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威武》 正文 第一章 归来 兴文十年,皇帝驾崩。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贤德太子体弱多病,突闻噩耗,一时之间悲不自已,没过几日便追随先帝而去。兴文帝膝下子嗣单薄,唯有贤德太子一人,如此一来便没了可以继承皇位的皇子。 大梁群龙无首,可屋漏偏逢连夜雨,突厥诸部趁此机会便要大举起兵。 眼见着就要天下大乱,朝堂不可一日无君,朝中诸位大臣众议推举先皇胞弟靖王为天子,是以靖王登基,改年号为宣武。 宣武元年,新帝登基。新帝一面立即着人发兵边境,一面任用贤能,广开言路,大梁局势遂稳。 初秋的夜晚,已经有了些许的寒意。 今夜的正思殿的确很冷,不过不是因为那初秋的寒意,而是因为大殿之上那一道明黄色的身影。 下头,以韩贵妃为首的一众嫔妃垂首侍立。 一时之间,殿上鸦雀无声,似乎连呼吸也融在了风里。 一个着暗红色内侍服饰的人快步行至殿内,垂首道,“皇上,朝歌公主找到了,已经送回清宁宫” 话音未落,眼前那明黄色的身影已经从他面前一晃而过。 低沉的气压让这位平日稳重精明的大太监此时也不由得捏一把冷汗。 一双眼儿不动声色地在殿上巡梭了一圈。 也不知是哪个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对皇上的心头肉下手 甩出脑中杂乱的想法,魏秋快速地跟上了前边明黄身影的脚步。 “摆驾清宁宫。” 萧清梧觉得自己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她木楞楞地任太医替她把了脉,听着那胡子花白的老太医嘴里吐出一堆听不太懂的话。 直到那一层层粉蓝色的薄纱帐子放下,她抬起手来。 这是一双纤细白嫩的手,不是她那双常年握剑,柴瘦修长的手。 她的脸有点疼,抬手去触碰,只摸到了一片柔软的纱布,脸上传来了一阵刺痛。 看来是伤了脸了。 屋子里很安静,隐隐可以听到门外小丫头刻意压抑的哭声。 门外隐隐有了些躁动的声音。 “皇上,公主她”是那个在哭的小丫头的声音,但是很快被打断了。 不一会门便被轻声打开。 萧清梧闭上眼。 她还没准备好,还没摸清情况,所以这打交道的事,暂时,能避就避吧。 纱帘被轻轻撩开,又轻轻垂下。 过了一会儿,门又轻轻关上了。 门外传来隐约的吩咐声,“好好照顾公主。” 身着明黄色长袍的男子停在了大殿上,一个穿着藏青色官袍的人停在了他的跟前。 “公主情况如何。” “回陛下,只是受了惊吓昏迷,并无大碍,”须发花白的老太医急忙回道,说罢又面露犹豫,支支吾吾说道“只是脸上的划伤比较严重,怕是很难恢复如初。” 闻言,宣武帝的眉头紧锁,不虞地看向老太医,声音冰冷刺骨,“无论用什么办法,公主必须恢复如初,如果不能的话” 老太医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老臣一定竭尽所能让公主殿下尽早恢复!” 宣武帝微微颔首,挥了挥手,老太医如蒙大赦地退出了大殿。 老太医抬起头看了看天,拿袖子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唉如今在宫里当值是越来越难了,何况 老太医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看那已经远去的殿宇。 还是早日告老还乡才是啊。 大殿之上,宣武帝的目光远远地投向东方,眼神之中带了一丝阴鸷。 “回宫。”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当外头彻底归于平静后,萧清梧睁开了眼。 眼里是她还未来得及掩去的复杂。 那个声音 她用手撑着床,支起身来,挽起纱帐。 月光从微微打开的窗中照了进来。 黄花梨木的桌几上摆着一套白玉茶具,一旁摆着几把月牙凳。立地的金丝楠木架子上放置着一把玉如意,一株红珊瑚,一张牡丹秘色瓷盘以及一些金银器。 墙上挂着的是当世大画家吴柏的传世名作,床边的小几上放着一台双陆棋盘,窗边放置一个金丝楠木梳妆台,一张铜镜立在正中,桌上摆满妆匣。梳妆台一边,是一架七弦琴。正对房门处,是那一架据闻为前朝皇后亲手绣制的蝶穿牡丹大插屏。 一屋名贵奢靡。 她的手微微的,有些颤抖。 如果她没有听错,没有想错的话 赤脚踩在木制的地板上,点点寒意沁入肌骨。 她走到窗边的铜镜前,坐了下来。 镜中人看起来不过豆蔻年华,五官便已精致得难以言述,尤其一双眼眸更是光彩夺目,如同清水中浸润的琉璃一般。如果忽略右脸上蒙着的一层纱布的话,的确是一个举世罕见的美人。 这瞬间她只觉得寒意入骨。 果然啊 一阵风将微微敞开的窗吹得更开了,一片红色的花瓣落在她雪白的亵衣上。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 一树海棠如血。 可她死的时候正是严冬腊月。 究竟过了多长的时间,又发生了什么呢? 她所知道的朝歌郡主成为了朝歌公主。 那么,刚才来过的,她所知道的,作为朝歌公主的父亲的靖王,便是皇帝了。 原来的兴文帝又是怎么一番结果 她们萧家怎么样了?她的亲人们怎么样了? 现在没有人能给她回答。 手指不自觉地弯曲成拳,直到感觉到指甲陷入掌心的刺痛感,她才松开手来。 如今的她,一个本应死去多时的人,占据了现在朝歌公主的身体。 真是不可思议。 “啧,不可思议,”一个白袍男子听着下首属下刚从宫中接到的消息,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嗓音低沉,“你确定药给她灌下去了?” “此事是元七负责,”元一顿了顿,“元七是等人死透了以后才离开的,她做事向来万无一失。” “如今是有了一失了,”白袍男子温尔一笑,却另人感到不寒而栗,"身份没有泄露吧?" “没有。”元一回道。 “死而复生”白袍男子的嘴角勾了起来,眼睫微微低垂,遮住了眼中一闪而逝的不明意味。 元七不会为了推卸责任传一个假消息,这一点他们都很清楚。 那么就说明了一件事情。 虽然让人难以置信。 “让元七继续盯着,不要轻举妄动,”他笑了笑,“以免打草惊蛇。” 元一俯首道,“是。” 萧清梧再次睁开眼时,天色已经大亮。 她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透过纱帘,可以看见床边的脚蹬上坐了一个小丫头,支着脑袋,睡得正香。 大抵是昨夜她睡下以后才进来守夜的。 她撩开纱帘。 听到布料摩擦发出的细微声音,小丫头一骨碌爬了起来。 那眼儿肿得不轻。 “殿下醒了,”小丫头的声音有些沙哑,“殿下可要洗漱?” 萧清梧低着头沉默地坐在床上。 据她所知,朝歌公主虽然失智,但很安静,并不闹人。 小丫头似乎对此习以为常,她拍了拍手,一位嬷嬷领着一行宫婢捧着洗漱用具鱼贯而入。 宫婢们细细地帮她清洁,梳发,小心翼翼地不碰到她的伤口。 在几个宫婢的帮助下好不容易的用完早膳,几个嬷嬷宫婢看外面天色正好,便领着她出去放放风。 她坐在放置于宫殿后面海棠林的小亭子里的毡席上。 这清宁宫后的海棠在种植时似乎就下了好一番心思,挑选好了品种花色。因而如今海棠开的季节,海棠树从南到北,花色从白到红渐染,妙不可言。 周围满是盛开的海棠,有风吹过时,落英缤纷,美得不似在人间。 对如此美景,萧清梧却有点心不在焉。 周围几个宫婢看似低头待命,其实半刻不离地看着她。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身体的原主是个痴儿啊。 关于这个朝歌公主,她虽不甚熟稔,但也有所耳闻。 没有人知道她的生母是谁,关于她的身世,民间多有猜测。有人说她是靖王的外室所生,还有人说是靖王与府上舞姬所生。众说纷纭,难以定论。 朝歌的生母是谁,已经难以查证。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朝歌非常受靖王宠爱。 靖王对外宣称朝歌为靖王妃所出。 但当时靖王妃由于生世子时难产,元气枯竭,缠绵病榻五年,已经病入膏肓,在朝歌出生前就离世了。靖王这么做,无非是为了给朝歌一个嫡女之位罢了。 朝歌并非生来就是痴儿。两年以前她还是正常的。 可惜两年前感染了时疫,高热不退,好不容易退了烧,捡回来一条命,醒来之后却发现,朝歌变得神志不清。 当时她也大为可惜。 多好一美人,怎么就遭此横祸了 听说一向溺爱女儿的靖王因此还杀了几个太医。 如今靖王 她眯了眯眼。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这里是清宁宫。 清宁宫可是皇后居处,也是离皇上起居的正思殿最近的宫殿。 当今皇帝真的很宠爱朝歌。 这时,一个内侍从海棠树间的小径走了过来。 他走了过来,笑道,“奴才拜见公主,公主殿下万福。” 萧清梧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一眼。 似乎以前这个内侍是跟在兴文帝身边的。 她低下头,看着还是痴痴楞楞的。 没有得到回应,他也不甚在意,笑着向一边的小丫头说道,“湘灵,皇上命公主殿下前去正思殿。” 原来这个小丫头叫湘灵。 “是。” 湘灵福身一礼,上前牵起萧清梧的手,将她的手搭在她的手背上。 她牵引她的动作很仔细小心,就像对待一个易碎瓷娃娃一般。 从海棠林间的小径走出,又穿过了好几个回廊,宫门才呈在眼前。 走到宫门口,萧清梧状似无意地回过头。 清宁宫三个大字在阳光的照耀之下分外显眼。 她转身上了步撵。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算账 正思殿。 嘉慧公主跪在下首。 眼儿通红,泪水顺着面庞一点一滴地落下。 “父皇,儿臣从未有过谋害朝歌妹妹的想法,望父皇明鉴啊!”素白的衣裳,简朴的发饰,白净秀丽的面,轻轻细细的声,倔强又柔弱无依的样子,真叫人的心都软化了。 一旁的德妃不忍地出声,“陛下,嘉慧也是我们自小看到大的,向来温淑恭顺,也许是有什么误会在其中呢?” “什么误会会让她去了静思宫。”淑妃冷笑一声,“还让她掉了帕子在朝歌公主昏倒的地方。” 她低头拨了拨手上的珊瑚手串,又接着道,“德妃妹妹啊,这人可不能只看表面,嘉慧公主外表温温柔柔的,可谁知她私底下是什么样的。” 德妃被驳,面上流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最终还是没有再置一语。 这时安修媛急忙从殿外赶到,一进来看见嘉慧公主跪在地上便知不好,连忙跪下,道,“陛下,不知嘉慧公主所犯何事?” 一边的魏秋看宣武帝没有回答的意思,便发声说道,“嘉慧公主谋害亲姊,人证物证俱在。” 安修媛的身子晃了晃,仿佛快要跪立不稳。 魏秋得了宣武帝的眼神,便继续说道,“有宫人看见嘉慧公主领着朝歌公主进了静思宫,而后,朝歌公主被找到后,在朝歌公主身边发现了嘉慧公主的帕子。” 安修媛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尽了。 她的头“咚”的一下便磕在地上,那力道也是用了十成十的,一下便见了红,哽咽着道,“陛下,嘉慧是臣妾一手带大,她秉性纯良,敬长爱幼,是决计不可能作出如此狠毒之事的,必然是其中有误会存在啊!” 嘉慧公主也一头磕在地上,抬起头来时,额头也登时青了一块。 她哭道,“父皇,儿臣真的没有谋害朝歌妹妹,儿臣带妹妹去静思宫只是因为妹妹好奇,想要进去看看,儿臣拦不住啊”她顿了顿,大颗的眼泪“哒”的一声滴在地上,“都怪儿臣,没有看好妹妹,一进静思宫妹妹就跑不见了,手帕也是先前我给了妹妹擦汗用才会出现在妹妹身边,儿臣真的没有半分谋害妹妹的心思” 淑妃嘴角勾起一丝轻蔑的弧度,道,“这些可全是嘉慧公主一面之辞,还不是为了推脱罪责如何能取信于人!” 沉默着的宣武帝突然抬头,看向一边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一派悠然娴静的韩贵妃,开口道,“贵妃有何高见?” “臣妾愚昧,并没有什么高见,”韩贵妃抿了抿唇,流露出略带哀愁的神色,“不过臣妾有一点疑惑,望陛下能为臣妾解惑。” “但说无妨。”宣武帝沉肃的脸上没有什么变化。 韩贵妃看了看宣武帝,又看向跪在殿中的安修媛母女,轻声道,“静思宫前几日据说有些秽物在作乱,”她的声线温雅平和,“为免宫中人心惶惶,前日臣妾已命人将静思宫的宫门锁了起来。” “臣妾有些奇怪,嘉慧公主是怎么进去的呢?” 安修媛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韩贵妃。 韩贵妃眉宇间娴静安然,眉头轻皱,似乎很是不解,在真心诚意地讨教。 “贵妃姐姐已将静思宫锁起,”淑妃冷哼一声,“这临时起意的嘉慧公主怎么进得了锁上的静思宫,除非”淑妃将目光投向跪在地上的母女二人,冷笑着道,“嘉慧公主是蓄谋已久!” “你!”安修媛浑身颤抖,看着淑妃,一时之间竟气得哑口无言。 一边低头垂泪的嘉慧公主抬起矇眬的泪眼,看向韩贵妃,“贵妃娘娘,嘉慧进静思宫的时候,宫门并没有上锁,”她抬手擦去眼角的泪水,“若非如此,嘉慧怎会进静思宫” 淑妃闻言又冷笑一声,“嘉慧公主的意思是贵妃姐姐故意如此说来陷害于你了” 嘉慧公主闻言惶恐地伏下了身,“嘉慧并无此意,只是贵妃娘娘代掌凤印,主后宫事宜,平日必定庶务繁忙,若是有宫人偷懒,没有依照吩咐办事,也未可知” “那嘉慧公主的意思是贵妃姐姐治宫无方”淑妃冷厉的目光看着嘉慧,启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韩贵妃的眼神制止。 “好了,”韩贵妃轻细温和的声音似乎调节了殿内躁动的气氛,她转头看向宣武帝,“臣妾毕竟才接手宫中事物不久,经验不足,也的确可能有不周之处”她转向嘉慧公主,微微一笑,“嘉慧公主是怎么进静思宫的,请来目睹嘉慧公主领着朝歌公主进静思宫的宫人,一问便知。” 宣武帝闻言微微颔首。 魏秋见状,冲身边的内侍打了个眼色。 那内侍立刻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粉红色宫装的宫女便走了进来。 她正要行礼,宣武帝便一挥手,道,“平身。” “谢皇上。”那名宫女垂首静静立在殿中。 宣武帝面容冷肃,看了一眼魏秋,魏秋会意,便道,“你见着嘉慧公主带朝歌公主进静思宫的时候,可见静思宫的门是开是关?” 那宫女沉吟了一下,“奴婢当时去膳房取了晚膳,从静思宫一边的小道路过,奴婢记得,静思宫大门本是关着的。”她顿了顿,又道,“贵妃娘娘近几日下命,封锁静思宫,奴婢是一边兴庆宫的宫人,因而对此知情,奇怪公主为何此时去静思宫,便记下了此事。” “不可能,你说谎!”安修媛厉声道,“是谁指使你来污蔑嘉慧,是谁!” 那粉衣宫女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望皇上明察!” “父皇,儿臣没有啊!”嘉慧的眼已经肿了起来,她哭喊道,“儿臣发誓,没有伤害过朝歌妹妹,若有半句虚言,日后定不得善终!” “这”德妃看着嘉慧,实在是不忍心,“陛下,嘉慧发了如此的重誓,想来其中应该是另有隐情” 宣武帝没有心思去听德妃的话,看了半天的闹剧,他已经不想,也没有必要再看下去了。 “嘉慧公主残害嫡姐,心思狠毒,手段残忍”宣武帝环视殿中众人,“杖责一百,即刻行刑。” “不!”安修媛尖叫一声,“皇上,嘉慧公主可是你的亲生骨肉啊,你怎么忍心” 众人皆是一惊。 一百杖下,那人哪能还留得命在 皇上这是要嘉慧偿命。 没想到皇上当真看重朝歌,也是当真心狠到如此地步,居然让一个女儿为另一个女儿的伤而偿命 “父皇,儿臣没有谋害妹妹,没有啊”嘉慧哭的撕心裂肺,闻者仿佛都要落下泪来。 毕竟嘉慧公主也只是一个刚满十四岁的小姑娘 “皇上,要不还是从轻发落吧,”德妃感觉揪心极了,恳求道,“嘉慧还是个孩子” 宣武帝闻言皱眉,不耐地摆了摆手。 “此事无需再议。” 嘉慧公主求救地望向韩贵妃。 后者只是轻轻地别开了脸。 眼见着侍卫要来拖她下去,嘉慧公主傻傻地瘫坐在地上。 怎么,怎么会就成了这样 这不该是她的结局! 这时,安修媛突然大喝一声, “别动她!” 她的眼睛通红,像是发了狂的野兽。 一时之间,似乎连侍卫都被唬住了,没有继续上前。 “谋害朝歌公主的是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替死 安修媛发髻凌乱,状若癫狂。 她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颤抖着从袖袋里掏出了一支发簪。 “朝歌公主的脸是我伤的!”她闭了闭眼,一行眼泪滑落,泪水将脸上的脂粉冲开,留下斑驳的泪痕。 她含着泪看向高台之上的皇帝,举起了手中的发簪。 簪子的样式简单却特殊,它的一头稍钝,另一头则尖锐异常且带有五个倒刺。 平常戴着,只觉得是一个带五片花瓣的花形发簪,但若用它来刺人的话,由于它所带的倒刺,必然会翻起一大片血肉。 众人看了也是一惊,若真如安修媛所说,那朝歌公主的脸必然是毁得差不多了。 难怪皇上如此震怒。 “安妹妹,我们也知道你疼爱女儿,”淑妃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但是凡事都要讲究一个证据,你这样空口无凭的,就要说你才是真凶,那本宫也能觉得”淑妃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她凝视着安修媛,“你这是在包庇你的女儿。” “这便是刺伤朝歌公主的凶器,”安修媛不躲不闪地迎上淑妃的目光,“叫来太医一验便知。” 一边安静的韩贵妃突然开了口,她轻声说道,“陛下不如唤来太医一验”问询的目光看向宣武帝。 “不必了。”宣武帝沉肃的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他看向魏秋,“魏秋见过朝歌的伤。” 下首的魏秋向宣武帝一礼,便上前接过了安修媛手上的发簪。 半晌后,他向宣武帝一颔首,“确是此物。” 安修媛一张秀丽的脸上纵卧着几条红色的泪痕,她看向宣武帝, “昨日臣妾去了兴庆宫探望贤妃姐姐,途经静思宫,想着许久未见陈才人,便命宫人取来钥匙进去了,臣妾命人将大门掩上,毕竟探望罪人并不光彩”她深吸一口气,“臣妾进去与陈才人说了一会儿话后便出来了,正要离开,就看见了坐在花园角落里的朝歌公主。” “臣妾一时鬼迷心窍,就对朝歌公主动了手” 安修媛又磕了几个响头,淋漓的鲜血顺着她的面庞流下,看起来颇有几分可怖。 她恳求地看向坐在上首的皇帝,“谋害朝歌公主一事均由臣妾所为,与嘉慧公主无关,求陛下开恩,饶过嘉慧公主!” 静思宫其实就是宫里安置犯罪嫔妃的地方,虽然禁止犯罪嫔妃出去,但并不禁止别人去探望。 既然安修媛先开了门,那嘉慧公主自然可以从虚掩的门走进去。 淑妃看了一眼韩贵妃,又看向了安修媛,“安妹妹啊,你可要想好啊,若是在陛下面前信口雌黄,可是欺君之罪啊” 韩贵妃哀怜的看着安修媛,又转向了宣武帝,轻声道,“陛下,不如去找来贤妃妹妹身边的宫人与陈才人问问,也好求证一下”她眼波如水流转,“安妹妹是不是清白的。” 宣武帝深深地看了韩贵妃一眼,应道,“准。” 魏秋立刻吩咐宫人通知下去。 不一会,陈才人与贤妃身边的春雨到了。 春雨是贤妃身边的大宫女,显得还算镇定,而陈才人显然在静思宫过得不好,面黄肌瘦,憔悴得像个老妪。 魏秋得了宣武帝的眼神,便开口问道,“春雨,昨日安修媛可有去拜访过贤妃娘娘” “有。”她镇定答道,“昨日午后,大约是申时,安修媛来过。” 魏秋点点头,又看向陈才人,“陈才人,昨日午后,安修媛可有去寻您” 陈才人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安修媛,她低着头答道,“有。” 证人证据已经齐聚,犯人也已认罪,似乎已没有再审的必要。 “皇上,”安修媛满头是血,发髻散开了一半,宛如从地狱爬出的恶鬼般,她恳求道,“您要杀要剐臣妾毫无怨言,唯有一事,臣妾求您,不要怪罪嘉慧,她是无辜的啊!” 嘉慧公主似乎此时才回过神来。 她看着安修媛,眼里满是惊诧。 没人注意到,一丝奇异的光芒,从她眼底划过。 嘉慧公主扑进了母亲的怀里,哭得肝肠寸断,“娘亲,你” 安修媛抱着女儿,坚决地看着皇帝,“求皇上赐臣妾一死!” 宣武帝揉了揉眉心,冷肃的脸依然看不出情绪。 他站起身来,转身向着后殿的方向迈开步,“嘉慧公主杖责三十,” “安修媛” “杖毙。” 安修媛闭上眼,没有眼泪流出。 她瘫坐在地。 “谢主隆恩。” 宣武帝没有回头,他对着魏秋道,“叫阿妩过来吧。” 魏秋看着身前的主子。 其实死的是谁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无论是嘉慧公主死,还是安修媛死,都是一样的。 不过都是可以随时舍弃的人罢了。 至于谁比较该死。 又有谁在乎呢? “是。” 萧清梧到了正思殿前,被湘灵搀着下了歩撵。 眼中闪过一丝怀念。 上一次她到这儿,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 不过,是她死前的一年前。 内侍在前面领路,湘灵搀扶在旁,萧清梧登上了正思殿前的台阶。 走了一会儿,她听见了前面的声响。 是哭声。 萧清梧抬起头来。 她看见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正抱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在哭泣。 小姑娘和她怀中妇人有五分相似。 看来是母亲犯了事,被杖毙了。 立在这母女身边的侍卫手中的木杖还在滴答淌血。 侍卫见了她,立即转过身来行礼。 “参见公主殿下。” 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声音,那小女孩转过头来,她看着她。 那眼神,疯狂,仇恨,还有一丝不易被人觉察的嫉妒。 萧清梧有点惊讶。 这人当年她在靖王府见过,是靖王次女。 想来这人与朝歌的毁容有着一定关系。 自她在朝歌身上醒来,便有一个问题,那便是朝歌的死因。 她面部的伤并不足以致命。 而她也没有感受到过朝歌的意识。 走得干干净净。 这很不寻常。 暗处,必然有一双手,默默操作这一切,要置她于死地。 只是是谁呢? 想罢她又觉得嘲讽,她还活着,还怕那人不动手吗? 萧清梧觉得那双扶着她的手有点抖。 湘灵显然被眼前场景吓了一跳。 但还是努力地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她感觉到背后的目光还未消失,心里叹了口气。 萧清梧又走了一会,在湘灵的搀扶下,随着那内侍进了后殿。 她看见了一个穿明黄色长袍的男人。 靖王,不,应该说是皇上,转过身来,一向冷肃的面庞罕见地染上了些暖意。 他道,“阿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恢复 萧清梧心下一惊。 阿妩是她的小名,是她作为萧清梧的时候的小名。 皇帝是在叫朝歌 心下千回百转,但面色并未有分毫改变,她还是呆滞地随着湘灵的牵引走动向前。 虽然她低着头看不清皇帝的神色,但是她能感受到那黏在她身上的目光,异常的温柔。 皇帝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她坐在席上,他才把目光移开。 他向湘灵问道,“公主今日如何?” “回陛下,公主一切正常。”湘灵跪下低头回道。 宣武帝点点头,朝她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 “是。”湘灵低着头恭顺地退了出去。 萧清梧低垂的眼不经意地看见湘灵的腿在微微的颤抖着。 看来湘灵比较怕皇帝呢。 这空荡荡的后殿之中一时之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皇帝究竟想做什么呢? 宣武帝坐在萧清梧对面,他突然拉起了萧清梧的手。 他站了起来,萧清梧被他牵着,也站了起来。 这偌大的后殿里,四处蔓延着蘅芜香的香气,这香气柔美缥缈,似乎带着故人的味道。 宣武帝的脚步不急不缓,走到了一个檀木书架跟前。 他放开了萧清梧的手,左手将一只青瓷瓶拿开,右手在那平整的木架上轻轻叩击,那叩击声似乎带着特殊的节奏。 只见面前的一面空墙突然徐徐打开。 萧清梧低垂的眼睛突然闪过一丝奇异的神彩。 宣武帝转过身,看向乖顺地低着头的萧清梧,复又拉起她的手。 墙后是一个狭窄的通道,随墙的打开,通道两边墙上嵌着的灯火突然亮了起来。 走了不一会,狭窄的通道到了尽头,接替的是旋转的楼梯,层层台阶蜿蜒向下,隐没在一片黑暗中,不知通向何处。 走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到了楼梯的底部。 立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扇木门。 宣武帝伸出手。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一个难以形容的美人在袅袅的香气中含笑看着他们。 萧清梧定了定神。 如果这人真的存在,绝对是她见过的最美的人。 但这只是一幅美人画。 这间密室并不很大。房间两边的烛火将房间照得通明,橙黄的光竟将这深埋在地底的房间渲染出了温暖的意味。 美人在火光之中,连嘴角的笑似乎都有了一丝暖意。 悬挂在墙上的美人画前摆着一个香案,案前放着一盏长明灯和一个香炉,还有一束鲜红的海棠。 海棠上甚至还带着晨露,显然是不久前新换的。 宣武帝引着她继续向前。 到了离香案仅有几步的地方,松了手。 他熟练地取出香柱来点上。 萧清梧悄悄抬起眼来。 宣武帝凝视着那画中美人,年近不惑的帝王冷厉俊美的容颜变得和缓又有些恍惚。 那双睥睨众生的眼中流露出自己都未曾觉察的寂寞。 冷漠残忍,杀伐果决的靖王居然也有这样的一面。 这个女子一定是他深爱之人。 “阿妩。” 皇帝突然发声。 他没有转过头,甚至目光都没有离开过那幅美人画。 萧清梧垂眼。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过了很长时间,又似乎只是一瞬,她的视线里出现了皇帝的龙靴。 一声轻叹,皇帝的声音中似乎带了一丝不易觉察的苦涩。 宣武帝的脸上有哀伤渐染。 萧清梧低垂的眼眸中有一道暗芒划过。 当她缓缓抬起头来,她的眼中有几分木讷,几分迷茫无措,似乎对眼前的一幕十分不解。 “爹”她的声音含含糊糊带着几丝稚嫩,还有几丝久未开口的沙哑。 宣武帝不敢置信地看着萧清梧,又惊又喜,他一贯无甚表情的脸上罕见地有了些许紧张,小心翼翼地问,“阿妩是不是想起父皇了” 萧清梧看了宣武帝一会儿,突然皱起了眉头,她眼里有几丝委屈,指了指皇帝的手支支吾吾地说,“疼” 宣武帝赶忙放开了手,原来是刚才搭在萧清梧肩上的手不知不觉中收紧了。 皇帝一向冷肃的面孔上此时带着几分激动,他的声音有些颤抖,“阿妩,爹爹这就给你宣太医来!” 她没有再开口。 萧清梧随着宣武帝出了密室,可以看得出,他想求证的心情很急切,但皇帝还是耐心地引着她,甚至比来的时候走得更慢。 回到了正思殿后殿,皇帝立刻喊道,“宣太医!” 魏秋也没有多问,立刻吩咐了下去。 不一会儿,一名须发花白的老太医擦着汗走了进来。 萧清梧坐在席上,低着头,似乎有一些怯懦怕生。 老太医颤颤巍巍地跪下行礼,“微臣参见皇上,参见公主殿下。” “免礼,”宣武帝似乎还在勉力抑制自己过分波动的情绪,“朝歌今天开口说话了。” 老太医闻言也是一惊,赶忙上前诊脉。 萧清梧低着眼,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人。这个人她也不陌生,正是昨日给她把脉的太医。 过了好一会儿功夫,老太医复又跪下,沉吟了一下,道,“臣昨日还不敢确定,但如今看来,公主殿下两年前落下的伤病,如今似乎恢复了。” “臣十五行医,迄今,逾五十年,从未见过此等奇异的病例。” 魏秋闻言,喜上眉梢,“陛下,公主殿下吉人天相得以痊愈,这是神迹啊!” 宣武帝听到了想要的答案,反而镇定了下来,他似乎有点疑惑,又问道,“公主似乎没有完全恢复神志,这是为何” “可能是因为病得太久,一时难以恢复。”老太医捋了捋自己的胡子,“不过公主的神志必然会日渐恢复,臣再开一方为公主调养,不出两月,便能恢复正常。” 萧清梧听着,心底一哂。 借尸还魂。 可不是神迹吗? “传令下去,朝歌公主大病得愈,全宫赏俸半年,天下免去一年赋税。”皇帝龙颜大悦。 萧清梧突然感觉有些不寻常。 她看着魏秋下去传令的身影,希望是自己多想了。 回到清宁宫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皇帝和她一起用了晚膳后亲自送她回来了。 不知为何,她觉得这样过分的宠爱有些不自然。 毕竟据她所知,靖王不是一个如此高调的人,一直以来,对朝歌的关爱安静而又无微不至。 兴许是她多思了,毕竟朝歌对皇帝而言是独特的。 如今,于她而言,要做的就是表露出要“恢复”的样子。 因为她有要做的事,而做为一个“痴儿”,她寸步难行。 而她需要的,就是一点点慢慢地“好起来”。 萧清梧看着升起的月亮,突然想起了那个画中的女子。 想来那个便是朝歌的母亲了。 居然要用密室来秘密安置牌位,很明显皇帝并不想旁人知晓关于这个女子的事。 她的香案前供着海棠,想来生前也对海棠有几分偏爱。 清宁宫的海棠都是这半年移植来的。 皇城从前从来不在寝宫植树,因为可能藏匿刺客。 但皇帝还是这么做了。 也许清宁宫如云的海棠是为那个女子而植? 看着窗外独自开落的海棠,萧清梧抿唇一笑。 即便如此,与她无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兄弟 宣武帝坐在御案前,四周的人已经被屏退,偌大的大殿只有他一人的身影。 他的眉头微微皱着,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案,发出有节奏的“叩”声。 黄色花梨木的门页突然被打开,冷峻威严的帝王如电的目光投射向前,来人一身暗红色内侍装扮,正是魏秋。 “陛下,”魏秋上前,将一封书信放在了皇帝的书桌之上,“张太医说,他要交代的事都在里面了。” 宣武帝微微颔首,魏秋立刻知趣地退下去了。 他顿了顿,打开了手里的信笺。 天色渐晚,烛火跳动着,明明暗暗,映在宣武帝冷厉的面孔上。 蓬莱宫。 主座之上,韩贵妃看着正抚琴的女儿,呡了口茶,那朱丹轻点的唇微启。 “月儿” 她的声音轻柔和缓。 “朝歌的事和你有关吧。” 朝月手下的音突然乱了一声。 她也笑着看向韩贵妃,一双漂亮的眼儿弯成了一对月牙,“真是什么事情也瞒不过母妃。” 韩贵妃看着出落得花容月貌的女儿,唇角微勾,“你这次可是做错了。” 朝月从席上起身来,向韩贵妃一福身,“女儿知错,求母妃原谅。” 韩贵妃漫不经心地拨了拨盏中的茶叶,“那你倒是说说,错在哪儿了?” 朝月微微颔首,白玉步摇在发髻之上轻轻摇晃。 她声音轻柔娇弱,“女儿不该轻易对朝歌动手,打草惊蛇。” 韩贵妃一笑。 “不。”韩贵妃放下了茶盏,坐正了身子。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朝月抬眼,韩贵妃也正含着笑凝视着她。 “这次你使的一石二鸟之计,伤了嘉慧,也伤了朝歌。” 她沉吟了一下,“但是,你犯了一个错误。” “母妃不怪你对朝歌动手,她既是你的绊脚石,便应该除掉。” “但这件事情,你做得不彻底。” 韩贵妃站起身来,轻移莲步,每一步都含着让人难忘的韵味。 她走到窗边,微风穿过窗棂,吹得她豆绿色的宫绦在空中轻曳。 “母妃当年只是一个七品官员的女儿,你可知我何以走到今日” 朝月摇头,不过豆蔻年华的少女,脸上浮现了与年龄不符的成熟,“请母妃明示。” 韩贵妃回首轻笑,皓齿微露,百种风情顿生。 “无论哪一步,都走得不留余地。” 窗边一阵风拂过,拂起萧清梧粉蓝色的纱帐。 床上闭着双眼的萧清梧睁开了眼睛。 今天是她萧清梧回来的第十天。 用过早膳后,她懒洋洋地坐在宫苑的席子上晒太阳。 今天天气很好,清宁宫的宫人纷纷把宫里放了一年的衣物冬被拿出来见见日光。 湘灵在一边认真地勾着鞋底。 萧清梧拈起一块一边桌子上的山药糕,轻咬一口,满足地眯了眼。 还是那熟悉的味道。 她小时候住在京城时,就常常去买景安斋的山药糕。 后来听说朝歌郡主也很喜欢景安斋的山药糕,靖王就花重金把景安斋的这位糕点师请了回去。 那以后,她也随父亲去了漠北,便没有再吃过这样正宗的山药糕了。 奇妙的是,她居然成了朝歌。 现在她能吃到这山药糕,也不是寻常的事呢。 湘灵看着安安静静地吃山药糕的自家公主,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个微笑。 这几天公主已经可以说一些简短的句子,也可以自己吃东西了。 近来天气越来越凉了,刚好抓紧时间制一双舒服的软鞋给公主。 公主很快就会好起来,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心里这样想着,可是瞥见朝歌脸上刺目的白布,还是心里又酸又涩。 公主那样好看一个人 眼圈不自觉地有些红了,她悄悄从萧清梧身边退走,拉住了一边的小宫女,“贝犀,你替我看顾会儿公主殿下,我去替公主泡壶花茶来。” “好,你去吧。”贝犀冲湘灵点点头。 萧清梧低头吃着山药糕。 贝犀是朝歌身边的另一位大宫女,性格比较沉稳,年纪也比湘灵要长些,约莫有十四五了。 清宁宫一共有五十余个宫人,其中种种关系千丝万缕,各股势力的耳目混杂其中。 现在她身边成分最简单的应该就是湘灵了。 “阿妩,” 一个明黄色的身影从殿前饶了过来。 萧清梧没有起身,只是看向他。 这个时候,一个失去记忆,神智还未完全恢复的人还是少懂些礼数为妙。 皇帝不怎么笑,但在此时还是嘴角勾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父皇来看你了。” 萧清梧也一笑。 这几天宣武帝下朝后都会来看她,甚至是教她识字,给她读一会儿幼童开蒙的书,完全把朝歌当成了一个幼童来教养。 身为一个父亲,他对朝歌算是尽心尽力了。 皇帝在桌几前一本正经地给她念着千字文。 萧清梧时不时地跟着念上两句,一大一小两个人的声音接洽在一起,奇异地和谐。 没人注意,清宁宫后边的宫墙上钻出一个小脑袋。 “诶,五哥你加把劲儿啊,再高一点儿,我就要爬上去了!”一个穿着浅绿色衣衫约莫六七岁的男童用手扒着宫墙,焦急地冲着下边的人低声喊道。 下边的男孩穿着一身藏蓝色衣衫,要比踩在他肩上的男孩稍大一些,他站在一只木桶上,因为用力憋得脸儿红扑扑的,看着十分吃力。 听见肩上男孩的声音,他也没有生气,闷声道了一声,“好”,又将身提起几分,脸儿一时之间变得更红了,但两手还是紧紧扶住那浅绿色衣衫男孩的小腿。 “诶嘿嘿,我爬上来了。” 那男孩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墙头,脸上挂着得意的笑。 藏蓝色衣衫的男孩喘着粗气,还不忘提醒,“七弟,你可小心些” “知道知道,嘿” 那被称作七弟的小男孩笑笑,张目看向远方。 远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繁密的海棠树的掩映下看得不太真切,但那朗读着千字文的声音却很清晰地随着风传来。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那小男孩听着听着,发起了呆。 这千字文他五岁便会背了呢。 可父皇从来没有这样教导过他,甚至从来没有检查过他的功课,连夫子夸赞他时都只是淡淡地应一声。 不,应该说是从来没有这样教导过任何一个子女。 除了四姐朝歌。 “七弟七弟”站在宫墙边上的藏蓝色衣衫男孩突然压低着声音开口了,声音里透着焦急,一连好几身才让墙头上的男孩回过神来。 “七弟,有人来了!” 他看向一边,果然远远的有个身影要走过来了。 “快快快接我下来!” 毕竟是在做爬墙的事,看见人来,这两个小男孩不由得慌了神。 可越是慌忙越是出错。 那着浅绿色衣衫的男孩脚下一滑,踩了个空。 “啊啊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姐妹 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七皇子苏瑢悄悄睁开了一只眼。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这个男子有让人一见难忘的气度。 苏瑢有些呆呆楞楞的,不知是被方才的跌落吓到了还是被自己被眼前的男子惊到了。 那温雅的男子将苏瑢放到了地上。 苏瑢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是被他提着衣领接住的。 脸上不由得浮上了两团红晕。 男子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见过五殿下,七殿下。” 一边的五皇子苏理连忙上前,“多谢凤大人救下七弟!” 他的一双桃花眼洌滟晴好,“这是臣的本分,五殿下言重了。” 又看向苏瑢,“七殿下没事吧?” 这时一边呆若木鸡的苏瑢突然回过神来,脸上爆红,却还是恭恭敬敬对着温雅男子一礼,“苏瑢无碍,多谢凤大人相助!” 男子一笑,也回以一礼。 看着男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宫道的拐角,苏瑢慢慢地舒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 凤大人没有问起他为什么爬墙 苏理看看苏瑢,皱眉低声道,“你不是一直很钦慕凤大人,最近想邀请他去参加大哥的诗会吗,怎么不和凤大人谈谈” 想起这个,苏瑢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瞪了眼苏理,“刚才我那么丢人怎么好意思开口” 那可是凤衍。 “而且,”苏瑢摇头晃脑,故作一副老气横秋的姿态,“凤大人身为尚书令,政务繁忙,哪有什么心思去参加什么诗会呀!唉,不妥不妥。” 苏理似懂非懂地应了声哦。 他又问,“那七弟你还要爬墙接着看吗?” 这又提醒了苏瑢刚才在凤衍面前的失仪。 苏瑢恼怒地跺了跺脚,拔腿就走,“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回去了!” 留下苏理在原地挠了挠脑袋,也跟了上去。 御花园的一处小亭里,几个小姑娘围着一张小桌,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桌上散着些许干花和香料以及几只空荷包。 “安宓姐姐,你就告诉我吧,上次你的香包里加了什么呀?”一个穿着耦合色衣裳的小姑娘抱着一边年纪更长些的少女的胳膊晃呀晃地撒娇。 “朝霞,”一边另外一个小姑娘见了此状用帕子捂着嘴轻轻的笑,“你可别再闹安宓姐姐了,都告诉你多少回了,你还不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耦合色小姑娘不满地撅着嘴,嗔道,“人家就是想听安宓姐姐说嘛!” “你呀你”那被唤作安宓的少女用削葱般的手指点了点小姑娘的额头,“那你可要记住了。” 小姑娘喜笑颜开,“学了安宓姐姐的秘方,中秋宴我就能和瑾儿好好显摆显摆了!” 这边小姑娘们嘻嘻笑笑,一边不知是谁叹了声,“可惜嘉慧姐姐还下不了床,定是去不了中秋宴了。” 众人默然。 中秋宴就在十日后,嘉慧公主的确是去不了了。 耦合色衣裳的小姑娘转了转眼珠儿,“只是不知道朝歌姐姐会不会去呢?” 朝歌公主是恢复正常了,可她脸上伤的可不轻。 一边一个水绿色衣裳的小姑娘掩着唇轻笑,“如果是我呀,脸伤成了那样,我一辈子都不出门啦!” “安华!”安宓不赞同地看着水绿色衣裳的小姑娘,“不得无礼!” “我没说错呀!”安华瞪向她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你们可是都看到了,她从静思宫里抬出来是什么样!” “但你也不该这样说,”安宓叹了口气,“大家都是亲姐妹” “人家可未必这么想,”她不服气地撇了撇嘴,“两年前就是那副假清高目中无人的样子,仗着父皇的宠爱,她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安宓无奈,“朝歌是性子孤高了些,但你也不该说自家姐妹的不是。” 婧淑也看着安华,提醒道,“往后这样的话可切不可再说了,若是传到父皇耳中,嘉慧姐姐就是前车之鉴。” 朝霞看着自己挑起了不好的话题,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忙转移话题道,“朝月姐姐今天怎么没有来” “你没听说吗?”婧淑一边细细地把称好的香料依次放进香囊,一边回道,“她呀,最近新得了一本琴谱的孤本,正忙着研究呢。” 安宓也笑道,“朝月妹妹可算是个‘琴痴’了。” “哎呀,”朝霞一拍脑袋,“中秋宴不是要献艺吗,我给忘了!” 大梁皇族有中秋皇族子嗣献艺的传统。 安华也笑了,“朝霞妹妹可真是粗心,这么重要的事儿都忘。” “可不是嘛,”朝霞皱眉,“瞧我这猪脑,哎,姐姐们可要帮帮我拿个主意呀!” 萧清梧配合地任尚衣坊的宫女量着身量。 这个中秋宴她要参加。 因为这是朝歌公主两年以来第一次,也是病愈后第一次露面,所以皇帝很看重,她也很看重。 萧清梧敛眸。 这几天宣武帝和湘灵也开始和她讲述关于如今皇室主要成员的消息。 宣武帝一共有七子七女,其中,大皇子苏瑞,四皇子苏珩,六皇子苏瑜都在幼年夭折了,剩下二皇子苏珀,三皇子苏玦,五皇子苏理,七皇子苏瑢。 公主中,安宓公主为长公主,其后为嘉慧公主,朝月公主,朝歌公主,婧淑公主,安华公主,朝霞公主。 封号中带“朝”字的公主,出身地位更为尊崇。 皇帝一生只有一位正妻,便是登上了皇位也没有再立后,仅是由韩贵妃代掌凤印,主后宫事宜,唯一的妻子,便是当年的靖王妃,慕栖凤。 也就是说,皇帝的嫡子嫡女,四皇子苏珩,四公主朝歌皆是靖王妃所出。 当然,朝歌公主只是挂名在靖王妃名下。 而靖王妃亲子苏珩早在他七岁时就因伤寒去世了。 正思绪游离间,一边的尚衣坊的嬷嬷看着朝歌,笑道,“公主身量又比老奴上次来时更高了,怕是以往的衣裳也不能再穿了。” 萧清梧回以一笑,湘灵见状上前一礼,“那便有劳嬷嬷为公主多做几套衣裙了。” 嬷嬷躲开了湘灵的行礼,笑的越发和气,“湘灵姑娘可是折煞老奴了,劳烦老奴可不敢当,不过是尽了身为奴才的本分而已。” 毕竟朝歌公主的受宠是大梁头一份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宫宴 一场夜雨来得又急又快,院子里的海棠被打得落了一地,倒是有了秋季的萧瑟。 萧清梧坐在书案前,桌上烛火摇曳,橘色的光扫在她蒙着面纱的脸上。 她脸上的伤已经结了痂,因而也不用再裹着纱布,转而改用面纱。 湘灵在外边急急忙忙地指挥人给殿后的海棠林架起油布棚来。 萧清梧的目光落在桌面的宣纸上,思绪却似乎飘得很远。 萧清梧,信阳萧家长房的嫡长女,父亲平国公萧谦,母亲宋绵,武安侯嫡女。 显贵之家,可惜没有好下场。 她的手在身上几处轻点。 她死的时候,那些刀戟就从这些地方穿过去。 本以为她和父兄战死沙场是为守护裕西城无可奈何的牺牲,直到她濒死意识模糊听到了那样的一句。 那个穿着突厥士兵装束的人低声用汉语对周边士兵发令。 “萧家活口一个不留!” 那个时候她就明白了,为什么在萧家兵力最弱的时候,突厥人会突然率大军来奇袭。 她闭了眼,似乎在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情感。 灭萧家者,并非突厥。 再睁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既然上天给了个机会,既然她回来了,便要为萧家讨一个公道。 她手腕一扬,一个名字便呈在了纸上。 莫旭。 在她死前,莫旭已经爬上了云麾将军的位置。 这个人曾是父亲最信任的副将,几年前两家都在裕西城,关系非常好。 当初如果不是因为来求的人是他,父亲不会轻易借兵。 而借兵,正是造成裕西城兵力薄弱的原因。 在这针对萧家的阴谋里,莫旭,又在里面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萧清梧看着跳动的烛火,一抬手,那写着莫旭名字的宣纸便瞬间被火吞没。 门外传来了湘灵轻轻的脚步声。 萧清梧一拂袖,点点零星的纸灰便湮灭在空气中。 十日转瞬即逝,眨眼间,便是中秋的宫宴。 这次中秋宴由韩贵妃来筹划,与往年不同的是,宴会的地点定在了御花园。 毕竟新帝登基,一些以往的规矩已经可以不必再沿用了。 萧清梧一大早就被湘灵拉了起来,梳洗沐浴。 尚衣坊前日就将制好的五套新衣送来,其中一套正红色的宫装是特地为中秋宴准备的。 那套正红宫装做工十分精妙,裙摆缀着一行南珠,外罩一层蝉翼薄纱,行走之间仿佛有彩霞在裙摆流动。 萧清梧换上宫装,梳妆打扮好,便去了御花园。 看着宫人在御花园里穿行,布置,萧清梧坐在假山的凉亭上。 现在宴会已经快要开始了。 这座亭子就在进御花园的必经之路上,在这亭子上,这条路上的情况可以看得很清楚。 她在等人。 莫旭常年在南疆镇守,按照以往来说,她是不可能在中秋宴上看到他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靖王成了皇帝。 她首先要确定的就是莫旭其人如今是否身在京城。 湘灵边剥橘子边说道,“这是淮南那边刚刚进贡的橘子,公主尝尝。”说着,将一个橘子递到她手边。 萧清梧微微一笑接过橘子。 楼下进场的人已经几乎快没有了,这时一个身影突然抓住了萧清梧的视线。 她走到亭子的栏杆边,却只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的拐角。 “公主” 听见湘灵略带惊讶的声音,她才回过神来。 低头一看,手上的橘子已经不知不觉中被抓烂了,橘子汁顺着手指滴滴答答淌到地上。 湘灵连忙拿着帕子过来帮她清理。 萧清梧有些恍惚。 刚才那道有些熟悉的身影让她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情。 是他吗? 湘灵收起脏污了的帕子,道,“时辰不早了,公主可要下去” 萧清梧略一思索便微微颔首,应道,“好。” 另一边,蓬莱宫里几位公主齐聚。 少女们华服美饰,可以看出均是经过了一番悉心打扮。 “宜诗,我茶都喝了两盏了,朝月姐姐怎么还没打扮好呀?”朝霞看向朝月宫里的一位宫女,撒娇开口。 那名唤宜诗的宫女闻言笑着回道,“朝霞公主莫急,殿下马上就好。” 安华闻言也笑,“朝月姐姐是最最讲究的了,必然是要打扮得天仙一般才肯出来的。” 朝霞呡了一口茶,突然微微俯身,压低了声音说道,“今天据说英国公世子也会来。” “啊!”安华发出一声轻呼,“这消息可当真” “我表哥可是英国公世子的好友,这消息还是他前几日与我说的,应该假不了。”朝霞笑眯眯地说。 婧淑也面露几丝喜色,“英国公世子游学足有半年了,真是想不到还能在中秋宴上看见。” 安宓闻言也笑了笑,却没有开口。 英国公世子楚君则,身份显赫,地位尊崇,更是生得一副好样貌,是京城里许多女郎的梦中情人。 大梁的女子十三就可以定亲了,十五就能出嫁了,她也十五了,必须及时定下婚事。 韩贵妃这次请来了京城大半适龄未订亲的小姐和公子,也是存了为适龄的皇子公主挑选婚事的意思。 她的婚事大概会在这次定下了。 想到这儿,她又是喜又是愁。 她有喜欢的人。 可她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正是这样,她才拖到现在也没有定亲。 正出神之际,内殿的门打开了,朝月笑着走了出来。 小而精巧的瓜子脸儿白皙如雪,一双清澈通透的眼儿弯弯,眉如远山,唇若含丹,一身湖蓝色广袖长裙,裙摆绣着一幅栩栩如生的百蝶穿花图,腰带上绣上水晶与琉璃珠,行走间似有百蝶飞舞。 这个少女年纪虽还是小了些,却已然生得很美了。 “让诸位姐妹久等了。”朝月温婉一笑。 众人似乎才回过神来。 “朝月姐姐这一身可真好看!”安华看向朝月,不无羡慕地说道。 朝霞也一拍手,赞道,“平日只道朝月姐姐美,今日才知朝月姐姐是美若天仙呀!” 朝月一笑,“妹妹可别打趣我,时辰也快到了,我看我们还是及早过去好。” “好好好,我们这便去吧,我和瑾儿也有半月没见了!”朝霞笑嘻嘻地回道。 “你呀!”安宓无奈地摇摇头,“一天到晚就知道瑾儿瑾儿的,人家瑾儿都要烦你了。” “瑾儿才不会呢!”朝霞笑着反驳道,“瑾儿和朝霞可是最好的朋友!” 婧淑掩唇一笑,“好了好了,我们知道了,快走吧,别让人家久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故人 正走在御花园的小径上,萧清梧摸了摸耳朵,突然停住了脚。 她眉头微皱,道,“湘灵,我的一只耳坠子掉了,可能是掉在刚才的亭子里了,你帮我回去找找吧。” 湘灵闻言有些犹豫,“可公主你一个人” 她笑了笑,“没事的,我就在前面的凉亭里等你。” “好吧,”湘灵点点头,“那公主就在前面凉亭里休息会儿,奴婢马上回来!” 萧清梧微笑颔首。 待湘灵的身影要看不见了,萧清梧也转身离开,不过不是去那说好的凉亭。 她踏上了另一条小径。 小径曲折通向竹林幽深处。路上的杂草渐渐有些长了,萧清梧提起裙摆。 这身衣裳美则美矣,实在有些绊脚。 刚才那道身影如果是他的话,莫旭就定然不在京城。 如果真是他的话,也许会去那个地方。 不知为何她觉得心跳得有些快。 是因为可能要见到故人了吧 这一片竹林里有一棵桐树。 这是他告诉她的,在他们都还小的时候。 当时也是中秋,她偷了爹爹的梅酿去找他比喝酒。 往日他都是不会理会这种无聊的游戏的。本来她只是想为难他一下,可不知怎的他居然应了。 他从来没有饮过酒,结果自然是她赢了。 虽然后来酒的后劲上来了,她也醉倒了。 但是她好歹也坚持的比较久不是。 输的人要说一个秘密。 那时他告诉她,皇宫御花园的竹林里有一棵桐树。 他说,那棵桐树是他种下的,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他还说如果以后还有机会去御花园,他一定会去看看那棵树。 虽然这仅是孩提时的戏语,可萧清梧觉得他没有骗她。 她顿住了脚。 一片齐整的竹林里突然出现了一棵桐树,却奇异的没有非常突兀。 昔年他所描述的桐树苗如今已亭亭如盖。 她走近了那棵桐树。 桐树很高大,投下了一片浓荫。 可惜树下空无一人,唯有她自己而已。 萧清梧不由得自嘲一笑。 既是戏言,怎么能轻信。 她抬头又看了看桐树,突然想到自己从前在裕西城的小院里也有一棵桐树,春天开花时一大片烂漫的粉。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着她的小院里的桐树似乎没有这一棵高大。 如果到了春天这棵桐树开的花一定很好看。 收回飘远的思绪,她复又提起裙角,她要早些回去了,不然过一会儿湘灵看不见她必然着急。 正要抬脚离开,突然一抹白撞进了眼帘。 她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入眼的人同样有些惊讶。 那人生得很俊美,但他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通身的气度。 仅仅是站在那儿,却莫名让人觉着满庭的翠竹失了韵致。 凤衍。 真的是他。 看来他没有骗她。 凤衍的惊讶不过一瞬,他很快便反应过来了。 他抬手一揖,“微臣见过朝歌公主。” 是朝歌公主,不是萧清梧。 她也回以一礼,“朝歌见过大人。” 今日的御花园很热闹,捧着糕点果盘的宫人往来如织,女席上个小姐聚成一堆,时不时传来笑语声,引得男席上的年轻公子频频回顾。 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宁国公家的嫡长女陆瑾瑶。 陆瑾瑶素有帝京第一才女之称,生得娇美柔弱,更和朝霞公主十分交好,是勋贵圈里炙手可热的人物。 一圈女孩子围在陆瑾瑶身边,隐隐有以她为中心的趋势。 “瑾瑶,”一个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小姐羡慕地开口,“你头上的玉步摇做工那么精巧,是御赐之物吧,可真是好看!” 一边户部侍郎家的小姐闻言笑道,“是呀是呀,这紫玉步摇上的孔雀连羽毛都能看的清清楚楚的,外边可见不到这样的珍品!” 陆瑾瑶闻言含蓄地一笑,轻声道,“这步摇是朝霞公主送的,我也很是珍爱。” “朝霞公主对瑾瑶可真好!” “这紫玉一般人可压不住呢,到了瑾瑶这儿是佳饰配佳人,若旁人戴着,可就是明珠蒙尘了!” “是啊是啊,真好看呢” 这边一行人言笑晏晏,一旁却突然传来了一声冷笑。 这冷笑似乎让陆瑾瑶有些不悦,她微微皱了皱眉头。 这动作虽细微,但关注陆瑾瑶的一举一动的几位小姐可没有忽略。 几人纷纷转头寻声看向那发出冷笑声的人。 那发出冷笑声的小姐正坐在隔壁席上,身着浅绿色的衣裙,发饰简朴而不失礼数。 她生得并不十分令人惊艳,却很是温和耐看。 这人正是武安侯家的嫡次女宋柔。 “宋柔你有什么好笑的?”太常寺少卿家的小姐看看陆瑾瑶的脸色不满地冲宋柔开口。 宋柔冷哼一声。 她名叫宋柔,脾气可不柔。 嘴角挂着一丝轻笑,她缓缓地道,“奴颜媚骨,没见过世面。” “你!” 几位小姐的脸色都很不好看。 宋柔这是当着她们的面打她们的脸呢。 “如绣你可别和她生气,这种人也就逞逞口舌之快了,”户部侍郎家的小姐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再厉害也不过是个泼皮破落户!” 这话可是毒了。 谁都知道武安侯府和平国公府既是姻亲又是盟友,如今平国公一家罹难,武安侯府自然也受打击。 朝中以往与两家政见不合的大臣也纷纷落井下石,虽不过半年光景,武安侯府已然显现颓势。 “我宋家再破落也是丹书铁券之家,再怎么说,骨气还是有的,”宋柔慢慢抬起眼,“破落不过你,还要向人摇尾乞怜。” “宋柔你”那小姐气得不轻,正要开口接着说时,陆瑾瑶打断了她的话。 她眉带轻愁,用帕子掩住半张脸儿,泫然欲泣,“宋柔妹妹我们无冤无仇,你何必这样羞辱我们” “你要羞辱我也就罢了,何必牵连无辜的姐妹!” 对面男席隔得稍远,听不清她们话语,但陆瑾瑶委屈落泪的脸可是看得见的,一些爱慕陆瑾瑶的公子顿时就不好了。 “这宋小姐怎么能欺负陆小姐!” “这也太不像话了!” “这等娇蛮人物,”一个公子摇摇头,“娶妻娶贤,也不知谁人消受得起!” “陆小姐这样纯良,怕是要被欺负惨了!” 这时宴席入口处突然传来一声娇喝,“谁人欺负我瑾儿!” 众人看向声源处,来人身着一身鹅黄宫装,身量娇小,生得却高鼻深目,虽年纪尚小,却依稀可见长成后的明艳。正是朝霞公主。 朝霞公主来了。 众人行礼。 那边一行人似乎找到了倚仗,纷纷上前围在朝霞身边,叽叽喳喳地便说开了。 “公主殿下你可算来了,这宋柔实在是不识好歹,居然污蔑我等,还欺负瑾瑶!” “是呀是呀,她竟然敢当众羞辱瑾瑶,可见没把公主您放在眼底!” 朝霞皱眉,她也是知道这些小姐的嘴的,她们的话最多信个一半。 她快步走到陆瑾瑶跟前。 “瑾儿,可是宋小姐欺负于你” 陆瑾瑶眼中有泪光闪闪。 她哽咽道,“宋小姐也不是故意的,殿下,算了吧!” 既然她这么说,这事便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朝霞转身走到宋柔面前,她深深看向宋柔。 看着温和无害,想不到是这么个角色。 “宋小姐,”她冷笑,“欺负了人,你得给个说法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表妹 宋柔微笑,“没有说法。” 朝霞气笑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宋柔还是那个语调,她一耸肩,“我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她们非要上赶着承认,我也没办法啊。” 不远处的一个小楼上,一个绿衫公子突然“噗嗤”笑出声,“这武安侯家的宋小姐也太有意思了!” 小楼上有三个人。 另外两人正在手谈。 其中一位着天青色衣衫的公子闻言无奈,他摇摇头道,“学了看口型,你就尽拿来看热闹了。” “你懂什么,”绿衫公子不服,“我这是学以致用!” 语罢还看向一边沉默的玄衫男子,“君则,你说是吧!” 玄衫男子没有抬头。 他似乎很认真地在研究面前的棋局,手下不紧不慢地落下一子,他如冰霜一般的面庞上看不到一丝情感波动。 “你很闲。”他道。 “呵呵,”绿衫公子皮笑肉不笑,“你们这样会失去我这个好朋友的。” “哦。” “” 误交损友他能怎么办。 绿衫公子转身,还是接着看热闹吧。 萧清梧前脚刚回到凉亭里,湘灵便一路小跑着回来了。 “公主,”湘灵喘着气,“耳坠子找到了!” 萧清梧一笑,“多谢你了,湘灵。” 她本就是带着寻人的心思过去的,耳坠子自然也是为了支开湘灵而故意落在亭子里的。 因为自己让人白跑一趟,还是要道谢的。 “公主,”湘灵有些害羞,“这都是奴婢分内的事。” 萧清梧微笑垂眸,掩住了眼中的一丝异色。 凤衍是莫旭的外甥,小时候在萧家寄养过三个月。 她也算对他们有一些了解。 这对甥舅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一个地方。 凤衍在京城,那莫旭自然在边关。 那现在的切入口就在凤衍身上了。 思索间,一个内侍走了过来。 他看见萧清梧,大喜过望,对着萧清梧便是一礼,道,“公主殿下,皇上正急着找您呢,您快过去吧!” 萧清梧颔首,浅笑,“有劳公公。” 那内侍带着萧清梧去了正思宫。 大殿上,皇帝正在聚精会神地批阅奏章。 似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他的眉头紧紧拧着。 他十分专注,连萧清梧进来也没有觉察。 萧清梧走到一旁,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 西南,粮草,武安侯。 皇帝抬头看向萧清梧。 萧清梧立即垂首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皇帝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也带了些许笑意。 “阿妩来了。” 他放下手中的朱笔,站了起来。 皇帝摸了摸萧清梧的头,温声道,“阿妩去哪儿玩了?” 若是大臣们看到这样慈爱的皇帝必然啧啧称奇。 “去了御花园,”萧清梧回道,她似乎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面露新奇,“御花园里很热闹。” 皇帝微笑着颔首。 他又开口道,“那阿妩带父皇去御花园好不好,父皇也想看看。” 萧清梧点头,“好!” 萧清梧拉着皇帝的袖子领着他去了御花园。 走在宽阔的宫道上,她看着蓝蓝的天有点郁猝 她死的时候也有十六岁了,现在却要装一个十二的小姑娘。 对她来讲装嫩真是比打仗还难。 想到这儿她又一笑。 好歹活着,人要知足。 宴席设在御花园的沐春楼。 沐春楼前,朝霞公主和宋柔还在僵持着。 一边的小姐们纷纷指责。 “宋柔,你是执意不肯认错道歉是吧?” “我有没说错什么,道什么歉”宋柔回呛道。 “你真是不可理喻!” “理喻不理喻我不敢说,”宋柔微笑,“至少我知道没错就是没错。” “你可真是”那户部侍郎家的小姐的胸脯不断起伏着,已经气得有些口不择言,“你可真是和你那短命的表姐一样,牙尖嘴利没教养!” 宋柔的笑容一瞬消失了。 户部侍郎家的小姐突然觉得脊柱有点发凉。 但怒意已经在她脑中占据了上风,她已经顾不上什么话是能说的,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看见宋柔的脸色都变了,她的胆子不由得大了起来。 她高声道,“萧清梧身为女子,不遵女戒女训,抛头露面,舞刀弄枪,简直是我们女子中的败类,丢尽了我们女子的脸面!” “啪!” 一道鲜红清晰的掌印印在户部侍郎家的小姐的脸上。 “宋柔!”她捂着脸,面上是不敢置信的神色,惊愕得变了声,“你竟然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这种女子中的败类。”宋柔的眼神冰冷刺骨,“简直就是丢尽了女子的脸面!” “宋柔,”朝霞面露愠色,道,“你是不是也太不把本公主放在眼底了,竟敢当着我的面打人!” 宋柔神色冰冷,道,“她辱骂的可是大梁的功臣,她把为家国社稷献身的功臣们放在眼底了吗?!” 朝霞冷冷一笑,“功臣也是臣,是臣,就要守好君臣本分,本公主不信还治不了你一个臣女了!” “来人!”朝霞一声高喝,面带嘲讽,“掌嘴!” 小姐们的坐席和夫人们的坐席相隔得比较远,这里的情况夫人们一时半会也注意不到,武安侯夫人也不会来为宋柔解围。 如果后来武安侯夫人问起,也是宋柔先动手的,她不理亏。 何况武安侯已不是从前那样了,就算得罪了也不会带来多大的麻烦。 暗自盘算权衡,朝霞安下了心。 四个手脚粗壮的嬷嬷上前,宋柔是有些功夫底子的,但这几个嬷嬷也是练家子,没过多久就一把抓住了宋柔,正要下手,这时却突然传来了内侍的唱声。 “皇上驾到!” 这时无论是男席还是女席都停下了动作,连忙行礼。 只见,一个着一身正红宫装的小姑娘拉着皇帝的衣袖缓缓行来。 众人心中了然。 想来这位便是朝歌公主了。 那着红裳的小姑娘突然松开了抓着皇帝衣袖的手,走到了跪在地上,形容有些狼狈的宋柔面前。 她朝她伸出了手。 宋柔没有拉她的手,依然倔强地跪在地上。 那红裳小姑娘突然回头对着在后边的皇帝笑了一下。 她说道,“父皇我想和这个姐姐一起玩,可以吗?” 皇帝一向冷肃不苟言笑的面庞上,出现了罕见的笑意。 他道,“阿妩想和谁一起玩都可以。” 她得了话,又转回身来。 她蹲了下来,平视着宋柔,道,“姐姐现在愿意和我一起玩了吗?” 宋柔看着这位传说中皇帝的掌上明珠,虽不知她为什么要帮她,但有台阶在她面前,她也不会傻到拒绝。 “臣女遵旨。” 萧清梧拉起宋柔的手。 比起一年之前最后一次见面似乎又长高了些,漂亮了些,脾气却还是一点儿都没变。 宋柔是她的表妹,比她小两岁。 小时候她在帝京的时候,两家人就特意把宅邸安置在一起,甚至还把两家的庭院用月亮门打通。 一大家人的孩子们都养在一起,她们也是从小到大的情分了。 不过她这个表姐却对她不好,没给过宋柔什么好东西不说,小时候甚至还抢她的糖葫芦。 萧清梧拉着宋柔在皇帝下首的位置上坐好。 朝霞变了脸色。 宋柔好巧不巧坐的就是她的位置。 朝歌这是故意在为宋柔出头吗? “谢谢。”宋柔轻声道谢。 不管有意无意,人家帮了她,这是事实。 “应该是我谢谢姐姐,”萧清梧笑着。 谢谢你,还记得我,还愿意维护我。 她压下鼻头的酸意,笑得天真烂漫,“谢谢姐姐你愿意陪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琴谱 见皇帝入座,男席的朝臣和公子们也入席来。 余光里似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萧清梧抬头看去。 凤衍也入席了。 他的席位就在她对面,是二品官员的座。 不过半年光景,居然已经是二品官员了,要知道凤衍也不过才十七岁。 这个脸上还带着一些稚气的少年安静地坐在席上,他的神情从容而自在,明明处在觥筹交错的宴会上,却淡然得似乎是独身一人穿行在清幽的林间,仿佛没有什么事物可以搅乱他的沉静。 似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凤衍转过头来,他的一双桃花眼如暖玉一般温润。 他向她一笑。 萧清梧也回以礼貌的一笑。 在她死去的半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靖王成了皇帝,让凤衍成了二品大员 直觉告诉萧清梧,这些事情非常重要,萧家被害与这些事情必有关联,其中必然有她不知道的大事发生。 萧清梧不着痕迹地将席上的一圈人都扫了一遍。不过半年时间,已有一批曾经熟悉的面孔消失了,也出现了一些生面孔。 一朝天子,一朝臣。 皇帝的一侧坐着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女人。 那女子生得很美,肤如凝脂,柳眉朱唇,一双摄人心魄的眼中光华宛转,秀美妍丽。 这个女人她并不陌生,正是从前的靖王侧妃,韩氏。不得不说韩氏的确驻颜有术,光看外表谁能想到这个女人有两个十几岁的孩子 韩氏座席后还有几个妇人,看样子是其他的妃嫔。 另一席上坐着几个衣着华美的少女少年,看来就是她的兄弟姐妹们了。 他们的座席是按排行排的,因此不难对号入座。 看着几个公主皇子的长相,萧清梧不由得感叹靖王遗传的优越,安宓公主端庄,朝月公主柔美,婧淑公主秀丽,安华公主娇憨,朝霞公主明艳,而几个皇子也是各有千秋,不过其中最为出众的还数韩氏的一对儿女,朝月公主与三皇子苏玦。 苏玦一袭天青色蟒袍,一头墨发不同于旁人梳成发髻或是用玳瑁束起,仅仅是在脑后用一支发簪松松地束着,眉目清朗,嘴角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虽为皇子,他的姿态却很随意,生出一股天然的恣肆潇洒。 萧清梧心中暗赞,这人与其说是皇子,倒是更像在山水中游吟洒脱不羁的诗人。 在座的人也在观察萧清梧。 这身着正红宫装的小姑娘虽面上蒙着纱巾,但还是让人隐约觉察到她的不凡。 最引人注意的莫过于那一双明眸。 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 那双清醒从容的眼告诉他们,朝歌公主恢复正常了。 原本还有许多人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现在却是确信无疑了。 这边众人各自心怀计较,那头穿着水袖舞衣的舞姬也踏着轻盈的舞步入场,纱帘后的乐女开始奏乐,丝竹声渐起。 萧清梧的伤还没有好全,因此宫婢没有在她的桌上置酒,而是换成了花茶。 面前桌上摆着的玫瑰酥玲珑精致,她眼中闪过一丝缅怀。她的母亲很会做玫瑰酥,但自她随父母去了漠北便没有怎么再吃过玫瑰酥,毕竟漠北那样的地方气候恶劣,养不了玫瑰这样的娇花。 拈起一块玫瑰酥入口,一股甜香便在舌尖蔓延开来,萧清梧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此时安静坐在席上的凤衍收回了目光,他垂眸优雅地喝了一小口酒,动作轻描淡写,眼中却似乎多了一些东西。 酒过三巡,便到了皇子公主们献艺的时候。 朝月率先走了出来,她含着柔柔的笑一福身,“女儿近来侥幸寻到了失传许久的古琴曲《战魄》的孤本琴谱。” 在座的诸人闻言不禁提起了兴致。 这《战魄》乃是一位前朝著名琴师所作,所谱写的乃是前朝著名的渡鸦之战的场景,据说此曲气势磅礴,肃重雄浑,非同凡响。可惜后来琴师隐居山林,也未收徒,这曲便失传了,不曾想居然还能在这宫宴之上见到这失传百年之久的琴谱。 萧清梧看向朝月公主,目光冷了下来。 她从前也有一本《战魄》。 因为她的父亲很是仰慕渡鸦之战的李彦将军,她便特地四处寻觅,拜访琴师后人,其中历经三年才得到的,后来被她作为父亲四十大寿的寿礼送到了父亲的手里。 朝月公主一挥手,一个宫女便上前来。 那宫女举着一只托盘,萧清梧立刻抬眼看去。只见那托盘上放着一本书,褐色书皮,上边还有一个豆大的墨点。 只觉一股血窜上脑。 朝月挂着那温柔的笑,接着说道,“女儿前几年便派人四下寻找这古琴谱,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最近找到了琴师后人,得到了这琴谱!” 她看向朝月的眼神冷到了极点。 这正是她给父亲的琴谱。 得到琴谱的时候父亲很是珍爱,母亲还笑着说父亲连就寝都要把书放在枕边,不然都无法安眠。哥哥有一次不小心打翻了砚台,溅了滴墨上去,因此还被父亲提着棍子追得满院子跑了一下午。 朝月,很好。 一种莫大的愤怒和悲哀席卷了她的心,她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那哀怒似乎褫夺了她肺腑中的空气,她捂住胸口。 窒息,羞辱。 父亲的珍爱之物如今被别人用来炫耀邀宠。 就像是悉心养护的花,突然被人一把折断,还放在脚下蹂躏。 她的指甲深深地嵌入柔软的手心。 忍。 只有忍。 她既不能冲上去质问朝月公主为什么扯谎,也不可以现在拿回琴谱,相反,要欢呼赞叹,至少也要若无其事。 萧清梧看着朝月公主的眼神锐如冰刀。 如果没想错的话,朝月还可能和萧家罹难有关。 湘灵看萧清梧捂着胸口不由得有些担心,关切道,“公主可是身体不适” 萧清梧摇头,声音有些哑,“我没事,就是有些闷。” 宋柔听见她俩说话的话也转过头来,“公主可要出去走走” 萧清梧提起一口气,微笑,“好。” 那边朝月似乎感觉到了不善的目光,转头来看,只见萧清梧正笑着和宋柔交谈,便也不甚在意,接着道,“今日朝月便在父皇和诸位大人面前献丑了!” 萧清梧让湘灵去和魏秋说一声,便和宋柔悄悄离开了座位。 离开前,萧清梧深深看了一眼坐在琴架前正要奏乐的朝月公主。 她的心胸没有那么宽广,不管朝月是怎么得到这琴谱的,总有一天她会让她双手捧着还给她。 最好不要让她知道朝月和铲除萧家的阴谋有关,不然 萧清梧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她一定会让她后悔来到这世间。 回到人世,她就是要让害她萧家的人付出代价。 萧清梧,大梁有史以来的第一女将,十二岁便上阵杀敌,立下赫赫战功,死在她手下的人,怕是她自己也数不过来了。 她为国杀人,也为家杀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硬来 漫步在长长的回廊上,廊下是太液池,此时荷花已经几乎败尽了,平白添了几许凄清萧瑟。 萧清梧行走在其中,忽然感觉到几分孤寂与茫然。 她算什么 一个本该离去却又偏偏归来的孤魂。她的父亲,母亲,哥哥都已经不在了,在这世上,她已没有了家。 在最后一战前他们下令将怀孕的嫂嫂和不过四岁的侄儿送了出去,为的便是给萧家留下一丝血脉。 本来她还心存一丝侥幸,可最后连这仅存的侥幸都被打碎。 那人要斩草除根,仅仅凭她派去保护嫂嫂侄儿的两个兵,无异于螳臂当车。 她所能期盼的,不过是那些人让他们走得干净利落,没有多受什么折磨。 他们萧家世代作为大梁的保护伞,尽职尽忠,为大梁呕心沥血,肝脑涂地,可连最后一丝血脉都没有保住,何其可笑。 她看着那败落的荷花。 萧家错得离谱。 明明身在权利漩涡的中心,却还天真地以为可以独善其身。 宋柔看着萧清梧。 这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眼眸中有与年龄不符的冷寂,明明穿着一身喧闹的红衣,却清冷得仿佛马上要消逝在风里。 不知为何心中一疼。 她想了想,开口问道,“公主可是有烦心事” 萧清梧转头看向宋柔,想来是她的神色让她多想了。 她轻轻摇了摇头,嘴角笑意浅淡,“没什么烦心事,”她指了指池中的荷花,“只是觉得这荷花败得可惜。” 宋柔闻言笑了起来,“公主怎么会这样想” “觉得它可怜,”萧清梧的目光落在那败得几乎只剩空杆的荷花上,又似乎是透过荷花看别的东西,“如此辛苦地从肮脏的淤泥中生长出来,到头来却是徒劳无功。” 宋柔摇头,“公主的看法臣女不认同,”她倚靠在栏杆上,姿态轻松悠然,“花不能因为要败便不开,人也是一样,岂能因为终都逃不开死就不活了它存在本身便不是要一个值不值得,花开的过程,人生活的经历,这些才更重要。” “淤泥自然肮脏,却能养育出淤泥而不染的莲来,水至清却无鱼,这世上哪有什么非黑即白的事” 萧清梧笑了起来。 她半开玩笑地道,“宋姐姐,你可真是个智者。” 宋柔挑眉,也笑了,“那可当然!” 宋柔生得很高挑,足足高了她一个头。 萧清梧忍了忍,还是忍不住踮起脚尖,摸了摸宋柔的头。 宋柔有些呆住了。 她也没想到这个比她小两岁的小姑娘会来摸她的头。 甚至萧清梧看她的眼神,摸她的动作都让人感到熟悉。 就像她的表姐一样。 没等她多想,回廊的一头便跑来了一个丫鬟。 这丫鬟萧清梧也不陌生,正是她舅母身边的大丫鬟香兰。 香兰显然没想到宋柔正和萧清梧在一起连忙向萧清梧和宋柔一礼,恭敬地道,“小姐,夫人让你过去一趟。” 宋柔有些犹豫地看向萧清梧,显然丢下萧清梧一人让她过意不去。 这个时候舅母来唤宋柔,不作他想,定是听说了刚才宋柔和朝霞的事,现在必然很担心。 萧清梧冲她点头,“宋姐姐你去吧,我再逛逛便回。” 无论何时,亲人是最重要的。 宋柔也不是拖拉的人,她一福身,“公主保重,臣女告退。” 待宋柔走了以后,萧清梧又漫无目的地转了一会儿,突然看见前面的假山边上有两个着锦衣的男童正在探头探脑地朝前张望着什么。 萧清梧有些好奇地上前。 这两个孩子太专注于眼前的事物了,并没有注意到她的接近。 她也朝前一看。 两只蛤蟆在打架。 两个小男孩看得聚精会神,仿佛在看一场绝顶高手之间的决战。 嗯,很有意思。 萧清梧抽了抽嘴角,轻悄悄地转身,正打算原路返回,衣袖却不小心勾上了假山上的一块山石。松散的石子一下子就顺着假山滚了下去。 那石子好巧不巧地就落在两只蛤蟆打架的地方,两只蛤蟆受了惊,瞬间就四下窜逃走了。 俩孩子齐齐回头。 苏瑢,苏理。 萧清梧转头不好意思地笑笑。 摊上大事了。 都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她现在可是一口气得罪了两个“小人” 看到两个孩子略带气愤的神色,她摸了摸鼻子,试探道,“要不,我帮你们把它俩劝回来” 沐春楼里。 自朝月公主一曲赢得满堂彩,其后的才艺多多少少有些黯然失色。 到了快轮到苏瑢苏理的时候,他们身边的小太监才发现,这两个小皇子又给遁了 这可急坏了小太监,要是到了时候苏瑢和苏理还没回来,要受罚的可是他们。 可这事儿也不能声张,要不然他们还是要被治一个照顾不周之罪。 两个太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凤衍微微垂眸。 和身边的宫人吩咐了一声,凤衍便离开了座席。 假山后。 “糖葫芦当真有那么好吃吗”,苏瑢眨巴眨巴小狗般水汪汪的眼,“四姐,你当真不骗我” “当然,”萧清梧笑眯眯地托着下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苏瑢苏理齐齐点点头,的确没有。 因为萧清梧从来没有和他们有太多过从。 “那我们下次去清宁宫找四姐,四姐你一定要给我们做糖葫芦!”苏瑢歪着小脑袋,一本正经地说道。 萧清梧微笑点头,“那是自然!” 她顿了顿,又接着道,“你们可知道凤衍凤大人?” “知道知道!”苏瑢的眼睛一瞬间放出光彩,他压制着激动的情绪,板着小脸故作老成道,“凤大人十六便过了科考,中了状元,乃是当世难得的文武双全的奇才!” 他满脸钦佩,“半年前漠北边境失守,凤大人所设的战策一下子就为大梁稳固了漠北边境,凤大人甚至还率军一举夺回了被突厥人攻占的苍北十九州,是大梁的大英雄。” 苏瑢顿了顿,又补充道,“凤大人是我最敬佩,最喜欢的人!” 萧清梧一听,乐了。 好像突然找到了一个新的消息打探方式了。 她笑得眉眼弯弯,“凤大人也是我最喜欢的人。” 苏瑢一喜,又有些疑惑,“四姐你不是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吗?怎么会也喜欢凤大人” “是呀,我是不记得了,”萧清梧点点头,又勾起一抹狡黠的笑,虽然那笑隐在面纱之下让人看得不甚分明,“但他生得俊呀!” 她抚掌叹道,“今日我见着凤大人才是知道世上竟有如此谪仙一般的人物,可谓是一见倾心,心折不已。” “可惜我对他知之甚少,”萧清梧冲他们眨眨眼,“你们可要帮帮我,多告诉我一些他的事情!” “你们想呀,如果凤大人成了你们四姐夫,那你们不就可以和他更亲近了” 嗯,好像有点道理 “可是,”苏理有些犹豫,“要是凤大人不喜欢姐姐你怎么办?” 苏瑢闻言也故作高深地点点小脑袋,“我母妃也说,嫁娶之事,要两情相悦!” “正因如此,”萧清梧一本正经,“所以以后我会多多努力,也要仰仗五弟和七弟多多相助!” 她摊手,面上似有几分无奈,“当然,如果实在不成的话,我就只能硬来了。” 听到萧清梧这一套言辞,他们皆是张目结舌。 硬来! 不知道为什么,苏瑢苏理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可怕的画面 不行不行,这样不行 帝京里的千金小姐们有了心上人哪个不是羞羞答答,深怕别人知道的 可偏偏他们四姐说起心上人来脸不红心不跳,甚至还有一股恶霸强抢民女的凶悍劲儿 眼前的苏瑢苏理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奇怪。 他们有些惊诧地看向她的身后。 萧清梧顺着那目光回过头来。 来人衣冠胜雪,一头泼墨一般的青丝以玳瑁簪束起,从容雅致,徐徐行来。 萧清梧看着他,他也凝视着萧清梧。 他温润的眼仿佛一片倒映着星空的深海,微微泛起波澜,深邃,宁静。 正是萧清梧口中要被硬来的凤大人,凤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合作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古怪。 萧清梧露出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谁也不知道凤衍在那儿站了多久。 凤衍好似根本没有听到那些话似的,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没有一丝的改变。 在离萧清梧三步的地方,他停住了脚。 他的声音并不如外表一般,反而十分低沉,仿佛魔魅一般,有着蛊惑人心的能力。 “五殿下,七殿下,”他看向两人,嘴角微微上扬,“殿前献艺就要开始了,两位殿下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听见凤衍的声音,两人回过神来。 两人朝凤衍一拱手。 “多谢凤大人提醒,我们先行一步!” 话音未落便脚底抹油,飞快地跑了。 萧清梧看着两人溜走的背影,感觉有些无奈。 就这么把她丢在这儿,也太没有姐弟情了吧 “公主,”凤衍的话唤回了萧清梧跑远的思绪,她抬起头来看向凤衍。 为什么是抬头呢,她看了看,现在她和凤衍差了差不多有两尺 “可否借一步说话”凤衍神色温文,有一种近乎奢侈的高雅。 萧清梧一挑眉,有什么话还要借一步来说 凤衍是个很聪明的人,和聪明人打交道永远要多留几个心眼。 她虽然要接近凤衍打探,但她没有忘记这个人本身的危险性。 在萧家倒了以后步步高升的他,对她来说已经没有那么可信了,她常年在漠北,很清楚那些突厥士兵的可怕。 强悍,凶猛,以一当十。 突厥的颉列可汗,才能出众,自从这几年上位来便又扩大了三分之一的疆域,兵强马壮,手下能人无数。 有着这样强大实力的突厥,居然在凤衍手下节节败退,丢了苍北十九州。 这足见凤衍之可怕。 虽然这个人没有表现出对她的敌意,但是萧清梧不会轻忽。 朝歌是怎么死的,到现在还说不清楚呢。 去不去 这些思考不过是一瞬之间的事,萧清梧向着凤衍,微微颔首。 要来的,迟早要来。 如果失去这个机会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凤衍,也就无从探究他的用意,还不如现在便讲清楚。 何况,若他要杀她,也不会让苏瑢苏理看见,大可挑一个无人的时候下手。 凤衍轻轻一摆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萧清梧先行。 简简单单的动作却有着说不出的肆意风雅。 萧清梧失笑。 这个男人,一行一动,皆宜入画。 唯有这一点,和小时候一样,一点儿也没变。 既然确定了凤衍暂时不会对她出手,萧清梧也不扭捏,坦然地先行于前。 凤衍跟在萧清梧的身后。 少女红衣加身,身形娇弱,背影中却透出骨子里的傲然。 有些改变并不需要从这个人说什么做什么中觉察,反而,越是不经意的东西,越真。 凤衍眼中仿佛有暗流一涌而过。 走到一棵角落里的海棠树下,萧清梧转过身来,“凤大人,现在可以说了吧?” 凤衍凝视着她,嘴角微勾。 他一步步走近,萧清梧在心里默数。 三步,两步,一步半步。 最后凤衍在她身前半步停住了。 他俯下身来,凑近了她的脖颈。 近在咫尺的距离,萧清梧甚至可以嗅到凤衍身上淡淡的芳草香气。 海棠树下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微微交叠。 如果此时有人看见这个旖旎的场景,必然会以为是两个年轻男女在幽会,但当事的两个人却非常清楚,这事和风月可半点也沾不上边。 凤衍贴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萧清梧瞬间僵住了。 等她回过神来,凤衍已经退开了一步半的距离。 萧清梧看向凤衍的眼神变得复杂。 他说, “你不是公主。” 一步半之外,凤衍依然从容,勾着那仿佛经过精确计算的笑,云淡风轻,好似刚才那说出的话不过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寒暄。 他的话语很笃定。 但萧清梧还想再抢救一下。 “凤大人是什么意思?朝歌不明白。”萧清梧眨眨眼,一脸无辜。 凤衍却不吃她这一套。 他温润的眼眸凝视着她,“公主您明白。” 又是一个肯定句。 好吧。 萧清梧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你想做什么” 凤衍此人从不无目的地放矢。 他说的话,都有自己的考量。 凤衍唇边的笑意深了几分。 他道,“公主不必如此戒备臣。” 他向着萧清梧伸出手来,她下意识地要避开,却被凤衍按住了肩膀。 萧清梧发现她竟然挣脱不开。 他从她头上拈下一片鲜红的海棠花瓣。 “臣对公主并无恶意。” 萧清梧瞪着他,他也凝视着萧清梧。 凤衍突然璨然一笑,那双温润的桃花眼儿弯起,一向温雅的气息中徒然多了几许惑人的魅,一时之间竟是比他身后鲜红的海棠还要灼灼。 白衣卿相,谢了风流花。 萧清梧有些呆了。 如同撕开了一层温雅的面具一般,她忽然觉得,也许这才是他真实的模样。 “臣此来,是要和公主合作。” 他的声音惑人而低沉,仿佛直达人心。 回到宴席之上时,宴席已过了大半。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一轮皎月挂在空中,宁静,祥和。 对面的凤衍也已回到了席上。 她看着凤衍,只觉得十分陌生。 以前她以为她是知道这个人的,虽然不甚熟稔。 但她现在觉得她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萧清梧深吸一口气。 虽然他说是合作,但他们都很明白,凤衍才是这“合作”的主导者。 因为她别无选择。 虽然她一个孤魂占了朝歌公主身体的事情是十分诡异,就算说出去未必有人信,但是这也是看掌握这个消息的人是谁。 因为他是凤衍,所以就算事情再诡异,再不可信,他也会有办法让人相信。 凤衍并没有告诉她合作到底是要合作什么,只和她说,到了时候自然就会知道。想来他心里是有计较了,只是暂时不需要她知道而已。 世上怕是没有比这更荒唐的合作了,连合作的内容都没弄明白。 萧清梧自嘲地一笑。 可那有什么办法呢,被人抓住把柄了。 她这辈子除了最后那一遭,还没吃过什么亏,今天可谓是祸不单行。 这口气还真咽不下去。 思忖着,一朵大红绢花便落在萧清梧手中,与此同时,耳边的鼓声突然停了。 萧清梧正憋闷着,见这情形便明白过来了。 又有人在算计她。 她不禁被气笑了。 怎么这些人都觉得她是软柿子 宴席的众人也有些不知所措,谁都知道朝歌公主大病初愈,连字都识不全,更不用说才艺了。 谁知偏偏就轮到她了 皇帝见状也一皱眉,正要开口,却见凤衍突然从席上站了起来。 “近日来臣新得了一套剑法,”温雅沉静的男子朝皇帝一礼,“臣斗胆请求舞剑为诸位助兴。” 这就是台阶了。 皇帝也很快反应了过来,“准。” 虽然谁都知道朝歌公主大病初愈大概是没有什么像样的才艺,可如果在这宫宴上这样被点出来了还什么也不会的话,日后难免落下一个草包的名声。 毕竟人的同情是会随时间推移慢慢变淡的。 可今日凤衍站出来就不同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拜师 凤衍应该算是这朝堂之上最为特殊的存在了。 少年得志,圣眷深厚。 虽根基不深,但没人怀疑,假以时日以后这个少年必会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 萧清梧微微垂眼。 凤衍这是何意 她并不觉得凤衍会为了她多此一举。 何况,就算他不站出来她也不会怎么样,皇帝在,不会有哪个人敢说什么,顶多以后名声难听一些。 可她又需要在意什么名声 至少现在,名声于她而言,毫无用处。 一边座上的朝月公主突然站起,她那双水波盈盈的含情目看向凤衍,柔声道,“凤大人可需朝月抚琴伴奏” 此时魏秋命人取来一把剑,交给了凤衍。 凤衍接过剑来。 他转身道,“臣谢过朝月公主好意,” 一袭白衣的年轻权臣长身玉立,手中的三尺青锋猛然出鞘。 银白的剑身散发出凛冽的寒光,却未及他眼中寒星闪烁。 凤衍的气势瞬间就变了。 “不过不必了。” 如果说他平日是温雅清高的竹,那么他现在便是出鞘的宝剑,气贯长虹,令人不敢逼视。 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文韬武略,这个人仿佛没有任何缺点。 很完美,很可怕。 凤衍平日着那无害的白衣,做着文职,慢慢的,众人似乎都有些忘了,这未及弱冠之年的少年人其实是在马背上起的家。 一舞毕了,众人才醒过神来。 “好!”皇帝赞叹,那目光更是毫不吝惜欣赏之色,“凤卿的剑术又精进了!” 萧清梧看向皇帝。 也不知这赞叹里有几分真。 不是她对皇帝有什么偏见曲解,而是对于帝王来说,有一个完美无缺的臣子的确算不上什么太好的事。 更让她在意的是凤衍此举的用意。 这样张扬地献艺除了激起皇帝的忌惮以外能有什么效用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她探究的眼神落在凤衍身上。 后者似乎也有所感应,微微偏过头来。 四目相对。 可惜并没有话本子里的什么眉目传情的事存在,也没有什么天雷勾动地火的感触,如果非要翻译一下他们的眼神,那内容便是这样: 萧清梧:你什么意思? 凤衍:你猜。 萧清梧翻了个白眼。 凤衍早已回席。 他云淡风轻地啜饮了一小口酒,嘴角的弧度却不自觉中深了一分。 估计凤衍这人生来克她 可被欺负了还不还手这就不是她萧清梧了。 空有这身份不好好利用岂不可惜 她眼儿一转,突然从席上站了起来。 只见红衣少女立在席上,一双干净的眸子里盛满清澈的笑意与期盼。 她道,“父皇,朝歌想请凤大人当老师!” 满座宾客皆是一惊。 凤衍可是尚书令,虽是二品官职,可位轻权重,统率六部,位同前朝的宰相,平日自然也是日理万机,事务繁忙。 要这样的朝中权臣来当老师 诸位大臣们突然有些怀疑朝歌公主的脑子是不是还没好全 可皇帝并没有怪罪,非但如此,他反而还有些兴味,“哦阿妩为何想让凤大人来当老师?” “凤大人的剑舞得甚好,”萧清梧转头看向凤衍,她眨眨眼,“朝歌想向凤大人学习剑术。” 皇帝冷肃的容颜上慈爱中似乎又流露出些许为难,他有些犹豫地看向凤衍,“凤卿意下如何” 凤衍闻言回以一笑,如玉一般的俊美面庞上看不出丝毫不悦,“能教导公主,是臣之幸也。” 果然不出她所料。 萧清梧悄悄露出了一个得逞的笑。 皇帝在忌惮凤衍,因此他也在寻找可以打压凤衍的机会。 凤衍是朝中重臣,平日里当然不能随便找个由头便发落,要不然免不了落下一个度量狭隘,不能容人的恶名。 但若是她来为难凤衍便不会有这些问题了。 毕竟她还是个孩子嘛 她给了皇帝锉锉凤衍锐气的机会,也给了凤衍一个表忠心的机会,这可是双赢。 不对,是三赢。 萧清梧表示她现在心情愉悦多了。 可席上的那些小姐们却是有些不悦了。 “怎么能这样,”一个小姐气恼地咬唇,“凤大人好心替她解围,她居然还顺着杆子往上爬!” 另一个和她一道的小姐慌张地捂上了她的嘴,半晌,见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动静才放开手来,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有些紧张地道,“你可长点心吧,这是宫里,不比家里,敢编排公主,小命不要啦!” “你说,”一个在一边静坐的小姐突然开了口,“凤大人是不是喜欢朝歌公主”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那位小姐拧了下眉头,“凤大人可从来没有帮什么人解过围!” 一边,安宓听了这话不由得绞紧了帕子。 安宓身边的朝月看见安宓绞帕子的模样,还是含着一抹柔柔的笑,可笑里似乎又多了些什么。 没人注意到,她微垂的眼中有一道精光闪过。 此时,苏瑢和苏理正伏在案上窃窃私语。 “四姐这是要下手了吗?”苏理看看凤衍又看看萧清梧,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废话!”苏瑢瞄了一眼萧清梧,“都拉凤大人来当老师了呢!” “你想呀,凤大人当了四姐的老师那不是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时时相见了” 语罢,苏瑢又有些惆怅。 让凤衍当四姐的老师简直就是把一只小绵羊绑到了一头饿狼的身边。 诶,这么形容四姐好像不太好 但是萧清梧给他的悍匪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他几乎可以想象到未来凤大人被四姐不断纠缠的悲惨生活 击鼓传花继续,依旧是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的场面,但各人心中的计较却无从得知了。 当她重新落座时,身上已多了许多不同的目光。 萧清梧笑意轻浅。 她此举必然会引人注意。 但她就是要引人注意。 不仅如此,以后她会更引人瞩目。 身后有一条毒蛇在虎视眈眈的感觉并不好。 而她要做的就是引蛇出洞。 想来如果那人要动手也会尽快了,不然日后便更不好下手了。 她不动声色地探寻那些落在她身上形形色色的目光。 当看到一个人时她的目光不由得滞留了一会儿。 英国公世子楚君则。 如果说凤衍是竹兰璞玉般的君子,那楚君则便是淡漠疏离的剑客。一袭玄衫,眉目锋锐俊逸,一双凤眼中仿佛有积年不化的冰雪,神情淡漠冰冷,仿佛周遭的一切都难以引起他分毫注意。 楚君则回来了。 萧清梧摇了摇青瓷盏中澄清的花茶,看着那花瓣在茶水中浮浮沉沉,心中突然沉静了下来。 要不是突然见着他,她可能就忽略了一件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心事 萧清梧又扫了一眼对面的席位。 霍培峰不在。 楚君则素来和门下侍中霍献的长孙霍培峰过从甚密。 在那一天前的一个月,她曾在裕西城见到过楚君则与霍培峰,那时楚君则与霍培峰说是离京在外游学,顺道来裕西城拜访父亲。 当时他们只是奇怪,一向和平国公府没什么往来的英国公府和霍家怎么会突然有人来访。 但现在看来,这个时间也太过刚好了。 萧清梧抿了抿唇,顿感有些啼笑皆非。 死过一次以后才知道原来自己活得那般糊涂。 莫旭,朝月,英国公府,霍家。 还有多少人 萧清梧轻轻笑了笑,将盏中的花茶一饮而尽。 虽有些小插曲,但今年的中秋宫宴还是顺利结束了。 与宋柔道过别,萧清梧和湘灵出了沐春楼。 廊下的红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长长的穗子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弧度,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甜香,倒也别有一番韵致。 还是那条回廊,还是那枯败的荷花,却似乎有了不同的感觉。 既不能出淤泥而不染,那便不如入局。 她仰头。 今夜的月很圆。 皎皎月华洒落一池清辉,间或被不经意拂过的风吹皱,折出片片碎银。 这个中秋,虽然没有亲人相伴,但也没有很糟。 她凝视着那明月,隐约想起了从前中秋许下的心愿。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窗外马蹄声细碎,白袍的温雅少年端坐在马车上,他的手上捧着本书,却半天没翻过一页去。 今天他见到她了。 手中的书渐渐放落,他看向窗外。 中秋的夜市很热闹,街头巷尾张灯结彩,来往的行人如织,车马如流。 可喧哗的烟火气分毫也没有沾染到他身上,行在俗世间,他和车窗外的喧闹却仿佛是两个世界。 点点灯火映入他那双桃花眼中,仿佛化作星河,蜿蜒流转。 像“你不是公主”这样的句子一般下一句会跟一个“你到底是谁”。 但他没有问。 凤衍的嘴角的笑渐渐加深,不同于他平日那恰到好处的尔雅,而是生出了几分绚烂的魅。 因为他知道。 另一边。 安宓正要回宫,身后却传来一声轻唤。 “安宓姐姐。” 她回头,只见着一身湖蓝色宫装的少女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朝月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安宓身边,“我方才在席上看姐姐的脸色不太好,”她流露出些许担心,“姐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安宓笑意浅浅,“我没事,就是好像着了寒,有些腹痛,劳烦妹妹挂心了。” 她顿了一下,“天色不早了,妹妹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语罢,她便转身离开。 待安宓走出三步的时候,朝月的声音突然传来。 “姐姐可是倾慕凤大人” 安宓停下了脚步。 她深吸一口气,回过身来。 朝月笑得温柔婉约。 可安宓却觉得这笑前所未有的让人难堪。 “姐姐你别这样看我,” 她含着笑。 “我是来帮你的。” 中秋宫宴后众人似乎都各有心事。 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萧清梧。 她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等洗漱梳洗完了以后已经是到了用午膳的点了。 正要传膳,一个小宫女便走了进来。 “公主,五殿下和七殿下来了。” 这么一提醒,萧清梧才回想起昨日自己拿糖葫芦哄了两个小孩的事来。 一边让湘灵去御膳房去取来要用的材料,一边让宫人将两人领进来。 皇帝下了免探视的旨,因此她来了这么久,清宁宫还是第一次有除皇帝以外的客人来访。 萧清梧把午膳摆了殿后的海棠林里。 才摆好,苏瑢和苏理便进来了。 “四姐!”苏瑢见了她便很快地跑了进来。 他冲到亭子里,在桌上不住地寻觅。 “糖葫芦呢?” 萧清梧哭笑不得。 “别这么急呀,”她问道,“用过午膳了吗?” 两个孩子齐齐摇头,苏理有些无奈,“七弟他刚在国子监上完课便跑过来了。” 苏瑢瞪着苏理,似是有些不满他泄了底。 “好了好了,”萧清梧有些无奈地笑着,“先用午膳吧,用了午膳我再给你们做糖葫芦。” 苏瑢苏理乖巧地点点头。 清宁宫有自己的小厨房,因此平日里也可以自己做一些吃食。 待用完午膳后她便去处理她的那些材料了。 她将糖与水放入铜锅中用中火熬煮,苏瑢苏理和一众宫女都好奇地在一旁看着。 熬糖浆的做法其实是最考验技术的,稀了挂不住,稠了又沾不起来。把握火候更是熬好糖浆的关键。 因此看火这项工作是要由萧清梧亲自来做的。 而一边的宫人们也没闲着,纷纷帮忙将山楂串到竹签子上以备一会儿裹糖衣。 待糖浆熬好,萧清梧迅速将串好的山楂放入锅中,待裹上一层晶莹糖衣后,她将竹签轻轻转动,等糖浆冷却后便放入事先准备好的盘子里。 第一串糖葫芦才刚做好,苏瑢便伸手来把糖葫芦拿去了。 糖衣酥脆,山楂酸甜。 一口下来苏瑢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四姐你这糖葫芦的做法是向谁学的呀,可真好吃!” 萧清梧闻言一笑,道,“倒说不上学不学的,不过是恰好知道了做法而已。” 这却是实话。 她的师傅虽为武将,但却是粗中有细的人,他在世时便常常研究吃食,这糖葫芦便是他无意之中研究出来的作品。 师傅没有教她这些,但他做吃食时,她就在一边看着,久而久之,也知道了个七七八八,加之在家中时常常尝试,倒也算熟能生巧。 虽不算什么绝顶的美食,但现在大抵也算是独一份的新鲜。 可惜师傅在五年前就因为旧疾复发去世了。 看着苏瑢苏理啃糖葫芦啃得欢的样子,萧清梧眼中闪过几丝缅怀。 突然想起了她的侄儿。 他们真是一样的喜欢糖葫芦,也一样的机灵活泼,若是他如今还活着的话应该是比苏瑢小两岁的。 可惜那个整天跟在姑姑身后讨要糖葫芦的孩子如今已经不见了。 想着这些,她不由黯然。 “哎呀,”苏瑢突然叫出声来,“五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苏理看看一边的更漏,“未时。”说罢自己也反应过来了,“要上课了!” 两人一下子跳了起来。 下午可是西禾先生的课,这位夫子在国子监里可算是无人不知,却不是因为授课好,而是一手戒尺耍得虎虎生风,令国子监的学子们闻风丧胆,人送外号“戒尺先生”。 若是在他的课上迟到,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苏瑢苏理就如来时一般风风火火地走了,临走前还想再拿去几串糖葫芦,萧清梧便命人拿油纸包了给他。 对此她也颇有几分欣慰,毕竟自己的作品受欢迎也是对于她的肯定。 萧清梧把剩下的糖葫芦分给了宫人们,清宁宫的宫人们见了这从来没吃过的糖葫芦自然也是稀奇的,一时之间,清宁宫便热闹了几分。 萧清梧坐在桌前,开始思量。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萧家虽被倾覆,但却还是有残存的力量在的。 她在京城里留下的暗线之前并没有用上,但现在却是能派上用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学琴 她曾在京城安置了不少的铺子,但如今那些铺子怕是都不知流落到谁的手上了。 萧清梧拨了拨茶盏中的叶子。 明面上的东西是用不了了。 暗地里置的铺面只有两间。 但这两间却是这所,有铺子里最重要的,里面包含着萧家主要的情报来源,以及一些萧家真正的亲信。 运营那两间铺子的人多是萧家的死士,还有一些在战场上受了伤残的亲兵,铺子的挣钱能力倒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铺子里人的纯洁性,要保证绝无他方势力混入。 但也是因为这样,两间铺子基本都是常年亏损的,往往要别的铺子的盈利来填其中的亏空。 现在也不知这两条暗线还存留了多少下来。 毕竟萧家倒了,铺子已经断了补助来源。 无论是何种情况,总要去看看才能知道,而要接触到他们必然要先出宫。 可如今出宫对她来说没有那么容易。 思来想去还是只能静静待时而动。 萧清梧看着秋天晴朗高远的天,只觉得心也变的开阔宁静。 现在在宫中也不是无事可做。 她微微勾了嘴角。 不是还有个朝月公主吗? 既然想到了便立即去做,她吩咐了湘灵一声,便站起身来。 朝月和韩贵妃一起住在蓬莱宫。 其实蓬莱宫的原名是拾翠宫,蓬莱宫的名字是韩贵妃入主拾翠宫以后请了清泉寺的慧能大师来改的。 大梁尚佛,寺庙盛行,其中帝京城外的清泉寺有慧能大师坐镇,更是香火鼎盛,一年四季,来往礼佛的达官贵人络绎不绝,也颇受皇家青睐,后妃和皇子公主们每过一些时间总要去清泉寺里小住几日礼佛,以表虔诚。 慧能大师看的名自然无人有异议,于是这拾翠宫便成了蓬莱宫。 清宁宫和蓬莱宫隔得不算远,坐上步撵,不过一小会儿便到了。 门口的宫人见了萧清梧也有些惊讶。 朝歌公主可从来没有来过蓬莱宫。 无论是以前病着的朝歌公主还是现在痊愈的朝歌公主,都没有来过。 一是因为她曾经就不是一个正常人,二是因为她不需要像其它的公主那样巴结讨好韩贵妃母女。 其它公主的婚事多多少少和韩贵妃脱不开干系,但朝歌的婚事韩贵妃可做不了主。 一个宫人进去通报,另一个宫人则引着她去了偏殿。 蓬莱宫就如其名一般,犹如一个世外的仙境,一花一草初一看平平无奇,但用心观察却能发现其中妙处。 萧清梧心下暗暗赞叹。 进了这里却仿佛出了皇城,满是与规矩森严的皇宫不合的轻松淡雅。 直觉告诉她,这并不是韩贵妃的手笔。 也不知是谁布置的宫苑,实在是个奇人。 不知不觉便到了偏殿前,还未进去,里面便传来热情的招呼声。 “朝歌妹妹快进来!”正是朝月的声音。 萧清梧笑笑,脚步未变,走了进去。 偏殿布置得很随意闲适,但她随便看到的摆设物件便没有价格下了千金的。 朝月正坐在琴架前,看样子方才应该是在练琴,一旁的安宓也端坐着,面前摆着一个绣架。 她行礼,“朝歌见过安宓姐姐,朝月姐姐!” 安宓见状,忙起身拉起萧清梧的手,笑道,“自家姐妹,朝歌妹妹可是太客气了。” “朝歌妹妹可算是稀客,”朝月也柔柔地笑着,“如今身子大好了,往后也要常常来姐妹这儿走动!” “那是自然,妹妹日后定然常来叨扰!”萧清梧也微笑,心下却是腹诽,和这些皇姐在一起就是飙戏嘛 不想再和她们在这没营养的对话上耗着,她看向安宓的绣架,有些惊讶地道,“大姐这绣的可是吴柏的晴空山色图” “正是,”安宓笑道,“妹妹好眼力!” 萧清梧不可置否地一笑,她其实不认识多少名作,更谈不上什么眼力,只是吴柏的晴空山色图就摆在她寝宫里,她想不认得也难 “大姐的女红可真好!”她的目光中颇有几分欣赏。 平心而论,安宓的女红在她生平所见的人里排得上前五,所以这一句称赞倒是发自内心。 安宓端庄地笑了笑,开口道,“妹妹可想学” “不了不了,”萧清梧摆摆手,“这样精细的活我可行不来。” 语罢,她看向朝月,勾起一抹笑,“我倒是想学学朝月姐姐的琴。” 朝月似乎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么一个要求,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又很快地隐在黑色的眼眸中,还是那柔软的笑,“朝歌妹妹,朝月学艺不精,来教妹妹怕是要误人子弟了。” “姐姐过谦了,”她眨眨眼,“若说姐姐的水准还是学艺不精的话,那帝京便没有一个会琴的人了!” “妹妹实在是抬举我了,”朝月笑着摇了摇头,“朝月自知是没有可以为人师表的能力的,妹妹还是另请高明吧。” 她笑得天真纯澈,“可是姐姐昨日在宫宴之上一曲《战魄》实在是技惊四座,朝歌也想向姐姐学来几分本事。” 说罢,仿佛又有些担忧与不好意思,“姐姐是不是嫌弃我资质愚钝,不愿意当我的老师” 没等朝月回话,她便作出一副委屈而懂事的样子,“若是姐姐嫌弃我,那我便也不强人所难” 朝月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冷笑的冲动,强不强人所难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朝月是不想应也得应了,要不然回头传到皇帝耳中,那才是因小失大。 “怎么会呢,”朝月在袖子里的手捏成了一个拳头,依然挂着笑,“能教朝歌抚琴是姐姐的荣幸,还要感谢朝歌看得起姐姐。” 闻言萧清梧笑得灿烂无比。 朝月拿着《战魄》琴谱瞎掰这件事情她是不会忘记的。 她现在是没有什么办法奈何朝月公主,毕竟她也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但恶心她一下还是可以的。 敌人的悲伤就是她快乐的源泉 和朝月约好明天学琴以后,萧清梧才带着湘灵扬长而去。 看着萧清梧离开的背影,朝月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虽被迫当了朝歌的老师,但是要教什么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不过是耗时间罢了,大不了多腾出些旁的时间来练琴便好。 深吸两口气,朝月觉得自己现在非常平静 萧清梧悠游自在地坐着步撵行在回宫的路上。 残阳的余晖映在云上便成了金红的霞,如同一大片火焰一般,衬得天幕仿佛燃烧了起来。 景色很美,活着很好。 她是回来了,可有些人已经永远消失了。 靠近朝月当然不是为了学琴,就像靠近凤衍不是为了学剑一样。 是人就会有破绽,如果他们真有参与其中,那必然就会留下痕迹。 她等的,就是他们放松警惕,露出破绽的时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西南 过了中秋,天气已经愈发的冷。 不过五更的天,萧清梧便起来了。 她着一身淡紫劲装立在宫苑里,手里握着一条三尺长的树枝。 此时天色青光蒙蒙,宫苑里的海棠树都仿佛浸在天幕的阴影之中,隐隐约约,让人分不清颜色。 萧清梧才比划了几招,头上便见了一层薄汗,气息也开始不稳。 她丢了手里的树枝,苦笑。 朝歌公主的底子实在太差了,不仅力度不够,体力也弱,才比划了几招便累得不行了。 看来这是一个长期工程了。 萧清梧用袖子擦了擦汗,开始绕着清宁宫跑圈。 清宁宫里的宫人们刚刚起,便看见了自家公主穿着劲装在绕着宫墙跑圈,顿时就懵了。 公主你在干嘛呢 而她们公主只是回了她们一个温柔羞涩的笑,并表示自己正在为凤大人日后的授课做准备 哦哦,懂了 朝歌公主在宫里锻炼身体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到蓬莱宫里时,韩贵妃与朝月公主刚用完早膳。 “这朝歌,”韩贵妃笑了,“还真是有趣。” 朝月笑着摇摇头,容色柔软,声音之中却透出几分冷,“恃宠而骄。” 韩贵妃看了眼女儿,笑而不语。 这时一个宫人走了进来附在朝月身后的大宫女宜诗耳边说了两句。 宜诗走到朝月身边,道,“殿下,朝歌公主来了。” 朝月闻言理了理衣袖起身,“儿臣先行告退。” 韩贵妃笑得温婉,她微微颔首。 朝月向门口退去。 “沉住气。” 朝月没有抬头。 她回道,“儿臣明白。” 蓬莱宫的偏殿里。 朝月公主在萧清梧跟前坐下,她挂着温柔的笑,“今日我们先学虚庭鹤舞势。” 萧清梧颔首,微笑,“全听姐姐的。” 蓬莱宫偏殿外,几个宫人站在门口,眼观鼻鼻观心。 “右手大指向外弹出。” “是大指,不是食指。” “左手错了,右手。” “是托,不是挑。” 朝月感觉自己的心就如那海一般平静 她算是知道了,朝歌就是成心来气她的。 明明就是一个简单的动作,朝歌却能做出几十种错法来,朝月都有些佩服她了 正当朝月觉着有些快绷不住的时候,一个内侍走了进来。 “朝歌公主,陛下让您过去正思殿。” 朝月松了一口气,又挂起温温的笑,看向萧清梧,“妹妹快些过去吧,别让父皇久等。” 萧清梧闻言起身,笑道,“看来只能下回再来向姐姐讨教了。” 朝月的脸僵硬了一瞬。 萧清梧笑得一脸纯良。 待萧清梧走后,朝月端起小几上的茶盏,小口啜饮。 朝歌为何如此针对她 对于毁去朝歌容貌一事,她自认是没有露出什么马脚的。 还是嘉慧透露了什么 她那一双似水一般柔润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冷芒。 这边朝月思绪万千,而萧清梧已经随那内侍到了正思殿。 殿内除了皇帝以外还有一个人。 凤衍。 不同与之前见他时的白袍,今日的他峨冠博带,一身玄色朝服上绣着金色的暗纹,从容雅致之中透出内敛的贵气。 看到凤衍,萧清梧也明白过来了。 大概是商讨教授剑术的事了。 “儿臣给父皇请安,”萧清梧向皇帝一礼,又微微偏转过身来向着凤衍一礼,“见过凤大人。” 皇帝见到她便和缓了容色,一挥手示意她入座。 待萧清梧坐下,皇帝便开口道,“阿妩,前日在中秋宴上你说要向凤卿习剑术,可当真” 萧清梧笑意清浅,“自然。” 皇帝微微颔首,又看向凤衍,“凤卿” 此时一个内侍急忙跑了进来,道,“圣上,西南八百里加急军报!” 皇帝闻言面容一凝,立即道,“宣!” 萧清梧很想留下来听听这八百里加急的军报,正想假装不知道回避,一边的凤衍却已站起身来,一揖手道,“微臣告退。” 萧清梧见状无奈,连尚书令都要回避,她自然也留不下来,只好道,“父皇,儿臣告退。” 皇帝果然也没有留他们下来。 待退出了正思殿以后,萧清梧陷入了沉思。 她回避军机密事很正常,但是皇帝居然也没有留凤衍下来,这就让她有些惊讶了。 毕竟凤衍的军事才能也是众所周知的,有他在的话,想来必然也会有些有用的提议。 已经对他忌惮到这种程度了吗 她状似无意地抬眸看了一眼。 凤衍看起来并没有被方才的事情影响到,就连嘴角挑起的弧度也没有丝毫改变。 毫不在意。 她收敛了心神。 要用八百里加急来传的消息必定是非常紧急。 西南八百里加急军情。 西南,粮草,武安侯。 结合前日在皇帝的奏章里看见的这些信息来看,西南的粮草很可能出了问题。 只是为什么又提到了武安侯呢? 据她所知,西南边境是由韩家镇守的。 韩家和武安侯可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可惜她如今的消息太过闭塞。 想到这儿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她身边这个不就是她需要的消息来源吗? “凤大人,”她看向凤衍,“可否借一步说话” 说完这话她心底一哂。 风水轮流转,上次这话可是凤衍对她说的。 凤衍微一偏头看向她,似是有些惊讶,但还是微笑颔首。 走到一个供宫人休憩的小亭里,萧清梧回转过身。 她道,“凤大人,我们是合作关系吧” 凤衍显然也看出了她的意图,他洒然一笑,“公主想知道什么便问吧,臣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心里暗叹,与凤衍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有些时候的确轻松,只要一句,便能会意。 “好,”萧清梧也直接,“大人可知西南发生了何事?” “这件事臣也是刚得到消息,”凤衍了然地一笑,缓声道,“两月前西南夷诸部突然联合起来,推选了一个西南的王。” 萧清梧有些吃惊。 大梁建国已近两个甲子的时间,自建国以来,西南诸夷部便对大梁俯首称臣。 如今就这么叛了 凤衍的手背在身后,轻轻地踱着步,肆意又沉静,“那个西南王声称要脱离大梁。” 真是想不到。 西南夷部居于十万大山深处,常年瘴气弥漫,更是毒物无数。 前世她可是听说那儿的人十之五六活不过而立之年。 这样的穷山恶水之处怎么会有底气有能力造反 凤衍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他浅笑垂眸,“以战养战。” 萧清梧一下子醒悟过来。 西南诸部没有粮草,但它旁边可是有号称“天府之国”的牧州。 挂在嘴边的肥肉,吃是不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太尉 牧州正是韩家在管辖。 韩家寒门出身,但自韩侧妃成了韩贵妃,身份便水涨船高。在靖王登基以后更是有着在潜邸里的情谊,如今韩家家主,韩贵妃之父韩威当下在西南边境担任陇南节度使一职,坐拥西南边境军政大权,在朝中也是一时风头无两。 韩威能在这短短几年之内爬到如此高度,必然是有真本领的,但有本领可不代表他就会打仗。 韩威科举出身,并没有领过兵。 韩威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当皇帝问及他想去何处时,他才选了相对安宁的西南。 漠北有突厥,南疆有铁勒,两族俱是骁勇善战。西南虽有夷人,却早已归顺,谁知安分了两甲子的夷部会突然作乱 萧清梧叹了口气。 若韩威不会打仗,受苦的还是还是西南的无辜百姓。 果然,凤衍接着道,“半月前,西南夷部率三千精兵奇袭,惨胜。” “惨胜?”她问询地看向凤衍。 “三万对三千,”凤衍摇头,似是惋惜,“城虽保下,兵损一万。” 萧清梧倒抽了一口冷气。 牧州有天险相护,地势易守难攻,兵强马壮,且物产丰富,粮草充沛,更何况我方兵卒人数足足是对方的十倍之多,这样的优势还被对方打成这样,这个韩威怕不是一位军事奇才 “当西南的土皇帝虽好,可却也要看看自己是不是那块料子。”萧清梧忍不住叹道。 凤衍笑而不语。 一阵清风拂来,吹起他玄色的衣袖,男子眉目雅致,鼻梁笔挺,鼻头的弧度却是恰到好处的柔缓,透出美玉一般坚润的光泽。 祸水。 萧清梧在心里嘟嚷了句。 她想了想,又问,“近日朝堂上是不是有人举荐武安侯前去西南平乱” “确是有,”凤衍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李太尉。” 这便说得通了,萧清梧点头。 李太尉是外祖父的至交好友,结拜兄弟,虽外祖父已仙逝多年,但两府的来往并没有因此而淡薄。 想来他看着侯府败落也是想帮武安侯争上一争的。 若是以舅舅的才干,必能平定西南。 该怎么样才能帮到他呢? “武安侯这一趟去不成,”凤衍那双幽深莫测的眸子看着她,嘴角的笑意漫不经心却又透出些许莫名的意味,“或是说,不能去。” 萧清梧微微凝眸,“此话怎讲?” “西南夷部此举太过突然,”凤衍笑了笑,“不觉得奇怪吗?也算不上是最好的时机,说他们预谋已久,”他摇了摇头,“侮辱了这个词。” 萧清梧垂下眼眸思忖片刻,惊讶地抬起头来,“你是说” 凤衍笑着微微颔首。 正当此时,他温润深邃的眼眸突然之间似有所觉地划过一丝异色。 下一刻她惊讶地睁大了眼。 凤衍的食指轻轻点上她的唇。 那芝兰玉树般的玄袍男子微微偏了下头,嘴角笑意不减,“有人来了。” 两道身影从长长的甬道里走出。 来人皆峨冠博带,着玄色朝服,不过一个正当壮年,另一个须发皆白。 那壮年男子约莫四十岁左右,身形高大,体态雄健,方脸浓眉,眼眸炯炯有神,却又精光内敛。 那壮年男子道,“不知太尉大人此举是何意” 闻言李太尉只是冷哼了一声。 高大的身影中依稀可见年轻时的模样,须发皆白却盖不住一身厚重的威严,宽厚的肩膀犹如沉沉山岳,面容上的皱纹有同刀刻,一双虎目中含的锋锐有如银甲之上的朔光,又同刀剑上的冷芒,偏刀剑入了鞘,含而不发。 大梁战神,三朝元老,当朝太尉,百将之首。 这些都是他。 同时也是外祖父的结拜兄弟,舅舅的恩师。 李耀忠。 她在心里默念。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他们闪身躲到了假山后面,从山石的缝隙里观察着外边的两个人。 “告诉霍献,”他沉稳有力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莫名让人有种如仰高山的压力,“老夫做什么不用他教,管好他自己即可。” 才和这位太尉说了一句话,那壮年男子头上便出了一头冷汗。 本就是受人所托,问出了话便是完成目的了,他也不再多问,告退了一声便离开。 直到那壮年男子的身影彻底在甬道上消失,李耀忠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萧清梧心底一凉。 被发现了。 “出来吧。”李耀忠如电的目光扫向山石。 李太尉身经百战,在感知方面远胜常人。 萧清梧苦笑一声,从假山后走了出来。 凤衍跟在她身后,从容沉静,温雅如玉,丝毫没有偷听别人谈话被发现的窘迫,倒像刚品了一杯香茗一般,徐徐漫步,闲适,安然。 “凤衍见过李太尉。”他一拱手。 萧清梧也向他一礼。 这一礼是发自内心的。 若说这世上她最钦佩的人有三,那李太尉李耀忠必据其中一席。 世人皆道:文光左,武耀忠,两兼得,一朝兴。 文光左,指的便是太师苏光左,正是因为此人之才,大梁有了一个甲子的治世。 可惜她没有瞻仰这奇人的福分,这位天纵奇才的太师在她出生前便离世了。 武耀忠,说的就是太尉李耀忠了。 而大梁的确也凭着这位保护神,安然了三朝,虽小打小斗有输有赢,可但凡由李太尉率军的大战,必然凯旋。 以前凭着太尉的赫赫威名,大梁边境的各个游牧部落少有敢轻举妄动者。 但如今却是大不同了。 英雄迟暮,太尉已老。 “朝歌公主,凤令公。”李太尉开口道,他声音沉沉,让人分不出喜怒。 只有站在李太尉面前才能真正感觉到这位薄暮的老人身上厚重的气韵,那是一种从沙场之上身经百战磨砺出来的拙朴而锋锐的铁血,如临泰山,仿佛万顷黄沙滚滚而来。 “无意在此撞见太尉议事,望太尉恕罪。”凤衍躬身一礼,面容沉静淡雅,丝毫不见羞愧。 李太尉显然也看出了凤衍的敷衍,冷哼一声,也不纠缠这事,“凤令公来了正好,老夫恰有一事相商。” 他看了一眼萧清梧。 这是下了逐客令。 萧清梧会意,向两人一礼,“两位大人有事相商,朝歌便先回去了。” 两人拱手回礼,“恭送公主。” 她回身便走,但从凤衍身边经过的时候,她突然听见了凤衍几不可闻的声音。 “稍等。” 她面色如常,状若罔闻。 直到走出一段距离来,她才回头看了看。 远远地望去,假山下的小亭边立着一老一少两道身影,两人明明相去甚远,却又奇异地融洽。 一座高山,一片深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杀人 那边李太尉和凤衍议事,这边萧清梧也在细细思考方才和凤衍的谈话。 韩威的确不会打仗,但却做到了最关键的一步,他守住了城。 这一点极为重要,守住了城,便是守住了粮草。 西南夷乱,最大的问题便是粮草,城不破,粮草不绝,西南夷部便打不了多久,因为根本无法支撑。 但这也正是症结所在。 百年以来都安分守己的西南夷部突然反了,且反得一点准备也没有,这根本不可能。 但要西南夷部在那样贫瘠的地方做出什么万全的准备,那更加不可能。 当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选项以后,剩下的那个不管多么不可思议,那也是正确答案的。 西南夷部有盟友。 至于是哪个部族,想必接下来很快就能知道。 因为西南部族发动进攻的目的根本不是扩大疆域,这场战役的真正价值,不在牧州,牧州最多算个噱头。 萧清梧的眼中有一道冷光划过。 声东击西。 论对战争的了解,李太尉不可能不如他们,所以他们能想到的,李太尉必能想到。 李太尉是故意的。 因为推荐的人是李太尉,所以武安侯去不了西南。 因为真正的战场不在那里,所以武安侯不能去西南。 说不感激是假的。 李太尉不是一个喜欢权谋的人,却肯为了武安侯费心思。 只是怎么又和霍献扯上了关系呢? 门下侍中霍献,是当朝贤妃的父亲,七皇子苏瑢和朝霞公主的外祖父。 听方才那人的口吻,霍献似乎和李太尉达成了某种协议,但李太尉对霍献好像并没有很满意。 他们怎么达成协议的她无从得知,但凤衍却着实让她惊讶。 西南半月前发生的事情他居然了解得一清二楚。 要知道西南十万大山的名头可不是吹的,那里山脉连绵,地势崎岖,正常传递消息一月都到不了手里。 可凤衍连半月之内的消息都能掌握得到。 这可就是本事了。 她眸中有暗流漫涌。 凤衍必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就是不知道皇上的八百里加急和凤衍的渠道比起来哪个更快 萧清梧一抬眼,发现凤衍已经站在跟前,不由一惊。 她方才丝毫未察觉到凤衍的靠近。 是她的警觉性大不如前了还是凤衍的武功已经如此精深了 “让公主久侯了。”凤衍带着云淡风轻的笑,轻声道。 收起蹁跹的思绪,她也一笑,“今日还要多谢凤大人告知消息。” “以后公主要有什么问题尽可来问臣,”他的桃花眼温润,“臣很乐意为公主解答。” 这话里的意思让她楞了一下才反应了过来,“那朝歌便多谢凤大人了。” “谢便不必了,”凤衍桃花眼微眯,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毕竟以后臣便是殿下的老师了。” 萧清梧闻言一挑眉。 虽说凤衍和朝月都是被她拉来当的老师,但是态度可是南辕北辙。 朝月现在怕是见了她就想躲,可凤衍却好似还颇为乐意 她想了想道,“凤大人可想好什么时候来教授剑术了” “三日,”凤衍看着她,“每隔三日,臣便会进宫来,晋时,臣会在校场等候。” “好。”萧清梧答应得很干脆利落,她本就没指望凤衍能有这个闲工夫天天来,能三日一来已经很出乎意料了。 她展颜浅笑,“此后便请凤大人多多指教了。” 凤衍依旧是一派温雅从容的模样,嘴角笑意莫名,“也请公主多多指教。” 含冰宫。 一个少女着一身粉色常服伏在榻上,手上举着本书,殿内十分安静,可以清晰地听见时不时响起的翻书声。 殿门突然“吱”的一声被打开了,这声响似乎惊扰到了榻上的少女,她惊讶地抬头向着门口看去,但当她看清来人时,面上的惊讶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了然的讥讽。 “真是想不到,朝月妹妹居然还会来看我这个姐姐。”她面容白净秀丽,但脸上的怨毒却破坏了那一份清丽之感,显得有些可怖,“我还以为上一次见妹妹便是今生最后一面了。” 朝月一笑,并不理会那少女带刺的言语。 她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女,一袭粉色衣裙,眼神不见悲痛,面颊白里透红,丝毫未有憔悴。 谁能想到,这个少女不久前刚刚丧母 眼前少女正是嘉慧公主。 “姐姐在安修媛去了以后还是过得很好。”朝月柔柔地笑了笑,“想必安修媛若是泉下有知,也可安心了。” 嘉慧何尝听不出她话里的嘲讽。 可她们害死的母妃,为何要她来伤悲 “安心”嘉慧的眼神有如噬人的毒蛇,“我的好妹妹,你和贵妃娘娘千万要过得好好的,”她呲嘴一笑,“这样我母妃才能安心。” 她的声音低沉沉的,仿佛是在默念,又像是在诅咒着什么。 朝月闻言却笑了,还是笑得同往常一般柔软,却让人心头一寒。 “这样的话安修媛大可安心,我和母妃不会辜负她的惦记,”她睨视着伏在榻上的嘉慧,“只会越爬越高。” 嘉慧闻言面露悲戚,闭了闭眼。 丧母她怎能不悲痛?何况母妃是因她而死!可悲痛欲绝又能怎样? 比起咒骂,她更不愿看见那些人假惺惺的怜悯。 正如朝月所说,她们不会被影响分毫,只会越爬越高。 而她,就是她们脚下的垫脚石。 如果她不轻信朝月的承诺,不当她手里的刀,便不会有今日。 她以为朝月只是想借刀杀人,可她没想到,达成了朝月的目的以后,朝月竟然指认她这把刀为元凶。 “你好狠啊,”嘉慧盯着朝月,那双眼珠就好似木刻一般,她突然笑了起来,“真是疯了,我居然与虎谋皮” 朝月仿佛丝毫没有被嘉慧所影响。 低头拨了拨发髻上的步摇,朝月轻轻地笑了一声。 她不紧不慢地从衣袖中掏出一张小纸片和一条白绫丢在了嘉慧面前。 意思很明显。 接着为她办一件事,或者,横死当场。 没人比嘉慧更清楚,其实这两条路殊途同归。 在后宫里,没人能与韩贵妃母女为敌。 就算她今天死在含冰宫,也不过被她们冠上一个畏罪自杀的名头而已。 她仿佛一尊雕塑一般凝在了那儿,久久未有动作。 朝月也不着急,坐在她的榻边,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过去了多久,嘉慧伸出了手,她的手在不断颤抖,却还是坚定地落在了那张纸片上。 嘉慧又开了口,声音却一下子变得艰涩嘶哑,“你要我做什么” 朝月这才温柔地笑了起来,她近乎嘉奖似的抬起手来,帮嘉慧把散乱的碎发拢到了耳后,她的声音仿佛蜜糖,又好似砒霜。 “杀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出征 在收到西南紧急军报的第二天,皇帝便下旨,命太尉李耀忠率三万兵马支援西南。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萧清梧正捧着霍献写的《治经策论》在看。 对于这件事,她并没有很吃惊,甚至可以说是意料之中。 李太尉昨日在那个时候进宫,本身就代表了皇帝的态度。 只是李太尉是为何和霍献扯上了关系,这一点让她比较在意。 她合上了手中的书卷,这本《治经策论》是霍献早年写的策论,即便现在看来,依然是一篇见解独到,言论精辟的佳作,不得不让人感叹霍献之才。 一边湘灵还在说,“今日午时,李太尉便要率军动身了。” 萧清梧沉吟片刻,又开口道,“可知有何人随行” “奴婢没有听说。”湘灵回道。 霍献如果在这时与李太尉交涉,应该就是为了近来的事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不应该没有动静。 萧清梧起身,“我们去看看。” “好!”湘灵笑了起来。 看样子这丫头一早便告诉她这件事便是有此打算。 小丫头毕竟贪玩。 萧清梧笑了笑。 皇极殿前。 萧清梧走上了皇极殿一边的摘星台,这个位置恰好可以将皇极殿前的场景全部收入眼中。 一片铁衣金甲,满目刀戟寒光,连绵着,几乎看不见尽头,三万将士整装待发,场面蔚为壮观。 皇极殿前的高台上立着四人。 皇帝与李太尉立在祭坛正前,霍献与凤衍分别立于两侧。 大梁军队出征前要进行祃祭,来祭军神,祭军旗,祭祀时要杀牲,以牲血涂军旗c战鼓,叫做衅旗鼓。 祭坛之下正是一头已死的牲牛,战旗,战鼓之上还时有鲜血滴落。 祭祀已经完成了。 李太尉一身金甲,虽已是花甲之年,却毫无龙钟老态,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眸中的熊熊战意,仿佛烈阳金乌,让人不敢直视。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皇帝将节钺授予李太尉。 这也是礼的一部分,命将出征,君王拿着节钺的端首,把柄交给大将,表示将节制军队的全权授予他。 李太尉庄重地接过。 俯瞰着底下的三万将士,他的面庞坚毅如钢,声如洪钟: “保家卫国,吾辈铭记。 巍巍大任,死亦无终。 无争俗荣,袍泽同心。 御外患之袭扰,固皇土之永宁。 于今挺身,奉以生命!” 仿佛是一束烈焰投入离离草原,星星之火,却顿成燎原之势。 众将士的满怀爱国之情瞬间被这热血的话语点燃。 “于今挺身,奉以生命!” 那呼喊声有如雷霆万钧,响彻云霄。 李太尉拜别了皇帝,又向一边的霍献与凤衍拱手一礼。 二人也回以一礼 城门打开,三万将士雄姿英发,行伍间旌旗蔽空,顺着城门,庄重齐整地离开。 实在是气势磅礴。 一边的湘灵已经看痴了。 萧清梧也不去扰她,只是笑了笑,目光又投向了那漫漫的人潮。 突然之间,她眼眸一凝。 找到了。 茫茫人海中,一人着将袍银甲,气质儒雅,却又因一身武装有了些铁血的勇毅之感。 正是霍献之孙霍培峰。 此时出现在军伍之中,想必是要随军出征了。 这样的话,她对脑中的猜测便有了七分把握。 皇极殿前,凤衍若有所察地抬起头来,遥遥望向摘星台。 感受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萧清梧也转过眼来。 凤衍对着她一笑。 青山入怀,飞霜消融。 那一笑似曾相识,仿佛追溯时光而来。 凤衍就站在那儿,穿着庄重的玄色朝服,却如巫山的烟云般缥缈。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乱了半拍。 也许是因为那盛大的场景,也许是因为那恢宏的士气。 她在心里默念着,仿佛在说服自己。 “湘灵,”她转身,“我们回去吧。” “哦好!”听见她的声音,湘灵仿佛大梦初醒一般,懵懵懂懂,还是回过身来和她一起下了摘星台。 夜里下起了小雨。 清宁宫大殿里烧起了炭火,暖融融的一片。 萧清梧慵懒地斜靠在榻上,手里是霍献近些年写的《战守策论》。 霍献的这些年的策论风格与早些年的比起来已经有了微妙的转变,就如同飞扬肆意的柳絮逐渐沉了下来,沉到土里,又育出芽来。 看着他的策论,就仿佛看到他从一个才华横溢的青年人成长成了朝堂里虬根百曲难以撼动的大树。 如今他也的确是大梁的大树了。 萧清梧眼里划过一道暗芒。 而且还是一棵野心勃勃地想要遮天蔽日的大树。 他想趁韩家自顾不暇,把手伸进西南,但要知道,虽韩家如今兵荒马乱,但根本没有伤筋动骨,韩家的主意也不是那么好打的。 因此他需要一个突破口。 所以,他要李太尉先来打开局面。 然后,就是霍培峰这柄尖刀 她眼神微微闪动。 鹬蚌相争,不管她能不能成为渔人,消磨了他们的实力对她来说都是有利无害。 翌日。 萧清梧起了个大早。 她在清宁宫里兜着圈,对此宫人们也开始见惯不怪了。 待做完每天固定的锻炼,用完早膳后,凤衍派来通报的宫人也来了,她换上一身粉紫色劲装便出门了。 到了校场,她远远地便看见了凤衍的身影,不过,除了凤衍以外还有两人。 今日的凤衍着的是他惯来穿的白色常服,神情温雅从容,坐在演武台下的观席上,手边放着一盏清茗,看过去闲适极了。 而此时演武台上,有两个青年正在对峙。 其中一个男子着一身藏青色劲装,身形瘦削,面容清俊,正死死盯着对面的人的一举一动。 另一个男子就显得放松许多,一身天青色劲装,眉目清朗,嘴角噙着一抹悠然自得的笑,仿佛世间万般事物难有能让他认真的,虽看似漫不经心,其实也在伺机而动。 眼前的人正是二皇子苏珀,三皇子苏玦。 凤衍显然发现了她的到来,勾起唇角,对着她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在他身边落座。 她悄然无声地走到凤衍身边,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入席坐下。 “二哥和三哥这是在比试”她看向台上的两人,开口向凤衍问道。 凤衍微微颔首。 “两位皇子俱是武功出众,公主可以观摩一番,也许能有所获。” 萧清梧点头。 她认真观察着台上的两人,苏珀的脚步沉稳有力,显然硬功扎实,而苏玦脚步轻灵,每一步都仿佛羽毛落地一般悄然无声,显然身法出众。 他们都在等待出手的时机。 突然,苏玦仿佛一步踏错,脚下一滞。 苏珀立即抓住了这个机会,他迅猛地跃起一步上前,一拳携着破风之声直冲苏玦门面而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习武 这生猛的一拳袭来,苏玦却突然一笑。 苏珀心下一惊,暗道不好,想回转过身来,可是已经迟了。 他被这一拳的惯性带得向前,苏玦借此机会迅速闪到了他的身后,那矫健利落的身姿,哪有半分方才行动不稳的痕迹 苏玦趁机扣住了苏珀的肩胛骨,正是制胜的关键时刻,苏珀猛得一挣,苏玦的手便被强大的力道震开。 苏珀回身一个寸拳出其不意地击出,却被苏珀的身法避开来了。 第一回合,平。 凤衍突然侧目看向她,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桃花眼温润而幽深,“公主以为这场比试之中哪位皇子能拔得头筹” “二哥是修硬功的,胜在力量刚猛,三哥修的是身法,胜在轻灵敏捷,”萧清梧笑了笑,缓缓道,“本来我觉得二哥的胜算更大,毕竟一力降十会,”说到这儿,她顿了顿,似是有些惋惜,“可惜二哥太心急了。” 凤衍闻言笑意不由深了几分。 “公主似乎在武道上很有天赋呢,”他嗓音低沉而温和,却又似乎带着某种不明的意味,他道,“判断得很准确。” 萧清梧心底一跳。 她回想起方才自己所说的话来,不由苦笑——言多必失。 她不再置一语。 就在他们说话的空隙里,苏珀苏玦又过了十几招。 虽苏珀勉力维持,但还是免不住呈出了几分败势 终于在第三十回合时,两人分出了胜负。 胜者果然是苏玦。 苏玦洒然一笑,冲苏珀一拱手,“二哥,承让。” “三弟过谦了,”苏珀也回以一礼,清俊的面孔上满是赞叹与欣赏,“三弟身法灵动莫测,二哥自愧弗如,输得心服口服。” 苏玦摇了摇头道,“论自知之明,玦还是有的。” 他把目光投向凤衍,带着些许笑意,潇洒肆意,“不知凤大人可愿指点一二” 凤衍闻言笑得温雅,他道,“指点不敢当,不过一点拙见罢了。” 他顿了顿。 “二位殿下习武的特点都很明确,”他的视线扫向对面的两人,“二皇子武功刚硬,锋芒毕露,力量十足,但有一点,”他眼帘微垂,“臣以为不足。” 苏珀清俊的面庞上浮现沉思之色,他道,“还请凤大人不吝赐教。” 凤衍闻言转了转手边的茶盏,从容道,“过刚易折,过柔则靡,刚柔并济,放成事焉。” 苏珀眉宇微凝,眼中却闪逝一丝了悟。 凤衍又看向苏玦,道,“三皇子修武一途已渐臻佳境,只须继续修行即可。” 苏玦也展露一个清朗的笑,“多谢凤大人指点。” 这时两人也注意到了坐在凤衍边上的萧清梧。 萧清梧看着眼前两位哥哥,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突然闪了闪。 “四妹这是来向凤大人习剑术吧”苏玦似乎想起了那天宫宴上的事,笑了笑道。 “正是。”萧清梧回以一笑,又道,“想不到三哥的武功也如此之好,早知就不舍近求远了。” 刚说完这话萧清梧突然感觉身后似乎有一股莫名的妖风吹过,她的后背有点凉 苏玦笑得潇洒清朗,“三哥比起凤大人可是差远了,得了凤大人这样好的师傅,”他一副高深的模样,“学成归来记得教三哥几招!” 萧清梧眨了眨眼。 苏玦也眨了眨眼。 看来她的这位三哥也是个妙人 她转过头来,凤衍正从坐席上站起身来,温和的眼中似乎有些不明的意味,他的目光轻轻落在萧清梧身上。 他柔声道,“公主。” 萧清梧会意。 “朝歌先去和凤大人学剑术了。”她道,“就不打扰哥哥们练武了。” 两人回以一礼。 从坐席上起身,她的面容隐在面纱下,令人看不真切,但那对眼眸却如宝珠一般熠熠生辉。 她一歪头,看向凤衍,“我们走吧。” 凤衍凝视着她,勾起一抹浅笑,墨染的眸高洁温雅,赛过霜雪,如清风明月。 他引着她走到演武台后边,通过一条长廊,眼前便开阔了起来。 一片密密麻麻的梅花桩呈在眼前。 “公主底子薄弱,臣以为应当先从基本功开始。” 凤衍笑得云淡风轻,但不知为何萧清梧却觉得这笑怎么看怎么可恶 虽然她知道这也确实是她需要的,但是有的时候人的理智和感情是分开的,自己知道要做什么主动去做和别人命令你去做给人的感觉也是截然不同的。 心里打着九九,萧清梧还是乖巧地站上了梅花桩。 一个时辰过去了 她看了看,凤衍在一边的凉亭里沏茶,如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充满了美感,感觉到了她的注目,他抬起眸子来,对着她勾了勾唇角。 嗯,锻炼身体。 萧清梧试图催眠自己来强行忽略身体上的不适 然而又一个时辰过去了 凤衍还是没让她下来。 这是什么意思? 她瞪着凤衍,可后者正靠在一张小榻上,举着一卷书认真地看着,仿佛丝毫没有注意到她愤怒的目光。 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凤大人,我什么时候才能下来” 凤衍闻言,看了看天色,笑道,“还早呢,再站一会儿吧。” 早你大爷。 萧清梧有些愤怒又有些悲伤。 就算你是我强行拉来的老师也不要这么对我吧 她脑中灵光一现。 萧清梧站在桩子上的身影突然有些微微的晃动。 凤衍没有抬眼,似是还在专注地看书。 没人察觉,那如玉的面容上,嘴角上扬的弧度又深了几分。 啧,铁石心肠。 萧清梧不由腹诽道。 没看到她都要晕过去了吗 终于,萧清梧仿佛体力不支地向后一仰。 她嘴角悄悄地翘了起来。 她在空中暗暗摆好等一下最好卸力的姿势,虽然还是免不了有些冲击,但总好过再站几个时辰。 正当她准备好和地面亲密接触的时候,她却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她睁眼,便坠入凤衍那沉静又幽深的桃花眼中。他的眼眸清澈,却又如水中月一般,隔着虚实,隔着云端,无法触碰,明镜似的澄净,里面清清楚楚地倒映着她的面庞。 宛如时光滞凝,就连站了两个时辰的愤懑似乎都淡了,仿佛耳边有微风,山间生清涧,又如同一颗石子翕忽坠入心湖,不留痕迹,却泛起一圈圈涟漪。 凤衍也没有开口问询什么,似乎了然一切,又似乎全不知情,他的眼波宁静深沉,仅是安静地拥着她,任自己被她的气息所环绕,蔓延,侵染。 飘远的灵魂不知何时回归了。 当想起自己身在何处时,萧清梧连忙挣扎着滚了下来。 这个人的油,可不能揩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非礼 此时,一边的长廊上出现了两个小小的身影。 “四姐和凤大人是在这边吧?”苏瑢一边走着一边左右环顾,似是在找寻着什么。 “七弟”苏理微微皱眉,有些犹豫地开口,“我们这样不好吧” “哪里不好了!”苏瑢竖眉,但说话却明显有些中气不足,“我们不过是来探望一下四姐,看看她练得怎么样了而已。” 简而言之,就是来偷师 正当这时,苏理突然惊讶地看向前面。 见苏理这幅神情,苏瑢也扭头顺着苏理的视线看去。 然后他看见了让他惊恐的一幕 他那彪悍的四姐正压在凤大人身上,欲行不轨之事 当然,后面这个欲行不轨是他自己看出来的。 毕竟他们四姐是怎么样的人他们也是清楚的 苏瑢惭愧又不忍地捂住了脸。 我们居然把您热情推荐给了四姐 凤大人我们对不住您啊! 此时的萧清梧也是懵的。 发生了什么 嗯,她是摔下来了,之后被凤衍接住了,然后她挣扎地跳下来了,再然后 萧清梧也捂住了脸。 她的左脚踩中了右脚。 所以她刚落地就摔在了凤衍身上。 现在她甚至不敢抬头看凤大人的表情 萧清梧有些慌乱地想要爬起来,可是越急越是出错,反倒一不小心一手按在了凤衍大人的胸膛上。 她瞬间呆住了。 然后她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居然不是羞耻,而是—— 肌肉不错。 她悄悄地抬头一看,便见到凤衍大人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一骨碌爬了起来。 “呵呵,”萧清梧干笑了两声,“多谢凤大人相救!” 凤衍从容不迫地从地上起身来,虽然他神情自若,但 他胸膛前的衣襟被萧清梧那么一番折腾弄得有些开,露出了些许如玉一般的肌肤。 春光乍泄。 禽兽啊禽兽 苏瑢苏理不由在心中叹道。 此时他们望向凤衍的神情就仿佛看着一棵被猪拱了的鲜嫩白菜。 而且这猪还是自家的。 搞得他们都不知道该可怜这白菜还是欣慰自家的猪有出息 虽然这么形容四姐好像不太好 苏瑢苏理默然。 为什么每一次四姐总是能让他们联想到一些不太好的东西 “公主无碍便好。”凤衍声线低柔。 就算萧清梧没有抬头看他的神色,也能想到他面容上应当是一如既往的温雅笑容。 仿佛世上没有什么事物可以影响到他的心绪。 这时凤衍突然上前一步抓住了萧清梧的肩膀。 苏理苏瑢:! “七弟,”苏理皱眉,“凤大人不会打四姐吧” 两个人都沉默了。 就他们四姐的行径,别说,还真有可能 但事情并没有往他们所想的方向发展。 凤衍把他们四姐提上了梅花桩,然后在她身上戳了一下。 “凤大人是在戳四姐泄愤吗”苏理疑惑出声。 “是吧,”苏瑢摇了摇头,故作高深,“毕竟四姐这样实在不像话” 他们口中不像话的萧清梧的确受到了报复。 不过可不是戳一下这么简单的事。 凤衍提着她上了梅花桩,然后 点了她的穴。 萧清梧心中那为数不多的愧疚消失了。 凤衍回到了凉亭里,施施然落座,又拿起他刚才看了一半的书卷来,接着翻阅。 看着凤衍闲适悠然的样子,萧清梧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少年,想不到你居然也是个恶人 凤衍端起茶盏,优雅地啜饮了一小口,殷红的唇突然开启。 他道,“两位小殿下出来吧。” 于是萧清梧就看到一边的长廊上突然蹦出了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他们讪讪地笑着。 “凤大人,我们来看看四姐。” 萧清梧虽然身体动弹不得,但思想还是可以活动的。 她不由思考了起来,这两个小豆丁到底在一边偷看了多久 凤衍笑得很柔和,也没有戳穿他们,只是邀请他们来到凉亭里坐下一道品茶。 于是就有了三个人一起欣赏萧清梧的站姿 是个狠人。 萧清梧满怀悲愤如是想到 不知又站了多久,直到她感觉腿上快要失去知觉,凤衍才慢悠悠地过来解开了封上的穴位。 她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要不是这几天她加强了锻炼,以朝歌的小身板今天就是躺着回去的了。 不过,她现在倒是宁愿躺着回去 唉。 萧清梧抬头望天长叹。 生活磨平了她的棱角 这时凤衍突然上前了一步,萧清梧立刻警惕地回退了一步。 凤衍笑了,带着几分无奈之色。 “公主,臣并无恶意。” “呵呵。” “” 凤衍回望一眼亭子里的两个小皇子,后者立马乖觉地转过了身,捂上了耳朵,以表示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看到。 萧清梧:真是卖姐姐不眨眼的好弟弟。 凤衍修长如玉一般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把一个瓷瓶放到了她掌心。 “里面是我特调的锻体丸药,”他的眼眸如浸润在清泉中的温玉,“公主回去以后要在一个时辰之内将此丸溶在浴汤中沐浴,否则这几个时辰就算是白站了。” 萧清梧有些讶异。 “要泡满半个时辰,”他补充道,“否则药效便不能完全发挥出来。” 她挑了挑眉,带着一些玩笑的口吻,“凤大人不会是在害我吧?” 凤衍闻言笑得柔和,“公主觉得有,那便算是有吧。”也是玩笑一般的口吻,让人分不清虚实。 他说完便向着萧清梧一礼,“今日便到此为止,凤衍告退。” 萧清梧笑了,“说了这么句话便走,凤大人不厚道呀。” “信不信全凭公主心意,”他笑得从容温雅,似乎带着几分不明的深意,“凤衍言尽于此。” 待凤衍走后,两个小豆丁便窜到了萧清梧跟前。 “四姐” 委屈巴巴,可怜兮兮。 萧清梧没好气,“现在知道四姐了,刚才不是很听凤大人的话吗?” 苏瑢有些理亏,低着头小声嘟嚷,“夫妻吵架,床头吵架床尾和,我们哪能掺和” 萧清梧:“” 她长舒一口气。 “去不去清宁宫” “诶”两个小豆丁有些惊讶。 萧清梧笑了笑,“请你们吃糖葫芦。” 幸福来得太突然 两小只飘飘然。 四姐可真是个好人呀 苏瑢突然严肃,“四姐,以后你有什么事就和兄弟们说一声,苏瑢上刀山下火海,为四姐两肋插刀在所不惜!” 萧清梧:“孩子,你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 苏瑢苏理面露讶异。 萧清梧也惊了,居然还真被她猜中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药浴 凤衍行在一条无人的宫道上。 他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道玄色的人影。 居然是避开了宫中明里暗里的巡兵和暗哨潜了进来。 那玄色人影如猫一般,落地悄无声息。 凤衍止住脚步。 那玄色人影低声道,“主上。” “东西找到了吗?”凤衍没有回头,只轻声说道。 “没有,”那玄色人影顿了顿,“那东西的位置似乎被人转移了。” “继续追查下落。”凤衍温玉一般的眼眸雍容而没有半丝多余情绪。 那半跪在地上的玄衫男子有些犹疑,还是开口道,“主上,您将回春丸送出” “我自有用意,”凤衍转头扫了他一眼,隐含威压,“不要多问。” 玄衣男子自知失言,额头上立即出了层冷汗。他伏下身来,不再多言。 凤衍的容色还是柔和的,不过不是像云一样的温柔,而是如雪一般,柔中带着刺骨的冷。 他继续向前行去。 “退下吧。” 轻而淡的声音如同飞雪随风飘来,又在风中消融。 湘灵近来也渐渐掌握了糖葫芦的制作技巧,萧清梧也乐得清闲,索性将这个差事交给了湘灵。 宫女们依照吩咐给她打来了浴汤,她就立在浴桶边上。 屏退了身边所有的宫人之后,萧清梧从袖中掏出凤衍给的瓷瓶,有些犯难。 用不用呢? 今天凤衍的话不过是激将法,她也不担心这药丸会有什么剧毒。 她在意的不过是他的用意而已。 究竟是在帮她还是别有用心 想着想着,她突然轻笑了一声。 此时的她已卸掉了面纱,一条可怖的疤痕横卧在她白皙的面庞上,衬得更加刺眼,如果是这样出门,萧清梧相信可以吓倒一大片的人。 脸都毁成这样了,她可不信凤衍会喜欢她。 她眼中思量一闪而过。 无论如何,时不我待,如今局势复杂,只怕危机便在朝夕之间降临,这具身体太弱,她想要练出像前世的武功起码需要数年。 时间太长了,她等不起。 如果这枚药丸真的可以改善她的体质,那就算是冒一些风险也是值得的。 下定了决心,她便将那瓷瓶中的一枚药丸倒在了掌心里。 那药丸不过一颗红豆大小,呈墨绿色,她将那药丸凑近了鼻尖,嗅了嗅。 如梅如兰的芳草香气,味道很是清雅。 萧清梧却沉吟了片刻。 好熟悉的味道 她回想了片刻,突然就将锻体药丸丢进了浴桶中。 她想起来了。 这是凤衍身上的味道。 既然是他自己都用的东西那必然没有什么差错。 那药丸体积虽小,可丢进了浴桶里以后居然把整桶水染成了青绿色。 她褪去衣裳,缓缓步入浴桶。 皮肤触及那青绿色的液体,便有些发麻,她忍着麻感,将全身浸入浴桶。 起初是些许的麻,后来便是全身火辣辣的痛痒,仿佛全身在被无数蚂蚁噬咬,泡得越久越是难以忍受。 萧清梧咬紧下唇,强忍着立刻爬出浴桶的想法。既然已经决定这么做,她便不想半途而废。 她的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鲜血顺着手腕淌进浴桶,青绿色的液体中蔓延开一片殷红。 意识在强烈的刺激之下仿佛随时要脱离身体。 她咬着牙掬起一捧水,泼在了脸上。 面上强烈的刺痛感唤回了她濒临崩溃的意识,她颤抖着,艰难地转头看向一边的更漏。 还有一刻钟 千万被让她知道凤衍整出这么一个药丸就是为了折磨她,要不然 在还有半刻钟的时候,萧清梧终于还是扛不住那剧痛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萧清梧醒来了。 她划动了一下手指,水已经有些凉了。 门外湘灵紧张地叫唤着,“公主,公主您没事吧?” 看来她晕的时间应该不是很久,否则湘灵早就冲进来了。 “我没事。”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浴桶里的水变成了原本的透明色。 看来药效都吸收了。 萧清梧起身来,披上一边早已放好的衣裳,待要蒙上面纱时,她突然僵住了。 她面上熟悉的粗糙疤痕已经摸不到了。 不仅如此,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上刚刚抓出来的血印子也已经愈合得只剩浅浅的印记,快要消失。 萧清梧疾步从屏风后出来,坐在了梳妆镜前。 脸上原本吓人的疤痕此时居然只剩了一个浅浅的红印。 没了那恐怖的伤疤,这张脸的精美才彻底显现出来。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她现在拥有的就是那种每一个人都无法拒绝的美貌。 她起身来,在殿上试探地练了几招。 身子似乎变轻了些,动作也更加迅速,体力似乎也好了不少,至少这回练完几招也没有喘不上气。 想来今天一早站的几个时辰的梅花桩便是为了配合这药。 凤衍给的果然是个好东西。 不必他说,这样的药丸定然极为珍贵,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帮她 这天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萧清梧无奈地叹一口气。 她实在是猜不透这个人。 待门外再次响起湘灵的声音,她才回过神来。 命人将浴桶收拾了,她才从偏殿里走了出来。 “公主怎么洗了这般久”湘灵有些担心,刚才她可是在外头叫唤了一阵儿都没人应。 “兴许是早上练武太累了,”萧清梧笑眯眯地摸了摸湘灵的头,“不小心睡着了。” 湘灵见自家公主摸自个的头,脸上登时飞上了两朵红霞,还是接着道,“公主下次可切不要睡着了,天已经冷了,再这样睡去是要着凉的。” “行行行,都听湘灵的。”萧清梧笑着应道。 湘灵的脸更红了。 一边苏瑢苏理见萧清梧出来了,便每人举着两串糖葫芦小跑着过来。 “四姐,你洗得可真慢,我们可等你好久了,糖葫芦都做好了呢。”苏瑢嘴里含着一颗糖葫芦边嚼便说道。 萧清梧忍不住笑了起来,上前捏了捏苏瑢的小脸,道,“那你分四姐一串吧,四姐正好有些饿了。” 苏瑢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手里的糖葫芦,沉吟片刻,实在下不了这个狠心,便对着苏理使了个眼色。 苏理会意,便将手上的一串糖葫芦递了过来。 “四姐,这串给你。” 萧清梧看着这两个弟弟简直哭笑不得。 苏瑢,你就可劲儿欺负你的老实人五哥 她接过苏理递过来的糖葫芦,温声道,“你们吃完要记得漱口,不然可会烂牙的。” 苏瑢苏理乖巧地点点头。 萧清梧满意地笑了。 在清宁宫没待多久,两人便因下午还有课业离开了。 看着两个孩子离去的背影,萧清梧眼色柔和。 这两个孩子,虽不是一母所出,但感情可比天下不少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还要好得多。 也让她这一世的生活多了些乐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出宫 下一个三日后很快便到了。 凤衍依然是让她先站了几个时辰的梅花桩,便给了她那锻体药丸。 体会到其中好处以后,萧清梧对这药丸也不再有太多疑虑。 只是当她问到为何给她药丸的原因时,凤衍却总是笑而不语。 这也是意料之中,既然问不出,她便也暂不纠结此事。 今日刚泡完药浴,湘灵便迎了上来。 “公主,三皇子要办一个秋日游湖宴会,方才有宫人递了帖子来邀请公主去。”说着便将那帖子递了过来。 萧清梧伸手接过。 这帖子是邀请她去五日后的游湖宴会。 游湖的地点在城郊的心悦湖。 正愁着怎么找机会出宫,这可算是一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了。 她命湘灵收好帖子。 几日时间转瞬即逝,游湖的日子很快便到了。 听闻她要出宫赴宴,皇帝很不放心地让她带了一众宫女侍卫,才放她出宫。 当她见着了那一队的宫女侍卫时吓了一跳,随后又有些哭笑不得。 这阵仗,说是皇帝出行也不为过。 她与这些宫女侍卫出了宫门。 宫门处此时已停着一辆华丽的车舆在等待,萧清梧带着湘灵上了车,等两人坐稳,车驾便动了起来。 湘灵其实本来是靖王府的家生子,靖王登基后,因着照顾朝歌多年,便也跟着进了宫,并没有寻常宫女那么多规矩,当下又闷在宫里足有半年,突然可以出宫自是激动不已。 萧清梧看着湘灵在马车上坐立难安,想掀开车窗的帘子看看又不敢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 她道,“你把车帘掀开一角吧,我想看看宫外的样子。” 湘灵应了声,却又有些犹豫,“可是公主,这样于礼不合。” 她心下暗忖着,这样若是被人见了怕是要嚼舌根子。 “你不必思虑太多,”萧清梧见她这样便知她在想些什么,“有父皇在,没人敢嚼舌根。” “何况,我也是头一回出宫,想看看宫外的样子。” 湘灵闻言心下也开阔起来。 是的,公主有这天下第一人的疼爱,没什么好怕的。 她笑着挑开了窗帘的一小角,如数家珍地和萧清梧介绍起了沿途的商铺来。 萧清梧微笑着听湘灵细细地说哪家的桂花糕最甜糯,哪家的首饰最新颖,没有半点不耐。 “这家钟粹阁算是帝京的老字号了,他家的饰品质量上佳,”湘灵指着路边一家店铺道,“只是款式太旧了,比起这家铺子,帝京的夫人贵女们更喜欢去玉流轩。” 萧清梧认真地倾听着,目光随湘灵的指引投向车窗外。 钟粹阁还是那个钟粹阁,和她离开前似乎没有任何改变。 可到底是有了不同了。 出了城,又走了约莫两刻的时间,便到了一座宅院前。 这是三皇子苏玦在心悦湖边的别苑。 要说苏玦,虽对政事不甚关心,但却是个风流雅客,他自幼被太皇太后养在膝下,太皇太后又是当年帝京的第一才女,日日在这诗词笔墨的熏陶下,不仅养成了过人的才情,也养成了诗人落拓不羁的个性。 苏玦时常与友人相约,诗会,赏花会,泛舟游湖,这些都是家常便饭。 若是一个纨绔贵公子倒也罢了,但作为皇子,还是很有可能争储的皇子,苏玦的日子过得太潇洒肆意了。 如今年纪较长的皇子只有二皇子苏珀与三皇子苏玦,苏珀母族势弱,母亲又是在静思宫里的罪妃,当太子是有心无力。而苏玦背靠韩家,是当下储君之位最有力的角逐者,不少大臣对苏玦都寄予厚望,可怎料苏玦却对皇位兴致缺缺,成天耽于享乐,这让朝堂中的各位大臣的立场又开始摇摆不定起来。 毕竟宣武帝还正当壮年,立储也不在于一时。 萧清梧扶着湘灵的手下了马车。 宅院门扉洞开,却无甚喧哗声,仅有两个小厮侍立在门侧,感觉倒是比寻常宴会多了几分清净幽雅。 一个小厮见她下了马车便迎了上来。 “朝歌公主,请随奴才来吧。”竟是一来便点明了萧清梧的身份。 萧清梧有些惊奇,心下料想是提前做好了功课,便也不发问,随着这小厮便进了门。 苏玦这别苑和寻常宅院的构造不太相同,进门便是一块布置着各色花草的影墙,穿过影墙,绕过几个回廊,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小厅,厅上三面种着大丛大丛的栀子花,未至那花厅,便先闻到阵阵香气。 这个季节居然还有栀子 那小厮似乎看出了她的惊讶,便开口解释道,“这些栀子平日都养在暖阁里,便是因着殿下今日要待客,所以才搬了出来的。” 萧清梧了然。 这座府邸里处处花木繁茂,布置精巧,令人心旷神怡。 她开口赞道,“这座庭院实在算是不可多得的佳苑,可是三哥布置的” 小厮闻言微笑,仿佛与有荣焉,“这别苑里的一花一木俱是殿下亲自布置。” “三哥可真是心思巧妙。” 萧清梧笑道。 那个布置蓬莱宫的妙人想来便是苏玦了。 虽两所庭院的布置并不十分相像,但那份心思,风格都是差不离的。 她抿唇一笑。 这苏玦在皇子中应该算是个怪才。 小厮引她到了碧波阁便告退了。 萧清梧抬头仔细打量,这碧波阁足有五层,占地很大,据说足可纳几百人同时宴饮。 如今站在门口便能隐隐听到里面的笑谈声,萧清梧带着湘灵抬步走了进去。 转过一架屏风,萧清梧抬眼一扫,便见里面约莫有七八十个着锦衣绫罗的年轻男女分列两席坐着。 这些人见了她进来,纷纷行礼。 她微笑颔首示意。 一个婢女走了过来引她入席。 这苏玦的秋日游湖宴她前世虽未参加,却也有所耳闻,苏玦虽是靖王庶子,却在帝京这一片显贵的公子圈里混得极好,邀请的多是宗室王公的世子郡主,显贵公子以及一些好友,文人雅士。 另外,为扩大圈子,来宴的宾客也可带一个好友来共同赴宴。 王公贵族家的公子小姐都以收到苏玦的宴邀为豪,因为这不仅是对身份的肯定,也是对他们才学的认可,甚至还可接机招揽一些有才之士,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文人墨客中能收到苏玦宴邀的自是也不胜欣喜,他们满腹经纶,自恃才高,只是还未入官场,这样宗室显贵齐聚的场面自是有助于结交贵人。 如此一来,一拍即合,苏玦的游湖宴自然在帝京里是赞誉一片。 宴会事小,里面夹杂的种种错综复杂的利益交换却是不可小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景漓 不过,苏玦的游湖宴会不邀大臣。 一则这是年轻人的宴会,二则也是为了避免结党营私之嫌。 萧清梧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发现宋柔的身影,她心中一叹,看来有了上回朝霞那事,武安侯府是打算暂避这些宴会了。 她的席位便在朝月边上。 几位公主的席位便都是在一块的。 “朝歌妹妹好。”朝月笑吟吟地看向她。今日她穿着一件碧色衣裙,清新雅致,和今日游湖的主题很是相配。 几位姐妹也纷纷上来问好。 萧清梧也笑着一一回应,一顿寒暄下来耗了不少时间,那边苏玦的宾客也都到齐了。 苏玦缓步走到上首。 他着一身天青色锦袍,一头鸦羽般的青丝一半用一条同色的布巾束起,一半顺着宽阔的肩膀蜿蜒而下,加之清朗英俊的面容,看着自是有一派天然的潇洒风流。 苏玦稍微说了些谦辞,便着人引着席上的宾客们去了碧波阁的后边。 碧波阁临水而建,令人称奇的是这楼阁的设计,足有一半的楼体是悬在水面上的,碧波阁也恰是因此得名。 碧波阁后边就是心悦湖,而心悦湖上此时已有两艘巨大的画舫正停靠着了。 众人从阁楼后的梯子走了下去,有条不紊地上了船。 这两艘画舫以铁链相连接,又在其间架上木桥,这样既便于两舟的人相互走动,也可防两舟漂远。 萧清梧随着婢女的指引到了画舫上。 这画舫共三层,布置得很是华美,船上挂满月色薄纱,帷幔上用金线绣着兰桂的花饰,装饰摆设均是名家珍品,舫上齐整地放着金丝楠木的矮桌与秋香色的锦缎坐席,每个矮桌上都置着制作精美的茶点。 待宾客们都上了船,船夫便松开船身固定在碧波阁下柱子上的锁链。 楼阁的影子渐渐淡出视野,此时的心悦湖上清风徐来,粼粼湖光与青翠的山色相映成趣,周遭宁静空蒙,仿佛身处世外。 就这般坐在舫上,迎着湖上凉爽的微风,品着清茗,尝着糕点,听山鸟啾鸣,流水潺潺,偷得浮生半日闲。 萧清梧不由叹道,苏玦果真是极会享受的人。 朝月看萧清梧望着湖面出神,嘴角噙着温柔的笑,道,“朝歌妹妹看什么这么入迷呢?” 萧清梧闻声也回过神来。 她回道,“这心悦湖上的风景甚好。” 朝月闻言一笑,“朝歌妹妹若是喜欢,姐姐便帮你叫三哥常常带你来他这便好。” 这话可是正中萧清梧下怀,她现在可是想方设法地找机会出宫。 面上的笑容不由灿烂了几分,“那便拜托朝月姐姐了。” “妹妹以后不要和姐姐见外,”朝月笑容如花,“有什么事尽管来找姐姐便是。” 萧清梧回以一笑,“那朝歌便谢过姐姐。” 这时画舫的一角突然骚动起来。 她们寻声看向那个角落,可眼前却是人影绰绰,看不清楚什么情况。 身边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前面发生了什么事?”萧清梧拉住了前面的一个世家小姐问道。 那小姐突然被人打扰,面色有些不虞,但一回头见了朝歌的面孔,便又耐心起来,她道,“前边是景漓公子突然来了。” “景漓”萧清梧默念着这个名字,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景漓公子乃云牧景家少主。”一边的朝月显然也看出了萧清梧的思索,便笑着补充道。 萧清梧眼中划过一丝暗芒,她想起来这位景漓是谁了。 云牧景家,大梁第一世家,传家至今已过三朝,素以出丞相著名,据闻景家已出了五十多位丞相,公卿更是数不胜数。 其实能在数次改朝换代的风暴下屹立不倒,仅是这一点便让人不得不心生敬畏。 而作为这样的百年世家的嫡长子,景漓可谓是含着金汤匙出生,自然是打小便受人瞩目。 而景漓也不负众望,自小便显现出了过人的聪慧,不过 萧清梧敛眸。 这景漓近些年似乎走上了纨绔子弟的不归路。 坊间传闻,这位景家少主纨绔不堪,整天流连于秦楼楚馆,因为宿醉,连科考都给旷了,俨然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 但是,虽然这景漓是劣迹斑斑,但却还是很受帝京的小姐们喜爱的。 原因嘛 萧清梧看向前方,景漓的身影终于在一堆莺莺燕燕的包围圈里显现出来了。 那男子约莫十七八的年纪,着一身暗红色锦袍,一头乌发用丝带随意地挽起,几缕碎发轻悠悠地落在耳边,添了几分年少的风流不羁。一双凤眼狭长微眯,隐隐透出慑人的贵气,却又似乎总是带着几分绵绵的情意,硬是消磨了那一丝天然的贵气。面容精致俊美,如同上好的工艺品。 长成这样,还是很难让人讨厌起来的。 何况,他也不只这一处优点。 “景漓突然来访,让诸位妹妹们受惊了,”他凤眼微弯,“此番我才去了漠北一趟,带了些特色的小东西给诸位妹妹。” 他咧嘴一笑,仿佛有着妖精一般的诱惑力,越发显得唇红齿白,“望妹妹们笑纳。” 不少小姐看着他这笑纷纷颊飞粉霞,拿了帕子捂脸,又忍不住偷偷去看。 这就是景漓在贵女圈子里受欢迎的另一个原因了——出手阔绰。 当然,这一点钱这些锦衣玉食的娇娇小姐们是并不在乎的,主要是瞧个新鲜,更重要的是送礼的人是景漓。 第一公子景漓。 人群突然静了一下,萧清梧回过神来一看。 景漓就在她身前,生得高而挺拔,在她面前投下了一片阴影。 他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看着她,“朝歌公主可是大好了” 声音很是清润悦耳。 “正是。”萧清梧眼眸澄澈宁静,“有劳景公子挂怀。” 景漓却是笑得更灿烂了。 “怎能说是有劳呢” 他的眉眼如同精魅,诱人堕落。 “公主可是景某的未婚妻子,景某关心是理所应当的。” 一语惊四座。 在短暂的寂静以后,众人炸开了锅。 忽略耳边噪杂的议论声,萧清梧的眼神宁静无波,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景漓。 “景公子这是何意” 眼前少女蒙着浅色面纱,虽看不清面容,但那双眼平静镇定,隐含睿智,竟然找不出一丝慌乱。 他眼中划过一丝惊讶,这个小姑娘可和他印象中的朝歌公主不太一样。 可再怎么样也是一个小姑娘。 “景某自不会说没有凭据的话。”勾起一抹玩世不恭的笑,他道,“不然岂不是平白坏了公主清誉” “那凭据呢?”萧清梧看着景漓,平静地道。 她倒是想看看,这景漓的葫芦里卖的是哪门子的药。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刺客 “凭据”景漓红唇轻启,语气是道不出的旖旎,“景某的一颗真心便是最好的凭据。” 这算是哪门子凭据 不等萧清梧发话,一边的朝月便替她开了口。 “景公子可莫要拿朝歌妹妹寻开心。”朝月面上还是笑着的,可那笑容却有了些许僵硬。 这么沉不住气,可不是朝月的性格。 萧清梧将朝月的神色纳入眼中,心中了然。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景漓没有回应朝月的话,只是噙着那意味不明的笑看着萧清梧,“公主与漓可是指腹为婚的姻缘,” “皇后娘娘当年与漓的娘亲是至交好友,又恰巧同时怀孕,她们在孕时便约好了——”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 “若同是男儿,便结成兄弟。” “若皆为女儿,便结成姐妹。” “若是一男一女”他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词句间似有了几分道不明的缠绵悱恻,那双凤眼凝视着萧清梧,眼中深情款款。 他笑得惑人,“便结为儿女亲家。” 萧清梧也笑了。 她道,“不过是长辈间的一句戏语,更何况——” 她拉长了声音,兴味地回望景漓,从容道,“我与景公子的年岁差了足有五载,照公子您这么说,当时与你指腹为婚的,也该是苏珩哥哥吧” 众人哗然。 将景漓指给苏珩 亏朝歌公主讲得出来 虽是这么说,但萧清梧心里也清楚,仅是这样的话哪里值得景漓今天大张旗鼓地当众发声,这件事中必然还有隐情。 或者说,景漓必然还有目的。 萧清梧垂眸掩住了眼中突然升起的寒霜。 景漓身为云牧景家的继承人,若是真正的纨绔子弟那他早就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了,哪里还能稳居少主之位 所以传闻不可信,不过是糊弄糊弄人的烟幕而已,她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四皇子身为男儿,自是不能与漓结成姻亲,” “但是公主却可以呀。” 景漓冲萧清梧眨眨眼。 “当然,漓要娶公主,口说无凭,自然也是不行。”他笑得愈发灿烂,明亮如日光,晃花了众人的眼。 他解开了腰间的锦囊,从里边掏出了一块玉璧,那玉璧晶莹剔透,光滑水润,一看便知是玉璧中难得一见的上品。 景漓晃了晃手中的玉璧,他的动作很随意,直让人担心下一刻这块美玉便脱手而出,“这便是信物。” 萧清梧眼眸一凝,这块玉璧她也有。 而且现在正戴在身上。 现在她便是想藏,只怕也来不及了。 果然,周遭围观的公子小姐们有眼尖者便立刻发现了萧清梧戴在颈上的玉璧。 “你们看,朝歌公主戴着的玉璧!” “朝歌公主的玉璧和景漓公子的玉璧一模一样!” “景漓公子说的该不会是真的吧” 朝月依然笑着,宽大的广袖下的手却紧握成拳。 萧清梧却分毫没有被周遭那些议论影响到,仿佛那些各怀揣测的话语同一阵风一般在她耳畔掠过。她的眼眸平静又隐含狡黠,凝视着景漓,“母后已仙逝多年,这婚约也不过是是景漓公子一面之词,是否真实还有待考究,更何况,” 她一字一顿地道,“我不喜欢景公子。”这个回答很有几分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气。 景漓闻言笑了笑,似乎不甚在意,“公主不喜欢漓是因为公主没有与漓多相处,古来夫妻婚前未曾谋面的事情多了去,还不是造就了一段段美满的姻缘”他那双凝视着萧清梧的妖冶凤眸微微弯起,似乎一瞬间千百种风情顿生。 他缓声道,“公主要对漓有信心。” 萧清梧也不急着回他,她的眼眸看向窗外,突然问了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景公子以为这心悦湖如何?” 景漓一挑眉,似是不太懂她的用意,还是回道,“很美。” “心悦湖广阔无垠,烟波浩渺,但我却更喜欢我清宁宫里五丈见方的小潭,” 她眼中那明珠似的辉光熠熠,“心悦湖再美,它也是大家共有的,那小潭再小,却只属于我一人。” 她看向景漓,“公子对我来说也是一样。” “景漓公子再好,也与我无干。” 说罢她一礼,“朝歌言语多有冒犯,望公子海涵。” 景漓哑然。 他正了正色,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一个婢女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边跑便大声叫喊着,“有人落水了!” 在场宾客一惊,苏玦也立刻站起身来,疾步向着婢女跑来的方向行去,他步伐虽快,但并不慌张。 “可着人去救了” “已经派人去救了,可是”婢女低着头回道,突然顿了一下,面上突然浮现一个奇异的神色。 “怎么了?”苏玦见她停顿了片刻便偏头问询地看向她。 正在此时,异变突生! 那婢女猛的从袖子下抖出一把匕首,她与苏玦距离极近,一伸手便抓住了苏玦的衣襟,一把泛着绿色寒光的匕首随着她的动作暴露在了空气中,那反常的色泽显然是淬了剧毒,此时,那匕首正及其迅速地向着苏玦的胸口扎去! “有刺客!”舫上宾客尖叫起来。 从水底下突然跳出了十几个黑衣的蒙面人,他们行动敏捷,一下子便抓住了船身,两三下就跳上了船,手上握着长刀,正向这些王孙公子小姐们冲去! 一切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事。 在苏玦随着那婢女去时,萧清梧便已起身,见那婢女亮出匕首,她反应迅速,抄起桌上的玉碟便向着苏玦那儿扔去! 耳边传来风声,但那女婢已来不及躲避,她不退反进,手上的动作又加快了几分,只要刺中苏玦,苏玦便了无生机! 千钧一发之际,玉盘极其精准地砸中了那婢女的手腕,虽那女婢极力控制,但经过这几天洗炼的萧清梧的力量也不容小觑,因而她匕首的方向还是不由得有了几分偏差! 只有一秒的机会! 苏玦及时地抓住了时机,他向后一倾,躲过了这女婢全力的一击,他身法诡谲,迅速闪到了那女婢身后,扣住了她的左手腕。那女婢武功也不弱,她迅速回身,那匕首险险在苏玦面前划过,差一步,便要刺破苏玦的肌肤! 情况危急,她当机立断。 “湘灵,你在这个角落等着,我马上回来。” “公主不可,”湘灵急急地道,“外面都是刺客,太危险了!” “凤衍教了我几招,我有把握自保,你好好待着,不要乱跑,否则反是拖累。”她语速极快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语罢,也不等湘灵反应过来,便急急离开了。 她为什么要出手 当然不仅仅是为了救苏玦,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哥哥不是可以让她冒着这么大风险出手的人。 她的目的是那个婢女。 萧清梧眼神凌冽,有如寒潭。 那个婢女的招式,她在死前见过。 最后一战,穿过她身体的刀中,也许有一把,就是她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六章 落水 凤府。 假山重叠处,有曲水蜿蜒,青翠的竹间,有一小亭,亭中三人,其中两人对坐博弈,炉子上正烧着茶水,一个小童拿着一把小扇在看着火。 对弈的二人,一个白衣胜雪,高雅似仙,一个一身青衫,温文尔雅。 凤衍玉雕般的手拈起一颗白子,轻轻落在棋盘上。 那青衫男子托着腮思索了半晌,摇头苦笑道,“大人这一步,谢暄不明白。” 凤衍容色柔和,嘴角笑意浅浅,“是不是觉得我这一步多余。” 谢暄颔首,“望大人解惑。” “这一步,是为了十步后所布,”凤衍语调舒缓,他斜靠在软枕上,散漫慵懒,“你只拘于眼前局势,自然不懂我的用意。” 谢暄心底一惊,他神色一凝,开始推演盘上的棋局。 凤衍也极有耐心,只是静坐着,并不去打断谢暄的思考。 待看清局势以后谢暄一叹——输了。 寻常人自然不能走一步看十步,但凤衍从来便不在寻常人这个畴范之内。 既然胜负已定,他也不再纠结于棋局,想起今天到访的目的,谢暄开口道,“凤大人二皇子那边” 凤衍摇了摇头,嘴角勾着浅淡的笑,“我只是顺便‘提醒’了他一下,做不做这件事,能不能成” “无论如何,”他温声道,“与我无关。” 谢暄会意,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眉头微皱,“可三皇子怎么办?” 凤衍闻言,似乎想到了什么愉悦的事,嘴角的弧度微不可见地加深了。 “死不了。”他道。 当朝皇子的性命,在他这儿却仿佛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他夺过谢暄的棋笼,落下一颗黑子。 谢暄有些惊奇,一个结局已定的棋局还有继续的必要吗? 但眼前的话题太过重要,他也无暇多想这一举止的用意,凝神聚气,仔细咀嚼凤衍的话语。 “如果仅是这种程度就能杀了他,”他手下不停,“那就证明他身上没有价值,没有价值的东西,你我都不必再费心思。” 杀一个皇子,在他眼里和碾死一只蚂蚁似乎没有任何差别。 谢暄余光撇过面前的棋盘,突然大惊。 “这” 三劫循环之局。 “这一局你本有机会平,”凤衍道,“可惜你没抓住机会。” 他笑了笑,如同冬日的初雪一般无瑕,“如果是他,会抓住机会的。” 不远处,苏玦和行刺婢女已经过了十来招,一时之间竟然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苏玦显然也没有想到那婢女的武功如此之好,面露几丝惊讶,但手下还是严防死守,滴水不漏。 萧清梧快步走到方才那一群公子哥玩的投壶边,抓起了那壶中的几只箭矢。 正是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尖锐的破空声! 她反应极快地就地一滚,转过身,一只弩箭正扎在她刚才立身的地方,大半的箭身都没入了船板,那弩箭箭尾还在空气中微微地颤动着。 可以想象,这一箭若她没有闪开,她必会被扎个对穿! 力道十足。 萧清梧在心里给出了中肯的评价。 但他没有机会再放一次弩了。 萧清梧拔起弩矢,迅速接近那放弩的刺客。都在画舫上,她和他的距离并不远,对于锻体后的她来说,不过就是几息之间的事。 那刺客见她躲过了那一箭,面露讶色,还没从这惊讶中回过神来,便又见萧清梧竟然不同于他人,丝毫不见惊慌,反而一手拔起弩矢,向他冲来! 这姑娘疯了! 几息之间,这个小姑娘居然就冲到了他的面前,这时他终于开始感觉不对,警惕了起来。 萧清梧离他仅有五步之遥,他对准萧清梧,正要发箭。 但此时五步外的萧清梧见了他的架势反而一笑。 她扬起手上的弩矢,腰部一转,便借着上身的力量快速将那弩矢向刺客投去! 她的准头很好,弩矢噗嗤一声便嵌入了那刺客的体内,但毕竟是徒手投掷,力度并不很大,只没入了一半,弩矢便停住了。 但萧清梧并不担心。 因为弩矢上有毒。 那一箭还是没有发出来,刺客直挺挺地倒了。 直到他闭眼的那一刻怕是也没有想明白,这个小姑娘怎么就杀得了他 从开始到结束不超过十息。 萧清梧从刺客的尸身上掏出了那架弩和几支弩箭,立刻便向着苏玦跑去。 苏玦和那婢女还在僵持,但那婢女攻势霸道强硬实在是令人难以招架。此时已可看出,苏玦已经渐渐落入下风。 她在手臂上架好了弩,微微眯眼。 一支弩箭离弦而出。 这一箭她不是救苏玦,而是救那女婢。 苏玦明面上是落入了下风,可那婢女又能维持多久这样刚猛的攻势 苏玦一直在防守,节省体力,显然他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气定神闲,丝毫不急。 可那女婢的处境就危险了。 无论如何,不能让苏玦擒到那婢女,先保住她的命。 一箭破空袭来,苏玦不得不后退一步避开。 这就给了那个婢女逃跑的机会,她当机立断,纵身跃入湖中。 苏玦看着湖中消失的身影,眼瞳微缩。 这时援救的侍卫也乘舟赶来了,几个刺客也很快被制住了,局面一下子受到了控制。 所幸,侍卫们来得及时,那些公子中又有几个武艺不差的,一时之间倒是没有太惨痛的伤亡。 只是在核对人数时,便发现了问题。 “朝歌公主呢?” “景漓公子呢?” 他们丢了两个宝贝疙瘩,一个是皇上的,一个是景家的。 都是跺一跺脚大梁都要颤三颤的庞然大物。 这两者的愤怒,无人可以承受。 这时,这两个备受牵挂的宝贝疙瘩正在湖里游着。 萧清梧感觉自己快被累死了 她正拖着两个人在湖里游着,一个是刚刚跳下湖的行刺婢女,一个是刚才跟着她跳下湖的景漓。 那个婢女已经因为脱力昏了过去,而景漓 “景公子,”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白眼了,“你干嘛跟着跳下来” “漓想救公主呀!”景漓紧紧地抱住萧清梧的衣袖,“公主那么突然地下水,漓还以为公主落水了”越说他声音越低,显然有些中气不足。 他,景漓,是个旱鸭子。 “你别扯得我太紧,”萧清梧冷笑,“如果你不想一起沉湖。” 景漓自知理亏,遂乖巧的听话了。 心悦湖看似平静其实水面下暗流涌动,他们落水不过一会儿光景,便不知被卷到了何处,如今连画舫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萧清梧扯下那婢女的一截袖子,将她固定在自己背上,又吩咐景漓抓牢她的衣摆,开始向着露出模糊轮廓的青山游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七章 线索 带着两个人,她没有完全的把握可以游上岸,但要她扔下景漓这样一条人命不管,她也是做不到的。 萧清梧咬咬牙,向前划动起来。 千辛万苦,终于上了岸。 萧清梧一头栽在湖边的泥里,如同一条搁浅的鱼,只剩下了喘息的力气。 景漓看她就这么大大咧咧躺倒在一片淤泥之中,不由嫌弃,“漓从来没见过公主这样” 萧清梧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他。 “坚强的姑娘。” “别说有的没的,”萧清梧瘫在泥里发号施令,“把那婢女移上来,绑好手脚。” 如果那婢女在这时醒来,后果不堪设想。 景漓也知道此事不可大意,应了一声,便立刻去办了。 没过多久,他就绑好了那婢女。 看着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婢女,萧清梧嘴角抽了抽。 兄弟,这是在包粽子呢? “公主可要漓帮忙”景漓笑吟吟地看着她。 她拒绝,“不必。” 瘫了半个时辰,萧清梧才恢复了些许体力,她挣扎着支起身来。 景漓正坐在一边,嘴里叼着根草,看着天,悠闲又懒散,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清梧在泥堆里滚了一圈,糊了一头一脸的泥污,一身鹅黄色的衣裳更是几乎看不出原状。 狼狈至极。 景漓看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萧清梧看了他一眼,景漓止住了笑。 “公主,”景漓眨眨眼,“接下来怎么办?” 此处青山环合,面前所及,除了连绵不绝的树,就是烟波浩渺的湖,那山间时不时还传来猿嚎声,凄凄切切,让人头皮发麻。 荒郊野岭。 萧清梧总结。 她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向着那被五花大绑的婢女走去。 那婢女静静地躺在地上,发髻衣裳都湿透了,外裳的一整只袖子都几乎消失不见——被他们扯下来用于捆绑。 她面容苍白,发髻散乱,如果忽略那微弱的呼吸,这就是一具苍白的死尸。 虽然她伪装得不错,但是萧清梧很清楚——她已经醒了。 萧清梧在她身畔蹲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在她的脸颈交接处摩挲了几下,猛得撕下一张皮来。 假面。 那地上的女子便在此时突然睁开眼来,她的嘴动了动,萧清梧立刻闪身后退,一枚小而精巧的飞刀便从她耳畔险险擦过。 那婢女目光呆滞,有如一潭死水,竟然显出了几分死气。 萧清梧暗道不好,立刻一个箭步上前,左手掐住了那婢女的下颚,右掌向她背后用力一拍。 那婢女猝不及防地被萧清梧拍了一下,猛得咳嗽起来,一颗红色的药丸从她口中喷出。 这是杀手死士用于自尽的毒丸。 那婢女被迫抬头看向她,眼中满是怒意,萧清梧不甚在意,只是细细打量着这婢女的模样。 让她失望的是,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无论前世今生,从未谋面,但也无法排除她当时参与绞杀萧家时如今日一般戴了假面这一可能。 “哪家的?”萧清梧松开这婢女的下巴,冷声道。 这婢女看着她,那目光犹如淬毒的利刃,但只是恶狠狠地瞪着,牙关紧闭,不置一语。 萧清梧也不着急,反而显得胸有成竹,她勾着一抹淡淡的笑,“既然你不说,那我就要开始猜了。” 她从腰上解下从画舫里带下来的几支弩箭,跳湖时,那架弩因为沉重早已被她丢弃,她只留着几支弩箭用于防身。 萧清梧看着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婢女,接着道,“我若是猜错了一次” 她手上的一支弩箭轻轻在那婢女的脸上点了点。 “便在你身上扎一个窟窿。” 那婢女还是原来的表情,似乎毫不为之所动。 但一颗水珠从她额上滑落,不知是残留的湖水还是汗珠。 “景公子,”萧清梧没有回头,“请您稍微回避,” “等下大概会污了您的眼。” 景漓兴味一笑,艳若桃李,“真是狠毒的姑娘。” 他的声音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不过我喜欢。” 萧清梧微微偏头看他,他回以一笑。 “既是公主关心,漓自然要从。” 说罢,便优哉游哉地走开了。 待他走远,萧清梧看着婢女,收敛了面上的笑容。 碍事的人终于走了。 她看着面前的人,眼中肃杀。 那婢女面色也一凝,她的脊背上猛得升起丝丝寒意。 “准备好,”萧清梧道, “我要开始了。” 冰冷的玄铁箭头紧贴着那婢女的腿,即便隔着几层衣裙,那寒意还是清楚地传递到了她的神经上。 她打了个寒颤。 “第一个问题,这次派你来刺杀的东家。” 萧清梧道,“景漓” 婢女不答。 萧清梧的手向下一压。 婢女闷哼一声。 她的衣裙下摆瞬间被血濡湿。 但萧清梧对这婢女没有什么怜悯之心,不等她缓过劲来,再次发问。 “韩家” 婢女还是不答。 萧清梧的手再次下压。 弩箭从上一次扎出来的伤口里又扎了进去,不过却刻意微微地偏了一些。 这是她之前在军队里用的刑讯手段,专门对付细作和死士。 痛感几乎无法忍受。 婢女内心几近崩溃,她问的都是完全不可能杀苏玦的人,她就是想折磨自己! 早知如此,当初咬开毒丸时就不该犹豫 “苏珀” 婢女的身子抖了一下。 但还是没有发声。 如果萧清梧要问的问题真是这个,那答案就已经很明了。 萧清梧眼底森寒。 可她真正想问的不是这个。 她的手作势要再往下扎,那婢女终于喝止了她。 “是。”她抬头看向萧清梧。 “是二皇子。” 萧清梧终于笑了笑。 她道,“这样就对了。” “第二个问题,”萧清梧神色柔和了些许,“在苏珀之前,”她歪了歪头,道,“你曾经效力于哪家。” 她在心里思忖着。 这个婢女能这么快就供出苏珀,证明她根本没有对苏珀有多少忠心,所以不可能是苏珀培养的死士。 可从她的招式,举止处处充满死士的影子。萧清梧很相信自己的判断,杀手和死士她绝不可能弄错。 不是苏珀的死士,这个婢女也肯定是别家培养的死士。 再者,她不觉得苏珀会对萧家出手。 一则苏珀与萧家并没有什么对立的利益或是深仇大怨,二则 萧清梧并不认为他有对萧家下手的能力。 倒不是她看不起苏珀,只是他母族的势力实在太弱,根本无法支撑这样一件事。 婢女面露惊愕。 这一点,怕是连苏珀都不知道 可萧清梧不会给她想清楚的时间。 她笑了笑,道,“霍家还是韩家” 婢女垂下了眸子,在这个小姑娘面前,她的秘密几乎无处遁形。 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了。 她咬咬牙,道, “韩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八章 锦书 和韩家有关,这就很有意思了。 萧清梧嘴角的笑不觉间带了些讥讽。 一个死士居然要杀以前的主子,也不知其中又是怎样一番缘故。 “第三个问题。”萧清梧面色如常,但袖中的左手却悄悄地篡成了拳。 “半年前韩家有没有派人去漠北边关执行一桩任务” “一个关于萧家的任务。”她的话语很轻,却让人无法轻忽其中随时可能爆发的力量。 那婢女眼眸闪烁了几下,面容平静。 “没有。” 萧清梧微微眯了眯眼,笑了。 “你这样不肯合作,就别怪我。” 说罢,手上的弩箭已经穿透了她的大腿。 那婢女紧咬牙关,几乎痛昏过去。 但是 “不要妄图欺骗我,”萧清梧冷笑,眼里萧瑟苍凉,仿佛一片漆黑的荒原,“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两番权衡之下,她最终还是松口了。 “是,” 她抬头看向萧清梧,眼中情绪晦涩难明。 她道,“半年前,韩家从各地死士中调集出了一支精兵去了漠北。” 居然如此,果然如此。 韩家 萧清梧得到的答案,意料之中,也意料之外。 韩家为什么要对萧家下手呢? 韩家和萧家素无往来,所以不可能是因为两家恩怨。这样,只剩下另外一个选项了。 韩家需要除去萧家攫取利益。 可现在看来,这也不太说得通,如今的漠北,可是全番掌握在莫旭手里。韩家根本插不上手。 韩家在萧家倒了以后,得到的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呢? 如果这样想来的话 想到这儿,她楞住了。 萧清梧看向躺在地上气息微弱的婢女。 刚才她眼中闪烁的光芒她很熟悉——她在自己的眼中也曾看到过。 那是仇恨。 “你恨韩家。”萧清梧笃定道,这很显然不是个问句,只是在做最后的确认。 婢女微微一愣。 “是。”她道。 仿佛预料死期将至,她也卸下了心防,开始有了倾诉的欲望。 她的面容浮现了几丝倦色,缓声道,“那支韩家调集死士组成的精兵队伍,我姐姐就在里面。” 婢女笑了笑,可笑意不及眼底,反而像是讥讽。 “她立了大功,”她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似哀似怒,“但是她死了。” 大功。 萧清梧只感到一阵无法言喻的心寒。 她萧家上上下下多少人命,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个可以用来论功行赏的东西。 至于这婢女姐姐的死,也并不难猜,无非是兔死狗烹,以保护韩家人的“秘密”而已,毕竟死士也是人,也会开口,只有死人才能万无一失。 虽然他们死了,但她要的不只是这些,这些人,不过是一把刀而已。 她要的,是那持刀人偿命。 “最后一个问题,” 萧清梧道,“你叫什么名字?” 婢女灰寂的眼睛里掠过几丝惊讶,随即自嘲一笑,“死人不需要知道名字。” “如果我给你活下去的机会呢?”萧清梧的声音舒缓而柔和。 她抬头看向眼前满面泥灰的豆蔻少女,她勾着笑,一双琉璃一般的眸子沉静又睿智。 朝歌公主和想象中被皇帝宠坏的小姑娘一点也不一样。 婢女道,“你要我怎么做?” “这个不急,”萧清梧看着她,“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已经很久没有提起这个东西了,从姐姐死后,这世上最后一个唤她名字的人就消失了。一个随时准备为东家而死的死士,不需要名字。 她眼中的情绪翻涌着,心里的滋味也复杂难明。 这种反差,就好像是一个人来杀你,最后关头却和你说,来,我们交个朋友吧。 她抬起头来。 “我叫锦书。” “好,”萧清梧勾起唇角。 “锦书,我们来谈谈合作的事吧。”她笑得纯澈,“关于韩家。” 她现在作为朝歌公主,以前的布置基本上都很难再用了,要向韩家复仇,她需要的,还有很多很多。 既是杀人的刀,可以被韩家所用,自然也能为她所用。锦书,可以作为她如今下在苏珀身边的第一步棋。 “你与韩家有仇,”萧清梧看着她的眼睛,“恰好,我也有。” 有了共同的利益,就有合作的基础。 锦书凝望着她,似是在思考她话的可信度。 朝歌公主和韩家能有什么仇 萧清梧垂眸笑了笑。 就算锦书不信也没有关系。 因为她根本没得选择。 待景漓慢慢悠悠地回来时,萧清梧正在给锦书包扎伤口。 景漓眨眨眼,和他想得不一样呀。 还以为萧清梧放了那么狠的话,回来就见不到这个女刺客了。 他轻轻笑了笑,小姑娘到底是没有那么狠的心。 正在包扎伤口的萧清梧并不知道景漓的脑补。她习惯给自己留一点退路,方才扎箭的时候故意避开了重要的筋脉要害,而是专门挑了痛觉最敏感的位置,因而这些伤日后不会对锦书有太大影响。 也许是他们现在所处的湖岸太过偏僻,时间已经过了晌午,还是没有人寻来。 不过他们现在应该也在周围的湖岸上寻找他们了。 锦书被萧清梧藏在了离湖岸稍远些的地方,现在她没有行动的能力,只能等萧清梧回去以后再想办法让人来救。 萧清梧转身看向景漓,道,“今日之事,劳景漓公子保密。” 景漓闻言一笑。 “公主,”他开口道,“不知可否告漓,公主为何要救这名女刺客” 萧清梧闻言摇了摇头,“请恕朝歌无可奉告。” 景漓看向萧清梧,萧清梧也不惧,落落大方地回望景漓。 他突然笑了,宛如朝霞般绯丽。 “公主,今日的救命之恩,漓真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不用你报恩,”萧清梧道,“守密即可。” 正是这时,景漓突然出手。 萧清梧心下一惊,立即向后一倾,躲过了景漓这一手,却在腰侧感觉到行止带动的细微气流。 声东击西。 她暗道不好,想刹住去势却已是来不及了。 景漓接住了她的腰。 另外一只手携着一团白影往她脸上袭来。 但萧清梧也不会坐以待毙,她身形娇小灵活,很快便挣脱了景漓的掣肘,抓住了景漓那只携着白影的手。 景漓却把那团白影往上一抛,另一只手飞快地接住了那团白影,往她脸上袭来。 景漓这是什么意思? 萧清梧把头一偏,提起景漓的手便往前一送。 可那抓着白影的手却好似早已料到了一般,向下一转,还是碰到了萧清梧的脸。 糟了。 萧清梧心中一凝,景漓这样想方设法把这团白影往她脸上抹,这团白影定有古怪。 更糟的是,她已经中招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来人 景漓手中的白影在她脸上抹了一下,不知为何突然身形一滞。 萧清梧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身子下蹲,一记鞭腿便很快向着景漓袭去。 景漓仿佛丝毫未觉一般,任由自己被萧清梧狠狠地击中,站立不稳地向后倒去。 这时,她终于看清景漓手中的那团白影是个什么东西—— 一方手帕。 可她刚才也没有闻到什么药粉的味道。 萧清梧飞身上前,扣住了景漓的脖颈,一支弩箭从袖中滑出,抵着他的咽喉。 景漓倒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没了下一步的动作。 “景公子,”萧清梧冷笑,“你这是何意” 景漓似是才回过神来一般,躺在地上向她一笑,道,“公主误会了,漓并无恶意。” 萧清梧冷道,“那你方才又是何为” “漓只是想替公主拭面。”他冲她眨眨眼,即便当下狼狈的形容也盖不住那种天然的艳色,“看来传闻果不可信。” 什么传闻 萧清梧也终于反应过来,她的面纱早在她向着岸边游去时便被不知被冲了什么地方,上岸以后她立即倒到了泥堆里,因此面上满是泥灰,如今景漓把泥灰擦去了,自然会显现出她已经恢复的面容。 那么在他看来,朝歌毁容的传闻便不实了。 这么大费周章的就是为了看她的脸 景漓该不会是方才落水的时候脑子里进了湖水吧? “公主救了漓,”他笑了,仿佛烈阳般灿烂,那一双含情的凤眼凝在她的面庞上,“救命之恩实在无以为报,不如漓以身相许好了。” “公主意下如何?” 萧清梧抽了抽嘴角。 谁想娶这只脑子里进了心悦湖湖水的花孔雀 她直截了当地道,“我拒绝。” 眼见着景漓又要与她扯皮,她看向湖面,这一瞥,她眼神一凝。 有人来了。 湖上漂来了一艘画舫。 这艘画舫并不是他们方才所乘的,比起他们方才乘的画舫要小得多,却显得别有一番雅趣。 最重要的是——太安静了。 这可不像是来救他们的人。 景漓和萧清梧对视一眼,眼中不由升起些许戒备。 来找他们的,也许不只皇帝和景家人。 画舫已经近了,他们正要躲藏起来,耳边却突然响起了男子爽朗的声音。 “四妹,景公子!” 萧清梧连忙往脸上又抹了一把泥灰。 待抹完泥灰,她回头看去。 正是苏珀。 苏珀站在船头,着一袭长袍,衣袖被湖上的微风轻轻吹拂着,清朗的面容上挂着笑,从青山绿水中行来,看着颇有几分出尘。 他笑着道,“总算是找到你们了。” 萧清梧心底发紧,她可是知道这苏珀就是今日刺杀的筹划者,如今他来,虽看过去并无敌意,可谁知道他是怎么打算的 景漓似乎毫无所知,他扬起灿烂的笑,“殿下可算是来了。” 萧清梧有些惊讶,听景漓这样说,似乎还有些缘由 苏珀闻言笑了笑,回身吩咐了一下身边的侍人,没一会,船阀便下来了。 萧清梧和景漓上了船。 画舫上的布置比起苏玦的豪华画舫自然不如,但简单中也透出雅趣,令人耳目一新。 “四妹,景公子,”苏珀向着他们走来,笑着道,“为兄来时匆匆,没给你们带什么换洗的衣物来,就只能先委屈你们一下,先着侍人的衣物了。” “出门在外,哪来那么多讲究。”景漓还是端着那惯常的笑,浑不在意,“有劳殿下了。” 萧清梧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苏珀。 他是怎么来的又是为何而来 其中必有缘由。 送走了谢暄,凤衍安坐在席上,他托着下颚,一双深潭一般的桃花眼半闭着,不知在思索什么。 一道身影鬼魅一般突然出现。 他半跪在地,“主上。” 凤衍没有抬眼。 他的声音低沉,姿态漫不经心。 “办好了” 元一回道,“是,二皇子已经接到了公主和景公子。”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抬起眼,道,“阿妩如何?” “元六一直在跟着。”元一忙道,“公主没事。” 他轻轻弯了弯唇角,“那便好。” 语调柔和。 元一想抬头看看凤衍的神色,但还是忍住了。 主上的心思不能妄加揣测。 他想了想,又道,“公主刑讯了一个刺客。” 凤衍闻言只是浅浅笑着。 他道,“她做什么,暂时不必干涉。”说罢,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 “若她需要帮助,不要吝啬。” 元一应是。 萧清梧上了苏珀的画舫后,先是去换了身衣裳,净了面,又换上了新的面纱,稍微整理了一下仪表,倒算是能看得过去了。 用了一些茶点,腹内空空的焦灼感也去了些许。 看着船外缓缓倒退的山,萧清梧面色如常,心中却是了然。 他们现在所去的方向和苏玦别苑的方向正正相反。 萧清梧捧起矮桌上的热茶浅啜了一口,温热的茶汤入胃,着一身湿衣在秋日的寒风中瑟缩了几个时辰的冰冷躯体慢慢回温,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 她惬意地眯了眯眼。 景漓坐在她一边,见状不由微微地勾了勾唇角。 他说要娶朝歌,自然有自己的目的和考量。 但总归和感情无关。 可现在他似乎真的对这件事情提起了一丝兴趣。 苏珀坐在他们身边作陪。 萧清梧突然开口,“二哥,”她的眼眸纯澈剔透如琉璃,“你今日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苏珀闻言,清朗的眉目微微舒展,他笑道,“四妹和景公子今日之事可是满朝文武都惊动了,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要帮忙。” 这是要一笔带过了。 她叹了一声,“也不知今天的刺客是谁派来的,居然想取三哥性命。” “四妹不必忧心,”苏珀正色,“这件事会由大理寺卿来处理,一定能水落石出的。” 萧清梧看了眼苏珀。 俊朗的面容上满是浩然正气,如果是一个毫不知情的人见他的样子,或许就真信了他。 真是天生的戏子。 景漓看着这对兄妹,顿觉有趣。 他斜靠在身后的栏杆上,闲适又懒散 “殿下,我们如今是去哪” 苏珀闻言,颜色和缓,不疾不徐地回道,“自然要先把你们平安送到父皇和景大人面前,他们多一刻见不到你们平安归来,便多一分忧虑。” 顿了顿,他接着道,“放心,三弟那里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了,他们应当很快就能接到消息了。” 萧清梧闻言颔首。 其实说白了,就是拿他们去邀功而已。 苏珀很周全,几乎没有可挑剔的地方。 他的计策是什么其实现在暂时和她没有什么关系,总归是他们兄弟窝里斗,她只消看着便是,这次不过是遭了池鱼之殃。 萧清梧呡了口茶,将目光投向船舷外的青山。 眼下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章 回宫 锦书还一个人被丢在那荒郊野岭。 思忖间,画舫已悄悄靠了岸。 苏珀早已安排好了车马,他们一下了船便上了马车。 马车快速而稳健地向着宫城驶去。 此时帝都的各位大臣们也以自己各自的渠道得到了苏玦遇刺以及朝歌,景漓失踪的消息,朝廷上下的神经都是一凝。 朝歌公主是皇帝的心头肉,景漓是第一望族景家少主,更不用说苏玦,那可是最可能夺得储君之位的皇子,将来很有可能登上那个位置的人。 偏偏这三个人都一起出事了。 据说圣上已经出动了御林军去寻朝歌公主和景漓公子以及追捕逃逸的刺客。 这件事看来不会轻易了了。 马车停在了宫门处,萧清梧踏着脚凳从车上下来。 远远的,她就看见一道高大挺拔的明黄色的身影立在门下,见她从车上下来,便走了过来。 正是皇帝。 他脸上的神色仿佛劫后余生,拉起萧清梧的手,他凝视着萧清梧,似乎在检查她是不是受到了什么损伤。 想要开口,却仿佛被什么哽住了一般,似有千言万语,但到了嘴边却化作一声叹息。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就像是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小心翼翼,生怕伤了她一根头发丝。 这位帝王的声音柔和又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哽咽。 “回来就好。” 萧清梧也有些触动。 面对这样把你捧在手心,给予纯粹无私父爱的人,很难让人一点感触也没有。 如今的皇帝对朝歌来说真的是个很好的父亲,可也仅仅是对朝歌来说。 萧清梧的父亲只有萧谦。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果她想得不是真的该有多好。 可惜 “父皇别担心,”萧清梧眨眨眼,“阿妩没事。” 还带着一些孩童软糯稚气的话语似乎给皇帝带去了极大的安慰。 皇帝的中年冷酷俊美的容颜突然变得柔软而温和。 “好,好,”皇帝拉起她的手往宫城里行去,他行得不急不缓,刚好迎合了萧清梧的行走速度,“阿妩应当很饿了吧,父皇已经叫人做了很多好吃的,父皇这就带你去。” 其实她刚才吃了那些茶点,已经不饿了,但她自然不能拂了皇帝的心意,所以还是微笑着颔首。 皇帝是待她很好,可她不能也不可能忘了自己是谁。 她看向皇帝,露出了一个纯澈的笑容。 韩家的算盘打得那般精,没有好处的事情自然不会参与。而能让韩家对萧家出手,又能让韩家受益的,也很明显,甚至不作他想—— 是从龙之功。 是当今皇帝。 兴文帝正当壮年,就这么突然薨逝,其中本就让人觉得蹊跷,而紧随其后太子也去了,天下怎会有这样巧的事 萧家从不站队,可不站队也是一种表态——他们只支持皇帝。 靖王的皇位如果真是夺来的,那他要杀的就是兴文帝。 要杀兴文帝,势必要铲除萧家。 锦书是韩家的刀,韩家也可能是皇帝的刀,现在,从韩家的现状来看,她几乎可以断定,皇帝参与了剿灭萧家的计划。 她和皇帝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所以皇帝和她之间,不可能有真正的父女亲情。 这是原则上的对立,根本无法调和。 若皇帝动了萧家,即便他是天子,她也会让他付出对应的代价。 她依然微笑着,眼底却一片森冷。 正思殿。 萧清梧一番洗漱沐浴,又传唤了太医以后总算是闲了下来,正在用膳,一个内侍走了进来,道,“皇上,霍大人求见。” 皇帝沉吟片刻,对着萧清梧道,“阿妩,父皇先去见见霍献,一会儿便回来。” 萧清梧嘴中还包着一口吃食,闻言便点点头。 皇帝站了起来,对那通报的内侍道,“宣他到前殿。” 皇帝走了出去,那内侍也跟在皇帝身后立刻退了下去。 因她用膳时不喜宫人在一边服侍,殿上此时便只剩下了萧清梧一人,她看着满桌的玉食珍馐,放下了筷子。 她道,“出来吧。” 偌大的后殿之中一片寂静,并没有人应声。 “是凤衍派你潜在我身边的吧。”萧清梧冷笑,“你再不出来,我就亲自去找凤衍要个说法了。” 一道黑色的身影突然出现,落地悄无声息,他半跪在地,面上是一块黑色的面具,他的存在感极低,仿佛随时可以隐没在阴影中。 这个人会龟息之法,但还是没瞒过她。 好事和坏事是没有定论的,端看人是怎么看待这件事。 凤衍在她身边安排了人,可以被凤衍用来监视她,也可以为她所用。 萧清梧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告诉凤衍,我要他帮我一个忙。” 晚上又在正思殿用了晚膳以后,萧清梧才回了清宁宫。 还未进清宁宫,便见湘灵在宫门外不住地往宫道上看着。 见到了萧清梧的步撵,湘灵眼前一亮立即迎了上来。 “公主。”她看向萧清梧,眼含欣喜,“公主没事吧?” 萧清梧挥手示意步撵停下,走了下来。 “我没事。”她笑道。 看到完好无缺的公主又出现在了眼前,湘灵紧绷了一天的神经骤然一松,强压了一天的忧心又化作委屈涌上心头。 没一会儿,她眼中便蓄满了泪水,声音也哽咽了,“公主没事就好” 萧清梧见状,既觉心中熨帖,又有些愧疚。 她拍了拍湘灵的肩头,“今日是我不对,让你担惊受怕了。” 湘灵闻言,眼中的泪珠更是收不住地往下掉,她抽噎着道,“公主以后可切不可冒险行事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 “好好好,”萧清梧抚摸着她的鬓发,“以后不胡乱冒险了。” 萧清梧在心里补充: 以后只做有准备的冒险。 虽知萧清梧不过是在哄她,但湘灵的情绪还是受到了安抚,抽泣声渐渐地小了下来。 理智回归以后,她又有了些许疑惑,道,“公主今日是怎么落水的”问到这里,她的神经又紧绷起来。 今天她可是记得很清楚,公主身边是没有什么刺客的,这样想来,倒是更可能是有些心怀不轨的人趁乱推公主下水的。 她看了看周围,心知这不是细细询问公主的地方,便靠近了萧清梧,低声说,“公主,进去再说。” 萧清梧颔首。 待她们走了进去,屏退了宫人,湘灵才又开口问道,“公主,今日是不是有人推你下的水” 萧清梧闻言一愣,旋即不住露出了几分笑意,“湘灵多虑了,今日是我不小心扭了脚,才失足落水。” 她接着道,“后来蒙景漓公子相救,所以今日的事虽闹得大,我却是没有什么损伤的。” 湘灵闻言,心下也稍稍安定了些,终于笑了笑,道,“那奴婢现在先去安排公主洗漱了,公主今日受惊必然很累了,要早些歇息。” 萧清梧应是。 待湘灵下去,萧清梧便卸下了笑。 湘灵这个丫头感觉很敏锐,是个可造之材,以后好好培养,必能成为她的左膀右臂。 方才湘灵的揣测其实是没错的。 今日,她下水前,脚下踩到了一颗珠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暗道 那颗珠子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她那一脚踩下去的时候出现了。 这不是巧合。 不过她也很确定,这不是那个害死朝歌的幕后之人所为——因为这手段实在是太粗浅了。 她从袖间掏出一颗青玉珠子来,这枚青玉珠的水头很好,一眼便知其价值不菲。 这就是她当时踩在脚底下的珠子。 与其说是蓄意谋害,倒不如说是小姑娘间惯用的伎俩。 想害她的小姑娘又有几个呢? 萧清梧笑了笑,收起了那青玉珠。 几日时间看似平静地过去了。 萧清梧捧着一本书,坐在御花园的秋千架上,秋千绳在弥漫着清冷花香的空气中微微晃荡。 几天看似平静,可平静的表面下满是不为人知的汹涌暗流。 这桩刺杀案果然如苏珀所说被交给了大理寺卿。 也果然什么都没查出来。 刺客被擒以后便纷纷自尽了,从他们身上也没发现什么可以表面身份的物件,如今这案子已是死无对证。 萧清梧得知时心中一片了然。 苏珀敢在那个时候优哉游哉地去接他们走,不是自信根本不会留下蛛丝马迹,就是有恃无恐。 如今她看来,可能二者兼有。 大理寺卿或许就是苏珀的人。 湘灵摸了摸她的茶盏,已经有些凉了,她看了看天色,道,“公主,天色有些晚了,该回宫用膳了。” 萧清梧闻言起身,道,“那我们便回去吧。” 踏在小路上,此时夕阳已垂,四周的光线已经渐渐地弱了下来,周围树影重重,白日里绿茵如云的美景倒显得有些阴森。 突然,萧清梧一回头。 一只不知从哪来的野猫突然窜过。 湘灵吓得向后一跳,萧清梧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 湘灵摸了摸胸口,心有余悸,道,“公主,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萧清梧称是。 回了寝宫,萧清梧用了晚膳,洗漱完毕便很快睡下了。 待清宁宫灯火尽灭,躺在笼着粉蓝帐子中的萧清梧却突然睁开了眼。 她轻手轻脚地穿好鞋子,披上外衣,戴上面纱,一头如云的鬓发简单地以一条纱带挽起。 门口有守夜的宫人,因而大门是走不成了,萧清梧走到窗边,轻轻地打开了窗,迅速地从窗口翻了出去。 她悄悄地计算着时间,翻出了清宁宫的宫墙。 她要去御花园。 这些时日来,她有事没事就喜欢在宫中逛,可这也不是白逛的,她现在基本把这一片的轮班侍卫巡逻的时间地点弄清楚了。 这就恰好便宜了她今夜行事。 今日她在御花园里看见了凤衍的人。 那人藏得很隐蔽,身法气息和之前凤衍派在她身边的人同出一源。如果不是今天那只窜过的野猫,她也许根本不会看向那个角落,也发现不了他。 虽不知他是什么目的,可这件事既被她看见了,那就断没有视而不见的道理,她要去探个究竟。 凤衍这个人,她实在是看不透,既不明他目的,也不知他如今帮她的用意。她认识了他十年,看似了解,实则对他一无所知。 现在有探究他的机会,她自然不会放过。 转过假山亭台,她来到了今日见到那黑衣人的地方。 四周寂静,只有远处的虫声蛙鸣依稀可闻,今夜无月,天幕上只零零碎碎撒着几颗星子,光芒也是微弱的,再加上此处的偏僻,这里的光线弱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暗得让人心慌。 前面有人。 萧清梧放缓了步伐,收敛了呼吸,小心翼翼地接近前面的一块山石。 山石后,一个一身黑衣的人在假山上的一处敲了敲,又挪动了一块模样寻常的石子,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突然向两边打开,露出了下面一片漆黑的甬道。 黑衣人没有迟疑,立刻便顺着台阶向下走去,他一进去,地面上的通道便快速地关闭了。 萧清梧没有立即出来,她稍微等了一会儿,确定黑衣人不会突然回过头来杀个回马枪以后,她才从假山后走了出来。 地上的地砖严丝缝合,若不是她亲眼所见,绝对无法觉察这儿竟有一个暗道。 她照着那黑衣人的样子,在假山上敲了几下,又挪了那颗石子,地道再次无声无息地缓缓打开了。 密道呈在了眼前,节节台阶蜿蜒向下,黑暗,沉默,仿佛一只择人而噬的野兽,张大了嘴,诱引着人深入。 萧清梧迅速而无声地步入暗道,就在她刚进来以后,身后的地砖便快速地合上了。 地砖合上,底下便彻底断了光源,这样的黑暗里,即便有人和你贴脸站着,你也根本看不见。 萧清梧从袖中取出火折子,打开了竹筒。 橙色的火苗在空气中窜起,微弱的光瞬间充盈了这狭窄的空间,她总算看清了周围。 甬道狭窄,仅容两人通过,内部由砖石铺就,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装饰,布置极简。 她看了看身边的砖石,这些砖石的边缘已经有些风化,她捻了捻地上砖石脱落的碎屑,手上立刻沾上了白色的石粉。 看得出来,这个暗道已经是上了年头的。 她收起了火折子顺着甬道向前行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的一个拐角处出现了一丝的光亮,萧清梧躲在拐角处,悄悄向前看去。 那黑衣人在前面的一座石门前,他的手在石门的几处快速拨动了几下,石门向着两边缓缓拉开。 待那黑衣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萧清梧也飞快地穿过了那快要合上的石门。 她就地一滚,立刻躲在了一个遮蔽物后。 前面的黑衣人似有所觉地回过头来,但什么也没有看见,遂继续向前走去。 看清石门后的东西时,萧清梧有些惊讶。 这是一间书房模样的密室,布置典雅,装潢精美,她现在就躲在一个矮书架后面。 想不到地下还有这样的地方。 凤衍派人来这里又是为何呢? 她透过书架的缝隙向里面看去,那黑衣人站在一幅山水画前,由于他是背对着她的,所以看不清他的动作,只见他似乎按了什么地方,墙体突然转动起来,等他通过后,再次复原。 萧清梧又等了一会儿,正打算出去,便见墙又转动起来,那黑衣人迅速地从墙后出来。 这是回来检查有没有人尾随。 萧清梧心底一惊。 好险。 待那黑衣人再次穿过墙去,萧清梧这次谨慎地多待了些时间,再三确认过黑衣人不会再突然回来,她站起身,从书架后走了出来。 这间书房,布置得可称得上是富丽堂皇,墙上刻着精美的浮雕,四下的书桌书架均是名贵的花梨木所制,还有一些摆件和书画,随便一件带出去都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萧清梧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她好像知道这个书房的主人是谁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二章 不杀 她认真打量着墙上的麒麟浮雕,上面千姿百态的麒麟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在她记忆里,唯一与面前场景相适的,唯有一人。 大梁太祖皇帝苏幕,喜麒麟石雕。 喜欢麒麟石雕的人可以很多,可能在皇宫下面建一个密室再刻满麒麟浮雕的只有这一个。 这间书房的四角都摆着灯架,上面的烛火都是燃着的,把密室照得亮堂堂的。 萧清梧走到上首的书桌边。 书桌上整齐地摆放着笔墨纸砚,她伸手摸了摸桌上的纸——柔软而充满韧劲,并不是久放之下发硬发脆的,显然这纸是新纸。 这里是个很整洁很让人舒适的地方,可她却忍不住皱眉,太不对劲了。 太整洁了,桌上甚至见不到一粒灰尘,种种迹象都表明这里时常有人打扫。 可谁又能来这里打扫呢? 难道是皇帝 无论是谁在使用这个密室,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她拉开了书桌下的抽屉,可里面却是空空如也。她又不死心地接连打开了下面所有的抽屉,可无一例外,均是空无一物。 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 萧清梧陷入沉思。 从御花园到这里,不停出现机关,都需要以特殊的方式来打开,这证明此间主人是一个谨慎的人,一个谨慎的人自然也不会就这么大大咧咧地留下对他来说有价值的东西。 或者,她要找的蛛丝马迹就在这重重机关背后。 萧清梧开始在书桌上轻声敲打起来。 可惜,这书桌的桌面是实心的,没有她想寻的机关或是夹层。 不可能一点点痕迹都没有。 正当她打算到一边的书架上找找时,她心中一凝,立刻蜷身躲到了桌下。 有人来了。 一边的石墙上传来细微的声响,听起来似乎是在挪动,随即便传来了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两个人。 “主上,”黑衣人一躬身,“那东西已经找到了。” “好,”一个低沉而悦耳的声音响起,“立刻送回梧园。” 那黑衣人闻言称是,迅速地离开了。 听着二人对话的声音,蜷缩在书桌下的萧清梧有些惊到了。 这声音 可没有容她反应的时间,她的神经一紧。 那人走过来了。 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后,几乎在她耳边停下。 她的面前便是白色的衣角。 他发现她了。 这个直觉在她脑海中无比清晰。 密室的意义便在于“密”,若如今他就是密室的使用者的话必然容不下她,况且,她还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发现了这样的秘密,她没有还会被他留下的自信。 与其寄希望于他能放过,不如先下手为强。 萧清梧右腿向后一蹬,整个人便如离弦的箭一般迅速从书桌下窜了出来,直朝那白衣的男子弹射而去。 那白衣男子似乎早有准备,一偏身躲过了萧清梧这一击,他后退一步,萧清梧一击不成,却没有立即回身,她贴近了他的身,转到了他的背后,一手揽住了他的腰固定住他,一手将一个冰冷的东西贴上了他的脖颈。 她冷声道,“不许动!” 萧清梧对着他的背,看不见他脸上不住加深的笑。 他柔声道,“公主。” 这一声中带着隐隐的笑意,低沉的音色中顿生几分惑人的妖娆。 真是让人生气。 她明明很认真地在威胁他,可他的态度也太不端正了。 她严厉道,“不许笑!” 可凤衍笑得更厉害了,甚至肩膀都开始微微颤动。 不必转到前边去,她也能想象到凤衍笑着的模样。 真是 她强硬道,“再笑我就划破你的喉咙。”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这个人面前总是不太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就仿佛—— 仿佛再也戴不上面具。 萧清梧一愣。 凤衍此时却转过身来,萧清梧的匕首抵在他光洁如玉璧一般的肌肤上,可他却毫不在意。 他的动作太过随意,似乎对抵着他咽喉的匕首毫不在意,匕首不经意地在他颈上的肌肤上划过,沁出血珠来。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收回了匕首。 滴滴猩红的血花落在他雪白的衣袍上,染出朵朵红梅,他却仿佛浑然未觉,就如同感觉不到脖颈上的伤一般。 萧清梧凝视着他那双幽深如潭的桃花眼,他也看着她。 少女眼神纯澈,如同水晶一般剔透,其中却包含着戒备和警惕,如同一只被侵犯了地盘的小兽,正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他又忍不住笑了。 眼前芝兰玉树般的少年明明是温润如璞玉一般的雅致,可这双笑出了几分水色的桃花眼却平白给他添了几许灼灼的艳色,这种矛盾又相融的独特,直叫人移不开眼去。 他眨眨眼,道,“公主,你知道的太多了——” 听到这话,她脑中警铃大作。 是要杀人灭口了吗? 萧清梧立即戒备了起来,她的一只手已经扶住了腰间的匕首。 凤衍见着这一幕,灼灼的眼眸里满是笑意,他凝视着她,眼中仿佛有一条璀璨的星河纵横蜿蜒,瑰丽,温柔,又纵容。 他突然伸出手揉了揉她的乌发。 “但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伤害公主,任何人都不可以,包括臣。” 他的眼神真挚,音色低沉,仿佛像是在承诺什么。 可惜萧清梧是一个不解风情的人。 她一愣神,随即歪了歪脑袋,制止了在她头上作乱的手。 她的心中只在想一件事——凤衍这是在向她示好 凤衍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也不在意,他向前走去,在她方才待的书架上拨弄了两下,一面墙缓缓地翻转了过来。 不是刚才黑衣人打开的那一堵墙。 他转过身来,眉眼温柔雅致,“天色很晚了,公主今日太过劳累,要早些休息,” “臣送公主回去吧。” 萧清梧有些惊讶,看他的架势 “这里的密道有通向清宁宫的” “是。”凤衍应道。 难道这密道已经辐射了整个皇宫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该是一项多么可怕的工程。 萧清梧的脑海中突然闪出了一个有些不可思议的想法。 她开口问道,“这密道是不是还通向凤府。” 真是聪明的姑娘。 凤衍笑了笑,道,“是。” 看来这工程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浩大。 “公主想知道什么,以后凤衍必然会一一向公主说明,”他的笑很温柔,如同四月和煦的春风,让人感到愉悦,放松,“但是现在,公主需要休息。” 这分明不是商量的语气,可萧清梧也知今夜之事便只能点到为止,遂点头应是。 凤衍牵起萧清梧的衣袖,解释道,“密道里太暗,臣便得罪了。” 萧清梧没有挣开,而是顺从地跟随着凤衍的步伐。 两人相携的身影隐没在了墙后的暗影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共识 凤衍提着一盏灯在前引着,萧清梧被拉着衣袖在后面跟着。 他们现在走的密道不是方才黑衣人打开的那个,既然有二便会有三,谁也不知道刚才那间密室到底通了多少个地方。 皇宫她来了很多次,现在这里更是她的住处,虽说她知道正思殿下的那间密室,可她未曾料想到,皇宫底下的密道竟然有如此规模。 这一路并没有走很久,大约是截弯取直的原理,前面很快就到了尽头。 尽头处是一面墙。 凤衍在墙上一阵摸索,很快,面前的墙便打开了。 墙开了以后,眼前却还未有显现出通路来,而是一片深棕的木色。 萧清梧看向凤衍,他的神色素雅如故,手指又在那片木色中的一处雕花上往下一按,机关触动,眼前的木色开始向一旁拉开,凤衍率先走了出去,萧清梧紧随其后。 萧清梧出来后一愣。 这正是她的寝宫后殿。 身后的墙正悄无声息地缓缓合上,她回头一看,那一片木色正是她装杂物的柜子。 她敛眸盖住了眼底的心思。 有这条直达清宁宫后殿的密道在,就意味着清宁宫的防卫对凤衍来说根本形同虚设,清宁宫,他来去无阻。 凤衍将手上的灯熄了,他回身看向萧清梧,似是看出了她的担心,带着他惯常的笑意,解释道,“这条密道的打开方法只有臣一人知道,以后不会有其他人来叨扰公主,还请公主放心。” 萧清梧闻言挑眉,这句话却是有些意思,他说不会有其他人,语气淡然笃定,隐隐透出对这密道的全然掌控,看来他的确是现在这条密道的掌控者。 可问题在于,这是皇家的密道,凤衍居然越过了皇帝掌控了皇家的密道,这就相当于整个皇城的守卫体系在他这里,就是摆设。 若是凤衍有了不臣之心,凭着这密道,绝对是防不胜防。 “凤大人就这样将我送回,”萧清梧看向凤衍,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些东西,“不怕我回头就告诉父皇” 凤衍却轻轻地笑了,他言,“公主不会。” “凤大人才知我多少,”萧清梧弯了嘴角,“怎道我不会。” 凤衍轻柔的目光落在萧清梧的面容上,小姑娘的眼忽闪忽闪,如同一只幼兽一般,纯澈,又狡黠。 他敛眸,嘴角微勾。 “公主与臣如今可是一条船上的人,”他的语声柔和,“若是臣之不存,公主必受牵连。” 他的声音让人感到舒缓,放松,可语意中却是赤裸裸的威胁。 这是警告她,不要逼他鱼死网破。 他看着她,还是温润雅致如故。 “活着为公主效力的凤衍,比死了的凤衍,更有价值。” 眉目如画的白衣少年,像深潭一样沉静,似夜空一般深邃,仿佛是一泓清泉,又如一缸浓墨,他是矛盾的,复合的,种种掺杂,令人琢磨不透。 这个少年现在正凝视着她。 萧清梧不躲不避,回望向他。 她的声音很轻,却蕴含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 “活着的朝歌,也比死了的朝歌,更有价值。” 两人相视,仿佛达成了什么共识,忽而一笑。 “我不会将此事另说,但凤大人也要守本分,”她道,“无紧急之事,不要擅用这条暗道。” 凤衍应得也干脆利落,“自然。” 这样风光霁月的人,自然不会如登徒子一般擅入女子闺房。 可萧清梧丝毫没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羞赧,为维护正当利益,她寻一个可靠的保证,这本就无可厚非。 “还有,”她看着凤衍,“锦书被送回了吗?” 凤衍直视着她,那微垂的眼眸如同一弯落了桃花的深潭,带出几分天然的绯艳。 “公主有命,岂敢盘桓。” 萧清梧错开眼。 “此次便多谢凤大人,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不知朝歌可以为大人做些什么” 她作为朝歌和凤衍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这是一个很可怕的聪明人,而这样的聪明人,自然不会做没有回报的投资。 凤衍嘴角微微上扬,即便是在沉寂的夜色中,也盖不住他一身光华。 “臣恰有一事相求。” 他缓缓道。 萧清梧心中一片清明。 这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虽知他提出要求不过是早晚的事,但真的面临这一件事时,她的心反倒镇静了下来。 反正有违原则的事她不会做,至于剩下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白衣的少年卿相温和雅致,宛如天边漫卷的云,又似夜里拂过绿竹疏桐的风。 “过几日就是皇家前去清泉寺礼佛的日子了,” 他的声音柔润,“臣想拜托公主为臣求一份平安符。” 萧清梧呆住了。 任她怎么猜,也猜不到他竟然用这样宝贵的人情来求这个。 她有些惊讶地看向凤衍,后者只是一笑。 今夜无月,可眼前的少年却比明月更皎洁舒朗。 仅是一刹的风华,胜却人间无数。 凤衍只是想安她的心。 萧清梧似乎明白了,却又更加疑惑。 他为什么要安她的心 她不认为她的心情可以比实在的利益更重要。 还是他另有所图 她沉吟了几秒,还是应道,“好。” “如此,若公主无事,凤衍便告退了。” 他向萧清梧一礼。 萧清梧正要应声,却突然瞥见了他颈上的一抹殷红。 那是她划下的,如今还在滴血。 她出声道,“凤大人,请稍等一下。” 凤衍微微一诧,随即露出温和的笑容,也不问为什么,只是柔声应道,“好。” 看着萧清梧转身离开翻箱倒柜的身影,他眼中漾起些微的涟漪,温和的,无声无息的。 萧清梧打开箱笼,太医给她用的药膏和纱布还有些剩的,既然都是皮肉伤,想来也是可以共用的。 等她回来时,凤衍还是静静地立在那儿,没有一丝不耐。 萧清梧走上前,抬头道,“若凤大人不弃,朝歌便帮大人包扎一下吧。” 凤衍笑着应允。 萧清梧轻轻拉起凤衍的衣袖,引着他到了一边的小榻边上,示意他坐下。 他配合地坐了下来。 萧清梧打开了手中的匣子,取出其中的一块纱布,去一边的面盆架上的面盆里用水沾湿了,稍稍拧干,遂微微俯身,开始帮凤衍擦拭起颈上的血污。 这一道伤口比她想像得还要深一些,他的肩上有一块的衣袍都被染红了,伤口上还有些血珠在往外冒。 可凤衍从方才到现在,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丝毫改变,就好像没有痛觉一般。 她轻轻拉开了他的衣领,细细地帮他擦拭着伤口。 凤衍安静地坐着,任她摆布。 萧清梧给他涂上了药膏,拿起一块新纱布,在凤衍洁白的颈上缠了两圈,恶趣味地绑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四章 良禽 萧清梧拍了拍手,看向自己的作品。 白衣的美少年,脖颈上缠着一圈圈雪白的纱,他原本就生得很白,如今肌肤更是苍白得接近半透明,半敛的漆黑眼眸在一片雪白中,给人极强的视觉冲击。 凤衍此时也抬起了眼眸,神情温和似水,“微臣多谢公主。” 萧清梧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她迎着他的目光直视他的眼眸。 半晌,她突然一笑。 “凤大人,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凤衍闻言展露出柔和的笑,他看着她,轻声道, “愿为公主效犬马之劳。” 萧清梧微笑。 这个少年,是与世无争,也是狼子野心。 保留这样一个皇家密道在手上,说他对皇帝忠心耿耿是不可能的,多少留了心思,要么是待价而沽,要么就是 她微微敛眸,半垂的眼睫遮住了她眼底的思索。 如果是真正的朝歌,和皇帝有存着深厚的父女之情的朝歌,想必会第一时间去告知皇帝,让皇帝小心提防凤衍其人。 可惜,她不是。 非但如此,他们还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仇人的敌人,她非但不会与他为敌,还会适时帮上一把。 萧清梧嘴角勾起了浅浅的弧度。 上天把她这个被他害死的人送回到他最爱的女儿身上,如果不是因果报应,怎么可能 这,是上天要帮她讨的公道。 剩下的,她自己,一个一个讨回来。 随着三皇子遇刺一案的发生,朝中局势又隐隐有了些许变化。 皇上对此案一直态度暧昧,没有下令继续严查,这让朝中原本偏向三皇子苏玦的一些大臣有些摇摆不定。 皇子的前途是什么 不是他的母族,不是他的权柄,甚至不是他的治国才能,是宠爱,是皇帝的宠爱。 有了皇帝的宠爱支持,一个皇子就算他母族再弱,手中权柄再轻,才能再平庸,他依旧可以登上大位。同样,就算一个皇子他母族再强,才华再高,若他不得皇帝的心,就算当上了储君,皇帝也照样可以废了他。 苏玦现在就处于这样一个风口浪尖,皇帝对他遇刺这一涉及性命的大事并没有表现出足够的关心,这就不由让人多想,一个皇子,居然连性命安危在皇帝眼中都难以引起重视,那还有在夺嫡中成功的可能吗? 所以一些原本中立的大臣开始向苏珀倾去,而一些原来支持苏玦的人中也有些人开始举棋不定。 帝都的一处宅邸中。 一个着一身儒士打扮的人敲开了苏玦书房的门,他虽极力掩饰,但面上还是不由带了几分忐忑。 他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书桌前,苏玦面前用镇纸压着一张平铺开的白宣,他提着笔,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那儒士打扮的青年人正要开口,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苏玦动笔了。 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流畅而肆意,那画笔似有灵一般在画纸上游走,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滞凝。 苏玦停了笔。 从开始到结束,不过几息之间,一幅画作已经完成。 那青年儒士心中不由肃然起敬,敬意之后,只觉得那要说的话愈发地难以启齿。 苏玦抬头看向来人,唇边的笑意爽朗,道,“怀硕兄此来何事?” 那儒士咬咬牙,还是一拱手,将心中盘旋的想法道出,“殿下,怀硕家中老母病重,此来是为辞行。” 苏玦没有流露出什么吃惊的神色,反倒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只是付诸微微的一笑,“本宫明白了。” 苏玦心里很明白。 那儒士羞愧地低下了头。 食君之禄,谋君之事。他还未谋事,便溃逃了。 可他的心中又响起了另一个声音,甚至升起了一个隐秘的愿望。 良禽择木而栖。 苏玦推开了面前的镇纸。他拿起那张几息之间所成的画,轻轻吹干上面未干的墨迹。 他将手上的画纸递给了那青年儒士。 “你我相识一场,这一幅画便赠你留作纪念罢。” 说罢,苏玦又对着侍立在一边的小厮道,“吩咐门房,赠一百两白银与怀硕,留作盘缠。” 青年儒士闻言一惊,忙开口道,“殿下不可。” 他似是有些动情,顿了顿,又道,“殿下这两年来待怀硕恩重如山,如今怀硕怎能再受殿下的银两” “出门在外,银钱是万万不能少的,”苏玦道,“何况此时你母亲重病,带些银两回去,不仅是为你着想,也是为了你母亲的病能回去请个好大夫。” 苏玦扬了扬手中的画纸,语气轻快,“怀硕打算什么时候接,本宫手都要举酸了!” 青年儒士闻言连忙接过。 “谢殿下。” 说罢,他似乎想要再开口,最后却还是没有把那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只是道了一句珍重,便退下了。 待他走出这间书房,心中却不如想象中一般轻松。 苏玦待他太好了。这两年来,他的起居生活方方面面几乎都受到了苏玦无微不至的照顾。可以说,没有苏玦,就没有如今的他。 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他在心里默默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受苏玦资助两年,也认识了他两年,苏玦此人个性落拓不羁,好游山玩水,毫无争储之意。 两年来,他已经不止一次提议苏玦提防苏珀,也给出了不少办法,可苏玦实在心不在此。 这样下去不过是两相误罢了。 他自认有封侯拜相之才,可以成为一代辅佐明君的贤臣。 贤臣择主而侍。 他现在便是要寻能助他一展抱负的明主。 孟怀硕被小厮引着去了门房处,领了苏玦馈赠的一百两白银,便从耳门离开了。 他却没有立刻离开帝京,而是选了家离苏玦府邸稍远的客栈住下。 孟怀硕到了定下的客房里,放下了手中的包裹。 他的母亲早在他两年前进京求学时,便积劳成疾逝世了,今日母病一辞,不过是盗用的一个借口罢了。 感觉到袖中异物,孟怀硕此时才打开了卷在衣袖里的画卷。 这是一幅墨梅图,笔锋刚猛,遒劲有力,潇洒不羁,将一幅墨梅图生生地画出了几分悲凉肃杀。 他看了这幅画好半天,总算回过神来。 他一下子跳了起来。 可等孟怀硕冷静,他反倒是苦笑着重新坐了回去。 枉费他自诩聪明,可却连身边人都未看清。 他一直以为的玩世不恭,其实只是这人用来蒙蔽世人的壳子罢了。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现在不会回头,也不能回头。 既然选好了路,便只能一直走下去。 孟怀硕苦笑着摇了摇头,将一边茶盏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五章 陆矾 书房内。 一边的小厮忍不住愤愤开口,“殿下,那孟怀硕不过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何苦待他这般好。” “狼心狗肺吗?”苏玦笑着摇了摇头,“这个评价未免太苛刻了,他也不过是为自己考虑而已。” “可殿下这两年来对他哪点不起,世人皆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小厮冷笑,“这孟怀硕一样没做到不说,还落井下石。” 可以想象,有孟怀硕起了这样的一个头,那些受苏玦供养的士人们又该是怎样一番的蠢蠢欲动。 他倒是走得干净。 “人各有志,”苏玦将手中的狼毫丢进了笔筒里,“总是不能强求。” “此番一来,反倒是对他,对我都好。” 小厮不解。 苏玦瞥了眼那小厮,笑着摇摇头,抬腿阔步走了出去。 此事以后数日,果不其然,苏玦府中的那些幕僚士子又陆陆续续有不少人以各种理由告辞,苏玦也一一安抚赠银,反倒是全了一个不错的名声。 帝都的一处茶楼中。 两个男子在三楼临街的一间雅室中对坐着,雅室中弥漫着茶叶的清香,让人不由舒缓下来。 “培峰走后,这日子是愈发的无聊了。”一个绿衫男子抱怨道,他瞥了眼对面毫无所动的玄衫男子,“整天和你这个冰疙瘩在一起,真是——” 玄衫男子抬头看了他一眼。 绿衫男子极有眼色地一转话锋,“生活都变得有趣极了。” 玄衫男子复又低下头去。 绿衫男子见状,哀叹起来,“君则你这样可不行呀,” 他道,“以后要是有了喜欢的小姑娘,你这样,她还不得被你冻死。” 楚君则抬起他那双寒冰一般的眼眸,突然开口,“不会。” “不会”绿衫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就你这样,还不会把人家娇滴滴的小姑娘冻死!” 楚君则身上的寒气又重了几分。 绿衫男子笑得正开心,对那愈发危险的气息毫无所察。 “蠢。” 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道清朗的声音。 这是骂谁? 一个人突然推门走了进来,绿衫男子抬头看去。 来人一袭暗红衣袍,一双凤眼含枫带露,鼻梁高挺,嘴角的笑意带着那惯常的邪性,眼波流转间便带出几分欲言又止的情意来。 不是帝都第一公子景漓又是谁? “楚兄说的是,不会有喜欢的人,”景漓摇头,“才不是和你讨论什么小姑娘冻不冻死的问题。” 绿衫男子一下子炸毛了。 他甚至无暇去理会景漓方才的冒犯,就像是一只遇上天敌极度紧张的猫一样,警惕地看着景漓。 这世上若说一物降一物,那景漓就是生来降他的。 他们是从摇篮里打起的交情了,从小到大打了不知道多少架。 可问题是,他从来没有赢过。 更可怕的是,他爹他娘比起喜欢他这个亲儿子来说更喜欢他。 但凡景漓来家,必然是众星拱月一般对待,恨不得把他这个亲子扔出去来给他腾位置。 景漓在时他没法消停,景漓不在时他也没法消停。小时候景漓学业出众时,他们便天天拿学业来和他比较,后来景漓开始不学无术了,他们就拿他迷惑姑娘的本事来和他比较。 可以说,从小到大他就是生活在爹娘对于景漓的无脑吹捧中长大的。 在这世上,若论起他讨厌的人,景漓必是当之无愧的榜首。 是谁把这个讨厌鬼请来的 景漓似有所觉地挑了挑眉,他摇摇手中羽扇,道,“小矾,今天我可不是不请自来,是楚兄特意请我来陪你的。” 陆矾看向楚君则。 楚君则还是那副寡淡的神色,连吐出的语句似乎都带着几分寒气。 他道,“怕你无聊。” 陆矾都被气笑了,信他才有鬼。 这分明是嫌弃他扰了他的清闲,特意请了景漓来夭他的寿。 “小矾啊,”景漓笑眯眯地走近了他,挨着他坐了下来,“别这样排斥哥哥嘛,我们好歹也是青梅竹马的交情。” 瞧瞧,不学无术。 “青梅竹马是形容男女的。”陆矾睨了眼景漓,带着几许嘲弄道。 “对呀,”景漓笑吟吟道,“我是男子嘛。” 陆矾: 难道他是女子 陆矾正要呛回去时,茶楼下突然传来喧哗声。 几人都将目光投向窗外的街道上。 街道上的行人,贩子都被疏通开来,齐齐整整地跪在街道两侧。 远远的,由皇家骑兵开道,一队宫廷侍卫护送着几辆华贵的马车,缓缓行来。 待行近了,他们的目光不由被其中一辆马车吸引住了。 这辆马车的车身以素称寸木寸金的小叶紫檀制成,车身外裹着金丝银线绣制的锦缎,锦缎上装饰着珍珠玛瑙以及各种奇珍玉石,更为夸张的是,这辆马车的四角都坠着四颗大小相仿的夜明珠,用作照明与装饰。 华美无匹。 车马后跟着众多的宫女内侍,长长的队伍一时之间看不到尽头。 陆矾忍不住开口,道, “这哪是辆车呀,简直就是行走的银两。” 楚君则还是一幅淡漠出尘的模样,景漓闻言不由莞尔,他饶有兴致地看向那辆“行走的银两”。 此时微风轻拂,那宝车的车帘被掀开了一个小角。 车中女子不经意地抬头往外一看。 明明身周珠翠环绕,可那小姑娘眼中光华生生将周遭的奇珍异宝都压了下去。 景漓不由勾起一抹笑。 这笑中携着三分邪气七分清朗,瞬间温柔了少年的面庞。 那马车中的小姑娘回以礼貌的一笑。 车帘落下。 “这位便是朝歌公主了吧!”陆矾看看景漓又看看远去的马车,“啧啧,难怪连你都想嫁给她。” “什么嫁给她,”景漓手中的羽扇敲了敲陆矾的脑袋,“是娶她。” 陆矾讨饶,“好好好,是娶,你娶她,行了吧!” 经过与景漓十几年的斗智斗勇,他现在已经学聪明了,不会再正面和景漓杠上,因为杠不过。 这种时候不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但是不呛他两声,他也是不舒服的。 陆矾眼珠一转,道,“不过,就是你想娶,人家也未必肯嫁。” 景漓闻言一笑。 “就算现在不想嫁,以后也会想嫁的。” “你倒是自信满满,”陆矾看向他,突然扯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可是朝歌公主现在可是一点也不傻了呀,你哪来的自信” 在他心里,只有傻子才会喜欢这个一肚子坏水,纨绔不堪的少年。 不过帝京的千金小姐中,傻子还是挺多的。 陆矾的目光中带着几丝兴味,“当日公主可是说了‘心悦湖广阔无垠,但我却更喜欢我清宁宫里五丈见方的小潭’这样的话,人家可是嫌弃极了你这样四处留情的德行。” 他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难不成你还想来个浪子回头金不换” 景漓挑眉,嘴角笑容邪肆不羁。 “有何不可” 一边安静的楚君则一直没有发声。 他看着那离去的车舆,无人注意到,他冰雪一般的眼中徒然闪过一丝思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古刹 萧清梧正坐在去往清泉寺的马车上。 车里很宽敞,各种设施一应俱全,地上铺着柔软的兔毛毯子,上面有一个矮桌,一个书架,甚至还有一个梳妆台。 这架马车是皇帝送给朝歌的十二岁生辰礼物,不仅华丽,还很舒适。 湘灵在一边绣着帕子,她舒服地靠在柔软的引枕上,一路上翻看些兵书,吃点点心,几个时辰很快便过去了。 在清泉寺所在的青城山前,马车停了下来,萧清梧扶着湘灵的手下了马车。 青城山上多植枫树与银杏,因而晚秋的青城山是一片金红色的,仿佛是堆积的锦霞,美不胜收。 前面,清泉寺的住持领着寺中的僧人正在通往清泉寺的石阶山道边等候。 去年这个时节以皇家仪仗来清泉寺的还不是这一拨人。 思及此,萧清梧也不由恍惚。 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它可以磨灭所有曾经的,熟悉的人事,能令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身边的数十辆马车都已停下,一些后妃公主也陆陆续续地走了下来,韩贵妃也扶着宫女的手,踏着锦凳,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一边,那住持双手合十,躬身道, “老衲代清泉寺,恭迎诸位贵客。” 清泉寺的住持须发花白,面上的皱纹犹如沟壑纵横,那深如刀刻一般的纹路仿佛古木的干枯的树皮一般,岁月无情中似又透出了几许慈悲。 此次礼佛是由韩贵妃来主持的,所有事宜也都是由她来负责。 韩贵妃笑容温婉而得体,她双手合十,回以一礼,道,“这几日便叨扰住持了。” 又是几句寒暄,住持与韩贵妃便领着这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踏上了上山的石阶。 几位公主隐隐约约的对朝歌都存着几分敌意,因而也没有人上前来搭话。可能是出于女孩子间微妙的攀比心,朝歌处处和她们不同,用度更是她们比不上的,这就难免让她们起了几丝嫉妒。 若她真是个嫡公主也就罢了,可虽然朝歌在名义上是嫡公主,但是谁不知道朝歌只是个挂牌的,她的生母只怕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人物,要不然也不会如此遮遮掩掩。 明明都是公主,论起母族来,只怕朝歌还远远不如她们,但就是这样的姐妹,坐拥着她们无法想象的一切,甚至连韩贵妃都要把清宁宫退让给朝歌。 这样的姐妹,她们没法用平常心来对待。 看着隐约有抱团孤立她的趋势的一众姐妹们,萧清梧只是付之一笑。 每一个不同的生长环境中长大的人,所思所想都是不同的。 这些娇贵的公主们,她们所谋之事,小的不过一只发簪,大的也不过是圣眷深厚,如意郎君,这些公主们要把她当作绊脚石,于她来说也是无甚挂碍,左右她这一世也不是要来和她们姐妹情深的。 她不谋这些,也不想与她们谋这些。 这才是真正的隔阂。 想着这些,她又不由想到了苏瑢苏理这两个孩子。 本来他们也是要和她们一起来清泉寺礼佛的,但却是被皇帝以学业为重的理由驳回了。 回想起今晨两人去国子监时一步三回头的模样,萧清梧不由会心一笑。 还是这两个心思纯挚的弟弟比较可爱些。 清泉寺就建在山麓的位置,所以他们没走了多久,那古朴敦实的轮廓便慢慢呈在了眼前。 清泉寺并不多么富丽雄伟,外墙上甚至有些斑驳,墙体上深深浅浅的裂痕,仿佛道道伤疤,无不倾诉着这座古刹悠久厚重的历史。 树叶间隙间撒下的片片破碎的光影打在寺院的墙体上,让这座寺院在端肃的拙朴中又多出了几分勃勃生机。 清泉寺的大门已经打开,因皇家礼佛的原因,寺内的其它人大都已经被清出去了,现在的清泉寺内比起平日里香火鼎盛的模样更加静谧。 随着她们一行人踏入清泉寺,便有僧人引着她们去往这几日落脚的院落。 跨过几道门,又穿过了几道回廊,眼前边呈出了一个小巧的院落。 走在前头的韩贵妃回过头来,她的笑容温婉,令人忍不住心生亲切之意。 “朝歌,这是你的院落。” 萧清梧回以一礼,“朝歌谢过贵妃娘娘。” 她抬头看看那小院雨檐下的匾。 漱院。 僧人引着萧清梧转身进了那小院,后边的湘灵也招呼着搬运她的行李的宫女内侍们进了那处小院。 这间院子并不大,布置得却很清新别致,院子后还有一个水榭作为亮点,让人耳目一新。 湘灵很满意。 她招呼着宫女内侍们将带来的行李迅速地归位,宫人们整箱笼的,理床铺的,洒扫庭院的,分工明确,有条不紊,故而院子里虽忙,却并不乱。 萧清梧嘴边不由带了几分笑意。 湘灵的确心细。 左右一时半会之间也没什么事可做,萧清梧便绕着院子开始逛了起来。 其实这院子实在也是没什么好逛的,她行到那一处临着小潭的水榭中,在临水的美人靠上坐下休憩。 这一处水潭的水是活的,一边的一块山石上还在往下喷吐着清泉,小潭虽不大,却清澈见底,这小潭里没有鱼,也不生藻荇,萧清梧想了想,只是猜测这小潭大约是应了那句“水至清则无鱼”。 在水榭边上,感受着微湿的空气,听水声潺潺,幽雅闲适。 萧清梧也很满意。 没一会儿,院子里就收拾好了,湘灵便寻她来了。 “公主可要去寺里逛逛”湘灵问道,“清泉寺公主应当是识不得的,如今去看看,倒也新鲜。” 对于原来的朝歌是不新鲜的,对于萧清梧也是不新鲜的,但对于如今刚刚恢复的朝歌来说,此间的确新鲜。 萧清梧微微舒展了眉眼。 “好。” 从那小院中走了出来,湘灵明显对清泉寺的格局很是了解,领着她缓缓地在寺里转了起来,一路还不停地和她介绍着路边的景物殿阁。 “公主,”湘灵指着前方一处殿宇道,“那就是清泉寺的主殿。” 萧清梧随着湘灵走上前去。 穿过汉白玉的石阶,她们站在了这一座恢宏的殿宇之下。 殿门之上,镀金的“大雄宝殿”四字熠熠生辉。 殿门洞开着,她们走了进去。 大雄宝殿内供奉着三尊佛像,从右至左分别为东方净琉璃世界的药师佛,娑婆世界的释迦牟尼佛和西方极乐世界的阿弥陀佛。 几尊金身佛像仿佛正注视着徐徐行来的她们。 那神色,慈悲,又淡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慧觉 萧清梧在薄团上轻轻跪下。 若是前世,她是断然不会信这些的,如今遭逢重生,她虽还是不太信,但却也心怀敬畏。 何况,她也宁愿上天有灵。 生死之间自有大恐怖,侥幸从死亡的永寂中苏生,她不相信幸运,只相信命运。 她活了,是命运。 “信女萧氏,今生不求荣华,无欲富贵,不念平安,”萧清梧双手合十,声音细若蚊呐,却很坚定,“只求将该死之人,送下地狱。” 三拜毕。 她睁眼起身,稍整衣冠,却见一边的侧门处缓缓行来一位僧人。 僧人着黄衣,披袈裟,须发皆白,身周的气度难以形容,仅是一眼,便令人心生涤尘洗俗之感。 这人她在几年前见过一面,如今还是识得的。 高僧慧能。 此人在帝京的达官贵人中声明极盛,在皇家也是被奉为座上宾,甚至如今韩贵妃所局的蓬莱宫都是由他批名。 “朝歌公主,”慧能驻足,神色宽和而慈悲,“请随贫僧来。” 萧清梧犹豫了一瞬,便随着慧能出了大殿。 她上前与慧能并排而行。 虽她知道眼前人便是慧能,但朝歌是不知的,因而她还是开口道,“敢问大师法号” 他回道,“慧能。” 她接着问道,“慧能大师寻朝歌是为何事?” 慧能还是那副宽和的神色。 “引公主去见一人。” “何人”萧清梧追问。 “贫僧的师兄。” 萧清梧还是第一次听说慧能大师居然还有个师兄,面上不由起了几分好奇之色。 慧能面上没有丝毫不耐,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可以搅乱他心中的清净,他的声音庄严,却不让人压抑,“公主可知慧能为何声明外扬” “大师得道,”萧清梧道,“定事通验。” 慧能含着那慈悲的笑意,摇了摇头。 “公主所言无错,却不尽然。” “慧能可通时事,验定当下,是解燃眉之急,世人自然以为慧能大能” 他的神情悠远而庄重,如晨钟初鸣,“要论得道,慧能还远不及,若非师兄避世,必然能四海闻名。” 他接着道,“慧能所能,只可解当下之急。” 这位僧人年老的面容上浮现几丝敬畏。 “但师兄却可通人过去,晓人未来。” 萧清梧闻言不由一诧。 通过去,晓未来。 这是何等的奇人,竟能得如此评价 慧能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在和她开玩笑,何况慧能也不是个会和她开玩笑的人。 她定了定心。 是与不是,一见便知。 慧能引她进了一处小院,停在了一间紧闭着门扉的禅房门口。 慧能恭谨地道,“师兄,公主已带到。” 一个声音仿佛刚刚转醒一般,慢悠悠地响起。 “进来吧。” 慧能得令,便推开了房门,抬手示萧清梧进去。 既然已经来了,便要弄个清楚。 吩咐湘灵在外等候,萧清梧径直走了进去。 身后的大门缓缓合上。 一个僧人正闭目在薄团上静坐着。 见到眼前情境,萧清梧不由流露出了几分惊讶的神色。 不为别的,就为眼前的人和她所想像中的隐世高僧实在是太不一样了。 若非这一间禅房中别无他人,她定会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面前的这位慧能的师兄,是个少年。 还是个生得很美的少年。 眼前人仿佛是画中踏出的翩翩少年,虽已剃度,可却丝毫不损他的俊美,反倒更加凸显了他五官的精致。 他睁开了眼。 这完全不是一个少年人的眼,疏极淡极,就如同漱院的泉一般,清澈见底,却也空无一物。 他笑了笑,但那笑却并不让人觉得他是愉悦的,反倒空空如也。 他道,“公主,请坐。” 刚才隔着门板,那声音隐隐约约的,她也没听得太清楚,如今面对面,他的声音她听得清清楚楚—— 苍老。 仿佛一位耄耋之年的老者,有一种看遍世事沧桑的漠然。 此刻,比起相信这是个少年人,萧清梧更愿意相信这是一个垂暮的老者。 见萧清梧入座,他道, “老衲法号慧觉,恭候公主多时。” 恭候多时 这话颇有些耐人寻味。 萧清梧微笑,“不知慧觉大师寻朝歌来是为何事?” “此次老衲贸然令慧能引公主来,”慧觉缓声道,“是为偿还一个人情。” 这倒是新鲜,萧清梧讶然,她很清楚,她从未见过这位慧觉大师。 “可朝歌与大师平生素未谋面。”萧清梧看向静坐在薄团上的慧觉。 他的少年面孔和苍老的音色与口吻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但却很奇异的并不让人觉得突兀,除去初见时的讶异,现在反倒莫名有些本该如此的感觉。 “又何谈偿还人情”她接着问道。 难道他识得从前的朝歌 慧觉那双淡漠的眼珠看向她,却又似是在透过她看向别的东西一般,他的眼极静,犹胜止水。 “公主如今已不是皇城中娇生惯养的牡丹,”慧觉拨动着手中的珠链,他道,“而是漠上的归鸿。” 萧清梧心神一震,不由探究地看向静静地拨动佛珠的慧觉。 国色天香又娇生惯养的牡丹,是为朝歌。 而半生辗转于漠北的黄沙中,如今又回到帝京的漠上归鸿,是萧清梧。 他知道她是谁。 萧清梧突然想起了方才慧能的评价——通过去,晓未来。 慧觉神色淡淡,手下拨动佛珠的动作都一丝未变,仿佛只是陈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我来还的,便是这归鸿的人情。” 萧清梧闻言却更加惊讶。 她的记忆中真的没有一丝一毫关于慧觉的记忆。 “此间种种因缘过于错杂,不过是些前尘往事,公主无须计较。” 慧觉没有解释的意思,他的口吻并不冰冷,只是淡淡的,一种快要如烟尘般散去的浅淡。 他看向萧清梧,接着道,“只需公主听老衲一言。” 不知不觉间,萧清梧收敛了面上的笑容,她的目光紧跟着慧觉,一种战场上无数次救下她性命的直觉告诉她,慧觉接下来说的话,很重要。 甚至可以改变她的命运。 “公主命中有一大劫,”他的声音苍老敝朽,却似有一种奇异的力量,直击人心。 “此劫,公主无法自渡,须得有一贵人来替公主渡。” 萧清梧微微皱起眉头。 大劫 她的理性不愿意相信这种无凭无据的事,但她如鹰一般的直觉却告诉她,这是真的。 即便玄之又玄。 她问道,“若是无人可替我渡,又会如何。” 慧觉摇了摇头。 他道,“此劫不可不渡,若是不渡,便是黄泉客。” 不渡,就是死路一条。 萧清梧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她看向慧觉,问道,“敢问大师可知这位贵人是谁” “老衲知晓,但无法告知公主。” 天机不可泄露。 他清寂的眼眸微垂,“唯有一句提醒,望公主铭记。” “这位命定的贵人,”慧觉凝视着萧清梧,“前世葬你,今生渡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姻缘 萧清梧从慧觉的禅房中出来,外边等候多时的湘灵迎了上来。 “公主,”湘灵有些担心地开口,“那高僧没有为难你吧?” 谁敢为难朝歌 萧清梧有些哭笑不得地开口,“没有。” 见着慧能还在门口静坐着,她想了想,走上前去,开口道,“慧能大师,多谢您今日引朝歌来。” 慧能睁开眼来,神色慈悲,“今日引公主来的非我,而是缘。” “师兄与公主命中注定有这一面的缘分,即便慧能不引,公主也是会来的。” 萧清梧嘴角笑意浅浅,“即便如此,还是谢过慧能大师,另外,朝歌还有一事相求。” 她道,“朝歌想求个平安符。” 这是凤衍求她做的第一件事。 慧能了然,唤来一名小僧,吩咐了几句,便让小僧领着她去拿平安符了。 拿着平安符踏出这间小院的门,萧清梧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就仿佛自己原来完全割裂的两世间,突然有了一丝牵连。 极为微妙。 慧觉说,她今生的贵人,前世葬了她。 但据她所知,如今葬在萧家祖坟里的只是她们一家的衣冠冢而已,战场之上,肢体不全的残尸多了去,大都是分不明晰的,又有谁会替她收尸呢? 何况,她的战死,不过也只是别人的筹谋而已。 如此看来,要寻到这位贵人,还真是遥遥无期。 萧清梧苦笑着摇了摇头,既想不出结果,便不再去想,车到山前必有路,她也索性随一回缘。 一日便在相安无事中过去了。 次日清早,萧清梧随着韩贵妃几人做完早课,正欲回去,却有个声音突然叫住了她。 “朝歌妹妹,”朝月笑吟吟地迎了上来,“可是要回去了?” 萧清梧颔首,道,“正是。” “左右在院子里待着也是憋闷得慌,”朝月笑得温柔,“不如我们姐妹几个一起去大士殿拜拜菩萨。” 语罢,她又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含着有些羞涩的笑,道,“听说清泉寺大士殿前的姻缘树很是灵验,姐妹们都想去试试。” 萧清梧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朝月,虽不知她这位姐妹打的是什么主意,但她也不惧,便笑着应道,“好。” 朝月也露出了有几分欣喜的笑,她亲热地挽起萧清梧的手,向着那一众的姐妹行去。 这次的礼佛祈福,朝歌的几个姐妹算是齐聚,就连在含冰殿卧床许久的嘉慧公主也有来了。 这一行人围作一团,亲亲热热地嬉笑打闹,但见着朝月领着朝歌来了,便收敛了许多,端着的姿态也生疏客套了许多。 萧清梧见状,只是一笑了之。 面对一个本就不是多熟悉,多喜欢的人,若是一上来就要和她一幅姐妹情深的样子,那才是无端的恶心人。 既然生疏客套,那样子还是要做的。 她含着浅淡的笑,福身一礼,“姐姐妹妹们好。” “朝歌妹妹好。”几人也回礼。 萧清梧含着浅笑,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圈这些姐妹们。 其中,一身素衣的嘉慧让她的目光不由得多滞了些许时间。 嘉慧公主已经出了七七,所以此来祈福也是无碍的。 她还是秉着素来的柔弱姿态,仿佛是烟花三月的细柳,娇弱秀气。 觉察到萧清梧的注目,嘉慧的眼光也落在萧清梧身上,羞涩柔弱地一笑。 居然还能对着她笑得出来。 萧清梧不由觉得有些讽刺,无论是不是她或是安修媛动的手,总归安修媛是因谋害朝歌的罪名而死,嘉慧如今若是对她怒目而视倒还说得过去,可她竟是这样一个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的表现,这不由让萧清梧多了个心眼。 事出反常必有妖。 朝月似乎分毫没有被这尴尬的氛围影响到,她抚掌笑道,“如今我们姐妹齐聚,便一同去大士殿进香罢。” 众人欣然应是。 大士殿离她们如今的位置也并不远,穿过了几道门,又转了两个回廊,便到了。 几人寻了寺里的僧人要了香柱等物,上好了香,才“顺便”去了殿前的姻缘树边看看。 论起亲事来,小姑娘们到底还是有些羞于启齿。 大士殿前的姻缘树,是一棵有了几百年树龄的老银杏树。 这棵古木上,也不知系了多少红丝带,低一些的枝桠上的丝带已经绵延成了一片红云,丝带上系着的篾片在空中随着微风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 微风隐隐送来阵阵梵音,空气中还弥漫着宁静的檀香,几人心中似乎也随着这情境带上了几丝玄妙之感。 朝霞已经去要了红丝带,几个姐妹们叽叽喳喳地在树下讨论着要写些什么,又如何将布条绑得高些。 萧清梧见此情状,不由笑了笑。 小女儿家的一些期艾的思慕,还是很美好的。 朝霞拿着一个红丝带过来分给了她,这红丝带的两头绑着篾片,一则是用作书写,二则是便于将丝带抛上银杏的树枝捆绑。 萧清梧接过红丝带,抬起眼来看向朝霞。 朝霞的神色比起朝月和嘉慧要有意思得多,她嘴唇紧抿,眼中还带着几分怨色,分明是不情愿的,但又迫于情理,还是强忍着不耐,拿着丝带来分给了萧清梧。 大约是还记恨着朝歌在中秋宫宴上下了她的面子的事。 萧清梧勾起了嘴角。 这样的神情反倒让她自在些。 皇家的子女,年龄越长,面具越厚,反倒是像朝霞这样半大的孩子更可爱些。 至少她的娇蛮和不悦都不加掩饰,是坦率的,可以让人分辨得清楚的。 “多谢七妹。”萧清梧笑着道。 虽然她现在很不喜朝歌,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朝霞还是按捺着性子,冷冰冰地回道,“四姐客气了。” 萧清梧也没把朝霞的敷衍放在心上,只是拿着丝带静静地看着她们动作。 立在萧清梧旁边的安宓在篾片上写好了字,见萧清梧手中篾片还是空空如也,不由奇怪,道,“朝歌妹妹怎么不写” “朝歌现在还不会那么多字,”萧清梧笑着摇了摇头,“再则,朝歌如今有父皇和兄弟姐妹们相伴,已然很好了,别无所求。” 能回来,已经是很好的了。 安宓闻言失笑,只得噙着那无奈的笑意看着萧清梧,“既然来求了,便怎么也要留下些什么再走,哪能有白跑一趟的道理。” 她的目光中隐含鼓励,“朝歌说说要写些什么,姐姐来教你。” 这求姻缘一事,心诚则灵,所以安宓也没有说替她代笔,只是说教她写。 面对安宓的好意,萧清梧有些无奈,她也不知该怎么求姻缘,想了半晌,还是脑中空空的。 实在是无法,她便随口诌道, “琴瑟和鸣,百子千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十九章 谢暄 旁边几位公主闻言不由得呆了一瞬,随即安华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旁的姑娘们都是祈求得遇一位如意郎君,可萧清梧倒是好,直接谈到子孙了。 安宓的脸上也不由浮现了几丝笑意,但并没有取笑的意思,反倒有几分赞许,她道,“朝歌的愿望很好。” 安宓提起了手中的笔,在青石板上写下了这一句话。 她将笔递给萧清梧,鼓励道,“来,朝歌也试着写一下。” 萧清梧无法,只好照办。 她提着笔,歪歪扭扭地在石板上写了几回,终于在一边安华有些不耐的催促下把这句话正式题上了篾片。 写好了心愿,便可以开始系丝带了。 说是系丝带,其实就是抛丝带,毕竟这棵银杏树实在是太过高大,要把丝带系到树枝上实在是有些勉强,用梯子上去又太危险,所以后来这系丝带便变成了抛丝带。 关于这抛丝带,帝京的贵女圈中也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这丝带挂得越高,以后便能嫁得越好,未来的生活也会更美满。 公主们纷纷卯足了劲往高处抛。 这棵银杏树枝繁叶茂,几个姐妹们的丝带转眼间就都挂住了。 挂得高些的自然面露喜色,挂得低些的不免就带了些沮丧。 萧清梧也将手中的丝带向上一抛。 系着篾片的丝带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稳稳地落在了树顶。 几人见状都不由流露出几分吃惊的神色,她们转过身来,将目光投向萧清梧。 她们在帝京的贵女圈子里的这些年来,还没听说过有谁把丝带抛到了顶端的。 萧清梧也没想到自己这随手一抛竟然就将丝带抛上了树顶。 凤衍给的锻体丹药果然效果很好,她的臂力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 见几人看来的目光,萧清梧讪讪地笑着,目光纯澈。 不小心抛得太高了。 一边的朝月笑着走了过来,道,“朝歌妹妹抛得如此之高,也不知往后是哪家郎君有这福气能娶得了。” 几人闻言也纷纷围上来打趣。 正是此时,她们的身后突然传来咔嚓一声。 几人闻声回头。 只见一条丝带横卧在地,上面的篾片已经摔裂了。 距离那丝带最近的婧淑上前去查看,突然惊愕地看向朝霞。 “朝霞妹妹,这是你的。” 朝霞连忙上前去查看。 只见那一片竹篾已经拦腰折断,只剩些许竹丝还相连着,上面的字迹娟秀清晰——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萧清梧和湘灵走出了大士殿。 本就是为了讨一个好彩头来的,可朝霞原本在树上挂得好好的丝带突然掉了下来,还把篾片摔折了,原本和睦的气氛中徒然生出些许阴霾,众人自然也不好多留,安慰了朝霞几句,便各自回去了。 快到漱院时,远远地便看见一个男子在院门处徘徊着,似是在等待着什么人。 湘灵有些惊讶,随即又变作恼怒——一个男子在公主的院子门口晃来晃去的算是怎么回事,若是被人看见,也不知会传出怎样的流言! 虽然恼怒,但湘灵也没有失去理智,此人着一身锦衣,显然不是下人。 她压着怒气道,“敢问这位公子在公主院前所为何事?” 此锦袍男子闻声也回过身,见两人行来,忙一躬身道,“微臣谢暄,见过朝歌公主。” 谢暄,淮阴谢家嫡支长子,如今在朝官从五品,任秘书左丞一职。 萧清梧示意他起身。 眼前的青年男子约莫二十三四的年纪,一头墨发整整齐齐地束起,面庞轮廓分明,眉宽广清长,双分入鬓,首尾丰盈,高居于额,气质儒雅。 这是一个聪明人的面相。 谢暄面容平和,气度沉稳,道,“若非事出有因,微臣也不愿贸然叨扰公主,今日此来,微臣是为取一物。” 萧清梧有些奇怪,“何物” “微臣前些时日在漱院暂居过几日,落下了一封家父的手书,”谢暄坦荡道,“望公主通融。” 萧清梧颔首,道,“那便劳谢左丞告知那封手书的所在。” 她如今居在漱院,自然是不能随意让人进去的。 “手书便在书房桌下的匣子里。”谢暄一拱手,“有劳公主了。” 萧清梧微微一笑,便领着湘灵进了漱院。 她推开了书房的房门。 书房之中布置得很简单,除了一个书架和一套桌椅以外便别无它物。 萧清梧拉开了椅子,果然在底下发现了一个小匣子。 这木匣子的做工很精致,上面刻着镂空的云纹,雕工上佳,旁边还坠着一把精致的小锁。 萧清梧正打量着这一只匣子,却目光却突然滞了一下。 由于这只匣子镂空的设计,里面的东西她并不能看得很清楚,但隐隐约约透出来的字迹也是可以看到一些的。 里面是一封手书的封皮,萧清梧只见着几个苍劲如松的大字。 谢暄亲启。 谢老大人的书法素以刚劲有力出名,若是旁人见到这样的字是不会起疑的,因为无论从水平还是风格上,这几个字都很符合传闻。 但这套说辞萧清梧不信。 因为,当年谢老大人受莫旭嘱托带着凤衍来萧家,在那段时间里,她的书法就恰好被谢老大人教导过一段时间。 她的手指划过那一个“谢”字。 谢老大人写的“谢”在最后一笔总会有一个下压的动作,可这手书上的“谢”字并没有。 非但如此,这手书和他风格也不尽相同。 谢老大人落笔刚劲,是武勇,可这封手书字迹虽苍劲,却在劲中透出内敛的谋算,是智勇。 想到智勇,萧清梧楞了一下。 她的印象中确有一人称得上这一评价。 她复又认真看了看那几个字,笃定了心中的想法。 这是凤衍的手书。 心下不由有些惋惜地想——可惜没有及早发现这个匣子,否则还能撬开这锁来看看。 萧清梧没有私拆他人信件的爱好,但毕竟事涉凤衍,她不得不小心。 未免谢暄起疑,萧清梧没有再多作停留,快步走了出去。 漱院门口,谢暄还在等待。 萧清梧将手中的匣子递给了谢暄。 “多谢公主。”谢暄容色和悦,“如此,微臣便不再打扰公主清静,先行告退。” 萧清梧颔首示意。 待谢暄的身影消失在门前小道的尽头,萧清梧才收回自己的目光,转身走回了小院。 她早该想到的。 虽然凤衍和谢暄明面上没有任何交集,但当年谢老大人能带着凤衍来萧家,定然与莫旭私交匪浅。两家交好,凤衍和谢暄也就有了交好的机会。 只是不知道凤衍在谢家那边做到了哪一步。 虽然凤衍入仕的时日不过半年,但却做到了旁人几十年都没做到的事,说他入仕前是毫无准备的,以凤衍谋而后动的性格,根本不可能。 问题就在于,他做了多少准备。 萧清梧抬头看向秋日高远的碧空,心里只余叹息。 这潭水是越来越浑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章 下毒 夜半,万籁俱寂时。 床上的萧清梧睁开了眼,坐起了身。 有人来了。 她轻悄悄地打开了一条门缝,只见一个黑黢黢的人影正往着后院行去。 萧清梧嘴角不知不觉间勾起了一抹笑意。 跟着那道人影向着后院行去,只见那人影在水榭边上稍一停留,又飞快地退走,回到前院的一处围墙边。 墙的对面似乎有人接应,那道人影迅速爬上了墙,消失在了萧清梧的视线里。 萧清梧没有抓住那人的打算。 抓贼要抓现行,如果现在便抓住这个人,反倒不痛不痒。 打蛇,自然是要打七寸的。 萧清梧嘴角的笑意愈发甜蜜。 她那几个姐妹,总算是动手了。 清晨。 萧清梧晨起锻练了以后又睡了个回笼觉,一醒来便听见了院子里的些许声响,那声响并不大,显然也不想吵醒她,可她的听力比常人好上不少,这些话语声对她来说,并不算太小。 是湘灵在训斥照顾花木的宫人。 她唤道,“湘灵。” 门口的声响戛然而止,湘灵推开了门进来,面上还带着些许不平之色。 “外面发生了何事?” “公主,”湘灵有些愤愤的神色,“花圃里的木槿花和菊花不知被谁折尽了,昨天开得正好的花,现在是一朵也没有了。” 也不知是哪个宫人,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折朝歌公主的花。 萧清梧面上浮现一个有些微妙的笑容,她轻声道,“是我折的。” 湘灵惊讶地张大了眼。 任她怎么想也想不到,这个“采花贼”竟然是她家公主 萧清梧笑着解释道,“晨练时觉得这花烦得很,便折了。” 湘灵: 这算哪门子解释 正是这时,贝犀带着些忧色走了进来,道,“公主,后院的水潭里死了一只老鼠。” 萧清梧没有任何惊诧的神色,只是淡淡地应道,“我知道了。” 那水潭是漱院的水源,潭里死了老鼠,水便污了,也不好再拿来制饮食。 “公主,不如今日的膳食便从大厨房里拿”湘灵提议道。 “不,”萧清梧摇头。 “今日漱院照常开火,但所有人饮用的水要从泉眼处提。”萧清梧冷静地吩咐道。 “还有,”她琉璃一般的眼眸注视着眼前的两人,“切记,今早的这两件事都不要声张。” 湘灵隐隐觉得奇怪,但又说不上来。 两人应是。 用完了膳,萧清梧便去做早课了。 待到早课后,却是嘉慧迎了上来。 “朝歌妹妹,”嘉慧白净柔弱的面容上堆满笑意,“听说这些天青城山上的木槿开得极好,我们便想去看看,妹妹可要与我们一起同去” 去,当然要去。 萧清梧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嘉慧,回以一笑,声音轻缓,应道,“好。” 几人一起去征得了韩贵妃的同意,便带着些人出了清泉寺上山去了。 石阶上铺满了金红的落叶,厚厚一层,脚踏上去时就仿佛陷入了一块柔软的地毯里。 几位公主都很注意脚下。 这落叶这样厚,万一有几只虫子窜出来,那也是相当可怖的。 萧清梧饶有兴致地看着盯着脚下的落叶颇有些紧张的朝月。 朝歌的这位姐妹倒是很有几分意思。 她嘴角的笑意有几分讥诮。 连杀人都不怕的人,却怕那么几只小小的虫子。 青城山不算太高,但登顶所需的体力也不是这些养在深闺的娇贵公主们可以负担得起的,好在那一片植着木槿花的地方就在山腰。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几位公主们都是气喘吁吁,萧清梧虽然并不累,但也在装模作样地喘着气。 喘气之余,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场上的几人中巡梭了一圈。 朝月神色未变,反倒是嘉慧神色微动。 她收敛了目光,羽睫在眼中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遮挡住了眼中的思索。 昨夜的来客在水榭边停了些时间就离开了,虽然夜色深重,她并未看清那道人影的举止,但这答案实在是太明显了。 那人在水里下了东西。 萧清梧虽不通药性,但实验还是会的,她便抓来了只老鼠喂食了些许泉水,但那只老鼠结果仅仅是没那么活跃了而已。 萧清梧并不认为这煞费苦心下的药就这么点功效。 有些毒药不是可以立即发挥效用的。 但她也不想干等着。 所以昨晚她拿了个笼子将那只老鼠扣在花圃里。 等她早起再去看时,那老鼠已经死了。 如今有两种可能。 一者,这是一种慢性毒药。 另一者,这是一种组合型的毒物。 所以当时为防有人万一不慎中招,她把花圃里的花全折了,那只老鼠的尸体也被她故意丢到了水潭里。 而现在,萧清梧比较倾向于第二种。 朝月邀她来赏木槿,她扣着老鼠的那个花圃里也正植着木槿。 天下哪来那么多巧合。 她直起身来,理了理衣襟。 山腰已经要到了。 朝月看着在即的山腰,就算她的养气功夫已经不错,还是不由流露出了几分兴奋。 今天她已经等了很久了。 早上再三从安插在漱院的宫人那确定朝歌用了从漱院的水潭里提的水,现在只剩最后一步了。 青城山的山腰处有一个平台,为行人休憩用所用。 她们终于踏上了这个平台。 山腰较山麓更加潮湿些,从半山腰处向下俯瞰,青城山上的银杏枫叶层层叠染,向远处仍保留着些许青翠的田野蔓延。 澄澈的碧空和这一片热烈的色彩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却也将此情此景衬托得更多了几分动人心魄的壮丽。 这次来观赏木槿的提议是朝霞提出的,也只有朝霞打听好了那一片木槿花田的所在,因此便走在前头带路。 顺着条小路走了不过半盏茶的时间,眼前便呈现出了一丛丛粉色的木槿花。 鼻尖弥漫着木槿花淡雅温馨的香气,众人不由得陶醉地深吸一口气,面上展露出笑容来。 朝月也温柔地展颜一笑。 这种毒,是她的舅舅从西南带回的,在中原地区极为罕见。 只要朝歌吸入木槿花的花粉,她体内的先前饮下的下了毒的泉水便会和花粉结合,发挥毒效,几息之间就会毒发,令人心衰而亡,且这种毒素的隐蔽性极强,外人查看时,除了突发心衰病症而死这一点外,什么也无法查出。 但人总是不能只有一步打算。 为防万一,她还拉上了嘉慧和朝霞,嘉慧的小命都握在她的手上,自是不必多说。 而朝霞,她只是稍微在她面前提起这一片木槿花田,加以引导,朝霞就兴冲冲地跑去向姐妹们提议去了。 最后,连邀请朝歌参与的人都是嘉慧,和她是半点干系都没有。 如果皇帝怀疑,她也大可将嘉慧或是朝霞推出去做替死鬼。 反正,这一件事情,除了那毒以外,她什么都没有沾手。 她的手从头到尾,都是干干净净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一章 心疾 她并没有太在意,只是狠狠地将目光戳向萧清梧的后背。 如果不是这个人,她的母亲不会死,她现在也不会担上一个罪妃之后的名头。 没有什么勋贵之家会想娶一个失宠的,可能为家族招祸的公主回来供着的。 是这个人,把她的一生毁了。 早知会有今日,当时在静思宫,她就该了结了她。 嘉慧的眼神怨毒,宛如蛇蝎。 好在现在也不晚。 嘉慧笑得极冷。 朝歌,下去为母妃请罪吧! 但此时她的心跳跳得越来越快,仿佛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急速跳动着,好似快要涨裂。 嘉慧终于意识到不对,她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回头不敢置信地看向朝月。 她的一只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朝月。 “你……”话未说完,嘉慧便一头栽倒。 前边走着的几人听到动静也纷纷回过头来,见到嘉慧的形容,不由大惊。 “嘉慧!”安宓连忙上前扶住嘉慧的身体。 嘉慧浑身抽搐着,一双眼睛还死死地瞪着朝月。 这毒,她最清楚不过,就是她下给朝歌的那一种。 明明她们是同谋,为什么她就这样容不下她 明明都身为公主,凭什么朝月就可以对她生杀予夺,妄自决定她的人生 胸口处强烈的绞痛,反复顷刻之间便要湮灭她的神智。 她不甘心! 就算是死,她也不会让这个贱人好过! 嘉慧那原本清秀可人的面庞上瞬间爬满了骇人的青筋,一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珠快要瞪出来似的,死死地钉在朝月的身上。 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她将肺腑中的最后一口气调起。 “朝月……”她那形貌可怖的面孔正朝着朝月,神色狰狞,毒素正飞快地侵蚀着她身体,让她嘴边的话变得更加艰难,但她最终还是喝出了那哽在咽喉的最后一句话。 “是朝月……杀我!” 这话被围在她身边的几人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大骇,将目光投向一边一脸不敢置信的朝月。 朝月此刻的头脑还是混沌的。 为什么出事的人会是嘉慧 她没有动手!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朝月茫然无措的视线投向了众人身后的萧清梧。 她现在站在众人身后,旁人根本无法觉察她正在做些什么。 除了正对着她的朝月。 萧清梧此时也正看着她,见她抬眼,便冲着她笑了笑。 那笑意纯粹甜蜜,仿佛蜜糖一般甜润。 可朝月只觉得这一刻她冷到了骨髓里。 是她。 这一切都是她弄出来的! 朝月的脸上骤然失去了血色。 “嘉慧……”虽心中惶恐惊怒,朝月最终还是强行压下了自己的情绪,她冲到躺倒的嘉慧身边,眼眸一垂,眼眶中便蓄满了晶莹的泪珠。 她一脸悲伤与茫然不似作伪,神色凄切。 “嘉慧妹妹,你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这么说” 躺在安宓怀里的嘉慧已经没了气。 但她的眼珠还保持着生前的状态,死死盯着朝月。 朝月强忍着恶心,将嘉慧的尸身揽在怀里,一副悲不自已的模样。 可她身旁的几人也不是傻的。 几位公主看向朝月的目光瞬间就变了。 嘉慧虽然做过错事,但却罪不至死,往日里,嘉慧和这些姐妹们相处了这么多年,说一点儿感情也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嘉慧说是朝月杀她,虽然不可思议,但她们却不得不信。 毕竟有谁会拿性命来算计别人呢? “来人!” 还是安宓最先冷静了下来,开口道,“速速将嘉慧背下山去,请太医来!” 一边的安华也被吓得不轻,哆哆嗦嗦地道,“可是……嘉慧已经没气了……” 安宓自然知道,刚才嘉慧就是在她的怀里咽的气。 但宣太医来,除了救人,还有一个效用——验尸。 但如今事情还未有定论,朝月也在,她总是不好说出来的。 安宓深深地看了一眼泣不成声的朝月,吐出了一口气来。 她之所以可以这么快地反应过来,还是因为朝月的缘故。 宫宴那天晚上,朝月来找过她。 朝月以凤衍为要挟想让她和她联手对付朝歌。此时此刻,她不得不怀疑,朝月是不是故技重施找上了嘉慧。 至于朝歌为什么反倒没事…… 安宓看了一眼默默站在众人身后的朝歌,那蒙着面纱的姑娘让人看不清神色,只是那一双晶莹剔透的眸子里的凉薄让人心惊。 她的这位妹妹,也不简单。 …… 嘉慧公主突发心疾殁了。 原本好好的一场礼佛祈福的好事,谁也料不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一件事。 之后的事情自然又是一阵忙乱。 其中最让人惊疑不定的莫过于关于嘉慧公主最后一句话的传言。 朝月公主杀了嘉慧公主。 宫人们心里知道得清清楚楚,但却不敢妄加谈论。 只因韩贵妃下了封口令。 但这也是很好理解的,如果真如流言所说,朝月公主杀了嘉慧公主,韩贵妃爱女心切,自然不会任由流言四起。对外宣称嘉慧公主因心疾去世,下封口令,不过都是手段而已。 只是朝月公主年纪却如此心狠手辣,实在是令人胆寒。 在这样的特殊时期,宫人们虽不至于人人自危,道路以目,但也是较往常更加谨言慎行,生怕行差踏错,一不心丢了项上人头。 漱院里,宫人们正收拾着萧清梧的行李。 发生了这样的事,清泉寺礼佛一行自然也难以为继。 事出突然,韩贵妃带着朝月先行一步将嘉慧的尸身送回了帝京,剩下的公主们便明日再动身。 萧清梧坐在水榭中,手中翻看着一本兵书,安适自在。 嘉慧的毒是她下的。 她们姐妹俩那么处心积虑地想除掉她,她自然也不好不回敬一笔。 韩贵妃那边的反应也不出她所料。 对外声称嘉慧心疾去世,对内平复流言,息事宁人。 何况,朝月行事心,没有落下什么把柄,除了嘉慧临终的那一句话。 但这在韩贵妃那里也不难处理。 所以这一次,朝月什么事也不会有,虽然现在有些流言缠身,可看客们的记性又能有多久呢? 不痛不痒。 萧清梧明净清澈的眸中闪逝一道冷芒。 不杀朝月不是因为她心慈手软。 朝月她另有打算。 她生平最怕麻烦,若不是她拿朝月还有用处,她会把这俩姐妹一次性送下去,免得这两盏不省油的灯日后又生出什么变数来恶心她。 烦人极了。 所以这次,就算是她对朝月的警告。 如果她再不长记性…… 萧清梧笑了笑。 她不介意让她们姐妹团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死劫 萧清梧向着大殿行去。 如今韩贵妃与朝月不在,她行事也就没了那么多顾忌。 她要去为家人点长明灯。 世间有鬼神吗? 萧清梧不知道,但是她现在希望是有的。 她点燃了手中莲花形状的长明灯,双手合十。 如果有,希望这灯能给家人们带来些许慰藉的光明,替他们指引前路。 禅房中。 慧觉静坐着,目光清淡如水。 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白袍的少年。 那少年正动作娴熟地沏茶,行止间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不大的禅房中顿时充斥着淡淡的茶香,沁人心脾,使人的神经不由得松弛下来。 禅房内寂静无声,但却并不让人感到压抑,反倒静谧中透着些许温馨。 慧觉突然开口,道, “今日寻你过来,是为辞别。” 白袍少年闻言手下动作不由一滞,但他还是将手中的动作完成,不疾不徐地将乘着清澈茶汤的杯盏置在了慧觉的面前。 他这才看向慧觉,开口问道,“为何” 慧觉淡漠的眼珠看向凤衍。 他道,“我在帝京已无未了的尘缘,现在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 凤衍嘴角的笑容温润如故,仿佛丝毫没有受到这将临的离别的影响。 慧觉看着凤衍,眼中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淡漠以外的神色。 似是赞许,又似是叹息。 “你我相识多年,”慧觉收敛了目光,“如今我这一去,怕是再无重逢之日,我只一言相劝。” 慧觉的神色徒然凝重。 他的声音苍老垂暮,暗含告诫。 “无论如何,远离朝歌。” 凤衍俊美的面容隐在茶汤氤氲的水汽后,让人看不清神色。 慧觉摇了摇头。 “此女今生,是你死劫。” 满室的芬芳与宁静之中,仿佛突然多了些许沉重的雾霭。 凤衍闻言只是微微垂下了那温玉般的眼眸。 慧觉拨动起手上的念珠。 这少年是一个不世出的人物。 若是能安然渡过此劫,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只可惜…… 慧觉暗暗叹出一口气。 命数要是可以那么容易地改变,那便不是命数了。 他也只能言尽于此。 …… 萧清梧从大殿中走出,在回漱院的路上,突然听见了道路一旁竹林中传来的轻轻声响。 有人在交谈。 萧清梧隐约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如今清泉寺大多的无关人等都已被清了出去,应该不是什么闲人。可若是宫人,有什么话,要到这样隐蔽的地方说 萧清梧心翼翼地走进竹林里,尽量避免发出声音来,侧身躲到一块石碑后,悄悄探头观察着林子里的情境。 竹林之中,一男一女正面对面站着。 私会 这个猜想不由浮上了脑海。 可当萧清梧看清那立着的男女的面目时,她不由惊讶。 那穿着粉裳,面目清秀端丽的姑娘不是安宓又是谁 而那穿着一身绣着暗金纹路的雪袍男子她更是无比熟悉。 凤衍。 他怎么来了 或者说,他现在怎么和安宓在一起 萧清梧的情绪有些复杂。 但现在也不是细想的时候,她竖起耳朵来,认真地聆听着那边的动静。 安宓将手中的一个东西,向着凤衍递了出去,距离太远加之角度问题,萧清梧并不能看得很真切,只是隐隐约约觉得那是一只巧的锦匣。 此时耳边传来了安宓轻轻的话语声。 “凤大人,这是安宓的一点心意,望您收下。” 凤衍没有接。 他笑着摇了摇头,声音低沉,令人听不出情绪。 “安宓公主,这礼物,请恕臣不能收。” 安宓伸着手,似是有些尴尬,但也只得默默收回手来。 她冷静了一下自己的心绪,仰头凝望着凤衍的面容,眸中似有什么脆弱的东西在闪动着,欲语还休。 “安宓也无意为难凤大人,只问大人一句话便好。” 她的眼中浓烈的情绪在酝酿,翻涌,最终,化作一句话语。 安宓注视着凤衍,“如果安宓向父皇请婚,大人会应允吗?” 一边偷听的萧清梧有些惊愕。 她这是窥伺了一个告白现场 安宓很紧张。 她现在已经十五了,再也拖不下去了。前几日在宫里时,她便听见母妃在和韩贵妃讨论起她的婚事,那时,她便明白了,再不做些什么,往后怕是再没有机会了。 今日,她就是为了得到一个答案而来。 凤衍那双温如璞玉的眼眸里无波无澜。 他的语声很轻,却不留一丝转圜的余地。 “不会。” 拒绝得直截了当。 萧清梧挑眉。 安宓似乎也没想到凤衍竟然是一口回绝,不由楞了一下,面容上随即浮现了一抹苦涩的笑。 真是一点奢望也不留。 “凤大人可否告知安宓缘由,”她笑得勉强,“安宓想要个明白。” 凤衍微勾的嘴角似乎加深了些许上扬的弧度,那比最顶级的羊脂玉还要润泽几分的眼中似有温水充盈,多了几丝人间的温度。 这神色竟然是她不曾见过的温柔。 “凤衍,心有所属。” 安宓闻言微怔,待回过神来,嘴边的苦笑不由又放大了几分。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高贵温雅如谪仙一般的凤衍居然也会为一个女子动心。 原以为,就算她不得凤衍喜欢,也会是对凤衍来说最有价值,最合适的选择。 人在感情面前总是容易失了智。 自她见凤衍的第一面起,她就没有理智可言了。 她甚至不介意被凤衍利用,只要对于凤衍来说是有价值的,她甘之如饴。 可是现在连这一点卑微的奢望都破碎了。 她也是有喜欢的人的人,自然知道心有所属的分量。 有这个人在,其它所有的人都会成了将就。 “安宓明白了。”她眼底似乎有什么在崩塌着,但还是扯出了一个牵强的笑。 虽伤心,但她的语气很真诚,“希望凤大人可以得到幸福。” 凤衍也回以一笑,“多谢。” 安宓转身离开了。 她虽喜欢凤衍,但她的喜欢是有尊严的。 所以当朝月以凤衍来要挟她联手时她回绝了。 就是这份尊严,她不至于为了喜欢失了自己的本心,不会为了这份喜欢而害人。 让她现在坦坦荡荡地离开。 本就是为了一个答案而来,如今得到了已经不留遗憾了。 安宓走了。 竹林里一时之间只剩下了凤衍一人。 萧清梧无意中看了这样的一场大戏,心中一时之间也不由感慨万分。 凤衍果然是朵难以攀附的高岭之花。 只是现在这朵高岭之花什么时候走呢? 以她现在的位置,凤衍不走,她一出去凤衍就会发现她。 正当她等待时,一件更加不妙的事情发生了。 凤衍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平安 萧清梧本是想装鸵鸟的,可凤衍没给她这个机会。 “出来吧。” 声音是他一贯的温和。 萧清梧认命地从石碑后站了出来。 最近也不知道是撞了哪门子的邪,每次都是以这样的方式和凤衍见面。 白袍的少年今天装束得很随意,一头墨发只用一根白玉簪松松挽起了一半,剩下的青丝仿佛上好的丝缎一般,顺着他挺拔的背脊柔顺地垂着。 竹林之间时有微风轻抚,拂过他的墨发衣角,加之少年温润高雅的气质,更是显得他不似凡人。 仿佛水墨画中亭亭而立的谪仙。 凤衍就在她跟前,那双黑眸似笑非笑,其中好似漾着些许揶揄的意味。 若是帝京中的其它世家姐遇见凤衍这样的目光,只怕早就羞得无地自容了。 但萧清梧跟她们可不一样。 几年随着父兄辗转于漠北的沙场之上,除了练就她一颗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心以外,还赋予了她一张刀枪不入的皮。 她面不改色,反而还带着几丝兴味,勾唇一笑,调侃道,“凤大人可是艳福不浅。” 凤衍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眼中的深潭仿佛引人沉溺的漩涡,沉静着,又搅动着一些她看不分明的意味。 他的声音轻而缓,“公主过誉。” 萧清梧闻言抽了抽嘴角。 这人真是……好不谦虚。 “对了,”萧清梧想起了一件事,从袖中掏出了一只平安符,“这是大人你要的平安符。” 这话说出来,她也反应过来了。 凤衍既然现在来了清泉寺,怎么还要托她去给他求平安符 心里这样想着,她嘴上便问了出来。 “凤大人这次既然亲自来了,为什么还要朝歌替你求这平安符” 凤衍很自然地接过了萧清梧手中的平安符,面容上的笑意轻浅如秋日的云。 “凤衍此前没有准备来,”他眨眨眼,笑得单纯极了,“但皇上委派臣来护送公主回京,臣自然不能不从。” 萧清梧有些狐疑地看着凤衍。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可她怎么就觉得他那么可疑 凤衍突然伸手从颈间取下了一颗平安扣。 这颗平安扣…… 她心头一紧。 这瞬间,萧清梧觉得她的喉头有些干涩。 她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颗平安扣是哪来的” 凤衍眼眸中还是含着那浅浅的笑意,神情似乎又柔软了几分,但那柔色就如云气一般虚无缥缈,难以捉摸。 他那墨色的眼凝视着她。 “这是微臣的未婚妻子的。” 萧清梧呼吸一滞。 未婚妻。 她怎么不知道 其实凤衍有没有未婚妻倒和她没有太大干系,反正也不是她,但—— 那颗平安扣是她的。 而且直到死前最后一刻,她都没有脱下来。 他是怎么得到她的平安扣的 这个时候,萧清梧脑中不由有了些许猜测: 第一种可能,萧清梧死后,尸体上的值钱玩意便被人拿去买了,辗转几番,落在了凤衍的未婚妻手里,于是将这平安扣送给了他。 第二种可能,凤衍根本不想说,随口撒了个谎来骗她。 第三……不说也罢。 猜来猜去也不是个办法,她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敢问凤大人的未婚妻是何人” 微风吹过竹林,摇动竹枝,摇得竹叶沙沙作响,簌簌飘落。 萧清梧凝望着凤衍,不愿错过他的任何一个细微的神色。 凤衍眼眸半敛,眸中神色难明。 待竹林停止摇曳时,他才开口。 “是平国公嫡长女……”凤衍那一双桃花眼中水色晴柔,嗓音低沉柔和,字句间似有说不清的缠绵悱恻。 他缓声道,“萧清梧。” 她一双明眸微微睁大。 居然是最不可能的可能。 只是…… 她是他的未婚妻子,她怎么不知道 或者凤衍只是随口找了个借口,左右现在她已经是个死人,谁还能分辨他话中真伪 萧清梧看着凤衍,道,“可是萧姐已经死了,况且——朝歌从未听说萧姐和凤大人有过婚姻之约。” 眼前的白袍少年神色沉静从容,丝毫没有一个人说谎时的任何正常反应。 即便萧清梧是当事人之一,还是不由得怀疑起了自己的记忆。 是不是她忘了什么 随即她又果断否定掉了自己的想法。 她的记性并不算差,还不至于把这样一件大事给忘了。 正是此时,眼前的凤衍开口了。 “这样的事,” 凤衍嘴角扬起了一个云淡风清的弧度,那深潭般的桃花眼中泛起了微澜,柔波轻漾。 “天知,地知,她知,我知,”他凝视着她轻声道,“足矣。” 仿佛三月的春风吹渡心头,微微的暖中又泛着凉,似有若无的痒侵入心脏。 萧清梧微微一怔,随即错开了眼。 这话她没办法反驳。 总不能她和他说,不好意思,我压根不知道 只能由着他去。 想到这,萧清梧不由气闷,心头的那一丝异样之感也被她抛开了。 凤衍这一招太卑鄙了,简直就是欺负她是个死人不能发话,现在他要怎么说就怎么说,偏偏她还拿他没办法。 萧清梧怎么也没想到,她死后居然还能被“私定终身”。 就算是个幌子,为什么偏偏要找上她 “公主,” 萧清梧闻声抬起头来。 眼前是凤衍雪白的衣袖,泛着淡淡的梅兰香气,他微凉的指尖在她颈间的肌肤上划过,带起丝丝撩人的痒意。 凤衍将他的平安扣给她戴上了。 她困惑地抬起眼来看向凤衍。 此举又是何意 凤衍笑笑,解释道,“这平安扣跟了微臣一些时日,护着微臣从漠北的疆场上平安回来,颇通灵性,” “公主近日来,不是很太平,”他道,“这只平安扣便赠与公主,算是凤衍谢过公主为凤衍求平安符的回礼,” “也望它能庇佑公主平安。” 萧清梧说不清心底的感觉,气闷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交织着,复杂极了。 “可这平安扣不是大人的未婚妻子所赠的吗?”她直视着凤衍,缓缓地道, “大人就这样将他人所赠之物转赠,是不是不太好” 萧清梧垂下眼来。 这个平安扣她戴了十年。 说没有感情是假的,她虽想要,但没想到凤衍会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送还给她。 垂在胸前的平安扣还带着凤衍身上淡淡的温度,隔着一层衣料,竟然让她觉得有些灼人。 她也说不清这种不舒服的感觉。 明明无从计较的,只要拿回来了便好的。 可她心里还是仿佛被什么梗住了一般。 是因为他随意地将她的东西转赠给了朝歌吗? 还是…… 她抬眼望向凤衍。 “凤大人,” 萧清梧的声音轻轻细细的,还带着一些孩子的稚气,可却暗含着一股坚韧的力量。 “你是不是知道我是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回答 他的眼中仿佛有一片海洋,倒映着墨色的夜晚和瑰丽的星河,掀起些许浪花,随即又隐没在他静谧的眸中。 这个少年,越是接近,越是深知他的危险,可偏偏无法抽身。 让人惶惑,让人挣扎,让人迷失。 萧清梧袖中的手握成了拳,微微捏紧。 她在等他的答复。 正是此时,幽静的竹林中,一个不合时宜的语声突然响了起来。 “凤大人!” 不远处,一道天青色的身影走了过来。 由于角度和距离的问题,直到这道身影走到近前来,才发现了萧清梧。 他似乎有些惊讶,“四妹也在。” 苏玦。 萧清梧回以微笑,算是打过了招呼。 苏玦的衣裳算不上多么齐整,仿佛是刚睡醒一般,衣领斜斜敞开了些许,露出了他一片光洁的肌肤与他精致的锁骨。 即便是这样的着装,他也不显得轻浮与狼狈,反倒让原本就落拓不羁的气度中又多了几许风流豪放。 好在苏玦也不是个八卦的人,他并没有多去探究凤衍和萧清梧为何会一同出现的原因,而是开门见山地道明了来意。 “凤大人,四妹,前几年我在这青城山顶上埋了几坛梅酿,今日想要开封尝尝,” 苏玦俊逸的面容上笑得坦然。 “只是独酌实在寂寞——” 他清润的眼眸望向他们。 “有没有兴趣同饮” 萧清梧在一旁打量着朝歌的这位四哥。 她并不是很经常见到朝歌的这些年纪稍长的兄弟,这些时日来也不过见着三四回面,因而萧清梧如今对苏玦的了解也仅仅是流于表面与前世的些许传闻,远谈不上了解。 今日见着苏玦来邀酒,倒的确是和四皇子好游山水,喜宴酣的传闻颇为相符。 凤衍的容颜柔和散淡,回应道,“殿下相邀,微臣自是不胜荣幸。” 苏玦笑了笑,又看向萧清梧,“四妹呢?” 苏玦是个周全的人,他既邀了凤衍,若是不邀朝歌,难免尴尬,索性再捎带上一个朝歌也是不碍事的。 萧清梧心下了然,面上还是含着笑,道,“既然如此,那朝歌便跟着三哥,去蹭杯酒来。” 苏玦闻言又是一笑,他极有风度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他们二人先行。 出了清泉寺,拾寒阶而上,一路上的气氛并不冷肃,苏玦与凤衍皆是见识广博,才华横溢之人,交谈起来更是妙语频出。 萧清梧在一边静静地听着,她虽也有不少谈资,可那些见识都不是如今朝歌所应该有的,所以她现在只是听着,并不参与他们的对话。 料是青城山并不算高,但他们还是爬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山顶。 这也是两人存心照顾萧清梧的结果,苏玦凤衍皆是武艺出众之人,如果没有萧清梧拖累,登顶时间怕是会缩短一大半。 等上了最后一级的石阶,萧清梧微微有些气喘。 虽经过多次淬体,但到底这具身体还是太过娇养,体力上还是有些不支,不过比起前些时日来说,已经好了不知多少倍了,至少现在她已经有了自保之力。 假以时日,她有信心能恢复前世的水准。 等缓过气来,她向着身后看去。 青城山不算她此生爬过的最高的山,但却是她隔世为人之后第一座爬的山,此时心境自然不同。 登高而眺,远处的景物隐没在一片云雾之中,朦朦胧胧,对面的青山与阔野仿佛隔了层烟云,犹如隔纱观景,只是依稀见得,却又平白添了些许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美。 目光所极之处,帝京的轮廓似乎也隐约可见。 山顶处有一座二层的木制亭,看起来像是新建不久。 走近了那座亭子,才看得更清楚了几分,那亭子向上扬起的檐角下挂着一张桃木匾额,上书狂草肆意。 听云亭。 “这亭子半年前才建好,”苏玦道,“凤大人和四妹算是这亭子接待的第一批来客。” 萧清梧闻言微微笑了笑,问道,“这亭子是三哥请人建的吗?” 苏玦看了萧清梧一眼,笑着回道,“确是我请人来建的。” “拘在帝京实在无聊,当时想着,若是往后夏日能来青城山上听听山雨,冬日能来赏赏雪,也是一桩美事,就起了这件事。” 说到这,苏玦摇了摇头,“谁知这半年多事,也没那么多空闲时间来青城山上听雨观云,如今我也算是头一回来。” 这半年的确多事。 苏玦也从靖王府中的一个普通的庶子变成了如今帝京里王公权贵青睐有加的储君人选,自然也不同从前。 萧清梧看着那匾额,又道,“这‘听云亭’可是三哥取的字” “确是。”苏玦道。 她微笑,似是有些好奇,接着问道,“这云要如何听得” “这可是三哥的独门秘技,”苏玦的笑有几分狡黠的神秘,“概不外授。” 若是平常兄妹,倒还可能会有撒娇这样的情形出现,但萧清梧也不是真与苏玦有什么兄妹之情,他既这样说了,萧清梧也便不再问。 几人走进了听云亭。 这座亭子颇有几分苏玦画舫的感觉,蕴含着低调的华丽,亭子里的装饰摆设率性而舒适,亭子的几面都装有竹帘与月白色的丝制帷幔。 此时亭子四面的竹帘都已卷起,便于观景通风,一些帷幔系在亭柱之上,一些只是懒懒地散着,清风拂过时便带得那月白色的丝帛微微浮动。 亭子里很干净,想来也是时时有人打扫的,只是现在亭中没有下人,或许是被苏玦遣下山了。 亭中烧着炭火,融暖的气息平和了一身寒意的三位来客。 苏玦引着凤衍与萧清梧上了二楼。 二楼的地上铺着柔软的羊毛毯子,毛毯上布有矮桌和几张锦席,一旁还放着一张榻,显然是作宴客与休憩用。 矮桌边上放着几坛子酒,想来就是苏玦亲制的梅酿了。 苏玦示意两人入座,便自己下楼去拿炉子上来了。 二楼只有他们两人,空气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萧清梧转头看向身侧的凤衍。 白袍少年的容色比此刻青城山上的云烟更加淡泊,浩渺而无从琢磨。 感觉到了萧清梧的目光,他也侧目看来。 萧清梧没有错开眼来。 方才在山下时,她问的问题他还没有答。 看着那倔强坚定的眼眸,凤衍的嘴角上扬起了一个柔和的弧度,那双温玉般的眼眸也微微弯起。 被这样的一位美少年对着笑,萧清梧也不能免俗的心跳快了几拍。 何况,那笑是那样的温暖,带着几许仿佛是故人般的温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五章 煮酒 萧清梧别开了眼。 苏玦端着一只炉走了上来,将这只炉放在了矮桌旁。 他去一边的木柜里拿出了一套杯盏,又变戏法似的端出几盘精致的茶点。 “来的时候倒还没想着要来喝酒,”苏玦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上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放到了桌上,“所以也没让人准备好什么下酒的菜,只能先拿这些茶点来下酒了。” “无妨,左右这些都是次要,”凤衍噙着一抹浅笑,温声道,“重点在酒。” 苏玦洒然一笑,“这酒我也不知酿得如何,希望待会儿它可不要让我的贵客们失望。” 说着,他慢慢地解开了酒坛上封口处的细绳。 萧清梧对这酒还是有几分期待的。 几年前她随父母亲回京时,偶然听说过苏玦的一些事迹。 苏玦在靖王称帝前,在帝京里就算是声名在外了,不仅仅是因为靖王膝下无嫡子,更主要的原因是——苏玦实在是太会玩了。 他的会玩不仅仅在于宴会之上,更多的是一种广泛的涉猎——别人玩的,不玩的,他都敢于尝试。 都说君子远庖厨,但苏玦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当时据一些与他交好的公子们说,苏玦的厨艺已经炉火纯青,堪比御厨。 哪家的贵胄子弟像他一样,不习六艺偏偏精通厨艺 非但如此,苏玦酿酒也是一绝,而且据她大哥所说,苏玦甚至还会制胭脂。 实在是个妙人。 对于此等有趣之人,萧清梧当时还起了些许结交之心,只是未等付诸行动,便死在了战场上。 谁料到如今还会有这样的缘分 正胡思乱想着,那边酒封已经被苏玦打开了。 带着清冽的冷梅芬芳的微醺酒气一下从那坛中逸散开来。 萧清梧常年在漠北生活,漠北冬日苦寒,饮酒暖身是少不了的,她这些年来也练就了一些品酒的功夫。 就如此刻,她可以断定传言非虚,苏玦在酿酒方面的确造诣很高。 苏玦将那酒坛中的酒倒入一边炉上的酒皿里煨着,拿着一把酒勺斟起酒浆,倒入他们面前的酒盏中。 眼前的青瓷酒盏里的蜜色酒浆澄澈透明,酒气随着淡淡的热气蒸腾向上,光是闻着,就让人生出几分醉意来。 苏玦举起酒杯来,“今日四妹与凤大人能赏光相陪,实是一大乐事,苏玦先干为敬!” 说罢,便一仰头豪迈地将盏中酒液一饮而尽。 一个未及弱冠之年的皇子,竟是有了几分江湖侠客的豪爽气度。 萧清梧眼底不由闪过一丝赞叹。 两人也举杯相示。 萧清梧喝了一口。 酒浆斟入喉中,初尝时是辛辣,后调甘醇,甜而不腻,醇而不呛,口中,鼻端皆充斥着泛着梅花芬芳的酒香。 萧清梧眼睛一亮。 苏玦见着萧清梧的神色不由笑了笑,带着几分揶揄之意,道,“四妹大病初愈,要少饮些才是,不然要是喝坏了,父皇该找三哥问罪了!” 萧清梧眨眨眼,颇有几分无辜之感,“今日可是三哥你招我来的,没有尝够好酒,朝歌可是不会走的。” 苏珀失笑,摇头叹道,“平日里还不知四妹竟然是个酒鬼!” “那三哥今日该知道了,”萧清梧笑眯眯地道,“放心吧,朝歌还是有分寸的。” 前世在军中时,她可是有着千杯不倒的名号的。 凤衍轻呡了一口盏中梅酿,笑而不语。 亭外山色空蒙,轻纱似的云雾笼在山头,仿若仙境。 在这样的地方品酒,实在是享受。 萧清梧又饮了一口酒。 几人开始漫无边际地聊起天来,从江南的风景聊到帝京的街巷,两人丰富的知识储备着实令萧清梧大开眼界,也对这两位帝京贵女们的春闺梦里人有了更深的了解。 他们像朋友一般随意地谈着,萧清梧只偶尔参与些她能谈的话题。到帝京的一些公子哥的趣事,大到大江南北各地的风土人情,他们谈得广泛,但又保持着心照不宣的默契——对政事都是绝口不提。 有酒,有说,有笑。 此时的他们放松而愉悦,只是多年以后,当他们再次回想起今日的这些记忆来,却又是另一番心情。 有些事情,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亦非人力可以改变。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的萧清梧却是有些醺醺然。 这种感觉萧清梧很了解,却并不常有。 她醉了。 谁能料到朝歌是个三杯倒 看来她前世的酒量今生是无法再拥有了…… 这是萧清梧脑中闪过的最后一个想法。 然后,她就一头栽倒在了桌面上。 一边的凤衍与苏玦见了,不由失笑。 苏玦轻轻拍了拍萧清梧的肩膀,试探道,“朝歌” 趴在桌上的萧清梧毫无反应。 方才还信誓旦旦说自己有分寸的姑娘已经不省人事了。 两人都无奈地笑了起来。 此时已是深秋,醉酒以后容易着了风寒,就这么任萧清梧睡在矮桌上也是不行的。 苏玦想将萧清梧扶起去一边的榻上休憩,站起身来时脚下却不由晃了晃。 苏玦自然不只喝了三杯,此时酒的后劲一下子上来,一时之间不免有些捱不住。 凤衍神色柔和,他起身来,道,“殿下,还是让微臣来吧。” 他面色如常,目光清明,一丝一毫的醉意也无。 既然有人可以代劳,苏玦也不逞强。 凤衍将一边的萧清梧打横抱起,稳步朝着放置在屏风后面的榻行去。 酒醉之中的萧清梧隐隐约约嗅到了那熟悉而令人心安的梅兰芬芳,不由得向着那香气的源头又紧贴了几分。 凤衍的行动微微一滞。 萧清梧那毛茸茸的脑袋在他胸膛上蹭了蹭。 他眼里浮上几许无奈,嘴角却微微上扬,搂着怀中姑娘的手也不由紧了紧。 绕过屏风,他将萧清梧安置在柔软的榻上,拉起一边的兔毛毯子给萧清梧严严实实地裹紧了。 眼前安睡的姑娘虽半张脸隐没在面纱之下,但面纱外的雪白肌肤已染上了些许的粉,肌肤上的暖意蔓延上了静谧的眉眼,温暖而柔和,纤长的羽睫垂落下来,盖住了那双珠玉般的眼。 凤衍那如海一般空辽安宁的眼中似有柔波轻漾。 他又轻轻掖了掖萧清梧身上雪白的毛毯,便要直起身来。 一双柔若无骨的手突然毫无预兆地环上了他的脖颈。 他的身子僵了一瞬。 非但如此,那浅浅的呼吸就洒在他的侧脸上,他甚至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六章 醉酒 嘴角染上一抹苦笑,他正要把此时挂在他身上的萧清梧重新安回榻上时,姑娘突然又动了。 她搂紧了凤衍,迫使凤衍与她更加贴近,一边嘴里还呢喃着些旁人听不懂的字节。 少年的面容温润,气度高雅,没有丝毫不耐。 他轻轻地拍着萧清梧的后背,像是哄孩子一般安抚着怀里的姑娘。 突然,他手边的动作停住了。 脸颊上传来的触感柔软而湿润,还带着微微的暖意。 不经意的,心中似有一根弦突然被撩拨,发出清脆的筝鸣。 他的反应比平时迟钝了数倍,过了好些时候,他才真正回过神来,也意识到了刚才所发生的事。 萧清梧亲了他。 挂在他身上的姑娘得偿所愿似的倒回了榻上,对自己所犯的事毫无所觉。 “鲤儿……” 她突然又拉住凤衍的手在他耳边轻声嘟嚷了一句。 “姑姑想你……” 这回凤衍倒是听得清清楚楚,也更加哭笑不得。 鲤儿是她侄儿。 看来她是把他当成了萧鲤了。 凤衍压下心头异样的感受,又再一次把萧清梧安回了毛毯里,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姑娘现在倒是安静了下来,那呼吸浅浅,吹拂过他的手背,带起丝丝痒意。 凤衍的神色是他自己也未觉察的温柔,那温柔不同于以往他惯常所带着的温和,而是更多了几分温度。 还有他自己也道不明的一些东西。 “无论如何,远离朝歌。” “此女今生,是你死劫。” 慧觉是这样郑重地警告他的,如果是旁人那样告诉他,他不会信,可这话是慧觉说的,他不得不信。 慧觉说是死劫,就一定会危及生命。 现在萧清梧就在他面前,毫无防备。 凤衍眸色深深,犹胜墨染。 姑娘的脖颈是那样纤细,脆弱得仿佛一折就可以断送。 只要杀了她,所谓的死劫自然就不攻自破,而他也有千百种方法可以悄无声息地杀了她而不牵扯到自己。 杀吗 他习惯未雨绸缪,若是旁人,他自然不会再留。 可偏偏是她。 凤衍深深地看了萧清梧一眼,理了理衣冠,转身走了出去。 苏玦的一只手拄着脑袋,似是有些不胜酒力。 凤衍在苏玦的对面重新落座。 这时,闭目休憩的苏玦突然睁开了眼来。 “凤大人,”他的声音带着几许醉酒特有的沙哑,但那双往日尽是散漫神色的面容却是无比冷静,“我问你一个问题,望你如实回答。” 看来这才是今日这场似乎是一时兴起的品酒会的真正目的。 凤衍嘴角的笑意清而淡,他闻言也没有过多的神情变化,只是微微颔首。 苏玦道,“二哥的事,你有参与吗?” “没有。”凤衍的回答果断而利落。 苏玦却是冷笑起来了,“可我所知道的,与凤大人现在告诉我的可不大一样。” 凤衍神色未变,他的目光从亭外缥缈的云烟上收了回来,投向了对面坐着的苏玦,嘴角突然微微勾起。 “三殿下以为自己是怎么知道的那些消息。” 凤衍压低了尾音,字里行间透出几分不明的意味来。 苏玦皱眉,他虽也算是个聪明人,但过久了简单的日子,他很不习惯凤衍这样暗藏机锋的说话方式。 但更让他在意的是凤衍的意思。 苏玦看向凤衍。 凤衍容色平和如水。 他接着道,“若是殿下现在所知道的,都是二殿下想让您知道的,您以为如何” “这不可能!”苏玦的声音隐含着胁迫,但神色却隐隐有了细微的转变。 为什么胁迫,不过是怕从别人口中得到自己不想听的东西而已。 这胁迫,是害怕。 凤衍嘴角微勾,气度愈发地从容淡静,他缓声道,“既殿下不信,那微臣便做一个假设。” “假如,殿下现在所得的消息,皆是经过二殿下之手。” “假如,殿下信了。” “假如,殿下没有如今日一般地向微臣当面求证,那么——” 凤衍那双温润的桃花眼中的浓黑仿佛择人而噬的深渊,他语声轻缓,仿佛在念一首童谣一般舒缓。 “殿下以为谁能坐收渔翁之利” 苏玦哑然。 他细细思索着,但越是细想他越是觉得心凉。 凤衍的假设比他自己所想的,旁人与他揣测的,更能解释眼下的境况。 这些假设他根本无法反驳。 苏玦深吸一口气,探究地看着凤衍。 即便如此,他也不会因为凤衍的一面之辞就轻信了他。 如果他错信了,信错了,那就是他身后那些人的灭顶之灾。 凤衍的些许心绪隐没在他漆黑的瞳仁中。 还差一把火。 不过这把火现在他不会添,也不能添。 他的面容俊美而温雅,丝毫看不出一丝算计的成分。 现在只能点到为止,要是现在他心急了,那成效必然会大打折扣。 最后一击总是要由最为亲密无间的人来完成,给人的冲击才会更大,也更容易让人信服。 想到此,他嘴角的笑意更加恬淡了几分。 这一张针对苏玦展开的罗早已张开,他现在所做的不过是无谓的困兽之斗而已。 屏风后的萧清梧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变得缓慢悠长,尽量不让屏风后的两人觉察。 这两人的对话她几乎尽数听完了。 萧清梧方才醉酒前,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她不了解朝歌的醉酒体质,但苏玦身为朝歌的哥哥却有可能是知道的。 如果他知道,这便是要故意支开她了。 但要装醉骗过一个酒徒的眼睛,她没有十分把握。 因此,萧清梧有意地控制了自己饮酒的量,结合了自己如今经过淬炼的体质,算出了大概的时间,所以她刚才真醉的时刻不过就是短短的半盏茶时间而已。 事实证明,她是成功的。 在凤衍刚刚走出屏风时,她就醒了过来。 所以,现在她听到了他们所有的对话。 千算万算,萧清梧并不知道自己错算了一点。 她前世就没有怎么醉过,她只是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在这半盏茶的时间里出不了什么幺蛾子。 可事实证明,人算不如天算…… 亭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一个内侍急忙走了进来,附在苏玦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苏玦面色突然一凝。 他站起身来,向凤衍一拱手道,“苏玦突有急事,便先行告辞了。” 凤衍也起身来回以一礼。 苏玦就这样随着那内侍走了。 萧清梧虽在屏风后看不清情形,但也可从话语中推知出个大概。 把客人撇下先行离开,这对苏玦来说是非常罕见的失礼。 但这也说明苏玦碰到的事情是多么的紧急,但究竟是什么事,她也无从得知。 此时,萧清梧又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苏玦走了,那现在这听云亭可是就剩下她和凤衍了。 她并不惧与凤衍独处。 让她在意的是,刚刚醉酒醒来时,她感觉到了一丝还未及消散的杀意。 虽不愿那样想,可她不得不面对现实。 凤衍可能想杀她。 正思及此,她就突然听到了非常细微的脚步声。 萧清梧脑中的弦突然绷紧。 凤衍向着屏风后走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坦白 凤衍走到了她的所在的榻的旁边。 他很细心地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但拂过耳际的细微气流还是清楚地告诉萧清梧,凤衍现在就在她的榻边,轻轻地坐下了。 刚才分明出现过的一丝杀机看不到任何痕迹。 是错觉吗? 萧清梧忍不住有些自我怀疑。 毕竟她也找不到他要杀她的理由。 但她也深谙一点——世上有些事情是不能心存侥幸的。 只有两个人的狭空间里,连空气都有几分滞凝之感。 萧清梧突然心中一跳。 凤衍微凉的指尖划过她的额头,替她理了理碎发。 这样有些失了分寸的亲昵…… 萧清梧做出一副悠悠转醒的样子来,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当她的目光触及榻边的凤衍时,稍稍显现出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惊讶。 她撑起身来,道,“我这是怎么了” 姑娘一脸茫然与无辜。 凤衍隐起嘴角的一丝笑意,回道,“公主方才醉了。” 萧清梧了然地点点头。 亭外的天色有些昏暗,暮霭沉沉,山上的雾气也愈发地重了。 要下雨了。 这不大的一方亭子里很是安静,只偶尔听得一两声碳火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响。 一片静谧之中突然传来凤衍的声音。 “……公主稍作休憩,过会我们便下山罢。” 萧清梧点了点头。 她的醉意还未完全消散,如果让她现在就走,那也是不现实的。 亭外突然传来淅淅沥沥的声响,萧清梧往亭外看了看。 下雨了。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现在也的确如此,一阵阵的凉意从这四面透风的亭子里穿过,萧清梧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凤衍是个很妥帖的人,见萧清梧畏寒,他立即起身来,将亭子里的竹帘一一放下,又把那只炉置在了她的身边。 “谢谢。”萧清梧道了声谢。 凤衍闻言却是眼眸微垂,如玉的面容在暖黄色的火光中显得格外的温润柔和。 “公主待微臣不必如此客气,” 他的声音轻缓,如溪流淙淙,无声无息沁入心扉。 萧清梧看向他。 “无论微臣为公主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他的眼眸清澈见底,即便是这样的话语从他嘴里说出来也丝毫不显得奉承虚伪。 萧清梧收敛了目光。 面纱下,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浅淡的笑。 她复又抬眸看向凤衍,直视着他的眼眸。 姑娘的声音柔而缓,道,“如果——朝歌想要大人死呢?” 凤衍眼底生出点点微澜,嘴角却缓缓地扬起。 火光之下,那异样的笑容竟使他温雅的面容生出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美感来。 “若公主想要凤衍的命……” 他解下了腰间的软剑,拉起萧清梧的手来,将软剑放入她的手中。 他将萧清梧手中的剑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随时可取。” 心脏不知为何慢了一拍。 萧清梧凝视着凤衍,眼中神色晦涩。 凤衍那双桃花眼如同浸润在溪流中的暖玉一般,清冽,宁静,又带着些许温凉。 在这双眼中,她永远只能看见他愿意让她看见的东西。 现在他和她靠得极近,近得她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的鼻息。 上次在密室里,她松了手。 萧清梧这次却没有如上次一般松开手中利刃。 她后退两步,和凤衍拉开了距离,但剑尖却始终架在凤衍的肩上。 萧清梧缓缓道,“现在,你的命我不需要。” “我要你给我听着。” 姑娘的眼睛在一片昏沉的暮色中亮得出奇。 “我是萧清梧。” 这话语实在太过突然。 饶是凤衍,此时也不由面露惊诧。 醉过一回后,萧清梧想通了不少事。 凤衍不是一个孟浪的人,在她以前,也从未和朝歌公主有什么过从。但这样一个得体的人,却从他们第一面起便屡屡在她面前失了分寸。 她不是个蠢人,想到这,剩下的就是猜,她也能猜得到。 由始至终,他都知道她的身份。 与其让他继续装傻,不如转暗为明,把这件事情摊开来讲。 她今天就要和他掰扯个清楚。 “告诉我,”萧清梧直视着凤衍的双眼,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认真。 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道, “你有没有参与” 参与那一场对萧家的围剿。 眼前的少女卸去了朝歌公主娇憨的外壳,显露出了萧清梧坦率果决的本性来。 现在,她是以萧清梧的立场来质问他的。 凤衍嘴角扬起一个似有若无的弧度。 “若我说了,” 他眼中仿佛有一片浓黑在深潭般的眸子里蔓延开来。 “阿妩会信吗?” 阿妩。 她唤的是萧清梧,不是朝歌。 这样的称呼,在他们七岁以后便没有再用了。 萧清梧不是没有触动,但她还是握紧了手中的剑。 “你说,” 她的眼睫微微颤动。 “我就信。” 少女的模样柔软又倔强。 凤衍的眸色又深了几分。 “我有参与。” 萧清梧的瞳孔一缩。 凤衍收敛了笑容,他的声音中有几分沉重。 “但没能救下萧家。” 凤衍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空蒙,透出几分寂寥。 他音色低沉。 “更没能救下你。” 萧清梧一瞬不瞬地看着凤衍。 他说的每一个字她都是明白的,可拼凑在一起却让她感觉到迷茫。 “阿妩,” 凤衍那双看似温润实则淡漠的眼中清晰地倒映出萧清梧的轮廓。 “我从未害过你,也从未害过萧家。” 眼前的少年的神色足以令人心碎。 这样的神情……她只在他面上见过一次。 心中仿佛有什么柔软的一角被拨动。 萧清梧看着凤衍,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刀刃。 她说了信他,自然言出必行。 软剑悄无声息地落在柔软的地毯上。 萧清梧依然直视着凤衍。 “凤衍哥哥,” 她语声轻而缓,透出与外表不符的成熟。 “千万别让我知道你在骗我。” 她不想轻易相信一个人的。 信任一个人要多大的勇气 她不知道,也无从考量。 但信错人的代价真的太大,她根本负担不起。 这是一场豪赌。 只希望他不会令她失望。 凤衍的眼中因为姑娘的那一句“凤衍哥哥”泛起片片微澜。 此时他好像突然有些明白了慧觉口中死劫的由来。 这个姑娘,仅仅靠着只言片语就可以轻易搅乱他的心绪。 更不可思议的是,他居然并不抗拒这样的感受。 而这正是最危险的。 可现在抽身难道就来得及吗? 何况,他根本不想抽身。 “我以我母亲的名义对天发誓,” 他墨色的眼眸凝视着萧清梧。 “对阿妩,今生今世,绝无欺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八章 等待 萧清梧没有想到凤衍会发这样的誓。 他灼灼的目光即使是光线昏暗也让人无法忽略。 也让她有些想要逃离。 萧清梧半敛着眼眸,稳固了下有些动摇的心神。 他说他没有害过萧家,因此,他们没有原则上的对立。 这是合作的基础。 接下来,她还要明确一点。 萧清梧抬眸望向凤衍。 “你想要的,是什么” 你想要得到什么,接近我是什么目的,我们是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这些东西都隐藏在她未尽的话语中。 但凤衍懂。 他轻轻地笑了。 凤衍的笑声低沉而醇厚,有着如同魔魅一般的蛊惑。 “我要……” 他直视着萧清梧纯澈的眼眸,缓缓吐出二字。 “弑君。” 如果是旁人,定会被这样不臣的话吓一大跳,可她却不会。 萧清梧凝望着凤衍的面容,嘴角突然微微上扬。 真是大逆不道。 恰好,她要做的也是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萧清梧挑了挑眉,问道, “一起” 凤衍的嘴角缓缓勾起,眼中的笑意如春水一般,温暖而充盈。 他柔声应道,“好。” 两个乱臣贼子,一拍即合。 思及此,萧清梧不由失笑。 这一场秋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亭外的雨声,已经渐渐地了。 故人重逢,应当是有许话要谈的,可如今已经到了要回去的时候了。 萧清梧与凤衍下了楼,在听云亭的门口,萧清梧停住了脚步。 “从这听云亭里出去后,”她转身看向行在她身后两步的凤衍,道,“我是朝歌,你是凤令公。” 在世人面前,他们要把戏演好。 凤衍的面容还是那样温雅,仿佛这世上无事可以动摇他的心旌。 可他的眼却温润柔和,透着纵容的意味。 “好。” 萧清梧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凤衍方才说的话来。 “无论微臣为公主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虽说她不至于天真到把他的话就这样当真,但心里到底还是留下了些许印痕。 尽管这一点印痕她还未曾发觉。 “阿妩,” 耳际传来了凤衍的声音。 萧清梧回过神来。 凤衍道,“元六被我安排在你身边贴身保护,你若是有用得上他的地方,不要客气。” 递上来的援手,她不会拒绝,何况她现在的确正是用人之际。 但她也不会把他的帮助当作理所应当。 “多谢,”她对着他展颜一笑,“往后便有劳了。” “你于我,不必言谢。” 凤衍伸出手来揉了揉她的脑袋。 萧清梧楞了楞。 恍惚间似乎有什么积压蒙尘遗忘已久的事物慢慢浮现,可未及她抓住那转瞬即逝的一丝异样,那些许的异样便如鲤鱼入水一般,翕忽而逝。 一抹黑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凤衍身侧,手上递来了一叠白色的东西。 凤衍接过那白色的事物,那黑衣人又迅速地消失了。 好精深的隐匿功夫。 萧清梧不由暗叹。 凤衍展开了手里的那一叠白色,她转过眼来看了看。 是一件织锦的薄披风。 凤衍将那薄披风搭到了她的肩上,在领口处绑了个结,又替她拉上了兜帽。 姑娘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雪白的脸上嵌着的那一双眼睛清澈剔透,如同宝石一般熠熠生辉。 “阿妩要照顾好自己,” 他温润的眼微微弯起,满是暖意。 “不能生病。” 萧清梧错开了眼。 现在她在他面前几乎没有秘密,可他却满身秘密。 这个人惯会用甜言蜜语来麻痹她。 不能信,不可信,不要动心。 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道了句谢。 一路相安无事地下了山,凤衍送萧清梧回了漱院以后便离开了。 一进了漱院,湘灵便迎了上来。 “公主!”湘灵面上带着的忧色随着眼前这熟悉的身影的出现而消失了,担忧消失了以后,随即便是带了些涌上心头的委屈,“公主去上香怎生去了这样久” “路上碰到了三哥和凤大人,”萧清梧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一起去山上喝了两杯。” 这时湘灵也感受到了萧清梧的一身酒气,又连忙跑去吩咐厨娘煮醒酒汤。 萧清梧看着湘灵忙碌的背影,不由弯了弯眼睛,心中也有些许感叹。 见了越多复杂的,难辨真伪的,越是喜欢这一份不加掩饰的真。 至少不用她去猜。 萧清梧抿紧了唇,咽下了即将出口的一声叹息。 用了晚膳,洗漱完毕,萧清梧一人提笔立在书桌前。 她思忖了片刻,一行楷便落在了纸上。 修完书,萧清梧拿出一张信封来,细细将那纸叠好了塞进了信封之中。 用蜡封好信封以后,她招出了隐匿在屋外的元六。 “有劳你将这封信递到舞乐楼暮雪姑娘那里。” 元六颔首,没有多言一句便飞快地消失在了窗口。 待元六走后,萧清梧合上了半敞的窗。 舞乐楼不是萧家的产业,而是霍家在暗地里敛财的一处欢场,但里面的头牌清倌暮雪却是萧家的人。 而且是萧家情报的头子。 如今她要直接联系那两间铺子的管事,目标未免过大,所以她只得先试试暮雪,再行打算。 晦暗的烛火忽明忽暗,少女的面容一半隐没在阴影中。 所有的一切都要尽早,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 蓬莱宫。 忙碌了一天的韩贵妃面带倦色地坐在上首。 朝月坐在她的手侧。 “朝月,”韩贵妃开口。 即便疲倦,这个女人依然雍容优雅。 她的话语轻而柔,道,“以后暂时不要再对朝歌出手了。” “为什么?” 难道要她白背这个黑锅 朝月有些不可置信,甚至隐隐带着些怒气,“是母妃你让我走得不留余地,是你要我斩草除根的!” 韩贵妃摇了摇头。 “我让你走得不留余地,可没叫你自断后路,就你现在这样的程度,想扳倒朝歌,根本不可能。” 她缓声道,“这件事发生也过了一段时间了,你还没有清醒过来吗?” “朝歌这样做,只是警告而已。如果你还继续不自量力地算计她,你以为她还会只是这样不痛不痒地给个警告” “再退一步讲,就算是朝歌动手,你以为你父皇会护你还是护她” 一连串的问话令一向温柔沉稳的朝月面皮涨得通红。 对于从生活在赞美中的她来说,韩贵妃这样的言语简直是一种侮辱。 “难道要就这样放过她”朝月面带薄怒,声音中不由掺了些埋怨,“何况现在已经走到这样的地步了,就算我们放过她,她难道就不会怀恨” 韩贵妃嘴角带着微微的笑,“现在放过她,是韬光养晦。” “斩草除根没有错,”她转了转手中的念珠,“但羽翼未丰时便妄图飞翔,就会有摔落悬崖的危险。” 朝月有些失控的情绪因为韩贵妃的言语收敛了些许,待她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以后,她再次看向韩贵妃。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韩贵妃嘴角勾着的笑不疾不徐,温婉柔雅,她殷红的唇吐出一字。 “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十九章 漠北 萧清梧和一众公主准备启程回宫。 一抬抬的箱笼从漱院里抬出,一切都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 别过这间自己住了几天的院,萧清梧和清宁宫的宫人踏出了漱院的门槛,向着清泉寺的大门行去。 从清泉寺下来,到了山下,车马都已经架好,行礼也装好了车,只待人一到齐,车队便能启程。 远远的,她便见着凤衍骑着匹马,列在车队的前头。 见着萧清梧来了,凤衍朝她勾起一抹笑来。 萧清梧也回以一笑。 颇有几分心照不宣的意思。 两人的互动虽不算显眼,但也谈不上隐蔽,一边目光还是不由自主落在凤衍身上的安宓见状,神色多少还是有些黯然。 心有所属。 安宓也想过或许这是用来搪塞她的话语,可如今她却很难再这样自欺欺人。 她会把他慢慢淡出心房,只是现在还需要时间。 安宓落下了手中的车帘。 萧清梧带着湘灵上了马车。 车队开始向着帝京的方向缓缓挪动。 …… 皇城里的气氛愈发地沉闷了。 清宁宫中,萧清梧才收拾妥当,一边的元六便突然地出现了。 他将一封书信递给了萧清梧以后,便又同来时一般地突然消失在了窗口。 萧清梧这些天来也慢慢习惯了元六的神出鬼没,因此也不以为意。 她打开了手中的书信,她本以为是暮雪的回信,但这封信却和她想的不大一样。 这封信是凤衍给她放来的消息。 细细地看着这信上的内容,萧清梧的面色渐渐变得凝重。 漠北的突厥诸部动手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真到了这一天时,她还是不由心中一沉。 才安宁不过几月,战火便又要在漠北重燃了,漠北百姓过的该是何种日子也可想而知。 可这一战在所难免。 好在漠北有莫旭镇守,她倒是心中安定了些许,虽莫旭很可能与围剿萧家一事有关,她对他没有丝毫好感,但撇开私仇,他的才干却是实实在在的。 此人用兵准狠,善智谋,手下又能人如云,是一位难得的儒将,有他镇边,总归比旁人多了几分把握。 但如今西南尚且战乱未平,漠北又起狼烟,朝廷两线作战必然吃亏。 不过吃多少亏却是可以翰旋的。 预感到突厥将发难的,可不只凤衍与她。 李太尉去了西南,但他在京中不可能一点布置也无。 萧清梧手上的两张薄纸遇火即燃,不过几瞬之间便化为灰烬,在空气中安静地零落,消散。 如今她在帝京的锦绣堆中,远离漠北的战火,身为公主,却远不如她作为一个臣女时自在。 宣武帝的宠爱是她的不死金令,但稍有不慎便会化作她的催命符。 朝歌公主对漠北的战事根本无能为力。 萧家护得了边疆的百姓一时,却护不了一世,战争本就不义,更何况,前世的萧家,不过也只是上位者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 萧清梧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在面前的楠木桌上,发出木材独有的厚重声响。 幽微的烛火摇曳明灭间,萧清梧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如今她还有一事可做。 不知是哪里走漏了风声,突厥再度起兵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之间,帝京内的气氛不由变得更为凝重了。 嘉慧公主辞世的消息在漠北传来突厥起兵的背景之下,犹如一颗石子落入湖中,溅起几滴水珠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人在意嘉慧死去的消息,自然也就没人关心嘉慧如何死去。 没人再讨论嘉慧,朝月的日子便也恢复到了原来的正轨上。 只是让朝月没想到的是,朝歌又上门来了。 “朝月姐姐,”萧清梧那双眼眸纯澈明净,她笑吟吟地看着朝月,道,“朝歌今日来找姐姐学琴。” 学琴是很正常的,不正常的是朝歌在反将她一军以后居然还找上她的门来,简直是对她莫大的嘲讽。 朝月现在看到朝歌只觉得恶心极了,但碍于她们还未撕破脸皮,且撕破脸皮对她没有半分好处,她也不好直接赶人,只得扯着有些僵硬勉强的笑容来接待这位“不速之客”。 “朝歌妹妹来得倒是巧,”朝月眉眼弯弯,但眼底却不见分毫笑意,“妹妹前些时日没来,姐姐都还以为妹妹已经没了学琴的兴致了。” 萧清梧的面色自然而舒缓,听着朝月这略带机锋的话语也没有流露出什么不虞或是羞愧的神色,反倒笑得颇为愉悦。 “前些日子的确有些不想学琴了,毕竟朝歌资质愚钝,只觉着学琴并不容易,也不有趣。” 萧清梧突然弯了弯眼眸,面露钦慕之色,道,“可是听说景漓公子最喜听琴,朝歌思来想去,这琴还是要学的。” 听着萧清梧提景漓,朝月的神色不由发生了些许变化。 朝月掩饰着自己眼底的一丝慌乱,带着她惯常的温柔笑容,似是漫不经心地道,“景漓公子喜听琴吗姐姐可是从未听说过呢?” “朝歌得到的消息自然不会错,”萧清梧笑得人畜无害,“这可是景漓公子自己和朝歌说的。” 说罢,她又有些神秘地道,“朝歌随口和景漓公子提了一句姐姐弹得极好的那首《战魄》,景漓公子还颇为惊讶呢。” “哦”朝月看起来也有些惊奇,但眼中闪逝的一丝紧张却暴露了她真实的情绪,她状似不在意地笑着道,“景漓公子为何惊讶” “景漓公子说,”萧清梧笑了笑,她看着朝月的眼神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莫名让朝月觉着脊背一寒。 她接着道,“他在漠北听过这支曲子,”说着,萧清梧微微一笑,“那时给他弹奏这首曲子的还是萧家大姐呢。” 朝月的面容微不可见地僵了一瞬。 “他还说,”萧清梧笑得纯真而绚烂,宛如花蕾盛放,“当时他还在萧家大姐那里见过姐姐的那本战魄曲谱,连上面的墨点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朝月敛下了眼眸,袖中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可姐姐的琴谱是从那琴师后人那里寻来的呀,怎么会和萧大姐扯上干系呢”萧清梧的面容上的疑惑恰到好处。 “朝歌倒是想知道——” 她看着朝月的眼,开了口。 “是姐姐撒了谎,还是景漓公子记错了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章 蛛丝 “姐姐怎么可能骗人呢?”朝月笑得温温柔柔,轻声细语道,“许是景漓公子记错了吧。” 萧清梧闻言也笑着点点头,道,“是呢,朝月姐姐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一个仙子一般的人物,平日里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又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呢?” 萧清梧的尾音微微下压,如同亲近之人的絮语一般,却透出几分莫名的诡谲。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 朝月不是个蠢人,这样的话她一下子便能听出其中的意思来。 朝歌知道她对她投毒的事情。 一个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仁慈”之人,却舍得杀人。 朝歌这是在嘲讽她。 “前些日子朝歌听一些宫人谈论朝月姐姐的事情,”说着,她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向了朝月,“有些宫人说是朝月姐姐杀了嘉慧姐姐……也不知是谁传出来的流言呢。” “那些人不知道,可我们几个姐妹最是清楚了,”萧清梧有些孩子气地偏了偏脑袋,接着道,“嘉慧姐姐是突发心疾去世的,和朝月姐姐可是半点干系也没有,” “这样无凭无据的话可真是让人生气——” “朝月姐姐,”她笑得纯净明媚,“你说是不是” 朝月干笑了两声,道,“这样不负责任的谣言的确令人恼火,”说着,朝月摇了摇头,似乎是有些许无奈,“嘴长在他们身上,姐姐也管不住,总归清者自清。” 清者自清。 萧清梧嘴角的笑意有些冷。 这人倒是敢往自己脸上贴金。 朝月不想和她再谈论这件事,便转移话题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朝歌妹妹为何要为景漓公子改变主意呢?” 她问得似乎漫不经心,但萧清梧闻言眼中却闪逝一道暗芒。 萧清梧面上展露出了一个有些羞涩的笑容。 她道,“三姐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像极了一个怀春的少女。 朝月心中一凉。 谁都知道在苏玦的秋日游湖时景漓就向朝歌坦明过两人的婚约,景漓肯提出这桩旧日的婚约就是说明了他有与朝歌结亲的意愿,如今朝歌也心悦景漓,这岂不是…… 她稳了稳心神,还是笑着回道,“要不是妹妹今日告诉了三姐,三姐还真是想不到,若是不知道,便也罢了,但如今妹妹这样说了,三姐也少不得要帮上一把。” 那情真意切的模样倒是像极了一位真心为妹妹考虑的好姐姐。 萧清梧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朝月引着萧清梧坐在了琴架前,款款移动莲步去了一边的八宝格架上拿下来了一本曲谱。 “这本曲谱名唤《秋月》,既简单易学,又独具特色,若是朝歌妹妹学了这支曲子,必能一举赢取景漓公子的青睐。” 她笑得温温柔柔,声音轻缓柔和,有如清泉石上流。 朝歌闻言嘴角的笑意不由又深了两分。 “姐姐的推荐,妹妹自然是信得过的。” 说罢,她顿了顿, “不过朝歌还是想学那一首《战魄》。” 朝月笑容一滞,随即又很快地掩饰去了面上的异常。 “既然朝歌妹妹坚持,那姐姐便听妹妹的,只是,” 朝月顿了顿,“《战魄》的难度委实太高,” “三姐自己的弹奏也尚还不太如意,实在不能保证妹妹能学得会。” 萧清梧闻言不在意地笑了笑,道,“无碍,姐姐能教,朝歌就已经感激不尽了,哪里还能有学生要求老师包教包会的朝歌资质愚钝,姐姐不弃便好。” 朝月面上的笑容愈发柔和。 “妹妹天资聪颖,能教妹妹才是三姐之幸。” 萧清梧对此只是笑笑不语。 她对自己在朝月这里展现出来的“天资”还是很有自信的——是对于“愚钝”的自信。 朝月如此说,不过只是她向来的说话习惯使然,她们都不会当真。 但这一次的教学却是出乎朝月意料的顺利。 仅仅半天的时间,萧清梧便能将这首《战魄》断断续续地弹奏出来了。 要知道她当时为练好这首曲子可是苦练了一个月的时间,她是从便在琴艺上下了苦功的,这首曲子对于她尚且如此,更逞论萧清梧。 何况她还是一个刚恢复正常的病人,一个对琴道一窍不通的白丁。 朝月的笑容中不知不觉间多了些难言的意味,她道,“妹妹今日的进益,实在是令三姐大开眼界呀!” 朝月起了忌惮之心。 萧清梧微微一笑,“许是今日开了窍吧,还要多亏姐姐的教导。” 这话落在朝月耳中,只觉分外刺耳。 但她还是笑着回了话,“姐姐哪有什么地方是能帮得上的,妹妹天资绝好,就不必自谦了。” 虽然面上,嘴上她都是毫不在意,但这种被人剽窃了果实的感觉,却真实地焦灼着朝月的心。 景漓喜不喜欢听琴,她最是了解,因而方才她也没有怀疑朝歌话中的真假,一是朝歌根本没有必要骗她,二是景漓的确曾到漠北游学,也的确是个爱琴之人。 否则她也不会拼命习琴。 朝月的观念和一般的姑娘并不一样,她没有那些多余而无用的浪漫幻想,她的想法更加贴近这个世界的现实——她有一技之长,能投其所好,样貌在帝京中也是一等一的,又有权势傍身,这样优越的条件,她有自信,也相信景漓会知道该如何选择。 原来的一切都设定好了,朝歌一除,景家要和皇族联姻,景漓要娶公主,便只有她才是最佳的选择。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 朝歌还活得好好的,虽毁了容貌,可对于一个公主来说,她只要有权势,有地位,又有谁会因为她的容貌而低看她 他们要的不过是尚公主的那一份荣宠而已。 反正娶哪一个公主不都是放在家里像供佛一样地好好将养着,只有公主所拥有的附带价值才是他们要考虑的东西。 景漓只会娶一个能给他带来最大利益的妻子。 成为这个能为夫家带来最大利益的人,也正是她一直以来的目标。 只有拥有了价值,才有选择的权利,才有被选中的资格。 可如今该死的人没有死成,她的计划自然也被打乱了。 旁人或许会艳羡于韩家的权势,萌生结亲的想法,但景家不会。 景家已经登顶,不需要锦上添花。 再来一个手握一方军政大权的姻亲,除了引起皇帝的忌惮以外,好处微乎其微。 倒不如娶一个皇帝最喜爱,身份最尊贵的公主,一方面可以作为固宠之用,另一方面也能使景家这几十年的安稳得到更好的保证。 而这个人选,不是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一章 马迹 萧清梧的声音唤回了朝月的些许神智,她抬眼看向面前的姑娘。 萧清梧的眼眸晶莹纯澈,她缓声道,“朝歌还有一事相求。” 朝月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又露出宽和的笑容,道,“妹妹请讲。” “朝歌想向姐姐借几天《战魄》的琴谱,不知可否?” 朝月有些诧异,她没有想到朝歌会提出这样的请求,面上不由流露出了几分为难。 “朝歌妹妹的请求,按理说我这个当姐姐的不该拒绝,”她脸上的神色有些抱歉,“只是这琴谱实在来之不易,琴师的后人在转赠此谱时曾要求姐姐好好保存,不能再随意给他人传阅,” 她那一双温柔无害的美目望向萧清梧,“朝歌妹妹,实在是对不住。” 如今两人的梁子已经结下了,把琴谱转借给朝歌,谁知会不会有借无还 凭她父皇对朝歌的宠溺劲儿,就算是有借无还她也是拿她没有办法的。 若是一般的琴谱也就算了,但《战魄》也不是一般的琴谱,这可是天下独一份的孤本,她也是托舅舅费了好一番曲折才到手的。 “既然朝月姐姐不便转借,那朝歌便不强人所难了。”萧清梧温声道。 这出乎意料的通情达理,倒是显得她有些家子气了。 朝月想了想,开口道,“不如朝歌妹妹另挑一本曲谱吧,总归别的曲谱姐姐还是做得了主的。” 萧清梧笑着应好。 她领着萧清梧走到了她放置琴谱的书架前,由着萧清梧去选。 萧清梧扫了一遍书架上的曲谱,虽也有不错的一些精品,但大都还是中规中矩的,算不上太稀奇,却也不寒碜。 她嘴角挂着笑,眼中划过一丝了然。 这书架上没有《战魄》。 想来这等珍贵的琴谱也是有特权受到特殊保护的,也不会和凡品一起保存。 朝月只是怕落人口实,所以才出此举来让人闭嘴而已。 但这不代表她今日就只能无功而返。 萧清梧的手指突然停在方才朝月向她推荐的那一本《秋月》上。 她抽出了这本书,随意地翻阅了几页。 正当朝月以为她会选这本曲谱时,萧清梧又把这本曲谱放回了书架上。 此后,萧清梧又接连翻了好几本曲谱,但她却好像没有找到一本中意的,那些她拿出来的曲谱最终也都被她一一放了回去。 她又拿下了最开始拿出来的那一本《秋月》,转过身来。 “三姐,”萧清梧的面容上带着几许无奈,“朝歌还是选这本《秋月》好了。” “也好,”朝月笑着回道,“《秋月》这曲子容易上手,正是适合朝歌妹妹作为练手。” 《秋月》的确是不错的曲子,这一点朝月并没有说错。 她只是隐瞒了一件事而已。 嘴角还带着笑,萧清梧微微敛眸。 已经在朝月这里耗了半天时间,再多待下去已没了必要,萧清梧拿了曲谱,便向朝月告辞回去了。 朝月笑着送走了萧清梧,只是当萧清梧的身影消失在了蓬莱宫的回廊后,那柔和的笑容却不由爬上了几丝冷意。 自从朝歌病愈以后,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越来越出乎她的意料。 从前一眼就能看到底的人,如今却愈发地令人捉摸不透。 她回转过身,背后蓬莱宫的大门缓缓合上。 萧清梧屏退了左右,合上了清宁宫大殿的门。 她摩挲着怀中的那一本《秋月》,手指有些轻微的颤抖。 原本只是凭着《战魄》的线索,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的蓬莱宫,虽她心中有了猜想,但猜想终归是没有摆在面前的事实来得直观。 她取了一把刀沿着书脊划开,刀似是碰到了一个硬物,突然卡住了一下。 萧清梧沿着那硬物的轮廓细细切开,不一会儿,一个巧的物件便掉了出来,“啪嗒”一声落在了她面前的桌上。 这是一枚很的钥匙。 真是没想到,她居然还会重新拿到这件东西。 萧清梧拈起那枚巧的钥匙,心中不由感慨万千。 原本只是见着《战魄》在朝月的手里,想着《秋月》也有可能落到了她手中,如今结果也不出她所料,的确和她想的一样。 韩家不仅参与了对萧家的围剿,还把萧家的一些东西据为己有。 作为韩家向来看重的外孙女,朝月也分了一杯羹。 不过如今她倒是该感谢她,若不是朝月,她现在也无法重得这一样东西。 嘴角闪逝一抹讽刺的笑意,萧清梧心地将手中的钥匙裹上手帕放入了荷包里。 方才见到《秋月》时,她几乎抑制不住自己激荡的情绪。 那一样东西她是一定要到手的,但绝对不能引起朝月的关注——因为这件事情她无从解释,也经不起推敲。 为了避免朝月起疑,她特意把朝月的注意力引到了景漓与《战魄》上,最后才状似不太情愿地拿走了《秋月》。 这样东西,正是现在的她最为需要的。 收敛好了情绪,萧清梧才重新打开房门。 此时,一个人影却又突然出现在了萧清梧的面前。 刚打开门便见着一道高大的黑影,萧清梧猝不及防之下不禁被吓了一跳。 来人一身黑衣,正是元六。 元六照旧递来一封信,待萧清梧接过,便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萧清梧拆开信,迅速地阅读了一遍,眼中神色微微放松。 这是暮雪的回信。 暮雪对她传过去的消息半信半疑,显然不亲自验过是不会轻易相信,所以这封信是来征求她的意见,约定见面时间的。 行至书桌前,萧清梧提起笔飞快地书写起来。 召出元六托付好信件以后,萧清梧又掏出了火折子来,把方才的信烧了个干净。 这些信她是决计不会留的,因为一旦被发现,根本无从解释,所以她的习惯向来是立即销毁。 看着窗外几乎败尽了的海棠,萧清梧轻轻吁出一口气。 暮雪是萧家培养的死士,被派遣于舞乐楼中蛰伏,一方面刺探消息,另一方面汇总帝京各处的探子传上来的消息。 若是可以重得此人的效忠,她便能重新将帝京的情报收为己用,如今她身在宫闱,消息闭塞,虽有凤衍相助,可倚靠他人毕竟不是长远之计。 终归还是自己的力量用起来才最得心应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二章 中毒 转过几条道,眼前呈现出了一座巍峨的殿落。 正思殿。 景漓嘴角那惯常带着的邪肆笑容微微收敛,他随着那内侍进了殿内。 转过一台屏风,一抹明黄色的身影便投入眼帘。 景漓撩开衣袍行礼,道,“微臣叩见皇上。” 上首容颜冷肃的帝王缓缓抬起眼来看向眼前正行礼的年轻人。 “平身。” 帝王的声音威仪重重,让人辨不出喜怒。 “谢皇上。”景漓起身。 收到皇帝突然的急召,这位少年却没有多少惶惑的情绪,他静静地立在殿中,容色镇静平和,眼角眉梢皆是浑然天成的风流韵致。 年近不惑的帝王审视着下首侍立的少年,好一会,才慢慢地开口道, “坐吧。” 景漓应是。 “前些时日画舫遇刺一案,景公子受惊了,身子可有大碍” 景漓回道,“谢皇上关心,臣并无大碍,倒是不知朝歌公主可还好” 皇帝瞥了一眼下面笑面如花的年轻人,声音沉沉,“朝歌无碍。” 景漓闻言璨然一笑。 “真是万幸。” 他的音色清润而柔缓,字句间似有丝丝说不出的意味。 “还要多谢景漓公子此番救下朝歌,”皇帝冷肃的容颜微微舒缓,“景公子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萧清梧和他约定好了对那天的事情保密,既她不想让别人知道是他救的他,他自然也不会拂了她的意。 何况他一个大男人却要靠一个姑娘救命,实在是有些羞耻—— 虽然羞耻这东西他向来很难感觉到。 景漓的眼眸稍垂,嘴角却不由又上扬了几分。 他道,“公主无碍便是对微臣最好的赏赐了,其他的,微臣无所求。” 皇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但他的面上还是一副不显山不露水的模样,开口道,“救下公主即是大功,景卿直言无妨。” 这时景漓却突然起身,拜倒在皇帝身前。 景漓的形色是少有的庄重端肃,“皇上圣眷深厚,微臣铭感于心,只愿为大梁肝脑涂地,以死效忠,便是景漓毕一生所致,而其他……” 他的声音滞了一瞬。 “唯有朝歌。” 皇帝注视着下首的景漓,眸色深深,他也不急着答复景漓,只是缓缓端起桌上的茶盏轻啜了一口。 他不回应,下首的景漓也不起来。 半晌,皇帝才道,“此事……容后再议。” 景漓心知不能急在一时,也没有一次性就解决这件事的打算,他今日的目的仅仅是提醒一下皇帝这一件事情,顺便表明景家与他的意思而已,现在目的已经达成,他也不奢求太多,便顺从地起身告退。 待景漓告退,皇帝靠在了身后的引枕上,眼眸渐渐放空。 时间快得让人措手不及,他曾经还包在襁褓里的朝歌,如今已经到了可以定亲的年纪了。 平心而论,景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况且,这景家的亲事还是绯儿亲自为朝歌定下的。 思起所爱,龙座上冷厉帝王的眼中不自觉地染上了几许柔情。 只要是绯儿所要求的,他都不会拒绝,也无法拒绝。 所以景家会履约,他也会履约。 他揉了揉眉心,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凤衍。 想到那个少年温雅的面容,皇帝才舒展开来的眉头又突然拧紧了。 自从上一次漠北战役结束,不知是不是人当了皇帝以后就免不了多疑,他总觉得凤衍此人别有用心。 少年人该有的争强好胜,在他身上却一点也见不到影子。 立下了足以载入青史的功绩,给他种种殊荣优待,他不喜;如今削了他手中的权,他亦不悲。 仿佛名利权势在他眼中不过是过眼云烟,浑然不值得在意,可一个真正无欲无求的人怎么会会走上仕途 他不信。 一个没有执念没有缺点的臣子他是不会过于倚重的——即便此人有天纵之才。 他在等他的破绽。 …… 皇宫里置办完嘉慧的丧仪以后很是平静了一段时间。 但此时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莫旭中毒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萧清梧正和凤衍在一块。 “莫大人是怎么中毒的” 萧清梧有些惊讶。 以莫旭的能力,居然还能有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他身上下手。 凤衍坐在她身旁,如清风明月,从容温雅,他倾倒出刚刚沏好的茶汤,瓷白茶盏中的琥珀色液体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漾起波纹。 他将茶盏递到萧清梧的面前。 萧清梧抬眸看向凤衍。 少年俊美雅致的面容在茶汤氤氲起的雾气中显得格外柔和,眉眼间静谧,嘴角的微微弧度温柔了他线条明晰的面庞。 却独独没有亲人出事时的焦灼与担忧。 “军中混入了细作,叔父的饭菜被人动了手脚。” 他不紧不慢地回话,心绪丝毫不乱。 “那毒是西南的,随军的太医诊不出来,只能等派过去的太医到了才能有个定论。” “太医已经派去漠北了” 萧清梧不禁问道。 “是,”凤衍应道,“前日太医便已经启程,估计三天后便能到达漠北军营。” 可她一点消息也没有听到。 虽说此事关乎军情,皇帝必然会心保密,但这样就发生在身边的事情她却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也是反映了一个问题—— 她的消息太过闭塞。 萧清梧垂眸思忖。 看来那一件事情必须尽快提上日程了。 “西南……”她看向凤衍,“突厥和西南夷部联手了吧?” 凤衍微笑,浅声道,“目前看来,的确如此。” 萧清梧挑眉。 凤衍的语意有些不寻常。 “三军不可无帅,”萧清梧看着凤衍的目光里不由带了丝探究的意味,“莫大人此番中毒,能不能痊愈,要多久痊愈,这些都是未知数。” “想来父皇很快就会另派一位元帅去漠北了。” 凤衍没有任何不悦的情绪,反倒颔首以示赞许,温言道,“公主不妨猜猜,这次皇上会派哪位大人去主持大局” 萧清梧笑了笑,带着些许不明的意味,道,“此次的差事怕是会令帝京的大人们趋之若鹜。” 莫旭中毒昏迷,这正是那些欲伸手进漠北无门的人的一次天赐良机。 “至于是谁,光看谁给出的价码更大了。” 闻她此言,凤衍桃花眼弯弯。 那双眼眸,仿佛一束月光落入漆黑静谧的深海,微澜折碎丝缕银晖,带着难以言说的瑰丽。 萧清梧屏息。 他揉了揉她的发,语句中的笑意若隐若现。 “公主真是聪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局中 “……别闹。” 她一挥手拍开了头上作乱的手,后者依然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丝毫不以为忤。 “公主再猜猜,”凤衍一双笑眼弯如新月,“谁会是那个出价最高的人呢?” 萧清梧啜饮了一口眼前温热的茶水,像猫儿一样愉悦地眯了眯眼。 凤衍的茶艺很好,完全将这茶叶的韵味展现了出来。 “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我都希望武安侯能出征,” 说罢,她嘴角勾起一抹带着些许的讽意的浅笑,“只可惜,如今能出得起价的人实在太多。” 武安侯没有优势。 凤衍闻言微笑,又为萧清梧面前的白瓷茶盏添上水。 “凤衍倒觉得未必。” 萧清梧闻言不由抬头看去。 少年容色散淡和缓,气韵高雅,君子如珩。 “此话怎讲?”萧清梧问道。 凤衍笑而不语。 他修长的手指捏住一只茶盏来,将它挪了挪位置,挪好了那只茶盏,他又接连挪动了几只茶盏的位置,其中一些茶盏被他倒扣在了桌上,另一些茶盏还是按原来的形式放着。 萧清梧看着桌上的茶盏,不由带了几丝惊讶。 这是一个简化的棋局。 “公主觉得这局如何?”凤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含笑看向萧清梧。 萧清梧认真地观察了一下这桌上的棋局,半晌,她抬眼看向凤衍。 “定局。” 胜负已分,是为定局。 凤衍的面容安静而柔和,闻言他微笑着道,“公主所言无错。” 他突然出手将一只茶盏拿起。 萧清梧微微一诧。 凤衍将手中的茶盏覆了一面,再次落到原位上。 眼前局势瞬间颠覆。 看出了她的惊诧,凤衍凝望着她,笑了笑,开口解释道, “寻常棋局的确不能这样走……” 凤衍没把话说完,但萧清梧已经明白了他话中未尽之意。 棋局中,这样的操作是违规的,自然不行;但现实之中,却没有规则限制,这样的处理方式是可以的。 这样的做法,就如千军万马之中直取主帅,冒险至极,但却可以以最的代价拿下最好的效果——它的成效与危险性成正比。 “你有几成把握”萧清凝视着凤衍的眼眸问道。 “八成。”凤衍回道。 白衣少年气度温雅,如芝兰翠竹。 “其实只要有六成把握就足以动手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的面容镇静而舒缓,微笑着看向她。 萧清梧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谢家家主对凤衍的评价是“智勇”了。 凤衍多智,但却不限于智,他不会如一些聪明人那样囿于纸上谈兵,“秀才起兵,三年不成”的笑话不会在他身上发生。 他多智,亦果决,更不惮冒险。 不过八成把握,的确值得一搏。 看着凤衍平静温柔的面容,萧清梧不知为何突然有一种发自内心的钦佩。 “凤大人已经做好部署了” 凤衍含笑的眼微垂,他颔首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公主。” 萧清梧心下暗赞,但赞叹之余,不知为何又有些怅然若失—— 盟友太给力了,她感觉自己没什么发挥的余地。 抱大腿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呀…… “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的吗?” 萧清梧眨眨眼,问询地看向凤衍。 姑娘的眼眸忽闪忽闪,如夜幕中料峭的寒星。 凤衍抿着唇笑了。 “后妃那里,几家的态度还需要刺探。” “便劳烦公主了。” 那双眼眸中,似有春风吹渡万重青山。 令她神思微滞。 他向来是这样,既不冷,也不热,总是恰到好处的微温,不让人觉得疏离,也不让人觉得冒犯。 即便是她的一些心思,他也乐于照顾。 所以和凤衍相处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萧清梧点头应是。 虽然她心知这些消息其实不算重要,有了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作用,但她现在能做的事情的确有限,就算她想揽活也是不成的,不如放下好高骛远的念头,踏踏实实地先将事做好。 她看了看一边摆着的更漏。 凤衍现在与她是假借练武之名在这里谈话,现在已经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 萧清梧正要起身,凤衍却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 她有些疑惑地看向凤衍。 “公主稍等。” 他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瓷瓶,放在了她的掌心。 “这是最后一颗,用完这颗,公主以后便不需再淬体了。” 萧清梧接过那瓷瓶,看着凤衍的眼睛,诚挚地道,“谢谢。” 凤衍弯了眼,轻轻揉了揉萧清梧的鬓发。 那修长有力的手带着微暖的温度,透过她的发丝,传达到她的肌肤上。 他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阿妩不必言谢。” 低沉的嗓音回荡在她耳际,仿佛情人间的絮语。 面前少年的眉眼是那样的温柔深邃,带着些许脉脉不得语的微妙,柔软,纵容,专致一人。 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觉,仿佛是一阵清风吹皱心湖,又渐渐趋于平静。 她敛眸,起身离开。 远远的,她依然可以感受到凤衍视线的停留。 她加快脚步,消失在了拐角。 看着姑娘逃也似的消失在视线里,凤衍收回目光,低头无奈地笑了笑。 一道黑影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前,半跪着俯身道,“主上,莫大人那里传消息来了。” “我知道了,”凤衍施然起身,“回府再说。” 黑影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元六那边……” “不必告诉他,” 凤衍神色惫懒,行止间充斥着漫不经心的意味。 “不要牵扯阿妩进这趟浑水。” 黑影俯身应是。 萧清梧走在回宫的路上,迎面拂过一阵微风,把她吹得清醒了些。 但清醒以后,胸腔里的那口闷气却愈发的堵得她心慌。 凤衍是故意的。 他是故意那样诱引她的。 这些她都很清楚,但这些却不是她气闷的原因。 她在气她自己。 明明知道是陷阱,是凤衍的计策,为什么还是会忍不住动心 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样,他的温柔与纵容也在左右着她的神智,软化她的挣扎,终有一天,她在他面前会失了所有防线。 但这样是不行的。 萧清梧很清楚,凤衍不是她可以掌握的人,一旦失了主动权,迎接她的就是身不由己。 凤衍的确对她有恩,可他的恩情她迟早会还的,她绝不能被他所左右。 萧清梧握紧了手掌。 她的理智告诉她,必须尽快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 只有这样才能尽量避免过度依赖凤衍。 凤衍有多可怕她很清楚,能和他站在同一战线而不是对立面她很庆幸。 但她可不想成为他的局中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失火 下了朝,武安侯宋鹤年面色如常地与一些平日交好的大人道别,直到踏上了回府的马车,他才卸下了面上笑容。 莫旭中毒,这件事发生得太过突然,也打乱了他与李太尉的部署。 漠北虽不是什么富庶之地,但那里有着大梁接近三分一的兵力。 而兵力,意味着实权。 坐拥几十万大军,就算是皇帝也要敬让几分。 原本有莫旭守着,那些人就算觊觎,也无从下手。 可现在却是大不同了,如果奉圣诏前去统率漠北的大军,这便是光明正大,合情合理的,莫旭就算想阻止也不好明着为难。 何况如今他还中毒昏迷着,根本不省人事。 如今的情况,可以说,先前的那些准备几乎是打了水漂。 即便是早有预感,宋鹤年还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不肯认命,李太尉不忍武安侯府就此败落,所以才出了这样的一次筹谋,他也隐隐知道为了武安侯府,李太尉似乎与一些朝中大臣作出了退步。 可惜到底人算不如天算。 说到底,一切的病结只有一个—— 皇帝不肯用他。 只这一条,他便再难有出头之日。 马车突然急急刹住,把宋鹤年从自己的思绪中拉扯了出来。 他伸手向前一撑,稳住了前倾的身形。 驾车的车夫已经为他驾了十几年的车了,不可能是因为技术原因出这种差错。 宋鹤年沉声问道,“外面出了什么事?” 外边是一阵死寂。 情况不对! 他心中的警铃大作,手一按,从马车壁上的一个暗格中取出了一把长剑。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息。 宋鹤年的手握住了剑柄。 头顶的车盖突然发出一声脆响,宋鹤年手中利刃猛地出鞘,剑身与刀鞘向上格挡! 此时宋鹤年也看清了攻击他的人的模样,那人着一身黑衣,面部包得严严实实,只余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从那蒙面的黑色布巾的间隙中显现。 宋鹤年的眼中闪逝一丝惊诧。 突厥人! 凭他在漠北多年的经验,仅仅是一双眼睛,他就能肯定,这是个突厥人! 可突厥人怎么会出现在帝京 眼下却没有容他多作思考的余地,他连忙格挡这突厥刺客的挥来的尖刀。 可越是格挡他越是心惊。 这名突厥刺客的武功很强。 而这天下能让他称一声强的,不过十指之数。 这样的人,又岂是泛泛之辈 宋鹤年应付得并不轻松。 这突厥刺客出手狠辣,招式诡谲,极难防范,他必须全神贯注,才能及时应对。 两人皆是武艺高强之人,又各有特点,一时之间是谁也奈何不了谁,场面便陷入了僵持。 此时,这条巷对街的一座酒楼之上。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立在窗前,眼前的窗户的角度很是微妙,恰好可以把对面的巷里的场景看得清清楚楚。 这男子的嘴角闪过一丝轻蔑的笑。 “我还以为武安侯是个什么厉害角色,” 他兴致缺缺地转过来身来,神色讥讽。 “原来连伽尔都打不过。” 男子的手腕上盘着一条两指粗的青绿色蛇。 那青蛇的眼睛是如血一样的颜色,安静地停在男子的手腕上,时不时地吐出鲜红的信子,衬着男子玄色的衣袍,有一种妖异的华丽感。 男子的手指轻柔地抚摸着那条青色蛇的蛇头,嘴角笑意阴冷,令人不寒而栗。 “思罗殿下,” 旁边静坐的一个女子突然出声。 那女子神色冷漠,犹如冰霜。 她道,“别忘了我们到大梁来的目的。” 男子冷哼一声。 “我该做什么,用不着你来提醒。” 那名唤思罗的男子面带几分戾色,警告地看向一边的女子。 “父汗是让你来辅助我的,你最好还是不要自作主张。” 女子依然静坐着,面上的神色看不出任何的变化。 正是此时,他们的门外突然传来了急切的敲门声。 思罗的眉微微一皱,显出了几分不虞。 “进来。” 一个身影自外面进来,立即半跪在地,道,“殿下,林庄失火了。” 林庄是他们在帝京郊外的一处庄子,也是他们现在的落脚点。 失火了 这么巧 思罗的身形滞了滞,立马快步走出了这间雅室。 那冷漠女子也起身来,关上了雅室的窗,便飞快地追随着思罗的身影离开了。 宋鹤年正和那叫伽尔的刺客缠斗着,突然间那刺客猛力向前一刺! 他心下一惊,立刻向后回退几步,避开这一剑。 但接下来,令他意料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那刺客虚晃一招,收回了剑锋,就在他以为这又是什么诡谲的招数时,他却看到那黑色的身影飞快地后退着,然后转身—— 跑了…… 当宋鹤年反应过来时,那身影已经退出了相当一段距离,飞快地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这是什么意思? 打完就跑 留在原地的宋鹤年有些风中凌乱…… 但宋鹤年没有要追上去的意思。 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这刺客的身法轻功远胜于他,就算追了过去也没有意义。 宋鹤年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发现再没有什么异常以后便转身检查起那已经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样的马车。 马车的车轱辘上钉了一枚飞镖,想来方才便是这枚飞镖阻了马车。 马车的前架上,车夫的尸身靠在车厢上,身下的鲜血流成了一片泊,手中还紧紧握着缰绳,他的脖颈上同样钉着一枚飞镖。 宋鹤年郑重地向着他的尸身一鞠躬,轻轻地用手合上车夫还睁着的双眼。 思罗走下楼。 楼下奴仆已经为他牵好了马。 他牵过缰绳来,一跃上了马,夹紧马腹,一挥马鞭便在街道上疾驰起来。 后边的冷漠女子也不紧不慢地骑马跟上。 所幸此时天色尚早,街道上很空阔,行人也还不多,他们骑马倒也没那么多顾忌。 一路出了城,又赶了半个时辰的路,林庄便呈在了眼前。 远远的,他便看到了大片的烟尘。 思罗抓住庄上一个行色匆匆的厮。 “是哪里走水了” 那厮手中拿着空水桶,正急着要去提水,突然被人抓住了衣襟,面上不由带了丝急怒的意味,但当他看清眼前人时,神色中不由带了几分畏惧,立即恭敬地回话道,“回公子,是绣藻轩。” “火情如何?” “绣藻轩旁的井枯了,只能从主院的井里提水过去,火情实在很难控制——” 思罗眯了眯眼。 走水的时候刚好井就枯了 他松开了拽着厮衣领的手,大步朝着林庄右角的绣藻轩走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五章 信任 思罗转过身来,对着身后的冷漠女子吩咐道,“收拾一下,我们立刻就走。” 女子没有多言,只低头应是。 此刻,宋鹤年独自一人慢慢地走在回府的路上。 车坏了,马匹也受了惊,他只能先走回去了。 走着走着,宋鹤年面色愈发凝重。 突厥人在两军交战的时候悄悄潜入帝京,显然不怀好意。 他停住了脚步。 此时一辆装饰简朴的马车从街道的一端缓缓驰来,行经他身边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一只手挑开车帘,露出了少年温润俊美的面容。 凤衍从车上下来,向宋鹤年拱手一礼。 “侯爷为何在街道上独行” 他微微流露出些许好奇。 宋鹤年连忙回以一礼,听到这话,不由苦笑。 “凤令公有所不知……” 他将方才的遭遇与凤衍说了一遍。 “突厥人吗……” 少年没有太过惊讶的神色,只是稍稍垂下了眼帘,沉吟片刻,之后又看向宋鹤年。 “侯爷如今可是要入宫面圣” 宋鹤年颔首,“正是。” 凤衍笑了笑,容色柔和,“正好下官也要入宫一趟,便顺路送侯爷一程吧。” 此事事出紧急,必须快些禀报,如今有人愿意相帮,宋鹤年自然不会推辞。 他向凤衍一抱拳,“那便有劳凤令公了。” “侯爷客气了,” 凤衍嘴角勾起一抹温雅的弧度。 “举手之劳而已。” …… 萧清梧今日寻了个由头出了宫。 许是因为皇帝正被漠北的战事扰得焦头烂额,也没有太多功夫管她,他准许了她的请求,不过还是不放心地让她带上了一整队的侍卫。 对这一点,萧清梧也不在意,笑笑便带着湘灵并这一队侍卫出了宫。 反正带侍卫不过就是充个场面,安安皇帝的心而已。 他要她带多少,她便带多少。 萧清梧看着车窗外喧沸的人群,眼眸深而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天她找的由头是去帝都东城的殊味斋,所以他们现在便是正往着帝都东城去的。 可帝都东城又何止一个殊味斋 她抿了抿唇,嘴角微微上扬。 车舆停了下来,萧清梧扶着湘灵的手从车上走了下来。 今日因着公主驾临,殊味斋内早已清了场,把侍卫安置在楼下,她们便上了这间酒楼的二楼。 二楼尽是雅室,掌柜正要将她们迎到最大的一间雅室里时,萧清梧冲他摆了摆手,指着另一间雅室,开口道, “我要那一间。” 掌柜虽觉奇怪,但还是连声答应。 这些天潢贵胄有些不同于常人的个性也很正常。 待萧清梧屏退了身边服侍的侍者,湘灵才有些不解地开口, “公主,把这殊味斋的厨子召回宫里做一回菜不也是一样的吗,怎么还劳公主亲自跑一遍” 萧清梧笑笑不语。 这召回去和自己出来,不一样的地方可大了。 她又不是一个真正的十二三岁的姑娘,自是不会为一顿饭特意费心思出宫的。 不一会儿,厨子便将菜上齐了。 萧清梧向湘灵招了招手,“过来一起坐吧。” “公主,”湘灵面露难色,“这于礼不合。” 萧清梧道,“礼重要,还是你家公主重要” 湘灵怔住。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个比较法…… 见湘灵还是犹犹豫豫的模样,她又道,“过来坐,这是命令。” 湘灵无法,只得顺从地在萧清梧对面坐下。 “这是宫外不比宫里,此处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不必如此拘束。” 湘灵应是。 可那拘谨的模样分明是没有把她的话当真的。 萧清梧也不急在一时,她把放在桌边的碗筷捞起一副,置在了湘灵的面前。 见湘灵惊诧的表情,她笑着开口,“今日陪本宫用膳。” “这……” “这是命令。” 见湘灵慢慢地提起筷子来,萧清梧才满意地勾起了嘴角。 她悄悄地将手中的一只棕褐色的纸包收了回去。 今日她出来,是为了赴暮雪的约。 原本是想直接将湘灵迷晕了好方便她从殊味斋离开。 这种方法是最稳妥的,不需要任何湘灵的配合,也不需要她付出任何信任。 但现在她改变了主意。 她想要相信湘灵一次。 从一方面来说,她以后要这样秘密处理的事情只多不少,一次两次便也罢了,次数多了,总会被看出端倪。这种做法并不长久。 另一方面,她也想看看湘灵会如何反应,是否值得她后续托付信任。 待到饭毕,萧清梧看向湘灵,开口道,“我要出去一趟。” “公主要去哪?需要奴婢吩咐下去吗?”湘灵面上带着几丝诧异。 萧清梧摇头,“不用吩咐下去,” “此事,要保密。” 见自家公主神神秘秘的样子,湘灵只觉一片云里雾里,摸不清情况。 萧清梧也不急着解释,她解开了自己的腰封,松开了衣襟。 湘灵看着自家公主在她面前“宽衣解带”,不由瞠目结舌。 但很快她就发现,萧清梧的外衣底下,还有一层外衣,只不过—— 那是男子的外衣。 “我现在便要出去了,若有人问起,便说我累了,在里面的榻上睡下了——” 闻言湘灵的脑子是一片混沌。 她眼睁睁地看着萧清梧脱下了身上的宫装,露出了里面天青色的男子衣袍,又将头上的钗环首饰一一卸下,转用一支玳瑁发簪束起了一个男子的发髻。 萧清梧从袖袋里掏出一面便携的铜镜和一盒描眉用的螺子黛,仔细地将她的眉描粗。 完工以后,她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满意地勾了勾嘴角。 这时,原本娇俏可爱的姑娘已经变了个样。 十二三岁的男孩与女孩之间的差别并不算大,因而萧清梧简单的伪装也不太容易让人分辨出来。 何况萧清梧蒙着面纱,根本看不清面容。 这时湘灵才想起来要劝阻。 “公主……” 一根纤细白嫩的手指停在了湘灵的唇上。 “湘灵,” 眼前的“少年”歪了歪头,眼角眉梢不觉流露出几丝风流的笑意。 “这里便拜托你了,” “少年”冲她眨眨眼, “不要让我失望哦。” 被萧清梧这样的眼神看着,不知为何,湘灵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烧…… 到了嘴边的劝阻话语不知为何就说不出来了。 萧清梧揉揉湘灵的脑袋,“我此去,是有秘密的要事需处理,没有危险,你不必担心。” “乖乖等我回来。” 湘灵犹豫着,沉吟了片刻,抬起头来看向萧清梧。 “那公主一定要平安归来。” 看着湘灵的眼睛,萧清梧笑了笑。 她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她微笑着应道,“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六章 暮雪 这殊味斋她从前来过许多回,里面的雅间基本上也都用过了。 她们现在在的这间雅室,便是她所知道的最适合打掩护的雅室,这也是她方才指定这间雅室的原因。 萧清梧站起来,冲上面往下张望的湘灵比了个放心的手势,便走出了这条偏僻的巷子。 一走出巷子,萧清梧便把脸上的面纱扯了下来。 蒙着面纱这个特征实在是太过于显眼了,若是有有心人往她身上想,一猜便能猜到。 反正朝歌向来养在深闺,因为先前的痴症,也已经有多年不见客,能认出她来的人是少之又少,还不如索性把面纱摘了更加安全些。 但萧清梧走在街道上时,却发现街上的姑娘们都不住地往她这里看来,见她回望,还会惊慌地拿帕子半遮着脸,露出半张染了红霞的娇羞面孔…… 萧清梧顿时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她低估了朝歌这张脸的杀伤力。 萧清梧哭笑不得地去路边买了个帷帽戴上,又转了两条街巷,才把后边缀着的姑娘们甩掉。 这倒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姑娘们的热情。 真是让人……心有余悸。 她摇了摇头,向着左手边的巷子走去。 这条巷子名唤醉烟,是帝京城中最大的秦楼楚馆集中地,也是帝都那些平日里衣冠楚楚的大人与公子们的温柔乡。 她和暮雪就约在舞乐楼见面。 扶着帷帽,萧清梧行走在醉烟巷之中。 白日的醉烟巷有着与夜晚的醉烟巷截然不同的安静宁和。 这一条长长的花街两边的高阁华院仿佛陷入了沉睡,静得可以听见远处啾啾的鸟鸣。 萧清梧的脚步在一座规模宏大的庭院前停住了。 能在寸土寸金的醉烟巷拥有如此规模的,仅有舞乐楼了。 毕竟舞乐楼是帝京最大的销金窟。 此刻萧清梧正站在舞乐楼的大门前,但她却没有急着进去,反倒脚步一转,绕到了宅院一边的巷里。 在这狭窄的巷子里走了好一会儿功夫,她的眼前才悄悄呈现出了一个门的轮廓。 萧清梧走近了那朱红门,伸出手敲了敲门,那敲门声的节奏奇异,仿佛包含着某种寓意。 门扉应声而开。 是一个面目清秀的侍女开的门。 那侍女见她一个男子还学那些帝京的贵女们一样戴帷帽,不由有些惊奇。 但也仅仅是些许惊奇。 她很快便调整好心绪,对着萧清梧点点头,示意她进来。 萧清梧跨过门槛,走进了舞乐楼。 虽名叫舞乐楼,但舞乐楼可远远不止一处楼阁。 萧清梧随着那侍女穿过了几扇门,又拐了几个弯,走了半盏茶的时间才到暮雪居住的院落。 到了暮雪的院落前,萧清梧看着院前的匾额,突然楞了楞。 去年春天,她还在帝京时来看过一回暮雪,那时她的院子还叫作暮春院。 而如今,院子还是原来的院子,但那匾额上的三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描金大字却变了。 思远居。 萧清梧收敛了目光,随着引路的侍女踏进了如今的思远居。 思远居里,花圃盛开着大丛黄白的秋菊,那温暖清新的色泽,衬得眼前的楼多出了几分诗意的优雅。 侍女推开了阁楼的门,向萧清梧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萧清梧走进了阁楼里,里面的装潢一如旧时,好似除了院落的名称以外没有任何改变。 前厅中,一个女子端坐在锦席上,手上捧着一本书卷翻阅着,见萧清梧走了进来,她轻轻地笑了笑,放下了手上的书。 佳人容色晶莹,如新月生晕。 她的笑有着菊兰般的清雅,但那微微上挑的眼尾又带出几分难以言喻的妩媚,仅仅是一眼,便仿佛有羽毛轻拂心脏,带起丝丝痒意。 情而不色,媚而不俗。 女子的面容生得不算绝美,但这一身的风韵却是世间少有,令人见之难忘。 萧清梧卸下了头上戴着的帷帽。 “暮雪姑娘。” 暮雪见了萧清梧卸下帷帽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不过那一丝惊艳之色很快就隐没在了她的眼中。 她嘴角勾起一抹带着些许兴味的笑,问道,“想不到与我通信的萧家旧友居然是个这样的孩子,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可见人果然是不能有先入为主的观念的——” 暮雪那双柔波盈盈的美目看向她, “你说是不是呢,姑娘” 她所做的障眼法对暮雪这样常年待在女人堆里的人来说根本就不足以混淆她的判断。 萧清梧嘴角的笑意自然而坦荡,丝毫没有被人当面揭发的难堪。 “我以为姑娘不是一个会以一个人的年纪来判断一个人可靠与否的人,” 她纯澈的眼眸看向对面的女子。 “你说是不是呢,暮雪姑娘” 暮雪闻言一怔,随即失笑。 “来者是客,倒是暮雪失礼了。”她起身来,对着萧清梧盈盈一拜,柔声道,“还请贵客入座。” 萧清梧笑了笑,明白暮雪这是刚刚才认真起来,也不多作计较,将手上的帷帽放在一边的架子上,在暮雪的对面坐下了。 暮雪正要去招呼侍女准备些待客的茶水点心,萧清梧便制止了她。 “暮雪姑娘,我此来时间紧急,只简单地谈谈事,谈完便走,便不必拘泥这些客套礼数了。” 暮雪闻言,身形一滞,她看向萧清梧,缓声道,“既然如此,那暮雪也不强求,” 她顿了顿,接着道,“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萧清梧道,“叫我阿妩便好。” 暮雪在青楼多年,容色更胜者不是没有,但那些更年轻美貌的姑娘却根本无法代替她的地位,靠的便是她察言观色的功夫。 她虽心知眼前的姑娘所说的不是真名,但萧清梧不想说,她也不会强迫。 事情总是要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好,阿妩姑娘,”暮雪笑得温柔婉约,“既然姑娘您的时间紧急,那暮雪废话也不多说,” “你既是大姐的旧友,也知暮雪与萧家的关系,现在,暮雪只问一样,” “姑娘可有证据” 她依然笑着,但笑容中却透着肃穆庄重。 “毕竟,能知道萧家秘密的,除了萧家的朋友——” 暮雪顿了顿。 “还有萧家的仇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七章 相信 她那琉璃般剔透无瑕的眼中似乎有一道隐晦的流光划过。 “听暮雪姑娘的意思,”她含笑注视着对面的美人,道,“姑娘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她的眼睛暗了暗。 “关于萧家” 暮雪闻言,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她垂眸片刻,复又抬眼看向萧清梧。 “看来你知道。” 轻柔的声音听不出悲喜,平静中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就似打哑谜似的,若是有旁人听着,或许会一头雾水,但此时对坐的两人却都对彼此的意思心知肚明。 萧清梧嘴角的笑意渐渐加深。 暮雪掌控着帝京的情报,就算当时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可看着这萧家倒台后的局面怕是也起了疑心,再多方面结合一些消息,怕是把事情推知得差不离了。 “萧家不是突厥人灭的。” 她缓缓地道。 暮雪瞳孔一缩,那双秋水般的眼眸紧紧地盯着面前姑娘仍带三分稚气的面容。 “萧家,覆灭于当年靖王,当今圣上的篡嫡之争。” 姑娘的面容十分平静,似是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在陈述一个事实。 她看向暮雪。 “暮雪姑娘觉得我说得可对” 仿佛咽喉被什么梗住了似的,暮雪想要出声,却半天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她也想过萧清梧会不会是有心人特意指派来试探她,或是觊觎萧家残余的势力,想要收归己用的。但如今当这姑娘坦坦荡荡地将这样的惊天秘密宣之于口时,她反倒是被吓了一跳。 靖王篡位,灭了萧家。 这样的话,要是在外面说出来,是会死人的。 她不仅知道,还这样毫不遮掩地说了出来。 暮雪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眼前这娇的女孩子了。 她垂下了眼帘。 “姑娘说什么,暮雪不明白。” 这样的秘密,萧家故友可以不知道,但萧家的仇人却不可能不知道。 仅仅是这样的话,还不足以她放下心防。 虽心知暮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但萧清梧也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满,嘴角的笑意反而又多了几分。 暮雪在试探她,但她何尝不是也在试探暮雪呢? 暮雪现在表现得越是谨慎,便越是证明她的可靠,也越是让她觉得此人现在是可以托付的人。 萧清梧笑笑,道,“不明白也没有关系,” 她得动作自然而随意,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自己光洁白皙的下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我记得暮雪姑娘这间院子后边的秋千架下埋着坛梅子酒……” 闻言,暮雪的面容不由染上了惊诧之色。 萧清梧仿佛没有看见暮雪的神情似的,面上不觉间流露出了些追思的意味。 她接着说道,“那坛梅子酒,埋了该有五六年了吧。” 那双纯澈的眼睛看着暮雪,语气像是询问。 “不知暮雪姑娘喝了没呢?” 暮雪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萧清梧。 那坛酒,是萧清梧和她一起埋的。 这件事,只有萧清梧和她知道。 惊骇之余,一个疑问不由涌上心头。 “你到底是谁?” 这是暮雪第一次这样失礼地去询问一个明知对方不想回答的问题。 萧清梧闻言神色未变,嘴角却微不可见地勾了勾。 她是谁呢? “这个问题,以后我会慢慢告诉暮雪姑娘的。” 姑娘的眼眸弯了弯。 “现在,暮雪姑娘只需知道,我是为了替萧家讨回公道,来与姑娘谋求合作的即可。” 公道。 暮雪的手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这里,阿妩还有一物为证。” 萧清梧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巧的荷包。 她将荷包递给了暮雪。 暮雪接过荷包。 在萧清梧的示意下,暮雪打开了荷包,从中倒出了一个物件。 这是一枚的钥匙。 暮雪面露几分讶色。 这枚钥匙是萧家历代死士都统的信物,她也没见过几回,还都是由萧家少主萧清远带着,传说中的死士头领更是一次也没有见到。 难不成这姑娘是…… 见着暮雪的神色,萧清梧便知她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但她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在这世上,不是所有的误会都需要解释,有些误会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反倒可以省去她不少麻烦。 想到萧清远,暮雪的心绪有些游离。 萧清梧出声道,“暮雪姑娘还需要更多‘证据’吗?” 暮雪被萧清梧的声音拉回了心神,听她这样说,暮雪笑了笑。 “不必了。” 已经足够了。 若是仇人,有了这死士统领的信物,其实大可直接凭信物驱使死士们,没有必要大费周章地来谋求她的信任。 毕竟,她也是萧家死士一员。 毁灭,是最简单的。 只有朋友,才会因为存着保护的念头而有所顾忌。 暮雪平视着她的眼睛。 “我信你。” 萧清梧回以一笑。 “多谢。” 她眨眨眼,接着说道, “相信你不会失望。” 暮雪也笑。 美人丹唇逐笑而开,如二月枝头含羞的红杏,分外赏心悦目。 “往后便要多多仰仗暮雪姑娘了。” “仰仗不敢当,不过是为阿妩姑娘尽些许绵薄之力罢了。” 萧清梧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站起了身来道,“时候不早了,我便先告辞了。” 暮雪也从席上起身来。 见萧清梧要去拿那架子上的帷帽,她不由出声道,“姑娘着男装时,还是不要戴帷帽为好。” 见萧清梧投来视线,她微笑着解释道,“想来姑娘戴帷帽的初衷是为低调,避免麻烦,但男子戴帷帽犹如女子用纶巾束发,反倒更加招人耳目。” 萧清梧闻言也无奈地点头以示赞同。 她这也是因为缺乏经验才会招致今天这个错误,不过吃一堑长一智,下一次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姑娘可要暮雪来为你稍一修容” 萧清梧笑笑,像模像样地一拱手道, “有劳。” 暮雪忍不住笑了笑。 因着暮雪的梳妆台在二楼,所以她便引着萧清梧去了二楼梳妆。 随着暮雪到了阁楼的二层,萧清梧简单地打量了一下暮雪的闺房。 一切装置与从前无异,还是她简单清雅的风格。 不过这么多年了,暮雪的闺房居然还是丝毫未变,这未免有些让人感觉不可思议。 比起一些“朝三暮四”的人来说,暮雪未免太长情,太念旧了。 萧清梧顺从暮雪的指示,坐在了她精巧的花梨木梳妆台前。 梳妆台上还散置着几个卷轴,显然是被主人看过以后随意地放在台上的。 她的宽阔袖袍在坐下时勾住了在梳妆台上的卷轴。 萧清梧不经意地拂了拂广袖。 一个卷轴随着她的动作不心被她拂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寻声看去,突然楞住了。 地上散开的卷轴上画着一名男子的画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八章 思远 萧清梧歉意地看向暮雪,道,“方才落座的时候没有心,真是对不住。” 暮雪笑了笑,脸上罕见地流露出些许不自然的神色,道,“无碍,反倒是暮雪的妆台散乱,让姑娘见笑了。” 她拿起桌上散乱的其它书卷一齐移到了一边的矮架上。 萧清梧微笑着等待,看着暮雪收拾书画的背影,那双晶莹的眼眸中好似又多出了些什么。 暮雪收拾好书架,又去一边的面盆架那净了手,才回到妆台前,拿起妆匣,将其中的瓶瓶罐罐择了几个出来,齐整地摆置在妆台上。 萧清梧安静地坐着,舒展了眉眼,闲适又放松。 美人手持一盒妆粉,柔声道,“暮雪便开始了。” 妆台前的姑娘微微颔首。 暮雪先是用了面脂打了个底子,又用颜色稍深的妆粉细细敷在她面上。 看着铜镜里原本面部线条柔和,有些过分美貌的少年的面孔慢慢地多出了些许棱角,变得有了几分轮廓分明的意思。 萧清梧不由有些惊奇。 等暮雪停下手中的动作时,铜镜中的少年已经与之前大不相同。 原本白皙太过的肤色被遮暗了些许,面部的轮廓以稍暗的妆粉修饰,多出了些硬朗的线条,显现出了几分恰到好处的英气。 以青黛稍稍点缀勾勒的眼型,有了稍许少年的风流恣肆,纤细的眉型改得粗了些,虽不如剑眉那般锋锐,却很好地契合了她自身的特点,自然不突兀。 萧清梧赞道,“暮雪姑娘果然心灵手巧!” 暮雪闻言,清雅的面上漾起浅笑。 “哪算什么心灵手巧,不过是练习多了,做得便也有了几分模样。” 萧清梧瞥了一眼窗外,站起身来,暮雪会意,便道,“姑娘可是要去了” 萧清梧点头道,“我确实该走了。” 看这天色,应该也过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再停留下去,湘灵那边就不好交待了。 暮雪送着她下了楼。 美人身姿窈窕,倚门相送。 斜阳照射在暮雪那秀丽雅致的面上,柔暖的橘黄色光芒,仿佛将此间的时光都变得温柔。 她见过形形色色的温柔女子,唯独这个女子,能让她真正感觉到触动。 她身上独有的温柔力量是由内而外,发自内心的。 萧清梧停住了脚步,突然唤道,“暮雪姑娘,” 见暮雪投来目光,她微微一笑,接着道, “这‘思远居’中‘思远’二字可是取自郭璞的诗句‘情眇然以思远,怅自失而潜愠’” 暮雪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笑着颔首,道,“想不到姑娘年纪,竟如此多才。” 萧清梧笑笑,道,“不过是恰巧知道罢了,不过,” “姑娘可是怀念故里” 暮雪嘴角的笑意在温暖的暮光之中似乎有些怅然。 “暮雪没有故里,自然不会怀念。” 她那双秋水般温柔的眼眸被稍稍垂下的眼帘覆上了一层淡淡的阴翳,点点破碎的光影随着柔和的水波微漾。 “这个名称,算是怀念故人吧。” 暮光之下,美人身上的忧愁,都透着一种别样的绝艳,令人心悸。 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 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 萧清梧微微失神。 不知为何,她轻轻拉住了暮雪的手,声音出口,竟是她从未有过的温柔。 “姑娘这些年,着实辛苦了。” 这安慰的话在年纪相仿的人之间说来是没有问题的,但在一个才到暮雪胸口的姑娘口中说出来,就莫名有了几分人鬼大的好笑。 暮雪本来染了轻愁的眉眼忽然舒展开来,抿唇一笑。 她忍不住揉了揉姑娘的脑袋。 “姑娘真是太可爱了。” 萧清梧:“……” 这具十二三岁的身体不仅阻碍了她感情的抒发,还让他们一个个都喜欢揉她的脑袋…… 她突然有些感觉到了成长的烦恼…… 姑娘无奈地笑笑。 “我这便走了,暮雪姑娘,” 她冲暮雪一拱手。 “后会有期。” 暮雪嘴角的笑意柔软。 她向着萧清梧一福身。 “后会有期。” 萧清梧转身离开。 直到感觉到后背的视线消失,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尘封在心中已久的记忆涌上心头。 暮雪是个孤儿,双亲均在漠北连年的战火中死于突厥人之手。 她在五岁时被爹娘捡了回来,因为年纪与他们相仿,便作为玩伴养在他们身边,和他们之间的情谊也与旁人不同。 后来暮雪七岁时,便自请加入了萧家死士的队列。 一向温柔和气的暮雪居然自请参加死士的修习,这在当时,着实是把他们吓了一跳。 虽惊讶,但他们还是尊重了暮雪的选择。 后来,暮雪的表现,也的确是同一批死士中最为出众的。 暮雪的个性太过内敛温婉,仿佛无欲无求与世无争,这是她自我保护的表象,可也正是因此,直到现在,她才发觉暮雪的心思。 方才在暮雪阁楼中散落在地上的男子画像上画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大哥,萧清远。 思远居,思远。 原来是这个意思。 可是大哥已经死了。 萧清梧嘴角的弧度带了些苦涩。 这样一想,从前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也便说得通了。 当年,大哥大嫂大婚,她第二天便自请去舞乐楼收集情报。 从前她不理解,但现在她好像懂了。 心爱的少年娶妻了,拥有了一个美满的家庭,她不想打扰,不会打扰,只是以自己的方式悄然离开。 可当年她怎么就能隐藏得这般好,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 萧清梧不忍地闭了闭眼。 她几乎可以想到她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去了舞乐楼。 这里的女子虽才华横溢,却没有家,没有依靠,很有可能终其一生也不会如寻常女子一般感受到正常的家庭温情,也不会有子孙天伦。 这样柔软美好的女子,这些年来,她是怎样在这势力错综复杂的欢场苦心经营,怎样曲意奉承,面对种种煎迫,她是怎样过来的,又是怎样接到哥哥的死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暮春院改成了思远居……一切可想而知。 情眇然以思远,怅自失而潜愠。 萧清梧揉了揉有些泛红的眼眶。 她的暮雪姐姐呀…… 怎么就这么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十九章 偶遇 萧清梧从自己的心绪中脱离出来,抬眼向前看去。 对面那逆着光的方向遥遥地走来了一人。 感觉到她的目光,那人也转过眼看了过来。 来人身着暗红色锦袍,鸦羽般的青丝随意地半挽,容貌俊美,一双本应贵气慑人的凤眼带着三分邪肆放纵,目光流转间似是含情脉脉,风流不胜。 景漓。 萧清梧看着眼前这位,突然想到了坊间的传闻。 景漓纨绔不堪,整日流连秦楼楚馆,寻欢作乐,常常彻夜不归。 眼见为实,如今看来,传言倒是有凭有据,十分贴切…… 对面那少年见了萧清梧,也显现出了几分惊诧。 逛青楼的时候被未婚妻抓包怎么办? 发现未婚妻女扮男装逛青楼怎么办? 景漓有点慌…… 要打招呼吗? 还是假装没看见 他爹亲自来青楼抓他时,他都没有这么紧张,可眼下的情况竟然让他有些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萧清梧的容貌只是稍稍改动了些许,对于见过她原貌的景漓来说,并不难认。 看着景漓的神情,萧清梧便知道他这是认出自己了。 她向他稍一点头,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景漓嘴角的笑难得地带上了几许无奈。 该来的躲不过。 他向着萧清梧走了过来。 “漓见过公……” 没等他话说完,萧清梧便捂住了他的嘴。 景漓:“……” 他只是想打个招呼…… 不过景漓也很快反应过来,萧清梧一身男装出现在舞乐楼,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必然不愿让人发现。 萧清梧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眨了两下眼,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 萧清梧这才松开了手。 景漓有些好奇地问道,“公……公子怎么会来这里” “来青楼能为什么?”萧清梧有些奇怪地看了景漓一眼,“当然是来找姑娘。” 景漓嘴角的笑僵住了一瞬。 萧清梧这理所当然的样子,花丛老手的气度,倒显得他有些不上道…… “那你呢,”萧清梧问道,“难道不是来找姑娘的” 说到这里,姑娘突然神色一变。 作为帝京城最大的风月场,舞乐楼可不止有貌美如花的姑娘。她之前也偶有听说过,舞乐楼的倌也是很不错的,在帝京城里也颇受一些公子的欢迎。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景漓一眼。 原来景漓好这口…… 看着萧清梧眼神发生的微妙变化,在青楼混迹已久的景漓一下子就懂了这姑娘在想些什么。 “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哭笑不得地道。 “漓此番只是来找暮雪姑娘请教一下前日作的诗文。” 暮雪。 萧清梧心中微微一动。 “暮雪姑娘作诗很厉害吗?” 她的神情似乎有些许懵懂,好奇地向景漓问道。 和未婚妻讨论一个清倌,这让景漓有点儿尴尬。 但他还是回道,“是,” 少年眼中流露出些许钦佩之意。 “论起诗才,漓远不如暮雪姑娘,”说罢,他似乎有些惋惜地道,“若暮雪姑娘是个男子,必能成为一代文豪,只可惜……” 话虽没说完,但那话中未尽的意思他们都很清楚。 可惜是个女子,可惜身在风尘。 暮雪的才情是闻名帝都的,可由于她清倌的身份,多少会被人看低几分。但此时景漓却对着她说要向暮雪请教作诗,字句间还隐隐透出钦佩之意。 景漓此人,似乎和那些因为一人所处的境地而随随便便看轻人的浅薄之徒不同。 这让她对眼前这纨绔子弟有了些许转观。 至少,他不是一面将这些青楼的姑娘们引为红颜知己,一面又暗暗看不起她们的伪君子。 萧清梧突然勾起一抹浅笑。 她摇了摇头。 “生为女子,身在风尘,有什么值得可惜的” 她的眼眸清澈,神情认真。 看着萧清梧,景漓怔住了。 “该可惜的是因为她们生为女子,身在风尘而心怀偏见,看不到她们璀璨华彩的狭隘之人,” “真正懂得欣赏的人,不会因为她们身份几何而改变对她们的欣赏。反倒是那些挣不开普世,被普世同化的俗人,他们因为她们的一部分就否定她们,看不见她们的优秀之处,这样的人,我可惜他们——” “可惜他们狭隘愚昧,井底之蛙,有眼不识金镶玉。” 自始至终,她语气平和。 那双琉璃般纯澈干净的眼眸,笃定,聪慧,沉静中又带着一股坚韧的劲。 这样的萧清梧,他还是第一次见。 可这样的她,竟然有些出乎意料的……动人心魄。 哪一个贵族女子对青楼的这些姑娘们不是嗤之以鼻,但身为天下最尊贵的几个女子之一,她却肯为青楼中的姑娘鸣不平。 她和帝京的那些天潢贵胄,王公贵族家的姐们都是不一样的。 景漓眼中光芒渐起。 他鼓起掌来。 “想不到这世上居然还能找到一个想法与漓相近之人,” 景漓嘴角的笑意渐渐加深,三分邪肆,七分赞许,那微眯的眸中仿佛有片片樱花落入春水,柔波轻漾,妖冶惑人。 “公子可算是漓的知音。” 他的这幅模样,这种眼神,这种口吻,足以迷惑帝京绝大半的少女。 但不包括萧清梧。 萧清梧没有看他,反倒是看向了他身后的天空。 看着这天色,萧清梧开始着急。 眼下又耽搁了些时间,她再不回去恐怕湘灵就兜不住了。 她微笑着,语速极快地向着景漓道, “抱歉景公子,我正有要事在身,便不陪景公子多说了,就此别过!” 萧清梧冲他一拱手。 景漓也回以一礼。 可当景漓再抬起头来时,眼前早已没有萧清梧的人影。 她已经跑开了。 看着萧清梧火烧眉毛般飞快离去的背影,景漓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嘴角本该邪肆风流的笑不知不觉染上了些许无奈。 看着萧清梧的身影在拐角消失,他摇了摇头,向着他要去的方向继续行去。 他轻轻地抚上自己殷红的薄唇。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姑娘掌心柔软的触感。 唇角似乎有些不受控制地上扬。 不管是出于为景家考虑,还是出于他个人的考虑,朝歌都是最好的选择。 况且他们之间的婚约涉及的人与事太多,连皇帝都是抵赖不了的。 对于朝歌公主,他势在必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章 来客 回到那条偏僻的巷子,她一跃向着对边院墙猛地蹬了一脚,借力攀住了殊味楼突起的檐角,爬了上去。 她从微微敞开的窗子里翻了进去。 “我回来……” 萧清梧抬起头来时,语声突然停住了。 一抹白色的衣袍映入眼中。 少年静坐在矮桌前,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嗯…… “不好意思,走错窗了。” 萧清梧迅速地转身扶上了窗棂,就在她即将翻出去时,身后的少年悠悠地开口了。 “没有走错,” 少年的语声中隐隐含着笑意。 “公主殿下。” 萧清梧认命地转过身来。 这时被认出来,她反倒镇定了下来。 她的视线将房间扫了一遍,发现湘灵立在房间的一角,以手捂面,似乎十分羞惭。 看来是湘灵没顶住。 她向着湘灵一挥手,湘灵便会意地退出了房门。 “凤大人怎么来了” 既然现在已经这样了,萧清梧也不扭捏,坦然地在凤衍对面的席上坐下。 凤衍看了她一眼,微垂了眼,道,“微臣奉陛下之命护送公主回宫。” 萧清梧挑眉,“我不过是出宫吃点东西而已,父皇怎么会突然让大人来接我” “今日帝京来了刺客,”凤衍嘴角的笑意有几分深不可测的感觉,“武安侯遇刺了,刺客是突厥人。” “什么”萧清梧一下子被惊到了,待回过神后,她急忙问道,“武安侯可有大碍” 凤衍眸光温和似水,隐隐带着安抚之意,“公主不必忧心,武安侯无恙。” 她松了一口气。 听着凤衍的话,萧清梧心中稍定,但越是思考,越是拧紧了眉头。 “突厥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对武安侯动手”她道,“就算是进京有所图谋,也该悄悄地来才是。” 这样大张旗鼓的,他们又能讨到什么好处 凤衍笑了笑,“寻常突厥人来帝京刺探,的确会有所顾忌,” “但你可知这次来的是谁?” 萧清梧看向凤衍,问道,“难不成还是个王族” “公主聪慧,”少年笑得温和,“是阿史那·思罗。” 闻言,萧清梧稍稍有些惊讶。 阿史那·思罗是突厥颉列可汗的嫡次子,在边境多年,她对这人也算有所耳闻,据闻此人行事张扬,手段毒辣,心思诡谲,是个阴毒的狠角色。 这下事情似乎有些麻烦。 萧清梧若有所思地看了凤衍一眼。 他能知道这么多事情,总让她觉着有些不寻常。 她眯了眯眼,狐疑地看着凤衍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凤衍嘴角的笑意未变。 他应声道,“是。” 萧清梧神色一凛。 “凤衍,” 她直呼了他的名字。 “你要做什么,有什么谋算,我管不着,也不会管,只有一样——” 她的眼,仿佛烈焰,又似古井。 “不能动我的亲人,懂吗?” 凤衍那墨染般的眼眸幽深而沉静。 这是她少有的对他发脾气。 “我知道亲人是你的底线,所以我不会去触碰。” 他轻轻叹了口气。 “我既知道了这件事情,就会保证武安侯的安全。” “我承认,对于此事我还有别的考量在里面,但那些考量绝不会伤到武安侯。” “阿妩,” 他的眼神很诚挚。 “其实你可以相信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一章 定亲 两人对视着,谁也没有先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萧清梧开了口。 “仅此一次。” 她的眼神锋锐,如同剑刃上的点点寒光。 凤衍的嘴角却微微地扬起。 萧清梧言语神情虽厉,但却与真正的责备有所区别。 她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了他。 萧清梧站起身来,道,“待我更衣完便同大人回宫,有劳凤大人在外等候片刻。” 凤衍闻言起身,也不拖沓,向着萧清梧一礼便转身走出了房间。 听着门轻轻被带上的声音,萧清梧转过身来,看着那扇合上的门,她的情绪有些复杂。 她生气,不是因为凤衍出不出手救武安侯的问题。 在这世上没有谁是生来就要对别人好的,他也一样,他没有对她好的义务,就算他在她面前说了那些话,但对于她来说,她不会就这样天真地相信。 如果他出手,她会感激,不出手,她也不会心怀怨恨。 但这次的事情不一样。 思罗再怎么行事张扬,也不会就这样贸贸然地动手。再结合前几日凤衍和她在校场说的八成把握的计划,她就已经明白了。 今天武安侯遇刺,是凤衍诱引的思罗。 他现在这样和他说出来,就是在暗示她他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了。 她不知道他有多少试探的意思,但这件事是不能妥协的,所以她必须警告,如果这次纵容了他,不知道他后面又会怎样行事。 就算他办事再妥当,她再相信,也不能拿亲人的性命来与他搏。 这是原则。 她走到一边的面盆架边,将脸上的脂粉洗去。 …… 回到了宫里,萧清梧听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 安宓公主要定亲了。 这件事情虽说不过是早晚之间,但她也没料到它会来得如此突然。 毕竟前些时日她还亲眼见着安宓在向凤衍表白心迹,这事情也没过去多久,居然就赐下了亲事。 耳边是湘灵在与她说着探听来的消息的声音,“……听说是李太尉在西南边境打了胜仗,但李太尉如今一门光耀,满堂荣华,也没什么好赏赐的,便赐下了这门亲事。” 这是由皇帝亲自赐的婚,男方是李太尉嫡长孙,李游。 “这位李公子可是个病秧子,常年卧病在床的,已经十年没怎么出门了,外边也不知道这李公子到底是怎么样呢……” 按理说以安宓的身份,不该嫁个一个病秧子,但皇帝要赐婚的不是李游,而是李家,李游是李家三代单传的的独苗,而安宓又差不多是宫中唯一适龄的公主,这样一来,这桩婚事几乎没有转圜的余地。 湘灵还在一边唏嘘不已,但萧清梧却觉得事情没有她们看的这么糟糕。 李太尉的为人她是知道的,李家的家风她也是知道的。 李太尉之子李恒英年早逝,其妻温氏也由于忧思过度,没过了两年,便随李恒而去了。 自幼父母双亡的李游长年养在李太尉身边,耳濡目染,依李太尉的操行,她不觉得李游会是个太糟糕的人。 有一年冬天,她跟着舅舅去过李家,见过李游一面。 那时的场景直到现在她还依稀记得。 十岁左右的少年裹着雪白的狐裘坐在廊下,手中捧着书卷,眉眼间皆是馥郁书香,那种气度,在同龄人中着实罕见。虽看着瘦削单薄,但瑕不掩瑜。 尤其那一双眼睛,琉璃般通透,令人过目难忘。 想到这,萧清梧突然楞了楞。 她突然转向一边的铜镜照了照。 铜镜中少女的面容和记忆中少年的面容微微重合,萧清梧突然呆住了。 原来没有往这里想的时候也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她开始往这里想的时候,心中不由有些许异样之感。 年月已久的记忆中,少年的面容已经微微模糊,只隐隐约约觉得那是一张很美的面孔,但那双眼睛她记得很清楚。 和朝歌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 她又努力回想起那天在那间皇帝引着她去的密室里的美人图。 画像毕竟与真人有所差别,但那画中人的眼,与他们也确有几分相似。 这些事情,似乎冥冥之中有着玄妙的联系。 “安宓公主现在也不知该是何等心情,”湘灵托着腮,“不过在李家倒也轻松,没有公婆要侍奉,这是多少姐们求都求不来的呢!” 萧清梧瞥了湘灵一眼,笑道,“原来湘灵这样怕侍奉公婆。” 湘灵面上一红,还是道,“帝京城里的高门大户里,有几家婆媳之间是太平的莫说世家大族,这天下,因为公婆起的纠纷那可是多不胜数,倒不如安宓公主这样,反倒清净。” 看着湘灵愤愤的模样,萧清梧心中了然——大概是湘灵的母亲与婆母不合,她自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所以才不免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我明白了,”她笑着看向湘灵,“你只管放心,我以后定会给你寻一户没有婆母的婆家的。” “公主!”湘灵有些羞恼,“奴婢此生要终身侍奉公主,才不嫁人呢!” 萧清梧闻言又笑,“行行行,不嫁就不嫁。” 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着丫头柔软的发,“以后不管嫁不嫁,都没关系,一切随你,” “不嫁的话,我养你一辈子,也是没有问题的。” 湘灵怔了怔。 她以为公主也要像她的母亲一般反驳她了,却没想到公主居然会这样说。 养她一辈子吗…… 看着眼前的丫头呆呆的模样,萧清梧的眸光益发柔软。 “嫁人是为了得到幸福和温暖的,如果嫁人无法让你更加幸福的话,那就不要嫁。” 公主的模样,好温柔…… 丫头呆了一会儿,脸上慢慢挂起一抹笑容。 “好的,公主。” 丫头看着她,眼神干净而真挚。 “公主也要这样,不要嫁给无法让自己开心的人。” 这回轮到萧清梧呆了呆。 朝歌公主的婚事,其实她自己是做不了主的。 但看着湘灵的眼睛,她无法将这些残忍的现实宣之于口。 “好。” 萧清梧笑着应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二章 伽尔 一个黑色的影子隐匿在院墙下的阴影之中,夜色之中,这道黑色的暗影几乎与漆黑的夜幕融为一体,就算此时有人从他身边经过,也很难觉察到他的存在。 远处的院落里,灯火渐熄。 他耐心地蹲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塑。 直到月上中天,他缓缓抬起了头。 漆黑中,一双鹰隼般的眼眸闪着冷异的光,他的目光,似乎遥遥指向一个方向。 他一路顺着草木的阴影潜行,很快,一座院落便呈现在了眼前。 那漆黑的人影身手利落地翻过了院墙。 仿佛鸟雀落地一般,这有着如鹰隼一般的眼睛的男子无声无息地落在了院墙的另一边。 院子里静悄悄,黑黢黢的,只偶有一两声的虫鸣时不时响起,带来一两丝的生气。 男子没有掉以轻心,他依然谨慎地遁着院墙的阴影,一点点地靠近立在庭院正中的一栋二层筑。 筑内灯火尽熄,四下一片静谧。 那黑衣男子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他轻车熟路地越过这栋筑内的机关,到了一间房间的门口。 男子谨慎地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轻轻推开了房门。 这是一间书房模样的房间,屋子里极静,有疏朗的月光透过窗棂,落在木质的地板上。 黑衣人靠近了书房中的书桌,似乎在打量着什么。 他翻开了桌上整齐地摆着的一沓白纸,在桌面上摸了摸。 不知他按到了什么东西,书桌的侧边,突然弹出一个的夹层来。 里面放着一张卷轴。 黑衣男子拿起卷轴打开。 卷轴上密密麻麻的充满了标记,但从外观上来开,这张卷轴并不通俗易懂,上面的每一个标记都让人摸不清头脑。 但是有一个概念是很清晰的。 这是一张布防图。 黑衣人将卷轴平摊在地上,从怀中掏出了一支炭笔和一张羊皮卷,开始细细地临摹起来。 待最后一笔落下,他迅速地整理好了现场的东西,将卷轴复原归位,又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潜行离开。 越出了这座宅邸以后,黑衣男子一路迅速地潜行出了城,直到跑出城外一段距离,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奇形怪状类似于口哨一般的东西吹响了。 深夜的旷野中,这奇异的哨声似乎有着非比寻常的穿透力。 没多久,一匹黑马应声而来。 男子一跃上马,向着北方策马而去。 一处农舍之中,一男一女在烛火之下对坐着,似乎在商议着什么。 正是思罗与那冷漠女子。 男子斜倚着靠枕,逗弄着缠在腕上的青蛇,懒懒地道,“绣藻轩到底是怎么起火的” “你可查清楚了,那逸” 那被称作那逸的冷漠女子回道,“绣藻轩差不多都已被烧毁,里面的事物已经难以辨认,火因还未查清。” “一群废物!” 思罗的眼一瞬间变得狠戾,他拿起手中的茶杯狠狠地砸向门口处。 茶盏碎在了正推门进来的伽尔面前的地上。 一身黑衣的伽尔没有多余的表情,他看了地上粉身碎骨的茶盏一眼,绕了过去。 屋子里的思罗见着伽尔的到来,突然安静了下来。 他怒气似乎随着那茶盏的破碎而平息了,面容上虽还残留着些许不快,但那几丝不快也正慢慢地恢复,渐渐趋向于平静。 但平静的思罗,却丝毫不会比暴躁的思罗安全几分。 只要他平静的眼睛看着你,你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股战栗感。 那是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 “伽尔,我交由你的任务,你完成得怎么样了?” 自伽尔踏入这间农舍起,他便收敛了眼中的锐芒,那眼睛木讷呆滞得如同石刻的一般,丝毫不见他在帝京时的半分神采。 他半跪,从袖袋中掏出了一张羊皮卷,双手奉上,面无表情地道,“回殿下,布防图已经拿到。” 思罗嘴角勾了勾,接过了伽尔手上的羊皮卷,抖了抖,打开来。 四四方方的画卷,密密麻麻的标记,有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潦草之感。 思罗皱了皱眉,“那凤衍的书房中的布防图就是这幅模样吗?” 伽尔低头,平静地道,“分毫不差。” 伽尔是受过专门训练的,拓个布防图而已,并不是什么难事。 何况伽尔这个人极为老实木讷,最是翻不出什么浪花的。 思罗的眉宇渐渐舒展开。 何况这幅布防图,字迹潦草,掩人耳目,上面许多标识都十分隐晦,要不是他修习过一些大梁传递消息的暗语,怕是也很难猜到其中的意思。 他把手中的羊皮卷交由那逸收了起来。 “行了,”思罗挥了挥手,“你退下吧。” 伽尔听话地退出了这间屋舍。 伽尔退出农舍的主屋以后,推开了这篱笆围着的院里立在风中四面破落,仿佛将倾未倾一般的牛棚。 牛棚里没有牛,却胡乱地码着几具尸体。 伽尔的目光停滞了一会儿。 一对年近七十的老翁老妇,一位约莫三十几岁的妇人,还有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 这些尸体死去未久,还未来得及腐烂,空气中的血腥气也是新鲜的,热乎的。 他没有如思罗手底下的其他人一般害怕或是嫌弃地避开,暗骂一声晦气,而是径直走了进去。 跟在思罗身边这么多年,思罗的手段他最清楚不过。 林庄被焚,思罗的位置行踪可能已经暴露,在这样的情况下,思罗不会再去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地方落脚。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那不会是下一个林庄。 要安全,就要选一个临时起意令人始料未及的地方。 不幸的是,这家住在山上的猎户的屋舍,被思罗选中了。 按理说借住一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可惜的是,思罗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这户人家活着,就有可能引来帝京的那些人,就有可能会暴露思罗的讯息。 所以,为了思罗的一夜安寝,这家人遭了灭顶之灾。 伽尔看着这家人的尸身,坐在牛棚的一处阴暗角落,目光深深,不知在想些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善念 他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方才他进农舍前,就见着门口的那一堆牛骨,这家人的牛,已经被思罗和他的一队士兵分食完毕了。 没有一丝愧疚,也没有什么不安。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思罗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一个会倾注太多注意力在下属身上的人,自然不会管他饿不饿——下属在他心里和猪狗牛羊其实没什么两样。 感觉到腹中空空的灼烧感,伽尔打算起身去寻觅一些食物。 他正要起身时,牛棚门口处的那两扇窄窄的,破旧的门页突然动了动。 可是此时没有风。 伽尔定住身形,停下了动作。 一团的身影像猫儿一般钻了进来,扑在了那一堆横陈的尸身上。 安静的空气中传来了一声幼兽般的悲鸣。 伽尔的夜视能力很好,他已经看清了那一团身影。 那是一个大概六岁左右的女孩。 地上躺着的那些,大概是她的家人。 伽尔看着那女孩瘦弱的影子,没有动作。 这是一条漏之鱼,虽不知她是怎么活下来的,但有一点他是很清楚的,如果这个女孩子被思罗发现了,定是要除掉的。 要不要告诉思罗呢? 如果告诉了他,他应该会更加信任他了吧? 伽尔一步一步成为思罗身边的亲随,他也是有着自己的目的的。 他要思罗的信任,毫无防备的,完完全全的。 为了这个目的他应该不择手段,不管事情大,只要一步步地做了,每一步自会有它该得的进益。 漆黑的夜,伽尔的眼中有着野兽一般的光芒。 只是这时,那女孩突然发出了一声呜咽之生。 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伽尔就知道不好了。 要知道,这农舍的周围尽是思罗的岗哨。 他的身形动了动,一把扑向了前边的女孩,女孩被这突然窜出来的高大黑影惊呆了,正要惊叫出声,却突然冷不防地被捂住了嘴。 “怎么回事,刚才明明听到了声音……”一个黑影突然闪出,看起来颇有些困惑。 “这里哪有什么声音”另一个黑影四下看了看,“只有五个死人而已。” 说到这,一阵寒风吹来,两人突然打了寒战。 地上的几具死尸皆是被一剑封喉,那眼睛都还惊骇地睁着。 死不瞑目。 此刻正是子时,这是一个在他们自听的各种恐怖怪谈中另一个世界的生灵们活动的时间。 想到刚才听到的呜咽声,那个黑影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里有点毛毛的…… “大概是风声吧,”黑影转身走开了,“行了行了,别大半夜的和死人待在一起……” 等两个身影都走远了之后,带着一个姑娘扒在棚子摇摇欲坠的棚顶上的伽尔才带着女孩落回了地上。 落地以后,伽尔没有立刻把女孩放下,而是抱着女孩往远处疾驰。 那女孩似乎也意识到了伽尔是在帮她,没有再出声,也没有反抗。 待跑到了一条官道上时,伽尔放下了怀中的女孩。 “你走吧,如果还有亲人就去投靠亲人,如果没有亲人,” 他指着这官道的一个方向道,“顺着这条路的这个方向走,大概走两个时辰就能到帝京,” “不知道去哪里的话,就去帝京城吧,那里是个富庶的地方,无论如何都可以活下来的。” 女孩呆呆地看着伽尔,不知道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 伽尔想了想,将腰间的一只黑色的荷包拿了出来,拉起女孩的手,放在了她的掌心。 “这里面有几两碎银,应该可以支撑你一些时日的生活,” “好好活下去。” 女孩看着眼前高大的黑衣人。 他似乎和那些杀了她亲人的黑衣人是一伙的,但他却没有杀了她,还把她带到了安全的地方,给了她钱。 她虽,但她也是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他是不一样的。 这个念头浮现在她的心中,无比清晰。 “谢谢你,大哥哥。”女孩向着伽尔鞠了个躬。 “我叫闵敏,大哥哥叫什么名字?” 伽尔摇了摇头,“知道了我的名字,对你只有坏处。” “怎么会有坏处呢?”闵敏看起来不大相信,“闵敏只是想记住大哥哥的名字,爹爹说了,人要知恩图报,闵敏以后是要找大哥哥报恩的。” 报恩 伽尔的眼睛不知不觉变得有些柔软。 “我不需要你报恩,我救你不是要你报恩的,好好活下去,就算是不枉费我救下你来了。” 闵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姑娘抬起头来,用动物般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伽尔,说道,“大哥哥你和那些坏人不一样,对吗?” 这个问题让伽尔楞了楞。 不一样吗? 他杀的人,其实不比思罗少多少。 他们的确不一样,但他不觉得自己比思罗好上多少。 他们都是坏人,只不过是不同品类的罢了。 伽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女孩的问题,他不想对着这样的眼睛撒谎。 “走吧,我也该回去了。” 伽尔转身, “要活下去。” 他的话语逸散在风中。 等闵敏回过神来时,眼前已经没有那一道高大的身影了。 一个六岁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姑娘能凭自己的力量活下来吗? 闵敏的心中亦是一片茫然。 现在又是她一个人了。 刚才由于惊怕之下抑制住的泪水似乎又渐渐盈满眼眶。 她努力地不去回想那抛在身后的家,依着淡淡的月光,向着伽尔所指的方向走去。 伽尔隐藏在一颗树的树影之中,直到女孩的身影消失在了路的尽头,他才慢慢地转身离开。 他独自穿梭在一片漆黑的密林之中,开始思考方才被他刻意忽略了的问题。 为什么在刚才那一刻改变了主意呢? 是可怜这个孩子吗? 不是。 只是在她身上,他看见了曾经自己的影子而已。 曾经的自己,也曾那样希冀过会有人来给予他那雪中救命的一块碳火。 他没有等到。 他不想看见眼前有人眼中的希望如曾经的他一般熄灭。 最终,那一瞬的善念战胜了他的理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五章 翻船 萧清梧看了湘灵一眼,湘灵立刻会意地上前搀起了那跪在地上的女孩。 湘灵正要将那女孩往车上带,那壮汉见状,目光渐冷,道,“姐这是何意” “何意” 萧清梧勾了勾嘴角。 “那个丫头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你们仗势欺人,当街强抢人家这么的姑娘,怎么看起来还这么理直气壮……” 她的语声突然冷了起来。 “你们眼里可还有王法” 那壮汉听着这话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东西一般突然笑了起来。 “王法,”那领头的壮汉冷哼了一声,“王法可管不了我们,这位姐,我再最后问一遍,这人,你交是不交” 其实现在倒不是交不交那个姑娘的问题,而是牵扯上了宁国公府陆家的颜面。 陆家是何等人家,怎会肯她这样下陆家的面子 萧清梧勾着唇角,轻声道, “不交。” 话音刚落,一边的街巷里又冒出了一伙人来,将她们的队伍团团围住。 这次她们着便衣轻车简行,就是不想引人注意,但也因为这简单的车舆与衣饰,引得这些人看轻,将她们误认成了软柿子。 看着壮汉一行人的人数渐渐可以与她的队伍相抗,萧清梧没有分毫的害怕,只觉着有些可笑。 她看向身边的校尉,校尉会意,站了出来。 校尉看向对面那一堆蠢蠢欲动的混子们,皱了皱眉,喝道,“来人,将他们全部拿下!” 对面的一行大汉闻言反倒怔住了。 ……这话不是应该由他们来说吗? 还没等他们反映过来,那一队护卫便到了近前,他们连忙招架起来。 可这样市井之中的乌合之众又岂是经过特殊训练又层层筛选,拨到萧清梧身边护卫的侍卫的对手 没过几息时间,地上便瘫倒了一片哎哟叫唤的壮汉。 校尉对着一边的一名侍卫吩咐了一声,那侍卫便离开了。 “你们这样做,宁国公府不会放过你的!” 萧清梧睨了那被擒住动弹不得还在放狠话的壮汉,顿时失去了与他周旋的兴趣。 她回身,扶着湘灵的手,上了车辇。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见到了前面地面上一堆横七竖八的人影,那辆马车连忙在那横躺在地上的人跟前停了下来。 被侍卫拘着的壮汉见着驶来的车辆上熟悉的家徽标识,原本已经灰暗下去的眼睛突然一亮。 他大声呼喊道,“我是平国公陆家的人,求贵人救命!” 那帘子里的人没有说话,没过几时,一个身姿窈窕曼妙的少女掀开帘子,从车上走了下来。 撩着车窗的帘子看着窗外的萧清梧见着这一道身影,眼中闪过一丝隐晦的流光。 那少女着一身粉裳,面容娇美,神情怯弱不胜,仿佛一阵风便能吹折。 那壮汉见着这美貌的少女,顿时更加激动了,他急忙道,“大姐救命啊!” 这少女正是宁国公府嫡长女,陆瑾瑶。 陆瑾瑶看着面前那形容狼狈的男子,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她看向一边立着的校尉,面上浮现一个柔柔的笑。 她福身道,“瑾瑶见过陈校尉。” 校尉拱手,回道,“陆姐多礼。” “敢问此地发生了何事?”陆瑾瑶看都没看地上跪伏着的壮汉。 地上的壮汉此刻也安静了下来。 就算他是个傻子,也能看出现在的情况不大对。 “这些浑人当街强抢民女,对公主殿下出言不逊,”校尉缓缓地道,“目无王法,其罪当诛。” 壮汉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 直到这时,他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这回是阴沟里翻船,踢到铁板了。 “这……”陆瑾瑶的面色有些难看,“会不会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这时,萧清梧的声音从帘子里传出, “没有误会,” 姑娘的声音中透着清冷的味道。 “陆姐,还请你栓好你家的恶犬。” 陆瑾瑶怔住了。 直到眼前的那一行人与车渐渐走远,她才回过神来。 陆瑾瑶那娇美孱弱的气韵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她肃容看向倒在路边的壮汉,开口问道,“你怎么去招惹的朝歌公主” 倒地的壮汉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听着陆瑾瑶的话,脚下又是一软,差点栽回去。 他连忙向着陆瑾瑶跪下,不停磕头,哭道,“姐,奴才不过是来擒一个逃跑的贱婢,真不知道那护着贱婢的人是朝歌公主啊!” 陆瑾瑶深吸一口气。 她上前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废物!” “姐饶命!奴才知罪!奴才知罪!”壮汉的头上已经磕得一片青紫。 踹了那壮汉两脚发泄了怒气,陆瑾瑶也冷静了下来。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封口,如果今日的事情传了出去,那些虎视眈眈地紧盯着陆家的御史,少不得要参父亲一本。 她环顾着身边的这一圈人,开口道,“今天的事情,严禁外传,听见了吗!” 大汉们连声应是。 正在陆瑾瑶转身准备回到马车中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了马蹄声。 陆瑾瑶抬头一看。 是京兆尹任修。 任修从马上下来,身后跟着的捕差纷纷上前,围住了地上堆着的这一伙人。 “地上的人,统统带走。” “是。” 捕差们上前抓住地上毫无还手之力的人,扣上镣铐,向着他们来时的路押去。 陆瑾瑶见状,不由地暗道一声不好,连忙上前问询,“任大人,这是怎么回事?为何要押住这些人” 任修看了陆瑾瑶一眼。 得罪谁不好,居然得罪了朝歌公主。 他道,“方才朝歌公主派人来报了案,告这些人强抢民女,对公主大不敬,还有,” 他那细细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目无王法。” 陆瑾瑶急了,“不过就是抓个奴婢回去而已,怎么就算是目无王法了” 任修看了陆瑾瑶一眼,摇了摇头,“你可知道你陆家的家奴说了些什么吗?” 陆瑾瑶一脸茫然。 “你那家奴说‘王法可管不了我们’,这样大的口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你陆家给的他这样的底气呢!” 陆瑾瑶听着这话,也明白了其中关节所在,顿时身上便沁出了一层冷汗。 任修不再多言,转身上马,看着捕差们道,“带走!” “任大人!”陆瑾瑶回过神来,见任修要走,连忙喊道。 “大人,今日一切全是这恶奴所为,与陆家毫无干系啊!” 她没看到,一边被押着还在挣扎的那些壮汉闻言脸色一白。 任修面色如常,摇了摇头,“那也得圣上相信。” 陆瑾瑶咬了咬唇,心乱如麻。 “任伯伯,算是瑾瑶求您了,能不能这回帮帮陆家!” 陆家与任修也算有些交情,要不然今日任修也不会和陆瑾瑶说这么多。 但任修摇了摇头。 “我帮不了,” 他顿了顿,接着道, “陆姐,与其求我,你不如去和朝歌公主赔个不是,那才是根源所在。”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ilil}》,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说,聊人生,寻知己~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帝姬威武》,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六章 帮助 要她去求朝歌 陆瑾瑶冷冷地笑了。 她算是知道了,任修这个老匹夫就是在和她兜圈子敷衍。 虽然心里将任修骂得狗血淋头,但陆瑾瑶在面上还是扯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瑾瑶知晓了,谢谢任伯伯。” 待任修骑马离去,陆瑾瑶才回身上了马车。 婢女心翼翼地询问,“大姐可还要赴宴” “当然要去。”陆瑾瑶的眼中闪过一丝恼火,“任修大人可是要我去向朝歌公主赔罪呢,我怎么能不去” 她语气森冷,全然没有在外人跟前的亲切宜人。 “派一个人回去和父亲知会一声。” 婢女连忙应是。 另一边,车辇之上,湘灵正拿帕子沾了些清水在给那女孩细细地擦拭着脸上身上的细碎伤口与尘灰。 这女孩身上的衣服似乎被一些棘刺之类的东西挂落得有些破烂,膝盖更是摔得破了一大片的皮,惨不忍睹。 女孩楞楞地看着她们,从虎口逃生了以后,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反倒久久缓不过神来。 萧清梧也不着急,吩咐了外边的车夫一声,马车便拐向了成衣铺子较多的德昌巷。 湘灵看了外面的天色一眼,有些担心地问道,“公主,我们拐去德昌巷再去赴宴会不会有些晚了” “晚了也没有什么,”萧清梧不在意地笑了笑,“难不成缺了我,她们就开不了宴了” 安宓和她的关系,其实也不过是比另外几个姐妹多说了几句话罢了,虽安宓在那几个姐妹之中算是她比较看好一些的,但眼下的事情于她来说,更加重要。 湘灵闻言点点头,也没有再劝。 说到底,她们两个人,都是对那几个姐妹没太多好感的,这一句担心不过是习惯使然。 萧清梧打开了车厢一侧的柜子,拿出了方才刚刚买来的桂花糕。 她拿了一个盘,将油纸包着的桂花糕倒进了盘里。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响声,萧清梧与湘灵寻声看向那安安静静地坐着的丫头。 这是肚子叫了。 那姑娘的脸腾地红了起来,有些羞惭地低着脑袋。 两人不由笑了笑。 萧清梧把盘子置在姑娘的面前。 她和缓了声音,“吃吧,不必拘谨。” 姑娘抬起头来飞快地看了一眼萧清梧,又低下了头,呐呐道,“爹爹说,君子不受嗟来之食。” 湘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萧清梧也是忍俊不禁,她柔声道,“这怎么能算嗟来之食呢?” “《礼记》中言,不食嗟来之食,是因为那是带有侮辱性质的施舍,” 她的目光柔和温暖。 “但我所给你的,不是嗟来之食。” 女孩有些怕生地垂着眼。 萧清梧轻轻拨了拨女孩稍显凌乱的发。 “我给你的是帮助,我们只是想帮你。” 姑娘怔怔地看着她。 看着姑娘从凌乱的碎发下显露出来的面容,萧清梧总算明白了方才那壮汉为何如此穷追不舍,甚至不讳得罪她。 女孩骨相极美,神韵灵动娇憨,仅仅约莫六七岁上下的年纪,就已经可以预见将来的美貌。 对于宜春居来说,这就是一棵未长成的摇钱树。 “吃吧,孩子饿着可是会长不高的。”她道。 似乎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姑娘试探地拿起一块桂花糕,口地吃着。 她吃得秀气,但速度并不慢,没过多久,一大盘的桂花糕便被消灭了大半。 湘灵倒了杯水放在姑娘的手边,轻声道,“喝点水吧,别噎着了。” 萧清梧看着姑娘,含着笑的眼睛中闪过一丝若有所思。 看这姑娘进食的样子,并不像是普通百姓的孩子,倒像是有些底蕴的人家。 可这姑娘又是怎么孤身一人被宜春居的恶霸盯上的? 何况,她对刚才这姑娘问到平国公府的那一句话,着实有些介意。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萧清梧笑着问询道。 姑娘就着水咽下了嘴里的桂花糕,待缓过气来,她声地道,“我叫闵敏。” “好,闵敏姑娘,”萧清梧眼中盛着浅浅的暖意,“请问闵敏姑娘家居何处” 闵敏楞了楞,低下头,沉吟了半晌,她才低声道,“闵敏现在没有家了。” 看着闵敏的模样,萧清梧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答案。 “闵敏姑娘可还有亲人在世” 闵敏沉默着摇了摇头。 “爹爹在边关打仗,半年前有个叔叔来,说爹爹战死了。” “后来,阿公,阿婆,娘亲,哥哥,都死了。” “现在,只有闵敏一个人了。” 没想到还是个孤儿。 萧清梧益发怜悯眼前这个姑娘。 看来这个姑娘的父亲从伍战死,后来家中定是有了些变故才突然家逢不幸。 萧清梧觉得自己好像有了些想法,但偏偏抓不着那一丝微妙的头绪。 “闵敏姑娘的父亲叫什么名字?”她道。 闵敏回道,“我爹爹叫闵杭。” 闵杭。 萧清梧默念着这个名字,感觉到了一丝熟悉感,片刻之后,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闵杭这个名字她有印象。 当时,被她指派去保护嫂嫂和鲤儿的两个兵里,就有一个叫做闵杭。 “你父亲可是在漠北服役”萧清梧问道。 姑娘有些惊讶,“是的,爹爹在漠北。” 闵杭这名字在军中并不常见,撞名的可能性不大。 看来这个闵杭很可能就是她所认识的那一个。 闵杭若是死了,那岂不是说…… 闵敏看着她的神情,试探地问道,“公主认识爹爹吗” 朝歌公主是不可能认识一个远在边境的将士的。 “不认识,我只是猜测,”萧清梧缓缓摇了摇头,“你的其它家人又是怎么回事?” 想到惨死的家人,闵敏的眼眶又有些红了。 湘灵轻拍着闵敏的背,沉默而温柔地安抚着这个姑娘的心绪。 等闵敏的情绪稍稍平复下来,她才开口道,“昨晚有一伙人来了家里,他们说在这山上找不到可以住的地方,想要借宿一晚,阿公便答应了,” 说到这,闵敏眼中霎时燃点愤然的星火。 “阿娘让我去地里摘些新鲜的菜来接待客人,我去了,可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在屋子后边,看见那些人把阿公,阿婆,娘亲,还有哥哥从屋子里抬了出来,他们浑身都是血……” 尚存稚嫩的眼中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家人受难的悲恸,以及镌刻入骨的仇恨。 “我听见他们喊着我的名字找我,就躲到了牛棚后面的地窖里。” “地窖里黑黢黢的,我很害怕,但还是在那里躲了很久,后来听到了阿黄的惨叫声,我就知道,他们也把阿黄给杀了……” “他们简直就是魔鬼,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阿公阿婆和爹娘都是很好的人,我们什么坏事都没做过……” 闵敏下意识地没有将那救黑衣人救了她的事情说出来。 萧清梧悲悯地看着眼前神色伤痛,一夜之间被迫长大的孩子。 看来这家人有可能是遭了山匪的荼毒了。 此时,闵敏突然起身拜倒在萧清梧的面前。 姑娘泪痕未干,但眼神却很坚定。 她叩了三叩。 “闵敏求公主,帮闵敏查出那些坏人,绳之以法!”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ilil}》,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说,聊人生,寻知己~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帝姬威武》,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七章 来迟 萧清梧扶起拜倒的闵敏。 “放心,你家的这件事,我会让人去查清楚的,先起来吧。” 闵敏眼中充满感激之色,又向着她一叩首道,“谢谢公主!” 萧清梧笑笑。 “不过,你说的‘阿黄’是谁?” “阿黄是我们家的牛,”闵敏看起来有些情绪低落,似乎和那叫阿黄的牛感情颇笃。 “它可乖了,干活也麻利,阿公阿婆都说它是一头好牛。” 萧清梧略一沉吟,开口问道,“阿黄可是耕牛” 闵敏点了点头,“阿黄是耕牛。” 萧清梧闻言不由陷入沉思。 在大梁的律令中,杀耕牛已经触犯了法律,而且还有亵渎神明的意思,是会遭天谴的。 就算是打家劫舍的匪寇,也不会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屠牛来食。 这帮人连对神明基本的敬畏都没有,看来果真是穷凶极恶之徒。 这时,马车停在了德昌巷最大的成衣铺子前。 萧清梧带着闵敏进去挑了几身衣裳,总算把她身上被勾磨得破破烂烂的衣服换了下来。 买好了衣裳,马车掉过头,向着原定的目的地驶去。 闵敏得了新衣服却没有寻常姑娘得到新衣服的高兴,她思考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了一只黑色的荷包,倒出了里面的银两,伸手递给了萧清梧,“公主,不知道这些钱够不够……” 萧清梧见状有些哭笑不得。 她揉了揉姑娘的脑袋,“其实你不用这样,身为公主,帮助臣民也是我的职责所在。” 更何况她的父亲因萧家而死,无论结局如何,他都是有恩于萧家的。 闵敏摇了摇头,“娘亲要是知道我白拿了别人的东西,会不高兴的。” 看姑娘倔强的模样,萧清梧还是接过了她手里的碎银。 闵敏似乎松了一口气。 萧清梧眼中笑意微漾。 姑娘年纪,却颇有骨气。 “对了,”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闵敏方才为什么要问起平国公府呢?” 闵敏楞了楞,突然想起了方才校尉说的话,就算她是个孩子,也能感觉出来情况不对。 她有些惴惴不安地道,“爹爹说,平国公府的人是好人,我就想,可能他们会帮我……” 好人吗? 萧清梧摸着姑娘的脑袋,但笑不语。 就是因为是好人,才落得如此下场。 “闵敏姑娘以后可有什么打算?”萧清梧柔声道。 姑娘茫然地摇了摇头。 她笑了笑,道,“那跟着我如何?” 闵敏楞住。 这简直就是天大的馅饼突然砸到了她的眼前,让人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经过今天这件事,闵敏也意识到单凭她一个孩的力量,是很难在这复杂的世界里活下来的。 即便心中很想立即答应,闵敏还是犹豫着开了口,“这也太麻烦公主了……其实公主救下闵敏,闵敏已经很感激了,其他的实在是……” 萧清梧打断了她的话。 “你不必想那么多,我想带着你,只是因为喜欢你这个孩子,不需要有负担,只是做一个选择,如果想跟,我便带你走,不想跟,我也会派人找一户好人家抚养你。” 闵敏低着头想了想,复又抬头来看向她,道,“公主,闵敏想跟着你。” 萧清梧笑着,但那笑中又显现出了几分端肃。 “你可要想好了,”她看着姑娘干净的眼眸,“皇宫里的情况没那么简单,跟着我,其实不算一个安稳的选择,甚至还有可能丢命的。” 但这个女孩却没有被她吓退,反倒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 她道,“我想好了,公主。” 萧清梧拉起了姑娘的手。 “既然你想好了,那么,”她的眼睛弯起,“欢迎你,孩子。” …… 公主府。 一群身着锦绣华服的贵族仕女们在一处秀致雅丽的庭院里游览着,不时地对身边的景物做出点评。 “这里的石刻可真是精巧,”婧淑指着一处石墙上的浮雕道,“那只麒麟可是连毛鳞都能见得清清楚楚呢。” 朝月温柔一笑,“的确,虽然时间紧俏了些,但那些匠人们还是做得仔细。” 一边的安华听着姐妹的交谈,突然道,“这些匠人们的确认真,” 她撇了撇嘴,“可是有些人就不是那么认真,连安宓姐姐的邀约都不放在眼里……” 她语气一转,叹息了一声。 “唉,罢了,毕竟人家身份尊贵,我们是比不得的。” 这话出来,原本细细碎碎的一些讨论声都消失了。 没人接过话头,但谁都知道安华公主口中的“有些人”是谁。 帝京城里的诸位皇女齐聚一堂,唯有一人缺席。 安宓皱了皱眉,正要出声,那华美的石墙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响动。 众人不由转头看向那石墙。 微风吹来甜丝丝的桂花香气,在这馥郁的香阵中,琴声和缓高雅,逾墙而来。 在这高山流水般的琴声之中,没人发觉,萧清梧已悄然而至。 姗姗来迟的萧清梧听着这琴声,稍稍驻足,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直到一曲终了,这些贵族仕女们才回过神。 众人皆是一番盛赞。 陆瑾瑶看了看周围的人,笑着问,“不知,这墙的另一边是何处” 诸位贵女面面相觑,她们对这一片并不熟悉。 “是李府。”萧清梧突然开口道。 众人看向萧清梧。 陆瑾瑶看着萧清梧,眼睛中闪过一丝奇异的神采。 她问道,“哪个李府” 萧清梧没有看向陆瑾瑶,反倒是转向安宓,笑着道,“正是安宓姐姐要嫁的那个李府。” 此语一出,贵女们不由有些惊讶,惊讶过后,又是了然。 看来皇帝早有安排。 “我想起来了!”一位姐突然惊呼一声,“我去过几次李府,按着这位置……对面的好像就是李大公子的院子!” 众人恍然大悟,神色各异地将目光投向安静立着的安宓。 与未婚夫可能只有一墙之隔,身为这件事的主人公的安宓,却没有寻常女子该有的娇羞神态,她看着那墙,似乎有些出神。 “安宓姐姐”朝霞试探地唤了声。 安宓回过神来,轻轻地应了声,她笑意浅浅,一切如常。 但好像又有了些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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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瑾瑶却好似丝毫没有感受到这诡异的气氛一般,唇边的笑意让人莫名有些不舒服。 “今日公主还好好地发扬了一番精神,除恶扬善呢。” 语调阴阳怪气,显然来者不善。 萧清梧嘴角的笑深了两分。 她回道,“那也是得亏了陆姐给机会,调教得一手好奴才。” 陆瑾瑶面色一冷。 这显然是在讥讽她。 “公主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得好,”陆瑾瑶眼中似乎有一道锐芒闪过,面上依然笑得柔弱娇美,她那浅樱色的唇中冷冷地吐出一句话来,“免得骄扈过了头,反倒惹了圣上的厌烦。” 萧清梧笑的弧度更大了。 这头萧清梧没什么异色,反倒是宋柔炸了。 “陆瑾瑶,”她看着陆瑾瑶,神情中有暗压着的恼火,“你是不是有病,自己算哪根葱心里没一点数吗?还敢到处教人做人” 从上次中秋宫宴起,宋柔对陆瑾瑶已经忍无可忍了。 要不是考虑到打人以后的恶劣后果已经接踵而来的一系列麻烦事,宋柔觉得现在她就该给陆瑾瑶一个过肩摔教她怎么做人。 萧清梧的手轻轻落在宋柔的肩上安抚地轻拍了两下。 姑娘歪着脑袋,看起来很是无邪可爱。 “陆姐,我很好奇,”她琉璃般的眸子盛满了晶莹的笑意,直视着陆瑾瑶的眼睛。 “是谁给你的勇气,竟然在我面前教我如何讨好我父亲” 重回到这个年纪,让她这样面临这些半大的孩子之间的针锋相对,她只觉得这些孩子幼稚又狠毒得令人啼笑皆非。 朝月如此,陆瑾瑶也是如此。 她们似乎完全不把自己行事间对别人的伤害放在眼底,在中秋宫宴上是这样,在清泉寺里是这样,现在也是一样的。 遇到了事,不反思自己的过错,只会想方设法地让别人闭嘴。 如今才年纪轻轻,眼中却就只有自己的利益了,这种愚昧的残忍,真是让人心寒。 是的,无论是手段比较高明些的朝月还是心思她一眼就可以看得七七八八的陆瑾瑶,在她眼中都是幼稚可笑的。 一个不把人放在眼中的“人”,必然有一天会受到人的反噬。 “瑾瑶只是在陈述自己的观点,如果公主和宋姐不认同,那瑾瑶也没有办法。”陆瑾瑶的模样恭谦,语句中的意思却有些放肆,面对萧清梧的目光,她丝毫不惧,甚至隐含挑衅。 “毕竟这世上有些人总是要东窗事发了才会反省自己!” 宋柔觉得自己快要忍不住自己的暴脾气了。 正当她觉得自己要忍不住上前去打陆瑾瑶的时候,一个身影却比她更快。 甚至没人看清楚萧清梧是怎么动作的,只是在她们回过神来时,萧清梧已经捞起了陆瑾瑶,狠狠地一个过肩摔将陆瑾瑶像甩麻袋一般扔到了地上! 宋柔呆住了。 何薇呆住了。 一些无意中看向这个角落见了这么一个场面的姐们也呆住了。 但这样还没完。 萧清梧动都动手了,又岂止一个过肩摔这么简单 所以,在场的姐们便看到了接下来这极为生猛的一幕…… 之间那身形娇的姑娘豪迈地跨坐在陆瑾瑶的身上,左右开弓,毫不客气地在陆瑾瑶那如花似玉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道鲜红的掌印! 这一幕,连原来有打算给陆瑾瑶一个过肩摔的宋柔都料想不到,楞在了原地。 虽然这件事也是她一直以来想做的,但是说实话,这么一个姑娘,打起人来那狠劲可是她看了都有些心惊。 公主殿下,有点凶呀……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ilil}》,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说,聊人生,寻知己~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帝姬威武》,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十九章 还牙 陆瑾瑶已经完全被打懵了。 她的确是刻意挑衅的萧清梧,但她只是想激怒她,让她一气之下说出些不好听的话,好方便她后边凭借朝歌公主不喜她的传闻来应对今天早上的事情而已。 朝歌公主如果与她不合,那么朝歌公主所说的对于宁国公府不利的传言自然也就不足为信。 可谁知道她就这么直接动手了! 在贵女圈子里混迹已久的陆瑾瑶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个直接残暴的主…… 后背与脸上火辣辣的疼痛逼迫着她清醒,沉重的屈辱感压得她她喘不过气来。 这下算是丢人丢大发了。 如果现在有一条地缝在她面前,她想她也是会毫不犹豫地去钻的。 可惜连现在连地缝都没有。 怎么办,怎么办…… 心中突然有一道灵光一闪。 她白眼儿一翻,晕了过去。 见着陆瑾瑶“昏”了过去,萧清梧收了手,站起身来。 她可没有鞭“尸”的癖好。 虽然这“尸”其实还清醒着。 “朝歌!”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怒喝,那声音的源头之处,贵女们很自觉地向两边打开,空出了一条路来。 那怒气冲冲的姑娘,正是朝霞公主。 她看起来又急又气,一半是对陆瑾瑶的心疼,一半是对萧清梧的愤恨,这种强烈的情绪压着她,几乎要让她失去理智。 她的一只手已经按上了腰间挂着的长鞭。 安宓见状不对,连忙拉住了朝霞。 “冷静一点,不要乱来!” 看着朝霞几乎丧失理智的模样,萧清梧的眼眸微微闪烁。 想不到朝霞竟然对陆瑾瑶如此看重,这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在中秋宫宴上,朝霞就不惜为陆瑾瑶得罪武安侯一家,只是没想到今日的宴会上,她也依然还是不惜为陆瑾瑶来得罪她。 对朋友倒是真诚,但可惜就可惜在,她一心相互的那个朋友似乎并不值得她这样相待。 毕竟陆瑾瑶做起事来,可丝毫没有顾及到为她拾掇烂摊子的朝霞的感受。 陆瑾瑶是要刻意激怒她的,这一点她很清楚,她也知道,她另有谋算。 不就是想让人知道她们之间的关系有多么恶劣吗?萧清梧很乐意成全。 她既然上门讨打,她也不会客气。 何况她今生有着这样的身份,不好好利用一番实在是浪费了。 萧清梧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身上的尘灰。 这动作看得朝霞几乎又要忍不住扑上前去。 “朝歌,就算你是父皇唯一的嫡女,最得父皇宠爱,你也不能对陆姐动手!” 朝霞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出来的,她看着萧清梧,眼神森冷。 “皇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 萧清梧嘴角勾了勾。 “哦,是么?” 她的眼波中透着漫不经心的意味。 “可是上一回,朝霞妹妹在中秋宫宴那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姑娘的面容上浮现几丝追思之色。 “让我想想……嗯,妹妹那天对着宋姐姐说的话我还记着呢,妹妹说‘是臣,就要守好君臣本分,本公主不信还治不了你一个臣女了’。” 她的眼睛看起来无辜极了。 “刚才陆姐就没有受好君臣本分,朝歌只是学着朝霞妹妹的方式,教训一下不听话的陆姐而已。” 说到这里,她又流露出像稚童一般懵懂的神色。 “朝霞妹妹,难道是姐姐学错了?” 萧清梧的神情突然让在场的女客们想起了朝歌才恢复神智没多久的事情。 这样刚刚恢复的人,就像孩子一样,什么都还不知道,什么都要教,什么都要学,哪里是可以与之较真的 何况上一回朝霞要对宋柔动手也是真的,难道只准朝霞对宋柔动手,而朝歌对陆瑾瑶动手便是大错特错了 而且这件事情还是朝霞先起的一个坏头,没来得带坏了朝歌…… 可能连她们自己也没意识到,诸位贵女们的思维渐渐在萧清梧的诱引之下,顺着那不大说得通的歪理跑偏了…… 萧清梧看着这些女孩子们思索的模样,勾了勾嘴角。 就算后面她们醒过神来,那时这件事情也早已盖棺定论了,于她没有丝毫影响。 朝霞很烦闷。 她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萧清梧的话。 如果说“你当然学错了”,那不就是在打她自己的脸吗,可要是说“你没学错”,那也还是在打她自己的脸…… “对了,”萧清梧笑了笑,善意地提醒了一句,“陆姐现在还睡在地上呢,现在天气凉了,还是把陆姐抬到屋子里好些吧,免得受了寒。” 那言辞间满是恳切之意,就好像她是出于真心为陆瑾瑶着想一般。 地上躺着的陆瑾瑶发髻凌乱,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已经肿如猪头。 姑娘们被这么提醒一下才忽然想起了陆瑾瑶还晕在地上的事来,连忙叫了丫头仆妇来七手八脚地把陆瑾瑶抬进了最近的一间屋子里。 等她们手忙脚乱地请来了太医时,萧清梧早已经悄悄地溜了。 宋柔和何薇跟着萧清梧一块离开了那一块贵女们扎堆的地方。 当走得远些的时候,宋柔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 “哎呦不行了,我缓一缓……” “哈哈哈……” 萧清梧和何薇看着宋柔笑得夸张的模样,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哎呦喂,”宋柔揩了揩眼角笑出的眼泪,“我这十几年来,就没见到陆瑾瑶这么狼狈的样子……公主,您现在简直就是我最钦佩的人了,我也早就想把她摁在地上胖揍一顿了!” 萧清梧笑着看着宋柔,眼眸温暖而柔和。 她抬起手来摸了摸宋柔的头。 “宋姐姐这些年来应该受了陆瑾瑶不少气吧,现在可觉得解气了” 宋柔摆摆手,“其实这些年来倒还好,就是半年前……” 她看着萧清梧,突然顿了顿,又掩饰般地笑了起来,“没事,反正少出些门就好了……不过今天公主出手实在太解气了!感觉今天以后陆瑾瑶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出门了哈哈哈……” 萧清梧看着宋柔,虽然笑着,却无来由的心里染了几分酸涩。 宋柔这样一个野惯了的姑娘,居然被这些人逼得安坐在了家中。 在这半年来,在更多她看不到的地方,是不是宋柔她只能默默忍受来自这些人的欺凌…… 她突然觉得方才下手还是轻了。 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ilil}》,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说,聊人生,寻知己~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帝姬威武》,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章 羡慕 “宋姐姐,何姐姐,” 萧清梧看着宋柔与何薇,眸光柔暖。 “往后若是有什么人欺负你或是遇上了什么难处,要记得来找我。” 两人怔住了。 她们有些呆呆地看着萧清梧。 为什么朝歌公主对她们这样好 心有困惑,宋柔便直接问了出来。 “公主为什么待我们这样好”说罢,她又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补充道,“毕竟臣女多次蒙受公主照拂,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萧清梧那双如明珠一般的眼眸熠熠生辉。 她璀然一笑。 “因为喜欢两位姐姐。” 姑娘笑得绚烂而温暖,宋柔何薇看着这样的笑容,不由心中一暖,脸上也渐渐扬起微笑。 只是姑娘那深压在眼底的浅浅悲哀她们并没有觉察。 因为她是萧清梧。 她嘴角的笑意中染上了几分苦涩。 只是这一点,她不能为外人道,也没人可以帮她分担。 不远处,一道倩影缓缓地走了过来。 “朝歌妹妹,宋姐,何姐。” 安宓的眉眼温和,似乎并没有被刚才的闹剧影响到,也不像是来找她兴师问罪的。 她看向萧清梧,道,“朝歌妹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萧清梧笑了笑。 “自然。” 宋柔闻言眼中带了几分担忧,萧清梧回过头,微笑着拍了拍宋柔的肩,便随着安宓走了。 “臣女恭送公主。” 身后是宋柔与何薇的声音。 萧清梧没有再回头,踩着不急不徐的步伐跟在安宓的身后。 “朝歌妹妹。” 在走出了一段距离以后,安宓轻轻地开了口。 她缓缓地转过了身,神色似乎有些复杂。 萧清梧掩盖在面纱之后的面容嘴角微翘,那双清澈的眼眸凝视着安宓,看不出情绪。 她道,“安宓姐姐可是为了陆姐一事而来” 安宓闻言,端庄娴静的面上浮现一丝笑容。 “的确有陆姐的原因在里面,不过,也不尽然。” “朝歌妹妹,” 她的眼睛宁静绵柔,让人的心情也跟着平静下来。 “虽不知妹妹和陆姐之间是有什么误会存在,但陆家毕竟是百年大族,妹妹还是不要得罪得太过,不然就算是妹妹,也是很可能会受影响的。” 萧清梧看着安宓的眼睛。 没有怒气也没有那些姐看好戏的旁观意味,安宓似乎并不是出于说教之类的目的来找她的。 “多谢安宓姐姐关心,朝歌晓得了。”她回道。 安宓点头,接着道,“妹妹要心朝月,她可能对你有些谋算,不知这次会不会接机利用朝霞……”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 “朝霞毕竟年纪尚,容易受人蒙蔽,回去我会好好劝说开解她的,今日还请妹妹见谅。” 萧清梧眼中有些说不清的东西一闪而逝。 安宓为何要和她说这些,到底是怀着怎样的用意的 说到底,她们毕竟还没亲近到现在这样可以推心置腹的地步。 她虽心存疑虑,但还是笑着应声。 “好。” 安宓笑了笑,那笑容缥缈如虚无的云,其中却又带着几丝涩意,看起来十分复杂。 “想来你会觉得奇怪,我怎么突然跑来和你说了这么一大堆的话吧,” 她的眼睛转向一旁,像是在看那嶙峋假山边林立的青竹,又似乎是在透过那翠竹看着什么东西。 她含着笑,眼中是如古井一般的平静。 “朝歌,我很羡慕你。” “从,我便被母妃告诫,要谦让,要恭顺,要守女德,要孝亲敬长,可却从来没有人告诉我应该如何去坚持,如何去反抗,如何去爱。” “我马上要出嫁了,但我所嫁的人不是我心里的人,我的婚事,根本没有我选择的余地。” 安宓的神情恬静,她的眼眸之中倒映着的青翠竹林却似乎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阴翳。 “原本以为还有时间给我做好准备,却没想到这样的时候竟然会来得这样快……” 她叹了一口气。 “我没法反抗,要我嫁的人,是我的父亲,更是天下之主。” 安宓的神情出奇的平静。 “身为公主,衣食无忧,没有什么好怨怼的,那些缺憾虽然可能一生也难以弥补,但这世上也有谁的生命是完完整整的,我没有怨恨,也认命。” 安宓的眼眸转向萧清梧,其中似乎有些许不知名的东西在闪烁着。 “但还是会忍不住羡慕你呢。” 她的话语如雾气一般很快地消散在安静的空气中,却如细雨,点点滴滴,叩击着萧清梧的心扉。 萧清梧笑了笑,“我有什么好羡慕的,你无法自主的事情,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你不能改变的事情,我也无法改变。” 安宓闻言却摇了摇头。 “不,你和我不同,父皇不会理会我的感受,但他一定不会忽视你的想法。”她道。 “毕竟,你才是在我们这么多孩子中,父皇真正珍视的孩子。” 萧清梧默然。 这句话,其实是没有错的。 朝歌公主就是在这些兄弟姐妹中最为受皇帝看重的孩子,在皇帝心中,可能其它所有的孩子加起来的总和,也是不及朝歌一半的。 “自,父皇和母妃便三申五令,不能欺负朝歌妹妹,要处处让着朝歌妹妹,父皇更是对你如珠似玉地捧在手心爱护,”她笑着摇了摇头,“但这些其实并不是我羡慕你的原因。” “时候,我原本也羡慕你可以这样受父皇宠爱,可是后来,我有一次撞见你偷偷地哭,” “在那时,我就意识到,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不是所有事情都和表面上看起来一样的。” 安宓垂下了眼眸。 “我羡慕你的真正原因,” 她转过头来,唇畔眉梢是止不住的苦涩,那双安静异常的眼睛凝视着萧清梧。 “是凤衍喜欢你。” 萧清梧怔住了。 凤衍……喜欢她 “安宓姐姐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萧清梧若无其事地冲她笑了笑,“凤大人不过只是在教导朝歌习武而已。” 看着萧清梧的模样,安宓神色温和。 不过她摇了摇头。 “是眼神,” 安宓轻声说道。 “凤大人看你的眼神,我不可能看错。” 毕竟那种眼神,对她而言,就像是在照镜子一般的熟悉。 她垂眸自嘲地笑了笑。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ilil}》,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说,聊人生,寻知己~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帝姬威武》,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一章 不该 凤衍喜欢她吗? 萧清梧不可置否地笑着。 他不过只是拿她做个幌子而已,她又怎么敢有这样自作多情的想法。 虽然他的确待她不错,虽然他帮了她很多,虽然…… 他知道她是谁。 她突然有些不愿意细想了。 “朝歌啊,” 安宓看着她,眼睛里似乎有些细细碎碎的如金沙一般的东西,在阳光下折射着斑斓的光彩。 好像有些东西慢慢释然,化作粉尘,湮灭在风中。 “出于私心,我自然希望你能和凤衍在一起,因为我想要他得到幸福。” 她的笑着微微垂首,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你不知道,这半年来,他虽然一直笑着,从来没人能看出他真正的心绪,甚至连我也以为,他就是那样的人,世间万般于他而言,就是云淡风轻。” “可是在我看见你们两个人在一起相处时的样子以后,那种想法,便不攻自破了。” 安宓抬头看她。 “当他看着你的时候,他的眼中透出的东西让人感到发自真心,和你在一起时候的他,有了破绽,那种破绽,让人觉察到他是有温度的,是真实的。” “有了你的陪伴,他连沉默的模样,都变得温暖。” 萧清梧直视着安宓,木楞楞的,忽然不知该如何反应。 说不上心底是什么感觉,就如一阵风吹开尘封,隐隐约约中,好像有些什么东西被曝晒在日光之下。 她对于这种感觉是完全陌生的,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但是她清楚的事实只有一点—— 她不该。 因为这些心事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过奢侈。 身处动荡的时局,纷乱的斗争之中,仅仅一步的行差踏错都可能面临万劫不复,哪里又能容得下他们如此放肆? 凤衍不能,她更不能。 看着萧清梧垂眸不语的模样,安宓启唇道,“就这样突兀地和你谈起这些,想来也是让你为难了,” 她的眼眸转向别处,声调轻浅,“只是,我也怕啊,这世上很多事情,虽然自己知道错对……但如果仅仅是按照自己认为的错对去做的话,那人的一生未免也太过无趣了。” “今天来找你谈这些或许的确不智,我希望你不要有太多负担感,”她喃喃着说道,“我也不过只是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不找你说说,总是感觉不安心……” “若是朝歌妹妹觉着困扰烦人,便权当没听过我这一番话吧。” 安宓向萧清梧一礼,神情平静,不见悲喜,转身向着来时路慢慢地走去。 萧清梧看着安宓渐行渐远的身影,收回了视线。 见着安宓公主走远了,方才避在一边的宋柔与何薇走了过来。 “公主,”宋柔有些担忧地开口问道,“没事吧?” “没事。”萧清梧笑着拍了拍宋柔的手,“不过是说了些事情,无碍。” 宋柔这才松了一口气。 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声响动,在这一方安静的空间之中不由有些突兀。 何薇脸上一红,细声说道,“我觉着有些饿了……” “哈哈哈……”宋柔笑着拍了拍何薇的肩,“薇儿,今日是不是嬷嬷又不让你用点心了” 何薇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萧清梧有些奇怪地问道,“为什么不让用点心” 何薇绞着帕子,脸儿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最近又胖了些,母亲便叫嬷嬷少给我用些零嘴点心。” 时下流行的是杨柳纤腰,以时兴的眼光来看,何薇这样稍显圆润的身形自然是不大标准的。 虽然在她看来何薇这样的身形并不算什么问题,但这毕竟是人家的事情,以后说不得还是会影响说亲的,她也不好置喙。 她理解地点点头,道,“减重归减重,何薇姐姐还是要注意适当,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何薇笑着应是。 “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去席上吧,想来那边的乱子应该已经平息了,也好找些东西吃。”萧清梧看了看天色道。 宋柔颔首,不过又有几分犹豫地道,“方才公主打了陆姐,怕是她们不会善罢甘休……” 萧清梧笑着拍了拍宋柔的肩,“不必担心,她们还不敢拿我怎么样。” 只是她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全。 其实真正麻烦的,是陆瑾瑶身后的宁国公府,陆家。 萧清梧眼中似有微光一闪而过。 宋柔见萧清梧这么说了,也不好多问,只是念着朝歌公主深受圣上宠爱,轻易出不了什么事,遂也稍稍安下心来。 三人商定好了,便一同向着前厅行去。 …… 陆瑾瑶出了事,朝霞一面急急命人去请太医,一面又让人去宁国公府通传。 待到陆瑾瑶醒了过来那自然又是一阵寻死觅活的哭闹,闹得安宓都显现出了几分疲色。 寻常姐就算被公主打了便也罢了,多半是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可这位陆姐的家世也不简单,更是有朝霞公主撑腰,现在更是生怕事情闹不大一般的哭天抢地,着实是让人头疼极了。 看着朝霞又是着急又是心疼地守着陆瑾瑶,安宓眼眸深深,神色莫测。 萧清梧一行人走回了前厅的席子上,那边原来看起来有些热闹地不知讲着什么事情的姐们突然安静了下来。 在这诡异的安静之中,萧清梧神色如常地行走到了一处空位之上。 “你们先在这等休息吧,也用些吃食,我先离开会儿。”萧清梧道。 和宋柔何薇两人交待了句,她便起身离开了宴席。 拉住了近处的一个侍女带路,她便跟在那侍女身后。 没过几时,一座阁楼便现在眼前,远远的便能听见那楼中的哭声。 萧清梧走了进去。 “陆姐不要呀!” “陆姐姐可千万别想不开!” …… 各种声音掺杂着,乌糟糟的,听得不甚分明,让人心生躁意。 绕过屏风,萧清梧便见着一群姑娘哭作一团,使劲拉着中间似要往柱子上撞去的陆瑾瑶。 “别拦我!我今天丢了陆家这样大的脸面,倒不如死了算了!你们莫要拦我!”陆瑾瑶哭得凄切,作势要往楼柱上撞去。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帝姬威武》,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二章 恶霸 这样兵荒马乱的境况之下,一时之间,竟没人发现萧清梧的到来。 看着眼前情境,萧清梧忍不住笑了起来。 “别拦她!” 众人听着这突然冒出来的声音皆是一怔,甚至连原来作势要往楼柱上撞去的陆瑾瑶都停住了动作。 待她们寻声回首定睛一看,这位不是罪魁祸首朝歌公主又是谁? 陆瑾瑶见了萧清梧立即红了眼睛,又是气恨又是惊怕,一时之间竟如木桩子一般钉在了原地。 “陆姐,怎么不接着撞呢?”萧清梧笑吟吟地看着她,面上丝毫不见愧色,优哉游哉地踱步进来。 “难道是因为现在没人拦你了” “你,你……”陆瑾瑶指着萧清梧“你”了几声,突然颤抖着哭了起来,“朝歌公主,就算是陆家有不长眼的下人得罪了您,瑾瑶也已经代他道过歉了,公主您又何苦死死相逼!” 旁边的一个姐立马会意,接着陆瑾瑶的话道,“公主您就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放过瑾瑶吧!” 萧清梧闻言笑了笑,道,“哪有什么放过不放过的说法,要说起来,不过是见了陆姐家的家仆光天化日在帝京城中强抢人家姑娘,又口气狂妄,目无王法,便才烦了任大人来秉公办事,陆姐又何罪之有呢?” 说着没事,可这话听起来可不像是没事。 众人听着,心下也有了计较。 那边立着的陆瑾瑶闻言,眼神躲闪起来,但面上还是哭道,“那刁仆冲撞了公主,自然是罪该万死!” “瑾瑶笨嘴拙舌的,想来方才可能是言语不周得罪了公主,公主打我,骂我都是应该的,瑾瑶绝无怨言,只是……”说着她又掩面哭泣起来。 如花一般娇滴滴的美人,如今却是满脸红印,看着真是让人心生不忍。 正当她要接着说的时候,萧清梧却是开口了。 “陆姐既觉得这是应该的,如今又哭什么”萧清梧笑着说道。 听着这话,陆瑾瑶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楞楞地看着萧清梧。 “陆姐既知自己言语不周,又何必在本公主面前多嘴多舌” 萧清梧笑着,但那笑中却透出几分冷意。 “你知自己言行无状,却还是明知故犯,以下犯上,如今受了罚,还要编排起本公主的不是来,陆姐,本公主看着你不是没有怨言,反倒是怨恨上了本公主吧” 陆瑾瑶听着萧清梧如此言语,垂在腿侧的手紧紧攥起。 “怎么会呢?” 陆瑾瑶声调轻柔,只是那字句却似从牙缝里蹦出来似的,一字一顿,带着让人脊背生寒的意味。 “瑾瑶不敢怨恨,只要公主能消气,便是要了瑾瑶的性命也是值当的……” “是啊。”萧清梧笑眯着眼儿,“陆姐既然觉得我即便是要了你的性命也值当,那本公主倒是有个疑惑——” “我来时,可是听着陆姐要寻死觅活呢……看来我当众责罚你,可是十分冤枉了你呀,居然就让你活不下去了” 她拨了拨手腕上的珠串。 “这样大的罪名,本公主可是担待不起呢!” 萧清梧的举止看着漫不经心,但那外放的威仪却是慑人,不知不觉之中,在场的一些姐背后的衣裳已是被汗浸湿了一片。 陆瑾瑶登时拜倒在地,“瑾瑶并无此意!” 萧清梧笑着问道,“那你又是何意” 陆瑾瑶跪伏在地上,瑟缩着道,“瑾瑶……瑾瑶不过是恼恨自己处世无方,惹恼了公主,丢了陆家的脸面……” 萧清梧勾起唇角,这才上前扶起陆瑾瑶。 “陆家姐姐,你便起来吧,地上凉。” 陆瑾瑶战战兢兢地被萧清梧扶起,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只觉着萧清梧贴着她的那双手透着莫名的寒意,冰凉滑腻。 就像蛇一样。 她吓得一哆嗦。 萧清梧扶着陆瑾瑶回了榻上,刚刚在床沿坐下,门口处便传来了些许声响。 朝霞公主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着深蓝官服的老太医。 想来是朝霞出去把太医寻来了。 “快!” 边走着,朝霞还在不住地催促着跟在身后的太医。 太医抬手拿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迹,脚下步子又快了几分。 朝霞见着萧清梧坐在陆瑾瑶的床沿上,不由脸色一变,疾步走到萧清梧面前,厉声喝道,“朝歌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萧清梧轻轻勾着嘴角,看起来似乎心情颇佳,见着朝霞这疾言厉色的模样,依然是笑吟吟的,丝毫不见改色。 “自然是来看看陆家姐了,”萧清梧道,“先前到底是下手没了轻重……”她扭了扭胳膊骨节,“……也是莫名有些不大能控制好自己,想想倒是有些愧怍,便来看看陆家姐的伤可还好……” 她抬头看向朝霞,笑着说道,“再顺便教教陆家姐,如何规矩。” 朝霞听着萧清梧这一席话,只觉一股气贯上天灵,简直叫她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窍…… 她这辈子还没见过这样动手打了人的还如此嚣张!简直就是个女恶霸! 朝霞虽气急,却也知事情轻重缓急,只得强忍下了这口气,侧身给身后的太医让出位置来。 太医进行诊治,众人也不好都待在里边,便只留了几个人在里面,其它人便纷纷从内室里出来,待在外室侯着。 萧清梧身为主要当事人之一,就也顺其自然地留在内室中看着。 朝霞紧张地看着太医行诊的动作,眼睛紧紧地盯着,一副生怕出什么差错的模样。 萧清梧静静坐在一边,也不看那行诊的太医,只是平和地垂着眼看地,她一抬头,却见着安宓的眼也是正正看向她的。 安宓见着萧清梧抬起头来了,那目光也不回避躲闪,只是对她笑了笑,才移开目光。 这一眼,倒像是有什么深意似的,让人觉着有些捉摸不透。 萧清梧这厢胡思乱想着,那边太医已经诊好了脉。 从医箱里拿出纸笔,太医便书写起来,待写完吹干墨迹,他将手上写好的方子交给了一边的朝霞。 “不过是一些皮外伤,陆姐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些许惊吓,按着这方子抓药,静养几天便是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帝姬威武》,微信关注“热度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十四章 召见 入了宫门,萧清梧也不急着见皇帝,反倒是先回了清宁宫,托宫人带闵敏去做好身份记录。 而她居然就这么在宫里静静侯着,练字看书,好不悠闲。 眼见着要火烧眉毛了,湘灵见着自家公主丝毫不慌的模样,不由发愁。 “公主,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练字呢!” 萧清梧坐在案前,没有抬起头来,只是笑着说道,“不急,不急。” 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太监急。 湘灵暗自嘟嚷着。 念起萧清梧的话来,心底还是暗暗宽慰着自己:既然公主说了有法子,自然是有了解决之道了。 可就算是怎么自我安慰,那心里还是如竹篮子吊水一般,七上八下的,难以安心。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皇帝那边果然来了传唤的人。 萧清梧这才放下了手中的笔。 “走吧。” 她抖抖衣袖,站起身来。 一边的湘灵也如蒙大赦似的吁出一口气来。 比起事情临了,反倒是等待的过程更为折磨人。 等她们到了正思殿,皇帝和朝霞已经早早在里边侯着了。 看着里边两人,萧清梧心里也有了数。 朝霞是怕她恶人先告状,所以才这么快便从安宓的公主府里出来找皇帝控诉她了。 虽心里思忖着,她脚步不停,面上亦无分毫改色,她屈膝行礼。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圣安。” 皇帝见着她,冷峻的面色微微宽和,看着倒不像是气恼的样子。 “平身。” 萧清梧直起身来,随着一旁宫人的指引,在皇帝左手边坐了下来。 “听说你打了宁国公家的女儿,”皇帝看向她,问道,“可是为何” 萧清梧温顺地垂着眼,道,“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是儿臣鲁莽了。” “不是什么大事”朝霞一听这话,登时就如炮仗一般点着了。 “既不是什么大事那朝歌姐姐为何要出手伤人姐姐,做人可是要讲道理的,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了瑾儿,这以后她可要怎么在帝京的贵女之中立足!” 皇帝睨了一脸愤懑的朝霞一眼,似乎有些不悦。 身后的魏秋看着皇帝的神色立刻会意,示意宫人续茶,提醒了朝霞一声,“朝霞公主,您先喝口茶,冷静冷静。” 朝霞自知方才有些失状,这时也冷静了下来,掩饰性地轻咳一声,端起了手边的茶盏。 “贸然出手伤了陆姐,的确是朝歌的不是,” 萧清梧顿了顿,抬头看向上首的皇帝。 “可是陆姐几番对朝歌出言不逊,以下犯上,还说儿臣恃宠而骄,迟早会惹了父皇厌烦,儿臣这才一时气不过,对陆姐出了手。” 朝霞听着萧清梧的话,只觉心底又被激起一股子气来。 “什么出言不逊瑾儿向来温柔娴雅,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来找姐姐你的麻烦!” 无缘无故自是不会来多惹她的。 萧清梧嘴角几不可见地勾了勾,没有作声。 皇城之中的大事,能瞒过皇帝的怕是没有几桩,况且对于任修那边,她也算是特意将事情闹大了些的,想来皇帝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 听着两人的话,皇帝冷厉的面容上浮现一丝笑意。 “既然是以下犯上,打了也无碍,”帝王低头拨了拨茶盏中浮沉的茶叶,道,“我们阿妩总不能徒见欺。” 朝霞听着这话,不由急了。 “父皇,皇子犯法可是还要与庶民同罪呢!况且瑾瑶也不是什么无关紧要之人,她可也是朝中重臣之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打了,那岂不是寒了宁国公一家的心” 皇帝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微微偏头看向朝霞。 帝王冷酷的神色间,一股无形的压迫之力倾轧向朝霞。 “朕觉得没有什么不明白的。” 朝霞咬着下唇,看着害怕,却还是不甘地道,“可朝歌姐姐说的也不过是一面之辞,如何能取信于人” 听着这话,皇帝神情愈发的冷了。 他反问道,“何必取信于人” “打就打了,这天下就没有朕的阿妩打不了的人!” “陆家要是有什么不满的,让他们尽管来告诉朕!” 皇帝生气了。 听着这话,朝霞也知事情不好,连忙跪了下来。 “儿臣知错,父皇息怒!” 皇帝生起气来,整个大殿的空气都如凝固了一般,压得人喘不上气。 萧清梧也从座上起来跪下。 “请父皇息怒!” 皇帝坐在龙椅之上,罕见地流露出了几丝疲倦之色。 他看着朝霞叹道,“罢了罢了,你便闭门禁足一月,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错处,现在退下吧。” 朝霞被吓得够呛,自然也不敢在皇帝气头上多言,踉踉跄跄地便退下了。 “阿妩,你便起来吧。” 萧清梧这才起身来。 皇帝对着她招招手,“来父皇身边坐着吧。” 萧清梧闻言乖顺地走上前去。 “今日阿妩可是受委屈了。” 她在皇帝的左手边坐了下来。 皇帝看着她,神情舒缓,声音亦是罕见的柔和。 他道,“往后要是遇上胆敢欺负你的,也不必亲自动手,只管叫身边的人处置了,省的脏了自己的手。” “若是遇上了自己解决不了的,便来告诉父皇,父皇替你出头!” 萧清梧看着皇帝,眸光微闪,点了点头。 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是暗自惊心。 皇帝对于朝歌公主的溺爱她是清楚的,只是却一直不如今日一般清晰真切地感受到这一点。 皇帝对朝歌的溺爱已经百依百顺,甚至近乎盲目病态。 她原先是料想到皇帝不会这么惩戒她,可瞧着如今的样子,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看来连认错都没了必要了。 说着,皇帝又宽慰了她几句,便也放她回去了。 才从正思殿走出,萧清梧就松了口气。 虽皇帝的确是娇纵宠爱着她的,但在皇帝面前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觉得压抑,难以喘息。 迎面吹来的冷风让萧清梧收拢了神思,她目视前方。 正思殿的地势颇高,站在殿前,放目远瞰,便会油然生出一种皇城皆在指掌之间的错觉。 萧清梧垂眸,嘴角缓缓地弯了起来。 确是个好地方,这样的位置,想来也是没有人可以拒绝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正文 第七十五章 萧涟 正思殿内。 皇帝送走了萧清梧以后,颜色愈发的冷肃。 他单手支着头,揉着眉心。 这一幕被侍立在一旁的魏秋看在眼里,凭着跟随了皇帝几十年的经验,他便知道皇帝这是还在为朝霞的事气着。 他试探着开口问道,“圣上可是还烦心着” 皇帝闭目揉着眉心,淡淡地嗯了声。 魏秋默然,心中也早已有了计较。 自家的姐妹反倒偏帮着外人,就算再怎么有理,那也是只能证明这姐妹之情实在淡泊。 更何况这被排除在姐妹之外的孩子还是皇帝最心爱的孩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就算是如何英明的皇帝也难轻断自家的家务事。 “宁国公那边便赏赐些东西下去,让陆家闭嘴。” 皇帝低声吩咐道。 魏秋应声。 他想了想,又道,“朝歌公主毕竟如今恢复得差不多了,是不是也该有人给教书习字了” “的确,”皇帝睁开了眼,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似的,“朝月几个如今是在跟着谁学习” 魏秋回道,“是子徐先生,”他顿了顿,看着有些犹豫地道,“但若是直接让朝歌公主和姐妹们一道,怕是跟不上的。” “也是,”皇帝看向魏秋,“你可有什么好的人选” 魏秋低眉顺目,道,“奴才也没有什么很好的人选,只是觉得,凤衍大人既然已经教授公主剑术,不如也连着余下的东西一并教了。” 皇帝闻言轻叩着桌面,半晌,才道,“也好,凤衍是个文武全才的人,就是教也无碍,教习朝歌也算合宜,便拟旨下去吧。” 魏秋躬身应是。 虽皇帝与宁国公府有意弹压此事,但在安宓公主的游园宴上出了这么一件事,又有那么多贵女在场,这消息自然也是瞒不住。没过多久的功夫,朝歌公主痛打宁国公府陆瑾瑶的消息便几乎是传遍了整个帝京。 明面上没人在讨论什么,但在帝京这不大的圈子里,消息早已传开,并被引为姐夫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朝歌公主倒是烈性,看来以后我们可要少到人家面前招惹。” “可不是,非但烈性,人家的身份也是尊贵无匹,瞧瞧那宁国公家的陆姐,招惹到这位公主跟前,就是吃了亏,那也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喽。” “不过圣上还真是偏疼这位公主的很,”一位姐掩唇道,“我听说啊,连去圣上跟前告状的朝霞公主都受了责罚呢。” 一旁的姐们发出一声惊呼。 “这也的确是奇,第一次见告状也会受罚的。” 一个姐嗤笑出声,“这哪里是疼女儿呀,倒像是供了个祖宗。” 这话却是有些失敬了。 姐们不敢应声,但心底也是暗暗赞同。 正从这间雅间面前走过的萧清梧听着这些关于她的谈论,反倒笑了笑。 跟在一旁的湘灵却是有些气不过,看着她一副要冲进去和那些人理论的架势,萧清梧拉住了湘灵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今天她们是乔装打扮出来的,自然不想引起太多人的关注。 萧清梧和湘灵走进了一间雅室之中。 “姐要点些什么”那引着她进了雅间的店员开口问道。 萧清梧道,“听说你们这里新来了一个厨子,可会做枇杷膏” 店二的眼神瞬间凝肃起来了,他又开口道,“做是自然会做,就是口味偏甜。” “那便算了,”萧清梧接着道,“我牙口不好,吃不得太甜。” 二直起身来,道,“还请姐稍等,我家主人马上便到。” 萧清梧颔首。 琉璃阁啊。 她打量了一下身处的雅间,明明是熟悉的装潢,却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 或许是隔了两世的原因吧。 萧清梧转头看向窗外。 没让她等候多久,一个身影便推门而入。 萧清梧回过头来。 只见一个年轻的男子走了进来,那男子面容清隽,身形瘦削,面容有些苍白,看起来身体不是很好。 是一个她的熟人。 萧清梧看着眼前的人,感觉有一种说不清的心绪梗在心头。 眼前的青年人也在打量着萧清梧。 少女戴着长长的帷帽,看不清面容,但仅凭身形,他也能断定,这是一个他没有见过的人。 可又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况且,能知道这暗语的,都是与他有些渊源的。 萧清梧挥了挥手,示意湘灵到门外等候。 待旁人退尽,这时,眼前清秀的青年才开口问道,“敢问姑娘是如何知道这句暗语的” 萧清梧站起身来。 “萧涟。” 听到这个称呼,清隽青年不由恍惚。 已经许久没有人这样叫他了。 他的名字,他的存在,知道的人是少之又少,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你是谁” 萧清梧不语。 她从袖中取出一只锦囊,递给了萧涟。 萧涟打开了那锦囊,一只巧的钥匙便出现在了眼前。 他不禁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 这是萧家密匙,萧家死士统领的信物,可以号令萧家所有死士。 “带我去密库。”萧清梧说道。 萧涟的眼神不由变了。 知道萧家密库的,除了他,只有家主和大姐。 他的眼神变了变。 “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萧家一家罹难,现在的密匙所有者并不一定是萧家人。 萧涟暗暗思忖着。 万一得了密匙来开密库的人是萧家的仇人后果不堪设想。 他不是死士,也不受密匙规则束缚,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萧清梧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摘下了帷帽,看向萧涟,道,“我是受清梧姐姐托付来的。” 若她说自己是萧清梧,只怕萧涟无法相信,反倒把事情搅和得麻烦。 萧涟看着萧清梧,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异彩。虽蒙着面纱,但他已经认出了少女的身份。 朝歌公主。 只是这也是一个与萧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物,怎么可能会和萧清梧有关系? 似乎是看出了萧涟的疑惑,萧清梧又道,“为了取信于你,清梧姐姐又说了几件事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