切便好办了。”车辇内洛文珺握着皇帝的手,语调轻柔。 皇帝听到后半句,心内便有些不舒服。此次王家在自己提出晋洛文珺位份前上疏建议封其为妃,显然是提早知道了自己心思。然自己这番心思并未对太多人说过,甚至洛文珺本人也不甚清楚,稍一想便明白定然是身边有人被王家那边买通了,为君多年,最是忌讳这些。又见王家在朝中一呼百应,更是心惊,因而只是淡淡道:“是朕想封你为妃,王家无论提议不提议,朕都会这样做。你是朕的妃子,朕要给你什么封号,都是朕的事,与那些大臣无关。” 洛文珺露出娇羞的笑容,轻轻一侧脸,发髻间的赤金花簪的红宝石流苏便泠泠晃动,映得她玉白色的脸上泛起一层迷离的胭脂红,云鬓花颜,耀如春华。 她望着皇帝柔声道:“臣妾懂,皇上是一国之君,自然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只是亲耳听到皇上这样讲,臣妾,真的好开心。臣妾能嫁给皇上,真好。” 陆文湛甚少见到洛文珺这等甜蜜的模样,联想到她封妃前懂事明理的样子,如今又是这样娇怯怯的开心,令他愈发想将她好生宠着。 于是也轻轻握了握洛文珺的手,道:“好好在宫内吧,日后的荣华富贵,还指不准有多少呢。” 洛文珺乖顺地点点头,转过头去,满面的笑容戛然而止。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6章 柳娘子 极乐宫内家宴已经设下,洛文珺父母年事已高,不便在这种暑热天气赶来,便请了在长京谋生的几名亲戚前来。 皇帝见洛家几个人虽是平民百姓,乍然入宫也有些局促,然行为举止皆彬彬有礼,不禁又生了几分好感。 因是家宴,气氛很是轻松,一众人团团坐了一大桌,菜品如流水般上来,洛文珺很能调节气氛,陆重夕又乖巧伶俐,笑声盈盈,妙语连珠,皇帝龙颜大悦,更是颁下不少赏赐。 酒过三巡,便是例行的歌舞。 极乐宫并没有直接的歌舞姬,不过是从教坊调来的一批官妓,技艺自是精纯,初入宫的洛家人听得兴起,然而皇帝没多久便打起了呵欠。 “母妃请来的这批教坊歌舞姬,美则美矣,却毫无新意可言。”陆重夕喝了一小口酒,颇为无奈地说道。 “你这孩子,这些歌舞姬可都是能让长京贵公子一掷千金的美娇娘,竟被你说成毫无新意。”洛文珺嗔怪道,眼中却并无半分介意。 “贤妃何必如此,朕认为重夕所言甚是。”陆文湛笑道,“依朕看来,这些歌舞姬的琴艺唱功,可都还不如你。” “皇上这是取笑臣妾了。”洛文珺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这些臣妾也不过略通一二。这嗓子是父母给的,平素里注意保养些罢了,论琴技,更是不及谢姐姐七成。听闻集芳苑那豆卢氏更是抚得一手好琴,臣妾只是有幸听了几回,便要三日不知肉味了。” 已是酒过三巡,陆文湛双颊微微有些泛红,他柔声道:“豆卢氏确为难得一见的国手,然爱妃无需自谦。琴声歌声,除技艺需要精湛外,个中情感亦是重要,你与怀玉的长处正是在此。这些宴会上的应景之曲,朕听着只觉无趣。” “臣妾这几日用嗓过度,若不然倒真想为皇上高歌一曲。”洛文珺道,“不过臣妾几日前倒得到一女子,歌声堪称天籁,合宫之中怕也找不出更动听的了。” “哦?”陆文湛来了兴致,“此人如今可是在极乐宫?” 洛文珺笑着点点头,对紫砚道:“便将人请出来吧。” 女子秀发挽成高髻,身段极是窈窕,被薄如轻烟的玉色纱裙笼着,全身上下并无半点多余金玉珠饰,只隐隐可见冰肌胜雪,意态天然。 但见她抱一琵琶,轻挪莲步,似仙子般款款而至,莲瓣似的脸上朱唇艳如娇花,皓齿白如珍珠,施施然一笑,已让人先行醉了三分。 陆文湛眸光一亮,脸上已有几分欣喜。 然而那女子上半张脸却戴着一描金绘彩的面具,叫人无法窥探清楚,只留一双剔透双眸,盈盈望着这满堂华彩。 洛文珺微笑着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女子便行了一礼,走至舞池中央,纤长手指徐徐一拨琵琶,便是琳琅金玉之声。 皇上叫了声“好”,带头鼓掌。 那女子却仿佛并不为皇帝的喝彩而激动,只自顾自弹着琵琶,泠泠之音,真真应了那句大珠小珠落玉盘。 但见女子朱唇轻启,仿佛只是呵一口如兰香气,清绝歌声便如流水般潺潺而出,继而绕梁而上。 “十日樱花作意开,绕花岂惜日千回。” 那琵琶声本极为清亮,然女子一开嗓,顿时多了股百转千折的幽艳。 “昨来风雨偏相厄,谁向人天诉此哀(1)” 女子的眸间似含了一泓水,晶亮亮地看着皇帝。花瓣般的双唇明明是在微笑,那眼神却泫然欲泣,柔情入骨。 此刻殿内天花板上忽然有樱花花瓣纷纷扬扬坠下,那种深深的红色,如雨般落在歌女颜色素淡的衣裙上,不配簪钗的秀发间,竟有种直刺人心的艳丽。 歌女音调一扬,歌声陡然变得清越,里面的感伤却也愈发真切。 “忍见胡沙埋艳骨,休将清泪滴深杯。多情漫向他年忆,一寸春心早巳灰。” 她坐在那里,拨弦的手虽然白腻,却可以看到一些细小的伤疤。深红色的樱花覆在上面,像血液凝结在上面,诡艳得让人心惊。 她反复吟唱着最后几句,慢慢起身,向着皇帝与洛文珺走来。 清寒绝艳之声,唱至最深情处又成了幽幽的缠绵,无尽惆怅,萦绕人心。 陆重夕明知这一切早已安排好,有一瞬间却还是禁不住思绪连绵,歌中情意,是让人几欲潸然泪下的绕骨柔情,世间儿女,又有谁能不为之心动。 樱花易逝,且需君怜。 忽而琵琶声与歌声一起停了下来,女子俯身跪地,口中道:“奴婢,恭祝皇上万福金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贤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晋阳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帝赞道:“快起身吧。好一副歌喉,朕竟不知宫中还有此等佳人,却不知长相如何。” 贤妃笑道:“皇上发话了,还不赶紧起来,将面具拿掉吧。” 女子方矜持起身,稍一犹豫,还是将面具取了下来。 横波目,远山眉,肤光胜雪,颜如舜华。 她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经历过磨难后,眼梢眉角竟又多了几分遗世独立的神韵,端倪如画。 “你,你是……”皇帝面露惊诧之色,“柳遥歌?” 一瞬间感动与委屈涌上女子眸间,她微微仰了仰头,将泪意忍住,只柔声道:“贱名能被皇上记住,是奴婢荣幸。” “你不是……当初之事……” 皇帝疑惑地看向洛文珺,后者却是淑慎微笑着,温声道:“故人对皇上情意深远,臣妾,自是乐得再牵红线。” 陆重夕见状,便上前敬了杯酒,借势偎依在父母身边,道:“当初之事,母妃与重夕后来也有细查,发觉那会儿王娘娘急欲查出真相,下令一切相关人员都从严处理。柳娘子便是被慎刑司那些人屈打成招的。又得知她自入了浣衣局后,因平素不善逢迎,没少受那些公公嬷嬷的刁难,更是因着思念父皇,日日以泪洗面。重夕觉得,如此佳人,岂能一直待在浣衣局那种地方,便自作主张向父皇要了来,留在极乐宫。” 皇上想了想,道:“前些日子你曾对朕言想在屋里加几个伺候的人,朕便让你去敬事房随便挑几个宫女,可是那会儿将遥歌接出浣衣局的。” 重夕抿唇微笑:“父皇圣明,女儿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父皇。此事是女儿擅自做主,还望父皇恕罪。” “遥歌当初既是被冤入的浣衣局,你安排她出来又何罪之有?何况也是朕让你自己随意选人的。”皇帝笑道。 又看向柳遥歌,眼中已有了几分温情:“才多久没见,你的琵琶与歌声竟已精进到此等境界,可见是下了苦功夫的。” 柳遥歌的目光婉转而柔媚:“遥歌有幸,得贤妃娘娘指导,才能不污了皇上耳目。” 陆文湛惊喜地看向洛文珺:“爱妃淑慧大度,友爱后宫,果真堪当一个贤字。” “柳娘子色艺双全,入了浣衣局那是真的美玉蒙尘,臣妾当初听闻后也很是惋惜。既是出来了,又是在极乐宫,臣妾自然要好生照顾。更何况……”洛文珺一双上扬凤目徐徐扫过柳遥歌的脸,“柳娘子对皇上可是真真的情深意切,相信皇上也从刚才的歌中听出来了。” 重夕适时进言道:“美人如樱花,韶华易逝,柳娘子有幸,能重得父皇青睐,还望父皇珍惜。” 陆文湛看着柳遥歌娇怯怯一张芙蓉面,想到昔日时光,心内也是感慨万千,道:“这是自然。还记得遥歌你刚入宫时,虽色艺双全,然身上尚有太多棱角,如今再见,已然柔情似水。” 柳遥歌昔日因着技艺出众,虽无名分,却甚是傲气,进了浣衣局,也是不改清冷的性格。然陆文湛素来喜欢嫔妃温柔一些,因而洛文珺将她接到极乐宫后好生开导许久,才让她懂进去一些。既是想回深爱的帝王身边,总也是免不得要学些承宠的技巧。 陆重夕心内还是惋惜的,这后宫中多少如花美颜,满腹经纶者,技艺出众者,一开始谁不是或多或少带些自己的脾性,然为了得到君皇恩宠,便一个个掩去真实自己,只盼婉转承恩。 母妃是,柳遥歌亦是。 或许自己是幸运的吧,作为皇帝的女儿,天生的金枝玉叶,温婉贤淑或者豪情万丈,他都是喜欢的。 洛文珺含笑道:“皇上,臣妾觉得,柳娘子也算入宫有些日子了,又在浣衣局受过苦,皇上是否考虑给个封号,也算是慰藉了柳娘子的一片真心。” 皇帝道:“遥歌受了这么多苦,确实该好生抚慰下,只是位份的话……” 柳遥歌忙跪下,婉声道:“遥歌出身卑贱,只要能重回陛下身边便已心满意足。位份之事,是万万不敢多想的。陛下切莫因了遥歌而得罪那些世家大族。” 她这话一出,反是让皇帝面色一凛。 其实他当年就有意让柳遥歌成为正式的妃嫔,也是因了她歌舞伎的出身而被王怡洵劝说作罢。如今经历种种事,一想到自己自登基以来被这些世族反复牵制,就有些郁郁,身为一国之君,国事家事,竟都要处处受制么? 重夕一见皇帝脸色,心内就明白了几分,却也不直接对皇帝说,而是面向柳遥歌微笑道:“柳娘子何出此言。母妃出身也不高,淑妃亦是,还不双双都到了妃位。世族对大周立有大功,许多事父皇自然要听取他们意见,然而后宫之事,是父皇的家事,何需外人指指点点。” 皇帝闻言,只觉重夕种种观念与自己不谋而合,甚是欣慰,便也道:“重夕所言甚是,给你个位份,不过朕之家事罢了。只是你刚出浣衣局不久,在宫中资历也尚浅,也只能暂且从更衣做起了。” 更衣从七品,乃后宫妃嫔的最末等,但也算是皇帝名正言顺的女人了。而柳遥歌这类歌舞伎出生之人,能在非常看重门第的大周后宫得到位份,已是极难得之事。 因而洛文珺笑道:“有了位份,日后伺候得好了,有的是晋升的机会,柳更衣还不快谢恩。” 柳遥歌笑颜娇羞:“遥歌谢过皇上。” 而洛文珺则领着一众人恭贺皇上喜得佳人。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7章 山樱如美人 这一夜,极乐宫贤妃一再得到皇帝嘉奖,连同亲属也跟着沾了不少光,出宫时都载了满车的礼品。 然而重夕却知晓,封妃之日,皇帝宿在极乐宫偏殿,在他枕边婉转承欢的,是刚封了更衣的柳遥歌。 而自己推开瑶光殿,只见满室红烛煌煌,照出皇室无边的富贵。洛文珺则华服丽饰,正独坐于合欢铜镜前静静凝视自己的容颜。 层层脂粉,覆在那张轮廓倾城的脸上,让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模糊。见重夕进来,便轻轻笑了一下,只是那笑意太浅,只是一个唇角扬起的动作而已,还未到那双上扬的凤目内,便消失无踪了。 “你来了。”洛文珺道。 她的声音还是清亮如明珠坠地,只是坠在这繁丽的寂静中,竟生出几分绝望之感。 重夕在一瞬间的心悸后强行露出甜美的笑意:“母妃还不休息?” “这样喜庆的日子,母妃如何睡得着。”洛文珺总算是笑了下,“今日极乐宫一切可安好?” 重夕点点头:“都好。宣旨的宫人里有毓宁宫的人,我看其中一人在我们案几边的地毯那摸索了下。自然了,他们什么也找不到。” 言罢,从袖间取出一个布娃娃,肚子上写了些字,浑身则扎满了针。仔细端详下,便知这是皇贵妃的生辰八字,上面还有些诅咒之语。 洛文珺冷笑一声:“巫蛊,向来说不清道不明,却是在历朝历代都能掀起腥风血雨。我道皇贵妃这些日子怎就这般安静,真是一出手就要把极乐宫往死里推啊。” “正是如此。若这娃娃被发现了,再联想到皇贵妃滑胎之事,只稍有心人一挑拨,我们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重夕道,“没有人会以为这是王娘娘自己所为,只当她是个可怜的母亲罢了。这娃娃藏得神不知鬼不觉的,万幸刘娘娘及早得知消息告知了我们,却不知劳而无功的毓宁宫如今该有多沮丧” 夜幕深沉,洛文珺望了眼窗外清霜般的月光,不知怎的,内心竟隐隐升起了不详之感。她看了看手中的娃娃,做工倒是精细,唇红齿白的,笑吟吟看着自己,一时间竟说不清是可爱还是诡异。 一咬牙,走至烛台边,将娃娃递进烛火中点燃。 陆重夕看洛文珺面上微微露着倦态,便道:“母妃早些休息吧,明日父皇起来,还要和我们一道用早膳呢。” 洛文珺笑着点点头,又吩咐女儿也早些歇息。 只是在房门关上的一瞬间,她的笑容便似薄冰般凝固在了脸上。 今日殿内洒下的樱花花瓣是早春时她带着紫砚和玉墨亲自摘下来烘干了才保存下来的。乍一看自然还是娇艳美丽的,然而到底是脱离了枝干,那色泽再妍丽,也没了初初绽放时那饱满的鲜嫩了。 “山樱如美人,红颜易消歇。” 她轻声念道,抬头便看见铜镜中被浓妆华服装饰得不见丝毫瑕疵的自己,而旁边的妆奁盒内,是海太医为自己开的那些可以令容颜久驻的药丸膏粉。她已经有段时间没用过了,因而此时此刻,便连洗去铅华的勇气都没有。 只呆呆地静坐良久,由着那些无匹的酸楚在心内翻涌着,到最后,却也只是一滴清泪滑下,落到花纹精美繁复的衣袖上,转瞬便没了踪影。 洛文珺封妃当日将柳遥歌推荐给皇帝的事第二天便传遍了紫寰城。 一时间各宫娘娘的态度都颇为微妙。柳遥歌性格骄矜,当年风头盛时虽无位份,却连一些高位分的娘娘也敢冷言冷语,因而对她的重新复出,许多宫的娘娘都颇有微词。 连太后都忍不住在某日问洛文珺:“这柳更衣当初对你可没什么好脸色,缘何这次要这般帮她?” 彼时洛文珺正坐在寿康宫的窗台边为太后抄一卷佛经,闻言只是笑道:“说起来柳妹妹也是因臣妾的关系才蒙冤入了浣衣局,这样的一代佳人,臣妾看着也是心疼。” “你姐姐当年与怡洵争宠,又曾借着宠爱打压过数名嫔妃,所以哀家很是看不上。”太后面露讽刺,“却未曾想你倒是个大度之人,无怪乎皇帝封你为贤妃。” 洛文珺只作没听出太后的不满,柔声道:“一个贤字,却是让臣妾觉得没有过去那般无拘无束了。臣妾出身卑微,娘家又普通,承蒙陛下厚爱坐到了妃位上,总觉得战战兢兢。” “所以你提携柳更衣,算是培养了个自己人?” “是。”洛文珺道,“何况她过去曾是王皇贵妃那边的,留在身边,指不准能探听到些什么。” 太后点点头:“也算你想得周全。” 回头待洛文珺走了,太后却是相当不屑地对珮楚道:“这贤妃竟也学着培育自己势力了,连柳遥歌这样的人也敢推荐给皇上。却不想想这些歌舞姬从小学的便是狐媚之术,乃无情无义之辈,这眼光倒真叫哀家失望了。看来这宫内的女人啊,一旦坐大了,心思便活络起来了。” 珮楚道打量了下太后的神色,道:“奴婢觉得,太后近些日子似是没以往那样宠贤妃娘娘了。” 太后凝视窗外,轻声道:“这贤妃与贵妃太过交好,迎仙宫那边的心,有些太大了。” “太后是担心贤妃与贵妃两边联手,将来会太过势盛?” “何尝不是。柔云本是哀家属意的皇后人选,可如今看来,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珮楚轻轻地为太后按揉太阳穴:“这不是郑美人也有孕了嘛。奴婢私下也问过太医了,道是极有可能为男胎。皇上这些日子对郑美人的赏赐也很是丰厚,还时常亲自过问胎象。” 太后面色淡淡的:“让令澜注意着些,别因着怀了龙胎就大意了,务必事事谨慎低调,待人更是要谦逊恭和。真正的好日子,那都在后头呢。” 珮楚笑道:“太后的教诲,郑美人可都记着呢。只是如今迎仙宫极乐宫那边,太后可要管一管?这些日子她们的动作未免太多了些。” “不必。”太后冷笑一声,“她们如今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扳倒王氏。这事还是瑜德想得清楚,没有她们,我们也动不了王氏,便由着这几位争个够吧。” 珮楚恭谨道:“太后英明。” 然而柳更衣重新复出,也只得了皇帝几日宠幸罢了,更多时候,陆文湛还是流连在集芳苑三美的温柔乡内。因而一些娘娘便私下笑话洛文珺一心想培植自个儿势力,却不料皇上不买账,让这柳更衣好不容易爬出浣衣局,又要独守空房。 天气凉爽起来的时候,重夕便喜欢与母亲在午膳后一道坐在后院里做绣品。 洛文珺在冷宫那十年常靠做绣品贿赂看守来改善生活,因而手中的东西无一不是精美绝伦。虽是秋季,她亦已经在为皇帝绣冬日要戴的手套了,上面的图案并不用常用的龙纹,而是情意绵绵地绣上了鸳鸯与合欢。穿针引线间,便是一片片的吉祥和美。 “母妃真厉害,我这香包绣了半天,总是不满意。”重夕道,“入宫后不大做这些了,如今拾起来竟有些生疏。这些线看久了就觉得眼睛疼。” “已经很精致了,别累着自己。何况……”洛文珺取来那香包端详了下,眯起眼笑了笑,“只要你做的,谢少爷都会喜欢的。” “母妃!”重夕抿嘴嗔怪道,“怎么总是拿女儿打趣,父皇还没指婚呢。” 洛文珺见到重夕泛了浅浅红晕的脸,忍不住伸手刮了一下,爱怜道:“其实今日谢家已经入宫提亲了” “真的?”重夕又惊又喜。 “母妃骗你做什么。”洛文珺笑道,“你父皇对你的事很是上心呢。今早下了朝就召谢青去御书房商量此事,荣城夫人现在也在太后那坐着呢。你呀,当真是幸运。” 重夕笑嘻嘻道:“母妃说重夕幸运,难道母妃不幸运吗?父皇如今对母妃,也是很好呢。” 洛文珺笑骂道:“尽贫嘴。” 嬉笑间,突然紫砚进来,福了福道:“娘娘,公主,谢少爷的丫鬟颜梅过来了,道是带了些公主喜欢吃的金陵特产来,现下正在瑶光殿候着呢。” “你瞧你,吃客之名真是宫内宫外都知晓。”洛文珺笑吟吟道,“快过去吧,可别让人家久等。” 重夕应了声,便随着紫砚出去了。 玉墨侍立一旁,看着重夕欢欣的背影,忍不住道:“谢少爷对公主,真是很好呢。” 洛文珺重又低下头,手中继续穿针引线,似是在垂着眸子笑,许久后才道:“你说得很对。谢家,只消子绍是真心对重夕好的,也便够了。太多的,也要不得了。” 颜梅恭恭敬敬地立在殿内,上一次来宫中,重夕尚是宜城公主,贤妃还在昭仪的位置上。那时候的极乐宫,刚从十年破落中喘过气,繁华初现,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带着股努力争口气却又要将这份心思敛入谦卑中的神色。所谓的天家富贵,于她这样一个大家族的丫鬟来看,也不过尔尔。 当时的自己,知道少爷喜欢这个公主时,并不觉得他们有多般配。以谢子绍的身份,娶得起大周任何一个门第高贵的女子,重夕这样一个出身普通也不算得宠的公主,实在是高攀了自家少爷。 孰料只是一年不到的时间,一切竟已在不动声色间悄然发生了变化。 如今立于此处,再看眼前这煌煌的荣华,心内竟生出几许踏入迎仙宫时才有的敬畏感。 她又理了理裙钗,常年生活在谢子绍身边,耳濡目染,也让她有了几分端雅的气质,看着比那些普通官宦人家的小姐还要尊贵些。前些日子谢家大小姐回来时曾开玩笑要给她指门婚事,还道不能随便嫁给那些庸俗之人,怎么着也得是世代书香之家才可。 女人的青春就那么几年,而自己,正是处在最锦绣的时光中。而将来一切会如何? 颜梅有些不敢想,脑中混混沌沌的,说不清是期待还是犹疑。 待得珠帘被拂开的琳琅之声渐次传来,陆重夕的金花履到了眼前时,她才收敛起心绪,恭恭敬敬请安。 “奴婢给晋阳公主请安,公主万福金安。”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8章 鸳鸯 “颜梅姐姐快起来。”重夕上前两步虚扶了下,她清素的脸笑得剔透,依旧像在谢家时一样唤她姐姐。 颜梅便起了身,环视左右,重夕心领神会,让紫砚带着人都退下了。 一时瑶光殿内重又安静下来,晋阳公主款款立于一片锦绣之中。香氛缭绕,光影疏朗,她的脸依然像幼时一样纯净得如雨后山茶初绽,一笑起来,黑漆漆的眼睛便会弯成月牙儿,甜美动人,并无多少颜梅之前所想的历经宫廷斗争后的凌厉。 “这边是自己的地方,颜梅姐姐大可放心说话。”重夕道。 颜梅环顾下四周,便轻声道:“少爷想请晋阳公主于今夜亥时在北宫门一会。” “亥时?”重夕秀眉微颦,“那可不早了。子绍哥哥是有何事要到北宫门去说。” 颜梅只低着头:“奴婢只是照少爷吩咐传话而已,具体何事,奴婢也不太清楚。少爷只道许久未见公主,很是想念,大约是有什么话要对公主讲吧。如今公主和少爷好事将近,少爷反是不好意思太招摇地入宫,只能出此下策,所以还请公主万勿将此事告知他人。” 陆重夕一愣,继而便有些羞涩,便道:“颜梅姐姐放心,重夕自然不会乱说。” 颜梅又指了指身后的几个食盒道:“这几盒点心,是金陵那边快马加鞭带来的,尚算新鲜,少爷道一定要让公主尝尝。” 陆重夕无暇的笑容挂在脸上:“如此便有劳颜梅姐姐了,烦请代我谢过子绍哥哥。” 直至颜梅离去了,陆重夕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便唤来紫砚:“听闻谢青大人今日入宫,在皇上御书房内已经待了许久,你去打听打听,有什么消息。” 紫砚见公主神色有些怪异,也不好多问,只能“诺”了一声便要出去。 孰料刚跨出瑶光殿大门,远远便听见一声悠远的“圣旨到。” 是陈靖来了,捧着明黄色圣旨,面色喜盈盈的。 陆重夕与紫砚对视了一眼,便赶紧去后花园通知洛文珺,再将合宫的人召来,在瑶光殿接旨。 是一道赏赐的圣旨,晋阳公主与洛文珺的食封各加了三百户,又将贤妃之父洛定徽擢为从四品下的中大夫,两名兄长也虚封为关中侯。 一时间洛文珺与陆重夕有些不明所以,只呆呆跪着接了旨。 陈靖是王怡洵那边的人,但在宫中多年,早练就一张滴水不漏的笑脸,将贤妃与晋阳公主好一番恭维,只听得洛文珺和陆重夕云里雾里。 待好生将陈靖送走了,洛文珺捧着圣旨看了又看,还是不太明白这突如其来的赏赐。 洛文珺喃喃道:“可是觉得我娘家配不起他们谢家,所以要封些虚职让面上有光些?” 陆重夕这时便想到方才颜梅让自己亥时去北宫门会谢子绍之事,千叮咛万嘱咐自己万勿告知他人,想来也是颇为紧要之事。然而自入了宫,便是与母妃相依为命,难道连母妃也要瞒着吗? 她犹豫了会儿,正准备对洛文珺说下,又一名乾清宫的宫人前来,道是花房育出的第一批菊花已经开了,皇上一时起了雅兴,让贤妃过去一道赏花。 洛文珺赶紧应了,匆匆梳妆下便随那宫人一道离开了。 洛文珺这一去,便是到了晚膳时间亦未回来。 陆重夕遣人去问了,道是留在凌霄殿陪皇上一道用晚膳了。 用完膳后,便该是侍寝了吧,今夜母妃可能就不回极乐宫了。陆重夕在极乐宫内随意踱着步,有些烦躁又有些期待,对谢子绍的思念是一回事,然选在亥时,又是真的有些奇怪。望了望已经有些黑下来的天,她已经习惯了凡事与母妃讨论商量,并从中学习自己的不足,偏偏今日是来不及了…… 外头有凄哀的哭声断断续续传来,陆重夕过去看了下,见一排宫人正穿着素服,抹着泪往外走去。看这些宫人还都是颇有些资历的,这架势应当是宫里哪位主子去了,然而竟没什么人通报一声,着实奇怪。 红笺知道公主心思,便上前问了问,才知是宫里一个病了数月老嬷嬷去了。这嬷嬷久居宫内,颇有些地位,连皇上都要给几分薄面。这会儿去了,几名平日里要好的老姐妹和一些敬重她的宫人便自发为其服素,此刻正是要出宫通知老嬷嬷的家人。 陆重夕合掌道了声阿弥陀佛,便吩咐红笺回头代她去那嬷嬷的灵堂也拜上一拜。 这种事宫中不时会发生,她只是偶尔会感慨下生命太匆匆,并不会多放在心上。 至亥时将近,陆重夕想了想,谢子绍的约自然还是要去的,便将事情告知紫砚,让她领了人悄悄跟着自己去北宫门,以防不测。 夜深沉,风已微凉。 对谢子绍,重夕素来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所谓女卫悦己者容,重夕让紫砚亲自伺候着自己梳妆打扮,精心修饰一番,于铜镜前照了许久才出门。 北宫门是紫寰城内比较偏僻的一处地方,多住着一些在宫内伺候了一辈子的老人,今日去世的那老嬷嬷也住这一带,因而过来时,除了隐隐风声,便是随风而来的哀哭声了,听着让人背脊隐隐发凉。 她云鬓高耸,缀了淡雅别致的珠花和一枚流光溢彩的赤金衔珠凤钗,又着一袭玉色拖地烟笼海棠花长裙,在腰身处以烟红色如意丝绦系紧。夜风一吹,顿时裙袂便翩然。 此时繁星闪烁,月光暗淡,款款而行的晋阳公主便如月仙子下凡,让在暗处跟着的紫砚也不禁感慨公主虽然与贞顺皇贵妃长得像,这气度倒和她母妃越发相近了。 谢子绍青衣玉冠,负手立于北宫门前,陆重夕远远看到,本欲唤他一声,想了想却是把到口的话吞了下来,只是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灯火不是那么明亮,她的影子投在地上,也便有些暗淡,只是长长地延伸出去,延伸到了谢子绍脚下。 明明是美人的影子,在这样的环境中,却也有几分阴森之感。 谢子绍回过头,见着陆重夕仙子般的模样,心头一酸,赶紧上前拉住她的手道:“怎么才来,一切都准备好了,快随我走。” “去哪儿?”重夕讶异道。 “颜梅没告诉你吗?”谢子绍有些奇怪,“当然是离开皇宫,或寻一处风景幽致之地隐居,或肆意于天地之间,再不要卷入这些是是非非里。” “子绍哥哥你在说什么,是要携公主自私离宫吗?这可是重罪。”重夕一急,便想从谢子绍手中抽回手腕,无奈他握得极紧,一时挣脱不开。 “颜梅竟没和你解释清楚么?”谢子绍恼道,“罢罢罢,先随我离开吧,这边宫门我都打点好了,等出去了再同你解释。” “子绍哥哥你这是疯了吗?我若突然离开,回头极乐宫一群人该如何向皇上交代?母妃又该怎么办?”陆重夕气急,猛一甩,终于挣脱谢子绍的手。 紫砚与几个心腹宫人远远看着,便知不对了,正欲上前,忽然火光大亮,一列兵士发觉了这边的异动,忙携火把赶来,把谢子绍和陆重夕堵了个正着。又因看清是晋阳公主在此,忙跪下来请安。 然而这动静还是有些闹大了,一时间临近的宫室纷纷亮了灯,另有人已往凌霄殿报信。 陆重夕怔在那,一时不知这是哪步棋,心中却已升起几许不详。眼前侍卫跪了一地,远远的,却是能看到数列宫灯整齐地往这边靠近,最明亮庄严的那列,便是父皇的御驾。 “皇上驾到。” “贤妃娘娘到。” 宫人拉长了调子通报着,声音在夜风中与那些为老嬷嬷守灵的哭声搅合在一起,莫名地渗人。 陆重夕与谢子绍赶紧跪下来,给皇上与贤妃请安。 “这都这么晚了,你们两个在北宫门做什么?”皇帝下了龙辇,目光扫过精心打扮过的陆重夕与一身青衣的谢子绍,不由目露疑惑。 洛文珺站在皇帝身后,虽面上无太多表情,看向谢子绍时却是存了几分怪异。 此刻有一军士来报,在北宫门外发现数辆马车,几名仆从,还有些箱笼铺盖之物,问他们话,只道是谢家人,态度很是倨傲。 陆文湛闻言眉目一凛,一侧的洛文珺已然大骇,忙跪下来道:“皇上,此事蹊跷,重夕的脾性陛下是知道的,她万万不会做出这等事啊。” 重夕听着那军士所言,又联系到今日颜梅来极乐宫时怪异的神色,心中顿知不好。今日颜梅不对自己说清楚,怕就是觉得说明了,自己定然会拒绝,可是子绍哥哥,他难道不知道私自携公主出宫是重罪么?他又为什么要这样? “重夕,子绍,你们为何此刻来北宫门?”陆文湛神色很快恢复正常,问话口气也很是温和。 电光火石间,重夕见谢子绍嘴唇一动,便知他要将罪责揽过去,忙抢在前头开口道:“女儿有段时间未与子绍哥哥见面了,甚是思念。今日……是女儿与子绍哥哥相识的日子,所以便约在此地,一会儿,想去展莲舫那边泛舟,瑗修姐姐的花灯,在夜间无人是是最美的。” “泛舟赏荷灯,公主真是好雅兴。”王怡洵娇亮的声音在夜间听起来很是突兀。 在场众人皆知毓宁宫与极乐宫不和,此刻极乐宫遇上如此尴尬之事,毓宁宫来得这样巧,却也不叫人意外。似乎皇贵妃不来,那便不正常了一般。 洛文珺原本容色冷冽,见到皇贵妃明黄色的身影时,却忽地在唇侧滑过一丝浅笑。 “重夕小女儿心态,纵然是青梅竹马,也是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地约谢家少爷出来。”洛文珺道,“这个女儿在南方待久了,却是不如北地女子那般不拘小节。” 陆文湛看了洛文珺一眼,一字一顿道:“既是不如北地女子这般不拘小节,你这个当母妃的,说话也注意些,什么青梅竹马,你这样讲了,重夕日后嫁人可怎么办。” 洛文珺忙垂首道:“臣妾失言。” 这话听着不对,重夕霍然抬头,正对上陆文湛一双深黑无波的眼,一时心下茫然,脱口而出:“父皇此话何意?” 陆文湛却是微微一笑,对侍卫长道:“将北宫门外那几人带来,朕要亲自问话。” 没多久,几个车夫粗工打扮的人便跪在了皇帝面前。 重夕快速扫过他们的脸,这几人自己在谢家时从未见过,应当刚入府不久,然他们穿着虽简陋,行为举止间,却像是一直在大户人家服侍的家奴。 “你们是谢家的人?”皇帝问道。 为首的马夫便应了声是。 皇帝又问道:“深更半夜的,你们在此做什么?” 那马夫便答:“送少爷入宫,再等他出宫。” “那便是说,子绍这孩子从谢府出来见公主,回头要再回谢府去了?” 那马夫愣了下,亦应了声是。 陆文湛唇角扬起一些不屑的笑容:“若真如此,那么这些马车上搜罗出的行李又当如何解释?”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69章 红线断 “这……”那马夫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求救似地望向谢子绍。 谢子绍一咬牙,便坦诚道:“是微臣怀了私心,想趁晚上偷偷将公主接出宫去。” “哦?不是和公主商量好了要私奔?”王怡洵红唇含笑,眸光流转,似是在说一件极开心的事情一般。 “父皇已答应重夕,要将重夕指婚给子绍哥哥。重夕何必冒此等风险与他私奔?”陆重夕反唇相讥道。 “正是如此。公主约了谢少爷出来,奴婢们也是跟着的,只是怕扰了两人,才站得远了些。”紫砚的声音适时传来,领了几名宫人款款从黑暗中走出,给在场的皇上与娘娘们一一行过礼后又道,“何况皇上看看,晋阳公主今日盛装打扮,哪里是一副要自私出逃的模样。谢少爷想带晋阳公主走是谢少爷自己的意思,与公主无关。” 紫砚语调温和,话锋却是犀利,重夕不希望她这样说谢子绍,然而突然见到紫砚向来沉静的目光此刻竟是有杀光隐隐浮现,便知事情定然哪里不对,只能闭了口。 皇帝冷哼一声。 王怡洵扫了眼紫砚,有些厌恶地撇撇嘴,倒也不多说什么。 谢子绍跪直了身子,对皇帝道:“陛下,微臣与公主自幼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早已不能离开彼此,还望皇上成全我们。” 陆文湛只冷冷听着,以余光扫过谢子绍端雅俊秀的一张脸,然而看得久了会儿,那冷峻的神色却又有些松动,末了只是苦笑一声:“这世上没有谁不能离开谁。你认识重夕前,重夕认识你前,你们不也照样活着么?你是好儿郎,又年轻,日后有的是如花美眷,若京城中没有,朕还可以下诏,在全国为你择一佳偶。然唯独重夕,你不能娶。” “为什么?”最后一句话,让重夕如闻惊雷,“父皇之前还答应重夕,要为重夕与子绍哥哥指婚。君王之言岂能收回?此生重夕只愿嫁子绍哥哥一人,父皇若不同意,重夕今生也不会嫁予他人!” “重夕你住口!胡说些什么。”洛文珺不待女儿说完,便厉声打断。 又忙在陆文湛面前跪下:“臣妾平日里教女无方,重夕这孩子不知轻重,冒犯了皇上,还请皇上别放在心上。” “这何止是冒犯,瞧瞧她这些疯话,什么不嫁谢子绍便今生不嫁,这是大周公主该说的话?”王怡洵面色严峻,“你若嫁了谢子绍,便是谋害你君父,是大不孝!” “王娘娘你说什么?”陆重夕听得这番疾言厉色,倒是有些懵了。 “是啊,怡洵你说什么呢。”陆文湛扫了眼王怡洵,瞳孔深处陡然炸出一片森冷,然而他的神情还是淡淡的:“谢子绍,禁足一个月,好好在家思过,便不用入朝了。” 又转头对洛文珺道:“文珺,你回去好好陪陪重夕,有什么话,和她说清楚。其余人等便散了吧。” 众人见皇帝并不想追究什么,也就不再多言什么。重夕想追问个清楚,也备洛文珺制止了。 御驾启程返回凌霄殿,皇帝靠在龙辇上,经过皇贵妃身侧时,满目的倦色。 谢子绍还欲说些什么,几个平日里有受过谢贵妃恩典的宫人忙把他拉住,半劝半拉地让其回去了。 “子绍哥哥,子绍哥哥……”重夕茫然地站在那里,不知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呆呆望着谢子绍被一众家奴拉走,满目清泪夺眶而出,往前几步想追过去,却是被洛文珺狠狠拽住了手腕。 “跟母妃回去。”洛文珺道,“你若不想害了子绍,便不要再在你父皇面前说那些疯言疯语。” 贤妃这样说,紫砚等宫人自然是要好生帮劝着,簇着重夕回了极乐宫。 王怡洵犹自站在夜色里,方才皇帝的面色像道阴影般在她心里越扩越大。她有些可悲地发现,如今皇帝的心思,自己竟是越来越不清楚了。十六岁那年嫁给他,至今也是二十多年的夫妻了,可即便是洛云瑶宠冠六宫的那会儿,她也没像现在这般迷茫过。谁在分自己的宠?谁夺去了皇帝的心?谁的红唇在自己背后吐出利刃般的话语?真的是太多莺莺燕燕迷了皇帝的眼?还是自己确确实实已经人老珠黄了?皇帝眼底的那抹黑色,到底遮住了一个怎样的真相?她竟连个猜测的方向都没了。 “皇贵妃,皇贵妃,这边风大,早些回去吧。”红叶在一旁轻声道。 王怡洵点点头,看了眼周围散去的人群,慢慢扶住了红叶的手。她的衣袍华丽而厚重,曳在地上像落了一地捧不住的流光,天气不过稍稍转凉,便令她觉得夜风冷厉透骨。 极乐宫内陆重夕犹自啜泣不止,洛文珺屏退左右,方对她道:“你若想哭便哭吧,母妃陪着你便是。只是以后,谢家少爷便与你没有关系了,原先一直当他是个拎得清的孩子,孰料这般不知轻重,竟想携了你出宫。可你知道吗,今日更让母妃失望的是你说的那几句话,难道也是想随着子绍一道出宫去?” 重夕低下头:“母妃,今日是重夕冲动了。只是重夕与子绍哥哥已经相爱多年,又怎能分开。父皇,父皇为何要这样做?” 洛文珺眸光暗沉沉的,似是把什么东西藏了起来。她看了看女儿娇花带露一样的脸,深深叹了口气:“你父皇又何尝想这样。今日请谢家入宫商量你与子绍的事情,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谁知道八字这里出了问题。民间尚且注重这些,何况皇宫呢,你父皇也是没办法。” “这不可能,过去谢家其实也私下里也请过很出名的先生为女儿和子绍哥哥合过八字,并没有哪里不对啊。”陆重夕道。 “是,你们两个的八字原本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今日请人合过,又对照星象,却发觉子绍若与你结婚,便会冲到皇上。轻则龙体受损,重则……重则江山易位。”洛文珺眉头紧紧地皱起来,“这事,皇上考虑到对谢家影响不好,并不准备公开,母妃也只能这样私底下告诉你。你父皇对你也很过意不去,因此白天才会有那些赏赐。” “胡说,胡说!这怎么可能!”陆重夕难以置信地站起了身,“子绍哥哥这样淡泊的人,怎么可能冲到父皇。还江山易位,简直危言耸听!” “你父皇向来信这些,母妃,也是无能为力。”洛文珺也是神情寂寥,“皇上怕你难过,才颁了那么多赏赐给极乐宫。孩子,听母妃一句话,有些人真的是强求不来的,远离谢家,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母妃,女儿与子绍哥哥自小青梅竹马,何来强求之说。什么赏赐不赏赐,女儿不稀罕,女儿只要子绍哥哥,如果不嫁子绍哥哥,女儿宁愿孤老终生。” 洛文珺一双凤目陡然透出数缕冷光,然而随即便被压了下去,只温言道:“这话就任性了,切勿让旁人听到。大周历史上并不是没有终生不嫁的公主,你可别因一句气话将自己一辈子的幸福葬送了。” “可是母妃……” “你若执意要嫁谢子绍,做出什么出格之事,身为公主皇上或许会放你一马,可是谢子绍,可就不一定了,皇上不会念太多情的。你也别忘了,他是谢青唯一的儿子,一家子的期待都压在他身上呢。”洛文珺敛了容色,口气也冷了许多。 重夕不料母亲会说出这句话,一时愣住,以陆文湛的脾气,这样的事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因着这些不找边际的事便要自己与谢子绍断了关系,真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洛文珺替重夕拭去眼泪,心里也是阵阵发酸,怕再相处一会儿,自己也会忍不住落泪,便道:“母妃累了,今日先这样吧。以后啊,为你自己,也为谢家,都需和子绍那孩子保持距离,今日这事,你父皇不追究已是网开一面,以后凡事谨慎些。母妃也要休息了。” 言毕唤来红笺,让她送公主回去歇息, 重夕一直哭着,红笺看了都心疼,然而看看洛文珺的面色,赶紧半扶半拽地将重夕带回了倾香阁。 华音殿内绣幔重重,洛文珺卸了妆,换了身素色寝衣倚在榻上,由着玉墨为自己敲打按捏,舒缓筋骨。 “娘娘真是美,这样的身段,倒是许多未生育过的女子也比不上的。”玉墨道。 “皇上也喜欢本宫的身段,所以本宫每日都不忘练习舞蹈,生怕失了那份柔韧。”洛文珺疲惫地笑笑,“可惜了,如今卸了妆,本宫都不敢直面皇上了。” “娘娘的脸还是很美的,日后再用海太医的药,定然能恢复得跟以往一样。”玉墨道,“何况如今上了妆,娘娘也还是这宫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呢。” “你不懂,皇上宣嫔妃侍寝时并不喜她们带妆。越是睡在枕边,就越是要洗尽铅华,越是要看得真真切切。”洛文珺将鬓边一缕碎发拂开,望着案几上光芒温暖的宫灯发呆,“所以你看,皇上宣本宫侍寝的次数是越发少了。” “娘娘切勿这样想,皇上如今对极乐宫,可比以前还好呢。待娘娘容颜恢复,定然能令三千粉黛无颜色。”玉墨按捏完,见洛文珺那双永远熠熠的双眸被一层薄薄的惆怅蒙上,心里也很不好受,只能越发轻柔地替她擦上香粉。洛文珺的身体很白很白,玉墨的手游走在她的肌肤上,像是触摸着一片温软的月光。 她的目光不禁轻轻晃荡了下。 “娘娘。”朱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紫砚端着碗燕窝进来,似是微微愣了一下,随即面容恢复如常,“谢家那边的消息传来了,颜梅,自尽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0章 隐忧 洛文珺的脸微微抬了起来,艳美的轮廓在烛火中隐隐生了几分凌厉:“就是这个丫头让重夕今晚去北宫门的?” “是。”紫砚道,“这丫头出了宫也没回谢家,一直坐在一辆马车里,待车夫等不住问她要不要回去时,才发觉人已经死了。那会儿,戊时都未到呢。” “这便有些奇了。皇帝并未怎么处置谢家少爷,她一个丫头,为自己少爷传句话而已,怎的就这么急急地就自尽了。”洛文珺道。 玉墨颦眉:“这谢家,看来也不那么简单。” 洛文珺扫了她一眼,沉思良久,却也并未说什么。 晋阳公主与谢家少爷的事第二日便传遍了后宫,公主与意中人若结合,便会冲到皇帝,无奈只能剪断这根红线。宫闺无聊,向来最爱听这些事,一时传言纷纷,怜其者有,看笑话者亦有,陆重夕只一味将自己关在屋里,洛文珺劝说数次也不肯出来,只能让红笺好生陪着公主,切勿出什么岔子。 红笺捧着食盒小心翼翼地进了倾香阁,陆重夕素着脸倚在榻上,任由一头乌发瀑布般散落。她一夜未睡,眼眶红红的,却是已经找不出泪痕。 “公主,你多少进点膳把,贤妃娘娘可担心你了。”红笺走近陆重夕道,“今日好多娘娘都来咱们极乐宫了,公主这样子,有些人可就……” “可就开心了是吧?”陆重夕冷声道,“莫以为我不知道,王娘娘这一大早就过来嘘寒问暖,可真是不易,我在倾香阁关上门都能听到她笑声。” 红笺愤愤道:“是,皇贵妃娘娘过来,真是让贤妃娘娘好一番忙活。听闻王家刚一到前线就是捷报频频,皇贵妃脸上有光,贤妃娘娘也不能拂了她的脸面,只能任由她话里话外都带着刺。” 陆重夕抚了抚干涩的眼角,突然嘴唇扬了扬,露出了一丝冰冷的笑意:“王娘娘等这一天,大约是等很久了吧。” “她小产后虽然皇上经常有去毓宁宫坐坐,但却很少再传她侍寝。奴婢听闻,王娘娘至今仍然觉得她小产是极乐宫设计所为,一直耿耿于怀。” “若非她数度针对极乐宫,又到处树敌,我们又怎么能设计得了她。”重夕声音有些沙哑,“坦白说,让她丢了孩子这事,虽是太后,刘娘娘她们一道动的手,但我心里其实一直有些愧疚,只希望日后大家都安安稳稳些。却是没料到,她竟插手我与子绍哥哥的事。” 最好一句话,唬得红笺一下子压低了声音:“公主何出此言?” 陆重夕看了眼面前的膳品,倒也有些想明白了,觉得这样耗着自己总不是个办法,便坐起来随意尝了几口。只是伤心欲绝之际,再精美的佳肴也味同嚼蜡。 “昨日在北宫门那里,我执意要嫁子绍哥哥,那时候王娘娘说我这样做是谋害君父,是大不敬,我当时便很奇怪她缘何说得这般严重。后来回了极乐宫,母妃才告诉我,我与子绍哥哥两人的八字一结合会冲到父皇。”重夕轻轻抚着胸前那枚谢子绍送她的玉坠子,明明是这般温润的触感,却只令她怒火更胜,“然而母妃告诉我,父皇并不想将这事公开。那么王娘娘又是怎么知道的?” 红笺“哎呀”一声:“皇上并不想公开吗?可是今儿整个紫寰城好像都知道了。” “可不是,连我在屋子里都能听到一波一波的娘娘们过来说这事。什么缘分,什么天意,真是够了。”陆重夕眸中怒火迸现,“若这一切真是王娘娘一手安排,我陆重夕必然不会就这样认输。” 下午时分红笺便打听到了,流言果真是从毓宁宫,集芳苑两处先传开来的。而且越来越离谱,都变成谢家少爷有帝王之相,命中注定要登九五之尊,皇上名义上是让谢家少爷回去反省,实则,怕是要动手…… 彼时洛文珺正在倾香阁与女儿说话,两人听到这些,也是有些吃惊。 “看来王娘娘不仅是针对我,更是在给谢家施压。如今中宫无主,谢家若真出了个会危及皇位之人,谢娘娘便定然是无缘后位了。”陆重夕已经梳洗过,看上去精神了许多,眉目间锋芒一闪,便是凌厉如白刃的杀气。 “本宫也听闻谢青大人今日上了封奏疏,自请罚奉一年,远贬滁州。”洛文珺道,“自然了,皇上并未应允。那占卜结果只说重夕与子绍两人需结婚才会冲到皇上,只消不结婚,自然无事,皇上也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但是谢家和迎仙宫那边,压力也会很大吧。”陆重夕道。 “本宫却是觉得奇怪,王娘娘在宫中多年,什么手段没见过,怎会愚笨至此。皇上,他可是最忌身边的人乱传话,一旦发现,绝度不会轻饶。” “母妃的意思是?” 洛文珺翠眉间带了缕少见的茫然:“一切都只是母妃猜测而已,你勿多想。这一次,是王娘娘做的,她定然要吃下这果,若不是,也得由她承着。” “母妃?” 洛文珺起身,妃色洒金广袖拂过案几,像曳走了几缕流光。 她高挑的身姿平日里在人前总是神采奕奕明的,此刻却带了丝少见的犹疑和倦怠:“母妃要去趟皇上那里,你,也莫太想着谢家少爷了。” 陆重夕一时不解,还想问什么,洛文珺已经兀自离开了。 玉墨站在屋外,见贤妃步出,赶紧上前扶住她的手。见洛文珺神色有异,关切道:“娘娘可是累了?” 洛文珺笑道:“身在宫中,每一日都是累的。只是这种明知有人设计着你往前走,却又不得不走的感觉,真是叫人沮丧至极。” 玉墨灵俊双目一眨:“娘娘,有时候将计就计,未尝不是件坏事。” 洛文珺道:“若能抛开感情,将计就计,见招拆招,本宫倒是可以当个游戏来玩。只是如今,本宫却只希望这设计之人,针对的只是王娘娘。” “娘娘的意思是……”玉墨听她这样讲,便有些许讶异。 洛文珺将手指在唇上一比,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一切都只是本宫猜测,你听听便罢。重夕面前,半句也别多提。” “娘娘放心,奴婢清楚。”玉墨赶紧道。 洛文珺幽幽叹了口气:“这宫中人心莫测,往后的日子,真是谁也说不准。这几日本宫一直在想,如今刚封贤妃不久,在皇上尚算得脸,倒是应该给你和紫砚指门好的亲事。你们的大好年华已经被本宫耽误多年了,不该再这么耗下去。” 话音刚落,玉墨一下子就跪了下来,双目竟盈了泪:“娘娘这是觉得奴婢伺候得不好么?” 洛文珺忙道:“自然不是,你怎能这样想。” 玉墨便道:“奴婢跟着娘娘多年,宫内宫外,见得最多的便是男人的负心薄情。所以奴婢不愿做他人妇,但求一生一世伴在娘娘身侧。” 洛文珺转过头:“又说傻话了。” 洛文珺在凌霄殿陪着皇上用了晚膳,那晚皇上没去集芳苑,却是让人传了柳遥歌在凌霄殿侍寝。 第二日洛文珺去太后那里闲话时,便有消息传来,早膳时分陈靖给皇帝布菜时不知出了什么岔子,皇帝龙颜大怒,杖责一顿后打发到冷宫伺候那些疯疯癫癫的娘娘去了。 当时不少妃嫔都在,皆知陈靖是跟了皇帝多年的人,平日里对他都是毕恭毕敬,乍然听闻此消息,都有些讶异,纷纷将目光投向皇贵妃。 王怡洵却很是意外,陈靖做事向来谨慎,对皇上的脾气摸得比谁还清楚,怎会因为布菜出点差池就受这等惩处。她扫视众人,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能静默着不说话。 “陈公公是宫内的老人了,突然出了这事哀家也有些奇怪。”太后口中说着奇怪,面上却是一副极了然的神情,“听闻昨日贤妃还去凌霄殿陪皇帝用了晚膳,那会儿可有发现什么不对?” 洛文珺不意太后一下子提到了自己,忙道:“昨日与皇上用膳时,布菜的是徐姑姑。臣妾并未发觉皇上和平日有什么不同。” 底下一个被皇帝冷落多年的昭仪陈氏素来有些妒忌洛文珺,与陈靖也有些关系,这些日子又和集芳苑三美打得火热,闻言便嘀咕了声:“怎会没不同,贤妃娘娘陪皇上用了膳,当晚就召了极乐宫的柳更衣侍寝。皇上这些日子,去的可都是集芳苑。” 柳遥歌一听赶紧道:“皇上只是突然想听嫔妾弹弹琵琶而已。” 陈昭仪冷哼道:“贤妃娘娘陪着用顿晚膳,柳妹妹再为皇上弹弹琵琶,这第二天一早陈公公便被打发了。你们说巧合不巧合。” “好了,显悦你说什么呢。”太后假意怒道。 陈昭仪睨了眼洛文珺,便不说话了。 然而太后与她的这几句话,已让众妃嫔将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极乐宫的几个人身上,王怡洵一双杏目更是如含白刃,直直刺向洛文珺。她这些日子宠幸日减,早就心怀怨气,听得大家如此讲,便忍不住冷笑一声:“贤妃妹妹好大的能耐,皇上不处置晋阳公主差点与人私奔之事,倒是听妹妹几句话,便将陈公公打发了。” 洛文珺看向皇贵妃,语调极是平静:“妹妹确实不知皇上因何处置陈公公,皇贵妃娘娘这般讲,妹妹真是承担不起。皇上素来宽仁,陈公公若无犯事,妹妹就算说一箩筐的话,怕也奈何不了他吧。” 谢柔云见状便道:“正是,王姐姐多心了。洛妹妹素来不喜嚼舌根,待下人又是极好的,怎会去找一个公公的麻烦。” 王怡洵不屑地撇过头:“自己做过的事自己清楚,小门小户的女子,也只配背地里做这些阴损事情。” “怡洵你这话便过了。入了这紫寰城,你们便都是侍奉皇上的姐妹,该和谐相处方是。”太后开了口,止了王怡洵的话,又对洛文珺道,“重夕的事情,哀家也很是遗憾,这些日子她情绪不好,你回头得多开导开导。这年轻人的心绪哀家不是不能理解,只是事已至此,也不能总把自己关在极乐宫内吧。有空呀,多出来走走,到哀家这说说话,和其他公主郡主小姐们在一起玩乐玩乐,这心结才好打开。” 洛文珺恭谨道:“臣妾明白,这厢替重夕谢过太后关心。” 如此闲话了一会儿,太后露出了些许疲惫之色,众人见状,便一一起身告退。 待人都散了,太后便让珮楚取了金剪子来,起身修理起窗边的一排月季。 “这些花儿比花房刚送来那会儿,可是好看多了。”珮楚道。 “每日浇水施肥,又定时修整,自然越长越好看。”太后闲闲地笑着,“花是这样,人亦如此。”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1章 情愁 珮楚只道:“太后圣明。” “你是觉得哀家今日不该将陈公公之事引到贤妃身上?”太后不看珮楚,只仔细地将一跟多余的枝桠剪除。 “奴婢想,太后定然是有自己的考量。”珮楚道。 “陈靖是皇贵妃安插在皇帝身边的人,拔除了自然是件好事。这事呢,也一定是贤妃做的,怡洵有一点说得没错,确实是贤妃几句话,便把陈公公打发了。虽然说的什么哀家不知道,但是事情定然是她作下的。这些日子她没怎么侍寝,说话却这般有分量,倒是能和当年的杨皇贵妃有一比了。” 珮楚恍然大悟:“所以太后要适时敲打敲打,让贤妃知道这后宫中真正的主子是谁,今日太后几句话便让几个娘娘对贤妃妒忌上了,也是防止极乐宫坐大。切莫像当年的杨皇贵妃那般,到后来都敢公然顶撞太后了。” “她这样的出生,哪里能和芳菲比。”太后冷笑一声,“只是芳菲又如何,终究还是香消玉殒了。哀家敲打她,也是为她好,修剪修剪,往正确的地方生长,才能避开不必要的弯路。毕竟,她那几个兄弟还算可用之人,重夕这孩子,我见着也喜欢。” 珮楚了然一笑:“那陈公公……” “王家那边的人,若是个硬骨头,自然留不得。”太后道。 她握着金剪刀的手轻轻一动,面前的一根枝桠便应声而落。 寿康宫外和风细细,谢柔云与洛文珺并排走了段路,见周遭妃嫔散得差不多了,方拉着洛文珺的手道:“妹妹,陈公公出事,可真的是你说的?” 洛文珺看了谢柔云一眼,答道:“对。” 谢柔云一愣:“妹妹这样做,可是将自己推到皇贵妃对立面上去了。昭衍和弘宪应是快回来了,此次王家又立下不少战功,待论功行赏时,皇贵妃面上又要有光了,到时候她若为难你可怎么办。” “皇贵妃面上无论有没有光,都已经和极乐宫势不两立了。妹妹何须考虑这样多,何况,姐姐难道不希望拔掉陈靖这颗钉子么?”洛文珺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谢柔云,“据妹妹所知,陈公公如果下去了,接替的有两人,黄公公和钱公公。那钱公公,若妹妹没记错,似是与谢家有些关系的。” 谢柔云略一思索,道:“是,很远房的一个亲戚,若妹妹不说,姐姐都要想不起来了。” 洛文珺笑得柔媚:“以姐姐如今的地位,让钱公公接替陈公公的差事,应当不是难事,而钱公公自然也会对姐姐感恩戴德。这样一来,姐姐在皇上身边就有个自己人了,日后做什么事都方便。” 谢柔云听洛文珺这样讲,顿时恍然大悟:“还是妹妹考虑周到,姐姐回去便着手安排。” 洛文珺轻轻侧过头,不去看谢贵妃那张美玉般的脸:“姐姐的事便是妹妹的事,一件一件的,都在心里头放着呢。” 回极乐宫的路上,玉墨终是有些忍不住,不平道:“太后素来与皇贵妃那派的人不和,怎么娘娘替她拔除了陈公公,太后今日反是要这样对待娘娘?” “太后?”洛文珺冷冰冰地笑了一下,“太后自然是看不惯皇贵妃,却也不会把迎仙宫那边当成自己人。而我们极乐宫素来与迎仙宫走得近,太后自然会将本宫与谢姐姐视为一派,适当打压打压,也是为了让我们不要太忘形。” “太后的心思,真是莫测。”玉墨叹道。 “你错了。”洛文珺道,“我们的太后日子一直顺风顺水,那点心思,何来莫测可言。如果知道一个人的目标,便很容易得知她想做什么。如今太后对谢姐姐与本宫都还算不错,是因为皇贵妃没倒台,一旦皇贵妃倒台,绝对会出手收拾迎仙宫和极乐宫,再将与她一条线的妃嫔推上后位。可惜迎仙宫还蒙在鼓里,一门心思以为太后想扶持谢贵妃为皇后。” 玉墨早已知道当初陈焦远供出背后主谋是太后一事,听洛文珺一讲,更是担心:“那可如何是好,春狩那次还只是暗地派刺客,如今却会明着给娘娘难堪了,以后……奴婢可真不敢想了。” 洛文珺却是道:“若只是这样,本宫倒真一点也不担心。能提前预料到的事,从来也不是事。太后一门心思如此,那也只是她这么想而已,这皇宫内,又不止她一人会对后位有想法。本宫更担心的,是那些躲在暗处,本宫还看不到,不敢确认其目的人。” 不远处一群宫女嬉笑着跑过去,又有几名刚入宫没几年的妃嫔结伴前往御花园游玩,衣饰鲜丽,笑语嫣然。她们年轻鲜活,翩翩然如刚破茧的蝴蝶,飞入这瑶台仙境般的紫寰城内,又飞入洛文珺眸中,真真是一幕幕如诗如画的场景。 贤妃心中艳羡,面上却不流露分毫。只静静看了一会儿,便让玉墨扶着自己,从另一条路回去了。 人生至此,早已不是当年躲在姐姐背后那个纯剔又自命清高的女子了。然而她还是位母亲,有位大周公主在膝下,这样真真正正的金枝玉叶,她想若是可以,该为女儿护住一些自己已然追不回的东西。 “贤妃娘娘请留步。”背后乍然间响起的声音打断了洛文珺的沉思,回过头去,竟是茗赏一脸焦急地赶来。 长日寂寂,红笺担心陆重夕总在屋内闷坏了,便半拖半撒娇地拉她在后院花园内散心。 天朗气清,花园内蔷薇,木芙蓉,迷迭香,凤仙花正烈烈盛开,锦簇团团,极是热闹。又因正值菊花盛开的季节,花房早早就将今年开得最好的菊花送来极乐宫,在长廊那一排排摆放整齐,如云似霞,更胜春光。 陆昭衍当初送的七彩珍珠鸟也在花丛内叽叽喳喳叫着,很是精神。它被洛文珺□□得特别好,白天可以由着在花园内玩耍,天一黑便会自己回笼子,特别机灵,极乐宫上上下下都格外宠着这个小宝贝。 “记得去年刚回宫时,这里还是冷寂一片。一转眼,也是如过往一样繁花似锦了,就似是,这个地方从未有过十年的凄清一般。”重夕道。 “奴婢无缘见到极乐宫过往的模样。”红笺眨了眨眼睛,“奴婢的福气在于,如今能和公主娘娘一道看着这个地方一点一点地好起来。” 陆重夕在花篱边坐下,笑道:“妮子越发会说话了。” 红笺道:“公主,奴婢只是觉得,日子是越来越好的,虽然有些许波折,但是公主真的是不能消沉下去。这两天公主不开心,贤妃娘娘也急得睡不好,今日还让海太医开了几幅安神的药呢。” “我又何尝不知这样下去不行。”陆重夕道,“只是如今我该如何做?我与子绍哥哥这么多年的感情岂是说断便能断的。什么八字相生相克之事我是一点也不信的,但若真是会冲到父皇,这样不孝之事我也万万做不出。” 她说着,又忍不住溢了几滴泪出来,拿丝帕轻轻拭去后对红笺道:“将我的琴拿来吧,如今也唯有抚琴可以静心了。” 红笺忙不迭地应了,令将皇帝新赏的一把古琴取来,重夕调了下弦,便在花下随意弹拨,口中轻声吟唱着。 宫女们不敢扰了公主的兴致,便退到后面静静站着。 “重夕姐姐,若真是想以琴声平静心绪,便不该弹这般哀怨之曲。” 谢舒颜夜莺般婉转的声音在□□那方响起,重夕手一滞,琴声便止住了,余一苦涩的尾音在空气间颤动。 谢舒颜让丫鬟远远站着,独自一人款款而至。 她着一身白色对襟双织暗花长裳,鬓间也只零星缀了些无华的饰物,看上去极是素淡,然那高雅绰约的风姿,却是再朴实的衣钗也阻挡不住的。 “姐姐过去一直不喜李煜的《长相思》,道是哀怨太过,如今怎的选了这首词。”谢舒颜行过礼,在陆重夕身边坐下,笑道。 重夕一愣,她只是信马由缰随意弹随意唱,原来竟是将《长相思》哼出来了么? 谢柔云在重夕身旁坐下,心疼道:“不过几日时间,姐姐就憔悴成这样了。” 她眉梢眼角与谢子绍有几分相似的神色,重夕一见,心头便倏然酸涩起来,只能别过脸,将泪水忍回去。 “妹妹知道姐姐难过,也知皇上若执意不同意,姐姐与哥哥的事便定不下来。”谢柔云素来与重夕交好,见此情景也很是心酸,便柔声道,“只是姐姐实不该这般哀怨,以免事情未解决,先将自己弄不好了。” “什么解决不解决的,若会对父皇有伤害,我与子绍哥哥无论如何也不能在一起的。”陆重夕道。 谢柔云将陆重夕从花篱下拉起来,指着长廊那边道:“廊下的菊花皆是少见的名品,姐姐且陪妹妹去品赏品赏。” 重夕点点头,起了身随她过去。红笺知晓两人定然有话讲,自觉地站在那,其余宫女自然也就不敢跟过去。 “妹妹突然来访,还望姐姐别在意。”谢舒颜道,“如今父亲不希望我来极乐宫,道是出了这样的事,怕姐姐见了不开心。” “妹妹哪里的话,你我姐妹多年,极乐宫随时欢迎你来。”重夕道。 谢舒颜峨眉淡扫,眸光清婉,见重夕神情淡淡的,便道:“姐姐和子绍哥哥的事,妹妹初闻也很是惋惜,然之后一系列事情,却让妹妹觉得,这一切似是有人精心安排过一样。” 重夕的目光本在一盆绿云上徘徊着,闻言一愣,抬头看了看谢舒颜,见她神色认真,便扫了眼远远站着的宫女,压低声音问:“妹妹因何这样想?” “先不说过去在金陵时奶奶曾经请过不少大师为姐姐和哥哥合八字,看面相,从未有过不吉之处。妹妹只说皇上找先生给你们合八字的那日,皇宫内刚出结果,父亲都还没回府,子绍哥哥便收到封信,道是皇上不会答应他与姐姐的婚事。让他定要小心,勿冲动行事。”谢柔云道,“只是哥哥到底是太爱姐姐,还是做出差点与公主私奔之事。” “提早收到了信?”重夕大骇。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2章 琼脂之死 谢舒颜点点头:“子绍哥哥当时以为是谁恶作剧,但也没多说,只告诉了我。后来父亲终于回府,哥哥一问,皇上竟是真的不答应这桩婚事了。他一急就忘了信中的警示,带了贴身的家仆去皇宫带你离开。那会儿,他可都是下决心不回谢府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离开又能去哪,子绍哥哥那日的行为当真是太冲动了。”陆重夕深深颦眉,“其实以子绍哥哥的脾气,不应当做出这种事,他也应是明白,我不可能跟他离开的。我若真那样做了,反是害了他,害了谢家。” 谢舒颜漫步花丛,却是映得那些百里挑一的名品菊花都失了色。 她清凌凌的眸中有哀戚与愤怒交杂的复杂神色,面容却还是柔和的,纤白玉手把玩着面前一朵残雪惊鸿,冷声道:“是那几个年前新招的家丁怂恿的,他们读过书,头脑活络,又能干些体力活,谢家便安排给了哥哥。没想到伶牙俐齿的,竟是劝哥哥做这些事。还有颜梅,竟也在帮衬着,枉费谢家一直厚待她。” 重夕知道颜梅自杀之事,也隐约听闻是和谢子绍带自己私奔之事有关。这个自小姐姐一样的俊美丫鬟,乍然就这样没了,虽知她帮着谢子绍做出如此冲动之事,心内还是有些惋惜。正欲说什么,突然电光火石间,一阵怪异的感觉升了起来。 “颜梅那日来极乐宫,只道是子绍哥哥太想我才约了去北宫门,全然未有提过离宫一事。我一开始只是觉得,许是提了,我定然会拒绝,然而如今想想,她那些话是在故意误导我,什么好事将近都来了,让我以为子绍哥哥真的只是单纯地想见我才约的。所以那日,我是精心打扮过的。”陆重夕道。 “竟是如此?这般说来,颜梅并不想姐姐和哥哥私自离开。”谢舒颜诧异道,“那她将姐姐骗到北宫门与哥哥相会又是为的什么?” “不,我不清楚。”陆重夕越想越觉得脑中一片混沌,“这几日我根本没去想这些,什么颜梅,什么私奔,即便知道这些有能如何,我和子绍哥哥终归是不能在一起了。” 谢舒颜急道:“重夕姐姐,你是难过得糊涂了么?为什么有人可以提早得知占卜结果,又为什么颜梅要这样匆匆忙忙自杀?姐姐难道不觉得是有人在故意阻挠你和子绍哥哥的姻缘么,如若皇上知道这其中有问题,必然会调查清楚,你和哥哥许还是能走到一起的。” 重夕一愣:“你,你说什么?我和哥哥还有可能?” 谢舒颜拉着陆重夕在花海间坐下,轻声道:“有些事太蹊跷,至今仍不知传信给子绍哥哥的是什么人,但还未占卜便提早料到结果,可想而知这些应当都是有人精心安排过的。” “有人安排过,那理应保密才是,为何又写信给子绍哥哥通风报信?” 谢舒颜道:“这个我也不清楚,我和哥哥猜测,当是里头有人是受了胁迫,才被迫以这个方式将信息传达出去。哥哥收到信的事只告诉了我一人,他让我转告你在宫中要小心些。这人既然能下手破坏姐姐与谢家的姻缘,定然还有些其他目的,若是针对姐姐来的,指不准人就在宫中。” 电光火石间,陈焦远当年的供词鬼魅地再耳边回响起来。寿康宫主人表情模糊的脸慢慢浮现出来,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难道是太后?”重夕快速地说了一句。 “姐姐你说什么?”谢舒颜没听清楚。 “不,没事。”重夕忙收回思绪,太后关乎重大,是绝对不能轻易说出的一个人。她见谢舒颜面露疑惑,也只能道,“我在宫中还好,极乐宫内也都是自己人。然这幕后之人要算计的是我还是子绍哥哥甚至是谢家却也没个定数,你让他也小心些吧。” 谢舒颜点点头:“这是自然。” 重夕正想多问些细节,忽见柳更衣匆匆过来,身后还跟着紫砚。 “柳娘娘。” “柳更衣吉祥。” 陆重夕与谢舒颜忙站起身行礼。 柳更衣匆匆回了礼,便道:“毓宁宫那边出事了,如今贤妃娘娘已经被叫去毓宁宫了,皇上也在那,公主你快过去看看吧。” “怎会?”陆重夕吃了一惊,“我马上过去。” 又对谢舒颜道:“你且先在极乐宫等等我吧,今日所说之事我觉得该跟母妃商议一下。” 谢舒颜点点头:“公主快去吧,凡事小心些。” 陆重夕扶着红笺的手,跟在柳更衣身后匆匆往毓宁宫赶去,顺便问了下情况。 “我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听闻是死了人,和贤妃娘娘有些牵扯。”柳遥歌道。 “她们宫里死了人,怎会与母妃又牵连。”陆重夕讶异道,随即颦眉,“总不是王娘娘又做了什么事栽赃到极乐宫身上吧,上次的巫蛊娃娃我都还没告知父皇呢。” 紫砚一路一直沉思,听到重夕这句话却开了口:“那巫蛊之事公主还是暂时按下为好,无凭无据的,只怕王皇贵妃会倒打一耙。” 重夕点点头:“是,巫蛊之事历来牵连甚广,我也不希望让无辜之人受牵连。” 说着,几人便入了毓宁宫。 王皇贵妃等人并不在含章殿,宫人将晋阳公主引至偏殿宣宁殿后面的一排厢房,那里平日是宫女住的地方,王怡洵等士族女子姿态颇高,根本不屑去来这里,今日却是与来毓宁宫请安说话的豆卢贵人双双来了。 重夕一行人远远便听到其中一间屋子内有女子在哀哀哭泣,伴随着皇贵妃尖锐的呵斥声。 “是刘娘娘在哭。”重夕心头一动,赶紧带着一行人走了过去。 屋子不大,但收拾得雅致整齐,然床上躺着一具以白布蒙着的尸体,让整个房间都显得有些阴郁。刘怀玉穿着家常桃红色绣花绫裙,正伏倒在床边,以袖掩面,哭得几欲断气,陆文湛站在她身边好生安慰着,目光却炯炯地环视在场众人。 洛文珺跪在地上,眸光含悲,却是不卑不亢地直视王怡洵。 “父皇,这是怎么回事?”陆重夕一见母妃跪在地上,便知事情不好,行过礼后急问皇帝。 她面容颇为憔悴,然而到了毓宁宫,又是要强打起精神的,皇帝看着,便已多了几分心疼,只温声道:“淑妃的乳母中毒身亡,皇贵妃疑是贤妃所为,朕还正在问话。你放心,此事定然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 皇帝话音未落,一旁的刘怀玉又哭出了声。 王怡洵抹了把泪,对刘怀玉悲声道:“也是姐姐不好,想着琼脂是江南人士,便将那些糕点赐了她,未料竟是要了她的命,姐姐实在是,实在是太愧疚了。” 她身后脸若娇花的豆卢贵人赶紧道:“皇贵妃娘娘是一片好心,不小心着了奸人的道,无需愧疚。如今当务之急是找出那歹毒之人,还琼脂姑姑一个公道,也好让后宫诸人安心。” 刘怀玉抬眼看着王怡洵,目光复杂,口中只不断道:“皇上替臣妾做主。” 在断断续续的哭声中,重夕算是明白过来了,原是王怡洵来极乐宫时见到颜梅送来的那些糕点,很是喜欢,便要了些带回毓宁宫。后来想到琼脂是江南人士,她又离家多年,一直很怀念江南的美食,便将那些点心都赏了她,孰料琼脂吃后没多久便毒发身亡。 王怡洵抹着泪道:“那□□发作得太厉害,臣妾还没来得及宣太医,琼脂便去了。臣妾真是又伤心又寒心,极乐宫用心如此歹毒,臣妾听闻晋阳公主的事后特意去安慰,未曾想她们竟在糕点里下毒。这差一点,死的便是臣妾啊。” 洛文珺迎着王怡洵抬起一双生光凤目,冷声道:“皇贵妃娘娘口口声声指极乐宫下的毒,可若极乐宫真要下毒害你,又怎会如此明目张胆将毒下在送给毓宁宫的糕点里?何况皇贵妃娘娘来嫔妾宫中时,这些糕点亦是随意放在盘子里的,嫔妾在娘娘面前并无下毒机会。” “想下毒,无时不刻没有机会。更何况本宫怎知道你会不会事先就在糕点内投过毒,待本宫来时再端出来。” 洛文珺睨了眼声色俱厉的王怡洵,柳眉一挑,神色间已带了几分冷锐的嘲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些糕点都是绿豆,酸梅,百合等原料制成,清火解燥是极好的,可嫔妾若没记错,皇贵妃平素喜爱的,似乎都是些温补类食品。那嫔妾若真是要下毒,又为何要下在这些皇贵妃不太吃的东西里呢?且为什么皇贵妃这次偏巧就要了这些平日不爱吃的糕点,难道是因为宽仁待下,特意为琼脂姑姑讨的?” 几句话说得不急不缓,却是字字锋锐无比,重夕内心暗道一声好,转眼偷看陆文湛,皇帝面向王怡洵的目光果然带上了几许疑惑。 王怡洵神色有瞬间的慌张,却也是很快恢复了镇定:“贤妃果真牙尖嘴利,消息灵通,连本宫平日里爱吃些什么都一清二楚。那本宫是否也可以说你在这些糕点内下毒本意不是毒害本宫,而是其他娘娘?只是得了巧被本宫要了去罢了。” 洛文珺镇定道:“极乐宫所赠糕点皆是重夕素日喜食之物,谢家精挑细选了送过来的,嫔妾并不知晓这宫中有谁特别喜爱这些。皇贵妃若一定觉得是嫔妾投毒害人,嫔妾也没有办法,只是嫔妾相信皇上会还琼脂姑姑和嫔妾一个清白。” 重夕心内隐隐一紧,看了看那些点心,倒真是自己平日里喜欢的,只是因了心绪不佳所以都放在那没吃而已。 这当口,太医已经逐一检查过那些点心,确认里面被下过毒。 “你要了点心后给了琼脂。”陆文湛对着王怡洵道,“自己便一口也没吃?” 他是轻描淡写的口气,却如惊雷炸在王怡洵脑中,慌忙道:“我只是觉得琼脂会喜欢,便都赏了她,并没有想太多。” “宽待下人,皇贵妃倒是堪称后宫表率。”陆文湛笑了。 洛文珺唇侧闪过一缕冷笑,并不言语,只静静看着王怡洵。 “皇上,你是知道的,臣妾素来喜欢琼脂。在这毓宁宫,臣妾对琼脂,比对红叶绿衣还要来得好。臣妾真的是,没想过别的什么……” 王怡洵有些慌了,皇帝在宫中向来维护她,说出这样的话,已经非常凌厉了,重夕见她那样子,竟有些微的心寒。 “朕也没说你什么。”陆文湛淡淡一笑,“只是人是死在毓宁宫的,又是怀玉的乳母,这事还是要彻查下的,在有结果前……” 她还想说什么,忽有极乐宫宫人从外边一脸慌张地奔来,匆匆行过礼便道:“皇上,公主,娘娘,不好了,谢六小姐在极乐宫中毒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3章 投毒 “你说什么?舒颜妹妹中毒了?”重夕大吃一惊。 “是。”那宫人一路奔来,气都没喘匀,“谢六小姐吃了些点心后突然就腹痛难忍,面色也不对了。” 皇帝眼一挑:“吃过点心后中毒的?” 那宫人刚应了声“是”,一边的红叶马上尖声道:“皇上,真是极乐宫点心有问题,和我们毓宁宫没有关系。” 她暗中推了下愣在那里的皇贵妃,后者马上反应过来,对洛文珺疾言厉色道:“果真是你们极乐宫的问题,却还将脏水泼到本宫身上,真真是大胆。” 又对皇帝哀声道:“皇上,这贤妃心肠如此阴狠,不仅投毒杀人还污蔑臣妾,请皇上降旨严惩贤妃,还淑妃一个公道,也还后宫一个清净。” 这样一讲,连刘怀玉的表情也凝滞了一下,疑惑地看向洛文珺。 重夕忙上前道:“父皇,此事蹊跷,王娘娘离开极乐宫已经有段时间了,若真是极乐宫投的毒,又怎会将有毒糕点继续留着。王娘娘要父皇马上要将母妃严惩,是否有些太过心急了?父皇说了药彻查,自然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放过幕后凶手。” 皇帝点点头:“这是自然。我们这便前去极乐宫吧,速速让太医也过去。” 那宫人便道海太医已经过去了。 一行人又从毓宁宫出发前往极乐宫。 柳遥歌再入毓宁宫,神色并无半分不自然。绿衣在皇上等人都迈出门后狠狠瞪了她一眼,她却如没看到一般,径直扶了宫女的手走了出去。 绿衣气得想说什么,红叶回头看到,赶紧回来拉住她,轻声道:“人家如今是正儿八经的主子了,你这眼神,小心她告你一个大不敬。” 绿衣闻言也只能深深叹口气,恨恨道:“当初就这么能端架子,去了趟浣衣局,竟还是这样一副谁也瞧不上的表情。可惜啊,巴结上了贤妃,也不过是一更衣罢了,如今集芳苑那几位娘娘才是皇上的心头好。你看豆卢贵人平日里多得宠,见了皇贵妃还不是毕恭毕敬的,哪像柳更衣这么个性,封个最末等的更衣倒真把自己当人物了。” 红叶之道:“别说了,快去极乐宫吧,有什么情况还得顾着些。皇上方才这般偏袒贤妃,皇贵妃怕是心里吃味了。” 极乐宫内已经乱作一团,好在宫人们素来知晓海太医是洛文珺亲信,便急急请了过来。谢舒颜被安置在华音殿旁的吟月阁内,薄薄锦被下,她的面容惨白如纸。 但是见皇上等人过来,还是勉力坐起来要行礼。 皇帝是第一次见谢柔云,洛文珺分明见到他眼睛倏然一亮,亲自上前让谢柔云躺下来无需多礼,又问海太医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皇上,从谢六小姐的症状上来看,是中了□□之毒。只是分量轻微,谢六小姐又处理得当,如今已无性命之虞,待微臣开几幅药方让其排出余毒,再好生调养些时日,应当就好了。”海顾信道。 “舒颜妹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的突然就中毒了?”重夕听海太医这样讲,暗中松了口气,但见谢舒颜娇花般的脸容如今全无血色,又心疼不已。 谢舒颜声音弱如游丝,慢慢说道:“我也不太清楚,腹内剧痛发作时感觉不对,一时抠吐不出,便用了点香灰将今日所食之物都吐了出去。海太医过来又给我紧急灌了些汤药下来,这口气可算是缓过来了。” 陆文湛问道:“你是吃了什么才中毒的?” 谢舒颜没见过皇帝与皇贵妃,却也能从衣着举止上判断出来,她想到刚才柳遥歌突然过来说皇贵妃那边出事洛贤妃也有牵连,心中便有了些想法,怕一个说不对,会给极乐宫招来麻烦。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以极虚弱的样子轻声道:“臣女也不甚清楚,这一日宫里宫外都吃了不少东西,也不知是哪里不对了,幸在太医也道并无危险。” 王怡洵哪容得瞎她这般推脱,冷笑道:“谢小姐不清楚吗?□□这毒来得快,可别道是在宫外时吃了什么这会儿才发作。” 谢舒颜看了眼皇贵妃,又见皇帝一脸关切望着自己,便在脸上浮出个笑容:“臣女着实不懂这些。” 皇帝对王怡洵道:“她一个小孩子,哪里知道什么□□什么毒的,人家是来宫中是做客的,出了这样的事,你这么说话可别吓到她。” 王怡洵一愣,仔细打量了下谢舒颜,又悄悄看了看皇上,面色顿时有些难看起来。 皇帝又对谢舒颜和颜悦色道:“你放心,宫中有的是最好的太医,你只管好生休养。谢家那边朕会派人过去说清楚,也必然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 此刻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焦急的声音:“是怎么回事?舒颜妹妹怎会中毒?可无大碍吧?” “哎,是卫国公主和谢贵妃来了呢。”柳遥歌道。 陆瑗修和谢贵妃双双步入房内,陆瑗修满面焦虑,径直走到床前握住谢舒颜的手,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妹妹你这是怎么了,入次宫就把自己弄成这样,回头姐姐该如何对外婆舅舅交代。” 皇帝见卫国公主如此说,心里生了几分欣慰:“真是姐妹情深。太医说过了,谢六小姐并无大碍,你莫太过担心。” 谢柔云问道:“听说是吃什么东西吃不好了?” 皇帝点点头,此刻已有宫人端了一盘子点心上来,道:“谢六小姐只在花厅吃过些东西,都在这了。” 柳遥歌见了那盘点心,面露疑惑,对皇帝道:“臣妾先前也在花厅吃过几块点心,时间与谢六小姐并不差太远,但并未中毒啊。” 皇帝点点头,对太医道:“将这些点心检查下,极乐宫其他糕点也送过来,都让太医看看。” 吟月阁不大,一众人都进来便有些拥挤。 陆瑗修环顾四周,去开了窗,又道:“这儿太闷,我出去透透气,大家也别都挤在舒颜妹妹床前了,让她好生休息下。” 陆文湛便对周围人道:“你们先出去,朕和太医留在这儿。” 谢柔云与洛文珺互相对望一眼,默默退出了。 陆瑗修显然心情有些烦躁,皱着眉在门前石阶上来回踱步,见她如此,一众人也不敢多打搅。过了会儿,陆瑗修将明烟叫过来说了些什么,明烟“诺”了声,便离开了。 谢舒颜垂下一双秋水明眸,轻声对皇帝道:“皇上忙了一天的政务,还要为臣女之事所累,舒颜着实惭愧。” 陆文湛笑得温和:“不必客气。你姨母是朕爱妃,在朕面前,你无需拘束。” 谢舒颜便轻声谢过了,她中毒刚脱离危险,还非常虚弱,此刻便静静地躺着不多言了。侍女怕她休息不好,过来将纱帐拉上,陆文湛坐在床边,只能在朦朦胧胧中见一个曼妙身姿倦怠地卧着。 他静静看着,竟觉得心底泛起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温柔。 未免打搅谢舒颜休息,皇帝待太医将糕点检查完后,便将众人召至瑶光殿。 太医将糕点分为两盘,一盘无毒,另一盘内则放了□□。 海顾信道:“这盘有毒的糕点是混合着放在那堆无毒的糕点内,谢六小姐不巧吃到了有毒的,好在量不算多。而柳更衣,想来是幸运地未拿到有毒糕点。” 此话一出,极乐宫宫人皆出了身冷汗 洛文珺盯着那盘毒点心,脸色慢慢变了。 谢柔云不明就里,问了声:“怎会一些有毒一些没毒,还这么混着放,谁吃到都说不准。” 海顾信又将从毓宁宫内端出的糕点呈上,道:“而这一盘的点心,全部有毒。” 王怡洵冷哼一声:“如此说来,贤妃自己还是很清楚什么有毒什么无毒的,给本宫的就全部下过毒,真是有意思。” 听太医这样一说,皇帝也有些奇怪了,便问洛文珺:“贤妃如何解释?” 洛文珺的面色不太自然,她没有看谢柔云,只轻声道:“这些有毒的糕点,全部都是,谢家送来的。本是要给重夕的,她这几日没胃口,正好皇贵妃要,臣妾就将一部分给了毓宁宫,剩余了一些就让宫人与其他点心随意放一道了。” 点心是谢家送来的话在毓宁宫也说过,谢柔云却是此刻才知道,登时面露惊骇之色:“谢家怎会送有毒的点心入宫?” 洛文珺有些为难地咬了下唇:“是,而且尽是些重夕平日里喜欢的。” “皇上,这……这不可能,这其中定然有误会。”谢柔云转身对皇帝急急说道,“臣妾视重夕如己出,谢家待她也是极好的,绝无可能会下毒啊。” 重夕忙上前拉住谢柔云的手,软声道:“谢娘娘,母妃并未说是谢家下的毒,重夕也不信谢家会做这些事,此间定然是会有什么误会。” “是,母妃勿急,若真是谢家下的毒,舒颜妹妹有怎会误食。”陆瑗修也在一旁说道。 “卫国公主与晋阳公主真是姐妹情深,说的话都如此默契。”王怡洵杏目中含了丝嘲讽,冷声道,“只是这女人间的事素来微妙。若非谢家下的毒,那便是贤妃在谢家所送食物中投毒,再反咬谢家一口。” “王娘娘这话便有趣了,谢家与洛家在宫外并无半点瓜葛,而宫内,所有人都知道母妃与谢娘娘交好,又为何要投毒?”重夕对上王怡洵的眼睛,不疾不徐道。 “本宫说了,女人间的事素来微妙。”王怡洵的声音含着淡淡的讽刺,却是转头问刘怀玉,“你说是么,淑妃?” 那一瞬间她眸中的阴森杀气如惨白刀刃,刺得刘怀玉心头一凛。她愣了下,只呐呐道:“王姐姐的话,妹妹听不懂。” 王怡洵便冷笑:“淑妃妹妹谦虚了。” 陆文湛素来不喜嫔妃间如此冷嘲热讽含沙射影,便道了声:“好了。” ”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4章 颜梅 王怡洵见皇上这样讲,便也不说话了。 陆文湛问洛文珺:“这些点心是谢家什么人送来的?” 洛文珺道:“一个叫颜梅的丫头,是谢少爷的贴身侍婢。” “这丫头现在可还在谢家?” 洛文珺看了眼谢柔云,声音带了丝犹豫:“这丫头将点心送入宫后当天,便……自杀了。” 谢柔云脸色变了变,想说什么,嘴唇开合几下,还是静默了下来。 “贴身侍婢?”陆文湛微微眯起了眼睛,“若是有人妄图谋害朕的公主,朕是绝对不会容忍的。” 不知怎的,谢柔云心头涌起阵异样的焦虑,忍不住急道:“这定然与子绍那孩子无关,那孩子臣妾是极了解的,为人温和,心性纯良,虽……虽他与重夕的事这样了,但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朕没说是谢子绍投的毒,你急什么。”陆文湛笑了笑,“且谢六小姐还在里头躺着呢,朕,也不会容忍任何人伤害谢家之人。” 谢子绍,重夕终是又听到了这个她最想却也最不敢听到的名字。那个笑容温煦如春日拂面柔风的翩翩公子,那日会那般失态地要自己随他出宫,浪迹天涯,难道那时候自己的拒绝,真的是将那牵绊了多年的红线斩断了么? 不,不会……她摇摇头努力摒弃掉这些想法,恰如谢舒颜所言,这其中一定有猫腻,一切还未水落石出,自己是绝对不能让漫无边际的惆怅情绪冲昏了理智。如今首要之事,便是先将眼前的投毒案查清楚,再寻个机会与皇帝慢慢道来。 “太后娘娘到,荣城夫人到。” 宫人的通报声响起得很突然,别说一众妃嫔,便是皇帝也有些意外。太后平日里有事都是将人唤至寿康宫,鲜少亲自去其他娘娘的宫里,今日竟是亲自来了。 柳遥歌转头看向大门方向,轻声道:“荣城夫人也来了呢。” 太监开道,宫女引路,风情犹在的太后携了一品服大妆的老妇人在宫人簇拥中进了极乐宫,朝瑶光殿走来。 皇帝马上快步走出殿门,小跑至太后身边,亲自扶了她进殿。 一众人自然忙不迭行礼如仪,只陆瑗修虽口中说着问安的话,看向被皇帝殷勤伺候着的太后时,脸上却总有抹似笑非笑的暧昧。 太后坐下,让众人起来,放和颜悦色地问皇帝道:“听闻怀玉的乳母和谢六小姐出事了?” 皇帝道:“是。琼脂吃了些有毒的糕点,毒发身亡了。所幸谢六小姐中毒较浅,已脱离危险。” 这话一说,一边的荣城夫人轻轻舒了口气。 太后看了她一眼,又转头问皇帝道:“你见过谢六小姐了?姐姐方才得知消息,急得跟什么似的。” 皇帝道:“见过了,她如今身子还虚弱,正在里头躺着呢。” 太后便笑着对荣城夫人道:“哀家说了,舒颜那孩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危险的。” 荣城夫人尴尬地笑笑:“没事便好。” 太后脸色肃了肃:“宫中发生这等事,皇帝可查出眉目了?” 皇帝垂首道:“事出突然,儿臣正在查。” 太后转过头,看了荣城夫人一眼。 荣城夫人身份尊贵,平日里连面对皇帝都带着几分傲气,然今日的面色一直有些不自然。见太后看向自己,一咬唇,突然重重跪下,连着向皇帝告了几声罪。 太后也不拦着,只坐那淡淡看着。 陆文湛忙扶起荣城夫人,道:“老夫人快起来,有话好好说,无需行此大礼。” 荣城夫人老泪纵横,哀声道:“妾身受皇家恩泽多年,不料御下无方,竟让人将□□带入了宫中,实在罪该万死。只是这一切皆是妾身的错,与谢家他人无关,还望皇上勿追究谢家其他人等。” 此话一出,如惊雷乍响,瑶光殿内众人皆面面相觑。谢柔云更是惊得一个踉跄,还是佩兰眼疾手快扶住了贵妃。 陆文湛的神情慢慢变得有些玩味,他问道:“夫人何出此言?” 荣城夫人道:“是颜梅那丫头太上不得台面,前几天见子绍想带晋阳公主出宫,怕影响道子绍前程,竟自作主张带了有毒的糕点入宫送给晋阳公主。事后不久见宫中有穿丧服之人出来,以为公主已经死了,又一直惴惴不安,最后竟服毒而亡。已在她房内发现了□□,这蹄子,真是罪该万死。” “竟是颜梅姐姐要杀我?”重夕忍不住惊呼出声,“怎会如此!” 荣城夫人哀哀望着陆重夕,道:“那丫头对子绍一直有些非分之想,见他对公主如此情深意重,一直是有些吃味的。此番是子绍要私自带公主离开,她情急之下,便做出了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孰料让淑妃娘娘的乳母枉死,还害自家小姐中毒,这丫头,真是杀千刀的。” “我与颜梅姐姐也算是从小玩到大,她竟对我……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重夕素来珍视谢家之人,颜梅与她虽为主仆,自己待她一直是如姐妹一般。谢子绍也喜欢这个伶俐的丫头,平日里读书游玩入宫也常带着,不知情的宫人乍一见那模样气度,都以为是哪家的小姐。就这样一个从小如姐妹般亲昵之人,竟要下毒谋害自己性命!一时间真真是百感交集,说不清是震惊还是难受,眨了眨眼,却是落了两滴清泪下来。 “公主,谢家对不住你。本该将颜梅那蹄子押到你面前由你处置的,孰料她竟先自杀身亡了。”荣城夫人也异常哀伤,“你若有什么不满的,冲老身发便是,万勿迁怒谢家其他人呀。” “想一人担下责任?老夫人你是愿意一命偿一命吗?” 突然传来的厉喝声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讶异间只见一道红色身影猛地扑向荣城夫人,死死扼住了她喉咙。 “怀玉你做什么?”陆文湛大喝一声,“冷静些。” “淑妃,不可无礼!”太后也未料到平日里柔顺如水的刘怀玉会突然做出这种举动,忙对左右喝道,“还不快拉开她们!” 刘怀玉身子单薄,无需侍卫动手,几个身强力壮的宫女一道上前就将她拉开了。 却见她满面泪痕,近乎疯魔地冲着荣城夫人怒骂,要她一命抵一命,换自己的乳母回来。 “人死不能复生,还请淑妃节哀,别失了仪态。”王怡洵不冷不热地丢下一句,又转身对皇帝道,“既是已查明凶手,那臣妾便先告辞了,这奔来走去的,臣妾的身子又开始不舒服了。今日是冤枉了贤妃,还望洛妹妹原谅姐姐心急。” 洛文珺冷冷看着她,一字一顿道:“姐姐客气,妹妹可不敢怨着姐姐。” 王怡洵侧目冷笑一声,对皇帝与太后行过礼,便在一众宫人簇拥下离开了。 待她走远了,太后方对皇帝说道:“怡洵这孩子,身子骨这么弱,该在毓宁宫好生调养着才是。后宫之事,其他娘娘可以帮衬的,也该帮衬着些。” 皇帝无奈地笑笑:“朕也劝过几回了,只是她这人太要强,事情交给谁都不放心。” 太后闻言,也只能笑笑,不再多言。 皇帝让人将刘怀玉带回惠仪宫,又让一直跪着的荣城夫人起来,叹了口气道:“老夫人也别总道什么罪责自己承担,勿牵扯谢家其他人。其一死的人是琼脂,虽为淑妃乳母,到底是奴仆,岂能和老夫人相提并论。其二这个颜梅朕听下来是谢子绍的贴身侍婢,那便是谢子绍□□不力,老夫人也莫因为疼爱孙子,而胡乱揽罪责。” 荣城夫人一听谢子绍三个字,顿时浑身一震,眼见着又要跪下,皇帝忙示意周围宫人将她扶住,淡淡地微笑道:“老夫人年龄大了,可别总跪着,自己的身子还是得自己珍惜才是。” 陆重夕眼见着皇帝表情不对,忙上前一步道:“父皇,子绍哥哥心性纯良,他是绝对想不到颜梅会来毒害女儿的。” “他若知道,那便是死罪。”陆文湛冷笑道,“不知道,也是御下无方。此事既没造成太大影响,朕也不想多追究,着革去谢子绍一切职务,明日入御书房,与皇子公主一道念书。” 重夕急道““这……子绍哥哥可是当今探花,父皇怎能让他再入御书房。” 能入御书房作为皇子公主的伴读,于很多人而言是极大的荣耀。然而如今几个年长的皇子公主早已不用再去读书,御书房内只有弘哲,瑜德以及几个陪年龄相仿的伴读,让谢子绍这样一个当今探花同这群小孩一道读书,着实是侮辱。 陆文湛不说话,只是扫了荣城夫人一眼,淡淡道:“老夫人回去好生教导下孙子吧,在御书房静静心,回头或许还可担大任。“ 荣城夫人表情一动,随即忍住了,恭恭敬敬道:“妾身代子绍谢过皇上隆恩。” 除夕在谢家十年,何曾见过荣城夫人这等小心卑微,禁不住鼻子一酸,转头看谢柔云,亦是一脸的无可奈何。 皇上见一众人都静默不语地望着自己,突然便觉得有些倦怠起来,起身道:“此事就这样吧,朕还有事。” 闻得皇帝这样讲,众人忙不迭行礼恭送。 陆文湛看着一屋子的云鬓香衣,脸上闪过丝玩味的表情,对钱公公道:“钱喻,摆驾集芳苑。”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5章 君心 钱喻跟着皇帝亦步亦趋地出了极乐宫,正准备往集芳苑那边走,皇帝却是冷笑着说了声:“去惠仪宫。” 钱喻一时明白不过来,却也是赶紧应了声“诺”。 他跟在陆文湛身边不久,还不能像当初的陈靖那样揣摩皇帝心思。虽则这宫中每人都对自己客客气气的,然而他只觉得君心莫测,生怕一不小心就成了第二个陈公公,还不如过去仰人鼻息时活得痛快。 陆文湛见他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她失了乳母,定然非常难过。其实谢家那样的门第,又只是丫头投的毒,让朕能如何处置呢。只能说万幸没伤到重夕和文珺,若不然,朕更加为难。怀玉是委屈了,这几日便都去惠仪宫吧。” 钱喻忙道:“皇上圣明。” 陆文湛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不语。 这厢极乐宫内,太后,荣城夫人与谢柔云都有些担心谢舒颜,洛文珺便引着三人去了吟月阁。陆重夕如今见着荣城夫人,是又尴尬又伤神,便没跟着过去,陆瑗修见妹妹心绪不佳,也留下来陪她。 “这次的事情真是叫人为难。”陆瑗修道,“我听母妃说,外婆在家里也抹了好几次泪。她可是真心心疼你。” 重夕苦涩地笑了下:“也是为难老太太了。我只希望这次颜梅投毒,不要对子绍哥哥造成太大影响,让他入御书房读书,也不知道他这样要脸面的人得多难受,父皇真是……” “公主错了。”柳遥歌坐于一侧,眉目中含了缕冷凉,“皇上这样做,反是最大限度地降低这事对谢家的影响。如今朝堂上王谢两家势不两立,王家又势盛,虽说只是一个丫头投的毒,但皇上若全然袒护谢家,王家必然会在朝堂上发难,到时候你让皇上如何处置呢?” 陆瑗修看了柳遥歌一眼,不料她一个这等出身的人会说出这种话,讶异道:“倒是柳娘娘看得明白。” 柳遥歌笑了笑:“卫国公主客气了。如今皇上,可是切切实实地再袒护着谢家。谢少爷即便受点挫折,也只是再当下罢了,皇上还是想要重用他的。” 陆瑗修闻言一笑:“柳娘娘说得好。” 重夕听柳遥歌一番话,心内的郁郁倒也舒缓了些,揉了揉太阳穴道:“却是我糊涂了,还想着给子绍哥哥求情,只怕越求父皇越是为难,难怪这么多人在他也早早就走了。” 柳遥歌看了眼两个公主,轻叹一声:“公主啊,你们忙着给谢家求情,该是庆幸皇上早早让淑妃回去了。这一次于你们是大事化小,于淑妃,却是真真的万箭穿心,你瞧她方才那样子,若非宫人拉住,怕是杀了荣城夫人的心都有。” 陆瑗修素来看不惯刘怀玉,冷声道:“凭她还敢动外婆,且不说她是什么出生,即便真是外婆所为,死的不过是一个得脸的奴仆罢了,一副哭天抢地的样子,做给谁看呢。” 柳遥歌听陆瑗修这样讲,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半笑不笑地低头喝茶了。 陆重夕却是真正有些内疚了,自知晓刘怀玉与母妃的关系后,她对这位淑妃也是比较亲昵的。知道她出身后母亲身子弱没有奶,又因着是女儿,差点就叫人把她丢到外头自生自灭去了,还是当时在大户人家当乳娘的琼脂看她可怜,得了空便给她喂几口奶才活下来的。这里头的恩情,又岂是日后身份地位的转变所能改的。而自己方才震惊颜梅的歹毒,又担心谢子绍的前途,竟将此刻最伤心的刘娘娘给忘了。 然陆瑗修刚才那几句话已经说出口了,自己是不能太拂了这姐姐,又见柳遥歌神情有异,只能道:“刘娘娘与乳母关系素来好,方才失仪也是正常。说到底这事因我而起,琼脂姑姑是替我受了这份罪,回头还是要去趟惠仪宫好生安慰下刘娘娘的。” 柳遥歌只道:“晋阳公主有心了。” 陆瑗修却是撇了撇嘴,道:“妹妹还真是重情重义,担心这个关心那个,我是觉得,出了这事,最难过的是妹妹才对。无论外婆还是子绍哥哥,甚至颜梅,都是妹妹在意的人吧。” 她这话说得随意,却是一下子撞了重夕心里最痛的地方,猝不及防间,泪水便模糊了眼睛。 陆瑗修“哎呀”一声,赶紧道:“你看我,这么不会说话。妹妹你,你别哭,是姐姐不好,哪壶不开提哪壶的。” 她摸出丝帕替重夕拭去眼泪,一旁的柳遥歌却说了声“走了”便起身离开了。陆重夕泪水擦去后眼前一片清明,但见柳遥歌迈出大门时又回头看了自己和陆瑗修一眼,那眸中光影,极是意味深长。 谢舒颜并没有马上回到谢家,皇上下令让其在极乐宫中好生养着,待身子好全了再回去。谢柔云是不太乐意的,道是家中一切总归熟悉些,照料起来也贴心。然陆瑗修却是向着父皇的,极力将谢舒颜留了下来,还让谢家将谢舒颜平日里使唤的侍女一并送进宫照料,让母妃也无话可说。 如此一来,极乐宫便成了紫寰城内最热闹的地方。 除了谢家几个侍女进来,皇帝又调了一拨人伺候,每日太医进进出出,谢柔云隔三差五就要过来看看,连其他宫的娘娘也知道了传闻中天仙般的谢六小姐在极乐宫,也寻着由头来坐坐。 这样一过便是数日,洛文珺面上总是带着浅淡的笑意,得体地招待客人。然而有时候难得空闲,她放松下来的表情却带着缕难以言喻的伤感。 这样的表情,陆重夕在柳遥歌脸上也见过。 刘怀玉是不来的,她悲恸过度,大病了一场,洛文珺带着陆重夕去探望她,两个妃子一个靠在床上,一个坐在床边,执着手亲密地交谈,聊着聊着,两人竟双双落了泪。 陆重夕在外头百无聊赖地赏花,间或竟听得母妃不断道歉,忽然刘怀玉歇斯底里地喊道:“王怡洵,我要你偿命!” 继而又听到她一耳光一耳光地打在自己脸上,唬得陆重夕和茗赏赶紧冲进去,刘怀玉病中无力,被洛文珺死死抓住了手腕,然脸上红红的指印却还是触目惊心。 “娘娘,娘娘你可千万别这样。这几天皇上都有过来,看到娘娘这样子该怎么办。”茗赏一下子就急哭了,跪倒在刘怀玉床前。 洛文珺眼里也是含了泪,道:“也是姐姐不好,没有及早发现皇贵妃的局,竟让琼脂还照旧在毓宁宫待着,真真是大意了。” 重夕听着不对,忙问怎么回事。 洛文珺叹了口气:“你可还记得母妃封妃当日在极乐宫发现的巫蛊娃娃?” “自然记得,那次多亏了刘娘娘提点,我们才能避开一场祸事。”重夕道。 洛文珺冷笑道:“却是我们疏忽了,皇贵妃原来早就开始怀疑了,那次的巫蛊娃娃,是她放了后故意告诉你刘娘娘的,这边我们只消将娃娃拿掉,她就能确定是刘娘娘背叛了自己,我们大意了。” “这……竟是这回事。”重夕讶异道,“所以其实琼脂姑姑,是王娘娘本就想除去的?” 刘怀玉惨笑着点点头:“没错,今天早上,王怡洵她亲自来惠仪宫将这一切告诉我的。” “王娘娘亲自来说?” “对。”刘怀玉的声音颤抖着,像刺刀般磨着耳朵,“我永远忘不了她的表情,那么得意,那么痛快。她的脸离我那么近,嘴唇就凑在我耳边,她对我说,只是死一个琼脂,实在是太便宜你了……她还说,即便我告诉皇上,皇上也不会信的。这个女人,她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娘娘,娘娘别说了。”茗赏哭道,“这些话若是被有心人听到,又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了。” “皇上,不会信。”洛文珺念着,“皇上,不会信?” “母妃你在说什么?”重夕坐得远了些,听得不甚分明。 刘怀玉听着,电光火石间,却突如醍醐灌顶,泪痕犹挂脸上,眸光却清明了起来。她久久地凝视着窗外的朗朗天光,突如就哀伤地笑了:“皇上,哪里会不信呢。只是不能信吧。” 重夕霍然明白过来,皇贵妃想杀琼脂,却误拿了已经下过毒的糕点。其实那日在毓宁宫,洛文珺几句话已经让皇帝疑了王怡洵,只是孰料后面出来个颜梅,便将皇贵妃的罪恶掩盖了。 只是皇贵妃有幸,不止娘家显赫,如今儿子又征战在外,战功赫赫,即便罪证确凿,皇上应也是会和以往一样网开一面。 洛文珺拍了下刘怀玉的手:“妹妹是清醒的人,万勿沉浸在悲伤里。琼脂姑姑……人死不能复生,我们活着的人,却是不能再着了道。有些事,需要等,只要皇上心内有数,就总有她得报应的那日。” 刘怀玉神色犹然悲恸,呢喃道:“姐姐总是这样讲,太后也是,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洛文珺只握着她的手安慰道:“快了,快了,一切,都是在慢慢变好。妹妹,你一定要等得住啊。” 陆重夕看母妃的表情,总觉得有些怪异,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此时内心冷凉一片,再热的茶喝下去,似也浇不灭心底泛起的冰凉。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6章 雍王 回极乐宫的路上,洛文珺与陆重夕相携着漫步御花园,令宫人们远远跟在身后。金秋天朗气清,桂子飘香,几步路走下来,方才惠仪宫内阴郁的气息便散了大半。 然洛文珺却是有些心绪不宁,一路上都微微颦着眉,许久才对重夕道:“方才在惠仪宫那些话,母妃口中虽那样讲,心内却总有些不舒服。什么报应不报应的,母妃倒希望这世上没有报应一说。” “母妃为何这样讲?” “其实对皇贵妃,她下手杀琼脂,母妃一点也不奇怪,即便她带人杀了刘娘娘,杀了母妃,也都不奇怪。”洛文珺的眸中含了丝惘然,“毕竟她腹中孩子,是我们设计除去的。而她,母妃听海太医说,已是元气大伤,应是再也有不了孩子了。” 心中有种近乎麻木的怜悯,同为女性,重夕虽未当过母亲,却又如何不理解那种伤痛。皇贵妃无限风光的背后,是日渐淡薄的君恩和千疮百孔的身体,只是因着不服输的性子,和背后的王家与雍王,她那口气才死死撑着,即便倒下,也要倒在后座之上 洛文珺又道:“所以今日淑妃道要皇贵妃偿命,但杀害琼脂的凶手,又岂止是皇贵妃一人。”。 陆重夕默默听着,一时无言,只觉这后宫风刀霜剑,竟无一人可以逃脱。 她忽而想到谢舒颜之前对自己讲的,谢子绍提前已得知婚约不能成之事,这些日子事情多,一直没空对母妃讲,趁这当口,便一一告知了。 洛文珺细细听女儿说完,思索良久,方道:“此事母妃记下了。这幕后之人必然大有来头,你与舒颜切勿再告诉他人。” 陆重夕点头:“女儿明白。” 含章殿内王怡洵家宴刚结束,室内酒香弥漫,很是醉人。 将一位位红光满面的王家之人送走后,皇贵妃一松懈下来,脚步便有些虚浮了。 “一个个的,父亲那被拒绝了,就跑来跟本宫要这个官那个爵,说得好像本宫一开口,皇上就会答应似的。宪儿虽有战功,可即便邀功,也轮不到他们这群纨绔子弟。”王怡洵略有些恼怒地抚了抚额头。 绿衣忙搀着她坐下,红叶则赶紧去小厨房将炖好的燕窝端来。 “娘娘方才尽招呼人了,自己都没怎么吃呢。”红叶道,“这血燕是今年新贡上来的,娘娘吃些补补身子吧。” 王怡洵便吃了几口,又恹恹地推开了:“撤下去吧。” 红叶撇了撇嘴,道:“这是奴婢亲自熬的,虽然没有琼脂做的香,可娘娘总不能离了那女人,就什么东西也不吃了。” “本宫知道,也是辛苦你了。”王怡洵勉力笑了笑,拍拍红叶的手,“本宫只是没什么胃口罢了。” 绿衣一下子就红了眼眶:“娘娘,你可得保重身子啊。不说王家,雍王殿下,也不能没了娘娘吶。” 王怡洵深深地叹了口气:“你是不懂。母以子贵子以母贵,皇上如今待本宫,已是大不如前了。你想琼脂死的那日,贤妃几句话就挑得皇上疑了本宫,若以前,这是万万不会发生的。” “娘娘切勿这样讲。”红叶闻言大骇,“娘娘只是这些日子身子不适不能侍寝,才让那些狐媚之人钻了空子。待娘娘养好身子,皇上定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宠爱娘娘的。这二十多年来,什么杨芳菲,洛云瑶,一个个当时都被捧上天了,可留下来的,还是娘娘啊。” 有花香夹杂在柔风中,顺着打开的窗扉飘进来,那是含章殿侧种的几株柳叶桂开花了,那花朵虽又小又稀疏,香气却是极浓烈的,王怡洵很是喜爱。这么一飘进来,殿内宴饮后那些烂醉的气息登时消了大半。 王怡洵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再睁眼,眸中的精神气又回来了。 “是了,留下来的,已然是本宫。什么贵妃淑妃贤妃的,想和本宫争,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她冷笑一声,“今日将琼脂一事如实告知了刘怀玉,她那表情,真是看得本宫痛快无比。这几个贱人害本宫没了自己的孩子,还在皇上面前挑拨离间,本宫,绝不会轻饶了她们。去唤太医过来,再给本宫开服调养气血的汤药来,再怎么着,也不能输给那群贱人。无论如何,本宫在这后宫内还有宪儿,皇上几个皇子中,宪儿可是最有出息的。” 绿衣与红叶最怕王怡洵那副颓然的样子,生怕她一自暴自弃,身子就垮下来了。见她又重新振作了,不由得相视一笑。 “皇贵妃娘娘,皇贵妃娘娘。”忽有太监一路飞奔而来,进了含章殿匆匆行过礼,便气喘吁吁地开口道:“雍王殿下回来了。” 见是安插在凌霄殿那边的小太监,王怡洵说话也比较客气:“怎会?宪儿不是还在前线么?” 那太监道:“奴才也不甚清楚,只听闻雍王三日前突然离阵,单骑驰回军师。” “单骑就回来了,那他的军队呢?”王怡洵问道。 “奴才听闻,雍王离得突然,军队便由靖章王接手了。” “糊涂啊!”王怡洵拍了下大腿,“前几天刚来的捷报,道是西凉国都将破,大军已是整装待发,如此大好形势竟让靖章王接手,最后功劳岂不是让他一人拿了去。你可知宪儿为何突然要回来?” “奴才不知,便是皇上也不甚清楚。不过靖章王已经快到京师郊外了,皇上已经令人去接驾了,皇贵妃娘娘是否要一道去?” “去,自然要去。”王怡洵起身欲走,又突然坐下来,颦眉道,“不对,往日宪儿回来,皇上都是亲自去迎接,此次怎么是让别人去?” 红叶问那太监:“你可知皇上都派了谁去?” 那太监便报了几个名字,王怡洵一听,竟都是些末等的礼官,她心头一紧,顿时有种天旋地转之感。倚在那平息情绪许久,才道声知道了,让那太监下去了。 红叶忙让绿衣去了能凝神静气的香膏来,涂在皇贵妃太阳穴上替她轻轻按摩,然即便口中说着安慰的话,她自己的内心也是起伏不定的。 “好了,你们也别急。”王怡洵如何不知道自己侍女的心情,冷静下来后反是先开口安慰红叶和绿衣,“攻城之际主帅突然离军,按军法来讲可是重罪,皇上还肯派礼官去接,想来并无太多怪罪之意。你们吩咐下去,将毓宁宫好生打扫一番,宪儿回来,该怎样还是要怎样。” 红叶和绿衣忙不迭应下了。 王怡洵脸上的胭脂虚虚地挂着,似是天际即将被黑夜掩去的红霞。她幽幽道:“这后宫中真是谁也靠不住,本宫如今,可就只剩下宪儿了。” 陆弘宪回来得非常急,星夜疾驰,竟在三天内就从边疆回到了帝都。 皇上派去迎接的礼官虽有些仓库,仍然赶紧赶慢地在雍王到来前在城门口恭恭敬敬地迎接。孰料只见一骑绝尘而来,眨眼间已经掠过一众人,径直往紫寰城去了。 为首的言官崔大人因是世家大族出生,官阶虽不高,平日里为人却极是清高,雍王这么长驱直入,马蹄扬起的尘土将他呛得灰头土脸,登时便拂袖而去,留下同僚们在那面面相觑。 当时谢舒颜身子已经恢复不少,这日正逢穆姨娘入宫探视女儿,洛文珺自然是随意寒暄几句,便带重夕离开了,留她们母女说些体己话。 不料两人刚出吟月阁,便见红笺匆匆赶来道:“雍王殿下来了。” 洛文珺一时不明就里,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正想问个清楚,陆弘宪英挺的身姿却已经出现在眼前。他戎装未卸,冷凉铠甲上犹带着西北战场上腥烈的朔风气息,快马加鞭,不眠不休千里疾驰,寒风与黄沙却并未让他仓皇憔悴,只勾勒得那原本就刚毅的线条更加凛冽分明。 陆重夕第一次发现这个哥哥和皇长子其实有着某些惊人的相似处,只是陆弘宪的面容虽也棱角分明,却隐隐又有几分皇室子弟中少有纯稚,就和他此刻的眸光一样,炽热,也直接。 “洛娘娘,重夕妹妹。”陆昭衍匆匆行过礼,便急着要去见谢舒颜。 洛文珺叫住他:“穆姨娘在呢,她们母女说话,你在外头稍等等吧。” 陆弘宪看上去有些难以置信:“舒颜妹妹已经能说话了?” 洛文珺道:“她中毒不深,当天便脱离危险了,如今只是在休养罢了。” 重夕是知晓陆弘宪与谢舒颜关系的,却也是猜不出到底情深几许,如今见到陆弘宪这一身风尘,竟生了几分羡慕。 “真的是……中毒不深呀?洛娘娘可莫诓我。”陆弘宪道。 “本宫骗你做什么,这整个紫寰城的人都知道。这几日那孩子都闹着要出去走走,练剑,赏菊,只是太医说她如今身子尚虚,让在屋里好生养着别着了风寒。”洛文珺道。 明冽的笑容在陆弘宪脸上徐徐绽开来,他喜不自禁地搓搓手,倒有点像个手足无措的小男孩,口中只道“太好了,太好了。” 许久才想起洛文珺与陆重夕都在一旁看着呢,便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让洛娘娘和重夕妹妹见笑了,既然舒颜母亲在里头,我便在外等等吧。” 陆重夕忍不住打趣道:“弘宪哥哥可真是让重夕知道了什么叫心急如焚。” 陆弘宪自然知道重夕的话外音,倒也不否认:“哥哥是太心急了,一听闻舒颜妹妹中了□□之毒,便赶紧回来了,让妹妹见笑。” “雍王消息真是灵通。”洛文珺绷着脸转头看了眼陆重夕,回眸面对陆弘宪时却依旧是满面笑容,“不过雍王此次回来,可拜见过你父皇没有?”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7章 情与情 陆弘宪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弘宪心中想着舒颜妹妹,急急就来了这边,还未去向父皇问安。” 洛文珺不急不缓道:“这便是你不对了,莫说宫中,便是民间,远游回来,也该先见过父母。你与谢六小姐之事,本宫倒还真不甚清楚,想来这宫中大部分人也不清楚,就这么冒冒失失来见,可曾想过对她的名誉也不好。” 一席话说得温和,陆弘宪听了却是有些惭愧:“洛娘娘说得对,是弘宪疏忽了,这便去凌霄殿见过父皇。” “去凌霄殿就免了。”突然有冷峭声音传来,几个人一回头,皇帝煊赫的仪仗已经朝这边过来了,忙行礼问安。 陆文湛尚穿着黑底绣金龙纹的朝服,那九条五爪龙绣得极是逼真威武,加之陆文湛自小习武,身姿笔挺,这么一衬,少了平素的温和,凛凛间便有了种少见的锋锐与尊贵。见了陆弘宪,那面上的表情便有些似笑非笑:“朕看你长这么大,还从未对谁这么上心过。” 她身后的陆瑗修一袭霜华锦制成的大袖衫,娉娉婷婷地立在那,亦是神情暧昧。 陆弘宪在皇帝的目光中先是有些不好意思,然而一会儿便见他一咬牙,抬头与父皇正色道:“父皇,儿臣与谢家六小姐情投意合,请父皇成全。” 洛文珺“哎呀”一声:“雍王这,都什么时候的事?臣妾竟一点消息也没有呢。” 陆瑗修抿着嘴轻声道:“难道是太液池那日……” 陆文湛看看陆弘宪认真的表情,忍不住冷笑一声:“你与谢六小姐情投意合,倒真是天潢贵胄配金枝玉叶,父皇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只是身为皇子,当明白凡事该以大局为重,临战离阵,丢下几万军士回京师,仅为见一个女子,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若非昭衍接手,这损失你担得起么?” 陆弘宪马上跪下来:“此事是儿臣冲动了,愿接受任何处罚。” 陆文湛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你在军中,便为军人,若按军法,罪当处死。你,也愿意接受?” 却是突然有娇怯怯的女声伴随香风飘来:“皇上,雍王是因为舒颜才会回来,若有罪,舒颜愿替他承受。雍王可是皇子,还望皇上慎重对待。” 谢舒颜裹了件锦袍,挽着简单的发髻从屋内奔出来,瘦弱身姿,苍白面色,却也是难掩那股天然的风姿。 皇帝看了她一会儿,又将目光移开,道:“怎么出来了,太医不是吩咐要在屋内好生养着么,小心别着凉了。” 谢舒颜到底年轻,这种情况下对着皇上还是有些怯怯的:“臣女不冷,臣女只是希望皇上不要怪罪雍王。” 陆弘宪却一下子挡到了谢舒颜前面,对皇帝道:“不关舒颜的事,是儿臣一意要回来,父皇若要处罚,处罚儿臣一人即可。” 此刻穆姨娘适时地从屋内出来,赶紧行了礼,拉了下谢舒颜,道,“皇上面前胡说什么呢,连礼数都忘了?” 一边说一边又领着谢舒颜谢罪,方起身道:“皇上,舒颜这孩子不懂事,若有冲撞了,还请皇上勿怪罪。” 皇帝将穆姨娘快速打量了下,见她虽只是寻常富贵女子的装扮,气度神韵却不似凡俗之人,也难怪会有谢舒颜这般画中人一样的女儿。 他有些好笑地想起杨慎,又想起谢青,这些人要么英武绝伦,要么文采风流,都是当世之人杰,无论活着还是死了,都会在文人笔下庶民口中流芳万世。可自己,又有哪一点逊色于他们?只是因着是皇帝,所有付出的努力与汗水,都会被世人堪称理所当然,一直以来,他都有些羡慕这些跪在自己脚下的臣子。 而现在,竟还要去羡慕自己的儿子么? 皇帝沉吟了下,对谢舒颜道:“一件事谁对谁错,大家都看在眼里。不是你的错,揽过来也没用。” 他这话一出,陆重夕分明看到陆弘宪紧绷的背略略松缓了下。 “弘宪,你却是真的让父皇为难了。”皇帝复尔对陆弘宪正色道,“道理无需朕多言,你都是懂的。此事朕很失望,你母妃若得知,怕更是难过。” “儿臣有罪。”陆弘宪跪了下来。 陆文湛冷哼一声:“有罪?真按军法,朕倒朕不忍心了。你自己去领一百军棍吧,也别回宫了,朕记得朕曾在宫外赐了你座宅子,便到那好好思过一个月,每日默弟子规十次。” 陆弘宪垂首:“儿臣领旨。” 他说完便起身告退了,不经意间与谢舒颜四目相对,还给了她一个放宽心的笑容。 “一百军棍,这,雍王会不会吃不消?”洛文珺待陆弘宪离开了,才问道。 “你莫为他求情,一百军棍已是法外开恩。”皇帝的面色非常阴沉,又反复看了几眼谢舒颜,才道,“若身子好得差不多了,便让谢家人接你回去吧。” 陆瑗修见皇帝面色不对,忙道:“父皇不是想看九色鹿么?昨日在鹿苑新置了几座假山,现在应该是那鹿出来散步的时辰了,父皇快随女儿一道去看看吧。” 皇帝点点头:“也好,朕便去看看神鹿。” 皇帝的仪仗队刚一离开极乐宫,谢舒颜便一下子哭了出来:“都是我不好,连累了宪哥哥。” 洛文珺瞪了重夕一眼:“你舒颜妹妹和雍王之事,也不早些告诉母妃一声。别说不知道,你方才那神情,分明是早清楚的。如今可好,你父皇,怕是很不开心了。” 重夕撇了撇嘴:“母妃不也没问嘛。” 实则因舒颜心内清楚贵妃与皇贵妃之间的矛盾,才让重夕先不要告诉洛文珺,希望待时机成熟,再由自己亲自说出来。因而谢舒颜也赶紧道:“舒颜也没怎么和重夕姐姐多讲,姐姐对我与雍王之事,其实也不甚清楚,是舒颜不好,贤妃娘娘切勿怪姐姐。” 洛文珺看着谢舒颜如花似玉一张脸,叹道:“你没错。雍王文武双全,又生得一表人才,与你确实是佳配。错的是本宫,没有提前得知,让皇上就这么看到了你。” 谢舒颜一开始还有些不明白,突然反应过来,一下子就羞红了脸:“这怎行,皇上,皇上可不是舒颜的,姨夫吗?” 重夕此刻也想到了皇上对谢舒颜表现出的不同寻常的关心,自己到底是未经多少男女感情之事,只以为父皇是纯粹关爱这个晚辈,如今想来,原是天真了。 洛文珺与穆夫人无奈地对望一眼,穆夫人尴尬地笑笑:“好在皇上也没说什么,我晚点收拾下就带舒颜回谢家,回头再来拜见贤妃娘娘。” “回去也好,在宫内总归是拘束些。”洛文珺点点头,又对重夕道,“你带你谢妹妹去梳洗下,再去库房看看,淑妃前几日送了几匹蜀锦来,你去挑几匹花色好看的给舒颜。” 重夕应着,领了谢舒颜离开了。 紫砚玉墨心领神会,也带着一众宫人站得远远的。 洛文珺与穆姨娘并排站着,心中俱是百感交集,久久不言语,远远望去,宛若两名神女双双立于一片香木中。 忽而有依旧和煦的柔风卷着一片落叶飞过,洛文珺侧首看了会儿,突然笑道:“西风凋碧树啊,本宫如今,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 “娘娘姿容冠绝后宫,岁月于娘娘而言,不过是平添风韵的工具罢了。”穆姨娘道。 “冠绝后宫呀。”洛文珺笑容不减,“那若谢六小姐也进了宫,本宫,能排个第几?” 她眸光倏然变得冷厉,直如冰刃般刺向穆姨娘。 穆姨娘面容不改,却双膝一屈,便欲跪下,被洛文珺一把扶住:“夫人这是做什么?” 穆姨娘抬起那双与谢舒颜极为相似的美目,与洛文珺静静对视了一会儿,方道:“妾身有件事,望贤妃娘娘答应。” 洛文珺只道:“站起来说话。” 穆姨娘也便站了起来,洛文珺笑道:“本宫初遇夫人,便有一见如故之感,夫人在极乐宫不必拘束,与本宫以姐妹之礼相待便好。” 穆姨娘只当看不到洛文珺眸中一丝丝转瞬即逝的冷厉锋芒,抬手扶了扶发髻上的碧玺雕花簪,温煦一笑,说出的话却是坚定:“妾身请娘娘答应,无论如何,勿让舒颜嫁入帝王家,无论是雍王,还是,当今圣上。” 洛文珺的面色变了,一拂袖,凤目光泽森冷,口气已然带上几分讥诮:“谢六小姐云容月貌,又是谢家女儿,夫人眼界高些,亦是正常。” 穆姨娘的语气听不出一丝波动:“贤妃娘娘这话真是折煞妾身了,妾身只是觉得小女心性太过纯稚,又是庶母所出,担不起天家的这份贵重罢了。” 洛文珺携了穆姨娘的手,款款漫步于极乐宫的明丽秋景中,望之颇像是寻常好友随意散着步。她的表情又恢复了惯有的温和,微笑道:“舒颜那孩子,确实是美到骨子里去了,被皇上与雍王同时喜欢上,倒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本宫在宫中久了,有些事未免就会想得多了些,天家父子同时喜欢上一个女子,真的只是巧合吗?” 穆姨娘素来心性平和强大,然听到贤妃这柔如煦风的口气,心中竟也生了几丝畏惧。她闭了下眼,迅速考虑一番,便坦然道:“贤妃聪慧,舒颜此次中毒是意外,然让皇上见到她,却确实是有人刻意为之。至于她与雍王的关系,妾身惭愧,竟也不甚清楚。但,妾身也和娘娘一样,觉得这一切,不会是巧合。” “有人刻意为之,这个人是谁?” 穆姨娘轻叹一口气:“妾身,真是查不出此人。且老太太也帮衬着,按此人指示去做,时常有意无意让舒颜入宫找晋阳公主或者卫国公主玩,舒颜素来敬重老太太,又打心里视两位公主为姐姐,妾身这个庶母,有时候真是无法多言。” “荣城夫人,竟也能听那人指示?”洛文珺微微有些讶异,舒颜入宫确实比寻常贵戚女子来得多些,以她之前所想,只以为是谢家有意安排,好让皇上有机会见到,不料竟连谢家最尊贵的荣城夫人也不是那个幕后人。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8章 天下母亲 “是如此,因而妾身推测,此人应当来自宫中。至于究竟是谁,妾身不明,也不敢妄自猜测。”穆姨娘道。 洛文珺微睐美目:“贵妃在后宫中颇有声望,然到底上头压着皇贵妃,与皇上这么多年也只是相敬如宾而已,谢家人想送舒颜入宫争宠亦是正常。而雍王现今更是如日中天,能得雍王的心,也是为将来铺好路。无论怎样,谢家的前程都有了保障。” 她顿了顿,突然冲着穆姨娘娇媚一笑:“自然了,舒颜这一生也就有了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因而夫人的心态,本宫倒真是疑惑了。” 穆姨娘白皙的手轻柔地抚过一朵嫣红色的茶梅,轻声道:“以妾身的出身,能嫁入谢家,于外人看来,也是进了锦绣堆金玉屋内了,只是若再给妾身一个选择,却是宁愿择个寻常家庭嫁了,哪怕自己出些赎身的钱,也好过在这钟鸣鼎食之家成日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烟花女子嫁入一等门阀,这身份上的悬殊比自己嫁入帝王家来得更大,洛文珺自然是知晓里头的不容易,却也只是笑:“本宫倒是闻得谢大人对夫人极是体贴,家中诸事皆交于夫人,与子绍那孩子接触下来,也觉得他待你极孝顺。” “这表面功夫,贤妃娘娘在宫中,该是比妾身更明白如何去做。”穆姨娘道,“妾身自嫁入谢府,便无一日能安枕而眠。舒颜是妾身唯一的女儿,妾身不指望她嫁入那云端之上,更不希望这样一个家族的兴衰落到她身上。只求能寻一个一心待她的夫君,平安和顺过一生便好。” 洛文珺心中稍稍舒了口气,然花一样的面容也带上了一丝苦涩:“为人母的心呐,到底都是牵在儿女身上。只是本宫看着,雍王与舒颜,倒是真心相爱的,一对璧人,夫人真忍心拆散么?” “雍王是王皇贵妃之子,王谢两家早已势不两立,舒颜若真嫁雍王,外人乍一看是得了双重保障。然而若真到最后水火不容之时,她作为谢家女儿王家媳妇,又是这样的性子,那会儿该站到哪边?妾身作为生母,是真不想让女儿将来当个金玉满身的断肠人。” “夫人考虑得真远。”洛文珺道,“这样的慈母心肠,本宫是不答应也不行了。” “如此,妾身便谢过贤妃娘娘了。”穆姨娘行了个礼。 洛文珺却挑了下眉,凑近穆姨娘,口气颇为玩味:“只是作为交换,夫人也需答应本宫一件事才可。” “娘娘请讲。” 洛文珺眸中的犹疑与不忍一闪即逝,随即冷静道:“本宫希望夫人帮忙,无论如何,勿让重夕嫁予谢子绍。” 穆姨娘霍然抬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洛文珺,许久,才轻轻垂下眼,道了声:“妾身明白。” 洛文珺手指轻轻擦过眼角:“希望重夕也能明白。” 陆弘宪与谢舒颜之事很快便在长京传得沸沸扬扬,王怡洵在宫中得知消息,一时惊骇万分,竟生生呕了几口血出来,直直就倒了下去。皇帝还是很关心的,令太医院务必尽力去救,这样昏迷了三日,皇贵妃才悠悠醒转。 几日后洛文珺正在迎仙宫小坐,谢柔云对谢子绍和谢柔云这两个晚辈忧心忡忡,拉着洛文珺的手正絮絮说着,突然佩兰匆匆过来,道是王皇贵妃到了。 洛文珺“哎呀”一声:“这皇贵妃怎么不好好躺着休养,才醒过来几天就来姐姐这了。” “毕竟是和谢家有关系,她来这边也是正常。”谢贵妃道,起身吩咐宫人备茶点。 盛装丽饰下的王怡洵还是很美的,且因着刚从鬼门关回来,倒没了平日里咄咄逼人的锐气。 她被红叶绿衣搀着走进明瑟堂,谢贵妃忙让人搬了黄梨木座椅过来让皇贵妃坐下。 “贤妃也在啊。”王怡洵浅浅笑了下,“贵妃真是客气。” 她如今的身子自是不能与谢柔云相比了,然举手投足间的风仪气度,依然令人着迷。 谢贵妃给王皇贵妃斟了茶:“皇贵妃才客气,你身子刚好,怎这么快就出门了。嫔妾还准备晚点和洛妹妹一道去毓宁宫探望呢。这茶里放了枸杞,肉桂和红枣,寒性已经去掉了,皇贵妃可放心喝。” 王怡洵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动容:“还是谢妹妹细心。” 寒暄毕,三人对坐着喝了会儿茶,一时殿内气氛有些尴尬。 王怡洵在进迎仙宫前,远远便听得里头的人相谈甚欢,自己一进来,却一下子就安静了。她一路走来,众人都是恭敬又疏离的样子,心内不禁有些酸涩,也有几分艳羡。出身世家大族,又身居皇贵妃高位,也算是阅遍了人间富贵繁华,身边却连个能说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 她犹疑了下,终是开口道:“宪儿与谢六小姐之事,想来谢妹妹已经知道了。” 洛文珺心头一动,果真是关系到自己儿子,王皇贵妃还是先沉不住气了。 谢柔云点点头:“是,这两个孩子也真是,竟一直瞒着我们这些长辈。雍王如今可好?” 王怡洵苦笑道:“他能有什么事,年轻,底子好,挨个一百军棍也没事。本宫如今忧心的是他和谢六小姐之事,不知谢妹妹如何想。” 谢柔云心中也没个底:“嫔妾能如何想呢,孩子们的心思,嫔妾如今是越发摸不准了。” “孩子们能是什么心思,无非两情相悦,一心想着在一起,又碍于我们长辈的关系,不好意思提出罢了。”王怡洵道。 谢柔云不意王怡洵看得如此明白,颇有些诧异:“那王姐姐的意思是?” 王怡洵深深地叹了口气,一双杏目内微光闪动,坦诚道:“王谢两家,自皇上登基起便明争暗斗不断,朝堂上如此,后宫中,本宫与妹妹又何尝不是。其实说起来,当年在潜邸,本宫与妹妹倒还是不多的能说上话的人。” 她又看了看洛文珺,笑道:“洛妹妹大约不清楚吧,便是你的姐姐,刚成为王妃思乡心切时,也曾找本宫哭诉过。那会儿,大家真的是亲密无间。” 洛文珺不意王怡洵会这样温和地说话,她是在皇帝统一天下后才入的宫,对姐姐与其他妃嫔早先的事并不清楚。不过看谢柔云的表情,应当确实有过那么段融洽的时光,因而也只能笑道:“嫔妾入宫晚,当年潜邸里的事是真的不甚清楚。只是大家如今在宫中都是为了服侍皇上,本就不该太过生疏了。” 谢柔云亦道:“洛妹妹说得极是,皇贵妃若得了空,也该多来极乐宫坐坐才是。” 皇贵妃的那抹温煦与惆怅只在脸上维持了短短几秒,便被另一种深深的惆怅替代:“如今回想年少时光,真觉一切如云烟一般飘渺。本宫有时候都劝着家里人,已是位极人臣,深受皇恩,便不要凡事都去争一争,给其他人让点路,也没什么。” 她这话说得有意思,谢柔云一听便扬了扬唇角,却并不说什么。原来上个月皇帝曾要几位大臣举荐些官员来充实朝中几个空缺,谢青据实提交了份名单,未料几日后全被驳了回来。后来查看下,发觉那几个空缺竟全由王家的人填补了上,因而王怡洵如今这般说,只叫谢贵妃觉得万分讽刺。 然她的教养是极好的,闻言也只是道:“皇贵妃大度,若人人都这般想,无论前朝还是后宫,想必都能少许多纷争。” 王怡洵如何听不出她的话外音,也只能苦笑着摇摇头:“妹妹一定觉得姐姐在说客套话。确实,姐姐这人年轻时候心性高,也爱往高处走,只是那日宪儿回来,才忽然发觉,这么斗来斗去,年轻的新人还是会一个一个冒出来,皇帝的心思也终究不在自己这边。斗到最后,姐姐在这世上唯一所有的,也只是宪儿这么一个儿子。” 谢贵妃与洛贤妃不多言,静静听皇贵妃说下去。 王怡洵拍拍手,绿衣与红叶便指挥着一群宫人进来,捧着一份份精美的礼品,一水儿摆到谢贵妃面前。 谢贵妃故作疑惑状,只道:“姐姐这是做什么?” 王怡洵认真道:“姐姐是想过了,我们这辈人的恩怨,实不该波及到孩子们身上。” 谢柔云与洛文珺对视一眼,王怡洵今日能屈尊降贵来极乐宫,又温言软语地说了几句动情之话,果真还是因为拗不过陆弘宪,倒真是可怜了天下慈母心。 陆弘宪在宫外的宅子陆瑗修是知道的,里头人都是雍王亲信,插不进人手,便在那宅子外头布了眼线,至少能知道都有谁进去出来过。 几日前王怡洵刚醒转,便急不可耐地去看儿子。母子两人在宅子里头到底说了什么是不清楚,只知皇贵妃出门时都一副泪眼朦胧伤心欲绝的样子,便知雍王定然是不愿放弃谢舒颜,这样僵持几日,王怡洵到底还是亲自来找谢柔云了。 谢贵妃虽平素对自己要求极严格,此刻却还是忍不住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惬意,唇侧含了笑,口中却还是道:“皇贵妃这话太客气了,嫔妾觉得,几个孩子平素的感情那是极好的,又何曾被长辈们的风波影响过呢。”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79章 谈心 “谢妹妹这样讲,本宫甚是欣慰。”王怡洵勉强笑了笑,“那本宫便也直说了,宪儿与谢六小姐之事,谢妹妹想必是清楚的。这几日本宫也常有去看宪儿,见他对谢六小姐确实是一往情深,为人母的,总归是希望儿女能有个美满姻缘。宪儿年初便行过冠礼了,也该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洛文珺想到穆姨娘的话,一时颇为紧张,今日前来本就是探探谢柔云口风的,倒是没料到皇贵妃这么快就耐不住性子,前来打听了。 “皇贵妃是觉得……”谢柔云秀眉微微一颦,“雍王与舒颜般配?” 王怡洵笑道:“真正般配与否,还是要看孩子们自己的意思。宪儿对谢六小姐是一片真心,本宫,倒也乐得成全他们,自然了,这事也得谢家同意才行。” 谢柔云那日看谢舒颜的反应,也知她与雍王定然是郎有情妾有意,她是心软之人,也是乐得见有情人终成眷属。早先还因着王谢两家的关系有些犹豫,今日听皇贵妃一说,也是松了口气。因而笑道:“皇贵妃有这个意思,嫔妾自然也不想拂了孩子们的意。只是这事嫔妾说了不算,还需问问兄长的意思。” “妹妹真是谦虚,如今妹妹在谢家的身份,该是比谢大人还高才是吧。”王怡洵的笑容里突然带上了一丝暧昧的气息,“何况这事,即便是谢大人不同意,为了本宫,为了贵妃自己,甚至是为了贤妃,妹妹也该让谢大人同意。” “这,和嫔妾有何关系?”洛文珺不解道。 王怡洵便问道:“贤妃认为,这后宫中所有女子,论姿色才气,可有谁比得上谢六小姐?” 洛文珺想了想,道:“舒颜这种谪仙般的人,在这后宫倒还真找不出第二个。” 继而恍然大悟道:“皇贵妃是指,若舒颜不嫁给雍王,而是让皇上看中了,那她入宫那日,便是这紫寰城内所有女子失宠之日!” 王怡洵笑道:“贤妃聪慧,一点即通。” “宫中女子,失宠得宠都是常事。”谢柔云的笑容里含着缕隐秘的无奈,“只是舒颜毕竟是我侄女,若她成了皇上枕边人,这心里,总像是有道过不去的坎一样。” 王怡洵看着谢柔云美玉般无暇却又找不出任何风情的一张脸,一时间也说不清是羡慕还是怜悯,亦只能道:“是失宠也好,过不去的坎也罢,再或者,我们这些为人母的,也替那两个孩子自己的感受考虑考虑,这谢六小姐,都是万万不能入宫的。” 洛文珺为难道:“皇贵妃这话说得对,只是,那日看皇上的神色,对舒颜这孩子,怕是很上心了。像雍王这样的皇子,婚姻之事都是要皇上做主的。” “这话说得也是,所以这事如何对皇上讲,本宫还需好好考虑。”洛文珺道。 “王娘娘放心,父皇一直喜欢宪哥哥,若是舒颜妹妹与宪哥哥本就两情相悦,想来父皇也不会忍心让他们分开的。” 清亮的女声从身后传来,陆瑗修掀开锦帘,笑意盈盈地走过来给一众庶母行礼。 她与王皇贵妃关系并不怎样,但和弘宪之间倒谈得来,加之又深谙皇上心思,听她这样一讲,王怡洵心内顿然松缓很多:“卫国公主真这样认为?” 陆瑗修道:“这是自然,王娘娘有所不知,你昏迷那几日,父皇急得跟什么似的。我那日去凌霄殿送点心,父皇还道自己那日是太急了,对宪哥哥处罚得也严厉了些,只是话已经说出口了,也收不回来,还让女儿要好生和宪哥哥说说,让他凡事都别太心急,该有大周皇子该有的样子。” “皇上真这样说?”王怡洵惊喜道。 “正是。”陆瑗修笑,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地靠近王怡洵道,“父皇还说,是你的,终究是你的,逃都是逃不开的。” 王怡洵,谢柔云与洛文珺闻言皆是一愣。 许久谢柔云才瞠目结舌道:“是他的,终究是他的……莫非是……” “母妃,父皇只是这样提了句而已啦。”陆瑗修娇俏道,又对王怡洵道,“王娘娘如今可一定要保重身子,往后的日子,可就是无边的富贵。” “卫国公主客气,往后是往后的事,本宫只求过好当下。”王怡洵客气道,脸上却已是喜不自禁的表情,“宪儿这孩子脾气确实急了些,皇上让他在宫外好好静静心也是应该,等出来了,本宫也会好生教导他的。” 陆瑗修的笑容真诚而完满:“有王娘娘这样的母妃是宪哥哥的福气。” 卫国公主开了这样的口,谢柔云与洛文珺即便心里不乐意,也少不得恭维一番。如此说了会儿,来时尚心事重重的王怡洵离开时已是满面红光,脚步也轻盈了起来。 待得皇贵妃离开了,陆瑗修方坐下来与母妃和贤妃一道吃茶。她将杯中清茶慢慢品了,方笑道:“王娘娘真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一高兴起来这气色都好了这么多,还真看不出是个病重之人。” 谢柔云道:“她凡事太较真,这身子,有一半也是被她自己的心气压垮的。” “就这样还与我们斗。”陆瑗修冷笑一声,“好好一个皇贵妃,这后宫内也就属她位份最高了,才多久时间,就把自己折腾成这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病怏怏的样子。若非王家尚算得势,加之念着过往情分,父皇早就不想理会了。” 洛文珺听陆瑗修这话说得古怪,略一思索,便笑问道:“方才卫国公主对皇贵妃说的话,可是真的?” “我不过是看着王娘娘可怜,捡着她爱听的话说罢了。父皇如今正在气头上呢,这几日母妃和洛娘娘可别去打搅。”陆瑗修抿着嘴直笑。 “哎,你这孩子,怎么……”谢柔云嗔道,“怎能这样胡说呢,母妃都差点当了真。万一王娘娘听了你的话,跑去皇上那给弘宪和舒颜说亲,可不就拂了皇上逆鳞了。到时你怎么交代?” 陆瑗修撇嘴道:“母妃真是仁慈,如果王娘娘真过去惹怒了父皇,我们哪里又需要交代什么呢。” “可怜天下父母心,她今日过来,也是为了弘宪之事。本宫也是许久未与她这样好好说说话了。”谢贵妃叹了口气,“何况若弘宪能与舒颜结为连理,那极乐宫与毓宁宫,应当也不会像如今这样剑拔弩张了。” “母妃说笑了。王谢两家斗了这么多年,岂是一桩婚事能平息的。即便不言外朝之事,这中宫之位,难道因为雍王娶了谢家女儿,王娘娘便不会与母妃争了?”陆瑗修不屑道。 “你这孩子,这些年的想法怎么越来越偏了。”谢贵妃道。 “因为母妃什么都不想,瑗修才要事事都想着。”陆瑗修道。 她想了想,又颦眉道:“不过王娘娘有一点考虑得没错,若舒颜妹妹入宫,只怕真的就会六宫粉黛无颜色。” 洛文珺便问道:“那卫国公主认为如何处理才是?” 陆瑗修想了想,道:“还是那句话,父皇心情不好,母妃和洛娘娘这几日都别去烦他为好。我今日得知昭衍哥哥已经班师回朝,想来又是一堆事,等这段时间忙过了,再视父皇心情决定如何去做。” “还是卫国公主想得周全。”洛文珺笑道。 如此说了些话,洛文珺亦起身告辞。 离开前,在迎仙宫门前的花园内遇到了素婉,见她着一身清雅婉约湖蓝白霏织丝长裙,披一条藕荷色缕金的披帛,正亭亭立在温泉胖的假山下看一卷书,走近一看,是袁枚的《随园诗话》。 她自春狩后又又重新得了些恩宠,前些日子给晋了贵人,如今的言行举止,已隐隐有了谢贵妃的风采,只是多了几分温柔与媚态。洛文珺听闻皇上若宿在迎仙宫,大多是由她侍寝,想来日子过得不算差。 便让众人在一旁等着,自己走过去唤了声“素妹妹”。 素婉见到洛文珺,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让姐姐见笑了,过去总觉得读书无用,如今却是后悔当初贵妃跟师傅学诗词时,自己没在旁边多听过来些。” 洛文珺道:“这有什么,如今开始学也不算迟。姐姐听皇上提起过,道妹妹于诗词方面颇有灵性,再学些日子,可以给几首曲子填填词,让柳更衣来唱呢。” 素婉闻言也没多欣喜,只是道:“也没想着用这些邀宠,只不过长日无聊,随意学些什么打发时光罢了。” “妹妹这样的心态真是好。”洛文珺淡淡地笑了下。 “天薄我福,让我此生都不能再有自己的孩子。”素婉无奈地笑笑,“可这口气,也是不得不吞下去,才能不晕了头。” “妹妹辛苦。”洛文珺道。 “这宫中女人都辛苦。”素婉抬眼,横波目中已有杀机闪过,“妹妹已经托家人查了,那鸢尾的家人,确实被安排得极妥善。只是这幕后之人恐真是大有来头,竟真的无任何线索。” 洛文珺看了看周围,确信宫人们都在远处,听不得她与素婉的对话,方道:“此事妹妹务必点到即止,若动静大了被那人察觉便不好了。” 素婉点点头:“姐姐放心,这点妹妹还是懂的。” 洛文珺拍了拍她的手,正欲转身离开,忽陆瑗修一路小跑过来,身后跟着明烟。 “洛娘娘且慢。”陆瑗修声音清甜柔美,对明烟点点头,明烟便将一锦盒呈至洛文珺面前。 陆瑗修笑道:“父皇赏了几支点翠花簪给我,我瞧着有几支给重夕妹妹戴会更好看,刚才就拿过来想给洛娘娘带去的,不料说着说着竟忘了,这不赶紧就送过来了。” “卫国公主真是客气。”洛文珺道,“本宫便代重夕谢过了。” 陆瑗修一双清凌美目宛若平湖秋水:“子绍表哥的事,重夕妹妹心内一定不好受,只是这几日事多,她定然是不想其他人再为她分心难过的,洛娘娘有空定要多陪她说说话解解闷,不然这心事总压着,对身子也不好。” 洛文珺心下一暖,感激道:“重夕有你这样的姐姐,真是三世修来的福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0章 靖章王归来 陆昭衍凯旋的消息传遍宫阙,众人自然为大周旗开得胜而欢欣,皇上亦是吩咐要隆而重之地迎接。 如此一来,毓宁宫便有些不甚开心,毕竟一开始战况并不如人意,还是雍王出征后才节节得胜,但皇帝的旨意中,竟就是半句也不提下雍王的功绩。宫中之人何等精明,见毓宁宫如此,一个个便都换了张脸,连内务府送来的东西都不如以往的好了。 王怡洵难免抱怨几句,还是雍王写信过来,道是自己为一己之情罔顾军纪,皇上没严惩已是开恩,让母妃万勿在皇上面前抱怨。这才让王怡洵冷静下来,忍着没到皇上跟前说。 洛文珺如今是陆昭衍养母,养子凯旋而归,自然也是开心的,便令人将极乐宫好生洒扫一番,又精心备了宴席来给陆昭衍接风洗尘。 盛大的迎接仪式以及接连几日的宴饮后,重夕终于在极乐宫见到了瘦削了不少的陆昭衍。 皇帝知晓陆昭衍刚从战场归来,陪着自己在各类皇亲国戚前绷着神经演了数日的父慈子孝,极乐宫的家宴若自己还去,反是拂了大家的兴致。因而推说自己政务繁忙,赐了一桌膳品后便不去极乐宫了。 如此一来,气氛便放松许多,洛文珺给宫人们放了半天假,亲自去请了秦嬷嬷前来,几个人围坐一桌,只卫芸留下来布菜,美酒佳肴,开怀畅饮,倒也尽兴。 “这孩子,出去时候还那么精神,回来就瘦成了这样。”席间秦嬷嬷忍不住感慨道,伸手抚了抚陆昭衍的脸,很是心疼,“你这孩子啊,军国大事重要,自个儿身子也重要。要知道这宫中,除了我们几个,可就没人是真正关心你的。” 陆昭衍俊美的脸上浮出一个少有的孩子般的笑容:“出征在外难免身不由己,雍王突然回京,事情都落到我身上,便有些上火吃不下东西,这一回京便都好了,嬷嬷放心,过几天一定还你个和以往一样的昭衍。” 洛文珺看他那样子便有些好笑:“既是上火了,这边特意备了些凉糕,来尝尝。” 边说边将一块蜂蜜槐花凉糕放入陆昭衍碗中。 不料秦嬷嬷和陆昭衍见了那槐花凉糕皆是一愣,尤其是陆昭衍,竟是久久不下筷。 洛文珺便问道:“怎么了,可是东西不合胃口?” “自然不是。”陆昭衍忙夹起来吃了,笑道,“长期在西北一带过着军旅生活,每次回到长京都匆匆忙忙的,想起来,是许久没吃到这么精致的东西了。” 陆重夕笑道:“正是因着昭衍哥哥总是来去匆忙,母妃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些什么,只想着哥哥幼时在江南一带长大,便拉着重夕亲自下厨做了些南方的糕点,哥哥若喜欢,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秦嬷嬷闻言感慨道:“是啊,说起来贤妃可是扬州人士,晋国公主也曾在金陵生活过。可惜老奴年龄大了,如若不然,真想再回去看看。” 洛文珺道:“何止嬷嬷呢,就是本宫,入宫后也是再未回过扬州,着故乡的山水,不知是否依然如故。” 陆重夕抿着嘴笑,示意卫芸给秦嬷嬷布菜时多夹些南方菜式。 其实洛文珺在陆昭衍回来前,便着人四处打听,从一个当年在杨府内伺候的小厮口中得知,当年陆昭衍的生母最拿手的一道菜便是蜂蜜槐花凉糕,陆昭衍也很喜欢吃,便认真学了好几天,这做凉糕的手法便比御膳房还厉害些了。 又得知陆昭衍较之扬州菜更偏爱迷宗菜内的湖上派,便吩咐小厨房务必将今日的菜做得清鲜脆嫩些,但又不能太过刻意,让人看出端倪。 如此良苦用心,陆昭衍吃得也很开心,一桌人算是宾主尽欢。 洛文珺对前线之事很有兴趣,陆昭衍便捡了些有意思的一一道来。 那是个遥远而陌生的世界,道不尽的畅快肆意,说不完的悲怆凄楚。狼烟烽火,冷月孤雁,如云战阵前迸洒的热血,塞草对面纵歌的女子。国与国之间抛开千里之外的运筹帷幄,舍弃彬彬有礼的外交语句,便是面对面,刃对刃的厮杀比拼。 陆重夕听陆昭衍不急不缓地说着,不知不觉便被那语句中的铁血与浩大震撼。她是江南温柔乡皇宫锦绣堆内长大的女子,即便不受宠爱,寄人篱下,他人也还需客气地唤一声“公主”。所谓的风刀霜剑,所谓的腥风血雨,也不过是几个女人间衣香鬓影下的的勾心斗角罢了。那些大漠孤烟,铁血杀戮离自己太远,偶尔也让洛文珺为自己说说当年父皇波澜壮阔的夺位之战,却也只是轻描淡写几句,便将那段血染江山的历史一笔带过。 如此听陆昭衍说来,竟产生了几许渺小的感觉,只觉天地如此辽阔,自己却日复一日地在后宫的各类争风吃醋与儿女情长中蹉跎着岁月。 如此想着,手却不自觉地握住了藏在衣服内的那块翡翠鱼纹并蒂莲吊坠。心内不禁有些发酸,儿女情长,儿女情长,到底这情,也是又长又缠的,也不知子绍哥哥在家如何了。母妃也答应将谢舒颜告知自己的事与父皇好好说说,然而直至今日,父皇也没有丝毫表示。 这厢她思绪不知道飘去了哪里,另一边桌上的气氛倒是又热烈又轻松。 陆昭衍敬了秦嬷嬷一杯酒,秦嬷嬷喝了,突然想到什么,便问陆昭衍:“听闻皇上对你这次的凯旋非常开心,赏赐较以往多了不少。” 陆昭衍点点头:“是如此。其实此次能得胜,也多亏了雍王援助,我自己的功劳是没那么大的,所以皇上这次的赏赐真是有些太多了。今早还推辞了许久,才将食封给辞了。” 洛文珺将杯中残酒饮尽,略略沉思下,方道:“本宫说句不好听的,昭衍你勿见怪。虽然前些年本宫一直在冷宫内,外边的事还是知道些的,皇上那些年,对你可不甚公正。硬仗恶仗都是派你过去,到头来论功行赏,却又往往冷落了你。” 陆昭衍苦笑着摇摇头:“父皇待我已经很好了,赏赐什么的,本也就是些身外之物。” “昭衍哥哥觉得是身外物,可其他人却不一定这样想。将士出征,自然是为国为民,然将士也是人,也有家有亲人,若立了军功却没有赏,谁还肯为国家效命。”重夕闻言便有些不满,“更何况,父皇还只对哥哥的军队这样。哥哥这些年,左右调和,也是很不容易吧。” “重夕。”洛文珺睨了重夕一眼,“说什么呢。” “妹妹说得并没错。”陆昭衍笑得很好看,“我也不想让手下将士过得太难,这些年除了杨家老一辈那些人,许多都编到其他军队内了。” 重夕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吞下了。 陆昭衍也只是冲她笑了笑,双眸如星子,亮得似乎容不下任何不纯粹的东西。 秦嬷嬷笑道:“你这孩子倒是关心你大哥。他这人啊,还真是自己的东西从来不争取,但是谁在他手下做事,他却是一直都挂在心上的。” 洛文珺想了想,道:“皇上素来偏袒雍王,这是大家都知道的。然此次一反常态重赏了你,本宫心里还真有些疑惑。” “父皇此次一开始就没预备让王家那边的军队出征,也是我写信求援才让弘宪出来。”陆昭衍道。 重夕道:“不知弘宪哥哥如何对待华阳长公主的长子。” 陆昭衍轻描淡写道:“弘宪带大军夜袭乌雅军大帐,乌雅国往太子被发现时,尸体已经成肉泥了。” 重夕心中升起一种难言的酸涩:“弘宪哥哥,倒一直这么果决,虽说,那王太子也是我们的表哥。” “华阳长公主自嫁了乌雅国后便处处与大周为敌,王太子,算是被他母亲亲手推上死路的。”陆昭衍道,“弘宪于战场上,素来就不会被这些儿女情长牵绊住。” 他虽这样讲,然而重夕又如何不知道陆昭衍的各种足以彪炳史册的战绩,雍王不会被儿女情长牵绊,陆昭衍只怕更加杀伐决断。只是,当华阳长公主之子惨死之事传到皇帝耳中时,素来波澜不惊的陆文湛,竟独自在皇室宗庙内跪了一晚上。 陆昭衍对于皇帝的心思,倒比雍王摸得更清楚些。 “战场上的事,本宫这种妇道人家确实不懂。”洛文珺笑道,“只是不知皇上这些赏赐,你会如何处置。过去一直有听闻靖章王礼遇下人,爱兵如子,甚至曾拿出过自己的俸禄补贴兵士。” 陆昭衍道:“娘娘可听闻西凉玉峦山一带的隐者曾育出一种垂露牡丹,花蕊似雪,花瓣晶莹如朝露,一年四季皆能盛放,望之不似人间之物。” “曾有耳闻,可惜一直未有幸一睹真容。”洛文珺道。 陆昭衍笑道:“娘娘若得空,靖章王府随时欢迎娘娘去赏花。” 陆重夕是爱花之人,闻言不禁讶异道:“哥哥是将垂露牡丹移植到了长京?” 陆昭衍颔首。 洛文珺也有些诧异:“这花,据闻极难养活。要以雪山之巅的水浇灌,温度过冷过热都不行,然又不能进密闭的花房,定要在能见天光的地方。那土壤好坏也有要求,是玉峦山深处常年被雪水滋润的黑土,太贫瘠太肥沃都要不得。” 陆昭衍道:“正是,因而离了玉峦山,便没人敢育这种牡丹了。然昭衍回京时一见此花,便喜欢的不行。如今已命人在靖章王府清了片地出来,以温泉环绕花圃,以保证四季暖融如春。至于雪水与土壤,也是派人定时从玉峦山送来。” 洛文珺与陆重夕闻言相视一眼,皆有些瞠目结舌,这等手笔,即使是在贵气冲天的长京也是少见。 秦嬷嬷道:“你这孩子倒真舍得,过去曾听闻贞顺皇贵妃千金求购一枝野绿梅,换了你,这几朵花,倒是万金也不止了。” 陆昭衍的笑容还是浅浅的,像永远也兴不起波澜的深湖,又干净又深沉,他仰头饮了杯酒,方道:“父皇赏了那么多,这钱,既不好存着,也不能尽散于军士,总该想点什么花掉才是。”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1章 雍王逼宫 洛文珺便笑道:“也亏你想得出来。长京的贵戚子弟内平素就属靖章王生活最为简单朴素,不料一出生便是这样的大手笔,明年花开之日,想来靖章王府是要游人如织了。” 陆昭衍也笑:“慕名赏花而已,算不得刻意结交名流。” 秦嬷嬷忍不住心疼道:“你这孩子,小时候总那么没心没肺的,如今这心思,也是太细密了些。” 洛文珺眸中也透出了怜爱:“本宫倒是真欣赏昭衍,儿郎吃些苦,方能成长为真正的男子汉。放眼长京这群纨绔子弟,又有谁比得上靖章王。” 陆昭衍忙道:“娘娘切勿在这样讲,昭衍,也只是尽力做到为臣为子该尽之责罢了。长京俊杰如云,昭衍是万万不敢比的。” 他话音未落,忽见玉墨敲过门,急匆匆走了进来,行了个礼道:“不好了,雍王夜闯乾清宫,与凌霄殿内皇上起了争执。听徐姑姑的人带话说,好像还是因为靖章王。王爷是否要去看下?不少娘娘都过去了。” “雍王这是做什么,禁闭还未结束,竟敢擅闯乾清宫。”洛文珺惊道。 “若是跟我有关,那我是不得不去下了。”陆昭衍道,便起身行礼,“如此昭衍便先去看看了。” “既是不少娘娘都过去了,那本宫与重夕便同你一道去看看吧。”洛文珺道。 于是吩咐人送秦嬷嬷回去,携了陆昭衍与陆重夕前往乾清宫。 此刻紫寰城一扫平日的安宁,无数侍卫纷纷赶往乾清宫,灯火煌煌,人声鼎沸,陆重夕看着竟有些心惊之感。 至乾清宫前的汉白玉甬道时,才发觉几乎是每个宫的娘娘都到了,焦虑地簇拥在门口。乍一看衣香鬓影,脂浓粉艳的,倒有种百花争放之感,然看她们神情,个个都是焦虑得不行。 “是戒严了么?”陆重夕疑惑道。 只见巍峨的乾清宫门口侍卫层层把守,地上横七竖八倒了几个人,看样子已经没气了。定睛一看,有几个便是雍王平日里的亲信。 “宪儿,宪儿!”王怡洵的声音穿透鼎沸的人声,尖锐地刺激着耳膜。 众人只见平素里华贵无匹的王皇贵妃只简单地披了件锦袍,头发胡乱挽了挽,扶着绿衣与红叶的手脚步匆匆地过来。 到门口一见这么多娘娘在,似是有些难堪,然而一咬牙,便欲往乾清宫内走去,却被几个侍卫拦住。 “放肆,竟敢拦皇贵妃的路。”绿衣喝道。 一个侍卫长上前一步行礼,恭恭敬敬道:“雍王逼宫,乾清宫内现下极为血腥,怕污了娘娘的眼,还望娘娘恕罪。” 口中恭敬,脚步是一分不让的。 王怡洵一听他的话,顿时面容惨白:“逼宫?这怎有可能!宪儿为何要逼宫?” 一旁的徐福蓉上前一步,行过礼道:“回皇贵妃娘娘,雍王本在宫外禁闭中,今夜却突然带人打伤皇城守门侍卫,直闯乾清宫。手下之人与皇上侍卫起了冲突,如今已全部被就地正法。” 这些话别说是皇贵妃听到,便是洛文珺等人,也是惊骇万分。重夕从未见过逼宫,却也是知道此事的严重性,更是听多了关于逼宫政变的种种血腥往事。眼前的几具尸体皆是致命处被大内高手一刀毙命,鲜血将乾清宫前的石阶染了大半,刺鼻腥味让一些娇气的娘娘直捂鼻子。她第一次直面这样狰狞的死亡,不自觉就往离自己最近的陆昭衍身边靠了靠,陆昭衍一反手,于广袖下将重夕的手紧紧握住。 “别怕。”他轻声道。 “我不怕。”重夕回答,“我只是担心弘宪哥哥。” 陆昭衍沉吟了下,英俊的侧脸被火光与血光映出一种异样的神采,他的声音更低了,却是有些答非所问:“父皇不会有事的。” 陆重夕了然,一时间却也哑然。 “不,不可能的。”一旁的王怡洵目瞪口呆良久,才惊叫出声,“宪儿为何要逼宫?这里头一定有误会,一定是有误会!你们让我进去,我与宪儿好好说下,他是个好孩子,他不可能做出逼宫之事的。” 忽而,她尖利的声音又低了下来,变得近乎哀求:“你们,不要伤害他。这一定是误会,你们给他个机会,让他好好解释。” “王娘娘放心,父皇不是不辨是非之人。”陆瑗修从人群中走出来,她衣饰端然,与失魂落魄的皇贵妃形成鲜明对比,语调是惯有的对长辈的尊敬,可目光却带着讽刺,“如若雍王真的没有错,父皇,也是不会胡乱怪罪他的。” 李容华闻言不屑道:“禁闭期间强行闯皇宫,还在乾清宫前与皇上的侍卫起冲突,即便真有误会,这罪名也不轻了。” “你给本宫闭嘴!”王怡洵猛然回头喝道。 她杏目圆睁,病容陡然变得犀利,将一旁的绿叶骇得差点倒退一步。 李容华却只作看不见,扶着侍女的手与她对视了会儿,抿唇一笑:“嫔妾也只是说说,如何处置,自然全听皇上的。皇贵妃切莫这副气鼓鼓的样子,嫔妾看了可真是怕……怕这口气一下子吐出来了,皇贵妃你就扁下去了。” 她平素也是和善之人,然这些年明里暗里受了皇贵妃不少气,加之如今娘家尚算得脸,自己亦算得宠,免不得出言讽刺几句。 王怡洵气得面色发青,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也知道如今不是与李容华争执之时,终是生生将这口气吞下去,转而敛了敛神色,走向徐福蓉,正色道:“宪儿性格冲动了些,然绝对不会做出逼宫之事。本宫为宪儿生母,他即便真有错,为人母的,也有义务教育他,还望徐姑姑让本宫进去。” 洛文珺忍不住颦了下眉:“这皇贵妃的性子,倒是与过往有些不一样了。” 谢柔云走至她身侧,颇为感慨:“这一年她过得不太好,人呐,有时候受些挫折也是好的,只消不倒下,便会长些韧性。” 洛文珺想想这一年,王皇贵妃受的挫折许多倒是出自自己之手,心内倒生了几许些不知道是笑还是怜悯的感觉,只能道:“但愿她这身子,是可以真的不倒下。” 徐福蓉垂着眼站在宫门口,并不直视王皇贵妃,口气却是坚决:“还望皇贵妃娘娘恕罪,没有皇上圣旨,奴婢不敢放行。” 王怡洵气急,却也不和徐福蓉多纠缠,转而一拂裙裾,对着宫门便跪下了,口中喊道:“皇上!皇上!臣妾在这里,请让臣妾进去!”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一时间只有王怡洵含悲的声音回响在夜空下。 她的广袖在夜风中飞扬,单薄身姿犹如飘萍,似是下一秒就要被吹倒一般,然而那不堪一握的腰肢,却也是真的挺得笔直笔直。 谢柔云看了她一会儿,无声无息地转过了头。 皇帝并没有让众人等太久,乾清宫未多久便有了动静。 陆文湛并没有像大家想的那般被层层侍卫拥着,而是只身走了出来。 陆弘宪没受什么伤,只是披头散发,衣冠凌乱地被侍卫押着跟在皇上身后走出来。那些随他一道进宫的人则是个个五花大绑,狼狈不堪。 皇帝看了眼面前黑压压的人群,又看了看跪在宫门口的王怡洵,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走上前亲自将皇贵妃扶起:“这是做什么呢你,大半夜的,地上这么凉,小心身子。” 王怡洵鼻子一酸,连唤数声“皇上”,又悲声道:“宪儿无论做了什么,请千万千万别怪他,要怪,也怪臣妾教子无方好了。宪儿他,他只是比较急性子,那心地是真的好的,他是万万不敢做什么对不起皇上之事的。” 皇上回头睨了眼陆弘宪,又转头颇为无奈地王怡洵道:“瞧他这样子,朕都没说什么呢,就急着往身上揽责任。” “母妃,母妃你别管我,快求求父皇,让父皇不要杀□□与连决,他们是因为我才下狱的,要怪,便怪我一个人吧。”陆弘宪猛然抬头,对着母妃喊道,他平日里总是打理得一丝不苟的仪容此刻狼狈不堪,一张俊朗的脸刻满焦虑,让那平素总洋溢着的贵气也消了几分。 杜□□和杜连决虽非王姓,却皆是王家女婿,出身官宦之家,与雍王是表兄弟的关系,因而王怡洵颇为吃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陆文湛道:“两位杜大人身为监军,雍王这个主帅擅离职守便是他们默许的,还帮着隐瞒消息,待第三日几位将军前来商议攻城之事时才惊觉主帅离职。怡洵你说说,这成何体统!” 王怡洵闻言如遭惊雷,只觉眼前阵阵发黑,杜□□与杜连决皆为她父亲推荐,皇帝这样问自己,已是有指责之意。此刻若替两位杜大人求情,必然让父亲受累。 因而一咬牙,刚要说话,却听陆弘宪喊道:“回京是我自己的意思,我是主帅,是我命令□□和连决替我瞒下消息的,有错也是我一个人的错!” “闭嘴。”王怡洵喝道,转而对皇帝道,“皇上圣明,便请依军法处置两位杜大人吧。” 陆弘宪却是高声道:“母妃,你怎能如此。连诚和连决若因为儿子而死,儿子即便活着,也将永远心怀愧疚!” 皇帝冷冰冰地看着陆弘宪,似乎根本不认识这个亲生儿子。 王怡洵一动不动站在那了,只觉得身体一寸一寸冰冷了下去。 谢贵妃颦眉:“弘宪这孩子,怎么能在皇上面前这样讲。他这样突然入宫,莫非就是为了两位杜大人之事?” “似乎还有为什么论功行赏之事。”今日是崔婕妤在凌霄殿陪皇帝,闻言便有些怯怯地说道。 “论功行赏?”王怡洵有些不明就里。 一边的陆昭衍却猛然想到了什么,上前一步道:“弘宪,你莫冲动。父皇圣明,赏罚自有决断。” 陆弘宪安静了下来,用一双似乎燃着火焰的双眸凝视着陆昭衍。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2章 恍然 就在众人松一口气时,雍王却猛然挣开侍卫,冲到陆昭衍面前,挥手便是狠狠一拳。 “昭衍哥哥!”重夕忍不住惊呼出声。 “弘宪,你做什么?”王怡洵也吓了一跳。 皇帝却只站在台阶上,面色如常。 陆昭衍一抬手,就握住了雍王的手腕。 陆弘宪一愣,挣扎了下,却是动弹不得。 他抬起头与陆昭衍对视,却发觉大哥子夜般的眼睛黑沉得如北冥之海,幽寒不见底,一瞬间竟让历经千军万马的自己如坠深渊。 “一个皇子,犯了错不好好反省,深夜闯宫,成何体统。 陆昭衍的声音并不高,然而就这样平平缓缓说出来,陆弘宪却是心头一颤。 只是他到底是关心着两位表哥,还有跟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将士,因而缓了缓神道:“我是冲动了。但是大哥,此次能得胜凯旋,我手下的将士死伤过半,战功赫赫,你为何丝毫不对父皇提及?又为何要将连诚连决之事告知父皇,当时是怎么应允我的?如今我手下的人不仅毫无赏赐,监军还要被论罪处死,这让我日后该如何在他们面前抬起头?” 陆昭衍闻言楞了一下,看了眼皇帝,嘴唇动了动,却只是叹了口气,对陆弘宪道:“有事慢慢讲,你性子该改改了。” 陆弘宪声音又扬了起来:“什么慢慢讲,再慢些,人都要被处死了!” 他转头向皇上道:“父皇,错在儿臣,在儿臣!与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 “宪儿,你便是为这些事夜闯皇宫,惊扰圣上?”王怡洵有些难以置信。 “母妃,军队里的诸位都是与儿子一道出生入死,浴血奋战过的。他们是儿子荣辱与共的兄弟,手足!” 王怡洵有些怒了:“你堂堂大周皇子,竟将自己和那些不入流的兵士比作一道。” 陆文湛却微微地笑了:“朕的儿子,很会带兵啊。” 陆瑗修站在暗处,细细端倪着皇帝,突然眉心一动。 皇帝的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一丝波澜:“只是你这几日在禁闭,朕赏谁罚谁,却是清楚得很。” 这话一说,王怡洵猛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皇……皇上是什么意思。” 皇帝的笑容又冰冷有讥诮,对众人道:“雍王禁闭间不思悔改,夜闯皇宫,着降为苍梧王,削去食封一千。今日随苍梧王一道闯宫者,乱棍打死。” “不,父皇,一切是儿臣的错,儿臣的错!与他们无关,请不要怪罪他们,他们只是儿臣家丁,听儿臣的话而已。”陆弘宪一听这话,转身对着皇帝便跪了下来,连磕数个响头,未几,便有鲜血顺着脸流下来,在他硬朗的面容上赤目惊心地红着。 重夕终是看不下去,喊了声“宪哥哥”,便跑过去想扶起陆弘宪。 陆弘宪却只是固执地跪在那里不肯起来,火光,血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闪烁着,像他的灵魂一样,既炽热,又纯粹,连谢舒颜这样的女子,也会被这等纯粹的热度融化。 “重夕妹妹,这是哥哥的事,你莫参和进来。”陆弘宪勉强对重夕笑了笑,“哥哥身上都是血污,小心别脏了你衣裳。” 重夕心内一颤,想拉他起来的手,便生生停在了空气中。 那一瞬间,她突然就觉得很可惜,这样一个人,怎就生在了帝王家。 “皇上,皇上请收回成命吧,宪儿自七岁起便一直是雍王,他一直都是个好孩子,只是受了奸人蒙蔽而已,怎么能降为苍梧王。”王怡洵哀哭道。 苍梧郡并不贫瘠,然雍这一字,意义非凡,素来都是皇后嫡子才能得封。陆弘宪没了雍王头衔,不仅他本人,连皇贵妃的地位,怕也是要一落千丈了。 她本就来得匆忙,脸上也只胡乱扑了些粉,这一哭,泪水冲刷开脂粉,顿时露出下面毫无血色,白得渗人的皮肤。 皇帝看向王怡洵,眸光变幻莫测,他问道:“那你说说,他是受了什么奸人蒙蔽?” 王怡洵一愣,顿然语塞。 皇帝又问道:“若真是奸人蒙蔽,连你们都知晓强闯皇宫是何等罪过,他会不知?只能说性格冲动,又辨不清是非罢了。” 王怡洵还欲说什么,一边的谢柔云终究是看不过去了,上前拉住她,轻声道:“皇贵妃别说了,皇上这样处置已是开恩。若再说下去,触怒了龙颜,只怕更不好。” 陆瑗修闻言,如刃眼刀便在母妃身上刮了一下。 一大颗清亮的泪从王怡洵眸中滚落下来,她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又虚又冷。然而周围的人这样多,以她的性子,也只能深深地吸了口气,终是不再多言,而是走到陆弘宪身边,对他道:“你也莫再多言了,起来随母妃回去吧。” “可母妃……” 陆弘宪还欲说什么,王怡洵突然抬手,狠狠打了他一耳光:“闭嘴!” 侍卫已经押着陆弘宪的那些家丁往外头走去,未几便传来棍棒声,惨叫声。 众人站在弥漫着血腥味的空气中,秋日冷凉的夜在火光中变得怪异而燥热,那些掩藏在心底深处的怜悯与恐惧交集着在互相对视的眸光中流露,却又生生咽下去。 不敢讲,不能讲,不知如何去讲。 风吹过,梧桐叶簌簌而下,碧树凋落,生命凋零。 陆弘宪伏地恸哭,皇帝只是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入了乾清宫。 “弘宪,先回去吧。”陆昭衍过来,欲拉起陆弘宪,被他一下子挥开了手。 “这么多年,我一直敬你为大哥,孰料我一朝出事,竟就在背后伤我的人。”陆弘宪冷笑道,“靖章王,我就该知道,你在战场上能做出的事,下了战场一样可以做到。” “弘宪,你误会了。”陆昭衍道。 “误会?”陆弘宪冷冷一笑,“那这一切又该如何解释?父皇素来仁厚,为何这一次没有一人得赏?连死去军士的抚恤费都没有,他们可都是跟了我多年的儿郎,一朝殉国,朝廷却一点表示都没有,而你的人,此次加官进爵者有多少,你该是清楚的。” “父皇素来仁厚。”陆昭衍将这句话用极轻极轻的声音重复了一遍。 面前的陆弘宪,他眉眼间的神采与皇帝年轻的时候其实是有几分相似的,只是皇帝登基后,似是连容貌都变了,更逞论那几分本就不多的神采。他心中微微一痛,这个弟弟,便从不为自身多想想。 “将苍梧王带下去吧,先送皇贵妃那里,余下的,且再听父皇吩咐吧。”陆昭衍对身旁的侍卫说道。 王怡洵也被宫女扶着离开了,她虽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然看着倒是比陆弘宪要好些。 鲜血洗去后,火把也熄灭了,华贵的宫灯被重新点燃,煌煌的色彩,照不尽几人欢喜几人愁。 人群渐渐散去,陆昭衍却依然站在那里,玄色洒金长袍在夜风中飞扬着,似临风玉树,令人见之忘俗。 “昭衍哥哥。”陆重夕唤了他一声。 陆昭衍回头冲她笑了下,眸光却有些沉郁。 “昭衍。”洛文珺从后面走过来,“弘宪今日,是怎么回事?” 陆昭衍想了想,道:“我并没有告诉父皇连诚连决之事,弘宪手下立功之人,我也一一上报了。” “那这是怎么回事?”重夕疑惑道。 “重夕别说了,我们回去。”洛文珺道,对女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重夕顿时明白过来,连诚连决之事,皇帝应是从他人口中得知的,军中人多,皇帝有心打压王家,安插几个自己人在他们的军队内不是难事。至于论功行赏,他当年可以苛待陆昭衍的手下,自然也可以以同样的方式对待陆弘宪的人。 只是苍梧王自出生起便一直遂顺,虽也是看多了金戈铁马血雨腥风,然那性子,到底是浮了些。 谢柔云一开始随着众人一道散了,走了几步,又停下了脚步,转身远远望着乾清宫,想起方才的情景,也是感慨万千:“皇贵妃,弘宪,都曾是何等意气风发之人,今夜竟会如此……” “狼狈。”陆瑗修朱唇轻启,含了缕冷凉,“是不是?” 谢柔云看了看女儿,只觉得那张娇丽脸庞愈发地不真实了。 “瑗修。”她唤女儿的名字,“母妃能走至如今的地位,已是不易。有时候太过争上游,只怕会陷入当局者迷的境况。” “这后宫,本就是一个局。母妃已经坐在了贵妃的位置上,便别再想着旁观者清了。”陆瑗修道,“且母妃今日根本没必要劝着皇贵妃,对她这样的人,心软是不必要的。” 谢柔云叹口气:“我看她那样子,又想想她平日的模样,心里总不是个滋味。” 陆瑗修冷冷一笑:“皇贵妃踩在我们头上多年,女儿心里,更不是滋味。” 她眯着眼睛看对面的陆昭衍,陆重夕与洛文珺三人,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却也能看出自己那个名义上的大哥,脸上居然有了几分少见的无奈与惆怅。 洛文珺一副良母的姿态同他说了些什么,便拉着重夕离开了。 而陆昭衍待洛文珺与陆重夕离开后,突然一拂衣摆,对着乾清宫宫门便跪了下去。 “哎呀。”陆瑗修低呼了一声,“弘熙在哪儿?今晚怎么没来?” 明烟忙道:“晋王今日读了一天书,道是有些累了,早早便睡下了。” 陆瑗修不满道:“他倒真是心安,快将他叫起来。” 谢贵妃道:“怎么了?弘熙这几日很用功,除了读书还开始练习骑射,我也是怕他身子吃不消才让他今日早些歇息的。” “母妃,你怎么不想想。”陆瑗修急道,“靖章王都跪下来来求情了,这种兄弟情深的戏码怎么能只让他一人来演。父皇今天把雍王降为苍梧王,这处罚是很严厉了,快让弘熙哥哥过来,陪昭衍哥哥一道跪着,让父皇给宪哥哥开开恩。” “哎,你说得也是。”谢贵妃道,忙让宫人去将陆弘熙叫来,“弘宪那孩子也是心肠太好,太关心身边的人了,同皇贵妃真是全然两种性格。本宫看他今日那样,也是真心疼。弘熙呀,也确实该替这个哥哥求求情。” 陆瑗修一听谢柔云这话,突然嗤笑出声:“母妃说什么呢,女儿让弘熙过来陪着一道求情,只是觉得这好人,不能让昭衍哥哥一个人演罢了。” 她的笑容在风中犹如冬日冰棱,又剔透又尖锐。 谢柔云看了会儿,突然有种异常的倦怠感涌上来,她也不多言,一拂袖,转身便往迎仙宫那边回去了。 她走得很快,玉白色织金裙裾长长曳在身后,那月光般柔和的辉芒,没多久便消失在了黑夜中。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3章 婴啼 靖章王与晋王在乾清宫门口跪了两天三夜,请求皇帝网开一面,对陆弘宪从轻发落。 然而直至体弱的晋王又饥又冷,昏倒在地,皇帝也只是让钱公公带了话出来,道是你们二人与苍梧王兄弟情深,朕甚是感动,然苍梧王犯军法在前,强行闯宫在后,如此处置,已是网开一面,无需再求情。 话已至此,再求情下去,便是惺惺作态了,一时间风头无两的陆弘宪便这样沉寂了下去。 皇帝依旧满面春风地面见各国贵客,参与各类大小型活动。只是伴在身旁的不再是后宫位份最高的皇贵妃与曾经被众人默认为大周接班人的陆弘宪。 谢贵妃站在了王皇贵妃曾经的位置上,她门第高贵,容止端雅,待人接物得体大方,又比王皇贵妃少了分骄矜,多了分平易近人,一时间赢得女眷们的连声好评。 只是那些本该陆弘宪出席的场合,陆昭衍并不是那么愿意抛头露面,应付几场后,便借口身体不适躲到许久不住的靖章王府休养去了。如此一来,唯一的成年皇子晋王陆弘熙便得以频繁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他虽不如两个哥哥那般文武双全,天资英纵,然而那温文儒雅的作风,也是深受文官们的赞颂。 然最风光无限的人,却并不在迎仙宫。 郑美人一直低调谨慎地在寿康宫养胎,不向皇帝邀赏亦不与人争宠,这个多事之秋,后宫风波频起,却是一丝半点儿也未波及到她身上。每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寿康宫内小心翼翼地养胎,倒让许多人都忘了宫中还有这么个有孕的妃子。 终是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里,诞下了一个健康的皇子。 她有孕时低调,临盆亦是小心。太后不走漏一丁点风声,只派珮楚寻了可靠的产婆与太医来,待皇子平安产下,方遣人告知正在展莲舫宴饮的皇帝。 皇帝许久未见郑美人,当夜正与一群莺莺燕燕商量着要去御花园夜游,突然得知郑令澜给自己生了一个儿子,真是又惊又喜,急忙赶到寿康宫,又连连颁下丰厚的赏赐。 后宫中的明争暗斗,皇帝虽面上不表,心内早已厌烦。而郑令澜出身高贵,举止文雅,性格娇柔,既没有王怡洵那般美艳得咄咄逼人,亦不似谢柔云那般正经得毫无风情,与她之间的感情,虽不至于有多么刻骨铭心,却也是如春风拂面,令人身心愉悦。 “令澜,舒朕心扉,解朕愁肠。便赐号“舒”吧,位份也得晋一晋,等出了月子,再给风风光光地办个册封礼。”皇帝在探视过郑令澜后在寿康宫与太后闲聊,虽已是深夜,然精神还是极好的。 因是深夜产子,大多宫妃都已经睡下了,只有谢柔云与陆瑗修得知后马上赶了过来。 陆瑗修看上去也是极开心的,见父皇心情好,便趁势为郑令澜多求了些赏。她嘴巴很甜,一番奉承恭维,令皇帝龙颜大悦,将迎仙宫附近新盖的长信宫指给她住。 太后心情亦很好,毕竟自己多了个亲孙子,又是郑氏女所生,听得陆瑗修不断为郑令澜说好话,不禁笑道:“不愧是卫国公主,将你母妃不骄不妒的性子学了个八九不离十。无怪乎皇上这么宠你。” 珮楚站在太后身后,闻言用帕子轻轻掩了下嘴。 皇帝颔首:“正是。瑗修虽为晚辈,其作风与人品,却值得后宫妃嫔认真学习。” 陆瑗修掩嘴娇笑,声如银铃:“父皇谬赞了,瑗修只是平素里与郑娘娘比较说得来而已。而且郑娘娘的儿子,亦是瑗修的弟弟呀,皇室枝叶繁茂,瑗修身为陆氏一族,自然是极开心的。” “你呀,总是这样一副好心肠。”皇帝笑道,又无奈地叹口气,“可有些人,却真是连你的半分都学不到。” 太后便问道:“皇上这话何意。” 皇帝喝了口茶,冷哼道:“朕方才得知,宫人至毓宁宫告知令澜得麟儿的喜讯时,怡洵已经准备睡了,听到消息时,竟将手中一碗安神汤给摔了,宫女上去收拾,几句话不得她心,还被打了个耳光。堂堂皇贵妃,就这点气量。” “许是王姐姐太过吃惊,手一抖拿不稳也是有可能的。”谢柔云方才在内室探视郑令澜,此刻出来,正听到皇帝说这话,便随口替王怡洵说了几句,“方才臣妾来时,还看到毓宁宫送来的礼品呢,倒是丰厚得很。” “不过表面功夫而已。”皇帝不屑道,“心中不悦,拿宫女出气,她倒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谢贵妃虽与王皇贵妃不和多年,此刻却也生了几分淡淡的悲悯。 这几日从洛文珺口中得知,陆弘宪这场仗打得极为艰难,军队死伤过半,大多还是王家那边的人。王氏家族的男人虽都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然而在严格的家训下,个个未及成年便会被送入军中磨练。将门虎子,享得了泼天富贵,也担得起家国大任。 他们是大周的英杰,却也是王氏的后代。 自小便被教育着家族荣誉高于性命,却不知自己的埋骨沙场,不仅没能延续王家的辉煌,甚至换不来皇帝的一声悲悯的叹息。 去年陆弘宪的那场大胜,让王家无数人加官进爵,风头一时无两。 只是月盈则亏,水满则溢。 这是谢舒颜曾经对王家的判断,何其精准。皇帝最忌世族太过壮大,王氏满门荣耀却不知收敛,他自然会设法打击。 而自出生起便一帆风顺的王怡洵,又何曾想过枕边人的心思,不仅仅是在于女子的容颜与风情。 谢柔云心底禁不住泛起一阵冷凉。 “令澜如何了?”皇帝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挺好的,只是刚生产完还有些累,臣妾让她先休息了。”谢柔云道,“天快亮了,皇上也歇息下吧,一会儿还要上朝呢。” 皇帝笑道:“谢卿先行休息吧,朕再坐会儿。” 谢柔云望着皇帝眸中的喜色,心中又泛了酸。其实舒容华深夜产子,她本不用过来,第二日再去例行问候下即可。 然瑗修一听闻消息便要来寿康宫,她这几日很是奇怪,夜很深了也不换寝衣,连脸上的妆容都要在晚膳后重新润色下。因而一得知郑令澜即将产子,马上就动身过去了,竟倒要在一旁候着才放心,弄得自己很是手忙脚乱。 好在还未到寿康宫便听到母子平安的好消息,便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谢柔云其实是不太喜欢血腥味太浓的地方的。 乳母抱着小皇子给皇帝看,小孩子长得并没有多好看,红扑扑皱巴巴的,刚吃过奶,在襁褓内吸着嘴巴。 可皇帝的表情,却似是看着世界上最漂亮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接过来在怀里哄着,笑起来时眼尾的皱纹都是柔和的。 皮肤也是能出卖一个人的年龄的。 太后与谢柔云相视一眼,笑道:“自淑妃诞下龙凤后,宫中也是多年未闻儿啼声了。令澜,可是给我们大周立了大功。” 谢柔云点头称是,回过身来,面容却是倦怠而酸涩的,像随时都会滴下泪一般。 她在回宫的路上对陆瑗修道:“其实像弘宪弘熙出生时候,要比舒容华的儿子好看许多,可母妃觉得,你父皇当年看他们,都没今天看这小皇子来得高兴。” 陆瑗修方才在寿康宫时还是笑容满面的,此刻脸上却浮了层淡淡的阴霾:“父皇年龄大了,朝臣是一波接一波地上立太子的奏折。这小皇子的出生,恰是证明了父皇精力和年轻人一样旺盛,根本无需急着立什么太子。太后也是小心,郑娘娘生皇子都能这么不声不响。” “还不是被之前你王娘娘,素娘娘相继流产给吓的。”谢柔云眨了下眼,无奈笑道,“不过话说回来,皇上哪里是不想立太子,只是没有中意的人选罢了。” “弘熙博闻强识,人品贵重,又正值壮年,在朝廷也算领过几年差事。如今主持各种外交仪式,也深得各国时节称赞,父皇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陆瑗修皱眉道。 “你父皇喜欢弘宪这样的人,上马能冲锋下马能治国,只是性子急躁了些,又对自己人太维护了点,有了小圈子。若不然,怕早就立太子了。”谢柔云道,“依母妃看,此次虽是给降了苍梧王,这几日又被勒令自省,可皇上这用意,怕也只是想打磨打磨他,叫他沉淀下,回头才能担得起重任。至于弘熙,他是个好孩子,却也是,太仁懦了些。” “母妃!”陆瑗修不满地撇了撇嘴,“你这些话就太长他人志气了。马背上的莽夫有何用,一个国家,老百姓们会更希望有个仁慈的君主。我觉得弘熙就很好了,宪哥哥可以为个女子不顾大局,也可以为几个手下强闯宫禁,这样的人若成了太子,岂非笑话。” “你这孩子,平素见你与弘宪关系还挺亲密的话,这话怎么说得这样不中听。”谢贵妃瞪了陆瑗修一眼。 “何妨,王家那边的人又听不到。”陆瑗修不屑道。 她的衣袂在凌晨的风中飞扬着,离开寿康宫后这精神气一松下来,那张妆容精致的脸看上去竟也暗淡了许多。只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内,偶尔会有刀锋般凌厉的光闪过:“弘熙,会走得比弘宪远很多。母妃,你且看着吧,这一日迟早会来的。” 谢贵妃素来拿这个女儿没办法,闻言也只是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然她的话陆瑗修到底也是听进去了,一路都默默地在想些什么。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4章 女子心 舒容华凭着小皇子一下子成了紫寰城内炙手可热之人。各宫娘娘无论心内如何想的,面子上总还是要去看看的。 这日洛文珺与陆重夕来到寿康宫来看舒容华时,院子里头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娇声软语充斥耳间。 正逢崔婕妤一脸气鼓鼓地出来,走得太急,竟和洛文珺撞了个满怀。 崔婕妤“哎呀”一声,赶紧赔礼:“嫔妾大意了,贤妃娘娘可没事?” “本宫没事。”洛文珺道,看了看崔婕妤的表情,有些玩味地笑起来,“妹妹这是……心情不好?” 崔婕妤性子大大咧咧的,挥了下丝帕道:“可不是,这有些人呐,落魄时候低眉顺眼的,一得了宠,眼睛就高到头顶上去了,也不看看当初是怎么低声下气求着我等提携的。” 李容华从后边花篱那走过来,对着几人笑道:“崔姐姐还在生气呢,快别气了,回去静静神,晚点皇上指不准要来咱们宫用晚膳呢。看到姐姐这样,该如何想呢。” 崔婕妤虽年龄大了些,却很听李容华的话,闻言便深深叹了口气,道:“你既这样说了,那姐姐便先回去了。你也早些回来,这里乌烟瘴气的,待久了小心也染上这些恶心的味儿。” 言毕一昂头,扶了侍女的手走了。 李容华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两道月牙泉一般清澈可人,她冲着崔婕妤挥挥手,方回过身来对洛文珺与陆重夕道:“崔姐姐这性子倒是从入宫至今都没怎么改,受不得一点委屈。” 洛文珺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容华便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舒容华喜得皇子,崔姐姐和妹妹便一道来贺喜下。只是舒容华大约是累了,只让珮楚姑姑代为收下贺礼,我们想见一面竟也不能。听闻早些时候王皇贵妃也吃了闭门羹,气得她当场脸就青了。” “难怪这儿这么多人呢。”洛文珺道,“我还奇怪怎么人都站外头不到屋子里去。” “有皇子就是好啊,怎么着也算是在宫中有个依靠了。”李容华叹道,满脸的羡慕,“即便有个公主也好,也算是,做过母亲。” “妹妹莫急,你还年轻,平日里让太医多调理调理,迟早都会有的。”洛文珺安慰道。 李容华摇摇头:“罢了罢了,一切随缘便是。妹妹这厢便先回去了,姐姐有空要来栖雁宫多坐坐。” 洛文珺道了声“好”,目送着李容华去了。 果真是如崔婕妤与李容华所言,洛文珺与陆重夕刚一表明是来看舒容华的,宫人便道容华此刻已经歇息了,贤妃与公主的心意会代为转达,不用麻烦去两位探视了。 既然王皇贵妃都被拒之门外,洛文珺也有了心理准备,因而与重夕放下礼品又反复道喜后便告辞了。 “什么人呐,以为有太后撑腰又生了皇子就了不起么。” “就是,论恩宠,还没我们多呢。” 这一会儿,又有陈才人和倪贵人一脸不悦地离开。 洛文珺与陆重夕面面相觑,看来这舒容华生个皇子,得罪的人倒不少。 两人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格,便扶了侍女的手预备回极乐宫,孰料刚要步出寿康宫大门,突然有人在耳房边悄无声息地步出,拦住了去路。 待她抬起头,洛文珺忍不住讶异道:“香云姑姑?” “太后有请,还望贤妃娘娘跟我走一趟。”香云低声道。 听她口气,洛文珺与陆重夕也感到事情有些严重,洛文珺看了眼重夕,想了想,道:“你先回去,若有人来访,便道母妃在礼佛,暂不见人。” 重夕答应了,便与宫女们一道回极乐宫去了。 过了午膳时间,洛文珺尚未回来,陆瑗修却是来拜访了。 她这次并没有随谢柔云一起被宫人们众星捧月般过来,而是只带了明烟,颇为神秘地过来,一进重夕的倾香阁便让她将门关了。 “姐姐这是怎么了?”重夕疑惑道。 “妹妹你有所不知,王娘娘也不知怎的,方才与父皇在凌霄殿大吵了一架,据说王娘娘怒极,还将父皇的一个玉麒麟镇纸给砸碎了。”陆瑗修悄声道。 重夕难以置信:“怎会?王娘娘在父皇面前不一直都是温柔可人的样子么?” “我也不信呀,可这是钱公公来报的。”陆瑗修眨眨眼道,“只知道王娘娘来凌霄殿和父皇商量事情,一开始还好好的,突然就吵起来了,只是钱公公站在外头,也不知道里头因为什么闹起来。” “那……现在呢?” “听钱公公讲,王娘娘摔了镇纸不算,居然一拂袖就离开了,留父皇一个人在凌霄殿。”陆瑗修道。 “这王娘娘好大的火气。”陆重夕想想那个情景,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敢对父皇发那么大火,这紫寰城约摸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父皇可有将她怎样了?” “这便是最奇怪的地方了。钱公公进去时,父皇虽气得面色铁青,却也没将王娘娘如何,迟些时候竟还赏了些东西给毓宁宫,又道晚上也不翻牌子了,就去毓宁宫。” 重夕略一沉思,道:“这可真难得,父皇是许久没去毓宁宫了。” “这夫妻没有隔夜的仇。我估摸着,父皇许是对王娘娘以前的事有些误会,这么一吵,怕是将误会也吵清楚了,父皇心里愧疚,自然要去毓宁宫了。”陆瑗修颇为无奈地撇撇嘴,“如此一来,这王娘娘又得复宠了。” “姐姐就这般在意王娘娘么?”陆重夕道,“我倒是听闻,王娘娘如今有意向谢家示好。” “那是弘宪哥哥认定非舒颜妹妹不娶,她这个母妃也是没办法。” “为母不易啊。”陆重夕轻轻叹了口气,“弘宪哥哥也不容易,为了舒颜,为了手下的人,竟不惜与父皇起那么大的冲突。他可是,父皇很看好的人。” 有浓烈的杀意从陆瑗修眸中一闪而过,然而随即便被她压了下去,再次抬眼,已然恢复成平素里那个温柔娇俏的姐姐模样:“妹妹说得极是,姐姐虽一直以来与王娘娘不睦,可是弘宪哥哥真是个极好的人,才能出众,又重情重义,为兄为友都是不可多得的。” 她一句话道出重夕心声,回宫这些日子,重夕虽一开始还觉得这个哥哥太过骄矜,然而接触几次,才知他真是个极好的人。生活上虽有些贵胄子弟的骄骄之气,然而其实待人真诚坦率,也没什么架子,不阿谀奉上,亦不鄙薄下人,与她母妃平素的作风大相径庭。因而见到陆弘宪落难,重夕心内是很不舒服。 陆瑗修仔细地看着重夕的表情,又道:“姐姐还听闻,舒颜妹妹得知弘宪哥哥出事后闭门不出,日日以泪洗面。” 陆重夕眉间微皱:“舒颜妹妹我是清楚的,别看平时这么娇滴滴的一个人,其实心里比谁都有主意。她既认定了弘宪哥哥,怕是谁也分不开了。只是父皇上回那神色,应是对舒颜妹妹也有些想法。” “父皇对舒颜妹妹,不过是因了她的外貌而已。他是君主,这世上有的是如花美眷,少一个谢六小姐有何妨。偏是弘宪哥哥,这么多年了,父皇和王娘娘指了多少个名门闺秀都不满意,能与舒颜妹妹两情相悦,真真是不易。”陆瑗修脸上闪过丝艳羡,“所谓郎有情妾有意,就姐姐来看,他们两人那真是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的。” 重夕闻言却突然心头一酸,郎有情妾有意,命中注定……这些话,曾几何时是周围所有人拿来形容自己与子绍哥哥的。可如今谢舒颜不便入宫,自己竟是一点子绍哥哥的消息都得不到了。他有让父亲去向皇上阐明那些疑点吗?母妃又有无对父皇提过?为何一切看起来都如此平静,那幕后之人便真是完全都查不出了? “妹妹是怎么了?”陆瑗修见重夕面色不对,忙关切问道。 重夕摇摇头:“没事,只是觉得世事无常罢了。” 陆瑗修便跟着叹口气道:“是如此,如今父皇也不甚开心,妹妹若有空,也得多去凌霄殿陪父皇说说话才是。若可以,也为弘宪哥哥求个情,他毕竟是我们兄长,长辈的事,实不该波及到他身上。” 重夕只点点头,黯然一笑,如今的自己,又何来心情去替别人解闷。 姐妹俩正聊着,洛文珺已从寿康宫回来了。 步入倾香阁,见陆瑗修也在这,微微愣了下,随即便笑容满面道:“卫国公主也在呢。” 陆瑗修点点头,她倒也不想瞒着洛文珺什么,便又将皇贵妃一事说了一遍,洛文珺闻之也有些匪夷所思,然也只是道:“皇贵妃与皇上多年夫妻,那些日子是皇上不乐意去毓宁宫,便冷寂了,今日虽是吵架,然见面三分情,也是正常的。” 陆瑗修对王怡洵其实一直都有些不屑一顾,觉得她不过是名空有家世与容貌的木头美人罢了,因而洛文珺这样讲,她也只是不置可否。 天气不热,然而洛文珺进来时额间面上却又层细密的汗,说话间亦一直站在窗边,任凭已经有些偏凉的秋风吹拂。 陆瑗修见她虽对自己谈笑如常,但刚进门时的那一缕焦躁却是尽收眼底,知晓她必然有什么话要对重夕说,于是便不多留,说了几句家常后便告辞了。 扶着明烟的手回迎仙宫,陆瑗修一直沉默不语。 明烟是她贴身宫女,却一时也不明白卫国公主此刻在想什么。直至回了迎仙宫,陆瑗修才开口问明烟:“你看洛娘娘美么?”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5章 皇妃失踪 明烟不知道公主葫芦里卖什么药,仔细想了想,便也照实答道:“自然是美的,只是今日贤妃娘娘的粉似是被汗水冲掉了些,奴婢觉得,她若将妆洗了,恐怕就没过去那样美了。” 陆瑗修点点头:“看来你也感觉到了。我去敬事房查过,这些日子父皇召她侍寝的次数也不多,可是我看洛娘娘,似乎也不着急。” 明烟道:“贤妃娘娘已经做到妃位了,晋阳公主又得宠,她应是想就这么安安稳稳过她的太平富贵日子吧。” “哈。”陆瑗修半笑不笑,喝了口茶,方道,“那你便太不了解贤妃,也太不了解太后了。” 明烟垂眸:“奴婢愚钝。” “愚钝?你哪里愚钝,这后宫中的女人,又有谁是愚钝的。”陆瑗修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她站起身,踱到梳妆镜前坐下,随意地翻弄梳妆台上去年陆弘宪凯旋归来时送给自己的一批域外宝石,因着成色极好,一直也没有合适的簪子步摇等首饰配得上,便这样闲置到现在。 她想起早几日父皇又提了自己的婚姻之事,还列了不少王公贵戚的公子,看得出,作为一个父亲,他是很着急了。只是自己,到底是不想违心嫁给一个不爱之人的。 她将一枚硕大的鸽血红握在手中把玩着,那鲜妍如血的光在她面颊上流转着,倒比上好的胭脂还来得娇媚。 身在深宫,又居高位,这寂寥而惆怅的心情,真是不知说与何人听。 这厢洛文珺待陆瑗修走了,忙让玉墨去小厨房下传了些膳品出来,坐下不多时便吃完了。 “母妃这么饿?” “可不是,早膳后到现在才吃上口热乎的。”洛文珺道。 “哎,我还以为太后找母妃说了这么久的话,定是要留着用午膳的。”陆重夕道。 “太后那,哪里还有心吃东西。”洛文珺叹道,“这回可算是摊上大事了。” 陆重夕见洛文珺神色不对,忙示意红笺屏退左右,问道:“可是小皇子出了什么事?” “小皇子没事,舒容华出事了。”洛文珺一对柳叶眉颦得紧紧的,“她竟然,失踪了。” “什么?失踪了?”陆重夕难以置信道,“她可是住在太后那边的容华,又刚生完孩子,一堆人伺候着呢。这,怎么可能会失踪?” 洛文珺道:“何止你我疑问,太后都不敢相信,可偏偏就是失踪了。今早寿康宫其他宫人见舒容华一整个屋子里的人久久没出来,便敲了敲门,不料那门一碰便开了,里头的宫人横七竖八躺了一地,本该卧床休息的舒容华消失了。” “怎会?”陆重夕闻言也是吃了一惊,“那,可有何线索?” 洛文珺摇摇头:“房间里有迷香味道,寿康宫如今急得跟什么似的。偏太后和皇上的关系你也是知道的,到现在还瞒着遮着,妃嫔中只有我和你刘娘娘知道这事。” 陆重夕一阵不舒服:“可太后却告诉了母妃,这岂非让母妃陷入两难境地。且这种隐瞒不报的策略又能撑到何时,太后怎会如此糊涂,母妃可有劝劝她?” “傻孩子,那是因为太后把母妃和刘娘娘视为自己人。母妃又如何没劝她,你刘娘娘也说了这不是长久之计,倒不如与皇上说明白,可太后哪听得进去,还让母妃与刘娘娘赶紧差遣家人在长京城找舒容华。”洛文珺叹了口气,“太后啊,真是和年轻时候不一样了。这么些事,竟会如此紧张,到底是家族衰败,郭载明又被渐渐被架空,底气不比往常了。” “是啊,底气,女儿竟一下子没想到。”重夕面容不变,却语露讽刺,“她推荐郑娘娘给父皇很大一部分也是为了郑家这个空壳子吧。若父皇一怒之家怪罪到郑家身上……” “郑家,已经经不起打击了。”洛文珺看着女儿,道,“太后也甚是,不易。” “她不易?”陆重夕心底的冷笑终于泛上来,“她若不易,这后宫便没有人是如意的。母妃,你道太后将你视为自己人,可你难道忘了当初陈焦远那奴才说的话么,太后可是,想要女儿的命的。” 洛文珺的口气却突然变得极严肃:“母妃在这紫寰城内,是皇帝的妃子,也是,受太后照顾的人。你勿要因陈焦远那事影响对太后的判断,也勿要因个人的感情做出冲动的事情,记住了,无论如何,她依然是你的亲奶奶。” 陆重夕顿然不满道:“母妃你怎能如此讲,那日若非事先安排好,女儿能不能站在这同你说话都是问题了。” “你且放心,以后母妃自会保护你不被伤害。”洛文珺道。 重夕见母妃面色严峻,一时不敢反驳,却也忍不住忧虑道:“可既然有人可以将郑娘娘带离寿康宫,这人理应也有能力让父皇知晓,到时候东窗事发,太后毕竟还是父皇生母,母妃和刘娘娘可如何是好?” 洛文珺在云母屏风旁的云纹牡丹团刻紫檀椅上坐下,凝眉道:“其实母妃是想,找出这个手眼通天之人。母妃总觉得,这宫中许多事并非是如我们所见那般,而是和这个人有莫大的关系。” “母妃是指?” “素贵人,王皇贵妃相继流产,谢家的事……太多太多了,甚至当年你姨母的暴死,王皇贵妃两个孩子的夭亡,母妃总觉得一切太不寻常。”洛文珺语气难掩焦虑,“这幕后之人不找出来,母妃实在是安心不了。” 陆重夕因为刚才母妃对太后的维护而有些不开心,口气便不是很好:“找出来了,怕还不知怎样办。” “说什么呢。”洛文珺嗔了一句。 话音未落,外头的紫砚便喊了声:“淑妃娘娘吉祥。” 洛文珺道了声:“这么快就来了,方才太后还留她抄佛经呢。” 陆重夕笑了下:“刘娘娘如今哪还有心情抄佛经。” 两人便迎出去,引了刘怀玉至华音殿的东暖阁,又令宫人上茶。 琼脂的离世让刘怀玉大受打击,容色憔悴很多,因而脂粉便擦得浓了些,然举手投足间,反是多了几许媚态。 她在宫人们在时依旧是细声细气温柔娴雅的模样,然待紫砚待了宫人下去,将暖阁的 门关上时,刘怀玉的神色便绷不住了。 她急道:“姐姐,太后让我们在三日内将舒容华找出来,还不能大张旗鼓,你看这是个什么理。长京这么大的地方,不用军队,让我们怎么找出一个存心要躲的人。” 洛文珺道:“莫急,你家在长京的买卖人多,门路活络,让他们想想法子,也不是不可能把郑妹妹找出来。” 陆重夕闻言,忍不住问道:“为何说郑娘娘是存心要躲的?她难道不是被人偷运出宫的吗?” “哎呦小公主啊,那么大一个人,还是住在太后宫里,她要自己不乐意,谁能把她弄出去啊。”刘怀玉道,“这舒容华走前,还将自己的一些细软收拾好带走了呢。” 陆重夕闻言倒很是诧异:“如此说来,郑娘娘倒可能一早就有了想走的心了。” 洛文珺点点头:“我过去的时候,郑妹妹的娘家人也在,知道是瞒不住了,才道出她未出阁前便有了心上人,当初也是家里人强行送进来的,只是没料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心思竟一直未安定下来。” 刘怀玉道:“听太后讲不过是个不入流的伙夫,想不到舒容华这样家世的女子,竟会对个伙夫念念不忘,还做出偷偷离宫之事。我离开的时候,她母亲还一直掉眼泪呢。” 郑令澜入宫后便一直低调处事,在一众妃嫔内并没有多打眼。重夕除了给太后请安与合宫宴饮时遇见过她几次外,倒真谈不上有多深的印象,只记得是个姿色中上性格内敛眉目柔婉的女子,连说话又软又甜,跟含了块糖似的。这样一个女子,竟有勇气做出如此离经叛道之事,诧异之余,竟也生了几分敬佩。 “如今当务之急便是找出舒容华。”刘怀玉道,“姐姐要想法子让皇上不往太后那去,我呢,也只能叫父兄尽快安排了。另外靖章王那边,姐姐是否要说一句,他如今怕是还不知道呢。” 洛文珺却道:“何必拖上他,皇城戍卫是雍王负责的,昭衍若动了他自己的人,皇上第一时间便会得知。你且先让娘家人好生找找吧,若真不行,三日后也只能坦白。何况皇上如今刚得皇子,成日里惦念着寿康宫,能不能瞒过三日还不知道。” “太后已经着手让亲信太医对外宣布舒容华产后体虚得了传染病,我们若是找不到,也只能说是容华暴毙而亡了。”刘怀玉冷笑几声,“以前总觉得太后手段高明,如今看来竟是……” 洛文珺以指堵住刘怀玉的樱唇:“妹妹莫这样讲,太后亦是无可奈何。” 待得刘怀玉走了,洛文珺却对重夕道:“明日长京朱雀街附近有万国集市,你便借这由头去趟靖章王府,将一切告知昭衍。切记要不动声色些,切勿将他也卷进来。” 陆重夕点点头,到底母妃心思细密些,若人找不到东窗事发,置身事外的陆昭衍或许还能搭把手。 只是这深宫之中,以郑令澜一己之力定然是不能出来的,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竟能将一切都安排得如此妥当。是得有多么深厚的背景,以及……多大的野心。 红笺是不知道这些事的,得知公主明日要出宫逛集市时,只兴高采烈地收拾东西。 重夕见她娇俏俏的脸上满盈笑意,突然想到她今年也是十五了,已是可以婚配的年纪,一时心思也有些浮动起来。 “公主想什么呢?”红笺收拾完东西,一回头见重夕脸上似笑非笑的,便有些好奇。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6章 靖章王府 “红笺,你说你年龄也到了,可有想过……”重夕想了想,道,“平日里在宫中,或者跟我出去时见到的什么人,可有中意的人?” “哎?”红笺愣了下,突然就羞红了脸,“公主说什么呢,这宫中的男人,皇上不算,便就是些侍卫太医工匠之流,平素半句话都说不上的,还谈什么喜欢。至于那些公子,哪个不是眼睛长在云端上的,怎会看上我,即便嫁过去了,也是个妾,奴婢可不乐意。公主啊,还是多留奴婢几年吧。” 重夕道:“你可别这样讲,看看紫砚和玉墨,母妃都很替她们着急呢。你是我的贴身侍女,现下又是花一样的年龄,找个殷实的富户八抬大轿娶进门当个正室那是没问题的。” 她面上笑意盈盈,心中却隐忧重重,若真如母妃讲有这么一个幕后之人,那此人的手若伸到极乐宫,极可能自己这个公主也保不住。倒不如趁如今尚得父皇心的时候,将红笺早点指了人,也让她不用成日在宫内陪自己提心吊胆。 红笺却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近重夕道:“不是听说紫砚姐姐过去有个说得来的侍卫嘛,后来要随公主出宫,两人便断了。” 重夕道:“确实如此,回宫后也再没见到那名叶侍卫,都十年了,想必也早早娶妻生子了。” 红笺掰着手道:“可是紫砚姐姐心里分明还有那个人,所以贤妃娘娘虽然用心给她找了几乎人家,她都没答应。至于玉墨姐姐……” 陆重夕原本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突然红笺的声音低了下去,便奇道:“玉墨怎么了?” 红笺促狭一笑,在陆重夕耳边快速地说了什么,惹得重夕的脸顿时红一阵白一阵,将她一推,道:“尽瞎说。” 红笺看公主也不是一副怪自己的样子,便大着胆子道:“可是很多宫里的姐妹,还有一些公公都这样讲啊。其实身在深宫,有时候动一些情,也是常见的。” “好了。”重夕笑骂道,“你还是多考虑考虑你自己吧。来说说喜欢什么样的儿郎,我好给你留意着。” 红笺双颊泛起一层绯红,却是道:“这些都要看缘分的,若未遇到中意的,只图什么荣华富贵,那奴婢宁愿终生不嫁。” 陆重夕点点头,扬眉一笑:“你这话若外人听来,八成会觉得离经叛道,却是深得我心。” 红笺娇笑道:“公主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人。” 陆重夕不置可否,只觉心内微凉,只道:“早些歇息吧,明日早些出宫。” 她起身预备更衣就寝,却听到“咣当”一声。 身后红笺“哎呀”一声,陆重夕低头一看,谢子绍给自己的那枚翡翠鱼纹并蒂莲吊坠的绳子不知何时断开了,吊坠脱落坠地。 重夕赶紧捡了起来放手里仔细看,吊坠的一个角被磕破了,虽几乎看不出来,还是让她难受得眼睛一酸,泪就下来了:“这可是子绍哥哥的母亲留下来的,到我手里竟被弄成这样了,可如何是好。” 红笺忙安慰道:“公主莫急,小小一个角而已,回头奴婢托人找工匠给补好,保管天衣无缝。” 陆重夕看看她:“当真?” 红笺笑道:“奴婢怎敢欺骗公主。奴婢父母尚在时,家中便是做玉石雕刻的,这些小瑕疵便修复下是完全没问题的。” 陆重夕便将吊坠递过去:“那可就交给你了。再给我换条牢固点的绳子,可不能再这么突然脱落了。” 红笺将吊坠收起,道:“奴婢知道,公主放心便是。” 半年一次的万国集会是长京城内一件热闹事。 大周富庶,文治昌明,各国商人少不得要来此掘一桶金。长京的胡商多由古时便开通的丝绸之路而来,那些新奇的玩物,独特的医术,迷人的香料,别具一格的吃食以及风情万种的胡姬,都给儒雅的大周注入了一丝不一样的勃勃生气。然陆路运载的货物量毕竟有限,沿途又常受各草原部落或小国的骚扰打劫,苦不堪言,先帝一朝便开通了海上丝绸之路。 如此一来,不止传统概念里的西域胡商,便是极远之地那些肤色迥异之人也纷至而来。于是南方江浙闽一带迅速发展,北方的西津卫也获益良多,反是不靠海的长京,需要借运河将一些舶来品运来供富户贵戚享用。 这万国集会便是每隔半年,各国各地的商人携各类商品货物聚集长京来售卖的一次盛会,为期一个来月,也算是长京城内一件人人都乐意参与进去的乐事。集会期间不设宵禁,御道亦供百姓通行,除却逛逛商行外,还可以看看杂技百戏,猜猜灯谜,或与蓝眼睛的胡姬调调情,再或者与士子饮酒赋诗,大俗大雅的红尘百态尽在其间。 陆重夕作为公主,出门自不能独自一人。除了带上红笺外,亦让极乐宫几个比较得脸的宫女绘月与染露一道跟着,又挑了好几名陆昭衍安排的侍卫,这才出了宫。 红笺是第一次参加万国集会,很是兴奋。女子都爱美,这万国集会上最显眼的商品之一边是各类灿烂夺目的外邦首饰,红笺和绘月染露三人不多时便在胡商们的首饰铺子前流连忘返不舍离去了。 重夕兜兜转转的也没买到什么东西,看了看日头,便对众人笑道:“靖章王府就在附近,我们便去昭衍哥哥那讨杯酒喝。顺便给马儿补些饲料。” 绘月和染露都拍手道好,红笺却捧着一大盒首饰道:“那几个胡商说迟些便撤摊了,奴婢还想再挑些来。你们去吧,奴婢认得靖章王府,迟些再过去。” 她自跟了重夕后,生活一直相当简朴,重夕也甚少见她买这样多东西,便也由着她,留下足够银钱,便与其他人一道往靖章王府去了。 靖章王府规模极其宏大,站在外边看来,高楼巍峨,殿宇纵横,其建筑之堂皇大气,无一不显示出当年杨氏一门的显赫。然步入大门,却发觉其内部也不过是庄重整洁,并无过多装饰,且除了必要的奴仆外,并无多余人等。 出来迎接的穆管家年龄很大了,精神气却还是很好的,见到公主一行人突然来访,倒也不意外,只客气地招待众人,奉上香茗,又令厨房尽快备饭。 陆重夕自不会与宫女侍卫一道吃饭,见王府之人已经在廊下给绘月等人摆好了饭,便对穆管家笑道:“有劳了。却不知昭衍哥哥今日是在王府还是在宫中。” 穆管家的笑容非常恭谨:“王爷知晓公主今日要来,自是在府中候着。” “哦?”陆重夕秀眉一挑,“那今日可是有幸与哥哥一道用餐了。” 穆管家笑了,一躬身:“公主这边请,王爷还在书房办公呢。” 陆昭衍的书房与其说是书房,倒不如说是栋藏。两座楼阁打通,上下三层,占地足有八间,极是阔朗。 步入其间,顿觉书香墨香扑面而来,放眼望去,排排书架整齐摆放着,里面书籍可谓包罗万象,除却一些极其珍贵的古籍珍本,亦有不少当世并不出名的文人文集。陆重夕受洛文珺影响,平日里也是爱书之人,皇家藏百~万#^^小!说是平日极爱去的地方,然而见到陆昭衍的书房,依然有种眼界大开之感。 陆昭衍坐在梨花木案几前办公,只着家常的石青色锦袍,头发被一枚羊脂玉发簪简单地挽着,正在一些奏疏上写什么,见重夕进来,便起身笑道:“妹妹来了,快请坐。” 他只是那么简简单单地笑了下,重夕却觉得周围的空气都亮起来了一般,像一股明澈清泉缓缓流过心底一般。这长京城本就是大周俊男美女汇集之地,可重夕在这待了这么久,见到陆昭衍,还是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原来真正的风华绝代,真的是连言语都难以描述的。 靖章王将手里的几捆奏疏交给穆管家,道:“这些你回头叫人带皇宫里取,便讲都是我看过了的,该如何定夺还是要看父皇意思。” 穆管家应下了,又有奴仆将食盒端上,于重夕与陆昭衍面前的案几上摆好。 陆重夕待众人退下后便对陆昭衍笑道:“昭衍哥哥知道我要来。” 陆昭衍只问:“菜品可还合口?” 陆重夕在其他人面前尚算镇静,可此时此刻哪有心情品尝美食,急问道:“若哥哥知晓重夕要来,那定也是知晓为何要来了?” 陆昭衍笑着叹口气:“你啊,一码事归一码事,吃饭就好好吃饭,急什么呢。今日的厨子还是从烟雨楼请过来的,宫中的御膳房都比不上。” 见重夕一副快要跳起来的样子,他才敛了敛容正色道:“你是为郑娘娘的事来找我的吧。人,我已经找到了。” “你……说什么?”重夕实在有些吃惊,太后那边,可是半点消息没泄露出去,陆昭衍却不止已经得到消息,连人都找到了。他到底是隐瞒了多少实力。 “我说,人已经找到了。”陆昭衍扯扯嘴角重复了一遍,“好好吃饭,一会儿带你去见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7章 旧事 他说完便先自顾自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刚才那淡然又略带调侃的口气,似乎是重夕听不懂人话一般,又好像宫中丢了妃子这样的事还比不上眼前这顿精心准备的饭菜一样。这样的陆昭衍,与平日在宫中时时严阵以待说话连顿句都要考虑好的样子全然不同。 只是他这样讲,重夕也只能埋头细细用膳,她自昨日知道舒容华的事后便一直极其焦虑,却又不能表现出来,这会儿好好进了几口膳,心绪反倒有些松缓下来。 她看了看面前摆着的膳品,倒都是些自己平素喜爱的吃食,有莲子红枣粥,炖梨片,菊花板栗糕等等,精精致致地摆着。 莲子降心火,红枣安神,秋梨润肺清心,菊花明目除燥,板栗补脾健胃…… 陆昭衍,倒真是用心良苦。 饭毕,陆昭衍待奴仆将桌案收拾干净出去后,方对陆重夕道:“你宫里带出来的人,我已让穆管家赏了银钱,让他们自己去万国集市买些想买的物件,只说你是累了要在王府内休息下,让他们日落时分回来接你回宫。这样可否?” “哥哥都安排妥当了,自然没什么不好的。”重夕道,又笑言,“如今可以带我去见见舒娘娘了?” 陆昭衍深深叹了口气:“妹妹随我来吧,只是见了她,你也,勿太吃惊,好好劝导劝导便是。” 陆重夕听他这话有点不对,然而陆昭衍也并不多提,只是带重夕从书房后门出去,那里有个僻静的小院,一间厢房门口站着两名侍卫,又有两名嬷嬷在洒扫,见陆昭衍来了,忙行礼请安。 陆昭衍赶紧让这四人起来勿多礼,又问一个嬷嬷里头的人如何了。 那嬷嬷看举止打扮也是府内老人了,只摇头道:“人是没什么事,只是受了惊吓,又伤心过度,到现在还是水米未进。她一个刚生孩子没几天的人,哪受得起这折腾啊。” 陆昭衍点点头:“劳烦嬷嬷了,你们先下去吧,我与重夕妹妹要同郑娘娘说几句话。” 他还没说完,一个沙哑的女声突然在屋内响起:“表哥,是表哥在外面吗?” 这口气虽然焦虑,然而那大家闺秀惯有的端正与温和还是让重夕判断出此人就是舒容华。只是以娇美歌声赢得帝王宠幸的她,嗓音竟会变得如此粗粝。 陆昭衍无奈地看了重夕一眼:“郑娘娘娘家过去与杨家是有亲戚关系的,她小时候也常来杨家玩,说起来,她虽入宫有些年头了,年龄比我还小些呢。” “那,她此次是否真的是……私奔?”陆重夕想到刘怀玉昨日那些话,还是忍不住问了。 陆昭衍不做声,只点点头。 重夕默然,这种事情若父皇得知,只怕五马分尸都难解恨。 陆昭衍轻声道:“我不清楚你知道多少。其实郑娘娘那位青梅竹马我是认识的,也是个好儿郎,只是出身差了些,是郑家厨房伙夫的五儿子。这种事,家里自然是不许的,而那会儿王氏冒头郑家失势,太后希望能有本家女子入宫分王娘娘的宠,郑家便让郑娘娘入了宫,也是趁势拆散了她和五郎。” “郑娘娘,也是个伤心人啊。”重夕闻言,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却不知那位五郎后来如何了?” 陆昭衍想了想,道:“那位也是有志青年,郑娘娘入了宫,他便离开郑家闯荡去了。前些日子回京,大约是被人算计了,不是很好,郑娘娘在宫中,不知道怎么得知了消息,才会和他私奔。” 陆重夕凝视着陆昭衍:“哥哥这话,倒是意味深长了。” 陆昭衍习惯性地笑了笑:“郑娘娘来到我这后就一直闹,什么都不讲,很多事我也不甚清楚。” “那哥哥是如何找到他们的?” “郑娘娘前天晚上扮作小太监混出宫,守门侍卫定是被买通了的,睁只眼闭只眼。只是里头有我的人,赶紧告诉了我,待我派人赶过去时,郑娘娘和五郎已经被杀手围住了。此事太过蹊跷,我也不好把动静闹大,去的人少,救出郑娘娘和五郎后,没能活捉那些杀手,只能……就地全歼了。” 重夕心脏重重跳了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 陆昭衍的表情也很淡漠:“也就五个人而已,留活口的话,回去报告给他们主子,知道是我的人做的,怕是更麻烦。” “表哥,表哥,是不是你在外面?”屋子里面的声音更响了,随即响起了拍门声,“若真是你,便放我出去。你怎能将我囚在此地!” 陆昭衍颇为无奈地看了重夕一眼:“一会儿,可别太激她了。” 推开门扉,屋内可算得上是窗明几净,素雅整齐,只是门边蜷缩着的女子披头散发,面色惨白,乍一见简直是状如厉鬼,谁能想得到会是那个娇生惯养温柔娇媚的舒容华。难怪陆昭衍要提醒自己别太吃惊。 她原本虚弱无力地瘫在地上,见陆昭衍进来,却突然如野兽般起身蹿了过来,扑到陆昭衍的脚边居然直直就跪了下来,一边哭一边磕头:“表哥,快放我出去!我不能一直在这,我要离开长京,我要和五郎一道走!” 陆昭衍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重夕分明看到他眸中有浓浓的怜悯一闪而过,但随即,他俯下身扶住了郑令澜,恭谨道:“郑娘娘,你是父皇的妃子,我的庶母,还请郑娘娘勿忘了辈分。” 郑令澜慢慢抬起脸,一张秀美的脸憔悴不堪,可那哀戚的神色却让重夕生了几分心惊出来。 陆昭衍身材高大,重夕刚进门时她没有注意到,此刻两人豁然间四目相对,郑令澜竟一瞬间吓得面目扭曲,猛地挥开陆昭衍的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躲到了床边:“晋阳公主……宫里的人,她是宫里的人。表哥,快,让她出去。” 陆重夕看她样子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忙温声道:“郑娘娘,你别担心,重夕没有恶意,只是来接你回去的。” “接我回去?接我回去?”郑令澜连问两声,才慢慢有些冷静下来,眼神却依旧惊疑不定,“接我回去做什么?我这种情况,回去只有死路一条。若要杀我,便在宫外动手,别让我再回那腌渍之地。” “娘娘说什么呢,寿康宫如今还瞒着这事,父皇还不知道呢。娘娘随我悄悄回宫,昭衍哥哥将侍卫安排好,便不会起什么波澜的。”重夕道,“娘娘突然离宫,寿康宫急得跟什么似的,娘娘的母亲也伤心得旧疾复发,却又怕引起风波,不敢明着请大夫看。” “她们要急便让她们急去!什么太后,什么母亲,再着急再伤心也是怕找不回我误了她们的荣华富贵罢了。当初明知我与五郎情深意切,还是强行送我入宫,本以为不争宠不受宠,冷冷清清安安静静一辈子过去了就好,谁知道太后为了郑家,又强行让我去争宠,还生了皇子。她们一个个,分明是要将我逼至死地!” 陆昭衍和陆重夕一听这话便有些古怪了,郑令澜也突然发觉说漏了嘴,一下子沉默了下来,许久才道:“我不回去。你们杀了我也不回去。” “我们自然不会杀你。”陆昭衍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上前一步,声音还是恭恭敬敬的,“只是郑娘娘,你方才说什么?谁要逼你至死地?” “不,没有,我什么也没说。”郑令澜痛苦地摇摇头,跪在地上捂住了脸,“反正我不回去,我要与五郎一道,这个长京容不下我们,我们便天涯海角流浪去。” “天涯海角流浪?”陆重夕听着有些好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郑娘娘是准备流浪到哪里?现如今娘娘与五郎都还安全,只消娘娘随重夕回宫,一切都是可以挽回的。” “我回去了,五郎与我,便都要死。我与他一道离开,倒还有一线生机。”郑令澜毕竟还在月子里,方才的激动让她如今颇为吃力,说话都有些发虚,“你们若真为我好,便放我离开。我与五郎不声不响离开,即便被皇宫里的人找到,也不会连累你们的。” 陆文湛过去将郑令澜扶起靠到床上,口气有些冷峻起来:“好一个不声不响,你以为你出得去长京么?昨晚若非我的人及时赶到,你和五郎,如今该是在乱葬岗了。” 郑令澜愣了下,眸中分明闪过丝瑟缩,口中却道:“那只是我与五郎运气不好,出了京城,就没那么危险了。” 陆重夕与陆昭衍互相对视一眼,郑令澜的话,分明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难道离开皇宫,除了是为与爱人在一起,还有别的原因? 陆重夕又想起洛文珺昨日同自己说的话,或许真就是有那么一个人,掩藏在层层迷雾之后,不动声色地在局中翻云覆雨。此人目前看起来,并不是太后,却要比太后更加手眼通天,竟能让一个世族出身,又在皇宫中位居容华之位的女子怕成这样,着实非同一般。 陆昭衍示意重夕给乱糟糟的郑令澜梳洗下,自己则去泡了碗姜茶端过来,对郑令澜道:“郑娘娘先喝点姜茶,你还未出月子,这么折腾自己,日后落下病根便不好了。以前家里一个嬷嬷,便是月子那会儿坐不好了,便经常腰酸腿疼的,后来背都直不起来了,整日佝偻着走路。” 郑令澜不爱惜身子却也极爱惜容颜,哪容得下自己日后都是弯腰驼背样,忙将那碗姜汤喝了。她从昨日凌晨来到靖章王府后便一直闹腾,此刻这碗姜汤如同救急一般,一下去面上便有了些血色。她缓过口气,却又想到自己的诸般不易,便抽抽搭搭眸中盈盈有水光。 重夕一个公主,平素哪见过这阵势,郑令澜好歹是自己长辈,一下子闹腾得鸡犬不宁,一下子又楚楚可怜地让人心碎,刚柔并济双管齐下,顿时让她一个头两个大,只能求助般地看向陆昭衍。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8章 劝解 陆昭衍自从把郑令澜这烫手山芋接过来,也颇吃不消,不过到底了解这表妹,深吸一口气,一本正经道:“郑娘娘怕是不知道吧,这月子中的女子是不能随意落泪的,不然会伤了眼睛,日后风一吹,这眼睛便酸得睁都睁不开了,还会直淌泪。娘娘双眸美若明珠,难道不怕变成鱼目?。” “你才鱼目!”郑令澜气鼓鼓地回了句,然而却也是真的不敢再哭了。拿丝帕将脸擦了擦,苦着张脸坐那。 陆重夕不知怎的倒觉得有些好笑,替郑令澜匀了面,又将发髻梳好,道:“郑娘娘离宫才多久,方才重夕竟差点认不出了。女人呐,想要容颜久驻都需下些功夫的,除了用好的滋补品保养品外敷内,还需一个舒适稳妥的环境。重夕在宫外待过,那些贫困人家的女子,年轻时候也都是花一样的,年龄稍稍大一些,便都成昨日黄花了,真是与宫中女子不能比。你看太后都这把年纪了,那容貌,真是没人可比的。” 郑令澜眨眨眼就:“你这孩子,懂的东西倒多。” 陆昭衍回过头,掩去唇侧一缕笑。 重夕板着脸,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这些都是母妃教我的。母妃在冷宫中待了十年,这出来后真是下了很大的功夫才恢复了些,至今依然是不敢素面见圣上。当年的母妃,那皮肤可是合宫上下都找不出更好的了。” 郑令澜叹口气:“即便如此,贤妃也是这宫中很多人艳羡的对象。她爱皇上,皇上对她,也还好。” “这后宫里是不能提爱的,爱这个字太认真,大部分人,都不过是为了让生活更好而做做表面功夫而已。”陆重夕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郑令澜冰冷的手背上。 她有些口是心非,道理都是懂的,然皇帝毕竟是自己亲生父亲,她自然也是希望这些后宫女人们对自己父亲都是一片真心。只是,人心向来是这世上最难求之物,尤其郑令澜又是有心上人的,如今能做的,只能是费尽口舌将她先哄回宫,毕竟生于锦绣堆的郑令澜,对贫瘠生活是有抵触情绪的。 郑令澜沉默了下,却是对陆昭衍笑道:“你看看重夕,说起话来真头头是道,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可真是什么也不懂,也难怪皇上连晋阳公主的封号都给了她。” 重夕长长的睫毛垂下来,覆住了那双和洛文珺一样带着英气的眼睛,微微一笑,便弯出了一个柔和的弧度:“重夕不过实话实说罢了,郑娘娘是知道的,重夕与母妃也不算是一帆风顺之人。正因为吃过些苦,才知现下的幸福有多么不易。” 郑令澜闻言,心内也是颇为感慨,她自小锦衣玉食,入宫后虽不争宠,但脾气好,家世好,又有太后照拂,除了与五郎的□□不甚顺利,倒真没受过什么委屈。此次与五郎私奔,一开始还真有些兴奋,孰料骑的马陷到坑里崴了脚,仓皇间两人又遭到刺客袭击,若非陆昭衍出手相救,只怕长京城的门还没出便已入黄泉了。 只是郑令澜依旧摇摇头:“我不回宫,我与五郎好不容易才在一起,岂能再回那炼狱般的地方。” 然她说话时眼神中的动摇与犹疑一丝不落地被陆昭衍看在眼里:“郑娘娘,是有自己的苦衷吧。” 郑令澜不敢看他,只呆呆望着窗外湛蓝天空,许久不作声。 “郑娘娘,你能顺利出宫,也是有人相助吧。只是这人到底是为了助你离宫,还是要你性命,你该是清楚才是。”重夕见她那样子,便有些急了,“你若不想将真相说出也好,但随我们回宫,昭衍哥哥和太后都可以派人护你安全,这可比你和那位五郎在外头随时随地会遇到危险来得好。” “晋阳公主,我说过了,我不会回宫。放我走吧,便当从未见过我,也从未知道我已经离宫,开开心心玩一天,再开开心心回去,这才是你该做的。”郑令澜道,“与我过从甚密,不是什么好事。” 她话音方落,突然外头有人喊了声:“皇上,皇上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 “皇上?父皇怎么会来这?”陆重夕大吃一惊。 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问安声,陆昭衍安排在外守着的嬷嬷匆匆跑来,在门口轻声道:“王爷,皇上来了,正在书房那坐着呢。” 陆昭衍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波动:“知道了,我与重夕妹妹马上过去。” 又吩咐了郑令澜一句:“娘娘在这好生待着,切勿出去。” 郑令澜也是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应下了,陆重夕方和陆重夕一道往书房过去。 那嬷嬷想来是陆昭衍心腹,跟在陆昭衍身后轻声道:“皇上来得突然,身边还带了个宫里来的娘娘,只是奴婢看着,却不像是地位多高的。” 陆昭衍挑眉一笑:“这倒有些新奇。” 皇帝微服出宫,此刻正在书房内随意翻阅着陆昭衍闲暇时作的一些字画,便衣侍卫站在门外,只有一寻常富贵人家通房丫头打扮的女子侍立一旁,两人不时挨在一起说些什么,很是亲昵。 陆昭衍与陆重夕双双迈入书房,向皇帝行礼后笑道:“父皇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儿臣有失远迎。” 皇帝笑道:“你我父子,无需客套。今日朕也是一时心血来潮,便出宫来你这逛逛,倒是没想到重夕也在。” “早上逛了会儿集会,人着实太多,便来昭衍哥哥这边讨杯茶喝。”陆重夕笑道。 边说边扫了眼皇帝身边的那名女子,她方才与皇帝说话的姿势很是自然,然自己与陆昭衍一进来,便垂下了头,毕恭毕敬地侍立在皇帝身后,只见得光洁额头下眉眼的线条颇为柔和。 陆文湛见女儿微笑着看着身后的女子,眨了眨眼睛,伸手握住了那女子的手,将她拉到面前,对陆重夕和陆昭衍道:“阿柔跟在朕身边也有段时间了,过些时日要给遥歌晋一晋位份,到时候,也想给阿柔个名分。” 阿柔抬起头,那张白净细腻的脸上是娇怯怯的神色,似是有些承受不住皇长子与晋阳公主的注视,转头对皇上轻声道:“奴婢卑微之身,能伺候皇上已是三生修来的福分,岂敢要求位份。” 她并不是如王怡洵或者洛文珺这般国色天香的美人,自然也没有谢柔云的端正大方,甚至连刘怀玉那种江南美人的气质都学不来,只一身肌肤白腻得如羊脂玉一般,裹在娇嫩的水红色绣桃花瓣锦衣中,算是为她添了几分不一般的风韵。然这样一个只算清秀的宫女,一颦一笑间却让皇上像着了魔似的,舍不得移开目光。 只听得皇帝不断抚摸着她的手,痴痴道:“有何不敢?伺候朕的女人,朕只消乐意,给个名分算得上什么。你又这般懂事,其他娘娘也会喜欢你的。” 阿柔依旧低着头,声音软得发腻:“奴婢……奴婢父亲有罪,奴婢不敢要名分。” 皇帝喉结动了动,表情很是宠溺:“有罪,那也是你父亲的罪,你是无辜的。有时候啊,心理负担不要那么重。” 他伸手抚开阿柔微颦的眉头,陆重夕只见得自己父皇在触到阿柔的脸时,似乎连手指都在颤抖。一抬头,只见到阿柔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打转,明明是怯怯的神态,那微微上扬的唇角却分明含了丝挑衅。那一瞬间,一股恶心的感觉直冲脑门,她一扬头,正欲说话,陆昭衍的笑声却在耳畔响起。 “父皇说得极是,长辈的罪孽,缘何要让子女来承担。陈娘娘与父皇既是情深意切,成为父皇妃嫔那自是理所当然。” 重夕愕然地回过头,陆昭衍并不看她,只笑盈盈看着皇帝。他的脸那么英俊,眸光晨星般明亮,阿柔被这样的眸光一扫,竟有些眼红心跳起来,赶紧撇过了头。 陆昭衍愣了下,倒是没想过陆昭衍会马上改口称阿柔为陈娘娘,不过这样的改口让他觉得愉悦,便赞许地看了眼陆昭衍,对阿柔道:“你看,皇长子都这样讲了,可见人心所向。等有了位份,朕再给你安排个舒服些的住处,你便无需再与其他宫女挤一间房了。” 阿柔一听,更是眉目含情,无限娇羞地道了谢。 她说话时候喜欢轻轻挽着皇帝,脸贴得很近很近,白腻的肌肤泛着玉一样柔润的光泽,即便重夕是个女人,也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这阿柔,果真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又听阿柔语气柔腻,将靖章王府里里外外夸赞了一番,直夸得陆昭衍都不好意思了。她却突然道:“皇上此次来,也是要和靖章王说说话的吧,奴婢在这,倒是有些碍着了。不如奴婢四下里走走消消食,皇上和靖章王可以好好说说话。” 陆文湛道:“也是,你刚才在街边羊肉铺子那也吃得太多了些。昭衍这宅子还是很大的,布局也很有特色,你便随意逛逛吧。” 又对陆昭衍道:“此次来也是想和你商量下西宛国流民的安抚之事,你上回呈上来的意见很好,然派去安抚之人还需商榷。” 他边说边在案几前坐下,陆昭衍恭恭敬敬站着,重夕见状,便知父皇要商议国事,自己该出去了,陈阿柔也行了个礼,轻手轻脚往门外走去。 不料陈阿柔刚迈出门不久,便传来一个女子惊诧的娇呼声,紧接着是陈阿柔问安的声音:“舒容华吉祥,容华娘娘怎么……怎么在这里?”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89章 娇娃 陆重夕心中“咯噔”一声,脸“刷”一下就白了,陆昭衍也一副被雷劈到的表情,不过他比重夕掩饰得好些,面对皇帝疑惑的目光,只是轻轻垂下了头。 陆文湛目光怪异地扫了眼皇长子和晋阳公主,起身往门外走去。 舒容华站在门外,身旁是面色怪异的陈阿柔。她穿了一身胡服,头发高高束着,脸上淡施薄粉,显得既英气又娇媚,倒比她平日里的端雅大方的仕女模样更具风情。 果然,陆文湛眼睛亮了亮,问道:“你不是在寿康宫坐月子么?怎么到这来了?” 郑令澜嘴唇一抿,是略略抱怨的口气:“自怀孩子起,太后就什么都不让臣妾做,只能在寿康宫内走走。还以为孩子生下后悔好些,谁料到床都不让下了,成日里就吃些红糖鸡蛋面,炒米粥什么的,腻得慌。” 皇帝见她这天真懵懂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女子产后体虚,本就该好生休养。你刚生产完没几天,自然得多卧床休息,那些红糖鸡蛋什么的,也是补身子的,太后这是为了你好,怕你落下月子病呢。你倒好,直接跑出宫了,怎么出来的?” 郑令澜嘴巴翘得老高,一副小女孩任性的表情,目光却是直直看着室内的陆重夕和陆昭衍二人。 重夕心内暗自叫苦,却也是马上就明白了郑令澜的意思,语调一低,委委屈屈道:“重夕去看郑娘娘,娘娘便一味要让重夕带她出宫,道是月子里特别烦闷,想去看万国集会。重夕耐不住她要求,便……便让娘娘扮作重夕的侍卫,瞒着太后一道出宫了。” 大周胡风盛行,女子为图方便,经常着胡人衣饰,重夕一行人出宫,皆着利落胡装。皇帝突然到访,郑令澜约摸是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赶紧找陆昭衍心腹之人要了身胡装换上,即兴发挥,让陆重夕也只能厚着脸皮演下去。 “你们两个胆子倒真不小,连太后都敢瞒。”陆文湛冷哼一声,又问郑令澜,“所以你早上是去逛万国集市了?可有买到什么新鲜东西?” “这万国集市其实也就是图个新鲜,臣妾喜欢的首饰衣物虽然款式新颖,可论做工质量,那真是不能和宫中的比的。且不知怎的,没走多久便累了,想着靖章王府正好在这边,便来歇息下了。” “你如今身子正虚,出宫又骑马又逛集市的,怎会不累。再这么站着,出了月子后小心腿发虚。”陆文湛心疼道。 陆昭衍闻言,赶紧让郑令澜进来,到书房内一架胡床上卧着休息,切勿再站着了。 “父皇恕罪,郑娘娘来得突然,儿臣,儿臣一时半会儿没来得及通知父皇。”这戏都开幕了,陆昭衍也只能陪着唱下去,他嘴角抽动几下,一本正经道,“儿臣是想,待娘娘休息好了,再送她回宫。” “靖章王就是没意思,张口闭口都是让臣妾早日回宫。”郑令澜对陆文湛撒娇道,“臣妾过去都没去过万国集市,这次第一次来,什么好东西都没见着就要回宫,真是没劲。倒是白费那么大工夫了。” “都是当妈的人了,还这样任性。”陆文湛斥道,眉眼间却分明是不怪罪甚至带了些宠溺的,“这万国集市真正拿来做大买卖的好东西,可都是在天蒙蒙亮那会儿拿出来交易的。什么昆仑奴,月光锦,人鱼膏,琼华酒……有些连朕都没见过呢。” 郑令澜听得眼睛都亮了起来,那模样重夕都不敢相信是装出来的:“那皇上明日带臣妾去看吧,我们今晚就宿在靖章王府,然后天不亮就出门。” “郑娘娘,你如今还在月子内,该好生休息才是,怎么还能天不亮去赶集市呢。而且皇上,皇上怎么能住宫外?”阿柔在一旁怯怯道。 “这里是靖章王府,皇上怎么就不能住这了?”郑令澜娇嗔道,然而那张温柔的脸转向阿柔时,眸光却陡然犀利起来,口气倒还是软绵绵的,“倒是……你是叫阿柔吧?今日皇上突然出宫,又只带了你一人,难道不是你想看看万国集市?” 阿柔愣了下,不意这个平日里温温柔柔的舒容华嘴巴也这么刁钻,张了张口,却也不知如何回话。 倒是皇帝笑道:“令澜真是了解朕,确实是阿柔这丫头想看看万国集市,朕便带她出来了。不过阿柔说得也没错,你在月子里,着实不该如此任性,今日便随朕回宫。” 重夕生怕郑令澜再出什么幺蛾子,刚想开口让皇上早些带舒容华回去,陆昭衍却微笑道:“陈娘娘既然想看,这么早就回去岂不遗憾?不如父皇今日就宿在王府,明日一早带陈娘娘去集市逛逛呢。” 他一口一个陈娘娘,重夕听着只觉得刺耳,只是不仅陆昭衍,连方才还歇斯底里的郑令澜,脸上也并无多少波澜。 阿柔的脸变得有些白,轻声细语道:“容华娘娘的身子要紧,我们还是提早回宫吧。” 郑令澜笑道:“让靖章王给本宫收拾个房间出来便好。若可以,本宫倒真想多住几天,可比寿康宫清净多了。” 皇帝笑道:“寿康宫生怕你出什么岔子才安排了这么多人手,反被你嫌闹。” 郑令澜娇嗔道:“人多什么用,陛下看臣妾想出去,还不就出去了。寿康宫那些人,真有什么事那真是一无是处。” “不可对太后无礼。”皇帝道,却并不怎么生气,眉目间都含着笑,“不过你既然说了,在靖章王府住几日倒也无妨,这边人手也是有的。说起来,你父亲当年也是这边的常客呢。西边厢房那有几株桃树,还是朕没当皇帝时与你父亲一道种下的。” 郑令澜垂眸笑道:“令澜也听父亲提过,只是那时候令澜还小,没有跟着父亲一道入京。方才特意去看了下,那几株树被照顾得真好,可惜如今时节,看不到桃花。” 郑令澜父亲当年也是与一道与皇帝风雨同舟过的,却并不如其他郑家子弟那般汲汲于名利,因而陆文湛打压郑氏一族时,他并没有受到太大波及,只是给了个闲职打发到徽州一带去了。 皇帝是个念旧的人,如今看着郑令澜的娇柔面容,便又想到了她父亲,当年也是个眉目端正的男子,只是略略显老了些,却不知如今怎样了。他想了想,过往的情分又涌上了些许,便道:“说起来启砚离京也有些年头了,他当年是独自去徽州为官的,一家子大大小小倒都留在了长京。朕总觉得,慕容氏独自操持这么个大家庭也不容易,过些日子便下道旨,让启砚回京好了,这样你们一家也可以团聚。” “陛,陛下是说真的吗?” 此话一出,不说郑令澜,陆昭衍也有些意外,在一旁不出声地看着皇帝。 陆文湛笑道:“朕既然说了,那必然是真的。朕也不想朕的儿子想见外公时见不到呀。” 他提到小皇子时郑令澜的面色分明是暗了下,然马上就调整回来了,加之微微垂着头,皇帝心情好,一时半会儿也未注意到。 只有陈阿柔拍着手笑道:“舒容华真是好福气,诞下皇子,陛下又体贴,叫奴婢好生羡慕呢。” 又起身道:“既是预备留宿靖章王府了,那奴婢便去帮着准备晚膳吧。王府的厨子定然是极好的,只是奴婢今日想亲自为皇上做几道菜。” “也好。”皇帝笑道,“你手艺,在座的除了朕可都没尝过呢。今儿也让他们尝尝鲜。” 陈阿柔笑容满面地应着,皇帝点点头,她便转身出去了,并不像大部分宫妃那般拘礼,也没有太多妩媚的风情,只如寻常人家的主妇一般,贤惠的,温暖的,窝心的。 陆重夕淡漠地看着,皇帝这个人呐,见多了尊卑分明,享受惯了万人之上的荣光,这会儿,怕是又想体验下寻常人家的夫妇生活了。 眼见着陈阿柔出去了,郑令澜便道:“这大半天的下来,臣妾也累了,想去厢房休息会儿,让晋阳公主一道陪臣妾说说话吧。” 重夕自然是应下了,两人跪安后出来,见皇帝让陆昭衍在身旁坐下,取出些奏疏看,不时商讨一二,倒比和陆弘宪陆弘熙二人在一起时还要自然些。 “皇上这样待表哥,不知杨大人泉下有知,是否会感到欣慰。”郑令澜那小女孩般天真无知的神情褪去后,唇侧那缕冷笑也不知是对着谁的。 “郑娘娘好像很熟悉杨家。”重夕看她神态,觉得很有些意思。 “都是世家大族,也都是曾经一起给皇帝卖命的,哪能不熟悉。”郑令澜笑道,“你出生得太晚啦,要是年长几年,便能看到你父皇是如何不动声色将几大家族分化瓦解,又如何培植新秀的。什么叫帝王权术,不亲身经历,那可真是体会不到。” “重夕有听说大周刚开国那会儿,上至一品大员,下至七品芝麻官,一个庶族子弟都见不到。平民百姓甚至连当个师爷都是不易。如今朝堂虽也是世族的天下,可也总算有寒门子弟的身影,后宫内,像母妃,刘娘娘,也能走到妃位上。”重夕道。 “你挺佩服你父皇的。”郑令澜道。 重夕并不否认:“父皇完成了大周几代皇帝都没有完成之事。这其中虽有流血牺牲,然而一代君主为了大局,总要做出些取舍。” “小姑娘。”郑令澜笑了笑,“不过也是呢,你身上毕竟流着陆氏的血。”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0章 浮生光影 这么走了几步,加之昨夜的折腾,郑令澜也确实有些乏了。 重夕便叫府内人抬了步辇来,抬着郑令澜回厢房。 陆文湛既已知晓郑令澜在王府,又言让她在这休养几日,陆昭衍的人也很是机灵,便将花厅旁最雅致舒适的一间厢房收拾出来给宫里来的娘娘。只是照顾之人亦是之前在那个小院里看到的两位嬷嬷,见舒容华过来,其中一人忙不迭递上由红糖鸡蛋芝麻胡桃和玄米煮成的月子点心。 重夕亲自接过来,便让两位嬷嬷去外头歇息着,这边有事会唤她们。 郑令澜待嬷嬷们出去后,容色倏然间便黯淡了,轻声道:“真累。” 重夕试了试点心的温度,方让郑令澜吃了,口中道:“娘娘今日唱的是哪一出呢?” 郑令澜倚在床边,声音很是倦怠:“做皇帝真是可悲,父母,妻妾,子女,没有一人肯真心待他。” 重夕声音也放冷了:“人人皆有苦衷,后宫许多娘娘更是各大家族各路派系斗争的牺牲品。郑娘娘所为之事只消不威胁到父皇的安全,我不介意睁只眼闭只眼。” “那么,如果威胁到陛下的话……” “重夕即便豁出性命,也要护父皇周全。” 郑令澜笑了,那笑容说不出是感动还是戏谑:“罢了,你这个公主当得也不容易。皇帝这边要维护,太后那厢要顾及,本宫便也不为难你,在这边停留数日后便跟你回宫吧。只是有些事,需在本宫回宫前完成。” 重夕听到郑令澜终于肯回宫了,心中无声无息松了口气,面上却不露分毫:“娘娘请讲。” “第一,在我暂留靖章王府的日子里,将五郎平安送出京城,最好是直接送出国境。第二,让皇上下旨,将我的皇儿交由谢贵妃抚养。第三……”郑令澜的声音突然露出一丝狠绝,“杀了陈阿柔,嫁祸豆卢氏。” “豆卢氏?你是说,集芳苑的豆卢才人?”陆重夕微微有些讶异。 郑令澜点点头。 “豆卢氏可是王娘娘的人,若嫁祸于她,王娘娘也脱不开关系。”重夕道。 她想到集芳苑三美里,豆卢氏并不是姿容最出众的,然却比其他两位娘娘要得宠许多。集芳苑三人极得君心,陆文湛原本是想将她们三人位份一道晋一晋,然后来王怡洵出了各种事,加之太后从中阻止,让他暂时打消了这念头,唯独将豆卢氏晋了才人,可见其有多不一般。而郑令澜一出手,竟就是要一箭双雕。 “本宫无意对皇贵妃做什么,然她若是因此失宠,于你我也并无坏处。毓宁宫这些年做的伤天害理之事,也不算少了。”郑令澜道,“这几点,你可同意?” 重夕颦眉:“重夕也许,没有能力做到。” “自然不是让你一个人来做,你告诉贤妃,与她一道动手。这些事对你我,对太后,都利大于弊,贤妃更不会拒绝。这个陈阿柔是走狗的性子,她的主人我动不了,弄死她却还是可以的。” 不知怎的,重夕脑子里尽是当初陈焦远看陈阿柔时那种沉重如山的眼神,一忽儿又莫名其妙地想到太后那张风韵犹存的脸,还有王怡洵愈发孱弱的身子和日益浓艳的妆容,毒一样耀得自己睁不开眼。而这些人所做的事,说出的话,自己如今竟是没一件没一句懂得进去了。 只一点是确认无误的,这个陈阿柔背后之人,怕就是逼迫郑令澜出宫的黑手,得知手下之人刺杀失败,又通过上面门路知晓郑令澜在靖章王府,便让陈阿柔过来查探情况。郑令澜知晓躲不过了,干脆直接面对,她如今正得宠,皇帝性子也柔和,对妃嫔耍些小脾气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便趁势撒娇邀点宠,皇帝果真应允下了。 “郑娘娘,还是不愿说出背后之人是谁么?”重夕问道。 “只消不逼人太甚,本宫不希望鱼死网破。”郑令澜眸中闪过丝不安,“本宫家族式微,但到底父母健在,兄弟姐妹也还过得遂顺,犯不得为那人拖累全家。将皇儿送给谢贵妃抚养,以迎仙宫的实力,应也是能护他周全。” 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心动的儿郎,肩上的责任,郑令澜一生富贵,却依然挥不开女子的诸般不易与百般绸缪。重夕对她谈不上多么同情,却也心内酸楚,所嫁非爱,所嫁非爱……那些痛楚,又岂是荣华富贵所能抚平的。 “情”字如同千千结,网住了多少颗滚烫的心,谢子绍,他还能如当初所说那般,用八抬大轿将自己娶进谢家么? 郑令澜又打了个呵欠,道:“晋阳公主,本宫要歇息了。这个陈阿柔,哪怕没册封,你也提防着点,能让皇上喜欢的,总还是有些手段的。” 重夕便起身,行了礼出去了。 出了门,但见碧空万顷,鸿雁南飞,这样无暇的景致,纯剔得让她几乎不敢直视。 是什么时候起,杀人,也成了自己与他人言语中轻描淡写的一笔。 “公主,公主我们回来了。” 红笺的声音很清脆,带着少女特有的欢愉。 绘月染露二人提着包裹在她身后走着,面上亦满是自在闲适。这三人皆是风华正茂的年龄,尤其是紅笺,出落得愈发标致了,若是身为普通富户女儿,应也是不少儿郎追求的对象。女子芳华易逝,重夕想着等回了宫,该是让洛文珺给她们都指门好婚事才是。 她调整了表情,笑道:“很开心嘛,可有买到什么?” 几人便寻了张石桌围着坐下,将包裹打开,所购之物琳琳琅琅摆了一桌。 重夕陪她们说笑,也将那些东西随意把玩着,红笺绘月染露三人身上都戴了些今日刚买的首饰,许多是异域舶来的。这三人眼光素来不错,那些东西虽不值几个钱,看着却也新奇别致,戴着别有一番风韵。 “你们倒挺能选货。”重夕笑道,突然见到红笺手上一串蝴蝶图案镶蓝宝石的赤金镯子,在阳光下泛着圈奢华的光泽。 “这个看着,倒是特别精致。”重夕支着下巴,凝神看了会儿,“普通匠人,还做不出这么精细的东西。” 红笺不好意思地收回手,笑道:“也是碰巧看到。” 重夕起身,理了理裙裾,对绘月染露道:“皇上预备在这住些时日,我也晚几日走。你们两个先回去,红笺和我暂时待在这边。” 绘月和染露应下了,这会儿也是到了晚膳时间,重夕便让她们几个自己下去用饭。眼见着衣着打扮比普通人家小姐还要讲究的三人款款下去了,重夕才扶着身边一株花树慢慢起身。 远处穆管家见到重夕在此,躬身小步过来,请公主去王府的桂苑与皇上和王爷一道进晚膳。 重夕笑着答应了,却在穆管家转身一瞬间,面上鲜妍笑颜尽褪,倦怠之色,压得她似乎连抬步离开的力气都没有了一般。 皇帝驾临靖章王府,自然少不得歌舞宴饮。 重夕初入靖章王府,只觉得这地方虽然规模宏大,却丝毫不见长京豪门大族常见的奢靡之景。那个桂苑她来时也看了下,虽然遍植名贵桂树,但其余设施也极简单,只求整洁雅致,不要夺了桂花那种虽花朵不惹眼,却可以浓香满园的美。 然而才几个时辰,她再步入这园子时,眼前已是另一番景象。 来客除长京的官宦子弟外,亦不乏商贾之流,公子仕女们衣饰华贵,结伴而行,如虹霓环绕。 桂树上挂着璀璨的水晶宫灯,琉璃翡翠屏风极是剔透,供人休息的长榻则由一整块一整块的羊脂玉雕成,每一张座椅皆涂了金,上面镶嵌满红蓝宝石,更有罗斯国进贡的珊瑚玛瑙琥珀拼接而成的巨大圆桌,上面金杯银盏,耀目生辉。 而除了身着轻薄纱衣的歌姬舞女彩蝶般满园翩跹外,竟还有外形俊朗,肤色白皙的男子们涂脂抹粉,打扮得妖妖娆娆地与一些贵妇大肆调情。 即便是自小熟知大周上流社会的奢靡,眼前的这番富贵风流景还是让重夕有目瞪口呆之感。 因为是在宫外,气氛也相对宽松,陆文湛歪在榻上,被两个穿粉色罗裙的女子夹在中间,几人喂酒调笑,眼神已经有些迷离了。阿柔伴在他身侧,亲自为那些风尘女子斟酒夹菜,极是殷勤。 陆重夕皱了皱眉,转身便欲走。 “妹妹,妹妹怎么刚来便要走了?” 有人在身后唤了自己一声,重夕回过头去,陆昭衍正站在花树下看着自己。他穿了身金紫色绣四爪龙长袍,头戴碧玉赤金冠,让他本就俊逸非凡的面容显得更加华美贵重,玉树临风之姿,实实在在是人间罕见。 然而想到今日发生的一切,又再见眼前这些靡靡之景,对眼前这名皇长子,便也生了几分鄙薄。因而道:“我有些倦了,想回去歇歇。” “这是父皇设的宴席,妹妹刚来便走,怕是不妥吧。”陆昭衍道,眉眼间有些担忧,“妹妹若真是累了,便在这随意坐坐,一会儿我让人送妹妹回去。” 重夕本是个小心翼翼之人,然而面对陆昭衍时却会有些脾气:“这种地方,我待着浑身不舒服。” 陆昭衍也是聪明人,刚才一时没反应过来,如今一看重夕的脸色自然就明白了,却还是有些诧异的。他自己是洁身自好之人,然大周贵族社会素来有些不堪,皇帝在宫中自是要收敛些,出了宫,放浪形骸些,也是上流社会许多人都知晓之事,这样的宴席卫国公主过去也参加过几次,重夕,竟是都不知道么?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1章 戏梦人生 眼见重夕板着张脸就要走,陆昭衍赶紧快步上前拉住她:“妹妹何必如此,这里许多人过去只知道卫国公主,今日父皇让你来,也是想让他们认识下晋阳公主。你这样匆匆走了,岂非拂了父皇面子。” “父皇的面子?”重夕看了眼被莺莺燕燕围绕着的陆文湛,和一旁奴颜婢膝的陈阿柔,冷笑道,“我自然没有哥哥这般懂得君心。” “妹妹你……”陆昭衍愣了下,一下子明白过来,“妹妹不喜欢陈娘娘。” 陆重夕觉得有些好笑:“她父亲想杀我,我却要喜欢她?” 陆昭衍的笑容挂在唇侧,他是个习惯微笑的人,但哪怕是模式化的笑容,也依然有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魔力:“可是,父皇喜欢陈娘娘。” “哥哥生得一双好眼睛,果真是对世事洞若观火。父皇都还没册封她为什么,就一口一个陈娘娘叫得这么亲热。”重夕忍不住出言嘲讽,“也是,她这样一个罪人之女,竟能把父皇迷成这样,想来也是有手段的。哥哥提早示好,也是应该。” 陆昭衍语气微微扬高了些:“妹妹怎么这样讲话。白天父皇提出册封她,其实是想看看你的意思,你不主动开口,怕是父皇没说什么,陈娘娘心内已经记下了。” 重夕怒道:“那我该如何讲?我是她父亲欲杀之人,这个背后牵扯的人是谁你该知道,我如今面对太后都已经极为勉强,面对她还要强颜欢笑么?父皇执意要封她,我不阻止,但若问我意见,我只会说不同意。甚至会告诉父皇,这是一个祸害,昨日欲杀我,明日所图,或许便不止是一个公主的命了。” “你……”陆昭衍讶异地张了张嘴,却怎么也吐不出接下来的话。 “我不知道哥哥如何想,这女人和她父亲背后是谁,母妃应是告诉你了。那个人最终的目标是什么,想来哥哥会比我清楚。重夕不过公主一个,生死也不过如此,可是父皇,他走到这一步付出了多少?又有多少宏图伟业未完成?如若因了这么一个女人而功亏一篑,岂不成千古笑话。” 陆昭衍本是欲说什么,听了重夕这一番话,却是静默了,灯影摇晃间,那张比寻常人要白皙许多的脸似是血色全无,唯余一缕笑容浮在唇侧,似贴了张永远不会揭下的面具。 他是名将杨慎之子,是疆场上百战不败的战神,是传闻里令人魂飞魄散的玉面修罗,是大周万民心中不可摧毁的城墙。重夕曾见他一身戎装站在凯旋而归的军队中,虽沉默不语,却气势慑人,她也曾听闻过他在沙场令人闻风丧胆的冷血作风,然而与他接触多了,却觉得此人虽心机深沉,性格却也太柔和了点,凡事总是思虑再三,对人更是客气小心,连面对皇宫中扫地的小太监时都不忘记陪笑脸,更是听闻他在府内对下人极为宽容,自己过得淸简,那些管家和嬷嬷却都能在皇城给家人买下豪宅,与官宦之家比邻。 做人到此等地步,却还真是想不出有何乐趣可言。 “妹妹能这样想,也能这样做,真好。”陆昭衍的声音似乎微微颤抖了下,他眼睛波光浮动,似是一瞬间涌上了许多事情,然而他只之是将那蝶翼般的眼睫毛垂下去一会儿,再抬起时,又已经恢复成平日里的模样。 “希望妹妹,可以一直像现在这样,其他的事情,由哥哥来做就好了。”他温声道,转过身便朝皇帝那边走了过去。 有什么人也曾生得一副柔弱清凌的面容,却也会有同样的眼神。 坦然的,无畏的,为了皇座上那个人,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的。 她们都那样坚定,是因为这个皇帝给了她们义无反顾的决心吗? 陆昭衍走在这一片火树银花盛世繁华里,一时间心绪如潮涌,竟如同走在一条血路上一般。 路的尽头,陆文湛正亲自斟了一杯酒递给自己:“你这几日辛苦了,来,父皇敬你一杯。” 回过神来,香醇美酒已至眼前,忙接过来一口饮下,道一声:“儿臣惶恐。” “你有什么可惶恐的。”陆文湛笑道,“这些年腥风血雨的,朕对你也颇为内疚,如今边境之事基本已经安妥,你也可以在长京过过太平日子了,就别再打打杀杀了。” 此话一出,陆昭衍耳中简直如惊雷乍响,这几乎就是变相让自己交出军权了。一时间生父杨慎临死前惨白如鬼的脸在心中赫然浮现,骇得自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 杨慎死在一个凄风苦雨的深夜里,最后时刻皇帝从宫中赶来,紧紧握住他骨瘦嶙峋的手。 那时候,陆文湛的眼神就如现在一样透着关切。 而父亲,他那时候已经说不出话了,可年幼的陆昭衍却深深地记得父亲当时的眼神,忧虑的,惆怅的,甚至是有些惊恐的。他死死瞪着陆文湛看了会儿,又努力偏过头,看了眼被乳母抱着的自己,没有合眼,便与世长辞。 他死不瞑目的那一幕让自己瞬间长大,而后陆文湛的哀伤,成为皇长子的荣耀,便再也无法在他眸中掀起任何波澜了。 心中万千想法,到了脸上也就是个浅淡而礼貌的笑容:“父皇英明神武,大周国力日盛,边境小国自然纷纷归安。儿臣不过是替父皇清理下那些没来得及被清理的角落罢了,哪有什么腥风血雨。” “你这孩子,总是这么不邀功不求赏的。若人人都如你这般懂事,朕这耳边也就清净了。”陆文湛叹口气道。 “是啊,人人都如昭衍这般……”陆昭衍拖长了声调,“那垂露牡丹,可就要开遍长京了。” “哎呦可别,那还是跟朕要点田宅金银来得好。”陆文湛赶紧讨饶,“你那什么垂露牡丹,别说找的时候多费力,带到长京后朕担心它们水土不服,还不眠不休照看了三天三夜,差点被言官的唾沫星子淹死。什么奢侈无度,玩物丧志,连几天前泰山那带地震都和这个扯上关系了。” “昭衍就这么点爱好,若父皇有什么奇花异草的,赏给昭衍便是,其余东西,在昭衍眼中不过浮云而已。”陆昭衍垂着头,轻声笑。 陈阿柔的声音响得很突然,她抿嘴笑着,眉目极是温婉:“奴婢听皇上讲,王爷当年曾言国不平家安在,因而一直不娶妻生子。如今国家太平了,王爷,是否该考虑下人生大事了。” “陈娘娘,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了。”陆昭衍愣了下,“昭衍,还未想过这些。昭衍从来,只想为父皇效命。” “这和成家不矛盾呀。”陆文湛道,“阿柔这么一说朕也觉得了,其实想当年你是……杨慎将你托付给朕,朕自认这些年做得也还好,只这个你的终身大事,一直是朕心头的梗。” “昭衍,只想真正娶自己想娶之人。” 陈阿柔笑道:“瞧王爷这话说的,王爷只要愿意,完全可以安排次选妃。这长京城的未婚女子,你喜欢哪个,和陛下说一声就成。再绝色的女子,遇到王爷,也不会不喜欢的。” 陆昭衍抬头,快速地扫了眼满园如花似玉的美人,却只是笑道:“选妃,不过只是看姿色罢了。红颜于昭衍,只是迟早会凋零的花。” 陈阿柔闻言便有些讪讪的:“王爷真是,读过书的,和奴婢这种人到底不一样。” “昭衍这性子,倒是和朕年轻时候挺像。”陆文湛笑道,“罢,你不乐意,朕也不勉强,只一点,真有了意中人,可不许瞒着父皇。” 陆昭衍道:“这是自然。” 他们谈笑风生,陆昭衍仪容俊美,皇帝身边的两个歌舞姬时不时地就把眼睛往他身上移,然而君王在侧,她们自然不敢有其他举动。 只是陆重夕在一边看着这一切,却有些许的不适感。 皇帝是一国之君,后宫女子虽不至于人人都是名门闺秀,也得是良家女。可年初至今,陆文湛去后宫除了到集芳苑外,其他宫都得盼星星盼月亮才能盼来点君王的雨露。且他有事没事总爱往宫外走。如今看他与这群歌舞姬玩乐的模样,明眼人都能明白□□分。 后宫女子再妩媚娇艳,到底不如那些自小便生在声色场合里的女子懂得男人心。 皇帝在靖章王府驻留三日,陆昭衍便日日为父皇张罗盛大的宴会。原本清素整齐的靖章王府几日内莺歌燕舞不断,处处布置得如同人间天堂,长京城权贵名士竞相拜访,每日门口皆是车如流水马如龙。陆昭衍出手阔绰,无不盛情接待,一时间靖章王府竟把万国集会的风采都夺去了大半。 重夕也在府内待了三日,一开始极是看不惯这穷奢极欲之景,对陆昭衍也没什么好脸色。然第三日郑令澜言笑晏晏地提出要回宫时,方得知她的意中人已经被陆昭衍在这三日内日夜兼程送出了国境,而她父亲,则被靖章王的人严密保护着,抵达长京郊外。 皇帝爱美女,陆昭衍请来长京城内几乎所有数得上名的青楼头牌,这些女子素来媚人有道,将皇帝迷得团团转不肯出门。而皇帝不出去,陈阿柔这边便好办了,安排几个心腹处处看着,她便是想给什么人报信也没这个胆。 那幕后之人收不到消息,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便趁着这几天将一切可办之事办完,待尘埃落定,那不利的局势便已经扭转回来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2章 红尘旧人 “父亲回到长京,本宫这心内就安下一半了。”回宫那日,陆昭衍和陆重夕过来与郑令澜说话,见她虽谈不上开心,那神色却是正常多了。 “父皇已经知道伯父在长京城外了,这些事我都是经过他允许的。而陈阿柔这几日连和父皇亲近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走露什么风声了。如今只需待父皇回宫后正式下一道诏令,郑大人便能入京了。郑娘娘身子恢复些了,也可与父亲见见面。”陆昭衍笑道。 郑令澜道:“如此,倒是麻烦你了。这么多年,本宫倒也不指望什么荣华富贵,只要在意之人皆平安无事便好。争什么夺什么的,想想便没意思。” 陆昭衍微微敛了容,正色道:“娘娘是良善之人,自有神佛保佑。若再有什么事,告知昭衍一声即好,万勿像此次这般冲动了。” 郑令澜无奈地笑了声:“你我说话,竟也这般生疏了。不知杨慎将军地下有知,会作何感想。” 陆昭衍的表情似是恍惚了下,却也只是平静道:“人死如灯灭,杨将军如何想,自然是,不得而知了。昭衍只知道,杨将军生前,一心只效忠皇上。” 郑令澜冷笑一声,正欲说什么,此时穆管家送来这个月的收支明细,在门外候着让陆昭衍过目,陆昭衍便起身告辞。 郑令澜许是因了他刚才那些话,口气颇为冷硬:“这些事都还要你亲自过目,靖章王,你的王府该找个女主人了。” 陆重夕自然不知道郑杨两家当年发生过些什么,只能在一旁不作声。然而待陆昭衍出门后,郑令澜却拉住她道:“晋阳公主,靖章王既是贤妃养子,想来你与他亦是一道的吧。” 陆重夕只是道:“昭衍哥哥确实对重夕颇为照顾。” 郑令澜笑了笑:“你们皇子公主说话还真是有度。本宫虽出身郑氏,可就是那么个简单的人,难怪一直与这些皇族贵族玩不到一块儿。本宫不是瞎子,极乐宫短短两年时间便能有如今的地位,与和靖章王的里应外合绝对脱不开关系。” “是,昭衍哥哥既然选择了极乐宫,那么……”陆重夕微微扬起下巴,语气却低了几个调,“一荣俱荣,我们懂,他也懂。” 郑令澜倒没料到这个晋阳公主公主突然会这样说话,然而再一想,便也觉得不奇怪:“贤妃这个人不简单,靖章王选择与她合作也无可厚非。只是本宫希望,你身为贤妃女儿,靖章王妹妹,可以劝她们一句,对皇上,莫将十分真心都用上,我们的陛下,心里怀的可不止是江山。” “郑娘娘这话,重夕不懂。” “不懂没事,照着做便是了。本宫是自小受靖章王一家的照顾,才会出言相劝。我们的陛下啊,你们自然可以喜欢他,崇拜他,但一定要留着几分真心给自己。”郑令澜道,“他还是皇子时,就是个公认的有魅力的男人。可你们看,太后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是什么态度,所谓知子莫若母啊,皇上,心里有天下,也有他自己。” 郑令澜语调柔和,声音清亮,似只是在讲一些平常的琐事。可落入重夕耳中,却让她不自觉地就想到那寄人篱下的十年,那母妃在冷宫中苦苦挣扎的十年,人的一生有多少十年,一个丈夫,一个父亲,怎么就能做到对曾经的枕边人和亲生的女儿不闻不问。 她怨过,也恨过,可是不知怎的,这些感觉如今竟一点也拾不起来了。陆文湛从未表达过自己的歉疚,可他的行动却是最好的证明。他日理万机,又有后宫无数佳丽,但他就能记得洛文珺与陆重夕最喜欢吃什么,喜欢读哪些书,喜欢什么风格的瓷器玉器,喜欢什么字画,甚至于喜欢含有哪几种材质的香膏,他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也不像普通大家庭的家长,什么东西自己觉得好,便赐给下面的人,他赏赐给极乐宫的,无论是器物还是吃食,永远都是洛文珺与陆重夕最喜欢,也最适合她们二人的。即便如今洛文珺侍寝的次数少了,这些细心的关照也从未少过。 一个君王能做到这一步,又有什么理由再去埋怨?更何况,她是陆氏女,眼前的舒容华,还是背叛父皇之人,若非各方面利益权衡,她是不想和这个人多说什么的。 郑令澜见陆重夕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便笑了笑,道:“你以后也许会懂,不过公主,本宫希望你一辈子都不懂。” “娘娘,该启程回宫了。”一名寿康宫的宫女进来行过礼后,轻声细语道。 皇帝在靖章王府大宴宾客,如今要回去,自然不能和来时一样一身便衣。宫内派了仪仗队和侍卫来接天子,因而今日靖章王府内宫中之人往来不断。 “好,伺候本宫更衣吧。”郑令澜道。 于是便有一队宫女进来,为舒容华梳洗。 外头的一切也都安排好了,暖轿,暖炉,出房门进轿不过几步路,然还是安排了锦帐,生怕容华受到一丝半点的风寒。 在送舒容华上轿的时候,一旁伺候的老太监见到重夕,忙笑嘻嘻将她拉到一旁,笑道:“公主原来在陪容华呢,宫里有事,皇上先行走了,让老奴将这个交给公主。”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流光溢彩的东西:“这是皇上微服去万国市场时买到的,说公主一定喜欢。瞧这东西,真是精致。” 重夕一见,忍不住就笑着拍手:“八音盒,父皇真给我找到了。” 原来前些日子重夕在凌霄殿见到一个西洋舶来的木质八音盒,很是喜欢,不过陆文湛却道这东西西洋那边特别多,只能图个新鲜,没什么意思。又道既然重夕喜欢,回头便给你个最适合你的八音盒。 他只是说说,重夕也没放心上,未料倒真的给自己找了一个极精美的八音盒。 她捧在手里细细看着,这个八音盒外形是个西洋小宫殿,以赤金与红宝石制成,雕工精巧,风格别致。那宫殿底部有个小发条,重夕一按,这小宫殿的殿门便会伴着乐声打开,从里面出来一名盛装女子,仔细一看,竟与重夕有几分相像。 老太监在一旁赞道:“皇上对公主可真是好。听闻本是想找有那首《月出太山》乐曲的八音盒的,无奈那些海外来的工匠们没听过那曲子。不过老奴想,即便是听过了,想还原出天音,也是不太可能的吧。” 重夕捧着八音盒喜不自禁,却突然看到即将登轿的郑令澜转头看了自己一眼,唇侧浅浅一丝笑,在那张秀美的脸上宛若一缕沁人微风。 然而再轻微的风,也是能吹皱一泓平静池水的。 她不禁有些厌恶地转过头去,父女天性,又岂是一个容华三言两语便能挑拨的。 陆昭衍平日里也是住紫寰城内的,因此待舒容华一众人浩浩荡荡地走了,重夕便去找陆昭衍,问下事情是否都已了解。她离宫数日,已经有些想母妃了,盼着早日回去。 自第一日的晚宴后,陆重夕和陆昭衍其实就不太说话了。陆重夕不喜欢那些声色场所,大多时候都只是去虚晃一下便回来,每每都能见到陆昭衍盛装打扮,锦衣丽饰,顶着张放眼全国也难以找出能比肩的俊脸在霓裳般的人群中左右逢源,言笑晏晏,俨然一副帝京的纨绔子弟模样,全然没了平日里简素昂扬的军人之姿。 而今皇帝回宫,王府一下子从喧嚣变回了自己刚来时的样子,简单,有条不紊。陆重夕又突然觉得,自己似是有些太敏感了些,陆昭衍这般小心翼翼之人,父皇在场,如若需要他逢场作戏,他是一定会做到极致的。那些五光十色的浮华表象,其实风一过,真的是能散得一干二净的。 打听了下靖章王似是去王府东南边的小花园内看他的垂露牡丹去了,此刻红笺正与宫内来的几名小宫女说着万国集会的盛况,见她正在兴头上,重夕便一人往花园去了。 靖章王府是典型的大周北地建筑,格局宏大,布局严整,红墙绿瓦,极是气派。然而东南方向这个小园子却是仿了江南的建筑形式,也不怎么富贵繁丽,不过小楼绣帘,花篱月门,极普通江南闺秀的居所而已。重夕从几个王府下人口中听得,这是杨慎特意为夫人萧氏修筑的,与她在江南的故居一模一样。 重夕有些许的讶异,从居所上来看,那个传闻中倾城艳名动天下,又在最好时光嫁予大周第一人臣的女子,与自己想的倒是有些许的不一样。 抬手敲门,不料刚一碰门便开了。 只听“吱呀”一声,站在园子内的陆昭衍回首,见重夕愣愣地站在门外,还伸着手作敲门状。 陆昭衍便笑道:“怎么想到来这了?快进来吧。” 重夕道:“找你呢,说你在这,便过来了。” 她提着裙子迈入那小园子,才发觉这里头的不简单,外边秋意深浓,里面却是碧草青青杨柳依依,一副春日丽景。 陆昭衍笑道:“萧夫人喜爱江南春景,这边正好有地热,杨将军便将园子修在了这边。这里头的水也和迎仙宫那边一样,是温泉。” 他一口一个萧夫人,杨将军,似是全然不知这二人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一般。然而重夕又觉得他内心是极在乎的,因为说话时候,他的声音在微微颤抖,他的笑容,也变得有些虚晃。 重夕轻声道:“有温泉的地方,四季如春。萧夫人在北地能有这样的园子,真好。” “是啊,那时候天下刚平定不久,有温泉的地方,还不允许私人建宅邸享受。父……杨将军平日生活简素,却让父皇特意批了这块地给他,背了不少骂名。”陆昭衍道。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3章 当年明月 他身后是一片盛烂绽放的牡丹花圃。 这大约是重夕所见过的最奢靡的一个花圃了,华美得让整个园子都光彩照人起来。周遭以金线层层围着,上方亦以金线织成一片网,上面装饰着宝石珠玉,极其华丽。里头花朵间则缀满小金玲,若有飞禽得以穿过上面的网欲破坏花朵,一个金玲响,便能引得整个花圃的铃铛一起作响,起到驱赶作用。 而这般奢华的花圃,却并没有抢了里头那些牡丹的风采,反衬得它们愈发脱俗纯净。那些雪白的花蕊外娇艳的花瓣层层叠叠,虽色彩各异,却都似琉璃般晶莹剔透,好似天边七彩云霓在银河中游荡了一圈,洗去一身迷蒙,又不小心落入了凡间一般。 重夕被这种近乎能涤荡人心的美震慑住,痴痴道:“真美,想来这应就是闻名遐迩的垂露牡丹了吧。” “是,父……杨将军生前一直想为萧夫人将此花移植过来,然水土方面实在太难满足,便一直拖着,到萧夫人与他双双去了,也没将这愿望实现。”陆昭衍道,转而又笑,“好在,我如今,也算是有能力将这些花,种到他们看得到的地方了。” “看得到的地方?” 陆昭衍突然对重夕笑了笑:“妹妹会不会觉得,我既已经将名字写在陆氏族谱内,就不该这般怀念自己亲生父母。” 他表情风轻云淡,那眸中一晃一晃的惆怅却如潋滟的水波,让重夕竟也禁不住心内一阵酸楚 “昭衍哥哥。”她忍不住唤了他一声,“在我面前,哥哥不必刻意压抑着。杨将军与萧夫人是你的血亲,唤他们一声父亲母亲,重夕并不觉得过分。” 陆昭衍的笑容在唇侧勉强维持了一阵,终是化成了轻轻的一声叹息,“谢谢妹妹,郑娘娘,一直是很反感我不直呼自己的亲生父母。” “郑娘娘和哥哥很熟呢。” “是,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我父母还是她干爸干妈。”陆昭衍笑了笑,“后来因为五郎和她好,郑家一度想把五郎做掉,是我帮他逃出去,郑娘娘和我就更熟了。她这个人为了你好,说话会更直接些。” 重夕想起郑令澜人前人后的两副模样,忍不住撇撇嘴:“郑娘娘在宫中多年,知道她这样尖锐的人,大概也就是哥哥和重夕了。” 陆昭衍笑出声:“我倒是习惯了。其实她这几年也有出宫过,经常来我这边,整理整理这个小园子。然后……去和我父母说说话。” 重夕听到最后一句,皱了皱眉:“和你父母说说话?” 陆昭衍道:“妹妹刚才不是奇怪我为什么我说这花种到了他们看到的地方么?” “恩?” “因为这个园子内,有,他们的灵位。” “哥哥说什么!”纵使重夕可以体会也深深体谅陆昭衍对于亲生父母的感情,然听到这句话时依然大吃一惊。 皇帝虽在杨慎生前死后都给予他极大的荣耀,然而陆昭衍成为他的养子后,杨府马上改为靖章王府,杨慎的灵位也移了出去,府内一切虽基本褒词旧样,但杨慎与萧夫人的相关痕迹却被抹了个一干二净。皇帝用心之微妙,陆昭衍岂非觉察不出? “很意外吗?”陆昭衍又笑了起来,眸光清浅,似阳光下水面泛起的微光,一漾一漾的,充满谜一般的魔力。 重夕转过身去,只道:“我不能开口让你将生父生母的灵位移出去,只是昭衍哥哥,父皇是什么样的人,你若不了解,这些年,也不会如此小心翼翼吧。” “我,只会比你更了解父皇。如何,妹妹既然在这,可愿去给我父母上一炷香?” 陆昭衍偏了下头,唇角弧度完美。 那是种异样的神采,自信的,飞扬的,甚至是有些挑衅的,重夕突然觉得,这样的陆昭衍,或许才是他原本的模样? 她笑道:“有何不可?” 陆昭衍便伸出手,握住重夕的手腕:“随我来。” 温度,男人暖人的温度,在肌肤相触的一瞬间蔓延开来。 陆昭衍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皮肤非常粗糙,与他精致到苛刻的五官并不相符。兵器,厮杀,马缰……常年的征战在他身上悄无声息地刻下印记,与之相比,谢子绍的手,便有些太过细腻了。 两人来到小园子内一座坐北朝南的小楼前,推开那扇朱红色雕漆门扉,人还未进去,便有幽宁的香气袭来。此香味道极其迷人,重夕深深地闻了几口,竟觉得心情豁然开朗,连日的焦躁情绪被抚平不少,脑中一片清明。 “我母亲生前善于制香,这种安神醒脑的香便是她研制出来的。其实皇宫中的制香师还曾经偷偷向我要了点这种香膏,想放在御书房内,结果无论怎么研制,总还是没有母亲调出来的好。”陆昭衍笑道,颇有些得意。 “萧夫人是江南人士,皇宫中的制香师多是北方人,有些精髓不是那么容易学到的。”陆重夕扬眉笑道,“若是穆姨娘,或者我母妃,甚至舒颜妹妹来研制,或许就不一样了。香这个东西,太微妙了。” 她这样说着,突然便想到了集芳苑那三名如花似玉的美人,她们所到之处,亦是香风细细,极是怡人,宫中不乏一些女子想学着调制出来,却总也欠缺点火候。某日洛文珺邀穆姨娘来宫中赏花,在御花园内遇到了集芳苑三春,穆姨娘待她们走后便问洛文珺:“这几位可是江南来的女子?” 洛文珺听皇帝说过,韦氏,诸氏,豆卢氏皆是家中姨娘生的,自小在江南的亲戚家长大,是长大后才接回长京的。 重夕记得,母妃将这些告知穆姨娘时,穆姨娘的面色颇为怪异。 而韦氏,诸氏,豆卢氏身上的香味,与这阁楼内的香颇有几分相似,只是多了几丝魅惑,少了几分清宁。 步入楼中,里面的一切收拾得整整齐齐,并无多少富丽奢靡的装饰,然从一些书籍,字画,古琴,盆栽等细节处看得出是古雅之人的居所。 陆昭衍看着周围,眸中忍不住泛起一层温暖的光:“父亲生前常在书房与人议事,母亲喜静,这边就给她当成了书房。我入宫前便是在这,跟母亲学习识文断字的。” “萧夫人的才名重夕也有听闻,是连皇上太后都赞叹不已的女子。只是听闻夫人逝世后杨将军将她所有的诗词书画作品付之一炬,如今想拜读下,却是不可能了。”重夕道。 “不可能呀……诶。”陆昭衍抿了下唇,并不多说什么,只是拉着重夕往上面的阁楼上走。 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子,除却天姿国色,才华横溢这些被人反复提起的特质外,她定然有自己独特的迷人之处,当年萧氏随杨慎回帝都时,竟能轰动整个长京的贵族圈。不仅是那些见惯了如花美眷的公子哥为之疯狂,即便是那些挑剔到无以复加的世家女子们,与她接触下来亦是赞誉有加。更有甚者,竟妄图到杨府抢亲,叫杨慎哭笑不得,只能增派人手,将夫人严严实实地保护起来。 只是看这些她生前常用的器物,与她所嫁之人相比,竟可以算得上是朴实无华了。 两人一步一步往楼上走着,重夕绣着金银线的裙裾长长地曳在楼梯上,如一片流光逶迤身后。在幽宁的香味中,似是慢慢拂开了时光中一道合上太久的纱帐。那后面的一切朦胧而美好,仿佛有人在对自己笑,眸光极其温暖。 绣帘拨开,又绕过一架屏风,天光幽幽洒着,陆昭衍的声音很温和:“就在这里。” 重夕抬眼一看,只见两幅人像画静静挂在墙上,一男一女,前面桌案上立着牌位,上面端端正正刻着两人的名字:杨慎,萧梵镜。 陆昭衍不说话,静静凝视双亲画像,心绪微妙。 重夕却是一瞬间惊骇无比,竟久久说不出话来。 杨慎,自是与传闻中无不同,是一个眉目端正英朗的美男子,轮廓与陆昭衍几乎一模一样。 而另一张画上的萧夫人,才是真正让人讶异无比。 她自然是很美的,画中的她一身绛红宫装,云鬓嵯峨,丰容靓饰,朱唇含笑,端雅地凝视着烟火尘世。 “姨……姨母。”重夕的声音有些发颤。 太像了,真的是太像了,柳眉杏目芙蓉面,华如桃李,端丽冠绝。这世间,竟会有如此相像之人。 而若没记错,皇帝最喜欢洛云瑶穿红色宫装,梳高髻,翩然起舞于牡丹花丛间。 又想起母妃一曲天音重得君王心那夜,也是选择穿了当年洛云瑶盛宠时皇帝命尚衣局给她裁制的那身绛红色华美长裙,自此一步一步走上了通往云端的阶梯。 所有人都认为,皇帝对贞顺皇贵妃用情至深,而贤妃是借着模仿自己姐姐,才重新扳回皇帝的心。但如今看来,这真正被模仿之人,怕是这位早已入土的萧夫人才是。 可这又是为什么?萧夫人,是杨慎的妻子啊! “画像像,本人和贞顺皇贵妃,还是有些不同的。”陆昭衍道,他的表情有些似笑非笑,眼中的神色却是略略有些嘲讽的,“说到神韵,反是和五官不那么像的贤妃有七八分相似。” 重夕的口气变得有些锐利:“哥哥说什么呢?” 陆昭衍却是轻声道:“父皇,是个好皇帝,也是个好父亲。” 重夕目光如刃:“是不是,哥哥比我了解。哥哥今日让我看到萧夫人画像,是想让我知道,父皇对姨母,对母妃的宠爱,是源于另一个并不属于他的女人吗?”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4章 清醒 陆昭衍不置可否:“在宫中时,总看到洛娘娘在凌霄殿伴在父皇身边。那样子,很像当年我父母在一起的样子。洛娘娘,她很爱父皇。” “可我母妃却并不知道,父皇透过她,看到的却是另一个女人的影子,很可悲,对不对?” 陆昭衍道:“我并不觉得洛娘娘可悲,有些时候,无论是不是在宫中,都要认清一些事情。郑娘娘有些话偏激了些,有些话,倒是点醒了我。这么多年我一直蒙受圣恩,若非郑娘娘提点,许多事,我也快记不起了。” 陆重夕转过头,不去看墙上那两个已不在人世的人。 她也想起了很多事。 陆文湛对陆昭衍超规格的宠爱,洛云瑶那张因为得宠而永远含着得意之色的芙蓉面,洛文珺看向陆文湛时永远饱含深情的目光,陆文湛不经意间的失神,还有太后意味深长的笑容…… 对,太后,这一切,太后应该是清楚的。所以冷宫中那么多的妃嫔,她要选择洛文珺与王氏对峙,也会适当笼络靖章王。她是那个年代的过来人,走错再多棋,有些事情却还是清楚的。 知子莫若母,尤其是儿子真正喜爱的那个人,这世上竟真的有皇帝也得不到的女人。 重夕有一瞬间的恍惚,有些真心,到底是不是错付? 可她的恍惚不过短短几秒,极乐宫的金碧辉煌便排山倒海般涌入心头,自己此次出宫时,洛文珺站在宫门口目送自己离开,她高华的身姿犹如神女临世。 贤妃洛氏,姿容殊丽,博文广学,和睦六宫……帝甚爱之。 她那个几年前还在冷宫苦苦挣扎的母妃,才多久时间,便已成了无数人口中幸福完美的女子,连谢贵妃如今都会在无意间透出几分艳羡。 那不仅仅是因为她自身的非凡美貌,那些锦衣华服,穿得对了,这个宫廷,甚至这个世俗红尘,便只看到那华服里的人。殊不知若没了这一切贵重的身外物,她洛文珺,也不过就是一个小门小户里出来以色侍君的女子罢了。 “那些记不起的事,哥哥若觉得不好,忘了,便忘了吧。”重夕静默许久,再次开口,声音已冷如寒冰,“重夕心中也有许多事,想忘,便也能忘掉。人若总活在过去中,那也无需去指望未来了。” 陆昭衍眸光闪了几闪,像一柄薄薄的刃划过黑夜:“妹妹倒是看得开。” “昭衍哥哥,父皇是天下的君主。他也有他的身不由己,他的无奈,可重夕想,他已经尽最大努力去做好了。”重夕动情道,“即便是透过姨母,母妃,看到另一个女子,那又如何?他本来就是君主,他拥有的女人,也不止母妃一人。何况,这世上谁没有自己的念想。而他,待我和母妃很好,待郑娘娘也很好,待你……待你如何,你比我清楚。我们如今所拥有的一切,离开他,便都是虚无。” “虚无。”陆昭衍有些讶异,“妹妹竟这样想?” “是,我五岁便寄人篱下,整整十年时间,我知道如今的生活来得有多么不容易。我不像你们,要建功立业,要名垂千古,平生最大的野心,不过父皇母妃安康,生活得以平静安稳,便是最大的美满。”重夕张了张嘴,终于是没说出那句嫁得所爱之人,只是道,“我去看看红笺把回宫的东西收拾好了没,这几日,有劳哥哥照顾了。” 言毕一拂广袖,翩然离去。 却听得陆昭衍突然在身后道:“妹妹所言,极是。哥哥受教。将来若有需要,哥哥定然倾力相助。” 陆重夕没有回头,只是停了脚步,柔声道:“哥哥客气。” 陆昭衍眼见着那秀美的身影转个弯,走出了眼帘。 她比去年高了很多,穿起衣服来,也慢慢有了不输给陆瑗修的气场。此刻那长长的裙裾上以金银线孔雀尾羽绣了一片盛烂绽放的牡丹,华艳逼人,缓缓曳过地面,消失在屏风后。 当初那个刚入宫时笑容怯怯凡事小心翼翼的公主,大约,是再也见不到了吧。 “父亲。”他突然转身对着杨慎的画像轻声道,“忠孝两难全,你让儿子,该如何选择?” 重夕逃离般地快步走着,直至出了门,直至那幽宁的香气消散掉时,才突然醒悟过来,方才自己说的那些话有太多不妥。五岁离宫的自己,不过在谢家待了十年,至少父母双全,如今亦是能再享天伦。可陆昭衍,他双亲早已不在,皇帝与其生母,看来也颇为微妙。自己寄人篱下十年,也终有结束之日,而他,这辈子还能摆脱陆氏皇族与荣耀并存的腥风血雨么? 谁能相信,无限风光的皇长子,百战百胜的靖章王,竟只能在一间阁楼内默默凭吊他的亲生父母。他平日惯有的笑容背后,又有着怎样的情绪?惆怅,遗憾,亦或是不甘? 她慢慢朝园子外走去,一时间百感交集,脚下的步子却比过去更坚定了些。 “公主,公主!”红笺的声音远远传来。随即她娇俏的身影映入眼帘,一身朱色绫罗,后面跟着几个青衣宫女,很是显眼,“公主怎么来这了,让奴婢好找。这厢东西都收拾妥当了,宫里的人也来了,公主要早些回去吗?” “好,是要早些回去。”陆重夕笑道,“我很想母妃呢。” 她转头看了眼那座并不起眼的楼阁,萧夫人的画像鬼魅般出现在在脑海里不断浮现,她摇摇头想将这记忆片段丢出去,赫然想起的,却是陆昭衍那最后一句话:若有需要,定当倾力相助。 若有需要……极乐宫需要什么? 她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公主小心。”红笺喊了一声。 重夕才发觉脚下有块尖尖的石子,差点踩上面去了,赶紧避开。 “公主怎么心不在焉的。”红笺笑道。 重夕却问道:“红笺,你在宫中也待了些日子了。这么多娘娘,你觉得,谁最适合中宫之位?” “这样的事公主怎能问奴婢!”红笺惊道,“奴婢不过一个小宫女,哪敢议论皇后之位。” “这有什么,大家明着不讲,暗地里还不是都在讨论。”陆重夕笑笑,“父皇如今是借着为大行皇后守孝三年才不提后位之事,实际上,后宫怎能无主,父皇,也一直在观察呢。你有听到其他宫人们怎么讲么?” 红笺想了想,方道:“自然大多数人觉得王皇贵妃最有可能封后,她如今脾气也不似过去那样了,温柔大方了许多,收买了不少人心。然希望谢贵妃封后的人也不少,毕竟贵妃的贤德这么多年早已深入人心,且如今,雍王也有些失宠了。” 陆重夕点点头:“确实,王娘娘与谢娘娘在宫中的地位与声望暂时无人能代替。雍王即便现下失宠,父子连心,以后也不是不能和好。” “不过,奴婢也有听闻,太后如今努力扶持舒容华,加上太后与大行皇后都是郑氏一族出来的,因此也有些人看好舒容华。”红笺道。 “说来说去,大家心中的皇后,还是这几个世家大族出来的娘娘。”陆重夕笑道。 “可不是,大周历代皇后,可都是世族出来的。”红笺道。 “也好。”重夕扬一扬脸,“她们争得越厉害,我们极乐宫便越是安全,是不是?” 她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红笺见之,忙道了声:“公主所言极是。” 回到宫中时已是晚膳时间,皇帝去了迎仙宫用膳,翻的牌子却是洛文珺,还赏了不少今年新到的首饰玉器给极乐宫。 陆重夕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几支玉钗,对正在镜前悉心梳妆的洛文珺道:“父皇真是,想要给陈娘娘封号,给便是了,还先给我们送来这么多东西。” “这陈阿柔的爹毕竟想对你不利,给她封号,你父皇心里头对我们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洛文珺道,言毕又担心重夕不舒服,看了女儿一眼,又言,“你也莫在意,宫里头这种事很多的。罪臣之女没入掖庭,一朝得宠,便是平步青云。” “母妃放心,重夕了解。”陆重夕道。 她见洛文珺精心地化着妆,又令宫人将新制的宫装取来穿上,对着镜子左右顾盼,眸中是满满的期待与欣喜。心内不禁有些怅然,洛文珺这些日子也不知是怎么了,虽也很注意养生,然皮肤状态一直持续下降,若不上妆,尽管那气质与风采依旧夺人心魄,然而,还是能显出几丝老态了。陆文湛何等挑剔之人,如此一来,留宿极乐宫的次数便少了,今日难得来,洛文珺那种欢愉,看的重夕都有些心酸。 那宫装是淡紫的底色,编绣折枝辛夷花,清雅不失贵气,洛文珺穿上也极美。 然而重夕看了,却鬼使神差地说道:“我记得这批宫装里,有件缕金百蝶穿花的绛红色长裙,母妃不穿那身吗?” “哎?”洛文珺眨眨眼,“那身也挺美的,只是我看这几日新进宫的一批舞姬都喜欢浓妆艳抹,觉得换身清素些的,皇上或许会喜欢。” 重夕走到洛文珺身边,轻声道:“浓妆艳抹,也需有撑得起那份艳丽的底子,那批舞姬不过庸脂俗粉,母妃怎能将自己与她们相提并论。女儿觉得,母妃今日就是要浓艳些,才能让父皇知晓,何为真正的天姿国色。” “瞧你说的。”洛文珺笑笑,便吩咐宫人道,“公主都这样讲了,本宫今日便穿那身衣裳好了,去给本宫取过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5章 美人妆 重夕细细地回忆那张萧夫人的画像,又端详着眼前的母妃,陆昭衍说过,洛云瑶只是与萧夫人形似,洛文珺却是神似。 形易神难啊,所以洛云瑶一死,皇帝不多见便将她忘了。洛文珺,却是在长久的相处中让皇帝愈发离不开,不管侍寝次数多还是少,平日里总要同她说说话,这种与容貌无关,细水长流的感情,才真是其他嫔妃学不来的。 那么,若神似的同时,将形也做足,又会如何呢? “母妃,重夕觉得,这身衣服,梳高髻会更适合些。”重夕待洛文珺换上一身绛红后,又如此说道。 “你这孩子,今日怎么有心情打扮起母妃来了。”洛文珺笑道,左右端详一番,又觉得重夕说的有些道理,便将梳好的发髻解了,又重新梳了高髻。 重夕又让洛文珺将远山眉改为柳叶眉,额间并不用金箔,而是以朱笔细细绘了朵盛开的牡丹,又点上面靥,以一品红色涂唇。眼睛,则还是保留洛文珺原本的样子,这双凤目太美,且全部妆容若都模仿他人,便落了刻意。 洛文珺由着重夕装扮自己,待妆成,只见镜中女子既雍容又妩媚,花颜月貌,尽态极妍,熠熠华光,似乎连空气都被照得亮堂起来。几名年轻的宫女看得目瞪口呆,直道贤妃之美,竟至于此,天女再临,怕也要逊几分光彩。 重夕笑道:“母妃觉得这样可好?” 洛文珺却是看着她,笑道:“最近可是又去看些什么书了?” “母妃说什么呢。” 洛文珺看了眼那些惊艳不已的宫女,道:“这种妆,在本宫年轻时候,曾经风靡一时。只是后来天下大乱,平定后又百废待兴。皇室提倡节俭,这种妆容太过富贵,还需搭配华衣美饰,即便是普通的官家小姐也承担不起,所以渐渐便见不到了。” 重夕却笑道:“女儿倒是觉得,是撑得起这富贵妆的女子太少。没有足够的气质,光只是美的容颜,上这种妆,也只能落个俗艳之名。” 洛文珺不置可否:“母妃年轻时候,也确实不敢用这种妆。” 又笑道:“你是从什么书上见到这妆容的吧?” 重夕见周围宫女们都在,便摇摇头,笑道:“是看了一张画,觉得上面的女子这样梳妆很美,就想到母妃了。” 洛文珺有些不好意思地抚了抚发髻,道:“母妃年轻时候若这样梳妆,便就是你口中的俗艳之人了。” “说谁是俗艳之人呢?” 皇帝温朗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殿内一众人吓了一跳,赶紧行礼问安。 皇帝免了众人的礼,笑呵呵道:“你们说得热闹,倒是朕扰了大家兴致。” “皇上总这样不声不响就来了,也不让人通报一声。”洛文珺娇嗔道。 她还欲说些什么,然而一抬眼,却是见皇上立于门口,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皇帝觉得今日瑶光殿内很亮堂,但说不清是采光好,还是里面的女子太过明艳动人。 鲛纱帐逶迤在地,片片流光中那一身绛红的女子有些疑惑地望着自己,她气质高雅,眸光明丽,通身的瑰丽风流,绝非寻常佳丽可比。 那是他记忆深处的一片红,热烈的,华美的,凄艳的,绝望的。 照得世间一切都失了色,照进他经常沉沉如死水的心里,让那些寂静的色彩又重新鲜活起来。让他想起自己曾经年轻过的生命,想起原野上迎面吹来的风,想起江南朦胧的雾气,想起那么多人曾伴着自己随烽火辗转于大周广袤国土,想起被鲜血浸染的御道,想起万人之上的荣光……想起,那云烟般的梦境里,谁曾如天女一般款款而至,一身绛红,竟能让天地虹霓失色,令百花为仆。 “梵镜。” 皇帝轻声喊了句。 陆重夕虽早有准备,却还是觉得心内什么地方狠狠抽了一下。 “皇上,你在说什么?”洛文珺听不清,迷茫地问了句。 陆文湛猛然回过神,仔仔细细地看着眼前的洛文珺,满脸的难以置信,许久才笑笑,开口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今日的妆容,有些特别。” “怎么,皇上觉得不好看吗?”洛文珺的声音放得很轻柔,却不失娇丽。 “不。”陆文湛突然很是激动地握住她的手,“很好看,只是过去从未见你如此打扮。” 洛文珺抚了抚发鬓,低头妩媚一笑:“过去此种妆容流行时,臣妾自觉驾驭不了,因而不敢随意尝试。今日也是突然来了兴致,便用在身上试试了。皇上可别不喜欢。” 皇帝只痴痴地看着:“怎会不喜欢,很好看,朕真的觉得,很好看。” 他拉起洛文珺的手,满目的柔情,径直往寝殿去了。 这段时间皇上来极乐宫,总是先一道用膳,说说话,这般直接便去了寝殿,看得一众人皆目瞪口呆,连玉墨和紫砚都没有料到。 重夕咳了声,眨眨眼,道:“愣着做什么,该忙什么忙什么去。” 那一晚,华音殿传来洛文珺天籁般的歌声,吴侬软语江南小调,在她比百灵鸟还清丽的歌喉中缠缠绵绵地在整个极乐宫痴绕着。 陆重夕睡不着,见红笺睡得沉了,便一个人轻手轻脚到后院散心,却见小园香径上柳遥歌也正与侍女一道夜游。 “柳娘娘。”重夕喊了声,笑着问好。 “晋阳公主?”柳遥歌颇为意外,步履竟有些踉跄,“这么晚了,公主还未睡?” “柳娘娘不也没睡么?”陆重夕笑道。 “我是看这月光花开了,便出来看看。”柳遥歌道,她脸上含笑,眸中却难掩失落之色。 洛文珺还在唱,江南小调唱过,便是月出太山,当年以此曲一举重得君心,平日里便也格外练习这歌,如今低吟浅唱,宛若天音仙乐。 柳遥歌的侍女是她当年在乐府时的好姐妹,名云初霁,遥歌有了名分后便让她来自己身边做个伴。先前洛文珺唱那些小曲小调,倒未见她面上露出什么神色,这月出太山一唱,她也不自觉赞了声:“奴婢今日听了贤妃娘娘的歌,才知晓何为天音仙乐。” 柳遥歌对陆重夕道:“初霁是当初我们这一批人里最擅音律之人,她能这样讲,贤妃娘娘的歌声果真已不是凡人之境。” 云初霁忙道:“柳更衣莫笑话奴婢。” 陆重夕快速扫了眼云初霁,见她虽着装清素,又低眉垂眸,却自有一股不同寻常的风仪气度,全然不像寻常的乐府女子。又细细想来,便有些奇了,若她与柳遥歌是同一批进乐府的,应也是有些资历了,加之此等资质,在欢场上想要红实在太过容易,可自己在平日里的宴会上,竟全然没见过这张脸。 “初霁是大家族出来的人,是不喜欢出头的性子。”柳遥歌笑道,“所以我把她接到我身边,日子过得安稳些便好。” 陆重夕听她这样讲,又看这云初霁的举止,便能猜出她的性子定然有些清高。若真如此,入宫当个普普通通的宫女倒也是好的,欢场浮浪,并不适合所有人。便笑道:“也好,在这宫内有个熟悉要好的人伴着,日子也舒快许多。” 柳遥歌幽幽一笑:“是啊,有个人伴着,这日子,也就好打发许多了。” 陆重夕知道她是在感慨自己好不容易脱离浣衣局又有了位份,皇帝的心却不在她身上了,心内亦是恻然。只是皇宫中最不缺的便是如花红颜,多少家世优越地位尊贵的妃嫔一年半载的都等不来皇上的一次临幸,何况只是个更衣的柳遥歌呢。她在极乐宫伴着洛文珺,皇帝过来说说话时好歹能打个照面,个把月也能得次临幸,其实早已是羡煞不少人了。 云初霁悄悄扯了扯柳遥歌的衣袖,笑道:“公主,娘娘今日喝了点酒,有些醉了,这会儿都起风了,奴婢便先陪娘娘回房去了。” 夜色深沉,宫灯昏暗,陆重夕这才发觉柳遥歌双颊带着抹绯红,正欲点头,柳遥歌却猛然甩开云初霁,笑道:“公主,我并没有醉,不过小酌怡情而已。今日这月光花开得如此美,倒让我想到了当年在乐府的日子,那里也种了不少月光花。有时候我们几个姐妹晚上从宴会回来,兴致到了,都会在花丛中高歌起舞。今夜贤妃的歌声已是无人能及的天籁,而我与初霁,便借这歌声为公主舞一曲吧。” “娘娘你……” 云初霁有些为难,柳遥歌已是不容分说,拉了她便入了花丛,广袖一扬,便与云初霁如两只彩蝶般踏着月色翩翩起舞。 陆重夕无奈,亦只能站在那欣赏。 柳遥歌的舞自然是极美的,只是翩跹间的惆怅却让人颇为无奈。倒是云初霁,虽跳得有些心不在焉,那舞姿却是比柳遥歌还来得惊艳。她不禁有些庆幸幸而这云初霁无意争上游,不然只怕真要三千粉黛无颜色,唯有谢舒颜能与之一比高下了。 谁也没有料到,皇帝原本不过是为了安抚下洛文珺而在极乐宫留宿一夜,却在之后的日子里连着七天都在极乐宫用膳就寝。洛文珺好说歹说,他才勉为其难去翻翻其他娘娘牌子,然只要得了空,都还要来极乐宫,或者将洛文珺叫到凌霄殿,在他看折子时候于一旁陪伴着。 有洛文珺在,自然没有陈阿柔的什么份,她本是凌霄殿御前侍女,如今给了个更衣的名分,倒是没理由留在凌霄殿了。正巧王怡洵也见不惯这个借着端茶送水的由头就勾引皇上的女人,直接给指到个离凌霄殿最远的宫殿去了,和一群早已经失宠的妃嫔一道生活。反而是柳遥歌跟着贤妃一荣俱荣,从更衣升为采女,又从采女成为了选侍。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6章 皇子皇妃 这等荣宠,陆昭衍焉能不知。因而这日下午趁皇帝到李灵蕙那边说说话,便去了趟极乐宫。 此刻陆重夕已经出去了,洛文珺正在梳妆打扮,准备参加晚上一个宴会。她的妆发已经差不多了,只是补了几朵宫花在鬓间,宫女们捧了一件件衣裳在洛文珺面前,供她挑选。 洛文珺转身见陆昭衍来了,施施然一笑,便唤他过来,道:“这些都是内务府新送来的衣裳,本宫呢,也不知哪件合适。靖章王你看看如何呢?” 陆昭衍看了眼洛文珺的妆容,又将宫女们捧着的衣裳细细看了一遍,方指着一件宝蓝色云纹杭绸长裙道:“娘娘可以试试这身。” 洛文珺疑道:“这件裙子很美,但与我今日的妆容相比,不觉得太过素淡吗?” “并不会,娘娘再配一条华贵些的披帛便好了。”陆昭衍道。 他的头微微垂着,唇角也有些下坠,看上去很恭谨,却并不像过往那般永远一副笑吟吟精神气很好的样子。 洛文珺也不管,按他说的令人将她一条品红色描金绘彩的披帛取来披上,打扮好后于镜前一立,果真是既沉静又贵气,气度端然。 紫砚赞道:“本以为贤妃娘娘妆容这样艳,会与这素净的衣裳不配,不料只是多了分雍容与平易近人。” 洛文珺由着宫女替自己继续将服饰细节打理好,笑着对紫砚道:“靖章王的目光,向来错不了。” 陆昭衍看着洛文珺,神色有瞬间的恍惚,不过随即也冷静下来,轻声道:“贤妃娘娘过誉。” 洛文珺看了眼陆昭衍,又看了看日头,笑道:“时间还早,昭衍也是许久未来了,极乐宫后边的菊花是昨日皇上命人新送来的,煞是好看,昭衍陪本宫去看看如何?你那只珍珠鸟,也很想你呢。” “娘娘邀请,昭衍却之不恭。” 洛文珺屏退众人,只与陆昭衍二人款款漫步花丛中。 她身形高挑,缓缓走在陆昭衍前面,恍然如一道将逝未逝的梦,陆昭衍只是亦步亦趋跟着,心内万般情绪,却也说不出口。 却是见得洛文珺忽然转过身,宛然一笑道:“已是最后一抹秋色了,这花园内的桂花,菊花,不多久也都要谢了。” “秋季的花谢了,还有冬日的花会开。”陆昭衍道,“娘娘的极乐宫,永远都会是花团锦簇的。” “昭衍真有趣,怎么不说这紫寰城,也是一年四季花团锦簇呢。”洛文珺笑道。 “紫寰城的花,只有极乐宫的,可以开得最美。” “是真的最美,还是,仅仅只是像最美的那朵?”洛文珺笑脸嫣然,一双凤目却如冰如刃,极是迫人。 陆昭衍俊逸的面容浮起一丝无奈:“娘娘都知道了?” “其实,本宫并不清楚。”洛文珺道,“重夕什么都没同本宫讲,很多事也只是猜测而已。” 陆昭衍垂下那双星辰般的眸子,轻声道:“那娘娘,又猜到了什么呢?” “本宫猜想,无论是本宫,还是姐姐,能受到皇上的宠幸,是因为像一个人。”洛文珺的脸色微微敛了下,“而这个人,便是你的生母。” 陆昭衍笑了笑,他太英俊,即便是洛文珺,也生了几分怦然心动之感:“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娘娘。” 洛文珺拂去肩头几片落叶,问道:“本宫未曾见过萧夫人,却也知道这妆容由萧夫人首创,继而风靡帝都。只是这宫中当年作此妆容的女子,大都被皇上冷落,所以那时候本宫以为,皇上是不喜欢这妆。” 陆昭衍道:“父皇只是不喜欢画虎不成反类犬。” 他看着洛文珺,那眸光却像是停留在一个很远的地方。 洛文珺忍不住笑了,声音泠泠的:“本宫,和萧夫人像吗?” “似是而非,会让人不自觉地想到那个人,却又说不上到底哪里像。只论容颜的话,贞顺皇贵妃几乎是母亲的翻版。”陆昭衍道,“只是如今贤妃娘娘的神韵气度,是贞顺皇贵妃不可及的。” “胆子倒是不小,竟然敢这样评论姐姐。”洛文珺道,可她的笑容却很真实,甚至眸光都更亮一些了。 陆昭衍却有些失望,因而只是道:“昭衍实话实说罢了。” 洛文珺并没有觉察出陆昭衍的情绪,她内心压抑多年的阴暗,此刻终于终于借了靖章王的嘴说出来,整个人都有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痛快。 她的手原本在轻轻抚摩一朵紫龙卧雪,此刻突然一用力,那硕大的菊花便被从茎上扯了下来。阳光温柔地拂在鲜嫩饱满的花朵上,然而摘花人并不懂何为怜香惜玉,白皙的手一松,那花朵便落入泥土中,与枯枝败叶为伍了。 这是陆昭衍从未见过的洛文珺,可他却一点也不意外,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便知道,这才是那个真正的洛文珺,是他认知里的贤妃娘娘。众人眼里走了大运才爬到妃位的洛文珺,在他眼中,那羽翼却还未完全张开。 “本宫喜欢听实话。”洛文珺拍拍手,拿帕子擦干指间的花汁,“所以昭衍,在本宫面前,你尽管痛快地说,无论什么事,本宫都不会有意见的。” “娘娘……”陆昭衍张了张口,突然与洛文珺四目相对,那双凤目此刻并无多少锋芒,然而一些诡艳的森冷,却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漫生而出。 “是的,无论什么事,同本宫讲,本宫都不会有意见。”洛文珺走近陆昭衍,声音清凌如冰雪初融,“可重夕,是本宫最心爱的女儿。她很单纯,本不该被卷到这些肮脏的宫廷纷争中来,本宫希望,你不要去暗示她做什么,也不要,让她生了太多的心思。” 原来是在担心重夕啊…… 陆昭衍觉得那根神经突然就松缓了。 陆重夕,他也很喜欢这个公主,单纯却不愚蠢,温和而又果毅。她拥有在这深宫中生存最需要的智慧,却也没丢失一个帝国公主最难拥有的纯净。这样一个女孩,不止谢子绍,便是自己看到,也会觉得温暖起来。 只是一个如洛文珺这样的女子,竟会希望自己女儿能远离纷杂,倒真是出乎他想象。 “这是不可能的。”陆昭衍笑得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娘娘要上位,可离不开重夕,而重夕,也有匹配得起娘娘志向的智慧。” “志向?你直说野心也可,本宫并不介意。”洛文珺道,她的笑容内含了几丝自嘲,“本宫其实并无多少野心,只不过是步入水中,难以抽身罢了。可重夕,她本该过一个公主该有的平静富贵生活,却被本宫活生生搅乱了。晋阳公主,这种封号太过贵重,本宫真担心,一旦本宫失势,她会不会……” 陆昭衍却少见地打断了洛文珺的话:“娘娘若会失势,昭衍当初,又怎会认娘娘为养母。” 他的表情颇为意味深长:“而重夕,她若心内完全不屑这些事,当初也不会回宫,如今更不会听我说一些故人之事,便点拨娘娘再得荣宠。我知道娘娘是心性淡泊之人,只是娘娘难道忘了,当初为何要选择走这样一条路?这可是当初娘娘亲口告诉我的。” 洛文珺张了张嘴,却一时哑然。 是的,为什么?荣华富贵对素来清高的自己不过过眼云烟,那又为何要这般苦苦追求? “为了让重夕能有更好的生活,为了她一生的平安富贵。”她轻声道。 在这皇宫内,一时太容易,一生太久远。美眷如花,倏忽即逝,而只有正确握住真正属于自己的权力,才能长长久久地,让所有人都不敢欺凌到自己头上。 自与陆昭衍结盟,已悄悄在朝廷内安插自己人手,这些人大多是出生平凡,却又满腹经纶,才华满溢的读书人。皇帝素来爱博美名,继位后常有修书之举,便借机将这些文人安□□修书院,或者做一些低级的言官,只消一只脚迈入了朝廷,便可以慢慢培养。洛文珺经常随侍御书房,最了解陆文湛的想法,经过她的授意,几个基层官员总能在折子上恰到好处地道出皇上心声,虽饱受世族官员白眼,但已成功赢得陆文湛的青睐。 而军队那边更是方便,常年的征战经常需要补充兵员,只消稍作安排,便能在皇帝直属军队内安□□合适的人手,甚至连王家的军队内,也有洛文珺与陆昭衍的人。他们很多是当年战乱导致家破人亡的受害者,洛文珺一直有让自己娘家人选其中一些俊杰之士施以援手,改善状况,陆昭衍也常有□□,而后安排他们入了军队。几场仗下来,很快便被那些来自世家大族的将军元帅收为幕僚。做一些虽不起眼却极为机密之事,如此一来,军队内任何风吹草动,皇帝不知道,洛文珺与陆昭衍却是一清二楚。 自然了,如今的一切都只是打下基础,路,还很远。 “种子已经种下了,娘娘等丰收便是。万勿因一时信念不坚,做出自毁前程之事。”陆昭衍背着光,与洛文珺四目相对,他的声音收敛起了年轻人惯有的清越,几丝阴沉,渗得人脊髓发冷,“有很多人在你身后,所以,勿自轻自贱,贤妃。” 他转身从容离去,已全然无平日里的恭谦。 洛文珺凝视着他高挺的背影,久久伫立不语。 玉墨从一侧的花篱后走至洛文珺身旁,不满道:“这个靖章王,竟对娘娘如此无礼。” 洛文珺看了她一眼,眸光无一丝波澜:“这才是真正的靖章王啊。”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7章 华光 玉墨愣了下:“娘娘可是皇上堂堂正正娶进来的嫔妃!靖章王,他连皇室的血统都没有。” “弘农杨氏,越国公之子,出身望族,手握重兵,你以为他在乎皇族血统?”洛文珺反问道。 “可……”玉墨不解,“当初是他主动要依附娘娘的” “如今靖章王虽改名陆氏,但一直与杨氏一族联系密切。而皇帝毕竟是皇帝,大周至高无上之人,杨氏再高贵,也非天下之主。这两边,是在互相牵制又互相忌惮。当年杨慎是杨氏一族族长,皇帝收养族长之子,一方面是怀柔,另一方面,也是将陆昭衍作为一种要挟,让当时威震天下的杨氏一门不敢对皇族动非分的念想。”洛文珺道,“你看,皇上虽没有刻意削去杨家军的实力,然他先是扶持了王氏手下的军队,后又大力发展由天子亲率的御林军,这,也是一种变相的打压,只不过面子上的事做得比较漂亮罢了。” 玉墨眨眨眼:“当皇上真是不易,要考虑这么多。” 洛文珺笑着看了她一眼:“你怎么不说当皇帝的儿子比当皇帝还要不易呢,虽为父子,一颗心却是要时刻提防计算着天子心思。君臣父子,制度亲情,都要顾及到。你别看靖章王和皇上比亲生父子还亲,他若是真无压力,也不会和寿康宫交好,又来认本宫为养母。” “那娘娘,日后该如何做?” 洛文珺眨了眨眼,恍然间回到那日,杨皇贵妃的书房内,陆昭衍的语气充满了让人无法抗拒的蛊惑。 他那么真诚地地给自己许下一个让人神往的前程,此后也一如他所言,尽心尽力帮着极乐宫。他只要求,自己登上高位后,能护他一生平安。 他是那么笃定,荣华富贵,无上尊荣,都会属于自己。 “日后啊……日后,做正确的事就对了。”面对玉墨的疑问,洛文珺笑了,“过去我一直疑惑,宫中那么多人,缘何选了我。如今明白一二,反是心安了些。无缘无故的好,总是令人不安。” 玉墨吐吐舌头:“娘娘说的话,玉墨真是越来越难懂了。” “不懂没事,懂了,像你姐姐那样,埋在心内,也没事。”洛文珺看着玉墨明澈的眼睛,笑得很是温和,“只要别像有些人,生得一副聪明样,却选择去做最愚蠢的事。” 玉墨道:“娘娘说的话,玉墨谨记在心。” “贤妃娘娘,贤妃娘娘。”两人正说着话,柳选侍扶着侍女的手从她住的繁英园娉娉婷婷地出来,到这边来找洛贤妃一道去太液池。 她受皇上传召赴宴的次数并不多,往往是让她在宾客前一展才艺。因而柳遥歌每一次都打扮得极用心,浅绛色的大袖衫,配天青色霞帔,绣折枝花的胭脂色罗裙如凤尾曳地,朱唇上一点桃花殷,看起来很是娇艳。 洛文珺赞了句:“妹妹今日甚美。” 柳遥歌看了眼洛文珺这身并不多么夺目的打扮,倒有些怯怯的:“贤妃娘娘不觉得嫔妾太招摇便好了。” 洛文珺笑道:“怎会,姐姐自己年龄大了,时不时也想着把自己打扮得艳丽些,妹妹正是花一般灿烂的年华,就应该每日都这么漂漂亮亮的。看到妹妹这么好看,姐姐心里头也欣慰,到底妹妹如今也是极乐宫的人呀、” 柳遥歌羞涩地抿唇一笑:“姐姐不介意就好。” 洛文珺拍拍她的手,内心亦是感慨,当年还是歌姬的柳遥歌何等张扬,连卫国公主都不放在眼中,如今几经波折,总算争到了位份,却也学会了瞻前顾后察言观色,与自己这十多年来的心路历程何其相似。以柳遥歌的出身与位份,皇帝待她已算不薄。然那也只是一个君主该有的修养罢了,她爱他爱得太深,与那些盛宠的妃嫔一比,便是有些寂寥了。 两人相携着正欲前往烟波湖,突然后面有宛若莺啼般的女声响起:“娘娘,娘娘请留步,你的扇子落这了。” 柳遥歌“哎呀”一声,拍拍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洛文珺笑道:“瞧嫔妾这脑子,丢三落四的,皇上今日可能要让嫔妾表演扇舞,嫔妾居然给忘了。” 洛文珺没多想,笑道:“没事,现在记得拿来也不晚。” 她只是随意地转过头去,看那个宫女过来问了安,替柳遥歌将扇子塞进腰封内。 然而只是这一眼,却突然觉得眼前瞬过一片灿烂流光,清冷绝艳之姿,竟有丽日映雪的风采。 云初霁到底是宫中新人,并没有注意到洛文珺眸中一闪而过的惊诧之色,扇子给了柳选侍,便恭恭敬敬地向两位娘娘行礼告辞。 洛文珺眉目含笑,用漫不经心的口气对柳遥歌道:“这个丫头,真是有几分姿色。” 柳遥歌也是聪明人,赶紧道:“她是嫔妾过去的姐妹,也是个不开窍的性子,当年无心欢场,如今也只想着找个地方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洛文珺笑了笑:“年纪轻轻,倒是想得明白。” 太液池,展莲舫,随着夜幕降临,华灯一盏一盏地点亮,皇帝大宴来宾,来者要么是外藩使节,要么是功臣家庭,个个都是身份贵重之人,这种用以联络君臣藩国的宫宴,端的是一贯的煌煌富丽。 陆重夕和陆瑗修已经提早到了,并排坐在席间亲密地交谈,周围还坐了几名身份贵重的女眷。离皇帝最近的是王皇贵妃,其次为谢贵妃,下面的妃嫔亦是按部就班在自己位置上坐着。 洛文珺与柳遥歌进来问过礼,便准备去自己的位置坐好。 皇帝却唤了声:“贤妃。” 洛文珺疑惑地回过头,却见陆文湛的眸光像含了捧火,正烈烈地看着自己。 她心中陡然一动,君主那么热烈的目光,炽热得能将人灼伤,紫寰城内多少妃嫔苦苦追寻而不得,可自己心中,却是难以抑制地泛起了一层酸涩。 陆瑗修停止了与陆重夕的交谈,抬头看看向父皇,又看看洛贤妃,一时有些捉摸不清情况。 陆重夕面容无波,只是手执金樽,饮了一杯美酒。 她将酒杯放下,不去看皇帝与贤妃,馥郁酒香中,似是又看到了那个温雅少年,对自己露出感觉的笑容。 谢子绍啊……这被层层诡秘扯断的红线,自己极少提起,却从未曾放下。会不会有一日,也如父皇这般,看到一个人,从他身上看到自己想看到的影子,便也会投之以热烈如火的眸光? “皇上?”见陆文湛久久不语,惹得周遭人纷纷侧目,洛文珺便放低声音,轻柔地唤了他一声。 陆文湛盯着洛文珺,神情竟似痴醉,他对她招招手,道:“坐到朕旁边来。”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连原本在皇子坐席上一脸波澜不惊的陆昭衍也抬起了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帝。 “皇上,你说什么呢?”王怡洵坐得离皇帝最近,忍不住问了句。 陆文湛并不看王怡洵,只一字一顿道:“朕说,贤妃,坐到朕身边来。” 心直口快的李灵蕙与刘怀玉对视一眼,一下子捂住了嘴。 皇帝身边确实空了一个位置,那是,凤座,属于皇后的位置。 洛文珺快速地扫了眼那个以精金和七彩宝石雕琢而成的座位,大周女性地位颇高,凤座形制与帝座一样,只是将龙的图案换成了凤凰。又因为是女性的位置,许多纹饰还要更加精巧些。洛文珺平日里不去注意,此刻看过去,只觉得华光熠熠,尊贵非凡。 她心绪澎湃,连藏在广袖间的手指都忍不住微微发抖。 然而朱唇轻启,说出的话依旧端丽平静:“皇上折煞臣妾了,臣妾,不敢。” 一时间,脑中浮现出的竟是孝和皇后的脸。 自出了冷宫,也断断续续有听闻孝和皇后被幽禁后是何等痛苦惊惧,到死时三十多岁的人望之如七十老妪,头发花白,面目浮肿,浑身发臭,连替她收棺的太监都是草草拿席子一裹将其丢进棺材了事。 可洛文珺没有见过这样的皇后,她的印象里,孝和皇后永远是自己初入宫时,与皇帝并排而坐,端庄地让自己平身的女子。那时候,郑秉慧虽贵为皇后,也不过是十九岁的女子,可那秀美的脸上却见不到丝毫稚气,端丽严谨,气度非凡,那气场,将刚登基不久的皇帝都比了下去。 潜意识里,只有如此不卑不亢,高高在上的女子,才有资格坐在那个伟大的座位上。而自己这种还需靠手段媚上承宠的,又怎么能去碰那个位置? “洛卿不敢坐到朕身边来?”陆文湛勾了勾嘴角,“那你便是抗旨了。你是敢抗旨呢,还是坐到你夫君身边?” “皇上,你别为难洛妹妹了。”谢柔云看出洛文珺的不自在,赶紧道,“来来,洛妹妹坐到臣妾这来,臣妾这位置,与皇上离得近。” “朕只是让贤妃坐到朕身边来,怎就成为难她了?”陆文湛的语调突然一扬,已有几分怒意。 谢柔云大惊,忙起身告罪。 皇帝的目光却从未在洛文珺身上移开:“贤妃,过来。” 洛文珺如何不知那凤座的地位,只站在那里不动。 皇帝却笑了:“你不敢来朕身边,朕,便亲自带你过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8章 盛宠 在座众人只见皇上从帝座上霍然起身,一步步朝贤妃走过去。 因着今日来宾大多地位显赫,他于着装上也颇为重视。穿的是黑红底子以金线绘飞龙在天的龙袍,头上亦戴了赤金镶鸽血红宝石的龙冠,将那张平素里总是温和的脸衬得极其庄严华贵。此刻一步一步走过来,洛文珺恍然间只觉得一切声色光影皆缓缓褪去,天地间唯余君王与自己双双伫立。 他凝视她,那目光是一捧烈烈的火,像是要将她吞噬一般。 那么真挚,那么滚烫,洛文珺微微张了张唇,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只能勉力地去平息。 皇帝对她说:“来,跟朕过来。” 洛文珺无法自制地迎上去,握住了陆文湛伸过来的手。 成年男女肌肤相触的瞬间,温度似闪电般蔓延全身,犹如火烧般的滚烫包裹着两人。嘴唇好像干裂了,喉咙中有什么东西在滚动。 皇帝的力气不大,却有着不容置疑的魔力,洛文珺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的夫君,他 带着她穿过世间的喧嚣,穿过无边的繁华,在一双双讶异,惊怒,艳羡,嫉妒的目光里,让自己坐到了他的身边。 一时间整个大厅寂静无声,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洛文珺。 这个位置太久没有人坐,在场的众人,要么没见过当年的郑秉慧,要么,也已经忘了那位皇后的模样。此时此刻,只见得洛文珺端端正正地坐在皇帝身边,她那么美,雍容富贵,华艳端庄,好像那个位置本身便是她的一样。 陆瑗修的牙齿咬住了嘴唇,咬得那么重,微微地渗出了血。而她看向贤妃的眼睛又是那么明亮,亮得像是在深夜里最明亮的一颗星,璀璨光耀,让她整个面容都生动了起来。 王怡洵气血上涌,倏然起身便要将洛文珺拉下来,幸得一旁伺候的红叶眼疾手快,一下子将皇贵妃按住了。 陆重夕也有些始料未及,她觉得母妃今日的着装很得体,虽算不得艳光四射,也应该是父皇喜欢的样子。可是让一个妃子坐到凤座上,父皇的举动,还是大大超乎了自己的想象。 她带着疑惑看向陆昭衍,却发现他只是埋头喝着酒,那种平日里昂扬的神采,被一些说不上是欣慰还是悲伤的表情替代。 所谓的百感交集,莫过于此。 陆文湛深深地凝视坐在身边的洛文珺,他看得太专注,许久才发现整个大殿寂静无声,每个人的表情都颇为微妙。 他清了清嗓,环视了下众人,便如往常一样招呼起众人喝酒吃菜。 又无意间看到柳遥歌,便让她来一段歌舞助兴。 柳遥歌依言应下了,而谢柔云也看出皇帝有些尴尬,忙跟着打圆场,说笑带气氛。众人自然不会不懂,一时间大殿内又是笑语盈盈,宾主尽欢。 皇帝看起来非常开心,对众人的敬酒来者不拒。 陈阿柔自被洛文珺远远打发走后一直未有机会伺候陆文湛,此刻虽洛文珺端端正正坐于凤座上,但长于察言观色的她也看得出洛文珺此刻的紧张,便大着胆子反复上前给皇帝敬酒,百般献媚。连一旁看洛文珺不顺眼的王怡洵都看不下去,狠狠给了她好几个眼刀,才让陈阿柔讪讪地下去了。 这一场宴会下来,皇帝酩酊大醉,到最后是被钱喻搀扶着下去的。 众人在宴席散时亦是怀了各种心事,有些门第高贵自视颇高的妃嫔对洛文珺今日能坐到那个位置颇为不屑,像刘怀玉,李灵蕙,谢柔云等平日里就交好的,却是会过来说笑几句。但洛文珺虽面上笑盈盈应付着,眼神却是恍恍惚惚的,倒是让谢柔云疑惑她今日是否喝醉了,让玉墨赶紧送她回极乐宫醒醒酒。 直到出了展莲舫,走在回极乐宫的路上,洛文珺才像是回过神来,问玉墨:“重夕呢,怎么不随本宫一道回来?” 玉墨道:“今日有些身份贵重的女眷前来,皇上安排了晋阳公主和卫国公主陪她们饭后游园,此刻应是在御花园那边呢。” 洛文珺点点头:“哦哦,这样……你看,她和本宫提起过的,本宫竟然忘了。” 言毕又是一言不发,款款走着。 玉墨眼见着贤妃今夜荣宠至极,以为她会非常开心,然而看着洛文珺的面色,却有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便在一旁默默伺候着,不敢作声。 洛文珺回了极乐宫,看上去颇为疲惫,却也没有马上更衣卸妆,反是让宫人又取了酒,在瑶光殿内自斟自饮。 玉墨看着,忍不住道:“娘娘今晚已经喝不少了。” 洛文珺微微仰起头,灯火中她额间描着的那朵牡丹娇艳欲滴,似是被鲜血染出来一般,让玉墨一时都看得痴迷了。 “是喝了不少,可本宫,很清醒。”洛文珺道。 “娘娘。”玉墨怯怯地叫了一声。 洛文珺对她展颜一笑,也不多言。她素来酒量极好,因而极乐宫的酒也要比宫中其他的酒烈一些,然此刻几杯下肚,也是觉得面颊有些火辣起来。她便拿着镜子自顾,脂粉擦得那么密,竟是连一丝的红晕也看不出,而目光更是清亮,全然无半分醉态。 玉墨一时无言,只觉得贤妃那美艳的笑容下,是沉重得已无法藏匿的哀伤。 “洛姐姐在此地独自饮酒,是否太过无趣?” 柳遥歌的声音从殿外传来,玉墨回头去看,只见一个娉婷身姿于夜色中款款而至。 她今日的扇舞很是出众,几个外藩的女眷很有兴趣,宴会散后拉着她问了许久,现在才回来。 “听闻御花园内的花灯会很是热闹,你怎么不去?”洛文珺示意玉墨退下,对柳遥歌笑道。 柳遥歌在洛文珺对面坐下,亦是为自己斟了一杯,仰头喝下,那双颊便一下子腾起一片绯红。她以手支额,略略缓了缓,方对洛文珺道:“热闹有什么用,想见的人不在那,便是看什么都索然无味了。” “你对皇上,用情至深。”洛文珺道。 “皇上他知道。”柳遥歌唇角含笑,“只是他知道与否又如何,他的心,终究不在我身上。” “你难过吗?” “如何不难过,只是难过又如何,我一个歌女,能名正言顺地成为皇室的妾,在他人眼里,本就是高攀了。”柳遥歌道。 “其实无需难过,你只消想着,皇帝的心,从未在这后宫任何一个人身上停留过,也便不那么难过了。”洛文珺一仰头,又一杯酒下了肚,她轻轻笑着,“你道你高攀,那本宫又是什么?今日来这么一出,还不知道触了多少人的神经呢。本宫真怕,消化不了。” “洛姐姐。”柳遥歌换了她一声,却只看到洛文珺眼中深深的愁苦,她不知道到底是何原因,却也明白,今晚皇帝给予贤妃的隆恩,应该只是一场幻境。可是她当时在座位上,竟觉得哪怕只是做戏,皇上若肯陪着自己做,那也是好的。 洛文珺看了眼外边的沉沉夜色,叹了口气道:“也不知皇上今夜召幸了谁。” “豆卢才人和陈采女,两人一道送皇上回了凌霄殿,就留那里了。”柳遥歌不屑地笑了笑,“这陈采女最近和豆卢才人关系好的很,这下居然连侍寝都一起了。” “陈阿柔这蹄子,本宫稍不注意就又黏回皇上身边了。”洛文珺有些恼怒。 两人便这样对饮了一夜,待重夕回来时,已经双双醉倒在桌案上。 她让宫人们将两位娘娘送回寝殿,自己则将那壶中余酒一饮而空。 窗台下一架古琴,过去信手一拨,便是当年为得君宠反复练习的《月出太山》。 今夜皇亲贵戚众多,其中便有谢家长女谢淇薇,她在游园时特意来找重夕,反复向她致歉,措辞虽委婉,意思却极明了,为了谢家,谢子绍与自己,终归是不可能了。谢家一切的荣光皆拜皇权所赐,再纠缠下去,皇帝震怒。那便是灭顶之灾。 重夕无言以对,她不想放弃,可这样久没见谢子绍,全然不知对方想法为何,如此苦苦坚持,平日里面上虽未露出半分,心中苦楚,却只能化成入夜时枕上的泪。 “有美如斯,千秋不遇兮……误因宫商引凤兮,人间世,东方未明……” 她反复唱着,红笺站在一侧,只见得公主脸上一滴清亮的泪落下,消失在衣袂的华丽中。 第二日清晨下了场很大的雨,太后免了请安,洛文珺和柳遥歌喝得大醉,便也在床上多躺了会儿不想起来。 只重夕一夜无眠,却还极清醒,眼见着雨停了,便让紫砚与自己去御花园走走。 她本就是皇帝喜爱的女儿,母妃昨夜又得此恩宠,这宫里人见了她,一个个便笑得更谄媚了。 她得体地微笑着,走在湿漉漉的白玉宫阶上,一场雨下来,御花园内昨日还盛放的花如今已是七零八落的样子。空气有些冷,冬日,快来临了。 有几个宫人抬着担架,请了安后快步从身边过去,一看,上面竟躺着陈阿柔。 她被锦被包裹着,双目紧闭,面色惨白,看上去非常痛苦。几名宫女为她遮挡着,重夕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便见这群人往陈阿柔住的宫殿过去了。 而徐福蓉则招呼着几名太医赶紧跟过来。 陆重夕心下好奇,便拉住徐福蓉问了下是怎么回事,徐福蓉面色不太好看,只低声道陈采女身子突然不适,皇帝让太医赶紧处理。言毕也急匆匆走了。 “这还真是奇怪。”紫砚道,“昨日宴会上陈采女还很活跃呢。” 重夕见连徐福蓉都不愿多说,便也不多问,只慢悠悠在扶着紫砚的手走着。 到烟波湖一带时,突然远远见到长廊那有一身形婀娜的女子在那漫步游走,看着水面出神。 重夕看她衣饰华贵,应当也是有地位之人,然她却不带任何宫人,只自己独自徘徊着,看上去甚是寂寥。 她也没想多理,正欲绕远点自己走自己的,却见那女子突然翻过栏杆,“噗通”一声跳进了湖里。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99章 落水嫔妃 “快去叫人!”重夕对紫砚喊道,然后想也不多想,快步冲上前,将披帛鞋履一脱,也跃入了湖中。 “公主,你怎么……”紫砚在身后气急败坏喊了声,赶紧去找侍卫救人。 湖水幽深冰冷,好在还算清澈,重夕在水中努力睁开眼,见那女子正往湖水深处坠去,赶紧潜了过去。 她在南方长大,自幼水性极好,才会如此大胆地跳进来救人。 然而在拉到那女子的一刹那,却犹如被一股千钧之力扯住一般也往湖下面坠了过去。她这才发现这女子怀中竟还捆了块石碑! 心内暗道一声不好,这女子怕是动了必死的心。 然而就在她准备脱身时候,生存的本能却又让那似是已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女子死死抓住了陆重夕。 重夕大骇,水中被一个怀揣大石的人缠住极是不妙,她只能勉力憋住呼吸,去解那捆在女子腰带上的石碑。 这样一折腾,加上湖水冰凉,好不容易那石碑弄掉了,自己也已经筋疲力尽了。 头脑发晕,只觉得周遭世界一片青碧,唯余求生的本能让自己拖着那女子勉力往水面浮去。却是愈想着往上游,愈是沉沉使不上力,这种时刻,倒也有些责备自己的冲动,人家想要死,干嘛要多此一举去救人,真要救,也犯不着一个公主亲自来啊。 女子头发在湖中散开,又黑又长,随水波荡漾着,头发下的脸看不甚清楚,只觉得皮肤惨白一片,犹如厉鬼。 突然间腰被一股温暖而强大的力量箍住,不多时便听得“哗啦”一声,周遭倏然明朗。重夕吐出胸中浊气,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许久才舒缓了那要命的窒息感。 待眼前黑雾散去,看到是陆昭衍一手挽着自己,一手拉着那落水女子,往岸边游去。 待三人上了岸,紫砚才带着侍卫宫人等匆匆赶来。 陆重夕尚好,很快就缓了过来,这时才发觉那落水的女子居然是豆卢氏。只不过她此刻妆容被水冲得一干二净,但见一张娇美的脸毫无血色,表情极是痛苦。 陆重夕忽然想到郑令澜曾让她想办法嫁祸豆卢氏,眼下不需要嫁祸,只消做点手脚点便能让豆卢氏毙命。可眼见着面前这绝色女子极痛苦的模样,却又有些心软了,便想帮她将水吐出来,扶起豆卢才人时她的领子滑了点下来,露出半片雪白的肩膀,可怕的是,那上面竟有一道又一道的伤痕。有些像是鞭笞所致,有些则是牙印,抓痕,虽然不重,看起来却触目惊心。 陆昭衍也看到了,赶紧让重夕将豆卢氏衣服拉好,又让几个宫女过来帮着将水呕出。 他和重夕都是准备将豆卢氏抢救下就送回集芳苑的,不料豆卢氏刚刚缓过气来,便见周围人“呼啦啦”跪了一地,齐声道贤妃娘娘安好。 “母妃?”重夕疑惑地抬头,“母妃怎么来这了?” 洛文珺从软轿上下来,身后跟着步履匆匆的红笺,她胡乱披了件袍子,发髻松散,面上脂粉未施,还带着昨夜宿醉后的憔悴,神色却是极焦虑的,不过待她看到女儿没事,便松了口气,道:“听说你下湖里救人,母妃便来看看。怎么那么不小心,差点连自己也搭进去了。” 陆重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女儿冲动了,还好昭衍哥哥来得及时。” 陆昭衍道:“我也是刚巧路过,撞到紫砚了,被她匆匆忙忙拉过来救人。所幸大家都没甚大碍。” 豆卢才人也慢慢坐了起来,只是不断咳嗽着。她还是很懂礼节的,挣扎着起来拜见贤妃,又谢过公主皇子,便道自己无事,也不用宣太医,回集芳苑休息休息便可。 洛文珺却笑得极是客气,关切道:“豆卢妹妹说什么呢,瞧你这个样子怎么还回集芳苑?你那边的宫人都太年轻,哪懂会照顾人。” 豆卢才人连道“没事”,便欲起身离去,却被洛文珺一把抓住手,惊得她浑身一哆嗦。 洛文珺凤目里含了不容拒绝的笑意:“豆卢妹妹既是被本宫的两个孩子所救,也便是缘分。本宫素来极喜欢妹妹,极乐宫又有不少老宫人,妹妹便先到本宫那暂住吧,这么匆匆回集芳苑,万一染了风寒或落下什么病根便不好了。” 陆昭衍和陆重夕对视一眼,贤妃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事,便也跟着劝豆卢氏到极乐宫暂住。 豆卢氏无奈,只能应下了,洛文珺便将自己的软轿让出来让豆卢氏坐上,往极乐宫去了。她因着衣饰妆容太过潦草,不想让太多人见到,因而走得极快。 陆重夕因着刚才一番折腾,体力有些不支,便让宫人取了身干爽的衣服到临近的亭阁内换上,又让人泡了驱寒茶来,坐下来慢慢喝着。 “贤妃娘娘那么急匆匆地把豆卢才人接到极乐宫,都忘了公主还在这呢。”紫砚随洛文珺回去后,便是跟着洛文珺来的红笺留下来伺候,她在亭阁内替重夕将头发细细擦干,略有不满道。 “你没见母妃她刚来时那神色吗?她是看到我没事才放心走的。”重夕道。 “可是,贤妃娘娘这也太关心豆卢才人了,集芳苑那三个可都不是省心的,尤其这豆卢才人,特别出挑。” 重夕看了红笺一眼:“入宫也有些日子了,怎么又开始私下议论主子了?豆卢娘娘是出挑,所以父皇喜欢,母妃也喜欢。她在极乐宫这些日子,你可得对人家恭敬些。” 红笺忙道:“这是自然。” 陆重夕望了望窗外的无边秋色,许是刚死里脱生,也生了几分感慨,道:“想起刚入宫时候,也是秋日,那时候多懵懂啊,母妃不受宠,我连封号都没有,这宫里不知多少人个个明里暗里给我难堪。那时可真没想过有今朝。” 红笺道:“贤妃和公主是吉人自有天相,将来的日子,还会更好的。” “妮子嘴巴倒伶俐。”陆重夕喝了口茶,笑道,“你跟着我,也算是看尽宫中冷暖了。说起来宫中给宫女的俸禄也着实少了些,你又不如紫砚玉墨资历久,也是辛苦了。” 红笺忙道:“公主哪里的话,红笺若无公主,此刻还不知在哪里呢。” “在哪里,都比在宫里强吧。”陆重夕起身放下茶盏,“我自幼便视你如姐妹,入宫后事情多了,生怕对你照顾不周,让你被这里那些老油条欺负了去。” 她口里这么说着,却转过身去不看红笺的脸,脚步往外走去:“前几日父皇赏了我一壶明珠,淑妃那边也送了几匹蜀锦来,都赏你了。” 红笺忙不迭谢过,又见公主已经出了亭,赶紧跟过去。 陆昭衍在亭阁外等陆重夕,见她出来了,便笑了笑:“妹妹好了。” 重夕点点头:“今日谢过昭衍哥哥了。” 秋风萧瑟,然而再萧瑟的风,在吹起陆昭衍的衣袂时,也只能为他再添玉树临风之感,他笑道:“也是好巧不巧,正好救的是豆卢娘娘。” “是,我也没料到竟是她。如今倒真是不知如何做才是了。母妃这么心急火燎地把她接到极乐宫去,也不知想些什么。”重夕道。 “郑娘娘让我们所做之事,我昨日宴会后已经告诉了洛娘娘,想来,她自有自己的考量。” “你告知母妃了?”陆重夕有些吃惊。 “如何能不说,郑娘娘有些事不肯讲明白,我们一味照着她的要求做,还真不知会有什么结果。”陆昭衍道,“洛娘娘是父皇亲近之人,与她商议下,会更妥当些。况且你刚才,不是也没对豆卢娘娘动手吗?” “我……”陆重夕张了张嘴,终是道,“陈娘娘与我或许有仇,可是豆卢娘娘从未做过对不起极乐宫之事。她虽得宠,平日里礼仪也是极好的,从未有唐突之举。让我贸然对她动手,心内真是有些过意不去。只是母妃的话,便说不准了。” 陆昭衍看着她,点点头:“有些事,你真不想做,不做便是。只是这豆卢娘娘,绝对是有蹊跷的。” 重夕便将来时见陈阿柔被担架抬走,豆卢氏并非失足落水而是有意自杀之事对陆昭衍讲了,听得陆昭衍眉峰微微颦起:“还好洛娘娘当机立断将豆卢娘娘接到极乐宫去了,否则有些事,我们怕是永远都不会知晓了。” 两人各自都有些郁郁,陆昭衍要去看秦嬷嬷,陆重夕要回迎仙宫,正好有段路重合,便一道慢慢走着。 孰料还没走多远,一个爽朗但口音略有些怪异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靖章王,好久不见。” 随即便有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带了一群人朝这边走过来。 此人意态昂扬,衣饰华贵,五官比寻常大周男子深邃些,一双眼睛还带着幽幽的蓝。 重夕看他打扮,不像大周人士,是西北一带胡人的风格,然而那面庞又不像纯粹的胡人那般粗狂,虽是高鼻深目,然面部线条还是颇为秀气的。 陆昭衍与这男子似乎关系不错,朗声笑道:“你这么快就到长京了?不是说还要等几天么。” 那男子笑得很开心:“水路慢腾腾的,本王可没耐心,带了几个人骑马抄小道就过来了。也是昨晚刚到,你们皇帝正大办宴会呢,本王不喜欢那些场合,就没去打搅。” 陆昭衍笑道:“你还是老样子,做什么事都这么心急火燎的。” 而后便向重夕介绍道:“这位是乌雅国的大王子,呼弥乾真。”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0章 妾薄命 重夕方才听这男子自称“本王”,便知身份定然不一般,倒未料到是乌雅国的大王子,忙行礼问好。 陆昭衍又对呼弥乾真道:“这位便是洛贤妃的女儿,晋阳公主。” 呼弥乾真闻言,眸光倏然一亮:“晋阳公主?方才来的路上听闻有位公主在这救了一个落水妃子,可就是眼前的这位公主?” 陆昭衍笑道:“可不是么,就她。” 呼弥乾真眼睛眨了眨:“过去一直以为大周公主们娇弱不堪,竟然还会亲自下水救人,倒是出乎本王意料。晋阳公主真是不仅生得美,心肠也美,在我们草原上,这样的女子是会被万千勇士追求的。” 陆重夕抿唇一笑,并不言语。 陆昭衍道:“我这个妹妹何尝不是大周公子们追求的对象,只是女子婚嫁,定是要嫁予意中人才是。” 呼弥乾真闻言却道:“这说的只是普通大周女子吧,贵为公主,有时候却是有自己的不得已。” 陆重夕听着有些古怪,然而一下子便又想到,这个呼弥乾真既然是乌雅国大王子,那他生母应该就是从大周嫁过去的华阳长公主陆舜华。 乌雅虽为草原一大强国,在大周子民眼里却也不过是蛮夷罢了,华阳长公主嫁过去据闻也是吃了不少苦头才熬到如今王太后的位置,也难怪他儿子会这么觉得。 “公主自出生起便食万民俸禄,关键时刻为万民担起片天,也是公主该做之事。这些事又何止是在大周呢?只不过人人都是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人生更完美些罢了。”陆昭衍接过话道。 他方才还说要去看秦嬷嬷,这会儿却话锋一转,搂着呼弥乾真的肩膀笑道:“几个兄弟们都第一此来长京吧,今日跟我逛逛长京城吧,晚上到我府上给你们接风。也让你们看看我那的垂露牡丹,开得可比在雪山上那会儿还漂亮。” 垂露牡丹在西北那边几乎就是神花一样的存在,呼弥乾真那几个跟班一听,马上便闹着要去开开眼。 呼弥乾真笑骂了句“真没见过世面”,也只能同意。 陆昭衍不由分说便带着这群人走了,呼弥乾真临走前回头对重夕一笑:“勇敢美丽的晋阳公主,我们还会见面的。” 陆重夕回过礼,站那里看着这群人走远,红笺走过来,有些疑惑道:“靖章王好像和乌雅国那边还打了几次仗,怎么还能和他们的王子关系那么好。” “这个乌雅国大王子很能干,在自己国内却长时间得不到重用,昭衍哥哥和他,许几分是惺惺相惜之感。”陆重夕道。 其实她心内有些疑惑,陆昭衍方才对呼弥乾真的举动有些热切地过头了,倒真不像是他平日的作风。 扶着红笺的手回了极乐宫,见海顾信在偏殿内喝着茶,卫芸坐在一旁满脸温柔地看着他。两人见公主来了,赶紧起身行礼。 重夕示意他们免礼,便问了下豆卢才人的情况。 海顾信道:“公主把才人救上岸后处理及时,才人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她外伤太多,又泡了水,还需好生养着,不然是容易化脓的。” 想到豆卢氏雪白肌肤上那一道一道鲜红的伤痕,重夕突然觉得耳根有些发热,她稳了稳心神,道:“没什么大碍便好,也请海太医勿对外说起豆卢娘娘的伤,只言溺水后又吹了风,染了风寒要休养便是。” 海顾信点点头:“微臣明白。” 两人正说着,洛文珺从门外走进来,眨眨眼笑道:“卫芸,今日你出宫去给本宫买些山楂糕来,要华曦堂的,快去吧,晚膳前回来。” 华曦堂在玉津桥一带,正是海顾信所住的地方。今日本是海顾信的休沐日,一大早饭还没吃就被贤妃的旨意召到紫寰城忙到现在,一会儿便要回去了。洛文珺有意让卫芸去玉津桥那边买山楂糕,倒也是想让这对有情人好好放松一日。 卫芸虽不能说话,也是看得出极开心的,笑容满面地行过礼,便和海顾信一道出去了。她身子比刚出冷宫时强健了许多,然而还是不能多干活,洛文珺待她极好,有时候看起来比待紫砚和玉墨还要高上一等。一个哑巴宫女,虽不起眼,在极乐宫过的生活却是比其他宫位份低的妃嫔们还好些。 待得二人走远了,洛文珺才深深地吐了口气,靠在了椅子上。 “母妃,豆卢娘娘可有说什么?”重夕其实也有些急切。 “方才一直都是海太医在位她诊治,现在又睡下了,我也不好马上问什么。”洛文珺道,“你今日除了看到豆卢投湖,还有看到其他什么事吗?” 陆重夕想了想,便将看到陈阿柔在担架上被抬走的事告诉了母妃。 洛文珺听着,面色渐渐变得很玩味,末了,却有些自嘲地笑笑:“皇上喜欢玩的,只要陪着一道玩,总还是能得宠的。只是这陈阿柔和豆卢婉言,侍寝时候也是太尽心了些。” 陆重夕心知肚明,便道:“人各有志,她们要以此种方式争宠,我们也说不得什么。女儿奇怪的是,豆卢娘娘既是选择了这条路,又缘何要轻生。” “活在这个后宫内,总有自己的不得已之处。路可以是自己选择的,也可能是别人强行给推上去的。”洛文珺道,她抚着额头,“皇上,也是会玩的人啊。” 忽而她又促狭地笑了:“你既是看到陈阿柔被担架抬着走,那不过问下未免被人说失了教养。回头莫忘了去库房挑几件好的东西给送过去慰问慰问。” “母妃!”重夕嗔了一句,却也是道,“女儿知道了。” 此时有宫人来报,道是豆卢氏已经醒了,洛文珺便起身对重夕道:“我去看看她。你先打扮打扮,早先皇上传了话来,要你们几个公主皇子午膳后过会儿去宫外走走,约摸是陪那几个藩外的王子公主玩乐下。到时候吟诗作对是免不了的,你切记多照顾照顾瑢婉,也勿抢了卫国公主的风头。” 重夕点头应下了,洛文珺便往豆卢氏房内去了。 这豆卢氏虽也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然而集芳苑其他三人的容貌并不在她之下,且韦氏的性格更惹人喜爱,诸氏的才情则令人侧目,豆卢氏真算不得最出众的。洛文珺过去一直有些疑惑为何她如此受宠,如今见到她身上那一道一道令人触目惊心又有些耳红心跳的伤痕,才算明白一二。一时间心内对这个豆卢氏也不知是同情还是鄙夷。 自然了,豆卢氏是郑令澜亲口要求要做掉的人,必然还会有些其他原因。 豆卢氏在的这间厢房是平日里待客用的,虽不大,布置得也很是精致。洛文珺让宫人们在外头伺候着,如若豆卢才人不说什么,则别进去打搅。 且她也是觉得豆卢才人精神不太稳定,怕人一多,会不小心说出不该说的话。 轻轻推开门扉,有安神静气的香味迎面扑来。屋内很温暖,艾绿色绣香草美人的纱帐如一层朦胧烟雾,笼着床中锦被内娇弱的女子,颇有雾里看花的意境。但见她发如泼墨,容颜似雪,正抱膝坐在床上痴痴出神。只是这样一个不自觉露出的神情,便比宫内大部分妃嫔都要来得妩媚一些。 洛文珺走上前,隔着纱帐喊了声:“婉言妹妹。” 豆卢婉言刚才还一副痴痴呆呆的模样,听到洛文珺的声音,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般抬起了头。见是洛文珺正含笑望着自己,一时间眸间水光一闪,竟落下泪来。 洛文珺撩开纱帐坐到床边,关切道:“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可是姐姐这里不比集芳苑舒心?” “贤妃真会说笑,极乐宫何等地方,岂是集芳苑能比的。”豆卢才人虚弱地笑了笑:“嫔妾是哭,睁开眼以为到了天堂,结果回过神来,还是在这后宫。” 洛文珺一下一下安抚似地拍着她的肩:“听姐姐一句话,这后宫人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很多时候你觉得咽不下的苦,其实忍忍,也就过去了。妹妹年纪尚轻,好好保着自己,日后有的是大好前途。你看本宫,还不是在冷宫熬了十年。” 豆卢才人却摇摇头,无奈地笑了一声:“苦?嫔妾自小颠沛流离,好几次差点冻饿而死,什么苦没吃过。嫔妾是觉得脏,这个皇宫,真是太脏了。” 洛文珺一听这话便觉察出了不对,豆卢一族门第显赫,即便豆卢婉言为妾所出,也是世家小姐,断不会沦落成她口中这样子。只是她这样想,却不说出来,只道:“妹妹士族出身,该是明白,无边富贵地,恰是最藏污纳垢之所。姐姐最喜欢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恰如人活着,如不能让周围清净,便需清净自己内心。” “若能在这浊流中保全自己,哪怕长夜寂寂,哪怕独守熏笼到天明,嫔妾也是无怨无悔。”豆卢婉言转头看向窗外,日光明丽,长空透朗,她的眸中隐隐闪着某种渴望,然而末了,却只化为一声苦笑,“好一个士族出身,姐姐见过哪个士族女子肯这样作践自己,只求爬上龙榻的?” “妹妹千万别这么想。”洛文珺道,“这后宫女子争宠是必然的,只消别做那些伤天害理之事……” “娘娘良善之人,自有福报。”豆卢氏突然出声打断了洛文珺,但她虽行为唐突,那样子却并不惹人厌,只见得清亮眸光盈了水,更是楚楚动人,“嫔妾本就是泥潭中出来的,被万人嫌弃又如何,唯求来生投个好人家,安安稳稳过一生,谁知,想死亦是不易。” 洛文珺凤目一闪:“妹妹说什么呢,姐姐,听不大懂。” 豆卢氏的清波美目含了几丝嘲讽,声音却还是柔美的:“我是生无可恋之人,今日承了你们极乐宫的恩,便将实话告知贤妃也无妨。”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1章 花月事 洛文珺与豆卢婉言相谈许久,步出厢房时,已是午膳时间,紫砚赶紧迎上去,扶着贤妃去饭厅。 重夕因为要出门,已经早早打扮好,坐在饭厅内捧了卷书边看边等母妃一道用膳。 她梳飞云斜髻,穿水色绣缠枝纹的宽袖褙子,配一条鹅黄色齐胸襦裙,极是清纯娴雅。洛文珺在门外远远见到,禁不住愣在了那里。 “贤妃娘娘。”紫砚唤了她一声。 洛文珺回过神来,眨了眨眼,方轻声道:“这孩子,真是越来越像姐姐了。她在娘家时,也喜欢穿这些清清淡淡的颜色。” “可是入宫后就不一样了。”紫砚笑道,“何况贞顺皇贵妃,平日里也并不喜诗书。公主的神韵,其实还是最像娘娘。” 洛文珺笑了笑:“像本宫,也不知是不是好事。” 谈笑间进了饭厅,重夕见到母妃,赶紧起身行礼。 只是二人显然没什么心思用膳,膳品皆是随便吃了几口便撤下了。 待饭毕,洛文珺让紫砚带宫人下去,面色便暗了下来,轻声道:“还好你今日救了豆卢氏,若不然,许多事我们许是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重夕看洛文珺面色便知不对,忙问道:“豆卢娘娘可有说什么?” “她不是豆卢家的女儿,诸氏,韦氏也不是诸韦两家的血脉。”洛文珺道,她唇角浮出一丝冷冽的笑容,“可笑啊,这些世家大族。一个个道貌岸然,背后的龌龊手段,真是让人发笑。” “几位娘娘不是这几家的血脉?什么意思?”重夕不明白,“那她们到底是谁?” 洛文珺冷笑一声:“豆卢氏,诸氏与韦氏,其实都是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从小在青楼长大的女子。” “这怎么可能!如今的皇室再怎么不注重出身,也不会允许一个风尘女子入后宫的,还一次来了三名!”重夕难以置信,“若这三位娘娘都是青楼女子,那万一被过往的恩客看到,可不就成了弥天笑话?皇上可是经常戴她们三个出席宴会的。” “这三人,都是被她们在的青楼作为头牌花魁培养的。所以从小接受的教育可能比世家小姐们更严苛些,且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就能看见的。豆卢才人告诉我,她们尚为学徒,跟着当时的花魁学习如何接客时便被挑走了,并没有多少人见过。而后在大家族学习诗书礼仪,过了两年多才被送入宫中,早已脱胎换骨,非当年模样。” 重夕颦眉:“若为青楼女子,那么必然比其他女子要懂得如何魅惑男人。难怪了,集芳苑三人一入宫,简直抢进君恩。” 洛文珺冷笑一声:“可惜了,这几人感情远非我们表面所见那般好。豆卢婉言晋升得快,便被其他二人妒忌,经常捉弄谗害,她心中愤懑,又已无生的念头,便将一切都告知了母妃。” “豆卢娘娘,没有了生的念头?”重夕听这话有些不对,“什么意思?” 洛文珺道:“她不想在宫内待下去了。” “那……母妃,她也是身不由己吧,若真不喜欢,以后清清淡淡过一辈子便是,何必这样。女儿好不容易将她救回来的。”重夕一听,虽知这豆卢婉言的身份一被揭开便难逃一死,然而听到洛文珺这样讲,心底又升了几丝怜悯。毕竟如今知情人只消不开口,也没人知道这些事。 “有些事情,一旦卷入,那么不下一个死决心,是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的。”洛文珺道。 此刻有宫人过来告知重夕该出门了,洛文珺也便就此止住这个话题,叮嘱了一番,又让红笺过来陪公主一道出去。 宫人自是殷勤,重夕与母亲挥手告别,便上了轿。 风愈发冷了,一些怕冷的宫人已穿上了薄冬装。洛文珺却还是轻衣薄裳,一副翩然而轻盈的模样。她的妆容愈发严谨细密,如面具一样,将脸上的一切瑕疵完美地遮掩住,也将那种种情绪遮盖得彻底。 她就这样木然地看着重夕软轿离开的方向,宫人走得那样快,红墙尽头,哪还有轿子的影子。可洛文珺依然痴痴地望着,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紫砚扶着贤妃的手,轻声道:“娘娘,起风了,还是回宫里添件衣裳吧。” 洛文珺点点头,却是笑言:“天气凉了,可本宫胸口那团火,却是越烧发得厉害了。” 皇帝在长京郊外一处山谷内建有一座行宫,名玉锦宫。因了地理位置的关系,一年四季皆暖融如春,里边种了不少名贵花木,哪怕如今已临近冬季,也依旧繁茂葱茏。 陆重夕抵达时,一些皇子公主也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她在门口遇到了陆瑢婉和陆弘哲,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子从轿子里下来,手拉着手非常有礼貌地向姐姐问了好,看着非常可爱。只是重夕心细,只几眼便发觉这两个孩子看上去已经没有了自己刚入宫时那种无忧无虑甚至有些恃宠而骄的样子了,对一些下人都非常恭敬礼貌。 刘怀玉,到底是不如以往那般得宠了。 而陆文湛的孩子,更没几个不聪明的。 陆重夕一时失语,只沉默着与两个小孩子一道进去了。 “妹妹来了。”陆瑗修正在主殿倾花殿内与陆文湛说着闲话,见重夕过来,便欣喜地起身迎了过去,对义阳公主与康王却只是做了下面子上的礼仪。 重夕面上笑着应对陆瑗修,目光一扫,却赫然见到今日皇帝身侧的位置上,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气质端庄的女子——陆瑜德。 “瑜德姐姐也在呢。”重夕走近,先向皇帝行了礼,又向陆瑜德问安。 陆瑜德笑容得体地回了礼便坐下了,并不多发一言。 她和皇帝坐得非常近,那位置原本是陆瑗修专属的,但今日嫡长女在,陆瑗修经过了春狩一事,也不再去争这些虚的风头。且明眼人都看得出,皇帝与陆瑜德虽坐得近,两人表情却都是淡漠的,甚至有些许尴尬,全然找不到父女该有的其乐融融。 “怎么这只有我们几个人,不是说皇子公主都要来,那些外藩的王子公主也在么?”陆重夕压低声音,有些奇怪地问陆瑗修。 陆瑗修嘴一撇,无奈道:“你不知道,那几个草原来的公主王子一个比一个野,一大早跑到我那看了九色鹿,便嚷嚷着也要去猎一头来,竟把弘熙也给拉过去了,这不一群人都跑山里狩猎忘了时间了。昭衍哥哥已经过去叫了,这也真是,玉锦宫的鲜花不来看,跑出去打打杀杀的,真是蛮子。” 玉锦宫温度舒适,风景更是绝佳,皇帝今日邀众晚辈前来,明面上便是欣赏这玉锦宫内培育的一些珍贵花卉。另一层意思,便是当初提过的,乌雅国的长老曾让使节向皇帝提亲,希望娶一个大周公主,皇帝心中的人选是陆瑜德,他并不多宠爱这个女儿,又觉得她身份高贵,嫁过去也能显示出大周要与乌雅国世代交好的决心。今日,便是找了个由头让两边孩子互相认识一下。若自己预料没错,陆瑜德未来的夫婿很可能便是今日自己见到的那名呼弥乾真。 “姐姐可别这样想,把弘熙哥哥叫过去,是因为九色鹿是传说中的神鹿,警惕性极高,轻易不肯近人。可不是人人都能像弘熙哥哥那样,只是在水边休息下,就能让神鹿跟过来,寸步不肯离开。”陆重夕笑道。 “妹妹嘴巴真是越来越甜了。”陆瑗修嗔道。 “重夕说的可是心里话。”重夕笑道,“谢娘娘近来如何?妹妹这段时间闲杂事多,也是有段时间未去迎仙宫了。” “母妃一切还好,父皇让舒容华的皇子到迎仙宫让母妃抚养,也是多了份乐趣。” 皇帝虽一下子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不过看到两个女儿关系如此亲昵,亦是感慨:“你们两个关系真是好,若是朕的孩子个个都像你们这般,该多好。” 陆瑗修温声道:“父皇,弘宪哥哥只是一时没想通,过些日子肯定会好的。” 重夕没明白,悄声问陆瑗修出什么事了。 陆瑗修悄声道:“弘宪哥哥不是被父皇勒令闭关么,今日父皇也是有意找个借口让他出来,就派人过去请他来,孰料弘宪哥哥连门都不开,居然把父皇派去的人生生晾在门口一个时辰。” “哎呀,这样可就不太好了。父皇身边的人,那是谁都得给几分脸的。弘宪哥哥怎么能这样。” “所以呀,父皇刚才很不开心。”陆瑗修撇了撇嘴。 她们二人说话的时候,陆瑜德只是端然地坐在那里,不发一言。 重夕理解她,大周从来没有嫡长公主去和亲的先例,陆文湛对这个女儿,实在是有些绝情。而且堂堂大国的嫡公主远嫁那粗鄙之地,说起来也很不好听,这一点,陆重夕一直觉得皇帝的外交政策有些不对。 “父皇。”陆昭衍的声音非常清越,他和陆弘熙并排进来,后面是一群外藩的皇族贵族,应该是打猎在兴头上被陆昭衍叫回来的,无论男女,一个个狩猎装都还没换下,虽也是英姿勃勃,然而和这里一屋子锦绣罗裳的大周子弟比起来,差距还真是有些大。 不过陆重夕却是一眼就看到了呼弥乾真,虽也是骑射装,但非常整齐华贵,全然没有周围几人那般不修边幅的样子,那出挑的气质倒是与陆昭衍有几分相似。 陆文湛倒也不介意,笑道:“听昭衍说你们去狩猎了,可有什么收获?” 其中一人一挥手,道:“要说你们大周啊,别说人,真是连动物都软绵绵的。哥们几个溜达了大半天,也没见道几只生猛点的野兽,尽是些兔子,野鸡,鹿之类,没劲。” 陆瑗修颦眉:“此人好生大胆。” 她性格向来是比较冲的,刚欲起身说什么,未料那呼弥乾真却上前行了一礼,看了方才说话的那人一眼,笑道:“图喜宏,你这便不懂了,大周地大物博,什么东西没有。方才我们只是在靠近皇宫的那片森林狩猎,自然见不到什么大型猛兽。你没听过皇上上林苑狩猎,一人一日就打了数十只老虎么?”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2章 欢宴 那名唤图喜宏的人从一进来就颇为张狂,重夕隐约听过他是一个汗国的王子,在草原一带颇有地位。然而呼弥乾真这样说几句,他竟也收敛了神色,呐呐站到一侧。 陆瑢婉扯了扯陆重夕的袖子,轻声道:“这个草原王子,怎么看起来与其他人有些不一样。” 重夕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只道:“因为他书读得多。” 陆文湛饶有兴致地看了呼弥乾真一眼,嘴里也是客气:“王子抬举了,谁不知王子是草原上著名的神箭手。” 如此客套几下,陆文湛便引了众人去玉锦宫后花园,那里的珍奇花木几日前便被精心修剪过,就是为了今日能在这些藩外人士面前一展风姿。 不过这些花在大周也算常见,重夕并无多少兴致,因而只是随意与众人闲聊。 那呼弥乾真就走在自己旁边,时不时问这问那。他的汉语并不十分流利,但重夕每次解释那些植物时,他都一脸认真地听着,倒是很像小孩子学习的样子。 一下午过得非常愉快,这些个草原上来的公主王子们对大周文化也非常有兴趣,有些看得出还研习过,吟诗作对皆不在话下。 如此到了晚间,皇上便下令在玉锦宫设宴席,将宫中珍藏的佳酿取来,让大家在花间月下一醉方休。 呼弥乾真等人之前打来的野味也被呈上来,用他们草原人最原始的方式烹饪。 拿匕首剥开猎物,一个个串在架子上,刷上调味料,下面烧起篝火,再将猎物不断翻滚着,不多时,便有油“滋啦滋啦”地冒出来,肉香扑鼻。 图喜宏等几名草原人早就按奈不住了,方才上的那些大周菜肴虽极其精致,然而他们别说不知道该食用哪里,连筷子都拿不住,出了不少洋相。此刻见了这些野味,肚子内馋虫一下子就上来了,直接用刀割下来,叉着就往嘴里送。 陆弘熙被父皇安排着与这些草原汉子坐一道,也是为了让其能多学习学习与不同人社交,然而素来文静儒雅的他见到这些人在天子面前毫不顾忌地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口中虽不言,心中却是一万个看不起的。 陆瑜德亦是被几名着装比男子还野性的公主们包围着。草原女子性子与男子一样,豪迈不羁,爽朗非常。见陆弘熙生得好看,一个个竞相过来倒酒调笑。更有图喜宏的妹妹东枝公主,居然捏着陆弘熙的脸喊他酥酪哥哥,羞得陆弘熙满脸通红。 “弘熙哥哥这个样子,以后可怎么娶妻生子呀。”陆弘哲童声稚嫩,说出的话却让大家哄堂大笑。 陆昭衍也觉得好笑,就逗他:“那你说,你弘熙哥哥应该怎么做才对呀。” 这康王别看年纪小,胆子却大,居然就跑过去在图喜宏妹妹的脸上亲了一下,还一脸严肃道:“这样才对嘛,母妃说过,这叫妾有意郎有情!哥哥那样子,叫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那东枝公主不料这大周小皇子会来这么一下,顿时马奶一样白皙的脸上浮了两片红晕出来。惹得几个熟知她脾性的人捧腹大笑,直道从未见过东枝公主这副模样。 陆文湛本在喝一口酒,闻言差点喷出来:“你这孩子,这话真是你母妃教你说的?” 陆弘哲奶声奶气地回答:“母妃没有教过宪儿,可是宪儿知道母妃喜欢这句话。她唱歌时候总会唱到这些,什么春光无限花富贵,郎情妾意两相缠。时光荏苒,吾心悠悠,郎情妾意,唯愿恒久……” 孩童嫩生生地背着那些甜蜜的词句,懵懵懂懂的表情,也不知道是懂还是不懂,逗得大家直笑。 陆文湛也笑了会儿,末了却是看着陆弘宪陆瑢婉叹了口气,道:“朕也是许久未去淑妃那了,倒真是有些想念她的琴她的歌了。” 陆瑗修眨了眨眼睛:“父皇情深,是后宫的福泽。” 此刻有宫人进来,在皇帝旁边耳语几句。 皇帝便起身笑道:“朕有些事需去处理下,这边诸位请即兴。瑗修,你替朕好生招待下贵客们。昭衍,你跟朕来一下。” 陆瑗修自然忙不迭应下。 陆文湛不多留,言毕便起身匆匆离开了。 他虽面色如常,然陆重夕等人皆能觉察出哪里不对,陆昭衍也不明就里,只能在起身离去时对身边的重夕提了句小心些,也匆匆跟着皇帝离开了。 陆瑗修赶紧起来招呼众人继续饮酒赏花,又是唤美艳舞姬献舞,又是主持猜花谜,气氛在她引导下很是融洽。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月亮很快便上了柳梢头。 按理宴会也该结束了,只是前几日花房又献了一批新育出的昙花,据说很是美丽。几名雪山一带来的小国公主早听闻昙花有“月下美人”之称,却从未曾见过,此刻便提出要守着看昙花开。 陆瑗修自然是主随客便,让宫人们将这批昙花都端上来,围绕四周,又免不得费些口舌,将这些大周精心孕育的花朵好生夸赞一番。 只是现在宴饮已近尾声,虽也重新端上美酒佳肴,酒足饭饱的人们却是没那么好的胃口了。宫廷歌舞这些日子亦是看得多了,一时便有些无聊。 为了活跃下气氛,陆瑗修便提出玩击鼓传花的游戏,花落谁处,谁便上去表演个节目。 游戏是对陆重夕这些大周子弟来说是老旧了些,可那些草原来的王子公主却觉得新鲜,个个玩得不亦乐乎。加之他们性格豪爽,轮到自己表演时更是卖力,与大周儿女的端庄矜持全然不同,如此一来,倒也将气氛推上了一个□□。 不多久,陆瑗修接到了捧花。 她便在众人的起哄声中笑着说了声:“瑗修不是多才多艺之人,只跟着母妃学了几首曲,今日便献丑了。” 便让明烟取来琴,于花间坐下,试了下音,便开始弹拨。 未料还没弹多久,她突然“哎呀”一声,一下子捂住了手指。 “怎么了?”陆重夕赶紧过去看,其余人也紧张地站了起来,陆瑗修赶紧让他们坐好,道自己无碍。 她的食指上裂开了一道伤口,正往外冒着血,明烟赶紧吩咐人来给公主止血。 “公主前些日子修剪花儿的时候手指不小心被剪子弄伤了,刚好上不久呢,这一拨琴弦,估计就裂开了。”明烟道。 陆瑗修疼得眉头紧皱,却还是道:“无妨的,一点小伤口而已,弹个曲子不是问题。” “姐姐别逞强了,这血流了这么多哪是开玩笑的。”陆重夕道。 陆瑗修扫了眼周围,轻声对陆重夕道:“妹妹,这里头可不止咱们的兄弟姐妹,还有别国的王子公主。你看刚才他们唱歌跳舞耍刀舞剑的,个个多才多艺,姐姐要是这么就算了,岂不是被人看不起?” 陆重夕又好气有好笑,道:“姐姐,一个游戏而已,那么较真做啥。” “你又不是不知道父皇那性子,在外藩面前特别注意这些,哪怕是玩个游戏,也不希望落了下风。”陆瑗修道。 陆重夕撇撇嘴,想了想,站起来对众人道:“卫国公主伤了手指,她的表演便由我来完成。我自是诸方面都不如姐姐,还望各位不嫌弃。” “重夕妹妹,谢谢你。”陆瑗修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一个游戏而已,底下的人自然不会在这些上面计较,几个草原王子先前只注意到陆瑗修,如今一看这位晋阳公主亦是如花似玉,还激动地喊了几声好。 呼弥乾真也鼓了鼓掌,他方才舞了一出剑,算得上是精彩绝伦,此刻看重夕上场,露出了饶有兴致的表情。 重夕想了想,自己的琴艺自是不能与瑗修相比,但歌喉在众公主中应当算是上佳。 《月出太山》是练了许久的曲子,词又极美,为求稳妥,那便是这首了。 琴声即是心声,她于花树下徐徐拨弦,低吟浅唱。微醺之际,月色如水,花影似梦,天音神曲,直叫人心魂荡漾。 一曲终了,连陆瑜德冰一样的脸上也露了几分动容。那东枝公主更是纷纷叫好。 尾音落,所有情感倏然收回,陆重夕的歌中是百转千回的情感,然而乐声停下时,她的脸依旧端然如旧。 陆瑗修悄悄对重夕说了声:“谢谢妹妹。” 重夕笑笑,回到了位置上。 也不知怎的,心里竟有几分说不上的不舒服。 眼见着游戏再度开始,心里却没了兴致,只想那昙花早些开,自己早些回去。 陆瑗修却是兴致很高,又命人给重夕斟满美酒,重夕酒量尚可,然今日许是太累了,几杯下肚,便有些云里雾里。看看其他人,有些还是兴致高昂的,有些也和自己一样,一副熏熏然之态。 那呼弥乾真也是喝多了,起来说话舌头都有些大。 陆瑗修便吩咐宫人将陆重夕与呼弥乾真先扶到内殿休息下,别酒后着了凉。 红笺应下了,正欲扶公主起来,却见紫砚和玉墨携了几名极乐宫宫人匆匆赶来,道是贤妃有事要让公主回去。 陆瑗修笑道:“什么事这么急,公主醉了呢,今晚宿在这边也可。” 紫砚道:“贤妃娘娘只说事情重要,让奴婢赶紧接公主回去,至于什么事,奴婢也不甚清楚。” 陆瑗修沉吟了下,看起来有些不情愿,却也只能道:“罢,那你们就好生送公主回去吧。” 陆重夕已经醉得有些不省人事了,玉墨便让一众人搀扶着她上了轿,抬着走了。 洛文珺在极乐宫内来回踱步,待见到紫砚一行人的身影,赶紧迎了过去。 掀开轿帘,重夕已是一副人事不省的样子,醉歪歪地差点跌下轿子。 洛文珺让玉墨跟着红笺去服侍公主就寝,而后问紫砚:“你去的时候,公主是在哪里?可有出什么事?” “公主醉了,不过我们到的时候她还在宴席上。”紫砚道。 洛文珺深深松了口气:“这就好。” 夜已经很深了,星子如碎钻般洒在深黑色的夜空里。 洛文珺站在寒风乍起的庭院里,一时间竟生了无限的茫然。仿佛爱恨情仇,富贵荣华,都成了云烟一般的幻景,费尽心机,步步为营,可这争来斗去所得的,难道真是自己心底真正期盼的东西? 有人提着裙裾,轻手轻脚地来到自己身后。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3章 鸳鸯配 回过头去,豆卢婉言不施粉黛,着一身素衣,披散着黑绸般的长发,清凌凌地站在星光下,仿佛不是人间女子。 “贤妃娘娘。”她轻声道,“我要走了,这地方太脏,以后,你要保重自己。” 皇帝是在天蒙蒙亮时候回宫的,王怡洵在凌霄殿门口跪了一夜。皇帝却是一回紫寰城便直接去了惠仪宫那边,与刘怀玉一道用了早膳,而后便去上早朝,全然不顾王怡洵单薄的身子能否经得起初冬的寒气与一夜久跪。 宫中人消息灵通,皇帝还未从惠仪宫出来,许多人已经知晓了原因。 陆弘宪在禁足期间竟偷偷跑出来与谢六小姐私通!皇帝得知消息后马上赶过去,在谢家朱雀街的府邸后花园内将两人抓了个正着。 如今谢家一些女眷已经入宫去找谢贵妃与太后,王家等人则纷纷去了毓宁宫,然而王皇贵妃受风寒高烧不止,已是无力再接见什么人。 太后免了请安,寿康宫大门关上,和谢家老太太长谈。 迎仙宫也是去不得了,众人便都相携着去了惠仪宫。 刘怀玉这许久没这么热闹了,皇帝的恩宠如雨露,滋润着她前些日子已经有些寡淡下去的面容。但见她今日着一身娇花石榴红长裙,笑盈盈地招待着众人。 惠仪宫的茶还是那么香,茶点,却是再难有琼脂在世时那种滋味了。 只是对于众人的疑惑,刘怀玉却并不回应,只一味道着皇帝待自己如何亲昵,如何与自己谈论风月,好一通炫耀。皇帝这段时间本就对后宫众人不甚热情,各宫本就妒忌惠仪宫再得皇帝光顾,哪听得下刘怀玉这番吹嘘,不多时就纷纷起身离开了。只有洛文珺还坐在那不动声色地品茶。 待得众人都走光了,洛文珺才莞尔一笑,对刘怀玉道:“妹妹脾气依然如故啊。” 刘怀玉“哼”了一声:“最烦这些跟红顶白之人。皇上不来惠仪宫的时候,个个都是冷眼瞅我,瞧不起我商贾出身,皇上来了,马上就围过来,笑得比花儿还灿烂。不气下她们我心里不舒服。” 洛文珺笑了声:“好了,同姐姐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吧。” “也没什么,不过年轻人,气盛。两情相悦,做出点什么也是正常。”刘怀玉道,“只是这谢六小姐显然是咱们皇上看上的人,弘宪这不是明着拂皇上的脸么。” “是,皇上最重面子,弘宪在禁闭期还跑出来做这种事,怕真是要让龙颜震怒了。他们做事也太大胆了些,就这么被抓住了。”洛文珺想到陆弘宪那张年轻英气的脸,倒生了几分惋惜,“也不知皇上要如何处置他们。” “谢六小姐与弘宪男未婚女未嫁的,皇上也不好拿这个说事,只能说弘宪本就有过在身,禁闭期又自私外出,要重重处置,以儆效尤罢了。估计也就削下食封什么的,只是可惜了这孩子,本是前途无量的。”刘怀玉叹了口气,“你说巧不巧,本来昨日皇上在玉锦宫宴请众人,也没人想到弘宪。也不知道是谁多事,道苍梧王能征善战,在草原那边颇有英武之名,皇上才着人去请他过来,也是想给弘宪一个露脸的机会。谁知道一进弘宪的房间,就见到窗户大开着,人已经从后院翻墙走了。” 洛文珺道“哎呀”一声:“那些看守也真是大意。” “可不是。”刘怀玉道,她口中不言明,心内还是颇为同情陆弘宪与谢舒颜这对鸳鸯的,“人不见了,还以为在别的房间,那就赶紧找啊。谁知竟找出许多苍梧王与谢六小姐平日里往来的书信,这不顺藤摸瓜到了谢家,一看,人就在谢家后花园里和谢六小姐私会呢。” “如此说来,苍梧王在禁闭期间还能与外界通信呢。”洛文珺垂下了眼眸,只留余光一闪。 刘怀玉如何不懂:“正是如此,所以弘宪身边之人,都被打发干净了。” “这……”洛文珺轻声道,“还真是巧。一下子王谢两家都遭殃了。却不知这得利之人是谁。” 刘怀玉望着窗外已经开始凋零的花木,想到曾经无限风光的王皇贵妃,想到在后宫中屹立不倒的谢贵妃,亦想到曾经卑微的自己与一度要在冷宫中求生的洛文珺。一时间心内也隐隐生寒,风光与凋零,有时候那么不可捉摸,又是这般顺理成章。世事无常,主宰命运的,究竟是鬼神,还是自身。 “在这个人还没出来前,一切,也都是猜测而已。”她这样回答洛文珺,“毕竟,没有什么是比人心更加莫测的。” 洛文珺在惠仪宫用了午膳后才起身回极乐宫。 路过御花园时,遇到了一队押送苍梧王出宫的卫队。洛文珺在惠仪宫时就听到消息,皇帝在早朝后找陆弘宪谈了话。这本是个机会,然不知怎的,陆弘宪却再次惹得皇帝大怒,令人将他逐出宫门,好生思过,且思过之处亦不是原来的大宅子,而是京郊一处僻静破旧的园子,先朝一些被废为庶人的皇子一般都圈禁在那,已是极严厉的处罚。 不过因陆弘宪皇子的名分还在,这群侍卫对他还算是毕恭毕敬的。这会儿陆弘宪见到洛文珺,便让侍卫稍等一等,过来请安。 “苍梧王无需多礼。”洛文珺道,伸手将陆弘宪扶起。 陆弘宪短时间内历经风波,那张英俊的脸上却依旧浮动着熠熠的光彩。他对洛文珺笑了笑,又青春又干净。 “洛娘娘。”陆弘宪道,“此次我是犯了大忌,怕是王谢两家都要被连累到了。宪儿知道父皇喜欢洛娘娘,若是可以,还望洛娘娘转告父皇,这一切都是宪儿一个人的主意,” 洛文珺对陆弘宪是真的有几分好感,这个皇子生于深宫的勾心斗角中,又成长在军队的腥风血雨里,可那双明亮的眼睛,却依旧干净得纤尘不染,明澈得让自己这个深宫妇人都生了几丝羞愧。 因而亦是真诚地对他道:“如今你父皇在气头上,最正确的做法便是好好认错,其他都勿多说。等皇上气消了,再心平气和与他谈谈,你们是父子,血浓于水,没有什么结是化不开的。” “宪儿知道,只是宪儿怕连累到舒颜。洛娘娘与谢娘娘交好,能不能告知谢娘娘一句,让她跟谢家说下,不要怪罪舒颜。”陆弘宪道,他眼睛里有水光闪了闪,终于还是倔强地忍了下去,“还有宪儿身边那些人,他们都是无辜的。” “他们不是无辜的。若真是无辜,便不会允许你做出这些事。你一味揽责任,皇上只会更加生气。”洛文珺道,她看了看周围,眼见着宫人用完午膳后出来消食的人多了起来,便催促道,“快去吧,记得安分些,如今的你,最重要一点便是自保。只有将自己保护好了,其他事才有转圜的机会。” 陆弘宪也知道自己向贤妃求助实在有些唐突,只是如今能在谢家与皇上面前都说得上话的,也只有眼前的娘娘了。见她虽与自己母妃数次都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可与自己说话依然如此真诚,亦很是动容。于是毕恭毕敬地行了礼,便随侍卫离开了。 “你道奇怪不,我见着弘宪,竟会想到出淤泥而不染这句话。与他一比,其余的皇子公主,心机可真是太重了。”洛文珺笑着对紫砚道。 并未说出口的话是,就连重夕,那张清凌凌的脸下到底掩盖了多少察言观色心机谋略,她一时也说不清。 紫砚笑了笑:“皇贵妃自己也是厌恶这种生活的,才希望晚辈过得简单些。她教育得很好,只是平时作恶太多,报应到了儿女身上。” “你啊。”洛文珺冷笑了声,却也并非不赞同。 紫砚话里有话,其实王怡洵当初长年受宠,是有过不少孩子的,只是要么流产,要么早夭,只有陆弘宪一人早早被送到军队历练,活到了现在。 洛文珺与王怡洵的其他子女也是接触过的,当年有个小皇子和一个小公主是养到了十几岁的,比刘怀玉的一对龙凤胎生得还漂亮可爱。待人接物极其谦和有礼,见过之人无一不赞不绝口,皇帝对其的宠爱甚至一度比肩卫国公主。然而自己在冷宫的那段时间,这两个孩子一个染天花病死,一个溺水而亡,说是意外,洛文珺自己都不信。 “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皇贵妃啊皇贵妃,她当年定然是觉得,自己足够强大到能让子女无忧无虑地长大。只是这世事向来如棋,岂能永远一帆风顺。”洛文珺道,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们快回去吧,重夕也该是醒了。” 紫砚点头应下了,却总是不自觉地看向陆弘宪离开的方向。 也不知道贤妃的话,这个年轻的皇子究竟听进去了多少。可贤妃心里即便怜惜他,也还是把最重要的那句话给省略了——苍梧王,必须与谢六小姐彻底断绝关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4章 香消 重夕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数次醒过来,都发觉浑身在冒汗,心情躁动不安,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红笺和其他几名洛文珺指派来的宫女在一旁伺候着,时不时帮公主擦汗扇凉。就这么折腾到了凌晨,才算是舒服了些,又命人打水擦了把身子,方沉沉睡过去,洛文珺也舍不得叫醒她,早些时候独自带了紫砚前往惠仪宫。 这会儿回来,重夕也是醒了,正靠在窗边让海太医把平安脉。 众人见洛文珺来了,纷纷起身行礼。 洛文珺笑着回了礼,问海顾信:“重夕身子可好?” 海顾信眉目闪了闪,道:“公主一切安好。” 洛文珺笑道:“那便好。” 言毕,便吩咐卫芸送海太医回去。 重夕待众人都散了,方露了几分急切之态,问洛文珺:“方才女儿听闻弘宪哥哥出事了,可是与舒颜妹妹有关?” 洛文珺点点头,便将所知道的都叙叙说给女儿听。 重夕颦眉听完,却并不意外:“以舒颜妹妹与弘宪哥哥的性格,出了这种事,我一点也不意外。” 洛文珺倒是没料到女儿会如此讲,挑眉道:“那你如何看待?” 陆重夕望着母亲,轻声道:“谢家女儿嫁陆家皇子,这在大周,可是门当户对的好姻缘。父皇作为长辈,理应祝福才是。” 洛文珺道:“谢家女儿嫁当今天子的,亦不在少数。” 陆重夕突然冷笑一声:“若是舒颜妹妹自愿入宫为妃,亦或是她尚未与其他人相爱,那父皇想娶她,重夕也无话可说。但她与弘宪哥哥相爱在先,父皇如此作为,却是令人心寒,为一女子,竟能无视父子之情,说出去也是笑话。而舒颜妹妹这么一来,只怕也要被人诟病为红颜祸水。” 洛文珺被重夕眸中深深的讽刺激了一下,不由问道:“那你认为皇上该如何做?” 重夕道:“若我是父皇,我便赐婚舒颜妹妹与弘宪哥哥。如此一来,谢家与皇上关系更上一层楼,弘宪哥哥也会感激父皇,日后必然更加忠孝。如今大周出身自皇室的将领,除了昭衍哥哥外,可只有弘宪哥哥能用了。” 洛文珺抿了口茶,轻声道:“那么,若是你父皇不答应弘宪与舒颜的事呢?你该是知道,他也是喜欢舒颜的。” 陆重夕正色道:“喜欢又如何。以我对舒颜妹妹的了解,即便父皇不允许她与弘宪哥哥在一起,她,也不会心甘情愿服侍父皇的。母妃也说了,父皇是明君,如今是在气头上,重夕相信,等过些日子气消了,父皇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洛文珺不置可否地看了重夕一眼,沉吟片刻,方道:“极是。” 陆重夕没看到洛文珺眼中的几缕意味深长,却是想到了暂住在极乐宫的豆卢才人,今日从起来至如今都未见到,便随口问了句。 洛文珺道:“她一早便回集芳苑了,此刻该是到了吧。” 豆卢才人失踪之事是在傍晚时分才传开来的。原来她从极乐宫出来往集芳苑走的路上,突然心血来潮想独自去御花园走走,便将宫女支开,自己去赏这冬季第一批绽开的早梅。道是迟些时候便回集芳苑。 孰料到了晚膳时间,豆卢才人还是没回来,那几名宫女便有些急了,先是自己去寻了下,没找到人,才赶紧告知了众人。 宠妃失踪,合宫侍卫都出动了,结果整个紫寰城翻了个遍,只在烟波湖一处假山的隐蔽处发现了豆卢婉言的绣花鞋,鞋尖朝着湖水的方向。 周围没有任何挣扎打斗的痕迹,加之早先集芳苑的诸贵人和韦贵人也曾道过豆卢婉言的心思越来越难以捉摸,经常一个人坐着悄悄掉泪。若真做出什么轻生之事,也不是不可能。 皇帝一开始也是相当着急,然看到绣花鞋,又听到诸贵人和韦贵人的话,却只是淡漠地笑了笑。 底下的人个个人精,看皇帝神情,便知他也不甚在意。有人大胆地提出豆卢婉言是得了失心疯,自杀而死,与他人无关。皇帝听了,也并不反对,还道了声天色不早又天寒地冻的,众人要注意身子才是。 于是众人纷纷告退,豆卢才人的死因,便这么定下了。 面子工程还是要做的,毕竟是豆卢家出来的女子,要给个体面的说法。因而对外只道是得了急病暴毙,又给追封为嫔,赐号贞。皇帝是文采斐然之人,亲自为其写了几首诗,很是情深意切的样子。 陆重夕也是看过贞嫔身上的伤口的,对她的自杀也多少有些预感,只是这几日她在极乐宫与自己相处也算和谐,还以为已经打消了这念头,未料这如花美眷还是选择了绝路。 她去华音殿找洛文珺,却见她正倚在窗边看风景,眸中有水光,唇侧却含了一缕笑,不知是怜悯还是嘲讽。 “母妃。”陆重夕喊了一声,“怎么一个人在这呢,其他娘娘都去给豆卢娘娘上香了。我们什么时候过去。” “一个衣冠冢,还要去上香。”洛文珺冷笑了声,不过还是道,“走吧,这样子还是要做下的。” 二人换了素衣,相携着去了集芳苑。 灵堂布置得既庄严又肃穆,豆卢婉言的棺材端端正正地放在大厅中央,往前面一点则供奉着她的牌位。贞嫔二字写得格外端方,洛文珺看了,又忍不住有些想笑。 豆卢家来了不少人,在那哀哀地哭泣。诸贵人与韦贵人亦是周全之人,作为集芳苑的主人得体地接待着他们。这两位贵人眼眶亦是红红的,看上去像是为好友的死哀哭了一夜一般。见得洛文珺来了,忙不迭迎过来行礼问安。 洛文珺道:“贞嫔与我们姐妹一场,这样突然走了,本宫心里很是哀伤,这便带女儿前来为她上柱香吧。” 诸贵人与韦贵人抹了抹眼泪,道:“豆卢姐姐生前就最敬佩贤妃娘娘,如泉下有知,定然会很感激的。” 洛文珺也不听这些客套话,点点头,径直带重夕前去上了柱香。 豆卢一族的人一边哭,一边时不时抬头偷瞄一眼这个传闻中出身微寒,靠一曲神乐复宠,光艳动天下的贤妃。 只是洛文珺今日是来凭吊的,自然没有浓妆艳抹,清清素素一个人,看上去也并没有想象中的倾国倾城,甚至眉梢眼角还带了几分浅浅的憔悴。几个豆卢家的人目光交接一阵,便露出几分不屑。 洛文珺淡漠地扫了他们一眼,和陆重夕上完香后便告辞离开了。 “这些世家子弟真是有眼无珠,如今的他们都已经落到要靠后宫的女人来撑起前朝的地位来了,竟还敢冷眼对贤妃娘娘。”玉墨待出了集芳苑,便不满地说道,“都是垂死挣扎的人了,还不知道为人要恭谦。” 若是过去,洛文珺定然会告知玉墨世家大族里出来的人,心高气傲些也是有的,让她别太计较这些。只是今日她却只是看着一路的景致,并不反驳。 冬意愈发浓厚,花朵凋零,草木萧条,虽有梅香隐隐,然在断断续续的哀乐中,却是更添凄凉。 因着早上佩兰过来道是谢贵妃想找洛贤妃品茶,当下洛文珺正巧无事,便领着重夕一道前往迎仙宫,红墙下她们素白色的衣袂在风中飞扬,宛若两名无垢仙子临世。 还没看到迎仙宫宫门,便迎面遇到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郑令澜。 她父亲回京后皇帝颇为优待,赏宅子赐金银的,还进宫看了女儿几次,郑令澜心情一好,身子也跟着好起来,如今肌肤胜雪,面若桃花,倒比过去更美了一些。她亦不管宫中有丧事,凭着皇帝的宠幸,兀自打扮得明艳动人,连侍女的衣饰都任性地鲜妍着,远远望去倒让人有种春光盛盛的感觉。 “贤妃娘娘吉祥。”她走过来随意行了个礼。 洛文珺也不甚在意,笑着回礼道:“舒容华好。” 陆重夕有些不敢直视郑令澜,只能乖乖巧巧地行过礼,便立在洛文珺身后。 郑令澜瞧她那样子,便知道是为了救豆卢婉言一事,便微微笑了:“公主是心善之人,日后必有好报。” 陆重夕怯怯道:“郑娘娘谬赞了。” 未料郑令澜却突然敛起笑容正色道:“本宫是认真的,若这世上心善的都没有好报,作恶的却活得富贵自在,那岂不是要逼得人人将自己良知抹灭,做些禽兽都不如的事?” 陆重夕未料郑令澜突然语气如此严厉,吓了一跳,却又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却是洛文珺上前一步,轻轻握住郑令澜的手,温声道:“妹妹何必如此激动。按姐姐来讲,妹妹便是良善之人,你看如今你父亲也回京了,皇上对你又好,着不就是所谓的善报吗?就不要多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事了。” 郑令澜水盈盈的双眸笔直地看着洛文珺一对凤目,她的眼睛生得非常温柔,又清澈又宁静,如同西子湖一般波光潋滟。可偏偏也是这样一双眼睛,却让洛文珺那双永远都熠熠生辉的双眸生了几丝退怯。 只是郑令澜倒也没继续逼视贤妃,只是侧过脸,对着重夕莞尔一笑:“或许是吧。如今能做的,便是珍惜能握得住的好时光。也是过一天少一天了。” 她的叹息夹杂在微笑里,让重夕有些捉摸不清。 洛文珺接过话道:“可不是,姐姐在这宫中生活了这么多年,大半时间都是在冷宫里过的,看过多少起起落落,其实到最后最该珍惜的,还是这条父母给的性命。人活着,一切才有可能,妹妹说对吗?” “姐姐说得对。”郑令澜反握住洛文珺的手,手指微微用力,“只是既然性命这么重要,有些人,姐姐怎么说死,就让她死了。” 陆重夕愣在一旁,完全不知道母妃和郑娘娘在打什么谜,直到洛文珺的凤目重新聚了光,轻飘飘说出一句话:“豆卢婉言不会白死,我会用我的方式,帮你除掉你想除掉的人。只是你答应我,这个过程,不要插手。”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5章 父母心 于是赫然明白过来,陈阿柔,大约不会有多少好日子过了。郑令澜这人,平日心地不坏,可是想弄掉谁,那世家大族的血液注定她不会有丝毫手软。而豆卢婉言虽为自杀,母妃怕也准备弄出点什么来。 郑令澜笑着回答贤妃:“姐姐都这么说了,妹妹自然乐意好好旁观一出好戏。姐姐与豆卢婉言也算相处过一段时间,该了解的,想必也了解了。” 洛文珺只是道:“何为该了解的?姐姐所了解的,也不过是她希望让姐姐了解的东西罢了。真真假假,一时谁说得清。我们也别再这风口处站着了,看妹妹,也是想去迎仙宫?” “是,这几日事情多,没时间去看弘一,心里头怪想念的。今日得了空,便想去看看。” 弘一,便是郑令澜的儿子陆弘一。名字是皇帝亲自取的,一这个字,意义非凡,其中更是包含“天”的意思。定下名字这日,整个后宫的情绪都有些。舒容华出身高贵,又诞下能以“一”字命名的皇子,娘家近些日子又颇得皇帝扶持,据闻过些日子皇帝也准备给她晋一晋位份,一时间沉寂已久的关于后位的种种说法又重新浮上尘嚣。 宫中关于郑令澜主动将皇子送到迎仙宫让谢贵妃抚养之事有各种说法,然大部分都认为是这个娇滴滴的舒容华养尊处优惯了,不想被一个吃奶的小娃娃拖住无法争宠。只有重夕等少数人才知道,郑令澜那张甚至略带天真的脸下面,有着怎样的思虑。 只是这思虑一重又一重,是迷宫如迷雾,她虽接触到一些,却总也无法窥视到全部。 “妹妹把孩子放在迎仙宫,算是放对了地方。”洛文珺笑道,“姐姐听闻谢贵妃对这孩子极是上心,生怕有一丝的不好,连睡觉都要亲自带着,人都瘦了好几圈。妹妹你啊,倒真该好好感谢下谢姐姐,当年她带瑗修和弘熙两个孩子都没现在来得累。” 郑令澜的表情很是玩味:“卫国公主与晋王是贵妃自己的孩子,弘一,那是我与皇上托付给她的,她那样的性格,是宁愿委屈了自己也不会敷衍别人的。” “是是,你说得很对,快走吧,这儿风吹得我头痛。”洛文珺道。 几人到了迎仙宫,谢贵妃是一贯的热情,与陆瑗修一道将弘一抱出来给大家看。 小皇子裹在锦绣内,眉目清秀温朗,看到人一多就“咿咿呀呀”挥舞着小手,一点也不怕生。陆重夕和洛文珺是爱小孩子的人,看到弘一都忍不住上前逗弄了会儿。 郑令澜刚才在迎仙宫外分明是急着想见孩子的,此刻却只是淡漠地站在一旁,虽含着笑,眼睛也懒得往孩子身上多看几眼。 谢贵妃笑道:“你到底是孩子亲娘,还是多亲近亲近些为好。姐姐这边,总不能代将他养到大吧。” 她边说边将孩子递到郑令澜怀里,郑令澜却也只是随意敷衍地逗弄了下,就交给了宫女,笑道:“妹妹这人不懂怎么照顾孩子,看他哭闹不停心里头也烦。姐姐将他抚养得这样好,倒不如就把这孩子算到姐姐名下吧。” 谢贵妃愣了下:“妹妹说什么呢。” 大周后宫,妃嫔多一个孩子,就是多一份保障,更遑论是皇帝宠爱甚深的一个皇子。因而后宫中争夺皇子公主的事情不在少数,不少位份低的妃嫔眼见着自己的孩子被位份高的妃嫔夺走,真真是无可奈何,痛不欲生。孰料郑令澜一开口就要将自己孩子送人,着实少见。 郑令澜一挥帕子:“这孩子,从怀他开始就没睡过几天好觉,特别闹腾。生了以后身材又走样得厉害,到现在还不敢为皇上侍寝呢。小冤家,也多亏了贵妃肯收留,不然还真不知如何是好,只怕会活生生折了妹妹的寿。” 洛文珺“哎呀”一声笑:“容华妹妹这心态,倒真是少见。” 陆瑗修闲闲地摆弄着一盆花草,斜眼道:“我觉得呀,这样的心态才是真的好。郑娘娘还年轻,父皇就去她那坐坐,也是感受下青春的活力,要是被个小孩子拖着,那可就太没意思了。” 郑令澜也不反驳,虚虚地应付了几句,便闹着要在迎仙宫逛逛,道是要欣赏下这边四季如春的风光,还要用温泉洗洗手,据闻对皮肤甚好。那样子与其说她是一个在深宫多年的妃子,倒更像是一名娇憨的少女,谢柔云见她无心在孩子上,也就由着她去了。 陆重夕如何不讶异,方才来迎仙宫前郑令澜分明是迫不及待要见孩子的,怎的见到了,又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只是母妃也在这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帮腔,自己自然也得揣着明白装糊涂。 谢贵妃在郑令澜在时还是比较端着架子的,与洛文珺相处时却很亲昵。 香茗奉上,精致的茶点摆好,两名妃子两名公主团团坐着,在冬日的下午好生品赏了一番迎仙宫新到的茗茶。陆重夕几杯茶下去,只觉得心旷神怡,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谢贵妃笑道:“这几日和瑗修一同带弘一,着实是累到了。连去找妹妹说话的功夫都没有,只能让妹妹跑趟我这边,咱们姐妹才能说说话。瑗修也很想重夕呢。” 陆瑗修撇了撇嘴:“母妃对弘一可好了,比当年待我和弘熙还细心呢。” 洛文珺笑道:“是妹妹粗心了,该是常来陪姐姐说话解闷才是。卫国公主也莫这样讲,当年皇上刚登基,咱们的条件,可真是没有如今这么好。弘一也是你弟弟,日后长大了,定然会对你们迎仙宫更亲热些。” “若真是这样倒也好了。”谢柔云道,“如今多事之秋,本宫每日焦头烂额的,也就看到弘一的脸,这么干净单纯,才算是有找回几分初心的感觉。” 洛文珺挑眉:“多事之秋?” 谢柔云叹了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弘宪和舒颜的事。你看多好的两个孩子,怎么就会耐不住性子呢。皇上,真是动了好大的怒。王谢两家这下都是战战兢兢的。” 陆重夕心一紧,只默不作声听下去。 洛文珺道:“皇上动怒是肯定的,只是事情都已经出了,却不知要如何解决。听闻老太太还特地入了宫呢。” “是,也是家门不幸,让娘这么大岁数了还得为小辈们奔波。”谢柔云拿丝帕擦了擦眼睛,道,“妹妹是不知道,这几日王皇贵妃虽是闭门谢客,暗中却是有来姐姐这。” “哦?”洛文珺倒是有些意外,“都说王皇贵妃一病不起,看来只是谣传而已。” 陆瑗修忍不住道:“说也奇怪,这王娘娘平时衣服病怏怏的样子,这一出了事,反倒精神气就上来了,来这边与母妃商讨时,真是一点病容也看不出。” 陆重夕想了想,对姐姐说道:“弘宪哥哥出了事,王娘娘便是顶梁柱了,她也是好强的性子,断然不会在这个时候露了半分软弱。” 谢柔云点头:“正是这个理。” “那么,皇贵妃是怎样的想法?”洛文珺问道。 谢柔云便道:“可怜天下父母心,这王皇贵妃虽说与本宫争了这么多年,可一看儿子对舒颜一往情深,倒是主动向谢家示好,希望能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让皇上满意,又能让弘宪堂堂正正地娶舒颜进门。谁知道我们两个还没商量好,这两个孩子就先出了事。” 洛文珺笑道:“王皇贵妃这样想,倒也难得。” 她将重夕对自己讲的那套道理转述了一番,重夕浅笑着瞄了眼洛文珺,自装作不知道。 谢贵妃闻之拍拍手,道:“倒真是这么个理,娘入宫的时候也是这样讲的。只是娘找的是太后,本宫怕皇上不乐意听。回头本宫亲自去劝劝皇上,让几个得宠的妹妹也这么讲,皇上啊,定然能想得通。” 洛文珺笑得暧昧:“皇上是明理之人。王谢若能成为亲家,也是一段美谈。” 未多久,郑令澜在迎仙宫游乐玩回来,几人也便止了话题。洛文珺领着重夕谢过谢柔云款待,便告辞离去。 郑令澜用迎仙宫四季常开的鲜花编了个花环,出了宫门后依然拿在手中把玩着。 洛文珺笑道:“妹妹这花环做得可真是别致。如今紫寰城内花木凋敝,也就迎仙宫能看到这样多的鲜花了。” 郑令澜道:“可不是,四季如春的地方,真是风水宝地。难怪妹妹听闻,那九色鹿只能待在迎仙宫,一离开便不吃不喝了。” 洛文珺似笑非笑:“这九色鹿,可是神兽呀。” 郑令澜出了月子后,皇帝将迎仙宫附近的长信宫指给她住,这会儿很快便到了。 她与洛文珺行礼告辞,不料人还未步入长信宫大门,便见到一群人乱哄哄地来了,里头还夹杂着些哭声。 “这不是崔婕妤宫里的人么,怎么哭成这样。”郑令澜眯眼看了看,疑惑道。 洛文珺亦是不解,等人走得近了,便过去问了下。 崔婕妤的贴身宫女岚音哭得极是凄楚,只道:“我们婕妤娘娘命太苦,那些草原来的蛮子不是人,简直禽兽不如。” 崔婕妤虽早已没什么宠爱了,可家世资历在那,伺候她的人倒是比伺候洛文珺的人还多。一众人听岚音这样讲,又是放声齐哭,一时间真是凄惨至极。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6章 明珠蒙尘 晚膳时分,崔婕妤的死讯传遍了紫寰城。 崔家家眷连夜来宫中哀哭,凌霄殿的灯火彻夜亮着,照得紫寰城内不知道多少人的心惶惶难安,却不知崔婕妤的灵魂能否找到这束既辉煌又无情的光。 崔婕妤死了,自杀,在玉锦宫后面的悬崖上纵身跃下,皇宫侍卫寻到她的尸体时,样子已经不能看了。 这是皇宫内部知道的消息,对外,则称婕妤酒后夜游时失足跌落山崖,不幸身亡。 栖雁宫内崔李二人关系一直很好,平日总在一起说笑,日子过得又热闹又开心。崔婕妤突然走了,李容华一时间都有些无所适从,不知是寂寞还是恐惧,熬了几天后终于忍不住了,这日天一黑便到极乐宫来找洛文珺说话。 初冬的夜晚已经相当冷了,洛文珺与李灵蕙便到暖阁中坐着,一边吃点心一边说话。 从李灵蕙惊魂未定的话语中,洛文珺算是明白了崔婕妤的死因。 她被人玷污了。 那日晚上并没有邀请崔婕妤去玉锦宫,只是她略喝了些酒,不知怎的引得身上痊愈许久的疹子又复发了。一块一块红点氧得她没法子入睡,又担心第二天蔓延得太厉害,没脸见皇上。 她这疹子是娘胎里带过来的,当年太医院也是用了不少珍奇药材配置的药膏才给治好。如今突然复发,太医院正好没这几味药,崔婕妤便想起当年在玉锦宫的时候,那些药膏似乎还有些余下,便令人备了轿过去。 到玉锦宫时天色已晚,那厢赏花游园的公主皇子们兴致不减,宫人纷纷被叫去伺候,极是热闹。崔婕妤觉得自己出疹子不太好看,便也不去打搅,让岚音在外边守着,自己不声不响地去偏殿取了药膏。 然而待她准备离开时,一边厢房的门却突兀地打了开来。 偏殿的灯光很暗,崔婕妤一时只见到一个颇为高大的人影似是有些不胜酒力地朝自己晃荡过来。 是呼弥乾真。 她一开始没发觉哪里不对,只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匆匆行个礼便想告辞离去。 然而呼弥乾真却一言不发,越走越近,待崔婕妤发觉到他呼吸粗重得不像话时,一切都晚了。她是非常娇弱的人,极度的惊恐与痛楚中甚至连呼救声都发不出来。待外头的岚音听到里面的挣扎声赶来时,场面已是惨不忍睹,然呼弥乾真却没有就此罢休,还欲对岚音动手动脚。 亏得岚音机警,大声呼叫,拼命挣扎,引得外头伺候崔婕妤的人马上赶过来,一起制服了呼弥乾真,这才得救。 只是到底还是晚了,崔婕妤披头散发地瘫坐在地上,洁白的身子在月光下如一道刺眼的光。 岚音等一众宫女早就吓傻了,只能哆哆嗦嗦上前帮忙整理衣服。 崔婕妤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女子,见人这样多,其中一些又是男性侍卫,便冷静地吩咐岚音将他们叫出去,留几个宫女给自己收拾,又就近在玉锦宫整理出个房间休息下。 岚音差人赶紧取通知皇上,自己则留下陪着崔婕妤。 只是这岚音是一西域女子和大周男人的私生女,是有年饥荒卖身葬父时被回家省亲的崔婕妤见到,出于怜悯而买下来的。到底纯稚些,不懂得这大家女子的心性,见崔婕妤与平日并无二致,便也悄悄松口气,服侍娘娘就寝后便和以往一样在床边守着。 凌晨时分崔婕妤道声渴了,想喝蜂蜜水,岚音便到屋外取蜂蜜拌了水端回来。不料就是这么一会儿工夫,崔婕妤已经不声不响出去了。 再之后,便是在疯狂的寻找,后来在几个粗使宫婢的指引下寻到了悬崖,在崖下找到已摔成几段的婕妤尸体。 “我刚入宫那会儿,宠爱是远不如现在的。是崔姐姐帮了很多忙,让我少走了不少弯路。”李灵蕙凝视着杯中清冽的茶水,轻声道,“后来我得宠了,也会想法子让皇上多去她屋里。这后宫争风吃醋的事人人都不能避免,可我和她之间,就真的是没有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原以为就这样相伴到老,日后色弛爱衰,便相依到老,也不会太寂寞。” 她总是笑盈盈的双眸中无声无息地泛出了水光,盈盈亮着,像一个清澈却一触即破的梦。 洛文珺心中亦是酸涩,将帕子递给李灵蕙,道:“宫中有个知心姐妹不易,姐姐亦很是羡慕你们的感情。可怜了崔婕妤,如今也只能希望她的身后事能好好办,也不枉来这人间走一趟了。” 李灵蕙却是苦笑着摇摇头:“身后事不过是给外人看的云烟罢了。崔姐姐最希望的,应是严惩凶手吧。只是这么简单的心愿,怕也是完成不了了。” 洛文珺眸光一暗:“因为呼弥乾真是乌雅国大皇子的关系?” “是。”李灵蕙冷笑一声,“皇上想到两国好不容易交好,并不愿深究,甚至还要将此事瞒过去。之前不是说让瑜德嫁给他吗?皇上的意思,该嫁的,还是得嫁。”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洛文珺纵然在深宫多年,此刻亦是惊骇,“那呼弥乾真对我们大周妃嫔行无礼之事,最面上无光的便是皇上了吧。这要放到草原上,怕是两个部落间都要有一场血战,皇上竟还要将公主嫁过去?” “是呢,所以崔家人才会如此不依不挠,朝中大臣也很是激动,甚至已经有人上了奏章要皇上发兵乌雅。”李灵蕙的父兄在朝中人缘颇好,她的消息也较其他妃嫔灵通许多,“可皇上只道不必要的战争只会给百姓增添负担,这事,尚需慎重处理。” “动辄言战的确不妥,怕是被有些不怀好意的人钻了什么空子,这事慎重些也是应当。”洛文珺道,“只是姐姐有些疑惑,这呼弥乾真也算是美名从乌雅传到大周的人,怎就那么忍不住,干出这等事情。” 李灵蕙秀眉微颦:“这事又何止姐姐疑惑,妹妹过去听父兄讲过,这呼弥乾真在草原,也不是什么近女色之人。且这次出了事,他也是一味推诿,只道记不得做过这事,纯粹为酒劲太大所致。这些话不说便罢了,越说越叫人生气。” 她本是随意说着,突然莫名地感觉到一阵心慌,抬头一看,竟见洛文珺的表情变得极为严肃,她凝视窗外,一对凤目内含了森然的杀气,直如刀刃白光般让人不敢正视。 “洛姐姐,洛姐姐?”李灵蕙缩了缩脖子,唤了几声。 洛文珺猛然回过神,却也是国了几秒才将那肃杀的神情收回来。面对李灵蕙惊骇的目光,她浅笑了下,道:“身在这风刀霜剑的皇宫,真是一时半刻也放松不得。我们姐妹,可都得将自己照顾好了才是。” 李灵蕙见洛文珺神情有些古怪,却又说不上个所以然,只能点了点头。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却听得洛文珺尖锐地惨叫一声,随即痛苦地按住头,口中直喊:“疼。” “洛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李灵蕙吓了一大跳,赶紧前去扶住洛文珺,不料被对方一把推开。 “疼,疼……本宫的头好疼。”洛文珺一开始还勉力靠在榻上,到最后许是因为太过痛苦,竟在地上滚了起来。 就几下功夫,她已经全然没了平日里端雅华贵的模样,只见她疯狂地敲打自己的头,一头青丝被抓得乱七八糟,簪钗散了一地。那披头散发的样子,活脱脱是地狱里爬出来的女鬼。 “洛姐姐,洛姐姐你撑住啊。”李灵蕙慌忙冲到门口,将极乐宫的宫人都喊了过来。 陆重夕本已经就寝,也赶紧披了衣服赶过来。 “母妃,母妃你是怎样了?”陆重夕一见到洛文珺那样子,急得眼泪都下来了,“快叫太医,叫太医过来!” 此刻洛文珺突然一跃而起,一把推开众人,穿着单薄的衣裳便跑入寒风中。她手舞足蹈,一会儿惨叫一会儿大笑,状若疯癫,极为骇人。 这宫中刚死了崔婕妤,哀怨的气息正浓,贤妃疯魔一样的声音响在夜空中,令人闻之胆寒。 皇帝从凌霄殿过来时,太医已经到了,其他几宫的娘娘也已纷纷赶来。 洛文珺已经被一群人制服了,五花大绑地固定在一张椅子上,仍是又哭又笑的恐怖模样。见了皇帝,竟眼一翻,直接昏死了过去。 “洛妹妹,洛妹妹,你这是怎么了?”谢柔云急得一个箭步冲过去,却被海太医拦住了。 “贤妃娘娘此刻极不稳定,贵妃还是不要太过接近为好,以免有什么意外。”海太医道。 “那,洛妹妹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早上还好好的。”谢柔云道。 海太医摇摇头:“微臣也不能断言,微臣方才已经给贤妃切过脉,未发现丝毫不对之处。” 陆文湛道:“我记得洛卿从冷宫出来后身子一直很虚,常要服药,可是和这个有关?” 海太医道:“那些药都是微臣根据贤妃身子的情况及时调整的,并无不妥之处。” “有人,有人……皇上,有人要杀臣妾!”洛文珺突然蹦了起来,随即连人带椅摔倒在地,她在地上不断蠕动着,声音极为凄切,“皇上,有人要杀臣妾,有人拿着刀在砍臣妾!”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7章 巫蛊 “洛姐姐,没有人要杀你,我们都在这,这里很安全,很安全的。”李灵蕙赶紧道。 “是啊,文珺,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有人要杀你?”陆文湛道。 “真的,真的有人要杀臣妾,皇上,你要相信臣妾啊。”洛文珺哀哭道,忽而又大喊头痛,“那个人又来了,又来了!刀砍在臣妾头上,臣妾,臣妾好痛!” 她这副样子骇得一众人都有些手足无措。 太医亦从未见过此等症状,只能让众人将贤妃固定好,莫让她在磕磕绊绊里弄伤了自己。 陆瑗修平日里胆子最大,此刻竟也有些胆寒起来:“洛娘娘莫不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 “休得胡言。”谢柔云瞪了她一眼,“你一个公主,怎么想这些地方去了。” 陆瑗修缩了缩脖子,没敢回话。 然她那句话到底是感染了众人,一时间大家面面相觑,都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升了起来。 “皇,皇上……”刘怀玉怯怯地走出来,“有句话,臣妾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你讲便是。”陆文湛道。 “臣妾小时候也遇到过这事,一个街坊突然无缘无故发狂,后来路过一个老道士,在他屋子旁边发现了一个娃娃,那娃娃身上扎满了针。老道士说那娃娃就是街坊本人,把针拔了,又做了些什么法的,那人就好了。”刘怀玉声音低低的,还微微有些发抖,“臣妾觉得,洛姐姐这样子,和邻居当时好像。” 陆文湛的眼睛陡然犀利起来:“你是说,巫蛊?” 此话一出,众人心中皆是一震。 自古以来巫蛊在宫中便是一个禁忌,历朝历代为这东西血流成河之事不在少数。然而愈是禁忌愈是神秘,这些真真假假之事,最容易让人在私底下咬耳朵。但像刘怀玉这样公然在皇帝面前说出来,却也是需要胆量的。 刘怀玉在皇帝的目光中赶紧跪了下来:“臣妾不知,臣妾只是,只是说了臣妾所想的,还望皇上恕罪!” “什么恕罪不恕罪的,你何罪之有,起来。”皇帝道。 他扫视了下周围,又看了眼疯疯癫癫的洛文珺,道了声:“搜。” 刘怀玉微微垂下的眼睛陡然抬起,流光微闪,颇像流星划过深色的夜空。 众妃嫔面面相觑,说不上哪里不对,却有本能地感知到,有大事要发生了。 这一场搜宫从深夜一直持续到第二日,连太后都被惊动,亲自前往过问。 皇帝只端坐在瑶光殿内,看着侍卫不断将找到的木偶丢到面前,面色铁青。 “皇儿,这,这是怎么回事?”太后到底是老一辈过来的人,见到木偶竟然堆积成了座小山,顿时大惊失色。 皇帝起身行了个礼,道:“宫中有人行巫蛊之事,贤妃便是因此着了道,如今还躺在内室里呢。” 那些木偶有些是刚做的,有些看得出已经有段时日了,躯体部分已经发了霉。每个木偶皆插满银针,身躯上皆贴了符,上面写着生辰八字以及诅咒之语。 皇帝随手拿起几个看了看,笑道:“瞧,不仅有诅咒洛卿的,便是太后,朕也不放过。这人的心,可真不是一般的狠。” 太后冷笑一声:“也不是一般的大。连皇帝都敢诅咒,此人是想做什么?” 陆重夕早已经哭得梨花带雨:“母妃平日里待人极为和善,只望在宫中平平安安过一辈子,怎会有人如此恶毒,让她如今生不如死。” 她正得宠,这样一开哭腔,免不得一群人围上来好生安慰一番。 而与此同时,发现木偶的地方也逐渐从极乐宫蔓延开来,迎仙宫,栖雁宫,惠仪宫等对方都陆陆续续发现了木偶,到最后是寿康宫的外围,也挖出几个来。 在挖出木偶后,长京城知名的白忘子道长也马上被请了过来。 众人惴惴不安地看着道长围着那堆木偶走动,无论信不信鬼神,都有些慌乱的感觉。巫蛊极容易牵连无辜之人,如何决断,有时候全靠皇帝一念之间。而陆文湛,偏偏对这些异常相信。 室内鸦雀无声,白忘子一边对着木偶做出些怪异的姿势,一边念念有词,听着像是驱鬼的咒语。 烛火的光那么明亮,将他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地上。那么黑的影,怪异舞动地舞动在华丽却寂静的空间内,看得一众人心内都有些发毛,刘怀玉还往皇帝怀里靠了靠。 突然间那道长伸手夹出一个娃娃来,用食指中指夹住它头上一根针拔了出来。 玉墨何其机灵,马上跑到洛文珺躺着的地方,不久后便跑出来,欣喜道:“贤妃娘娘的头不痛了,不痛了!” 陆重夕脸上还挂着泪,闻言一下子笑了出来,又哭又笑地就要去看洛文珺。还是白道长拦住了她:“贤妃身上的东西刚离开,如今还在附近,公主切勿贸然前去。待贫道请几道符,你们回头挂在贤妃床头,到明日子时烧掉,介时娘娘方能痊愈。” 陆文湛最信这些,赶紧道:“有劳道长了。” 刘怀玉想了想,指着那堆木偶问道:“那么这些木偶该如何处置,即刻烧毁吗?” 那白道长摇了摇头,捋一捋长长的白胡须,道:“这些木偶里面的东西太多,马上烧毁,一下子都出来只怕贫道也镇不住。待明日子时与符一起烧方能镇得住。” 谢柔云皱眉:“宫中竟有如此阴毒之人。” 太后道:“你是见过世面的人,说这些话便见外了。” 谢柔云楞了一下:“太后此话,臣妾不解。” 太后道:“不解便不解吧,哀家也只是随口一说。如今贤妃的症状既已有了解决法子,你们便按道长说的去办吧。” 她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皇帝,道:“皇儿,先帝一朝也出过巫蛊之事,你,可要慎重些。” 皇帝道:“谢太后提点,朕心中自有分寸。” 太后笑了笑,也不再多留,扶着珮楚的手回了寿康宫。 先帝一朝的巫蛊之祸发生于季皇后刚入宫那年,先帝先是连日噩梦,后来白天也开始恍惚,最后头疼欲裂至无法上朝。太医院手足无措,却有正巧在京城云游的道长指出有黑气盘绕在乾清宫上空。而后便在附近挖出了许多写有先帝生辰八字的木偶。 在拔掉木偶身上的针后,先帝的身体也逐渐恢复。然而此事却越酿越大,到最后皇后被废,六名宠妃连同其家族被灭族,五名皇子三名公主也因此命丧黄泉,就连当年孝钦太后也差点被毒杀。后来是草原上数个部落趁大周内乱大举进攻,皇帝不得已要重新有求于手握重兵的世家大族,这才算是将此事带了过去。然而这宫中的老人一说起当年的惨状,依然有毛骨悚然之感。 皇帝的表情看不出一丝不对,只是安慰了陆重夕几句,便让众人散了。 陆瑗修眼睁睁看着皇帝的仪仗队走远了,才大大地叹了口气:“这种事,父皇怕是真往心里去了。” 刘怀玉却是道:“太后都劝皇上慎重了,想必不会闹得太大。当务之急还是按白道长所言去做吧。” 第二日极乐宫便如白忘子所言那样,该贴贴该烧烧,各种驱鬼咒念了一晚上。 洛文珺一开始还气虚无力地躺着,待到子时一过,便能坐起来吃些东西了。 众人自是开心,亦道这白道长修为果然高深。 洛文珺道众人也辛苦了,令玉墨取了钱赏下去,让大家好生玩一个晚上。 这样愉快地过了一夜,第二日的景象却令整个紫寰城的震惊了。 但见符咒与木偶的烧化后的灰从极乐宫大门出来,断断续续地在紫寰城内蜿蜒。最后消失的地方,是毓宁宫大门口。 这一怪异的景象被一大早开门的绿衣看到,唬得赶紧叫人将那些灰扫去,等红叶知道跑去阻止时已经来不及了。 风言风语素来传得快,绿衣情急之下做出的举动又有欲盖弥彰之嫌。 待洛文珺与陆重夕来到时,皇帝已经先一步到了,王怡洵百口莫辩,只一遍遍道自己是无辜的。 陆弘宪与谢舒颜的事情出来后,王怡洵虽私下有与极乐宫往来,然平日里皆称病闭门不出,因而极乐宫发现木偶时她也不在场。本是为了关门躲避事非,孰料反倒让人更加疑心。 洛文珺裹着新制的冬装,扶着玉墨的手颇为娇弱地进了含章殿,一眼便看到王怡洵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明黄色锦衣绚烂夺目,趁得她的脸格外贵重,不见半分病容。 四目相对时,她眉目间决然的神彩,已经可以让自己微微打了个寒颤。 这个女人变了,皇贵妃,过去自己一直是有些不屑的,但方才一对眼,便知她已是不同往日了。 洛文珺不禁生了几分赞许。只是已经到了如今这地步,赞许如何,怜悯如何,都不过如山间的薄雾罢了,轻飘飘的一吹即散。 于是调整了表情,用丝帕轻拭眼角泪水,哀声道:“皇贵妃娘娘,嫔妾,嫔妾真是未想到……嫔妾已经让你恨得,动用巫蛊之术了么?” 王怡洵冷冰冰地望着洛文珺,道:“本宫并未对你用过巫蛊,本宫,也不信这些。” 陆重夕敛容道:“娘娘若没做过,为何那些灰烬会一直蔓延到毓宁宫门口。而娘娘若不信,又为何要急急将那些灰烬扫清。” “我们大周历史上不是没有人用过巫蛊,可本宫从来就没听说过什么木偶什么符咒烧成灰了还能自己指出谁是下蛊之人。扫干净,只是因为毓宁宫前容不得这些脏东西罢了。在我们毓宁宫,向来没有怪力乱神之说。”王怡洵冷然回应,她仰头看向皇帝,道,“皇上,这是有人陷害臣妾,要将臣妾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8章 红颜泪蚀骨 皇帝道:“你的意思是贤妃在陷害你。” 他没有疑问的口气,只是平直地叙述,但是皇贵妃知道,他在嘲讽。 皇帝和自己之间已经越来越远了,她忘了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在不断的风波与挑拨中,身体和灵魂,似乎慢慢开始分裂。 他们依旧可以如新婚时那般躺在华丽的帐幔内,肌肤相亲,肢体相缠。尽管年华逝去,身体枯萎,可皇宫的养尊处优,还是能给两幅皮囊一种美丽的假相。只是那年少时传情的眉目,会心的笑容,以及偎依在一起说不完的话语,都成了连在梦中都追寻不到的轻烟。 甚至很多时候,她还会怀疑那一个眼神便能让柔情满溢出来的过往是否真的存在。 人心,那么近,又那么远。 “皇上。”王怡洵开了口,“难道不是贤妃在陷害臣妾吗?” “贤妃为何要陷害你?”皇帝又问。 洛文珺适时地哭道:“是,嫔妾为何要陷害皇贵妃?嫔妾出身微寒,膝下只有重夕一个女儿,是无权无势之人,在这宫中只求安稳度日,怎敢陷害皇贵妃,又……又怎么能有能力陷害皇贵妃?” 王怡洵一张脸迎着光,鄙夷地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洛文珺:“因为你有野心,也敢于实践你的野心。” 洛文珺慢慢止住哭泣,以朦胧泪眼看着王怡洵道:“嫔妾不懂皇贵妃的话。” “口中不懂,心里懂就行。”王怡洵冷笑一声,“什么只求安稳度日,你若是这样的人,你就根本爬不到如今的位份,本宫,也不会落到今日的地步!无权无势对吗?自然有人借你权借你势来兴风作浪,来借机除掉本宫。” “皇贵妃是说谁借给贤妃权势呢?” 太后的声音传来得很突然,一众人往外看过去,太后正扶了珮楚的手,谢柔云,李灵蕙,刘怀玉,郑令澜等人跟在后面,一众人浩浩荡荡步入含章殿。 王怡洵扬眉一笑:“好生热闹。” 太后笑道:“听闻这边出了事,就过来看看,不料人还没进屋呢,就听皇贵妃说什么有权有势。哀家倒真想知道,这紫寰城内还有谁的权势大得过你王家。” 王怡洵看着太后的笑脸,那张爬上了细纹却风韵犹存的脸,不知怎的,竟生了几分由内而外的恶心。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了几分清明,目光便不自觉地清亮了起来:“太后说话有意思。臣妾嫁给了皇上,便是陆家之人。皇室等级森严,尊卑分明,在臣妾之上的人,自然都比臣妾来得有权有势。” 她这话直指太后,听得皇帝脸色都变了:“怡洵,休得胡言。” 孰料王怡洵却人拔高了声调,对着皇帝一字一顿道:“臣妾说错什么了?” “太后,这么多年了,你给臣妾下的绊子还少吗?”王怡洵突然站起身,径直走到太后身前,唬得刘怀玉等人赶紧挡到太后前面。 却是只见王怡洵笑意森冷:“你作为大周的太后,一心想的尽是娘家利益。王氏在前线为大周开疆拓土,你这郑氏一族却在后方百般阻挠。而身为当今皇上的母亲,对自己儿子的子女毫无怜悯之心,你还是个祖母吗?我那几个孩子,没有你,他们会早早离开我吗!” “啪”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到了王怡洵身上,动手的是刘怀玉。 她平素温顺的脸此刻极为激动,猛然一把将王怡洵推离太后身边:“皇贵妃,你做下多少丧心病狂之事,你自己心里清楚,何必将脏水往太后身上泼。太后是你可以污蔑的吗?” 这一记耳光太快太狠,连站在一旁的郑令澜都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王怡洵也没想到刘怀玉会突然发难,生生受了一掌,白皙的面颊上登时浮了红印出来。 “哈。”她许久才捂着脸笑了一声,“大呼小叫,无礼至极,果真是贫贱家庭出来的女儿,在宫里熏陶多少年也改不了娘胎里带来的下贱。” “够了。”太后笑着喝了一声,“怀玉,不要同她这种人计较。” 洛文珺捂着心脏,似是被眼前种种吓到,颤抖着往皇上身边靠过去,娇弱的姿态让皇上忍不住直接将她搂到了怀里。 “皇儿昨日听闻太后染了风寒,正准备这边事情结了就去寿康宫看太后。怎么太后这一大早的,带这么多人来毓宁宫。”陆文湛道,知道太后过来定然有事,却又有那么几丝的不想应对,因而只是道,“身体可好些了?” “哀家昨晚只是咳嗽了几声罢了,皇儿费心了。”太后道,她顿了顿,又看了眼王怡洵,冷笑一句,“只是这宫里很多事不消停下来,哀家,也不能舒坦地休息。” 皇帝苦笑一声:“是什么事让太后如此不安?” 太后拍拍手,一名寿康宫的太监便端了个食盒进来,打开一看,是两叠已经干掉的糕点。 皇帝皱了下眉:“太后这是何意?” 洛文珺仔细地瞧了瞧那些糕点,有些疑惑道:“这些看起来,像是上回颜梅那丫头送到极乐宫的糕点。臣妾记得琼脂姑姑出了事后便倒掉了,怎么在这?” 刘怀玉听到琼脂,禁不住眼眶发红,稳了稳气息,方道:“洛姐姐有所不知,妹妹一直觉得琼脂的死有蹊跷,所以姐姐那些倒掉的糕点,妹妹又让人偷偷给取回来了。毓宁宫的那些糕点,妹妹也同样拿回来了。” 洛文珺道:“难道不是颜梅下的毒?” “谢家那个丫头,确实在糕点内下了毒。”太后道,“只是拿到毓宁宫的糕点,又被另外下了毒。同样是□□,但哀家让太医院仔细检测,发觉琼脂食用的糕点内,含了两种□□,一种是让谢六小姐中毒的□□,另一种也是□□,但为南苗一带所产,纯度更高,毒性更为猛烈,即便是宫中也少有,一旦误食,必死无疑。” 李灵蕙眸光一闪,脱口便道:“臣妾记得,皇室对南苗一带的管理,都是派王家人前去的。那边的贡品,也都是由王氏一族打理。” 王怡洵冷笑一声:“李灵蕙啊李灵蕙,平日里见你缺根筋一样,这会儿的记性倒是好。” 李灵蕙这些年因为得宠,没少受毓宁宫的排挤,娘家人在朝廷办事更是常备王家欺压。只是苦于王怡洵身份贵重,不敢与之抗衡。如今局势优劣分明,她自然也要借机一吐心中多年的恶气,因而颇为娇俏地一笑:“皇贵妃哪里的话,臣妾脑子素来不好使,所以呢,也只能记一些该记之事。” “你个贱人!”王怡洵怒喝一声,“本宫就知道,你平日那副模样是装出来的,这暗中,都想着本宫失势了要来踩一脚。” 李灵蕙似笑非笑地看着王怡洵:“皇贵妃若行事光明磊落,自然不会有让嫔妾踩一脚的机会。何况嫔妾,也从来不睬已经倒在地上的人。” “住口!”王怡洵只觉得胸中一团火喷涌而出,竟一下子扑过去掐住了李灵蕙的脖子,“你一个无儿无女的容华,竟敢对本宫如此无礼!你以为你是谁?你父亲在本宫兄长面前还得恭恭敬敬,你竟然敢在本宫面前如此放肆!” 李灵蕙身子强健,王怡洵这种弱不禁风的人哪能对她造成什么伤害,只是她见到皇帝在此,便乐得装下柔弱,作势一挤眼,那泪就下来了。她平日里总是一副爽朗的样子,也不像寻常女子那般爱计较,现下突然这副模样,登时便让人起了怜悯之心。 太后赶紧让宫人将二人拉开,怒道:“皇贵妃,你简直太放肆!” 谢柔云轻声细语道:“王姐姐,你消消气,这些事都还没个定论,可别自己姐妹间先伤了和气。” “和气?”王怡洵不知是怜悯还是悲哀地看着谢柔云,“本宫从来不知道,这后宫中原来有和气可言。本宫只知道何为口蜜腹剑,何为笑里藏刀,和气是什么?贵妃若知道,倒是可以教教本宫。” 谢柔云悲悯地看着王怡洵:“皇贵妃,你总是这样要强。” 陆文湛只是问道:“怡洵,那南苗的□□,是你下的吗?” 王怡洵笑了笑:“是我下的。” 她又看向刘怀玉,轻蔑道:“淑妃不是早就知道了么,只不过本宫没料到你竟能将证据找出来。” 刘怀玉无所畏惧地与王怡洵对视,轻声道:“是你太蠢。” “皇上!”王怡洵猛然转向陆文湛,指着刘怀玉声嘶力竭地喊道,“这个贱人指使琼脂让臣妾没了孩子,皇上,臣妾只是在报仇,为我们死去的孩子报仇!” “你的孩子,完全是你自己身子弱保不住的,关他人何事。”刘怀玉冷笑一声,“琼脂是你自己从嫔妾这强行要过去伺候饭菜的,她能做什么,下毒?哪一道菜她不是事先试吃过?污蔑人,也得有证据。” “证据?”王怡洵一时愕然,随后却只是粲然一笑,竟生了几分倾国倾城的明媚之色,“我没有。” 她在用巫蛊娃娃试探出刘怀玉与极乐宫的关系后便暗中调查,一个个人排除后,便发觉当年神不知鬼不觉调换了寝殿内潇湘图的人,只能是琼脂。而平日给自己的食物,也是悄悄加入些与自己体质相克的东西,吃下去虽无毒,却会越吃身子越差,自然更难将孩子保住。 只是这一切,她却都无法申诉。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09章 皇贵妃失势 她在琥珀死后才得知,珮楚那日进屋子,是告诉琥珀,皇贵妃已将一切都推到她身上,皇帝亦不会保护一个卑微宫女,她若自杀,可以少受很多苦。而太后,仁慈的太后已将她的家人迁到外地保护了起来,只要琥珀按她说的去做,她的家族便能永享富贵荣华。 珮楚平日里对宫人极为和善,琥珀当时如惊弓之鸟,情急之下难免失了判断力,竟没发觉这是珮楚的蛊惑,按着她说的喊出了那句让“王怡洵你不得好死”,令所有人都认为这一切幕后主使是王怡洵。 而此间种种,太后亦安排了人故意将真相透露给王怡洵。 郑氏一族在朝中地位被王家代替,一直是她心头不解之恨,她又是报复心极强喜欢折磨他人的性子。王怡洵的孩子没了,心腹自杀,死前还倒打她一靶,都不足以让太后痛快,她指使人让皇贵妃知道一切真相,目的便是让王怡洵有苦难言,知道真相还不能申诉,此种心态,对素来高傲的王怡洵来说才是最痛苦的折磨。 她也曾想去找琥珀家人,希望通过他们让皇帝明白真相,然而太后虽平日里念经礼佛,却从来就是狠毒至极之人,在王家人找到对方前,竟将琥珀全族灭族,再将祸水引到山贼身上,天衣无缝。饶是王怡洵气急恨急,偏就丝毫无办法。最后竟是怒极失智,有样学样,杀琼脂泄愤,再将脏水泼到洛文珺身上,孰料中途弄出个谢家丫鬟投毒,让一切都变了样。 得知都是□□中毒,没想那么多,便想着用太后折磨自己的法子折磨刘怀玉,将一切实情告知,未料到刘怀玉表面温顺呆滞,偏也是个不依不挠的性子,竟能查出一块糕点内有两种□□。 只是好在经历了太多事情后,自己已经有了几丝觉悟,罪名众多,承认一件确实做过的事情,倒并没有多难受。 “没有证据,便能信口开河污蔑淑妃,皇贵妃你也是太放肆了。”太后道。 王怡洵却是冷笑:“只是没证据罢了,并没有污蔑她。再者,一个宫人而已,以臣妾的身份,难道还杀不得吗?” 她视人命如草芥的姿态让陆重夕心内一阵发凉,那种轻蔑,那种不屑,好像人命比起来还不如蝼蚁之命金贵。这种姿态,其实在相对温和的谢贵妃,李容华身上也会出现,世家大族的骄骄之气,早已是大周一个愈发严重的毒瘤,总有一天要爆发。 “皇上,请为臣妾做主。”刘怀玉一下子跪倒皇帝面前,泪流满面道,“琼脂虽只为一个宫婢,却从小照料臣妾,于臣妾而言犹如再生父母。” 她又指着皇贵妃喝道:“皇贵妃,我素来敬你,缘何你如此狠毒。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手里有过多少人命?就不怕天理昭昭,死后入十八层地狱吗?” 这一阵清脆厉喝,竟如惊雷般炸响在每个人心里。洛文珺手一抖,丝帕无声无息坠落在地。 她与重夕四目相对,皆有惊心之感。 刘怀玉这一席话说完,自己也如同气竭般瘫倒在地,室内顿时陷入一片近乎恐怖的寂静中。 王怡洵如玉树般久久伫立,突然仰天脆笑一声:“可悲!” 便再不言语。 此刻钱公公领了一群人过来,捧着个木匣子,行过礼后道:“启禀皇上,这是在毓宁宫后面的地里挖出来的。” 皇帝点点头,示意打开木匣子,只见里头是一些混杂了泥土的木头和残破的绸缎。 “这些绸缎……”陆重夕突然喊了声,“极乐宫挖出来的木偶,身上穿的就是这种绸缎!” 谢柔云讶异地看着王怡洵:“皇贵妃,真是你所为?” “本宫说了,本宫从未做过木偶,本宫可以承认对琼脂下过手,但本宫从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事,怎会对贤妃下蛊?”王怡洵道。 “朕记得这些绸缎,是江南那边上贡的,因为数量稀少,你又想要,朕便全赏了毓宁宫。”陆文湛看着王怡洵道。 “皇上这是……在怀疑臣妾?”王怡洵如只猫一样眯起了眼睛。 “怡洵,朕不想怀疑你。”陆文湛温和地看着王怡洵,“只是你确实需要冷静一下。” 王怡洵久久呆立,突然痛苦地喊了声:“皇上!” 陆文湛不看她,向众人道:“皇贵妃王氏,今起降为更衣,迁至宁安堂居住。” 宁安堂,是皇室为一些年老又没什么地位的宫女准备的养老送终之地,让素来养尊处优的王怡洵住进去,也是与冷宫无异了。 刘怀玉的眸中闪过几丝尖锐的快意,然后又慢慢暗了下去。洛文珺与她相视一眼,各自转过了头。 陆文湛径直走了出去,钱公公拂尘一扫,赶紧跟上。 王怡洵扶着红叶的手,慢慢站了起来,她一双樱桃小口绷得紧紧的,竟抿出了几分少见的刚毅。 她目送皇帝远去的背影,在明黄色的龙袍即将离开毓宁宫大门时,一字一顿道:“恭送皇上!” 太后眉目间含了暧昧的笑意,却还是要作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喊了句:“王更衣。” 王怡洵转头,冷笑着直视这一屋子的女人,个个皆是华衣美饰,仙姿佚貌,可她觉得这些人真是俗气,只消往这毓宁宫中一站,便让整个宫殿都显得俗气起来。 毫无君宠还要端着架子的贵妃,商贾出生的淑妃,小门小户的贤妃,还有看似天真实则深藏不露的李灵蕙和郑令澜。至于那太后,那更是是把功利写在脸上,一把年纪了还不肯安分的不堪女人,简直侮辱了她原本高贵的门第。 她的毓宁宫是干净透朗雅致芬芳之地,是自己在这尔虞我诈的紫寰城中唯一可以歇口气的地方,然而今天,这个地方终于也要被这群庸脂俗粉污染了。她的风华曾经盖过这里的每一个人,后来一步步退缩,至如今终于再无半分立足之地。此间的算计,挣扎,反抗,一一回想,却发觉半生风光,留下的唯有疲惫与不堪。 “是时候离开这里了。”她对着太后,突然无比平静地说道,“这个毓宁宫,也没意思了。” 言毕扶着红叶的手,径直转身去了内室。 太后身边一个宫人喊道:“王更衣,太后和诸位娘娘还在此,你……” 太后一抬手止住了那宫人的话:“她已经这样了,便给她些时间收拾收拾吧。我们也别杵在这了,诸位该回哪回哪去。” 李灵蕙等人自是应下,娉娉婷婷地出了含章殿。 而这个冬日的第一场雪,便在王怡洵落寞却笔挺的背影中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洛文珺与陆重夕相携着走在含章殿外阔朗的院落内。 这个地方还是如她们初次来一样,名木遍植,却不见绚烂花卉。 树木的叶子都落光了,雪,则还没覆上去,一路走过去,除了一些神色慌乱的宫人匆匆跑过去外,那种冷凉的萧瑟感,竟让洛文珺觉得比当初的冷宫还令人发寒。 天地太阔朗,人心,却还在尔虞我诈中挣扎。 “她输了。”太后走过贤妃母女身边时,微笑着说出了这三个字。她身后跟着郑令澜和刘怀玉,两人都是半垂着双眸,脸上浮着几分淡淡的倦怠。 陆重夕心中却不知怎的,没有半分欢愉,只听得母妃听不出半分波澜的声音恭谨道:“是太后英明。” “是皇上英明。”太后道,“皇帝若想保她,我们谁也扳不倒。” 洛文珺声音有些发颤,轻声道:“太后所言极是,臣妾受教。” “你啊,到底是个心软之人。”太后摇了摇头,“这性子,在这宫中倒真不知是好是坏。” 洛文珺道:“臣妾落子无悔。” “好一个落子无悔。”太后笑道,还轻轻击了几下掌,方对郑令澜和刘怀玉道,“今日哀家心情好,你们两个,便陪哀家游湖去吧。雪中的太液池,也是别有一番风韵的。” 郑令澜和刘怀玉自然忙不迭应下。 临走时,太后回头深深的看了眼雪中的含章殿,佩兰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候着,谢柔云正在里边和王怡洵说着什么。 “面硬心软,成不了大事。面软心硬,哀家却不喜欢。”太后道,嗤笑一声,离去了。 洛文珺行了礼目送太后离去,那脚却跟生了根一样,定在那不动了。 玉墨替她撑着伞,也陪着站在雪里。 陆重夕见母妃站在寒风内,面色微微发青,那眼眶内却含了盈盈的一捧水,即将落下来,倒是令一双总是格外明亮的凤目失了几分神采。她心里禁不住一动,便过去接过玉墨的伞,替母妃撑着。 “母妃。”她轻声道,“王娘娘,迟早都是要除去的。” “母妃知道。”洛文珺道,“只是王怡洵即便到了今日的地步,还是这样骄傲,母妃有时候,很羡慕她们这类人。你信么,如今是谢姐姐和她说话,才能说这样久,若换了其他门第不如她的,位份再高,她也瞧不起。” 陆重夕听洛文珺这样讲,便知她又在为自己的出身耿耿于怀了,于是宽慰道:“母妃,人各有活法。出生不可选,将来的路如何走,却是取决于自己的。在重夕看来,母妃和刘娘娘,才是这紫寰城里数一数二之人,靠着家世算什么,不过是时局中的一枚棋子,父皇对她们,又能有几分真心?”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0章 指间沙 洛文珺淡淡笑了笑:“真心?世家女子得不到的,母妃又岂能奢求,让你父皇真心相待的人,怕只有那位得不到的萧夫人吧。母妃和你姨母,也不过是有幸与萧夫人有几分相似,才得了几分宠爱,说到底,只是他人的影子罢了。” 这是洛文珺第一次在陆重夕面前流露出对皇帝的不满。她在深宫多年,一直深爱着那个御座上的男人,即便身处冷宫中,也容不得他人说她夫君半点不好。因而如今这微妙转换的心态,让与她朝夕相处的重夕也生了几分讶异。 “母妃,若只作一个人的影子,以父皇的脾气,宠幸一时是有的,然而这些时日,母妃应当也清楚,父皇即使不召幸,也时常要与母妃说说话。这是因为母妃在父皇心中,已经有了其他人不能取代的位置。”陆重夕道。 “你说得是。”洛文珺亦是展颜一笑。 她有些不想与女儿太深入这个话题。 皇帝,确实时常要与自己说说话,也常让自己去御书房伺候着。没有人知道,那么多的奏章批下来,也是件很累人的事。皇帝保养良好的外表下,内里已经有些发虚了,腰酸是常事,看奏章时间久了,眼前亦很容易像蒙了层黑雾一般看不清楚。更严重时候,直接头晕目眩,冷汗直冒。 海顾信说得很委婉,只道是皇帝年轻时候为一统天下,严重透支了身子,如今才会这样发虚。 洛文珺却清楚,当年的陆文湛无论在哪方面,都堪称风云叱咤。 只是温柔乡,总是太容易就销蚀了英雄骨。 所以需要那些不知道哪里来的道士,他们可以给皇帝一些红色的药丸,只需一颗,再疲惫不堪的身子,也可以马上雄姿英发。 海顾信却对这些东西很是忧愁,然而君王的许多事,不是他一个太医能插手的。 洛文珺也不能,她只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她读过书,家世清白,书法功底与皇帝不相上下,又不似谢柔云王怡洵这般拘礼于一些条条框框,因而对皇帝不想看的奏章,她已经习惯了微笑着接过来。 也许这便是皇帝心里的自己。 “洛妹妹还在这呢?” 谢柔云从含章殿出来,见洛文珺与陆重夕还伫立在那,便喊了一声。 洛文珺回过头,见梳着高髻的谢贵妃披一件金红色缠枝牡丹丹凤朝阳披风,内里隐约可见一身素白色长裙,正扶着佩兰的手从台阶上款款走下来。 尽管是时常相处的姐妹,然而谢贵妃端庄的笑容,高雅的仪态,每每望之,依然会让洛文珺不自觉地生出几分仰慕。 “是,这个地方来得不多,如今却是想好好看看。”洛文珺道。 谢柔云环视四周这一片阔朗的萧瑟,道:“其实皇贵妃一直便是这样的脾气,当年在潜邸时便是人前花枝招展,人后清清冷冷的一个人。” 她话出了口,才发觉有些不妥,又笑了笑道:“姐姐说顺口了,如今是王更衣了。” 陆重夕自知母妃与谢柔云定然有话要说,便找了个理由先行行礼离去了。 “这孩子真是懂事,瑗修就任性多了。”谢柔云道。 “姐姐哪里的话,重夕怎能与卫国公主相比。”洛文珺赶紧道。 谢柔云疲惫一笑:“权当各有各的好吧。” 洛文珺见到她眼中的疏离,忍不住问道:“王更衣,她,还好吧。” “妹妹既然设下计,又何必在乎她好不好。” 洛文珺心中一动:“姐姐是在怪我没事先告知吗?” 谢柔云道:“如今朝中风波不断,宫中又出了崔婕妤的事,皇上心里定然很烦躁,这时候再让王更衣出事,不是给皇上再添堵么?而且王更衣,她近些日子也确实没再做什么事了。” 洛文珺想起太后那句面软心硬,又看着谢柔云脸上对王怡洵流露出的怜悯之色,眸中浅浅地划过几丝笑,却是一咬牙,让眼泪盈了眶。 “姐姐。”她含了悲声道,“不是妹妹不想和姐姐商量,实在是太后那边太急,刚验出了南苗的□□,便马上要行动,只道是时机到了便无需手软。那些木偶很早就准备好了,身上的绸缎在宫中虽只有毓宁宫又,然那是淑妃父亲上贡的,自然留了几匹,此刻便用到了。” “哈,竟然是太后。”谢柔云哼了一声,“这些地方到是做得天衣无缝,只是她本该是坐享天伦的人,却总要卷入这些是是非非里头。她再这么一门心思为郑家,只怕郑家的日子更不好过,皇上最烦这些了,她作为亲娘竟不懂。” 洛文珺倒不料谢柔云看得这样清楚,便也只能道:“这也是难免的,王氏与郑氏已经斗了好几朝,太后作为郑氏族人,对王氏一门有偏见也是正常。” 言下之意,太后虽也算是种种斗争中的胜利者,然而真正操作这些争斗的,往往就是皇帝本人。权贵们真要联合起来势压皇权,那便轮到皇室的日子不好过了。 谢柔云疲惫地笑了笑:“罢了罢了,我们既已经嫁入皇室,便是陆家的人了。朝廷上的事,还是不要插手为好。王更衣这么急着上位,也还不是王家逼的,总想着朝中后宫都要独大,心太大,又太急。” “那王更衣,现在还好吧?” “她心态倒还好。”谢柔云道,“伤心是难免的,只是你看她今日,那精神气都还在呢。” “倒真是比妹妹想的坚强许多。”洛文珺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握住了谢柔云的手,声音突然变得极为蛊惑,“只不过无论王更衣或者其他人是什么心态,这后宫,将来便是姐姐说了算的。我们,终于是走到这一步了。” 她的表情真挚而恳切,眸光清亮明朗,谢柔云只是看着,便觉得要陷进一片光明中一样。 只是一阵寒风吹过,她的眼前,依然是一片萧瑟的毓宁宫。 “是,她终于不再是皇贵妃了。”谢柔云道,“我们斗了这样久,终于赢了。只是姐姐真不清楚,这输赢究竟来自于谁的意愿。” “何必想这么多,这宫中人,从来只看结果。”洛文珺道。 “没意思,太没意思了。”谢柔云摇摇头,叹了口气,“当年总是怨恨王更衣时不时设计陷害我们,可你看今日在含章殿,我们,又算什么?妹妹,姐姐倒是觉得,王更衣是解脱了,我们接下来的路,却只会越来越让自己失望。” 洛文珺道:“姐姐想多了,我们只是为了自保而已。早些时候妹妹就说了,如果王更衣成了皇后,她会彻底毁了我们,姐姐不为自己,也要为了弘熙才是。” 她突然把唇凑到谢柔云耳畔,低声道:“姐姐离皇后之位越近,弘熙,也便离皇位越近。” 谢柔云的手几不可闻地抖了一下。 洛文珺只是真诚地看着她,并不多言一句。 许久,谢柔云亦反手握住了洛文珺,冲着她轻而坚定地点了点头,方扶着佩兰的手回去了。 洛文珺眼见着谢柔云出了宫门,登上暖轿走远了,方一个踉跄,近乎跌倒。 “娘娘!”玉墨惊呼一声,赶紧扶住了她,“娘娘你没事吧,可要小心呐。” 洛文珺摇摇头,道了声:“无妨,我们也回去吧。” 雪不大,落到地上也积不起来,只湿漉漉一片,倒像是下了场雨。 她还记得第一次来毓宁宫时,这里是一片莹白的世界,从树梢上的雪到檐下的冰棱,都干净得纤尘不染。她在那样一个严寒的冬日里将价值连城的《潇湘图》献给还是皇贵妃的王怡洵,以这份昂贵的礼物,开始了连环的算计。 既是有争斗,便有输赢。都是好胜心极强的人,没有谁会轻易低头,因此即便是王怡洵后来主动向迎仙宫示好,自己也清楚,那已经迈出去的步子,是不可能收回来的了。 “玉墨。”在步出毓宁宫大门时,洛文珺有些茫然地问道,“你觉得王怡洵,输了吗?” 玉墨裹了裹冬衣,眉目间却一瞬间有了紫砚的影子,她声音清洌洌的:“奴婢只知道,娘娘赢了。” 风声大了起来,洛文珺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只觉得心境就如这片天地一样,阔朗,却阴郁。 路过乾清宫的时候,本想进去看看,却发现外头站着淑妃的仪仗队。 洛文珺道:“方才太后不是让怀玉与她一同去游湖么?” 玉墨便过去问了下,得知淑妃游湖时皇帝突然想见见康王与义阳公主,她便临时带了两个孩子过来了。 “哦,那两个孩子啊,确实玉雪可爱。”洛文珺道。 “徐姑姑讲皇上这几日对其他几名皇子都冷淡了很多,却会亲自去督促康王学习,还时常去看望舒容华的孩子。”玉墨道。 洛文珺道:“皇上啊,他是看厌了尔虞我诈,弘熙弘哲昭衍什么的,在他眼里,都太复杂了。帝王家,从都是人人自危之地,连我们这些姐妹,也不能指望他太多。” “其实娘娘膝下只有一个公主,皇上对公主向来是信任的,原本,也是可以将这日子安安稳稳地度过去……”玉墨眨了眨眼,竟有水光盈上双眸。 “重夕……”洛文珺笔挺的身影突然晃了一下,像在忍受极大的痛楚一般捂住了胸口,“本宫的重夕,本宫,只想护她周全,怎就如此艰难。”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1章 身边事 回到极乐宫时,陆重夕正在书房内练字。 室内暖融融的,那只七彩珍珠鸟在窗边架子上蹦来蹦去,很是可爱。 陆重夕见母妃来了,便放下笔问安。 “写什么呢。”洛文珺笑道。 “闲来无事,随便抄录些诗词罢了。”陆重夕道。 洛文珺便过去看她写了些什么,竟是满页满页都是《西洲曲》。 她又想起紫砚曾对自己说道,公主虽平日里谈笑如常,然而早晨为她收拾床铺时,那枕头经常是透湿透湿的。 洛文珺面容微微一暗,女儿太重情,谢子绍在他心里,怕真是扎了根。 口中却还是笑道:“这字是越写越好了,你父皇见了,定然也喜欢。” 陆重夕的笑容幽幽的:“不过是写给自己看的罢了。” “那可要,看得明白。”洛文珺一拂袖,室内顿然多了几分冷香,“这世上很多事,不是尽力了,便一定会完满。有些人失去了便是失去了,是再也回不来的了。” 陆重夕知道洛文珺指什么,索性也不隐瞒,道:“母妃,女儿没有失去子绍哥哥,女儿和他,还是两情相悦的。更何况,女儿和母妃说过了,这事绝对有人从中作梗,只消彻查,定然能水落石出。” “不用彻查,人家谢家的丫头便敢来毒死你。若彻查,这牵连的人便不知道有多少了。有人不希望你和谢子绍在一起,那人,怕是母妃也动不了,你父皇,也不会想去动。”洛文珺道,她极是哀伤地望着陆重夕,“孩子,你该忘了谢家少爷。你还这么年轻,以后的人生,还会遇到很多人,教会你爱的,也不会只有他一人。” 陆重夕将手中毛笔放下,她的嘴唇微微抿着,却突然一笑,对洛文珺道:“那个人是谁,重夕并不知道。但是重夕知道,如今的母妃与女儿动不得他,却不代表将来动不得。女儿不知道子绍哥哥能否等我到真相公开的那日,但是女儿会等下去,等着看是谁要将这些心思用到女儿身上。介时,便是看谁动谁了。” 她平素清澈无尘的眸中陡然闪过几道匕首般尖锐的光,甚至那笑容也阴森了起来:“母妃会有那么一天的,是不是?那一天母妃将不再只是后宫中举足轻重的女人,而女儿,也不会再是任人欺辱的公主。” 她说得极是自信,眉眼间飞扬着种洛文珺说不上是熟悉还是陌生的神采。这神采寻常时分见不着,如今竟因为一个男人而闪现出来。 洛文珺转过头去,看着窗外萧条的冬景,一时不知是激动还是惆怅。陆重夕,自己这个芙蕖般纯剔的女儿,也终于有了这后宫女子都会有的野心。这样的觉悟何其可悲,然而自己,却一点也不想去替她抹除掉这些可悲的心态。 “是,我们母女的将来,都会比现在更好。”她回答。 还想再说什么,张了张口,却是无从言起,只想着在这温暖的地方与女儿多待会儿,多看看她,多听听她的声音,多感受她的呼吸。 这宫中的一切都让自己如此厌弃,唯有眼前这珍宝般的女儿,是自己不可割舍的骨血。却偏偏,不知能守她多久。 王怡洵搬到宁安堂后便很少出来走动了,连对太后的晨昏定省也托词身子不适不去了,一时间无限风光的王皇贵妃,落得个与年老宫婢一样的下场,后宫中感慨者有之,然更多的还是抱着嗤笑的态度看待这一场如烟的荣华。 这日洛文珺用了晚膳后去御花园散步消食。 寂寂冬日,洛文珺卸去往日的盛装华服,只带了紫砚一人,默默地欣赏着这片天地的宁静。 “梅花开了呢,重夕昨日还去秦嬷嬷那里要了些梅花茶冻吃。”洛文珺道,“本宫也尝试着做了些,可到底没有秦嬷嬷的味道好。” “娘娘对公主真好。”紫砚道。 “对她好有何用,她想要的,本宫终究是给不了。”洛文珺道。 紫砚道:“公主最近的心思有些活络,经常与一些小姐命妇们来往。还会主动出宫去谢家其他已经出嫁了的五个小姐家拜访。过去,她并不是很热衷这些。” “她是不甘心就这样与谢子绍绝了关系。”洛文珺道,“其实无妨,她爱这样做便这样做去吧,多参加些社交活动,翅膀才能硬起来。” 两人正随意聊着天,突然远远看到一个灵俏的女子匆匆走过去,身影一闪,便进到了前面的矮树丛中。 “那不是明烟么,她怎么一个人来这了。”洛文珺疑惑道。 “本宫真是未料到,有朝一日竟需要向谢家求助。”王怡洵的声音响起得很突然,虽是寻求帮助的口吻,却还是同以往一样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傲慢。 洛文珺与紫砚相视一眼,赶紧猫下身躲到一片假山后,连呼吸都慢了下来。 那树丛不高,可以看到明烟对面,则是久未见的王怡洵。 王家的女儿,即便从尊贵如皇贵妃的位置跌至更衣的位置,那风仪气度,依旧令人见之忘俗。且许是经历得多了,过去一直感觉娇娇之气太过的她,如今的眸中也多了几分深沉与刚毅。她扶着绿衣的手,风姿楚楚地站在那里。 “贵妃娘娘说了,王谢两家同为世族中的佼佼者,当年亦算得上是世交,这些年是冷淡了些,然而情分一直都是在的。一方有难,另一方施以援手是应当的,无需客气。”明烟道。 王怡洵叹了口气:“她一直都这么能讲话,难怪皇上会喜欢。” “贵妃娘娘只是说几句心里话罢了。”明烟的声音听上去又乖巧又柔软,却全然不失风度,“她让奴婢告知娘娘,如今只是一时落魄,切勿失了精神气。” “自然不会,本宫即便失去了一切,也还有宪儿呢。请让贵妃务必告知他本宫如今一切安好,让他好生读书修心,待皇上气消了,一切自然就好了。”王怡洵道,她深深地叹了口气,“也不知宪儿如今怎样了,本宫真是未料到,会落魄到想看儿子一眼都不得的地步。” 明烟含笑道:“王答应请放心,苍梧王现下一切安好,一应饮食起居,贵妃都有安排,必不让他受半分苦。” 王怡洵点点头:“如今本宫什么也不能做,倒是感谢贵妃有这片心。” 此刻一只猫突然从草丛里蹿了出来,从洛文珺身边擦了过去。 “谁在那?”王怡洵倏然提高了声音。 洛文珺与紫砚赶紧低下头,从一侧小道离开了。 猫叫了一声,王怡洵几个人见是平日里几个小姐公子在宫中养着玩的那只白猫,也就没多想。 王怡洵只道:“那一切事情,便拜托了。” 明烟道:“娘娘请放心,近来若生活上有什么需求,尽管向迎仙宫提便是。我们娘娘能做的,定然都会给安排妥当。” 王怡洵冷淡地笑了笑:“本宫哪有什么需求,宪儿好,便什么都好。” 想了想,又取出一枚玉佩递过去道:“这是我一直随身带着的,开过光,你让贵妃帮我交给宪儿吧,希望能保他平安。” 明烟接过来,随即行礼离开。她虽与寻常宫女一样垂首低眸,然而衣着打扮,风仪气度,却已隐隐有了几分贵气。 又下了几场雪,寒冬便彻底来了。 宫中的生活依旧风平浪静,皇帝出于大局考虑,并未对呼弥乾真进行任何处罚,倒是他自己异常内疚,竟学着汉人的样子,大冬天到崔家负荆请罪。崔家人哪容得下这等异族进门,几个家丁轮着家伙便将他打了出去,连主人都没见到。 这日刘怀玉来极乐宫闲话家常,便提到了这事,对洛文珺讲道:“姐姐你道奇怪不奇怪,妹妹一开始也以为这乌雅王子只是做做样子,不料那事情出了后,他还真是除了去请罪外,都关在屋里抄经,然后托人烧给宁妃,看样子倒像是真心在忏悔。” 宁妃,是崔婕妤死后追封的,连晋了两级,皇帝对其也不算太有感情,但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做足的。 洛文珺道:“其实这呼弥乾真,怕是真的喝过了头。姐姐平素也有听昭衍提过他,是草原那边出了名的英雄人物,又倾慕大周文化,行事也非常儒雅持重,真不像能做出如此出格之事的人。” “他们草原上的人,不是个个都号称海量么?”刘怀玉嗤笑一声,“而且一喝醉就把持不住了,也算不上什么英雄。” “许是这草原人喝不惯我们大周的酒吧。”洛文珺笑道。 她联想到这些日子前前后后发生的种种事情,总觉得一切不可能那么简单,然而面对刘怀玉,却也不好将自己还未成型的想法说出来,怕惹她多想。 刘怀玉叹了口气:“可惜了宁妃,好好一个世家大族出来的女子,一辈子养尊处优的,竟会出了这等事。” 她说话时候不经意间晃了下头,发髻上一枚步摇便琳琅作响,上面以鸽血红宝石雕琢而成的玫瑰花很是精美。 “这步摇真精致,许久没见到成色雕工这样好的首饰了。”洛文珺赞道,“还是妹妹厉害,这惠仪宫的奇珍异宝,比我们几个宫里加起来的都多。” 刘怀玉有些不好意思地捋了捋头发,笑道:“姐姐说笑了,这是皇上新赏的,让藩外来的匠人照着他们国家的方式做出来,所以看着别致了些。” 这些日子她颇为受宠,皇帝时常让她带着两个孩子与自己一道游湖狩猎,赏赐也颇多。过去许多人以为淑妃是借了皇贵妃的风光才得了雨露,如今见皇贵妃倒台,淑妃的宠爱有增无减,便对她更是逢迎了,因而刘怀玉近期也算过得风光。 洛文珺看着她皎洁细腻的脸,羡慕道:“姐姐真羡慕你,年纪轻轻便有盛宠,位份又高。姐姐最好的时光,到底是蹉跎在冷宫里了。” 刘怀玉道:“其实这几日天气骤冷,皇上身子也不是很好,平日里叫上我,也只是想看看两个孩子罢了。侍寝……倒不是很多。” 洛文珺这几日也有意避着皇帝,闻言颇为意外:“姐姐看这几日皇上似乎只召幸妹妹一人,都没有侍寝?”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2章 □□ 刘怀玉点点头,颇有些不好意思:“皇上这些日子身子好像真有些虚了,太医也让他养养,姐姐,都不知道?” 洛文珺提到皇帝,其实有些心烦意乱,只道:“前些日子也只是在御书房伺候笔墨,这些日子姐姐身子也有点不爽快,便都在迎仙宫内待着了,皇上的身子倒真是不清楚。若真虚了,那还真得好生养着。” 刘怀玉道:“是啊,所以这些日子皇上就不太到后宫来了。妹妹也是全凭了那两个孩子,皇上如今,很喜欢哲儿呢。” 说到孩子,刘怀玉的脸上便不自觉地泛起了层温柔的笑容。 “那真是太好了,我们这些后宫的女人,没有什么事比生得好孩子更好了。”洛文珺笑道。 刘怀玉说到孩子,倒真是有些得意,又闲话了好一会儿,方起身离去。 “娘娘。”紫砚在室外侯着,见刘怀玉离去了,方进来道,“娘娘还不准备告诉皇上吗?” 洛文珺待刘怀玉一走,便有些懒洋洋的:“总觉得时机未到。好在冬日衣裳厚重,不侍寝的话,皇上倒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本宫如今发福得厉害。” 紫砚道:“娘娘真是辛苦了。” 洛文珺喝了几口牛乳,叹口气道:“见面才辛苦,不见面便无需掩饰,清清静静做我的贤妃,已是很惬意了。见了面,他是皇上,我的夫君,我女儿的父亲,我才真是心烦意乱。” 她摇了摇头,似是想把皇上那张温和清俊的脸从脑中移除出去,甚至恶毒地希望自己能对他产生些不耐的情绪。然而试了几次,那种从心底里升腾起的热烈,却是怎么也掩饰不掉,她已经爱了这个男人这么多年,那根扎在心底太久,一时半会儿真拔不出去了。 紫砚如何不了解贤妃的心思,只是对于爱情,她早已没了念想。抬头望着窗外的银白世界,多少年前也曾有个英挺的身影让自己怦然心动,然而如今想起来,真的是云烟一般,泛不起一丝一毫的波澜了。 皇帝的身子,比刘怀玉说的还要严重些。一开始他还撑着不让人知道,繁忙的国事一概不落下。孰料这日他刚起床便头晕目眩,一下子栽倒在地,唬得钱公公魂飞魄散,赶紧宣了太医,所幸没什么外伤,只是内里太虚,又染了点风寒,一定要好生休息。 谢贵妃是第一个知道的,当时她还在用早膳,放下碗筷便赶去了凌霄殿,确认皇上没事后才放下心。一向宽仁的她狠狠训斥了服侍的宫人,又好生嘱咐皇帝一定要休息几日,保重龙体。 皇帝也知道是不能勉强了,便让钱公公去和大臣说明早朝先休几日,有什么要紧事直接来凌霄殿奏请。 太后闻言,便道皇帝龙体不适,当以静养为主,各宫娘娘若非得诏,还是别去打搅为宜。自己则带了陆瑜德,亲自去照顾皇帝起居。 明眼人自然看得出太后是借此机会修复皇帝与嫡公主之间的感情,也不会去打搅。 如此风平浪静地过了两日,后宫一片安宁,前朝的大臣也体恤皇帝,并不多加打搅。 然而谁也料不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给这个冰冷安静的冬日泼上了一大片腥烈的血液。 陆重夕记得,那日傍晚时分从太医口中得知皇帝身子已好转许多,不日即可恢复早朝,众人闻言,心情都甚为愉悦。 晚膳时分,因着早上刘家的父兄又带了些佳酿给刘怀玉,她便邀了平素要好的洛文珺,李灵蕙,郑令澜等人来宫中宴饮,一道品评美酒。 王怡洵被废后一众人也不知怎的,并没有多么开怀的感觉,反倒整个后宫都有些郁郁的。因而刘怀玉开了口,诸位娘娘亦是显然应允,权当图一乐。 惠仪宫的宴会素来丰盛,几个娘娘多喝了几杯,便天南地北地聊开了。 谢柔云与陆瑗修不在,陆重夕便与陆瑢婉陆弘哲去后边的偏殿内玩。 她今日多喝了几杯,不多久便有些昏昏欲睡,见几位娘娘谈兴正高,也不去打搅,只歪在榻上迷糊了过去。 陆瑢婉与陆弘哲很懂事,见姐姐困了,便轻手轻脚地去外面的房间玩耍,一时间非常安静。 陆重夕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待陆瑢婉与陆弘哲拼命把自己拍醒时,才发觉已经很晚了。周围一片黑暗,一盏灯都没开,只有外头的雪光透过窗户进来,白得渗人。陆瑢婉与陆弘哲一脸紧张地拉着自己跑出房间,躲到坚固的正殿里去,茗赏等宫人早就在那了,皇子公主一进门,便用重物顶住大门。 “出什么事了?”重夕压低声音问道,心内已猜到定然发生什么很不好的事了。 陆瑢婉和陆弘哲还未回话,外头已有震天的喊杀声由远而近,潮水般地涌来。 政变! 脑中倏然闪过的念头让陆重夕猛然惊出一身冷汗。大周的帝王世系里,靠政变取得皇位的不在少数,因而皇室之人对政变的敏锐触觉几乎是融入到骨子里去的。陆瑢婉与陆弘哲反应也非常快,一发现不对,首先便是将整个惠仪宫的灯都熄掉,再派学过些打斗的宫人去御花园通知母妃等人,其余惠仪宫的人将能防身的东西都拿上,关门戒严。 “刘娘娘在御花园?那我母妃和其他娘娘也在那?”陆重夕大吃一惊,这个时候在外边,后果难以预料。 “是,母妃她们今日兴致高,宴饮完后又去游园了。”陆弘哲道,“不过姐姐放心,御花园那边一直都有羽林军巡逻,几位娘娘应该不会有危险。” 他年纪尚小,脸圆圆得跟个小姑娘一样,但是此刻眸光沉静坚毅,与陆瑢婉一起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宫人,甚至适时地安慰自己这个姐姐几句,已有英杰之像。 重夕心内暗自惊叹,这淑妃平日里一有事总会跑极乐宫同母妃哭诉,养出的一对儿女却真是叫人刮目相看,难怪父皇会如此宠爱。 只是这政变之人究竟是谁?目的又是什么?如今父皇尚未病愈,也不知能否躲过这一劫。 “康王,公主!”派到御花园那边的宫人连滚带爬地回来,看上去极其狼狈,“奴才罪该万死,外头乱兵太多,去御花园的路被堵死了,奴才,没能见到娘娘。” 惠仪宫的人本就不多,一个会三脚猫功夫的小太监没能闯出去也是正常。因而陆弘哲并未怪罪,只是问道:“可有打听到是何人造反?” “苍梧王。” “什么?”陆重夕皱了皱眉眉头,以自己对陆弘宪秉性的了解,他即便被皇帝处罚了,也是万万做不出这种事的,更何况,苍梧王明明是在禁闭中,何以能调动军队? 陆弘哲看上去也非常意外:“怎么会是宪哥哥,他为什么要造反?” “那群乱军只道什么皇帝有难,苍梧王是来救驾的。”小太监道。 “父皇好好的,怎么会有难!我不信!”陆弘哲瞪大了一双圆圆的眼睛,一张粉嫩嫩的小脸涨得通红,到底还是小孩子,说话也直白,“我也不信宪哥哥会造反!” 陆重夕到底年长些,虽觉察出有异,也没发作,却是问道:“他们说皇帝有难来救驾,可有说是什么难?皇宫的军队如今在哪里?” 那小太监也是伶俐之人,见晋阳公主发问,忙道:“回公主,奴才听闻是苍梧王道皇帝被软禁,他收到求救信才不顾一切地跑出来。这些跟着他闯入宫的军士,都是王家那一派的。” “这是我们陆氏天下,岂容他们王氏无礼!”陆弘哲听到这,忍不住呵斥了一声。 是了,这便不奇怪了,王家的军队一直追随陆弘宪,即便没有皇帝的调兵令,这些平日里皇帝都见不到的兵士,自然愿意追随这个与自己一起出生入死过的皇子。且王家的兵士素来骁勇善战,皇宫的护卫军与他们正面冲突,恐怕并不占多大优势。 “按皇宫的路线来说,若他们目标是父皇,那应当是直扑乾清宫。最近最便捷的路线应当就是从御花园直奔过去。”陆重夕道,“这样的话,我们这里暂时还是安全的,只是这样一来,诸位娘娘便要直面乱军。那些巡逻的军士,如今怕是都去护卫皇上了。” 义阳公主闻言,终忍不住低低哭出声:“母妃怎么办,母妃在御花园呢。我要母妃……” “别哭。”陆弘哲道,“母妃一定有办法脱险的,她现在最希望的,一定是我们保重好自己。” 话音刚落,只听“轰”一声,随即传来宫人们的尖叫与哭喊声。 漪兰殿内顿时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陆重夕等人在黑暗中面面相觑,惠仪宫的大门,被撞开了。 惨呼声不断,间或伴随着刀剑刺入肉体的声音。杂乱有力的脚步声响成一片。 惠仪宫形制小,仿江南的小桥流水,那大门也不似其他宫那么气派,一味的精巧别致,因而乱军只用力突击几次,便撞开了。只是……若造反,首要应是要控制住皇帝,为何跑来惠仪宫了? 容不得重夕多想,外头的火光已经迅速地逼近,布置在漪兰殿外的宫人多为刘怀玉的心腹,虽都是文弱的宫女和小太监,亦是鼓足勇气,将手中能拿来当武器的东西都拿上,誓死要保护里面的皇子公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3章 生死惊魂 “不,我不要他们死!”陆瑢婉眼睁睁地看着火光将窗纸映得通红,而她奶娘的身影被人用刀挑起,狠狠地撞到窗台上。 奶娘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窗边一个花盆狠狠朝乱军扔了过去,而后缓缓滑了下来,再没站起来。只有那热烈而殷红的血液将窗纸染得更红了,红得能刺痛人的眼。 “瑢婉,不要哭!不要哭!”陆弘哲真的是让陆重夕刮目相看,他分明也是害怕的,却是强忍着恐惧安慰妹妹,“快站起来,我们要赶紧躲好。” “人都打到门口了,躲起来什么用。”陆重夕道,她环顾四周,问陆弘哲,“我们必须离开这,惠仪宫形状狭长,看样子他们是从正门直接打进来的,如此。我们就从后门撤走。” 与其在这等死,倒不如跑出去碰碰运气。 “好!”陆弘哲点了点头,“漪兰殿没有后门,但是有窗户,我们可以爬出去。跟我来。” 他领着一众人到了大殿后面,重夕看了看,那窗户不大,离地亦高,自己极可能钻不出去,但是陆瑢婉和陆弘哲这样的小孩出去,是绝对没问题的。 她看方才那会点拳脚的小太监身子矮小精瘦,便让他先翻窗出去,确定那边还算安全后便让陆弘哲和陆瑢婉踩着一名高大宫女的背爬上窗户跳出去。 “姐姐,你怎么办?”陆瑢婉和陆弘哲有些不放心。 “别担心我,你们快逃,若有遇到可靠的军士,便让他们来此救我。”陆重夕道。 两个小孩子生在皇家,明白大局为重,此刻已经不能再犹豫了,只能匆忙跟着那小太监往惠仪宫后边跑,希望能从那出宫。 喊杀声不断,漪兰殿的殿门虽用重物顶着,外面的宫人也拼死保护,然而大家都看得出,乱军破门而入已是迟早的事。 陆重夕看了看留在殿内的人,三名宫女,一名是极乐宫中服侍自己的染露,其余两名是服侍陆瑢婉和陆弘哲的。还有四名太监,平时主要是陪着康王和义阳公主学习骑射,稍微会点拳脚,自然了,在乱军面前,也是不堪一击的。 她稳了稳神,见七人都目光炯炯地盯着被一下一下撞得几要倒地的大门,又站成扇形,将自己护在后面,便知众人此刻都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心要护自己这个公主平安。 然而她开口,却是道:“一会儿门开了,你们尽量试着突围出去。” 染露大骇:“公主万勿出此言,奴婢等人……” “这是命令。”陆重夕道。 她迅速脱下自己华丽的外裳,又将首饰尽数剥去丢掉,头发倒是因为方才的仓促已经变得乱糟糟的,无需处理。 染露一看,立马会意,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重夕披上,如此一来,重夕乍一看便与普通宫女无二样了。 逼宫之人往往鲜少将目标锁定在宫女身上,与其让这里诸位为保护自己牺牲,倒不如尝试蒙混过关,许还能搏得条生路。 陆重夕深吸几口气,对众人点点头:“冷静些,若这条命真的止于今日,亦是天意。” 她不自觉地想抚摸谢子绍给自己的那块玉坠,却发现那次磕了后紅笺送去修补还没拿回来,不知怎的,心中竟生了几分解脱之感。 “砰”一声响。 火光映面,耀眼得叫人睁不开眼。 一小队男人伴随着一股腥风冲了进来。 陆重夕与宫人们紧紧挤在一起,无助地看着这群杀红了眼的人。 为首的一名方脸汉子拿火把照了照面前蓬头垢面的八个人,问道:“康王何在?” 陆重夕心中疑惑,这群人的目标竟是年幼的陆弘哲?倒真是出乎意料。 一个太监细声细气地回答:“康王不在这里。” 那汉子又问:“晋阳公主何在?” 陆重夕顿时大骇,绝大多数时候,逼宫是为了夺取皇位。自己一个公主,身后又没有世族势力支持,怎会成为别人的目标? 又忽而想起当初在上林苑的遭遇,心头陡然一冷。 染露怕公主被人发现,赶紧回答:“晋阳公主也不在。” 那方脸汉子似是不相信,自言自语道:“不是言晋阳公主在惠仪宫么?难道回去了?” 陆重夕不作声,将目光轻轻移开。 染露跪下来颤声道:“主子们都去了御花园,我们只是平日里上不得台面的宫人,还望壮士们放我们一条生路。我们也不会把今夜所见告知他人。” 那方脸汉子压根就没听染露说什么,只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们快滚,又命令人赶紧把漪兰殿搜个彻底,看看是不是有谁藏起来了。 陆重夕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看来这群人还不算杀红眼。她垂着眼睛,与其他七个人一道轻手轻脚地往外边走去。 突然那群兵士里有人指着陆重夕喊道:“这不就是晋阳公主吗?扮成宫女想逃呢!” “什么!”领头的汉子赫然转身,死死盯住了陆重夕。 周围吵闹纷杂,兵士们的目光像嗜血豺狼终于看到了猎物,贪婪之像,令人毛骨悚然。 只听得染露高喊一声:“公主快跑!” 言毕一把将陆重夕往大门那边推去,自己只身迎向兵刃。 “染露!”陆重夕大喊一声,本能地想去拉她,然而被另外两个小太监拉住自己的手,飞快地往惠仪宫正门那跑去。剩余的宫人直面兵士染血的刀刃,毫无畏惧之色。 重夕自然知晓自己身份远比染露贵重,然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眼睁睁看着这些正值大好年华的人为自己白白送死,陆重夕心如刀绞。 更可悲的是,对方人数众多,自己又被识破了身份,能不能逃出生天,还是未知数。 鞋子跑掉了,薄薄的丝袜挡不住地面传来的冰冷温度,不一会儿娇嫩的脚便生疼起来。 惠仪宫的宫人所剩无几,大门的距离平日里看上去这样近,此刻却觉得与自己隔了一条地狱冥河。一路过来,横七竖八的尸体令人无比作呕。 身后不断有匕首和□□掷来,这队人没带弓箭,真是万幸,若不然万箭齐发,再多的人也该倒下了。不过那两个小太监为了保护自己,不多时也身亡了,自己却一刻不敢停,唯有死命往前奔。 突然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身后贯穿而来,随即左肩处一阵剧痛。陆重夕忍不住惨叫一声,跌倒在地,回头一看,一柄□□竟从左肩后面直直贯透身体,穿到了前面。 她一个金玉锦绣堆里长大的女孩子,何曾有过如此伤害,一时不知惊吓还是真的疼痛,登时头晕目眩。 然而只这么一会儿的恍惚,已有一名士兵追到眼前,陆重夕在惊悚中抬眼看过去,只见到他脸上挂着腥烈的血,正冲自己狰狞地笑。那举起的军刀寒光逼人,森冷之气令人几乎无法直视。 陆重夕已到绝路,却也不想就此放弃,大声呵斥道:“你个狂徒,可知杀害公主是何等重罪?” 她目光冰冷锋锐,清水芙蓉般的脸陡然变得凌厉无比,虽负伤在身,在昏乱的火光中却犹如一玉面修罗。那士兵其实刚入伍不久,虽急着想杀公主立功,然而被这么一呵斥,却猛然间觉得背后有些发寒。 “你一个大好儿郎,既是选择了从军,便要以保家卫国为己任,到这宫中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是为何?”陆重夕被伤口上剧烈的痛楚折磨得眼前发黑,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公主该有的高贵神态,“选择杀害我,无非是为了向你背后的主子邀功。但你可曾想过,若你们今日失败,你这个杀害公主的,论罪时被诛三族怕都不止。你们造反,无非是为了功名利禄,今日若及时悬崖勒马,我可以向父皇美言几句,赦你等无罪。亦允你一世富贵荣华。” 那兵士是年轻人,也确实是因着家内贫困,才被重金策动参与政变。听重夕这么一说,举起的军刀有些犹疑地没有往下砍去。 “混蛋!”方才那为首的方脸汉子此刻却出了声,“我们不会失败,若败了,你以为凭这公主几句话,皇帝会放过我们?” “皇上会听我的,你今日不杀我,便算救了我,将功抵过。”陆重夕忙道。 那方脸汉子冷笑数声,对那兵士道:“即便皇帝放了你,你今日放过晋阳公主,我们的主子也不会放过你。” 这句话如一声惊雷炸响在哪兵士的脑子里,他犹疑的神色瞬间变得坚定,杀气重新上了眼。重夕心内暗道一声不好,想来他们背后的操控之人异常凶残,竟已到了提一句便让壮汉胆寒的境地,自己今日怕是在劫难逃。 她心下一狠,抬头直面那兵士,一个几句话就能让他动摇的人,何其的可悲,自己岂能在他面前输了尊严? 这么一想,倒觉得死亡也不那么可怕了。 刀刃上白光划过,随即是一声痛苦的惨叫。 重夕的手在疼痛与极度的紧张中不断颤抖着,而身上的伤口鲜血飞溅,那滚烫鲜红的血,带着生命的热量,正从自己身体内源源不断地流出。 生命,或执着或软弱,真要结束,也不过一瞬间罢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4章 白刃饮血 那兵士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他方才还是那样杀气腾腾,只这么一会儿,这杀气便变成了绝望,然后渐渐地,连那绝望都涣散开了。 他张大嘴巴,低头看着胸前贯体而过的□□,就维持着这么个动作许久,突然如被雷击中一样,笔直笔直地栽倒在地,连眼睛都没合上。 陆重夕在电光火石的一刻,拔出了插在身上的□□,刺向了眼前的男人。 那一瞬间,她痛得几乎要晕厥过去,可手上的力道却是快准稳,只一下,便洞穿心脏,叫人立时毙命。 一时间,整个庭院里出现了短暂的,如同时间凝滞一般的寂静。 这是陆重夕第一次杀人,毫不迟疑,如同事先演练过一般精准,她眸中一瞬间升腾的杀意,深深地刻在了那死去士兵的眼睛内。 陆氏皇族,不知道多少个皇帝是在杀戮中登上的皇位,最近的,便是她的父皇。 对死亡的冷漠与掌控,许是在陆重夕一出生起,便已植入了血液中。 她苍白着一张矜傲的脸,慢慢地站了起来,宫女的外袍已在方才的逃跑中脱落,露出里面精工细作的朱红色广袖长裙。月朗星稀,火光迷乱,她的长裙太红,红得让人几乎见不到上面的血。她的长发又那样黑,在风中如一匹黑色的绸缎在拂动。 白脸黑发红衣,最直接简单的色彩,却浓得如一块化不开的墨,冷得似是雪山顶上积年不化的冰雪。她是一个娇弱的女子,却紧紧握着方才刚取了一条性命的□□,笔直站立在这个混乱的夜晚,如同女神临世,竟让这样多的精壮汉子不敢上前一步。 染露方才在刀光中倒下了,却并没有死去,此刻慢慢醒转过来,只听得公主冷声问道:“你们,背后主使之人是谁?” 一个士兵显然哆嗦了下,正欲开口,那方脸汉子却哈哈大笑数声,道:“不愧是公主,死到临头,还能来这么一出戏,在下佩服。然而公主,你也只能到这里为止了。不要以为你这样能唬得住我,你便握着这枪吧,试试还能不能把我的命也要去。” 他提上刀,目光里露出几许玩味,一步一步朝陆重夕走过去。 染露想喊公主快跑,然而她太虚弱了,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连站得最近的士兵也没听到。 陆重夕扬声道:“我命就在此,你来这取便是。” 她边说边又握紧了枪。 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反抗不过是以卵击石,然而杀人的亢奋尚未过去,对死亡的恐怖也便被压了下去。她见着那方脸汉子步步走来,不知怎的,竟还有些兴奋,连伤口都似乎不那么疼了。 突然耳边响起尖锐的破风声。 那方脸汉子分明已经站到了自己面前,却突然喊了一声:“不好。” 随即一声惨叫,只电光火石间,他胸口已多了一枚三棱利箭。 “公主,公主,晋阳公主!”有人生涩地喊着自己。 陆重夕回过头去,呼弥乾真一张轮廓深邃的脸映入眼帘。他手中握着一把弓,眸光却凝固在伫立于腥风中裙袂飞扬的晋阳公主。 而他的身后,是一队装备精良的护卫军,迅速地将陆重夕团团护在中间。 他们战斗力极高,而乱军那边失了头领,顿时打乱,几个回合下来,护卫军便出现了秋风扫落叶一般压倒性的优势。 杀戮,简单□□的杀戮。 白刃染血,明月失色。 陆重夕依旧紧紧握着那柄□□,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直到杀得乱军只剩那方脸的汉子,她才突然想到了上面,张口道:“留活口。” 话一出口,连听自己都吃了一惊,这么气若游丝般的声音,竟是自己发出的? 呼弥乾真愣了下,这才发觉重夕的脚下已经积了一小滩的血。公主眸如星辰,可面色却已是惨白如纸,那神形惧厉的模样,原来竟是靠一口气撑着。 “公主!”呼弥乾真本是一马当先与乱军厮杀,见此情景赶紧来到重夕的身边,“是在下大意了,竟未注意到公主受了伤。还请快快随军队离开前去治疗。” 陆重夕却只是努力提高了声音,道:“留活口!” 那方脸汉子也听到了,他突然停止了反抗,冲着陆重夕幽幽一笑:“晋阳公主,你是不会知道真相的。” 言毕,他突然一抬手,用随身的匕首往脖子上一割,那血登时就喷了面前的士兵一脸。 “救他,留活口!”陆重夕的脸上终于露了一丝慌乱,抬脚就想跑过去,然而一阵天旋地转,她踉跄几步,却是倒了下去。 “你们,赶紧救公主,赶紧!”胡弥乾真的声音听上去很慌乱,重夕感觉自己被人抬上了担架,周围闹哄哄的。她感觉到一阵失血过多带来的寒冷,然而此时此刻,心中更多想着的,却是母妃,父皇,陆瑢婉陆弘哲等人的安危,自己的生死,反倒没挂在心上。 今夜的紫寰城,注定是不眠夜。 洛文珺为躲避叛军,与一群妃嫔连同皇帝一起登临南边城楼,居高临下指挥护卫军与叛军对决。 她入宫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登上城楼。 这么高的地方,似乎离月亮离星子都更近了一点。只是俯瞰城下,满目皆是挥舞着的火把,这些火光冲上天际,便让月光星光都黯淡了许多。 方才在御花园赏雪景时突然遇上冲入宫中的军队,仓促间奔向乾清宫求助,未曾想皇帝也是刚从睡梦中惊醒,被钱公公引着急匆匆出来。好在皇帝到底年轻时候也是经历过数次宫廷政变的,赶紧调兵遣将组织反击,又让一众人随着自己登上最近的南城门避险。 城墙下厮杀不断,众妃皆大惊失色,纷纷避到城楼内不敢看。唯有洛文珺与皇帝一道站在夜风里,盛装丽饰,不见一丝凌乱。 “文珺,不到里面避一避吗?这边风大,还有流矢。”陆文湛走到洛文珺身边,将身上披风解下,披到了她身上。 洛文珺凤目璀璨:“皇上在哪里,臣妾,便在哪里。” “你不害怕?” “怕。但是只要皇上在,臣妾,就什么也不怕。”洛文珺道。 披风上还带着男人的体温,陆文湛最擅长这些触手可及的小温暖,举手之劳,能暖一个女人的心。 只是洛文珺如今只觉得,那温暖顶多只能抵达血液里,心里最深处,已是隐隐有些麻木了。 她对皇帝道自己害怕,其实怕的是还在惠仪宫的重夕会被叛军伤害,怕的是还留在极乐宫的宫人们会出事。至于自己,她还真没仔细考虑过,甚至于登临城楼俯瞰下面的芸芸众生时,还产生了些许的兴奋。 高高在上,一切皆在脚下,或厮杀或呐喊,英武或者狼狈,自己只需这么站着,便能看得一清二楚。就这么一刻,她突然明白了为何千百年来无数人要岌岌于皇位,那是朝堂之上最高的位置,坐在那里,便能让一群这个国度最精英的人跪倒在脚下。万人之上,真的是万人之上,能俯瞰所有人的快感,真的绝非是荣华富贵能替代的。 探子不断来报,紫寰城各处的叛军皆已被控制,太后谢贵妃卫国公主等一发觉不对便关闭宫门指挥人抵抗,迎仙宫宫墙高而坚固,里面宫人又多,叛军直到被皇宫的护卫军打败都没能撞开大门。而寿康宫一发现不对,太后马上携了平川公主上了最近的城楼,她宫里的太监平素多有习武,此刻拿起武器,便成了军人,与前来救驾的护卫军一汇合,全歼叛军。 皇宫内除了常规的羽林卫外,皇帝其实还秘密培养了一批御林军,个个皆是以一敌十的精英,只听皇帝一人调遣。此刻一出,几乎是所向披靡。 李容华闻得战况,很是兴奋,拍手道:“皇上是英明神武之君,这些人竟想着半夜逼宫,着实可笑,这不是自己把自己往火坑里推么?” 底下惊魂未定的妃嫔们附和声一片,都道皇帝圣明,苍梧王着实不知好歹,与他娘一个德行,好牌到了这些人手里,也会烂掉。 洛文珺不参加这些讨论,心里的疑云却越来越重。 苍梧王怎么就反了?观他带来的军队,是属于王家管辖的。然而王家这派的军队大部分在前线,苍梧王只是将暂时驻扎在京城的那一队带进了宫,以他对皇宫警备的了解,不可能不知道这么一群人与皇宫军队正面冲突,只会让这群大好儿郎白白送死。 而若说是想奇袭,以洛文珺的观察来看,王家的军队平日里倒算得上训练有素,此刻却有点像无头苍蝇,虽然气势汹汹,然而组织松散,有些不堪一击。许多人看到皇帝出现在城墙上时,还马上就放下武器投降了。 大周皇室历经数次政变,几乎次次是硬仗,像今天这样虎头蛇尾的,倒真不多见。 而一个念头迅速地闪过,陆弘宪在哪里? 以苍梧王之名起兵,但为何会全程见不到苍梧王本人? 陆文湛显然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待一切平定,该杀的杀该抓的抓后,他居高临下地向城楼下的战俘喊话:“朕很好,说要来救朕的苍梧王在何处?”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5章 毁心 皇帝的声音并不多么严厉,然而这甚至算是温和的声调,却依然有一种一国之君不容侵犯的威严。 城楼下出现短暂的死寂,洛文珺看到几名叛军互相对视几眼,颇有面面相觑之感。 皇帝道:“朕再问一次,朕的儿子,苍梧王如今何处?” 终于有人大着胆子回答:“我们,也不知道苍梧王在哪里。” “放肆,皇上问话竟敢如此回答!”李灵惠忍不住怒斥道。 “灵惠你无需如此,听他们讲便是。”陆文湛面色有些苍白,却还是笑了笑。面对外人,他总是笑吟吟的,叫人无从琢磨。 那个回答的人看上去很年轻,应是刚入伍不久,方才皇帝一出现他便投降了,此刻虽是五花大绑着,倒也不算太狼狈,只是满脸的不甘心。 他见皇帝并不相信,忍不住又道:“皇上,我们确实不知道苍梧王在哪里,入宫时他只对我们说救出皇上即可,下面便不见了人。我们都是按事先安排好的路线一路进来的,我们真的不是造反,是来救驾的!” “救驾?方才在御花园,若无羽林卫及时护卫,我们这群姐妹怕早就成了你们的刀下鬼。”李灵惠冷笑道,“如此救驾,难道你们认为皇上是被我们这群女流之辈囚禁了不成?” 熟料那人却回答:“我等接到的命令正是如此,朝廷上世家大族互相争斗,引发后宫妃嫔的纷争,几位有家世的娘娘便……囚禁了皇上。” 洛文珺冷淡地哼了声:“简直天方夜谭。你们是听谁说的?” “我们自然是听苍梧王讲的,苍梧王,是收到皇贵妃的求助信,才……才让我们入宫救驾的。” “皇贵妃?”李灵惠忍不住笑道,“如今宫里哪来的皇贵妃?” 洛文珺却是想起了什么,道:“妹妹,皇上还未正式下诏废除王氏皇贵妃的封号,因而宫外的人还是不清楚的。” 李灵惠一回头见皇上面色有些古怪,赶紧一言不发地站到了后面。 皇帝倒也看不出怒意,只对着底下众人道:“皇贵妃王氏,如今已经被废为答应,你们是何时收到她的求助信的?” 此言一出,这群效忠于王家与陆弘宪出生入死过的士兵们皆有些难以置信。王家在朝中地位依旧,怎么王怡洵就已经被废为答应了? 洛文珺却是心知肚明,那日她见到王怡洵托极乐宫带话给宫外的陆弘宪后,便暗地里调查了一下,发觉王家写给皇帝的私信中有为王怡洵求情过,但并未在朝堂上公开讲。想来也是因为皇帝暂且未公开废掉皇贵妃,王家为了脸面,还想做最后的挽救,不愿马上公开这事,也就造成了宫外许多人还以为王怡洵还当着听风光无限的皇贵妃。 可这样一来,苍梧王又为何认为皇帝被囚禁,王怡洵那日托明烟带的话,分明是说自己一切安好,难道是…… 洛文珺皱了皱眉,刘怀玉就站在听身边,问了句:“姐姐是想到什么了?” 洛文珺低声道:“有人想彻底毁了王怡洵。” 刘怀玉眨眨眼:“我以为她已经毁了。” 洛文珺却是道:“只消她的精神气还在,她便还是我们认识的那个王怡洵。” 刘怀玉的目光变得有些凌厉起来:“姐姐的意思是,王氏的精神气是……” 二人对视一眼,皆心知肚明,没有说出的三个字便是:陆弘宪。 想让王怡洵彻底地输掉,毁掉她的生活,她的地位是远远不够的。她还有个儿子,一个甚是优秀的儿子,这便是她的希望,只消陆弘宪在,别说被废为答应,即便是被打入冷宫,王怡洵,也不算输。 洛文珺闭上了眼睛:“这个人,真狠啊。” “姐姐可知道是谁?”刘怀玉问道。 洛文珺想到了谢柔云那张高傲矜贵的面庞,又想到豆卢氏对自己说过的话,内心禁不住一阵一阵地酸涩,然而面对刘怀玉疑惑的目光,她还是选择摇摇头:“姐姐也不甚清楚。” 陆弘宪在宫外一处军营被陆昭衍找到时,他看上去比他重病在身的母妃还要苍白憔悴。 陆昭衍陪了他一晚上,第二日便和他一道入宫面圣。 陆弘宪认下了一切罪责,道一切皆为自己的贪念所致,所谓救驾之说只是为了鼓动士兵追随自己造反,与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更没有收到过母妃的求助信,还请皇上别怪罪王答应,更别怪罪那些忠诚的兵士。 他承认得如此坦然彻底,倒让皇帝说不出什么来,所有人都以为审讯会持续很久,不料半个时辰不到陆弘宪便出来了,被押送往监狱。 他已经不是皇子了,所有封号都被剥夺,成了庶人一名,孑然一身走在紫寰城内,昔日的骄傲与荣光,都如云烟般消散殆尽。 他的落魄,洛文珺也只是从宫人口中听到的,皇帝要如何处置,她也并不太关心。只有在陆昭衍前来探望时,颇有些感触地说道:“谢六小姐没有看错,弘宪,是个好孩子。” 陆昭衍只是道:“人心险恶,娘娘日后还需多加防范。” 洛文珺的眼睛红红的:“本宫知道,本宫过去,是未料到这些人如此阴毒。” 她一边和陆昭衍聊着,一边替重夕擦去额边细密的汗珠。 陆重夕想动下身子,却疼得扯动了伤口,迷糊中发出了一声痛楚的□□。 洛文珺赶紧轻声抚慰道:“好孩子,忍忍,忍过去了,就什么都好了。” 陆昭衍见到重夕痛楚的模样,心下也很不是滋味,歉疚道:“昨日是昭衍大意了,没能顾好公主,竟令她受了这样重的伤。” 洛文珺对着他温柔地笑了笑:“没有你适时安排,重夕怕是已经和本宫阴阳相隔了。太医也说了,重夕的伤没事,好好养下,不会有什么大碍。” 她又似是无意地说道:“那个呼弥乾真,来得倒也是时候,虽是你让他过去的,然他若晚一步,一切也是不堪设想了。” 陆昭衍意味深长地看着洛文珺,那双亮如晨星的眼睛却像是蒙了层薄雾:“他是个很好的人。他也,很尊敬公主。” “是啊。要是没有他,重夕,只怕是要落得和瑢婉弘哲一样的下场。”洛文珺说到这对龙凤双胞胎,心内也是一阵酸楚,“可怜了怀玉妹妹,本宫都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 陆瑢婉和陆弘哲死了,从漪兰殿逃出来后想要从惠仪宫后门出去,孰料又遇上了叛军,被双双割了喉。刘怀玉见到两个孩子尸体时,当场便晕厥了过去。 “可恨弘宪不知怎的了,一味将罪责往自己身上揽。”陆昭衍道,“无论我怎么问,他都不愿说出幕后真正主使。” “与豆卢氏所言应为同一人。只是豆卢氏害怕亲眷被报复,再三要求本宫勿说出去。那么能让弘宪顾忌的,怕是只有王答应了。”洛文珺皱了皱眉,“豆卢氏已经不在这宫里了,弘宪若不出来指证,便不能定其罪。” 陆昭衍道:“弘宪是孝子,认罪前便已知道自己死罪难逃,一直托付我要照顾好他母妃。我……真是拒绝不了。” “你竟也有拒绝不了的时候。”洛文珺讥诮道。 陆昭衍转过头,不去看洛文珺的眼睛:“人非草木,弘宪与我虽无血缘关系,却也是一道出生入死过的兄弟。王娘娘,如今已掀不起什么波澜了。” 洛文珺笑了:“本宫自然不会对她做什么。” 皇帝没有怎么处理王怡洵,对陆弘宪,也只是暂时关押起来,没有进一步行为。 亲生儿子的背叛,龙凤胎的身亡,似是抽掉了他大半的元气,虽每日还正常上朝,却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满头青丝,也变得有些灰白了。 他第一次,开始将自己和衰老联系起来。 洛文珺有次半夜起来,看到皇帝眼角带了泪。 她是心细如发丝的女子,只作没见到。 却在第二日陪皇帝饮酒时,弹唱了王怡洵过去最喜欢的《画堂春》,听得皇帝泪水涟涟。 有些话,是无需言明的,当晚皇帝便去看了王怡洵。 据宁安堂一些老宫女道,皇帝与王答应二人相坐对饮,到最后竟泣不成声。 然而第二日二人尚在耳鬓厮缠时,监狱那边却传来了消息,陆弘宪,自杀了。 彼时洛文珺正在极乐宫喂重夕用膳,宫女急急来报,道是王怡洵一听到这消息,当场便呕血不止。 而宫女离开不久,便是靖章王陆昭衍在外头求见。 陆重夕那时刚退烧,身子虚得很,并没有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只知道母妃出去后与陆昭衍在外边似乎起了争执,素来恭恭敬敬连说话语调都拿捏得极其精准的陆昭衍,竟也提高了语调对洛文珺说话。 陆重夕感觉不对,便挣扎着起身出去。 正欲掀开绣帘,便听得陆昭衍极其愤怒的声音:“娘娘答应过我的,不会对王答应做什么。为何要做这般安排?” 而洛文珺笑意森冷:“本宫不过是让皇上去看看王答应,本就是有情人,重温下故梦又何妨。” “娘娘不是不知道,要保护王答应,最好的方法便是让她被这后宫的人遗忘。” “以她的性格,让她在这后宫寂寥地过完余生,还不如要了她的命。”洛文珺道。 陆昭衍的声音带了层悲苦的色彩:“只要弘宪在,她是不会消沉下去的。皇上最近的意思,也是不想从重处罚弘宪。娘娘为何非要将人逼至死路不可?”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6章 雾中谜 陆重夕听得心惊肉跳,又有些不明所以,悄悄将绣帘掀开道缝,只见得洛文珺猛一拂袖冷声道:“你莫在本宫面前装什么兄弟情深,那么多于王家不利的情报都是你提供给本宫的,现在倒是惋惜起来了?” “我需要娘娘走到足够高的位置,当初王家百般阻挠刁难,我自是要阻止。如今经过那晚动乱,忠于王家的军队已经被父皇瓦解掉大半,弘宪和王娘娘,已经起不了多少波澜了。”陆昭衍道。 “当初本宫被打入冷宫,又毫无背景,谁又曾想过本宫会有封妃这一日。”洛文珺颇有些得意地扬眉一笑,“这人只要活着,只要那口气还在,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王怡洵,陆弘宪,哪个是甘于平庸的主?昭衍啊昭衍,你是太年轻了,总想着什么事达到平衡就收手,却不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平衡,没有到绝地之前,总还是会想着扳回一局。” “洛娘娘。”陆昭衍痛苦地闭上眼睛,转过了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所以才会在冷宫蹉跎了十年。”洛文珺深吸了口气,又觉得自己方才确实有些太过了,便缓了缓语气,道,“你看,本宫这样做,不是引出了那个人么?她这样迫不及待地动手,正是说明了有过一些把柄在弘宪身上。即便本宫不设计,弘宪也难逃这一劫,我们如今要做的,应当是顺藤摸瓜,找出一些证据,如此,弘宪的死才有价值。” 陆昭衍的脸隐在黑暗中:“我当时,怎会选择了你。” “因为你别无选择。”洛文珺的神色非常平静,“开弓没有回头箭,靖章王,你也只能一条道走到底了。本宫得了势,自会护你这个养子周全。” 陆重夕躲在帘后听着,心中禁不住一阵发寒。 母妃脸上的神情太过炽热,让她觉得陌生。一直以为母妃的心计与狠绝,不过是为了在后宫能有一席安稳之地。可方才那凤目中的光,让她看到了对权力直白又恐怖的欲望。 只是几天时间,一个妹妹一个弟弟还有一个哥哥就与自己天人永隔了。而刚逃出鬼门关的自己,又似乎撞破了什么本不该知道的真相。 陆昭衍静默地站了一会儿,递过去一枚玉佩:“这是王娘娘给弘宪的。他就是看了这个,才信了那封伪造的求助信,发兵救驾。” 重夕心里一惊,陆弘宪,原来真的是为了救驾而发兵的么? “求助信呢?”洛文珺问。 “烧了,当着我的面。”陆昭衍道,“到了皇宫门口对方就露了真面目,将他软禁在军营里。他也便知道了母妃失势之事。对方威胁过他,若坦明真相,马上派人杀了王娘娘,他才将一切罪责都担下了。想来昨日在狱中自杀,也是受了同样的威胁。” “蠢啊。他是王怡洵唯一的盼头了,自我了断,他母妃无需对手动手,也同死了无异了。”洛文珺长长地叹了口气,把玩着手中那枚玉佩,“既如此,便让这玉佩物尽其用吧。” 陆昭衍颇为无礼地盯着贤妃看了会儿,到底什么也没讲,连告辞都没有,便转身离去了。 洛文珺在靖章王笔挺的身影消失在眼帘时,突然如被抽去了浑身的元气一般,颓然地瘫倒在一架胡床上,以手支额,似是在低声啜泣。 陆重夕呆立在那,她极少见母妃如此,无论是方才那种对权欲的热烈渴望,亦或是如今这般伤心欲绝的姿态,都是她所不熟悉的。 那个清高的,冷静的,即使身处危难之境也永远运筹帷幄的母妃,在这残酷血腥的斗争里,也终于开始妥协了么? 陆重夕无从了解,亦没办法过去安慰,她心内百感交集,只能静静看了一会儿,又转身回房里去了。 待陆重夕身子好些了,洛文珺便携了陆重夕去看望刘怀玉。 惠仪宫门前素缟飞扬,进出的宫人不多,皆是那日宫变中幸存下来的,新的人手尚未安排过来,刘怀玉看起来也不太想要。 茗赏里里外外忙着,几日时间便瘦了一大圈,见到洛文珺与陆重夕过来,尚未开口问安,已是泪千行。 她跪在地上啜泣道:“贤妃娘娘,晋阳公主,你们可算是来了。我们娘娘,我们娘娘……如今奴婢真不知如何是好了,还望贤妃娘娘和公主能好生开导下。我们娘娘如今真是很不好了。” 洛文珺强打着精神道:“你快起来,本宫清楚了,淑妃妹妹,本宫自会开导。” 纵然猜出刘怀玉如今定然会因过度悲痛而憔悴万分,然洛文珺与陆重夕在寝宫见到淑妃时,二人还是大吃了一惊,竟久久不能言语。 刘怀玉倚在床上,见二人如此,唇一抿,竟还挤出了几分笑意:“如何,认不出我了么?” 洛文珺声一颤:“妹妹,你这是……” 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淑妃刘怀玉,得知一对儿女死于非命后,一夜之间,青丝尽染白雪。 “太医说我没几年了。”刘怀玉道,唇侧的笑容清浅如薄薄的晨雾,“也好,如此,便能早日见到我的弘哲和瑢婉了。” “妹妹,你切勿如此,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洛文珺一听她那口气,忍不住心头一酸,眼泪就落下了,赶紧过去握住了刘怀玉的双手。 陆重夕亦是忍不住哽咽落泪。 “哭什么呢,你们看我,到现在一滴泪都没落过。”刘怀玉依然笑着,她的面容依旧年轻白皙,只是映着那满头银丝,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如今,只觉得自己太傻。这一辈子才多少年,大半时间都在斗,斗到最后,才发现什么都是空的。” “妹妹,妹妹你千万别这样,你只是伤心过度罢了,什么一辈子,你还这样年轻。太医算什么,大周这么大,一定会有能人异士将妹妹治好。”洛文珺拿丝帕不断拭去眸中涌出的泪水,“答应姐姐,努力好起来。将来,你还能和皇上有孩子,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刘怀玉那双形状柔顺目光却苍凉的双眸却轻轻地在重夕身上扫了几眼,招招手让她过来。 陆重夕走过去,便被淑妃拉住了手。 那么清瘦憔悴的人,将自己的手握住时,却极有力。 “多好的孩子啊。”刘怀玉凄凉地笑了笑,“你就不该回宫。要是在宫外,这许多麻烦就都没了,你母妃,也无需这样煎熬。” 不知怎的,陆重夕心里竟生了几分毛骨悚然之感:“刘娘娘,你在说什么,重夕……不明白。” “怀玉妹妹。”洛文珺喊了声,语气却有些凌厉,“她还是个孩子。” 刘怀玉目光颤动了下,终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孩子,是啊,孩子,太年轻,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为好。” 她松开重夕的手,道:“你先出去吧,我与你母妃有话要说。” 陆重夕点点头,乖巧地出去了。 只是来到外边,却闪身到了刘怀玉寝殿的窗台下,惠仪宫的窗户都做得很高,整个宫苑又遍植花木,陆重夕避开宫人们站到窗外的一株梅树下,里边的人完全看不到。 在听到母妃与靖章王的谈话时,重夕就知道洛文珺有事瞒着自己。她亦知道,如若母妃不想说,自己是怎么也问不出来的。 她向来不是好奇心过重的人,只是这次却觉得,这般隐瞒,定然与自己有关。 那么,便是一定要知晓的。 刘怀玉的声音听上去很讥诮:“这么多年,我们在宫里同这个斗,那个斗,终于是把想斗的都斗倒了,却不料最后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待我能起身了,倒是要给弘宪上柱香,都是可怜的孩子啊,摊上没用的母妃,被人设计得团团转。” 洛文珺的口气听上去非常平静:“你不怪他?” “他真是个好孩子,王氏自己心肠歹毒,教出的孩子,阖宫上下却没人不说好的。”刘怀玉道,“我们给王氏设了那么多局,也没想过动弘宪。其实我虽也是有儿子的人,但凭良心讲,若皇上选他为太子,我是没有一点异议的。” 洛文珺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感情:“太单纯,在这皇宫里是走不长的。” “可若是那废物当上太子,大周便走不长了。几代君主皆励精图治,哪能让这废物继承。”刘怀玉冷笑一声,“姐姐常有为皇上批阅奏折,难道这一点也感觉不出么?” 陆重夕听着,心下一紧,太子,废物……难道是? 洛文珺道:“他适合当个富贵闲散王爷,治国方面,说是庸才都抬举了他。可惜当年我们无力自保,只能拉拢谢贵妃对付王氏,我每每与贵妃提及要尽力让洪熙当太子,她都一副推诿谦虚的样子,如今想来真是可笑。只是这样的母妃,与咱们的皇上,竟能生出这么个蠢材儿子,倒也是奇事一桩。” 刘怀玉幽幽道:“谢柔云这女人太可怕了。我们步步为营,最后竟是为她做了嫁衣裳。” “可不是,我虽在颜梅投毒那会儿便感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豆卢氏未对我坦明真相前,真是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洛文珺颇为自嘲地笑了笑,“我还一直把她当姐姐看呢。” “好可怕的姐姐,她可是要杀你女儿。宫里宫外都是她眼线,进了她的局,便是有苦说不出,想反击都难。”刘怀玉道。 她静默了一会儿,声音便带上了哭腔:“就如我现在,在杀害我儿女的人身上找出了谢家的家徽,却也什么都做不了。皇上不会信的,信了,也不会做什么。弘一还太小,他就只有弘熙这一个成年儿子。谢柔云啊谢柔云,我真是想手刃了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7章 恩情 “我又何尝不想。我女儿的幸福,便是被她毁的。”洛文珺道,“只是谢家经过这些年养精蓄锐,已是在各个部门都安插了自己人。乍一看不那么咄咄逼人,实际上关系网绵密不可破。如今王家失势,谢家在朝廷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们这是赶走了狼,又来了只虎啊。” 陆重夕只听得刘怀玉念了句“可恨”,随即便是“哐当”一声,大约是听发怒砸了杯子,而后房内又是久久的静默。 她抚着自己胸口,只觉得心脏一下一下跳得厉害。 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谢贵妃?怎么会是那个端庄温柔永远和蔼可亲的谢贵妃? 她竟要杀害自己?她竟是杀害弘宪弘哲与瑢婉的真凶?她还做了什么?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重夕无法相信这一切,谢柔云,自己从来是将她作为母亲一样的人来尊敬的。从小到大,宫里宫外,一直都能感受到这个女子无微不至的照拂。这样一个人,怎会对自己下手?她又为何要对自己下手? 脑中思绪混乱,说不出是讶异还是悲哀。 洛文珺和刘怀玉在房里又说了起来,重夕听不下去,抬脚离开。 一抬头,却看到紫砚站在前面,静静地看着自己。 两人沉默着,来到惠仪宫后面的花园,这里水畔的假山上还可以看到呈喷溅状的血迹。陆瑢婉和陆弘哲便是在这里遇难的。 陆重夕回忆起那个噩梦般的夜晚,那么聪颖的陆弘哲,那么玉雪可爱的陆瑢婉,似乎还在自己面前戏耍,谁能料到竟已天人永隔。 “贵妃娘娘背后是谢家,荣城夫人很可能也参与其中,贤妃娘娘怕你知道了为难。”紫砚道。 陆重夕冷笑道:“知道了为难,不知道,就不怕我不明不白就死掉了么?” 紫砚忙道:“公主胡说什么呢,公主吉人自有天佑,怎么会死呢。” “谢娘娘的事,你与母妃早就知道了?” 紫砚摇摇头:“之前真是什么也不知道。后来颜梅的事出了,贤妃娘娘便疑心上了。她有托人暗中调查,只是贵妃是极隐蔽的人,背后势力又大,线索都是模模糊糊的,不能确定到底是谁。直到公主救了豆卢氏,贤妃娘娘才问出来,一切竟都是迎仙宫所为。” “他们到底都做了什么事?” “上林苑刺杀公主,嫁祸给太后,希望极乐宫与寿康宫对立。又指使颜梅投毒,买通相关人士,伪造公主与谢少爷八字冲撞皇上之事。”紫砚道,颇为悲哀地看着陆重夕。 “什……什么?是谢娘娘不希望我与子绍哥哥在一起?” 紫砚道:“她既选择了与贤妃娘娘为敌,自然也不能让你嫁给谢家,谢少爷可是谢家的未来。棒打鸳鸯的痛苦是一时,这里头的算计,可就长远了。” 陆重夕突然想到了什么:“我记得舒颜妹妹曾对我说过,子绍哥哥收到过一封神秘的信,告诉他我与他的姻缘不会成。这,又是谁做的?难道谢家内部,有谁会和贵妃作对么?” 紫砚摇摇头:“奴婢地位低下,并不知晓这么多。这些大家族内部,不比皇宫清白。” 陆重夕颓然地坐倒在一张石凳上:“谢娘娘还做过什么事?” “谋害素常在的孩子,嫁祸给公主。伪造王氏文书,二皇子两次逼宫行为都是她背后推动的,此次终于是铲除了王家与二皇子的势力。又借乱杀害康王与义阳公主,打击淑妃这派,也为晋王的将来铺平道路。”紫砚慢条斯理地说着,她一直是个极稳妥的人,说着这些事,口气也丝毫不变,“公主是知道的,皇上这些日子,很是宠爱康王和义阳公主。” 陆重夕语气微微发冷:“她就不怕有朝一日身败名裂,就像如今的王娘娘一样,一跌落,便是万劫不复。” “公主与奴婢在谢家多年,该是知道,谢氏一门素来作风谨慎低调,为人敦厚温和,凡事不喜出头。王氏一门便是因着太过跋扈,才让皇上起了戒心,谢家,怎可能不吸取教训。”紫砚眼眸垂下来,温温柔柔的样子,“而且这一系列抬举谢家打压王家的行为,很多,也是皇上默许的。” “紫砚,你只做个宫女,着实可惜了。”陆重夕道。 她强忍着泪,起身去找洛文珺。 紫砚并没有跟过来,只是站在原地朗声道:“不可惜,跟着娘娘和公主,就一点也不可惜。公主,奴婢会一直跟随你,不管将来会在何方。” 陆重夕只大步走着,寒风扑在面上,她也感觉不到了,只觉得全身血液都要燃烧起来一样。 “啪”一声。 正在交谈的刘怀玉与洛文珺双双回过脸,陆重夕推开门,面色极其阴沉地站在那里。 洛文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面色如常,轻声道:“你都知道了? “也许不知道所有,但是足够了。”陆重夕道。 洛文珺语带责备:“不管知道不知道,这么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 “母妃!”陆重夕忍不住悲声喊道,“你让女儿怎么冷静,你们瞒得女儿好苦!” “孩子,这宫里的事,有时候不知道不是坏事。”刘怀玉道,“而且我们之前也不确定,等确定了,这局面已经难以挽回了。” 银白的发丝垂在她形状柔媚的眼睛旁,她看到了,颤抖了一下,马上拿手拂去了。 陆重夕吸了口气,道:“那么,当时我告诉母妃子绍哥哥曾收到皇上要让我们分开的信件时,母妃尚不知道一切为谢娘娘所为吧。” “是。”洛文珺道。 “那母妃为何不告诉父皇?父皇只消去彻查,一切应当便能水落石出。也不会有如今这么多人遭殃的局面。”陆重夕声音微微颤抖着。 “只要有人不想让你嫁谢家,你嫁了后,就会遇到麻烦。母妃是为了你好。”洛文珺道,却别过了脸。 “洛姐姐,有这事?”刘怀玉看来不知情,闻言也有些讶异,“那个谢家少爷,应是不知道他姑姑所为的。” “母妃说了,母妃是为了你好。”洛文珺转过头,凤目一扬,口气陡然有些凌厉,“那个谢子绍有什么好,怯懦无能之辈,值得你这样痴情?日后,不许再在母妃面前提他,你与他,已经不可能了。” “子绍哥哥应该不知道这事的,知道了,他一定会尽力阻止。”泪水顺着重夕的面庞滑落,“我在宫中这样努力,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他堂堂正正地娶我。母妃,你为何……为何要如此。”陆重夕止不住地啜泣,转身便走,“我要去找他,他不知道这事,我仍是要嫁他,若他知道,我便手刃他。” “你胡说什么!”洛文珺喝道,“给我站住!此事,不许对任何人提。” 陆重夕不理会,径直出了门。 “姐姐,你快去阻止她,这孩子外圆内方,只怕真把事情捅开了,局面会没法子收拾。”刘怀玉急道,“你上个月便知道此事了,如今还不能和谢家撕破脸么?” 洛文珺:“那是因为当时王氏还没倒下,如今她气数将近,我们,许是不该再这样犹疑了。方才我也是一下子想明白了,由重夕告知谢子绍,也许是最好的选择,这谢家少爷若足够蠢,就该掀起阵风波。” “足够蠢?”刘怀玉有些不满洛文珺的口气,“那是重情重义,姐姐,你何时将情义与愚蠢等同了。” 洛文珺淡淡道:“这是后宫。” 陆重夕走得很快,她作为一名未出嫁的公主是不能独自出宫的,因而匆匆赶回极乐宫准备带上紅笺等人一道前去谢家。 只是一迈入极乐宫,就见到紅笺迎上来,喜滋滋道:“公主可回来了,钱公公在这等很久了呢。” “钱公公?”陆重夕疑惑道,“他怎么来了?” “自然是有好事。”紅笺眉梢眼角都是笑,对一个小宫女道,“还不快去通知钱公公,公主回来了。” 钱喻自从成了皇帝的御用太监,走起路来也有些虎虎生风了,不过看到陆重夕,还是像过去的陈靖一样眯着眼谄媚地笑了起来。一挥袖,取出一副圣旨。 陆重夕赶紧理理衣饰,跪下来接旨。 这是一道恩旨。 陆重夕接过那明黄黄的圣旨时,犹自有些难以置信。 无数的赏赐,珠玉珍玩,绫罗绸缎,珍馐美食……再怎么丰厚,锦绣堆里长大的人也是见怪不怪的。 让重夕讶异的是,皇上居然晋了自己封号,从晋阳公主,晋为宁国公主,食封更是一次性加到了一万户! 除了陆瑗修,这紫寰城内竟又有了第二个长公主,食封之多,更是让朝堂上一些拿双俸的亲王都汗颜。 陆重夕捧着圣旨,看了又看,只觉得手微微颤抖,如在梦中。 钱公公笑道:“公主还不快谢恩。” 然陆重夕缓缓抬起头,却是道:“重夕才德鄙薄,不知何德何能竟让父皇颁下如此赏赐,着实不敢接。” “公主哎,这有什么不敢接的,自那次上林苑救驾后,大伙儿都看得出皇上是越来越宠爱公主了。加上贤妃娘娘也争气,依奴才看啊,封国公主只是个开始,日后啊,有的是更大的赏赐。”钱喻笑眯眯道。 “公主,公主快接了吧,这是大喜事,哪有人会拒绝喜事。”紅笺低声道。 陆重夕还在犹豫,钱公公已道:“公主哎,这可是圣旨,你不接也得接,快接了吧,老奴也好交差呀。” 他都这样讲了,重夕只能重重叩首,谢主隆恩,再让紅笺赶紧拿金瓜子赏过钱公公一行人。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8章 花事未了 公主晋封并不像晋高位妃嫔那样仪式繁琐,但毕竟是喜事一件,一般来说都要在自己宫里设宴欢庆几天。紅笺喜滋滋地要去准备筵席,被陆重夕止住了,只道是宫中大乱方定,又失去两名皇子一名公主,大丧之际,着实不适合庆祝。 紅笺撇了撇嘴:“义阳公主与康王遇难,奴婢也是真的难过。但是王氏一派倒下,宫里不知道多少人偷着乐呢。” 陆重夕瞪了她一眼,刚想发作,想了想,却是笑了笑,道:“别人乐就让他们乐去吧,我们就别做这些事了。王娘娘如今到底还是有位份的,王家也还是世家大族,凡事谨慎些总没错。” 紅笺笑道:“公主说得对,咱们可不是那些轻浮之人。不过奴婢觉得公主还是应该去皇上那谢个恩,宫中事多,皇上怕也不愉快,公主该去疏解下皇上心情才是。” 陆重夕如今一心想出宫,加之对皇帝因受人蛊惑拆散自己和谢子绍之事也有些介怀,便道:“这几日父皇怕也事务繁多,我回来时还见乾清宫那边好几位等着召见的大臣,迟些吧。” 又道:“母妃带着紫砚玉墨在惠仪宫也不知几时回来,你便留在极乐宫处理些事情吧。有什么人来替我们接待下。” 紅笺应了声“诺”,陆重夕便带着云初霁,又叫上卫芸和会点拳脚的太监,匆匆收拾下就出了宫。 马车在御道上平稳疾驰,到了谢府,守门的小厮一见是公主,忙一溜烟去通报。 卫芸扶着公主下车,虽是极恭敬的样子,然风仪气度,丝毫不逊色于世家小姐。 重夕已是许久没来谢家,见到这熟悉的大门,颇有些百感交集,然临着要进去了,心中又有些发怯。如果这些针对自己的重重阴谋真是谢贵妃所为,自己将真相告诉谢子绍,是否太过残忍? “重夕姐姐,你来了。”清脆的女声伴随怡人的香风袭来,谢舒颜着一身娇艳的玫红色冬装,扶着侍女的手款款走来。 “妹妹……”陆弘宪英年早逝,陆重夕本来还准备了满肚子的话要去安慰谢舒颜,不料她看起来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依旧是那副倾国倾城的模样,妆容还更娇艳了些。一时间她反倒不知如何启口。 “姐姐可算来了,妹妹一早就在等了。正好前些时候金陵那边的族人过来,带了些好茶,姐姐快到妹妹屋里品品。”谢舒颜道。 她这话古怪,重夕却一下子就听出了名堂。 谢舒颜只有说是自己邀请公主来,陆重夕的出现才不唐突。毕竟她与谢子绍的婚姻是皇帝亲自否决的,主动前来,难免引人多想。 于是换上温和的笑容,道:“一接到妹妹的邀请就准备来了,奈何宫里事多,叫妹妹久等了。” 如此,两人便携了手,与以往一样亲密无间地进了谢家。 谢舒颜原本与穆姨娘一道住在老太太居所旁的一栋四间楼阁内,如今搬到了谢青书房边一个雅致的小院里,还未进去,便已闻到沁人芬芳。穆姨娘擅制香,又喜培育一些珍奇花木,因而是花木香还是香膏味,重夕还真是分辨不出。 抬头看了看,大门的匾额上以娟美的笔迹提了四个字:流光花榭。 谢舒颜笑道:“这字是母亲亲自写的,我看着太柔媚了些,母亲却说刚刚好,父亲也很喜欢。” “素来匾额上的字都追求遒劲有力,穆姨娘的字清婉柔美,其实也是别又一番风韵。”陆重夕道。 几人皆是笑盈盈的,谢舒颜吩咐了侍女带宫里来的人去吃饭,自己拉了重夕去花厅说话吃茶。 只剩两人时,谢舒颜那些盈盈的笑意便倏然垮了下来。 “姐姐若再不来,妹妹许是要进宫去见你了。”她道。 “妹妹,近来之事……”陆重夕张了张口,心内却也是苦涩一片,“太突然了,他突然领兵入宫,又突然在狱中自杀,我们都没反应过来,就,这样了。” “真的突然吗?” “怎么?” “他是突然失了宠的,这么多事密集地发生,一件一件磨掉了皇上对他的耐心,还有信任。”谢舒颜道,“你看他多年来一直一帆风顺,可近段日子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是不是有种有人在步步为营的感觉?” 陆重夕不料谢舒颜如此冷静,抬眼一看,见她一双黑白分明的清凌美目正一瞬不瞬看着自己,眸中隐隐有火光在闪动。 陆重夕心下一沉,却又突然生了几分既怜悯又恶毒的想法。谢柔云,谢家的人,却也是害苦了谢家最出众的小女儿。 谢舒颜是内心如此强韧的一个人,若她也得知,极乐宫,以后是否就多了一个能从内部牵制住迎仙宫的帮手? “若真是有人在设计,妹妹你又要如何做?”陆重夕问道。 “自然是报仇。”谢舒颜笑了笑,看上去还很温柔,“弘宪,是我要嫁的男人,这人杀了他,我岂会轻易放过。” 陆重夕看着那张绝美的笑脸,一字一顿认真道:“那好,若姐姐告诉你,此人是谢贵妃,妹妹会如何做?” 谢舒颜在沏茶,乍然闻得此言,陆重夕只见那握着茶壶柄的玉手颤抖了下,清冽的茶水却丝毫没有溢出来。安安稳稳地倒完,如往常一样优雅地递给重夕。 谢家的茶总是很香的,重夕一杯下去,那清郁芬芳似乎要透体而出一般充盈全身。 谢舒颜静静地看重夕饮完一盏茶,方道:“有些事,总觉得真揭开了,会太残忍,便一直自我欺骗着。还以为知道这天会难受,没想到姐姐这般说出来,妹妹竟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她美目平静无波,花瓣般娇嫩的双唇甚至还含了缕若有似无的笑意,娴静优雅,凡尘不染,望之犹如画中仙子一般。 可这一幕落入陆重夕心中,却是百般的不是滋味。 让谢舒颜这样的人说出自我欺骗四字,这其中多少纠结,单是想想,便觉得心酸。 “妹妹原来早知道了。”陆重夕道。 “我生在谢家,目中所见,耳中所闻,多少能猜出一些。只是贵妃娘娘,毕竟是我姨母,不确定的事,也不乐意去承认。”谢舒颜水葱似的指甲一下一下刮着茶盏上描着的金丝牡丹,突然笑意又深了一层,“只是没想到,就这么迟疑一下,弘宪,就不在了。” 陆重夕看着如此反常的谢舒颜,心中不禁泛了层寒意:“宫中的纷争,向来都是你死我活。软话,也都是场面上说说罢了。” “姐姐错了,给人留余地,也是为自己留后路。”谢舒颜道,“我一直以为姨母那性子,不会把事情做绝,谁会知道她竟也走上了这条路。王家,便是前车之鉴,她惺惺作态多年,行事却如此狠绝,到头来,又能留得多少这拼死拼活才换得的富贵荣华。” 此刻方才谢舒颜派出去请谢子绍的丫鬟回来了,道是谢子绍已经到了。 按大周礼仪,谢子绍如今被皇上斥责过,官职尽免,为素人一名,要见身份贵族的宁国公主,哪怕公主是来做客,这当主人的也需候着等待传召。 其实这些繁文缛节,有时候陆氏皇族自己也不甚在意,但谢家于这方面,素来极其注重。 陆重夕便对那丫鬟说:“请谢少爷进来吧。” 如此,丫鬟去通报了,谢子绍方被引着进来了。 门被推开,清淡的兰芷香随风飘入,陆重夕不自觉地坐正了身子,只见得修长的白色身影慢慢靠近,优雅地迈入门中,对自己行了个礼。 “哥哥快起来。”陆重夕终是忍不住,起身疾步过去,扶住了谢子绍。 谢舒颜一个眼神,那传报的丫鬟马上躬身下去,在外头帮着放哨。 “重夕妹妹,未料到,竟是你先来谢府。”谢子绍道。 他消瘦了许多,那双从来都温柔如江南烟雨的双眼,如今布满血丝,眼眶下浅浅的一层青,看得重夕心疼不已。她伸手抚过谢子绍清秀的面庞,这江南来的,白瓷一般的男人,让她多少次午夜梦回,哭湿了枕巾。方才还想着与他坦明谢贵妃之类的事情,可一见到这人站在自己面前,便只想着,若能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看着你我眼中对方的影子,简简单单的,该多好。 “再看下去,就该留公主在这过夜了。”谢舒颜道,“重夕姐姐,有些话当讲的就赶紧讲,今日母亲陪奶奶上香去了,等回来再讲,怕就迟了。” 谢子绍这才反应过来,赶紧问道:“怎么了?你突然来谢府,应是有要事吧?” 陆重夕看了谢舒颜一眼,顿了顿,便将关于谢柔云的种种事又对谢子绍说了一次。 这厢王怡洵在得知陆弘宪自杀的消息后登时昏迷过去,几日水米未进,全靠红叶绿衣强行灌药维持着,直至这日傍晚才悠悠醒转过来。 “娘娘可算醒了。”红叶激动得一下子哭了出来,“可把奴婢们担心坏了。” 王怡洵吃力地坐起来,夕阳血一样的辉芒,将室内的一切都镀上一层金红的色泽。煌煌之光,让她差点以为自己还在毓宁宫,还在她那个布置华丽优美的寝殿内,而宫人们捧着梳洗用具,等着将自己盛装打扮好,迎接皇上或是雍王。 只是这幻觉不过持续了数秒,便被窗缝里漏进冷风冻得狠狠一哆嗦。 红叶瞪了绿衣一眼:“娘娘身子虚呢,怎么不把窗户关严实点。” 她边说边去关窗,却发觉其实窗户早关严了,是糊窗的纸破了,气得她一拳捶在窗棂上,恨恨道:“这些个内务府,将我们的碳扣掉那么多就算了,连窗纸也不重新糊一下,好歹娘娘也是正儿八经的主子。”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19章 冤怨 “好了。”王怡洵道,“宫里人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伸手在枕头下摸索了阵,摸出个流光溢彩的赤金镶红宝石缀万事如意金锁的项圈,递给红叶道:“想法子将这个给当了,换些钱物来用,再给本宫买点补药,不够的话本宫还有些别的东西。” 绿衣一看到那项圈,眼泪就下来了:“娘娘,这可是你嫁给皇上第一年生日时皇上送的呀。” “是啊,前段时间还去炸了下。谁知道这成色新了,本宫戴上去,反是有些别扭,到底是年龄大了。”王怡洵苦笑道,“所以当了就当了吧,也是用不着的东西了。” 绿衣和红叶如何不知道王怡洵对这项圈的珍爱。当年还是亲王时,陆文湛为争得美名,吃穿用度极为节俭,对王怡洵却算得上大方。为了庆祝她嫁入王府的第一个生日,陆文湛亲自设计了这项圈,再请匠人精心打制,在王怡洵生日宴上拿出来时,连见多了好东西的郑皇后都艳羡不已。 此次出事离开毓宁宫,王怡洵一行人是很狼狈的,能带走的东西也不多。她入宫后名贵首饰无数,许多真的算得上价值连城,但要走时却是第一个就将这项圈收进包裹内,可见其之珍爱。 红叶心疼王怡洵,捧着那项圈看了许久,道:“当初娘娘打赏过奴婢的几枚宝石坠子,奴婢都带出来了,还是先把那些当了吧,这项圈,娘娘还是留着为好。” 绿衣亦赶紧点头:“是是是,奴婢那也还有些链子镯子,都先当了吧。” “傻话。”王怡洵打断二人言语,“赏你们的,就留着自己用,本宫什么时候需要下人典当东西来养自己?项圈明天就拿去当了,过去的东西,本宫看着也心烦。” 她的背挺得直直的,眸中又透了几分坚毅出来:“这冬天,怎么着也得熬过去才成。” 红叶与绿衣对视一眼,也只能应下了。又看了下时间,已快到晚膳时分,两人一个要准备晚膳,一个要熬王怡洵需要服用的汤药,便一道告退了。 王怡洵待屋中只剩自己一人时,那强撑着的身板一下子便倒了下去。 滚烫滚烫的眼泪从眼眶中淌出,她也不去擦,只是躺在床上呆呆望着天花板,任由眼前一片模糊。 突然房门又被重新打开,王怡洵一惊,赶紧将眼泪一抹,坐了起来。 她本来身子就虚,这么一下眼前顿时金星直冒,好一会儿才渐渐清明过来。只见得两位月光般的美人儿款款走来,似是将满室的空气都照亮了。 谢柔云与陆瑗修携手而至,一人捧一个暖手炉,翩翩香风,让王怡洵闻着都有些熏熏然了。她这才发觉,自己竟都有些记不起那些锦绣无边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了。 贵妃母女大约也没想到,这么走进来,会撞见一个泪流满面的王怡洵,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地愣在那里。 “贵妃吉祥。”王怡洵抹干泪淡淡一笑,“红叶绿衣那两个妮子也是,贵妃和卫国公主到了也不通报一声。” 谢柔云忙道:“是我担心你在休息,让她们不要通报的。” 她在王怡洵面前还是很客气的,也不自称本宫,王怡洵倒也知道这贵妃在照顾自己可悲的自尊,只是话音落在耳中,总不是滋味。自然了,脸上是不露分毫的,只是道:“坐啊,站着做什么。我这虽简陋了些,也是干净的。” 谢贵妃道:“我是来看看你的,顺便送些东西来。今年冬天冷,你这若是缺什么,同妹妹那说句便可。” 她话音落了,明烟佩兰等宫女便进来,手里捧着些布料补品之类的东西,一一放到桌上。 谢柔云又道:“红箩炭也有,已经命红叶她们收起来了。” 陆瑗修见两位长辈有话要说,便托词出去了。 谢柔云看了看王怡洵的脸,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你是好东西用惯了的人,我这些,随便打发着用着吧。” 王怡洵笑了笑:“贵妃哪里的话,我是,有些受宠若惊了。一朝失势,落井下石者无数,连内务府那帮平日里没少收毓宁宫好处的奴才也跟着爬到我头上了。倒真没料到,肯对我雪中送炭的,会是迎仙宫。” 谢柔云这人素来心善,过去王怡洵风光无限,又与自己争锋相对,自然免不了有些怨言,然而看她落难,这落难的过程里自己也算是推了一把,心里又有些不好受。因而道:“都是服侍皇上的姐妹,客气什么。” “过去我总看不起你,觉得皇上待你不过相敬如宾罢了。如今到了这地步,才知能得皇上相敬,才是在这后宫长久立足的根本。恩宠易得却难守,唯有一个敬字,才能让合宫都不能小看了你。”王怡洵动情道。 她想想嫁给陆文湛后发生的一切,后宫里为利益分分合合的所谓姐妹,到头来,却只有当年勉强算得上势均力敌的对手肯为自己伸出援手。人生,真是充满各种意想不到。 谢贵妃苦笑一声:“你也勿这样讲,皇上心里还是有你的,你看前几日,不就来你这了么?” 王怡洵本来倒还好,闻言那眼泪瞬间就下来了:“我倒希望他不来!你看他来了,我的宪儿就没了,这宫里,有人就是见不得我们母子一丝的好!可恨我如今失势,也不能随意见娘家人,若不然,定要与那幕后凶手拼个鱼死网破不可。” 谢柔云叹道:“弘宪这孩子,真是可惜了。怎么就自杀了,皇上也没说什么,再等段时间,皇上气消了,王家那边多活动活动,下辈子当个闲散人总还是好的,怎么就……” “宪儿是被人逼杀的。”王怡洵道。 她说得太平静,谢柔云猛一听,竟惊出一身冷汗:“你这是说什么呢?” “我是说,弘宪是被人逼杀的。”王怡洵语气森冷地重复了一遍。 “这话,是不能乱说的。”谢柔云道。 王怡洵有些吃力地支起身子,看着窗外慢慢灰败下来的天色,伸手去够床边柜子上的一个梳妆盒,谢贵妃忙帮着拿来了。 王怡洵打开来,取出张写满字的布片,递给谢柔云:“这是弘宪自杀前给我的绝笔书,你看看。” 谢柔云倒是听说过陆弘宪自杀前给母妃写过封绝笔书,但打开的一刹那,心头还是微微一颤,满目的鲜红,是陆弘宪以血写就的。读下来,是一封忏悔书,只道自己鬼迷心窍,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已是无颜再面对君父母妃,只能以死谢罪。 又写了些一切责任自担,祝愿君父母妃身体安康的话,情真意切,字字泣血,最后一句儿去了,连谢柔云读着,都觉得眼眶发酸。 这绝笔书据闻首先是呈交给了皇上,陆文湛读过后什么也没说,只擦了下泪,便叫人送去给王怡洵,也不再碰。而陆弘宪的身后事,皇帝更是一句话也不关心,他如此,身边人自然也不敢说什么,因而直至今日,陆弘宪的棺材竟还留在监狱内无人过问。 “我现在是不行了,王家如今也失势。”王怡洵道,“以我的性子,这种生无可恋的日子,还不如不过。可你知道我为什么如今还活着么?” 谢柔云心头一紧,只坐那等着王怡洵说下去。 “因为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的儿子,就这样被人逼死。还落得个畏罪自杀的名义。死便死,流着王家血液的人,向来就不会怕死。只是,不该是如此死法。”王怡洵冷笑一声,把那布片重新展开,一点点抚摸上面的血迹,“姐姐你看到了么,弘宪最后落款,少了一个点。” 她这么一讲,谢柔云还真是注意到了。 “这是我与他的约定,事出反常又不能明言,便在书信落款上少一点。”王怡洵道,“我太了解弘宪的性格了,虽骄矜了些,却是绝对不会在清白未证前寻死的。” “所以你如今是要找出凶手?” 谢柔云话音刚落,只听“扑通”一声,竟见王怡洵一下子从床上下来,跪到了自己面前。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谢柔云大惊,赶紧伸手去扶。 王怡洵却是推开她的手,摇摇头,道:“我只能跪你了,我也只心甘情愿跪你。贵妃娘娘,请帮嫔妾找出凶手。” “你在说什么呢,这凶手哪是我能找出来的。”谢柔云道,“快起来,地上凉,你身子又这样。” “我身子早就空了,不过是凭一口气撑着。”王怡洵笑了笑,“如今后宫内就你的位份最高,那些狱卒不敢不给你面子。只要愿意,查出弘宪死前见过谁,或者他死后什么人做过什么,都是很容易的事。” 她见谢柔云沉默不语,便又认真道:“自然了,嫔妾不会让贵妃白帮一场。嫔妾娘家此次虽大大受创,但底子还是在的,弘宪是王家的希望,贵妃娘娘帮着找出凶手,以后王家也便会是贵妃的后台。王家能给予嫔妾的一切,以后,都将是贵妃娘娘的。” 谢柔云的目光瞬了瞬,拒绝的话到嘴边,却有些说不出来了。 王家,那是谢家虽不多言却会在心底默默艳羡的家族。 不仅人丁兴旺,还英才辈出,谢家强撑着搏个清贵之名,王家,便是真正的富贵辉煌,钟鸣鼎食。如今虽有折损,但主要还是在军事这块,其他的朝廷上下,国内国外,王家依然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王怡洵这样子,是不太可能再起来了,即便皇帝让她当回皇贵妃,没了儿子的她,也不会有丝毫威胁。而自己若答应帮着寻出凶手,那将来有王谢两家的支持…… 谢柔云也是聪明人,即便如今太后对自己很是和蔼,她也看得出整个寿康宫对郑令澜的期许。单凭着谢家,与出过太后这等人物的郑家比,还是有些吃力的。 王怡洵苍白着一张脸,可望向谢贵妃的目光却是热烈的。她其实有些庆幸,在弘宪对谢舒颜表现出爱慕时出于对儿子的爱而主动去修复与谢柔云的关系,如今才有了这勉强可以赌一把的期待。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0章 玉面罗刹 “好,我答应你。”谢柔云道,“不过,只是找出凶手,不会再做进一步的事。” 她再一次对王怡洵伸出手:“起来吧。” 这一次,王怡洵骨瘦嶙峋毫无血色的手,终于与谢柔云那白润丰盈戴着精致护甲的手握到了一起。 “知道凶手便够了。”昔日的皇贵妃扬起了毫无血色的唇,“知道是谁,王家,是不会放过他的。” 谢贵妃点点头:“好。” 她没在王怡洵这多待,如今六宫事务都需自己打理,日子过得要比过去忙碌很多。 待谢柔云离开了,红叶绿衣忙不迭将红箩炭搬进屋烧起来,不一会儿室内便暖融如春了。 又将迎仙宫带来的食品给王怡洵端上来。什么紫参野鸡汤,燕窝冬笋烩烧鸭丝,玫瑰莲蓉糕,枸杞山药紫米粥,水晶虾仁蔬菜卷,姜汁白菜等等,皆是美味又营养的,既照顾到口味又考虑了王怡洵的身子。 主仆三人当年在毓宁宫时什么珍馐没吃过,然如今见了这一桌的菜,竟是激动得有些热泪盈眶。她现在虽还有个更衣的位份在,然内务府百般刁难,这日子过得还不如个普通宫女,时不时还得受宁安堂那些老宫女的欺负。 现下王怡洵也不端架子,招呼红叶绿衣两人坐下,与自己一道用膳。 三人一道动筷,美食暖了胃,情绪也就好了些。王怡洵甚至还提出要剪几支梅花来插在窗边的花瓶内。绿衣和红叶对视一眼,都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吃点苦她们不介意,最怕的就是王怡洵就此消沉下去,那对她们来说,才真的是主心骨都没了。 这一夜大雪纷飞,陆重夕的暖轿回宫时路过宁安堂,见到王怡洵的屋子内透出了橘黄色的烛光。 不知为何,虽然王怡洵的所作所为曾经让自己无比咬牙切齿,但如今对她,却也想不出到底有多恨,甚至在看着那温暖得有些卑微的烛光时,心中还生了几分怜悯。 王怡洵在练字。 她过去是不耐烦做这些的,如今长日无聊,竟也喜欢上了书法。只是毕竟没有洛文珺谢柔云这些人的功底,怎么写,总还是不满意。 “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登台,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金陵城下来。”(1) 有清润的女声乍然在耳边响起。 王怡洵写得入迷,猛然听见,吓了一跳,一回头,竟是陆瑗修站在身后。 她穿得出奇朴素,青色的棉袍,头发简单挽着,只一张娇美的脸,皎洁得如同天际最美的那道月光。 她饶有兴致地念着王怡洵写的字,看王怡洵正盯着自己,便莞尔一笑:“看来王娘娘心境,与以往大是不同了。” “这日子不同了,心境自然也不同。”王怡洵也不尴尬,只浅浅笑了笑,“卫国公主怎么不声不响就来了?” “我听红叶说王娘娘在练字,就不让她们通报,怕扰了王娘娘兴致。”陆瑗修道。 王怡洵起身请她坐了,收了字帖,又沏了茶,问道:“不知卫国公主深夜来访,是有何事?” “我想到弘宪哥哥了。”陆瑗修道,“所以过来看看娘娘。” “怎,怎么想到宪儿了?”王怡洵提到陆弘宪,也是一阵心酸。 “弘宪哥哥这般文武双全之人,竟落得个蒙冤而死的下场,着实讽刺。我只要一想到他现下还躺在监狱那边无人理,头七都冷冷清清的,便觉得难过。”陆瑗修道。 她拿过茶壶,替王怡洵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王怡洵觉得眼前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才发觉是陆瑗修手上的的金镶红宝石护甲,在烛火下闪着昂贵奢华的光。陆瑗修总是这样,再俭朴的打扮,身上也总会有一两件能体现她身份的昂贵物件。 只不过再精美的护甲,也没有卫国公主那双手来得美。 王怡洵都有些看呆了,那么白皙柔嫩的手,像一件上好的瓷器,亦是如一块无暇美玉。这是长期养尊处优之人才能有的手,自己被废为更衣后不过几日,那手便已经粗糙起来了。 “娘娘怎么了?”陆瑗修笑了笑,握着茶盏的手往上抬了抬,“可是还介怀过去的争执,不乐意接瑗修一杯茶?” “怎会,公主说笑了。”王怡洵忙道,接过那茶一饮而尽。 “娘娘白天时候,不是让母妃帮忙查下弘宪哥哥的死因么?”陆瑗修道。 “是,怎么了?” 陆瑗修玩弄着护甲,眼睛并不看王怡洵,幽幽道:“其实弘宪哥哥死,是因为娘娘呀。” 王怡洵不知为何打了一个寒颤:“公主说什么?我不懂。” 陆瑗修从宽大的袖子内取出一张信笺,递给王怡洵,道:“弘宪哥哥便是看了这个,才会发兵入宫。娘娘想查哥哥死前见过谁,不过是想看最后一根稻草,我呢,是把源头都给你带来了。” 王怡洵展开信纸,一目十行地看完,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这是怎么回事?胡扯!污蔑!”她猛地将信纸拍到桌上,“我何时写过这些?” 那信上的内容,是王怡洵告诉陆弘宪自己与皇帝被囚禁,让陆弘宪赶紧发兵入宫救驾。正巧那几天皇帝也不太乐意见朝臣,陆弘宪几次求见也被打发走,心内正有疑惑呢,收到王怡洵的信,赶紧就来了。 “你自然是没写过,不过你平时不太练字,那么肤浅的字迹,有点书法功底的人都可以模仿。”陆瑗修道,她的笑容含在唇角,似喊着一口毒汁般危险。 “你在说什么?”王怡洵神色陡然变得严厉,她一手握拳放在腿上,腰板挺得直直的,逼视陆瑗修。 她虽落魄了,那气场却还在,陆瑗修被那眼神刺得心里一紧,面上却依然是温暖如春风般的微笑。 “我这人,没什么书法天赋,这么点功底都是被母妃逼着练出来的。想当年的杨皇贵妃,如今的洛贤妃,舒容华这些人,那一手好字都不是我能模仿的,导致我也做不了什么。然而从太后那翻出你抄的经书,这笔烂字,我却是很容易就模仿到九成了。”陆瑗修温柔而又怜悯地看着王怡洵,“也是你的字太差,没人会仔细研究你的笔迹。我这么认真模仿几天,冒充你写出来的信也就以假乱真了。” 陆瑗修说着,将那信件又重新夺过来,放在烛火中烧掉了:“给陆弘宪的那封已经被他自己烧了,我只是给你看下,只要我愿意,这样的信要多少封都没问题。” “你说,是你伪造我的字迹,让宪儿发兵,让皇上误以为他要造反?” “对。”陆瑗修眨了眨眼,“本来也没那么好糊弄,谁知你还交出了自己的玉佩,这和信件一起送到,由不得他不信。” “你们!”王怡洵猛一拍桌子,霍然起身,怒喝道,“好啊,迎仙宫,不愧是迎仙宫。亏我还相信你们母女是真心实意来帮我的。” 她复而又冷笑道:“也是我蠢,竟相信谢柔云那些开导我的鬼话。我早该想到,这人在后宫这么多年,没什么宠却屹立不倒,本就不是件正常的事。早年在王府时候就觉得她一板一眼惺惺作态,却没想到心狠至此,我遭遇的这一切,怕都是她设计的吧?” 陆瑗修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王怡洵说完,方莞尔一笑:“你说你蠢,这是真的。竟以为自己的遭遇都是迎仙宫做的,我可以告诉你,迎仙宫没那么多闲功夫,是你平日里欺人太甚,惹得合宫都不满,太后,贤妃,淑妃,个个对你咬牙切齿,很多事情,都是要大家一起动手,才能实现的。像迎仙宫,不过是与大家一道动手罢了。” “一群贱人!”王怡洵恨恨道。 “你犯了众怒,怨不得别人。”陆瑗修站起来,背着手走到窗边,望着紫寰城的重重宫阙,想了想,突然回头一笑,“不过我还是告诉你一个真相吧,我母妃,确实是真心想帮你。” “你说什么?” “我母妃她这人,目光短浅,优柔寡断,尽是些妇人之仁。”陆瑗修道,“她当年恨你是真的,但看你慢慢被父皇疏远,又有意与谢家交好,竟又想着手拉你一把。” “柔云真心想帮我?” “你蠢,我母妃也蠢。同在后宫多年,你做过多少忘恩负义心狠手辣之事,她竟都视而不见,还一心想着当初刚入府时的那么点情谊。”陆瑗修冷笑连连,“我着实看不下去,所以……” 卫国公主走到昔日的皇贵妃身边,在她耳边低语:“这后宫的人都太愚蠢,只想着把你斗倒,所以她们都输了。而我,只是把陆弘宪,往地狱推了一把,你们,就都完了。” 她说完,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那张月光般高贵皎洁的脸,在王怡洵面前笑得扭曲如罗刹厉鬼。 有那么多的人,希望靠争宠或者陷害来将王怡洵扳到,可是那么多年,想斗倒她的,最后能留住自己性命的都没几人。她们以为她是靠美艳,献媚,或者家世来维持自己的地位,很多时候,甚至王怡洵自己都是这样认为的。 可是陆瑗修是明白人,她看得太清楚,皇帝一直对王怡洵百般疼爱容忍,王家是一部分,然更多的,是因为她有一个太优秀的儿子。这样一个儿子,是他作为一个父亲的骄傲,也足够让他对生养这个儿子的女人青睐有加。陆瑗修甚至可以断定,皇帝一度是要将陆弘宪视为接班人的。 所以,这个血缘上的大哥,也会是她的心头大患。只有除去他,一切,才会进入她预想的轨道。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花自飘零 卫国公主笑得前仰后俯。 她忍了太久,日日逢场作戏,夜夜精心算计。后宫女人的争风吃醋,前朝大臣的明争暗斗,她看在眼里,一边觉得这些人愚蠢得无可救药,一边又要装出如她母妃一样的端庄恭谦,那些阴暗又有些得意的感情压在心底,压了太久,终于在王怡洵这个多年死敌面前一口气道出,只觉得一阵说不出的惬意,这一笑,一时半会儿竟停都停不下来了。 王怡洵一声不响,只静静地看着陆瑗修在那狂笑,看得久了,陆瑗修终于注意到王更衣的目光有些太不正常,方勉强止了笑,轻蔑道:“如何?” “以前最羡慕谢柔云的地方,便是她能有你这样一个女儿。”王怡洵缓缓说道,唇角有一抹极优美的笑意,“可现下才知,有你陆瑗修,才是她此生最大的悲剧。” “你也算是恶毒之事做绝之人,竟说我是母妃的悲剧。”陆瑗修冷笑道,“我们是彼此彼此,只不过你输了,我赢了。” 王怡洵转过脸,似是不忍去看陆瑗修,她惨淡地笑着:“希望你不要像我这样,最后时刻幡然醒悟。这样,你或许会比较幸福。” 她推开房门,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寒风凛冽,昔日尊贵无比的王怡洵只着一件素色衣袍,披散着一头黑发,缓步走出了宁安堂。 她看到红叶倒在屋外,已经死去有一段时间了。而同在宁安堂的一些老宫女们却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她们或抱团取暖,或在屋子里烤红薯说闲话,不时也会有笑声传出。虽是紫寰城内被遗忘的一群人,倒也能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这些简单的快乐,自己自出生起便没经历过,要离开了,别人也不让你得到。 那顶级的富贵,万千的恩宠,这一时刻,在她心内突然都如云烟般消散干净。 死亡,是一件多么绝望的事。爱过的,恨过的,拥有的,失去的,这金光璀璨又悲凉荒唐的一生,到最后,竟是这般空空如也。 陆瑗修将毒放在护甲上,为王怡洵斟茶时在茶水里不动声色地一点。 王怡洵没觉察出来,放心地喝下了。然而毒发时,她倒也不觉得是自己太大意了。已经大意了一辈子,这次即便小心了,约摸也会被迫喝下去。 只是她不想死在这个破落的地方,她是尊贵的王氏女,尊贵体面地降生,亦要尊贵体面地离世。 陆瑗修一开始见王怡洵出去,还有些紧张,赶紧跟过去。然见她强忍着痛苦,脚步踉跄地往毓宁宫走去时,神色却倏然松弛下来,转身回了宁安堂。绿衣正等在房间内,为她理出一叠叠王怡洵练过字的纸。 “你是明白人。”陆瑗修看着绿衣瑟缩的脸,“最后时刻想明白了。” 绿衣咬着唇,轻声道:“这宁安堂的日子不是人过的,娘娘是没有翻身的希望了,奴婢,却还不希望就这样过一辈子。” 不同于红叶这种王家的家生丫鬟,绿衣是年幼时候被父母卖到王家的,因着活皮伶俐,被当年尚在闺阁的王怡洵看中,当了贴身丫鬟。早在王怡洵最风光的时候,陆瑗修便指使迎仙宫宫人对她递来了橄榄枝,只是她一直视而不见。 直到入了宁安堂,不过几天时间便饱受白眼欺凌,加之家中双亲身体不好小弟又要娶亲盖房,处处需要用到钱,免不得求一下自己这个在宫里当差的姐姐。为面子也为钱,在陆瑗修亲自现身并拿出一叠银票时,绿衣终于松了口,答应帮助卫国公主。 她知道陆瑗修想杀掉王怡洵,她也以为,自己拿时候一定会很愧疚。 可当昔日的王皇贵妃一身清素,步履高雅地走出宁安堂时,她竟觉得,自己其实是做了一件好事。 死亡固然让人畏惧,可同时,也意味着一切痛苦的终结。 陆瑗修接过王怡洵练字的纸笺,翻看下后,坐下来提笔照着那些字迹伪造遗书。 她写得很快,神情亦是平静,似乎在做一件日常常做之事。可绿衣侍立一旁,却有心惊肉跳之感。 待陆瑗修将一切都做完后,对绿衣道:“你是聪明人,有时候成功不在于努力与否,更多的是在选择上面。你选择了正确的人,我自会给你一条明路。” 绿衣忙跪下谢恩。 陆瑗修扶起她,温声道:“莫客气,以后,我们就是自己人了。” 又取出一枚极精美的赤金珠花簪子,插到了绿衣如云的乌鬓内:“你长得很好看,跟在王氏身边,确实是浪费了。” 一席话听得绿衣心跳加速,顿时羞红了脸,低垂着头抿嘴一笑。 陆瑗修不多留,转身离去。 她穿得太朴素,又刻意低下了头,走在风雪里就和一个宫女没什么区别。 第二日,王怡洵的尸体在一片大雪中被发现,脸被冻掉了一半。 她在毒发的痛苦中强撑着来到了毓宁宫,却看到昔日的宫殿竟成了一堆废墟。 没有人告诉她皇帝在她进了宁安堂后便着人拆毁了毓宁宫,据说是卫国公主提议的,要在来年春天将这里建成个马球场。所有的宫人也被驱散了,王怡洵来到时,见到的不过是一片残桓断壁,冷冷清清地承载着风雪。 这是她过往荣光的地方,是她的家,是她无数甜蜜回忆的承载处。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当毓宁宫的主人了,却怎么也没想到,毓宁宫,竟都已经不在了。 没有人看到王怡洵最后的时刻是怎样度过的。 或许会痛哭流涕,或许会歇斯底里,也或许,那极端的痛苦中,她会产生一两丝甜蜜的幻觉。 皇帝那日没有召幸嫔妃,独自宿在乾清宫。 他也不知为何彻夜难眠,翻来覆去一整夜,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听到了王更衣的死讯。 当太后,洛文珺,谢柔云,李灵惠等人赶到时,素来极注重仪容的皇帝竟披头散发地被宫人们扶着,眼眶通红,声音嘶哑,满面都是令人心惊的泪痕。 王怡洵的尸体已经被白布蒙上抬到了干净的地方,没有了华衣丽饰,她瘦削的身子就如同一片凋零的落叶般躺在冰天雪地里。 众人缄默不语,皆是心绪复杂,没有人敢去想象白布下那个女子如今到底是什么样子。她那么爱美,死后竟连一张脸都没能保全。据闻皇帝过来时,王怡洵的脸还没遮上,皇帝死死盯着看了许久,竟吐出了一口血,方嚎啕大哭。 洛文珺握着陆重夕的手,重夕可以感觉到母妃在轻轻颤抖。 谢柔云已经哭了,只是不出声,一滴一滴莹亮的泪从她白皙端庄的面上滑落,她不断拿丝帕去擦拭,这泪,却是止也止不住。 生命,这样坚强又这样脆弱。 命运走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准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到底是命运弄人,还是有人在悄悄掌控着命运。 太后与王氏一族互相敌视许久,可见到王怡洵这般惨状,也是生了几分怜悯。 她吩咐宫人将皇帝扶回去,让太医好生看着,又令人将王怡洵的尸身抬走,好生梳洗一下。至于以什么样的礼仪入葬,还需等皇上定夺。 绿衣捧来了王怡洵的遗书,上面写明了自己丧子之后万念俱灰,又对过去做的一些错事懊悔不已。那些事一件件列出,其中不少是与王家有关的,例如卖官鬻爵,指使党羽打击其他势力等等,件件都是重罪。 然皇帝看了,却是把遗书往碳火盆里一扔,便让绿衣下去了。 当时洛文珺正侍立一边,见着那白纸黑字成了灰,见着绿衣娇俏的身子跨出门槛,还有些忐忑地回望了一眼。 “你如何看?”待大厅内只剩皇帝与洛文珺二人时,皇帝开口了。 洛文珺一字一顿道:“王姐姐并非自杀。” “你也这样想?” “臣妾一开始倒没觉得什么。可是方才那遗书……”洛文珺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王姐姐将自己家族看得比什么都重,这么多年她身子早就空了,却也是为着一口气撑了下来。即便因为丧子万念俱灰,也断不会在死前将王家所做的事列出来给皇上看。” 皇帝握了握洛文珺的手:“你是明白人。” 洛文珺适时地在眼角挤出一滴泪,又用丝帕擦了:“我与王姐姐毕竟姐妹一场,即便过去曾有些不愉快,也总还是有感情的。” “是啊。”皇帝叹了口气,“即便是她真做了许多错事,朕对她,也还是割舍不下的。” 洛文珺心头一酸,转而又有些微的窃喜。王怡洵在皇帝心里,地位果真举足轻重,幸而这个幸运至极也不幸至极的女人,算是彻底离开了。 因而面上不露分毫,依旧让声音带着微微的悲伤:“却不知是谁这般心狠手辣,王姐姐已经这样了,还要下如此毒手。” 她猜得出是迎仙宫所为,有意将皇帝往这上面引,未料皇帝却轻描淡写道:“她那么心高气傲的人,在宁安堂那种地方待着也是生不如死,如此这般,也算一了百了了。” 洛文珺讶异道:“皇上难道不想知道凶手是谁?” “怡洵得罪的人太多,真要查起来,只怕牵连者众。”皇帝道,“先就这样吧,只要日后后宫能安宁,便也没什么不好。至于怡洵,葬礼还是要好好准备下,她也是可怜人。” 洛文珺“诺”了一声,不再言语。 所谓的割舍不下,所谓的感情,原来不过如此,给个死后风光的葬礼,大约只是对自己不安内向的自我安慰吧。 她总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很冷了,可皇帝的凉薄,却能让她一次次产生被冷水泼一身的感觉。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2章 华光 谢柔云是紫寰城内不多的,真心为王怡洵的死感到悲伤的人。 她的心太软,人一死,什么不好也都忘记了。脑中所想的,都是刚入王府时其乐融融的场景,又或者会想起战乱年代,王怡洵与自己困在山里,她将唯一的一个窝窝头给已经怀了瑗修的自己吃下,自己却悄悄啃树皮的情形,也算是生死之交的姐妹了。 可是在皇家,这些年少时生死与共的情谊,竟也是如此不堪一击。 谢柔云将自己关在书房内写奏疏,希望皇帝能恢复王怡洵皇贵妃的名号,再给个好的谥号,让她风风光光地下葬。 中途明烟来传谢子绍求见,谢柔云正心烦着,闻之以为谢子绍又在为陆重夕之事发作,便道不见,令明烟让他赶紧回去。如今皇宫中接二连三出事,皇帝也正烦着,让他别撞枪口上了。 明烟连声应着退下了。 一出书房,便看到陆瑗修等在外头,赶紧过去轻声道:“果然如公主所料,贵妃娘娘不想见谢少爷。” 陆瑗修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谢子绍一来迎仙宫便被她想法子拦下了,如今正坐在偏殿的一间暖阁内焦急地等着。 陆瑗修让其他人等在外面,自己一人款款进入。 谢子绍瘦了很多,看上去非常疲惫,但是那种近乎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清秀俊美,依然可以让韶华女子忍不住心跳加快。 “子绍表哥。”她唤了一声,对着谢子绍微微一笑。 宫中丧事不断,陆瑗修不方便穿得太过美艳,便在材质上下功夫,衣饰皆极其贵重,妆容也非常精致。那么一笑,直如九天仙子下凡尘一般,若是寻常人见到,怕连魂魄都会被勾了去。 然谢子绍哪有那心情,见了陆瑗修,只赶紧问道:“瑗修妹妹,你可是来了。贵妃娘娘许我见她么?” 陆瑗修道:“王氏刚死,母妃心情正不好呢,表哥便别去打搅了。” 谢子绍心急如焚,知道陆瑗修在整个后宫的地位都非常高,便央了她去说情。 陆瑗修哪能真同意,假意让明烟又去通报了几次,自然又是贵妃娘娘不愿见。 陆瑗修便道:“表哥是有什么急事么?不妨说给妹妹,让妹妹回头代为转告。” 谢子绍心性纯稚,见陆瑗修一脸真诚地看着自己,便把从重夕那听来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陆瑗修。 陆瑗修闻之,猜出定然是豆卢氏告的密,既怨恨洛文珺收买人心的手段,又有些窃喜。与豆卢氏或者陈阿柔等人联系时,她一直是让手下以谢贵妃的名义去传话的。宫中人多能猜想到妃嫔之间少不得勾心斗角,谢柔云贵为贵妃,总免不得有些手段,却不知她才是真正的良善之人,有手段的,是她这享尽万千宠爱的女儿卫国公主。 自然了,听到谢子绍这样讲,陆瑗修少不得做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怎会如此?我与母妃朝夕相处,可从未曾听闻她做过这些事,哥哥莫不是弄错了。” 谢子绍道:“其他事情我也确实不清楚,然而重夕与我之间,我们曾经多次请人合过八字,许多还是与皇宫有来往的,从未曾出现过问题。怎就会在那一次出现冲皇上之象,而且随后这位大师就云游去了,想找都找不着。” “可是母妃与洛娘娘向来亲如姐妹,我与重夕妹妹也极要好,哥哥突然这样说,我,我一时真的难以接受。如若这一切真的属实,我必要与母妃说清楚,切勿做此等糊涂事。你与重夕妹妹相爱多年,也不能就这样莫名其妙就被剪了红线。”陆瑗修道。 “多谢卫国公主。”谢子绍赶紧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陆瑗修一把扶住他:“哥哥切勿如此客气,瑗修是当你为自家人的。” 她又好言好语宽慰了谢子绍一番,将他送出了宫。 待回到自己寝宫时,却气得将一麒麟镇纸都砸碎了。 明烟见多了公主这种人前人后的样子,只道:“公主何必如此,谢少爷,注定是娶不到宁国公主的。” “我只是见不惯他这般心心念念地想着重夕。”陆瑗修咬牙道,“我又哪里比不上重夕?” 明烟软声软气道:“宁国公主与谢少爷毕竟相处了这么多年,感情深厚些也是正常。待两人分开久了,大约也就淡了。” “宁国公主。”陆瑗修冷冰冰地笑了一声,“我们大周的安宁,可真要靠她了。” 王怡洵最后的葬礼规格高得异乎寻常,生前明明已经被废为庶人,死后竟被陆文湛追封为皇后,谥号孝穆,葬礼规模超过了孝和皇后。陆弘宪亦被封为怀明太子,与孝穆皇后同一天下葬。 同日,绿衣在房间用一枚金簪自杀殉主,皇帝恩准红叶陪葬孝穆皇后,却令人将绿衣的尸身直接丢到了乱葬岗。 对王怡洵死后竟得到皇后的尊号,太后自是非常不满,然人已经去了,皇帝坚持如此,她亦无可奈何。王氏一族得了些赏赐,族内不少女眷亦得了封号,然而也就是如此而已,女眷得封号只是一种做给外人看的荣耀罢了,王家的势力,到底已经随着王怡洵与陆弘宪的死去而走下坡路了。 陆重夕跟着宫里人的节奏生活着,在轮番的白喜事下,流泪已经不是什么感情的宣泄,只要需要哭,泪水便能如断线珠子般落下。 如此这般几天,好不容易才等到丧事过去,已经哭红了眼的极乐宫人又要马上擦干眼泪喜笑颜开地迎来另一件喜事。 洛文珺怀孕了。 肚子十几年没动静的她,怀上了孩子,且已经过了三个月了。 毕竟已经三十多岁了,又有王怡洵等人作为先例教训,她一直隐瞒着这个消息,直到胎象稳定了,才公之于众。 皇宫经历了太多悲伤,正是极需要好消息的时候,皇帝闻言,简直欣喜若狂。一连串丰厚的赏赐后,又一个巨大的喜讯传来。 洛文珺,出身平凡的洛文珺,竟被皇帝册封为,贵妃! 这是大周建国后第一位非士族的女子登上这个位置,在钱公公宣读圣旨的一瞬间,整个迎仙宫的宫人,甚至陆重夕,都难以置信。 只有洛文珺优雅地接过圣旨,端端正正叩首谢恩。 而洛氏一族封侯封爵,升官赐赏,自不在话下。 朝中自有世家大族反对,然在太后授意下,郑家首先支持洛文珺,谢家亦是不在话下,王氏一族因为洛文珺写奏章为王怡洵争取过高规格的丧葬,此刻也都保持了缄默。这三家不反对,其他那些只有虚名的士族,闹腾闹腾也就没声响了,还被新兴的一批庶族官员好一通嘲讽。 无比盛大隆重的册封礼后,整个极乐宫门口顿时车水马龙,往来妃嫔无数。无论是艳羡妒忌还是真心欢喜,洛文珺都成了紫寰城,甚至大周的一个传奇。 而这泼天的荣耀,竟是盖过了另一名妃子的风头。 她便是谢柔云,洛文珺被封贵妃这日,她亦被擢升为皇贵妃,两人的册封礼在同一天举行。 只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个风华无限又幸运无比的洛贵妃吸引,谢皇贵妃的高贵端雅,似乎是一种理所当然。 “洛娘娘上了妆,倒还真是姿容出众,难怪父皇喜欢。”册封礼结束后谢柔云和陆瑗修一道回到迎仙宫,陆瑗修脑中回想着洛文珺光艳无匹的样子,说出的话便有些酸了。 谢柔云却是没想太多,道:“她本来底子就极好,我说这些日子怎么看她皮肤变差了这么多,原是有了孩子。不过每个人妊娠反应不同,当初舒容华有孕时,肌肤反而更白润了。” 这么一说,她又想到舒容华寄养在迎仙宫的皇子陆弘一,今日忙活了一天也没顾得上,现下闲下来了,赶紧让人佩兰抱过来逗逗。 陆瑗修看着谢柔云面对小皇子时那满是柔和母爱的眼神,觉得一阵嘲讽,忍不住开口问道:“母妃当年也是这么对我与弘熙的么?” “你们两个那会儿正是战乱时期呢,哪有如今这么好的环境。”谢柔云没多想,随口答道,“记得你出生那会儿,母妃自己没有奶,早先定下的奶娘又死在乱军里,你饿得直哭,母妃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还好当时一农妇路过,好心给牵了只羊来……” 她想起过去的事,又看看如今的富贵生活,颇为感慨,絮絮地说着,全然没注意到陆瑗修愈发阴霾的神情。 “我饿得直哭,母妃居然不知道怎么办。”陆瑗修笑道,心内却对自己喝过农家羊奶之事倍觉恶心。 “母妃那时也是年轻,你又是第一个孩子,难免有些手足无措。”谢柔云歉意地笑了笑,又俯下身逗起了弘一。她一直很喜欢郑令澜,对她的儿子也视如己出,平日只要在迎仙宫,大半时间倒都在弘一身上。 陆瑗修看着,心里头很不是滋味,转身便离开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1章 华光 谢柔云是紫寰城内不多的,真心为王怡洵的死感到悲伤的人。 她的心太软,人一死,什么不好也都忘记了。脑中所想的,都是刚入王府时其乐融融的场景,又或者会想起战乱年代,王怡洵与自己困在山里,她将唯一的一个窝窝头给已经怀了瑗修的自己吃下,自己却悄悄啃树皮的情形,也算是生死之交的姐妹了。 可是在皇家,这些年少时生死与共的情谊,竟也是如此不堪一击。 谢柔云将自己关在书房内写奏疏,希望皇帝能恢复王怡洵皇贵妃的名号,再给个好的谥号,让她风风光光地下葬。 中途明烟来传谢子绍求见,谢柔云正心烦着,闻之以为谢子绍又在为陆重夕之事发作,便道不见,令明烟让他赶紧回去。如今皇宫中接二连三出事,皇帝也正烦着,让他别撞枪口上了。 明烟连声应着退下了。 一出书房,便看到陆瑗修等在外头,赶紧过去轻声道:“果然如公主所料,贵妃娘娘不想见谢少爷。” 陆瑗修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谢子绍一来迎仙宫便被她想法子拦下了,如今正坐在偏殿的一间暖阁内焦急地等着。 陆瑗修让其他人等在外面,自己一人款款进入。 谢子绍瘦了很多,看上去非常疲惫,但是那种近乎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清秀俊美,依然可以让韶华女子忍不住心跳加快。 “子绍表哥。”她唤了一声,对着谢子绍微微一笑。 宫中丧事不断,陆瑗修不方便穿得太过美艳,便在材质上下功夫,衣饰皆极其贵重,妆容也非常精致。那么一笑,直如九天仙子下凡尘一般,若是寻常人见到,怕连魂魄都会被勾了去。 然谢子绍哪有那心情,见了陆瑗修,只赶紧问道:“瑗修妹妹,你可是来了。贵妃娘娘许我见她么?” 陆瑗修道:“王氏刚死,母妃心情正不好呢,表哥便别去打搅了。” 谢子绍心急如焚,知道陆瑗修在整个后宫的地位都非常高,便央了她去说情。 陆瑗修哪能真同意,假意让明烟又去通报了几次,自然又是贵妃娘娘不愿见。 陆瑗修便道:“表哥是有什么急事么?不妨说给妹妹,让妹妹回头代为转告。” 谢子绍心性纯稚,见陆瑗修一脸真诚地看着自己,便把从重夕那听来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陆瑗修。 陆瑗修闻之,猜出定然是豆卢氏告的密,既怨恨洛文珺收买人心的手段,又有些窃喜。与豆卢氏或者陈阿柔等人联系时,她一直是让手下以谢贵妃的名义去传话的。宫中人多能猜想到妃嫔之间少不得勾心斗角,谢柔云贵为贵妃,总免不得有些手段,却不知她才是真正的良善之人,有手段的,是她这享尽万千宠爱的女儿卫国公主。 自然了,听到谢子绍这样讲,陆瑗修少不得做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怎会如此?我与母妃朝夕相处,可从未曾听闻她做过这些事,哥哥莫不是弄错了。” 谢子绍道:“其他事情我也确实不清楚,然而重夕与我之间,我们曾经多次请人合过八字,许多还是与皇宫有来往的,从未曾出现过问题。怎就会在那一次出现冲皇上之象,而且随后这位大师就云游去了,想找都找不着。” “可是母妃与洛娘娘向来亲如姐妹,我与重夕妹妹也极要好,哥哥突然这样说,我,我一时真的难以接受。如若这一切真的属实,我必要与母妃说清楚,切勿做此等糊涂事。你与重夕妹妹相爱多年,也不能就这样莫名其妙就被剪了红线。”陆瑗修道。 “多谢卫国公主。”谢子绍赶紧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陆瑗修一把扶住他:“哥哥切勿如此客气,瑗修是当你为自家人的。” 她又好言好语宽慰了谢子绍一番,将他送出了宫。 待回到自己寝宫时,却气得将一麒麟镇纸都砸碎了。 明烟见多了公主这种人前人后的样子,只道:“公主何必如此,谢少爷,注定是娶不到宁国公主的。” “我只是见不惯他这般心心念念地想着重夕。”陆瑗修咬牙道,“我又哪里比不上重夕?” 明烟软声软气道:“宁国公主与谢少爷毕竟相处了这么多年,感情深厚些也是正常。待两人分开久了,大约也就淡了。” “宁国公主。”陆瑗修冷冰冰地笑了一声,“我们大周的安宁,可真要靠她了。” 王怡洵最后的葬礼规格高得异乎寻常,生前明明已经被废为庶人,死后竟被陆文湛追封为皇后,谥号孝穆,葬礼规模超过了孝和皇后。陆弘宪亦被封为怀明太子,与孝穆皇后同一天下葬。 同日,绿衣在房间用一枚金簪自杀殉主,皇帝恩准红叶陪葬孝穆皇后,却令人将绿衣的尸身直接丢到了乱葬岗。 对王怡洵死后竟得到皇后的尊号,太后自是非常不满,然人已经去了,皇帝坚持如此,她亦无可奈何。王氏一族得了些赏赐,族内不少女眷亦得了封号,然而也就是如此而已,女眷得封号只是一种做给外人看的荣耀罢了,王家的势力,到底已经随着王怡洵与陆弘宪的死去而走下坡路了。 陆重夕跟着宫里人的节奏生活着,在轮番的白喜事下,流泪已经不是什么感情的宣泄,只要需要哭,泪水便能如断线珠子般落下。 如此这般几天,好不容易才等到丧事过去,已经哭红了眼的极乐宫人又要马上擦干眼泪喜笑颜开地迎来另一件喜事。 洛文珺怀孕了。 肚子十几年没动静的她,怀上了孩子,且已经过了三个月了。 毕竟已经三十多岁了,又有王怡洵等人作为先例教训,她一直隐瞒着这个消息,直到胎象稳定了,才公之于众。 皇宫经历了太多悲伤,正是极需要好消息的时候,皇帝闻言,简直欣喜若狂。一连串丰厚的赏赐后,又一个巨大的喜讯传来。 洛文珺,出身平凡的洛文珺,竟被皇帝册封为,贵妃! 这是大周建国后第一位非士族的女子登上这个位置,在钱公公宣读圣旨的一瞬间,整个迎仙宫的宫人,甚至陆重夕,都难以置信。 只有洛文珺优雅地接过圣旨,端端正正叩首谢恩。 而洛氏一族封侯封爵,升官赐赏,自不在话下。 朝中自有世家大族反对,然在太后授意下,郑家首先支持洛文珺,谢家亦是不在话下,王氏一族因为洛文珺写奏章为王怡洵争取过高规格的丧葬,此刻也都保持了缄默。这三家不反对,其他那些只有虚名的士族,闹腾闹腾也就没声响了,还被新兴的一批庶族官员好一通嘲讽。 无比盛大隆重的册封礼后,整个极乐宫门口顿时车水马龙,往来妃嫔无数。无论是艳羡妒忌还是真心欢喜,洛文珺都成了紫寰城,甚至大周的一个传奇。 而这泼天的荣耀,竟是盖过了另一名妃子的风头。 她便是谢柔云,洛文珺被封贵妃这日,她亦被擢升为皇贵妃,两人的册封礼在同一天举行。 只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个风华无限又幸运无比的洛贵妃吸引,谢皇贵妃的高贵端雅,似乎是一种理所当然。 “洛娘娘上了妆,倒还真是姿容出众,难怪父皇喜欢。”册封礼结束后谢柔云和陆瑗修一道回到迎仙宫,陆瑗修脑中回想着洛文珺光艳无匹的样子,说出的话便有些酸了。 谢柔云却是没想太多,道:“她本来底子就极好,我说这些日子怎么看她皮肤变差了这么多,原是有了孩子。不过每个人妊娠反应不同,当初舒容华有孕时,肌肤反而更白润了。” 这么一说,她又想到舒容华寄养在迎仙宫的皇子陆弘一,今日忙活了一天也没顾得上,现下闲下来了,赶紧让人佩兰抱过来逗逗。 陆瑗修看着谢柔云面对小皇子时那满是柔和母爱的眼神,觉得一阵嘲讽,忍不住开口问道:“母妃当年也是这么对我与弘熙的么?” “你们两个那会儿正是战乱时期呢,哪有如今这么好的环境。”谢柔云没多想,随口答道,“记得你出生那会儿,母妃自己没有奶,早先定下的奶娘又死在乱军里,你饿得直哭,母妃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还好当时一农妇路过,好心给牵了只羊来……” 她想起过去的事,又看看如今的富贵生活,颇为感慨,絮絮地说着,全然没注意到陆瑗修愈发阴霾的神情。 “我饿得直哭,母妃居然不知道怎么办。”陆瑗修笑道,心内却对自己喝过农家羊奶之事倍觉恶心。 “母妃那时也是年轻,你又是第一个孩子,难免有些手足无措。”谢柔云歉意地笑了笑,又俯下身逗起了弘一。她一直很喜欢郑令澜,对她的儿子也视如己出,平日只要在迎仙宫,大半时间倒都在弘一身上。 陆瑗修看着,心里头很不是滋味,转身便离开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2章 戏里戏外 约摸是合宫都往极乐宫那边跑了,太后的寿康宫这几日倒安静了许多。 陆瑗修扶着明烟的手过来时,平川公主正送几位客人出来,其中两位衣饰贵重者一见陆瑗修,竟吓得一哆嗦,缓过来才赶紧问好。 这两位衣饰便是郑令澜的父亲郑启砚与母亲慕容氏,二人与陆瑗修也都是有过交情的,因而陆瑗修笑着回过礼,才道:“郑大人与夫人入宫怎么也不告知瑗修一下,迎仙宫也好设宴招待。郑娘娘平素与迎仙宫可投缘了呢。” 郑启砚一张端正英俊的脸笑得比哭还难看:“岂敢麻烦卫国公主与皇贵妃娘娘。” 陆瑜德站在一边,有些似笑非笑,待客人们都出去了,方对陆瑗修道:“卫国公主人缘真好,连常年在外的郑大人都如此熟络。” 陆瑗修颇见不得陆瑜德那副和孝和皇后类似的神态,然也是温和笑道:“在外不熟,回到长京,可不就熟了么。” “你说得极是。”陆瑜德看了眼站在四周的宫人们,露出了姐妹间才有的亲和微笑,挽着陆瑗修的手便进了暖阁。 天气冷了,太后也有些懒洋洋的,歪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水烟。 因着方才见客人,她的衣饰很是端庄华贵,然整个人歪在一堆锦绣上的样子,却又颇有几分风情,陆瑗修一进门,便见到她微眯的眸中一道丝一般的光,倒比些未经世事的宫妃们来得更妩媚些。 “太后吉祥。”陆瑗修道,心内却闪过几缕鄙夷。 太后点点头,示意她不必多礼,又赐座赐茶。 陆瑗修也不客气,抿了口茶后,便道:“王氏终于去了。” 太后点点头:“辛苦你了。” 陆瑗修笑了笑:“可是母妃,还只是皇贵妃。” 陆瑜德闻言,眉头不动声色地一皱。 太后慢慢地坐正身子,抽了口烟,幽幽叹了口气道:“皇后,才刚去了呢。” 言下之意,如今正是国丧期间,若马上封后,未免有些不妥。 陆瑗修气得笑了起来:“皇后?太后说的是王氏吗,她也配叫皇后?” “她是皇后,父皇的第二任皇后,孝穆皇后。”陆瑜德声音清冷,听不出任何感情。 “罢,你们爱说什么便是什么,反正死后哀荣,不过虚名而已。”陆瑗修道,“只是莫忘了我们间的约定,母妃,是一定要成为皇后的。我可以等,但,你们不能食言。” “哀家何曾食言过。” 陆瑗修看了眼吸着烟满脸迷醉的太后:“我只是担心有些事,会脱离我们的控制。” “你怎会这样想,倒不像是哀家认识的那个卫国公主了。”太后笑了笑。 陆瑗修咬咬牙,想了想,方抬起头道:“极乐宫那位,怎会有孕了?还封了贵妃,这样出身的女子,竟然坐到了贵妃的位置上。” 太后愣了下,放下了水烟:“她一直有宠,怀了孩子也不是不可能。且贵妃又如何呢,柔云还是高她一等。” “可我一直有看她的脉案,明明是虚透了的身子,居然可以怀上孩子!” “她一直很注意调理,刚出冷宫那会儿寿康宫就有帮着付一些药材费用。现在皇上赏赐多了,我听闻贵妃对一些滋补保养的东西是很舍得下重金的。”太后道,“加之她年龄也不是太大,有这个心,想怀上总还是可以的。你看孝穆皇后当初虚成什么样了,还不是连怀几胎。” 陆瑗修抿着嘴,恨恨地垂下眼,不言语。 陆瑜德看着心内好笑,便道:“后宫妃嫔有孕本也不是什么奇事,加上极乐宫又与你们迎仙宫交好,洛娘娘有了孩子,又何妨呢。” 陆瑗修扬声道:“你懂什么?一个陆重夕已经够了,这个洛娘娘若再生个儿子下来,指不准还要闹出什么事。” 她这样对嫡公主说话,其实是极其无礼的。但陆瑜德并不介意,反是温柔一笑:“这孩子是男是女都还未知呢,你何必如此。按我的话讲,十个宁国公主都不是你卫国公主的对手,何况一毛头小孩呢。谢家如今声望日隆,你该做的,不过是等着天命落到谢娘娘身上才是。” 太后道:“瑜德说的是,你未免顾虑太多。以你母妃的为人处世,好好儿别闹腾,后位自然就是她的了。” “我就担心,洛娘娘会生个皇子。”陆瑗修道,“这宫中的婴啼声,未免太多了些。” 太后眉心一动,马上道:“你放心,即便生的是皇子,贵妃也威胁不了你母妃的地位。” 陆瑗修惊喜地眨了眨眼,太后这样主动,倒让她有些受宠若惊,然而她面上还是淡淡的样子:“有太后这句话,瑗修便放心了。” “你替哀家与瑜德办了这么多事,哀家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你母妃离后位一步之遥,你只需安安稳稳当好你的卫国公主便好,节外生枝之事莫做,毕竟王氏前车之鉴在前。” 陆瑗修的怒意早被太后那几句板上钉钉的话压下去了,赶紧起身道:“瑗修清楚,多谢太后教诲。” 太后又聊了些近几日的天气饮食方面的事,让陆瑗修带话给谢柔云让她注意些身子别太操劳什么的,最后还将前些日子皇帝送来的人参阿胶之类的补品装了满满五大盒,让陆瑗修带回迎仙宫。 就这样好不容易陆瑗修的怒气总算散得差不多了,加之天色不早,太后和陆瑗修便亲自送了她出去。 等卫国公主浩浩荡荡的仪仗队离开寿康宫后,太后又拾起水烟,狠狠吸了几口,方重重扣下了,冷冷道:“哀家这么多年,倒是真没见过卫国公主这样能摆谱的。” 陆瑜德忙过去给太后松松肩,一边按摩一边温言软语道:“她心急,洛娘娘有宠又有孩子,怕是让她觉得受到威胁了。” “其实哀家早就有疑惑了,这洛文珺一开始就被说成身子掏空了,这些日子以来各种名贵药材也没少用,只是脉案看起来,并没有太多起色。”太后微微一笑,“可你瞧她那样子,哪里真有什么虚透的样子,哀家琢磨着,这贵妃,怕是出冷宫时就有了防人之心。” 陆瑜德抿嘴一笑:“防着又如何,奶奶早就看出来了。” “在冷宫待了十年,她没一点自己的心思是不可能的。”太后道。 “那奶奶要如何处理?” “如何处理?她不过是为了自保,怀的孩子,难道不是皇家子嗣么。”太后面色微敛,“这个卫国公主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什么叫宫中婴啼声太多,这降生的皇子皇女,难道不是她的兄弟姐妹么!王氏威胁到郑家,那些孩子没了也就没了,但她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些,皇室,也是要开枝散叶的,哪能就让她那一派独大。” 陆瑜德垂下长长的睫毛:“可怜弘哲和瑢婉,他们还这么小。” 太后闻言,想起那两个粉雕玉彻的龙凤胎,亦是悲从中来,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眶也红了:“好在令澜孩子还健康,贵妃这胎哀家也要保着。我们皇上该多几个孩子了,弘熙,可不是为君的料。” “我只是奇怪,郑娘娘怎么就和迎仙宫关系那么好,连亲生的孩子都送给那边抚养。”陆瑜德道。 “这事哀家倒是觉得令澜做得聪明,她哪里是不知道,只是到底知道多少,哀家也不甚清楚。”太后颦眉道,“她也是心思多的人,将孩子给迎仙宫抚养,恰恰是让卫国公主没法子下手。出了事,可就都是柔云的责任了。柔云是好人,只是生了个不是人的女儿。” “奶奶。”陆瑜德轻唤了声,“我们如今也需要她。” 太后目光森森:“是,不然,岂会留她到现在。” 忽而又想到了什么,对陆瑜德道:“郭家长子好像得了个儿子,你去备份礼,哀家要去道贺下。” 陆瑜德眸光一暗,却还是道:“晓得了。” 陆昭衍是在恭贺的人群终于消停掉一些时才来极乐宫的。 这些日子没有战事,皇帝也不让他在朝中领什么实权,便成天和一群皇亲贵胄们游猎,不过看起来气色倒不如从前了。 暖阁内燃着安神的熏香,洛文珺坐在一堆锦绣中,如被祥云包裹着一般。她玩笑地看着陆昭衍:“长京虽美姬如云,你也该注意些身体。” 陆昭衍被说得一下子红了脸:“洛娘娘把昭衍想成什么了。” 陆重夕在一旁听了,也愣了下,随即便羞涩一笑。 洛文珺虽有了孩子,但身形还是瘦削,加上冬日衣服厚,倒看不出半分孕态。她倚在榻上闲闲地吃着燕窝,道:“什么想成什么。你是长京数一数二的贵公子,就不想想自己的婚姻大事?” 陆昭衍刚想开口推脱,被洛文珺一抬手止住了:“本宫也不是说要抱什么孙子,只是觉得,你为自己想想,也该寻个合适的女子。” “娘娘这话何意?” 洛文珺道:“这几日,我去迎仙宫闲聊时,谢姐姐也开始着手给弘熙找王妃了。正把长京世家大族未出阁的女子一名一名地在排查呢。” 她一说谢柔云,陆重夕心里就“咯噔”一声,她自上次去谢家将一切与谢子绍说明白后,两人便又有私下的会面,其实何止是弘熙要选妃,谢家也忙着给谢子绍寻一个合适的女子。谢子绍是坚持不娶,然家族里给的压力非常大,重夕见他一次比一次憔悴,也是心疼不已。想到这一切皆是谢柔云造成,禁不住恨得握紧了拳头。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3章 戏里戏外 约摸是合宫都往极乐宫那边跑了,太后的寿康宫这几日倒安静了许多。 陆瑗修扶着明烟的手过来时,平川公主正送几位客人出来,其中两位衣饰贵重者一见陆瑗修,竟吓得一哆嗦,缓过来才赶紧问好。 这两位衣饰便是郑令澜的父亲郑启砚与母亲慕容氏,二人与陆瑗修也都是有过交情的,因而陆瑗修笑着回过礼,才道:“郑大人与夫人入宫怎么也不告知瑗修一下,迎仙宫也好设宴招待。郑娘娘平素与迎仙宫可投缘了呢。” 郑启砚一张端正英俊的脸笑得比哭还难看:“岂敢麻烦卫国公主与皇贵妃娘娘。” 陆瑜德站在一边,有些似笑非笑,待客人们都出去了,方对陆瑗修道:“卫国公主人缘真好,连常年在外的郑大人都如此熟络。” 陆瑗修颇见不得陆瑜德那副和孝和皇后类似的神态,然也是温和笑道:“在外不熟,回到长京,可不就熟了么。” “你说得极是。”陆瑜德看了眼站在四周的宫人们,露出了姐妹间才有的亲和微笑,挽着陆瑗修的手便进了暖阁。 天气冷了,太后也有些懒洋洋的,歪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水烟。 因着方才见客人,她的衣饰很是端庄华贵,然整个人歪在一堆锦绣上的样子,却又颇有几分风情,陆瑗修一进门,便见到她微眯的眸中一道丝一般的光,倒比些未经世事的宫妃们来得更妩媚些。 “太后吉祥。”陆瑗修道,心内却闪过几缕鄙夷。 太后点点头,示意她不必多礼,又赐座赐茶。 陆瑗修也不客气,抿了口茶后,便道:“王氏终于去了。” 太后点点头:“辛苦你了。” 陆瑗修笑了笑:“可是母妃,还只是皇贵妃。” 陆瑜德闻言,眉头不动声色地一皱。 太后慢慢地坐正身子,抽了口烟,幽幽叹了口气道:“皇后,才刚去了呢。” 言下之意,如今正是国丧期间,若马上封后,未免有些不妥。 陆瑗修气得笑了起来:“皇后?太后说的是王氏吗,她也配叫皇后?” “她是皇后,父皇的第二任皇后,孝穆皇后。”陆瑜德声音清冷,听不出任何感情。 “罢,你们爱说什么便是什么,反正死后哀荣,不过虚名而已。”陆瑗修道,“只是莫忘了我们间的约定,母妃,是一定要成为皇后的。我可以等,但,你们不能食言。” “哀家何曾食言过。” 陆瑗修看了眼吸着烟满脸迷醉的太后:“我只是担心有些事,会脱离我们的控制。” “你怎会这样想,倒不像是哀家认识的那个卫国公主了。”太后笑了笑。 陆瑗修咬咬牙,想了想,方抬起头道:“极乐宫那位,怎会有孕了?还封了贵妃,这样出身的女子,竟然坐到了贵妃的位置上。” 太后愣了下,放下了水烟:“她一直有宠,怀了孩子也不是不可能。且贵妃又如何呢,柔云还是高她一等。” “可我一直有看她的脉案,明明是虚透了的身子,居然可以怀上孩子!” “她一直很注意调理,刚出冷宫那会儿寿康宫就有帮着付一些药材费用。现在皇上赏赐多了,我听闻贵妃对一些滋补保养的东西是很舍得下重金的。”太后道,“加之她年龄也不是太大,有这个心,想怀上总还是可以的。你看孝穆皇后当初虚成什么样了,还不是连怀几胎。” 陆瑗修抿着嘴,恨恨地垂下眼,不言语。 陆瑜德看着心内好笑,便道:“后宫妃嫔有孕本也不是什么奇事,加上极乐宫又与你们迎仙宫交好,洛娘娘有了孩子,又何妨呢。” 陆瑗修扬声道:“你懂什么?一个陆重夕已经够了,这个洛娘娘若再生个儿子下来,指不准还要闹出什么事。” 她这样对嫡公主说话,其实是极其无礼的。但陆瑜德并不介意,反是温柔一笑:“这孩子是男是女都还未知呢,你何必如此。按我的话讲,十个宁国公主都不是你卫国公主的对手,何况一毛头小孩呢。谢家如今声望日隆,你该做的,不过是等着天命落到谢娘娘身上才是。” 太后道:“瑜德说的是,你未免顾虑太多。以你母妃的为人处世,好好儿别闹腾,后位自然就是她的了。” “我就担心,洛娘娘会生个皇子。”陆瑗修道,“这宫中的婴啼声,未免太多了些。” 太后眉心一动,马上道:“你放心,即便生的是皇子,贵妃也威胁不了你母妃的地位。” 陆瑗修惊喜地眨了眨眼,太后这样主动,倒让她有些受宠若惊,然而她面上还是淡淡的样子:“有太后这句话,瑗修便放心了。” “你替哀家与瑜德办了这么多事,哀家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你母妃离后位一步之遥,你只需安安稳稳当好你的卫国公主便好,节外生枝之事莫做,毕竟王氏前车之鉴在前。” 陆瑗修的怒意早被太后那几句板上钉钉的话压下去了,赶紧起身道:“瑗修清楚,多谢太后教诲。” 太后又聊了些近几日的天气饮食方面的事,让陆瑗修带话给谢柔云让她注意些身子别太操劳什么的,最后还将前些日子皇帝送来的人参阿胶之类的补品装了满满五大盒,让陆瑗修带回迎仙宫。 就这样好不容易陆瑗修的怒气总算散得差不多了,加之天色不早,太后和陆瑗修便亲自送了她出去。 等卫国公主浩浩荡荡的仪仗队离开寿康宫后,太后又拾起水烟,狠狠吸了几口,方重重扣下了,冷冷道:“哀家这么多年,倒是真没见过卫国公主这样能摆谱的。” 陆瑜德忙过去给太后松松肩,一边按摩一边温言软语道:“她心急,洛娘娘有宠又有孩子,怕是让她觉得受到威胁了。” “其实哀家早就有疑惑了,这洛文珺一开始就被说成身子掏空了,这些日子以来各种名贵药材也没少用,只是脉案看起来,并没有太多起色。”太后微微一笑,“可你瞧她那样子,哪里真有什么虚透的样子,哀家琢磨着,这贵妃,怕是出冷宫时就有了防人之心。” 陆瑜德抿嘴一笑:“防着又如何,奶奶早就看出来了。” “在冷宫待了十年,她没一点自己的心思是不可能的。”太后道。 “那奶奶要如何处理?” “如何处理?她不过是为了自保,怀的孩子,难道不是皇家子嗣么。”太后面色微敛,“这个卫国公主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什么叫宫中婴啼声太多,这降生的皇子皇女,难道不是她的兄弟姐妹么!王氏威胁到郑家,那些孩子没了也就没了,但她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些,皇室,也是要开枝散叶的,哪能就让她那一派独大。” 陆瑜德垂下长长的睫毛:“可怜弘哲和瑢婉,他们还这么小。” 太后闻言,想起那两个粉雕玉彻的龙凤胎,亦是悲从中来,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眶也红了:“好在令澜孩子还健康,贵妃这胎哀家也要保着。我们皇上该多几个孩子了,弘熙,可不是为君的料。” “我只是奇怪,郑娘娘怎么就和迎仙宫关系那么好,连亲生的孩子都送给那边抚养。”陆瑜德道。 “这事哀家倒是觉得令澜做得聪明,她哪里是不知道,只是到底知道多少,哀家也不甚清楚。”太后颦眉道,“她也是心思多的人,将孩子给迎仙宫抚养,恰恰是让卫国公主没法子下手。出了事,可就都是柔云的责任了。柔云是好人,只是生了个不是人的女儿。” “奶奶。”陆瑜德轻唤了声,“我们如今也需要她。” 太后目光森森:“是,不然,岂会留她到现在。” 忽而又想到了什么,对陆瑜德道:“郭家长子好像得了个儿子,你去备份礼,哀家要去道贺下。” 陆瑜德眸光一暗,却还是道:“晓得了。” 陆昭衍是在恭贺的人群终于消停掉一些时才来极乐宫的。 这些日子没有战事,皇帝也不让他在朝中领什么实权,便成天和一群皇亲贵胄们游猎,不过看起来气色倒不如从前了。 暖阁内燃着安神的熏香,洛文珺坐在一堆锦绣中,如被祥云包裹着一般。她玩笑地看着陆昭衍:“长京虽美姬如云,你也该注意些身体。” 陆昭衍被说得一下子红了脸:“洛娘娘把昭衍想成什么了。” 陆重夕在一旁听了,也愣了下,随即便羞涩一笑。 洛文珺虽有了孩子,但身形还是瘦削,加上冬日衣服厚,倒看不出半分孕态。她倚在榻上闲闲地吃着燕窝,道:“什么想成什么。你是长京数一数二的贵公子,就不想想自己的婚姻大事?” 陆昭衍刚想开口推脱,被洛文珺一抬手止住了:“本宫也不是说要抱什么孙子,只是觉得,你为自己想想,也该寻个合适的女子。” “娘娘这话何意?” 洛文珺道:“这几日,我去迎仙宫闲聊时,谢姐姐也开始着手给弘熙找王妃了。正把长京世家大族未出阁的女子一名一名地在排查呢。” 她一说谢柔云,陆重夕心里就“咯噔”一声,她自上次去谢家将一切与谢子绍说明白后,两人便又有私下的会面,其实何止是弘熙要选妃,谢家也忙着给谢子绍寻一个合适的女子。谢子绍是坚持不娶,然家族里给的压力非常大,重夕见他一次比一次憔悴,也是心疼不已。想到这一切皆是谢柔云造成,禁不住恨得握紧了拳头。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4章 皇室女 “是啊,不知不觉,弘熙也到了该成家的时候了。”陆昭衍笑道,深黑色的眼眸里有温柔的光一漾一漾的,“时间过得真快,记忆里,他还是个小孩子呢。” “他生得孩子气点,谢姐姐看他,也跟看小孩子一样,还是卫国公主提醒了,才想着该成亲了。”洛文珺道。 重夕忍不住道:“瑗修姐姐真是,她自己都还没出嫁呢,倒先关心起弟弟来了。” “卫国公主心气高,没有看得上的儿郎。谢姐姐和皇上又一贯宠她,亦有些舍不得她出嫁。”洛文珺道,“然卫国公主的一个观点,本宫觉得很对。” “是何观点?”陆昭衍问道。 “她说弘宪可以被皇上处置得这么干脆,其中有一方面,便是他在朝中除了王家一派,没有人再为他说话。偏巧王家前些日子刚元气大伤,自然半句话也不敢多言。若弘宪娶了一个身家背景能在朝中让皇上有所忌惮的女子,可能下场也不会这样凄凉。”洛文珺道,她望了望窗外,因为临近过年,宫人们已经在布置灯笼彩带等东西了,阳春白雪下,那些红艳艳的颜色显得格外耀眼,“至少,他也是可以留下一子半女的。” 她这话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让陆重夕和陆昭衍都静默了下。 是的,陆弘宪有王家作为背景犹然不足,那陆昭衍,就是什么都没有了。他不再姓杨,却又不是陆家亲生的孩子,这满朝文武虽也尊他一句皇长子,可心里到底有几分看得起,又有谁人说得清。 “本宫想,长京喜欢你的女子,该有不少才是。”洛文珺看了看陆昭衍的面色,笑了笑,“这其中,你便真的没有一个喜欢的?” 她这样问,陆重夕也忍不住抬眼去看陆昭衍。见陆昭衍那张俊逸非凡的脸依旧带着浅浅的笑,心中竟突然闪过丝怪异的感觉,像一根柔和却坚韧的丝线般,悄无声息地在心底划了一下。 “多谢洛娘娘关心。”陆昭衍道,“只是昭衍,并不希望因为利益关系而让一个女子在我身边困一辈子。红颜韶华,不该错付在不对的人身上。” “付在你身上,算不得错。”洛文珺眸光如刃,透着冷凉的明冽,不过唇角的笑还是温温柔柔的,“不过你既没这心,本宫自然也不会勉强。无非是这些日子见多了生离死别,想着能多看到些世间和美之事罢了,既然你没有这份心,那么弘熙的事,作为长兄,也该关心一下。” 陆重夕和陆昭衍同时抬起了脸,却只看到洛文珺垂下眼眸,捂着嘴无声无息地笑了。 “洛娘娘……”陆昭衍张了张口,颇有些艰难地说了声,“何必如此。” 洛文珺还是笑:“你是大周的英杰,怎么儿女情长这些事,总也想不开。” 此刻绘月过来道是海太医来了,在瑶光殿候着,问要不要引他到暖阁来。 洛文珺便起身道:“不必了,还是本宫去瑶光殿吧,坐了大半天,也该走几步了。重夕,送送你昭衍哥哥。” 陆昭衍与陆重夕走在极乐宫长长的汉白玉小道上,极乐宫至美之地,此刻艳日照白雪,更是添了几分不似人间的瑰丽色泽。 陆昭衍的眼眶下泛着浅浅的青色,这会儿在室外,要比在暖阁内看着更明显些。他虽与往常一样一直笑着,到底是掩不掉那满目的红血丝。 陆重夕见了,便道:“如今怀明太子已经入土为安,哥哥也该休息下了。” 陆弘宪落难身亡,母妃一族又失势,皇帝虽追封他为怀明太子,然而身后事,合宫竟没有一个人上心的。尸体就放在一口小薄棺内,陆昭衍找到时候,尸身都已经开始腐烂了。 那大约是素来与人为善的陆昭衍第一次发那么大的火,相关人员皆被他狠狠处置。而后请了一名胡医帮忙处理遗体,将陆弘宪的遗容重新整理。又因宫里人给陆弘宪准备下葬的服饰太过粗劣,他又重金请人重新打造。 陆弘宪生前便是极注重仪容仪表之人,陆昭衍不能挽救他的性命,便也只能尽量让他在入土时,能像生前一样英俊。 出殡那日,在其他人都对这所谓的怀明太子避之不及时,靖章王亲自扶灵,送这名曾经与自己一道南征北战的兄弟入了陵寝。 “我对不起弘宪,当初叛乱平定时,我曾答应过他,要护他和他母妃周全。”陆昭衍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可是最后,我看到他尸体时,他眼睛,都是睁着的。” 重夕一阵惊悚:“死不瞑目。” 陆昭衍点点头:“他真的是很好的人。这么多年,其他人对我不过虚与委蛇罢了,但他,是真将我当成兄长的。多少贵胄子弟进军队不过是混个军衔,他当初作为父皇最宠爱的皇子,却是真的身先士卒,与士兵同甘共苦。” 陆重夕默默地听着,陆昭衍的声音微微在颤抖。他素来感情不外露,如今虽只是像在随意说一些往事,可重夕看得出,他真的是在承受着一种巨大的内疚与哀伤。 陆弘宪,陆弘宪,犹然记得初回宫时看他凯旋归来的场景,那般风光无限,那般意气风发,仿佛天地间的华彩都只为他一人而生一样。当时真不知有多少人,将他看成陆文湛的接班人,大周未来的君主。 君主…… 突然间有什么细微的东西在心底快速闪过。 有风吹过,积满落雪的花树一阵摇晃,树枝上洁白的雪便簌簌落下,落到脚边时,传来微微的冷凉感。 方才还在为皇兄之死难过的陆重夕突然一个冷颤,只觉得脑中一片诡异的清明。 她看着陆昭衍,轻声问道:“如果弘宪哥哥活着,将来,他会不会登基?” 陆昭衍不意她会如此说,愣了下,却也是道:“应该会,毕竟父皇的儿子里,他是最适合当一名君主的。你看父皇如今,也在为将来的接班人发愁呢。” 果然,没有人会认为弘熙适合成为皇帝,弘哲天资过人,却惨遭杀害,弘一虎头虎脑很是可爱,却不过是个襁褓里的婴儿罢了,过去也曾有几名或聪颖或勇武的皇子,然在重夕回宫前也夭亡了。皇帝年龄不小了,这段时间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两鬓斑白了许多,他这人,身体强健时本能地回避继承人之事,终于感觉到了岁月的不留情,膝下剩下的儿子,却都不尽如人意。 然而如人意,也只是如人的意,如天下的意吧。 重夕扬眉看着陆昭衍:“那哥哥觉得,那如果弘宪哥哥真的登基了,他还会像当皇子时候那样对待身边的人,对待我们吗?” 陆昭衍眸光一闪:“你怎么问这个。” “弘宪哥哥是父皇的儿子。”陆重夕道。 陆昭衍想维持着自己一贯的笑容,唇角却止不住地下坠。 先皇皇子众多,资质出众文武双全者亦不在少数,陆文湛能登基,与他平日为人热切诚恳,广结善缘不无关系,一众堪称英杰的兄弟们都乐意听从他的指挥调度。然待政局平定后,当年大力拥戴他的兄弟们,却是皇帝第一个下手的对象。只几年时间,尽屠尽先帝众皇子,连一些有权势的公主也没能逃过一劫。 因而后来陆文湛不断有皇子皇女夭折,便被人诟病为当年太过心狠手辣以致遭了报应。 陆重夕此刻提这些,陆昭衍岂能不知其意。 这个在宫外十年的公主,平日里即便再良善温柔清雅宁和,这身体里流淌着的,到底还是陆氏皇族的血液。她竟可以比自己先一步看清一些迷雾后的事情。 “弘宪哥哥死了,我也很难过。可是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不是吗?”陆重夕依然轻声细语道,“在这宫里,总是在事发时才想法子去自保,是走不长久的。” 她的声音清清甜甜的,尾音落下时,眼角却闪过丝刀刃般的光。 陆昭衍看了眼后面远远跟着的宫人,并没有做出太诧异的神情,只是以温和的口气问道:“妹妹这,可是为哥哥着想呢。” “为你,也为我。”陆重夕道。 两人相视一眼,自是心照不宣。 方才提到陆文湛,便能想到如今太子人选。陆文湛虽不想考虑弘熙,然而谢家如今声望日隆,谢皇贵妃更是后宫中地位最高的女子,若再做些工作,谢氏封后,那弘熙成为太子,也是指日可待之事。 而谢氏虽面上依旧与极乐宫交好,然她背后所做之事,重夕真的是毛骨悚然。现下母妃有孕,也无太多精力应付事情,自己若不思虑久远些,真是怕日后落得和陆弘宪一样的下场。 而陆昭衍,当年帮助极乐宫便是看出了洛文珺的潜力,有意示好,为的是让她上位,将来政局动荡时,自己能有个后盾。迎仙宫若要对极乐宫动手,作为帮助过极乐宫无数次的洛文珺养子,他也别指望什么太平日子。只不过当年的洛文珺努力争宠不过只为了能换得后半生的平静与女儿的幸福,什么中宫之位,在她心里一直是属于谢柔云的,她也甘愿为帮助自己良多的谢柔云鞍前马后,所以很多想法,自己有,却也不能明着说出来。 自然了,如今,已不是当初了。 “妹妹与刚回宫时比,真是长大了不少。”陆昭衍道。 陆重夕明眸映着雪光:“活在紫寰城内,若无远虑,必有近忧。重夕一直都没有害人之心,可总有那么些人,无论怎样忍让规避,都不打算放过我。我陆重夕,又岂能容忍她们一次又一次夺去我所珍惜之人事。”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5章 赴宴 她这般又温柔又果决的神情,陆昭衍一瞬间想到的,竟是自己生母在杨慎临死前的模样。 他自然不会表露半分,只接下话道:“那妹妹认为该如何做才是?” 陆重夕靠近陆昭衍,轻声道:“让我母妃成为皇后。” 陆昭衍这次是真正地笑了:“这话,很对。” “我没有和母妃提过,她一直不希望我太多地卷进争名夺利里。”陆重夕道,“可除了这条路,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选择。一直以来,只想过父母双全,共享天伦的日子罢了,可这样简单的念想,要实现竟如此困难。” “生在天潢贵胄的家庭,享受得起富贵,便要受得起风雨。”陆昭衍道,“争夺后位,与平日后宫里的纷争不同,还需洛娘娘自己有这份心才是。今日迟了,回头我要与洛娘娘好好谈谈才是。” 这么说着,陆昭衍出了极乐宫,陆重夕也没多送,像往日一样回去了。 这么过了几日,新年气氛愈发浓烈,陆昭衍在一个晴朗的下午提着礼品过来拜年,洛文珺很是高兴,还吩咐宫人备宴招待。 不料两人在暖阁内聊了一会儿,突然起了激烈的冲突。 紫砚玉墨只听得里面“砰”一声响,而后便见陆昭衍神色铁青地出来,径直离去了。 两人赶紧进屋,见地上一摔碎的茶盏,洛文珺裙裾上溅了些茶水,但神色很平静。见两人进来,便吩咐她们叫人将这里收拾了,再给自己换套身衣服,晚点去给皇上送些吃食。 陆昭衍是极少失态之人,这么一离开,便数日都在靖章王府不进宫了。 陆重夕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去问洛文珺,洛文珺却也对她避而不见,除了去见皇帝外,便是成日将自己关在房内练琴。让玉墨在外头守着,闲杂人等一律不见。连续数日,陆重夕竟连自己母妃的面都没见着。 然父皇对自己却是愈发宠爱了,不仅常召自己去一道用膳,一些珍玩赏赐起来也丝毫不手软,甚至比赏给陆瑗修的还要珍贵罕见。 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新年将近,宫中大小宴会不断,有些宴饮可以避开,到除夕这日太后在寿康宫设下的家宴,却是皇族里人人都不能缺席的。 所以到了除夕这日,洛文珺也是一早就吩咐人给自己梳洗打扮。 她肚子已经微微显出来了,孕态十足,只是皮肤却很不好,需要层层浓妆覆盖,才能维持住一个宠妃该有的娇媚姿容。 陆重夕与母妃坐在一起,由着紅笺给自己盘发。这么连着好几日母女间互不交流,此刻开口,重夕心内倒是生了几分怯意。 她思考良久,方问道:“母妃那日是出了什么事,昭衍哥哥缘何这样大的火气?” 洛文珺额间花钿一闪一闪的:“他这几日没来找你?” “没有。” 洛文珺笑了笑:“他这个人,平日里看着喜行不见于色,倒真没想到也是个性情中人。” “昭衍哥哥是重情重义之人,只是在皇宫中,他身份又敏感,有些感情便不会表露出来。”陆重夕道。 洛文珺细细地看着重夕在宫女伺候下梳妆打扮,过了今夜,就又要长一岁了。 她比刚入宫时高了不少,五官也长开了,清丽丽的脸上已经渐渐有了几分瑰丽的风韵,华服珠玉一加身,竟也能生出几许夺天人之造化的气场。 “重夕。”洛文珺突然有些动情,“来,今日让母妃为你梳妆。” “哎?”陆重夕疑惑地眨了眨眼,洛文珺已经不由分说地从紅笺手中拿过梳子,替她盘起了头发。 重夕的头发又长又密又黑,散发着淡淡的玫瑰油的香味。洛文珺心思浮动,一不小心弄疼了重夕。 重夕轻声“哎呀”了一声,紅笺在一旁忙道:“让奴婢来吧。” 洛文珺道:“还是本宫来吧。” 她又对重夕道:“母妃很久没为你梳头了,手生了些。如果弄痛了,你便忍着些。” 她眼中水光盈盈的,陆重夕在镜中见着,心内竟生了几分恐惧,可她又不知道最近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洛文珺静下心来,玉手上下飞舞,很快一个复杂华美的高髻便盘好了。 陆重夕除了出席册封礼等重要又严肃的场合会按礼制梳这种特别复杂的高髻外,平日里发髻都还比较简单。她不料洛文珺会给自己梳这样一个发髻,整个人好像一下子就成熟了,不禁微微讶异道:“母妃,我这样好看吗?” “好看呀。”洛文珺笑道,“你看得到别人的美,却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看么?” 额间也选择不用金箔花钿,描牡丹与自己重了,便细细绘了朵海棠,亦是美轮美奂。 又亲自为重夕上胭脂唇红,配首饰时亦竭尽华丽之能事,衣服也重新换了,让紅笺取了一袭瑰丽如虹霓的长裙穿上,外罩一件霜还城特贡的锦袍,上面颗颗红色玛瑙被精心打磨成管状与水滴状缀在衣服上,颜色鲜红如血,昂贵至极。 陆重夕觉得这样一身衣服穿着,要比自己被册封成宁国公主时那套品服还要沉重。刚想对洛文珺言想换身轻便些的服饰,却在回首时,被铜镜中的自己惊了一下。 她多少知道自己平日里最吸引人的是那种清澈的气质,因而平素打扮也多突出那种干净清纯的感觉。可如今镜中那个女子,她周身的光芒竟将一旁洛文珺也盖了过去。 所谓的姱容修态,靡颜腻理,这样浓烈的美,她一直觉得不太可能属于自己,却不料不知不觉间,也能驾驭起这样令人近乎惊骇的容颜。 “公主好美!”紅笺忍不住惊呼道。 陆重夕痴痴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陌生,又觉得似曾相识,她伸手碰了下自己因为浓妆而有些僵硬的脸,突然发现,洛文珺竟是按照前些日子自己给她的指使来为自己梳妆的。 这是陆昭衍生母,萧梵镜的妆呀! 母妃用这样的妆容一举重获君主宠爱,而如今,化到了自己脸上。 也许是因为年轻,看上去更美了。 可也是因为年轻,总有那么些的不真实。 “这样,才是本宫的女儿。”洛文珺红唇扬起,一抹笑容泛着丝近乎惨烈的美,“大周最高贵最美丽的公主。” “那是瑗修姐姐。”陆重夕赶紧道。 “不,是你。”洛文珺的声调扬高了些,“她没有你美丽,你的地位,也将比她更加高贵。” 这话说得殿内众人都有些面面相觑,洛文珺却只自顾自站起来,对着镜中的自己又补了下胭脂,便道:“走吧,寿康宫如今该是有很多人在了。” 雪已经停了,二人有意不坐暖轿,让人备了步辇,一路欣赏雪景。 贵妃与国公主一道出行,仪仗队浩浩荡荡,一路上不断有宫人毕恭毕敬地行礼。极乐宫素来宽待下人,哪怕最低等的宫人,衣饰也都是规格内最精致的,因而这一路回首望去,真是如一道虹霓横过玉宇琼楼。 陆重夕端端正正坐的,有很多时候甚至觉得一切都像是在梦境中一般。 回宫才多久啊,怎会让人产生沧海桑田之感。似乎之前的十几年都如弹指一瞬,这两年时间,却将许多人的一辈子都过完了一般。 谁会想到小门小户出生的洛文珺竟能位列贵妃之位,谁又能想到那个寄养宫外一度连封号都没有的重夕公主,竟能成为本朝继陆瑗修之后第二名国公主。 风云际会,世道沉浮,陆重夕在一些低阶宫妃怯生生的眼眸中看到自己光艳耀眼,雍容端雅的模样,曾几何时,自己也是用这样的眼神悄悄打量着王怡洵,谢柔云等人。 风很冷,但是厚实紧密的貂氅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寒风,暖手炉一边传递温暖,一边散发着香料迷人的芬芳。 明明一切纷争才刚拉开序幕,假装与自己一道战线的谢柔云才刚被发现真面目,可此时此刻,重夕依然觉得光正慢慢渗透到自己生命里,将来的路,尽管崎岖,却也会越走越好。那荣耀至极的位置,自己是要伴着母妃一道走过去的。 远远看到寿康宫时,洛文珺便学皇帝那样,马上下了步辇,与重夕一道走过去。 来的人很多,问安声嬉笑声不断。 除夕夜太后设下的宫宴是紫寰城内最热闹的事情之一。一些藩国使节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回国,也会被邀参加宴会,其间往往也会有不少赏赐,展现大周□□上国的风度。 陆重夕扶着紅笺的手刚走了几步,便有爽朗的男声向自己和母妃问好。一看,竟是呼弥乾真。 他今日也算入乡随俗,完全是一副中原汉人的打扮,举手投足间也多了几分儒雅的感觉,只有那深邃的轮廓和爽朗的笑容,犹带着域外民族的风情。 陆重夕也是知晓崔婕妤之事的,可看着呼弥乾真又爽朗又透彻的眼睛,却又很难想象他会做出那等龌蹉之事,加之皇帝并没有怎么追究,出于礼尚往来,便也向他问好。 呼弥乾真今日看上去极高兴,便过来与陆重夕一道走着,不断与她谈着自己在大周的所见所闻。 洛文珺和这些年轻人大约没什么话题,随意客套几句,便扶着玉墨的手走在了前面。 陆重夕笑道:“才多久没见,你的汉文竟说得这样好了。” 呼弥乾真挺大大咧咧一个汉子,不料陆重夕这样随口一夸赞,竟让他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我一直敬仰大周的文化,终于踏上这片土地,这话语,自然是下了些头悬梁锥刺股的功夫。”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6章 盛世风流卷 他国王子如此景仰大周,陆重夕心内也生了几分骄傲,又与呼弥乾真说了些话,介绍了一些大周其他地方的风土人情。长京自然是英杰荟萃之地,然江南的富饶繁华却更胜一筹,呼弥乾真一个草原出生长大的汉子,哪见过那么精致的生活,听得直咂舌。 然而临到寿康宫大门时,他看着眼前这仙境般的玉宇琼楼,却露了几分惆怅:“此地虽好,到底不是故乡。往年的时候,再如何也是要和母后一道过的。” 他这个母后,便是大周嫁过去的华阳长公主了。几十年过去,昔日的小公主已经成为乌雅国的太后,手下聚集了一批将帅谋士,权倾朝野。原本国君身亡,她由皇后成为太后,便该早立新君传承国祚,然早年立的王太子已经战死沙场,呼弥乾真又素来不受宠,至今乌雅国竟连个君主都没有,权柄落在太后与长老团手中,两边斗争不断,底下已断断续续出现了几次流血冲突。 呼弥乾真和长老团政见一致,对大周一直持友好的态度,在草原上声望又高,因而陆文湛对他也很是笼络。 陆重夕本以为这样一个男人,与母后定然是矛盾重重,未料听他口气,竟是很思念华阳长公主的感觉。 血浓于水,便是如此吗?因而露出毫无破绽的笑容,道:“华阳长公主若知道王子有这份心,定然十分欣慰。” 呼弥乾真愣了下,从记事起,每个人都称呼自己的母后为王后或者太后,他竟差点忘了,母后身上流着的,可是纯正的大周皇族血液。自己只是离家一段时间,便如此怀念故乡,母后远嫁他国几十年,竟是除了政事外,从不主动提起这个富庶繁华的故国。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1)”他轻轻念道。 陆重夕不料这草原汉子还会吟诗,而且还很应景,便道:“听父皇言,王子明年初春便可以回去了。如今既已在大周了,便暂且入乡随俗,与我们共同欢度除夕吧。” 呼弥乾真却是摇摇头:“方才那诗,是我母后练字时常写的,过去不甚了解,这些日子苦学汉语,倒是能体会一二了。” 洛文珺在前头走着,听了这话,脚步迟疑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去。 宴会虽还没开始,寿康宫内已经很热闹了。人人盛装而来,口中说着吉祥话,一片和美景象。 皇帝后宫妃嫔众多,许多人除了一些必须出席的典礼仪式外,也就今晚能见到皇上,因而无一不精心装饰过,乍一眼看过去,真是金翠琳琅满目,脂粉香风扑面。连刘怀玉也戴了假发,精心化好妆,穿上颜色鲜妍的衣裳,与往常一样同几个交好的妃嫔轻声细语地交谈,看着也是一派喜乐。 谢柔云还没来,洛文珺与陆重夕一进来,众人便纷纷俯身行礼。 洛文珺客气地让众人赶紧起身,她举止优雅,笑容端庄而不失妩媚,几个年老宫人见了,私下便有些话讲,直道这贵妃看着简直是当年的杨夫人萧氏转世一般,难怪靖章王会对她这般亲昵。 “爱妃来了?” 入暖阁向太后请安时,陆文湛正好也在,见到洛文珺,自然是喜笑颜开。忙让她起身,道是有孕在身,便别在乎这些虚礼了。 太后是最重礼节之人,此刻也是笑吟吟地让洛文珺赶紧坐着。 陆重夕的个子比母妃要稍稍娇小些,跟在洛文珺后面低着头请安,这会儿洛文珺落座了,她也抬起了头。 洛文珺保持着端雅的笑容,不动声色地看着皇帝。 皇帝与太后相视一眼,双双竟都有些愕然。 陆重夕不知道母妃为何要将自己也化上这种妆,但洛文珺总归有自己的用意,于是面色如常地问安。 皇帝招招手,让她来到自己身边,又对洛文珺笑道:“这是你的主意吧?” 洛文珺垂眸浅笑,口若渥丹:“臣妾觉得重夕这样,也很好看。” “是好看。”陆文湛拉着陆重夕的手左看右看,不多时,眼眶竟有些湿润了。 太后忙将重夕拉到自己怀里,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头,道:“这孩子也是越长越标致了。” 又抬头对珮楚道:“快去将哀家的羊脂玉项圈拿来,那个给宁国公主戴最适合不过了。” 珮楚忙连声应下了。 陆重夕大吃一惊,那项圈她曾在一次家宴上见过一次,款式虽简单,但无暇美玉价值连城,是太后当年的嫁妆,竟就这样给了自己,忙起身推辞。 太后道:“你莫与哀家客气,哀家觉得,那个项圈也就你戴最合适。” 这么说着,珮楚已经将项圈取了来,太后亲自给陆重夕戴上,顿时重夕修长的脖子间犹如环绕了一道月光,惹来底下女眷一片艳羡的目光。 皇帝坐在一旁看着,并不多言,洛文珺虽早有预料,亦是禁不住一阵心酸。 这档口,谢皇贵妃与卫国公主也来了,卫国公主素来伶牙俐齿,一见到皇上与太后便俏皮话不断,惹得两人哈哈大笑,众人也就没那么关注陆重夕了。 陆重夕如今见着谢柔云,已不能平常心看待,然而对陆瑗修,她还是很信任的。这个姐姐平日里依旧会过来找自己玩乐,在自己遇到一些麻烦时及时伸出援手,得了什么新奇好玩的东西,更是不忘给自己留一份。深宫中妃嫔,皇子皆要为了前程明争暗斗,约摸也就公主间可以有些真挚的姐妹情吧。 她心里胡乱想着,却有人温柔的声音传到耳边:“也是一段时间未见重夕了,倒是越长越好看了。” 抬头一看,是谢皇贵妃。 她自当了皇贵妃,衣饰也不像过去那样以素雅的颜色为主了,开始以明黄朱红等亮而辉煌的色彩为主,加上她本身的高贵气质,已经比当年的郑皇后还要有气场了。 只是陆重夕看她笑容还是那么柔和,看向自己的目光也和过去一样慈爱,心里竟倏然一动,可也是马上止住了情绪,笑道:“谢娘娘谬赞了。” 都是文质彬彬善于逢场作戏之人,这般互相恭维,真心的人听不出谎言,心怀鬼胎之人更是将戏做足,如此你来我往,竟也成就了一副盛世风流之图。 这样说了会儿闲话,待时间到众人都来齐时,宴会也便开始了。 因今日有不少藩属国的贵客在,歌舞饮食上都加入了他们本国的元素。金发碧眼的胡姬风情万种,带着腥膻味需要用匕首大块朵硕的烤羊腿,还有后劲十足的忽迷思……陆重夕心不在也地吃着,面上亦挂着得体的笑容,可思绪却不自觉地飘到那年冬日,与谢子绍他们一起在御花园内喝酒吃肉,自己击箸高歌,舒颜拔剑而舞,何等痛快。意气风发的雍王第一次见到谢六小姐,便惊艳了一生。 如今酒还是那样的酒,肉还是那样的肉,可是那些让自己怦然心动的人,如今又在哪里? 邻座不断有人向陆弘熙敬酒,陆昭衍今日不在,他作为唯一的成年皇子,在众人眼自然地位斐然。 洛文珺坐在皇帝身侧,那日皇帝亲自领着她坐到凤座上后,往后的宴饮,她便一直坐在皇帝身边。宫人们也聪明,凤座既然长期无主,那撤掉便好了。 然而撤不撤掉又如何呢,后宫大部分女子一年到头连皇帝面都见不得几次,洛文珺能一直坐在他身边,早已是羡煞旁人。 她斜着眼看陆弘熙,看他被人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虽也算应对得体,面上却还是会时不时闪过几丝彷徨。全然没有陆瑗修那种游刃有余的感觉。 此刻谢柔云也不经意地回头,与洛文珺目光交汇。 她浅浅地笑了一下,举杯致意。 洛文珺亦回了她一个笑,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皇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赞道:“你们真是好到连朕都羡慕。” “这么久以来,谢姐姐对臣妾帮助良多,臣妾,可是打心底里感激的。”洛文珺娇声道。 她一只手不经意地搭在腹部,这里面,继重夕之后又有了一个小小的生命,她对这个小小的家伙充满了期待,又有些许的担忧。 多一个流着自己血液的人,心里也就多了份担忧。这世上,最无忧无虑的,该是那些无牵无挂之人,自己的羁绊那么多,许多事,也便会有些身不由己。只是希望到最后,那些自己努力保护的人,能够理解她这个宫廷妇人的一片苦心。 “想什么呢?”陆文湛见洛文珺面色有些晦暗,以为她身子不适,赶紧问了句,“可是腹中胎儿有什么不对?” 洛文珺回过神,赶紧道:“没事,臣妾是白天甜腻之物吃多了些,没什么胃口罢了。多谢皇上关心。” 她说这话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从进到寿康宫后一直觉察到的一点不对劲。 如此盛宴,皇亲国戚,公子命妇,人人都打扮得这样好看,可那个最好看的人,今日竟会不在。 于是轻声对皇帝道:“昭衍好像没来呢。” 皇帝原本笑吟吟的,听到昭衍二字,却冷不丁“哼”了一声:“他说自己身体不适,这几日连请安都没到,朕让他在王府里好生休养去了。” 洛文珺一听这口气不对,忙找些其他话题岔了开去,心内却是暗自捏了把汗,这个陆昭衍,有时候未免太反常了些。 这当口,众人皆已熏熏然,气氛极好。 一些外宾也纷纷起身,要么展现才艺,要么呈上礼品。呼弥乾真亦起身,先是告知献上宝马八百匹,出手之阔绰令人纷纷侧目。 而后又令手下一胡姬高歌,自己则与几个草原男儿随着歌声起舞,舞出“天下太平,皇上万岁”八字,引得满堂喝彩。 这字舞本是大周的舞蹈,他一草原男子不仅跳得精妙,那八个字更是别出心裁,皇帝圣心大悦,连声叫好。 陆重夕也觉得这舞蹈与心思皆妙绝,加之宝马八百匹,对并不盛产马的大周来说非常重要,因而呼弥乾真落座时,她也敬了他一杯。 “乾真王子为两国万事友好,不远万里来到大周,朕心甚悦。”皇帝起身,笑着环视众人道,“今日又收到如此大礼,作为礼尚往来,朕也当回一份礼才是。”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7章 联姻 太后笑吟吟道:“乾真王子如此用心,哀家倒是不知道皇帝要回赐什么样的礼物。” 皇帝与太后一唱一和,自然引起了众人的兴趣,一时间大家都安静下来,注视皇帝。 “乾真王子是草原上数一数二的英雄,朕是早闻过你的美名。此次入朝一见,果真是英姿天纵,气度斐然。”陆文湛道。 “皇上客气。”呼弥乾真赶紧道。 “不知乾真王子可有家室?”陆文湛问道。 这句话一出,重夕心里有些警觉地抬起了头,望向坐在太后右下侧的陆瑜德。 陆瑜德穿戴端庄而低调,坐在那里并不显眼,却甚是得体。她本来一直在默默地啜着美酒,此刻却也是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清凌美目,竟与重夕对上了。 那是双怎样的眼眸啊,只一眼,冰冷的,淡漠的,却又有犹如匕首锋刃的光泽迸出,竟看得重夕犹如身坠冰窟。 “乾真尚未娶亲。”呼弥乾真道。 “古来英雄配美人。”皇帝笑道,“朕要给你的礼物,是朕的掌上明珠。” 皇帝有意让公主与乌雅国王子和亲,众人也是早有心理准备,此话一出,纷纷将目光投向了陆瑜德。 陆瑜德用她冰刃般的眸光回视众人,面色沉静如深湖。 “朕的女儿重夕,秉德恭和,赋资淑慧,朕已封她为宁国公主,一直是宠爱有加。乾真王子,可愿替朕照顾宁国公主的下半生?”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陆重夕手一抖,酒杯差点坠地。 她愣愣地看着皇帝,皇帝则微笑着看向她,只是虽然在笑,那目光却是不容置疑的。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是自己?嫁给呼弥乾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乾真若能娶宁国公主,必然珍爱她如射手珍爱双眸一般。她将是乌雅国最高贵的女子,乌雅的子民,将如尊敬雪山女神一般尊敬她。”呼弥乾真深深行了个礼,昂声道。 乌雅国最高贵的女子,除了王后还能是什么?只是如今乌雅国内局势未明,呼弥乾真却公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显然心里已经有了一定的底,陆文湛,也应当允诺了他一些事。 可是堂堂大周公主远嫁异域,即便尊贵如王后又如何?那华阳长公主身为前朝季皇后女儿,素来与陆文湛不和,呼弥乾真迟迟不能登上王位,亦是她在幕后一手推动,自己嫁过去,还真不知要面对怎样的腥风血雨。陆文湛,平日里对自己百般疼爱的父皇,竟就舍得将自己一手推向那巨大的火坑。 “好,如此甚好!”陆文湛听完呼弥乾真所言,拍手赞道,“有乾真王子这话,朕便放心了。” 他又转而对陆重夕道:“重夕,日后,这草原英豪,便是你的夫君了。你高贵的身份,将维系起大周与乌雅万代和平的纽带。” 按礼仪,呼弥乾真该向陆重夕敬一杯酒。然而皇帝话音刚落,众人看到的,却是陆重夕拂袖离席,来至大殿中央跪下。 “父皇。”陆重夕叩首道。“重夕资质庸俗,承担不起两国和平友好的重任。重夕也不想嫁什么英豪,更不愿离家万里,只愿过一个女子该有的安静平和的生活,长长久久伴在家人身侧。” 她努力稳住情绪,却还是忍不住热泪盈眶:“重夕自幼离宫,日日夜夜想着回到父皇母妃身边,如今才不过几年时间,重夕,真的不想离开。” 皇帝亦是喜欢这个女儿的,闻言也有些动容,张张嘴正欲说什么,一边的太后却悠悠开了口:“重夕,你是公主,一名公主,既然有了高贵的身份,无上的荣光,便要承担起这荣耀背后的责任。皇上就是太爱你了,才将如此重任交付与你。” “重夕不要父皇这样爱我,重夕只想当个普普通通的女儿。公主又如何,不要这身份也罢。”陆重夕的眼泪终于滚滚而下,“父皇,不要让女儿远嫁,女儿想长伴在父皇身边,父皇……” “说什么傻话!” 严厉的女声赫然响起,竟如一惊道雷让在场众人心头一颤。 陆重夕猛一眼看过去,与洛文珺双双对视。 这说话者,正是她的母妃洛文珺。 但见她一张芙蓉面蕴着微微怒意,柳眉一颦,便对陆重夕道:“你父皇将你嫁给乾真王子,是对你的无上器重。你竟说出不要公主身份这种胡话,你可知你如今锦绣一样的人生,正是拜公主身份所赐,不当公主,你以为你会成为什么?事关两国和平,你竟如此不识抬举,本宫平日真是对你太溺爱了些。” “母……母妃,你在说什么?”陆重夕难以置信这样的话会从素来疼爱自己的洛文珺口中说出,她茫然地环顾四周,只见得众人以各色目光看向自己。有惊讶的,有同情的,更多的,却是一些幸灾乐祸。 是啊,自己这个平平凡凡的公主,得皇帝如此宠爱,一朝封为宁国公主,在这深宫中,定然早就惹得无数人妒忌了吧。 可母妃,母妃为何要如此…… “洛妹妹言重了,重夕突然得知这样的事,没个心理准备也是难免。”谢柔云开口道。 她起身将跪在地上已经起不来的重夕拉起来,扶到座位上,安慰道:“好孩子,你也莫急,不当公主这样的话,可莫再说了。” 陆重夕心里觉得谢柔云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可也不想管她什么了,拿丝帕抹去泪,干脆对呼弥乾真道:“乾真王子,我不爱你,你还是另择爱人为妻吧。” 呼弥乾真似是早料到陆重夕会这样讲,微微一笑,也有几分迷人的神采:“公主,乾真知晓此事突然,然而乾真会真心对待公主,也请公主给乾真一个机会。公主嫁到乌雅,乾真必然倾自己全部的力量,让高贵的公主不受半点委屈。” 他的话说得直接,听得重夕一阵面红耳赤。 “乾真王子看来是真心喜欢妹妹的。”陆瑗修喝了一小口酒,面上浮着层浅浅的笑,“我们大周男儿,可没几个敢公然如此说话的。” “让卫国公主见笑了。”呼弥乾真对陆瑗修也行了个礼,道,“乾真对宁国公主是真心的。” “这倒有些意思,乾真王子与我们的宁国公主不过点头之交吧。我与公主是住一个宫里的,也没见你们平日里有什么往来才是。真心二字,说得太容易,便显得轻浮了。”柳遙歌在位置上朗声道。 “这位娘娘才有意思,真心不在于见面多寡吧。乾真大哥说得出真心,便就是真心的,娘娘凭什么质疑?又凭什么说他轻浮?”一个颇为响亮的女声响起,是坐在大殿另一侧的东枝公主,她不认识柳遙歌,只从语气打扮与位置上判断出她地位不高,便只唤一句娘娘,说话也是不留情面。 柳遙歌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恼得接不下话。她本想道这呼弥乾真若真是正人君子,那前段时间的崔妍续又是如何死的。只是这样的话,到底不能在大庭广众上提,只能恨恨咽下。 东枝公主间柳遙歌这副模样,便更加得意了,正欲再开口讽刺几句,突然听得呼弥乾真回头喝到:“东枝不得无礼,快向柳选侍道歉。” 那东枝公主一噘嘴:“是她先说你轻浮的,你可是我们草原上的大英雄,哪里轮到这些深宫女子这样讲。” 呼弥乾真面色不变,东枝公主身侧的图宏喜已经赶紧拉住了妹妹,对柳遙歌道:“小妹年幼不懂事,我替她向柳选侍道歉了。” 图宏喜也是汗国王子,他都这样讲了,柳遙歌倒也不好说什么了,只能强笑着敷衍过了。 “好!”只听得太后抚掌赞了声,“今日是个好日子呀,哀家心爱的公主得以嫁给乾真王子这样的良人,合该庆祝一下。” 她亲自起身,向呼弥乾真敬了一杯酒。 太后何等尊贵,呼弥乾真忙不迭回敬。 陆重夕冷冰冰地看着太后,看着她脂光粉腻一张笑脸,那浓浓的妆容,说不清是为了掩饰衰老还是凸显她尚未完全失去的风韵。可她的笑容是完美的,敬完呼弥乾真又来敬自己,丝毫不顾及自己不举杯的无礼。 “重夕,太后敬酒,你这样子,成何体统?”洛文珺道。 “心中敬一个人,原也不在敬不敬这一杯酒。”重夕昂首道。 她今日盛装,琉璃宫灯下,华光照得一众人黯然失色,太后觉得有些刺眼,便回头看了眼洛文珺,那笑容却丝毫未变:“宁国公主所言甚是,贵妃真是教女有方。” 她转身回至自己座位,端端正正坐下,拍手道:“来啊,将哀家那颗夜明珠取来,赏给宁国公主。” 那颗夜明珠乃当年皇帝新登基时所得贡物,倾尽全国也再难找下一颗,说是夜明珠,但哪怕是白天,都有如清霜般的光芒射出。皇帝仁孝,如此珍宝,自然献给母后。 洛文珺忙道:“太后之前已经赏了重夕项圈,这夜明珠如此贵重,公主实在接受不起。” “堂堂宁国公主,有什么接受不起的。”太后笑,目光如电,扫视在场众人,又落到将唇抿得紧紧的重夕面上,“哀家愿你勿忘记自己的身份,你是大周的明珠,不是要依靠什么太阳才能发光的孤月,无论何时何地,照亮你的周围人,要让他们一直看到你的光芒。” 陆重夕没有去接那颗明珠,径直起身拂袖离去。 她在即将步出殿门时,突然听到身后一阵轻微但清晰的笑声,豁然转身,陆瑜德捂着嘴,像是听到什么极好笑的笑话,笑得浑身抽搐,竟连眼泪都流了下来。那双永远如明镜如深湖的眼睛,此刻眯成了一道缝,偶尔漏出一两丝光,却是叫人怎么也看不甚清楚。 洛文珺赶紧步下台阶,诚惶诚恐替女儿谢了恩。 皇帝一言不发地坐在御座上,他意兴阑珊,却也笑着。夜色下女儿的背影越来越远,像很多年前那个人,也是这么毅然决然地离开自己。他眸中有水光,慢慢看不清了,可在座众人的热切目光,却只看着他一人。 于是他再次起身致酒,像是在致所有被自己亲手掐碎的,真挚的心。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8章 枷锁 陆重夕态度非常坚决,和谢子绍,或许不能在一起了,但不和谢子绍在一起的自己,也绝不容许别人来碰。 她在倾香阁收拾包裹,即刻便要离宫,极乐宫一众人吓得呆若木鸡,紅笺想去劝劝,陆重夕便喝道:“你留在宫中便好,无需跟着我。这公主之位我也不要了,至外头寻个道观住着都要比嫁去那草原好。” 紅笺一下子就哭了:“公主,你可千万别说气话。皇上有此决定,奴婢心里也替公主不平,可公主若出去了,贵妃娘娘怎么办,我们这群人又该怎么办?” 陆重夕冷笑道:“母妃都已经是贵妃了,你还担心她么?有这样的母妃,你们好好跟着她,自然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这极乐宫,根本不需要我这么个公主。”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突然一声厉喝,洛文珺被一众宫人簇拥着,步履匆匆而来。 贵妃的仪仗队绵延不绝,雪夜,又是新年,开道的宫人们手里皆提着精致的灯笼,红红暖暖的火,本该照出一片喜气洋洋,可贵妃不悦,自然人人都绷着张脸,紧张地站着。 “母妃来了。”陆重夕冷笑道。 洛文珺步入倾香阁,于绣榻上端端正正坐下,方问道:“我若不来,你又想做什么?” “母妃来还是不来,我都要离开这里。”陆重夕直视洛文珺的双眸,一字一顿道。 “你是在胡闹。”洛文珺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波澜,却沉沉地让人窒息,“你可知今日宴会,来的都是些什么人?你如此无礼,置皇上与太后的颜面于何地?” “女儿如何不知呢,不过是些我们大周的皇亲国戚,和那些粗鄙蛮荒之地的皇亲国戚。想来这些身份贵重之人,也不会介意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公主离开。”陆重夕讽刺地笑了,“再者,我有礼如何?无礼又如何?我以礼待人,人又以什么待我?” 洛文珺叹了口气:“你是国公主,身份自不是寻常人可比。” “若知道这国公主的荣耀是要以嫁至草原为代价,我不要便是。” “你太任性了,这是皇宫,哪里是你要便给,不要便收回的。皇家儿女,享了泼天富贵,也需担起万民的寄托。你是公主,婚姻之事,不仅仅是家事,很多决定,也是慎之再慎才做出来的。”洛文珺道。 陆重夕努力平复自己因为激动而有些紊乱的呼吸,走近洛文珺,问道:“母妃早知道父皇要将我嫁给乌雅国了,是不是?” 洛文珺并不否认,点了点头。 “为何,为何母妃不阻止?”陆重夕终于失声哭出来,“母妃不阻止,也不告知女儿,若早些得知,女儿也可以早做准备,或许,或许就可以改变父皇的决定。为何母妃从头至尾一言不发,要让父皇在今夜当众公布这个决定,如今让父皇改口,可就难多了。” 洛文珺见着女儿泪如雨下,简直是心如刀绞,可她定定地坐了会儿,却是慢悠悠开口:“是母妃让你父皇这样做的。” “什么?” 重夕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气定神闲的洛文珺。 贵妃进屋后脱去外袍,内里是一件娇花石榴红织锦长裙,那些并了金银线的繁复花纹层层叠叠堆积着,细细看来都是些寓意着多子多福的吉祥图案。她被浓妆覆盖的脸看不出本身的气色,只一味地雍容华贵,却冷冰冰地如戴了张华贵的面具。 她便用这样一张面具般的脸应对女儿质疑的目光:“是的,是我,让你父皇这样做的。陆瑜德是嫡公主,若让她和亲乌雅国,大周将颜面尽失,且瑜德背后的郑氏一族,尚未完全没落,军队朝廷内都还有不少亲信,若激怒了他们,恐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你提议让女儿去和亲?” “那个乾真王子,母妃看得出,他对你是有好感的。”洛文珺道,“他是华阳长公主的儿子,也算是有大周皇室血统,将来又可能是乌雅国君,配得起你的地位。而且乌雅这个地方并不像其他草原部落那般野蛮,他们仰慕大周文化,许多制度也是从我们这学去的……” “母妃!”陆重夕尖锐地喊了一声,打断了洛文珺的话,“我是你的女儿啊!你怎么忍心做出这样的事!我与子绍哥哥情投意合,不能嫁他,本就伤心欲绝,你竟还要将我推离自己的母国,那乌雅国人民是怎样生活的与我何干,母妃说那么多,无非就是告知我,和亲选择我,对皇室损失最小罢了。” 洛文珺道:“皇家向来如此。” “可我没想到,竟会是母妃如此提议。父皇原本,应是想让瑜德姐姐去的。”陆重夕热泪滚滚。 “母妃说了,她去不合适。” “那还有宗室女,还有适龄的女官,都可以被认作公主去和亲的。这些,历朝历代又不是没做过。”陆重夕气极反笑,“多少皇后妃嫔,都为挽留自己的女儿努力过,母妃,你竟是主动将我推出去。我自问这些日子在父皇跟前尚算得宠,失去我这样一个女儿,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她言毕,突然愣了下,继而又了然地笑了:“不,是有好处的。为了家国大义,不惜亲自将女儿送到草原王子身边,既讨好了太后,又让父皇会另眼相看,肯将贵妃之位赐予你。且你有了一个嫁给邻国王子,将来甚至可能是国王王后的女儿,也便不再是背后无势力之人了,只怕这整个朝廷,都要对你高看一眼,是么?” 洛文珺凤目耀耀地看着陆重夕:“你便是如此看待母妃的?” “难道我说错了吗?如今你又有了身孕,我也便不再是你唯一的孩子,让我和亲,能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 洛文珺面对陆重夕一连串的冷嘲热讽,轻轻地笑了:“过去我总觉得对你保护太多,未曾想你分析起来还真是头头是道,条理分明,到底是小看你了。你,长大了。” 她起身,不再多看一眼陆重夕,只道:“如今这门亲事已经定下了,你不管乐意不乐意,只能同意。” 陆重夕冷然道:“休想。” 洛文珺也不和她多言,径直出了门,对一众宫人道:“看好她,别让她做出什么傻事。和亲之前,不准她出倾香阁。” “母妃!”陆重夕厉呼一声,便想跑过去拉住洛文珺,到了门口,却被宫人们拦住了。 “公主请勿为难奴婢们。”绘月低着头,虽是不忍心,但亦坚决拦住了陆重夕。 “若你想明白了,让宫人通知母妃一声,自会让你出来。若是想不明白,便想到明白为止。”洛文珺头也不回道,“今夜过去,便是新的一年了,该断的旧事,你该彻底了断。” 她挺着愈发明显的肚子,端然走在冰天雪地中,宫人们忙上去给她披外袍提裙裾,前呼后拥地又重新出了极乐宫前去寿康宫继续那未完的盛宴。 陆重夕无力地瘫坐在了床上,身边紅笺快手快脚地将剪刀等物件收拾了,躬身准备离去。 “紅笺。”陆重夕唤住她。 “奴婢在。”紅笺赶紧答道。 陆重夕颇为意味深长地看了紅笺一眼:“你这是担心我会寻死?” “奴婢不敢。” 她看着紅笺唯唯诺诺的样子,似是再也想不起当年跟在自己身边那个伶俐俊美的丫头了一般,突然间那浓浓的厌恶感难以抑制地喷薄而出:“我不会寻死的,只是我若嫁至乌雅,你该何去何从?” 紅笺轻声道:“奴婢一个下人,何去何从,自然只能听从主子们的安排。” 重夕笑了:“你出去吧。” 紅笺“诺”了一声,赶紧出去了。 陆重夕猛一拂袖,桌案上平日里练字的宣纸纷纷扬扬洒了一地。 真讽刺。她想,真是太讽刺了。 紅笺若真是忠于自己,她该是道公主去哪,她便去哪,今日这样的回答,自己怨不得她,却也是心中一片冰凉。 这一路走来,虽也设计过,却也真是不愿主动伤人,对身边之人更是以真心相待。熟料突然有一天真相浮出水面,原来所有人,都巴不得推开自己,离开自己。 青阳公主,宜城公主,晋阳公主,宁国公主。 封号一个比一个尊贵,内心却一日比一日孤独,到最后孑然一身,顶着那些个给外人看的封号又有何用? 室外又下雪了,飘飘荡荡的,被宫灯一照,便是琉璃仙境般的场景。 陆重夕推开窗,让冷风灌进温暖如春的房间。她想她是在温暖中待了太长时间,思绪都有些昏沉起来了,被这清寒之气一吹,才觉清醒许多。 她在各处窗户那环视了一圈,前门有极乐宫各色宫人守着,后面是花园,御林军会定期巡逻。自己这边则连身普通宫人的衣裳都没有,若想出去,倒真是有些不易。 自然了,即便出去了又如何,自己一介女流,如今除了这一身的绫罗绸缎,什么东西都没有,离了皇宫,又该如何在躲过追兵耳目的情况下安身立命? 除夕,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宫中宴会上的欢声笑语不断传来。她方才,也在一个盛大的宴会上与人举杯畅饮,共享珍馐,尊贵的身份,慈爱的长辈,众人的倾慕,红尘之人追求的生活,她轻而易举便得到了。熟料不过一个时辰时间,竟落得要对着镜中盛妆华服的自己潸然泪下。 有人轻轻敲门。 “不见。”重夕道。 “宁国公主,奴婢是花房的小婉。”门外那人轻声道,“你上次让奴婢们配置的玫瑰白玉香膏已经好了,用来涂抹肌肤是最好不过的了。” 重夕近期并没有叫人给自己配置这些东西,皇帝赏的都还用不完呢。 然她想了想,道:“进来吧。” “宁国公主。”进来的是两个人,抬着一盒芬芳扑鼻的香膏进来。她们皆戴着风帽,入室后一掀开,为首的那女子有一张清水出芙蓉般的脸,没了宫妃的盛装丽饰,反是愈发清雅秀美了。 而后面的女子只是抬眼笑了一下,虽面色苍白,却眸光如刃。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29章 离宫 “豆卢娘娘,卫芸?”重夕大吃一惊,“你们,这,这是怎么回事?” 卫芸也便罢了,豆卢婉言,不是已经死了?怎会这个时候出现在倾香阁? “卫芸偷了花房小婉的腰牌过来。”豆卢婉言递过一块腰牌,“她是女官,不比寻常宫女,出入宫禁还是自由的。你快同卫芸换下衣裳,我带你出宫。” 陆重夕总觉得有几分不真实:“豆卢娘娘在说什么,你不是已经……” 豆卢婉言道:“我没死,如今你也莫叫我豆卢娘娘,我本就不是豆卢家女儿,如今也不要再当这些个世家小姐,皇帝宫妃。我与你年龄也算相近,公主若不嫌弃,唤我声婉言即可。” 卫芸点点头,示意陆重夕赶紧行动。 她动作麻利地帮重夕换好衣服,婉言拉着重夕便要走,被重夕一把甩开:“你们先解释清楚,不然我不会和你们走。” “公主不信我,还不信卫芸吗?”婉言跺了下脚,“是靖章王让我们来帮你出宫的,具体事宜路上解释给你听。” “昭衍哥哥?” “是,他在宫外等你。” 不知为何,心里突然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击了一下,婉言已经替重夕将风帽盖上,扬声道:“既如此,奴婢们便先告退了,这花膏公主若还喜欢,下次找奴婢要便是。” 言毕推开门,带着重夕走入一片清寒中。 出了极乐宫,走在长长的宫道内,积雪在脚下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远处不断有渺茫而热烈的歌声传来,近处的几间屋子内,亦有温暖灯光透出。 妃嫔们正与皇帝太后共享佳节,宫人们这一日也难得放松,往往聚在屋子里边烤火边吃年夜饭。陆重夕与婉言这一路走来,除了换岗侍卫,倒是没怎么遇到熟悉自己的宫人。 “豆卢娘娘,现下你可以将事情解释了下吧。”陆重夕道。 “我没有自杀,只是不想在这宫内继续待下去了。”婉言道,“而且,公主也真的莫叫我豆卢娘娘了,我已不是宫妃,亦不是豆卢家女子。承蒙贵妃照拂,我得以改回过去的姓,如今我是程婉言。” “原来所谓的投湖自杀,是假象。母妃还真是用心良苦。”陆重夕突然转头看着程婉言的芙蓉玉面,道,“你也说是承蒙我母妃照拂,那如今,又为何来帮我?” 程婉言莞尔一笑,粉黛未施的脸犹如清水芙蓉般清丽:“公主啊,贵妃是怎样的人,若我无一丝利用价值,她又怎肯” 陆重夕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宫里女人,做到我母妃这样的,已是难得。” “可公主当初,却是毫不犹豫救了我。”程婉言微微笑了,“我自被豆卢一族收为养女,便不再信这些皇亲国戚里能有什么好人。公主那日一救,让我第一次觉得,这紫寰城里,也是有几分温情的。” 陆重夕也不瞒她,嘴角一挑:“若那日我得知是你,许就不会跳下去了。” 程婉言哈哈一笑:“无论如何,一直未向公主道句谢,此次拜靖章王所托带你出宫,便当是答谢了。” 一句话,终于引的重夕问出了心内一直压制着的疑惑:“昭衍哥哥,怎么会来帮我离宫?若被发现,以他的身份,父皇若要发作,怕就麻烦了。” “他……”程婉言沉吟了下,“早就从贵妃那得知你要和亲的事,还与贵妃皇上各吵了一架。皇上一怒之下打了他二十杖。” “什么!”陆重夕想起这段时间靖章王确实有些反常,今日除夕家宴都没来参加,只没想到他竟惹怒了皇上,“他可无恙?” “倒也没什么事,休养几日便无碍了。” “那便好。”陆重夕松了口气,“若昭衍哥哥有什么事,重夕真要内疚死了。他这么多年,可从来没违逆过父皇。” “我这些日子寄住在靖章王府,与皇宫里这些事倒也不算完全隔绝,真是庆幸自己早早离了去。”程婉言一双横波目看着重夕,欲言又止,“靖章王是个很好的人,注定不会庸碌一生的。公主,你留心些吧。” 陆重夕听着这话古怪,然程婉言随即便将话题错开了。 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或许曾经对那些虚妄的荣耀有一些向往,但炼狱里走一遭,倒是参透了不少。原本陆昭衍让她帮忙从宫里带人出来时,是百般不愿意的,但听闻是重夕,又得知她被安排和亲,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过往的浮浪生涯让她早早就阅人无数,那个莲花般亭亭的公主,虽也在宫廷纷争中沉浮,可一双眼睛,却是干净的月光,最纯澈的明珠。她是自尘埃中挣扎出来的人,亦是敢为自己赌一把的人,却并非心硬如铁,重夕公主眼里的这片清澈,她想保住。 出宫门,比想象的还要容易,大约是昭衍早早安排好了,程婉言戴着风帽,只是将腰牌晃了晃,侍卫们就放行了。 陆重夕低着头,步履匆匆。 她是经常出宫的人,却没有哪一次如今日这般忐忑。寒风刺骨,宫女的衣裳并没有多暖和,可她浑然未觉,甚至能感受得到血液奔流的速度。 程婉言并没提出宫后如何安排,她也不问。这是一种茫茫然的不安,正如那漫天的大雪一样,迷蒙无边,却又蕴含着某种让人怦然心动的兴奋。陆重夕大口大口地闻着宫外的气息,竟如同从未离开过紫寰城一般。 走出皇宫几里有一片槐树林,已被大雪覆成一片银白。 这树林天气晴好时是贵胄子弟踏青游乐之所,如今大年夜却是空落落的,一步入便是暗黑一片,半点光也见不着。好在平日里这地方来得多,两人也算熟悉路况,程婉言带着陆重夕走了一阵,便见一小块空地上停了辆不起眼的马车。 “靖章王。”程婉言唤了一声。 马车上跳下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对她们挥挥手,程婉言便赶紧领了重夕过去了。 陆昭衍握着马鞭,一身不起眼的平民打扮,只一双眼睛在这雪夜中闪闪地亮着。 陆重夕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色,只觉得瘦削不少,也能猜出他这些日子过得定然不好,不禁生了几分担忧。 “你们来了。”陆昭衍道,“天冷,先去车里坐会儿。” 程婉言奇道:“不马上离开吗?” 陆昭衍道:“且再等等。” 陆重夕进了车内,才发觉手脚都冻僵了,车内备了暖炉,她稍稍暖了暖,便掀开帘子坐到陆昭衍身边,轻声问道:“哥哥可还好?” 陆昭衍的面容在黑暗中只能隐隐看出个俊挺的轮廓,他似是笑了笑,又似是面无表情:“我没什么事。” 他声音有些低沉,全然没有平日里那种意气风发的昂扬,落在重夕耳中,很是艰涩。 “哥哥这样做,父皇知道了,怕是要震怒。” 陆昭衍静默了下,突然讥诮地笑了一声,道:“怎会呢,皇室公主被嫁到草原和亲,这等耻辱都不怒,还有什么事是值得他震怒的?” 陆重夕不意他如此讲,这话说是皇室,其实直指皇帝,如此言语,一般来说是不可能出现在陆昭衍口中的。 她睁大了眼睛,努力让自己适应微弱的光线。陆昭衍的头微微仰起,不知道是看向对面的一株巨大的槐树,还是望着茫远的天际,那样的姿势看上去非常悲伤。 “大周公主远嫁和亲,又不是一次两次了。”重夕道。 陆昭衍冷笑一声。 两人并肩坐着,寂静天地间,唯有白雪簌簌落地的声音。 陆重夕突然觉得手背上几星点温热,一擦脸,发觉自己竟落了泪。 她在黑暗中无奈地笑了。 当年开国皇帝周高祖在乱世中与群雄争鹿,蛮族趁机骚扰,两线作战差点让陆氏灭族,高祖便将自己长女嫁与对方部落首领,后方得以安定,可以专心于前线战事,从而有了后来的一统天下。 后来的几次和亲,要么是开国之初要休养生息避免战事,要么是如先帝那般国内动荡国力大衰,只能嫁公主去草原以求边境安宁。 只是如今正值盛世,国内民众安居乐业,边疆将士骁勇善战,前些年的对外战争一直连战连捷。乌雅虽为草原上的大国,不过若想与大周军队相抗衡,尚且火候。但陆重夕亦是知晓,乌雅扰边时,大周发动过数次反攻,兵锋甚至一度逼近其首都脱里墨歌,却每每在关键时刻收到京城的撤兵旨意。如此反复数年,劳民伤财,将士士气低迷,反是乌雅以为大周不敢进犯,养精蓄锐,厉兵秣马,更添骄骄之气。前阵子那场大战,大周虽胜,却因失了良机,让乌雅成功占了关外六百里无领主之地,国内士人闻之,无不扼腕叹息。 外界皆言这是皇帝怜爱嫁于乌雅的皇妹华阳长公主,不忍令其在两国交锋间面临两难局面,才不忍心将事做绝。更有人言,那六百里无主之地,其实是皇帝送给公主的嫁妆。 然朝中之人又何尝看不出,皇帝宁愿和亲让地也不与乌雅彻底决战,何尝不是因为大周能与乌雅一战的军队,正是陆昭衍手中的杨家军。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0章 夜奔 几丝寒风钻进衣领,重夕冷得缩了缩脖子,陆昭衍还是定定地坐在那边,如玉雕一般。 “哥哥怎么不走,宫里如果发现我离开了,定然会大范围搜捕,到时被发现就麻烦了。”陆重夕道。 “是啊。”陆昭衍抬眼看了看紫寰城的方向,“寿康宫的晚宴,也该结束了吧。” 陆重夕觉得陆昭衍口气有些怪异:“不知接下来哥哥有何安排,我就这样出了宫,将来要何去何从呢?哥哥自己又怎么办?” “不必担心我。”陆昭衍道。 他尚想再说些上面,突然雪地里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来了。”陆昭衍轻声道。 “什么?” 陆重夕顺着声音转过头去,只见一小束火把缓缓靠近,跃动的火光下,靖章王府的刘管家引着谢子绍与谢舒颜款款而至。 子绍哥哥? 重夕乍然在这样一个地方见到谢子绍,又惊又喜,倒像是在梦中一般,一时呆坐在那,竟有些不敢相信。直至谢子绍走到面前,他柔和温暖的手握住了自己,温言软语地让自己注意保暖,才猛然惊觉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个自己日夜思念的男人,如今就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面前。 “子绍哥哥!”她喜得叫了一声,一下就扑入了谢子绍怀里。 还是熟悉的味道,淡淡的木青香萦绕身周,这是她在进入谢家初次遇到他时闻到的香味,一直到如今,都还是这样让人心醉。就仿佛,这些年让他们双双受创的风刀霜剑从未存在过一般。 “你好香。”谢子绍在重夕耳畔温言轻声道,“擦了什么?” 合宫大宴,重夕周身除了佩戴香囊外,亦擦了苗疆新贡的千蝶香,洛文珺这些日子也不知为何爱上了制香,在极乐宫所用的胭脂水粉内混入了自己配置的香膏。几种香虽然气味各异,但融合在一起,竟也有难以言喻的妙处。 只是她猛然惊觉,当年最爱的,清淡悠远的兰芷香,却是许久许久都未用过了。 “这个时候便不要卿卿我我了,将来有的是时间。”程婉言撩开车帘,见此情景便打趣了一句,“快上车吧,现下要紧之事是离开这里。” 谢子绍一下子红了脸,赶紧扶着陆重夕上了车。 尽管在宫中也常有见到,可陆重夕真觉得,每一次见谢子绍,都如同隔了三秋一般。她紧紧牵着谢子绍的手,贪恋那从年幼时便伴随着自己的温柔。 陆昭衍看着,冲她好看地一笑,侧了侧身,让二人进到车内。 刘管家则坐到了陆昭衍身边,拿过了马鞭。 重夕在车内将暖炉递给谢子绍暖暖手,一颗心依然雀跃不已:“真未料到,昭衍哥哥竟将你接了来。谢家那边,可打点好了?” 谢舒颜道:“哪可能打点好,今夜是除夕,府里热闹着呢。好在哥哥前段时间不是被皇上斥责么,便借口不出来见客,老太太又不胜酒力早早歇息了,我们便让书童扮作哥哥的样子待在房内,偷偷出来了。至于何时会被发现,可就说不好了。” 陆重夕道:“那妹妹你呢?怎么也到这了,穆姨娘可知晓?” 谢舒颜脸上虚虚地浮起了个笑容:“我也不知道娘知道不知道。” 程婉言疑惑道:“此话怎讲?” 谢舒颜低眉,车内阴暗,偶尔车帘在颠簸中撩开,泄进几丝天光,只见得她玉一样的脸上几点花钿,微微闪着光:“如今的谢家,是一门心思要将我嫁入皇宫。娘亲是无论如何也不情愿的,可也无可奈何。前些日子靖章王来找哥哥提及要助你们离开这的事情,我知道后,也要求一并跟着离开。” 陆重夕看了眼隐在阴暗中的谢子绍,方道:“子绍哥哥真是什么都不瞒你。” “姐姐也知道,自来到长京,谢府里头的事,除了老太太便都是娘亲在打点了。今夜我们出来得异常顺利,娘亲,当是不可能全然不知的。” 程婉言道:“若知晓,她还能让你们出来,这位穆夫人,倒也是个奇女子。当初妹妹能让皇上一见钟情,许多人家欢喜都来不及呢,夫人竟能允许妹妹做出现下这等大胆之事。” 谢舒颜沉吟了下,道:“我也是胡乱说的。” 谢子绍之前一直不语,此刻开口道:“我们便这样离开了,也不知谢家和宫中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谢舒颜语调一扬:“最多也不过是狂风暴雨罢了,又如何呢。” 谢子绍的声音听上去颇为无奈:“妹妹说得真轻松。” “哥哥懂的。”谢舒颜在黑暗中轻轻咬了下唇,“我想离开,也是想很久了。” 谢子绍又道:“但离开谢家,我们将来该何去何从呢?” “靖章王不是说了,可以安排我们离开国境。北边的昌昌,南面的岭越,他都有熟人,这两国习俗上又与大周接近,我们只消到了那,不会不习惯的。”谢舒颜道。 谢子绍沉默许久,深深地叹了口气:“愿上天怜惜,叫那狂风暴雨,不要来得那么猛烈。” 陆重夕心下一颤,在黑暗中用力握了握谢子绍的手,直到对方也回握了她,这颗心方放下了。 她至现在也说不准,自己为何会这样轻易地就跟着程婉言出了宫,甚至没去问卫芸为何也参与其中。虽当时的环境自己渴望离开就如同溺水之人渴望一根稻草一样,但这一路她反复思量,似乎真正让自己有了离宫勇气的,是听到靖章王三字时心内那突然涌上的稳妥之感。 陆昭衍与刘管家一起赶着马,沉默地穿过树林。 天空又飘起了雪,风很大,陆昭衍虽披着斗篷,然没多久眉毛头发上也染了些银白。 刘管家道:“天冷,王爷还是到车里去吧,这边老奴来就好。” 陆昭衍摇摇头:“老刘你也是越来越会说笑了,这么点风雪,对我们来说算得了什么。” 刘管家已经很老了,满头银丝,面上沟壑纵横,可他的背很挺,眼睛也是很亮的,他看着陆昭衍,认真道:“出征在外,与士卒同甘共苦也是应当。然在长京城,你便是皇长子,是王爷,就该过王爷该过的生活。” 陆昭衍笑了笑:“这王爷,还不知能当多少。” 刘管家看着陆昭衍那张与杨慎有七分相似的面容,心内一酸,道:“宁国公主的确是聪慧之人,老奴看着也很感慨。只是王爷对她,是否太过用心。” 陆昭衍仰首看着茫远天际,久久未说话。 许久,在刘管家都以为他不会回应时,靖章王却突然轻声道:“或许,我只是对自己用心罢了。” 刘管家一时没明白过来,马车已经跑出了树林,一时间周围亮堂了许多。长京城的除夕夜是非常热闹的,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犹如繁星明珠遍洒大地,这里虽远离城区,亦是能感受到那热烈的氛围。 人渐渐多了起来,陆昭衍毕竟气度太过出众,在车头坐着也不妥,便回了车厢。 进去前他问刘管家:“今日为何来得这样迟?” 管家道:“谢六小姐去劝谢少爷,耽搁了一会儿。” 陆昭衍点点头:“明白了。” 陆重夕一众人方才在黑暗的小树林内,一丝光都难见,心里反而安稳些。现下到了有人的地方,听着外头新年将至的欢声笑语,心里反而有些惴惴,车帘也不敢掀开,几个人沉默不语地挤在一起。 熏香的温暖的气息在车厢内弥漫,与诸人所用的香混合在一起,明明都是些很名贵的香料,却浓烈得让陆重夕生了几丝反感。直到陆昭衍掀帘进来,那几缕从外渗入的清寒气息才让陆重夕悄悄舒了口气。 “一会儿到了城门口,我们便对守城士兵讲是卖香料的商贩。路引已经给你们办好了,千万别慌张,人我们已经打过招呼了。到时候把路引递出去,人就别出来了。”陆昭衍道。 陆重夕点点头,这一车人男的俊逸女的殊丽,要真露了脸,还真很难不让人多看几眼。 她往谢子绍身边靠了靠,正想深呼吸几口平缓下情绪,突然听得外边的声音一下子有些不对劲起来。 刘管家掀帘道:“御林军出来了,公主离宫大约是被发现了。我们不能直接出城了。” 谢子绍登时大骇:“这可如何是好?” 陆昭衍却看着他的眼睛,道:“谢少爷,我且问你,你想不想与重夕妹妹一道离开。如若现在后悔了,回去还来得及。” 谢子绍道:“都已经出来了,如何来得及。” 陆昭衍道:“如今只是公主失踪,暂时还不会找到谢家,我们将你送回去,你只消一口咬定没见过公主,自然不会有任何事。” “真的?”谢子绍抬眼看了下陆昭衍,又抿了下唇,见陆重夕一双清凌凌美目正看着自己,内心倏然一酸涩,咬牙道,“无论来得及来不及,我自然是想与重夕一道离开的。只是眼下情形,该如何做才好?” 陆昭衍偏过头,他眸光闪了闪,似黑夜里不定的星子。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1章 相携 城门口附近,御林军很快便发现了刘管家驾驶的这辆包裹得有些太严实的马车,一声令下,军士们便将车团团围住了。 刘管家此刻背也不挺了,眼睛也不亮了,看着这群皇宫里出来的军士如此气势汹汹,一副连连话都说不出了的样子,缩在那直哆嗦。 “你是何人,为何深夜出城?车上又有什么人?”兹事体大,一名御林军侍卫长亲自上前问道。 “小的就一做买卖的,这不好不容易接了笔单子,急着出城给人送货么,车上可没什么人啊。”刘管家道。 “深更半夜出城送货,送的什么货?给我搜!”侍卫长喝到。 御林军一拥而上,将马车搜了个彻底,结果除了几袋普通香料外,什么也没发现。 侍卫长见刘管家一副吓得魂不守舍的样子,想着这样一个人料他也做不出将公主偷送出城之事,便挥挥手,让他离开了。 眼见着马车出了城,越走越远最后没影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冲着御林军以及城门下的侍卫们喊:“赶紧将那车夫拿下。” 众兵士不明就里,但还是冲了出去,一大队人骑着马四面搜索,然而找到马车时,却发觉刘管家已经骑着马跑得没影了,只剩个车厢留在那。里头那些香料也纹丝未动。 侍卫长恨恨道:“可恶,竟让此人逃了。” 底下有人不解,问道:“军长怎知此人有问题?” 侍卫长道:“这人说自己做小买卖的,搜出的香料也平常。可你闻闻这车厢里的味道,岂是寻常的香料?别说普通人家了,怕是寻常官宦家也用不起。” 他懊恼道:“我们快回去,既然这车夫是独自出城的,说明公主一伙人该是发现了我们,临时下了车,此刻应当还在长京城内。只消严禁城内人出来,找到公主应不是问题。” 众人一听哪里还敢耽搁,急急就随着侍卫长回去了。 陆重夕与谢子绍骑在马上,漫步在不见人烟的郊外。 雪停了,云也散了,星子的光却照不亮黎明前的黑暗。寒风扑面,陆重夕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本能地想往谢子绍那边靠,却见他也缩着脖子咬牙前行,本想撒娇的话,到了嘴边却是安慰:“哥哥再忍忍吧,再往前点该就能看到昭衍哥哥说的木屋了,里头东西都有,我们到了先把衣服换了,再在里头生个火吃些东西。” 谢子绍点点头,叹了口气:“往年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家里或者宫中,饮酒作诗,给长辈送贺礼,一起去看烟花……我们两个就这么出来,也不知舒颜她们如何了。” “相信昭衍哥哥吧,我们得快些了,这样打扮被人看到怕不好。”陆重夕道。 她一扬鞭,骏马便飞驰而去,谢子绍也赶紧跟了上去。 两人穿着的是大周兵士的铠甲,因是冬日,领子立得很高,陆重夕娇艳的脸被遮了大半,只一双英气的眼闪闪发亮,加之她身形像洛文珺一样高挑,平日里也常会去打猎骑马,乍一看上去,只会让人觉得是个清瘦的小兵。 方才发觉全城戒严时,马车已经临近城门,陆昭衍当机立断让众人下车,留刘管家一人应对御林军的盘查。 之前通过气的守门侍卫是当年陆昭衍在战场上救下的小兵,对靖章王忠心耿耿。他安排几人赶紧躲到库房里,取了铠甲给陆重夕和谢子绍穿上,让他们装扮成侍卫的样子借机出城。 陆昭衍很多军士都是认识的,自然不能如此蒙混过关,因而匆忙间塞给陆重夕一个指南针,告知他们出去后的路线,自己迟些会想办法去接应。 谢舒颜身形太过娇小,程婉言又不善骑射,两人便暂时先留在城内。好在只是查找公主,并没有想到会有其余女性参与其中,两人扮作主仆,也暂时避开了搜查。 陆昭衍所说的小木屋在远离长京的一片山丘底下,陆重夕和谢子绍一边寻着路,一边还要注意避开他人,一路上苦不堪言,在第二日太阳很大了的时候才找到。看上去像是猎人们进山打猎时临时搭建的休息场所,在大周随处可见,并不惹人注意。 两人又冷又饿,哆哆嗦嗦进了屋就准备生火取暖。 屋子里尚算干净,看得出短时间内有人打扫过,只是到底条件简陋,虽生了火,还是冷得厉害。 “现在还是白天,就这么冷,到了晚上可如何是好。”谢子绍翻出一件狐裘裹上,冻得直发抖。 “哥哥莫急,你看着窗户都漏着风呢,等我们给补上就没那么冷啦。”陆重夕忙安慰道。 这屋子里皮子不少,陆重夕割了两块出来蒙到窗户上,又找来锤子钉子“砰砰砰”钉了起来。 谢子绍奇道:“妹妹竟会做这些?” 实则陆重夕作为公主,虽有过十年寄人篱下的生活,然而也是锦绣堆里出来的人,哪会做这些粗活,如今手已经痛得不行了。只是她看到谢子绍冻得嘴唇发紫的样子,实在心疼得紧,又赶紧加快了手上的活。 好不容易将窗户给钉好了,按照陆昭衍的话,又找出一些肉干和粮食,支了锅煮着。 汤热起来了,“咕嘟咕嘟”冒着泡,不多时肉香就飘了出来。 陆重夕总算可以缓口气,坐下来搓搓手,对谢子绍道:“这么一阵忙,反是全身热起来了。” 谢子绍却突然一把拉过她的手,惊呼道:“你手怎么成这样了。” 陆重夕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刚才一阵忙碌,手上不小心就有了几道血口子,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她赶紧将手抽回,借着火搓了搓,又呵了口气,道:“天气冷,皮肤就容易开裂,不打紧的。” 谢子绍眼一酸:“妹妹以前最注意保养手了。” 陆重夕眨眨眼,想了想,认真道:“哥哥也说是以前,如今我们出来了,以前的一切,就只能当是过去了。” 谢子绍道:“妹妹真愿意以后都过这样的生活?” “什么是这样的生活?”陆重夕抬眼问道,“重夕从小就不图什么富贵,只求能与相爱之人安度一生。难道哥哥……” 她突然发觉谢子绍虽然裹着大衣烤着火,却一直在发抖,想到这个谢家独子平日里就性格文静,不像自己时不时还喜欢去骑马射猎,这么折腾了一晚上,也是苦了这个从小就矜贵的公子。 因而道:“我们也不会一直都这样,这不这儿只是暂时避下风头么。昭衍哥哥回头定会给我们备好盘缠,等出了境,用那笔钱购置座宅子买几块地,一切就都好了。” “如此,倒也是好的。”谢子绍道,“你们,都很信任靖章王吧。舒颜肯劝我离开谢家与你一道走,也是因为他。” “昭衍哥哥竟是通过舒颜妹妹传话的吗?”重夕奇道。 “是。二皇子死后舒颜也是痛不欲生,虽是按礼入葬了,众人也是避之不及。是靖章王有安排她悄悄去祭奠了下。”谢子绍道。“我与靖章王接触并不多,但能得你们这般信赖,此人定然是有些手段的。” 陆重夕不喜欢谢子绍这样形容陆昭衍:“什么叫有些手段,他在刀尖上走了这么多年,还能这样帮衬我们,怕是整个长京都找不出第二人了。” “妹妹。”谢子绍终于忍不住道,“你也是见过各种宫廷风波的,靖章王这种离皇权这样近的人,你觉得他会全心全意帮我们?” 陆重夕本在给谢子绍盛汤,闻言手一抖,差点把碗给打了。 她久久地看着谢子绍,心中百转千折间,竟差点落了泪:“子绍哥哥,你竟这样想。昭衍哥哥帮我们,于他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正是因为于他自己并无任何好处,我才会疑心。”谢子绍道,“你回宫这些年,他帮衬你,帮衬你母妃,都可以解释为他在为自己的将来留后路。可这次,若被发现是他所为,那是会让他之前种种努力都化为乌有的。” 谢子绍是心性纯稚之人,此刻这些话一出口,竟让重夕生了几分陌生之感。然若想反驳,他所言又何尝没有道理。 电光火石间,脑中浮现的却是在靖章王府里见到的那张萧夫人画像。那个倾城艳名动天下的女子,谢子绍若见了,再看看自己和母妃,或许便什么都明白了。 可话到嘴边,却苦涩得怎样也说不出口。 谢子绍还是那么好看,即便如今样子有些落魄,仍旧清俊优雅得跟从云端上来的一般。只是他的眉,从昨日相见时便皱着,现在更是越皱越紧了。 “哥哥。”陆重夕颓然地坐了回去,“你是否后悔同我一起出来。” 谢子绍终于抬起了头,他注视重夕的眼睛依然是温柔的:“与妹妹在一起,无论如何都是不后悔的。若不然当初也不会要与妹妹一道私奔了。只是现下我担心谢家,也担心姨母,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重夕禁不住冷笑一声:“谢娘娘……” “我知道姨母做了很多对不起妹妹的事,我也,非常愤怒。”谢子绍忙道,“只是她对谢家,对我,毕竟是很好的。我是谢家的嫡子,不像舒颜妹妹,将心比心,我的家族从未有过对不起我之事。我自是希望与妹妹长相厮守,富贵荣华,也不过云烟罢了,但也希望妹妹理解我的一些人之常情。”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2章 枉凝眉 陆重夕心内冷凉一片,然以她的性子,自然是会更多地去考虑谢子绍,因而温声道:“我如何不明白呢,毕竟当年,也是受过谢娘娘照拂的。只是后宫中人,永远比我们想的善变。” “我总是觉得,事情不是这样简单。可到底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谢子绍道,他接过重夕递来的肉汤喝了几点,又吃了几口干粮,只觉得粗粝难咽,便又放下了,叹口气道,“如今贵妃淑妃都已经知道姨母的所作所为,也不知她们会不会对她下手。” 陆重夕不言语,只静静地将手中的食物吃下。 昨日出宫那会儿,虽说有忐忑,更多的却是期待。她前所未有地厌恶那个华贵富丽的地方,歌舞升平笑脸盈盈背后,好友可以反目相残,父子可以兵锋相对,今日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转眼便可被亲生父母嫁到那蛮荒之地。 自小便知皇家无感情,回宫后却总还留了一丝侥幸,直至一直最疼爱自己的母妃,在众人面前将亲生女儿拱手送给草原王子,心底最后的那丝温软与留恋才终于分崩离析。她不知道程婉言与陆昭衍什么关系,也不知道卫芸为何会参与其中,只知道可以离开这牢笼了,便有种从心底升腾起来的雀跃。待到谢子绍也出现在面前时,真觉得一切都完满了,从此天涯海角,素衣荆钗粗茶淡饭也值得。 只是到底太年轻,竟未想过自己不想要的,不代表他人不想要,自己可以放得下的,也许是他人心中沉甸甸的珍宝。 当初谢子绍要与自己私奔,他是义无反顾的,然自己当时一头雾水,又心里牵挂太多,没能成行。如今一颗心冷透了,可以无牵无挂地走了,谢子绍的心,却有些难以捉摸了。 不过想了想,也到底是心疼谢子绍的,毕竟比较起来,双人私奔,他付出的要比自己多上太多,只能道:“谢娘娘若不再针对我母妃,以我母妃的性子,应当也不会做出太狠厉的报复,毕竟过去那么多年一直都受她照拂,这恩情,是一直记着的。至于刘娘娘,她两个孩子都没了,定然是恨不得将谢娘娘碎尸万段的,然她出身平凡,娘家有钱却无势,真对上谢娘娘,无异于以卵击石。” “你是说,姨母应当还算是安全的?”谢子绍声调微微扬高了些。 陆重夕勉力维持着温软的语调,道:“她安分些,应该暂时就是安全的。” 谢子绍显然松了口气,这一下,却顿觉一阵阵天旋地转,眼前浮了团团黑雾。他捧了汤想喝几口缓缓,手却抖得厉害,一碗汤洒了半碗出去,袖口湿漉漉一片。 “子绍哥哥,你这是怎么了。”陆重夕吓了一跳,赶紧过去扶住谢子绍,顿时惊觉他身上滚烫一片,一摸额头,果真是发烧了。 “哥哥快别坐着了,那边角落里我摞了几层皮子当床榻,到那边躺着吧,要暖和许多。” 陆重夕不由分说,扶起绵软无力的谢子绍,到那堆皮子上躺好,又将火堆移过来,生怕谢子绍冷着了。 “妹妹。”谢子绍虚弱地喊了声,修长却苍白的手抓住了重夕的袖子,“对不住。” “哥哥,在说什么?”陆重夕突然听得此言,吓了一跳。 这是大年初一,处处喜气洋洋互贺佳节的日子,远远地还能听到一些鞭炮声。此刻又大雪乍停,艳阳高照,风光无限好。像谢子绍陆重夕这等皇亲贵胄,若在往年必然一大早请过安后便出门赏雪景,温酒吟诗,填词作赋,享尽人间高雅富贵事。 只是现下谢子绍虽能见得外头透进来的朗朗天光,却是浑身发抖,想起身帮下忙碌的重夕都难。他想到自回到长京,陆重夕在宫中遇到种种险阻,自己除了干着急,竟无半点办法。如今到了不离开便要嫁至草原的地步,可自己堂堂谢家儿郎,竟也只能听从靖章王的安排,才算顺利出了长京。他这个没有皇家血缘的皇长子,关系网竟如此活络,上至王侯卿大夫,下至兵卒贩夫,甚至连一些深宫女眷,甚至是自己的妹妹,竟也都和他有一定的交情。眼见着他将一系列事情安排得滴水不漏,突发状况也能轻易解决,自己心内便愈发不舒服了。 眼下这屋子虽然简陋,吃食火石简易药品都是备齐了的,他在路上时就想着到地方了,就让重夕好好休息下,自己照顾她,不料重夕尚能忙活,自己这身子却如此不争气。 因而惨淡地对着陆重夕笑道:“妹妹,我过去不知,昨日离了家才发觉,过去当真是被众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离了谢家,便一无是处。你跟着我,怕是要吃很多苦了。” “哥哥莫说傻话。若你离了谢家一无是处,那我离了皇宫,又是什么?”陆重夕笑道,“眼下的困境只是暂时的,我们将来的生活,只会越来越好的。” 她言毕便继续忙碌起来,谢子绍只能静静躺着,身体被火烤得暖烘烘的,心却怎么也热不起来。 皇宫里已是翻天覆地。 公主出走,自是要查,可查来查去,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那花房的小婉只不断言自己除夕夜预备出宫回家时被人打晕在路上,醒来腰牌已经不见了。这是有人作证的,几名侍卫在离御花园不远的路上见到小婉躺在那,若非及时救起,怕一夜下来要被活活冻死,这女官与太后那边有些交情,平日里又很是怕事,若说要为公主做到这一步,也是不太可能,皇帝见审了几次没审出个所以然,也不想太严苛冤枉了人,便将她放了。 而当晚冒充陆重夕待在房内的卫芸,则在公主离开后便算好时机从后头的窗户里翻了出去,那会儿,正巧是陆昭衍的人在巡逻,神不知鬼不觉就让她混过去了。 如此一来,待洛文珺到时,面对的是空空如也的房间,和门口一问三不知的宫人们。 陆文湛震怒。 他是皇帝,金口玉言,当着众人的面将宁国公主许给了乌雅国王子,熟料一转眼公主竟出走了,大大折损了他大周皇帝的颜面。若之前他还因着拆散陆重夕和谢子绍之事心怀愧疚,此刻便是满腔怒火,却还要在各种场合维持着他惯有的贤明仁厚模样。 这样的新年,人人皆是面上带笑,心内打鼓,过得是胆战心惊。 如此一来,洛文珺自然更加战战兢兢,连上三次奏章道自己教女无方,自请免去贵妃位份来谢罪。 几日过去,奏章石沉大海,凌霄殿那边毫无音讯,只是连连增派人手去搜查宁国公主。 正在洛文珺惴惴不安预备亲自去凌霄殿请罪时,徐福蓉却过来了。 当时洛文珺正在暖阁内抄录要给太后的经书。炭火暖融融的,她想着反正皇帝是不会来的,加之孕期反应有些大,便连梳妆打扮的心情都没了。 突然闻得乾清宫有人过来,吓了一大跳,赶紧让紫砚出去看看皇帝在不在,确定是徐姑姑等人后,才松口气前去瑶光殿见他们。 徐福蓉几日未见洛文珺,今日一看也是难以置信。 但见贵妃挺着肚子,裹了件半新不旧的浅紫色细纹棉衣,粉黛未施地从寝殿赶过来。她不仅面上皮肤蜡黄,脸颊上还有不少因怀孕而出现的蝴蝶斑,一头秀发拿跟簪子松松挽着,一应的金玉首饰都没戴。说是贵妃,倒更像是街头巷陌的市井妇人,全然没有平日里风华绝代的样子。 几个宫女倒是打扮得整整齐齐簇拥在贵妃身边,不过这样一来,洛文珺就显得更不堪了。 “贵妃娘娘,你这是……这才几日不见,你可得保重身子啊。”徐福蓉赶紧给洛文珺请安,又亲自扶着她坐下了,“娘娘如今怀着龙种,切不可随意透支自己的身子。” “本宫哪有透支,只是卸了妆,就是这副模样。”洛文珺见皇帝不在,也便无所谓了,“本宫平日里这样子反是轻松自在,对腹中胎儿也好。” “娘娘……”徐福蓉是真有些意外,虽然女子怀孕体态肌肤都会有所变化,但贵妃娘娘未免变化太大,身量倒还好,只这皮肤不上妆,怎会如干枯掉一般可怕。自然了,这些话她是不会说出口的,只是道,“在自己的宫室,自然不用太端着,不过皇上总归是时不时要来的,娘娘绝代姿容,还需好生珍惜才是。” 洛文珺叹息道:“重夕这般任性,皇上也是生了气,怎可能还会来极乐宫。” 徐福蓉道:“娘娘可勿这样讲,皇上这几日政务繁忙,后宫都没迈入一步呢。这不,让奴婢带了好些赏赐过来,新年,也该乐呵乐呵。” 她拍拍手,宫人们便整整齐齐地进来了,手里捧着些过年那会儿进贡来的金玉丝帛。 洛文珺这些年也是见多了好东西,眼前这些东西虽名贵,倒也谈不上多么新奇,只是皇帝这赏赐来得突然,她一时半会儿倒有些摸不准。 因而恭恭敬敬地谢过恩,让紫砚玉墨将东西收好,又将这批御前的宫人一一赏过,方对徐福蓉道:“天寒地冻的,还麻烦姑姑特意跑一趟,本宫心里可真是过意不去。前几日贤妃家人进京看她,给本宫也带了些好茶,姑姑先坐下喝一杯再走吧。” 徐福蓉点点头:“也好。” 洛文珺便引着徐福蓉进了暖阁,紫砚捧了茶进来,洛文珺接过,亲自给徐福蓉沏上。 徐福蓉忙起身道:“贵妃切勿折煞奴婢。” 洛文珺声音柔柔的几分感激几分感伤:“姑姑这是什么话,君心似海,这几年没姑姑的照应,本宫如何能坐到如今的位置。” 徐福蓉道:“那是贵妃聪慧,奴婢能得机会伺候贵妃这样的主子,是三生修来的福分。” 前些日子严质诚在蜀地的舅舅被诬告,差点冤死狱中,徐福蓉是御前女官,却也不好为一个小太监向皇上开口,是洛文珺写信给自己兄弟,让他们出面救下了。原本徐福蓉就与极乐宫交好,如此一来,她和严质诚更是感恩戴德,关于皇帝的一些事,也更乐意告知洛文珺。 然这几日,乾清宫那边真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又事关自己女儿,洛文珺也只能主动开口了:“皇上这赏赐来得奇怪,究竟是何意?”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3章 暗交 徐福蓉道:“皇上其实是怕娘娘忧思过度,这些赏赐,是安抚娘娘的。” 洛文珺颦眉道:“重夕出了这样的事,本宫前几日数次去凌霄殿求见,都被拒绝了,皇上难道没生气?” “那时候,皇上是生气了。如今,皇上也一样没消气。”徐福蓉喝了口茶,道,“只是现下,气的是谢皇贵妃。” “谢姐姐?” 徐福蓉微微靠近洛文珺,道:“贵妃难道不知,除夕夜失踪的,除了宁国公主,还有谢家少爷和谢六小姐。若说着几人不是事先商量好的,怕都没人信。” 洛文珺凤目一闪:“子绍和舒颜这两个孩子也离家出走了?” 徐福蓉点点头:“正是。一开始尚不知,只到处找公主。谢家怕是开头不敢说,眼见着瞒不住了,入宫找皇贵妃商量对策,于是卫国公主便知道了。” “皇贵妃有什么事,可都不会瞒瑗修的。”洛文珺道。 提到陆瑗修,徐福蓉眸中生了几许敬佩:“卫国公主不愧为皇上最宠爱的公主,行事也大气。皇贵妃得知谢少爷和谢六小姐也离家后,本想着怎么帮着谢家先瞒下来,卫国公主便道不行,他们两人若真与宁国公主离宫有关系,当尽早报告给皇上,也好采取相应措施。一味拖着瞒着,别说到最后迟早会水落石出,也是误了国事。” 洛文珺点点头:“这话在理,重夕如今是要与乌雅国王子联姻的人,冒冒失就偷跑出宫,若极乐宫还帮着隐瞒,日后事发,对极乐宫其实也不好。” “所以卫国公主二话不说便将事情原原本本告知了皇上。皇上那是震怒啊,宁国公主素来乖巧,若非谢家那两位挑唆,如何做得出离宫出逃之事。”徐福蓉道,“皇上气谢家,这火气也发到了谢家出来的皇贵妃身上,竟还派人去迎仙宫斥责皇贵妃管教不严。” 洛文珺颦眉道:“这,谢姐姐长年居于深宫,谢家的事,怎能怪罪到她头上。何况也没证据证明重夕离宫是谢少爷所为呀。” “谢少爷过去曾想过于宁国公主私奔,皇上觉得有一便会有二。”徐福蓉并不知晓洛文珺对谢柔云已远非当年,只当她是为这姐姐鸣不平,便道:“贵妃与皇贵妃情同姐妹,有时也是要多去与她说说话。有些事,也别太拧着了。” “姑姑此话何意?” 徐福蓉奇道:“贵妃难道不知道,皇上已经因为谢六小姐的事,冷淡皇贵妃许久了。” “有这事?”洛文珺瞥了眼徐福蓉,知道她平日里与迎仙宫关系也不错,眼下还不能让她知晓这里头的种种,于是道,“这毕竟是谢家家事,谢姐姐虽偶有提起,却也没太多说,竟已到如此严重的地步了么?” 徐福蓉叹了口气:“明面上自然不会表现出来,毕竟皇贵妃是宫里位份最高的女子,皇上又如此宠爱卫国公主,怎能不给她母妃面子。只是这么些时日,皇上去迎仙宫,也都只是和皇贵妃随便用下膳罢了。这回宁国公主失踪,皇上是认定与谢家有关了,这几日,已是明面上的功夫都不做了。最近给迎仙宫送去的赏赐,其实都是给卫国公主的,皇贵妃啊,有这样一个女儿当真是福气。” “谢姐姐太委屈了,重夕离宫出走,也是她自己年轻不懂事,怎能全权推到谢家和迎仙宫身上。”洛文珺颦眉道,复而又满面感激地看着徐福蓉,“今日还多谢姑姑告知此事,本宫迟些便去迎仙宫劝劝谢姐姐,可万万不能再让皇上不开心了。” 徐福蓉和极乐宫交好,谢柔云自然待她也客气,她也是热心人,又说了几句,方与洛文珺辞别了。 洛文珺亲自送了乾清宫众人离开,对玉墨道:“去将惠仪宫上回送我们的那对玉镯子取来,晚点本宫亲自给谢姐姐送去。” 玉墨一听边道:“那碧玉镯子成色极好,可是举国罕见的珍品。皇贵妃如此对待娘娘,娘娘怎么还待她这样大方。” “她不知道我们已知道真相,我们自然也要将戏做足。”洛文珺道,“她若是受了皇上斥责,我这个当妹妹的如此无动于衷,岂非令人疑心?” 玉墨咬牙道:“娘娘真是好性情,奴婢的性子,真是看到皇贵妃就想上去将她给撕了,她害了那么多人……” “你这妮子,她是皇贵妃呢,你竟说撕了她。”洛文珺斥了句,“还好这会儿没什么人,若不然我都兜不住你。这脾气,怎么这么多年就不见改改?” “奴婢只是见不惯有人伤害娘娘。”玉墨垂下头,咬着樱唇。 洛文珺的脸色有温柔起来:“本宫知道你是为本宫好,本宫这是担心你,总冒冒失失的,别事情没成先把自己撘进去了。皇贵妃既然能如此不动声色地将那么多人数次推入险境,那么本宫若明面上与她撕破脸,岂非降了自己的格调?” 玉墨“哎”了声,只抬头愣愣地看着洛文珺,见她虽肤色蜡黄满面憔悴,可落到自己眼里,怎么着也都是美的。 “这儿冷,扶本宫回去吧。”洛文珺却不再多言,只道,“本宫这腹中孩儿可受不起折腾,你将海太医开的保胎药再煎一幅给本宫服下,记着,切勿让旁人看到了。” 玉墨赶紧应了声“是”,勉强压抑住内心一股燥热,扶着贵妃回屋去了。 洛文珺此次怀胎动静相当大,让她容颜短时间内老去不少倒不算大事,可怕的是时不时便会有腹痛出血等不好的征兆。她又不想让他人知道惹来麻烦,只是让海顾信开了药,私下煎服,很是小心,在外人面前不露半分不对。 此刻服了药觉得舒服些了,便歪在榻上休息了会儿,又用了些点心,方往迎仙宫去了。 迎仙宫在谢柔云晋为皇贵妃后,又添了些奇石异木,冬日里温泉烟雾渺渺,着绫罗绸缎的宫人们穿梭其间,影影绰绰,是雾中花水中月,宛若瑶池仙境里的神仙妃子。 只是走近看了,会发觉宫人们面色都不太好,低着头板着脸连话都不敢说一句,见到贵妃了,也只是低声问好,便急急离去了。 洛文珺轻笑:“本是脱俗之地,奈何误染凡尘。” 只听得有入水般清冽的声音传来:“贵妃娘娘岂不知这紫寰城便是凡俗之地,何来误染之说。” “素常在?”洛文珺回过头,见一着杏黄色冬衣的清秀身影朝自己缓步走来,聘聘婷婷的,很是怡人,便微微一笑,“每次见你,都有耳目一新之感。” 素婉浅浅一笑,已然有了几分谢柔云的端然,那眉眼间却又多几分娇俏妩媚的风情:“贵妃谬赞。” 洛文珺走过去,挑眉道:“听闻最近皇上来迎仙宫,总是宿在你那。” 素婉的笑容淡淡的,看着洛文珺的肚子时却又脸露艳羡:“宿在我这又如何,到底是有不起孩子了。” 洛文珺道:“没有孩子,便更不能丢了荣宠,若不然,依这宫里人拜高踩低的性子,即便是皇贵妃这出来的,也不会给你多好的脸色。” 她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素婉见了,也是明白:“我如何不懂,即便是为了替我那未出世的孩儿报仇,也该去争宠。只是有时候虽然皇上就在身边,这心,也总是凉凉的。” “宫中人情凉薄,看得明白了,自然就热不起来。”洛文珺道,她的手撘在素婉手上,就如同最亲密的姐妹一样,但又很快松开了,“其实妹妹别怪姐姐说话难听,你如今怀不上孩子了,反是一道保护屏,那个人,至少不会再对你下手了。” 素婉声音冷了下来:“她不会对我下手,我难道就会放过她吗?” 洛文珺面上不动声色,故作忧戚状:“她的地位,家族,还有各种盘根错节的势力,远非你我可以匹敌。” 素婉美目幽幽,声音冰冷如刃:“日子还久,姐姐总叫我要静心,我能静得下,姐姐难道沉不住气了吗?” 洛文珺莞尔一笑,道:“自然不是,姐姐只是替妹妹着想,妹妹若想过安稳的日子,接下来的事,姐姐独自做便可,断不会连累妹妹。” 素婉虽在这些日子静心读书勤习技艺,然而到底是年轻,洛文珺这一句话便让她心头一暖:“姐姐将妹妹看成什么人了,妹妹与她相处多年,如今亦住在一处,真要做什么事,难道还有比妹妹更合适的人选?只消姐姐有对策,妹妹能做的,定然会做到。” 洛文珺抚着肚子,声音依旧柔柔的:“妹妹太有心了。” “妹妹本是生无可恋之人,是姐姐帮妹妹查到真相,又指点了妹妹这样多,往后的日子,需要妹妹的,还请姐姐勿客气。”素婉道。 “如此……也好。”洛文珺道,“那妹妹最近,可要与她多说说话,不要知道了真相便刻意疏离了她。她过去是你小姐,如今,也依然是,你是从小陪着她长大的人,你说的话在她心里是有分量的。” 言毕,她便径直往明瑟堂去了,外人见到,只觉得贵妃与素常在只是像普通妃嫔那般说了下话。素常在的神色又一直淡淡的,好似不耐烦,又不得不维持必须的礼节。 而陆瑗修漫步过来时,见到的正是这一幕。 她心里松了下,便迎上前对着礼节亲亲热热地行了礼:“洛娘娘来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4章 心网 洛文珺道:“我来看看谢姐姐。” 她往常都是笑吟吟的,如今陆重夕离宫出走,虽是来拜访,却也是面带愁绪。 陆瑗修知陆重夕离宫是与谢家有关,又见洛文珺面色不对,一时摸不清她的意图,便更加殷勤道:“母妃也想洛娘娘呢,只是近几日事务繁忙,一直未得空去极乐宫。前几日弘熙从胡人手里买了几件上好的皮子,做衣裳是又暖又好看,母妃正想给洛娘娘送几件过去。” “谢姐姐一贯怕冷,这皮子她留着便好了。”洛文珺和颜悦色道,“倒是我今日整理库房时发现了这对镯子,想起上回谢姐姐那身踏雪寻梅的云霜锦长裙美得不似凡人,只是苦于没合适的首饰搭配,这便给送来了。谢姐姐端雅贵气,戴上定然是极好看的。” 言毕便让紫砚将装镯子的锦盒捧出来打开让陆瑗修看,那一抹沉沉的绿如墨绿色凝脂般躺在锦缎上,尚只是目光触之,竟都能感觉到那盈盈的温润。陆瑗修地位何等尊贵,见过的珍奇珠玉不计其数,这等成色的美玉,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忍不住惊讶道:“洛娘娘太大方了,这玉成色之美,怕是整个大周也找不出第二对吧。” 洛文珺道:“我也是偶然得到,美玉也需有合适的主人。我没谢姐姐那种又贵又雅的气质,戴着反是浪费了这好东西。” 陆瑗修忙道:“洛娘娘快别在这站着了,今日太后那送了些上好的茶叶来,母妃很是喜欢,洛娘娘也来尝尝,必不叫你失望。” 洛文珺道:“卫国公主客气,我只是想谢姐姐了,来同她说说话。” 陆瑗修看了眼周围,凑近洛文珺轻声道:“母妃心情不好,都不愿出门见客,今日更是水米未进,洛娘娘能否帮着开下她心结?” 洛文珺颦眉,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因了重夕的事,我自己也是有些六神无主。” 她见陆瑗修神色不对,便又道:“自然了,若谢姐姐愿意同我说说话,我自当尽力开导。” 往常这个时候,谢柔云只消没事,往往在明瑟堂内抚琴自娱,然今日整个迎仙宫都静悄悄的,安静得有些反常。 陆瑗修引着洛文珺步入明瑟堂内,只见得谢柔云整整齐齐地挽着瑶台髻,正支着下巴斜倚在绣榻上看一卷乐谱。迎仙宫暖和,她只着了一身玉兰色刻丝水仙花纹样长裙,配一条金紫色绣银线披帛,并不算厚重的衣料着勾勒出她丰饶的身段,很是端雅清贵。 “母妃。”陆瑗修喊了一声。 谢柔云不回头,声音沉沉如冰潭:“我不是说了吗,出去,我不想见你。” 洛文珺大吃一惊,印象里谢柔云对陆瑗修素来极为慈爱,有时甚至带着几分讨好,如今竟是用这种口气同她说话。 陆瑗修冲洛文珺尴尬地笑了一下,对谢柔云的背影道:“母妃,是洛娘娘来了。” “哦?”谢柔云这才转过头,见到洛文珺,赶紧站起来笑道,“妹妹怎么来了。” “许久没和姐姐说说话了,今儿得空,便过来了。”洛文珺道,又让紫砚将那对玉镯取出,送给谢柔云。 两人客气一番,便像以往一样落座了。 陆瑗修很是殷勤,亲自取来茶具为客人沏茶。 谢柔云虽是笑着,眉眼间却笼了层浅浅的倦怠,对洛文珺道:“谢家家教不严,致使子绍那孩子带了重夕离宫出走,姐姐在这里向妹妹道歉。” “谢姐姐你在说什么,这事无凭无据的,你怎么能向妹妹道歉,可折煞妹妹了。”洛文珺大惊失色。 谢柔云苦笑一声:“重夕那孩子我还不了解么,乖巧孝顺,若无旁人怂恿,岂会做出这等离经叛道之事。” 洛文珺也只能无奈垂眸,谢柔云,甚至这整个紫寰城的人所见的陆重夕,都是那表面上的乖巧温顺,偶尔的伶牙俐齿,也只是针对侵犯伤害她的人,且行事也不会过火。可知女莫若母,陆重夕内心的强韧,决然,以及一个皇室儿女该有的计谋与城府,自己又怎会不知。谁能说得清到底是谢子绍引了她离宫,还是她设计让谢家的少爷和小姐出走的。 然面上自然不能将这些忧虑露出分毫,只是道:“做都做了,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将人找回来要紧。舒颜也便罢了,重夕和子绍一个是指了婚的公主,一个是当朝探花,皇子伴读,这动静要是闹大了,皇家脸面何存。” 谢柔云静静听着,她的样貌神情一直都是极温雅的,此刻却突然冷冷一笑,极是嘲讽:“什么叫舒颜也便罢了,依我看,皇上最在意的,一个是重夕,一个便是舒颜。子绍,倒是无所谓的。” 洛文珺眉间花钿一闪:“姐姐怎这样讲。” 此刻陆瑗修已经泡好了茶,亲自为两位娘娘沏上,她与谢柔云长得极像,然如今再衣着上,却较以往要鲜妍许多。此刻她着一件烟紫色洒金缎褙子,配一袭胭脂色绣牡丹团花长裙,如云高髻上除了珠玉首饰外,还插戴了一枝苏州那边进贡的牡丹绸花,仿得极其逼真,于鬓间烈烈盛开着,趁得她月伦般的面庞格外娇艳。 “卫国公主客气了。”洛文珺接过茶道。 陆瑗修笑道:“瑗修不善茶艺,献丑了。” 她话音未落,只听得先捧过茶盏的谢柔云“哎呀”一声,将茶盏放下后颦眉道:“这茶,用的是溪水吧。” 陆瑗修楞了一下,道:“近几日大雪,山间乳泉都冻住了,我见上林苑的溪水也是清澈甘冽,便拿来用了。” 谢柔云正色道:“上等的茶叶,该用上等的水,用溪水,便是损了这茶叶。这不仅仅是茶艺,为人处世,也当如此。” 她的肌肤如莹白色的瓷器,在天光下隐隐生着几分清寒,陆瑗修大约没料到母妃会如此不给她面子,一张脸涨得通红,口中却是不服输:“虽为溪水,也是取自上游最干净的那段,我如何不懂泡茶用水山水为上,但山泉如今都还未化冻,即便是皇上,用的也是宫中的井水,我尝着,还不如上林苑的溪水来得好。” 洛文珺眼见这对母女剑拔弩张,忙打圆场道:“是是是,能去上林苑取水,卫国公主也是有心了,谢姐姐你莫计较这些。我闻着这茶是真香,水如何是其次,公主的心意最重要。” 言毕便欲饮茶,却见谢柔云广袖一挥,“啪嗒”一声,打翻了她手中的茶盏。 “母妃!”陆瑗修又羞又怒,亮莹莹的泪珠在眼眶内翻涌着,一转身,跑出去了。 洛文珺一时间瞠目结舌:“这……谢姐姐你何必如此。” 谢柔云丰润的唇抿得紧紧的,咬牙道:“瑗修这个孩子,不给点提醒,便真当自己无所不能了。公主不是皇子,无需卷入太多是非,她怎就不甘心稳稳妥妥过一辈子的富贵的日子。” 洛文珺道:“姐姐此话何意,妹妹不解。” 谢柔云冷笑一声:“你信吗,姐姐这个女儿,竟想着给她父皇介绍美女,以此固宠。” 洛文珺闻言一惊:“有这事?” “是呢,我也讶异。本来嘛,公主介绍些合适的女子入宫也没什么,可你知道瑗修想引荐的人是谁么?”谢柔云美目微眯,满满的嘲讽如利刃般尖锐。 “是谁?” 谢柔云看着洛文珺一双凤目,唇侧抿出一个讽刺的弧度,一字一顿道:“谢舒颜。” 虽然宫里出了公主出走这等事,然皇宫不刻意声张,那对普通百姓来讲,日子便不会有什么不同。 大周边疆战事不断,然长京以及场景周围的州县,却已多年不问战事。百姓们喜气洋洋地清扫门庭,互相道喜,等待着新一年播种季的开始,祈祷着接下来的日子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谢舒颜戴着风帽,与陆昭衍一道骑马走在长京郊外的阡陌间。 田野尚未复苏,农人们也还在家欢度春节,放眼望去只见得天地间一片雪色,格外苍茫。 “一片死寂。”她轻声叹道,幽幽如玉石坠入深潭,“未曾想弘宪生前心心念念的,便是这样一个地方。” “那是你未曾见过此地春夏秋三季的景象,冬日的死寂,是为来年的丰收积蓄能量。”陆昭衍道。 谢舒颜扬了扬唇角,却并没有笑。 眼前出现了一座废弃的庙宇,规模不算大,但废弃时间不算久,看着也不算多破败。 陆昭衍道:“就是这了。” 两人下马,肩并肩走了进去。 门上雍王庙的匾额已经被摘了,里头的陈设倒没什么改变。 谢柔云步入正堂,抬眼看去,陆弘宪的雕塑端端正正坐在殿堂正中,含笑望着她。 陆昭衍心内无限感慨:“弘宪早慧,十三岁时便领了职务,一开始没去军营,而是帮忙管理长京周围一些郡县。这片地原先是盐碱地,他领了附近乡民疏通水利,引水灌溉,没几年这里便成沃野一片。乡民感激他,便修了这座雍王庙。” 谢柔云闻言,却只是望着那雕像笑道:“弘宪的脸没那么圆。” “他以前就是这样的,从小就爱吃,胖胖的。后来参军,在外头打了几年仗,长高了,也瘦了。”陆昭衍道。 “我见到他的时候,完全看不出那是一个久经沙场的人。”谢柔云眨了眨眼睛,又上前一步,细细看着雍王的雕塑,她声音清甜柔美,如初春冰雪消融般令人心神涤荡,“他又高又瘦,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子。一身白衣,吹一柄玉箫,悠悠荡荡地立于画舫上,好像不是红尘中人一般。”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5章 流芳 她自己才是真正的仙姿佚貌,却说陆弘宪不似红尘中人,大约逝去的爱人,总会在回忆中愈发好看,已经消失的风光,亦回在岁月中越渐明媚。 今日陆昭衍本想直接带谢舒颜去找重夕,舒颜却不知从哪里听得长京郊区有个雍王庙,无论如何要他带自己过来趟。 殿堂幽暗,天光寂寥,他也是许久未来这地方,此刻站着,心内亦是百感交集。谁能想到那个曾经与自己一道习武,一同浴血沙场的兄弟,那个万人心中大周未来君主的皇子,会在风华正茂的年龄沉睡在冰冷的棺椁内。而曾经给予他无限荣光的紫寰城内,已经连他一张画像都难以找到,所有这个皇子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都被刻意地掩盖掉了。 “我也只记得他后来的样子,这个雕塑上的模样,倒是有些陌生了。”陆昭衍道。 他走上前去想看仔细些,却见得祭台干干净净,上面的贡果很新鲜,雍王的雕塑,也是重新上过漆的,肤色看上去还很红润。只是蜡烛已经烧尽了,正如那个人曾经璀璨光耀的生命,不管灵魂多么纯净无垢,也只能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缄默。 谢舒颜亦发觉了,她美玉一般的脸上倏然间闪出几分动容:“看来还是有人记得他的好。” 陆昭衍道:“沃野千里,造福多少百姓,这样的好,代代都会有人记着。” 谢舒颜无声无息地哭了,泪水落入尘埃中,消融于无形。 她取了香点上,郑重地跪拜。 一拜,再拜,三拜。 在最好的年华相遇相爱,花前月下,柔情蜜意,曾经的海誓山盟,那一句句非卿不娶非君不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蜜语甜言还犹然在耳畔回荡,可为何明明两人的手都握得如此紧,还会被生生拆成天人永隔? 谢柔云曾经自问是否后悔遇上陆弘宪,她第一次为一个问题思考了良久。 可后来母亲告诉她,这一生若错过了陆弘宪,她许是永远不会知晓情爱为何物,也无从体会那里面的百千种滋味。既生而为人,错过了这些,总归会是遗憾。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今朝的酒,留到明日便冷了。 “谢小姐,我们该走了。”陆昭衍看了下天色,道,“这边长京还未发现重夕和子绍是我送出去的,我将你送去和他们汇合,就要快些回府了。” 谢舒颜却是起了身,对陆昭衍笑道:“靖章王仗义,然舒颜如今,并不想与子绍哥哥和宁国公主一道。” “哦?”陆昭衍有些讶异。 谢舒颜眉目间漫起一缕浅浅的惆怅:“弘宪曾同我言,若非生在这身不由己的帝王家,他当是要远去塞北,去当草原驰骋的骏马,当天空中翱翔的苍鹰。如今他连死后,都要无奈葬在皇室陵寝,我想,去替他实现这理想。靖章王可否安排我前去定远州?” 定远州位于大周西北,水土丰美,却一度被北方狄戎占领,被陆弘宪与陆昭衍联手带兵攻下。如今往来商贾不断,已被建成了塞上江南。只是到底太过偏远,民风又大异于中原一带,陆昭衍忍不住道:“你一个女儿家,真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谢舒颜一扬脸:“靖章王,我是女儿身又如何,有哪里比不得你们这些须眉男儿?” 她虽生得一副娇柔模样,目光却极为坚定,陆昭衍却知其心性极为坚定,决定了的事,怕是天塌下来也改变不得,于是赶紧道:“昭衍失言。你若心意已决,定远州那边还是有些我的人的,这事也不算难安排。” 谢舒颜垂眸道:“是我失言才是,到底还是要你帮衬着才能离开这。” 陆昭衍笑了笑:“你我本是一样的人,又何须客气。” 谢舒颜本是和陆昭衍一道往门外走去,闻言却脚步一滞,回过头望着雍王的雕像笑了笑:“怎会是一样的人呢,我真心喜爱谁,便会去追求,至少,也该让那人明白自己的心意。” 陆昭衍表情有瞬间的惊愕闪过:“你说什么?” 谢舒颜直视陆昭衍那张俊美异常的脸,唇角划开清冷的笑意:“你心里有无喜欢之人,你该比我清楚。何必要沉默,你比我那个哥哥,更知道如何让她幸福。” “我不知道你在说谁。” “在说你那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 陆昭衍的声音竟是毫无波澜:“你莫胡说。” 谢舒颜抬脚往门外走去,她迎着光,背影被拖出很长。 “我是否是在胡说,你心内清楚。只是此刻我想告诉你,我谢舒颜此生,从未后悔与陆弘宪相爱一场。” 陆昭衍短暂地迟疑了下,却也只是轻声叹了口气,微笑道:“是如此。” 洛文珺与谢柔云坐了许久,也聊了许多。 谢柔云重新泡了茶,她的一双手,适合做任何贵族女子应该做的事,那茶一口下去,洛文珺便犹如入了桃源仙境,顿觉心旷神怡。 谢柔云看着洛文珺陶陶然的神情,又看了眼地上方才打碎的茶盏残片,冷冷笑道:“瑗修这孩子定不住心性,才学了几天茶艺,便忙不迭要显摆,妹妹可别和她一般见识。” “谢姐姐的茶艺可谓当世无双,对孩子们便不要太苛刻了。”洛文珺道。 “妹妹过誉了。”谢柔云看了洛文珺一眼,“舒颜的茶艺怕就在我之上。” “谢六小姐,那可……不是凡俗之人啊。”洛文珺纤白的指甲一下一下无意识地刮着茶盏,“瑗修所想,应是让她入宫争宠,以此提高谢家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吧。” 谢柔云道:“皇宫是是非之地,你都说了她非凡俗之人,又为何要来这边被俗尘沾身。” 洛文珺听她此言,有些许不解:“姐姐是舍不得谢六小姐入宫?” “自然舍不得。她是我见过的,最冰清玉洁的女子。谢家虽有数名小姐,可我这个当姑母心里真正认同的,也只她一人。”谢柔云冷笑一声,“虽为庶出,那心地,却不知好了那群嫡出小姐多少。说起来,也是谢氏门风愈发不正,惭愧。原本嫁个弘宪那孩子,我看好得很,谁知又出事,可惜啊。” 洛文珺只当谢柔云是怕谢舒颜入宫后一人独宠,抢尽众人风头,未料她口中说出的话,却是怕皇宫将谢舒颜变成俗人,着实讶异。然这讶异也不过是短短一瞬而已,只觉得谢柔云素来好将自己包装成作风正派心思纯剔之人,这种以疼爱侄女为理由不让侄女入宫,说出去,倒是能给自己赢几分名声。 因而道:“姐姐当真是良善之人,却不知瑗修向皇上提了此事没有。” “她若不提,皇上事务繁忙,如何能想得到。”谢柔云表情极是阴郁,“姐姐同妹妹说这些,也是希望妹妹想个法子,如何能让皇上打消这想法。” 洛文珺在心里冷笑了起来,最终目的依然是阻止谢舒颜入宫,却将利用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也就谢柔云才做得出来。 她沉吟片刻,右手有意无意地抚摸过自己肚子,方缓缓道:“姐姐若真不乐意,那定然是有法子的。” “如何?” “这事不能姐姐一人来,要姐姐出面,让与迎仙宫交好的姐妹们都去说。”洛文珺道,“要对她们晓以利害,让她们知晓舒颜是万万不能入宫的,让她们也去皇上面前说。” 谢柔云颦眉道:“舒颜,为何不能入宫?我自是舍不得,然对她们这样讲,好像不合适吧。” 洛文珺压下心底涌起的不适,道:“姐姐自然不能这样讲,而是要与她们说明白了,舒颜这样的资质一入宫,那便是真正的三千粉黛无颜色,万千宠爱于一身。” 谢柔云眉心一动:“妹妹是说……” 洛文珺的声音清甜得如初春第一缕消融的雪水:“后宫妃嫔虽然皆以姐妹相称,然而谁不在乎圣宠?平日里虽也有互相争风吃醋的事发生,到底许多人都还是能分到些雨露的,姐姐只消让她们知晓,谢六小姐一入宫,皇上,怕便是再也不会多看我们一眼了,我不信其他姐妹会不介意。” 日影斜斜,照着迎仙宫一捧捧常开不败的鲜花,谢柔云多年不变的脸容在这些鲜妍生命的衬托下终于有了几丝难掩的倦态。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起身来到窗边,微眯着眼眺望远处:“似乎,也只能如此了。” 洛文珺扶着腰起了身:“如此,那妹妹便先告辞了。” 她慢慢出了门,陆瑗修在外边一处温泉旁坐着,把玩着几串新送来的珊瑚手钏,见洛文珺出来,便起身行了礼:“洛娘娘要走了。” 洛文珺回了礼,点头道:“公主有空要常来极乐宫。” 陆瑗修道:“多谢洛娘娘,也希望能早日将重夕妹妹找回来。” 如此客套几句,洛文珺便在宫人簇拥中离开了。 陆瑗修站在那目送她离去,待那有些笨重的身影一消失,方才恬然的面色便倏然消失了,疾步冲入了室内。 谢柔云正预备唤佩兰进来给自己重新梳妆下,见陆瑗修这副样子,神色便有些冷淡:“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呢?” 陆瑗修此刻已经气得牙齿都在打颤,一指地上的茶盏碎片,尖声道:“母妃为何如此!”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6章 女人计 谢柔云冷笑一声:“什么为何如此?你自己茶艺不精,我不过是不让你出丑罢了。” 陆瑗修几乎咬碎一口贝齿:“母妃明明知晓我的意思。” 谢柔云猛一拂袖:“正是知晓你意,才会出手阻止。这茶里你放了什么?洛妹妹这些年可有哪里对不起你,竟令你下如此狠手。” “她出身小门小户,身后也无任何世家大族为依托,便能靠一己之力爬到贵妃的位份。只是如此便罢了,偏还怀了龙种,这万一生出的是个皇子,洛娘娘的前程,母妃能预料得到么?我不过是想替母妃解决这个后顾之忧罢了。”陆瑗修上前一步,逼视自己母妃,眸间竟是杀机迸露,令人不敢直视,“当初为打压王娘娘而将她捧上台面,依我看,竟是选错了人。” “那是她的造化。我们不捧她,她若有能力,命中注定也是要离开冷宫的。”谢柔云道,她心中极度伤感,却不想在面上露出分毫,“当年她姐姐可以让皇上一见钟情,顶住压力封为皇贵妃,那诞下公主,如今又怀上二胎的她被封为贵妃,又有何不妥?” 陆瑗修忍不住喊了起来:“母妃,你是真的糊涂了么!她此次诞下的若是皇子,我们日后将如何自处?弘熙,现下是越来越不受父皇宠爱了。现下已经多了个弘一,将来洛娘娘再生一个,弘熙,他还有可能成为大周君主吗?” “弘熙仁懦,过去弘宪锋芒毕露,皇上心中忌讳,才会喜欢弘熙。如今弘宪没了,弘熙毕竟锻炼得少,许多事情一接手,能力上是差了些,你父皇不喜欢,也是难免。”谢柔云勉力稳了稳情绪,道,“你也无需太过担心,皇上如今可都没立太子呢,弘一也还在襁褓内,再喜欢,离长大成人还有段距离。至于洛娘娘,她怀的是儿是女我们都不知道,你又紧张些什么?即便是皇子,那是比弘一还小的儿子,日子这么长,弘熙经过锻炼,羽翼会硬起来的。” 陆瑗修冷冷道:“都说知子莫若母,我看母妃,是一点也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前些时候弘熙竟还想宽大处置一批为他国卖命的细作,若非我及时发觉,当机立断全部在狱中给处死了,父皇还不知会怎样看待他呢,父皇喜欢什么忌讳什么,他活了这么多年竟全然不知么。这样下去,接手的事务越多,父皇心中只怕越不喜欢。” “若真是如此,也只能怪他自己资质愚钝。你即便想法子让你洛娘娘没了孩子,也还有下一个,下下个妃嫔会怀上龙种,难道你要对每一个人都动手?”谢柔云终是气得柳眉倒竖,“堂堂大周国公主,怎就只会这种下作手段,亦或是,你真以为自己每次都能成功得手?” “我下作?”陆瑗修忍不住“呵呵”冷笑,“我这是为了谁?竟被说为下作!若无我未雨绸缪,母妃啊,一个一年到头都得不到多少皇帝雨露的女人能成为迎仙宫的主人?能坐上皇贵妃的位置?” “闭嘴!”谢柔云怒斥道,“你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你这般模样,若被你父皇知道,真不知他会如何难受,这么多年宠爱的女儿,竟是这样的品格。” “没有这样的品格,便走不到如今的位置。”陆瑗修冷声道,她眼尾以薄薄的胭脂和金粉扑出蝶翼的形状,将原本温和的五官勾勒出几分凌厉的妩媚,再加上现下的表情,谢柔云见着,竟是疑心起眼前的女子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女儿。 “我谢氏之女,无需用此等手段去争宠。后位于我,不过是可有可无之物。”谢柔云一扬脸,径直从女儿身边走了过去,“你伤天害理的事已经做得够多了,该消停下了。洛娘娘腹中的孩子,还有令澜的弘一,我自会护他们周全。” 皇贵妃裙袂间的香风冷冰冰的,拂在陆瑗修脸上,像不动声色的一个耳光,让她被细腻脂粉覆盖着的脸都滚烫了起来。 陆瑗修只觉得自己呼吸都急促了起来,胸脯不断剧烈起伏着,然而宫人们已经从外面过来了,自己是绝对不可以让人发觉与母妃起冲突这事的,便生生忍下来,到窗边案几旁坐下,取了谢柔云的笔墨开始写信。 谢柔云对皇帝想招谢舒颜入宫之事非常上心,一个宫一个宫过去说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少娘娘闻言亦感到了不安,纷纷通过各种方式阻止皇帝的这个念头。 这日洛文珺依旧在心焦于陆重夕的音讯,加之孕期内各种不适,用完膳后便有些昏昏沉沉的,正预备道寝殿小睡一会儿,突然闻得陆文湛过来了。 她赶紧唤了紫砚过来给自己梳理下,务必在皇帝面前保持住花一般娇艳的姿容。 待得陆文湛的身影出现时,已经容光焕发的洛文珺理了理裙裾,扶着紫砚的手迎了过去。 皇帝面色很不好,洛文珺心内了然,面色却是装出毫不知情的样子,恭恭敬敬行了礼。 皇帝忙扶起她:“有了身孕,便别在乎这些虚礼了。” 洛文珺朱唇一抿,轻声道:“礼不能废,如今女儿又出了这样的事,万一臣妾在这些细节上再出什么差池,被有心人抓到了可怎么好。” “谁敢在朕面前说你。”陆文湛口气有些严厉,搂过洛文珺便朝室内走过去,“你是朕宠爱的女人,都需如此小心翼翼,这宫中的人心,未免太凶险了些。” 洛文珺眉目间凝着薄薄的惆怅,道:“是臣妾自己过意不去,重夕这孩子不懂事,如此贸然出走,真真叫人为难。堂堂大周公主,国事面前,怎能如此儿女情长。” “洛卿莫自责,我们女儿自小懂事,这次的事,怕就是出在谢家公子身上。按重夕平日的作风,是万万不会如此离经叛道的。这谢家也算世家大族,怎能允许世子做出如此孟浪之事。”陆文湛道,这话过去徐福蓉提过,现下皇帝又重复此,洛文珺一颗心才算安定下来。 “臣妾前几日去拜访过谢姐姐,她也很为此事头疼。”洛文珺道。 “她头疼?”陆文湛突然冷冷地笑了声,“还真是不知道她头疼些什么呢。” 两人一道进了屋,洛文珺让紫砚奉上香茗与茶点,亲自喂了陆文湛一口玫瑰酥:“皇上的话,臣妾不明白。” 皇帝也是有阵子没见洛文珺了,看她挺着肚子还要努力伺候自己的样子,便多了几分心疼,道:“洛卿这的糕点,总是最好吃的。酥脆可口,甜而不腻。” “皇上说笑了,这些,都是按照重夕以前写的方子做的。”洛文珺自己也取了块梅子酥吃了,眸光温柔地扫视着陆文湛的脸,“而重夕这点手艺,也都是从谢家学的,那谢六小姐可真是个谪仙般的人物,不仅才华横溢,厨艺也是叫人赞叹不已。她只是在制作酥皮的材料加了几味中药,不仅多了养生功能,也解了油腻。” “谢六小姐,谢舒颜?”陆文湛玩味地看向洛文珺。 洛文珺的面容是不变的温柔:“正是。” 陆文湛面上扬起了几丝细微的笑意:“这宫里,如此夸赞谢六小姐的,可就你和瑗修二人。” 洛文珺故作讶异:“怎会?曾在宫中见多谢六小姐的姐妹们,哪个不是赞不绝口的?” “是啊,曾经赞不绝口,一转头,红颜祸水祸国妖姬这些词可就都出来了。”陆文湛冷笑道。 “这……”洛文珺沉吟了下,继而面露怒容,“哪个不上道的,怎能用如此恶毒之词形容一个孩子。” “这可还不止一个。”陆文湛道,“自瑗修向我提议纳了谢六小姐,何止后宫,连前朝的奏章都雪片似飞来。你说一个尚未出嫁的小女子而已,怎能让后宫娘娘前朝大臣都如此忌讳。” 洛文珺心内感慨,真不愧是谢柔云,这工作要做,便会做得彻底。原以为她只是让各宫妃嫔去皇上面前说几句,未料到竟连前朝都惊动了,看来诸位娘娘不仅自己出动,连自己背后的家族势力都发动了。 她又亲手给皇帝喂了块糕点,低眉浅笑道:“臣妾在宫中这么久,见过的美人也不少。然那日第一次见到谢六小姐,才是真真知道何为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这等美人,皇上想纳入后宫,有些姐妹自然会有些吃味,女人嘛,难免想得多了些。” 皇帝见洛文珺精心修饰过的面容犹如三月桃花般丰艳,只是笑容间又带了几许悲伤,便问道:“难道你便不吃味?” 洛文珺摇头:“臣妾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皇上开心,臣妾也便开心,皇上不开心,即便日日来臣妾这极乐宫,臣妾也开心不起来。” “可是文珺,你不开心。”陆文湛道。 “如何开心得起来呢,重夕如今,还下落不明。这谢六小姐,也是跟着谢少爷出走了。孩子们的事,让臣妾好生心焦。”洛文珺眼角泛了水光,赶紧拿丝帕擦了。 皇帝冷笑一声:“那谢家少爷文弱书生一名,要带着朕女儿浪迹天涯,也得看朕同意不同意。爱妃放心,朕已经加派人手搜查,定然能找到我们女儿的。” 他又抚慰洛文珺道:“你亦放宽心,重夕做出此事也是情有可原,朕不会怪她的。只要她还愿意当朕欲爱妃的好女儿,她就依然是大周的国公主。至于谢六小姐,她如今只是谢家女儿,能不能找回来,找回来后又如何,我们是插不上手的,一切交由谢家便是。” 洛文珺心内何尝不知若仅凭谢子绍一人,如何能带得走重夕,这里头定然有其他人相助。只是如今尚不可将这一切明说,于是只能点点头道:“臣妾替重夕谢过皇上。”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7章 刺客 她的凤目流淌着迷人的光彩,谢舒颜确实是仙人之姿,然毕竟是未经人事的少女,皇帝虽魂牵梦萦,但对于洛文珺身上那成熟的风韵,却也是拒绝不了的。因而不自觉握住洛文珺的手,柔声道:“你我之间,还谈什么谢不谢的。有时候朕真觉得,这偌大宫中,也找不出第二个像洛卿这样心中真正有朕的人。” “臣妾只是觉得,天下美好的一切,都该是皇上的。没有皇上,何来这样的盛世,没有皇上,一切荣华富贵,也不过云烟景罢了。”洛文珺反握住皇帝的手,动情道,“而谢六小姐,怕是寻遍大周也找不出第二个如此风华绝代的佳人,这样的女子,除了皇上,难道还配让其他男子拥有?” 皇帝靠过来,气息拂在洛文珺的耳畔,热热的,麻麻的:“洛卿的话,甚和朕意。” 他的手一下一下抚摸着洛文珺修长的脖颈,洛文珺却是知道腹中胎儿经不得波折,赶紧推开皇上,娇嗔道:“皇上,文珺腹中可还怀着你的孩儿呢。” 皇帝倒也知道洛文珺有孕后反应有些严重,只是兴致已经上来,只能笑道:“也是,那朕便去遥歌那边坐坐。” 洛文珺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起身送别皇帝。 待得重新坐下来让紫砚给自己按摩放松时,她才惊觉,过去皇帝宠幸其他女子时,自己是强行装出的豁达,如今,这心竟是真的起不来半点波澜了。 “紫砚。”她问道,“你觉得我爱皇上吗?” 紫砚用药油帮洛文珺轻柔地按摩太阳穴:“贵妃如今怀着龙裔,该更爱自己才对呀。” 陆昭衍因为皇宫里不断增派人手寻找公主,他又在军中任要职,一时无法脱身,只能让心腹送些粮食衣服药品给陆重夕和谢子绍。 因着重夕的精心照料,谢子绍总算退了烧,身子也舒活起来,重夕却是担虑太多,几日时间便憔悴得有些脱了形。 谢子绍心下愧疚,对重夕也愈发温柔起来,两人在这几日过得极为甜蜜。 只是陆昭衍为避免引人注目,送来的粮食衣物皆只是平民所用的规格,并不甚精良。谢子绍自出身起便是在华衣美食里过来的人,衣服倒是可以凑合,干净保暖便可,只是那些食物,于他来说着实粗粝得难以下口,好几次都是重夕哄着吃几口垫垫肚子,便放下了。 陆重夕自己也是锦衣玉食中长大之人,平日做些精致的点心是不在话下的,然而习惯了精挑细选的食材,面对这些简单的干粮,她虽也想将其变成一道道美味,却是无从下手。 眼见着谢子绍愈发瘦削下去,陆重夕心急如焚。这日清晨出木屋散心时,突见不远处的山沟里有成片成片的野梅树,一朵朵白梅正开得热烈,如云似雪,芬芳四溢。 若是平时,定然会好生欣赏一番,写个词谱首曲,怎样风雅怎样来。只是如今却突然灵机一动想到陆昭衍托人送来的面粉成色不差,虽不能和宫中的糕粉比,但做些梅花饼不是问题。 便欢喜地叫了谢子绍来一道采梅,两人互相挽着手,一道进入梅林中。 这采梅之事听着风雅,做起来却是繁琐。要取完整无暇的花骨朵,将靠近花蕊的最嫩的花瓣采下来,这片梅林是野生林,梅花虽开得绚烂无比,符合要求的花却不多,一个多时辰下来,也就采了小半篮子。 谢子绍专注着采摘,停下来时才发现重夕一张脸冻得红扑扑的,赶紧让她到一旁背风处休息:“采梅这事我会,你便好生休息着吧。” 陆重夕也是心疼谢子绍,便道:“我无妨,多采些来,我从秦嬷嬷那学的梅花饼可是父皇都赞不绝口的。” 两人正互相想着让对方多休息些,忽然听到下面一阵歌舞声,转头一看,原来今日正逢山下小镇的集市。这地方虽是郊外,然离长京不远,也甚是富庶,如今新年的欢乐气氛尚未褪去,底下民众舞龙舞狮,欢歌载舞,好不热闹。 两人离宫后成天躲在山里度日,周遭不见半个人影,骤然见到这等热闹的场景,不知不觉看着,竟有些入了迷的感觉。 陆重夕笑道:“却不知这么个小镇,集市上会有些什么好东西。” 她话音刚落,谢子绍突然眼前一亮,指着一个小摊点道:“重夕你看,那有莲花糕!” 谢子绍口中所谓的莲花糕,是用糯米与精白面糅合各种果脯花瓣制成,放入莲花状的模具内蒸熟制成,样式精巧可爱,口感清甜糯软,是大周民间与上层阶级都很喜爱的一种食品。 陆重夕正为谢子绍这些日子食欲不振而头疼呢,一看莲花糕就开心得笑起来:“这个好,莲花糕制作简便,民间做得好的也很多,我这就去给子绍哥哥买过来。” 谢子绍笑出声:“说什么胡话呢,如今怕是寻你的告示贴得到处都是了,自然是我去比较合适,顺便看看集市上有什么我们需要的东西也一并采购来。我猜靖章王那边定然也有些压力,我们可能还要在这棚屋住段时日,没一些必需品可不行。” 如此谢子绍告别重夕,取了些银钱便下山去了镇里。 他倒也是有眼光的人,不多时便回来了,虽然是乡下地方,采购来的东西却都得体又实用,还给重夕买了枚珠花,亲自别到了她的发髻上。 离了宫后一直住在棚屋内,陆重夕不是不爱美的人,只是真有这份念想,也是埋在心里的。在宫中的日子,珠宝首饰多得挑花眼,匆匆离了宫,能别在发间的,除了那些山花外,竟只有这枚珠花。 她对着镜子反复看着,珍珠的光泽柔润内敛,她过去光彩照人,再华贵的珠宝也不及本人的风采来得迷人。如今形容憔悴,这简单的一枚珠花,和她脸一比,竟也生了几分华贵的感觉。 “可还喜欢?”谢子绍从后面拥住陆重夕,在她耳畔轻语。 他选的自然是最衬重夕气质的东西,又怎会不合适。 重夕感念他的体贴,柔声道:“很喜欢。” 可不知怎的,心里又有些酸涩的感觉,虽然在笑着,却担心眼泪会随时下来。 谢子绍来到她面前,半跪下来,捧着她的脸道:“重夕,你相信我,珠宝再华贵美丽,在我心里,都只是你的装饰物罢了。你在,一切珠玉都失色,你若不在,那些东西便连存在的意义都没有了。这些东西,将来我们安定下来了,都还是会有的。” 陆重夕看着谢子绍黑白分明一双眼睛,取下珠花放入锦盒内妥帖保存好,道:“我自然是信的。如今全国都在搜查我,低调些也是应当。能和你在一起,便很好了。” 这日忙了一天,所以入夜不久重夕就困了,和谢子绍一道早早熄了灯入睡。 她们虽两情相悦,又同屋而眠,却并不做任何越轨之事。并非没有欲望,而是一种奇妙的默契,二人都认为应当等至新婚那日,她要着凤冠霞帔嫁给他,他要轻轻挑起红盖头,下面是新娘的芙蓉面。 发乎情,止乎礼。 无需开口,心有灵犀。 山里夜风还是很大的,吹得窗纸“哗哗”作响。 陆重夕睡得迷迷糊糊,昏昏沉沉间,梦到自己正走在冰天雪地里,茫茫冰原,寂寥无人,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刮来,打在脸上刺骨地疼。 她裹了裹棉衣,却完全抵挡不住那生疼,辗转间,只觉得耳边风声大得有些离谱,透骨寒冷令自己极度不适。 “嗤啦”一声响。 重夕一下子就睁开了眼。 风太大了,灌进室内,吹灭了火堆,窗纸被划破,在风中抖动时有刺耳的声音。 月亮躲进了云层,室内暗沉沉的,她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熟悉感。 去年和几名贵胄子弟到郊外踏青,在山里迷了路。她被一只老虎盯上了,那虎就藏在草丛里窥视着骑在马上的自己,它没有出现,自己和□□的骏马却在一片寂静中突然产生了一种恐惧感。 那时候她并不知道有虎在身后,只是直觉出现了危险。于是策马狂奔,连头都不敢回,直到遇上前来寻找自己的侍卫,看他们射出劲弩,又听到身后猛虎哀嚎,方知这危险并非自己的臆想。若稍稍迟几步,怕就成了大周历史上第一个死于虎口的公主。 而今这感觉竟是再次出现。 她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 忽然窗户那边再次出现声响,有金属的光泽流转而过,彻底将窗纸划掉。 而后便是一个黑色的人影,无声无息就进来了。 应该是个男人吧,生得高大,动作却灵活。他提着一把刀,轻手轻脚地走到了陆重夕身前。 他不知道陆重夕已经醒了,月亮从云中出来,因为没了窗纸,室内稍稍明朗了几分。 男人看到陆重夕蜷成一团缩在被子里,似是有些受不住冬日那深入骨髓的冷。 他心中闪过些浅淡的怜悯,金尊玉贵的大周公主,竟会为一个男人抛弃掉所有的荣华富贵,甘心在这样一个地方瑟缩着度日。而这男人,甚至连护她周全的能力都没有。 他也是男人,他为陆重夕感到不值。 自然了,他带着任务前来,自然不能让这比水波纹还浅的怜悯阻碍到自己的行动。 刀举了起来,对着棉被下的陆重夕,毫不留情地刺了下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8章 夜深寒 鲜血是温暖的,流出来时会将人的体温都带走,当身体慢慢冰冷,生命也就远离了。 谢子绍是被惨叫声惊醒的,他一下子坐起来,被鲜血喷了一脸。 月光明丽,室内如铺清霜。 一个高大的男人在他面前倒了下去,手里的刀,还深深扎在前面原本该是重夕睡觉的被子内。 但重夕站在男人身后,她手里握着的匕首是当时陆昭衍给的,简陋,却锋利,只一下便贯穿了那男人的胸腔,拔出时,鲜血迸溅。 陆重夕并不是娇柔怯懦只会琴棋书画的女子,大周女子,行事作风上往往有不让须眉的气概。她擅长马球,热衷游猎,童年在谢家时就和谢舒颜一道跟着师傅玩闹似地学过些刀剑,入宫后洛文珺亦有安排些高手闲暇时教她些骑射功夫。 因此在重夕感觉到危险时,已经在黑暗里轻声但迅速地滚出了被褥,将周遭的稻草迅速装进棉被,造成自己还在被子内的假象。 她当时已来不及叫醒谢子绍,又不知来人究竟想做什么,只能握紧了陆昭衍给自己的匕首躲在一旁,伺机而动。 只是尽管心内早有预感,当那人将刀朝自己方才所睡的地方□□去时,一股难以抑制的恐慌还是从心底蔓延开来。 皇帝派出的人,是不会要自己命的。 那么又是谁,对自己如此深仇大恨? 她是陆氏的女儿,怜悯,是不会施舍给要夺去自己性命之人的。 那个男人大意了,在后宫中挣扎出一片天的女子,能有几人是真正柔弱的。 当那贯穿胸腔的痛楚传来时,他回过头去,见到冰霜一样的月光下,宁国公主美玉般无暇的面容上,竟可以闪烁出几分精铁般的刚毅。 陆重夕一转刀柄,心脏破碎,再拔出匕首,鲜血迸溅。 这名杀手的惨状让惊醒的谢子绍目瞪口呆,他从未曾想过,总是一贯娇弱示人的陆重夕,竟可以如此果断地手刃一个男人。 而在两人尚未回过神来时,突然“砰”一声,有人踹开了门。 陆重夕惊呼道:“子绍哥哥,来的不止一人。” 刚才选择从窗户进来动手,是想尽可能减少动静,速战速决,未曾料到一个深宫公主,竟能杀了自己同伙,如此一来,这群杀手也就不多想,直接踢开门准备大开杀戒。 “你们是什么人,可知晓我们是谁?”谢子绍此刻已经爬起来,拔出佩剑,将陆重夕护在身后。 除去方才被重夕杀死的那名杀手,现在他们面前还站着三个同样装束的蒙面黑衣人。来人自不会多言,为首那名大步上前举刀便砍,谢子绍怕他伤到重夕,赶紧上前挥剑护卫。 他并不擅长武术,剑用得还没谢舒颜好,那黑衣人只几下就把剑打飞了出去,却并不对谢子绍下手,而是直接拿刀劈向陆重夕。 不过这一来两人便知道了,这群杀手目标真的是重夕,对谢子绍却是非常小心,生怕伤到他。 谢子绍见状,随手从地上捡了把斧子,一边挥舞着,一边用身体护着重夕。 那黑衣人不敢对谢子绍做什么,二人慢慢挪到门边。 谢子绍猛一推开门口站着的两人,与重夕飞快地逃了出去。 外面天寒地冻,陆重夕和谢子绍都穿着薄薄的单衣,冷得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 然而不容他们多想,出了屋才发觉,外面竟还有四人,将下山的路都给堵住了,加之屋里出来的三个人,冰天雪地中,这样的阵势让陆重夕忍不住喊出声:“是定要置我于死地不可吗?究竟是谁如此心狠!” 为首的黑衣人上前行了个礼,冷声道:“宁国公主,束手就擒,会减少你的痛苦。” 陆重夕目光如电:“究竟何人派你们前来,可知刺杀公主是什么罪?” 那黑衣人的举手投足,也是经历过场面的人,但听他一字一顿道:“死罪。然而今日若放过公主,在下也不能活着回去。” 谢子绍一边掩护陆重夕往后退去一边道:“派你前来之人许了什么好处,我可以加倍给你,若是你或者你家人受到什么威胁,我亦可以替你想法子,何必要将事情做绝。” 那黑衣人对陆重夕态度恭敬,面对谢子绍却极为轻蔑:“谢公子,我们不会伤害你,也请不要碍着我们完成任务。” 他步步进逼,陆重夕和谢子绍慢慢往山里头退去。 天际月光清冷,脚下是积雪破碎的声音,刺骨寒风里,陆重夕与谢子绍浑身僵冷,虽紧紧挨着,却已经无法再温暖对方。 这片山两人都不熟悉,只能拣好走的路走,心里也知是苟延残喘,却也不想就此放弃。跌跌撞撞地,竟被三个黑衣人逼到了峭壁边上。 退无可退,进无可进。 陆重夕和谢子绍已经到了绝地,那三名黑衣人也看出两人是没办法逃离了,便呈扇形分开来,准备上前将公主拿下。 却听得谢子绍大喊一声:“你们若过来,我便第一个跳下去。” 陆重夕吓了一跳:“子绍哥哥你在说什么?” 他这一喊,那三个黑衣人竟如被雷击了般,不敢上前一步。 谢子绍一张俊秀的脸冻得发青,往常总是温润的眸光第一次露出近乎无奈的嘲讽:“是谢家派你们来的对吗?” 重夕楞了下:“子绍哥哥?” “是谢家对不对?”谢子绍冷笑道,“不是谢家,也是谢皇贵妃指使的吧。我想不出别人了,重夕与你们何怨何仇?她不过是一个公主罢了。” 那为首的黑衣人只道:“谢少爷请勿为难我们,现下你们即使坚持着,到明日你们二人的身子也会受不了,宁国公主的命,我们是要定了的。” 只是他话音尚未落,便突然直直地往前扑去,倒在了雪地里。 陆昭衍站在黑衣人身后,没有人看到他是怎样出现的,也没有人看到他如何出手。 他用剑杀的人,然而在那人还未倒下前,剑就已经收回到了鞘里,所以看起来,他就像是刚刚来到这,什么也没做过一样。 “昭衍哥哥。”陆重夕本能地喊了一声,话一出口,突然那颗紧绷的心就松弛了下来。 “我在这。”陆昭衍点点头。 他身后是两名衣着朴素的男人,看起来就如同是普通的农民,然而身手极其矫健,几下功夫就将另外两名黑衣人制服。 眼见着那两名黑衣人就要被夺去性命,谢子绍喊了声:“慢着,留个活口吧,问出幕后指使是谁。” 他心里有极其强烈的不安感,却又觉得,不问个明白,便怎么也过不去那道坎。 是不是谢家指使的,和谢柔云又有多少关系。这些人和自己关系太近太亲密,然而真相没有彻底展露在面前时,心里总还存着几分幻想。 “谢少爷,没有必要的。”陆昭衍道。 “不……让他们说出来,幕后指使是谁。”谢子绍坚持道。 他想,这幻想应该要由自己亲自打破才是。 那两名还活着的黑衣人被撕去蒙面的布,露出刚毅的脸容。 陆昭衍不认识,但他知道这几个人绝非小门小户出来的。 谢子绍上前一步,问道:“谁指使你们来的。” 其中一人开了开口,看上去要说什么,然而就在大家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时,他的同伙突然猛地推开制服自己的人,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朝陆重夕冲了过去。 陆昭衍大惊:“小心!” 变化来得太快,陆重夕只见得刀光一闪,杀意已近。 她本能地一侧身,躲过一次割喉的危机,然而临近悬崖,脚一滑,却是失了重心,向万丈深渊仰去。 “重夕!”陆昭衍飞步向前想拉住她,然而距离到底太远,那杀手还伸手准备推陆重夕一把。 就在重夕以为此命休矣时,谢子绍清瘦的身影猛然出现在眼前,一把将自己从悬崖边缘拉回。可他自己却被那杀手顺着惯性一推,连声音都没发出来,就坠下了峭壁。 “子绍哥哥!”陆重夕尖叫一声。 那杀手似也没料到眼前的变化,一时竟还想伸手去拉住谢子绍下坠的身体,只是到底太迟了,一切都是徒劳。 他呆呆地站在悬崖边往下看去,谢子绍已经连身影都看不见了。 陆重夕惨叫一声,只觉得一股极其悲怆的感觉从心底喷涌而上,撕心裂肺,痛彻肺腑,一时间双眼竟一阵一阵泛了黑。 可身体却非常诚实于内心的恨意,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力气,竟从那杀手手中夺过匕首,一把插入了他的胸腔,□□时,喷溅的鲜血染红了双眸。 那杀手也不反抗,就呆呆地站在那里,任由重夕一下一下将匕首刺入自己的身体再□□,似是毫无痛觉一般。他一开始是站着的,后来跪了下来,头歪了过去,面朝着悬崖,一声不响地死去了。 几秒钟的静止,却让在场之人觉得已经过去千年百年一般。 陆昭衍看到了陆重夕的眼睛,那漆黑的眸子映入天地,却没有一丝她自己该有的华彩。 她立于悬崖边上,瘦削的身子上只裹了一件薄薄的睡袍,可她似是完全不觉得冷,还迎着风站立,黑绸缎一般的长发飞舞着。 明明是有温度的人,可看上去比这片冰天雪地更冷,玉一样的肌肤冻成了青紫色,可重夕浑身却似是因为那极度的悲怆而燃着一片火。 “重夕。”陆昭衍喊了她一声。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39章 心灰 他竟生了几分惧意。 多年以前,这样的眼神曾在自己最熟悉的女人脸上一闪而逝,而那时,一代名将杨慎正卧于病榻之上。他对着自己和母亲笑,还是那么意气风发的样子,可他英俊的脸容却已经没有了照人的光彩,高大的身躯也已瘦削不堪,生命,用一种本不该这般诡异的方式随着时间流逝而去。 他记得那时候的母亲,也出现了重夕如今这样的眼神。 她开门离去,父亲的笑容随着她背影的消失渐渐变得惨淡。 杨慎是聪明人,他知道一个再烽火中夺得江山的君王,是不会为一个美人放弃既定的方针的。他已经得到太多荣耀,月盈则亏,若此刻不彻底让君主安心,整个杨家,怕就要绝后。 所以后拉,陆昭衍还是失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而他的母亲,也变成了千万人心中一个香艳的谜,轻烟般地活在画里,幽幽悬于墙上。 陆重夕抬腿,衣袂飞扬。 她似一只蝴蝶,翩翩然要飞离。 “重夕!”陆昭衍又喊了声她的名字。 他跑过去,想要拉住她。 可是有一个人,比他更快地到了前面,拉住了陆重夕。 呼弥乾真一身简练的骑射装,骑一匹骏马飞驰而来。那马也是世间罕见的名驹,就在悬崖边上生生收住蹄子,呼弥乾真翻身下来,将重夕一把拉回。 陆昭衍站在他身后,静默地看着。 陆重夕猛一把想甩开呼弥乾真,她内心悲痛欲绝,只想追随谢子绍而去。然呼弥乾真又如何能让她跳下去,死死拉住,重夕毕竟是娇弱的女儿身,一时间完全挣扎不动。 “滚开。”她冷淡地对呼弥乾真道。 呼弥乾真自然完全不动:“公主,你太冲动了。” 重夕咬牙道:“与你何干。” 呼弥乾真笑了,他的面容看上去很是舒展:“你是我将来的妻子,我的女人,如何与我无关。” 陆重夕怒火中烧:“勿乱讲,我从未曾应下这门婚事,如何又成为你的女人!” 呼弥乾真几乎是将重夕拖着离开了悬崖,他那张轮廓深邃的脸看不出半分不悦:“你是大周公主,公主的婚事,不是向来都由皇帝做主的吗?” 他的神情很认真,甚至还带着几分天真,陆重夕知道,何止是大周,即便是民风自由奔放的草原,公主的婚事,也多是身不由己。 她冷淡地笑了:“看来乾真王子对这种事,并无什么意见。” 呼弥乾真认真道:“为何要有意见?何况我也喜欢你,公主,乌雅倾心大周文化,其富庶强大,并非其他草原汗国部落可比。你若嫁来,我定然也是不负你的。” 他又回头冲着陆昭衍问道:“你说是不是,靖章王?” 陆昭衍似是在走神,竟愣了一下,而后才道:“与其他汗国比,乌雅自然是文明发达的。然重夕妹妹是大周的公主,远嫁异国,终究叫人心生不忍。” 呼弥乾真却突然笑了笑:“那是你对她于心不忍吧。” 陆昭衍将重夕从呼弥乾真怀里拉过来,握紧她的手,方道:“也是对你于心不忍,我的朋友。” 看着呼弥乾真满脸疑惑,陆昭衍却是看着重夕,温和一笑:“你觉得呢,妹妹?” 他眼睛黑而清,陆重夕方才因为谢子绍坠崖而混乱的头脑一瞬间便清醒了许多。她重新抬起头时,眉目间的神情已重新变得冷清镇静,呼弥乾真只觉得眼前的宁国公主似是换了一个人一般,冰雪之姿,美得摄人心魄,冷得透骨穿心。 “昭衍哥哥与你若真是朋友,对于和亲之事,自然也会可怜你。”陆重夕轻声道,“你以为我远嫁乌雅,痛苦的人只是我么?我不爱你,嫁给你,也只是将这副皮囊给了你。” 她口气里凝了几丝倦怠:“你是草原上英名远播的英雄,有无数爱慕你的姑娘。千万里求娶一个公主,却永远无法得到她的心,又是何必。我想每一个人,都会希望与缔结姻亲之人相爱相知,可你即便娶了我,也永远得不到我的爱。这对你,难道公平么?” 呼弥乾真的眼睛热辣直接地盯着陆重夕,似是欣赏,又似是挑衅。 继而他剑眉一挑,唇角上扬,道:“好一个宁国公主。你说得对,这对我来说也确实不公。只是我却想试上一试,试试公主最后,是否会爱上我。” 陆重夕道:“不可能,我心里只有子绍哥哥。” 呼弥乾真却是看了眼陆昭衍,似笑非笑,而后转身上马,头也不回道:“时间会证明一切。公主,你还是早些回宫吧。” 眼见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场众人皆久久没作声,一时冰冷的空气竟如凝固了一般。 陆重夕方才一心寻死,这样一折腾,满腔滚烫的悲怒慢慢冷却了下来,凝成了一股深入骨髓的绝望。 她看向山崖,吓得陆昭衍等人倒吸一口凉气。 却听得陆重夕幽幽道:“放心,刚才没死,这会儿便不会死了。” 只是话音刚落,便见娇弱身形一晃,陆昭衍一把上前,陆重夕已经软软地躺到了他怀里,双目紧闭,嘴唇发青。 灯火是温暖的。 熏香锦被,丝幔帷帐,陆重夕慢慢睁开眼,见两名侍女恭立床侧,观其衣着打扮,应是靖章王府之人。 其中一人见陆重夕有了动静,惊喜道:“宁国公主醒了?” 又对另一侍女道:“快去告诉王爷。” 陆重夕点点头,正欲说什么,突然一股热流上涌,一张口,竟吐了口紫黑色的血出来。 那侍女大吃一惊,原本捧了个药盏欲伺候公主服药,这下手一抖,差点摔落在地。 “没事,她这是淤血,要吐出来才没事。” 陆昭衍已经从门外进来,接过那侍女手中的药盏,道:“这边给我就好,你们去备些清淡点的膳食来。” 两名侍女便行礼出去了,陆重夕张了张口,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我没什么胃口。” “随便吃点。”陆昭衍道,“来,先将这药喝了。” 陆重夕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有些反胃:“有什么意思呢,他都不在了。” “这不你还活着嘛。”陆昭衍试了下药温,“既然活着,就好好活下去。” “你不懂。”陆重夕道,她的语气和神色一样寂寥,“我五岁那年来到谢家,虽为公主,到底是寄人篱下。他贵为谢家长子,却是第一个牵起我手的人,后来那么多年,有他在身边,就觉得很安全。” 两行清亮的泪顺着她苍白的面庞落下,落到锦被上,莹莹如水精。 陆昭衍只觉得心脏一抽一抽地痛,他垂下眼睛,掩去几分神色,方道:“你们的感情,我看在眼里,虽不是感同身受,却也是知道的。只是妹妹,谢家少爷若看到你如今模样,也会难过的。” 陆重夕目光呆呆的:“他若能看到,那该多好。” 陆昭衍道:“我们已经加派人手到崖下找寻了,如今还没踪迹,你切勿先失了信心。” “万丈峭壁,他如何能活。”陆重夕苦笑一声。 然陆昭衍这一句话,却又让她心里隐隐生了几分自己都觉察不出的期待。 华音殿静悄悄的,丝幔逶迤,珠玉隐隐,安神香里不知道添加了什么香料,温柔地萦绕在空气里,竟让人生了几许缥缈之感。 陆昭衍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他知道洛文珺在里面,却不知道她究竟在哪里。 自从那日与洛文珺吵了一架后,他便没来过极乐宫。此番重夕在自己府上住了三日,洛文珺才着他过来。这里间隔的时间并算不长,然而华音殿,好像又有了点变化。 自洛文珺复宠后,便对自己的寝宫极其上心,华音殿装饰得美轮美奂。陆昭衍也是看着这座宫殿从凄清冷宫一日比一日华美,只是今天步入时,他却有一阵莫名的凉意。 华音殿朝南,光线极好,阔朗通透,洛文珺搜罗无数字画古书,平日里与皇帝常在殿内一道写字绘画,读书品茗,很是风雅。 然而今日进来,却见得霜还城特贡的厚重真丝帷幔层层叠叠从天顶垂至地面,将原本最为明媚的天光遮得只余一片迷蒙景。而四周墙壁上不知何时挂满了珠玉宝石的明镜,映着寝殿内隐隐生光的珍玩,竟让人有种犹如在迷宫内漫步的感觉。 “你来了。” 贵妃的声音素来有天籁的美誉,此刻这三个字吐出来,却犹如冰珠落地,虽清越,却冷凉。 她不知道是从哪里出来的,只见得丝幔轻软一挥,便有女子端华的身影缓缓步出。 陆昭衍见之,赶紧恭立行礼:“贵妃娘娘安好。” 洛文珺肚子已经有些鼓出来了,身形却反是比前些日子消瘦了些。 殿内温暖宜人,她着一身瑰丽的金红色宫装,头发挽成繁复的高髻,只是并没有戴什么发饰,脸上也没带妆容。她这些日子常常要去见皇帝,为防手忙脚乱,往往一起床就选好衣服梳好头发,却嫌首饰繁重,又恐长时间带妆对腹中胎儿不好,因而在自己宫内便是这样一副有些不伦不类的样子。 对其他人,她或许是会妆饰下容颜的,然而听闻陆昭衍过来,她却懒洋洋地阻止了要为自己上妆的玉墨,让靖章王直接就进来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40章 凤之华 华音殿的几颗夜明珠是洛文珺在晋贵妃时太后赏的礼物,硕大圆润,明如皎月,这样的稀世珍宝就随意地放在桌案上,洛文珺过来时,它们的辉芒照亮了她的脸容。 也因是如此,当陆昭衍抬头与自己养母面对面时,才会惊诧得几乎倒吸一口凉气。 在他印象里,洛文珺虽在冷宫十年,复宠后又波折重重,可哪怕是她最落魄的时候,也总是美的。憔悴时是病中西施,容光焕发时更是惊艳绝伦,说不准究竟是底子好,还是她身上自有一种绝代佳人特有的气质,无论如何,终归就是极美的,是可以让大部分女子黯然失色的。 让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贵妃,半倚着一架翡翠云母屏风,微微弓着背,皮肤松弛,面色蜡黄,脸颊处还生了大大小小的一片斑,竟让人不愿多看一眼。 陆昭衍不是不懂时光对容颜的摧残,也不是不知道女子的妆容是怎样一种神奇的存在,可面对这样的洛文珺,一时间却是真的说不出半句话来。 “如何,本宫如今难看得,连本宫自己的养子都无法接受了吗?”洛文珺笑笑,挺直了背,款款走至梳妆台前坐下,以手支颐,轻笑着打量陆昭衍。 她这样一动,那股美好的风情便又出来了,只是这般的风情顶着这样一张脸,说美,还是有些别扭。 陆昭衍赶紧道:“娘娘有孕在身,容貌发生些改变也是正常,何况平日里根本看不出来。” “看不出么?”洛文珺凤目余光如丝,“三日前动了胎气,太医连夜诊治,皇上也来了,本宫这副模样,可是被看了个一清二楚。所幸啊,这腹内的孩子并无大碍。” 陆昭衍吃了一惊,宫中处处有自己眼线,这事他竟是不知:“娘娘合该好生注意自己身子,切勿太过劳累。” “劳累?自皇上知道本宫有了身孕,那真是什么事都不让本宫去做,如何会劳累呢?劳的,是心才对。”洛文珺把玩着梳妆台上几枚玉簪,“靖章王,你不简单啊,差一点,本宫就把自己的两个孩子都丢了。” 她语气软绵绵的,甚至还带着几分慵懒的温柔,陆昭衍闻之,却如遭晴天霹雳,赶紧跪下来道:“娘娘此话何意,昭衍万万担不起这罪名。” “口中说着担不起,想做的事倒是一见不落下。”洛文珺看不出任何表情地笑了,“没有你,重夕如何能连夜出宫?你胆子不小啊,安排公主和谢家长子私奔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娘娘……” “皇上是不知道,他也是想不到。”洛文珺道,还赞许一般地击了击掌,“可是皇上不知,本宫却一清二楚。这宫里,除了你,没几人有这通天的手眼。” “娘娘!”陆昭衍也是知道瞒不过,索性一咬牙道,“事关重夕妹妹的终生幸福,昭衍不得不擅自做主,还望娘娘恕罪。” 洛文珺声音依然温和:“恕罪?恕什么罪,你既做得出,你就不认为自己有罪才是吧?” 陆昭衍是见多了各种大场面之人,可如今洛文珺顶着这副憔悴不堪的皮囊,声音也是和以往一样轻柔绵软,却让他忍不住心内一阵发冷。他在惊诧之余缓了缓呼吸,道:“娘娘,昭衍真的是,不忍心见重夕妹妹远嫁异国他乡。乌雅那个地方远不及大周富庶文明,当权的又是与父皇不和的华阳长公主,重夕妹妹若真嫁过去,还不知要遭怎样的罪。” 洛文珺侧目:“那么她和谢公子私奔,东躲西藏一辈子,便不是遭罪?” 香风细细,明珠生辉,华音殿是奢华到让人迷醉的温柔乡,可贵妃一双凤目却一直凌厉而冷清,缓缓扫视而过,直叫人遍体生寒。 她没有叫宫女进来,只是撩开丝幔,借着天光开始亲自给自己化妆。 她的动作那么娴熟柔和,可她的话语让陆昭衍无言以对。 “情爱能带来一时的欢愉,可长久的幸福,又岂能仅仅依靠这虚无的感情。”巧手调配脂粉,柔和的白色加入一点胭脂,自有白里透红的好气色,洛文珺在外人面前,永远要当面若桃花的美人,“更何况天涯海角,除了皇宫的搜索,还有他人的追杀。有人想杀我女儿,难道她逃出宫,没了侍卫,会更加安全?” 最后一句话,已经是质问了,陆昭衍骇然,他当初只以为针对极乐宫的人,目标是洛文珺,几日前崖上的遭遇才让他明白,陆重夕这名公主,竟才是那幕后之人真正的目的,这事,还真是出乎他以及很多人的预料。 因而忙道:“是昭衍疏忽,未料竟有人真要取重夕的性命。” “是啊,可惜的是,重夕还好好的,谢家少爷,却殒命了。”洛文珺轻笑一声,仔细地将自己脸上的斑点遮住,“此人如今怕是肠子都悔青了。” 陆昭衍认同,那日全山围捕,又抓了在周遭埋伏的数名杀手,然而这些人得知谢子绍坠崖后,竟都在选择了自尽这条路,加之当时在崖边那几名杀手对谢子绍的态度,可以得知这幕后之人不仅不想伤害谢子绍,甚至是要护他周全的。 有这样想法之人,绝对与谢家脱不了干系。 “可惜杀手尽数自杀,无法问出话。”陆昭衍道。 “那么,有去崖下找谢家少爷么?”洛文珺问道。 “已经增派人手搜索了,谢家也派了人来找。只是天寒地冻,崖下地形复杂,暂时还没什么消息。虽然安慰重夕妹妹说尚有生机。”陆昭衍道,他沉吟下,也是深深叹了口气,“但恐怕,凶多吉少。” 洛文珺却问道:“你在惋惜?” “我与他平日有往来,谢少爷是真心对重夕妹妹好的。何况他也是才华横溢的君子,如此陨落,昭衍自然惋惜。” 此刻洛文珺已经妆成,她时间算得准,不多时便有宫女来报,皇上要她去御书房。 “知道了,你去告诉皇上,本宫一会儿就过去。”洛文珺道。 她便选了些发饰戴上,如此妆饰完整后站起身来,便又是众人熟悉的绝代佳人。 “皮肤或许差了些,五官底子还是在的。”洛文珺对陆昭衍笑笑,已是嫣然生姿,“走吧,你随本宫一道去御书房,皇上也很关心重夕的近况呢。什么话,捡着点说便是,分寸你是懂的。” 陆昭衍其实并不太愿意去见父皇,但也只能应了声:“诺。” 两人一前一后步出华音殿,今日阳光甚好,可落入洛文珺的眼里,却如坠冰窟,带不来一丝的温暖。 “你一直是个聪明人,思虑也周全,此次却大意得让本宫讶异。”她突然转身对陆昭衍轻声道。 “是昭衍冲动了。”陆昭衍赶紧道。 洛文珺款款前行,她面上浮起了柔和的微笑,看起来似乎陆昭衍说了什么让她愉悦的话。 然陆昭衍耳畔,听到的只是贵妃愈发冷清的声音:“你不是冲动的人,你变得不像你了,靖章王。” 言毕她便径直往前走去,长长裙裾曳在身后,优美而华贵。 入了御书房,见徐福蓉正取了香膏涂在陆文湛的太阳穴上为他按摩,便知皇帝又开始头痛晕眩了,洛文珺也不行礼问安,径直让徐福蓉下去,自己亲自为皇帝按摩。 过了半个时辰,皇帝紧皱的眉目才舒展开来,对洛文珺道:“还好爱妃给了朕这香膏,近期这毛病一发作便拿这香膏按摩,着实舒服很多,该给你记上一功。” 洛文珺声音柔和而娇媚:“这香膏是海太医为皇上数日不眠不休,试验了多种药材后才调配出来的。这不刚将香膏交给臣妾不久,他自己就劳累过度病倒了,臣妾不过借花献佛,如何敢认这功劳。皇上合该好好赏下海太医才是。” 洛文珺当初在江南时也跟着隔壁医馆的先生学过些医术,复宠后也时常有向海顾信请教,手法比起徐福蓉来自是高明不少。陆文湛闭着眼睛,很是舒适,便道:“原来如此,那是该赏,赏……” 洛文珺道:“海太医为人清高,又在皇宫工作多年,金银珠宝他是没兴趣也见得多了。他医术高明,只是苦于出生卑微,一直被同行轻视,一些极好的处方明明是他所研发,都被同行强行拿走。这香膏若非臣妾及时取来,怕又成了太医院某些高门子弟的杰作了。” 皇帝本就不喜那些靠着祖辈门第混个一官半职的纨绔子弟,一听这话,登时便有些不悦:“竟还有这些事,那些尸位素餐之徒自己身无所长便罢了,怎还做出这等事。” 他想了想,道:“他们不是看不起海太医出身卑微吗?既如此,朕便封他为……广陵县侯。” 洛文珺赞道:“皇上大手笔,这一封侯,不仅海太医身份被抬高,也是告诉全天下皇上心胸之博大,眼光之长远,让天下有才之人都能有信心来为大周效忠,而不是为出生所困。” 皇帝赞道:“爱妃真是道出了朕的心声。” 这时候陆文湛头痛好得差不多了,晕眩感亦平复许多,他睁开眼,才发觉跪在御案前保持行大礼姿势的陆文湛,忙道:“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句,这么跪着干什么,赶紧起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0章 乌雅 陆重夕挽着袖子,慢慢地熬着骨汤。 长寿面作法可简可繁,她作为锦绣堆里的人,平日里自是不理庖厨之事,只是当初寄居谢府,老太太又爱吃面食,长寿面美味又吉利,自己自是少不得下一番功夫钻研。 海顾信家的厨子做的面大约是融入了些胡人的制作方式,整个长面条柔韧适中,极是劲道,再加上重夕从江南习来的文火慢炖出来的汤,待她捧着面从厨房出来时,扑鼻香气顿时让人食指大动。 呼弥乾真又惊又喜地看着眼前这碗热腾腾的面,简直有些难以置信:“公主竟又如此手艺。” 重夕笑得很灿烂:“也让你见识一下。” 面条劲道自不必说,那汤也极讲究,喝得出是以骨头熬制成的,却不见半点油星,如今天气渐热,唯这样的汤底,才能既留着骨头的浓香,又不令人生腻。汤中又有各类菌菇,再加以百合,草果,木香,海蛎,最后打进一个嫩嫩的煎蛋,营养丰富,既鲜美又清爽。 呼弥乾真没吃过长寿面,对这种一整条面制作的食物颇为陌生。他拿筷子夹起来,想吃,又觉得中间咬断了不好,便从头开始吸着吃,“呼噜呼噜”的,完全没有长京那些公子们的优雅。 陆重夕和海顾信相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夜风送凉,花香幽幽,呼弥乾真自幼也是在宫廷斗争中长大,在大周也待了不少时间,人情世故自是了然。本以为自己已能做到对一切波澜不惊,却是在重夕与海顾信方才那善意的一笑中,心中突然涌出了几分温暖的酸涩,眼眶也有些发红了。 他赶紧低下头吃面,掩饰掉几欲落下的泪。 虞国公长子生辰,也邀了迎仙宫一众人,只是谢柔云等人还沉浸在谢子绍之死的悲痛中,哪来这等闲情逸致,都只是托人送了礼,并不亲自前往。 然虞国公郑旭毕竟是太后母家人,迎仙宫这种行为,难免让她不愉快,加之谢舒颜一出现,众人一口一个全昭仪,这个全字,更是让她觉得刺心。偏偏谢舒颜入宫后谢家势力大增,自己一时还真不能做什么。 到请晚安时间时,还得强颜欢笑面对一众妃嫔。谢柔云带着谢舒颜,两人看起来都极其客气,可是越客气,自己就越别扭。待人散了时,太后便觉得心头有些躁郁不安,唤了珮楚将南海那带进贡来的安神香点上,喝了杯安神茶,方觉得舒畅了些。 “当年刚入宫时,总觉得当了皇后,一切便稳妥了。后来想着,得自己儿子成了皇帝,才能放下心。”太后让人去唤陆瑜德过来陪自己说话解闷,而后便歪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珮楚说着闲话,禁不住有些感慨,“后来你看,儿子成了皇帝,哀家成了太后,竟还得看宠妃们的脸色。一个王氏,让哀家烦心了多少年,好不容易去了,又有谢氏冒头,竟比那王氏风头更劲,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哀家的母族,真不知何时能出头。” “太后哪里的话。”珮楚忙道,“如今谢家虽然加官进爵,可靠着女人维持的荣光,又能维持多久呢。皇贵妃平时是不说话的,新来的全昭仪虽然一门心思给娘家争这争那,可奴婢打听过了,她也只为自己父亲谢青这一支争,对旁系的亲戚,竟是不闻不问的。” 太后半阖着眼睛,微微冷笑一声,道:“全昭仪是庶出女,在自己父亲庇佑下,家里人自是宠她。可旁系那些,平日里约摸没少给她冷眼,她对他们没感情,自然不会为对方说话。” “她这样想,太后该是松口气,毕竟谢青如今唯一的儿子也去了。他再如何富贵显达,也是后继无人了。”珮楚道。 太后正欲说什么,陆瑜德已经从偏殿那边过来,入门行礼,随后走到太后榻下方坐下,对珮楚道:“这安神香太浓郁了些,如今天热了,香太浓,反倒让人生腻。” 她从袖中取出一珐琅瓶子递给珮楚:“将这里头的香添些进安神香吧,再将窗户打开,让风进来。” 珮楚照着做了,陆瑜德那珐琅瓶子内也不知装的什么香,打开时也没觉得有何异常之处,谁知一混进安神香内,浓郁的安神香内顿时多了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清透气息,加之窗户一开,夜风又送来庭院的花香,几种香味在室内飘飘荡荡的,极是怡人心扉。 太后赞道:“这香极好,哀家竟也没见过。” 陆瑜德笑道:“太后猜是哪来的?” 太后深吸了口气,又幽幽吐出来,方道:“是南疆那边进贡的?闻之有那一带的草木香味,只是往年那边进贡的香,又远没有这样精巧优雅。” 陆瑜德的声音有些发冷:“是南方人调的香,却不是南疆那边的。这是几日前,极乐宫那位全昭仪送我的。” “哦?”太后倒有些意外,“她母亲素擅制香,她制出这些香倒也不奇怪。只是你竟和她有打交道。” “父皇的宠妃,又是我的庶母。奶奶不喜欢,我可不能让她们看出些什么。”陆瑜德道,她凝视着太后,“也就昨日,我用奶奶的名义,赏了全昭仪不少东西,还望奶奶见谅。” 太后拿着水烟的手一抖,珮楚按摩的手倒是如常。 不过片刻,太后便道:“你做得对,都赏了些什么,哀家加倍给你。” 陆瑜德道:“也没什么,她们什么好东西没有,以奶奶的名义给赏赐,不过是释出善意而已。我们如今可不能让迎仙宫产生敌意。” 太后笑了笑:“当年哀家确实有想过将全昭仪招进宫里,作为自己人培养。谁知兜兜转转出了这么多事,她真的入宫了,却成了我们的对手。哀家看这段时间,皇帝是除了她眼里都容不下其他人了。” 陆瑜德颇为不屑:“她当年与弘宪哥哥爱成那个样子,我还真以为是个贞洁烈女呢,没想到一转眼就嫁了父皇,邀起宠来还比谁都厉害。” “你怎知她是邀宠,而非皇帝自己被迷的?毕竟以她的姿色,合宫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太后依然笑着。 陆瑜德的神色突然有些暧昧:“闻香识女人,我又怎会不知呢。” 呼弥乾真和陆重夕走出海顾信家门时,已是星子遍天。 方才在海顾信家里陆重夕也吃了些点心,此刻呼弥乾真牵着马,她在一旁走着,算是消消食。 长京城依旧热闹非凡,自开了宵禁,往往皇宫都落了灯,外边却依然华灯煌煌,彻夜狂欢。 “若是在乌雅,城中这个时候该是寂静一片了。”呼弥乾真道,“虽无宵禁,然我们除了节假日,鲜少这般热闹。” 陆重夕对乌雅的了解,仅限于知道这是草原上汉化程度较高的一个国家,具体风俗民情如何,并不十分了解,听呼弥乾真提起,倒是生了几分兴趣:“你国家的城市,会是什么个样子呢。” “我的国家呀……”呼弥乾真眨了眨眼睛,面上泛起了层温柔的神色,“我听闻,在我母后嫁过来之前,乌雅是没有固定都城的,大家都住在帐篷里。后来为了迎接母后,便修筑了一座行宫,那是乌雅的第一座汉式建筑,形制和长安这些达官贵人的宅邸并无二样。但是我没见过那座行宫,母后尚未怀上我时,它就毁在了一场火灾里。” “哦?”陆重夕挑了挑眉,“那倒是可惜了。” 呼弥乾真却是道:“也许是,但对母后来说,也是这一把火,母后坐稳了王后的位置。” 陆重夕是公主,这么几句话,便是听出了弦外音。她隐约听过,乌雅曾经有过一场火灾,将前来拜谒的各国使节与一些招待使节的本国贵族都烧到了里面。 繁复的宫廷政治斗争,从来不会仅限于大周这一个地方。华阳长公主远嫁乌雅时,大周尚无如今的国力,据闻她也并非是当时乌雅国国王最宠爱的女子,却能短时间内排除异己,坐稳后位,最后以一名异国女性的身份权倾朝野,绝非是等闲之辈。 她并不问那些掩盖在冠冕堂皇之下的勾心斗角,只问:“那后来呢,我听闻乌雅如今也是城郭林立,农田水利发达的地方,与其他草原民族很不相同。” 呼弥乾真点头,道:“的确如此,行宫烧掉后,母后说动父王选址建城,让愿意住房屋的乌雅国民定居下来。如此,必然要带动周边农业发展,让一部分乌雅国民成为农户,而愿意过过往生活的子民,亦是划了草地允许他们放牧。我们城郭的规划建设参考了大周与乌雅接壤的一些城市,至于建筑,母后道乌雅也是各国商贾往来的要塞之地,建了城,也容易让一些人定居下,所以建筑上允许不同国家的人建自己本国风格的建筑,对他们本国的风俗,乌雅亦是尊重的。” 重夕赞道:“如此一来,兼容并蓄,隔阂消除,莫怪乎华阳长公主嫁到乌雅后乌雅国力大增,她真不愧为一代贤后。” “是,母后嫁至乌雅和亲,不仅带来大量财帛,还带来了大周的技术,制度。”呼弥乾真笑了笑,却有些苦涩,“在乌雅,她比开疆拓土的勇士更受人尊敬。”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1章 迎仙宫生波 陆重夕无法理解呼弥乾真在提到华阳长公主时那一瞬间的黯然失色。这样明朗的一个男人,笑起来好像太阳般能将坚冰都融化掉。 她对那个公主的了解仅限于那些可以写入史书的事迹。 豆蔻出嫁,和亲异邦,排除异己,权倾朝野,而后,将剑锋指向自己的母国。 乌雅经过陆舜华与先王的大力经营,国势日盛,然而一个草原藩国欲与大周对抗,到底欠了气候。陆舜华如此聪颖,又岂会不知?可她又是这样执着,呼弥乾真与自己意见相左,竟收其王太子位权力,临朝称制,独掌朝纲,逼得英武盖世的儿子不得不跑来大周求助。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怨恨,可以让她仇恨至此,而她对呼弥乾真的成长,又有过怎样的影响? 宫中人对华阳长公主的传闻非常多,可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陆重夕如今才发现自己竟全然不知。 她情不自禁地开始考虑自己若到乌雅,该如何面对陆舜华以及她那一派的势力,待回过神来才惊觉,过去自己是从不想这些事的,因为即便皇帝要求和亲,她也是抱了大不了出家甚至一死了之的信念,坚决不去那偏远的异域。可现下,竟会相当具体地考虑起应对措施,着实让自己吓了一跳。 她侧目看着呼弥乾真高挺的身姿,看长京的华灯照在他身上,看大周子民与各族人民欢欣融洽地行走在路上,看贵族的气宇轩昂,看百姓的怡然恬淡,回忆起今晚海顾信家宁静的院落,回忆起江南的小桥人家,回忆起今日郊外丰饶的土地…… 即便身为棋子,儿女情长与两国和平,到底孰轻孰重? 呼弥乾真这句话,不知怎的,总是反复在陆重夕脑中回响。 “重夕?”忽有清朗男音在身边响起,随即一匹戴着金鞍的骏马停在了陆重夕身边,“乾真王子也在?” 陆昭衍带了几名穿了官服的侍从,看样子是给皇帝刚办完差准备回去,他坐在马上,直直地看着在长京大街上闲逛的陆重夕和呼弥乾真:“你们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 陆重夕道:“今日去看了子绍哥哥,乾真王子也在,我们就一道回来了,又去海太医那坐了会儿,现在正准备回宫呢。” 陆昭衍的马非常高大,他坐在上面,脸被华灯照着,便有些模糊了。 重夕只听得他道:“如此还真是巧。你们早些回去吧,你们一个公主一个王子,太晚了在宫外总叫人不放心。” 陆重夕道了句“好”。 呼弥乾真却没说什么,只是笑眯眯地看着陆昭衍。 陆昭衍道了句还要给父皇复命,便一扬马鞭,飞驰而去了,身后的随从亦赶紧跟上。 “昭衍哥哥难得这么匆匆忙忙的。”陆重夕对呼弥乾真闲话道,“他在外如何行军打仗我不知道,但是在长京还真就很少看过他这么赶的。” 呼弥乾真笑得更灿烂了,眼神却有些意味深长:“谁知道呢,当局者迷呀。” 宁国公主与乌雅王子一道回宫的消息风一样传遍了整个紫寰城。 当初在除夕盛宴上当众翻脸,而后离宫出走的宁国公主,居然能和呼弥乾真一起有说有笑回来,着实让不少人讶异无比。尖酸刻薄者有之,欣慰祝福者有之,不过他们到底是皇帝指过婚的,二人之间到底进展如何亦无人知道,只能在背后议论几句。 呼弥乾真倒是毫不在乎,他本来就喜欢重夕,亦是没料到心血来潮去悼念下谢子绍,竟能和宁国公主的关系有了进展。见重夕对他也没了抵触之意,隔三差五便来寻重夕一块儿游猎,重夕若有空亦不拒绝。她心中自是为谢子绍之死悲痛欲绝的,可她也知道,将自己继续封闭在房间内,只怕整个人都会不好掉。 她并不是了无牵挂的人,因而无法彻底地让自己坠入只为过往而活的深渊。 宁国公主不经意间也会觉得心寒,自己到底是流淌着皇室血液的人,或许也有着飞蛾扑火般的热烈,可当尘埃落定一切已无法逆转时,那种近乎冷血的理智又会本能地将自己拉回最符合大家利益的那条路上。 呼弥乾真英俊,聪颖,笑容灿烂。 他纵马驰骋撘弓射箭的英姿简直是一道迷人风景。 陆重夕知道自己并不爱他,可她喜欢和这种暖阳般的人在一起,宫中太多寒冰般令人绝望的阴暗,她太需要温暖太需要光明了。而呼弥乾真亦是允许这个自己喜爱的女子爱着一个已经死去的男人,允许她在与自己相处时,目光会有倏然的茫然,他有信心让她重新笑起来,亦有信心让自己走到她心里。 洛文珺看着这两个年轻人走得近了些,重夕的脸上的笑容也终于回归了,一时间倒不知是欣慰还是心酸。 这些日子虽然身子懒洋洋的,可朝中之事还是不敢放松丝毫。 乌雅那边的情况源源不断传入自己耳内,华阳长公主权倾朝野,呼弥乾真一党急于让王子娶个大周公主回来与之对峙,如若一切顺利,今年冬天,应当就是重夕出嫁的日子了。 那时候,她能给自己,以及肚子里这孩子带来自己期待的荣光吗? 洛文珺觉得有些内疚,她知道重夕的心态早就变了,女儿希望和靖章王一起,将自己扶上皇后的凤座,这兄妹两人也是一拍即合。 可自己心里那些想法,这两个兄妹真的知道么?他们知道了,又会有怎样的想法? 一碗甜甜的红枣汤下肚后,洛文珺精神好了点,唤来紫砚给自己梳妆打扮,预备晚点去御书房找皇帝说说话。 然而发髻刚挽成,还在戴首饰时,便见染露匆匆进来,悄声在自己耳边快速说道:“娘娘不得了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太后在迎仙宫大发雷霆,要把全昭仪关到暴室去呢!” “什么?”洛文珺一抬眉,“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刚,奴婢去迎仙宫给素常在送绸缎时候看到的,不敢耽搁赶紧就过来了。”绘月道。 洛文珺问道:“皇上知道了吗?” “恐怕还没有,太后刚到不久。” “你赶紧派个利落点的人将事情告知皇上。”洛文珺道,又转头对紫砚冷笑了声,“看来我们今日去不成御书房了,直接摆驾迎仙宫吧。” 挺着肚子的洛文珺不坐步辇,只是由宫人们扶着往迎仙宫走去。 沿途发觉已经有不少宫人妃嫔得知迎仙宫出事,也三三两两地往那边过去,见了洛文珺出来,纷纷行礼问安。 洛文珺和颜悦色地让她们起来,随自己一道去迎仙宫看看。 她和迎仙宫素来关系好,那些妃嫔们哪怕对谢舒颜的突然遭难有些幸灾乐祸,也不敢表现出分毫。 一众宫妃浩浩荡荡地来至迎仙宫,绿鬓如云,绮罗生香。陆瑗修就站在明瑟堂门边,只见得无数如花似玉的美人款款而至,一时间本就如同瑶池仙境的迎仙宫顿然像是多了无数翩翩仙子。 而为首的洛文珺虽然孕态十足,然衣饰雅丽,妆容细致,举止端庄,被大周后宫形形□□的美人包围着,也丝毫不减风采。 陆瑗修一口贝齿忍不住微微咬住了朱唇。她有时候真觉得洛文珺这女人,简直是妖孽投胎。 自然了,如今迎仙宫遇到了麻烦事,洛文珺若能帮一把,那才是极好的。因而赶紧迎上去请了个安,满面焦虑道:“洛娘娘可来了,这边的事,可真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了?”洛文珺问道。 陆瑗修叹了口气,又看了看洛文珺身后一众的娘娘,轻声道:“洛娘娘先进去看看吧,我也是一言难尽,现下谢娘娘正和太后对峙着呢。” 明瑟堂里已有不少人,洛文珺便让其他妃嫔在偏殿候着,自己随着陆瑗修进去了。 “洛娘娘,其实是太后今日不知为何突然来到迎仙宫,点名要搜明鸾殿。”陆瑗修趁着自己和洛文珺两人一起走时,赶紧道,“谢娘娘平日里也是温温柔柔一个人,今日也是脾气上来了,死活不让太后入明鸾殿,只道是无事不能搜她宫。” “而后呢?”洛文珺听着陆瑗修一口一个“谢娘娘”地叫着,总觉得有些刺耳,却也挑不出哪里不对。 “太后带的人多,也不管谢娘娘,径直就进去搜了,结果……”陆瑗修的脸微微红了下,声音更低了,凑近洛文珺的耳朵道,“竟搜出数盒可以助兴房事的香。” “这……”洛文珺的面色微微敛了起来,“这在后宫可是万万不许的。舒颜这等姿容,何须那些东西。” “我也觉得,谢娘娘她自己亦一口否认,可东西是在她房间里搜出来的,这证据板上钉钉,还真叫人不知如何是好。”陆瑗修颇为焦急。 两人说着,便双双步入明瑟堂。 但见太后正襟危坐于主位上,身边站着数十名宫女,而谢柔云泪流满面地跪在一侧,迎仙宫的宫人皆站在门外,瑟瑟发抖。 唯有谢舒颜立于大堂正中,高昂着头,天鹅般线条优美的雪白脖颈绷得紧紧的,一双星目冷冷与太后对视,不见丝毫怯色。 见此情景,洛文珺赶紧上前行礼:“太后吉祥。” 太后抬了抬眼,见是洛文珺,便先让人赐座,洛文珺赶紧道不敢。 太后心里有些摸不准贵妃是来落井下石的还是帮衬谢舒颜的,转念间,原本蕴着怒气的脸上便浮了丝冷笑:“贵妃好快的消息。”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2章 香情 洛文珺赶紧道:“臣妾今日本就欲来看看全昭仪,不料还未到迎仙宫,路上便听其他姐妹道这边出事了,只不知是何事让太后如此动怒。” 太后打量了下洛文珺被厚厚脂粉包裹着的脸,冷声对左右道:“东西拿来,也让贵妃瞧瞧。” 洛文珺见宫女捧着一个精美的盒子递过来,心内也知晓是什么,只是装着不知,便接过来打开看。 只闻得一股温暖柔和的香气慢慢悠悠地从盒子里飘出来,在大殿里弥漫着。洛文珺克制着吸了几口,只觉得肺腑间都弥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蜜,她也没见过那些催情的东西,只感此香甚是好闻,便赞道:“这香调得真好。” 谢柔云自然也是闻到香味了,她和瑗修对视一眼,纷纷拿袖子捂住了鼻子。 洛文珺尚未回过神,只细细品着这香气,大约两刻钟后,突然一股热流从下腹喷薄而出,漫至全身。讶异间,两颊已在这温软的香味中泛起了嫣红。 “哎呀!”她娇呼一声,赶紧捂住了脸。 太后让宫人递了清凉醒神的油膏过去,洛文珺吸了几大口,方缓过神来,顿时又惊又羞:“这……这……宫里怎会有这种东西。” 太后睨了眼谢舒颜,道:“哀家也奇怪呢,自我们皇帝登基以来,大周后宫还是第一次发现这些东西,还是在谢家出来的女子屋里搜出来的。” 谢舒颜声音极为平静:“臣妾没做过这些东西,臣妾是被人构陷的。” 太后猛一拍案几,喝到:“此香膏用料昂贵,制法极妙,怕是宫中的制香人都没几人能调配出来。东西是在你房里搜出的,你又偏偏素擅制香,证据确凿,竟还有脸喊冤。” 洛文珺被太后的怒气吓了一跳,在她印象里,太后似乎从未这样气急败坏过,她看向谢舒颜的目光不仅全然无长辈的风范,甚至还有些不堪。 她在内心无声地冷笑了起来。 谢舒颜的笑容则直接浮在了脸上。 她是那么美的一个人,太后来时她正在小睡,因而只随意披了件极简单的月白色绣花绸裙,亦不着珠玉,脂粉全无,清清素素就出来了。可这一笑,便让她整个人都熠熠生辉,明丽动人,竟将明瑟堂那些价值连城的陈设都映得黯然失色,连太后都想不明白穿得那么素净一个人,怎可以如此流光溢彩。 “卫国公主。”谢舒颜突然看向陆瑗修,笑声如银铃,“本宫未入宫前,公主觉得后宫中谁最美?” 陆瑗修不料谢舒颜突然这样问自己,便道:“后宫佳丽三千,各具妍态,谢娘娘让瑗修说谁最美,还真是一时半会儿说不出来。” “那么本宫入宫后呢?”谢舒颜又问。 陆瑗修认真道:“无人能出谢娘娘左右。” 谢舒颜闻之笑得更灿烂了,一双美目顾盼生波,室内尽是女人宦官,竟也在她的倾城容颜中生了几分迷醉之感。 “太后认为卫国公主说得对么?”谢舒颜又看向太后。 太后冷冷道:“不假。” “那便是了。”谢舒颜一抿唇,一拂袖,极具风致,“那太后觉得,以臣妾的品貌,还需要以这等香膏来争宠吗?” “女人容颜如春花,迟早有凋零的一天,尤其是后宫,总归是佳丽辈出之地。在得宠时需固宠,方能保一生荣华富贵,你用这种香膏来固宠,与你的美貌并不冲突。”太后道。 “固宠,哈。”谢舒颜颇为不屑地冷笑一声,“确实,得宠容易固宠难,看来太后甚有体会。” 她这句话说得极尖锐,已绝非仅仅是含沙射影,简直是直截了当地讽刺了太后当年宠冠后宫,季皇后一来,先帝再不去她宫中一步之事。 这些皆是太后极为耿耿于怀之事,谢舒颜却说得如此直白,一时间谢柔云和陆瑗修都有些目瞪口呆,继而背脊发寒。 谢舒颜却完全不以为意,眉梢微微挑高,看着宫女捧着的那个香盒,又讽刺道:“这香调制得确实精妙,还需等待些时候才能感觉出其催情效果。宫里喜香人多,连臣妾这般从小在香料里打转的人一时都闻不出这香的效果,太后却是一搜出来就辩得是什么东西了,看来,太后对这些也颇有心得。” 太后被谢舒颜方才甚有体会四字弄得恼火不已,却又不好发作,珮楚见状,便道:“太后在宫中多年,什么香没见过,昭仪此话,实为不敬。” “臣妾不敬吗?”谢舒颜嘴角挑得更高了,像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可臣妾觉得,是臣妾把太后高看了。” “闭嘴!”太后忍无可忍,“你一个十几岁的女子,又是高门大族出生,如今满口都是些什么话!哀家是太后,你竟如此无礼,珮楚,替哀家给全昭仪掌嘴。” “太后!”陆瑗修急道,“太后万万不可,皇上晚点还要来看谢娘娘的。” 只是太后下令,珮楚自是遵命。 指挥两名宫女一左一右架住谢舒颜,让她动弹不得,自己上前便是清脆响亮的一耳光。 “太后!”谢柔云和洛文珺皆被吓到,异口同声求情道,“太后手下留情!” 太后哪里会依,一个眼神示意,珮楚便要打谢舒颜另一侧脸。 她手高高举起,谢舒颜左边脸已经红肿起来了,她也不喊痛不认错,就狠狠地瞪着珮楚。 “住手!” 赫然男音传来,只见得陆文湛大步走进殿内,对珮楚喝到:“大胆,昭仪也是你能打的?” 他满头是汗,衣冠亦有些乱了,想来是急匆匆赶过来的。 甫一入殿,径直朝珮楚过去,一巴掌便将她打倒在地上,唬得珮楚跪在那就赶紧磕头求饶。 “皇帝!”太后惊诧无比,珮楚是她身边的人,虽是宫女,宫中却是无人敢对她不敬,平日里皇帝见了,也要礼让三分。 她亦知道全昭仪得宠,所以才让珮楚动手,不料皇上如此不给面子,过来就亲自动手了。 洛文珺等人亦是大吃一惊,她们自然知道皇帝多么宠爱谢舒颜,然陆文湛平日里极注视仪容举止,即便要处罚谁,也不会亲自动手,今日这般,已经算是极为失态了。 谢舒颜方才一直怒目圆睁,冷笑不断,皇帝一进门,却瞬间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伏在地上怎么也不肯起来。 那般娇怯之姿,别说皇帝,洛文珺若是没见到她先前的样子,也要看得心碎了。只是这小姑娘自己也算熟识,一直以为才貌双全,天真清高,又因陆弘宪之事,还觉得她对感情亦是勇敢忠贞,不料入宫才这么点时间,竟已然是一熟谙宫中各类勾心斗角的女子,着实叫人心惊。 皇帝赶紧亲自扶起谢舒颜,见她一侧脸又红又肿,心疼不已。看珮楚还跪在那,恨得一脚踢过去,踢得珮楚直接起不来了,嘴一张,竟都吐了口血出来。 “皇上息怒!”谢柔云,洛文珺与陆瑗修皆知皇帝年轻时候也是习武之人,脚劲大得很,珮楚毕竟是太后身边的人,和极乐宫迎仙宫关系亦不错,便赶紧替她求情。 “珮楚姑姑已经知道错了,父皇让下人好生惩戒便是,何苦自己动手,切勿气坏了自己啊!”陆瑗修哀切道。 她一说,洛文珺和谢柔云也赶紧附和。 太后惊怒交加,指着皇帝和谢舒颜欲说什么,可嘴唇颤抖了几下,竟是一声也说不出来。 “太后。”皇帝深吸舒口气,到底顾及名声,平静下情绪,便对太后行了礼,道,“舒颜初入宫,难免有不懂规矩的地方。太后有何不满,同朕讲便是,朕会好生跟她说的。她到底是妃嫔,又是世族女子,怎能让这些宫婢侮辱。” “好,好啊。”太后缓过口气,禁不住冷笑连连,“皇帝怜香惜玉,反是哀家做得不对了,伤了这娇滴滴的美人。” “究竟发生何事?”皇帝转头问谢柔云。 谢柔云正想着怎么说合适,谢舒颜突然挣脱皇帝,朝大殿内的柱子上撞过去。 “舒颜!”皇帝吓得大喊一声,殿内一干人等始料未及,皆吓得目瞪口呆。 只听得“砰”一声,洛文珺只觉得心脏狠狠一跳,连太后都忍不住侧过头去。 “哎呀!” 惨呼声传来,却是陆瑗修发出的。 她发髻被撞散,背倚着柱子慢慢滑下来,一张娇花般的脸痛得皱成一团。 就在刚才谢舒颜即将触柱之时,陆瑗修猛地挡到了她前面,一瞬间谢舒颜狠狠地撞到了她身上,她虽有防备,还是被这股力量推着,后背重重地碰上了柱子。 “姐姐……瑗修姐姐!”谢舒颜万万没料到陆瑗修会挺身而出挡在自己面前,顿时慌得都忘了如今自己已是瑗修庶母,一声“姐姐”伴着眼泪就下来了。 “谢……谢娘娘说什么呢。”陆瑗修强忍着痛惨笑着,“谢娘娘没事就好,我,我还好。就是有点……哎呦!” 她一动,大约触到了伤处,连连呼痛。 卫国公主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众人心知肚明,见状全昭仪的事自然先放一边,太后也不端着坐那了,急急起身指挥宫人让卫国公主躺好,先别乱动,再马上召太医过来。洛文珺心细,一团慌乱中亦不忘着人让偏殿的嫔妃们先回去,以免事情未明前传出什么对皇室不好的流言。 谢舒颜是真的哭了,一直伏在陆瑗修身边喊着“对不起”,反是陆瑗修苍白着一张脸,还强打起精神安慰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3章 清白 太医一番小心诊治,陆瑗修总算是没什么事,只要休息段时间便好,大家方松了口气。 皇帝见爱女没事,神色顿然舒展,见大家都一副惊魂初定的样子,便对太后道:“幸而瑗修没事,朕看今日就先这样吧,太后暂且回宫,舒颜的事,待朕好生问清了,再回太后可好?” 太后也未料到会伤到卫国公主,又见到谢舒颜的脸更肿了,担心皇帝一怒之下又会再迁怒珮楚,便道:“也罢,哀家便先回去,只是此事证据确凿,皇上,可别公私不分。” 皇帝正欲回答,却没想到谢舒颜哭着喊了声:“太后这样讲,若皇上认定是臣妾做的,臣妾便坐实了罪名,若皇上查清不是臣妾所为,众人又会以为是皇上偏袒臣妾,这叫臣妾将来如何做人?” 谢柔云不料自己侄女会是这般性子,太后都愿意退一步了,她还不依不挠,便问道:“那你要如何?” 谢舒颜眸中光坚毅,却又盈盈含泪,道:“自然是趁着大家都在,将事情查清楚了,还臣妾一个清白。” 太后忍不住喝道:“好一个全昭仪,证据确凿,却口口声声称自己清白。好啊,哀家倒要看看你是怎样的清白。” 便叫人将事情前前后后说与皇帝听,并将那盒子拿出来给皇帝看了。 皇帝自是对谢舒颜宠爱无比,可开盒略一闻那香膏味道,又觉得甚是熟悉,似乎真在谢舒颜的房内闻过这味道。 “臣妾宫中香太多,这盒也不知道是谁放进去的。”谢舒颜道,“臣妾不可能用这种香。” 太后冷笑道:“从哀家发现这盒香开始,你便一直说自己是冤枉的。可这里是皇宫,不是由着你的谢家,张口闭口,是要讲证据的。” “可笑,可笑!”谢舒颜冷笑道,“没做过的事,要怎么证明自己没做过?太后真是给臣妾出了难题。” 太后冷冰冰地笑了一下。 皇帝也感觉出了那香膏的不对劲,醒了醒神后仔细回忆,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的确确是在谢舒颜房中闻到过这味道的。又想起这些日子,一见不到谢舒颜便浑身不自在,与其他妃嫔在一起也全无兴致,心中便有了疑惑。 然此刻谢舒颜转而靠近皇帝,眸光盈盈:“这些东西,无非是用来固宠的,臣妾方才就说了,皇上待臣妾如此好,臣妾何以要以此物来争宠?” 她说得哀切,口中却是呵气如兰,再加之那双明珠般璀璨的双眸含嗔带怨,哪里是世间男儿所能抵挡的。皇帝只这么一下,便觉得心神荡漾无比,倒比那催情的香膏来得更叫人难以招架,一时竟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得宠尚需固宠,宫里女子为了固宠所用的手段,哀家这么多年也是见得多了。”太后道。 洛文珺看太后与全昭仪争锋相对,唇枪舌剑,赶紧出来打圆场:“此事出得突然,太武断下决定恐怕真会有什么冤情。臣妾觉得我们这一群人站在这也查不出什么,倒不如现下先散了,再着人好生调查,定然是能水落石出的。” 她又看了眼谢舒颜,道:“东西既然是在全昭仪房间里发现的,臣妾觉得,在事情查明之前,全昭仪确实该避避嫌。这段时间,还是少露面为好。” 陆瑗修闻言急道:“什么叫全昭仪要避嫌,她若是无辜的,做出避嫌之态,岂非落了他人口舌?” 洛文珺看了眼谢柔云,谢柔云心领神会,呵住陆瑗修:“贵妃说话,你插什么嘴。” 她亦对皇帝道:“臣妾认为洛妹妹的话可行。臣妾相信全昭仪的为人,只是她为臣妾娘家人,又住在迎仙宫,若不秉公处置,怕会给后宫姐妹立了不好的榜样。” 太后倒没料到洛文珺和谢柔云这两人竟没有在皇帝面前一味替谢舒颜求情,便问道:“那皇贵妃倒说说,何为秉公处置?” 谢柔云道:“彻查此事,必不能放过这惑乱宫闱之人。调查期间,全昭仪禁闭明鸾殿,暂停昭仪待遇。” 陆瑗修大吃一惊:“可谢娘娘也许是无辜的,怎能连待遇都停了。” “此事全昭仪有嫌疑在身,自然是要停掉昭仪待遇。”谢柔云道,而后又看向谢舒颜,“禁闭期间,明鸾殿的开销由迎仙宫负责。全昭仪认为如何?” 谢舒颜似乎也没料到谢柔云会这样讲,不过也只能道:“皇贵妃觉得妥当,臣妾无话可说。” 皇帝有些讶异地看了眼谢柔云,他心里还是有些舍不得谢舒颜的,禁闭期间,自己自然是不能去看她了,但是皇贵妃如今是后宫最尊贵的女人,又是谢舒颜的亲姑妈,她都这样讲了,自己再说什么,便有些过不去了,于是便道:“那便按你说的办吧。” 如此,太后也算将谢舒颜的气焰压下去了些,便领着人回去了。 谢柔云洛文珺则双双送皇帝出了迎仙宫。 皇帝一路上对挺着大肚子的洛文珺不断嘘寒问暖,吩咐她要好生休息切勿太操劳了。对谢柔云态度却是淡淡的,只是客套地说几句话,便连看也不想多看几眼了。 谢柔云的黯淡洛文珺尽收眼底,陪她回迎仙宫的路上便道:“皇上也真是有意思,平日里去妹妹那,总说姐姐好话,可到了姐姐面前,却是连表达都不会了。” 谢柔云抬眼看着洛文珺,奇道:“皇上真这样?” 洛文珺笑道:“可不是,我们几个姐妹私下里都说,皇上对姐姐是又敬又爱。哪里像对其他人那样,不过就宠幸而已,想到了召幸下,想不到了,怕是连模样都想不起来吧。” 这一席话听得谢柔云身心舒畅,笑容也浮上了脸:“妹妹真能说笑,皇上忘了谁,也不会想不起妹妹的。” 洛文珺笑得波澜不惊:“妹妹蒲柳之姿,若是没有姐姐,怕是早被皇上忘记了。姐姐对妹妹,是恩重如山。” 谢柔云叹了口气,道:“我们姐妹之间是互相扶持,哪有什么恩重如山。方才舒颜和太后争锋相对,着实吓到我了。还是你机敏,提醒我这个黑脸还是要唱的,不然真是无法收场。” 此刻二人已经到了迎仙宫,陆瑗修也不顾自己刚才被撞伤,还在明瑟堂内焦虑地来回走着,看到母妃和洛文珺过来,赶紧迎了上去。 “母妃,谢娘娘,你们方才到底在做什么?如今明鸾殿大门关上,这事若不查清,全昭仪岂非连皇上都见不到了?”陆瑗修道。 谢柔云道:“禁闭期间自然不能见皇上,但她到底是在迎仙宫,我们还是可以保障她生活的。” 陆瑗修有些焦虑:“可她方入宫不久,虽是盛宠,但父皇的脾气,若是相处时间不长的妃嫔,一段时间不见,很可能就冷落了。而且太后看起来显然也不喜欢全昭仪,这期间若做点什么手脚,让皇上彻底冷落了昭仪,可如何是好。” 谢柔云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瑗修,你很在乎舒颜。” 陆瑗修对母妃这句话也颇为奇怪:“我为何不在乎?” 谢柔云没回答她这个问题,却是道:“都说你最懂皇上,可方才我与你洛娘娘若不这样做,怕是更麻烦。” “怎会?” “皇上以孝治天下,舒颜却与太后起冲突,于情于理都是不行的。”洛文珺道,“方才若太后想到了,治舒颜一个大不敬,你让皇上如何是好?定然也是要先顾全太后意思的。” 陆瑗修楞了一下,沉吟片刻,突然咬牙狠狠道:“好啊,太后!” “如今之策恰是最为妥当的,舒颜在迎仙宫,你们随时可以照料,外头若再来暴风雨,她既是禁闭中,便与她无关。”洛文珺道,“在真相水落石出前,太后也奈何不了她。” “我是奇怪,太后为何会突然来明鸾殿,似是成竹在胸。”谢柔云道。 陆瑗修略一思索,突然道:“这些日子瑜德姐姐常来找全昭仪说话,若我没记错,她平日里也是喜香之人,那香莫不是她……” “瑜德确实喜香,亦擅品香,但并不长于调香制香。”洛文珺道,“应是她闻出了舒颜室内有这种香后报告给太后的。” 陆瑗修的笑容像一块化不开的寒冰:“那也是能看出,太后那边对全昭仪很有意见。” 洛文珺想到陆瑗修方才奋不顾身去救谢舒颜,一边是佩服,一边又有些惋惜,这么护着人的公主,怎会有如此不堪的母妃。 “后宫无所谓盛宠,却最忌独宠。”谢柔云道,“希望舒颜能平安度过这件事,也希望她将来能劝皇上要雨露均沾。” 洛文珺低着头,目光却斜斜地飞到谢柔云那张端庄的面庞上,只觉得说不尽的虚伪。 重夕在宫外听到消息赶回来时,谢舒颜已经关了禁闭,皇帝已经派遣人调查此事,太后那边也送来数名宫人,道是协助调查。那阵势,必是不会轻易放过谢舒颜了。 各宫娘娘们虽都到了迎仙宫,然被挡在明瑟堂外什么也没听到,只知道和那些所谓的香有关,因而陆重夕一路回来,也是听了不少不堪的传言。 她担心谢舒颜真做出什么事,又心疼陆瑗修的伤,一回极乐宫,便迫不及待地问洛文珺究竟何事。 不料外面乱作一团,洛文珺看起来却气定神闲得紧,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笑眯眯地看重夕的神情,问了句:“你希望舒颜是清白的吗?”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4章 寂寥红颜 “母妃,在说什么?”陆重夕一时不解。 洛文珺微笑着看着女儿:“母妃说,你希望舒颜是清白的吗?” “重夕不明白。” 洛文珺以手支颐,她从迎仙宫回来,尚未卸去妆容,看起来甚是端丽,那双凤目看着陆重夕,却是答非所问:“你戴的这串血珀项链很好看,我都记不起咱们宫里有这东西。” 陆重夕今日穿了雪青色的骑射装,一头长发在头上简单束好,看起来极为简练,只脖子上那一抹嫣红嫣红的血珀,让她在勃勃英气中又生了几分女子特有的娇媚。 “这是乾真王子给我的。”陆重夕低头摸了下那串血珀项链,笑道,“据他那边的说法,好像血珀可以安神定气,活血美肤。我倒是一时感觉不出,只觉得戴着轻,看起来也不比红宝石逊色。” 大周并不兴佩戴琥珀,陆重夕也不是很懂,扬州长大见多识广的洛文珺却是知道的,如此通体透亮,血丝均匀的血珀,一颗便已价值连城,何况这长长一串,简直可遇不可求。这乾真王子对陆重夕还真是用心。 她也不点破,只道:“母妃也觉得这血珀极趁你肤色,若戴金珀可能就没这样好看了,乾真王子对你倒还用心。” 陆重夕的神色有些复杂:“他确实是一心思细致之人,我也是最近才发觉的。” 洛文珺轻笑了一声,知道陆重夕对谢子绍的感情从未淡去,呼弥乾真想进入她的心谈何容易,只是这个男人能让自己女儿可以开心地笑,已是极为难得的一步了。 那么,选择让重夕嫁给呼弥乾真,自己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如今若想将重夕留下来,也非全然无可能,然而心里那些隐秘滋生的念头,竟真的就怎样也压不下去了一般,叫人又渴望又愧疚。 想了想,还是命人取过个食盒,里面四个精致的小碟子,分别盛着玫瑰莲蓉糕,藕粉桂花糕,水晶香杏团子和蝴蝶卷。 她将食盒递给陆重夕,道:“去趟御书房吧,把这个给你父皇。” “这?”陆重夕有些不明所以。 洛文珺笑道:“这些都是全昭仪擅长做的点心,皇上在她那很喜欢吃。全昭仪的手艺你是知道的,我这几碟点心做得不功不过,但是和她一比,便逊色多了。” “然后父皇就会想起舒……全昭仪吗?”陆重夕收回差点脱口而出的舒颜妹妹,心里倏然一酸。 “是。就是要让皇上随时都想起她,知道最好的,到底还是谢舒颜。”洛文珺自嘲地笑笑,“谁也替代不了。” “母妃。”陆重夕提着那盒点心,怎么也不是滋味,“你究竟……” 洛文珺低着头在看一卷乐谱,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女儿方才的话。陆重夕站在那看了会儿母妃,想了想,又把后面半句话咽了回去,提了食盒转身出门。 她的身形娇俏,一动起来却也相当矫健,轻快的步履,勃勃的英气,若为男儿身,也该是个俊美的少年郎。 洛文珺将一抹苦笑咽下,抚了抚自己已经很沉的肚子。 海太医昨日来把脉时,道这孩子怕有早产的可能,如今是能保一天算一天,让贵妃也要多进食多休息,保持住体力。 洛文珺知道,海顾信是担心生产时会有不测。 自己复宠的时候年龄已经不小了,十年的冷宫生涯夺去了花一般的容颜,为了复宠,便让海太医调配了能令容颜恢复肌体重归润美的方子。只是那方子参考了息肌丸,含有大量麝香,用得久了,将对女性的生育功能造成极大破坏。 她本来不想要孩子了,宫中那么多膝下无子无女的妃嫔,不也活得好好的,何况自己已经有了重夕,又有皇上的宠爱,原本已经足够了。 可当君主的目光总在鲜嫩的容颜上徘徊时,皇妃的手却抚到了奏折,当她的纤纤十指被允许握住朱笔,当她的目光越出了后宫……复宠后的洛文珺,她觉得自己的智慧才情,不应该仅限于当一名宠妃。 所以如今腹中这孩子,是当时逼着海顾信开了虎狼之药后强行怀上的,停了麝香,容颜短时间内便颓败了,平日里对着外人用胭脂水粉将自己装饰得容光焕发,实则已经多次出血,有几次甚至母体都有危险。 而当她从海顾信口中得知,这孩子十有八九可能是男孩时,便觉得这一切风险都是值得的。 有了男孩,许多期待,便可以不仅仅的期待了。 所以洛文珺觉得,自己应是很爱这个孩子的。 可昨日海顾信提及这个孩子生产时可能遇到的种种风险时,她记得自己毫不犹豫地说了一句:“大人小孩只能保其一时,保大人。” 这一句话,让海顾信吃了定心丸,却让洛文珺将自己的心凉透了。 她最近总是忍不住,随时随地想着陆重夕。重夕,重夕,自己这美丽的,通身散发着勃勃生机的女儿,自己到底有多爱她?而她又可以长成多大的一株树? 亦或者,作为公主,她永远只是,也只能是一朵娇花? 陆重夕心里依然是排斥陆文湛的,一步步散漫地走着,心里极乱。 当来到御书房时,看到陆昭衍正从里面出来。 她很久没见到陆昭衍了,便笑着打了声招呼。 陆昭衍看到面色润泽英气勃勃的陆重夕,显然是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重夕妹妹好。” “哥哥许久不见。”陆重夕笑道。 陆昭衍也笑,还是一双亮若晨星的眼睛,照得周围空气都亮了起来:“确实许久不见,妹妹气色看起来真好。” 陆重夕道:“是,近来常有游猎,总闷在宫里也不好。” 陆昭衍道:“是与乾真王子在一起么?” 陆重夕不否认。 陆昭衍便笑道:“他的骑射当真是极好的,我在边境时候就和他一道打过猎。倒是回了长京都没什么时间了,也没空好生招待他。” “哥哥近来很忙么?也许久没见你来极乐宫了。”陆重夕问道。 “是,马上又要离开长京了。”陆昭衍道,“恐怕,不能看着你出嫁了。” 突然出现的出嫁二字,让陆重夕一时间竟有种如遭雷击的感觉,呆呆愣在那里,许久也回不过神来。 陆昭衍温和而平静地看着她:“你总归要嫁人的,呼弥乾真他是个好人,不会对不住你。” 他又抬眼看了看紫寰城的重楼宫阙,和上方被划成一块一块的蓝天,笑道:“你不是金丝雀,不能一辈子被锁在这里。难道你不想去看看草原上的天空有多宽多蓝么?” 陆重夕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见得一群雪白的鸽子列着队飞往远方。 她记得谢子绍很喜欢鸽子,在南方时还经常与自己,舒颜三人一起训练信鸽。可是鸽子自由翱翔后尚可归巢,自己若真去了草原,还能归来么? “真的,你可以向往下的。”陆昭衍笑道,“乌雅那个地方,除了皇城和几处贸易城市外,到处都是无边无际的草原。风一吹,就是无边碧浪。我在那里的时候,经常在无垠蓝天下纵马驰骋,和乌雅国民一样,喝最烈的酒,唱最痛快的歌,跑到太阳落山,升起一堆篝火,吃肉喝酒,看漫天繁星。” 陆重夕看着眼前男人俊朗的笑脸,听他神采飞扬的描述,思维竟也慢慢飞得远了。 她从未见过什么大草原,却也可以想象出那是一副怎样的画面。呼弥乾真,便是在那样的地方成长起来的么?所以他的气质可以那样洒脱,笑容可以那样明朗,眼神可以那样清澈。 他在马背上大口喝酒的时候,晶亮的酒液有时会顺着脖子流下来,小麦色的皮肤,喉结一起一伏…… 陆重夕突然发觉自己脑子里竟满满都是呼弥乾真,他的笑容他的身姿他说大周话语时略微生硬的语调,自己竟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心中不知怎的就生了几分惊恐,她咬了咬牙,想努力把这个认识没多久的男人从心里移除出去,道了声:“哥哥说得真是好,可我到底是忘不了子绍哥哥。” 陆昭衍悄然掩去了眸中的几缕怅然,只道:“不需要遗忘,只是努力活得好一些,是我们唯一能做的。” 这会儿钱公公过来笑道:“皇上已经知道公主来了,公主还不进去吗?” 陆昭衍便道:“如此我先回去了,妹妹要保重。” 陆重夕颔首:“我会的,多谢哥哥。” 便提了食盒进到御书房里头了。 洛文珺所料未差,皇帝一尝糕点,加之重夕轻描淡写几句话,又勾起了皇帝对谢柔云的念想。寿康宫那边迟些时候送来了一批歌舞姬,他也没心思看了,只叫了陈阿柔侍寝。 香膏一事层层追查,却也完全没头绪。谢舒颜在禁闭期间过得也是恬淡,她本就不是贪图名利享受之人,甚至为了让底下的人不要过得太拮据,将皇帝赏的不少东西都直接送给了他们,还告知他们若想换个主子,便趁现在赶紧换了,她亦祝福。 皇宫里的日子不会因为一个昭仪的禁闭而在明面上起什么波澜,众人依旧过着按部就班看起来一团和气的生活。 陆弘熙的婚事被提上日程,谢柔云也是精心选择了一批世家女子,择了良辰吉日准备让她们入宫来与陆弘熙见上一面。 这期间,洛文珺经常让陆重夕去找皇帝,带一些江南的糕点,弹一些那边的琴曲,哼几首洛文珺指定的歌谣。每每如此,皇帝便愈发思念起谢舒颜,更不乐意踏入后宫一步了,平日侍寝,也只召陈阿柔进来,一时间本已没什么君恩的陈阿柔竟有了独宠之势,位份也从更衣成为了采女。 这样一来,各宫娘娘便把矛头又对准了陈阿柔。 只是这陈阿柔看起来也不是很正常。她本是罪人之女,初初得宠时尚有几分趾高气扬,过了些日子,却是小心翼翼到有些奴颜婢膝。如今日日被召幸,面上也寻不到一丝风光得意的样子,反是成日里恹恹的,也不太爱说话,各宫娘娘去寿康宫请安时她都安静地坐着,过去还会梳妆打扮得整齐光鲜,如今却经常朴素得还不如一些得宠宫女,在一堆锦绣中黯淡得几乎令人看不见。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得宠,亦没有人清楚她眸中的倦怠源于什么,她好像慢慢地枯萎了,可皇帝却又很喜欢召幸她。 这样的女子,像是一个晦暗的谜团,静静地存在于这个浮华靡丽的紫寰城中。 只有洛文珺有时候见到她,会在唇边划出一个莫测的笑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5章 暗流 这期间,陆重夕也是费了些功夫,终于有机会与谢舒颜见上一面。她对很多事不甚了解,想着以自己与她过往的交情,当面问总能问出些什么的。 皇帝不见谢舒颜,太后对她又颇为嫌恶,各宫里便流传谢舒颜如今是如何落魄如何凄惨,谢柔云在外亦绝口不提她的状况,着实让陆重夕捏了把冷汗。 然等她忐忑地进入明鸾殿,看到的却是在窗下闲闲拨琴的谢舒颜。 她一头长发用几枚簪子松松地挽着,着一件月白色绣花高腰襦裙,配杏黄□□大袖纱罗衫,清清素素一个人,却如裹在薄雾中的花朵,叫人愈看愈迷恋。 陆重夕提着裙裾轻轻走过去,谢舒颜抬起头,似是早已料到她会过来看自己一般,莞尔一笑:“你来了。” 她肌肤白皙莹润,气色看起来倒比过去更好了些。 陆重夕点点头:“我来看看你。” 谢舒颜便起身将陆重夕引至座上,替她沏了一壶茶,陆重夕品了口,很香。 谢舒颜在她对面坐下来,笑道:“看我什么呢,我挺好的。” 室内陈设极为奢华,皇帝的赏赐极多,古董,珠玉,字画,谢舒颜都随意放置着,并不上心。 “姑妈这样的人是不会亏待我的。我虽被停了待遇,但我和周围宫人的开销,皇贵妃都担下了。”谢舒颜对陆重夕笑道,“你看这茶,就是昨天新送过来的,我估摸着,她自己喝的怕是都没这个好。” 陆重夕道:“谢娘娘金钱方面,其实也不是很宽裕。” “我知道。其他娘娘常有娘家支持,她这些年是好了些,过去几年却没少贴谢家,人前又要拿得起那份派头,也是不易。若非卫国公主颇有手段,怕早撑不住了。”谢舒颜道,她的眼睛是一潭深深的秋水,只是多看一眼,便犹如坠进去了一般出不来,“所以她才可悲,也可怕。” “怎么了?”陆重夕突然有些警觉。 “重夕姐姐。”谢舒颜突然靠近重夕,声音压得极低,“你还恨姑妈吗?” 她的气息呵在重夕的脖颈上,热热的,痒痒的,麻麻的。 陆重夕却是如闻雷击,竟愣在当场。 “她生生分开了你和子绍哥哥,还要取你性命,如今你被迫要和亲,难道她真的没从中做手脚?”谢舒颜快速道,“你恨她的,对不对?你一定恨她。” 陆重夕闭上眼睛又睁开,道:“是,恨她。” 她说得算是果断,可心里想起谢柔云的样子,却也讨厌不到哪里去,反而还是觉得有几分可亲的。 谢舒颜生了张天真无邪的脸,一笑间有着说不尽的清澈。 她道:“可惜了卫国公主,那样高山白雪般的人,竟有这样的母妃。她伤好了后还怕我过得不好,偷偷给我送过几次东西。” 陆重夕想起陆瑗修,也是颇有几分感慨,自回了宫,不知受了这位姐姐多少恩惠。自己对谢柔云那份复杂的感情,其中也是掺杂了对她女儿的几分温柔与感恩。 谢舒颜看着陆重夕的神情,笑了笑,道:“若有能力,我真要保她一世尊贵。” 转而她又认真问道:“重夕姐姐,你希望我是清白的吗?” 重夕讶异地抬起头,正对上那双美得纤尘不染的双眼,竟犹如坠入了深深的海中,一种着魔般的感觉再心底涌起:“希望。” 谢舒颜陡然间大笑起来:“甚好,甚好,如此,我便是清白的。” 陆重夕的手指一下一下地刮着茶盏,脑中所想,竟是洛文珺那句:“你希望舒颜是清白的吗?” 她无声无息地垂下了眼睛,任由蝶翼般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下深深的阴影。 陆瑗修在救谢舒颜受伤后养了几日,待觉得差不多了,马上四处奔走,希望能还谢舒颜一个清白。 只是查来查去,香膏就是从谢舒颜房间里搜出来的。她擅长调香,根本不需要宫中的调香师,而那盒香膏要调配出来,普通人真的是不太可能有这技术的。 如此一来,事情便陷入了僵局。 而越拖着,流言蜚语便越厉害,寿康宫催促了好几次,让皇帝尽快做出对谢舒颜的处罚,好平息悠悠众口。 皇帝被催得不耐烦,洛文珺虽然挺个大肚子,却明明白白地将一切看在眼里,适时地说上几句,不动声色,反让皇帝更加想念谢舒颜了。 就这样待皇帝的情绪到某一个点时,穆姨娘入宫了。 原本她女儿禁闭期间,她作为生母是不能入宫的,但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就传到了皇帝耳中。皇帝本就对这舒颜这名气质脱俗的母亲有好感,一听她来,直觉是与其女儿的清白有关系,便亲自下令允她入宫,太后知道时,穆姨娘都已经在御书房了。 她与皇帝谈了很久,在午膳后进去,一直谈到晚膳时间,皇帝留她一道用膳,随后又派人将她护送出宫。 穆姨娘没有回谢家,直接在皇帝在宫外的一座离宫里安顿下来。 他们谈了什么,没有人知道,皇帝也没表示什么,众人自然不敢多问,就这么平静无波地过了三日。 第四日是谢青生辰,皇帝赐了不少东西给谢家,谢柔云亦带了不少礼品回谢家为哥哥庆祝生辰,回宫时已是深夜。 谢家自然是礼尚往来,回赠许多礼品,场面功夫做足,一时间也是热闹非凡,皇贵妃面上风光无限。 谁知第二日极乐宫就出事了,原来昨日回礼甚多,是遣了数名家仆一道入宫的。第二日这几名家仆离宫时,其中一名丫鬟竟被侍卫搜出怀揣宫中一些珍贵的珠宝字画,欲偷偷带离皇宫。 毕竟是皇贵妃娘家那边的人,侍卫也不敢随意处置,赶紧报到上面去。 当时皇帝尚在上朝,且这又是后宫之事,谢柔云收到消息时,寿康宫已经接手了。 据迎仙宫在寿康宫里的人回报,那名丫鬟嘴硬得很,一口咬定那些东西是皇贵妃赏赐的,然而她所揣着的珠宝皆为皇帝太后赏给迎仙宫的,皇贵妃赏给家人的礼物都没那么贵重,怎可能独独赏给一名丫鬟。 谢柔云又急又气,她入宫多年,家里一个丫鬟自然不可能一一记清,昨天也就匆匆打了个照面,也是个生得温柔清秀,观之可亲的女孩子,谁知竟做出盗窃之事,着实令人面上无光。 此时陆瑗修不知什么事一早就出宫了,洛文珺肚子很大了,平时这时候一般都已经用过早膳再睡囫囵觉去了。谢柔云平日里有事总是和她们二人商量,这次事发突然,身边没个可以出主意的人,便有些不知所措了。 只是她觉得事关娘家人的脸面,那丫鬟可以回头再处置,现下里是绝对不能让后宫之人抓到嘲笑自己的把柄的,便遣了人去寿康宫,道那丫鬟聪明伶俐,自己很是喜欢,那些东西真是自己赏的。 陆瑗修晚点回宫后,听闻母妃的做法大呼不可。谢家能入宫办事的人,即便是个丫鬟,那也是精挑细选过的,怎可能做出这等不大气之事,分明是有人在设局。且寿康宫与迎仙宫的关系早就大不如前,哪会轻而易举就罢了。 谢柔云惊出身冷汗,赶紧与陆瑗修亲自前往寿康宫,看看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二人赶到时,其他一些宫的娘娘也陆陆续续到了。太后倒真是个有善心的人,也没对那丫鬟用什么大刑,只是让她在碎瓷片上跪着。 大家族里得脸的丫鬟,平日里过得比寻常富户家的小姐还讲究些,哪吃过这种苦,一见到皇贵妃,哭得是梨花带雨,直求皇贵妃快救自己,却也是绝口不提盗窃之事。 谢柔云先前派去寿康宫的宫人尴尬地立在一侧,不知如何是好。 太后睨了眼皇贵妃母女,笑了笑道:“皇贵妃来了,这丫头口口声声道是东西是你赏赐的,哀家却觉得有些蹊跷,所以迟迟未下决定。” 陆瑗修扫了眼案几上的那些珠宝,心里暗骂了句,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在母妃还没开口前,赶紧说道:“昨日这丫鬟伺候得好,母妃确实赏了些东西给她,不过是些金瓜子之类的玩意儿,谁知这妮子动了私心,竟还盗窃宫中之物,真真叫人心惊。” 她这么一解释,一方面是圆了皇贵妃之前派人去寿康宫说东西是自己所赐这话,另一方面也表明这些珍贵的珠宝确实是这丫鬟偷的,皇贵妃只是一时没弄清楚状况而已。 陆瑗修言毕,也只面无表情地看着太后,虽态度看上去还是恭恭敬敬的,那眼神却是藏也藏不住的锋锐,连谢柔云在一旁看着都有些心惊。 太后的胸膛微微起伏着,她感觉自己的牙齿咬痛了嘴唇。 很不痛快,作为大周身份最高的女人,她却总是觉得自己很不痛快。 几个宫的娘娘也都在,虽不言语,却是不动声色地将一切看在眼里。 看迎仙宫,看自己,她们最喜欢看这种对峙了,因为不管是哪一种结果,都可以成为茶余饭后那些心照不宣的笑料。 真是讽刺啊。 也是腥风血雨烽烟战火里走出来的女人,好不容易爬到这个帝国最尊贵的位置上,怎就还不如以往活得痛快,捏在手里的东西,究竟是多了还是少了? 许久,太后方笑了笑,道:“既是如此,那这妮子你们便带回去吧。谢家人的,怎么处置还是你们迎仙宫自己来吧。” 陆瑗修松了口气,赶紧示意宫人将眼前的丫鬟拖走。 未料这会儿殿门外一叠声的通报:“淑妃娘娘到。” 太后略略讶异:“怀玉怎么来了?” 淑妃自儿女出事后就不太喜欢抛头露面了,若无事,连过去来得最勤的寿康宫也不怎么来了。太后倒也理解她,并不介意,对她的关照还是一如既往。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6章 疑云 淑妃步履匆匆,她身子弱,走得急了,这会儿一停下来便大口大口地喘气。 谢柔云颇有些心疼地拍了拍刘怀玉的背给她顺顺气:“妹妹怎么了,慢些来,别把自己累到了。” 刘怀玉一袭深红色宫装,面上粉白脂红的,应是为了遮掩掉苍白的面色,只是这样一看,倒凭白添了几分肃杀之气。她回过头看了谢柔云一眼,柔柔一笑,却是妖异异常,竟让谢柔云生了几分心惊之感,只觉得那双熟悉的温柔双眸如无底寒潭一般,令人望之心怯。 “多谢皇贵妃,我没什么事。”刘怀玉道。 她扫视一眼众人,又对太后行了个礼,焦急道:“太后,臣妾宫里失窃了。听闻这里抓了个窃贼,不知道是不是窃了臣妾宫里的那个。” “哦?”太后提高了音量,“你宫里丢了什么?” 刘怀玉抹了抹眼角的泪,看起来和她过去一样又市侩又小家子气:“若是其他东西倒罢了,恰恰是上个月我父亲托人给我带的一串东珠项链和一枚羊脂玉坠子,很是珍贵的东西,宫里都少见呢。” 谢柔云听到这些话便有些不屑,其他各宫娘娘也是纷纷交换眼神,谁都知道刘怀玉家里有钱,可每次听到她这样讲话,总是觉得刺耳。 太后道:“这丫头偷的东西有不少,还没清点过呢,你去看看有没有你的东西。” 刘怀玉便在那堆珠宝首饰里翻了翻,果然取出条华贵无比的东珠项链和一枚细腻得仿若不是人间之物的玉坠子。 她大喜,赶紧把东西揣进怀里,指着那丫鬟便骂道:“好你个蹄子啊,眼光倒还真是好,本宫那多少好东西,你偏就能拣到最好的。” 太后冷笑一声:“谢家是大家族,一个丫鬟,也是见过世面的,怕东西次了,还入不了她眼。” 李灵惠有些奇怪:“怎么你惠仪宫的东西,她一个丫鬟会拿得到?” 刘怀玉道:“谢大人生日,惠仪宫也送了礼品,这丫头昨日晚上来我宫里回礼,当时看着只觉得是个伶俐可心之人,谁知手脚这么不干净。” 谢柔云闻言大吃一惊:“昨日刚回宫,预备回的礼都还放着没送出去呢,这丫头就去你宫里回礼了?” 刘怀玉一愣:“姐姐在说什么……” 陆瑗修闻言也觉得不对了,道:“昨日舅舅生辰,母妃回宫就很晚了,今日早膳还在和我商量迟点要清点下回赠的礼品,好给各宫娘娘送去,怎的这丫头昨日晚上就跑你宫里去了!” 刘怀玉扫了眼那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丫鬟,抚了抚胸口道:“这妮子是昨日深夜来我宫里的,我都预备就寝了,听闻是皇贵妃宫里来的人,自是不敢怠慢,也没有多想,怎的这么好看一个女孩子,手脚会这么不干净!” 刘怀玉看了眼面无血色的皇贵妃,心中冷笑数声,面上却不露丝毫,反是在将首饰交给茗赏后马上做出一副关切又理解的样子,对谢柔云道:“怕是姐姐也不太清楚这丫头的底细吧。” 谢柔云道:“我这些年不太回去,确实不是很清楚。” “哎呀。”李灵惠突然一拍脑门,道,“我昨日是去舒容华那吃酒了,聊得兴起便在长兴宫过了夜。今日回宫时有听宫人说昨日有皇贵妃的人过来,因着我不在,怕有什么重要之事,便让她今日再来,看样子我那里是逃过一劫了。” 她话音方落,突然外头宫人又响起了请安声,这回是贵妃洛文珺到了。 太后笑了笑:“今日可真是热闹。” 洛文珺有孕,寿康宫早已免了她的请安,此刻的她挺着肚子,扶着玉墨的手匆匆过来,后面跟着陆重夕,看样子,必然是有要紧事的。 入了殿门,匆匆请了安,洛文珺便抹起了泪,抽噎了半天,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太后安慰了半天,还是重夕替母妃说了话。 原来是极乐宫也失窃了,其他东西倒也没什么,偏巧丢的是皇上前段日子赏的一片碧玉叶子,洛文珺极其喜爱,经常把玩。熟料昨日一个不小心就不见了,极乐宫里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今日听闻寿康宫这边抓了个贼,便赶紧赶过来了。 “母妃哭了一晚上,眼睛都肿了。”陆重夕小心翼翼道,“她还怀着身孕,可我们都劝不住。” “好了好了,不就片碧玉叶子么,再喜欢有肚子里的孩子重要吗?”太后又好气又好笑,指着那堆搜出来的首饰道,“你去看看吧,在不在里头?” 玉墨代贵妃上前仔细找了番,金玉珠宝那里倒没看到,却是拿起一本线装古书翻了翻时,那叶子掉了出来。 太后“呵呵”笑道:“这是拿来当书签了啊。” 她拿起那片叶子看了看,制作果真极为精良,连叶脉的纹路都雕了出来,不过洛文珺如此看重,大约是叶子背面刻的几句话,看字迹,还是皇帝亲手刻下的。 东风吹绽海棠开。香麝满楼台。香和红艳一堆堆。又被美人和枝折。坠金钗。 金钗钗上缀芳菲。海棠花一枝。刚被蝴蝶绕人飞。拂下深深红蕊落。污奴衣。(1) 太后看得耳朵有些发烫,将叶子丢还给洛文珺,道了句:“皇帝和你年龄也不小了。” 洛文珺早擦干了泪,抿嘴一笑,红着脸将那碧玉叶子揣回怀里。 谢柔云站一旁也看到了那诗,想到皇帝这么多年对自己的态度,一方面有些骄傲,另一方面,又相当不是滋味。 不过这么一闹,太后倒是对这丫鬟偷的东西生了几分兴趣,金银珠宝自然是人人都知道价值的,可这丫鬟竟还偷字画古书,倒是出乎人意料之外,她半打趣半讽刺道:“谢家出来的人,论起品味来也是没得比的。” 她又随手拿起那本线装书翻了翻。 这书是前朝一名皇后的诗集,装帧得很是精美,纸浆在制作时混入了防腐的香料,至今翻阅时仍有幽香散出。又因是皇后亲手抄录的,更是珍贵。大周上流社会很喜欢收藏这种古书,以显风雅,皇帝当时得到这本诗集后在谢柔云生日时赠给她,一时间也惹来无数人的艳羡。 诗集里录入的无非是那名皇后平日里的作品,都是些精工细琢的宫廷诗,格律严谨,用词端雅,内容就没什么意思了,无非是些应景之作,太后看了几首,眸光闪了闪,笑了。 她对谢柔云道:“这本诗集哀家也很喜欢,寻了很久,皇贵妃可愿意割爱给哀家?” 这话一出,几个娘娘都有些面面相觑,谁都知道太后并不多喜爱诗书,如今竟会主动向皇贵妃要一本诗集,倒也新鲜。 不过太后都开口了,谢柔云自然得道:“太后喜欢,柔云哪有不舍之理。” 太后点点头,指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谢家丫头道:“这丫头迎仙宫的领回去,好好看看还窃了什么东西,该还的都还回去,怎么处置也由你们自己决定,大家都散了吧,哀家也乏了。” 各宫娘娘便陆陆续续离开了,谢家的人如此上不得台面,谢柔云也觉得面上无光,不愿与人多言,匆匆走了,其他事情就丢给了陆瑗修处理。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大家至多在茶余饭后当个谈资说下,不料几日后,迎仙宫竟又出了件大事。 这日午休后,刘怀玉出门散散心,来到了极乐宫,和洛文珺一道闲闲地聊着近日宫里新到的一批绸缎。 她身子原本是虚透了,但是娘家特别关心她,时不时送来各地上好的补品或者药方,她也一直都吃的,只是没什么起色,可不知怎的,这几日那气色竟有些回来了,眼睛里也多了些光彩。 她将一些自己觉得好的补品也拿了部分来极乐宫送给洛文珺,让她好生注意下身体,别为了生个孩子,真失去了这么千娇百媚一张脸。 洛文珺笑道:“容貌有什么关系,迟早要失去的东西罢了。” “待我们不需要甬道这张脸时,失去便失去吧。”刘怀玉低头抿嘴一笑,发髻间垂下的红宝石流苏映得那张清秀容颜多了几分娇艳,她的精金护甲不经意间擦过唇侧,很是撩人,“可如今一张脸能换得的东西太多,姐姐可是要学会把握呀。” 洛文珺倚在美人榻上,玉墨捧了碗核桃乳酪羹,一口一口地喂着洛文珺。 纱帘被宫人卷了上去,阳光敞亮地照入室内,似是给殿内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煌煌的金色。 极乐宫经过几次翻修,已是比当年洛云瑶在世时还要来得富贵辉煌。只是洛文珺自己却似是越来越不在意什么珍奇玩物,什么镶宝石的玛瑙杯,硕大的东珠项链,罗斯国来的琥珀胸针,精雕细琢的芙蓉白玉茶盏……这类小玩意儿她往往拿过来就随意地放置在室内,有时候哪个下人事情办得漂亮了,随手就拿过一样赏了,很是大方,因而极乐宫的宫人们穿着用度也往往让其他宫的宫人艳羡不已,争着想来极乐宫办事。 然洛文珺此刻却是微微叹了口气:“我若没了妹妹的资助,能把握住的,不知道还有多少。这宫里跟随我的人,多少是为了利,多少是为了情,有时候我自己竟也不知了。” 刘怀玉握着洛文珺的手,笑得意味深长:“姐姐怎会不清楚呢,只消知道谁是一条道上的人,不管是为利还是为情,都会同心协力的。” 洛文珺不置可否,正欲说什么,突然见得染露快步进来道:“二位娘娘,出大事了,迎仙宫突然被搜宫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7章 新生 “哦?”洛文珺抬眼看了眼绘月,用略略讶异的口气道,“迎仙宫可是皇贵妃的居所,谁敢搜她的地方?你可莫乱说。” 染露道:“奴婢不敢乱说,很多人都到了,浩浩荡荡一群御林军过去呢。” 刘怀玉道:“御林军去搜宫?那可得皇上亲自下令才行。” 洛文珺点点头:“如此看来,可能是真出什么事了。” 刘怀玉便问道:“姐姐要去看看吗?” “暂且缓缓吧,都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呢。”洛文珺抚着自己的肚子道,“御林军那么气势汹汹的,本宫可不想吓到肚子里的孩子。” 她想想又觉得这般冷淡不太好,便又道:“她是贵族女子,真发生了什么事,是不太想见人的,我们总要给她留几分脸面。” “脸面?”刘怀玉几不可闻地冷笑了一声,“真要有什么事,脸面可就是最没用的东西了。” 洛文珺笑了笑,道:“妹妹切勿这样讲,她到底是不一样的。” 又让玉墨拿了些奶酪来,包好了给刘怀玉,道:“这都是乾真王子送来的,和我们平常吃的不太一样,也不知加了乌雅那边的什么配方,道是对身体是极好的。我这几天吃着也不错,妹妹也带些回去尝尝,我记得你是极喜欢吃奶制品的。” 刘怀玉眨了眨眼,笑道:“姐姐可是得到了个有心人啊。” 迎仙宫出事,可以说整个后宫都惊动了,皇贵妃地位尊贵,连皇帝都对她都敬爱有加,此次竟会亲自下令搜迎仙宫,而搜宫后更是对外宣传谢柔云长期主持后宫事务,操劳过度,让她在自己宫中好生休息,这便等于是软禁了。 一时间众人心内都有些忐忑,不知发生何事,亦不知是否会牵连到自己。 第二日太后又言身子乏,免了请安,众人便都聚到了同迎仙宫交好的极乐宫这边。然洛文珺哪会在这当口见客,只道腹内胎动不安只能卧床休息,让重夕出去挡客,自己在寝宫闭门不出。 紅笺看公主忙进忙出,用得体的笑容应对各宫娘娘,却是对迎仙宫之事一问三不知,禁不住有些疑惑,抽空问重夕道:“迎仙宫这事,公主真一点也不知道?” 陆重夕道:“父皇下令搜的宫,我怎会知晓缘由。” 紅笺道:“平日里迎仙宫和极乐宫的关系最为亲密,如今她们出了事,公主也不过问下吗?” 陆重夕看着紅笺清秀脸容上那双忽闪忽闪的眼睛,笑了笑,问道:“父皇若不想说,我们过问了,就会知道么?” 紅笺撇撇嘴,不说话。 陆重夕拍拍她的肩:“在这后宫里,人的心思多些没错,但是用错了地方,却容易引火上身,你说对吗?” 紅笺直点头,道:“公主说得是。” 入了夜,陆重夕与洛文珺母女俩在灯下谈心。 陆重夕到底年轻,在紅笺面前可以波澜不惊,到了洛文珺跟前便坐不住了:“也不知道迎仙宫如今究竟是什么个状况,连瑗修姐姐也不出门了。父皇那边怎么就一点动静也没有。” 洛文珺一边看着本医书一边道:“怎么没动静,搜宫就是大动静了。” “可也没说搜出什么呀。”重夕道。 “搜出了什么,还得要问出什么呀。”洛文珺快要生产了,便更注重起产后容颜恢复的问题,在医书上看到什么可能适合自己的方子,便细心地记下来,“哪有今天刚搜宫就公布结果的,皇上自己也要考量下才是。” 烛光一跃一跃的,这么微小的光,落入洛文珺的凤目中却滚烫得能灼伤人。 她的体内像是蕴藏着一团光,不经意间会从眼眸中流出一点点来。那张被孕期各种反应折磨得已经毫无美感的脸,却总因为这样一双眼睛而生出与旁人不一样的光辉。陆重夕有时候觉得,宫中人人道谢柔云的脸连时光都夺不走,然能在光阴中更加光彩夺目的女人,却应该是母妃才是。 陆重夕看着那对凤目,几乎要沦陷进去,她不知道其实自己的眼睛,也越来越有洛文珺的那种光彩了:“父皇是在考虑皇贵妃,还是皇贵妃身后的谢家?” 洛文珺笑道:“人哪有这样绝对的,你父皇也是有感情亦有理智的人,不然他哪会过得如此不易。” 陆重夕冷笑一声:“我并未觉得他不易。作为君主,他手下文武人才皆不缺。” 未说出的话是,缺的是君主该有的气度。成日考虑着各个家族或者朝党的斗争,对人才一面渴求一面又猜忌,想着建功立业,又担心功臣功高震主,长年累月活在重重思虑中,怎会不心力憔悴。 洛文珺眨眨眼,回忆起和陆文湛初初相识时那段烽火连天的岁月,只能笑道:“他过去也不是这样的。” 这话一出,洛文珺和陆重夕便都有些意兴阑珊,望着窗外暗沉天空下灯火辉煌的紫寰城。重楼明灯,雕栏画栋,宛若仙境阆苑,而里面的主人却来来去去,换了不知道几波,再有能为的人,也不能成为这里永远的主人,一时只觉前路茫然,人生如寄。 这夜,洛文珺早产了。 其实她的胎象一直不太好,只是在众人面前强作出一切安好的样子。这几日许是操劳太过,耗了元气,与重夕谈心完毕准备起身就寝时,突然身下一热,便喊了句:“快叫海太医来。” 好在海顾信这些日子给洛文珺把脉,也感觉出胎儿的状况不甚稳定,因而晚上一直睡在太医院的值班室里,得知消息很快便赶来了。 极乐宫闹成一团。 待太后,皇帝赶来时,洛文珺已经在生产了。 产婆忙进忙出,紫砚玉墨则在贵妃有孕时便早做了准备,指挥着宫人们取参片,端热水,拿剪子等,一切皆是有条不紊的样子。 陆重夕忐忑不安地站在产房外,周围人闹哄哄的。毕竟是贵妃产子,各宫娘娘也陆续到了,她们内心如何想的陆重夕不知道,面上倒都是一副担忧的样子,亦都争着与重夕说上几句话,释出善意。 可外头如此热闹,产房里却除了产婆的声音,听不见洛文珺的什么动静。重夕见过的妇女分娩皆是惨呼不断,母妃这般安静,却让她心内更没底了。 她环顾四周,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少了些什么。 直到一股芬芳盈盈而至,温柔端雅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洛娘娘会没事的,妹妹且放下心。” 陆瑗修一身杏色绣牡丹月季的霜还锦长裙配烟霞色披帛,端端正正的反绾髻上缀着东珠,鸽血红宝石所制的发饰,映得一张精心修饰过的面容气色极好,全然看不出母妃被禁闭所带来的影响。她步履款款而来,恍若神女临世,周围人只望一眼,便自觉让开了一条道。 “姐姐……”陆重夕一开口,泪已经盈上眼眶,一颗心却落了地,方才那种空落感一下子便没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出任何事情,似乎陆瑗修在身边,便能松下这口气。这个姐姐那么强大,好像任何事情都不能撼动她的端庄高贵。谢柔云的所作所为固然让自己憎恶,可即便是狠下心要对付她,却永远会不希望瑗修受到伤害。 “姐姐在这呢,别害怕。”陆瑗修温柔地笑道,投向产房的目光却有些闪烁。 “文珺当年生重夕时候也是这样,一声不吭。”陆文湛见到两个女儿在这,便走过来道,“她这个人总这么要强,当初生重夕时候也这样,再痛也忍着。” 陆瑗修闻得皇帝此言,有些讶异地张了张嘴,却到底没说什么,只是面色复杂地看向产房。 “瑗修。”皇帝看着最心爱的女儿,略略带了些歉意,“你母妃如何了?” 天微微亮了,晨光透过窗户落入室内,照得陆瑗修半张脸似被染了一层血。她似是迟疑了下,方缓缓展开惯有的端雅微笑,只是这笑在此时此刻,却带了一种诡异的妖艳。 “母妃很好,父皇放心。”她道。 皇帝点点头:“你愿意陪在她身边,总归是孝顺。” 陆瑗修面容蒙了一层薄薄的哀伤,却还是笑着:“这皇宫里的娘娘,都是瑗修的母亲。所有的公主皇子,也都是瑗修的兄弟姐妹。谁出了事,瑗修都会愿意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 皇帝面上的歉意更深了,摸了摸陆瑗修的头,道了句“好孩子”。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婴啼声响起。 顿时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将焦虑的目光投向产房。 那婴啼声比起其他婴儿来讲,算得上相当微弱,可在突然间一片安静的室内,又显得那么清晰,甚至坚韧。产房外的众人皆还未见到这婴孩的模样,可大家都知道,这婴啼声响起来,便宣告了这世上又多了一个新的生命。 几个娘娘互相打量了对方几眼,不动声色地将各自的情绪掩盖下去。只有太后,放心地笑了。 而原本强行撑着一脸平静的陆瑗修只觉得一阵晕眩,腿一软,瘫坐到了椅子上。 陆重夕却还凝神屏气,和皇帝一道站着等待进一步的消息。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8章 浩荡皇恩 “母子平安!”随着产房内一阵欢呼,一名产婆笑盈盈地抱了个襁褓出来,对着皇帝太后行礼,道,“恭喜皇上,恭喜太后,母子平安,贵妃娘娘诞下的是个小皇子呢。” “好,好啊!”皇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笑容终于浮上了脸。 众人见状,亦齐齐换上笑脸,恭喜大周皇室再添一名皇子。 陆重夕知道母妃亦平安后,才深深舒了口气,和皇上一起看抱过来的小皇子。 因为是早产,孩子比足月出生的婴儿似乎小了一圈,重夕觉得这个弟弟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加上皱巴巴的皮肤,一点也不好看。 可是陆文湛非常高兴,几乎可以用喜上眉梢来形容。抱着小皇子,只一叠声地说好。 他有过很多儿女,如今在世的却不多,又在短时间内失去了弘宪弘哲,这样的打击令他对子嗣有着异乎寻常的渴望。更何况,洛文珺的身家背景,远不如谢柔云郑令澜等人,她的孩子,是可以让皇帝少很多顾虑的。 刘怀玉走过来,亦是笑盈盈道贺,而后道:“皇上也该去看看洛姐姐了,孩子一出生就抱过来了,她怕是还没见一面吧。” 皇帝连连点头称是,便与太后重夕一道前去看洛文珺了。 洛文珺躺在层层丝帐中,见皇帝太后和女儿过来了,便勉力对他们露出一个微笑,挣扎着起来要行礼,忙被皇帝亲自按住了。 太后笑眯眯道:“贵妃这次可给大周立了大功。” 洛文珺虚弱地笑笑:“孩子平安,臣妾也就安心了。” 皇帝笑道:“朕与你的孩子,如何能不平安。” 他便让乳母将孩子抱来给洛文珺看,洛文珺看了一眼,便撇了撇嘴道:“可没他父皇好看。” 皇帝哈哈大笑:“朕倒是觉得这孩子眉眼甚为俊秀,将来该是个美男子。” 洛文珺也笑:“承蒙皇上吉言了。” 陆重夕看着母妃虽看起来非常虚弱,但精神尚好,一颗心也就真正放下了,在一旁打趣了几句,逗得大家直乐。皇帝一开心,便将按例要发的赏赐翻倍,众人更是喜不自禁。 太后在洛文珺临产时赶来,又逗弄了会儿孙子,此刻便乏了,不多时便回寿康宫休息。皇帝没了太后在身边,反是自在些,让乳母将孩子给自己抱会儿,又将其他人打发出去,室内便只剩下他,洛文珺,陆重夕和小皇子四人,一家人围着洛文珺,场面很是和乐。 “皇上。”洛文珺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非常娇柔,“其实方才生产时,臣妾真的很怕过不了这关。” 陆文湛是最受不得女子这份坚强背后的柔弱,便握着她的手安慰道:“你是有福气的人,怎会过不了这关呢。” “臣妾是借了皇上的福气,才能顺利产下这个孩子的。”洛文珺温柔笑道。 皇帝抱着孩子,怎么都看不够一样,直到陆重夕请皇帝给自己这个小弟弟起个名字,皇帝才回过神来,连连点头。 此刻天光愈发明亮了,照得室内一派富贵堂皇,而窗外的花木沐浴在天光下,无一不是欣欣向荣的模样。 而婴儿已经安静下来,在皇帝怀里沉沉睡着,他看起来那么小,可那薄而泛红的皮肤亦在阳光下泛着生命特有的美丽光泽。 皇帝沉吟了下,又见洛文珺和陆重夕两人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便道:“此子,便叫弘华吧。” 洛文珺闭目微笑了下,对皇帝道:“谢陛下赐名。” 陆重夕开心地拍拍手,对这个襁褓内的小弟弟道:“弘华,弘华,弟弟你有名字了,还不快谢谢父皇赐名。” 洛文珺笑着对皇帝道:“你瞧这孩子开心得,将来定然是个疼弟弟的姐姐。” 皇帝坐到她旁边,拉着洛文珺的手道:“你给朕诞下皇子,是要重赏的,只是朕一时还想不出赏什么为好。” 洛文珺笑道:“臣妾只希望能平安为皇上诞下龙子,不图其他。” 寻常妃嫔生了孩子,按惯例是要晋一晋位份的,但是洛文珺已经贵为贵妃,于她这样的出生来说,已是极为难得。当年洛云瑶成为皇贵妃还引起了后宫朝堂一场巨大风波,那时皇帝年轻气盛,尚有精力对付,如今再让他来这么一次,是有些吃不消的。因而皇帝心里对洛文珺,也有着那么一点的歉意,这一点,洛文珺亦是知晓,二人皆默契地不点破。 他道:“你不图其他,朕却是一定要赏的,说下想要什么,朕能办得到的,定然给你办到。” 洛文珺用一种极为温柔的目光看着陆文湛,直看得他心底最坚硬的部分都融化了一般。 她太清楚男人了,也太清楚他们在悸动之刻做出的承诺到底有多少分量,因而低眉浅笑一下,却是道:“若真要赏,臣妾倒确实有一个请求。” 皇帝道:“什么请求?” “臣妾希望皇上答应臣妾,谢姐姐无论做了什么,都不要怪罪她。”洛文珺道。 陆重夕一愣,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洛文珺,洛文珺看了她一眼,又继续用那种温柔无害的眸光看着皇帝。 陆文湛一听到洛文珺提谢柔云,面色顿时就暗下来了,道:“你便不能为自己要点什么?” 重夕一看父母二人如此,知趣地告退了。 “谢姐姐无数次帮臣妾渡过难关,是臣妾在这后宫里最为要好也最为敬重之人,虽不知晓她做了什么,但是臣妾想,她必然有她的苦衷。”洛文珺道。 皇帝冷哼一声:“你自己便是贵重之人,何需敬重她。” 洛文珺无辜地看着皇帝,软绵绵地念了句:“皇上笑话臣妾了,皇上明知臣妾的出生……” 皇帝抱着孩子,无限怜爱,他逗弄了几下孩子小小的脸,口中语气却是郑重:“你的几个兄弟都是有能力的人,挂着虚衔未免可惜。” 洛文珺道:“兄长在蜀地过得也还好,跟在郑大人身边,也得到不少锻炼。前些日子家书传来,二嫂又生了个儿子,太后还派人送了礼品去呢。” 皇帝笑了笑,只道:“朕不会怠慢你家人,你是朕的女人,清白人家出来的女儿,何需看那些无用之人的脸色。朕说你贵重,你便是贵重之人。” 洛文珺眼睛有些湿润,口中却还是道:“臣妾无论贵贱,都是依托皇上的,可臣妾不管在哪个位置,谢姐姐,也一直是臣妾的表率。所以臣妾恳请皇上,无论谢姐姐……” “好了。”皇帝口气微微加重,似是有些不耐烦,他起身在室内走了几步,而后又深深叹了口气,道“贵妃,好好养着身子,你已经很好了,不需要以他人做表率。” 言毕将宫人唤进来,嘱咐好生照顾贵妃与皇子后便离开了。 洛文珺目送皇帝出了门,那眸中的湿润便散去了。 她让紫砚告知重夕自己乏了,这两天有什么人来让她接待下,也别让他们见弘华,一切务必小心为上。 紫砚问道:“卫国公主想见也不见吗?” 洛文珺想了想,道:“也不见,她若知趣,也不会来见我的。” 紫砚应了声“诺”,便出去了,留下玉墨伺候洛文珺。 主仆二人彼此看着对方,大约看了有一刻钟时间,洛文珺便笑了:“替我将帘子放下来,光太亮了。” 玉墨应着去将帘子放下了,一回头,洛文珺已经裹在锦被中倦怠地闭上了眼。她的所有光彩似乎都来自于那双凤目,只消一闭上,整个人便如同一个普通妇女那般黯淡无光了。 玉墨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立于床侧,守候着沉睡的贵妃。 皇帝在陆弘华诞下七日后颁下圣旨,将洛文珺父亲洛定徽提升至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母亲方氏为燕国夫人。 一时间朝廷与后宫都议论纷纷,洛氏如此普通的姓氏,这样一擢拔,品级上便与谢家的当家谢青与荣国夫人并肩了。过去贞顺皇贵妃宠冠后宫,也只是她本人得了皇贵妃的位份罢了,洛文珺自出冷宫后,皇恩却不断眷顾其家人,着实令人咋舌。 如此一来,即便传统贵族家庭依然是看不上洛氏,却也不能再说其小门小户了。 自然,皇帝这样的决定免不得会惹来争议,但是就如同当初封洛文珺为贵妃时一样,朝堂上能说得上话的几个大家族皆不反对,加之虽然品级提升,然给的都是散官虚衔,并不会引起多少人事变动,其他人也就知趣地闭了嘴。 消息传来,首先前来贺喜的竟是寿康宫的太后和陆瑜德。 两人在宫中都是身份极特殊极高贵之人,尤其是陆瑜德,素来深居简出,此次竟和太后一道前来,着实让极乐宫上下好一阵忙乱。 这个时候洛文珺经过精心调养,面色已比刚生产时好上许多,见太后和陆瑜德都来了,也是有些讶异,随即便让紫砚玉墨赶紧小心招待。 太后连眼睛里都含着笑意,对要下床行礼的洛文珺道:“你躺着便是,注意身子。” 洛文珺赶紧恭敬道谢,又和陆瑜德互相问过好,她虽为庶母,态度看起来却更恭敬些。 太后挥挥手,随行的香云姑姑便捧上一个锦盒,打开来,里面是一对玉麒麟摆件,以羊脂玉雕就,玉色洁白纯净,温润细腻,雕工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一看便知是少见的好东西。 太后笑道:“瑜德自弘华诞下,都还没见过这个小弟弟呢。今日她几个表姐妹入宫看她,带了这么个东西来,她一看便道贵妃刚诞下麟儿,这对玉麒麟送给弘华是最合适不过的,哀家也正好要来看你,便带她一道来了。” 陆瑜德听着太后笑意满满地和洛文珺说话,只是坐在一旁,面上看不出什么神色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59章 贵客 洛文珺倒也知道陆瑜德的脾气,忙笑道:“平川公主来极乐宫,已是让我这蓬荜生辉了,还带这么贵重的礼物来,着实太见外了。” 陆瑜德梳着朝凰髻,着一身雪青色妆花长裙,配一条杏黄色绣折枝花的薄纱披帛,首饰也只简单戴了几样典雅大方的,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素净,全然没有外人所想的那种公主的富贵华丽。可她一举一动,皆极为端庄,无时不刻彰显着嫡公主的高贵身份。便是盛装打扮的陆瑗修站在她身边,那神态气质也会被比得逊色几分。 她见洛文珺对自己说话了,便笑了笑,不过那笑意并没有传到眼睛里,道:“我平时也不喜金银珠宝,只是见着这对摆件看着可爱,麒麟又是仁慈和祥的象征,主太平,长寿,便带来给弘华弟弟了。恭喜洛娘娘喜得麟儿,为陆氏皇族开枝散叶。” 洛文珺听她说得客气,忙道:“弘华有这样的姐姐,真是幸事。” 陆瑜德眸光清冷得如经年不化的寒冰,她听洛文珺这样讲,似乎有些意外,又似乎全然不放在心上,只是道:“后宫诸位娘娘的每一个孩子都是我的弟弟妹妹,又何来幸与不幸。若真要说什么是幸运,能顺利来到这世上,再平平安安长大,便是幸事一件了。” 太后颇为无奈地看了陆瑜德一眼,对洛文珺道:“这孩子,说话总这个样子。” 陆瑜德对奶奶的话不置可否,只端然坐着。 她本就不是一个性格轻易外露之人,这些日子又变得愈加清冷,似是浑身上下都披了层寒霜一般,让人不敢亲近。 洛文珺脸容微敛,轻轻地吐了口气,道:“公主说的可是实话呢。” 这会儿绘月已经将弘华抱过来了,太后尽管与皇帝,或者各宫妃嫔有这样那样的矛盾,但是对孙辈还是真心喜爱的,亲自抱过来逗弄了会儿才又交给绘月。 陆瑜德碰也没碰陆弘华,只是淡淡道了句:“弟弟个头这样小,洛娘娘要好生照顾才是。” 洛文珺道:“是这么回事,我自己奶水不好,请乳母可真是费了好一番心思。” 太后一看到孙子心情就好,对陆瑜德笑道:“孩子早产,身子是弱了些,不过照顾得好了,也一样能长得很好。你当初也是八个月就出来了,生下来时比弘华还小些呢。” “哦?我都不知道这些。”陆瑜德有些意外,“母后从未提起过。” 太后道:“你母后是个要强的人,自然不会多说这些事。” 陆瑜德到底是个姑娘家,看着弘华小小的脸,有些不敢想象自己出生时竟还不如这个猫儿一样大的小孩。 陆弘华却不是个怕生的孩子,直愣愣盯着陆瑜德,突然他眨眨眼睛,“咯咯咯”地笑了,还伸出小小的手想碰陆瑜德的脸。 陆瑜德有些不知所措,本能地伸出手,婴儿便轻轻地握住了她的食指。 那一瞬间,一种柔和温暖的感觉异常奇妙地通过这一小块皮肤的接触流过陆瑜德全身,她紧紧地盯着弘华稚嫩的脸,素来寒如清霜的眼睛竟有一瞬间的波动。 洛文珺笑道:“这孩子喜欢你,跟你有缘。” 陆瑜德却有些恍惚地念了句:“三郎。” 太后大吃一惊,洛文珺没听清,问了句:“公主说什么?” 陆瑜德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缩回手,道:“我是说,小孩子可不都这样的么。” 她随后又道:“我见瑶光殿里几幅字画很是漂亮,想去看看。” 洛文珺笑道:“公主好眼力,那是柳少师的真迹,前些日子重夕从宫外一些收藏家那买得的。” 随即赶紧吩咐紫砚引平川公主去看,陆瑜德道:“不必了,我自己随便看看便好。” 她言毕转身出去,香云赶紧跟了过去,其他人都自觉地留下来。 洛文珺对太后笑道:“难得我宫里有东西能入平川公主的眼。” 太后看起来心情非常好,和颜悦色地笑道:“她到底是年轻人,哪里真见过什么世面。” 洛文珺倚在榻上,脸上浮着坐母亲特有的柔和神色:“公主可是孝和皇后的女儿,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我虽为她庶母,每每见她,都还有些慌乱呢。” 太后笑出声:“她是嫡公主,出去走动得又少,这后宫谁看到她不忐忑。其实你们别看她平日里这般神色,心肠也是极好的。” 洛文珺听着这话讽刺,却也不会说什么,只笑道:“公主也是不容易。待郑大人回了京,郑家那边多到宫里走动走动,她多些说话的人,可能心情也会好些。” “可不是。”太后眼神里的笑意更浓了,“她那几个表姐妹已经提前到长京了,今日入宫和她小聚,我就见她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开心。哀家和她说,这都是托贵妃的福,她便执意要过来感谢你。” 太后所指,是讲郑品言被皇帝从蜀地召回京,在太仆寺当了中牧监,这在同等资历的官员里已算是破格提拔,加之还是京官,太后自然极为满意。而她亦知道,这里头洛文珺是做了不少努力,若不然皇帝绝对不会对郑家如此大方。 洛家需要皇帝给的品级爵位来提升地位,郑家则需要实实在在的职位谋取并巩固这个大家族的利益。洛文珺在皇帝给洛家颁下重赏前,曾让陆昭衍找过太后,告知郑品言的回京,便是郑家支持洛家的回馈。 她这个举动,看似是与郑家平等交易,实则是让太后知道自己在皇帝面前的分量。只需要几句话,没落的郑家,便能有复兴的盼头。 当然,话怎么说,以及这场交易内的各种考量,则只有皇帝和洛文珺两人心知肚明,至多再加个能猜得六七成的陆昭衍罢了。 只是说太后说平川公主感激洛文珺,便是客气话了。陆瑜德一心向着郑家不假,但她的脾气洛文珺如何会不知道,虽然礼数周到,但从来心高气傲,洛文珺这类出生的人,做什么落在她眼内都不过是小门小户之人才需要的上位手段罢了,她今日过来,应是太后要求的结果。 “臣妾自嫁给皇上后便一直蒙受太后照顾,这样的恩情,永生难忘。”洛文珺心中轻笑,面上却说得认真。 太后闻之很是欣慰:“倒是不枉费哀家疼爱你一场。” 陆瑜德平日里对极乐宫的印象是很不好的,只觉得是一个小门小户人家突然得了势后堆金砌银的庸俗之地罢了。然现下里她随意走走看看,倒是觉得这地方无论建筑的布局还是装潢,都甚是有品位。又见瑶光殿内除了一些珍贵的书画作品外,还有几幅洛文珺的字帖,其功力之深,毫不逊色于一些书画大家,不禁对洛文珺略略有些改观。 香云看平川公主驻足于案几旁欣赏洛文珺的字迹,便道:“贵妃父母也是读书人,所以写写画画什么的,也是从小练起的。” “我一直知道她的字写得好,却是不知道一个女子,笔力之遒劲,连寻常男子都要逊色些。”陆瑜德道。 香云道:“贵妃练得勤,力道自然就上来了。当年她替孝和皇后抄过经,奴婢那时候看着,字体还很是娟秀的。” 陆瑜德闻言,略略沉吟,便笑了:“娟秀?那她如今的心境与以往相比该也是差别甚大了。” “确实如此。”香云道,“公主当年年纪尚小,怕是没印象了。贵妃初入宫时,也是个真情流露的人,有时候连皇上都看不下去,只是贞顺皇贵妃极为疼爱妹妹,一直护着罢了。” “哦?”陆瑜德侧目看着香云,“姑姑是在告诉我,要喜怒不露于色吗?” “公主是嫡公主,自然无需像寻常人那样小心翼翼。”香云道,“只是有些事,公主即便心里放不下,也不可做出来才是。” 陆瑜德一咬唇,只觉得内心的一股股滚烫酸涩的热流涌动,她微微仰头,深吸了口气,方道:“我怎能忘记三郎,这个孩子,太特别了……” 香云道:“只是巧合罢了。” 陆瑜德道:“我懂,只是太意外了。” “太后在母妃寝殿吗?我这么一身汗的,直接过去怕不好吧。”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突然闻得清清脆脆的女声传过来,随即便见到一抹绛红色身影往这边过来。 陆重夕着一身红色骑射装,看起来英姿勃勃,边走边和身边的紅笺染露说着话,面上带着笑意,看起来心情不错。待到瑶光殿门口,看到陆瑜德就在殿内,显然是吃了一惊,一时间愣在了那里。 陆瑜德赶紧将情绪调整回来,面容平静地对陆重夕点头致意:“妹妹回来了。” 陆重夕自和亲这件事后,对陆瑜德便没什么好感,因而面上笑意俱敛,口中却道:“难怪刚才一回来就觉得极乐宫和平时不太一样,原来是有贵客临门。” 陆瑜德自然听得出重夕口中的嘲讽之意,原本要和亲异域的是自己,经过一番运作,却落到了重夕身上,她若怪罪自己,也并不奇怪。 她清霜般的眸光扫视过陆重夕娇美却不失英气的一张脸,心内竟生了几分淡淡的羡慕。同样失去了所爱之人,自己的面容是一日日变得淡漠冰冷了,可陆重夕,这个即将远嫁的妹妹,居然还能有这样的华彩。 “我不是什么贵客,我是你姐姐。”陆瑜德道。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1章 平川公主 下 “独孤平?”陆重夕愕然地瞪大了眼睛,“父皇在想什么?独孤平都是快七十岁的老人了吧,他孙子的年龄都和瑜德姐姐差不多了。” 洛文珺的笑容似寒冬里的一缕淡淡的阳光,冷声道“太后也同意了。” 陆重夕简直无法置信:“怎么会?怎么会!太后那么疼爱瑜德姐姐,她怎会同意?” “瑜德是嫡公主,又是孝和皇后的女儿,她的婚姻当然是皇上和太后商议的结果。”洛文珺道,“今日太后过来和我说话,还问我该怎样同平川公主讲,她才能接受这门婚事。倒是没想到瑜德这么快就知道了。” “瑜德姐姐心性高,加上之前崔三郎的事,自然是不可能接受这门婚事。”陆重夕道。她发现自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恍惚中似乎看到了谢子绍的双眸,他在静静地看着自己,不言不语,双眸沉静如水,甚至带了丝浅浅的,意味深长的笑意。 有钝重的痛楚在心底蔓延开来。她吸了口气,努力压下那些令自己不舒服的情绪,让声音放得很平稳,“而且若我没记错,这个独孤平还是出了名的好女色,出征在外都不忘将家里一群小妾带上。” “一把年纪了,雄风不减,也难怪打起仗来也勇猛。”洛文珺揶揄道,又斜眼看着陆重夕:“这个独孤平可是长年带兵在外,这些花边事你居然都会知道。” 陆重夕道:“我又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之人。” 洛文珺道:“你倒是有心,不过这个独孤平确实也是有能力的,如今王家败落,弘宪又去了,皇上手里能带好兵的,除了昭衍也就是独孤将军了。听闻去年他原配去了,皇上一直将这事放在心上。” “放在心上,所以选了自己的嫡公主么?”重夕笑得异常讽刺,“父皇总这么深思熟虑,果真是君心难测。” 不料洛文珺却回了句:“这里也有太后的意思。” 面对陆重夕目瞪口呆的神情,洛文珺又道了句:“我这厢不好出门,晚点你去看看她吧,毕竟是姐妹。” 毓宁宫的故址上,正在热火朝天地建着马球场。 谢舒颜扶了灵犀的手,伫立在一株玉兰花下,远远看着施工现场。 斜阳沉沉欲坠,那颜色却愈发浓烈,似给紫寰城内的一切都染了一层血。她还记得陆弘哲曾在一个月夜带着自己站在高处,将毓宁宫指给她看。当时正逢王怡洵出行,宫灯开道,前呼后拥,花团锦簇,宫人锦衣丽饰,在夜色中华彩煌煌,气势非凡。而皇贵妃端庄而妩媚地坐在步辇上,虽看不清脸容,却也能感受到那盛宠宫妃扑面而来的气势。 只是回忆依稀如昨,那个曾经集万千荣华于一身的女子,已经连同他才志高远,气质高洁的儿子一起躺在了冰冷的地下。皇后与皇太子,生前得不到,死后的追尊更如同一种惨淡的嘲讽,成了幽幽庙堂尊贵却了无生气的几个字,掩映在缭绕的香火后面。 世间的兴衰荣辱,不过是云烟般的幻景,目中所见,耳中所闻,虽实实在在地发生着,却又有几人能说自己见到了真实? “娘娘,天晚了,该回去用晚膳了。”灵犀自幼与谢舒颜一道长大,知她此刻虽面容平静,心内却必然是极酸楚的,怕她见景伤情太过,便如此说道。 谢舒颜点头:“也好吧,只是不想回明鸾殿,省得用膳到一半皇上又突然来了,好没兴致。” 灵犀赶紧环顾左右,轻声道:“娘娘如今身在宫中,这些话切勿乱说。娘娘若不想回去,那便去秦嬷嬷那吧,那边早上还邀我们去尝尝她新做的几道菜呢。” 谢舒颜如何不明白灵犀的一番苦心,笑道:“好,就听你的。” 她意兴阑珊,又强颜欢笑,走在长长的御道上,看着两边如诗如画的风景,却只觉得人世间的万紫千红,也不过指间沙漏,稍纵即逝。争与不争,又有什么意思,就比如姑母,好不容易赢了王怡洵,坐到了皇贵妃的位置上,不过一年不到光景,就被软禁在了迎仙宫,人的命运到底是掌握在自己手里,还是由天注定,真是一言难尽。 主仆二人一路穿花拂柳,未料还没到锦墨轩,便见到素婉过来了。 素婉论起在宫中时间是比谢舒颜长许多的,但位份在她之下,又是谢家婢女出生,因此毕恭毕敬地行过礼,方道:“平川公主投湖被救回来,如今各宫都有人往寿康宫去了,昭仪也去看看吧。” “平川公主?”谢舒颜虽入宫有些日子了,对这个公主却只是耳闻过,只知道陆瑗修颇看不惯她,便道,“我与她不熟,你去吧,从我那边挑几样好点的礼物送去便好了。” 素婉过去也是常与谢舒颜有来往的,反是她入宫当了昭仪后,不知怎的心中总觉得有了些隔阂,反是甚少主动与她说话。 谢舒颜见素婉面色有异,便问道:“怎么了?一定需我去吗?” 素婉见左右无人,便轻声道:“平川公主素来自视甚高,同我这样的人说话,不过是表面上应付应付罢了。你是世族小姐,许是能和她交心的。” 谢舒颜道:“我同她交心作甚?” 素婉凝视着谢柔云那张美到出尘的脸,有些为难道:“洛娘娘说,希望你可以打开平川公主的心,走进去,才有机会将她拉到我们这边。” “啊?”谢柔云楞了一下。 素婉也不知自己怎么了,赶紧讨好般道:“若小姐不想,自然是不需要勉强的,贵妃也只是提了下而已。” “不,我知道了,回头我便去看看瑜德。”谢舒颜却一口答应了下来。 随即她便也不去秦嬷嬷那了,扶了灵犀的手,聘聘婷婷离开了,留下略略有些愕然的素婉立在那。 陆瑜德所住永福殿建筑规模甚是宏大,然不知为何,这个地方似是总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凝重气息,让人一迈入便觉压抑,倒不如太后所宿的长生殿来得明朗。 毕竟是嫡公主,虽在皇帝面前并不多得宠,一出事,各宫还是纷纷过来问候。 将陆瑜德指婚独孤平的事皇帝尚未公布,因而许多不知情的人只当是陆瑜德自己不小心掉进了湖里,亲眼见到她投湖的,也摸不清是为什么。太后素来疼爱陆瑜德,可她这次出了事,太后除了急急命太医好生医治外,只在自己的长生殿内来回踱步干着急,竟是硬生生不去看这宝贝嫡孙女一眼。 陆重夕是用过晚膳后才来的,先拜见了太后,再去陆瑜德的寝宫。 她素来不喜欢永福殿,每次一靠近就觉得压抑得慌,想着陆瑜德脾气也不算好,又落水受了风寒,想在外头将礼品交给宫人,将问候带到便走,不料到了门口,却闻到一股不同往常的幽幽芳香,闻之心旷神怡,竟让永福宫这个地方都透出了一阵轻盈新鲜的气息。 与她前后脚来的是集芳院的诸氏和韦氏,自豆卢氏不在后,皇帝往集芳院去的次数也少了,更兼谢舒颜入宫,两人也就慢慢被冷落了,位份也一直在贵人这档没变动。只是重夕看着,这两人心态一直是极好的,平日里总是笑脸迎人,观之可亲。 只听得诸氏“哎呀”一声,眨眨眼道:“有美人在呢。” 韦氏抿嘴一笑:“还是位香草美人。” 诸氏道:“不知我们这样的俗人,会不会污了美人的清芬。” 重夕听这两人说得古怪,忍不住侧过脸去看她们。 诸氏和韦氏见到宁国公主,便过来闲话几句,言笑晏晏,也不见半分不自然。 陆重夕知晓这两人方才所言之人正是谢舒颜,却也不点破,只邀她们同自己一道进永福殿见平川公主。 却是听那诸氏笑道:“平川公主素喜清净,我们一下这么多人过来,怕是会扰到她。宁国公主与她是姐妹,合该好好说说话,我们二人便不打搅了。” 言毕吩咐贴身宫婢将礼品留下来,便翩然而去。 紫砚见之,忍不住笑道:“公主想做之事,倒让她们先一步做了。” 陆重夕早已从程婉言那得知诸氏和韦氏绝非正正经经的名门之女,却也不得不佩服这二人的修为。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是落落大方,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倒是比那些真正的世家小姐来得更端庄些,因笑道:“诸娘娘和韦娘娘倒是有意思,她们这样的人来永福殿,哪可能扰到瑜德姐姐,怕是几句话就能让她笑开了。” 紫砚笑着回答:“平川公主平日确实也同她们能说上些话,只是两位娘娘事情多,难免会心累。” 陆重夕掩嘴一笑,道:“我们进去吧,香草美人在里头呢,这可是稀罕事。” 其实陆瑜德这个人,面上是以礼相待任何人,心里却是很有几分孤高的。宫里的娘娘们若非是世家大族的女子,她是不太乐意同她们说话的。但大周社会,不少士族门阀的社会地位比皇室还要高,这里头出来的女子哪个不是心高气傲之人,陆瑜德成日里一副嫡公主的架势,又因着母后的事情养成了不苟言笑的习性,这些世族的娘娘们自然就不太乐意同她接触了。此次她落水,各宫里亲自过来探望的,除了刚才的诸韦二人,其余世族出来的妃嫔,都只是打发了自己宫里掌事的或者有体面的宫人前来探望下而已,至于巴巴地过来讨好的小门小户的娘娘,陆瑜德又是不大待见的,因而永福宫的氛围也很是尴尬。 至于刚才诸韦二人口中的香草美人,自然就是谢舒颜了,她这位谢家之女兼盛宠宫妃肯过来同陆瑜德说说话,倒是让这边的宫人们又意外又开心。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2章 剖心 外头园子内几名宫人正在一座石亭下一边闲话一边煮茶,陆重夕认出是太后宫里的人,约摸是临时打发来照顾陆瑜德的,便叫紫砚也留在那歇息下,自己独自进殿中探望陆瑜德。 永福殿布置得极为富贵,所用器物的规格也远高出一般的公主皇子,里头宫人往来不绝,然皆是静悄悄的,不闻一丝声响。 陆重夕提着裙裾缓步往陆瑜德所在的里间走去,只闻得谢舒颜身上特有的芬芳在整个死气沉沉的永福宫中透着股异样的轻灵。 是的,死气沉沉,这里虽然通透阔朗,又有着其他殿宇难以企及的奢侈,然而那些雕着万字纹蝙蝠纹万寿无疆团花纹的窗栏,天花板,无一不透着沉沉压迫而来的气息。甚至帷帐,屏风,上面所用刺绣虽也是这些吉利的花样,然看起来,总没有一个未嫁公主该有的青春气息。 即便是太后,也会在长生殿里放些开得热烈好看的盆花,这边却是除了红木案几上一盆文竹外,其余一应全无。陆重夕愈走愈是小心翼翼,只觉得自己如同行进在一座华丽的坟墓中一般。 谢舒颜的侍女灵犀是个极为俊俏伶俐的丫头,只是此刻她立在陆瑜德卧室门外,亦是恭谨得如一座雕塑,见到重夕来了,才躬身行礼,微微一笑间,方透出惯有的明媚。 宁国公主前来,宫人们自是通报过的,因而陆重夕打帘进去时,香云已经取了重夕这段日子很喜爱的信阳毛尖沏上,一时间室内茶香缭绕,加之谢舒颜在场,倒是大大缓解了重夕方才的不适感。 这会儿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室内点了灯,陆瑜德倚在填满了安神药物的绣牡丹团花靠枕上,虽看上去还是整整齐齐的样子,面色却很是灰败,见到陆重夕进来,便冲她点点头道:“你来了,坐吧。” 而坐于床榻一侧的谢舒颜却如明珠般光彩照人,她与重夕互相见过礼,只是客套地笑了笑,便似是让周围的空气都亮起来了一般。 陆瑜德性格孤冷偏执,虽然如今是脱离了危险,可陆重夕来之前还是担心她是否会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不过现下看她,虽恹恹的,但面神色尚算平静,方暗暗松了口气,道:“我来看看姐姐。” 陆瑜德颇为自嘲地笑笑:“今日白天才刚见过,晚上又见面了,往日里,我们可是一个月也见不得几次的。” 谢舒颜与陆重夕对视一眼,彼此会意,谢舒颜便拉着陆瑜德的手笑道:“都是亲姐妹,说什么今日往日的,合该好好相处才是。依我看,你们都是这样好的人,过去就算是有心结,现下也应该打开了才是。若是姐妹间都不能敞开心扉,那还能对谁说去?” 而重夕与舒颜虽关系已经缓和,心内却总还有些膈应,也是不大主动说话的,但方才一对眼,两人心中都涌过阵异样的动容,原来默契一直都在,那份情谊,也从未消失过,且因了一些原因,更加牢不可破了。 她是个能说会道之人,在重夕进来之前已经和陆瑜德聊了许多,也不知是怎么开导的,陆瑜德对谢舒颜竟出现了一种言听计从的情形。她在谢舒颜说完后,便对陆重夕道:“和亲之事一直没对你说明白,也是姐姐的不对。确实是父皇和奶奶定下后我才知晓的,这种事,我自己是没有什么决定权的。” 陆重夕道:“母妃同我说过了,姐姐哪里有不对,是我误会姐姐了。” 陆瑜德摇摇头,苦笑道:“我自己也是有私心的,得知可以不用去和亲了,若说不开心,也是不可能的。” 重夕难以置信地看着陆瑜德,就如同从未认识过自己有这样一个姐姐一样。 “只是我真是没有主动想让你替代我去,但因了那私心,也一直羞于对你开口解释。”陆瑜德继续道,“而今想想真是惭愧,你我姐妹一场,竟差点为长辈的关系埋下此生都无法逾越的隔阂。” 谢舒颜闻言转头朝陆重夕意味深长地一笑。 陆重夕眼睛眨了眨,眸光便泛起了水光,往前靠了靠,握住陆瑜德的手道:“姐姐这是在说什么呢,原是我不好,误会了姐姐。以姐姐之尊,本就不该远嫁异国,如何还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我自幼寄人篱下,回了宫,还不是太后和姐姐扶持着,才和母妃有了如今的生活,怎还能存心去和姐姐争什么呢。” 谢舒颜心中冷笑数声后又生出几分淡淡的悲悯,温声道:“如今和好了,就还是好姐妹,哭哭啼啼的做什么,过去之事既不可改,过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做姐妹的,有什么心事互相说说,彼此不定还能出个主意,总好过在心里憋到发霉。” 她见二人差不多了,便道今日要去舒容华那说话,起身离去了,留下重夕和瑜德二人说点姐妹间的私密话。 陆昭衍和呼弥乾真外出游猎,呼弥乾真今日总是失手,倒是陆昭衍比往日发挥得更出色些,半日来下连连得手,不多时车上已经装不下了。 一道过来的东枝公主看不过去,坐在马上扯着脖子叫:“乾真哥哥加把劲啊,怎就输给了靖章王?我不依,我不依!” 一旁呼弥乾真的贴身侍从闻言便打趣道:“你又不是王子的女人,不依些什么呢?” 东枝公主闻之,娇媚的面庞上顿时泛起了微红,嘴一撅,道:“乾真哥哥是我们草原的王子,他输给中原的王子,我自然是不依的。” 陆昭衍回头对东枝公主笑道:“你若是不依,晚上我们吃酒时候,多灌他几杯便好了。” 呼弥乾真便对陆昭衍假怒道:“你这中原王子真是不安好心,我见你今日兴致高,有意让你猎个痛快,你倒编派起我来了。” 陆昭衍道:“谁叫你让着,我何曾需要你来让?” 呼弥乾真转头对东枝公主道:“你看这人,不识好人心,你日后可别嫁这样的儿郎。” 东枝公主红着脸怒道:“你们今日是怎么了,尽拿我打趣,真是没意思。” 言毕便嚷嚷着要走,呼弥乾真见天色晚了,也便张罗着收拾收拾回去。 陆昭衍猎来野味无数,便挑了几样极好的差人给寿康宫送去,又挑了些给极乐宫,再挑出一些给皇帝。 呼弥乾真站在一旁同他说着闲话,见其他人走得远了,便道:“你给皇上的,竟还没给极乐宫的来得好。” 陆昭衍道:“父皇那什么好东西没有,哪会缺我这一样。” 呼弥乾真哈哈大笑:“那极乐宫又缺什么好东西呢?” 陆昭衍便停下来,叫手下过来将剩余的猎物收拾起来,好生安排着给各宫娘娘都送去份,方对呼弥乾真道:“不过是我给洛娘娘一份心意罢了,如今我算是她名下的儿子,自然要孝敬着。” 此时暮色四合,群雁归巢,旷野里白日的融融绿色皆被血一样的夕阳与晚霞镀上一层血色,二人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呼弥乾真只觉得陆昭衍高挺的鼻梁在面上落下的阴影有些太深浓了些,竟映得让那双一直很亮的眼睛都有些阴晴不定。 他平日里是直爽的人,此刻想对陆昭衍说些话,却不知如何说才好。 静默了下,犹在组织语言,却是陆昭衍开口道:“我们认识也很久了,自两国结束了战争,我一直是当你为知己的,有些事你勿多想了。” 呼弥乾真道:“若是其他人,我根本不屑去想,只可惜是你。” 陆昭衍转身便把马唤过来,翻身上去,道:“我信你是个值得托付之人,勿让我失望便是。” 他一紧缰绳,那马便撒开腿跑起来,呼弥乾真见他这样,也打马跟过去。二人一前一后跑了许久,陆昭衍方让马放慢了脚步,呼弥乾真跟上来,陆昭衍已经在笑了,道:“你说有意思不?你自小便向往着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我却总想着早些有个家庭,孰知如今倒是要过上彼此希望的日子了。” 呼弥乾真道:“我未见重夕前,不知心动是何物,见到她,大约是明白为何父皇当初可以这样宠爱母后。” 陆昭衍哈哈大笑道:“可惜了东枝的一片心意了,她从小就独对你好。” 呼弥乾真道:“情投意合自然是好,然感情之事勉强不来,若非如此,你又如何会在这个年纪还孑然一身,怕是皇上贵妃都没少和你提这些事吧。” “皇室之人的婚事虽身不由己,然你也知道我身份,父皇和洛娘娘也不大会勉强的。”陆昭衍越笑越好看,“我想着与其负了他人,真不如潇洒过一辈子。” “幸而你没这份心,你若有,我反是要担心的。”呼弥乾真道。 两人说着,并肩往皇宫方向回去了。 这厢重夕从永福殿出来,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谢舒颜一直等在外边花厅里,待重夕出来了,方出来与她一道走着。 到了园子里,竟见紫砚还在与那些宫人们说着什么,很是投缘。见重夕和舒颜出来了,才起身跟着离去。 谢舒颜对紫砚笑道:“姑姑倒是好人缘,方才那几位都是太后宫里的,平时离了寿康宫,可是谁也入不了眼的。” “我不过是同她们说了些茶道,女红罢了,她们服侍太后的时间也不算长,所以听着新鲜。”紫砚笑道。 谢舒颜掩嘴而笑:“太后身边最亲近的宫人,可都是些精于茶道长于女红的。” 陆重夕不语,只一味笑着。 忽而前面浩浩荡荡来了群人,为首的高大男子远远见着重夕等人便挥手朗笑:“重夕,重夕!正找你呢!” “哎呀,是乾真王子呢。”谢舒颜抿嘴一笑,“他对你可真是热情。”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3章 榴花 “你竟拿我打趣。”陆重夕瞪了谢舒颜一眼,就仿佛她还不是皇妃,两人依旧姐妹相称个一样,不过随即她便想起这个当年的小妹妹如今已算是自己的庶母,顿时没了兴致,便也不再说了。 陆昭衍跟在呼弥乾真身后,他倒一直是往日里那种微笑但不太说话的样子,但是有他在的地方,重夕总觉得空气都是微微发亮的。 呼弥乾真撇下众人小跑着到陆重夕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谢舒颜给几个宫人使了个眼色,便领着她们走开了。 “怎么了?”陆重夕见到呼弥乾真这个样子,便有些好笑,“你们今日不是去狩猎了吗,收获如何?” “靖章王收获得多,他有兴致,我却没有。”呼弥乾真道,“今日在上林苑看到了一种花,觉得真是好看,便折了枝给你。怕他们看到……” 他一边说一边在怀里摸索着,拿出了枝开得极为盛烈的花,陆重夕乍然见到,只觉得一片火红光灿,竟把周遭宫灯都比了下去,连眼睛都被灼到了一般。 “这不是石榴花么?”她笑道,伸手取过来闻了闻,“宫里很多地方都有种的,难道你都没见过?” “石榴花吗?”呼弥乾真眨了眨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也看着是石榴花,可你看这花一朵花上还会再长一朵,多的还能长三四朵,这么重叠的,又开得比紫寰城里的更红更烈,就不敢断定是什么了。乌雅那儿可没人种这些,我见得少,又不好问他们。” 重夕知道呼弥乾真是怕问了,怕是会被草原那一道来的嘲笑一个大男人怎么纠结起花儿草儿来,只是这样的他,看着总是有些可爱,因笑道:“这样重叠开的,叫楼子花,母妃同我说若植株阳气旺盛,便可能长出楼子花来。只是如眼前这种楼子上起楼子的,却是不多见,你是在上林苑哪里见到的?过段时间正想和几个女伴出去游玩,倒是可以去观赏一番。” 呼弥乾真道:“是在北面水边的奉圣阁旁见到的。” 重夕听了,便在脑中计划着去哪边的最适宜路线以及其他人员安排,呼弥乾真突然道了句:“你今日穿得素淡,我把这花给你簪上吧。” 重夕愣了下,道:“瑜德姐姐落水受惊,我不宜穿戴太鲜妍的。” “你都见过她还出来了,有什么关系。”呼弥乾真撇撇嘴道,“再者我是乌雅人,不懂你们大周规矩。我觉得你戴这花定然是最好看的。” 他不由分说,将花拿来细细簪在重夕鸦黑色的发间,顿时觉得眼前的公主被绚烂的石榴花一衬,整个人都熠熠生辉起来,明媚得让他都忍不住耳红心跳。 重夕看不到自己的模样,用手抚了抚发鬓,问道:“这榴花真是少见的盛烈,好像寻常的牡丹都比不上,也不知我压得住压不住。” “你是大周的公主,若你都压不住,那便无人能佩戴了。”呼弥乾真望着陆重夕,当真是觉得再美好的词都无法描述眼前的人,想到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对自己的态度也越发温柔可人,只觉得满心欢喜,忍不住笑道,“且你说阳气旺盛的植株上方能长出楼子花,是件吉利事。那这楼子上面起这么多楼子的,岂不是比吉利更吉利,喜上加喜?” 重夕道:“应当是这么个理。” 呼弥乾真便笑得更开心了些:“那你同我在一起,算不算喜上加喜?” 重夕一时间便愣住了,直直地看着呼弥乾真说不出话来。 呼弥乾真只道:“是不是呢?” 他这时候,反是不太像平日里那个爽朗无比的草原王子了,虽面上笑得开怀,眼中却有些忐忑。 陆重夕轻轻咬了咬唇,一时间内心温暖与酸涩兼有之,谢子绍坠入悬崖的场景又突兀地出现在脑中,但这些时日呼弥乾真领着自己奔跑在阳光下的笑容,又让那个场景慢慢地褪色。她知道自己最近会开始想呼弥乾真,想他的笑容,他高大的身材,他射猎时矫健的样子,想到,便会开心。可若说自己对他究竟是什么感情,好像又远没有那份当年与子绍在一起时的如诗如蜜,亦无情侣间该有的缠绵,不过是单纯的快乐罢了。 因而只能轻声道:“我不知。” 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唯恐呼弥乾真不悦,但细细看着,眼前的王子却还是和以往一样,爽朗又温柔地看着自己,他道:“也是有进步了,当时那般排斥我。” 陆重夕叹了口气:“我不管知不知,也总要嫁了你,父皇的命令违逆不得。如今子绍哥哥也没了,我又能做什么呢?” 呼弥乾真只觉得心里有微微的刺痛感,像被谁用针轻轻地扎着。虽在意料之中,他还是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不经意地抬了下头,却见到陆昭衍在远处和一众人站着说笑,他的笑容完美无瑕。 “很抱歉……”陆重夕道。 话未说完,却被呼弥乾真打断:“我依然是那句话,你依着皇上的意思嫁给我,我自会以礼待你,然你不情愿之事,我亦不勉强。” 陆重夕的眼眸在宫灯下亮如水波,一晃一晃的,晃得人心神荡漾。 “谢谢。”她轻声道,笑了一下,极美。 “你看,他们关系愈发好了。”谢舒颜远远看着言笑晏晏的陆重夕和呼弥乾真,故意对陆昭衍笑道。 “是,父皇看到想来也会欣慰。”陆昭衍道。 谢舒颜顿感没趣,便道了句“走了”,也不等重夕,领着自己的宫人先回去了。 重夕本还想问问谢舒颜谢柔云的近况,不想一回身她竟已走掉了,倒是讶异。 路上与紫砚闲话,紫砚便将从那些宫人处探听来的消息一一告知重夕,无非是平川公主如何不依,太后又如何坚持,皇帝此次又是难得与太后一条心,平川公主心高气傲,一时想不开便投了湖之类。 这些都是重夕意料之中的,只是紫砚提到的另一点引起了她的注意,便是太后与皇帝商议平川公主的婚事之前,荣国夫人曾入宫与太后长谈数个时辰。 “这便奇了。”重夕道,想了想,又叹口气,“却也不奇,她只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罢了。” 说说走走间,已经回了极乐宫。 却见钱公公,徐姑姑和一众御前的宫人们在瑶光殿外的廊下吃着茶,见宁国公主来了,忙忙起身问安。 重夕忙让他们坐,笑着问钱喻:“父皇在呢?” 钱喻道:“回公主,正是呢,皇上在里头和贵妃说话。” 陆重夕猜到皇上这个时候来极乐宫,一方面也许是来看弘华,另一方面应就是来说陆瑜德之事,然却是笑道:“可巧,我给父皇做的香囊早上刚完工,正想给他看看呢。” 言毕让人通报过,进去了。 “父皇万福。” 陆重夕入得室内,正见洛文珺歪在床上,皇帝坐在她身旁,两人的手互相握着,轻声细语说着话,看上去极是恩爱温馨。 她心中笑不出来,面上却还是表现得如煦风般和顺,对皇帝道:“父皇来得可巧,女儿刚做了个香囊,正想给父皇送过去呢。” 言毕便让宫人将香囊取来交给皇上,道:“女儿手艺不精,只是前些日子见着刘娘娘拿来的一些五彩丝和孔雀羽线甚是精美,便抽空做了这个香囊。” 皇帝将香囊拿在手中反复把玩着,见小小一个香囊,上面却是仙鹤,繁花,流水,游鱼各种图案巧妙搭配,妙趣横生,用色亦抛开常见的鲜艳浓烈,极为淡雅耐看,再闻香味幽幽,沁人心脾,便赞道:“你和你母妃一样,平时不大做针线活,一旦做了,那东西便是极精致的。” 洛文珺看了眼陆重夕,笑道:“这孩子懒散着呢,也就最近不知怎的,肯在女红上下点功夫。依臣妾看,她的东西精细程度自然是不能和宫中绣娘们比的,只是颜色图案别出心裁些罢了。” 皇帝笑道:“孩子做到这份上已是很好了,心意最是重要。” 陆重夕闻言,眸中便含了水光,道:“女儿只是想着,在这边也是过一天少一天了,能多做些东西留给父皇母妃,将来也是有个念想。” 她这话,自然就是指自己要远嫁乌雅之事,皇帝听了,心中微微一颤,只觉得一股酸涩的温暖直冲上来,差点流了泪。 他珍而重之地将香囊收好,叹道:“你是个好孩子,若朕的孩子们都如你这般懂事,那该多好。” 洛文珺笑道:“皇上的孩子哪一个不是龙子凤女,重夕资质平庸,怕是最不起眼的吧。” “你可别有了弘华就把女儿给忘了。”皇帝笑着道,“依朕看,重夕平日里不争不抢,和睦皇室子弟,行事低调,待人温顺,可一旦有什么事,在朕的子女里头,除了瑗修,重夕便是最果敢明理的。” 陆重夕微微低下头,掩去眉目间的鄙夷,只用柔和的声音道:“重夕在宫外长大,不敢和其他兄弟姐妹比,只是知道我们大周以孝治天下。身为公主,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平天下,只能略尽孝道,为父皇分忧罢了。” “你看,你看,说得多好,这才是朕女儿该有的样子。”皇帝道,“洛卿教女有方啊,比之那些占着高位,被大周子民用血汗钱供奉着的金枝玉叶,真不知要好到哪里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4章 天伦 “皇上。”洛文珺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重夕在宫外十年,谢家的教育功不可没,臣妾可不敢把功劳揽给自己。” 这样的话洛文珺是常说的,然随着时间推移,皇帝的表情早已从过去的赞同慢慢变成不置可否,今日则直接冷哼了一声,道:“谢家,朕过去看着确实不错,如今想来,毕竟是大家族,里头的人也是参差不齐。我们女儿是天资好,才没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带坏掉。” “好了好了。”洛文珺抿着嘴,看着像是带了怒意,声音却娇憨得很,“臣妾好不容易让皇上火气消了些,怎么又在孩子面前提这些不愉快的事。” “是是是。”皇帝竟是有些讨好地对着洛文珺笑了,“洛卿所言极是,我们一家人相聚,就不要提那些不开心的事。来,叫你这的小厨房给朕做些点心来,朕今日晚膳没吃多少,这会儿有些饿了。” 陆重夕笑道:“可巧了,今天闷了些,女儿晚膳也没吃好,刚才回来时便已让小厨房做些爽口的点心,现在应该差不多了,正好传上来。” 皇帝笑道:“那便一起吃了,我们一家人也是许久没聚在一道了。” 于是重夕和皇帝吃了点荷叶羹和蜜汁雪梨片,洛文珺因在月子中,便吃了几口红糖鸡蛋面。 贵妃母女二人都是聪慧之人,左一句右一句逗得陆文湛龙颜大悦,又令乳母将弘华抱过来,逗弄一番后方离去,洛文珺不便出去吹夜风,重夕便一路将父皇送至极乐宫门口方回来,端的是一幅父慈女孝图。 待回了华音殿,紫砚已经另外端了碟豌豆黄和一碗银耳粥上来,重夕见了笑道:“父皇在怎么不端出来?” 洛文珺笑道:“他在这,你哪有心思吃东西。且荷叶羹太寒,雪梨片冰凉,大晚上的,皇上大鱼大肉吃腻了自然喜欢,你却不会吃几口。” 陆重夕笑了笑:“到底是你们懂我,刚才确只吃了两三口,现下都有些饿慌起来了。” 便坐下来吃了几块豌豆黄,又喝了半碗粥,方觉得胃内舒服了些。 紫砚令宫人将碗碟收拾好拿下去,自己也关上门去了外边。 洛文珺方道:“见过瑜德了?她如今怎样了。” 重夕道:“我去的时候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大约是舒颜劝住的。只是虽开始对我说些知心话了,心气却还是很高的。” 洛文珺笑道:“她心气高于我们是好事。” 她眉目间尽是一片云淡风轻,好似金尊玉贵的嫡公主于她而言不过是棋盘上一枚可以轻轻拿起又放下的棋子罢了。 陆重夕有些于心不忍,道:“其实瑜德姐姐先是失了母后,又没了崔家三郎,如今还要被父皇指婚于独孤平,也是个可怜人。” 洛文珺道:“其实皇上将你指婚给呼弥乾真,也是因为呼弥乾真曾明确对皇室表示过对你的喜欢。你们这群年轻人聚会,瑜德总是端着个架子,任是她模样好身份尊贵,也没什么男人会喜欢。” “哎。”重夕叹了口气,“乾真王子也有和我提过,当时是听了我那曲《月出太山》,便注意到我了。” 洛文珺道:“上次瑜德来看我,我见她言谈间倒是对呼弥乾真有几分欣赏,大约也是接触久了生出好感了。可惜她当初不知道把握争取,还成日让郑家联合其他几个世家反对将嫡公主远嫁,若不然,嫁给呼弥乾真这样的青年才俊,总也比嫁独孤平来得好。” “她嫁了乾真王子,那就轮到女儿嫁独孤平了。”陆重夕突然冷笑了一声,“父皇的几个女儿,竟是连个完满的婚姻都求不得,可悲,可悲。” “你该知道的,君心最是凉薄。”洛文珺长长地叹了口气,怅然地看着琉璃宫灯内一跃一跃的火苗,眸中竟带了几分悲悯,“方才他过来,便是同我讲,要将谢皇贵妃废为庶人,打入冷宫。” 重夕闻言,只觉得一切皆在预料中,又有些难以抑制的悲凄感:“终是叫我们等到父皇产生这念头了,可他也不过是讲讲罢了,当年对王娘娘,不也是动过很多次废掉的念头,却也迟迟不动手么。” “正是如此,谢家不是可以小觑的家族。”洛文珺道,“他对皇贵妃也不是全然无情,更何况瑗修是他最看重的女儿。” 她收起之前的怅然,慢条斯理地说着这些与前朝紧密相关的宫闱□□,或是无奈或是血腥,只是那张逐渐恢复容光的面庞上不见一丝的感情,一双凤目甚至因为再为人母而变得极为柔和,无半点锋芒。 陆重夕平日里是喜欢洛文珺平日里温柔和蔼的样子的,盛装丽饰下的母妃固然极美,却多少含了几分咄咄逼人,可现在见她如此平和,竟又从心底深处生了几丝冷凉。她强行放平心态,道:“那母妃定然是为谢娘娘求情了?” “正是。”洛文珺道,“连台好戏才刚开始,我们只需推波助澜即可。” 她说着,却突然目光一闪,问重夕:“你头上戴着什么?” 陆重夕摸了摸鬓发,才发觉方才呼弥乾真给的石榴花还一直簪在头上呢,便笑道:“乾真王子折的花。” 洛文珺道:“取下我看看。” 那榴花极为红艳夺目,洛文珺拿在手里,只以为自己拿着团火一样。 她反复观摩着,许久才道:“这是楼子花啊,他哪里采的?” 重夕道:“奉圣阁那采的。” 洛文珺“哎呀”一声,笑了:“这可有意思了,奉圣阁那边的石榴花,还是当初你姨母种下的呢。” “真的?”陆重夕笑道,“亏我去了那边这么多次,竟都不知道呢,还以为姨母只喜欢桃花。” 洛文珺面上浮上了几丝柔和笑意:“你姨母是没有孩子的,家里希望我入宫后能生个来,我生日又是五月,她便在奉圣阁那种了片石榴花为我祈子,说也奇怪,那片花开起来不久,我便怀了你。” “石榴有多子的意思,宫中许多娘娘都有种。”陆重夕笑道,“如今开出了楼子花,可不就是母妃有了我之后,又有了弘华么。” 洛文珺抿嘴浅笑,不语。 谢青在王家势衰后原本已做到吏部尚书,为六部尚书之首,几个近支兄弟及女儿们的丈夫也都在朝中占了一席之地,一时间也算是煊赫。孰料先是入宫后的突然被关了禁闭,等女儿出来了,作为皇贵妃的妹妹又出了事,他多年来家务琐事一应交予穆夫人,哪里懂这里头的纠葛,又听闻同僚言两个谢妃是因为彼此内斗才出的事,只觉耻辱至极,一时间告了病假,也不回谢家,径直去了长京附近一座谢家庄园那边休养,成日垂钓养花调香,不见外客,连陆瑗修派来的人也一概不见。 他这脾气与谢柔云倒是有几分相似,都是宁愿将一些不齿之事烂在肚子里都不说出来的,却不知如此一来,矛盾无法化解,只会愈发严重。 皇帝不发作,亦不明说缘由,只冷着谢柔云,亦不许其离开迎仙宫半步。 倒是荣国夫人是通晓世故之人,眼见事态不对,亲自入宫去见太后。 孰料此一时彼一时,谢青成为京官后一直倍觉朝中风气不正,成为吏部一把手后便着手改革,皇帝也颇为赞成,如此一来,朝廷中便有了次换血。 郭载明是老臣,宦海沉浮多年,免不得有些见不得人的历史,这会让查出了些,皇帝倒也不怎么严加追究,只让他告老回去,还给了些头衔,也算体面。 然郭载明极贪恋权势,早养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性格,将此事是为奇耻大辱,昨日见了太后,免不得要抱怨一番,太后亦记在心里了。加之谢家风头太盛,郑家被压得抬不起头来,后宫各个妃嫔为了争宠又使劲手段,郑令澜已经一个来月未得侍寝,如今迎仙宫两个妃子内斗,她是乐得坐壁上观的,因此今日荣国夫人来寿康宫为谢柔云求情说话,太后竟道自己头风犯了,闭门不见。 珮楚是太后为郑家女儿时便跟着贴身伺候的,还曾受过荣国夫人的恩,便在送荣国夫人出去时提点了她几句,道太后与夫人都是郑家人,如今郑家有复兴苗头,太后很是上心,希望夫人也能助一臂之力。 荣国夫人却是道:“郑家如今举族牵回长京,品言那孩子又颇得重用,正是圣恩浩荡之时,何须我们这些女流之辈参和。前些日子刚和太后商议过平川公主的婚事,老身对公主已是愧疚非常,再做些什么,便有些过火了。人各有命,家族亦是,荣华该来自然会来,有些事莫太急了,反被人背地里指点。” 她还欲再说些什么,珮楚内心已然大骇,赶紧笑着换说了些别的事。 这话传到太后耳中,太后登时大怒,道:“郑家的事莫太急,谢家一出事跑得比谁都勤,也不想想自己顶着哪家的姓氏。既如此,哀家这个陆家的媳妇也该站到自己夫家这边才是了。” 珮楚道:“荣国夫人幼年没了父母,也是寄居在亲戚家里长大的,对娘家的感情难免淡漠些。” 太后道:“做人不能忘祖,寄居亲戚家里,也从未曾让她吃过半分苦,谢家这群人又是好折腾的,那边的生活哪比得上郑家煊赫。” 珮楚听了,便不再多言。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5章 风不止 如此过了几日,谢柔云只知谢舒颜这事定然是有人将矛头转到自己身上,却不知究竟为何,然她素来看淡荣辱,虽禁足在极乐宫,竟也是每日抚琴练字,恬淡怡然。 倒是皇帝有些按耐不住了,他如今心心念念的便是谢舒颜,可美人虽在侧,却不让他碰分毫,只道一天不还她公正清白,她就一天不依皇上。 陆文湛虽也是历经花丛之人,面对这样的美人嗔怒,竟还是浑身酥软难耐,便愈发不待见起谢柔云来了,加之之前洛文珺生产,前朝又有不少事,腾不出手来,现下其余事情处理妥当了,便差人大力度查清此事真相。 风波不断,迎仙宫本被里外搜查过了,竟又在三天内被搜了两次。 谢柔云却是悠哉,趁着天气好,便在明瑟堂内烹茶品茗品茗。因被禁足,她并不多做装饰,只一件半新不旧的藕荷色绸裙,披着烟霞色绣空谷兰花的披帛,如云乌发依旧是端端正正挽好,只插了枚简单的翡翠簪子,全然没有了平日里严妆丽饰的华美,但即便这般简素,她的举手投足间依旧有着寻常女子难以企及的高雅。 “母妃!”陆瑗修在外头应付完一堆事情回到宫中,就见到母妃这样一副万事不放心上的样子,顿时就有些心焦,忍不住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与舅舅一个请病假不上朝,一个还有心情品茗,怎么就不想想如何摆脱现下的困境?” “摆脱?”谢柔云看了女儿一眼,笑容浅而薄,如一缕轻轻一呵便会散掉的青烟,“清者自清,皇上与我夫妻多年,若连这么一点的信任都没有,如何能让我坐到皇贵妃的位置。” 陆瑗修坐下来,看向母妃的目光带了几丝难以掩饰的轻蔑:“母妃,你太爱父皇了,女人太爱一个人,就容易看不清真相。” “他是我丈夫,我岂能不爱他。”谢柔云道,她还是笑着的,看向陆瑗修的目光却似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陆瑗修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慢啜了口,只觉得沁人芬芳盈满肺腑,如同漫步仙境,仿佛一瞬间从污浊尘世抽离出了一般。她也因此沉吟了许久,方道:“母妃,你与舅舅都觉得清者自清便好,却不知对方是皇上,你们爱他敬他,因为天下只有一个皇上。可是皇上可以有很多妃嫔,很多臣属,他是你们的唯一,你们于他,却并非如此。现下若非我周旋,极乐宫的待遇恐怕都要被内务府那群人克扣了。” 谢柔云一扬下巴:“他们敢?” 陆瑗修简直要冷笑出声,她想不懂如自己这样的人,怎会有谢柔云这般天真的生母,便道:“如何不敢?我们前面的两个皇后,哪一个不是世家名门出生,地位尊贵,可母妃难道没看到她们失宠后的处境?” “那是她们恃宠而骄,残害后宫诸人,对上不敬,对下苛责,又常与前朝联系,倚仗皇权为娘家牟利,皇上是圣明天子,自然容不下。”谢柔云道,“可本宫自嫁给皇上,哪一日不是恭谨谦卑……” 她话音未落,突见明烟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匆匆行了礼,道:“娘娘,公主,出事了,昨日晚上谢大人在自家庄园里被带走了。” “什么?”谢柔云闻言顿时面容悚动,“什么人敢带走哥哥?” 明烟含泪道:“自然是皇宫里的人,也不说缘由,径直便带走了。谢府如今被御林军人包围,虽未对里边的人做什么事,却是一个也不许出去,因而昨晚的事奴婢现在才收到消息。”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谢柔云霍然起身,“我要去问问皇上,究竟是什么不明不白之事,让他要这般对待我们。” 可她迈出几步,便想到如今正在禁足中,只能深吸几口气,颦着眉重又坐下来。 “我早和母妃说要去向父皇自证清白,虽被禁足,还是可以上表的,再不济,写个信我帮你带出去给舅舅,让他讲也可,你偏不听。如今舅舅被带走,母妃自个儿便先气短了一截,再去同父皇讲,反是不合适了。” “究竟是何事,究竟发生了何事!”谢柔云狠狠一敲案几,养得水葱般的指甲齐齐连根断了三根,她却浑然不觉得疼,只大口大口地吸气来平复心跳,许久方道,“太奇怪了,任何事情,总该有个原因才是。” “我早就觉得奇怪了,寻常的宫闱之事,断不可能连累到舅舅。”陆瑗修道,“也断不会一点风声都探听不到。” “舒颜与你关系好,她也没说什么吗?”谢柔云问女儿。 “她本就是不喜卷入是非的性格,如今冤屈得解,便什么也不管,只自己清净,哪里能问到什么呢。”陆瑗修道,“且她如今对母妃多少有些成见在,我也不好太过亲密。” 母女二人说着,又想起这些年的种种心酸和波澜,忍不住互相抹起了泪,看得明烟等几个贴身侍女也哭成一团。 陆重夕这几日奉了洛文珺的意思,常有去和陆瑜德说话,她本就是伶俐之人,加上谢舒颜的点拨,陆瑜德便渐渐将她视如知己,恨不得将一颗心都交付出去。重夕也便渐渐打探到了不少郑家的事情,回去一一告知洛文珺,不在话下。 而太后见陆瑜德被陆重夕劝着,渐渐也会笑了,还会出去走走,倒也欣慰,连着对洛文珺的态度都温厚了很多。 这日下午陆重夕做了几份点心,叫宫人拿食盒装了,便同紫砚一道往寿康宫过去。 阳光明媚,御花园内花木葱茏,去年外藩入贡的一些珍奇树种如今也长得能看了,一些入宫不久的妃嫔宫人见着新奇,聚在一起娇声软语地评论,一个个都是桃花面芙蓉脸,倒更像是那些已经开尽的春花重又盛放,让绿意越来越浓的御花园重又缤纷起来。兼有不知哪座宫里的国手在弹着琵琶,金玉之声隔得远了,便也有些悠悠荡荡的,如醇酒般浮在空气里,叫人迷醉不已。 “郑家刚回京,便送了不少女子入宫,也是有心。”陆重夕道。 “郑家年轻男子不多,女儿却不少,送入宫中若能生下皇子皇女,自然是最好的。”紫砚回道。 陆重夕笑了笑,颇为感慨:“可惜父皇如今一颗心都在全昭仪身上,这些名门闺秀大部分时候也只能独守空房。再往前些倒有两个郑家送来的女子有了身孕,却又是没留住。” “宫中的孩子娇弱,娘娘好不容易生下弘华,如今也是处处小心。”紫砚道。 陆重夕眨眨眼睛,想起弘华那张小小瘦瘦的脸,虽是个清秀的皇子,到底是弱了些,总是吃不香睡不好,洛文珺为了照顾他,也是消瘦了不少。民间总有不少人羡慕金尊玉贵的公主皇子,却不知像自己这样的身份,能顺利活到现在已属不易。 “瑜德姐姐也不易,她连母后都没了呢。”陆重夕一双美目扫过眼前烂漫的花荫,只觉得一切都剔透清朗得让人不忍直视,“也不知她将来是否会恨我,太后其实还是疼爱她的。” “公主……”紫砚抿嘴一笑,“公主也未曾让平川公主做她不乐意做的事呀。” 说笑间便到了寿康宫,太后去了惠仪宫那边,陆重夕便让宫人通报,径直去了永福殿,未料陆昭衍和郑令澜也在这,陆瑜德正同二人说话,竟是笑声不绝。 舒容华这些日子没有多少圣宠,神情间却不见半丝落寞,反是眸光清亮,笑意盈盈,见到重夕身后小宫女捧着的粉彩花卉食盒,便朗声道:“宁国公主可是送点心来了?” 重夕道:“正是呢,今日闲着无事便做了些,送些姐姐尝尝,不想娘娘和哥哥也在这。” 陆昭衍道:“那我们可有口福了,前几日听秦嬷嬷说,极乐宫的手艺愈发好了,她都自愧不如。” 陆重夕忙笑道:“秦嬷嬷真是风趣,我们这点小技艺还不都是她那里偷师来的,不过是按着自己的口味在配方上略有增减罢了。” 陆瑜德道:“我也正馋妹妹那的点心,总是比我这边的要新巧别致些。赶紧坐下,我这边刚到了些好茶,妹妹也尝尝。” 寒暄一阵,舒容华便道宫里如今杂事很多,晚上娘家人又要入宫看自己,先回去准备了,陆瑜德三人便起身送她离开。 临别前郑令澜面露不舍之意:“还是同你们玩乐玩乐来得开心,郑家那群人一过来我就烦,念叨来念叨去就是让我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有什么可言的,皇上如今根本不来我宫里。” 陆瑜德叹了口气:“郑家的人于这些事总是特别上心,我有时候心里也是矛盾的。” 重夕闻言,心中忍不住一颤,却见郑令澜冷笑道:“你是陆家人,有什么可矛盾的。我可是真真正正冠着郑姓的,都没觉得有什么可矛盾的,人活一世,人不让你痛快,你又何必总想着他们。” 陆瑜德苦笑了声:“也是。” 郑令澜又突然低声低声问陆昭衍:“他如今如何了?” 陆昭衍只道:“放心。” 郑令澜方笑了。 三人送容华离开后,便重新回到屋子里。 陆瑜德对陆重夕道:“你猜郑娘娘方才过来说了什么?”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6章 当局者 陆重夕笑道:“我怎会知道,好姐姐你别让我猜,快告诉我吧。” 陆瑜德喝了口茶,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感情:“谢皇贵妃和谢大人出了事,太后不肯帮忙,荣国夫人便找到郑家,希望娘家人出份力。” “夫家出了事,寻求娘家帮助,也不奇怪。”陆重夕道。 陆昭衍在一旁笑了笑,少见了带了几丝讽刺。 “荣国夫人在襁褓内便没了父母,是几个叔叔帮着带大的,到底不是自己家,虽不可能苦了她,却也不算上心。”陆瑜德道,“反是她母亲那边的人疼惜,因此一得了空便喜欢往舅舅家去,一年倒有半年住在那。” 这些事陆重夕多少是有些耳闻的,荣国夫人的母亲便是谢家人,谢氏一族门风纯善,对她这个孤儿很是怜爱,几个长辈又与她投缘,待她倒比待亲女儿还亲。她在谢家认识了谢青之父,两人青梅竹马,又都是门当户对的世家大族,后来也便顺理成章嫁给了他,算是段美满姻缘。 只是自小在郑家那些经历,让荣城夫人与自己娘家的关系一直淡淡的,这些年郑家历经波折,她却一直不太上心,自顾自做乐悠悠子孙满堂的谢家主母。所以这会儿陆重夕听陆瑜德的话风,便猜到她回娘家求助定然是不甚如意的,便道:“郑家举族回京也才没多久,想来各种事务也繁琐,谢家之事,他们也难有空伸援手吧。” “可不是。”陆瑜德冷笑了几声,“荣国夫人何等的身份,如今郑家掌事的都是她晚辈,她过去,几个人在家宴上竟明里暗地对她一通嘲讽。舒容华父亲当时也在场,他平素虽总是一副名利皆虚妄的样子,私底下也是个拜高踩低的,当时居然也有些看不下去,回来直道郑家门风竟已不堪至此,令人心惊。” 茶香袅袅,重夕慢慢品着,任由那薄薄的淡淡的烟迷离了双目。想起皇帝在极乐宫与洛文珺聊天时偶尔也会提起这些数百年世家大族,提起那些一出生就含着金钥匙的膏粱子弟,他的语气,神态,自己都悉数记在了心里。 陆瑜德正说着,宫人通报靖章王府一名叫云青的小书童求见。 得到允许后云青便进来,先行过礼,再将一封书信交给了陆昭衍。 那云青长得不算很清秀伶俐,反有些呆头呆脑的。然重夕知道平日里陆昭衍在书房办公都要他伺候着,便知他这会儿来,定然是有什么还算要紧的事的。 陆昭衍打发了云青回去,方拆开信扫了几眼,便笑道:“总说谢家清贵,不太爱在财富上做文章,我看倒未必。” 陆瑜德笑道:“毕竟是数百年世家大族,怎可能没有些积蓄,你自己是什么出身的人,说这话便是太嘲讽了。” “是是是。”陆昭衍笑道,“你都对你都对。” 他这个样子陆重夕是不太见过的,尤其是在陆瑜德面前笑得像个普通人家疼爱妹妹的哥哥,会说几句不着边的玩笑话,很随性的样子,倒显得一本正经的自己有些太客套了。 陆瑜德看了眼陆重夕,道:“我们小时候都一块儿玩的,长大后反是生疏了,如今想来,真是没必要。” 陆昭衍把那封信递给重夕,道:“你看看。” 陆重夕便接过来细细看了下,这似乎是张账目表,记的都是些什么绫罗绸缎几匹,珍珠几斛,夜明珠多少颗等等,便有些一头雾水:“这是?” “方才不是对你讲,荣国夫人派人去向郑家求助,那边虽是挖苦一番,倒也没完全拒绝,答应帮忙。”陆瑜德道,复而冷笑几声,“不过说是帮忙,我看倒更像趁火打劫。” 她便将事情细细说予重夕。 在京师为官,没多少人是彻底干净的,谢青被带走后谢家其他一些族人也多多少少遭了些池鱼之殃。荣国夫人也知谢青的事皇帝关注,自己没办法插手,但谢家其他人,能保全多少便保多少。而郑家虽沉寂了一段时间,到底是太后母族,根基深厚,又经营多年,官场上的实力远非谢家可比。 “郑家在这些年的风波里也是耗损不少,如今势力虽在,财力却是不行,如今办事处处要钱,这次对荣国夫人,也是狮子大开口了。”陆瑜德笑了笑,“谢家这几年在京师的积蓄,我看也就这么些,多不了太多。” “谢家办事的人少,底下吃饭的却多。”陆重夕道,“怎么,老太太真愿意拿出这么多?” “钱财身外物,她定然是猜到谢家这次麻烦大了,留得人才是最重要的。”陆瑜德将重夕带来的点心吃了一块,面露赞赏神色,“只是不知道谢家这次到底摊上什么事,竟至如此严重的地步。” 陆重夕和陆昭衍互相对视一眼,心中有数,面上只装不知。 陆瑜德道:“只是郑家这次算失策了,没想过舒容华一回头就将这些告知了我们,更没想到,他们找来帮忙的人,三个里有两个就在靖章王手下办事。” 重夕闻言愣了下,转头看向陆昭衍。 陆昭衍又恢复了他惯有的那种笑容,有些冷淡,却完美得滴水不漏。 他对重夕点点头,算是确认此事为真,又道:“这两人也确实是人才,只是收人钱财便替人办事,却是负了我当年的提拔。今日来此也是想问问瑜德妹妹,我该如何处置这二人为好。” “郑家自王家倒下后便一直在军队里与你争权,这两人是你手下,却愿意替郑家人办事,自然不能留着。”陆瑜德道。 她背窗而坐,外面是春花开尽后的无限深绿。阳光那么明亮,大团大团的金色光晕浮在树木青翠的枝桠缝隙间,透朗得不带一丝杂质。可这样耀目的光,透进深广的永福殿内,却仿佛被满室华贵却沉重的装饰吸尽了热量一般,落到肌肤上,也感觉不出半分的温暖。 平川公主也许并不算是天性冷淡之人,可每一个皇室子女,他们的心里都多多少少长着一些冰棱。 陆昭衍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他还是笑着,俊美的容颜照亮了空气:“平川公主说得是呢。不过这些事,总要先让父皇知晓才是。” 迎仙宫内奇花异草芬芳扑鼻,素婉着一见淡紫兰花刺绣绸裙,外罩一件杏黄色薄纱宽袖褙子,隐隐显出晴雪般莹润的肌肤,聘婷而行,如踏凌波,分明是极清雅的打扮,却自有一股令人侧目的风情。 她身边的环翠捧着一个百宝嵌紫檀八宝纹食盒,亦步亦趋地跟着素贵人,两人穿花拂柳地来到了谢柔云的寝殿合欢殿。 待宫人通报后,素婉从环翠手中接过食盒,亲自捧着入了殿。 佩兰这几日身子不舒服,一直在后院的厢房休息,谢柔云又借口自己不习惯其他人贴身服侍,便将宫人都谦到了外边,连弘一都送回了舒容华那里,因而素婉踏入殿门时,只觉得气氛安静得让人有些窒息。 空气中安息香的气息很浓,想来谢柔云这些日子睡得并不安稳,珠帘半卷着,透进来的天光支离破碎,倒不如鲛纱帐幔上缀着的夜明珠来得明亮,绕过一架翡翠象牙雕芍药屏风,便见到谢柔云穿了一身月白色织金暗花宫装,端端正正坐着,对着梳妆□□自理妆。 皇贵妃保养得宜,肌肤莹白如玉,只敷了一层薄薄脂粉,却已然嫣然生光,羡煞宫中无数女子。 长发漆黑如墨,挽成端端正正的高髻,谢柔云望着面前琳琅的发饰,正犹豫着该取哪几件来装饰。 她在镜中见到素婉的身影,便唤了她一声,道:“你来了,快帮我看看,戴哪件首饰好。” 素婉应了声好,却突然愣了一下。 回忆出现得很突然,她记起很久很久以前,谢柔云还是尚未出阁的谢家小姐时,经常在梳妆台前将妆奁盒打开,取出里面的首饰一件件戴过,一待就是半天。她不喜欢有太多丫鬟在屋里,往往就自己陪着,有时候佩兰突然过来告知有什么急事要小姐马上过去,她便会唤自己帮着挑首饰。 光阴荏苒,那份年少时的闲情逸致也不知什么时候便不再有了。自嫁给陆文湛,即便谢柔云是极喜清净的个性,也知作为谢家嫡小姐,一应的排场俱不能少,梳洗更衣,都是一众侍女团团围绕,自己这个贴身丫鬟,反是绝大部分时候都无需亲自服侍她了。再后来,自己也成了皇帝的妃嫔,也算过上了珠围翠绕的生活,可回忆起来,最明亮的记忆,竟还是那些闺阁中的闲暇时光,一切真相都尚未揭开,她坦然地唤自己素婉,自己则恭谨地称她小姐。 重重的心酸压过心头,素婉暗自深呼吸几口,平复了情绪,方将食盒放下来,走到谢柔云身旁。 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与合欢殿高雅华贵的陈设一道落入镜中,便是一张美人梳妆图。 素婉垂着眸仔细看着谢柔云的首饰,谢柔云则从镜中看到素婉俏丽的脸容在岁月中又多了几分清雅,不禁含笑道:“较之过去,你无论是打扮亦或气质,都愈发得宜了。” 素婉道:“妹妹不如姐姐气度雍容,过去一味追求华贵,反是落了俗套。” 谢柔云闻之,苦笑一声:“本宫如今何来雍容可言。” 有风入室,吹得鲛纱帐幔飘飘荡荡,素婉鬓间一缕头发落了下来,在她脸侧一颤一颤,让那张清丽的脸更添了几分我见犹怜。 “皇贵妃。”她轻声道,“当局者迷啊,我们见别人,总是比见自己要来得清楚。”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7章 丽人 “你在说什么呢,素婉。” “没什么,只是想告诉姐姐,姐姐比自己想的要美丽很多。”素婉道。 她见旁边案几上一个碧玉花瓶内插着一束粉色的月季,便将里面开得最烈的一支折下来,插入谢柔云鬓间,道:“这些金玉珠宝,被姐姐一衬都成了俗不可耐之物。” 谢柔云抬手,用指尖轻轻碰了下月季娇嫩的花瓣,那是艳丽却终归要走向死亡的触感,让她忍不住浑身一颤,却又强行维持住面容上的波澜不惊,只是笑道:“我年龄大了,粉红色这样娇嫩,真的适合我吗?” 素婉却有些痴痴地看着谢柔云的脸,一边怨恨着一边又无法抗拒谢柔云那份独有的美丽,许久方道:“姐姐和在谢家时的样子,竟真的丝毫未变。” 谢柔云楞了一下,复而低头莞尔一笑:“你又说笑了。” “妹妹怎么会在姐姐面前说笑。”素婉自己也笑,她起身取了食盒放到博古架旁的桌案上,将里面的菜一碟碟取出来,道,“听闻姐姐这些日子食欲不振,我做了些你喜欢的小菜,多少吃些吧。晚点皇上过来,姐姐总归要打起几分精神来的。” 谢柔云本还想说自己没食欲,听了这话,便也点点头,过去用膳。 素婉自在谢家时便比寻常丫鬟要懒散些,入了宫更是过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日子,然她的手却是极巧的,无论是针线还是厨艺,偶尔露一手,必叫人惊艳。 红米饭,龙井虾仁,清炒莴笋,火腿鲜笋汤。 四样各放置在精致的碗碟内,整整齐齐地摆好,鲜香扑鼻。 谢柔云坐好,每样都尝了些,赞道:“到底是你的手艺好,这么多年,本宫最喜爱的还是这几样家常菜。” “姐姐赞缪了。”素婉道,“妹妹自幼跟着姐姐长大,自然是比宫里人更了解姐姐的喜好。” 一席话,说者在有心与无意之间,闻者却忍不住泪盈了眼眶。 谢柔云放下筷子,拿丝帕拭了泪,长叹一声,道:“本宫自幼便知是要嫁入皇室的,也知这个地方素来吃人不见血。所以本宫嫁给皇上后,从不表露出任何过分的情绪,亦不敢令周围人猜出自己喜好,做事不急不缓,待人不偏不倚,对上尊敬对下亦算得上宽仁,不过是想将这辈子平平安安过去罢了,如何竟落得如今的地步。” 言毕,那泪又下来了,是擦也擦不尽。 素婉站在一旁,冷淡地看谢柔云声泪俱下的控诉。她还是有些意外的,毕竟谢柔云从不是个失态之人,可她更是觉得嘲讽,一个在深宫走到皇贵妃位份的人,竟好意思将自己描述得如此无辜。 便等谢柔云呼吸平顺些了,道:“姐姐别哭了,事情不是尚未查清么,皇上也没对姐姐做什么,后宫中也只有姐姐这一位皇贵妃。且等下皇上要来看姐姐,有什么话,姐姐要借机对皇上说清楚了才是。” 今日早膳时分迎仙宫接到旨意,皇帝要在下午过来看看谢柔云,原来是前段时间着手给弘熙选妃子的事已经安排妥当,几名女子的名册已经呈上来。谢家虽然出了事,皇贵妃却还是皇贵妃,且皇帝拿得出手的成年皇子也就陆弘熙,因此婚姻大事,还是要同谢柔云商议一下的。 只是谢柔云这样状态下,一直心绪不宁,怕自己失了理智,便让素婉过来陪着自己。她其实自己都察觉不出性格中的依赖性,凡事总爱与陆瑗修或者洛文珺谈谈,一旦这两人都不在身旁,这个自小和自己一道长大,先是主仆后成姐妹的女子便要陪在身边,哪怕头上戴什么首饰什么花,由她说了,心里也会有底些。 这样心不在焉胡乱用过膳,谢柔云又絮絮吩咐素婉:“你是本宫身边的人,从小看着弘熙长大,他待你也是如半个生母一般的。一会儿皇上来了,说了哪些女子你也多留心下,本宫如今出不去,便要劳烦你多加打听。” 素婉笑道:“姐姐有卫国公主,如何还需要妹妹呢。” 谢柔云听到卫国公主四个字,心里竟“咯噔”一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连方才吃进去的东西都忍不住要吐出来一般。只是对女儿这份厌恶,她自是不露分毫,只笑道:“瑗修还是个孩子,哪里懂这些,这几天又不知在哪里寻到了新鲜事物,一天到晚都见不到几次。也只能劳烦妹妹多费些心思了。” 素婉闻言,心中虽纳罕,却也没多想,应下了,又重新伺候谢柔云梳洗过,细细上了妆,必不叫皇帝看出方才的撕心裂肺。她并不是很明白,皇帝最敬重谢柔云的地方正是她任何时候都一幅处乱不惊的样子,最近好不容易现了几丝疲态,洛文珺却吩咐自己,让皇帝在到迎仙宫时,自己务必要让皇贵妃现出最好的姿态。 洛文珺这个人有些特别,素婉觉得论起出生和见识,她应该还不如自小就跟着谢家小姐长大的自己。可她的话又总是对的,她的眼睛,也总能看到许多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她有时候会好奇,这样的她,是否也会存在盲点,若那些精密却近乎豪赌的算计若有一处出了纰漏,她又能不能给出一条退路? 陆重夕和陆昭衍从永福宫出来时,正见到一群举止极为优雅的命妇在极乐宫一处偏殿吃着茶等太后回来,见宁国公主和靖章王在,便纷纷行礼问安,重夕二人亦回过礼寒暄几句,方离开。 “这里有几位我倒认得。”重夕道,“是几个大家族里的太太,今日是怎么了,约好了一道入宫?” 紫砚道:“方才我打听了下,道是现下晋王选妃的事已经提上日程,这些夫人应都是晋王妃候选女子家的女眷,过来等太后召见呢。” 陆昭衍笑道:“也是男大当婚,所幸父皇还算重视弘熙,对他的婚事也上心,没被谢娘娘如今的处境影响到。” “这是自然。”陆重夕道,并不刻意去提弘熙如今举足轻重的地位,却是打趣道,“说起来哥哥年龄比弘熙还大,你说男大当婚,如何自己就不着急?” 陆昭衍笑了笑,道:“我急什么?我急什么呢?” 陆重夕只以为陆昭衍是因为处境复杂,并不想连累到家人,便道:“也没什么,只是母妃和我提了下,道你一个人总归不是个事,不想娶亲的话也可以放两个伶俐点丫头在房里,也好有个人照顾。” “洛娘娘爱说笑。”陆昭衍道,“好好的女孩子,何必跟着我蹉跎了光阴。” “长京为哥哥蹉跎光阴的女子可不少。”陆重夕笑道。 陆昭衍低着头笑了下,又似是摇了摇头:“她们总归是会找到自己良人的。” 偏殿那边传来低低的笑声,似是哪个爱说笑的夫人说了什么,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女眷们聚在一起,看上去感情总是极好的。这里的女子,无一不是出身高贵,又嫁得门当户对,在旁人眼里,自是一段段完美的人生。 她们笑起来的样子,有些像谢柔云,有些像王怡洵,也有些像李灵惠。 可还有一部分人,眉眼中会有郑令澜,甚至是早年孝和皇后的影子,像树木枝叶在阳光下的阴影,或深或浅,总还有斑斑驳驳地存在着。 陆重夕禁不住微微叹了口气:“岂能尽如人愿呢。哥哥看看我,再看看瑜德姐姐,有时候我反是羡慕哥哥,不必去完成一段勉强的婚姻。” “你……”陆昭衍沉吟了下,方问道,“不喜欢乾真吗?” 陆重夕垂下眼睫,只道:“他对我自是极好的,只是……” 寿康宫的花木比御花园还来得葱茏,风温柔地吹过,尽是植物的芬芳。 两个粉雕玉琢的孩童在水池边玩耍,应是太后或者宫中哪位娘娘母家的孩子,小男孩折下一朵栀子花,小心地插在小女孩头上。小女孩的眼睛又大又亮,笑起来像一弯月牙,她拉起小男孩的手准备离开,一抬头却见到了重夕和陆昭衍两人正看着自己。她只见二人皆华服丽饰,容颜俊丽,自有一股寻常人难以企及的风度,就笑着对身边的小男孩说:“你看,这里有位神仙哥哥和神仙姐姐。” 小男孩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下眼前两人,又看了看小女孩,道:“他们肯定不是神仙。” 小姑娘便问道:“为何?” 小男孩道:“神仙定然长得比凡人要好看的,他们若是神仙,你岂不是比神仙还好看了?” 陆重夕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对陆昭衍道:“真是童言无忌。” 陆昭衍也笑:“又何尝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呢,今日竟是见到了对青梅竹马。” 那小姑娘小男孩还在说着话,小姑娘道:“你骗我,家里人说我那几个姐姐长得都比我好看,你为何不说她们好看,每次单说我。” 小男孩便道:“那我两个哥哥也生得英俊,你每次画画,为何都只画我的像不画他们呢?”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道:“因为我只记得你的模样呀,你哥哥们只要不在我面前,我便记不得了。” 两个孩子说说笑笑的,便跑远了,留着陆重夕和陆昭衍伫立原地,彼此心中俱是感慨万千。 许久,陆昭衍方听得陆重夕道:“你能替我寻到子绍哥哥的画像么,我如今竟已记不起他的模样来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8章 以柔克刚 陆昭衍闻之,心中有些许悚然之感,他道:“你若已确定要嫁给乾真,何苦再要谢少爷的画像,看到了,也是徒增伤感。” 重夕却是泪都上了眼眶,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刚才小女孩那些话落入耳中,竟让心中又酸楚又恐惧,只对陆昭衍道:“好哥哥,你便帮我寻了他的画像来吧,见不着,只在心里想着,又想不起他模样,更是难过。” “你不怕乾真不悦?” “子绍哥哥已经死了。”陆重夕道,“他不会和一个死人计较什么的。” 这是第一次,陆重夕将谢子绍形容为一个死去的人。 她一双乌珠琉璃般的眼睛,也第一次在提到这个人时,有了一种阳光都透不进去的死寂色泽。 陆昭衍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会帮你看看的。” 陆重夕低头笑了下:“昭衍哥哥真好。” 她鬓间插着前几天呼弥乾真送她的芙蓉宝石花簪,很是精致。陆昭衍被那宝石的光泽刺了下眼,便转过了头,勉力克制着自己想在园中摘一朵花替重夕插上的念头。 二人心中皆有心事,便也没多言什么,出了寿康宫,道过别,各自离去。 陆重夕回了极乐宫,便将在寿康宫所发生的事一一告知了洛文珺。 洛文珺道:“我也听说了,虽不知具体是些什么女子,但都是长京数一数二的门第,这倒不奇怪,只是这些女子本家内还都有些手握实权之人。过去给皇子选妃,是尽量避开这些人家的。” “但弘熙哥哥性格仁懦,皇贵妃娘家那边如今也人丁凋零,父皇也许是想增强他的实力。”陆重夕道。 洛文珺颔首,却是冷笑道:“若只是一个寻常皇子,什么实力不实力,还怕过不得富贵生活么。” 陆重夕道:“昭衍哥哥最近把能解除的职务都解除了,成日不过和一些文人雅士在一起品茶吟诗,据闻这段时间还集了批学识渊博的要编书呢。” “这是好事啊,之前母妃也想着要编书,只是有孕后身体有些吃不消了,你这么一提,母妃倒觉得待身子稳妥些了,要继续将那批人召集起来才是。”洛文珺道。 “母妃编书自然是好事,昭衍哥哥把这么多精力放在文史方面却有些可惜了。如今边防还很不安宁,可是举国上下,竟难找出一个能替代他统帅兵马的将帅。”陆重夕道。 洛文珺笑了,一缕浅笑含在唇侧,似是抹难觅的花踪,若是直直盯着看,便会有些意乱神迷的感觉。 她近日来又开始用海太医特意配置的护肤品,里面大约是含了不少麝香或者其他一些东西,肌肤重又润泽起来,周身还总漫着股沁人的芬芳。过去重夕不知道,只以为母妃天生丽质保养得当,后来看到洛文珺怀孕时不堪的样子,又见弘华也生得羸弱,便知那些东西对女子以及其腹中胎儿并不是很好的,但洛文珺却似是有些不管不顾,她对容颜的珍视,早已不只是为了取悦皇帝,倒是有几分顾镜自恋的意思。 “大周连女子都有不让须眉之气概,怎可能没有将帅之才。”洛文珺望着窗外如织绿荫,脸上笑意愈发重了,“只是你看本朝武将,能有几人善终?” 陆重夕心一凉,别说那些无声无息就被皇帝打压甚至杀掉的将领,便是如陆弘宪这样的皇子,也终是在生父质疑的目光下死不瞑目。 “谁还敢呢,谁还敢呢?”洛文珺大约自己也觉得好笑,起身往弘华屋子里走去,口气半是嘲讽半是惋惜,“又何妨呢,我们的大好河山,儿郎不敢守护,自有女子来扛。” 谢柔云在迎仙宫里与素婉一道坐着做些针线活,心思却总也定不住,盼着皇帝早些来,一听得外头传报皇帝来了,喜得一下子便站了起来,又觉得自己这样太冒失了,便稳了稳心神,用和素日一样的端庄步履到门口迎接皇帝。 因在禁闭中,并不迈出大门,只在里头恭恭敬敬站着,皇帝到了,便和素婉行礼问安。 皇帝对谢柔云这种世家小姐的派头素来有些不喜,只觉疏离太过,少了几分夫妻间该有的亲昵。只是往日敬她为人,因而也相当尊重,如今心内有了成见,见谢柔云依旧如此,便觉得此人着实惺惺作态太过。 “起来吧,无须多礼。”他口气淡淡地对谢柔云说道,却在路过素婉身边时,二人相视一笑,极是温柔。 谢柔云一侧头就看到了这一幕,不禁一愣,一时间千头万绪涌上心头,虽有许多事不明,然已有茅塞顿开之感。这一会儿功夫,见皇帝已经往明瑟堂过去了,便赶紧跟上。 明瑟堂内设置依旧,谢柔云屏退宫人,亲自给皇帝沏茶,皇上只品了一口,便笑道:“这是这几日新贡的碧螺春,朕那也不多,凌霄殿用的水不甚讲究,朕也一直叫芙蓉给好生收着。在你这里倒是先品上了。” 谢柔云笑道:“臣妾这哪有这样好的茶,是素婉妹妹昨日给臣妾送来的,皇上来了,臣妾才敢拿出来。这水也是瑗修几年前冬日收集的梅花瓣上的雪水,也就一小坛,埋在外头花篱下边,臣妾着实没其他好水给皇上沏茶了,才让人挖出来。” 素婉闻得此言,总觉得哪里不对,一时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皇帝闻言,眉头一皱,便道:“朕知你不喜奢靡,可你毕竟是皇贵妃,又与公主同住,平日也不可太节俭了。” 谢柔云心里已经有了想法,虽不屑如此,却也是眸光一闪,顿时水光盈盈,一反过去的端庄,反是显出了几分楚楚可怜,福了一福,道:“臣妾明白,臣妾……谢皇上关心。” 这约摸是陆文湛第一次见到谢柔云如此模样,心脏竟重重地跳了几下。 他不自觉地就伸手将谢柔云扶住,双手接触瞬间,谢柔云略略抬眸,像是偷看一样看了皇帝一眼,又马垂下去,面若桃李,星眸含羞,说不尽的温柔多情。这少女般的动作,竟让皇帝一时间都心猿意马起来,痴痴地望着,还想多看一下,只是谢柔云毕竟在深宫多年,见多了此类手法,只这么一下,并不刻意去满足皇帝,便马上恢复了与平日无二的样子。 皇帝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你要强,朕有些话平日不说,只当你知道怎么照顾好自己,谁知竟还跟小女孩一样不懂。” 素婉这段时间以来得了些点拨,颇懂皇帝脾性,在各个妃嫔以及太后那边也是能走动走动了。如今看谢柔云和皇帝的对话,越听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抬眼一看,竟发现谢柔云正以余光冷冷扫过自己,心中顿时一惊。 就这样寒暄几句,皇帝丝毫不提半点谢舒颜之事,对谢柔云的脸色亦由一开始的冷淡变得温厚起来。 他和谢柔云细细谈了陆弘熙选妃一事,原本谢柔云担心自己被禁足,皇帝说这些事会不上心,特意让素婉留下来多注意些。现下皇帝却是每个女子的家世背景皆一一细说给谢柔云听,全然没一旁素婉的什么事。 谢柔云知道自己看到的这份名单已通过太后和皇帝这两关,又见大部分皆为权贵之家,心中便明白了大半。待皇帝问自己意见时,只择里面清贵家庭来讲,全然不提半分功名权势相关。皇帝闻之,心内对她又敬重了一分。 待事情说完,皇帝便道:“过段时间择个好日子,太后让这些女孩子们入宫与晋王见一下,到时你必然是要去的。” 谢柔云唇角上扬,弧度极尽娇媚:“臣妾谢过皇上。” 皇帝从未见过谢柔云如今日这般娇美又柔弱的样子,禁不住伸手抚了下她的脸,道:“几日不见,你竟更美了。” 素婉原本精心打扮谢柔云,是结合自己对小姐的认知,猜到她定然会在皇帝面前强撑出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而这种情况下,愈是打扮得光彩照人,愈容易让皇帝觉得她心性倔强,什么时候都不忘自己仪容。却不料谢柔云突然间便懂得了示弱,一副千娇百媚千依百顺的样子,自己替她的那一番妆饰,反是令其在皇帝面前加了分,着实失策。 谢柔云握住皇帝的手,像是害羞又像是眷恋地将其推开,柔声道:“臣妾让皇上不高兴,哪有什么心思在打扮上。真要金玉珠宝装饰起来,只怕给后宫的姐妹带了不好的头,只是圣驾在前,又恐唐突,见瓶中月季开得尚好,便胡乱折了一朵插上便是。” 此话听得素婉又是心中一凉,然眼前二人身份尊贵,全无自己插嘴余地,她坐在那里,只觉浑身不舒服。 皇帝凝视着谢柔云明玉般的面容,见她的肌肤紧致细腻,莹莹的白色似一捧诱人的酥山,又如最纯净的羊脂玉。女子的风情与高洁在眼前人身上完美结合,而自己与她夫妻多年,竟至如今才发觉。他在心内感慨自己对旧日漫长时光的浪费,又惊讶于谢柔云的驻颜有术,全然看不出已接近四十的模样,只当是名新嫁人不久的□□。 “月季好看,却比不得你。”陆文湛对谢柔云笑道,“花房新育出了种睡莲,花朵大而雅,花香亦极是怡人。如今已经移植了一些到展莲舫那边,你便陪朕去那里用晚膳吧,天气热了,那边凉快,朕也是许久未听你弹琴了。” 谢柔云对自己今日所为其实是颇为不屑的,然如此轻轻巧巧地就将皇帝身上对自己的阴霾化了大半,亦是讶异。尚未回话,竟见皇帝又伸过手来,欲马上携自己前往展莲舫,忙道:“皇上,现下还不是用晚膳时间呢。臣妾许久未抚琴,皇上还得容臣妾准备一下,调调那弦。” 皇帝想了想,道:“也好,那朕先回凌霄殿,晚点在展莲舫等谢卿。” 谢柔云的笑容美得让头上的鲜花失了色,凑近皇帝娇而轻地说道:“一言而定。” 而后转过脸,面色如常地对素婉道:“妹妹,你且随皇上一道去下凌霄殿,瑗修在那有几卷琴谱,帮姐姐取过来,可好。” 素婉只觉身在云里雾里,莫名其妙地便遵旨了,带上宫人们一道与皇帝去了凌霄殿。 待皇帝一行人逶迤离去,谢柔云只来得及长长地吐了口气,便赶紧对明烟道:“你快去找瑗修,让她马上回来。”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69章 夜未眠 弘华的身子并不是很好,在娘胎里便元气不足,如今虽生得粉妆玉琢的,到底是弱了些,哭起来声音跟小猫叫一样。皇帝也牵挂这孩子,隔三差五便派太医过来细心调理,几个乳母亦是成日围着小皇子,照顾得极是贴心。 只洛文珺随着容貌的恢复,心思便渐渐不太在弘华身上了,无非是在人前做做样子,私底下倒都交付给信得过的宫人去管照了。 重夕从寿康宫回来时,弘华又不知为什么事哭起来了,紫砚带着一群宫人围着哄,忙得团团转,洛文珺却只待在自己的寝宫里练字。 她过去见母妃,将今日在寿康宫的种种一一说了,洛文珺大约早就清楚了,只点头表示知道了。然过了会儿玉墨进来说了几句话,她的眉头便颦了起来。 “你父皇请了皇贵妃晚上去展莲舫。”洛文珺对重夕道,“素婉这人不太会察言观色,也不清楚为何皇上突然就对皇贵妃变了态度。” 陆重夕愣了下:“展莲舫?我没听说那里有宴会呀。” “没有宴会,只是去抚琴赏荷。”洛文珺道,她以手支额,眨眨眼,道,“皇上过去最不喜与她做这些事。” 此刻柳遙歌过来邀洛文珺一道去李灵惠的栖燕宫坐坐,她是世族女子,前不久刚与舒容华一道晋为昭仪,性子又活泼开朗不同于谢柔云,在闺中时便与大部分晋王妃候选女子打过照面,如今几个娘娘们都在那边闲聊呢。 洛文珺笑道:“我身子乏,便不过去了,你去听听,回头有什么新鲜事,告知我句便好。” 柳遙歌如今虽有了位份,宠爱却还不如当歌姬的时候。时间一长,也便慢慢磨圆了性子,泯然于众妃了,闲时无聊,亦喜欢与各宫娘娘们说笑,听洛文珺这样讲,便告辞离去了。 云初霁站在外边,柳遙歌一出去,便上前扶住她的手。 洛文珺依然懒洋洋歪着,只和重夕说几句闲话。不多时到了晚膳时间,李灵惠那边几个娘娘大约是说到兴头上,相约去御花园用膳赏花,还差了人来请洛文珺过去,洛文珺心事重重,如何有兴致玩乐,只道自己乏得厉害,亦不过去,和重夕一道用过膳后便独自睡下,如此一夜无事。 第二日谢柔云在展莲舫为皇帝抚了一夜琴的消息便传遍了紫寰城。 没有人知道谢柔云除了抚琴之外还做了什么,她与皇帝二人在舫内,其余宫人只在外头听候着。据几名在场的宫人道只闻得里头琴声淙淙,并没有太多话语,然哪怕是不甚懂音律之人,亦觉得那琴声美至极致,缠绵悱恻,闻之生情。而琴声传到御花园,那些赏花的妃嫔们听到会做何感想,怕也只有她们自己清楚。 又听极乐宫人讲,谢柔云早上被送回极乐宫时,气色极好,鲜妍妩媚的神情,全然不似往常。 当时洛文珺正在晨妆,紫砚将这些事絮絮讲予她听,贵妃闻之,只道:“谢姐姐终是想得明白了。” 陆昭衍这几日住在紫寰城内,今日有些事要料理,便出宫了一趟。本想办完事就回紫寰城,偏又遇上几个公子哥,被拉着在长京酒肆吃酒看戏,想到晚上迟了宫门已下钥,玩乐结束后便回王府过夜。 不料刚到府中尚未换衣服,便听穆管家来报有客人前来。 陆昭衍道:“怎么这样晚过来,若是不打紧的,便让他明天去紫寰城找我吧。” 穆管家道:“是御林军总管杨凯知。” 杨凯知与杨慎同为弘农杨氏一族,其父当年亦是杨慎挚交。后来杨慎去世,陆昭衍被皇帝收为养子,杨凯知父亲一心忠于杨家,见皇帝有条不紊收掉一个个武将兵权,便安排独子进入御林军,让陆昭衍在皇帝直接统治的军队内有说得上话的人。只是二人皆为极小心之人,平日里即便遇到,亦不过按礼数问句好罢了,今日突然前来拜访,着实叫人意外。 陆昭衍便问道:“他一人来?可带了什么随从?” 穆管家道:“只身前来。” 陆昭衍默然,坐着喝了半盏茶,方对穆管家道:“让他过来吧。” 穆管家应了,不多时,杨凯知便被佣人们引着过来了。 陆昭衍坐在正厅内,见杨凯知穿着寻常见客的服饰,笑盈盈进门以臣子礼对自己问安,忙起身扶住道:“不在宫中,蓉哥哥不必多礼。” 杨凯知大陆昭衍八岁,入学塾前乳名蓉,陆昭衍小时候也曾跟着他有过一段无法无天的胡闹日子,此时一句蓉哥哥叫得如小时候一般亲热,让杨凯知忍不住心内一暖,眼睛一酸,忙是将泪忍住了。 二人落座,仆从忙不迭奉上茶果,陆昭衍笑道:“蓉哥哥今日怎想到来看我。” 杨凯知卸去戎装后实则是个生得静默温柔的男子,他慢慢品了口茶,方笑道:“按理你我之间本就该多走动走动,奈何一直不得空。今日皇宫里调休,我得了半天假,又闻得你在王府,方过来了。” 陆昭衍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总是那么丰神俊朗,别说女人,便是男人见了,也总要在心里默默惊叹几声。 他道:“我却是个闲人,平日里哥哥在宫中巡逻累了,也可到我崇圣宫喝杯茶,说说话。” “你在紫寰城内,我如何敢找你。”杨凯知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陆昭衍只作不懂:“如何不能?” 杨凯知四顾一下,陆昭衍便对穆管家点点头,穆管家会意,带着府中诸人便下去了。 陆昭衍依然微笑着,道:“我这里安全得很,蓉哥哥有事但说无妨。” 靖章王府的正厅极阔朗,布局亦极严整,灯火煌煌,陆昭衍在主座上正襟危坐,虽面带笑容,却自有一股洞彻一切,令人不敢靠近的气场。 杨凯知倒也是个场面上的人,他也笑了,眉目间已经有了几许沧桑:“靖章王可知皇上这几日对军队里人事的一些调动?” 陆昭衍道:“父皇和我提过,只是具体名单尚未出来,我亦不十分清楚。” 杨凯知奇道:“王爷竟不清楚?” “是,如何了?” 杨凯知抿了下嘴,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递给陆昭衍,道:“这里头便是皇上想抽调换防之人。” 陆昭衍忙摆手道:“若是父皇尚不愿让我知晓,我如何能看。” “王爷谦虚了,军队里的事,总归要让王爷知道的,我不过是早先得知罢了。”杨凯知道。 言罢,便强行将那纸递到陆昭衍手中。 陆昭衍只扫了一眼,神色微微一动:“杨信达,杨智,李允,吴觅……全部要调离吗?” 杨凯知点头:“正是如此,我才赶紧来告知王爷。” 陆昭衍笑道:“蓉哥哥有心了。只是父皇若主意已定,届时圣旨下来,我定也是遵照的。” 杨凯知闻言,似是不大敢相信,道:“王爷,这几人可都是杨家在军中的骨干,平日与军中各人又是极默契的,皇上将他们抽离,再安插一批新上来的人,王爷再调动起来,岂非处处受制?” 有一种几不可闻的叹息,大约是从心里发出来的,轻微却尖锐,让胸腔里的血液都凝滞了一下。 陆昭衍的眼神轻轻晃动了一下,随即又变得明冽清醒。 他透过满室煌煌的灯光,看到望不到边际的殿宇楼阁静默而威严地伫立在夜色中,雕栏画栋,琉璃华瓦,皆在冰霜般的月光中凛凛生寒。 暑热尽退,夜风微凉,王府里的珍花异草芬芳四溢,在这个一切都被束缚得近乎严苛的地方,也只有植物的气息可以如此放肆地漫逸,如被禁锢太久的情绪终是寻得一个发泄口,一时收不住,便有些肆无忌惮了。 “父皇如何安排,自有他的考虑,无论如何,只消是为了大周,我理当遵循。”陆昭衍道。 却是听得杨凯知突然大喊一声:“公子!” 随即便跪下了。 陆昭衍大惊失色,忙起身道:“蓉哥哥这是做甚?” 杨凯知抬起头,已是眼泪盈眶,道:“公子可还记得杨将军的遗愿?” “杨……将军。”陆昭衍后退两步,眸中竟露出几丝惊俱,“杨总管,你在说什么?” 他连称呼都改了,杨凯知心中闪过几丝异样,却也说不出哪里不对。 “公子难道真的忘记杨将军遗愿了吗?”杨凯知顿了顿,目光陡然变得严肃,直直逼向陆昭衍。 杨慎的遗愿?杨慎有多少遗愿,陆昭衍其实都记不太清了。 可是他很清楚杨凯知想说的是什么。 杨家军是杨慎一手带出来的,每一个人皆是精挑细选,费尽心神。他在最后弥留的岁月告知陆昭衍一定要带好这支军队,这虽也是他留给大周的财富,但更是给儿子的一道护身符。 如今皇帝若真是要将里面这些人调离,那便真是要动到杨家军的核心了。 陆昭衍的笑容终于收了起来,只注视着杨凯知,也不上前扶他,面上不现任何神情。 谢柔云与陆瑗修在晚膳后相携着来了极乐宫。 皇贵妃虽经历了一番波折,但是面上容光不减,依然是端庄优雅,大家风范。 洛文珺本与陆重夕在闲话,忽闻得这二人前来,赶紧起身出门相迎。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0章 谢妃复宠 陆重夕心中有些惴惴,洛文珺却已是还未见到人,笑意先上了脸,仿佛她真的是在心内期盼着谢柔云到来一般。 至门口,闻得香风细细,远远便见谢柔云一袭深绛红色宫装,迈着端方的步履,款款而至。 洛文珺扫了一眼,便觉得眼眶都被那红啄得发烫了,一时竟有些不敢直视。 待走得近了,才发觉谢柔云并未过多妆饰,如云乌发梳成高髻,并无多少珠玉装饰,脸上的妆容亦不浓,不过是略上了些面脂口脂,金箔花钿亦一概不贴。然愈是如此,愈衬出皇贵妃的雪肤乌发,翠眉红唇,端雅与美艳并存,真真是阐释了何为国色天香,艳冠群芳,竟将身边的陆瑗修都比得黯淡了下去。 陆重夕只听得母妃极轻地叹息了一声,便迎上前对谢柔云行了个礼,笑语如银铃:“姐姐可来了,妹妹这厢有礼。” 双方互相见过礼,洛文珺拉着谢柔云的手,只赞不绝口:“妹妹一直都在担心姐姐,早上听闻昨日之事,可算放下半颗心了。虽不过几日未见姐姐,竟觉得如隔了三秋一般,姐姐今日真是……太美。” 谢柔云笑道:“妹妹哪里的话,姐姐哪一日不是这样的。” 洛文珺只痴痴望着谢柔云,道:“姐姐自然每一日都是美的,只是过去裹在各种装饰下,反叫那些俗物遮掩了姐姐的天生丽质。妹妹眼见着,这通身的气派,皇宫里竟是找不出第二人的。” 谢柔云被洛文珺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笑道:“你可别忘了舒颜。” “全昭仪自然是极美的,可她这样的年龄,谁又不美呢。像姐姐这般叫人忘却岁月之人,才真是妹妹所倾慕的。”洛文珺道。 谢柔云对着两个公主笑道:“你们瞧她这嘴,说得我都要信以为真了。明明自己便是上上等姿色之人,反这般捧我,我若无自知之明,只怕已被你捧得飘至云端上去了。” 重夕闻言,自然要帮着母妃再赞叹几句,几人寒暄着,便一道入了瑶光殿。 待落了座吃过茶,谢柔云的神色便有些严肃起来,紫砚会意,带着一众宫人退下。 瑗修对重夕使了个颜色,重夕便知二妃定然有些体己话要讲,便也起身与瑗修一道出去了。 “姐姐许久没来看妹妹了。”陆重夕领着陆瑗修进了自己屋子,待宫人摆上茶果退下后,便语带娇嗔地抱怨,“妹妹不知有多想姐姐,又怕冒冒失失去见了,会被有心人惦记。母妃亦是如此,我们母女二人这些日子不知焦心成什么样了。” “我如何不想你,只是母妃遭人陷害,我虽是自由身,却也需谨言慎行才是。”陆瑗修道。 陆重夕心里对这个姐姐一直是有几分抱歉的,却也只能佯装不知,只问道:“好在如今谢娘娘可算出来了,却不知里头究竟发生了何事。” 陆瑗修端庄的面上浮起一丝冷得彻骨的笑容:“还不是素婉那蹄子在里头弄鬼,我本也奇怪,若只是宫闱之事,怎么就闹到谢家去了。如今想来,定然是那蹄子做了什么,将祸水往谢家上引。” “素娘娘?这怎有可能,她不也是谢家出来的人么?”陆重夕听陆瑗修如此讲,猜不透她究竟是真不知晓还是另有打算,只能这般来问。 果盘内的水果皆用冰水湃过,陆瑗修取了枚切好的香瓜吃了,用冰凉甜蜜的口感略略压制住心头的火气,方对陆重夕道:“这蹄子不知足,我母妃和谢家待她多好,却一直妄念着要将姓氏都改成谢,还想入族谱。母妃这人好说话,外婆却不同意,谢家这样的姓氏岂是一个丫头出生的人想有就能有的。她闹腾几次见没辙,便对母妃记恨上了。” 重夕胡乱应答了几句,陆瑗修便又道:“好在母妃这次机警,见她与父皇直接神色有异,便猜出了几分,随机应变,又拉回了父皇的好感。事后我们一查,那蹄子果真是数次独自出入母妃书房,这事说起来也算不得什么,然回想一下,竟是我们大意了。” “那可是发现她究竟做了什么手脚?” 陆瑗修颦眉:“尚未明了,这也是为何我与母妃今日来找你们,还望妹妹和洛娘娘帮衬下我们。母妃虽出了禁闭,可舅舅依旧被关着,谢家那边也一直有官兵驻守,我们着实不知究竟是因为何事,生怕轻举妄动又会惹来什么灾殃。” 她素来是个骄傲的人,哪怕对陆重夕,也极少说出希望对方帮衬的话,想来这段时间迎仙宫的种种遭遇也令她颇为心焦。 陆重夕便问道:“那姐姐可知如今父皇心内究竟如何想的?” “能如何想,父皇首先是个男人。”陆瑗修的笑容有些冷淡,“正常男人看到一个冰美女突然有了几分温度,总是会动心的。更何况母妃这么多年,总还是让他有几分敬重的。” 这厢两个公主说着话,那边皇贵妃与贵妃亦絮絮说了许多,待得太监来报晚上皇帝要皇贵妃侍寝,谢柔云方唤了瑗修出来,与洛文珺母女告辞。 二人一走,洛文珺与陆瑗修便互相对了下皇贵妃母女所说内容,基本也是八九不离十。目前谢柔云怀疑是素婉在从中做了手脚,却不知究竟为何事,只能暂且先邀宠,再想其他法子。若最后真是素婉所为,定是不能饶了她的。 陆重夕道:“谢娘娘竟如此机警,一个眼神便看出了端倪。” “她在宫中多年,哪可能没点眼色,再者即便与素婉无关……”洛文珺略略思考了下,突然道,“也不过是一万和万一罢了。” 好在二人亦得知谢舒颜虽年幼,却极擅伪装。此事在众人眼中她是一开始的受害者,如今谢柔云又尚未完全洗清自己,按理她该是一副与谢柔云不共水火之姿。然她虽会在皇帝面前撒娇般闹一闹,却从未在谢柔云母女面前表露过半分不满,谢柔云被软禁时,她还时常过来宽慰她,直把谢柔云感动得热泪涟涟,两人的关系反是愈加好了。 陆昭衍与杨凯知谈话至深夜,他亲自送杨凯知到门外,亲自扶其上马,得知他并未带随从,忙命刘管家并几个亲信护送对方回府。 杨凯知道:“王爷有心之人,今日之事若杨大将军泉下有知,心内必十分安慰。” 陆昭衍抬起一双明星般明亮的双眸望着马上的杨凯知,微微动容道:“昭衍能下次决心,亦多亏蓉哥哥,哥哥保重。” 二人殷殷告别,陆昭衍目送杨凯知走远,便回到府里,亦不换衣服,只在大堂内坐着喝茶。 过了半个多时辰,护送杨凯知的一名仆从已经飞马回报,道杨凯知已经回府,刘管家道口渴了,杨凯知便留他吃茶。 陆昭衍闻之,马上命人备马,往宫中疾驰而去。 皇帝今日临幸迎仙宫,谢舒颜非常知趣地以身子不适为由继续避开皇帝,谢柔云既有意邀宠,自是有一番手段,在寝宫内与皇帝一番温存,其中柔情蜜意,不必多言。 孰料天蒙蒙亮皇帝与皇贵妃正朦胧欲睡时,忽有宫人来报,道是靖章王求见。 皇帝原本一脸倦怠,听得是靖章王,顿时翻身起来。 谢柔云何等聪颖之人,自是知道定有大事发生,却还故作小女儿之姿娇嗔一番,让皇帝好生不舍,再一副贤淑模样,劝皇帝国事为重,亲自为其更衣,送其出门。 当夜,皇帝在凌霄殿召见了陆昭衍,二人密谈至早朝时间将至,陆昭衍方退下了。 又过几日,皇帝找了个由头免了杨凯知御林军总管的位置,让其闲赋在家,杨家军队依旧全权交予陆昭衍,并无任何调动。 如此不过小事一桩,然靖章王府众人闻之,皆在庆幸之余又觉阵阵悚然。 天气愈发热了,洛文珺今年比往常更不耐热,早早便命人在极乐宫中各处置了冰,又命人停了熏香,只将瓜果用冰凉的井水湃过置于室内,由着那甜香四溢,竟比花香还有情致些。 陆昭衍过来请安,和重夕一道坐在洛文珺下首吃茶。 他将事情经过一一叙述,语气自是极平静的,连深夜去找皇帝哭诉表忠心亦是轻描淡写带过,陆重夕听得却有些心惊。她不言语,待陆昭衍话音落了,只看着母妃。 洛文珺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把白玉柄纨扇,笑道:“也是难为你,做事如此谨慎妥帖。” “在悬崖边走,只能提十二分心。”陆昭衍微笑道。 陆重夕闻言心头一酸,陆文湛如今只是免了杨凯知的职,不深加追究,显然是因为杨凯知那日去找陆昭衍,就是受了皇帝指使。皇帝已经能从杨家人内部入手,陆昭衍平日里做事说话,到底要拿几分真心几分算计?即便如今他在极乐宫一副无话不谈的样子,这颗心却也是叫人猜不透的。 洛文珺闻之,笑了笑,又吃了块陆昭衍送过来的梅子酥,静默片刻,突然道:“若是杨凯知是真心想与你谋事,你当如何去做?” 她语调轻软,像是在问一件极寻常的事,却让陆昭衍猛然抬起了头,神色大变,只余唇边一缕尚未来得及收回去的笑容凝滞在那,叫人看着好生怪异。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1章 晋王选妃 “昭衍愚昧,不知洛娘娘此话何意。”陆昭衍道。 洛文珺这话何止是惊骇了靖章王,连陆重夕也大吃一惊,亦是道:“母妃,你在说什么呢。” “你何曾愚昧过。”洛文珺却是不理会女儿,只望着陆文湛,一双凤目似笑非笑,隐隐含光,“我不过是问你会如何去做罢了。” 陆昭衍看了眼重夕,那熟悉的笑容又浮上了脸,道:“其实杨凯知来找我时,我并不能确定他是否为父皇派来的人。” 此时宫人来报,道是皇帝那得了些新奇的瓜果菜蔬,择了些送极乐宫来,三人闻之,便止了话题,洛文珺领着众人谢恩,又命紫砚打赏送赐品的宫人,不在话下。 却说谢柔云虽在皇帝面前尽择些无权无势徒有清贵之名的家族来联姻,心内却也是清楚的,陆弘熙虽无治世之才,然其到底为陆文湛膝下唯一成年男子,且心性仁和,亦是得了一部分士大夫的支持。这样的处境,无论他将来是否会登临君位,选妃一事上,皆要极尽小心谨慎。 如今皇贵妃既已恢复了自由身,自然免不得要四处活动下。 谢家尚在皇宫的监视里,谢青被带走后倒有了消息,没吃什么苦,却也不得自由。谢柔云不能与母家商量,又素来不是个擅长拿主意的人,除了与陆瑗修商议,便也只能来极乐宫同洛文珺说说话。洛文珺亦已让柳遙歌从李灵惠等人那里探听得这些女子的一二点情况,少不得尽心出谋划策。 几人细细抉择,便选中了李氏,崔氏,卢氏,陈氏,赵氏五家女子,与宫中几名同姓氏娘娘虽有亲戚关系,却隔得极远,父兄亦再朝中虽非极显赫,却也是掌了实权,又处于上升期,与他们联姻,既对陆弘熙将来有所助益,又不过分引人注目,自是极妥当的。 议定之后,谢柔云和陆瑗修便对陆弘熙千叮咛万嘱咐,要在这五家女子中择一名。陆弘宪心中虽不甚乐意,然素来有些怕母妃与姐姐,只得应下了。 转眼便临近晋王妃候选女子入宫的日子,谢柔云知晓陆弘熙这两年来最爱逛长京的青楼酒肆,与一些当红名妓之间亦有不少风流韵事传出。便令他这些日子务必住在宫中,省得被外头那些手段高超的莺莺燕燕看迷了眼,又闹出什么山盟海誓的事情。 到候选女子入宫那日,太后一早便下了懿旨,让皇贵妃,贵妃,淑妃及李灵惠,郑令澜二名得宠昭仪一道前去。 按过去惯例,皇子妃候选人的家世背景由皇帝过目通过后,其余事情便交给后宫女眷。往往是太后,皇后以及皇子本人生母在场把关,若后宫无皇后,则由太后,位份最高的妃子及皇子生母到场。如今谢柔云身居皇贵妃高位,原本由太后与她二人在即可,偏太后又要叫这么多妃嫔过来,便是有意给她难堪。 谢柔云心知肚明,却也只能不放心上,一早便起来精心梳妆,待时间差不多了,便往寿康宫过去。 今日是在御花园旁的云景殿召见候选女子,谢柔云到时,只见洛文珺等四人皆已经先行来了,正陪太后说笑。 谢柔云进来问安,太后见她衣饰虽不过分华贵,面容却较往常更为娇媚了,又想到另一位倾国倾城的谢娘娘,心中便不大喜,笑道:“谢家果真容易出美女,只你和全昭仪两个人,便是占尽后宫风光了。” 谢柔云如何听不出这话里的冷嘲热讽,道:“太后道全昭仪是美人便罢了,臣妾是有自知之明的,不过是皇上念旧情,方给了如今皇贵妃的位份。臣妾一直战战兢兢,恐不能胜任,太后这样讲,真是羞煞臣妾了。” 太后对左右笑道:“你们听听你们听听,她还谦虚呢,按哀家的话来讲,这后宫里就没人比柔云更适合皇贵妃的位置了,模样才艺自不必说,性格又好,家世亦算上乘,你们和她比啊,不是缺这个就是少那个。” 洛文珺等人忙连声笑着应是,又将谢柔云里里外外夸了一番。 “后宫姐妹多,皇上却只一个,顾了这头,难免失了那边。你们也不要太过计较一时的失宠得宠。”太后抿了口茶,虽依然是对众人讲话,眼睛却只看谢柔云,笑道,“只是有一点哀家得告着你们,想得到君恩乃人之常情,只是如何得到,务必要正正当当,坦坦荡荡,用些旁门左道邀宠或者拉帮结派里外勾结,若发现,定然是不会轻饶的。” 众人听了,虽听得出话音古怪,亦只能忙不迭应是。 谢柔云笑道:“太后所言极是,臣妾自认资质平庸,唯一自认可称道者,便是行事坦荡,问心无愧。” 太后闻言,冷笑一声,正欲说什么,只听宫人来报,晋王来了。过不多久,又有宫人来报候选女子皆已在殿外候着。 太后便止了话题,命诸位女子进来,谢柔云等人也各自就坐,晋王则来到母妃身后坐下,一脸恭谨。 洛文珺看了眼晋王,对他笑了笑。 但听宫人一生通报,众女子便聘聘婷婷进来,顿时满室衣香鬓影,香氛盈盈。 行过礼,太后便和颜悦色地让她们起身,赐座赐茶。 陆文湛在为晋王择偶一事上果然破费心思,这些女子皆为世家大族出身,平日里大场面见过不少,人人举止自若,恭谦之余不失尊贵气度。 郑令澜突然掩面一笑:“看到她们,倒是想到谢姐姐当年的模样,只是姐姐的资质,却又是千万里才出一个的。” 谢柔云微微一笑:“妹妹说笑了,她们正是大好年华,姐姐如何能比之。” 随后太后令众女子逐一上前自我介绍,以此观察她们的声音谈吐,无一不是清润端正,大家之风。 谢柔云知晓里面有几名是太后安排的女子,便也留意了三分,见容貌打扮皆属上等,而李,崔,卢,陈,赵这五家的女儿虽也有几分颜色,但在对比下便有些逊色了,心中不禁有些忐忑。 待众人介绍完毕,又一一端坐好后,太后便对陆弘熙笑道:“晋王可有中意的?” 陆弘熙只道:“但凭太后与诸位娘娘做主便好。” 太后笑道:“你长大了,尽管按自己意思来。” 随即便令珮楚取来一柄玉如意交予晋王,他若看中谁,便将如意交到谁手里。 晋王便站起身,一一看过眼前的佳丽。 众女子中有一些自视门第高贵,并不把皇家放眼里,不过是按父母之命入宫罢了,还有一些,倒是真心想嫁入皇室的。只是无论她们心里如何想,面上总还是一副矜持的模样,目不斜视,言语端正,不见半分媚态。 刘怀玉突然低低地笑了声:“真是艳若桃李,冷若冰霜。” 谢柔云回头看了她一眼,刘怀玉只低头浅笑不语。 郑令澜轻声道:“这些都是世家出来的小姐,自然比不得淑妃那边送入宫中的歌舞姬,其他本事没有,只一个比一个妖娆。” 李灵惠眉目间含了缕浅笑,如薄薄的晨光洒在露珠上一般明丽:“这又何妨呢,她们只需哄得皇上开心便好。” 言毕,几人皆是相视一笑,不再言语。 洛文珺气定神闲地听着,并不发一言。 刘怀玉家这些年来一直有送些精心挑选的歌舞姬入宫,皇帝爱美人,自是照单全收。这些女子也颇有些手段,成日里花枝招展莺歌燕语的,迷得皇帝都经常懒得翻正式妃嫔的牌子,甚至将三年一次的选秀女也免了。 一开始诸位娘娘还颇有怨言,后来才发觉这些歌舞姬虽能得皇帝一时宠幸,却是没多久就会腻的,亦从来不被君主放在心上,红颜一逝,要么给些银子打发出宫,要么指派给各宫服侍娘娘,稍微好点的,也不过是当了新来歌舞姬的教习罢了。唯一得到正式册封的,还是多亏有洛文珺相助的柳遙歌。 如此一来,诸人心内自是了然。秀女皆为家世清白女子,选入宫中便是要正式册封的,有了位份,便有了争宠的资格,多一个人便是多一个对手。以这些歌舞姬满足皇帝对美人的需求,又让他无心选秀,自是对她们自身位置的一种保护。即便是一千个一万个如花似玉的歌舞姬进来,都顶不上一个谢舒颜之类的女子来得威胁大。 “太后。”陆弘熙脸上怯怯的,却又鼓足勇气开口,“真的是儿臣喜欢谁,便能选谁为将来的晋王妃吗?” 太后笑道:“这是自然。即便有谁不肯,哀家亦替你说去。” 谢柔云见太后如此气定神闲,又见与太后有些亲戚关系的几个女子容貌出众,心里也是没底,却也只能道:“太后说得是,母妃之前亦同你说过,喜欢谁,便将如意给谁。” 晋王闻言,沉默良久,却突然道:“儿臣心中已有人选,只是不在此处。” “什么!”谢柔云大吃一惊,想到陆弘熙平日里喜爱流连温柔乡,便以为他又是被宫外哪个烟花女子迷了心窍,一时怒极,却又要强压下心头的火,只能平静道,“弘熙,你要知道,今日是为你择将来的妻子。” 她话意很明显,在座的都是大周门第最高贵的女子,娶妻便是要门当户对,若心中真有其他中意的女子,将来买到府中或纳来当妾便可,并不急这一时。 熟料陆弘熙平日里唯唯诺诺,此刻却像是豁出去了般,跪下来道:“请太后与诸位娘娘恕罪,儿臣心中,只愿娶一位女子,除了她,其余人一概不入儿臣的心。”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2章 情种 他言毕,也不顾在场长辈的脸色,转身对殿内的众女子道:“都回去吧,婚姻大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王却想说一句,还需两情相悦才是。如若不然,亦只是白白耽误了大好年华。” 底下这些女孩子倒真是家教良好,听到晋王这些话,虽有人已经面色微变,却也是很快调整过来,镇定自若之态,倒真是千万里挑一的上等人。 诸人并没有如晋王所言那般退出,皆抬眼望向太后与诸妃,那一双双端正清润的眸,此刻却如一柄柄利刃般刺在谢柔云身上,饶是她礼教再好,也气得浑身发颤,说不出一句话来。 太后自然也是意外的,却也只是轻叹了口气,轻笑着摇了摇头,道:“也罢,你们都下去吧。” 众女子这才起身行礼告退,款步出了殿门。只见红妆们一退出,阔朗的云景殿顿时静得令人窒息。 太后倒也算不上气恼,只似笑非笑地看着陆弘熙道:“奶奶今日才发现,弘熙是真的长大了。” 陆弘熙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太后便让笑意盛放开来,道:“你倒是说说,哪位女子入了你的心?” 陆弘熙的勇气早在方才的举动中用尽了,此刻连声音都抖了起来:“儿臣……儿臣不敢说。” 太后道:“有什么不敢的,奶奶还是那句话,你喜欢哪位姑娘,奶奶替你说去。” “儿臣……儿臣喜欢……喜欢……” 陆弘熙一句话吞吞吐吐还未说完,突然谢柔云猛一拍面前案几,连上面置着的茶盏都被震得晃了几晃,溢出几点茶水来,但听她怒喝道:“你还有脸说!你可知方才的举动,是把皇家的脸面都丢光了。” 洛文珺见谢柔云震怒,忙安慰道:“谢姐姐息怒,弘熙只是小孩子心性,一时未想开罢了。谁没有个年少轻狂的时候,姐姐回去好生教导教导便好了。” 她又转向陆弘熙,凤目掩去平日里的锋芒夺人,和颜悦色道:“来,和洛娘娘说说,你喜欢的是哪位女子?” 怯懦的神情在陆弘熙眉眼间挥散不去,他不住地偷看谢柔云的神情,声音如蚊蝇:“是洛娘娘宫中的一名女子。” “这……这是……这是何事的事?晋王所指又是谁?”洛文珺陡然变色,忙对谢柔云道,“谢姐姐,妹妹真是不知道,妹妹宫中什么人你也都知晓的,并没有什么适合晋王的未婚女子。” 想了想又道:“难道是重夕的什么姐妹?平常倒确实时不时有些小姐入宫来找重夕玩的,若是那些女孩子,晋王要真心喜欢,倒也勉强可以。” 李灵惠亦道:“能入宫来玩的小姐,想来也是大家闺秀,晋王若真喜欢,皇贵妃也就依了他吧。孩子们的事,还是要他们自己满意才行。” 太后冷笑道:“是这个理。我们这些做长辈的瞎操了大半天的心,结果还是要听孩子自己的。” 刘怀玉听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劝慰谢柔云,只坐在那里一下一下摇着纨扇,见时机差不多了,方对陆弘熙道:“晋王便说是哪位小姐吧,对方可也知晓你的心意?” “儿臣并未将自己的心意告知她,儿臣只知道,她心气甚高,是不愿做人妾室的。”陆弘熙道。 刘怀玉掩面一笑:“大家闺秀,即便是庶出,有着想法也是正常。” 陆弘熙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儿臣所说的女子,并非是哪位小姐,是……是……是极乐宫里一名宫女。” “你个孽障!”谢柔云勃然大怒,手一抬,猛地将一盏茶泼到陆弘熙脸上,“我怎么就生了你这种不成器的东西。” 太后起身道:“哀家还要去看看瑜德的嫁妆是否备好了,先走了。” 众人听了,便起身送太后离去。 谢柔云强撑着行完礼,待太后一出云景殿,气血上涌,眼前一黑,竟直直晕了过去。 “母妃!”陆弘熙吓得大喊一声,赶紧上前,众人又是忙着给谢柔云拍脸掐人中又是差人马上去叫太医等等,顿时一团忙乱。 午后闷闷的,陆重夕早上困了一日,用完午膳后更加觉得倦倦的。洛文珺等人一大早都出去了,整个极乐宫静悄悄的,便懒懒地歪在榻上又欲睡去,玉墨怕她积食难消,便闹着要她在后面花园廊下走走,看看新开的栀子花。 重夕拗不过玉墨,便伸了个懒腰,扶了玉墨的手在廊下慢悠悠荡着。 栀子花开了,馥郁芬芳漾了一花园,屋檐下一排笼子,里边的鸟也都垂着头不太叫,逗一下才扑腾扑腾。只陆昭衍送的那只珍珠鸟,在花篱间跳来跳去,见重夕出来,便一下子飞到她肩膀上讨食。 重夕拿小米喂它,这鸟颇有灵性,在那又点头又展翅的,像是感谢。 “这样的日子,也就它精力还好。”陆重夕笑道,伸手抚摸了下珍珠鸟柔软的羽毛,只觉光艳耀目,倒比凌霄殿那几只宝石雕出来的飞鸟摆设还来得好看。 玉墨笑道:“这鸟最是自在,爱出去便出去,玩累了又能回来。吃得饱住得好,还不用拘在笼子内。” “那是它自己知道分寸。”陆重夕道,“你看这翅膀,再好看,也就这样的能耐了,能飞得多高多远呢。即便飞得够高够远,还有力气飞回来么?所以有些人你见他们活得自在,不过是他们知晓自己的分量,只在分寸中行事罢了。” 玉墨抬头望了望瓦蓝瓦蓝的天,心内禁不住一阵酸楚。公主也要飞走了,还会飞得很高很远,她究竟是只珍珠鸟,还是只真正的凤凰,她还可以飞回来么? 两人正闲话着,宫人通报呼弥乾真到了。 二人正准备去门口迎接,呼弥乾真已经大说大笑地进来了,身后的侍女捧着个食盒,小心翼翼又匆匆忙忙地跟着。 “这样的天气,怎么还出来乱逛。”陆重夕一边笑着一边将他引入瑶光殿,“你们草原那边来的,不是最受不得大周这种闷热的天么?” “我哪里愿意出来,只是家那边来了好东西,便给你送来了。”呼弥乾真笑道。 一挥手,身后的侍女忙不迭将那食盒捧上来,只闻得甜丝丝凉气扑面而来,重夕定睛一看,是一碗酥山。 她拍手笑道:“哎呀,是酥山呢,这会儿正想吃。” 玉墨在洛文珺身边待久了,便是寻常宫妃也都要给她几分面子的,因而说话快言快语惯了,此刻便道:“奴婢当是什么好东西,原是酥山。这东西宫里要多少没有。” 陆重夕瞪了玉墨一眼:“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玉墨嘴一扬,撇过脸去。 呼弥乾真只笑道:“公主先尝尝。” 陆重夕便坐下,取过银勺挖了一小块,放入口中一尝,顿时只觉异香盈满口腔,绵软香滑的奶酥间又夹了不少酸甜可口美味异常的果粒。她正欲好好品尝,却是入口即化,只余无限回味。 这般又吃了几口,依然是尚未细尝已经化无影,只有口腔腹腔内的异香令人流连忘返。 重夕心中馋虫被勾起,却也知道冰冷的东西不能吃太多,少不得叹口气,放下勺子。 呼弥乾真看到她的神情,便颇为得意地问道:“如何?” 陆重夕赞道:“着实是美味,却不叫人可以好生品尝。乾真王子快告诉我,这酥山都是什么好东西做的。” 呼弥乾真道:“公主生长在大周,自是什么好东西都见过。这酥山的材质其实在乌雅那边倒也算不得太珍贵,不过是上好的奶酥里掺了蜂蜜和一些浆果罢了。” 玉墨见重夕那副馋样,也忍不住讨了一口来吃,顿时口水都要下来了,陆重夕却是无论如何不让她再尝一口,光在那偷笑。 玉墨便忍不住道:“是什么蜂蜜什么浆果,怎有这般香味,又如此可口。” 呼弥乾真笑道:“乌雅那边有一种蜂,蜂窝做在悬崖峭壁上,又只从雪山间那些少得可怜的花里采蜜,且极为凶暴,人一接近便群起而攻,乌雅那边每年因这种蜂而死的人不在少数。方才酥山里用的便是这种蜂蜜。” 玉墨啧啧称奇,陆重夕却只是颦了颦眉。 呼弥乾真又道:“至于这浆果,来历便有些离奇了。我父亲幼年时候随军出征,在国境边的海滩上捡到几只树桠,约摸是哪里漂来的。上面便结着这种果,他尝几颗,只觉美味异常,只是这果子离了树枝不多时便会枯萎干涸掉,极难保存。偏这树种也是难成活,我父亲将那几支树枝插在皇宫后的那片山上,日夜照料,也只活了一株下来,幸而生得高大,每年也能结不少果子。” 玉墨一抚胸口,念了声佛:“就这还叫不太珍贵,王子好大的气魄。” 呼弥乾真却爽朗地笑了笑:“本来就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我们皇室也从不要求子民进贡这些,公主现在吃的蜂蜜还是我去年亲自去采了来的,就一罐,宝贝似地带了这边来。即便是这果子,也是子民们谁想吃也是随他们摘的。” 陆重夕笑道:“你身为乌雅的皇子,也该注意些,采这些蜂蜜做甚,万一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办。” 呼弥乾真笑道:“我可不是靖章王,总是因为身份拘着不敢做这做那,好没意思的人生。” 陆重夕道:“他自有他的无奈。” 新糊的绿蝉纱窗绵密却轻薄,光影悠悠荡荡的,照着窗台下一架古琴。博古架上的摆设也都换了一色清素雅致的壁瓶,偏案几上几支玫瑰,插在石青色八角瓷瓶内,开得鲜妍异常。 陆重夕着一袭胭脂色霓裳长裙,款款坐于梨花木镌花椅上,裙摆曳在地上,以浅绿,杏黄,烟紫,蜜合等色绣出花鸟虫鱼的图案,娇艳之余不失活泼清雅,又罩一件极薄的鹅黄色绣缠枝花轻纱披帛,晨雾般蒙着一对皓色玉臂,白瓷香肩。 她与一身莲青色素面刻丝长袍的呼弥乾真相坐交谈,宛若一对神仙璧人,路过的宫人都不禁看得有些呆了。 酥山放在宫人抬来的冰桶内镇着,也不知是那蜂蜜还是浆果的香味,甜丝丝地飘了整个瑶光殿,初时还未有什么感觉,却是越闻越叫人心旷神怡。 玉墨突然想到了什么,便问道:“既这浆果如此难保存,又是怎么带到这做进酥山里头的?”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3章 美人如玉 呼弥乾真笑道:“这果子离了树枝虽很快便不能吃了,但若马上放入冰块里镇着,倒是能保存几日的。前些日子乌雅那边来信,说到那树又结果了,我那几名军中要好的兄弟便放在冰桶里连着几日不眠不休赶到了长京。只是到底味道不如刚摘下那会儿了,只能放到酥山里头。” 陆重夕道:“我尝着味道依旧是很好的,只是以后切勿再做此等劳民伤财之事。” 呼弥乾真忙道:“这是我那些兄弟真心想让公主尝到这些东西的,在乌雅真算不得什么。” 陆重夕道:“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我不是杨妃,亦担不起红颜祸水四字。” 呼弥乾真这些日子读了不少书,自是知道杨玉环与荔枝的典故,听重夕如此说,更觉眼前人懂事明理,可爱可敬。 陆重夕见他看着自己不言语,不由脸上略略烧起,摇了摇纨扇,道:“做什么呢,跟只呆雁似的。” 呼弥乾真起身行了个礼,道:“是觉公主方才的话有理,正在反省。只是……” “只是什么?”重夕问道。 呼弥乾真抓了抓后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只是我与我那些兄弟也只是希望,公主不要觉得嫁到乌雅便是委屈了,乌雅有许多好的东西,大周倒不一定有的。” 重夕见他这副认真的模样,倒生了几许不易察觉的温暖,忍不住道:“哎,你啊!” 谢柔云悠悠醒转时,已躺在合欢殿内的凉榻上,陆瑗修正紧张地站在一旁,见她醒了,顿时松了口气。 “母妃,你可是吓到女儿了。”陆瑗修含泪道。 谢柔云犹然觉得胸口堵得慌,陆瑗修便唤了佩兰扶母妃起来,让明烟为其捶捶背顺顺气。 待坐起来时,才发现榻下乌压压跪了一地的人,洛文珺,陆弘熙,柳遙歌,还有紫砚等一群宫人。 “洛妹妹,柳妹妹,你们这是做什么?”谢柔云惊呼道,转而对陆瑗修喝道,“你怎能由几名娘娘跪着?” 洛文珺与柳遙歌无论如何也是陆瑗修的长辈,从来没有长辈跪着,晚辈还站着的理,只是陆瑗修也委屈:“总是要有人照顾母妃的呀……” 洛文珺忙道:“是妹妹的错,不关卫国公主的事。妹妹约束下人不严,犯下滔天大错,如今那狐媚东西已经带过来了,就跪在外头,全凭谢姐姐处置。” 谢柔云随气恼儿子的不争气,却也存了几分疑惑,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佳人,能令也算阅女无数的陆弘熙做出敢于违抗自己之事。便点点头,道:“那便带她进来吧。” 话音未落,却闻得外头一叠声通报“皇上驾到”。 众人免不得止住话题,恭迎圣驾。 稍微等了一会儿,皇帝方只身进来了,钱公公徐福蓉等人都被留在了外边。 一进门,见谢柔云惨白着一张脸由宫女搀着给自己行礼,忙上前扶起她,道:“你身子不舒服,快别勉强了。” 谢柔云想起陆弘熙之事,眼一酸,只得转过脸抹泪。 皇帝坐下来,免了众人的礼,道:“朕都听说了,弘熙,你有些不像话。这几日合宫上下都为你选妃一事忙碌,你的表现着实失格。” 陆弘熙跪在地上,只道“儿臣罪该万死”。 洛文珺在一侧抹着泪,道:“罪该万死的是臣妾,没管教好下人。” 柳遙歌在一旁忙道:“这如何能怪洛娘娘,初霁是臣妾的人,罪该万死的是臣妾。” 谢柔云已经在皇帝身侧坐好,明烟早已将太医方才开的理气解郁的药茶端上,谢柔云接过喝了几口,方对洛文珺和柳遙歌道:“如何能是你们的错,到底是我教子无方。” 又对皇帝道:“那宫女已在外边了,便叫她进来问问清楚吧,也让臣妾看看究竟是何等模样。” 皇帝道:“这是自然,传。” 便见迎仙宫数名华服丽饰的宫人带着一名衣着清素,一应装饰全无的女子进来,行过礼后便退下,只留那女子一人跪着。 谢柔云见其身材修长,腰肢纤细,乌发如云,冰肌如玉,虽只是低着头跪在那里,已自有一番风流袅娜之态,顿时心中暗道一声不妙。 果然陆文湛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道:“抬起脸来。” 那女子便将脸抬起,但见她脂粉不施,却是翠眉红唇,眸光清冽,只静静端视众人,便有春风拂面,碧水兴波之感。 弘熙望着她,目光便柔软了起来,可云初霁却并不多看一眼陆弘熙,面上无悲无喜,只坦然接受众人勉力压抑住惊愕的目光。 陆文湛问道:“原来你便是云初霁。” 云初霁答道:“正是奴婢。” 陆瑗修坦然冷冷笑了一声:“倒真是绝色之姿,若是寻常宫女,这等品貌指给弘熙为妾倒也不见得不行。” 谢柔云听这话音不对,便问道:“此话怎讲。” 陆瑗修道:“女儿方才得知,这位云姑娘过去应是与柳娘娘同在乐府待过的,柳娘娘入了宫,她却去了济南王府,后来济南王战死,便被柳娘娘接入宫里当了贴身侍女。据闻云姑娘极擅音律,为济南王所钟爱,济南王至死还念着想见其最后一面呢。” 洛文珺斜眼看向云初霁,笑道:“本宫竟不知你还有这等过往,倒是小看了你。” 云初霁声音轻轻的,却非常清晰:“奴婢与济南王只是知音罢了,并无其他关系。” 陆瑗修“哈哈”一笑:“济南王何等英杰人物,当年也是长京无数女子倾心之人,你如此出生,竟说与他是知音,还只是知音。我该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才是。” 她说得讽刺,陆文湛却道:“志文极通音律,过去亦曾对我说过知音难觅。这位云初霁倒真有可能与他是高山流水之交。” 济南王名陆志文,为陆文湛侄子,文武双全,相貌堂堂,也是长京一代风流公子,只可惜前些年战死沙场,皇帝甚为悲痛,还为其举行了国葬。 “父皇?”陆瑗修看了陆文湛一眼。 陆文湛笑了下,对女儿道:“朕也曾听过济南王死前有一割舍不下的女子,想来便是她了。” “你既与济南王高山流水,又如何说没有其他关系?”陆瑗修转头看向云初霁,问道,“难不成济南王将你收入王府,只是听你弹琴唱歌跳舞?若我未记错,济南王妻妾成群,亦不是计较出生之人。”陆瑗修道。 云初霁道:“奴婢与济南王确实只谈音律,不言其他。奴婢……亦不做人妾室。” 陆弘熙亦忙道:“儿臣以人格担保,初霁绝非一心贪图富贵之人。” 陆瑗修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兄弟:“以人格担保?作为皇子,你这话她可担不起。” 谢柔云听他们说话,终于忍不住对着云初霁那张美玉般的脸冷笑了声:“以你这等才貌,寻常人岂能入你的眼。” 在大周,乐府之人再如何才艺兼备,姿容绝代,想为正妻,只能择最普通的平头百姓为夫,即便如此,百姓中家境稍过得去些的,也是看不上她们。偏这些女子都是见惯繁华之人,又岂能受得住清苦生活,因而或趁着年轻貌美时委身于富贵人家为妾,或一时在风月场不舍离去,年老色衰孤苦伶仃时便后悔莫及,说入宫不为择高枝只想清静度一生的,根本没人会信。 云初霁道:“奴婢不懂何为寻常人,亦不想攀什么高枝,入了宫,不过是想好好服侍柳娘娘,即便孤独一生亦无妨。” 谢柔云睨着她:“你倒是有志气的人。” 洛文珺亦是冷笑道:“听你这话,我们几个姐妹如今的身份,倒还入不得你的眼了。” 云初霁磕头,道:“奴婢不敢。” 皇帝正欲说什么,忽有天乐般的笑声传来,紧接着细细香风入室,沁得众人神怡心旷。 陆瑗修的脸原先一直绷着,此刻却突然莞尔一笑:“佳人来了。” “姑妈如何了?” 众人只觉眼前一亮,只见谢舒颜踩着缀了夜明珠的彩蝶落花绣鞋,身着银红色绣折枝玫瑰缀东珠曳地长裙,腰系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长穗宫绦,配一件金丝薄烟绛红色轻纱广袖帔子,半掩着曲线优美的项上一个繁花累累镶各色珠宝蜜蜡项圈。如云高髻上珠玉琳琅,一朵红宝石绿玉海棠花斜斜插在鬓边,精工细琢,极为夺目,更衬得本就倾国倾城的全昭仪明艳不可方物,直叫人心魂涤荡。 身后灵犀等宫女亦是华服丽饰,脂粉生光,一众人簇拥着昭仪逶迤而至。但见年轻女子们步履款款,衣鬓含香,腰肢摇摆如风拂柳,面容娇丽如花照水,乍看过去,只觉得是谢舒颜领着九天众仙子们临世,所到之处,再平庸之地亦成了神仙阆苑,何况迎仙宫。 饶是室内这些见多了世面之人,面对此刻场景,亦有动魄之感。 皇帝一声不响地坐在那里,直至谢柔云领着众宫女行完礼,谢柔云在一旁提醒该让她们起来了,皇帝才如梦初醒般吁了一口气,笑道:“快起身吧。” 谢舒颜一眼便看到了跪在地上的云初霁,心中亦是纳罕,上前几步将她身子遮住了,方笑盈盈对皇帝道:“皇上倒是先臣妾一步来了,方才臣妾在烟波湖听闻皇贵妃突然昏过去,急急就过来了,可是没什么大碍?” 谢柔云一双美目慢慢扫过眼前的柳绿花红,心里说不清是艳羡亦或酸楚,许久方笑道:“并无什么大碍,倒是烦你跑一趟。” 谢舒颜声音娇嗔嗔的:“皇贵妃是臣妾在宫里最亲的人了,幸而没事,若真有,臣妾怕是要难过得心碎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4章 佳人关 洛文珺掩嘴一笑:“谢姐姐若是最亲的,那皇上又成什么了。” 谢舒颜调皮地转了转眼睛,突然上前在皇帝耳边轻语几句,顿时惹得皇帝哈哈大笑,直道:“妮子调皮。” 谢柔云见状,对谢舒颜莞尔一笑,倒也宠溺。 皇帝又见今日随谢舒颜来的宫女除了灵犀外虽都有些面生,但皆是花容月貌,娇媚动人,虽算不上是绝色佳人,然一群佳丽花枝招展地站在一起,亦是一道风景,便道:“这些倒不像是往常伺候你的。” 谢舒颜笑容如晴日湖中粼粼的波光,一漾一漾地让人心魂颠倒:“臣妾有些日子未见皇上了,皇上怎么就不问问臣妾怎样,倒先问起这些宫女了。” “好好好,那朕的全昭仪,这些日子怎么样了?”皇帝笑道,“总说自己身子不舒服,如今可见好了?” “好了,好了,多谢皇上心中的关心。”谢舒颜故意嗔皇帝,还福了一福,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谢柔云笑道:“这孩子越发调皮了。” 洛文珺只慢慢吃茶果,微微一笑,凤目中光波流转。 谢舒颜又指着那群宫女对皇上道:“只是臣妾这些日子也未闲着,差人给找了这么一群美人,个个都是能歌善舞的,臣妾便取了一些江南民间歌舞的精粹部分,重新编了段,今日天气好,便领她们去烟波湖那排练了下。” 洛文珺笑道:“妹妹真是有心,如今淑妃没了心情,宫中已是许久未见正宗的江南歌舞了。” 谢舒颜又如小女儿般扳着手指,道:“何止歌舞呢,臣妾还新学了几道菜,也是南边的风味,回头也给几位姐姐还有公主们都送去些。” 她看了眼陆瑗修,陆瑗修自然会意,马上道:“谢娘娘那的菜品最精致不过了,好吃不腻还养生,只是我虽馋,这些好东西第一个该是父皇尝尝才是。 便推搡着皇上道:“父皇你便快去明鸾殿,叫谢娘娘把歌舞美食都奉上。父皇满意了,女儿才好意思去过过眼福口福。” 谢柔云等人皆笑道:“极是。” 谢舒颜便等不及了般,上前挽着皇帝要走。 她这实为极大胆的举动,可那副小女儿之姿,众人看着竟也不觉得别扭,皇上更是受不得这般娇嗔耍痴,被谢舒颜拉着脚不沾地地离开了。 皇帝一离开,殿内众人皆长长地吐了口气,陆弘熙更是直接歪倒在榻上,一时众人竟相顾无言,只觉心内百味陈杂,不知从何开始疏解。 许久,陆瑗修方对看着云初霁问谢柔云:“母妃,这蹄子该如何处置?” 柳遙歌一下子跪倒在地:“初霁是臣妾的侍女,臣妾管教不严才发生这样的事,臣妾定然带回去好生管教。皇贵妃若责罚,责罚臣妾便好了。” 谢柔云过去也是看不上柳遙歌这种出身的妃嫔,然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却发现她原是个热心肠的,有了位份后又常习诗书,精研女红,待人亦变得温柔和顺,便也渐渐打消了偏见。现下见其如此说,也知这些姐妹的情谊定然深厚,稍一犹疑,已被陆瑗修看出端倪。 但见卫国公主眉一挑,唇上却噙了笑,柔声对柳遙歌道:“柳娘娘哪里的话,柳娘娘自称为父皇妃嫔,言行举止堪称后宫女德表率,如何能将下人的错揽到自己身上。” 柳遙歌一愣,尚未回过神,便听卫国公主突然对着云初霁厉声喝到:“大胆贱婢,一乐府出身之人,竟敢勾引皇子。来人,来除去乱棍打死。” “公主!”柳遙歌顿时眼前一黑,上前几步,便欲给陆瑗修跪下,被明烟和佩兰一把扶住了。 “柳娘娘,你是长辈,可切勿做折煞瑗修之事。”陆瑗修面对柳遙歌,便又是一副温柔笑脸。 卫国公主开了口,底下马上便有太监来拉着云初霁便要将她拖出去。 云初霁倒也没这么挣扎,不哭不闹的,只是起身对碰她的太监道:“我自己出去,不用拉拉扯扯。” 谢柔云有些讶异地眨了眨眼。 “初霁!”柳遙歌等人尚未说什么,陆弘熙猛然站了起来,拦在了云初霁身边,对要将她带走的人怒喝道,“谁敢动她!” 陆瑗修又急又气,忍不住道:“弘熙,你这是在做什么!” 陆弘熙一回头便跪倒在地,对谢柔云道:“母妃,我爱初霁,我亦愿意娶她为妻。若你们要她死,那便先在我尸体上过去!” 言毕,竟拔出剑要做自刎状,惊得谢柔云差点又晕过去。 洛文珺忙喊宫人将陆弘熙的剑夺下来,喊道:“晋王糊涂,糊涂!有什么事不能好生说,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而另一拨宫人忙着给谢柔云一边按揉穴位一边拍肩顺气,顿时整个迎仙宫乱成一团。 “你……你……弘熙你……”陆瑗修指着弘熙,气得话都说不完整了,末了只道,“糊涂啊!” 便坐回椅上,气得脸都发青了。 “公主。”洛文珺见状,略沉思了下,便道,“我来替这位云初霁求个情吧,虽不熟,到底是极乐宫的人,公主暂且留她一条命,日后细查出来真有什么,再打死不迟。” “洛娘娘……”陆瑗修迟疑了下。 洛文珺眉间两颊的花钿一闪一闪,映得她的笑容也极为光华璀璨:“如何,公主可愿卖我一个面子?” “这……” “便依洛妹妹的话吧。”谢柔云已经缓过来,长吐了口气,道,“便先留她一条命吧,送回极乐宫禁足。毕竟是一条命,不明就里就拖出去打死,到底草率了些。” 话说到这份上,饶是陆瑗修心内气血翻涌,也只能应道:“如此便先这样吧,就劳烦洛娘娘和柳娘娘将她带回去好生看管着。” 谢柔云和洛文珺没说什么,柳遙歌自是千恩万谢,领着云初霁告辞回去了。 陆重夕吃过酥山,呼弥乾真又与她闲聊数句,便起身告辞。 陆重夕送他出了门,方欲回去,却见陆昭衍到了。 “昭衍哥哥来了。”她倒是没想到今日刚送走个呼弥乾真,又来了陆昭衍,便笑道,“听闻哥哥今日事务繁忙,怎今日得空来迎仙宫了。” 陆昭衍笑道:“我来等贵妃。” 陆重夕引陆昭衍进瑶光殿内吃茶,笑道:“今日弘熙哥哥选妃,母妃也忙着张罗呢,到现在还未回来。” 陆昭衍闻言,想了想,便笑道:“乾真王子来了有段时间了吧。” 陆重夕道:“我困了一早上,午膳后本还想再睡会儿,他便来了,到方才才走。” 陆昭衍笑道:“难怪你不清楚呢。” 便示意了下侍立一侧的玉墨,此刻呼弥乾真已经离开了,玉墨早从宫人那边得了迎仙宫的消息,便将所闻一五一十告知了公主。 陆重夕大吃一惊:“怎会发生这样的事!” “怎不会。”陆昭衍微微一笑,“这位云姑娘我亦有耳闻,大家族出生,却沦落乐府。据闻才貌双全,让济南王一见钟情,却是无论如何皆求而不得,趁其尚未真正入欢场便接入王府作为上宾供养者。只可惜济南王一死,便无人再知晓云姑娘的去处,倒成了长京无数风流公子心中一大憾事。料不到的是,她竟就在宫中,还是在极乐宫。” 重夕听了,回忆起第一次见云初霁的晚上,那女子的绝代姿容曾让自己暗暗心惊。后又留心观察了段时间,发觉其确实无心富贵,只安安稳稳做她的宫女,一心一意服侍位份与恩宠都极寻常的柳遙歌,才放下一颗心来。未料她的光芒尚未被皇帝发现,便先照到了陆弘熙身上,还来得如此汹涌猛烈。 心内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陆弘熙的爱,若非天时地利人和,还真没多少人承受得起,何况这样一个经历复杂坎坷,又清高异常的女子。面上却促狭地笑笑,靠近陆昭衍道:“如此说来,昭衍哥哥来此,难道是为了等云姑娘回来一睹其芳容?” 陆昭衍亦同她玩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来,自然是为这个。” 陆重夕脖子一梗,似笑非笑道:“哥哥却是诚实。” 正说着,宫人传报贵妃回宫,二人便忙迎了出去。 却说素婉自谢柔云重又得宠后,心中便一直惴惴的。熟料谢柔云与陆瑗修待她还是与往常一样亲热,甚至有时皇上过来找谢柔云用膳或者玩乐,她还会被唤去一道随侍,也分得不少恩宠,心中大感讶异,面上却不好露出什么来,行事便有些缩头缩脑了。 今日正是陈昭仪的生辰,这位陈氏生得并不美丽,亦无多少才华,不过是双亲当年皆为皇帝登基付出了生命,因此被陆文湛母子接入皇宫给个位份恩养着。偏她又素喜热闹奢华,不逢十不逢五的生日也张罗着要请大家一起来乐一乐。 若以往,谢柔云这样的人出于礼节定然是要到场去坐坐的,只是白日里弘熙刚出了那些乱七八糟之事,她心情极度烦闷,陆瑗修也没甚心情,二人便托素婉代表迎仙宫去贺一贺。 素婉本身与这位陈昭仪也算不算亲厚,本想应个景就走,熟料哪陈昭仪见皇贵妃最近重又得势,素婉又是皇贵妃一手带出来的,便对她客气得不行,席上不断敬酒。素婉不过一名常在,昭仪敬酒哪有拒绝之理,连吃了好几钟,不多时便醉倒了。 待稍稍清醒,盛宴也快散了,便扶了环翠的手,身后两名老嬷嬷跟着回迎仙宫去。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5章 主仆 夜凉如水,月华如练。 素婉踉踉跄跄地走着,到御花园时酒劲又上涌,一个不留神,张口便吐了一地,自己和环翠的衣裳上亦溅了不少脏东西。 “哎呀,娘娘小心。”环翠赶紧取出帕子替素婉擦拭,哪里又擦得干净。 素婉平日里极注意仪容,这身衣裳又是前几日太后赏的,今日才第一次穿,便这么弄脏了,顿时又羞又恼。再看看环翠,亦穿了身簇新的宫装,结果大半条裙子上都是自己吐的污物,心下又是愧疚,便拉着她的手道:“可惜了,回头给你裁身新的。” 环翠忙道:“娘娘哪里的话,奴婢这身不值钱的破烂回去洗洗便好了。倒是娘娘,这样回去被皇贵妃和卫国公主见到,怕会不妥。” 素婉头晕晕的,一跺脚,恼道:“可不是,皇贵妃和卫国公主最注意言行举止了,我也是糊涂,没什么酒量还吃了这么多杯,这下子可不是失态了么。今日她们二人心情也不好,见我这般,口中不说,心里怕不知会怎么想,我着实不想再让皇贵妃不高兴了。” 环翠道:“娘娘莫急,前边有个亭子,先去那里歇歇吧,我让嬷嬷去取两身衣裳来换,再叫辆轿子来。” 素婉点点头,也好。 环翠便让两名嬷嬷先回迎仙宫取衣裳,再吩咐小太监去抬小轿子来。 又独自扶着素婉往前走了数步,便见睡莲池畔杨柳深处一座朱红色八角小亭,上面提着“拂缕亭”三个大字。 环翠服侍素婉在亭中坐下,自己去池边蹲着洗手帕。 睡莲已经开了,在月色下舒展开洁白的花瓣,亭亭而立,雅致芬芳。 素婉坐在亭子内,手倚着栏杆,任亭边杨柳拂面,只大口大口呼吸着,感觉空气中夏季植物特有的勃勃生机。 她回忆起谢家也有一个比这小些的莲花池,一座不大的观景亭,小时候谢柔云总喜欢独自在亭内赏荷品茗,一坐就是半天。到了饭点,老爷太太会打发自己去叫小姐用膳,自己便走过弯弯曲曲的鹅卵石小径,穿过郁郁葱茏的芭蕉丛,到了亭边,唤一声“小姐”。 谢柔云会回过头笑着回应,她从不说自己在池边会想些什么,可她的笑容,却是这么多年从未变过。 突然闻得环翠清脆脆一笑:“娘娘,这池里的锦鲤都长大了呢。” “是吗?”素婉笑道,便起身过去看。 入宫这些年,不管是当初作为宫女还是后来有了位份,每到自己生辰,谢柔云都会让她去放生几条锦鲤,算是祈福。 环翠身上的绢包里带了些鱼饵,丢进池中,那些锦鲤便蔟过来吃,彩鳞斑斓,甚是好看。 素婉在一旁看了,也甚是喜爱,忍不住便也蹭过去逗弄。 “这里路滑,娘娘好生到亭子里坐着吧,奴婢来便好了。”环翠忙道、 “就是要自己来喂才有意思。”素婉笑道,边说边从环翠手中抢过鱼食,捡了几颗便往池里丢。 突然“扑通”一声,随着环翠一声尖叫,素婉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惊觉脚下一滑,下一秒人已经在冰冷的池水里了。 “救命,救命!”素婉不识水性,顿时骇极,一边扑腾一边喊叫,却连灌了几口水,一时窒息感袭来,只觉得眼前发黑。 环翠亦惊恐无比,她也不会游泳,只能在岸上死命地叫救命,又左找右找想找根棍子竹竿什么的,可周围只有柳条花枝之类,又怎可能派上用场。 洛文珺过去与陈昭仪是有些过节的,今日只是打发人去送了礼,仍旧陪皇贵妃说了会儿话,方回宫去。 又见陆昭衍也在,知其定然有事,留着用过晚膳后,便去书房练字,令其在侧服侍。 重夕也知道母妃和陆昭衍有事要谈,自不去打搅。她心中倒记挂着柳遙歌和云初霁,待晚膳后便扶了紅笺的手去繁英园。 服侍柳遙歌的宫人并不多,感情却是极融洽的,见公主来了,虽强打起精神问安,面上的伤心之色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主仆一心,我倒有些羡慕起柳娘娘了。”陆重夕边走边对紅笺笑道。 “公主羡慕什么,奴婢们与公主和贵妃娘娘也都是一心的。”紅笺笑道,她微微垂着眼,只看到重夕裙摆上精致的刺绣,随着那款款的步履曳动在汉白玉宫道上,上面琳琅挂缀的宝石熠熠生辉,直刺得自己双目发痛。 她想陆重夕大约再也不是那个寄居在谢府,凡事谨慎仰人鼻息的小公主了。紫寰城是个局,让入的人都开了眼,眼界高了,欲望也就随之水涨船高,只不知如今的宁国公主心底会有什么样的欲望,她又听得到自己因欲望而跃动的心跳吗? “若我们极乐宫上上下下皆是一心,却也是好了。”陆重夕笑道,“宫中成日勾心斗角,只觉累得慌。虽我们与迎仙宫关系极好,我也视谢娘娘和瑗修姐姐如一家人一般,可到底是心累,只希望回到极乐宫后能真省些心思。” 紅笺正欲表一表忠诚,二人已到了柳遙歌屋门口,可以听到里面断断续续地传出一些哭声。 陆重夕心里一紧,可是这位云初霁太过感伤了不成,哭成这样。 “公主来了。”绣霞从屋里迎出来,她是洛文珺见柳遙歌人手不够拨过来的,亦服侍得很尽心,此刻面上犹带着泪痕,见了公主,却还是要笑的,“选侍在屋里呢。” “我来看看柳娘娘。”陆重夕道,便与紅笺一道进去了。 本以为那哭声是云初霁发出的,结果入了屋,发觉哭得伤心欲绝的竟是柳遙歌,反是云初霁坐在一旁好言安慰着。 见陆重夕过来,云初霁忙不迭行礼,柳遙歌以丝帕拭去泪痕,有些不好意思道:“让公主见笑了。” 陆重夕见她双目红肿如核桃,甚是惊心,猜到她与云初霁感情好,却怎么也料不到是这般光景,便道:“柳娘娘快别哭了,真有什么事,我们且慢慢商议,总是有法子的。” 云初霁亦道:“是这个理,娘娘为奴婢落了这么多泪,是折奴婢的寿啊。” 柳遙歌此刻情绪也已慢慢平静,让云初霁扶着坐到绣榻上,对陆重夕惨淡一笑:“公主知道我出生不好,那种成日陪笑的地方,也就外人看着繁华热闹,只初霁与我能交心。后来分合甘苦,也是看遍世态炎凉,好不容易蒙贵妃的恩,能与她一道在宫中找到处落脚点,都未想去争什么,却又发生了这些事。” “柳娘娘且先别太难过了,如今不是只把云姑娘禁足么,一切都是有转机的。”陆重夕道。 柳遙歌冷冷笑道:“转机?” 她让云初霁捧出两个红酸枝透雕梅兰竹菊食盒,里面放着不同规格的两份饭菜。 “这是?”重夕疑道,心内已隐隐有感觉。 柳遙歌又取出两双银筷子,只见那筷子表面皆裹了一层黑色。 “饭菜送来后,选侍用银筷试了下,就出现这情况了。”云初霁道。 “有人下毒。”陆重夕心中一凛,眸中陡然便浮了杀气,“在极乐宫,居然有人敢下毒。而且两份饭菜里都有毒,这是对要对父皇的妃嫔下手啊。” 柳遙歌笑得极凄楚:“我不过是乐府出身的舞姬,虽为皇帝妃嫔,又有谁把我放眼里。死了,也便死了。” “娘娘。”云初霁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大颗大颗的泪在红烛光中璀璨如明珠,“娘娘千万不要如此讲,是奴婢拖累了娘娘。请让奴婢了结自己吧,也好不拖累你。” “你我之间情同姐妹,又谈什么拖累不拖累,再这样我便生气了。”柳遙歌道,她柳眉微微立起来,含着薄薄的怒气,“过去你救过我多次,这一次,若想害你,便先从我尸体上过去。” 云初霁颇为无奈地看了看重夕:“公主你看,娘娘又说胡话了。” 陆重夕见着云初霁举手投足间的风度,即便自己身为女子,也早已倾倒,痴痴打量了会儿,方问道:“你是如何认识晋王的,他又怎会非你不娶?” 云初霁刚欲回答,便听得外头一阵嘈杂声。繁英园是在极乐宫一个边角处,离外边近,此时宫人乱跑乱嚷,这边便也听得见。 “这么晚了,怎么回事?”陆重夕疑道。 柳遙歌便打发了两名宫人出去看看,不多时回来,道是迎仙宫的素贵人不甚落水,幸而皇贵妃亦在附近,将其救了上来。听闻两人情况不太好,如今太医已经赶往迎仙宫了。 “皇贵妃对自己人,还真是姐妹情深。”柳遙歌叹了口气,又看了看那饭菜,心中亦是酸楚,“只是我这样的人,于她来讲也真的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柳娘娘切勿如此讲,无论是谁,在宫中下毒杀害妃嫔,都是死罪。”陆重夕道,“明日我便去禀告父皇,后宫风气如此,实在该整治整治了。敢在极乐宫安插人手,这人也太胆大妄为了些。” 言毕,又好生安抚了柳遙歌和云初霁一番,便告辞离开。 这厢洛文珺亦得了消息,陆重夕刚出繁英园,她便过来携了女儿一道去迎仙宫探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6章 皇贵妃的援手 洛文珺的面色不太好,陆昭衍也不在,想来已经离开了。 母女二人携宫人匆匆赶往迎仙宫,一路上陆续遇到不少得知消息赶来的妃嫔,众人互相问候,陆重夕也不好同母妃说点话。 不多时到了迎仙宫,只见里面灯火通明,合欢殿外围了乌压压一众人,太医们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陆重夕找了很久,终是在廊下见到了陆瑗修,赶紧过去问道:“谢娘娘可还好?” “母妃是懂水性的,不然不会下去救素娘娘,并无什么事,不过是这些太医……”陆瑗修大约是方才在殿内待久了,出来透透气,手执一把白玉纨扇轻轻摇着,并不继续说下去了。 重夕会意,宫中人皆趋炎附势,太医亦不例外,皇贵妃这些日子得势,自是想尽法子要在其面前露个脸。 正欲说什么,便听到合欢殿内谢柔云朗声道:“说过多少次了,本宫无碍,你们去采芝园看看素贵人。她若无事,本宫重重有赏。” 如此又过了些时候,太医们方从合欢殿往采芝园去了。 谢柔云早已重新梳洗过,扶着佩兰的手出来,一一谢过前来探视的各宫妃嫔。 洛文珺远远站着,只见皇贵妃一身绛红宫装,雪肤乌发,明眸朱唇,即使周围一群年轻明媚的新晋宫妃像各色宝石明珠一样闪烁着,也丝毫盖不住她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高华气度。 夜风习习,宫中女人多的地方,总有着大团大团挥之不去的脂粉香气。 所谓富贵场温柔乡,最是令世人神往。 可洛文珺总觉得累得慌,她渐渐觉得香料的种类太多,要费尽心思才能辨别出种类来,珠玉宝石也太繁复,乍一眼看去只觉璀璨光华,晃来晃去的,总怕会被迷了眼。 “洛姐姐。”乍然清越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洛文珺吓了一跳,转过身去,谢舒颜正扶着灵犀的手,笑盈盈望着自己,“洛姐姐为何独自站在这儿?” 洛文珺笑道:“这么多人,不缺我一个。” “还是说洛姐姐知道,在皇贵妃心中,姐姐总归是不一样的。”谢舒颜道。 “真说不一样,大约是让她觉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要多费些功夫处理掉罢了。”洛文珺笑得极温柔,又看谢舒颜眉眼间含着浅浅的倦怠,便道,“怎么,休息不好?” “奉承皇上一下午,难免有些乏了,刚从御书房出来,就听这边出事了。”谢舒颜颇为讽刺地抬抬嘴角,“今日还是第一次发现,栓住一个男人的心竟也要花些心思的。” 洛文珺听了这话,倒觉得好笑:“不花些心思,后宫那么多女人,怕就过得太无聊了。更何况那位云姑娘,姐姐倒真要说句实话,只论姿容才艺,还真是能与妹妹匹敌的。” 一声轻悠悠的叹息从谢舒颜口中吐出,仿佛有些失落,又仿佛带着某种莫名的释然。 全昭仪在夜风中静静站了会儿,方笑道:“皇贵妃无事,姐姐便和妹妹去见见素贵人吧。” 洛文珺柳眉微颦,略略沉思了下,方颔首同意了。 走了几步,似想起了什么,问谢舒颜:“迎仙宫出了事,皇上不过来?” “御书房那边似有急事,等皇上处理完了,应也会来看看的。”谢舒颜道。 洛文珺便不多言什么,与谢舒颜一道款款往采芝园去了。 采芝园很安静。 里面的屋子去年翻新过,较过去更宽敞了些。 素婉住在正中的怡和居内,旁边三间小小的抱厦,几名小宫女正在环翠的指挥下忙进忙出地煮药送水,一见贵妃和昭仪来了,忙不迭下跪行礼。 洛文珺见环翠手里拿着张方子,上面写了几样药材,又标明如何煎煮,便问道:“是太医来过了?素妹妹一切可还好?” 环翠道:“回贵妃娘娘,奴婢刚从屋子里出来,选侍尚未醒呢。现下海太医还在屋子里。” 洛文珺有些讶异:“海太医在?前几日刚听闻他休假了。” 环翠道:“海太医和这边关系一直好,皇贵妃虽不太叫他,素贵人出了什么事,同他说句,总是马上来的。” 谢舒颜莞尔一笑:“医者父母心,海太医的医德真是叫本宫钦佩。” 二人便双双入了室,正见到海顾信正吩咐一名小太监点了艾条熏在素婉的穴位上,自己则忙着调一种药膏。 见洛文珺和谢舒颜至,便停下来行礼。 洛文珺忙道:“忙你的,别拘在这些虚礼上。” 素婉溺了水,面色青灰一片,躺在锦绣堆中犹如一个薄薄的纸人,只不时发出的轻微但痛苦的□□声传递着她脆弱但倔强的生命还在勉力挣扎。 洛文珺坐下吃茶,谢舒颜则走到床边,在素婉身侧的绣榻上坐下,凝视了她一会儿,忍不住伸手轻轻抚过那张清秀的脸。 却听得素婉苍白双唇微启,轻轻喊了句什么。 谢舒颜俯身去听,抬起脸时,面色已微微变了。 海顾信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谢舒颜正欲说什么,外头宫人传报皇帝,皇贵妃,卫国公主,宁国公主到。 屋内众人闻言,便起身出门迎驾,顿时屋里乌压压来了一片人,除了皇帝妃子公主外,一群太医也在后头亦步亦趋跟着。 洛文珺见之,便道:“屋里挤,素妹妹如今要通风透气,海太医已经在了,臣妾想便不用劳烦其他太医了。” 皇帝过去见过几次海顾信,却哪里曾放过在心上,不过听洛文珺这样讲,便打发其他太医回去了。 谢柔云极是焦心,待外人一走,忙到素婉床前探视,一见她如此模样,眼睛一酸,泪便下来了,忙转过身拿丝帕拭去。 皇帝对素婉是谈不上有多少感情的,平日不过拿来玩乐取笑,添些情趣罢了。然看到她奄奄一息的样子,心里亦是生了几许怜悯,走过去轻轻抚了下额头,只觉滚烫一片,惊到:“怎这样烫,可有什么事?” 海顾信道:“选侍落水受惊着凉,情况确实凶险,好在平素底子尚好,又获救及时。微臣方才已给施过针熏了艾,迟点再将药服下发身汗,应就无大碍了。” 谢舒颜闻言冷笑道:“皇上,若非有海太医,素贵人如今该就是有大碍了。” 海顾信愣了下,忙道:“昭仪娘娘此话怎讲,选侍娘娘的情况确实不是太严重,微臣所用的治疗方法也是寻常,换任何一名太医,都是能治的。” 谢舒颜看了眼海顾信,笑得更讽刺了,对皇帝道:“皇上,海太医方才也说了,情况凶险,只是获救及治疗及时罢了。可若海太医也像其他太医一样,等皇上和皇贵妃来采芝园了才赶紧跟过来,那素贵人,怕要从无大碍变成有大症候了。” “舒颜。”谢柔云瞪了眼谢舒颜,她一向与人为善,谢舒颜如此快人快嘴,若传出去,怕是要得罪一片人了。 此时一名过去洛文珺送给素婉的小宫女正捧了汤药进来,这孩子年龄尚小,听到谢舒颜的话,忍不住就泪如雨下,勉强将汤药放稳了,便跪下来对皇上道:“皇上,请恕奴婢多嘴,今日真是全靠海太医,我们娘娘才能脱险。娘娘被送回来后,奴婢就赶紧去太医院了,可所有太医对奴婢都是不理不睬,幸而碰到海太医,二话不说便来了。奴婢……奴婢真的是吓死了。” 皇帝看了眼海顾信,见他生得英俊,举止亦颇有风度,便生了几分好感,笑道:“医者父母心,好生干吧,将来自是前途无量。” 海顾信忙道:“微臣只是尽了本职而已。” 皇帝只微微一笑,又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小宫女,道:“起来吧,也是好样的,如此衷心,你主子将来必不会亏待你。” 此时汤药也差不多温凉了,环翠便从屋外进来,预备伺候素婉服药,谢柔云却一下子走过来,道:“我来吧。” 众人皆是一愣,环翠忙道:“这等事奴婢做就好,怎能劳驾皇贵妃。” 只听得幽幽一声叹息,谢柔云的双眸又含了泪,更让她那张美玉般的面庞生了几分怜悯众生般的慈悲。她到素婉床边坐下,略带哭声道:“皇上,素婉自小跟着臣妾长大,臣妾当初虽是谢家小姐,可对她,却一直是如亲妹妹一样的。这些日子也不知怎的,关系反而疏远了些,一个不留神,她又溺了水。臣妾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陆瑗修在一旁悄悄对陆重夕道:“母妃就是个心软的,素娘娘这些日子对她不冷不热,她背地里也生气。可这回素娘娘一出事,她见了,竟一下子跳进池子里去救人,全不把自己当回事。方才又在寝殿里哭得跟什么似的。” 陆重夕怎么听着怎么不对劲,快速扫一眼母妃,见她也微微颦着眉不说话,便也只能应和着陆瑗修的话说几句。 皇帝听到女儿们的对话,亦是感慨:“皇贵妃待人,果真是情真意切,堪当……” 他想了想,又不说了,对谢柔云道:“朕欲赏你,但已是赏无可赏,着实叫朕为难。”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7章 故梦 谢柔云忙道:“皇上哪里的话,大周国运昌隆,皇上龙体康健,后宫姐妹平安和睦,对臣妾来说就是最好的赏赐。” 素婉此时已微微恢复了些神智,朦朦胧胧间只见到一个华彩辉煌的贵妇人命宫人将自己扶起,半靠在靠枕上,又亲自将一勺什么东西送至嘴边,略略一尝,只觉得虽有药味,却也甘甜,便连着喝了数口。过了会儿,原本忽冷忽热似在火中滚又如坠入冰窖中的身体慢慢舒缓开来,眼前渐渐清明。 她尚未说话,只听得一声熟悉的女音欢笑道:“皇上,妹妹可算是醒过来了。” 皇贵妃! 素婉从昏昏沉沉中猛然惊醒过来,难以置信地定睛看去,果真坐在自己身边,手里捧着药碗的,是笑得一脸温柔的谢柔云。 “皇贵妃娘娘,皇贵妃娘娘怎么……”素婉讶异无比,简直无法想象自己从小服侍到大的皇贵妃竟会亲手喂自己服药,登时骇得想下床行礼,却又浑身无力,只能俯在那里不断作磕头状。 “快好生歇着,你这才醒,别又弄不好了。”皇贵妃赶紧扶住素贵人,让她重新躺好,转头对屋子里的人笑道,“实不相瞒,方才海太医说素妹妹没甚大碍,我还有些将信将疑,现在看来是真的了。” 陆瑗修便对底下人笑道:“快去库房将那柄刻了‘杏林春暖’的白玉如意取来赏给海太医。” 海顾信忙跪下道:“微臣只是尽了一己之责,万不敢受赏。” 皇帝便在一旁笑道:“公主赏的,你谢恩便是。” 海顾信闻言,方诚惶诚恐地谢了陆瑗修。 如此谢柔云又再次问了海顾信素婉接下来的饮食用药起居之事,一一嘱咐宫人记清了,方命人送海太医回去。 皇帝见现下屋子里只有自己人了,便对素婉道:“你也是不小心,大晚上的,又吃醉了酒,怎在水池边玩闹。” 素婉羞得满面通红:“是臣妾大意了。只是不知是哪位恩人施以援手,臣妾定当重重感激。” 洛文珺面上浮上了笑容:“原来妹妹还不知是谁救了自己,真真是糊涂。” “贵妃娘娘此话何意。”素婉有些反应不过来。 陆文湛道:“是皇贵妃亲自下水将你救上来的。” 素婉只觉脑中忽地一阵空白,轻轻“呀”了一声,呆愣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 陆文湛又道:“柔云将你救上来后也受了凉,只是她担心你,又马不停蹄来这看你了。” 谢柔云看了皇帝一眼,道:“好了皇上,臣妾自幼熟识水性,天气又热,哪有受什么凉,喝碗姜汤就好了。” 皇帝道:“虽如此讲,仍需注意才是。” 素婉犹有些难以置信,喃喃道:“皇贵妃,皇贵妃亲自救了我……” 陆瑗修道:“可不是,你一落水,环翠就吓得大叫,可巧母妃正同我在那边散心,一听到就跑过去了。母妃也是性急,竟一下子就跳进池子里了,我都没能拦住。” “你这孩子,哪是母妃性急,那会儿正巧侍卫换班,人溺水施救,那是刻不容缓的。”谢柔云道,玉白色的面容端雅大方,微扬的唇角,噙一缕完美的笑。 元宵楼的胡姬酿出了新酒,呼弥乾真晚上邀陆昭衍来喝酒。 陆昭衍一开始还以为呼弥乾真是邀了他和几个兄弟一起过去,不料到了那里,只呼弥乾真一人在雅座内坐着独饮,旁边一个金发碧眼的美艳胡姬边弹琵琶边唱着歌,见靖章王来了,忙起身问安。 呼弥乾真只笑着挥挥手道:“你别理他,尽管唱。” 陆昭衍见那胡姬虽打扮得轻佻,举手投足间的气度却是不同常人,心下纳罕,却也不多言,只在呼弥乾真身侧坐下。 那胡姬听了呼弥乾真的话,又再度拨弦,曼声吟唱。 “月出太山兮流水滢滢离人不见兮思君无名顾影翩跹兮山有佳木束青藤……” 那歌声缠绵悱恻,柔媚婉转,与清越的琵琶声声相和,如春日雪水初融般潺潺绕在空气中。一曲毕,犹然觉得余音绕梁,不绝于耳。 陆昭衍坐在那里,待那胡姬放下琵琶,方轻轻击掌,笑道:“竟是九韶羽衣曲。” 呼弥乾真笑道:“月神忽也兰不仅是无羌族的月神,也是草原诸国共同侍奉的神祇。此曲自晋王编排完整后,已传遍草原,又填上词,更是人人传颂。依靖章王所见,此女所唱所弹,与贵妃和公主相比何如?” “此曲虽为芜羌皇室所做,然那时芜羌已经汉化得非常厉害,加之晋王的修整,以古琴最能弹奏出其中韵致。”陆昭衍道。 那胡姬宛然一笑:“我草原女儿,不懂中原乐器,让王爷见笑了。” 陆昭衍又笑道:“然方才那词毕竟是中原人士所填,姑娘毕竟是域外之人,能唱到此等境界,已是极未难得。且依昭衍听来,贵妃和公主吟唱这首词,虽极美,论情境,却也只是春花秋月之事,而姑娘所唱,至真至悲,入得心中,又何止让人潸然。” 呼弥乾真笑道:“靖章王品鉴声乐果真一流,唱得出唱不出的,都叫你听到心里去了。真弥,你素日总嫌我粗鄙,如今见到昭衍这种一等人士,感觉如何?” 陆昭衍这才知道眼前的胡姬便是草原呼里兰部首领科特利的女儿真弥,忙起身行礼道:“原是真弥公主,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小王方才失礼了。” 真弥依旧笑靥如花,却也掩不住湛蓝眸中一缕哀怅:“靖章王谬赞了,今日我并非公主,不过是酒肆卖唱之人罢了。” 言毕,便上前为陆昭衍斟了一杯酒,娇声道:“靖章王请。” 陆昭衍一仰头将酒喝了,初始只觉清甜如蜜,满口生香,入了喉,却有极浓的冷冽直冲上来,竟是如吞冰雪,凉透肺腑。他手握酒杯,细细品味,良久不言语。 呼弥乾歪坐着真看靖章王,似笑非笑:“此酒只有真弥有,名唤楼阳梦,靖章王感觉如何?” 糊窗的华影纱又轻又软,每一根纱线在密密织就前皆在上好的香料中浸透,静置时是幽微宁和的暗香,风从窗外吹过来,透过这纱,那香便又是另一番风情。 烛火跃动了几下,把真弥妖娆的身段映得更加招摇,投到满室的丝幔上,影影绰绰的,竟像是许多妖姬在场,随时准备翩然起舞一般。 “我这些年,已经不太梦到楼阳了。”陆昭衍放下酒杯,脸上全然不见往日惯有的笑容。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微微仰首,将唇侧一缕凄苦不动声色地掩去,方道,“自然了,当年公主父汗的恩情,昭衍一直铭记于心。” 真弥湛蓝色的眼睛如同沉沉的大海,她凝视眼前的男人,那张美艳的面庞曾让无数草原儿郎血脉泵张,可此刻落入陆昭衍眸中,却犹如淬了□□的匕首一般,刺得他不得不回忆起曾经的锥心彻骨。 “父汗告诉我,靖章王是懂得记恩的人。”真弥微垂双眸,用珐琅自斟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仰头喝了,道,“其实这酒是父汗酿的,也只有他会酿,如今也是喝一口少一口了。” 陆昭衍抬眸:“科特利大汗如何了。” 真弥的语气听不出一丝波动:“死了。” 陆昭衍静默了下,面上又浮出了笑,他太习惯笑了,四岁那年科特利大汗将他从死神手里拉回来时,他第一件事就是擦干泪,笑嘻嘻地面对这个重生后的世界:“哦?我竟全然不知。” 真弥道:“尚无多少人知晓,我二哥将死讯瞒下了。” 陆昭衍问道:“他准备何时公开?” 真弥玉指紧握,面上的神情似笑非笑:“也许是等我死了,也许是等反对他的人都死了。” 酒,竟也是能越饮越清醒的。 陆昭衍拔出贴身匕首,将面前一盘烤羊腿切一块下来,大口吃掉了。 只听得呼弥乾真一声冷笑:“本王向来就与他不对,如何,他还要让本王死不成?” 素婉一碗药下去,又吃了点按海顾信的方子进了些药粥,方慢慢好转了些。 时辰已晚,谢柔云便催着皇帝洛文珺等人早些回去休息,这般由她照看即好。 皇帝对素婉也宠爱,却不过是喜她俊美伶俐,当个玩物罢了,闻言也不过顺势随意安慰几句,便起驾离开了。洛文珺与素婉平日里虽私下交好,面上却是不露分毫的,此刻见谢柔云如此关照素婉,虽心内古怪,也只能叮嘱几句,与重夕离开了。 人一散,室内就剩了迎仙宫几个人。 陆瑗修聪颖,转身带了宫人出去,留谢柔云与素婉二人在室内。 烛光暗了些,谢柔云拿小银剪子将烛芯剪了点,那暖黄的光便重又亮了起来,照得她那张芙蓉面说不尽的娴静典雅。素婉躺在床上看着,恍惚间似回到了少女时光,谢柔云在闺房内百~万\小!说,自己在一旁做针线,偶尔一抬头,只觉小姐被烛光照着的面容端雅得不似寻常凡人,倒更像庙宇里高高在上的神像。 只是参拜神像时,总是要跪着的,如今自己躺在床上,反是让皇贵妃这样忙碌,素婉心内总有些不安,想了想,还是开了口:“皇贵妃娘娘,臣妾已经好多了,娘娘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却听得谢柔云朱唇微启,轻轻叹了口气,回身在床边坐下,道:“妹妹,你我何时这般生疏了?”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8章 姐妹情深 素婉心中一沉,忙道:“姐姐说的是什么话。” 谢柔云的绛红色长裙如流火般顺着她丰美的身形泻在地上,不施粉黛,不着珠玉,略略抬手将额边一缕鬓发拂去,只见得广袖间的皓腕如月光般细腻,带着一股隐隐体香。宫中女子貌美者甚多,此等风情,却是难觅一二,竟是出现在素日端庄到有些严整的谢柔云身上,难怪皇上这些日子对她如痴如醉。 只听得谢柔云半是惆怅半是悲切道:“我说什么话,想想如今,再看看现在,妹妹难道还不明白吗?我且问妹妹一句,这么多年,从谢家到紫寰城,我待你如何?” 素婉讷讷道:“极好。” “既是极好,你又为何渐渐对姐姐这般冷淡了。这些日子姐姐一直在想,是否哪里做得不好,让妹妹不开心了。”谢柔云道。 素婉过去在谢柔云面前虽也会有几分脾气,然这名谢家嫡出的正牌小姐自小端的便是一副金尊玉贵的派头。自己与她虽几乎算得上是形影不离,可心中到底是有几分隐隐的畏惧,如今听她这般殷殷切切地说话,兼之自己是被她所救,一方面不自在,一方面又浑身热流涌动,感动愧疚交杂,尚未开口,泪竟先下来了。 谢柔云见状忙拿了丝帕替其拭泪:“妹妹这是怎么了,姐姐是见现下无人,才对你说几句真心话,妹妹切勿见怪。” 若是以往,素婉一感动,早将原因前前后后倒豆子一样倒个谢柔云了。然她自复宠后,听洛文珺的话也多读了些书,心性与以往自是不同。现下虽觉得谢柔云让自己失去孩子之事可能有些问题,却也不觉得是洛文珺在做手脚,因而道:“姐姐哪里的话,妹妹只是觉得尊卑有别,姐姐身份尊贵,妹妹是姐姐身边出来的人,过去太过轻狂,丢的不止是自己的脸,姐姐面上亦不好看。现下只想恭谨侍奉皇贵妃,勿让那些闲杂人等看轻了去。” “自重者,他人亦重之。”谢柔云点头微笑道,“难怪皇上总喜欢去你那里说说话。” 素婉闻言,只哑然一笑:“皇上敬的人是姐姐。” 谢柔云此刻不过是戴着面具做戏,听到这个敬字心里却是狠狠一酸,几欲落下泪来,哽咽道:“你在我身边这样久,难道不知道皇上敬我,不过是看在我的姓氏罢了。何况这个敬字又有何用,出了这不知道什么原因之事,说幽禁就将我幽禁了。若非我重又得宠,还不知如今处境呢。” 素婉低头惨然一笑:“得宠对于姐姐来说,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 “轻而易举?若真如此,我断不会在过去那么多年一直与皇上相敬如宾。”谢柔云道,“如今为了谢家,也免不得要违心一次。只是即便如此,依旧看不明白究竟何事。” “姐姐为了谢家,也真是尽心尽力。”素婉倚在靠枕上,提到谢家,眉目间只一缕淡漠的惆怅,“看其他那些出身世家的娘娘,还时不时要娘家接济呢,姐姐却反着来。这些年好些了,现下却又出事,总叫姐姐有操不完的心。” 谢柔云笑道:“这便是你未想明白了,谢家与我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我们?”素婉笑了笑,低头不语。 “自然是我们,姐姐之前也说了,皇上敬我,是因为这个姓氏。妹妹也是谢氏之女,这个家族的兴衰,自然也与妹妹有关。” 一语毕,素婉只觉惊雷炸在耳边,猛然抬头,黯淡双眸中已是光芒迸现:“姐姐此话何意?” 谢柔云坐在床边,伸出手,与素婉紧紧相握,认真道:“你我同父异母,我为谢氏女,你自然也是。” 素婉的身体是冰凉的,可被谢柔云的手握住时,却觉肌肤相交处一股热气直冲而上,继而弥漫全身。她浑身颤抖着,说不清是因为激动还是某种连自己都不知道的,隐秘的恐惧,谢柔云的面目端雅如寺庙里慈悲却莫测的神像,一双杏目注视着自己,仿佛在布施着一种永恒的慈悲和怜悯。素婉是自尊心极高的人,本能地厌恶这些类似施舍的东西,可又有一种更强烈的诱惑,让她觉得一直需要仰视的云端似乎也没那么远了,哪怕粉身碎骨,也要试着去碰触一下。 “姐姐在说什么呢。”她回握住谢柔云的手,轻声问道。 谢柔云微笑起来的样子美得不似凡人:“姐姐能说什么,妹妹的身世,姐姐岂会不知。这么多年,姐姐做的事情,妹妹难道都没看进去吗?” “姐姐在说什么。” 谢柔云端坐绣榻上,轻声叹道:“当年我虽年纪小,你母亲的遭遇,也是看在眼里的。这么多年,入宫前你唤我小姐,入宫后称我娘娘,我虽应着,心里到底过意不去。” 素婉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映在眸内,阴晴不定。 “妹妹该知道,自入了宫,姐姐是一直想着把你送到皇上身边的。”谢柔云道,“在这个后宫中,姐姐比谁都希望妹妹能得到位份,因为只有这样,你我才能真正以姐妹相称。” “姐姐,是这样想的吗?”素婉依然有些难以置信,莹如明星的双眸在室内明丽如晨星,细细看去,与谢柔云其实是有几分相似的,不过是少了几分端庄沉静罢了。 “若不这样想,又为何要这样做。”谢柔云微微扬起唇角,露出一个完美无瑕的笑容,“姐姐母家的陪嫁丫鬟除了妹妹,还有佩兰。若论姿色,自然不如妹妹,然亦算得上是上乘,兼之她女红园艺乐器无一不通,便是书画也略懂,可姐姐缘何只将你送到皇上身边?” 她不等目瞪口呆的素婉回答,便凑近她耳畔,以一种温柔却无法拒绝的语调轻声道:“因为你我,皆为谢氏之女。血缘,才是真正割不断的纽带。” 天气愈发闷热,洛文珺和陆重夕从迎仙宫回来已是极晚,兼之早先的云初霁之事,都有些疲态,胡乱说了会儿话便睡了。熟料天刚蒙蒙亮时弘华又哭闹不止,迎仙宫免不得又是一番忙乱,母女二人一夜未休息好,用过早膳后依然有些无精打采。 陆重夕让紫砚泡了茶,捧至洛文珺面前道:“昨日那么多事,今日太后又道身子乏免了请安,过会儿其他娘娘该来我们这了。母妃暂且吃杯茶提提神吧。” 洛文珺见此刻已离早膳有一段时间了,便接过来慢慢品了半盏,笑道:“来我们这又如何,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陆重夕道:“昨晚是谢娘娘亲自救了素娘娘,这份情,可不轻。” “正是如此。”洛文珺凝视着窗外愈来愈浓的绿意,听绘月指挥宫人搬运冰块,只觉得心绪烦乱,却又不得不令自己冷静一些,“以皇贵妃的脾性,竟还会亲自跳下湖救人。” 此刻染露进来行了个礼,轻声道:“奴婢昨晚去素贵人落水的地方看过了,水边的石面上皆涂了莱菔子油。昨晚素贵人酒醉,踩在这样的石头上是极容易滑倒的。” “莱菔子油?”洛文珺想起自己当年跌落台阶的事,不禁冷冷一笑,“又是这东西。” “奴婢听娘娘的吩咐,在人散了后还在假山后躲着,不多时便有人过来将油冲洗干净了。”染露道。 重夕眉头一皱:“这果然不是意外。” 洛文珺笑道:“宫中哪来那么多意外。” 她拉着染露的手,见她面色略带苍白,便道:“昨晚风大,可是辛苦你了。” 染露忙道:“娘娘折煞奴婢了,奴婢不过是尽应为之事。” 洛文珺问道:“你上回救了重夕,便是我们母女的恩人,本宫都还未重重谢你。上回的伤,好得如何了?” 染露道:“那日并未伤到要紧的地方,娘娘后来赐了那么多药,奴婢早就痊愈了。” 洛文珺道:“还是需好生休养,勿仗着年轻将身子透支了。” 她边说边顺势褪下一个赤金掐丝嵌东珠手镯,戴到了染露手上:“以后一些杂事便别去干了,好生跟着紫砚玉墨学着吧,将来路还远。” 染露忙跪下来磕头谢恩。洛文珺又温言软语与她说了几句,方令她退下了。 “这孩子刚到极乐宫时还觉得笨笨木木的,瘦地跟只猴儿一样,倒没想到是个聪慧的。”洛文珺对陆重夕道。 “当时入极乐宫的宫女本没有她,是女儿有次路过御花园时见她被几个年长宫女欺压着做些脏重活,一时可怜便向父皇要了来罢了。”陆重夕笑道,“如今倒是比女儿还高了。” “种善因,结善果。”洛文珺道,“她家如今还有一个哥哥和姐姐,你回头安排下。” 陆重夕道:“已告诉过舅舅了,舅母牵线替她姐姐指了门好亲事,男方是在御膳房当差的,就等过段时间选个好日子过门了。他哥哥是个病秧子,靠我们之前赏的几亩地收租过日子,一时半会儿倒想不出安排什么差事好。” “这也无妨,不过多赏些钱物罢了。”洛文珺道。 二人正说着,已有宫人通报李灵惠郑令澜来了。 “瞧,果真是要来人的。”陆重夕笑道。 二人便止了话,双双迎了出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79章 迷障 李灵惠这些日子看着依旧风光无限,实则谢舒颜,谢柔云等人相继使着法子邀宠,皇帝已是许久未让她侍寝,因而面上虽是笑盈盈的,眼中的几许失落却怎么也藏不住。 她见洛文珺穿着家常服饰,面上妆容也淡淡的,便怅然道:“姐姐总是有底气的,有儿有女,位份又高,如今娘家人也争气,可真是宫中最有福气的人呢。” 洛文珺素来喜欢李灵惠,便笑道:“哪里的夫妻,姐姐的娘家如何能与妹妹相比。倒是妹妹有空多来这坐坐才是。” 边说着,边将二人迎入室内,捧茶捧果,不在话下。 此刻乳母正抱着弘华在瑶光殿内,李灵惠见到弘华,照例是要逗弄一番的,洛文珺见她如此喜爱这孩子,待乳母将孩子抱下去后,便笑道:“你和弘华倒是亲密,待他大些,认你做干娘如何?” 李灵惠喜不自禁,笑道:“若姐姐乐意,妹妹自是荣幸。” 洛文珺笑道:“瞧妹妹说的,有你这样的干娘,是弘华的幸运才是。只是姐姐有句话怕妹妹听着不痛快。” 李灵惠道:“姐姐有话尽管说便是,妹妹怎会介意。” 洛文珺看了看李灵惠盈盈一握的腰,笑道:“据闻妹妹为了保持身段,常会克制饮食。” 她这样说的时候,郑令澜不自觉抚了抚近几日贪食甜食而微微有些隆起的小腹,不好意思地低头一笑。 李灵惠娇羞地笑了笑,点头道:“皇室喜欢妹妹的腰,道是‘楚腰纤细掌中轻’,只是入了宫后不知怎的身材容易走样,妹妹也只能常在饮食上节制了。” 郑令澜“噗嗤”一笑:“我倒是从来想吃就吃,最近小厨房总做些小食,叫我不吃,可受不了。” 洛文珺像看个孩子一样爱怜地看了郑令澜一眼,对李灵惠道:“其实令澜妹妹这心态是好的,妹妹该学学。如今妹妹当务之急是尽早怀上个孩子,将来也好有个依靠。” “妹妹如何不想呢,只是这么多年了,雨露也分到不少,就不知为何总怀不上。”李灵惠眸中盈了几丝水光,“这个月月信迟迟未来,还以为有了,熟料昨日又来了,当真是哎。” 洛文珺笑道:“妹妹年轻,娘家人怕也没和妹妹说这些,其实女人呐,总节制着饮食,身子虚了,是不易有孩子的,即便有了,保胎也困难。姐姐当年怀重夕,比现在胖两圈呢,胎象一直很稳,这次有弘华,就一直要小心翼翼的。” 李灵惠听了,似懂非懂点点头。 洛文珺笑着拍拍她:“妹妹好好将身子养起来,皇上到底不会忘记我们的,待有雨露时,定然能怀上的。” 郑令澜这些日子也是备受冷落,然她浑不在意这些,看着反是更添一种洒脱的风姿,入室后慢慢吃了杯茶,左右环顾下,便笑道:“怎不见柳妹妹出来。” 洛文珺道:“她陪着云姑娘呢。” 李灵惠不自然地笑笑:“云姑娘,以后怕就不是这个称呼了。” “哦?”郑令澜看着她,挑了挑眉,“姐姐此话大有深意。” 李灵惠冷笑道:“姐姐可知,今日一大早皇上就赏了弘熙好一批珍玩。” 郑令澜和洛文珺互相对视一眼,彼此皆有些哑然。不过随即郑令澜便莞尔一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们的皇上,从来都是这么风流倜傥。” 洛文珺心内冷笑,面上却做出一副大惊失色状:“若如此说,昨晚下毒之人,可是想抢皇上的心上人了。” “下毒?”李灵惠和郑令澜皆有些不解。 洛文珺便令重夕将昨晚柳遙歌云初霁以银筷试出饭菜中有□□之事一一细说给两位昭仪听,二人闻之,郑令澜并不多言,李灵惠却极是意外,近乎瞠目结舌,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洛文珺见目的达到,便不再多言,反是聊了会儿天气,时新的衣饰,正在吃的养颜粥之类,李灵惠满腹心事,哪有闲情听这些,略略说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郑令澜亦一同离开。 洛文珺和陆重夕送舒昭仪和李昭仪出去后回来,并不将茶具等收起,果然不多时,郑令澜又急急赶回来了。 洛文珺笑着迎她进门,郑令澜尚未坐稳便急着问道:“柳妹妹那边昨日真的有人投毒?” 洛文珺点点头。 郑令澜的表情有些莫测,往迎仙宫方向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可是那边做的?” “没有证据的事,姐姐也不好妄加推断。”洛文珺道,轻轻叹了口气,“这事做得也太过阴毒了些,皇上都没说什么呢,竟然就先动手了,连柳妹妹饭菜里也一并投了毒。” “妹妹听闻柳妹妹与云姑娘感情极好,虽为主仆,有时候都同案而食,二人饭菜里皆下毒,也是想万无一失。”郑令澜道,她与柳遙歌平日关系尚好,想想这个姐妹差点就遭了毒手,忍不住也有些愤愤,“好在柳妹妹谨慎,若不然便是两条人命,真真造孽。” “何止两条人命,若出了事,我毕竟是迎仙宫的主位,也难逃干系。”洛文珺道,“此人手段真叫人心惊。” 郑令澜眼中的冰冷越来越浓:“若说不是她,我都想不出还有谁手段如此阴毒。” 洛文珺问道:“你方才同李昭仪回去,她如何想?” “除去云姑娘,直接受益者是迎仙宫。弘熙死了心,便能与那些世家女子联姻。而云姑娘如今毕竟只是个宫女,柳妹妹出生也不好,真没了,皇上再惋惜,也不好多说什么。灵惠姐姐也是聪明人,自然想得到这一点。”郑令澜道,“只是她和迎仙宫交情好,虽往那里想了,却也没多言。” “这是自然,毕竟是没影的事。”洛文珺道。 她看了眼陆重夕,重夕会意,出了门,不多时回来,手里捧了几盒胭脂过来。 洛文珺道:“这是靖章王托我给妹妹的。” 郑令澜有点疑惑地取过胭脂,打开看了几眼,面色便变了,又凑近闻了闻,陡然间泪水便盈了眼眶。 缓了好久,方拉住洛文珺的手道:“是他回来了吗?” 洛文珺道:“我并不清楚。” 郑令澜如珍宝般爱抚着那几个装胭脂的珐琅盒子,眸中是无限柔情:“这种胭脂里掺了几种香料,用之可令肌肤鲜嫩生香,久之深入肌理,即便不用这胭脂了,也有余香环绕周身,数月不散。只可惜这些香料大周皆无法出产,亦无多少人知道它们与胭脂混合时的比例,因而极其珍贵。” 洛文珺只笑道:“难怪呢,这胭脂拿来时姐姐虽未打开,然隔着盖子都觉得馨香宜人,原是有这番讲究在里边。” 郑令澜的眼泪落在绸裙上,转瞬无影无踪,重夕见状,忙借口出去了。 殿外长廊曲折,紅笺正从外面回来,身后跟了几名小宫女。重夕见那些小宫女手中皆捧着一个翡翠玉盘,里面盛满了盛开的莲花,红红白白的,甚是好看。 紅笺见公主在这,忙不迭领着众人行过礼,方笑道:“前几日听贵妃道如今室内的陈设有些看着腻了,便想到库房里有着几个翡翠玉盘,用来装些荷花放在室内是最适宜不过了。摆在室内既清丽又雅致。” 陆重夕赞道:“如此甚好,你是愈发会布置了。将来也不知谁会有这般好运气,能将你娶了去。” 紅笺脸上顿时绯红一片:“公主尽打趣奴婢。” 边说着,边从小宫女手里取过一盘荷花,准备放到室内去,重夕一伸手拦住了:“舒昭仪在里边呢,和母妃说些体己话。暂且先将其他房间布置下吧,这里留下一盘,迟些我自己拿进去。” “原来如此,方才还见舒昭仪和李昭仪一道离开,原来又折回来了。”紅笺道。 “可不是,李娘娘才坐了会儿便身子不适,母妃怕她动了胎气,赶紧叫郑娘娘送她回去了。”陆重夕道。 “李昭仪有孕了?”紅笺讶异道,“倒是从未听闻呢。” “可不是,李娘娘入宫也有些年了,父皇对她亦算宠爱,却一直怀不上孩子。如今可算是有了,还不得小心翼翼着,除了几个要好的娘娘,可谁都不告知呢。”陆重夕在紅笺耳边压低声音道,“如今已经过了三个月,算是松了口气。” 紅笺双手合十念了声佛,道:“好啊,真好,李昭仪素来与我们迎仙宫交好,对待下人也好,她有了孩子,奴婢真心高兴。” 陆重夕笑着点点头:“正话极是。” 郑令澜与洛文珺聊至午膳时分,才从瑶光殿出来,洛文珺轻言细语地同她说着话,亲自送她出了宫门。 待回来,吩咐小厨房做了些爽口的点心,要亲自送去御书房。 重夕见母妃神色郁郁,便知郑令澜定然一些话触动了她心事,亦不多问,只让玉墨泡了些解暑汤,一道放进食盒里。 待送洛文珺出极乐宫大门时,洛文珺突然对陆重夕道:“和亲之事,母妃对不住你。” 猝不及防一句话,如匕首般将心底隐藏着的痛楚深深挖了出来,陆重夕一晃神,眼泪几乎要滚落出来,却是稳了稳心神,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子绍哥哥也已不在。何况即便母妃与女儿皆不同意,父皇下定主意之事,又岂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洛文珺双唇轻颤,想笑,却笑得极讽刺,道:“有时候也是羡慕你们,真心爱过,亦有人真心记挂你。看舒容华那样,虽隔着天涯海角,情谊却一直不变。母妃活这么多年,却是一点也不敢多奢望这些。” 这宫里妃嫔,对男人若有指望,得到的往往便是失望。 母女二人心中皆明了,却亦是有一股难以抑制又挥之不去的怅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0章 冷暖 陆重夕送洛文珺出了门,便回房小憩了会儿。 窗外蝉鸣声声,倒显得漫长的午后更加寂静。天气闷热,但房间四周置了冰块,又有风车不断鼓动,甚是舒爽,她换了身薄纱罗衣倚在床上,看了会儿湛蓝湛蓝的天,眼神逐渐迷离。 半梦半醒间猛然一声惊雷,吓得重夕一下子清醒过来,随即听到瓢泼的雨声。她睡得有些发懒,知道宫女们会关好门窗,因而并不起身,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染露匆匆跑进来关窗,大约外面廊下还站了个小宫女,她便轻声对那宫女道:“你快去瑶光殿看看,我方才见几个姐妹出去了,别是一个人都不在。” 那小宫女道:“染露姐姐别为难我了,贵妃娘娘刚心情不好,还摔了杯子,我才不去呢,没得讨不愉快,还是让紫砚姐姐和玉墨姐姐去吧。” 染露啐了那小宫女一口:“尽躲懒。” 陆重夕听着不对劲,便睁开眼坐起来,问了句:“怎么回事?” 染露也不是很明白发生了什么,只告诉重夕洛文珺自御书房回来后便唤了柳遙歌来瑶光殿说话,不料二人不知为何起了冲突,素日里对洛文珺恭恭敬敬的柳遙歌竟夺门而出,洛文珺则气得将手中的茶杯都摔到了地上。 按理柳遙歌这样的品级对洛文珺如此无礼,是可以追究个大不敬之罪的,不过洛文珺也没多说什么,只一个人在瑶光殿内生闷气。偏巧玉墨和紫砚都去内务府那边领月例了,一时间极乐宫竟没人敢踏足瑶光殿。 陆重夕这么一听,心中便知十有八九与云初霁一事有关,便道:“无事,我去一趟瑶光殿便可。” 于是起身让宫人们伺候着梳妆毕,便出门沿着曲折长廊往瑶光殿过去。 远远便见紫砚与玉墨守在瑶光殿外的长廊处,陆重夕让随行宫女不要跟着,自己一个人过去。 “公主,靖章王在里面呢。”紫砚见到陆重夕,行了个礼,轻声道。 重夕看了眼廊外泼天的暴雨,略略讶异:“昭衍哥哥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不久,柳娘娘出去不久靖章王便来了。”玉墨道。 陆重夕本想说那自己迟些时候来,略一考虑,却道:“你们便在这儿继续守着,其他人来一律不许进去。母妃让我这会儿来,和昭衍哥哥一起商量些事,他倒是来得比我还早。” 紫砚和玉墨没有起疑,陆重夕便提着裙裾,绕过紫砚和玉墨,轻手轻脚走至瑶光殿。 谢柔云一夜未眠,却免不得一大早便强打起精神处理各种事务。 她自是看不上云初霁这等出生的女子,却也是敏锐地捕捉到皇帝眼中一个男人该有的欲望。在深宫多年,又有陆弘宪和谢舒颜这对例子在前,免不得要去劝儿子一番,不料陆弘熙平日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公子,这会儿却偏对这云初霁爱得如痴如醉,竟还道若云姑娘不愿成为晋王妃,他便一辈子不娶,把谢柔云气得差点又晕厥过去。 好不容易缓过些劲来,谢淇薇又过来了。 这位过去金尊玉贵的谢青嫡长女平日无事是不太入宫的,谢柔云料想她特意过来,定然是有什么事要说,又因是娘家人,便将谢舒颜也叫过来明瑟堂让她们姐妹团聚下。熟料才一段时间未见,谢淇薇虽严妆丽饰,却也是难掩那叫人难以置信的憔悴。 谢淇薇自小家教森严,被教育得端庄大方,高贵典雅,后又嫁给虞国公郑旭,诞下世子,外人眼中,自是一段美满姻缘。 然这高门大族内的苦涩,又岂是寻常人能见到的。 郑旭这人虽出身高贵,却不知怎的自幼便喜欢与那些不入流之人痴玩,府内养了一群歌舞伎不说,竟还与办公府邸的几个门子关系不清不楚。平日里一得了空,便在花柳巷流连忘返,难得几日在府内,也是夜夜宴请各种纨绔风流子弟,与府内府外各色美人纵情声色,场面极是不堪。 谢淇薇作为虞国公府女主人,又是有几分性子的人,有时候郑旭玩得过了头,免不得要劝说几句。过去谢家蒸蒸日上,郑旭难免要忍让几分,他这种公子哥素来是嘴巴上抹了蜜的,总是几句话便能将谢淇薇哄开心。因而夫妻间虽有些矛盾,看着倒也美满。 然此次谢家突然被查,虽未被定罪名,也已经是人心惶惶,这郑旭大约从太后那得了些什么口风,对谢淇薇便不似往常了,夫人再对自己提什么意见,轻则不理不睬,脾气上来了,连动手都所有的。那虞国公府里的人哪个不是见风使舵的,加之谢淇薇平日里也不是亲近人的性子,一见郑旭如此,对她便怠慢了,最后竟发展到几个刚入府不久的都敢在底下人挑唆下当面□□谢淇薇,叫她万般心酸,若非儿子乖巧聪明,只怕都想一条白绫自尽去了。 此次至迎仙宫,谢淇薇本是不想提这些事情的,只是一见谢柔云与谢舒颜,一腔的心酸涌上来,顿时是泪如雨下。这等状况,自是瞒不住眼前二人,便将此间遭遇说了一二,已经是让姑母和小妹惊骇不已。 “本宫平素看郑旭那孩子倒还好,不料竟是这般德行。”谢柔云看着谢淇薇眼中掩饰不住的红血丝和手臂上若隐若现的伤痕,心酸至极,也落下泪来,“好孩子,叫你受苦了。事到如今,你也别与那畜生硬杠着,该忍让时忍不忍,平素里他爱怎么着便由着他去吧,好歹你还是虞国公府的奶奶。” 谢舒颜听谢柔云如此讲,不禁冷笑一声,却是一言不发。 谢淇薇苦笑一声:“若以往,我便是逼他写下休妻书,也不愿在那种地方过着。只是如今谢家谢家” 她哽咽抽泣,一时说不上话来。 佩兰见状,便领着宫人下去了。 谢柔云心疼,安慰道:“谢家如今是不顺,只是皇上是圣明君主,自会查明真相,还谢家一个清白。到时候本宫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谢淇薇见左右宫人都不在了,慢慢止住了泪,一开口,却是石破天惊一句:“老太太前两日得了急病,谢府被围,根本不能请医生,皇贵妃娘娘,快想想办法吧。” “你说什么!母亲怎么了!”谢柔云大吃一惊,又马上压低了声音,道,“是怎么回事?本宫怎会一点消息都不知道?之前皇上对谢家虽然管制,但母亲她们这些女眷的待遇还是照旧的,怎能不让去请医生。” 谢淇薇倒:“也是前段时间,皇宫对谢府的管制突然加强。如今消息被严密封锁,皇贵妃怎可能知道。是看守谢府的一名侍卫过去曾受过父亲的恩,冒死将消息传到我这边,如今怎样,我也是不知了。” “母母亲母亲出了这样大的事怎能一字不提。”谢柔云猛然站起身,“母亲可是国夫人,我要去找皇上,皇上不能这样对待谢家” “皇贵妃留步。”谢舒颜音调微微上扬,“皇贵妃见了皇上要如何解释自己得到了谢府内部的消息?又要如何劝动皇上派太医入谢府?如今尚且能通过大姐姐得知一丝半点消息,皇贵妃去向皇上一说,大姐姐和那帮我们的侍卫,又会有何下场?” “不然要如何?”谢柔云又气又急,“本宫难道要看着母亲在病中煎熬还装聋作哑不成?” “若说法子,定然是有的。” 突然一女声幽幽传来,将室内三人都吓了一大跳,谢淇薇更是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明瑟堂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陆瑗修穿大红暗绣团花罗裙,披着石青色织金霞帔,款款步入。 她的脸背着光,肌肤在暗处显出了一种沉沉的暗白色,虽是笑着,却较人难辨阴晴。反绾髻上戴了朵硕大的海棠宫花,仿得极逼真的花朵烈烈盛开着,不会凋零,不懂颓败。 “怎么进来也没人通报一声。”谢柔云道。 “是我让她们别说话的。”陆瑗修道。 谢淇薇对陆瑗修是颇有好感的,便对一脸隐隐愠怒的谢柔云道:“卫国公主听到也无妨,都是自家人。” 谢柔云闻言,并不说什么,陆瑗修已经过来,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坐到了谢舒颜身边。 “卫国公主方才说的法子是什么?”谢淇薇忙问道。 “我们首要之事是必须知道谢家到底犯了何事,才能让父皇如此绝情,这样一来才能对症下药,盲目在这里急是没用的。”陆瑗修的目光锐利如刀,一一扫过众人,又道,“你们都是谢家的女子,如今事已至此,便照实说,谢家是否有做过什么对陆氏皇族来说不可原谅之事?” 谢柔云马上道:“据本宫所知,没有。” 谢淇薇亦道:“我也没听说过。” 谢舒颜的眼睛明亮而纯净:“我就更不清楚了,家里真有什么事,也轮不到我知道。” 她年龄小,一脸的天真无邪,配上那绝代的姿容,当真是比雪水还来得纯净。 陆瑗修却是对着谢舒颜微微一笑:“可全昭仪的母亲应当知道吧,若我没记错,谢家还算有点地位又没被禁闭在谢府里的,便是穆夫人。她那日对皇上说了什么,全昭仪可清楚?” 陆瑗修此话一出,谢柔云和谢淇薇眸光皆是一烁,转头看向谢舒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1章 凉薄 谢舒颜微微低着头,发髻上的红宝石流苏垂下来,在泼墨般的秀发上微微颤动,嫣红的色彩,在那张娇花面容上映出一小片血一样的痕迹。 她抿了口茶,微微一笑,从谢柔云的角度看不到眼睛,只见得唇角微扬,弧度完美。 “我的母亲早已过世多年,又何来一个穆夫人?”谢舒颜轻飘飘吐出一句话,如同在说一个笑话。 一时间谢柔云,陆瑗修与谢淇薇彼此面面相觑,竟不知如何开口为好。 “过去在谢家,因她是生我之人,又住在一处,自是要亲密些。”谢舒颜道,“只是年幼无知时,一切都随着心来,入了宫,才发觉姨娘的浅薄无知,若一味照她之行事来,于我,于谢家,才都是大不幸。” “昭仪此话怎讲?”谢淇薇吃了一惊,谢家确实妻妾等级分明,但对子女皆一视同仁,何况穆姨娘能力出众,除了后面因为舒颜婚姻之事起了冲突,谢府众人过去一直对她素来非常尊敬,她这个嫡女都没觉得穆姨娘受过什么委屈,未料谢舒颜竟说出了这样的话。 桌上的运司糕色白如雪,上面的果汁嫣红娇艳,取一小块放入口中,甜而不腻,清香绵长。这是皇帝极喜欢的一种扬州糕点,御膳房做出来的却总不尽如人意,谢舒颜入了宫,皇帝便只在她这吃运司糕了。谢舒颜也是别出心裁,将原本方正的糕点做成各种精致的模样,又加入一些养生的食材,皇帝每每食之,总赞不绝口,又因舒颜将上面的红绿丝改为果汁点缀,糕体雪白,果汁晕染开如女人面上的胭脂,皇帝便道全昭仪所制的运司糕,该改名为美人糕才是。 美人糕,美人糕 谢舒颜看着眼前的点心,不禁有些哑然失笑,要说起来,这点心还是穆姨娘手把手教自己的,美人糕三字亦不是皇帝首创,谢青与穆姨娘在闺房私语时便曾这般赞赏过这款糕点。 母亲啊,在自己心中,世上还有比她更完美的女人吗? “过去妹妹在谢府,一直跟在穆姨娘身边,自然受她影响,免不得有些太过心高气傲。大姐姐想一想,自妹妹入宫,谢家得了皇室多少赏赐,谢家出去的人,面上增了多少光彩?谢家,确实是一个高贵的家族,可若没有了皇恩,会是什么结果?大姐姐如今该最是清楚。”谢舒颜冷笑一声,又慢慢道,“我们身为谢家女子,在享受这个姓氏带来的荣耀时,也该担起自己家族的未来。过去不懂,入了宫,才知皇贵妃独自在宫中独自支持得有多苦。当年若一味听信穆姨娘的话,任性耍痴,不仅让皇贵妃在皇帝跟前面上无光,君主的雷霆震怒,也难免会波及到谢家。前些日子皇贵妃出了些事,至今没调查清楚,皇上当时盛怒之下几次对父亲动了杀心,若非妹妹苦苦相劝,谢氏,怕早已树倒猢狲散了。依靠着这个姓氏的我们,从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姨娘目光短浅,又怎配做妹妹的母亲,妹妹入宫后,便与她无瓜葛了。” 话音落,明瑟堂内久久无声。 陆瑗修与谢淇薇瞠目结舌,谢舒颜说话的声音不大,音色又是极温柔的,可听在耳中,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铿锵坚定,直听得人热血澎湃,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寒意自心底升起。 只有谢柔云垂下眼睫,凝视了会儿杯盏中清冽的茶水,一抬手一仰头,一反常态地一饮而尽。 茶的清冽,芬芳,幽致,她都不想去品,这里如此污浊,再好的茶,也涤荡不了污浊的人心。 这厢陆重夕站在瑶光殿的朱漆雕花大门前,正欲推开,手伸到空中,却停住了。 外面风雨大作,里面虽是白日,也点了灯。 透过门缝,可以见到洛文珺修长的身影站在烛台边,将剩余的灯一盏一盏点亮。 “娘娘无需徒劳。”陆昭衍清朗郎的男音响起,“再多的烛火,也照不亮娘娘内心的黑暗。” 洛文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倦怠:“在你心中,本宫便是这样的人。” “娘娘如今所为,与当初的迎仙宫有何区别?” 风雨拍窗,洛文珺的脸庞被烛火照亮,她还穿着白日去见皇帝时的一身金紫色宫装,那样华贵的颜色,让微微扬起下巴的她有一种生人勿进的尊贵:“本宫心中所想,你不必知晓。” “昭衍答应过娘娘,定会让娘娘坐上凤座,娘娘何苦这般心急,又何须用这些下作手段。”陆昭衍从阴影处走出来,穿着身家常天青色长袍,腰系玉带,头发整整齐齐束好,发髻上是崇圣宫那些宫女编的五彩锦缀东珠发冠,看着既精神又温雅。 “你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布了多少局,让多少人人头落地家破流离?”洛文珺冷笑数声,凤目内光彩迫人,“本宫不过牺牲几名女子的感情罢了,竟让你觉得过分。” “昭衍人在朝野,身不由己,可娘娘在深宫内,本不需做这些事。便是昭衍自己,无辜之人能保全多少,也是会去保全的。”陆昭衍道,“全昭仪,瑜德,云姑娘娘娘自己也是女子,缘何要如此对待她们。” 洛文珺的笑声如冰棱一样撕裂空气:“你太慢,你太慢了。你亦不懂本宫,年轻人,不要以为就你出征在外能看尽天下,本宫在宫中,亦能看到这个世界。” “是了,娘娘如此行径,昭衍确实不懂。昭衍一心助娘娘,如今竟是开始怀疑其当初的选择了。”陆昭衍冷笑一声道。 洛文珺猛一拂袖,一旁案几上的珍玩被宽大衣袖带起的风扫落了一大半。 她靠近陆昭衍,重夕见到母妃脸上的表情在烛光中非常非常讽刺。 “怀疑?”她问道,禁不住冷笑连连,“我们早已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怀疑了,又要如何?” “娘娘不怕什么都得不到吗?”陆昭衍微笑着问道。 洛文珺转过脸,面目森然如厉鬼。 那一刻的惊骇如重击般撞在陆重夕心口,她不自觉后退数步,几串金镯子相撞,发出了点声响。 陆昭衍和洛文珺猛然收起方才神色,齐齐转头看向大门方向。 陆重夕赶紧调整呼吸,快速退后,再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前走了数步,推开大门。 “母妃。”她行了礼,微笑道,又看向陆昭衍,“这么巧,昭衍哥哥也在呢。” “怎么突然过来了。”洛文珺笑道。 “女儿闻言方才柳娘娘和母妃有点不愉快,便过来看看。”陆重夕道,“不知发生何事。” 倾盆暴雨笼罩着金楼玉宇,狂风肆虐,贵妃和公主的衣袂翩跹狂舞,洛文珺却是坐在榻上凝视外面一片迷蒙的天地,任由风雨打进瑶光殿,吹得烛火乱晃,照得三人面上的表情皆有些阴晴不定。 许久,她亲自起身去关了门,又重回榻上,对陆重夕道:“无非是云姑娘那些事。皇上想给她个位份。” 陆重夕冷笑一声:“英雄难过美人关。” 陆昭衍此刻突然起身,道:“儿臣还有事,便先离开了。” 行过礼,也不管外边风雨肆虐,竟径直就走入了风雨里。 陆重夕在门外听着,早猜出了□□分端倪,面对母妃,心内竟隐隐有了几分惧意,只不能在面上流露出来,因而只笑道:“昭衍哥哥今日是怎么了,脾气那么大。” “总被儿女私情缠着的男人,也就在这里发发脾气。”洛文珺冷笑道。 “女儿猜想,方才怕是母妃答应了皇上云姑娘的事,柳娘娘和昭衍哥哥都不大同意吧。”陆重夕道。 洛文珺本不确定陆重夕到底将他们的对话听进去了多少,现下听她这样讲,倒是明白女儿定是听进去不少了,却不点破,只道:“他们确实不同意,柳娘娘为了云姑娘,昭衍为了他的弘熙弟弟,这两人都把感情看太重了。你父皇决定的事,这样明着违逆,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陆重夕的笑容非常苦涩:“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母妃难道不喜重情之人?” 洛文珺倚在榻上的姿势非常倦怠,可脸上却还带着些神采,那双凤目扫过重夕年轻的脸,半是欣赏半是遗憾:“你口中重情之人指谁?这宫里谁又不重情?只是情亦分格局,像令澜,舒颜,弘宪,弘熙,瑜德之流,不过是打着情的名号行自私之事罢了。若这便是你认为的重情,那母妃倒可以告诉你,母妃喜欢这类人,没有她们,母妃的路岂不是要艰难太多?” “母妃此话何意?”陆重夕乍然听到这样的话,十分迷惑。 洛文珺花瓣般的嘴唇勾出一丝冷笑:“母妃方才所提之人,哪个不是为了自己一席男女之情不惜违逆父母或者出卖家族,用金尊玉贵的身份,行最没格局之事。他们这般由着自己,不过是自小太过养尊处优,容不得半点不如意罢了,还自命清高,自以为可以无视荣华富贵,由着自己性子胡来。却也不想想,若非他们的父母,家族,自小捧着惯着活在锦绣堆里,他们便是连任性的资格都没有。” 陆重夕心中一颤,不敢多言。 洛文珺继而道:“只是母妃喜欢这样的人,如此肤浅愚蠢,利用起来便格外得心应手。若真碰上个聪慧透顶又家世高贵的女子的来当对手,凤座,母妃拱手让出。” “母妃”陆重夕简直难以置信自己的耳朵,洛文珺平日里再如何,在自己面前是绝对不会说如此露骨之话的,一句句听来,只叫人觉得刺耳异常,“你便是如此看待她们的吗?可这些人,她们对母妃都很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2章 虚情假意 “她们对母妃好,无非是母妃顺了她们心意罢了。不提礼义廉耻,不讲君国大义,她们便觉得母妃是真性情之人。”洛文珺慢慢起了身,开窗看了眼已经小下来的雨势,心中竟有些说不清的畅快感:“重夕,你也是快要嫁人的女子了,若是嫁了寻常官宦子弟,母妃自是乐得看你做个贤妻,可是乌雅远在天边,那边的皇宫斗争,怕也不逊色给大周。记得母妃的话,凡事大局着想,勿像方才所言那些人那般,为些儿女私情,将自己和自己背后之人都一道毁了。” 言毕,道了句要去凌霄殿陪皇帝,又让重夕多注意些云初霁,别生出些是非来,便离开了。 烛火被风吹灭了一半,昏沉空旷的大殿只余陆重夕一人静静伫立。那些平日里鲜妍生辉的描金绘彩,雕龙画凤,轻纱软帐,都在这狂乱的昏暗中带上了魔魅般的色彩,就如同这深宫中的人心,明明暗暗,分辨不清。 突然间一股极酸楚的感觉从胃内涌上来,重夕一张口,竟吐了一大口酸水出来。 “公主!”玉墨奉了洛文珺的命令过来收拾下瑶光殿,正见得这一幕,惊叫了一声,“公主这是怎么了?” 陆重夕的手倚在一旁的博古架上,缓缓抬起头,惨白惨白的脸上,一双眼睛竟格外清澈。好似方才那一口酸水,便是将她体内的混沌都吐出来了一般,现下只觉脑中一片清明,亦是一片空洞。 “我无事。”陆重夕道,“备轿,我要出宫。” “出宫?”玉墨一时没反应过来,“去哪里?” “乾真王子那里。” 谢淇薇入宫,本是想早些离开的,不料被这场大雨困住了,谢柔云便干脆让她留下来住一晚,并忙不迭吩咐备晚膳。 饭前几人坐着聊天,又是说不尽的话,道不尽的心酸,此间种种,亦只有一家人间才能开口。只是菜品才刚上,皇帝那边突然来了消息,令谢舒颜陪他一道出宫看戏,谢舒颜只能遵旨过去了。谢柔云与陆瑗修则在饭后继续陪着谢淇薇散步消食。 雨已经停了,外面湿漉漉的,好在迎仙宫占地大,又修了无数曲折长廊,只是在廊间游玩,其风光便已让谢淇薇赞叹不已。待地面稍干后,便又趁兴到后面的花园里赏花,踱至采芝园外边,见园门口花木布置得甚为雅致,很是赞叹了几声。 陆瑗修见之,心内一动,便笑道:“表姐可知这园子是谁打理的?” 谢淇薇笑道:“并不知,不过想来定是位极聪慧的佳人。” “采芝园便是素婉的住处,说来你与她虽然许久未见,却也该认识才是。”谢柔云笑道。 素婉在谢家时不过一丫头,谢淇薇又是谢柔云晚辈,并不怎么听闻,只是后来丫头也成了皇帝妃嫔,谢家人便多少有些议论她。谢淇薇内心是相当不屑她的,却又碍于身份不好明说什么,只道:“原来是她,跟着姑母久了,总算也是有一番作为的人了。” 陆瑗修站在采芝园外墙的一处蔷薇花架下,细细看着上边素婉从各处精心移植来的蔷薇花,虽暴雨刚过,却并不怎么有雨打风吹去的景象,花叶被雨水一洗,反是更整洁娇妍。陆瑗修见其中一朵粉团蔷薇开得格外盛烈,一伸手,便连着枝折了下来,插在自己发髻上,一旁的谢淇薇见状,心中竟隐隐一跳。 “素娘娘如今也很受父皇宠爱,只是碍于出身微寒,想上位总还欠些火候。”陆瑗修笑道。 谢淇薇早听闻过素婉想入谢氏族谱之事,一直不屑一顾,却不料陆瑗修提起,心内反而讶异,继而又有些生气,只问道:“公主此话何意。” “素娘娘若得宠了,对母妃,对极乐宫都是大有好处,何况她又是谢家出来的,自会为谢家争取利益。”陆瑗修道。 谢淇薇难掩心中鄙薄,冷笑道:“谢家如今难道已沦落至需要靠当年的丫头救不成?” 谢柔云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心中发涩,她又何曾想违逆母亲的意思,只是眼见着谢家即将一败涂地,自己却对一切都糊里糊涂,作为唯一可能打开缺口的素婉,亦免不得要笼络些,便道:“素婉在谢家时就极受宠,吃穿用度,并不比我差多少,其实这事说起来,也并非没有原因。” 见谢淇薇目露疑惑,谢柔云便将过往之事大略说了说。 原来素婉其实是谢柔云父亲当年与一青楼女子一夜风流后所生,那女子有心想靠孩子挤进谢家,却不知侯门素来深似海,生下素婉没几日便离奇暴毙,素婉亦被丢在荒郊野外。后来谢老爷闻得此事,心中愧疚,去郊外寻女,原本只是想将孩子好好埋了便可,不料素婉被丢在野外两天三夜,虽羸弱不堪,却还一息尚存,被谢老爷抱回去精心呵护一段时间,便恢复过来了。 当时郑家正如日中天,荣国夫人把持一家大权,谢老爷怕这个女儿再遭到什么不测,并不敢多提要求,不过是当个丫鬟给嫡女使唤,荣国夫人也便睁只眼闭只眼,只当不知。 后来谢老爷一直想给素婉个名分,却苦于家族内部种种关卡,一直不能遂心。谢柔云嫁给陆文湛,他便把素婉安排当了陪嫁丫头,并反复叮嘱谢柔云好生待她,将来给指个好人家。再不多久,谢老爷去世,荣国夫人更是成了谢家最尊贵之人,她不喜素婉,谢柔云与谢青自是不会多提,本以为就这样过去了,但素婉对自己的身世却是明了,当了皇帝妃嫔后,便一心想入谢氏族谱,亦是想还自己母亲一个公道。 谢淇薇从不知还有这样一段过往,听谢柔云如此一讲,心中是百味杂陈。一方面鄙夷那青楼女子的不知天高地厚,一方面亦是对素婉生了些许怜悯。想了想,道:“这事若姑母等知情人不讲,便是无处追究,她亦不过是个捡来的丫头,这些年她得到的,已是一些官宦家的小姐都不敢想的。” 陆瑗修何等会察言观色,她知晓自己这个表姐素来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见她神色有些许松动,便道:“既表姐都来这了,便进去看看素娘娘吧,她最近刚出了事,心情也不好,表姐去看看,她定会很感激的。” 谢淇薇点头:“也是。” 郭载明家新修了座戏台,又让养的戏班子排了几出新戏,今日兴致上来,便邀了皇帝来游园。皇帝推不过,于是叫谢舒颜陪着,坐了轿一道来至郭家在长京的大宅内看戏。 郭家素来和郑家交好,皇帝在上座坐好后,又断断续续来了不少郑家人,有几位还是太后本家的,华衣丽饰,前呼后拥,很是气派。皇帝拿出他惯有的温和笑容,一一与来客寒暄,谢舒颜站在他身后,举止得体,笑意盈盈。 待一众戏子们在台上开始吹拉弹唱,底下觥筹交错之时,一名太后娘家的小姐悄悄拉了拉谢舒颜衣袖,谢舒颜会意,便向皇帝说了声,同那小姐一道出去了。 论起来,这位郑小姐和太后,荣国夫人还是同辈,只年龄比谢舒颜大不了多少,两人童年时候还有过段一块玩的时光,谢舒颜私下里还管她叫姐姐,故二人也算说得上话。 那郑小姐拉着谢舒颜到了门外,便忙不迭告罪:“郑家着实是尽力了,只是皇上不知为何突然让军队加紧了对谢家的封锁,对外虽说众人按品级待遇照旧,却根本就不让物资运进去,荣国夫人得病,郑家也是着急,却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谢舒颜见这位郑小姐耳朵上戴的一对夜明珠耳环极眼熟,想了想,当年自己在谢家库房内是看到过,好像是早已去世的曾祖母的陪嫁。便联想到前些日子陆瑜德陆昭衍等人说的荣国夫人派人暗中行贿郑家央其帮忙一事不仅是真的,而且是真下了血本。至于皇帝为何突然加强了封锁,也必然是陆昭衍通过些手段辗转地让皇帝知晓了此事,而皇帝如今对自己和谢柔云尚算宠爱,自是不想让这些事影响到迎仙宫,便绝口不提,只让谢府里的人活受罪。又看郑家这些人的模样,便知皇帝暂且还不想对自己母后的娘家人发作。 谢家内部她尚存几丝感情的人早已死的死嫁的嫁,如今困在那座大宅里受煎熬的,在她眼中不过是群为了荣华富贵不择手段的庸俗之人。听闻他们落得如今境地,心内居然就如平湖一般毫无波澜。 郑小姐哪里知晓谢舒颜的心思,见她一语不发,还以为是怪罪自己。她如今虽看不上谢家,却也不敢得罪这宠冠后宫的全昭仪,又忙不迭道:“昭仪放心,妾身这边定然还是会尽力去说情的,郑谢本就交好,太后如今也很关心荣国夫人呢,只是不便在宫中多提。” 谢舒颜心内辗转过无数匕首般锋锐黑夜般阴沉的想法,面上却只露出对本家遭难的忧虑,故意迟疑片刻,方道:“郑家的心意,本宫岂能不知。奶奶如今病危,本宫也是焦虑万分,可身在深宫,亦是有诸多不便,今日前来,更是强颜欢笑。郑家若有心能与谢家的人说上话,还烦请奶奶坚持一下,本宫定会想法子周旋。” 郑小姐不疑有他,道:“多谢昭仪体谅,妾身定尽绵薄之力。” 二人话说到这个份上,便一道回去了。 皇帝早将一切看在眼内,见谢舒颜回来,便笑道:“你们二位倒是交情好,出去说悄悄话。” 谢舒颜只轻轻叹了口气,苦笑一声,并不多言。 皇上见她如此,心下疑惑,便问了句:“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3章 无猜 谢舒颜拨弄着手中一颗绿玉葡萄,好一会儿,方笑道:“儿时天真无邪的玩伴,不过几年未见,便变得叫臣妾认不出来了。” “哦?”皇帝倒不料谢舒颜说出这样的话,生了几分兴趣,“怎突然这样讲?” 谢舒颜半笑不笑道:“臣妾自入了宫,一心所想,不过侍奉皇上,安安分分做一个贤德的妃子罢了。可方才郑小姐说的那些话,真是叫臣妾两难。” 皇帝道:“如何两难,说出来朕听听。” “郑小姐方才讲,谢家如今遇到麻烦,私下有托郑家帮忙,只是郑家如今也是有心无力。”谢舒颜吃了半口茶润润嗓子,道,“这倒也罢了,依臣妾的话来讲,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谢家若真的坦坦荡荡,如今遇到点什么,皇上查清了,也自会给个清白,若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之事,那苦果,亦只能自己吞下。” 她一席话说得极娇柔妩媚,偏话意又铿锵果决,皇帝一直瞒着谢舒颜自己对谢家加大监视力度之事,就是怕这美人难过起来撒娇耍痴,叫他这样一个一国之君为难。如今听她这样讲,不禁在心内感慨谢舒颜的体贴,便道:“你果真这样想?” “臣妾何需瞒着皇上,何况,皇上如此英明神武,臣妾也瞒不了呀。”谢舒颜道,“只是这郑小姐可恶就可恶在,偏又告知臣妾奶奶病重之事。臣妾毕竟是奶奶身边长大的,闻得此言,又怎会不难过。求皇上吧,不忠,不顾奶奶,又是不孝,岂不是两难?” “郑小姐的消息很是灵通。”皇帝笑道。 戏台上几个戏子“咿咿呀呀”地唱着,演的正是当年的郑氏族长如何无视功名利禄的诱惑,一心辅佐幼主,精忠报国,满门忠烈之事。 皇帝在下面冷眼看了会儿,只几盏茶的时间,便叫谢舒颜陪自己去郭家后面的花园走走。 谢舒颜抿着嘴娇嗔道:“外头湿哒哒的,臣妾不想去。” 皇帝笑道:“郭家的花园你是没去过,用西洋玻璃装了一条长廊出来,直通荷池,下雨下雪时候只管在里头漫步,只管观赏景致,断不会湿了你的裙裾。” 谢舒颜听了,静默了会儿,原本娇俏俏的表情竟变得愈发严肃起来。 皇帝觉察出不对劲,问道:“这是怎么了?” 谢舒颜冷笑一声,道:“好一个郭家,紫寰城内也不过是宜雨轩临湖的那面墙用玻璃制成,还算是大手笔了。谁会料到一个臣属家庭内,竟能用玻璃修出条走廊来,真真是豪富。” 她见皇帝面色不善,心内已有了底,继续道:“臣妾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无法将这等国之蛀虫灭之而后快。” 娇花般的美人,眸中的肃杀之气却凛凛如匕首的刃。 陆文湛却突然生了几许难以抑制的感动与酸楚,他无声无息地握住谢舒颜的手,低声道:“能得全卿,是朕的福气。” 谢舒颜抑制住体内的反感,亦反手握住了陆文湛。 呼弥乾真在大周待的时间不算短,驿站居所太狭窄,皇帝便将长京城南边一座已故老王爷的宅子拨给他住。 重夕坐着油壁车到那边时,正看到几名乌雅贵族打扮的人从宅子里出来,呼弥乾真的贴身侍卫同他们边走边笑,双方看起来甚是愉悦。 陆重夕不想引人注意,因而待那几名乌雅贵族走了,方从车上下来,问守门的侍卫:“乾真王子可在府中?” 侍卫们自然是认识陆重夕的,忙不迭道:“在的,方才刚见过乌雅来的贵客,此刻应当在书房内。” 陆重夕也不让侍卫引路,令几名随从自便去吃些茶,自己一人往王府书房走去。 王府规模甚是宏大,可以想象得出老王爷当年在世时是何等的煊赫。只是那高贵的老人膝下无子,人一走,底下人没几年便散得干干净净,这座一度惊艳长京的府邸也就失了人打理,除了皇帝位让呼弥乾真入住而临时翻新整修过的几座建筑外,其他一些地方竟隐隐有了几分荒烟蔓草的感觉。 书房周围倒是修理得整齐雅致,皇宫里送来不少花房精心育出的奇花异草供呼弥乾真赏玩,不过王子本身倒不甚在意,只吩咐侍婢们好生打理着,若喜欢,也常随意便赏了。 陆重夕提着裙子靠近窗边,见呼弥乾真正拿着笔在写什么。 她敲敲窗户,对方抬起头,见是重夕,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忙起身笑道:“怎么突然来了,也不说一声。” 方才瑶光殿内发生的一切,让陆重夕犹如陷在一片迷蒙的阴暗里,乍然见到呼弥乾真亮朗的笑容,只觉明澈异常,竟如冽冽清泉般让焦灼不堪的神经大大舒缓了下。 她笑着走进屋内,道:“在宫里闷得慌,就来看看你。” 陆重夕从未主动找过呼弥乾真,这样一个举动,已是让这乌雅王子欣喜异常,道:“本是想找你出去散散心,只是家那边突然来了人,总是要招待下。也是许久未见,我也挂念家人。” 他并不说乌雅那边,只说家,家人,极是亲切温暖,陆重夕听在耳中,心中却总有些钝钝的酸涩感,坐下品了半盏茶,亦是半点茶香也品不出。 “公主今日是怎么了?”呼弥乾看出她眉眼间神色有些异常,有些担心。 “无妨。”陆重夕笑道,“只是见你说话,觉得羡慕罢了。有家,有家人,不管身在多远,心里总是会多几分安宁。” “是。”呼弥乾真笑道,“前些日子母后身子抱恙,我着实担心了好一阵子。今日妹妹来信,说家里一切都好,母后身体亦好了,我也便觉得安心了。” 他又给重夕看一个花环,由颜色依旧鲜妍的干花制成,道是这些花乌雅那边漫山遍野都是,来了大周却见不到了。他妹妹便采了许多晒干做成干花给自己哥哥寄过来,慰藉他的思乡之情。 陆重夕见那花环做得精巧,便笑道:“只知乌雅有你这么个王子,竟不知还有位如此心灵手巧的公主。” “母后来乌雅后,我是父王和她名义上唯一的孩子。”呼弥乾真将案上的家书文件整理好,在重夕身侧的椅子上坐下,抿了口茶,又道,“然父皇和其他宫人也是有孩子的,只是并不入王室的金册罢了。这个妹妹的母亲是我乳母,因而她也能被接到皇宫里抚养,我这么多个弟弟妹妹,也就同她关系比较好。” “这乌雅那边对嫡庶,竟是比大周更为看重么。”陆重夕从不知还有这些事,大感意外。 呼弥乾真笑笑:“哪有那么绝对,也是看王的意思。我心里,是断无嫡庶观念的。更何况我将来,又哪来的庶出子女呢?” 他笑眯眯地看着重夕,明明是轮廓深邃的脸,可笑起来却是能将一切坚冰都化开来般的干净。 陆重夕只觉得一股热流冲上耳根,忍不住别过头想掩住面上的红晕。偏那呼弥乾真又一直笑嘻嘻地追问:“我将来只要嫡子嫡女,公主说好不好,好不好?” “好不好,岂是我说了算?”陆重夕回避着呼弥乾真那张朗透的笑脸,只道,“只怕后来如花美眷多如过江之鲫,我这个大周娶来和亲的公主,早不知被忘到哪里去了。” 呼弥乾真笑道:“娶来和亲的公主?你真这样想?” “哦?难道不是?”陆重夕已经隐隐猜到呼弥乾真会说什么,心中倏然一甜,嘴上却只故作不知,“你不远万里来到大周,难道不是求一个陆氏皇族的女子?” 风从窗外吹入,带来雨后清新的空气。几只黄鹂鸟从外边的芭蕉树上跳来跳去,一会儿又飞到窗栏上吃呼弥乾真放那的鸟食,呼弥乾真走到窗边逗他们,那对黄鹂鸟叽叽喳喳地叫了几声,清脆婉转,明丽愉悦。 明明是座暮气沉沉的老王府,只因住进了一个朗透之人,一切,仿佛也鲜亮起来了。 “其实我刚开始并不乐意来大周娶一个什么公主。”呼弥乾真突然道,他回到案边坐下,拨弄着那个花环,笑道,“两国真要睦邻友好,又何须特意通过和亲的手段。若一意点燃烽火,又岂是和亲能阻止的?我自小接触大周文明,对这里的一切景仰不已,亦是见过两边长年征战给边境百姓带来的痛苦。若我成为国君,定要让边境战火消弭,黎民安居。” “王子好大的志向。”陆重夕笑道,“那怎么我就成了个和亲公主?” 呼弥乾真看着陆重夕清秀的面庞,只觉得那双英气的双眸叫人有一种说不尽的喜爱:“公主若不是公主,哪怕只是一个寻常宫婢,或者民间女子,我亦是要求一下亲。公主可还记得我们初次相见是何时?” 陆重夕笑道:“记得,那时我刚救了豆卢娘娘不久,准备回极乐宫去的路上,就遇见你了。” “公主居然记得这样清楚。”呼弥乾真反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低头一笑,“只是公主大约不知,我在还未见公主时,已经对公主有几分倾慕了。” “这这话从何说起。”陆重夕与呼弥乾真这些日子玩笑打闹,却是没听过他说这些话,一时又害羞又好奇,忍不住轻声问道,“怎么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184章 素婉反水 “我那时候刚到紫寰城,入眼便是些弱柳扶风般的宫人,还想着这样一个地方,身为公主,得要多娇贵。竟不料马上就听人道一个公主亲自跳下湖救个妃嫔,着实讶异。” 陆重夕抿嘴一笑:“你定然是从栖雁宫一带过来的,父皇喜欢李昭仪的细腰,所以她宫里的宫人也纷纷仿效之,一个个如今走起路来都柳摇花颤一样的。” “楚王好细腰,宫人多饿死。”呼弥乾真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父皇哪里是好细腰,只消是佳人,他都喜欢。”陆重夕笑道,“你在大周也有段时日了,该是对大周女子有所改观才是。” “这是自然。”呼弥乾真道,“只是公主,永远是每看一眼,都觉得比上一眼更美几分。我甚至都无法想象,将来,你还会给我带来多少惊喜。” “甜言蜜语。”陆重夕锤了下呼弥乾真,心中却也是甜蜜一片,“只是你方才道刚开始并不乐意娶大周公主,那来大周是做什么?又为何父皇早早就开始预备和亲公主的人选?” “我仰慕大周,过来是为了学习大周的文化,亦为了加强两国关系。至于娶公主,不过是那群长老们的意思,实则我都想好了,若真要让一个公主心不甘情不愿地嫁去乌雅,那到国境边上时,我便令人送公主回去,再告诉你父皇,两国的和平,无需牺牲一个弱女子。我呼弥乾真的王后,亦无需有多么高贵的出生,多么显赫的背景,甚至也不需要倾国倾城的容貌,寻的不过是一个真心相爱能与我携手并肩之人。” “你这个人哎”陆重夕笑笑,将下面的话咽了下去。 她不知道乌雅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国度,可以育出这般干净又充满理想的人,只是突然间就向往起呼弥乾真和陆昭衍都提过的无垠草原,向往起自己从未经历过的,纵马狂奔饮酒高歌的生涯。 紫寰城太拥挤了,抬起头,连蓝天都要被建筑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这样的地方,鹰展不开翅膀,雀,则直接被关进了金丝笼。 陆重夕大概可以明白自己方才为何突然急切地想从紫寰城出来,来到呼弥乾真身旁了。这个人太像一束阳光,总能让在黑暗与混沌中喘不过气来的自己看到一线光明,也只有在他面前,可以稍稍卸下自己那些厚重到压迫的伪装。 “今日留下用晚膳吧,家那边送了些特产来,希望你尝尝。”呼弥乾真道。 “好。”陆重夕点点头。 郭家除了请皇帝昭仪看戏外,又在晚些时候取出不少珍奇字画让二人观赏,并赠了皇帝怀素与吴道子真迹各一卷。 陆文湛是喜字画之人,然拿着郭家赠的这些极珍贵的字画,心中总不是滋味。 谢舒颜何等聪慧之人,自是巧妙地在郭载明与皇帝之间周旋,游刃有余。她心内又记挂着谢淇薇尚在迎仙宫,想与这位姐姐多待会儿,便顺着皇上的心思怂恿皇帝早些回去,二人便不多留,提早告辞。 回到紫寰城,书房内的奏折已经堆积如山。 皇帝见了,只觉得脑子里神经一跳一跳的,便让谢舒颜跪安,又命人传洛文珺过来。 谢舒颜笑道:“皇上就这么急着赶臣妾走,臣妾还想留下来红袖添香呢。皇上的解语花,到底还是贵妃娘娘。” 陆文湛笑道:“国事繁琐,只会减了你的兴致。” 二人又说笑一会儿,洛文珺已经到了,谢舒颜方笑盈盈离去。 出了门,灵犀悄声对谢舒颜道:“方才小云子来,道是大小姐和皇贵妃,卫国公主一道去了素贵人房内,至今未出来。” 小云子是谢柔云身边一二等太监,平日与灵犀颇合得来,谢舒颜这对主仆亦没少下心思拉拢。 谢舒颜颦眉:“她们竟可以说这样久的话?快快备轿,赶紧回去。” 她心中有些许怪异的感觉,以谢淇薇的脾气,素来是不把素婉这类人放眼中的,事出反常,只怕要添麻烦。 天已经很黑了,采芝园自素婉落水后一直药香缭绕,今日谢舒颜入内,却没见平日里在怡和居两边抱厦内制药煎药的宫人,倒是明烟佩兰肃立在门外。 二人一见谢舒颜,忙不迭高声通报。 怡和居内本是有轻轻的絮语声,佩兰明烟一通报,马上就安静下来了,谢舒颜便料定有些事发生了,也不停下脚步,径直笑吟吟走了进去。 素婉气色已好了许多,只还无力地倚在床上,半挽的青丝垂在乳白色丝绸睡袍上,很有几分楚楚动人的韵味。谢柔云,陆瑗修与谢淇薇则坐在她床榻边上,几人看上去很是亲昵。 见谢舒颜来了,彼此互相行过礼,谢舒颜方道:“我刚回宫,还奇怪怎么明瑟堂,华音殿都静悄悄的,原是来了这边。” 谢淇薇笑道:“原本只是想来看看素贵人,倒未料来对了,差一些,我们谢家真要被算计得万劫不复了。” 她这话一出,谢舒颜便已感觉不对,忙问:“此话怎讲?” 陆瑗修冷冷一笑,原本柔和的眉眼顿时透出凛凛的肃杀:“谢娘娘怕是不知吧,这么久以来一直在背地里对我们迎仙宫作梗的,居然是极乐宫那对母女。想想我们曾帮了她们多少忙,未料到她们表面上姐姐妹妹叫得亲热,背地里却恩将仇报,以各种谎言策反素贵人,简直丧尽天良!” 谢舒颜心中暗道一声不妙,素婉这个性格,极乐宫那边果真还是太放心了。好在自己与洛文珺的一些事哪怕重夕也不甚清楚,素婉这边更是只当自己与洛文珺特别投缘,即便怀疑,也没露什么风声。现下情况紧急,无论如何,也当先撇清自己关系。 只是这里的人个个皆人精,若一下子一副与极乐宫断交的样子,必然引起人怀疑。 因而面色一变,道:“此话怎讲?我与宁国公主自□□好,未成皇上妃嫔前,亦常有入宫玩耍,贵妃待我亦是极好,这么些年,其他的我不知,可皇贵妃与贵妃互相扶持,走过多少关卡,还是有所耳闻的。如何就成了极乐宫对我们背后作梗?这于她们有何好处?” 素婉声音很轻:“全昭仪也许和嫔妾过去一样,被贵妃娘娘和宁国公主迷惑住了。嫔妾酿成大错,如今悔恨万分,好在皇贵妃宽宏大度,不计较嫔妾的错。” 皇贵妃见素婉眼中泪光隐隐,忙拉住她的手,温声道:“怎么又一口一个错了,这都是误会,既然过去了,便别再提了。况且你怎么还叫我皇贵妃?” 素婉看了眼谢柔云,又看了眼谢淇薇和陆瑗修,有些怯怯地低下头。 谢舒颜虽才进来不久,见到眼前景象,已隐隐有点预感,心中不禁一沉。 谢淇薇已笑着对素婉道:“姑母,当叫皇贵妃一声二姐姐。” 素婉脸一红,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地叫了声“二姐姐”,却是满满的幸福。 荣国夫人育有一子二女,长女幼年夭折,谢柔云排行第二,所以素婉喊她二姐姐。 只是谢舒颜却是知道,自荣国夫人进府,谢柔云这一辈,谢家便只有嫡子嫡女。谢舒颜小时候只以为是爷爷奶奶恩爱,年岁渐长,哪能看不出个门路。如今素婉这样一句二姐姐,落入她耳中,简直石破天惊。一时愣在那里,倒不知如何回应。 谢柔云只以为她不知素婉那段过去,便又说了一次。 又道:“虽还未和老太太说明,但是淇薇在这,我与兄长再说声,应是不成问题的。” 言罢,又冲谢舒颜使了个眼色。 谢舒颜早从洛文珺那得知过素婉的身世,也知道洛文珺能如此轻而易举攻占素婉心理,便是用了她这个心结,熟料谢柔云这一众自视甚高的人竟如此轻描淡写地就承认了素婉谢府小姐的地位,着实吃惊不小。 然既已如此,谢舒颜少不得依顺地笑道:“如此甚好,从此谢府在皇宫中便又多了一位皇妃。放眼朝堂后宫,谁又能比我们谢氏更尊贵?” “是啊。谢家数百年的荣耀,万不可断送在我们手里。”谢柔云叹了口气,“可惜本宫当年眼拙,竟亲手帮洛文珺出了冷宫,真是纵虎归山。” “女儿亦未料到重夕看着这般干净温和的人,也是个不省事的。谢家养她十载,却是养出了只白眼狼,当初就该由她自生自灭才是。” 谢舒颜心中喊了几声“不妙”,却又不得不摆出一副讶异无比的神情:“此话何讲?” 陆瑗修便冷笑着将洛文珺如何买通素婉,如何利用素婉为内应数次陷害迎仙宫之事一一道出。每说一件,目光中的戾气便浓一分,至后来,平日里断崖高贵如神女的陆瑗修已如玉面罗刹一般,几乎咬碎一口皓齿,手掌不自觉地握成拳,那指甲陷入肉中,鲜血染了裙裾都不知。 最后,便说到了今日发生的香料之事。 素婉道:“我也是不知昭仪宫中那些催情的香料是怎么进去的,迎仙宫和极乐宫走动频繁,做些手脚还是方便的。只是我被鬼迷了心窍,竟答应将那张伪造谢大人家书的纸放入二姐姐的诗集里,又故意给了谢家那位被买通的丫头。” “我当时就奇怪,那蹄子偷什么不好,那诗集又不是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偷去作甚,原来是故意要让太后见到里面的信。”陆瑗修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