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觉醒》 前传 龙之征服(预览) 有少数读者抱怨看不懂本作的背景,小生在这里顺便提一下,《帝国的觉醒》取意于刘慈欣大大的《西洋》,写作计划中也另包括一部以郑和为主角的中篇《前传:龙之征服》,用以纪念郑和下西洋600周年。现在将第一节的开头部分献给大家评赏,就当作个广告好了,希望各位读者能够喜欢^_^ * 第一节云和山的彼端 西元1420年,非洲,索马利亚,摩加迪沙沿海。 这是明朝舰队打算到达的最远的地方,永乐皇帝也只让走到这里,现在,二百多只船和两万多人,静静地等待着返航的命令。 郑和沉默地站在“清和”号的舰首,他面前,印度洋笼罩在热带的暴雨中。四周一片雨雾,只有闪电剌破这一片朦胧时,舰队才在青色的电光中显现,“清远”号、“惠康”号、“长宁”号、“安济”号……如同围在旗舰四周纹丝不动的巨大礁石。众多的非洲酋长在船上欢宴三天后已上岸,激越的非洲鼓声从雨中隐隐传来,岸上棕榈林中打鼓的黑人狂舞的身影如暴雨中时隐时现的幽灵。 “该返航了,大人。”副将王景弘低声说。在郑和身后,站着远航统帅部的全体,包括七名四品宦官及许多的将军和文官。 “不,继续向前走。”郑和说。 在统帅部其他人的感觉中,这一刻空气和雨滴都凝固了,“向前?!到哪里?!” “向前走,看看前面有什么。” “那有什么用呢?我们已证实建文帝不在海外,他肯定死了;我们也给圣上搞到了足够的珍宝,该回航了。” “不,如果天圆地方,大海就应有边缘,大明的船队应该航到那里。”郑和的双眼渴望地看着雨雾深处,看着他想象中的海天连线。 “这是违抗圣命,大人!” “我意已决,不从者可以自己回去,但最多只能带十艘船。” 郑和听到身后有剑出鞘的声音,那是王景弘的卫士的剑;接著有更多的出鞘声,那是郑和卫士的剑,然后一切都沉默着,郑和没有回头。 象来时一样突然,暴雨停了。太阳的光柱剌破云层,天水相连处金光灿烂,显示出无法抗拒的神秘诱惑。 “起航!”郑和大声发令。 西元1420年6月10日,明朝舰队浩浩荡荡,撞开印度洋的滚滚波涛,向好望角驶去…… ——摘自《西洋》,刘慈欣著 西元1421年8月3日清晨,北非,马德拉群岛,丰沙尔。 温和的海风轻拂着微波起伏的大海,黎明的晨曦驱散了浓厚粘稠的雾幕,营地中三两散落的房舍从刷有斑驳白漆的百叶窗后逐一投射出昏黄的灯火,一股鲜活的生气在鸡鸣犬吠中慢慢浮现。一名身穿蓝条纹粗麻罩衫的年轻葡萄牙水兵推开吱嘎作响的木门走了出来,在低矮简陋的棚屋前伸者懒腰。清新的海风扑面而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摸出一顶皱巴巴的水手帽歪戴在头上,一边搓着眼睛一边骂骂咧咧地登上飘扬着蓝白色国旗的港口了望塔,心里着实充满了对温暖被窝的眷念和对这份苦差事的抱怨。 朦胧惺忪的睡眼首先把警惕的目光投向了东方遥远的地平线边缘——五百英里外的非洲大陆便是穆斯林强盗们的天堂。千百年积累下来的丰富航海知识再加上对海洋性情了如指掌的老练水手,摩尔人轻快的阿拉伯船能够毫不费劲地穿越这段并不算远的距离,随时发动一场迅猛而致命的突然袭击。 仇恨是断断续续维持了几个世纪的长久战争所带来的必然结果。在任何一个虔诚的基督徒眼中,那肮脏头巾下的阴沉双眼怎么看也只能属于面目狰狞生食人肉的魔鬼奴仆所有,和他们除了用刀剑之外没有任何对话可言。称霸小亚细亚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领土囊括上下埃及的马木留克王国、觊觎南地中海霸权的突尼斯王国、控制摩洛哥的斐兹王国,盘踞格拉纳达的摩尔部族,异教徒的阴影始终在整个地中海翻腾滚涌的波涛间时隐时现,成为基督世界长久以来挥之不去的梦魇。 怎能容忍浸透基督吾主神圣鲜血的髑髅地被异教徒卑污的脚所践踏? 怎能容忍承载罗马帝国昔日荣光的拜占庭被异教徒肮脏的手所毁灭? 怎能容忍通往遥远东方黄金世界的贸易线被异教徒贪婪的心所阻断? 必须夺回我们失去的一切!僧侣们如此高呼,领主们如此高呼,商人们也同样如此高呼。发动新一场圣战吧!奉天父的名义用鲜血来涤荡被玷污的圣城! 在狂热的情绪不断蔓延的同时,一位年轻的葡萄牙王族却没有迷失在人云亦云的愤怒之中。他站在萨格雷斯半岛高耸的海岬角,映出几许忧郁神情的碧蓝色双目遥望着眼前同样碧蓝的大海。“这一望无际的大海才是我们的天注之命啊……” 海面上雾气在不断消散,哨兵轻松地看着眼前宁静的一切,带着满意的神情把头转向南面陌生而充满了神秘诱惑的广阔海洋。海天相接的尽头,一抹绵延数里的青灰色浮影在清雅的淡蓝色背景下显得分外醒目。哨兵一把抓下水手帽,痉挛的右手将它捏成皱皱的一团,他的眼睛由于惊惧而瞪得滚圆,颤抖的嗓音在清冷的宁静中发出声夜枭般刺耳的尖叫:“敌情!” 次日,即大明永乐十九年六月廿七,郑和舰队,旗舰“清和”号议事堂。 …… to be continued...;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原创]现实时空中的明代税收 这篇文章是《帝国的觉醒》构思阶段写的参考资料,数据大多引自黄仁宇大大的论著《十六世纪明代中国之财政与税收》,曾经在铁血历史区贴出。现在略加补充修改,以作为本文的背景史实。 * 由于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根深蒂固的小农意识和节俭为上的保守思想 明代的社会经济始终没有摆脱以传统农业为基调的局面 在国家财政税收上则表现为农业税的主体地位 驱逐了蒙古入侵者后,久经战乱的中国百废待兴 在战前的宋朝,国家财政收入已经达到了惊人的16000万贯 这样的财政收入在中国王朝史上也应该是登峰造极了 即使这其中含有通货膨胀因素 考虑到宋朝每年多达3500英吨的铜产量和5000英吨的铁产量 这样的财政收入相对于如此巨大的生产总值完全可以实现 值得注意的是,宋代的财政结算单位全部以贯来进行 换言之,已经出现了资本主义“数目化管理”的雏形 而到了明代,多年的战乱加之政府管理不慎导致的宝钞信用破产 财政结算的方式反较之宋代大为落后 明代前期对金银严格管制,禁止民间流通 税收也以征收实物为主 当时田税的结算单位是石, 这是古代通用的谷物计量单位,明代一石约相当于今天的107.4市斤 无论白米和小麦,一律以此结算并在统计时进行简单相加 田税的交纳单位是亩,1亩=240平方步=6000平方尺 朱元璋曾经试图因地制宜地详细划分每亩田地的税额 但是纵观帝国上下,平均亩产从西北的不到半石到江南的超过4石,差距多达8倍 在无法精确管理的古代,模糊才是最好的原则 几乎在明朝建国初始,帝国的田税制度就差不多稳定了下来 通过低税收低开支的无为而治,令饱经战乱之苦的人民得以休养生息 在财政收入最高的永乐年间,帝国田税基本保持在3200-3300万石 可是鉴于永乐皇帝大规模远征蒙古,七下西洋,大修北京城这样的宏伟工程 我们有理由相信大部分开支,以极低的代价作为额外徭役转嫁到了税户身上 成为了一笔不可考的隐性税收 永乐年间的重税使得民间不堪负荷 于是有了安南的背叛和江南富户拒绝缴税的事件 为了平息民间的怨气,后来的皇帝轻微的调整了税额 使之长期维持在2500-3000万石的水平 值得注意的是,相对于明帝国超过10亿石的粮食总产量 国家平均税率只有不到三十分之一 而欧洲同期仅教会的“什一税”就是这个数目的三倍! 17世纪日本德川幕府的重税更高达逢二抽一! 然而,征收实粮不仅对官方而言是一项浩大的工程 对民间,它更是及其沉重的负担 把粮草从主要产地江南运送到北京,成本往往数倍于粮食本身 而这些耗损都必须由税户自己承担 因此,官方允许把田税的部分或者全部,以折价成银两或其他实物的方式缴纳 以云南为例,用贝壳或水银缴纳都是允许的 考虑到白米和小麦的市价不同,各地运费也有差别 一石的折价最少0.27两,最多1.8-1.9两 田税除部分交到国库太仓府外,相当部分留在各地官府供地方财政使用 在会计帐簿上也仍然采用石予以结算 除了田税外,还有其他形形色色的各种税名 桑茶畜牧等也需要缴纳各种农业税 而田税之外最重要的税收则是盐税 盐税源于官方的食盐专卖,结税单位是人 因此往往也可作为估计人口的依据之一 通常盐税收入相当于明朝田税的10%左右 除以上收入外,明朝还可以通过种种合法抑或非法的途径获得几乎与盐税相当的收入 这不仅包括对手工业者的税收,还包括买卖官位等等 在西元1570-1580年间 明财政收入如下: 田税及其他农业税:折银 2500万两 盐税: 200万两 其他收入: 3xx万两 ---------------- 合计: 30xx万两 * 相比之下,直到清康熙治下的最后十年(西元1712-1722年) 完全使用白银结算的满清财政收入才重新恢复到140年前明神宗万历年间的水平 同一时代,大陆彼端的英国,1714年财政收入为1000万英镑 以当时币值,一镑价值4盎司白银,约合中国旧制3两 因此恰好也是3000万两 考虑到两国人口上的巨大差异,税收轻重不辩自明 而拥有10万人口的典型商业国威尼斯,16世纪财政收入合黄金27万两 人均税收相当于明朝中后期的150倍 (以16世纪中期中国金银比价1:11计) * 常有人认为,明万历初年,财政收入为320-330万两 后期崇祯通过征收“辽饷”和“剿饷”疯狂压榨,岁入一度达到2100万两 这大概是因为明代税收使用钱粮双制,而结算单位也不相同 考据者只考虑了帐簿上现金收入的缘故 实际上,万历年间,太仓府每年现金收支都在银800万两以上 太师张居正死后,北京粮仓中存粮可支用十载 太仓府与内库存银1000万两 这笔财政赢余成为了后来“万历三大征”的有力保障 如果明朝税收仅300余万 难道张居正可以将十年中财政收入总数的三分之一省下来存库备用? 尽管如此,由于明代最后70年(万历-崇祯)中 有多达1亿两白银通过贸易流入中国 使物价上涨了40%(实际上是白银贬值了30%) 考虑到这个因素,以及明末人口应该达到1.5亿左右(由盐税增加所知) 两项征税大体应在700-900万两左右 平均每人每年不到50文钱 (铜并没有贬值) 这明显不是所谓的饮鸠止渴 * 那么,明朝的经济是如何崩溃的呢? 客观上的原因是明朝中期开始的亚冰河期 当时气候的急剧下降使北方的农业基础渐渐崩坏,北方边疆的屯田制度也无法有效实行,陕西山西的流民更铤而走险以致爆发李自成等起义 制度上的原因则是由于大部分的税收都摊到了贫民身上,造成富者愈富贫者愈贫。地主不但偷逃田税,索取的地租更高出国家税收数倍。随着土地兼并的进行,自由民愈少佃户愈多,人民的负担也就愈重。 另外,明朝并没有完善的财政部门,各地应缴税额百年不变,一定程度上也造成了不良后果。崇祯末年美洲和日本白银流入量减少也是引起经济动荡的原因之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帝国近卫军编制情况 神机军编制: 师指挥部及辎重部队1120人; 下辖三个军团,军团人数4180人: 军官、杂役、工匠、车夫等1044人; 战斗员3136人: 重战车128辆; 大将军炮*门,炮手320人; 后膛子母铳长径炮128门,炮手384人; 轻战车*辆; 虎蹲炮128门,炮手256人; 火箭战车*辆;操作手128人 新式燧发枪1024支,火枪手1024人; 骑射燧发枪1024支,枪骑兵1024人; 合计人数13660人,战马4000匹,驮骡3000匹 骠骑军编制: 师指挥部及辎重部队1120人; 师直属火器部队1284人: 军官、杂役、工匠、车夫等292人; 战斗员992人: 鸟铳256支,鸟铳手256人; 重战车*辆; 大将军炮32门,炮手160人; 后膛子母铳长径炮*门,炮手192人; 轻战车*辆; 虎蹲炮128门,炮手256人; 火箭战车*辆;操作手128人; 下辖三个军团,军团人数3799人: 军官、杂役、工匠等539人; 战斗员3260人: 斥侯骑兵120人:轻皮甲,强弓一张,箭三十支; 火枪斥侯100人:轻皮甲,骑射燧发枪一把; 跳荡骑兵480人:轻皮甲,鸟铳一把,马刀一把; 骠骑兵800人:缀铁皮甲,臂张弩一张,矢二十发,马刀一把; 突击骑兵800人:铁甲,三眼铳两把,马刀一把; 骑兵权勇队960人,预备队; 合计人数13801人,战马10800匹,驮骡2500匹 骁武军编制: 师指挥部及辎重部队1120人; 师直属骑兵部队1468人: 军官、杂役、工匠等208人; 战斗员1260人: 斥侯骑兵120人:轻皮甲,强弓一张,箭三十支; 火枪斥侯100人:轻皮甲,骑射燧发枪一把; 跳荡骑兵240人:轻皮甲,鸟铳一把,马刀一把; 骠骑兵400人:缀铁皮甲,臂张弩一张,矢二十发,马刀一把; 突击骑兵400人:铁甲,三眼铳两把,马刀一把; 下辖三个军团,军团人数4388人: 军官、杂役、工匠、车夫等932人; 战斗员3456人: 刀牌兵480人:铁甲,橹盾,朴刀,八尺长枪各一; 强弩兵640人:布甲,神臂弓一张,矢三十发,腰刀一把; 弓箭手640人:布甲,强弓一张,箭五十支,腰刀一把; 长枪手640人:皮甲,丈二长枪一柄; 鸟铳手320人:布甲,鸟铳一支,腰刀一把; 重战车*辆; 大将军炮32门,炮手160人; 后膛子母铳长径炮*门,炮手192人; 轻战车*辆; 虎蹲炮128门,炮手256人; 火箭战车*辆;操作手128人; 合计人数15752人,战马1600匹,驮骡2000匹 外籍朝鲜兵团编制 下编10旅(两个为预备队),兵团总部560人(含卫队) 旅:4个团,外加军官30人,杂役工匠50人,直属部队1024人,共9944人 团:4个营,外加军官17人,杂役工匠33人,2210人 营:5个卒,外加军官10人,杂役工匠25人,540人 卒:10个两,外加军官1人,101人 两:2个伍,10人 伍:一名鸟铳手(伍长)、两名掷矛兵、一名白刃格斗兵、一名长矛手,5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地名详解(不断更新) 大陆: 亚细亚洲:亚洲 欧罗巴州:欧洲 利未亚洲:非洲 墨瓦腊泥加洲:澳大利亚 新大陆:美洲 海洋: 大明海:明帝国本土领海,相当于今渤海、黄海、东海和南海 北海:又名鲸海,今日本海 小东洋:第一岛链与第二岛链之间的海域 东南洋:三大群岛以南的太平洋海域,包括珊瑚海和斐济海 大东洋:除上述外的太平洋海域 小西洋:马达加斯加岛以北的印度洋海域 西南洋:马达加斯加岛以南的印度洋海域 利未亚海:几内亚湾及赤道以南的大西洋海域 大西洋:赤道以北的大西洋海域 北冰海:今北冰洋 界海:环南极大陆海域 海峡和岛屿: 景宏海峡:今白令海峡,因王景宏首次穿越而得名 北钥群岛:今马德拉群岛,按《里斯本条约》归明帝国所有 蛮达加卡岛:今马达加斯加岛 城市: 西京:今纽约 阿力山达:今埃及亚历山大港 满剌加:今马六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真实时空中的明帝国海外贸易 [绿影蓝刀]:这是蓝刀非常欣赏的一篇论文,也可以说它所提出的思想和提供的资料对《帝国的觉醒》影响非常之大。我们曾经有过这样一个机会,可是现在……却只能在梦中重新来过—— ps:从作者的用词来看,似乎和蓝刀一样有点小小的“帝国情结”啊,呵呵~~   明帝国的海外贸易——孕育生机的开始  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 姬水寒  1573年6月中旬,一件在当时的菲律宾土著看来无关紧要的小事,于今天被正式载入史册。两艘挂着西班牙国旗的大帆船从马尼拉港驶往墨西哥海岸的阿卡普尔科,船上载着绸缎712匹、棉布11300匹和瓷器22300件,总值30万比索,折白银7.5吨,贸易利润高达600%。这就是被称作“马尼拉大帆船贸易”的首航。至此,马尼拉确立了它作为中介港的地位,由西班牙人经营着明帝国与美洲的贸易,他们从帝国的商人那里获取丝、絹、瓷等高级奢侈品,并将之转口到美洲以换取白银,再将这些白银作为支付给明帝国商人的硬通货。这条航线利益巨大,西班牙王室本在1579年王家法令中承诺给予新西班牙、秘鲁和危地马拉的所有西班牙商人通航权,但很快地,王室发现自己犯下了一个愚蠢的错误,大量的西班牙商人被吸引到这条航线上来,白银流量以每年一倍的数量增长,到1597年便达到了创记录的375吨。西班牙人深感忧虑,1587年一名忠诚的西班牙官员在写给国王菲利普二世的密信中谈到:“许多白银和银币都被运到马尼拉去交换中国的货物,虽然部分仍留在那里,但其余全部都被中国商人运走。”菲律宾总督于1597年复述了这一事实。次年,马尼拉大主教再次向西班牙国王做出汇报:“每年从新西班牙运来的一百万银币全都违返陛下的命令,落入中国异教徒的手中。”王室并非袖手旁观,1593年时王家禁令已被颁布,西班牙王室力图以此限制白银的流出,并将此条航线交由王室专营,但作用有限,西班牙商人不顾禁令以走私的形式予以回应,白银以平均每年80~125吨的数量继续流入明帝国。  大规模贸易的倾向并非始于今日,隆庆元年海禁大开前早有人冒险涉足,但明帝国与美洲的间接贸易确由西班牙人开启。自此以后,帝国的商人被巨大的利润吸引到东南亚,数万人集中在吕宋,带去丝织品、棉织品、瓷器、茶叶、布匹、锦段、丝绒等商品,换回自美洲运来的白银。福建晋江人李廷机曾谈到:“弟生长海陬,少时尝见海禁甚严,及倭讧后,始弛禁。民得明往,而稍收其税以饷兵,自是波恬,或言弛禁之便,盖以贫民籍以为生,冒禁阴通,为患滋大,而所通乃吕宋诸番,每以贱恶什物,贸其银钱,满载而归,往往致富。”张燮在<东西洋考>中曾提到:“东洋吕宋,地无它产,夷人悉银钱易货,故归船自银钱外,无它携来,即有货亦无几。”从帝国本土来到这里的海船技术先进,每艘造价仅千余两白银,而所获每每过万,财富的积累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多,帝国的官员、将领大都参与进来,形成一个巨大的南方利益集团。  【注:本篇中所有度量衡皆已换算为十进制】  因为大部分属走私贸易,得到一个确切的数据绝不可能,但一个简单的推导可以说明,100~125吨白银是一个合理的数据。因为当时从阿卡普尔科运往马尼拉的白银平均每年运量达到了150吨,根据当时的航海资料和西班牙官员的信件可以得知,其中的绝大部分都被作为支付给帝国商人的货币而运走,如果排除这个唯一可能的解释,我们找不到任何理由说明那些白银的去向。万历十年,棉价每匹0.3两白银,绢价每匹0.7两白银,按照每匹最低获利十倍的价格计算,历年自帝国输出的商品根本无法统计,当时普遍的说法是,“从智利到巴拿马,随处可见质优价廉的中国丝绸。”“他们的丝织品质地优良,所要的价钱只是我们所要价钱的三分之一,他们很容易与我们竞争。”很显然,这样高的价格优势只能出自一种情况:规模化生产。  有充足的资料可以证明,帝国充分参与了这场由西班牙发起的美洲掠夺运动,并且从中受益良多。据估算,作为明帝国纺织业支柱的江南地区17世纪初产棉布已达2500万~3000万匹,丝织品70~100万匹,然而如此之高的产量仍然因海外贸易的巨大需求而导致价格持续攀升,巨大的利润刺激促使生产者改进技术、提高产量,至中清时棉布可年产8000万匹,丝织品600~800万匹。不仅从业人数急剧增加,技术上也出现了新型的机种,值得注意的是,纺纱的工作效率远远落后于织布,使纺车成为技术进步的瓶颈,虽然后来出现了足踏多锭纺车,但仍未从根本上解决这一问题。生产技术前进的动力只有一个:市场需求。究其根本,阻碍中国发生技术革命的最大因素就是没有足够的市场需求。流入的资本虽然数额巨大,但相对于庞大的中国市场仍然显得过于乏力,中国的市场相对于中国的庞大人口基数仍然太狭小,如果中国的商品输出能够持续增长,迫使全世界持续地以白银甚至黄金作为硬通货支付给中国,那么中国将自发地兴起工业革命。  世界并非没有给中国机会,相反…中国曾经以庞大的商品生产能力赢得了白银的大量流入,它曾理所当然地将以一个伟大帝国的姿态继续君临东方,可这一切都因为明帝国的灭亡而光芒黯淡。如果所谓的“康乾盛世”能够称之为盛世,那么我们要将因无效的人口增长和无效的土地获得而抵消的资本集中称之为什么呢?集中的资本、与资本数量相对应的人口、庞大的市场需求,我相信它们三者可以成为技术革命的支柱,很显然,明帝国的灭亡使我们离它们越来越远,并最终于1840年堕入深渊。例如,根据当时的资料统计,福建省所产的粮食只能养活其本省人口的一半,另一半人必须自谋出路,于是他们选择了海洋。另一方面,帝国政府无力组织农民垦荒,它也没有能力将流动的农民限制在土地上,这最终导致了它的败亡,但却孕育着无限的生机,我们本应欣喜地看到由于粮食价格上涨而导致的人口限制迟迟没有出现,1911年的革命者们却惊恐地看到了这样一种情况:农村人口过于庞大,城市被无数贫穷的乡村包围,传统工业中最先进的部分已经破产,四处是一片萧条的景象。美洲农作物的传播和清廷的专横造就了4亿人口,但这样的人口增长毫无效率,他们只会消耗大量的资源而无助于国民经济内涵的转变,谁告诉你们美洲财富的流量可以随着中国人口的增长而增长?诚然,我的假设倾向于将可能当作必然,它也确实滑翔在一根钢丝线上。那就是一个颇为软弱的帝国政府,它无力组织大规模的垦荒运动,无力将农民禁锢于土地之上。但请不要忘记这样一个事实:明帝国的人口增长率远比它的后继者来得低。这其中存在三个因素:美洲作物此时尚未大量种植,限制了人口的直接增长;频繁的天灾和弱化的帝国政府管理体制,共同导致了流民的增加以及开垦荒地的效率低下;美洲白银流入而改变的农业结构对人口增长的影响被抵消了一部分。  有一种说法是棉桑导致人口激增,曾雄生在它的<明清桑争稻田,棉争粮田与圈地运动之比较>一文中论述到:“据明万历年间归安人孙铨的估计,蚕桑生产和水稻生产两者所需要的劳动力的比例为100:5,棉花也需要比高粱多一倍以上的劳力,于是桑争稻田和棉争粮田必然导致中国农村人口的增加。因此,种桑种棉面积的增加,就意味着对劳力的需求加大,也就是说桑争稻田和棉争粮田必然导致了农村人口呈不断增长的趋势。”可事实并非如此,栽种水稻与栽种棉桑不仅在劳动时间上存在差异,它们的劳动力也完全不同,后两者的主要劳动力是老弱妇嬬,在无棉桑可种的情况下他们显得多余,在这时不仅弥补了劳动力的不足,甚至为家庭挣得了额外的收入,所以棉桑导致人口激增的说法言过其实。我无意忽略它们的影响,但我同样注意到了,帝国市场自动地通过外部输入大米的方式缓解了这个矛盾。盲目地限制棉桑并不可取,由于海外市场的巨大需求,粮食价格的上涨必然无法紧跟丝棉价格的上涨,平易这种价格差距,从外部输入大米是一条必要的途径,它们主要来自东南亚,通过以物以物的方式获得,“暹罗米”便在这一时期为人所知。清帝国出现的农业劳动生产率明显降低与自明帝国开始的美洲白银的流入有着直接的关系。先前我们谈到,由于巨大的利益诱惑,帝国南方的农民将稻田改种桑树,北方的农民将粮田改种棉花,粮食产量的下降于是成为必然,田地被分割成碎片,以前用作大规模生产的劳动工具不再具备使用的价值,劳动生产率开始下降。明帝国可以通过大量兼并田产的方式加以弥补,但在清帝国这种方式却被强大的政府力量所阻止。如果明帝国能够坚持下去,如果它的整个体制不那么混乱不堪,它是能够熬过这段艰难岁月的。如果朱由检选择逃到一直忠于帝国的南方,帝国或许可以抛开早已成为累赘的北方各省,得到脱胎换骨的改变。在财政上,粮长制度将像洪武年间一样行之有效,经济管理体制将抛开北方单纯而并不富产的农业所带来的负面影响更趋务实,帝国财政也不会如此无效率地被用以维持如同陕西那样的贫瘠之地。  马尼拉大帆船的航行远远无法满足帝国对白银的迫切渴望,至少有三条主要贸易航线存在于帝国与他的四邻之间,如果我们将吕宋形容为帝国与美洲的中继站,那我们不妨将马六甲视作帝国与欧洲的桥梁。早在隆庆元年的那份诏书颁布以前,马六甲就驻扎着许多帝国的商人,那些来自福建的人与来自浙江的人形成了比较明确的分工体系,前者通常由于到来的时间较早而负责当地的商业运营,后者由于家乡作为商品输出地的有利条件而负责船货的运输,这些帝国的商人和葡萄牙人、荷兰人、亚美尼亚人和阿拉伯人一起经营着获利极大的印度-东南亚-中国贸易航线,或许因为包含一些信仰的因素,葡萄牙和荷兰人扮演了一个颇具攻击性的角色,他们与当地的穆斯林展开竞争,并多次试图以武力驱走穆斯林商人,取得香料群岛的控制权。明帝国的商人则从帝国本土运来大量的纺织品、瓷器和草药这样的生活用品,换回的主要是香料,还有不少珍珠和玛瑙。越南、缅甸和暹罗作为这一地区贸易体系的分支,作用不可低估。尽管他们与帝国的贸易大都以朝贡贸易的形式存在,但对生产力非常落后的他们而言却是极其重要的,这使得他们可以通过宝石换取不少生活必须品,有时为了获得某些诸如纸张、铁器这样的东西,他们可以冒险进行走私。  马六甲与中国的航线起初也是以走私的形式存在,它的另一端很可能在距浙江舟山百里之遥的双屿港,那里地势险要,悬于海洋之中,在被走私集团占据以前,是个荒无人烟的小岛。它的腹地是浙江,帝国最富产丝绸的省份,同时也是帝国粮食和税收的主要来源之一,那里水运交通发达,在历经多年的发展后,繁荣富裕作为一条真理已深入人心,它的城镇化远远高于全国平均水平,人们享受着白银大量流入带来的种种好处。双屿的走私贸易是在1548年被朱纨摧毁的,根据他的说法,“海寇勾引各夷占据双屿港相传二十余年”,可以推断,双屿港早在1528年以前就成为了国际走私贸易的一个重要据点,海洋贸易或许因为帝国政府的禁令而受到了限制,但商品的大规模输出从未间断,同样引自朱纨的说法,“土著之民,公然放船出海,名为接济,内外合为一家。有力者自出资,无力者转展称贷,有谋者诓领官银,无谋者质当人口;有势者扬旗出入,无势者投托假借。双桅、三桅车樯往来。愚下之民,一叶之艇,送一瓜。运一樽,率得厚利,训致三尺童子亦之双屿为之衣食父母。”每日往来双屿与外洋之间的船只上千艘,这些人在那里筑码头,建仓库,设医院,开商店,盖教堂,其繁华程度可见一斑。浙江巡抚朱纨如此厉行海禁,被冠以“专擅妄杀”的罪名落职按问,最后仰药自尽。  双屿虽被破,朱纨却身首异处,官员们不再敢于谈论海禁,大量的贸易活动被转移到月港和澳门继续进行。1567年,帝国政府最终宣布开放海禁,其间还间隔着嘉靖三十年的海禁放宽。根据当年朱纫自己的看法:“大抵制海中之寇不难,而难于治窝引接济之寇;治窝引接济之寇不难,而难于治豪侠把持之寇。”<明史>记载:“舶主皆贵官大姓”。大量的资料可以证明,帝国的南方利益集团早已深受海洋贸易的影响,他们大规模地参与了国际贸易,并使帝国成为其中的一个重要环节。在这个时候,他们在北京的宫廷里拥有大量的代言人,已经能够直接影响到帝国政府的决策,帝国政府不再像以前那样被农业情结深重的保守主义者们所把持,相反,他们中的很多人已经在白银的诱惑下选择转换阵营。  马六甲的这条航线可能将大量的白银带入帝国,而且也是海洋贸易的主要渠道,否则就无法解释长期以来困扰帝国的白银缺少问题是如何得到解决的。葡萄牙人登上了澳门,开辟了一条从里斯本到果阿,从果阿经马六甲再到澳门的航线。可以断定的是,在英国工业革命以前,我们找不到任何欧洲商品向亚洲大量输出的记录,即使为他们自己所称道的纺织业,其最低成本价格也在中国商品的三倍以上,尼德兰最好的棉织品的质量仍不能与产自中国杭嘉湖的丝绸相比,这促使西班牙、法国和英国先后采取行动限制中国商品的流入。根据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资料可以证明,1602-1682年中国的瓷器输出达到了1600万件。因为种种因素,大量产自美洲的白银的确通过葡萄牙人的航线源源不断地流入帝国,中途经过了印度,有一部分长期滞留在那里,其余大部分来到东南亚,通过购买香料的形式置换掉一部分,剩下的汇合马尼拉航线的白银被中国的商人运走。留在东南亚的那些白银一部分通过穆斯林商人回到印度,其余部分由于拥有香料和宝石的交易而放缓了流入中国的速度,但最终仍然来到了中国。此外,葡萄牙人通过澳门得到了特殊的贸易地位,由于日本自始至终都无法得到与帝国直接贸易的权力,所以葡萄牙人可以通过转手中国货物获得每年二百三十五万两白银的收益,现代的日本学者对此颇有微词,认为日本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然而,如果日本在初始的官方贸易时便遵守游戏规则,他们是不会落到如此境地的。  帝国政府禁止与日本的贸易确有充分的理由。早在朝贡贸易时,他们便常常没有国家作为信誉担保,他们所谓的朝贡不过是地方番主为了获得与帝国的贸易机会而产生的自发行动,逾期不归已被他们当作赚取利润的必要手段,他们的番主不仅在朝贡贸易时相互之间大相争执,甚至通过与帝国的海盗集团勾结的方式掳掠东南沿海,帝国的东南沿海深受其害。杨守陈在<议倭>中指出:“倭拏舟载其方物戎器,出没海道而窥伺我,得间则张其器而恣肆侵扰;不得其间则陈其方物假称朝贡。”“倭夷来朝,利与中国关市久留,鄞守臣趣有司牵海舶行,倭操短兵操乎,杀纤夫数人,知鄞县朱讷驰骑入其曹,语译者以祸福,约三日出关乃定。”必须指出的是,由于没有涉及到多少幕府的利益,幕府对颁发“勘合”(朝贡的证明,国家保证信誉的证书)并没有严加审核,致使其成员组成异常杂乱。“今朝廷未纳其贡,而吾郡先罹其害。芟民稼穑为之舍馆,浚民脂赏炎之饮食,劳民筋力役使防卫,昼号而夕呼,十征而九敛,虽鸡犬不得宁焉!且彼且纵使无道,强市货物,善谑妇女,貂珰不之制,藩宪不之问,郡县莫敢谁何,民既哗然不宁矣!”帝国希望通过禁止对日贸易的形式遏制危害的蔓延,却反而加重了危害。倭人与中国的海盗勾结,肆意妄为,无恶不作,严重干扰了正常的贸易秩序,所以在1567年海禁大开时帝国政府仍然坚持禁止对日贸易便在情理之中了。  值得一提的是,日本虽然由于先前所述的原因而被排斥于直接贸易体系之外,但是它却是帝国白银的几个主要来源之一。日本富产白银,日本人在石田、但马、佐度、甲斐、秋田等地开采银矿,用“银山银吹”的方法使矿渣分离,提高了白银产量,从而使白银成为他们的主要硬通货。当时日本市场上中国商品的价格非常高,一斤丝市值六两,一斤丝绵市值二两,红线一斤七十两,水银一斤三两,每一针值银钱七分,一口铁锅值银一两。银矿的大量开采促使日本的白银价格持续降低,而此时由于银荒所导致的银价居高不下却困扰着明帝国,这无疑大大刺激了日本白银的对外输出。“让白银继续留在国内造成高昂的物价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输出白银以换取明帝国的商品,然后再将商品运回国内高价销售才是获利的良方。”抱持着这种想法的人必然不在少数,即使他们无法用现代经济学的观点解释当初的经济现象,但人类是被现实利益所驱动的一种生物,他们总会想方设法赚取利润,在这一过程中,经济学的规律就显现出来了。  这样的走私让人由衷欣慰,因为它是以商品持续而大量的输出为存在前提,白银和黄金源源不断地流入帝国的腰包,全世界不断地向帝国支付硬通货,这一直支撑着帝国工业的发展。现在,我们将视野回到1550年。我们注意到世界上最具活力的两个商品生产地区,在西方是法国北部、英国和尼德兰,在东方则是中国的江南。它们都依靠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从美洲运来的大量黄金和白银支撑其工业生产,这些贵金属源源不断地流入最终造就了技术革命,却没有使得它们的运输者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从中获得最大的利益。然而,西班牙并非没有下意识地保护本国工业,但面对国内低廉的白银价格所造成的高通胀率,那些黄金和白银持有者根本无意服从王室的命令。事实是:黄金和白银的数量远远超过了西班牙所能承受的极限,对外输出是缓解危机的必要手段。英国、法国北部和尼德兰的纺织业最先尝到好处,接下来这种趋势开始向世界蔓延,不久以后到扩散到中国。  大量的白银流入在导致物价上涨的同时,解决了一直困扰帝国政府的白银短缺问题,使实施银本位真正成为可能。我们必须注意到,由于帝国发行纸币的失败导致了对白银和铜钱的迫切需求。后两者最终成为相互竞争的货币,虽曾一度出现铜钱价格持续上涨的情况,但我们也应该看到,那种建立在社会对铜钱普遍认可基础上的信用关系是经受不住私钱泛滥的打击的,最终的事实证明了这一点,帝国的最后一个皇帝朱由检继位时,白银与铜钱的比价是1:3000,黄金与白银的比价跌到了1:13,显示美洲白银的流入持续增加。16世纪末17世纪初时,西班牙市场金银的比价浮动于1:12.5到1:14之间,而同时期明帝国的比价却浮动于1:5.5到1:7.5之间,如此悬殊的汇率差距在今天必然因金融资本的迅速流动而立即平衡,但限于那时的信息、交通因素,这样的平衡显得非常缓慢,并且是以帝国黄金的输出为代价,这样的趋势无法持续很久,白银的不断流入必然导致金价的上涨,从而在某个临界点形成对黄金的迫切需求。张居正的一条鞭法正是建立在银本位的基础之上,在他通过帝国政府的名义正式宣布改革前,民间早已储备好大量的白银用以支撑帝国的货币信用,被货币危机折磨了近百年的明帝国从此步入了新的时代。  城镇开始迅速发展,大批新兴市镇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其中很多都是以专业生产丝棉著称。这些市镇人口普遍超过两千,无暇统计他们之中有多少受益于海外贸易而发达,因为帝国政府从未承认海外贸易是其税收的主要来源,帝国的海关数据也支持了这种论断。但根据当时的记载,“富商大贾数千里辇万金而来,摩肩连袂。”“闽广人贩其归乡者,每秋航海来贾于市,无虑数十万金。”“标布盛行,富商巨贾操重赀而来者,白银动以万计,多或数十万两,少亦万计。”而万历后期福建月港的统计是29000两白银,其余主要港口都低于这个数字。由此,我们不难推断大量的税收被逃避了,帝国损失的尽管难以统计,但其数额必定极其惊人,因为1567大开海禁前,几乎所有的货物都是通过走私渠道输出境外的,那一部分流失的税收无法统计。  如果我们承认帝国的权力阶层广泛参与了这场利益追逐,那我们就不应该像某些学者所指称的那样将明帝国的商业繁荣贬为“畸形繁荣”而否定帝国的商业成就;如果我们承认中国官场并不如他们如宣称的那样公正无私,那么我们就有充足的理由肯定整个帝国的权力阶层对商业活动的热衷;如果没有这场海外贸易,帝国的南方是无法远远地将北方抛在后面的;如果没有这场海外贸易,江南的农业结构中传统粮食作物的比例将高得多;没有这些人以及他们所带来的大量用作硬通货的白银,张居正的改革根本无法实施,或许…他所面临的那些问题都不会出现,不是吗?  偏见和愚信总是人们所固有的,尤其当他们不断地接受那些被认定为真理的所谓真相时,这种病症显得尤为突出。毕竟,在盲目的崇信和执著的渴求中包含的,是对真理的渴望和追求,按照精神分析学的说法,这种追求将导致情绪的剧烈浮动,并造成凭空的猜测和无端的幻觉,从而引导我们滑向谬论的深渊。有一点必须明确——我不认为世界上存在任何除宇宙以外的另一个绝对,甚至在我们本身也无法对宇宙的性质做出确切的答复时,我们又有什么资格论断一种妄想的绝对呢?如果我们断言一种事物是所有事物的根源,那么我宁愿承认矛盾是一切的根源。我承认历史的绝对存在,拒绝承认历史的绝对性,一种事物的产生不过是无数事物运动的结果。我非常悲伤地看到,人类惯于以他们的愚昧和无知断言他们所膩想的事实,尽管我承认这确是矛盾的衍生物,然而我所存在的这种状态不也是如此?事实是,我们存在于自我的悲哀中无法解脱,于是诳念像野草一样从石缝中钻出来,并主导世界。  如果不幸读到这段批判性宣言的人认为我的言论中隐匿着一种不可救药狂傲,我得向您坦承这点,并且我深以为荣。但是,当我面对我所断定的巨大谬论时,我不得不严厉如斯,因为它们看起来是如此地强大,使得于我必须回之以更为凶猛的攻击。问题在于,有什么事实足以论证明代的中国人和他们的帝国政府莫明拒绝巨大而可观的海外利益?并且这种解释的理由是诸如:“儒家思想重农仰商的结果”这样的论述。我不想论及这种思想的起源,这脱离了本篇所要论述的范围,但我绝不相信有人会在1000%的贸易利润面前止步,就像意大利并不怜悯斯拉夫人的鲜血而用他们的自由换取穆斯林的财富一般。 参考书目: <中国经济通史.明代经济卷.下> <明清杭嘉湖社会经济研究> <白银资本> <十六世纪中国明代财政与税收> <中国税赋史> <中国价格史> <江南的早期工业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帝国行政区划简介 两京十三司: 直隶(京师):今河北省; 南直隶:今江苏、安徽大部,首府应天(南京); 山东:今山东、辽东,首府济南,下辖奴尔干都司; 奴尔干都司:外兴安岭以南、大兴安岭以东、长白山以北,包括库页岛,首府庙街(黑龙江入海口),目前暂驻辽东(今沈阳附近); 山西:今山西,首府太原; 陕西:今陕西、甘肃大部,首府西安; 四川:今四川大部、重庆地区,首府成都; 河南:今河南,首府开封; 湖广:今湖北、湖南,首府武昌; 江西:今江西,首府南昌; 浙江:今浙江,首府杭州; 福建:今福建,首府福州; 广东:今广东,首府广州; 广西:今广西,首府南宁; 贵州:今贵州,首府贵阳; 云南:今云南,首府云南府(今昆明);  西洋行省: 今美国东部地区,首府西京(今纽约),下辖: 哈瓦那提督府:今墨西哥湾、中美洲地区,首府哈瓦那; 休达提督府:北钥群岛(今马德拉群岛)、摩洛哥北部,首府休达; 尼德兰提督府:今荷兰、比利时,首府阿姆斯特丹; 雅典提督府:今希腊、马耳他岛、克里特岛、罗德斯岛,首府雅典; 阿力山达郡提督府:今埃及、塞浦路斯岛,首府阿力山达郡(今亚历山大); 南洋提督府:淡水、台湾(今台南)、琼州、班乃湾(位于菲律宾)、总兵堡(位于文莱)、三宝垄(位于印尼爪哇岛)、柔佛(今新加坡)等多个殖民地城市,暂驻广州; 南天竺战区自治领:今印度南部,首府古里(今卡利卡特);  七大宣慰司: 朵甘思宣慰司:今川西、青海;驻地灵藏(今青海民和); 乌斯藏宣慰司:今;驻地拉萨; 旧港宣慰司:今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等地,驻地旧港(今巴邻旁); 印加宣慰司:今南美洲西北部包括秘鲁、玻利维亚、哥伦比亚等地,驻地库斯科; 蒙古宣慰司:今蒙古大部、内蒙大部,驻地蒙古王庭(今呼和浩特附近); 朝鲜宣慰司:今朝鲜半岛,驻地汉城(今首尔); 倭奴宣慰司:今日本,驻地京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帝国藩属简表 亚细亚洲 蒙古 首府:王庭(今呼和浩特附近) 条约:贸易特权,关税协定,领事裁判权,外交权,军事仆从,保护国,宣慰司驻地 朝鲜 首府:汉城(今首尔) 条约:贸易特权,领事裁判权,军事同盟,保护国,宣慰司驻地 日本 首府:京都 条约:贸易特权,关税协定,领事裁判权,外交权,军事仆从,保护国,岁币,租界,宣慰司驻地 琉球 首府:首里(今那霸) 条约:保护国 吕宋 首府:马尼拉 条约:领事裁判权,租界 占城 首府:占城(今胡志明市,又名西贡) 条约:贸易特权 苏禄 (今菲律宾苏禄群岛) 条约:保护国 浡泥 (今文莱) 条约:领事裁判权,保护国,租界 万鸦老 (今印度尼西亚苏拉威西岛北) 条约:贸易特权,领事裁判权 香料群岛 (今马鲁古群岛) 条约:贸易垄断(香料),保护国 望加锡 (今印度尼西亚苏拉威西岛南) 条约:贸易特权 马辰 (今印尼班贾尔马辛) 条约:贸易特权 三佛齐 首府:巨港(今巴邻旁) 条约:贸易特权,领事裁判权,宣慰司驻地 真腊 首府:金边 条约:贸易特权 满剌加 首府:满剌加(今马六甲) 条约:贸易特权,军事同盟,保护国,租界 彭亨 (今马来西亚西部) 条约:无 亚齐 (今印尼亚齐特区) 条约:无 老挝 首府:万象 条约:无 暹罗 首府:曼谷 条约:贸易特权 缅甸 首府:仰光 条约:贸易特权 锡兰山 首府:副罗里(今斯里兰卡) 条约:贸易特权,军事仆从,保护国  利未亚洲 木骨都速 (今索马里) 条约:无 麻林地 (今坦桑尼亚) 条约:贸易垄断(丁香),保护国 欧罗巴洲 葡萄牙 首都:里斯本 条约:贸易特权,领事裁判权,军事同盟,保护国 新大陆 印加 首都:库斯科 条约:贸易特权,零关税,领事裁判权,军事仆从,保护国,岁币,宣慰司驻地 网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国庆贺文]the ascension “你离开的那些日子,也总有人到这打扫来着。” 他拾级而上,皮鞋轻软的胶底踏在清如水玉的汉白玉台阶上,低沉涩慢的声音令他眉梢微蹙,回想起昔日旌帜猎猎的铿锵。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便如这好似永远走不完的千层云阶,漫长得让他几乎辨不清是否真的存在过。在那不堪回首的经历中,在那被苦难撕裂,意志为暴行折辱的岁月里,他曾无数次强忍着眼泪,用彼时的辉煌来麻醉与藉慰自己残碎破灭的心灵。然而等到噩梦终于过去……不,直到许久之后的现在,他仍会时常陷入一阵莫名的自卑,怀疑这份愈发模糊的记忆是否来自于绝望中狂乱的臆想。 直到现在……梯道两侧大理石护栏触手冰凉,但这很好,至少指尖传来的感觉让他相信曾经有过如此的真实。那时天旷风清山河如画,他身披千金美裘,扬鞭纵马驰骋猎苑。锦衣华服的从人们牵犬架鹰拥簇成群。金瓜银斧齐列成行,黄钺白旄卷涌从风,他深眸如渊,傲慢地睥睨旁顾飘扬的龙旗下束手恭立的八荒使节。 雕栏犹在,朱颜已改。不变的还有这漫山红枫,每到这个时节总是燃烧得比血更鲜艳。来自朔地的北风曾无数次牵动他金织锦绣的大红斗篷,此刻也同样吹拂着他笔挺簇新的藏青色洋服。他仰起头,微眯着眼望一望云阶尽头高矗的陛台,下意识地略为加快了脚步。 手指抚过石栏,突然传来一丝轻痛,转目看过去,光滑如鉴的大理石表面崩开一道裂痕,尖利憎目的断口被硝烟烤出墨纹。他愣了一愣,依稀回想起当年那蛮王挥刀砍下时狰狞的表情。 “很抱歉,大人,这都保持着原样,让您忆起不愉快的事了。” “没关系,我也不想忘记。”他淡淡笑了笑,一路往下继续看去。这处浮雕上的龙头,叫洋枪轰缺了半截;那边栏柱上的石狮,被人挖去了红宝石双睛。更高的远处,一道几乎劈裂整桩石柱的刀痕触目惊心。他永远也没法忘记,那个曾用老师和哥哥来称呼自己的人,在举起手中长刀的时候,邪佞的笑容比刀锋上滴淌未净的鲜血更为刺眼。 愈往前走,毁坏的痕迹愈是明显。汉白玉石阶被砸成参差的碎块,倒伏的雕栏被火烧得焦黑。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踉跄几步扶住一段残壁,差点没能注意到坐在不远处台阶上那个饱经风霜的苍老身影。 “您回来了。”老者慢慢站起身来,沟堑纵横的脸上露出不出所料的微笑,枯瘦如柴的手中似乎拄着根什么,包在油布下看得不甚真切。 “我回来了。”他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我们知道,您一定会回来。”老者颤着手解开油布,恭敬地捧起里面的物事朝他递来。“一直为您保管着。” 这是一把汉阳造的仿毛瑟步枪,从木质枪托的颜色和划痕来看已有多年的历史,枪膛和刺刀却擦得铮亮,护养得就像是刚出厂一般。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何遑用过这样的老式武器,但对这一把却熟悉得犹如自己的左右手一般。那个大雪纷飞的严冬,遍体鳞伤尚未痊愈,仅靠一件褴褛破烂的旧夹袄御寒的他,正是端着这把步枪,趟过浮满冰渣的江水走上战场。他从未想过自己也会为了生存去拼死战斗——以前是不屑去想,后来则是不敢去想,至于那一日他根本没空去想。直到炮火平息苍原复寂,他孤独地站在硝烟未净的战场上,浸透血污的夹袄在酷寒中结起了冰棱,颤抖到麻木的手指铁铸一样死死扣住子弹耗尽刺刀磨钝的步枪,有些难以置信地意识到自己居然挺到了最后。 那夜,雪是红色的。 “那天之后,您也来过这里……却只是远远站着,望了很久。留下了这把枪,却再也不曾回来……直到今天。” 是的,他记得。鼻子里突然有些发酸,好像所有的记忆都要从眼角喷涌而出。这些年来,他抛下了哪怕最后一点骄矜和傲慢,把过去的高贵和雍华深深埋进难以触及的心底。过着最俭朴艰难的生活,干着最苦最累的工作,一点点拾回自己灵魂的碎片,小心擦净拼回心里。 直到今天。 “我,来拿回它。”他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步枪,深深吸一口气抑住胸中狂乱的忐忑,朝着梯道已不算远的尽头露出艰难一笑。“能让我上去看看吗。” 那双昏黄蒙霾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清澈的喜悦,斑驳干枯的手臂颤抖得愈发厉害。老者深深躬下腰去,倒退着让到一旁。“我们一直都在等着这天。” “对不起……”从老者身旁走过时,他轻轻说道。“到现在才回来。” “永远不会太迟。”老人在他背后答道。 他拾级而上,每一步都凝重得仿佛穿越了千年的轮回。弹指花甲,今非昔比。力量、财富、权力、地位……失去的东西,他已大多拿回。然而若没有这最后的残章,令他之所以为他的那一部分,那么就永不能臻于完整。 陛台高矗,朔风呜咽的清啸如上古雅乐回荡耳畔。他回转过身,朝着空旷无垠的苍茫天地,缓慢而郑重地抬起双臂,仿佛回到了自己第一次登上这台顶的时刻。玄木冕綖上缀着十二玉旒,墨渲朱描的衮袍上担着日月星山,如漆深眸俯瞰着脚下亿万子民,嘴角那一抹自信的雍容黯淡了金玉珠华。 我,回来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2:海水与火焰试阅 [[[cp|bsp; 太阳还未升起,灰暗的天穹低矮地悬挂着,仿佛一张打了补丁的旧毡毯。灯火寥寥,城市和它的居民们尚在安睡,冷寂空旷的街道上间或回响起更夫手中空远的竹梆声。这里是新幽州,新大陆最为宏伟的都市,明帝国西洋行省的心脏。它的历史可以追述到靖海侯郑和的时代,当他那伟大的舰队初次来到这个蛮荒极远的世界。 城市坐落在北江入海口的江心岛上,最初的殖民者们将这个山峦起伏花草繁茂的美丽岛屿称之为陵岛。一百七十多年后,红枫沼泽上建起了皇帝的行宫,橡树森林变成了城市广场,高耸的黑色石墙之内有二十四万居民饮食作息,陵岛南段的海港区汇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珍宝与财富。 至少,曾经是那样。 当纵帆船乘风掠过长岛与陵岛之间的狭长水道时,王和瞥见远处那尊靖海侯铜像的上身已经笼罩在第一缕金色的晨光之中。几艘停在北江口里过夜的商船正在起锚,准备趁港口开放的第一时间泊入码头。然而,王和有些悲哀地意识到,和前些年相比往来商船的数量已经大大减少,而一同缩水的还有他账簿上的收益和钱柜里的银币。 “掌柜的,船已经到栗岛了。” 他应了一声,抬起头发现近旁已经停了六艘单桅游船,于是摆摆手谢绝了船老大讨好的搀扶,加快脚步走上水手们刚在船帮放下的踏板。这座长圆形的小岛长不足三里,最宽处也不过一里半,因岛上随处可见的栗子树而得名。不知什么时候,沙滩上搭起了一座圆形的帐篷,六名披着行商斗篷的中年人抄着手站在门口,周围还有几个水手打扮的随从。王和立刻认出他们都是新幽州贸易公会的理事——正如他自己的身份一样。 “都来了,”其中一位理事开口说道,一边朝着帐门打了个手势。“先进去吧。” 尽管这七人无一不是富甲天下的豪商巨贾,帐篷内的陈设却简陋得令人咋舌。桌椅都是从船员餐室里搬来的便宜货,地上连张地毯都没铺。要换做别的时候,这实在是东道主大大的失礼。可眼下几位理事们连多作一句寒暄的心情没有,更顾不上讲什么排场了。 “我想你们都有所耳闻了。”那位理事刚一落座便开门见山地说道。“清和港发来急信,商会的代表已经宣布单方面废除好望角协定。换句话说,谈判破裂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节 郑和的遗产 西元1582年4月15日凌晨,北美,西京,郑和广场。 东方海天相接的尽头早已蒙上一层浅浅的鱼肚白,现在,明媚娇艳的朝霞又在这清新的底色上重重地捺下一笔鲜活的绯红。一百支牛骨号角同时吹响雄浑的音符,在数万双急切的眼睛注视下,火红的明日从碧波荡漾的海面一跃而起,灿烂的光采使得整个世界都镀上了绚丽无比的金色。城市一下子沸腾起来,欢快的音乐中夹杂着鞭炮的噼啪声。身着朝服的行省官员们端着盛满美酒的铜樽,与千千万万百姓一道陷入狂欢。 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日子,新大陆的任何一个中国居民都有理由尽情地挥霍他的喜悦:正是在一百六十年前的今天,郑和舰队在哈得孙河口登陆,迈出了明帝国在美洲的第一步。 广场的正中央矗立着靖海侯郑和戎装配剑的铜像,浩荡皇恩不但讳去了他宦官的鄙下身份,封侯进爵这等殊荣旷典更可谓前所未有。这位伟大的航海家、大明日不落帝国的缔造者正沐浴在金色的晨光中,棱角分明的面孔上折射着耀眼的光芒。他高大的身躯背向终日奔流不息的哈得孙河,脸上的神情威严肃穆,右手高举,直指广场尽头的总督府衙,脚下的黑曜石基座上刻着四个镏金篆字——“天外有天”。 “古来有如靖海侯之威仪乎?出西洋,使万国,平锡兰山,征欧罗巴,辟地千里……”抑扬顿挫的颂词声悠悠传入耳中,西洋总督申时行微笑着结束了与最后一名乡绅的谈话,沿着广场边缘走向自己的府邸。 光洁如玉的石板大道在脚下发出清脆的轻响,奇花异草的浓郁芬芳扑鼻而来。在总督府的红漆大门前,申时行转过身,把广场四周的如画美景尽收眼底。北面那片金碧辉煌正是兴建于明英宗天顺年间的西洋行宫,那位怀着对蒙古深深恐惧的俘虏皇帝,重登帝位后的第一道圣旨就是征发移民四十万,在新大陆大兴土木,构筑一座远离兵祸的世外桃源。正德十四年,素有“浪荡天子”之称的明武宗巡视新大陆时对这座富丽堂皇的东方宫殿大为赞赏,下令扩建到如今超过两千亩的规模——这差不多是北京紫禁城的两倍之多。尽管此后的六十年间再没有等来过皇帝的临幸,行宫依旧忠实如许地苦候着遥遥无期的下一次巡视,成百上千的宫女太监们也就伴着这青翠欲滴的琉璃碧瓦,镂金嵌玉的雕梁画栋于此间终老一生。 南面樯桅林立之处便是纽约港,西半球最大的海港,大明帝国庞大贸易网的中枢。北至马德拉、休达,南及好望角,东达爪哇、满剌加,南来北往熙攘不断的商队都在这里汇集。来自帝国本土的丝绸、瓷器、茶叶以及各种精美艺术品;南洋的香料、珠宝、象牙;欧洲的银器、骏马、橄榄、葡萄外加新大陆和非洲的各类土产,无不是商人大贾们青睐的佳品。 当然,没有首辅大臣张居正的改革,也不会有今天的西洋。走进自己的书房时,申时行不无感激地想到,这位目光敏锐的政治家也许是朝中第一个真正认识到西洋行省战略意义的重臣。大量的移民与宽松得几近非法的政策使得行省的经济急速发展,不仅如此,总督府甚至还被授权组建自己的陆军和武装舰队。作为回报,行省也为大明王朝提供了数不尽的财富和利润,每年上缴的税款占到了帝国财政收入的七成以上。 天已大亮,外面的喧嚷渐渐消褪,看着墙上悬挂的巨幅帝国全图,总督得意地将手中的法兰西葡萄酒一饮而尽。自己并没有辜负首辅大人的赏识:九年任期内,明军坚定无畏的步履越过汹涌河流踏过不毛荒漠,深深楔入新大陆广阔无垠的腹地;暴风骤雨般的铁蹄践踏过阿兹特克的农田与村庄,把天青色的战旗插上了科诺奇蒂特兰城的高墙。尽管这场未经朝廷批准的战争使得京城大小官员们议论纷纷,但占领地内丰富的银矿产出无疑堵住了不少流言蜚语,急需巨额流通银两来改革全国赋税制度的首辅大人也极为满意。 现在,向南美派出的探险队又带回来了好消息,而且居然赶上了这样一个重要的日子里。申时行迫不及待地做出了决定,立即接见探险队长,要是能赶在三年后首辅大人的六十大寿时,送上一个物产丰富的新殖民地作为贺礼那该多好啊。他整了整身上的官袍,对早已候在一旁的管家做了个手势。“让他进来。” 萧弈天步入总督书房时仍然穿着探险队的装束:墨绿色的斗篷覆在轻质皮甲外,上面绣着西洋舰队的海龙标志,腰间的配剑与火枪在进门前已经交给了门房保管,而那双沾满泥泞的军靴踩上总督府名贵波斯地毯时着实让总督皱了皱眉头。当然,申时行知道眼前这位年轻军官可不是什么小地方来的乡巴佬,尽管年仅十八岁却参加过阿兹特克战争后期的几乎所有重要战役,在军队上下拥有极好的声誉和威望,无疑是行省新一代军官中的佼佼者。 “你有重要的发现要亲自报告老夫?”申时行问道,脸上故意摆出一副不甚关心的神情,两眼仔细打量着对方:那是一张线条分明的面孔,由于热带烈日的曝晒而略显黝黑,清澈的目光中闪烁着青年的活力与激情,笔挺如剑的鼻梁以下,尖尖的下巴稍向前突,暗示了主人随和却又不失自信的坚毅性格。 “是的,总督大人。下官率领探险队全员共四十人,假道巴拿马地峡进入南美,一直向南走了两个月,最终在丛林彼端的群山深处发现了一个土著人国家,也就是传言中地处南方的印加帝国。我们在那里停留了一个多月,对这个国家做了深入详尽的考察,印加帝国面积广阔,人口众多,土地富庶,盛产黄金和各类珍奇珠宝。根据已经掌握的情况,他们的军队虽然多达数万,但却没有马匹车辆,也不知道使用铁器与火yao,装备和战术都极其落后。另外,在回程路上,下官已探明一条从海上直达巴拿马的海路。”说到这里,萧弈天拿出草绘的地图双手奉上。 “不错。”申时行粗粗看过,把地图放到一边,从桌上拿起纸笔。“行军路线和沿途的战略要地都标注得很详细。不过——”他拖长声音,直到看到那年轻军官的脸上露出因惶恐而不自然的表情。“现在局势新定,行省各地都需要用兵,兵力很是紧张,可能一时无暇顾及。这样吧,你说说征服印加估计需要多少兵马?” 萧弈天咬着嘴唇沉默了片刻,说出一个显然经过深思熟虑的数字:“两千!五百火枪手、五百弓弩手和六百骑兵,外加一百火炮战车。” “很好,”总督信手在纸上添了最后几笔,“你现在坐船去哈瓦那军港,把这张条子给俞大猷总兵,让他调拨四千兵马和一应水陆战具。本督委任你为远征军统帅,全权征服印加帝国。” “遵命。”萧弈天将委任状揣入怀中,行了个大礼,转身疾步走出。 申时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嘴角不由微微一动,他再次把目光投向那张帝国全图,一双燃烧着兴奋火光的眼睛,映出南美大陆那片仍然标记着未知的空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节 踏入黄金的国度 西元1582年6月,新大陆,巴拿马海岸某处。 大明西洋行省的远征军舰队已悉数降帆落锚,在岸边整齐排成一线,无数黑森森的炮口直指前方未知的土地。帝国的海军最远只能到达这里,再往前就是大明西洋霸权的极限,儒家文明的灯塔无法企及的荒蛮边缘。舰队与陆地之间,无数小艇来往不息,把远征军全体将士连同马匹辎重一并源源运上海滩。 萧弈天缓步登上旗舰“福广”号高耸的船艏楼台时,年近八十的西洋总兵俞大猷正在那里审视登陆的进度,见到这位年轻有为的后辈军官,老将军不由眉宇一舒,微笑着迎上前来。“前方路途遥远山水险恶,萧指挥使可要小心啊。舰队无法继续前进,剩下的就要靠你们自己了。把近百艘船的部件运到海边组装,这个工程可不小啊。” 萧弈天挺直身躯,心有不甘地望向南边连绵不绝的安第斯山脉,几个月前,探险队也同样在那里不得不弃舟上岸。“只有一百多里路!”他恨恨地说道:“只差这一百里!要是我们能在这里挖开一条运河,连通两大海洋,大明的海军就可以通航无阻,我们的军队也就可以直抵印加帝国城下。在杭州,我们的祖先不是曾经创造过比这宏伟三十倍的运河工程吗,要是大规模征发阿兹特克人的话,以行省的财力几年内运河就可以完工。” “也许吧。”俞大猷宽容地接受了这少年意气,他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这不是一个军人应该想的事情,哪怕他是指挥使或者行省总兵。只有获得政治上的权力才是实现抱负的最好途径,首辅张大人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好好努力吧。” “两位大人,”参谋于庆丰也登上了艏楼,“很抱歉打扰你们的谈话,远征军各部已经尽数登陆,最后一批小艇已经准备就绪,远征军统帅部全体人员等候您的指示。” “总兵大人,下官就此告辞了。”萧弈天抱拳道。 “老夫在哈瓦那等你的好消息。” 一个月后,南美,秘鲁,通贝斯城外某处。 萧弈天策马立于岸边一处陡峭的山坡上,顶盔贯甲全副武装,裹着鲨鱼皮鞘的战刀配挂在腰间,墨绿色的披风在咸湿的海风中猎猎狂舞。副官胡波、参谋于庆丰、卫队长陈应龙三人带着一队火枪骑兵紧随其后。远处苍翠的群峰间,印加土著开垦的玉米农场随处可见,通贝斯城的花岗岩高墙隐隐现于重峦叠嶂的山谷之中。 “我们到了。”年轻的远征军统帅举鞭向南虚指。“通贝斯,印加帝国的北疆重镇,城南有条大道直通印加首都库斯科,行程约三千里,只要拿下这里我军便可长驱直入,一举征服印加!” “大人,”于庆丰犹豫了一下,上前道:“我军远道而来,士卒疲惫,辎重粮草不足。千里奔袭,恐于兵法不利。” 萧弈天微微一笑,“胡副官,你看如何?” “于参谋所言甚是,山高路远,辎重车辆沉重难行,请大人再作定夺。” “我军远征千里,利在速战。”萧弈天断然道:“如果陷入苦战,火yao战具耗尽,将何以为继?我几个月前走过这里,前方的道路宽逾一丈,平坦坚实车马易行。我们必须要在援军到来之前重创印加主力,至于粮草的问题,倒是可以就地征集。” 谈话间,明军将士已经在滩头立起营寨,开始埋锅造饭。米饭的清香随风飘入鼻腔,萧弈天挥一挥手,众人一同纵马驰下斜坡,直奔营中而去。 次日清晨,通贝斯郊外。 三通战鼓响过,明军大队鱼贯而出,在通贝斯城的花岗岩高墙外开始集结。按照西洋行省的步骑兵标准野战战术,六百名刀牌兵在前锋组成楔形队列,这些步兵都借鉴了欧洲重步兵装备,身被甲胄,手绰蒙有牛皮的六尺巨盾,配有长于近身格斗的朴刀,是城市巷战的主力和野战防御的中坚。刀牌兵之后是六百精锐弩手,他们装备了射程多达三百步的强弩神臂弓,这种蹶张弩在中队中的历史可以一直追述到宋神宗熙宁年间,轻便的皮甲使弩手们灵活机动,而前列的刀牌兵又可以为他们提供足够的防护力。步兵的两翼斜后方萧弈天部署了八百名骑兵,缀有钢片的皮甲和锋利耐用的马刀是明帝国骑兵的标准配备,但与帝国本土骑兵不同,远征军所有战马都是西班牙马与中亚马种的混血,体形高大神骏,具有优良的速度和耐力。依照兵种的不同,还备有骑兵弩或火枪作为远战武器。这次行动中,为了节省宝贵的物资,萧弈天没有派出火yao部队,而是把他们留在营中继续修葺加固。 辰时刚过,明军就吹响了进攻的号角。通贝斯城头的印加祭司们惊惶失措地看着这些全副武装的陌生人兵临城下,骏马的嘶鸣让他们手脚无措,钢铁的寒光令他们肝胆俱裂。天青色的海龙战旗迎风招展,明军的潮水般涌过城门,花岗石的长街在军靴的践踏下咔咔作响。 通贝斯城的地方官是一个年老昏聩的贵族祭司,他手扶金杖,颤颤巍巍地来到远征军面前:“尊敬的陌生人,不知你们由何而来,这里是伟大印加王萨伊里·图派克的土地,太阳神赐万物众民与我主,尔等手执兵器……” 不等战栗一旁的阿兹特克翻译说完老祭司罗嗦的对白,萧弈天已经不耐烦地以征服者的方式作出了回答。陈应龙一声断喝纵马上前,手中的战刀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刀锋过处,那官员连人带杖被一斩两截。周围的印加人群顿时炸了锅一般四散逃去。训练有素的明军则各自开始行动:骑兵们挥舞着马刀在大道上疾驰,驱赶着乱成一团的印加土人;刀牌兵在街头设立街垒,向城市各个重要建筑发起冲锋;在步兵的掩护下,神臂弓手们登上高处张弓搭箭,射杀任何敢于反抗的土人。 “大人,印加人已经向首都示警的信使已经逃出城外,要不要派骑兵赶上去——”胡波举起右手作出一个向下斩击的动作。 “不用。”萧弈天嘴角一动,露出一个冷酷的微笑。“我就是要让他们通知库斯科。对了,你吩咐下去,不要杀太多印加人,我们还需要他们的劳动力和食物供应。等局势稍定,征召土人在这里修筑半永久性要塞,我们将要在这里长期驻军。” “遵命。” 昏黄的烛光在班驳的四壁投下摇曳不定的影子。陈应龙手握剑柄站在墙角的阴影里,纹丝不动好像一尊青铜雕像。石室中央的案桌上摊着一张手绘的印加帝国地图,于庆丰伏在案上,对着地图圈圈点点。在他身旁,胡波不安地来回踱步,萧弈天则负手立在石窗旁,出神地看着窗外的金黄色的圆月。这里本是印加金字塔祭坛的密室,现在远征军统帅部整个搬了进来,它便立刻成为了运筹帷幄的军事重地。 “大人,这个计划实在太危险了,请您三思。”于庆丰终于抬起头来,神情极为严峻。 “可这是最好的计划!”萧弈天头也不回地说道,“印加军队从得到警报到集结进攻通贝斯至少要一个月的时间,利用我军的高机动性,完全能够在他们的进攻路线上各个击破。” “我军已在印加有了立足之地,往哈瓦那报捷的战鹰已经放飞,援军两个月就可以赶到,我们只需要坚守待援,用强弩火枪迎击——” 萧弈天转过身来:“如果等到印加王亲征,这里恐怕没有一个印加人会再和我们合作,我们就会被围困孤城,如果他们围而不攻,切断水源,甚至往水里下毒,我军将不战而败。相反,我军的最大优势不是火力而是机动性,野战相对更为有利。” “可是大人,”胡波忍不住插话道:“您将面对敌人好几十倍的优势兵力,没有足够的火yao维持久战,也没有足够的战争物资,过多的辎重也会严重影响机动力的发挥,我愿替大人前往。” “不行!你必须留在这里负责要塞修建与防务!”萧弈天斩钉截铁地回答:“吾意已决,休要多言。三天后,我亲帅步骑两千五百人出征。庆丰,你和胡波一起留下。” 于庆丰突然站起身,上前一步双手抱拳:“庆丰愿随大人左右,与大人共危难,同进退。” 萧弈天略略一怔,随即恢复了常态:“好吧,你们各自准备一下,安排留守士卒;庆丰,你拟订一条进军路线,我们三天后卯时出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节 风云际变 西元1582年7月23日上午,新大陆,秘鲁,通贝斯近郊。 迎风挥扬的海龙战旗轻捷地掠过山谷中高大苍翠的热带乔木,明军闪亮的铠甲在浓密的树丛间时隐时现。远征军突击队在指挥使萧弈天的率领下,沿着蜿蜒山间的印加驿道向印加帝国首都库斯科行军。这支由两千五百人组成的快速部队由统帅部按照萧弈天的作战计划组织而成,以机动性作为首要,同时具备足够的轻重火力支持以及良好的野战能力。行进在队伍最前列的是六百名披坚执锐的火枪骑兵,他们的军旗左上角经特许纹有一个火红的朱雀徽记,这个象征极大光荣的徽记可一直追溯至天顺年间,其时兵部尚书于谦因土木之变中拥立新帝景泰保卫北京,在英宗复辟后获罪流放新大陆督造西洋行宫,成为了西洋行省第一任总督兼总兵。他身在西洋却仍然心系故土,始终将北方游牧民族视为中国的第一心腹大患。蒙古军队精于骑射骁勇无比,两军交战时漫天箭雨往往令明军难以抵挡,于谦认为惟有以精锐火器克敌,于就任的十二年中大力兴建火器制造工坊,更募集能工巧匠不断研究改进新式火器。天顺七年,于谦组建了第一支火枪骑兵部队,号朱雀营,以大红朱雀徽印为记。这支拥有近一百二十年历史的部队参加了西洋行省历史上几乎所有的战争,战果辉煌功勋卓著,是行省陆军中最为显赫的一部。 朱雀营之后是萧弈天亲自坐镇的中军,由四百常规骑兵和同等数量的神臂弓手组成。再往后便是一百辆军车排成的辎重长队。这种大型偏厢战车每辆需骡马八匹,可装载两门火炮外加十余石粮秣物资,侧面设有蒙以牛皮的护板,既是重要的辎重运输工具,在野战中更是攻防俱备的利器。由于半数的火炮留在通贝斯协助防御,突击队的辎重物资总共可支用一月有余,沿途还可以从印加人的村庄获得补给,带着预见到了胜利的踌躇满志,明军将士们踏上了通向黄金之国腹地的征服之路。 几乎同一时刻,印度洋,霍尔木兹海峡。 一支中国商船队逆着仲夏的季风向南缓缓航行,他们的目的地是明朝在非洲最重要的藩属城市麻林地。到了那里,船上贵重的货物将在港口卸下,由大型远洋货船转运到欧洲各个友好港口;商队则会带着不菲的利润开始下一趟航行。这支商队属于新大陆著名富商林太平所有,共包括四艘货船和一艘五百吨级护航舰,主要在印度洋各港口间巡回贸易,偶尔也到东南亚采购一些利润极高的香料。在富庶的南亚谋生,船员的红利自然不会少,此刻,看着鼓鼓的舷舱内满载的象牙玉石一直将吃水线压到了接近极限的高度,水手们心情也格外轻松愉快,不当值的水手悠闲地坐在甲板角落里,一面尽情地享受着夏日清朗的海风,一面用呼幺喝六地赌着尚未到手的薪水。 护航舰“春昀”号船长舒时德曾经在帝国西洋舰队中服过役,有指挥小型战船的经验,多年从军的训练让他始终笔挺地站在了望台上,在大家松懈的时刻依然保持着军人特有的警惕。海天交接的远方,几点模糊的灰影引起了船长的注意,凭着自己丰富的经验,他断定那是五艘挂着偏斜方帆的双桅阿拉伯船。由于两支船队相向而行,双方的距离在迅速拉近,阿拉伯船主桅顶端高高飘扬的红新月五星旗令舒时德放下心来——是奥斯曼帝国印度洋舰队的巡航快船。既然有军舰在附近,海盗们自然不敢前来捋虎须,舒时德感到了几分轻松,他回转过身,缓步向通往下层的舱门走去。 就在舒时德拉开舱门的一刹那,身后猛然传来一声闷雷般的巨响,紧接着舰身猛的一震,海水直溅上他脚下的甲板。舒时德单手扶定舱门,回头望去,不由大惊:土耳其人已经展开了战斗队形,从前方对商队形成包围之势,猛烈的炮火正向己方倾泄而来,他来不及多想,条件反射地下达了还击命令:“炮手就位!左满舵,右转帆!右舷接敌!” 缓慢的航速现在成了春昀号最有力的盟友,中国式硬蓬帆的优势也在此时彻底表现出来,护航舰高昂的船艏劈开前方迎面涌来的海浪,灵活的舰身几乎以最小转弯半径横过右舷,舷侧的十六扇炮窗已经尽数开启,愤怒的炮手们立刻用钢铁与烈火做出了坚决的回答。 第一轮齐射并没有给敌船造成太大的损失,超过半数炮弹落入了海中,徒劳地激起冲天浪花。尽管如此,一艘双桅船被击断了主桅杆,甲板也中弹起火,航速明显慢了下来,很快就只能退出战斗;相比之下,土耳其人的第一次炮击的战果要差得多,二十炮中仅有一枚炮弹击中了护航舰的甲板,却没有造成任何的人员伤亡。现在的敌我比例为四比一,但护航舰两侧都装备有十六门舷炮,阿拉伯船却前后各只四门,双方的火炮数量刚好是一比一,想到这里舒时德略为安心,他指挥着春昀号借助风向往东南退却,同时始终保持将舷侧的火炮对准敌船。 第二轮炮击开始了,一个个火球依次咆哮着离开滚烫的炮膛,在空中撕开道道绯红的伤痕。火光至处,桅折舵碎木屑纷飞,春昀号再次奋勇击伤两艘敌船,自己也付出了五处中弹的代价。更为严重的是,土耳其人的援军出现在了左翼前方,受此鼓舞,剩下的两艘双桅船张起全帆,乘风疾驶而来,试图逼近距离以发挥自己撞角和接舷格斗的优势。 “我们必须放弃商船了。”舒时德的声音依然冷静,却带着深深的愤怒与遗憾,他望向左舷数量众多的敌船,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张全帆,转东偏东南位,全速摆脱敌人。” “船长,你不能这样做!”船主的代表出现在他的身后,“作为护航舰在任何时候不能丢弃商船!” “难道要让我的手下白白牺牲吗?”舒时德怒道:“你自己看看周围有多少敌人!” “停止抵抗,向他们投降!满足他们的要求!” “投降?”舒时德一把拽住代表的外衣,粗暴地将他拖到甲板边沿。“你以为他们是普通的海盗吗?睁开你的眼睛看看,看看他们桅杆上的旗帜!他们不是海盗,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士兵!这不是什么抢劫勒索,这是一个军事行动,是一次进攻一场战争!该死,奥斯曼土耳其已经向我们宣战了!”他放开手,任凭浑身瘫软的代表滑坐到地上。“弟兄们,战争已经开始了,我们必须突破敌人的包围,把战争的信号带到友好的港口,让我们的军队能够作好战争的准备!现在,我命令,全速突围,向最近的友好港口进发!大明帝国万岁!” “大明帝国万岁!”水兵们狂热地高呼着,一张张被硝烟熏黑的面孔上闪亮着坚毅的神色。伤痕累累的春昀号扬起风帆,如同困斗死地的猛兽般直迎向前方樯桅林立的憧憧黑影。 …… 西元1582年7月23日,奥斯曼帝国舰队在印度洋袭击了三支中国商船队。 西元1582年7月24日,奥斯曼帝国五万铁骑入寇匈牙利。 西元1582年7月27日,奥斯曼帝国舰队炮击明帝国北非要塞休达。 西元1582年7月28日,莫卧尔帝国两万大军围攻明帝国印度藩属城市卡利卡特。 西元1582年7月29日,撒马儿罕帝国率中亚诸国攻打明帝国西域藩属国哈密、吐鲁番。 西元1582年8月3日,蒙古鞑靼诸部联军进犯蓟门,为明军戚继光部击退。 …… “万历十年注定将会作为一个多事之秋而被永远载入历史的记忆。西历七月九日,本朝最杰出的政治家之一,首辅大臣、太师张居正大人不幸病逝。噩耗尚未来得及传遍帝国的每一个角落,鞑靼-穆斯林联盟,这个中国有史以来最危险的敌人,几乎同时从好几条战线向我们发动了显然是蓄谋已久的全面战争。而这时,还远在印加战场上的首相大人,却因为另一个噩耗,抢在历史的车轮前多迈了一小步……” ——摘自兵部侍郎,内阁大学士于庆丰自述 西元1582年8月20日,新大陆,秘鲁,印加驿道前往库斯科途中。 “什么?俞大猷俞总兵去世了?”萧弈天目瞪口呆地看着通贝斯要塞送来的急报。“十月前不会派出援军?突击队已经走到了这里,难道要我们功亏一篑不成?” “大人,俞总兵去世,总督府循例必须在三月内委任新任总兵。大人平素功勋卓著信望甚高,想必也是总督大人考虑的人选之一。定是总兵府中有人怕大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建功扬名,因而故意不发援兵,想逼得远征军无功而退,也使您无缘出任这一要职。”于庆丰挥手令信使退下,上前娓娓道出自己的想法。 “那我们该怎么办?于参谋,你倒是说个主意啊。”萧弈天犹在颔首深思,陈应龙先性急地叫了起来。 “大人,陈队长,庆丰倒确是有个办法,只是太过冒险,还请大人定夺。” 萧弈天点点头,“说吧,庆丰。” “原来的计划是将集结中的印加军队各个击破,这样虽然较为稳妥,但短期内难有大的战果上报,不外歼敌几许枭首若干,很可能被总兵府压住隐瞒不报。若是等到他们集结完成,印加王御驾亲征之时,我军集中精锐铁骑,一举将其俘获。这样,我们以国王为质退回通贝斯要塞,大人择日亲自将他和缴获的一应战利品押送回西京,这等破军虏帅的大功有谁敢隐瞒?到时候,总兵的位置可就非大人莫属了。” “好主意,庆丰,平时可看不出你这么能干啊。”萧弈天眉宇一舒,轻松笑道,“传令!派出游骑四下打探,准备与印加大军决一死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节 太阳之血 西元1582年8月27日黎明,新大陆,秘鲁,印加帝国境内某处谷地。 萧弈天率领明军在这里已经驻扎六天了。根据前天返回的斥侯报告,印加军队显然发现了突击队的行踪,已经集中兵力全速向这里扑来,估计在今天早上就可以进入战场。和于庆丰预想的完全一样,夜郎自大而又骄矜傲慢的印加王萨伊里·图派克亲自统帅六万印加士兵御驾亲征。这样一来,明军的计划可以说一开始就建立在了一个完美的开端上。 东方的天空现出了一抹不断延展的惨淡灰白,群星逐渐黯淡,最终尽数消隐在日出前的天幕之中。萧弈天轻手拉开帐门,手握宝刀绕营巡行。清冷的夜风大声叹息着掠过营房上空,用碜骨的冰手展开满营飞扬的旌旗,贴着脸颊把寒意直送到耳边。燃了一夜的篝火旁,伙夫们正在准备着早饭,白米的清香让人怀恋起久别的故土,不远处,一队巡逻的夜哨顺着木栅矮墙慢慢走来,精钢锻就的铠甲随着他们整齐的步伐铿锵作响。 当最后一位斥侯飞马驰入营区大门时,远处的山峰才刚刚披上了一道华美的金边,大部分士兵还没来得及放下手里碗筷,中军帐前就敲响了紧急集合的战鼓。虽然不太是时候,可是印加人终究还是来了。 计划是早就拟订好了,明军各部士兵立刻拿起武器各就各位。六天的漫长等待中,突击队已经建起了一座坚不可摧的防御阵地,在迎击土著军队的正面,明军设下了一道拒马木栅,向外斜指的尖头木桩高至齐胸,对土人们来说几乎是不可逾越的天堑,而木栅的每一处入口更是被刀牌步兵的巨盾堵了个密不透风。一百辆火炮战车依地势排放在拒马后侧,炮手身后堆满了炮弹与火yao;朱雀营的士兵大多下马步战,在战车之间排成单列散兵线,余下的作为预备队编入了突击骑兵的行列;神臂弓部队则分成几个小队,提供最主要的远程火力支持。明军阵地的左翼倚山涧而设,从正前方直到右翼都是一块山区少见的山间平坝,是骑兵穿插突击的良好场地。因此,萧弈天把全部预备队都部署在了右翼的伏击阵地,总共有多达一千名骑兵在木栅和壕沟后蓄势待发。 大约辰时一刻左右,一小队印加土著出现在视野内,他们一面快步跑上前来,一面大声吆喝,要求明军统帅在阵前面见太阳神的子孙并亲自谢罪。萧弈天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要求付之一笑,只带领朱雀营五十余骑离开了阵地。 印加人的大部队集聚在明军的防线前大约五百步,依照身份地位组成了无数个方队。当先是身穿花格彩衣的两千名印加近侍,他们没有任何武装,唯一的职责就是清扫印加王御驾前的道路。近侍们身后是三个土著仪仗队,身着色泽欢快的五彩华服,用嘹亮动人的歌声和舞蹈颂扬历代印加王的卓著功勋。随着萧弈天一行的步步接近,印加人群犹如潮水一般,齐步退向两侧,印加王萨伊里·图派克的御驾便出现在他们的面前,这掌握着超过一千万人口生杀大权的印加君王此刻慵懒地坐在一抬豪华得令人咋舌的巨型轿舆正中,他身上是天仙巧手织就的锦衣玉袍,头上的皇冠乃纯金打造,精雕细刻巧夺天工,脖子上一挂绿宝石项链,晶莹剔透碧若滴油。单说这座下轿舆,通体上下都是镶金嵌碧,多根一丈来长的轿杆全以银皮包裹,四周插满五颜六色的鹦鹉羽毛,由多达八十名身披豹皮头戴羽冠的贵族领主扛在肩头。在那御座两旁,又有轿子吊床不计其数,坐着大量披金戴银的高级官员。多达千名印加武士簇拥在四周,他们抬着巨大的银盘,里面盛着各色金银器皿。 “我的天啊,这里的金银珠宝比紫禁城里还多!”身后有人失声道,萧弈天也不由低声惊叹,本来只想活捉印加王回国邀功,却没想印加人自己送上一道丰盛的美味大餐。“传下令去,战斗时不得贪要财物延误战机!若是生擒到印加王,我萧某决不会亏待众弟兄,保证人人都能衣锦还乡饱享陶朱之富!”他上身略略后仰,急促而轻声地向随从们吩咐道。 “你可就是那什么明国的统帅?”萨伊里·图派克突然高声喝道,萧弈天身边的土著翻译顿时一个哆嗦,几乎坠下马背。“你们怎敢侵入这块太阳神赐与我先祖,又世代相传直到我手中的土地?你们怎敢杀我子民占我村庄?你们必须在马上向伟大不朽的神祗以及他神圣的代言人,我,印加之主萨伊里·图派克道歉,并赔偿你们无礼举动带来的一切损失,然后永远离开这天赐的圣土,再也不许回来!否则——”他抬起手,指着身后成千上万蠢蠢欲动的印加士兵们。“正午到来之前你们的血将会成为太阳神飨用的祭品!” “我感到诚惶不安,陛下。”萧弈天用自己所能做出的最戏谑的声音回答,“您天神般的军队带给了我们莫大的恐惧,我衷心地对您表示歉意。”他停顿了片刻,满意地从印加王脸上看到了预期的笑容,接着突然提高了嗓音:“我衷心地对您表示歉意,因为从这一天开始,这块土地将不会再由太阳神和他的代言人来统治!这个国家将会陷落!在旧王国的废墟上将会飘扬起大明帝国不落的旗帜!”火枪骑兵们一起欢呼起来,接着同样的声音从明军的阵地远远传来,相形之下,印加一边虽然人员多出二十多倍,却沉浸在死一般的寂静中。 “你作出了选择,将军。”萨伊里·图派克终于结束了沉默,“你可以回去了,让你可怜的手下准备好承受太阳神的怒气吧。” “荣幸之至,国王陛下。”萧弈天微微一躬身,回马向明军阵地而去,火枪骑兵们跟在他身后,手持长枪,警惕地分成两列徐徐退去。最后一名火枪手刚进入阵地,印加军队便从萨伊里·图派克御座两边蜂拥而出,如水银泄地一般掩杀而来,明军的阵地也同时敲响了战鼓。 “距离四百步!”印加武士的怒吼如同席卷万物的飓风,就连大地也在那雷霆万钧的脚步下瑟瑟战栗。成千上万上身的印加人出现在地平线上,在他们自己践起的尘雾中时隐时现。明军的阵地上响起了一阵嘶哑的吱嘎声,好几百具神臂弓同时张弦上膛。清晨的阳光下,黑亮的箭头闪耀着恶毒的光芒,在空气中散发出嗜血的杀意。 “三百步!”印加军团的步伐在渐渐加快,他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大声咆哮,拥挤在一起相互推揉。这些面目狰狞的蛮族就好像一片幕天席地的红褐色乌云,挟着枪林刀海滚滚而来。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只剩下整齐到几近单调的弩机轻响,清脆得好像那不是杀人的利器而是一尊摔到大理石地板上的景泰蓝精品花瓶。致命的碎片应声四溅,在停顿的时空中掠起无数涟漪,把死亡倾泄到密集的人群中。钢铁的暴雨撕裂了印加人涂满花纹的皮肤,洞穿了他们虬结饱满的肌肉,吮吸着他们鲜活的生命。庞大的印加队列为之一颤,却丝毫没有放慢脚步,土人们推开身边的伤员,越过脚下的尸体自动补上死者留下的缺位。鲜血溅上他们汗湿的脸颊,血腥味涌入他们扇动的鼻翼,这些几乎陷入癫狂的战士们双眼发红,迎着漫天流矢蜂拥而来。 “两百步!”神臂弓手们一刻不停地忙碌着,张弓、上膛、起立、射击!每一记飞矢破空劲响,便意味着又有一名土著在箭雨中丧生。然而在印加人巨大的数量优势面前,几百上千的伤亡根本算不了什么,印加王坚信只要英勇的战士们冲到明军阵前,这些数量少得可怜,身体弱不禁风的外乡人就会被立刻淹没在棍棒与战斧的海洋之中。侧翼的骑兵阵地前沿,萧弈天却悠然自得地装填着火枪,似乎对眼前的战局毫不担心。 “一百步!”朱雀营火枪手排成的单列横队从盾牌防线后站起身来,他们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分成三组轮流向前方射出致命的弹丸。明军的大炮也发出了怒吼,拌有毒药的铁砂四下横飞,任谁沾上都是骨断筋折。印加人简直被这魔鬼般的武器惊呆了,几乎同一时刻,萧弈天纵马跃出伏击阵地,大队骑兵紧随主帅,如同一把锋利无匹的战刀斜斩入印加人后方。第一个挡在明军马前的土人为骑士们天神般的威仪所震慑,他呆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高大的骏马和闪亮的铁甲。没等他举起手中的狼牙棒,火枪的铅弹已经透胸而过。他向后退了一步,然后立即让战马撞得倒飞出去,像一个破布娃娃般被践在乱蹄之下撕了个粉碎。 土人的反击开始了,一个高大强壮的蛮族战士抡起狼牙棒奋力砸向一名纵马上前恣意砍杀的明军士兵,后者却只是在马上晃了一晃,反手一刀削下了他半个头颅。在明军的铁甲面前,木制狼牙棒和青铜战斧这等粗陋的武器就如同玩具一般可笑。 印加军队陷入了极大的混乱之中,这些蛮勇的战士一生当中从来没遭遇过这样的敌人:他们有着雷霆一般迅速而致命的武器,山鹰野豹一般的速度,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前列的土人在火器的硝烟与巨响中仓皇后退,后队却在明军马刀的驱赶下尽力向前。一时间相互践踏死者不计其数。 萧弈天在混乱的人群中来回冲杀,墨绿的斗篷上溅满了斑斑血迹,手中幽蓝色的刀锋折射着摄人的寒光,锋芒过处,土人们无不魂飞魄散溃不成军。他猛一抬头,看到远处印加王的轿舆正在卫兵们的保护下缓缓退却。“活捉印加国王!”萧弈天高声喝道,穿过混乱的战场单骑驰向那座黄金的轿舆。 豪华的轿舆现在成了印加王逃跑的沉重负担,抬轿的领主们慌乱地试图加快速度,手无寸铁的近侍们则试图空手抵挡明军的冲击。越来越多的骑兵正向这边赶来,御轿周围的卫士也越来越少。国王徒劳地吆喝着,试图给疲惫的手下们再鼓上一把劲。 骑兵们已经围住了印加王一众人等,一个又一个领主丧生在雪亮的马刀下,可是立刻有人在他们倒下前接过轿杆扛上肩头。眼见一时难以得手,陈应龙领着七八名铁甲骑兵策马冲过来,强行撞翻了沉重的轿舆。抬轿的印加人个个翻倒在地,萨伊里·图派克也从那高贵无比的鞍凳上滚了下来,弄得灰头土脸好不狼狈。他仰起头,萧弈天的刀尖已经指到面前,一星阳光倒映在冰冷的刀身上,带着几分无奈的惨淡。“太阳神似乎不再眷顾您了呢,”年轻的统帅竟然露出了一丝甜甜的微笑,“尊贵的陛下。” 大屠杀进行了足足一整天,到了夕日西坠黄昏降临之前,明军终于吹响了收兵号。这凄厉无比的号角声在一个半世纪前巴黎城下那场惨烈的战斗之后,多少年中一直是欧洲君王们午夜惊起汗湿重衣的梦魇,如今它在印加帝国上空的回响又将伴随多少孤儿寡母祭奠亡魂的彻夜号哭? 萧弈天沿着战场慢慢骑行,目力所及之处,印加土著的尸首堆积如山,连山涧中的湍湍急流也被染了个通红。幸免于难的土人们除少数得以逃生外,大多作了俘虏,此刻他们正在明军士兵的指挥下或是搬运战利品或是打扫战场清理尸体。西方的天际,一线残阳低悬在地平线上,殷红的晚霞血一般地刺眼,萧弈天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身躯一晃,几乎坠下马来。 “大人,您怎么了?”陈应龙和于庆丰连忙抢上前来扶住主帅。 “没事,没事。”萧弈天自嘲地苦笑一下,“想不到我也会晕血呢。下令,明天一早班师回朝!记住,我们现在并不安全,庆功宴回通贝斯再开,今夜仍然要加强戒备,看好印加王和一众俘虏,不要让他们跑了!”他顿了顿,笑着补充道:“可以先给弟兄们漏个口风,等回到通贝斯,每人赏银五十两,突击队加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节 龙隐于渊 西元1582年9月12日,新大陆,秘鲁,印加帝国境内某地。 明军大队在平坦广阔的山道上急速奔行,手中高擎海龙旗帜的掌旗使们纵马越过笨重的战车纵队,矫健的身影在高大的热带灌木丛间一闪即逝。稍作远处,重装步兵们纷纷把盾牌挂在装满战利品的马车两厢,空着双手徒步行军;神臂弓手们紧随其后,手端强弩催动俘虏长列。一支骑兵部队远远落在队尾殿后,警惕着任何可能的追兵。 与眼下急行的一幕不相衬的是萨伊里·图派克的豪华轿舆,这个大家伙排在战利品的第一位,由八十名高级俘虏扛在肩头全速行进,衣冠光鲜整洁神情却略显委顿的印加王半躺在上面,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明军士兵,宛若参加一次例行的皇家巡游。 长时间的强行军使得轿舆的行进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轿夫们呼吸沉重,口沫四溅,脸颊上挂满大粒的汗珠。解押的军官一挥马鞭,俘虏队中立即有八十人上前接过轿杆,整个交接的过程在无声中完成,换下的土人喘息着退到俘虏队列尾端,新的动力驱使轿舆获得了更快的速度。就在这时,萨伊里·图派克大声抱怨起来。 “他在说什么?”队伍前列,萧弈天低声问道。 “大人,国王说行军速度太快了,他很不舒服。”翻译战战兢兢地回答,在土著人眼中,这位一天内歼灭印加帝国六万大军的明军统帅如同战神般威严,恶魔般可怖。他生怕受到迁怒,畏缩着退到一边。 “是这样啊……”萧弈天沉吟片刻,回马驰出队列,“保持速度,继续前进!” 萨伊里·图派克惊愕地看着萧弈天等十余骑由远及近,沿道的明军士兵纷纷向年轻的统帅致以尊崇的欢呼,这在印加王听来不啻是临刑前的最后挽歌。他心惊胆寒,在御座里缩成一团。 “怎么了,尊贵的国王陛下?”萧弈天已经来到面前,勒马与轿舆并行。阴冷的声音使印加王如若坠入冰窖,不敢正视他黑亮的双瞳。“听说您贵体欠恙?” “不、不,伟大的将军——”印加王喉头发干,嘶哑着声音哀求道:“我愿献出一半的土地和财富,只求您的宽恕,能够饶我一死。” “一半?”萧弈天咧嘴微微一笑,“您的命可真值钱哪。” “不!”印加王闻言魂飞魄散,惶恐叫道:“不!您要黄金吗?全都拿去吧!我可以带领国人离开库斯科,远徙到你们不愿涉足的荒芜之地,所有的一切都请您拿走吧!黄金,土地,珠玉,一切都是您的,只要留下我这条性命就行了!” “陛下,这是伟大的太阳神赐给您祖先曼科·卡帕克的土地,不能——”一名抬轿的俘虏突然插嘴道,从他尊贵华丽的服饰来看应该是皇家祭司。 “闭嘴!”萨伊里·图派克粗鲁地喝骂道:“你这卑微的奴隶怎敢在我面前插话?假若太阳神赐这块土地予我的祖先,他可曾在哪次战争中给我们些许的帮助?要是太阳神有丁点守护我土的意愿,我们又何致今日之败?不要多说了,我才是这块土地的主人!”他转过头面向萧弈天饶有兴趣的笑脸,方才的汹涌气势一下子烟消云散:“将军阁下,请原谅我们的愚笨和无礼,赦免我们渺小的生命吧。” “你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国王陛下。”萧弈天拖长嗓音,如同一只把玩着猎物的小猫般得意地笑了起来。“你的性命还是个未知数,看到他们的武器了吗——”他指了指身边的朱雀营骑士,后者端起手中的火枪向印加王虚虚一瞄。“对,就是这种你们所谓的神之武装,要是您不听从我们的命令试图逃走,或者您的手下企图来搭救您,那么他们会奉命立刻枪毙您;要是周围的居民拒绝与我军合作,那么我们将把您的血洒遍大地;要是我军受到你残余部队的袭击,那么您的头颅就得挂上通贝斯的高墙。如果,您和我们好好合作的话,我可以保证,这只是一次为期一年的观光旅行而已,您将有机会,亲自参观一下我们的世界。”他特别把“我们的”三字加上了重音。“旅行结束后,您可以回到这块土地,继续做您的国王。” “真的吗?”国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不杀我?我还可以继续为王?” “是啊,”萧弈天尽可能和颜悦色地说道:“只要您乖乖地和我们合作,听从我的吩咐,每年缴纳足够的金银贡物,为大明帝国的代理人提供各种物资与人力的帮助。您就可以继续做您的印加国王,甚至,大明帝国会支持您对其他国家发动战争,扩大您原本就不小的国土。怎么样,陛下?或者您更愿意一场尊贵的葬礼?” 看萨伊里·图派克那感激涕零的样子,不用翻译也知道他说了什么。萧弈天暗自吁了口气,不带任何感情地说:“现在拿出您的诚意吧,陛下。叫您的贵族们到附近的城镇去,我需要劳动力和食物补给。” 西元1582年11月8日巳时,新大陆,北美,西京。 到家了。萧弈天第一个从舷梯上跳下,快步走过码头长台,踏上阔别多月的故土。石板大道尽头,巍然矗立着西京的黑色城墙。眼下,吊桥垂放,城门洞开,两队卫兵在城下排成队列,迎接凯旋而归的远征军。 一名侍卫牵过坐骑,萧弈天翻身上马,一声唿哨,全军按照预定的队列开始向凯旋仪式的终点郑和广场徐徐前进。 外包铜皮的两扇城门之后是一条高大宽深的花岗石甬道,两壁遍设火炬终年不熄,御敌的三道铁栅已经升起。甬道尽头,大道两侧拥挤着千万狂热的平民,他们努力涌向城市卫兵组成的隔离线,冲着远征军将士们挥舞着手中的鲜花,用大声欢呼来表达自己的喜悦与骄傲。士兵们则挥手回以友善的致意。城楼上大概也有不少民众,或许都是地位较高的名流,随着高处无数花束的挥动,纷纷花瓣如雨而下,飘落在将士的铮铮铁甲之上,于这初冬时节形成了一道别致的景观。萧弈天摊开手,一片玫瑰花瓣缓缓飘入掌心,带着一丝别致的清香——这个季节,只有哈瓦那才有如此娇艳的花卉吧——他痴痴地想着,嘴角钩起一丝微笑。 簇拥着统帅的朱雀营大队过后,排成十列纵队的印加俘虏们从甬道鱼贯而出,为首的自然是萨伊里·图派克的豪华御轿了。这些俘虏身着彩衣,头顶银盘,盘中盛满缴获的各色金银器物。西京民众何尝见过这等景况,连同卫兵一道,瞠目结舌,尽数呆在当场,忘记了继续挥手与欢呼。 远征军前队已经到达郑和广场边缘,申时行早已率众位官员等在那里。萧弈天挥手止住大队,俯身滚鞍落马,迎上前抱拳行礼:“指挥使萧弈天,奉总督令南征印加国,幸不辱命,凯旋归国。俘印加国王以下八千口,斩虏首四万有余,请大人示下。” “很好!”申时行满意之极,亲自走上前去拉着萧弈天双手。“你没有让老夫失望,更没有辜负已故总兵俞大猷俞老将军对你的举荐。现在,”他陡然提高了嗓音,整个广场顿时静了下来,“以大明皇帝之名,本督委任你为西洋行省新任总兵,任命即刻生效!”话音未落,四下里号角齐鸣,士兵们狂热地敲打着手中的盾牌,扯着嗓子为敬爱的统帅欢呼,围观的民众更不断抛来一束束鲜花,喧天锣鼓声中,但听得总督轻声入耳:“凯旋仪式结束后到老夫府上议事,帝国正面临着战争威胁。” “大人,时间如此紧迫,您还有空在这里闲逛?”陈应龙低声咕哝道,“刚升官就要出远门,总兵府积压的公文可还多着呢。” “我不是让庆丰去办了吗。”萧弈天满不在乎地回答,此刻两人正身着便服走在西京的繁华大道上。“在原始森林里钻了那么久,你就不想在这闹市上看看?再说了,这也不是闲逛,我要和一位老朋友见面,没有此人的帮助,下一步行动可就难了。见面的地点是在——见鬼,常年在外,西京的变化还真不小——龙渊阁?我想就是这里了。” 陈应龙猛抬起头,但见锦旗飘扬,龙渊阁三个斗大篆字登时映入眼中。他稍一迟疑,见萧弈天已经揭帘而入,连忙快步跟上前去。 这龙渊阁乃是新大陆首席富商林太平的产业,西京城内第一号出名的酒楼。两层建筑临江而立,传统的中式三重飞檐上借鉴了西欧哥特式风格,整体造型别致美观。雕梁画栋的素色木墙之上饰以欧式教堂的彩绘玻璃天窗,显得奢华之极却不落俗套,紫檀方桌上精美的银杯玉盏更令这满堂华贵平添了几分清雅。西京城内的各色名流雅士无不将其视为清谈会友的绝佳去处。 萧弈天向侍者出示了一张预约单,依照他的指引走到楼梯口。两人尚未举步,从二楼便传来一个清甜的女声:“萧,你迟到了。” 陈应龙惊讶地抬起头,但见一名少女靠在楼梯护栏上,雪青色套装上围着一圈红色围脖,方格短裙下的长袜颜色与上衣相近,但略为更深。尽管墙角的欧式壁炉里炭火熊熊,在这个季节这样的穿着也大为古怪。他一时有些犹豫,不知是否该等在楼梯口履行卫队长的职责,此时萧弈天已经开口介绍了。 “应龙,这位是瓦莲莉娅·安德烈娜·瓦西卡小姐,帝国最杰出的探险家。” “您好,瓦莲莉娜安德莉娅……小姐”这一长串名字着实让陈应龙吓了一跳,他仔细打量起眼前的这位绝色少女:尽管长发黑若乌木,但高鼻阔目,皮肤白皙,殊不同于中国女子,一双倩兮盼兮的剪水秋瞳中微略带着一丝碧绿,想来应该是欧洲一带的民族。 “叫我瓦莉娅就可以了。”那少女微微一笑,引着两人坐到一张早已摆好酒具的桌前。“萧,你在印加的征服看来很顺利哦。今天一早进城就赶上了你们的凯旋仪式。来,先敬你一杯。” 萧弈天略一颔首,端起桌上的白玉酒杯,笑道。“中国有一句古诗叫做‘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今天这意境倒也大抵相仿。瓦莉娅,最近几个月你可有什么新的发现?” 瓦莲莉娅轻轻晃动酒杯,杯中的波尔多葡萄酒殷红如血,醇香四溢,令人不饮先醉。“南美探险队解散后,我就去了西京西北的五大湖地区,在那里的土著部落中生活了一段时间。如果不是收到你的鹰信,我还会继续向西直到新大陆的尽头哩。对了,你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战争。”萧弈天平淡地说道:“回到西京前我收到了欧洲战争的消息。奥斯曼帝国对我们宣战了——不止是大明,甚至包括整个基督教欧洲。” “因此让我回来?拜托,我是个探险家耶,难道要征召我去上前线吗?” “现在我改变主意了。”萧弈天笑了起来,“一次回家的公费旅游怎么样,我是指下诺夫哥罗德,外加和南美探险队同样的报酬。” “这可不是个好主意。”瓦莲莉娅苦笑道:“伊凡四世会把我的头挂在克里姆林宫门上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家父正是得罪了沙皇,这才变卖家资来到新大陆。我可宁愿去北非沙漠里找金矿!” “雷帝可不敢碰帝国的特使。整个欧洲也没有哪个君主敢这么做。” “特使?可是我——啊,谢谢。”瓦莲莉娅对陈应龙微微一笑,后者正为两人斟满酒杯,作为卫队长,这样的谈话他没有资格也没有兴趣参加。 “明天我将起航出访欧洲,由于帝国缺少欧洲问题专家,你以顾问的身份和我们同行,然后再作为特使单独前往俄罗斯,具体任务我会在路上告诉你。现在,先给我讲讲欧洲当前的局势吧。”萧弈天以不容反对的口气说毕,上身向后微微一靠,举起酒杯扬了一扬。 “好了,好了,真是拗不过你。”瓦莲莉娅叹了口气。“真是的,靖海侯横扫欧洲已经有一百多年,你们却仍然对欧洲缺乏足够的了解,不知道这是天朝帝国骄傲的矜持呢,还是压根没想过下一步的举措呢?” “大概两者兼而有之。”萧弈天耸耸肩,两手无奈地一摊:“继续说下去吧。” “欧洲的政治局势比较复杂。”瓦莲莉娅快速整理了一下思路,轻启朱唇娓娓道来:“英格兰、法兰西、西班牙和神圣罗马帝国是欧洲最具实力的传统四大帝国,北方的丹麦和瑞典则是波罗的海新兴的海上强国。东地中海区域,贸易城邦威尼斯与*的海军是对抗土耳其人的重要力量,西班牙的海上势力则主要集中在撒丁岛以西。 “名义上,罗马教皇是君临整个欧洲的唯一宗教领袖,但是近年来在中欧出现了几个新兴教派,在法国和神圣罗马帝国,新教与罗马教派的矛盾非常激烈;英国教会则宣布不受罗马教廷管辖。不久的将来,宗教矛盾很可能演变成一场欧洲大战。 “英法两国是多年的宿敌,西班牙也曾与法国兵戎相见。瑞典除了和神圣罗马帝国的汉撒同盟不和外还长期与俄罗斯对抗,不久前与波兰和立窝尼亚骑士团结盟,打退了伊凡四世的多次进攻,令俄军伤亡惨重,相信他们对英国的北海霸权也有所觊觎。 “对了,神圣罗马帝国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集权帝国,而是由三百多镇诸侯组成,每届皇帝从七大镇诸侯中选出。最后我想说明一下,在欧洲君主之间,信义是根本不存在的,背叛与出卖层出不穷,他们的保证绝不能过于当真。不知这样说是否清楚?” “看来我可找对人了。”萧弈天满意地端起酒杯,“欧洲诸国之间的矛盾就是外交运作的基石,认识这一点才能够进一步控制它们。要是我有权的话,一定聘请你为帝国的专职顾问。” “谢谢,不过我还是更喜欢探险家闲云野鹤的生活,你能为我的探险行些方便,提供些资助就好了,我倒是很愿意做帝国的专职探险家哩。”瓦莲莉娅说完自己也不由笑了起来。 楼外日已西斜,两人又对酒闲聊了一会,起身准备离去。刚走下楼梯,一名中年男子忽然迎上前来,“这位公子,您的酒钱已经结清了,我家老爷请公子入内堂一叙。” 萧弈天闻言一怔,连忙问道:“不知你家老爷是?” “小人是龙渊阁前堂掌柜徐福,我家老爷便是店东林太平林员外。” 三人面面相觑,均不知如何与这豪商扯上了关系,萧弈天吩咐道:“应龙,你送瓦西卡小姐回她的寓所,我见过林员外后自行回去。”话毕,他目送两人走出店门,回头对徐福说:“请先生带路。” 当龙渊阁掌柜停下脚步时,两人已经来到一扇紫檀大门前。从适才穿过的暗门和楼梯判断,这里应该位于酒楼的地下室,恰好与哈得孙河水面大致齐平。萧弈天心中暗自寻思:这徐福仪表不俗,颇有文人雅士之风,显非池中之物,怎肯屈为一店掌柜,不知那林太平又作如何。 思索间,徐福已经推门入内,这间密室摆布却与楼上大为不同,家具装潢朴实无华,墙上悬一口骑兵刀,刀鞘黝黑,其上隐有龙纹。一扇临江暗窗透进几许光线,一名身着宝蓝色长衫的中年人正背对两人浴在这光影之中。 萧弈天上前一步,两手抱拳:“晚生萧某,见过林员外。” 那人转过身,可见他年纪约在五十上下,两眼目光如炬,神采奕奕:“萧公子,我们也不必多作寒暄了,老夫知道您的身份,萧弈天总兵大人。” 萧弈天有点尴尬地回答:“不知员外有何事相叙?” “公子想必知道地中海的战事吧?” “你——”萧弈天不由一惊,为了不造成过多影响,土耳其人入侵的消息被官方严加封锁,林太平一介商贾却如何得知?他强自镇定下来,沉声问道:“不知林公何以知之?” 林太平笑道:“老夫不仅知道这个,还知道公子明天就要远使欧洲,等到结束了在欧洲的使命之后,再押送本年度的税银前往北京。” 萧弈天再也按捺不住,喝道:“林公在总督府倒是耳目灵通得很,可知依本朝律法贿赂官员作何等罪状?” 林太平呵呵一笑,“公子误会了,你还太年轻,不知道除了钱之外,信仰也可以有同样的力量。事实上,我所知道的比总督府还要多,土耳其人不仅在欧洲兴风作浪,印度洋的航线也受到了他们的破坏,如果这两条航线一旦中断,西洋行省的贸易帝国神话立刻就会土崩瓦解。相信公子你也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吧。” 萧弈天怒气稍敛,却仍然心存疑惑:“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林太平缓步踱到墙边,出神地看着那把长刀,声音变得悠长凝重:“从阿兹特克战争开始,我们就已经关注你很久了;南美探险队的成立,乃至你今日的任命和出派,老夫也予以了极力促成。本来应该给你更多的时间来磨砺和成长,可惜现在时不我待。”他从墙上摘下刀,郑重地交到萧弈天手中,“此刀名曰‘霜岚’,乃是洪武朝外番进贡的宝物,已在老夫家中保藏了数代,今日相赠,盼公子成就一番大业,不负我等所望。” 萧弈天缓缓抽刀出鞘,一袭寒气顿时扑面而来,只见那刀通身冰蓝透亮,精光四射,确是一件罕世珍品。“晚生还有一事不明,你我素昧平生,何以——” “到了广州,一见此刀自然有人前来相见,那时你自会知道。”林太平有点疲倦地摆了摆手,“徐福,送公子离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节 欧陆行纪 次日清晨,西京军港码头。 出访欧洲的舰队早已准备就绪,自旗舰“福广”号以下共三十一艘,其中排水量在千吨以上的三桅战舰十五艘,其余均为轻型护航舰。使节团成员共两百四十四人,随行护兵则超过五千之多。 由于萧弈天特地命令于庆丰留在西京处理总兵府事务,今天他只是前来码头送行。两人站在福广号艏楼上,沐浴在清新的海风与晨光之中。五个月前,也正是在这艘船上,俞大猷将军亲自把两人送上征服印加的道路,而今物是人非,怎不让人感怀万分? “俞老将军曾经说过:‘海上之战无他术,大船胜小船,大铳胜小铳,多船胜寡船,多铳胜寡铳而已。’帝国如今很可能正面临着全面战争的威胁,军备不整何以为战?”萧弈天眉头深锁,紧张地来回走动。“庆丰,我们离开这段时间,你一定要抓好王恭厂的生产研制工作,全力生产装备新式火炮的精锐战舰。以我们现在的海陆军实力,与土耳其人全面交战还没有多少胜算。必要的话,我授权你征集所有的民间造船厂,费用直接向总督府支取。” “大人,时间太过紧迫了。”于庆丰回答:“图纸已经交给造船专家了,问题是我们现在缺乏能够生产大型战舰的造船厂,不仅是西洋,帝国本土也没有如此等级的船厂。永乐时代东南沿海的超级船厂都在后来的禁海时期被全部废弃,如果没有王景弘大人在西京保存下来的航海资料,我们现在连千吨级的三桅战舰都造不出呢。” “那就马上修建新船厂!”萧弈天斩钉截铁地说:“要能够生产宝船级战舰的巨型船厂!半年之内,我就要在里斯本看到一支新式舰队!” “是!”于庆丰坚定地回答:“大人放心,五个月内保证完成三十艘两千吨级新式战舰。” 萧弈天放缓了口气:“庆丰,我不是要故意难为你。战争迫在眉睫,时间是不会等待我们的,我们也输不起这样一场战争。你多想想办法,无论如何要按期完成。另外,质量千万要保证,找几个可靠的人来监工,水兵和炮手的训练也不能落下。” “大人您放心吧,庆丰定不负大人所托。大人,起航时间快到了,我这就回总兵府安排。” “拜托你了。”萧弈天一抱拳道。 西元1582年12月20日,西欧,葡萄牙,里斯本。 这里是当年郑和舰队到达欧洲的第一站,今天是巴黎城下那场神话般的战役的纪念日。当大明使团舰队放慢航速进入塔古斯河口时,瓦莲莉娅暗暗提醒自己。这并不是一个巧合,萧弈天刻意选择这样一个时间与行程,本身就是对欧洲君王们的一种无声的威慑。时隔一百六十年,欧洲大陆的人们将会再次听到大明军队凄厉嘹亮的军号声。 从舷窗向外望去,一队圣殿骑士在码头上排成整齐的迎接队列,白色斗篷在海风的鼓动下不安分地跳跃着,上面绣的红色大十字架分外醒目。作为大明在欧洲最忠实的盟友和属国,葡萄牙长期为帝国欧洲军团提供物资供给,同时也承担起使团接待所和中转站的职责。这些把对帝国尽忠视为与宗教信仰同样重要的圣殿骑士们更是一支强有力的盟军。 瓦莲莉娅轻轻合上舷窗,从衣橱里拿出一件厚实暖和的欧式女大衣。外面的天气糟透了,相信舰队里大多数人的心情也大抵如此。在北钥群岛,也就是葡萄牙人所称的马德拉群岛,帝国官员向使团报告了首辅张居正的死讯,这来自遥远东方的噩耗此时甚至还未传到西京。栋梁倾圮则祸乱将生,探险家独特的直觉使瓦莲莉娅敏锐地意识到一片不同寻常的阴云正笼罩在大明日不落帝国的上空。 舱门突然被轻轻敲响,萧弈天的声音从门后传了进来:“瓦莉娅,我们该上岸了。” 葡萄牙国王暨圣殿骑士团大主教堂·曼努埃尔二世小心翼翼地在使团贵宾们面前陪着笑脸。与其说是平等的盟友,倒不如说葡萄牙是明帝国的半殖民地藩属国,这个欧洲西陲小国先是屈从于郑和的武力,在巴黎大会战中站在明军一边,而后又创立里斯本教派,公开与罗马教皇分庭抗礼,若没有明帝国的支持,小小葡萄牙早成为西班牙的囊中之物了。 “萧大人,一接到您的消息,小王就遣使向使团行程中的各国君王作了通报。不知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陛下,小使确有一事相托。”萧弈天站起身,从瓦莲莉娅手中接过一卷白绸帛书,双手递上。“请立刻派人将这封信送到罗马,交给教皇格里高利十三世陛下。” 曼努埃尔国王接过帛书,小心地将它装入绸袋,用火漆封口,取下戒指按上葡萄牙王室的纹章。做完这一切,他把绸袋交给身边的近侍,“马上到港口,找一艘到罗马的快船。”那人鞠了一躬,立刻快步消失在王宫门外,国王又转过头,神色恭敬依旧。 “陛下对信中的内容不感兴趣吗?”萧弈天嘴角一钩,瓦莲莉娅从他脸上看到了熟悉的调皮笑容:又有人要被愚弄了。 “萧大人信中定然是军国大事,小王万万不敢多言。若大人还有别的要求,尽管吩咐便是了。”曼努埃尔二世小心地回答。 “您错了,陛下。这封信与葡萄牙王国有着莫大的关系。”萧弈天以一种悠闲慵懒的口气慢慢说道:“奥斯曼土耳其人近来的活动,想必陛下比小使更为清楚吧?” 国王心头猛然一阵激动:随着几个月前奥斯曼帝国对马耳他岛的攻占,红新月旗便长驱直入西地中海。西欧各基督教国家的商船队受到土耳其舰队的大肆劫掠,贸易往来几乎陷于停顿,经济严重依赖商业活动的葡萄牙自然首当其冲。在这个关头,能够得到中国的武装干涉可是再好不过了。“萧大人,但凡帝国需要,我葡萄牙举国上下定听从您的调遣。” 萧弈天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举国上下就不用了,半年之内,还会有三十艘战舰和两万士兵前来增援,只要陛下准备好足够的供给物资就行了,打仗的事嘛,就不用劳烦了。”他拍拍手,两名使团随从走到大殿中央缓缓展开一卷巨幅手绘地图,上面笔画清晰线条流畅,正是地中海沿岸山川邦国之图。 瓦莲莉娅站起身,优雅地走到地图前,向国王和萧弈天款款各行一礼。“帝国的计划是组成一支同盟舰队,于明年夏天对马耳他之敌发动打击。以一系列的海战,最终把战线推进到巴尔干半岛,在雅典-罗德斯-克里特的三角地带形成对抗奥斯曼帝国的海上防线,把土耳其海军限制在爱琴海和塞浦路斯岛临近海域。当然,空缺出来的势力真空会得到妥善分配,帝国将会满足于马耳他和希腊两座军事基地,目前我们还在斟酌对地中海南岸的利益分配——哦,我说走题了——在给教皇陛下的信中正是要求组成这样一支同盟海军,相信热衷于海权扩张的*和威尼斯一定不会拒绝。加上来自神圣罗马帝国和意大利各国的十字军,这样应该就足够了。” 国王感到喉头有点发干,“尊贵的女士,您似乎忘记了帝国的忠实盟友葡萄牙呢。” “哦,”瓦莲莉娅故作惊讶地盯着对方,“正使萧大人不是已经说过了吗,葡萄牙只要为帝提供好给养就可以了。再说,你们有足够的军舰和士兵参加战争吗?” 曼努埃尔二世显得有一点尴尬,“葡萄牙对帝国忠心耿耿,为帝国效力是我们的义务。既然还有半年的时间,小王可以征召一支参战部队,新服役的船只也可以弥补军舰数量的不足。只要得到帝国的许可,葡萄牙军队随时都可以投入战争。” “这个……”瓦莲莉娅似乎有点迟疑,“我们的计划中没有……” “瓦莉娅,为什么不接受国王的好意呢?”萧弈天开口道,“这样吧,在尽可能不打乱原有部署的前提下,你给葡萄牙军队安排一下。” “大人!”瓦莲莉娅声音中带着不满,“好吧,我看看……西地中海南岸怎么样?从休达一直到突尼斯,六百海里直线距离内的所有滨海城市,你能够控制多少就放手去控制多少,换句话说,帝国授权葡萄牙自主征服这一区域,以作为对正面战场的支援,陛下觉得如何?” “一切听从帝国的安排。”曼努埃尔二世强压着心中的狂喜,谦卑地点点头。 “那好,划分给葡萄牙的海域势力范围也就是沿海狭长一线:向东至西西里岛,往北与西班牙平分撒丁岛以南的海面。在这个范围内葡萄牙对所有城市拥有总督权和专卖权,同时也有继续向南探索殖民的权利,《里斯本条约》无条件适用于上述一切已知或未知地区。”瓦莲莉娅面无表情,用念文告的语气大声宣读,当她言毕准备行礼退回座位时,不由和萧弈天交换了一个狡黠的笑容。这是战前的第一个胜利,她想,现在,让我们到英国去大展拳脚吧。 西元1583年1月16日,西欧,英国,伦敦。 船队顺着泰晤士河缓缓上行,两岸的景色笼罩在一层英格兰冬天特有的薄雾之中,航道中的来往商船都小心避开这队庞然大物。 铮亮的皮靴踏上伦敦码头的厚厚地板,瓦莲莉娅带着一丝厌恶打量着眼前肮脏狭窄的街道和成群佝偻着身体缩成一团的乞丐。几个浑身泥土的小孩好奇地围了上来,得到几个银币的赏赐后又飞快地跑开了。她向萧弈天的方向看去,后者似乎正对码头上的一艘商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瓦莲莉娅走到萧弈天身边时,正赶上那商船的船长走过踏板用英国式的礼节向两位访客脱帽致意。这个英国人年纪大约四十上下,身材高瘦,一头栗色的短发,髭须和两鬓修剪得整整齐齐,身上的绅士服略显陈旧却干净得体。他说着一口悦耳的拉丁语,显然受到过良好的教育。 “这艘是你的船吗?”瓦莲莉娅问道。 “是的,小姐。我是弗朗西斯·德雷克,金鹿号的船长。”那人优雅地躬身作答。 “德雷克船长,能带我们去皇宫吗?”萧弈天插话道,“我们可以在路上慢慢聊。” “荣幸之至。”德雷克回答,转头向金鹿号上的人吩咐了几句。“两位,请跟我来。” “萧,你好像对那个船长很感兴趣。”在王宫大殿外等待时,瓦莲莉娅问。 “好船长永远都不会多。”萧弈天回答,“我们的时间紧张,要培养自己的船长已经来不及了,如果不能说服英国参战,我至少要在这方面得到足够的补偿。”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伊丽莎白一世突然出现在门口,这位已经年近五十岁的英国女王头戴红褐色假发,静若止水的脸上,白色浓妆突显出王室的威严。“请两位特使随我来。” 漫步于皇家花园的幽深小径,伊丽莎白女王以随意的口吻问道:“不知特使此次前来有何贵干。” “小使此来欧洲主要是为了对付奥斯曼帝国。”萧弈天毫不讳饰地说,“我希望能够从欧洲各国得到我需要的支持。” “如果这样,那我只能让你失望了。”伊丽莎白回答,“相信你在来的时候也看出来了,现在的英国,国敝民穷,内外交困,根本没有能力应对一场对外战争。我们对加莱不得已的放弃就是最好的证明。况且,奥斯曼人离英国毕竟是太远,我无法说服议员和领主们来支持这样一场百害而无一利的战争。” “我明白。”萧弈天点点头,“可我并没有要求贵国向地中海派遣舰队,事实上,英国的利益是在北海。” 三人在一棵苹果树下停住脚步,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之中,伊丽莎白一世显然在揣测着萧弈天的真实用意,瓦莲莉娅也一下子摸不着了头脑。过得片刻,女王再度开口:“你是指北欧的瑞典吗?” “正是。” “中国要对瑞典开战?” “一个稳定的北海才符合大明的利益。”萧弈天微笑着着说。 说出的话具有如此明显的威胁意味,却带着一副似乎毫无心机的表情,这个年轻人该有多么可怕?女王心中暗想,我正在和恶魔的使者讨价还价。“你是要让英国以非战争方式来削弱瑞典?” “如果陛下愿意的话。” “英国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好处?”萧弈天轻松地往树干上一靠,“一个英国的北海啊。” “英国没有足够的国力和财力这么做。” “帝国有这个财力。”萧弈天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显然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我可以在职权内批准一百万英镑的长期低息贷款,外加同等价值的香料专卖份额——每年。” “听起来很优厚。” “还有更优厚的,”萧弈天直起身,“如果陛下允许,我希望在英国征召一些雇佣兵和海员,待遇不错,他们缴的税相信也不会少。” “很有说服力的提议。”英女王回答,“唉,特使先生,我很惋惜手下没有像您这样精明能干的后起之秀,希望在伦敦的日子能给您留下美好的回忆。” “谢谢陛下,使团还要在贵国停留几天,但愿不会错过任何值得一看的名胜。啊,对了,明天我们想前往剑桥大学参观,陛下能为我们找个向导吗?” “没问题。”伊丽莎白终于笑了起来,“祝你们愉快。” “再次谢谢您的好意,陛下。” 西元1583年1月30日,西欧,瑞典,斯德哥尔摩。 “这将会是最艰难的一次会谈。”萧弈天事先就这么说过,接下来的事实又一次证明了他准确独到的眼光。当然,瑞典缺乏对帝国的足够敬畏是一个方面,而特使们的要求也实在令他们难以接受。 “这不可能!”查理九世几乎是在发出怒吼,“你居然叫我把立窝尼亚拱手让给俄国人?你这小小的使者怎敢来对我发号司令?你知道瑞典在立窝尼亚上付出了多少代价吗?” 萧弈天脸上依旧挂着亘古不变的笑容,“当然,否则我也不会在此如此耐心地试图说服您了。没关系,我有得是时间,假如您没空的话,我可以先走访一下您的盟友:波兰—立陶宛王国和立窝尼亚骑士团。别太固执了陛下,既然一条锁链可以从任何一环断开,您为什么不亲自去做这一环呢?” “你这是政治讹诈!”查理九世怒道。 “您站错队了,国王陛下。”萧弈天不慌不忙地说:“既然奥斯曼帝国是大明帝国的敌人。那么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盟友,至于敌人的盟友,我现在不是正在劝说你退出反俄阵营吗?” 查理九世咬牙切齿,“俄国是你们的盟友吗?” “目前看来是了,至少英国和德意志的汉撒同盟也是。如果俄国的封锁不能得到解除,那我不得不下令封锁整个波罗的海。” 朝堂上死一般的沉默,自瑞典国王以下的大臣们无不噤若寒蝉,要么放弃鲜血换来的战略优势,要么与最强大的海上帝国为敌,这个选择对任何人而言都是痛苦而艰难的。 “您在浪费自己的时间,陛下。”萧弈天步步紧逼,“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英国已经在开始着手向东扩展势力范围了,您应该花点功夫好好想想对策,而不是坐在这里和我聊天。当然,武力解决是不被允许的。” 这句话就像往表面平静的油锅里丢了一块石头,大殿一下子沸腾起来,瑞典的文臣武将们一起大声喝骂,相互争吵埋怨,国王则耷着脸坐在宝座上一言不发。 “各位请安静一下。”人群突然纷纷向两边让开,那个声音的主人便走上前来。萧弈天定睛看去,只见此人年纪三十上下,长发如雪双眸似海,面色若玉剑眉轻扬,身披流苏武官服,端得是俊朗非常。正惊异间,忽觉瓦莲莉娅挨近耳边轻言入耳:“这位是赫德拉姆·约阿其姆·伯格斯统,瑞典海军提督,是瑞典国中有名的强硬派。” “国王陛下,”海军提督朗声说道:“臣伯格斯统提议换一种裁决方式。” “卿的意思是?” “以一名骑士的方式,陛下。” “明白了。”查理九世点点头,对着萧弈天说道:“特使阁下,由于难以决议。本王建议如伯格斯统卿所说换一种方式。战争对两个国家都没有好处,因此我们就让两个人之间的决斗来选择吧。” “陛下?” “这是最好的方法,特使阁下。” “好,就这样。”萧弈天耸耸肩,“应龙,把霜岚拿上来。” “对不起,特使阁下。”国王站起身走下台阶,第一次觉得占尽上风,“骑士决斗是不用刀的,要我们为您准备一套合身的装备吗?” “陛下,请贵国的第一骑士接受我的挑战吧。”瓦莲莉娅突然开口。 “瓦莉娅!”萧弈天吃了一惊。“你——” “萧,我可是枪术高手,胜算也比你大得多吧。”瓦莲莉娅抿嘴微微一笑,“再说了,这件事毕竟事关俄罗斯的利益,我希望能够由我手中完成。” “我知道了,小心。”萧弈天压低声音说道。“别太勉强了,不行的话我就跟他们来硬的。” 半个时辰后,演武场。 瑞典方派出的正是提议人赫德拉姆,此刻他身着银色全身甲,手中的花梨木长枪长逾一丈,盾牌和马衣上都绘着醒目的独角兽纹章,在和熙的冬日下光彩照人。他先行进入校场,策马来到观礼台前,向国王和特使致意。 等到瓦莲莉娅进场时,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她没有穿枪术比赛常用的全身护甲,而是换上一套淡绿色护身软铠,头戴描金碧玉冠,左手挽缰右手绰一柄八尺斧枪,艳胜玫瑰,靓若彩凤,轻驱坐下白马,飒爽英姿,款款进得场来。 两位骑士相互举枪致意,纵马各自奔向校场一头,隔着半人高的护栏开始加速对冲,碎砂铺就的跑道在马蹄暴践下尘土飞扬。大明使团的成员们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须知若没有盾牌保护,那丈二长枪一击之力足以穿透轻甲造成致命伤害。此刻但见两人距离急速拉近,瑞典人立起盾牌,长枪向前突刺,直指对手心窝而去。 不知是谁低低惊呼一声,萧弈天右手紧握霜岚刀柄,麾下人众也各各暗擎兵刃准备发作。但见这千钧一发时,瓦莲莉娅一个低身伏鞍,让过这雷霆一击,两匹快马霎时间错身而过。未到跑道尽头,瓦莲莉娅便猛然勒马回缰反追上前。此时赫德拉姆败势已现,刚来得及减速转身,对手已经来到面前,灵巧轻便的斧枪切入长枪的攻击范围,轻易将他钩下马来。 全场突然一阵寂静,继而欢呼四起。技惊四座的美女骑士巡马来到观礼台前,礼貌地向惊愕的国王行了一礼。“陛下,有请您宣布胜利者。” 查理九世叹了口气,却不知为何感到心里轻松了许多。他苦笑着望向萧弈天,“特使阁下,您可有一位了不起的‘瓦尔基里雅’啊。俄罗斯的问题就按照您的意思了。” “谢谢陛下成全。” 西元1583年2月14日,西欧,立窝尼亚,里加。 “前往俄国的路已经完全畅通了。”萧弈天说,“下面到莫斯科的路上就只能靠你自己了,一路小心。” “萧,你也要多保重,”瓦莲莉娅显得有些黯然神伤,“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萧,答应我一个要求好吗?” “说吧,瓦莉娅,只要我能够办到。” “萧,我——”瓦莲莉娅迟疑了许久,最后幽幽叹了口气。“答应我,永远不要对俄罗斯发动战争好吗?” 萧弈天犹豫了片刻:“我答应你。只要力所能及,我一定全力阻止两国开战。” “谢谢。”瓦莲莉娅勉强一笑,转身走下码头踏板,“再见了,萧。” “等等,瓦莉娅。”萧弈天突然道:“有个问题一直忘了问你,什么是‘瓦尔基里雅’?” 瓦莲莉娅回头嫣然一笑:“北欧神话里的女武神,战士的保护神。” “于是,在那个冬天的早晨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我的女武神。她就像一阵山间清风,永远不可追寻地消失在了我的生活中。带着一丝莫名的怅然,舰队起航向罗马而去。用不了多久,整个世界的格局都将在那里改变。” ——摘自帝国首相萧弈天回忆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节 龙鹰盟 西元1583年3月29日,北非,摩洛哥,休达。 孤立在非洲大陆西北一角的休达要塞曾经是基督教文明在北非的唯一立足点,葡萄牙人将它喻为穆斯林沙漠中的一滴水珠,随时都有灰飞烟灭的危险。因此,当明帝国要求依照《里斯本条约》接管休达和马德拉群岛之时,大多数人反而如释重负,欣然接受了这一现实。毕竟把这个吞噬了无数人力物力的危险无底洞交给盟友总好过留在自己手里。 经过了帝国多年的苦心经营,休达俨然成为了西地中海最牢固的钢铁堡垒。城市高矗于阿尔米纳岬角之上,三面环海,沟通城市与非洲大陆的西面则横亘着一道宽广的护城运河,要塞高墙上遍设的钢铸炮台虎踞鹰顾,足可以令任何最危险的敌人望而却步。 城堡塔楼顶层,帝国休达要塞指挥使慕容信光陪同萧弈天俯瞰城南练兵场,此人原籍湖北荆州,算是西洋军中为数不多的本土军官,其族乃昔年燕国宗室余脉,荆襄有名的缙绅贵胄,因父母早丧,以十四之冲龄承及家业;自幼博览群书,尤喜孙吴纵横之术,胸中素怀韬略,有神鬼难测之机。十六岁时拜入首辅张居正门下,奉命派往西洋就任,成为帝中最年轻的指挥使。 “萧大人,末将有一个疑问,望大人指教。”慕容信光放下手中的千里镜,遥指场上手执长弓腰悬箭囊的英国武士,问道:“在英国招募有经验的船长这我能够理解,但是这些弓箭手有什么用?我们不是有自己的神臂弓部队吗?” “英国长弓射程和威力都与神臂弓相仿,但是射速差不多要快三倍。我想以后大量招募他们来取代神臂弓部队的编制,你觉得有什么不妥吗?”萧弈天也放下千里镜,两人走出塔楼,顺着雉垛林立的胸墙上绕城缓行。 “大人,就目前看来至少有四个问题。”慕容信光回答:“第一,英国雇佣军与我军交流困难,配合也不够理想,当然,这点可以通过训练来弥补——只要让他们听得懂基本战术命令就行了;第二,我向英国来的工匠询问过,长弓需要的箭矢必须采用专门的水杉木制作,加上长弓部队惊人的射速,实战中将会为我军带来极大的补给问题。第三点实际上是我个人的推测,训练一名长弓手应该非常困难,这样的精锐部队根本不可能大规模出现在战场上,更不可能完全用他们取代普通弓弩部队。” “嗯?”萧弈天骤然停下脚步,“你说得很有道理,那么第四个问题呢?” 慕容信光压低声音,“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如果担任远程火力掩护的长弓部队阵前脱逃,我军将何以拒敌?” “你的意思是解散这些长弓兵?” “不,英国长弓确实是最为优秀的弓箭部队,配合火枪兵作战定能取得卓越战果。但是,只能把他们作为战术辅助单位,绝不能过于倚重,更不能完全取代本国弓弩部队。” “嗯。”萧弈天点点头,“我们到港口去看看那些英国船长吧。” 与此同时,新大陆,北美,西京长岛。 一圈黑色的高墙将超过十里见方的区域与城市其他部分分隔开来,大队披坚执锐的黑袍卫兵昼夜不断地在城头巡逻,日间时常可闻枪炮之声大作经久不息。这里,就是大明帝国西洋行省武器制造工业的核心,由首任总督于谦亲自督造,集火器研发生产与试验为一体的军工基地——王恭厂。 又是一轮重炮齐射,远处有几面小旗挥动。靶场观测高台上,一名参谋疾步走到于庆丰身边,“大人,这一批火炮还是全部合格。只剩下十天时间了,如果生产出来的每批火炮都要实弹检验,恐怕时间不够。是不是——” “绝对不行!”于庆丰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的话,“送到船厂的四千门新式火炮中,绝对不能有一门废品!每一门炮都必须通过实弹检验,要是出了差错,你们谁也脱不了干系!船厂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三十艘军舰昨天已经全部下水,但是,大人,舱内和甲板上的设施还没有完工。” “来不及了,这些可以在航行途中来完成。吩咐王恭厂总管给舰队送去更多的火yao铁弹,起航前所有炮手都必须上船操练演习。这样,我下午亲自去布鲁克林船厂一趟,你留在这里继续监督生产。对了,那些征发来修船厂的阿兹特克人呢?先不忙打发他们回去,安排他们到各个需要人手的地方帮忙。” “是!” 西元1583年4月23日,南欧,意大利,罗马。 今天正是圣乔治日,无数教士纷纷走上街头唱起颂诗歌咏这位传奇英雄,各座教堂的主教们也举行了大规模的庆祝活动,如此盛大的声势简直前所未有。然而,罗马城内却没有丝毫节日的欢乐气氛,街道两侧的民宅无不紧闭房门,市民们小心翼翼地躲在窗帘后,在大队士兵杂乱的脚步声中心惊胆颤。 法尔内塞宫正殿,教皇格里高利十三世高居御座,两名红衣主教侍立一侧,堂下站满了来自各地的君王与所携兵卫。当葡萄牙国王曼努埃尔二世进殿时,堂上响起了一阵不满的嘘声。国王却满不在乎地穿过人群,直走到教皇面前。 格里高利十三世脸色一阴,沉声喝道:“曼努埃尔国王,您不是曾说我是玷污神明的假僧侣吗,现在您又到罗马来干吗?” “为您引见一位尊贵的客人,陛下。”曼努埃尔二世以不卑不亢的语气回答,“这位是中华帝国的特使,萧弈天总兵大人。” “萧——弈天?”教皇眯起眼睛打量着葡萄牙国王身边那位年轻的中国使者。“就是你要求我召开这次会议的?你要求组成一支对抗奥斯曼帝国的联军?” “正是。”萧弈天上前躬身行了一礼,“请教皇陛下下令发动十字军与土耳其人作战。” “我们凭什么要听你的?”一个粗野的声音突然从一旁传来,法国国王亨利三世推开人群大步上前。他足足比萧弈天高出大半个脑袋,身材魁梧粗壮,头上的金冠闪闪发亮。“中国人和土耳其人一样,都是该死的异教徒!” 萧弈天一听明白此话,脸色顿时转寒,手握剑柄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这是向我国宣战吗?”此言一出,陈应龙等立即拔剑出鞘,法王的卫士也各各拿起武器。 眼见争斗一触即发,自教皇以下的各位君王连忙将两人好言劝开,亨利三世率众怒气冲冲地冲出大殿,明军兵士也收起了武器。 “使者不要生气,我们来谈谈联盟的具体事宜吧。”格里高利十三世极力打着圆场,刚才险些发生的流血事件让他着实吃惊不小。那该死的布洛瓦人,难道他忘了杀害明帝国使者曾经给欧洲带来过什么样的后果吗? 萧弈天怒气稍敛,暗暗下定了要让法国付出足够代价的决心。“好的陛下,首先说说兵员问题吧,欧洲与奥斯曼帝国交战久矣,想必在座各位都深深了解土耳其人的实力。在这一点上,小使所知就大大不如各位了。” “奥斯曼海军主力现聚集于希腊附近,由阿里·帕夏统军,各型战舰约有三百艘,兵力在八万到九万之间。马耳他分舰队司令为乌勒齐,拥有百艘左右的实力,兵力接近两万。”威尼斯公爵格列马库开口说道,威尼斯与奥斯曼帝国进行过多次海战,彼此实力都非常了解。 “那么联军至少需要同等数量的兵力了,”这次说话的是神圣罗马帝国鲁道夫二世,“八万士兵和三百艘战舰。神圣帝国可以提供两万五千士兵,但是需要威尼斯的军舰运送。” 会议很快就有了结果,威尼斯和*各提供一百艘军舰和五千士兵,西班牙派遣六十艘军舰和两万士兵,剩下的六十艘战舰和两万五千士兵则由明帝国包揽。葡萄牙不参与主要海战,但必须在正面战场交战的同时向北非派遣不少于一万两千士兵。 真正引起联盟争吵的是经费问题和战后利益划分问题。萧弈天坚持各国自筹军费,各盟国却大多面临着严重的财政问题,在利益划分上也存在极大矛盾。 “如果战事持续半年,联军总共需要大约五百万两白银作为军费,其中三百万必须由你们自己承担——教皇陛下已经承诺筹集其中一部分了。”萧弈天说道。“当然,明帝国可以提供给你们贷款,只要用战利品什么的来偿还就行了,用土地来交换也可以。” 鲁道夫二世当即作出了决定,放弃神圣罗马帝国在地中海的利益,换得了几乎全部军费份额的免除。只要能打倒奥斯曼帝国,帝国在陆地上的收益可绝不会少。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则迟疑不定:“海战哪里会有多少战利品?我该怎么支付贷款?总不可能也放弃地中海的利益吧?要是这样的话,我宁愿退出同盟。” “是吗?”萧弈天耸耸肩,“不参加同盟可是不会有地中海势力范围的哦。西班牙有什么愿意转让的领地吗?这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尼德兰怎么样?”腓力二世犹豫了半天,还是显得有点难以决定。“我把尼德兰转让给中国,代价是三百万两白银如何?” “三百万?让我想想,对了,尼德兰在哪里?” “北海,法国和神圣罗马帝国之间的一块领地,有几个很好的港口。”腓力二世终于下定了决心:近来英国在北海活动日益频繁,途经英吉利海峡的尼德兰航线处于皇家海军的直接威胁之下,与其大代价保有这块孤悬海外的领地,不如干脆主动放弃。 “是阿姆斯特丹那里吗?”萧弈天翻着地图,装作不经意般问道。 “对,对。我可以保证这块土地的价值。” “两百五十万,外加每年十万的专卖份额。” “成交!” “另外一个问题。”格列马库公爵说道:“亚得里亚海和爱奥尼亚海都处于奥斯曼帝国海军的势力范围之内。威尼斯和神圣罗马帝国的舰队不可能穿过土耳其人的封锁线与主力会合,因此,你们必须先行抵达爱奥尼亚群岛,两军会合后再一同进攻奥斯曼海军主力。” “五万士兵,超过两百艘战舰,足够拿下马耳他了。”*总督踌躇满志地挥挥手。“这方面没有问题。” “那么各位,”格里高利十三世走下御座,“光荣属于忠诚无畏的战士,值此神圣之日,我以天主的名义允许你们在军旗上绘以无上光荣的十字徽章!你们是新时代的伟大十字军战士!现在,回国作好走上荣耀之路的准备吧!” 西元1583年6月4日,地中海,马耳他附近。 从西洋连夜赶来的新式舰队已经与主队会合,现在萧弈天手头各型舰只总共有八十艘之多。在于庆丰的指引下,萧弈天与慕容信光一同参观了这些威风凛凛的海上霸王。 新式战舰名为“共工”级,舰身全长80.5米,甲板宽11.2米,基准水线4.5米,满载水线5.4米,四重桅杆上六张中式硬蓬帆高悬,各桅间更张有辅助小帆。相对于传统中式帆船而言,船型狭长吃水较深,逆风操纵性能优越。船体共设有六层舱室,上三层为火炮甲板,两舷轻重火炮计120门,其中36门6寸重炮是王恭厂新近研制的子母铳长身径后膛炮,口径约187毫米,弹重30公斤,射程不小于1500米,备有子铳七具。战舰水线以下以铜皮包底,满载水线以上两尺位置,环船身一周密布长达三尺的钢钉以防敌军艨艟冲撞,甲板上层女墙外缘也装有两圈钢钉,防止敌水兵登舰接舷格斗。船体艏楼艉楼较低,内藏旋转式基座重型弩炮前后各五,对正面敌舰构成了强大的中近程攻击力。舰艏高出水面两尺处设有登陆舱门,放下踏板可为舰载士兵提供快速登陆通道。战舰标准排水量2000吨,满载排水量2500吨,满编战斗乘员650人,是各国现役排水量最大火力最强的无敌战舰。 “大人,我们的实际兵力超过三万,歼灭马耳他驻防海军自然没有问题,可是如果不与欧洲联军配合就登陆马耳他本岛,恐怕很难避免较大伤亡。”众人走上甲板尽情享受初夏的海风之时,于庆丰略带担忧地说道。 “欧洲联军貌合神离,我们孤军进攻马耳他正合其意,等到我军得胜建功,他们为了争夺战果反而会更加拼命。况且,攻打马耳他也不是无利可图,我和欧洲君主们有一条协议,要是我军独力攻陷马耳他,帝国就可以把整个西西里岛和马耳他一同纳入势力范围。”萧弈天一面说着,一面饶有兴趣地观察女墙上精美的浮雕。“打败土耳其后,西班牙可以获得巴利阿里群岛和撒丁岛的总督权;*可以得到科西嘉岛和大半个第勒尼安海;威尼斯则可以重新收回亚得里亚海和北爱奥尼亚海的统治地位。欧洲各国都会满意于所得利益,而帝国将控制从西西里到塞浦路斯的整个东地中海。如果葡萄牙进度顺利的话,我们甚至可以把整个北非从土耳其人手中分离出去。” “大人,我们已经从北面接近马耳他,风向西北偏北,前锋发现奥斯曼海军舰只!”了望哨上的水手突然高喊起来。 “组成战斗队形,以鱼丽阵迎战!” 旗舰迅速打出变阵的旗号,原本排成飞燕队形行进的各舰立刻按照战术计划转向变阵,三十艘主力战舰排成两列斜纵队,迎向前方的奥斯曼海军,十五艘三桅战舰和三十艘护航舰穿插在主力舰行列间,以金鹿号为首的五艘北海三桅横帆战舰则分散在前后。 土耳其方面战舰数量大约只有二十艘,且多是轻型的巡航舰,面对大明帝国绝对数量优势的舰队,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撤退。两队战舰在海面上追逐交火,不时有船中弹起火。 西边的海面突然升起一片阴云,乌勒齐的主力舰队已经倾巢而出,超过八十艘中型阿拉伯船分两组以密集的鱼鳞队形席卷而来。而原本望尘逃遁的巡航舰队也迂回与主舰队并为左中右三队,妄图形成夹击之势。 萧弈天阴沉地冷哼一声,“鱼鳞阵?阿拉伯人难道连基本的战术常识都没有吗?信光,这里就交给你了。庆丰,随我去舰长室。” 看着两人走下主甲板,慕容信光心里兴奋与感激相互交织,总兵这么说显然是在表明对自己的信任,自先师首辅大人故去,终又得遇明主,欲展抱负也不再是黄粱一梦。他大步登上艏楼,对这支有生以来指挥过的最庞大军队下达了第一道命令:“主力战舰以两列单纵队分别穿插入敌军两翼间隙;三桅战舰抢占上风,横向纵列左舷接敌,集中火力攻敌中军;护航舰迂回攻敌左翼;北海战舰包抄至敌军下风待命,各舰火力准备!” 乘着风势,共工级战舰的两支纵队如同虎入群羊冲进敌阵。虽然这样的近距离炮战不能突现出新式火炮的射程优势,但是两舷同时接敌却在无形中把火力加强了一倍。更兼阿拉伯战舰普遍将火炮安置在战舰首尾两端,为了攻击侧面的中舰不得不转向脱队,一时间各船相互碰撞阵形大乱。 又是新一轮齐射,无数灼热的火球拖着燃烧的痕印飞入奥斯曼舰队之中,犹如千年末世的流星火雨般令人敬畏。土耳其军舰樯倾楫摧溃不成军,火光中,但见破碎的船体残片随波飘散,落水的土耳其人挣扎在被鲜血染红的海水中,无助地等待着死神的召唤。 乌勒齐此时早已是焦头烂额,己方阵势已乱,两翼被分割穿插动弹不得,欲前则害于明军三桅战舰队众炮齐射的威力,左翼更受到大批护航舰围攻,全军覆没已是在所难免。那些巨型战舰简直是海上的魔怪,每一次轮射己方便有十数艘战舰折戟沉沙,偶有幸免企欲上前登舷格斗,高逾八米的船舷让水兵也只能望之兴叹。眼看手下船只已经所剩无几,乌勒齐发出困兽般绝望的呜咽,跌跌碰碰地走下甲板,未几,船长室内传来一声火枪的闷响…… 马耳他岛的陆战在沉闷和无趣中缓缓进行着。共工级战舰围着瓦莱塔城一阵狂轰,轻而易举地摧毁了大部分岸防碉堡和炮台,继而在码头边一字排开,降下登陆舱门,放好踏板,蜂拥而出的骑兵便冲进城中,恣意砍杀着已经毫无斗志的土耳其士兵。 接着,第一座碉堡投降了,低迷的士气像瘟疫一般迅速漫延,失去了海军和守将的士兵们或者丢掉武器逃得无影无踪,或是神情木然地举起投降的白旗。到了6月10日,整个马耳他岛已经完全臣服于大明日月双龙旗之下,而明军的全部损失不足百人。 正如萧弈天所预料的一般,欧洲联军立刻从马耳他战役的完胜看到了战利品的炫目光芒。奥斯曼帝国海军也被看作一颗香甜可口的软柿子,6月18日,西班牙和*联军抵达瓦莱塔,使得战舰总数增加到240艘,兵力也达到了六万人。 6月25日,联军抵达爱奥尼亚海,神圣罗马帝国-威尼斯方面军也与大队会合。根据可靠情报,奥斯曼帝国主力海军在阿里·帕夏的统帅下已经在希腊科林斯湾完成集结,现有战舰350艘,兵员九万人,停靠在勒颁多港备战。联军方面有战舰340艘,士兵八万五千人,双方实力大体相当,挟马耳他胜利之威,联军在萧弈天与西班牙公爵唐·约翰的联合指挥下进入帕特罗湾,绘有十字的金狮鹫战旗与天青海龙旗交相辉映,直逼当年屋大维击败安东尼的阿克提莫岬角。 大战在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节 血海龙吟 第八节血海龙吟 西元1583年7月2日寅时三刻,希腊,勒颁多海域。 一艘西班牙卡拉克级双桅横帆战舰悄无声息地滑过漆黑深邃的水面,借着微弱的星光警惕地观测着四周的动静。远方水天相接之处,隐隐镶着一道朦胧的绯红色花边,那便是奥斯曼大军水陆连营彻夜不熄的烽火。火光摇曳,水波荡漾,一时竟迷蒙了瞭望哨兵敏锐的双眼。左舷方位似乎有绰绰黑影缓缓逼近,在昏暗的背景下几不可辨,哨兵犹豫了片刻,终于吹响了警哨。十余支火把几乎同时燃起,突如其来的光亮在海面上投射出阿拉伯战舰淡淡的剪影,此刻两船已是近在咫尺。 水手们纷纷冲上甲板,利用身边一切可及为掩护,各各操起弓弩枪炮向敌船猛烈射击。两艘战舰顶着如雨矢石,全力转舵回航,退出敌方射程后直趋本营示警。 刺耳的警哨声早已穿透空旷的夜空传回两军营寨,天色未明,欧洲联合舰队便排成阵势,缓缓迎向出营查看的奥斯曼舰队。不知是否出于争功的心理,刚愎自用的唐·约翰公爵没有通知明帝国舰队一同出击,这个愚蠢的决定几乎将联合舰队的数万水兵推进了毁灭的深渊。 天亮之后,明军营地。 “那个该死的混蛋真是疯了!”萧弈天站在旗舰船头低声吼道,“就凭他那些人想和土耳其人决战?这不明显是想要和我军争功吗?他们走了多久了?” “哨兵报告过欧洲联军营地中的异动。”于庆丰回答,“那时刚到卯时。” “将近半个时辰,他们应该已经接战了。”慕容信光截断他的话头,“我们的舰队已经整备就绪,但愿赶过去还来得及。” “看他们的运气了。”萧弈天冷冷地说。“分十艘共工级战舰和十五艘三桅战舰为一军,由信光你来指挥;再以护航舰和北海战船共三十五艘为一军,交给德雷克负责;其余二十艘战舰编为中军。目标勒颁多,全军进发!” 与此同时,勒颁多海域。 联合舰队共有战船240艘,其中四分之一为装备火炮的中型战舰,按照唐·约翰公爵的战术计划,共分成五个战术分队。左中右三队各有帆浆两用快船48艘、卡拉克级中型船20艘;前锋20艘快船一字排开,剩下16艘快船充当后卫。 “我们的战术非常简单:利用中型船的优势中央突破,集中火力围攻奥斯曼帅船,把那些异教徒一举歼灭。”三十六岁的唐·约翰公爵得意洋洋地站在旗舰“圣徒号”艏楼之上,对着下属军官们踌躇满志地说。“此仗一旦结束,奥斯曼人对基督世界的威胁将会一去不复返,整个地中海将重新平静在我们脚下,而诸位都将作为这场传奇圣战的英雄,被世世代代永远称颂在不朽的史诗之中! “现在,”他伸手遥指前方地平线上渐显清晰的憧憧黑影,奥斯曼的舰队正在向这边全速接近。“英勇的新十字军将士们,向天主证明你们的力量吧!天主将永远与我们同在!” 奥斯曼海军方面的战舰数量为216艘,平均地分为三个分队。在水兵们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中,两军的先头部队短兵相接。红星月旗与银色十字紧贴在一起,土耳其弯刀与西洋剑锋芒相抗,弩箭飞射的轻响中夹杂着火枪嘶哑沉闷的咆哮。英勇的战士们在接舷并行的船只间跳来跳去,倾尽自己的所有武器与技能同敌人生死相搏。不时有战船在激烈的碰撞中折断了龙骨进水沉没,更多的情况下是被敌军水兵占领后放火焚烧,落水后还有幸一息尚存的水兵们在浮满尸体和碎木板的海水中苦苦挣扎求生,徒劳地躲避着流矢的杀伤。 超过十万人拥挤一起相互厮杀争斗,鲜血与烈火染红了天空和海洋,把这个美丽的港湾变成了一片血腥惨烈的修罗杀场。尽管土耳其士兵骁勇善战势不可挡,联合舰队火炮战船的优势还是逐渐显现出来,奥斯曼海军的两翼阵形已经支离破碎,阿里·帕夏的中军渐渐陷入了联合舰队的包围之中。 唐·约翰公爵亲自登临艏楼炮台,指挥着十多艘战舰朝着阿里·帕夏的帅旗猛攻,他几乎已经看到了胜利女神在前方不远处向自己招手,可惜就在此时属下惊惶的叫喊声打破了他美满的幻境。公爵转过头,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接近150艘阿拉伯战舰不知何时已经占据了西北上风方位,现在正散开队形全速包抄上来。联合舰队与阿里·帕夏本军鏖战已久,如何敌得过这三万多如狼似虎的生力军?两下里兵锋一交,银十字顿时溃不成军,陷入被动挨打的尴尬局面。 孤军深入的圣徒号擒王不成反倒被奥斯曼战舰围了起来,尽管舰艏重炮一刻不停,却丝毫不能挽救这大厦将倾的可悲局面。一艘纵帆船强行靠了上来,几名土耳其水兵立刻挥舞着弯刀和火枪跳过甲板,与唐·约翰公爵的亲兵扭打成一团。 公爵面若死灰,却依然努力保持着骑士骄傲的笔直挺立姿势,戴着金盔的头颅高高昂起,两眼死瞪着飘扬在桅杆顶端的黄金狮鹫旗。“如果注定要命殒此地,且让我死在最后的光荣之中。”他默默念叨着,缓缓阖上疲惫的双眼。 一阵凄厉的号角声突然从西面传来,不甚嘹亮却有着极其强大的穿透力,它盖过了双方士兵杀红了眼的疯狂喊叫,盖过了战舰枪炮齐鸣的隆隆大作,把一种莫可名状的恐惧笼罩在整个勒颁多海湾之上。这个声音曾经回荡在里斯本街头,让葡萄牙国王缩在龙椅中瑟瑟发抖;这个声音曾经翱翔在伦敦塔的上空,令英国贵族们个个俯首贴耳噤若寒蝉;这个声音曾经奏响在巴黎郊外的血海之中,教欧洲君主每每午夜惊起汗湿重衣。这是大明帝国的军号声,在欧洲人颤栗的记忆中,它有一个令人敬畏的名字—— 龙吟! 军号长吟声中,明帝国舰队分成三队加入战阵。慕容信光指挥的左军突入阿里·帕夏舰队的右翼,德雷克率领右军从侧后进击土耳其的增援部队,萧弈天自率中军二十艘共工级战舰杀入重围救援圣徒号。 奥斯曼舰队右翼经过前面一阵厮杀,阵形已乱,兼之船体带伤士卒疲惫,在慕容信光军毁灭性的雷霆打击下立刻土崩瓦解。四散溃逃的船舰与联合舰队残部混在一起,反倒阻挡了明军左翼的前进路线。 “准备神火飞鸦。”慕容信光咬咬牙,“对前面所有阻碍我军行进的目标进行无差别攻击。”下达这个冷酷无情的指令后,他有些动容地转过头,不忍眼见接下来的血腥场面。 命令立刻以旗语传达到了左军的每一艘战舰,装备了神火飞鸦的旧式三桅战舰立刻开始攻击准备,共工级战舰则用重炮开道,甚至凭着船身坚固直接从乱军中犁出一条通道。 中军旗舰上,萧弈天有些惊讶地向左望去,一场不折不扣的大屠杀映入眼帘。明军旧式战舰都在甲板上备有大量发射神火飞鸦的强弩,弩箭上缚以纸鸢,纸鸢腹中内置火yao火油,点燃射出后借风势滑翔,射程可达一里有余。一时间近百架弩炮次第发射,在海面上空形成了一片火云。高速落下的弩箭若击中敌船,火势立即四下扩散,足以在短时间内吞噬一艘无防护设施的小型战舰,即使不中落水,火油也可浮在水面继续燃烧,对小船仍是不小的威胁。明军战舰水线下包有铜皮,水线上则蒙以牛革,中式硬帆也比欧洲软帆耐燃得多,自然不惧寻常火攻;那些欧洲小型快船和阿拉伯船可就遭殃了,即使侥幸逃过飞鸦直击,也难从火海中逃生,更何况共工级战舰毫不留情地冲撞过来,小型快船若被拦腰撞上,往往便折为两截登时沉没。 “大人,为了及时完成战术合围,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于庆丰从旁轻声说道。“欧洲人打乱部署在先,这也怨不得我们。” “我知道。”萧弈天点点头,“不过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下定这样的决心,也确实是位可造之材。来吧庆丰,现在是我们上的时候了。” 随着旗舰帅旗挥动,共工级战舰分成两列斜纵队,以侧舷迎敌加速冲击。奥斯曼战舰抵不住明军密集的重炮齐射,在炽烈如火的打击下纷纷中弹起火。 一艘阿拉伯主力战舰幸运地躲过了来自北面的强弩飞射,仓皇扯起满帆企图逃出火海范围,却不幸地一头撞进了共工级战舰的重炮射程。明军的第一发炮弹便击中了它的主桅中部,随着一阵不祥的吱嘎声,高逾十米的主桅从中折断,轰然倒下的过程中更压折了左舷几乎所有的浆杆。现在这艘战舰已经丧失了几乎所有机动能力,如同一盘美味的蛋糕贡奉在明军犀利的钢刀之下。 大大小小的炮弹凌空飞来,在硝烟笼罩的空气中划出道道刺耳的尖啸。坚实的橡木船体在6寸重炮面前并不比一席轻纱能提供更多的防护。水手们躲在被洞穿了无数次的船板后瑟瑟发抖,无助地向真主祈祷,希望这艘船能够挺过如此大劫。 可惜真主此刻并未降临此地,随着一枚重达30公斤的炮弹穿入,舰身下舱发出了令人心悸的断裂声。龙骨折断,伤痕累累的船体再也无法承受自身的重量,整个从中拦腰断为两截相继沉没,落水的士兵们来不及呼救便被生生卷入了象征死亡的漩涡中。 “你在新大陆的工作进行得很好。”萧弈天满意地看着奥斯曼舰队毫无还手之力的颓势,“新式战舰性能优越,看得出来将士们也都受到过了良好的训练。” 于庆丰谦逊地躬腰答谢,“大人,我们在新大陆已经拥有每月七到八艘共工级战舰的生产能力,每艘造价约为三十万两白银,如果要想继续生产下去,这么庞大的军费开支恐怕行省财政难以承受——每年行省上缴朝廷的税银总额也不过两千四百万两啊。” “你来欧洲之前对那边怎么安排的?” “八月下旬以前再生产十六艘,然后以每月一艘的速度等候大人的下一步命令。” 萧弈天点点头,“这个安排很合理,不过要记住质量永远是第一位的。你可以让那些工匠们设计生产一些中小型快速战舰,作为共工级的辅助力量。” “庆丰明白。大人小心——” 一道黑影擦着萧弈天脸颊掠过,直钉入他身后的舱板。那是从土耳其战舰射来的弩炮,六尺长的箭身竟没入船体木板半尺有余,若是再偏得些许,他可就真的要以身殉国了。 “卫兵!”于庆丰纵身挡在萧弈天面前,高声喊了起来。“护送总兵大人离开甲板,旗舰立刻退后到安全位置。” “继续前进。”萧弈天淡淡地说,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旗舰是全军的灵魂,战斗一旦打响,中军帅旗只进不退。而我,我的岗位就在这里,只要帅旗不倒旗舰不毁,每个士兵都可以知道,他们的统帅在炮火矢石中与他们同战斗共进退。现在,目标圣徒号,全速突击!” 深陷重围之中的圣徒号全身上下早已是千疮百孔,主帆的索具在土耳其人的上次冲锋中被割断大半,已经基本失去动力。唐·约翰公爵手握骑士剑,金色重甲上血渍连连,身边水兵大多带伤,数量已不足百人。甲板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数百具尸体与动弹不得的重伤员,其中土耳其人略占多数。部分船体已经着火,可是人们已经没有力气和心思去扑灭它了。手中的剑已缺口,脚下的弩用尽了箭矢,残破的锁子甲挡不住伤口流出的汩汩鲜血,十字军战士们疲惫地喘息着,睁大因失血而模糊的双眼,等待着敌人的下一次冲锋。 又有两艘土耳其船同时从两舷靠了上来,联军战士们发出嘶哑的呐喊扑向敌人,对他们中大多数而言,这可能是一生中最后一次战斗了。 唐·约翰公爵举起长剑,用尽全力斩向面前的敌兵,剑锋穿透了土耳其人的锁子甲,从右肩一直斜劈到肺叶。敌人挣扎着倒下了,长剑也随之砰然折断。公爵有点惋惜地丢下相伴多年的爱剑,站直身体,扶正因用力过猛而震歪的头盔,在混乱的战场上放声大笑。 一艘巨舰突然杀入包围圈,躲避不及的奥斯曼战舰都被直接撞为两截。巨舰靠近圣徒号船舷,萧弈天第一个纵身跳下,陈应龙带着卫队亲兵紧随其后。 霜岚出鞘,寒气顿时笼罩一丈开外,刀剑断折之声不绝于耳,土耳其士兵无不血溅甲板挡者披靡。明军战舰女墙上,火枪手们居高临下,精准地将一个个敌兵远程射杀。 甲板上很快就没有了活着的土耳其人,唐·约翰公爵茫然地睁大布满血丝的双眼,环视身边所剩无几的战士,两腿一软扑倒在地,血污的面颊上泪水纵横。萧弈天低声吩咐了几句,两名士兵上前扶起仍然沉浸在悲痛和悔恨中的公爵,搀着他登上明军战舰。联军伤员也各自起身转移,用不了多久,“圣徒号”便在熊熊烈火中结束了它短暂的征途,连同舰上数百亡魂一道沉入了冰冷幽深的海底。 德雷克手扶刀柄在金鹿号甲板上不安分地来回踱步,海上生涯几十年,指挥这样的武装舰队却是第一次。隆隆炮声中他似乎听到了来自自己灵魂深处的密语:是的,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去他的什么贸易商队吧,我所向往的,是统兵十万的海上霸主,我所要作的,是纵横四海的海军提督! 他猛地拔出战刀,快意地欣赏着映在锋口上的明日,心头涌动着对战斗的渴望。“全队半速行进,展开战列!左舷接敌,保持炮击距离!” 我感谢您,总兵大人,感谢您和您的帝国,是你们把我带出那个平凡庸俗的世界,是你们给了我这个机会,这个认识和实现我毕生梦想的机会。天青海龙旗下将闪耀着这个显赫的名字——我是德雷克,我是大明帝国的常胜蛟龙! 夕阳西斜,明军把舰队分散开来,在漂浮着无数残碎船板的海面中搜救幸存的联军士兵。奥斯曼帝国的地中海舰队已经全军覆没,350多艘战舰无一幸免,九万土耳其水兵葬身鱼腹,阿里·帕夏本人也战死在明军重炮之下。联军赢得也并不轻松,由于西班牙亲王唐·约翰公爵的冒进,欧洲联军付出了近200艘战舰和超过五万伤亡的惨重代价。明舰队方面则仅有十余战舰轻伤,伤亡总数不到五百人。 “也许,这个两败俱伤的结果正是对我们最有利的。”舰队开往罗德斯岛的路上,于庆丰对慕容信光这样说。“相当长的时间内,无论是战败的奥斯曼帝国还是战胜的欧洲十字军,都没有能力动摇帝国在地中海的至高地位了。” “但是为什么要接受土耳其人的媾和请求?”慕容信光皱起眉头怀疑地问,“奥斯曼帝国现在正处于摇摇欲坠的最紧要关头,只要再加一把力就可以让它粉身碎骨,这个一劳永逸的道理总兵大人没理由看不出来啊。” “我也对萧大人这样说过,你猜大人怎么说。”于庆丰耸了耸肩,回答道:“他说帝国的全球战略不光是有地中海,不能把时间和精力全都耗在这里。条约一定,我们还要马上赶往南洋,护送装运税银的货船回国。” “你觉得真的只有这一层含义吗?” “你是说让他们……鹬蚌相争?”于庆丰压低了声音。 “大人从来也没相信过欧洲联军吧?” “倒也是……你小子果然不简单,难怪有‘智狼’这个雅号。” “嘿嘿,叫您见笑了。”两人一起大笑起来。 西元1583年7月20日,土耳其,伊斯坦布尔,土耳其皇宫。 啪地一声脆响,苏丹穆拉德三世用力把精致的象牙水烟袋摔到地板上,满堂文武噤不敢言。“整支舰队就这样一下子全没了?希腊告急,突尼斯告急,埃及告急,中国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陛下,中国人已经答应了我们的媾和要求,不过……”一名大臣小心翼翼地开口。 “不过什么?快说!”苏丹没好气地喝道。 “不过……他们的要求……非常苛刻。” “讲!” “奥斯曼帝国必须放弃地中海内所有利益,除爱琴海以外不得保有任何武装舰船,放弃自签约日为止中国及其盟军占领的所有土地和城市,割让亚历山大港给中国,保证中国商人在帝国境内与穆斯林商人享有同等权益……” “混蛋!”苏丹大骂起来,“马上召回在匈牙利的部队,与中国人决一死战!” “陛下,陛下息怒。”群臣连忙围上前来,“帝国初败,现今士气低迷政局不稳,不能再和中国人打了。” “现在你们又害怕了?要不是当初你们极力怂恿开战,又怎会落到今天的地步?”穆拉德三世怒不可遏,“签下了这样一份和约,我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列代先王?还有什么面目去见伟大的安拉真主?” “陛下!”一名武官突然急匆匆地闯进大殿,满脸惊惶失措,全然不顾苏丹不悦的眼神。“陛下,北方急报,俄队攻入克里木汗国!” “什么?”穆拉德三世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又颓然重重坐下。“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有敌人的详细情况吗?” “据报,进犯的俄队总数超过十万,指挥官是下诺夫哥罗德的梅尔库罗娃女公爵。” “一个女人?雷帝伊凡任命一个女人做他的司令?” “是的,陛下。她以北欧女武神‘瓦尔基里雅’自号,战术运用非常巧妙,是一名极其危险的对手。克里木汗与她第一次交锋便兵败身亡,汗队大部被围歼,王子请求我们立即提供增援!” “瑞典人和波兰人在干什么?该死,我们是有协定的!” “他们很可能不会出面了。”那武官迟疑地说道:“有传言说,那位女公爵身边有一支中国士兵组成的卫队,她……甚至这次进攻很可能与中国人有着莫大的关系。” “这么说我没得选择了?”苏丹咬牙切齿地低吼道。“或者干脆拼死一战?” “陛下,”一名黑衣文官进身上前,“不如先答应中国人的条件,等那些朋友们对中国下手的时候,我们再……” 穆拉德三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此法甚好,就按你说的办。告诉中国统帅,叫他们马上停止下一步军事行动,我们接受所有条件。” “陛下圣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节 山雨欲来 西元1583年9月3日,西欧,北钥群岛,清和港。 萧弈天一行沿着码头缓步巡视,西京来的大队商船上,水手们正忙碌地把一个个沉重的木箱从船舱内搬到码头货台上,这其中自然包括了将送往北京的巨额税银。 一名青衣男子正指挥账房们清点货物,见萧弈天前来便笑着起身迎接,此人相貌清朗谈吐脱俗,正是那西京龙渊阁掌柜徐福。 “您好,总兵大人。”徐福脸上露出一副难以描述的笑容,“还记得在下吗?” “徐掌柜的,敢问林公身体可好?”萧弈天抱拳回礼,“没想到是你亲自来了。” “在新大陆,我们多少还是有些影响力的。”徐福指指身后的商船队,“这些都是林家商会的船,林老爷子让我来给公子问个好,喏,你要运的银两都在这些船上,总共1200万两。” “1200万两?”萧弈天不解地问道,“不是要交给北京2400万两吗,怎么差了那么多?” “公子有所不知,西洋行省财政从来都只调拨半数的款项,船队在沿途购卖中原需要的商品,在广州抛售补足差额。这样一来可以减少行省财政支出,二来多余的盈利可以冲抵运送成本,还可以作为行省在本土各机构的运营资金。” “那么,我在路上还要兼职当商人了?这个可不是我的专长呢。”萧弈天笑道。 “这个公子可以放心,”徐福抬手叫来一名船员,“这位是舒时德,春昀号的船长,正是他突破土耳其人的包围第一个把战争的消息带回新大陆。舒船长是老海员了,以前也在军舰上干过,海战经商都是把好手。老舒,以后你就跟着萧大人吧。” “正好我这边缺几个人手,庆丰,你给舒船长安排一下。”萧弈天亲热地拍拍对方的肩膀,“这些都是才下水不久的新式战舰,先一道去参观参观如何?” “老舒,你先去吧,我和萧大人还有话说。”徐福抄着手不紧不慢地说,“公子请这边走。” 两人走下船台,在海滩上边走边聊,脚下的金色细沙被碧蓝的海水冲刷着,在阳光下熠熠发光,温润的海风拂面而来,令人倍感心旷神怡。 “公子平定地中海,使帝国商队得以往来畅通破之际,绝不可轻易暴露我们的真正实力,谋逆作乱之罪名可也不是等闲。” “我却担心另外一个人。”许国突然皱起眉头,“西洋总督申时行!” “有这么严重吗?”王锡爵一怔,“一个小小的行省能够破坏我们的计划吗?若是他们胆敢和我们作对,大可起倾国之兵将其尽数戮灭。” 许国摇摇头,“申时行乃张居正所亲手提拔,西洋文武官员也多为张居正的门生,西洋百姓受张居正治下重工商轻耕织政策蛊惑,大多对其忠心不二。何况西洋行省远及天涯,我们的势力难以企及。近来西洋屡有征战捷报,每年税额更是高得惊人,可见他们军力财力尽皆不弱。再者,通往西京途中都是水路,帝队缺乏训练不习水战,若是与西洋军交战根本不堪一击。” 王锡爵不耐烦地来回走了几步,“那你的意思究竟是?” “西洋税船用不了几个月就能到达北京,到时候我们可利用这笔款项大大增强我们的实力,随时作好迎击国内叛军的准备。至于西洋方面嘛,没有了张居正撑腰,朝中那些老道学们还不拿他们说事?我们的人也要积极支持响应,奏请皇上废除西洋行省的诸多特权;同时,派人与申时行接触,争取把他拉拢到我们这边。若实在不行,就允诺日后大人执掌天下之时,他可在西洋自立为王,依朝鲜例称臣纳贡。” “唔,此言甚善,想那申时行定会答应。”王锡爵抚掌大笑,众官员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位大人,那些阉党真的可以相信吗?”有人怯生生地问道。 “他们不会比那些蒙古鞑子更可靠。”王锡爵脸上的笑容顿时凝结,语气也随之转冷,“但是现在我们必须同时依靠这两方面的力量。等到大局已定,你我共享荣华富贵之时,鞑子嘛也许还可以与之划地分治,这些阉贼却必须一个不留。”他停了停,又开口问道:“杨巍杨尚书,你此次回京,可有带回什么消息?” 被点名的官员站起身,抱拳颔首向两位大学士行了一礼,“属下此行见过了蒙古瓦剌部使者和锦衣卫几名密探,为大人带回了需要的情报。瓦剌人已经重新集结起蒙古诸部的大同盟,其势力在长城外东西横亘超过两千里,十万精锐蒙古突骑随时待命。” “随时待命?”许国不由哼了一声,“他们不是从去年夏天就开始攻打九边镇了吗,怎么现在还停在关外啊?” 杨巍讪笑两声,继续说道:“瓦剌使者说,蓟州总兵戚继光军容严整难以突破,现在他们在等候撒马儿罕帝国的友军增援,预备在明年开春集结二十万大军,转道山西入关,要求我们做好接应准备。 “另据抚顺守城游击李永芳报告,建州左卫苏克苏浒部指挥努尔哈赤起兵攻陷图伦城,城主尼堪外兰南逃。现在那努尔哈赤向我大明频频示好标明忠心,一意寻求朝廷封赏。如何处理还请大人定夺。” 王锡爵抽身坐回原位,显得有点漫不经心,“小小建州,就算闹得天翻地覆又能如何?不用理会,随便表彰一下就可以了,还有别的事吗?” “对了,还有一事要禀告大人。近年在陕西山西一带出现了一个神秘的帮会组织,如今其活动范围已经渗透到长江沿岸,锦衣卫怀疑他们以贩私盐为主要资金来源,可能还有其他的走私活动。目前仅知道他们的首领自号‘黑妖狐’,更详细的情报还需要进一步彻查。” “这些狐鼠之辈倒不用多管,让他们把水搅得越浑越好。”许国满不在乎地说,“你继续和瓦剌使者保持接触,约好动手时间。” “是!” 西元1583年9月9日,东欧,克里木半岛,俄军军营。 “你说什么?明军主力舰队已经离开雅典,现在正开往北京?”瓦莲莉娅一脸不高兴地看着战战兢兢匍匐在地的俄国信使。“你就这么回来了?什么都没办成?” “禀告公爵,小人在君士坦丁堡蒙奥斯曼苏丹穆拉德三世召见,与他们签定了协议,从今日起,克里木汗国便为我大俄罗斯所有。公爵为沙皇陛下立此大功,陛下定会……” “好了好了!”瓦莲莉娅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恭维话,歪着头想了想,脸色开始转和,“唔,毕竟还是国事要紧啊,对吧?” “嗯,公爵大人明鉴……”信使一时弄不明白公爵的话是否是对自己说的,含糊地应承道:“大军停留此地已久,请下令班师莫斯科。” “你插什么嘴啊?”年轻的梅尔库罗娃女公爵突然又娇声叱道。“还不给我出去!” “是,是。”信使根本不知自己为何惹恼了这手握重权的少女,连忙抱头鼠窜逃出营帐。 “小姐,萧大人身负国家重任,地中海战事又耽搁了不少时间,”一直肃立旁侧的亲卫队长突然开了口,“赶赴北京的事可万万迟不得。” “嗯。”瓦莲莉娅懒懒地应了一声,向后斜靠在椅背上,左手撑腮,自言自语般说道:“哼,好不容易等仗打完,还以为会来看看我呢,居然连个招呼都没有就走了,真气人。算了,回莫斯科吧,不会有人来接我们啦。” “是,那我出去通知各营准备回京。” “别忙——让我想想。”瓦莲莉娅一下子站起身,“把地图给我。对,就这样,一回下诺夫哥罗德,我们马上准备东征事宜。” “小姐,东征不是一定要等萧大人的来信约定时机吗?” “不!”瓦莲莉娅咬着嘴唇道,“我现在就要行动!下诺夫哥罗德与帝国相距万里,我们的军队未必来得及接应明军。今年之内,我就要你做好东征古楚汗国的准备。” “是,小姐。”卫队长低头敬了一礼,转身揭帐出营。 瓦莲莉娅独自静静地站在营帐中央,眼里闪烁着奇怪的光芒。萧,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听到我的声音在世界的另一边响起。唉,只要是你的愿望,就算让我成为一名屠戮异族的刽子手也在所不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节 天朝弃民 西元1583年9月20日,北京,紫禁城,皇极门暖阁。 王锡爵在应宣觐见之前仔细地最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黑色细纱朝冠在头上戴得端端正正,腰间束着一条金丝白玉带,宽大的绯色罗绢朝服上一对仙鹤穿云翱翔,姿态优雅精美绝伦,与朝冠同样颜色和材质的白底朝靴更是光洁得一尘不染。他满意地拍拍手,挺起胸口敬候宣召。 朱红大门带着年事已久的吱嘎声缓缓开启,空置多年的房间中隐隐带着一丝陈腐的气息。在门口两名手持拂尘的青衣小宦一起躬身行礼的同时,王锡爵看到了本朝万历陛下朱翊钧被秋日骤然照亮的龙颜——疲倦的双眼中尽是掩不去的焦虑,微胖的圆脸上带着淡淡的忧愁——这位年仅二十一岁的帝国最高统治者君临天下最强大富庶的国度已有十一年,而今他正经历着有明一代朝堂上最为尖锐的权力斗争。 “爱卿请起。”见王锡爵匍地行礼,朱翊钧有气,室内翻倒的家具残碎不堪。一切都在向人们无声地诉说着屋主们的遭遇。而有过在满剌加的见闻,自箫奕天以下的每一名士兵显然都不会对此再存有什么误解了。 报复立刻开始。一间间房门在沉重的军靴下无奈地敞开,愤怒的士兵把早已魂飞魄散的当地土人从各个藏身之处拖了出来。钢刀出鞘,长枪上膛,只等统帅一声令下。 “大人,你真的要屠城吗?”于庆丰轻声问道,“这么做对您的声望和仕途都会有不好的影响。我们现在又是在回国途中,很难说朝中的政敌会不会借题大肆发挥。” “他们屠杀了中国臣民,这一条就已经足够了,更何遑袭击帝队,恶意破坏军用建筑设施,每一项都是死罪。” “可这些都是平民!朝廷一直提倡德泽天下,阿兹特克战争已经让行省四面树敌,现在没有首辅大人的支持,我恐怕会对大人不利。况且这些侨商……” “况且这些侨商都是为朝廷所不齿的‘天朝弃民’,对吗?”萧弈天突然暴怒地喝道,霜岚刀应声出鞘,冬日的金色光晕沿着幽蓝的刀锋缓缓游走,寒气四溢令人不敢正视。“如果他们是弃民,那么更加远离中土的我们是什么?你不要忘了,到底是什么把孤悬海外的西洋行省凝聚成一个不可战胜的整体?是我们共同的祖先和共同的理想!我们都是炎黄子孙,都是华夏子民!”他骄傲地扬起左手,朝向身前顶盔贯甲全副武装的明军士兵大声宣布:“帝国的常胜军团、无敌舰队,并不只是朝堂之上争斗的工具;任何一位帝国的臣民,无论身在何时何地,都在大明军队的保护之下!与任何一个中国人为敌,便是与他身后的帝队为敌,便是与整个大明为敌!我们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同胞,绝不会把他无助地遗留在洪荒之地,让他独自面对野蛮国度的威胁和刑讯!今天在此我以西洋总兵、行省舰队提督的身份宣布: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什么‘天朝弃民’,普天之下,率土之滨,只要是华夏子民足迹所至,便是帝国永恒的利益之所在,便是帝队随时准备拔剑捍卫之所在!为了每一个同胞的安全,我们不惜一战!”在士兵们的欢呼声中,他优雅地做了个谢礼的姿势,然后侧头压低声音道:“我可以放过这些人中的半数,就算是为了你的缘故吧。抽签也好、掷色子也好、饶了老弱妇孺也好、留下青壮年劳力也好,一切都随你的便吧,我仁慈的参谋。不过……我想不会有下次了。” “在那一刻,我深深地震慑于首相残酷的正义观,直到很久以后,当年那位年轻军官的理想成为帝队永恒的信念之时,我才真正意识到,能够亲历那个史诗般的场面,是何等的幸运与光荣……” ——摘自兵部侍郎,内阁大学士于庆丰自述 * 西元1583年的12月,从西洋归来的萧弈天舰队为爪哇带来了帝国无情的报复。尽管地处热带,寒意却一直透入每一个爪哇人颤抖的心灵深处。在第七座城市上空升起浓黑的烟柱后不久,一名谦逊的特使送来了爪哇王苏哈来自丛林深处的问候。 条约通过的速度前所未有,苏哈王的特使按照他们民族特有的慷慨大度放弃了进一步讨价还价的权利,对最苛刻的条文也不予异议。出于惊讶之余的敬意,萧弈天率领统帅部全体军官出席了签约仪式,亲自给条约盖上自己的总兵大印。带着苏哈王丰盛的礼物——堆满码头的金银香料珠翠碧玉,舰队上下抛开仇恨,与爪哇使者依依惜别,满意地踏上了返回中土的航程。 这确实要比做生意赚钱快多了。起锚之时,舒时德若有所思地对自己说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节 使命的召唤 西元1584年2月11日,广州。 新年刚过,到处仍是张灯结彩锣鼓不绝,烟花爆竹留下的花纸碎屑与淡淡烟气令这座城市充满了节日喜庆的气息。在人潮拥挤的珠江码头,几名身着长衫的商人正急切地等待着。消息前天就已经传到了,来自西京的税银押送船队将于今日抵港。多年来,押运船队一直都是在此卸下货物兑成现银,面对这个显然违规的公开秘密,地方官员们出于平衡个人开支和繁荣地方经济的双重考虑,明智地选择了缄默,甚至还多多少少提供了些小方便。唯独令人不解的是,这笔总值两三千万、获利超过四成的买卖连续多年都被海泓商会独得,引得好事之人对商会掌柜蹇尚其人身后背景一再猜测。 此刻,率众等候在码头的正是蹇尚本人。两千四百万两现款——其中三分之二用黄金结算——早已备好多日,而西洋舰队的到来却迟了一个多月,不由不让他感到几分不安。印度洋的动乱已经持续得太久,以致整个帝国都开始感到焦虑——西洋贸易线每中断一个月,帝国的仓库中就会积压150万匹棉布和5万匹丝绸,换言之就等于是本土市价的白银五十万两再外加六至八倍的外销利润。丝棉织品的价格每天都在下跌,成百上千的作坊面临着破产的危机,数十万、也许上百万雇工受到了失业的威胁,各省的官员们也发现自己的钱袋在不断缩水。遭受影响的并不仅仅是纺织业,南方各港口内堆积如山的好几万件瓷器也同样令人感到苦恼,这些精美而脆弱的工艺品早已应该被转卖到欧洲,在贵族豪宅中接受绅士名媛们的惊叹和赞美,同时也替原主赢得丰厚的利润回报,现在却不得不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中冒着被打碎的危险蒙尘终日。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被突至的危机冲昏了头脑,在它面前惊惧而不知所措,至少蹇尚就是一个例外。这个精明的商人无疑比他的同行们看得更远、想得更深。帝国本土的商品积压必然意味着海外的货物紧缺,蹇尚可以预计到,此时欧洲与新大陆的市场上,纺织品与瓷器的价格正在一路上扬;同时,由于白银流入数量的急剧下降,帝国的物价已经开始全面下跌。战争的阴霾终将消散,如果在这个时候倾力投资,大量兼并纺织制瓷工坊,收购积压商品,日后必定能够获利甚厚…… 从灯塔的方向传来一阵骚动,西洋舰队顶着北风缓缓驶入珠江口,在灯塔旗语指挥下整齐划一地降下主帆,侧过船身进入泊位。巨大的铁锚刚刚沉入江底,旗舰上就迫不及待地放下几艘小艇划向码头,迎接他们的是雷鸣一般的欢呼和掌声——在与世隔绝一年半之后,税银押送船队的来到对于这座严重依赖贸易的城市具有极大的意义:穆斯林封锁线已不再是不可逾越的铜墙铁壁,至少,对于帝国当局的武装舰队来说确是如此。 萧弈天纵身跳上码头,身后跟着舰队统帅部的全部成员。“以前的提督是怎么做的?我们先去拜会地方官员吗?还是去驿馆?或者找地方卖掉货物?”他漫不经心地问道,左手轻松地搭在霜岚刀柄上。 经验丰富的舒时德义不容辞地挑起了商业顾问的职责。“大人,您应该先去和海泓商会掌柜蹇尚会面,他是行省的固定合作商。根据惯例,两广总督明天会在海泓商会的会馆大厅与您私下会面。” “蹇尚?这个人在广州有官方背景吗?”萧弈天一下子想起了徐福的嘱咐,顿时心头大为不悦,“我不想和这些人打交道!” “啊,大人……嗯……咳咳,大人,请容我向您介绍海泓商会的蹇尚掌柜。” 萧弈天顺着舒时德的指点看去,但见那海泓商会掌柜正含笑向这边走来。此人一副商人装扮,身材瘦削,双眼乌亮灵动,精明干练的劲头一望而知。 “小民蹇尚,见过总兵大人。”蹇尚一上来便恭敬地行了一礼,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大人,请随我到敝馆一叙,府上已备好为萧大人接风的酒席,两广总督——” “蹇掌柜,在商言商,让我们先谈谈生意的事吧。”萧弈天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 蹇尚茫然地看着总兵大人的脸色,继而飞快地瞟了舒时德一眼。当然,行伍出身的萧弈天并没漏过他的这个动作。“大人,我已经备好了八百万两白银和一百六十万两足成黄金——按目前的市价总计银两千四百万两——只等您清空货舱即可。卸下的货物堆在码头就行了,小人自会安排人手收货。” “我想先说明一下,蹇掌柜,行省已经决定重新考虑与贵商会的合作关系。”萧弈天回答,脸上的表情寒若冰霜。 蹇尚简直被这句话惊呆了,他怔了片刻,确定对方不是在开玩笑之后把所有的怒气都发在了舒时德身上:“老舒,这是怎么回事?” “蹇掌柜,总兵大人还不了解情况,我会向大人说明的……” 萧弈天冷笑着插入两人的对话:“舒船长,有什么话你可以现在就说。” “大人……”舒时德尴尬万分,他局促地瞟了瞟静候在一旁的于庆丰等人,用眼神向萧弈天示意再三。“大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还是到蹇掌柜府上再谈吧。” 萧弈天点点头。“应龙、庆丰、信光,你们留在码头打点事务。带路吧,蹇掌柜。” 蹇府也许是广州城内最显赫的豪宅了,高大的朱漆府门之内,水色青石板铺就的中院不染一叶,当面照壁上一副水墨中堂,仔细看去,竟是用欧洲进口的大理石马赛克拼成,真是不惜工本穷尽奢侈之极。 两人跟随蹇尚转入中堂就座,立刻有女侍送上茶点。白玉盏中,碧绿的茶水芬芳扑鼻,入口齿间犹有余馨。近旁一对宣德乌金香炉更是异香四溢,令人闻之神清气爽。饶是如此,三人间的气氛却一点也不轻松:一副受骗上当模样的蹇尚对舒时德怒目而视,后者则无可奈何地望着萧弈天看不出半点表情的冷俊面孔。 “老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蹇尚终于怒吼出来。“你们居然什么内情都不告诉他!就这样让他来和我会面!” “冷静点!这可是林公和徐先生的意思。”舒时德干巴巴地回答,同时小心地看了萧弈天一眼,“他们二位想让总兵大人自己去了解情况,而不是通过我们的口中说出来。” “这简直是疯了!”海泓商会掌柜低声嘟哝道。“怎么可以这么随便地相信一个人……” “请注意你对龙渊阁的态度,蹇兄。”舒时德生硬地回答:“再者,总兵大人的角色也和你想的不一样。” “他可能会出卖我们!”蹇尚坚持道,毫不避讳身旁的萧弈天。 “这种险我们必须得冒!”舒时德大声道:“因为林公已经把霜岚给他了!” “霜岚?”蹇尚怔了一怔,转头再次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位年轻英俊的军官,口气也恭敬了许多:“霜岚真的在你手上?可以让我看看吗?” 萧弈天从肋间解下霜岚,平举着递给蹇尚。后者带着近乎崇拜的神情双手接过,虔诚地抚mo着鲨皮刀鞘上泛着暗光的龙纹。“真的是它……”他喃喃地抖动着嘴唇,“潜龙出渊,这个时刻终于到了……” “你现在可以把秘密全盘托出了吗?”萧弈天平淡地说,“我已经等得够久了。” “是的,大人。”蹇尚抬手将宝刀奉还,刹那间,他身上的商贾之气一扫而尽,内敛不露的英武神气令人不由为之动容。“我一切听从您的差遣。” “那么说吧。” “这将会是个很长的故事,或许您也已经听过其中很多片断了。”蹇尚挠挠头,继续说了下去:“不管怎样,在开始之前,再来杯龙井香茗吧,这样的好茶在西京可稀罕着呢。” “龙渊阁的故事可以一直追溯到本朝成祖文皇年间。永乐十八年,帝国舰队第六次出使西洋,在靖海侯郑和大人的坚持下,越过好望角,征服欧罗巴洲,最终发现了新大陆。可惜天妒英才,永乐二十一年三月,靖海侯大人不幸逝世。在他的弥留之际,南泓伯王景宏大人率六位副使及诸位文武官员在病榻前立誓:舰队但有一人一船尚存,当戮力向西,不入天涯海角绝不动摇西返中土的决心。 “郑和大人的葬礼之后,舰队便开始着手回国的准备。大约一万人留在了登陆点也就是现在的西京筑城屯田以备万一。其余的人分四路开始探索这块未知的土地,寻找通往西方的水路。没有人能够想到,这一找便是足足十年。 “每一次远行与探索都开阔了我们的视野,也拓展了大明的疆土。终于,到了宣德五年,南泓伯穿过景宏海峡,开辟了我们企盼已久的西行航道。第二年秋天,这路舰队到达辽东,长达十三年的远航终于落下帷幕。 “船回故土,包括已故的郑和大人在内,舰队全员都得到了厚重封赏。然而,十三年斗转星移,北京早已物是人非。宣德帝没有先皇的雄心大志,文武百官也因六下西洋的巨大开支颇有腹诽。在南泓伯回国以前,帝国已经颁布了禁海令,现在更要求撤回留守西京的两万士卒,永远放弃新大陆。对他而言,这个命令实在难以接受。放弃新大陆,不但使整个舰队十年的心血化为泡影,又如何对得起靖海侯大人的在天之灵,如何对得起欧洲战场上以身殉国的将士们?最终南泓伯抗命不从,更于江南一带秘密征集了数万移民迁往西洋,从此海天两隔再未回国。 “几十年后,第一任西洋总督于谦带罪就任,为英宗督建新大陆行宫,虽身在西洋然不忘中土,切齿于朝堂上下奸党误国自己却无力回天。他饱读史书,深知大治以后必有大乱,深忧百年后社稷败祸大厦将倾之时,无忠勇义士挺身护国,令帝国重蹈北狄入寇五胡乱华的滔天大祸。思虑再三,于谦总督决定在新大陆建立一个特别机构,作为帝国面对内忧外患之际的最后屏障。 “出于安全起见,这个特别机构的一切活动都只能在暗中进行,而商业活动则无疑是组织最好的保护色。于谦总督亲手为这个机构建立起核心权力圈,并将其命名为‘龙渊阁’。多年以来,龙渊阁成员一直坚持从郑和舰队船员以及于总督亲兵的后人中选拔,其使命便是为帝国大限来临时的崩溃和混乱建立一道最后防线,而构筑这一防线的关键就在于及早发觉帝国衰败的预兆,在那个关键的时刻寻觅一位年轻的勇士,动用组织的全部力量来培养和辅佐他,让他能够拯救即将崩溃的大明帝国——或者,让他能够重建一个崭新的大明帝国。 “历经一百多年的苦心经营,龙渊阁已经拥有了庞大的组织规模、严密的管理机构和一如既往的坚定信仰,借助严格的成员审查制度在帝国各地都建起了可靠的分支机构,为组织提供稳定的资金和情报来源。而海泓商会则正是龙渊阁在中土所有分支机构的总领。 “为了便于众多的组织成员辨识那位勇士、主导中华帝国觉醒的关键人物。龙渊阁准备了一样信物以供相认,这件宝器原是洪武大帝时外邦的贡物,洪武帝将其赐予永乐文皇,文皇又赐予靖海侯,令他统率帝国舰队号令西洋诸王。靖海侯殁后,此宝由南泓伯代管,其后一直存于龙渊阁密室。这件宝物便是——大人手中的霜岚。”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我,我就是那个人?”萧弈天为之瞠目结舌,几乎拿捏不住手中的茶杯。“不,这不可能!” “大人,霜岚就是最好的说明。” “不可能是我……为什么是我……你们一定弄错了!龙渊阁一定弄错了!” “大人,霜岚现世,帝国必定面临危机,你是我们的唯一希望!” “我不是什么救世主,也不想当什么救世主!”萧弈天歇斯底里地吼道:“我要做的只有我自己!不是别人手中的提线木偶!” “您误会了,大人。”舒时德开口道:“您仍然是您自己。没有人会命令您去干什么,唯一不同的就是现在您身后有着整个组织的倾力支持,可以去放手完成您的任何抱负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你们完全可以去找别人,去找一个位高权重野心勃勃的人——甚至可以就是皇帝陛下。” “并不是这么简单。”舒时德回答,同时惊讶于对方能如此之快地冷静下来。“事实上,不是使命选择了您,而是您的才能选择了这个使命。龙渊阁要找的是有资质左右历史的人,然后给予他展现才华的机会。不管您引导帝国走向何方,我们都相信您的选择。” “林公和徐掌柜都是龙渊阁的成员?” “是的,您的恩师,已故前任总兵俞大猷将军也是龙渊阁核心成员之一。”蹇尚回答。 “就按你说的办吧,蹇掌柜。”萧弈天端起香茶轻抿一口,已经完全回复了往日的平静。“备好银两,我们三天后启程。” “是,大人,请允许我随行为您打点沿途一切应酬。” “当然。” 次日,萧弈天一行在蹇尚的陪同下拜会了两广总督赵志皋。海泓商会的声望与夹在名帖中的巨额银票无疑给了总督一个良好的印象。他亲切地接待了这位来自远方的年轻同僚,承诺为他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帮助。在总督府的关照下,西洋舰队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物资补给。二月十四日,舰队离开珠江口,从海路直接驶向陪都南京。 深夜,西京,总督府。 两名家丁快步穿过花园间的小径,手中的灯笼烛火昏黄摇曳。跟在两人身后是一名头戴斗笠的男子,他身着皂衣,帽檐一直压过眉心,把脸孔隐在黑暗之中。 三人在一幢红瓦小楼门前停下脚步,但见申时行身披长袍,抄着手站在台阶上。 家丁们默默地退到远处,黑衣人摘下斗笠,上前一步俯身半跪:“在下南京锦衣卫千户王佐,参见总督大人。” 申时行微一颔首道:“王千总不远千里而来,不知有何要事?不知冯大人在京可好?” “大人!”王佐悲愤万分,话音带着连连颤抖:“冯大人于五个月前被治以欺君蠧国等十二条大罪,圣上念旧情免其一死,现在已被放往南京行宫拘禁。” 总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冯保大人服侍皇上多年忠心不贰,怎么会现在一夕获罪?首辅大人过世不过半年,皇上便开始清理前朝旧臣,着实令人寒心啊。” “首辅大人……皇上已经下诏褫夺张相上柱国封号与文忠赐谥,罢免了三位公子的一切职务,又派兵抄查张府,逼死张家上下十余口,其情惨不忍睹。” 申时行脸上的惊讶显然多过愤怒:“若是如此,你为何……” 王佐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起身双手递给申时行:“大人勿要疑心,冯大人对此早已有所准备。我等在南京收到了示警信号,立刻按照先前安排付诸行动。在下冒死赶来西京,一路上无不险象环生。这是他预先写好的密函,请您过目。” 申时行借着灯笼的微光草草看过书信,那一手漂亮的蝇头小楷确是司礼监主管的亲笔字迹。他低头沉吟了片刻,又问道:“现在朝中由谁掌权?” “在下临走之时,圣谕详情尚未传到南京。想必首辅王锡爵,次辅许国,司礼太监张诚张鲸等人正是其中主使。大人,情势现在对我们极为不利,请您一定以国家社稷为重,勿要辜负张冯二位大人所托。” “我明白了,”申时行点点头,“你先到馆驿休息,我还要作些准备工作。” “明白,在下时刻听从大人的调遣。” 看着王佐在家丁的引导下消失在视线尽头,申时行缓缓吸了口气,放声道:“你现在可以出来了。” 房门吱嘎一声轻响,一个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这下你相信了吧,申时行。张居正和冯保的势力已经完全土崩瓦解,你不是个傻瓜,可不要弄错了自己的效忠对象。” 申时行的声音有点沙哑:“我当然效忠于皇上!” “我原本还以为你会更聪明一点呢!”那人不高兴地回答:“我们才是帝国的真正统治者,要和那位大人作对,就等于是在你的棺材板上钉钉子!” “我看不到加入你们的行列有任何好处!”申时行极力抵抗道。“除了裸的威胁以外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在西洋行省这个边缘地带,总督就是当之无愧的土霸王。不过,难道你不想试试看当一当真正的西洋之王吗?” “西洋之王?” “没有赋税,不用任命,五年一贡,子孙世袭——这个提议怎么样?” “你可以代表那位大人的意思吗?”申时行问道,显然已经开始动心了。 “那是自然。” “还是让我们进屋去吧。”申时行不动声色地说,“为皇帝万岁干上一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节 平静下的危机 在前往南京的路上,西洋舰队数次靠港补给物资,也让长时间漂泊海上的水兵们有机会上岸透透气。公历三月初,舰队进入了福建省地界,在泉州停船休整。 数个世纪以来,泉州一直是中华帝国最重要的海港城市之一,早在唐朝时便跻身于四大外贸港口之列。宋元两朝,刺桐港之盛名更是远播天下,享有东方第一大港的美誉。由于地处江左富庶之乡,又兼偏安南隅鲜经战祸,泉州府农桑繁荣手工业发达,纺织与瓷器工业居于全国之首,所产绫罗绸缎、青白瓷器、铜铁器物以及糖、酒、茶叶、桂元等,都是出口外销的上等佳品。洪武永乐年间朝廷两度设福建市舶司于此,专司南洋属国朝贡商务。成化时,朝贡贸易日益式微,市舶司也迁往福州,泉州官方外贸港口的地位开始急剧衰落,取而代之的则是民间走私集团的迅速崛起,大批货物先偷运至南洋,再转手到新大陆与欧洲市场谋取更大的利润。然而,蒙古-穆斯林联盟的敌对行动打尽。 按照总兵大人对待敌人一如既往的冷酷风格,所有被俘虏的海盗都在简单的审讯后被处以极刑。处于对陪都百姓们的小小敬意,行刑地点就选在了秦淮河码头,而眼前万人空巷来观的盛大场景令他相信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安排。 “蹇尚?” “是,大人。” “我从不知道南直隶总督也会有兴趣来看处决犯人。”萧弈天戏谑地说道,右手遥指不远处的一架八抬大轿,一队护兵正拥簇着它穿越兴奋的人群。 “大人,要我代您去迎接吗?” “是的,”萧弈天咧嘴一笑,“我会在舰桥指挥室等他。” “您无权处决这些人!”南直隶总督徐民式恼怒地说道,同时将手中的青瓷茶碗重重地顿在桌上。 “放轻松点,徐大人。”萧弈天满不在乎地回答:“不过是几个小蟊贼罢了,大人专程赶来与下官相见不会就为了这点小事吧。” “你应该把他们交给应天府衙门!” “这样的小事下官应付得了。” “你这是越权!我要上参本向圣上禀明!”徐民式简直要暴跳如雷了。 “西京总兵府可以自行搜捕刑讯任何危害帝国海上利益的盗匪流寇,这可是本朝武宗毅皇帝的敕令,大人不会不知道吧。” 徐民式顿时为之语塞,久于世故的他立刻明白眼前这位年轻人并不是可以随便唬住的善与之辈,于是口气明显松了下来:“萧大人,你把这些匪徒全数绞刑示众,于南京官员面上可不太好看啊。要是传到京师,说南直隶官员治理海疆不力,放纵匪盗横行,危及户部税船……呵呵,这等玩忽职守的罪名我们可担当不起啊。” 你本来就是在玩忽职守!不是刚才还说要参我一本吗?萧弈天心头暗自骂道,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如此确是下官忽略了,不过大人尽可放心,这等小事,只要无人上疏奏明,料京师也没空过问。” 看着总督一脸晦色,侍立在旁的蹇尚连忙出来打圆场:“徐大人,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就明白说吧。” 徐民式看看蹇尚,又转头看看萧弈天,一副恍然的样子。“既然萧大人也是明白人,那本官就直说了吧,您要处决的这些人大多和本地士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若是把这些人统统处死,呵呵,我们也不好交代啊。不如看我薄面,把这些胆大包天的混蛋家伙移交应天府,嗯,不知您意下如何啊?” 萧弈天往椅背上微微一靠,左手轻托在下巴上,“大人,既然他们都是本朝臣民,如何又不识轻重劫我船只。嗯,应龙——传令上去,停止行刑!先把他们羁押牢中,择日移交应天府。” 徐民式满意地点点头,道:“萧大人果然深明事理,本官和南京各位大人已在岸上备好了酒席,请大人移步赏光吧。” 萧弈天嘴角一动:“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是夜,秦淮河上某酒船…… 常驻南京的官员但凡五品以上者全数列席,徐民式陪着萧弈天坐在上首。看那紫檀几上,大小银盘重叠各色玉盏陈罗,盘内尽是海味山珍,盏中都是琼浆玉液,堂下莺歌燕舞,席上杯觥交错,暖融融一团和气,也端得是穷尽奢华之极。 蹇尚早已差人送出大笔厚礼上下打点,诸位官员们自是心领神会,对萧弈天亲热非常,生怕得罪了这位来自西洋的大财神。 不幸的是,未及酒过三巡,搅局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一名全身披挂的明军副官悄悄走进大厅,贴墙轻步走到徐民式身旁,附耳交谈几句后又匆匆离去。萧弈天挑眼看去,但见徐民式脸色突变,忍不住出声道:“大人,有什么公务的话您就先行离去吧。” “没什么没什么……”徐民式端起酒杯重重灌了一口,脸色才稍微放缓:“几个小蟊贼犯了点事……来,别让这点小事坏了大家的兴致。” 正当众人都要举杯相和时,厅门突然被重重推开,秦淮河微寒的夜岚裹着一个黑影迎面扑了进来,令人不由为之一颤。 “徐大人,”那黑影忿忿不平的大声说道:“倭寇已经进犯尧化门,现在正向钟山灵谷寺一带突进。南京城兵力多达十二万,为何放纵鼠辈横行于目下!” 萧弈天定睛看去,但见那人顶盔贯甲,身形魁梧高大,一对虎目灼灼如电,显是一员不世猛将。他心中喟叹一声,表面上却不动声色,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的发展。 徐民式脸上早已是红一阵白一阵,他大声喝道:“王石坤,你好大的胆子,一个小小的指挥使,怎敢此咆哮搅扰我等公务?” 王石坤却毫不退让:“兵临城下,诸位大人难道就是在这里议事办公运筹帷幄的吗?外面的倭寇尚且不足两千,若是各位惧敌不敢出战,我愿自率所部官兵前往迎敌!” 总督勃然大怒,一摔酒杯站起身来:“大胆狂徒!左右还不与我拿下!” “且慢!”萧弈天也站起身来:“徐大人息怒,今天难得大家高兴,何必如此动气呢?权且看在下官面上,如何?” 徐民式左右看了看,终于咬着牙同意了。“今天看萧大人面上不和你计较,还不快滚!” 王石坤重重地哼了一声,一转身大踏步向外走去。看着他渐渐融入黑暗的背影,萧弈天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节 社鼠城狐 深夜,南京城内某处房舍。 一点摇曳的烛火照耀着整个房间,王石坤没精打采地靠在桌前,桌上一坛烈酒已空去大半,心里却仍是气愤难平。突然,房门上吱嘎的一声轻响,声音虽然不大,在这万籁俱静的夜晚却显得分外响亮。王石坤吃了一惊,挺身跳起,右手下意识地抓过钢刀。他定了定神,向窗外低喝一声:“是谁?” 木门缓缓地开了,一个裹在黑袍中的身影随即闪了进来。面对王石坤充满戒备的神情,那人付以淡然一笑:“慕容信光,西洋萧弈天总兵麾下休达指挥使。” “萧弈天?就是今天酒船上和徐民式坐在一起的那个毛头小伙子?”王石坤不屑地说:“哼,天下做官的都一般黑,徐民式的客人还会是什么好货色。” “若非我家总兵大人出言,你现在可不会有闲在这里喝酒。”慕容信光提醒道。 “还不都是一丘之貉。”王石坤嘀咕了几句,又道:“你到底来做什么?” “大人派我来相询倭寇之事。” “倭寇?你们又有什么目的了?” “我们双方的目的都一样:消灭倭寇,保我大明海疆平安。” “哼,你们又不是本地官员,倭寇犯疆虽然闹得厉害,与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古人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们大人义胆忠肝,一心以匡扶社稷为己任。倭人胆敢犯我中华天威,其罪不赦!”慕容信光耐心地解释道:“只可惜这里是南直隶地界,公开行动一定会受到南京官员们的阻挠,总兵大人知将军之忠义,故派我深夜来访,向将军详询倭人之虚实。” “若是我告诉你之后,你家将军会去截击这批倭寇吗?” “我们的水兵正在往莫愁湖一线集结。只要你说出敌人的位置和动向,我马上回去禀报总兵大人。所以……不要再拖延时间了,我来之前就已经敲过三更了!” 王石坤沉默了片刻:“你等等,让我先拿张地图出来。你们远道而来,总不会连这个都准备了吧……” 次日巳时,钟山东麓,灵谷寺附近。 钟山一带的村庄在得到倭寇来袭的消息后早已逃得十室九空,值钱的财物和牲畜也大多被带到山林深处藏了起来。倭寇们昨晚在营地附近搜索了很久也一无所获,于是,在首领铃木良和的指挥下,这群浪人武士继续向南行军,逐渐向南京城靠近。 铃木良和站在山道边一块巨石上,得意地审视着自己手下的军队:两千名士兵排着两列纵队蜿蜒在山间,前锋与后卫各五百名“黑吉倭”都是来自对马、萨摩两州的精锐武士,近千名战斗力较弱的双屿海盗则居于队列的中段。这支部队自不久前在海安登陆之后,一连突进数百里未尝遇到有力抵抗,现在更抵近了大明帝国的南方副都,战功之盛可谓前所未有。 今天早上,一个小头目突发奇想,建议越过钟山后再折向西行。据说那里有一座中国皇帝的陵墓,想必少不了价值连城的陪葬品,随便捞一把带回去都是富可敌国。铃木良和对这个主意深以为然,就算找不到皇帝的宝藏,回日本之后也可以把这段经历大加吹嘘:在这个世界上最强大国家的内陆,老子不但如入无人之境,还在他们几十万大军的眼皮底下挖了明朝皇帝的祖坟!哈,国内的傻瓜们,给那些大名卖命有什么用?老子在这里随便走一趟都抵得上国内好几年的军饷! 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与向往,铃木良和得意地仰起头,眯起眼睛望向高处的山巅。在明媚的阳光映花双眼的同时,他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哨声,紧接着,一支飞箭洞穿了他的胸口。 事态的突然超出了任何人的想象,日本武士们惊讶地向已然命丧黄泉的统帅望去,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暴露在了死亡风暴之下。 从第一支箭矢落入人群中开始,倭寇的行军队列就如同炸了锅一般,狼奔豕突乱成一团。在这无处藏身的狭窄山道上,一株半枯的古树、一块布满苔痕的顽石,任何可能躲过箭雨的地方都成为宝贵的避难所。也不知是谁第一个开的头,为了争夺活命的机会,不久之前还是战友,现在纷纷拔刀相见。鲜血浸透了土地,尸体堵塞了山道,当明军的第一波箭雨逐渐平息之时,蹲在角落里苟延残喘的活人已经不足两百之数。 忽闻山谷中号声悠扬而起,明军大队披坚执锐全装惯束,自两翼蜂拥而来。面对中华天威,筋疲力尽肝胆俱裂的倭寇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缴械投降。 可惜他们连这个最后的机会也没有了。随着陈应龙一声令下,千百把钢刀齐齐举起,雪亮的刀口上倒映出倭寇们恐惧的眼神…… 三个时辰后,西洋舰队水营。 “想不到倭人的目的竟然是孝陵!”王石坤不由心有余悸,“要是洪武帝的陵寝真的被他们破坏,大明万世社稷毁于一旦,我泱泱中华又体面何存?那时圣上怪罪下来,这里人人可都是不赦之罪啊。” “这还得感谢将军您及时提供的情报啊。”萧弈天笑道:“我料那徐民式不敢向上禀报此事,小生也不愿居此一功,后面的处理就有劳将军了。大不了随便编个故事敷衍过去,什么倭寇分赃不均以致内讧云云……哈哈……”众人一起大笑起来。 于庆丰道:“虽是如此,我们也不便久留。待到明日补给完毕后,还是及早出发为好。” “唉——”王石坤俯首叹道:“行伍半生,空费光阴二十余年,今日方遇萧大人这等英雄人物,实在是石坤生平一大恨事。他日若有机缘,石坤愿追随大人,效鞍前马后之劳,刀山火海亦无所惧。” 萧弈天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天下虽大,何处又不能精忠报国?只要行事无愧于天地本心,对得住社稷黎民,你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呢? 王石坤点点头:“大人的话,石坤一定铭记在心。” 西元1584年4月10日,帝国陕西行省,西安府。 一匹骏马沿着城中宽广的大道疾速飞驰,淋漓的汗水随着每一记沉重的喘息不住滴落,而那身着黑衣脸蒙面罩的骑手犹嫌不足,兀自大声喝叱着舞起长鞭,纵马从一群惊惶的市民中狂飙而过,留下一路的抱怨与叫骂声。 拐过街角,骑手在一幢大宅前滚鞍落马,随手把缰绳和马鞭递给迎上前来的侍从,匆匆跨过几级台阶冲进大门。内庭石道两旁肃容侍立的卫士显然与此人甚为相熟,不发一言任他飞步直入。 骑手入得内堂,眼前顿时豁然开朗,原来这宅中竟有如此洞天:琉璃作瓦、白玉为地、镂花梁、盘龙柱、看不尽的神笔彩绘、数不清的鬼斧浮雕,好一座恢宏雄伟大殿,比起皇帝行宫来也不遑多让。大殿中央九重阶上,背对正门负手站着一个紫衣青年,骑手上前一步单膝跪下道:“启禀教主,江南急报,双屿港铃木良和十八日前在南京被明军击毙,麾下两千余人全数覆灭。” 高堂之上,那教主回过身来,但见他脸上戴着一个木刻面具,上面以油彩绘出一只火狐的面部,着实惟妙惟肖,巧夺天工。“徐民式绝对不会有这等胆量,是谁干的?”他的声音听起来甚为悦耳,却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寒意。 “教主圣明,是西洋行省押运税银的护兵,属下正在着人详查他们的底细。” “不用查了。”教主冷冰冰地回答。“勒颁多大败奥斯曼海军的西洋总兵萧弈天,除了他还会有谁?” “属下无能,请教主责罚。” “我并没有怪你……”教主沉思了片刻,又道:“马上送信给半天云陈淇美,叫他即刻出动拦劫西洋税船。” “教主,若是萧弈天的话,小人恐怕陈淇美不是对手……” “哼,要是横扫西洋的杀人王萧弈天真像传言中的那么厉害,就算对付十个半天云也不在话下——本座就是要陈淇美先去试探一下虚实。约定时日将近,萧弈天在北京出现只会坏事。嗯,如果那帮海盗失败的话,我们就必须做好准备随时应付与萧弈天的正面冲突了。” “教主,代价如此之大,是否……” “你是要教本座应当如何做吗?” “小人不敢——”骑手惶恐之极,俯身伏地道。 “你还不快去!萧弈天舰队离开南京已有十多天,陈淇美也未必能在到北京之前截住他们。若是耽误了时间,你该如何负责?” “是,小人马上便去!” 骑手如来时一般匆匆退去,只留下那教主独自一人站在大殿上默默自语:“把你的真本事都统统拿出来吧,萧弈天萧总兵;我黑妖狐会在这里等着你的……” 西元1584年4月28日,帝国山东行省附近海域,萧弈天舰队本队。 今日天气着实不错,万里晴空碧蓝如洗,暖洋洋的春日照在身上简直像要把人融化一般。吃过午饭后,旗舰上的高级军官们都陆续来到舰桥顶层天台,在清新海风与和熙日光中尽情享受自己的惬意。 萧弈天把自己舒服地放松在一张特制的吊床中,这个习惯是昔日印加丛林探险时养成的,他眯起眼睛,任凭和风轻柔地从脸颊上拂过。 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总兵微微抬了抬眼皮,刚好看见慕容信光略带忧郁的面孔。“信光,有什么事吗?” “大人,如果您有空的话,我想与您私下谈谈……” “有什么话就说吧。”萧弈天指了指旁边一张空着的吊床,“休息时间,不用太拘束了。” “大人,你觉得我们为这样一个朝廷卖命值得吗?”慕容信光环顾四周,见众人都所距甚远,听不到两人的谈话,便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嗯?你说什么?”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听到如此之话,饶是萧弈天也吃了一惊。 “大人,自正月船抵广州,舰队已经在中土航行了两月有余。这些日子里,沿海各州县的大小官吏我们阅得无数,却有几个是真真正正的栋梁之材?有几个能胜这封疆一方保土卫民的重任?文官爱财,武官畏死,偶尔有一两个忠义之士,也不能见容于这藏污纳垢的浑浑官场。有官如此,我大明江山社稷何以为保?我大明亿万百姓何以为保?” “信光……”萧弈天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呐呐地说道:“你说的这些……” “信光本生于湖广荆楚之地,自幼饱读兵书,一心但求以学报国,驱北狄征南蛮,复我浩荡中华。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蒙先师张相恩典,令信光远赴休达任职,方才得入大人麾下。大人,无论您日后作出什么样的决定,信光都坚信您是为社稷黎民而计,坚信您会领导我们走入一个新的盛世。” 于庆丰不知什么时候也站了过来:“大人,信光说的不错。对我们这些西洋臣民而言,中土就是我们心中永远的故乡,梦中永远的希望之地,绝不能看任这些贪官污吏把她毁掉!南京的事已经伤透我们的心,绝不能让这种事在我们的同胞身上重演!舰队的全体士兵都誓死效忠您,这就是我们的决心。” 萧弈天心中油然升起一种误上贼船的感觉,先是蹇尚和舒时德,现在又是这两位得力助手,想来赵匡胤黄袍加身的情形也不过如此吧。他苦笑一下,道:“你们两位该不是要劝我反出朝廷吧。” “大人,蹇掌柜对您说的话我早就猜得不离十了。”慕容信光又道:“可您一直瞒到现在,难道就真的不肯相信我们吗?我们在战场上一同与您出生入死过,难道您竟然还怀疑我们会不顾大义出卖自己的统帅吗?” 萧弈天感到心头一阵暖意,眼角也微微湿润了。他翻身从吊床上站起来,紧紧握住两人的手:“抱歉——我……” “大人能够明白就好。”于庆丰笑着说。“我们会永远战斗在您身边。” 就在此时,瞭望台上突然响起急促的报警声:“海盗!全舰注意,正前方海盗来袭!” 陈淇美带着赞许之情放下手中的千里镜。西洋押运舰队刚一发现海盗的踪迹,立刻改变队形摆出战斗的架势。单凭这一点,他们的战斗力就与朝廷海防水师有着天壤之别,看来黑狐教使者让自己出动全军倾力一击的要求也并非没有道理。 两支舰队的距离渐渐拉近,此时不用千里镜也能依稀看清来船。押运船队数量约在四五十之间,全都是千吨以上的巨型船舶。相形之下,陈淇美麾下的战船虽然多达一百五十之数,最大的却也不过是百吨级的千料福船,在总吨位上反而处于一比五的劣势。出于谨慎,他派出由二十艘船组成的前锋,对押运船队进行试探性的攻击。 西洋舰队早已经排成惯常的鹤翼阵形,海盗前锋部队刚与其接战,立刻便面临着对方的两翼包抄。在这种情况之下,西洋战舰舷侧重炮的威力能够得到最大发挥,而擅长接舷格斗的海盗们则面临着成为活靶子的悲惨命运。 陈淇美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前锋船队在炮火下走向覆灭,多年的海盗生涯,使他深深明白必要的牺牲是多么重要。至少,现在他对眼前这些巨型战舰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能够避开锋芒,对准敌人的弱点狠命一击了。 随着一声令下,海盗船们争先向前突击,漆成纯黑的群帆在海面上涌起一股毁灭的黑潮。他们以密集的鱼鳞队形,悍不畏死地扑向前方的押运舰队。 正如陈淇美所想的一般,西洋战舰的首尾两端是攻击力最弱的部位,面对正面蜂涌而来的敌人,编队必须转向以侧面相迎。然而如此一来,鹤翼之形不攻自破,左右两翼也会失去照应,为人所乘各个击破。只要抓紧这个时机,集中所有海盗船袭向一翼近身缠斗,令其余的战舰投鼠忌器,这便相当于废去了他们一半战力。利用小型船机动灵活的优点,兼以数量上的巨大优势,定然能够以弱胜强。 转眼功夫,百数十艘海盗船便围上了萧弈天旗舰所在的左翼,他们利用舷炮死角大射速慢的缺点,很快突入了内层防御圈。而西洋舰队的右翼分队也确实只能游走在战场周围,偶尔开炮轰击一些脱离战线过远的海盗。 情势危急,可萧弈天也显非善与之辈。陈淇美很快注意到明军的左翼舰只在如此不利局面下仍然打着满舵向侧面机动,他脑中念转如电光火石一般,立刻意识到了明军这一举动的目的——方圆阵! 方圆阵是东方陆军的标准战术队形之一,但略识用兵者无人不知。当己方处于劣势之时,以密集队形的重装步兵,借助战车橹盾等战地工事,构筑环形收缩防御圈。长枪、强弩在外,机动兵力在内,是一种以牺牲攻击力和机动力为代价将防御力发挥到极致的兵阵。 可是,眼下出现在海盗们面前的这座水上“方圆阵”却明显同人们脑中的原有概念相去甚远:明军左翼二十多艘巨舰首尾相衔结成一个巨大的圆环,拥有同样兵力的右翼则在外围圈成了一个更大的同心圆,两个大环不断旋转,在碧波万顷的海面上构成一幕别样的奇景。 进退两难的海盗们却没有心境来再作欣赏了:方圆阵一成,明军内环舰队的外侧舷炮群也同时结成了一个不再有死角的完美整体,女墙上更架起了无数弓弩火枪。若此时想再强行靠舷突击,不但需要冒着密集的炮火流矢,单是被那满帆全速行进的巨舰的舷侧长钉擦上,也足以对小船造成致命的伤害;可撤退的危险显然更为巨大,明军的外围舰队虎视眈眈,正等着海盗们四散逃窜时大开杀戒。 虽然仲春未过,陈淇美额头上却已经沁出细细的汗珠,想不到自己横行海上十数载,今天却要落败于此——不,不止是落败,这苦心经营多年的常胜舰队也难逃全军覆没,甚至自己的身家性命……“你到底是谁?难道是我命中注定的克星吗?”他昂起头,狂怒地看着眼前铜墙铁壁一般的无敌舰队,发出了自己一生中的最后一个命令:“弟兄们,现在是最后的背水一战了!跟着我,全军冲锋!” 半个时辰后…… 西洋舰队已经重整了队形,继续向北京方向前进。方才一场恶战之中,左翼各舰均有不少受伤水兵,随军医士正在甲板上紧张地进行救治工作。 萧弈天斜靠在一个木桶旁,左臂上缠着一卷渗有血迹的白布,他远远看见慕容信光走了过来,便举起右手打了个招呼。 “大人,你怎么可以如此以身犯险?”慕容信光略带责怪的说道,语气中却充满焦急之情:“旗舰上有的是水兵,我们也远未到落败之势,您怎能不听陈队长和于参谋的劝阻,亲自上阵与敌酋厮杀呢?要是万一您——” 萧弈天用带着笑意的眼神止住了他的话:“身为一军之帅,这是必要的行动。好了,先不说这个,那些带下去的俘虏怎么样了?” “于参谋正在下面审问他们,有几个骨头不够硬的已经招了一些。”慕容信光咧嘴一笑,“他们的首领——就是被您干掉的那个海盗头子——叫做陈淇美,外号半天云,是沿海一带势力最大名头最响的海盗王。这次陈淇美似乎得到了什么消息,专门等在我们的航道上准备抢劫送往京中的税银。当然,这些也都不可全信,于参谋还在加以反复盘问,大概明天午时才能得到确实可信的供词。” 萧弈天幽幽叹了一口气,拉住慕容信光伸来的手,费力地站起身:“这个陈淇美也确实是个人物啊……我们在地中海对付土耳其正规海军尚且如此轻松,想不到在中土却让这小小海盗一下子找出了重型战舰的弱点。” “可大人您不是也马上做出了正确的应变吗?水战和陆战一样,官兵素质和战术运用始终是胜利的关键,再加上我们先进的装备……” “我担心的正是这个,我们对武器装备的效用也许太过于相信了。以舰队目前的实力,要对付一两支海盗流寇或者蛮夷国家的土著军队确是绰绰有余,可如今我们面前这块历史上名将辈出的伟大土地对于战争艺术有着数千年极其深刻的了解。在一个真正的帅才面前,我们自以为得意的无敌舰队或许只是昂贵而脆弱的玩具。唉,现在还没到京城,就已经有麻烦找上门了,以后的日子……该死,那个叫陈淇美的家伙下手还真狠啊!” “大人!医士,快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节 平阳猛虎 半个多月后,直隶天津卫。 充满理想与浪漫的海上旅程已经走入了最后的尾声,现在,该是脚踏实地的时候了。如果说,正是波澜起伏永不平息的海洋赋予了西洋商人们的开拓进取的冒险家气质,那么,眼前这厚实而凝重的广阔陆地则是帝国最好的写照。 自从涿鹿之野那场史诗般的战役以来,命令与征服的故事已经在这块土地上延续了超过四千个年头。万骨铺就的地基托起了帝国的宏伟,鲜血染红的官袍见证了将军的勋荣。可是在岁月冷酷而精准的脚步下,又有什么是真正的永恒呢?最强大的帝国也永远实现不了万世一系的美梦,再俊美的皮囊也终究摆脱不了化为枯骨的结局。当时代的烟嚣接连落幕,英雄的面容如走马灯般匆匆变换后,能够始终不变的就只有与这土地同样厚实凝重的农民们了。无论时代如何治乱交替,无论王朝如何兴衰起落,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永远是他们的命根子,男耕女织的田园风光永远是他们生活的主题。 在万历陛下的统治时期,从辽东到两广,自陕甘到江浙,第三帝国辽阔的疆域内居住着大约一万万臣民,可他们中有谁能够想到:在万历十二年这个原本普通的年份,他们的命运将随着整个帝国而改变,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支来自遥远西陲的小小船队…… 六十万斤价值连城的金砖银锭,至少五千名护送士兵,超过三百里陆地行程。无论在何时何地,这都会是个棘手的难题。不过,手眼通天的蹇尚再一次发挥出了他了不起的外交才能,凭着海泓商会的金字招牌,他不知从哪里弄到了四十艘五百料漕运船,甚至还在京郊通州码头预订好了运货车队。这样一来,漫长枯闷的押运行变成了惬意的水上春日观光游,即便是最挑剔的人也无话可说。 按照萧弈天的指示,慕容信光统帅舰队本部留在塘沽港,两万士兵枕戈待旦,随时等待着总兵的下一步命令。其余人员则随同萧弈天溯海河而上,直奔帝国的核心中枢——北京。 此刻,萧弈天一边品茶一边观赏着天津城中的繁华景象。这是一家海泓商会旗下的高级酒楼,位置座落在海河边的繁华地段,虽然比起龙渊阁相去甚远,二楼雅阁却也是天津城内出了名的清雅去处。 居高远望,浓浓*入眼,画意诗情油然生于心中。萧弈天等自幼生于新大陆,来京途中经过江南地区时又恰逢晚冬,如今这中土春景着实令人心醉。 正当众人为这眼前美景心旷神怡之时,邻座却传来与此佳境不甚和谐的低沉的吟唱声。萧弈天回过头,但见一位年过五旬的老者倚在窗边击节而歌: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 歌声虽不大,却将辛弃疾此词雄志未酬华发早生的悲凉与无奈表现得淋漓尽致。再看那老者,身形高大威武,两眼闪亮如炬,眉宇间一股军人特有的英气。萧弈天一时为之动容,忍不住以岳武穆元帅《满江红》相和: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愁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老者先是投来惊异的目光,继而也低声伴唱起来。一曲终了,两人俱是抚掌大笑,那老者道:“这位少年英侠,如蒙不弃,可否过来同饮一盅。” 萧弈天起身抱拳行了一礼,移步坐到对面。那老者递来一杯酒,笑道:“想不到公子年纪轻轻,竟能领会得这《满江红》中深意。老夫生平阅人无数,今日能得遇公子,也算一大幸事了。” 杯中的透明液体清澈晶莹,乃是帝国本土特有的烈性黍酒,与西洋惯饮的红酒口感大相径庭。萧弈天刚啜了一口,一团辛辣的火焰便顺着喉咙涌入腹中,几乎将他呛得咳嗽起来。他红着脸回答道:“前辈过奖了,适才前辈所吟《破阵子》一词,意蕴深隽,实在令人叹服。” 老者一阵苦笑,脸上浮现几分愁色。“辛岳两位俱生于宋室南渡,山河破碎之时。可叹那赵氏昏君,偏安江左不思复国,更兼奸臣当道,自毁不世栋梁……” 萧弈天点头道:“其实本朝又何尝不是如此?前首辅张居正大人——” 老者突然手掌一摆,阻住他继续说下去。“公子当心,这里不同于新大陆,缇骑和厂卫的密探比比皆是。老夫自不惧此等鼠辈,可公子年纪尚轻前途无量,莫要因言而误啊。” 萧弈天不解地问道:“前辈如何知道晚生从新大陆来?” 老者爽朗一笑:“我戚南塘镇蓟州十余载,一年一度的西洋押税使可见得多了。不过,像你这么年轻的倒还是第一个。” 萧弈天惊讶地合不拢嘴:“戚……南塘?您就是戚继光戚老将军!” 戚继光微微点头,左手捋着颔下的长须,“怎么,老夫不像吗?” 萧弈天有点尴尬地回答:“晚生原本想交完差后到蓟镇拜会老将军,却不想……” “拜会?”戚继光摇摇头,“没机会了,前几天圣上的御旨到了蓟州,调我前往广东任总兵职。我现在就正是在奉旨南下的路上。”说到后面,他郁郁地叹了一声。 萧弈天心中立时生出一阵酸楚,帝国第一名将戚继光的英名举世皆知,在崇尚战功的新大陆更是有着非比寻常的威望,所著《纪效新书》更成为西洋军队练兵的标准操典。如今亲眼相见,却让人生出廉颇老矣之叹。他看着老将军须发皆显花白的刚毅面孔,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了半晌,他支吾着说:“不知戚老将军能否在天津多盘桓几日,晚生办完公事后还望登门与老将军促膝一谈。” 戚继光笑道:“老夫失意之时能得遇公子如此知己,此生无憾矣。” 萧弈天大喜:“蹇尚,你去为老将军安排好食宿事宜。戚老将军,请容晚生为您介绍这几位朋友。” 西元1584年5月12日,北京,紫禁城内。 “万岁,西洋总兵官暨押税使萧弈天已经到了通州码头。户部官员正在查点税银准备运往太仓。”司礼太监张鲸尖着嗓子说道:“礼部官员询问明天的朝会是否要宣他见驾?” “准。”万历皇帝头也不抬地说,继续把玩着手里的玉如意。 “万岁,”张鲸贴近一步压低声音道:“朝中大臣们知道了西洋押税使来京的消息,纷纷呈上谏书参本,要万岁下旨撤销西洋行省。” 万历帝无趣地把玉如意丢在一边。“朕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西洋之事只能徐徐图之。朕已经下旨让西洋禁海停商,撤销建制之事就先搁下来吧。对了,首辅对此有什么看法?” “王首辅力排众议,主张维持西洋现状,再逐渐削去申时行的兵权。可是下面的官员群情激愤,首辅一时也难以说服他们。” “朕知道了,明日就召他朝会觐见吧。” “万岁圣明。” 萧弈天轻松地漫步在北京街头,押运的税银已经交接给了户部官员,准备明天早朝的觐见也不忙于现在,能够偷闲出来走走随便收罗一些情报也不失是件乐事。 在任何初到此地的外乡人眼中,北京总是有种令人敬畏的气质。会产生这种想法并不奇怪:自大明皇帝以下,四千名文武官员整日处理着来自全国各处地方的文件,这些文件的及时传递依赖于无数条快速驿道,它们如同千万条敏感的神经一样时刻感受着遥远边陲上的一举一动。随这种想法而来则是一个有趣的错觉,好像这座城市本身就是维持帝国庞大身躯正常活动的一台精密机器,高大的城墙内有帝国的思维在运行,宽阔的街道下有帝国的血管在搏动。京城里人们的举手投足甚至一颦一笑也能在远方的世界掀起波澜与风暴。 这种错觉固然可笑,却也反映出了一定的现实情况。京城里街头巷尾的谈话也许在某种意义上就代表了朝廷的态度,各地官员可绝不会放过这个跟风的机会。因此,当萧弈天在茶楼酒肆之中一再听到文士们对西洋行省尖酸刻薄的批评时,心头也不由一阵悚然。 再听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多的收获了,萧弈天叹息一声准备离开。就在此时,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跃入耳中。“你们说了这么多还不够吗,跟着那些老夫子人云亦云有什么意思?” “若秋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中有谁去过新大陆?”那个声音的主人继续说道。萧弈天定睛看去,只见那人约莫二十四五岁上下,头戴淡蓝方巾,身着素色长袍,肤色白净相貌清秀,说不出的书生意气。“那些老夫子们又有谁真正去过新大陆?捕风捉影地听到什么便大做文章,这就是他们所说的王道吗?” “吴若秋,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这句话显然说得有些过火,同桌几人都急得跳起身来。“古人云:‘德者本也,财者末也。外本内末,争民施夺,是故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西洋行省不行耕织而习商贾之术,这就是对先贤之道的践踏与亵du!” “史记曰:‘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又曰‘工而成之,商而通之’。难道这些也是对先贤的亵du?”吴若秋轻蔑地哼了一声。“如果不是西洋每年上缴国库的两千万两纹银,国家的财政如何运行?就说万历十年的黄河水患,治理河道赈济灾民一共花了多少银子你们知道吗?难道这些银子都是你们读圣贤书读出来的不成?”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谋其功。’西洋行省那些奸商们哪个不是趋利忘义的市井之徒?哼,依我看本朝应该效仿古人,禁止商人穿戴丝绸长衫,子孙三代不得参加科举会试。” 吴若秋反驳道:“圣人亦人耳,既不能高飞远举,弃人间世,则自不能不衣不食,绝粒衣草而自逃荒野也。故虽圣人不能无势利之心。从此观之,财之与势,固英雄之所必资,而大圣人之所必用也,何可言无也?故曰,虽大圣人不能无势利之心。则知势利之心,亦吾人秉赋之‘自然’矣。”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大怒。“吴若秋!你拜李贽那惑众妖人为师,已是有辱斯文。现在竟公然谤言先贤!实在是为人所不齿!” 争论到这样的地步自然不可能再进行下去了。无论吴若秋如何涨红着脸为恩师辩护,文士们对他的话都嗤之以鼻,全数拂袖而去。 等那帮年轻的卫道士们骂骂咧咧地走出茶楼店门之后,萧弈天立即起身向满脸失落的吴若秋走去。“适才听得兄台所论,雅量高致见识深远,令人钦佩不已,不知肯否与在下一叙?” “哪里哪里。”吴若秋淡淡地说:“都是转述家师的话罢了,还谈不上什么见识。” 萧弈天拱手道:“尊师一定是位不世高人,若是有幸,望兄台代为引见如何?” 吴若秋奇怪地看了萧弈天一眼,略微提高声音道:“家师李贽,现居于湖广麻城。” 萧弈天的反应却完全处于吴若秋意料之外。“真是可惜,在下事务繁忙,恐怕无暇南行与尊师相见了。有劳代为转告,改日若有闲暇萧弈天定当登门拜访。” 吴若秋一愣,怔怔地看着萧弈天道:“你当真愿意去拜访家师?” 萧弈天犹豫了一下,决定对他和盘托出自己的身分:“在下萧弈天,西洋行省总兵官兼本年度税银押运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节 庙堂之上 西元1584年5月13日寅时,北京,宣治门。 萧弈天匆匆赶到时,参加早朝的官员们已经排成行列准备入宫觐见了。过不多久,随着一阵钟鼓齐鸣,厚重的朱色宫门徐徐开启。上千名官员依职位高低文左武右排成的巨大方阵开始缓慢地向金銮大殿进发,无数顶黑纱朝冠在这红蓝两色海洋上不断涌动,显得蔚为壮观。一名纠察御史开始清点人数,奉特诏觐见的萧弈天自然被排在了前列。一切就绪以后,赞礼官挥舞起响鞭,宣告大明皇帝的御驾亲临。 万历陛下朱翊钧正襟危坐在大殿尽头的龙椅上。透过烛火摇曳的昏光,他远远望着殿外广场中匍匐满地的群臣们,眼看他们在未明的天色下向大殿三拜九叩,耳听几千人震耳欲聋的山呼万岁声,年轻的皇帝心底油然生出一种莫可名状的落寞之感。 无数双朝靴的杂乱脚步声从汉白玉台阶下传来,有资格面见龙颜的高级官员们开始列队进入大殿。在第一位大臣跨过檀木门槛之前,朱翊钧已经恢复了他应该出现在早朝上的面容:威仪镇定无懈可击——身为帝国皇帝,哪怕一位年仅二十岁的皇帝,这可是必修的课程之一。 六部官员例行的政务报告永远是那么枯燥冗长,而这些报告的内容只是每日沉篇累牍书面奏折中的沧海一叶。皇帝不耐烦地偏起头,朝冕上悬在眼前的十二串珍珠一阵颤动,他厌倦这一套繁文缛节已经很久了。数不清的文件等着批阅,数不清的请示等着答复,这些麻烦的官员为什么不能像内廷太监们一样体贴地为自己分忧呢?难道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做吗?难道他们离开了自己就一无所用吗?如果真是如此,朝廷花上大笔俸禄来养这群尸位素餐的老家伙们又有什么用呢? 尽管心中想法如此,朱翊钧脸上却没有表露出丝毫。庞大的文官集团是帝国统治的支柱之一,与之公然冲突的可怕后果在他叔祖正德时的爆发已经足以令皇帝引以为戒。事实上,传统与伦理已经赋予了文官集团太过于强大的能量和足够的凝聚力,这远是皇帝个人所无法抵御的,因为中华帝国皇帝的权威本就产生于百官的俯伏跪拜之中,除此之外几乎一无所有,名义上他是天子是帝国统治者,实际上却受制于廷臣。 万历陛下并不是一名真正的无能昏君,事实上,他早已从张居正案发后最初几个月的慌乱与迷茫中清醒过来,开始抱着疑虑来审视身边这些永远站在道德和正义一边的臣下。而以他的智慧也足以朦胧地认识到,自己的皇帝之位对于帝国的日常运行几乎无足轻重。在王朝创制两百年以后的今天,帝国皇帝已经不再是国事的处置者,而是处置国事时一个权威性的象征,他的任何个性与意志的表露,都只会为自己带来更多的责难和不满。 这个难以接受的真相使朱翊钧心中产生了一种抵触情绪,他不再关心那些繁琐的政务,而宁可把时间花费在声色犬马之上。经他亲自批阅的奏章越来越少,直至最后这项工作由秉笔太监们完全接管。面对不可战胜的文官集团,年轻的皇帝最终只能选择无为而治。 然而今天的朝会却由于萧弈天的缘故变得非比寻常,以致于万历陛下开始急切地等待着例行报告的结束。同那些以伦理纲常为武器的文官们相比,掌管国家机器的武人尽管在帝国的统治中不可或缺,但同时也隐藏着更大的危险:节度使们拥兵坐大,最终导致改朝换代的例子在中华帝国历史上数不胜数。为了避免重蹈覆辙,本朝自开国以来便竭力限制武官的权力。就通常而言,武将的兵权决不会超过一省范围,而他们分散在各自防区的部属们还必须同时接受地方行政官员们的直接指令,甚至连部队的军需保障与行政管理也都要受制于文臣。这样做固然极大削弱了帝队的战斗力,却有效地预防了大将跋扈干政的可能。 然而,这一制度显然没能在西洋行省发挥作用。在那个远离本土的边缘世界,包括科举制度在内的传统人事任免体系都无法有效开展,于是朝廷的影响力便大大弱化,再加上行省历史中浓厚的军事背景和张居正时代的刻意偏袒,最终造成今日申时行独揽大权的局面。当朝廷意识到这一潜在危险后,西洋最高武官萧弈天的到来便具有了特别的意义。 早朝的程序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丝一毫也不容打乱。漫长的耐心等待之后,朱翊钧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一位年轻的军官随着赞礼官指令走出队列。他年纪大约与万历相仿,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职业军人的特殊气质,朱锦朝服胸前一头猛狮作势欲扑,咄咄英武之气令人侧目。 “臣,西洋总兵、税银押运使萧弈天参见陛下。” “平身。”万历不带任何语气地说道。 “陛下!”未及萧弈天站起身,从左班臣中突然闪出一人,“西洋行省总督申时行大胆妄为,败坏法度不循祖制,令其人不务农桑而专行商贾左道,此乃乱朝纲惑人心之大罪也!臣请为社稷计,撤销西洋行省建制,将四品以上官员一应革职查办,海外所有百姓克日内迁回中土,从此以后片帆支橹不得出海!” 朝堂上顿时一片喧哗,各部官员们争相附和出言,一时唇枪舌剑乱成一团。王锡爵在旁冷冷地看着这起闹剧,身为幕后主使,他不能也不需要直接参与对西洋行省的指责;恰恰相反,在必要的时候,他还应当出面回护以笼络人心。更重要的是,要在皇帝面前制造自己与百官意见相左的假相。 尽管西洋行省多年来一直是千夫所指的焦点,愿意为之辩护的仍然大有人在。王锡爵注意到亲西洋的官员大多来自东南沿海海外贸易发达的省份,对他们而言,与新大陆的贸易线畅通与否直接关系到自己钱包的大小。在现实利益的驱动下,这些南方官员毫不犹豫地抛开了圣贤经纶,主动成为了西洋行省在朝中的天然盟友与代言人。 王锡爵又转头望向萧弈天,后者正在极力与文官们争辩。这不由令他感到几分意外,根据本朝一贯的看法,出身于武举的将领,大半生都在戎马倥偬之中,能辨鲁鱼者十无一二。平常的谈话间,可以随口引出几句儒家经典和史书上的教训已是实属不易,若说与文官们当堂辩论相互诘问,恐怕只有本朝武将中文采最高的戚继光、俞大猷两位方能做到。眼前这年轻军官看起来也不过刚满二十,平心而论,有此才华也实属罕见。如果能将他收为己用的话,对自己的大业不啻是如虎添翼。哼,申时行算得了什么,要说荣华富贵能比我许诺的更多吗?要是能够笼络到他最得力的手下,那只老狐狸还有什么可自恃的? “够了!”万历皇帝终于出声喝止了群臣的争吵。“西洋行省的事朕自有主张,祖制固然不能违背,可现实情形也要兼顾,此事可容以后再议。” “陛下,是非曲直不可不辨,有过则改方是正道。”一名谏官说道,“为人君者,不可以个人喜恶来掩去黑白之分,请陛下三思!” 万历心头暗怒,声音也提高了几分:“这不是今日朝议的重点!朕再说一遍:西洋之事择日再议!萧卿家,”他不再理睬那谏官,转头对萧弈天说:“朕已有谕,着西洋行省暂缓海外通商事务,与西洋诸国的联系即刻移交鸿胪寺,凡我大明境内限制建造两桅以上船舰,禁止沿海省份向新大陆移民,旨书数月前已经遣使送往西京。” “陛下,此举万万不可!”萧弈天脱口叫了出来,随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然而事情紧迫,如果朝廷真的要禁海停商,新大陆长达一个半世纪的苦心经营顷刻之间便会化为乌有,在欧洲的全部既得利益都将不复存在,大明海上帝国的梦想也要胎死腹中。因此,哪怕冒着触怒皇帝的危险,也不能放过据理力争的一丝希望。 “陛下,昔靖海侯有云:‘国家欲富强,不可置海洋于不顾。财富取于海,危险也来自海上……一旦他国之首夺取南洋,华夏危矣。’若是全面实施禁海令,帝国的海疆就完全失去了舰队的保护,要是敌国引一支精兵渡海来袭,我们就只能处于被动挨打——” 皇帝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国家军备以西北为重,沿海纵有来敌,也不过是强盗匪寇之流,如此小患岂可危言耸听?” “陛下!如若禁海停商,西洋行省的财政将会大受影响,没有这么一大笔银两上交朝廷,国家军备不是更捉襟见肘吗?” “朕知道该怎么做。”万历冷冷地回答:“说起军备,你们押运税银的舰队不是太过张扬了吗?统数万兵力进入直隶,仅此一条就可以定你不轨之罪!” 萧弈天惊出一身冷汗,连忙伏地解释:“陛下恕罪,南洋航线海盗众多,又有爪哇莫卧尔等回教国家素与大明为敌,普通商船根本无法通行,我们恐怕税银被劫误了大事,这才特别安排重兵护卫,决不敢有生异心。” 万历哼了一声,道:“这番便算了,下次再犯决不轻饶。等禁海令实施之后,水师凡船只两桅以上者全部拆毁,西洋驻军合编成六个卫所,其余的一律消去军籍就地解散。” 萧弈天缓缓站起身来,两眼死盯着脚下。“臣萧弈天谢陛下圣恩。”他咬着牙说道:“西洋行省定会为陛下的旨意做一个满意的答复。” “很好。”朱翊钧丝毫没有注意到这恭敬下燃烧的怒火,他满意地挥了挥手:“散朝!” 很好!躬身退出大殿时王锡爵对自己说道,比原先预想的还要好。西洋行省已经被朝廷的愚蠢逼上了绝路,要想逃脱禁海停商的威胁,他们的唯一选择就是站在我这边了。 把狂喜深深藏在心头,这老谋深算的野心家向萧弈天走了过去:“萧总兵,不知可否赏光到府上一叙?” 当天凌晨,山西大同,明长城某段。 离日出还有大半个时辰,黑暗依旧君临大地。黯淡的星光下,万里长城模糊的剪影如一条矫健的巨龙盘绕在起伏的群山间,忠实地守护着帝国的北疆。 一个火把在长城上微微闪烁着,好似一颗落地的残星。塞外来的晚风大声呼啸,要把这不起眼的生机熄灭在无尽的黑暗中,可那火焰不屈的跳动却没有片刻的停息。 老兵靠在雉垛上稍作休息,随手将火把插入石墙缝中,从腰间解下装酒的皮囊灌了一口。自从前年夏天蒙古人攻打蓟镇以来,长城九边镇一直处于高度戒备之中,巡哨次数几乎超过往日的三倍。不过真要说起来,如果鞑靼瓦剌两部联军进犯,恐怕除了蓟州戚继光以外也无人能敌。大同镇名义上辖有十五卫共八万四千边防军,实际上在籍兵员不到十之四五,其中又大半是老弱病残。以老兵所在的百户所为例,年轻力壮的士兵不到二十名,遇到紧急军情时甚至连出哨都不够,不得已只好拿这些老兵们凑数了。 蒙古人,又是蒙古人。老兵解恨似的再猛灌了一口,心头却是一阵酸楚。整整十年了,天空中的大雁去了又回,树上的叶子落了又生,惟有心头那段最沉痛的回忆始终无法忘却。那年春天,蒙古俺答汗犯边,鞑靼骑兵在帝国边境大开杀戒,将长城沿线数十市镇夷为平地。等到蒙古兵退出关外,老兵告假星夜赶回家中时,只远远看到黑色烟柱直冲天宇…… 酒已经喝光了,老兵直起身,拔出火把继续向前走。前面不远是一座烽火台,日夜都有士兵戍守,到那里烤烤火顺便再要口酒喝总好过继续在外面受冻吧。 登上烽火台顶层,老兵一眼看到三名年轻士兵围坐在火堆四周,烤肉与烧酒扑鼻而来的香气令人垂涎。出于多年养成的谨慎习惯,老兵还是先细心检查了一下烽火台的设施:直径丈许的生铁火盆中,拌着硫磺硝石的干柴堆成小山;狼烟炉里燃料充足,号炮膛中也灌好了火yao。他满意地走向火堆,和战友们打了个招呼坐下身去。 风声中带着几分莫名的怪异,似乎有铁器在石头上轻轻刮擦,老兵警觉地抬起头,却只见夜阑平静如许。可能只是个错觉吧,重新举起酒袋时,他这样想到。 弩弓沉重的弦动声突然响起,三名士兵未及明白怎么回事便倒成一片,每人心口上都插着一支漆黑的弩箭。老兵正想跳起身,但觉背心里一凉,便慢慢地滑倒在地。 “四个人,比预想的多了一个。”有个沙哑的嗓音从后面传来,老兵感到腰上被踢了一脚。“嗯,是个糟老头子!先不忙管这些尸体,随时可能有哨兵经过这里,保持警惕。约定的时间马上就到了,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 “是。”另外两个声音一起回答。 像是给这番谈话添上一个注脚,西北得胜堡方向突然传来一声炮响,尽管遥远的距离已经令其微弱得几不可闻,常年戍守边关的老兵却仍然能够立刻明白它的意义。 “我们的人已经拿下丰镇,”第一个声音说:“可惜还是没来得及阻止他们点燃烽火,该死,居然连号炮都响了一声!” “这点小问题影响不了大人的计划,我们已经切断了明军的烽火系统,在午时以前便可以拿下戒备松弛的云州。等北京得到消息时,二十万大军业已兵临城下,大蒙古汗国的复兴就是指日可待了。” 蒙古人……老兵模糊地想,背上的伤口感觉不到任何疼痛,残存的意识却在一点一点地流失,他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同时也保持住心中熊熊燃烧的愤怒。是蒙古人!当我已经死了吗,你们失手了啊,鞑子混蛋!你们已经害了我的亲人,我不会再让你们毁了我的国家! 一声困兽的咆哮在黎明的星空中回荡,三名黑衣人瞠目结舌地看到一具“尸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起身,从火堆中抽出一根燃烧的木条,笔直扑向满是干柴的火盆。三具弩弓同时扣响,锋利的箭镞瞬间穿透了老兵的胸膛。然而结局已经无法挽回,老兵瘦弱的身躯在弩箭的巨大冲击力作用下加速扑向火盆,用尽全身仅存的力量将木条猛地插进柴堆。 一声爆响,明黄色的火焰翻腾着从火盆中升起,灿烂的光芒远达数里之外,灼热的火花飞溅上老兵饱经沧桑的脸庞,点燃了他微白的须发。但这一切都已经无关紧要了,老兵空洞的双眼从跳跃的火光中看到了妻儿们阔别已久的笑脸,在这温暖的笑容中,他安详地吐出了最后一口气,然后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倒在了早已被自己鲜血染红的烽火台上。他没能看到,远方的山巅接连升起一束束火光,把警报传向帝国的首都;他没能看到,一轮明日从东方地平线下喷薄而出,照耀着这片他穷尽一生来守卫的土地,他的祖国。 西元1584年5月14日清晨,蒙古大军入寇的急报传至北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节 我自狂歌血自流 “情况大体上就是这样,”萧弈天疲倦地往椅背上一靠,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看来朝廷这次是要打算动真格的了,禁海停商、削减军队,这无论那一条都是我们所无法承受的。” “光是禁海停商一条,对行省的打击便是毁灭性的!”舒时德忧虑地说道:“难道皇帝不知道帝国的东南沿海省份同样也会因此损失惨重吗?” “不仅如此,”于庆丰补充道:“削减军队会使西洋直面欧陆各国的强力反弹。他们已经见识过了我们的富庶,也从贸易中获利甚丰。如果帝国势力突然退出了欧罗巴,他们会怎么做?只要有那么一丁点进取精神和对利益的追求,他们就会主动来寻找我们。总有那么一天,欧洲的航海家会发现好望角,然后是霍尔木兹和满剌加。面对我们在南洋留下的巨大势力真空,他们没有理由去抗拒这个巨大的诱惑。一旦欧洲人在南洋站稳脚跟,帝国的危机就真正到来了。” 萧弈天放下茶杯,目光有些游移不定。“可是现在中土的舆论导向就是这样,几乎所有文人都众口一词对我们大加批判。虽然朝中也有为我们说话的官员,但他们的声音毕竟太过于微弱了。我想我们始终在犯一个错误:忽视了文官和他们代表的几百万读书人的力量。” 于庆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您的意思是……拉拢他们?” “不,要打倒他们!我们要用自己的价值体系来诠释古代经典,用属于我们的声音压倒那些腐儒们的声音!” “可是大人,我们该怎么做呢?”于庆丰问道。 “有个叫李贽的文士,庆丰你可曾知晓?” 于庆丰歪着头想了想,回答道:“李贽?应该是在云南任过知府的那个李贽吧?这个人是王明阳心学派信徒,在南方颇有名气。如果能把他竖出来作招牌的话一定对我们大有裨益!不过那个李贽为人放羁,万历八年辞官后就不知所踪……” “此人现在湖广麻城,”始终默默坐在一旁的蹇尚突然开口道:“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萧弈天得意地露出笑容,“蹇尚,找个可靠的心腹马上赶往麻城与李贽会见,就说西洋行省想请他——哎,这种事你比我清楚,该怎么说你自己拟定吧,记住,可以答应他任何金钱地位方面的条件!对了,走之前先在京中找一个叫吴若秋的年轻文士,他是李贽的弟子,你们可以提我的名字。就这样,快去快回。” 蹇尚掀开门帘走了出去,萧弈天继续对两人说道:“如果李贽愿意的话,我们起码获得了一定的舆论影响力,对抗文官们也不算太困难。不过,当朝首辅王锡爵的立场我却始终没能摸透。昨日早朝此人持中立态度,始终不发一言;散朝后却又邀我去相谈,言辞中颇有拢络之意。我担心他有什么……计划。唉,现在最迫切问题始终是皇帝的圣旨,要是不能说服圣上回心转意,别的做得再多也是白搭。” “大人勿要焦虑,”于庆丰道:“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就劝服总督在西洋自立为王,那时帝国鞭长莫及,也管不到我们了。” 萧弈天剑眉一竖:“绝对不行!要说自立为王,谁比当年靖海侯、南泓伯他们更有资格,谁比于谦总督更有资格?你们绝对不要忘记,我们永远是炎黄子孙!永远是中华的子民!帝国本土不仅是西洋行省的经济后盾,更是我们永恒的精神家园!脱离了中国,新大陆就是无根之树、无源之水!哪怕处于最危险的逆境之中,叛国也是绝对不允许的!” 于庆丰羞赧地低下头:“对不起,大人。我——” 萧弈天挥挥手道:“不用说了,这不算什么大错。我们再来好好想想——” “大人!”蹇尚突然一阵风般地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声叫道:“我们的人从兵部探听到紧急军情,蒙古大军再次南下,前锋已经突破大同防线!” “什么?”三人同时站起身来,于庆丰与舒时德连忙翻出地图,在萧弈天面前展开。 “蒙古人什么时候发动攻击的?兵部的反击计划是什么?”萧弈天一面细细察看地图,一面向蹇尚问道。 “消息今天清晨才飞马送入北京,由此推算蒙古人的进攻时间应该在昨日丑时至寅时之间。由于事起仓猝,兵部正在召开紧急会议,皇上与内阁全体成员都会出席。” “这是正统朝瓦剌也先进犯的老路啊!”萧弈天叹道:“太行八陉中,飞狐、蒲阴、军都三陉是直隶西北藩篱,只要被蒙古骑兵突破其中任何一处,千里沃野之上就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们了。” 于庆丰道:“军都陉是京师门户,戍守兵力最为雄厚,如果蒙古人攻打居庸关的话,前有雄关当道,后有大同重兵断其后路,侧面还会受到宣府守军威胁。只要他们稍有战略头脑便不会以身犯险。蒲阴飞狐两陉距离甚近,可相互照应,不足之处就是紫荆关防守略显薄弱,当年也先便正是从此处破关进逼北京。以在下愚见,紫荆关应该是蒙古人的主攻方向。” “不错。”萧弈天略一颔首,道:“庆丰与我所见略同。只要大同方面坚守不出,京军配合宣府偏关两镇边军主动出击,来犯的蒙古军队便是瓮中之鳖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能不能从这次蒙古入侵中渔利呢?要是西洋军队为帝国立下战功,说不定——” “对啊!”蹇尚第一个附和道:“要是土木之变历史重演,我们不就可以勤王立功了吗!” “胡说!这不是咒我大明打败仗吗?”萧弈天笑骂道:“老舒,你马上去一趟天津,叫慕容信光做好战斗准备,顺便再拜访一下戚老将军,把局势向他解说一下,能请到老将军秘密来京最好。蹇尚,你布置好手下,不管有什么新的动静,必须保证舰队能够马上得到我的命令。庆丰,这两天你随时关注军情,拟订出作战计划。” “是!”三人一起回答道。 5月19日,山西雁门关。 关前黑压压一片,尽是蒙古大军连绵不绝的临时营帐。宁武已经失陷,偏关镇守将更是临阵投降。雁门关现在已是帝国山西防线的最后支撑点,要是被敌人破关而入,中原锦绣河山便直接暴露在蒙古人的铁蹄面前了。 自昨日午时开始,蒙古军队已经发动了足足八次进攻。敌人抛下的尸体堆积如山,明军的损失也相当惨重:包括指挥使在内的大半官兵英勇捐躯。此刻,关外正在重新集结准备再战的蒙古兵有数万之多,而守军中尚有战斗力的则不足五百名。 被硝烟熏黑的雁门关城内,残存的明军将士们默默地集合到一起。他们大多都已在先前的战斗中负过伤,经过简单地包扎后又站到了最前线。千户陈晋靠在只剩半截的旗杆上,指挥着战士们草草收拾战场,从尸堆血河中捡出尚有用处的武器和物资。自从指挥使死后,职位最高的他便自动担起了统领的重任。 战鼓声从敌营中远远传来,又一批蒙古士兵排着整齐的队列走上战场。他们数量多达三千,个个手持皮盾腰悬弯刀,推着各式攻城器械徐徐向前推进。 陈晋叹了口气,拄着长矛挺直腰杆站起身来,举头上望,挑在矛尖的日月双龙旗已经在战火中变得残缺焦黑。环顾四周,明军士兵们疲倦的面容和血渍斑斑的衣甲令他喉头一阵哽咽。城楼前一字摆开几十坛烈酒,陈晋揭下头盔,舀了满满一掬大口饮下。烈酒入腹,化为一股冲天豪气,他高高擎起长矛,让每一个士兵都能看到那面猎猎飘扬始终不曾倒下的旗帜。 “弟兄们,在我们身后,是毫无防备的晋南各县,是生养了我们的土地,是我们的家啊!千千万万百姓关注着这里的战事,因为他们的性命全都依赖雁门关的保护——这其中也包括了我们的家人!要是蒙古人突破雁门关,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难道那些嗜血的野兽也会懂得仁慈吗?不!他们只懂得手中的屠刀! “帝国的主力军队正在全速向这里赶来!我们多支撑一刻,便是为友军的集结多赢得一刻时间!便是为帝国最后的胜利多增添一分希望!便是为我们的亲人们多争得一分逃生机会!今日在此我们一同生死与共,以生命来谱写传说,用行动来创造历史!有那么一天,传说将会被颂为传奇,历史将会被塑为史诗。只要中华火种不灭,后人们将在我们的墓碑前洒着泪水歌咏今天这场伟大的战斗!我们这些最平凡的人都会成为历史的英雄!哪怕上苍注定我们无人将能幸存,我们仍旧可以骄傲地对自己说:面对数十倍的敌人,我们英勇战斗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我们无愧于国家,无愧于身为军人的使命!弟兄们,干下这碗酒,拿起你们的武器,让我们为明天战斗到底吧!” 一阵狂热的呼喊声中,已经见底的酒坛被纷纷砸碎。酒精在一双双赤红的眼中灼灼燃烧,令他们忘却了身上的疲劳与伤痛,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愤怒和复仇的渴望。 城中的滚木擂石早已用尽,御敌的箭矢也所剩无几,蒙古人毫不费力地接近了关城,架起云梯木楼开始攀登城墙。然而上面等待着他们的却是一场真正的恶战,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明军士兵们挥舞着手中的大刀,在蒙古兵散乱的队列中左冲右突,疯狂砍杀着刀锋所及的每一个敌人。他们的盔甲已经残碎不堪,他们的武器已经满是缺口,他们伤痕累累疲倦已极,但就是这样一支部队,却令数十倍装备精良的敌人几个时辰以来无法前进哪怕小小一步。 即使野蛮强悍如蒙古人也要在这钢铁的意志前屈服了,一度征服过半个世界的大军在这些浑身血污衣衫褴褛的战士面前瑟瑟发抖,他们脸色苍白眼神惊恐,几乎拿不住手里的弯刀和战斧。士气就这样一下子瓦解了,在第一个蒙古兵转身后退的同时,整个百人队、整个千人队,甚至整个军团都开始丢下武器各自逃生。他们围在云梯边相互拥挤争夺,混乱中坠城而死的不计其数。在抱头鼠窜的乱军身后,明军士兵们沙哑的歌声从城楼上传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歌声起初并不大,可是慢慢的,越来越多的战士加入了进来。衰弱得几乎站不稳脚步的战士们用最后的气力放声高歌,这些古老的词句似乎有着难以描述的魔力,在群山间久久回荡不息,粉碎着蒙古士兵的战斗意志。越来越高昂的歌声中,明军将士们相互搀扶着挺直腰板,在日月双龙旗下站成整齐的方队,他们眼里闪亮的光芒,在蒙古人心中留下了挥之不去的梦魇。 鬼力赤焦躁不安地看着自己的手下,他们神情慌张手脚无措,在明军的战歌中委靡不前。方队的阵脚已经散乱,战旗也是东倒西歪。大汗交给自己的八万大军已经折损了好几千人,雁门关却依然坚如磐石不可动摇。如果到了今晚还不能拿下这处通往晋南的必经之地,大汗的下一步计划就无法进行,这次策划已久的入侵也将功败垂成。光是想到大汗震怒的样子,鬼力赤脸上就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掌旗官挥动手中的令旗,指示下一组士兵准备进攻。没有用的,鬼力赤悲哀地想,九次进攻,持续的时间一次比一次短,取得的效果一次比一次差。士兵们已经丧失了斗志,在他们惊惧的眼中,那些明军简直是来自地狱的魔鬼。要让他们攻下这座金汤要塞,这种可笑的想法甚至连鬼力赤自己也难以相信。 “你在浪费时间,将军。”一个阴冷的嗓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八个万人队,居然攻不下一座小小的雁门关,大蒙古帝国的军威何存?” 鬼力赤堪堪打了个寒颤,每次和黑狐教使者在一切时他都会有这种不舒服的感觉。“雁门关是明人在山西的防御重点,我们不可能轻易突破……只要敌人援军不到,今天日落以前,我一定可以拿下雁门关。” “真的吗,鬼力赤将军?”那使者轻蔑地问道:“西路大军已经顺利拿下了宁武关,可你的进度却不是那么令人满意啊?” 鬼力赤被使者的冷嘲热讽激得恼怒起来,“这里是两军交锋的战场,不是你们这些阴谋家该出现的地方。” “你这话只能进一步表明你的愚蠢,将军。”使者冷冷哼了一声,“大蒙古帝国当年就是亡在了你这样的莽夫蠢汉手里。南人最值得我们学习的就是谋略之道,可怜你们却把它当成卑劣的骗术伎俩。你在雁门关付出了数千蒙古勇士的性命却不能动其分毫,我们不费一兵一卒便控制了整个陕西!这样看来,到底是谁不该出现呢?” 鬼力赤被这番话噎得答不上来,干脆别过头不发一言。使者却不肯放过他:“珍惜一下战士们的生命吧,将军。停止这次进攻,你这愚蠢的举动只是让他们白白送死。” “停止进攻?你疯了吗?离日落还有一个半时辰,拿不下雁门关我们就完了!” “我是说把你的人撤下来!”使者不耐烦地回答:“让我的人上。” “你的人?他们能干什么?”鬼力赤不解地问,黑狐教使者带来的那百余名武士他不是没见过,可那些全身上下裹着黑袍面无表情的家伙到底能派上什么用场他就实在想不出了。 “愚蠢!”使者第三次吐出这个词。“要不是因为我们黑狐教,你们怎么能够突破丰镇长城?没有我们的帮助,你们怎么能攻下大同?偏关守将怎么会那么容易投降?你就好好等着看吧,看看我们是怎么表演的。” 陈晋靠在墙头雉垛上,远远望着蒙古军营中的动静。敌人停止进攻已经整整半个时辰了,这种不同寻常的异动让他感到一阵忧虑。明军士兵们最初的亢奋和狂热随着时间的推移正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则是不可抗拒的劳累与疲倦。环顾四周,不少士兵刚一靠着墙坐下来便沉沉入睡,战事最激烈时也不曾脱手的武器滑落在地上。陈晋叹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也是浑身酸痛眼皮沉重,于是便顺着墙慢慢滑坐到地上。脚边散落着几柄损坏的抬杆,他伸过手捡了起来,脸上露出痛惜的神情。这些所谓的新锐武器一发放下来就被监军们当作宝贝细细收藏,连平时原本少见的训练也舍不得拿出来一试。可是真正到了战场上的时候,不少抬杆口径与配发铅弹大小不合,即使勉强能够射击几发也往往炸膛损毁,不但不能有效杀伤敌人,反而伤了好几个自己人。城楼上架设的神威大炮情况也好不了多少,炮手们早已拿起刀剑自动加入了肉搏的行列。一想到这些昂贵的武器派不上什么用场,陈晋便忍不住要摇头叹息,西北军费本来就不算充裕,这些银两要是能够用到更重要的地方该有多好啊。 陈晋撑着矛杆缓缓站起身。决不能阖上眼,他不住地对自己说,只要蒙古人还没退兵,雁门关就谈不上什么安全。脚步僵硬而沉重,他蹒跚着绕城巡行,尽自己的最大努力鼓舞着精疲力尽的士兵们。走到城楼西角时,不远处一个黑色的物事突然跳入眼中,他慢步走了过去想要看个究竟。 一柄铁锚!三股锚齿紧紧钩在女墙上,锚尾上系着的长索直垂下两丈余高的关城。陈晋心头暗惊,顺着城墙找了过去,很快又发现了另外两柄相同式样的铁锚。这段城墙斜倚着陡峭山崖,平时根本没有人会去注意,可现在却不同了,毫无疑问,蒙古人的精锐突击队已经潜入关城内,正在暗中等候时机突下杀手。想到这里陈晋不由感到头皮阵阵发麻,他几步冲到城楼前,大声呼喊士兵们起身备战。 几乎就在同时,近百名黑衣人犹如从地下钻出来的一般,向休息中的明军发起迅猛攻击。这些黑狐教的精锐刺客久经训练冷酷嗜血,对近身格斗和暗杀极为擅长。面对如此生力军,明军士兵们无论在战斗技能和体力上都落于绝对下风,唯一可以倚仗的就只有同仇敌忾的气势与决心了。面对这场不折不扣的屠杀,他们勇敢地战斗,以坚强的意志来对抗敌人雪亮的刀锋,在几百人的口中回响着同一个声音: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不断有人倒在屠刀之下,忠魂的碧血深深浸透着这块古老的土地。明军的数量在急剧减少,战士们却始终没有放弃抵抗。意识已经模糊,决心却不曾动摇,手中的武器一刻也不停息,只要血红的双眼看到敌人便扑上前去拼个死活。 战斗已经渐入尾声,黑狐教武士们在尸体中穿行,给尚未断气还在哼着战歌的士兵仔细补上一刀。令人惊异的是,明军的歌声虽然已经微弱到几不可闻,却始终若有若无地回荡在关城上不曾中断。一名武士弯下腰,把弯刀架上明军伤兵的脖子。“你们的指挥官在哪里?” 那士兵挣扎着扬起满是血污的脸,明亮的眼睛逼视着对方,毫不畏惧地呸了一声:“你们这些鞑子强盗!帝国会为我们报仇的!”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武士面无表情站起身,在尸身的衣甲上擦了擦染血的刀锋。“继续找。”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循着歌声,黑狐教武士们慢慢走入城楼四下搜索。很快,他们在仓房门前停下脚步,那永不停息的歌声正是从里面传来的。 推开厚厚的大门,武士们看到一个黑影拄着根长矛靠坐在一堆木桶上,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他的衣着打扮,不过那该死的战歌却实实在在是从他口中吟出的。 “你是谁!”有人喝问道。 陈晋没有回答,他专注地唱着,用自己的全部生命来唱着,对蒙古人手中的强弩和弯刀视若不见。等慢慢围上来的黑狐教武士们习惯了黑暗,终于看清他手中的矛头上闪烁的那一丝绯红的微光时,他们的脸色立刻变白了。 那是一截燃烧的火绳。 陈晋满意地笑了,在他的身后,是几十桶满装的火yao。再往后,整齐地堆放着雁门关要塞储存的全部物资。这些东西宁可付之一炬也绝不能落到蒙古人手里!他早在地上洒满了火yao,只要火绳一落地……是时候了,他平静对自己说。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脚下坚实的大地突然震动起来,爆炸声惊天动地,惊得蒙古军中人喊马嘶乱成一团。被掀落马背的鬼力赤狼狈地爬起身,带着深深的恐惧向前方雁门关望去。在那高大的城楼背后,一股巨大的黑色烟柱慢慢升起,在如血残阳的掩映下凝成一个难以捉摸的形状。一面被火燎去大半的日月双龙旗从城头飘落,随风坠入尘埃之中。在他的耳边,明军将士高昂的歌声似乎依旧余音未绝,令他心头一阵久久的战栗。 在付出了七千四百具尸体的惨重代价后,蒙古大军终于进入了已成为一座空城的雁门关。而就在同一天,二十五万明军离开了北京,以急行军的速度通过居庸关向宣府挺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节 漠北狂潮 自从蒙古入侵以来,西北各边防军镇便进入了高度备战的状态。通往北京的驿道上,信使们策马狂奔往来不息,将每天的第一手急报送到帝国的决策中心。 明军主力的反击计划是王锡爵一手制订的,兵部尚书杨巍则负责在庭议上递交给内阁讨论。按照这个计划,将从京军三大营属下调选精锐二十五万,出居庸关迎战蒙古铁骑,空缺出来的京城防务则交由禁军接管。明军主力进入河北怀来城后,与宣府边军会合,将届时以超过三十万的优势兵力与蒙古军队展开会战。大同守军则应该同时主动出击,配合主力部队切断蒙古军队撤退的后路。 然而,明军的计划似乎从一开始就带着几分失败的预兆。数十万军队仓猝出动,别的尚且不说,单是清点各营在籍兵员便是个极大的难题。五军、神枢、神机三大营原定满额兵员逾四十万,实际在籍的却只有一半,五军都督府不得不从蓟镇借调了五万精兵权以充数。等到士兵们准备就绪时,军需物资却远未备齐,作战关键的火器与箭矢尤其不足。作为权且之计,明军主力分四路先后进发,辎重则落在最后。 前锋部队刚至居庸关,大同沦陷的急报便传到北京,围歼蒙古军的计划顿成泡影。失去目标的明军开始向北开进,准备与来自宣府的八万大军会合后缓步推进。可没过多久,北京的信使又飞马带来了晋北三关失守的急报,令统兵将领以最快速度驰援恒山一线。朝廷的想法是要他们伺机夺回雁门关,把入侵的蒙古军队包围在晋南,活活困死在黄河与太行山这两大天险之间。 并非所有人都对朝廷的军事战略点头认同,至少都指挥使龙兴汉就是其中一个。他是是本次行动蓟镇方面的唯一全权代表,五万蓟州精锐部队效忠的唯一统帅。信奉纪律崇拜秩序早已被训练成了戚家军的第二天性,人们相信,就算明知前面是条黄泉路,这些拥有钢铁般意志的士兵也会毫不犹豫地排成纵队慷慨赴死。正是出于对这种情形的恐惧,戚继光受到了毫无理由的猜疑,终于被远调广东。即便如此,蓟州军仍旧固执地保留了他们的忠诚,对朝廷派来的新任总兵置之不理,后者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军事白痴倒也坦然接受了。 自从离开北京以来,以步兵为主的明军在八天中已经连续行军了将近七百里。从未上过战场以致经验不足的京军各部早就被强行军拖散了队形,而兵员素质的低下和训练的缺乏更加剧了这一局面,最终整整二十万大军在近百里地面上混杂成一团;而唯一军容整齐的蓟州军马在穿越这些乱哄哄的散军时则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麻烦。无可奈何之下,龙兴汉不得不命令自己的部队放慢行军速度,不紧不慢地跟在队列中间。 朝廷的命令真是蠢极了。龙兴汉不满地想,要是这样下去的话,等到了恒山前线二十五万大军早成一盘散沙了。在蒙古人好整以暇的二十万铁骑面前,这支抛弃了辎重和友军增援大老远跑来的疲惫之军简直是一份丰厚的大礼。要是真打起仗来,蓟州精锐有必要陪着这些训练生疏士气低落的友军白白送死吗?笑话!保存实力才是我军的首要任务吧,戚大帅多年的苦心经营怎能如此毁于一旦?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大帅,要是您还在蓟州该有多好啊,这些鞑子军队在我们的钢铁雄师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阳原县城远远出现在前方地平线上,过了它再往西行便是山西地界。龙兴汉下令部队就地扎营休息,在与蒙古人接战以前,绝不能让士兵们过于劳顿。至于那些不知死活的京军,他可没有能力去顾及他们了。 “将军,您看!”一名军校突然高声叫了起来,龙兴汉眯起眼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后方远处烟嚣翻滚,隐有一骑绝尘而来。没过多久,劲疾的马蹄声随风传来,其间夹杂着零星铃声。 “是六百里急报!快备马!准备接令!”久历行伍的龙兴汉马上听出了铃声中的紧迫,心头一阵紧张,难道又有失利的消息? 骑手策马狂奔到离军前约有半里之遥时,突然身子往下一沉,连人带马翻倒在地。龙兴汉等连忙迎上前去,但见那马鼻口中都有鲜血流出,竟然已经累得当场暴毙。还好那传令兵倒无甚大恙,他吃力地从怀中摸出一卷帛书,双手递给龙兴汉:“将军,六百里加急!蒙古大军袭破太原!井陉守军不战而降!皇上命各军速入紫荆关防卫京师!” 两天之前,北京,首辅王锡爵府。 堂上悬着一张巨幅地图,其下围坐着十数名便装官员。杨巍站在一旁,为众人讲解当前局势。 “现在那二十五万军队离大同估计还有四天路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数日之内前锋就可以与蒙古人遭遇。大人,目前的进度和我们的计划配合得很好,该有所行动了。” 王锡爵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现在京城中三大营余兵不足四万,将领全都是自己人;禁军和锦衣卫也在我们的控制之下,厚积薄发的时候终于到了!各位,三天后的此刻,就是我与诸君共享荣华富贵的时候了!” “大人,我始终有一个疑问。”许国犹豫着说:“损失二十五万大军和割让两个行省,这付给蒙古人的代价是不是太昂贵了?我们原本可以通过谈判把损失减到最少……” “这算不了什么。”王锡爵回答,“那些军队并不忠于我们,留在京中只会是更大的祸患。至于陕西山西两省嘛,我们本来就已经失去了西洋行省的资金供给,以中土之力,继续维持这两省的巨大军费开支实在难以承受。与其白白消耗国力,倒不如把这两个贫瘠落后的地方送给鞑子做个顺水人情。要成大事,就一定要舍得付出代价!” 许国坚持道:“大人,此时京师兵力空虚,若蒙古那些阴险鼠辈背盟来攻,又当如何是好?” “就凭他们?”王锡爵轻蔑地哼了一声,“这山西两省可不是白白送给他们的。鞑子兵一路疾速推进,对占领州县大多控制不稳。他们生性残暴嗜杀,必然会激起当地百姓的强烈反抗。如此一来,哪怕他们兵力再多,短时间内也难有余力和我们作战。哼,就算那些鼠辈有背信弃义之心,景泰元年的教训想必他们也不会忘记吧。想要攻下北京城?简直是痴心妄想!” “大人……不,圣上英明!”许国一开此头,众官员们纷纷附和起来,有阿谀奉承之辈当即就要下跪行叩拜之礼。 王锡爵哈哈一笑:“诸君且住,等到事成后论功行赏时再行此大礼不迟。” 就在此时,一员心腹家臣匆匆走出后堂,凑在王锡爵耳边低言了几句,后者登时变了脸色。迎着众官员询问的表情,他咬着牙迸出几句话:“蒙古人已经攻陷了太原,他们的前锋正在穿越井陉向正定府突进。混蛋!他们居然真的动手了!” 西元1584年6月3日,直隶,保定府附近。 没有人知道这支疲劳已极的明军是如何来到这里的,短短七天中,这些士兵们不可思议地重新集结起急行五百里,穿越蒲阴陉的险要山道进入冀北平原。尽管半月来的强行军付出了减员近半数的惨重代价,剩余的十多万士兵到底还是抢在了蒙古人的前面,在通往北京的路上设下了防线。 蒙古大军是在两天后抵达保定的,山西直隶两省军民的英勇抵抗不但给他们造成了数千伤亡,还极大地拖延了时间,为明军赢得了宝贵的先机。然而,即便如此蒙古军队总数仍然超过十六万,较明军多出大约三成,在战斗力上更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 “我不同意!”明军帅帐中,龙兴汉恼怒地吼道。“敌强我弱,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跟蒙古人拖时间!正面决战只会导致我们的防线全面崩溃!” “速战速决,这是皇上的命令!”主帅不冷不热地回答,他是一个典型的帝国旧式军人,勇敢粗豪却绝谈不上头脑清晰,只把遵守命令奉为唯一的金科玉律。 “这只会让我们的士兵去送死!要是保定失陷,京师就完全暴露在蒙古人面前了!” “这用不着你管!”主帅也发火了,从帅案上一把抓起令牌虎符,道:“你要抗拒军令吗?” 龙兴汉哼了一声,转身走出大帐。背后传来主帅的怒喝:“传令全军,明日出营迎战!” 次日清晨,保定府南郊。 明军大队在平原上款款铺开阵势:中军五万步兵面向南方作鱼鳞阵,三万骑兵以叶型阵斜列于左翼,四万蓟州兵以方圆阵陈于右翼,两万战斗力较弱的士兵充当后军预备队。当整军完毕十多万士兵一起竖起他们手中的长枪时,华北平原上仿佛突然平地升起一片金属铸就的密林。随着掌旗队长们的口号,庞大的方阵开始缓慢却坚定不移地向前移动,如同山般不可动摇,有着压碎一切的宏伟气势。 南面的蒙古军队也做好了战斗准备,他们列出的是当年成吉思汗最擅长的大鱼鳞阵。十六万铁骑腰悬弯刀手执硬弓,勒住坐下马蓄势待发。但听中军一声唿哨,三万前锋离开主队,向大明的中军发起了试探性的攻击。 蒙古骑兵们策马驰到明军阵前约两百步之遥时,原本整齐的队形突然如炸窝的狂蜂一般四下散开,这些彪悍的射手大声呼啸着,把密集的箭雨往明军的头上倾泻而下。然而反击立刻到来了,中原的强弩无论在射程和准确性上都远远超过了蒙古人手中最好的复合弓,火枪的齐射更非血肉之躯所能抵挡,不少蒙古士兵一箭未发便在明军猛烈的火力中栽下战马。 明军方阵的脚步没有停止,眼看离敌人越来越近,重步兵们越过射手阵线,挺着手中丈二长枪向前挺进。在如此铜墙铁壁前,最胆大的骑兵也只能望而却步,他们向右迂回想要避开咄人的锋芒,却正好迎上了明军骑兵集群冲锋。然而这些蒙古汉子没有丝毫的畏惧,在一通飞射之后毫不畏惧地拔出腰刀与手斧,冲进对方密集的队形贴身肉搏。帝国羸弱的骑兵显然无法与这些马背民族相比,他们很快放弃了歼灭这支前锋部队的奢求,重整队形准备退出战斗。可就在这时,蒙古阵地上突然响起了雷鸣一样的马蹄声,骑兵冲锋时万马奔腾的场景就好似黄河决口一般,但见一道不可阻挡的黑色潮水向帝的阵地急速席卷而来。 蒙古军的大前卫、右前卫、右翼三部共五万五千人攻向了明军的左翼,这些士兵大多是来自撒马儿罕帝国的穆斯林轻骑兵,他们披着条纹头巾,手中挥舞着圆月弯刀,逞雷霆万钧之势杀向明军。与此同时,左前卫左翼两部则缠住明军的其他部队防止增援。 面对数量近三倍于己的精锐蒙古骑兵,帝国骑兵们的命运只能像烈日下的露珠,顷刻间蒸发在了蒙古人暴怒的铁蹄下。敌人的矛头马上转向了两侧受敌的中军,士兵们努力地战斗着,一个人倒下,立刻有人补上空位,顶着死亡的箭雨继续前进。然而死板笨拙的步兵方阵根本无法抵挡来自侧翼的箭雨,强弩手与火枪手也无法同时应对来自多方面的攻击,士兵们的脚步开始散乱,如林的长枪也开始抖动。当阵形终于难以维持时,穆斯林骑兵发起了新的一轮冲锋。于是,山动了…… 帝国中军的十个方阵开始退缩,一个接着一个,最后演变成一场恐惧中的大逃亡。士兵们丢盔弃甲仓皇逃窜,慌不择路之下反倒冲乱了试图上前增援的后队。好几万大军在蒙古人的追逐下相互拥挤践踏,损兵折将尸横遍野,伤亡不计其数。 龙兴汉悲哀地看着这一切,一个士兵的愚蠢只会葬送他自己,一个指挥官的愚蠢却会毁掉整个军团的万千条生命。现在通往北京的道路已经畅通,帝国也由于这场战争到达了危机的最边缘。不管怎么样,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为帝国保存更多的士兵。唉,若不是急行军中抛弃了所有车辆战具,蓟州军的铁甲车队多少还能抵挡蒙古人一阵,为友军的逃生多争取一些时间吧,现在只能让他们听天由命了。 蓟州军团开始收拢队形,刀盾手和长枪兵在外,掩护着强弩火器徐徐而退,如同一只巨大的刺猬,随时警惕着来自各个方向的危险。回防京师已经来不及了,如今之计惟有退回紫荆关再作打算。 蒙古主帅并非没有注意到他们的举动,能在乱军中有条不紊地全身而退,如此劲旅若不早除必是后患。此刻鬼力赤手下尚有本军与后殿共计四万人尚未出动,只要令旗一挥,马上就能投入战场。可蓟州军的三足乌旗号令他动摇了,蓟镇戚家军的威名远播天下,长期被蒙古人视为头号大敌,光这就足以让人考虑再三了。况且原本还应该在晋北长途跋涉的明军却突然出现在保定府,这意味着明廷已经发现了蒙古军队的真实意图。此刻,大梦初醒的王锡爵一定在疯狂地调集各地兵马增援北京吧,战机转瞬即逝,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与其费时费力歼灭这样一支作风顽强的精锐步兵,倒不如抓紧时间直扑北京为上。 决心一定,鬼力赤便不再多想。随着蒙古中军战鼓节奏的改变,蒙古军队开始从两翼收拢阵形,在完成对明军阵地的最后一次绞杀之后,十余万蒙古骑兵开始重新集结,准备向兵力极度空虚的保定城发起攻击。 发生在西元1584年初夏的这场大战,即史书中所称的“甲申保定之役”,明帝国由京畿重地调集的二十五万大军于短短几日中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除蓟州军龙兴汉部安全撤回紫荆关外,其余各部尽数覆灭,蒙古军斩首超过七万级!至此,帝国黄河以北之地已沦陷过半,在北京和蒙古人刀锋之间,只剩下最后一道防线——卢沟桥。 6月5日晚,北京。 “保定战败的消息已经得到了证实,”许国对王锡爵说:“十几万蒙古军队正朝我们席卷而来。现今之计,惟有发出勤王诏,调集天下兵马进京护卫。” 王锡爵背着手来回踱步,紧绷的脸颊略略发青,“召各地勤王军入京,就等于拱手让出对京城的控制,我们好不容易获得的优势可就全毁了!” “大人,京中剩余的部队根本无法与蒙古人抗衡,而那些地方军能否及时赶到还是个问题呢!要是就这样放弃北京顺水路逃到南方的话,不但丧军辱国,还把自己白白送入地方大吏的势力范围,到那时可更为不妙啊。”许国冷静地分析道。“若援军能够击败蒙古人,日后还另有机会。” “鞑子兵力如此之强,我恐怕……” “大人,只能作此一试了!申时行的西洋舰队就在天津卫,也许还能稍微抵挡一下。” “该死的鞑子!”王锡爵不甘心地说:“这么好的计划就……真是可恶!” “大人!” “好吧,我现在就去求见皇上。”王锡爵叹了口气,“看来真是低估那些家伙了。” 次日,北京驿馆。 “勤王诏?太好了!”萧弈天惊喜地叫了起来,“这样一来,就可以把信光他们名正言顺地调进京中了!方圆几百里内我们是唯一的主力部队,在友军到来之前,完全可以在卢沟桥阻击蒙古军。这将是我们与朝廷讨价还价,要求开放海禁贸易的根本筹码!” “这可是以十几万人的损失为代价啊。”于庆丰低声叹道。 萧弈天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句话,却只是微微一笑:“这不是你我所能改变的,假如我们不在京中,他们的结局也不会改变。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珍惜这一机会,让他们的死更有意义。” “多谢大人明示,”于庆丰点了点头。“我只是心中略有不忍。” 萧弈天道:“如今再怎么多想也没有用了,事已至此,好好拟定一个防御计划吧。别忘了,我们可是连一丁点失败都承受不起啊!” 舒时德突然推开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古怪的表情:“大人,有人要见您。” 萧弈天漫不经心地望向他的身后,一时竟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于庆丰也不由失声叫道:“胡波?你怎么会在这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节 决战中的较量 面对众人惊异的神色,胡波不动声色地疾步上前俯身半跪。“参将胡波拜见总兵大人。” 萧弈天定了定神,沉声道:“胡波,你不是驻守在印加通贝斯要塞吗?怎么到中土来了?” “大人,”胡波脸上犹豫的表情转瞬即逝,他起身答道:“除下官之外,申总督也来了。” 尽管已有心理准备,萧弈天还是着实一惊,可胡波接下来的话更为震撼:“除了必要的守军之外,我们的部队已经倾巢而出。二十四艘共工战舰、三十三艘辅助船只以及四万士兵正在塘沽外海等候指令。”说到这里胡波略微顿了顿,又接着补充道:“总督大人是用总兵衙门的印信调动这些部队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萧弈天心头已有了分寸,却仍然装作惊惶不安之状。“申大人调集这许多军队到中土来干嘛?行省的海上利益该靠什么来保证呢?” 胡波压低了声音,“大人,您还不知道吧,朝廷已经颁下圣旨,命令行省禁海停商。您想想,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申大人把圣旨抄在广场示众了十几天,愤怒的百姓就在总督府门口围了十几天。结果申大人出去见他们,声泪俱下地说要冒死上谏,求皇上撤回圣旨。这样一来,行省上下都是同仇敌忾,要求总督大人以武力对抗朝廷的暴政。我们为了赶在您的舰队返航之前会合,不惜冒险穿越景宏海峡,万幸靖海侯南泓伯两位大人在天之灵护佑,一路上竟有惊无险未折损一人。大人,申总督和在下隐姓埋名秘密潜入北京,就是要来找您商量现今的对策。” “申大人现在何处?” “下官马上就可以带您前去与大人相见。” “嗯,很好。”萧弈天又问,“你们过天津时可曾见过慕容指挥使?” “没有,”胡波回答道:“我们看到了您的舰队在港口停泊,但是出于安全考虑,申大人认为还是不要暴露行踪的好。” 萧弈天点了点头,“中土锦衣卫势力甚大,确实要多加小心。胡波,你现在立刻带我去见申总督吧。对了,接下来还有件事,你说你们的舰队停在外海是吗?” “正是。” “这里是我的令箭,让外海的舰队进天津港,一同并入慕容指挥使麾下。现在中土的局势你们应该也有所听闻吧,皇上已经颁下了勤王令,有了这个借口,我们的军队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入京畿重地了。我现在写封信,你给慕容指挥使带去,他自然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是!”胡波斩钉截铁地回答,他停了停,又道:“大人?” “还有事吗?”萧弈天正在桌前奋笔疾书,头也不抬地问道。 “编制上我仍然是您的直属副官,”胡波平静地说,“能为大人效力是我的荣幸。” 一个时辰后,北京某地。 “你现在应该知道圣旨的事情了吧。”申时行此刻显得异常兴奋,“说说有什么看法。” “下官在早朝上曾想劝谏圣上收回成命,可惜未能成功。”萧弈天咬牙切齿地说道,“如果真要按圣旨上说的做,我们就根本毫无立足之地了啊。军中有不少弟兄提议与朝廷决裂,我们自己在新大陆建国,可是依下官想来……” “怎么样?”申时行急切地问。 “下官想来此举不妥,旧大陆不但是我们的战略后方和资源产地,也是主要商品集散地之一,与它的联系直接与行省的兴衰密切相关。从这个意义上讲,建国无疑是自绝后路。可是,下官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还请总督大人示下。” 申时行紧紧盯着对方,努力想从那双清澈的眼睛中看出些什么。“弈天啊,我们当今之计,既不是顺从朝廷的苛政,也不是妄自尊大地为王。你想想看,行省四百万黎民的命运系于你我之手,唯一的出路就是揭竿而起,推翻暴君,建立一个属于我们的新帝国!”他见萧弈天似乎尚在犹豫,便上前拍拍这年轻将领的肩膀,道:“那时候,我为君王,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执掌天下兵马大权的大元帅。老夫膝下无子,唯有一小女,正与将军年岁相当。若你我结为姻亲,老夫百年之后,这锦绣江山难道还会落入他人之手?” 萧弈天受宠若惊般单膝跪下,拱手道:“弈天何德,能受大人如此厚爱?大人但有所命,虽万死亦不相辞。” 申时行大大松了口气,伸手将他扶起,又道:“现在京中防守薄弱,合你我之军,当有六万之数,可以一举控制北京防务。到时候,明朝皇帝还不就在我们手中任由摆布?” 萧弈天连连点头称是,“大人,此刻一切有利因素都在我们这边,蒙古人的入侵吸引了朝廷的全部注意力,倾巢而出的北京守军也在保定被蒙古人几乎全歼。若非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光是三大营的二十万京军负隅顽抗,我们的胜算也要大打折扣。如今任凭朝廷和盟国人去两虎相争,我们只消坐收渔利就可以了。” “千载难逢?”申时行放声大笑,“你想得太天真了!实话告诉你吧,蒙古人入侵的大体时间,我早在离开西京前就已经知道了。三大营会离开北京主动出击,然后被蒙古联军以优势兵力一举击破,所有这一切,我就如同身在北京一样清楚。” “这怎么可能?” “这当然可能。”总督满意地回答道,萧弈天的忠诚对他而言就是成功的保障,他眯起眼睛,仿佛已经看到坐在龙椅上接受百官朝拜山呼万岁的盛景。“你以为蒙古入侵是一个偶发事件吗?错了,事情没这么简单。蒙古人不过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而已。只是现在,这颗棋子突然不再满足于自己的身份,想要和背后的那只手一较高下。”他嘿嘿冷笑两声:“棋局已经渐入,现在是该将军的时候了。” 萧弈天不由打了个寒颤,意识到一个惊天阴谋正在慢慢揭开面纱。他喉咙发干,颤抖着声音问道:“大人,您的意思是……蒙古人……这是您的计划吗?” “我要有这样的能力就好了。”申时行冷哼一声,“策划了这次蒙古犯边,并以此为由调走北京城中的几乎所有部队,除了首辅王锡爵,谁还有这样的本事?至于目的嘛,不外乎就是控制京师局势,然后逼宫政变之类了。你绝对想不到的是,他甚至还派出心腹游说我们对此保持中立和缄默,条件是允许新大陆自立为王。哈,想来说服那帮蒙古蛮子的代价也应该不菲吧。真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既没料到蒙古人突然暴起反噬,也更不会想到我们将改变立场介入争斗。这局棋,他输定了。” “大人,那么我们的计划是……” “让蒙古鞑子占领北京对未来的新帝国一点好处都没有!其他各省的勤王军也绝不会和我们站在同一条阵线反对朝廷。我们的盟友只有一个:时间!赶在勤王军进入北京之前击败蒙古人,天下就是我们的了!” “大人,我们还有一个盟友:戚继光的蓟州军。”萧弈天也亮出了自己的底牌:“戚老将军现在和我们站在一边。”他简略地向总督解释了几句,中间自然有意无意地省略了不少。 “嗯,好极了!”申时行欣喜若狂地拉着萧弈天双手,“我就知道你是个不可多得的副手!快去准备吧,年轻人,挡在我们面前的还多着呢!” 西元1584年6月14日,北京南郊,浑河北岸。 萧弈天在纸上写下最后一个字,封入木盒,然后摁上自己的印章,扭头望向侍立在旁的蹇尚:“这两封信必须在三天之内送到。” 蹇尚一言不发地接过两个木盒,转身走出大帐。萧弈天长吁了一口气,对陈应龙做了个手势,“召集所有士兵,三通鼓后接受检阅。” 六万来自西洋的精锐明军于浑河边摆开阵势,迎风猎猎招展的天青海龙旗遮天蔽日,精锻钢甲的淡灰色光泽寒气四射。三通鼓后,萧弈天身穿亮银锁子甲,肩披流金白虎袍,全装惯束威风凛凛,在众将簇拥下走上点将台。面对这位富于传奇色彩的一代名将,士兵们用力敲击着手中的武器,以热烈的欢呼表示自己由衷的敬仰。 “帝国的勇士们!”萧弈天举起双手,示意士兵们安静下来,“为你们的幸运感到骄傲吧,一百二十年的梦想终于在今天变成了现实!因为西洋士兵的军靴终于踏上了中原的土地!若是于谦大人尚在人世,他也会为你们自豪的!” 一阵雷鸣般的欢呼淹没了他的嗓音,萧弈天微笑着等到这股浪潮过后,又大声说道:“你们可还记得,于谦大人毕生的心愿是什么?” 六万个声音一同整齐地回答:“驱除鞑虏,复我中华!” “现在,”萧弈天从腰间拔出霜岚,刀锋直指当空骄阳,“蒙古铁骑已经深入帝国腹地,朝廷无能,保国卫民的重任只有交给西洋的战士了!我们当以这皇天后土列祖列宗之名起誓,让西洋的战刀饱饮鞑子们的鲜血,用敌人的首级祭奠于谦大人的在天英灵!” 看着眼前骤然间沸腾的军团,萧弈天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将士们的士气令他非常满意,现在,该是让敌人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6月15日,初次交锋。 鬼力赤恼火地看着帐下两位惶恐不安的副官,自昨天起,一支神秘的骑兵部队便开始不断侵扰蒙古人的侧翼。这些士兵骑着健壮的高头大马,手中的强弩威力和准头都同样惊人。他们往往以十数人一组,远距离狙击哨兵和斥候。若是派兵出营迎战,人少则被登时射杀,人多时又只能眼看着他们从容逃离——毕竟在速度方面,蒙古矮种马只能算得到中下水平。 今天一大早曾有百余名撒马儿罕轻骑兵忍不下这口恶气,跟在一组敌军后面穷追不舍,然而,等待他们的却是明军设下的死亡陷阱:大群火枪骑兵从天而降般出现在他们四周,一阵近距离齐射之后,闻声赶来的蒙古后续部队能够找到的就只有千疮百孔的焦黑尸体了。 明明是游牧民族擅长的战术,现在却报应不爽地降临到了自己的头上,看着越来越厚的伤亡报告,鬼力赤拿不准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确定:明军的指挥官已经不再是以往那些莽撞无能的庸人,恰恰相反,他深谙用兵之道,对蒙古军队的情况更是了如指掌。这些明军不仅装备了臂张弩、骑射火枪等先进武器,马匹的品种也与中土大不一般;至于单兵战斗力和士气更高出了不止一个档次。到了这个份上,任何人都会明白:自己这下遇上真正的行家里手了。 是寻找明军主力决战,还是直扑近在咫尺的北京城呢?鬼力赤有点犹豫不决,要是黑狐教使者尚在军中的话,他应该会有很好的建议吧。 帐门突然被一把掀开,一名斥候飞快地跑了进来:“报告将军,前方发现明军阵地!敌人数量约在两万左右!” “好!”鬼力赤一拍巴掌站起身来,副官们连忙如释重负地让到一边。“马上给我集合全军,天黑前拿下这个阵地!” 眼前整齐的步兵方阵令蒙古人终于找回了几分熟悉的感觉,要对付这样的敌人早已是轻车熟路。蒙古突骑从两翼包夹,配合正面骑兵冲击,再顽强的步兵方阵也无法与之抗衡。鬼力赤兴致勃勃,亲自率领前卫部队杀奔前去。 明军方阵前列劲弩齐射,带着倒钩的三角箭头着实对蒙古人造成了不小的伤害。可是,蒙古士兵们狂喜地看到,敌人未曾接战便已开始全线退却,这大概是保定之战在明军心底留下的阴影所致吧。他们唿哨着扬起马鞭,加快速度冲向胆怯的敌军。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鬼力赤暗暗对自己说,这与连日来遭遇的凶悍敌人简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一定有什么问题。他回手勒住缰绳,胯下战马一阵长嘶,前蹄悬空立了起来。不错,明军的战阵是在后撤,但这绝不是败退!他略略扬起头,远望敌阵中徐徐后退却不曾动摇丝毫的如林旌旗,心头骤然升起一阵寒意。“停止前进!全军后退!”他放声高喊,可嗓音却被淹没在了雷鸣般的马蹄声中。 明军的前锋步兵确实在整齐有序地撤出战斗,他们身后,一组重型火炮战车编队如同潮水退去后现出的礁石一般,横亘在了蒙古铁骑们面前。结实的偏厢木板之后,数不清的大口径火炮和滑膛枪对准了绝望的骑士们。 扇形攻击锋现在已经乱成一团,不少骑手因为勒缰绳时用力过猛连人带马摔倒在地。所有人心中都是同一个念头,只想能化作飞箭逃出这个该死的陷阱。 大地在怒龙的咆哮中颤抖不息,刺鼻的硝烟味几乎让人感到窒息,鬼力赤不知道明军到底有多少火器在同时射击,可他看到了自己的部下们在一瞬间血肉横飞的惨状。这些大炮身短口阔,膛中装填的并非普通球形弹丸,而是千万紧紧塞在一起的钢珠铁片。虽然射程不远,可一旦爆发,它们灼热的锋利边缘能够像划开一张纸般轻易穿过蒙古兵的皮甲,把里面的肌肤皮肉撕个粉碎。当几百门这样的大炮一同发出怒吼时,钢铁的火焰足以杀死百步以内的任何敌人。一片空白的脑子里终于闪过了个理智的念头,鬼力赤命令后卫部队即刻上前接应——要是汉人的骑兵乘这个时候发起冲锋,眼下这些惊慌失措的士兵只能是刀俎下的鱼腩了。 可是明军并没有发起冲锋。恰恰相反,战车队在第一轮的射击之后便马上转为机动,重新隐没在同样缓缓后退的步兵方阵之中。就这样,十几万蒙古大军眼看着天青海龙旗大摇大摆地渐渐远去,竟不敢造次上前追逐。 “真是活见鬼了。”等明军消失在视野外之后,鬼力赤悻悻地骂道:“十几万大军,竟然奈何不了区区两万汉人!不但伤不到他们一丝汗毛,还白白折损五千多人,这种仗根本没法打了!” “将军,”副官小心翼翼地说,“敌人战术诡异多变,我们要是不掌握主动的话,只怕非但拿不下大都,倒要陷在这里被汉人军队慢慢拖死。” 鬼力赤重重哼了一声:“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出来!这样吞吞吐吐的,和那些满肚子坏水的汉人有什么分别?” “是,是……”副官连声应道:“小人的意思是,明军现在一定兵力空虚,才用这些伎俩来拖延时间。我们离大都只有不到三十里路,只要不和跟他们过多纠缠,集中全部力量直扑大都城下。汉家朝廷就是大人您掌心之物了。” “嗯,此计甚好!”鬼力赤摸了摸下巴,呵呵地笑了:“把所有斥候都派出去,打探一条通往大都的捷径,在此之前不要理会汉人的任何挑衅!” 当晚,明军大营帅帐。 萧弈天惊奇地看着眼前这方巨型沙盘,上面用陶土捏出北京城周围的地形详情。山川起伏、河流纵横、城郭关塞无所不包罗其中,再加上巧妙细致的着色,不但看上去精美异常,敌我态势和战略部署也一目了然。 “我们连日来对蒙古的袭扰应该已经取到了预期的效果。今天交战以后,伏兵发现蒙古斥候大量出动,在浑河左岸寻找渡河通道。”于庆丰手持一柄长鞭,在沙盘上轻轻地指点道。“这与我们战前的分析完全吻合,蒙古军队不愿再浪费时间等待主力决战,他们想要渡过浑河直接攻击北京。只要能够控制住浑河右岸,防止蒙古人强行渡河,那么这里就是他们唯一的必经之路——卢沟桥。” “你分析的很好,”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众人闻言都尊敬地让到一边,等待那老者走近前来。“但是决不能被动地放任他们渡河。只要有一个蒙古兵到了北京城下,从政治上来讲,我们就输定了。” “戚老将军说得是,”萧弈天略一颔首,道:“信光,明天一早让游骑小队全部出动沿浑河右岸巡哨,除了卢沟桥附近以外,只要看到探路的蒙古斥候一律就地射杀!要是人手不够的话,我把所有骑兵都交给你调遣——包括朱雀营在内。” 戚继光补充道:“这样还不够。明天我们要对蒙古人发动最猛烈的一次全面侵扰,彻底破坏他们对周围环境的侦察能力;至于蒙古人的斥候嘛,不能一昧地斩尽杀绝,这只会提醒敌人我军已在浑河岸边布防,甚至令他们觉察到卢沟桥是一个陷阱!”他从于庆丰手中接过长鞭,熟练地在沙盘上比划着。“比如这里,还有这里,都是难以渡过的险要崖谷,可以不用那么重视;但是另外一些地方,就决不能放任何一个蒙古人活着过去了!” 萧弈天用心察看沙盘,不时在手中的地图上做着记录。等到戚继光说完之后,他才问道:“戚老将军,我们手头兵力只有蒙古人的三分之一,若是他们分几路齐头并进令我军顾此失彼,又该如何是好呢?” “他们绝对不会这么做。”老将军捋着花白的胡子爽朗笑道:“北京兵力不足是蒙古人所恃的重要优势,分兵则会令这个优势完全丧失。蒙古兵进入北京固然是我们的失败;可是如果占领了北京,军队却受到重创甚至被包围全歼,这对敌人来说是完全无法接受的。所谓兵法就是一种赌博,计策越高明需要冒的风险也就越大。在这种情况下,谁有胆识把自己置身险地,谁就能赢得最后的胜利。一个被种种限制束手缚脚的将领是不可能打胜仗的。” 萧弈天点点头:“晚生明白了。”他又略微抬高声音道:“就让蒙古人的野心在我们的剑下永远终结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节 卢沟晓月 6月16日上午,直隶浑河以南,蒙古军队大营。 “我们已经彻底陷在这里了,”鬼力赤怅然叹息道:“昨天出去探路的斥候,十停中只回来了不到一停。此刻汉人的游骑兵就在营外伺机偷袭,对周围的侦察根本无法进行,我们的十几万大军也就只能一动不动地龟缩在这里慢慢等死。” “将军,可是我们已经得到有价值的情报了啊!”一员副官道:“只要通过卢沟桥,用不着半个时辰就能兵临大都城下!到那时候——” 鬼力赤一边摇头一边打断了他的话:“你不觉得这事不大对劲吗?” “将军,您的意思是……” “现在卢沟桥是我军已知的唯一渡河道路,汉人军队在那里重兵把守倒不为奇,但如果是毫无防备……这就有点问题了。失去了对战场的侦察能力,我们实在无法判断这条情报的可靠与否。昨天下午我亲自察看过敌人遗弃的营地,在排兵布阵上能够有如此造诣的统帅,决不会看不到卢沟桥这么大一个缺口。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卢沟桥是他们故意设下的一个陷阱。那么,如果敌人真的在卢沟桥设伏阻击我军,那样狭窄的地形,我们当如何迎战?” “将军,那么我们该怎么办?要派出斥候进一步侦察吗?” 鬼力赤苦笑一声:“派斥候?让他们去白白送死吗?在这样的战场条件下,我军所能做的只有紧紧收拢部队,不留给敌人任何一点分割包围的机会。至于卢沟桥这一把我们必须得赌,否则等到明廷援军完成战略合围,大蒙古帝国就一点胜算也没有了。” “如果兵分几路同时强渡呢?”副官建议道:“也许这需要承受巨大的损失,但如此一来我们肯定可以突破南军的防线直达大都!” 鬼力赤看起来有些犹豫不定:“如果汉人丢失了大都该会怎么样呢?在中国的历史上,他们的首都曾经不止一次沦陷过。可是几乎每一次,他们都在南方重整旗鼓,倚长江天险继续抵抗。可是,我们承受得了这十几万军队的损失吗?或者反过来说,为了占领区区一个大都赔上这十几万军队值得吗?”他看到副官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不由叹了口气,道:“所以说我们现在没有任何选择——狭路相逢勇者胜!即使明知道是个陷阱,也只能向前一步,奋勇杀出条血路来;否则根本没人可以活着回去。没有可供犹豫的时候了,通令全军,一个时辰后拔营向卢沟桥全速进发!” “一支游骑小队报告说蒙古人已经全军拔营直奔卢沟桥而去。”明军帐内,于庆丰激动地说:“我们的计划成功了!” “很好!”萧弈天背着手立在沙盘前,把目光投向那座精致小巧的卢沟桥模型。“是决战的时候了!” 一道六尺高的盾墙横在卢沟桥东头,一杆杆丈二长枪从盾墙间隙中伸出,精钢锻造的枪尖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盾墙之后是三排火枪手横队,这些轻装步兵手托滑膛枪以半跪姿势时刻待命,腰间的子弹袋和火yao囊已经拉开系绳。左右两翼沿河岸各部署了三列神臂弓士兵。这样一来,当敌人发动进攻时,他们可以担任良好的远程火力掩护而不必担心被对方骑兵冲到跟前。为了稳妥起见,盾墙前还加设了一排拒马,这样的防御在骑兵面前简直可谓是牢不可破的铜墙铁壁了。 浑河对岸,鬼力赤仔细观察着明军的防线。显而易见,敌人的兵力配置非常合理,要是贸然进攻的话,近百丈长的狭长桥身便是一个良好的死亡陷阱。哪怕用鲜血染红桥下的浑河水,也未必能够突破明军的防御阵线。 然而,鬼力赤又感到了几分疑惑,明军为什么要摆出这种固守桥头的姿态呢?难道他们煞费苦心摆了这么个疑阵就只是为了拖延时间阻挡我军渡河?这完全没有道理!要是等到我军半渡之时发动突袭,拥挤在桥上的整齐行军队列只能成为他们炮口下的活靶子。他微微眯起眼睛,注意到这支数量仅有千人的明军似乎并没有装备对集群杀伤力最大的重火炮战车,难道是因为急速行军战车跟不上队列的缘故吗?这样说来,今天早上卢沟桥确实没有防卫,这支明军是发现我军行动后匆忙赶来的。对,一定是这样!他懊悔地低下头,要是能够早点拿定主意,或者方才行军时速度再快一些,结果也许就会完全不一样了。我们的十万铁骑将如同水银泻地一般淹没这支来不及展开队形的明军,然后…… 后军突然一阵涌动,鬼力赤恼怒地回过头,大声喝骂道:“这是怎么回事?” “将军!”一名军校纵马来到他的身边,“后方出现敌人的主力,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什么?”鬼力赤只听见耳边嗡的一声,脑子里竟是一片混沌,不知如何是好。 “将军,军情紧急,请快下命令吧!”副官在旁连声催促道。 “后殿、本军、左右两翼四部向后转,后殿分散展开,作前锋迎敌!”是本能而非理智驱使鬼力赤下达了这个命令。变换队形的忙乱马蹄声令他略微清醒了一点,决定先驰到阵前观察明军主力的布阵情况。 从后方包抄蒙古军队的这支奇兵正是萧弈天亲自率领的三万西洋军主力。他们适才一直埋伏在附近的树林中,专等鬼力赤的大队过后,便立刻现身切断蒙古人的退路。此刻,他们已经趁敌人惊慌失措之时将部队部署完成。四百辆重型战车首尾相对结成一条宽达千丈略呈弧形的火力线,同时也是明军的防御基线,八百门大将军炮一齐对准了蒙古军团。每两辆偏厢车之间又停有一辆火器战车,这种轻战车由人力推动,车身正面装有利刃,中置一具巢式火箭发射匣,只要点燃引火绳,匣内一百四十四支火箭便可依次疾射而出,在攻击范围内形成密集的火力网。一次射击完成之后,操作手可以很方便地换上预装好的新发射匣,因此,尽管存在着射击精度和机动力上的不足,它卓越的射速和威力却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在这个时代的战场上无疑是最可怕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再硬的强弓也无法穿透偏厢车的厚实装甲,更何况在那木板中还特意夹了一层半寸厚的实心棉絮。车厢内隐藏着不知多少火枪手,但见无数支鸟铳从枪眼中伸出,散发出的凌厉杀气令人不由胆寒。车队后方,隐约可见明军的骑兵部队分列两翼,保护中军不受侧面攻击。 若是对寻常帝队而言,这个阵形太过于松散了。一千丈的宽度,何处不可被作为敌人集中兵力的突击点呢,缺乏纵深的薄弱防线只要被从中突破,在肆虐的骑兵刀下远战兵种是几乎毫无还手之力的。 可这个公理并不适用于西洋明军。构成防线主体的重战车本身就是一座移动的堡垒,单是车身自重就在六百斤以上,骑兵雷霆万钧的冲击对它们根本毫无威胁。相反,大将军炮和巢式火箭的威力则足以轻易消灭任何排着密集队形的来犯者。 这样的敌人可不是鬼力赤所愿意面对的,他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撤退的命令,毕竟再怎么强大的步兵也不可能追得上骑兵的马蹄吧。 蒙古军的两翼以散兵队形迅速展开,准备通过明军毫无防备的两侧逃逸。蒙古骑兵们轻驱坐下战马,一阵风般从明军射程以外掠过,很快便冲到了包围圈的边缘。突然间,当头几匹马前蹄一软跪了下去,背上的骑手在惯性作用下被抛出老远。后面紧紧跟随的战士大多刹不住疾驰的奔马,一个接一个倒在了绊马绳与陷马坑组成的连锁陷阱之中,被坑底的尖刺戳得血肉模糊。余下的士兵惊恐地拉转马头,头也不回地向本军逃去。 鬼力赤面色铁青,这样的结果显然是他始料不及的,由此看来,这一切都是明军卑鄙的诡计了!他们早就在这里布下陷阱,想要在这里全歼我军吗?他抬首四望,西面是明军的主力,战车重炮的威力毋须怀疑;而南北两面都是难以逾越的陷阱群;那么生路就只有东边一条了。他转过身,将目光再次投向那弯优美的弧线——卢沟桥。他们正是想要我军去闯这道死亡防线,这才是他们的阴险用心所在!鬼力赤对自己说,可是,我有选择的余地吗? 卢沟桥宽仅能容五名骑兵并行冲锋,长度则相当于十五秒的全速疾驰,强行攻击是必死之势,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一百五十比一的巨大数量优势了。蒙古士兵们在百夫长们的催促下涌上卢沟桥,开始了一场悲壮而惨烈的自杀式冲锋。 明军阵地上神臂弓齐射,几乎同时火枪横列也发出了怒吼。锋利的弩箭与致命的弹丸在骑兵们耳边嗡嗡擦过,不断有人惨叫着翻身坠下马背,又或者因马匹受伤落地而被袍泽们踏成肉泥。不过,神臂弓和滑膛枪缓慢的射速毕竟还是留给了他们不小的机会,胜利的天平也开始渐渐向另一边倾斜。 “是时候了。”不远之处,隐蔽在灌木丛中的于庆丰小声下令道。“预备队行动!” 顷刻间,十排弓箭手从草丛中站起身来,他们行动整齐训练有素,夹层布甲外是一水的绿色紧身衣,手中的紫杉木硬弓长达两米,从蒙着黑布的脸上依稀可看出殊不同于中原人仕的金发碧眼。他们便是萧弈天从英国招募来的秘密武器——八百名精锐长弓手。 一名优秀的长弓手每分钟可以往300米的距离外准确射出十二支箭,由于弹道弯曲延伸,不但可以有效越过己方部队形成致密弹幕,同时还能够在最大射程上保持原有杀伤力。不出所料,长弓队密集有力的打击立刻让蒙古人吃尽了苦头,只用片刻卢沟桥上便人马尸体堆积如山,几乎令后面的蒙古骑兵无法继续前行。 不过,让人吃惊的事情又一次发生了:先是火枪手和神臂弓部队,继而是重装步兵和长弓手,整支明军部队在占尽上风的时刻开始依次退出阵地。他们疾步奔入河岸边茂密的树林中,骑上显然早就准备好的快马向西遁逃。蒙古大军追之不及,只好眼睁睁度看着他们呼啸而去。 目睹如此情形,鬼力赤也只能苦笑几声自认倒霉。放眼卢沟桥上,好几千具残碎的尸体横七竖八地挤在一起令人马几乎无法插足,血水沿光洁如玉的桥身滴滴淌下,将湍急的浑河水染得通红。他们全都曾经是塞外草原上叱咤纵横的勇士,现在却了无生气地躺在异国冰冷的土地上,即将化为一堆尘土永远消逝。 付出了如此之大的代价,结果却完全不能令人满意。帝国一方的伤亡不足三百,甚至为数不多的几十具尸体也都在撤退时被全部带走。然而危机远没有结束,萧弈天的帝主力一直在向这边逼近,虽然极为缓慢,却有着不可动摇的坚定和摧毁一切的可怕气势。按照这个速度,今天日落之前便可到达卢沟桥西岸列下车阵。 所幸攻占卢沟桥为鬼力赤赢得了不少时间,以重火炮车兵为主力的帝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对轻骑兵发起追击吧,等到日落时分蒙古大军早就已经在北京城下了。想到这里,他冷笑一声举起手中的马鞭高喊道:“勇士们,中原的都城就在我们的马蹄前方,那里有无尽的财富在等着你们!现在,全军突进!” 蒙古骑兵潮水一般涌过卢沟桥,含泪践踏过同胞们的躯体,用愤怒来取代被留在身后的痛苦,朝着北京一路进发。然而,行不数里,他们却又一次迎面撞上了明军的防线。与在卢沟桥不同的是,这一回蒙古人需要面对的是慕容信光率领的三万劲旅。 在帝队威力巨大的火器面前,蒙古人明智地选择了后退。鬼力赤清楚地知道,自己又一次陷入了敌人的连环套中,左右两侧想必和对岸一样布满了反骑兵工事吧。关于这一点,他没有兴趣也没有时间去证实——要是卢沟桥这条唯一的退路被追兵切断,那么一切都完了。十几万大军在汉人逐渐缩小的铁桶包围中不会有任何生还机会,仅有的希望就是赶在明军前面重新控制卢沟桥! 鬼力赤与萧弈天的部队几乎同时到达浑河两岸,显然双方都不认为主动进攻是个好主意,于是各自在河边陈下战阵对峙。残阳夕照,帝队开始以车阵为依托安营扎寨;蒙古人这边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刀不离手马不离鞍,警惕地注视着对岸的一举一动。 没等天完全黑透,帝营中早已经燃满了篝火,顺风飘来的烤肉香味令鬼力赤大为光火。他恨恨地灌了一口马奶酒,嘟哝着使劲咽下干硬的饭馕。“就地扎营!各部轮流休息!” 鬼力赤在喧闹中醒来时已是子丑相交,副官平静地向他报告了敌人夜袭的消息。好在明军此次劫营主要是出于战略方面考虑,虽然搞得敲锣打鼓气势汹汹,实际上却没有给蒙古人造成多大的损失。尽管他们隔着河释放火箭烧毁了不少蒙古军帐,但火势很快就得到了控制。 然而这样一来,蒙古军中的士气也随之跌落到了最低点。失去了安全感的士兵们,斗志和勇气都在冰冷的黑夜中迅速流失,就连大将鬼力赤本人也再不敢就寝,只得硬撑着眼皮绕营四下察看。 尽管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对岸的中国营地中却有无数火把星星点点,将深邃的夜空照得通明。抬望眼,残如银钩的下弦月当空西照,雪样的流光铺洒在横满尸骨的大地上,带着一种别样的血色冷清。“这就是卢沟晓月吗?”鬼力赤喃喃地说,“果然无愧是燕京十景之首啊。可惜今夜过后,再也没有故地重游的机会了……” “将军,”一个万人队长打断了鬼力赤的思绪,月光下但见他满脸血污,左眼上蒙着一圈黑布,“东边的敌人也包围过来了!” “将军,我们还有十几万弟兄,趁现在和明军决一死战吧!”副官在旁建议道。 “等等,”鬼力赤摆了摆手,这两天的战斗激烈非常,因而始终没能静下心来好好想想,现今总觉得遗漏了什么。“明军这几天的战法太过诡异了,我们每走一步都应该谋定而后动,以免落入敌人的下一步圈套。” 副官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道:“他们的战术看起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虽然这两天以来我们阵亡了一万多部属,可是主力并没有受到致命伤害。哼,那些汉人就是胆小怕死,每次刚一接战便逃之夭夭,真是教人不痛快!” “刚一接战便逃之夭夭?”鬼力赤低声重复着,脑子里突然一个闪光。“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这些该死的南人曾有过好几次机会能把置我军于死地,但他们全部放弃了,每一次的战斗也都以小规模胜利之后的退却而告终。你觉得这该如何解释?——这说明他们比我军更珍惜兵力,宁可使用复杂而不可靠的计谋,也不愿在正面对决中损失士兵。这,就是他们的弱点!只要看出这一点,我们就知道该如何逃出这个该死的牢笼了!” “我还是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很简单,明军不想和我军拼命,妄图以圈套困死我们,我军就要反其道行之!如果黎明前我们向西岸发起一场同归于尽的冲锋,就一定能从他们的防线边缘冲出一条血路,这样怎么说也好过合围之后全军覆没的下场吧。” 副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将军,昨天不到两千名明军守桥已经让我们损失惨重了,现在对面可是三万大军啊!” “你们不要害怕,”鬼力赤镇定地回答,“我们的部队在卢沟桥上无法展开,敌人也同样面临这个问题。何况你看他们的布阵,前锋战车横队离桥头一百丈,这分明是惧怕我军冲锋的威力。有了这一百丈空间,突围就不再是不可能!你传下令去,一个时辰后全军向西突围!在此之前,前锋士兵每人准备十斤泥土一包,后队士兵每人准备掘土工具一件、五斤泥土一包,限一个时辰备齐!” 战车上的帝国士兵们紧紧握着手中的火枪,感到自己胸膛中的跳动随着蒙古骑兵的逼近逐渐加快。这些蒙古人一定全都疯了,居然排成如此紧密的队形想要强行通过卢沟桥,难道就真的不怕死吗? 由于开火的命令迟迟没有下达,士兵们只能眼看着第一排蒙古人冲过桥头,整齐地扬起右手——却不是什么秘密武器,只有无数个布包雨点般飞入河中。扔掉布包后的蒙古士兵立刻低身伏在马背上,全速冲下引桥后立刻折向南行。遥望浑河对岸,数以万计的蒙古人挥锄扬锹一刻不停,把千万担泥土甚至辎重车乘倾入浑河的急流中。 萧弈天放下千里镜,缓步走下瞭望台,能想出填河断流这样的办法,蒙古将领也确实不是庸才。可惜啊,他冷酷地笑了笑,对侍立一旁的陈应龙挥挥手。后者立刻拉开手中的强弓,把早已准备好的鸣镝箭笔直射上天空。 得到了任意开火的命令,帝国士兵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杀敌报国的好机会。车阵上大小火器一齐射击,顿时枪炮之声大作,刺鼻的硝烟笼罩了整个战场。由于夜间能见度不佳,目标又都在急速运动,因而出膛铅弹大多落空。但具备面杀伤能力的大将军炮就截然不同了,每一记炮响,都有十数人马翻倒在地。面对如此猛烈的火力,卢沟桥上的蒙古人一时竟被封在桥头难以再前进一步。 然而蒙古军毕竟人多势众,等第一批自愿为战友们争取时间的万余伤兵损失殆尽时,卢沟桥边的河中已经出现一道小小的土墩;很快,土墩变成了一座土坝,浑河水面不断降低,渐渐现出卵石密布的河床来。 “现在正是时候!弟兄们,冲啊!”鬼力赤一把扔下铁锹,翻身滚鞍上马。数以万计的蒙古人如水银泻地一般策马沿河滩冲下,涉过浅水向对岸狂奔。 明军的轻火器战车队也投入了战斗,随着一阵火yao喷射的嗤嗤声,数万支利箭拖着淡蓝色的尾烟激射而出。当这些燃烧的流星飞临到蒙古人头上时,就如同火雨天降一般,以灼热的锋矢洞穿敌人的甲胄与身躯。蒙古人密集的骑兵编队顷刻间遭受到沉重的打击,好几千人惨叫着化为一个熊熊火团,身上兀自刺猬一般插满长箭。 此时最前面的蒙古人已经越过200多米宽的河床登上了对岸,他们无心与帝队继续交战,只是在一昧向南狂奔的同时漫无目的地乱射几箭,根本无法对车阵造成任何伤害。 “左翼炮队换实芯弹,集中火力轰击河中的土坝。”萧弈天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吩咐道:“让他们尝尝水淹七军的滋味吧。” 草草赶建的土坝哪里抵挡得住帝国的大炮轰击呢?仅仅第一次射击,坝身上就出现了好几个大小不一的缺口,在土坝束缚下原就不甚安分的浑河水如今得了宣泄之处,从缺口处汹涌而出。激烈的水流在坝身上不断地撕扯出更多的裂缝,千疮百孔的土坝转眼间就彻底屈服在这莫大威力之下,瓦解成数不清的土块随着河水奔流而下,气势汹汹地扑向下游河床中挤成一团的蒙古士兵。 人与马都在波涛的咆哮声中惊呆了,眼睁睁看着那翻腾跳跃的白色浪花由远及近,最终横扫过河岸,把一切避之不及的生物席卷一光。 万幸的是,洪水来时蒙古军大部已到对岸,鬼力赤咬咬牙,狠着心率领幸存的士兵仓皇逃出帝队的火力网。先前剩余的土包此刻又派上了用场,蒙古士兵们填平陷马坑,又下马拔刀砍开鹿角木桩,终于逃出了帝的重重包围。 是役,十四万蒙古大军除鬼力赤所率四万余人逃离战场外,余部被帝尽数剿灭。其中,毙于火器矢石者五万有余、丧于陷阱埋伏者亦过万、受伤被俘者八千零四十三人、葬身洪水者约在三万上下,帝国两百年来北疆战功莫过于此。由于兵力损失巨大,辎重物资也在逃亡时全部弃去,蒙古人不得不在保定收拢残军,一番劫掠后顺着来路败退而去。而明军方面除派出八千骑兵从后追击掩杀外,其余部队一律向京城近郊靠拢,开始准备下一步更重要的行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节 螳螂与黄雀 6月18日,北京,王锡爵府。 王锡爵靠坐在鱼池边的太师椅上,手捧一杯热茶,若有所思地看着水面上波动的涟漪,“你说蒙古兵真的被击退了?” “是的,大人。”许国在旁回答道:“西洋勤王军在丰台卢沟桥击溃蒙古主力,俘敌八千,斩首五万,敌将仓皇遁逃。卢沟桥上尸积如山,血流盈河。西洋总兵萧弈天今早呈上功劳簿,希望能在献俘仪式后面见圣上。” 王锡爵放下茶杯,从盘子里捻起一把鱼食慢慢洒入池中。“这个并不重要,现在外患已除,我们该行动了!就在后天一早的献俘仪式上动手!” “大人,这是不是太仓促了?”许国问道:“虽然外省勤王军都还没有进入直隶,但西洋军可就在北京城外啊。他们能在短短几天内消灭蒙古十几万大军,这等战力绝对不容小看。我们是不是再多等几天,待西洋军离开京师……” “我一天也不能再等了!”王锡爵道:“蒙古的背叛已经浪费了我们太多的时间,难道还要等到东窗事发之时吗?西洋军的问题完全不容担忧,申时行已经接受了我们的条件;前日萧弈天派心腹送来的书信也隐晦地承认这一点。如今万事俱备,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 许国叹了口气,又道:“好的,大人。明天我们的部队将控制京城各处要害,在献俘仪式上控制百官和皇上,届时也就是您的登基大典了。” “嗯,”王锡爵终于满意地笑了,“你还是让礼部安排好萧弈天的觐见事宜。到那时候,可就是朕来接见他了,哈哈……。” 当晚,丰台西洋军临时营地。 “大人,追击蒙古残军的部队送来报告,蒙古人向保定方向逃窜,沿途俘获掉队伤兵无数,请求指示。”于庆丰看完手中的书信,双手呈给萧弈天。 “这都多亏了戚老将军的不世妙计啊,”萧弈天笑道:“围三阙一,虚留生路。既令敌人心存生念,不致作困兽之斗;同时又尽最大可能对其有生力量进行杀伤。现在蒙古进犯的二十万大军五停中已去了四停,余下的全都也是士气低落的惊弓之鸟。经此一役,可以说蒙古各部十几年内都难有力量再度犯边。至于那些伤兵……想来也没有为他们准备粮食和补给,可总不能为此耽误追击敌人的大好时机吧。” “大人的意思是——”于庆丰抬起右手,在脖子上轻轻一抹。 萧弈天面含笑意轻轻点头,“现在先不忙说这些,庆丰,我们的友军做好战斗准备了吗?” “戚大帅出马,自然不会有问题。”于庆丰微微一躬身,道:“三万蓟州兵今早已经到达预定位置。对了,蹇尚派人送来消息,城中禁军调动频繁,王锡爵可能就要在这两天动手了。” “不错!”申时行从后帐走了出来,胡波紧跟在他的身后。“弈天,让士兵们做好准备。我刚从礼部官员那里得知,献俘仪式将在后天一早于午门举行。王锡爵如果想要在这两天动手的话,这就是最好的时机。我们正好给他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是,大人。我们的部队明天就可以会同蓟州兵,一举控制北京。” 申时行犹豫了一下,又道:“弈天,老夫记得你上次说过王锡爵对你颇有拉拢之意?” “大人!” “老夫怎么会怀疑你呢?”申时行笑道:“我是要你去和他们假意接触,令王锡爵放松对我们的戒心。” “是,大人。我……明白了。”萧弈天低头应道,当他再抬起头时,申时行已经转身欲走,胡波却飞快地转过头,朝自己作了一个诡异的笑脸…… 6月19日卯时三刻,北京,金吾前卫军营。 指挥使段天明伸了个懒腰,晃晃悠悠地从案前站起身来。昨夜他与帐下诸将饮酒直至深夜,现在脑袋还有点晕晕乎乎的。按照上司的命令,金吾前卫要在午时前控制防区内所有要害部门直到次日酉时,这个任务可来不得半点怠慢。若有差池,轻则革去军职;重则脖子上的吃饭家伙也难保无恙。他从墙上摘下佩剑披挂,一步一摇地向门边走去。 门外似乎很有些喧闹,段天明心头着恼,上前一把推开门,张口就骂道…… 他的满腔怒火很快消散得无影无踪,这不能说和捅到眼前的十多支鸟铳没有关系。看着这些士兵毫无表情的面孔,段天明背上汗流浃背,煞白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为首的火枪手身着百户装束,他一言不发地从段天明手中抢过佩剑,随手丢在墙角。佩剑落地时发出“当”的一声,段天明这才注意到那里早已堆了数十把兵器,看样式应该属于自己的亲兵队所有。而它们的主人们此刻正委顿在几丈开外,面对枪口一动也不敢动。 “段天明指挥使,”火枪手百户以蓟州南兵特有的语调,或者更清楚地说,冰冷平静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说道:“我部奉命解除金吾前卫的武装,从现在开始直到明天酉时,金吾前卫的防区由蓟州军接管。请您和您的部下不要做出什么过激行动,我们已经得到授权,可以随时向任何反抗者开火。” 段天明只觉膝盖一软,顺着门框就慢慢滑坐下去。当蓟州兵把绳索套在他身上时,已有些发福的指挥使脑子里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上司们气急败坏的样子。“管他呢,”段天明对自己说,“反正这也怪不得我。” 巳时,兵部尚书府。 杨巍负手站在书房正中,得意地看着墙上悬挂的京师防卫图,十多名参将围在他的身边。这里可以说就是京师全部武装力量的指挥中心,全城二十二卫禁军的一举一动,都在房间主人的牢牢掌控之下。 “离预定时间还有一个时辰了,”杨巍漫不经心地问道:“二十二卫怎么连一点消息都没有?这帮兵头也真够没用的。” “大人,”一个参将回答道:“上月组成远征军时,除司礼太监张鲸手下的锦衣卫之外,其余二十一卫都有相当数量兵力被征调。现在要一下子控制如此多的要害部门恐怕还有点人手不足吧。” 杨巍略一哼声,道:“但愿如此,要是这回误了事,我可饶不了你们!” “大人请放心,下官这就去……”参将的话突然被推门声打断,众人扭过头,惊讶地看着那名跌跌碰碰冲进房来的军士。“大……大人,外面来了好多兵,他……他们要……” “什么乱七八糟的?”杨巍皱着眉头斥道:“慌张什么?跟着我出去看看。” 尚书府门口,五十多名卫兵如临大敌,紧张地看着眼前全副武装的来犯者,手中的长枪微微颤抖。 “我再说一次,给我让开。”萧弈天手持短筒三眼铳,毫不畏惧地面对眼前的枪阵喝道。在他身后,三排火枪手一齐发出怒吼,抬起火枪作势欲射。尚书府卫兵们既怒且惊,止不住心中的恐惧步步后退。 “不想死的退下!”萧弈天一声断喝,毫不犹豫地开枪撂倒领头的卫兵队长,随手扔掉火铳换出霜岚。得此号令,第一排火枪手立刻扣动了扳机。硝烟中,二十多名卫兵挣扎着倒下,与此同时第二排火枪手上前一步摆出火力掩护,枪中已没有子弹的首排士兵拔出腰刀准备近身格斗。 尚书府卫兵们的心理防线崩溃了,他们丢下长枪四散而逃,此时恰值杨巍等人走到门前。 “这里是怎么回事?”杨巍喝问道,他走上前来,正好与萧弈天四目相对。“你……你是萧弈天?”兵部尚书在几十支黑洞洞的枪口前打了个寒战,语气立马和缓起来:“不知萧大人驾临寒舍有何要事?” 萧弈天微微一笑:“没什么,就是请杨大人帮个小忙罢了。”他挥挥手中的霜岚,“还不请杨大人进屋详谈?” 酉时,王锡爵府。 “大人,禁军诸卫已经控制了全城所有要地。只要一声令下,北京就都在您的手掌心里了。”杨巍满脸媚笑地朝着王锡爵一躬身,道:“等到明天献俘仪式过后,大人可就是新朝的开国之君,坐拥万里江山的万岁爷了。” 王锡爵心头十分受用,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诸位,现在万事俱备,就只待明日一搏了!杨巍,等明日控制好局势之后,你马上带一支劲旅突入后宫,将张鲸那阉贼当场杀死!事成之后,你就是首功一件!” 许国贴近一步,道:“大人,萧弈天又派人送来一封书信,说有要事向大人通报。”他从袖中摸出一个锦袋,恭恭敬敬地双手递上。 王锡爵接过锦袋,小心地揭开封口火漆,从中取出一卷帛书。他轻声读着信上的文字,脸色渐渐显得严峻起来。 “大人,有什么不利的消息吗?”许国紧张地问道。 王锡爵恼怒地把帛书扔在一边,“申时行也到北京来了。” “什么?”许国大吃一惊,“他怎么会来这里?” “你自己看吧。”王锡爵指了指地上的信,“申时行集结了西洋行省全部军队秘密来到中土,要在明天的献俘仪式上和我们作对!” 许国捡起帛书草草看了看,“如果西洋行省的六万大军要和我们开战的话,恐怕我们手下这些禁军完全不是对手。毕竟连蒙古铁骑也败在了他们手下……” 王锡爵哼了一声,满不在乎地说:“他这是自寻死路!萧弈天写这封信的目的不言而喻,可以说现在他已经正式倒向我们这边了。得不到军队的支持,申时行凭什么和我们作对?我这就给萧弈天写封回帖……”他突然怔了怔,改口道:“书信太不安全了。杨巍,你派个心腹去跟他谈谈。不就是想要功名利禄吗,你告诉他,只要在明天的献俘仪式上和我方合作,待寡人登基之日,荣华富贵任他挑选!” “是……”杨巍脸色有点发白,低头小声回答:“我马上去办。”话毕,他立刻转身向门口走去。 “好极了!”王锡爵得意地笑了起来:“要是能得到萧弈天麾下精锐部队的支持,还有谁可以阻挡我们呢?哈哈哈哈……” 6月20日,卯时,午门。 花岗岩石板上泛着冰冷的青光,大汉将军们手中雪亮的长戟齐列如林。上千名文武百官身着朝服在广场上列成左右两个纵队,面向午门城楼屈膝跪地山呼万岁。三记响鞭过后,号角齐鸣,万历皇帝朱翊钧在大队禁军护卫下君临城楼。 一名纠察御史捧着班齐牌走向城楼,郑重而小心地将其放进红锦丝袋内,由城上的礼官提升上楼献在皇帝面前。 万历陛下径直走到门楼前楹当中的黄幄龙椅前坐下,满意地挥挥手,示意仪式开始。在众百官的朝贺声中,侍臣挥动响鞭,“引献俘!” “……天佑我大明江山社稷……破蒙古大军十四万于卢沟桥……斩首五万级,获敌虏八千……自洪武永乐之后,武功之盛无出其右……”冗长的颂词声中,两名红衣礼官缓缓推开外宫门,八千名蒙古俘虏浑身挂满锁链镣铐,排成方阵鱼贯而入。一队队帝国武士手执长枪在旁警戒维持秩序。等这个庞大的队伍到达献俘位时,俘虏们全部匍匐在地行叩拜礼,由刑部尚书走出队列上前奏报:“执献丰台所俘蒙古各部八千零四十三员于陛前,此等化外蛮夷尽皆顽逆之徒,不习礼教,积恶难返,屡次冒犯天朝,杀我边地军民,实乃罪无可赦。依律当押赴市曹斩首示众,请万岁恩准。” 皇帝微微点头,用最威严的声音回答道:“拿去!”他话音未落,身旁两名带刀侍卫同时高声重复道:“拿去!”由近及远,大汉将军们依次联声附和,到最后整个广场上都回荡着他们雄浑的嗓音,似乎天地之间也被震得嗡嗡作响。 大理寺官员引着这些俘虏前往法场而去。城楼上礼官高声宣布皇上的旨意:四品以上官员移步奉天殿,稍后对西洋勤王军自萧弈天以下全体将士论功行赏。 皇帝的圣谕钧旨却被端门外的一阵喧闹掩住,众位官员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朝宫门外望去,但见刀光剑影闪烁不断,西洋行省的无数士兵荷枪实弹涌进广场。皇帝的卫兵们结成防线试图阻挡这些侵犯者,可是火枪的密集射击立刻将他们如风中的秋叶一般轻易驱散。硝烟散去,西洋士兵向两侧让出一条通路,申时行迈着官步来到广场中央。在他身后,萧弈天和胡波两人戎装佩剑左右相协。 “大胆申时行!你……你要做什么?”朱翊钧颤抖着声音问。可是根本没人有暇理睬他,西洋军队已经攻上了午门城楼,平日忠勇过人的大汉将军们在火枪面前一筹莫展,战不片刻便溃不成军。城上的抵抗很快结束了,全副武装的士兵纷纷在城楼上占好有利位置举枪警戒,甚至都不屑于对吓瘫在龙椅上的皇帝陛下多看一眼。 整个广场已经完全处于西洋军队的控制之下,申时行同样清楚的是,戚继光的蓟州兵已经协助慕容信光部接管了整个北京城的防卫。他得意地一步步走向王锡爵,后者则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 “你食言了,总督。”王锡爵轻蔑地环顾四周吓得直不起腰的同僚们,平静地开口道。 申时行嘴角微微一动,露出一个嘲讽的笑脸。“如果一个帝国摆在眼前唾手可得,为什么要满足一个小小的西洋之王呢。这我倒不明白了,首辅王大人。” 王锡爵摇摇头,道:“难道你认为凭这些士兵就可以坐稳天下吗?” “你不也是这样打算的吗?”申时行反诘道:“把二十万大军献到蒙古人的屠刀之下,让整个京城成为你野心的赌注,到底是谁更愚蠢一些呢?” 百官群中一阵窃窃私语,王锡爵却毫不在乎,他继续说道:“请你记住申总督,背叛者的下场就是被人背叛。” 申时行轻轻哼了一声,“你指的是昨天那封书信吗?”他残忍地欣赏着王锡爵一下子变得惨白的面孔,继续说道:“让老夫来向你介绍一下吧,小婿萧弈天,新帝国未来的继承人。” “你!”王锡爵咬着牙,“想不到我王锡爵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自以为机关算尽,却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竟然让你这只老狐狸渔翁得利!罢罢罢,谋大事不成唯有一死,姓申的,要杀要剐就任凭你了。” “很好,”申时行笑道:“这样才像我中华帝国的首辅。”他缓慢而坚定地抬起右手,命令道:“把他带下去,和蒙古俘虏一同斩首!” 一片寂静。 申时行惘然地左右四顾,又重复道:“把王锡爵带下去!” 寂静依旧,广场上几万名士兵如同钢雕铁铸一般,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你们听见了吗?把他带下去!”申时行高声喊道,嗓音中带着抑制不住的恐慌。“把王锡爵给我带下去!把这里的人统统拿下!” 一阵凄厉的笑声打破了沉默,王锡爵摇摇晃晃地上前两步,嘲讽地发出大笑:“背叛者的下场就是被人背叛啊,申时行申总督。离龙椅只有一步之遥,这失败的滋味是不是很难受?哈哈,真是可笑,如果一个帝国摆在眼前唾手可得,为什么还要慢慢等你这老家伙一命归西呢?黄雀在后?哈哈哈,这黄雀又孰知身后满弓待发的利箭呢?” 申时行转过身,充满期待地看着萧弈天的双目:“弈天,你……” “我们两个都是愚不可及的蠢人啊!”王锡爵打断了他的话。“被人玩弄于股掌……” “你闭嘴!”申时行粗暴地喝道,他突然又放低声音道:“弈天,老夫向来视你若子,一刻也不曾亏待于你。况且老夫已有言在先,愿招你为驸马,将来一同执掌天下,你又何苦如此呢?” 萧弈天微微侧过身,不敢直视总督的双眼,他喉咙一阵发干,用变调的声音轻轻说道:“把他们带下去,两个一起。” “你们都听到了!”胡波高声重复他的命令:“总兵大人有令,王锡爵申时行两人,为祸社稷杞乱朝纲,予以拿下,押送大理寺候审!现在帝国面临颠覆的危险,所有臣民都应该负起自己的责任。萧大人不畏艰险,于此危难之际代理首辅一职,是帝国上下应当学习的典范!” 数万士兵一起发出欢呼,声如雷鸣播向远方,仅仅过得片刻,各个方向传回同样热烈的欢呼:那是散布在北京城中各处控制局势的西洋蓟州联军士兵的声音。在这欢腾海洋的中心,萧弈天忍住泪水举目望天,任凭申时行远去的咒骂声回荡在耳边经久不散。“对不起,总督大人,为了帝国的未来,我只能这样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节 谁家天下 一个接着一个,大明帝国的文武百官们在萧弈天面前依次屈膝匍匐在地。黑色朝冠上的两羽纱翅微微颤动,好似无数只扑翼待飞的鸷鸟。他们众口一词地罗列着王锡爵欺君毒民杞乱朝纲的不世罪名,简直是十恶不赦罄竹难书。 “那么,你们都是无罪的忠良了?”萧弈天厌恶地问道:“许国许大人,你身为同僚,难道就一点作为都没有,只能眼看着王锡爵为所欲为吗?各位都是国家的重臣,理当匡扶社稷,作万民之表率,可是你们又都做了些什么?”他阴沉着脸,道:“杨巍杨尚书,把王锡爵的党羽们都介绍给大家认识一下吧。” 杨巍迎着同僚们惊惶的目光站起身,从袖口里掏出一卷帛书,大声地念了起来:“文渊阁首辅,大学士王锡爵;文渊阁次辅,大学士许国;文渊阁大学士马信;大学士……”每当一个受人景仰的高贵姓名魔咒般从他口中跃出,百官群中都会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叹声,被念到名字的官员则往往脸色惨白地跌坐在地,有的甚至当场晕了过去。 一阵清风拂过,令萧弈天肩头的流金斗篷随之猎猎舞动,他长吁了一口气,挥手示意杨巍停止宣读那一串似乎无穷无尽的名字,如电的目光从众官员脸上一扫而过,凌厉中略略带着几分疲倦与怅然。“这就是你们爱国的方式吗?在我们的帝国内外交困之时还仍旧忘不了争权夺利,为了一己私利就无视公道党同伐异。你们这帮满嘴仁义道德的假道学们啊,平日里读得耳熟能详的圣贤书都到哪里去了?口口声声说的忠孝节义都到哪里去了? “我知道你们这些文官素来瞧不起武人的血气之勇,可是请你们记住,正是我们手中的刀剑无数次从外族手中拯救了中华帝国,正是我们手中的弓弩创造了你们所谓的太平盛世!要是没有了这点带着血腥味的刚烈,你们所称道的繁华与优雅不过是一座精美而虚妄的海市蜃楼,任何一阵蛮荒的风暴都能带给它致命的毁灭!而你们呢,却一再证明了自己是自毁长城的行家里手! “靖海侯的舰队环航世界扬威海外的时候,你们做了什么?是千方百计的阻挠和破坏!戚继光元帅转战数省力战敌寇的时候,你们做了什么?用猜忌和谗言将他镝调广东!新大陆的万千将士为了帝国的光荣与梦想战斗的时候,你们做了什么?命令我们禁海停商解散军队!山西各镇军民流尽鲜血保家卫国的时候,你们又做了什么?把他们统统出卖给残暴无行的蒙古人!你们啊,真是一群尸位素餐的寄生虫。” 不少官员们羞赧地低下头,更多的则是出于恐惧。一时广场上鸦雀无声,惟有萧弈天严厉的声音在红墙间回响:“不错,正和你们所期盼和猜测的一样,大多数官员都不会受到株连的惩罚。但是不要忘了,帝国现在处于危急时刻,军队将执行戒严管制。如果有任何人执迷不悟,继续危害国家社稷,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说罢,他径直穿过人群走向午门,再不往脚边多看一眼。“护送皇上回宫!” 半个时辰后,奉天殿。 万历皇帝委顿在纯金铸就的龙椅上,心惊胆寒,不知道如何是好。节度使拥兵自重甚至逼宫叛乱,这样的事只在他阅读前朝历史时隐约有所耳闻,却从来没想到竟会亲身经历其中。眼下,萧弈天率领众将领戎装配剑立在大殿正中,两侧的西洋士兵手执利刃怒目以向。朱翊钧暗暗倒吸一口寒气,感到自己气数已尽。 “陛下,”萧弈天温和地说:“反贼王锡爵等已经被臣拿下,京师局势也得到了控制,请陛下不用惊慌。” “将军!”朱翊钧几乎从龙椅上滑了下来,“万望将军顾怜我大明列祖列宗留下的两百年基业……” “陛下不用惊慌。”萧弈天加重语气重复道:“大明天朝威德遐被,四方宾服,军民上下团结一心,驱鞑虏惩内佞,必然国祚昌隆,有万世一系之气运。” 皇帝惊疑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他还不习惯这样语气的对话,嗫嚅着说不出口。 “臣对帝国赤胆忠肝,绝不敢有生贰心。”萧弈天平静地说,“因此还请陛下不必多虑,只要臣在京中一日,就不会让人威胁到您的皇位。” 皇帝心中稍定,以商量的口气说道:“既然反贼王锡爵等已被关押,萧爱卿即可代行首辅之位,西洋之兵亦可返回新大陆驻地,禁海之事可容日后再议。” 萧弈天反驳道:“王锡爵勾结蒙古人犯我天朝,阴谋虽未得逞,但山西已落入敌手。他在外省的同党们也不会善罢甘休。因此,我们绝不能放松警惕。臣以为,现在已经不是谈判与退让能解决问题的时候了,只有运用军队的力量来消灭一切威胁!保定战役中京军丧师二十万,已经无力继续保卫陛下的安全。这一重任就只能有赖西洋的精锐勤王之师了。” “如此也好……”朱翊钧惟有点头屈从。“那就任凭爱卿安排吧。” “国之大事不可有一日耽搁,”胡波手按剑柄走到御阶下,厉声道:“请陛下速发圣谕昭告天下,委任我主萧弈天为文渊阁首辅,奉大明天子之名执掌天下。” 两名士兵立刻把文房四宝奉上御案,万历皇帝无奈地提起御笔,小心地左右看了看,颤抖着手写下诏书。玉玺印下的朱砂尚未干透,胡波已上前一把抢过,回身双手递给萧弈天:“请大人过目。” “胡波,勿要对陛下无礼。”萧弈天轻描淡写地说道,他草草看过诏书,随手交给身边的于庆丰。“陛下,为臣事务繁忙,就此告退。请陛下早作休息。”说罢,他转身大步离去,众将士们跟随其后鱼贯而出。朱翊钧这才敢长出一口大气,感到背上贴身锦衣已是一片汗湿。 当晚,丰台萧弈天大营。 “大人,我不明白,眼下京城已在我军掌握之中,为什么不乘此机会废黜万历皇帝呢?”筵席上胡波悻悻地问道:“将士们可都盼着一睹大人黄袍加身的威仪啊。” “现在这样不好吗?”萧弈天脸上看不出些许胜利的喜悦,他微微仰头饮尽杯中美酒,轻声反问道:“皇上已经撤销了禁海令,一切都将回复正常。你我以及诸位兄弟也少不了一生的荣华富贵,还有什么缺憾呢?” “大人,天下虽大能者居之。您才是众兄弟心目中的明君啊!您可不要顾忌那些腐儒说的什么千古骂名,夺门弑兄的李世民如何,黄袍加身的赵匡胤如何,百年之后谁又不是名正言顺的真命天子呢?” “千古骂名?”萧弈天嘴角一动,笑容中却掩不住疲倦与哀伤。“我还怕什么千古骂名?卑鄙小人萧弈天、冷血刽子手萧弈天、见利忘义的萧弈天、背叛故主的萧弈天,我已经恶贯满盈罪不容恕,再加上个谋逆篡权的暴君萧弈天又算得了什么?” “大人,那是无知庸人的妄语,切切不可当真。”于庆丰接道:“忠者自忠、奸者自奸。时间自然会辨明一切,大人不必太在意了。” “我从来就不在意这些,也从来不期望他们中有哪一个能够理解我。”萧弈天摇摇头,“可你们就能真正理解我吗?”他斟满酒杯,再次一饮而尽。“你们能理解为什么我要背叛申大人吗?” 在座的心腹军官们都沉默了。 “申大人多年来待我如同亲子,无论如何我本都不该起反噬恩主之心。可是,胡波,当你和申大人出现在北京的时候,一切都不一样了……从那时起,我突然意识到,我一直以来尊敬若父的申大人,竟和王锡爵一样把天下看成他们实现野心抱负的舞台。当我听到申大人口中平静自若轻描淡写地说出王锡爵等人的惊天阴谋时,你们知道我心中是多么的震惊吗?四千年来,多少人为了这皇位勾心斗角机关算尽,多少百姓在战火中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就为了一个人的野心,这值得吗?更有甚者如王锡爵,不惜引狼入室,把这大好的万里江山出卖给蒙古人,这值得吗?” 萧弈天第三次放下见底的酒杯,用清冷的眼神环顾过全席,继续缓慢而严厉地说道:“今天,诸位与我一道匡扶天下,将来都是大明的功臣,帝国的良材。可是,我希望你们同样能够明白,这万里江山不是哪一个人的江山;这天下,不是朱家的天下,不是王家的天下,更不是萧家的天下!它是我们每一个华夏子民的天下、是我们每一个炎黄子孙的天下!你们必须记住,我们以大义之名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帝国的不朽社稷!这,就是我们和王锡爵之流的区别!”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从腰间拔出霜岚,猛地插在桌上。冰蓝的刀锋上映着摇曳的灯火,与统帅眼中的寒光一样摄人。“我萧弈天以尺寸战功出于行伍之间,后世子孙如有才德,何尝不可出人头地?若非大器,纵有万世基业也难保不落入他人之手。大丈夫在世,当以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计,愿诸君与弈天共勉之!” 众人都怔了怔,一齐起身道:“大人说的是,我等当为这百姓之天下而竭心尽力!” 年轻的新任首辅挥挥头,将霜岚慢慢收回刀鞘。“弈天今日心绪杂乱,不觉多饮了几杯,在众位弟兄们面前失态了。时候不早了,大家各自休息去吧。” 西元1584年6月22日,六科廊房张贴出了帝国新任首辅萧弈天的第一道政令,天下为之震动。 “罪臣王锡爵等欺君罔上为祸朝廷,究其源,乃职官不当之过!”萧弈天在政令中这样说道。“自即日起,重设中书、尚书、门下三省,以良才能臣任之。令中书省总领户、礼、工、兵四部以及事务;尚书省专职编撰发布政令;门下省掌刑吏二部并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三处。”三省的最高官员,中书令、尚书令与门下令均受命文渊阁,而后者直接对皇帝,或者更准确地说,对江山社稷负责。 原班文渊阁大学士全部被以“空谈误国”的理由免去职务,自萧弈天以下,另设新任大学士六名,分别在六部兼任左侍郎,他们是:吏部侍郎胡波、户部侍郎蹇尚、礼部侍郎吴若秋、刑部侍郎慕容信光、工部侍郎舒时德和兵部侍郎于庆丰。此外,又设枢密院,与中书、尚书、门下三省平行,设枢密使大元帅戚继光、副使慕容信光,总理一切军务战事。 “中书尚书门下三省及枢密院官员,务必在两旬日之内拟定下属各衙整改计划,上报内阁审批通过并及早推行实施。如有延误,责有司从严查办。”政令以严厉的语气作了结尾。 同一日,刚成立的帝国枢密院也向全国各行省发出指令,命两京十三司的省级以上地方军事官员,包括所有总督、提督、巡抚和总兵,务必于冬至日抵达京师,由统帅部予以考核并下达整改任务。 正当百官们惊疑不定地揣摩上意时,文渊阁内召开了初次内阁会议。 “我们现在已经走出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第一步,可是事情并不会这么简单。”萧弈天总结道:“来自南方的报告指出,印度洋航线的重开已是刻不容缓。我们至少要在这上面投入两万精锐和一半的现役海军舰船。同时,蒙古军队仍然盘踞在山西,各省官员的态度也还阴晴未定,这都要求我们做好最坏的打算。” 于庆丰起身发言道:“大人,我们现在最缺的还是人手。朝中那些官员都不足取信,儒生名士们又大多不愿同我们合作。从长远看,必须尽快培养出忠于我们的得力干将。” 萧弈天点点头,“一年半以前我曾访问过英吉利的剑桥大学,至今仍感触良多。若秋,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在各地挑选聪颖少年若干,送往剑桥学习。为时暂定三年,以观其效。如果可行的话,我希望将来能在北京建立起帝国自己的剑桥大学。” “是,下官一定不负大人所托。” “信光,军事方面还有什么问题吗?” “大人,我带来了戚元帅的建议。”慕容信光道:“原京师守军包括三大营和二十二卫计官兵五十六万名。除去保定一役的损失和缺额虚名,现在被我军解除武装的尚有十万。通过加以教导训练,也许可以让他们为我所用。” “我建议在蓟镇设立基地,将这些士兵按照新大陆标准分批重新训练,交由蓟州军官统领。”于庆丰道。“这样一来,我们手中可供调用的兵力将超过二十万,勉强可以应付近期内可能发生的不测。” “就这么办吧,戚老元帅对这个任务想必是驾轻就熟了。”萧弈天笑道。“南洋航线我想托付给老舒来办,顺便护送学生们前往剑桥。嗯,还有,派人前去西京拜会林公,委托龙渊阁暂代我们管理西洋。如果需要和穆斯林作战,你还可以全权调动包括欧洲舰队在内的所有行省武装。当然,最重要的是,用兵在即,朝廷的财政税收一定要得到保证。你离京期间工部的事务就由蹇尚代理吧。” 两人一同点头领命,萧弈天又道:“信光,你领两万人马前去收复山西一地。放心,路上会有一支蓟州兵与你会合的。你们先在那里重建防务,等待内阁的下一步命令。” 蹇尚突然插话道:“大人,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为备不时所需,请内阁下令立即清查太仓钱粮存量。” 于庆丰赞同地补充道:“北方粮草严重依靠南方供给,如果他们态度坚决地反对内阁的话。恐怕这对我们将会是个严重的打击。” “我明白了。”萧弈天若有所思地回答:“离南方摊牌还有一段时间,我们一定要抓紧机会。必要的时候,也许可以考虑一些非常手段。” 两天后,百忙之余的帝国首辅由于庆丰和陈应龙陪同出现在军器局火器校场,亲自主持火器改良研讨会议。 按照内阁决议,军器局应尽快熟悉从新大陆带来的新型火器,加以仿制和量产。因此,来西洋舰队的火器专家已提前进驻军器局,指导中土的同行们对现有武器加以改良。西洋先进的火yao配方、燧发枪和长身径后膛炮技术令旧大陆匠人惊奇万分,而他们提出的一些问题和建议也令新大陆专家印象深刻。 “北京那些皇家工匠们并不像我们原先想象的那么死板。”多年后,当时的一名朱雀营军官在回忆录中写道:“相反,他们很快掌握了这些新式武器的制作工艺,还利用自己的精湛技艺和丰富经验给了我们很多帮助。很明显,他们中不少人都曾经有过各种改良火器的新奇思想,可惜却一直被埋没在紫禁城的深宫高墙之内。” 一名在军器局服役多年的老工匠在参观子母铳后膛炮射击演示后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令在场的西洋军官们兴奋不已:“你们为什么不把这种预装弹方法运用在单兵火器上呢?这样的话不但可以大大提高射击速度,士兵们装填弹药的难度也降低了很多。” “我们没想过这么多,”那军官坦率地承认,“设计子母铳原本只是为了提高火炮射速。不过,骑兵们在颠簸的马背上射击,装填弹药是最大的难题。要是真能够制作出骑兵用子母铳,火枪骑兵纵横天下的梦想要成为现实也就为时不远了!” 老工匠立刻得到了重奖,由首辅亲自授予他正九品散官职位,外加赏银两百两。“如果谁能制作出骑兵子母铳样品,官授正七品,奖金是现在的十倍!”萧弈天补充道。“从今往后,我国工匠但凡有新奇创想或巧工发明者,经工部核实评议,一律按此例嘉奖。” 当年冬天,军器局呈上了有史以来第一柄燧发后膛枪样品,该枪长3尺8寸2分,枪口内径3分3厘,重7斤2两。随枪附子弹100发,这些子弹都是用油纸将铅丸与火yao预包成圆筒形,筒底涂有引火硫磺,以油纸贴封;战时只需撕开封纸将其填入枪膛即可射击,有效射程一百五十步。由于样品完全合乎要求,内阁当即兑现了重金奖赏的承诺。至帝国万历十四年,这种新式火枪已经大量生产,成为了帝国主力部队的制式装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节 分裂的帝国 西元1584年7月2日,太行山东麓,正定府西郊。 鬼力赤遥望远方衣甲鲜明旌旗招展的明军队列,绝望地看着他们整齐的阵形逐渐展开,如林矛戟好像一道雪亮的死亡屏障,横亘在蒙古残军与前方的山隘之间。从对方的旗号上看,这正是在保定会战中幸存的蓟州军龙兴汉所部。他们撤自紫荆关后,依照萧弈天和戚继光的密信指示,绕到蒙古主力的大后方奇袭井陉口,一举截断了敌人退入山西的后路。 自浑河一战逃出生天,蒙古军中粮草辎重不余分毫,士气也随之低落到了极点。断了炊的蒙古骑兵们在冀北平原上大肆劫掠破坏,却又激起了当地民兵武装的猛烈反抗。明军的追剿轻骑更是日夜穷追不息,一旦赶了上来,往往便是一场毫不留情的杀戮。 好不容易到得正定,迎接这帮残兵败将的却是蓄势已久的钢刀,这残酷的现实令鬼力赤几乎无法直面。环顾四周,十几万大军如今只剩区区不到两万衣衫褴褛神情恍惚的幽灵,一个月前的意气风发豪情壮志现在也早已片片飞散化为乌有。进是铁甲当关,退有追兵来袭,他一时倒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将军。”一只胳膊从旁伸过来拉住马缰,鬼力赤猛扭头看去,黑狐教使者黑色兜帽下阴沉的面孔令他打了个哆嗦。 “将军,”使者加重语气道:“我们的行踪尽在萧弈天掌握之中,山西已是去不得了。” 鬼力赤此刻心中已是一团乱麻,“眼下该怎么办?我们岂不是要被活活困死在这里?” 使者的话语依旧平静如水:“从正定折往南下,甩掉追兵后直入河南地界。” “你疯了?” “我希望,”使者瞟了他一眼,“这只是你一时冲动的修辞性说法,将军。” “南面只会深入敌人的腹地!”鬼力赤带着被愚弄的心情继续大声吼道:“把我们所有人的性命一同葬送在你的疯言臆语之中!” 使者轻轻叹了口气,“你们这些粗莽武夫都是一个样,只知道从纯军事的角度来考虑问题,相信只凭一股血气之勇就能征服中国这种无稽妄想。将军,你的失败并不等于大蒙古帝国的失败。早在你们恍然不知之时,教主早已做好了安排,现在时机终于成熟了。萧弈天即将看到,他所面临的将会是一个分裂的帝国!” 突然失去鬼力赤余部的行踪,龙兴汉感到分外疑惑。未及数日,前往收复山西的各路明军也先后抵达正定府。龙兴汉与慕容信光经过一番商议,决定不再理会这支残军的下落,经井陉口向太原进军。 部署在山西全境的蒙古军队总共也不过两万,以近八万明军的兵力进击不过是牛刀小试。尽管如此,两名将领还是小心谨慎地制订了作战方案,开始步步为营地收复国土。 一切都是那么顺利。8月13日,明军收复代县。经历过近三个月的屈辱后,雁门关重新回归了帝国的怀抱。漫步在残破不堪的关城之上,抚mo着被血渍浸透犹然散发出淡淡硝烟味的城台砖石,耳边仿佛还能听到明军士兵拼死搏杀的呐喊声在天地间久久回响。上至统兵将官,下至普通士兵,身处此境无不潸然。 山西全境收复在即,以内阁和枢密院之名义,慕容信光在雁门关举行了盛大的阵亡将士悼念仪式:于关内树碑林一座,其上有自雁门关指挥使以下全部两千三百零七位忠烈殉人的姓名,以上官兵一律追升三级,并依此向其遗属发放一笔丰厚的恤金。此外其余死战阵亡的山西守军也循此例酌情处理。 这是萧弈天交给慕容信光的另一个任务:重新鼓舞因山西失陷保定惨败而备受打击的军心士气。因此,慕容信光不但邀请了山西各州府的官绅名流出席,把仪式搞得分外隆重;还主动提出要奏请内阁,将雁门关保卫战中令侵略者肝胆俱裂的《秦风·无衣》定为帝国的正式军歌。此外,他对自发组织民团抗击蒙古人的地方士绅予以了重重褒奖,至于临敌不战而降的军官则一律严惩不贷。 由于山西省在蒙古人短暂的掠夺式统治中遭受了严重的破坏,慕容信光在悼念仪式后宣读了内阁草拟的政令:免除大同府钱粮赋税十年;免太原府赋税七年;免沁州、辽州赋税五年;免汾州府赋税三年;减平阳府、潞安府、泽州三年赋税各半。 但是,慕容信光接着强调道:由于蒙古入侵造成的军事空虚,枢密院决定在山西五府三州范围内实行军事改革。全省所有军户限今年内到所属卫所登记造册,最后一次出丁服役。自万历十四年起,山西省全境改行募兵制,凡已登记的军户一律销籍转民,由国家按名册提供官田耕种。募年十八以上、四十以下民壮自愿效者十万入伍,供给衣食住所外另有饷银每月二两。士兵年满五十后退伍还乡,由枢密院拨银八十两为养老资财。因伤残提前退伍者另加一百二十两赔偿金;殉国死难者则向遗属发放恤银五百两。如果士兵在服役期间立有战功,则在上述标准的基础上按功勋级别予以增加。 除了经济上的优厚待遇之外,枢密院还责成地方政府给予军人及其家眷种种便利特权。例如:百户以上的军官退伍后可在地方州县出任保民官之类的乡绅职位;立有二秩以上功勋的士兵地位与秀才相当,拥有面见地方官员免跪等多项权利;现役军人家属名下产业一律减税三成,战死者遗属则免去赋税三年等等。 至9月7日,尚书省与枢密院的公文同时到达太原,对上述所有条款均以法令形式予以确认。新任首辅刚毅果敢而不失仁厚的作风赢得了山西军民的一致拥护,人们很快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开始集中精力重建几乎全部毁于战火的家园。尽管不少儒家文士对武人地位的迅速提高表现出极大的不满,他们酸腐的声音却被完全淹没在了威武雄壮的赳赳战歌声中。 不过,随之同来的另一份绝密文件则令慕容信光大为不安:萧弈天令他克日赶回北京,理由只有短短的四个字:“南地有变”。 就在慕容信光兵发山西的同时,直隶的军政改革也拉开了帷幕。7月12日,万历帝降旨加萧弈天太师衔,官拜内阁首相,总管天下一应军政事务,六位大学士及枢密院大元帅戚继光也各有封赏。当月17日,辽东总兵李成梁遣长子李如松进京拜见首相,表明了关外明军拥护内阁的态度。几乎同时,山东三司也联名上书表示支持。 然而并非事事都这么如意。7月22日,舒时德的手下送来了瓦尔基里雅商会的密信,内称南直隶总督徐民式密谋以“清君侧”的名义武力对抗内阁,并已向邻近各省派出密使游说;而目前浙江、福建、广东、江西、湖广五省态度尚不明朗。 最糟糕的消息终于到来了。7月25日,李贽一行到达北京,他向萧弈天提供了一个重要情况:鬼力赤的蒙古残军在河南境内出现。河南都司王双是王锡爵的亲信,他不仅接纳了这支敌队,还调集河南各卫军陈兵于黄河南岸,公然摆出了与北京分庭抗礼的架势。 “那么,这等于是明目张胆的叛乱了。”萧弈天仔细审视着地图,拿起朱笔在开封府上轻轻画了个圈。“对于这种事情,决不能姑息迁就!” “太师,如果河南与南直隶的叛党结成同盟,那么我们与南方省份的陆上联系将被截断。南方的粮食也无法通过漕运供给京师。如此局势对我们极为不利。”戚继光忧虑地说。 “只要我们还控制着海洋,这个问题就不算严重。”萧弈天放下地图长叹一声:“我担心的是南方五省到底会投向那一边。” 戚继光道:“浙江福建军队多是老夫的旧部。若太师肯准,老夫愿亲往说之。” 萧弈天摇摇头,道:“老元帅怎可轻涉险地,何况现今我们人手不足,京中更是离不开您啊。不如您修书一封,我派人从海路送去。” “如此也好——对了,”戚继光忽又想起一事,道:“辽东总兵李成梁曾与老夫相熟,此人英毅骁健,素有大将之才。麾下一支精锐铁骑,纵横关宁师出必捷威振绝域,自来边帅之功莫盛于此。此次能够得到他的全力支持,对我们而言不啻又是一大幸事。再者,我曾听成梁介绍过关外的情况。那建州虽然是边远苦寒之地,但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如果我们能够组织人手大量开垦的话,一定能够使之成为京师的稳固后方。” 萧弈天疑惑地抬起头望向戚继光,道:“建州的情况我倒不太熟悉,可是听说当地土蛮活动十分猖獗,时常兴兵犯我州县。若是在那里大规模屯垦,一方面土蛮的长期骚扰劫掠难以应付;另一方面也意味着辽东军必须留驻在关外,无法给予我军在南方的平叛行动有效支持,这样部署看起来似乎有点得不偿失啊。” “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戚继光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得意地笑了起来:“平定南方的叛乱不过是迟早的事,难道太师就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吗?” “老元帅的意思是……” 戚继光从桌上拿过地图慢慢展开,向萧弈天指点道:“两千年来,北方草原上的游牧民族一直是我华夏帝国的心腹大患。虽然我们据有长城雄关,但防得了一时未必就防得了一世,若被他们冲破边防则势必如同洪水决堤汹涌不可阻挡。历史上这样的悲剧也曾多次发生,而每一次都意味着长久的动乱和巨大的灾难。要解除这个威胁,”他的手指越过绵延不绝的群山,划过长城沿线的边防重镇,最终停留在了蒙古高原的腹地。“最好的办法,就是一劳永逸。太师请看,奴儿干都司位于鞑靼部落东面,与长城九边恰成犄角之势,利于分兵合击,而战时由此就近补充粮草也能有效地缓解国家的财政压力。因此,想要彻底控制蒙古,就必须先平定奴儿干。欲最终平定奴儿干大大小小数百家部族势力,就必须及早在建州打下坚实基础。 “至于李成梁的关宁骑兵,我本来就不打算让他们参加南方战事。一者,当地野人的牵制令辽东可派出的兵力大打折扣;二者,李成梁虽有为将之能,但此人心气骄矜恩威无度,绝非可委大任之帅才;三者,辽东军久居北地,南下难免水土不服,白白影响了我军士气。因此,不如就让他做个封疆大吏,令其全权提督建州经略。” “好吧,”萧弈天苦笑一声,“运至京师的米粮,八成以上来自南方各省,其中又以南直隶为最。按照户部清查的结果,太仓存粮可支十年之用。可真到了打起仗来,到底能支持多久还是个问题。开发建州也可以说是逼不得已了。我们现在什么战备物资都很紧张,要说勉强够用的也就只有银子了。就这样吧,发布一道政令,鼓励直隶、山东、山西、陕西四省无地少地的农民迁往辽东屯垦,除按人头分配一定数量的田地外,每家农户还可以得到若干银钱用于农具、种籽的购买。”他说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信光刚要去了一大笔军费,这里又得大大破钞。照现在的花钱速度,太仓也很快就要见底了,当这个家还真是难啊。蹇侍郎,现在户部和工部都是你在主持,怎么样,给我们指几条财路吧。” 蹇尚道:“大人,所谓‘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现今之计还是应当在北方四省推行重商政策,鼓励农户们多种植棉茶桑麻,也劝说地主士绅们兴办工坊。这样一来,不仅可以做到藏富于民,国家的税收能得以大大提高。” 萧弈天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你说的这些都不是旦夕之功,等到那时候仗也该打完了。我要的可是马上就能够实实在在摆到眼前的银子!” 一直坐在角落里不吭气的于庆丰突然开了口,“大人,办法也不是没有,但大都是饮鸩止渴,只能救得了一时之急。” “说来听听。” “其一,除了户部掌管的国库存银外,朝中各部门都另有账目,其中又尤以太仆寺所贮为最多。过去朝廷财政吃紧时也往往从这里调用,我们也可效仿之。其二,据说大内库房中供皇室使用的专门款项累积可逾金银亿万,实在不行的话也无妨借来用用。其三,我们还可以打打贪官们的主意,发抄家财的同时也顺便清除一下王锡爵在京的残余党羽。” “最后这个主意不错!”胡波一拍手跳了起来,“大人,就让吏部来办吧,保准让他们那些贪官污吏一个都跑不了!” “蹇尚、若秋,你们的意思呢?”萧弈天又不动声色地问道。 吴若秋犹豫了片刻,道:“我们已有言在先,对能够悬崖勒马弃暗投明的王锡爵余党一律不再追究。现在若以雷霆手段假吏治之名将他们一举铲除,未免有失信用。昔日汉高祖刘邦入关中时,与秦地百姓约法三章,以显汉军之宽仁。现在北方人心未定而南方叛乱欲起,恐怕不宜……” 萧弈天轻轻哼了一声,“不仅如此,若被逼至走投无路,他们狗急跳墙式的反扑会对我们的战略大局造成不小的影响。如果他们和南方叛军互通声气,成为潜伏在我们身边的内应,岂不坏了大事?但是——”他突然话锋一转,“这些贪官污吏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又侵吞了多少国家资财。治吏乃治天下之根本,如果不能还百姓一个政治清明,我们和王锡爵之流又有什么区别呢?就算要冒着与整个体制为敌的风险,我也绝不会作出任何的让步与妥协。胡波,这事交给你了,哪怕把整个直隶的官场翻个底朝天,也绝不能姑息放过任何一人。” “太师大人!您这样做等于是在把更多的官员推向叛乱!”吴若秋争辩道:“治理国家和行军打仗不同,一眛强硬是不行的。” “你对大人还不够了解。”胡波在一旁冷冷地答道:“在我们这位主公看来,只要手中握有一柄足够份量的大铁锤,那么一切问题都会成了任你敲打的小铁钉。别说一个直隶省了,要是整个帝国的官僚体系都已经腐化了,大人也会毫不犹豫地把它砸个粉碎。在他和大明国运之间,是绝对容不下任何障碍存在的。” 吴若秋心头一震,不由微微抬起头望向萧弈天。在那令全天下都为之战栗的凌厉眼神中,他看到了自己所期冀的东西:冰冷阴沉的杀气之下,熊熊燃烧着一腔火热的赤诚。如果一定要把天下托付给某一个人的话,那么眼下就是最好的选择了。“我明白了,大人。” 文渊阁的雕棂大门突然被一把推开,陈应龙猛然闯了进来,“太师大人!一大群太学生聚集在承天门外,加上来自各地的文人儒生足有好几千人。他们吵闹着要求向内阁各位大臣陈疏意见,希望停止在直隶等地的改革等等。四周围观的百姓很多,附和他们的人也不少,这样下去我怕要出事的。” 萧弈天点点头,“不用惊慌,自古所谓‘文人造反,十年不成’。难道我们还能怕了几个区区书生。况且,他们不过是受了些挑动和唆使,真正的幕后主使才是我们要对付的目标。庆丰,即刻调集城防部队,关闭外城九门,宣布全城戒严;胡波,把吏部和刑部所有信得过的探子都派出去,混在人群中打探消息;对了,蹇尚手下耳目众多,让他协助你;若秋,你是礼部的负责人,先出去和他们谈谈。我随后就到承天门。” 看着四人点头领命而去,萧弈天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扭头朝戚继光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看来摊牌的时刻马上就要到了。” “太师大人请宽心,”戚继光慰道:“敌人的准备时间并不比我们更充分。那些不甘失势的旧官僚煽动太学生们闹事,不仅打乱了我们的部署,也同样令南方的叛党措手不及。我们借此机会可以名正言顺地对王锡爵余党开刀,也就逼迫南方提前动手。这样一来,说不定对我们还更为有利。” “但愿如此吧……”萧弈天长叹一声,眼中第一次现出了几分迷茫。“为了能让汉唐盛世得以重现,前面还得有多少崎岖坎坷,还要有多少精魂忠烈来为之献身沙场啊。我们费了这么多的努力,付出了这么多的代价,流了这么多血这么多汗,到头来真的能够带给帝国真正的强盛,带给百姓真正的富足吗?翻开历史,那个王朝的基石不是千千万万仁人志士用自己的尸骨和着鲜血砌就的?它们中又有哪一个最终没有背弃原先信誓旦旦的理想呢?推翻了一个腐朽残暴的旧王朝,新王朝又随着时间推移变得更加腐朽残暴,这个以暴易暴的怪圈就这样在历史的延续中不断往复循环。抛开盛世的浮华光影,真正留给人民的到底有些什么呢?还不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真的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努力也会是这样的结果……” 戚继光走近年轻的太师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慈父般的温和语气说道:“你现在不正是在为了江山社稷而努力奋斗吗?看看你身边的伙伴们,上至列位内阁大臣,下至普通的西洋军士兵,他们对你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命令都毫不犹豫地去坚决执行,毫无畏惧地去面对由此带来的任何后果,不管这命令是多么地违背常理离经叛道。究竟是什么产生了这样的力量呢?是他们对你的信任! “身为一位统帅,最重要既不是纵横天下所向无敌的武功,也不是运筹帷幄决战千里的谋略,而是下属对你毫无保留的信任,敢于以身家性命相托付的信任!有了这样的信任,将士们在最危急的情势下也不会动摇分毫,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决不会被你的怯懦所抛弃;有了这样的信任,将士们对最离奇的命令也不会产生怀疑,因为他们知道你所指引的道路一定能到达目标。现在,你还要怀疑自己来辜负大家的信任吗?” 萧弈天惭愧地笑了笑,“多谢老元帅的教导。”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道:“政治上的权力已经具备,那么现在,该是实现我们毕生抱负的时候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节 图穷匕见 承天门前围集着好几千名儒生,若加上看热闹的百姓则足有万人,阵阵纷杂的吵闹声嗡嗡不绝于耳。礼部和国子监的大小官员早已尽数赶到现场,极力劝说学生们各自离去。吴若秋在城楼上看着眼前这一切,心头不由焦急如焚。今日之事必须妥善解决,否则新内阁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形象将迅速恶化,甚至整个儒学集团都会群起为敌。 手执长戟的承天门守卫让出一条狭窄的通道,吴若秋快步上前直走到金水河边,尽最大的嗓音高喊道:“请诸位都安静一下!我是礼部左侍郎、内阁大学士吴若秋!请你们的代表出来说话!” 众人闻言只略略一顿,忽然间爆发出一阵更为猛烈的喧哗。几千人一起呼喊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在空气中相互交织,最终凝聚成一片震耳欲聋的混响。然而这喧哗并没有持续多久,吴若秋敏锐地注意到人群中一个灰影举起手坚定一挥,即刻间数千人的声音竟如一体般嘎然而止。他正全神贯注想要看清那灰影的面目时,一名儒生走到他身边,“吴大人,请让萧太师出来与我们相见。” “你可以代表所有这些人吗?”吴若秋打量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家伙,“我是礼部直接向内阁负责的官员,你们的要求可以由我直接向首相大人转述。请先报上你的姓名吧。” 那人昂起头梗着脖子哼了一声:“要我的名字干什么?让锦衣卫以后好抓人吗?” 吴若秋只得报以苦笑:“你不愿说就算了,难道我们要抓人还用得着先问姓名吗?好吧,把你们的要求提出来吧。” “诸子百家,独以儒术为尊。”只见对方眼皮一翻,傲慢地说道:“申时行在西洋不务正业而专行奇技淫巧,不事农务而偏好商贾之术,视圣贤教化于无睹。这也罢了,如今萧弈天又在中原大兴左道,重商而抑农,尚武而轻文。这样下去中华几千年礼教岂不是要被败得干干净净。你吴若秋本也是孔孟门生,为了自己升官发财,怎么如此地不知羞耻为虎作伥?” “你说什么!”吴若秋脸皮一下子涨得通红,旁边的几位礼部官员连忙将他拉住好言劝说,生怕闹出什么事来。 “吴若秋,你还是退到一边去吧,让你的主子赶快出来。”话中的轻蔑语气如此明显,围在后面的文士们闻言都是一阵哄笑。 吴若秋毕竟年轻气盛,他一下子挣开身边的众人,径直走到那狂生面前与他怒目相对,紧咬的牙齿间似乎要迸出火星。“我会让你为今天说的话后悔的!” 狂生摇摇头,“你又能把我们怎么样呢,礼部侍郎大人?” “怎么样?”吴若秋恶狠狠地提高声音回答:“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凡是限期内离场回家的学生,今天的事朝廷一律不予追究;否则,为首煽动者下狱候审,胁从闹事者革去功名,终生不得再参加科举!” “你在威胁我们,大人。”对方却不为所动,挑衅的意味甚至更加浓烈。“是谁给你这样的权力呢?” “身为大明帝国礼部侍郎,我有权剥夺任何不尊礼法轻狂小人的功名!” “原来是这样。”狂生举起双手在空中用力一拍,“请文宣神位!” 密集犹如一块铁板的人群向两边缓缓退开,在突然间空出来的位置上,四名身着礼服的太学生如退潮海滩上的礁石一般傲然挺立。他们共同抬着一个高大的漆金红木牌位,迈着缓慢而坚定有力的步伐向庄严肃穆的宫城大门走来。吴若秋定睛一看,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只见那牌位正中上书一排金字:大成至圣文宣先师孔子神位。 “礼部左侍郎大人,”狂生从同伴手中接过沉重的孔子牌位,用力将它捧在怀中,“请您在先师孔圣人面前教教我们什么是礼法吧。” 吴若秋紧紧咬着牙盯住狡猾的对手,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他一掀官袍正要屈膝跪地,一只手臂却突然横在了面前。他回头一看,不由轻呼一声:“老师!” 李贽收回手臂抱在胸前,面无表情地说道:“若秋,你退下吧。这里交给老夫来应付。” 吴若秋惭愧地点点头,转身退到一边。 “你是什么人?”狂生喝问道:“我们要见的是首相萧弈天,让萧弈天出来!” “老夫乃麻城李贽。”李贽脸上依旧平静得看不出半点表情。“萧太师就在后面的承天门城楼上,只要你够资格,他自然会与你相见。” 狂生哼了一声,用力举起手中的神主牌位,直向李贽走了过来。 “大胆!”李贽突然断喝一声,身边的两名执戟武士一同横起兵器封住对方来路。“你是何人?胆敢在此亵du至圣先师?” 狂生一怔,脚步也为之一顿,“我乃孔孟门生、儒学弟子。举先师牌位理所应当,何谓亵du之有?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 李贽道:“你既然自称圣人门生,想必对先师传下的学问娴熟得紧了?” 那狂生仰首一笑,“儒家十三经典我无不烂熟于心,你如此一问莫非是要考较于我吗?”他把神主递到一旁,挺胸昂首道:“那就请吧,若是有半个问题回答不出,我立刻离开此地。” 李贽冷笑连连,从身边一名士兵手中接过一张硬弓一支羽箭,“请射承天门楼上的左数第三面旗。” 狂生脸色骤变,一把推开李贽递来的弓箭,“你这算什么?我说的是考较学问,不是这种舞刀弄枪的粗鄙把戏!” “你说是粗鄙把戏?”李贽摇摇头,“夫子座下弟子三千,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礼、乐、御、射、书、数谓之六艺,不知你懂得了几样?”他扳着手指,自言自语一般说道:“辱骂官长,已经大失礼数;文弱无力,御射自然也不行;却不知你可通音律?可懂算术?唉,若是六艺中缺了五艺,纵然写得一手漂亮文章却又如何?老夫方才就说过,以你之才品,奉此牌位简直是亵du先人。”他不紧不慢的语气、一本正经的表情令得士兵群中发出几声哄笑。 狂生怒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六艺也有轻重先后,岂可一概而论?朝廷让军兵士卒也受到与读书人相同的礼遇和尊重,这不是大大的有辱斯文吗!” 李贽仍然摇着头,“礼官长于礼;乐师长于乐;车夫善于御;军士善于射;书生精于书;账房精于数。这都是先师传下的学问,只有先后却无贵贱。朝廷看重你们这些读书人,那是希望你们能够用平生所学报效君王社稷乃至天下的百姓,谁教你们去恃才放旷轻贱他人?” “那么内阁一意推行商贾之道呢?”狂生言辞间已褪去几分锋芒,脸上却仍有不平之色。“令百姓争相趋利,这也是先师传下的学问?” 李贽微微一笑,“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孔门十哲’之一的黎阳公端木子贡也是此道中人,夫子对他不仅没有丝毫的轻视,还屡屡加以称赞,又以瑚琏喻之,身为商贾又有何鄙下之理呢?史记上又说:‘子贡结驷连骑,束帛之币以聘享诸侯,所至,国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礼。夫使孔子名布扬於天下者,子贡先后之也。’要是当年追随夫子周游列国的都是你这等轻狂少礼的无用之辈,恐怕一行人早就客死荒野了。天下之大,各行各业都有自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你若还在此一昧纠缠,也实在是不知羞耻了。”他举起右手摆了摆,提高嗓音继续道:“我知道你们都有这样一种想法,十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学业有成,可朝廷现在的改革却又让你们失去了凭功名出仕的大好机会。对此你们当然会有所不满,我说得对吗?”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喧闹,从几千个纷杂的声音中,李贽还是听出了他们的回答。“是的,你们当然会这么想。可是你们凭什么这么想!究竟是为了自己付出的辛劳,还是为了身为读书人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自负?你们要知道,朝廷的官位并不属于你们哪一个人,而是属于整个江山社稷!朝廷的俸禄更不是来自于书本上的空谈,而是几千万老百姓忍着烈日酷暑肩挑背扛一点点积起来的。你们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有这一切? “孔子创立的儒家学派,举手投足无不以仁字当先。可是你们看看王锡爵许国之流,哪一个不是学问精深的儒家弟子,哪一个不是凭着满口仁义道德谋取职位的?他们实际的所作所为呢?嘴上一套心里一套,这就是单凭一篇文章定功名的最大弊病! “朝廷并不是从此以后就不再尊重读书人了。恰恰相反,我们会尽力给予读书人旷古以来最高的地位和荣誉。但是,这里所说的读书人绝不是以荣华富贵出人头地为目的的沽名钓誉之辈,更不是只知道背诵圣贤文章的迂腐文人,而是真真正正有才华有能力的国家栋梁!如果不能认识到这一点,仍然把读书当成通向功名之路的敲门砖,那么我可以告诉你,这个梦最好连想都不要想!……” 就在李贽慷慨陈词劝退那些书生文人之时,帝国的秘密警察机构也在全速运转着。对在京所有官员的调查步步展开,雷厉风行有条不紊,厚厚的报告不断送到胡波桌前。承天门事件尚未从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中消失,吏部便公布了各部二百三十七名大小官员贪污公款以及收受贿赂的罪证,据未经证实的小道消息,这些人都与承天门事件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在报由内阁首相批复的都察院公文上写着相同的判决:斩立决,家财抄没入公,亲属一律罚作官奴。 另外,超过两千名官员由于“主动”退还赃款和相当数量的罚金而暂时免于刑罚。内阁同日公布的一项法令宣布:允许官员们通过经商或出资兴办工坊的方式获利,但在缴纳税款、支付工钱等方面都必须与民间产业一视同仁,并接受吏部和都察院的共同监督。一旦发现以权谋私,将视同贪污予以最严厉的处罚。 8月14日,南京,徐民式府。 “这是一个阴谋!”徐民式恼怒地咆哮道:“被杀头的全是我们的人,投向萧弈天的就退还赃款!这明明是针对我们来的!” “大人,请保持耐心。”一名幕僚师爷在旁小心地劝道:“我们还没有做好与内阁决裂的准备,军队还没能集结完毕,其它省份的态度也还阴晴不定。等到冬至的时候——” “等到冬至的时候,萧弈天就已经踩在我们的头上了!他现在疯狂地清除异己敛集钱粮,就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最后的准备。他手里不仅拥有来自西洋的精锐水师,还得到了戚继光跳荡铁骑和李成梁关宁铁骑这两支超一流王牌部队的效忠。如果等到北京把一切都准备就绪,我们可就真的要成任人宰割的案上鱼腩了!如今之计,必须先发制人,一举打乱北京的部署,让他们陷入被动局面!” “大人,现在浙江、福建、广东、江西、云南五省都还没有表明态度,而直隶山东山西责处于内阁的绝对控制之下。”师爷坚持道:“如果在得不到支持的情况下贸然开战,南直隶与河南将单独面对北方三省的进攻。更可怕的是,如果浙江、江西倒向北京的话,我们将面临着腹背受敌的绝对劣势。最好还是按照原定计划缓缓图之,先建立起对北京的大封锁圈,截断他们的钱粮供应路线,彻底瓦解北方军队的战斗力。” 徐民式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如今时不我待,这计划再好又有什么用?你不会连这其中的利害都看不出来吧?” “大人,正是因为事情太过明显,我才怀疑是对方的打草惊蛇之计。” “你未免也太过小心了。”徐民式回答:“我军的北面防线依托黄河天险,萧弈天空有几十万雄兵也无计可施。而江南各省的兵力与南直隶、河南相去甚远,他们就算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和我们对抗。更何况,蒙古虽然新近丧师二十万,但他们对长城沿线的威胁仍未解除。在这种状况下,再考虑到北京的财力物力,萧弈天能够动用的兵力还会有多少?哼,得不到南方的钱粮支持,我倒看他那几十万大军靠什么来作战!” 西元1584年8月18日,南直隶总督徐民式在南京洪武门宣读了讨逆檄文,称萧弈天身为人臣犯上作乱挟持天子独揽大权十恶不赦罪不容恕云云,又号召天下官军民众群起响应,共同匡复社稷以立非常之功。有得其首者,赏银两万两,官拜四品;部曲偏裨将校诸吏降者,勿有所问。广宜恩信,班扬符赏,布告天下…… 作为对此公开挑战的回应,8月23日,文渊阁以万历陛下的名义宣布南直隶、河南两省叛乱,令枢密院克日发兵平定。同一天,十万内阁军队分别从直隶真定、山东衮州两地出发南下,兵锋戟指处,叛军无不挡者披靡望尘逃遁。至9月7日,大军以不可阻挡之势席卷黄河以北一应州郡,与南方叛军隔河列阵相对。同一日,慕容信光奉命离开太原,以最快速度赶回北京复命。 然而,反叛的火花并没有因此而熄灭,短短一月之内,湖广、四川、贵州、广西四省的封疆大吏们都对徐民式的讨逆檄文群起响应,命令所辖范围内的所有军队集结准备与北京开战。而云南三司则会同当地各部土司联合发表声明,宣布云南省在这次内战中保持中立,不向任何一方提供任何具有军事意义的帮助,内战期间云南地区应上缴的钱粮贡物将于战后向战胜方一次结清。这样一来,除了陕西和江南四省尚未表明态度以外,帝国其余十一个省份已经分裂成两个对立阵营,大规模内战的到来已经不可避免。 9月11日,帝国浙江行省,杭州府,西湖某画舫。 这是一次绝密的会议,杭州军队几乎倾巢而出,无数艘大大小小的战船在画舫周围数十里的方位内设下一道又一道严密的防线。以免船舱内的贵客们受到任何人为或非人为因素的影响。 如果在这时候,有人悄悄走上画舫宽敞华美的甲板,轻轻掀起掩在窗外的素色纱帘。他将被眼前的所见深深震惊:大厅中分席列座着大明帝国三个行省的三司长官以及内阁大学士工部左侍郎舒时德。在如此敏感的时刻,浙江、福建、广东三省的最高官员们秘密同内阁重臣会晤,这个消息若是走漏的话,想必定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的。 “舒大人,”浙江布政使道:“我们代表江南三省的所有百姓感谢内阁重开西洋航线的努力。但是,你们所提出的要求超出了三省的能力范围,我们完全无能为力。” “正是如此,”福建总兵也附和道,“光是徐民式手下的几十万南京卫军就几乎相当于我们三省战力的总和,更何遑湖广四川等内地省份?我还是那句话,只要利益能得到保障,江南三省就可以一如既往地忠于内阁,但在处于内阁军队直接可靠的保护下之前,三省决不会做出任何足以触怒南京的行为。我们可以提供北京所急需的钱粮,但必须由你们自己运离杭州!” 舒时德感到有些恼火:“你们的意思是要我一边为你们西行的商队保驾护航一边往北京运送十万火急的战略物资?各位大人就这样不负任何责任地隔岸观火。” 广东布政使笑着打起圆场:“其实也不能这样说,只要你们能平定南直隶的叛乱,打通钱粮漕运路线,同时为我们解除这一最大的军事威胁,南方的钱粮物资还不是全都哗啦哗啦流进北京的仓廪嘛。到那时候就什么都不劳烦大人您操心了。南方三省的军队也自然会加入首相大人的麾下,参与到平叛战斗当中。喏,现在三省的长官都在这里,我们完全可以向你保证这一点。我说得对吗,各位大人。” 几位官员都异口同声地保证着,显然之前早已互通过声气。舒时德也只好点了点头,毕竟首相大人原本也没指望这些老油子们能出上多大的力。“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等等,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浙江布政使突然补充道:“徐民式说首相萧大人‘犯上作乱挟持天子’,这种荒诞不经的话我们自然不会相信。可是,为了能在道义和舆论上站得住脚,我们也必须得到您的保证。” “保证!什么保证?” “当然是皇上与首相君臣之间的亲密与信任啊。具体是什么倒无所谓,关键是必须要有这样的真凭实据,您明白吗?这同样也是我们参与平叛的另一个必要前提。” “我想是明白了。”舒时德回答,“我会如实向萧大人转呈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节 女武神在飞驰 西元1584年春,西西伯利亚平原,额尔齐斯河流域某地。 一阵马蹄声从草甸上空笼罩的朦朦薄雾中传来,急骤暴烈犹如节日盛会上狂乱的鼓点,其间依稀可辨飞矢破空的轻响与火枪低哑的嘶鸣。随着清晨第一缕阳光的照耀,这层水气织就的轻纱开始渐渐消散,草原上的各色景象也在朝露的清洗下慢慢明晰起来。 一小队骑士在广阔的大地上纵马飞驰,他们数量约在百人上下,从衣着上看应该属于某个信仰伊斯兰教的鞑靼部落。这些战士神情疲惫衣衫褴褛,浑身上下血迹斑斑,手中的牛角短弓却始终握得紧紧的。队列中央的一匹黄鬃马上伏着一位双目失明的老者,他的服饰显然较其他人要考究得多,应该是位部落中的大人物。 在这队人马后方约有百步开外,接近五百名骑兵犹如猎狐的猛犬一般穷追不舍。他们头戴红顶皮草毡帽,身披宽肩黑斗篷,黄色军裤下套着长统皮靴,腰间挂着火绳枪或桦木弓,手里挥舞着雪亮的弯刀,胯下的顿河马雄骏非常。这些如狼似虎的精锐勇士如影随形般贴在鞑靼人身后,一逼近射程便把密集的箭雨和铅弹射向前方。虽然自幼生长于马背的鞑靼人无人不是弓马娴熟,但面对这些无论凶狠残忍还是骑术箭术同样不遑多让的对手,胜利的希望恐怕也很是遥不可及。 突然前方一声号炮炸响,面面旌旗竖起,成百名手捧十字弓的士兵从沼泽茂密的草丛中站起身来。目瞪口呆的鞑靼士兵猛提马缰止住奔势,不知所措地看着从各个方向围上来的敌人,终于慢慢地一个接一个丢下手中的武器。 一匹白驹以优雅的步伐走出队列,骑手轻捷地翻身跳下马来,制作精致华美的麂皮长靴毫不犹豫地踏过沼泽的泥浆。“游戏结束了,古楚汗。”一个女声从蒙面的白纱后传了出来,清甜悦耳却又带着一种不可捉摸的冰冷。 那双目失明的老可汗勉力从马背上撑起身子骂道:“你们这些无耻的强盗!侵占我族领地的异教徒!真主是不会饶恕你们的!” “老一套了。”女骑士不以为然地冷笑道:“从阿兹特克到西伯利亚,每个部落首领都是这么说的,我也没工夫和你浪费口舌。命令你的余部停止袭击我的补给线,老古楚,否则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决不!”古楚汗大声喝道:“我的人民决不会放弃抵抗的!” “你还真是顽固啊,”女骑士被激怒了,“这么说是我自己在浪费时间了。我可没有更多的工夫来耗在你这块烂泥里!”她转身翻上马鞍,坚定而冷酷地举起右手向下一挥,“哥萨克们,动手吧!” 一把把马刀高举过头,钻石般璀璨的阳光在刀锋上闪烁着。女骑士勒马转身而去,不再理会身后的怒骂与惨叫。“萧,你现在到北京了吗?等着我,我会尽快来到你身边……带着你驱除鞑虏的梦想与计划……” “小姐,”卫队长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瓦莲莉娅身边与她并辔而行,“您现在孤军深入太过冒险了,如果古楚汗的族人想要为他复仇的话,我恐怕……” 瓦莲莉娅轻轻摇着头,“我根本不在乎这个……叶尔马克·齐默菲叶维奇的前哨侦察部队已经离开得够久了,我担心……总之,不能因为任何理由耽搁行程。你对西伯利亚还不了解,要是冬天的时候被困在大草原上,这对我们的军队来说将会是一场灭顶之灾。” “小姐,我们已经前进得太过匆忙了。这里离莫斯科行程超过四千里,通往北京的路上可能还有另外两个这么远。如此之长的补给线是任何军队都无法维持的。谨慎的做法应该是步步为营,在占领区修建要塞,组织移民……” 瓦莲莉娅抬起手止住了卫队长的话:“照那种方式我们再过五十年也到不了中国的。萧的计划你和我同样清楚,现在的任务就是不择手段不惜代价地在西伯利亚开出一条道路来,至于巩固占领区的事情我当然已经有所安排。如果鞑靼人还要坚持抵抗的话,我们的后续部队同样会毫不手软地彻底消灭他们。”她停顿了一下,又道:“越往前走,离中国也就越近。你们跟随我也差不多有一年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大家就都可以各自回家了。” 卫队长略一迟疑,道:“小姐,萧大人的命令里没有提及任务结束的期限,各位弟兄们追随在您的身边也都是心甘情愿的。不管您走到哪里为谁做事,我们都是您忠诚的卫士。” 瓦莲莉娅终于忍不住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那可真是太谢谢你们了,队长。” “梅尔库罗娃公爵小姐!”一名哥萨克飞马向两人奔来,“齐默菲叶维奇队长的来信!前哨部队在鄂毕河上游发现了通往另一条水路的陆上通道。” “太好了!”瓦莲莉娅兴奋地拍拍手:“这样一来我们又能向东方前进一大步了!唉,可惜没有关于这个地区的准确地图啊……队长,帝国也没有关于这个地区的详细资料吗?” 卫队长耸耸肩,“迄今为止,帝国对泰西地区的了解几乎全部来自于本朝初年从蒙古人手中缴获的文书图碟。即便如此,在靖海侯的时代以前也很少有人相信那些东西。根据阴阳官的牵星计算结果,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北斗出地高度为五十九度少。在如此之大的地域,要想依赖蒙古人的地图来准确定位是很困难的,何况我们也不知道东西偏差。” “那么看来我们只有靠土著向导引路了,”瓦莲莉娅一下子泄了气,“我倒真希望能够信任他们。” 卫队长惟有报以苦笑:“幸好您还给西伯利亚汗国留了不少活口。” 瓦莲莉娅娇嗔道:“谁叫他们不肯接受我的和平提议啊,我又没时间跟那个老头慢慢磨嘴皮子。再说了,‘征服一个地区最便捷的方法就是赶尽杀绝’,这可是你们萧大人教我的耶。对于以后遇到的部落也一律这么办,要么臣服;要么,就彻底毁灭。” 西元1584年4月24日,古楚汗的继承人马梅特库尔率领汗国残余的抵抗力量向俄罗斯西伯利亚远征军总司令,下诺夫哥罗德的瓦莲莉娅·安德列娜·梅尔库罗娃公爵宣告投降。西伯利亚汗国臣服于俄罗斯,接受由沙皇任命的总督来管理。另外古楚汗国必须全力支持远征军的进一步行动,包括立即提供至少为期一年的给养。 4月28日,除少数官兵留下来修筑及戍守托博尔斯克要塞以外,远征军的主力哥萨克部队在瓦莲莉娅的率领下溯鄂毕河而上向叶尼塞河流域进发。不久之后,征服西伯利亚的第三梯队——来自东欧平原的大批皮毛商人、农民、冒险家们将以和平移民的方式进入这个地区,彻底巩固莫斯科对此地区的统治。 整个上半年之中,远征军一直马不停蹄地向东方行进,在西伯利亚纵横交错的水道网络中艰难地寻找着前进的道路。7月初,瓦莲莉娅下令在叶尼塞河上游建立克拉斯诺亚尔斯克要塞,把俄罗斯帝国的领土前沿进一步向东扩展了数千里之多。到同年8月,远征军沿叶尼塞河支流安加拉河进入贝加尔湖地区,开始修筑伊尔库茨克要塞。至此,俄罗斯军队已经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悄悄抵上了蒙古人的后心。怀着狂喜而略带焦急的心情,瓦莲莉娅静静地等待着发动致命一击时刻的来临。 “俄罗斯对西伯利亚的征服是一个非凡的成就,土著部落在他们面前雪崩般相继瓦解,远征军的推进速度快得令人惊愕。事实表明,额尔齐斯河流域的古楚汗国仅仅是一个内部没有坚固实体的薄弱外壳。一旦将它刺破,俄罗斯人便能在短短一年之内长驱直入近万里而遇不到激烈的对抗。尽管身为女子,瓦莲莉娅·梅尔库罗娃此刻证明了她同样具备一个庞大帝国缔造者的品质。先前萧弈天在美洲为帝国所做的事,她在西伯利亚也为俄罗斯做到了——而且或许还更为出色一些…… “一连串史诗般的胜利令这年轻的女公爵名扬天下:沙皇之前已经慷慨地赦免了整个梅尔库罗娃家族,恢复了他们在下诺夫哥罗德的采邑。现在又赐予瓦莲莉娅‘哥萨克女王’的称号。从西伯利亚到诺曼底,从亚历山大到斯德哥尔摩,‘女武神’的神话不断流传,令俄罗斯的敌人们心惊胆寒。 “然而,在万里之外的莫斯科,沙皇伊凡四世已于3月18日不幸驾崩。如果说俞大猷的死讯带给了萧弈天一个打开通往帝国权力巅峰之门的机遇;那么,雷帝的死对此时的瓦莲莉娅而言,只能说是一个不幸的开端……” ——《梅尔库罗娃公爵传》 西元1584年9月18日,陕西西安府黑狐教总坛,灵狐殿。 一袭紫衣的黑妖狐端坐在九重云阶之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大殿上分陈两列的下属们。“你们说萧弈天已经调遣了十万军队南下?这个消息真的可靠吗?” “启禀教主,属下们说得都是千真万确。现今他们的主力已经到达黄河北岸,分别与徐民式和王双所部隔河对峙。” “萧弈天手里并没有多少有力的王牌。李成梁的关宁铁骑是必须留在关外的预备队,未及万一绝不可动用。剩下的就只有六万西洋水兵以及戚继光的十万混编车骑兵,”这两支部队中又有大约八万尚且停留在山西,两万驻防在蓟州,另外还必须除去留守北京的卫戍部队。短期内能够集结起的应该不会超过三万……”黑妖狐自言自语一般喃喃说道:“如此看来那十万人中绝大部分都应该是直隶、山东的普通官军吧。光凭这些老弱残兵就想在正面战场上和徐民式的优势兵力抗衡吗?萧弈天,你的风格应该是集中主力雷霆进击啊,难道还另有所图吗……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萧弈天并没有足够的物资来白白浪费,南下的十万非主力部队又根本没有发动一场有效全面进攻的能力。那么,他们的作用自然就只是纯粹的威慑意义了。是了!萧弈天这样部署根本不是为了进攻南方省份,恰恰相反,他是要防备徐民式的军队渡河北上! “教主,”有人终于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如果徐民式的军队进入直隶、山东的平原地区的话,北方的内阁军队不是更容易发挥出他们的骑兵与火器优势吗?” “闭嘴!”黑妖狐看也不看他一眼,继续道:“萧弈天这么做定然有他的道理,这无疑说明河北兵力比我们原先预想的更为空虚,甚至于没有把握在平原地区成功狙击南方军。那么他的十几万部队到哪里去了呢?”他突然打了个寒噤,一下子从座椅上跳了起来:“蒙古!他要向蒙古进军了!” “教主,这怎么可能?”大殿上众人顿时面面相觑惊呼不断。 “如果萧弈天的主力离开直隶地区,那么他们会出现在哪里?”黑妖狐激动于自己大胆的推想,两眼在面具后闪闪发光。“第一种可能是从海路南下,以萧弈天最熟悉也最为擅长的登陆战方式闪击南京。由于徐民式的主力都被吸引到黄河沿岸布防,空虚的城市根本无法抵挡数万精锐步兵的奇袭。这个战术郑和一百多年前就在伦敦用过,可以说是西洋军队的标准战术之一。但是,本座决不相信他会这样做。理由非常简单:要是南京被攻陷,徐民式军将再也无法组织起足够的士气和后勤反攻北方,而回救南京则正好会给萧弈天一个围城打援的良机。因此黄河北岸的防线就显得完全没有必要,萧弈天手头的资源容不得如此浪费,他也根本不是这种过分谨慎的人。 “那么,第二种可能是什么呢?不是南下,那么就只有北上了!内阁在直隶地区不仅兵力空虚,而且主力相当时间内还无法返回驰援。是什么限制了西洋军队以海军为依托的高机动力呢?只可能是他们所不熟悉的内陆大漠了!种种迹象都在表明,对萧弈天当前行动最可能的解释就是以南下部队掩人耳目,主力却北上出关奔袭蒙古!” “可是,现在南方尚未平定,他……” 黑妖狐已经恢复了平静,冷冷地回答道:“这就是萧弈天与你们这些庸人蠢才的差别了。大蒙古帝国刚刚承受了直隶惨败的重击,数年之内都难以恢复元气,现在只要再加把力轻轻一推便会立即土崩瓦解。相反,如果萧弈天把注意力全都放在内战之上,主动让出一个喘息机会的话,他恐怕再也无法等来下一个挥师北上的良机了。” “教主神机妙算,我等都是自叹弗如啊!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就向徐民式点破萧弈天的计策,让他北渡黄河直扑北京!” 黑妖狐只是不屑地哼了一声:“笨蛋!萧弈天既然有所准备,肯定就是有恃无恐的了。再说,如果让徐民式知道内阁军的真正目标是蒙古,他只会开开心心地据守黄河坐观虎斗。你以为这些节度使们真舍得拿出自己的本钱和内阁拼命吗?”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要马上向归化发出警报吗?” “不,这也不是解决的办法。”黑妖狐想了想,又说道:“即使得到警报,大蒙古帝国现在也无法无力跟汉人作战。我们必须拖住萧弈天,打乱他的全盘部署。哼,萧弈天毁掉了本教的宏伟计划,现在该是还以颜色的时候了。” “您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可以公开与朝廷敌对了吗?” “不,这一切并没有超乎我的计划之外,我仍然有足够的棋子和他较量。” “这场较量真是越来越有趣了,萧弈天。”目送着属下行过礼后退出大殿,黑妖狐默默地对自己说道:“赶快结束这一切到陕西来吧,我简直有点等不及想要和你直接交手了。” 即便是精于谋术如黑妖狐,也难以对一切变数全知全能。没有人能够预料到,就在当天深夜,一起突发事件震惊了整个帝国。 身为帝国权力最高掌握者,萧弈天却并没有接受官僚阶层那一套奢靡的风气。虽然执掌天下已有三个月之久,年轻的首相一直把自己的住处安排在军营之中。属下们多次就人身安全甚至国家颜面的问题劝说过,但迄今为止,首相府的设计蓝图仍旧无辜地躺在萧弈天案前,上面压着小山一般的公文。 平常而言,军营里的戒备也不算松懈,但相对于被保护者的身份和重要性而言可就太过于单薄了。当一个五人巡逻队拐过墙角消失在黑暗中的一刹那,一个黑影疾风般窜过火把照耀下的青砖地面,悄无声息地向大营中间奔去。 有那么一刻,执勤的岗哨似乎觉得自己看到了什么。他怀疑地对着眼前的虚空揉了揉眼睛,把这归结为疲劳和紧张引起的错觉。可是就在下一瞬间,有个坚硬的东西在他的后脑上用力一敲,他便像个填满棉花的布袋一般软软倒下。 入侵者在继续前进,他娴熟无声地击倒每一个固定岗哨,巧妙而迅捷地躲过每一支巡逻队,最终在首相行辕前停下了脚步。行辕周围是一圈五丈有余的空地,被拒马上遍插的火把照得通明。入侵者略一犹豫,左右打量片刻之后如离弦之箭一般扑向映着灯火的行辕大门。 可是他几乎立刻停下了脚步,眼睁睁看着另一个黑影缓步从暗处走出,不偏不倚地挡在了行辕大门前。 陈应龙裹在黑色披风下的高大身躯斜对着入侵者,左手斜提着一把骑兵刀,垫着软底的军靴令脚步如黑豹一般无声无息。“站住!”他冷冷地说,右手从披风下探出,慢慢握上刀柄。“不管你是谁,绝不允许再前进一步!” 两人都再没说处一个字,默默地相互打量着。直到巡逻队的脚步声穿过夜空由远及近。入侵者翻手从袖中抖出一把长剑,几乎同一刻,陈应龙也拔刀出鞘。两人以难以想像的速度扑向对方,手中的利器猛烈交锋,耀眼的火花伴着金属刺耳的嘶鸣声四下飞溅。转眼间,两人已经兵刃相接数十合,胜负之数却仍在五五之间。 整个军营都从这异样的喧哗中苏醒过来,随着无数火把的点燃,成百上千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从营房中涌出。值于此时,想要继续冒险行刺已经没有可能,武技与己同在伯仲之间的陈应龙姑且不论,但是堵在行辕门前的数十名火枪手便已令人难做他想。更何况,时间每拖延一刻,四周手执刀剑蓄势欲击的士兵更多上一分。想到这里,入侵者虚晃手中长剑,奋力向后一跃退出战斗。陈应龙也不追击,冷冷地看着刺客突破士兵的包围逃之夭夭,返身重新隐入行辕门前的阴影之中。 尽管内阁没有对外透露任何消息,到了第二天傍晚,几乎整个北京城都在谈论着首相遇刺的话题。一些对内阁心怀不满的文士则声称这是萧弈天一手导演的阴谋,用意在于以此为借口对异己分子发动新一次大规模清洗活动。 不论真相如何,没有人愿意成为借口的牺牲品。行刺的消息传出不久,万历陛下的特使便带着礼物出现在内阁成员们面前,以皇上的名义表达了对首相大人的慰问。一众官员们自然也不甘落后,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依次登门来访,言明自己支持内阁的立场。 “看到这样的结果,连我都不禁要怀疑昨天的事是否真的出于自己的一手导演了。”等最后一个来访者也离开之后,萧弈天不由开起了玩笑:“这样一来,我们反倒得到了更多的‘支持’,大概行刺者对此也是始料不及吧。” “不管怎么说,大人您必须换个更安全的住处了!”在场的内阁成员们,连同陈应龙一起异口同声地回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节 信长的野望 西元1584年9月20日,日本京都附近,安土城天守阁。 金色的木瓜家徽高高悬挂在城堡内外各个显眼的位置,来自各地的大名们跪坐在地板上,恭敬地聆听着主君的指令。五十岁的织田信长头戴南蛮笠,身穿装饰有蝴蝶图样的黑色和服,外罩大红色南蛮天鹅绒披风,腰间别着短刀,双手按膝坐在垫有虎皮的大殿首位上,用仅剩的左眼冷冷地轮流打量着分列两旁的家臣部属们。自从两年前的本能寺之变失去了一只眼睛后,这位日本的实际统治者变得越发残暴凶狠难以琢磨。虽然歌舞声从阁外悠扬传来令人不禁神往,在他的面前,战场上统帅万军的将领们也不由噤若寒蝉。 “怎么了,有什么不满意的吗?”织田信长突然瞪起眼睛喝道:“这里的歌不好听吗?酒不好喝吗?摆出这样一副臭脸来干什么?” “织田殿教训的是——”德川家康在旁讪笑着附和道:“如今大人已经统一天下,功勋威名盖世无双。我等追随大人布武天下,自然——” “统、一、天、下?”织田信长打断了他的话,怪里怪气地重复道,一字一顿的阴冷语调令德川家康不由打了个寒颤。“天下?我们花了二十多年时间统一的日本诸国,不过是六十六州之地,和海那边的朝鲜、大明国比起来,不过是弹丸小岛而已!” “大人!”众人都被这话中隐含的野心震住了,有人甚至低声惊叫了起来。 织田信长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我织田信长将要创建的武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要横扫朝鲜、琉球,然后吞并大明国的四百个州,更不用说什么安南、天竺!我要让那些骄傲的明国人和朝鲜人匍匐在我第六天魔王的脚下!我要让天下所有的书籍都歌颂着我布武天下混一宇内的威仪!我要让整个世界都在我织田家的军威前瑟瑟发抖!” 一记弦丝断裂的清响,歌舞声嘎然而止,天守阁中的空气在这深深的沉默中越发冰冷。突然,一个阴鸷的笑声打破了周围凝重的氛围,数十道目光不由都集中在羽柴秀吉瘦削干枯的脸颊上。 “猴子,你意下如何?”织田信长循声望去,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冷笑,上唇的髭须微微颤动,令奉剑在旁的侍童不由晃了晃身子——了解织田信长的人都知道这往往是他动怒杀人前的征兆。 可是羽柴秀吉却并没有说出什么令主君大发雷霆的话。恰恰相反,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你们还不明白织田殿的话么?统一六十六国的勋荣已经成为历史了!从今天起,织田军的眼中不再仅仅是日本这个弹丸之岛,我们要把织田家的军旗插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又是片刻的犹豫之后,家臣席上终于爆发出一阵迟来的欢呼声,当然其中究竟有多少出于本心毫无疑虑则又另当别论。总而言之,羽柴秀吉这番恰到好处的话令织田信长非常满意,他接着说道:“猴子刚才说的很好,你们要记住永远不要把眼光拘泥于脚下,要有向外看的信心和勇气!不错,经过二十多年的战斗,织田军完成了从未有人实现过的盛大武勋——将六十六国合为一统,给长达百年的战乱划上了句号。但是,千万不要忘记,我们更多的理想和野望仍然不得不被困在这贫瘠狭小的岛国之内,被四周深不见底的海水日复一日地冲刷和冷却!你们往海对面望望吧!那边是富庶到流油的土地,是地大物博的朝鲜和大明国!大明国虽然土地广阔人口众多,但他们重文轻武民风羸弱,早已不复有古代中国人囊括天下的雄心壮志!这样大好的土地,让这些劣等种族zhan有简直是白白的浪费!既然连他们自己都不再记得起古代的伟大荣光,那么就让我们来为他们合上双眼吧,也算是对他们的祖先——给予我们文明之光的大唐人一点小小的敬意。” “织田殿,我们明白您的意思。可是——”家臣丹羽长秀禁不住开口问道:“我们现在真的有实力能够和大明国作战吗?” “能!”织田信长斩钉截铁地说:“在过去的战乱时期,我国很多浪人都背井离乡,他们迫于生计成为海贼流寇,侵扰朝鲜与明国的海岸达百年之久。从这些来自前线的第一手情报当中,我们可以清楚地了解到明人的军队实力。很显然,他们已经太久地沉迷于这并不太平的太平盛世,忘记了武力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要对付这样一支军队,诸君会没有信心吗? “再者,明国现在可以说是一只被群狼包围蚕食的巨象,面对接踵而至的危险没有丝毫还手之力。今年年初,蒙古人攻入长城以内,斩首逾百万级,虽然最后被勤王军击溃,但中国北方已经受到了严重的破坏。一个月之前,南中国地区多个省份公开叛乱,直到现在叛军仍然与进剿的京师直属军对峙于黄河一线。换句话说,如果再除去女真乌斯藏这些蛮族地区,真正处于现今的大明国朝廷统治下的土地,不过相当于其总体版图的十之一二罢了。在这样一种环境下,诸君还认为渡海出兵是火中取栗吗? “最后,我对大明国的了解并不是什么空穴来风。那里不仅有海盗私商作为眼线,还有热情为我们通风报信的盟友。诸君相信我的决断吧,大明国马上就要遭受一次毁灭性的打击,而能否从中分羹一笔就要看我们行动的速度了!” 这次轮到德川家康说话了,“织田殿,您的话是否可以理解成我们要起倾国之兵来和大明国开战——马上?” “对极了,德川殿。”织田信长的独眼冷冷地盯住德川家康,似乎要一直看透他的内心深处。“回到你自己的领地之后马上集合兵力,我们在秋天结束之前就要西渡发兵!” “那么,我们的出兵计划呢?” “就在这里!”织田信长拍拍手,立刻有两名侍童抬着一座巨大的屏风从后堂走出,屏上赫然是一面巨幅军事地图。他伸出手沿着地图上的标记比划着:“我们的第一步计划就是西渡对马海峡进攻朝鲜!在灭亡了李氏王朝之后,再以朝鲜为跳板占领女真地区,继而逐步蚕食中国的四百个州!最后,凭借中国的庞大资源力,整个世界都将是我军的囊中之物!” “但是——织田主公,在短短几个月内发动这种规模的战争是不可能的!”有人大声说道。“我们根本就没有足够的海船供大军渡海作战!” “不,我们有……”一个恍若梦游般的声音回答道,有人认得他是九州地区的一位大名。“按照织田殿的命令,西部沿海地区从大半年前就开始大规模造船备战,想不到竟是为了攻击大明国!” “放心吧!”织田信长一脸鄙夷地回答:“在现阶段我们还不会也没有必要和大明国作战,只要能够拿下朝鲜,各位就都是大大的功臣!谁第一个攻入汉城,他就是朝鲜八道的总大名!” 回答他的是一阵激动的欢呼,大名们的疑虑已经被彻底打消,现在满脑子里只有贪婪与嗜血的狂热。他们热切地讨论着出兵的细节,为尚未到手的势力范围和战利品争论不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天守阁外重新响起了艺妓优美婉转的歌声: “人间五十年,与天相比,不过渺小一物 看世事,梦幻似水 任人生一度,入灭随即当前 此即为菩提之种,懊恼之情,满怀于心胸 汝此刻即上京都,若见敦盛卿之首级 ……” 9月21日,帝国京师,萧弈天临时官邸。 这里原本是前任首府王锡爵的府第,经历了三天前的行刺事件之后,帝国权力圈的核心成员们不能容忍自己的领袖受到哪怕再多一点的人身威胁。他们以最快的动员速度将这座被查禁封存的豪宅翻修整理一新,几乎是强行地将萧弈天和整个大本营转移到此。现在,在京的内阁成员们集合在议事堂内,围着一张檀木圆桌举行例行会议。 “我还是反对您的出兵计划,大人。”慕容信光翻看着手中的一大叠文件,略带忧虑地说道:“远征漠北……不管怎么说,这太过艰难了。当年永乐陛下以举国之力发动亲征,劳师多年却始终不能取得任何决定性的战略胜利。以我们目前的实力,无论是兵员人数还是后勤补给都完全不能和那时相比。何况您所计划的是一次为期仅仅半年的高强度闪击!相信我,大人,这个计划可以说是一场孤注一掷的赌博,万一……不够顺利的话,我们的整个全局战略都将受到毁灭性的影响。” “你这么认为吗?”萧弈天回答:“要给蒙古人致命一击,现在是最好的时候!我们的佯动部队正在黄河与叛军对峙,不管徐民式还是王双都不会敢于轻举妄动。而这个机会一旦错过,恐怕很难再次得到了。毕竟,内战对我们而言只是不得已情况下的藓疥之疾,北方游牧民族的威胁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啊!” “大人,我也同意信光的看法。”于庆丰插话道:“当前制约我军的最大问题就是粮饷,京师贮存钱粮固然充足,可远征蒙古也足以将其耗尽!即使舒时德的江南之行能见成效,我们与叛军的战斗在物资供应方面仍然难免捉襟见肘。” 萧弈天微微皱起眉头,“那么,你们其他人的意思呢?” 蹇尚跟着点头称是:“现在北方人心尚且不够安定,如果把所有兵力都投入前线的话恐怕会有人趁机……前几日闯入行辕的刺客就是最好的说明啊。” “主公,大家说得都很有道理。依我看来,欲攘外则必先安内,还是先平定南方的叛乱吧。”胡波也附和道。 “四人反对……”萧弈天耸耸肩,“你呢,若秋?也说说吧。” “我对军政方略是一窍不通……也没有什么好的看法……”吴若秋红着脸说。 萧弈天点点头:“没关系,就算你互不相帮好了。那么,现在是四对一……好吧,把攻打蒙古的计划丢到一边去吧,我们暂时用不上它了。” “大人!”于庆丰有点窘迫地插话道:“我们并不是要——” 萧弈天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打断他的话,“你们可能还不太明白我设立新内阁的用意。你们六人,也包括你们未来的继任者,分别兼任六部左侍郎,也就要在内阁会议上充当该部门的发言代表,从该部门的角度来分析思考。这样一来,首相才能通过你们的建议来把握全局,由此才能保证我们的帝国不致在政略上出现什么严重的偏颇。为此做出一些谋略上的牺牲,我认为是值得的。那么,你们以后也要牢记这一点,履行好自己身为内阁大学士的责任!”他看到众人尽皆点头,便继续道:“还是回到刚才的话题吧,既然攻打蒙古的计划被否决,我们就必须把目光转向别的地方了。唉,但愿我们不会给蒙古太多的喘息机会。” 于庆丰道:“大人,虽然闪击蒙古不太现实,但并不表示鞑子们就可以舒舒坦坦放松休息。我建议让龙兴汉在山西精选健卒数万,装备良马火枪和轻型骑兵弓弩,按季出关侵袭蒙古。春夏之交是马群的繁殖季节,目标以大同关外的草原牧场为主,要多备毒箭以便射杀母马和马驹;夏秋之交是谷物出穗季节,目标以偏关外的河套耕地为主,要多备火具焚烧敌人的农田,必要的话甚至可以往土里撒盐加以破坏;秋冬之交是牧民做过冬准备的重要时期,此时要猛烈袭击他们在各处的定居点,要尽一切可能地多摧毁他们的粮仓,夺取甚至烧毁他们越冬的存粮;到了冬春季节,则于各处关隘加强戒备,对胆敢铤而走险的犯边牧民予以迎头痛击!如此一来,别说喘息了,我看过不了两三年蒙古就会彻底崩溃。” “于兄的主意棒极了!”慕容信光接口道:“我也为大人奉上一条‘驱虎吞狼’之计。令李成梁在奴尔干发出公告,不管是哪个部族,只要每斩获蒙古人首级一个,便可到帝国官员处换取生铁一斤!这样一来,女真野人们贪于小利,必定前往毗近蒙古部落大肆猎杀。这样无形中也降低了辽东受到的威胁可能。把这两条计策加在一起,相信够鞑子们受的了。” 萧弈天略带惊讶地仔细听着两人的妙计,嘴角的笑意也越来越浓。“能够如此不战而胜自然是最好了,你们就自己放手去执行吧。对了,信光,我看了你在山西军改的计划案,总体来说这样的精兵路线我是比较赞成的。可是所需的开支似乎超出了我们可以承受的范围。我有这样一个想法:把部队分为近卫军和国防军两个编制。前者不但拥有最先进的装备和最充足的物资供应,官兵待遇也要相应高出一些——当然战斗力也必须要与之相对应,其职能主要是作为机动作战的主力部队;后者则主要是边防和维持地方治安,一定情况下也可辅助近卫军在边境附近作战。我和蹇侍郎就这个问题也作过讨论,他的建议是将两个编制的供给系统也分开设置,近卫军后勤系统由兵部直接管理,国防军系统则可以让地方上负责。近卫军的编成就交给枢密院研究执行吧。” 西元1584年9月24日,帝国枢密院正式发布军队改组令。新建的近卫军编制包含四个兵种——帝国海防军,徽号为青龙,统辖一切大小军舰及水兵军港;帝国神机军,徽号为朱雀,是完全以火器装备的重装混成部队,由火枪骑兵、火枪步兵和重战车炮兵组成;帝国骠骑军,徽号为白虎,一支以骑兵为主力的快速机动部队;帝国骁武军,徽号为玄武,是善于山地战和巷战的精锐步兵。 除海防军外,近卫军均以师为基本战略单位,一个主力师由三个军团及若干师直属部队组成,兵员大致在一万四五千人左右,师长和军团长分别相当于原来的都指挥使与指挥使。第一批编入近卫军的军队包括六万西洋兵和部分蓟州兵、辽东兵,计有海防军三万、神机军两个师、骠骑军三个师和骁武军三个师共十四万六千人。此外,内阁成员们一致同意精选出三千菁英西洋士兵充当首相的专属部队,平时驻守京师护卫首相府,当首相亲征时——几乎没有人怀疑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随驾充当大本营亲卫队。亲卫队士兵的衣甲和军旗上绘有黑色麒麟徽号,拥有检查整肃其他部队、逮捕违纪官兵的权力。 在抽走了大多数精锐部队之后,帝国枢密院手头尚余有数量多达十八万的国防军,其中十万在黄河北岸与叛军对峙,其他的大多集中在长城沿线的边关以及蓟州训练营中。他们的编制将继续沿袭原卫所军,略有不同的是都司辖区将按照山川关隘等地形因素作大幅度调整,原则上杜绝以后出现任何地方军倚险而踞对抗中央的可能,同时也不致因为军事辖区与行政疆域重叠导致驻军和地方官员关系过密。 与内阁方面的大动作相比,叛军阵营的动静要小得多。徐民式的十万“北伐靖难军”自从到达黄河南岸徐州-淮安一线后便裹足不前;而王双的豫军在一次试探性进攻失败后,也只是忙于在开封前线修筑堡垒。内地各省的军队名义上是急速调动驰援前线,暗地里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希望等内阁与徐民式斗个两败俱伤之后再从中渔利。 经过长时间的缄默之后,江西继云南之后第二个宣布中立,同时声称战争结束前任何进入江西地界的外地军队都将被视为发动攻击,届时江西将自动加入另外一方。而浙江、福建、广东三省仍然没有公开表明态度。背地里,大批钱粮通过海上源源不断流向北京;而与此同时,他们与徐民式特使的讨价还价却也一刻不停。一方面不愿与江南三省彻底翻脸,另一方面由于海上战力的缺乏,徐民式恼怒之余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内阁的仓库不断得到充实。此刻,他只能寄希望于那人许诺的援助能够尽快到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节 天下第一骑 万历十二年,即西元1584年在帝国上下紧张的备战气氛中退出了历史舞台。随着一个万物复生的新春到来,大地得以渐渐愈合被战火撕裂的伤口,各方势力也都从冬季的严寒中苏醒过来,开始准备在新的一年中大展拳脚。 然而对关外的蒙古人来说,一五八四年是一个冷酷而不堪回首的惨痛回忆。二十万精锐骑兵,其中包括十万来自撒马尔罕帝国的友军,竟然被一支仅有己方数量三分之一的汉人军队击溃。损兵折将姑且不提,败在这帮羸弱阴险的汉人手中对成吉思汗的子孙们来说是何等的耻辱!兵临城下却又功亏一篑,这又是何等的痛惜! 然而这并不是噩梦的结束。从10月底入冬开始,四万明军铁骑分为二十个大队从长城沿线各处关隘同时北上,对长城沿线的蒙古牧区发起全面的扫荡战,目标主要是蒙古牧民的越冬定居点。 自永乐陛下驾崩以来,本朝军队近两百年来再未踏出长城边关半步,主动出击劫掠之事更是从未有过。再加上游牧民长久以来对汉人根深蒂固的蔑视,使得他们从来也没有想过,当战火来到自己身边,在自己的土地上熊熊燃烧吞噬生命的时候该是怎样一个场景。就这样,帝国的骑兵大队轻而易举地突入几乎毫无防备的蒙古腹地深达数百里。按照于庆丰的秘密指令,骑手们尽可能以轻型连弩作主要武器,虽然威力不足以致命,但用慢性毒药淬炼过的短矢能够造成难于治愈的可怕伤口。他们夷平所到之地的每一处牧民定居地,射杀驱散所见到任何一群牲畜,把无数座蒙古包连同宝贵的越冬粮食付之一炬。由于可以从蒙古人手中夺取到足够的补给,帝国的扫荡行动持续了足足二十天,当最后一支明军在边防部队的掩护下徐徐退入张家口时,长城以北三百里内已是哀号恸哭不绝于耳。 归化城是此次军事行动中唯一的幸存者。它距长城的直线距离仅有两百里,帝国轻骑若早上从杀虎口出发下午即可袭至城下,因此最终能够逃过一劫反而令人倍感意外。当然,终于得以松一口气的蒙古贵族们把这归结为汉人欺软怕硬的劣根性表现。经历过俺答汗多年的苦心经营,归化拥有关外最完善的城防系统,再加上城内的三万精兵——这也是蒙古目前仅剩的资本了,自然不是那些胆小如鼠的家伙们胆敢前来冒犯的。 然而,蒙古人很快就要为自己的愚蠢和目光短浅而烦恼不已了。归化城未遭到明军劫掠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牧区,吸引着大批没有存粮过冬的牧民向那里集中。在他们心目中,归化就是当前的最后依托,是安稳度过这个严酷寒冬的唯一希望。冬季尚未过得一半,蜂拥而至的难民就已经超过十五万之多。起初贵族们还能打开仓廪向难民们发放救济食品,可随着流民数量越来越多,城中的卫生与秩序状况都在迅速恶化。终有一天当衣衫褴褛的乞丐们躺满大街小巷、身上由毒箭造成的伤口开始腐烂变质散发出阵阵恶臭、为了少得可怜的一点配给粮在光天化日之下敢于铤而走险之时,人们的同情心就渐渐烟消云散化为乌有了。更为严重的事到底发生了,儒略历十二月中旬的一天,市政官员向黄台吉大汗报告了城中粮食即将告罄的恶讯。如今离开春还有好几个月,可供宰杀的老弱牲畜在扫荡活动后已经所剩无几,河套地区来年春耕的谷种则绝对不能动用,盟友的救助更是难以指望,惟一的办法只能是削减救济粮了。如此一来城中百姓与难民之间的矛盾也在急速升级,百姓将难民们视为与自己争夺食物或者说过冬生存机会的害虫,难民们则因周围越来越多的敌对意味愈发仇恨起不肯与自己患难与共的同胞来。 不久之后,救济粮份量再次减到了原来的四分之一,这远远不够一个成年男子一顿的饭量;而城市居民的配给包括奶食油茶等副食也减了一半。恐慌开始笼罩这座城市,饥饿的难民警觉地张大眼睛,争夺一切可以果腹的东西,甚至不惜相互残杀。另一方面,市民们也要求宰杀母兽和幼驹、分发谷种以渡过难关,这当然遭到了黄台吉汗的严正拒绝。走投无路之际,难民们结成团伙开始公然打家劫舍,甚至企图闯入城中最后几座尚有余存的粮仓。激烈的武力对抗每天都在城中上演,死亡人数节节攀高不断上升,局势已经彻底失去了控制。各大部族首领,特别是未受到明军袭击因而实力得到保存的部族,都开始蠢蠢欲动,想要趁机争夺大汗的宝座。 黄台吉汗不是没有做过努力,事实上他曾多次组织军队试图入侵明帝国抢夺粮食。然而,蒙古人面临的一切困境无不都在帝国的算计之内。坚壁清野的战略早已在长城以外得到了坚决地贯彻,戍边的国防军各部也都是早有准备严阵以待。每当蒙古骑兵们徒劳无功地空手返回归化时,他们都会沮丧乃至于绝望地看到城中的情形因为驻军的外出而进一步恶化。 终于,一支叛乱的部队把城里仅有的一点粮食洗劫一空,而他们在逃亡的过程中还挟走了一大群牲畜,这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暴动席卷了整座城市,道德与秩序在求生的yu望面前轻如鸿毛,每个人都疯狂地为生存而厮杀,一心想要在毁灭末日到来之前夺得更多的食物。 三百多年的文明生活一夕之间灰飞烟灭,蒙古人又重新倒退回了游牧时代。上自大汗和他的贵族们,下自普通的平民百姓,所有人都如同将沉之船上的老鼠,争相逃离归化这座被长生天遗弃后又遭死神之眼凝视的城市——或者更确切地说,已经是一座即将被淹没在死尸和火焰下的废墟了。 “即便兵部侍郎于庆丰本人也一定没有想到,万历十二年的冬季扫荡战能够带来如此惊人的结果:在饥饿以及随之而来的暴乱中,十四万鞑靼人悲惨地死去,其中相当部分是妇女和儿童;蒙古南部最重要的军事基地归化城也成为了一座被遗弃的废墟。那些苦苦熬过寒冬的人则面临这一个同样严峻的春天:现有牲畜数量尚不足去年同期的一半;河套地区的万顷良田因为谷种不足陷入荒废;致命的瘟疫从归化的废墟上开始如野火般四处蔓延…… “面对南方严阵以待的长城雄关,还有那不知什么时候到来的下一次灾难,蒙古人所能做的唯一正确选择就是后退。万历十三年春天,黄台吉汗在一次政变中丧生,新任蒙古大汗下令所有部族退回大漠深处,以把边境线北移三百里的方式,与帝国咄咄逼人的兵锋脱离接触…… “归化的毁灭充分证明了游牧民族‘帝国化’的局限性。他们落后的生产力——无论择水草而居的游牧,还是河套地区的半原始式的农耕——无法为一个庞大的帝国,甚至仅仅是一座高度发达的大城市提供足够的物资供应和储备。与此同时,城市的高墙反而限制了他们轻快的马蹄,令他们失去了自己在战略上最具优势的机动性。当蒙古骑兵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被迫与中华帝国的精锐步兵开展他们所不熟悉的城市攻防战、阵地争夺战时,失败就已经提前被历史所预定了。” ——《明史·鞑靼列传》 西元1585年3月,俄国西伯利亚前线,伊尔库兹克要塞。 一支多达数万人的哥萨克骑兵在要塞前排成战斗队形集结待命。瓦莲莉娅骑着白马款款来到军前,她身着亮银轻甲头戴描金玉冠,飒爽英姿非语言可描述,手中绣着银色女武神徽号的金色燕尾旗在风中猎猎招展。 “俄罗斯同胞们!”瓦莲莉娅清脆甜美的声音在旷野中回响,哥萨克们挥舞着手中的军刀,为心目中的女神而高声欢呼。美丽的女公爵一摆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继续说道:“同胞们,在过去的一年半之中,我们的足迹从黑海之滨一直延伸到了这深处内陆的蒙古高原,把数千里美丽富饶的土地纳入了祖国俄罗斯的怀抱,在人类征服史上记下了最伟大的一页!我要为此而感谢你们! “是创立更加卓著功勋的时候了!没有哪个俄罗斯人能够漠视金帐汗国带给我们祖辈的苦难,没有哪个俄罗斯人能够忘记十三年前攻破莫斯科大肆掠夺残杀的鞑靼人有着怎样一副狰狞凶狠的嘴脸,没有哪个俄罗斯人能够拒绝内心深处向蒙古人复仇的渴求!现在,我的同胞们!前方就是敌人的大本营,就是那些蒙古鼠辈的藏身之处!让哥萨克战马的铁蹄震撼大地,让祖国母亲俄罗斯的愤怒将敌人化为灰烬,让整个蒙古利亚在我们不可阻挡的兵锋前屈膝颤抖吧!基督在上,将护佑我们战无不胜,用穆斯林的鲜血向圣洁者献祭吧!我引领你们来到这遥远的东方,来到这被蜂蜜和牛乳浸透的迦南地,我也必将引领你们走向永恒的胜利!” 说到这里,瓦莲莉娅不得不再次挥动旗帜结束那一再打断她的欢呼声。“蒙古人一直把他们自己标榜为世界最好的战士、天生的骑手,可我们俄罗斯人难道不曾面对面地打败过他们吗?我们不是曾把那些只懂得虐杀妇孺、屠灭城市的野兽们赶出了我们的家园吗?文明,决不会被如此的野蛮战胜!奉昊天之命、以圣父之名,我们将彻底打垮这群嗜血的野蛮人,让全世界都来称颂哥萨克的威名!让全世界都知道,我们是真正的‘天下第一骑’!” 蛰伏于伊尔库兹克的大半年中,瓦莲莉娅不仅命令哥萨克游骑四出打探,同时还通过武力控制了贝加尔湖附近乞儿吉思、不里牙惕等几个鞑靼部落,也从他们口中得知了蒙古当前面临的困境。更何况不久之前,沙皇许诺的的后援和粮食也从西西伯利亚运抵要塞。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现在都是出兵的最佳时机。 唯一令人不安的是雷帝伊凡四世的死讯——这条噩耗足足用了一年才随着援兵到达遥远的东方前线,而新沙皇登基的消息甚至比噩耗本身更为糟糕。伟大的沙皇、“全俄罗斯和西伯利亚的统治者”一夕龙御宾天后,这东西横跨四千英里之广的庞大帝国竟然由一个先天弱智的低能儿来继承。外戚波利斯·戈都诺夫,依仗其妹是沙皇费多尔的王妃,把俄罗斯帝国的大权紧紧握在手中。 无论沙皇怎么变化,这都是留里克王朝的事啊,和我梅尔库罗娃家族没有任何关系。十四年前,以“阴谋叛变”罪夷平下诺夫哥罗德的不正是雷帝的特辖军吗?瓦莲莉娅试着说服自己内心深处的阴郁:逼得梅尔库罗娃家隐姓埋名流亡海外的不正是雷帝本人吗?不,这不是真的。我怎么可能会对这种消息感到不安呢?从六岁起就离开这个国家,我怎么可能还对它有丁点感情?我的身份可是中国的特使啊! 年轻的女公爵暂且搁下心中的重重矛盾,率领大军踏上了南下的征途。这些自幼生长于森林与草原交界处的哥萨克战士不仅是骁勇无比的马上勇士,更是精于埋伏与潜行的天生猎手。到4月下旬,哥萨克们已经悄无声息度过阿鲁浑河,不知不觉地摸到和林城下。 和林原是成吉思汗旧都,自忽必烈汗迁都北京后渐渐衰落。洪武三年,大明帝国太祖皇帝起义兵驱逐鞑虏光复中原后,又令大将军徐达、左副将军李文忠、右副将军冯胜,分兵两路出长城北征,在沈儿峪口、骆驼山两地大破蒙古余部。元顺帝太子爱猷识理达腊仓惶逃往和林,身边仅余数骑相随。洪武十三年春,西平侯沐英师出灵州,渡黄河,历贺兰山,践流沙,一举踏破和林城。此后洪武永乐两朝虽用兵不断,可惜六十年苦战却终究未能给予敌人致命的一击,等到永乐陛下驾崩,帝国的北疆转为全面防御,最终失去了这个平定蒙古的机会。到后来瓦剌崛起、帝土木堡惨败,蒙古的战略重心再次南移,和林也再次失去其都城的地位。 如今,留守和林城的蒙古贵族大多是处于鞑靼联盟权力核心以外的下层领主或者与黄台吉汗不和的部族首领。在得知归化贵族们遭受的巨大损失之后,不免起了争权夺利之心。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如今的大后方可并不比归化前线安全多少。 4月28日夜,化装潜入和林城中的俄国间谍打开城门,两万五千名哥萨克骑兵从藏身之处蜂拥而出,在夜色的掩护下冲进了这座成吉思汗的王都。 这一夜,燃烧的城市在星空下随着炽焰的狂舞泛起异样的光影;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似乎让脚下坚实的大地也在微微战栗。哥萨克骑兵在街道上左冲右突,手里锋利如电的弯刀在火光掩映下流动着嗜血的快意,把一颗颗大好头颅斩落尘土。每当骑手们从一间屋棚前疾驰而过,总有数根火把拖曳着优美的抛物线准确地穿门而入。皇宫中那些伟大可汗们踏遍大半个世界搜刮来的珍奇异宝被抢劫者们散乱地遗落在泥地上,来自不同文明的建筑大师们苦心孤诣的杰作被轻率地付之一炬。在出身低下的哥萨克士兵眼中,那些散发着艺术之美的金银器皿根本不如熔成块后来的方便,精致高雅的内府家俱也比不上一坛烈酒来得实在。于是,在他们粗豪的军靴下,昔日那个大蒙古帝国留下的最后一点荣光也不可挽回地随风而去了。 唯一有可能阻止这次大毁灭的就是梅尔库罗娃公爵本人。在战斗刚一开始时,她率领由中国士兵组成的亲卫队掌管了城门,亲自控制起部队的进入来。然而从此之后,瓦莲莉娅便只是高高站在城楼之上,略带怜悯地鸟瞰着脚下的人间地狱,任凭毁灭的火光照耀着她清冷绝美的面孔。甚至有个靠得最近的士兵声称听到她喃喃的声音: “对于一个把毁灭当作武勋、残忍当作英勇的民族,还有什么比魔鬼更适合用来称呼他们的呢?那么,作为主忠实的仆人,我们所应该做的就是让魔鬼回归地狱吧。” 来日午时,瓦莲莉娅命亲卫队官兵吹响了代表封刀令的牛骨号角。哥萨克们带着鼓鼓囊囊的大包小包穿过烧焦的残垣断壁来到城外空地上。所有的贵重战利品都被交出集中堆放在一起,一半上缴给沙皇、六分之一按军衔分给高级军官、三分之一按人头分给士兵;价值不高的则由获得者自己处理;粮食马匹等战略物资则一律由辎重部队统一接收。 当夜,和林城中死者数以万计,蒙古帝国多年积蓄的价值难以估算的财物被洗劫一空。为了避免大堆死尸引发瘟疫,瓦莲莉娅下令在城中堆积木柴后彻底焚烧。三天后,俄队在阿鲁浑河上游数里处建立起自己的要塞,定名为车尔勒格斯克。用不了多久,被夷为白地的和林城就将永远消失在大漠炽烈的风沙之下,永远消失在人们模糊的记忆之中。与之同去的,也许还有一段叫做大蒙古帝国的梦般的历史。 西元1585年7月,俄罗斯军队进入河套地区,在九原地区驻扎等待下一步行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节 朝鲜倭患 西元1585年3月11日,朝鲜国庆尚道,釜山附近海面。 一艘朝鲜渔船满载着沉甸甸的鱼虾向海港驶去,五十多岁的船老大满意地看着手下的船员们熟练地扬帆操缆抢风穿行。天公作美,这次出海顺利得几乎难以置信,收获之多在他几十年海上生涯中也是前所未见。等到了城里,真该好好犒赏犒赏这帮年轻水手了。 有几名水手突然停止了手中的工作,指着天边低声议论着什么。船老大疑惑地走到舷帮,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放眼望去:远处的海面上黑影憧憧,无数插满旌旗的战船穿过滚滚波涛向釜山方向快速行进,它们的舰首上无不清一色地漆着一个醒目的金色木瓜徽号。 “我的天啊,是倭寇!”船老大不由踉跄向后退了几步,手足一阵发冷。“竟然这么多船!” “我们还是赶快转舵避开他们吧。”船员们都围了过来,有人颤抖着声音说。 “不!”船老大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们必须赶在他们的前面回到釜山!把倭寇来袭的消息报告给郑拔将军!” “没用的,他们人太多了!釜山守军也抵挡不住啊!您看,这根本不可能是什么倭寇,日本是向我们开战了!”水手长绝望地摇着头。“再说,我们的船速也没有那么快啊!” “如果挽救不了釜山,至少还能尽早通知王京!”船老大坚定地说:“敌人所要毁灭的,可是我们自己的家啊!如果船不够快……”他出神地凝视着远处的敌船,一咬牙说道:“就把所有的货全部扔掉!” 众人一下子愣住了。把货扔掉?这损失未免也太大了吧。 “你们听不见我的话吗?我让你们把船舱里的鱼虾全部扔掉!全部倒到海里去!这次出海的红利回去我照样发给你们!”船老大一下子吼了起来。看着船员们如梦初醒般忙碌起来,他突然感到浑身一阵无力。在他慢慢滑坐到甲板上之时,不少船员都听到了一句喃喃的抱怨声:“混蛋,真是活见鬼了……” 日本侵朝大军的先遣部队分乘战船七百艘在釜山登陆时,离守将郑拔得知日本大军来袭的军情不过区区一个时辰。凭着城中数百官兵,想要和先遣军团的一万八千人抗衡简直是痴人说梦。即便如此,朝鲜军民仍然团结一心,与十数倍于己的敌人拼死血战至最后一人。 付出近千伤亡之后,先遣军团长蒲生氏乡终于进入了一片狼藉的釜山城。同一日,日本水师九鬼嘉隆部在巨济岛击溃庆尚道节度使元均所部;泷川一益率东路军攻陷蔚山城;丹羽长秀率西路军登陆固城,守城将领不战而弃城逃亡。 在朝鲜南部海岸展位脚跟之后,大将柴田胜家率领后续部队十五万进入朝鲜。日本侵略军分三路向朝鲜内陆挺进。半月内接连攻克晋州、庆州、尚州各处重镇,兵锋直指王京的南大门——忠州。 3月29日,朝鲜元帅金命元率军十八万与柴田胜家会战于忠州城下。然而朝鲜国素来崇文轻武,又兼天下承平日久,不免武备松弛;加之官场党争炽烈,军队由上而下不免士气低落缺乏训练,与日本饱经内战砺炼的虎狼之师比起来战斗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在日本武士的猛烈攻击下,朝军阵地被不断分割压缩,情势岌岌可危。战至未时,朝鲜元帅金命元竟然舍弃十余万部属独自仓皇逃生,如此一来,朝军的抵抗立刻土崩瓦解。柴田胜家乘机命令猛将佐久间盛政率骑兵预备队迅猛追袭,跟在溃逃的乱军后面冲入忠州城。是役朝军主力被一举歼灭,几乎毫无防备的王京完全暴露在了日本疯狂的野心面前。 4月1日,李朝宣祖国王在敌军度过汉江之前狼狈出城北逃,京城守将李阳元不战而降。日军进入王京之后大肆屠杀劫掠,将这座号称“小中华”的繁华都市付之一炬。至此,尽管残余的朝鲜水师仍然在全罗道水师左军节度使李舜臣率领下不断袭击日军海上补给线,等到羽柴秀吉率领的第三波十万大军登陆之后,从战略上讲朝鲜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日本人锋利的倭刀了。 4月13日,朝鲜国平安道,义州秘密行营。 文武百官中跟随朝鲜国王李昖到达中朝边境的不及十之一二,其他的若非丧生于战火便是乘乱隐匿。至此关头,人心冷暖忠佞不辩自明,国王也只能喟叹一声罢了。 由于南方军港已经尽数落入敌手,得不到陆军袍泽支持的李舜臣水师也只能退至义州护驾。好不容易定下心来的宣祖李昖立刻降旨任命李舜臣为水陆兵马大元帅,总领一切对日作战军务;又令大将权憟为南方义兵经略,统率京畿、江原、忠清、全罗四道义兵敌后作战。 如今在宣祖眼中,李舜臣就是唯一可依仗的力量了,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君主之尊,大小事务都要问过李舜臣才放心。“依爱卿之见,现今之计该如何是好啊?” “大王,”李舜臣回答:“倭贼兵力雄厚势不可挡,我军主力尽丧难以为敌。虽然短时间内我们通过袭击敌人海上补给线的方式争取到了一定的战略优势,可这毕竟不是长远之计。况且随着敌人在陆上节节胜利步步进逼,水师的作战空间已经越来越小。而义兵在正面战场上的作用也并不理想。现今之计,惟有以水师和义兵的联合作战延缓敌军前进速度,同时速速向大明求援。恕臣言语冒失,若大明不发救兵,则朝鲜必亡。” 李昖长叹一口气,疲倦地靠在座椅上。“不是本王不肯向天朝求援,近来听闻大明国内动荡不定,先是蒙古鞑子破关入侵,接着击溃鞑子军队的节度使居功骄矜,以武力控制北京,挟持神宗皇帝与南方省份发动内战。在这种情况下,本王实在怀疑他们还会不会在乎我们朝鲜的生死;或者换句话说,即便大明有这个想法,他们是否又有东顾的闲暇和力量呢?” 李舜臣点点头道:“大王说的甚有道理,可是我们必须尝试这条唯一生路!如果大明人还有一个帝国高瞻远瞩的品质的话,他们必定会明白:倭贼之图朝鲜,意实在中国;救朝鲜,非止为属国,实为保中国之稳固!如果他们拒绝援救,那么这不但是朝鲜之大不幸,也是中国之大不幸,天下之大不幸!” 李昖如同捞到救命稻草一般急切地问道:“那么爱卿可愿亲为使者前往北京?如能说服天朝出兵援救,则我国之危将尽化解于将军之手矣。” 李舜臣片刻的犹豫之后欣然回答道:“舜臣甘愿以此七尺之躯挽狂澜于即倒,莫说前往大明求援,就是赴敌营蹈死又有何惧?只是现今大王身处险地,却教舜臣放心不下。舜臣此去日久,倘倭贼进逼实在危急,大王可渡过鸭绿江入明境暂且避难,舜臣亦必于北京全力斡旋。若天意yu望我国,大明竟不肯出兵援救,舜臣也当即刻返回,誓与家国三千里河山共存亡!” 李昖长声喟叹道:“我朝鲜国有爱卿这样的忠臣良将,上天何忍亡之?可惜本王今日方识得将军忠勇,识人用人不当以致破国之辱,实在后悔莫及啊。” 李舜臣道:“大王切莫过份自责,那些误国害民的奸佞弄臣才是今日的罪魁。只是臣此去请大明出兵,如果他们提出苛刻条件,依臣愚见当以全国保民为上,尽可咬牙答应。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李昖虽然昏庸无能,却也不至听不出这话中之意。他当即解下腰间金牌,唤近侍递与李舜臣。“爱卿此次替本王出使北京,一言一行均代表本王之意。大明国提出的条件爱卿尽可自行斟酌裁定,事关朝鲜国安危存亡之大利益,任何人不得质疑毁谤!” 李舜臣单膝跪地,双手高举过头接过金牌。“臣领旨谢恩。” 5月20日,帝国京师,萧弈天临时官邸。 萧弈天翻看着手中的文件,心思却全然没有在此之上。“今天朝会上朝鲜使臣的求援请求你们怎么看。”他发问的口气听起来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可在座的心腹们都了解首相内心的忡忡忧虑。 慕容信光首先开口道:“大人,朝鲜不仅是帝国最忠实的属国之一,也是东北边疆的重要藩篱。救援朝鲜就等于稳固了帝国建州直隶山东一线的安全。如果任凭日本吞食朝鲜,势必徒增倭贼嚣张气焰,彼等虎狼之心,必得陇望蜀意欲图我天朝。与其纵虎为患,倒不如现在就斩草除根。” “慕容侍郎所言极是,”吴若秋应道:“若坐视朝鲜灭于倭患,帝威何存?众多属国又岂不寒心?若秋闻大人曾在南洋立誓:‘普天之下,率土之滨,只要是华夏子民足迹所至,便是帝国永恒的利益之所在,便是帝队随时准备拔剑捍卫之所在!’如今的朝鲜可就正需要帝国拔剑捍卫啊。” “我们也都同意对朝鲜出兵援助。”蹇尚与舒时德快速地交换了一下目光,齐声道。 “我也同意。”这个是胡波的声音。 萧弈天把目光移向一直不曾开口的于庆丰,“庆丰,你的意思呢?” “朝鲜固然不可不救,”于庆丰冷静地回答:“但是我们却没有足够的能力全面介入朝鲜战争!因此我建议有限度地介入,在不影响帝国大战略的前提下尽可能援助朝鲜复国。” 萧弈天点点头,道:“详细说说吧。” “首先,长城以南的兵力已经不能再抽调了,现在唯一可以动用的就只剩下李成梁的辽军。可令李成梁调派两个师的近卫军和两卫国防军克日入朝援救,短期目标是遏制倭军攻势,解除朝鲜燃眉之急。 “据朝鲜方面报称,倭军总数当在二十万以上。李成梁的四万人马无疑能够将敌人各部分别击破,可要想光复朝鲜全境,把倭子赶下大海则未免力量过于单薄。可我们也再没有多余的兵力可投入朝鲜——大规模征兵对北方三省的人力财力来说都不现实。因此,在第一阶段粉碎倭军攻势两军进入对峙之后,主要的兵力应该来自于朝鲜人。对旧京军的训练已经基本完成,从现在起,我们应当要求朝鲜大量派送新兵前往蓟镇接受训练。这样一来,我们的兵员压力自然会大大减轻。 “最后一个问题是兵力空虚的建州。为了避免女真蛮子扰边造成不必要的损失,除了原来的‘驱虎吞狼’之外,还要再加上一条‘两虎竞食’计,令蛮子部落之间相互争斗无暇南侵。借此机会,令李成梁寻机逐个消灭蛮子部落,逐步增加农业移民扩大屯垦范围,也是一箭双雕之便。” “很好!”萧弈天一拍扶手站起身来,“就依你说的办!应龙,朝鲜使臣在外面等得也够了,让他们进来吧。” 三名朝鲜使臣在陈应龙的引领下走入议事大堂,但见萧弈天身着特制的帝国首相麒麟纹紫绸朝服,威仪非常地坐在当中席位上,六名红袍大学士则分坐在下首两旁。李舜臣上前行过一礼,朗声道:“朝鲜国使臣暨水路兵马大元帅李舜臣,率小女李华梅、小侄李菀拜见天朝首相萧太师大人。” 萧弈天略一点头,炯炯目光审视着三人:正使李舜臣年纪约在四十上下,线条分明的脸上长须翩翩,虎目中精光似电,一番儒将风度现露无遗。左首一名青年将军,身材魁梧高大。周身上下一股勇武之气;右首则是一名年尚不及二十的美貌少女,黑色短发下是一张俏丽动人的瓜子脸,小巧可爱的鼻梁之上深邃乌黑的双眸轮转灵动,金边勾勒的玄色外衣剪裁得体典雅大方,斜挂右肩的大红披风更为佳人添得几分赳赳英武冷艳之气。萧弈天心头不觉一凛,伊人倩影不由浮现在脑海之中:从阿兹特克神庙前的偶遇,再到印加丛林中的艰难旅途,土著士兵的围追堵截下逃亡的惊险,打开印加王宝藏石窟大门时的喜悦,南征凯旋归来重逢于西京龙渊阁,又一同出使欧洲,最终在里加分道扬镳……一幕幕的回忆飞快掠过眼前,伴随着一阵阵温馨的喜悦与怅然的失落—— “大人?”侍立一旁的陈应龙小声提醒道。萧弈天猛地一惊,有点尴尬地意识到自己刚才走神了。他连忙收摄心神,把注意力集中到朝鲜使者的讲话上来。 “……太师大人,”李舜臣偷眼看得大明首相已经从遐思中清醒过来,便开始把话转向正题。“倭军人多势众,我朝鲜国小民弱难以抵敌。还请天朝兴兵为我国除去倭患,敝国上下当永世不忘天朝再造之恩!” 萧弈天不动声色地回答:“李元帅,今天早上在奉天殿圣上不是已经把我国的难处向各位使者言明了吗?南方的动乱——想必你们来的路上就已经听说过了——令我们损失了八成的税粮和数百万两白银的岁入,以及几十万骁勇善战的军队。更麻烦的是,我们还需要调动相当数量的北方军队去评定这场叛乱!天啊,圣上现在一定为此事烦恼的不得了。” “当然,我们完全理解贵国当前面临的困难。”李舜臣恭敬地附和道:“正因为如此,我们会更加感激天朝无私的帮助。尽一切努力配合天兵作战,争取早日将倭寇赶回老家。” 年轻的首相却只是轻轻摇头,“李元帅,中朝两国友谊源远流长,若是皇上降下旨意出兵援助贵国,本相定当全力以赴尽快提供必要的准备和协助。可如今圣上尚未拿定主意,我等为臣子的又怎好越庖代俎呢?” 李舜臣心头暗自轻哼一声,大明帝国真正的主宰到底是谁,这一点你可别想哄骗我。大凡打起官腔来叫苦称难,都是心中有数开始捞好处谈条件了,对此中朝两国莫不一般。虽然自己从来对这一套不以为然,可事关家国存亡大义,只能硬着头皮奉承到底了。“萧大人年纪轻轻便已居于一人之下,真是前途无量啊!天朝万岁对大人您的真知灼见想必也是言听计从,还请大人在万岁爷面前为我国美言几句。”他右手微微一招,但见李华梅上前一步,变魔术般款款捧出一个尺余见方的锦盒。“这千年人参是我朝鲜国难得一见的天成宝物,不仅能够祛除百病延年益寿,相传还有起死回生的神奇功效。由于此宝参极为难得,我国数百年的珍藏也仅有这区区十八株。前日敝上临幸义州,金银珠宝大多遗在王京落入贼手,惟有这价值连城的宝参带在身边。今早朝会上献给了万岁爷九株,取的是九五至尊之数。剩下几株舜臣不敢轻与辱没,还请太师大人尽数笑纳。” 陈应龙从李华梅手中接过锦盒捧到萧弈天面前,首相却只未置可否地摆手示意他放在一边。“李元帅,本相刚才已经说过了,主意还是要圣上来决定的。当然了,我素来是以两国友谊为重,主张出兵援助的——甚至写封折子劝劝圣上也是不是不行。不过,李元帅总要给本相几个合适的理由啊。” 李舜臣立刻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道:“太师大人,如果天朝大军能够驱除倭寇,您将看到朝鲜永远的忠诚——不仅是对大明,也是对您个人的忠诚。” “话可不能这么说,”萧弈天摆摆手道:“既然我是大明的臣子,这两者也就没什么分别。李元帅也是明白人,你想,帝国现在处境也不好过,要是在这关头出兵朝鲜的话,难免不被议论为空糜钱粮;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把倭贼赶回老家,将局势回复到战前的水准。这大笔的钱粮物资,再加上士兵的劳顿伤亡,如果还没有半点好处的话,恐怕我这首相也担不起如此干系吧。” “那么依太师大人的意思是……” “出兵当然可以,只是路途遥远粮饷供给困难,希望贵国能负担起援朝兵马至少一半的粮草。”萧弈天终于把话转到了正题上。“” 李舜臣点点头,“这是当然。就算自己咬紧牙关,我们也要优先保证天兵的粮食供给,让战士们在和倭贼战斗的时候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对此太师大人尽可以放心。” “下面是第二条,贵国应向正面战场提供不少于十万士兵协助我军,并由我军将领全权指挥。这些士兵投入战斗前必须先在帝国蓟州训练营接受半年的训练,战争结束后指挥权再移交贵国。” “没问题。” “第三条,将济州岛转让给大明作为海军基地。贵国有义务保证济州岛物资的充足供给和储备,作为交换济州基地则向你们提供尽可能的武力支持。本条自大明军队进入朝鲜境内之日生效。” 李舜臣下意识地犹豫了片刻,毕竟割让领土可不像出点钱粮派点兵这么简单。“太师大人,这一条有必要吗?” 萧弈天淡淡一笑,“当然有必要。你们据有济州那么多年,可是当战争真正到来之时,朝鲜‘水师’派上了什么用场呢?朝鲜的三千里海疆,还是交给大明的无敌舰队来保护吧。” “朝鲜水师还在继续战斗,您将会看到我们不断取得胜利的!”李华梅忍不住插声道。 “华梅!”李舜臣连忙呵斥一声:“怎可对太师大人如此无礼?” “没关系。”萧弈天对那双略带怒意的剪水秋眸还以甜甜一笑,“我知道全罗道李家舰队是朝鲜水师最精锐的一部,也知道开战以来你们一再地重挫了倭寇水军。可这有什么用吗?再多的战术胜利,如果不能转化成战略优势的话就没有任何意义,反而是白白损耗自己的有生力量。你们放弃对倭寇补给线的进一步袭击转而北撤不就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吗?我说得对吗,李元帅?” 李舜臣微微仰起头,开始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起眼前这名身居高位的年轻人来。“诚如萧太师所言。那么,您还有别的要求吗?”反正济州岛已经落入倭寇手中,国君想来也不会对此吝惜吧;朝中众臣又有几人具备看出济州岛战略地位的眼光呢?再说朝鲜地处大明这一超级大国身边,也就注定永远只能仰人鼻息了。与其把有价值的东西留在自己手里惹人眼红,倒不如干脆送出去消灾的好。 “这其实是对你们好,”萧弈天补充说道:“协议一旦达成,大明舰队就可以立即奔袭济州岛,彻底切断倭军的海上补给线。对了,还有最后一个条件,是我临时补充的:希望你们三位能加入大明的军队。” 李舜臣闻言大吃一惊,“太师,您这是……” “你放心,我对贵国没有恶意,只是觉得以元帅这样的才能待在朝鲜太委屈了。元帅若来我国,本相可以委任你为大明海舰队提督。当然,人各有志,如果你们不愿意的话,本相也决不强求。”萧弈天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李舜臣拱手谢道:“多谢太师好意。只是李某虽不才,也曾听闻贵国有‘忠臣不事二主’之说。何况如今我出使天朝于家国危难之际,若应了太师之请,难免有弃主求荣之嫌。还望太师能理解我的苦衷。” “是这样啊。”萧弈天点点头,“我说过不会勉强各位的。那么就这样定了,我会奏请圣上调遣四万辽东军入朝,你们则要保证每月供应30000石粮食和20000石草料到部队营地!” 李舜臣好歹松了口气,“舜臣代朝鲜黎民谢过太师大人的无量功德。” 西元1585年5月21日,帝国枢密院诏令辽东总督李成梁速调四万辽东军入朝鲜抗击日本侵略军。同一日,内阁遣使节前往日本,向织田信长递交勒令克日退出朝鲜的最后通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节 帝国攻略 一转眼到了六月初夏,帝国新权力中心已经确立有整整一年了。如今,在萧弈天的铁腕统治下,原来糜烂的政治局面不复存在,昌明奋进的政治新秩序已经在北方站稳了脚跟。在旧官僚体制的灰烬中浴火重生的是一个以内阁为核心的高效一统的新帝国。 如果没有强大的军力作为后盾,任何新秩序都难免颠覆于内外敌对势力的威胁之下,因此军事整改始终是内阁最为关注的环节。经过枢密院和兵部官员们的一番努力,而今的帝队已经焕然一新。高度职业化的近卫军兵精械利,是一支质重于量的机动作战劲旅;相反,以戍卫边防为主要任务的国防军则更注重对防区地理民风的熟悉,以便随时应付突发不测。两者互为补充,构成了大明帝国攻必克守必固的坚实保障。 经济方面,由于内阁极力鼓励发展工商,甚至允许官员们开办或直接投资工场商行赢利,北方三省出现了空前的经济繁荣。尽管战争的火光仍在南方地平线上密布的阴云中时隐时现,逐利往来的熙熙人群还是毫无畏惧地穿梭于两军对垒的黄河两岸,满载着货物和现银的马车也在两京之间的驿道上往来不绝。如果再算上从海路前往通州码头的商船队的话,流入北方的粮食物资简直多得不可计数。而西洋行省的财政支持也给予了内阁充足的现金支付能力,能够从容地应付改革与备战的大量开支。 徐民式并非对前线的情况一无所知,可是当得知南直隶好几家重量级商会也都明里暗中地参与了这场“通敌”贸易时,他也只能在叹口气后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初要不是得到这些大商会的支持,他连这个南直隶总督都根本别想当上。现在虽然有了黑狐教作为发动内战的后台,可到了落实处始终还是离不开地方士绅的鼎力支持,哪里还敢得罪这些财神爷呢? 目前在南直隶的十数家大小商会财团中实力最雄厚的当首推瓦尔基里雅商会,这个新近成立不久的商会在短短两个月内一举控制了南直隶、浙江、福建、广东六成以上的制瓷和丝工场,近乎取之不竭的财力令人咋舌。就是这样,那个据称是南洋华商避难回国的会长还不满足,又趁贸易中断物价连连下跌之时派人在各省四下大批收购囤积成品丝瓷。等到南洋航线复开之时,据说欧罗巴市场上的丝绸价格已经涨到了原来的三倍,上等瓷器的价格更是翻了两番。如此漂亮的一手令各界对那个挥金如土的家伙大有改观,按照最保守的估计,瓦尔基里雅商会获利净值决不会少于五千万两白银。能一把赚上五千万的人——而且还懂得用大把红包孝敬打点——自然是人人愿意与之深交了。 然而徐民式所不知道的是,瓦尔基里雅商会正是萧弈天亲自指示蹇尚创办的。会长林振衣本出身于江南官宦世家,其父乃是世宗朝兵部尚书,因得罪严嵩而获罪罢官,家道从此没落。林振衣少年时即随叔父出洋谋生,数十载商海翻滚下来,在吕宋爪哇一带也倒是颇有名气。他身在异乡多年,每每见到朝廷不惜血本遣使团耀武四海宣威百国,却不肯给南洋的华商们哪怕半点庇护。当三宝垄街头那个年轻军官英武的身影连同他激昂慷慨的宣言一道在南洋华人中颂为救世的传奇之时,林振衣心中早已暗暗定下了自己终生效忠的对象。他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在南洋的家业,通过与舒时德的关系加入西洋舰队,至此忠心不贰地追随在萧弈天身边。 除了经营商会为主公筹集大笔资金外,林振衣的另一个职责是掌管龙渊阁在江南地区的地下情报网:借助大笔军费赞助和个人贿赂从地方官吏甚至徐民式那里打听到无数重要抑或不重要的情报,大至叛军未来一段时间的调动布防计划,小至带兵将领之间的私人交情或是矛盾。只要内阁方面有了解的兴趣,详细的报告就会通过绝密的途径送到蹇尚手中。不过,瓦尔基里雅商会拥有的最后一项资源连林振衣本人也没能意识到,因此当他看到来自北京的最新指令时心中的震惊也就不足为奇了。 林振衣再次将目光投向手中那张薄薄的纸条,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一排小字,是把用切口写成的指令译出来的结果:中秋前募五万自愿者训练备战所需军器不日运抵勿误。 各个行省内为商会劳作的雇工加起来总数超过四十万,算上他们的家小则足足有两百万之多,从中精选区区五万精壮男子参加军事训练并不是什么难事。何况这些人原本大多是失去土地的流民和被工场辞退的劳工,商会给了他们这雪中送炭般的工作以养家糊口,无形中也就得到了他们的忠诚。拥有如此庞大的人口资源,即便想要控制江南地区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了。这的确是一步好棋,可莫非这步棋早就在主公的计划当中了吗? 7月11日,朝鲜平安道,安州附近。 根据设在平壤的前线指挥部通报的情报,有多支此前被击溃的朝鲜残军开始从各个方向往平安道博川附近靠拢集结。位于战线最前锋的日本侵朝第五军团长黑田长政判断原本躲藏在鸭绿江畔的宣祖李昖可能在博川现身,便急令前军约五千人在侍大将后藤右兵卫率领下全速北进,妄图一举生擒朝鲜国王。 此刻,后藤右兵卫正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喝令部队加速行军,在这狭窄的山间道路上,日军只能排成纵队以长蛇阵前进。队伍最前列是五百名骑马武士,他们身被重铠手执长枪,是整个队列的先头精锐。骑兵后面跟着八百名弓箭手,他们手里提着竖起来高过一人的长弓,背上迎风招展的指物醒目地绣着黑田家军徽;再往后是由长枪武士和长枪足轻构成的步兵主力八列纵队,密集如林的竹矛整齐划一地指向天空。整条队伍的后卫由装甲厚重精于格斗的薙刀武士部队担任,大将的身边则有分外精锐的野太刀武士贴身保护。 炎炎如火的夏日令长途奔袭的日本士兵苦不堪言,轻装的足轻尚能忍受,武士们厚厚的甲胄内可早就像蒸笼一般了。他们纷纷摘下面当挑在武器上,更有甚者还解开具足的绦带大敞着胸脯,这些有违军纪的行为后藤右兵卫看在眼里却也不以为然,毕竟在朝鲜打了那么久的仗,那些高丽人连一点像样的抵抗都没有,让士兵们放松一下也没啥大不了的。 一场遭遇战就这样迅速而又悄无声息地到来了。随着一声鼓响,雨点般的箭簇从左侧的山坡上飞射而下,在毫无防备的日军队列中嘶鸣着散布死亡。原本整齐的队伍突然间炸了锅,目瞪口呆的日本人乱成一团,丢下武器抱头鼠窜的足轻们毫无章法地在狭窄的山道上狼奔豕突,把后藤右兵卫恼怒的连声喝骂也抛在脑后。 第二波箭雨很快又接踵而至。与先前不同的是,这一次齐射主要瞄准的是日军长蛇阵的首尾两端,所用的也是火yao助推的特殊箭矢,箭杆上还特别涂有硫磺和巴豆等发烟物。当千百支拖着长长尾烟的利箭呼啸而至时,一股刺鼻呛人的气味也随之充斥到空气中。长枪骑兵和薙刀武士们被这毒烟呛得咳嗽连连泪水横流,几乎完全失去了战斗力。 “目标就在山坡背后!全军突进!突进!” 后藤右兵卫举起手中的长枪催促道。在弓箭手的火力掩护下,长枪武士和足轻们勉强整了整队形,在挥舞着大小半太刀的双刀武士带领下一窝蜂向山坡上涌去。 但见那山坡后竖起一面朱红大旗,一个斗大的“李”字迎风招展,刹那间,坚实的大地也在暴烈的马蹄践踏下微微颤抖。成百上千名骑兵越出掩蔽地带,如下山猛虎般朝日本人席卷而来。日本武士们一下子慑于如此惊天动地的威势,如秋风中的树叶般战栗不断,甚至有人掉头脱队而逃。估摸着已经进入射程,当头第一排的骑兵们纷纷举起手中的三眼铳,瞄准日军密集的队列一阵齐射,趁着敌人惊惶失措的瞬间换手拔出腰间的马刀,直冲进人群大肆砍杀。明军压倒性的火器攻击早已令足轻们吓破了胆,一个个手脚发软握不稳手中的长枪,而他们仰攻山坡时散乱的队形更无法对骑兵雷霆万钧的冲锋起到丝毫的阻挡。明军攻击线好似一把锋利无匹的马刀,暴风般迅猛地扫过大地,所及之处敌军无不人仰马翻。借着山势的俯冲势头更令骑兵们如虎添翼,如同利刃划过黄油一般轻易突破日军的阵线,被战马撞翻和践踏致死的倭人不计其数。 “弓箭武士,射击!”情急之中,后藤右兵卫也顾不得许多,竟命令弓箭手往自己的同胞头上放箭,试图阻挡正与之混战成一团的明军。然而,由于制作工艺的落后,日本军中大量装备的仍然是名为丸木弓的单体弓,由于弓身偏长满开角度小的缘故,箭矢飞行速度慢而弹道也较为弯曲,最大射程仅在十米之间。辽东官兵常年与建州土蛮作战,那些女真部落自来以渔猎为生,男女老幼无不弓马娴熟,牛角短弓射出的箭矢迅疾无比,和他们比起来日军的弓箭根本不值一提。 只看那箭雨落入人群,身被精钢重甲的明军但凭周身叮当作响也只作浑然不觉,即便坐骑中箭也往往未及致命;反观日军可就大不一样了:廉价的竹甲令足轻部队在箭雨下死伤惨重,而来自己方的攻击更让他们原本不高的士气低落到了极点。不知是谁带的头,足轻们发一声喊向后仓惶退却,一下子将己方的后卫阵形冲得大乱。明军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队骑兵立刻突进弓箭手方阵之中,手中雪亮的战刀恣意挥砍着四散而逃的敌人。 更多的明军从各个方向包抄了上来。眼看败势难以挽回,后藤右兵卫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嗥叫,挥舞着长枪拍马冲上前去,要只身与明军将领“一骑讨”。 可惜接下来的事并没有如他所愿,因为一支弩箭立刻从几乎零距离上洞穿了他的头盔。日本侵朝第五军团侍大将后藤右兵卫,就这样来不及哼一声便结束了武士“樱花般刹那绚烂即永恒”的一生;没等他从马上坠下,射出那一箭的明军士兵已经飞马而来,干净利落地枭下了敌将的首级。 安州遭遇战的消息令日军上下格外震惊,多达五千士兵竟然被一战全歼,自入朝以来如此惨败前所未有。而闻讯前往驰援的第五军团本部半道上也遭到伏击,黑田长政本人在旗本武士们的拼死护卫下逃得性命,属下士卒却大半丧于敌手。待到肃州收拾兵马时,一直充当侵朝急先锋的第五军团已经仅剩下两千余名伤兵败将了。 坐镇平壤的大将柴田胜家心里不由犯起了嘀咕,第五军团的一万八千人竟然在短短两天内损失殆尽,这和进入朝鲜以来所战皆胜的情况反差未免也太大了。据退回平壤的黑田长政描述,敌军不仅数量众多,骑兵和火器的使用比例也都相当高,无论是单兵战斗力抑或将领能力都远非朝鲜军队可比。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柴田胜家以及大多数日军将领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鸭绿江对岸的大明国终于不能坐视朝鲜的灭亡,开始武力介入这场战争。 与大明国正规军作战显然已经超出了原定的计划,柴田胜家决定在得到主公的直接命令前采取更谨慎的态度。各军团应当立刻停止前进,防止被敌人利用空隙所乘。平壤的第六军团迅速进驻安州填补第五军团溃败留下的空隙。位于黄海道的第九军团则必须克日赶到平壤与第四军团共同负责城防。同时修书两封,一封向织田信长报告大明兵马入朝的消息;另一封则发给王京的羽柴秀吉,要求他的第二梯队尽快北上援助。 7月12日,帝国京师,刑部衙门某处。 走进这个密室的时候,吴若秋心中便充满了疑惑,在文渊阁和首相官邸以外的地方召开内阁大学士会议,这本身就不循常理,何况昨天收到的书信还是由慕容信光和于庆丰联名发出的。不大的密室内,另外五名大学士都已经到齐,在简短地打过招呼之后,胡波首先开口说道:“慕容侍郎,现在你可以说说叫我们来的目的了吧。你背着萧大人把内阁大学士们召集到一起,恐怕不会只是来这里参观参观这么简单吧。” 慕容信光微一摆手,“胡兄请少安毋躁,我们还要再等一个人。” “谁?” “我!”话音刚落,卫队长陈应龙揭开门帘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身着黑麒麟制服的军校。他轮流打量着慕容信光和于庆丰两人,眼光中漾着一股寒意。“应龙先把丑话说在前面,首相卫队已经包围了刑部衙门,要是今天的谈话内容对萧大人有所不利的话,我会马上下令逮捕你们二人。”他转向两名手下,“你们先到门外等候。” 慕容信光耸耸肩,装作没看到陈应龙凌厉的眼神,“让我来告诉大家发生了什么事吧:昨天下午,枢密院收到来自山西的急报,有一支俄罗斯军队出现在河套地区。” 胡波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这种事应该在内阁会议上向首相报告!” “不错,如果仅仅是一支军队的话确实应该如此,”于庆丰接口道,“但那支俄队的将领是瓦莲莉娅·梅尔库罗娃公爵。” “你说是谁?”胡波和陈应龙同时叫了起来。 “新大陆最负盛名的职业探险家、西洋行省前欧洲问题特别顾问、西洋总兵府派往俄罗斯的特使,瓦莲莉娅·安德烈娜·瓦西卡小姐。” 没有什么比这个名字更让人震惊了,胡波和陈应龙面面相觑,舒时德则在旁小声向不明就里的蹇尚和吴若秋解释其中缘由。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陈应龙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更应该立刻报告萧大人!” 慕容信光解释道:“大人和那个俄国女孩的关系你们现在都应该清楚了,他一旦得知此事,多半会立刻派人将其迎入北京。可是这么做会使我们的立场非常被动。如果南方叛军借此大造谣言的话,对我们是非常不利的。这一点我相信蹇侍郎你最为清楚。” “不错。”蹇尚点点头,“旧大陆国人对华夷之防的观念根深蒂固,万一大人在这个关头和那异族女子……一个非我族类的首相夫人恐怕真的会令我们失去民间很多支持的。” 于庆丰又补充道:“事情绝不仅如此,如今俄罗斯与我国是盟约之邦,尚且一切好说。可一旦等到蒙古灭亡,两国之间有了相邻边界,日久难免不会摩擦生隙。要是这种事情发生,俄罗斯便成了敌国,我们又该如何面对天下人?” “可是,我们插手这种事会不会太过僭越了?”吴若秋好不容易插口问道,“这可是首相大人的家事啊。” “当初在西洋行省的时候自然是大人的家事,”于庆丰道:“可现在他是帝国的最高领袖,那么这事也就关系到帝国的国祚,大人未来的伴侣虽然不能称作皇后,可照样是母仪天下万民敬仰!让一个异族人来当成何体统?大人也常常说为了社稷不惜牺牲一切,我相信他一定能够理解我们的良苦用心。” 陈应龙第一次点头表示赞同,“可你们考虑过没有,我们是不可能永远把这事瞒着萧大人的!要是想不出办法,你们说的一切就都是空谈!” 慕容信光突然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那就先下手为强!” “你疯了!”胡波吓了一跳,“难道你想把那帮俄国人全部——” “当然不是!”慕容信光白了他一眼,“我是说大家不妨换个角度想想。” 吴若秋脑子里突然一个闪亮,“舒老,江南三省是否要求我们保证皇上与首相君臣之间的亲密与信任?” “是啊,那又怎么样?和我们现在说的有关系吗?”舒时德心不在焉地回答。 “如果大人成为皇亲国戚呢?岂不是一举两得?” 众人都是一愣,继而陈应龙孔武有力的大手便重重拍在了吴若秋肩头,痛得后者一个哆嗦。“好小子,真有你的!” 于庆丰笑道,“我想皇帝应该也不会拒绝的,如果首相府和皇室联姻,也就等于做出了不会废帝自立的保证,可以说这场政治婚姻对双方都有好处。那么,若秋,你身为礼部主事,和皇室接触商谈的任务自然就交给你了,只要皇室方面公开提出婚事,我和信光保证说服大人。当然,婚礼方面一定要尽量争取和他们谈判,绝不能有任何损害首相府尊严的礼节!” “还有!”慕容信光摆出一副恫吓的表情,“一定要抓紧时间!我们可瞒不了多长时间!要是皇帝还有犹豫的话,你该知道怎么做吧?” 吴若秋苦着脸点点头,“反正这不会是件容易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节 平壤鏖兵 辽东总兵李成梁对枢密院出兵朝鲜的计划始终兴趣不大。在他看来,坐镇辽东才是李家将门的本钱。调动关宁精锐驰援朝鲜,胜不能据其地为己有,败则丧尽自家精锐不说,还要成为朝廷上下一致声讨的罪人。更何况,联系到军队改制,枢密院此举未免有借机夺取兵权之嫌。然而抱怨归抱怨,老谋深算的李成梁自然不会当面抵触以授人口实;再说倭寇要是到了鸭绿江边,首当其冲的可还是辽东。他以年近六十无力远征为由,令其子李如松、李如柏二人领军出征,自己则亲自坐镇辽东都司,继续作他的东北王。 李如松等二人随父帅征战多年,无论兵法谋略抑或实战经验都是旧大陆将领的个中翘楚。早在出征前李如松便已详细了解过朝鲜的人文地理情况,根据当地向导的介绍:朝鲜北部和西部地区有着大量崎岖陡峭的山峦,部分峰岭的险峻绝壁甚至高达千米以上。这些山区大多生长着高大的常青阔叶树木,以致到了夏秋季节整个半岛都仿佛覆盖在成片金色和红色交织的美丽林海之下;但到了冬天,来自辽东地区的暴风雪往往沿着南北走向的山脉长驱直入,给大地笼上一层好几尺厚的积雪。山岳之间的羊肠小道蜿蜒曲折,令骑兵和车辆辎重难以顺利行进。反过来说,这里是轻装步兵实施运动战的天堂,他们可以在广阔森林的荫蔽下自由行动,无声无息地发动一场场埋伏和奇袭。 考虑到朝鲜的地形不利于长距离机动,明军援朝部队分为东西两路进入战场。李如松率领一师骠骑军和一个军团的骁武军沿朝鲜西海岸的平原地区南下,在博川安州一带击溃日军第五师团,继而威胁平壤。以步兵为主力的李如柏部则经云山行进至宁边,在渡过清川江后一直向东突进到宁武,迎面扑向丹羽长秀率领的日军第二军团。 与其父不同,李如松是抱着全力以赴的态度参与到朝鲜战争中来的,他对日本悍然入侵大明属国既惊且怒,一意要在战场上给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野蛮人一些教训,一些足以让他们终生无法忘记的教训。 7月11日,李如松率军在博川通往安州的道路上以伏击的方式接连击溃日军第五军团的前锋和本军。挟此胜利之威,明军迅速南下一举攻陷安州,进而直接威胁到朝鲜失陷的北都平壤。手握大军的李如松踌躇满志,通告全军要在年内结束战争,班师辽东欢度来年春节。 日军方面,由于第五军团已经几乎完全失去战斗力,黑田长政被派往黄海道与前田利家第九军团换防,后者则应当在完成交接后迅速北上,充实平壤的兵力。 7月20日,明军兵临平壤城下。 柴田胜家现时手头共有两个军团约三万人,数量比李如松大约多出一半。他自恃己方兵力雄厚,下令出城迎敌。在金森长近和佐久间盛政两名军团长的率领下,两万多日军气势汹汹地从城北玄武门蜂拥而出,背靠护城河整队备战。 大将柴田胜家勒马坐定军阵之中,连连挥动手中军扇,“布鱼鳞阵!” 两位军团长得令,立刻指挥旗下士兵列成长枪队、弓箭队、武士队、骑兵队等二十多个个小方阵,分四列次第部署展开。一时间人马如山旌旗如云,倒也着实巍为壮观。反观明军主阵的表现却似乎不太出众,三个骑兵方阵以略显松散的队形陈列在前。其后是大队步兵披坚执锐护定中军,两翼又各有一彪骑兵侧卫。虽然勉强不算违背兵法,如此宽松且纵深不足的正面恐怕在鱼鳞阵厚重如山的中央突破下很快就会土崩瓦解的。 “全军前进!”柴田胜家心中暗忖原来大明队也不过如此,不知黑田长政那个笨蛋如何会吃上如此大亏。日军大队开始缓缓向前行进,足轻们手中的长矛密集如林,层层叠叠向明军阵地上涌来;弓箭手左手执弓右手搭箭,只待敌人一进入射程便万箭齐发;手握刀柄的武士部队是日军步兵的主力,他们有着普通士兵难以比拟的惊人剑术和格斗技能;排在最后的是为数不多的骑兵,由于日本土产马种品质低劣身材矮小,用他们去和明军铁骑正面争斗并非上策,只好作为预备队和追击残敌之用。 李如松眼看着日军一个个方阵逼了上来,唇边却只是浮起一丝淡淡的冷笑,他自腰间抽出战刀,高高举起擎向天空。“骑兵前队,车悬出击!” 明军前阵的三个骑兵方阵突然如炸群的狂蜂般散开队列,数千骑兵在大地也为之颤抖的马蹄声中朝敌军奔驰而去。 虽然早已听说大明军队骑兵了得,柴田胜家却越发不以为然:骑兵冲击之势虽然雷霆万钧,但却必须借助密集队形来发挥威力,像这样分散的队列根本毫无冲击力可言。当明军骑兵渐渐接近时,日军大队开始停止前进,排在外围的足轻士兵发一声喊,十多列竹矛一同举起,锋利的矛尖指向眼前来势汹汹的敌人。一切都像训练场上讲述的一样简单,只要那些骑兵们胆敢冲上前来,保管连人带马给捅上数十个窟窿。 可是事情往往不会正如希望的那么简单,明军骑兵们并没有傻到用血肉之躯往这铜墙铁壁上撞,他们在长矛密林前数十步开外便勒转马头右转,在从敌阵前奔驰而过的同时往密集的步兵方阵中猛烈射击。每当射出一箭或是放上一枪,骑兵们便绕着大圈退到后方,等装好弹后再度猛扑上来。他们的队伍前后相衔构成一个巨大的圆环,在日军的攻击范围外若即若离地不停旋转。日本军中普遍没有装备盾牌,而足轻士兵的铠甲则素来以薄弱著称,以致无论复合弓还是鸟铳都可以在较远距离上造成有效杀伤。一些善射的明军士兵甚至越过足轻们的头顶把箭雨直接倾泻到日军弓箭手方阵中去。 一时间,无数来势迅急的箭矢和弹丸在日军的头顶、身边四下乱飞,带着嗡嗡的尖啸声宣告一次次死亡的降临。不断有人闷哼一声跌倒在地,后面的足轻则小心地上前一步补上位置。骑兵狂野疾驰带起的旋风令他们感到窒息,火枪沉闷的咆哮声更另他们肝胆俱裂,整个阵线在无助地颤抖,士气低落的士兵们不可抑制地慢慢向后退却。 “保持队列!”柴田胜家高声尖叫着,再也强装不出起先的高深姿态。他惊恐的双眼早已看出,明军的战术正与“军神”越后之龙上杉谦信招牌式的车悬阵如出一辙。“面对车悬之阵时,唯一可做的事情就是逃命!”七年前的手取川合战,上杉谦信神乎其技的战术让他深刻地明白了这个道理。可是现在我能够下令撤退吗,柴田胜家低声对自己说。情况是如此明显,只要长矛足轻部队能够坚持到明军弹药用尽,胜利的天平就会开始向己方倾斜;反过来讲,若是长矛方阵耐不住打击骤然崩溃的话,明军骑兵会立刻从腰间拔出长刀如狼似虎般猛扑上来的,到时候可就兵败如山无可挽回了。“骑兵两翼向前!” “骑兵两翼——向前!”侍大将们高声重复着主将的话,指挥位于军团最后列的骑兵方阵重新集结整队,分成两组从侧翼缓步前移,准备在适当的时候给予明军有力的一记反击。 然而明军后方的两支骑兵队伍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跟上前来,他们在车悬大圈的两侧列成突击的楔形阵列,静静地等待着投入战斗的时机。 柴田胜家不仅埋怨起自己来,一开始便被敌人的车悬战法吸引了太多注意力,竟然忘记了他们还有别的部队在行动。此刻双方的两翼骑兵相互牵制,谁也不愿轻举妄动以失先机。可那该死的车悬仍然在高速转动,如同绞肉机一般不断吞噬己方士兵的血肉。 想要足轻们继续坚持下去是不可能的。事实上,如果不是几名侍大将一直在声嘶力竭地高呼阵线崩溃的可怕后果,没人能够相信他们竟然可以直面中华人强大的致命火力如此之久。换而言之,也许他们已经被眼前飞驰的死神吓掉了魂也说不定。死神,谁说不是死神呢!柴田胜家眼神中流露出恶毒的怨恨,这些骑着高头大马、皮甲上缀满闪亮钢制鳞片的骑士,手中的强弓和鸟铳无论射程威力或是准确度都远远超出了日本人的想象。可织田主公不是说大明军队在我日本武士面前只有闻风而逃的吗?不!这和情报里说得完全不同!我们都犯了一个大错误! 在密集箭雨的打击下,足轻部队的伤亡率已经超过了七成。由于人数的急剧减少,方阵队形早就已经无法维持,在大将们的催促与威吓下,后排的弓箭手甚至是武士心不甘情不愿地补上前排,硬着头皮从尸堆血海中捡起长枪,心里拼命祈祷不要被箭矢射中。 好在这时明军的车悬大阵已经渐渐停了下来,在急速奔驰中精疲力尽的骑兵分成几队慢慢向后退去。日军将领们心头终于松了一口气,虽然刚才己方的损失几乎超过总兵力的三分之一,但好在大多是足轻这种廉价的炮灰部队,主力并未受到太大损失。只要己方的强力步兵一鼓作气冲上前去,似乎已经黔驴技穷的明军就只有望风而逃的份了。柴田胜家一下子振奋起来,急急挥动手中军扇:“中央突进!” 在明军的不对称打击下苦苦忍耐良久的日本武士们一起发出骇人的嗥叫,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向明军阵地疯狂地冲去。他们背甲上往往插着数面指物家徽旗,不但头盔上装有长角,面罩上更绘着各色花纹,远远望去好像是一群半人半鬼的魔物。 在李如松看来,倭人这种单逞匹夫之勇的行为简直是白白送死。他面带不屑之色地扬起马鞭,身旁的副官立刻举起一面玄武旗,左右各摇动两次。 “火箭准备!”前线军校看到中军旗号摇动,立刻按照预订的战术计划发号司令。位于步兵军阵第一行的士兵立刻采用半蹲姿,放下手里的长枪,从怀中摸出火折晃亮。第二排的士兵则用力拉开手中硬弓,搭箭控弦虚瞄前方目标。 “射击!”辽东军的每支箭上都装有一个助推火yao喷管,射击前由第一排士兵用火折将其点燃。箭矢离弦之后,弓箭手们立刻抽身后退,由第三排士兵上前继续射击。步兵军阵中这样的火箭手一共部署了三排,加上后方替补射手和弹药补给员,能够以每分钟十二发的速度接连射击不息。而明军这种特制的火箭在火yao燃气推动下,射程和威力几乎可与重型强弩比肩,要穿透日本武士的铠甲可谓毫不费劲。战场上又一次响起了密集的呼啸声,火yao喷射的浓黑尾烟道道纵横交错,中箭的日本武士大多当即倒地难以动弹,更有的甚至被巨大的反冲力带出老远。 “撤退!撤退!”柴田胜家看着眼前这场单方面屠杀简直怒不可遏,可纵是盛怒之下,他也有足够的理智认识到一昧蛮干的后果,“全军撤回城内坚守待援!”话音刚落,他立刻掉过马头,在旗本亲兵的护卫下朝城门退去。在他身后,成千上万的日本士兵在片刻的惊愕之后开始撒腿狂奔,局势很快演变成了一场乱糟糟的大溃逃。 明军自然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良机,居于两翼的骑兵预备队立刻出击,秋风扫落叶一般掠过敌军溃散的阵线,用铁蹄与长刀来干净利落地打扫战场。 “拉吊桥!关城门!”军团长佐久间盛政眼看着明军骑兵大队跟在己方溃兵后呼啸而至,心头不禁阵阵冒汗。所谓兵败如山倒,这种情况下,绝不能让对方趁势冲进城来。他猛地拔出武士刀,率领五十多名亲兵逆着滚滚人流向城门冲去。 此时未及入城的日军尚有数千之多,在明军骑兵的驱赶和屠戮下,他们惟有不顾一切地向城门这一仅有的生路涌去。在他们纷乱的脚步下,护城河的吊桥根本就没法拉起来。明军的锋线越冲越近,佐久间盛政心下焦急,从身边武士手中抢过一把野太刀,在头顶舞过一圈后斜斩在吊桥上,“都给我退下去!” 几乎被明军吓破了胆的士兵们对军团长的喝斥置若罔闻,见自己的话并没起到丝毫作用,情急之下竟真的挥刀将一名逃兵斩为两截。亲兵们一见军团长出手,也纷纷拔刀向挤上吊桥的袍泽们砍去。 那吊桥本身宽亦不过一丈,五尺长的重型野太刀一旦挥舞起来,霸道十足的纵横锋芒立刻将其完全封住。止不住脚步冲上来的逃兵们无不血肉横飞,其余的也都在恐惧中仓皇后退。佐久间盛政一步一步地向吊桥对岸走去,手中轮转如飞呼呼生风的野太刀片刻不停。当他两脚踏上实地之时,平壤城厚重的包铜大门轰地一声紧紧关闭;下一秒钟过后,吊桥也在铁链绞动的磔磔声中慢慢升起。面前的溃兵早已逃散,佐久间盛政发现只有他们数十人孤零零地面对着中华人的庞大军势。 佐久间盛政不愧是位勇将,但听他狂嗥一声,举起大刀便向前冲去,“柴田家佐久间鬼玄蕃盛政在此,何人敢与我一骑讨?” 三眼火铳沉闷而致密的声音骤然响起,短短瞬间,一切又都归于平静。 平壤城下的这场惨烈会战,李如松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伤亡,一举击败日军侵朝第四第六军团的三万大军,迫使敌人陷入被动的守城待援局面。据枢密院编撰的帝国高句丽战史记载,此役日军阵亡约一万两千人,伤者不计其数,为辽东军俘虏者达三千一百七十四名。日军汹涌北上的逼人攻势被一举遏止,嚣张气焰也被大大打消,这也标志着朝鲜战场开始渐渐进入两军相持的阶段。 7月22日,帝都北京,景亲王府。 王府门卫惊恐地看着一支黑麒麟百人队由远及近,他们全身衣甲甚至包括手中武器都是醒目而凝重的墨黑色,整齐而坚定的脚步声带着一种无形的威慑感。闻讯匆忙从府中跑出来的景亲王朱载圳率众家丁毕恭毕敬地列队迎接,生怕有丝毫的怠慢触怒了这不速的贵客。 指挥这支卫队的军官举起手中的黑色军杖,杖头栩栩如生的麒麟雕像在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刹那间,整支部队如钢雕铁塑般纹丝不动地定在了原地:论起气势,这支百人小队比起千军万马来也不遑多让;说到军容,举手投足之间竟有如一人!这便是帝国百万军中最精锐的劲旅,由陈应龙将军指挥的首相御卫队——黑麒麟军团。 借着黑麒麟军团的摄人威势,吴若秋款款走到景亲王面前,拱手行了个礼。“小生吴若秋见过老王爷。” “呵呵,吴大学士光临令本府蓬荜生辉,老夫不恭有失远迎,实在抱歉得很啊。”朱载圳陪着笑脸道:“还请大学士入府中就座——来人啊,在后院设下酒宴,另备席位款待吴大人的各位随行护兵。” 酒过数巡,老谋深算的景亲王也终究沉不住气了,他试探性地向吴若秋问道:“吴大学士此来可有什么要事……” “没什么没什么!”吴若秋一面打着哈哈,一面扑在桌上大快朵颐,“就是最近事务繁忙,偷闲来找老王爷您聊聊天放松一下。” 景亲王微微一愣,随即会意地点点头,右手不经意般打了个手势,远远侍立一旁的管家便转身退了下去。“吴大人身居高官要职,自然能者多劳了。您说这事务繁忙,难不成是南方战事吃紧?又或高丽那边……” “没这等事。”吴若秋摆摆手,“叛军一直被压制在黄河以南,只要近卫军整编完成南下,徐民式不过是刀俎下的鱼腩了。至于高丽,哈,李成梁总兵的两位公子已经率领大队辽东兵前往援助,哪有什么可担心的?再说我一介书生也懂不得这些军国大事,光礼部的本职工作就够我忙的了。” “这样……”景亲王暗自思索着,礼部事务大多是因循守例的工作,是什么需要烦劳最高长官呢?他又亲自为吴若秋倒上一杯酒,好奇地问道:“老夫冒昧,不知近来礼部有什么重要活动呢?是提前准备一场凯旋典礼吗?” “不……不……”吴若秋已经有些半醺了,“你知道,首相大人已经年满二十一岁,却至今尚未娶妻。我,我们计划……今年之内为大人选立一位正室。不过……我们始终没有物色到适当的人选,如果耽误了吉日良辰,那……那可就大大不好了。” “说的是,”景亲王点点头,“如果大人不嫌弃的话,老夫或许能够帮上些小忙,为首相大人物色一位门当户对的……绝代佳人。您看……” “那……那就有劳老亲王您了……”吴若秋眯着眼笑道,“时辰不早,小生也要告辞了。” “吴大人请留步,”景亲王上前一步,从不知何时出现的管家手中接过一个礼盒双手奉上,“一点薄礼,还请吴大人勿要嫌弃。” 吴若秋在手中掂了掂礼盒,感觉份量极重,内中大抵是金银之物。他不由笑了笑,随手把礼盒放在桌上。“除了首相大人之外,吏部侍郎胡波可是不会和谁讲情面的。老王爷就莫要给小生添麻烦了。” 目送吴若秋离去,景亲王不由陷入一阵沉思,半晌,他抬起头对管家低声道:“备轿,我要立刻觐见皇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节 覆雨南京 吴若秋对景亲王府的神秘访问之后不久,皇室即放出消息,称道先帝第五女瑞安长公主已满及笄待嫁之龄。与往常不同的是,礼部并没有发出徵选驸马的榜谕,这不能不钩起人们的种种猜测。 实际上,景亲王朱载圳很快正式回访吴若秋,向他私下表明了皇室的观点:瑞安长公主乃皇上的同母亲妹,不仅人长的美若天仙,论门第、学识、教养在帝国内都是首屈一指。既然萧弈天也尚未婚娶,不如干脆就当驸马好了。皇上对这一亲事也很感兴趣。 然而景亲王没想到的是,吴若秋竟然对此一口回绝。“这样的事我没法向首相和内阁同僚们交待,”吴若秋说,“您也知道公主大婚的礼仪。萧太师心高气傲,恐怕不会接受公主的‘下嫁’吧。而内阁六学士中,于、胡、舒、慕容四位都是西洋军人出身,他们更可能把这看作皇室的羞辱而非赐恩。所以,我还是宁可去哪位公卿大人家寻访寻访。” “是这样……”景亲王心中尚有不甘,接着说道:“唉呀,吴大人您可这回把本王害苦了。” 吴若秋故作不解道:“老王爷此言何意?” 景亲王故意哭丧着脸,道:“前日本王答应帮大人给萧太师物色一名正室夫人,不知怎得竟被皇上知道了。我那瑞安皇侄女今年正是二八待嫁之年,太后心疼这个宝贝女儿,让皇上给她选一位好驸马。皇上就看中了您家大人,责成本王办理这桩婚事。这番回去复命,我可怎么和皇上交待啊。吴大人,您可一定要帮本王这一把啊!” 吴若秋皱着眉头半晌不说话,景亲王在旁不由焦急起来。正当他认为此事无望之际,吴若秋终于开口了:“老王爷,你看要不这样,我们在礼仪上作些变通如何?” “您的意思是……” “如果采用现在的礼仪,令太师大人对公主以下事上显然会激怒以于庆丰和慕容信光为首的武官集团。即使萧大人能够接受,他们也会千方百计地阻扰。我们不如从礼法中找一些漏洞,既能让军方坦然接受,皇家也不至过于难堪。” 景亲王略略来了些精神,“请吴大人明示。” “你想啊,本朝历来的所有驸马,都是从在京官员军民子弟中挑容貌齐整、行止端庄、家教良好的少年会选。萧大人虽然年纪不大,却是帝国内阁最高首脑,官居太师位极人臣。这驸马都尉嘛,呵呵,到底算圣恩还是算谪贬呢?” “明白了,”景亲王点头称是,“我会和皇上商议……变通一下的。那么太师府那边……” 吴若秋神秘一笑,“包在我身上了。” 大明万历十三年,即西元1585年7月28日,万历帝诏告天下,封帝国内阁首相、太师萧弈天为护国忠武王,授金册金宝,岁禄万五千石,冕服车旗邸第皆下天子一等,这是大明立国两百一十七年以来,册封的第一个异姓王。紧接着的第二道圣旨则宣布护国忠武王萧弈天将迎娶瑞安长公主为王妃,礼仪上则同时参照亲王纳妃和公主出嫁的标准。 于庆丰和慕容信光果真成功地说服了萧弈天以政治大局为重接受这场婚事,不过首相大人表示希望把婚礼延期至来年新春举行,以皇叔身份负责主婚的景亲王愉快地一口答应下来。至于护国忠武王的封号,据说萧弈天听过后只是淡然一笑,“不知道我死后的谥号又会是什么呢。” 萧弈天与皇上亲妹瑞安长公主订婚的消息令天下也为之震动。本就已经拥有帝队的效忠,现在又加上皇室的暧mei的支持态度,除了自己的理智和信念以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约束萧弈天急剧膨胀的权力了。 对此最为恼怒的当属身在南京的叛军首领,帝国前南直隶总督徐民式了,自举起“清君侧”的反叛大旗一年以来,萧弈天在北京的地位不但没有丝毫动摇,倒反而愈加巩固。如今他已与皇室联姻贵为亲王,令得南方愈发师出无名了。想到这里,他忍不住一阵心烦,拂袖将桌上的茶碗摔在地上。 老管家连忙指挥仆人们小心地上前打扫碎片,这大半年以来,老爷的脾气越来越不好,就连今天这中秋佳节也无把酒赏月之兴,大概是北方又传来什么不利的消息了吧。这年头啊,听说皇上都被那些从海对面回来的军阀软禁起来,要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不,连南京城都能听到大炮的声音的了…… 徐民式的反应可要剧烈地多,一听到城北传来的隆隆炮声,他便立刻从座椅上跳起身来,因惊恐而发白的脸上冷汗连连。“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谁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北方乱党已经打过来了吗?谁快去给我看看!快去把人都给我叫来!赶快啊,叫他们拿出主意来!”他喘着粗气跌坐回去,“把府中值钱的东西都收拾好,我们可能要做逃离南京的准备了!” “大,大人!”正当徐民式惊慌失措之时,一名亲信猛地推开门闯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不好了!北方军队在法云寺附近登陆,市民哗变开城迎接……” 早在今年6月,枢密院便认为奇袭南京的时机已经成熟,出于种种考虑最终将决战时间定在了中秋之夜。两个月前,近卫军一个师的兵力在青龙军舰队运载下起航离开天津,从海路直扑南京的东大门——尝州江阴县。 9月3日,长江航道江阴段。 和后来演义故事中的描述不同,三十多艘巨型战舰在黎明黯淡微弱的晨光中逆江而上进逼城池之时悄无声息令人感觉不出丝毫战争的意味,只有滚滚江流拍击在船体上单调而重复的清响隐隐可闻。 与江阴官员担心的恰好相反,传说中威力巨大的共工级战舰并没有使用它的大口径长程主炮轰击城市的沿江防线,反而排成长列停在城市火力范围的边缘,摆出一幅封锁的架势。既无交战之虞,地方官们也就不主动发起进攻了:早听说北方军队战斗力极其强大,又何必赶着上去给徐民式拼命?再说,内战迟早都会结束,要是北方获胜的话——目前看来可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这也算是给自己留条后路嘛;要是此战南方胜利的话,痛打落水狗也好过第一个上前捋虎须啊。 抱着这种想法,江阴知县大笔一挥批准了商会代表的要求:不就是倒卖一些粮食蔬果之类的补给品给北方军队吗,反正对类似的行为一直都在发生,南京也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何况代表还许诺将此次获利与自己对半平分。千里当官只为财,干嘛和白花花的银子过不去呢?知县提出的唯一附加条件就是要求北军绕过江阴继续西进。 足足到了黄昏时刻,唯一被授予交易全权的瓦尔基里雅商会才勉强做好了准备:整整一百二十艘五百料船的庞大阵容令所有局外人尽皆目瞪口呆——这可是真正的大手笔啊!这支奇特的船队在桅杆上悬起商会的青鸟旗,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向江心的“敌舰”驶去。 双方显然已经有过多次的接触和交易经历,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交涉与寒暄,货物的运送在接舷后立刻开始。从城墙上远远望去,无数肩挑背扛的身影在船只间往来不息,一直持续到天完全黑透,船身城头点起无数明晃晃的火把时方告结束。北军的战舰继续停留在江心,商会的船只则带着大赚一笔的轻快心情返回港口。 此时街上早已空无一人,城头也只有寥寥几名士兵保持警戒。看到船队返回港口,他们漫不经心地走上前去,打算随便讨几个赏钱。 “几位军爷辛苦了!快来船舱里喝杯酒解解乏吧!”商会代表似乎怎么也抑不住脸上的笑容和心头的兴奋,隔老远便热情地主动招呼起来,手里的钱袋故意晃得叮当作响。 “哈哈,那我们兄弟几个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哨兵把总脸都快笑开了花,带着手下弟兄大步上前与商会代表亲热地拍着肩膀,几人一起朝最近的一艘商船走去。 突然,一只有力的手从后面捂住把总的嘴,接着他只感到后心一凉,意识连同眼前突然定格的一切便如同摔落地面的瓷器般碎裂开来片片飞散。几乎同一时刻,整个哨兵小队都遭到了同样下场,在无声无息中被尽数歼灭。 陈旖岚放开左手,任凭那把总的尸体软软滑倒在地。他朝着商会代表略一点头,“今日能够兵不血刃拿下此城,实在有劳林兄的大功啊。” 商会代表笑笑道:“这都是上头的神机妙计,我林海天有什么功劳了?其实我倒挺羡慕你们这些武将的,不像我,整天呆在这江阴小城闷也闷死了。哎,别说闲话了,快叫船舱里的兄弟们都出来吧。” 上千名顶盔贯甲披坚执锐的骁武军士兵从船舱中蜂拥而出。在林海天手下的商会人员指引下迅速前往控制城中各处重要地点。这一过程早已经过无数次的精心谋划与讨论,执行起来自然是轻车熟路了。 次日早上,当江阴城的百姓从睡梦中醒来之后,惶然发现一夜间城头旗帜竟然变换了颜色。虽然江心的舰队已经不知所终,街头却出现了身着玄武袍甲来回巡逻的北军士兵,平日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知县进了大牢,深得民心的商会代表林海天坐进了衙门大堂。街头巷尾私下谈论的百姓们一致认定昨天晚上没有听到丝毫的动静,更没有哪个置身局外的目击者。这不能不让人们对北军近乎神迹的强大产生敬畏和崇拜。 舰队的总指挥阎渔樵是当年追随萧弈天征战欧洲的一员重将。与这个充满闲云野鹤般隐士气质的名字截然相反,阎渔樵是首相铁血政策忠实的崇拜者和奉行者。有传言说,除了元帅戚继光和六位大学士以外,他就是首相麾下地位最高的军事主官了。 在阎渔樵的指示下,蛰伏在江南地区的北军间谍开始群起活动,把一夜之间袭取江阴的传奇事绩添油加醋地广为流传。很快,镇江扬州等各地府县的地方官员在内阁舰队军前闻风而降,阎渔樵不费一兵一卒便深入长江口数百里之遥,兵锋直指南方叛军的首府——南京。 中秋之夜,傍晚戌时,南京城中。 滴漏莲华壶中不断重复着单调的滴水声,李家南略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清澈的涓涓细流在青铜水道精美的兽头花纹间淙淙流动。镂有银线刻度的指示浮标随着水位的提高慢慢升起,终于到达了一个预先设定的高度。转眼间,一个灵敏的机括被触动了,铜壶宽大厚实的底座中齿轮和机簧吱吱嘎嘎的运转声不断作响,最终牵动着小巧的铅锤在铜钟上敲出声声清音。 李家南一下子来了精神,他疾步走到屋门口,朝着院子里的或站或坐的数百名雇工模样的人高喊:“时间到了,开始行动!” 院里的人们立刻行动起来,他们奔进院落两厢的库房中,把一个个木箱抬到空地中码好,这些大小形制如出一辙的木箱长约五尺有余,宽厚各三尺;上面贴着一个斗大的“铜器”标签,看上去十分沉重的样子。李家南慢慢走了过去,伸手接过旁人递过来的铁钎,用力插进一个木箱的顶盖中,铁钎的尖端似乎刺到了什么坚硬的物事,发出一记沉闷的金属撞击声。李家南脸上微微泛起一丝微笑,他两手使劲一用力,木质箱盖便挣脱了铁钉的束缚滑到一边,现出内中填充的枯黄稻草茎条来。旁边一名雇工俯下身,小心地拨开稻草捧出里面的货物,顿时令场中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声。 在斜挂东天的明亮月光下,但见那人两手间流动着一弧荧荧的冷光,李家南上前细细打量:原来是一把仿倭刀样式的制式军刀。他伸手一弹刀身,响声清脆悦耳,显是以极好钢质精心锻造的上乘之品。此时已另有人撬开其它的木箱,从中取出同样精美有如工艺品的矛戟、刀牌、弓弩、火器之类、,有的木箱中甚至还整整齐齐叠有数十件轻装甲胄。李家南心中默算了几秒钟,点点头道:“抬出去分发给外面的兄弟吧。” 同一时刻,同样的事在南京城各处瓦尔基里雅商会控制的工场中发生着。这些兵器衣甲都来自于北京大内府库贮存的御林军装备。内阁以“贸易”的方式将之移交给瓦尔基里雅商会,后者再利用自己在江南的特殊地位把它们以“铜铁器皿”的名义堂而皇之地穿过两军对垒的封锁线运回南京。即使路上偶尔遇到盘查诘问,白花花的银子就是比总督府印鉴更有用的信物。 短短半个时辰中,瓦尔基里雅商会已经组织出了多达五万人的武装力量。这些义兵都来自于商会下属各工场雇工的家庭,最近几个月来按照《纪效新书》的标准操典进行了大量的军事化训练,兼之事先许以丰厚薪赏和恤金的鼓舞,实际战斗力绝不在军纪败坏士气低落的南方叛军之下。 趁着夜色的掩护,这支新军便分成十数队分别前往控制城中各处要冲。一路上,也有不少城市守军试图阻拦他们,但当义兵们一鼓作气冲上前去时,大多数敌人便立刻作鸟兽散了。只是,在攻打内城的时候终于有了些麻烦,忠于徐民式的少数亲兵及时关闭了城门,利用城墙的优势据险顽抗,义兵们一时强攻不下,伤亡也开始渐渐扩大。 更为不利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前往接管玄武湖一带的义兵遭到了不明武装力量的抵抗,从敌人清一色黑衣蒙面的外观和极强的单兵战斗力上来判断,应该是和徐民式素有关联的海贼一伙。这些武士精通格斗和暗杀技巧,手中持有各种各样的奇门武器,甫一接战不免大占优势。不过,义兵们毕竟受过严格的阵列训练,面对如此强敌仍能按照操典整队迎战。刀牌手在前列组成人墙与敌人缠斗,后排的士兵则用长枪戈戟之类的长兵器从人墙后往敌人身上使劲招呼。可惜狭窄街道上的巷战不利于大部队展开阵型,面对以精兵为主的海贼们,义兵不免渐渐落于下风。情急之下,不少装备弓弩火器的义兵干脆一脚踢开街道两边的民居房门,不由分说冲上二楼从临街窗口向敌人猛烈射击,好歹也算扳回了几分。 最终以及时雨身份出现锁定局势的还是阎渔樵的大军。庞大的北军舰队慢慢抵近秦淮河口,在集中重炮压制叛军岸上火力的同时放下小艇开始登陆。商会义兵的配合也十分到位,他们趁叛军惊慌失措时发起突然攻击,很快便控制了定淮门城楼,为登陆友军提供了一条入城的安全通道。 参与攻打南京的神机军士兵基本上都是西洋军队中的萧弈天旧部,对海军陆战队突袭城市这一西洋标准战术简直熟得不能再熟。他们以十数人为一队组成散兵在街道上穿行索敌,如果遇到优势敌人的强力反击,就在猛烈火力掩护下且战且退,与友军会合后再图围歼敌人。在这一成熟战术兼以先进武器装备面前,叛军士兵不是被各个击破就是被引至优势兵力包围之中予以歼灭。至于据守内城顽抗之徒,携带虎蹲炮等重武器的后续部队则以一个高密度火力覆盖简单明了地解决问题。 到最后继续抵抗的便只有那些“海贼”了,当他们奋力击退又一支义兵后,终于发现自己已经深陷北方大军的重围之下。而数百支燧发枪瞄准之下,任有再强的武艺也毫无用武之处。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上前来,北军士兵手中火把跳跃的光辉为他头上低拉的兜帽所阻挡,令那张脸孔隐没在了阴冷的黑暗之中。“投降吧,”陈旖岚开口说道,声音中听不出半点情感,“否则你们都是死路一条。” 一名黑衣武士发出连声咆哮,以挥舞手中的战镰扑上前来的方式作出了回答。陈旖岚微皱眉头,翻手用力一挥——但见寒光闪过,那武士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慢慢向后仰身倒下,眉心正中插着一把匕首。 “还有谁想试试吗?”陈旖岚举起右手,另一柄飞刀在他指间闪耀着银光。敌人慑于他的威势,开始畏缩地向后退却。然而转瞬间,高昂的战意压倒了本能的恐惧,他们一下子从处于溃散边缘的残兵败将变成了悍不畏死的勇士,高声呼喊着一些含混不清的口号朝着对手冲了过去。 陈旖岚带着怜悯的眼光摇摇头,闪身退到火枪手队列之后,“开火!” 一阵齐射,火yao燃烧特有的刺鼻硝烟味顿时笼罩了整条街道,射出子弹的火枪手们立刻退后装弹,由后排士兵上前继续射击;整个队列由三排火枪手组成,可以每分钟六次齐射的速度循环往复射击不息。这种三段式射击法相传创立于两千年前的战国时代,在横扫天下挡者披靡的秦国大军中得到广泛应用,更随着千古一帝秦始皇御吞八荒的勃勃野心一同载入史册,是军阵威力最完美的诠释。 人的血肉之躯绝不可能抵挡这铁与火的无比威力。强作困兽之斗的黑衣人们一排排地倒在了呼啸的子弹下,甚至都没有机会冲到对手面前举起手中的武器!战斗结束的如此之快,当李家南匆匆赶到之时,现场已经看不到一个活的敌人了。 李家南紧锁着眉头,俯到陈旖岚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后者剑眉一竖,向士兵们大声道:“给我仔细搜搜这些尸体,稍后把死者所有遗物都送到旗舰。”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记住,是所有遗物!” 南京,大明帝国的又一座皇城,终于也屈服在我们的军靴和战刀之下了。站在城楼之巅,远眺长江之水滚滚东逝,阎渔樵心中充满了难以名状的激奋之情。再也没有谁能够违抗首相大人的意志,再也没有谁能够阻断商品洪流的畅通无阻,再也没有谁能够妨碍中华帝国的又一次崛起!反对者定将被消灭,阻碍者定将被粉碎!让世界在巨龙的怒吼中战栗发抖吧,虽远必诛的时代又将回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节 虽远必诛 两名士兵将徐民式押到了阎渔樵面前。刚知道北军入城的消息,这南直隶总督便收拾金银细软带着家眷向城外逃去,彻底把自己先前的慷慨激昂和旦旦誓言忘在了脑后。当他匆匆赶到东门时,满怀欣喜地看到城门周围晃动的仍然是南兵的衣甲。他定下神来,尽力让自己回复到平时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外表,趾高气扬地向前走去。 “大胆!”当几名士兵上来阻拦盘查这一车队时,徐民式愤怒地咆哮了起来,仿佛自己并非逃难而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出巡。“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我是谁?你们的长官呢?叫他马上过来,带人护送我离开这里。” 士兵们互相看了看,不由咧嘴笑了起来,徐民式犹在不知底细地叫嚷着。突然间,一个高大的身影映着火光走了过来,厚重的铠甲随着他步伐起落铿锵作响。“大明孝陵卫指挥使王石坤在此,门前喧闹者何人?” “王石坤,你来得正好!”徐民式大声道:“快叫你这些该死的手下让开!还有,这东门不用再守了,带上你的所有人马,护送我从驿道离开。别管其他的了,敌人已经攻进城了……你,你要干什么?” 王石坤缓缓拔出大刀,身边的士兵也配合地擎出各色武器。此刻,他低沉的声音比这中秋寒夜更能让人心悸。“徐民式,你走不掉了!” 阎渔樵冷冷地盯着眼前这挑起内战的罪魁祸首,厌恶地看着他面对死亡时的惶恐和绝望。“看看你的样子,没有献身于理想的执着,更没有面对死亡的勇气。哼,甚至还不如那些甘愿殉身战败的海贼喽啰,你这条卑劣而肮脏的豺狗。” 原本匍匐在地的徐民式撑起身来向他爬去,口中发出连声哀求:“是,是,我是卑劣而肮脏的豺狗,阎大将军,您就放过我这条微不足道的狗命吧。” 阎渔樵飞起一脚将他踢开,“虽然门下省对叛国者的裁决是唯一死刑,但要下令杀掉你这种东西简直是我的耻辱。”他顿了顿,细细玩味着对方眼中一刹那萌起的惊喜,又补充道:“我会把你绑在菜市口的行刑柱上,让南京的百姓来给予你最终的审判——把他拖出去。” “不要啊大人!”徐民式尖声嚎叫起来,“您听我说,这不是我的本意——”他在士兵铁钳般的手臂下拼命挣扎着,“我从来没想过要背叛皇上!我和首相大人也有过交情!我是被迫无奈的!都是黑狐教!是他们……是他们逼我的!” 阎渔樵本已转过身不再理睬,可徐民式的最后一句话实在分量太重,令他终于挥挥手道:“先放开他。” 徐民式又连滚带爬地扑了上来,想要紧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大人,谢谢大人!” 阎渔樵不耐烦地举起脚,徐民式慌忙后退几步。“说吧,黑狐教是怎么回事?”他指指近旁的一座香炉,里面刚插上一炷天竺薰香。“你有半炷香的时间。” 徐民式紧张地瞟了那香炉一眼,赶忙把自己所知的一切尽数托出,虽然言辞间颇有混乱,也不乏夸大捏造甚至凭空推测,但也足以令人动容了。 阎渔樵皱起眉头沉默不语,如果徐民式说的都是事实,那么从西洋舰队到达本土开始,身边就一直笼着一张看不见的巨网。不,它的目标并不单是西洋舰队,这是一张要把大明这条巨龙窒息在沉睡中的巨网,一张要把中华帝国的觉醒扼杀在萌芽的巨网。倭寇、海盗、鞑子、叛军,尽管难以看出会有任何联系,实际上都是同一盘棋局中的棋子,都是随着丝线在这巨网上翩翩舞动的皮影傀儡。而黑狐教,一个表面上微不足道的走私团伙,实际上却是这盘棋局的弈者,在幕后牵动丝线操纵傀儡的真正元凶。 阎渔樵收摄心神,眼神重复冰冷地看着徐民式,“你说的都是真话?” 徐民式不住点头哈腰,满脸绝路逢生的灿烂笑容。“当然了,给我一千个胆子也不敢骗大人您啊。” 舰队司令嘴角微微一动,“不错,将死之人通常都不会说谎的。”他突然从腰间拔出火枪,指着徐民式在惊恐中一下子凝结成冰的笑脸。“同样,只有死人才能保持永远沉默。” 一声枪响,阎渔樵放下火枪,掏出一张白绢擦擦手。“不管你说的对本方是否有利,我是永远都不会原谅变节者的。” 陈旖岚从一旁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大包东西,“将军,这是城北那些黑衣人的部分遗物,商会方面认为他们也都是黑狐教的人,我想在这件事上徐民式并没有撒谎。黑狐教,这个我们从来没有注意过的敌人,也许比我们所能想象的更为强大也更为危险。” 阎渔樵点点头,“不错,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你马上赶回北京,向首相大人报告这里的一切。” 南京的光复令相持一年之久的战局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南直隶数十万军队顷刻间土崩瓦解,失去斗志的士兵们或者逃散,或者转投入内阁阵营。山东的内阁军队随即度过黄河进入南直隶,与阎渔樵会合后进逼河南。 以最快的速度,浙江、福建、广东三省联合发表了早已拟定的声明,正式宣布支持内阁的平叛战争,一应军队钱粮均任凭调动。这样一来,内阁控制的省份已达八个,其中更大多位于沿海及江南的富庶地区;而叛军方面,虽然仍控制着五个省份,但综合实力则远远不及。何况黄河天险已为双方所共有,河南独自面临着内阁大军来自两个方面夹击的压力。 在帝国的最高首脑们眼中,平定徐民式余党的叛乱已经不再是个问题。只要阎渔樵的兵锋所及之处,叛军们只有望尘逃遁的份了。现下唯一的威胁,就都来自于那个始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黑狐教了。 10月15日,北京,天相殿。 自去年中央官制改革之后,礼部侍郎吴若秋便提议调整改建北京的皇城布局,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用建筑来确定内阁在帝国统治中的永恒地位,让皇室复辟永无可能”。改建的重心则是承天门与大明门之间的宫廷广场和千步廊。经过慎重考虑,萧弈天正式批准了这一建议,责令礼部会同工部联合实施。 按照吴若秋的规划,在原来承天门外东西长365米,南北宽125米的皇室庭院的旧址上修建一座内阁议事大殿,此殿名曰“天相”,取自象征宰相权柄的天相星之意。天相殿东西各有一附属建筑:东厢是负责编撰发布政令的尚书省,西厢是掌管刑名吏治的门下省,这也正表明了两衙署在国家行政运作中的重要性。天相殿以南是一个面积超过18000平方米的广场,在通往殿门的36级汉白玉台阶前塑着一对青铜人像:东边是一名手执笏板锦袍束带的文臣,雕像基座上书“德被四海”;西边是一名顶盔贯甲手按剑柄的武将,基座上的文字是“威服天下”。文武二像各高4.5米,底座高2米,衣褶须发纤毫毕现形态举止栩栩如生。 广场以南,原来长540米宽65米的御道得以保留,但千步廊被拆除,两侧的红漆宫墙也向外大大移动,在金水河与大明门之间扩出一个近50万平方米的行政区域,其整体宽度达到750米,这恰好与北面的紫禁城宽度相等。御道两旁按左文右武排布的衙署有些许调整,左首以中书省为先,其下依次是户、礼、工三部及翰林院、鸿胪寺、钦天监、太医院、会同南馆;右首以枢密院为先,其下是吏、刑、兵三部,通政使司、太常寺等等。宗人府等与国家行政无关的皇室机构则全部迁移到宫城以内。 方位坐北朝南的天相殿重檐三层面阔七间,规模形制仅略低于奉天殿。在它的面前,数百年来一直是至高皇权象征的御道天街——那条长达十里,起于奉天殿,经午门、端门、承天门、大明门、正阳门,最后止于永定门的刀削般笔直的宽阔大道——几百年来第一次有了阻断;皇帝无上的威严第一次要屈从地绕道而行;象征宇宙天地四方中心的北京中轴线上,第一次有了一个不属于皇家的建筑!换句话说,天相殿直接处在太和殿与各部门衙署之间,也同样是在太和殿与皇城的正门——正阳门之间。不管文武官员还是世俗百姓,能够直接面对的就只有内阁威严雄奇宏伟壮丽的天相殿;昔日的权力中心紫禁城则退缩到金水河后的高墙之内,隐没在了天相殿的余影中,仅有落日余晖中的那片金碧辉煌依稀承载着几分逝去的回忆。 尽管天相殿的巍峨气势不输于任何一间皇家宫殿,但其整体用色却较为朴实清淡,没有皇宫那种令人震撼和压抑的咄咄之势。大殿内的装潢布置更以冷色调为主,七层绘有麒麟浮雕的云阶之上是帝国首相的座位,左右两旁则供六位大学士列席。大殿中还安置了可容纳百人的阶梯席位,由朝会时文武百官所用。首相座位之后十数步,抵近北墙的位置另设有一排座椅,供皇帝及随驾人员出席旁听。 大殿的东、西、南三面墙上,在贴近穹顶的高度绘有一幅“山河社稷图”,该图横联三壁宽逾百米,包罗大明两京十三司以及西洋行省数万里中华锦绣河山的壮美景色。从辽东皑皑雪原到南海茂密雨林,从大漠万里黄沙到西洋无垠碧波,一幕幕美景一桩桩奇观,令殿中人不免产生一种把祖国江山尽收眼底的温暖感觉。而首相背后的一整面北壁则是张巨幅万国全图,位于全图正中上部的中国本土位置标有“大明一统”四字。而地图顶部的龙首浮雕两侧则是八个遒劲刚猛挥洒有力的大字: 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这是中国四千年信史上最脍炙人口的一句豪言壮语,其原创者是大汉西域都护骑副校尉陈汤。在那个遥远的时代,我们的身体中仍然余留着先秦尚武的彪悍血统,有着对金戈铁马大漠黄沙的憧憬向往和天朝上国不可动摇的高贵自信。 然而,拥有强大武力的第一帝国如同一堆熊熊燃烧的烈火,终于过早地耗尽了燃料不可挽回地走向熄灭。盛世之后接踵而来的则是长达三百六十年的大动乱,而这一期间发生的“五胡乱华”更成为华夏大地千百年苦难的开端。虽然天下又在一个叫杨坚的人手中得以匡复,第二次帝国盛世也得以再现,可那个横槊狂歌饮血啖敌的民族魂已经离我们而去。也许隋唐帝国创造出了更甚前朝的经济和文化繁荣,却永远无法令民族精神回再复到昔日那种高傲自信的状态……或者说那种境界。 当第二帝国也走向灭亡之时,我们已经在琴棋书画诗酒茶的文化温柔乡中沉靡得太久太深,以至于忽视了战争阴云下塞外蛮族觊觎财富的灼热眼光。中兴的宋室空靡亿万军费打造出的豪华大军却总是抵敌不住辽人金人简陋而勇猛的部落勇士。毁灭的号角终于在塞北高原上吹响,铁木真率领骁勇彪悍的蒙古骑兵以不可阻挡的势头水银泻地般横扫过北方大地。华夏最后的一点刚烈骨血在南方拼死抵抗了四十四年之久,终究难以力敌。崖山战败,中华天祚第一次断绝于外族手中,甘愿蹈海殉死的忠臣义士多达十余万,令海天也为之变色。 英烈的鲜血把整个民族从堕落与沉沦中唤醒,义兵们用生命点起复国的烈火,数十年苦战终于将蒙古人逐出中原。于是第三帝国在火后的余烬中重生,尽管元气已经大伤,中华文明又迎来了一个新的太平时期。然而,要想取得永久的太平,唯一的途径就是不断的战争,不断将潜在威胁扼杀于摇篮的战争! 如今,在帝国权力中心重新祭起那古老的豪言,是要重拾那秦汉时制霸天下的威势吗? 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帝国对黑狐教的容忍已经超过了克制的极限,既然一意要选择为敌,那么就让它知道逆批龙鳞之后被无情粉碎的下场吧!大明护国忠武王萧弈天的眼角闪过一丝寒光,“集结我们现在能调用的所有近卫军部队,立刻进攻黑狐教的总部!” “大人?”舒时德不解道:“我们现在还没有查明黑狐教的总部位置所在啊。” “陕西,而且很可能就在西安。”萧弈天冷冷地回答道,脸上没有半点表情的波动。 “大人,您是如何知道的……”军官们大都不会问出这种问题来质疑上级,吴若秋却耐不住自己的惊讶与好奇。 萧弈天顺着汉白玉石阶慢步走下,嘴角微动,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庆丰,你想必也早猜出了吧,就说来给大家听听。” 于庆丰点点头,“全国十五个行政区中有十二个,若非支持我方就是投向叛军,另有江西、云南宣布中立,唯有陕西由始至终不发一言,这同当时王锡爵在御前禁海大争论上的表现简直如出一辙。既不能受我方管辖节制,更不能公然敌对招致进攻,对阴谋者而言这是最好的策略。因此我首先怀疑的对象就是陕西。第二,种种迹象表明,黑狐教和蒙古人关系甚密,甚至对失去价值的蒙古残军也不放弃,单纯说是利用棋子恐怕难以解释这点。而最邻近蒙古便于联系的也正是陕西。第三,黑狐教的主要活动大多分布在河南、江南一带,从我们的角度来看正处于相反方向的陕西自然是最不容易注意到的地方。第四,近一年多以来,来自陕西的文书,特别是边塞军情报告的数量大大减少,剩下的也不过是些官样文章。由此我怀疑陕西可能已经完全陷于黑狐教控制。虽然我不敢说百分之百肯定,但陕西确实是敌人的最佳藏身之处。” “那么大人,我们的进攻路线呢?”慕容信光问道:“陕西据有黄河及潼关天险,而要进攻潼关,就必须先拿下河南。” “那就拿下河南吧。”萧弈天淡然回答,仿佛只是在决定什么穿衣吃饭之类的琐事。 慕容信光点点头:“明白了。以我军目前的整备状况,最迟半旬之内就可以投入河南的战斗。明年您大婚之时就可以听到攻克潼关直入西安的喜讯了。” “不是听到直入西安的喜讯,”萧弈天轻声更正道。“是直入西安。” 人们都一下子愣住了。“大人?”慕容信光迟疑地看着首相的清冷的双瞳,小心问道:“您的意思是要亲自驾临西安吗?” 萧弈天静静地盯着慕容信光看了几秒钟,“是,攻克潼关后我要亲自率兵向西安进军。” 六名大学士面面相觑,互相从同僚眼中看出了震惊和不解的神色。于庆丰劝谏道:“大人,您根本没有亲征的必要!不管黑狐教再怎么诡计多端,从军事意义上讲他们已经彻底完了。蒙古、日本、叛军,当所有王牌都亮出的时候,只有实力才是决定胜负的唯一途径。至于决胜沙场,相信信光已能胜任,大人您就不用烦劳了。” “大人,请您听从于侍郎的谏言吧!”蹇尚接着道:“这个国家需要您甚于任何一人!您的岗位应该是在这天相殿之上总理全国!一意亲征的话,不仅会荒废国家政事,反而……反而给了敌人一个孤注一掷威胁国家的机会。” 萧弈天微微举手一摆,众人便不再做声。“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也知道你们说的都正确。可是……对,这不是一个理智的决定,我完全同意这一点。但这并不妨碍我依旧迫不及待地希望亲自前往西安,直接面对黑狐教的幕后主脑。因为……那里有种东西在吸引着我。” “一个值得面对的敌人?”慕容信光一字一顿地说道,语气中的确信更多过疑问。 “没错。”萧弈天返身走回阶顶,上等锦缎织就的墨色披风拖过地面沙沙作响。“我想在毁灭这个敌人之前亲自见他一面。” “您没有这个必要!”于庆丰道,“我们可以把他擒到北京来!再说,那种狐鼠之辈根本不配称为大人您的对手!” “不,你不明白。”萧弈天怔怔地望着那幅万国全图,眼中闪过一丝略带迷茫的神采。“我能感觉到,黑妖狐并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阴谋家,他……他败给我们,并不是由于自己的计谋能力不足,而是……大家手中的棋子强弱实在相差太多。假如大家拥有相同的力量,我想胜负之数很可能会和现在截然相反。况且——”他顿了顿,似乎在调整自己的思路,又像是留给属下们细细品读的时间。“我并不认为黑妖狐在面对失败之时会束手就擒甘当阶下囚。虽然我和他从未谋面,但我相信,他和我是同一种人……会以一死来成全自己宁作玉碎的高傲。” 10月18日,帝国浙江行省,金华府。 竹笛悠扬,一个骑在牛背上的牧童沿着水道慢慢走来。不管遥远的北方曾经发生或是正在继续什么样的激烈战争,都与这安详平和的田园画意沾不上半点关系。天真纯朴的他是如此的兴高采烈,就连笛声中也带着一股清新的欢快。 突然,躺倒在牛背上的小牧童慢慢放下口边呜咽轻鸣的竹笛,呆呆地向上望去。那天空,不再是人们熟悉的如洗碧蓝,它是一层黯淡阴霾的幕布,一层有着铅的色泽和厚重质感、覆盖在整个世界之上、隐去光明散播幽暗的云幕。平地里突然卷起一阵朔风,衣衫略显单薄的小牧童不由打了个哆嗦,眼前浮现起无数斑斑点点的白花来。不!他猛地甩甩头,擦亮眼睛再次望去:可不是自己的什么幻觉,这些带着一丝寒气纷纷扬扬飘落在树枝上、草地上、牛背上、甚至自己摊出的手掌上的,竟然是一片片晶莹剔透的六角形颗粒。 城市或是农村,无数人放下手中的工作举头望天,怔怔地看着这熟悉而陌生的天空,怔怔地看着这早得匪夷所思的初雪。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东西,可如今在这个不适当的时节出现,它便也带着说不清的诡异和险恶。 惊愕之余,府衙书记在簿册上录下了如此的记载:“万历十三年九月,金华白日飞雪盈尺,山尽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节 黄金末裔 “怎么可能!”萧弈天重重地把报告扔在地上,“秋天未过江南会降大雪?这明摆了是攻击内阁的又一阴谋!什么瑞兆恶兆,这种把戏能骗得过谁?” 于庆丰起身上前拾起那份报告,轻轻放回到首相的桌案上。“大人,我想还是先派特使前去证实一下的好:如果是地方官捏造之词,那么到时对相干人等严惩不怠也不迟;相反,如果情况属实的话……大人,我从不相信什么凶吉义理,可是您不觉得今年北京也冷得特别早吗?” 见萧弈天沉默不语,蹇尚也开口道:“大人,那些说恶兆的人也许是居心叵测,但天象异动也确实值得我们注意。洪武十四年杭州也曾六月飞雪,当时有没有人将其看作是主上无德臣下不忠的警示姑且不论;但那年江南大旱赤地千里确是不争的事实。民以食为天,农业是国家发展强大的根基。如果今年的奇寒预示着来年南方的旱灾的话,我们也就必须及早作出准备。” 首相沉吟了片刻,点头道:“南方一旦发生大旱,钱粮严重依赖漕运供给的北方也会受到波及。蹇尚,户部的粮食储备还有多少?” 蹇尚摇摇头,“太仓库中存粮都是要保障京师百姓以及近卫军出征的,现在国家四处用兵,这批粮食绝对不可轻易动用。至于地方粮仓,由于近十数年来各地水旱天灾不断,想必也没有多少存余。要是明年真的发生大旱,恐怕……” 萧弈天一下子站起来,双手撑案身体前倾,“最迟明天午时,我要看到一份钦天监的书面报告——如果言之无物或者不尽不实的话,那钦天监正就可以请骸骨还乡了。老舒,我有两件事要你去办:第一,派人即刻前往西京,让他们组织商船尽可能多地收购粮食运至南京;第二,派人分别前往占城、满剌加、吕宋、爪哇等南洋友邦,要求……不,命令他们配合我国在当地收购稻米。阎渔樵的舰队不是正闲在南京吗?让他立刻赶往南洋,要是有人不予合作,那么他会知道该怎么办的。 “蹇尚,你也要让瓦尔基里雅商会做好准备,提前囤积一些粮食,特别是多从那些地主大户手中收购些,在饥荒到来时就地赈济灾民。另外,你配合胡波监督好那些地方官吏,如果真有旱情,不得强征民粮,更不能借机克扣赈济钱粮!至于……若秋,替我起草一份罪己表。明日的朝会上我要当众宣读。” “臣内阁首相忠武王太师萧弈天……未能效圣人以仁德礼信平天下……轻动兵戈以致战祸荼民……天降警示……恳请辞去忠武王封号及太师头衔,降官两级,以谢社稷万民……” 内阁如此之快的反应令意图借此生事的官员们措手不及,皇室则准确地心领神会了箇中含义。万历陛下稍后即降旨安抚首相:“起兵平叛乃朕之主张,忠武王替朕代行天道,何罪之有?今国家安危存亡系于一体,忠武王奉朕之命受命于危难兢业护国,乃国家之栋梁也!辞官降级之事莫再提及。若萧爱卿仍旧心存不安,可自罚俸半年以赈金华军民。自今日起,任何人不得再议此事,否则一律以诽谤重臣论处!” 此时,钦天监的报告也送到了萧弈天手中,今年黄淮江浙等地降水均较往年为少,粮食作物大面积歉收;据预测,明年中国主要粮食产区将面临寒春和旱夏的双重打击,国家税粮可能会减少三成以上。“天象之示尚不明朗,”钦天监正以极不肯定的语气在结尾补充道:“但这寒冷干旱的怪异天气或许可能会比我们所想象的持续更长。” 西元1585年12月12日,率两个近卫军师南下的龙兴汉在河南兰阳县与李家南领军的东路部队会师,以八万人的兵力进攻开封府。叛军大将王双兵败身亡,河南全境也接连光复。 1586年2月8日,忠武王萧弈天与瑞安长公主的盛大婚礼在北京大明门举行,由景亲王朱载圳主婚。万历帝也亲自出席,降旨大赦天下以表喜庆。婚后第三日,萧弈天便离开北京,在陈应龙及黑麒麟卫队随同下前往潼关指挥进攻西安的战斗。 令留守北京的于庆丰等人始料不及的是,首相刚刚离京,边塞即传来了俄罗斯西伯利亚远征军总司令暨大明西洋行省前欧洲问题顾问、西洋总兵府密使瓦莲莉娅·安德列娜·梅尔库罗娃公爵入境前来北京的消息,令众人顿感头疼不已。 “胡侍郎!你是这里唯一和那女孩见过的人,自然该由你出面!” “什么?接见外国来使是礼部侍郎的职责啊!和我吏部没关系!” “喂喂,这事当初明明是于侍郎和慕容侍郎提出的,你们不出面怎么行?再说,她是首相大人派往俄罗斯公干的专使,不能算是外国使节!” …… 争论最终没有任何结果,六人也只好一同前往大明门迎接俄国特使。出于颇带内疚的心理,他们将仪仗队定为接待友邦君王的标准,同时谕令沿街官兵百姓出迎。当瓦莲莉娅身披白虎皮袍、头戴描金玉冠出现在人们面前时,无数支号角的声音在北京城上空久久回响。六位大学士玉带官服,热情地迎接这身份特殊的使节。 “萧没有来吗?”面对这天朝最高规格的礼仪,瓦莲莉娅也只是歪歪头,用纯正的中文问道,淡绿色的眼眸中带着几分失望的黯然。 胡波硬着头皮上前回答:“大人离京出征西安叛军去了,我们……这里不便详谈,还是,还是到驿馆再说吧。” 各怀着重重心事,六位大学士与瓦莲莉娅默不出声地走过光洁如镜的青石大道,他们并没有如先前所说的前往驿站,而是把美丽的俄国使者带到了天相殿前。 “……萧大人在卢沟桥击败了前来进犯的蒙古十六万大军,又接连挫败了前任首辅的叛国阴谋。从一个小小的总兵,转眼间成为帝国权倾天下的最高领袖……”吴若秋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看到对方没有任何反应,也就知趣地不再做声了。 瓦莲莉娅静静地看着高大巍峨的天相殿,突然转过身,一双绿瞳直直地盯着胡波:“我知道你们在隐瞒我什么,说吧,胡副官,萧怎么了?” “瓦西卡小姐……”胡波感觉喉咙里好像梗了一块棉花,要用尽气力才能艰难地吐出一个个字来:“萧大人已经完婚了。” 瓦莲莉娅不敢相信地呆立在原地,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失去神彩的双眼,美丽的面孔愈发苍白。“是么——”过得半晌,她才轻轻吐出两个明知故问的字。 “是的,就在十日前,同中国公主,皇帝的亲妹妹。”于庆丰补充道:“希望小姐您能理解,为了今日帝国不致在内战中分裂崩析,同皇室联姻是我们唯一的选择。大人也是为了江山和社稷着想才同意这一举措的。” 瓦莲莉娅无力地笑了笑,“江山社稷——”她一边摇头一边拖着软软的步伐向南走去。“是啊,我怎么忘了……他爱这四个字甚于一切,至于我、甚至包括他自己,在他的国家大义需要时都不过是随时可以割舍可以牺牲的东西罢了。” “小姐,您——” 瓦莲莉娅停下脚步,略略偏过头来,眼中闪动着无限哀伤。“替我转告萧,他的计划执行得很顺利。俄队已经攻克和林并建立了稳固的前进基地,随时可以配合帝国对蒙古发动最后的总攻。另外,去年大漠气候异常寒冷干旱,开春后蒙古部族可能迫于生计再次冒险南下,要一举歼灭蒙古,这是个不可多得的良机。”她哽咽了一声,又道:“我明天觐见皇帝之后就要返回基地……料理军务,麻烦你们为我安排行程,谢谢——” 同一日,陕西潼关。 城头上绘有狐脸标记的黑狐教“灵狐旗”已经被夺下扔在地上,数万帝国士兵呐喊着冲进洞开的关门,把猛烈的火力扫向那些四散而逃的黑衣武士。 能够如此轻易地夺下西安的东大门,龙兴汉并没感到太多的惊奇。陕西的卫所军显然早已被解散,顽抗帝国大军的都是那些黑狐教徒。问题在于,这些教徒虽然有着不惧死亡的疯狂和凶狠,也接受过较为严格的武术训练,论起单兵战斗力非但卫所军远不能及,就是近卫军中最善格斗的骁武军也要落于下风;但是,战争并不仅仅是格斗而已,更不是简单的士兵战力叠加。面对依兵法行军布阵的千军万马,再强的武林高手也无丝毫用武之地。 坐镇西安运筹帷幄的黑妖狐并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要把这数万教徒训练成战场上令行禁止的士兵不仅行动上过于张扬,代价也过于巨大。反过来说,武术练习所需的场地和成本远远较小,也不会那么引人注目。再说,按照黑妖狐自认为万无一失的行动计划,中国将在不知不觉中被分裂肢解,根本到不了需要动用这支后备力量的地步。黑狐武士,充其量只需要执行暗杀之类特种任务就足够了。 未估计到的变数来自于萧弈天和他所代表的西洋行省力量,不但轻易抵挡了蒙古十六万大军奔袭北京这雷霆一击的最强杀着,还反戈一击令大伤元气的蒙古诸部北退数百里。至于徐民式、倭寇、海贼这些不入流的家伙,黑妖狐根本就不相信他们能够对付得了萧弈天。而当内阁大军毫无预兆地朝向陕西进发时,能够用来勉强抵挡的也只有这些武士了。 久经战阵的龙兴汉自然不会拿这些散兵游勇没办法,他命令神机军的火炮部队在关前一字排开,朝着关城上下一阵狂轰。大将军炮、后膛西洋炮、虎蹲炮、克虏炮……一刻钟的密集火力准备下来,关城上已经铺了厚厚一层残砖碎瓦,呛人的硝烟味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令人几欲作呕。缺乏战争经验的黑狐教武士们一开始便把主要防线布置在城楼上,以致在第一轮战斗中便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数百人顷刻间在火海中化为飞灰。 黑狐武士很快改变了应战方式,他们利用卓越的野战技能潜出关城,试图接近并消灭内阁军的火器部队。只是,这同样落入了龙兴汉的算计之中。在三排火枪阵列面前,高喊着冲上来的武士们不过是白白送死罢了。 潼关的大门终于被轰开了,骁武军士兵一手举盾一手执刀,蜂拥进这座千年雄关的大门。龙兴汉知道,他的任务已经圆满结束了,数日之内,帝国的最高首脑忠武王萧弈天便会抵达军中,接过指挥权亲自进攻西安。那时候,才是真正的决战呢。 3月11日,帝国陕西行省,西安府。 黑妖狐独自负手站在灵狐殿中央,聆听着外面杂乱的枪炮声和喊杀声。大殿里的婢女仆佣们早已经逃得一干二尽,平日里的众位亲信也个个不见踪影。内阁大军已经攻破城墙,现在的黑狐教便已是一艘将沉的巨舶,一艘被搭乘的老鼠们急于逃离的巨舶。 黑妖狐并没有逃,也根本不想逃。他只是平静地站在灵狐殿中,安详地欣赏着天窗上精美的彩绘。心若止水的他是在等一个人,一个他穷尽此生全部时间来等候的人……一个真正的对手、天定的夙敌。 殿外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继而一切都安静了下来。雕金大门发出吱吱的轻响,慢慢朝两边分开,一道金色的阳光从门缝中挤了进来,用简洁明快的线条勾勒出一个英武的身影。 “我知道你会来,”黑妖狐没有移动投向高处的目光,轻声说道。“进来吧。” “是,我来了。”萧弈天身着戎装走了进来,两名黑麒麟卫兵随手拉上了殿门。“我来看看以一人之力和天命对抗的黑妖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黑妖狐哑然失笑,“真正以一人之力对抗天命的恐怕是忠武王你吧?若不是你的出现,在这世界上又有谁能阻止我呢?”他收回目光透过木刻面具仔细打量着对手,“萧弈天,如果我们两人易地相处,你还有几成击败我的把握?” “一成也没有。”萧弈天认真地回答道:“无论谋略或兵法你都在我之上,别说易地相处,就算是大家公平较量,我的胜算也只有三成。我之所能战胜你,完全是因为雄厚国力的支持。” “还有你那些得力的手下。”黑妖狐发出一声悦耳的叹息,“不像我身边都是些废物。” 萧弈天点点头,“就个人内心来说,我是很希望能和你来一次公平的较量。可是关系到国家的命运,我决不能为自己的小小心愿而冒险,每一步行动都必须狮子搏兔般全力以赴。因此,如果要说我们两人之间的对决,你才是真正的胜者。” “你是个诚实的人。” 萧弈天侧身走上前去,“我有必要对死人说谎吗?黑妖狐,虽然我对你有英雄相惜之意,但你毕竟是国家的敌人,为江山与社稷计也决不能放你一条生路。” “英雄相惜之意?”黑妖狐微微一笑,“能被你,身兼大明忠武王、太师及内阁首相,横扫新大陆、欧罗巴、亚细亚三洲,年仅二十岁时便获首功逾十五万级的‘征服者’、‘杀人王’萧弈天相惜,任谁都是莫大的荣幸了,可惜啊,我并不能算是英雄。”他抬起右手,轻轻揭下了几乎从不离身的火狐面具,露出了自己的真实面目。 “你……是女人?”萧弈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随着齐肩的长发飘落而下,黑妖狐的面具之下竟然现出一张清秀的面孔,精致可爱的五官配上因长期不见天日而格外白皙的脸颊有种令人心动的美丽。而一双上挑的秀眉更点缀出几分赳赳英武之气。 “没想到会输给一个女人吗?”黑妖狐对萧弈天的如此震惊显然有些不满。 萧弈天脸色一沉,“我没想到帝国最危险的敌人竟然是一个女子!没想到身为女子,你竟然也有着如此的野心,以致不惜勾结外敌背叛自己的父母之邦。” “野心?”黑妖狐大笑起来,“或许应该叫做执着和信念吧。父母之邦?”她转过身背对萧弈天,“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吗?” 回答是一阵沉默。 “我叫霭敏,奇渥温·孛儿只斤·霭敏。” 萧弈天剑眉一竖,左手按上霜岚刀柄,“奇渥温?你是蒙古人!是了,难怪你有如此阴险恶毒的居心!原来是想要光复昔日那个所谓的大蒙古国!” “稍安勿躁,忠武王。”黑妖狐,或者更应该叫她的本名霭敏,轻声说道:“正如你刚才所说,没有必要对死人发火吧。”看到萧弈天放下左手,霭敏微笑着继续说了下去:“我的姓氏来自于四百年前的那个伟大的英雄——成吉思汗。当然,在你们汉人眼中他是个屠夫、刽子手,就和你在我们蒙古人眼中的形象一样。我的母亲给了我这个姓氏,她是成吉思汗的第17代嫡孙女,奇渥温黄金家族最后的传人。” 萧弈天道:“我记得黄金家族,特别是奇渥温一裔在蒙古早就失去了原先的统治地位。从这个意义上讲,其它蒙古部族而非我大明才是你奇渥温族的敌人。” 霭敏摇摇头,“成吉思汗之后的蒙古败就败在大家窝里斗,就像一把零散的箭被一根根折断。我的目的是整个蒙古的复兴,而不是单单哪一个部族或者家族。我们这一支苗裔近两百年来一直居住在陕西境内,学习你们汉人的先进技术文化,特别是兵法和战术;同时暗中积蓄力量,为蒙古重新入主中原作好接应的准备。唉,我们选择了一个正确的时机,一个你们汉族王朝最衰弱最腐朽的时机,却没有能预料到你的出现。” 萧弈天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一切都结束了,奇渥温·霭敏。帝国已经渡过了她最脆弱的时期,在内阁的领导下,中国的力量每一刻都在增强。如果你们蒙古人继续自不量力螳臂当车的话,只会让自己粉身碎骨的。” 霭敏苦笑一声,“我的使命已经结束,他们爱怎么做我也没办法了。”她转回身来重新面对着萧弈天:“我们两个是同一类人……一类为了自己的国家民族、为了所谓的江山社稷天下大义可以舍弃一切毫不后悔的人!我们殚心竭力地为民族复兴这个梦想而奋斗,永不止步绝不退缩,哪怕担上全天下的误会和骂名!为了这脆弱的信念,我们违背本心地去无情杀戮,去策划一个个邪恶歹毒的阴谋,哪怕为自己保护的人所不齿!我们把自己的一切都献上了梦想的祭坛,先是自己的生活,然后是传统、荣誉、良心,甚至于生命;而我们得到的回报,就只有不被理解的孤独一生——这就是理想主义者的宿命!”她幽幽叹了口气,向萧弈天走近一步。“最为可悲的是,当两个理想主义者,比如你和我,当我们的梦想发生交错的时候,也正是我们因为彼此而不再感到孤独的时候,其中一个人的梦想就必须结束。而这次你赢了,我的朋友。” “霭敏!”萧弈天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走吧。离开这里,离开中国和蒙古,永远不要再回来……你的使命已经结束了,去过属于你自己的生活吧。” 霭敏轻轻笑了起来:“你不是要杀我吗?” 萧弈天摇摇头:“如果你是个叛国者,我绝对会令人追杀你直到天涯海角。可你我都是为了自己的民族国家而奋斗,各为其主难免惺惺相惜。” “谢谢你,萧弈天。”霭敏柔声回答:“但如果换作是你,会选择逃避吗?” 萧弈天再次沉默不语。 “是了,你也必定不会的。梦想与信念,我们的一生已经被牢牢地拴在了上面。就如蜂之刺、蝶之翼,一旦破灭,也就该是我们生命终结的时候了。”霭敏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现在轮到我了。” 萧弈天轻声问道:“你有什么遗言吗?” 霭敏偏起头想了想,“你可以帮我个忙吗?” “说吧。” “给我半天的时间,”霭敏回答:“我只想用自己的身份,一个普通年轻女孩的身份度过这最后一日,然后毫无遗憾地坦然面对死亡。” 萧弈天一言不发,转身向殿外走去。 “萧弈天,”霭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谢谢你。另外……好好呵护你的梦想和信念……让我的死更有价值些。” 当夜,忠武王下令全军退到城外就地犒赏全军,大宴一晚后次日凯旋。正值午夜钟声敲响之时,突然有士兵指着西安城中惊叫起来,在那个方向,天边也被火光映成金红。往那边飞快看了一眼,萧弈天只是轻轻摇摇头,示意士兵们不要大惊小怪。尽管相距遥远,他敏锐的军人眼光仍然能准确地判断出火情的位置——那里正是黑狐教总坛灵狐殿。 霭敏已经脱去了黑妖狐的紫色长袍,换上一件普通女孩的装束,在烈火环伺的大殿上尽情欢舞着。谢谢你,忠武王萧弈天,让我在生命结束之前能有这样一个回归自我的机会。请接受我的祝福吧,带着它去把你的梦想变成现实吧——一个强大的中国、一个中国的时代。其实有一点你没有说错,虽然我是蒙古人,可中国也是生我养我的父母之邦,我的……另一个梦想和信念寄托之地…… 一声房梁崩塌的巨响,曾经华美奢豪如同皇帝行宫的灵狐殿顷刻间化为了一片燃烧的废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节 喋血汉江(上) 4月15日,北京。 事先没有任何张扬及宣传,萧弈天悄开一面放过自己,想来这也许正是天照大神的保佑吧! 三日之后,柴田胜家依约打开芦门,直至此时他仍然对自己好得令人不解的运气心怀疑虑,更难以相信明军将领会如此大发善心。这几天来,莫名的惊惶一直令他寝食难安,生怕明军到时单方面撕毁约定尾随追击。经过反复考虑,他决定派出五百骑兵作前导出城试探,随后跟随由两千步兵组成的第一梯队;足轻、弓箭手以及柴田胜家本军约八千人作为第二梯队在半个时辰后分批出城;大将金森长近率领三千精锐野太刀武士留在最后,为前面的士兵争取逃脱明军可能的追击的时间;此外,另有一千名骑兵在左右两翼来回巡哨掩护。在安排了这一切后,柴田胜家仍然惴惴不安,他让自愿留下的四百多名伤员在城头坚守到最后一刻,等大部队脱险后再开门让明军进驻,这样万一事有变故退回的本军也能迅速进入尚未落入敌手的城市。 第二梯队本军出城的预定时间已经到了,先头部队前进的方向却依旧没有传来半点枪炮厮杀的声音。柴田胜家咬一咬牙,一马当先驰出城门,回头高声喊道:“英勇的武士们,蒲生殿和前田殿已经用自己的成仁证明了我们当前处境的危急。平壤是中华人布下的一个陷阱,再多的援军都会被他们逐个击破,对我们根本就毫无帮助。不管前面是否有敌人的埋伏,这已是我们唯一的生路!现在,大家跟我来!只要能安全渡过大同江与南方的友军会师,我们就安全了!” 日本士兵们排着略为散乱的队形跟在主帅身后涌出城门,经历了好几个月的围困,充盈在他们心中的早已并非高昂的战意,而是植根心底的恐惧和惊惶。他们踯躅犹豫裹足不前,狐疑地左顾右盼,生怕明军骁勇的骑兵突然杀到跟前。而等到离开城门百余步后,同样的心情和想法却又驱使他们加倍快速地向前狂奔,拼命想要远离这危险死地逃往向安全的南方。 不到一里之外的一处山坡上,尹成浩脸色阴沉地望着远处丧家之犬般惶惶而逃的日军。看看他们,肮脏狼狈疲惫不堪,只要一个冲锋就可以把这些士气低落的倭贼彻底打垮!他使劲握了握手中的刀柄,尽力抑制住率领手下冲上前去畅快杀敌的念头:李大帅的将令是严厉而不容改变的,自己在此只是为了监视日军的撤退,并不允许有任何自作主张的行动。几日来他也多次劝谏主帅乘日军溃逃时衔尾追杀或半道截击,可李如松只是不以为然地轻哼一声,回答道:“我军奉天威远来讨凶贼扶弱邦,时刻不可忘记以德服人之意。倭人主动提出以城池换生路,既然答应便不可食言,否则空教他人笑我大明天朝言而无信。” 尹成浩闻言着急起来,“大帅,自古有言‘兵者,诡道也’,战场上何必跟他们讲什么仁义道德;何况放虎归山怎么说都不是明智之举啊!” “大胆!”李如松怒喝一声:“难道这点道理本帅还要你教?那倭军士气丧败已成溃兵之势,今日放他去了,难道来日还敢再回来送死?我们的任务是协助友邦复国,并不是叫你把敌人斩尽杀绝!等倭子退出平壤的时候,你引两百兵马在附近监视他们的动向,但绝不可擅自出击,否则军法处置!退下去吧!” 看着尹成浩悻悻退出帐外,李如松又再哼了一声,低下头开始继续起草重创敌军光复平壤的捷报。真是个没头脑的家伙,中央要的是攻城略地的捷报就行了,何必再多此一举呢?这场围城战无论最终战果还是给倭子的教训都足够了。等我大军南下的时候,看他们还不闻风丧胆望尘逃遁?若是用计将他们一举杀灭,却又怎能显出我的本事? 就这样,拣得一条性命的柴田胜家等人沿大道向南一路狂奔数百里,直到平山方才刹住脚步,入京畿道向驻扎开京的加藤清正部靠拢;而第七、第八军团闻听平壤溃退的消息后也速速南下收缩。入朝时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柴田大军,短短几个月间便遭受了明军毁灭性的打击,再加上撤退途中朝鲜义兵不断骚扰伏击、开小差和伤员掉队的情况比比皆是。比及到了开京,十五万大军仅剩下不足四万冻伤饿殍的幽灵了。 先遣部队的惨败震惊了日本朝野,第二梯队的总指挥羽柴秀吉尽管素来与柴田胜家不和,却也亲自前往开京了解情况。坐镇国内的织田信长在收到明军参战的情报之后也不敢怠慢,从九州四国再征集了十万士兵入朝援助。这样一来朝鲜的日军人数仍然在二十万以上,相当于明军的五倍以上。然而羽柴秀吉清楚地知道,日军人数虽多,却不得不分散在占领区控制维持秩序,各军团之间过于分散缺乏联系,没有对明军形成压倒性的数量优势。 如今明军已占领平壤,下一步肯定就是攻击开京和王京。而现在这一地区即使算上败退回来的柴田军也不足七万,装备和士气都远远不及新胜的明军。要想败中求胜,这不能不说是个严峻的考验。 西元1586年2月隆冬,李如松率领三万联军自平壤挥师南下,在沿途没有任何抵抗的情况下进入江阴,朝鲜百姓无不箪食壶浆以迎天兵。面对不远外严阵以待的开京守军,李如松也不以为然,于开京北门外三里分左中右三军设拒马挖壕堑摆下营寨。 羽柴秀吉在城头望台上远远眺望着明军的营地,过了好长时间,他终于点着头走下石阶,干枯瘦削的猴脸上现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明军此仗必败。”他对急切等待着的众位属下说道。 将领们脸上的怀疑之色各各显露无遗,“羽柴殿,您怎么能这么肯定?” 羽柴秀吉摇了摇手中的军扇,啪地一声将其合拢,指点着远处明军大营隐约晃动的灯火。“明军虽强,依我观之却有三败:现在是隆冬风雪时分,此时长途行军不仅令士兵疲惫,后勤补给也会倍加困难,此其一也;我军居于城内,彼等处在野外,不从速而从缓,令士卒久困于苦寒,此其二也;我军虽新败,但主力犹存,况且岛津、毛利、宇喜三位殿下正率军全速前来增援,彼寡我众,此其三也。只要能够好好利用这三个优势,我军又岂能不胜? “我见那明军大营排布用兵,虽然严整雄厚颇有大将之风,但却也带着几分骄矜孤傲之气。唐人所谓‘骄兵必败’,那李如松自恃无敌,心怀轻慢贪功冒进,却不知已犯兵家大忌。这也是天命要他败在我羽柴秀吉之手!” “那么,羽柴殿,我们应该怎么做?” “放弃开京,退守王京。” “这……”众将不由都泄了口气,还以为主帅有什么破敌的妙计,没想到还是要撤退。尚未交战便把城池让入敌手,这简直连柴田胜家都不如。 “你们怎么能明白此中的道理。”羽柴秀吉看透了部下们眼中的神色,不由鄙夷地摇摇头,“我正是要以退为进卸去他们的汹汹来势,令敌人在行军中士气衰退倍加疲劳。等到了王京与来援的三个军团会合后,我军兵力超过三倍于敌,优势便十分明显了。况且李如松见我们一再弃城逃亡,无形中也助长了他的骄心,令我们胜算更大。如果说在开京决战胜负还是*之数的话,那么到了王京我就有十成的把握大败明军!” “羽柴殿神机妙算,自非我等可妄加猜测。”众将领们讪笑着奉承道。 “那还等什么?”猴子大喝一声,“都去做好准备!今天晚上我们连夜撤出开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节 喋血汉江(下) 晨光从远处的山峰顶端照射过来,令得这黎明的雪原笼上一层变幻的金色光影。开京城楼上已经看不到羽柴秀吉的金葫芦旗迎风飘扬,空荡荡的墙头更看不到半个日本士兵。李如松策马立于城门之下,波澜不兴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在他身后,是自尹成浩以下的数万联军将士。他们都怔怔地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开京,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意味。 “怎么,日本人也学会用空城计了吗?”尹成浩小声嘀咕道,一拉马缰走到主帅身边。此时开京护城壕上的吊桥已经放下,城门也正在缓缓打开,他举起手中长枪迎空一招,“所有部队注意,准备战斗!” 士兵们早已组成了攻城战斗队形,闻听有令,数万人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回答。一排手执巨橹的士兵上前走出方阵,高举手中的盾牌以备来自前方的箭镞矢石;长枪手们站定弓步,手中紧握的长枪密集如林不动如山;弓箭手也举起硬弓对准前方,把箭的右手虚搭在弓弦上作势欲射;火器操作手也晃亮手中的火折,凑近火绳做好随时射击的准备。 随着城门的逐渐开启,李如松也慢慢举起右手,一时间,军官们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那只手上:只要它向下斩落,数十张嘴将同时下达发动攻击的命令,将从那门中出来的敌人彻底消灭! 只是那只手却始终没有落下来——在大军面前打开城门的竟然是一群当地朝鲜百姓!一时间数万人目瞪口呆,不知日本人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李如松却似乎没有太多的意外,只听他轻叱一声,座下花骢马便直径直向城门走去。 “大帅!”尹成浩一甩鞭追了上去,伸手拉住李如松坐骑的辔绳。“大帅,当心别中了倭人的诡计!” “你胡说什么!”李如松用鞭梢点点城门口那些前来迎接明军的百姓,不耐烦地回答:“倭人畏我兵势,早已不战而逃。本帅兵不血刃光复开京,哪里有什么诡计好怕的!”他挥手迫开尹成浩,驱马来到一名白发老者面前:“这位老乡亲,现在城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那老者慌忙作个大揖,用半生不熟的汉语说道:“天朝派来的将军果然是我等的救星,城里本来有好几万倭人,抢劫杀人无恶不作,昨日将军在城北扎寨,倭人们便都趁夜从南门逃走了。今早城中不见一个倭人,我们才敢打开城门出来迎接天兵。” 李如松回过头看了尹成浩一眼,大声发令:“全军进城!” “国内有什么消息吗?”坐在开京行宫内的王座上,李如松一面喝着朝鲜军使送来的劳军酒,一面漫不经心地翻着面前的文书。 “军情通报:龙兴汉将军攻克开封,获叛军大将王双首级;内阁政令:于山西、直隶两地迁五万军民入辽东屯垦;内阁政令:田税降为十五征一,按当地粮价以银两结算,贩运粮食蔬果进港免税;内阁政令:对经商之人……” “行了行了,看来都不是重要的东西,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李如松点点头让尹成浩不再说下去,“如柏那边怎么样了?” “二将军入朝以来所战皆胜,歼敌约在三万上下,据最近的消息他们已经进入江原道,正向太白山区进军。” 李如松抚髯一笑:“如柏干得不错,如此一来我辽东大军已经消灭了十万左右的敌军,可以说是立下不世大功了。现今朝鲜三京已复其二,最后一座王京用不了多久也是我手中之物了。尹副官,让部队在开京休整两日,后天一早便出发向王京进军!” 尹成浩闻言一惊,“大帅,我军接连行军多日将士劳顿,更皆此时天寒地冻作战困难,不如先暂留开京,等开春解冻后再图南下!” “没这必要!”李如松不耐烦地回答:“你没看见一路上的情形吗?倭人在我们面前就像一群毫无还手之力的麋鹿,根本毫无抵抗不堪一击!照这样下去,别说打仗了,现在就算使劲追也连敌人的影子都看不到。因此,我们的任务只有一个:追击!追击!还是追击!别说区区一个王京,我要提兵南下直入忠清道、全罗道,把那些倭人鼠辈赶下大海!” “大帅!”尹成浩固执地恳求道:“我们在前一段时间的战斗中箭矢特别是火箭消耗很大,如今天气寒冷木质坚硬,难以生产补充;接连的雨雪天气也让我们白白损失了不少火yao;最为关键的是,军中粮草问题非常急迫。随着我军逐渐南下,国内运送粮食的周期越来越长,而朝鲜人提供的那点粮食勉强只够半月用度。倭人留给我们的开京几乎找不到半点粮食,直到现在部队都是靠在平壤的缴获来维持。这样下去士兵们要如何作战?” 李如松开始恼怒起来:“他们只要走到王京就行了!朝鲜官员说王京城外的龙山粮仓储有粮食六七十万石,只要占领王京,这些补给就足够我们一直打到釜山!至于箭矢、火yao、炮弹什么的都不重要,我们能够兵不血刃占领开京,也就能兵不血刃占领王京!” “大帅!”尹成浩第三次求道:“这万一是倭人引诱我军深入的计策——” “不要再说了!”李如松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本帅已作的决定岂容你来多言?你既然那么关心粮草军备的补给,那就给我去当督运官好了!拨你两千朝鲜兵马,两旬日内把下月的十万石粮草运至王京,如若有误,军法处置!” 尹成浩低下头,深深吸了口气,“属下遵命。” 西元1586年3月3日,李如松率军进逼至王京城下。 虽然明知人数远远不及敌军,骄纵踌躇的李如松却不以为然。他将自己手头的兵力集中在王京北门,摆出围一厥三的架势想要逼迫日军像先前一样弃城出逃。 然而围了半日不见收效,李如松心头便焦躁起来,他下令把所有长程火炮集中到前线,对准城头进行密集火力覆盖。这一招倒是大出羽柴秀吉所料,由于制作工艺的落后及资金的限制,绝大多数日本军队连最简陋的木炮也难以一见,至于明军这些各式各样数量众多的先进火炮自然更是闻所未闻。此时明军阵线上万炮齐发,这种阵势可是日本人从来没见过的,只听见暴烈如春雷般的一轮炮声过后,咻咻的弹丸破空声不绝于耳,一阵燃烧的火雨倾泻在了日军的头上,顿时惨叫声不绝于耳。 “退下城墙!寻找掩蔽!”侍大将们忙乱地喊着,可是为时已晚,部署在城头上的千余士兵转瞬间已经死伤惨重溃不成军,剩下的也连忙逃下城去。明军炮手又轰过一轮,见城上已无活人不免有些失望,而来时匆忙未备齐攻城所用的云梯等战具,步兵也只能看着空荡荡的城墙兀自兴叹。 李如松不免有些懊丧,又围了大半个时辰见日军死不出战,心下更是气馁,惟有下令鸣金收兵。待回到营中,下令连夜赶制一批云梯,属下们却回报说天寒木硬难以动工,李如松顿时勃然大怒,将手下将校们狠狠训斥了一通。 恍然间不觉十天已过,其间明军每日围城攻打却始终占不到多少便宜。日军吃过大炮的苦头之后再也不敢在城头安置重兵,反倒是逼迫朝鲜百姓上城驻守充当炮灰。明军也觉得这种战斗十分没劲,却无他法可想,只能这样干耗下去。 3月13日,李如松得报云梯制成,便兴致勃勃地下令攻城。对于城头上的朝鲜百姓,只象征性地一次火炮齐射便足以将他们驱得四散而逃。三千名朝鲜义兵推着云梯敌楼缓缓接近城墙,准备登城强攻。 得到明军强攻的消息,日军便一窝蜂拥上城来,用弓箭和早已准备妥当的擂石滚木向下狠命攻击。明军也不甘示弱,重炮齐发自不待说,弓箭手也凭借射程的优势将火箭直射上城头,令得城头上连连有人向下滚落。 在己方远程火力的掩护下,朝鲜义兵们勉强登上了墙头,拔刀向身边的敌人狠狠砍去。可突然间一队日本武士挥舞着双刀冲了过来,武器之利战技之精立刻让手足无措的朝鲜人落于下风。此时城头上敌我缠斗,明军后方的炮火投鼠忌器也不得不减弱下来,日军趁此机会更加疯狂地反扑过来。虽然源源不断有义兵登上城头,可面对穷凶极恶的日寇,朝鲜人的墙头阵地在不断收缩,越来越多的人丧生于锋利的倭刀之下。 “集中火力,向城上开炮!”李如松突然直接对炮兵下令道。他手头明军以骑兵为主,仅有一个军团的近卫军步兵也要作为野战的支持力量,用来强攻坚城实在不划算。此时眼见朝鲜义军抵敌不住,也惟有出此下策以求大量杀伤敌军。 此时朝鲜义军能在城墙上容足的已经不到两百人,面对狂吼着汹涌而来的敌军实在有种力不从心的绝望之感。突然间听得后方惊雷巨响,看到面前敌手眼中现出不敢相信的惊惧,霎那间,周围的一切变为通红一片——那是火的颜色,同时也是血的颜色。 队形密集的日军猝不及防堤暴露在这雷神般的打击下,一时间伤亡极其惨重。朝鲜义兵虽然也遭到不分敌我的无差别攻击,但由于人数不多,和敌人的损失比起来自然微不足道。片刻之前还不可一世的日本武士一下子崩溃了,他们不等明军发起第二次炮击便仓惶逃下城去。死里逃生的朝鲜士兵陡失强敌,一下子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王京城中突然响起一阵激越的金鼓之声,不解其意的明军心头一阵紧张,连忙调遣更多士兵登上城头严阵以待。 谁知好一会不见日军的动静,城楼上的士兵们登高极望,也只看见城内旌旗纷乱不知何故。突然间马蹄骤响,李如松派往监视王京各门动静的哨马尽数飞驰回来。“大帅!倭人大开东、南、西三面各门,大军尽数出城向南而去!” “该死!他们又要逃走!”李如松大为震怒,“打开北门,步兵列队进入王京;骠骑军三个军团立即南下分别追击逃跑的敌人!” 易飞是李如松手下三个骠骑军军团长之一,他祖上是移居辽东的汉族军户,世代在辽东都司帐下任职。易飞虽然接替父职时岁数不大,却在对抗土蛮的战斗中屡立奇功,年仅20岁时便升任指挥使,内阁军改时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骠骑军军团长。 此刻,他率领三千铁骑追击出东门南逃的日军时,心头始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厚达半尺的积雪上,日军留下的脚印清晰可见,令得追踪并不困难。可是,为什么这三路日军不合兵一处交相掩护地撤退呢?再者,敌人为何不走大路偏要挑这崎岖难行的小道?联想到日军撤退那恰到好处的时机,他心里不由一阵悚然,该不会中了敌人的诡计吧? 易飞心头一个激灵,举起手中马刀高声下令:“全军停止前进!斥侯出动哨探周围敌情!其余部队向中军靠拢!” 可惜为时已晚,前驱部队刚接到命令尚来不及停住脚步,已有数十人连同战马一起摔倒在地,后面的士兵既惊且怒,连声大喊起来:“陷阱!前面有绊马索!” 便趁明军这片刻的慌乱,无数日军从道路两边的隐蔽处冲了出来,他们头戴角盔手舞长刀,发出骇人的吼声向惊愕的明军士兵发起猛攻。山坡高处更立起黑压压一片弓箭手,把如雨的箭矢倾泻到明军头上。然而近卫军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腩之师,在短暂的手足无措之后重新振作起来,大吼一声纵马冲向敌军。 一场追击战反倒变成了伏击战,猎人转眼间成为了猎物。这个变化显然不会令人高兴得起来。易飞大喝一声,反手砍倒一名日本武士,同时环视战场飞快地估计局势。在数量上,日军显然比己方多出数倍,而明军仓促还击陷于贴身苦战,骑兵雷霆万钧的冲锋优势根本发挥不出来,如此与步兵对战反而落于下风。此番正是需要当机立断的时候,一片刀剑交接的叮当声中,易飞竭尽全力放声大喊:“弟兄们,我们此番中了倭人的诡计!大家跟我一起向北杀出重围!” 骑兵们听得军团长命令,奋力摆脱各自为战的不利局面,一起向北涌去。孰料敌人竟在北面的路口上部署了十排长枪武士,誓有将明军全歼的决心。面对如此险恶的局势,明军士兵心头不由升起同仇敌忾之意,他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如同疯虎一般瞪着赤红的眼睛向前方的敌人扑去。面对明军拼命式的打法,以足轻为主的日本军队不禁生出几分怯意,纷纷向后退却。明军的突击骑兵得此良机,连忙将战刀插回腰间,擎出三眼火铳向威胁最大的枪阵猛烈轰击。 三眼铳沉闷的响声刚过,数百名骑兵已经如山崩岩流般倾泻而至,硬碰硬地正面撞上日军的枪阵。锋利的枪尖刺穿了厚厚的铠甲,最前排的人与马转眼间被刺得千疮百孔,殷红的热血大股大股地喷射出来,溅了日军士兵满脸满身。然而这巨大的惯性并不是几重竹枪所能够止住的,已经了无生气的尸体依然翻滚着撞进枪阵,把一名名士兵压倒在地。转眼间,枪阵整齐的队列在这巨大无匹的力量前扭曲变形,终于达到了自身的极限分离崩析。更多的明军士兵立刻涌了上来,潮水般淹没了这支小部队,以最快速度朝着王京的方向而去。 正当三路追击部队分别遇伏溃败的同时,李如松的本军也正列阵准备入城。此时李如松手头尚有一万五千多人,其中九千是朝鲜兵。先前登上城楼的士兵已经打开城门放下吊桥,明军大队步兵便排成五列纵队长驱直入。 李如松正待策马走上吊桥,城中突然响起了火器击发声。他心头剧震,不敢相信地左右四顾。这片刻的犹豫救了他一命,突然间,护城壕上空爆起一团巨大的橘黄色火球,四丈来长一丈来宽的吊桥从中折断碎成数十片纷扬落下,上面的近百名士兵或者被当场炸死或者落水溺亡。所有人都对此景目瞪口呆,而就在这一刻,喊杀声大起,两个全装满员的日本军团竟然出现在明军的斜后方! 李如松一时手足无措,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反观己方情形则大为不利:骑兵已尽数派出追击逃敌,而杀敌最有效的火炮为了运进城中已经装入辎重车,步兵更有近半数陷入城内,余下的大多是不利近战的弓箭手或者战力低下的朝鲜义兵。眼看敌人的三万生力军咆哮着冲了过来,素来自视甚高的他倒当真慌了神。 杀上前来的是加藤清正军团和羽柴秀吉本军,这两支队伍的战斗力在侵朝日军中可算是首屈一指,现在不惜血本地同时动用,也正表明羽柴秀吉对李如松本军的重视和将其一举歼灭的决心。 在日本虎狼之师的强力冲击下,朝鲜军队就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一般被快速驱散。明军士兵借以辎重车为防御工事拼死护定李如松,日军一时倒也难以得手,令指挥城外战斗的日军大将加藤清正也不免心下焦躁。此次第二梯队总指挥羽柴秀吉定下计策,要分三处歼灭贪功轻进的明军李如松部:岛津义弘、宇喜多秀家、毛利辉元三位军团长分别率本部埋伏在城外五里处截击明军追兵;黑田长政、金森长近、山内一丰各领五千兵马作饵,但听信号响起便开城门向预定位置佯退;细川忠信领五千兵马守城,情况不妙时便自行撤退并发出信号;加藤清正领两个军团共三万兵马伏于城北,伺机包抄李如松本军;羽柴秀吉自带一万五千人藏于城中,负责歼灭入城的明军;另外,又派忍者在吊桥下绑了无数火yao罐,单等明军半过之时引爆炸桥。 到现在为止,各部计划都进行得非常顺利。明军的每一步行动都落入早已设下的陷阱,想到这里加藤清正不得不对羽柴殿的神机妙算深表钦佩。可是,自己苦战了大半个时辰却始终拿不下这仅余四五千人的李如松残部。眼看城中羽柴殿亲自指挥的战斗快接近尾声,自己可也要加倍得努力才是啊!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在加藤清正作此想法时,一支明军的骑兵队突然出现在他的左翼,令他几乎魂飞魄散。“怎么?中华人还有援军吗?” 这支骑兵只是易飞的骠骑军团,他深知倭人的毒辣计俩绝不止于此,是以率队脱险后仍然全力疾驰,力求赶回本军救援。此时他手下只余下大约一千五百人,不但几乎个个带伤,弓箭弹药也尽数用光。饶是如此,眼见主帅身处险地,疲惫不堪的战士们依然鼓足勇气抖擞精神,发一声喊冲向敌军。一方面是出乎意料猝不及防,另一方面是对中华骑兵的畏惧心理;数十倍的敌人竟然在这群伤痕累累血染征衣、精神与体力都接近极限的战士们面前畏缩退却,任凭他们杀入重围。 “大帅!在这里困守也不是办法!我们还是杀出去吧!”易飞直冲到李如松面前才勒住马步,但见他一身锁子甲早已是残破不堪,连人带马都仿佛在红色染缸中滚了一圈,湿漉漉地倒也不知是敌人还是自己的血。 李如松此刻已经镇定下来回复冷静,他估计了一下易飞带回来的人数,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心头愧疚,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低声问道:“易团长,你的部下还能再战吗?” 易飞并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抬头看了看战火正炽的四周:联军的外围防御阵线已经濒临瓦解,身被玄色重甲的日本武士接连从辎重车的间隙中挤了进来,手中巨大的野太刀毫不怜悯地劈倒一个个联军士兵。他悲愤地闭上眼睛,刹那间又猛然睁开,放射出一股炽烈的光芒,“大帅请放心,我易飞今日定要为大军杀开一条血路!”他一挥手中战刀,“弟兄们,横竖是一死,就让我们放手当回英雄吧!骠骑军,向北进攻!” “向北进攻!”近千名骑兵一起举起马刀,发出震天价的高喊。虽然他们已经人困马乏浑身酸软,曾经锐利无比的刀锋上也已经布满了缺口,心中却始终燃烧着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那温暖的热流顺着血脉流过士兵们的四肢百骸,赋予他们恍若天赐的无敌力量。 那团火焰,叫做忠诚与信仰。 骠骑军士兵们狂热地冲进日军的队列中,四下挥砍的马刀划出一道道雪亮的光圈,敌人的头颅便在这光圈中拖着血箭此起彼落。日本人被彻底震慑了,这些已经杀红了眼的大明国士兵如同一条条暴怒的猛龙,在他们喷着死亡怒火的双睛下,任是谁也要肝胆俱裂丧失斗志,眼睁睁看着他们扑到面前爪抓翼扑极尽所能地将自己撕成粉碎。 即便刀剑之利也阻挡不了这群死士:一道新的伤口算得了什么,浑身上下早已没有一处完好;多流点血又算得了什么,哪怕生命也已经准备好在此燃烧,为了中华——我们的祖国。 日军的阵线开始动摇起来,骠骑军士兵冲到哪里,包围圈便从哪里瓦解,最终被撕开一条若有若无的裂口。 “弟兄们,就是此刻,冲啊!”李如松一直指挥着其余部队配合骠骑军突围,此刻见敌军阵脚浮动包围溃散顿时大喜过望,立刻下令全军对准这一薄弱点狠命冲击。双方战到此时都早已是强弩之末,明军却在士气和意志上zhan有极大优势令日军万难抵挡。如同巨大的水坝上一旦出现裂缝,从这里喷涌而出的激流只会更加猛烈地撕扯坝身,令这表面一如平时般坚实的巨坝顷刻间便土崩瓦解。 此刻情形正是这样,残余的联军已经脱困而出,加藤清正自问已没有能力再生作为,却也不愿眼看着到嘴边的鸭子白白飞走,便催动大军尾随追击。明军残余部队虽然以轻装步兵为主,却因为连日来极度的疲劳难以甩掉追兵;双方一刻也不停息地向北狂奔,即使夜间也能看到两条火把组成的长蛇在山间蜿蜒疾行。 劳累、伤病和失血过多令明军在不到一百里的行程中减员多达三成,更不用说日军前锋追上来时的厮杀。而下一步又该怎么办,李如松心里是一点底都没有。入朝大半年来,明军取得的全部优势就在短短一天内丧失殆尽,从王京直到鸭绿江,上千里河山都直接暴露在了日军的屠刀面前。眼下仓皇败退辎重尽失,拿什么来抵御强敌呢? 当敌人又一次在背后出现的时候,李如松几乎已经失去抵抗信心了。他回转马头,怔怔地看着日军的黑色洪流从天边席卷而来,将明军后卫冲得七零八落。我要死在这里了,他对自己说,连同李家的荣誉也一起葬送…… “为帝国而战!”右侧的山坡后突然响起一阵高呼,霎时间天地也为之战栗不息,数千骑兵出现在绝望的士兵们面前。他们身着朝军衣甲手挺长枪,在尹成浩的率领下迎面冲向蜂拥而来的日军。 “展开队列!”尹成浩用朝语大声命令道,朝鲜骑兵一面减慢速度重组队型,一面绕过溃退的友军从侧翼扑向敌人。锋利的长枪尖借着迅疾的奔势洞穿了漆竹甲,深深刺入敌人的心脏,两百列宽的骑兵横队立即冲垮了日军的长蛇阵,他们驱赶着惊慌失措的日军,迫使他们放弃追击向后退却。 “大帅,倭人已退,请你放心。末将自当断后掩护大军。”尹成浩见日军退去心下稍定,连忙来到李如松身边。 李如松怆然一笑,“断后掩护?事到如今我们还能朝哪里去?王京惨败,我军已经无力再战,汉江以北千余里倭人均可长驱直入。只要敌人穷追不舍,我们再怎么做也都是于事无补的。” “大帅,北撤难以摆脱敌人,那么我们就向西好了。”尹成浩建议道:“末将此次闻讯前来接应大帅,押送的粮草辎重都暂存于仁川港,我们可以在那里构筑防御阵地背水一战。我还派人知会了朝鲜的李舜臣将军,相信他很快就会来援助的。”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李如松幽幽叹道。 尹成浩部的突然出现令加藤清正着实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想到穷途末路的明军竟然还留了如此漂亮的一手伏兵,仓促之间不敢应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手再次逃脱。此时羽柴秀吉已经下令兵分三路大举北进,量明军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己方的围追堵截,想到这里加藤清正也就不太在意了。 至此,王京会战以明军的惨败而告终。李如松所部原有一万七千明军和几乎同样数量的朝鲜兵,比及到达仁川时只剩四千三百三十九人,其中约有两千为明军。而战斗中表现最骁勇的骠骑军易飞部,全军团三千多战斗员经过一次次惨烈的厮杀下来仅余下一百零三名伤员和四十九匹战马。如果单从数量上而言,日军方面的损失甚至比明军更大,参战的十一万部队中伤亡达到了四万之巨,令得作为主战场的王京郊外积尸遍野血流成河。即便如此,他们的损失却是值得的,此刻明军已经彻底丧失了作战能力和战场主动权,接下来的日子里还有谁能够继续阻挡日军的铁蹄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节 仁川之围 西元1586年3月15日,朝鲜京畿道,仁川。 好几百名不着甲胄的联军士兵奋力挥镐挖掘战壕,更多的人则把一根根碗口粗的尖木桩钉入地下作为围篱,就连军官们也脱下铠甲亲自参与挑筐担土。上至大军元帅,下至中朝两国普通士兵,大家心里都抱着一个相同的念头:一定要在倭人军队杀到之前完成这条防线,这牵系到数千条性命安危的生命线。 这里是仁川,大明援朝军队在西线的最后一处立足地。四千多士兵与一千运粮民夫被围困在这狭小的海滩阵地上,防线外则围伺有三万穷凶极恶的日军虎狼之师。 联军在王京会战中损失了几乎所有辎重与大炮,虽然之前被遣往运粮的尹成浩在仁川预存了大批物资,但大炮火枪等战具却难以得到补充。为了弥补兵力和火力的不足,联军利用地形连夜部署了一道宽五百步的正面防线,防线前竖有两道半人高的木栅栏,其外另有条一丈宽八尺深的长壕和若干御敌矮墙;当时天气正值寒冬,士兵们从海湾中取水泼洒在防线外围,北风吹过立即化为厚厚一层坚冰,令地面湿滑难以立足。 尹成浩押运的物资中有三千斤火yao,分三十桶整整齐齐地码了好几车,此时却因为火器不够派不上什么用场。在修筑防线时易飞突然心生一计,连忙去找尹成浩一口气要来了足足十桶。让手下士兵把这一千斤火yao散装成十斤左右的小桶,分散埋放在两道木栅之间,用泥土和雪块半掩起来。当一些朝鲜民夫不解地开口询问时,这位军团长只是苦笑一声,回答道:“要是第一道防线失守的话,我们可能就只有靠这些东西来救命了。” 3月17日,日军大将加藤清正率三万大军出现在瞭望台哨兵的视野中,被逼进墙角的联军战士们终于要直面这可怕的敌人了。 加藤清正虽然和明军交战时间不长,可吃过的亏却不少。他谨慎地派出一千名足轻作攻击前锋,想试探明军火力的强弱。足轻们弓腰缩身,手提竹矛一路小跑向联军阵地而来,心里却是十分不情不愿。 “张弓!预备!”眼见日军进入弓箭射程,联军军官挥舞着手中略显残破的战旗,分别用中朝两种语言高声喊道,六百多名弓箭手在木栅栏后站起身,用力拉开手中硬弓,虚虚瞄准空中。“试射!”早已准备就绪的弓兵队长闻言立刻放开右手,一支雪白的羽箭带着破空的清啸离弦而出,划过一条美丽而优雅的弧线落入日军队列中,绽放出一朵鲜红的血花。 “全体放箭!”军官又一挥手中战旗喝道,顿时六百多只箭一起从联军阵地上空升起,如同一群嗜血的飞蝗般密密麻麻扑面而来。但听日军队中惨叫连连,约有一百人被弓箭射中,其中大多立即丧失了战斗力。 “蠢家伙们!还不快散开队列!”足轻侍大将单足跪在地上,大声向不知所措的士兵们吼道。足轻们这才恍然大悟,连忙分散以躲避明军致命的钢铁暴雨,更有机灵的干脆蹲下甚至趴在雪地里,一点点向前慢慢挪动。此时明军第二波箭已至,效果却明显不如先前。由于日军队列分散,大多数箭支都白白浪费,仅仅杀伤了不到六十人。 “停止射击!”一直在旁观察战果的尹成浩连忙止住了正要下令再射的军官,在这个距离上攻击散兵队形的敌人杀伤效果太差,和箭支的损耗比起来简直得不偿失,倒不如等敌人更近时射击有效。于是士兵们放下弓箭,重新隐没在掩体后,透过木栅的缝隙来监视日军的一举一动。 日军足轻们小心翼翼地爬了几步,见明军不再放箭也就大着胆子站了起来,仍旧保持着散兵队形向前逼近。看看距离到了五十步左右,尹成浩突然一声大吼:“平射放箭!” 明军操典中规定“步兵必善弓弩枪”,其中 “射以十二矢之半,远可到、进可中为程。远可到,将弁百六十步、军士百二十步;近可中,五十步。”对弓马娴熟训练有素的辽东军来说,射中五十步之外的敌人并不算是什么难事。他们再次站起身来,两脚如铁钉般纹丝不动地踏稳地面,左臂不偏不倚地端至水平,右手搭箭开弦拉个满月,敏锐如电的眼光捕捉着敌人移动的身影。没有片刻的犹豫,一旦确定了目标手中的利箭便迅疾如雷地穿透敌人的心脏。这一轮齐射,被当场射杀的日军多达两百名,带伤的也不下七八十人。 日军被这凌厉的攻击吓了一大跳,不少足轻几乎就想要跳起身向后逃去,然而理智使他们选择了立刻卧倒,匍匐着慢慢接近联军阵地。他们已经发现,明军设下的御敌矮墙正是自己最好的掩护,只要躲在这几堵石墙后面,再凌厉的箭雨也拿自己没办法。甚至,还可以探出头去…… 探出头去?不少日本士兵都抱有这样的想法:从矮墙后面探出头去,用自己手中的丸木弓对明军进行反击。然而,往往是刚有哪个不怕死的勇士探出脑袋,十多支利箭便狠狠地飞了过来,把他钉成一只活脱脱的刺猬。用不着多少教训,足轻们就彻底打消了这个和自己脑袋过不去的想法。 “狡猾的中华人!”加藤清正被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有咬牙切齿地瞪着明军的阵地。利用矮墙降低对手的机动力,使己方的远程火力能够发挥最大限度的压制效果,这等防线虽不说是牢不可破,却也要让人大费周折。现在空有绝对优势兵力却无计可施,这不能不令自己气恼非常。突然间,他灵机一动,右手连摇几下军扇呵呵笑了起来。“中华人要逞弓硬箭利,我们就趁夜间突袭。我倒要看看他们在夜间如何阻挡我的三万大军!传令,今日暂且休战,各部队原地驻扎;待天黑后再作行动。” “尹副官,倭人那边怎么一下没了动静?我看这事有些蹊跷。”晚饭时分,易飞带着一群民夫把饭菜酒水送上前线,自己则一手端一个食盒走到尹成浩身边。 尹成浩毫不客气地接过食盒大快朵颐,一面用含混不清的声音回答道:“倭人今天的损失应该不会超过五百,以他们过去的战场表现来看是断然不会在乎这点伤亡的。我看是他们不愿硬攻我们的坚固防线,下一步不外乎两条路,一是围在外面耗到我军弹尽粮绝被活活拖死,二嘛……” “就是夜袭劫营了!”易飞抢着说了出来。 “不错,”尹成浩点点头,“若是要想围死我军,那倭子们可就打错算盘了。以仁川现在的囤粮数目,这六千多人就算要坚持个三五月也不成问题。可如果敌人夜袭那就真的不太妙了,这一招倒不可不防。” 是夜,三更时分。浓密的黑云在夜风的推动下不断翻腾涌动,将残月微弱的光晕整个地隐去。一片昏暗的天地间万籁俱静,令人简直难以相信这是一处即将发生激烈厮杀的战场。 加藤清正亲自披挂整齐,点起三千武士部队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接近明军的防线。在他们后面更有五千预备队,准备在最关键的时刻投入战斗。他们在冰凉刺骨的雪地中慢慢弓身前进,小心地穿越明军的火力范围,最后一直聚集到矮墙后和在那里等候了足足大半天的足轻们会合。 白天的时候加藤清正已经对明军阵地的前沿布防有了大致的了解,此刻他命令足轻们就地掘土以图填平明军设下的壕沟。没想到明军早在壕沟四周泼水成冰,一铲铲挖下去只觉冻土坚硬如铁,根本难以撼动分毫。 对面挥铲击冰的声音早惊动了明军士兵,木栅栏上顿时点起无数火把,弓箭手们纷纷站起身猛烈射击。然而此时天色阴暗,十几步外就难辨人影,明军漫无目标的射击对躲在暗处的日军并不能构成多大威胁。而日军方面则仗着人多,瞄准火把的位置将箭镞如雨一般射回来。明军弓箭手一时间抵挡不住,渐渐被敌人的火力所压制,还击也稀疏了下来。加藤清正见此情形欣喜若狂,他在队伍中来回奔走,鼓励士兵们加倍努力地行动。 此时日军后方的主力也没空闲,上万人一起挥镐掘土干得热火朝天,将一包包土块源源不断地送往前线。只过了短短半个时辰,约有五十步宽的一段壕沟便被填至将平,日本武士们见胜利在望,不由高兴地嗷嗷直叫。 “武士们,冲啊!”加藤清正从腰间拔出打刀,在头上挥舞着高喊道:“第一个突破中华人防线的,赏金十两!得敌大将李如松首级者,赏金二十两!” 即使是在盛产金银的日本,十两黄金也相当于普通市民一年的收入,对武士们而言还是很有诱惑力的。日军的士气一下子高涨起来,好几名武士已经一马当先冲了出去。紧接着,数千人一齐涌上填平的壕沟,悍不畏死地冲向明军。 明军的弓箭手们一刻不停地射着,眼前的敌人是如此密集,几乎随便放出一箭都能听到一声惨叫;然而即便拉到手臂酸软,敌人却似乎仍然无穷无尽一般。“火铳手,上!”尹成浩瞪着血红的眼睛吼道,“长枪手,准备接敌!”一阵沉闷嘶哑的响声,木栅栏上腾起一片灰蓝色的烟雾,两百多柄各式火铳一起击发,登时将日军打倒了一大片。 面对明军的猛烈火力,日本武士们没有躲避,也根本不想躲避。他们已经在四周不断的喊杀声中变得嗜血疯狂了。转瞬间,已有几十名日本武士冲到木栅栏前,他们有的用竹枪和倭刀往栅栏内乱搠乱砍,有的干脆就爬上栅栏想要跳进里面去。明军弓箭手和火铳手只能发一声喊向后退开,由手挺长枪的朝鲜士兵前来御敌。 双方隔着木栅激战多时相持不下,联军的长枪对战倭人扁头竹矛时颇具优势,但却难以抵挡倭刀之利,往往一击之下便被迎头削断。而试图爬进栅栏的日军不是被长枪搠个穿胸,便是被后面的弓箭和火铳活活射死。他们数量虽多,但拥挤在狭小的区域中进退不得,却也占不到多少便宜。时间一分一秒渐渐过去,日军久战无功不免心下焦躁,一干人众发起狠,竟从后面抬出一根圆木,开始拼命撞起栅栏来。那栅栏本就建得颇为仓促,那里经得住如此折腾,不多时便歪斜将倾。日军士兵大受鼓舞,连连发出得意的欢呼声。 “把霹雳飞雷都拿出来!”易飞哑着嗓子向手下吩咐道,“快点!” “现在?”尹成浩犹豫着说,“霹雳飞雷应该留在最关键的时候动用才对。” 易飞苦笑一声,“尹副官,难道现在还不是最关键的时候吗?只要倭人撞破木栅栏冲了进来,我们就只能放弃这第一道防线。” “放弃是迟早的事!”尹成浩反驳道:“要是我们过早动用这些后备力量的话,等到真正陷入绝境的时候又该怎么办?” “我还是觉得先顾眼前好,”易飞叹道,“您说呢?” 尹成浩摇摇头,“我不知道。”他看着摇摇欲倒的木栅叹了口气,“就照你说的做吧,但愿这个决定不会让我们后悔。” 加藤清正看着明军的防线一点点濒近崩溃,心头有着说不出的喜悦。猛然间,他看到栅栏背后的联军士兵如海水退潮般向后撤去,胜利在望的感觉一下子令他充满了力量。“武士们,中华人已经战败了!冲啊,用你们手中的宝刀将他们全部杀掉!” 日本武士们大声吼叫着扑上前去,他们杀戮的yu望等不及圆木撞开栅栏,只想立刻翻过这道障碍冲上去杀个痛快。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是,联军主力确实在撤退,但却有一小队士兵从后面勇敢地迎了上来,把一个个沉重的木盒抛过栅栏掷进日军群中。 木盒在一大堆包裹着盔甲的人身上碰撞翻滚着,从它漆涂蜡封的表面伸出一根长约三寸的火绳,上面闪亮的火花跳跃着扑哧作响。有那么一刹那间,加藤清正惊讶地发现周围喧闹无比的战场一下子寂静犹如寥无人迹的荒原,只余下一个若有若无的嗡嗡声在耳边回荡。他茫然四顾,看到周围的景物似乎都隔着一层朦朦薄雾,如同被鬼神的怪力扭曲过一般。加藤清正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说向前是因为周围的每一个士兵在向后退却,令他不由产生一种策马狂奔的感觉。“怎么回事?”加藤清正伸手拉住一个从身边跑过的足轻问道,此时他感觉自己的声音就像来自虚空一般飘缈。 “加……加藤老爷,”那足轻的脸色比他脚下的积雪还要苍白,他哆嗦着,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似地跪倒在地,嘶哑着声音喃喃说道:“这是鬼神的军队……操纵雷和火的军队……我们这些凡人是无法战胜他们的。” 加藤清正气恼地将那足轻推dao在地,瞪着眼睛环顾四周:攻势已经彻底瓦解了,被作为攻城槌的圆木静静地躺在地上,周围横七竖八倒了一片焦黑的尸体。稍作远处,更多的尸体填沟塞堑,在木栅栏前堆成小山。无论武士还是足轻,已经没有人能够坚守战位,数千士兵如同受惊的野兔般向后狂奔逃命。 “加藤殿,快离开这里!”旗本亲兵们好歹没有忘记自己的主帅,不由分说地拉着他朝营中逃去。在仓惶逃窜的过程中,加藤清正好不容易从亲兵们混乱的讲述中听明白了中华人使用了些什么样的“无法理解的武器”。 当那些木盒砸到头上时,几乎没有哪个武士在意这些不痛不痒的东西,在他们看来中华人还不如扔些石头来得干脆。可是突然间,接连不断的爆炸声令所有人都呆如木鸡,这些不起眼的木盒突然炸裂开变成一团团巨大的蓝色火球。无数炽红的铁蒺藜从中迅疾飞出,轻而易举地划开日军士兵的铠甲,撕裂肌肤烧灼皮肉。顷刻间,好几百人倒在了利刺与毒火之下,更多离得稍远的人则像加藤清正一样被震得头昏目眩两耳失聪。这致命的一记重击令日军的士气彻底崩溃,士兵们丢下武器狼奔豕突,唾手可得的胜利转眼间无影无踪。 “八嘎!”加藤清正狠狠骂了一声,知道今晚已经无法再有作为,只得气鼓鼓地宣布收兵。待各部清点下来,一夜苦战折了一千余人,其中还大半是精锐武士,带伤的也有四五百。至于明军那边则阵亡九十七人,伤一百有余。虽然日军的伤亡多出十倍有余,但相对孤军困守死地的明军来说却也并不太过吃亏。 次日清早,明军在栅栏上竖起停战旗,命人高声喊话让日军前来搬运死尸。孰料日军畏惧明军如虎,叫得半晌竟无人胆敢前来。无奈之下尹成浩只好下令将尸体一把火烧掉,再派人重新掘开壕沟立稳栅栏。 日军那边也不清闲,加藤清正料想明军粮草不多难以持久,便打定了久围的主意。他亲自观察了周遭地势,命令手下士兵掘开一道弧形的长壕,长壕两端直入海湾,将明军阵地彻底地孤立起来。 3月22日,联军士兵终于从海天相接的地平线上看到了希望,那是由朝鲜水陆兵马大元帅李舜臣率领的舰队,由四十五艘护航龟船和一百五十艘各色民船组成,紧急前来救援被困的友军。 在仁川泥泞的海滩上,明军的最高指挥员们浑身裹满尘土血污,以这种极不体面的方式与友军而且是附庸国的统帅会面。如此细节令中华帝国未来的无数修史者们为之愤怒不已,认为李如松的骄傲自大令帝国丢尽了颜面,对此辽东李家受到什么处罚都不为过。 然而当时李舜臣在李如松面前却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恰当的表情,他好言安慰这位年轻的败军之帅,为朝鲜军队的配合不力以及情报上的失误表示歉意,还坚持要向帝国首相上书解释。最后,两人谈到了目前的严峻形势,以及要将五千军民安全撤离所面临的困难。 仁川是汉城的西边海上门户,但却并不是一个适合大规模军事行动的重要军港。大明海潮水巨大的落差不但迫使舰队在潮汐线上疲于奔命,更造就了一片宽达五十里铺满腐臭烂泥令大军行动不便的滩涂。由于以上原因,几千人登船逃离将是个艰巨而漫长的过程。在此期间,如果日军趁机攻击的话,由于防守力量的逐渐薄弱,留在最后的士兵往往不是被敌人冲破防线就是自行溃散涌向舰队逃生。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发生,己方都可能会承受巨大的损失。 “元帅请放心,我会让最精锐的部队守在最后。”李如松对着李舜臣的疑问这样回答道,自然,他心里的底气也并不充足。 “不,总兵官大人。”李舜臣似乎看透了李如松的内心,他斩钉截铁地拒绝道。“我舰队里有精锐水兵三千六百人,他们会掩护您安全退到义州。”他看到李如松怀疑的眼神不由微微一笑,“您的部下久战多日身心疲惫,不如让他们好好休息一下。这些士兵都是我从南方带来的亲兵,论战斗力并不弱于普通日军。只要将军您到达安全的地方,我们也就随之撤退。” “那……好吧。”李如松点点头,“尹副官,你让易飞挑五百精兵留在最后协助元帅。” 23日,大多数明军士兵排成长长的队列趟过深及膝盖的烂泥缓慢向前挪动,朝鲜民船尽可能地靠近陆地,把一个个疲倦得马上就要倒下的伤兵拉上甲板。按照最理想的估算,这个过程需要持续整整一天。海岸边,运不走的辎重——包括好几万石粮草和上千斤火yao——被装好车整齐摆放成一排排工事。等到全军撤退的最后时刻,它们可就是御敌的最好阻碍。 防线对面,站在高处望台上的加藤清正几乎一开始便发现了明军撤退的迹象。他脸上不由露出了兴奋与失望相交错的表情,这次可要被九鬼那家伙分去一大半功劳了。他摇摇头,示意身边的武士吹响军号:“全军进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节 身死为国殇 一千两百名朝鲜水兵站在御敌的木栅栏前,北风夹着雪花在他们身边打着螺旋,把细小的冰晶纷纷扬扬洒在人们的衣甲上。远处,日本士兵漆黑的身影在雪雾中若隐若现,式样各异的角盔与漆甲令他们看起来如同半人半鬼一般可怖。 “预备!”李舜臣举起手中的长剑高声命令道,他身披国王钦赐的鱼鳞重甲,头戴圆顶亮银盔,盔顶一簇红缨突现出他崇高的武将身份。朝鲜士兵听得元帅发令,一起从背后袋中擎出标枪作势欲投。日军一路北进时沿路烧杀抢掠作恶多端,其中尤以西线的加藤清正为甚,这些水兵大都来自陷落敌手的全罗、忠清两道,家眷中罹难者自不在少数。此时,他们燃烧仇恨的炯炯目光穿过眼前朦胧的雪野,如利箭般刺向渐渐接近的敌人。 “放!”估计敌人的前锋已经进入射程,李舜臣将手中剑用力向下一劈,同时小声地默念道:“为了我苦难深重的祖国。” 千余支标枪呼啸着从栅栏顶飞过,朝鲜士兵们立刻又摸出了第二支。他们不用去看第一发是否命中:有着这样一颗复仇之心来引导又怎么会失手呢? 一轮又一轮标枪呼啸着落在日军的头上,锋利的枪尖穿透了他们漆甲的金属板,以着弓箭无法与之相比的巨大动量深深扎入敌人的身体。被击中的日本士兵哀叫着倒下,很快便因痛苦和失血奄奄一息。缺乏对远程武器的防护令日本军队在整个乙酉朝鲜战争中都吃尽了苦头,他们的打刀难以磕开朝鲜人沉重的标枪,对明军迅疾如电的箭矢也无能为力;他们的盔甲由多片上过漆的金属板甲横向缀接而成,能够有效吸收倭刀巨大的切割力却不能抵御箭矢投矛的穿刺伤害。尽管死伤甚大,日军对朝鲜军队却有着毫不畏惧甚至可以说是轻蔑的心理优势,他们挑衅地大声吼叫着,顶着密集的标枪冲了上来。 日军这次冲击防线的战术有所改换,他们兵分几路同时冲了上来,用事先准备好的土包填平土包;手执巨剑野太刀的重装武士上前猛砍栅栏的木桩,只见木屑四下飞溅,不一时便在木桩上砍出一大块缺口。 朝鲜士兵们大多已经扔完了标枪,见此情形纷纷从腰间拔出短剑准备格斗死战。李舜臣却摇摇手示意他们后退至第二道防线。 第二道木栅栏与第一道相距六十步,中央留有一道八尺宽的大门,等到前线的士兵们退回来以后,守门兵士立即拉上厚厚的木门,用木桩和铁链将其牢牢固定。“完毕!” “火箭手就绪!”负责第二道防线的易飞高声下令道,“检查弹药!” “完毕!”五百明军一起用同样响亮的声音回答。 有几根木桩已经被沉重的野太刀劈断,木栅栏上出现了好几处缺口。 “勇士们!”易飞从马背上跳下来,浑身未愈的伤口令他哆嗦了一下。他从身边一名军官手中接过火把,将它悬在灌满油的火沟上方。“在我们身后,有一万联军士兵正在登船,这是帝国历史上最大也是最危急的一次滩头撤离行动,它的成功取决于我们的坚固防守。”他松开右手,让火把翻滚着落进火沟,一条火线立即咆哮着升腾起来。“第一列,点火!” 弓箭手们弯下腰,把挑着油布的箭伸进跳跃的火焰中,将它变成一支明亮的火炬。 第一道木栅栏已经被多处突破了,日本武士从缺口蜂拥而入,在宽阔的空地上重整队形。 “第一列,瞄准目标!第二列,点火!”弓箭手们屏息凝气,拉开弓弦对准预先确定的目标。 “冲啊!”数千日本武士一同发出骇人的吼叫声,将雪亮的长刀高举过头,疯狂地向明军冲了过来。几乎同一时刻,易飞下达了最后命令:“第一列,射击!第二列,准备补射!” 两百多支火箭拖着浓黑的尾烟,像流星雨一般洒落而下。当这些箭支迎头落下的时候,日本武士们本能地做出躲闪的动作,但他们旋即发现那些火箭的落点集中而有规律,隐隐有所暗指。未及他们明白过来,遭受火箭射击最密集的二十处地面纷纷燃烧起火,似乎预先浇有松脂一类的引火物。紧接着,大地剧烈地抖动起来,从地下升腾起明蓝色的魔火,转瞬间便将周围武士们尽数吞噬。呛人的硝烟中,不少人捂着被灼伤的双眼尖声哀号,更多的则为深深的恐惧所攫住,丢下武器向后退却。 “不要慌!”加藤清正大声怒吼着,“不许后退!这不是什么魔法!给我回来!”他挥刀砍倒一名溃逃的足轻,“再有后退者杀无赦!” “加藤殿!”一名旗本武士颤抖着声音说:“要是对手是‘人’的话,我们光荣的武士就算牺牲性命也绝不后退半分!可这些中华人放出与我们作战的是无形的妖魔啊,用火焰和毒息掳人灵魂的鬼神!我们凡人的力量怎可与之相斗?” 加藤清正感到又好气又好笑,由于缺乏炼制火yao所需的硝石,日本的火yao供给严重依赖进口,再加上火器制作复杂价格高昂,大多数武士终其一生也难得睹其威力。“什么妖魔鬼怪的?中华人用的是‘火yao’,明白吗?就和忍者们用的暴炎弹大致一样,只不过威力更大得多罢了,没什么好怕的!羽柴殿已经允许我们使用在王京缴获的中华大炮,今天下午就可以运到战场投入使用,到时候你就可以好好见识一下了。快!给我稳住部队,继续前进!” “可是加藤殿,这样冲上去不是白白送死吗?” “嗯,这样的确不行。”加藤清正点头称是,他皱起眉双手加额左右看着战场。“必须想个通过的办法才是。”沉吟半晌,他突然拍手大笑起来,举起手中军扇得意地下令:“命令部队在木栅外重整队列,在日头中天以前要填平壕沟挖开木桩。我已经知道怎么破中华人的火器陷阱了!” 明军士兵远远看着日军起劲地干着土木活,心头尽是茫然不解。过了约莫两个时辰,后方伙夫送上了午饭,士兵们便放下武器席地用餐,戒备的眼光仍然不时扫向对面的敌人。 这时日军已经将第一道防线的木栅与壕堑清理干净,又有支队伍分数十人一组从后山抬出十几根两丈来长的圆木。他们将圆木一根根在离明军阵地约三百步距离上横向排开,每根圆木分别由四名骑兵用套索拖着,其上浇有油脂一类引火物。等到准备就绪,侍大将一挥令旗便有足轻上前点燃圆木,四名骑兵立刻拖着它向明军阵地疾驰而去。 “快!弓箭手!放箭,放箭!”易飞心头大惊,颤声叫了出来,“拦住他们!” 明军阵地万箭齐发,可日本骑兵却根本不待进入射程便回身斩断绳索,勒马向两边迂去。沉重的圆木则拖着呼呼火舌乘着巨大的惯性滚向明军设下的雷场,所到处留下一条隐隐暗燃的印迹。转眼间,已有五六处地面被圆木点燃,下面的火yao桶也此起彼伏地炸响。日军见排雷成功顿时欢呼雀跃不断,立刻开始准备下一次投放。 等到十几根圆木滚出过后,明军埋放的火yao桶已经被触发大半,阵前也被扫出一条六十步宽的通道来。加藤清正眼见胜利将近,踌躇满志地下令道:“进攻!把中华人赶到海里去!” 明军阵中,易飞悲哀地叹了口气,“是我低估倭人了。弓箭手,自由射击吧。尽量为大队争取更多的时间。” “易将军不要担心,”李舜臣在一旁答应道:“日军虽多,我们两国却也不乏忠义敢死之士,大家就算豁出性命,也要坚持到大队登船撤离!朝鲜水兵们,准备接敌!” 中朝士兵们一刻不停地将手中箭矢和标枪雨点般倾泻到敌军大队中,他们早已经置生命于度外,一心只想多杀几个敌人。他们虽然人数只有敌人的十分之一,英勇和坚毅却胜过倭人十倍百倍!坚韧的漆甲在精钢打造的箭簇前迸裂,形制骇人的角盔被锋利的标枪洞穿,倭人猩红的污血在雪后的大地上四下横流,被踏在积雪上的凌乱脚步践成一滩滩难看的泥浆。日本武士们在这浩然意志面前惊愕万分,但与生俱来的残忍和偏执本性却令他们战意愈发高昂,没有返身逃跑而是瞪着血红的眼睛怒吼着冲了上来。 敌我两军都陷入了战斗的疯狂之中,士兵们隔着木栅栏用长矛和刀剑互相格杀,弓箭手则退在后面提供火力支持。易飞已经挤到了队伍最前端,用骑兵刀狠狠砍杀着敌人。突然间,一个浑身漆黑的日本武士攀上栅栏跳了进来,端着薙刀向他刺来;易飞猛一闪身让过着致命的一击,用手中的刀尖挑开敌人头盔的面罩深深刺了进去。下一个瞬间,他又将拔出来的刀身从栅栏缝隙中捅了出去,立刻听到又一声刺耳的惨叫。犹有余温的鲜血溅满他的衣甲,顺着甲片间的缝隙聚成细流滴下,在刺鼻的腥气中也分不清来自敌人还是战友。身边不断有人倒下,可对面死的敌人应该更多吧,易飞用尽浑身的力气将骑兵刀刺进一具铠甲时这样想到。身着南蛮甲的野太刀武士仰面倒下,被血液钝化的骑兵刀也从中砰然折成两截。该死!易飞扔下手里的刀柄,在被血污蒙住的脸上胡乱抹了一把,舔舔发干的嘴唇从脚下捡起一柄野太刀。我干掉几个倭人了,十三个?还是十四个?就算十三个吧!他怒吼一声,将野太刀四尺长的巨大刀锋狠狠砸在一个探出栅栏的头盔上。看着那个脑袋软软地矮下去,他一时豪气冲天仰头大笑,高声吟起南朝诗人鲍照的《代出自蓟北门行》。 羽檄起边亭,烽火入咸阳。 征骑屯广武,分兵救朔方。 严秋筋竿劲,虏阵精且强。 天子按剑怒,使者遥相望。 雁行缘石径,鱼贯度飞梁。 箫鼓流汉思,旌甲被胡霜。 疾风冲塞起,沙砾自飘扬。 马毛缩如猬,角弓不可张。 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 投躯报明主,身死为国殇。 他的声音感染了身边奋勇杀敌的将士们,不仅是中国士兵,就连不太明白诗中语句含义的朝鲜士兵们也用生硬的汉语低声和歌。毋须更多的解释,敌忾之气在袍泽之间沸腾,令他们血脉贲张忘记劳累与伤痛加倍勇猛地迎向敌人。 日军再一次被迫退了,他们不能相信世上竟会有比自己更加顽强的敌人,不能相信世上竟会有比武士道更为坚毅的信念。这一切的不可能令他们失去斗志,丢盔弃甲向后方跑去。在他们身后,联军士兵低沉浑厚的歌声如同魔笛奏出的音符般久久在山野间回响:“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投躯报明主,身死为国殇。” 易飞拄着野太刀顺着木栅栏慢慢走过。脚下,精魂的鲜血染红了圣洁的白雪,深深浸入这片承载了太多不幸的土地;北风悲哀地嘶鸣着,想要用晶莹的雪花来掩盖英烈的躯体。他在人群中看到了朝鲜元帅李舜臣,后者正坐在雪地中拭着宝剑。“李元帅,”易飞向他走去,“此战干掉了多少倭人?” “二十二。”李舜臣抬起头微微一笑,伸出右手两个指头晃了两晃。 易飞笑着在他身边坐下来,“行啊,比我多整整五个呢。李元帅,我看倭人今天是拿我们没办法了。倒是我们最后登船的时候可要小心他们乘机反扑才是。” 李舜臣将宝剑插回腰间,拈着颌下髭须沉吟了片刻,反问道:“如果你是加藤清正会怎么做?” 易飞心下一懔,回答道:“如果我是倭人统帅,自然会把这看作全歼我军的大好时机。可是,就凭他们要打进来又谈何容易?李元帅,你真的担心……” 李舜臣摇摇头,“我也说不准,可是——” 突然间,木栅外一声开山裂石的巨响,两人身边二十余步外的雪堆轰然炸开,纷扬的雪花溅起一丈多高。“怎么回事?”两人一同站起身,不解地向栅栏外望去。远处的日军阵地中,不少士兵围在一起好像在研究着什么。很快又是火光一闪,又一处雪堆轰的炸开,这次倒是在木栅之外。 李舜臣脸色有些发白,“易将军,这大炮不是天朝独有的利器吗?怎么倭人也有了?” 易飞不免有些尴尬地回答,“先前王京城下一战,我军丢弃的很多辎重补给来不及销毁,内中便有几车这种虎蹲炮。从刚才的两炮来看倭人似乎还不太懂得使用,兴许对我们的威胁还不算太大。” 李舜臣再次摇头道:“不能这样想,眼下日军得此锐器必定气焰大炽,而我军的士气却会大大下降。等不到他们用熟之时,恐怕我军已经撑不住了。对此,我们必须作好哪怕是最坏的打算!” 易飞无声地点点头,两人便都不再言语,只是盯着远方朦朦的雪雾,心里默念着同样的话:坚持啊,仁川! 加藤清正满脸怒容,恶狠狠地盯着不知所措的手下们:从刚才的几次试射看来,好不容易得手的中华大炮根本就派不上一点用场。弹道学知识的欠缺令工兵们难以准确控制炮击的方位和距离,对火yao武器的陌生也让他们动手时困难重重。更有甚者,一门虎蹲炮因为装填火yao过多而当场炸膛,飞溅的炮身碎片反倒令周围的己方士兵倒了一大片。 “一群白痴!”加藤清正高声骂道:“你们就不会把大炮推近点吗?给我一个劲地轰啊!不要怕炸膛,少装些火yao不就得了!” 日军炮手硬着头皮将大炮推上前去,每前进十几步就停下点火试射一次。虽然精度仍旧不敢恭维,可十炮毕竟还是能中一二炮,被击中的栅栏顿时木屑飞溅裂开老大一个缺口。日军见此大受鼓舞,加倍努力地向明军阵地疯狂开火。 向来以火力猛烈著称崇尚远程打击的明军今天却反被敌人压制。炮弹呼啸着在前后四下横飞的感觉并不好受,眼看着阵地防御在炮击下逐渐瓦解的滋味更是苦涩。联军士兵无可奈何,只能散开队形匍匐在雪地中躲避致命的流弹。 “照这样下去还能顶多久?”易飞趴在地上大声朝李舜臣问道,尽管近在咫尺,隆隆的炮声却令两人不得不提高对话的声音。 “半个时辰!或者更短!只要栅栏被轰开,倭人的步兵冲上来我们就完了!” “那么我们现在就退守滩头行吗?” “再等等吧。” “不行了!”易飞用力摆摆手,示意李舜臣向阵地外看,“倭人的步兵已经上来了!” 李舜臣伸手拍掉缨盔上溅满的雪粉,抬起头透过木栅栏上的缺口向外望了望。日本人的炮火已经停了下来,成千上万的武士部队排着黑压压的方阵逼了上来。“你说得对,我们该撤了。不过,抓紧时间再狠狠教训一下敌人吧!” 联军士兵们排成散兵线且战且退,手中的弓箭一刻不停地射向敌人。李舜臣率领一队千余人的骑兵徐徐断后,一旦日军追兵逼近便冲上去厮杀缠斗一番。好在敌人对联军士兵的战斗力颇有余悸,特别是骑兵冲锋的巨大威力曾令他们一再大吃苦头。日本武士挥着野太刀大声呼喝,却畏缩着不敢上前。联军乘机又是一轮劲射,将手中最后几支箭也射向了敌人的弓箭手们拔出腰刀挑断弓弦,又用力将弓身折断丢在雪地里,空着手退进最后的滩头防线。 李舜臣率队撤入阵地时已经是申酉之交,海滩上的士兵绝大多数都已经登上船只等待撤退,阵地里只剩下担任后卫的三千多人。辎重车组成的防线外,日本武士大队已经完成合围之势,黑压压一片如同一座不可动摇的巨城。他叹口气,向易飞走了过去,“易将军,你带着手下先上船吧。” 易飞已经换上了骑兵铠,正在给新换的战马套鞍辔,闻听李舜臣的话不由一愣,“李元帅,我可是要和你一起上阵杀敌的,怎么能抛下友军先走?别说我自己了,就是我军众多兄弟们也不肯答应啊!” 李舜臣脸色微变,劝道:“易将军,你们的士兵虽精悍却不善水战,落在后面容易为敌人所乘,还是为士兵们的安全着想啊!” 易飞点点头,回答:“我让他们先行登船就是。元帅,如果你不走,我也一个人留下来,最多不过一起光荣地战死在这里得了。!” “别这么说!”李舜臣一下变得严肃起来,“身为朝鲜国水陆兵马大元帅,这是我的职责和义务!易将军,你们是天朝派来的援助我国的军官,出了什么意外的话,我国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现在京畿战区败局已定,请你们速速退至安全地带再作打算。” “李元帅!” “不要再多说了,易将军。”李舜臣一板脸严肃地说:“护送每一个前来援助我国的天朝官兵安全离开是我的任务,也是我一生戎马中最大的荣幸。易将军,我知道你们一直都在尽力战斗,也感谢天朝能为我们作出这样的牺牲。如果上天一定要让我国就此灭亡的话,我李舜臣自当挺身迎赴国难,以一死来报效国家。” 易飞沉默了良久,终于缓缓开口道:“我明白了……”他再也说不出什么,只有用力拍拍李舜臣的肩膀,“多加保重。” 李舜臣郑重地拱起手,“将军保重。” 满载着联军士兵的船队终于迎风拉起长帆,顺着退去的潮水驶向外海。李舜臣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挥舞手中满是鲜血的宝剑,大声喊道:“弟兄们,准备撤退!” 朝鲜水兵们应了一声,踏着脚下的血河向后退去。与他们激战正酣的日军怎肯轻易罢手,步步进逼杀上前来。一时间,令人难以立足的海滩上数千士兵在生死搏斗,他们喘着粗气在泥泞中扭打挣扎,把沉重的武器向敌人砍去。情势危急,水兵们不敢久战,一旦得到机会便甩开日本武士反身向停靠海边的战舰跑去。战斗只持续了大约一刻钟左右,朝鲜水兵以阵亡过千的代价撤出了这段死亡海滩,几十艘龟船起锚摇橹向大队追去。 “元帅大人!敌舰来袭!”未及喘息片刻,一名水兵突然指着海上大声叫了起来! 什么!李舜臣腾地站起身来,疾步走到舷窗边向外望去。南面的海上黑影憧憧,竟有多达数百艘战船破浪而来。“不好,是倭人的九鬼水军!他们朝运输船队去了!”李舜臣狠狠地一拍窗框,“快!展开长蛇队列,马上进入战位挡住他们!绝不能让运输船队受到攻击!” “哼,李舜臣,今天就要你葬身此地!”日军旗舰上,水军大将九鬼嘉隆手握佩刀阴冷地说道,“命令全军,以‘鹤翼之备’迎敌!” 几百艘大小战舰徐徐逼了过来,大型安宅船是突击的主力中坚,关船和早船则躲在后面伺机冲锋突击。他们倚仗数量上的巨大优势,慢慢从两翼包抄朝军。 “敌人摆出的是鹤翼阵!元帅,还是中央突破的战术吗?”侄子李菀向他问道。 李舜臣沉默了片刻,他扭过头看看窗外渐远的运输船队,喟然长叹一声:“全军一字排开,单列横队迎敌。” “元帅大人!”李菀不解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鹤翼阵的薄弱之处在于旗舰所处的中央位置,如果我们以横列迎敌不是正中了敌人下怀吗?” 李舜臣摇摇头,“我说过了,‘绝不能让运输船队受到攻击’,也绝不能放过一艘敌船越过我们的阻击线。明白了吗,”他的声音骤然间显得有几分沙哑,仿佛突然苍老了很多。“在大队安全以前,哪怕全军覆没,我们也绝不能后退半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节 苍龙一怒 夕阳将落天边一片绯红,微波轻拂的海面闪烁着金色的余辉。四十五艘龟船在海面上排成六百丈宽的战列,上千支橹桨一动不动地斜插水中蓄势待发,等待着与日军水师交锋的时刻。一通冲锋鼓响,日军大舰队气势汹汹地杀将过来,他们相信百艘安宅船和大量轻型船的战力足以彻底压倒李舜臣的不败神话。 “发炮!”龟船舰首部位的龙头突然一齐喷出烟火,几艘日军战舰的龙骨处顿时爆起一朵朵火光。这种船用铜火铳是大明本土舰队同类装备的仿制品,虽然威力和射程比原物略逊一筹,比起帝国近卫军青龙舰队的武装更望尘莫及,但在和倭人对阵时威力却已绰绰有余。反观九鬼嘉隆水军,虽然数量上大占优势,但安宅船装备的日式木炮不足以对龟船的重甲造成有效伤害,实际上可以说在炮战上根本没多大胜算。不过,人数上压倒性的优势却并非不能弥补这一点。 一艘龟船仅在舰首装有两门火铳,远距离毁伤力根本不足以阻挡近十倍的敌人。日军舰队兵分三路包抄,转眼间便将朝鲜军各艘战舰分割开来,逼迫他们各自为战。朝鲜水兵并不示弱,毫无畏惧地摇动长橹,一面迎头飞快地撞向敌人,一面从舷侧枪眼往外发射箭矢枪弹。 在十丈多长一丈来宽的龟船面前,日军的小早船往往一触即沉,根本谈不上接舷格斗,较大的关船也难以起到什么作用。然而名震东瀛的九鬼嘉隆也并非浪得虚名,自从去年李舜臣率领龟船大队一再重创日军海上运输线后,他便有心专研击败这个头号对手的方法。此刻但见日军旗舰上连打旗号,众多舰只立刻依令变阵。转眼间,每艘龟船都被两艘安宅船从舷侧撞击,只听一阵噼叭作响,三艘船百余支长橹都一齐应声折断,龟船顿时失去了行动能力,杀伤力也随之减了大半。 李舜臣苦笑一声,这九鬼嘉隆确实不简单,敢于损伤两倍数量的安宅船来消灭自己这支舰队,也确实是下得血本啊。此时虽然朝鲜水兵们仍然拼命向外射击,只要日军敢于拼命,十倍的兵力根本不可能会落败。正感叹间,脚下突然猛烈一震,似乎又有什么靠了上来。 “又是两艘安宅!” 李菀从舷窗缩回头,从身旁的箱子上抓起又一个散落的箭袋。“元帅大人,我们被敌人完全卡住了!” “没关系。”李舜臣平和地说,“猎犬终需山上丧,将军难免阵中亡。咱们做军人的,出来做的莫不过是刀头舐血的营生,迟早都要还的。” “叔父!” “我的死并没什么值得惋惜,”李舜臣双手背在身后,仰头望向虚空,“因为,它将对战局产生更深远的影响。我所遗憾的是,不能亲眼看到那条苍龙忿怒的炽焰如何涤荡这个乱世,让我们的宿敌在火光中灰飞烟灭。” “该死!”萧弈天暴怒地一拍桌子,震得案上的水晶墨砚猛地一跳,“李如松怎么会如此糊涂!贪功冒进落入敌人的陷阱,损兵折将姑且不说,还害得李如柏的东路军被困,朝鲜大元帅李舜臣殉国!数万将士大半年来的战果付之东流!王京一役损兵折将数以万计,辎重兵器丢弃满地!哼,我倒要看他如何上表给自己请罪?” 于庆丰等听到首相的声音越发冰冷,心下都是一凛,情知他已动真怒难以劝阻,只能小心将话引开,“大人,李如松的罪孽再大怎么处罚也是以后的事,现在朝鲜局势岌岌可危,随时有被倭人占领吞并的危险。我们必须当机立断,作好再发援军的准备!要不然的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东北桥头堡落入敌手了。” “朝鲜是绝对不能放弃的!”萧弈天一字一顿地说。 “那么大人,我们从哪里调派这支新援军呢?”慕容信光问道。“我们现在的兵力并不充裕,实在需要的话,也只有蓟州军营中的五万朝鲜士兵可敷使用。” “他们绝对不行!”于庆丰反驳道:“没有近卫军作核心力量,别说这些训练不到一年的新兵,就算国防军也不一定能打败那些久经沙场的倭队,江南倭患就是最好的证据!” 慕容信光摇摇头:“我们现在手里还有六个师兵力的近卫军,其中一半驻守在陕西、南直隶与河南三省,将要南下继续与叛军作战;另外三个师遵照首相大人的命令在京畿地区集结,准备出张家口攻击蒙古。援朝军队至少需要两个近卫军师,这就意味着我们必须放弃追剿叛军和彻底消灭蒙古两大战略中的一个。此外,青龙舰队又大半出洋未归,朝鲜水师又已经全军覆没,我们几乎没有什么海上优势。” “这点我倒是同意,”于庆丰接着说道,“而且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是补给,朝鲜方面的供应能力令人很不满意,而从本国陆上补给的话由于路途遥远的缘故也很有些鞭长莫及。我的建议还是多多利用海军,毕竟这才是我们熟悉的战术。” “没关系,海军的问题并不算什么,毕竟我们剩下的舰队实力也相当可观。”萧弈天用手肘撑着桌子,脸上一副苦恼的样子,“可是这么说我们必须放弃对蒙古的攻击了。” “没关系的,大人。呃,梅尔库罗娃小姐答应过,俄军会继续对蒙古作战,直到彻底消灭他们。”于庆丰安慰道。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萧弈天沙哑着嗓子回答:“当初的计划是让瓦莉娅说服俄国协助我们对付蒙古,并不是要让他们占领蒙古!如果被俄国据有长城以北的大漠地区,那么这个盟友也就和敌人相去不远了!李如松不仅害得我们在朝鲜失尽优势,还要因为丢了蒙古跟俄罗斯反目成仇!真是死有余辜!” “那么枢密院就照此制订作战计划了,”慕容信光道:“我明天亲自给您送过来。” 萧弈天沉默地点点头,两人便行礼准备退下,却又被首相的声音喊住:“那个……李舜臣有个女儿对吗?她也在仁川海战中阵亡了吗?” 于庆丰想了想,回答道:“是有个叫李华梅的养女,大人曾经见过的。她现今应该是在蓟州那便协助朝鲜兵训练吧。知道养父罹难的消息一定会让她很伤心,您的意思……是要让她休假节哀吗?” “不,”萧弈天摇摇头,“那个女孩很像一个人……我,想要给她一点帮助。” “大人,您尽管吩咐吧。”于庆丰和慕容信光知道首相说的“那个人”必定是瓦莲莉娅,有点心虚地低下头。 “我要让李华梅当这次援朝部队的主帅,给她个一报父仇的机会。” “大人?这怎么行!”两位大学士一同惊呼起来,首相的如此决定也未免太过意气用事了吧。 “我会为她安排好参谋人员的!”首相执拗地回答,“如果李华梅真的没有统兵打仗的才能,就算让她当一个名义主帅也好啊。不过,我还是相信自己眼睛的判断。别忘了,正是这双眼睛给了你们展露才华的机会!” 西元1586年4月16日,枢密院下达了重组平倭援朝大军的命令,任命已故朝鲜国水陆兵马大元帅忠庄公李舜臣之义女李华梅为帝国平倭提督,统帅骠骑、骁武军各一师、朝鲜兵五万、海防军一万、大小舰船两百五十余艘,山东(含辽东)三司以下一应军民皆受其节制。提督直接向内阁负责,可不必请示自行决定战和事宜,朝鲜境内所有联军部队均无条件接受其指挥;任命李家南为副将,协助提督处理一切军务;任命原备倭总兵官副将尹成浩为帝国朝鲜战区专使,负责与朝鲜方面的协调联络并指挥帝中的朝鲜籍士兵;任命原帝国骠骑军军团长易飞为帝国平倭先锋官,是平倭大军中的首席大将;任命陈旖岚为锦衣卫千户,率领一支精锐小队随军行动。 5月23日深夜,朝鲜海峡,对马岛。 帝国舰队六寸径重炮的轰鸣声如天边的惊雷一般在海面上翻滚涌动,炮口喷出的火光就像道道撕裂天宇的闪电。成千上万的联军士兵冒着瓢泼大雨跳下登陆艇,在舰队火力的掩护下向敌军的城塞猛烈攻击。 等到次日天亮放晴时分,战斗已经基本结束,李华梅在诸位将官的陪同下登上对马岛海岸。放眼四顾满目疮痍,焦黑的弹坑中横七竖八地躺着日军士兵残碎的尸体,对马岛主和他十八岁的嫡子在天守阁中切腹自杀,剩余的武士见逃脱无望便一齐聚在主公身边举火*,联军几乎毫不费力便控制了这座岛屿。在尹成浩的指挥下,朝鲜士兵和征发来的当地居民开始在岛上修筑炮台、仓廪和临时军港。 几乎同一时刻,另一支明军舰队在易飞的率领下攻克朝鲜海峡西端的济州岛,这沉重的一击如同两支有力的手臂,一左一右将日军的海上生命线牢牢扼住。消息传到长崎,织田信长也不敢怠慢,连忙下令九鬼嘉隆率水军主力火速驰援,务必夺回对马岛。 6月1日上午巳时,晴,丁未风向。 当熊本九鬼水军出现在西边海天相接处时,对马海港瞭望楼上早已敲响了警锣。明军由十二艘共工级战列舰、九艘六千料三桅战舰、十八艘三千料护航舰、二十五艘两千料大福船和二十二艘轻型战舰组成的特混舰队驶出海港,背倚对马岛摆出迎战的架势。 九鬼嘉隆的舰队包括三艘铁甲船、九十五艘安宅船、一百十七艘关船和六十五艘小早船,仅战斗舰在数量上就达到了三比一,可是真正说到战斗力却根本难以望及明军项背。他谨慎地调整队形,以铁甲船和安宅船在外围、关船小早船在内的方圆阵缓缓逼向明军。 “提督,您呆在旗舰指挥室里就行了。”李家南走到甲板上,对戎装按剑的李华梅低声说道。“这些倭人鼠辈我们自会解决的。” 李华梅垂下长长的睫毛,幽声回答道:“李大人,您知道倭人水军的主帅是谁吗?” “提督,我知道您和九鬼嘉隆有杀父之仇,可您的千金之躯出现在这充满鲜血硝烟的战场恐怕不太合适吧。” “您觉得我只是个应该在闺房妆阁中对镜待嫁的小女子对吗?”李华梅问道,“我知道帝国内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认为我是一场政治博弈的筹码,是被包装亮丽送到战场上的花瓶,用来展现大明帝国保卫藩盟的意志与决心。” 李家南尴尬地陪着笑,“哪里的话,提督您不要多想。”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却如明镜一般清楚这个平倭提督的任命在国内引起了多少流言蜚语。不少文人墨客慑于刑部秘密警察的可怕不敢公开诽议,却在私下大肆议论李华梅的美貌,甚至在诗赋文章中暗示首相任命这位少女作统帅不过是个博红颜一笑的绯色闹剧。 李华梅摇摇头,“我不会在意那些凡夫俗子们怎么说的。于公,身临战场是我作为统帅的职责所在;于私,我与那九鬼嘉隆有国恨家仇,怎么说也决不能放过他。”她抬起左手,轻轻拨了拨过耳的如缎黑发,抿起嘴笑着说道:“还有,我也要替忠武王争口气,证明他永不出错的眼光。” 李家南点点头,“那就请您下令吧。” 李华梅上前一步,望着前方日军滚滚而来的舰队,清冷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杀气,“中型船编队,全速往右翼机动截断敌军退路!战列舰编队,侧舷准备接敌!轻型船编队,左翼机动抢占上风位置!” 训练有素的帝国舰队立刻依令而动,柔软耐磨的绳索拖着长长的青帆迅速升上桅顶,巨大的船身从平静的海面上滑过,在船尾抛下一道道细碎的浪花。十二艘战列舰一齐偏过舰身,舷侧密布的炮门在吱嘎声中缓缓开启,露出炮窗中黑洞阴沉的巨炮。 “开火!”战列舰超过一万料以上的巨大舰体在重炮齐射中一阵摇晃,火光在三层火炮甲板的舷窗间依次闪过,从舰首直到舰尾,仿佛一支灵巧的手指在拨动着以火焰与毁灭为音符的三弦琴。有那么一瞬间,浓烈的黑烟如同巨龙的吐息,将编队整个地笼罩其中;接下来,炽红的炮弹划过天际,令空气中也带上了一股金属与硫磺的气味。烈焰在洞穿的甲板上肆虐,海水从折断的龙骨灌入,日军的前锋在这场可怕的流星雨中颤抖着步入毁灭,粉碎的船只残骸与尸体在燃烧的海面上飘忽不定。 日军在这前所未见的龙之怒面前心惊胆寒,九鬼嘉隆心中更是如有死灰一般,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就好像寓言中的井底之蛙,平时自以为傲的什么海贼大名、第一水军之类的称号就像小孩过家家一样浅薄可笑。和这些无坚不摧的无敌战舰比起来,朝鲜的龟船算得了什么,自己的铁甲船又算得了什么?在这雷神之矛似的重炮之下,再坚实的船身又如何能受其一击?面对武装到牙齿的巨大船身,火铳大筒之类的粗陋火器又能有什么用武之地?至于跳舷肉搏撒石灰丢火坛这些伎俩更是根本不值一哂。 无奈之下,九鬼嘉隆惟有下令散开队形躲避密集火力伤害,这样一来却使己方陷入一片混乱之中。仓皇间各自转向的船只互相碰撞,挤在一起动弹不得。一些被击中燃烧却尚未下沉的安宅船更对小型船造成了不小的威胁。那些被卡住的船自然也就只能在明军炽烈的炮火下自求多福了。 就在此时,明军旗舰又发出信号,处在上风位置的四十七艘轻型战舰立刻乘着风势向日军冲了过去。这些大福船和海苍船虽然名为“轻型”,实际上与日军的主力舰安宅船属于同一等级,战斗力上甚至还略占优势。此刻一起乘风冲了上去,舰首大炮不断地齐射,把死神的咒诅投射到日军致密的队列中去。同一时刻,三桅战舰与护航舰编队在下风处降下半帆减慢船速,以侧面的舷炮远远牵制敌人,阻止他们在混乱中向北逃遁。 李华梅满意地看到日军已经被逼进包围圈内,便以清美的嗓音高声命令道:“战列舰编队转乾位全满帆,行进中自主射击!” 明军战列舰队开始徐徐移动,同时始终保持着长列队形以右舷朝向敌人猛烈开火。黑色的舰身上每一轮火光连闪,便意味着又有一阵火雨毫不留情地洒落在鬼哭狼嚎的日军头上。 九鬼嘉隆的旗舰是一艘重型铁甲船,船身宽12.7米,长53.3米,满载排水量1500吨,船身水线以上包有外敷铁板的箱式装甲,两舷各有百余支橹桨。这种六千料级的巨舰单论舰身大小而言,与大明帝国舰队序列中第二等级的三桅战舰处于同一水准,防御力甚至凌驾于后者之上,不足之处在于它的火力和机动性。日本没有制造大型火器的成熟技术,因此连铁甲船这种绝对主力舰也只不过装备了三具大筒,远程杀伤微乎其微。另外,由于铁甲带来的巨大重量,铁甲船实际载重量比明军同级战舰要低上两成,再加上单纯靠人力划桨驱动,铁甲船的速度和续航力都不能满足远洋作战的要求。这三艘铁甲船都是九鬼嘉隆为对付李舜臣的龟船队专门在釜山建造的,可是终究因为航速过慢没能参与仁川海战,这不能不令他感到几分遗憾。也正出于这个心理,九鬼嘉隆一听说明军舰队突袭济州对马两岛的消息后,兴奋之下便把这三艘原本以为再也派不上用场的宝贝带出来了。 此刻,顶着明军密集炮火还能勉强撑住的也就只有这三个宝贝了,明军的炮火虽然威力惊人,但在如此遥远的距离上已经不足以洞穿那层厚厚的装甲,超过50斤重的炮弹与铁板重重拥吻之后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撒手坠入水中,在铁甲上留下一处深深的凹痕。 战列舰上的明军炮手显然发现了这几艘敌舰的与众不同,不需要更多的命令,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炮口对准了日军的铁甲船。刹那间密集的弹雨呼啸而来,将铁甲轰得不住乒乓作响。 旗舰上的日本士兵在第一次中弹的震荡中同声惊叫起来,直至听到全舰无损伤时才缓缓舒了口气,在接下来的一连串炸响中对望着呵呵笑了起来。看着士兵们的高兴劲,九鬼嘉隆却丝毫都没有喜悦的感觉,多年船上征战,这位海贼大名对水战是再为熟悉不过,在一片沉闷的金铁之声中,他敏锐的耳朵辨别出了一些异样的细微声音,令他脸孔一下子变得煞白。 那是船体的木质结构渐渐裂开的噼啪声。 通常情况下,滚烫灼红的六寸炮弹在八百步距离上能够穿透十寸厚的橡木板,而同样距离上却完全无法破坏铁甲船的装甲。但是,炮弹的巨大冲击力会被发生形变的铁板完全吸收,由铁甲下的木壳船体承受。虽然效果没有直接击穿明显,但这个力量却更大更强,足以震碎船壳撕裂龙骨,给船只造成严重的内部损害。此时明军万炮齐发,表面上铁甲船没有受到什么实质伤害,实际上内部已受致命重创,沉没了不过是迟早的事了。 “提督!丙午方向发现敌人舰队!”瞭望台上的军士大声喊了起来,李华梅略微一怔,拿出千里镜快步走到左舷遥望南方天际。只见海天接处无数黑点若隐若现,从船只外观形制看来应该属于运输船一类的辅助舰只,总数约在百艘左右。她立刻下达命令,让港口出动预备队,用八橹船和哨船这些快速小型舰种去追击毫无防御能力的敌人。 这些运输船见己方落于下风,早就委顿在后面不敢上前,此刻见明军旗号晃动,港口中似乎又有战舰杀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们顾不得重围之下的己方前线战舰,匆忙划开桨一溜烟向西面逃之夭夭。 未及多时海上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包括三艘铁甲船在内的日军战舰无一幸存。面对胜利,明军默默地降下半帆减慢航速,近百艘军舰在海上围成一个巨大的圆环,圆环中央则是一片水火交映的奇特地狱景象:千疮百孔的军舰在一片燃烧的火海缓缓下沉,水兵们为了躲避灼人的烈火不得不跳下大海,在一片苦涩的汪洋中拼命挣扎,把身边漂浮的每一块木板当作救命稻草。 旗舰上,提督李华梅站在甲板前端,双手扶着女墙,俏丽清秀的脸上微微泛着红光,说不清是因为对面的战火映射的缘故还是因为内心波动不已的兴奋。“父亲,您看到了吗?倭人的水师已经完了!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将被迫撤离朝鲜,离开我们美丽的家国!父亲,您未能完成甚至为此献出生命的事业,我将为您继承。以这大明提督的名义,我要让那狂妄的敌人付出必要的代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节 治国方略 4月下旬,被解除备倭总兵官职务的李如松垂头丧气地回到辽东,令他惊讶的是,父帅李成梁竟然亲自率军等候在鸭绿江边。 “你这个没用的败家子!”李成梁在驿馆里阴沉着脸大发雷霆。“出征前我再三告诫你不要贪功冒进,这下子好了?一下子被倭人吃掉了两万精锐部队!你让我怎么去和首相交代?” “父帅大人……”李如松羞赧地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李成梁重重地哼了一声,“北京现在还没有宣布对你如何惩处,但这并不意味这他们会就此不再追究!萧弈天此刻是在看你的反应,若是上表请罪,正中了他借题发挥的下怀;若是不写,便更有理由说你死硬到底不知悔改。唉,难办啊……”老头子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从枢密院的政令来看,萧弈天的计划已经开始着手了,要以这次战败为借口从我父子手中褫夺辽东的军政大权。京中那些‘朋友’此时都是指望不上的,只能靠我们李家自己了。此番回辽东,你务必要谨言慎行,最好留在府中反省反省,千万不要再闹出个把柄什么了。” “是。”李如松轻声回答,“那么请罪表……” “这个你不用操心!”李成梁警惕地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旁人偷听之后才小声说道:“只要辽东离不得我李家,萧弈天也就绝不会翻脸反噬。唉,都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想不到我李成梁今日也险些到了如此地步。” 李如松似乎仍然不太放心:“父帅大人,您的意思是……” 李成梁不悦地瞟了他一眼,心下甚是一阵不满。他年纪已近六旬,自然指望长子如松能够继承父业成为下一代的辽东王,没想到这个平时看起来也颇具章法进退有度的爱子竟然如此不中用,被一场败仗就弄到手足无措,简直毫无半点将门虎子之风。“这还不清楚吗?现在帝国正在朝鲜用兵,辽东就是北面战线的大后方,要是这个大后方乱了起来,除了我李家还有谁能镇得住局面?等到奴尔干的各部土蛮都闹起来以后,你再把请罪表送去北京,那时自然无人与你为难。” 5月3日,辽东建州卫。 一个猎户骑着马悠悠从大道上走来,脸上却是骂骂咧咧地一副晦气。迎面而来的一小群骑手见状纷纷勒住坐骑,内中一个青年汉子上前问道:“这位老哥,什么事如此闹心呐?” 那猎户抬起头定睛望去,只见此人年纪约在二十六七上下,身材生得魁梧健壮,脸庞黝黑鼻直口方,好一副赳赳英武之气。他愣了片刻,摇摇头叹道:“别提了,俺今日一早便去那明人衙门换铁,没想等到他们开门办公时居然说什么库存不足停止兑换。当时各部族在场的也有四五十人,登时便要与那些官吏争执,却被一群军兵涌出驱散了。”说到这里,那猎户忍不住狠狠唾了一口。 那汉子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所谓“换铁”指的是大学士慕容信光提出的驱虎吞狼之计:但凡奴尔干都司辖下女真诸部族人,无论老少贵贱,只要斩获蒙古人首级一具,即可到帝国辽东任一官衙兑换生铁一斤;经过会同多方商议讨论之后,于内阁正式颁布《奴尔干猎头令》时更将赏格提升至十斤。女真人不懂得开矿冶金,日常生活所需要的铁严重依赖帝国的特许贸易,一担百斤铁器在马市上价值相当于十斤人参,而这种官炉炼出的优质生铁更是有价无市。因此,有不少女真族人干脆当起了赏金猎人,他们或者只身前往或者结成小群,向西潜入蒙古势力范围猎杀落单的牧民。一些实力较强的部族也从中闻到了诱人的气息,公然有组织地突袭蒙古村庄,用枭来的首级换取生铁,再交给掳来的汉人铁匠打造成兵器增强自己的实力。 等那猎户走远,众骑手们上来围在青年汉子身边,乱纷纷道:“努尔哈赤部长,这已经是我们了解的第七处,看来整个奴尔干的官衙都停止换铁了。” 努尔哈赤点点头,若有所思地向南方望去,“如果真的是生铁紧缺,也决不会是整个奴尔干一同停止兑换啊。况且猎头令是内阁颁布的政令,断然不会有什么库存不足之理。现在很多部族手中都还余有大批蒙古首级尚未及兑出,情急之下难免不会与明人起什么冲突。” 一名骑手笑道:“前日我在辽阳酒馆里听到叶赫部的人吹耀他们奇袭捕鱼儿海,枭得人头近千级,这下子一百担生铁可就化为泡影了。还好咱部长早有远见,让族人们不要贪图这些小利。哈哈,现在叶赫部长可要气得跳脚了。” 努尔哈赤却没有高兴的心思,“这样一来,参与猎头令的各个部族都会感到上当受骗,继而仇视明国,甚至可能在换铁地点发生激烈冲突,奴尔干就会陷入一场大动乱当中!” “这不正好吗?”有人问道,“乱世出英雄,这正是我们苏克苏浒部崛起的大好时刻啊。” 努尔哈赤摇摇头,“乱世吗,不错,这确实是一个令所有渴望建功立业的英雄豪杰向往的乱世。可惜啊……”他举头向南方望去,喃喃地谈了口气。“告诉所有族人,要想在这场动乱中活命甚至得利就得不折不扣地听从我的安排。不管在什么时候,没有我的命令绝对不可以参与和明国敌对的活动,我们不仅要保持中立和缄默,必要的时候甚至要投向明国一边。要是有人违我命令的话,不管是谁一律严惩不贷!” 整整一个五月,辽东地区的动荡混乱超出了人们的想象。执有蒙古人首级前去换铁的女真人在各地衙门前吵闹不休,在李成梁的暗中授意下,各地都派出军兵大力弹压。刚烈的女真人自然奋力反抗,结果双方都各有损伤。 这样一来辽东的民族矛盾严重激化,其中又数最为支持猎头令也从中受益最多的海西女真各部的反应最为激烈。5月10日,海西女真叶赫、哈达、乌拉、辉发四部组成联军两万,攻破沈阳城防从库中劫走两万斤生铁和其他物资无数,辽东总兵李成梁一面组织兵力严防死守,一面将急报飞速送往北京。 “回去把我的原话传达给李总兵,”萧弈天看过急报后冷冷地对辽东军使说道:“不管真相是什么,这种事都绝对不能姑息!海西四部必须重严处理以儆效尤!你先在驿馆歇停一日,等枢密院的正式命令下来后再火速返回辽东。” “是。”使者唯唯诺诺地点头告退,萧弈天却又从后面喊住了他。 “把这个也带回去。”首相从桌上拿起一折尚未打开的帖子,随手丢在使者脚下。“把这份请罪书也带回去吧,错已铸成还有什么好说的?看在往日李家报效帝国多有功劳的分上,本相暂且饶过李如松一条性命,削去所有官职,留在其父帐下戴罪立功!” 一直等到那使者退出殿外,于庆丰等人才慢慢走上前来。“大人,您准备就这样放过李成梁那只老狐狸?” 萧弈天看了看于庆丰,“现在辽东的局势还离不得李家,我们也没有更多的精力去花在那里,李成梁便正是吃准了这一点。” 慕容信光不由哼了一声,“李成梁想要把辽东的水搅浑令我们不得不倚重于他,可没这么便宜的事,他是必定要为此付出代价的!大人,就令他限期平服辽东土蛮诸部,否则就以镇守不力的罪名跟他算算总账。” 于庆丰点头表示同意,又补充道:“李成梁在辽东位高权重,若要欺上瞒下甚是容易。我以为可以委派一人充当监察官常驻辽东都司,一方面令李成梁心生忌惮不敢过度妄为,另一方面也可以让我们了解辽东的正式情况。” 萧弈天无意识地用手指轻叩桌案,放慢声音道:“你们有合适的人选吗?” 于庆丰和胡波交换了一下眼色,后者上前一步道:“大人,我举荐吏部员外郎李书林。” “李书林?”首相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好,就任命他为辽东监察使兼锦衣卫千户,官拜正四品,有密折弹劾地方官员的权力。想要和天相殿耍手段,我也不会让李成梁轻易蒙混过去。让人警告李成梁一下吧,既然辽东是他搞乱的,李家就必须要给帝国一个交待!如果他不能及时平息辽东的动荡局势,那么也就用不着他继续镇守了。单以武力的话,帝国随便派一个师的近卫军都可以扫平奴尔干。” 吴若秋趁众人一时不语迟疑地问道:“大人,您对女真人的态度是否太过严酷了。既然您已经知道是李成梁搞的鬼,为什么不但不惩处他还要迁怒于无辜的女真平民呢?” 萧弈天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到底是书生意气啊,庆丰,把你的见解说给他听听。” 于庆丰略一颔首,微笑着对吴若秋道:“控制奴尔干是我们议定已久的一步棋,现在不过是借题发挥,逼迫李成梁和女真人斗个两败俱伤罢了。处不处死李如松,罢不罢免李成梁,这些都是小事,关键是要借李家这把刀消灭任何敢于反对我们的女真部族。至于无辜,哈,打起仗来哪里有什么无辜?土蛮部族人人弓马娴熟英勇彪悍又怎么说得上无辜?我们的辽东政治非常简单,不管哪一个部族,不管为了何种事情,只要胆敢南下犯边劫掠,就要让他们明白犯中华天威应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不错。”萧弈天接口道,“对于那些夷狄部族,我们要的就是绝对忠诚!虽然是李成梁的故意挑动,但这绝不能成为给叛乱部落开脱的理由!从今往后,绝不可再有纵容四夷的事情出现。臣服或是毁灭,他们必须从中作出抉择!” 吴若秋仍旧心有不忍,“不管怎么说,他们毕竟也都是中华的子民啊。子曰‘有教无类’,四海之内皆为兄弟之邦,这么做是否……” 萧弈天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的话,“你错了,大学士。根本没有什么兄弟之邦,这种迂腐的论调在我的内阁里是不应该出现的。魏晋有五胡乱华之祸,宋时有蒙古灭国之难,就是本朝也有土木之变的旧害,这都不是礼教道德可以解决的。上古舜帝伐三苗时化干戈为玉帛,此举固然为世人所称道。但是不要忘记,这一切都是以大兵压境为后盾的。如果没有相应的军事实力,你就连跟敌人谈判的资格也没有!” 吴若秋似乎已经有些动摇,嘴里却仍然坚持道:“可是一昧滥杀始终是不应该的嘛,而且这样做很可能会激起当地人更激烈的反抗。” 帝国的年轻统治者哑然失笑,“兵者,凶器也;孙吴之术即为杀人之术,无论用多么美妙的大义和字眼来掩饰,这终究是事实。战场之上,武者胜于力,谋者胜于智,也只有武力和智谋都不如人者才会搬出仁义之师这样的招牌。若要论滥杀一词,我十五岁束发从戎,到前年午门兵变为止刚好整整五载,其间斩敌首共计十五万级,恐怕满朝文武无出右者。” 胡波微笑着插话道:“大人,你的军功都是战场上的真实数字。可不像旧大陆将领那样斩杀平民枭首冒功啊。” 萧弈天略一点头回应属下的恭维,继续说道:“我在新大陆时曾经参与过阿兹特克战争的多次战役,每次都莫不是杀人盈城,他们不也最终屈服了吗?到中土来的路上,我一口气夷平了爪哇七座城市,杀戮平民十余万,他们不也向我们请罪乞和了吗?不为兵锋所屈服,如此刚烈的民族我倒还没有见过。”他停了停,又自言自语般补充道:“假如真有的话,那就更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了。” “那么大人,那些没有参与动乱的女真部族呢?”吴若秋又问道:“要是李成梁在辽东不分良莠地滥杀一通,这只会有损大人您的威信啊。” “不会的。”于庆丰解释道:“李成梁的阴谋貌似精明实际上却好比饮鸠止渴一般。辽东局势一旦陷入混乱,他的声名和地位必定随之下降;但如果迅速平定动乱的话就会前功尽弃。这将迫使他在乱与治之间的钢丝上颤颤巍巍地继续走下去。拖得越久,他犯错误的可能性也就越大,在辽东的威望也就越低,那时我们要令人取而代之可就容易得多了。” “列位大人,请不要在这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上浪费时间了。”蹇尚忍不住打断道:“我们目前所面临的问题可比区区一个李成梁严重得多!从今年开春以来,帝国境内气候异常祸乱不断,受灾地区涉及各个行省。据报,陕西中部发生了严重蝗灾,幕天席地的虫群所过之处赤地千里草木不毛;南方的浙江已经两个月不见滴雨落下,田地干旱龟裂,照这样下去今年只有颗粒无收;还有山西、河南、南京、山东、福建、广东……所有的省份都在告急。根据户部目前掌握的材料,估计今年江南的粮食产量仅能达到正常年份的一半,北方的形势则可能更为糟糕!” “情势有这么严重吗?”萧弈天疑惑地问,“我们不是早就在作准备了吗?难道从南洋各国调集的粮食不够吗?” 蹇尚惟有报以苦笑,“大人,您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如今天下大旱,那么点粮食哪里够得了呢?中土两京十三司,正常年景的粮食总产量超过十三亿石,而今年能有七亿石就不错了,这六亿石的差额该如何填补呢?如果想靠海运的话,姑且不论那些南洋小国是否有如此庞大的生产能力,光是运输就是一个难以解决的大难题!我们假定海船一年之内可在产粮地和卸装港口之间往返六趟,则需要千料船十万艘之多;还不说把这些堆积如山的粮食分散运往各地粮仓又需要多少人力物力。” 听户部主官这么一说,萧弈天和其他的大学士们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萧弈天皱起眉头问道:“那么蹇侍郎,难道我们就对这场危机毫无还手之力吗?你是主管经济的,不会没有应对的办法吧。” 蹇尚道:“大人也不要太过担心,虽然今年粮食大量减产,但据我们的计算却并非不足维持民生。以我国目前在本土的人口,单是维持的话每年大概需要五亿石,这个数字已经考虑到了日常损耗和其他用途。” 萧弈天松了口气,“这样的话还有什么问题呢?我不是已经下令降低田赋了吗?实在不行免去重灾区的赋税也未尝不可。” 蹇尚道:“大人,事情并不这么简单。六亿石粮食的确足够全国百姓食用,但前提是能够分配到所有人手中。帝国的赋税平均每亩地不过七到八升,实际上并没有造成百姓多大的负担,就算全部免去也无足轻重。”说着,他从袖中摸出一张折子递了上去,“这是户部的详细核算,请大人过目。” 萧弈天仔细审视着户部的报告,一面点头道。“嗯,你继续说下去。” “在江南苏松嘉湖等重税区,一亩上等良田可收获粮食七石有余,而田税约为一石五斗,但是佃户需要向地主交纳的地租却高达五石以上。也就是说,一亩田产出中两成为帝国征收、五成为地主所得,留给农户自己的不过三成。其他地区田税和地租都相对较轻,可农户留下的也不会超过五成,再加上田地贫瘠的原因,实际收入反而远少于江南。这为数不多的粮食除了自己食用以外,还必须留够卖掉换钱维持家用的部分,民间疾苦盖源于此。像今年这样的灾荒季节,地主们自然都会囤粮待价而沽,从而引发各地米价飞涨,贫困人家恐怕就只有翘首以待国家的救济了。”蹇尚叹口气,又道:“另外,各地皇庄和官田大多是免税的,一些富户便往往通过贿赂地方官来钻这个空子,不但国家财政受到损害,也间接加重了佃农和自耕农的负担。按照帝国的一条鞭法规定,田税以白银为唯一缴纳方式,但农户卖出的粮食通常是以辅币铜钱为结算单位的,这就迫使他们必须向官府或富户兑换。地方大户勾结官府,以一贯铜钱一两的官价囤积白银,而兑换给农户时却要卖到1200甚至1500钱一两。您别看这数量不大,全国3000万石田税加起来可是足足有上千万两的可渔之利!” 萧弈天郑重地抬起头,“别卖关子了,把你早就想好的对策说出来吧。你是想借灾荒之际整肃帝国的财政制度对吗?”首相的嘴角微微一钩,“你这招借题发挥我可熟悉得很啊。” 蹇尚点点头,“是的,大人,我已经整理出一些初步的想法。首先,减轻农户负担问题,可以通过国家立法来限制地租的最高比例为两成五分。这样可以极大地提高佃户的生活水平,比减税要有效得多。第二,调整田税征收方案,田税由地契持有者支付,税额以土地过去三年产量的平均值为标准,原则上贫瘠者轻膏腴者重地少者轻地多者重。第三,改革税制杜绝富户逃税,可令天下皇庄官地与民田一同课税;设立运作的钱粮税务衙门,直属户部不受地方官府节制。第四,稳定市场,将铜钱的价值强制确定为1000钱恒等于一两白银。钱粮税务衙门以铜钱为单位征收田税,兑换成银两后上缴国家财政。严格监管铜钱的发行和流通,税务衙门兼为官方银钱兑换机构,不得以任何理由拒绝合法兑换。民间凡私自熔毁仿制铜钱或以私价兑换银钱或拒绝接受铜钱支付者,一律依法严惩不贷。第五,制定赈灾法令,在紧急情况下帝国官府有权向拥有百石以上粮食库存的富户强制购买粮食。收购价以当地过去三年同期粮食价格的平均值为参照。” 萧弈天把目光从手中的文卷上移开,疑惑地盯着蹇尚,“把地租减掉一半?光是这一条富户们就会群起反对的。这么做有什么切实的理由吗?” “降低土地价值,”蹇尚立刻毫不掩饰地回答:“确切地说是降低耕地的价值。地主们将会发现投资商业和工坊的获利远远超过地租收入,而把土地用来种植桑棉也比种植粮食更有价值。土地价值的下降又会导致土地价格的下降,这将极大地促进土地兼并的发展。” “我有异议!”于庆丰插话道:“你这样做短期之内必将导致农田面积的大幅减少,只会令粮食短缺的局面更加恶化!现在军户制度已经取消,部队的后勤系统全面依赖国家财政,藏富于农的政策已经行不通了!至于土地兼并的危害,各朝各代都有定论,还用我详述吗?” “于侍郎您误会了,”蹇尚平静地回答:“土地兼并确实会发生,但和以往的完全不同。如果土地所有者只是为了出租更多土地给佃户的话,我保证新税法会令他损失惨重。但是,如果雇佣长工那就完全不同了,支付工钱后的利润相信比两成半的地租划算多了。并且经营同样面积的一块土地,需要的长工大大少于佃户,多余的人口只能涌入城市成为雇工,这些人没有土地羁绊,很容易即可令他们移民海外,这些人口将有助于我们拓展大明的疆土,建立一个真正的日不落大帝国!至于粮食短缺您也不用担心,赈灾法令可以保证帝国度过这一段艰难时期。” 于庆丰吸了口气,“你是说将多余人口流往海外?” “是的。”蹇尚说道:“辽东、朝鲜、南洋、利未亚、新大陆……外面是一片广阔的空间,只要我们有当年靖海侯征战天下的雄心壮志,整个世界都将是帝国的囊中之物。” “蹇侍郎说的你们意下如何?”萧弈天有些急切地问道,“可以推行吗?” 舒时德首先道:“我赞同蹇尚的提案。现在帝国本土和西洋行省之间只有好望角一处领地,其他都是藩属的国家或自治领。无论从军事或商业角度来说,都令我们处于不利地位。要是将满剌加到好望角之间的殖民地扩至十处,不但帝国舰队可以在小西洋常驻,往来商业航线也会繁华很多。” “就战略上考虑,我支持蹇侍郎。”慕容信光也道。 “我没意见。”这是胡波和吴若秋的声音。 “如果真的如你所说,那么我自然是支持的。”于庆丰最终也转了风向,毕竟蹇尚描述的帝国前景太过诱人,令身为军人的他实在难以抵挡。 “那么大家的意见都统一了!”萧弈天激动地站起来,“蹇尚,你放手去做吧!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帝国都会全力给予你支持的!要是有人阻挠新法的话,军队就是你坚实的后盾!” “谢首相大人的信任,”蹇尚微微一躬身,“属下必将竭力为您的帝国大业打下万世不灭的基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节 光复釜山 6月15日,辽东都司,总兵府。 李成梁坐在垫着虎皮的座椅上,双眼阴晴不定地盯住坐在对面的建州指挥努尔哈赤。“你想要亲自带人去北京进贡?”他拖长声音道:“现在辽东正处于动乱时期,内阁的命令已经下达到了东北各个边镇,沿途军事重镇都处于警戒状态,这个时候上京可不太容易啊。” “这个就全靠总兵大帅您的扶持了,”努尔哈赤恭顺地笑道:“我们此次准备的贡品清单在这里,总计虎皮十五张、豹皮十五张、黑貂皮四十张、鹿皮五十张、熊掌二十对、上等野参五百斤、名驹五十匹、珍珠五十斤、榛松蘑菇鹿狍野猪等干鲜特产各一百五十斤。”他起身上前,深深弓下腰将礼单双手捧给帝国总兵。 李成梁不以为然地接过礼单,漫不经心向上面一瞟,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单子上的贡品数目竟然比努尔哈赤所报的少了许多。他是久经官场之人,如何不明白内中关窍,登时嘴角微微一钩,笑道:“时时进贡本是你对天朝帝室的拳拳孝心,虽然局势有所不便我们却也不好阻拦。这样吧,本帅知道你跟海西部那些蛮子大不一样,就给你一张入关进京的特许证吧。不过——”他捻了捻胡子,语气一转道:“亲自进京就没什么必要了。我也不瞒你,如今朝廷对进贡使团的待遇可不比从前,内阁首相忠武王萧弈天萧太师定下了规矩:除补贴往来路费之外,赏赐银钱物品不得超过贡品市价的总和。另外,有内阁在那里瞪着,就算你亲自前去,皇上也不会因为龙颜大悦封你个什么官职头衔。” 努尔哈赤脸上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谢谢总兵大帅的提点,小的不过是想去帝国京师见见世面,岂敢再有非分之念。若大人觉得不妥,小的不去便是了。” 李成梁又略带得意地露出微笑,摆摆手道:“你误解本帅的意思了。现在海西四部作乱为祸,奴尔干的局势简直一塌糊涂,这个时节你离开本部不怕出什么意外吗?” 努尔哈赤恍然大悟地连连点头,“小的愚钝,幸亏大人明示,不然可要被奸人所乘了。” “哈哈哈哈——”李成梁终于大笑起来,看到这些边荒蛮夷们露出如此憨傻神情时他心中总免不了流露出这种难以言表的得意。 “总兵大帅,”建州卫指挥仰起头,黝黑的脸膛上闪动着那种一观便是毫无心机的狡黠,“既然海西四部不遵天朝教化南下劫掠,他们便是我等帝国忠良的公敌。小可愿率领本族部众为帝国和总兵大帅征讨此獠,敢请大人恩准。” “嗯,很好!”李成梁兴致正高,轻松地一口允诺下来,“为帝国尽忠是你建州指挥的本分,哪里还需要本帅批准?唔,本帅刚接到枢密院的命令,海西四部的行为已经被定为叛乱,辽东军队正要整装前往讨伐。你既然有这份心思,正好可以出一点力。要是在战斗中还立下点功勋的话,也正好可以向内阁保举你做个将军。” 努尔哈赤立刻翻身屈膝跪地,“大帅对小人恩重如山,虽万死亦难报寸恩!” 就在这时,李如松匆匆走了进来,“父帅大人,辽东监察使李书林求见。” 李成梁向后慢慢一靠,“努尔哈赤,你退下去吧。” “小人谨准大帅将令。”努尔哈赤又起劲地行过大礼,这才在辽东总兵满意的笑容中起身离去。骄矜的家伙,且慢慢沉浸于自己的得意之中吧。借着你的愚蠢,建州的势力才能够在白山黑水之间茁壮成长。等到我女真各部统一羽翼成熟之时,也正是你们汉人把肮脏的爪子从奴尔干挪开的时候了。 总兵府前院,一名身着白绸便服年仅二十岁上下的青年男子悄悄注视着从大堂内走出的女真部长,用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微声音对身边的随从耳语道:“我看此人绝非池中之物,让锦衣卫密探好好摸清他的底细。”说完,一丝笑容浮上他的脸孔,帝国辽东监察使李书林走向亲自降阶相迎的辽东总兵,仿佛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亲热地打起了招呼。 正当辽东军在建州女真的支持下对海西女真发起进攻之时,帝国平倭提督李华梅也在组织对侵朝日军的全面反击。占领济州对马两岛之后不久,帝在强大海上力量的掩护下同时从釜山和长兴两处登陆,将日军的退路一举截断。 长兴所在的全罗道是故大元帅李忠庄公舜臣任水师左军节度使时镇守的旧地,自从失陷敌手以来各处义兵的抵抗就从来没有停过。起初有日军的毛利辉元军团一万五千人坐镇全州,强力镇压之下义兵的抵抗多多少少还是会收敛一点,可后来柴田胜家溃败王京防线吃紧,朝鲜南部的驻军都被紧急征调前线。前来接替防务的第三梯队大多是在本州四国一带临时征召的足轻部队,非但不熟悉驻防区的地理人文情况,作战能力和实际经验也都难以与毛利辉元军团相比,原本已经渐渐淡化的反抗便又炽烈起来。等到帝国平倭先锋官易飞率领大军出现在海岸上时,大受鼓舞的义兵们立刻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争先投入帝国平倭军麾下。在这些友军的向导和助战下,易飞轻而易举地夺取了长兴城,建立了后续部队源源不断开入的牢固阵地。 釜山的形势却远没有如此乐观,在此组织防卫的日军主将是外号“雷枪斩”的马场信次,此人是日本战国甲信大名武田信玄手下四名臣之首马场信房之子,在日本本土领有伊豆、相摸、上总、下总、武藏五处领地,有五国一太守之称。虽然手下只有三万训练不足的足轻部队,马场信次却对此并不太担心,他完全相信自己手下的直属兵力——七百名精锐“雷备队”骑兵能够抵挡中国人的抢滩行动。 17日上午,帝国舰队云集到釜山海岸边,开始用舰炮对日军的防御阵地进行火力准备。午时刚到,旗舰上便升起下令登陆的信号旗,上百艘登陆舰和小艇迅速向海岸挺进。 登陆战的主力是尹成浩指挥的朝鲜兵团,作为第一支正式编入帝序列的外籍部队,其总编制兵力达到十万之多。由于军团编制中没有重型火炮,轻火器的数量也相对较少,主要职能是作为近卫军主力的侧翼掩护或担任辅助攻击任务。按照和朝鲜方面进一步谈判磋商之后签订的《中朝共同防卫协定》,明帝国在任何时候有义务保护朝鲜国不受任何形式的军事侵略或威胁,而朝鲜国的军事义务则是保证外籍兵团的兵源和部分军费。协定中规定,除现役外,朝鲜国应当随时保证登记在册的预备役军团兵不少于十万,且必须是年龄在十六至二十四岁之间、身体强壮勇敢坚毅的健康男子。预备役士兵被外籍兵团录用后需到帝国蓟州军营中接受为时不少于半年的严格中式训练,合格后方正式载入军籍。所有外籍士兵应当在帝中服役十五年,其间所有薪酬待遇包括退休金和伤亡抚恤都与普通国防军相同。此部分费用由帝国和朝鲜国按四比六共同承担。 此刻第一批踏上釜山土地的是朝鲜兵团第一旅的士兵,他们在蓟州大营经受过为期三个月的兵种训练和同样时间的战术训练,参战前也按照战场需要进行过整备换装,实际战斗力可以说和帝国国防军不相上下。他们刚一跳下运输船,便在齐膝深的海水中按照作战操典组织起来,由两名手执大型方盾的掷矛轻步兵、一名使用朴刀或铁钩的白刃格斗兵、一名长矛手和装备鸟铳的伍长构成一个基本战术单位,相互掩护着向海岸上挺进。在他们背后,近卫军的炮兵部队则忙着将沉重的火炮和弹药卸到专用的登陆筏上,几人一组将其推上海滩。 日军的短促突击就是在此时开始的。转眼间,密密麻麻的足轻士兵从隐蔽处涌了出来,平端着手中的扁头竹矛向帝冲过来。此时登上海滩的朝鲜兵团数量只有两个营一千人,而近卫军的大炮在登陆筏上是无法提供火力掩护的。 可是帝国朝鲜兵团并非战争初期不堪一击的朝鲜正规军,也不是散兵游勇般打游击的地方义兵。面对汹涌而来的敌人,他们没有哪怕片刻的惊惧,而是立刻由散兵状态转换为战斗队形,各个伍之间相互靠拢,以百人的卒为单位结成与敌人抗衡的战阵。 一切都和训练场上一样。 掷矛兵们排成单列横队半蹲在地,把盾牌紧紧靠在一起构成橹墙。伍长们在盾墙后面举起鸟铳,瞄准迎面冲来的敌人。密集的火器击发声接连响起,帝的阵线前随即升起一排灰色的浓烟,有超过一百名日军被鸟铳击中,惨叫着纷纷扑倒在地。然而对于汹涌而来的数千人而言这只是沧海一粟,滚滚洪流只是略为一滞,便又流畅如初地杀将前来。 伍长们已经退到后列装弹去了,掷矛兵则纷纷站起身,将手中的标枪奋力投向敌人。惨叫连连声中,日军的前锋已经冲到面前,手中的竹矛对着帝国士兵一阵乱刺。可是在铁皮镶边外衬牛革的厚实硬木盾牌面前,这种盲目而纷乱的攻击根本没有什么实际上的用途,反倒是躲在后面的朝鲜长矛手每每看准机会从盾墙后突然发难,刺杀了不少日军。 “真是愚蠢啊。”帝国朝鲜兵团指挥官尹成浩在自己的座舰上用千里镜观察着战场局势,“正面冲击拥有强大防护力的盾步兵,完全是毫无意义的自杀行为呢。”他放下千里镜,对身边的参谋说道:“向旗舰发信号,登陆受阻,请求舰队进行一轮火力急袭。” 一分钟之内,十二艘主力舰的侧舷同时喷射出大团火光和烟雾,犹如上百条火龙在齐声咆哮,七百二十枚炮弹如暴雨一般倾泻到密集的日军队列中。就算晴天里落下雷霆霹雳也不会比这让人们更心惊胆寒了,转瞬间,数以千计的士兵在焰火般华美的霰弹风暴中灰飞烟灭,炽红的实芯弹在人群中尖啸着飞过,如同锋利的刀刃般削去一块块焦黑的躯体。日军的队列被从软肋处撕开一处巨大而狰狞的伤口,令它整个痛苦地颤抖起来。 作为一名老练的副官,尹成浩不会漏过任何粉碎敌人的大好时机,此时见日军阵脚松动,立刻下达命令:“以两为单位,散兵短促突击!” 朝鲜兵团的编制与帝国其他序列的部队大不相同,一个“两”由左、右两个伍组成,左伍长又兼任两长,既可以分开作战,也能合并起来组成一个十人小队。收到指挥官的命令后,两长们立刻指挥小队收缩正面宽度进行战术变形。四名掷矛兵分别处于前排和左右两翼,用手中的盾牌来保护整个小队;两名长矛手负责攻击前方敌人;格斗兵则从侧翼提供掩护;两长和右伍长居于小队后卫位置,用鸟铳远程杀敌。 以大方阵发动冲锋的日军面对帝机动灵活的散兵队伍一时有些无所适从。如果从正面进攻,效果和方才并没有太大的区别;而如果要从两与两之间的空隙锲入攻其侧翼,长而笨拙的竹矛在这种环境下决不是格斗兵的对手。 面对无法战胜的敌人,最明智的办法是逃跑,最愚蠢的办法也是逃跑。 当看到好几千日军发一声喊转身逃跑之时,露出会心微笑的并不止是尹成浩一人。 朝鲜兵团的士兵们开始追杀那些溃逃的足轻,这并不太容易,尤其是同时需要保持队形不致散乱——毕竟在主力部队登陆建立防线前,安全还远远谈不上。追出约摸五百步距离,尹成浩座舰上吹响了收兵号,士兵们朝着倭人远遁的背影唾了几口,以两为单位交替掩护徐徐而退。 日军的阵地上突然竖起一面皂色大旗,数百名骑兵以锋矢之备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之中,他们排成大三角形的突击队列,气势汹汹地杀奔前来。 “敌骑来袭!快结枪阵!”营长们挥舞着军旗高声喊道。朝鲜士兵们又重新紧紧聚在一起,掷矛兵在外围保持半蹲姿势,将手中盾牌并排立起。 “一百步!”伍长们用鸟铳向敌人猛烈开火。 “五十步!”掷矛兵起身投出标枪,又立刻蹲下身子躲在盾牌后。 “准备接敌!”长矛手们齐声大喝,将手中的丈二长枪倒向前方,架在掷矛兵的盾牌上。 “接敌!”日军的骑兵挟风雷万钧之势狠狠撞上帝的阵线。这些骑兵全都身披南蛮铠头戴角盔,手绰一柄薙刀,背上则插着写有“雷”字和马场家红黑底双波纹家徽的战旗。两军相交的一刹那,首先是无数战马的连声嘶鸣,在密集的枪林前,冲在最先头的雷备队武士纷纷从倒毙的战马上摔了下来。然而单单一排枪阵如何能挡得住数百骑兵的集群冲锋呢,几乎只是在转瞬之间锋矢的突出位置就已经从朝鲜士兵的方队中撕开了一道裂缝。武士们大声呼喝着,一面舞动薙刀左右挥砍,一面驱动坐下战马强行向前冲撞。阵线的突破口在日军的强力冲击下变得越来越大,如决口之堤般一发不可收拾。 “一营迂回截断敌人退路!三营组成滩头阻击阵线!二营向两侧疏散,以卒为单位重整建制!”正在尹成浩迟疑不定时,从旗舰上发出了这样的信号。帝国平倭提督李华梅见军情危急,干脆越级对朝鲜兵团直接下达命令。 训练有素的帝士兵立刻行动起来,被拦腰截为两段的朝鲜二营散开建制,向两翼迂回避敌锋芒;刚刚登上海岸的三营以枪阵徐徐迎上前去,防止敌军进一步突破扩大战果;方才没有受到太多损失的一营则填补上二营留下的空隙。三支部队站定阵脚,顿时将雷备队围在了中央。 此时日军的局势大为不妙,眼看四面皆是敌人的混成编队,标枪铅子如雨点价纷扬射来。又兼战场狭小沙土松软不易发挥骑兵冲锋的优势,只能猛挥薙刀试图阻止帝冲上来贴身肉搏。由于白蜡木枪杆当不得薙刀之利,往往一合之间便被削成两截,失去武器的朝鲜长矛手们在刀锋所迫下不住后退。一些掷矛兵则勇敢地顶起盾牌,在木块四下横飞的噼啪声中冒着被战马冲撞践踏的危险挤了上去,一得到机会便将手中的短矛狠狠刺入马腹。当雷备队武士连同座下战马一起翻倒在地时,格斗兵便上前将其一刀杀死。 马场信次远远看着心下骇然,连忙命令手下的足轻部队前去救援。可明军既已下定决心要吃掉这块到手的肥肉,又岂能眼看着被人夺走,当下主力舰舷炮瞄准日军前来的方向一阵覆盖射击。一时间钢铁与火焰的风暴轰鸣着肆虐大地,足轻们早被这鬼神般的威力吓破了胆,没等明军的炮弹落到自己头上便转头狼奔豕突。非但没有完成救援任务,刀枪军器倒是丢落了不少。 雷备队眼看孤立无援行将待毙,只能做拼死一搏以图突出重围。为首的武士举起薙刀,下令全队朝着帝第一营与第二营结合部全力冲突。明军忌惮敌人冲锋威力强大,不敢正面阻挡,只从侧面以标枪鸟铳狠命攻击,待敌人前锋冲出包围圈时,再由两面一起压缩。一时间枪挑箭射,有不少武士被击落马背,活活丧生于自己人纷乱的马蹄之下。 突出包围圈的行动很快变成了一场灾难,薙刀骑兵们无心与帝过多纠缠,几乎毫无抵抗只顾各自逃生。朝鲜兵团尽一切努力想要尽可能多地杀伤敌人,最终还是迫于机动力的差距无奈地放弃了。 这天的战果令双方都不甚满意,帝国朝鲜兵团阵亡三百一十九人,伤四百零七人,伤亡总数七百二十六人;而日军方面阵亡一千四百五十二人,伤八百五十人,总计两千三百零二人;其中雷备队武士失去战斗力者为四百三十六人,减员率达到六成之多。虽然帝的伤亡交换比达到了惊人的一比三,但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拥有强大的海上火力支援的结果。实际上,三个朝鲜营没能全歼数量相当于己方一半的日军骑兵,这也充分说明了敌人并非不堪一击的鱼腩之师。在李华梅看来,这种硬碰硬的正面消耗战并不应该是帝队作为。 而日军方面,足轻部队的全面溃败固然是在意料之中,但连最精锐的雷备队骑兵也黯然铩羽而归,这样的结果可就令人难以接受了。令马场信次更为心惊胆寒的是,帝国方面派出的阵容仅仅是二流的朝鲜部队,不但没有骑兵参战,火器的配备率也远不如正规明军。即使这次能够侥幸重演王京大捷的幸运,可谁又能保证海对面那个大帝国不会派出第三批、第四批远征军呢?据说大明拥有一万五千万人口和两百万兵员,战争动员力接近无限,难道信长公就一定要我们跟这条可怕的巨龙死斗到底,让日本的血在朝鲜这块土地上白白流干吗? 不管敌人心中是怎样想法,等到18日帝国平倭提督李华梅踏上家乡的海岸时,釜山登陆区已经集结了八千朝鲜士兵和两千近卫军士兵,今后一周之内,往来不息的运输船队还会为这条战线补充更多的士兵。 马场信次并没有固执地困守釜山,在失去制海权的情况下,保留海岸根据地已经再没有什么意义,倒不如集结起有生力量寻求敌军主力决战。抱着这种想法,他主动选择了向北撤退。于是,在战争爆发一年零三个月之后,李华梅兵不血刃光复釜山,将朝鲜境内之敌的退路彻底封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节 驯服猛兽 当明帝国将森严冷峻的目光从北地的瀚海大漠上移开,开始着手应付那场席卷整个大陆,即将持续足足大半个世纪的冰河之灾时,长城以外的整个蒙古世界都重重地出了口气。边境上集结备战的两个精锐中国近卫师被紧急调往局势失控的朝鲜战场;奴尔干女真部族对漠南蒙古的猎头行动也因为辽东的动乱告一段落。在经历了整整两年由血与火谱写的战争之章后,蒙古人终于有了个能够好好回顾反思的喘息之机。 究竟是谁说服了已故的黄台吉汗,令他敢于冒失地同远在大陆另一边、根本从未了解过的穆斯林世界结成联盟,一同参与进这起令人难以想象的巨大阴谋,竟然不自量力地想要彻底颠覆和毁灭那个统治七海号令世界的超级强权?这个历史的秘密已经随着联盟的瓦解被蒙上了一层历史的尘埃,深深地掩埋进了归化大汗府和西安灵狐殿残垣断壁的瓦砾之下。为了这个不切实际的狂想,蒙古付出了超过五十万条生命的代价,这差不多相当于战前人口的三分之一。 不管怎么说,继续跟中华帝国对抗无疑是不明智的:即便是在战前,帝国也拥有相当于蒙古各部联军十倍的兵力和一百倍的人口;掌握了世界上最先进的军事技术和最完备的边境防御;更重要的是,这无与伦比的军力后面还有深不可测的强大经济实力作为后盾。这直接导致了两国力量对比处于一种完全不对称的境地。对蒙古而言,这是一场需要全力以赴的战争;可对中国来说,这不过是她宏大弈局中的一处劫杀而已,只要尚且无关大局,便用不着投入太多的精力。和这样的对手交战,倘不是走投无路下的拚命,便是利欲熏心下的愚蠢。 如今,至少在短期之内,帝国已经放弃了旨在彻底毁灭蒙古的复仇计划,而来自遥远泰西世界的哥萨克便成为了威胁的首要来源。到西元1586年6月,瓦莲莉娅·梅尔库罗娃公爵的远征军以车尔勒格斯克要塞为依托,攻占斡难河与庐朐河上游的肯特汗山地区,将外喀尔喀七部各个击破,俘虏牲畜人口无数。随着援军的不断到来,俄军总数已经达到八万人之多,对西伯利亚走廊的控制也愈发稳固。 6月20日,梅尔库罗娃公爵下令动员六万俄军溯营令哥河而上出击漠西蒙古。根据从当地牧民处获得的情报,漠西蒙古也即中国所谓的瓦剌,包括准噶尔、杜尔伯特、土尔扈特、和硕特四大部族,其中又以准噶尔与和硕特两部为强。四部闻听敌人来犯,在“丘尔干”盟长和硕特贵族拜巴噶斯的协调下组成了六万五千联军,进军乌里雅苏台迎战俄军。 6月23日凌晨,俄罗斯远征军统帅部。 “齐默菲叶维奇队长,敌人的兵力分布情况全都探明了吗?”瓦莲莉娅在指挥桌上铺开地图,左手端着烛台,右手执定马鞭在图上轻轻敲点着。 叶尔马克·齐默菲叶维奇手撑桌面,略微伏下身子贴近地图,“公爵大人,我已经根据您的指示派处斥侯全方位监视敌军。就目前的情报来看,敌人的营地可大体分为三处:和硕特部的两万五千骑,在我军西南偏南方向十五俄里驻扎;准噶尔部两万骑,在和硕特左翼约八俄里的位置;杜尔伯特与土尔扈特两部各一万骑,营地在和硕特部右翼五俄里的位置;此三处敌营略呈直线正对我军。” “是这样啊,”瓦莲莉娅若有所思地点着头,“看来和硕特就是瓦剌人的核心力量了。好吧,齐默菲叶维奇队长,继续保持对敌人的监控,一旦敌军有什么动向,我希望能够马上知道。另外,立刻调集两万哥萨克骑兵,分头夜袭敌军左右两翼!” 叶尔马克不由瞪大了眼睛,嘴角的淡黄色髭须不住抖动,“公爵大人,敌军左右两翼都各有两万人马,虽然我们有夜袭的优势,这样贸然攻击也是毫无意义的!” 年轻的女公爵骄傲地转过头来,手中闪耀烛台投下的阴影令她美丽的面容带上了几分神秘莫测的意味。“你应该在听到命令后马上付诸执行,齐默菲叶维奇队长;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向我发问。不过——”瓦莲莉娅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既然你已经问过了,我就再给你一个额外的任务。西南方四俄里处有一处山坡,是蒙古军前来的必经之地,你率五千人到那里埋伏等候。” 叶尔马克愣了片刻,悻悻地回答道:“是,下官一定誓死抵挡敌军,决不放一个鞑靼兵过去就是了。” 瓦莲莉娅忍不住笑出声来,“谁叫你誓死抵挡了?你只要看到敌人大军杀来,装模做样地跟他们杀上一阵,用游斗拖延时间,然后就算完成任务了。” “就这样?”叶尔马克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就这样。”瓦莲莉娅抿着嘴笑道:“打到一定的时候你们就自行撤退好了。不过记住有两条:第一,不许往大本营方向跑;第二,尽量不要损失太多人。” 哥萨克队长呵呵笑着摸摸脑袋,“公爵大人请放心,和鞑靼兵正面硬碰硬都不怕,打游击难道还会难倒我们吗?这个任务保管完成!” 一个时辰后,和硕特部军营。 离日出尚有几个小时,密密麻麻的火把却已经把天地间照得通亮。激越的号角声中,蒙古骑兵们身着牛皮袍甲,背悬双曲硬弓,腰别阔刃战斧,以若干个千人队组成战阵。正在众人乱纷纷挥动手中火把喧闹不止时,拜巴噶斯盟长在一组亲卫骑兵的拥簇下策马走了出来。“和硕特勇士们!我刚接到杜尔伯特与土尔扈特两部部长的求援急报,狡猾而卑鄙的罗刹军队趁着夜色向他们发动袭击,现在两部军队跟敌人混战一团局势不明,正是我们和硕特部建功立业彪炳勋荣的大好时候!勇士们,跟我一起去杀尽敌人吧!” 蒙古骑兵们高举手中的火把震天价吼了起来,百夫长们举起手中的军旗猎猎挥舞。正当全军上下士气高昂即将出发的时候,细碎的马蹄声中人们就着火光看到一骑飞驰而来。 那骑手手中举着一面准噶尔军旗,浑身上下尽是血迹斑斑,他直冲到拜巴噶斯面前才勒住马步,神情显得万分焦急,“拜巴噶斯盟长,我是准噶尔部族的军使,罗刹人刚刚冲进了我们的军营,现在情势对我军大为不利,请盟长立刻调兵前去增援!” “怎么?”拜巴噶斯雷也似的吼了一声,“左右两翼都遭到了罗刹人的夜袭?该死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问你,到底来了多少罗刹兵?” “这……”军使嚅嚅地说:“当时事起仓猝,哨兵刚来得及发出警报,罗刹骑兵就像饥饿的狼群一样冲进我们的营地北角,他们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提着弯刀,左冲右突来回厮杀,混乱中根本弄不清他们有多少人——当然,肯定非常多就是了。”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吧,准噶尔的勇士。” 拜巴噶斯摆摆手,立刻有两名士兵上来将准噶尔军使扶下去歇息。 “盟长,现下我们该如何是好?”一名万骑长走上前来问道:“要分兵两路去援救我们的盟友吗?还是集中兵力先击破一支敌军?” 拜巴噶斯看起来似乎一时有些难以拿定主意,“我军对罗刹人并没有压倒性的兵力优势,如果分兵救援的话,单单一万兵马也并不一定能起到扭转战局的决定性作用,弄得不好可能还会陷入久战;如果集中兵力援救一翼的话,代价很可能就是另一翼的崩溃,要是不能歼灭敌人相当数量的有生力量的话同样是得不偿失。” “盟长,那该怎么办呢?” “在草原上遇到狼群的时候,首先要把头狼干掉!” 拜巴噶斯抬起右手揉了揉太阳穴,咬牙切齿地吐出了这样一句话。“趁离天亮尚早,全军马上出发!直接攻击罗刹人的本军。他们既然敢于同时攻击我军两翼,则必然是已将精锐主力尽出;空虚的中军就是其最大弱点。只要我们集中优势兵力,一举摧毁罗刹人的大本营,那么就算拼着两翼被击溃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万骑长点点头,举起手中的军旗当空一招,“盟长有令,目标罗刹人主营,全速进击!” 两万五千和硕特骑兵在黑夜中快速策马疾行,手中的火把接连相映如同一条巨大的火龙。尽管将士们已经在竭尽全力地急行军,拜巴噶斯心头仍然焦急如火,不住地催促属下们加快步伐。情况明摆在那里,双方都是不留余力地抢攻,谁能够先突破敌人的防线,就可以合拢兵力把对方的主攻部队一举粉碎。这是一场时间的竞跑,罗刹人zhan有先机,和硕特就只有靠局部的兵力优势来弥补了。 正当拜巴噶斯分神遐思之际,前军突然一阵混乱,“罗刹人!我们中埋伏了!” 大群哥萨克士兵从山坡上的掩蔽处探起身来,拉开手中的桦木硬弓用力射向毫无准备的敌人,蒙古军队陡然遇袭慌乱不已,手中明晃晃的火把反而成为隐在暗处的弓箭手的最好目标。密集如雨的箭簇在和硕特士兵身边嗡嗡乱飞,不时在他们的盔甲和身体上划开一道创口痛饮鲜血。 “都别慌!稳住阵脚!”拜巴噶斯毕竟不是没上过战场的雏鸟,他借着微弱的火光迅速打量了一下四周局势,心中立刻镇定下来。“敌人的数量并不太多,我们仍然处于绝对上风,各部以千人队分组突击!” 从前锋接敌的时候开始,后续的骑兵队便开始收拢因急行军而拖长变形的队列,以千人队为单位陈列在主将周围。等到盟长发出命令,立刻有五个整备好的千人军团以密集的突击队形扑上前去。在越过前队一团混乱中的袍泽们之时,冲锋线略为一滞,在短暂的调整之后冒着箭雨冲向漆黑一片的山坡。 眼看着蒙古人气势汹汹地冲了上来,叶尔马克发出一声唿哨,原本趴在地上射击的俄国士兵都立刻跳了起来,身手敏捷地跳上早已准备好的快马,一边后退一边把手中的箭矢往蒙古军的密集的冲锋队型中连珠射去。 蒙古士兵们咒骂着用手中的牛角弓奋起还击,然而此时天色仍旧黑暗难视,对于以散兵小分队分散开的哥萨克,他们还击的弓箭根本没有准头可言,几乎收不到任何成效。反观俄军这边,由于蒙古军人数众多队形密集,再加上顿河马与蒙古马相比所具有的速度优势,在这场游斗已然占得莫大优势。面对蒙古人咄咄逼人的锋芒,他们轻快地化整为零向两翼迂回避开,而当对手心中气馁准备收兵之时又如附骨之蛆一般跟了上来,令敌人痛苦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对于每一个大陆农耕文明而言,数百甚至上千年以来,边境上从事游牧的蛮族部落始终是个挥之不去的梦魇,一个能够令得无数军事家耗尽一生殚精竭虑地穷思对策的梦魇。快马、强弓,机动力与攻击力的第一次完美组合,对于以步兵为主力的农业文明而言是几乎不可战胜的威胁。白登围、靖康耻、兵败土木堡,这是中华帝国历史上永不磨灭的屈辱;而远在大陆另一头的罗马帝国也曾经有被安息弓骑兵夺旗斩帅的切肤之痛,至于两次阿提拉和成吉思汗这两次黄祸更不用赘述。在经历了千百次战场考验和付出亿万鲜血为代价之后,军事家们最终得出了一个完全正确却又几乎毫无意义的结论:对付弓骑兵最好的方法也就更好的弓骑兵。然而面对自幼便弓马娴熟的游牧民族,农耕帝国又该到哪里去找更好的弓骑兵呢?因此,在一百多年前,中华帝国的传奇将领、西洋行省之父于谦总督几乎是偏执地提出了当时尚不成熟的朱雀营方案:从欧洲引进速度更快的良马,结合威力更强的骑射火器,创造出一种全新的兵种火枪骑兵——弓骑兵更快更强的变种。至于欧洲,在对金帐汗国野蛮残暴的统治进行誓死反抗时,对策已经自然产生了,那就是被后世称做“天下第一骑”的哥萨克骑兵。 蒙古军的几个千人队左冲右突跑了几回,却始终拿敌人没什么办法。密集的冲锋队型是极好的箭靶子,可真要散开队伍在大草原上追逐混战却也胜算不大,毕竟今天的蒙古军队已经不是成吉思汗时代的铁军了。 “别跟他们玩了!”拜巴噶斯终于忍不住咆哮起来,“这支罗刹军队明显是敌人派来扰乱我们的疑兵,再和他们多加纠缠一点用都没有!敌人的用意就是拼命拖延时间把我们引上歧途!别管这些散兵游勇了,此处距离罗刹大本营只有七八里路,只要一鼓作气杀到那里就能够消灭他们!留五个千人队断后,其他的部队直接冲过去!” “队长,我们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吗?”看着蒙古大军消失在山坡后,一名哥萨克问道,“没有干掉多少人,也没有阻止他们通过,我们在这里设伏到底有什么用意呢?” 叶尔马克耸耸肩,“既然美丽的公爵小姐让我们这样做,自然有一定的道理,反正她交待的都已经照做了。现在我们只消喝着伏特加等天亮就行了。” “对了,队长……”那名哥萨克压低了声音犹豫地说,“我听说,呃,梅尔库罗娃公爵把我们千里迢迢带到这里来是因为中国——” “不要瞎说!”叶尔马克低声喝道,“这些都是不可信的谣言!公爵小姐以女子之身亲自发起这场东征,不辞辛苦为国开疆掠地,是俄罗斯的伟大女英雄!以后军中绝不允许再有此类的流言!明白吗?” “是。” 太顺利了!随着离敌军的大脑和心脏越来越近,拜巴噶斯心中狂喜不已,摆脱了叶尔马克的“疑兵”之后,接下来再也没有遇到哪怕一支罗刹军队的阻截。看起来,罗刹指挥官果真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一举击溃己方两翼之上,大本营内兵力空虚以至于只能派出区区五千兵力来故布疑阵。哼哼,狐狸再怎么狡猾,这样的小把戏又怎么瞒得过老练的猎人呢? 闪烁了整个夜晚的群星已经不知不觉地隐没在幽暗深邃的天幕背景下,再过一炷香左右就是日出时分,换而言之现在也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在这淹没一切的黑暗中,拜巴噶斯看到了罗刹军营中的灯火,他激动地举起手中的弯刀,放声高喊:“勇士们,冲啊!” 蒙古骑兵驱动战马朝向目标全速奔驰,不料突然间变乱陡生。冲在最前排的若干战马一下子踏失前蹄跪倒在地,将背上的骑手甩出老远。后面的骑兵收不住冲势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重蹈前车之鉴。正当蒙古人在陷阱和绊马索前慌乱踯躅不前时,无数火箭从四面八方疾射而来。在火光中,拜巴噶斯惊惧地看到一圈憧憧黑影围了上来,数以万计的哥萨克士兵冲锋时的咆哮声令天地也为之震动。 “这是一个陷阱!” 瓦剌四部被俄罗斯军队征服的消息很快在草原上传播开去,令残破的蒙古部族联盟心惊胆战。面对眼下的不利局势,新任蒙古大汗扯力克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我要和中国停战结盟。”扯力克在联盟会议上说。 “大汗,这怎么行啊?”立刻便有人反对道:“中国和我们打了数百年的仗,这样的仇恨可不是随便一笔就能够划掉的!远的姑且不说,卢沟桥血战的仇该怎么算?他们掠我边民造成的大饥荒又该怎么算?” “那么你的意思就是要把这几百年的战争再继续下去了?”扯力克冷冷地盯了那人一眼,他是漠南蒙古一个部族的首领。“我倒想知道,你凭什么做到这一点?现在我们所有的部众加起来一共也只有十五万户,兵力则不足五万。接连经历了饥荒和严寒之后,各部现有的牲口数恐怕不足正常年景的一半吧。今年天气如此怪异,要过冬可不容易啊。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难道你还想让族人们饱受战争之苦吗? “现在罗刹人进军大漠的势头大家都已经看到了,外喀尔喀和瓦剌各部都已被他们吞并,接下来的矛头也就要对准我们了。平心而论,就算中国和女真土蛮不作趁火打劫,我们又有多少把握能战胜凶狠残忍的罗刹人?” “大汗,战败了大不了死在疆场上罢了,有什么丢人的?咱们成吉思汗的子孙怎么能向以前的敌人屈服呢?” “你这么说不对,没有韧性的木头做不了好弓,一昧刚强吃亏的只会是我们自己。”扯力克回答道:“要是被罗刹人打败了,我们成为了刚烈的英雄,子孙后代却要做一辈子奴隶。要是向中国人弯一下腰,今天看起来失去了勇士的荣誉,日后却能避免更多的灾祸。我们要像草原上的狼学习,再明知不敌的时候,首先要远遁以求自保,然后再图长远。” 那首领似乎还有不甘,“可是大汗,向罗刹人屈服不是一样的吗?” 扯力克仰头哈哈一笑,“罗刹人可以在大漠上生活,但是从事农耕的中国人不行,这就是关键!在长城以北维持一个常备军对中国来说毫无可能,北方的牧场对他们也没有什么价值,中国需要的是一个安稳的边疆。用一个虚设的封爵换取和平与贸易的承诺是我们双方最好的选择。因此,我决定以藩国的身份向中国臣服,当然是名义上的。” 7月22日,北京,天相殿。 “我不可能答应你们的要求。”萧弈天直接了当地对扯力克的使者说,“帝国的有关条律已经废除了原有的册藩制度,包括现有的十一个藩国也要逐渐整改调整。从今往后,我大明的所有藩属国应当对帝国承担相应的政治、军事和经济义务。” 使者不由愣了一下,这和中华帝国多年来的外交政策完全是大相径庭,“忠武王大人,小使为何没有听到贵国鸿胪寺官员提及此事?” “哦,不错。”萧弈天微微一笑,接下来的话却令对方为之气结,“在本国,大明律只有内阁才有权决定增删补改,所以我刚才就把它调整了一下。” “忠武王大人,您这是在戏弄我国吗?” “也可以这样理解吧,”萧弈天的声音显得有些轻描淡写,但蒙古使者却感到一阵寒意。对方就像一头收起锋利爪牙懒洋洋晒太阳的雄狮,在打着呵欠的慵懒神态下透着内敛的杀气。他打了个哆嗦,突然间意识到对方极易招人轻视的年轻脸孔下隐藏的另一身份:有杀人王之称的铁血统帅萧弈天。 “忠武王大人,”使者屈服地换上更谦恭的语气,“我国是真心想要放弃和中华帝国的对抗,请您接受我们的停战要求。在这个基础上,我们还可以作进一步的商量。” “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萧弈天的声音中带着一种不容违抗的威严,“这里不会有什么讨价还价,你们的唯一机会就是全盘接受帝国的条件。否则,战争决不会停止,若是你们过得了俄国人这关,就还有机会感受一下帝国的震怒。回去吧,让扯力克好好想清楚。” 9月6日,在俄国咄咄兵势下走投无路的蒙古部族联盟接受了萧弈天提出的苛刻条件,以受保护国的身份向大明帝国臣服。扯力克以联盟首领的身份前往北京签订《中蒙北京条约》,条约分汉文和蒙文各一式三份,内容大致如下: 蒙古部族联盟应该在大明帝国的协助下建立国家,国君人选及继承方案由蒙方自行决定,但必须由中国监督并予以册立承认。蒙古国具有的内政自治权和人事任命权,但在包括且不限于战争的紧急情况下应接受帝国的建议或指导。蒙古国的外交事务由帝国鸿胪寺代理,未经允许不得擅自与除中国外任何国家建立外交联系。 蒙古国具有的立法权和司法权,但一切法律均不得与大明律相冲突。帝国公民在蒙古国触犯刑律应交由帝国有关当局裁决处理。对针对帝国或帝国公民的犯罪行为之审讯应该在中方的监督下进行。蒙古国有义务保证境内帝国公民的人身及财产安全。 蒙古国应实现财政自理,但调整税率应得到中国的许可。不得设置任何针对帝国的贸易壁垒,抽收进出口货物的税率由中蒙共同议定。 任何针对蒙古国的敌对活动将被视为针对帝国,帝国亦有义务在任何时候保护蒙古国不受任何形式的军事侵略或威胁,蒙古国则为帝国提供五万现役骑兵和十万预备役兵员。服役时间和薪酬待遇参照朝鲜例为标准,军费的一半比例由蒙古国负担。未经帝国许可,蒙古国在战争中无宣战权和停战权。 几乎在《中蒙北京条约》签订的同时,中俄两国的使者也正在为《中俄密约》的签订而握手言欢,条约中商定以斡难河-瀚海戈壁-居延海为界,将原蒙古地区划分为两部。东南为帝国的藩属蒙古国,西北则为俄罗斯所有。 对帝国而言,将蒙古一分为二是眼下所能得到的最好结果,既消灭了这个北方宿敌的威胁,又避免了前盟友俄罗斯独吞战果的可能。然而人们都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中俄密约》的签署,并没有得到远在莫斯科的沙皇首肯,而执掌朝中大权的波利斯·戈都诺夫,更是个贪婪无度的小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节 燃烧的樱花 当羽柴秀吉得知釜山落入敌手的消息之时,日军已经再次成功地将战线推进到了平壤附近。由于之前李如松大军的溃败,朝鲜地方抵抗力量士气大为下降,而日军也吸取了之前冒进的教训,放慢脚步以野蛮恐怖的殖民统治来巩固对占领地的统治。 无论西线战局如何,李如柏的两万步兵仍然深深锲入日军的右翼战线,令他们如鲠在喉进退两难。由于东线山区地形决定了大兵团作战的艰难,迫不得已之下,羽柴秀吉集中了北方战线一半的军力以步步为营的谨慎手段把明军包围在金刚山一带,试图以长期围困的方式令明军弹尽粮绝不战自乱。 负责包围圈总调度的是日军大将宇喜多秀家,除两万本军外,他还可以全权指挥另外两个一万五千人的军团,从北、西、南三面构成一道直至海滨的弧形阵线。 帝方面,李如柏虽然据有险要地势不惧敌人仰攻,但军中的粮食却越见匮乏。尽管手下参将提出利用日军兵力分散的弱点各个击破的突围方案,优柔寡断的他却久久难下决定,最终以太过冒险为由否决了这一计划。 于是双方都做好了长期对峙的打算,李如柏命令手下士兵以小分队为单位四出打猎,同时也可以兼起巡哨游击的作用。他们往往在树丛中端着强弩一动不动地潜伏好几个时辰,耐心地等待着飞禽走兽或者日军官兵出现到视野中。这种不甚正规的作战方式令宇喜多秀家大为苦恼,以致于最后不得不派出忍者部队与明军展开一场别具特色的山地丛林战。 7月10日,沉闷的战局突然有了转机,一支五十人的明军部队出乎意料地从日军防御线的结合部穿了过去,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了敌人后方。这个小队的头领是一位名叫史威的军官,其祖上曾经参加过帝国永乐年间对北元伪帝的远征,在捕鱼儿海追击战中因伤与大队失散最终流落关外以打铁为生。史威自幼便勤习武功,少年时即已有小成,百十里内无有敌手。后来在一次蒙古部族间的内讧中,史威与妻儿失散于战乱,他激愤之下投身绿林,凭借过人的武艺与胆识成为横行于漠北乃至奴尔干一带,令过往商队闻风丧胆的盗魁。他十多年前由于机缘巧合弃恶从善投效到李成梁帐下,成为辽东军中一员猛将。 此时史威潜伏在树丛中小心地窥探着日军的营地,这里已经处于敌人的防御线的最外围,是存放补给物资和减员部队休憩整顿的场所。因此,尽管前线上两军的斥侯交战不断,这里却几乎感受不到太多战争的气息,偌大一处囤粮重地竟然只有十余日军哨兵懒散地抱着长矛来回踱步,或而背靠空旷山坡上的松树干享受着盛夏的和熙阳光。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时辰,史威仍然保持着最初的耐心,不管怎么说这和身为强盗的时候在商路上守株待兔比起来只是小事一桩罢了。很快到了傍晚时分,西斜的落日透过树叶间的点点缝隙将斑驳的金红色光影洒在地上,毫无警惕之心的日军士兵开始三三两两结伙准备晚饭。当灶坑中火焰腾腾水沸米香的时候,一名武士站起身朝树林走来。史威停止口中的慢慢咀嚼,将吃了一半的干粮塞回腰间的口袋,贴着地面缓缓爬向敌人。突然间他一跃而起,如同扑向猎物的山豹般迅猛无比,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经窜到了武士的背后。他左手按住敌人乌帽子兜与胴甲的接口处,轻车熟路地扳开喉轮,右手中探出一把匕首干净利落地插进日本士兵的咽喉。整个动作兔起鹘落,骤然遇袭的武士只来得及闷哼了一声便软软向后滑倒。 不一会儿,全身日式铠甲装束的史威缩身弓腰走出树林,狰狞的面甲遮住了他的本来面目,愈发昏暗的天光也使他得以有惊无险地接近敌人。史威飞快地扫视了一眼日军营地,草地上东一处西一处分布着十几堆营火,围坐成团的日军士兵约在百十人上下。他怕被引起敌人太多的注意,不敢走近坐在中央喧哗笑骂的其他武士,小心地坐进外围一圈足轻士兵中。 没想到的是,周围的足轻突然跳起身来,一脸惊异地看着史威哇啦哇啦叫个不停,远处的武士们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来。史威不知道日本军中等级森严,足轻士兵面见武士要恭顺行礼口称老爷,断然不会有同灶吃喝的道理。再加上史威身材高大,从敌人身上剥来的铠甲极不合身,更兼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令人不得不心生怀疑。 史威自己心头有鬼,一下子跳将起来拔刀出鞘,落日映在倭刀薄薄的锋口上,道道致密的纹理荡漾起血一般殷红的流光。转眼间,两个足轻士兵已经被劈倒,他再一个虎跳上前,将倭刀刺入第三个士兵的胸口。这时其他的士兵们也都抓起武器扑了过来,史威连忙疾步后退,想要拔出倭刀迎击。不料倭刀形制狭长薄轻利于削砍不利于击刺,刺入敌人身体后竟被肌肉牢牢夹住一时拔将不出,而足轻士兵的长矛又接连不断刺来。情急之下容不得多想,史威不得不放开刀柄拔出肋差,在敌人主力近身之前且战且退。 史威在枪林中左闪右避,伺机用手中的肋差斩断了好几支竹矛。突然间,一个身影闪到他面前,挥手示意足轻们退后。此人头戴装饰有水牛角肋立的唐冠胄,身穿一套缥丝威的切付小札二枚胴具足,腰间别着一对倭刀。他揭开面当大声喝道:“吾乃肥前武士山下松太郎,兀那唐人可敢与我一骑讨?” 史威虽然听不懂对方说的日本话,但看他从足轻们手中接过一把倭刀轻轻扔了过来,傻瓜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他将肋差插回腰间,脚尖一挑将刀握在手中,双臂运力斜斩向敌人。山下松太郎右手一翻闪电般拔出太刀,两弧刀锋使劲撞在一起激射出耀眼的火花。他冷哼一声,手中的太刀如毒蛇吐信闪电般攻向对手。史威眼见倭人刀势狠辣霸道,便以刀为剑,或挑或挡,走的都是轻巧灵动的路子。山下松太郎久战无功不免心下焦躁,右手卖个破绽,左手却悄悄拔出肋差从下面直刺过来。 这出其不意的一招令史威毫无防备之下不免手忙脚乱,他情急之下兵行险着,以包着鲨皮的刀鞘生生架住这致命的一击。然则此时先机已失,大凡习用太刀的日本武士多擅使长短双刀,紧要时刻以肋差配合迎敌。此时两朵刀花连连袭来,迅疾如电的攻势直令人眼花缭乱,再加上史威手中兵器又不趁手,只能一手持定太刀一手绰着刀鞘勉强与敌人周旋。 正当史威心下暗自叫苦时,树丛中突然沙沙连响,数十支弩箭疾射而出,登时将日军射倒一大片。山下松太郎耳中听得自己人惨叫连连不由心头剧震,手上动作也不免为之一滞,立刻被史威抓住机会反击。 日军士兵震惊之余怒吼着冲向树林,然而弩箭精准而密集的射击立刻将他们尽数击杀在数十步外。少顷,五十名明军士兵手端强弩以三列散兵线走出树林,他们对已落下风的山下松太郎置之不理,只是从火坑中抽出燃烧的木条向粮仓走去。 “不!”山下松太郎低吼一声,踉踉跄跄向后退去,史威胸有成竹也不再进逼,束手负剑冷眼盯着他。只见日本武士跪倒在地,丢下太刀将肋差换到右手,用力刺入自己的左肋,忍着巨大的痛苦用力向右横切过整个腹部,接着刀势一转向上反拉直至心脏。帝国士兵们饶有兴趣地冷冷看着他完成这一不可思议的举动,最终垂着头扑倒在地。 “好了,”史威不屑地走上前去将日本人的尸身一脚踢倒,“真是一群疯狂的暴徒!弟兄们,把这些仓库全部烧掉!让这些倭寇们也尝尝断粮的滋味吧!” “八嘎!”宇喜多秀家拍着桌子大吼起来,“十万石粮食就这样被唐人付之一炬?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粮场不是有三千护兵吗?怎么被敌人这么容易端掉了?” “宇喜殿,话可不能这么说。”黑田长政分辩道:“前几日不是您自己说要巩固前线才把粮场护兵调走大半的吗?剩下那点人就连给各处军营押送粮草都嫌不够,还谈什么守备?出事的时候粮场也就一百来人,大明人当然是当仁不让一口吃下了。话又说回来,谁能料到这些唐人会出现在离前线五十多里的大后方?” 宇喜多秀家悻悻地哼了一声:“算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我刚收到羽柴殿的军令,唐人的舰队已经封锁了对马海峡,釜山也落入了敌人之手,现在大军已经决定放弃北进伺机撤回日本。羽柴殿让我们可以根据战况自行决定,要是一时啃不下李如柏这块硬骨头的话,可以向西撤退与大军回师南下。” 黑田长政冷笑一声,“笑话,当然是一同南下了,要不大军走了我们还留在这里等死吗?” 宇喜多秀家道:“但这是朝鲜腹地的最后一支大明军队了!只要能够消灭他们,朝鲜的三千里河山就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们!只要能等到信长公的援军?” 黑田长政放声哈哈大笑,“醒醒吧老兄,哪里还会有什么援军?能够救我们的就只有我们自己!离开战场返回日本,这才是唯一的生路!” “你这个懦夫!”宇喜多秀家咬牙切齿地说道。“一个真正的武士应该战斗到最后一刻再以切腹来完成光荣与尊严之路。” “懦夫?”黑田长政拼命笑着直到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这没什么好丢脸的,在安州的时候我就已经和死神见过一次了!光荣与尊严之路,哼,你以为我害怕这个吗?你不知道,你根本就不会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恐怖!你有过这种感受吗?当千万枝箭矢在你耳边呼啸,身边的武士一个个惨叫着倒下,敌人的铁骑从尚在喘息呻吟的伤兵身上践踏而过,以雷霆之势向你逼近。头上的天空也被箭雨遮蔽,脚下的大地也在马蹄下战栗,这才是真正的战争,稍一犹豫就会有人流血死亡的战争!不是我们玩的那些儿戏!朝鲜已经牵制了我国三十五万的陆军兵力,超过二十万官兵在战争中丧生,他们都是经历了统一战争的老兵,是我中宝贵的精锐之士啊!且不说现在对马海峡已经被大明国封锁,就算海路依然通畅,信长公又能往这里调派多少兵员呢?就算派来大军增援,那些毫无战斗经验的新兵又如何能与大明人的虎狼之师抗衡呢?” 宇喜多秀家砰地一拳砸在桌案上,心有不甘地说:“难道我们就只能功亏一篑吗?” 黑田长政嘿嘿一笑,“你所能做的不过就是在溃败和更大的溃败中选一个罢了。至于我嘛,呵呵,”他从桌下摸出坛清酒,一把扯开栓口的草绳。“就当个浑浑噩噩的傻瓜好了。” 包围金刚山的五万日军在一夜之间退得干干净净,沿途丢弃的军器营帐不计其数。心有余悸的李如柏但恐是敌人之计,下令全军朝西北方向徐徐后退,撤入京畿道补充休整。南逃的日军虽然人数仍然多达十万,但经过长时间的苦战军心动摇将卒疲惫,一路上不断有人开小差私自逃散。 李华梅在南部沿海取得的大捷和日军罢兵南撤士气低落两大消息传开之后,饱受外族压迫ling辱之苦的朝鲜军民无不心怀振奋之情,因为残酷镇压而渐渐式微的义兵活动也再度炽烈起来。每天傍晚时分,总有朝鲜义兵小队身着农夫装束埋伏在日军营帐附近的水源处,专等日军士兵前来汲水时便从草丛中抓出预先藏好的弓箭猛烈攻击。甚至白天行军之时落单的士兵也不免难逃义兵们燃烧着灼灼仇恨的追杀。 无力上阵杀敌的老百姓们也不会放过这个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向导们故意将日军引入歧途,让他们在崎岖蜿蜒的山道上耗费体力,拖着沉重的脚步落入义兵们的陷阱。水井和食物里被投下了毒药,强占的民房在深夜总会燃起大火,疲劳、恐惧乃至于绝望的情绪像滚雪球一样不断扩大,蔓延到全军的每一个角落。士兵们早已成为惊弓之鸟,在风声鹤唳中尖叫着四散而逃。最后就连各位军团长和大将们也被都深深浸没在了这森冷刺骨的氛围中,整天闷在营中借酒浇愁,将行军防务等诸事一概抛在脑后,对属下军士的减员也不管不问。到了羽柴秀吉率军进入庆尚道,停驻丰基等待与马场信次部会合之时,十万大军已只余下区区四成。 会师以后的日军约有七万五千人,此时整支部队都已经完全失去组织性成为一伙流寇,完全是出于从众保命的心理将这群散兵游勇聚集在一起。他们一路烧杀劫掠胡作非为,直窜到迎阳湾边的浦项港。 帝国平倭提督李华梅早已通过地方百姓将日军的行动了解得一清二楚,驻守釜山的大军分水陆两路齐进,将日军直逼入长馨岬的九龙浦内。数万日军士兵拥挤在长宽均不过二三十里的滩头上,海上有战列舰的猛烈火力轰炸,陆地上狭窄的通道也被明军堵得水泄不通。每天都有武士在绝望中切腹,逃散投降的足轻更不计其数。迫不得已之下,羽柴秀吉只能派出使者前往明营向李华梅求和。 “日军全体官兵放下武器,交出所有器材物资,仅携带粮食淡水由海路离开朝鲜?”帝国提督大帐内,李华梅看罢日使递交的书函,随手丢到一边,冷冷哼道,“你们有资格提出这样的要求吗?” “提督大人,”使者道:“我军将士尚有七万之多,如若走投无路拼死一战的话,这样的结果相必提督您也不愿看到吧。” “是吗?”李华梅站起身来,伸出白皙修长的玉指轻轻拂了拂额前的刘海。“那你就回去告诉羽柴秀吉整军准备一战吧,草长得越密,割起来才越有劲哩。秋收季节快到了,本提督也不想和你们多耗时间耽误农时。五日之内,我定要结束此战。”她走到青铜滴漏壶前瞅了瞅,接着说道:“马上就到午时了,我军将于未时初刻发起攻击,请使者早回本军吧。” “不!提督大人!”日本使者连忙摆手道:“我们可以再商量!您也把条件说出来吧。” “投降。”李华梅轻描淡写地回答道,“这是你们唯一的活路。” “提督大人,您的意思是?” “自羽柴秀吉以下将领都前来帝前乞降!交出所有军器物资,全体官兵一律解除武装按俘虏论处!这就是我军的条件,没有任何更改的余地!” 9月9日,恼羞成怒的羽柴秀吉一口回绝了帝的劝降条款,下令麾下日军拼死突围。 地平线上隐隐升起一抹黑线,继而幻化作千万个模糊的人影,数之不尽的日本士兵如同涨潮时汹涌的巨浪,朝着明军阵地席卷而来。 尽管敌人数量众多,帝国士兵脸上却毫无惧色,前有壕堑拒马长枪巨盾,后有重炮火铳强弓硬弩,如此坚固的防线根本不是毫无组织的日军所能突破的。此时带火的箭矢如飞蝗一般激射而下,火光落处日本士兵纷纷惨叫着扑倒在地。再过得片刻,各式火器也把怒火倾泻到敌军群中,日军抵敌不住如此猛烈的火力,冲锋之势也渐渐减弱。 “提督大人请看,”一处小山顶上,李家南站在旌旗伞盖下对李华梅说,“以我军防线之固,敌人是无论如何也突破不了的。” 李华梅举起千里镜望了望战场,断然下令道:“命朝鲜兵团让开一条道路,放倭人过去。” “提督大人,这怎么行?”李家南惊道:“这不是白白放敌人一条生路吗?” 李华梅嫣然一笑,道:“我正是要给他们一条生路,让倭人心中不存死斗之志。当敌军从防线缺口一拥而过之时,也正是他们精神上最脆弱之刻。我们可以等到倭人突围近半之时从两侧发起强力攻击,把斗志全无的他们拦腰截断!脱围而出的敌人必定会仓皇逃窜无暇反击,正好派出精锐骑兵从后面追击驱赶!这样是不是比对付七八万负隅顽抗的困兽要好得多呢?” 李家南后退一步单膝跪下,“提督高见!属下等但听提督将令行事!” 李华梅含笑点点头,她知道这位副官及其背后所代表的军方已经认可了自己的指挥才能。“李大人,这是我们在朝鲜打的最后一仗了,干得漂亮点吧。” 当日沉西山大战落幕之时,九龙埔的地面已经横陈了三万多具日军士兵的尸体,羽柴秀吉在突围途中死于乱军,其下将佐大多率队投降。 至此,乙酉中日战争朝鲜战事正式结束,为期一年半的战争中帝付出了大约两万的伤亡,而朝鲜军民伤亡达到七十余万;至于日本方面,参战的三十八万大军尽数覆灭,其中绝大多数战死或失踪,四万零九百二十七人为帝国所俘虏。按照内阁特使带来的建议,李华梅命令将日军俘虏不分高低贵贱一律卖至朝鲜矿山充当奴隶,售卖所得用来充抵军费开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节 兵临城下 10月的北京被笼罩在一层铅灰色的云幕之下,细碎的雪粒纷扬洒落,积在房檐屋梁街角树梢之上,为帝国京师的市容点上一抹银妆。 忠武王府内,两尊麒麟鎏金铜炉中通红的栗炭火燃得正旺,袅袅热浪在西域进贡的大红色织金羊绒长毛地毯上蒸腾翻滚,令暖室中增添上几分融融春意。萧弈天身着黑色便装,懒洋洋地靠在堆满皮草靠垫的坐榻上,侧身倾听着内阁大臣的例行报告。 于庆丰翻开手中的一沓文件,从中抽出几页递到首相面前,“平倭提督副官李家南奏报,远征军已全歼朝鲜境内之敌,所得俘虏全部卖至朝鲜矿山为奴,共计白银二百万两有余。朝鲜王室已向我们支付了总额的四分之一,其他部分将以咸镜、平安、江原、庆尚四道矿山五十年内出产量的一半来结算,包括金银铜铁铅和硫磺等,按照战前生产水平预计年收入不会少于十万两。根据朝鲜方面提供的资料,他们的大多数矿山都开工不足,如果我军能提供更多奴隶的话,产量还可以大大提高。” “很好,”萧弈天略一点头,从侍从手中接过一杯暖热的黍酒,“奴隶不过是战争的副产物而已,只要李华梅的舰队登陆倭国,别说四道,就是让整个朝鲜的矿山满员运转也不成问题。把大批奴隶输入朝鲜,让他们的矿山能够生产出廉价的金属,让他们的田地能够生产出廉价的谷物,而这一切都正是帝国所需要的。作为回报,我们可以向朝鲜供应瓷器、茶久历史的战争艺术远非昔日那个发迹塞外的游牧民族所能比拟,更不会做那种只携带两月补给孤军进击的蠢事。按照《中朝共同防卫协定》,朝鲜国需要承担帝中朝鲜兵团军费的六成,换而言之即是说每月向前线输送五万石军粮。另外,帝国每月从南洋诸藩并琉球国运送五万石军粮至前线,又从南京调集大批作战军器装备,对拥有世界上最庞大民用商船队的帝国来说,这点运送量根本不在话下,何况沿海有的是想要削尖脑袋争着承接这笔运送业务挣取功勋的商会。尹成浩更是早就用宣祖李昖支付的“购倭奴款”在朝鲜趸买了粮草八十万石,加上从日军处的缴获以及先前结余总计百万石之多,如此一来至少一年之内都不必为粮食问题担忧了。 至于海滩上的登陆作战却是平凡得毫无新意。衣衫褴褛手执农具的民兵,或者直接说就是农民们在军容整齐衣甲鲜亮的帝国大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虽然有武士押阵催促他们向前猛冲,也往往不及交锋便自行溃散。逃兵们在致密炮火的追逐下乱哄哄挤在一起向内陆逃去,沿途中相互推揉践踏死者无数。帝队利用这个时机迅速建立起滩头阵地,舰队也放出运输艇把更多的士兵送上海岸。 旗舰“青鸾”号的甲板上,李家南快步走向倚着女墙遥望海岸的提督李华梅,“提督大人,我听说您下令对倭人一律格杀勿论?” “不错。”李华梅放下千里镜微微侧过身来,清澈的双眸从副官脸上一扫而过。“你觉得这样不妥吗,李大人?倭贼不也在朝鲜做了差不多同样的事情吗?” “提督大人,属下不想质疑您的决定,但我现在转达的是枢密院的指示,同时也是忠武王大人和内阁的意思。”李家南坚决而委婉地回答道:“对于倭国的主力部队,您尽可以放开手脚自主行事;但对于停止抵抗的民兵以及手无寸铁的平民,还请提督高抬贵手。” 李华梅柳眉轻轻一挑,不悦地说道:“难道我们还要装扮成一支仁义之师吗?李大人,朝鲜和倭国素来一衣带水,对这些衣冠禽兽的作为行径再了解不过了,对这样的蛮夷野兽根本不能有什么仁义可讲!我也绝不相信这种毫无说服力的迂腐之言会是忠武王大人的命令!” 李家南不由觉得有些可笑,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位忠武王的美丽崇拜者:“提督大人请想,我们不辞辛苦远渡重洋到这里究竟是来干什么?” 李华梅头也不回地飞快回答道:“当然是来惩戒冒犯帝国天威的倭人了。” 李家南苦笑着摇摇头,“如果仅仅是这样,忠武王大人为什么还要专门下一道命令让您自行决定战和事宜呢?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是哪个将领又会主动选择和谈呢?想必大人的意思正是要您全无顾忌地放手跟倭人作战到底。” 话中提及萧弈天,少女提督顿时来了兴趣,她转身面对副官,嘴角泛起动人一笑:“对啊,仅仅一点惩戒算得了什么?忠武王大人是帝国无可替代的引航者,是引领我们走向胜利巅峰的伟大领袖!中国的古代先圣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忠武王大人就算要把倭国彻底征服也没什么不好的,不过是在镶满珍玉奇瑰的黄金皇冠上多增添一粒宝珠罢了。” “说得好!”李家南笑吟吟地鼓掌道,在帝方特别是近卫军官兵们心中,忠武王萧弈天就是帝国当然的最高领袖,万历皇帝早就应该主动退位让贤了;在他们私下甚至半公开的谈话中,出现些“犯禁”的言辞根本就不足为奇。“既然提督您要为大人的金冠缀上这颗宝珠,”李华梅听到这里清冷的俏脸顿时微微一红,少女娇羞的神情油然而生,李家南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那么您希望这是一颗光彩夺目的奇珍呢,还是一颗有瑕疵的次品呢?” 李华梅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你的意思是……” 李家南小心地斟酌着措词,“如果我们逞一时之快将倭国夷为不闻鸡犬不见人烟的白地,这对大人的天下霸业有什么用途呢?只有从根本上征服它,把它变成一块富庶膏腴的领地,为帝国源源不断地提供奴隶和战略资源,这颗皇冠上的宝珠才能发出动人的光芒。” “好吧!”李华梅轻松地笑了起来,“让我们先把这第一颗明珠拿到手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节 长崎晚钟 大村纯忠站在城堡高处向港口方向望去,尽管清晨的海雾令视野模模糊糊看不分明,他却能想象到密如蚊蚁的中队涌上海滩将日月双龙旗到处插遍的情形。一刻钟以前,逃回城中的溃兵将港口失陷的消息传播开来:中国舰队借着大雾的掩护悄无声息地驶入海湾,前一天登上陆地的步兵同时自后方发动攻击。大多由足轻组成的守军仓促间腹背遇敌首尾难顾,兼之指挥战斗的侍大将在接战之初便被舰炮击毙,剩下的部队乱作一团四散而逃,把凿沉港内船只淤塞港口的命令忘得一干二净。 如今中国人已经在岸边站稳了脚跟,长崎便成为了不可守之地,这一点看看城中军民的心态就可一目了然。商人们以平时难以想象的低价把库存的货物抛售一空,结清款项之后就急匆匆地离城出逃;町人工匠和农民更是带上全部家当沿路向东逃难。传言和恐慌像野火一样迅速蔓延,通往其他各藩的道路上很快便挤满了拖家带口的人群,狭窄的山道上只见人头涌动却半晌前进不了分毫。 “主公!”竹本四郎顺着天守阁前的曲折坡道向他走来,“城里的人都快逃光了,好不容易才征到五百多民兵,再加上城堡中的八百名武士也不过一千三百来人,要是中国人发起进攻的话恐怕只能退进天守阁死守待援了。” 大村纯忠怅怅地望着天守阁前那一大片樱花树,严冬将至,花远浑厚的三更钟声盘旋在群山之间,声声悲鸣如同永不消逝的挽歌一般久久在夜穹下回响。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节 决胜九州 各位读者新年好!小生又回来了!从今日起恢复正常更新和书评管理^_^,呵呵 “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明人很生气,后果很严重!”竹本四郎放下手里的书卷,一字一顿地对大村纯忠说道。 “那又怎么样?”大村纯忠粗声粗气地回答,“别忘了可是你建议我去暗杀李华梅的!这下好了,一百多人就回来了五六个,九国的忍者部队几乎全军覆没!现在依照你计策行动的十几万联军已经在谏早和明军守备部队遭遇,困在狭窄的地峡中部进退两难!这就是你所说的胜利?这就是你对我一番信任的报答?哼,我根本就不该相信你的混蛋计划!” 竹本四郎端起桌上的茶碗轻轻抿了一口,不紧不慢地说:“一百多忍者却杀不死一个女人,你们所告诉我的可不是这种实力啊。” 大村纯忠一时为之气结,他恨恨地一捶地板,嘴唇微微颤抖了几秒钟,这才镇定声音说道:“不管怎么说,他们好歹还是冲到了离明人司令部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虽然消息走露身陷数万人重重包围,却足足杀伤了好几千敌人,其中还包括明军的卫队长。虽然没有完成暗杀敌将的首要任务,但也大大震慑了敌人的军心,打击了他们的嚣张气焰,对我军而言更是一次极大的鼓舞。” 竹本四郎微微一笑,所谓身陷重围杀伤几千人云云一听就知道是幸存者谎报战功脱卸责任的夸大之词。他也不说破,只是吹了吹碗中的茶粒香沫,继续说道:“不错,如果死在那些忍者手里剑下的是李华梅本人,您那么一说确实不为过分;但是,主公,杀死一个忠心护主的卫士只能激怒敌人士兵,令他们心生同仇敌忾之气。如果早知道只能是如此结果的话,我宁愿一开始就从来没提过这个计划。” “哼!你说得倒轻巧,现在弄成这个样子你说又该怎么办?” 竹本四郎满不在乎地放下茶碗,站起身向门口走去。“主公,现在部队的指挥权已经全部集中在岛津义久公手里,无论您还是区区在下都用不着对此多加操心了。”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脚步,扭头向桌上指了指道:“对了,主公。那里有一本唐人的最高兵法奥义《孙子兵法》,您不妨借这个空暇好好研读一下。我想岛津公的指挥期并不会持续太长。” 11月10日上午,日本九州岛,谏早。 尹成浩站在四丈来高的瞭望台上,手扶千里镜远远眺望着远处。谏早防线的北面,是岛津义久率领的十万日军攻击部队。此刻,震天的太鼓声中,无数乱哄哄挤在一起的黑点构成了数十个大小不一的方阵,随着领军大将们的指挥步步走上前来。看着眼前这一切,尹成浩面无表情地从台沿护栏上抽出一面绘着双剑交叉图案的银白色旗帜,朝着前方用力一挥。“安息吧,战死在异国他乡的弟兄们。你们的仇恨,我将要倭人用百十倍的鲜血来偿还!” 明军在一线的部署包括四个团共8840人,算上接合部的空隙正面宽度约为十五里;另外左右斜后各有一个团掩护侧翼,剩下两个团作为预备队部署在主战线后方一千五百步的位置。两支旅属部队共计2048人则留在尹成浩身边作为最后可资动用的力量。 对于明军以堂堂之阵坚壁以待的正统战法,岛津义久反倒觉得颇为棘手。本来按照兵法来讲,迂回侧击和穿插包抄是破敌的首选。可是姑且不说信长公远征朝鲜时六十六州精锐尽出,丧师三十八万后国内几已无能征之将善战之兵;就算是在战前的盛极之时,无论是训练程度又或军伍配合上,长期以来一贯崇尚个人英雄主义的日本军队都根本无法和中国的新式职业军队相比。而一次成功的大规模战术机动对军队的组织纪律性和将领的战场掌控能力都是个严峻的考验,如果贸然攻击敌人的侧翼却又不能一举冲垮其阵线的话,在机动中队形愈加散乱的己方只会成为遭致单方面屠杀的更好目标。 考虑再三,岛津义久决定以孤注一掷从正面主攻。他断定,中队的防线正面宽达十五里,几乎可以说没有留下什么防御纵深。己方以五倍的兵力,再将攻击范围缩小到仅仅三里,如此高密度大比例的兵力投入,足以粉碎任何负隅顽抗之敌。 更何况,大村纯忠主动提供的一些情报表明:中国登陆九州的部队中,最精锐的近卫军部队只占到不足四成,现在戍守谏早的两万军队全都由战斗力较弱的朝鲜士兵组成,不但没有日军最怵的骑兵配合作战,装备火器的质量和比例也不可同日而语。再加上乙酉战争中侵朝日军对武备松弛士气低迷的高丽王军所战皆捷,往往刀兵一交之下已定胜局。各地卫戍军更视倭寇凶狠胜虎,凡侵略者所到之处尽皆闻风而逃。柴田胜家横扫南方四道时,前锋有时一日中竟可趋进百里,深入朝鲜腹地犹如无人之境。多达数千人的守军在不足百名武士面前溃散逃窜,拥有上万人的城池不敢反抗数十名驻守的日军,这样的事在为时仅一年有余的战争中层出不穷。有如此战报传回日本国内,难怪留守本土的大名也不禁对朝军生出轻蔑之心。 然而,把帝国朝鲜兵团当作普通的朝鲜部队,犯上这个错误是必须以付出鲜血为代价的。 午时前后,四千名日本士兵向明军朝鲜第三旅〇九团的防区首先发起试探性的进攻。最前面是排成散兵队形的弓箭武士,主要提供远程火力支援;队伍的中段是二十排长枪足轻组成的厚重方阵,他们是日军部队的主要中坚作战力量;个人战技优秀的武士部队则留在最后,预备在关键时刻发起冲锋来一举决定胜负。 朝鲜士兵们眼睁睁看着敌人的身影由远及近,紧握住兵器的右手手心里微微沁着冷汗。那些矮小猥琐有如猱猴的倭人大多身穿黑色漆甲,狰狞可怖的头盔顶上竖着一对牛角似的肋立,长长的金银细丝披挂满身,看起来倒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这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在明军阵前一站恰似黑云压城般,令数量上处于一比二劣势的朝鲜士兵们颇感压抑。 日军弓箭武士们在明军防线前五十步的距离上停了下来,从背上解下超过自己身长的丸木大弓,把一支尖头箭从箭壶中抽出搭在弓弦上。在下级军官们的发令声中,他们用力拉开绞紧的弓弦向上举高四十五度,虚虚瞄准明军的上空。 “就地防御!”随着朝鲜团长一声令下,士兵们纷纷举起盾牌以卒为单位相互靠拢。前排士兵单膝跪地撑起盾墙,后排士兵则将巨橹端在头上护住上空,百千面盾牌鱼鳞般密密麻麻重叠在一起形成一个个盾阵。说时迟那时快,转眼的功夫几千支箭簇已经飞射而下,如瓢泼的暴雨似的倾落在明军头上。铸铁箭头借着沉重的下落之势狠狠砸在裹着牛革的盾牌上,躲在下面的朝鲜士兵们只闻听噼叭之声不绝于耳,从盾牌上传来的力道也越发沉重。他们咬紧牙关,在这足以撕裂常人神经的巨大恐慌和压力下努力坚持着。让士兵们拥有钢铁一般的意志,这是西洋军队操典中所一再强调的重点,也是从实战中得出的宝贵经验。 永乐十八年的巴黎会战,靖海侯郑和以区区两万五千兵力一举击溃十万教会联军,迫使欧洲诸国签订城下之盟,帝威一夜之间扬名四海。官方战史中记载,帝在加莱登陆时从船上卸下了大量舰炮,用马车随军运至战场。当欧洲联军一进入射程,他们首先面对的是霰弹和弩箭的轮番齐射,排在前列的三个联队转眼间就损失殆尽…… 实际上,当年的舰队日志中记载的第一手资料却完全不同:人们在打扫战场时发现,教会联军留下的五万五千具尸体中,致命伤来自正面的只占不足一成。霰弹没有透过他们沉重的甲胄,弩箭没能击穿他们坚实的盾牌,但是几乎永不停顿的攻击所带来的恐惧、那森冷如冰的恐惧,轻而易举地袭进了他们内心脆弱的深处,令他们在自己的恐惧和动摇下丧失了斗志,土崩瓦解为一群待宰的羔羊。一个胆怯者的转身后退眨眼间成为了整个联队的溃散,接下来便是低落士气如瘟疫般的蔓延。成千上万的战士在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情况下,便被退却下来的败兵裹着向后逃去。在帝国骑兵的驱赶追逐下,紧紧挤成一团的欧洲重步兵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死于乱军中相互践踏者数量殊不逊于倒在明军刀剑之下的亡魂。 将勇气和意志的作用正式提高到战争决定性地位的是西洋军队之父于谦,当时的土木堡一战,四十万行途疲惫缺粮少水的大军在数万鞑靼铁骑的冲击下迅速瓦解,真正拿起武器抵抗的士兵十不足一。惨痛的战争教训令于谦认识到,一支军心涣散动摇的大军可以被轻易击溃,而决意死战到底的少数士卒却能够击败数量上占绝对优势的对手。要击败敌人,首先需要摧毁他们的意志;在这一点上,骑兵集群冲锋和箭矢火器齐射都具有同样出色的效果。 因此,在着手建立西洋军队之时,于谦摒弃了帝国卫所兵亦军亦农的军户制度,转而建立起一支精锐干练的职业军队。他从移民中挑选出最强壮、最敏捷、最勇敢的青年入伍,给予他们高额的薪酬和世上没有其它任何军队能够想象的严酷训练和考验。其中一项重要的内容就是在密集的箭雨下组成盾阵抗击…… 日本军队在倾泻过五轮箭雨之后,弓箭手们开始停止攻击缓缓后退。厚达二十排的长枪方阵越过散兵线大踏步向明军阵线走来,第一排的足轻士兵将手中长枪放至水平,将密集如林的枪尖对准前方。 看到敌人已经冲到三十步之外,明军在号角声中解除了盾阵队形,千百面盾牌发出哗啦啦地一阵轻响,如同一条巨龙伸展开盘旋的身躯抖了抖自己紧收的鳞片,将无数折断的箭矢摔落在地。几乎在帝队整好队列的同时,日本军中有数十法螺号大作,顿时几千人一同向明军猛冲过来。 纷乱的脚步激起了漫天的尘土,两军的锋线带着闷雷一般的咆哮狠狠撞在了一起。虽然日军手中的竹枪有较远攻击范围的优势,但却很难突破帝国士兵装备的大型方盾,反倒是帝的投矛和长枪却能够轻易洞穿足轻们的劣质铠甲。交战良久,日军尽管已付出了巨大的伤亡却始终难以前进一步,岛津义久不由发起狠来,命令弓箭部队只管向前方无差别攻击,同时又点出五千人迂向侧翼包抄。 九团团长朴树骑着一匹矮脚蒙古马在士兵们身后来回奔跑,一面挥舞着手中的团旗喊个不停。苦战了两个时辰,轮番攻来的倭军已是己方总兵力的四倍有余,不管伤亡交换比再怎么高,但随着士兵们体力的逐渐耗尽,形势对明军越发不利起来。 该死,朴树恨恨地唾了一口。在朝鲜作战的时候,倭寇总是在帝压倒性的火力面前一触即溃,想不到回了老家倒是变得凶悍顽强了很多。他咬咬牙,决定把留作预备的最后一个营也顶上战场。 “朴团长!”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名身披大红斗篷手举黄铜节杖的军使从后方疾驰而来。他纵马直冲至朴树面前这才猛一拉缰绳令马直立起来,大声说道“尹专使有令,〇九团立刻与倭人脱离战斗,向后行军两千步就地休整待命。” “我明白了。”朴树验过节杖后双手捧还给军使,“只是倭人在此缠斗不休,恐怕……” “这是尹专使的命令!”那军使厉声回答,“难道你忘了在蓟州是怎么受的训练了吗?” “是,我明白。”朴树顺从地点点头,“请回报专使,九团自当执行命令。” 岛津义久趋马出阵,遥遥望着明军不断远去的旌旗,心中兀自狐疑不止。从交战一开始他便盼望着敌人快些在己方的雷霆攻势溃散败逃,然而真到了敌人退兵的时候,他倒觉得心口一下子扑通扑通直跳。敌人就这样败退了吗,应该是个陷阱吧?他回想起过去耳闻关于中队恐怖战力的种种传言,突然又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好在此刻已近酉时,他正好寻得借口收拢部队放弃追击。 “岛津殿!”一名忍者临空几个起落轻捷地跃到主公马前,单膝跪地向他报告道:“处于我们正面的明队在继续退却,南方数里外另有两千左右的敌军正赶来与他们会合;我们两翼的明队似乎有向此处靠拢的迹象。情报报告完毕,请主公定夺!” 岛津义久微微眯起眼睛,脸上的皱纹狰狞地抽动起来,他烦躁不安地用手中的军扇敲着马鞍,大声道:“你准确地告诉我,大明国在这一线究竟部署了多少兵力?” “我们的左翼有两个两千人的联队、右翼一个,另外大明国在后方还部署有一万左右的兵力。如果他们向我军发起进攻的话,接敌大概需要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 “好!那就往左右两翼各分出一万五千兵力,其他部队随我连夜进袭明军!”岛津义久猛一挥军扇道:“明人既然想要布一个陷阱来拿我,我就要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让他们贸贸然一口吃下,梗在喉咙里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当太阳落山的时候,岛津义久率领的六万多士兵已经深入明军第一道防线之后多达三里远。然而,在前方等待他们的是整装备战的帝国朝鲜第十二团和第十六团。日军集中了两万兵力一连朝明军防线发起了三次冲锋,但最终均以失败告终。 冬天的夜晚很快将黑暗笼罩在了阴森的战场之上,对峙的两军将士纷纷点起了火把,数万点星星火光将夜空也镀上了一层血色。尽管主要的战斗已经平息,夜晚却是特种作战的天堂。日本忍者和帝国锦衣卫潜行在夜幕的掩护之下,不时有短暂厮杀惊破原本难得的宁静。 一夜恶战下来,双方各有所得。明军的伤亡远远低于对手,但日军也成功地防备了数次小规模夜袭,基本上可以说战了个平手。然而,次日天色尚未完全放明,忍者头目便匆匆闯进岛津义久的军帐,“岛津殿,我们被包围了。” 尹成浩满意地通过手中的千里镜看着眼前的杰作:六个团的帝队在日军周围布下了一千步宽两千步长的椭圆包围圈,将六万日军围困在了地峡中段。另有两个团则分别北上牵制住敌人的两支后卫部队。战斗进行到了这一地步,可以说谏早战役已经是胜券在握了。 从天色蒙亮开始,岛津义久便开始疯狂发起突围。足足五个时辰中,六万日军一刻不停地向最薄弱的九团防区以车悬战术进行强攻,试图在包围圈上杀开一道血路。 “冲锋!冲锋!”双方的军官都嘶哑地咆哮着,挥动军旗指挥着数以千计的士兵投入战斗。为了一处不足百步的阵地,身穿不同铠甲服色的几万人交错在一起拼命厮杀。鲜血流淌在雪地上,仿佛纯白丝绒上娇艳的刺绣。 朴树靠着白蜡木杆的长枪勉强直起身,仰头把手中酒袋里最后几滴冰冷的液体倒进嘴中。炽烈的朝鲜黄酒在唇边激起一阵辛辣的暖意,可惜顷刻之间就被极度的疲劳驱赶得无影无踪。在之前整整一上午的战斗中,第九团遭受了成军以来最惨烈的战斗:敌人的数量多达三十倍,个个杀红了眼满心只有拼命的念头。在巳午之交的时候,两百名野太刀武士竟然突破了九团的第一线阵地,跟在他们后面还有好几千蚂蚁般蜂涌上来的足轻士兵! 朴树手头已经没有什么可动用的后备力量了,能够派往增援的也只剩自己一人。于是他往怀里揣了一袋黄酒,腰间右侧挂着火枪和弹药袋、左侧插一把腰刀,提一柄长枪全副武装出现在战线被突破的口子上。他带着十多名军官在敌群中冲进杀出,身上无一处不被鲜血浸透。在团长的鼓舞下,朝鲜士兵们加倍奋勇地拿起武器杀向敌人,一鼓作气冲散武士们的队形,将他们驱逐击散。 然而转眼间又是一支日军扑了上来,日本武士挥舞着手中的利不可当的双刃顶着火枪的轰鸣向前猛冲;巨大的野太刀所及之处,盾牌的碎片木屑一起四散飞出;竹柄扁头的长枪在混战中阴险地寻找着空隙;半疯狂的弓箭手几乎是抵在敌人面前将利箭射出。日军的新生力量瓦解了明军的反击势头,武士的木屐也再次踏上阵地的边沿。就在他们再一次就要拥吻胜利的时候,帝国士兵的新一次冲锋又将他们撕得粉碎。双方如是再三地展开拉锯战,日军一次次攻破明军阵地,却又被〇九团的战士们一次次夺回,唯一的区别就是战场上死尸的不断增加和活人的不断减少。 ……当日军又一次冲上来的时候——无论进攻方还是防守方都已经没有人记得这是第几次了,就好像只是一次例行公事般简单——朴树只是惋惜地丢下空空如许的酒袋轻叹一声,无论他还是周围的士兵都已经严重体力透支,大概撑不过这一次了。不过,他侥幸地想,补给线被掐断的敌人处境大概也不比我们更好吧,至少他们今天才只吃过一顿饭呢。 突然间,朴树听到身边的士兵欢呼起来,他努力睁大眼睛向前望去,看到短短几秒钟前还悍不畏死的日军乱成一团向后退去。朴树不敢相信地搓了搓自己的眼睛,又随手拉住身边一名高兴得呵呵傻笑的军官。 “团长,我们胜利了!包围日军的另外五个团已经撕碎了敌人的侧翼和后卫力量,将他们的本军一截为二。尹专使率领的两千增援部队也赶到了我们侧翼……”那军官突然收口不再说下去:他看见自己的长官慢慢滑到地上,带着一脸满足的微笑进入梦乡。 11月13日,李华梅率领两个近卫师抵达谏早战场。为期三天的谏早战役终以帝的彻底胜利而告终。是役,帝阵亡两千一百二十六人,伤三千三百七十四人;日军阵亡四万九千余,被俘三万八千一百零三人,统帅岛津义久切腹自尽。 至此,九州地区的日军主力已经几乎全灭,而帝队除伤亡最为惨重的第三旅〇九团需要回国休养整编之外战斗力基本没有太大的损失。况且,11月12日帝国朝鲜第一旅渡过有明海占领猝不及防的熊本城;同一日已控制天草诸岛的第五旅则登陆萨摩川内港进逼鹿儿岛。这三路大军兵势一经展开,九州便只能成为帝国的囊中之物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节 以夷制夷 “帝国万岁!忠武王万岁!” 成千上万的马蹄暴烈地擂击着雪后的大地,雷鸣似的闷响在银妆的天宇间滚滚流动,地在惊悚地颤抖,天在无助地哭泣。数千骑银盔白马的帝国骠骑兵横刀纵马跃出蒙蒙雪雾,巨大的楔形攻击锋狂扫过雪面,将谏早郊外的新雪践成零乱一滩烂泥。 在骠骑兵前方仓惶逃窜的是溃败的倭国九州联军残部,在得知己方主力被围歼的消息之后,士气低落的他们无心与帝继续战斗,在两个近卫师的冲击下一触即溃。尾随追击的骠骑兵毫不留情地突入四散逃窜的敌人当中,暴怒的战马将倭人撞翻挤倒踏碎在蹄下,锋利的军刀拉过他们的咽喉饱饮热血。随着楔形箭头的左右摆动,两条整齐如削的三角斜边如剃刀般将成片的敌军割草似的扫倒在地。 谏早城边,庞大的明军部队按若干个方阵分列成队。李华梅在亲卫队的簇拥下来到军前。她微笑着举起手止住士兵们狂热的欢呼,提高声音道:“弟兄们!大明的勇士们!整个帝国都将为我们今日的胜利而喝彩!你们就是大明的英雄!让倭狗躲在他们矮小简陋的山洞中瑟瑟发抖吧,帝国不可战胜的大军将要主宰整个世界! “前日抵达长崎的运输船队从南京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两个月前,大明靖乱提督龙兴汉将军率十万大军攻克剑阁天险长驱直入成都平原,四川总兵陶圣旒集结八万叛军在广汉背水列阵作困兽之斗;龙将军布三才阵分段以火器迎击,将叛军尽数驱入江中一举击破。帝威所至,贵州广西两省逆党不战自降。如今内战平息大明天下一统,两京十三司已经尽数归附忠武王大人麾下!” “帝国万岁!忠武王万岁!”士兵们用手中的兵器使劲敲击着盾牌高声欢呼。震耳发聩的声音令李华梅不得不稍事停顿,等士兵们安静下来之后继续说道:“忠武王大人已经发布命令,今年之内再往倭国战区投入一师近卫军、五卫精锐国防军、一旅朝鲜兵团共五万两千人,另从南直隶和朝鲜沿海征集十五万民夫资运军器粮草。到援军抵达之时,我们的兵力将达到十三万之多,物资粮饷的供应都会更加充足。平倭指挥部已经作出决定,立刻发动对敌人的全面战争,尽快控制倭九州全境。这样来年开春之后就可以及早使用前来增援的生力军为先锋登陆本州岛。 “当然,我知道登陆长崎以来的连续行动令全军上下非常疲劳。但是我的勇士们,国家养兵千日,现在正是用兵之时!帝国和忠武王需要你们的效忠!当前倭人的主力已被击溃,我们的三路大军正在向他们的城市节节挺进。倭九州现在就是一栋人去楼空摇摇欲坠的破房子,只要努力再加一把力就可以轻易推dao!勇士们!现在我命令,全军向佐贺行进!” ---- “提督大人,”李家南带着两名参谋走进谏早城中的临时统帅部,“装载粮饷的车队已经从长崎运到,计军粮十万石、银钱十五万两,经下官清点数目准确无误,请您过目。” 李华梅接过物资清单草草扫了一眼,不解道:“这些不都是副官权限内的事吗?” “不错。”李家南点点头,举手示意参谋们把一个大木箱搬到桌上。“只是有些情况需要向您通报。”他揭起盖着兵部印章的封条打开箱盖,伸手抓了一把闪闪发亮的硬币递到提督面前。“您看,这是帝国户部今年铸的新万历通宝,内阁计划用它逐渐代替散碎银两的流通。” 李华梅饶有兴趣地看着从副官的指间叮当作响落下的银币,“它的币值?” “银质万历通宝每枚重四钱六分,价值铜钱五百枚;另外还有一种金质大通宝,单枚价值相当于现行的十两白银,也就是银钱二十枚。兵部要求从下个月起军饷发放以及军备物资的就地采购都使用它们来结算。” “那么,我们在倭国缴获的金银就不能使用了?”李华梅疑惑地问。 “兵部的意思也并非如此。”李家南回答道:“事实上,我军在倭国作战每月需要花销国库八十万两。这么庞大的一笔开支不但令户部官员颇有腹议,帝国也没有太多的储备金来维持长期作战的巨大开支。因此,内阁希望我们做好以战养战因粮于敌,尽可能地减轻国家的负担。户部已经派锦衣缇骑带着样币铸模前来长崎建立铸币厂,特别准许我们把从倭国缴获的所有金银依样模铸成钱币。提督大人,倭国自古来盛产金银,再加上往朝鲜贩送奴隶的收入,我估计军队的银钱开支能够完全自给。再就是军粮的问题了,负责戍守肥前地区的第二旅对所占各城的仓廪进行了详细的清理查点。虽然缴获的金银数量巨大,但粮食储备却极为缺乏。如果情况是这样的话,我们的粮食来源还是主要依赖于海运输入,十三万大军一月需要粮草秣料二十五万石有奇,这无论对连续两年遭受大面积天灾的帝国还是新近经历战祸的朝鲜来说都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李华梅用纤纤食指轻轻叩着桌面,“李副官,也许情况并不像你所想的那么严峻。倭人去年大举三十万兵众侵略我国,就算他们再怎么省吃俭用,再怎么从当地劫掠,算上运途的损失开销每月也要三四十万石粮食吧。乙酉之乱持续了一年半,总共的支出就是六七百万石,耗费了这么多的军粮物资,仓廪空虚并不奇怪,关键是不误春耕,保证来年粮食的出产。” “是!”李家南接口道:“我军进攻长崎之时,地方百姓大多举家逃散荒废了很多田地。现在九州全境不日都将为帝国所有,是该到尽快恢复正常生产秩序的时候了。” 李华梅摇摇头,“召集流民的困难姑且不说,现在肥前地区的土地户口资料都已下落不明,重新整理收集需要大量的时间以及人力物力。要不还是请求帝国往这里输送移民怎么样?那些逃到山中的倭人就任他们自生自灭好了。” 李家南想了想,摇头道:“提督大人,此举不妥。一则开拓殖民地需要耗费大量钱粮,短期之内对我军弊大于利;再者对倭人的驱逐清洗会激化矛盾,不利于今后的战略部署。” “那么你的意思呢?”李华梅轻声向李家南问道。 “下官认为,我们要尽量避免直接统治日本。” “嗯?”李华梅柳眉一动,道:“你详细说说。” “提督大人,如果我们想要在倭国建立起直接统治的话,就首先需要从帝国调集大量有经验的官员和驻军,建立和维持一套有效率的管理体系,这样一来光每年的行政开支就要几十万两。您再想想,我们来到这里为的是什么?是土地和人口吗?不,我们需要的是财富!是更多的财富!只要我们在这里扶植起一个傀儡政权,让它代表帝国的利益来统治这块土地,替我们收税征粮开矿经商,就可以为帝国带来巨大的利润!至于制度方面,就算和战前完全一样也未尝不可啊。换句话说,就是在实行‘以夷治夷’的同时,又通过军事、政治和经济手段把他们牢牢地掌握在手心里。” “你的意思是在倭人中找一个代理?有合适的人选吗?” “目前还没有。”李家南陪着笑脸低声回答道:“不过我想从倭国众多领主中找几个软弱怕事而又贪权好利的家伙不会太难吧。实在不行的话,下官也自有应对的办法,请提督大人不必担心。” “提督大人!李副官!后方紧急军情!”房门突然被重重推开,甲胄铿锵声中尹成浩全身戎装走了进来。“岛原一揆众发动暴乱,参与者多至数万以上,卫戍的第二旅第七团一部近千官兵被围困在城中!第二旅旅长金晟已经率领五千士兵全速赶往岛原参战,同时派军使向指挥部紧急求援。” “什么?”李华梅腾地站起身来,“好大的胆子!我——”她瞟了李家南一眼,又闷闷不乐地坐了回去。“李副官,你看——” 李家南笑着站了起来,微微倾身道:“提督大人,必要的惩戒不同于无意义的屠杀。现今肥前局势不稳,对占领区的动乱绝对不可以姑息迁就,否则各地必然群起效仿。他们既然选择了和帝国为敌,对帝国而言也就没有利用价值了。现在的关键是尽可能快地解决好这个问题以儆效尤,就请提督放手下达命令吧。” 李华梅眼睛一亮,从军案上的签筒中捻出一支兵符,食指一弹掷向尹成浩。“好!尹专使,你马上带着第三旅赶过去,不惜一切代价平息这次动乱。我记得禁刀令已经颁布有好几天了吧,不管是一揆众还是浪人武士,只要随身携带尺兵以上者,一律就地格杀无论。你可以放心,不管岛原发生了什么事,这都在平倭远征军统帅部的计划之内。” 尹成浩一把接住兵符,得意地笑道:“提督大人,就请您放心好了。要是一旬之后岛原地区还有半个敢于顽抗的倭人,我尹成浩就提着头来向您请罪!” 李家南微微笑道:“专使也是帝国的老行伍了,剿灭乱民这点小事可根本难不倒你。只是务请沿途多加小心,不要让士兵们伤亡太大了。” “成浩谨领将令!”尹成浩抬手一揖,又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李家南又扭头朝向李华梅,“提督大人,把只有三个团兵力的第三旅调往岛原之后,我军在北线仍然有四万之多,攻打兵力空虚的佐贺,甚至于九州的任何一座城市、一个藩国都是绰绰有余。可是,随着我军占领地域的越来越大,被牵制陷于防守的兵力也会越来越多。虽然帝国将会予以您更多的援助,但这毕竟不符合我们的战略利益。” “我明白。我明白你的意思!”李华梅不住地点着头,“你就是说建立一个傀儡政权是吧?我知道啦,你就直接说吧,我们要到哪里去找这样一个愿意当傀儡的家伙呢?” 李家南轻轻地抓着下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不过,”他伸手虚指墙上的巨幅地图,“九州地区有倭人的九名大名,我想他们之中总会有一两个折服于帝国的文明……或者说是强大的。” “但愿如此,”李华梅耸耸肩,道:“这样倒是能够为我们省下不少事。那么李副官,你的意思是要我派兵四出去攻打他们的城市,追猎这九个大名吗?我们的锦衣卫部队在长崎夜战中损失很大,要完成这样的任务恐怕是力不从心啊。” “提督大人请不必烦恼。”李家南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执长鞭指点着上面的山川图形。“大人请看,这是倭军谏早战役的攻击锋线,这是他们之前的集结地点和行军路线。如果那些俘虏所言不虚的话,倭人发起长崎夜战正是为了配合在正面战场上的攻击。” 李华梅看了他一眼,不解地问道:“这能说明什么呢?” 李家南右手手腕一翻,竹鞭嗤地一声划过地图。“倭人针对提督的夜袭失败之后,谏早方向的敌军部署并没有什么改变,下官认为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们根本不知道夜袭的结果!换言之,敌人的战略指挥中心并没有在谏早前线!” “有道理。”李华梅也站了过来,“我记得倭人来袭大军的指挥官是个大名是吧?” “正是!” “那么,指挥长崎夜袭的那人至少应该有同样地位,对吗?” “而且,敌人能够轻易避开我军在长崎城中的诸多驻军迫天守阁,从他们对城内地形环境的熟悉情况来看,策划者很有可能就是那不知去向的肥前大名。”李家南点头回答道。 “那么,你认为他躲在哪里呢?” 竹鞭的尖头停在了地图上,有节奏地轻轻敲打着纸面。“佐贺!只有这里,倭人囤积粮草与战备物的重地,才是最适合运筹帷幄的地方。而攻击佐贺对我们而言也是一举两得的利事。” 李华梅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如果我是他的话早就逃掉了,哪里还会等到大军围城之时。” “如果他真的逃离佐贺,那么对我们也就没什么太大意义了。”李家南认真地回答道:“要真是我们所需要的‘投机者’,他就会留在佐贺,留在那里坐等我军。” “为什么?我不明白?” “提督大人出身堂堂将门世家,自然不会明白这些权谋暗术。”李家南小心地斟酌着措词回答道:“九州的沦陷已成定局,而在我军舰队的重重封锁之下,想要逃离是断无可能。像一国大名这样的人物,更不可能长期藏匿于占领军的眼皮底下。因此,他最好的出路就是投降,凭借自己的特殊身份和才识换取我们的认同和倚重,此时最好的见面礼可就是非佐贺莫属了。” “可是,这样毫无节操的话,不是太过卑劣了吗?” “诚如提督大人所言。然而要统治倭国,完成忠武王大人的宏图霸业,我们就必须要使用这些卑劣的投机家——只有他们才会为了自己的蝇利出卖一切。” “也包括出卖我们?” “是的。”李家南坦言承认道:“但是,只要帝国能够保持对倭人的足够武力威慑,投机家们就会把投效帝国看作最有利可图的方案。今后,只要我们在这里推行尊君崇圣的教化,应该很快就能培植出忠于帝国的代理人。” 李华梅眨巴眨巴眼睛,又道:“那万一他不是我们需要的人呢?” 李家南嘴角一牵笑了起来:“那就取他的头颅去报功好了!再说了,佐贺是东出肥前的重镇,俘虏们又供称城中囤积了不少粮草,单是拿下这座城市便已经不枉兴师动众了。提督大人请放心,若是那些大名们不肯遵从我天朝教化,下官也自有计策应对。” ---- “九州已经是不可守之地了。”竹本四郎负手站在窗阁前,望着下面慌乱成一团的人群轻叹一声。 “你骗了我!”大村纯忠尖叫着跳到他面前,挥舞着手中的唐纱团扇大声吼叫。“明国大军又接连攻占了肥后、萨摩、大隅三国,如今九州已去其四,他们的兵锋却根本没有丝毫的延缓!不错,岛津义久已经切腹自尽,可我们丧师十万也再没有兵力可对抗明人了!这就是你所说的战略吗?” 竹本四郎不屑地哼了一声,“胜负乃兵家之常事,何况事有可为不可为,岛津的兵力虽然远远胜过明军,但说到用兵之能不及李华梅十之一二,他的失败当然未出我意料之外。” “可恶!”大村纯忠骂道:“你竟然把我们的十万大军就这样出卖给明人!我早就应该想到了,你们这些该死的中华人都是不可信任的!” “给我安静!”竹本四郎猛地回过头来,一反常态地高高在上逼视着昔日的主公。“我生平所学俱无不是为了能一手葬送朱明帝国,这区区一城一地之得失又算得了什么?九州亡了,不是还有本州、四国吗?这数千里山川何处又不能成为明国士兵的葬身之地?” “你!”大村纯忠闻言浑身一震,颤抖的手指几乎戳到了竹本四郎脸上。“你这个混帐!你是要把我们和你的私怨绑在一起,让整个日本因为你的歹念和明帝国的庞大战车相撞!你!你是在利用我们!” 竹本四郎阴恻地笑了起来,森冷的笑声令得大村纯忠一阵发栗。“愚蠢的倭人,难道你还认为我是真的相信你们的什么武士道,忠于你们那个什么狗屁天皇吗?哈,别犯傻了!” 大村纯忠咬着牙喝道:“你的阴谋是不会得逞的!” “哈,那么谁又能够阻止我呢?是你吗?”竹本四郎继续背过身,对他看也不看一眼。“明人就快来了,你有什么话还是对他们说吧。” 大村纯忠两眼一瞪:“难道你就能跑得掉吗?” “哼,就算明人封锁了九州的所有海路,凭我家族四十多年的苦心经营,再加上我不为常人所知的身份,难道还逃不出去吗?只要到了本州见到织田信长,他无边无际的野心自然会成就我的伟大计划。” “你!”大村纯忠伸手去摸腰间的武士刀,不料对方手腕一翻,长剑已经抵到眼前。竹本四郎剑尖不离他的咽喉,小心地弯身从桌案下拎出早已准备好的包袱,慢慢退向门口。“念在主仆一场的份上,在下就不劳您相送了,大村纯忠大人。”话音未落,他一闪身跳出门外。“等明军来的时候,请代我向他们的统帅致意。” ---- 帝国近卫军的重步兵军团在几乎没有遭受任何抵抗的情况下开入了佐贺城。他们头顶饰有金红锦雉尾羽的镔铁盔,身上厚重的鳞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左手持住漆有黑色玄武图案的大型方盾,右手扶定腰间的虎头刀柄,整齐沉稳的步伐无时不在彰显天朝帝国的威武与自信。街道两旁,数以千计的平民用呆滞的眼光默然地看着他们,似乎一切都与己毫不相干。 岛津殿的十万大军已经灰飞烟灭,平时耀武扬威的领主和武士们在中华大军的铁靴下狼奔豕突,刚刚经历过战国之乱的平民还没有太多忠诚的观念,茫然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些全副武装的异族人。更何况,带领他们献城投降的本来就是这肥前国的大名——大村纯忠。 “降将大村纯忠,拜见天朝提督。”双手奉上着厚厚一叠土地户籍资料,大村纯忠屈膝跪地,长作一揖拜倒在地。 “请起吧。”李华梅高傲地略一点头,大村纯忠连忙爬起身来,点头哈腰地退到一边,垂手立在两列将佐的最末位。“提督大人,这里是肥前国的民政资料,大人要治理这片土地,这些就是最宝贵不过的帮助。” “唔,”李华梅挥手打断他生硬别扭的汉语,“我军此次前来尔国,是因为你们的大将军织田信长不宣圣化,胁持我大明帝国钦册的倭奴国王,武力攻伐帝国藩属。故此龙颜震怒,令本提督帅天兵前来予以惩戒!” “是,小人明白。”大村纯忠一个躬身,恭敬地回答道。 “神威如嶽,神恩如海。”李华梅继续娓娓说道:“虽然你们屡犯天威在先,但帝国也并不愿妄取尔国尺寸之地。除对马、壹岐以及部分沿海岛屿以外,九州乃至于本州、四国等一应土地都由你们自己来管理。大村纯忠,你献出佐贺城为百姓避免了一场刀兵之祸,这是大功德一件。本提督便行使帝国授予我的权力,以帝国内阁之名指令你为倭国九州太守。” 大村纯忠一怔,继而欢天喜地地跪倒在地。“多谢大人恩典!” 李华梅摆摆手,“好了,你下去吧。具体有什么事务李副官会和你商讨的。” “是!”大村纯忠应了一声,却又嚅呐着说道:“大人,小的要向您禀报一件大事,有个对手您一定要当心!” “哦?”李华梅满不在乎地应道:“倭国还有谁值得做我们的对手?” “其实,他是个……明人。”大村纯忠悄悄抬眼看了看,低声说道:“他是,是五峰先生的后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节 岛原的烈火 (vip章节已更新!) ---- 大明嘉靖三十八年冬十二月二十五日,浙江杭州府官衙死牢深处。 黄铜铸就的大串钥匙咣啷乱响一气,顺着青石甬道远远传来的脚步声显得略有几分空洞。年过半百的老狱卒摸索着将套着精钢链条的三道大锁逐个开启,迎着扑簌簌掉落的积尘拉开厚重的铁门。 浙直总督胡宗宪在牢房门口微微候了片刻,等待室内纷扬的尘埃略略散去才一步迈了进去。他爱惜地掸了掸自己身上的绛红色官服,又掏出一方手绢掩住口鼻,这才朝着蜷曲在墙角谷草堆上的那团黑影轻咳了一声,道:“五峰先生近来安好啊?” 那黑影咕哝了几声,沙哑着嗓子回答道:“不劳您挂念。胡大人,您今天有空到这大牢,是给汪某我带行刑令来了吗?” 胡宗宪不由尴尬地笑了几声,挥手示意随从亲兵们各各退下。“五峰先生,虽然宗宪一向存有招安贵部之意,但皇上有喻,海商如先生等悉数‘一意剿灭,魁首不赦’……” “胡大人不必多言了,汪某被你羁押在此两年有余,早知道逃不出这一劫数了。”黑影慢慢坐了起来,“说吧,什么时候?” “今日午时,斩首于市曹。”胡宗宪背着手长叹一口气,“宗宪是为先生可惜啊,空有一身能干的本领,奈何要去落草为寇呢?” 五峰一挺身回答道:“朝廷一意孤行实施海禁,以致于沿海一带民生凋敝,吾为民请命,何罪之有?唉,死吾一人是小,恐苦了两浙百姓。胡大人身为国家重臣朝廷栋梁,明知其中利弊本应当直言上谏,却奈何反做朝廷的鹰犬,逆天道而行之?汪某倒是窃为您可惜啊。” 胡宗宪微微一笑,“那么五峰先生又为两浙百姓做了些什么呢?不错,走私贸易让不少人家发了横财,这其中想必还有不少朝廷命官吧。可江浙沿海多年的边患,强人盗寇白日里明火执仗横行于市,数十万平民惨遭杀戮掳掠,这就是先生的天道吗?勾结外夷祸害中华,这就是先生的正义吗?”他贴近对方耳边轻声道:“时间也许会证明海禁是个错误,但是这绝不应该是和自己民族与国家为敌的理由。作为一个叛国者,你将永世得不到谅解和饶恕,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节 釜底抽薪 (vip章节已更新) ----------- 战争局势的进一步发展令德川家康等人大失所望,已经完全控制九州的明帝队并没有发动他想象中的冬季攻势,从安土城前来催促调兵的使者反倒越来越多。据留在京都的眼线报告,织田公身边多了一个自称竹本四郎的家伙,极力怂恿鼓励他和敌人死战到底。不得已之下,他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从领地里征召了四万多士兵——其中大多是不堪作战的老弱病残之辈,把他们派往京都与大军会合。 西元1587年1月5日,织田信长兴高采烈地在安土城郊检阅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四十万军队。他骑着高大的骏马,身着红线衮边的铁黑色当世具足,左手挟着装饰精美的头盔,腰间左右各插一把太刀,神情严肃地看着一个个步兵方阵走过。一小队旗本武士和近臣们紧勒住坐下不安分的战马站在他的身边! “竹本君,看看我手下的大军吧!”织田信长的脸色显露出一种病态的兴奋,他激动地抬起右手,指着眼前黑压压的钢铁蚁群笑道。“你来自被明国人占领的土地,亲眼看到过他们的旗帜和士兵。现在告诉我,他们那些羸弱的大陆人能够抵挡这样的军队吗?” “不,绝对不能!”竹本四郎微笑着在马上躬了躬身,“这世间没有任何军队能够抵挡它的前进——抵挡武士的力量、大将的勇气,还有您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节 第六天魔王 (vip章节已发布) ---- 织田信长狂怒了。 从来没有!没有任何人胆敢如此和他作对!一而再、再而三地挫败了自己天下布武的宏伟计划不说,现在公然趁大军远征的时机,先取四国再占大阪,兵锋直入近畿,让五十万大军白白劳师千里却被困在海边进退两难!更可恨的是,正亲町那个老家伙竟然把明国人迎进了京都,等于向全天下宣告了与自己的决裂!德川家康!那头狡猾而又无耻的白眼狼!明国人刚一进入京都,他便急不可耐地率领东国三十余藩诸侯投靠了过去。那明国女提督倒也豪爽,轻描淡写地几句话就把织田一系在东海的几百万石领地放手交与他们去瓜分。他们倒也胆敢!看着吧!他怒啸一声,挥拳重重地砸在了漆案上。等我织田信长回来的时候,看看你们该如何面对第六天魔王来自地狱的永恒怒火吧! ---- 姬路,京都西大门。 李华梅的承诺终于还是兑现了,四个朝鲜旅、两卫国防军和一师近卫军,六万六千以上的兵力聚集到了尹成浩的手上,外加超过十万倭奴以资苦力,令他在前线指挥部前的山脊上散步时腰杆笔挺显得分外自得。 当然,如此庞大的军队并不是要他屯守在这里为天皇看家护院或是出来野营踏青的,据投诚的日本大名们提供的情报,织田信长已经率领四十万军队气势汹汹地杀奔而来。这姬路城堡是五年前羽柴秀吉亲自督造的关西要塞,扼守神户以西,是西国诸侯进京的必经之路。城中有以城门楼相互连接的大小三座白漆绘金的天守阁,再辅以数道郭墙和护城壕,说是关西第一城堡也不为过。 然而,尹成浩并没有把这座金城汤池选作自己的指挥部。被倭人敬畏地称为“岛原鬼神”的自己不需要这种安全;藏身于避难所中来指挥部队也不是他的风格。更何况,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一昧防守并不是最佳的战略,若是被围困孤城粮草断绝,士气低落的守军便只有死路一条。想要以少胜多,唯一的可能就是进攻。 进攻! “我交给你这个任务,并不是给你个机会痛痛快快地杀人盈野,知道吗?”临行前李华梅交待的话又开始在他耳边回响,声音虽然不大却有种无形的威势震得耳中嗡嗡作响。 “织田信长穷兵黩武想要和我军决战,多年的战乱以及他的孤注一掷使倭国人口大为减少,很多地区的青壮年人口甚至已经接近维持正常生产的警戒线,真是令人苦恼啊。”李华梅秀眉轻轻一皱,又马上舒展开来,继续道:“农田征收的年贡,金银矿山的开采,再加上往朝鲜贩运奴隶——哪一样不需要充足的人口和劳动力?单单是为了这一点,就不允许你再大开杀戒了!至于如何把敌我伤亡都减到最小,相信这难不倒久经行伍的尹特使吧。” “是,属下明白。”高大魁梧的尹成浩在娇小的提督面前低垂着头,额角沁出几滴汗珠。 ---- 3月5日,上午辰时。 远处的地平线上浮现出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黑线,在初春的薄雾中若隐若现。六支日军的万人大队排成一条长逾十里的宽广阵线,缓慢而固执地向姬路防线压了过来。被黑色盔甲包裹起来的大军如同溃出堤坝的洪水般漫过大地,刹那间使得天地也为之变色。 在山脊下一处绝壁的阴影中,竹本四郎阴郁地看着蚂蚁行军般涌过山谷隘口的士兵,不由隐隐叹了口气。对直逼九州的数十万大军视而不见,却闪电般假道四国突袭京都,不但避开了一鼓作气的锋芒,更给予了离乡远征的日本士兵们士气上沉重的一击。从明军开进京都的消息传到军中起,就不断有士兵开小差;等到得知东国三十余藩也反戈相向时,四十万大军的士气就无可挽回地一落千丈冻结成冰。每一个傍晚、深夜、黎明甚至白昼,来自关东的士兵都在几十几百地逃亡,以致漫长的回程尚未过去一半,部队的非战斗减员已经达到了两成以上。这种不正常的情况最终惊动了织田信长,他亲自率领一支百人亲卫队日夜搜捕逃亡士兵,最后足足抓回了三千多人,当着全军面前用最残酷的手法处以极刑。如此雷霆手段下来才稍稍稳住了军心,然而被震慑住的东国士兵们却也进一步丧失了斗志,如泥人瓦狗浑浑噩噩地得过且过,行军速度大为减慢不说,数十万人的庞大队伍竟看不到一点生气。 对手到底技高一筹啊。竹本四郎沮丧地摇了摇头,或许是自己表现得太不尽如人意了?这围魏救赵本来就是中华兵法的著名战例之一,自己单单考虑到了日本狭长的地形,却忽略了中国人压倒性的海军优势在战争中的巨大作用,终于后方失火犯上了兵家大忌。 那么,现在如何该用三十万士气低落训练不足再加上长途行军疲惫劳顿的民兵击败六万好整以暇的精锐中国部队呢?望着远方的明军阵地,竹本四郎又陷入了沉思。 ---- 军号声响,朝鲜兵团的士兵们迅速整队出营,在堑壕和拒马后排阵迎敌。按照尹成浩的部署,整个姬路防线的兵力按三列阵分布:两个朝鲜旅作为前锋驻扎在城西二十里的山隘道口,彼此间相距九百步;另两个朝鲜旅彼此相距三千步里,位置距前锋二千步;其余两万六千中队押后构成了主帅本军兼预备队,位置距前锋三千六百步,也就是十二里,相当于步车混编部队一个时辰的行军距离。 数百步外,日本大军兵锋已近,这打头阵的数万人显然都是用来作炮灰的足轻部队,仅仅装备了最廉价的护甲和长矛,平时也根本没有经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排成密集的方阵一面呐喊着为自己打气冲上前来。明军阵地前顿时挤满了一大片涌动的黑色,两军士兵奋勇格杀厮杀,殷红的鲜血浸透了大地。足轻部队抵挡不住中国的精锐劲旅,在丢下了数千具尸体后很快开始溃散撤退。 然而竹本四郎却对此战果非常满意,“看起来明人布下的是大鱼鳞阵,利用宽大纵深逐层次第设防,想要以空间换时间,逐步消耗我方的士气和战斗力。” “鱼鳞阵?哼,我方的兵力是敌人的五倍,他们再怎么加大纵深也是毫无意义的!”织田信长大声道:“马上给我传令,前军十五万足轻以鹤翼之备攻敌!将他们这第一道防线包围起来,三面夹攻一举歼灭!” 竹本四郎摆摆手止住了传令兵,他皱着眉头继续远眺着明人的防线,不时低头审视手里的地图。半晌,他又转过头来,“织田殿,依臣下看来此举不妥。” “怎么?” “鹤翼阵以精兵集于两翼展开机动延伸左右包抄,其要点一贵于两翼之速、二贵于本军之固,最忌为敌人中央突破;而鱼鳞阵虽兵形雄厚专擅中央突破,弱点却在于两翼和后方的空虚。这两种阵型互为克制,一旦在战场上相遇最为凶险。明人兵力虽少却胜在精锐,要是接战之后我军不能在两翼位置迅速突破,则势必被他们冲击本军。” 织田信长来回踱步沉思了片刻,猛地一拍手道:“不错,却是如此!那么军师不妨把你的计策说来听听?” 竹本四郎嘴角浮现起一丝阴笑,“明军现在最大的弱点就是兵力不足,他们这个大鱼鳞阵表面上威势如山实则外强中干,违背了鱼鳞阵密集浑厚的要旨。既然他们自己暴露出了这么个弱点,我军怎能不礼尚往来?依在下看不如以十万足轻为正,布鹤翼之备迎战明军;另以十万精兵为奇,以锋矢之备插入他们左右两翼之间的空隙,将其分割包围逐个击破!” 织田信长点点头,“好吧,穿插的部队就由我来亲自率领,至于这场仗就全权交给你了。” “在下谨遵大将军令!”竹本四郎恭顺地回答,没有人注意到,他阴霾的眼中刹那间猛地一阵闪烁。 “前线左翼接敌!” “前线右翼接敌!” “倭人突破我军前线两翼结合部!” “前线左翼被倭人三面包围攻打伤亡惨重,请求增援!” “前线右翼阵地告急!” …… 不断有身披红袍的军使高举着铜杖一路飞驰直入大营,战局不利的消息接踵而至。尹成浩俯身趴在一张巨大的战场地图上,按照书记官的报告将一个个象征敌我军队的木雕士兵雕像摆来放去,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涔涔落下。 失策了!真是失策了!本想以鱼鳞之形诱使倭人摆出左右包抄的鹤翼态势,,此时隐藏在后面的预备队就可以突然发动,以锋矢阵一举击破鹤翼最脆弱的中央位置。没想到敌军中竟也有高人,识破了己方的部署和战略,利用时间差来了个“其人之道还治彼身”。现在的战场态势对明军分外不利,第一道阵线已经被突破,两个朝鲜旅处于十倍于己的敌人包围之下,想要全身而退已不可能;而预备队主力赶往救援至少需要一个时辰,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第二线的两个旅先冲上去顶着了。真是该死,提督大人吩咐的是尽量生擒敌兵,想不到自己竟在这小河沟里翻了船,要是弄不好来了场损兵折将的惨胜,估计自己只能提前回国去都察院报道了。 前线的朝鲜兵团阵地已经有多处失守,日军的攻击却仍然如汹涌的潮水一般无穷无尽。按照原先的计划,两名旅长各留下一个团断后,其余部队开始向后徐徐退却以待与二线援军回合。 然而,从阵线缺口蜂拥而入的日本士兵越来越多,他们几乎是毫无阻挡地进入了明军防线空虚的中腹。竹本四郎也敏锐地把握住了局势的进一步变化,命令鹤翼阵全线收缩向鱼鳞阵转变,进一步中央突破扩大战果。在午时到来之前,冲过明军第一道防线的日本士兵已有十五万之多。 然而日军的好运似乎也在此时到头了,两卫帝国国防军的出现有力地遏制住了他们的前进。和以近战肉搏为主的朝鲜兵团比起来,国防军大量装备的强弩硬弓能够给敌人带来巨大的伤害和恐慌,其高昂士气和严格训练更是日军足轻所望尘莫及的。 可是国防军的出现却也并没有带给竹本四郎太大的震撼,他的注意力早已被吸引到了其他的地方。早在巳午之交的时候,来自明军第二队列的另外两个朝鲜旅已经赶来加入了战斗,他们绕过了日军的前锋部队,像两柄锋利的尖刀一样从两翼凶狠地捅了过来。在这支生力军的迅猛攻击下,日军担任两翼侧卫的部队迅速溃散,留下几乎全由老弱残兵组成的中军抵挡不住,立刻被拦腰撕为两截。 现在的战场局势十分微妙凶险,明军与日军各分两段相互截击追杀,缠斗在一起难解难分。竹本四郎盯着地图的脸色也越来越凝重,现在日军方面没被圈入混战尚能正常指挥的还有十万,其中却有一半是溃散后重新集结的惊弓之鸟,根本派不上什么大用场;反观明军方面,先前两个朝鲜旅在脱离战斗之后便不知所踪,他们虽然已各受重创但战斗力仍然不可忽视。更为值得忧虑的是,要说明军仅仅有一万余预备队是无论如何也讲不过去的,这猜不透的牌才往往是最危险最不可捉摸的啊。 “军师!”一名浑身是血衣甲残破的长矛骑兵纵马冲进日军本营,“紧急军情!我军后方受到两支朝鲜军队的攻击,数量各在数千人上下!请求立即派兵支援!” “终于现身了!”竹本四郎轻叹一声,把手中的最后两个乌木武士雕像摆在地图上,用右手里的折扇轻轻往前一送。“把最后的预备队也派上去吧,我手里的牌已经是出完了,现在该明人亮出他们的底牌了。” ---- 尹成浩从副官手中接过一面骠骑近卫军旗,朝着前方的杀声震天的战场用力一挥,银蓝底色的旗面迎风展开,现出一头威武神勇的白色猛虎图徽。“骠骑大军听令!今天是我们征服倭国的最后一战,敌魁织田信长就在前方!帝国的勇士们,用你们手中的长枪和军刀去猎取胜利吧!骠骑军,进攻!” 一队帝乐队从大军中走出,他们举起上等黄铜铸成的精美乐器,吹响号角擂动战鼓,用最大的音量演奏起帝歌——《秦风·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上万名帝国士兵和着歌声一起发出暴怒的咆哮,惊天动地的歌声如同炸雷一般在战场上滚滚回响。这些来自古典时代的字句和音符似乎有着一种难以描述的魔力,使得高声颂唱它们的帝国士兵加倍奋勇善战。稀释淡化了近两千年的高贵血脉在歌声中复苏,沉睡埋藏了无数个世纪的刚烈血性在歌声中觉醒,大地战栗长空号哭,古老先民的伟大灵魂终于在漫长的漂泊流浪之后找到了归宿,在后裔子孙的心底化作团炽烈的火焰熊熊燃烧。 “骠骑大军,进攻!”军官们举着军刀高声呐喊着,成千上万只马蹄如疾风暴雨般践踏在尘土飞扬的地面,大地也在这如嶽神威下战栗不已,无数细小的石块瓦片被巨大的震波激起,在地面上弹跳着噼噼叭叭响个不停。上一个瞬间还在奋勇战斗的日本士兵们惊愕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敢相信地看着挟裹着死亡旋风呼啸而来的铁骑。 “突击骑兵,开火!”浑身披挂精钢重甲的突击骑兵们纷纷从腰间摸出火折,小心地揭开竹盖迎风晃出火星,另一手则平端起以麻绳吊在胸前的三眼铳,瞄准前方密集的敌群。一连串沉闷的炸响过后,骑兵们又放手抽出锋利的马刀,借着迅急无匹的马势冲入敌群,挥舞长刀左右劈砍。 残碎的衣甲随着刀势的起落而飞扬,淋漓的血肉在沉重的挥砍下溅起老高。转眼之间,数以万计的日本士兵在骑兵的集群冲锋下粉身碎骨,更多的失去抵抗的意志开始溃逃。短短几分钟之内,战局就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胜利的天平开始不可扭转地向明军倾斜。 参加战斗的日本士兵大多数是被强征入伍的足轻役兵,其斗志和战力都同样难以令人满意。在帝国近卫军摧枯拉朽的强大攻势之下,这些胆小的农夫很快便丢盔弃甲四下逃窜。二十多万大军转眼间只剩下千余名精锐武士死死守护在织田信长身边,其余尽皆一哄而作鸟兽散。明军却也不多逞杀意,留下骠骑军和国防军的两千余轻骑拦截驱赶,其余各部则一齐杀奔织田信长残部据守的高地。 “弓箭手,准备!”两千多名弓箭手排着稀疏的散兵线从军阵中走出,每人身边都有两名朝鲜士兵护卫。他们在日军防线前百步左右的位置停下脚步,解下背上的牛角双曲弓,从箭壶中抽出一支白羽箭虚搭在弓弦上待命。威力和射程都更胜一筹的神臂弓部队则端着弩机站在后排,装有三角锥箭镞的穿甲矢配上撅张弩强硬的弩机能够对重装步兵造成最致命的伤害。 “放箭!”明军阵地上骤然间升起一片黑云,几千支箭簇尖啸着扑上天空,又如同一群铺天盖地的嗜血乌鸦般加速俯冲落下,精钢打造的利镞带着劲疾的来势栽入地面深达两寸。日军阵地上顿时响起一阵鬼哭狼嚎之声,无处掩蔽的武士们在箭雨下宛若待宰的羔羊般无奈,冒死突围那更是异想天开。 “我们出来,你们不要射箭!”山坡上突然传来生硬的中文喊话,尹成浩抬起右手示意弓弩部队暂停待命。李华梅提督交待得很清楚,俘虏比斩首要金贵得多,自己没理由要对他们赶尽杀绝的。他世代久居辽东关外,精通蒙、朝、日三国语言,此时便亲自驱马走到阵前,深吸一口气高喊道:“我大明帝国向来重誓守诺,只要你们放下武器出来投降,就绝不再加以伤害!” “我,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在此!”听得这一声回答,明军上下都是一阵欢欣鼓舞,若能斩杀或者生擒敌人统帅元首,这可是天大的军功啊!尹成浩也喜不自胜,连忙道:“织田信长听着,我是大明平倭提督麾下朝鲜专使尹成浩,如今你已到穷途末路之地,如果敬伏天威弃剑领罪的话,我帝国皇帝一向以仁德慈悲为先,或许还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织田信长重重地哼了一声,“我织田信长岂是贪生怕死之人?尹成浩,今日我败在你的手里,乃是中了你们唐人的诡计。你虽为胜者,可敢与我一骑决胜?” 尹成浩冷冷一笑,将领在战场上的作用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单挑这种斗力不斗智的把戏只会带来愚蠢而毫无意义的牺牲,只有妄逞匹夫之勇的莽夫才会以此为荣。他暂且不语暗自盘算着将织田信长诱到阵前乱箭射杀。 “尹殿大人,”一个早已投降明军的日本大名见尹成浩久久不作回答,便凑过脸来小声说道:“我国习俗中对武士精神极为看重,因此要想消灭一个人,最好就是在杀死他之前先杀死他的声名;如果我军不能接受织田信长的挑战将他打倒的话,恐怕对帝国的声誉有所影响。可惜织田信长那家伙的剑术又颇为高明,否则……” “好了!”尹成浩不高兴地哼了一声,那大名连忙噤口不敢再言。“难道我尹成浩还会怕了他不成?既然你们倭人喜欢武士精神崇拜强者,那么我就成全你们吧!”他从侍卫手里接过一柄长枪,策马冲到阵前,“来吧,织田信长!” ---- 伴随着一阵雷鸣般的怒吼,一匹浑身漆黑如墨的巨大战马以风驰电掣般的惊人速度疾冲下山坡。马背上的骑手全身黑甲,手舞一柄十字长枪朝着尹成浩捅来。 尹成浩是久历过战场的老兵,那里把这点阵势放在眼里。他低头伏鞍避过织田信长的全力一击,右手用力一抖枪尾,白蜡木杆的枪身如有灵性般跳起,精钢枪头直指敌人的咽喉。织田信长不料对手竟有如此一招,情急之下以枪杆勉强架住,却也十分狼狈。尹成浩趁机穷追猛打,一柄长枪舞得如蛟龙出海一般,招招都是夺命的凶狠杀着。中式的白蜡木枪杆质硬沉重又极具弹性,再配合上刚柔皆备的上乘枪术,仅十余合下来织田信长便已难于招架。他干脆两手一丢枪杆,纵身跳下马背,同时拔出武士刀摆了个进击的架势。 “哼,马战不行就来步战了吗?”尹成浩不屑地冷笑一声,扬手将长枪远远丢到一边。他翻身滚鞍下马,从腰间缓缓抽出腰刀。如果亲自枭得织田信长的首级,倭国上下必然大为震摄,自然不敢忤逆帝国天威,这样一来提督应该不会再多加追究我此战的责任吧。尹成浩心头暗自想到。 “呀!”织田信长怒喝一声箭步扑了上来,手中高举起武士刀以万钧之势当头劈下。面对这滚滚洪水般迎面而来的刀势,尹成浩却只是嘴角轻轻一抽,以厚实的刀脊缓慢而凝重地迎了上去。 两刀相交火光四迸,尹成浩的腰刀比倭刀重出数倍,自然在战斗中大占便宜。电光火石的一合之间,倭刀薄薄的锋口上已经崩出了缺口,织田信长顾不得心痛爱刀,手臂一抡又横斩过来。 可是这一击到底还是没能如愿。尹成浩曾在朝鲜和日本武士混战多次,对他们的刀法再为熟知不过。倭刀轻巧锋利却又擅走狠辣刚猛的路子,刀体的坚固程度自然成为最大的弱点;再者倭刀术专以锋尖以下数寸的“物内”部位伤人,倘若被对手欺入杀伤范围之内则攻击力必大打折扣。借着织田信长反转手臂时停顿的一刹那,尹成浩已经近得他身前,刀头一偏刺向敌人胸膛。 织田信长大吃一惊,左手急忙拔出短刀堪堪架住这致命一击。此时他虽然双刀在手,但先机已失胸前空门大开,尹成浩再趋前进逼递得数招,织田信长便也再也支持不住,脚下一个不稳摔倒在地。 “结束了,第六天魔王。” “不!”织田信长突然暴喝一声,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双手握定太刀刺向对手。 正在幻想提督满意笑脸的尹成浩多少有点得意忘形,猝不及防之下只觉腹部一凉,锋利的倭刀已经透体而过。在四周千万道惊呼声中,他忍痛低下头,狂怒地盯着使劲拽着刀柄的织田信长,一字一顿地说道: “拔不出来是吗,笨蛋?”雪亮的刀口抵上了织田信长的喉咙,“你的刀上没有血槽啊!” ---- 西元1587年3月5日,明军在姬路城西郊击溃最后一支抵抗的日本军队,自织田信长以下斩首六万八千一百四十五级,俘虏十九万七千五百六十六人,己方阵亡则不足七千。数日后,帝国平倭提督李华梅与正亲町天皇在京都签订《丁亥条约》,主要内容包括: - 日本为大明帝国藩属国家,其国君人选及继承方案自行决定,但必须由帝国皇帝册立承认,必要时亦可被黜免。日本具有的内政自治权、人事任命权和外交事务权,但在包括且不限于战争的紧急情况下应接受帝国的建议或指导。未经帝国许可,日本在战争中无宣战权和停战权。 日本将对马、壹岐以及五岛列岛一切主权及财产永久转让给帝国政府;将长崎、大阪两城无偿借予帝国用作海军基地,为期五十年,期满后帝国有权以每年白银五万两的租金无限期延长租期。 日本须向帝国交付白银三千万两作为战争及军费赔偿,其中一千万两由帝国转交朝鲜。日本可以用境内金银矿山所有权折价支付。 日本一切法律均不得与大明律相冲突。帝国公民在日本触犯刑律应交由日本有关当局裁决处理。对针对帝国或帝国公民的犯罪行为之审讯应该在中方的监督下进行。日本有义务保证境内帝国公民的人身及财产安全。 日本不得设置任何针对帝国的贸易壁垒,抽收进出口货物的税率由中日共同议定。帝国商人有权在日本开办商会和工坊。 任何针对日本的敌对活动将被视为针对帝国,帝国亦有义务在任何时候保护日本不受任何形式的军事侵略或威胁。为了保证帝国援日军队的正常供给,日本需按年提供军费,数量按日本粮产总额的两成计算。 然而,真正被日本诸侯们关注的是规定战后势力划分的《丁亥条约·附约》,其中规定: 并九州、四国地区十三藩为福冈道,石高410万石,设福冈将军;并山阴、山阳、近畿地区二十四藩为神户道,石高580万石(其中120万石为皇室年贡),设神户将军;并北陆、东北地区十藩为仙台道,石高430万石,设仙台将军;并关东、甲信地区十藩为江户道,石高420万石,设江户将军;每任天皇的人选需由四将军商议裁定。 - “如果说丙戌战争帝国有什么目标的话,那么现在的结果无疑已经超出了我们之前最大的狂想。”青鸾号离开大阪回国的时候,独自站在舰艏看着陆地渐渐远去的李华梅自言自语地说道。“现在,我回来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节 同盟反目 (vip章节已更新!) ---- (魔兽世界客户端首发,狂赞一个~~~~^_^今早小生可是去排了四个小时的队啊!不过看到海报和提袋还是觉得物有所值地^_^) ---- “尊敬的国王陛下:在长达半年的海上行程之后,我终于到达传说中的神奇之地——中国。赞颂主的伟大,马可波罗是对的,中国的强大、繁荣和富庶远远超出了我们所能想象的极限。从他们南方的贸易重镇广州到帝国首都北京,海上路程和斯德哥尔摩到里斯本的距离相当!换句话说,仅仅是中国本土的面积就相当于整个基督世界,更不用说他们在丝绸航线上数以百计的大小殖民地了。 “说到丝绸航线,这可以说是中国当局的最高机密了。不止一个中国人告诉我,丝绸航线不仅仅是一条黄金打造的财富之路,更至关中国本土这个庞大‘乌托邦’不受外敌入侵的重要性。每当天色将晚星辰浮现,或者船队需要测定方位修正航向的时候,他们总是要求我进入船舱回避。在这样严密的防范之下,根本就不可能打探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不过,除此之外中国人对我似乎并没有更多的戒心,这也许是因为他们所特有的骄傲和自信之缘故吧,从这些毫不掩饰的话语中我了解到了很多我们前所未有的知识:包括中华帝国的历史、文化、经济、政治等等。然而最令我惊讶的莫过于听他们谈到我国的宿敌——俄罗斯……” 西元1587年5月22日,山东海岸。 晚夕的残阳向海岸线迷蒙的山影之下缓缓沉落,幽暗深沉的水面滚动着粼粼流光,将海天间的万物尽皆渲成一袭金红。在这绚丽的晚霞美景之中,一行风帆高张的帆船便是最好的点缀了,它们乘着清新的晚风,不疾不缓地沿着通往天津的航线前进。 为首的一艘帆船桅杆上悬着帝国日月双龙旗和商会联盟的马头旗,它胀鼓鼓的船身吃水颇深,内行人一望便知舱中放满了大宗贵重货物。此时,船主正乐呵呵地腆着肚子从瞭望台陡峭的木梯上小心翼翼地蹭下来,只要货平安到了北京,跑这一趟起码有三倍的赚头。 当船主的目光扫到左舷边上那个黑斗篷下的身影时,原本愉悦的心情顿时不再复有。他没好气地走了上去,语气冷淡地说道:“朋友,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那人抬头看了看天色,满不在乎地回答:“是您多虑了,船主先生。现在既不是日当正午,天空中也看不到任何星辰,在这种环境之下您根本用不着担心什么。” 船主斜斜瞥了他一眼,“从西洋到中土的航线是帝国的最高机密,一百多年来向不为外番所知。你是第一个从海路来到帝国本土的欧罗巴人,途经南京的时候鸿胪寺官员已经把我的船号登记注册,要是航线的机密资料从我这里泄露的话,那可是杀头灭九族的重罪啊!哼,真是倒霉,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是我被商会联盟选上。” “千万别这么说,”黑衣人回答道:“我是代表一国前来觐见帝国皇帝的使者,不是来窃取情报的间谍。没有测绘所需的天文仪器,再怎么老练的水手也无法判定航线位置,更何况我还一直遵从你们的安排,整天窝在船舱足不出户。我想,这一路以来我已经表现出足够的诚意了吧。” “算了吧,”船主阴沉着脸转身向下层舱室走去,“我关心的是船队的行程,只要能尽快到达天津,把你交给前来迎接的帝国礼部官员,这次任务就算圆满结束了,我也好去安心赚我的钱。老实说吧,要不是送你到天津能够有特许状功勋可挣的话,我才不接这趟任务呢!” 黑衣人无可奈何地一摊手,扭头望向东边的海面。突然间他浑身一震,失声叫了起来:“那……那是什么?” 船主的脚步停在了舱门前,他漫不经心地朝着黑衣人所指的方向瞟了一眼,“啊,那是近卫军的海防舰队,听说帝国大军远征倭奴国打了场大胜仗,眼下这应该就是他们在凯旋回国了。”说完,他不耐烦地推开舱门,随着嗒嗒的脚步声消失在了黑暗中。 “真是天作之功啊,”黑衣人感叹着将目光重新投向海面的憧憧帆影,慢慢揭开斗篷的兜帽,露出一头银白如雪的长发。他看着那庞大无匹的编队披着金红的霞光破浪而来,高耸出海面两丈有余的船身旁侧,众多黝黑的炮口折射着森冷的肃杀之气,雕梁画栋的舰桥主楼上青龙战旗迎风飘扬,四根高逾百尺的桅杆上张着六面大得匪夷所思的巨型硬帆。这是大多数欧洲人闻所未闻的奇迹,也许只有圣经传说中的诺亚方舟能与之媲美。“这就是勒颁多海战中轻易毁灭奥斯曼舰队的海神战舰吗,真是不属于凡俗尘世的传奇造物啊!” “这不过是一万三千多料的共工战舰,”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靖海侯到达你们欧罗巴洲的时候,他老人家的坐船可比这要大上好几倍呢!” 黑衣人连忙转过身,惊讶地打量着眼前的老者,“您是在南京上岸的那位先生?您……也会说拉丁语?” 老人微微笑了一笑:“我年轻的时候在西洋做过好多年的生意,现在人老了,就想回家落叶归根了。唉,要不是在天津的分号遇到了点小麻烦,老夫原本打算这一辈子都不再离开江南了。” “老先生,您还见过比这更大的船?” 老人摇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怅然,“没有啦,靖海侯的时代已经过去一百几十年了,江南沿海的船厂里长出了野草,海港中也淤起了泥沙,已经有好几代人没见过万料以上的巨舰了,就连这些新锐战舰也全都是萧忠武王从西洋带回来的。” “和这些战舰比起来,我国的海军简直是不值一提的小小玩具。”黑衣人由衷地叹道:“能指挥如此一支舰队,不知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向往啊。想必只有帝国最出色的将领才能享有这一殊荣吧!” “青龙海防军是我们帝国最为重要的一支武装力量,它的指挥权通常只会交给最可靠的亲信将领,出不出色倒是其次。”老人不以为然地回答:“比如这次远征倭奴国吧,十几万大军的最高统帅竟然是一个异族少女!唉,古有周幽王烽火一笑戏诸侯,这红颜祸水往往是不吉之兆啊,市井间的流言蜚语可是早已闹得沸沸扬扬了。” 黑衣人的眼睛一阵发直,“那个俄罗斯少女当上帝国的将领了?” “俄罗斯?”老人摆摆手说道:“不对,她是朝鲜故水陆兵马大元帅忠庄公李舜臣之女李华梅。听说前年倭奴作乱朝鲜的时候,李舜臣出使北京恳求帝国出兵援救,这才将她献给了忠武王。可那忠武王妃是当今皇上的亲妹妹,就算王爷再怎么宠这小姑娘……” “那么俄罗斯的瓦莲莉娅小姐呢?”黑衣人似乎对老商人的罗嗦不太感兴趣,直截了当地打断他的话问道。 “俄罗斯?瓦莲莉娅?没听说过。”老人木然地摇着头。 “没听说过?”黑衣人眼睛都快直了,“您真能肯定忠武王身边没有一个俄罗斯美人?” “反正从来没听人提起过。对了,你刚才说到俄罗斯,老夫倒是听说这两年关外出现了一群自称俄罗斯的部族,他们时常抢劫商队掠夺财货,使通往瓦剌各部族的贸易受到了严重的干扰。不久前在西北固原边境,国防军的戍边将士还和一帮俄罗斯匪寇发生了小规模的战斗,枭下的十余首级都尽数传谕九边……” “盗匪是吗?”黑衣人冷冷一笑,嘴角却漾动着抑制不住的喜悦,“看起来俄罗斯已经失宠了。” “失宠?”老人不解地望向他。 “似乎有什么事情令俄罗斯从帝国的伙伴名单上消失了呢,”黑衣人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想必女武神瓦莲莉娅的地位也会相应变化吧。呵呵,这个消息真是太好了。老人家,很高兴能和您进行这一场愉快的谈话。” ---- “……中国的首都北京,传说中天堂以下最宏伟壮美的城市,据说拥有一百万以上的人口,这个数字相当于欧洲一个中等国家人口的总和。北京王城距离海边大约有三十法里的路程,这段距离经由一条河流连接,因而前往北京就必须换乘内河航运的平底船。不过,在那个称为塘沽的海港,我有幸目睹了一场盛大的凯旋仪式。仪式的主角是一位美丽的东方小姐,看起来,我们的老朋友萧弈天似乎得到了一位新的‘女武神’。 “我的向导兼翻译告诉我,中国刚刚向她的东方邻国派遣了超过十万的远征军,瓦解了对手的所有抵抗,征服了这个拥有好几百万人口的国家。我不由感到几分庆幸,因为四年前我们面对中国的时候,选择了屈服而非对抗……” 5月27日,直隶塘沽港。 帝国皇家仪仗队的官兵在港口的广场前排成整齐的方阵,他们身穿用贡锦织就内衬牛皮甲片的铠甲,上面用金线精心绣有各色龙虎图纹;缀着大红色雉尾的紫金虎头盔在阳光下闪耀着华贵的光芒。随着一百尊巨型号角同时发出的长吟,武士们抡起五尺来长的大槌狠狠敲打起一人多高的大鼓,将《秦王破阵乐》的激昂慷慨久久回荡于海空之间。 两列礼官牵着红地毯一直走到码头边,朝着青鸾号的巨大船身单膝跪下。在御卫队的护卫下,帝国平倭提督李华梅铮亮的军靴优雅地踏上了不染纤尘的红地毯。鼓乐愈加激昂,李华梅身前的两名御卫队军官一个大步分别跨到地毯两旁,将手里的军旗纹丝不动笔直指向碧蓝的穹空,用最大的声音高喊道:“大明威武!” “大明威武!大明威武!”数万军民一起振臂高呼,士兵们用带鞘的长刀敲击着盾牌,用长枪跺击着地面,欢呼声如雷霆一般滚过挤满围观民众的大街。 “可惜这里不是西京啊,”李家南在后面小声地叹了口气,“那里的狂热民众可是会用无数玫瑰花瓣来迎接凯旋的将士的,那场景才叫壮观呢!” 李华梅只是微笑不语,不远处,一名手持黄金节杖的帝官正向她走来。“以帝国皇帝与首相的名义,诏平倭提督李华梅接旨!” 四周转眼间鸦雀无声,数万人跪伏在地,恭敬地聆听帝国最高统治者的玉旨纶音,钦使展开圣旨,高声宣读道:“上谕:东海有倭奴国,民风顽劣不循教化,屡纵盗匪扰我大明海疆,更于乙酉年大兴干戈擅起战祸,攻略帝国之友邦朝鲜,此诚明犯帝国天威也!今有平倭提督李华梅奉天命征讨倭贼,破其王城,斩其魁酋,远播大明之威!特封李华梅为飒玥郡主,赐郡主府邸一座,俸给一万石,冕服车旗与公主同!” “臣妾李华梅谢恩。”李华梅木然地回答道,眼前一片迷蒙,不由浮现起不久前朝鲜宣祖李昖在王京迎接帝国大军凯旋的仪式—— 虽然在迎接场面上远远及不上帝国的华美威仪,但难得的是李昖亲自出城至仁川港以下礼相迎。美丽的女提督几乎不敢相信能够在如此接近的距离上看到自己的国王,本能地想要按君臣之礼上前拜见。 两支剑柄一左一右从后面伸了过来,轻轻拦在她身前。正当李华梅惊疑不解的刹那间,李昖已经恭敬地弯下腰去,“小王拜见帝国平倭提督,敬谢大明帝国对朝鲜的再造之恩。” “大王!”李华梅轻呼一声,“妾身如何担当得起——” 李家南和尹成浩压低到几不可闻的声音突然传入她的耳中:“大人,您是帝国的统兵大将,直接受命于内阁和首相,言行举止都是帝国皇帝与忠武王大人的代表,朝鲜国王自然当以事钦差礼相迎。” “提督大人,”李昖走了过来,“此番大人为帝国立下如此不世战功,帝国皇帝和忠武王殿下想必都会有重重封赏。小王斗胆,提前为大人准备了贺礼,以略表……略表我朝鲜君民对大人的拳拳感激之情。”他原本就是荒淫好色之人,见到李华梅的美貌早已是心神荡漾,不由暗自骂起李舜臣,既有女如此为何却不献与本王?不管怎么说,如今借他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去轻薄帝国的平倭提督,更何况还是帝国首相忠武王萧弈天关系暧mei的红颜知己。 李华梅却沉默着,从宣祖李昖,还有四周朝鲜军民的眼中,她看到了敬畏、羡慕……还有几分陌生。你已经不再属于朝鲜了!她听见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回响:现在的你,是中华帝国的臣民,有着天朝的高贵和威仪,整个世界都会在你的面前鞠躬致敬…… ……那么,忠武王大人,如今已经成为华夏人的我,会不会离您更近一点呢? ---- “……无疑的,萧弈天已经真正掌握了整个庞大的帝国,这个结论一度令我焦虑不已寝食难安:拥有了中华帝国的强大军事资源,萧弈天的敌意对我国而言就意味着灭顶之灾。甚至只要他稍为施加一点压力,我国在和俄罗斯人的斗争中也会落于绝对下风。 “然而,和萧弈天的会面却是十分的顺利——顺利得出乎意料,他甚至公开表露了帝国对于我国的友善意图。尊敬的陛下,我认为这是一个相当明显的提示,在中国和俄罗斯的联盟之间已经出现了裂痕,这也正是我们所期盼和需要的……” 6月2日,北京。 绘满龙纹的皇家旌旄在南海子猎苑的林木间飘扬而过,皇家羽林军和首相御卫队的骁骑们手执强弓长箭,大声呼喝着纵马飞驰,将林苑中的大小猎物往中军驱赶。 飒玥郡主李华梅也受到皇室的邀请参加这次围猎,她一身精致优雅的蓝色丝绒猎装在周围清一色的盔甲群中显得分外亮丽醒目,织锦银冠左鬓斜别着一束碧绿如玉的雉羽,银灰色的缎面披风下挂着一张制作精美的冰蓝色长弓,与坐下的雪白骏马构成一幅绝美的剪影。除了死神般冷酷无情的御卫队官兵之外,几乎临近的所有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略带嫉妒地看着她形影不离跟在忠武王身边。当然,也没有那个不知趣的家伙有胆量走近到他们附近十步之内。 “华梅,在日本的战事真是辛苦你了。”萧弈天温和地说道,今天他的装束是一套纯黑若漆的镔铁鳞甲,皇家军器局的工匠们还细心地将每一片鳞甲都雕上了麒麟图样,仅有铠甲边缘与束甲丝绦是一抹细细的醒目血红;缀有羽饰的华美玄盔上布满浮雕抑或镂空的精致图纹;宽大的墨色披风下散发着肃杀的气息,强烈的威压令人不敢直视。 “能够为大人尽力,华梅很高兴……”李华梅脸上微带绯色,娇羞地低下头去。 “呃——”帝国忠武王有些尴尬地移开目光,拉开手里的双曲重弓瞄准远处灌木丛中若隐若现的一只麋鹿。“华,华梅……嗯,你在日本的战功为本朝两百年来前所未有,皇上封你的是个郡主,我这里嘛……你想要什么奖赏呢?” 李华梅出神地看着那支白羽金箭迅疾如电般射出,数十步开外,那麋鹿应声而倒,一名御卫队士兵赶忙飞马向猎物驰去。她踯躅了良久,转过头来凝视着萧弈天,“大人,如蒙您不嫌弃的话——华梅只求能够继续为大人效力,扫五胡定七蛮,驱夷击狄,成就天朝帝国的万世基业,除次之外……别无所求。” 萧弈天幽深的眼里闪过一道淡淡的哀伤,“华梅,你真的和她太像了……” “瓦莲莉娅姐姐么?”李华梅执著地对视着忠武王的双眸,“大人,您希望我成为她的影子吗?如果——” “华梅!”萧弈天猛地打断了她的话,犹豫了片刻之后沉重地说道:“你刚从日本回来,想必还不知道陕西北部边防的情况吧。在河套前线,俄罗斯人不断进犯我们的边境,他们和蒙古人以前做的一模一样:袭击城池村镇,抢窃牲口粮食,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截至最新一轮边情急报,半年来仅陕西一地我边军和俄罗斯人的冲突就多达百起以上,人员伤亡超过三千,这已经超出我们所能容忍的极限了。” “大人,您的意思是要对俄罗斯开战吗?”飒玥郡主低低惊呼道,“那瓦莲莉娅姐姐……” “你是支持我的,对吗,华梅?” “是,当然……可是,忠武王大人,”李华梅小声说:“俄罗斯可是我们的盟友啊!” “他们的所作所为已经超越盟友的本分了。”忠武王的声音开始变得森冷阴沉,“在一连串的无往不利之后,帝国的臣民已经不习惯看到、听到失败的消息,更不能容忍蛮夷狄戎之类冒犯天威侵我疆土!如果不给予俄罗斯人以惩戒,‘虽远必诛’就是一句空话!” “可是瓦莲莉娅姐姐——” “华梅,别说了!”萧弈天沉默了半晌,重新换上温和的语气说道:“走吧,陛下在前面等着我们呢。” ---- “……正如我一再向您建议的一样,陛下,我国的政策绝不应该是和中国对抗——那是足以毁灭我国的愚蠢!相反,我们要尽可能和中国绑在一起,利用这条巨龙的可怕力量来削弱和消灭我们的敌人!不仅是俄罗斯,还有英国、甚至汉撒同盟!让中国人去统治整个世界吧,到那时候,至少瑞典也能成为北海的头号霸主。 ——您忠实的仆人,赫德拉姆·j·伯格斯统” 网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节 涌动的暗流 vip章节已更新 ----- 欢迎大家加入qq群5150244讨论,本群由[阿飞三角]提供。 ----- “帝国内阁邸报:大明飒玥郡主李华梅征东海倭奴凯旋,献虏首十五万级于午门!”酒楼里的说书先生手里拿着一张从托人从六科廊坊抄出的公告榜,向围在身前的一大群酒客眉飞色舞地说道:“各位看官或许已经听说过了,那日飒玥郡主的座船达到通州码头的时候,一千多人足足花了三个时辰才把从倭奴国带回来的战利品全部搬上岸来。骡车排成的长龙一眼望不见头,那一箱箱的可都是真金白银啊!” “乖乖,照你这么说那该有多少银子啊!”几名酒客不由哄闹起来,“听说那倭奴国土地人口尚不及我大明两京之地,哪里会有这许多战利品?” 说书人微笑着摇摇手中的折扇,啪的一敲桌面,“各位看官,您还别不信!我有个亲戚正是通州码头的军士,那天晚上还随队护送骡车进城了呢。你们知道吗,那一辆辆大车里全是黄澄澄白花花的金银,算起来价值总有四五千万贯!看看铸币局的情况就知道了,那里整天整夜烟火不息还不就是为了尽早把这几千万两金银铸成钱币嘛。”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感慨地叹了口气:“唉,活了大半辈子,倒是第一次听说仗还有这种打法。秦皇扫百越、汉武定匈奴、隋炀征高丽、唐玄讨云南,自古以来凡华夏与四夷为战,那一次不是弄得劳民伤财中原疲弊?故而所谓‘天子有道,守在四夷’,却从来没听说过国库越打仗越充实的事情。” “所以说嘛,当今首相忠武王殿下雄才大略,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圣贤!”说书人激动得口沫横飞,“《孙子》有云,‘故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萁杆一石,当吾二十石。’这才是最上乘的兵法啊!听说现在帝国的臣民可以在倭奴国免税经商开矿,收益可是田产地租的好几十倍!” 立刻有人应声附和道:“可不是嘛,那些拥有百顷千顷良田的财主们还有什么了不起的?远的不说,就这京城德胜门外有户破落人家,前年跟别人借了百两银子的债去西洋经商,上个月回来的时候已经有近千两银子的家身了。如今啊,帝国的大军前脚打到哪里,立刻就有精明的商人后脚跟了过去。贩卖军需粮草,收购战利品,这些都是赚钱的买卖啊!” “这些算什么?我听人说啊江南很多工坊都在托人找门路向帝购买倭国战俘呢!这些奴隶只要给他们管吃管住就行,又不用出半分工钱,哪怕打死了官府也不会过问,在南京一个战俘的价格可都已经炒到两百银币了!” “哎,你可别说啊,昨天你们看到送急报进京的军使没?陕西那边又要打仗了!” “打仗好啊!等帝队凯旋的时候,咱们也买几个鞑子奴隶去!” “没见识了吧!这回陕西犯边的可是俄罗斯人!” 酒客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不时传出一阵阵哄堂大笑,店家乘着众人兴致正高,端茶送水也愈加殷勤。在酒楼靠窗一角,却有两人没有参加这场喧闹,反倒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 “我们当初支持萧弈天,是为了协助他匡扶国统,并不是要继王锡爵之后塑造另一个挟天子以令天下的独裁者。”李贽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现在的他是一意孤行穷兵黩武,这和我们的初衷相去太远了。” “卓吾先生,您说得不错。萧弈天自当政以来,就一再打压读书人在社会上的地位,反倒重用那些鄙下的贩夫走卒之流。如此轻贱文人成何体统?” 李贽摇摇头,“萧弈天做的未必全错,但他实在是走得太远了!抬高工商士卒的地位、整顿财政吏治、为国家选拔各行业的有用之材,这些本来都不是坏事。但如果不明白中庸的道理,不加以调和让步而一昧蛮干,这样只会纠枉过正造成更大的祸害。” “是啊,”他的同伴附和道:“内阁不计后果地限制地租,虽然表面上提高了佃户的生活水平,但也造成了地价的大幅下跌。在全国各地,土地兼并的浪潮愈发猛烈,失去土地的流民多达数十万计。他们或者成为地主的长工,或者进城到工坊干活,实际收入反而不如从前。唉,如此苛政历朝历代可是前所未闻啊!” “这还不是为了便宜那些商人?”李贽冷哼一声,不屑地回答。“失去土地的农民越多,工坊就能以越低的价格雇佣到工人。不错,这些商人为帝国带来了巨大的财富和收益,但这并不等于帝国的一切政策都应该倾向他们!”他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又道:“前日我听若秋所说,内阁已有意向在天相殿设立一个议政院,让士绅甚至平民也参与到帝国行政决策中来,让帝国的决策层能听到更多庙堂之外的声音。” “这不是很好吗?” “问题在于议政院的人员构成!”李贽脸色铁青,显是极为气恼:“内阁预定的席位分配中超过三分之一是大商人和工坊主,再除去留给四品以下官员和门吏差役的席位,还有乡绅耆老贩夫走卒等等……最终读书人能够得到的不足两成,可以说在里面根本就说不上话!自秦汉以来,也从没有哪个朝代轻觑儒家孔孟之学到了如此的地步!” “是啊,卓吾先生,您现在可以说是中原文士当之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节 分道扬镳 整整一天之中帝国的京师都在令人窒息的闷热暑气下沉默着,蝉虫微弱却似乎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节 铁血首相 1587年6月20日,北京,天相殿广场。 四千名文武京官按照所属部门和职位高低站成方队,相互交映的红蓝两色官服在广场上形成了一片涌动的海洋。稍作远处,大明门少见地对京城的平民敞开了官府的神秘,数万民众和普通士兵聚集在广场南端御卫队士兵的封锁线外,兴奋的喧闹声嗡嗡不绝于耳。 滴漏铜壶的纯银指针停在了未时的刻度上,两百名乐官一起奏响了雄壮浑厚的军乐曲。在民众狂热的欢呼声中,一队御卫队士兵从天相殿中正步走出,直到汉白玉台阶前才向两侧分开队列。一个头戴紫金冠身披玄色斗篷的英武身影顿时出现在人们面前,他便是帝国的传奇领袖,被奉为神明般的帝国内阁首相忠武王萧弈天。 在萧弈天停住脚步的刹那间,御卫士兵们一同顿响手中的长戟,用力发出震耳欲聋的高喊:“帝国威武!忠武王威武!”远处的封锁线外,市民们也狂热地跟着呼喝起来,汇聚在一起的巨大声浪在广场上空久久回荡不息。 萧弈天抬起双手示意人们安静下来,他犀利如电的眼神在广场上仅仅一扫而过,却令数万军民尽数生出由衷的敬畏之情。 “士兵们,朋友们,帝国的臣民们!”一切都在突然间安静了下来,只听到首相铿锵有力的声音在人们耳边回响。“昨天,蒙古汗的使者给我带来了一个坏消息:罗刹人的大军越过边境向王庭发起进攻,他们的人数达到十八万之多。而我告诉他说,‘这确实是个坏消息,如此之多的敌人,意味着户部又得为帝国士兵准备一大笔赏金了’。” 广场上响起一阵轻松的哄笑声,就连御卫队士兵们的脸上也露出了会心的微笑。首相稍作停顿之后又继续说道:“那些贪婪、络,从而提高帝国对边疆地区的控制能力。另外,要是你嫌钱多的话——”首相调皮地笑了笑,又继续说道:“不妨花点钱把江南沿海的帝国造船厂修缮一下,看看刘家港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 “大人说的是,请容我下去后组织工部官员复议一个方案出来。”舒时德立刻回答道。 “那么,蹇尚,”首相又把头转向户部侍郎那边,“我想知道帝国南方的民生情况,越详细越好。” 蹇尚立刻换成一副严肃的样子,“我立刻派人和林振衣联系。” “不。”萧弈天摆摆手,“我要派一个更为亲信的人去——若秋,你替我去一趟吧。” “大人!”吴若秋闻言一愣,不解地说:“我恐怕办不好这个差事,还是请您——” “我,命令你去。”萧弈天的声音一下子转为严峻,“在这一时期,你不适合留在北京,就替我到江南去微服私访一遍吧。” “大人,我不明白。”吴若秋委屈地分辩道。 萧弈天冷冷地注视着他的眼睛,逼得吴若秋垂下头去。“你不明白吗?那就先去南京吧,等三个月后你回来时就知道了。先下去准备一下吧,明天一早出发。” 吴若秋惶然地行过礼退了下去,留在殿上的大学士们不由面面相觑,慕容信光上前说道:“大人,吴侍郎此去江南,是否需要我从刑部调几名精干的密探暗中护卫?” “不用了!”萧弈天猛地一挥手,转身走上云台,高声喝道:“来人!” 大殿一角的帷幕后立刻响起一阵金属碰撞的铿锵作响,陈应龙头戴羽翎冠身着轻质环甲,肩披绘着黑麒麟徽记的灰色长斗篷,迈着军人的步伐手按刀柄走上殿来。他身后跟着两名军校,左边一位全身墨色重甲,腰间悬一把长刀,一副标准的御卫队装束;右边那位却穿着精干简练的丝质海蓝色劲装,脸上蒙着一张青铜面具,显然是类似锦衣卫之类的密探首领。 “大人,御卫队听从您的命令!” “立刻派两名密探着便服暗中跟随吴若秋,掌握他的安全以及行踪。必要的时候可以便宜行事,明白吗?” “明白!”陈应龙立刻朝着身后的密探队长吩咐了几句,后者随即转身消失在帷幕后面。 “大,大人。”胡波鼓起勇气,微微颤抖着声音问道:“吴侍郎是否做了什么不应该的事情——” “你实在没有必要问这么多,胡波。”首相的声音突然又变得温和起来,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冷酷无情。“事实上,我是在帮助若秋远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从他的作为来看,要是留在北京无疑很快就会深陷其中。当然你们也可以放心,要是若秋之前曾经说错了话站错了队的话,我是决不会还为他费这么多事的。”说到这里,他意味深长地分别看了慕容信光和于庆丰一眼,“若不是为了帝国的至高利益,我也决不想对自己的朋友动用这至高的权力。” 网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节 死亦为鬼雄 “今天早朝吴若秋没有出席,更奇怪的是竟然没人知道他的行踪。”京城一处宅屋的密室内,几个蒙着黑袍的身影围坐在昏暗的烛火之下,其中一人压着嗓音说道:“当然,从其他五位大学士的反应来看,他们无疑都是知情的。” “吴若秋会不会把我们给出卖了?”另一个黑衣人惊惶地问道:“要是这样的话——” “杨巍大人你怕什么?”坐在一旁的李贽重重哼了一声,“吴若秋所知道的人就只有老夫一个,就算刑部秘密警察前来抓人,也轮不到您担惊受怕吧。” 杨巍恼怒地盯了李贽一眼,“是,我没你卓吾先生有气节,比不得你敢于为了真理牺牲的精神!可我也要告诉你们,我杨巍是经历过万历十三年午门兵变的人,萧弈天有些什么样的手段我比你们这些夸夸其谈的文人要清楚得多!当年的王锡爵、许国、申时行,哪个又是善与的人物?最后还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被萧弈天玩弄于股掌?诸位,我们在这里谈论的是谋反的勾当,不是你们那些对酒赋诗的风雅玩意儿!要是有一个人走漏了风声,在座诸位都是要被灭九族的!” 李贽满不在乎地说道:“若秋这个不肖小子老夫还是很了解的,就算他不肯加入我们的行列,却宁死也绝不会出卖老夫。” 杨巍脸色有些发白,转过身去不再开口。李贽又继续说道:“今年这次殿试是萧弈天的最大失误,他把先贤的义理经典一概弃若敝履,反倒考较一些无聊的奇技淫巧!像什么论春秋无义战,评新政田亩税制,观孙子兵法……都是考些有辱斯文的粗鄙东西,弄得最后上榜的考生只有原定名额的区区六成!虽然礼部放出消息说立冬后开恩科加试,但他们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让读书人和没有功名的山野村夫同堂考试,这简直是对儒家圣贤的莫大污辱!如今国内已是一片民怨沸腾,各地的文人们对内阁都有很大的意见。我听说很多地方官员和士绅也心怀不满。自古以来,未尝有背离民心而单以武力得天下的!依我看来,萧弈天便是在一步步走向自我覆灭的道路!” “卓吾先生说得甚是,”又有一人站起身来,义愤填膺地挥着拳头说道:“要是任由萧弈天这鲜廉寡耻不择手段的暴君横行下去,我中华必国将不国!大明国两百多年的祖宗基业也必将毁于一旦啊!” “千户大人,”杨巍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您是李成梁总兵麾下的心腹将官,倒是给我们说说李大人准备怎么付诸实际吧。在我们这些人当中,你家总兵可是唯一一个拥有兵权的啊。” “呵呵,杨大人你该不是在说笑吧。”那人尴尬地笑了两声,“萧弈天对我们辽东军素有戒心,前年的乙酉战争便把我们的弟兄当作炮灰送上朝鲜战场。自从少主率领的主力辽军在王京被倭人以诡计击溃之后,奴尔干也因为守备军力不足陷入了混乱之中。现在东北百十个部族混战不休,辽东边军也只能依托长城守住辽南的屯垦区,想要自保都已经很勉强了。再说萧弈天在蓟州和山海关两地部署了十卫国防军和六旅朝鲜军共十一万六千人,相当于我们现有军队的三倍,更不用说驻防北京的神机第一师‘朱雀’和首相御卫队‘黑麒麟’了。您是帝国的兵部尚书,自然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要是军事政变可行的话,您为什么不亲自动手呢?” “因为六部的尚书都是虚职,担任左侍郎的大学士们才是真正的实权人物!因为兵部根本没有调动一兵一卒的权力,只有完全由军人组成的枢密院才能指挥军队!”杨巍大声回答,语气中充满了不忿。 “所以说要对付萧弈天只能靠各位名士的号召力了,”李成梁的使者微笑着说:“就让骄矜自满的萧弈天把这个教训铭记在心吧,看看我们的圣人之道是如何以柔克刚的!” 真是一群疯子!杨巍恼怒地忍受着众人的兴高采烈,他慢慢退到房间一角的椅子上颓然坐下,心头暗自骂了起来。难怪古人都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李成梁明摆着就是让他们去上奏死谏,甚至拉朋党搞串联什么的,自己好躲在后面渔翁得利。哼,萧弈天是依靠兵变夺取最高权力的统帅,在帝队中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和威望。至于在平民百姓心目当中,马踏四夷扬华夏天威的征服者萧弈天与改税减租杀贪官豪强的青天首相萧弈天都是同样受人爱戴的。同时拥有一百五十万大军和一亿五千万臣民的效忠,没有哪一个独裁领袖还会去在意几十万读书人陈腐无用的言论。像他这样一个年轻有为雄心似天的军人政治家,不是被官僚阶层的所谓清议牵制和淹没的无可奈何的皇帝所能比拟的,对于没有价值的反对意见他随时有着说不的准备! 我才不会蠢到陪你们这帮家伙送死呢!杨巍默默地对自己说,要想在政治斗争中做个不倒翁,首先就要懂得始终站在强者的那边。 ------ 6月25日,蒙古王庭。 一波外喀尔喀士兵顶不住密集的箭雨溃散了下去,然而转瞬之间却又有更多的敌人冲了上来。他们一手举着圆盾,推动蒙有一层牛皮的巨大箭垒缓缓接近联军以大车连接成环城的防线。箭镞带着嗤嗤的风声在他们身边激射而过,直没入箭垒木板寸许后兀自瑟瑟颤动不已。不断有士兵中箭倒下,可随着俄罗斯督战军官的高声喝令,越来越多的战士悍不畏死地冲了上来,对联军防线的攻势反倒愈加猛烈。 只听得连声闷响,已有数座箭垒抵上了两米多高的车城,外喀尔喀部的士兵们倍受鼓舞,纷纷挥舞着手中的弯刀从箭垒上跃向车顶,和守卫的联军将士近身肉搏起来。当第一个敌兵落到大车顶篷的时候,时间仿佛也随之凝固了。无数俄罗斯人、中国人还有蒙古人的目光都会聚了过来,怔怔地看着这预示战局转折的一幕。可是接下来,就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十多支长枪一齐当胸搠了过来,将不久之前的英雄捅成破布一般。 然而杀死一个敌人决不可能改变防线失守的命运,千疮百孔的尸体尚未落到地面,又有数名敌兵执盾举刀的身影出现在联军士兵面前。在付出了十余具尸体的代价之后,外喀尔喀人开始在车顶站住了脚跟,依靠那似乎无穷无尽的后援一步步突入联军的阵线。 此时联军的弓箭压制因为防线上的缺口已经渐渐稀疏了下来,外喀尔喀士兵见有机可乘更是骁勇无比地涌了上来。防线的被突破chu由一及二,由二至三,不觉间已经达到了十数处之多。在敌军猛烈如炽的攻击下,整个车城防线早已是支离破碎,半数以上的强弩都已经不能使用,操弦手们都不约而同地拔出腰刀上前和敌人死战。 “指挥使大人有令,放弃车城!全体后退!”一名身着明军服饰的军官右手仗剑,左手挥动着国防军的白底苍鹰旗,高声向中蒙两国士兵们喝道。他话音刚落,训练有素的帝国士兵立刻以小队为单位相互掩护着退出阵地,蒙古士兵在稍作一愣神之后也跟着向后跑去。 “敌人逃跑了!快追上去!”外喀尔喀士兵的欢呼声在各个方向次第响起,不少莽撞的家伙直接跳下篷车舞刀追杀过来。 “放箭!”明军队中一声怒吼,数百名蒙古突骑越过友军队列疾驰而来,但听得弓弦不住连响,箭借马势来意更疾,转眼间便把追上前来的百余敌军钉在了地上。 车城上的外喀尔喀士兵见此情形无不骇然,他们不敢再行造次上前索战,只是纷纷换取弓箭射将回来。可是排成散乱散兵线的他们如何是蒙古精锐王庭卫队的对手,一阵如雨如暴的飞箭之后,只听见扑通扑通的人体坠地不绝于耳。王庭卫队们绕着周长一千余步的车城飞驰了两圈,这才得意洋洋地掩护着己方步兵鸣金后撤。 “想不到小小一座车城也竟然会如此棘手。”远处的山坡上,一直在遥望着战斗进程的尤里·苏伊斯基大公烦躁地来回走着,周围的数十名将佐尽皆噤口不言。“用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折损了如此之多的士兵,居然才突破最外围的防线?照这种速度何时才能征服漠南蒙古?什么时候才能打到中国去?” “哼,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狂妄地想要征服中国吗,苏伊斯基大公?”瓦莲莉娅冷冰冰的声音从一旁传了过来,年轻的美女公爵在亲卫队的簇拥下策马走了上来,碧绿的眼瞳挑战似的望向俄军指挥官。 “你已经被革除军职了,梅尔库诺娃公爵小姐。”尤里不快地回答道,“这里没你什么事。” “你误会了,大公阁下。我只是在返回下诺夫哥罗德之前来向俄罗斯远东最高指挥官通报一声。”瓦莲莉娅清美的嗓音带着戏谑与嘲弄,“怎么,您在这里似乎很有些麻烦呢?” “这用不着你操心!”尤里气得呼哧呼哧大口喘着粗气,恼怒地吼道:“那个该死的叶尔马克在哪里?让他把哥萨克前锋团也派上去!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今天之内一定要给我拿下这座车城!” 瓦莲莉娅惋惜地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你真是对士兵的生命毫不珍惜呢。” “难道像你这种妇人之仁还可以赢得战争吗?”尤里轻蔑地反驳道,“沙皇陛下和戈都诺夫大人正是看到你的所谓仁慈才让我前来接替这远征军指挥官职务的。” 少女不屑地哼了一声,拉转马头便要离去。“沙皇可不是派你来打败仗,让俄国的勇士们白白上前送死的!” “你这个小女孩懂得什么?”尤里暴怒地喝骂起来:“我将为大俄罗斯赢得胜利!一次又一次无尽的胜利!” “胜利?大公阁下,您这是在给自己的棺材板上钉钉子!”瓦莲莉娅渐远的冰冷话音从身后传了过来。“为俄罗斯的国运着想,我倒宁愿你在这里惨败一场。” ------ 防线终于彻底崩溃了。 一刻钟之前,最后一千多名王庭卫队的骑士们以惊人的勇气向冲进车城的俄队发起了最后一次冲锋,他们纵马横刀在外喀尔喀士兵滚滚而来的洪流中来回冲击践踏,用铁蹄和马刀书写自己最后的忠诚。有那么好几次,敌军在他们暴风骤雨的打击之下已经濒于崩溃的边缘,却又在援兵的加强下挺了过来。蒙古士兵们被吞没在这似乎无穷无尽的海洋当中,就犹如晨光下的露珠一般迅速消逝。 “放箭!”随着敌军的步步逼近,联军弓箭手们以几乎零距离的定标向前无目标平射。以这样近的距离、这样密集的敌人,连瞄准都不用就可以造成巨大的伤害。然而敌人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成千上百的外喀尔喀步兵顶着盾牌强行冲了上来,和联军士兵混战成一团。 “呵,终于挡不住了吗?”联军阵地中央,明军指挥使负手望着纷乱的阵线,幽幽地叹了口气。在他身边,一只眼睛蒙着黑布的蒙古王庭卫长低声道:“指挥使大人,我们还有三千多士兵,全力一搏的话您还有突围的希望。” “突围?要是士兵们都战死在这里,大明帝国的荣光受到玷污,我一个人活着又算什么?”指挥使缓缓摇着头道:“我是帝国委派的宣慰司指挥使,我的使命就是捍卫帝国在此地不可动摇的利益。就算是死,也绝不退缩!” “大人,您是真正的英雄!好汉子!”王庭卫长激动地说:“大明帝国的战士个个都是好样的!能够与你们并肩作战,是我们蒙古男儿的莫大荣幸!今日我二人看来是要死在这里了,若蒙大人不弃,你我二人结为兄弟,一同与那罗刹贼人死战到底如何?” 指挥使微笑着从身边的辎重车中挑起珍藏的最后一坛美酒,略带不舍地揭开封泥,猛灌了一口后递给王庭卫长,“战场上也顾不得那许多繁文缛节了,喝了这坛酒,我们就是结拜的好兄弟!哈,‘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就让我们和罗刹人好好拼杀一场,换一个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归宿罢了。” 王庭卫长骄傲地一笑,将半空的酒坛递回了过去。“蒙古的儿郎们,拿起你们的弓箭和弯刀!让我们用自己的热血来浇灌这家园的草场吧!” “说得好!”指挥使把见底的酒坛猛地砸碎在地:“帝国的勇士们,听我命令,销毁辎重!” 几支火把凑近了堆积如山的物资,只听砰的一声,炽烈的火焰从一架架满装粮草的大车上升腾起来。火光当中,大明王庭宣慰司指挥使从背上解下跟随自己十多年的月牙雕弓,痛惜地抚mo着刻有精美花纹的弓身,一咬牙拔出长剑挑断弓弦,再用力磕断弓背丢进火中。“全体士兵,准备接敌!” 弦断弓折,士兵们从腰间拔出短剑,以殉道般的庄严步伐从火与烟的世界中走过,整齐走向迎面扑来的敌人。他们的人数在不断减少,俄军的包围圈也在不断收缩,可那刀兵相击的铿锵却始终在草原上如泣如诉地回荡。 一个多小时以后,当尤里·苏伊斯基大公捂着鼻子小心翼翼地走进余烬未息的车城时,他感到的不仅仅是震撼。一万五千联军士兵,在防线崩溃之后全部选择了战死,竟无一人被俘投降——当然,俄队付出的代价是这个数字的好几倍。 越是接近联军防线的核心,满地令人无法落脚的断臂残肢越是表明了之前战斗的残酷。几乎每一具联军士兵残缺不全的骸骨手中都紧握着崩口卷刃的兵器,相互交叠浸泡在早已经干涸的血泊中。大公缓慢沉重的步伐突然停了下来,在他的面前,是围成一圈堆积如山的尸体。尸堆中央,一副残缺不全又被大火燎得焦黑的盔甲依稀可辨出明朝军官的身份。折断的长剑深深插入被鲜血浸透的大地,被烟火熏黑的旗杆上看不出曾经威武飘扬旌旗的模样,只有那已毫无生机的手一如既往将它紧握,笔直不移分毫地指向天顶。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暑日烈阳之下,在场的俄罗斯人尽皆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 ------ “尤里这个十足的白痴!”瓦莲莉娅独自立在幽静深邃的星空之下,充满哀伤的黯淡眼眸投向身后东方地平线上连绵山峦隐约的棱线。尽管相距万里之遥,透过那天际阴郁的浓厚云层,她敏感的内心还是略带几分惊惶地捕捉到了北京上空不断积聚着愤怒与力量的风暴漩涡。萧弈天已经震怒了,帝国已经震怒了,整个中华都已经震怒了!在这东方巨龙的雷霆之怒面前,敢于捋虎须触逆鳞的俄罗斯将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呢,想到这里她纤细的娇躯也不禁颤抖起来。 “萧——”四年前的圣瓦伦丁节,波罗的海的北国朔风粗鲁地扯拽着少女紧紧裹住身体的雪青色丝绒厚斗篷,即将独自踏上遥远路途的她却仿佛浑然不觉,玉绿色的眼眸中只是写满了绯色的依恋和不舍——或许还有深藏于心底的一点点隐约的忧虑。“答应我,永远不要对俄罗斯发动战争好吗?” 这个多少有些不合时宜的要求令少年沉默了。年仅十八岁便成为世界第一强国的高级将领,命令与征服的生涯对他而言只是刚刚开始。要放弃一个梦想,哪怕只是梦想的一小部分,对年轻气盛的男孩子来说是很艰难的。然而临别女友的要求到底还是占了上风,少年在片刻的犹豫之后回答道:“我答应你。只要力所能及,我一定全力阻止两国开战。” “谢谢——”一丝泪水从眼角滑落,冰凉的感觉如同划过天际的流星一般转瞬即逝,瓦莲莉娅猛地扭过头,让自己的泪容背对着恋人的方向。“萧,你会遵守你的诺言吗?你会吗?”瓦莲莉娅默默地摇了摇头,对你而言,还是那个更为重要吧。那么在你的心目中,我又到底是在怎样的一个位置?是和那个中国公主一样只是你宏大目标中的一颗棋子吗?为什么,为什么你是中国人?为什么我是俄国人?为什么你我要相遇在科诺奇蒂特兰……” “大人,已经快过子时了。”万里之外的北京,陈应龙顺着水青石阶一步步走上忠武王府的观星台,来到仰头望向璀璨群星的萧弈天身后。“请您早作歇息吧。” 年轻的首相慢慢垂下头,眼神显得有几分游移,他沉默了片刻,伸手指了指观星台上的两张石凳,示意陈应龙一同坐下。“应龙,你是家父的旧部,可以说从小看着我长大。名义上虽有主仆之分,实质我视你却有如兄长一般。” 陈应龙一拱手朗声回答:“应龙蒙大人与老主人十数年厚爱,虽效死亦无以为报!” 萧弈天摆摆手,略带疲倦地继续说道:“自从那年午门兵变,我从个小小的二品总兵官转眼间成为位极人臣权倾天下的帝国首相,已经有整整三年了吧。既然这三年来你可以说几乎寸步不离我的左右,不妨回答我一个问题——”他褪去了咄咄英气的双眼落寞地望了过来,“这三年中,我是否变了很多?” “大人!” “算了,你不用回答了。”首相幽幽叹口气站起身来。“我已经不再是阿兹特克战场上那个初生牛犊的小军官,也不再是印加丛林中那个无忧无虑的探险队长,就连那个西洋总兵官萧弈天,也在一步登天的时候耗尽了所有的梦想和野心。我拥有了自己过去连想都不敢想的巨大权势,可这令我真正快乐过吗?” “大人!”陈应龙想要说些什么,可首相坚定地一挥手制止了他。 “那些我所痛恨厌恶的人仍然身居高位,因为我需要他们来对付我的敌人;道德清高的人却一个个倒在了密探的中伤和刺客的匕首下,因为我的政策容不下任何的阻碍。以御卫队长身份总领锦衣卫和东西二厂的你应该最为清楚,和三年前相比,帝国秘密警察的数量增加了将近四成,甚至连昔日的同伴和好友身边也布满了我的耳目!为了帝国不致走向分裂,我娶了一个自己从来就没有喜欢过的公主!为了同样的理由,我又伤害了自己唯一所爱的人,一次又一次……”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这不是真正的我,不是。” “应龙愚钝,不能解大人之惑。”陈应龙上前单膝跪地,急切地说道:“臣只知道‘欲建非常之功,必行非常之事;欲行非常之事,必需非常之人。’” “非常之人?”萧弈天慢慢地咀嚼着这个字眼,脸颊上紧绷的肌肉微微一动,“是啊,总得有个人来做这‘非常之人’。”一道炽白光芒划过天宇,首相如释重负地抬起头,看着那流星叹息一声:“该是下决心的时候了。” 网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节 叛徒的忠诚 [vip章节已更新]  “雁行三列!寅甲方向接敌!”草原上突然响起一阵喧嚣的吆喝声,数百名蒙古突骑毫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节 风云再起 被史学家戏称为“丙戌书生革命”的动乱终以一场令历史蒙羞的闹剧而宣告结束。仅仅是在北京一地,被刑部登记在案的活跃分子就超过了三千人之多。自然,当局宽宏大量地对他们的过失既往不咎,允许这些垂头丧气的儒生们在军队的监护下离开大明门。然而最令他们感到羞愤的却不止于此,在泛着钢铁光泽的军队封锁线后面,数以千万计的京城百姓用来迎接他们的却是轻蔑的嘘声和不绝于耳的谩骂,甚至于四下横飞的蔬菜瓜果。很显然,站在文士们这边的市民并不多,至少可以说比他们原本预计得少多了。 发生这样的悲剧性结果不能不归咎于李贽等人对形势的错误估计。在萧弈天执掌帝国的三年间,受益最大的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节 收割胜利 阎渔樵举着千里镜站在植满草皮的缓坡高处,俄罗斯人的阵形部署在他眼前一览无遗。此时身心疲惫来不及展开队列的十几万敌兵密密麻麻横陈在广袤的草原上,乱哄哄地拥挤成一团,像是窝炸群的蚂蚁。 在俄队中只有仅仅五千余匹战马,其他的则早已在饥饿的威胁下进了士兵们的肚子。尽管战况近乎于绝望,悠地回答道:“大明的利益所在并非荒凉的关外而是富庶的海洋。辽东对北京来说既是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你知道在这里维持五万汉军的驻防一年需要多少钱吗?两百四十万银通宝!边民的赋税再加上你们女真各部的贡物还不到这个数目的一半呢,zhan有这样一块冰天雪地的世界对帝国又有什么意义呢?只要你宣布对帝国的效忠,帝国就会册立你为藩属国的君主,到时候山海关以北还不都是你的领土?这不比听命于李成梁要好得多吗?” “送到嘴边的肉块往往是猎人的饵料,没有代价的利益是不可信赖的。”一名较为年长的女真酋长开口道:“你们就没有什么附加的要求吗?” 李书林点点头,“你说得不错,帝国当然不可能无条件地把辽东几千里土地拱手让给你们,我奉皇帝陛下之名向你们提出下列要求:第一,辽东境内所有汉人军民都是帝国的臣民,将随着辽东统辖权的交接陆续入关回国,建州女真必须保证他们在沿途的安全。” “这一点我可以保证。”努尔哈赤马上回答道,在女真人的心目中,自然是巴不得将所有汉人都迁出辽东,把富庶膏沃的辽南平原变成丰美的猎场和牧区。帝国能够提出这样的要求他们自然是求之不得。 李书林又继续说道:“第二,既然帝国要册封一个新的藩属国,那么奴尔干地区就不能维持现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你明白吗,奴尔干只能有一个国王!在正式册封之前,你必须击败所有不服的部族。” 努尔哈赤默然欠身表示接受,四周的女真酋长则哄笑起来:“这算什么条件啊?就算中国皇帝不说,我们也自然会去铲除那些豕犬一般的海西部族的!” “很好,那我在此先敬各位勇士一碗!”李书林一扬手中的大碗,在叫好声中一饮而尽,“最后是第三条了,你们既然成为帝国藩属,届时又将统一整个奴尔干,年贡自然也就不能按现在的标准来了。具体的数目标准会在户部核算之后再行通知,你们可以参照蒙古和朝鲜的例子先自行估算一下。” 这回轮到那些粗豪的酋长们默然不语,努尔哈赤倒轻松地笑了,“那是应该的,我们对帝国的忠诚怎能用这些许贡物来衡量?监察使大人你可以放心,我们女真人一旦答应过就决不会食言的。” “我相信你的承诺,但是帝国官员的职责令我不得不谨慎小心一些。”李书林笑道:“既然一切都已经谈妥了,不妨花点时间想想未来的国名吧。” 努尔哈赤憨直的黑脸庞上现出几分向往,“我们的祖先曾经建立过一个庞大的帝国,既然如此,还需要再多想些什么呢?金,这就是我的国号;大金国,就是我们女真人的国度!” 网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节 谋攻为上 vip已更新 --------------- 呵呵,今天是端午佳节 代大明内阁首相、帝国太师、护国忠武王萧弈天祝大家节日快乐!! ---------------  兵者,诡道也。 ——《孙子兵法:始计第一》  8月15日,辽东宁远卫。 李成梁披甲仗剑站在城头踌躇满志地看着军容严整的庞大骑兵部队向山海关方向徐徐进发,心中满是说不出的豪情壮志。两个时辰以前,李如松已经率领一支两千人的精锐轻骑已经提前南下,他们的任务就是趁山海关守军不备,用计赚开关门。 整个计划在李成梁看起来是万无一失的,两千轻锐中有半数装扮成了女真人的装束,用麻绳虚捆成一串如蚂蚱似的。这次行动事先已经向山海关作过通报,名义是将擒获的海西女真俘虏献入京城。实际上,只要关门一开,他们便会立刻向毫无防备的守军发起攻击,夺取这座传说中不可攻陷的天下第一雄关。 却说李如松到达山海关外时正值日落之前,他先行派遣一名军士飞马驰到关下,高声叫喊道:“我们是奉命献俘进京的辽东军,通关文书在此,快快打开关门!” 尽管这个盛夏暑日闷热得似乎感觉不到一丝凉风,看不到半个人影的山海关城楼上,并立如林的旌旗却似乎在微微舞动着,如此诡异的情景令人感到惊疑莫名。李如松不由也催动战马向前,不解地望向城头。 “原来是如松贤侄,”一个苍老却不失刚毅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就在辽东军士心惊恍惚的刹那之间,关城上已涌出数百手执火枪劲弩的士兵,在四丈来高的墙垣上站成整齐一排。与此同时,两扇精钢灌注铜皮包面的厚重大门在精巧的青铜机关作用下慢慢分开,两列头戴缨冠身披斗篷的重骑兵簇拥着一位银甲将军从中鱼贯而出。“不知令翁近来可好?” 李如松定睛一看,顿时手脚发汗连连向后退去,“戚……戚世伯,您怎么会在这里?” 戚继光策马走上前去,随行的蓟州跳荡铁骑在他身后展开队列。“因为西北战事的缘故,内阁着令枢密院巡查北疆各处边防。慕容元帅平日里要经略内阁和刑部政务脱不开身,保定、昌平、蓟州、辽东四镇又是老夫过去统御的旧属,前来看望看望老部属也是我份内的事嘛。”他微笑着揭下头盔,又道:“贤侄既然要押送这批俘虏进京,此刻天色已晚,还不赶紧入关又意欲如何呢?” 李如松紧紧压住牙关,阴晴不定的脸上肌肉连连抽动。终于,他重重哼了一声,两手作一抱拳道:“戚世伯,如松今日甲胄在身不便行礼,我们就此告辞来日再会。”话毕,他一招手中的长剑,高声喝令道:“回宁远!” 山海关瓮城的阴影中,戚继光冷冷地笑着,“你不用担心,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戚南塘竟然在山海关!”连老道如李成梁也被这一消息震惊了。天下第一雄关再加上帝神,那便真的是永不陷落的金城汤池了。可是如果不能攻占山海关,仅仅依托宁远、锦州、广宁这三道防线就能够抵挡几十万内阁军的进攻吗?不,如果不能通过山海关威胁北京,辽东对好战的内阁而言就始终只是一块砧板上的肉而已。想到这里他不由焦虑起来,额头上的皱纹也拧成一团。 “父帅,我们这下该怎么办?”李如松到底沉不住气,急切地开口问道。 李成梁的怒气一下子爆发了出来,“怎么办?你还有脸问我怎么办?既然已经到了山海关大门口,为什么又灰溜溜地跑回来了?这不等于是把我们的意图全都暴露给内阁了吗?” 李如松红着脸分辩道:“父帅大人,这可不怪我胆子小不敢动手,实在是没法子啊!既然戚继光都已经到了山海关,说明萧弈天早已对我们起了戒备之心。当时那情景,关城壁上密密麻麻的炮口枪眼姑且不提,光墙垣上那无数的弓弩火枪就不是区区两千轻骑所能应付的,看那戚继光大开城门摆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架势。我们要上去那不是白白送死吗?就算一死那也还是小事,要是父帅您率后续大军前来却受阻在此岂不误了大事?” “强词夺理!”李成梁无话可说,只能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 “大帅,少将军!”一名军校猛地掀开帷帐闯了进来,顶着李家父子喷着怒火的四只眼睛,他冒着冷汗低声说道:“二少将军来了。” “什么?”李成梁和李如松同时叫了起来,两人互相对望了一下,心中都是一阵悚然:一定是后院起火了。 “父帅,大哥!”李如柏果然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风尘仆仆的脸上滴滴豆大的汗珠足以说明他来时的匆忙。 李如松感到自己的心口直扑通乱跳,他颤抖着声音抢先问道:“如柏,父帅不是让你留在广宁调度后方的兵马粮草吗,你怎么上这里来了?” “大哥,这回完了!”李如柏悲愤地喊道,“辽东都司丢了!” “你说什么!”李如松不由惊叫了起来,然而立刻被李成梁喝止住:“瞎嚷嚷什么?你们还怕外面的士兵们听不见后院起火的消息吗?如松,你给我安静地听着,什么话也不要多说!如柏,你先静一下心,再慢慢把事情都说出来!” “是!”李如柏定定神,又抓起桌上的茶壶猛灌了两口,这才喘着气说道:“父帅,努尔哈赤那个混蛋背叛了我们!我们前脚刚到锦州,他就迫不及待地率领麾下精骑向长城边关发起进攻。接连攻克抚顺、沈阳等地,一路直扑都司……” 李如松好歹松了口气,“辽阳城高墙坚,寇兵虽然众达三万,急切之下也是攻不进去的。” “大哥!”李如柏哭丧着脸叫了起来,“努尔哈赤手下并非只有我们原先预计的三万人,而是足足六万精骑!还有啊,那个该死的监察使李书林也骗了我们,他早已收买了城中守将,等努尔哈赤大军一到就开城投降了!” 李如松一下子傻了眼,“这怎么可能?” “我们中计了,声东击西、驱虎吞狼,萧弈天真是好计策啊。这浩殇天下,也只配交给这样的人。”李成梁喟叹一声,心中万丈豪情顿时都烟消云散。“面对内阁戚继光军和建州土蛮的前后夹击,光凭广宁、宁远两道关隘和锦州的人力财力,我们还能够坚持多久?下一步何去何从,松儿、柏儿,你们也自己拿回主意吧。” “现今之计,再作抵抗已是不可能的啦。”李如松小心地分析到,“敌人的总兵力数倍于我,况且内阁近卫军和女真精骑又都是善战的劲旅,我们可以说是毫无胜算的。” “我还是有点不明白,”李如柏挠着头插话道:“内阁为什么要和女真人联手?只要山海关在他们手上,两个近卫军师再加六旅朝鲜兵的力量就不是我们所能够抵挡的,何必还要多此一举让女真人分一杯羹呢?让女真的势力侵入辽东长城以内,这对帝国而言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啊!” “对啊,”李如松心头突然一个灵光闪现,“难不成说内阁要放弃辽东了!” 李成梁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这不可能!萧弈天的战略主张一直是‘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像放任女真人占据辽东进而威胁北京这样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允许的。说得直白一点,要是他能够容忍土蛮控制辽东,为什么就不能容忍我们李家呢?辽东都司几十年来一直是护卫帝国东北边疆的樊篱,他们如今想要撤除这道防线就只能说明一种可能。” “那是……”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拆去篱墙是因为再也没有防守的必要和价值,萧弈天要开始进攻了。”李成梁颓然长叹一声,“我们就像弈局上一颗的不安分棋子,因为纵横沙场斩将立功而自得,却忘记了自己作为棋子的本分,忘记了自己的生死存亡都掌握在别人的一念之间。要是能早一点看透这迷局……不,”他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一般低声说道:“就算看到了这番宿命,又有几人甘于接受这一受控于人的结局呢?”  “大人,情况的发展真和您预计的完全一样。努尔哈赤一口咬住了我们放出的鱼饵,率领六万土蛮部队攻入辽东都司,行程中与当地汉人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慕容信光紧跟在萧弈天身后,一边快步走下天相殿前的汉白玉阶梯一边说道,“这样一来,我们可就有向东北出兵的正当理由了。” 帝国首相微笑着回答:“你已经看过李书林的报告了,觉得努尔哈赤这个人怎么样?” “李书林的报告中指出:努尔哈赤的表现和其他女真酋长不同,他起初对我们的条件显得并不太热心,甚至可以说有些敷衍的意味,”慕容信光嘿嘿笑了起来,“然而,当李书林提出增高对奴尔干征收的赋税贡物之时,他反倒突然显得主动起来,比那些老财迷们积极多了。在会议后的宴会上,李书林向女真人暗示索要贿赂,努尔哈赤立刻就派人前去准备……”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李书林对自己扮演的角色也把握得很好,一个短视的帝国、一名贪婪的使者,这确实足够让人放下戒心的了。当然,努尔哈赤这个人也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啊。凭十三副铠甲起兵报杀父大仇,只用了不到四年便征服了整个建州女真,将千里沃野据为己有。在李成梁煽动奴尔干暴乱的时候,他又站在帝国这边假天子之命讨伐海西四部,借助辽东都司的支持丰满羽翼翦除异己。建州……奴尔干……辽东,哼,恐怕他还有问鼎中原的野心吧。”萧弈天突然停住脚步,此时两人已经来到大明门前。“不过,我想你也未必清楚的是,出兵辽东表明上是要铲除李成梁的势力,实际上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啦。”说完,首相留下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转身向城楼上走去。 “帝国威武!忠武王威武!”数以万计的平民聚在大明门前,当萧弈天出现在城楼上时,狂热而兴奋的欢呼声立刻如滚滚春雷一般响起。人们随着口号声有节奏地挥舞着手臂,从高处看去仿佛是一片涌动的海洋。 萧弈天两手微向下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中华子民们,为帝国的无上荣耀欢呼吧!西北的捷报刚刚传来,我们战无不胜的大军在九原歼灭了罗刹人入侵的十八万大军,生擒敌酋尤里·苏伊斯基,使泰西夷人闻风畏惧再无敢正视我国!” “帝国威武!忠武王威武!”在数万民众的欢呼声中,高大坚实的大明门城楼似乎也在微微颤抖。一阵清风过处,帝国首相的紫绸织金斗篷不安分地舞动着,他高高扬起双臂,朝着涌动的人群高声喊道:“然而在敢于触犯帝国的人当中,罗刹并不是第一个,他们也决不会是最后一个!公民们,你们有坚定的信念来维护帝国的荣誉吗?你们做好迎接新一场战争的准备了吗?” 又一阵狂热的欢呼令首相不得不停了下来,萧弈天平抬起左臂,缓缓指向东方的天际:“现在,帝国的荣耀在辽东又一次受到了挑战!宁远伯李成梁,一个多么显赫的名字!帝国将整个辽东前线,以及无上的恩宠和信任给予了他的家族。可他呢,却辜负了我们! “公民们!女真人已经突破了辽东边防深入我们的国境,这些穿着兽皮的野蛮人占领了我们的边关和城市,把帝国的旗帜傲慢地践踏在脚下!我们的同胞骨肉被杀戮,我们的田园土地被焚毁,公民们啊,你们能够容忍这样的暴行吗?帝国能够容忍这样的侮辱吗?” “不!”震耳欲聋的咆哮如暴风般盘旋升起,在京城的上空久久回响。 “那么,我们应该用什么来回答这些野蛮人呢?” “战争!战争!战争!”炽烈的愤怒在红墙高城下熊熊燃烧着,维持秩序的近卫军士兵们也配合地拔出短剑有节奏地敲打起手中的盾牌,跟着放开嗓门喊了起来。 “请安静,帝国公民们。”萧弈天从斗篷下抽出霜岚,迎着鲜活的阳光高高举起,任由冰蓝色的刀锋折射出斑斓的五彩光晕。“当我还是一个总兵官的时候,曾经立下过这样一个誓言:‘任何一个华夏儿女都是我们最值得珍视的同胞,无论何时何地,帝队都永远是他们坚实的后盾。’而今天,以这帝国首相的身分,我要再一次重申这个誓言并让它成为大明王朝的永恒律法! “让帝国的光荣和尊严与你们同在吧,高贵的华夏人!当你们身在异国他乡孤立无援的时候,不要畏惧,不要绝望,因为在你们的身后是整个大明帝国,在你们的身后有着一百万帝队的支持!请不要忘记,帝国永远不会忘记或是放弃自己的任何一个公民,永远不会漠视他遭受来自任何国家的威胁和伤害!普天之下,率土之滨,只要是华夏子民足迹所至,便是帝国永恒的利益之所在,便是帝队随时准备拔剑捍卫之所在!为了哪怕任何一个同胞的安全,帝队都不惜一战!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整齐一致的呐喊声伴随着金铁相击之声扶摇直上高及苍穹,在那大明门城楼上,帝国首相忠武王萧弈天俯视着眼前这沸腾的火焰海洋,喃喃地低声说道:“你终于从沉睡中觉醒了吗,我的——中国。”  同一时刻,辽东,沈阳。 十来个女真武士在繁华的大街上纵马奔驰,沿途行人商贩避之惟恐不及。他们一面大声嬉笑喝骂,一面挥起马鞭耀武扬威地恣意抽打着路旁的汉人市民。突然只听一记破空劲响,为首的一名女真武士应声栽下马背,两腿抽动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了。 “牛录额真!”其余的武士们惊呼一声,纷纷擎出兵器凶狠地对着四周的人群,“是谁?” 又听两声嗤嗤轻响,两名女真武士一言不发软软滑倒在地,脖颈上分别插着一支细小的黑色弩箭。这下女真人被彻底地激怒了,他们从来也没想到过在明军溃散之后竟然还会遇到抵抗,一怒之下便嗥叫着举起刀,漫无目的地疯狂砍向无辜的平民。 “女真鞑子杀人了!打死他们,不然大家都活不了!”不知从哪里传来这样的喊声,那辽东边民本来就生性勇武,此时也各自拿起锄头扁担之类的农具奋勇反抗。女真士兵虽然凶狠骠悍,到底架不住众人的一阵乱打,再加上暗处的不住偷袭,终于一个个接连倒了下去。 “弟兄们!”一个头戴笠帽的男子从围观的人群中挤了进来,先瞟了瞟地上横七竖八躺倒的女真人,眼看都是活不成了这才说道:“今天大家一时冲动打死了这几个鞑子兵,要是鞑子酋长兴兵前来那可就是要杀头的啊!” 刚刚从兴奋中清醒过来的人们顿时傻了眼,不由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是啊,这该怎么办啊!” 眼看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大,那人也提高嗓音道:“请大家安静!现在人是已经打死了,若是鞑子酋长动起怒来,恐怕全城大部分百姓都脱不了干系啊!” “是啊!”人群中立刻有人应声附和道:“听说那些女真鞑子极其野蛮好杀,动辄便将城池屠为白地。先前因为辽东监察使李大人极力作保,许诺为鞑子酋长讨个封赏,他们这才没有过多侵扰。可是现在,唉,大家只有自求多福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难道我们就只能伸着脖子等人来砍吗?”第一个人又高声鼓动道:“反正都是死路一条,我们为什么不放手拼一下呢?杀一个鞑子也是杀,杀十个照样是杀,就算一命抵一命我们不还是赚够本了吗?我们中华儿女几时怕过谁来着?再说了,女真鞑子占据这里也绝不会是永远的事,帝国的大军难道不会来拯救我们吗?趁现在鞑子城中无兵,我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只要能够团结起来守住沈阳这座坚城,十天之内一旦我天朝兵至女真鞑子必定望尘逃遁!” 人群中开始有了低低的议论声,不少人似乎已有赞许的意思,另一些却尚在犹豫,“我们没有武器怎么能那些凶蛮的野人作战呢?” “我知道城中的兵器库在哪里!”立刻有人大声嚷道。 “那我们快去吧!”数百人挤拥着朝城北衙署方向跑去,稍远的街道上,更多的人走出家门加入他们的队列。一个时辰之后,沈阳城头再一次升起帝国双龙旗,百姓们紧闭四门枕戈待旦焦急地等待着帝的到来。  “你们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努尔哈赤温和的涵养终于忍耐到了极限,他忍不住把酒碗重重地摔在地上,一手指着李书林的鼻子喝问道。“这才几天时间,整个辽东就已经乱成了一团!几乎在每一处城市村镇我的军队都受到了当地汉人的袭击,伤亡人数也一直在不停增加。你们不是要放弃辽东吗,怎么还煽动这些人起来捣乱?” 李书林冷冷哼了一声,脸上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情。“你们女真人自己四处抢掠激发民变,却又关我什么事?你别忘了,我们的协议中是要求你们保护这些汉族平民,而不是纵容士兵去抢劫虐杀他们!在这个问题上你们的所作所为令人非常不满意,我必须要就此向皇上和内阁作详细的报告!”说罢,他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挥袖作势欲走。 “慢着!”努尔哈赤连忙将他喊住,李书林便也不客气地坐回原位。两人奇怪地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努尔哈赤咧嘴一笑,示意侍从递给监查使一张羊皮纸。李书林不动声色地慢慢将纸卷展开,飞快地扫了一眼之后脸色立刻变得和气起来。他把羊皮纸揣进怀中,又理了理衣装,这才慢条斯理地说:“等李成梁被消灭之后,辽东所有的汉人百姓都要遣回关内,在这之前的事情嘛,我就不太管得着了。” 努尔哈赤点点头,又再开口道:“我今天刚得到的消息,沈阳有一万多暴民袭击了城中的兵器库,他们武装起来占领城池,准备以武力抗拒我军。不知监察使大人你意下如何?” 李书林仍是那张满不在乎的面孔,大咧咧地回答道:“我说过李成梁覆灭之前的事我都是管不着的。” “好!”努尔哈赤高兴地端起一大碗烈酒,“监察使大人,祝我们两国今后世代友好,永不开战!” “世代友好,永不开战!”李宜搜小说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节 穷途孤城 勇者是城市最坚实的塔楼。 ——阿尔凯奥斯  8月26日,帝国辽东都司,沈阳卫。 林士铭站在城郭南门的箭楼上,小心地从残缺的雉垛上探出罩在笠帽下的脑袋,望着城下密密麻麻如同蝼蚁一般的女真士兵,心头不禁生出一丝噤噤寒意。女真人已经将这座城市围困整整九天了,日复一日,女真人推着各式攻城器械前仆后继地涌向城墙,又抛下一批批尸体退了回去。不管敌人付出了怎么样的代价,重围之下孤立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节 热血冰心 我们发动战争,是为了实现和平。 ——亚里士多德  西元1587年8月27日清晨,沈阳南门。 当第一缕淡金色的晨光把遥远地平线处群山起伏的剪影镀上一道柔和的光边时,林士铭好歹长出了一口大气,挺着僵硬的四肢慢慢靠在城垛上喘息起来。城楼上点了整整一夜的上百支火炬也在初升的旭日面前黯淡了光彩,摇曳着昏黄的火焰闪烁欲灭。 这个漫长的死神之夜终于结束了,那月暗星稀的漆黑天幕下,数以万计的女真人不知疲倦地向城墙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冲击。一夜之中有许多次,这些悍不畏死的战士顶着密集的石块和箭矢疯虎一般沿着云梯攀援直上,竟然杀开重围冲上了重兵累陈的墙垣。然而他们的落脚之处顷刻间便成了激烈的战场,杀红了眼的义兵们顾不上敌我战力的巨大差距,毫不畏惧地朝着对手扑了上去,凭借着粗糙的武器和简陋的铠甲与差不多武装到了牙齿的强敌进行最残酷的殊死搏斗。殷红的热血泉涌飞溅,残碎的衣甲龟裂散落,几乎女真武士们每一次挥动手中的利刃,都有一位义兵挣扎着向后翻身扑倒。转眼的功夫,城墙上已经凝集了厚厚一层粘稠的鲜血,令人稍不注意便会滑倒在地。尽管如此,建州军的残暴凶悍在沈阳军民的同仇敌忾之前却显得空洞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节 胜利的果实 战争让征服者有权提出任何要求。 ——尤利乌斯·凯撒  “李成梁已经将辽东兵权移交给了戚继光元帅,李书林正率领这些士兵向沈阳方向前进。他们将与李家南的主力会师之后出关北击建虏余部。”慕容信光抑扬顿挫的声音在空旷的天相殿中嗡嗡回响着,“至于李成梁本人,他自称食国之禄却没能忠君之事,边防懈怠致使建虏入寇。虽蒙浩荡天赦,自感罪孽深重以至于无颜回京面见大人。恳请乞骸骨还乡,终老不再过问朝中政事。” “嗬,李成梁这只老狐狸。”萧弈天不由失声笑骂道:“集结整个辽东都司的军力准备入侵山海关,这种行径除了叛乱以外还有第二种解释吗?一个‘边防懈怠’就轻飘飘地把责任推卸过去了?好吧好吧,虽然大家心知肚明,表面上,至少在帝国民众的面前我们还是没有撕破脸的。既然他已经主动表示要退出政治舞台,对过去的事也就没必要过于追究了。哼,李成梁,我原本还以为这个老军头能够在战场上表现得更精彩一点——能够给我一点棋逢对手的感觉。单从这一点上来讲,他是让我失望了。” “正如在其他领域一样,您在战场上也是罕有对手的。”慕容信光恭敬地略一点头致意,由衷地回答道:“即使李成梁竭尽全力拼死一战,他也没有与您一较高下的资格。” 萧弈天幽幽地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没有对手的战斗总是枯燥无味的。唉,李成梁、努尔哈赤,看来我都是太高估他们了。” 于庆丰笑着插嘴道:“大人,要是敌人对兵法和战略的理解到了您这样的程度,那么他们就根本不会选择与您为敌。孙子兵法曰:‘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孟子也说过:‘然则小固不可以敌大,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强。’既然帝国拥有超绝的军事实力,那么正确的策略就是尽可能避免与我们发生直接冲突。” “就像蒙古的扯力克汗那样?”胡波以嘲弄的语气笑道。 “还有朝鲜的李昖和日本的德川家康呢。”慕容信光也戏谑地说:“按照于侍郎的说法,他们对兵法和战略的理解可绝不会差啊。” 众人都笑了起来,于庆丰则以略显随意的口吻地回答道:“是啊,人们应当接受自己已经被征服的现实。” “你会吗,庆丰?”萧弈天突然开口道,脸上没有任何一点轻松的表情。“我会吗?” “呃,当然不,大人。”于庆丰尴尬地回答道:“华夏帝国有着高贵的传统。我们的先辈在崖山的表现早已证明过这一点。” “其实我倒是在担心另外一个问题。”慕容信光及时向同僚伸出了援手,把话题不着痕迹地轻松引开。“一直以来,我们的战争进程始终是太过于顺利了。我恐怕帝国内部会出现过于乐观的情绪,从过去不轻易言战的怯懦走向另一个反面。大人,您知道‘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亡战必危。’无论走入哪一个极端,都只会是人民的灾难。” “我知道。”首相沉默了好一会,终于还是低沉着声音回答道:“为了纠枉,一定程度的过正也是有必要的。等到适当的时候,还是要让人们也尝点战争带来的苦果……庆丰、信光,还有胡波、蹇尚和老舒,你们知道我最担心的是什么吗?” “请大人明示。” “虽然我执掌天下只有区区三年多一点的时间,但这一期间帝国发生的变化是诸位有目共睹的。”萧弈天喜怒不兴的眼光从众人脸上略作一扫,这才继续说道:“可以扪心无愧地说,我为中华帝国建立了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军队,以及一个能够与之相适应的社会动员体制。这是一把能够为帝国的每一位臣民提供庇护的利剑。然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越是锋利的宝剑交到错误的人手中,带来的危害反而更大。历史上许多朝代在开国创制之时莫不都是兵威赫赫,可随着和平年代的到来,守成者们就往往开始懈怠军备,便也一步步走上了亡国之路。如果我们未来的继任者也被大明天下一统的太平盛世假象所迷惑,来个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话,这把剑也会同样会蒙尘锈蚀。反过来讲,要是接过这把利剑的人把自己的野心置于国家和民族的利益之上,不顾国计民生一昧穷兵黩武对外扩张,甚至把剑锋指向我们自己的人民百姓的时候,那才是我所最不愿意看到的。” “那么大人,我们该如何……如何做呢?”于庆丰惘然地开口问道,毕竟这可是关系到上百年国祚的事情啊。 “怎么做?”萧弈天满不在乎地一摊手说道:“我也还没有主意,慢慢来吧。用个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来慢慢摸索,也许到时候便知道该怎么做了。好了,不扯这么远了。李贽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 慕容信光略向前移一小步,道:“李成梁已经向我们交出叛党与他们的全部往来书信,都察院官员对这些资料进行了仔细审读,认定其中不少都出于李贽亲笔。凭目前刑部掌握的证据,只要您批准的话,完全可以立即逮捕李贽。等会议结束后我会派人将所有文件都移交给陈应龙将军。” “不,”萧弈天一口回绝道:“这次就不用御卫队秘密处决了。一切交给刑部,按照正常的手续来办理。甚至你可以组织一场公开审讯,让市井百姓们都来看看。我想对那些敢于阴谋反对内阁的人,这样一来的打击会更大一些吧。” “大人,您说得是。”慕容信光微一点头,又道:“然而如果组织对李贽公开审讯的话,可能会有一定的难度。至少说我们还没有一个辩才能与他相当的人,如果被李贽在公堂上大放厥词的话,恐怕对内阁的威信非常不利啊。” “嗯,这倒也是个问题。”萧弈天不由沉吟了片刻,“那么公开审讯就不必了,我给你三天的时间,叫刑部的耳目眼线们把消息传出去,让百姓们都知道李贽马上要被审判治罪的消息。这样一来民间舆论有了心理准备,也就不会对逮捕李贽的事情妄加非议了。对了,信光,礼部侍郎吴若秋在江南的访查已经接近尾声。我接到的报告是他将在两旬之内返回北京。” “大人,”慕容信光不做任何表情地高声回答:“刑部在十天之内就可以把对李贽的审理意见提交都察院批准。”  尤里·苏伊斯基大公第七次抬起头恨恨地朝着身边的骑兵怒目以视,咬着嘴唇在浓密的大胡子下面嘟哝了几声,终于还是无可奈何地垂下头去。他停下脚步使劲扯了扯身上因为长途远行而肮脏褴褛的破皮袍,想要努力保持自己身为贵族的尊严和仪态。然而立刻便有人从后面使劲推了他一把,令他一个趔趄几乎摔倒。苏伊斯基踉跄向前扑了几步,这才猛地回转过头去。 肇事者是一个同样肮脏颓唐的俄国士兵,他瞪着看不出半点神采的双眼与大公对视着。尤里皱起眉头抽了抽嘴角,终于还是赶在中国骑兵挥舞马鞭抽打过来之前顺从地转过身继续前进,他的身后,一眼望不到头的俄罗斯俘虏大队在帝国大道上蠕动着缓缓行进。 这是对自己高贵身份的莫大侮辱!苏伊斯基早已是昏昏沉沉的头脑中也只剩得下如此的残念了:把俄罗斯尊贵的大公像奴隶一样驱役,同那些卑贱的士兵混在一起长途跋涉好几千里路……押送俘虏的军队手中的军旗从象征蒙古外籍军的青色狼头换成了国防军的扑天苍鹰,接下来是首都卫戍军的黄金貔貅旗,几乎是靠本能向前挪动脚步的他也始终没能意识到自己正在逐渐接近东方最古老帝国的王都——天堂以下最宏伟壮观的城市,北京。 耳旁突然响起震动云霄的呐喊声,苏伊斯基抬起沉重的脑袋,努力瞪大迷蒙的双眼左右环顾。可供四辆马车并行的宽阔青石大道两旁,分别站着一列顶盔贯甲全副武装的明军士兵,他们如整齐的标杆一般笔挺肃立,手中的长枪直指天穹。 这该不会是要杀我们了吧!大公心头一凛,顿时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举头远望,但见明军队列的尽头墙垣高耸旌旗林立,他这才算好歹明白过来,原来是达到目的地了。换句话说,自己作为俘虏的生涯也就要行将结束了吧。 矗立在尤里·苏伊斯基大公面前的正是北京西北的德胜门,由于其名谐音“得胜”,故而在帝国的传统习惯中是专供军队出征和凯旋通过的城门。长长的俘虏行列首先在卫戍士兵的引领下从瓮城北垣下走过,看那十二米高的青砖城墙上,每隔数米便立有一面日月双龙旗,无数军士手端强弓硬弩在女墙垛口和敌台上保持警戒。瓮城北垣正中是一座高大雄伟的重檐歇山顶绿剪边箭楼,这箭楼体高12.3米,面阔34米,城台高12.6米,东、西、北三面共开有82个箭窗炮眼,凌厉的杀伐锐气令俘虏们叹为观止。 比及绕到瓮城东垣,又见一座形制较小的闸门楼。随着明军士兵的号令,券顶拱门下厚重的铁闸在铰链的吱嘎声中慢慢升起,卫戍军士兵们指挥着俄国俘虏组成八列纵队,从铁闸下鱼贯而入,走进瓮城中央宽70米长118米的大广场。 直到此时整体高度达36米的德胜门城楼才真正出现到了苏伊斯基大公的视野当中,这是一座华丽壮美的中国式双层建筑,粗壮有力的红漆木柱直矗在近四丈高的城台上,绿琉璃瓦剪边的重檐歇山顶上灰筒瓦淡淡地泛着朝辉。拱形券顶门洞中,卫戍士兵们取下黄铜裹皮的木制门栓,用力拉开缀满钢制门钉的铜皮实木大门。垂头丧气的俄罗斯俘虏们在士兵们的驱赶下从门洞和交错的长戟下走过,慢慢走上帝国首都的街市。 也许是因为近年来听过了太多帝国大军胜利的消息,也看过了太多得胜还朝的凯旋仪式,北京的市民们对此次胜利本身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热情。云集在俘虏队列所途经的街道上看热闹的百姓们更热衷于讨论的是这批俘虏,或者准确地说是奴隶,将会被以什么样的价格出售。连上次那批长得像猴子似的矮个子倭奴都能卖到两百银圆,这些高大强壮的罗刹人看起来应该值钱多了吧。他们兴奋地对从眼前鱼贯走过的俄罗斯俘虏评头品足,俨然自己已经成了市场上的买主一般。 一名军骑从长街另一头飞驰而来,他在押送俘虏的军官面前猛勒住马缰,一扬手中的黄铜鹰杖,高声喝令道:“枢密院有令,从俘虏中选出六千人参加明日的献俘仪式,其余的羁押至城南战俘营看管。” “遵命!”立刻有士兵上前来在俄国俘虏中指点挑选,那传令的军骑则跳下马背,不由分说地抓住苏伊斯基大公,把莫名其妙的他拖出队列。“把这个人给我带走。” 两名骑兵立刻跳下马背如狼似虎一般上前把苏伊斯基按倒在地,不由分说地——当然说了双方也听不懂——用麻绳将他捆个结实丢上马背,然后三人挟着倒霉的大公驰出队列疾驰而去。 “干什么!你们这些野蛮人!”尤里·苏伊斯基大公尖声叫了起来,“我是大俄罗斯帝国的王公贵族,你们不可以这样对我!哎哟!”后面这一声无疑是拜明军手中的马鞭所赐,好汉不吃眼前亏,大公立刻明智地闭上了嘴。 平整光洁的青石路面在苏伊斯基眼前晃动着,颠簸的马背令他感到骨头都要散架一般,终于,世界在马匹的一声长嘶中停止了令人发狂的摇摆。明军士兵以同样的粗鲁方式将苏伊斯基拖下马背解开绳索,在大公来得及表示抗议之前把一个黑色布袋套上了他的脑袋。 两只手一左一右按上了他的肩膀,推搡着苏伊斯基向前迈步。左转右转又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幽婉的丝竹之音绕转耳畔,桂花的清香更是隐约可闻,正当尤里·苏伊斯基心旷神驰几乎就要忘掉多日来所遭受的苦难之时,突然只觉眼前一亮,原来头上的布袋已经被人摘下。 难道这里是传说中的伊甸园吗?青翠欲滴的树木,争奇斗艳的群卉,在那碧波粼粼的湖心,一名青衣女子坐在亭榭中弹指抚琴,这可是连画中也不曾有的美景啊。抬起头四处打量的俄罗斯大公被眼前的一切深深震惊,一时间觉得连脚下的石英石地面也不那么真实起来。 “往前走,俘虏!”有人从后面重重退了他一把,苏伊斯基向前一个踉跄,终于大声抗议起来:“我是大俄罗斯国的尤里·列夫根尼·苏伊斯基大公!是沙皇陛下亲自委任的远东地区总督和方面军总司令!你们不可以这样对待我!”说到这里他突然愣住了,不敢相信地低声道:“你会说拉丁语?” “这没什么值得惊讶的。”通译冷冰冰地回答道,“快往前走,难道你还想让大明帝国首相萧忠武王等着你吗?。” “大明国的首相?”苏伊斯基惊愕地抬起头,顺着脚下直延向湖畔的橄榄石小径向前望去,道路尽头的花团丛中是一座汉白玉基底的重檐八角攒尖顶凉亭,红线衮边的天青琉璃瓦在朝阳下熠熠闪烁着柔和的美丽光华。凉亭中央的大理石方桌后面,坐着一名身披紫袍的青年男子。此刻他正手端一盏清茶凝神望向湖面,似乎沉浸在绝美的琴声当中。 “这个年轻人就是大明国的首相?”苏伊斯基不免大为惊讶,“他看起来最多只有二十多岁!” “少废话!”通译终于不耐烦地一挥手,让两名御卫士兵把苏伊斯基干净利落地摔到凉亭的九级汉白玉台阶前。“启禀忠武王大人,罗刹国寇首一等公尤里·苏伊斯基带到。” “尤里·苏伊斯基?”萧弈天带着慵懒的神态回过头来,看到大公狼狈的样子不由哑然失笑:“你们就把他这样带过来了?也不给他梳洗清理一下?好吧,既然来了就这样吧。你问问他,看他对入侵我国有什么解释。” “是你们先攻击我军士兵的!”听完通译的话之后,苏伊斯基尽管心中阵阵发毛,却仍然硬着头皮坚持道。 萧弈天冷冷哼了一声,“得了吧,所有的俄罗斯人都死在了大明帝国疆域之内,对此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好了,你也不用再多狡辩了,这场战争的结局就是如此:大明胜了,俄国败了。而战败者是没有权利为战争找借口的。所以,让我们丢掉这些所谓正义什么的,单纯从两个军官的身分来谈谈吧。” “我要抗议您部下的态度!”苏伊斯基嘟哝着说:“我是一个贵族,你们不能用这么粗暴的方式来对待我!” “是这样?”帝国首相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那么我要说抱歉了大公阁下,这是在战争时期,不是吗?如果说这就是所谓粗暴的话,或者你想知道你被俘的士兵们将会受到如何的处置吗?” 苏伊斯基感到背心里一阵恶寒,“你要杀了他们?” “杀?不。”萧弈天的回答令苏伊斯基好歹松了口气,但接下来的话却又令他浑身一抖战栗起来。“坦率地说是因为我舍不得。你知道吗,我国的商人愿意出相当于四万斤黄金的价格买下全部六万名俘虏,他们将作为奴隶留在帝国的工场和农庄之中干活,至死为止。” “您不可以这么做!” “我当然可以这么做。”萧弈天的声音突然变得凶狠起来,“你最好要弄明白:这个世界的法律是由中国来制订;而中国的法律是由我来制订的。只要本王愿意的话,随时可以给予你们俄罗斯灭顶之灾!六万俄军俘虏,是在明天的典礼之后全部处以极刑?还是贩卖为奴隶?或者,如果我足够仁慈的话,全部释放再驱逐出境。在我的眼中,这仅仅是个数字问题,或者说是经济问题。要是你们的沙皇能够出得起价钱,我并不反对俄国赎回这批俘虏;但如果有人想要花钱买热闹,我也同样不会拒绝一场盛大的行刑表演。也许,这会让我得到民众更多的爱戴也说不定呢。” 苏伊斯基不等听完翻译便已经吓得半瘫倒在地,右手不住地在胸前划着十字。“上帝啊,你们这些异教徒都是真正的恶魔!” “是么?”萧弈天微笑着端起用一整块上等和田羊脂白玉雕成的茶盏向苏伊斯基略一致意。“不管是恶魔也好,别的什么也罢。总之胆敢于侵犯中华帝国利益的人,就只能得到一个下场。”他慢悠悠地抿了一口新沏的西湖龙井贡茶,这才带着天朝上国的最高威仪朗声道:“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虽远必诛?”苏伊斯基一时没能明白过来。 “这点事我也用不着瞒着你,一收到你们围攻蒙古国王庭的消息,我便派出了一支超过十万人的远征舰队,让他们走海路前往欧洲,直接向莫斯科发动攻击。估计再有两个多三个月的时间,帝国士兵的军靴就要踏上俄罗斯的土地了。到那时候,我相信瑞典、波兰和土耳其都不会没有兴趣来分一杯羹的。” “什么!”苏伊斯基震惊之余终于一下子颓然坐倒在地,“这是真的吗?” “难道我们忠武王大人还用得着欺骗你吗!现在就算马上放你走,想要通风报信也来不及了。”通译没有向首相转达苏伊斯基的呓语,而是用拉丁文低声斥喝道。他端详着眼前这异国人惊骇和沮丧到了极点的样子,又补充一点:“别忘了你现在只是一个随时可能被杀死或者贩卖的奴隶,有空还是多考虑考虑自己的处境吧。” “是了!”苏伊斯基大公突然一下子激动起来,宛如沉浮海上的遇难者捉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他慌忙向前爬了两步匍匐在台阶前,“我还可以要求享有一个被俘虏贵族应得的权利!我要求赎回自己的自由!” “是么?”萧弈天听完翻译的话之后不由哑然失笑,“那你愿意给你的自由出个什么价钱?” 苏伊斯基的回答令在场的中国人都笑了起来:“我愿意献出二十颗宝石和三百张兽皮作为赎金!” “你看,我们的俘虏把帝队看成是蛮族部落的猎头生番了,”萧弈天轻松地笑着对通译说道。“再不就当我们是劫道剪径的绿林盗匪。或者还有最后一种可能,他把自己的生命也看得忒轻了,是吗?”虽然他脸上表情天真有如孩童一般,苏伊斯基还是在这近乎威胁的笑声中打了个冷战,顿时心下一片悚然。 “大人,听闻那罗刹国地处极北苦寒之地,想必是国小民穷物产不甚丰富。还请首相大人不要怪罪这番人无知天朝之博产富庶。”那通译也强忍着笑意回答道,他转头朝向苏伊斯基大声恫吓道:“你听着,要想我们放你回国,你就得献出十匹马驮的那么多黄金才行!否则的话,哼,可别怪我没把丑话说在前头!” 苏伊斯基早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他忙不堪连声答应道:“是,是,我答应你们!只要各位大人肯放我回国,我一定尽力筹措赎金及早送来。” “哼,放你?要是你回去之后反悔怎么办?”通译加重语气声色俱厉地喝道。 “绝,绝对不会!” “那你又怎么和沙皇解释啊?”萧弈天放下茶盏站起身来,“总不能说这是自己用来救命的赎金吧?” “这……”苏伊斯基一时语塞。 萧弈天看着他的窘态微微一笑,“这样吧,我派几个人跟你一起去莫斯科,就以做生意的名义把你的赎金带回来。至于你如何逃出险地,想怎么去对沙皇说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苏伊斯基欣喜若狂,“我一定照办!” 帝国首相嘴角露出一丝邪邪的笑容,“为了能够让你在返回莫斯科的路上不致有什么后顾之忧,在明天的献俘仪式上,我会下令将俘虏中军职最高的一千人全部处决。作为回报,希望你也不要做出什么让我不快的事情。” 日近正午,俄罗斯大公煞白有如死灰的脸上却凝满了滴滴冷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节 国家的敌人 让他们在憎恨我的同时更加惧怕我。 ——卡里古拉  “萧弈天也该动手了。”北京燕园会所的后花园内,李贽手拿一把大剪刀,细心地为一株龙爪槐修剪着枝条,一面漫不经心地回答。 “卓吾先生!”他的身后几乎站满了所有在京的儒学名士,其中大多是旧帝国时期的清议派官员,由于不满内阁的改革被免除职务。“既然知道这一点,您怎么还能如此悠闲?街头巷尾可早就在盛传刑部要对您动手的消息了!” 李贽往后退了几步,歪起头打量着自己手下的作品。“如果萧弈天真的要动手抓人,那么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先散布出点风声来为市井百姓们的心理准备打下铺垫,接着便放出一场盛大的凯旋和献俘仪式。在丰台公开拍卖六万名奴隶的同时,菜市口又一次性处决了超过千名俘虏中所谓罪大恶极的首脑人物。趁人们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这上面,现在动手逮捕异己正是负面影响最小的时候。” “哼,瞧瞧萧弈天的恣意妄为已经到了何等程度!”一名文士边摇着头边尖酸刻薄地嘲弄道:“甚至在行刑场这样严肃的场合公开祭奠那些在蒙古阵亡的士兵,这些粗鄙络对于军事安全和内政治理都同样重要。因此,通往全境各主要城市道路都将按全新标准进行改造,改造后的驰道路面宽两丈,可供两辆马车并行,以掺有茅草纤维的砂土夯基,上面嵌砌石板,中间微凸以利排水,道路两侧再砌上护道来保护路基。沿途每两百里设有一处驿站,为往来于帝国各地的信使提供食宿马匹,同时也兼有维护驰道的任务。按照工部的设计要求,从北京到广州传递加急文书应不超过十日,军团规模以上的骑兵部队行军应不超过三十五日。一旦发生战事,驻防北京的步车混成部队至多三个月以内便可以抵达除云南府以外的任一座首府城市。 除了驰道以外,江南沿海的造船厂也获得了工部和兵部的大笔拨款用以修缮维护。那些巨大的船坞在两个世纪以前曾经建造过人类历史上最宏伟壮观的超巨型风帆战舰,却只能在歌舞升平中被时间无情地慢慢积淤堵塞。现在他们终于又重新有了用武之地,准备时刻听从帝国的召唤。 不仅仅是造船厂,为南方数十万国防军建立一套合理有效的后勤体系也是势在必行。这一工作配合兵部的国防军改组同时实施,将南直隶、浙江、福建、广东四省的军队总数减少到二十四卫即134400人。各都司辖区内的州府分别将军需物资调运到指定军用仓廪库存,由都司参谋部统一调配。  南方局势的安定令萧弈天大松了一口气,江南地区是帝国钱粮税收的重要来源,却也是内阁武力最为鞭长难及之处,那里的任何变故都可能为帝国带来动摇性的危机。作为进一步的鼓励和支持,帝国内阁又连续发布诏令:一、帝国境内所有手工业者一律勾销匠籍,除缴纳常规税额之外不需向官府另服徭役;各级官府若要征发服役,须按常价付给工钱。二、雇佣工人拥有充分人身自由,雇主不得与之签订从属性的文契,否则不予生效。三、简化土地买卖手续,缴纳百值抽一的印花税后将契约副本交有司备案即可生效。 对于这些新的举措,帝国上下都是一片欢呼拥护,至于那些被触及利益的旧式官僚地主们也只能敢怒不敢言。当然,即使他们偶有微词,内阁首相威严森冷的目光也没空扫视过来——此刻,他正坐在天相殿上,眯起眼睛凝视着眼前的万国全图。 能够吸引他注意的固然不会是女真这样的皮毛癣疥之患。不久之前李家南率领的六万精锐明军攻陷了赫图阿拉城,逼得努尔哈赤只身仓惶出逃。根据内阁事先的指示,李家南暂时停止发动新的攻势,而是一面休整军队积蓄力量,一面全力推行对当地的文化改造。虽然这支部队从今往后相当时间之内都会深深陷在奴尔干无法脱身,但从长远来看这无疑是值得的。况且以李家南的能力再加上坐镇山海关的戚继光,东北边疆可以说不会有任何问题。 至于新败于九原的俄罗斯则更不足虑,一战而丧师十五万,恐怕他们今后数年之内在蒙古战场都只有处于守势的份了。数天之前,获释的高级俘虏苏伊斯基在几名扮成瓦剌商人的锦衣卫陪同下被客气地护送出北京直往西行。当然,这几位特工的任务并不是监视倒霉的罗刹大公或者取回赎金这么简单,他们务必要秘密记录下沿途直至莫斯科的山川道路风土人情,乃至于绘制出详尽可靠的地图呈交内阁。有了这些第一手资料,将来帝国有能力将边界进一步向西北推进时将受益匪浅。 可真正令人担忧的倒是盘踞在中西地区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四年前的勒颁多大海战,奥斯曼土耳其的地中海舰队全军覆没,一夕之间势力范围收缩有逾千里。马耳他、雅典、克里特岛、罗德岛、塞浦路斯岛、亚历山大等众多军国重地尽皆改旗易帜,帝国在巴尔干半岛乃至于整个东地中海的权利也随着皇家海军的不败威名也损失殆尽。用大明地中海舰队提督弗朗西斯·德雷克的话来说就是:“没有得到我们的允许,土耳其人休想用地中海的水洗手!” 事实也确是如此,整整五年以来再没有一艘土耳其军舰胆敢越过伊斯坦布尔海峡进入爱琴海,以至于伊斯坦布尔海峡被大明地中海舰队的将士们戏称为突厥海峡。但是,奥斯曼土耳其并没有受到最后致命的一击,这四年多来他们和欧洲基督世界之间也再没有过大的军事冲突,巨兽一直潜伏在巢穴中舔舐着伤口,默默地寻找着反戈一击的机会。在突厥海峡后面是不为帝国所了解的黑海,土耳其人会不会在那里隐藏着什么呢? 不仅如此,奥斯曼土耳其人未经损失的小西洋舰队始终是帝国的心头隐患。与莫卧尔王朝等诸多伊斯兰势力联盟之后,穆斯林几乎控制了整个小西洋北部,足以和缺乏殖民地支撑的帝国舰队分庭抗礼。近来不断有商会船队报告和奥斯曼土耳其军舰的遭遇,虽然至今还没有发生任何的武装冲突,但帝国内阁并没有容忍别人在自己床边打鼾的好脾气。 “等俄罗斯的战争结束了……”萧弈天低声自言自语说道,他慢慢站起身,瞄了一眼滴漏铜壶上的刻度,便开始收拾起桌上的文件。“应龙!” “大人?”御卫队长立刻从帐后走了出来,“您要起驾回府了吗?” 首相摇了摇头,“我们出去散散心怎么样?” “是去猎苑吗?我立刻派人去吩咐他们准备。” “不,应龙,我不是指这个。”萧弈天微笑着示意他停下,“今天我们到朝阳门那边去吃午饭吧,我听杨巍讲那里有家酒楼的烤鸭不错,据说比起御膳房来也绝不逊色。” “大人!这太不安全了!”陈应龙不满地抗议道。 “不是有你们在吗?”萧弈天笑道,“怎么,每年花掉国家一百多万专款的御卫队现在连保护自己首相的信心都没有了?” “大人!这是两回事!”陈应龙立刻反驳道:“就算我们抓住九十九个刺客,仍然不能保证您的绝对安全;可只要有一个刺客漏了网,后果就不堪设想啊!” “不会了,哪里可能有那么多刺客啊。”年轻的首相孩子气地坚持道。 “不行!” “那如果我一定要去呢?” “还是把厨师召到王府去给您做吧。” “那怎么能做得好?” “……” “走吧?” “大人!事起仓猝我们没有一点准备,”陈应龙最后坚持道:“还是改天再去吧,等预先在那里布置好警卫——” “没问题了,如果你们都没有准备,那么刺客就更不会了。”萧弈天一脸灿烂的微笑,“走吧,总不至于真要我命令你吧?”  “大人,这里太不安全了,我们还是回去吧!”陈应龙再一次凑过头来低声说道。 “好了,你已经是第十三次这么说了。”萧弈天满不在乎地继续专注于盘中的美食,“你看看周围,起码有二十个是你手下的便衣吧?这样你都还不放心吗?哎,你不吃吗?真的很不错啊!” “……”陈应龙继续警觉地注意着周围的环境,“大人,您为什么不同意把这里的食客都赶走?现在这样鱼龙混杂的多危险啊!” “我告诉过你了,应龙。今天是出来散步吃东西,没必要搞得这么张扬。再说,像你这样左顾右盼的,不等于是在说我们身分特殊吗?好吧,我答应你,一吃完东西马上就回王府,行吗?” 陈应龙已经顾不得回答了,此刻他正全神贯注于一名身穿白绸长衫头戴淡蓝纶巾的青年书生,盯着他一步步走上楼梯,四下打量一圈以后笑容可掬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这位公子,”那书生把右手里的折扇啪地一下交到左手,对周围几十道犀利的目光恍如不见,径直上前笑呵呵地对萧弈天说道:“楼上楼下均已坐满,不知公子是否介意在下与您同坐一桌。” “抱歉了。”陈应龙站起身来冷冰冰地回答道,同时下意识地抬起右手略微一挡。 “不妨不妨。”青年书生微一躬身似要表示答谢。不料转眼之间,他猛地挥起右手,袖子中闪电般抖出一柄长剑直向萧弈天刺去。 “不好!”陈应龙眼见变数陡生心中大惊,不遑多想便飞身挡在首相面前,右手飞快探向斗篷下的刀柄。 这几下动作兔起鹘落,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等到二十多名御卫队便衣踢翻桌子擎出兵器扑上前来的时候,陈应龙已经和刺客交过两合了。现在,他的声音便如同架在那书生脖子上的刀锋一样冰冷,“是你?” “不错,是我。”刺客的嘴角微微一动,“上次在丰台军营算是你赢,不过今天可是我要略胜一筹。” 刹那间仿佛时间也随之凝结了,无数双惊惶的目光投了过来,小心地顺着青年宜搜小说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节 首相的正义 更新通知:  本文作者已经结束暑假返校恢复写作,最新vip章节《9.6 战争的艺术》将于26日晚发布。请大家继续予以支持!  帝国内阁首席发言人绿影蓝刀  -----------------------  他将用铁杖来统治他们。 ——《圣经新约·若望默视录2:27》  络,事先就对这次行刺没有任何察觉吗?”蹇尚也插了进来,“见鬼,每年将近两百万的特别经费还不够你们保护帝国首相的安全吗!” “现在责备他们也没用了,”胡波铁青着脸接口道:“关键是先要封锁消息,绝不能让那些反对内阁的人知道这件事!” “不!我不同意!”慕容信光马上反驳道:“不管怎么封锁消息总有走漏的可能!这样一来对我们只会更为不利!” “各位大人请别吵了!”吴若秋忍不住高声道:“还是先考虑一下大人的安全吧!” “他说得对!”于庆丰道:“信光,立刻调半卫城卫军过去吧!” 胡波立刻表示反对:“这样一来全城都会知道出大事了!” “顾不了这么多了!”慕容信光杀气腾腾地猛一挥手:“我现在就亲自带兵过去护驾!庆丰、胡波,你们要和我一起去吗?” “当然。”于胡两人一起回答道。“蹇侍郎,这里就劳烦你们三位了。” “各位大人请慢!”一个声音突然从天相殿门口传来,“我们现在最需要做的并不是带兵前去援救忠武王大人。” “阎渔樵将军?”慕容信光不悦的目光立刻扫了过去,同时严厉地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比忠武王大人的安危更为重要吗?” “慕容大人,”阎渔樵慢慢走上殿来,先恭敬地向列位大学士行过一礼,再问道:“请问挟持忠武王殿下的刺客有多少人。” “不是说过了吗,只有一人!”于庆丰冷冷地说。 “如果二十名菁英御卫队拿刺客毫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节 炽焰之治 侍我最勤者,乃侍国最忠者。 ——荷马  在大明王朝帝都北京的居民们的感觉中,万历十五年九月的这个秋日,中华帝国的心脏突然一阵剧烈的震颤,暴风骤雨似的波动沿着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节 新的远航 苟且偷安将会消磨一切伟大高贵的进取精神。 ——塔西佗  “黑麒麟御卫队!奉忠武王大人之命接管尔部!”在北京城中几乎每一条街道上都可以听到这样别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节 以神之名 我听见好像众生的声音、众水的声音、众雷的声音,说:哈利路亚!因为我们的主、全能的上帝为王了! ——《圣经新约·若望默示录19:6》  西元1587年12月5日,大明南京,帝国海军造船厂。 伸出轻柔手指拂动群帆的依旧是那曾经目送郑和舰队六下西洋的清风,将巨舰放在臂弯中有节奏晃动的依旧是那见证过千古王朝兴衰成败的海浪。时过境迁,当年的王侯将相早已如光影幻尘归于空寂,不变的惟有世代延续不灭的人心。 荒芜了超过一百五十年的港口护波堤已被重新加固,上千块五尺余长两尺余宽的条石交错叠砌成相互咬合的鱼鳞状,彼此之间以铁汁浇铸的燕尾榫栓相连;在过去漫长岁月中淤塞积平的船坞也进行了彻底的掏挖清理,水闸阀门换上了簇新发亮的青铜铸件,坞底用来支撑船体龙骨的排桩都是年初刚从安南运来的上好木料。此刻,沿江并列的十二座巨型船坞当中,即将驶出船厂服役的第一批重型战舰已经完工,它们很快将加入帝国无敌舰队的战斗序列,在世界各地捍卫大明的利益和荣耀。 “每座船坞各长二百五十步、宽五十步,最大吃水深一丈六尺,能够生产八万料以上的宝船级超重型巨舰。”停泊在江面中央的帝国舰队旗舰前甲板上,林振衣不无得意地向帝国首相萧弈天介绍道:“跟这些靖海侯时代留下的大家伙相比,西洋行省最大的造船厂也只相当于小水塘一样。到来年春季,江北十八座形制略小的船坞也将能投入使用,其生产能力也都在两万五千料以上。这样一来,南京龙喉造船厂将具有每年九十艘的共工战舰生产能力。” “九十艘是么?”萧弈天放下手中的千里镜,沉吟片刻之后说道:“这已经远远超过我们的实际需要和军费承受能力了。对一贯奉行精兵策略的帝国而言,质量比数量更为重要。这一批共工战舰下水之后,就没有必要继续满工生产,每年二十四艘已经足够了。其余的生产能力可以用来接受包括瓦尔基里雅在内各特许状商会的订货。” “遵照您的命令,忠武王大人。”林振衣右手抚胸略作躬身致意,接着继续说道:“如您所愿,我们的人员正在全力开发新型的帝国主力战列舰——比共工级更为巨大、更为快速、更为强大的海上霸王,其原型舰将在一个月后开始铺设龙骨。” “很好,”萧弈天将千里镜递给侍立在旁的陈应龙,“但并不仅仅限于重型战舰。帝国舰队将有必要在不同的海域执行各种不同的任务,对战舰的性能要求也就截然不同。我的海军将领们会在起航之间交给你一份详尽的说明。除此之外,还应当与军器局的专家联合开发出更强大的武装,令帝国的现役战舰能够发挥出更大的效率。嗯,先不提这个,我还有个更重要的问题:让你们组织开展的移民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 “您一定会对此满意的。”林振衣立刻回答道:“在南直隶总督府的大力支持下,商会已经在海外建立了多座殖民城市——淡水城,自福州去海上东南六百里,城方四十三里,人口十万户,筑有石城;台湾城,泉州去海上东南七百余里,城方三十六里,人口七万户,筑木垣;琼州城,广州去海上西南一千两百余里,城方四十七里,人口九万两千户,筑有石城。这三座城市都建有供两千料海船停泊的港口,预计每年可以接受新入移民共两万一千户。这个数字对帝国强大的运输能力来说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每户移民可以领到多少安家资财?”萧弈天刻意地加重了语气询问道,“我希望听到真实可信的数字!” 林振衣从袖筒里摸出几张密密麻麻写满小字的绢书,飞快地从中挑出一张念道:“凡自愿迁往淡水、台湾、琼州三地之一的移民,我们都按人头无偿提供了半年口粮:依制为大口三石六升,小口一石八升,五岁以下不予发放。此外,我们还无息长期租借给每户移民生铁农具一套、耕牛一头、稻谷种籽三百斤,以供他们尽快开展生产自给自足。据我们派往勘察的人员回报,以上三城气候湿热土壤肥沃,新垦田地即可达到一年三熟。除此之外,棉麻桑糖等经济作物生长也十分茂盛,相信两年之内移民们便可实现丰衣足食。” “嗯,”首相对他的回答显然十分满意,“移民的来源还可以更广泛一些,不一定只限于沿海省份嘛。像河南、江西、湖广等行省,你们也可以发动当地流民和佃户加入进来。要是他们有经济困难,可以给予一定的盘缠资助,或者组织船队免费接送。现在帝国财政宽裕,正是作这些长期投资的时候,再过十年、二十年,这些殖民城市每一座都将会成为难以估量的巨大财富。所以说,一定要好好去抓这件事,只要把它办好了,你就是民族的一大功臣!要是商会资金不足,我写个条子你们尽管向户部支领好了。” 林振衣连忙受宠若惊地低下头,“多谢大人关心,商会的收入已经足够办好此事,就没必要再动用户部的存银了。” 萧弈天看着他略显局促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你先别急着表态,一年两万户可还远远没有达到我期望的数字呢。除了原定计划外,你还要在半年之内给我征集到至少五万户移民,随时准备迁往新的殖民城市。” “新的殖民城市?”林振衣一下子有些迷糊了,“大人,您的意思是?” “满剌加的狮子城,吕宋国的班乃湾,爪哇国的三宝垄,勃泥国的总兵堡。”萧弈天随意地报出了几个地名:“这些只不过是帝国伟大征途的开端而已,我们的脚步还会继续向前,直到把整个小西洋、西南洋都掌握于股掌之中!” “可是大人,那些都是海外夷邦的土地啊,要是他们不肯——” 帝国忠武王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我会‘劝说’他们同意的……” “首相大人!”南直隶总督王石坤向他们走了过来,“新舰下水的仪式已经差不多到时辰了。” “很好。”萧弈天点点头,“立刻准备登陆的小艇。”  位于整个船厂建筑群中央位置的是一座建于永乐年间的天妃宫,其中供奉的南海女神灵慧天妃是航海经商的保护神。像今天这样新船下水、舰队即将远航的重要时刻,自然少不了对她的祭祀了。 红墙朱棂上精美的浮雕彩绘昭显着帝国的繁华,一袭海蓝的琉璃瓦上闪耀着朝日的辉光。天妃宫前,十六名飞天仙子打扮的彩衣少女摇曳着优雅动人的舞步,将一捧捧娇嫩欲滴的白色花瓣撒向天空。一名身着华服的礼官怀抱翟羽肃立殿前,拖长了声音高喊道:“迎神,奏大乐——” 牛骨号角发出低沉的呼啸,青铜编钟奏响叮咚的清吟,绿绮琴的丝弦上跳动着《宫悬之乐》宏大庄严的乐章,随着一个个华美音符的引导,绚丽如花翩翩如蝶的舞女们向神祇晋献上象征国礼的八佾之舞。万里长江之上,帝国舰队长鸣礼炮三十六响,在喧天锣鼓声中,高举着旌旄的迎神仪仗队迈着庄严隆重的步伐顺着长长的红地毯向着香案走去。 “主祭焚香!” 帝国内阁首相、护国忠武王萧弈天身着太师紫绸麒麟纹朝服,随行校尉执亲王仪仗护卫左右,他走到雕有凤凰浮雕的紫檀香案前,略一整理衣袖,接着从司礼手中接过三支安南国进献的顶级奇楠香。袅袅轻烟拂过鼻尖,化作一阵沁人心脾的清香,萧弈天郑重地举香过额,行毕祭礼之后将其插入案上的紫铜香炉。司礼又捧上祭祀白帛,同样由首相行礼后呈上供桌。 号声再响,深远悠扬的《海平之乐》声中,通赞礼官开始宣读祭文,并对天妃行三叩三献礼。司礼们依次将装盛有太牢、馔食、果品的漆盘端上供桌,另以铜爵酌酒三尊捧到主祭面前。 萧弈天朝着凤案后悬挂的天妃画像端起铜爵,却又久久没有动作。他昂起头端详着画像,良久,终于轻轻一偏右手将一道银白的酒线倾洒在地上。直到第三杯酒时,他才开口朗声道:“臣萧弈天奉吾皇万历之名,致祭于护国庇民妙灵昭应弘仁普济天妃大神:昔靖海侯有云,国家欲富强,不可置海洋于不顾。财富取于海,危险也来自海上……’今天下虽广有五洲七洋,惟制海权者王之。航海之事关系国祚气运,实乃民族死生存亡之大事。弈天望请天妃大神眷我华夏国运昌隆,并庇佑帝国舰队无往不利,丝绸航线畅通无阻!望请您用慷慨的和风与海浪来引领我们的步伐,以无情的雷霆与风暴为中华的复兴扫清道路!”首相露出一个曾令多少人心惊胆寒的微笑,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而我将在这尘世间以帝国敌人之血来书写您的名号!” 两名司礼上前从供桌上恭敬地拿起写着祭文的绣边黄绢,连同献祭的白帛一起呈到首相面前。萧弈天接过祭文和白帛,缓缓凑到香炉上点燃。看着那跳动不息的火焰,他轻轻松开手指,转身向后退去,“继续吧。” “开闸放水——”随着一阵金属制件的吱嘎声,十二座铜皮闸门同时一格格向下降去,汹涌浑浊的长江水立刻灌进船坞,将战舰巨大的船身徐徐向上托起。早已各就各位等候命令的帝国水兵们立刻拉动索具铰链升起那些宽达数十尺的硬蓬船帆,借着西北风将巨舰慢慢驶出闸门,加入到江心的远征军编队当中。 “礼毕送神!”萧弈天俯身跪拜在彩绸蒙面的蒲团上,率领天妃宫前数以万计的军民一同向海女神行以三跪九叩的至高大礼。此时全场钟鼓琴瑟一齐奏响,江面上数十艘战舰也把惊天霹雳般的巨炮不住连射,祭神仪式在这鬼神也为之肃容的雷霆轰鸣中被推向了尾声前的最,一阵令人难以抬头直视的强烈压迫感似在每一双耳边诉说着不可抗拒的神威。 喧天的声响戛然而止,护国忠武王萧弈天慢慢站起身挺立在依旧俯身跪拜的人群中。朔风卷起他紫金色的斗篷,呼啸着低声吟唱起古老的战歌。万籁俱静时空凝结,惟有首相高高扬起双手大声宣道:“但凡大明的帆与桨所能及之处,就不会缺少您神圣的宫殿和庙宇!那里是您施展神威的永恒国度,我希望,也将是中华帝国牢固不可动摇的万世疆土!”  帝国旗舰墨麒麟号,首相书房。 用日本进贡上品砂金铸就的三具麒麟纹雕花壁灯中灌满了浓稠如浆的鲸鱼油脂,柔和的金黄色火焰灼灼摇曳,将黯淡的阴影映上散发着幽幽檀木清香的墙壁。房间地板上以一种颇似随意的方式铺陈着各种珍禽异兽的皮毛,柔软蓬松足以覆过的脚背,宛如一片最为茂盛的草坪。一张用整段名贵青沉香木料雕成的兽头虎腿大书案靠在半开的百闲地坐在乌木透雕靠圈椅上,手里拿着本不知哪一部门呈上的卷宗。 在贴近门口的位置,一名将面孔笼在宽大灰色罩袍下的来访者似乎在这奢美华丽的氛围中颇显局促,他不安地望着房间的主人,低声询道:“首相大人,您召唤罪民前来南京不知有何吩咐?” 萧弈天不动声色地略略笑了笑,“本相早已昭告天下要前往西洋巡视,你竟然不知?” “当然……”灰袍客窘迫地回答道:“云峰只是不明白大人传唤的用意。” 萧弈天放下手中的文件,略微侧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我决定整个巡视期间都由你来负责主要警卫工作。” “您说什么?”灰袍客被深深震惊了,“由我来担任大人您的警卫?大人,难道您就不怀疑我这样一个人?”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点道理我还是知道的。”萧弈天看着他紧张的神情,不由哑然失笑。“难道你现在还会再生出行刺我的念头么,史云峰?” “大人!”史云峰哗的一声单膝跪地,掷地有声地说道:“对忠武王大人的知遇之恩,云峰虽肝脑涂地亦无以为报!” “好了,我倒也不用你肝脑涂地,”萧弈天笑道:“先回船舱休息去吧,我们还有好几个月的海上航程呢。” “云峰遵命!”史云峰郑重地猛地行了一礼,这才起身拉开黄杨木门退了出去。几乎同一时刻,一面木墙上悬挂的蜀锦帷幕被揭开一角,从后面暗门中走出的正是御卫队长陈应龙。 “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萧弈天头也不转地径直对他说道:“你今晚就可以乘瓦尔基利雅商会的船秘密离开。” “大人,史云峰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匕首,留他在您身边我实在放心不下。”陈应龙皱着眉头回答。 “要是让他留在北京只会更危险!”首相回答道,他从衣领中拉出一条挂有几把银钥匙的项链,起身打开背后紫檀书柜,从里面的暗格中取出一卷帛书:“一旦事有急变,立刻指挥留守的黑麒麟逮捕任何必要的人。凭借这道密令,西洋和蓟州派系的军队都会听从你的调遣,相信直到我回来前都不会再有任何人可以和你为难。” “应龙明白。” “很好,别的也就不用我多说了。”萧弈天继续道:“你潜回北京之后切记不可暴露行踪,黑麒麟平日活动也要保持低调,尤其不能让六位大学士有所觉察。” “请大人放心!”陈应龙回答:“不管身在何处,应龙都将誓死守护您所拥有的一切!”  12月24日,平安夜,俄罗斯,下诺夫哥罗德。 大如鹅毛的雪花终于不再落下,铅灰色的天空已经放晴,从远东返回的马队踏着厚近一尺的积雪慢慢向公爵城堡走去,轻捷的马蹄仿佛落在头等的雪白色天鹅绒上一般。由于十多年前伊凡雷帝血腥镇压的缘故,这块封邑与邻近的地区比起来显得较为荒凉。三两散布于小径两侧的燕麦田四周到处是大片未经开发的野生白桦树林,山冈高处多年未经修葺的破落风车磨坊下,几个衣衫褴褛面色青黄的农民倚着草叉,满脸困惑地看着骑士们由远及近。当他们看清队伍前列旗帜上飘动的图案与城堡大门上的徽章别无二致时,那慌忙摘下草帽躬身致敬的狼狈样令人忍俊不禁。 “这便是祖国俄罗斯所能够给我的东西了。”队伍为首一名素袍白马的骑士从鹰盔下打量着这荒芜的大地,不由发出一息长叹,用清甜悦耳的女声说道。“也罢,自从五岁时我随父亲背井离乡逃避雷帝的迫害,经历了十六年的漂泊流浪,终于还能回到这块浸透梅尔库诺夫家族汗水和鲜血的土地。身为这一姓氏的最后末裔,这也算是上帝的些许恩典吧。” “尊贵的公爵小姐,在您东征西伯利亚期间,下诺夫哥罗德城邑政务由教区主教代管。”前来将瓦莲莉娅一行迎往梅尔库诺夫城堡的书记官恭敬地对未来的主人报告道:“您这块采邑的面积约为三百平方俄里,领地内居住有两千七百户左右的农奴和三百户自由民,主要收入是种植燕麦和猎取皮毛为生,在通往莫斯科的水陆商道上还设有税关;以上合计每年收益大概相当于五百俄磅白银。” “那么书记官先生?”城堡已在眼前,瓦莲莉娅却收缰放缓马步,问道:“今后你就是我的行政和财务顾问了,对吗?” “正是如此,尊贵的公爵小姐。”书记官在马上躬身行了一礼,不明所以地回答道。 “那么下一次,当你向我报告的时候,”瓦莲莉娅碧绿如玉的眼眸冷冷地盯着书记官,似要直看入他的灵魂深处,“不要再使用‘大约’、‘大概’、‘左右’之类的字眼了,我需要知道下诺夫哥罗德的准确资料,精确的人数和收支情况。” “是……”虽然脚下遍是皑皑白雪,可怜的书记官仍旧觉得背上沁出了冷汗,他忙不堪地点着头,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这里的市镇建设真是太糟糕了!”年轻的女公爵丝毫不在乎下属窘迫的神情,继续略带厌恶地打量着周围:“开春以后这条路要重新修整过,对,还有这个磨坊!嗯,我们再到那边去看看——”她伸手指着略远处一排低矮破陋的草房。 “公爵小姐!公爵小姐!”书记官鼓起勇气拉住领主的马缰,结结巴巴地说:“那边是卑贱农奴们的住处,如此高贵的您……怎能到那些地方去啊!” “既然是梅尔库诺夫家族的封邑,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去巡视体察呢?”瓦莲莉娅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扬起手中的马鞭,率领骑士们直奔前去。 雪白的马蹄踏过一条污秽腥臭的水沟,美丽的领主忍不住皱起眉头抬手掩鼻,不悦地看着眼前这不堪入目的肮脏景象:茅屋上支楞的谷草散发着受潮发霉的腐朽气息,衣不蔽体的农奴们神情呆滞地坐在丢满垃圾的雪地上,只有公爵一行走到面前时才木然起身行礼致意。在经过一间茅草屋时,瓦莲莉娅好奇地向摆在屋檐下的破瓦缸里望了一眼,在得知那浑浊发臭飘有异物的积水便是农奴们的日常饮水时,脸色苍白的公爵小姐连忙捂着嘴匆匆掉头离开,不敢再往这边多看一眼。 接下来的行程便有些沉闷,农具是破旧残缺的,田地也耕种得十分粗浅,这在曾于新大陆生活了十余年的瓦莲莉娅眼中简直和洪荒地区的野蛮人没什么区别——甚至,可能还要更差一些。 只有到了梅尔库诺夫城堡面前,才稍微可以闻到些文明的气息:在圆顶城堡的前面是一个略为平整的小广场,周围坐落着一座东正教堂、一间酿酒坊和一个勉强可以凑数的小市场。留着大胡子的本地主教披着俄式的宽大长袍站在广场上迎接着新领主的到来。 “公爵小姐,我是下宜搜小说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节 立场的抉择 骰子已经掷出。 ——尤利乌斯·凯撒 “那么,波利斯·戈都诺夫派你来做什么?”瓦莲莉娅冷冷地打量着眼前的特使,碧绿的眼眸中写满了不信任的敌意。“我想不会是什么好事吧。” “瓦莲莉娅·安德列娜,您们父女俩还真是一个性子啊。要不是因为这样,当年老梅尔库诺夫公爵也不会得罪雷帝被迫出逃。”特使摇着头慢悠悠地回答道:“作为安德烈·米哈伊洛维奇的老朋友瓦西里·鲁波廖夫公爵,我个人并不希望他的女儿再重蹈覆辙。” “父亲临终前曾对我说过,他在俄国已经没有‘老朋友’了。”瓦莲莉娅尖锐地反驳道。 “别这么说,女孩。”特使轻叹了一口气,“1570年特辖军对下诺夫哥罗德的血腥屠杀是一个悲剧,当时我们谁都不愿意看到那样的结果。你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也就不会明白雷帝强力推行特辖制的可怕决心。当时领地被划入特辖区的大贵族们人人自危,又有谁胆敢站出来支持你父亲呢?” “不管你怎么说,再翻这些陈年旧事都已经没有意义了。”瓦莲莉娅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直说吧,波利斯·戈都诺夫国舅到底是什么意思?” 特使捋了捋下巴上一直耷到胸前的棕黄色络腮大胡子,“难道您自己还不清楚吗?” “就因为中俄密约?”瓦莲莉娅哼了一声,“别忘了出征之前伊凡四世曾经亲口许以我同中国签订盟约的权力!” “可是他已经死了,现在莫斯科的主人是费多尔沙皇……当然,还有波利斯·戈都诺夫国舅。”鲁波廖夫公爵毫不迟疑地回答道,“关键在于,现在的国策是向远东发动战争,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节 近卫军在前进 兵非贵益多也,惟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节 正奇胜败 故我欲战,敌虽高垒深沟,不得不与我战者,攻其所必救也; 我不欲战,虽画地而守之,敌不得与我战者,乖其所之也。 ——《孙子兵法:虚实第六》  西元1588年3月30日,俄罗斯第聂伯河流域,帝国泰西远征军中央营地。 主帅营帐的油布帷帘被轻轻挑开,两名白袍银甲的贴身女侍卫站到门前,手按剑柄高声喝道:“将军升帐!” 早已经等候在帐外的高级军官们略略整了整队列,在御卫队士兵们冰冷无瑕的注视下鱼贯步入帅帐。排在左右首第一位的分别是荡寇将军龙兴汉与高丽将军尹成浩,其余众人军职最低的也至少是都指挥使。 主帅帐内,帝国泰西远征军主帅、大明飒玥郡主李华梅坐在一张整洁明净的檀木几后,她身穿描金纹饰勒边的黑绸便服,右肩上挂着一领猩猩红织锦披风,黑亮如缎的长发如瀑布般垂下掩住小半俏丽的脸颊。营帐中刚用*薰香仔细熏过近一个时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薰衣草甜香。在帅帐边上陈有一座青铜烛台,十数支蜡烛将悬挂于墙上的大比例地图照得通明,上面可以清晰地看见以朱笔细细标出的登陆以来敌我态势。 “龙兴汉将军,现在莫吉廖夫西北的波兰军队已被击溃,罗斯人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正面与我军对敌,对如今的局势你有什么看法?”李华梅示意侍卫们为众将领斟上茶水,接着开口说道。 本已就座的龙兴汉立刻像装了弹簧一般跳起身来,身上厚重的锁甲发出一阵哗啦啦的抖动声。他清了清嗓子,以极为坚定的口气说道:“我看罗斯人是想要给我们布一个陷阱。” “陷阱?”此话一出,大帐内立刻议论纷纷,李华梅却毫不意外地笑了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根据我们对敌人的了解,莫吉廖夫实际上拥有相当完善的城防体系。以罗斯人超过十万以上的兵力,困守十日并不会有太大的问题。”龙兴汉离席走到地图前,从侍卫手中接过藤杖在图上指点着:“从兵法上讲,以专敌分是弱旅克强的关键。但现在罗斯人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但出动大批骑兵对波兰人的营地进行突袭,还把剩下的步兵分驻于两地,这很明显是要故意示弱于我,以诱使我军前去攻打兵力空虚的莫吉廖夫。” 藤杖的纯银尖头在褐色的粗糙皮纸表面来回划动着,龙兴汉的声音继续在大帐中震响:“在罗斯人的计划中,坚强难以动摇的莫吉廖夫就好比一块摆满诱饵的大铁砧,只等着我军冒失地上前一口衔住。那时敌人在外围的两支部队便可以迅速包抄过来,从两翼甚至后方队我们构成威胁……” “我有异议!”尹成浩立刻打断他的话,反驳道:“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现在敌人对我军并没有数量上的绝对优势,真正说起实力来的话反倒还有所不若。在这种情况下分兵包抄,他们凭什么形成战术优势?你说莫吉廖夫是敌人的一个铁砧,我更愿意把它当做是围城打援的上好目标!” 龙兴汉道:“你应该明白,尹将军,如果帝队前进到莫吉廖夫城下围攻,我们的后方补给线就会暴露在罗斯骑兵的威胁之下。同样,要是驻防乔瑟的五万敌军南下至斯拉夫哥罗德,我军就必须从右翼分出三到四卫国防军和一旅朝鲜外籍军迎战。这会使得我们的防线出现漏洞,如果另一支罗斯军队穿插进来的话……” 尹成浩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仅仅是两万五千骑兵而已,骠骑师再加上国防军的骑兵足以穿插进击将他们同莫吉廖夫的主力割裂分离开来进而一网打尽。正如我前面所言,运用围城打援的战术,将罗斯人的机动部队各个击破是很容易的事情。至于你说的‘另一支敌军’,我并不认为这会是个现实的威胁!” “尹将军,我希望你能够注意到,我们现在可是在敌人的土地上!”龙兴汉略为提高了声音,“我们的骑兵在不熟悉地形的情况下,要如何去穿插追剿机动性不输于我们的土著骑兵?且不说敌人有没有正规部队前来增援,只要有足够的装备,他们很容易就可以从本地征召动员压倒性数量的民兵!” 尹成浩也站起身来高声反驳道:“你也应该明白,龙将军。这种缺乏训练和实战经验、装备简陋、士气低落的民兵即使数量再多,真正到了战场上也是毫无作用的。在倭奴国的时候,我军精锐部队曾屡次击溃过数量众多的敌人,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乙酉战争的胜利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帝国舰队的后勤支持,可我们现在呢?上千里的陆上补给线就是最大的隐患!” “好了好了,大家安静!”李华梅看着两人面红耳赤争执不下,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劝阻道:“两位将军所言都很有道理。然而,不论是陷阱也好围城打援也罢,我都是不会对莫吉廖夫发动正面进攻的。” 两位将军一下子愣住了,“那么,您的意思是?” “全军绕过莫吉廖夫,迂回向斯摩棱斯克发起进攻。”李华梅轻拂额角长发站起身来,简洁明了地回答道。 众人迷茫不解的神色形于言表,无数双疑惑的目光立刻聚集在了地图之上,迂回数百里去奔袭敌人的大后方,这个作战计划怎么说也太过于冒险了吧。龙兴汉愣了片刻,先朝着李华梅恭敬地欠了欠身,这才开口道:“郡主殿下,您是远征军当之无愧的最高统帅,对于这一点没有任何人能够表示质疑。但是,呃……出于帝国首相委予我的职责,我希望可以了解您的这一战略意图。” 李华梅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地图面前,伸出带着雪白手套的纤细右手接过藤杖。“不管罗斯人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计划,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什么?”藤杖的纯银尖头在莫吉廖夫周围划了一个圆圈,李华梅以歌唱一般的清美嗓音继续说道:“是把我们的军队尽可能长时间地拖在莫吉廖夫,为从泰西与顿河赶来的增援部队赢得时间。因此,不用去费心猜度他们的战略了,既然罗斯人希望打一场阻击战,那么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吧。” “您的意思是——”尹成浩恍然大悟般说道:“由我们而不是敌人来控制战争的节奏,对吗?” “完全正确!”李华梅微微点了下头,“一旦帝队进逼斯摩棱斯克,莫斯科也就无险可倚了。在这种情况下,鲁波廖夫只有两种选择:一是继续坚守莫吉廖夫,伺机攻击我们的补给线;二是放弃现有的防线火速增援斯摩棱斯克。两位将军,如果你们是罗斯指挥官的话,会选择那一种呢?” “当然是固守莫吉廖夫了!”龙兴汉立刻毫不犹豫地回答道:“离开自己事先选定的战场和早已构筑好的防线,被对手牵着鼻子跑,这不是去打仗,这是自杀!” “完全合乎兵法的回答。”李华梅再次点了点头。“那么你呢,尹将军?” 尹成浩并没有像蓟州军官那样立刻说出答案,相反,他略微沉思了一会,这才说道:“我会增援斯摩棱斯克。” “你疯了吗?”龙兴汉惊愕地转过头来,生气地说:“这完全是在让士兵们去送死!” 尹成浩发出一声轻笑:“如果固守莫吉廖夫的话,那就是让你自己去送死了。如果帝队拿下斯摩棱斯克或者莫斯科,沙皇一定会派人砍掉你脑袋的。” 龙兴汉一下子怔住了,他嘟哝了好一会,这才不服气地说道:“你说的那些可都是战场以外的事情啊。” “因此这也就是古人所谓的决胜于疆场之外了。”李华梅忍住笑温和地说:“军事归根结底是为了政治而服务,那么在一定的时候,它也就必须为了政治而让步。莫斯科受到威胁对罗斯人来说是难以接受的——不必怀疑这一点,否则他们根本不会在莫吉廖夫寻求正面会战,因此表面上的两种选择实际上只有一种:那就是火速增援斯摩棱斯克。既然已经知道了敌人的下一步行动,军力上我们又zhan有优势,难道还不能打一场漂亮的胜仗?” “可是郡主殿下,”尹成浩不怀好意地问道:“如果敌人作龙将军那番打算又怎么办呢?” 李华梅微作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抿着嘴回答道:“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就毫不客气地拿下斯摩棱斯克,然后一路疾行直奔莫斯科好了。”  4月2日,莫吉廖夫。 鲁波廖夫公爵颇为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据说是戈都诺夫亲信的家伙,略带疑惑的眼神中满是不豫之色。别的暂且不说,就听他那带着浓重鞑靼口音的俄语就让人很是不快。当然啦,既然戈都诺夫老爷自己就带了点鞑靼血统,他的亲信是个鞑靼人也就毫不奇怪了。问题在于这人的言谈举止怎么看都像是个商人,看来这上位者的心理确实是难以琢磨的。 “那么,戈都诺夫阁下派你来有什么事吗?”公爵终于还是开口问道。 “鲁波廖夫公爵阁下,戈都诺夫大人派我来主要是解决莫吉廖夫城堡的军需问题。”来人媚谀地向公爵点头哈腰道。“从今天开始,就由小人来为公爵阁下提供物资供应了。啊对了,小人新近到任,这里是准备的一点区区薄礼,还请公爵阁下笑纳。” 鲁波廖夫疑惑地接过鞑靼人递来的礼盒,坚硬的木质外面包着一层薄绢,感觉入手并不十分沉重,不太像是金银之物。他轻轻将盒盖揭开一条缝,立刻闻到一股豆蔻的香气扑面而来:里面竟是满满一盒上等香料,总量决计不会少于十俄磅之多。 “这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见面礼。”对方立刻敏锐地捕捉到了鲁波廖夫眼神中细微变化,趁热打铁地说道:“毕竟来日方长啊,公爵阁下。” 瓦西里·鲁波廖夫将礼盒小心翼翼地放到一边,开始重新打量起这个不起眼的家伙来。由于战争的缘故,中国各商会一致宣布对俄罗斯实施禁运,波兰与瑞典的海军也趁机封锁了波罗的海,以至于俄罗斯市场上几乎所有需要进口的商品价格都是一路飞涨。就连一匹被威尼斯纺工掺上亚麻线的劣质绢绡都可以卖到十磅黄金,而一磅豆蔻在黑市上的售价也绝对不会少于这个数字。如此算起这一盒香料的总价值至少也有一百俄磅黄金,相当于下诺夫哥罗德这样一块不太富庶的中等领地两年收益。 这笔钱当然不是个小数目,公爵甚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战时军需供应真是如此有利可图吗?照他这样恐怕光上下打点就要花掉两三驮黄金吧。枉自己白白带了这么多年兵,竟然不知道会有这么大的油水可捞,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好吧,既然戈都诺夫大人那边没有问题,军需供应的事情就交给你全权办理好了。不过——”他咂了咂嘴,终于还是侧击旁敲地说道:“这军需供应是行军打仗的第一要务,你可不能掉以轻心啊。” “那是当然,当然。”鞑靼人忙不堪地点着脑袋,“对了,公爵大人,我还有另外一个也许不太合适的请求。为了保证各个部队物资供应的效率,我希望能够随时掌握我军的部署情况。您知道,前几天步兵团在莫吉廖夫和乔瑟之间的频繁调动可是给粮草输送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鲁波廖夫公爵痛快地一挥手,“这算不上什么,找我的副官要一张部署图就可以了,以后有什么变动都会让人通知你的。当然了,这些都是机密档案,你要小心保管不可遗失了。” 商人特有的狡狯神色在鞑靼人低垂的眉眼间一闪而过,他右手贴在胸前微作躬身答道,“请放心,公爵阁下,您再也不会找到比我更可靠的人了。” “公爵阁下!紧急军情!”虚掩着的橡木门突然被一把推开,叶尔马克莽撞地闯了进来。这个大个子哥萨克军官不知所措地看着被他打断谈话的两人,尴尬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那么,公爵阁下,我们就这样说定了。”鞑靼人满脸都是诚恳真挚的笑容,他再自然不过地站起身来又恭敬地行了一礼,似乎对叶尔马克的冒失毫不在意,“既然您还有公务在身,我就先行告辞了。” “那就再见了。”瓦西里·鲁波廖夫公爵目送那人走出房门,先将桌上的礼盒收到一边,这才轻咳一声摆出大军指挥官的架势,问道:“叶尔马克·齐默菲耶维奇,你有什么情况要向我报告?” “报告鲁波廖夫公爵阁下!”叶尔马克猛一挺胸立正,大声回答道:“我军一支哥萨克侦察部队成功地穿过了中队的封锁线并接近了他们的营地!他们发现……”说到这里他突然踯躅起来,吞吞吐吐地不再继续。 “快说啊!到底怎么了?”公爵不耐烦地喝问道。 “他们发现……整个中国营地……都是……空的。” 即便是一头饥饿的棕熊在耳畔发出愤怒的咆哮,鲁波廖夫公爵也不会表现出哪怕半点更多的震惊。“空的?你说空的是什么意思!是那些中国人会变魔术?还是你派出的人都该死的瞎眼了?” “在此前我们从来没有机会如此接近中国人的营地,”叶尔马克辩解道:“连那些侦察骑兵们自己都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运气。可是,在那些插有旗帜的栅栏后面。根本看不到半个中国人的身影。没有哨兵、没有营火、没有金鼓,那里什么都没有,简直就像是座空无一人的坟墓!” “我们的正面应该有不少于八万中国人,一座营地不能说明什么问题!”鲁波廖夫感到心中一阵莫名的冷碜,他一下子跳起身来,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高声吼道:“把所有的侦察兵都派出去,尽你们一切可能去探察每一座中国营地!快!” 叶尔马克应了一声连忙快步奔了出去,鲁波廖夫公爵却是手脚发软地向后退了半步,一下子跌坐回了椅子上。他伸出颤抖的手抓过一张羊皮纸地图,努力瞪大因惊惶而模糊的眼睛,在上面茫然而漫无目的地搜寻着。如果中国人已经无声无息地从战场对面消失,那么他们会到哪里去呢? 莫斯科!一定是莫斯科!一粒豆大的冷汗啪嗒一声滴在地图上,将羊皮纸濡湿了一小片,鲁波廖夫公爵猛然间焦躁起来,合拢大手将地图揉成团摔到墙角。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他们营造出一副要在正面决战的假象,背地里却虚晃一枪绕过莫吉廖夫直奔后方毫无防备的莫斯科。这么说来,中国人对侧翼溃败波兰军队的置之不理也就是在情理之中了:那不过是为了吸引俄罗斯军队注意而玩出的又一个小把戏罢了。 这下糟了,糟透了!鲁波廖夫浑身上下早已是冷汗淋漓,他心乱如麻,终于忍不住还是站起身来在房中来回踱步。要是莫斯科真被中国人兵临城下,那自己的前程可就十分黯淡了。可是反过来说,如果要放弃现在这不算太差的战略态势,却也令公爵十分不甘。且不论波兰人虎视眈眈地对莫吉廖夫城堡觊觎了这么多年,就光从眼前的战局来讲,莫吉廖夫也相当于锲在中队后方补给线上的一颗钉子,拥有能够左右战局的决定性意义。 在犹豫与彷徨中,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到了傍晚。管家几次来请过公爵前去饭厅就餐,都被毫不客气地骂走;最后派佣人送上来的饭菜也凉在一旁由始至终没动过半勺。当鲁波廖夫再一次颓然坐下的时候,叶尔马克一如既往般冒失地冲了进来。 “怎么样?”再顾不得什么贵族风度的鲁波廖夫以与自己的年龄和身份不相符合的敏捷弹簧般跳了起来,一把拽住哥萨克军官的衣领问道:“侦察的结果怎么样?” “公爵大人……”叶尔马克低沉缓慢的语气就让人心里先凉了半截,“我们查遍了中国人在第聂伯河两岸留下的六十多座军营,每座里面都是空荡荡找不到一个人,看起来已经废弃至少两天了。” “至少两天?”鲁波廖夫怒不可遏的眼中冒出了火焰,“那为什么我今天才知道?” “那些中国人都是精明的战术专家,即使在他们的主力离去之后,斥侯骑兵的警戒线仍然继续了足足两天,把我们都蒙在了鼓里……”叶尔马克小心翼翼地为自己辩解道。 “公爵阁下,紧急军情!”又是一声令鲁波廖夫烦躁不安的呼喊,他一把松开叶尔马克的衣领,高声喝道:“又是什么事!” “阁下——这是从莫斯科转发来的紧急军情!”一名信使跌跌碰碰地冲了进来,把半掩的木门撞得砰地一声。他衣衫褴褛肮脏,神情萎顿疲倦,一看便是不分昼夜拼命赶来的。“大……大事不好了,波兰人攻陷库尔斯克,亚历山大侯爵也以身殉国了!” 网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节 策有失计 英雄何竟在阵上仆倒! ——《圣经•;撒母耳记下1:25》 库尔斯克战役的惨败不仅让俄国人始料不及,就连作为波兰盟友的中国方面也是大跌眼镜。自从两军交战以来,来自顿河的六万哥萨克部队一再予以进犯的波兰人有力重创,胜利看起来只是指日可待的事情。甚至截止到3月26日,俄国人在战场上仍占据了几乎决定性的优势。波兰军队损兵折将节节败退,最终被逼到了位于谢伊姆河东岸的普季夫利背水为营。 在俄军统帅亚历山大侯爵看来,库尔斯克方向的波兰军队已经是一座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旧房屋,只要伸出手用力一推就会轰的一声土崩瓦解灰飞烟灭。踌躇满志势在必得的他下令俄军进一步推进战线,大有要将波兰人赶下谢伊姆河的架势。 27日清晨,俄军的总攻正式开始。四万步兵在旭日辉映的草原上列成二十多个方阵,缓慢却坚定有力地向波兰营地挺进;在他们的右翼位置,两万哥萨克骑兵散开疏松队形,以与步行相同的速度不慌不忙地按辔缓行。至于左翼由于紧靠谢伊姆河的缘故,敌我双方都难以执行任何有效的大规模战术机动。 无数只缚着牛革胫甲的小腿趟过犹自滚动着黎明露珠的茂密草地,哥萨克士兵们密集的身影穿过慢慢消褪的薄雾逐渐清晰起来。他们手里的兵器五花八门,从步兵长剑到鞑靼战斧,弓箭、弯刀、火绳枪甚至长矛钩镰枪之类应有尽有,身上则是一副轻便简单的粗制皮甲,通常只有执掌军旗的士官才能装备防护力更强的锁甲。与其说是职业士兵,倒不如把他们看成是一群半游牧民化的农民,因为卓著的粗犷和彪悍而非信仰和纪律才走上了战场。 远处的河畔高地上,背水一战的波兰人已经做好了走上战场的准备。高高飘扬的红白双色旗上,头戴王冠的雄鹰冷峻地注视着这即将为鲜血浸透的战场。随着一声嘹亮的军号,身着号服的礼兵们敲打起挂在胸前的战鼓,身披重甲的波兰剑士们在镶边盾牌的掩护下迈着整齐一致的步伐无畏地向前挺进。 当双方阵线接近到相距大约两百码时,哥萨克士兵们一齐停下脚步,他们示威一般向对面的敌人大声咆哮着,用力将手中的兵器敲打得噼啪作响。只听掌旗军官一声哨响,便有数千名弓箭手离开队列趋近向前。走到离开本队大约五十余步时,弓箭手们抬起手中的桦木弓,右手从箭壶中取一支白羽铁镞的利箭,用力拉开紧绷的弓弦斜斜对准半空。 “射击!”箭雨纷飞腾空而起直扑入穹窿,又扎个猛子尖啸着俯冲下来。带着锋利倒钩的箭头穿透了战士们的钢甲,咬啮着他们的皮肉。不住有人在惨叫声中翻身扑倒,灼热的鲜血喷涌而出,在密集的方阵中绽放出一抹殷红。然而指望这样的攻击能够遏制住波兰军团前进是不切实际的,用力举高手中的盾牌剑士们步伐依旧坚定不移,顶着不时掠过耳边发梢的流矢向前方迷雾中若隐若现的敌人齐步走去。 “射击!”第二轮箭雨飞瀑而下,洒落在波兰人痛苦挣扎着的方阵中,令本已不小的伤亡数字又是一阵激增。然而得意的哥萨克们尚未来得及第三次拉开弓弦,从波兰方阵中已经向前趋出一行数千强弩手。他们先前隐藏在剑兵部队的盾牌保护之下,早已经暗自放好箭矢绞紧弓弦,此刻趁着哥萨克弓兵的射击间隙快速冲出队列,在方阵前十余步外单膝跪地,平端弩机向一百多码外的俄军射出反击的利矢。 粗陋缝制的皮甲在强弩利矢的面前如同一张吹弹可破的薄纸,哥萨克弓兵在猝不及防之下纷纷中箭倒地。甚至有不少射空的流矢去势未消,将挤在后面呐喊助威的哥萨克步兵射倒了不少。居于右翼前部亲自指挥骑兵部队的亚历山大侯爵显然对这远程对射的效果不太满意,他面无表情地向前用力一挥右手,传令官立刻将手中的号角短促地吹鸣了一声。庞大的哥萨克步兵方阵立刻像是被强风吹拂过一般涌动起来,数以万计身裹皮甲手执武器的战士咆哮着向前突进,在他们纷乱的脚步下似乎整个大地也在战栗。 波兰步兵们显然也加快了前进的速度,此时虽然两军的弓弩部队仍在不断射击,但胜负的天平却早已经不由他们所左右。不过是强弩三发的时间,两军的步兵前锋已经如同两排相向涌动的巨浪般狠狠地撞到了一起,飞溅出无数细碎的残片。混乱的人群当中,一名高大勇武的哥萨克旋风般挥舞着手中沉重的狼牙棒,将接连冲上前来的波兰剑士挨个击倒在地。在他狼牙棒粗砾突刺的敲击下,带有面甲和护颊的精铁头盔就像两叶蚌壳一般被轻易剥开,滚涌而出的热血溅上了俄国人粗壮的双臂。他虎吼一声,反手一棒又向下一个敌人砸了过去。 可是随即响起的两声哧哧轻响终结了勇士的壮举。魁梧结实有如一头棕熊的哥萨克战士不敢相信地望向自己的胸膛——直没至尾端的强弩铁矢造成了两处可怕的创口,滚烫的血液正从那里汩汩泉涌而出,直烧灼得他的灵魂深处也痛苦地颤抖起来。战士踉跄向后退了半步,双手将狼牙棒慢慢高举过头,似要奋力做出最后辉煌的一击。然而波兰人也并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腩之师,两名剑士疾步冲上前来,手中雪亮冰凉的铁剑轻而易举地刺透了哥萨克皮甲,深深插进对手的身体之中。更多的波兰士兵一拥而上,盾和剑的浪潮瞬间将俄国巨人压倒吞没撕成碎片。 喷涌的鲜血洒满大地,喧天的战吼震动穹空。成千上万的两军士兵拥挤在一起舍命拼杀,甲胄迸裂松动,武器卷刃崩口,英武的勇士们一个接着一个相继倒下。哥萨克的勇猛凶悍一度在厮斗中占据了上风,很快便令得波兰军阵线出现松动,但是训练有素的波兰步兵们随即稳住了阵脚,逐渐将局势扭向俄国人所不愿看到的方向。 正面战场的不利固然不是什么好消息,但对亚历山大侯爵而言,惊涛迅雷一般的骑兵突击才是哥萨克军队制胜的关键。没有任何步兵方阵能够抵挡来自侧翼或者后方的骑兵集团冲锋,对于这一点他可是坚信不疑的。只要军旗一挥,全速突进的哥萨克勇士们就能够把那些该死的波兰人如同微不足道的蚂蚁一样碾成碎片。侯爵意气风发地从腰间拔出弯刀,向身边的战士们高声喝叱道:“哥萨克!全军突进!” 素来以凶悍残忍著称的哥萨克骑兵眼看着面前如火如荼的厮杀,胸中早已涌起嗜血的冲动和yu望,恨不得自己已经冲上前去来场酣畅淋漓的血战。此时侯爵的命令无疑松开了缚在烈犬颈项中的皮圈,又或是将万千的恶灵从地狱释放了出来。马蹄声愈发急促,蒙蒙尘雾夹着片片被连根刨起的草皮在广阔的平原上升腾。身披绚丽五彩战袍的哥萨克们放低身子伏在马上,反手提着弯刀发出沉声吟啸。大地无助地瑟瑟震颤,将万马奔腾带来的强烈压迫感直接传到每一名波兰士兵的心底。 两百码!组成楔形队列的哥萨克骑兵们如同一个巨大的箭头斜压了过来,剃刀般锋利的左翼斜边略呈弧形,看上去好似一张獠牙毕露的血盆巨口,要将最接近自己的波兰方阵一口吞噬下去。 一百五十码!俄国骑兵狰狞的面孔和战袍上的斑斓纹饰都已经依稀可辨,骏马沉重的鼻息卷起呼啸的风暴,暴烈的奔蹄奏响狂殛的惊雷。虽然敌人尚未到得面前,被这强大威势逼得几乎睁不开眼的波兰士兵已经开始畏缩退却,若非斜形战线有效地分散了来自正面的压力,恐怕整个方阵都已被这山雨来前的满楼飓风吹个四散了。 一百码!俄国人有力的右勾拳眼看就要落到波兰人的头上,高举弯刀冲在前面的亚历山大侯爵却突然惊诧地瞪大了眼睛:在那看似无助的步兵方阵后面,竟有一旅高举红白双色军旗的骁骑正在耐心地等候着他们。得益于呈斜形线列部署的波兰前军,这支骑兵部队能够把自己巧妙地隐藏起来,不致被迂回来袭的俄军过早察觉,此刻正好借此良机一举后发制人。只听得轰天战鼓擂响,波兰骑兵以宽大的密集队形迎面席地而来,好似一道闪烁着死亡光影的钢铁屏障在俄国人面前展开。 “风翼骑兵!快散开队形!”俄军骑兵大队中发出连声刺耳的哀嚎,哥萨克们开始忙乱地调转马头四散逃窜,准备迂回攻击的一记重拳顿时冰消雪融荡然无存。狼奔豕突之中,不少骑士甚至直接撞在一起双双坠下马背,被随后纷至的乱蹄踏为齑粉。 尽管在数量上zhan有优势,哥萨克军团在风翼骑兵们面前却毫无半点还手之力。波兰制造的轻质全身甲虽然防御力不及神圣帝国或者法兰西王国的重装骑士,但也不是哥萨克手中的弯刀所能轻易击穿的;相反,骑兵枪冲锋之下的一击之威即使并非正面命中也足以把一名哥萨克击下马背。只是眨眼的功夫俄军颓势已成定局,风翼骑兵们像一道炽热的闪电刺入黑暗的腹地,又好似一波海潮扫过狼藉的滩涂。数百柄长达十英尺的花梨木骑兵枪像一排不可逾越的篱墙,每一道突刺上都闪耀着致命的金属光泽。在这铁骑旋风所及之处,哥萨克们纷纷翻落马背,俄国人的阵线转眼间在这雷霆一般的打击下四分五裂。 “稳住战线!”亚历山大侯爵举起马刀在头上打着旋,高声向陷入一片混乱的部属们喝令道。然而,侯爵的怒吼仅仅是引起了更多波兰士兵的注意,挺着长枪向这边冲了过来。识时务者为俊杰,侯爵当机立断地选择了转身逃跑,任由麾下的士兵们挨个倒在波兰人面前。 现在的形势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看到自己的骑兵出现在了战场上,波兰士兵们个个都是士气高涨。他们在黑色鹰旗的引导下,高呼着国王的称号向前冲锋。猎骑兵和风翼骑兵们在全速前进,好像划过黄油的锋利快刀,令俄国人的右翼陷入不复之地。在他们摧枯拉朽的打击之下,哥萨克们开始丧失斗志四散溃退。一个联队接着一个联队,一个方阵接着一个方阵,数以万计俄队失魂落魄地逃窜,紧跟其后面的则是高举屠刀的波兰大军…… 既然防线上已经出现了突破口,其它的地方再怎么坚持固守下去也都是没有意义的了。鲁波廖夫公爵听完信使的报告之后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微胖的脸颊上阵阵发青。足足沉默了一炷香的时间,他才阴沉着脸低声说道:“全军拔寨,前往增援斯摩棱斯克。” “公爵大人请放心,属下立刻集结军队连夜启程!绝对不会延误军情!”叶尔马克两脚用力一并,高声回答道。 “慢!”鲁波廖夫赶忙一招手将哥萨克军官喝住,只看他脸上阴晴不定,犹豫了好一会终于又咬着牙补充道:“先不要慌忙,等到明日天亮后再召集部队。还有,行军途中务要小心谨慎,绝对不可分兵冒进,行军速度也不要过快……嗯,越慢越好。” 叶尔马克一楞,不由失声问道:“公爵阁下,救兵如救火啊。要是慢吞吞地赶上前去,恐怕我们还到不了斯摩棱斯克,敌人就已经兵临莫斯科城下了!” 公爵略为不快地瞪了瞪眼睛,“你只需要照我说的话去做就行了!只要我们能够沉住这口气,想必中国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对了,你倒是要连夜派出信使,分几条路赶往莫斯科方向,一定要及早与喀山方面军取得联系,让他们千万不可轻举妄动,一定坚守萨福诺沃等待我军一同合击敌人!” “公爵阁下,我不明白!”哥萨克固执地回答道。 “我不需要你明白,我只要你去做!”鲁波廖夫终于禁不住焦躁地吼了起来,随即,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不由自言自语般解释道:“中国人打仗向来都是诡计多端,要是我们全速向斯摩棱斯克行军的话,路上难免不会踩中他们埋伏下的圈套。到时候不但救不了斯摩棱斯克的困局,反倒会把自己一起陷进去。反过来讲,只要我们远远地跟在后面,就始终是顶在中国人后腰的一把匕首,从而保持着战略上对他们的威慑,令他们不敢贸然对斯摩棱斯克发起攻击。说句实话,现在库尔斯克已经陷入波兰人之手,迂回基辅截断中国人补给线的计划已经荡然无存。不仅如此,亚历山大侯爵所部的六万哥萨克全军覆没,也令我们的兵力显得捉襟见肘。新的增援部队从集结到赶赴战场至少还需要一个月时间,在此之前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敌人阻于斯摩棱斯克以西!但是如果我军,或者喀山方面军两者任一被击溃,以致失去数量上二对一的优势,中国人的兵锋就再也无可阻挡了。”他停顿了片刻,突然叹口气又补充道:“即使是现在,我也没有致胜的信心。” “俄国人的愚蠢简直超乎我们的想象。”李华梅深深叹了口气,将军情报告轻飘飘地丢在桌案上。“我真不敢相信,一个树敌如此之多的国家还胆敢向帝国挑起战争!波兰的军队在南方的草原上挺进,瑞典的舰队在诺夫哥罗德的海岸外云集,奥斯曼帝国的皇家卫队在黑海岸的要塞中蠢蠢欲动,似乎整个世界都想要把他们撕成碎片!” “瑞典舰队?这是对我们的背叛!”尹成浩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斯德哥尔摩条约可是由忠武王大人当年所亲自制订的!” “背叛?开什么玩笑,我们自己就在和罗斯人作战啊!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龙兴汉立刻不失时机地反驳道:“再说,忠武王和枢密院并没有授予远征军任何外交权限以及自主选择敌人发起战争的权力。在新的命令到来之前,我们对这些‘盟友’是毫无任何办法的。” 尹成浩恨恨地白了他一眼,并没有再多说什么。龙兴汉则又接着道:“罗斯人的举动也让我们感到相当棘手:他们几乎所有部队都在向斯摩棱斯克方向集结,看起来是把我们当成主要对手了。” “愚蠢!”李华梅弯细的长眉略微一皱,简洁地说道:“罗斯人的指挥官是?” “切博克萨雷公爵瓦西里•;鲁波廖夫,曾参加过嘉靖三十二年爆发的立窝尼亚二十五年战争,是罗斯军中最为杰出的将领之一。在隆庆元年的维尔诺战役中此人初次崭露头角,率领所部罗斯军迂回立陶宛军侧翼大破敌军;隆庆三年尼亚穆纳斯河战役,在中军主力溃败的情况下率右翼突进独自阻挡追兵,在双方不分胜负的情况下各自退兵;万历二年,因卓著战功被任命为前线指挥官兼哥萨克统领,领军十三万直入立窝尼亚与瑞典交战大获全胜,尽获余列维尔、里加两城以外之地。然而至万历九年,因普斯科夫和纳尔瓦战役的双双失败,他被伊凡雷帝免去职务。此后鲁波廖夫一直赋闲在切博克萨雷,直到近年才被戈都诺夫重新启用。”尹成浩从桌上一叠文件中抽出一张,扫了一眼之后递给李华梅。“相信在莫斯科眼中他是赢得这场战争的最佳人选。” “最佳人选?”飒玥郡主妙倩顾兮的一双幽瞳在文件上略作停顿,很快轻蔑地笑了一声,“要是以帝国的标准而言,他不过是有些许稗将之材而已。把国运寄托在他的身上,戈都诺夫简直就是在往自己的棺材板上钉钉子。” 尹成浩点点头,“来自敌人内部的情报显示,鲁波廖夫公爵是罗斯主战派中的强硬人物。远征军与他实现单方面媾和的可能性应该很小。” “所以我们必须尽快除掉他!”李华梅随即补充道:“要是继续这样拖延下去,整个顿河流域都会陷入波兰人之手,仍然抱持观望态度的各国也不可能放过这个趁火打劫的机会。最极端的结果,可能就意味着罗斯的彻底毁灭!” “那么,斯摩棱斯克会战就决不能再拖下去了!”难得地,龙兴汉与尹成浩两名副将一起联声道。 “不错!”李华梅微启朱唇轻轻一笑,她款步走到作战地图前,伸出纤白细长的手指在下宜搜小说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节 战争的艺术 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 ——《孙子兵法:军形第四》 4月5日,清晨,萨福诺沃城堡。 米哈伊尔•;罗曼诺夫公爵抬手擦了一把额角的冷汗,悄悄将顶着拜占庭式重头盔的脑袋从塔楼的瞭望窗里缩了回去。守在一旁的卫兵立刻拉下支在石砌窗台边的木桩,使得厚逾两寸的橡木百叶窗啪嗒一下重重叩在粗砾的外墙上。 俄国人如此的谨慎和惊惶并非毫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节 十面埋伏 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而况于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节 女武神归来 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孙子兵法:谋攻第三》 西元1587年4月15日,北欧,斯德哥尔摩,瑞典王宫。 “您还能说什么呢,伯格斯统提督?您的建议简直是再为愚蠢不过了!” “不错,提出和中国结盟的人是您,可是当中国人开始进攻俄国的时候,您却把我们的舰队牢牢限制在诺夫哥罗德的海岸线以外!现在好了,鲁波廖夫公爵的八万主力被一举歼灭,莫斯科的失陷也指日可待,我们还有什么机会参与进去分一杯羹?” “是啊,当我们一再要求国王陛下出兵的时候,您却总是说时机尚未成熟!看看波兰又怎么样呢,他们都已经打到顿河边上去了!偌大一个俄罗斯摆在那里,我们瑞典竟然一点残汤剩饭都分不到!” 此时受到这场非难的主角,瑞典皇家海军提督赫德拉姆•;约阿其姆•;伯格斯统子爵正镇定地坐在一张胡桃木高背椅上,饶有兴致地听着大臣们七嘴八舌的指责与抱怨,壁灯橘黄色的火光照映着他看不出半点表情的俊俏面孔,深邃如海的碧蓝双眸与微微上翘的嘴唇显出几分高深莫测的自信。 “诸位爱卿稍安勿躁,你们还是先听听伯格斯统卿的说法吧。”约翰三世终于从王座上站起身来,一脸倦容的他缓缓抬起双手令得众人安静下来。可以看出,尽管舆论对子爵大人颇为不利,但国王却仍然有意袒护这位宠臣。 “诸位,”银发的海军提督站起身来,海蓝色的目光不屑地从群臣脸上逐一扫过。“你们真的把俄国看成是一块摆在餐桌上的大蛋糕,认为谁都够资格上前去咬一口吗?对不起,你们想错了!” “那么波兰呢?他们就有你所谓的资格吗?”人群中一个声音大声质问道:“俄国已经到了覆灭的边缘,中国人已经切开了这块蛋糕!只要和他们保持同一阵线,我们就有机会得到自己那一份!” 赫德拉姆缓步走到王宫大殿正中,转身面对着激愤的众人,一丝嘲讽的冷笑爬上他的嘴角。“不错,正如你所说一般,中国人正在切俄国这块蛋糕。可是我倒想要问你们诸位,他们凭什么要让我们或者波兰人从中渔利?或者让我说得更直接一些,诸位到底有没有想过,俄国的崩溃对于中国人而言,究竟会有什么好处?” 举座俱静。 “说不出来是吗?因为你们根本就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吧。”赫德拉姆稍微昂起下巴,居高临下望向瞠目结舌的大臣们,线条紧绷的脸庞看起来像是尊古希腊时期的大理石雕像。“如果连中国与俄国开战的动机都弄不明白的话,瑞典又凭什么插足这场战争呢?” “那么,伯格斯统提督,”沉默许久之后,一位髭须斑白的大臣站起身来,顶着赫德拉姆凌厉的眼光说道:“您又对中国的动机了解多少呢?” 赫德拉姆平静的脸上波澜不兴,他只是淡淡地回答说:“了解,那还说不上;只不过是比你们思考得更多一些而已。”稍作停顿之后,海军提督再次将大厅环视一周,继续说道:“从两百六十六年前中国舰队第一次出现在葡萄牙海岸时开始,中国人就从来没有去尝试真正毁灭任何一个国家。里斯本、*、伦敦、巴黎、威尼斯……曾有那么多的国度臣服在中国人的铁腕之下,然而每一次,他们都在胜券在握的时候将把到手的王冠连同一座完好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节 棋逢对手 必以全争于天下,故兵不顿而利可全,此谋攻之法也。 ——《孙子兵法:谋攻第三》 “根据昨日探子回报的最新消息,莫吉廖夫的明帝队已经倾巢出动,再次向斯摩棱斯克方向进逼。据估算,开战以来明军损失约为五千至一万人,如果考虑到来自友军及仆从国的补充,我们则需要正面迎战不少于七万五千敌人,这其中包括三个师的精锐近卫军部队。除来自中国的威胁以外,侵入顿河流域的波兰军队也挥师转北进逼图拉,其动用兵力大概在四万左右;与此同时,另一支两万人的波兰军队在普斯科夫边境外集结,预计他们很快便会有所动作。另外,瑞典的舰队仍然在芬兰湾中徘徊,似对战局抱有观望态度,从舰队规模来看,兵力不少于三万人……” “好了。”俄军指挥官瓦莲莉娅•;梅尔库罗娃女公爵慵懒地抬起一只戴着淡雪青色细亚麻布手套的小手示意情报官不再说下去。“先讲讲我们有多少可用的兵力吧。” “萨福诺沃那里有罗曼诺夫公爵的五万五千喀山哥萨克,这是我军目前可以仰仗的主要力量了。”情报官略一犹豫,偷偷瞟了一眼指挥官的脸色,又接着补充道:“诺夫哥罗德与图拉倒是有地方领主的保安部队,但他们的纪律与战力都不敷使用。现在莫斯科以东的增援部队正在集结,预计一个月之后将有四万士兵到达前线供您调用。” “一个月?”瓦莲莉娅摇摇头,对这个回答显得颇有些失望。“要是帝国真有心要灭亡俄罗斯的话,到那时候我们就只能逃亡到西伯利亚去了。你们一定要清楚地认识到,不管斯摩棱斯克方向还是图拉方向,后增部队都是指望不上的了。要想保住莫斯科,就只能立足于眼下萨福诺沃的五万五千哥萨克。” “您的意思是,要用这五万五千人迎战总数超过十一万、分两路对莫斯科实施钳形夹攻的中波联军,并且还要阻挡他们前进至少一个月?”叶尔马克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甚至都不算是正规军啊!” “当然不。”瓦莲莉娅伸出细长的手指轻抚着肩头白虎披肩柔顺的皮毛,漫不经心地开口回答道:“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要指望那些从伏尔加河下游匆匆忙忙赶来的援军。莫斯科的安全,所能仰仗的就只有我们自己。因此,我们这一月之内的任务,不仅要阻挡住中国人的进攻,还要抽出手来对付南线的波兰人!” 指挥部内,大小将佐都是面面相觑哭笑不得。但眼看着瓦莲莉娅气定神闲的自信模样,任心中再多疑惑也只能喏喏称是。毕竟眼下可是危难之际存亡之秋,不但沙皇敕令中准许这位女公爵诸事便宜而行,就连素以难容异己著称的戈都诺夫大人也许诺对战地指挥官的决策不置一言干涉之词,如此一来又有谁胆敢不知好歹地出言冒犯呢? “既然军情方略已经议定,那么指挥部就尽快移往萨福诺沃前线吧。”瓦莲莉娅以最高贵优雅仪态万方的姿态站起身来,举重若轻地一摆手道:“的深堑就完全可以阻挡他们的火炮部队继续前进了。” “哈,多么出众的一个主意!”罗曼诺夫粗豪地放声大笑起来,朝着身边的同僚们高声嚷嚷道:“看看戈都诺夫这次给了我们什么?一位俄国自己的汉尼拔!棒极了,公爵小姐,您简直就是瓦哈拉神殿的女武神下凡啊!就让中国人不可一世的战车在泥泞中动弹不得吧,足足一个月之内他们可是别想再发动全面进攻了!” 瓦莲莉娅对这夸张而粗鲁的恭维未置一词,只是昂首仰望远处西边阴云滚滚的天际,以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对自己说道:“一个月是远远不够的,当帝队发动全面进攻之日,也就是克里姆林宫易帜之时了。” 两天后。 帝国骠骑军斥侯骑兵总旗官程飞在一棵高大笔直的椴树下勒住马缰,前方不远便可见到数万俄国农奴辛苦劳动的成果,一道足以御敌的百里长壕。他迎着细细的雨丝昂起头颅,抬手揭起近卫军制式头盔前的精钢护眉罩,略微眯起眼睛眺望着烟雨迷蒙的远方。雨点在内衬油布的织锦斗篷上汇成道道水迹留下,程飞不由下意识地再次裹了裹衣装,以免挂在肩头的硬弓被雨水浸湿。 更多的斥侯骑兵从浓稠湿冷的雾霭中走出,沉默无言地来到总旗官身后。天色阴沉,只有这六十名近卫军士兵头顶殷红似血的马鬃盔冠在一袭灰暗中点点晃动,如同暗夜下闪烁的星空一般。 “这该死的天气简直糟透了!”程飞愤愤地咕哝几声,从腰间解下半满的鹿皮水袋,用力灌了一口冰冷的烈酒,再一扬手将它抛给身边的士兵。“一连下了这么多天的雨,整个战场就都变成了个大泥潭!该死,当了好几年兵可还从没见过这种倒霉地方!” “程头,您就知足吧。”那士兵扯起袖口随便抹了抹嘴角的酒渍,又将水袋传到别人手中。“我们骠骑军还算好的,要这天一日不晴啊,我们可连刷马的功夫都省下了。倒是那些步兵兄弟们遭的罪大了,这几日来还不都时时在一尺多深的泥浆里泡着?” “然而他们也用不着整天出来搜索冬眠不醒的罗斯棕熊吧!”另一名士兵抱怨地开口道:“或者,我们应该把那些到处打洞挖沟的家伙们叫做地鼠更为恰当。头儿,您知道,通往莫斯科的道路上有着好几百里的壕沟,根本就无法让大部队顺利通过,敌人更是连一个影子都看不到!这样下去我们再怎么侦察也都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给我闭上你的嘴,士兵。”程飞没好气地啪一声拉下护眉,将双眼隐在阴影之中。他一面整理着头盔两旁略有些松弛的护颊钢片系带,一面若有所思地继续说道:“既然统帅部让我们继续侦察,将军们就自然有他们的道理!我们士兵所需要做的,就只有按照上级的命令和计划,去杀死敌人……或被他们杀死。” “噢,或许杀死敌人会更容易一些。”先前一位士兵嬉皮笑脸地回答道:“骠骑一师自建制以来可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值得一战的对手呢!像罗斯这种不入流的鱼腩部队,只不过是为我们增加更多授首建功的机会罢了。” “那是当然了,我们可是大名鼎鼎的白虎师,帝国近卫军的三大王牌之一啊!”又一名士兵附和道:“也不知这些罗斯鬼前世积下了什么德,竟然能令得帝国同时出动白虎师和玄武师,还要再加上神机军的雪隼师以及五个国防军卫所?天啊,我们简直可以征服一整个大陆了!” “征服一整个大陆?哦,不,那可是提督和将军们关心的事情。我现在所想的,就只是尽快结束这场毫无悬念的战斗,或许我们还可以赶上回廊坊过中秋节呢。我可是恨死这个鬼地方了!”程飞无动于衷地哼了一声,面无表情地整理着系在颔下的红锦头盔带。 “能够回廊坊大营过中秋节,天啊,这真是棒极了!”斥侯骑兵们忍不住纷纷欢呼起来,“再也没有什么比离开这个该死的泥潭更能让人开心的了,对吧程头?等帝攻下莫斯科结束这场战争的时候,弟兄们可一定得好好庆祝一下!” 总旗官刀削般的嘴唇微微一动,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笑容浮上脸庞。“别高兴得太早了,小伙子们。如果我们的军团不能第一个进入莫斯科,赶在前面的友军可不会留给我们多少战利品的。到那时候,要在城里找几桌好酒好菜恐怕也不会容易。”说到这里他再望了望远处,提缰说道,“好吧,时候也差不多了,今天的侦察到此结束。” 众士兵们一阵欢呼,纷纷掉转马头准备踏上归途。然而正值此时却变数陡生,一支利箭不知从何处飞出,呼啸着向他们疾射而来。 仓猝遇袭的那名士兵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冒着寒光的箭镞已经恶狠狠地钉上了他的左肩胛,令得冷锻钢片拼接成的肩甲发出一声刺耳的哀鸣。在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下,他身子猛地晃了晃,却又立刻挺直起来,伸出右手从肩上一把拔下带血的箭头,忍不住痛骂一声:“这是哪个该死的混蛋?” 看到中箭的弟兄并无大碍,自程飞以下的众士兵也松了口气。原来近卫军是兵部和枢密院的宠儿,武器铠甲粮饷用度都总能得到最优先保证。虽然骠骑军斥侯骑兵出于机动灵活和野外生存的考虑往往选择轻便耐寒的精制牛皮札甲,但在两肩和胸前还是加装有制式精钢护甲。适才这一箭虽穿透了护肩及以下的皮甲,但好歹来势已竭,余劲仅能划破皮肉而已。 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前方五六十步外壕堑对面的树林中竟魔术般现出上百个身影,浑身抹满泥污在此埋伏已久的哥萨克民兵们跳掷呐喊着,将手中的弓箭不断如雨点般射来。此刻斥侯们也已纷纷解下强弓在手,平素里的严格训练使他们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从箭壶中拔箭还击。 和帝国近卫军斥侯专用的百斤牛角硬弓相比,民兵手中的自制桦木弓只能算是可笑的玩具,手工粗简打造的生铁箭镞在经过表面硬化处理的制式皮甲面前杀伤力也并不理想。反观帝方面,带有血槽的特制三棱箭镞却可在同样的距离轻易穿透哥萨克的轻甲,并在短时间内造成大量失血的致命伤口。 仅仅是第一轮对射,民兵就已经倒下了十六七人,然而哥萨克悍不畏死的性格也正在此时表现得淋漓尽致,剩下的人非但没有四散逃窜,反倒顶着中国人的还击渐渐围了上来。在他们密集的箭雨之下,占尽优势的帝也不免感到几分吃力——虽然俄国弓箭杀伤力不大,但时间一长毕竟还是吃不消的,何况毫无防护的战马若是中箭倒下可就大不划算了。 “不可恋战!分列撤退,保持自由射击!”程飞扯起嗓子高声喊叫着,他突然猛一闪身,一支利箭便擦着头盔护颊疾飞而过。愤怒的斥侯总旗官立刻将手中角弓拉了个满月,手中长矢如闪电般离弦直去,立刻在对面激起一声惨叫。 此时斥侯骑兵已经依令分成两行相互掩护着徐徐退出敌人的射程,一些胆大的哥萨克民兵想要追袭上来,却立刻遭到一轮齐射的迎头痛击,丢下二十来具尸体狼狈不堪地退了回去。 看着俄国人一个个退回壕堑后的白桦林中,程飞开始收拢部队清点伤亡:虽然阵亡的士兵仅不过两人,但剩下兵卒却个个带伤,有的甚至身被十余箭之多。另外,这支斥侯分队还损失了十七匹战马,回程的路上不少士兵也就只能两人共乘了。 诚然,俄国人付出的代价是远远更为昂贵的,程飞能够确信被直接射杀的民兵就起码有四五十个。可是作为精锐的帝国近卫军来说,仅仅在这些杂牌部队面前退却已是莫大的耻辱,如此狼狈回营无疑更会成为全军的笑柄,也许还会挨一顿狠狠的训斥也说不定。他叹了口气,默默地领着部下们顺着来时的原路返回。 这支垂头丧气的队伍回到军营已是在一个多时辰以后。离营门前的岗楼还有数十步之遥,眼尖的程飞早已认出值勤哨兵正是同军团的袍泽,不由心虚地扯了扯斗篷的领口,硬着头皮策马走向前去。 然而他等来的却不是预想中的嘲笑,哨楼上士兵只是飞快地向他们扫了一眼,便扭头向营中大声喊了起来:“值日医官,派些人手过这边来!又有一支遭遇袭击的侦察队回来了!” 程飞闻言不由一怔,赶忙仰起头朝军营内望去,只见一面昭示敌情的火曜幡旗高悬,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沿着栅墙来回巡逻戒备,沉重的脚步声中夹杂着甲胄哗啦啦的金属声响,透着火yao味的紧张气氛与早上离营出哨时的安定祥和截然不同。“这到底是怎么了?” “你们还不知道么?”哨兵队长领着几人使劲拉开挡在营门前的拒马,一面没好气地回答道:“今天派出去的侦察队全都中了罗斯人的埋伏,虽然人没死上几个但带伤的也着实不少,军中的医士们正忙着给他们包扎呢。喏,现在轮到你们了。” “这可真是活见鬼了!”程飞一翻身跳下马背,三两下解开衣甲露出浑身的伤口,忍不住悻悻地抱怨了一声,“我们骠骑军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啊,天知道那群罗斯笨熊怎么一下子聪明起来了!” 哨兵队长故作神秘地左右望了望,凑过头来小声说道:“给你先透个底:上面对今天的事可重视着呢。听说锦衣卫对先前回来的几支巡逻队都已作了秘密讯问,想必你们这组也躲不掉吧。虽然我是看得不大明白,但想想也知道,这回也许真的有大事了!” “也许吧,”程飞未置可否地摇摇头,抽空还朝着主帅营帐的方向瞟了一眼。“反正这也不是我所需要知道的。” “这下子已经基本清楚了。”荡寇将军龙兴汉往地图上贴下最后一个标记,略有些满意地向后退了两步细细打量起来。“罗斯人顺着他们挖掘的长壕部署了一系列散兵分队,其目的在于阻挡我军侦察力量的进一步渗透,从而削弱我们的战场控制能力。” “精明的战略。”李华梅简洁地评论道,此时身着轻衣的她肩头披一件雪貂皮短氅,斜靠在一张铺满毛皮的软榻上,以一层薄薄的淡青色纱帘与诸将兵相隔开。“那么荡寇将军,你对此作何评论呢?” 龙兴汉先飞快地转过头看了眼站在旁侧的朝鲜外籍军指挥、高丽将军尹成浩,见他沉默地不发一言,这才开口说道:“防守一方最惧怕的,莫过于两翼遭遇钳形夹击。从战略上讲,罗斯人这么做当然无可厚非,但他们却似乎忽略了极其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两军的力量对比。 “在战场上,无论战略部署与兵法运用多么巧妙,实力的绝对差距始终是不可逾越的鸿沟。罗斯以驽钝之师对我大明精锐劲旅,其战力高下云泥之分不辩自明。在这等条件下,想要固守一地已是十分艰难,分散兵力更将防御的优势损失殆尽。”将军说得越发兴起,干脆拿起藤杖在地图上比划起来。“当然,连绵阴雨令我军行进速度十分缓慢,然而只要我们倾力向前,一击撕碎他们那可怜的防线,罗斯人乞丐般破烂的残军将再也无法阻挡帝国精锐向莫斯科的突进!” 李华梅咬着嘴唇沉吟了片刻,“你的意思是,假如敌军指挥官是以‘哥萨克女王’著称的下诺夫哥罗德公爵瓦莲莉娅•;梅尔库罗娃,便不应该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对吗?” 龙兴汉点点头:“正是如此。他们正确的战法便应该是以少量部队的佯动诱我军分兵出击,再作各个击破。梅尔库罗娃公爵久居……久居帝国境内,深明我天朝兵法之精要,料想不会如此轻莽。” 李华梅轻轻喟叹一声,“这是罗斯人自取灭亡,也怪不得我们了。二位将军,你们立刻拟定出作战计划。我们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击溃正面之敌,抢在波兰人的前面进入莫斯科!” “郡主殿下请稍安片刻,依下官所见,罗斯主帅却正是梅尔库罗娃公爵本人!” “嗯?”众人尽皆循声望去,却都不由一怔,原来说话人竟是侍立于营帐一角的卫队长。 李华梅同样没料到平日沉默寡言的卫队长会突然开口介入军政,然而飒玥卫队在编制上从属于黑麒麟御卫队,说是首相无上权威的代表倒也无可厚非。因此她仅仅迟疑了片刻,便一如常态般说道:“那么,你是如何知晓的呢?” “禀郡主殿下,”卫队长此时已走到大帐中央,在战区地图面前站定朗声回答道:“请容许下官挂上库埃纳瓦卡战役的地图。” “帮他找出来。”李华梅朝着帐中一角分门别类重叠成山的大堆图籍档案略一指点,朝着身后的两名女侍吩咐道。紧接着,她又转向卫队长,“库埃纳瓦卡战役是么?你能给我们具体介绍一下吗?” “遵命。”卫队长先行了个无可挑剔的标准军礼,这才接着说道:“自本朝万历陛下登基以来,西洋行省一直锐意扩张,于万历二年发水陆大军攻打南方诸番,先后建立起哈瓦那等多处要塞。七年,时值束发之龄的忠武王大人就任千户见习军职,从俞大猷总兵麾下征伐阿兹特克。八年,帝以大人所部为先锋一举袭破科诺奇蒂特兰城,生擒阿兹特克王。同年冬天,逃往南方的太阳神大祭司纠集数万卒向我军反攻,在距科诺奇蒂特兰不足百里的库埃纳瓦卡与我军五千将士交战。 “由于对敌人行踪的缺乏了解,要调集更多军队迎战已是不及。仓猝间,担任代理指挥使的千户命骑兵全数出动形成弧形散兵警戒线,尽一切可能猎杀阿兹特克人用以战地侦察的飞鹰部落战士。由于眼前战场态势一片黑暗,敌人空有优势兵力却被迫收缩靠拢成一团,最终在战歌峡谷被以逸待劳的朱雀营一举歼灭。” 说话间,侍女已经将找出的库埃纳瓦卡战役记录图悬挂在地图架上。随着卷轴的逐渐展开,一双双带着疑惑、不解抑或好奇的眼睛同时望了过去。接着,便响起了一片惊呼。 这两张图上的军队部署竟然别无二致。 “那么,你所说的这场……库埃纳瓦卡战役中,指挥我军的千户代理指挥使是——”尽管心中已经隐隐猜出端倪,李华梅还是忍不住失声问道。 “正是忠武王大人。”卫队长平静地回答道。“当时下官效命于大人麾下,也曾在前线伏击过阿兹特克人的飞鹰战士分队。” 御卫队员公开提及自己昔日的身份,这还是三年来的第一次,但人们已经无暇去注意这个细节了。青绡纱帘突然被一把拉开,李华梅裹着短氅站到众人面前,如电的双目闪烁着在两张地图间来回扫过,她的声音听起来略略有些颤抖。“这不会只是个巧合吗?也许……罗斯人并不是有意要模仿那次战争,或者他们根本就并不了解……” 卫队长言语间似乎有些犹豫,“启禀郡主……瓦莲莉娅•;瓦西卡,也就是今天的梅尔库罗娃公爵,当时以特别顾问的身份……也在军中。” 网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节 战和一线 汉尼拔知道如何赢得胜利,却不知道如何运用胜利。 ——马哈巴尔  前方不远处,大明国防军的进攻锋线在晨雾中渐渐浮现。高扬的鹰旗下,顶盔贯甲的帝国士兵齐步前进,在这卷涌而来泛起铁灰色光泽的金属波浪之上,刀枪剑戟的密林间闪耀着闪电似的寒光,不紧不慢地徐徐挺进着好像一头喷吐着云雾的巨龙,在它重重密覆的金属鳞片间生着一千支锋利的棘刺。 俄国民兵们屏息宁气,神情紧张地看着眼前挟风雷之神威滚滚而来的常胜军团。有那么一个霎那,被雾气迷蒙的穹空仿佛突然凝重得连声音也为之静滞,万籁俱静当中只余下帝国士兵钉着铁掌的军靴整齐一致的低沉步调。这声音越发大了起来,好似神祇以天地为鼓擂响的激越战歌,一下下直接敲击在渺小凡夫们的心房之上,令他们在战栗和惶恐中不由自主地缩颈弯腰,试图逃避这临到头顶的天罚。 哥萨克民兵组成的队伍开始骚动起来,尽管那团死亡之云尚在数百步之外,难以言表的恐惧已经攫住了民兵们,用冰冷的手指触碰着他们颤抖的心灵,令他们发干的喉头阵阵蠕动,手中的武器也在发潮汗湿的掌心发滑。 帝团仍在前进,士兵们对眼前的敌人视而不见,只是昂首挺胸以帝人的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节 直面交锋 勉强的和平比战争更为糟糕。 ——塔西佗  五月,萨福诺沃战线某处。 连日来令人几乎喘不过气的紧张气氛已在不知不觉间消褪殆尽。相距不过数里之遥的平原上,帝国泰西远征军与俄罗斯民兵都已收拾好辎重军器,悄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节 独木阳关 我所惧怕的,乃是自己的失误更甚于敌人的诡计。 ——伯里克利  “您说什么?”李华梅万不想会听到这样的回答,惊诧之下原本镇定自若的她也不由失声叫了出来。 “请原谅,飒玥郡主殿下。”瓦莲莉娅只是淡然一笑,她的声音平静而和缓,内中蕴含的坚毅却令人动容。“也许在您睿智的眼中看来,我与高贵的华夏人并没有太大的分别,但在这由诗书礼教熏陶而成的漂亮仪表下面,流淌的是北国儿女崇尚自由的血液。生为俄罗斯人,从一开始我便已经没有了选择。” “不!你可以的!”李华梅急促地说道:“这个民族和国家曾经抛弃过你,它们不值得你去爱的!回来吧,您有着出众的才华和抱负,而也只有帝国才能给你自由发挥的空间!” 瓦莲莉娅摇着头,脸上凝结的笑容带着几分凄婉,“民族和国家既已存在,便不需要什么理由去维护它的正义。生为一族一国之人,爱自己的民族和祖国便是天赋的责任,至于它先进还是落后,文明还是野蛮,开化还是愚昧,这一切却又都不重要了。” “瓦莉娅!”李华梅略微提高了嗓音打断了她的话,却一下子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您不用再说什么了,郡主阁下。”瓦莲莉娅垂下漂亮的眼睫,淡然说道:“这是我自己的抉择,我也是决不会为此后悔的。” “可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样一来你就不得不与整个帝国为敌啊!” “就算是吧。”瓦莲莉娅的声音已经低到几不可闻,“而您呢,郡主阁下,穿越了万里海疆来到俄罗斯这个荒芜世界的您,不正是要毁灭我们的敌人吗?” “我所奉行的可正是萧忠武王大人的立场!”李华梅清美的脸颊有些微微发红,她略带恼怒地高声强调道。 瓦莲莉娅的声音一如涓涓流水般细微而坚决,“而我呢,我不过是站在俄罗斯人民这边。” 会场再次陷入了沉默,两对妙目美瞳同样互不示弱地对视在一起,夹杂着淡淡火花的敌意在两张绝美如画的面孔之间不住弥开。 然而这沉默却又突然间被击得粉碎,尽管根本听不懂半句汉话,哥萨克统领叶尔马克•;齐默菲叶维奇却凭借着自己猎手的敏锐感官觉察出了些什么。他猛然从梅尔库罗娃公爵的身后跳上前来,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弯刀和战斧便已经分别握在两手当中。高大的俄官怒吼一声,像头狂暴饥饿的棕熊一样大步向前扑去。他的目标非常明确,既然谈判已经破裂——从瓦莲莉娅的神情来看这么想都好似着不上力一般,几轮急风骤雨的杀着过后难不免后继乏力,于是轻飘飘被白棋扳回优势。反倒被那看似绵软实则浑厚的包围圈越收越紧。 “罢了罢了。”萧弈天终于沮丧地丢下手中的棋子,不甚甘心地叹道:“这盘还是我输了。” 戚继光微微一笑,放下茶杯开始收拾棋子。“忠武王大人,这几个月以来你我对弈恐怕已有不下千局了吧。从最初让九子到现在的让先,内中进步之速已经是常人所不能及了。” 萧弈天不由自嘲地笑了起来:“这千余局棋中竟未能赢得元帅一次,哪里还有什么值得称赞。不过弈天却有一事不明,以元帅棋艺之精怕是远在京师列位国手之上,纵观海内也未必能逢敌手,可为何棋坛上竟无半点名号?” 帝国元帅眼中神光一闪即敛,他抬手将枰上棋子拂到一旁,随手指点道:“忠武王大人请看,这棋盘纵横十九路共是三百六十一点,天元为万般之始,余合周天三百六十之数;四边象征寰宇四方;九星谓之天下九州。方寸天地黑白两分,弈术本乃兵家争天下之术,岂是与那些文人骚客附庸风雅用的?” 萧弈天心悦诚服,忙不堪点头道:“老元帅教导的是,弈天受教了。” 戚继光捋捋胡子继续道:“既然是争天下之术,就不能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所走的每一步都要着眼于全局战略来考虑,只要为了更大的目标和胜利,没有什么是不可舍弃。方才老夫观忠武王大人的行棋狠劲刚猛颇有大将之风,这如果是在求一战之胜负的象棋当中确是未尝不可,但对于争战天下的围棋而言,还远远不够。纵使取得千百个战术上的胜利,如果不能将它们转化为战略上的优势,那么这胜利也就毫无意义。” 萧弈天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他盯着纵横交错的棋盘沉思了良久,突然呵呵一笑,“不知老元帅可愿与弈天再战一回?” 戚帅满是沧桑皱纹的脸上掩不住快慰的笑意,“老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网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节 帝国归来 我来到,我看见,我征服! ——尤利乌斯•;凯撒  作为印度洋沿岸最大的贸易自由港,卡利卡特有着方圆千里内首屈一指的昌盛与繁华。远在靖海侯纵横七海的好几个世纪以前,那时阿拉伯人依旧统治着这片海洋,处在诸多贸易航线交汇中心位置的卡利卡特自然成为各国番商云集的焦点。早在西元13世纪,扎莫林邦的土王就宣布卡利卡特为恪守绝对中立的自由都市,任何船只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节 一将功成 伟大的帝国不能由怯懦来维持。 ——塔西佗  阎渔樵面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节 光影无间 姑息一人的罪过,就等于鼓励众人犯罪。 ——帕布里留斯  正午的阳光凶狠地炙烤着早已近乎焦土的大地,热浪卷涌着蒸腾直上,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的味道。日头毒辣如火,却也还有人无所畏惧地站在旷野中央。确切地说,不是一个、十个、百个,而是成千上万的人聚在一起,他们年龄不同身份各异,头上的凉笠和手里的木铲却别无二致。这一大群人站成略显散乱的队伍,静默却止不住焦虑的神情,似乎在等候着什么。 人群当中最显眼的自然非阎渔樵莫属,此刻这位陕甘最高军政长官身穿牛皮札甲头戴虎头钢盔,一手把着腰间的镏金宝剑,昂首傲立在队伍的最前列。尽管身旁的护兵竭力想用大红锦团流苏伞盖将长官的头顶罩个严严实实,被暑日烘烤了整个上午的空气还是令伞下像蒸笼一般闷热,只不过帝国总督戎装肃立的身影始终不见半点动摇。 阎渔樵眯起眼睛,穷尽目力注视着远方天际那一缕淡若青黛的烟柱——那是烽火台上点燃的狼烟,它预示着来自北方的威胁正在侵入帝国的疆土。而身为封疆大吏的首要职责,就是倾尽全力与之一战。 地平线在热浪的蒸腾下扭曲模糊,空旷的荒野上看不到半点人马踪迹。阎渔樵仰起下巴,脸色阴晴不定地注视着眩目刺眼的天空。 然而暴虐的骄阳似乎突然失去了光彩,总督注意到空中飘动着一片土黄色的云团,以不同寻常的速度滚涌前进。天色突然暗淡了下来,接连成幅的暗黄云层几乎掩蔽了半壁天穹,甚至令烈日也褪去它毒辣的炽焰,只余下点点金线透过云层致密的缝隙,在大地上投下无数金色的斑点。 此时几乎所有人都已注意到了空中的异像,人们死盯着头上那片急速扩张的阴云,扭动的嘴角吐着恶毒的诅咒,眼中紧缩的瞳孔却显露出深切的惊惧。他们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木铲,却不觉手心里早已汗湿。 厚重的云幕突然炸裂开来,仿佛一千万颗黄色的冰雹从天而降,一阵嘈杂之声不绝于耳,令人无来由地感到烦躁不安。只见阎渔樵几个大步向前走去,一把抽出腰间的配剑指向天空,朝着人群高声下令:“放箭!” 人群中原本就有不少身着便装的士兵,此刻他们立刻解下肩头的强弓,将特制的火箭连珠射上天空。 数千道火光拖曳着刺鼻的硝烟腾空而起,迅疾如同闪电一般直没入那片阴郁的昏黄,最终在一声炸响中化为绚丽的蓝色火球。密集的爆炸撕裂了云团,点点黄色雪粒纷扬而下,只有当它们更加接近地面时,才能勉强辨认那是无数兀自挣扎扭动着的蝗虫。硫磺烈焰舔去了它们的翅翼,烤焦了它们的皮肉,使得它们再也无法兴风作浪为祸人间。 然而甚至在此之前更多的飞蝗已经群拥而下,只是那么短短的一瞬间,整个地面、枯黄的草丛中、零乱的碎石间甚至人们的身上都覆盖了一层活生生的地毯。数以百万计的蝗虫爬动着蹦跳着,带着难以平复的渴望寻找并试图吞噬一切可能的食物,而与仍旧在天空上下狂舞的虫群相比这个数字不过是十之一二。 现在任何指挥都已经没有意义了,人们挥舞着手中的木铲,推涌着奋力践踏向前,竭尽全力扑打着眼前跳跃的小小恶魔。眼前的蝗虫是如此众多,几乎每一下挥击都全无落空的可能,地面上很快便积起厚厚一层由昆虫残碎肢体与腥臭体液混合成的浓浆,令得不少人脚下生滑跌倒在地。 可是蝗虫的数量远远超过了人们的想象,它们千里迢迢南下早已是精疲力竭,决不肯再放过眼前这块歇息之地。刚被横扫一通的地面转眼又落满了虫子,它们对人群的呼喝乃至挥舞的木铲置若罔闻,只顾张口大嚼地面干枯萎黄的草茎,甚至同伴的残肢碎尸也不放过。 更多的士兵也加入了对抗天灾的战斗,不同于那些乱哄哄一拥而上的农民,他们猎杀蝗虫的技巧与效率与猎杀敌人一样可观。步兵们手持巨盾接连成墙,将蝗虫们分割包围在一个个巨大的圆圈当中,骑兵们驱策烈马在翻涌蠕动的虫毯上来回践踏,同时将大捆沾满雄黄和樟闲的时间。”他顿了顿,又加重语气说道:“总长大人正在等着您。” 网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节 影子帝国 故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 ——《孙子兵法:用间第十三》  钉着铁掌的军靴有节奏地敲击着光滑的玄武岩地面,石壁油灯投下的阴影沿着盘旋直上的阶梯拉得老长。不断有手执文件夹的军官从他们身边走过,同向或是相向,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节 虎尾阳冰 谎言是统治者专有的特权。 ——柏拉图  萧弈天背倚着一株缠满卷曲藤萝的大树,从腰间的牛皮软囊中舀出一勺火yao粉填进短铳的药池,再小心地放入一枚铅弹。他不慌不忙地完成着手上工作,用一根镀银的熟铁通条用力将枪膛捣紧,间而扬起眉头向身边瞥上一眼。 瓦莲莉娅•;安德烈娜•;瓦西卡小姐,新大陆最负盛名的冒险家之一,此刻正在两步之外整理着行囊中的装备。她将猎弓的丝弦调紧了一个刻度,又细心地把两把精巧的银柄匕首插在金线绣边的鹿皮长靴中。 “准备好了吗,瓦西卡小姐。”萧弈天把一件暗绿色的油布长斗篷——和他自己肩头那件形制完全一样——递给年轻的冒险家,“只拿上补给和必要的装备……还有那个……” 瓦莲莉娅微笑着转过头,从口袋中双手捧出一个一尺见方用亚麻布细心包裹的方形匣子,向萧弈天晃了晃放进自己贴身的行囊中。“你瞧,‘将军’,您的宝贝好好的在这里呢。” “这匣珍宝属于帝国所有。”萧弈天一本正经地纠正道,“另外请别再叫我将军了,瓦西卡小姐……我是说,瓦莲莉娅。” 冒险家满意地笑了,翘起的嘴角间带着一丝调皮,“这样就对了,萧。放心吧,我们会一起把这件印加宝物带回西京,那时——”她的笑容突然一下子凝固,左手一把按住猎弓,右手伸向背后的箭袋慢慢抽出一支自制羽箭。“萧,你听见了吗?”瓦莲莉娅转过头,压低声音说道。 “他们来了,”萧弈天镇定地回答,未执枪的右手从腰间抽出长剑。“就在这里——”  帝国首相猛地睁开双眼,旗舰舱室的黄杨木天花板立刻取代了原始丛林青翠苍郁的景象。明月当空,涛声如泣,粼粼波光透过半开的舷窗映入舱室,海风中带着清凉的咸味。萧弈天缓缓坐起身,一时不能确定适才的梦境是否真实发生过。 报时的更鼓在不远处响起,鼓声回荡在空寂的海上直至老远。首相在心中默数了三通鼓点,这才起身走到床边的沉香木雕花书柜前,拉开一个镶银边框的抽屉,从暗格中小心取出一个沉重的方形小匣。他仔细端详着这件价值连城的珍宝——匣身是用一整方天然金块雕琢打磨制成,上面雕刻着神祇威严的面孔与徽记,镶嵌装饰着新大陆最上等的翡翠和珠玉。 白银齿轮发出几声嗒嗒轻响,缀满红宝石和琥珀的匣盖在萧弈天的指间弹开,他拿出一尊半尺高的墨绿玛瑙神像轻轻地放到床头矮几上,又接着拿起一尊黄玉羊驼像。这些精美绝伦的艺术品列成一排,交辉映出一片柔和的光晕,而最后出现在萧弈天手上的是一张纯金的圆盘,光滑的表面上雕刻着象征太阳与月亮运行的线条。 这匣绝无仅有的蛮族祭器来自蛮荒世界的最边远阴暗的丛林深处,它曾经被供奉在异教徒庙宇的神龛之中,接受巫师们的崇拜与祭礼;现在却成为文明世界最强大帝国的囊中珍藏,这其中耗费了多少鲜血与生命作为代价则早已无可考据。 印加,尽管早已在帝国的无上武功下臣服,这个遥远边荒的国度依旧是一个神秘未知的新世界——即便对于昔日的征服者本人而言也是如此。至少,在征服过如此之多的人与世界之后,昔日丛林冒险的幕幕剪影已然褪色淡化成为亦真亦幻的梦境了。 萧弈天轻轻地抚mo着金盘光滑表面上那一个个神秘咒符——这些精美绝伦的艺术品本身的价值已是不菲,光是匣子上的宝石就值得起一整船上好的景窑贡瓷,然而这和它们的真实价值比起来不值一提。这套来自库斯科黄金神庙深处密室的太阳神祭器既是藏宝地图也是秘窟钥匙,指引着前往印加宝藏的隐秘通途,相传那里珍藏着黄金国度数百年的积存。被俘的萨伊里•;图派克曾许诺献出十万两黄金以赎取自己的性命和自由,而这笔巨款与传说中的宝藏比起来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一百万?一千万?或者更多?然而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萧弈天微微张开右手,任由这件无价珍宝落回匣中……身为帝国最高统帅,普天之下至高权柄、荣誉、财富莫不尽握于手,然而……萧弈天不由苦笑起来,纵使赢得天下却又如何呢? “瓦莉娅啊……”  1588年10月10日,俄国,莫斯科。 米哈伊尔•;罗曼诺夫公爵搓着一双肥厚的大手不住往南眺望,时已初冬,城郊的枫叶染红了斑斓的原野。朔风吹卷着地面的尘土,止不住想要钻进公爵温暖的皮领子里。他打了个哆嗦,一勒马缰向不远处的波利斯•;戈都诺夫靠了过去。 “国……国舅爷,梅尔库罗娃女公爵在南方的胜利固然值得庆贺,可您看真有这个必要,让……让尊贵的沙皇陛下在这样寒冷的日子走出克里姆林宫吗?” 波利斯•;戈都诺夫略略偏过头,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向后瞥了一眼。十步以外,三十一岁的俄罗斯沙皇费多尔•;伊万诺维奇骑着匹西伯利亚矮种马,百无聊赖地撕扯着自己金色皇袍上华美的羽饰;几名侍从和弄臣围在一旁,极力想要安抚沙皇愈发恶劣的不耐烦情绪。 戈都诺夫对这位比自己小五岁的沙皇妹夫顽戾乖张的举动只是报以淡淡一笑,费多尔自小体弱多病,再加上弱智无能难理国事这早已成为公开的秘密。鞑靼人一面挥动马鞭轻轻拍击着自己的麂皮长靴,一面满不在乎地回答道:“图拉一战我军取得了开战以来最大的胜利,按照东方的习俗,沙皇陛下出城迎接凯旋大军理所应当。更何况战争并没有结束,北线八万中队仍然集结在萨福诺沃,在把这些哥萨克野人送上战场之前,可还得给他们好好鼓鼓气。” 罗曼诺夫公爵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不过,梅尔库罗娃还真是厉害,带着那帮子泥腿子骑兵跟波兰常备军过了几招,就把那四万波兰人在乌帕河畔的白桦林子里生生拖了整整四个月时间,一直等到乌拉尔哥萨克加入战斗。哈,那场歼灭战打得可真是漂亮,用那么几千民兵虚晃一枪,就把波兰人的步兵团主力引进了沼泽地。哼,风翼骑兵名声再响,没有了扈从步兵的保护,他们在林子里还不是任人宰割的料。”公爵得意地大笑起来,两撇小胡子在浮肿的脸上不住抖动。 戈都诺夫微一咧嘴,细长的眼睛里闪动着阴郁的光芒。“的确是一场完美的胜利啊。不是吗,罗曼诺夫阁下。以区区五万民兵将两倍于己的敌人牵制了整整四个月,其中甚至还包括令整个基督世界闻风丧胆的中团,这的确不是常人所能想能做的啊。” “是……用不足两万疑兵牵制中国人……呃……”罗曼诺夫有些力不从心地使劲转着脑袋,“有些不同寻常啊……实在太过于……国舅大人,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不,我可什么意思都没有。”戈都诺夫冷笑着回答,他突然朝着远处昂了昂下巴,“喏,他们回来了。”  瓦莲莉娅轻轻一控缰绳,战马在距离沙皇仪仗队大约五十步的距离停了下来。叶尔马克率领大约五百名精锐哥萨克骑兵紧随在她身后,这些粗豪的汉子们此时免不了有些拘谨和胆怯,毕竟从来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超过百名近卫射击军在大道两旁排开队形,他们身着火枪手长襟制服,头戴貂皮镶边软呢帽,绣有金丝的腰带上插着手枪与银制战斧。在大队卫兵与侍从的拥簇当中,沙皇费多尔•;伊万诺维奇佝偻着坐在马背上,斜着眼睛打量着眼前众人。 年青的女公爵一个漂亮的翻身滚鞍落地——几乎同时,沙皇身边的群臣也随着戈都诺夫国舅纷纷下马——她快步上前面向沙皇单膝跪地。“下诺夫哥罗德世袭公爵梅尔库诺娃•;瓦莲莉娅•;安德烈娜,奉吾主之名大破侵我领土的波兰军步骑四万,俘虏七千人。全功凯旋以向沙皇陛下复命!” 费多尔咕哝了几声,似乎对这个场面毫无兴趣,戈都诺夫及时代替沙皇开口说道:“梅尔库罗娃公爵阁下,把你的俘虏们押上来吧。” “如你所命。”瓦莲莉娅语气平淡地回答道,她略一摆手,哥萨克武士们立刻将十多名波兰军官带了上来。“沙皇陛下,他们都是波兰俘虏中阶级最高者,自指挥官西考尔奇•;维辛斯基以下共十三名军官。” “尊贵的俄罗斯沙皇陛下,”维辛斯基向前迈了一个军步,朝着费多尔行了一礼。即使是身为战俘这样的尴尬身份,指挥官仍然细心挑选了一件最为整洁崭新的军官制服,并在觐见沙皇前着意整理过,以保持自己完美无瑕的骑士风度。“您的将军英武睿智,您的军队骁勇善战,我们对今次的失败心服口服。作为战争的失败者,我向你们致敬。” 戈都诺夫倨傲地点点头,用半生不熟的拉丁文回答:“接受你的敬意,将军。”他做了个手势,一小队近卫射击军慢慢地从两侧走了上来。“然而抱歉的是……这毕竟是战争,就像那些罗马人说的:‘bella,horidabella’,不是么?”他突然转用俄语说道:“杀了他们!” “不!”瓦莲莉娅惊叫起来,然而此刻为时已晚。射击军士兵们纷纷拔出短剑,从身后干净利落地抹过波兰人的脖子。“戈都诺夫!您这是在做什么!” “怎么,梅尔库罗娃公爵?”戈都诺夫耸耸肩漫不经心地回答,“杀掉几个敌人罢了。” “他们是自愿放下武器的战俘!”瓦莲莉娅厉声反驳道:“同时也是高贵的骑士!根据古老的战争法则,他们应当被善待并享有赎回自由的权利!” “他们?哈,不过是侵入我大俄罗斯的一群强盗和恶棍罢了!”戈都诺夫冷冷地说。“对于他们行进中的劫掠与杀戮,这是再正当不过的复仇了。就在明天,我会下令将所有波兰战俘处以死刑。我想,”他回头看了一眼,“沙皇陛下将会很乐意亲眼目睹如此一幕的。” “强盗和恶棍?”瓦莲莉娅柳眉微竖,生气地重复道:“恐怕这正是我将要对您提起的,戈都诺夫大人!我原本认为这些话在别的场合说更为合适呢!” “什么?” “戈都诺夫大人,您应该与我同样清楚,当哥萨克军团驰援图拉的时候,波兰人的军队还远未到达!” “这毫无疑问!否则现在他们早已进入莫斯科了!” “然而您不知道的是,当我们到达图拉的时候,城市早已被洗劫一空,上千人惨遭屠戮!而这个时候,波兰军队甚至还在一百俄里之外!” 瓦莲莉娅的话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戈都诺夫左右看看,注意到不少贵族的脸色开始发白。“那么,梅尔库罗娃公爵,您认为是谁干的?” “戈都诺夫阁下,您这是明知故问!”瓦莲莉娅硬生生地答道:“并且您同样也确知无疑,在这次战争中俄罗斯付出了多么沉重的代价,二十万平民死在与图拉相同的骚乱当中,重建城市所需的费用相当于三十年财赋的总和!总有人要为此负责!总有作恶者将为此付出代价!” “您瞧,瓦莲莉娅•;安德烈娜,”戈都诺夫放缓语气说道,“等战争彻底结束,我们有的是时间来处理这样的问题。而此时、此地——可不是时候。”他上前迈了一步压低声音又道:“见鬼,你也不想惹得沙皇陛下不高兴对吧。” “是沙皇陛下不高兴?还是某些大人物会不高兴?” 戈都诺夫不由皱起眉头,“梅尔库罗娃公爵,您可真是个——” “真是个麻烦人物。对吧?”瓦莲莉娅替他说道,“身为所谓‘贵族’的一分子,我根本就不应该再去为俄罗斯的平民说话是吗?” “就为那些……卑贱的奴隶?梅尔库罗娃公爵,您真是让我感到失望。我原以为像您这样高贵的世家小姐,应该懂得自己姓氏与头衔的尊贵,与那些下等人保持距离。” “真抱歉再一次让您失望了,看来我没有站到您所希望的那一边,戈都诺夫阁下。”瓦莲莉娅付以一声冷笑,“或许我忘记了,您在图拉和莫吉廖夫附近也有几处不小的庄园吧?” “你太过份了,梅尔库罗娃公爵!”戈都诺夫忍不住喝骂起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沙皇陛下亲自出席的凯旋式上造谣惑众毁谤一个贵族!来人!” 两名沙皇近侍走了上来,然而立刻被推得倒退了几步,只见叶尔马克•;齐默菲叶维奇高大魁梧的身躯铁塔般挡在了瓦莲莉娅面前。憨直豪放的哥萨克统领毫不犹豫地拔出腰间的弯刀,左手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战斧,怒瞪着双眼喝道:“俄罗斯就这样对待战场上凯旋而归的英雄吗?当中国人突破边境的时候,你们的威风在哪里?当波兰人兵临城下的时候,你们的勇气在哪里?莫斯科的老爷们,你们就只会对自己人耍威风发脾气吗?” 瓦莲莉娅听见一连串利刃出鞘的声音,那是戈都诺夫手下的射击军火枪手们。梅尔库罗娃公爵在心中暗自叹息一声,从哥萨克统领身后走了出来,“戈都诺夫,你尽可以任何理由逮捕我,但保证让我的手下们安全离去,战争还需要他们——” 叶尔马克突然伸出大手拦在瓦莲莉娅面前,“公爵小姐,请你退后。我们哥萨克虽然粗鲁无知,却也有自己的荣誉和骄傲。我们知道谁值得起自己的尊敬和爱戴,知道谁……或者什么值得自己去牺牲。” 更多的出鞘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哥萨克骑兵们纷纷拔刀在手,调整着队形摆出列队冲锋的姿势。近卫火枪手的阵线开始动摇,贵族们则脸色苍白地向后退缩,戈都诺夫喘着粗气,神情恼怒却又色厉内茬地退了一步。 “啊,我亲爱的波利斯•;戈都诺夫内兄,您安排的这个节目真是出色啊!”费多尔沙皇的声音突然不适时宜响起,“我从没想过您会给我这样一个惊喜,准备的人还真不少呢!嗯,让我想想,这是哪一出戏来着?是顿伊斯基大破金帐汗王的故事吗?” “抱歉,我尊贵的陛下。”戈都诺夫恨恨地瞪了瓦莲莉娅一眼,拉着马辔头快步挡在沙皇跟前。“我想这里出了些小乱子,您还是赶快回宫——哦不,没什么,我的陛下。改天,改天我会请莫斯科最好的演员为您重新排演一次!是的,是的,请您马上回宫!伊琳娜为您准备了一份惊喜——对,真正的惊喜!”他回过头,虽然脸色仍有些发白,却明显比刚才气壮了许多,“火枪手们,立刻护卫陛下起驾回宫!”说完,他板着脸朝向对面扫了一眼,愤懑的神情几乎写在了额头上:我们走着瞧! “懦夫!”叶尔马克朝着贵族老爷们仓惶的背影狠狠唾了一口,他回身俯视着比自己矮上足足一个脑袋的瓦莲莉娅,恭敬地说道:“请您放心,公爵小姐,哥萨克始终会站在您这一边。戈都诺夫那条毒蛇动不了您一根头发的。” 瓦莲莉娅缓缓摇头,“我?不,叶尔马克•;齐默菲叶维奇,我并不忧虑自己的命运。不错,戈都诺夫有足够的权力,然而他所能褫夺的,我却也毫不看重。唯一令我担心的……是我们的祖国俄罗斯啊……图拉战后,波兰人已没有继续战争的实力,至于西线的帝团……他们并不会对俄罗斯构成更大的威胁。” “这不很好吗,公爵小姐?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 “是啊,战争就要结束了。”瓦莲莉娅幽幽叹息一声,“然而我们还能剩下什么呢?祖国俄罗斯已经遭受了太多的苦难,战火撕裂了富饶美丽的大地,城市和村庄化为灰烬中的废墟,母亲与孩童如同牲口一般被屠杀。这块残破的土地已经不起更多的荼毒,承载不下更多的野心了。她的命运,决不能托付给戈都诺夫这样的人。” “公爵小姐!”叶尔马克杀气腾腾地一挥弯刀,“费多尔沙皇昏聩无能,任由戈都诺夫这个恶棍把持朝政。他放纵亲信胡作非为,视天下民众如尘土草芥,把好好一个国家弄得民怨沸腾盗寇四起!从奥廖尔到喀山,成千上万的自由民沦为一钱不值的农奴,就因为这些好人们曾经在地主手下干过六个月或者更久的长工!这太荒谬了!您听我说,公爵小姐,雷帝当年建立的三支主力常备军,特辖军早已于多年前解散,波雅尔骑兵在战争前期几乎损失殆尽,而最后剩下的射击军也不过只有六个整编军团驻防莫斯科。这样的兵力简直就是不值一提!” “叶尔马克?你这是什么意思?”瓦莲莉娅心中一凛,当即竖眉问道。 “公爵小姐,我私下探过喀山和乌拉尔哥萨克长老们的口风,大多数部族都愿意追随您的步伐;而我们顿河哥萨克的忠诚更毋需任何怀疑。”叶尔马克道:“只要您站出来振臂一呼,随时会有十万铁骑拥戴您走进克里姆林宫!” “齐默菲叶维奇将军!” “是您做出决断的时候了,公爵小姐!您英明睿智宽厚仁慈,是这个国家当之无愧的领袖!无论戈都诺夫,还是把持杜马会议的那些陈腐老朽,您尽可以取而代之!您将辅佐沙皇陛下,重建雷帝时代的伟大霸业!” 瓦莲莉娅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叶尔马克,这话可不像是您自己说的。” “您的智慧总是令我们折服。”叶尔马克恭敬地低下头,“没错,公爵小姐,除了哥萨克部族之外,愿意支持您的还大有人在。您瞧,人心可都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只要您——” “别说了,叶尔马克•;齐默菲叶维奇。”瓦莲莉娅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的话,“山鹰不会向往大海的辽阔,我也没有戈都诺夫那样的野心。我全部的梦想,只是归遁林泉,做那自由自在的闲云野鹤。天下兴亡的责任,自有雄心万丈的男人们去承担。” “可是小姐,如今大俄罗斯的存亡安危均系于您一人之手,若是您不站出来,还有谁能够反抗戈都宜搜小说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节 博弈与暗战 乱生于治,怯生于勇,弱生于强。 ——《孙子兵法:兵势第五》  波利斯•;戈都诺夫一动不动矗立在城堡高塔顶台,凛冽的寒风拉扯着他肩头的黑貂皮裘,将片片细碎的雪粒从阴郁的天空中纷扬洒下。恭敬侍立在他旁侧的是尤里•;苏伊斯基大公,刚就任不到一周的火器射击军统领。 “看啊,我的好人哪,尤里•;苏伊斯基,”戈都诺夫远眺着南方城墙外那片朦朦的灰色阴影,不由自主地长叹了口气。“就在城外不足十里的地方,就驻扎了超过六万的哥萨克,而莫斯科的军队却只有这个数字的十分之一。他们想要干什么?他们想要干什么!” “戈都诺夫老爷,这些哥萨克只不过是一群泥腿子民兵罢了。您不用担心,这样的乌合之众,再多也成不了气候。”苏伊斯基大公讪笑着回答,“我已经下令射击军在城中实施戒严,要是怕那些哥萨克闹事的话还可以限制或者干脆禁止他们进城!” 戈都诺夫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苏伊斯基,这些哥萨克可不是民兵!他们击败过曾让雷帝大吃苦头的波兰常备军,这可不是民兵应有的实力。他们有强大的骑兵,也装备了并不落后于你们的火枪,再加上瓦莲莉娅•;梅尔库罗娃的天才指挥——尤里,射击军真能抵挡得住这样的对手吗?”说到这里,俄罗斯的主人用力咳嗽了两声,加重语气道:“我听米哈伊尔•;罗曼诺夫说过,梅尔库罗娃挑选精锐哥萨克士兵组建了三个特种火器营,她称之为……掷弹兵。” “对不起,阁下?” “掷弹兵。对,不错。”戈都诺夫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怎么?尤里•;苏伊斯基,难道你对乌帕河的战斗情况一点都没了解吗?” 苏伊斯基有些尴尬地揪着胡子,他依稀记得担任副官的射击军大尉曾经给自己介绍过些什么,只是当时自己的注意力似乎全部集中在了那个鞑靼女奴身上。“不错,阁下……我是说,嗯,我确实看到过那些报告。哥萨克们将波兰步兵联队包围在沼泽地中,并向他们的密集阵形投掷了大量炸弹,我想这就是梅尔库罗娃女公爵创立的那支新军吧。或许,他们有些言过其实……” “那些炸弹的威力不可小觑!”戈都诺夫不悦地强调道:“对于密集的步兵方队而言,这样的武器能够造成巨大的伤亡和恐慌,我想就算是射击军这样的火器部队也会十分头痛吧。想想看在一座城市内展开的混战的场景吧!只要有足够的长矛组成正面战线,他们就是战场上的王者。” “然而,我尊贵的阁下。泥腿子毕竟是泥腿子……他们终究比不上沙皇陛下的正规军。”苏伊斯基大公支吾着说,谈论这样的军政问题对他而言有些太过勉强了。“掷弹兵虽然勇猛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节 卡珊德拉的预言 与强者的联盟不可信任。 ——费德鲁斯  1588年10月29日,克里姆林宫。 身着白色制服的侍从们端着如玉似脂的洁白瓷盘,在御厨房与宴会厅间来往穿梭。橘红鲜嫩的烟熏鲑鱼片上小心翼翼地浇淋了精心调制的乳白酱汁,表面浮着层酸奶油的蘑菇鸡汤里点缀着翠绿的香草与黄瓜。水晶盏中盛着墨玉般晶莹细腻的白鲟鱼子酱,碟子上摆着银柄的贝壳小勺。金灿灿的乳猪和乳羊羔陈列在雕满巴洛克花纹的大瓷盆里,微焦喷香的表皮上插着明亮的刀叉。鳕鱼汤包、荞麦点心和切成小片的黑面包一起垫着白菜叶放在银盘里,旁侧的小碟中盛满了美味的黄油和蜂蜜。烤龙虾和牛里脊作为宴会的主菜放在大方桌的当中位置,旁边的餐盘里摆满了饭后的水果和甜点。当然,任何时候都离不开作为主角的伏特加,大小银碗里全都满是这种清澈透亮的液体,烈酒馥郁的香气在整个大厅里挥之不去。 “诸位,让我们一起来欢庆这个伟大的时刻吧!”波利斯•;戈都诺夫从长桌尽头站起身来,右手端起满满一整碗伏特加,左手则得意地叉在腰间。“感谢吾主上帝的护佑,以及俄罗斯大沙皇的圣明引领——”他微微一转身,朝着首席御座上那位扭来扭去不住左顾右盼的费多尔陛下略一致意,“我们又一次战胜了凶狠险恶的夙敌——那些背上插着翅膀的小丑波兰人!这是场伟大的胜利,天佑我国,天佑沙皇陛下!”他在这里略作停顿,以便提示在座的贵族与大臣们及时报以热烈的掌声。 “当然,这个了不起的成就离不开我们所向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节 命令与征服(上) 临敌不过三发、四发,而短兵已接。 ——《武经总要•;教弩法》  11月2日,印度半岛,比贾布尔。 四万名穆斯林士兵踏着浑厚的鼓点,在原野上集结展开十二列步兵横队。他们头上包着传统伊斯兰头巾,白色短袖长袍下穿着镶满铜钉的锁链衫,精致的宝石腰带上别着蜿蜒如蛇的波刃短剑,左手臂上套有犀牛皮覆面的圆盾。站在各方队前列的军官高举迎风飘扬的战旗,上面用金线绣着德干苏丹的徽章。 “整队!向前推进!”头巾上插着孔雀尾翎的苏丹指挥官挥动着手里的弯刀,整个方阵开始缓慢而整齐地移动起来。在步兵队列的后方,四头战象不紧不慢地押阵而行,象背上的赤膊壮汉们用力敲响挂在两侧的犀皮巨鼓,如雷鼓声里许可闻。 步兵战线的右面卷扬起大团烟尘,一队约摸五千人的骆驼骑兵轻快地越过他们,在侧翼摆出了楔形突击阵形。而更多骑乘战马的德干士兵则出现在左翼位置,与骆驼队共同构成钳形攻势。 “穆斯林军队正在推进,男爵阁下。他们的步兵将在一个字以后进入神臂弓射程。”战场对面,一名身着帝国装束的军官放下手中的千里镜,转身快节奏地说道。 “很好,”林振衣从马背上微一点头,左手轻轻拍打着佩剑的银质把手。他身着一套崭新的高级武官制服,胸口上佩戴着缀有银色流苏的男爵标志——对迈索尔邦国的征服为他赢得了这份独一无二的褒奖。“把弩手部署到阵地前列,敌人进入射程之后立刻全力射击。” “阁下?”他的副官低声建议道:“德干人在数量上占据相当的优势,我们何不首先使用雷火弩动摇他们的阵线?” “不,”林振衣微笑着摇摇头,他抬起右手,用马鞭指点着远处。“老苏丹已经动员了他所能征召的全部武力,对么?” “的确如此,男爵阁下,我们的正面有不少于五万穆斯林士兵。” “然而却看不到他们最具威力的战象军团,对吗?”林振衣轻蔑地朝敌人的方向看一眼,“在这样的决定性会战当中,没有理由不拿出自己的王牌。” “这不太可能,阁下。”副官摇摇头,“德干人不可能把战象这样大的动物隐藏起来,而我们的探子报告——” 林振衣抬起左手,示意副官不再说下去。“雷火弩是我们对付象群的杀手锏,不留到最后关头不可轻易暴露。你再增派几支哨马,扩大侦察范围。我相信,德干的战象主力已经出动,如果不是等待最佳出击时机,那么他们很可能想要迂回包抄我军,对此千万不能大意。” “我明白了,男爵阁下!”副官往对面阵地望了一眼,快速地补充说道:“我想他们差不多进入射程了,请您下令吧。” 林振衣微一颔首,从腰间噌地拔出佩剑,以尽可能轻描淡写的口气道:“开始吧。” 副官立刻转过身去,挥舞着手中的短矛高声喝令道:“神臂弓!准备——检查射程!” 军令一下,半跪在弩兵队列最前排待命的一组校射士闻声而起,他们身披藏青色织棉披风,头盔上别着一簇醒目的隼翎,是全军最精锐的老练射手。校射士们按五人一队,分别以不同的角度朝德干军团上空射出鸣镝。 有几支镝矢过早地耗尽了力量,不甘地落在了德干人前方的空地上。更多的却带着凄厉的长声尖啸直扑进他们的方阵当中,溅起的几丝血花转瞬间被淹没在纷乱的脚步之下。 然而下一刻的来临足以让最勇敢的德干战士四肢发寒:从明人的阵地上升起了一团金属的阴云,成千上万支弩箭如同暴雨一般倾泻而下,那锋利得似要撕开空气的箭簇上流露着对鲜血的渴望。 半是来自日常的训练,半是来自天生的本能,德干士兵们纷纷蹲下身子,高举套着犀皮圆盾的左手护住头脸要害。钢铁的雨点倾盆落下,并肩战友刹那间生死殊途,一些动作稍慢的士兵倒地毙命,更多的则抱着伤处哭喊呻吟——那半径不过尺许的圆盾提供的防护着实有限,甚至有那劲镞去势未尽,穿透厚厚的犀皮将德干士兵的左手活活钉在盾牌上。 “冲啊!别停下!”德干贵族军官们高声号令,催促士兵们利用齐射的间隙快速前进。穆斯林武士们在一波又一波箭雨下挣扎着行进,仿佛在进行一曲怪异的舞蹈。然而中队很快调整了部署,三列弩兵轮番上前平射,接连猛烈的攻击迫使德干人慢下脚步,在盾牌掩护下小心翼翼地稳步前进。 “德干人损失惨重,但他们还在前进。”林振衣从千里镜中仔细观察着首轮打击的效果,受到重创的方阵已经不再整齐如初,然而他们仍然顽强地在四下横飞的箭矢中艰难穿行,一步步逼近己方的阵地。 “请容许我提醒您,阁下,敌人的骑兵同样在逼近——也许太近了。” 新晋的帝国男爵闻言略作一怔,他定了定神,立刻注意到自己的坐骑在焦躁地扭动脖颈,一面喷着鼻息使劲用前蹄刨着地面。林振衣不解地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骑兵部队,惊讶地看到士兵们同样在努力控制骚动不安的战马。 “敌人的骆驼骑兵。”副官简洁地解释道,他曾在帝国西南洋驻军中服役过五年。“我听说战马害怕骆驼的恶臭。” “原来如此,难怪他们一开始便抢占上风位置。”林振衣有些着恼,战局的演变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命令弩兵全力射击,瞄准这些该死的骆驼!” “这会给他们的步兵一个重整的机会,阁下。” “他们不会有这个机会。”林振衣紧握长剑,朝空中虚划一个十字。“我们不用再等了,用火炮动摇和驱散他们,再派出我们的步兵联队——刀对刀、盾对盾,我们将从正面粉碎这些野蛮人的阵线。” “遵命,男爵阁下。”副官点点头,高声向军团指挥官们发布命令:“弩兵阵列向后五十步,目标骆驼骑兵,发动三次齐射;所有火炮,目标敌中央方阵,全力射击;步兵结鱼鳞阵,准备突进!” 金鼓手开始快节奏地敲打铜钲,弩兵们往前方进行最后一轮射击之后,开始有条不紊地向后退去。山岳般矗立不动的重步兵方阵、以及间杂其中那黑洞洞的炮口,如同海水退潮后的礁石浮现在了德干人的面前。 “开火!”不等敌人从惊讶中醒过神来,炮兵指挥官已经用力挥动手里的军刀,作了一个狠命劈杀的动作。阵地突然间笼罩在稠密浓厚的硝烟之下,超过六十门新式虎蹲炮咆哮着将火焰和钢铁倾泻到了穆斯林密集的方阵当中。灼热红炽的炮弹呼啸着犁过人群,所过之处盾牌、铠甲甚至于人体的碎片纷扬四溅。而那些拌于火yao当中的铁珠铁砂虽说细小,却甚至更为致命,但有当者无不衣甲俱碎血肉模糊。 德干步兵陷入了一场可怕的混乱当中,他们被致密的火器齐射深深震慑,畏缩着躲在盾牌后不敢向前。军官们高声喊叫着,挥动着镶有红宝石的弯刀,徒劳地鼓动他们前进。士气受挫的士兵拥挤在一起寻求安全,却成为火炮更加明显的目标。 “我们的炮兵在哪里?”德干苏丹从座象背上远眺着这一切,怒不可遏地咆哮起来,恨不得要把自己浓密的髭须揪下几缕来。“命令他们对中国人还击!马上还击!至少给我干掉那些该死的炮兵!” “我们无能为力,陛下!”指挥官有些胆怯地回答,“中国人的火炮数量更多,而且射程更远威力更大……这么做无疑是……” “难道你想要眼看着我的士兵们被消灭个精光吗?拿出点实际行动来!” “遵命,我尊贵的陛下!”指挥官慌乱地点着头,转身对属下们大声喝道:“吹号!立刻吹号!我们发动总攻!” 德干鼓手们纷纷从背后取下黄铜铸造的巨型号角,鼓足一口气吹响冲锋的号令。象奴们也加紧役使战象大步向前,驱赶着步兵们向前行进。战线两翼,大队骑兵扬鞭逞锋,严整如林的楔形队列如两把匕首,直击向明军的侧翼。 “弟兄们,给我冲啊!”军官们挥舞着海蓝色的军旗,上面用锦线绣着迈索尔男爵的徽记——青色帆船图章上叠印着一道银色的闪电标志。明军的步兵主力在隆隆战鼓声中开始出击,四千名刀牌兵分成十个中队大步向前,平端着丈二长枪的重装步兵则保持着密集队形,自两翼徐徐推进。战场的另一侧,装备着骑矛、马刀和三眼铳的突击骑兵在嘹亮的军号声中向德干骑兵发起了反冲锋。 鸣镝尖锐刺耳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瞄准的却是快速行进的骆驼骑兵队。缺乏防护的骑兵部队在箭雨的打击面前非常脆弱,不断有骆驼在疾驰中翻倒在地,连带将背上的骑手摔出老远。但这并不妨碍德干人勇气的发挥,他们英勇地使用复合弓还击,同时散开队形尽可能减少弩箭造成的伤害。 三轮密集的齐射之后,骆驼骑兵的损失率已经逾两成,超过一千名以上的士兵落下驼背或被直接射杀。这样沉重的代价显然超过了德干人所能容忍的极限,何况箭雨之下趋于松散的队形已经不可能对敌人装备长矛的步兵队列造成威胁。满脸大胡子的骑兵队长悻悻地挥动弯刀,喝令剩余的部属转身逃离强弩的射程。他们退缩在远处兜着圈子,试图等待机会迂回向向明军的后卫部队发起冲击。 明军的弩兵并没有浪费太多时间来追歼败退的敌骑,在校射士的指挥下,他们将弩机对准了更有效率的目标——战线的中央位置,两军步兵已经短兵相接。在最初的几分钟内,德干人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在前方闪耀:被称为“塔瓦”的印度弯刀在穆斯林武士手中优雅地划着弧线,一个个连接不断的光圈从微蓝色的新月形刀锋上发散开来,所及之处无不长矛折断衣甲碎裂。他们精湛的刀术令这场战斗看起来像是一曲飘逸如诗的舞蹈,踏着血的舞蹈。 明军的中央方阵难以抵挡如此的猛攻,锋利无匹的乌兹钢刀迫使他们不断向后退缩。然而训练有素的士兵们很快稳住了阵脚,第一排的士兵将宽逾两尺高达四尺的大型方盾并列如墙,在旗手的指挥下相互掩护徐徐后退。德干步兵自恃数量众多,尽皆奋力向前反复冲击。然而明军两翼齐出,如林长枪严阵以待,布下一道密不透风的钢铁防线,逼迫他们向方阵中央退却。此时超过三万穆斯林士兵拥挤在一起,想要转个身子或是左右移动半步都是难上加难,只能盲目地随着人群向前涌动,浑然不觉地一头钻进了明军的口袋阵。 几声短促的军号响起,明军阵中令旗连连挥动,两翼的重装枪阵开始朝中间收拢,缓慢而坚定地压缩着敌人已嫌狭小的阵地。两翼夹击之下德干士兵已经阵形大乱,他们顶着暴霖般倾下的箭雨蹒跚前行,相互推搡根本难以施展手脚。然而明军的中央方阵已决意不再后退,只听一声锣响,前排士兵手执的橹盾突然齐齐侧向左面,从这缝隙中立刻刺出数支铁矛。这种长约八尺的短矛有着沉重的熟铁长柄,特制的三棱锥形带有倒钩的矛头能够穿透大部分铠甲,令受伤的敌人很快失去战斗能力。即使在最好的情况下,深深嵌进盾牌无法拔出的铁矛也将迫使敌人放弃这一沉重累赘。 这下攻击有如兔起鹘落,等到德干人从受袭的惊惶中醒过神来,面对眼前早已重整的盾墙除了咒骂之外全然无计可施。转眼之间,明军故技重施,穆斯林勇士们空有过人武艺和神兵利器,面对这样井然有序的战阵竟然毫无还手之能,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死神不断逼近。 “是时候了!”林振衣兴奋地举起佩剑,“让我们的骑兵从右翼迂回,包抄并切断他们的退路,从敌人的背后发起猛烈的冲锋!这将立刻摧垮他们的斗志,让那些穆斯林抱头鼠窜!” 副官仔细打量着战场,职责所在令他必须比自己的主公更加谨慎小心。“男爵阁下,右翼的战斗还在继续,我们并没能真正击败德干的骑兵。实际上,像现在这样的战场局势之下,我们甚至无法将更多的预备队投入战场……”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不远之处一名斥侯骑兵正朝着本队方向疾驰而来,他手里高举的旗帜上缀着三条殷红如血的飘带——代表着最为紧急的军情。“象群!象群来了!” 话音未落,远处的地平线上已经涌起一抹憧憧阴影,大约五十头战象快步小跑着从左翼向明军阵地发起进攻。这些巨大的野兽高逾一丈,脊背上驮负着一座竹制箭楼,上面坐有两名弓箭手和一名象奴。竹楼四周悬有风干硝硬的牛皮以抵挡弓箭,甚至战象身上也披挂着厚重的甲胄。当这群巨兽迈步前进,就连大地也要惊惧地战抖起来;它们的怒吼比一百支号角还要响亮。德干人的终极武器终于出现在了战场上,这令他们得到了极大的鼓舞,动摇几近崩溃的步兵军团坚定意志,狂热地高喊着向盾墙发起连连冲击。 “怎么!居然是在这个时候!真是见鬼!”林振衣深深倒吸了一口冷气,握着长剑的右手骨节微微发白。“雷火弩怎么还不发射!” 副官的脸色已微作动容,但仍保持着帝人的镇静。“阁下,雷火军正在定标校向,不可能马上射击,必须选择敌人更加接近的时机。您知道……如果象群全力冲锋的话,雷火弩只有一次射击机会。” “如果失败的话……”林振衣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它们将摧垮我们的阵线,是吗?”他长吁了一口气。“如果失败的话,请将我的徽章送往北京,禀奏忠武王大人:林某无颜面君,唯有尽忠沙场。” “下官定当追随阁下。”副官以他一如既往的平静口气说道。  “定标三百步!准备!” “计数三十声!” “发射!” 操弩士们手中高举的木槌用力击下,精钢铸就的弩机中响起一记清脆的金铁之声,六十四枚一丈来长碗口粗细的巨矢破空而出。那一瞬间整个战场似乎都安静了下来,千万双眼睛——从将军到普通士兵,都屏息凝神注目着足以决定战争胜负的一击。 第一枚巨矢呼啸着落在了象群之前不过十余步的位置,在铸铁箭头深深陷入地面的那一刹那,猛烈的撞击震裂了箭身上的陶瓷封套,浓稠的“雷火”燃剂四下溅开见风生火。骤然炸开的火球以及浓烈刺鼻的黑烟立刻镇住了离得最近的几头战象,令得它们惊惶止步不敢向前。 转眼的功夫,更多雷火矢纷纷落下,炽烈的爆炸在象群四周乃至当中接连不断。透过手中的千里镜,林振衣甚至清楚地看到一枚雷火矢不偏不倚地正中一头战象的肩部,沉重的箭镞穿透并粉碎了巨兽的肩胛,而这所带来的痛苦甚至不及那炽热毒焰的十分之一。象背上的竹楼转眼间成为了一个明亮的火炬,炽红滚烫的盔甲下溢出焦臭的青烟。战象的嘶嚎响彻天地,它的右侧头颈乃至小半个身躯都已被火焰吞噬,剧烈的疼痛和惊惧使它变得疯狂,一甩头狠狠地撞向另一头战象。那一对六尺来长锋利如刀的象牙立刻挑开了同类的腰腹,鲜血与内脏从巨大的伤口中流淌而出,两头巨兽先后蹒跚着摔倒在地,如同两堆了无生气的土丘。 雷火弩的第一次齐射摧毁了十一头战象,但这战果和引发的骚乱比起来不值一提。受惊的象群发狂乱窜,对象奴们的吆喝与鞭策完全置之不顾。恐慌和毁灭随之迅速蔓延开来,二十多头惊象径直撞进了不及散开的骆驼骑兵队列当中,转眼之间给与后者灾难性的打击。这些巨兽们近乎疯狂地左冲右突,来回挥动的象牙如同刈草一般将成打的单峰驼连同骑手一起横扫在地,甚至有更多的骑兵被直接撞倒在地,在宽厚沉重的象蹄下被跺成肉泥。稍作远处,明军后卫士兵目瞪口呆,惊讶地眼看着德干人放出的猛兽将它们自己的阵线撕得粉碎。 “处死这些该死的畜牲!处死它们!”德干苏丹挥动双拳怒吼连连,他无法接受即将到手的胜利突然成为泡影。一些象奴已经被甩下象背,剩下的则从背篓中拿出长剑和木槌,用力钉进战象的后脑,在造成更大损失之前杀死这些失去控制的巨兽。 然而这么做为时已晚,此刻战场上早就是一片狼藉。抛开损失惨重的骑兵不说,战象部队的迅速落败使德干人的士气迅速瓦解,成千上万的士兵抛下手中的武器和盾牌转身逃离战场,中国人则欢呼着恣意驱赶砍杀他们。看着眼前这一切,德干苏丹甚至失去了逃离战场的勇气,这位战败的君王以手掩面,痛苦地叹息着,他清楚地明白,今日输掉的可不仅仅是战争而已。 “胜利了……”林振衣尽可能平静地缓缓说道,即便如此,他的声音中也掩不住适才的紧张。毕竟,瞬息万变生死一线的战场,对于一位商会会长来说实在是太过刺激了。他下意识地抬手摸着胸口的男爵徽章,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 德干王朝已就此终结,通往北天竺的道路从今日敞开。日月双龙旗下,明人钢灰色的衣甲令天空也要为之变色。而这,不过是我们迈出的第一步。 西元1588年初冬,南天竺最后一支有组织的抵抗力量不复存在。 网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节 命令与征服(下) 巨大的财富是战争的原动力。 ——西塞罗  “安静,请众位安静!我们将要拍卖的下一件战利品,也是今天这批南天竺宫廷珍宝中的最后一件,请看——婆罗多翡翠瓶!”随着一声清脆的槌响,一名宫装侍女从大红幕布后款款走出,双手捧着一尊长颈古瓶,不紧不慢地绕着台边展示了一周。 “这尊翡翠古瓶高一尺两寸,是用一整块上等缅甸翡翠雕琢而成,底座和镶丝均为足色纯金,上面嵌缀红宝石一百二十枚,蓝宝石二十四枚。”身着水蓝色缎面号服的商会朝奉说到这里略作停顿,听得台下纷纷议论大起,这才继续高声言道:“这尊翡翠瓶至少拥有三百年的历史,辗转流经不下十个国王之手。尊敬的迈索尔征服者,帝国男爵林振衣阁下亲笔签署的文件证明了它的独一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节 兵无常势 故善战人之势,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 ——《孙子兵法:兵势第五》  1588年12月2日,朝鲜北部,平安道边境,慈城郊野。 一队约摸两百来人的当地百姓排着长队,蹒跚跋涉在荒凉崎岖的山道上。他们头戴白巾,身上陈旧看不出底色的麻布圆领长褂磨出条条破损的丝缕,手腕上拇指粗细的草绳扣结将他们蚂蚱般拴成了一串。人们垂头丧气,像牲口一样麻木而僵硬地挪动着步子走过碎石嶙峋的粗砾地面。前往女真国度的道路在脚下延伸,高大的岩壁如刀劈斧凿般裂开一条丈许宽的堑谷,山崖的阴影下雾岚隐隐,弥漫着阵阵阴森的死寂,青黑色的群鸟在空中盘旋哀号,仿佛是条通往黄泉彼境的不归途。 被掳走的人群中老弱妇女倒占了大半,因为村里的青壮汉子多半已在昨夜那场烈火般的突袭中罹难,剩下的大抵都是铁匠木工之类的手艺人。有些母亲在怀里紧紧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她们满面泪容,忧伤地看着那满足恬静的睡脸,不知该如何面对将来的苦难。 沉重的驽马鼻息声突然在奴隶们耳旁响起,一名女真武士高声咆哮着纵马从后面赶了上来,他高举的右手略一发劲,将羊角柄的马鞭抡了个滚圆,牛皮鞭梢如毒牙般狠狠咬上一名年长奴隶佝偻的脊背。那老人一个踉跄几乎扑倒在地,赶忙随着旁人一道抱头弓腰退向路边,为后面几辆满载着粮食和财物的大车让开道来。 “走!快走!过了前面这个山口,就是鸭绿江了!”女真人挥舞着皮鞭恶狠狠地吼道:“你们这些懦弱的高丽人,天生就是做奴隶的下贱命!快都给我上去推车,要是弄洒了一袋米一匹布,看我不打碎你们的贱骨头!”说完,他两腿一夹驱马当先,越过迟缓的奴隶队伍,踌躇满志地驰入岩壁间的黑影。 即便是正午时分,冬日和熙的阳光也难以照耀到这堑谷底部,高逾数丈的两面崖壁上爬满了藤蔓野草,几乎遮住了头顶那线狭长的天空。人们在阴暗中行进着,突然间扑簌簌一声响,几只野雀振翅凌空飞去。走在最前面的女真蛮兵警觉地勒住马缰,猎人的本能使他感觉到了潜藏的危险。他抬起右臂,示意身后的队伍停止前进。 毫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节 镒铢之称 祝大家元宵快乐! ========== 战争当中,金钱的作用远胜于兵器。 ——修昔底德  湿墨浓绘的云团在阴沉低矮的天穹下扭曲着积聚成铅色的帷幕,又在雷霆的咆哮声中被撕扯出道道深痕,从中喷涌出炽白带着耀眼蓝边的闪电。狂风挟卷着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节 鲜血与仇恨 被征服者将还以颜色。 ——普劳图斯  1589年1月9日,辽东,开原,广顺关。 刚下过一场轻雪,关城城楼的灰绿色瓦檐上积满了一层琼玉似的雪屑。一小旗靖安堡卫兵迈着沉重的脚步踏过雪地走向券门甬道,他们从锁环上抬下两寸来厚的生铁门闩,又拖拽着铰链缓缓拉开包铁镶钉的巨大木门。为首的旗长从腰间摸出一面三角小旗,朝着甬道对面使劲晃了晃,便领着兵士们退让到城门外两侧。 马蹄声起,一支骑兵排成紧密的四列纵队迈着轻快的步伐鱼贯而出,他们一色的近卫军制式环钢甲,用骑矛、军刀和手弩全副武装,盔冠上的黑色马鬃迎风飘扬。这支精锐铁骑出得关来,便在山隘外的平地上列成方阵,随着指挥官的一声唿哨绝尘而去。 卫戍军旗长有些眼红地看着那逐渐远去地滚滚烟尘,酸酸地叹了口气。一名卫兵不知何时叼着草杆晃到了他的身后,讪笑着说道:“看啊,头儿,那些衣甲光鲜的近卫军小子们出动了,看起来他们这次要给哈达土蛮们好好上一课了。嘿嘿,希望这些家伙在战场上的表现能够比他们的装备更漂亮。” 旗长毫不客气地一把抢下草杆扔在地上,转身穿过进深约有三丈的石券甬道向城堡内走去。“别嚼舌头了,快把城门关好!”他在甬道的尽头站住了脚步,略略打量了一下四周。广顺关曾经是辽边历史最久的四大马市之一,全盛之时自哈达国每年入市贸易的夷人数以万计,往来货物价值万金。按照万历十一年的抽分档册数据,仅貂皮一项便进口四千六百张,另人参三千余斤、马两百余匹、东珠三十二枚、蘑菇木耳蜂蜜等山货各数千斤、狐皮狍皮各数百张;出口耕牛六百余头、犁铧五千余件、铁锅四百件、猪羊牲口三百余口、棉绸衣袄若干等,共作价银一万八千余两。 然而如今好景不再,自打辽事吃紧,马市的贸易活动渐渐走上了下坡路。尤其在是万历十四年五月,海西女真联军劫掠沈阳之后,帝国便惩罚性地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节 不共戴天 被征服是一种灾难。 ——李维·提图斯  直到走进天相殿侧厢供大学士们会议前休息准备的耳房,蹇尚还在毫无风度地大声抱怨着,完全不顾旁侧卫兵们惊异的目光。“既然帝队那么有能耐,为什么不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去?别整天只想着从户部要钱!”他愤愤地说道,脸色难看得像煮久了的猪肝。“巴剌马和阿力山达郡的运河工程要钱、马耳他要塞的扩建要钱、南洋和小西洋新拓的殖民点还是要钱!国内呢?驰道要改建、船厂要重修、旧帝国时代留下的设施急需维护整顿的数以万计!你们难道真以为户部衙门底下埋着聚宝盆?” “我只是提醒您,蹇大人。”慕容信光不冷不热地回答道:“新组建的神机第三师,兵员和装备都还是纸上的数字;国防军的重组工作进度也相当地缓慢。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资金的短缺。” “慕容大人,您可别告诉我您不知道组建一支神机军需要多少钱!辽东和泰西都在大规模用兵,每月耗用的钱粮已经高得吓人了。再说,削减军费开支并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议政院表决的时候您不也在场吗?” “真是狡猾,”慕容信光忍不住悻悻地嘟哝道,“你明明知道军队背景的议员大多缺席在外执勤……” “不管怎么说,规则就是规则。”胡波打断了他的话,“议政院表决结果的合法性不容置疑。如果枢密院希望获得额外的经费来加快建军进度,那么我认为这是军方自己的事。同意吗,各位大人?” 慕容信光瞪了蹇尚一眼,“只要蹇大人没意见。” 蹇尚摊摊手,“只要不动用太仓的钱粮,那可就是你们的事了。见鬼,乙酉战争赔款加上战利品获利的那几千万银币,到最后不还是全都给军队花光了吗。” “那你们——或者说,我们,达成共识了?”于庆丰问道,“不过,我倒很是怀疑,这以战养战的法子该从哪入手?要说帝队啃不动的硬骨头,目前还真的没有;可想大口吃肉的话——难!” “这事以后再说吧。”吴若秋指了指摆在墙角木几上的欧式机械钟,道:“时候差不多了,各位大人。脸色别这么难看,朋友们,还记得我开始说过的话吗?” “在正旦庆典上,帝国大学士们应该表现出应有的一致和自信。”他的五位同僚有些沉闷地齐声回答道。吴若秋叹了口气,一边摇着头伸出手拉开通往正殿的花梨木门。“来吧,朋友们,让庆典开始吧。”  “大明万历皇帝陛下驾到!”三通鼓响过,宣礼官拖长嗓子唱道,皇家侍卫们依次和声重复,用手中的长柄金瓜有节奏地敲击着地面。嘹亮的钟声中,六位帝国大学士率领文武百官一起转身向北,以最隆重的跪拜礼恭迎帝国皇帝。 大殿北厢阳台上的皇黄色帷幕缓缓拉开,大明帝国第十三位君主万历皇帝朱翊钧陛下出现在群臣面前。现年二十五岁的他,和五年前相比显得胖了少许,带着细微皱纹的眼角显出几分掩不住的疲惫。自从午门事变之后,皇帝就很少在公众场合露面,绝大多数官员一年当中也只能在屈指可数的几次重大祭典上一瞥龙颜。 “平身——”皇帝有些中气不足地说道,他早已经习惯了自己的新地位,也无奈地接受了政治傀儡的身份,开始心安理得地享乐图逸起来。正旦朝会仪式之后,内宫还准备了几出御戏迎新,想到这里他不由有些焦躁,对着冗长的仪式厌烦起来。 “兹遇正旦,三阳开泰,万物咸新。恭惟皇帝陛下,膺乾纳枯,奉天永昌。寇盗不兴,灾荒永弭,四夷宾服,兵革枚平。圣世清明,国家有万年之安;皇恩浩荡,黎民荷无量之福……”宣礼官高声宣读着新年贺词,万历皇帝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此处,他的目光停留在下方空荡荡的黑曜石座位上。 五年了,每一次庆典上,那个人都坐在那里和自己一同接受百官的朝拜。不,应该说,他才是帝国真正的主人,而朱姓皇室,不过是维持王朝体面的木偶而已。“其实,这对皇室来说也许是件好事,”万历依稀记得听人这样说过,“再不会有人觊觎朱家的国祚……”他心中一时五味横陈,自己也说不清该是什么心情。 “宣——各国使臣进殿!”皇帝猛地一惊,这才从忧思中回过神来。他抬起头,正看到一名朝鲜王族服饰的青年男子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走进大殿。毫无疑问,一位王储。朝鲜总是把他们的王储以正旦贺使的身份第一次介绍给帝国。一个带着几分疲惫的低沉嗓音在皇帝脑海中响起,记忆的碎片如走马灯般连环闪过,朱翊钧从中看到了自己的少年时代,张先生坐在一张黄杨木圈椅上,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教导年幼的皇帝从政治文件中读出隐含的信息。 使者的进殿顺序暗示了藩属国的价值——亲密度、忠诚度、地缘关系以及国力强弱。朱翊钧对自己无声地说道。在帝国的十三个藩属国中,朝鲜……等等,十三?还是十五?皇帝有点拿不准这些渐发陌生的数字,突然间一阵失落涌上心头,他疲惫地向椅背上一靠,无精打采地眯缝起眼睛。 朝鲜正旦贺使、宣祖次子李珲已经结束致辞退到大殿一旁,刚满束发之龄的他以最恭敬的姿势尽可能挺胸肃立,希望能给宗主国留下一个好印象。尽管没能见到帝国首相是个不小的遗憾,李珲自认方才的表现还是无可挑剔的。他稍稍放松心情,有些自豪甚至骄傲地看着依次进殿的藩国使臣。作为唯一得到华夏文明承认的“知礼乐之国”、同时也是帝国最忠实的追随者,朝鲜得以独居诸蕃之首。汉城贡单上最重要的两项进献——兵员和宫女——正是这一特权地位的具体表现。 藩国使臣们按照尊卑次序依次进殿。礼官手端的玉盘中一卷卷的礼单堆得老高:暹罗进献的白象、宝石、珊瑚;占城奉贡的犀角、象牙、昆仑奴;真腊土产的胡椒、苏木、沉香……各国竞献珍奇方物,仿佛在争相表明对帝国的忠诚。 “注意到了吗?今年正旦藩国贺使来得特别多,礼物也格外丰厚。”于庆丰以仅能耳闻的声音对慕容信光说道:“就说暹罗,循例应该三年一贡,可他们的使者去年才来过,贡礼也比去年多了一半。” “也许是因为我们在南天竺的胜利。”慕容信光压低声音答道:“这不算什么,人们总是乐于站在胜利者一边。不过说实话,这些贡物大多是供内府所用的奢侈品,赏赐和回礼却要从礼部预算中支出,要是能够省下这笔开支……” 于庆丰有些好笑地摇摇头,“你就别在这上面计较了,皇室内帑每年不过百来万银币,维持日常的开支用度已经很是勉强。要真把皇上穷得连打赏宫女中官都要写白条的地步,内阁的颜面上也不好看。” “都是为了这点颜面。”慕容信光朝着大殿中央一努嘴:“你看看人家蒙古国进贡的岁礼:骏马三百匹,白驼一百峰,牛羊各五百头。虽然论价值不过万余银,实用性可比那些珍奇宝贝强多了。” “得了,他们也就这点东西值钱。”于庆丰不以为然道:“如今帝国废除了贡市制度,回赏使者的财物往往不及贡礼本身的价值。再加上边市大开,与各藩国间的日常贸易与日俱增,岁贡本身的经济意义早已不复存在。礼品的价值也就成了衡量政治忠诚的标准而已。” “应该说……表现忠诚的标准而已。”慕容信光望向大殿入口处,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 于庆丰顺着刑部侍郎的目光看了过去,正巧看到一名身着和服木屐的矮胖中年男子走入大殿。他皂色外褂上绣着暗金色的菊之章徽记,步履持重缓慢,双手捧着一卷枫木芯的丝绸卷轴,身后并排紧跟着四名随从,除了家徽图样外装束打扮一模一样。那使者面朝正北一个深拜匍匐在地,朗声道:“臣,谨代吾主东夷日本国正亲町天王敬问碧海苍穹之主、寰宇之君、皇明天朝帝国圣皇帝陛下安好,敬问帝国首相、摄政太师、护国忠武王殿下安好。” 即便方才还无精打采的万历陛下也为这露骨的恭维深深打动,皇帝格外挺直胸膛,尽可能威严地一扬手。“赐汝平身。” “谢陛下!”倭国使者直起上身,却依然以跪姿答道:“臣奉吾君之命献上国书,并贺岁方物:赤金百锭,金屏风三对、扇百五十本,苏木千斤,硫磺千斤,玛瑙二十八块,龙涎香十二块。顿首叩献陛下。”他顿了顿,再一叩首道:“臣诚惶谨奏,福冈、神户、仙台、江户四将军另具贺礼进献帝国皇帝陛下。”在他身后,四名随从直起身,先相互交换了一个仇视的眼神,这才齐声道:“臣等四人奉福冈、神户、仙台、江户将军将令,各献上玳瑁百付、银器五十担、太刀五百把、铠两百领、铜两千斤、网鲍十担、鱼翅五十付、各色渔品五十担。” 这种明显有违常例的举动在各国使臣中激起了一阵不满的骚动,然而当万历陛下从御座上站起身时,大殿中一下子沉寂无声,人人静候聆听着皇帝的圣言纶音。 “一国献上五份正旦贺礼,据朕所知这还是头一次。”皇上饶有兴趣地笑道:“那么,四位就是东夷将军们的使者了,朕也赐尔等平身。汝家将军能有此拳拳之心,寡人很是高兴。传谕礼部,四将军使者均按国使的标准予以接待赏赐。”朱翊钧犹豫了一下,出于皇家的政治本能补充道:“尔等回去可告谕汝家将军:朕心意已领,然此事关系国礼,往后概不为例。”他眼皮微抬,抢在使者们开口前以不容抗拒的语气说道:“四位将军的使员可以随同日本王使一道来京,着鸿胪寺按统一标准接待,然仅限王使一人上殿呈礼。尔等明白了吗?” “听,还真像个帝国领导人。”慕容信光看着伏地唯唯的日本使者们,不由微笑起来。 “他本来就是帝国领导人,”于庆丰哼了一声,“尽管只是名义上的。信光,我看倭人此次献上如此厚礼必不简单,恐怕他们心有所求啊。” “那还不简单,”慕容信光面无表情地低声回答道:“倭人性残好斗崇拜强权,乙酉战争过去还不足三年时间,分治日本的四将军已开始争权夺利,想最终独揽大权。当然,就算傻瓜都知道,得不到帝国的支持,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是,由于勾心斗角互不信任,谁也不敢表现得过于出格引起另外三家的戒心,结果商讨下来,就连贺岁使的衣着、礼物的品种数量都别无二致,真是可笑之极。” “就这么简单?”于庆丰怀疑地重复了一遍,“我不怕告诉你,仙台的密使昨日拜访了我的府邸,留下几担海鲜就匆匆告辞,只一再强调是出自虾夷岛的扇贝、海蟹、白鲑等名产。据我所知,在京二品以上官员应该都收到了数量不等的渔品,恐怕……” 慕容信光不由摇摇头,咧嘴露出一丝苦笑,“倭人这点小心思,到底谁也瞒不住。仙台将军上杉景胜一直热衷于扩张势力,最近把目光对准了北方的虾夷岛,还派出了几艘武装渔船对虾夷沿岸进行了勘测。现在上杉家的五千登陆部队已经集结在陆奥北部的青森港,只要得到帝国一纸批准,马上就可以渡海征讨对岸的虾夷人。” “真是无聊,这关我们什么事?” “因为我们是文明世界的主宰和仲裁者,”慕容信光有气无力地叹了一声,“所以有责任维护这世界的秩序。再说,上杉景胜许诺除了正常的两成岁币外,还会额外拿出虾夷地百分之十五的渔产作为进贡方物。我说,内阁的议事日程早已排满,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就交给议政院讨论决定吧。” “我没意见。”于庆丰耸耸肩,把目光移向刚走进大殿还没来得及掩饰那一脸晦气的满剌加使臣。“我们自己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只要其他人不反对的话,就交给那帮精力充沛的议员们去争论吧。”  是夜,奴尔干都司,忽儿海河流域,某秘密营地。 “我已经说上一百遍了!”哈达部首领猛骨孛罗把嚼了半晌的羊骨重重地扔进篝火堆中,反手抹去嘴角的油花。“靠近边墙的每一座村庄都在遭受明人的不断进攻!必须集合所有的部众,抵御他们新的攻势!否则……呸!如果这种情形延续下去,还得不到任何援助的话,我倒是宁愿向明人投降了!” “受到攻击的部族可不止哈达一个,猛骨孛罗。”叶赫部首领布斋粗声粗气地回答道,他猛地抽出匕首从烤羊架上剐下一条吱吱冒油的羊腿,毫不客气地在猛骨孛罗身边坐了下来。“各部族的兵力毕竟有限,不可能专门保护你哈达一家。” “就是说啦,”一个声音从后面不远处传来,“你的想法根本无济于事。只要明人设立在开原的骑兵营存在一日,他们就随时可以越过边墙前来劫掠,让我们防不胜防。” “你这是什么话,满泰!”猛骨孛罗大喝一声站了起来,“你们乌拉人所处位置最远离边墙,受明人攻击所致的损失也最少。你这么说根本就是想借机削弱我们三部的力量……” “够了,猛骨孛罗。”一个铁塔般高大健硕的汉子拦在哈达部长的面前,他年龄约在三十岁上下,冒着发茬的额顶泛着难看的青色,粗砾的脸颊上髭须丛生,一道醒目的暗红色伤疤从右颧直斜拉到嘴角。“站在你面前的是同胞手足,省下怒气去对付敌人吧。” “努尔哈赤!”猛骨孛罗往后退了半步,眼神中轮番闪烁着畏惧和蔑视的神色。“也许你应该把这句话说给李成梁的那条走狗听。是这样么,龙虎将军?” “你不明白,那都是策略!都是为了取得明人的信任!”努尔哈赤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所以就拿你的‘同胞手足’作牺牲品么?”布斋在一旁冷笑道,用嘲讽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前建州部长身上多处挂毛磨损的老山羊皮袍。“棒极了,女真终于又出了个大战略家!嗯,说说看,你是怎么把自己的整个部族搞没了的?” 努尔哈赤的脸色有些发青,他使劲咽了口唾沫,加重语气说道:“女真各部必须团结起来才能战胜我们的敌人。我的……我的失败,就是最好的证明。如果我们自己人当中还要勾心斗角相互争斗,那么就像没有头马的畜群一样在恶狼的围攻下不堪一击。” “那么,努尔哈赤,这就是你召集我们前来的原因?”一直保持沉默的辉发部长拜音达理开口说道:“你是想要自己成为女真的头马吗?还是垂涎想要夺取我们的势力?” “问题是,他有这个资格吗?”猛骨孛罗恶狠狠地道:“一个没有了部众的失败者,凭什么让我们信服?他只是个……”他突然住了口,愕然地看着走上前来的几个身影。“阿苏哈,你们这是?” “也许的确如你所说,但是要对付凶恶的狼群,只能依靠最老练的猎手。如果你们扈伦人当中哪个自认比努尔哈赤更强,那么我们长白三部和东海女真自然也会支持他。然而,要和明人作战的话,还有更好的人选吗?”长白山珠舍里部长阿苏哈看也不看猛骨孛罗一眼,自顾冷冷地说道。在他身后,几名部族首领不住点头赞成。“然而,努尔哈赤,你也应该明白,我们是为了什么才把自己的部众、兵卒乃至于身家性命交到你的手中。” 努尔哈赤脸上的伤疤难以察觉地抽搐了一下,他微微侧脸避开火光,沉声答道:“阿苏哈,即使不用我说,大家也都知道我们女真人现在面临着什么样的困境。明人在蒙古、辽东和朝鲜都部署了庞大的军队,三面包围试图将我们消灭。你们也都看到了,李家南那个刽子手是如何对待我们陷落的城市和人民。除非将他们彻底驱逐,否则等待我们的就只有奴役或者死亡。” 他停了片刻,来回打量着女真首领们脸上的表情,继续说道:“今天,女真的所有部长聚集在一起,商讨的是驱逐汉人复兴民族的大计。这不是一个胆小鬼的集会,那些心怀恐惧的懦夫屈服在明人的膝下,抛弃祖先留下的发辫和传统去作个卑贱的奴隶!只有真的勇士才会无所畏惧,敢于为了族人的自由生存的权利去对抗明人的暴政!” “听起来倒是不错,努尔哈赤,可你究竟打算怎么做呢?”布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可不会仅仅是为了勇士这两个字让整个部族去冒险。如果战争失败的话,我们大家可都知道,李家南对待他的敌人有着什么样的手段。” “我希望,你也知道,李家南对待奴隶是什么手段。”努尔哈赤拖长语气回答道,“长城以南至少有六万女真人,他们被剥夺了信仰和语言的自由,如同猪狗一样被圈养在明人的农场当中。如果你认为这样对你的族民比较好的话……” “我……和族民……都不会接受这样的结局!”猛骨孛罗向前猛跨了一步,厉声打断了努尔哈赤的话:“布斋、满泰、拜音达理,不管你们怎么想,我们哈达人绝不会拿先灵的神龛去向明人乞活苟生!” “我们当然也不会!”三位扈伦部长大声说道。 “是时候了。”努尔哈赤趁热打铁地高声说道,右手的拳头紧紧攥住:“自从我大金灭国之后,三百多年来女真人都是一盘散沙,饱受蒙古人、汉人甚至朝鲜人的欺ling辱虐。这样的情形绝不能再延续下去,我们的子孙后代有权利得到新的生活,在一个新的世界,一个属于女真人的世界!只要我们女真各部团结一心不懈努力,以强硬的姿态对抗明人的暴权,让他们付出鲜血的代价,迫使北京承认奴尔干的地位!” “战争……”满泰叹了一声,“终究还是避不过吗?” “战争早已经开始了。”阿苏哈冷冷地答道:“不久之前,一支朝鲜水军出现在恤品河口,登陆占据了永明城并在金角湾修筑码头。从那以后,每日都有船队运来大量的人员和物料,他们伐木为篱、掘土为堑,以运来的砖石修葺城墙和堡垒。” “恤品河口的永明城吗?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拜音达理有些紧张地问道,“金角湾即便在最严寒的天气也不会封冻,如果明军利用这个港口登陆和补给,沿河逆流北上的话……” “扈伦和长白山的后方就直接受到了明人的威胁,”努尔哈赤接口道,“甚至东海部也不再安全了,整个鲸海沿岸都会处于明国水师的打击范围之内。”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摧毁那座基地?”猛骨孛罗问道:“此刻永明城的防守兵力一定相当有限,那里的劳工和囤积的物资都会成为我们的战利品!” 阿苏哈使劲裹了裹身上的熊皮袍子,“实际上并没有这么简单,永明城三面临海地势险要,与大陆相连的半岛地带宽不过二十余里,丘陵起伏密林广布不利骑战。三日前,窝集部长阿济木纳带了五百骑兵突击永明城,被朝鲜兵卒以鹿角深堑相拒,长枪硬弩齐发,登时折损大半。阿济木纳左肩中了流矢,只身败逃深山。” “这下你们明白了?”努尔哈赤面无表情地说道,冰冷的眼光逐一从各部长脸上扫过。他从背后的鹿皮箭袋中抽出一支桦木箭,手指一运力将箭杆折成两截。“一个部族的力量不管多么强大,总会像这样被明人轻易折断。可是如果我们女真人团结起来,”努尔哈赤丢下断箭,从箭袋中又抽出一打羽箭,高举着示意给部长们看。“——那就坚不可摧。” “这场战争将带给我们的族人灾难和死亡,但也带给我们希望,赢得自由的希望。”阿苏哈一招手示意随行的珠舍里武士拿出一捧金叶龙纹的敕书,毫不吝惜地将这叠价值连城的文件丢进火中。“努尔哈赤,我们听你的。” 布斋咬咬牙,也朝随从作了个手势,打开金箱把历代叶赫部长最为珍视的数百道敕书付之一炬。他瞥一眼猛骨孛罗,不阴不阳地说道:“从现在开始,我叶赫与明廷绝恩断义再无往来,明人一日不退出辽东,奴尔干便无和平可言。” “布斋,布斋,真难得见你们叶赫人如此爽快,哈哈。”猛骨孛罗也不服输,使唤从人将乌拉部保藏的敕书尽数拿出,大声喝令道:“统统烧掉!努尔哈赤,我们都跟着你干!” 努尔哈赤眼看着女真部长们将明廷御赐的近两千张敕书尽数烧毁,面带微笑眼神闪亮。他清了清嗓子,对着众人高声道: “我,觉昌安之孙、塔克世之子爱新觉罗·努尔哈赤在此对天立誓:我之祖、父,未尝损明边一草寸土,明无端起衅边陲害我祖、父;此恨一也;明虽起衅,我尚欲修好,设碑勒誓,明复渝誓言,逞兵越界,恨二也;明人每岁窃窬疆场,肆其攘村,我遵誓行诛;明负前盟,责我擅杀,挟取十人,杀之边境,恨三也。明既颁猎头之令,我人携虏首往易之,明爰毁其约,恨四也。我累世分守疆土之众,耕田艺谷,明不容刈获,遣兵驱逐,恨五也。我与朝鲜素有争执,明乃偏信其言,特遣使臣,遗书诟詈,肆行陵侮,恨六也。明陷赫图阿拉城,掳我福晋佟佳氏、幼子褚英,戮于市曹,恨七也。欺陵实甚,情所难堪。因此七大恨之故,不共于天!但有一息尚存,我誓将对明人的复仇进行到底!” 说到此时,努尔哈赤早已两眼赤红,他一挥手从腰间拔出钢刀,朝着夜空高高举起:“奴尔干是我们的土地,女真人的土地!是大金王朝龙兴之地!蒙古人和汉人来了,他们驱逐我们,奴役我们;但是我们永远不会放弃,永远不会忘记!这是我们的土地,明人要来,就让他们永远留下吧——叫他们一个也别想活着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节 王师北狩 今日血战到此为止。 ——《荷马史诗》 咔哒一声金属轻响,银色的男爵徽章被紧紧别在了暗红色帝国武官服的左胸位置。特使往后退了一步,简单而不失尊敬地行了一礼。“我代表帝国皇帝和内阁,向您表示衷心的祝贺,肃慎男爵阁下。您在奴尔干立下的卓著功勋,堪称帝人之典范,希望从今往后您能继续尽忠职守,为帝国再建奇功。” 李家南双手接过铜质鎏金的男爵节杖,脸上浮起踌躇满志的微笑。“特使大人,请代我向皇帝陛下和内阁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和感激之情。” “将军大人,恭喜您受册帝国男爵的尊号。”辽东总兵官李书林率领众位官员围了上来,脸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庆贺与欢喜之情。显而易见,册立一名帝国男爵,比任何官方文书更能说明北京对奴尔干战区的重视。换而言之,更多的钱粮、更多的物资、更多的兵员都会源源不断从后方运来——战火会蔓延深入蛮荒,刀锋将得到更多鲜血洗涤,军官能得到荣誉和晋升,士兵们则会满载财富凯旋归来。在帝国新贵们的眼中,战争的危险下总是闪耀着黄金般眩目的光芒。 “我尊敬的同僚们,”李家南抬起右臂,让众人都能看清他手中的男爵节杖,杖首的金色鹰雕双翅合抱,鹰爪下的圆球上蚀刻着星宿的符号。“奉大明皇帝与内阁之名,我,帝国肃慎男爵、镇南将军、奴尔干提督李家南,谨以此杖立誓,吾将仗剑扶犁涤清胡尘,将帝国的不朽声名传谕边外,把华夏的文明圣火远播蛮荒。我大军神威之下,奴尔干的动乱很快就会结束。战火平息、五胡臣服,皇明天朝的不世武功将永为万世称颂!” 掌声雷动,却在转眼间被高昂雄浑的号声压过。一百二十名提督仪仗兵在广场上列成方队,他们手端角号腰悬银锏,蓝底白章的棉质军礼服上缀着金色的花边。三轮号声过后,喧天的锣鼓声从城市的各个角落传来,城堡的塔楼上挂出了蓝底金边的崭新旗幡,正中绣有金色的马蹄型纹章和一对交叉的箭矢——那是帝国肃慎男爵的荣誉徽记。 镶嵌着青铜甲片的城堡大门在铰链声中缓缓开启。这座巨大的花岗岩建筑矗立在城市中央的高地上,以高墙深堑与平民区相隔——实际上,整座城市都修建在山丘顶部,依地势而蜿蜒的街道与栈桥成为守卫者天然的防线。 隆隆战鼓声中,两列帝国雪原卫士顺着折回的石砌拱桥走出城堡。这些重装步兵是从各个军团甄选出的精锐之士,上过战场的老兵。他们不但有着对女真作战的丰富经验,装备之精良也远在普通士兵之上。除了北地士兵常备的厚实棉甲之外,雪原卫士还披挂一件锁链重铠,外面套着白色大氅,足以抵抗寻常刀枪箭矢的攻击。他们背负强弓箭囊,腰挎短剑,手中陷阵陌刀的精钢刃口泛着淡淡的青色冷光。 鼓点渐炽,士兵全副武装,大步前进。 鼓点渐炽,李家南端起玛瑙酒盏,朝着众多军官文臣一敬到底。 “战衅既起,王军北狩,虽血盈满城尸盈野,不予寸土蛮夷。”  1589年2月,深冬。叶赫东城外。 “给我快点!”城主纳林布禄心焦如焚,咆哮着挥动皮鞭在护城河旁策马来回狂奔。“快点!把能搬动的东西都给我运走!都运走!” 家丁和包衣们忙乱地往来跑动,驱赶着骡车从城门中鱼贯而出,长队径直投北而去。二骡挽行的大车上满载着金银细软绫罗绸缎,直压得拉车的牲口猛喷起响鼻,白色的口沫在嘴边结成霜花。仓促间畜力毕竟有限,有那配不够骡马的车辆,甲士们一挥皮鞭,便有几个包衣赤着上身跑上前去,鼓着虬结的肌肉前拉后推,硬是把上千斤的重荷生生运走。 “我说,纳林布禄,纳林布禄!”布斋骑着一匹青骢马飞驰而来,他头戴尖顶熟铁盔,身穿缀钉棉甲,手里提一杆铁叶连枷,乃是明制标准军器,鞭长六尺五寸、子枷一尺六寸、中间以三联铁环相接。一大队全副武装的铁甲骑兵紧随其后贴身护卫。“唉呀,弟弟啊,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明人已出北关,随时都可能杀将过来,你却还自顾搬运财物?”他埋怨了几句,又接着说道:“纳林布禄,听我的,把这些东西都扔掉!就带着家眷和部众,我们两家合兵,轻车快马望北投长白山去。” “阿哥啊!”纳林布禄咬着牙,不情愿的心情简直写到了脸上。“这些金银细软可都是好几代人辛苦积存下的财富,我可不能就这么白白扔下!” “别傻了!到底是钱重要还是你自己的命重要?”布斋忍不住劈头盖脑骂了起来:“明军人马顷刻就到,满载财物的大车沉重缓慢,你要怎么带着它们逃过明人的追捕?” “我……唉!”纳林布禄不服气地重重叹了一声,“我就实在闹不明白,明明有御敌的高墙坚城,我们为什么还要听那野猪皮的鬼话,丢下自己的领地到老林子里去流浪?” “就这座城?”布斋仰起头,用嘲讽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平心而论,叶赫东城算是海西女真最为坚固的城堡之一,依山势修筑的城墙高耸宽阔,一尺厚的桦木城门用拇指粗的铁链紧紧绞住。城墙外面用烤硬的尖木桩密密围成一圈栅栏,城内还择地势高处建有木堡。三道城墙之间各掘以壕堑,上面用吊桥连接。这样严密坚实的防御体系,在未见过多少大世面的纳林布禄看来,自然觉得固若金汤滴水不漏了。 “弟弟,你是没见过赫图阿拉城。”布斋摇摇头,突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畏缩。“你不知道……无论什么样的城堡,在明人的神火面前……不,困守孤城是不可能”他下意识地收紧马缰,使得坐下的烈马不安地跃动起来。“听我的,纳林布禄!你必须马上抛弃这些辎重,把他们留给明人!” “留给明人?把我们拥有的全部财富连同整块领地?”纳林布禄听起来像是被野蜂蛰了一样,“这怎么能行!” “我们烧掉的敕书比这要贵重一百倍!”布斋焦躁地甩动鞭子,话音里带了几分幽幽的悔意。不过他立刻沉下声道:“纳林布禄,以前你再怎么胡闹做阿哥的也不会管你,可现在不同于从前了。我们部族,乃至于整个女真族的命运系于一线。如果赢得这场战争,迫使明廷割地议和,整个辽东都会成为我们的领地,今日失去的东西根本算不得什么!但是,如果我们战败了……”他狠狠倒吸了一口气,有些艰难地吐出那些魔咒般令人畏缩的字眼:“如果战败了,就算再多给你十倍的金银珠宝……那也无济于事。” “阿哥……” 布斋拍马靠上前去,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膀,扭头朝着众人大声号令道:“所有人都给我听着!除了必要的粮食和武器之外,别的任何东西都不能带走!快,解下骡马!把大车全都留在原地!听到了吗?所有车具都留下,不管老人女人还是孩子,统统都得骑马!” “贝勒爷!南边来了一队人马!”一名女真武士突然大声喊了起来,手臂遥指远方。布斋一眼望去,但见雪烟滚处,一彪人马绝尘而来。他心下大为骇然,伸手拉住纳林布禄,声音也有些颤抖起来:“弟,明人来势凶猛,你带着家眷部众马上走,投北面去和我的人会合!我带着骑兵在此阻他们一阻。” “阿哥!” “快走!”布斋一把将纳林布禄推开,“我们长白山下再见!”他猛一挥手,率领本部骑兵和数百名东城骑兵直迎向明军冲去。叶赫西城贝勒最后的声音随着朔风远远传来:“带着部众……去长白山!”  林士铭猛一拉缰绳,两腿用力夹住马腹,战马不情愿地跳跃几下停住脚步。在他身后,明军骑士纷纷勒马止步,挽弓拔刀,警惕地注视着对面山坡上的女真人。 “是布斋那小子啊。”林士铭从宽厚的棉织斗篷下摸出千里镜,朝着对面望了望,有些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遇到这等人物,今天可算我走运了。”他手握刀柄,缓慢而坚定地拔出军刀,水样的寒光在薄薄的刃口上流动着。“步兵下马,准备战斗!” 一阵金属和皮革的碰撞声,帝国士兵们翻身跳下马背,一面整理武器一面在前阵排开标准的步兵队列。这些骑马步兵是镇南将军李家南一手建立的奇兵,平日里行军以马匹代步,战时则下马以传统方式作战。由于这支部队并不真正参加骑战,对士兵的骑术并没有太高要求。再者,蒙古高原大量出产的矮种劣马,虽然不适合重骑兵作战需要,但它们耐力出众、擅于忍受饥寒,正好符合长途脚力的需要。因而只需很低廉的成本——当然是相对于正式骑兵而言——便能大大提升步兵的战略机动能力。 布斋脸色阴沉地看着明军展开战斗队型,飞快扫一眼身边数量不足千人的骑兵,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他沉默地挥挥手,身被双层衣甲的女真重骑兵队按辔上前,士兵们一个个表情僵硬,带着决绝的神色迎向明军。 “大人,叶赫骑兵已经进入神臂弓射程!” 林士铭微笑着摆摆手,再次举起千里镜,平静地看着头戴尖顶裹颈盔的女真骑兵慢慢接近,他甚至能看清对方棉甲上缀饰的金属钉泡。叶赫本以铁骑勇猛而著称辽东,他们的重装骑兵不仅人被重铠,就连坐骑也装备着青铜盔铠。这群外观骇人的金属怪物裹着雪雾快步越过银妆的地面,被铁蹄踏碎的雪花下露出黑色的泥渍。 此时两军距离已不足百五十步,女真武士们夹腿扬鞭,催促战马继续加速开始最后的冲刺。几乎同一时刻,林士铭抬起右手坚定地往下一挥。“神臂弓,射击!” 大约两百具神臂弓同时发射。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上,弩手们甚至可以直接瞄准敌人的身影平射。精铁打造的箭矢呼啸而去,穿透重重铠甲直没入肉身。人中箭则翻身落马,马中箭则失蹄滚倒在地。林士铭甚至注意到几名女真武士跌落马背后让缰绳缠住了腿脚,被失控的烈马拖过嶙峋的地面来回狂奔。 仅仅一次射击过后,神臂弓手们明智地放弃了阵地,捧起弩机飞快转身向后撤退——骑兵的距离已经太近了。未及他们跑出两步,神机铳沉闷的声音便接连炸响。硝烟大起,女真人的铁甲抵挡不住铅弹的近距离攒射,如镰刀下的庄稼被刈倒了一大片。 布斋勉力睁开被硝烟刺痛的眼睛,感觉左肩传来钻心的疼痛,几乎让他一失神坠下马去。好在精制棉甲坚韧的纤维垫衬大大削弱了铅弹的冲击力,至少为他保住了这条手臂。布斋摇晃着脑袋,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起来:尽管伤亡极其惨重,残存的女真骑兵仍然无所畏惧,纵马越过刺鼻的硝烟地带,迎头冲向明军的阵线。 仅仅几个大步,飞驰的铁骑便追上了不住后退的明军轻兵。女真武士抡圆了手中的生铁连枷,借着汹汹马势挥臂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沉重的枷棒狠狠捣在一名火枪兵的后心上,伴着骨骼碎裂的声音将他击倒在地。这些生性残忍彪悍的蛮兵好像杀入群羊的猛虎,手中连枷铁棒运转如轮,左右开弓连连击打周围的明军。 林士铭当然不会留给鞑子们太多的机会。只是一转眼的工夫,明军两翼各各抢出数百精锐枪矛手,他们手持八尺长枪,雪花精铁打造的三棱枪头虚刺战马两眼,逼住女真骑士无法前行。阵脚稍稳,明军前队轻步兵四下里散开,现出一列白袍白甲的重装步兵。 “雪原卫士!”布斋惊呼一声,他甩动连枷荡开几支刺将过来的长矛,一拉缰绳退出战圈。他掉转马头,却无意中瞥见远处叶赫东城的八角明楼在阴沉天幕下的憧憧剪影,一愣之下布斋紧咬牙关面部微搐,重又回转身,挥动钢鞭重新杀回战场。 只这稍一犹豫,雪原卫士已经大步向前,陷阵陌刀青锋如雪,齐列如刃墙渐进。几名女真铁甲骑兵不知深浅,挥动连枷驱马上前。只听帝国士兵发一声喊,两柄陌刀左右分袭马头,另有两柄从下盘直斫马腿。只一合之交便将蛮兵连人带马掀倒在地。未及他踉跄爬起身来,四五柄陌刀已经狠狠剁在了锁子甲上。接下来明晃晃的刀刃此起彼落,蛮兵连同受伤倒地的战马转眼间化作一大堆血肉模糊难以辨认的碎块。 女真骑兵高昂的战意开始动摇,明人枪林刀阵步步紧逼围上前来。布斋环顾左右,身边仅余不足百骑伤兵残将。他心中叹息,脸上却不减半分刚毅,大声喝道:“叶赫人,拿出你们的勇气来!我们在祖先世居的土地上战斗流血,不要让他们为我们蒙羞!不要让明狗看扁了我们!我们女真人乃白山所生黑水所养,决不会向任何人俯首称臣!”他一席话落,叶赫骑兵们各自举起手中的兵器,嗬嗬连声呼喝起来,眼睛里闪亮着赴死的绝决。 “布斋,果然好条汉子。”林士铭一直以猎手的老练眼光俯视着女真人的困兽之斗。此刻,他嘴角挂着冷漠的嘲讽之色,用女真话大声说道。“我相信,你已经作好了最后的准备。” 布斋抬起头,迎面对上明军将领带着不屑的眼神。“林指挥,我们女真人虽然身居蛮荒山林,却同样明白死国可也的道理。今天,就算我们全都要死在这里,叶赫的勇士们也不会有半点退缩!” “很好,很好!”林士铭抚掌大笑,好像根本没把战场上的生死之搏当成一回事。“我知道,布斋,你以叶赫西城贝勒之尊前来阻击我军,也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了。你想要牺牲自己,对吗?”他邪邪地笑着,右手中指无意识地轻叩着佩剑的把手。“好极了。不懂得牺牲为何意义的人,也就不明白生命的价值。杀死他们如屠豕狗,毫无荣耀可言。” “你们这些奸诈的明狗!你们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荣耀!” “对我而言,尽忠职守就是最大的荣耀。”林士铭不温不火慢条斯理地回答道,“至于你的荣耀,我倒很愿意成全你,布斋贝勒。纳林布禄会带着叶赫族人前往长白山——安然无恙地,我保证!” “你说什么?”布斋嘶哑着声音叫喊起来。 “我说,你将会得偿所愿。”林士铭冷冰冰的笑容就像盯着老鼠的山猫,“升官发财当然是好事,可幸运的是,我不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叶赫部有两位贝勒爷,我只要其中一颗首级就够了。” “你……” “不用担心,布斋贝勒,”林士铭举起军刀,长锋直指布斋。“我们不会让你等待太久的。纳林布禄,你那个胆小而愚蠢的弟弟,很快就会前来与你相会了。” “可恶!”布斋发出一声愤怒的虎吼,他把连枷往腰间一插,从鞍角上取下硬弓拉个满月,手中铁镞羽矢直射向林士铭面门。 当的一声骤响,两名红袍骑卫放低手里的鸢形铁盾,各往旁侧挪开一步。林士铭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地站在盾墙后面冷笑如初。“匹夫之勇在这里可是毫无用处的,布斋贝勒。好吧——”他抬头望了望天色,“纳林布禄他们也该走得够远,没必要继续浪费时间了。那么,动手吧。” 林士铭的话音虽说低沉带着几分懒散,明军士兵却好似听到了冲锋的鼓号,各执刀兵杀上前去。尽管女真士兵们奋勇作战,挥舞着连枷左支右挡,可是每挑开一支长枪,更有四五支连环刺来。鲜血染红了铁叶重铠,遍体鳞伤的战马体力不支栽倒在地,背上的骑士立刻被乱枪搠成蜂窝。女真骑兵正拙于应付间,数十支利箭突然从身后激射而来,锥形的三角穿甲镞击穿了他们的护身铠甲深透入肉,有好几名中箭的骑兵当即从马上翻倒下去。 布斋大喝一声,挥动连枷由上而下猛劈一记,将一柄长枪打为两折。他偷空往后方瞥上一眼,不由心下大凛。不知何时,明军轻骑已经截断了叶赫人的退路,他们好整以暇,拉开手中牛角强弓一箭箭准确射入敌群当中。 “兀那明狗!”布斋怒吼着拍马上前,手中连枷舞动如风轮一般,接连打落来袭的好几支飞箭。他怒目圆睁,眼眸里泛着赤红的光芒,如猛虎下山般横冲直撞势不可挡。眼前闪过点点寒星,明军枪矛手不顾一切想要将他拦住。密集如林的长枪从四面八方刺来,每一支枪头上都跃动着死亡的威胁。一支长枪深深刺入他的大腿,布斋几乎分不清听到的碎裂声是来自折断的枪杆还是自己的腿骨,他只感觉一阵眩晕,以及传遍每根神经末梢的颤栗,让他几乎拿不稳手中的铁棒。前方,明人的骑兵在大声喊叫,他们张弓搭箭,他们不断射击。布斋简直觉得自己能看清那根根羽箭在空中划过的无形轨迹,他眼里的景象开始变红,喉咙里涌起一股甜腥,亢奋的血液咆哮着在贲张的血管中汹涌流淌。他觉得自己简直是神话中不可战胜的英雄,没有人能够阻挡他,没有! 一声惊雷。夹杂着硫磺火焰的气味。 一股大得难以想象的力道狠狠撞在布斋的后心,使他向前猛地一扑,整个半身一阵麻木。西城贝勒大口喘息着,滚烫的血液从口鼻中滚涌而出。他拼力转过身,逐渐模糊的双眼看到林士铭一如既往充满鄙夷的冷笑和手里微微冒烟的神机火铳。 铁叶连枷从布斋手中滑落,掉落在积雪枯叶上的声音大得好像摔碎了整个世界。布斋勉力想要抬起手,却再也没有机会——十数支羽箭呼啸着钉进了他的后背,几乎就在同时,三柄陌刀横扫下盘,将他坐下战马掀倒在地。叶赫部长最后残存的意识,只看到一名身披明军战袍的铁甲士兵向他走来,一手粗暴地扯掉他的尖顶铁盔,另一只手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慢慢将刀锋逼上布斋的咽喉。 一切复又归于黑暗。  数十里外,纳林布禄突然没来由心里一凛,他勒住马缰,转身朝着故城方向远远眺望。雪意渐浓,铅色的云层卷涌着沉向地面,灰暗的天幕间映着远方山岭的蒙蒙剪影,仿佛毛玻璃上未拭擦干净的污渍。纳林布禄努力眯缝起眼睛,想要从这黯淡的景色找出些许蛛丝马迹。 “贝勒爷,您看!”部族里的“墨尔根”神箭手眼神甚好,指着西南方向一处极淡的山影大喊起来。“那边有黑烟!” 纳林布禄定睛一看,山岳间果然有隐隐黑烟升腾,他仔细辨了辨方向,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如纸。“那是……东城!……家……阿哥!”纳林布禄有些慌乱地失声叫喊起来,他眼前一阵迷乱,仿佛看到布斋阿哥在明人的围攻下不支倒地,明军轻骑纵马飞驰,散落在雪原上的数十辆敞板大车满载财宝,如同唾手可得的可口美味。重甲武士大步前进,穿越无人把守的三重券门,阔步在空荡荡的城寨中央。浇满松油的火炬在他们手中噼啪作响,金红的焰苗跳动着直冒青烟,燎过茅草屋舍枯焦的顶棚立刻跃起一条鲜亮的火线。城市在烈火的肆虐下呻吟颤抖,灼热的气浪在倾圮的垣壁间蒸腾直上。明人沿山道而上,会聚在内城中央的八角楼下。他们边说着汉话冷冷地笑,轻蔑而残忍的表情显得格外真切而清晰。糊着彩纸的窗棂被冲椎凿穿,关东风格的椴木家具被链锤砸成木块。陶瓷的碎片,丝绸的残绢被往来的军靴践踏成泥。缠着油布卷的长箭在火把上点着,身穿皮甲的弓箭手们将百千支这样燃烧的飞萤射上八角楼,烟火立刻从木制的梁柱上窜起,整座建筑变成了一支通红的火柱…… “不!”纳林布禄呜咽着叫喊起来,一下子觉得自己成为孤家寡人,被孤零零地抛弃在了潜布凶险的丛林当中。往前一步,是居心叵测的建州人;退后一步则是明廷毫无怜悯的战争机器。他头脑里半晌一片空白,直到有人轻轻拉动他的衣袖。 “纳林布禄,阿哥,”金台石低声唤道:“明人的追兵随时都有可能赶上来。”他停了停,有些犹豫地左右看了看,补充道:“您现在就是叶赫部长了。” 纳林布禄如梦初醒,他转过头,看看围聚在四周的部众,他们神情紧张不发一言,眼睛里充满了渴望和期待的神色。 “这样……”叶赫部长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脸上却作出最为坚毅的表情。“我们出发吧,去长白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节 方尺天下 兵道,寡谋者难毕其功。 ——西塞罗  朝阳下清新的海风温暖如绵,细不湿衣的雨丝轻润着如洗的碧空。宽达数里的港湾当中并排泊满了巨大的风帆战舰,这些船只最近半个月来都在船坞内得到了良好的维护,在远洋风暴中撕裂的风帆被仔细地缝合,磨损的船体重新加固上漆;每一门舰炮都得到反复清洗拭擦,火yao桶和炮弹箱堆满了军火库的每一寸空间。摩尔奴工们肩挑背扛,在甲板和码头之间的跳板上来来往往。 清和岛中央的高地上,坐落着一座葡萄牙风格的欧式城堡,青灰色的花岗岩外墙上装饰着绿色藤蔓植物。实际上,北钥群岛除了大约一千名帝国卫戍军之外,几乎所有平民都来自葡萄牙,他们向军队提供日用商品和役工服务,从而在帝国税吏访问过后还能过上比家乡更好的生活。 城堡顶层的露台上,宫装侍女们在炭炉前忙碌着,将调制好的吞拿鱼片炙烤成微微冒油的金黄色,用纯银餐刀切成块拌入美味的酱汁,摊在小碟子中端上黄杨木长桌,放在铺满碎冰的长方瓷盘上。盛满热带水果的白玉盘旁,从勃艮地运来的橡木小桶半埋在冰块中,从而保证白葡萄酒最上乘的风味。 “欧罗巴羹肴比不上中土丰富多变,却有着东方所不具的别样风味。”萧弈天端起高脚杯轻抿了一口金黄带绿、晶莹剔透如同最名贵缅甸翡翠的琼液,夏布利葡萄酒特有的微酸浓馨在唇边绽开。“西洋饮食虽源于中土,百余年来借鉴吸纳泰西各国名菜美食,倒也自成一系特色,只是到底失之粗陋失之蛮夷,戚老元帅此番前去西京可莫要见笑。” “忠武王殿下何出此言?”戚继光一面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棋子,一面捋须笑道:“盖地有不同,民食性亦相异,故有北黍南稻之说。老夫当年在江南与倭寇激战,军中吃的是稻米肥鱼;后来北镇蓟地,以面代米以羊代鱼,这也没什么吃不惯的。何况我们行伍之人,哪里讲究这许多?征战之时军粮或有不继,莫要说因粮于敌,就算掘鼠烹食也算不得什么,又哪里说得起粗陋蛮夷?”他在棋盘上捺下棋子,举箸夹起一片鱼柳细细品味,忍不住称赞起来:“好手艺!殿下,下西洋这一路上每到一地,您的厨子总能够烹调几样当地的得意名菜,了不起!实在了不起!哈,要是哪天您觉得他不讨喜了,我一定重金礼聘过去,哈哈!” 萧弈天笑了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豪。“身为帝国征服者,我们理所应当享有他们最好的东西,不是吗?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元帅阁下,我倒很愿意送给您几名厨子,天竺、大食、法兰西,还有个家伙是哪的来着?”他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落下一子。“谁知道,反正,他们什么都会做。” “您的慷慨是我的荣幸,殿下。”戚继光略一躬身表示敬意,继续说道,“愿帝国征服之剑永远锋利。” “永远锋利。”帝国首相略一点头,轻轻晃荡着手里的酒杯,名酒馥郁的浓芳扑鼻而至。“一百六十多年以前,靖海侯的宝船舰队曾停泊于此。也正是从这里,开始了他壮丽如若史诗的征服霸业。而今,我们追随着先驱的脚步,也将踏上这同样的征服之路。” “光荣属于凯旋的勇士。”戚继光笑着应了一手棋,“再一次地,泰西蛮夷将在帝国水师的巨舰重炮下颤抖。俄罗斯人、突厥人……这些不尊王化的野蛮种族,将为他们的自大和愚蠢付出代价。” “他们自以为胜券在握,却对脚下的危险视而不见。”萧弈天故作幽思地长吁一声,“当俄罗斯的国土开始燃烧,伊斯坦布尔国祚崩圮,整个世界都会明白,成为中华帝国的敌人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遗憾的是,愚蠢的人从来都不会少。”戚继光微微一笑,将水晶杯中两指深的美酒一饮而尽。“总有人喜欢用挑战强权来证明自己。” “我们的刀剑总是需要磨砺,这再好不过了。”萧弈天只是略动嘴角,冷笑道:“元帅阁下,该您走了。” 戚继光略一瞟棋盘,手中捻着棋子却不落下。“殿下,这局算和吧。” “嗯?” “黑白两军势均力敌平分天下,相互掣肘制约,交错连环,牵一发而动全身。”帝国元帅微微晃荡着手里的空酒杯,一面指点着棋盘。“如果战火一起,两虎相争,势必两败俱伤。我看——” “元帅阁下。”萧弈天抬起右手优雅地一摊,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戚继光苦笑着摇摇头,在己方实地的中腹落下一子。未等他抬起手来,萧弈天已经还了一手,黑曜石棋子端端正正落在棋盘中央纷争之地。这一来,超过二十目的白子已是在劫难逃,黑棋虚弱的软肋却也暴露在了对方面前。棋盘局势顿时面目全非。短短几个回合,大片土地争相易手,黑白两条大龙断然舍弃先前的沉稳谨慎,近乎疯狂地撕咬着对方的薄弱要害。又行得十数手,两人举棋愈艰,每落一子均要苦思良久。然而,黑色大军终于在喋血鏖战中占据了上风,缓慢而坚定地将对手压倒在地。 “自古英雄少年……英雄少年啊。”戚继光不由长声叹道,“殿下的棋力本已不输老夫,更兼有涉险斗狠之大勇。兵家相争,唯勇者胜。这盘棋,老夫可是输了。” 萧弈天也长出一口大气,“第一次。我的戚老元帅,为了赢您这一次,我们下了多少盘?” “没有两千也有千八百盘吧。”戚继光往椅背上轻松一靠,这才发觉额上早已大汗淋漓。 “如果这一幕要记入历史,我得让他们写成第一千零一局,人民喜欢这样带有戏剧性的传奇故事。”帝国首相开玩笑地说道,一面有些疲惫地伸了个懒腰,一名侍女连忙上前为他推拿起肩背来。“还要再来一局吗,元帅阁下?” “以殿下现今的棋艺,老夫只能甘拜下风。”戚继光谦和地回答,脸上带着慈父般宽慰满足的笑容。“甚至当今世上,殿下您也难逢敌手,除非……” “哦?” “除非天命所注。”戚继光一字一顿地说道,“也唯有天命,能与殿下一弈高下。” “是么?”萧弈天淡然一笑,脸上却没有半点喜悦。他远望天际,自言自语般轻叹一声。“谁又知道此间的代价呢。”  2月12日,俄罗斯,克林,戈都诺夫庄园。 “俄罗斯的冬天可真够冷的。”买力克·穆罕默德使劲裹了裹脖子上的羊毛厚围巾,从茶几上端起一杯滚烫的土耳其咖啡。“我希望,沙皇陛下能够尽快让他的军队准备就绪。时间已经耽搁得太多了,而我的人甚至得不到充分的补给,只能蹲在雪地里受冻挨饿。” “我们一直在尽最大可能提供食物和毛毯,穆罕默德帕西。”尤里·苏伊斯基大公的声音从桌子对面传了过来,“但是从基辅到哈尔科夫,南方最富庶的土地都被侵略军焚烧破坏,就连我们自己——” “我说各位!”波利斯·戈都诺夫提高嗓音打断了尤里的絮叨,他冷冷地瞟一眼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说道:“各位,沙皇陛下的军队已经集结完毕,他们随时都可以投入正面战场。然而遗憾的是,出于战略上的考虑,我们不得不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 “时机?”买力克不满地哼了一声,“也许等奥斯曼士兵一个个走不动路了才是最好的时机。我可以转告你们的是,大苏丹陛下对此相当地不高兴。” “冷静点,我的朋友。”戈都诺夫笑着回答,“中国人同样需要面对饥饿、寒冷还有恶劣天气的威胁。他们的军队远道而来,对冬天的俄罗斯一一样有着不懈的耐心;中盘的运作要像狐狸一样狡猾,将猎物慢慢引入圈套;最后经过谨慎的收官,等到时机成熟——将军!你看,提督,只要你按照我的智略运作,瑞典成为欧洲第一强国也就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赫德拉姆点点头,眼光在那人紧裹的黑袍上来回打量。“我从来也不否认,论智谋,你们总是第一流的。” “不!不要把我和他们相提并论!”黑袍客如蛇一般嘶叫起来,他猛烈的动作几乎打翻了桌上的茶杯。“我告诉过你的!” “冷静,我的朋友。”赫德拉姆脸上的笑容如公式般平淡。“冷静。” 黑袍客停顿了片刻,声音慢慢平缓下来,“你已经如愿以偿了,伯格斯统提督,别忘记了,别忘记了我们的协议。” “永远不会。”赫德拉姆依然微笑着,从桌上拿起一杯温热的伏特加酒。“你向我保证过,这个计划——” “万无一失!”黑袍客急切地说道:“瑞典海军的突击将完成最后的致命一击。诺夫哥罗德也将成为你们的囊中之物。你甚至不用担心戈都诺夫背信弃义,害怕的人应该是他,如果瑞典和突厥人达成秘密协定,你们毫不费力就能瓜分半个俄罗斯。 “那就最好。”赫德拉姆笑道:“要是一切都按预料中进行,我想,在春天到来之前,战争就会结束。一切都会有所了结。有人将如愿以偿,有人会一败涂地。我们将会站在哪一边,这完全归功于你,朋友。那么告诉我,我们会是最后的赢家吗?” “毫无疑问。”黑袍客回答道:“我们彼此都将如愿以偿。” “你说得对,我们彼此都将如愿以偿。”赫德拉姆重复着说道,眼睛里别样的光芒一闪即逝。“没有人会感到失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节 信徒的忠诚 上下同欲者胜。 ——《孙子兵法:谋攻第三》  华夏,朝鲜。贵胄显赫,卑微不名。同一个人,既能承载那高高在上的煊赫光华,也曾掩没于俗世尘嚣默无人知。那么,究竟是我们用成就赢取了头衔,还是这头衔塑造了我们的勋荣。 李华梅轻垂长睫掩住迷离的神色,透过威尼斯进贡的玻璃宝鉴,怔怔地望着自己略施粉黛红唇微染的绝美面容。镶嵌着玉背的象牙梳在侍婢手中映着温润纯白的光采,恰好齐肩的黑亮短发有着绸缎般的亮丽光泽,柔顺如水在梳齿间轻轻流动。孔雀雕纹的紫檀木梳妆台上,两个紫金首饰匣中满满堆放着各色内府精制的珠翠饰物,可她看也不看,不假思索从妆台上一个小银盒中取出一对红宝石坠子,示意贴身婢女们为她佩在耳垂上。 “郡主殿下,早膳已经准备好了。”珠帘轻响,一名侍婢走进房间,朝着主子的背影深深行了一个万福。“厨子知道殿下不喜欢红肉,因而将昨日猎回的榛鸡,以松茸高汤文火炖烂……” 李华梅素手微抬,止住她继续说下去。“好了,我很满意。”她站起身来,早有婢女从黄杨木壁柜中拿出一领大红色长披肩,斜搭在黑缎金纹的劲装右肩,又用金织丝带系在腰间。“有请龙兴汉将军和尹成浩将军,待用餐过后前来行辕议事。” 我如你信徒,执迷着仰慕。你予我荣华,我为你踏上征途,出生入死由你做主。你予我恩宠,我追随你的抱负,你的心愿即是我的幸福。  北国二月的主题,依然是冰霜遮罩下的银妆天地。然而风雪已经不再咆哮肆虐,早春的气息渐渐从积雪下萌出。然而这漂絮叠锦的童话天地当中,却有木垣重壕深锁,战争的残酷硬生生在纯洁的雪原上割裂出一道黑色的伤痕。 这里是斯摩棱斯克的郊野,八万帝国大军与俄罗斯军队对峙了整整一年的死地。在前任统帅瓦莲莉娅的指挥下,依托超过五百俄里的壕沟工事,俄军勉强地抵挡住中国人在初夏发起的最后一次进攻。此后,战火渐渐沉寂,日复一日的困守中,大明远征军也在巩固着自己的营垒。从第聂伯河流域征发来的上万当地劳工砍倒数以百顷计的松树林和白桦树林,将成千上万的木材用雪橇和大车运到前线。 很快,泰西远征军几座主要营地外围都竖立起一圈夯土木墙,每隔十步设有箭台并用撑木加固,营地中央依地势建造了一系列半永固建筑。身被黑甲的弩手在城墙上警戒,手持长枪的警卫兵在建筑中往来巡逻。八万帝国精锐和仆从士兵于中枕戈待旦,只要一声命令便可如猛虎出山,迅速而无情地瓦解任何敌人。 位于几座营地中间位置的,是大明飒玥郡主李华梅的主帅大营。营区内巧妙地利用地势垒土为台,使得李华梅闺居的青鸾阁如高塔般独自鹤立。阁前设有观武台一座,面东正对营中校场,不仅可以俯观整座大营,更为远眺前方战线提供了宽广的视野。 此刻,李华梅正披一件黑貂皮裘高坐在镂刻有青鸟图纹的帅座之上,微寒的轻风钻到青绸伞盖下面,卷得裘领蓬松的针针长毛与少女柔顺的发梢一道飘逸舞动。她黛眉微蹙,流波美目在斑驳有如棋盘的广阔雪原上一扫而过。 “冬天就快要过去了,对吗?”李华梅右肘撑着扶手,手掌优雅地向外扬了扬。“属于战争的季节很快就要重新来临。” “艰难的季节,好在现在总算熬过来了。”龙兴汉长吁一声,呼出的热气在唇边凝成一团白雾。“黑海补给线是远征军最大的软肋,奥斯曼土耳其的威胁让我们时刻警惕夜不能寐。好在……那些突厥人最终证明了他们的软弱和胆怯,却是不失明智之举。”他轻蔑地评价道。 “现在还没到安心的时候。”高丽将军尹成浩往后靠在椅背上,微微皱起眉头说道:“突厥人的反应有些不同寻常,他们太过于安静,这样的表现不合逻辑。郡主殿下,根据我们所获知的情报,奥斯曼帝国在边境地区不断增兵,其中包括至少两个耶尼沙利军团。” “这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龙兴汉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奥斯曼帝国更为关心的,应当是从俄罗斯的崩溃中分一杯羹。实际上,俄国人已经作出了反应,他们将四个哥萨克军团调往了奥廖尔方向,以备应对可能的突袭。四个军团,”他摇摇头,“如果突厥人真想要发动一场大规模进攻,这点兵力远远不够阻止他们。” “我们可用不着替这些野蛮人操心。”尹成浩哼了一声,“突厥人威胁着帝国的海上利益,过去如此,现在仍是如此。如果突厥人想要发动一场全面进攻,那么我们必须阻止这些贪得无厌的土狼蚕食帝国的势力范围!” “需要我提醒您吗,高丽将军阁下?”龙兴汉努努嘴,“我们手头的力量并不足以做到这一点。” “你应该知道,勒颁多之战忠武王殿下拥有的兵力不足我们现在的三分之一。”尹成浩毫不留情地反驳道,“整个东地中海他找不到哪怕一个友善的补给港口和城市。而那场战争的结果是,帝国的地图增加了整整三个新的提督府。” 龙兴汉不耐烦地拍打着沾满制服的点点雪花,“勒颁多联军拥有大小战舰共三百艘,而我们现在呢?仅仅六十艘雅典战舰,甚至都不归于我们的直接调遣之下!如果战事爆发,奥斯曼切断连接黑海与地中海的航道,八万泰西远征军就会被统统困在俄罗斯的荒原上——” “好了——”李华梅抬起右臂,止住两名副将没完没了的争吵。“对于这样的可能情况,我们有充分的预案吗?” “是的,郡主殿下。”尹成浩一下子挺直身子,抢着回答道:“倘若如此,远征军各部将集结北上,往立陶宛方向转移。尼德兰提督府会征召一支民间船队来接应大军的撤退。” 龙兴汉忍不住嘀咕起来,“又是一个漏洞百出的计划!尼德兰根本派不出哪怕十艘军舰担任护航。满载了八万士兵的船队,在敌人眼中根本就是漂在水面上的活靶子!” “这可是大本营制订的计划。”尹成浩着重强调道,“里面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根本就不会有什么敌人!甚至连俄罗斯都用不着担心,和谈仍在继续,不是吗?” “你以为那帮家伙真想和我们谈判?该死的俄国蛮子们只是想拖延时间!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的诚意!” “瞧您说的,龙将军。我,不就代表了莫斯科的诚意吗?”听到这个懒洋洋的声音,龙兴汉不由为之气结。他转过头,直盯着坐在下首漫不经心裹着雪茄的史威,语气生硬地问道:“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身披厚厚俄式长袍戴着熊皮毡帽的史威连头也不抬,“我为忠武王陛下效命。” “说到底,黑麒麟到底还是有大把的秘密瞒着我们。”龙兴汉哼了一声,“好吧,我知道这不是我能过问的事,反正需要我们扮演什么角色,我们照办就是了。” “您说对了,将军。”史威点头回答道:“总之,我现在的对外正式身份是戈都诺夫的全权谈判代表巴图,巴图·兀良哈。” “全权代表?好吧,也许我们不得不承认,你还是一个难以应付的谈判对手。”李华梅冷冷地笑了一声,“那么,告诉我,巴图。我应该如何向枢密院递交报告?第三百次告诉他们今日无战事?我要如何向忠武王殿下解释?就因为什么莫须有的理由让八万远征军在这里无所事事了整整十个月?”她毫无征兆地一下子站起身来,脸上因愤怒浮现起两团红晕。“就因为我不得不假装听信这样一个拙劣的谎言!” 史威也站起身来,他一改此前不羁的散漫姿态,迅速整了整衣装,恭敬地向飒玥郡主行了一躬。“请原谅,尊贵的郡主殿下。小人只是按照御卫队的密令行事,此间深谋远意并不为小人所知悉。小人只是相信,来自忠武王大人的命令绝对不会有错。” “这用不着你来提醒我。”李华梅登时柳眉倒竖,声音中带上了几分不悦。她似乎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银牙轻咬嘴唇,在帅座前连走了来回两圈,方才将语气缓了下来。“提醒我一下,巴图,戈都诺夫开出的最新条件是什么?” 史威迟疑了片刻,略微昂起头用念书诵经的口气道:“莫斯科同意与帝国缔结盟约对抗奥斯曼土耳其,待五年期满后同盟关系自动结束。沙皇作为俄罗斯最高统治者,不称臣不纳贡,不接受帝国朝廷的册封,在往来国书当中与帝国皇帝以对等国君互称。”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叹口气道:“还有些别的,诸如重新议定蒙古归属权、开放贸易专营权什么的。和前面说的比起来,这些旁支末节也就根本不算回事啦。” “没错,你知道,封贡称臣是我们的底线,帝国根本不可能在这个问题上让步。”李华梅后退一步坐回帅位,有些烦恼地用手指敲叩着扶手。“难道真的是我们判断错了,和谈根本只是俄国人的缓兵之计?瓦莲莉娅……不,这不可能……” “殿下,您看我们是否有必要给俄国人施加更多的压力?”龙兴汉瞥了史威一眼,大声开口说道:“如果您许可的话,在下愿引一旅劲卒奔袭诺夫哥罗德。俄国人必须明白,如果和谈被无限期拖延下去,他们只会得不偿失。作为惩罚,帝国会进攻更多的罗斯城市,一座接着一座。直到最终我们厌倦这场游戏,而莫斯科就将会成为最后的猎物。” “一个惩戒?仅此而已吗?”李华梅问道,一面意味深长地摇着头。 龙兴汉咧嘴笑了起来,“殿下说的是。诺夫哥罗德是俄罗斯西北重镇,波罗的海的贸易中心。一旦占领这座城市,我们便可开启通往尼德兰的航线。在他们的支持下,诺夫哥罗德会成为远征军的备用补给基地。” “容我提醒一句,对大多数军需物资而言,尼德兰都不是合适的供应地。”尹成浩插话道。“我看过有关的资料,北海的粮食至少比埃及贵上三成,而西欧的羊毛纺织物无论品质还是价格与帝国棉织品相比都毫无优势,更不用说火yao燧石这些重要的战争物资。” “我说过,诺夫哥罗德是东欧罗巴洲的一大贸易中心。”龙兴汉回答道:“占领这座城市会带给我们丰厚的收益——”他左右环顾大家的神色,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强调道:“我们部署在欧洲各国的探子相信,汉萨同盟和瑞典都希望利用这个机会巩固甚至扩大他们在诺夫哥罗德乃至整个东欧的市场份额。这对我们而言,是个非常好的机会。利用诺夫哥罗德的黄金,我们可以额外采购一大批物资来充足仓廪。” “他说的没错。”史威出人意料地开口表示赞同:“北欧罗巴虽然不是理想的谷物产地,但肉食供应相当丰富。挪威出产的硝石、波兰出产的硫磺都是炼制火yao的重要原料。现如今春日渐暖,远征军所需补充的被服数目并不太大,我们在莫吉廖夫的储备完全可以满足需求。”他停了下来,想一想,又补充道:“欧罗巴诸国畜牧业发达,其中尤以英吉利最为盛产羊毛。癸未海战之后,帝国向欧洲提供了超过千万银币的官方或民间贷款,其中约有一半流入英国。作为回报,英女王许诺以每石七百文的价格每年向尼德兰供应十五万七千六百石优质小麦,另外加上足够纺织四万五千匹呢绒的头等羊毛,价格仅仅为每斤九十文。” “那又如何?”尹成浩耸耸肩,“你要让我们的士兵把这些羊毛直接穿在身上吗?” 史威只是轻摇一下脑袋,“您对欧洲的了解需要更新了,将军。尼德兰是欧罗巴最大的毛纺业中心,每年生产呢绒超过十五万匹。近五年来,由于来自帝国的大笔投资,也得益于规模和技术的优势,尼德兰呢绒比佛罗伦萨产品相比具有至少一成半的价格优势。不仅如此,最上等的精织呢绒在东方大受欢迎,一匹足可买到四十银币之多,是丝绸的整整三十倍!” “真令人影响深刻,”李华梅轻笑着说道,“至少比我想象中的繁荣多了。” “根据万历十五年的西京公会同盟年鉴,尼德兰的投资收益平均在一分八厘到两分二厘之间,在所列的三十九个殖民地中排到第三位。” “哦,还有比这更高的?”飒玥郡主好奇地问道,“那会是哪儿?” “印加和阿兹特克。”尹成浩抢着开口答道。大家早已熟知,这位在朝鲜长大的郡主殿下,对于此类帝国百姓平时津津乐道的小常识并没有多少了解。“这两个地区每年向帝国输送十万两黄金和四百万两白银,总价值超过一千万银币。实际上,七年前忠武王殿下征服印加之役,陆续运回西京的战利品中仅纯金器物就多达十五万两,各色珠玉宝石一千斤。至于白银——”他嘲弄似地笑了笑,抬起双臂做出一个夸张的动作,“根本不值得浪费远征军珍贵的人力去搬运。” “伟大的征服……”李华梅喃喃地说,有些出神地凝视着远方,眼眸中流露出崇敬与倾慕。“那么史威,如果我们拿下诺夫哥罗德……” “保守估计不会低于一百万收益。”史威用十足生意人的口吻回答道。他摘下帽子,变戏法似地从里面摸出一支铅笔,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飞快地写划了几笔。“城市金库、贵族赎金、商业税……对了,战争结束后,我们还可以把诺夫哥诺德拍卖出去。我相信瑞典、波兰乃至汉萨同盟都会对此兴趣满满的。” “听起来很优厚。”李华梅看起来有些动心,她下意识地转动着右手无名指上的玺戒,蓝宝石徽记的光滑切面再修长洁白的指间折射出点点星光。 “那是当然,”龙兴汉急切地说,“谁也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啊。俄罗斯也会从中得到足够教训,一座城市的代价能够让他们学会在帝国的威严面前如何保持足够的敬畏。如果戈都诺夫想要继续浪费我们的时间——”他故意抬起头看了史威一眼,用严厉的声音说道:“一再而再地,俄罗斯的城市将会燃烧,直到整个国家化为焦土。” 史威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两手一摊好像在说,谁在乎呢。反倒是李华梅轻哼了一声,“节制地使用惩戒武力是帝国的长期国策,明白吗,将军。” “当然,是在忠武王殿下和您的指引之下,”龙兴汉低头避开统帅的目光,一面巧妙地恭维道。“帝国之剑将无往不利。” “那就这样吧。”李华梅沉吟了片刻,从帅座上站了起来,她微微侧身抬起右臂,握成拳的右手将玺戒对准众人。“龙兴汉将军听命,着你率骠骑第一师、国防军府军前卫、府军中卫、府军后卫共三万锐健,克日出征夺取诺夫哥罗德。” 龙兴汉起身一个大步站到统帅面前,他两手抱拳深深低下头,低垂的双目中闪耀着兴奋的光彩,好似已经嗅到战争的血腥。“属下谨遵将令。”  2月18日,罗马,法尔内塞宫。 “欢迎您回到罗马,基督世界的朋友。”西斯廷五世佝偻着走下台阶,他头戴黄金铸成的三重冠冕,身穿纯白丝绸缝制的教宗法袍,上面以金丝绣着花纹与镶边,蓬松的毛领用最上等的俄国白貂皮缝制。这位基督世界的精神领袖现年六十七岁,健康状况已经不甚理想,尽管如此,他还是一把推开上前搀扶的侍者,热情地上前拉住年轻访客的衣袖。“亲爱的朋友,没有以正式礼节迎接您的到来,我深表歉意。请您谅解,我不希望因为信仰或者别的什么缘故,影响到我们之间的……私人,呃,友谊。” “您的接见已是我莫大的光荣,陛下。”萧弈天淡淡地笑着,与年老的教皇并肩而行。“六年前我曾来过罗马,那时格里高利十三世陛下尚在人世……哦,尚未蒙主恩招。”他微笑着接受了教皇的更正,继续说道。“现今虽然是初次见面,陛下您的贤明仁爱我早有所闻。一直以来,大明帝国都是陛下的积极支持者,我想我们的友谊——无论国家还是个人,都将永久留传。” “罗马永远不会拒绝尊贵的客人。” “请容许我代表中华帝国为基督世界的领袖致以崇高的敬意——”萧弈天略为加快语速,压低声音对教皇说道:“以及一份与之相当的小小礼物。我希望您的私人财务顾问已经应邀前往港口了。” “您真是像凯撒一样慷慨,尊贵的亲王。请容许我祝福您,以及您的国家、君皇还有人民。”西斯廷五世拉住中国首相的手作了一个降福的手势,后者则礼貌地点头回敬。“您知道,一百七十年来这是第一次,中华帝国权力之巅的首脑来访欧洲,我们实在是有些受宠若惊。那么,萧亲王,我可否冒昧地问一句,您此次前来有何贵干呢?” “我,为你们带来了一个交易。” “交易?”年老的教皇慢慢挪回圣座,混浊的黄眼珠中流露出几分疑惑。他注视着萧弈天在对面相距不到五码的罗马式镶牙木椅上落座,这才不紧不慢地问道:“那么,您为我们带来了什么,您又想从欧罗巴得到什么?” “利益。”萧弈天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将令我们彼此双方心满意足。” “我很遗憾,然而或许罗马提供不了您想要的——利益。”西斯廷五世谨慎地回答道,“我不瞒您,亲王,但是我们的世界正在陷入分裂和混乱。异端邪说侵蚀着欧罗巴的土地,蛊惑着我们的人民走上堕落与之路。这信仰上的纠纷旷日持久,已经耗尽了我们的力量。” “噢,我明白。”萧弈天轻松地说,“您看,陛下,我不就来为你解决麻烦了吗?我说过,大明帝国始终是您的支持者。” 西斯廷五世不由皱起眉,苦恼地摇着头,“您不明白,我的朋友。这不是你们能解决的问题,无论是用中国的舰队还是黄金……” “黄金?哈,这世上没有黄金解决不了的问题。”萧弈天冷冷地笑着,他摊开右手,手心中平摊着一小块羊皮纸,上面用拉丁文歪歪斜斜写着几句经文。这张受过祝福的赎罪券是他半个时辰前在西斯廷大教堂门口花两个金弗罗林买来的。“您看,我尊贵的陛下,黄金能买到救赎,也能买到圣物,能买到主教的红袍,也能买到教皇的金冕。”说到这里,他刻意瞥了教皇一眼,看到西斯廷五世心虚地垂下头。“那么,现在您还没有信心去对抗那些异端吗,教皇陛下?” “信心……”西斯廷五世长长叹了一口气,几乎被呛得咳嗽起来。“弃绝者伊丽莎白篡夺了英国的王权,异端加尔文的信徒至今还统治着日内瓦。在法国,胡格诺党徒集结军队向巴黎开进;而德意志……他们甚至声称自己有权决定信仰!” “可我看到西班牙和哈布斯堡都在积蓄力量,”萧弈天不动声色地说,“在实力对比上,天主教联盟仍旧略占上风。” “您想看到一场战争?哦,不,尊贵的朋友。请您相信,这不是我们解决问题的方法。”教皇眯缝起眼睛,脸色涨红地咳了几声,尽可能委婉地回答道:“毫无疑问,中国是一个强有力的盟友,然而……事关信仰的神圣,我们还是更愿意用自己的手来解决。因此,我不得不谢绝——” “您误会了,陛下。”萧弈天打断了他的话,“我并不是要向您兜售一场战争。然而,些许荣光难道不会让迷途的羔羊回到主的身边么?” “些许……荣光?”西斯廷五世疑惑地看着这位年轻的统治者。 “中国是一个世俗权力统治的国家,但我们同样熟悉威权政治的巧妙运用。”萧弈天从象牙椅上站起身来,手掌啪啪连拍两下,立刻有四名中国侍者从宫殿门口走了进来。他们手中巨大的长方形瓷盘上覆有殷红的丝绸,一时看不分明下面放着什么。“信徒也好,人民也好,他们需要的是荣耀和骄傲,自豪和信心。只要给他们一点点鼓励,让他们看到新的希望,重新拾回对教廷的敬畏。” “敬畏?”西斯廷五世迟疑地重复着这个词,这位昔日的威尼斯异端法官似乎有些不明所以。“我们一直在尽可能地控制局面。在法国、神圣帝国甚至意大利,裁判所逮捕了成千上万的异端分子,他们都……” “哦不,”萧弈天笑了起来,“不是这样。恐怖可以压制人民的反抗,却不能改变他们的信仰。您需要的,是一个‘启示’。” “您是说,制造一个神迹?” “某种意义上讲,确实如此。” “但是……怎么才能……” “这就是我前来的原因。我为您准备了一件特别的礼物,一座城市。”帝国首相得意地笑着,他走到端着瓷盘的侍者身前,伸手猛一用力揭开红色锦缎,让白银的闪亮光泽展现在众人面前。 一座银铸的城市。 厚实宽阔的花岗石城墙上高矗着哥特式的箭楼和炮塔,大理石街道上随处可见纯白如玉希腊廊柱,有着拜占庭穹顶的殿堂前竖立着石雕与铜像。绿色的花园,灰白的广场,围绕在希腊风格的巨大长方形圣堂四周。历史、信仰、希望、悲情,凝成千年古都略显银蓝色的魅影。任何一个基督徒都无法忘却,无从排解。 “君士坦丁堡。”西斯廷五世喃喃地说,无力地向后靠上椅背。“我的上帝,君士坦丁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节 问鼎欧罗巴 谁第一个铸造杀人的刀剑?他的心一定坚如铁石。 ——提布留斯·艾伯塔乌斯  西元一四五三年五月廿九日,君士坦丁堡,圣罗马努斯门。 皇帝平静地站着,手拄双手巨剑一动不动。他厚重的铠甲外套着一件殷红的战袍,上面绣有王室的黑色双头鹰徽记。一营皇家卫队簇拥在皇帝的周围,他们的人数已经在连日战斗中大大减少,精神却像生力军一样毫不动摇。战士们用手里的盾牌组成严整密集的方阵,口中默念着圣经上的祷词。 城市在燃烧。穆斯林已经突破了防线,安托利亚人挥舞着长戟和弯刀冲过城墙的缺口,像沟渠中蜂拥而出的老鼠一样势不可挡。在他们后面是一万耶尼沙利近卫军,装备精良好整以暇,凶猛得就像刚打过盹的狮子。 基督徒们战斗着,守卫着每一条街道。弹尽粮绝的人们,用石块和木棍抵抗着武装到牙齿的敌人。没有软弱,没有动摇,没有怜悯。苏丹已经下令,征服者将用整整三天的抢劫和杀戮来惩罚这座不愿臣服的都城。 杀声渐近,一个个街垒在奥斯曼军队阿巴斯铜管炮的轰击下粉碎瓦解。一些没有武装的平民,绝大部分是女人和孩童,尖叫着从广场边上跑过。陷落已经无可避免,新月旗飘扬遮天蔽日,十万穆斯林士兵正如瘟疫般吞噬着这座绝望的城市。 “您还有机会,陛下。”禁卫军队长平静地说,“*人愿意提供突围的快船。” 皇帝淡淡地笑着,身形却如钢雕铁铸般纹丝不动。“君士坦丁不会逃离他的城市。如果罗马将于今日覆亡,异教徒就得首先踏过我的尸体。我的勇士们,你们的国家已经无力报偿你们的忠勇和牺牲,你们是否还愿意与我并肩杀敌,接受这殉节的命运?” “吾等将死之人向您致敬,凯撒。”卫队士兵们齐声答道,他们手握战斧,紧靠在君士坦丁十一世身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蚁聚如潮的奥斯曼士兵。 “那么,我们今日将一同在荣耀中战死。”皇帝郑重地举起剑,缓慢而坚定地走向前去。“君士坦丁将会陨落,但永不为人所征服。”  “我真不敢相信。”西斯廷五世哆嗦着站在君士坦丁堡模型前,枯瘦如柴布满老年斑的双手轻轻抚mo着那座座纯银城墙与塔楼。这是一件巧夺天工的艺术品,廊柱上的橄榄枝花纹、穹顶上的圣像浮雕,一切都在雕刻匠的妙手神工下纤毫毕现。教皇毫不怀疑,这件模型仅仅是艺术价值就远超过十倍重量的黄金。“君士坦丁堡,千年之都,这就是您所说的交易?” “您对这条件满意吗,陛下?”萧弈天站在他的身后,以最纯粹的生意人口吻问道。 “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条件。”教皇慢慢直起身子,长叹一声。“亲王殿下,如果您不是这么年轻,我简直要怀疑您在欧洲生活过一辈子。如果真的能让君士坦丁堡回归天主荣光的照耀,这不啻是又一次收复圣地。然而,我尊贵的朋友,君士坦丁堡可不是件廉价的小商品。”他话音一转,突然回复了老年人的睿智和机警。“您又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回报呢?” 首相耸耸肩,做出一副伤心的表情,“难道您觉得我的条件还不够优厚吗?” “恰恰相反,殿下。”西斯廷五世回答,“太过优厚,以致于我没什么可拿出手的。” 萧弈天动动嘴角,似乎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您知道,陛下,大明帝国是一个世俗国家。在中国、南洋、利未亚以及新大陆,超过两万万平民生活在帝国皇帝和内阁的统治之下。无论他们是佛教徒、道教徒、基督徒还是穆斯林,帝国对其一视同仁。只要向朝廷缴纳赋税,帝国就保护他们的安全和信仰。然而……欧罗巴的情况,似乎不尽相同。” “您的意思是?” “皇明治下,万民信仰自由。”萧弈天板起脸,神祇般威严自然浮现。“我们尊重欧罗巴人礼拜上帝的权利,但是帝国的世俗权威不容挑战。在中国的土地上,任何宗教都不会享有特权,任何信徒都不得遭受迫害。但凡帝国统辖范围之内,我不希望再看到任何宗教裁判所的存在,无论罗马教会、新教、东正教,甚至回教都享有同等的传教自由。” “这不可能!”教皇不假思索,大声打断他的话。“你怎能允许那些异教徒……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中国。那还用说?”萧弈天哑然失笑,他仔细审视着教皇的神情。“听着,陛下,帝国已经不能再容忍您手下那些宗教法官在尼德兰的胡作非为,我的总督指出,低地纺织公会报告了价值数万金弗罗林的损失,就因为宗教裁判所无休止的纠缠、审查和清洗。您知道我们的原则,陛下,一旦损害到帝国的利益,任何事情都不可容忍。” “他们是异端!” “他们是帝国的雇员。” 两个世界的领袖彼此对视,片刻之后,年长者缓缓开口:“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 萧弈天点点头,“我已经给出条件了。”他顿了片刻,“接受与否,这都不会改变。中国治下,没有宗教裁判所,没有什一税;教会可以保留现有的财产,但必须依律向地方衙门缴纳税务;神职人员和传教士必须遵守大明律和地方法规,否则帝国当局将予以相应惩处。” 教皇艰难地点了点头,他开始明白,对方甚至根本没有征得他同意的想法。“这……让人难以接受,我的朋友。很多人,您知道,会心存异议。枢机主教团不会容许,呃,不会接受教廷的地位受到任何动摇。” “别逗了,朋友。”萧弈天冷冷地笑道,轻蔑之情溢于言表。“我知道你们的红衣主教是个什么价码,要‘说服’他们并不困难,对吗,陛下。” “然而,至少……我是说君士坦丁堡……我不知道您的许诺是否……” “帝国决不会言而无信。”萧弈天脸色转寒,立刻严厉地回答道:“我们从不背弃承诺,永不忘记朋友和敌人。基督世界将得到君士坦丁堡,吾言于是,功毕于是!”  半小时后,明帝国首相座舰,墨麒麟号艉楼。 “你知道么,我从来不喜欢和这些政治人物打交道。一点也不。”萧弈天长伸一个懒腰,疲倦地向后靠在朱漆雕栏上。他叹了口气,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金钱,越来越多的问题都能用金钱来解决。我们的双手得以不沾血污,心中却免不了留下铜臭。” “要我动手吗,大人?”史云峰沙哑着声音问道,“这里的卫兵戒备松懈,只要——” “不,不用了。”萧弈天摇摇头,右手按着太阳穴来回轻揉,“西斯廷五世是个明白人。我也不想,也没必要多此一举,在下一个人身上浪费金钱和时间了。名单上排前的还有谁?” “乔瓦尼·卡斯塔纳主教,尼古拉·斯方杜拉托主教。这两人是最有希望成为新教皇的人选。”史云峰从侍从手中接过一张纸笺,有些艰难地念出上面拗口的意大利姓氏。 “把名单放一边去吧。”萧弈天仰头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嘴角浮现出一丝胸有成竹的微笑。“我们省下了一大笔钱,而西斯廷五世省下了一条命。不错的交易,对么。忘掉这些名字吧,让我们直接从下一阶段开始。” “遵命,大人。”史云峰漠无表情地点了下头,他转过身,快步走下艉楼,很快消失在通往船舱的门后。帝国首相用目光追随了他片刻,重新拿起名单审视起来,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龙渊阁为您效劳,我的亲王殿下。” “徐福徐大掌柜。”萧弈天长吁了一口气,带着微笑慢慢转过身来。“我真应当对您,当然还有整个龙渊阁致以最诚挚的感谢。” “是我们,应当对您致以最诚挚的感谢。”徐福一反常态露出严肃的表情,“一百二十年来,龙渊阁在黑暗中守望,等候时机去挽救将倾的王朝。而现在,您做到了。昏睡已久的帝国开始复苏觉醒,而您则是驾驭这条巨龙的伟大英雄。” “这得益于你们的帮助。”萧弈天笑了笑,“从北京到新幽州,龙渊阁的影响无处不在,甚至不借助一兵一卒之力,你们就已经用黄金和香料买下了大半个欧洲。这样的效率让帝国朝廷也望尘莫及。” 徐福一努嘴唇,露出副不敢当的表情。“全都是为了帝国的利益,不是吗?太祖曾言百姓足而后国富,百姓逸而后国安,未有民困穷而国独富安者。藏富于民,如蓄水于湖海。民富,则国财取用无尽;民强,则国力充盈不竭。” “这就是为什么,朝廷放手支持民间商会从事海外贸易。甚至,允许他们组建自己的私人武装。”萧弈天缓慢而清晰地回答道,他随意地摆摆手,将这个话题抛到一边:“徐掌柜,关于欧洲的那些情报都可靠吗?” “绝对可靠。商会下属的代理机构遍布整个欧洲,通过数以万计的线人秘密收集任何具有潜在价值的信息。如果您认为有必要的话,我甚至可以弄到英国女王十天前的晚餐菜谱。”徐福有些骄傲地回答道,“另一方面,龙渊阁和欧洲各国王室、大领主乃至城市议会都保持着良好的私交,这使得我们在情报工作上总能先敌一步。” “先敌一步?不错,这相当重要。”萧弈天仰起下巴,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龙渊阁掌柜的双眼。“我看过龙渊阁递交的报告,你们谈到了法兰西当前进行的内战,并且认为天主教同盟将赢得这场战争。” “更有可能赢得这场战争。”徐福谨慎地补充道,“罗马和西班牙都公开向吉斯公爵提供武力援助。尽管加尔文教徒的背后有葡萄牙、英国、汉萨诸侯和瑞典的支持,胡格诺阵营的军力仍然远远落后于同盟。如果考虑到信徒基础,那么法国境内的天主教徒数量几乎是新教徒的三倍。从各个方面而言,天主教同盟都占据了相当可观的优势。当然,我得说,这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帝国的态度。” “那么我们应该站在哪一边?”首相似无心机地两手一摊问道:“龙渊阁对此有何建议?” “不久前亨利·波旁派来特使,他希望帝国能为新教阵营提供财政和军事上的支持。” “支持?”萧弈天冷笑道,“他们知道这价码吗?” 徐福点点头,“波旁家族通情达理,然而想要兑现承诺,他们就必须得赢得整个法国。” “我们的欧洲友邦大多站在胡格诺一边,帝国的黄金和白银正在不断流入波旁家族的钱箱。”萧弈天道:“因此没有必要,让北京或是西京公开对纳瓦尔人的支持。” “殿下,我怀疑只靠这种程度的援助能否让新教赢得法兰西内战。” 萧弈天皱了皱眉头,“你是要建议我直接干涉?” “哦不,殿下。”徐福微笑着摆摆手,他深蓝色的丝织长袍袖口露出精美的金色刺绣花边,上面隐约可见某家江南织造厂的徽记。“您觉得我们真有必要帮助新教徒赢得这场战争?” “难道我们不应该这么做?”萧弈天转过头,认真地凝视着龙渊阁代表的双目。“我记得报告中提到过,和传统而保守的罗马教廷相比,加尔文教派对商业和财富有着更浓厚的兴趣。就这一点而言,他们与帝国之间会有更好的共同语言,不是么?” “那么殿下,您是想要统治欧洲,还是与欧洲一起统治世界?” 帝国首相猛地一怔,他慢慢地咀嚼着这句话,微闭的眼眸中神光流转。片刻之后,他重新睁开眼睛,“那你的意思是?” “天主教会力图将欧洲联合在罗马统御之下,为此不惜用神权和恐怖来控制百姓。”徐福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反过来说,加尔文宣扬教民自治,主张通过商业活动积聚财富……我担心,欧洲会在分裂中重生。摆脱了教廷桎梏的王国将获得生机。新的势力将会崛起,与帝国的商人展开竞争,或许有一天他们甚至还会挑战帝国的霸权。” “你真的这么认为?” “您已经亲眼见过了,从伦敦到斯德哥尔摩。”徐福很快地回答道:“殿下,纵容和支持新教的发展只会损害我们自己的利益。放手让罗马教廷去攻击和迫害那些所谓的异端吧,欧洲将会在宗教斗争中继续沉沦数百年。而处在帝国保护之下的尼德兰和雅典,将会成为新教徒的避难所。这些宗教难民的涌入,只会给帝国带来更多的财富,无论物质抑或文明。” “听起来言之有理,”萧弈天沉吟着点点头,“然而我不得不再重申一次,帝国在欧洲最主要的友邦都是新教国家。帝国外交政策的贸然转变,会影响整个欧洲的战略格局。接下来可能造成的动荡也不为帝国所乐见。” “您说的对,新教国家对我们有着天然的友善。”徐福立刻附和道,“不过另一方面,以罗马教廷为首的天主教同盟在六年前的奥斯曼战争中,也有过与大明军队一同浴血战斗的经历。更何况,尊敬的殿下,帝国仍可以一如既往地支持那些传统盟国。我们需要做的只是略施计策,令欧罗巴诸国群虎竞食,到时候我们自会坐收渔翁之利。” “群虎竞食?” “君士坦丁堡,我的殿下。”徐福打了个手势,在旁的御卫侍从默然会意,从装满各类文件资料的黄藤书柜中抽出一卷标有突厥海峡字样的地图。徐福接过地图,在首相面前指点着慢慢展开。“罗马天主教和新教联盟都力图证明自己的神圣和正义,君士坦丁堡的光复正是最好的象征。另一方面,君士坦丁堡是基督世界的第二圣地,欧洲的桥头堡,无论军事、政治还是宗教意义都极为重要。奥斯曼土耳其人不惜代价也要将之据有,从而折服欧罗巴人的意志和决心。” 萧弈天点点头,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一条长长的斜线。“不错,我的参谋部也一致认为,即使帝国突击队能够给予奥斯曼帝国一次重创,然而他们很快就会重整旗鼓,征召更多的士兵卷土重来。到时候,君士坦丁堡将面临没完没了的攻防血战。说到底,尽管在战术层面,近卫军的战斗力远胜土耳其军队;但是在战略上,敌人却比我们更有付出牺牲的决心。” “这么说的话,他们倒是与基督徒棋逢对手。”徐福淡淡地笑了两声,“既如此,何不让新教徒也来趟这道浑水?西斯廷五世将会得到君士坦丁堡,正如我们所承诺的一样;至于突厥海峡北岸,你看——沿着这条线从萨勒耶尔到泰基尔达,土地将会被划分成小块,接纳来自各国的新教徒十字军。” “你认为他们会从德意志、波兰乃至斯堪的纳维亚大老远赶到这里来,就为了和奥斯曼人作战?”首相忍不住摇着头笑了起来,“那么,我们是否应该做些什么,让这远道而来的客人们宾至如归?” “收复圣地的荣耀、富庶的土地、东方的财富……这样的吸引力已经足够了。没有领地的骑士,没有继承权的贵族子弟,破产的农场主,被赶出土地的佃农,他们都会蜂拥来到君士坦丁堡。新拜占庭将会建立,欧洲的注意力将重新集中到小亚细亚。无论怎样,这将会是我们的胜利,尊敬的殿下。” 萧弈天在侍从手中的托盘里取下一杯勃艮地酒,慢悠悠地品味着。“我愿意听从您的建议,徐先生。那么,世界的命运就这样决定了,对么?”他盯视着徐福,眯起眼睛微露笑意。“至于法兰西,我倒有个很好的主意。把亨利·波旁的特使找来,告诉他我要召见他,告诉他我为他的国王准备了一个不错的提议。如果纳瓦尔国王够聪明的话,我想他会接受的。” “如您所愿,殿下。”  2月23日,雅典提督府。 “我不敢相信,”弗朗西斯·德雷克大步流星穿过长长的多立克式希腊柱廊,他低声嘟囔着,一面飞快地整理着礼服上的饰带和领结。“太仓促,这简直太意外了!” “也许大本营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海图官费仲紧跟在提督的身后,手里拿着一张盖有帝国首相印章的公函,腋下夹着一大卷文件。“如果连我们自己都被蒙在鼓里,那么敌人,他们就会更加摸不着头脑了。毕竟,间谍也好,密探也罢,总不可能刺探到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的消息。” “也许……”德雷克突然停了下来,他站在会客厅的桃芯木门前,边握着黄铜把手愣了片刻,有些突兀地问道。“来人的身份可信吗?” 费仲叹了口气,“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我只能告诉你,他手里的文件足够证明身份了。” “好吧。”德雷克有些不情愿地推开门,他迈着英国式的快步走进大厅中央,直走到距离来访者两码的位置上才站定脚步,甚至没顾上给卫兵回礼。“我是帝国海军提督弗朗西斯·德雷克,雅典最高军政长官。” “史云峰。”使者略略点头致意,用平淡生硬的语气道:“我带来了帝国首相的口谕。” 德雷克挥挥手,两名铁甲卫兵立刻转身退出房间。雅典提督仔细打量着来使,他身材并不高大,甚至显得有些纤弱,白色长衫的腰间悬了一柄不甚起眼的普通长剑,看起来和城里酒馆中等候雇主的三流武师没什么两样。 “着雅典海军提督弗朗西斯·德雷克,于十日内整顿人马军备一应水陆战具。如若战端起衅,即刻率军出征。”史云峰面无表情,用宣读文告的冷淡口气说着。他微微偏过头,目光从德雷克肩头越过,朝着站在门口的费仲道:“你是驻雅典的海图官?” “正是。” “帝国首相令:雅典进入战时状态,启用丙字第一号作战方案。”史云峰停顿了片刻,放缓语气接着说道:“就这么多了。” “丙字第一号……”费仲飞快地翻检着手里的文卷摘要,“指令:战略进攻。第一阶段,占领利姆诺斯岛和莱斯沃斯岛并建立临时基地;第二阶段,夺取塞迪尔巴希尔和恰纳卡莱,控制鞑靼海峡制海权;第三阶段——”他猛地抬起头,正迎上德雷克探询的目光。军官的声音中竟然带上了颤抖:“第三阶段……攻占……君士坦丁堡。” “啊!”德雷克不由失声叫了出来,“这怎么可能?”震惊之下,他直愣着望向费仲,海图官却两手一摊,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确实如此,提督阁下。” “你要知道,雅典提督府只有一万五千水兵和六十艘大小战船!”德雷克猛一转身,咬着嘴唇直盯住史云峰。“君士坦丁堡地区光奥斯曼人精锐的‘卡皮库鲁’正规军就超过四万人,这还不算行省兵和安托利亚附庸兵!在海峡对面,苏丹的舰队已经重振旗鼓,每年都有一百艘新式炮舰下水服役!”他激动地说着,下意识地抬手松了松过紧的领结,又继续道:“您应该知道,我们英格兰人无惧牺牲。然而这样如炮灰般无谓的死亡,既得不到胜利的价值,也没有战死的荣耀!” 史云峰默不作声,耐心地等候着德雷克结束他的抱怨。接下来,首相的信使转身向临海的窗口走去,不带任何言语说明,他猛一挥手拉开长拖至地的厚天鹅绒窗帷。 萨罗尼科斯湾海天一色的碧蓝立刻填满了整个窗景,然而海军提督那双老海员的鹰眼毫无困难地在海平线上辨认出一抹天青色的帆影。百舸争流万桨碎波,艏艉齐列舳舻相接,那高矗如林的樯桅上高悬着蔽日遮天的猎猎旌旗。这是一座移动的城市,漂浮于海上的要塞。它静默着匍匐在爱琴海的波涛之上,仿佛在等候新主人的召唤和命令。 “真不敢相信……”德雷克喃喃地说道,他转过头,别有深意地瞟了同样错愕说不出话来的费仲一眼。“终于…… “该我们上场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节 青萍之末 强者争取,弱者承受。 ——修昔底德  策马驰过沃尔霍夫河大桥的时候,荡寇将军龙兴汉不以为然地朝着前方那道土红色城堡护墙来回瞟了几眼。这是一座被当地人称为“克里姆林”的俄式城堡,高约三丈的石砌城墙上面覆罩着褐色的避箭瓦篷。十三座方形箭楼凸矗于城墙之外,三面墙上满是炮眼箭垛。城墙后面是诺夫哥罗德城堡的主体建筑群,包括大主教府和毗邻的圣索非亚大教堂,外墙清一色刷成纯白,只那高耸的拜占庭式穹顶或尖顶上涂着深褐的色调。 诺夫哥罗德大主教和市长在城门下等候着,在他们身边,地方领主和显贵们手执鲜花和圣像,夹道欢迎征服者的降临。整整十九年前,伊凡雷帝率领特辖军血洗了这座城市,在六个星期之内屠杀了包括大主教列奥尼德在内的至少三万居民,劫掠并捣毁了城中的修道院。尽管城市屈服在沙皇暴虐的淫威之下,仇恨和背叛却深深扎根于诺夫哥罗德人的心底。如今,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领主议会罢免并逮捕了莫斯科任命的官员,向帝国远征军交出城市钥匙宣布投降。 “实际上,我们与那莫斯科的暴君完全不同。”胡登斯基伯爵急切地向龙兴汉解释着,一面引导着将军踏上大主教府门阶上的红地毯。仅仅三天前,仓促恢复的领主议会刚刚按照传统将他选为诺夫哥罗德市长,接待明帝国远征军将领就成了他任上的第一件要务。“诺夫哥罗德是罗斯人的发源之地,也是留里克王朝最古老的首都。我们继承的,乃是传统和文明而非野蛮。” “这很好,帝国向来乐见文明的国度。”龙兴汉有些冷漠地回答道。 “诺夫哥罗德的人民委托我,向帝国的将军表示由衷的感谢。我们的城市欢迎你们,文明的解放者,你们从莫斯科的暴政下拯救了这座城市。”胡登斯基对他的态度并不在意,兴奋地继续说道,“为了表达对大明国的感谢,巴托洛夫大主教亲自在圣索非亚大教堂为贵军举行了祈福弥撒。” “当然,我知道你们不信仰我们的宗教。”巴托洛夫大主教讪笑着解释道,“然而请相信,尊贵的将军阁下,我们的人民习惯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他们的感情。”他指着那些将明军官兵热情簇拥在中央的僧侣和平民们,脸上堆满了奉承的微笑。“您看,将军,这座城市现在是您的了。我希望,您的士兵能在诺夫哥罗德感到宾至如归,他们是这座城市的解放者,理应得到市民们的热烈欢迎。至于您阁下,希望我能有这样的荣幸,迎请您下榻我的官邸。” “很好。”说话间,龙兴汉一行已经走进大主教府正厅,也是诺夫哥罗德的市政大厅。荡寇将军大步跨过孔雀石镶嵌的马赛克地板来到大厅中央,毫不客气地坐在彩色玻璃穹顶下方的主教法座上。“巴托洛夫主教,我相信,现在你们应该已经有了确定的答复。” “是的,将军。如果大明国能够庇护诺夫哥罗德免受莫斯科的武力威胁,我们愿意向北京臣服。”巴托洛夫立刻回答道。短暂的沉默中,有人在旁用俄语嘀咕了几声,大主教于是又补充道:“当然……将军,关于我们的信仰,还有自治权……” “根据帝国皇帝和内阁授予我的战时权力,本将军可以立刻宣布诺夫哥罗德自由市成立,当然这是在大明帝国的军事保护之下。”龙兴汉淡淡地笑着,“那么,现在你们已经得偿所愿,该谈谈价码了吧。” “将军……”胡登斯基咂咂嘴,他有些尴尬地左右顾盼,压低声音说道:“这,我们不是刚进献了二十万卢布的劳军费嘛。” “二十万卢布……”龙兴汉只是微微抽动一下嘴角,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你要知道,亲爱的市长,这点钱甚至不够帝国三万大军一个月的战争消耗。作为帝国的被保护国,诺夫哥罗德理所当然要承担这笔军费开支,不对吗?” “将军,那您的意思是?” “六十万卢布。”龙兴汉打了个响指,“现金,或者贵金属。” “您的要求太过分了,将军!”胡登斯基惊惶地摇着头,“我们根本没有这么多钱!” “所以,我给你时间去筹。”龙兴汉笑了笑,“你有整整十天时间,去准备剩下的四十万卢布,或者两万七千俄磅白银。” “仁慈的主啊,”胡登斯基绝望地叫了起来,“十天时间,这不可能!城市的金库早已经见底了,我们再拿不出哪怕一万个卢布。” “如此繁华的一座城市,你却告诉我拿不出区区四十万卢布?胡登斯基阁下,我希望在具体问题上,你们能对帝国坦诚相向。”龙兴汉侧着身子向后靠住椅背,手中把玩转动着一把精美的匕首,戏谑而轻蔑地瞥了市长一眼。“而不是隐瞒你们私下留存的一千俄磅黄金,我说的对吗,朋友?” “尊敬的将军,”大主教巴托洛夫干咳一声,尴尬地接过话来。“您知道,我们得为城市的公共支出留出足够的预算。仅仅足够而已,我保证。” “那么,我希望主教阁下清楚地知道,什么才是你们现在最迫切的公共支出。即便如此,我仍然建议你们多花些心思,好好想想到哪里去筹集余下的二十五万卢布。” “将军阁下,您不能这么做。”胡登斯基苦着脸无力地站在一旁,好容易鼓起勇气分辩道:“这个要求我们实在无力承受。就算穷尽全城所有的财物,也未必能达到您指定的数字。何况,要是您拿走了这所有的一切,我们自己还能剩下些什么呢。” “我留给你们自由,无价的自由。”龙兴汉嘲弄地哼了一声。“难道不好过沙皇无尽的压榨和勒索么?诺夫哥罗德是波罗的海远近闻名的贸易中心,只要能够摆脱俄罗斯的桎梏,难道你们还怕日后受穷不成?” “您说的是,将军,然而……”巴托洛夫媚谀地笑着贴上前来,“雷帝十九年的大屠杀让诺夫哥罗德元气大伤,直到今日也不曾缓过气来。要一口气拿出六十万卢布的现金,我们确实力不从心。您看,这时间上?” “这不成问题!”龙兴汉立刻回答道,没等巴托洛夫惊愕的脸上绽开笑容,他已经不留半点余地地继续说道:“要真没有现金却也无妨,要是你们以税收作为抵押,跟本地大商会借点钱并不太难,对吗?”他得意地欣赏着大主教与市长窘迫的脸色,略略扬起下巴,朝着下面那群唯唯诺诺大气也不敢多出的领主瞟了一眼。“我想,这里应该有哪个商会的代表吧。” 片刻的沉默,诺夫哥罗德人面面相觑,最后目光汇聚在一位身着黑色细亚麻布礼服,左胸前缀着红白双色徽记的中年男子身上。那人也不在意,向前一步走出人群,向龙兴汉行了一个不失标准的东方揖拜礼。“尊敬的龙将军,我是汉萨同盟驻诺夫哥罗德商行总管波尔·瓦尔德。在此,我谨代表同盟向将军阁下和您的部属表示致意。如果帝队有什么需要,请将军阁下尽管吩咐,同盟愿以市价的八折优惠向您提供各类优质军需物资。” “好,我就喜欢和你们这些商人打交道。”龙兴汉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胡登斯基,继续说道:“那么,瓦尔德先生,我刚才的话你也听到了。不知汉萨同盟对此意向如何呢?” 犹豫之色在瓦尔德脸上一闪而过,他不动声色,很快地回答道:“如果帝国能担保诺夫哥罗德自由市的军事安全,那么汉萨同盟愿意提供十万塔勒的借款。胡登斯基阁下,在德意志,商会的借出利息通常是六厘五甚至七厘。因为诺夫哥罗德和同盟的昔日渊源,我可以给您五厘,还款期限十五年。您看怎么样,市长先生?” “二十万。”胡登斯基与巴托洛夫主教交换了一个眼色,加重语气回答道:“至少得要二十万银币,塔勒或者卢布都行。我们会用今后二十年的城市商业税分期支付。” “二十万的话,只能给到这个数——五厘五毫,我们的现金也不充足。”瓦尔德伸出左手巴掌在空中晃了两下,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本小簿子翻了翻,一面飞快地心算着,“按照这样的利息计算,诺夫哥罗德市议会每年需要支付大约一万六千七百塔勒,相当于一千一百俄磅白银。” “相当于普通领主一年的收入,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胡登斯基撅着嘴深深叹一口气,“也罢,瓦尔德先生,既然已经商议妥当,我希望您能够尽快……一定要快。把银币送到帝营,然后一切问题都解决了。在沃尔霍夫河对岸的商业区,市政厅已经为您拨出一栋楼舍,我代表诺夫哥罗德欢迎汉萨同盟在我们的城市设立商站。啊,此外,亲爱的波尔·瓦尔德,请您千万记得。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我可不希望诺夫哥罗德市民听到什么不实的传闻,进而以为他们为所获得的自由付出了太昂贵的代价。” 瓦尔德点点头,干脆地回答道:“没问题,五天之内,二十万银塔勒。” “这可真是皆大欢喜啊,我的朋友。”龙兴汉大笑着鼓着掌,从座椅上站起身来。“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在商言商。希望我们的合作如同友谊一样密切,一样长久。现在,生意时间到此为止。你说是吗,巴托洛夫主教?” “当然,我们还准备了一场盛大的宴会,为尊贵的中国朋友接风洗尘。”大主教苦笑着弯下腰,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 “谢谢您的盛情。”将军如来时一般,大步向门口走去。经过瓦尔德身旁时,他好似若无其事地随口吩咐道:“对了,瓦尔德,我得租用你们一艘快船,要能立刻开往尼德兰。” 商行总管深深地埋下头去,“没问题,将军阁下。”  包着山羊皮的实心橡木门在一声闷响中被狠狠踢开,波利斯·戈都诺夫面色铁青,脚步沉重地走进尤里·苏伊斯基的办公室,时间刚好让大公来得及把怀里搂着的女奴推到一边。戈都诺夫走到他的长桌跟前,黑着脸一挥手,那女奴立刻飞也似地跑出门去。苏伊斯基尴尬地站起身,陪着笑脸说道:“尊敬的戈都诺夫大人,不知道你大驾光临……” 戈都诺夫只是低哼了一声,“你知道最近发生的事吗?” “是……是的。”苏伊斯基吁一口气,抬手擦去额角的冷汗,“诺夫哥罗德那帮臭僧侣,以为得到中国人的庇护就可以……” “什么?”戈都诺夫厉声打断了他的话,国舅伸手抓起一大摞写在羊皮纸上的报告,又啪的一声将它们重重砸在了桌上。“你到底有没有看过这些报告?” “呃,戈都诺夫大人,实际上……” “够了!尤里你这个废物!”戈都诺夫咆哮着将桌角蒙尘已久的文件堆掀倒在地,怒不可遏地在房间走来回走着。“你难道不知道吗!普斯科夫已经步诺夫哥罗德后尘以汉萨自由市的身分宣布。那帮该死的!这在各地引起了一系列连锁反应,从沃洛格达到阿尔汉格尔斯克,地方贵族领主们蠢蠢欲动,只要一有机会就想脱离俄罗斯的统治!到处的情况都糟糕透了,鞑靼部落在额尔齐斯河流域发动叛乱,萨拉托夫地区也受到哥萨克强盗的劫掠。而你呢,尤里·苏伊斯基指挥官,这时候了你满脑子里还只想着女人!” “我,我们可以派叶尔马克和他的哥萨克……” “闭嘴,你这蠢猪!”戈都诺夫抽出一卷羊皮纸,往前直递到苏伊斯基的鼻子下面。“你给我好好看看!这是米哈伊尔的紧急报告,来自十三个哥萨克首领‘阿达曼’的联合宣言。他们向沙皇索要总值四十万卢布的小麦、牲畜、水果和伏特加作为军饷和抚恤金,如果一个月之内拿不到这些物资,哥萨克将拒绝效命,并且退出这场战争。” “四十万?这帮泥腿子真是穷疯了!”苏伊斯基尖叫起来,好像被火红的烙铁烫了一般。“国库去年的收入也才不过一百二十多万卢布,我们哪去找这么多钱!” “罗曼诺夫公爵正在和阿达曼们谈判,希望能极力说服他们。”戈都诺夫回答道:“太荒谬了,这完全是无理要求。我们有协议的,哥萨克为我们打仗,得到战利品,没有军饷,没有抚恤金。这是讲好了的!” “那就让他们走,把这帮蛮子赶回森林里去!” “这可不行。”戈都诺夫瞥了苏伊斯基大公一眼,满脸都是轻蔑不屑之色。“现在动乱频繁政局不稳,我们需要尽快结束和中国人的战争,腾出手来对付那些叛党。为了打败中国人,六万哥萨克的兵力是不可或缺的,不是吗?我亲爱的指挥官。我们不能单单靠六千射击军去对抗八万中国人,更不用说背后那些心怀叵测的盟友了。” “那您的意思是?” “贿赂那些哥萨克头领,稳住他们,至少等到仗打起来。”戈都诺夫慢条斯理地踱着步子,若有所思地捻着嘴角的髭须,残忍狡黠的光芒在眼中闪耀。“然后,然后把他们当做炮灰,用中国人的炮火来杀死他们!削弱他们!”他怨愤地哼一声,咧开嘴角露出森白尖利的牙齿。“四十万卢布,他们还真敢开口,射击军火枪手一年的军饷也不过四个卢布而已。如果这些桀骜不驯的哥萨克真把自己那么当回事,以为大俄罗斯帝国还真的离不开他们,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俄罗斯要真正强大起来,这些没有原则左右摇摆的雇佣军是不可倚仗的,必须建立我们自己的骑兵部队。” “呃,您说的是。”苏伊斯基艰难地活动着大脑,拼命想要挤出些什么能让国舅大人刮目相看的话:“然而波雅尔骑兵在去年的战事中伤亡惨重,基本上已经失去了战斗力。而现在的贵族杜马……” “波雅尔骑兵?那已经是过时的老古董了,庄园贵族已经成为历史,就留给那些拿不动刀弓上不得马的老战士回忆昔日辉煌吧。”戈都诺夫得意地笑了起来,“我们现在需要的,是一支真正的精锐,对俄罗斯帝国无比忠诚的职业重骑兵。” “一支……骑兵?” “对,你将亲眼看到他们,”戈都诺夫侧过身朝向门口,有些兴奋地拍了两下手掌“亲眼看到我们的新军——奥佩里切尼克。” 苏伊斯基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他瞪大眼睛,看到一名军官推开半掩的房门走了进来。来者裹着一件皂色厚呢绒大氅,僧侣式的长兜帽下用金属面具掩去面容,腰间挎一柄鞑靼弯刀,黄铜刀柄上雕着一个瞠目吐舌的狰狞狗头。只在他同样漆黑如夜的军服领口上,用细细的金线绣着一个徽章:剑与扫帚交叉叠放在十字架上,中间是一个黑色狗头标志。“奥佩里切尼克——沙皇特辖军!”大公感到后背发凉,他踉跄退了几步,背靠书架勉强站稳身子,发干的喉头沙哑几乎说不出话来。“你们……雷帝已经在一五七二年……” “不错,雷帝已经在一五七二年解散了特辖军,更迫使我们隐姓埋名销声匿迹。”黑衣军官接着他的话说道,声音透过冰凉的金属面具显得冷酷无情。“而今,在戈都诺夫大人的召唤之下,特辖军重新崛起,我们聚集在莫斯科克里姆林,老主人的城堡当中。奥佩里切尼克目光雪亮,嗅觉灵敏,”他得意地笑了起来,声音尖锐刺耳。“我们警惕如犬,睁大眼睛窥视,竖起耳朵聆听,发现敌人,然后将他们一扫而尽。我们是沙皇的忠仆,俄罗斯的看守者。” “戈都诺夫大人,这……这太疯狂了!”尤里·苏伊斯基颤抖着声音回答道:“奥佩里切尼克的爪牙上满是俄罗斯的血泪,他们的阴影如梦魇笼罩大地。这些人是真正的魔鬼,就连雷帝也曾为之残暴而动容。大人,您这是在释放恐怖的地狱使者,他们会把俄罗斯带入真正的恐惧深渊。” “你害怕了,尤里。我知道,不光是你,任何一个贵族都对特辖军个个怕得要死。”戈都诺夫咯咯地笑着,手指特辖军官领口的狗头标志。“他们散播着恐惧,让人们回忆起雷帝的暴虐和残忍,把你们吓得瑟瑟发抖。现在,作为我的眼目爪牙,特辖军将会让敢于违抗我的贵族们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恐怖。” “大人……您知道我的忠诚……一如既往的。”苏伊斯基大公在脑中艰难地筹措着词汇,他受攫于深透心底的恐惧,心虚地埋着头,不敢直面戈都诺夫的灼灼目光。“我是您的仆人,请您相信,我愿意为您……” 戈都诺夫摆摆手止住他继续说下去,“这就是为什么我容许你口不择言,亲爱的尤里。但是别忘了,这里到底是谁说了算。毕竟,我也未必时时都会有好脾气。” “我……明白。” 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 前帝国元帅戚继光身着便装站在福级武装商船的宽大甲板上,手扶舷边极目西眺。夕阳西沉,映出半天绯红色的晚霞,在海平线上镀出一道闪烁的金边。不远的附近,数十艘大大小小的中国帆船排成密集的飞燕型舰队,彼此相间仅数锚链之遥,高悬桅顶的青帆张得满鼓,顺着海风全速西航。 “戚老元帅,欢迎参加我们的新大陆之航。”徐福笼着手缓缓朝他踱了过来。周围十数丈之内,所有的水手杂役都被赶得老远,只剩下两人在夕照下的空旷甲板沐浴清新的咸风。 “这可不是我们的第一次会面,老朋友。”戚继光笑着转过身来。“现在,使命已经完结,就让我们在新幽州安度晚年吧。” “使命?您还记得自己的使命,戚元帅?”徐福虎着脸哼一声道,“你早就忘了我们定下的规则,对吗?你根本不该和那孩子接触,更不用说担任整整五年的军事顾问!别告诉我你已经忘了自己曾经的身份!” “那么,你认为我不应该站出来助他一臂之力,哪怕这可能会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失和危害。”戚继光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就因为我,也曾经和他一样,是被你们挑选出的救世英雄,上一代的‘天选者’。” “这不合规矩。”徐福语气平淡地重复道,“你本来就不应该和下代天选者接触,直接对他施以影响更是大忌。别忘了,这可是龙渊阁创始人于谦大人亲自定下的规矩!” “你也别忘了,当时是什么状况!那孩子才刚刚二十岁,就被你们仓促推上风口浪尖,独自面对几近失控的乱局。”戚继光冷笑一声,继续说道:“如果明知非做不可,却还要拘泥于人为的规矩,那天选者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难道这三百年来,龙渊阁也褪变成这么一个陈腐僵化的官僚组织了?” “你说三百年……”徐福沉默了片刻,缓缓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你真的不知道吗,徐福?于谦大人真的就是龙渊阁的创始人?” “这是……毋庸置疑的。” “是么?”戚继光呵呵笑了起来,左手下意识地轻捋着下巴上花白的长须。“你得知道,作为帝国最高军事统帅,我有权接触到一些大内秘密文件,时不时也能从那些汗牛充栋的故纸堆翻出一些或许从来也没人留心过的昔日密档。虽说语焉不详,但这些资料足以暗示一些不为人知的真相。比如,当年于谦总督的获谪……” 徐福不由皱起了眉头,“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于谦大人也是一位天选者,对吗?流放新大陆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苦肉计,他的真正使命,就是在遥远的新大陆建立一支新生力量。不错,于谦在西京一手组建了龙渊阁,但是在此之前它早已秘密存在了上百年之久——并且就在中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它的历史甚至比大明还要久远。就连本朝太祖高皇帝陛下,也曾经是天——” “嘘——”徐福立刻打断了他的话。“没有必要,没有必要让那些尘封的秘密重见天日。算上我在内,当世知道内中秘史的人不会超过五个。而且——”他犹豫着说道:“即使在我们眼中,那也是段难以置信的神话。” “难以置信?”戚继光又哼了一声,“我真不相信这话出自龙渊阁大掌柜之口。” “无论如何,使命已经告一段落。”徐福喟叹一声,“当华夏覆亡神州陆沉之际,曾有人誓要逆转天命,重铸历史,这是一个延续了三百年的神话,到今天业已完结;龙渊阁将继续存在,而我们将会遁隐在蒙尘的历史迷雾之中。至于那些史诗般的传说,还是把主角的位置留给于谦这样的英雄们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节 西线无战事 结果往往不如预期,战争尤其如是。 ——提图斯·李维  轻雪纷扬,细碎如盐的晶莹颗粒从半晴的天空中洒下,未及落地便已融成水滴。融化的雪水在茂密的白桦树林下流淌汇集,混和着新春的浓稠泥浆,把整个俄罗斯平原变成一处巨大的沼泽湿地。 沾满斑驳泥点的近卫军鹿皮靴一脚踩进足有指深的泥浆中,厚重的靴底下传来枯枝断裂的轻响。几名帝国狙击兵小心地在阴暗的树林中潜行,他们头戴精铁兜鍪,棉甲外套着防水的暗色油布斗篷,背上负着特制的火铳或强弩。 不同于帝国近卫火枪手装备的制式燧发枪,帝器局新近开发的龙火神铳通过独特的线膛设计大大提高了火枪的命中精度和射程。可这种重型火器的缺陷也同样明显:低于两分钟一次的射速过于缓慢,高昂造价和漫长生产周期也令常规火枪部队难以接受。最后,仅有两百支龙火神铳被配送神机军团,供菁英游击兵使用,狙击军官或战场上其他重要目标。 然而在隐秘行动中,火铳射击的声响、闪光甚至烟雾往往会暴露狙击手的位置,此时强弩则是狙击兵更好的选择。帝国游击兵装备的射猱弩身臂机弦俱以精铁打造,弩身上装有望山和张弦绞盘,百步之内可贯铁叶重甲,虽飞鹰走兔十有九中。 更多游击兵从树林深处走出,他们携带着轻型弓箭和短矛,能够在遭遇战中应付各种对手。这个隶属于神机军团的侦察小旗已经在南部的茂密森林中跋涉了好几百里,毫打尽,他们却已经成功摧垮了部队的士气。还会有下次袭击吗?何时?何地?谁是下一个?这些个问题几乎要逼得我们发疯!还好……到底没人因此疯掉……因为一个新的问题迫在眉睫:我们迷路了。”  “公爵大人,买立克·穆罕默德那边传来的消息,五个耶尼沙利联队没能按时抵达战场。”叶尔马克·齐默菲叶维奇使劲挠着脑袋,不由分说地把罗曼诺夫公爵拖到大地图前。“更多的联队在穿越南部森林的途中丢失了相当数量的火炮和辎重。换句话说,奥斯曼人允诺的两万五千援军若是能派上一半用场就是万幸了。” “这帮蛮子!”罗曼诺夫狠狠地唾了一口,把衣裳被扯乱的不忿一股脑发泄在了奥斯曼人身上。“我就知道他们根本派不上用场!只有苏伊斯基那个……只有苏伊斯基……才相信那帮家伙的鬼话。” “罗曼诺夫大人,现在抱怨也没什么用了。我们在斯摩棱斯克已经集结了近十万大军,他们的一举一动随时可能被中国人的斥侯所察觉。”叶尔马克急不可耐地打断了罗曼诺夫公爵的喋喋抱怨。“我们没有时间去等那些掉队的奥斯曼人了,斯摩棱斯克战役必须如期打响。” 罗曼诺夫沉吟着点起了脑袋,“你说的极是,中国人派出大量斥侯渗透穿越我们的战线。若被他们探知我军的动向,那可是大大的不妙。我看,这事情万万不可耽搁了,趁着这几日春雪初融泥泞难行,正是奇袭斯摩棱斯克壁垒的天赐良机。我今日便去面见戈都诺夫大人,请他按照原定计划发起攻势。叶尔马克,哥萨克部队都准备好了吗?” “七万哥萨克部队全部集结完毕,他们随时可以领命出战。”叶尔马克大声回答道。哥萨克统领皱眉想了想,忽又开口问道:“公爵大人,我却不明白,几天前那些阿达曼长老们还一个个倨傲的像没套过嚼子的儿马,怎么现在一下子服服帖帖,尽率部众前来效力。” “为大沙皇陛下效力是他们的本分,还有商量什么的道理?叶尔马克·齐默菲叶维奇,沙皇陛下和戈都诺夫大人既然委任你作哥萨克将领,有兵给你就好好带,不该你管得就别多管闲事!”罗曼诺夫公爵不满地哼了一声,乜着眼瞟了叶尔马克一眼,满心的恶气朝着他大发了一通。这几天下来,他陪着十三位哥萨克阿达曼长老好说歹说,却不想老家伙们个个死犟如牛,一番软磨硬泡下来好不容易才说动这帮军头。在收下每人五千银卢布的“小礼物”之后,哥萨克长老们答应以大局为重,暂时将向朝廷索要财物一事搁置下来。这六万五千卢布到底不是个小数字,虽说拿的是国库的银子,罗曼诺夫公爵气闷之余不免还有几分肉痛。 叶尔马克当然对公爵这番心思一无所知,他唯喏应了几声,满头雾水地退了出去。米哈伊尔·罗曼诺夫公爵独自对着地图默立了片刻,突然拔出匕首,狠狠地钉在斯摩棱斯克的位置。“尤里·苏伊斯基,这回我们可得好好比一比,让戈都诺夫大人看看,到底谁是英雄谁是好汉!”  1589年3月31日,夜,斯摩棱斯克前线。 叶尔马克披一件暗褐色毛毡长斗篷,后面跟着一队负弓挎刀的精锐哥萨克轻兵,蹲身弯腰缓步爬过泥泞的草地。西行约有三百步光景,一排黑色的剪影慢慢浮升,明军木垣壁垒绵延百里的巨大轮廓出现在了俄人面前。 叶尔马克蹑手蹑脚摸到城下百步距离,从背上解下铁脊强弓,望城壁上略作张望,见火把映处一名黑甲哨兵巡步走过。他从背后箭囊中取一支穿甲箭,把两石硬弓挽了个满月,但听一声弦动那哨兵翻身便倒。哥萨克大队随即掩上前来,张弓搭箭连珠射上城头。 此时月晦星疏已过半夜,明军弩手看城下一片漆黑,自己却教城头上明晃晃的火把照了个通明。兼之事发仓猝,哨兵们来不及发出警报,早被箭术高明的哥萨克轻兵们逐个射杀。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叶尔马克便已经登上城墙,指挥着手下士兵把鹿砦拒马拉到一边,城门洞开迎哥萨克大军通过。 “叶尔马克·齐默菲叶维奇已经成功了。”数里之外,罗曼诺夫公爵满意地看着远方冉冉升起的一支信号火箭,用力一勒马缰,以自认最为英雄的姿态一挥手中弯刀,大声号令道:“哥萨克!全军进攻!” 公爵身边的哥萨克军官高举起双头鹰战旗,成千上万的哥萨克骑兵从左右掩杀而出。他们驱策坐下快马,如一群炸窝的灰鼠般唿哨着奔涌向前。在数万马蹄的沉重践踏之下,雪未融尽的地面微微战栗,泥点雪末飞溅如雾足有半人高矮。此时明军木垣已有数处失陷,哥萨克骑兵分头直入,如瘟疫般迅速侵蚀开来。 首当其冲受到攻击的,是帝国府军右卫的宿营防区。哨戒塔上的卫兵眼看着无数火光星点如蚁疾驰而来,吃惊之余从竹筐里抓起木柄铁槌,使足全身力气敲响警钟。在急促的警报声中,数千帝国士兵从睡梦中爬起身来,在旗官们厉声喝骂中忙不堪穿戴衣甲,拿起兵器冲出营帐。 事发仓猝,军官们来不及聚拢士兵结成军阵抗敌,明军所专火器之利在夜战的混乱当中也无从施展。哥萨克骑兵纵马奔突,锋利的马刀来回砍削,落单的明军将士只在转眼间便被践没在铁蹄之下。然而半是出于日常严格训练,半是出于基层军官的组织,士兵们相互靠拢死战不退,枪挑箭射之下,反倒令的纯以骑兵为战的俄军不免有些应付吃力。然而哥萨克们的凶悍亦不落下风,杀到酣处甚至驱动战马硬生生撞入阵中,与明军埋身混战成一团。 叶尔马克骑着一匹高大健壮的青骢骏马,左手挽着铁框鸢盾,右手提一柄哥特式战斧当先杀入战阵。几名明军枪矛手抢上前来想要将他阻拦,却被他手中战斧一击磕开兵器,驱马上前撞到两旁。只见他力贯膂臂战斧轮转如飞,所过之处头颅落地血溅数尺,无人能撄其锋。叶尔马克杀得兴起,干脆丢下钉满箭镞的盾牌,一翻身跳下马背,如猛虎下山直杀入人群。在他的带领之下,哥萨克们奋勇前进,转眼撕裂了明军的战阵,让他们的伤口血流不止。 杀声震天。骑兵们在营帐间狭窄的过道上狼奔豕突,马刀尖上挑着浸透火油的麻布;明黄色的炽烈火焰随着每一下挥扬呼呼作响,在油布帐篷顶上肆虐跳跃。绵延不绝的火海把战场照耀得宛若白昼,士兵们死命鏖战,在摇曳火光中投下变幻莫测的纷纭光影。 突然间一声惊雷。人们的动作为之一滞,仿佛时间也因此而静止。一团直径逾丈的火球翻滚着蒸腾而起,强烈的震动将数十步内人马尽皆掀倒在地。爆炸接连不断,十余个重近千斤的火yao桶挨个在火光中冲天而起,凌空炸开化作眩目的火球纷扬落下。在这神一般的毁灭力量面前,凡人根本无从抵抗。邻近火yao库的两军士兵纷纷抛下武器抱头匍匐在地,受惊的战马则不顾一切地抛下骑手四下奔逃。 “还没和大本营联系上吗!”战场中心位置,帝国府军右卫指挥使王双以不带任何疑问的语气向副官高声咆哮道:“至少有一万五千哥萨克骑兵从我们的正面……不!不只是正面,他们像蟑螂一样无处不在!他们已经包围了我们!”他扔掉余烟缭缭的火枪,从腰间抽出佩刀,侧身削掉一名哥萨克士兵的半个脑袋。 “指挥使大人!”副官刚来得及一箭把朝他飞驰而来的骑兵喉咙射穿,他一面在半空的箭袋中摸索,同时大喊着回答道:“我们无法跟大本营取得联系……罗刹人太多了,我们派出的军使无法突围!大人,堆放火yao和军器的仓库都被罗刹兵烧毁了,火枪和大炮也都来不及配发士兵。我们必须……必须全军撤退,马上向友军靠拢!” “现在这情形……部队已经被冲散了!”王双双手托刀架住哥萨克骑兵凶狠的当头斩击,他大喝一声,猛一发力将敌人拖下马背,干净利落地一刀抹了脖子。“得找到各千户军官,让他们聚拢……聚拢士兵!司号兵呢?司号兵!”又有两名骑兵冲上前来,马刀残缺如锯的锋口上殷血滴淌。指挥使身子一矮,趟地一滚从刀锋下闪过,反手在马腿上各斫了一刀。俄国骑兵向前余势未消,直冲出十数步后方才连人带马扑倒在地。 几名亲兵抢上前来护卫在指挥使四周,他们历经苦战衣甲残损,战袍上雪水、泥水和斑斑血迹混成一团,以致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一名头盔上缀着殷红马尾的亲兵在王双身侧半蹲下来,将满是裂口和刀痕的塔盾往地上一靠,从背后取下一尊黄铜号角用力吹响。片刻之后,战场的不同方向应和着连续传来几声急促的哨声。 “一、二、三……四……”副官心中默默数着,忍不住叹了口气,“看来已有一位千户殉国了。” “千户殉国,副千户便当接过旌旗军哨!副千户殉国,第一百户便当接替。”王双喘息着断续回答道,接连不停的战斗令他无暇集中精神说话。“司号兵!命令他们立刻收拢部队,组织有效抵抗!” 号角再响。千户们用系在脖颈中的铜哨短促地连吹三声,召唤周围的士兵彼此靠拢。原本结成小团各自为战的明军很快从慌乱中醒过神来,少则数十多过百人聚成方圆之阵,长枪大戟在外拒住罗刹铁骑,强弩硬弓居*杀敌军。哥萨克虽然个个骁勇善战,可在这攻守有度的精兵锐卒面前也讨不去便宜。 “叶尔马克到底在干什么?这头哥萨克蠢猪!”罗曼诺夫公爵远远望着火光四起的战场,右手不耐烦地用马鞭敲打着靴帮。“花了这么长时间,竟然还没能夺下中国人的阵地。他这是好让苏伊斯基他们等着看笑话吗!混蛋,可不能白白便宜了他们!”他满怀烦恼,用手使劲整了整军服,放开嗓门大吼道:“把步兵都给我派上去!别管那么多!全都上去!” 在旁的军官不由愣了一愣,“公爵阁下,按照先前的计划,步兵作为预备队应该……” 罗曼诺夫公爵毫不迟疑地打断了他的话:“别管那什么该死的计划了!既然单靠骑兵不能冲垮中国人的防线,那就把剩下的步兵一起派上去!要快!不能给苏伊斯基的射击军甚至奥斯曼人任何抢功的机会!”  “那老家伙疯了!”苏伊斯基大公恼怒地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肉里,扭曲的脸庞看上去就像马上要破口大骂起来。“就他那群泥腿子杂兵,莫非还真想和中国人正面干?他,他这是违令争功!要坏了大事,那可全是他的责任!” “我看,事情倒也没那么糟糕。”买力克·穆罕默德捻捻胡子,有些出神地看着肩上扛着长矛和火绳枪的耶尼沙利士兵。他们排成整齐的纵队迈步前进,很快超过了一队扛着阿巴斯炮的工兵。“我这有一万五千名士兵,您手下的射击军也差不多是这个数。只要我们抓紧时间,一个小时之内就能全部投入战场。” “没那必要!”苏伊斯基如释重负地哼了一声,仿佛战场上的大事小事与他再无关联。若不留心,几乎看不出他脸上依旧扭曲僵硬的肌肉。“就让那老疯子去和中国人拼命吧!等到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我们再上去捡个现成的便宜!不用担心,北线有沃罗滕斯基大公率领的一万三千贵族兵,后方还有沙皇特辖军的六千精锐骑兵押阵。” “十二万对五万。”买力克未置可否地说道:“莫斯科这次可狠下了血本啊。” “那是当然。”苏伊斯基大公有些沾沾自喜,得意地回答道:“这一次,我们要给那群猪猡一般卑劣的明国人一个惨痛的教训,让他们从此再不敢和大俄罗斯沙皇作对!” “那是当然。”买力克心中好笑,嘴上却连声应道。“这么说,我们是等天亮之后再发起新一轮进攻咯?” “没错!”苏伊斯基轻蔑地朝西边火红的地平线瞟了一眼,“这个晚上就留给米哈伊尔那蠢东西过过手瘾。等到明天,再看我们大显身手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节 山崩于前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左传》  西元1589年4月1日,清晨,斯摩棱斯克。 激烈的战斗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夜,纷乱的足迹踏碎了点点残雪,泥泞的荒原上刺眼地支楞着柱柱黑烟。彻夜鏖战,帝队人疲马乏,抵挡不住俄国人一无休止的进攻,防线上被接连撕开多处缺口。 一支哥萨克骑兵团首先从帝国府军右卫的侧翼成功突破。短短几个时辰之内,便有超过两万士兵涌入这个防御缺口,这一成果甚至超出了大多数俄军将领原本的构想。现在,哥萨克勇士们长驱直入,兵锋直指明帝国泰西远征军大本营。 在大多数哥萨克看来,打仗只不过是生活中稀松平常的一部分,与喝酒、睡觉或者抱女人都没什么分别。战斗是哥萨克与生俱来的灵魂,就如血管中流淌的伏特加一样炽烈滚烫。他们并没有沙皇军队的制式装备,哥萨克人只相信自己的甲胄和武器,哪怕在别人眼中简陋得如同玩具一般。他们是天生的豪勇武士,并不以坚甲利兵为恃。 此刻,这样一群狂野如狼的武士正奔行在离离莽原之上,他们仅仅用粗糙的皮甲勉强防护要害,手里拿着弯刀长矛乃至五花八门的各色兵器。哥萨克的脚步震撼大地,犹如万兽奔腾势不可挡。 突然之间,便若一个生涩刺耳的音符插入其中,原本激越高昂的雄壮乐章戛然而止。冲在最前列的俄罗斯士兵迟疑地停下脚步。他们彼此推搡,左右张望,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前方地平线上出现的赤金色朱雀军旗。 战鼓隆隆,两千名帝国火枪兵分为四个编队齐步迈进。他们头戴无檐雉羽熟铁盔,金红色的棉布斗篷贴身斜扎在左腰,并肩接踵以每丈五人的紧密间隔排成齐整如削的四列横队,每列间则相隔五尺距离。兜鍪上插着红色马鬃冠饰的鼓手不紧不慢地打着拍子,火枪手们踏着鼓点迎向前方的敌人,每三个正步之后便有个稍慢的大步,以便调整队列步伐整齐划一。 其时哥萨克军队中装备火器的数量亦不为少,这些旧式火器大多是西班牙穆什克特火绳枪的仿制品,枪体笨重射速缓慢,实战中往往要和长矛兵混编方阵。因此,帝国火枪兵的四列阵在俄军看来相当陌生。 “都给我冲!不要害怕那些中国小子!他们没有长矛的保护,横队也过于拥挤,一点燃火绳就会把身边的人炸上天去!”来自顿河的哥萨克骑兵团长,独眼的波尔金柯夫大尉高声叫喊着,“给我冲!把他们像蚂蚁一样踩在脚下碾个粉碎!”在他的带领下,一团哥萨克骑兵率先加速脱离阵线,以百人为一列展开宽大的冲锋队型恶狠狠地扑上前去。 “停止前进!”军官的黄铜哨子发出尖利嘶鸣,鼓手打出两个急促的节拍,指挥火枪方阵停下脚步。士兵们不慌不忙,从肩头取下燧发枪,解开腰间的鹿皮弹药袋,往枪口倒入一小封精炼火yao和药垫,用通条用力填紧后再搠进铅子。整个动作沉稳平静,与日常的无数次训练别无二致。 “将军,我们的炮兵已经进入阵地,请下令攻击。” 尹成浩心情恶劣地干咳了两声,却不忙回答,先朝着雪隼师师长张先声瞪了一眼,“敌兵势大,而我们的大本营却只有两个军团护卫。尔等务必将士用命,坚守阵地不得退缩。” “将军请放心,”张先声握起右拳在胸前一擂,“虽只两个神机军团,已足可当夷兵数万。况且我师第三军团也正在侧翼迂回,罗刹军马虽众亦不足为惧。” “是么?”尹成浩不置可否地摆了摆手。“传令下去,任意开火。” 一骑军使飞马驰向炮兵阵地,片刻之后,上百门虎蹲炮同时向数百步外的广阔平原上倾泻弹雨。这种不经定标的弹幕掩射的精度和杀伤效果都不为理想,但对于人马皆不被甲的哥萨克骑兵而言,同样不啻于穿越一场死亡之雨。 霰弹飞扬,受伤的战马连声嘶鸣不绝。不少哥萨克骑兵翻落马背,更多的则挥舞战刀纵马冲过弹雨。他们色彩艳丽的战袍和披风在疾驰中猎猎舞动,三尺弯刀在晨光下映出寒光。 “第一列,举枪!”战场对面,帝官高举马刀,目光紧锁前方奔流而来的哥萨克骑兵集群,全神贯注地估算着距离。“第一列!预备!开火!” 一片硝烟从明军的阵地上升起,横队中的第一列火枪兵一起扣动扳机。他们顾不得察看齐射效果,用通条包着麻布的一端在枪膛里掏擦了几下,随即将另一封火yao倒入枪膛。与此同时,后三列火枪手在军官的指挥下依次举枪射击。 明军燧发枪有效射程约一百五十步,相当于哥萨克骑兵三十秒的冲锋距离。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明军火枪横队一共发起六次齐射,密集的铅弹穿透了哥萨克骑兵的身体,将他们连人带马成排打倒在地。 “第一列!上枪刺!”第二次射击之后,排在首列的帝国火枪手不再装填子弹,而是纷纷倒转枪身,从腰间取下两尺长的木柄短剑,将木柄插入枪尾肩托处的凹槽,扣紧三个黄铜插销。如此一来,他们手中便出现一柄六尺余长的短矛,足以正面迎击骑兵手里的马刀。 两军交锋间不容发,转眼的功夫哥萨克士兵已纵马来到跟前。然而火枪兵们单膝半跪,用手中的刺刀挑击战马的眼睛和胸口,迫使它们受惊后退。这是一场危险的战斗,任何一匹失控的怒马都有可能在横列上撞开缺口,进而造成毁灭性的混乱和灾难。 “记住你们的训练!不要让它们靠近!”军官的喊叫声在战场的喧嚣中略显飘渺,火枪持续射击的硝烟令眼前的景象也恍惚起来。战雾当中,火枪手们用枪刺彼此掩护。只看那哥萨克骑兵悍勇无比,手中军刀挥砍如电,扬缰驱马上前欲要践出血路。然而马刀长度毕竟不及枪刺,骑手间左右十英尺的宽大间距在近身肉搏战中也相当不利。这使得单独一名哥萨克骑兵需要同时面对四到五把明晃晃的枪刺,更不用说这钢铁樊篱之后还有十多把燧发枪接连攒射。 于是战斗最终变成了一场屠杀。刺鼻的硝烟和致密的枪炮声令战马心惊胆寒,它们在明军的枪刺面前踯躅不前,甚至扬蹄直立将背上的骑手摔下地来。哥萨克武士们徒劳地挥舞着马刀试图挑开枪刺,费尽力气却根本触不到敌人寸衣片甲。枪声此起彼落,俄国骑兵如潮水般一排排拥上前来,又如镰刀下的麦丛被一排排刈倒在地。人马扑地的惨叫声笼罩了整个战场,横陈血泊的尸体阻挡了骑兵迅疾的脚步,很快令得哥萨克马队阵势大乱。 “别再和他们纠缠了。”尹成浩没好气地指着战场,恶狠狠地朝张先声喊道:“罗刹兵太多了,我们不能这样耗下去!让骑兵营马上开始进攻!” “是,将军。”张先声恭敬地点点头,他两腿一夹驱马上前几步,对手执骑兵旗的军使喝道:“传令,第一军团所属枪骑兵,侧翼回旋突击。” 战鼓擂响,千余名帝国骑兵立刻从火枪队的左翼掩杀直出。这支部队是朱雀军团最为显赫的精锐,士兵们配备着清一色的淡灰斑点安达卢西亚马,大红斗篷下穿戴着样式华丽的明光胸铠,用黄铜镀成金色的骑士盔顶矗着红色马尾头饰。十二年式燧发马枪比步兵使用的标准滑膛枪形制更小更为轻便,后膛装弹设计使骑兵能在颠簸的马背上迅速装填弹药,高射速也部分弥补了射程和威力的不足。除此之外,火枪骑兵还配备一把锋刃略弯的突击剑,用以对缺乏长矛保护的轻步兵直接冲锋。按照帝国近卫军作战条例,火枪骑兵可以自行采购三眼铳或新式手铳以加强近身火力,每把仅需三到五个银币。因此,待遇优厚的近卫军士兵们往往配有数把防身手铳,挂在鞍桥两侧特制的枪套当中。 火枪骑兵奔驰如电,转眼间便已袭至哥萨克骑兵的侧翼。迫近到百步距离之外,首排的火枪骑兵一个漂亮的急停,向左拉转马头,齐齐举枪向敌骑开火。一轮排射过后,骑兵们拍马折向左方退去,把射击位让给后面的袍泽。这些死亡的使者如精灵般优雅轻捷,他们一面用双腿控马急行,在广宽原野上奔行如飞;一面撕开引火封纸把弹药包放入枪膛,关上火门闭锁做好下一次射击的准备。 不到一盅热茶的时间,俄罗斯骑兵便已溃不成军。然而他们的后续部队源源不绝,步卒与骑兵混编的军团如若灰蓝色的海浪接连前涌,看上去数量根本不见半点减少。明军猛烈的炮火流星似的坠入方阵,残肢断臂连着炸碎的衣甲高高抛入天空,霰弹恶毒的破片四里横飞。尽管伤亡大得惊人,哥萨克们好像根本毫不在意身边匆匆穿梭收割生命的死神,他们快步跑着,边用弓箭和十字弩向明军还击。 “火炮营,三十二眼迅雷铳,备战!”红袍军使大声咆哮着,指挥着士兵将六十多门双轮战车推上前线战位,用木桩铁链绊住车身。司炮手揭开覆罩车身的油布,对准远方黑压如墙的敌群调节炮管的高度,再从腰包中拿出火镰火绒点燃药捻。 这三十二眼迅雷铳乃是旧式一窝蜂战车的改良版本,只是将发射火箭的铁匣改为三十二支并列的铳管,外面加以铜皮铁箍。一经点燃,三十二管火铳接连射击,密集的弹雨足以阻遏任何敌军的前进。标准战备条件下,一个战车小组配有四架预装弹药的火铳管束,故而拥有连续不断射出百余枚铅弹的迅猛火力。 这无疑是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场热兵器屠杀。迅雷铳的弹幕如疾电般横扫战场,前所未见的强大压制火力把短短一百步的火线变成了遍地哀鸿的死亡禁区。尸积愈高,哥萨克士兵在齐膝的血海中失去了最后的勇气,以整团为建制开始仓皇逃窜。 “罗刹人逃跑了!将军,需要下令追击吗?”张先声回转马头,讨好地向尹成浩问道。 “不必了。”尹成浩只是冷淡地摆摆手,“你知道刚才这仗用掉了多少火yao?” “将近一千斤。”神机师长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这就是了。”将军的声音和雪水一样冰凉透骨,让张先声立刻从胜利的兴奋中冷静下来。“火yao和铅弹并不比罗刹人的炮灰更容易补充。传令下去,各部队就地休整,把伤员都送到军医帐篷急救。全军补充双倍弹药……还有新的火石。” 尹成浩突然停下话,侧过头望向不远处飞驰而来的一骑军使。他直冲到高丽将军跟前数步才猛一拉缰急停马步,举起右手亮出雕有鹰徽的黄铜节杖。“皇明泰西远征军主帅令,有请高丽将军尹成浩立刻回营通报战况进展。” “尹某明白。”尹成浩略一颔首,转头朝张先声道:“这里就交给你了。无论如何,坚守阵地。让士兵们简单吃点东西,然后清理枪膛准备接下来的战斗。” 张先声深深弯下腰去,“属下谨遵将令。”  “这是背叛!不可饶恕的变节!那个该受诅咒的女人!她怎敢这么做!”李华梅苍白的面容上带着森严的杀意,炽烈的怒火如若实质将整个青鸾阁填得满当。在这凝重浓稠令人抬不起头的威压当中,尹成浩垂首默立,不敢多说只言片语。 “尹将军。”李华梅无穷无尽的怒火似乎终于告一段落,她蛾眉微颦,双目生寒瞥了过来。高丽将军硬着头皮干咽了一口唾沫,低声说道:“郡主殿下,我们的正面集中了罗刹人至少二十个团——这或许只是他们已动员兵力的一小部分。敌人从多个方向同时发起进攻,将我们的军团分割包围……” “你先说说,现在前线究竟是什么情况?”李华梅有些急切地打断了他的话。 尹成浩微一愣神,连忙回答道:“殿下,我军昨晚未能提防罗刹人的夜袭,一时间陷入极大的混乱。现在罗刹人攻势渐颓,而我军阵脚愈稳,我想他们已经不太可能再有作为。” 李华梅略舒一口气,右手轻轻拍了拍胸口,“如此便是最好。你看,这些是刚送来的战报,维捷布斯克和克里切夫的两个骁武军团损失约在千人上下,府军左卫伤亡一千五百人,朝鲜兵团伤亡三千有余。至于最早受到攻击的府军右卫,目前仍然无法与他们取得联系,看情况也是相当惨重。换句话说,除开必须的卫戍部队和预备队,我们现在能动用的反击兵力不过在三万上下。” “我有把握认为,罗刹人已经付出了至少四万伤亡的代价。”尹成浩满有信心地说道:“他们没有足够的能力继续这种程度的进攻。现在是到我们反击的时候了——让那帮罗刹杂种付出代价!” “也许。”李华梅态度冷淡地回答道:“可我怀疑他们随时能再把另外十万农奴驱赶上战场。你要知道,这里是俄罗斯,他们有好几百万农奴,能够如洪水般将我们吞没。” “我们的将士能够在这些拿着草耙和火叉的乡下人当中逆流前进,将他们撕个粉碎,就像其他任何敢于同帝国为敌的人一样。”尹成浩握紧了拳头,有力地在空中挥舞着。“今天早上的战役已经证明,在火枪大炮和帝国近卫军团面前,罗刹军队根本不值一提。” “我也希望如此。”李华梅一下子转过身,讥诮地扬扬右手哼了一声。“看看这份报告吧,府军左卫有一千两百名鸟铳手和一百门火炮,但在昨晚夜袭的混乱中只有不到三百人能够投入战斗。相比操作复杂的火器或者强弩,士兵们在惊惶之中更愿意使用传统弓箭,而这,让我们的军队在敌人面前毫无技术优势!”她有些恼怒地一拍桌子,“他们中的大多数在第一或者第二波攻击就耗尽了体力,软弱无力的箭镞甚至穿不透罗刹人的毛毡外衣!” 尹成浩尴尬地咳了两声,“我们的军团还不习惯这样的战斗……然而他们已经重振旗鼓。我保证,这样的情形,您不会再看到第二次了,郡主殿下。” “是这样么?”李华梅冷峭的目光立刻扫了过来,尹成浩赶忙默不作声埋下头去。“将军阁下,你进门的时候没和我们的阴阳官林保和林大人聊上几句吗?” 尹成浩感觉背上冷汗涔涔浆湿重衣,面对统帅的恶劣心情,他明智地选择了继续沉默。“听着,将军!阴阳官认为一场暴雨将迫在眉睫,而持续时间他们尚不能断言。你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吗?” 尹成浩沉默了片刻,“我们的火器……” “将会失去效用。”飒玥郡主终于笑了,冰凉的笑餍间闪过犀利的寒光。 “暴雨将会使帝团的战斗力倒退至少一百年,”高丽将军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我们不可能只靠冷兵器战胜十万罗刹佬。” 李华梅略微一扬下巴,“现在,你明白啦?”  “把权勇队都调过来!”玄武步兵师第三军团长曾纯手拄大刀登高呼喊道,明军将士全装贯带,挎刀负弓从他身边蜂拥而过。他们在城堡的墙垣上架起巨大的橹盾,从箭垛缝隙间向城外密如蚁聚的敌兵死命射击。 这里是敖德萨要塞,鞑靼人称之为卡吉贝伊。帝国泰西远征军登陆点,黑海岸最大的补给港。由四千精锐守军戍卫,而今处在五万敌军重围之下。 城上城下,箭矢疾如飞梭,尖啸的利镞在血雾中纷舞。高逾三层楼的攻城塔上下包着坚硬的挡箭板,在俄罗斯民兵的推动下缓缓移动,塔座上生铁铸成的羊头攻城锥上泛着青黑色金属光泽,咄咄凶狠地向城墙逼近。来自安托利亚高原的奥斯曼士兵高举着盾牌直往前冲,已经将云梯搭上了城堡的外墙。 城头,明军弓箭手又是一轮齐射。绑着燃烧物的箭支拖着长长黑色曲迹,纷扬如若火雨天降。进攻者的队形一时出现了不大不小的混乱,然而蒙在攻城塔外那层厚实的牛皮抵挡住了火焰的洗礼,这些由原木和钢铁构成的巨大怪物继续移动,坚定不移地向城墙缓缓挺进。塔顶的木栅箭台上,弓箭手和火绳枪兵居高临下向明军猛烈还击。奥斯曼工程师甚至还利用杠杆将数门阿巴斯炮吊上箭台,它们炽烈的炮火有效将明军士兵压制在了城头。 胜利的曙光令得俄国人兴奋起来,他们嗬嗬吼叫着,用手中粗制滥造的简易长矛使劲擂着拍子。军官们挥舞着军刀,喝令农奴兵顺着云梯加紧向城头攀爬。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妙而清晰,只要在城墙上夺取一席立足之地,联军十倍的人数优势便能如铁槌一般将中国人的防线碾个粉碎。 “我们的炮兵在哪里?”曾纯高声喊着,一把将面前的军官扯了踉跄,“工兵总监!给我马上组织火力!把这些该死的攻城器统统轰掉!” 身穿红绸面夹袄的明军炮手很快将二十多门虎蹲炮搬上城头,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庞大的目标,甚至不用瞄准也能将炮弹准确地砸向攻城塔。一寸来厚的橡木板被炮火粉碎洞穿,撕裂的木质纤维四散炸开。一座攻城塔的承重支架不幸被两枚重逾三斤的铅弹连续命中,水桶粗细的木梁砰然折断,三十俄尺高的木塔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开始慢慢向一侧倾斜坍塌。几秒钟之内,这座攻城塔从中间拦腰折为两段,被自身的巨大重量压碎成为一堆残柱断梁,至少将五百名俄军士兵掩埋在这废墟之下。更多的人被掀倒在地,挣扎着试图躲开空中不断落下的金属与木块。随着俄军攻城塔被接连摧毁,敖德萨城头承受的压力也骤然减轻。 “权勇队!”曾纯再一次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充当预备队的明军士兵以五十人编为一组,迅速上前以强弩重铳一通猛击,掩护前队激战已久的同袍们退到后方喘息休整。这股生力军刚一出现在墙头立刻将局势有力扭转。身被锁子狻猊铠的重装步兵左手持盾右手挥舞铁叶连枷,用力敲击蚁附城墙的奥斯曼人,把他们如蚂蚱般挨个打下云梯。 “上啊!你们这群该死的野人!有胆量就继续冲上来啊!”似乎就连战场上的枪炮也盖不住军团长豪放的声音,“小子们,把仓库里的‘一窝蜂’和‘万人敌’都搬出来!老子还有的是好玩艺,够这帮野蛮人好好喝一壶的了!” 突然之间,一声惊雷响彻战场。曾纯只觉得脚下一个趄趔几乎跌倒在地,他惊讶地环顾左右,与同样惊讶不已的士兵们面面相觑。“天哪,看那!”有人在身边喊着。曾纯并没有理会,然而他随即看到一名副官在忙乱地朝自己打着手势,于是顺着方向看了过去。 几十步外,城堡的一座箭塔塌了半边,残垣间露出新鲜的木梁断口,一台五百余斤重的守城床弩被打得粉碎,扭曲弯折不成样子的铜骨弩机直飞出百步之外。甚至城墙表面也有数十尺砖皮开裂脱落,黑色的夯土扑簌簌往下掉个不停。 “这是怎么回事?”曾纯侧身靠墙,一手扶着被震歪的头盔漫无目标地大声问道。 “是敌人的大炮!”工兵总监立刻作了回答:“他们正在朝我们开火!” “那就还击啊!”军团长不假思索地喊了出来:“马上端掉他们的炮兵阵地!” “我们没法这么做,大人。”工兵总监往城外探出头去,又很快缩了回来。“距离太远了。” “你说什么?”曾纯惊愕地张开嘴,脸上浮现起愤怒的颜色。“你是想要告诉我,这帮野蛮人还有比帝国近卫军射程更远威力更大的火炮?你们军器局的工程师就是这样为帝国效力的?” 工兵总监面色平静如水,拿出一个千里镜递到军团长手中,淡淡地说道:“那是奥斯曼帝国的怪兽射石炮,炮身长一丈六尺口径两尺四寸,能够把重逾千斤的石弹射出一千步开外。在突厥海峡两岸,他们部署了四十二门同样大小的巨炮。” 曾纯接过千里镜,却先不忙着拿到眼前。“难道帝国的铸炮技术还造不出同样的巨炮?” “技术上毫无问题。”工兵总监回答道:“美中不足的是,据我们估算,奥斯曼射石炮自重至少也在三万斤以上,需要六十头犍牛和好几百人运上战场。换句话说,这东西根本不具备机动作战的实用价值。” “好,我不管你要怎么解释。”曾纯没好气地说,“现在的实际情况就是,你认为完全不可能出现的东西,现在真真实实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我不知道那帮突厥鬼子是怎样把它弄上战场的……” “也许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在严寒的冬天,利用雪橇和滚木……” “不,不,我现在不想知道。”军团长举起双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我只知道有这么一门大炮,正在从好几里之外向我们抛掷石弹,磨盘那么大的石头!而我的首席枪炮工程师告诉我他对此无能为力!” “就用这几门山炮?那我确实无能为力。”工兵总监不卑不亢地回答:“除了新式的三千斤级子母鹰扬炮之外,我们没有任何武器能达到一千步的射程。” “那还等什么?就用这个!” “将军,鹰扬炮后座力太大,没有特制炮床根本无法在城墙上开火。再说,这一时间也找不到杠杆和滑轮把这么重的炮吊上城头。” “你们……就不能动动脑子?”曾纯咬牙切齿地低声骂道:“敌人都冲到眼皮底下了,怎么还是这么死脑筋?”他在两名橹盾手的掩护下抬头往城外望去,用千里镜细细观察奥斯曼人的炮兵阵地。“好家伙……这东西多久才开得了一次?” “至少大半个时辰。” “还好……”曾纯深深吸了口气,“我们还有时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节 生死归途 执盾凯旋,或伏尸于上。 ——斯巴达民谚  王骑不慌不忙地拉开手中的黄铜千里镜,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着眼前的海滩。时虽正午,天空却昏暗欲雨,阴沉的像张随时准备盖上的殓布。海军舰长唇间不觉露出一丝微笑,觉得这个比喻简直恰当极了。 一场葬礼,突厥式的葬礼。王骑不无得意地透过千里镜欣赏着视野中的一片狼藉。隆隆的震动连续不断从脚下传来,那是底层火炮甲板十八门六寸重炮的轮番开火。重达五十斤的铸铁炮弹尖啸着掠过海面,挟万钧之势落向挤满土耳其士兵的敖德萨海岸。巨大的欧洲攻城器在这些钢铁死神面前就像积木一样脆弱不堪,王骑刚亲眼目睹一座机动攻城木堡被一枚六寸炮弹正面击中,足有半英尺厚蒙包铁皮的橡木板护甲立刻炸成几块,接着被反弹而起的跳弹干净利落地掀掉了整个堡顶。 在上层的火炮甲板中,四十二门较为轻型的舷炮已经换上了开花弹和霰弹,朝着密集的人群恣意扫射。水兵们毫不担心来自岸上的反击,和动辄数千斤的重型舰炮比起来,奥斯曼人的阿巴斯步兵炮的威力比孩童手中的石块也强不了多少。至于那些笨拙的射石炮,用来攻城倒还差强人意,想要击中战舰这样的移动目标就简直是痴心妄想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惠威号战舰风帆半张沿岸缓行,便若信步游庭,谈笑间挥洒炼狱之火。王骑舰长更是寸步不移站在艉楼指挥台,一定要亲眼把整个轰击过程看个真切。 “一个新的时代将要来临。”王骑深深吸了一口充满浓郁硝烟味道的海风,得意洋洋地向身旁的军官们演说道:“陆军的辉煌已经成为过去,优雅轻盈的亚麻水手服将把那些明晃晃的厚重铠甲扫进历史的尘堆!一个大陆强国,面对海岸线上架起的几门大炮也会心惊胆寒!此刻,我们才是战争的主宰!今日,我们将共同开创一个新的时代,海权的时代!” 充满激情的美妙演讲。王骑骄傲地高举双手,准备着接受舰队上下数万官兵的鼓掌和致意,仿佛领口已经缀上了舰队提督的青龙纹章。美中不足的是,除了惠威号以外,大概附近一千里都找不到第二艘帝国主力舰了。 “报告,怪兽射石炮进入射击范围!距离,戌乾向,八百五十步;我舰航速,癸丑向,每字二百五十步。”火炮长姜育天快步走上指挥台,向王骑行了一个海军礼。 “噢!妈祖在上!就是这个鬼东西?”王骑闻言再次端起千里镜,看着远处奥斯曼炮兵阵地上那段黝黑的粗短青铜圆筒。这个庞然大物被铁链和手臂粗细的绳索固定在原木搭成的炮架上。将近一百名土耳其奴隶正在拉动连着滑轮的粗大铰链,把装填好炮弹和火yao的巨炮升到合适的发射角度。 “看起来不怎么样嘛,那帮突厥人铸造出来的就这种玩意?”海军舰长挑剔地哼了一声,“只知道一味加大炮身口径,说到底还不就是一门特大号的旧式虎蹲。只需要区区一炮……一炮能确保摧毁它吗?” “这样的距离,这种尺寸的目标……我想炮弹很难直接命中。”火炮长歉意地回答道。 “没关系,那就十八门主炮齐射吧。一次不行还可以再来。”王骑放下千里镜,满不在乎地拍了拍雪白亚麻手套上莫须有的灰渍。“既然陆军兄弟们搞不定,那我们也就辛苦点吧。” 姜育天沉默地点点头,走到指挥台一角扳动机括打开木罩,拿起一根镀金的铜管在黄铜传声筒上敲了三下。很快,两声清脆的回声从下面传来,火炮长从铜喇叭口拔出软木塞,大声朝里面喊道:“第三火炮甲板注意!首要目标,定标八百五十步,左舷齐射!” 长度超过二十丈的巨大船身颤抖着,十八门重型舰炮依次射击,火焰与钢铁的混合物从炮口喷薄而出。一枚直径五寸八分的炮弹以极小的角度陨落于地,又在溅起的大团尘土中一跃而起,正好从拖着铁链的奴工群中疾飞而过,在飞舞的残肢断腿中撞出一道血路。二十多条茶盅口粗的铁链飞扬而起,正在吊装的怪兽射石炮突然往下一沉,失去平衡剧烈摇晃起来,将剩下的奴工扯拽得踉跄摔倒在地。 好几十名奥斯曼工兵飞身扑了上来,他们冒着被跳弹打个粉身碎骨的危险,死命拉住铁链企图稳住摇摇欲坠的巨炮。然而立刻又有炮弹接连落下,其中一枚从射石炮近旁穿过,把高大的炮架打塌了半边。一连串哗啦啦的铁链乱响声中,这门重达三万三千斤的超级火炮高昂的炮首轰然坠地,两人环抱的石弹轰隆隆从炮膛中滚出,径直从好几名跌倒于地的奴工身上碾了过去。 然而此时怪兽射石炮的最终末日还没有真正到来,直到一枚六寸炮弹直接命中了它的巨大炮身。金铁相击如开碑裂石声震数里。射石炮整个歪到了一边,一丈六尺长的炮管弯折成一个可怕的角度,连接两段炮管的螺纹锁扣开裂变形,炮壁也瘪下去了一大块。 惠威号战舰上欢呼雷动,片刻之后,更大的欢呼声从敖德萨城堡远远传来。明军将士眼看着城堡最大威胁的解除,喜悦之余个个都是士气高涨。反观奥斯曼军队阵地上却是哀鸿一片,尽管惠威号的炮击令土军伤亡惨重,海滩上至少留下了一千具尸体和差不多同等数量的重伤员,然而和射石炮的被毁相比这点损失根本无足轻重。怪兽青铜射石炮是奥斯曼帝国枪炮工业的得意之作,苏丹宫廷雇佣的五十名最好的工匠,在小亚细亚海岸用粘土做出精细铸模,十座炼铜炉同时生火,将炽热发青的铜汁灌入模中。铸造完成后,近百名奴工使用码头上最大号的装卸杠杆,才将巨炮的两截炮管分别吊上两艘经过改装的专用运输船,连同在采石场定做的五十枚石弹一起远航数百英里来到这里。没有两三个月时间,伊斯坦布尔不可能将第二门大炮送上战场了。 “帝国海军万岁!”曾纯握紧拳头,在敖德萨城堡的高墙上振臂高喊道。和身边的每一名士兵一样,他痛快得简直合不拢嘴。“看哪!那帮脑子发育不全的泰西混蛋正在逃跑!让我们给他们好好留个纪念!近卫军,进攻!”  “时至今日,我不得不承认,俄罗斯人在战争中的坚韧或者说蛮勇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就在一个星期之前,当我听说明俄战争爆发以来,俄罗斯丧师已逾二十万的时候,我对这个夸大的消息只是报以怀疑的一笑。然而就在昨天,我亲眼看到十万俄军踏上战场,看着这些与其说是士兵倒不如叫做农奴的可怜人,向装备和训练都远胜十倍的明军阵地发动冲锋。 “自杀冲锋。 “是的。莫斯科的将军们根本不懂配合,也不想配合。他们只顾对着大权在握的戈都诺夫阿谀取悦,把军国战事当成争宠的儿戏。据我的估计,就这么一天的工夫,三万五千人有去无回,更不用说躺在战场上无人救助的伤员了。 “一开始,这场突袭似乎还取得了那么点成就。不幸的是,一开始被打懵了的中国人很快醒过神来。他们的火枪比我们的更加犀利,大炮又多又厉害,使用弓弩和刀剑的本领也毫不逊色。不错,他们被狠狠痛揍了一顿,但程度仅仅只够激怒这头恶龙而已。 “令人惊奇的是,俄国人看起来对这个战果非常满意——尽管他们既没能重创明军主力,也没夺下任何一处阵地。苏伊斯基将军甚至已经在准备庆祝了,一半是为了这所谓的‘胜利’,一半是为了他政敌的惨重损失和难看脸色。 “陛下,如您所见,这就是俄国人。作为敌人也许尚可称之为难缠,而作为盟友——” 买力克·穆罕默德猛地放下羽毛笔站起身来,拿起羊皮纸就着烛火烤了烤墨迹,卷成一卷握在手中。他朝着贸然揭开帐篷门闯了进来的苏伊斯基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大公阁下……” “买力克,我的朋友!”苏伊斯基似乎压根没有注意到土耳其人手上的动作,自顾自地得意叫喊着:“来听听这个好消息吧!要不是因为你不能饮酒之故,我们真得坐在一起好好喝上几大碗伏特加。” 买力克敷衍地露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您总是带来好消息,大公阁下。” “戈都诺夫大人已经送来了援军。”苏伊斯基心情愉快地说道,一点也没听出土耳其人话中的讥诮。“整整十万新血,两万五千进攻诺夫哥罗德,两万增援敖德萨,其余的全部投入斯摩棱斯克战场。这样一来,我们的总兵力已经超过了二十万,这支前所未有的大军将为我们赢得胜利!” 见你的鬼去吧!我宁可对面的敌人再多上一半,也不愿和这些只扛过草耙的农奴并肩战斗。买力克心神不定地捻着唇角的髭须,表面上却快速地点头首肯。“我个人完全相信这一点……然而,亲爱的苏伊斯基大公阁下,我不得不冒昧地提醒您,我军的粮草只剩下三天的份量,而莫斯科允诺的补给……” “会有的,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苏伊斯基打着哈哈回答道,“别担心,我的朋友,让你的人尽管放手向中国人进攻吧。他们的身后将会是俄罗斯慷慨的援助。胜利将如初夏的朝阳一样照耀他们。” “大公阁下,我并不想让您扫兴。然而……”土耳其人似乎没有看上去那么容易糊弄,他再一次坚持地说道:“我刚从前线下来,知道他们需要些什么。箭矢、火yao、兵器、军械……没有足够的装备和物资,您这就是在让士兵们去送死!” “俄罗斯的勇士会慷慨赴死,他们用鲜血把自己的名字载入歌谣。”大公夸张地举起双手,像一个三流吟游诗人一样高声朗诵道。 “您这是在无意义地浪费士兵的生命。” “恰恰相反,物资贵得要命,人命却不值一文。”大公拉长了脸,勉强讪笑着回答道,“接连不断的战争挖空了我们的国库,而贸易同盟……该死,他们恨不得把每样货物的标价都翻上三倍,还要把叛军和海盗抢劫的损失记到我们的头上。圣乔治在上,谁不知道那帮日耳曼人在背后干的勾当?我告诉你,亲爱的买力克,等打垮了中国人之后,我们会和这些惟利是图的家伙好好算次总账!沙皇的双头鹰将会覆羽整个波罗的海!” 买力克耸耸肩,对苏伊斯基的吹擂不置一词。就在今天早些时候,一支耶尼沙利部队和明军的火枪队正面交火。在将近一个小时的战斗当中,土耳其士兵发起了三次无畏的冲锋,然而却接连倒在帝国近卫军密集的火枪齐射之下。用土耳其火绳枪和帝国燧发枪对抗不止英勇更近于自杀式的愚行,意识到这一点的穆罕默德帕西在付出近千人损失之后彻底打消了继续作无谓牺牲的念头。如果俄罗斯有足够的信心,那就让他们去挑战巨龙的火焰吧。至少,这让他们看起来还有那么一点价值。 “啊,对了,买力克。”苏伊斯基用一个夸张的表情打破了奥斯曼军官的沉默。“我听说南方战线传来的消息似乎不那么理想。” 穆罕默德颇为无语地侧过头,默同了大公带刺的言语。“卡吉贝伊城堡防御坚固炮火猛烈,我军的攻城武器并不充足,想一口气吃下也不容易。真主在上,苏丹已经派出他的海军前去增援,他们会用甲板上的臼炮把整个卡吉贝伊夷为平地。” “我理解,理解。”苏伊斯基大笑着上前一步,抬起棕熊般粗壮的胳膊用力拍了拍奥斯曼人的肩膀,“放心吧,穆罕默德兄弟,两万援兵,一个都不会少。” 买力克·穆罕默德深深地吁了一口气,“这真是我今天听过的最好消息了。”  “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了,还没和帅部联系上吗?”王双疲惫地靠坐在一辆装甲偏厢车后面,身边架着几支空膛的燧发枪。一队浑身血污衣甲上沾满火yao的帝国士兵围在指挥使的身边,他们衣衫褴褛神情困顿,眼中却闪耀着嗜血恶狼般的荧荧火光。 今晨早些时候,府军右卫一度已经走到了崩溃的边缘。手执长矛的俄罗斯士兵如蝗虫一般覆盖了几乎整个战场,疯狂啮咬着明军残缺不全的阵地。承受了惨重的伤亡之后,府军右卫被迫放弃了大部分阵地,依托偏厢车组成临时环形工事,用压倒性的火力优势来对抗敌人压倒性的数量优势。 三千死士,一方焦土。这个小小阵地虽然周长不足一俄里,却食而无味弃之可惜,着实让指挥进攻的罗曼诺夫公爵伤透了脑筋。特别是到了当天下午,明军主力全面后撤的情报不断从前线传来,府军右卫却始终如楔子般死死钉在了俄军的后腰,这让罗曼诺夫公爵在面对同僚讥诮的目光时多少有些颜面无光。 然而即便如此,府军右卫的处境也决不能用乐观来形容。王双清楚地知道,阵地上剩下的火yao已经不足一桶,箭矢则已在上一场战斗中完全告罄。如果俄罗斯人能够拿出他们在昨天晚上的高昂士气和战意,那么防线未必能够再撑过下一刻钟。 “我们已经被遗弃了。”当地平线上的天幕渐显昏黄,副官开始对着王双小声嘀咕起来:“看起来不光是统帅部,就连俄国人也决定对我们置之不顾了。看看,这些一听到枪声就转身逃跑的农夫,他们根本不配被称为士兵!大人,这不是一场有着体面对手的战斗,而是对帝人的羞辱。” “被这样的对手逼到这样的地步,我们也真够丢脸的了。”王双叹口气,拄着战刀站起身来。“孤军陷于重围,敌友形势一无所知。这场仗,对我们府军右卫来说,已经败了。” “大人!”一名亲兵挎着腰刀一路小跑过来,身后跟着十余名身披野战斗篷的斥侯。“大人!一支神机游击兵小队进入了我们的阵地,他们要求向您报告。” “那么,我们总算盼到援军了?”王双故作轻松地开起了玩笑,他打量着眼前的斥侯小组,他们背负长枪重弩和特制的油布背包,头盔和斗篷上都铭有神机军的徽记。“欢迎你们,近卫军的菁英战士们,你们带来了统帅部的命令吗?” 游击兵旗长上前一步行了个标准的军礼,“指挥使大人,近卫神机第二师第一军团游击兵联队第五旗向您报告!我队日前奉命侦察敌后,在布良斯克地区与奥斯曼苏丹近卫军遭遇,毙伤官兵三十余人。事关重大,我等连日急行回报……” “棒极了,这真是开战以来最了不起的情报了,如果不是迟了十二个时辰的话。”王双揶揄地冷笑起来,“突厥人参战的事情,现在就连马夫伙工也该知道了吧。” “情报延误,小人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好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王双叹了口气,“敌人发动这场攻势,处心积虑早有准备。我们骄傲自大疏于防范,自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好吧,你们这一路过来,可有其他各路人马的消息?” “禀大人,听说斯摩棱斯克战线已被突破多处。除大人所部深陷重围断绝音讯,其余人马都已接到统帅部命令向北机动,望龙兴汉将军率领的诺夫哥罗德方面军靠拢。” “这么说,我们真成孤军了。”王双不由皱起眉头,身旁几名亲兵也开始交头窃语,被他狠狠瞪了好几眼才安静了下来。“没有火yao和箭矢,我们不可能再坚守下去了。看样子,我们必须有所行动,最重要的是把这里的情况向统帅部报告……” “大人,这点您可以放心。”那旗长建议道,“罗斯人的包围圈,我们能够穿过一次,再穿个两三次也不在话下,保准将您的消息安全送到统帅部。” 王双闻言大喜,“那是再好不过了。我让弟兄们准备一下,半个时辰之后来一次短促反击,打乱罗刹人的阵脚,你们便可趁机突围。” “大人,不必如此劳师动众。”旗长只是淡然一笑,“待我等潜入罗斯人的军营,盗他几匹快马便自去也,不须惊动一人。” “呵,那倒是,你们都是近卫军的菁英嘛。”王双苦笑着摇了摇头,“只是,你们突围的时候,能否带上我部的斥侯同行。一个小旗即可,骑术和箭术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他看看游击兵面上的犹豫之色,叹口气又补充道:“不情之请,就算是为我府军右卫留点种子吧。” “指挥使大人……”旗长沉默了片刻,扭头朝身后的士兵吩咐道:“老关,你去挑十个斥侯编入我们的小队,记得要精干点的。让弟兄们好生休整,准备今晚趁夜突围。”他回转头,从肩膀上卸下背包随意丢在一边,把龙火神铳枪托往地上一拄。“大人,我看您的部队缺乏训练有素的狙击手,那就算上我一个吧。” “头儿!”游击兵们为之一惊,纷纷围上前来,“这,这怎么行……” 旗长微笑着转过身,温和的目光从战友们脸上依次扫过。“老关,弟兄们就交给你了。多用点心,看好这帮小猴崽子,别让他们闯出祸来。山子,别哭丧着脸,咱当兵的,在哪里都是一样,过这刀头舔血的营生。好好跟着你关叔,打完这仗咱回头见。” “头儿,要是你不走,我们也留下!” “是啊,头,我们都留下来,让这帮泰西混账好好尝尝神机军的厉害!” “好了,别胡闹!”旗长一板脸,七嘴八舌的士兵们立刻安静了下来。“我还在好好站在这呢,就开始不听话了?身为游击兵,荣誉和纪律就是我们的生命。现在我命令,今晚由老关带队突围,去和大部队汇合。把这儿的情况原原本本向上面汇报,明白了吗?” “遵命!”九名游击兵一起立正站直,抬起右拳在胸前用力一擂。“为帝国而战!” 旗长脸上的表情舒缓下来,他轻叹一口气,抬起手臂在山子的肩头拍了拍。“都给我好好活下去,小猴崽子们。记住我的话,咱游击兵个个都是好汉。咱要当英雄,可更要当活着的英雄。等打完仗好胳膊好腿衣锦还乡,你们的爹娘媳妇可眼巴巴在家望着呢。告诉我,谁是最棒的?” “游击兵!游击兵!哈呼!” “棒极了,孩子们。”旗长抬手回敬了一个帝礼。“现在,就地解散,准备晚上行动!” “遵命!” “你的士兵很优秀。”王双不知何时已经站到旗长身旁,目送着游击兵们在老关的带领下列队退去。“他们也同样幸运,能跟随你这样杰出尽职的士官。” “每一名士兵都是帝国不可多得的财富,我竭力尽责去保全他们。”旗长回答道:“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他们人人都能够从这场战争中幸存,安全返回故乡。” “不爱惜士兵生命的军官,不是好军官。”王双颔首赞道,“当戚元帅在宣武门较场口说出这句话时,我还只是一名百户。说实话,那时我并不理解。我们是军人,流够血给将军们去买庄压注就行了。一将功成万骨枯啊,士兵是战场上的消耗品,爱惜他们的生命,战场上还要靠谁来拼死搏命?”他看一眼旗长的表情,笑着补充道:“当然,这都是年轻时的想法。旧帝国时代,士兵只是野心和权术下的弃卒;而今,我们为使命和荣誉而战。每一个牺牲都崇高而值得铭记。” 旗长点点头,把长枪往肩头一抗。“大人,今日能与您并肩杀敌是我的荣幸。” 王双动动嘴角微作一笑,“那可真是荣幸得要命哪。” 旗长还以一个平静的笑容,“莫不过,今夕吾等同饮黄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节 怒海争锋 战场之上,勇气胜过数量。 ——威吉修斯  黑海,死寂的海上荒漠。昏暗的海水卷起怒涛,咆哮着将泛着泡沫的海浪击碎在风帆战舰坚不可摧的蒙皮舷甲上。四支杉木桅杆上,十一面大小青帆顶风满张,巨大的海上堡垒如箭般划破水面全速航行。 紧随惠威号战舰之后,是呈五艘三千料运输船,两翼各有两艘八橹快船护卫。这支小型舰队离开敖德萨港口已有整整一天,很快即将穿越博斯普鲁斯海峡,进入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禁脔之地——马尔马拉海。 今天,是土耳其参战的第五日。王骑知道,要想从君士坦丁堡的大门口洋洋而过,这和捋虎须没什么两样。十五座海防炮台,一百艘桨帆战舰,四万奥斯曼士兵。惠威号就像一位孤独的武士,只身勇入虎穴龙潭,在魍魉环伺的险恶中慎步前行。 然而我们必须义无反顾。 泰西战争的局势已经大不相同,土耳其人的参战在我们的后腰上捅了把刀子,切断了粮草补给线和后撤的道路。如今,八万帝队被困在俄罗斯初春的泥泞荒原之上,唯一的退路是诺夫哥罗德通往尼德兰的漫长航道。 王骑感觉手心在微微冒汗,他宁愿相信这是出于兴奋而非紧张,因为自己身负责任的重大。在舰长室的桃木保险柜里,放着一个红漆封蜡的卷筒,这份加急文书必须被立刻送到雅典提督府,让帝国得知前线发生的最新情况。实际上,四艘八橹船的船长都带有完全一样的文书副本。统帅部已经下达了命令,如果情势不利,各舰舰长可自行决定离队逃生,以确保至少能有一份文件送到目的地。 “船长,半个时辰后进入博斯普鲁斯海峡。” “打开炮门,作好战斗准备。”王骑站在海图桌前,有些出神地凝视着划着红圈的君士坦丁堡,下定决心般补充道:“发旗语,命令海八橹战船向前扩大侦察范围。” “明白……”传声筒里突然嘈杂起来,轻快激越的铜管敲击声中,有人在大声叫喊着:“大人,前方海平面出现大量桅杆!可能是奥斯曼巡哨舰队!” “保持航速!火炮手就位!海八橹展开作战队形!”王骑猛一步跨到话筒跟前,边说着边从衣帽架上拿起海军军官外套。“命令所有战斗军官立刻到前甲板集合!”  “只有五艘战船的他们,居然就敢这么迎上来了,明国海军还真是英勇无畏。”奥斯曼旗舰的艏楼上,一名身着华贵金色长袍的帕夏指挥官放下千里镜,习惯性地扶了扶蒙在右眼上的青铜眼罩,沙哑着声音命令道:“第一分队,二分之一速度前进,进入一千腕尺距离全速划桨,集火射击敌人的主力舰。” 二十艘阿拉伯桨帆两用船略为加速脱离本队,排成一字横队正面迎向明军舰队。奥斯曼指挥官重新端起千里镜,用兀鹰般急切而贪婪的眼光凝视着战场。他微微张口,露出细碎森白的牙齿,仿佛已经闻到了鲜血的味道。 帝国舰队开始缓慢向右转向,在海面上划过一个巨大的平滑弧线。惠威号战舰正在用她最具威胁的侧舷重炮迎击敌人,轻快的海八橹战船则紧随护卫于旗舰的尾侧。毫无防御能力的运输船远远落在后面,以免卷入流弹的杀伤范围。 海战首先从六寸炮的轰鸣开始。接下来超过两百门舰炮在两百步的距离上彼此开火,大团蓝灰色的硝烟从炮门喷涌而出,生铅抑或铸铁炮弹滚烫有若一团火焰,撕裂坚实的船身将焦黑的碎木屑四下飞扬。几艘阿拉伯船被打折了桅杆,宽大的三角帆像火炬一样熊熊燃烧起来。然而更多的战舰加速前驶,监工在下层桨手甲板上大声呵斥着挥舞皮鞭,奴隶桨手们汗流浃背奋力推动桨杆,很快将战舰提升到每小时超过八英里的高速,一面以之字航线躲避炮火,一面用6磅炮和强弩向中国战舰反击。 “我的主人,中国战舰的火力非常强大,我们的损失——” “姆沙伊,嘘……”奥斯曼指挥官竖起食指,示意副官闭嘴不言。“六年前,明人用同样一型战舰赢得了勒颁多海战,摧毁了我国超过三百艘快船,从我们手里夺走了整个东地中海。拜死去的阿里帕夏所赐,从此之后苏丹皇家海军成了被整个大陆嘲弄和贬低的笑柄。现在,是时候了。地中海的秩序将由巴巴罗萨家族重铸。命令:第二分队的炮舰投入战斗。” 一队三百吨级的中型炮船加速驶入战场,这些战后建造的新式船舰在设计上大量借鉴明帝国和欧洲的主流战舰,包括装有重型火炮的艏楼和改良的复合帆桅杆。毋庸置疑,勒颁多海战中传统阿拉伯纵帆快船的拙劣战绩让奥斯曼海军高层影响深刻,以至于伊斯坦布尔几乎完全中止了对旧船型的继续建造。 和帝国战列舰的187毫米主炮相比,奥斯曼炮舰的12磅长炮威力相当有限,但也和欧洲炮舰以及帝国海八橹战船基本处于同一级别。在将近四十艘战舰的围攻之下,即便是共工级战舰也相当吃力。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惠威号的左舷已是一片狼藉,不少炮位被击毁或者受损无法使用。好在土耳其人的损失也不为轻,四艘快船和两艘炮船被击毁,另有两艘炮船受创退出战斗,这多少还为帝国海军挽回些许颜面。 “左满舵!”王骑在甲板上高声下令,水手攀着缆绳从他身边匆匆荡过,手脚利索地循着风向调节主帆。巨大的战舰在密集的炮火中缓缓转向,舰艏高矗不可阻挡地劈开海浪,凶横地切入奥斯曼战船编队。一艘奥斯曼桨帆两用船巴拉德号不识时务地挡在了惠威号的航道上,两艘战舰猛烈地撞在一起。惠威号水线下的青铜冲角立刻撕开了巴拉德号的侧舷的橡木板,上百吨海水从破口汹涌灌入。片刻之后,随着一声爆响,排水量仅仅一百五十吨的巴拉德号龙骨折成数段,船壳和甲板都在强烈的冲撞下断裂崩坏,接着被惠威号整个碾成粉碎。 “右舷注意!火炮齐射!” 从巴拉德号残留的碎木板和浮箱间驶过的惠威号此刻已将土耳其第一分舰队一截为二,右舷正好对上了埃及人号炮船脆弱的艉部。九门六寸炮的近距离齐射之下,埃及人号剧烈地颤抖着,刻有精美古兰经故事浮雕的艉楼护墙碎裂崩塌,暴露出毫无防备的船舱和下层甲板。紧接着,共工战舰第二层火炮甲板的大将军炮开始补射,把成百上千枚霰弹从埃及人号洞开的艉部倾泻进挤满水兵和桨手的舱室。猛烈的炮火几乎贯通了整个船身,喷溅的血雾把满布弹痕的舱室染成一片猩红。一百二十名船员转眼间化为残缺不全的尸体,埃及人号成为一座了无生气的棺材漂浮在昏暗的水面之上,随着海风渐远战场。 然而帝国海军的怒火并不因此而消减丝毫,惠威号继续突进,转眼的功夫接连击毁了马耳他大王号和乌兹坦号,重创了真主信徒号。如同疯狂的饿虎闯入了羊群,土耳其人惊惶失措,在重炮和火枪的射击中四散逃亡。 “真不敢相信,”巴巴罗萨·哈桑帕夏从旗舰安拉之剑号上远眺着战场。“仅仅一艘战舰,就干掉了我们十三艘,中国人的海上怪物确实凶悍无比,这么看来我确实有点同情可怜的阿里了。姆沙伊,把除了预备队以外的所有船都派上去。” “容我谦卑地提醒您,我的主人,我们的战船已经够多了。过于拥挤的编队只会让中国人得以充分施展他们的可怕火力。” “你是要教我怎么打仗吗,奴仆?”帕夏指挥官森冷的声音令副官不敢再多言一词,他从腰间拔出装饰精美的土耳其弯刀,有些漫不经心地在软木块上拭擦着大马士革钢的刀锋。“船只……不值一提。损失一艘,船坞中还有百艘。而关键,在于中国的海神舰从未有过被击败的历史。今天,我们必须在此打破这个神话。就算付出半个舰队的代价,我们也必须击沉眼前这艘战舰。”  “土耳其人疯了!全都疯了!”王骑低声骂着,全然没有风度地恨恨地唾了一口。 “船长!我们又损失了两门六寸炮!”姜育天几乎是在隆隆炮声中大喊着,“敌船太多了,我们被死死咬住无法突围!” “八橹船什么情况?” 姜育天扯着嗓子喊了几声,于是从桅杆顶上传来几句不甚清楚的回答。“看不到海鲨号,可能已经沉没了;另外三艘八橹在外围和土耳其快船炮战。”火炮长复述了一遍,又补充道:“看起来敌人并不太在乎他们。” “那么……”王骑沉默了片刻,“升血旗吧。” 一面殷红如血的龙旗飞快地升上惠威号的主桅。片刻之后,尚存的三艘八橹船敲响撤退的铜钟,他们肩负起信使的职责,迅速转向退出战斗,同时升起黑底金鹰旗向决意死战不退的惠威号表示致敬。 不过,土耳其人并没有就这么放走敌人的好习惯,立刻分出一队快船衔尾追击。他们以最快速度划动长桨,一面纷乱射击试图延缓八橹船的行动。远远地,八橹船上的明军士兵从甲板上往海水中投放了些什么,土耳其水兵并没有太在意,直到一声巨大的爆炸把穆斯塔法号的舰艏高高抛起,碎散的木条、杂物乃至水手纷扬落下。 爆炸接连不断。每艘海八橹都装备了二十枚海底龙王炮,这些铁壳炸弹包在吹胀的猪尿脬里,用特制信香点火,能在水中短期漂流后延时爆炸。这种前所未见的武器让奥斯曼海军着实吃了点小亏。损失三艘快船之后,他们只能眼看着明军战船摇橹扬长而去。 “海八橹是整个地中海最快的战舰,谁也阻止不了他们把急报送到雅典。”王骑面朝着火炮长说道,语气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至于我们……尽忠的时候到了。你做好准备了吗,我的朋友,我的弟兄。” “一如既往。”姜育天平静地回答道。 带着满身累累伤痕,惠威号满张风帆,两舷重炮如困兽怒吼,无所畏惧地冲进奥斯曼舰队密集的编队。敌舰虽众,无人敢撄其锋。六寸炮的每一轮齐射,都把燃烧着死亡的金属风暴倾泻在土耳其人的头上,令他们的战舰樯倾楫摧最后化为一摊残碎杂物漂浮水面。 巴巴罗萨·哈桑焦躁地看着眼前混乱的战局,被击毁的战舰残骸在海面上燃烧着,浓黑的烟柱遮天蔽日。惠威号在奥斯曼战舰的重围之下左冲右突,不断在包围圈上撕开口子。尽管不情愿承认这一点,他还是意识到12磅火炮的威力对于摧毁大型战舰而言过于勉强。苏丹皇家海军在不断进步,然而和对手相比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孩童。 终于,惠威号走上了最后的光辉时刻。一发炮弹击中了她受创多处的第二桅杆,在可怕的木材断折声中,直径数尺高十余丈的巨桅缓缓倒下,连带着将第三、第四桅杆上的风帆扯落,进而重重地砸在甲板上,几乎把整个艉楼完全压毁。失去动力的战舰缓缓停在水面,沉浸在一片突然降临的死寂当中。 “干得不错。”哈桑喃喃地说,“干得不错!这下他们只能毫无防备地浮在水上。”他做了个长长的深呼吸,略微提高声音道:“停止开炮!水兵接舷登舰!我们要夺取这艘战舰,夺取这件云天之下最强大的战争机器。” 十余艘战船小心翼翼地靠上惠威号,土耳其水兵向高耸的女墙抛出抓钩,拉着绳索向上攀援。透过千里镜,帕夏急切地远望着第一名奥斯曼士兵纵身跳上明舰的甲板,然后…… 然后枪声响起。  王骑撑着胳膊坐起身来,觉得后脑勺痛得厉害,脑子里还是嗡嗡作响一片昏沉。全毁了,宽阔通畅的甲板、刻着精美浮雕的女墙、有着漂亮栗木窗格的艉楼,都在刚才的撞击中化为了断裂残碎的木墟。他动了动右臂,却碰到了一摊软绵绵的物事,回过头看看,竟是火炮长姜育天,半个身子压在倒塌的木墙下,殷红的血糊了一脸。 十几步外,不少人影依稀晃动。王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定定神认出帝国水兵服的式样,进而看清他们手里挥动的短枪和军刀。更多的水兵穿过破碎变形的舱门冲上甲板,一下子将土耳其人赶下女墙,然而敌人几乎不见减少的数量仍然是不容轻觑的威胁。 一名水兵在王骑身边停了下来,一伸手将他扶住。“舰长!”他大声喊道,一面端起火枪把十丈开外一名土耳其人撂倒在地。“舰长!您没事吧!” “没事……”王骑瞪着这张沾满血污的脸看了许久,认出他是参谋团的一名文员。舰长摸了摸空荡的腰间,随手从一具不知名的尸体上捡起佩刀。“你,马上带十个人去火yao库。如果敌人攻进下层甲板,你该知道怎么做。” “吾将誓死捍卫帝国的荣誉!”参谋抬手用力敬了一礼,招呼几名士兵逆着人群快步挤下甲板。王骑深深吸了口气,带着浓郁血腥的咸湿空气涌入胸腔,令他产生一种异样的亢奋。“帝国万岁!”他像普通士兵一样狂热地高喊着,迈着有些摇摆的步子走到船舷边。 聆听你的内心。王骑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新兵集训营的剑术训练场上,耳边回响着教官咆哮似的训诫。他双手握紧朴刀的长柄,一个完美的沉重挥击,眼前的土耳其人在喷涌飞溅的血花中惨叫着向后翻倒坠落。 多用你的脑子,不是膀子!王骑倒转手臂,用宽厚的刀背挡住从下方刺来的大马士革弯刀,顺势反手拖动刀锋,削下一只包着白色长袖的手臂。泛着殷赤寒光的刀口余势未消,重重地横劈在一名奥斯曼士兵套在左腕的皮盾上,让他失去平衡摔下船舷。他直如旋风般卷过,朴刀的利刃穿透浓厚的血雾,把蜂拥而上的土耳其人挨个扫落在地。 “为何花了这么久的时间?”哈桑焦躁地透过千里镜遥望着战场,十多艘悬挂新月旗的战船将惠威号横七竖八围堵在中间,几乎重叠紧挨在一起的三角大帆遮蔽了船舷上的战斗。 “敌船太高了,我的主人。”姆沙伊在旁小心地说道:“士兵们很难攻上甲板。” “他们必须攻上去,不管用什么办法!付出多大的代价!”海军帕夏恶狠狠地说道:“传我的命令,临战退缩者,立斩不赦!如果一袋烟的功夫还不能夺下敌船,所有士官一律处死!” 战鼓再响,王骑手拄朴刀大声喘息着,华贵的丝织海军军官制服被鲜血和汗水湿透,身边十数名士兵也都个个带伤。刚才的战斗中,他们至少杀死了三百名土耳其人,然而敌人的攻势甚至没有停顿一刻钟。帕夏残酷的命令驱策着奥斯曼士兵,使他们不顾一切上前拼杀,不仅如此,如蝗飞箭尖啸着从土耳其战船上不断升起,带着锋利锯齿的钢镞划过优美的抛物线纷扬落下,撕开人们的衣甲和皮肉。伤亡在不断增加,很快,王骑意识到已经没有足够的人力来维持每一丈战线。奥斯曼水兵像猱猴一样灵巧地爬上船舷,寻找每一个时机飞快地跳上甲板,和防卫的中国士兵扭打成一团。尽管伤亡可观,这却是他们所熟悉的海战,用包含鲜血和汗水的接舷战来证明战士的勇气。 失陷无可避免。帝国士兵步步后退收缩战线,身穿素袍的奥斯曼人如白蚁般涌过甲板,战士们往往稍一落单便为他们所乘,在疯狂的乱刀下献出生命。 “尔等不得前进!”王骑双手执刀站在通往下层甲板的舱门前,在他两旁是手挺长矛的士兵,一排雪亮如星的精铁枪头阻挡在奥斯曼人面前。此时甲板上已经聚集上数百名手执刀盾的土耳其水兵,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脚下的废墟和尸体前进,直到几乎面对面站到帝国士兵的枪阵前。 一名奥斯曼军官傲慢地穿过人群,用生硬的中国话大声喊道:“放下武器,明国人!你们注定失败的战争已经结束了,仁慈的苏丹赦免你们!投降,或是……”他冷酷地挥手向下一斩,身后数列士兵同时从背上解下角弓,在牛筋弓弦的吱嘎声中拉开满圆。“死亡。” 中国人以他们一贯闻名于世的沉默做出了回答。枪兵们一齐向前踏出半步,赤红的眼中闪烁着钢铁的寒芒。奥斯曼军官瞪大双眼,带着难以置信的眼神向后倒去,殷红的鲜血从插着一把朴刀的胸膛汩汩涌出。王骑摊起右手,从一名士兵手里接过长枪。冰凉而光滑的黄杨木杆攥在手心,虽然不如陆军制式白蜡杆大枪沉重坚实,却同样能承载起战士的决绝。 枪舞若流星,王骑淡淡地笑,血雾纷飞,破敌如摧枯。奥斯曼人惊惶的惨叫声中,他听到数百张弓弦的破空厉响,然后,一切都在逐渐黯淡的猩红中归于沉寂。 西元1589年4月5日,帝国共工级主力舰惠威号于博斯普鲁斯海峡附近突遇大批奥斯曼战舰,遭受重创无力突围故举火自沉,舰长王骑以下六百六十二员尽皆殉国。是役,击沉奥斯曼战舰大小九艘,重创十二,歼敌两千有余。  爱琴海,利姆诺斯岛。 卡斯特朗城堡的高塔已经换上了银质金章的帝国龙旗。苔藓斑驳的码头木板上,摩尔奴工拉动数丈高的巨型起吊杠杆,把一个个沉重的橡木货箱从运输船甲板上吊起,缓慢而小心地转移到港口的仓库区。 弗朗西斯·德雷克仰起脖子,正好看到一门七千斤级的龙熕炮被高高吊起,帝国工程兵正一丝不苟地监督着奴工们,指挥他们精确无误地将大炮落放在运输马车上。这门重炮将被安放在新建的海防炮台上,警惕地监视来自东方海上的任何动向。 “帝国前膛式龙熕炮,口径五寸两分,炮弹重二十五斤,最大射程两千五百步。”费仲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相较于奥斯曼土耳其舰队装备的十二磅炮甚至六磅炮,这样的海防火力已经足够了。” “不。”德雷克摇摇头,侧转身子看着费仲。“我原以为你们中国人会更清楚这一点,海防火力永远不会足够。你不可能用炮火防卫每一码海岸,而敌人的舰队却拥有先发制人的优势——他们总能选择进攻的时间和地点。不,只有舰队,才是唯一能击败舰队的方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兴奋的火光在眼中鲜活起来:“就快了,费。你很快就能看到,奥斯曼人自以为得的海岸防线,在我们的舰队面前是何等的不堪一击。” “这么说……”费仲好奇地开口道,“你对拿下君士坦丁堡已经胸有成竹了?” 德雷克露出一个典型的英国式微笑,“你就拭目以待吧。”  同一时刻,神圣罗马帝国,普莱斯堡。 两面暗红色的旗帜垂悬在城市大门的上方,三座绿色山峰上插着银色的洛林十字架。这是匈牙利王国的标志,自从西元1541年奥斯曼帝国攻陷布达之后,王国首都就迁到了这里。及至西元1589年,大明万历十七年,这个国家处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奥地利大公、波希米亚国王、哈布斯堡的鲁道夫统治之下。 正当穿戴锁子甲的城门卫兵打着呵欠百无聊赖之时,一支人马正沿着多瑙河畔慢慢向城门走来。为首一队骑士身着重铠衣甲鲜亮,火红的战袍上绣着纯白色的八角十字纹章,高大健壮的战马统一披挂金色纹饰的轻质马铠。其中一名着装明显比袍泽更为华丽的骑士纵马离开队列,快步来到匈牙利卫兵面前,揭开头盔面罩礼貌地说道。 “你们好,士兵。我是医院骑士团支团长摩根·马格曼,你们这儿现在谁负责?” 匈牙利卫兵们似乎有些迟疑,低声交谈几句之后,一个看起来像个军官的家伙从城门甬道走了出来。他身穿一套半旧的步兵板甲,战袍上绣着扎波亚家族的纹章,一把长剑松垮垮吊在腰间。“你好,马格曼团长,我是卡雷斯·扎波亚,普莱斯堡的守备官。别在意他们,匈牙利人有一阵子没见过医院骑士团了。那么,是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 “教皇陛下钧旨,我们奉命护送一位特使前往东方,需要路过你们的城市。” “这么说,他们是和你一起的?”军官探头向摩根身后望了望,不远处一辆漆成纯黑的四轮马车正朝着这边驶来,马车周围簇拥着数百名骑兵,清一色都用黑色罩袍裹得严严实实,还刻意拉低兜帽遮住面孔。更远处,长长车队逶迤而来,推车牵马的侍从大多穿戴医院骑士团的衣甲。 “是的。”摩根·马格曼点头回答道:“我们并不想招惹麻烦,车队会在郊外扎营露宿,只派少数人进城采买补给。重要的是保证特使阁下不受到无谓的侵扰。” “这不是问题,我不可能任由这样一支军队随意穿越匈牙利的领土,骑士先生。毕竟,现在可不是十字军的时代了。根据匈牙利国王赋予我的安保权力,我要求检查你们的人员和辎重。” “你不会真想这么做吧,守备官。”摩根·马格曼有些着恼地抬高声音。“看看这些通关文书!上面有教皇陛下、威尼斯公爵和神圣罗马帝国十七个领主的签名——其中包括帝国皇帝、波里米亚国王、奥地利大公,也就是你们的匈牙利国王鲁道夫陛下!” 卡雷斯·扎波亚只是倨傲地两手一摊,“这些文书并不能否定我检查的权力。”他指了指已经驶近城门的马车和护卫它的黑衣骑士,“特别是你们这些可疑的家伙。” “放肆!从罗马一路到此,没有一个城市胆敢如此无礼地对待教皇陛下的特使!”摩根怒火中烧,瞪着眼睛喝道:“你一个小小守备官,怎敢如此刁难医院骑士团的人!你这是自寻死路——” “摩根·马格曼团长。”一名黑衣骑士策马走了上来,打断了他愤怒的咆哮。“主人想知道出什么事了。” “这个该死的家伙!”摩根余怒未消,语气激烈地向来人简要说了一遍。 黑衣骑士调转马头,走到马车窗边弯腰低声述说起来,卡雷斯·扎波亚远远看着他不住点着头,似乎正在聆听车内人的指示。过得片刻,骑士折了回来,兜帽掩住的双眼在黑暗中注视着卡雷斯·扎波亚。“听好,匈牙利人。”他的拉丁语带着一种卡雷斯从未听过的奇怪口音。“你正在给自己惹麻烦,远超出你所能想象的麻烦。明白你的处境,鲁道夫国王可不会是为了这样的杂鱼,得罪那些连他自己也不愿冒犯的大人物。” 说到这里,黑衣骑士扬手将一包东西丢了过来,卡雷斯·扎波亚一把接住,鼓囊囊的黑色呢绒钱袋入手极重,里面传出钱币碰撞的悦耳声响。他拉开口袋的丝线系绳,金灿灿的帝国马克立刻映亮了他的眼睛。 “这里有五十枚金马克,够一个军官好几年的薪俸了——当然,前提是他足够聪明能够活着拿到的话。” 卡雷斯掂了掂手里的钱袋,终于叹了口气。“让我再看看国王陛下签发的关文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节 谋定乃战 知彼知己,胜乃不殆;知天知地,胜乃可全。 ——《孙子:地形第十》  “老爷,已经到了。” 穿着黑鼠皮制服的侍从拉开车门,小心地搀扶着苏伊斯基走下马车。大公摸了摸头顶名贵的紫貂皮帽,洋洋得意地从两列扛着战斧的射击军面前走过。刚下过一场小雨,校场上纵横交错的白线已褪了大半,苏伊斯基往前走了几步,便看到抱手站在场边的罗曼诺夫公爵和穆罕默德帕夏。 “这算什么,尤里?”罗曼诺夫公爵瞥见他走来,没好气地开口问道,言语里带着浓浓的火yao味。“让我们来参观你的战利品么?” “别这么说,米哈伊尔。”苏伊斯基摆了摆手,小人得志的笑容在脸上挤出了虚伪的皱纹。“我们不分彼此,都是为沙皇陛下和戈都诺夫大人效力。射击军拿下龙堡的荣耀不属于我一个人,而是属于沙皇陛下和整个俄罗斯的。即便是您,米哈伊尔,虽然哥萨克的惨重损失出乎意料,我仍然荣幸能和你们分享这一胜利。” 罗曼诺夫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干脆转过头去不搭腔。买力克·穆罕默德在心中叹了口气,拍拍两人的肩膀打起圆场道:“罗曼诺夫阁下,贵国哥萨克的勇武令我影响深刻,他们朝着中国人的侧翼发起无畏的进攻,最终迫使他们放弃整条战线往后退缩。在我看来,能够得到两位尊贵俄罗斯将领的陪同,参观这座从中国人手中夺来的城堡——邪恶巨龙的巢穴,是身为盟友的一大荣幸。” “我的荣幸。”苏伊斯基得意地笑了,他向前跨出半步,便如殷勤的主人般做了个邀请的姿势。“来吧先生们,欢迎踏上龙穴之旅。” “我不得不说,”穆罕默德帕夏在青鸾阁绘有精美纹饰的雪松木台阶前停住脚步,“中国人无论在任何时候都改不了他们酷爱奢华排场的风格——即便是在战场上。” “而这令我们的战利品更加光辉夺目。”站在他前面的苏伊斯基笑了起来,抬起麂子皮的厚帮靴底重重一脚踹在挂有淡蓝色丝绒织帘的黄杨木门上,虚掩的房门立刻向后大敞开来。出人意料的是,玄关中难以想象的淡雅整洁,淡紫色的水晶珠帘用玉钩挑起,崭新的绯色地垫上不见半点污泥,被炉火烤得暖融融的空气中洋溢着熏衣草的淡香,仿佛主人只是到花园中晨游未归。 “你瞧,他们什么都没来得及搬走。”苏伊斯基大公冷笑着大步走过玄关,在房间里到处翻看起来。“铜器、陶瓷,还有别的艺术品……” “都是上好的中华货,得值上好多千,不,许多万卢布啊。”罗曼诺夫也跟了进去,兴奋得全然忘记了方才的不快。“这些器物……比市面上最好的中国瓷器还要精美啊……这些锦缎……金银……天啊,还有宝石!” 买力克愣了片刻,这才慢腾腾地跟在两个俄国人后面走进玄关。他微皱起眉头,在地垫上小心地擦净靴底污泥,这才抬起头略带鄙夷地看着两人自顾欢喜地把玩着房中价值连城的金银器皿。奥斯曼帕夏踏过绣着金线的波斯地毯,以军人的目光仔细检查着每一个房间。张挂满古代字画的茶室正中,檀木桌几上的紫砂陶壶余温未退,脂色的骨瓷碟子上盛放着新鲜的水果和糕点,两只装满玉石棋子的东倭藤篓并排陈列桌角。移步书房,长桌上铺着裁剪整齐的宣纸,端石砚台上还带着斑斑水迹。买力克从笔架上拿起一支羊毫湖笔,湿润的笔尖不带一点墨色,一层阴霾随即蒙上了他的面孔。 “所有东西都在这里,都放在原位。”买力克回到外厅,朝着两位俄国贵族说道,对回答不抱任何希望。 “是啊,他们狼狈逃走,留下了足值十万卢布的财物!”罗曼诺夫的声音都在颤抖。 土耳其人叹了口气,稍微提高了音量。“所有的东西,”他重复着强调道,“一件也没有摆乱。中国人的撤离不慌不忙,甚至走前还收拾了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那又怎么样?”苏伊斯基痴迷地抱着一尊镶嵌黑曜石眼珠的白玉雕像,口齿不清地回答道:“这算是东方的一种欢迎仪式么?还是说他们以为可以用这些财宝延缓我们的追击?哈哈,中国人很快就会懂得,在俄罗斯的无敌铁军面前,这种愚蠢的贿赂根本无济于事。” “贿赂?”买力克一耸肩,眼睛里透出悲天悯人的神色。“这真是我听过最好的笑话。” “你说什么?”苏伊斯基刚从檀木柜抽屉里翻出一匣珍珠,得意间一时没能省过神来。 “苏伊斯基老爷!”急促沉重的脚步声中,一名射击军大尉出现在房门口。“老爷,我们找到了中国人的物资仓库。” “哦?”苏伊斯基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把金匣的一角凑到嘴边咬了咬。“有多少东西?” “五千三百二十四挑稻米、七千七百包被服、八十九桶火yao、一百三十七……” “等等,这许多物资,你们这么快就点清楚了?”买力克看着他照着单子念得流利,忍不住开口打断问道。 那大尉朝苏伊斯基大公望了一眼,见他不耐烦地点过头,这才双手将手里的厚厚的桑穰纸递了过来,一面回答道:“我们进去的时候,仓库里所有东西都分门别类堆放整齐,岗哨那里留了一份详细的账目清单。我让手下抄了一份,正逐样核对数量。这份单子请老爷过目。” “清单?”苏伊斯基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挥挥手。“把巴图·兀良哈叫过来,老爷我可看不懂那些怪模怪样的中国字。” 大尉嚅呐了几句,低声道:“老爷……不是中国字。这上面写的……都是俄语……” “你说什么?”买力克·穆罕默德一声惊呼,伸手一把抢过账本,飞快地扫了一眼,脸上立刻泛起一层灰色。他几步走到苏伊斯基跟前,把清单塞到他手里。“大公阁下,您自己看看!” “这……”苏伊斯基还有些不明就里,他低头细阅,只见淡青色的桑穰纸上用椴木烟墨书写着工整漂亮的西里尔字母,钱粮军资项项款款记得分明。页底的空白处另写着一行赤字,朱砂殷红鲜艳胜血。他心头忽然生出一阵碜骨的战栗,仿佛突然回到万历十五年的那个初秋,那个遥远帝国的统治者用同样轻描淡写的口吻谈吐死亡的阴寒。 “mывephemcr!” (俄语:我们会回来的!)  第九日,土耳其,恰纳卡莱。 “我们的进度必须加快。”德雷克放下千里镜,随手递给身旁的海图官费仲。“君士坦丁堡很快就会作出反应。最多两天,我们就能在海平面上看到苏丹的舰队。” “而在此之前,我们必须尽可能多地清除掉他们的海岸炮台。”费仲答道:“罗马已经把第一批十字军送上了船,他们将协助我军抵挡奥斯曼人的陆地部队。我还是不明白,弗朗西斯,你看上去胸有成竹,可我觉得这甚至比统帅部的命令还要冒险。” “相信我,费。相信一个老水手的直觉。”德雷克从嘴角拉出一丝自得的微笑。“无论卡皮库鲁的铁骑还是君士坦丁堡的高墙,在我们的舰队面前都不值一提。” 费仲撇了撇嘴,“提督大人,您这态度也变得太快了吧。我可是还记得——” 德雷克讪笑着一拍他肩膀,“好了,费,我们还是一起来观赏这场盛大的烟火表演吧。” “一场葬礼上的表演。”费仲笑了笑,把千里镜举到眼边,远远望向恰纳卡莱燃烧的海岸。帝国突击炮舰支队已经扬帆出战,这种吃水仅六七尺的浅底沙船装有一门十寸口径的臼炮,能够深入主力战舰难以企及的近岸浅海,用一百五十斤重的炮弹轰击两千步外的建筑目标。 恰纳卡莱要塞在还击,海防炮台的射石炮笨拙地调整着角度,徒劳地追踪那些轻捷滑过水面的双桅炮舰。奥斯曼炮兵们绝望地意识到,这些排水量不过一两百吨的平底快船太小太快,让他们如火枪打蚊子般无从下手。炮声隆隆,弹幕如雨落下,石墙崩裂,炮塔倾覆。要塞很快在炮弹的轰击中沉默下来,瓦砾的废墟上树起了一面被尘烟熏染变色的白旗。 “我计算过,这样的火力,最多只需一个时辰,舰队就能在君士坦丁堡的城墙上轰出条两丈宽的缺口。”德雷克摊开一卷绘满图样的泛黄羊皮纸,指点着说道。“这张从阿拉伯奴隶贩子那买来的旧地图虽然是一百几十年前的陈货,可我们需要的信息还是一点不少。你看,如果从陆地上发起正面攻击,六十英尺高、几乎同样厚度的狄奥多修斯墙可以抵挡绝大多数火炮和攻城器的轰击;但只有三十英尺高的海墙……这就是他们的阿喀琉斯之踵了。” “阿喀……什么?” “我们欧罗巴人的一个典故,也就是说——这里是君士坦丁堡的防卫薄弱点。”德雷克笑道,“只要帝国突击炮舰抵近君士坦丁堡,不仅那座外强中干的城墙,整个城市都在臼炮的火力覆盖范围内。” “所以……我大概能明白你的计划了。”费仲转过身,与德雷克四目相对。“你要炮击整座城市,制造一场火焰与硫磺的混乱,让陷入恐慌的苏丹带着他的朝廷自动逃出君士坦丁堡。这样一来,城市的防卫就降到了最低水平,只需要集中火力轰开海墙,登陆部队以最快速度控制城市防卫,整个君士坦丁堡就是囊中之物了。怎么样,我说的对吗,弗朗西斯?” 德雷克微笑着点点头,“我们的舰队携带了供十三英寸臼炮用的开花弹和烧夷弹各一千枚,一个时辰之内,君士坦丁堡就会变成一片燃烧的废墟。要是这还不够?我们可以从护航舰和三桅战舰提供支援……” “我只是觉得奇怪,作为一个欧罗巴人,你似乎一点也不在乎炮击对君士坦丁堡的损坏。”费仲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我原以为,你们会对这座沉积了无数历史和文化的千年古城心疼得要命。” 德雷克拉了拉嘴角修剪整齐的髭须,自嘲般回答道:“罗马教会有这么一句谚语:基督徒的一茎干草,多过穆斯林的整把麦穗。那些贪婪暴食的蝗虫侵占了圣者的国度,把文明的光辉和历史的沉积吞噬扫清。即便在今日,君士坦丁堡的街头依然树立着古老王国的遗迹,然而罗马已经死了。就在圣索菲亚大教堂被异教徒亵du的那一刻,拜占庭的灵魂已经窒息,存留下来的不过是枯萎的大理石骨架而已。不,费,对待野蛮的异教徒我们不会投鼠忌器。更何况……”他得意地笑了笑,“我是一位骑士、海员和商人,不是掉书袋子的历史学家。” “我看你说起话来倒真像个红衣主教。”费仲笑了笑,伸手拿起那张防卫图。带着淡淡霉味的羊皮纸已经有些发脆,深褐色的墨迹却依然清晰可见,地图的右下角绘着双头鹰标志和拜占庭皇室的印鉴。“真可惜,命运总是这么廉价,一座都市就只值区区五百个金弗罗林。那个阿拉伯人大概永远也没机会知道,他究竟错过了多大的一个财运。” “那么,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费仲一怔,随即会心地点点头。“你是说……苏丹的四万禁卫军。” “没错,在陆地上迎战卡皮库鲁禁卫军,这代价远不是我们所能承受的;而敌人也决计不会蠢到在海岸上排成方队迎接舰炮的洗礼。要命的是,时间之神决不会站在我们这边——战局每延误一日,穆拉德三世就能多征调数以万计的军队投入战斗。应该说幸运的是,苏丹把他精锐的耶尼沙利军团调往了俄罗斯前线——” “这不是幸运……是大本营早已谋定的棋路。”史云峰不温不火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首相的特使穿过甲板向他们走来。“帝国已经和哈布斯堡家族达成协议,骑士团将对布达佩斯发起一次佯攻,牵制住匈牙利和波斯尼亚地区的奥斯曼士兵;瓦拉西亚大公国和摩尔多瓦大公国的地方领主也允诺提供民兵支援;威尼斯舰队将封锁克罗地亚的港口,而*和佛罗伦萨会向十字军提供前往希腊的航船。一句话,我们已经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之便,攻取君士坦丁堡决不会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干咳了一声,尽可能加重语气严厉说道:“你们要明白,帝国已经为这个战略投入了数以千万计的资源,忠武王殿下不容许任何失败!拿不下君士坦丁堡,等待你们的就会是最严厉的军法。”  次日,俄罗斯,伊尔门湖。 湿冷的春风沾脸即化,荡寇将军龙兴汉阔步踏过满是苔藓和矮蕨的北国荒原,狻猊锁子铠下衬垫着厚厚的毛裘,银灰色的织锦披风长拖及地。不远处旌旗招展,步兵纵队穿过湖畔潮湿的泥沼,以整齐的步伐向南方进军。队伍的上空高扬着象征胜利的火鹰旌旗,就在昨天中午,帝国诺夫哥诺德方面军刚在一场决定性会战中击溃了沃罗滕斯基大公指挥的北方贵族联军,扫清了通往斯摩棱斯克的最后障碍。 过去数天当中,五千名帝国轻步兵且战且退,引着俄军主力步步陷入伊尔门湖潮湿泥泞的滩地。朦朦春雾之下,巨龙呲齿冷笑,亮着铮亮的钢铁爪牙从泥沼深处缓缓游出。整整二十五个团的俄罗斯士兵被围困在七英里宽的湖滩上,淅沥雨水溶化出的一汪泥潭,令笨重的长矛兵方阵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中国人的袭击如影随形,他们无处不在,以小旗为单位组成轻便灵活的鸳鸯阵,卓有耐心地一点点消磨着俄国人的兵力和意志。天气稍晴的时候,弓弩手们驾着小舟出现在湖面上,从背后向俄军倾泻那致命的箭雨。 沃罗滕斯基一度寄希望于他的副官,正指挥十个团从德诺方向夹击的别列斯基伯爵。然而就在一个烟雨迷蒙的清晨,瓦西里·别列斯基双目不瞑的首级被帝国轻骑丢到了营地大门前,这让沃罗滕斯基大公终于坚定了死战突围的决心。 当南方天际现出晦薄亮色之时,伊尔门湖畔的俄国人已经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五个重步兵团组成宽大的楔形正面,贵族武士举着鸢形木盾,并肩接蹱小心地向前步步迈进。数量庞大的民兵则以纵队方阵为单位,用密集的长枪为两翼提供厚实掩护。 雨一直下。士兵在半人高的野草地中艰难地行进。两寸深的积水浸湿了牛皮靴底,鞋帮上不断加厚的泥浆让人简直抬不起脚。明军的斥侯骑兵很快寻迹觅来,便如嗅到死亡腥气的兀鹰尾随在濒死畜群的身后,若即若离地小心游走在弓箭射程之外。 更多的骑兵出现在侧翼,他们并不急于进攻,而是冷漠地驻足观望俄军纵队在湖畔沼泽上艰难跋涉。联军的队形已经开始动摇,士气低落仿佛在冰水中浸过一样。全仗着沃罗滕斯基大公来回奔走,大声呵斥着用一顿鞭打将步伐踉跄的农奴兵逐回队列。 我们必须停下来,准备迎战中国人。有人小声地说道,听声音似乎是雅罗斯拉夫尔的一个伯爵。然而立刻有人作出反驳,这种情况下进行战斗完全等于送死!趁着还能逃的时候加快脚步,也许还能让一半的人活着回到特维尔。你这是疯了,那些残忍的黄皮肤不会放过我们的,逃跑就是自杀! “够了。”沃罗滕斯基大公打断了这场毫无意义的争论,他摘下熊皮软帽往地下一掼,从侍从手中拿过熟铁盔胄。“准备战斗吧。”他伸手指指远方地平线上出现的帝旗,神情复杂地叹了口气。“现在想走也没门了。” “时候……到了。”骠骑将军易飞从山冈上俯瞰着忙乱组队的俄军,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微笑。他一翻身跨上安达卢西亚战马,身上的明光重铠发出哗啦啦一阵金属碰撞的声响。百骑亲兵拥簇在他的身边,他们是中日乙酉战争王京一役幸存的老兵,骠骑军团引以为傲的精锐战士。青铜面具上绘着狰狞的恶鬼,厚重的肩甲铸着咆哮的猛虎,他们是陷阵虎骑,不摧的壁垒破敌的杀器。 “骠骑兵,进攻!让他们在钢铁面前颤抖!”将军单手高举起长柄朴刀,百炼钢锋在雨雾中泛着青色的流光。陷阵虎骑和声高呼,紧随他们的领袖奔驰而下。数千名近卫骑兵如决堤的钢铁洪流从三面倾下,马蹄如雷霆刀锋如电,转眼的功夫便把俄军的两翼和后卫部队吞陷入一阵可怕的混乱当中。上千人被杀死,更多的农奴丢下武器四散而逃。惊惶和混乱随着溃败的尖叫如瘟疫般蔓延,许多个联队甚至在看到敌人之前已经自行瓦解。 如此纷乱万变的战场尤是游击兵完美的杀戮舞台,他们如鬼魅祟行,轻盈有如冰面上的舞者。泛着暗绿色光泽的箭镞带着近乎冷酷的精确,不慌不忙地逐一猎取军官的生命;包着泥壳的霹雳毒火球飞掷入聚成团的人群,在呛人的毒烟中恣意散布着死亡和恐慌。 布列洛夫·沃罗滕斯基极力反抗,直到一支弩箭刺穿了他右侧的肩胛。大公向后翻倒跌下马背,污黑的毒血从伤口涌出,半边身子都失去了知觉。在逐渐模糊的视野中,他隐约看到明军的铁骑如奔雷而来,手绰长矛左右冲杀。身被重甲的武士跳下鞍桥,提着马刀大步上前,绣着精美花纹的麂子皮高筒马靴上银制马刺闪闪发亮,如晨星般映亮了沃罗滕斯基垂死的双目。  “龙将军,”易飞刚毅低沉的声音从旁响起,龙兴汉侧过头,看到骠骑军第一师师长策马缓辔而来。他身披烂银色虎纹织绒披风,精钢锻造的虎头环锁铠上布满血迹和划痕,高大雄健的灰斑安达卢西亚战马装戴着锁甲具装和外形恐怖的虎头面罩。“骠骑兵已经准备就绪,我们随时可以开赴南方与本军会合。” “少安毋躁。”龙兴汉远望荒原,贵族联军的俘虏们正在诺夫哥罗德和普斯科夫两地民兵的押解下朝后方缓慢跋涉,低落委顿恰与错身而过的明军纵队形成了鲜明对比。他长吸一口湿冷的北风,平静心情慢慢说道:“骠骑将军,我们虽然击溃了北方联军,但莫斯科仍然拥有两倍于我军的兵力。情报证实奥斯曼帝国参与了这次进攻,他们很可能还会派出舰队封锁雅典到敖德萨的海上补给线。在探明敌情之前贸然行动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易飞低声哼了哼,用力将手里的虎口吞云朴刀倒插在地,一翻身滚鞍下马站到荡寇将军面前。“将军,您的意思是要我们作壁上观,眼看着大本营受到敌人威胁?” “不,增援是必须的!如果飒月郡主遇到什么危险,我们谁也没脸再面对忠武王殿下,唯有刎颈谢罪一途了。”龙兴汉板着脸答道,“但是,我要求你再等两天。两天过后,等来自尼德兰的补给船队抵达诺夫哥罗德海港,我答应你,白虎师第一个驰援斯摩棱斯克,怎么样?” 易飞一撇嘴,“没有阿姆斯特丹的补给,我们就不会打仗了吗?” “你觉得这仗就这么简单?”龙兴汉不以为然地拉拉披风的领子,“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八万大军远征泰西,钱粮消耗数以千万计,而统帅部看起来并不急于赢得这场战争。恰恰相反,他们对摧毁莫斯科的沙皇政权兴趣平平,更像是处心积虑等候着突厥人的介入。” “很好,”易飞左手往腰间一叉,朝着南边地平线笑道,“总算能有够资格的对手了。” “想放手大干一场?悉听尊便。”龙兴汉淡淡地回答道,“只要你有耐心。”他停住话头,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又道,“如果我估计的没错,战局的变化始终在统帅部的掌握之下。最新的作战指令,很快就会送到我们手中——或许,便是和尼德兰的货船一起到达。” 骠骑将军眉头微皱略作沉默,“那我们就等着瞧吧。” “将军!紧急军情!”一名军使纵马向两人疾驰而来。及到面前,不等战马停稳脚步,他已跌跌碰碰滚下鞍背,双手把火漆封口的信筒递到龙兴汉面前。“将军!”信使沉重地喘息,写满疲惫的脸上汗珠连串,猩红色的斗篷沾满尘土泥点显出几分黯淡。“罗刹大军突然从后方出现!诺夫哥罗德告急!” “什么!”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节 与子偕行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秦风:无衣》 城市大厅的橡木大门被猛然推开,帝国骠骑将军易飞全副武装,在铠甲碰撞的声音中大步前进。诺夫哥罗德市长胡登斯基伯爵和大主教巴托洛夫紧跟着追在他的身后,脸上清楚写着掩不去的焦虑和愁苦。 “将军,哎呀,将军阁下,您可千万不能把我们抛下不管哪!这全城居民的安危,几万人的性命可就全掌握在您的手里了。没有帝队的保护,我们又怎能面对莫斯科暴君的残忍报复。” “好了,巴托洛夫主教!”易飞停下脚步,没好气地打断了他的絮叨。“帝国允诺给予诺夫哥罗德军事保护,我们时刻都不会忘记。但是——两位尊敬的先生,难道就像这样一帮子破烂民兵你们也不能自己应付吗?现在,是战争时期,我们的军队需要先发制人主动出击,而不是窝在城堡里给你们当保护伞!就在两天前,我们刚刚击溃了三万五千名贵族兵,而他们正沿着伊尔门湖岸向诺夫哥罗德进军!” “将军阁下,您这是误会了。”胡登斯基恭敬地拉着将军的衣袖,一脸讪笑着说道:“我们收到一条可靠的情报,戈都诺夫召回并重建了十七年前被雷帝解散的特辖军。这支秘密警察部队曾是屠杀诺夫哥罗德的刽子手,因此请您千万理解诺夫哥罗德人心中的恐惧。” “你得明白一点,市长。”易飞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傲慢地回答道:“除了帝国远征军之外,谁也保不了你们的安全。要想活命,诺夫哥罗德就只能和我们站在一边。现在军情紧迫,为了赢得最后的胜利,帝国需要你们的协助。最迟到明天午时,尼德兰总督府征召的商船队会把两万两千担货物送到诺夫哥罗德海港,这批补给必须马上送到莫吉廖夫的帝国远征军大本营。否则……延误战机的后果,那是谁也承担不起的!” “是,是,将军阁下。我们一定全力支持帝国。”胡登斯基陪着笑脸赶忙说道:“城市议会会连夜动员五千名壮丁和一千乘大车。将军,至于我们的安全问题……” 易飞默然瞪视着他,直到俄国人心虚地低下脑袋,这才冷漠地回答道:“我会留一个军团来保护你们的城市和海港。如果莫斯科胆敢直接攻击诺夫哥罗德,他们很快会明白,这将会是大错特错。” “是的,将军,您的话真就像我们的福音书。” “所以,你们都给我放轻松一点。”易飞毫不客气地回答道:“帝国不会放过任何敌人,但也从不亏待盟友。如果你们真需要多些安全感,我不反对诺夫哥罗德自行征召民兵,或者干脆向哈布斯堡租借一个佣兵军团,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只要保证通往莫吉廖夫的补给线畅通无阻,帝队会料理莫斯科手下的任何军队。明白了吗?” “明白,尊敬的将军阁下……”胡登斯基低声下气地回答道:“您还有什么吩咐?” 易飞的脸凑了过来,口气中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从现在开始,诺夫哥罗德的贸易市场不能受到战争的任何干扰。你们必须最大限度地保证货物供应和市场繁荣。对于进港的每艘商船,由城市议会代表帝国远征军加征一课水饷,按甲板宽每尺征收五卢布。这笔税款预计可以达到每年六十万卢布,诺夫哥罗德议会可以得到其中的三成半,用于你们加强城市防务的支出。” “将军,汉萨同盟不会同意的。” “他们必须同意。”易飞用确凿无疑的口吻说道:“否则吕贝克议会就只能眼看着尼德兰的中国商会长驱直入诺夫哥罗德,把一船船毛皮和蜂蜜运出波罗的海,让汉萨同盟每年损失三百万卢布。” 胡登斯基一愣,有些尴尬地附和道:“当然,我们知道帝国的权威无从置疑。将军的吩咐,我们一定会照办。”  波罗的海,芬兰湾,瑞典皇家海军舰队旗舰。 赫德拉姆·伯格斯统提督漫步走过甲板,手里端着一盏晶莹剔透的玻璃酒杯,清洌的伏特加散溢出浓郁芬馨的醇香。他举杯沾唇,的琼浆涌入喉头,一时间凛冽如刀的北海朔风也不觉寒冷。 浓雾如绵,粘稠得好像化不开的牛乳,又带着丝丝难以言述的清新。天地之间似笼着一层絮毯,十丈之外不辨人形。瑞典皇家海军二十二艘北海战舰桅顶上挂起雾灯,彼此靠拢排成双列纵队,小心翼翼地在一片混沌中摸索前行。 “我看到,你并不担心,伯格斯统提督。” 杯沿略微移开唇边,赫德拉姆露出一丝淡定的微笑,用不着回头,他也知道是谁在说话。“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我的朋友。我们都知道,阿姆斯特丹的船队正向此而来,这一点由不得任何怀疑。” “这场大雾已经耽搁了太多的时间,明国船队的实际位置可能差出好几十里!”身披黑色罩袍的男子大步向赫德拉姆走来,一面揭开兜帽,露出乌黑的发髻和略嫌苍白的东方面孔。“要是再过得三个时辰,你的舰队就再也别想追上他们顺风顺水的大福船了。” “我说过了,放心。”赫德拉姆微笑着答道,海蓝色的眼眸从黑袍人脸上一扫而过,似乎在嘲笑着他的焦躁不安。“雾锁重洋,阿姆斯特丹船队绝不敢冒着迷航的危险驶入陌生的航道。他们必将由此经过,而在这波罗的海之内,就算闭着眼睛,我也能把你的中国朋友们从大雾中揪出来。” “你知道,提督,我不喜欢这种玩笑。”黑袍人冷冷地开口道:“希望这帮海盗像你说的一样可靠,也一样能干。否则……我还真不指望你们能在这样的大雾中消灭明人的运输船队。李华梅的远征军早已是强弩之末,得不到北海来的补给,他们根本坚持不了一旬日的时间。只要你们按照我的计划,来到俄罗斯的八万明队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 “哦?那敢情好。”赫德拉姆在舷板旁的一张小桌前坐了下来,放下酒杯拿起那本几乎从不离身的线装书,摩挲着它略显磨损的蓝色封皮久久不语。 “孙子兵法?”黑袍人不由冷笑一声,轻蔑道:“别费劲了,伯格斯统提督,就算你真能阅读中文,离看懂这书还远着呢。” “不错,你说的对。”赫德拉姆淡然颔首,有些爱惜地拿起书卷,慢慢凑到风灯边上。火舌立刻熛上了浸满墨香的纸张,贪婪地吞噬着一行行若有灵性的方块汉字,直到那些先圣思想的结晶化作灰烬纷扬飘散。提督一直定睛注视着这团跳跃的火焰,临到手边才一扬臂将它抛向海面。“这本书对我……没有意义了。” “你明白了?”黑袍人哼了一声,“不过,也别失望,提督阁下,有我在呢。” “是的,你大概是整个欧洲,或许整个世界最优秀的谋略家了。”赫德拉姆从绣着金线的腰带上拔出一把短筒火铳,用素色亚麻布慢条斯理地擦着。“我就是有一点不明白,朋友,你和中国人哪来这么大的怨恨。” “中国有句老话,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黑袍人转身背对着他,嗓音森冷地说道:“我的家族曾经是亚洲首屈一指的商贾巨阀,航海和贸易的无冕之王。然而朝廷的总督嫉妒我祖父的财富和权势,向帝国皇帝诬陷他通商叛国,更用计谋将他残忍地杀害。接下来,明廷的军队对整个商会进行了无情的清洗,数千人被杀,更多的被投进监狱或者流放边疆……” “所以……这就是你恨那个国家的原因,汪峰?” “这就是……我要打击那个国家的原因。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对你这样一个西洋人说这些……也许,这就是独在异乡的孤寞……”汪峰声音渐低,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地说着。“在日本,我竭尽心力和他们作战……最终什么也不能做到……果然……一个人的力量,还是不足以撼动那个庞大的帝国……” 赫德拉姆漫不经心地把火yao和铅弹填进枪膛,用通条一下下搠着。“以一己之力对抗帝国的霸权,很吸引人的故事。我想——”他突然噤声止语,神色也随之严肃起来。海风已盛,晨雾渐作稀薄,几声急促的军号穿透朦胧传入人们耳中,继而被更多喊杀声盖过。一名军官快步走了过来,“提督阁下!鸦巢值哨报告,赫尔辛基海盗已经和中国舰队交火,估测距离十八到二十个锚链,左舷两个半方位。” “海上情况?” “雾气正在消散,但能见度还是不到十锚链,风速五节半,方向东北偏北。提督阁下,这样的天候不利于海战。” “战场上可由不得你挑三拣四,上尉。”赫德拉姆站起身,端着火铳虚瞄着看了看。“张满帆!装填火炮!所有水兵准备战斗!” “这就对了,提督。趁他们忙于应付海盗的时候,按照我们事先的计划,从侧翼迅速突入,首先集中火力击毁他们的护航舰。”汪峰情绪激动地向前跨了几步,手撑舷板竭力向大雾深处张望,眼睛里发散着狂热的光芒。“明人决计想不到,他们最后的希望竟会破灭……如此的轻易……” “是的,”赫德拉姆微笑地回答道,一面抬起右手,轻轻吹去火铳铜管里袅袅逸出的硝烟。“绝对……想不到。” “你!”汪峰猛然转身,右手狠命抓着胸前的衣襟,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涌出,淌出一片刺眼的殷红。“赫德拉姆!你竟然……”他的面孔被惊愕和愤怒扭曲成一团狰狞,嘶哑的声音中间杂着咳嗽,似乎每喘口气都会牵动那道致命的伤口。 六名瑞典水兵呈扇形围了上来,手里的长剑和强弩对准受伤的困兽。赫德拉姆平静地注视着汪峰,玉色的俊朗面容上不兴半点波澜。“全队升皇家海军旗!把十二艘海盗快船统统干掉,一个活口也不许留!” 一声闷响,汪峰再也支持不住失血过多的身体,两腿一软跪倒在血泊当中。即便如此,他仍费尽最后的力量高仰起头颅,喷着怒火的双眼傲然对视着赫德拉姆冰蓝的冷眸。海贼世家最后的子裔抽动嘴角,似有不甘地吐出一句夹杂着血沫的恶毒诅咒,深邃如夜的黑瞳却闪过一丝悔恨的痛苦。“我早该知道,你们西洋人都是不可置信的夷狄禽兽!” “兵者,诡道也。是这么说的吧?”海军提督淡淡地笑着,把第二粒铅弹装入枪膛。“对你而言,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汪峰或者竹本四郎,在日本国就已经死了,他们不属于,也从未曾出现在我们的世界。”  雾锁江面,涅瓦河口依稀现出憧憧帆影。在河岸边已经不知踱了多少个来回的龙兴汉终于长出一口大气,大步走到篝火堆前,亲手把一支信号火箭射上天空。 浓雾中传来回应的号角声,很快,几艘平底划艇离开船队向岸边驶来。荡寇将军注意到为首一艘小艇上竖着帝国尼德兰提督府的旗帜。他嘴角一弯,上前作一长揖。“帝国泰西远征军副将、荡寇将军龙兴汉,前来迎接提督大人。” “将军大人多礼了。”船头刚一触到河滩,一位身穿蓝绸官袍的青年男子便跳上岸来,客气地向龙兴汉行了一礼。“在下赵士志,帝国驻尼德兰提督。妈祖在上,希望我们来的还不算太晚。” “正是时候。”龙兴汉笑道,“我马上命人把补给运往飒玥郡主的本军。” 赵士志扶了扶鼻梁上的玳瑁框眼镜,带着一副生意人的微笑回答道:“这样便是最好了。将军,我给您带来的钱粮物资包括一百二十万银通宝、两万一千石面粉、一万六千包被服、两百五十桶精炼火yao、一千五百箱武器,以及两千袋箭矢和铅弹。请您尽快安排人手清点卸货,并在交接文书上签字。” “没问题,我已经在诺夫哥罗德的码头预留了泊位。”龙兴汉点点头道:“说实话,你们送来的物资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想。” 赵士志并不在意地笑了笑,“这不算什么,尼德兰早就在为这场战争作着准备了。是了,除了这些物资之外,我还为你们带来了一支援军。” “援军?什么援军?”龙兴汉不禁愕然,在帝国的众多海外领地当中,论经济尼德兰无疑是排名前列。然而与之成对比的是,提督府下属只有一支不足千人的警卫部队,规模最大的战船也不比武装商船强出多少。正因为这样,对于来自阿姆斯特丹的援军,泰西远征军倒也从没指望过。 “当然,我们那帮民兵将军您一定是看不上眼的。”赵士志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侧身让到一旁,朝着陆续跳下平底船踏足河滩的人群扬扬手道:“容我向您引见,帝国朝鲜兵团第三旅旅长,在乙酉战争中获得龙心勋章的朴树将军。” 龙兴汉皱起眉头,仔细打量着大步走来的朝鲜军官。他身材魁梧有力,锁链背心外面套着铮亮的半身板甲,镶着深红边框的白色战袍中央有一个醒目的熊头标志。“我听说过你的名字,朴树旅长。在登陆九州的会战当中,你的卓著功勋令北京印象深刻。” “谏早战役,其时下官担任本旅第九团团长,将军阁下。”朴树上前一步,行了个标准的蓟州军礼。“这场战争为我赢得了晋升和勋章,以及为帝国效力的更好机会。” “很好。”龙兴汉近乎机械地点了点头,“可我关心的是,旅长,你不是应该在莱州驻防吗?为何,会于这时候出现在泰西战场上?” 朴树取下缀着红色马尾的头盔,把它夹在左臂下,恭敬地说道:“朝鲜第三旅奉帝国忠武王令,增援泰西远征军飒玥郡主麾下。” “我不敢相信,你是说,整个第三旅……” “整个第三旅。一万精锐老兵,在乙酉战争中我们拥有三万级斩首和同等数目俘虏的战绩。将军,你可以把这支军队投入战场的任何位置。”朴树骄傲地仰起头,大声回答道:“我们和真正的中华人一样骁勇善战。如刀锋犀利,如盾牌坚韧,我们是王上忠诚的战士,帝国的毒刃。” “我相信,你们是最棒的。”龙兴汉终于露出一丝赞许的笑容。“欢迎加入泰西远征军,旅长。帝国的荣耀与你们同在。” “抱歉打断你们,将军。可这里还有另一位先生等着介绍呢。”赵士志突然插了进来,他手拉着一位白种男子,热情地将他带到两位军官面前。“这位是瑞典国王家海军提督赫德拉姆·伯格斯统勋爵。不久之前,我们的船队在大雾中遭遇海盗袭击,提督和他的舰队提供了慷概而及时的援助。” “我谨代表瑞典王室向您致敬,将军阁下。”赫德拉姆友善地笑着,向龙兴汉伸出右手,“俄罗斯是敝国的多年宿敌,我们愿意加入这场战争,与帝国并肩作战,以图推翻那盘踞在莫斯科的野蛮君王,把自由带给众多的斯拉夫人民。” 龙兴汉只是礼节性地淡然一笑,“你大概是误会了,勋爵。帝国无意于干涉乃至颠覆任何一个欧罗巴国家,皇帝和内阁首相赋予我的任务是惩戒而非毁灭。俄罗斯挑起了这场愚蠢的战争,现在它必须付出代价。这与其他国家或者民族并不相干。” 赫德拉姆有些局促地讪笑两声,收回悬在半空的手臂,试探地说道:“这么说,那些传闻是真的?俄罗斯已经控制了前往东方的陆上通道,并且……最终入侵到了中国本土。”他顿了顿,见龙兴汉并不置反对,便接着道:“将军,既然您觉得一个公开盟约不利于帝国立场的保持,那么我想瑞典只能谋求独自对俄罗斯宣战。如果您不反对的话,瑞典军队将从拉多加湖方向发起进攻,我们将把侵占卡累利阿地区的俄国贵族赶回老家去。” “这已经超出了帝国首相授予我的权限,”龙兴汉一脸严肃地答道,“泰西远征军会恪守中立原则,不予介入你们的战争。” “中立?”赫德拉姆不由笑了起来,“我亲爱的中国朋友,你们不是正在和俄国交战吗?” 龙兴汉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冷如冰霜。“所以说,我们各自为战互不干涉,除非得到李元帅或者忠武王大人的进一步指示。勋爵阁下,我个人想要提醒你的是,即使在现下的情形,俄罗斯也决不是一个善与的敌人。这一点,我相信波兰国王斯蒂芬·贝特里阁下对此再为清楚不过了。” “请您放心,将军阁下。虽说和大明相比,瑞典只是一个弹丸小国,然而我军曾与俄国交战多年,熟悉他们的各种战术和军事部署,加之全军上下同仇敌忾将士用命,要击败这外强中干的俄队,相信只是时间问题。”赫德拉姆自信地笑着,“将军阁下,您就尽管放心前往斯摩棱斯克,我敢担保北方贵族联军再不会烦恼您一分半点了。” 龙兴汉阴沉地撇了撇嘴,“但愿如此吧。”  第十二日,莫吉廖夫,帝国泰西远征军临时指挥部。 “飒玥郡主殿下,就现在而言,我们的局势相当糟糕。”尹成浩一面说着,手脚不停指挥数名卫兵匆忙而高效率地整理着房间,从钉着油布的柳木板条箱里拿出一捆捆机要文件,分门别类整理成叠放到书架上。半拉开的大屏风旁,两名侍从用竹杈挑起标注着不同色彩的战区地图,高高挂到黄杨木雕花的地图架上。“撤退回莫吉廖夫的帝队不足三万,而北、东、南三面聚集的罗刹军队已经超过了十六万。殿下,我们已经身陷重围了。” “诺夫哥罗德方面有消息吗?”李华梅微微仰首,有些出神地看着地图上斑斓的色块。 “还没有……”尹成浩把手里的一大叠卷宗往桌上一放,有些苦恼地揉了揉额头。“殿下,我相信以龙将军的能力和兵力,要应付罗刹人的北方贵族联军并不是什么难题。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话,打通北海到莫吉廖夫的补给线对他来说只是时间问题。” “时间问题?”李华梅尖锐地苦笑两声,“你觉得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不到十天。”尹成浩老实地回答道,“现在我军的粮草还算充足,但火yao军器物资已经所剩无几,尤其是野战帐篷和御寒被服,大多数都在撤退中丢弃和损失了。目前来说,如果罗刹人立刻发起全面进攻,我军在战力上未必输给他们。然而,以此刻之天时、地利、人和而论,面对莫斯科几乎无穷无尽的征召民兵,我们可以说没有任何胜算。” “这正是我们面临的问题,将军。自从撤出斯摩棱斯克以来,部队的士气相当低落。” “近日的绵雨令士兵们苦不堪言。”尹成浩道:“战场上哪怕受到一点小伤,如果不能及时救治护养,在酷寒之下也可能导致坏疽。光这给我们带来的非正常减员就超过千人,更不用说普通的冻伤了。相比之下,罗刹军队不仅熟悉本地的严寒气候,他们数量众多的炮灰部队在这样的战地条件下也大占优势——毕竟再冷的天气,也不会冻坏死人。另一方面,凶残野蛮的罗刹人总是毫无顾忌地抛弃伤员,放任他们在风暴中活活冻毙。单单是在斯摩棱斯克战场,他们就这样把几千具惨白僵硬的尸体原木般留弃在了荒野上。” “这是一个疯狂的民族。”李华梅喃喃喟叹道:“他们烧毁了自己的半个国家,杀死了二十万平民,然后把这称作阻止敌人入侵的防御手段。战争打到现在,俄罗斯也早已毗近崩溃的边缘。坚壁清野的结果,不仅我们,就连俄军自己也没法在这片荒芜之地上获得补给。” “实际上,罗刹人的补给比我们先前预计的更为困难。整整十六万大军,就算他们再怎么勒紧腰带餐风饮露,每月也需要消耗至少五万石谷物。而我们的情报指出,南方伏尔加流域的粮仓基本告罄,运往罗刹前线的粮食补给已经中断了一个多月。纪律涣散的哥萨克部队开始纵兵抢劫居民,甚至亵du尸体。他们已经不成其为军队,堕落到与盗匪无异的程度。” “这是一个好机会,可惜的是我们已经没法抓住了。”飒玥郡主转过身,幽幽地玩味着手中泛着水样青光的短剑。“尽可能多地保存帝国士兵的生命,才是我们当前的首要任务。尹将军,我授权你用多余的粮食储备去招募俄国劳工。每个帐篷每天要能够得到一百斤干柴的供应,营地要按时向士兵提供饮用和擦洗的热水。负伤的士兵,尤其是冻伤,都安排住进有炉火的房子,保证每天能得到至少一次医护。如果人手不够的话,可以招募本地女性村民参与看护和照顾伤员。” “明白。这样的话——”尹成浩点点头,正要说上几句,突然听到房屋外边传来一阵喧闹的骚动。他下意识地朝窗口方向看了一眼,又转头望向飒玥郡主李华梅,从她的脸上读出了同样的迷惑。 推开松木房门的那一刻,尹成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成百名,可能上千名士兵吵嚷着跑过营地,他们兴奋而狂热的脸庞泛着红光,分不清是出于激动抑或寒冷。这看上去几乎像是一场兵变,将军对自己说道。然而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拉住一名从身边跑过的亲兵问个究竟。 “援军!帝国的援军!”那士兵口沫横飞地大声答道,尽管自己也是出自道听途说。“愿先祖赐福这片被遗忘的土地,我们得救了!” “什么……西洋人?”李华梅从背后说道,声音中满是惊奇。“这是怎么回事?” 尹成浩转过头,正看到两列全副武装的重装骑士护送着一辆黑漆马车缓缓进入大门,旗帜和战袍上大都绣着醒目的八角徽章。“医院骑士团?他们来干什么?”下意识地,他伸手摸向腰间的佩剑,提高声音喝道:“这里是大明帝事禁区,来者何人,马上收起武器,接受检查。” “不,将军,应该这么说的是我。”一名骑手唿哨一声纵马出列,直到尹成浩面前才拉疆止步。他一抬左手,掀开此前刻意压低以遮住面孔的斗篷兜帽,露出一双鹰般锐利的黑眸,左手不知怎的一晃,已经摸出块黑玉令牌。“帝国天相御卫在此,所有人立刻放下武器,违令者以谋逆论处!” 不需要半点的迟疑,帝国士兵们立刻服从命令,兵刃落地的声音在四周此起彼落。更多的黑衣人从车队后涌出,他们揭开掩饰身份的厚重长袍,纷纷亮出御卫队成员的标识。尹成浩有些不知所措,想要开口却又不知要说些什么。他费劲地咽了口唾沫,干巴巴地问道:“那么,黑麒麟现在要接管这场战争吗?” “这个问题我无权向你解释。”御卫队首领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跳下马背来到马车跟前,举止恭敬地拉开车门。 一只军靴从天鹅绒帷幔后面踏出,乌黑铮亮的靴帮上用金线镂着麒麟纹饰。当第二只靴子紧接着踏上俄罗斯雨后湿润的草地之时,飒玥郡主不由得轻呼一声,轻抚扑通乱撞的心尖,微微低下绯红如霞的脸颊。金铁铿锵有声,一个高大英武的身影出现在了马车跟前。紫金麒麟冠上镶玉嵌钻,墨渲朱描的明光将军铠下面衬着精钢连环锁链衫,绣着金色麒麟纹章的紫缎面毛裘斗篷迎风猎猎飞扬,铁叶护裙和护胫上蚀刻着红铜花边,左肩甲上雕着一个巨大的龙头,双眼血红宝石熠熠闪耀光彩如电。他深眸如渊,流光折射着神祇的威仪,嘴角若有若无的微笑冬日般温暖而又令人难以直视。 “大明的勇士们,”他高昂响亮的声音带着无上威严,偌大的营地鸦雀无声,明军千万将士都在安静地聆听着。“帝国永不会忘记,你们曾在这片被遗忘的荒原战斗和牺牲!帝国永不会忘记,她的儿女流下的每一滴鲜血!将士们!你们曾追随于我,走向伟大帝国的征战之途。而今日,我将带领你们继续走向胜利!带领你们在鲜花和欢呼中凯旋回家!” “帝国万岁!忠武王万岁!”不约而同,数千名士兵整齐地单膝跪倒在地,虔诚地向他们的领袖、英雄乃至心中的神表露至高的敬意。 “殿下……”李华梅局促地站在跪成一片的人群中,如鹤立鸡群有些不知所措。她紧张地埋着头,听着铠甲摩擦碰撞的金属声步步靠近,喉头也随之阵阵发干。拼着最大的勇气,她看着自己的脚尖低声说道:“我……对不起您……我们……战败了……” “不。”萧弈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柔和煦,却又带着不容违逆的意志。“华梅,你做的很好。奥斯曼人的参战早在统帅部的预料当中,斯摩棱斯克就是我们为敌人备下的诱饵。面对死局,你为帝国保存下了最宝贵的财富——勇士的生命,这便是最大的成功。而把毫不知情的你投入这样的境地,应该是我,说声对不起。” 一支手臂轻轻搭在了飒玥郡主的肩头,隔着缀着钢甲的锁链手套,李华梅几乎感觉到一股温暖的力量透入身体,喜悦、激动乃至更多复杂的感情,令她双眼立刻湿润着模糊起来。“殿下……妾身永为君之利刃,从君之指,斩君之敌,就算要对整个世界拔剑所向亦不为惜,汝心所愿即是吾之使命,我的……主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节 伏尔甘之怒 又行大奇事,甚至在人面前,叫火从天降在地上。 ——《圣经新约·若望默视录13:13》  “我们……被出卖了。”尤里·苏伊斯基大公发出一声长长的悲鸣,蜷缩着身子往后靠在高背靠椅上。“四个军团的瑞典王军携带至少二十五门大炮从维堡出发,他们穿越卡累利阿地峡,就在昨天攻陷了斯托尔博沃。赫德拉姆那个该死的混蛋,天杀的恶棍!” “到昨天为止,又有三座城市向中国人投降了。”罗曼诺夫公爵补充着说道,“北方的残余部队已经退守到特维尔城,杜马议会呼吁我们向前线增派八万援军。” “这相当于从莫吉廖夫抽掉一半的兵力。不,这不可能。”戈都诺夫蛮横地一口拒绝道:“米哈伊尔,你去告诉他们,在我彻底击溃莫吉廖夫的明军之前,就算只是一个民兵也不会派往特维尔。那帮子庄园贵族老爷们必须自己动手,武装起来对抗中国人和瑞典人!尤里,命令射击军进驻……尤里?尤里·苏伊斯基,你在听我说话吗?” “是,是,阁下……” “你最近精神很差,苏伊斯基大公。”戈都诺夫厌恶地瞪了他一眼,“怎么?还在挂念着昨天那个女奴?还是说你觉得我在这里吵嚷嚷的像个小丑?” “不,阁下……”苏伊斯基一反常态只是嘟哝了一声,心事重重地埋下头不再吭气。下意识地,他双手紧紧抓住座椅的扶手,有些神经质地不住打颤,脸色苍白像是被恐惧攫住的无助羔羊。 <“这场战争的结局就是如此:大明胜了,俄国败了。而战败者是没有权利为战争找借口的。”身披紫袍的青年男子淡淡地说道,英俊的脸上带着恶魔的微笑。长亭间和风轻扬,猎猎长舞的长袍下摆划出棱角分明的轮廓,锐利得好像能划出血来。> “让我们忘记这个蠢家伙吧。”戈都诺夫并没有注意到苏伊斯基的异状,他从桌子上端起一杯伏特加,啜一大口后继续说道:“射击军将要进驻并且接管特辖军的营地和防区。至于特辖军,他们将会在库可夫大尉的指挥下,前往南方筹措粮食和军饷。” “要是这样您可得催他们快些,国舅阁下。”罗曼诺夫一摊手,粗声粗气地说道:“我们的大多数营队剩下的粮食已经不足三天的份量。您知道,维持这支庞大的军队每个月需要至少三十万俄担谷物——小麦、大麦以及黑麦,喂饱这些野蛮的农奴和哥萨克总是件麻烦事。” 房门突然被一把推开,买力克·穆罕默德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羊毛大氅上布满斑驳的泥点。他在地毯上使劲跺着脚,一边拍打着外套上的露滴。“抱歉,我来晚了。” 戈都诺夫叹一口气,“我希望,您手下的军队可也别这么老是迟到。穆罕默德,我的朋友,当下局势紧急,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你,需要更多的奥斯曼军队。苏丹允诺新年前提供五万士兵的援助,可直到现在也才派来不到三万!我希望——” “抱歉,戈都诺夫阁下,他们不会来了。”买力克突然生硬地打断他说道:“我刚接到来自伊斯坦布尔的通令,中国人已经开始全面反击。他们集结了一支史无前例的庞大舰队,攻击并摧毁了我们在爱琴海和马尔马拉海的数座要塞。相比之下,六年前勒颁多海战的联军舰队就像一队破败朽烂的渔船。阁下,苏丹的战士需要保卫他们自己的城市,我们无法再向俄国派遣一兵一卒。” “我们,被抛弃了……”尤里·苏伊斯基大公突然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长长悲鸣。“我们完了……” <“瑞典、波兰、还有土耳其,我相信他们都不会没有兴趣来分一杯羹的。”紫衣的恶魔娓娓地说着,空气中弥漫着微作辛辣的威胁意味。“总之,敢于侵犯中华帝国的人,就只会得到一个下场: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闭嘴,尤里!买力克,该死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戈都诺夫大声喝骂起来,猛地将手中的杯子摔碎在地。“你怎么能这么做?我们是有协议的!” “机会曾经摆在你们的面前,明帝国的远征军团毫无防备,任人宰割。而你们……你们的表现让苏丹陛下极为失望。俄军的笨拙为明国人赢取了时间,现在他们已经站稳了脚跟,从溃败中再振旗鼓,带着百十倍的愤怒卷土重来。这就是你们的成就!”买力克·穆罕默德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傲慢地继续说道。“无论如何,伊斯坦布尔不可能再把我们宝贵的军力投入你们这场看不到希望的战争了。” 戈都诺夫咬牙切齿,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至少……我需要你的军队继续留在俄罗斯……协助我们。” “如果你们继续遵守协议的话。”买力克立刻回答道:“但是戈都诺夫阁下,我想您一定心知肚明,迄今为止俄罗斯到底拖欠了我们多少事先约定的军饷和粮草。” “我可以马上下令,付给你们十万卢布!”戈都诺夫干咳一声,掩饰着情绪把烟斗塞进嘴里使劲嚼着。 “卢布?不,尊敬的阁下,十万塔勒或者七万五金弗罗林,帝国的银通宝也行。”买力克道,“我丑话先说在前头,咱们公事公办,如果你一定要用卢布支付的话,就得按照市场行情办。多加两成的兑换费,一个铜子也不能少。” “你这是敲诈!” “这可是你们自己的问题。”买力克从袍袖里摸出几枚卢布,颇为不屑地丢在了桌上。“铸出这样的钱币,大小重量参差不齐,含银量也得不到有效保证,难怪卢布在各国兑换行的声誉都糟糕透顶。听着戈都诺夫阁下,两天之内十二万卢布的现钱,里面要是有一枚掺了白铅的假货,我马上命令在俄罗斯的奥斯曼军队全体开拔回家。” “好!那就十二万!只要奥斯曼军队能够出上力,我不会少你们一个子儿!”戈都诺夫一字一顿地回答道,仿佛口中吐出的不是言语而是带毒的棘刺。“只不过,我亲爱的买力克,你可千万别把我当成傻子。” 买力克讥诮地哼了一声,“只要你们能拿出足够的诚意就好。明帝国已经公开向奥斯曼宣战了,战斗是我们唯一的选择。如果中国人真以为自己不可战胜,让他们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吧。” “那么,我们可是说定了。”戈都诺夫微笑着把一杯伏特加凑到唇边。 “一言为定。”买力克扯了扯大氅的领口,态度生硬地答道。谁也没有注意到,埋头躲在天鹅绒靠垫里的尤里·苏伊斯基大公,正双手蒙脸蜷缩成一团,喃喃地低声自语着。 <“这个世界的律法是由中国来制订;而中国的法律是由我来制订的。”话音渐近,紫色的身影仿佛包裹在灼目的光芒之中,跳跃着如火焰般迷乱。大公要眯起眼睛才能勉强看清那个面孔,如此年轻,如此高傲,带着超越人间的邪笑。“毁灭的号角将要奏响!我是众神之鞭,我是天罚之刃,我——将是你们永生不忘的梦魇!”> 不……尤里·苏伊斯基从包含惊惶和恐惧的扭曲回忆中挣扎着醒过神来,额头上早已是冷汗涔涔。他定了定神,徒劳地挥挥手似要拂去内心铅样的阴影,却正对上巴图·兀良哈狡黠锐利的双眼。大公不禁打了个冷颤,再一次默不作声地低下脑袋。 <“你只需要明白一点,他来了。”这双眼睛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我衷心地希望,大公阁下,你已经给自己准备了几句不错的墓志铭,因为那位大人从不把宽恕说上第二次。是的,他来了,在钢铁和火焰的环绕之下,为帝国的敌人带来千百倍的愤怒和千百倍的毁灭。想想看那即将到来的命运吧,尤里·苏伊斯基。如果我是你的话,只会后悔没有早点把命丢在北京的战俘营里。”>  “这将是勒颁多以来的最大一次海战。”旗舰伊斯兰大君号上,巴巴罗萨·哈桑帕夏举起双手做了个祈祷的手势,“谁赢得胜利,谁就将成为海洋的霸主。” 四百余艘大小战船沿着海岸线排开,背倚着伊斯坦布尔塔楼林立的城墙,以足足五千米宽的巨大横队迎向远方扬帆徐来的中国舰队。七十艘巴格拉双桅三角帆炮舰单列首尾相接,舷侧炮门尽数洞开,超过一千门十二磅加农炮组成了舰队的主要火力线。在这队大型炮舰的后方,九十六艘桨帆炮舰——吨位和设计上都类似于威尼斯的加莱赛炮舰——以及一百五十艘桨帆两用快船排成三个主战方阵。形制更小的三角纵帆船则作为斥候和散兵游走在本军主力的周围。 牛骨号角的呜咽声从远远传来,绘着狰狞海怪的青色巨帆覆盖了海面,有史以来最庞大的无敌舰队步步逼向敌人的心脏。五十四艘主力舰、三十四艘三桅护卫舰、六十五艘海八橹、四十二艘臼炮突击艇以及五十余艘大小辅助船只,帝国海军一半的精锐尽皆云集于此。箭在弦上,对双方来说,这都将是一场输不起的战争。 “姆沙伊,发信号。”哈桑沙哑着声音摆了摆手,一面无意识地摸了摸冰凉的青铜眼罩。站在旁侧的副官随即拿起一面红色燕尾旗来回招了三下,只片刻的功夫,了望哨上的值班水兵举起大旗向后方重复他的信号。一声沉闷的炮响过后,伊斯坦布尔城墙上升起团灰色的锥形烟雾,巴巴罗萨·哈桑举起千里镜,看着两股水柱在两支舰队中间的海面升起,微不足察地点了点头。 “太远了,明军舰队还没进入岸炮的射程,主人。”姆沙伊小心地说道。 “这个距离已经足够。”哈桑转动千里镜来回扫视着,远方的海面上,明军的舰队明显地减慢了速度,小心翼翼地保持在伊斯坦布尔大炮的攻击范围之外。“明军如果主动进攻的话,他们的主力舰就会暴露在我们的海防炮火之下,那些笨重的巨舰无法防御射石炮的攻击。为了打破这一困境,他们会派出臼炮艇轰击海岸;而这时候……”奥斯曼帕夏远远眺向明军舰队,一队双桅战船正张满风帆加速驶离编队,一丝轻蔑的冷笑浮现在他的嘴角。“轮到我们来解决这群讨厌的蚊虫了。” 伊斯坦布尔的塔楼不住地开火,射石炮徒劳地轰击着碎波激荡的海面。然而明军的突击炮艇扬帆摇橹,轻盈如燕地穿行在喷薄而起的水柱间,几乎不受炮火半点影响。即使身处激战之中,这些方头平底的沙船行驶也极为平稳,训练有素的炮手们很快根据铳规和星斗调整好臼炮的角度,从两千步的最大射程外向城墙上的炮台猛烈还击。 “姆沙伊,命令桨帆快船出击。”蓝色号旗飞快地升上桅杆,头巾上缀着长羽毛的士兵敲打起腰鼓,绣着红色新月图案的三角帆迎风鼓张,奴隶划桨手们喊着号子鼓紧肌肉摇动桨柄,桨帆快船全速启动,它们轻快地越过巴格拉战舰的横列,漆着狰狞双目的舰艏气势汹汹直扑向帝国的炮艇。 曲射炮和巨弩次第射击,明军炮艇迅速转动风帆,在如雨的矢石中掉头逃亡。护卫舰和海八橹快船则逆迎上前,用强有力的加农重炮给予正忙于追猎那些脆弱炮艇的敌船当头痛击。上百艘战舰在海面上混战一团,装着强化护甲和生铁撞角的舰艏横冲直撞,排桨的长柄几乎交错着碰到一起。 “自由射击!”军官们用汉语和土耳其语分别高喊着。火炮甲板上,着上身的炮工往余热未退的炮管上泼一瓢冷水,又把火yao和土隔依次夯进炮膛,塞紧之后再装填实心铅弹和烧红的生铁霰弹。顺着略微向下倾斜的双轨滑道,沉重的加农炮在炮兵的推动下缓缓向前探出炮窗,在一声雷霆般的怒吼中把钢铁和火焰倾向敌人的船舰。 灼热如炽的炮弹尖啸着掠过波涛翻滚的海面,把双层加厚的橡木船壳像纸板一样洞穿;链弹旋转着划出死亡的圆弧,如薙刀般切过纵横交错的索具,把麻布或竹篾编成的风帆撕成粉碎;霰弹暴风骤雨般扫过甲板,有着锋利棱角的铁蒺藜把挥舞着弯刀和火枪的水手成排击倒在地。 战士的鲜血在甲板上流淌,橡木板就像涂过油一般滑腻。穿着不同制服的士兵靠在布满残缺弹痕的女墙边缘,用燧发枪、火绳枪甚至弓弩和投器痛击近在咫尺的敌人。身被轻甲的突击兵攀着绳索荡上敌舰,土耳其弯刀和帝国水兵刀在接舷战中碰出铿锵的火星。入侵者们举着火把和手掷炸弹涌进底舱,很快在一声爆炸中将战船送到海底。 “敌人损失了更多的战舰,然而我们的船也更加大些……”费仲叹息着放下千里镜,“弗朗西斯,一位精明的指挥官可不会把帝国水兵的生命白白浪费在这种两败俱伤的战斗上。” “费,我们从战争中学习,如何更好地驾驭战争。”德雷克饶有兴趣地说道,眼睛片刻不离开他自己的千里镜。“看!帝国的长炮在射程上无疑更具优势,但十二磅,甚至十八磅的实心弹都很难在四百码外击穿加厚的橡木护甲。而在中近距离的炮战当中,短身径加农炮无论口径和重量都明显更占优势。” 费仲斜着眼睛朝他投去一瞥,“提督阁下,这可不是英国皇家海军的试验场。” “好的经验就要大家一起分享,对吗?”德雷克狡猾地笑了起来,“实际上,你们的工程师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就拿我们脚下这艘战舰来说吧,从勒颁多战役到现在,帝国主力舰的发展可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 费仲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船上的东西,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啊。五年前建造的四十多艘原型舰,包括新近损失的惠威号,因为成军仓促工期太短,木料的选用和处理都不够考究。另一方面,当时也没有可用的重型舰炮,只能暂以陆军的六寸子母铳后膛炮代替,虽然射程远威力大,但炮身太重射速缓慢。后来几年间,大部分战舰都返回本土,在巨型干坞中陆续接受维护改造,替换上完全自然风干的橡木板材,还增加了一根桅杆和三叶风帆。最重要的是,拆除了舰艏实用性极差的登陆舱门,大大强化正面装甲的同时加装了撞角。三十六门主炮也全都换成了新型的六寸舰炮,虽说有效杀伤射程几乎缩短了一半,但火炮重量也大大减轻,射速反而有所提高。” “并且——改进型所缺乏的远程轰击能力,帝国海军借由廉价的臼炮突击艇来弥补。”德雷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因此,万历十七年的混合舰队和十一年的纯主力舰编队相比,无论杀伤力、机动力和战术灵活性都有所进步。但我得说,费,这还不够。主力舰并不是万能的,尤其对你们这样横跨七海的日不落帝国而言。如果我是萧的海军顾问,我会建议他采购更多的三桅护卫舰,在舷侧以单层火炮甲板装载最大六英寸口径的加农炮。想想吧,只需要不到十万银币的造价,就可以对整片海域提供三十到四十门炮的机动火力,侦察、封锁港口、追猎并捕获成队的商船。任何千吨以下——或者说各国绝大多数现役军舰都无法单独对抗这样的力量,而她的高速度能够轻易从主力舰的炮火中逃脱。简而言之,十艘主力舰只能笨拙地寻找机会海上决战,而三十艘护卫舰能把整个地中海翻过来,让方圆数千里内的几十个海港陷入瘫痪。” “弗朗西斯·德雷克——”费仲夸张地摊开双手,“为什么不考虑留在帝国海军呢?想想看,也许用不上五年,你就能成为帝国枢密院的第一位欧裔参事,这样的吸引力还不够吗?” “坐办公室?那可不是我的志愿。”德雷克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四年,我和帝国海军的服役合约还有四年,就让老德雷克好好抓紧这段时间过过海上霸王的瘾吧。” 费仲由衷地叹了口气,“你是帝国最优秀的海军指挥官,回英国去只会让你的宝贵才能白白浪费,这可不是我们所希望看到的。” “船在外面漂泊得再久,总归还是要返回她驶出的港湾。”德雷克谦逊地笑了笑,礼貌地转移开话题。“费,还是让我们回到这场战争中来吧。命令:护卫舰和海八橹退出战斗;主力舰抢占上风位,齐射弹幕掩护。” “这还不够。”费仲从通信官手中一把抓过写着工整命令的草稿,“要摧毁那些海防炮台,我们必须立刻驱散奥斯曼的舰队。德雷克,不要浪费时间了,离天黑最多还有一个半时辰。而一到晚上,我们就必须撤退到安全的区域。” “不。”德雷克不动声色地露出一个笑脸,接过命令稿递还到通信官手中。“不用了。这个夜晚,将会完全属于中国。”  日已西沉,舰队的剪影在黄昏中渐显模糊,伊斯坦布尔的城墙上点起猎猎的火把,奥斯曼战舰纷纷在桅杆上挂起灯火,点点如繁星照亮海面。巴巴罗萨·哈桑再一次举起千里镜,黯淡的视野尽头,明帝国舰队的憧憧帆影如山岳连绵,仿佛一头黝黑的巨兽静伏在海面,呼吸中带着硫磺的死亡气息。 不经意似的,一点明黄色的星光从海平面升起,继而十数乃至上百个亮点闪烁着冉冉升空,碎金点点如萤火般环绕在舰队四周。哈桑听到身边的穆斯林士兵淡淡的惊叹声,有人甚至喃喃念叨起安拉的名讳。 “看啊!”甲板上突然一阵嘈杂,然而帕夏已经顾不上呵斥这样无礼的举动。他抽搐着面部肌肉,独眼恶狠狠地注视着明国舰队上空那抹暗色的天幕。 密密麻麻的光点摇曳着不断升起,借着强劲的西南风飘逾云天,直临到哈桑舰队的上空。水手们用力瞪大眼睛,仰头望天,惊愕地注目这陌生的神迹。突然间,一枚光点闪动着明亮起来,歪歪扭扭离开队列,打着圈子殒向海面。转眼的功夫,光点成为流星,流星又化作火球,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一艘桨帆炮舰的甲板上。燃烧的火油飞溅着泼上宽大洁白的麻布三角帆,炮舰立刻像浸满油的火炬一样熊熊燃烧起来。它徒劳地挣扎着,然而火舌很快探进了舰艏的桶状炮楼,接连的爆炸撕开了船体,十二磅炮就像玩具般被高高抛上半空。 “起锚!全速划桨!快!所有船员就位!”奥斯曼舰队乱成一团,每一位舰长都在高喊着飞快发布命令,试图逃离从天而降的烈焰。混乱当中,不少桨帆快船撞在一起,桨柄和索具搅缠在一起动弹不得。幸运的是,空中的灾祸很快远去,一些火球零星坠落,炽焰点燃了深邃的海天,更多的光点则继续往后,缓缓飘向伊斯坦布尔夜幕下的市区。 “该死!他们竟然……谁能料到……这至少有一万腕尺!”哈桑看着远处城墙后连绵爆起的火光,牙齿直咬得咔咔作响。“重整队形!马上重整队形!给我狠狠地还击他们!” “警报!敌袭!最近距离发现敌船!”值更的水手突然尖叫起来,哈桑一愣,猛扑到艏楼的女墙旁,倾着身子往外看去。不知什么时候,三十多艘明军的小船借着夜幕和混乱的掩护,已经悄然越过了舰队外围的快艇警戒圈。这些长仅二十腕尺的火舟分前后两截以熟铁锁扣相连,外覆着蒙有生牛皮的青篾箭挡,船头装着带倒钩的钢爪,通体漆着乌黑的沥青。火舟前舱里堆满了硫磺、火硝、松脂、石油脑等易燃物以及火箭火鸦若干;后部的棚室中则有五名明军水兵摇着船橹,牵动船尾的皂色三角帆,全速冲向措手不及的奥斯曼舰队。 冲天一声炮响,火船上的水兵点燃了船上的引火物,忙不堪解开锁环急转后退。被烈焰瞬间吞没的船首借着余势,如离弦之箭一往直前。燃烧的箭矢和竹鸢从青席覆盖的船舱中激射而出,尖啸着把火种四下散播。舰艏相接,钢爪深嵌入橡木船壳,火舌跳跃着卷上甲板。满盛石油脑的瓦罐在高温下爆裂,浓稠的燃烧剂顺着海面飞快漫延,幽蓝的炽焰就连钢铁也要为之溶化。 “散开队形!全都给我散开!”哈桑双手使劲捶着女墙,气恼地恨不得能跳下海去。局势已经乱成一锅滚粥,桨帆快船反转长桨向后倒退,却一头撞上正在笨拙调整帆向的巴格拉炮舰。中型炮舰巨大的槌型舰艏粗鲁地挤过编队,避让不及的纵帆船被纷纷掀覆。 “左翼敌袭!距离一千腕尺!”数百盏孔明灯毫无征兆地从海上升起,中国战船上的巨大铜镜反射着火光,照亮了毫无防备的奥斯曼舰队。军号大作,帝国水兵推动十八磅加农炮探出炮窗,把连串滚烫的火球射向鲟鱼般挤在一团的战舰,把它们粉碎在硫磺和热金属的暴霖之下。船体在铅弹的轰击下炸裂开来,从桅杆上摔落的油灯引燃了索具和风帆,绝望的奥斯曼水兵纷纷跳落大海,挣扎着远离这焦焰炙烤的地狱。  “提督阁下,突厥人的舰队已经崩溃,少数战舰突围向东逃窜进入金角湾。” “由他们去吧。”弗朗西斯·德雷克轻松地理了理嘴角的髭须,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前方不远的几艘祝融级战船之上。这些新式战船在帝国海军中担任辅助攻击的角色,使用炽烈的火焰武器来歼灭成群的敌船。祝融舰没有桅杆,因为交错纵横的繁杂索具和易燃的宽大风帆极易干扰火器的发射甚至引起火灾。远距离航行时,这些笨拙的平底大船由两艘护航舰拖曳着远渡重洋;而战斗中它们则摇动长橹缓慢地进入战斗位置。 满载大量易燃物的祝融舰就好比放在油灯旁的火yao桶,它的黑色船体不仅全部选用耐燃的柳桉木材,建造前更以白矾和硼砂淬制的防火yao充分浸泡,又用油泥灰浆细细漆过表面。宽阔空旷的甲板上,三座旋转式双联装雷火弩发射架高昂望天;一队工兵围拢在舰艏的孔明灯升空场上,手脚麻利地调校着火绳的长度。 “第二轮轰炸准备好了吗?” “是的,阁下。风向稳定,我们将立刻释放一千盏吊装燃烧弹的孔明灯。火器技师根据第一轮轰炸的效果调整了火绳长度,预计此次至少有三分之二会落入君士坦丁堡城区。” “很好,”德雷克喃喃地说着,右手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让火焰来净化一切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节 黑铁之心 法律在战时不过一纸空文。 ——西塞罗  昏黄摇曳的火光照亮了花岗岩甬道斑驳的四壁,倾斜拉长的影子排成队匆匆掠过挂着蛛网的转角。往昔岁月的厚重霉味扑面而来,混浊的空气充斥着历史的尘埃,令人窒息喘不过气来。身穿红色呢绒长袍的耶尼沙利近卫军大步前进,肩头鼓囊的帆布包袱中满装皇室多年积藏的珍宝细软,他们穿过拜占庭时代修建的皇宫密道——这些古老的逃生设施一千年来几乎从未被建造者的子孙使用过。 奥斯曼苏丹踉跄着脚步,在两名近侍的搀扶下紧跟队伍的速度。他们穿过一个二十腕尺见方的石室,房间里靠墙放满锈迹斑斑的盾牌和兵器,上面嵌着纯银的东罗马禁卫军徽记。队尾的两名近卫军摸索着扳动墙角暗处的机关,一道重逾千斤的花岗岩石门缓缓地沉下,轰隆一声将甬道封了个严实。 “伊斯坦布尔……”穆拉德三世依依不舍地向后望着。用华贵波斯金线地毯和名画装饰的寝宫,摆满房间的水晶制品、中国瓷器、金银器皿,来自希腊、罗马、赫梯、埃及和美索不达米亚的千年文物,堆满房间的成箱珠玉、宝石、首饰以及数百名嫔妃宫女,一个多世纪以来,奥斯曼帝国征战三大洲掠夺财富不计其数,如今只能眼睁睁将它们抛在身后。 炮声如雷,甬道石壁亦然震动不休,甬顶的积年尘土扑簌簌直往下落。人们沉默着,下意识地加快脚步。大约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空气开始渐显潮湿,带着海水苦涩的咸味,穿过一段旋转向上的漫长石梯之后,苏丹发现自己来到一个空旷宽阔的地下洞穴当中。洞穴尽头,从花岗岩斜道上草草开凿的台阶一直延伸到黝黯的水面之下,简易的码头旁停靠着一艘排桨快船,几名近卫军士兵往来将堆叠在甲板上的柳条木箱搬下船舱。 “陛下,”皇家卫队长拉住穆拉德三世的右臂,搀着他走上船舷跳板。“皇宫内的密道入口已经封死,再也不会有人知道金角湾海底竟有这样一条密道。现在这个洞穴位于加拉塔镇地底三十腕尺深,顺着地下蓄水池的排水渠,我们可以一直航入黑海,在下一次日落之前就能开进伊兹米特的港口。” “很好。”苏丹的一只脚已经踏上了甲板,他半转过身,做了个坚定的手势。“都上船!马上!你们跟我前往小亚细亚,在那里征召一支庞大的军队,打败该死的明国人,夺回那些曾经属于我们的土地!”  “陛下在哪里?”帝国宰相、大维齐易卡拉辛.卡拉-穆斯塔法站在托普卡普宫的白色门楼前,一手绰着铮亮泛着雪光的圆月弯刀,朝着身边的耶尼沙利近卫军官高声咆哮道。“侯赛因!告诉我,苏丹到底在哪里!” “大维齐阁下!”那军官高喊着回答道,海上的隆隆轰鸣不绝的炮响令易卡拉辛几乎难以听清他的声音。“陛下……苏丹的皇家禁卫……不在皇宫……我们找不到……” “这简直糟透了!该死的一团糟!”易卡拉辛气恼不已,狠狠地一挥手臂。此时天已大亮,朝阳的晨光却仍被掩没在冲天的火焰之下。硫磺和灼热金属的气味在空气中恣意漫延,明帝国舰队重达两百磅的迫击炮弹尖啸着从天而降,有着精美浮雕廊柱的大理石建筑在轰击中便如积木一般砰然崩圮碎裂。吊着燃烧弹的孔明灯在半空中徐徐飘过,火星在灯座内沿着火绳爬动,一旦舔上了涂满轻蜡的油纸蒙皮,整个灯体便化作燃烧的流星坠向地面,把致命的炽焰四处撒播。 城市警卫在喷泉和贮水池间往来跑着,用陶罐和木桶舀起清水泼向肆虐的烈火。以民兵的标准而言,他们的勇气无可挑剔,然而这样的举动却是徒劳无功。拌和着松脂和硫磺的石油脑燃剂浓稠如胶,沿着砖木建筑的表面缓缓流动,青色的地狱之炎狂野地跳动着,似在嘲弄着凡人的无助。 “大维齐阁下!”有人隔着朦朦烟雾声嘶力竭地高喊着,“十二区需要增援!大火已经吞噬了阿卡狄乌斯广场,我们需要更多人手来阻止火势向居民区扩散!” “没有!该死的,我现在手头一个人也没有了!”易卡拉辛狠狠地吼了回去,他在炮弹的呼啸声中猛一缩身,护头躲过四下横飞的石块。“侯赛因!把防卫布可里奥宫的近卫军派过去!在公牛广场到君士坦丁墙之间给我拆条隔离带出来!” “我要提醒您,阁下!这么做会极大地削弱我们在沿海的防御,单凭巴巴罗萨.哈桑的残余舰队无力阻止中国舰队攻击布可里奥港口。” “如果不这么做,就无力阻止他们把整座伊斯坦布尔焚为白地!”大维齐扶了扶在爆炸中震歪的白色高帽,用绣着金线的袖口在满是灰土的脸上擦了一把。“这座城市里有足足七十万居民!他们的性命取决于这场同火魔的时间竞赛!” “首先是取决于他们自己!”侯赛因尖刻地回答道:“要不是城防部队一早关闭了城门,那些贵族们已经带着家眷细软驾车逃亡了!平民们面对火情不思自救,只知道高呼乱跑,所造成的混乱比中国人的炮火更甚十倍!” “如果连陛下都抛弃了他的国都,我看不出平民有什么理由要在这里等死。”易卡拉辛幽幽地叹了口气,“也许我们真的应该考虑放弃……中国人看起来并不想zhan有伊斯坦布尔,他们宁愿将她付之一炬彻底毁掉。” 侯赛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么这是他们的报复?作为对我们往俄国派兵的惩罚?” “不,这不可能!如此庞大的远征舰队光准备就需要好几个月的时间。”大维齐不由皱起了眉头,“这是一次蓄谋已久的进攻。可我不明白的是,他们能从一座瓦砾残碎的废墟中得到什么?” “毁灭!这些异教徒就只是想毁灭我们!” “也许……我不知道……侯赛因,你还能调动多少人?” “不到三千!您已经让大多数近卫军前去灭火救人,他们零散分布在十多个城区的各个角落,不花上一整天时间别想将他们召回重编。” “召回?不,不!”易卡拉辛回答道:“把他们都派出去,前往那些正在燃烧的城区,让居民们向卡利休斯门疏散!” “您说什么,阁下?这只会让城市在中国人的面前如羔羊一般无助。” “在这样程度的炮击面前,我们早已经如羔羊般无助了。侯赛因,我们无法阻止中国人把这座城市——是的,她是伊斯兰世界的中心、安拉的明珠,但这都不能阻止中国战舰那些巨大的臼炮把她……皇宫、清真寺、城墙、高塔……以及我们所珍爱的一切挨个炸成一堆大理石的残渣碎屑。不,献身圣战是每个穆斯林勇士的光荣,但面对这样单方面的屠杀,我们必须撤退保存实力。” “撤退?”侯赛因.沙展帕夏脸上的肌肉猛地一抽,嘴角斜向上拉起,低声说道:“说起来倒是容易,可是……皇宫里六代人积存的奇珍异宝、国库中三百万弗罗林的现金、帝国征服的荣耀,难道这些都可以轻易丢在身后,两手空空逃离这座浸透先祖鲜血的城市?” “不撤退又能怎么样,你还不知道海上有多少明军么?超过两百五十艘战舰,陆战兵力不会少于两万!我们又有什么?三千对两万,没有任何胜算。” “阁下,您尽可以下令撤退,带着其他人离开伊斯坦布尔,但我自愿留下。这是一百四十六年前拜占庭皇帝殉国之地,死在这里,不丢脸。” 易卡拉辛沉默了片刻,眼角流露出目睹死亡的悲哀。“那么,拜托你了,侯赛因。为我们的逃亡挽回些许尊严吧。”  “总共是……白银一千一百五十余两、牲畜一百三十头、干鲜肉食九百二十余斤、小麦面粉八百五十五石、杂粮草秣……共约千余石。很好,让后勤部队前来接收吧。”朴树懒洋洋地把夹在杉木板上的报告丢给副官,支起眼皮瞥了一眼跪在脚边的维捷布斯克伯爵。“那么,就这些了?” 俄语通译大声重复了一遍旅长的问话,俄国人忙不堪地点起脑袋。“求求您,大人,我已经献出了所有财产,您答应过的,答应过不会伤害我们。” 朴树点点头,漫不经心地一挥手,“滚吧。” 维捷布斯克伯爵立刻连滚带爬地窜出人群,敏捷的动作和肥胖的身躯毫不相称。两名随从侍候着他翻上马背,好似躲瘟神一样落荒而去。 朴树瞟一眼俄国人远去的背影,从腰间解下鹿皮水袋,慢慢抿一口高丽黄酒,这才故作愕然地冷笑一声:“哟,是我失计较了,怎么能忘了把马匹也算入财产价值来着?”他不慌不忙随手抽出一支令箭向副官掷去,道:“派两名斥侯跟上去,出两里地动手,把马牵回来。” “朴旅长。”一个清甜如泉的女声突然响起,朴树脸色一肃,立刻弹簧似的绷直身子,规规矩矩行了个帝礼。“飒玥郡主殿下,我代表朝鲜兵团第三旅欢迎您!” 士兵组成的人墙向两边分开,飒玥郡主李华梅标志性的猩猩红织锦斗篷如一团燃烧的火焰照亮了人们的双眼。漂亮的麂子皮勾边长靴一夹马腹,纯白的骒马小步向前,几乎凑到朴树的面前才停了下来。“那么,你在这里干什么,朴旅长?” “帝国朝鲜兵团第三旅旅长朴树,奉命率所部向斯摩棱斯克方向进军!” “我是说……现在。”李华梅纤细漂亮的柳眉突然一皱,话音中也带上了北地的寒气。“对于第三旅,我似乎听到一些不好的传闻,一些关乎军纪的传闻。” “以蓟州训练营的名义,第三旅的军纪无可挑剔,郡主殿下!” “那么,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李华梅一字一顿地重复说道,“维捷布斯克伯爵恐怕不是第一个被你纵容士兵……抢劫的领主吧。”她刻意地在“抢劫”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两眼中闪过一轮锐利的寒光。 “郡主殿下,下官是在完成统帅部下达的作战指令。” “统帅部什么时候下达过这样的命令?让你公然率军抢劫地方贵族?” “着朝鲜第三旅向斯摩棱斯克方向移动,搜索并歼灭一切怀敌意之军民,亟需钱粮物资于沿途自行补给。此命令即刻生效。”朴树从袖铠里摸出一张整齐叠好的文件,从容展开大声地念了出来。及到末尾,他略微提了提声音,“帝国首相萧弈天。” 飒玥郡主不由轻咬起嘴唇,有些恼火地回答道:“即便如此,我看不到任何理由,可以允许你杀死这些没有任何武装的……平民。” “战争中没有平民,殿下。我原以为,您还记得发生在日本岛原的那些事。” “现在不一样了!”李华梅大声说道,暗暗攥紧了手心。“这里不是日本,我们也不再为了仇恨而战。” “是的,不一样了……”朴树沉默了片刻,低沉着声音说道:“我们曾经背负着同样的仇恨,倭人杀死了我们的亲人和朋友,我们正是为了复仇而选择战斗。”他突然自嘲似地轻笑了两声,“当仇恨成为过去,我尊贵的郡主殿下,现在的您为何而战?为谁而战?” 李华梅一时语塞,踯躅无言。朴树却又继续道:“殿下,现在的您,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中华人。可我们不是。复仇已经结束,我们的战争却不能结束。”他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沙哑疲惫,“斩首十级,能够让一名外籍兵获得帝国公民的身份。为了更好的未来,我们必须顶盔贯甲,踏着刀锋步步前行。这,是高高在上的您,所能明白的吗?” “就为了成为一个明人?真有那么重要吗?” “这场远征路上,我也曾走过一些国家,目睹那些黑暗而野蛮的世界。而大明,是照亮夜空的灯塔。”朴树有些出神地遥望天际,喃喃地说道,“这是一个给你公正的国度,以才学而非出身衡量人们价值;这是一个给你自由的国度,允许人们为自己的命运作出选择;这是一个给你尊重的国度,看不到酷吏的暴虐和苛法的禁锢;这是一个给你安全的国度,有着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誓言!对我……我们,成千上万的朝鲜外籍兵来说,这就是梦——中国梦。” 李华梅轻轻地苦笑一声,“你不明白,朴树。事情并不总像你想象的那样……以你的档案,要成为一名帝国公民并不算难;但我怀疑,就算终此一生,你也未必能得到接纳,成为一名真正的中华人。” “这些真的重要吗?殿下,我只是一个普通武人,不在乎到底是谁统治着这个帝国,也不在乎他们有什么样的野心。我的梦想也很简单,能让我们的子孙远离贫贱与迫害,堂堂正正活个人样,那就够了。这不是一个完美国度,但至少它是天底下最美好的国度。”朴树坚定地一点头,大声回答道:“第三旅共有官兵九千九百四十四名,目前尚差首级六万五千八百八十二颗。我希望……罗刹国能让我们凑满这个数字。”  西元1589年4月20日,斯摩棱斯克,克里姆林城堡地下密室。 壁炉里松木炭懒懒地燃着赤色的火焰,两张铺满蓬松毛皮的座椅相对摆放在名贵的土库曼地毯中央,杉木圆桌上泡着一壶滚烫的俄式红茶,一旁的纯银茶盘中放着蜂蜜蛋糕和果酱。 尤里.苏伊斯基大公倾着身子,亲自斟满一大碗茶,恭敬地双手端上前去。“到今天为止,军粮已经完全告罄了。射击军我还能勉强约束,那帮哥萨克可就很难说了。” “三天前,我刚给你调了两千俄担小麦和五千俄担黑麦。怎么,又不够了?”巴图.兀良哈啖一口热茶,不慌不忙地反问道。“再说,库可夫大尉不是已经率领特辖军征粮去了吗?” “嗨,那点吃的够得上几天?”苏伊斯基尴尬地苦笑两声,“昨天一支哥萨克部队冲进射击军第二团的驻地抢粮,还好事情没怎么闹大,横竖死了几个人了事。特辖军就更不用指望了,他们除了把整个国家闹得乌烟瘴气之外还会干些什么?” “我可听说,”巴图舀起一大勺红莓果酱,放进茶盏中慢慢搅着。“库可夫从伏尔加河流域搞到了不少粮食。” “是,特辖军把整个梁赞洗劫一空,甚至处决了三名贵族杜马成员,把他们的家产抄没一空。这是一个极为恶劣的开端,杜马议会对此相当警惕。我们恐怕,戈都诺夫会令整个俄罗斯葬送在他的疯狂之下。” “那还真是凑巧。”巴图轻轻翘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明军曾有一条不成文的战争准则,占领区的俄国贵族只要不与帝国为敌,他们的生命和财产安全就能得到保证。然而……看起来这都是过去时了,从德诺到维捷布斯克,明军已经强行征缴了好几个领主的财产,甚至还有人丢掉了脑袋。” “这正是贵族杜马所不愿看到的局面。”苏伊斯基满面苦恼地抓了抓额头,“战争之磨在帝国和戈都诺夫的推动下隆隆旋转,把我们的血肉和财富粉碎吞噬。如果这场战争继续下去,不管谁能成为胜利者,不会改变的是,贵族领主总会落在失败的一边。” “你很聪明,简直让我怀疑是不是原来那个尤里.苏伊斯基。”巴图嘲弄地扬了扬下巴,“那么……贵族杜马有什么计划吗?还是准备就这样慢慢等死?” “您不知道,要在杜马达成一致并不容易。”苏伊斯基老实地回答道:“然而我们必须做些什么来拯救自己,这一切必须结束!” “不管怎么说,尤里,下面这条情报也许你会感兴趣。”巴图不慌不忙,继续搅拌冒着热气的果酱红茶。“库可夫大尉回来了。后天,也就是复活节当天的下午三点整,他和特辖军三千名官兵将押运着从梁赞搜刮来的两万俄担粮食通过奥布宁斯克。呵,对了,我听说就在同一天,戈都诺夫大人会陪同沙皇前往莫斯科郊外春狩,晚上则在尼库利诺庄园举行盛大的庆祝晚宴。我想如果他的亲信们都要出席的话,应该会提前在那里聚集吧。” “奥布宁斯克、尼库利诺。”苏伊斯基低声重复了一遍,有些尴尬地道:“当然,先生……我代表贵族杜马……感谢您提供的……” “别,我可什么也没说过。”巴图轻轻敲了敲银勺,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话。 “那么,”苏伊斯基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在这种情形之下,帝国能否……我是说,如果俄罗斯转由贵族杜马会议来领导的话?这场战争也许,没有继续的必要……” “别问,这和你没关系。”巴图自顾小口品着红茶,对他看也不看一眼,“当然,也和我没关系。战和一线,能够决定的只有那位大人。啊,我所能保证的是,尤里.苏伊斯基大公,帝国不会忘记你所做的一切。出于老交情的考虑,我会在保护名单上给你留一个特别的位置。你是知道那句话的,我们从不忘记朋友……也绝不放过一个敌人。”  月有微缺,浮曳的流光如上品绸缎,温玉般滑润光洁。李华梅沐在淡银色的光影中慢步前行,黑暗中传来战獒的低声怒狺,碧绿的眼眸磷火般星点闪耀,皂袍铁甲的御卫队士兵在她面前悄声让出一条通道,就像被明亮灯火驱散的阴影。 蓝色天鹅绒帷幔被纯金叉杖挑起,御卫马车的踏板在青铜鞋跟下发出铿锵的金属声。飒玥郡主轻轻推开包着蓬松毛皮的木门,微低下头跨进缀着铁甲的车厢。 烛光黯淡,摇动着把灯影投上厢壁,与沉香木板上暗色的花纹相映成趣。宽阔的车厢中,名贵的狮虎皮毛一层又一层重叠铺满地面,细软如初春草丝的长毛盖过脚背。一张交趾紫檀木圈椅上垫着整张白虎皮,帝国首相萧弈天顶盔贯甲危坐如山,微光映着铠甲粗砾的金属表面,折射的阴影隐去了他的面容,只有左肩甲龙头血红的双眼在黑暗中闪耀。 “殿下,”李华梅慢慢解下大红绸面厚棉斗篷,随手挂在门边的黄杨木衣架上。她款款上前挑亮烛火,从紫檀高脚方几上拿起纯银酒壶斟了两盏勃艮地葡萄酒。“我刚拿到林保和最新的乩星结果,在最近一个旬日之内,从华沙到莫斯科将出现大面积回暖,届时温和干燥的天气将有利于大部队的野战行动。” “很好,让军团做好准备。易飞的白虎师从克利切夫向布良斯克迂回,进逼奥廖尔,切断莫斯科和南方顿河流域的联系。玄武师第二军团向基辅方向移动,援助困守敖德萨的第三军团。作为生力军的朝鲜第三旅,从维捷布斯克出发由北面包抄斯摩棱斯克——” “等等……殿下,说到朝鲜第三旅……” “华梅,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萧弈天朝后往椅背上微微一靠,轻松地笑了笑。“说吧。” “殿下,我听说,朝鲜第三旅……以您的名义,”李华梅顿了又顿,小心地选择着措辞说道,“在行军的途中攻击了一些非军事目标……” “他们,攻击了行军途中的几个庄园,逮捕了那些贵族领主,抄没了他们的家产,对么?” “殿下,您都知道?” 帝国首相在黑暗中笑了起来,“当然,难道说还有人敢冒用我的名义?” “可是……”李华梅迟疑地问道,“罗刹贵族会因此反对我们,这会使占领变得更加困难。况且,从维捷布斯克到敖德萨,数千里土地早已被战争破坏得满目疮痍。如果帝国再放纵军队掠夺乡里,我恐怕会造成一场大饥荒,波及数以万计的俄国平民。” “这不重要。平民手头本来就没剩多少粮食,而领主即便存粮再多,也不会拿出一升半斗赈济穷人。华梅,我准许你此前的提议,就用缴获的部分粮食就地雇佣劳力,每个壮丁每日发给小麦五合、黑麦七合。” “可是,殿下,这只有原定数量的一半,仅够一个成年男子吃饱而已!” “够他们活下去,这就够了。况且,罗刹平民的性命,应该由莫斯科自己来负责。我们,不过是略尽人事罢了。” “殿下……”李华梅轻唤一声,忽又噤声不语。她眼看着忠武王站起身来,往前一步跨入烛火明亮的光圈中。黑铁铠甲上泛起暗金色的朦朦光晕,映在萧弈天线条分明的脸颊之上,令他冷漠的面容看起来模糊难以直视。首相再次开口,话音中带着一丝森冷的严肃。 “华梅,你既是将门虎女,对兵法应该有所了解吧。” “自幼熟读……”李华梅有些不明就里,只得微埋下头低声答道。 “那么,”萧弈天继续说道,“告诉我,‘为将五危’是什么?” “孙子曰,故将有五危,必死可杀,必生可虏,忿速可侮,廉洁可辱,爱民……”李华梅背到这里顿了顿,犹豫着偷瞄了萧弈天一眼。“爱民……可烦。” “凡此五者,将之过也,用兵之灾也。覆军杀将,必以五危,不可不察也。”萧弈天接着说了下去。“俄夷坚壁清野,把数十万平民当作包袱抛给我们,其目的已经非常明显。从阿力山达郡到敖德萨,海路超过五千里;从敖德萨到斯摩棱斯克,陆路约有两千里。一石稻米在埃及市价不过三四百文,送上前线却要耗掉运费一千两百文。仅此一项,每月就要支出将近五十万银元。故智将取用于国、因粮于敌,食敌粟一斗,当吾粟一石,军食可足矣。那么,你还有疑问吗?” “没……没有了,殿下。” “那就这样吧。”萧弈天从李华梅手中接过水晶酒盏,烛光莹动,清澈纯净的勃艮地葡萄酒如一整块红晶玉髓,殷红的血色中泛出深不可测的醇厚。一丝冷酷的笑意从帝国首相的嘴角慢慢浮现。“现在,演出开始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节 匹夫夺志 战场上没有浑噩无辜之徒,一旦有利可逐,便不会因恐惧而却步。 ——赫莫克利特斯 西元1589年4月29日,俄罗斯,斯摩棱斯克前线。 瓦莲莉娅·安德烈娜·梅尔库罗娃公爵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上龙堡的点将台,成千上万的哥萨克士兵在她的面前聚集整队,在军官的呵斥下勉强列成参差不齐的十多个方阵。 整整半年,漫长似流水,却又转瞬如飞梭。老兵熟悉的面孔已然淡漠,新征入伍的士兵们脸上泛着稚嫩的青涩,仿佛没来得及灌浆的淡青色麦穗。麦穗,麦子,士兵们就是种在战场上的麦子,一茬茬播在垄间,又一茬茬倒在火硝和冷钢的收割之下。一丝悲哀的神色从瓦莲莉娅翡色的眼眸中流过,他们不过是训练营里速成的懵懂民兵,装备着粗制皮甲和价值不到两个戈比的短刀,却要被成批送上死亡的角斗场,和整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殊死搏斗。 是你,瓦莉娅,是你亲手引领着他们步入毁灭的冥河。帝国铁骑皆因你而来,伴随着无尽的野心和杀戮。你想要保护的人民,因你而陷身战火。数以万计、十万计的生命…… 不!瓦莲莉娅一咬牙强行打断了心头的杂绪。我必须坚持,直到这场战争结束,以最少的流血为代价。我曾单纯而幼稚,向往那用鲜血染成殷红的绚丽玫瑰,然而……战争,撕裂土地涂炭生灵的战争,荣耀归于帝王将相,苦难却要人民来背负承受。不,我们不能求战,然而彼既为刀俎,已为鱼肉的我们只有全力应战一途。战场上的弱者,便没有妥协的机会,惟有蹈死……而不顾。 “梅尔库罗娃公爵,”贵族杜马派来的监军伊瓦尔·特鲁别茨科伊大公走了过来,他是俄罗斯最有权势的七大贵族之一,身材又高又胖,双下巴和厚嘴唇上抖着两撇棕黄色的大胡子。“贵族杜马很感激您能在这样一个生死攸关的时刻挺身而出。内乱已了,外患却尚且未尽。面对明帝国强权作难,杜马委屈忍痛,一意逢迎求和,换来的却是他们残暴的屠戮。像这样极尽人世悲惨的境地,稍有人格的民族又怎能忍受?今天,俄罗斯发出了她的呐喊!瓦莲莉娅·安德列娜,您将领导我们反抗来自东方的暴君,指引我们走向永恒的胜利!” 鼓乐喧天,一面蓝色的旗帜高扬升入空中,银色的女武神迎风飞翔。十余万俄士兴奋地高呼着,仿佛胜利已在这政治意味十足的口号中唾手可得。瓦莲莉娅轻轻叹了一声,握紧拳头里攥着的玫瑰十字架。 “光荣之圣玛利亚,愿你的神力庇佑凡人……” * 一周前,复活节当日,莫斯科远郊猎场。 几匹雄健的顿河马雷霆般冲过新翠的草原,鸣镝凄声尖啸,一只肥大的灰色野兔突然从草莽间高高跃起,继而翻滚跌下地面,挣扎着在蒲公英丛中碾起一片飞樱,鲜血从羽箭穿透的伤口汩汩渗出。一条银灰色的俄罗斯猎狼犬敏捷地跳出草丛,衔起猎物兴奋地向主人跑去。 “今天是个大开杀戒的好日子。”波利斯·戈都诺夫把硬弓往背后一挂,拍拍爱犬的脑袋,提起兔子满意地左右察看着。“三头草原狼、四只野兔、甚至还有一头熊!哈,来吧小子们,是时候去看看我们亲爱的沙皇陛下,但愿他也能有点这样的好运气。” 身穿号服的随从突然手指远方喊了起来,戈都诺夫回转头,看到一行轻骑正向他们驶来。马蹄劲疾,转眼间已近身边。他看清为首来人的面目,不由摆摆头颇为不屑地哼了一声,“尤里·苏伊斯基,我真感到高兴,您竟然还记得这次皇家狩猎。都到这时候了,你不想在天黑前弄点什么吗?在复活节猎会上两手空空,这可不是件吉利事。” “这您尽管放心,戈都诺夫大人。”苏伊斯基拉拉嘴角的髭须,毫不在意地回笑过去。四名骑手沉默地跟在他身后,身穿黯蓝色的射击军长襟制服,背上挎着长枪和他们标志性的战斧。“毫无疑问,狩猎女神今天将会站在我这边。” “哦,是吗?”戈都诺夫冷冷一笑,对他斜瞥一眼。“天啊,尤里,我可不知道你除了吹牛放炮之外还有别的特长。” “今天,是个大开杀戒的……好日子。”苏伊斯基大笑起来,为自己的言行自鸣得意。“我敢跟您打赌,今年的‘王牌猎手’非我莫属。” “非你莫属?”戈都诺夫皱起了眉头,对大公的张狂不再耐烦。“那就如你所愿吧。我跟你赌一百卢布——每只猎物。” “这会是个让人倾家荡产的价码。”出乎意料的是,苏伊斯基似乎丝毫不为所动,脸上依旧是副嬉皮笑脸的轻慢神情。 “我看你是疯了。”戈都诺夫厌恶地把头别向远方,倾听沙皇侍卫吹响的集合号角。他叱了一声,加快速度向影影绰绰的人群驰去,一面冷冷地往背后摔了句话。“一共七百卢布,最后这只兔子就给你作个彩头吧。” “七百?哈——”苏伊斯基甩了一记马鞭,不慌不忙地跟在他后边。“怕是这个数的一百倍都不止。” “你……我懒得跟你废话。”戈都诺夫头也不回地说着,他傲慢地把眼光在人群中一扫而过,眉头随即皱成了一团。“这是怎么回事?沙皇陛下在哪里?” “沙皇陛下,已经起驾回宫了。”苏伊斯基跟上前来,终于一本正经地开口回答道:“戈都诺夫大人,我很荣幸能奉命通知你,今天的狩猎就到此结束。”他话音甫落,四名士兵纷纷拔出武器,将戈都诺夫等人围在中间。前方更多的身穿射击军制服的士兵跑了过来,他们面貌陌生,看起来绝不像沙皇身边的近卫。 “尤里·苏伊斯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举兵谋反!” “谋反?我可是既没这心又没这胆啊。”苏伊斯基打着哈哈挥挥手,“鄙人不过是严格遵照贵族杜马的命令办事。” “贵族杜马?那帮胆怯的黑鼠!”戈都诺夫唾骂了一声,“他们甚至都不敢亲自出面!连这点勇气都没有!说吧,懦夫,你们想要怎么样?” “七大家族已经在杜马会议上达成一致。我奉命传话过来:你的摄政生涯结束了,波利斯。杜马任命的联合执政团将取代你的统治,辅佐沙皇陛下和俄罗斯走向光明的未来。” “你们以为,这么容易就能打倒我?”戈都诺夫不以为然地哼了哼,“我告诉你,尤里·苏伊斯基,就凭你们,想也别想!只消我动动指头,不,甚至用不着动下指头,你们这群肮脏的猪猡今天晚上就得在绞刑架上过夜了!现在,尤里·苏伊斯基,是你唯一的机会!跪地求饶吧,或许我会因为心情大好赦免你的家人。” “我真是诚惶诚恐哪。”苏伊斯基露出一副自以为幽默的笑容。“戈都诺夫大人,我诚恳地向你道歉,因为……我很抱歉,我不得不遗憾地通知您,库可夫大尉似乎遇上了什么麻烦。”他看着戈都诺夫骤然警觉的表情,嘴角浮起一丝残忍的嘲笑。“两团弩兵在今天中午奉命调往奥布宁斯克驻防,出于某种不幸的意外,他们似乎和一些路过的军队发生了冲突。那个该受诅咒的指挥官最后只给我送来了这个——”他把一根权杖递到戈都诺夫面前,漆成纯黑的杖头上嵌着一颗狰狞的狗头,呲出的獠牙上似乎还染着半干的血迹。 “库可夫……”戈都诺夫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几乎是从牙缝中迸出话来。“那么,尤里,干得好啊。胆小如鼠的家伙现在连特辖军也敢动了,蛮可以得意的嘛。” “你也知道……我没胆量。”苏伊斯基笑了笑,“所以总得小心行事,处处提防啊。就好比说有人在尼库利诺庄园秘密集会,我总得派人去查查啊。万一他们在密谋些什么对俄罗斯不利的事情,总得先下手为强啊。您说呢,戈都诺夫大人?” “尤里,我的好人啊。”戈都诺夫低下头,颤着声音笑了几下,慢慢地抬起头来,眼中闪动着毒蛇般的急切。“你该不会真的相信那些……那些口蜜腹剑的毒蜂吧。想想看,七大家族自以为位高权重,傲慢自负的他们根本不会把你放在眼里——哪怕你同为古老而高贵的波雅尔贵族,哪怕你……” “好了,你要白菊还是百合?”苏伊斯基作了个不耐烦的手势,打断了戈都诺夫的絮语。 “什么?” “来年复活节,摆在你的坟头。” * 4月23日,俄罗斯,克里姆林宫。 “他们有答复了,”罗曼诺夫公爵粗重地哼了一声,熊掌般宽厚的大手一把拍在杉木桌上。“真够快的啊,一个钟头也没耽搁。” “怎么说的?”戈利津大公连忙开口问道;长桌周围,杜马的大贵族们也个个瞪大眼睛,把急切的眼光一齐投向罗曼诺夫。 “你想知道他们怎么说的?‘一次日升之后不会伴随两次日落。’既然他们已经伸出过一次和平之手,那么俄罗斯就别指望再能看到第二回。鉴于‘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传统,他们‘仅仅’把我们派去议和的使者捆住双脚挂在马鞍后面,就那么给一路拖了回来。”罗曼诺夫恶狠狠地回答道。 “这个意思……看来是没希望了?”舍列梅捷夫公爵苦恼地叹了口气,“除掉了波利斯·戈都诺夫,到底却还是无济于事。我们还得和中国人打一场硬仗。” “硬仗?别开玩笑了!”瓦西里·沃罗滕斯基公爵没好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仅仅半个月前,他的长兄布列诺夫·沃罗滕斯基大公在进攻诺夫哥罗德途中兵败身亡,这位新晋的族长可不想这么快重蹈覆辙。“和中国人打仗,这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要不要打已经由不得我们了,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要谈和的意思,中国人还有瑞典人都是一样。超过十万军队侵入了我们的国土,而这,都要感谢那天杀的波利斯·戈都诺夫!”雷科夫大公忍不住咆哮起来。 “现在说这些都无济无事了。”特鲁别茨科伊大公在桌子对面用力挥着手,大声说道:“至少有三支中队正朝着莫斯科而来,而我们的主力部队,就这么龟缩在斯摩棱斯克的简陋军营里忍饥挨冻。够了,先生们,我们不能就这样坐等死亡!” “三支么……前提是沃罗滕斯基公爵能抵挡住进攻特维尔的那支中队。”姆斯季斯拉夫斯基大公颇有些悲观地补充道,“北方联军面对的可是两个军团规模的中国战斗群。” “北方联军已经不复存在了!”沃罗滕斯基公爵提高声音回答道:“诺夫哥罗德战役损失了将近四十个团的兵力,剩下的几乎不能称之为军队!你们有谁觉得可以只靠五千民兵抵挡住一万中队的进攻!” “四十个?开战以来我们已经损失了至少两百五十个团!”特鲁别茨科伊大公立刻说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援军!但这不可能!每个地方都需要援军!可今年夏天之前我们再拿不出哪怕一个团的兵力了。瓦西里·亚历山德罗,你必须像你哥哥那样挺身而出!从特维尔到莫斯科,中间可没有第二支俄队了。” “那么你们必须给我增派援军!哪怕送来民兵也比没有强!” “民兵?该死的,除了苏伊斯基手下还剩六个团的射击军,我到哪给你找正规军去?就算你想要民兵,也得再等三个月!至少让今年新征的农奴操练操练,不至于在中国人面前吓得尿裤子!你要嫌等不及,那就自己抓壮丁去,我倒可以给你一万支长矛和两千支斧枪。” “真够慷慨的。”沃罗滕斯基公爵朝着他翻了翻白眼,不再说些什么了。 “相比北线的对峙,我更希望知道,罗曼诺夫阁下您准备如何迎战。”戈利津大公急切地问道,“斯摩棱斯克方面军面对的是中国人最精锐的近卫军团,包括一支新近投入战场的生力军。我相信您同样清楚,哪怕一场战斗的失败,对我们而言意味着什么。” “那你想要怎么样?”罗曼诺夫公爵没好气地回答道:“要说啥,干脆点。” “我想——杜马议会只是希望,能够确保赢得这场战争。”戈利津大公局促地笑了笑,眼光依次从桌前众人脸上扫过。五位贵族彼此交换个眼色,点头默认了他的说法。 米哈伊尔·罗曼诺夫哼了一声,把嘴里嚼了半晌的烟渣一口唾在地上,从腰间拔出哥萨克军刀往桌上一拍。“确保?行啊,指挥权我随时可以拱手让出,你们看谁能打赢就叫谁来干。” “既然米哈伊尔这么说……或许杜马可以授权一个军事委员会,我们让尤里·苏伊斯基也加进来?”舍列梅捷夫公爵试探性地开口道。 “苏伊斯基……”特鲁别茨科伊大公挑起眉头看了看面色不佳的罗曼诺夫公爵,“我可不指望能够靠他打赢这场战争。” “只有一个人。”雷科夫喃喃地说道:“只有那个人……” “你是说……”沃罗滕斯基深深吸了一口气,“不错,问题是,谁能请得动……” “戈都诺夫已不复统治,我想她会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罗曼诺夫公爵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情愿地说道:“哥萨克军官中有些人是她的老部下,可以让他们代为传话。” “这未免太不正式了!我们需要梅尔库罗娃公爵来领导接近二十万军队,却只能派个哥萨克军官去传达杜马的请求。”雷科夫忍不住抱怨起来。 “我相信梅尔库罗娃公爵不会在意这一点。她有着很强的使命感,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充当俄罗斯救世主的机会。”姆斯季斯拉夫斯基大公讥诮地哼了一声,“幸运的是,她也正是我们所亟需能够结束这场战争的人选,无论采用何种方式。” “我更希望是一次体面的和谈。”沃罗滕斯基摆摆手说道,“戈都诺夫的愚蠢和傲慢使他拒绝了中国人的条件,杜马不会重复他的错误,但我们需要一个……能得到他们信任的人。非梅尔库罗娃公爵莫属。” “成功与否,这都不重要。”特鲁别茨科伊大公笑了笑。“战争属于梅尔库罗娃;而杜马……将得到和平。” * 数天后。 “我们的探子已经送回了大量有关敌人的情报,很明显,侵略军在这里并不受欢迎。”叶尔马克一面说着,边指挥着两名士官把一卷一人多高的牛皮地图在地毯上慢慢展开。“来自北线的消息:两个军团的明军已经包围了特维尔,他们还另分出一个军团兵力向佩斯托沃前进;这使得瑞典王军放慢了脚步,停在巴巴耶沃驻足不前。我方由沃罗滕斯基大公率领五千士兵外加一万壮年男子防卫特维尔,雅罗斯拉夫尔城则有七千后备民兵。” “请继续。”瓦莲莉娅略一点头,简要地说道。 “南方战场上,顿河哥萨克部队已经放弃了对敖德萨的围攻,弗拉基米诺夫侯爵率领近三万哥萨克和八千土耳其工兵后退到尼古拉耶夫城堡。据可靠的消息,明人已经派出一个军团增援敖德萨,另调一个精锐近卫军团向第聂伯河下游迂回。即便如此,我军在绝对数量上仍然超过明军的三倍。” “兵力过剩了。敖德萨对帝队的后勤相当重要,他们冒险出击的可能很低。”瓦莲莉娅想了想,从桌上拿起几份写在羊皮纸上的文件。“调走一万五千人,紧急增援奥廖尔。” “这恐怕无济于事,我尊贵的女士。”叶尔马克回答道:“三个军团的近卫骑兵正在向奥廖尔方向运动,这一万五千士兵根本不足于阻挡他们。” 瓦莲莉娅深深吸了口气,抬手按了按有些隐隐作痛的额头。“除此之外我们已经没有一兵一卒可调了。哪怕只能暂时减缓他们的攻势,赢得几天时间也好。” “即便如此,公爵小姐,明军在莫吉廖夫集结的兵力也相当可观。”叶尔马克趴在地图上比划着,语气中的忧虑挥之不去。“光是正面就有三个装备火器的近卫军团、一个步兵军团和一个旅的仆从国部队,兵员数将近三万。另有一个仆从国旅和一个近卫军团分别从南北包抄斯摩棱斯克。” “那就是大约四万五千人。”瓦莲莉娅深深吸了口凉气,抑住心中的不安和恐惧。“我们手头可共调配的兵力是——” “一百五十二个团,公爵小姐。” “是的,一百五十二个团……”瓦莲莉娅苦笑一声,重复道:“射击军十五个、掷弹兵四个、哥萨克五十八个,剩下七十五个团都是列个队都没法保持整齐的农奴兵。这样的军队就算二十个团也未必能打垮一个帝团。也罢……那么,叶尔马克,你是否已经……关于那个传言。你知道,我很关心……” “公爵小姐,”叶尔马克抽动了一下嘴角,吞吞吐吐地说道:“有迹象表明……在得到增援之后,中队重组了他们的指挥系统。李华梅已被某个更加好战的统帅所取代。我们相信——”他难受地皱起眉头,仿佛被那个连同一长串头衔的名字如灼热的滚油一般烫了舌头。“他就是中华帝国的摄政王、明军的最高统帅、地中海上的死神、万国的征服者——萧弈天。” “这还真是——”瓦莲莉娅急促地吸了口气,喉头涌过一阵战栗的痉挛。“今天最好的消息。” “奥斯曼人今早也证实了这条情报。”叶尔马克继续说道,“今年二月,他们的间谍目睹了萧弈天的旗舰抵达罗马,和伪教皇西斯廷五世进行了秘密会谈。接下来,征服者销声匿迹,却多了一支打着伪教皇特使旗号的队伍。”他苦笑一声,尽可能装出一副难看的轻松笑容。“公爵小姐,你真应该看看那些个奥斯曼人当时的表情。‘我们是在和魔鬼交战!’” “恶魔吗?”瓦莲莉娅看着叶尔马克,这哥萨克军官忙着将一个个木刻的士兵雕像摆上地图,它们正对应着明军一个个高歌猛进的军团。雕像上鲜亮的朱漆如血般刺痛了她的眼睛,“魔鬼?不,叶尔马克,我们所要面对的,那可就是撒旦本人哪。” 她的声音不大,却不啻是晴天惊雷。叶尔马克惊愕地挑起头,浑未知觉手里的木雕正掉在地板上打着圈。“公爵小姐……您会有办法的,对吗?您是我们,所有人的唯一希望。整个俄罗斯都指望您,去战胜那些不可一世的东方人。” 瓦莲莉娅悲哀地笑了笑,“胜利?我自己都不抱希望。然而,民族的存亡之战,我们没有权利去选择放弃。明知前途渺茫九死一生,惟有尽人事安天命,给历史一个交待。” “那么,就这样到此为止了吗……”叶尔马克沮丧地垂下头,痛苦地捶着脑袋。“我们坚持了这么久的抗战,付出了这么多的牺牲,最终还是无济于事吗?” “不……我们还有一个机会……”瓦莲莉娅喃喃地说,“明帝国拥有全世界最为训练有素的精锐士兵,兵刃之利火器之锐冠绝天下,但这并不是关键。真正引领明军纵横天下的,是他们为之战斗的信念,是一颗燃烧着不灭炽焰的雄心。一旦这颗心脏停止跳动——”她仰起头,紧闭的眼睫微微颤抖。“世上最强大的钢铁雄师也会在顷刻间灰飞烟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节 三军夺帅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战国策》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叶尔马克蹲下身,从地图上拿起一枚红漆士兵木雕往前移动了半英寸。“明军在萧弈天的驱役下狂热地进军,他们的斥侯骑兵已经出现在克拉斯内附近。最多三天时间,斯摩棱斯克便要面对敌人主力的围攻了。” “是吗?”瓦莲莉娅慵懒地趴在桌上,双手交叠撑住下巴。“可中国人同样没有时间。这是一支精疲力竭补给短缺的军队,士兵们靠着对统帅的信任和崇拜燃烧他们最后的狂热,这样的状态不可能长久维持下去。” “他们用不着维持。”叶尔马克阴郁地回答道:“每一条战线都在败退,所有的贵族和将军们都在注视着斯摩棱斯克,我们已经是俄罗斯仅存的希望了。公爵小姐,有一万五千中国士兵正在我们的两翼迂回,请您立刻部署军队迎战。否则,用不到第四天晚上,那些黄种士兵就将从四面八方将我们的阵线彻底淹没。” “你觉得真这么简单?”瓦莲莉娅轻轻摇着头,目光迷离地盯着长桌中央油灯摇曳的袅烟。“我不相信……这不是他的风格。你看,莫吉廖夫方向集中了明军三分之二的兵力,其中包括他们战斗力最强的三个火器军团。萧从不会把他最好的部队浪费在防守之上,我怀疑……把防守兵力往两翼移动,很可能正中明人下怀。” “可是……”叶尔马克怔了半晌,苦恼地一拳捶在地上。“我们获胜的唯一希望,就是在三路明军会师前把他们各个击破。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 “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瓦莲莉娅拿起桌上的藤鞭,朝地图上虚指了指。“萧弈天的主力距离斯摩棱斯克只有三天的路程,要想在这之前击溃南北两路明军并做好正面防御准备——这根本不可能!” “您的意思是……我们已经再没有一丝希望?” “不……”瓦莲莉娅怅然地摇摇头,幽深的眼眸中蒙上了哀伤的阴影。“我说过,还有一个机会,让我们孤注一掷的机会。”她站起身,迈着缓慢沉重的步子走到地图边上。“看,如果我们把兵力往两翼移动,位于中路的明军主力就会立刻贴上来,他们有足够的大炮和其他火器,轻而易举就能攻陷斯摩棱斯克。我们完全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节 悠悠我心 自动排版很不好用,抱歉…… ====== 战神厌弃彷徨之人。 ——欧里庇得斯 “这是协议中属于你们的那份,君士坦丁堡金库储备的一成半。”费仲把一杯新烫的香茗朝坐在长桌对面的罗马特使推了过去,然后端起青花镶银骨瓷茶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每箱一万枚弗罗林,总共四十五万现金。至于其他的战利品,包括珠宝、古董和不动产在内,除掉军官和士兵的个人所得,据三大商会主簿联名估算,还剩下不少于一千六百万帝国银币,或者八百万金弗罗林。等到公开拍卖变现之后,教廷同样可以拿到一成半。” “那么,总数应该是……一百六十五万金弗罗林。”特使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侍卫把一整箱金币哗啦啦倒在桌上,铿锵跳动着堆满桌面的灿烂光辉映亮了他的双眼。他郑重地挽了挽绛红色的袍袖,伸出枯干瘦长的手指抓起一把黄金,让这些冰凉的金属圆片从指间纷纷落下,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他咧嘴一笑,然而立刻拘谨小心地收起笑容,补充道:“还有……君士坦丁堡。” “不错。”费仲点点头。“按照协议,你们将获得狄奥多修斯墙以内的整座城市,包括城中的七十万人口。而帝国得到所有战利品价值的五成,以及突厥海峡西部的港口城市埃杰阿巴特。剩余的三成五,大约三百八十五万金弗罗林由参战的各国十字军平分。” “是的,战利品的部分大抵如此。”特使满意地笑了起来,眼中却流露出稍许不安。“可是,我们约定的还不止这些。” “我知道。”费仲继续保持着完美的微笑,不紧不慢地说道:“按照约定,我们将在突厥海峡北岸的占领区建立三个基督教国家:海峡西部的加利波利王国、东部的萨勒耶尔王国,以及中部的泰基尔达王国。这三个王国的领地和人口能提供大约两百名骑士和两万步兵,而大明帝国、教皇国和神圣罗马帝国也会联合保证它们的军事安全。”他顿住话头,眯起眼睛瞥了瞥特使的表情,然后略一点头。“是的,我们自会信守承诺。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奥斯曼苏丹穆拉德三世已经从海路逃往南方,但卡皮库鲁的残余部队却撤退到了萨勒耶尔的鲁梅里堡垒。不过,您也不用担心。一旦攻城重炮部署就绪,那地方就会成为埋葬他们的坟墓。” “对,对,对。”特使忙不堪点起头,舒开的脸上现出真心实意的满足。 “那么,我也得重申一下帝国的条件。”费仲用手指用力叩了叩清漆桌面,“整个巴尔干半岛,从布达佩斯到君士坦丁堡,都要对帝国商队敞开大门。听着,我们不在乎塞尔维亚和保加利亚的归属,但是不管谁得到那些穷山恶水,他都必须保证帝国在这一地区的贸易特权。帝国商人的生命财产安全必须得到妥善保护,各项税收总和不能超过商品市值的百分之八。” “当然,这也是协议的一部分。”特使捧起一把金币倒回箱中,一面回答道:“可是,虽然奥斯曼军队已经撤出了布达佩斯,但他们在多瑙河下游还有万人以上的兵力。各路十字军将领都在担心,要是穆拉德三世从小亚细亚召集兵马卷土重来,我们就会陷入南北包围的窘境。教皇陛下已经派使者去和哈布斯堡家族……” 费仲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只要我们还控制着突厥海峡,巴尔干半岛的敌军再多,那也不过是瓮中之鳖。奥斯曼人也许还能在南方招兵买马,但耶尼沙利新军的损失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得到补充。想就靠那些安托利亚兵和行省杂牌兵发起反扑?哼,我们没追过海峡去他就该谢天谢地了。”海图官从容站起身,手搭桌沿慢慢走到房间尽头的落地窗前,轻轻撩开紫红色的天鹅绒帷幕,俯瞰着楼下挤满人群的大厅。“您瞧,特使阁下。我们的战利品在这拍卖会上很受欢迎呢,我看收益至少能比预估高出一成。” “那是最好了。”来自罗马的特使也起身走到费仲身边。“那么,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不。”费仲立刻转过头,微笑着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不,斯方杜拉托阁下,我知道您想问什么。然而在北地传来确切消息之前,我只能对您说——无可奉告。” 隆隆的炮声从西边数里外的战场上传来,低沉如同猎熊犬喉咙里狺狺的咆哮,震得房中的白杨木窗棂咔咔直响。瓦莲莉娅从酒红漆胡桃木方桌上端起盛满蜂蜜酒的雕花水晶杯,因干裂而略显黯淡的朱唇轻抿了一口温热的金色琼液,想用这醇厚得有些发腻的甜香冲淡心中的苦涩。她品味良久,继而深深地叹了口气,往后一仰身,把自己深深埋进绵软舒适的呢绒椅垫当中。 外边隐隐传来一阵喧嚷,先是卫兵紧张地问话,接着是另一个声音严厉的呵斥。片刻之后,房门被猛一把推开,发出吱嘎一声涩响。尽管背对着门口,瓦莲莉娅用不着回头也能猜出来人的身份。 “巴图……你怎么还在这儿?”她尽量想让自己的声音带上轻松和戏谑的意味。“你不会不知道,现在最危险的地方莫过于此吧。” 史威未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摘下油布衬面羊毛斗篷随意地丢在衣帽架上,顺手把钉着毛皮和棉垫的木门关牢。他僵着脸在房间里打量了一圈,这才干咳一声答起话来,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公爵小姐,帝团正在逼近。” “我知道。”瓦莲莉娅连头也没动一下。 “公爵小姐,”史威往前跨了一大步,刻意用麂皮军靴的后跟猛地一磕地板。“您不该加入这场毫无希望的战争。” “是么?”瓦莲莉娅转过身来,嘴角挂着一丝苍白的冷笑。“真遗憾,这可不是我所能选择的。” “公爵小姐……您不是我们的敌人。”史威沉重地摇了摇头,“离开吧,退出这场战争,回下诺夫哥罗德去!现在还没到不能回头的地步!” “是的,还没。”瓦莲莉娅碧绿的双眸一时变得迷离起来,她端起雕花酒杯,用血色尽褪的唇边沾了沾琥珀色的液体,却又无力地放下手。雕着百合花饰的水晶酒杯在方桌上摇晃了几下,翻滚着倾覆在地,蜂蜜酒的醇香立刻蔓延开来。“可是,已经回不了头了。” “公爵小姐……这不是帝国……不是那位大人所愿意看到的……我们没想到……” “是么?你们居然也会策有失计?”瓦莲莉娅讥讽地哼了一声,碧眼中扫来一线冷冷的神光。“你那位伟大的主人竟然也会有没想到的事?不,巴图,你们的‘那位大人’策划了眼前这所有的一切!西伯利亚的征服,远东边境的交火,明俄全面战争……”她猛打了个哆嗦,深深吸了口气似要令自己镇定下来。“还有那场虚情假意的媾和,莫斯科的反攻,第二次土耳其战争……整个欧罗巴都是他算计下的提线木偶,数以千万计的人民成为他棋局上的赌注。而你,现在告诉我他竟然还有没想到的!” 史威尴尬地略一低头,“不管怎么说,公爵小姐……我带来了护国忠武王殿下的口谕……”他清清嗓子,模仿着萧弈天的口气复述道:“该结束了,瓦莉娅,这种孩子气的执拗毫无意义。这个国度、这些人民,要是你真觉得重要的话,那就全都给你。回去吧,回下诺夫哥罗德去,准备好露西亚王国第一位女沙皇的加冕金冠吧。” 瓦莲莉娅忍不住笑了起来。多么轻描淡写的语气,几十万条生命的凋没,就好像是拌嘴时随手摔碎的小茶具。一个国家为之倾覆,数百万人身陷战乱,而这只是孩子气的执拗。女沙皇……他以为她所希望的就是这个吗? “公爵小姐,”史威继续说道,回复到之前焦急而不失恭敬的语气。“我向您保证,忠武王大人绝不希望您受到任何伤害。在知道您是俄军的指挥官之后,大人他相当难过。” “不。”梅尔库罗娃女公爵一下子站起身来,双手撑桌直盯住史威的双眼,失血的双唇在近乎疯狂的亢奋中微微颤抖。“不,百夫长先生,我可远比你更加了解他,比你们任何人更加清楚他内心深处阴狠、狂傲和冷酷的那一面。在他毫无感情的计算当中,是不会考虑我……不会考虑我的想法、感受和立场的。所以……去转告你的主人吧,我所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用我的血,来让他尽情渲染凯旋的红地毯。” 史威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他认真地审视着女孩眼中的决绝,紧咬的牙关令脸颊上鼓起的肌肉一阵抽动。“瓦莲莉娅.梅尔库罗娃公爵小姐,请原谅我不能传达您的意思。”片刻的沉默之后,他缓慢而郑重地回答道,两眼直迎上她挑衅似的斜瞥。“我想您也应该明白,这句话……可能会令得俄罗斯……血流成河。” 瓦莲莉娅只是满不在乎地摇摇头。“该发生的……总避不过。” 史威盯住她好一阵子,继而长叹一声转过身。在右手握住门把的同时,百夫长从牙缝中干涩地挤出最后一句话。“帝团已经准备就绪,他们只等一个进攻的信号。” “那就去吧,百夫长,去吹响最后战役的号角吧。”瓦莲莉娅弯下腰,捡起水晶酒杯放回桌上。“他会来吗?” “恐怕来不及了,公爵小姐,殿下的行营还没到斯摩棱斯克。” “这样么……也许最好……”瓦莲莉娅目送着史威鞠过一躬转身消失在门后。她幽幽地吁了一口气,走到窗边伸手拉住铃绳摇了两下。很快,几名身穿俄罗斯高级武官制服的军人推开门快步走进房间。 “公爵小姐,您有何吩咐?” “叶尔马克有消息吗?” “这是今早来的鹰信,”为首的军官上前一步,恭敬地递上一张书写潦草的纸条。“他们已经追踪到明军统帅部的动向,敌人正经克拉斯内北郊前往斯摩棱斯克,护卫军力相当薄弱。” “相当薄弱?”瓦莲莉娅疑惑地伸手接过纸条。 “是的,据齐默菲叶维奇统领估计,明军大本营仅有很少的卫兵保护,武装人员只有区区数百人。这是个大好机会,公爵小姐!请马上下令攻击吧!” 大好机会。瓦莲莉娅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挂在屏风上的精美短剑,银质剑柄上镶嵌的祖母绿泛着油绿的妖艳光泽,浓郁得似要滴出水来。你高高在上,睥睨天下,视一切尽在掌握,骄傲的眼眸却看不到这把锋利的短剑悄然抵上你毫无防备的胸膛。你需要明白,萧,即便最伟大的统治者也绝非无懈可击;我们终为凡人,而非完美如神…… “公爵小姐?”那位军官的声音令瓦莲莉娅猛省过神来。“公爵小姐,请马上下令吧!齐默菲叶维奇手下有三千精骑,只消一次全力攻击就能打垮那些卫兵松垮垮的防线。这将是一场伟大的胜利!俄罗斯军队将会反败为胜!我们将打败不可战胜的中队,消灭那个令全欧洲战战兢兢的恐怖魔头!公爵小姐!是您策划了这场了不起的奇袭!完美的致命一击!” 瓦莲莉娅本已经走到书桌边,从抽屉里拿出一卷羊皮纸开始写着。听到这里她猛然一怔,沾满鞣酸墨水的羽毛笔尖轻轻一颤,在纸上留下了一抹难看的墨迹。 致命的一击……他是会束手就擒安作阶下之囚,抑或不惜生命捍卫帝国的荣耀……简直毫无疑问!她还记得那日在印加密林深处,那个英气逼人的年青军官从容地丢下弹药告罄的短筒火铳,一把将手里只剩最后一支羽箭的少女挽到身后,对土著追兵恐吓似的怒吼报以自信而轻蔑的一笑,三尺长剑舞出青色的水光。“要让帝人放下武器,这得死神才能办到。来吧,瓦莉娅,看看今日战争之神将会站到谁哪一边。” “不!”瓦莲莉娅下意识地惊叫起来,羽毛笔啪的一声掉在桌上,伸手把写了一半的羊皮纸揉成一团攥在手心。 “公爵小姐?” “不,不……不行……”瓦莲莉娅有些慌乱地辩解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俄军军官们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觑,其中一位忍不住开口问道:“公爵小姐,现在机会难得不可错过,要是他们增派卫兵加强防御的话……再说,中队的主力都集中到了萨福诺沃,我们正面战场压力很大。要是他们全力以赴,我们现有的兵力最多只能维持一天的防御。而您也知道……”他心神不宁地朝窗外望了一眼,“他们随时可能进攻。明天、今晚……甚至下一分钟。” “是的……可是……可是……”已经回不了头了……她绝望地在脑海中找寻着理由。任何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她必须,让所有人……包括自己相信……这完全是出于战略上的考虑。“现在,还不是时候……”瓦莲莉娅猛一转身大步走到墙边,挥手拉开垂悬及地的暗红色天鹅绒幕布,显出后边几乎占满整面墙壁的巨幅羊皮地图。“突击明帝国的指挥中心,是一次绝无仅有的机会。但是,如果不能一击得手的话……这里,明军在斯摩棱斯克部署了一支千人左右的明军骑兵,为前线主力提供后卫掩护。从这里到克拉斯内,他们只需一个小时就能投入战场。而至多三、四个小时,明军部署在亚尔采沃的精锐龙骑兵就能赶回增援。这样一来,如果不能一击得手,俄罗斯就再不会有任何反败为胜的希望……” 无可争议,不容辩驳……不是吗?瓦莲莉娅回头看向军官们,他们的脸色带着怀疑和迷惑,但更多的是恍悟和理解。“但是,公爵小姐……我无意冒犯,只是有点不太明白……如果放弃这次进攻机会,难道敌人的统帅部不是离斯摩棱斯克越来越近吗?甚至,他们可能会意识到这个危险,在统帅部过于接近危险之前补充更多的防卫兵力。” “或许……”瓦莲莉娅点了点头,“但还有另一种可能。从斯摩棱斯克到亚尔采沃,中国人的耐心每日俱下,急躁会使他们丧失警惕,盲目地将全部军队投入进攻。他们有着攻无不克的强大火力,但不要忘记,就数量而言我们仍有五对一的优势。当然这并不足以正面对抗明军,然而却足以让他们大半天功夫无暇旁骛——只要不在乎伤亡数字的话。” 俄军军官们再次交换了眼神,然后放声大笑了起来。“伤亡数字?公爵小姐,没人会在乎那些卑贱奴隶的什么伤亡数字。只要能够打败中国人,这点损失根本不足挂齿。就让齐默菲叶维奇继续按兵不动,等待明军先发进攻,一切悉听您的指示。” 瓦莲莉娅嘴角微微一动,转头朝向窗外。“不会等太久的……” 遥远的地平线上,炮声愈烈。 “殿下。”统帅大帐的门帘被轻轻挑起,李华梅一弯腰走了进来。她顺手脱下大红色织锦斗篷往衣帽架上一搭,看了眼坐在紫檀木几后的萧弈天,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去从他面前端起琉璃酒盏把喝剩小半的勃艮地酒一饮而尽,接着又到行军柜边,从竹编提箱中取出茶器烫了一瓯湖州紫笋默默推到萧弈天面前。 帝国首相稍稍扬了扬头,“我还以为你会在斯摩棱斯克,神机军正准备进攻萨福诺沃,前线军团需要你去指挥。” “殿下,”李华梅的声音放低了几分,“可那儿并不是最需要我的地方。” 萧弈天只是未置可否地端起茶盏轻抿一口,鎏金油灯上明黄的火焰在两人无声的对视中不安分地扭动着,发出细微的噼啪爆响。然而沉默并未持续太久,片刻之后,李华梅微启朱唇淡然一笑,伸出右手轻轻搭住他的肩头。“殿下,战争已经结束了。” “不,”首相回以一个冷酷到近乎残忍的微笑。“萨福诺沃的陷落才是战争的结束。” “那不是战争,而是屠杀。”飒玥郡主的声音低了几分。“胜负已成定数,而莫斯科同样清楚这一点,七人团也愿意与我们再次和谈。殿下,没有必要……斩尽杀绝。” “我已经下过命令了。立刻进攻萨福诺沃,彻底摧毁俄军的指挥中心,瓦解他们的一切抵抗力量。只有这样,华梅,才能粉碎他们手中最后一张谈判的筹码。” “您真是这样想的么?战场之上,枪炮无眼。为了一时之气,这不值得,殿下。” 萧弈天皱起了眉头,“华梅,你还在为她说话?” 飒玥郡主微笑着摇了摇头,“不,殿下,是为了您。” 他一时愣住了,脸上变幻着复杂的神色。一时间,李华梅以为事有寰转,然而首相刚冷如铁的声音再度无情地响起:“军令如山,军法如岳。但只戮力向前,不得犹豫止步。” 她只幽幽叹了口气,心头微有一丝戚然,仿佛这晚春的暖日也隐没在铅色的云层之后。“妾身自当从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节 子宁不来 端午快乐!======我就看见,出来了一匹青马。骑在马上的,名叫死亡。 ——《圣经新约?若望默示录6:8》 ====== 格里哥利大尉知道,自己的好运气大概就要到此为止了。 战线在八小时当中后退了三十俄里。今天一大早,格里哥利才清点过人数,手头整好两千名哥萨克步兵;没等太阳落山,这个数字已经增加了三倍。阵地上挤满了从前线退下来的溃兵,他们肮脏褴褛失魂落魄,只有督战队的皮鞭和刺棍能让他们勉强保持队列。 然而大尉别,绝不可伤人。”他转过身,又朝那传令军使说道:“你去回禀忠武王大人,请他一定放心。” 军使低下头,殷红色的马尾盔饰在风中飞扬起舞。“不,将军,这是郡主殿下的命令。” “啊——且慢!”尹成浩连忙一把抓住副官手里刚写好的命令板,眉头一下子绞了起来。“你刚才说,这是飒玥郡主的命令?” “是,将军。” “忠武王大人的意思呢?” 使者明显地迟疑了片刻。“当时王爷并不在场。” “原来如此……你退下吧。”使者双拳一抱行个军礼,尹成浩一直目送着他转身离去,这才松开脸上勉强的笑容。将军从腰包里摸出一支卷烟,狠狠地咬在嘴里却顾不上点燃,只是烦恼地在观阵台上来回踱着步子,最后扭头把目光定在俄军帅旗的方向。“刚才的命令撤销。” “将军?”副官有些不解地看着尹成浩从板子上取下命令稿,撕成粉碎洒进风中。 “女人心,海底针。”尹成浩皱着眉摇了摇头,一面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是真是假捉摸不透……然而……无心之失总胜于有心之过……”他忽地一把扯掉嘴里的卷烟,仿佛下定了决心。“传令:第一,把预备队投入战斗,攻击罗刹人中央方阵与两翼结合部,酉时之前必须结束这场战斗!否则自师长、都使以下,所有军官削去战功一秩!第二,有见俄帅瓦莲莉娅者,不可放冷枪冷箭,务必活捉!” 副官小声地重复了一遍,接着把记下的命令递给令旗官。接着,他犹豫了片刻,鼓起一生中最大的勇气问道:“将军,战场上枪炮无眼,万一……万一有什么不测……”尹成浩侧过头瞥了他一眼,露出了自己的第一个笑容:“尽人事,听天命。”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节 问君知否 唯对死者而言,战争方有宁日。 ——柏拉图 === 至少一打土著士兵从金鸡纳树丛后钻了出来,他们身穿植物纤维编织的无袖方格衬衫,灰褐色的无沿圆帽上插着羽毛头饰,手里拿着短矛、木棍和悬挂着皮革饰物的盾牌。其中为首一人,不仅胸前挂着青铜的圆盘护心镜,膝盖上悬着红缨,头上的羽饰也比别人更为华丽。他恫吓似的挥舞手中的青铜矛,瞪着眼睛大声喊着不知所云的土语。 回答他的是一支利箭,径直穿透了土人毫无防护的咽喉。在弓弦响动的同时,长剑的青锋划出一道优雅的弧光,年轻的帝官侧身让过土著士兵迎面刺来的长矛,一翻手斫开了对方的大腿动脉,接着又飞旋转身,剑尖划过第三个土著的手腕,挑飞了他手中的短戟。 更多的土著人已经冲上前来,而少女背后的箭袋已经告彀,只能双手执弓架住钉头木棍的当头一击,更巧妙地借用弓身的弹力猛击中敌兵的下颌。趁敌人头晕目眩的一瞬间,她闪身而上,右手从靴帮里抽出一把护身匕首,齐柄插进对手的耳根。壮硕的土著战士在喷溅的血雾中轰然倒下,少女轻松地转过身,却只见一把黑檀木重剑挟着风声斜劈过来。避已不及,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嵌着青铜刀片的剑锋划出一道致命的寒光—— === “不!”瓦莲莉娅猛地清醒过来,安第斯山麓苍翠的林景在眼前消散无踪,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置身于鲜血与火焰浓彩涂抹的战场之上,目眩于旌旗之色,耳聩于枪炮之声,一时间几乎有些无措。 俄罗斯士兵三五成群地在她周围战斗着,其中一名哥萨克护卫朝瓦莲莉娅跑来,小心地将她从草地上搀起身。“公爵小姐,您没事吧?” “没……没事……”瓦莲莉娅晃了晃脑袋,似乎尚未从眩晕中恢复过来。额角传来一阵湿漉漉的感觉,她不由伸手抹了一把,看到羔羊皮手套的指尖沾上了一片殷红,这才意识到全身无处不是疼得厉害。 “圣玛利亚一定在护佑着您,小姐。”哥萨克既惊喜又后怕地看着她说道:“开花弹来的时候……我们都以为失去您了……很少有骑士能在这种情况下……毫发无伤……”他忍不住朝几步开外指了一指,瓦莲莉娅扭过头,忍不住立刻倒抽了一口冷气,有些惊骇地辨认出那堆血肉模糊的尸体几分钟前还是她那匹健壮忠勇的纯白色坐骑。 “少尉,战局怎么样了?”瓦莲莉娅的斧枪已经在摔下马时飞得不知所踪,她往四周地面看了看,捡起一把短矛支撑着身体,忧心忡忡地朝着护卫问道。 “我们被冲散了!大多数团队都在混战中失去了联系!中国人正在——” 哥萨克军官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名帝国骑兵纵马从他身后疾驰而过,锋利的新月形军刀只是随意一横,便干净利落地刈下了这枚项上人头,滚烫的鲜血喷涌爆发而出,溅了瓦莲莉娅整整一脸。那名骑兵冲出十数步外,猛勒住马缰掉过身来。他缀着百夫长徽记的近卫军制式头盔下双眼黑暗如魇,目光在梅尔库罗娃被鲜血染红的碧玉金冠和姣美面孔上来回打量片刻,忍不住惊喜地叫出声来。“瓦莲莉娅?你是罗刹统帅瓦莲莉娅!” 瓦莲莉娅报以沉默的回答,她咬着嘴唇,谨慎而专注地盯着敌兵,双手紧握硬木矛柄摆好迎击的架势。骑兵缓缓平举手中的军刀,接着两腿一夹马腹驱策坐骑冲上前来。这是一个危险而难缠的对手,锋利铮亮的冷锻刀刃在他手中飞舞如电,训练有素的战马跟随着他的动作迈着轻捷的快步,进退默契如同竞技场上的表演。女公爵自己本是位使枪的高手,她轻步如舞,手中一柄六尺短矛如灵蛇吐信,转眼的功夫已向敌人刺出三枪。然而帝国近卫骠骑兵的刀术也同样了得,军刀银亮的光弧将手肘和膝盖的弱点防护得滴水不漏,如操典般标准的三个防御动作将攻击连连化解,更反手一刀将矛杆斩为两段。战马怒吼着向前再踏出一步,喷着白沫的鼻息几乎溅到了瓦莲莉娅的脸上,年青的女帅几乎惊呆了,不知所措地眼看着新月军刀斜劈而下—— 她再次重重地摔倒在地,头上的金冠滚出老远,乌黑的长发如瀑般铺散在草地上。这个场景是那么的似曾相识,却又几乎完全不同。将她从刀锋下推开的,不是那个胆识过人的年青帝官,而是一名衣甲褴褛的普通哥萨克士兵;而这一次,她看到的不是黑檀木剑在精钢明光甲上闷声折断,而是军刀的利刃把皮甲像纸一样划破,并且深深斫入血肉当中。 “公爵小姐……快走……俄罗斯……希望……” “愚蠢的蛮人,”骠骑兵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抬起右脚在哥萨克士兵背上用力一蹬,借力抽回军刀,又顺势横砍一刀取下了他的首级。“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不!”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力量与勇气,瓦莲莉娅猛一翻身跳了起来,手里握着那名哥萨克士兵掉下的手半剑。她乌木般黑亮的长发中粘结着暗红的血渍,冰雕般剔透精致的面孔上滴淌着鲜血——自己的、敌人的,还有战友的混在一起辨不分明。“不,华夏人。”她紧盯着对手,用纯正的汉话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或许在文明上更为精致、富足和先进,但这并不意味着天生的高贵和优越。看吧!我的血,我们的血和你们的同样殷红!我们生而卑微,但绝不卑贱!” “说的好,但这毫无意义。”骠骑兵冷冷一笑,一抬左腿翻下马背,紧握着马刀朝女公爵步步逼来。“不过,我们倒不妨看看——你的血是什么颜色!” “那得看你的本事!”瓦莲莉娅怒叱一声,双手握住长剑猛往上一挑,架住对手的突然攻击,接着趁势抡起一道半圆,从左往右全力横斩过去。刀剑相碰迸出了铿锵的火花,然后是刺耳的摩擦声——精明的女剑士突然往前踏进一步变砍为刺,将剑尖对准敌人的右肋全力推了过去。帝国制式骑兵铠的坚硬质感顺着剑身传了过来,精钢甲片悲鸣着抵抗剑尖的侵袭,迫使手半剑细长尖锐的剑身从骑士的腰间滑过,仅仅在铠甲上留下一道带血的裂口。 这一击并不足以击倒敌人,反倒令瓦莲莉娅脚下一个踉跄,失去了手半剑在长度上的优势。百夫长反手朝左上一削,军刀的尖头挑开了女公爵的肩甲,在右边锁骨上拉开了一条口子。他看一眼顺着刀锋淌下的鲜红色血珠,露出一个混杂着痛楚与愤怒的残忍微笑。“你应当庆幸,罗刹女人,因为你的命能够值上个好价钱!” 瓦莲莉娅沉默不语,只是按住伤口退后两步。手半剑是一种介于单双手之间的多用武器,同时适用于挥砍和刺击的场合。与单手使用的帝国骑兵军刀相比,剑刃部分长出约四英寸,重量也多出一磅有余,在直接交锋中更占上风但灵巧上有所不足。更不利的是,对手在体力上有着几乎绝对的优势,而武器的差别似乎只会扩大这一点。她试探性地左右出击,想在体力耗尽之前找出对手的破绽。然而骠骑兵比她预想中的更为谨慎和敏捷,军刀划出的优美弧线格挡住了手半剑的连续挥砍,接着他闪身避过瓦莲莉娅急躁的突刺,趁她收招不及之时飞旋转身一刀削中她的右胫。 女公爵惊呼一声,膝盖一软半跪在地,不等抬起手臂,骠骑兵已经反转刀背磕在她的护手上,刀尖一勾将脱手的长剑挑出老远。镶着银马刺的长靴一步步朝她走来,接着,瓦莲莉娅感觉到冰冷的金属贴上脖颈,她有些艰难地抬起头,注视着头盔阴影下那个东方面孔。 “果真是个大美人,难怪上头舍不得要你的命。”百夫长冷笑着冲她昂了昂下巴,“站起来,俘虏——动作慢点,我可不想为了刮花你这张漂亮脸蛋白白丢掉五千两赏银。” “五千两?真是荣幸……”瓦莲莉娅苦笑一声,牙齿在苍白干裂的嘴唇上留下深深的痕迹。她左手捂肩,倾斜着身子慢慢站起来。“能拿到这么一大笔钱,打完仗退役回乡也能置下一大份产业了吧。” “退役回乡?”帝官轻蔑地笑了笑,“托你的福,明天这个时候我已连升三级,官拜从四品。只要有仗能打,飞黄腾达不过是时间而已。你明白么,罗刹人?荣耀、财富、地位,战争当中应有尽有,只有伤员和死人才要退役回乡。” “是这样。”瓦莲莉娅点点头,从嘴角挤出一个微笑。“我明白,一个尚武的民族。但是……”她突然一个箭步往前,直扑进骠骑兵的怀里,藏在斗篷下的右手不知何时已拔出了藏在靴子里的银柄短剑,从敌人胸甲下沿的接缝处斜往上方猛刺了进去。“你也该退役了。” 她死咬住牙关拼命抵着剑柄,直到颤抖的感觉不再沿着手心传来,这才松开手踉跄后退,眼看着那具厚重铠甲包裹下的身躯轰然跪下,接着毫无生气地扑倒在斑斑殷红的草地上。她长吁了一口气,似乎全身的力气都随之一抽而空,环顾四周,喧嚣纷嚷的战场似乎一下子变得不再真实,只有自己的鲜血顺着手臂和小腿汩汩流下的感觉分外清晰。世界似乎在眼前变成了旋转的黑白二色,接着如碎裂的瓷画四散成片,在失去意识之前,她只来得及听见自己重重摔倒在地的声音。 接着,一切在黑暗中归于沉寂。 === 斯摩棱斯克,明军统帅部。 手执金钩的近侍挑起主帅大帐的帷门,来自萨福诺沃前线的军使高举着黄铜节杖,大步走了进来,朝着端坐在案后的忠武王屈膝一拜,高声奏报道:“启禀王爷:前线大捷,全歼俄军于萨福诺沃,斩首五万,俘万三千余。” 这个意料之中的战果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帅帐中的高级军官们尴尬地沉默着,彼此交换着不安的眼色,直到使者双手高举起一张垫着红缎的漆盘,上面放着一副玉绿色金丝头冠和一把精美的银柄短剑。“这是我军在清扫战场时发现的。” 一名内侍上前接过漆盘,小心翼翼地呈到忠武王面前。片刻的沉寂之后,帝国元首伸出手按住那柄短剑,手指顺着冰凉的大马士革钢刃慢慢滑动。在靠近精美翼型护手的位置,家族纹章的刻印清晰可辨。盾牌与雄鹿,还有那个大写的花体西里尔字母。他把目光转向那顶早已不成样子的碧玉金冠,金丝绿纱的帽体被血渍染成污黑,上面还带着一道可怕的刀痕。 “是骠骑兵军刀……”萧弈天的下唇微微动了动,“人呢?” 那军使把头低得几乎能碰到地面,“禀王爷,只有这些……剑插在一个骠骑兵身上,金冠掉在几个死人中间……战场上乱的很,我们没、没能找到尸体……俘虏里也找过……” “行了,”首相把身子往后一靠,朝着军使动动手指。“退下。”他的目光在金冠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突然一动。“史威在哪?宣他进帐。” 一名侍从循命快步离去,不一会,身穿暗金飞鱼袍的史威大步走进帐来。他朝着首相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声音洪亮地禀奏道:“锦衣卫百户史威拜见忠武王殿下。小人已经和谢尔盖.姆斯基斯拉夫斯基大公谈过,他代表罗斯杜马议会……” “梅尔库罗娃,她在哪?”萧弈天立刻打断了他的话,然而声音却依然冷漠无情。 “殿下……”史威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尽可能平静地回答道:“尹成浩将军的部队粉碎了罗斯人防御,迫使他们退缩到第聂伯河北岸的狭小平原地带进行最后决战……尤里.苏伊斯基搜索过战场外围,清点了幸存者……没有梅尔库罗娃公爵的下落。实际上……幸存者中几乎没有任何高级军官,他们说帅旗所在的方阵在战斗中遭受了相当猛烈的炮击。” “好了,你也退下吧。”萧弈天挥挥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 “殿下,我们与罗斯杜马的谈判——” “不用再谈了。”帝国首相眼角微一抽动,低沉着声音缓慢地说道:“集结所有部队,向莫斯科进军。” “殿下……”李华梅几乎立刻失声叫了起来,她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伸手往外一指,用坚定的命令语气吩咐道:“都指挥使以下,帐外待命。” 军官们顺从地鱼贯而出,飒玥郡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充分镇定下来,这才转头面对着首相冰冷的肃容。“对不起,殿下,您刚才说?” “命令麾下所有军队,往莫斯科方向自主发起无差别攻击。让整个俄罗斯……淹没在血与火当中!我说的够清楚了吗?” “殿下!这么做毫无理由!我们已经解除了这个国家的所有武装,他们已经准备投降了!” “惩罚不需要理由!”萧弈天突然暴怒地咆哮起来,“他们选择抵抗,而我将让他们看到抵抗的意义!从波罗的海到黑海,从第聂伯河到伏尔加河,战火的黑烟将遮蔽城市的灯光,乌鸦和野狼的号叫将盖过孤儿寡母的恸哭!他们选择面对死亡,而我,将打开通往地狱的大门!俄罗斯行将覆灭!这片土地会被夷为平地、焚烧干净、屠戮一空!他们的存在将被彻底从历史的记忆中抹去!” 李华梅感到额头上一阵发麻,禁不住在这可怕的怒火前退了一步。她想说些什么,然而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如此的软弱无力。“殿下,您不能这么做。这……这太疯狂了……” “不能?我当然能这么做!这就是命令!” “大人,”一直沉默在旁的荡寇将军龙兴汉突然开口道:“我们的军队不能接受这样的命令。” 萧弈天猛一下子转过头来,如隼的双眼紧盯住他,锐利的寒芒仿佛两把新开刃的刺刀。“你也要违抗我?” 龙兴汉不慌不忙地走到大帐中央,朝着首相揖了一礼:“下臣不敢。臣随戚帅戍蓟州十有五载,精通束伍操令之法。今有一言,唯请大人三思。” “讲。” “大人,我大明军队冠绝天下,所仗者何?莫不是军器之利、纪律之明、操习之严,故能将士用命所往无敌。凡此三者尤以军纪为要,规矩无则方圆不成,纪律弛则军旅不兴。故古之名将,治军必以治纪先,有取民一笠以遮铠者亦斩首示众,此常胜之道也。如今我军久战疲惫,正是人心懈怠的时候,大人欲在此时放纵士卒屠杀劫掠,臣以为实在不妥。”龙兴汉说到这里,先抬头看了看萧弈天的脸色,这才继续说道:“军心一乱,再难恢复。一旦成了刽子手,就再也做不好士兵。这里数万将士都是我军久历战场的精锐,要是就这么毁了着实可惜。大人,帝队需要的是克忍坚毅的荣耀战士,不是嗜血好杀的野蛮人。” 帝国首相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他的脸上,灼热刺痛似能熔化金属一般。终于,萧弈天缓缓开口,平稳而坚定地说道:“你说的没错。命令所有前线军队,就地驻营休整待命。” 龙兴汉与李华梅同时松了一口气,“殿下,您的仁慈——” “不!”萧弈天的声音突然一转,带着森寒透骨的冷笑,“嗜血好杀的野蛮人,我们也不是没有。来人啊,宣朝鲜第三旅朴树进帐。” 不及须臾,帐外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朴树身穿精钢柳叶甲,腰束玉带脚踏铜靴,肩头搭一张黑熊皮,臂弯中捧着环檐朱翎熟铁盔走了进来。他朝着首相抱拳深深鞠了一躬,声音洪亮地说道:“朴树见过忠武王大人。” “朴旅长,”萧弈天嘴角勾起一丝微笑,“我听说,从维捷布斯克到斯摩棱斯克一路来,第三旅斩获的战功颇为可观哪。” “禀奏大人,第三旅奉命自北路攻击斯摩棱斯克侧翼,于德米朵夫村大破罗刹军三万,斩首两万一千级。” “两万一千级?这可是不小的功劳啊。朴旅长,本王向来知道朝鲜十旅中唯数第三旅首功为最。说说看,现在凑够多少数了?” 朴树连忙又鞠了一躬,大声禀奏道:“回大人,第三旅现记首功五万五千七百十四级!” “哈,那可够换五千多张公民权的了。”首相难得地笑出了声来,接着,他身子往前倾了倾,加重语气问道:“朴旅长,你忠于帝国吗?” “大人,朴树对帝国的忠诚无可挑剔!”朴树毫不迟疑地回答道:“下臣随时愿为帝国付出生命!” “不,不。”萧弈天摇了摇食指,“我不要你付出生命,只要你为帝国做一些……哼,别的人不愿做的事,如何?比如……夷没城市屠灭平民,你愿意吗?” “臣在所不辞!” “很好,这才是帝人的表率。”首相朝李华梅和龙兴汉分别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接着继续对朴树说道:“朴旅长,现今前线大捷,正当乘虚而攻之。我这里有一个差使,着朝鲜第三旅即刻拔营,充当先锋军进攻莫斯科。你愿意吗?” 朴树右膝一屈,哗啦一声半跪于地,“臣愿肝脑涂地!” “很好。朴旅长,你既然接了这个差使,我就再多给你一个。”首相站起身,绕过桌案朝他走了过去。“罗刹乃蛮夷之邦,其民心如虎蛇,顽抗圣化,其罪当诛。第三旅进攻莫斯科途中,无论军民良莠一概诛杀,尽取资财以充军用。不赦一人,不留一物。”说到这里,萧弈天伸出手轻轻按住朴树的肩膀,“大明军法,妄杀平民假充首功者斩。不过,今日本王特许,不管第三旅斩下多少头颅,均以首功记录在簿。怎么样啊,这个差使你愿意吗?你那些弟兄们愿意吗?” 朴树佩着铁甲的拳头往胸前猛地一擂,“朝鲜第三旅全体官兵敬谢忠武王大人恩典!” “很好,不过你得动作快点。”萧弈天笑了笑,“军令一到,立刻偃旗止兵约束如常。再有乱军法者,严惩不贷,明白吗?” “遵命!” 朝鲜军官又行了一礼,迈着同样坚定沉重的脚步走出帐去。大帐的帷布刚刚落下,李华梅立刻走出列来,一双凤目勇敢地望向萧弈天。“殿下!我恳求您,求您收回成命!万不可让这可怕的暴行发生!” “华梅!”帝国首相突然厉声打断了她的话,“你出身将门,应当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怎可恃宠为傲扰乱军心?这里是帝国主帅大营,八万泰西远征军的指挥中枢,由不得胡闹!你是萨福诺沃的前线指挥官,现在我命令你,立刻回前线赴战!” “殿下,您……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要你率领玄武师第一军团直入莫斯科,听明白了吗?” “玄武师第一军团?”李华梅不由一愣,“殿下,万万不可!现在斯摩棱斯克大营附近就只有玄武军团和朝鲜第三旅,要是同时开往前线……殿下,您身边就剩不下多少护卫了。” “我们已经解除了这个国家的所有武装,不是么?”萧弈天略带讥诮地反问道,“飒玥郡主,你不是想要阻止这场屠杀吗?好啊,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只要你率军进入莫斯科,第三旅就会立刻停止屠杀。”他一面说着,一面走回桌案前,提笔蘸墨在纸笺上写了几行字,又盖上帝国首相的印章,吹了吹墨迹卷成一卷。“看,这就是给朴树的封刀令。你什么时候攻陷克里姆林宫,我就什么时候把它送出去。好了,华梅,我劝你别再浪费时间。第三旅已经开始行动,你所耽搁的每一刻钟都有数十、乃至数百条生命在刀剑下消逝。” 李华梅深深地叹了口气,朝他行了一礼。“如您所愿,殿下……总是如您所愿的。” “龙兴汉!”萧弈天看着李华梅走出帐去,眼中神色略一黯淡,然后重新聚焦在荡寇将军的脸上。“你跟着飒玥郡主,拿不下莫斯科,就不要回来见我。”他抬起手,虚指空中自左往右慢慢挥过。“你们,所有人全都退下吧。” 将军和侍从们朝着至高的领袖郑重致礼,接着,他们转身离去。宽敞空旷的主帅大帐中只剩下萧弈天一人孤独地留在帐角火炬金黄色的光晕之间。他静默地站了许久,突然暴怒地猛一甩手打翻漆盘。银柄短剑飞旋着掉在了地毯上,锋利的刃口在首相的手上拉出一道细丝般的血痕,而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注目着那碧玉金冠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最终一声轻响落入尘埃。 “瓦莉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节 满损盈亏 匆忙定夺往往难保周全。 ——索福克勒斯 === 叶尔马克拍了拍青骢马的脖子,俯身往坐骑嘴边喂了半块掰碎的麦饼,然后把另外半块填进自己口中。人与马一起沉默地咀嚼着,从山丘的坡顶俯瞰着满目疮痍的大地。叶尔马克不愿承认,但他知道希望远比最悲观的猜想更为渺茫。已经有三天不曾收到来自萨福诺沃的鹰信,前线战事的进展也无从打听。没有指挥、没有增援、没有补给,他们被孤独无助地遗忘在这苍莽冷寂的荒原之上。 “齐默菲叶维奇将军,”一名哥萨克军官策马快步朝这边走来,和别的士兵一样,他肩头披着一件灰色的粗麻布长外套,粗看上去和寻常山民没什么区别。“中国人有动作了!昨天早上,我们的探子亲眼看到好几个军团的明军离开了斯摩棱斯克大营,朝萨福诺沃方向快速行军。” “剩下的呢?”他差点没能认出自己的声音,只觉得生硬的好像在雪地里冻了整个晚上的石头。 “大多数营地都空了,只剩下最中间一座。探子们没敢靠得太近,但距离足够看清帅旗上的纹章。萧弈天还在斯摩棱斯克,将军,身边区区几百人——只有不到一半是真正的士兵。我们能够轻松打垮他们,只要一次突袭就够了!” “一次突袭……”叶尔马克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俄罗斯正在输掉……很可能已经输掉了这场战争。从第聂伯到乌拉尔,五十万男丁被送进战争的屠宰场,更有三十万以上的平民罹难于战火。中国人对战争法则毫无尊重,他们阴险地设下埋伏和包围,残忍地追杀溃逃的敌军。与他们交战的俄兵,能活着走下战场的十无一二。如此战争为俄罗斯人所骇然未闻,或许只有三百年前的蒙古之祸能相提并论。接连的战事掏空了顿河两岸的粮仓,消耗了全国近三分之一的青壮劳力,随之而来的苛税重役使得数以万计的农户逃亡边野。春耕的农时刚刚过去,然而没有劳力、没有种籽,数十万俄亩的土地被白白荒废,剩下的也不过是靠着妇幼老弱勉强耕耘。毫无疑问,哪怕接下来是一整年的风调雨顺,收成也未必能及上丰年的一半,数百万俄国人将面临饥馑和死亡的威胁。这会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就算能成功赶走那些中国人,战争的可怕创伤仍需要好几代人的时间来平复。 但是……必须做些什么。总得有人做些什么。 叶尔马克曾经把敬爱的梅尔库罗娃公爵小姐当作俄罗斯唯一的希望,然而此刻连她自己也生死未卜。梅尔库罗娃曾说:一个民族可以被消灭,但绝不会被征服。现在齐默菲耶维奇将接替她完成这未竟的宣言。 他取下挂在马鞍上的集合号,深深吸了一大口清冽的晨风,像是要把全身的力气都化作呜咽的长鸣。松林扑簌簌地震动起来,椋鸟和白嘴鸦被号声惊起,四散成行飞向天际。克拉斯内从灰色的薄雾下苏醒过来,死寂的村庄中萌出了生机。披着暗色斗篷的哥萨克们循声而来,憧憧身影拥挤着从农舍、地窖甚至马棚里走出,他们扒开干草堆摸出长矛,掀翻饮马槽抽出马刀,撬开啤酒桶掏出弓箭。不多时,已有上千人陆续来到叶尔马克身后,还有更多的士兵牵着战马从林中现身。哥萨克统领放下号角,转身面对着沉默的人群,慢慢举起手中的哥萨克弯刀。 “弟兄们!哥萨克们!”他竭尽全力地高声喊道,希望能让每一名士兵都可以听清。“你们都知道,我不是一个说得来漂亮话的人。此情此景,也不是说漂亮话的时候。我所能做的,只是与你们一同面对,这漫长而艰苦战争的最后时刻。看!那些中国人,他们自以为胜券在握,以为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他们夺取任何想要的东西。可我要说:不!弟兄们!我们不会放弃呐喊就此逝去!我们不会放弃抗争坐以待毙!因为我们是俄罗斯人!而这,是我们的土地!我们在此诞生、在此成长,如今为了保卫我们的孩子、父母和爱人,我们又将在此背水一战!有谁会惧怕这样的死亡?有谁又会拒绝这样的荣耀?哥萨克们!命运就在眼前,朝着敌军黑暗的心脏,进攻!” 三千柄战刀迎着昏暗的天空高高举起。没有激昂的欢呼声,哥萨克在国恨家仇的阴郁中无言地前进。沉重的铁蹄穿过被难民荒弃的村庄、踏过因战火而荒芜的田地,翻越连绵的丘陵和灌木林,直到远方的地平线上现出明军营地的剪影。一名副将纵马来到叶尔马克身边,两人一起勒住战马,朝着河畔广阔平地上整齐排布的五座营寨远远望去。 “将军,外面四营的明军都撤走了,只有中间那座……相信萧弈天和他的参谋团都在那里边。”副将指了指箭楼上悬挂的帝旗和血底墨章的麒麟旗。“先前他们征召劳役的时候,我们的人混进去探查过。营区外一圈五俄尺高的尖头木栅,护营壕宽三俄尺、深及齐胸,每座箭楼上有两名弓箭手。” “最重要的是速战速决,不能给中国人回援的机会。”哥萨克统领低沉着声音答道:“有烽火台吗?” “在南营,十个兵守着警炮和烟盆。” “给你两百骑,决不能让他们点起警炮和狼烟。其他人跟我,围攻中央帅营。”叶尔马克不等副将回答,一挥马刀率先冲了出去。在他身边,战马长嘶连连,三千将士扬鞭驰骋,好似暴雨前的阴云席卷过草原,马蹄隆隆如雷轰鸣,钢刀雪亮如电闪耀,就连大地也在这万钧雷霆下瑟瑟颤抖。 明营中立刻响起警钟,但叶尔马克对此丝毫不以为然。敌人的数量太少了,少到根本不可能组织起有意义的抵抗。他一把摘下头盔,朝着前方的营寨发出一声久久的怒吼,似要把多日来的愤懑与憋屈一道发泄。人群中响起零星的应和,接着很快成为数千人震耳的咆哮。战局至此,胜败存亡都已不再重要,这些血性的汉子只想以军人的身份最后拼杀一场,为这场愚蠢的战争挽回些许最后的尊严。 几羽飞箭尖啸着划过紧张欲结的空气,箭楼上身披绿色斗篷的长弓手拉开满弦,把箭矢连珠不断地射向来敌,他们忠于职守的勇气简直超出了身为雇佣兵的本分。然而这些稀落的流矢阻挡不了哥萨克的铁蹄,几名士兵中箭落马,好几百人继续奋勇向前。冲在最前列的哥萨克们双腿紧挟马腹,翻手从背后解下桦木弓往前一通乱射,密集如蝗的箭雨压得塔楼上的弓箭手抬不起头来。 “速度太慢了……”叶尔马克左手一挽缰绳拉住战马原地转了两圈,略显焦急地打量起四周的局势。即使在最不利的情况下,明军也比他想象的更为训练有素。警钟刚一响过,值勤的守卫便立刻拉上军营大门,把碗口粗的包铁门闩插进锁孔。统领专注地眯起眼睛,看着十几名俄罗斯士兵从腰间解下结实的鞣皮绳,一头套住营门的木栏,另一头紧紧绑在自己坐骑的鞍具上。接下来,士兵们喝叱一声,用靴跟的马刺一踢马腹,驱使坐骑全速冲了出去。 连接着栅栏与营门的熟铁铰链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接着是战马被猛然拉停的嘶鸣,甚至有好几根拇指粗的皮绳当场绷断。然而哥萨克军官只是冷漠地挥了挥军刀,立刻有第二批骑兵上前换下摔倒的战马和断裂的绳索。他们故技重施,而这一次的效果似乎更为明显。几块金属的碎片在响声中远远弹了出去,足有一寸来厚的硬木门也开始动摇。 明军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卫兵们顶着挡箭牌勇敢地冲到门边,挥刀砍断系在门栏上的绳索,极力拖延着破门的时间。就在这时,南边突然传来一声炮响。叶尔马克闻声一震,转过头去正好看到天空中一闪而过的红色焰火。 “这是怎么回事?”他暴怒地咆哮起来,红着眼在身边环视一圈,接着把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纵马穿过人群朝他驰来的副官身上。“这是怎么回事,贝斯特洛夫大尉?” “将军,中国人抵抗得很厉害……我们损失了十一个人。” “我问的不是这个!”叶尔马克怒火冲天,一口打断了他的话。“我说过的,决不能让他们向其他明军发出求救信号!” “将军……”贝斯特洛夫嚅嚅地答道:“我们已经尽力而为了,而且……只有一声炮响而已……远处的敌人不一定会注意到……” “但愿如此。”叶尔马克只是摇了摇头,接着转身朝前坚决地一挥手。“动作快点!” === “郡主殿下?”龙兴汉在她身边轻轻咳了一声,“我们需要加快行军速度。朝鲜第三旅已经开始化整为零,以百人为单位有系统地清除——” 李华梅突然心不在焉地打断他的话,“龙将军,你听到什么了吗?” 龙兴汉略略一怔,有些诧异地瞥了瞥她的眼睛:“殿下,您是说?呃……刚才似乎听到一声炮响,西边来的,距离很远。” 李华梅轻轻咬住了嘴角,“那是斯摩棱斯克的方向……将军,事情有些不对劲。” “战争还没结束,殿下。这样的情况下听到炮声并不奇怪。” “对付散兵游勇用不到大口径火器。将军,这可能是大本营在鸣炮示警。”飒玥郡主有些不安地在马背上坐直了身子,眼神左右游移不定,“你知道,自打今天早上被那阵怪风吹落军旗之后,我一直有些心神不定。阴阳士说那是个不祥的预兆。” “您用不着担心。”龙兴汉立刻回答道:“罗刹人任何有组织的抵抗力量都已被我们彻底摧毁,整个莫斯科平原之上,没有谁能够威胁到大本营的安全。更何况,按照帝事条例,警炮应该连发至少三响,同时燃放狼烟或者焰火。这都是为了避免整个军团被哪个草木皆兵的冒失鬼闹得不得安宁。” “也许我就是那个草木皆兵的冒失鬼呢。”李华梅只是笑了笑,“你要笑我也好怎么说也好,我就是放不下心来。” “殿下,我会派一队斥侯回去查看情况。”龙兴汉极力掩饰着脸上尴尬的神情,低着头回答道:“可我们也必须抓紧时间了。按照现在的行军速度,就算一路上不和罗刹残军交战,至少也要小半个月才能赶到莫斯科。十几天的时间哪,殿下,朴树已经派出大约两千兵力直往东进。他的轻步兵团没有我们这么多的辎重拖累,行军速度可要高出一大截。” “龙将军,这些我都明白。可是……你也知道,斥侯来回差不多要两个时辰。如果大本营真有危险,这么做根本无济于事。” “殿下,那您的意思是……”龙兴汉迟疑了片刻,然后眉头猛地一动。“不,您知道这不可能。军令已经下达,第一军团正在开赴战场的路上,我们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否则逗留不进延误军机可就是上下连坐的死罪。” “是第一军团只能前进不能后退。”李华梅咬着嘴唇轻声说:“而我,以及本部一百亲兵,不在此内。” “即便如此,您身为前敌主将,如果率领本部亲兵返回大本营,那也是委弃部属擅离职守。在帝法中这都同样是严重的罪行。殿下,我必须提醒您,我们没得选择……” “不。”飒玥郡主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选择总是有的,将军。区别只是代价不同而已。” “那可会是相当沉重的代价。再说了,斯摩棱斯克附近有一支千人规模的骑兵护粮队,他们现在的驻地离大本营不过三十余里,足以应付任何一支罗刹残军。这事根本用不着我们操心。” “我最在意的,是他的安全,不是他的命令。”李华梅立刻回答道,“万一真有敌情,那么势必危若悬剑,以致于哨兵只来得及鸣炮一响。这样的情况下,如果连我自己都顾虑重重,还能指望谁擅调官军前去救援?我意已决,不必再多言了,你就率军按计划继续前进吧。在接管莫斯科的克里姆林城堡之前,第一军团绝不可以停下脚步。” 龙兴汉长长地叹了口气,“殿下,军团下属的斥侯部队会随您一同前往斯摩棱斯克。很抱歉,可我能做的就这么多了……” === 一声低沉的闷响。栅栏上碗口粗细的尖头木桩也向外倾斜了几分,坚硬的橡木营门崩开一道半寸宽的裂口。 明营守卫已经在两道栅墙围成的入营通道当中架起了拒马,一队卫兵小跑着来到路障后面站成一排,将橹盾往面前重重一架。这种重型盾牌高六尺宽四尺,铁框镶边外蒙牛皮,箭矢飞石俱不能透。盾牌的左右边缘各装有三个铁环,可用铁链彼此连接组成盾墙。 又是一声闷响。有一处铰链终于超过了金属的受力极限,啪的一声崩成两截。 第二排卫兵进入阵地,他们小心地将自己掩蔽在橹盾后边,弯腰将牛筋弩弦拉上挂钩。 第三声。 橹盾兵左肘顶住盾面,右臂弯曲紧握住短矛,摆出准备战斗的架势。 营门突然从正中断裂开来。半块门板连同被扯断的铰链一起旋转着飞甩出去。几乎就在下一秒钟,至少二十名哥萨克徒步从缺口涌了进来。他们彼此拥挤,胡乱挥舞着军刀试图翻过插着锋利枪头的拒马。 迎接他们的是一轮强弩齐射。俄国人纷纷倒下,但更多的哥萨克前仆后继地冲了过来。数十人,或许数百人乱纷纷地彼此推搡着前进,一些士兵站立不稳,被后边的人群挤倒在拒马上,立刻被原木上的利刃刺了个透心凉。俄军的尸体越叠越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已在拒马前堆起了一道斜坡。红了眼的哥萨克士兵嘶声吼叫着,踩着袍泽的尸体踉踉跄跄越过拒马,悍不畏死地纵身扑向明军的盾墙。 “稳住阵线!谁也不许后退一步!”在士官们沙哑的叫喊声中,明军士兵以矛支地,拼命用肩膀顶住盾牌,同敌人比拼起最原始的蛮力。帝国橹盾和哥萨克圆盾紧紧抵在一起,铁叶甲和皮毡甲下鼓胀虬结的肌肉淌着汗水,军靴的硬底在砂地上擦出道道沟痕。尽管明军以铁链将二十面巨盾连环相锁组成的盾墙共进同退几不可动,后排的士兵也放下笨重缓慢的弩强弩,拔出佩剑和短矛照着盾牌缝隙间一通乱刺;然而破门而入的哥萨克毕竟是太多了,他们以血肉之躯发起一阵阵不知疲劳的汹涌冲撞,迫使守卫者们缓慢却难以逆转地步步退却。 步步退却,直到…… 直到他们的后背抵上了偏厢车厚实的厢板。 厢板上的挡板突然同时往外打开,从枪眼中伸出一排排火铳。生铅和硫磺挟裹在硝烟和爆炸声中喷出枪管,飞射向沙丁鱼般紧紧挤成一团的俄国人。瞄准已经变得毫无意义,在这样的距离和密度下,子弹落空是根本不可能的。一团团血雾接连爆开,士兵们摇晃着跌倒,接着立刻被淹没在身后滚滚而来的人海之下。 趁得这片刻良机,明军士兵背倚战车稳住盾墙架起矛阵。火枪手们退到后边装填弹药,把射击位置让给下一列举着火铳的士兵。第二轮齐射几乎同样奏效。十几名哥萨克倒地身亡,剩下的放弃了进攻,趟着齐膝深的尸堆慢慢退了出去。 “停止射击!”史威从偏厢车的枪眼里看着俄军撤出营门,举起右拳朝身边的卫兵把总示意道。“这只是第一个回合,敌人想要试探我们的火力。听着,栅栏外面有上千,也许好几千的罗斯人,这些个木头桩子挡不了他们多久。有什么重武器就统统拿出来吧,野战炮、将军炮、迅雷铳,哪怕只有虎蹲都好,否则我们就全完了!” “我已经跟您说过了,史大人。”把总立刻回答道,“帅营卫队最重型的装备就是连环橹盾和抬枪,谁也没想过会独自面对敌人的正规军是吧。” “现在不想也不行了。”史威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朝外面再望了一眼:哥萨克们正穿过营门卷土重来。这一次,他们选择了更加谨慎的攻击方式,举着圆盾、木板以及任何所能找到的临时遮蔽物,彼此掩护着小步前进。“只靠百来支火枪?不太可能。” “有区别吗?反正我们都得交代在这鬼地方。敌人太多,冲进来只是时间问题。”把总只是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尽忠就好。”他执刀的右手在空中挥出一道圆弧,伴随着火枪手的又一轮齐射。烟火大炽,铅子打在盾牌上劈啪作响。躲在掩蔽下的哥萨克们一阵骚动,接着纷纷安下心来,更加大胆地朝明军防线靠近,或是干脆挥舞战斧砍斫两侧的栅栏。 “不成了。”史威探身朝外射了一箭,然后飞快地缩了回来。“快,上抬枪!” “现在?”把总有些意外地瞟了他一眼,然后回头看看架在后边的十把抬枪。“我看应该等他们更靠近一点。” “我看最好还是让我们自己来掌握主动吧。”锦衣卫百户皱皱眉头,摸出一支巴掌长的铁箭填进手弩。“来,架起抬枪。” 一队士兵立刻跑了过去。他们两两一组,一人抱着近八尺长的沉重枪身,另一人则在前边支起脚架,然后熟练地将火药包和铅弹填进粗如手臂的枪管。很快,十把抬枪都准备就绪,依次从枪口向外伸出。随着把总一声令下,士兵们用燃烧的火绳一触药池,比先前更加猛烈的枪声震动了整个营地。两指粗的铅弹好似一团火球,把硬木圆盾连同后面的士兵如纸片般轻易击穿。折断的骨头刺出创口,炽热的铅汁烫焦皮肉。大多数俄国人甚至还没醒过神来,已经躺倒在地发出垂死哀嚎。 仅仅片刻之后,新的打击接踵而至,而这一次是普通燧发枪的齐射。四分径的铅子穿过抬枪轰开的缺口,精确地钻进哥萨克已然混乱的阵列。再一次地,俄国人抛下数十具尸体和同样数量的伤员,与其撤退倒不如说是仓皇逃出了营门。 短短几十码距离,却如天堑难逾,不过小半个时辰,俄军已经在这里折损了两百多名士兵。叶尔马克的脸色显得越发难看,他瞪着眼打了个手势,皮帽上别着鹰翎的督战队立刻纵马冲了上去,拔刀砍杀带头溃逃的军官。 “突破他们的防线!快!”哥萨克统领转身不耐烦地朝贝斯特洛夫吼道:“中国人的援军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别再等了,给我把掷弹兵派上去!” 大尉沉默地点点头,接着朝身后招了招手,两个方队的掷弹兵大踏步走了过来。他们都是俄罗斯军中最高大健壮的勇士,头戴镶花边的无檐毡帽,身穿紧袖口的厚呢长大衣,背上套着一面蒙有牛皮的大盾牌,特制的宽腰带左右各挂着四枚铁壳炸弹,大腿旁还吊了一把弯刀。弩箭和铅子不住从耳鬓尖啸着擦过,而士兵们只是保持着疏散的队形,镇定地在堆积的尸体间稳步前进。当最前一排的十名士兵接近到三十步距离时,他们突然背转过身,左手从怀中掏出火罐,右手取下一枚榴弹,点燃火绳之后使尽全力抛了出去。椭圆形的铸铁榴弹落在明军的盾墙前滚了几滚,然后猛地爆裂开来。弹片、尘烟和刺鼻的硫磺味喷涌而出,震波将士兵们掀倒在地,就连坚实的橹盾也被生生炸成几片。 “震天雷?”史威猛然间像是咬到舌头一样嘶嘶地叫了起来。“该死!开枪!快开枪!” 然而第二排掷弹兵也已经开始投弹。榴弹爆炸后的铸铁碎片四下横飞,锋利如刀的断口划破了明军士兵的铠甲,撕裂肌肤深入血肉。与此同时最前列的掷弹兵则继续背对着明军以缓慢而僵硬的姿势倒退而行,利用背负的盾牌抵挡火枪弓弩的还击。 抬枪的射击手们扛着重六十余斤的铳管,艰难地从准星里瞄着目标。面对这样疏松的散兵队形,笨重的抬枪并不是合适的武器。但此时此刻,也只有寸半口径的大号铅弹能击穿掷弹兵的大盾了。一轮射击下来,七个俄兵连人带盾被穿了窟窿。其中一名掷弹兵仆倒的时候,火星从手中的火种罐里飞溅开来,至少引燃了三颗挂在腰间的榴弹,剧烈的爆炸几乎让十步以内一切化为灰烬。 “他们居然有震天雷!”卫队把总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史威一眼,“俄国人竟用从我们手中偷学的技术来反击我们自己!” “那就撤吧,我们挡不住了。”史威恨恨地摇着头,朝士兵们挥挥手,示意他们不用再给抬枪装填弹药。“偏厢车的木板防不了这种铁壳炸弹的威力,看样子只能退守点将台了。” 把总黑着脸哼了一声,“我倒宁愿现在就战死在这。” “还没到最后一刻,便不是轻言放弃的时候。”史威一把拉住他的袖铠,招呼着明军士兵们扛起抬枪跑向营地中央的夯土高台。当断后的工兵在环绕台侧的坡道中架起拒马和路障的时候,锦衣卫百户回头朝身后望了一眼。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中,硝烟里显出隐约的灰影。 还没到……最后一刻。 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第八节 终结与轮回 如果航行没有目的地。那么任何风向都不称心如意。 ?――塞涅卡 ? “大人远征泰西大胜而归,卑职在此给您道贺了。”静泊江心的雕栏画舫上,南直隶总督王石坤引着作陪的南京官员们,一同朝着坐在首席的帝国首相举起青花瓷盏。酒香醇馨,弦音清雅,加上秦淮河两岸远飘十里的秋桂芬芳,令人恍有远离尘嚣置身仙境之感。 “征夷护国是我等军人分内之事,何足挂齿。”萧弈天笑着举杯作答,仰脖一口饮尽杯中的江南黄酒。“王大人,当年你我一同会猎孝陵东郊,可还记得啊?” 王石坤爽朗地大笑起来,朝着身边的同僚得意地一摆手。“卑职如何敢忘,大人五年前的飒爽英姿今犹历历在目。时值奸佞当权小人篡朝,祸生萧墙而外虏窥国。幸得天佑皇明,有大人您护国勤王匡正祛乱,还天下一个朗朗太平。” “哈,我说王大人。”萧弈天开玩笑道:“五年前好一条粗豪汉子,现在也文绉绉说起官话来了,啊?早知道这样,我非得把你一直牢牢拴在带兵的第一线不可,哈哈。” “石坤蒙大人赏识。委以封疆重任,一刻也不敢懈怠误事。大人要卑职总督南直隶军政,石坤便卸甲从文勤勉为官;大人若还让卑职领兵打仗,”王石坤放下酒盏用力拍拍胸膛,“石坤仍是条刚勇好汉,绝不辜负大人分毫!” “好,这才是我大明百官之楷模!”萧弈天高举起刚被侍女斟满的酒杯,“王大人就任总督的五年来,南直隶行省上缴的税收翻了整整一番。来!为我们的善战猛将、治国能臣干上一杯!” “首相大人过奖了。”王石坤满心欢喜,止不住笑地谦让道:“我们在南直隶取得的小小成就,离不开朝廷的鼎力支持,以及――”他指了指长桌对面的瓦尔基里雅商业协会代表林海天,“本地商人的配合。” 林海天站起身,朝萧弈天恭敬地一躬腰,“首相大人,在下――” 他的话被一阵喧闹打断了,在座的官员、士绅以及首相本人都扭头朝着竹帘外的江面上望去。不远处,另一艘方头沙船试图越过警戒线向画舫靠近,却立刻被提督府下属的水师哨船拦了下来。 “怎么回事?”萧弈天微微蹙起眉头,他注意到沙船甲板上站了不少人,他们大多身穿蓝色宽袖长衣,看上去不同于寻常渔夫船工,倒更像是家境盈实的生意人。 “不过是一伙刁民,大人。”王石坤尴尬地回答,“大多是败了生意的落魄商人,隔三岔五就聚在衙门外吵嚷。平时只要不寻衅闹事,官府对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今天……” “我还以为,”萧弈天有些讶然地瞥了他一眼,“南直隶的形势本该一片兴旺繁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大人,作买卖总有盈亏不测,这并不奇怪。”林海天连忙开口打起圆场。“自新政以来,南直隶境内的织机、瓷窑数目都比旧时大有增加,不仅上缴的赋税翻了一倍,百姓也都能安居乐业。从南京到各府各县,流民乞丐几近绝迹,这都是朝廷和总督府励精图治的功劳。” “是、是。”王石坤一面颔首称是,一面附和道:“其实这些人大多是盐商私贩,不错,他们曾经赚过大钱,但靠的都是夹卖私盐之类的非法勾当。自万历十五年开始,我们对两淮盐政进行改革,取消了灶户和盐引制度,把淮盐专卖权按每年三百万银元承包给瓦尔基里雅商业协会。这样一来,淮盐官价比万历十四年降了四成,上缴的税金却增加了一半。朝廷和百姓都获益匪浅,私商们从中渔利的空间却大大缩水了。” “原来是这样。”首相沉思片刻。接着点一点头,却又摇了摇头。“可我觉得,与民争利,无论如何也未必一定是件好事啊。” “与民争利?”王石坤不明所以地愣住了,疑惑地朝林海天一指。“他们不就是民吗?” “当……当然。”林海天有些尴尬地抢先说道:“首相大人,实际上瓦尔基里雅商业协会除了食盐专卖之外,还经营着丝绸、瓷器、茶叶、航运等众多业务。在过去的数年中,商业协会上缴的赋税几乎占到南直隶与浙赣闽粤四大行省商业税总数的一半。对于南中国的繁荣和稳定,我们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从万历十三年到现在,我们先后面临流民、内战和连年灾荒的威胁,要不是商业协会整个南方早乱了。” “这我非常清楚。”萧弈天语气平淡地回答道:“我还同样清楚,商业协会与帝方有着相当可观的业务往来。” “您说的是。”林海天坦然承认道:“从辽东到南洋,商业协会把千百万石后勤物资运往战争前线,又将价值连城的战利品带回大城市的拍卖场,收取的每笔费用都只相当于市价的一半。光是这样我们就为帝国节省下数百万的军费,更不用说直接的捐助和筹资。大人,难道就算这样你还觉得把生意交给……他们,”他指了指那艘被哨船截住的沙船,“那些贪婪自私的寄生虫,不管赚了多少银子,也只顾把自己喂得脑满肠肥,对国家大事毫不关心一毛不拔。难道你觉得交给他们真会更好吗?” 相沉默了片刻,然后缓慢凝重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坦白地说,商业协会在人力和财力上都向朝廷提供了巨大的支持,这对我们所取得的每一次胜利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你们的忠诚会得到嘉奖,至于别的……还是让时间来证明吧。” “是啊,是啊,”王石坤忙不堪举起酒杯,一面打了手势让不知所措的乐工们重新弹奏起来。“还是把这些说不清的事放一边去吧。殿下。诸位同僚,让我们再次举杯――为了帝国的胜利与荣耀!” 相终于舒开了笑脸,带头举高手中的青花瓷酒杯。“为了帝国的胜利与荣耀!” ? 1589年11月6日,北京。 辰时未到,京城的各营卫戍军早已聚集在永定门外,他们身穿朱纱金线的仪仗绢甲,手中或执斧钺金瓜或执旌旗锦幡,沿着御道列队肃立。不仅是这数千卫戍军士,自内阁六学士以下的大小在京官员也各具朝服迎候路旁。太常寺的乐官已经准备好鼓号礼炮,又有神乐观道童数百名持拂尘清扫道路遍洒净水花瓣。待到巳时初刻,自南面有一骑绝驰而来,那人尚在百步之外,喊声已经远传至跟前。“飞马急报!凯旋大军已到城外五里!” “传令,做好迎接准备。”吴若秋就像一直等着这句话似的,一下子来足了精神,手举着号旗对礼部官员连连下令。“派人再探。大军至两里外,放礼炮七响并五色大花炮十二枚,奏《眷皇明曲》;望人马来时,各炮齐放,奏《武成之曲》。” 礼官们快步向各处走去,兵部侍郎于庆丰来到吴若秋身边。“吴侍郎,礼学并不是我熟悉的领域,然而……《武成之曲》?作为凯乐这似乎有些逾制吧。” “逾制?别逗了。我的于大人。”礼部侍郎朝神乐观提点打了几个手势,后者立刻指挥提着花瓣篮的道童们沿路两旁一字排开。“倘若换一个人,不合礼数的没有十处也有八处。可对那位大人来说,既无旧例可循,也就无谓什么逾制了。” “报!大军将至城外二里!” “好了,玩笑下次再开吧。”吴若秋拍拍手,提高声音喊道:“鸣炮!奏乐!” 鼓号之声赫赫大起。在礼炮低沉的轰鸣声中,内府御造的花炮接连升空,璀璨夺目的五彩烟火把深秋碧空映得分外绚丽。待一曲《眷皇明》奏罢,南边的大道尽头隐约现出招展旌旗,不一时四列铁骑并驱而至。吴若秋张目眺去。但见为首一人皂甲骊马,缓缰行于银浮屠顶三檐黑罗伞盖之下,正是帝国首相、忠武王萧弈天。在他的右边,飒?郡主李华梅身披猩猩红织锦斗篷,骑一匹紫骝骏驹,腰间悬着把镶金嵌钻的土耳其弯刀。两人身后,荡寇将军龙兴汉与高丽将军尹成浩披甲佩剑,率领御卫骑兵沉默而威严地随行其后。 六位大学士迎面走上前去,带着发自内心的恭敬一同深弯下腰。“我等率京师百官恭迎殿下凯旋回朝。” 按官职品阶站成方队的两千京官一起鞠躬行礼,赤罗朝服组成的红色海洋如浪涛般翻滚起来。“恭迎忠武王殿下凯旋回朝!” 相从马背上高高地俯视着他们,“若秋?” “都准备妥当了。”礼部侍郎立刻答道:“请大人自率御卫亲兵入永定门,大军于城外就地扎营设宴庆贺,凡西征将士各犒肉二斤酒一升,赉银十两。待明日,请大人赍表献捷于庙社,传谕诸司大赦天下。” “很好,”萧弈天点点头,抬手往前用力一挥,“随我入城。” 从永定门到大明门,御道两旁早已挂满花灯彩旗,成千上万的京师市民拥挤在卫戍军组成的警戒线后面,朝着凯旋的将士们拼命挥手欢呼。头戴红巾的锣鼓手赤着上身,奋力挥动手中包着红布的木槌,如火的热情盖过了晚秋的凉意。 “真是遗憾。”萧弈天轻声说道,“如此宏大的一场凯旋式上,我们却没法让百姓看到成行的俘虏和满载的战利品,辜负了人们的一腔热忱。从泰西到北京,路途实在太过遥远,西征军只能把俘虏就地遣散,把战利品变卖折成现银。” “大人您多虑了。”骑随在旁的于庆丰答道,“就在一个月前,俄罗斯国使兼新任伊尔库茨克总督叶甫根尼.舍列梅捷夫伯爵来朝献表称臣,贡上虎狐貂熊等各色毛皮约两万张。陛下龙颜大悦,下诏择其上品分赏文武百官,余者沽于市曹,得米面十万余石分赠京师军民;又命礼部督铸三寸驼纽镀金银印一枚,曰‘罗刹国王之印’。并钱粮布帛十二万回赐俄使。” “唔,吾皇圣明。”明知这必是内阁代拟的诏旨,萧弈天只是心照不宣地勾起嘴角,“那么,我们的伟大帝国统治者呢?” “圣驾已临天相广场迎候大人。” 萧弈天未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中正不倚地挺胸昂首直视前方,如一尊线条刚直的青铜塑像坦然面对着赞颂与欢呼。在他面前,一度象征着至高皇权的大明门早已敞开,御卫铁骑迈着轻快的马步,威严而优雅地穿过皇家不容侵犯的神圣御道,从城门石狮旁的下马碑前不作半分停留地飞越而过。 大明门后便是天相广场,万历皇帝朱翊钧的圣驾所在。 龙兴汉一声唿哨,御卫骑兵一同收缰驻马,钢铁的洪流转眼间在广场尽头凝固成齐整如削的方阵。飒?郡主与两位将军也都翻身下马,唯有帝国首相信马由缰不紧不慢地趋近广场中央,直到皇帝面前十余步才猛一拉缰绳。那匹雄骏非凡的纯黑色战马发出一声不耐烦的长嘶高高立起,仿佛是对未能尽兴驰骋表示着不满。 比傲慢更为难堪的是无动于衷。朱翊钧飞快地瞥了一眼左右的锦衣侍卫,他们的脸上无不是一副理所当然的平静。谁是真正的主子,谁是傀儡戏中的孤家寡人,宫里朝中人人自明。皇帝沉默了片刻,终于屈从地往前迈了一步,脸上挂笑地抬起双手:“爱卿辛苦了。” 萧弈天在马背上略一弯腰作应,然后翻身跳了下来,在朱翊钧面前单膝跪地。左右两名御卫队士兵分别呈上垫着殷红天鹅绒的漆盘,里面各有一卷金叶表文。“天眷皇明,内治外安,威加七海,德被万邦。西洋有狄,曰俄罗斯、曰鄂图曼,凶蛮不化恃远负险,妄以萤烛之微争辉于日月之浩。余奉皇命以征泰西,宣王章以教异域,天兵所向旌指披靡,敌虏望尘仓皇逃遁。彼虽众百万,岂可当吾王师一击?已而昭德扬威,逆夷慑服,各献降表,顿首称臣……” 又是一场伟大的胜利。自从这个人的名字第一次在朝堂上出现,胜利就与他如影随形。征服、荣耀、财富,重重光环的照耀让一个六万里外的乡下小军阀也能恍若神?,得以凌驾皇家的威仪。朱翊钧几不可察地蠕了蠕嘴唇,往前两个大步将朱红袍袖覆上黑铁玄铠,略一用力搀着首相站起身来。他圆滑地笑着,“爱卿忠君爱国屡建不世奇功,堪为大明臣工表率。寡人已着光禄寺在奉天殿设下凯旋大宴,邀群臣百官共为爱卿庆功。” “臣蒙陛下厚恩,肝脑涂地在所不辞。”萧弈天面无表情地点一点头,半推半就地随皇帝登上御辇。掌管卤簿仪仗的锦衣卫军官一声号令,护卫着舆驾往北朝奉天殿而去。与此同时另一名锦衣卫向李华梅等人走来。 “郡主殿下,”他右手握拳贴胸,倾身行了个分毫不差的军礼。“我们为您准备了一乘凤轿以及出席国宴的冠服霞帔。两名随轿宫女会在前往奉天殿的路上侍候您更衣。至于二位将军,请移步天相殿侧厢,你们的朝服已经派侍从送过去了。” ? 两天后,忠武王府。 “大人,以应龙之见,您应该先好生歇息数日再来视理国事。”陈应龙指挥着侍从把十多箱贴着朱封的文件抬进书房,在地毯上分门别类逐一垒起小山。“毕竟,整整一个帝国在等着您哪。” 萧弈天只是报以一声苦笑,“两年,离开北京整整两年。你看,错过的快都堆成山了。” “那您也用不着赶这一时。确实,大学士和议政院这两年做了不少事,然而帝国的核心权力仍然对您保持着绝对的忠诚。无论讲威望、实权还是人心,您都是不可动摇的至高领袖。”陈应龙顿了片刻,看了他一眼又继续说道:“自打从西洋回来,您比以前着急多了。” “向来如此。”首相拿起一张简报随意翻了翻,“不急不行啊。今日的帝国乃是旷古未有的盛世,南北东西皆有数万里之幅。从北京到新幽州,近两百个府一千三百个县的治理之下生活着一万五千万黎民百姓。哪怕任何一点差池被这么一放大,后果都是难以想象的。” “我们可以慢慢来,大人。您才不过二十六岁,还有好几十年的时间来精心打造一个永恒帝国。” “不,没有。”首相摇摇头放下手里的档案,话音中略带几分失落。“没有永恒的帝国。” “大人?” “算了,还是说点别的吧……应龙,之前我让你找来的这些档案,关于龙渊阁的――”他指了指桌边的厚厚一沓泛黄的文件,“从洪武初年到正德中叶一共五十多卷,我昨天全都看过了一遍。有意思的是,绝大部分纪录集中在洪武、永乐、天顺、正德四朝,余者寥寥无几,至于正德以后则完全不见于皇家档案。” “我不明白。”御卫队首领道:“我们搜遍了所有档案库,直到最后才从皇史?的密室金匮中翻出了这些绝密文件。缺失的部分只要还在北京,御卫队就绝不会找不到。” “别紧张,应龙。我相信你已经拿到了全部的文件,龙渊阁是一个潜藏了两百多年的秘密,就算帝国皇帝也未必个个都知道。然而缺失也不是没有――”萧弈天随手翻开一册卷宗,指着防蠹纸页下角暗红色的页码,“我们之前已经有人查阅过这些文件,几乎每本上面都有被撕走的缺页。” “这可就难办了。” “已经没关系了。”萧弈天手按卷册往前一推,满不在乎地朝陈应龙摆摆手。“拿到院子里去,烧掉,一页不剩。” “大人?” “历史只需要记载一个伟大帝国复兴的光辉,那些发生在阴影下的故事就让它们永远不见天日吧。”萧弈天答道:“或许有不少人听说过龙渊阁的传闻,然而真相远比流言更难以置信。应龙,把这些文件立刻销毁掉,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个本不该存在的秘密。” 陈应龙面无表情地一点头,从侍从手里接过一个藤筐,把龙渊阁密档一本本放了进去。“我会亲自残烧这些文件,确保片纸只字都不会留下。” “正是如此。不过,这并不是我召唤你前来的唯一原因。”首相从桌上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然后作个手势示意陈应龙在书桌对面坐下。“先前设立议政院,为的是广开言路兼听则明。可我没想到的是,六大学士摄政期间对议政院过于倚重,从最初单纯的资政建言发展到现在直接参与议定国策。甚至,已经有人私下对我提起赵宋党争的典故。” “朋党总是在所难免的,大人。”陈应龙难得地笑了笑,“这可不是读书人的空谈清议,他们来自不同的阶层,从军官、商贾、士绅到庶民,人人都希望为自己的利益多说几句话。” “那么我猜最先开始抱团结党的一定是那些军队背景的议政员们吧,毕竟团结与服从是军人的天性。” “正是如此。”陈应龙答道:“军方很快意识到与说服固执己见的内阁大学士们相比,利用议政院维持军队的优先地位是一个更有效的途径。万历十六年初通过的两项议案向帝队追加了五百五十万银元的军费,还为近卫军扩编了两个师的番号。泰西战争结束之后,户部已有意大幅削减军费开支,而军方议员则拿出了新的战争计划来作为回应。” “新的战争计划?对哪里?” “九边军代表主张兵出肃州,会同罗刹、鞑靼、吐鲁番等属队攻打叶尔羌汗国。通过设立宣慰司和若干移民屯垦区的方式控制这一地区,把穆斯林联盟的势力逐回葱岭之外。而另一份提案则建议帝队介入安南的黎莫内战,通过扶植傀儡和大规模移民实现对安南地区乃至整个南洋的有效控制。” “都是旷日持久的低强度战争,伸手要钱的最佳选择。”萧弈天笑着哼了一声,“继续。” “然而议政院里反对的声音也很高。”陈应龙说道:“南洋盛产丁香、胡椒、砂糖、乌木、象牙等众多名贵物产。议员们担心,帝队一旦进驻南洋诸国便有可能借军管的名义把贸易特权交给少数与军方关系密切的财团。比如……名声最为显赫的海泓商业协会和瓦尔基里雅商业协会。要是南洋贸易被它们所垄断――” “从泉州到广州,不知会有多少海商私贩要因此破产。”萧弈天接口道。“南方的工商贸易已经大部分落到垄断财团手中,而内陆行省的土地兼并也愈演愈烈。或许要不了几十年时间整个帝国……乃至世界的财富就要汇集到几个大财团手中。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唉,还是让时间来证明吧。” “那么,我们继续静观其变吗?” “正是如此。另外,应龙,替我安排一场……秘密探访。时间就定在……三日之后吧。” bk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尾声 明日帝国 柔不监国,慈不掌兵。 ――古谚 1589年12月9日,京师北郊,帝国秘密监狱。 条石砌成的坚实牢墙后响起一阵铰链和齿轮摩擦的吱嘎声,半寸厚的铁门沿着滑轨慢慢向外分开。两名狱卒从门口走出来恭敬地朝来访的贵客弯腰行礼,接着扳动墙上的机关开启第二道几乎同样厚度的铁门。 门后是一个一丈余阔两丈深的石室,中间横隔着一道生铁栅栏。牢房里贴墙摆着一张木床和一套桌椅,被褥用具虽然式样简朴,却干净整洁得有些难以置信。除了这有限几样家具之外,剩下的就只有一沓又一沓堆满房间的书籍。一位身穿囚衣的白发老者坐在桌前,就着油灯翻阅一本大开本的线装书,右手提着朱笔不时在纸上圈点写画。 “李贽”一名狱卒高喊一声,伸手用刀柄敲了敲铁栅。然而来访者抬手摆了摆,示意狱卒将牢门打开,接着他放下紫绸斗篷的兜帽,朝老者和气地笑了笑。 “卓吾先生。” 李贽放下书,把头缓慢转向牢门。“忠武王大人,我们好久不见了。” “是啊,”萧弈天一侧身走进房来,在侍从摆好的折椅上端端坐下,既像是对李贽也是对狱卒们问道:“先生在这里过得可好,每日饭食供给如何?” “禀奏大人,”一名候在门口垂手侍立的狱卒立刻恭敬地答道:“先生早晚三餐按时给食,每日常供米面一升、时鲜蔬果半斤,按月另有例钱一千五百文。” 萧弈天先瞥一眼李贽的表情,接着略抬高声音叱道:“我早吩咐过,卓吾先生是高才饱学的文士,不可等闲轻慢对待。每月拨与伙费九百文、例钱千五百文,你们怎敢擅自克扣?” “这不关他们的事。”李贽轻声开口说道:“老夫今年六十有三,早已无缘口腹之欲,每顿只要轻食简餐便可。省下的银钱连同月例都托几位差人代买书籍纸墨,这两年多下来倒也攒下了不少。” “是是,先生但有所需,我们一概尽力满足。”那狱卒忙不堪点头答道。 “如此甚好,你们暂且退下吧。”萧弈天倾身向前,从桌上拿起一卷手稿翻了翻。“先生的文字还是一如既往地犀利啊。” “我还得多谢大人您,给了老夫一个远离凡世安心著书的机会。”李贽平心静气地悠悠答道:“禁锢在这三重铁墙之内,的限制反倒令灵魂的神游更为自由无拘。这几卷手稿是集我多年心血之所成,只要它能刊行留传于世,我这一生便再无憾矣。” “何为lun理,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萧弈天边翻边随口念着,不由称赞起来。“妙啊,单这一句,那些理学卫道士们可要把先生恨得紧了。” “天理无外乎人欲。那些卫道士们,嘴上说的是仁义道德,实则心存高官志在巨富,读书是为了求高第,居官是为了求尊显,无一厘为人谋者。”李贽花白长须覆盖下的嘴角露出一丝鄙夷的神色,“只有摈弃了程朱理学的糟粕思想,打破孔孟之道对人心的桎梏,才能绝假还真振聋发聩。” “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可是站在同一边的。”萧弈天放下书稿,郑重地盯着李贽的双眼慢慢说道。“可是,卓吾先生,您既然也同意天下百业无贵贱之分,耕战农商皆立国之本,那么为何又要抨击内阁和议政院的新政呢?” “看来您还没弄明白,首相大人。”李贽答道:“民为国之本、君之本、吏之本。社者安民、稷者养民。民得安养,而后君臣之责始尽。可是您的新政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一个民族,一个帝国,一个领袖――穷天下万民之力以奉一人之志……” “这难道不对吗?”萧弈天立刻打断了他的话,“你我都熟知华夏的历史,明白分则必乱合而有治。哪怕国家再大人口再多,如果不能凝聚在统一的意志之下,那么始终逃不出任人宰割的命运。卓吾先生,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赵宋王朝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等到山河破碎国祚倾圮,连帝国属民最基本的生存权利都无法保证的时候,又谈什么安民谈什么养民?” 出乎他意料的是,李贽爽快地点了点头。“不错,确实如此。可容老夫问一句,生存权得到保证之后,又该怎么样呢?”他顿了顿,却并没有等待萧弈天的回答,而是继续说道:“今日之帝国是雄踞七海五洲的超级强权,不是偏安半壁的羸弱宋室。您早已征服了鞑靼和女真诸部落,平定了陕豫川辽的叛乱,现在不再是只谈生存的时候,该让帝国的臣民拥有更多的东西了。” “他们已经拥有更多的了”萧弈天答道:“胜利征服土地财富正是你所谓的一人之志让帝国的领土和人口都达到了历史的巅峰,当夕阳从北京的地平线外消失的时候,崭新的旭日正从西京的海岸线上升起,永远照耀着我们伟大的日不落帝国黄金、白银、宝石、珠玉……数以千万计的财富沿着血管般纵横交错的航道输送到帝国的腹地,正是这源源不断涌入的血液带来了并且维持着中华世界的昌盛繁荣” 李贽笑了笑,雪白的胡须一阵颤抖。“什么是中华?” “你说什么?” “什么是中华?”李贽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 “这还用说吗?中央之国,华采之民,这就是中华。”萧弈天立刻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如果说得更进一步,卓吾先生,中华就是文明,就是富足、优雅、广博和尊贵。它是一个梦想,一个愿景,一盏在万古长夜中照亮蛮荒世界的明灯它,是我们为之战斗的理念。” “数十万人失去了他们赖以耕种的土地,这就是您说的富足?”李贽反问道,“用军刀和长矛逼迫他们跋涉千里开垦边疆,这就是您说的广博?为了征服遥远的野蛮世界,成千上万的中国人倒在了异国战场上。您把这称之为优雅还是尊贵?” 帝国首相脸颊上的肌肉紧紧绷了起来,但显然还完美地抑制着声音中的不悦。“卓吾先生,这些人都是帝国的臣民,他们的付出、伤痛乃至牺牲都是为了更为远大更为崇高的目的。是为了帝国的伟大荣耀,为了中华文明的永恒盛世不仅是他们,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样恪尽职守,各安本分,就像是――” “就像是国家机器当中微不足道的一枚零件,或者说……棋子。” 相沉默了片刻,然后点点头。 “可这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帝国?”老人嗤嗤地笑了起来,“大人,您心目中的帝国究竟是什么?是横跨七海五洲的万里疆土?是战无不胜的百万大军?是两京诸司的六万官吏?是议政院?文渊阁?天相殿?还是奉天承运的大明天子?或者说,是一万万五千万同血同文同种的,黎民百姓?” “应该是……一个复合体。”首相一面思索着,一面谨慎地选择着言词。“最下面一层是山河社稷,它是一切财富和力量的源泉,是帝国存在的物质基础;在社稷之上受其供养的是国民百姓,他们是帝国文化和精神的载体,是令中华之所以为中华的灵魂;而最上一层是皇帝、内阁和文武官员共同构成的国体,他们是帝国的心脏和大脑,维持和维护着它的良好运转。” “令中华之所以为中华。”李贽把这话重复了一遍,然后叹了口气,“四千年来,多少兴衰荣辱?再伟大的帝国,也免不了总被雨打风吹去。江山可以失而复得,国体可以改朝换代,甚至就算是经历过鞑虏灭国的惨痛,中华文明仍然屹立不倒。但是,如果没有了人民,没有了中华道统,中国还能称其为中国吗?” “你认为……我所做的一切……不利于这一点?” “或许有利,或许不利。但你我都无法否认一点。”李贽紧盯着首相的双眼,言辞尖厉地说道,“你固然年轻有为,有的是理想、漏*点和活力,愿意为帝国付出和牺牲一切。就像历史上那些伟大的君王和领袖们,他们征服了所有的敌人,建立了强盛的帝国。但再强大的领袖也战胜不了时间的永恒,他们和最卑微的庶民一样也会衰老、昏聩乃至死亡。帝国的命运注定落到那些平庸无能的继承人手中,他们没有前人的睿智和洞察,却接过了同样危险的权力之鞭。” 相的喉头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而李贽继续说道:“始皇灭六国而一统天下,武功之盛冠绝古今,可他的帝国却也不免二世即亡。那么,大人您呢?” “不,”萧弈天艰难地摇了摇头,缓慢而凝重地说道,“这个帝国,是我倾注心血的杰作。如果它失败了,就意味着我所做的一切全都毫无意义。”还有我为之付出的一切。一个声音如恶魔般在耳旁轻语,令他不由咬紧了下唇。已经回不了头了。 “您心里清楚,帝国正沿着军政合一的道路日行渐远。”李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嘴角玩味着莫测的神秘。可您并不确定这是喜是忧,他把后面一句话留在了喉咙里,却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否则您就不会屈尊来此拜访我了。 萧弈天的目光在李贽的脸上来回打着转,神色间带着几分犹疑不定。“卓吾先生,你是当今帝国首屈一指的新儒学大师,在民间的影响力相当可观,贵徒吴若秋又官居礼部侍郎兼内阁议政大学士。早在五年以前,我就希望先生能与我等携同为新政施行而努力。虽说……过去的事我们就不用再提了。卓吾先生,时至今日我仍然希望你能为帝国……做些什么。” “以囚徒的身份?” “不,不,当然不。”萧弈天立刻露出热切的微笑。“只要先生愿意,您现在就可以出狱回京。除此之外,我还将奏请陛下封先生为太子太傅,位及一品。”他伸手轻轻拍了拍桌上的书稿,又抬眼瞥了瞥李贽。“至于先生的这些作品,我会令人将它们刊印行世,让先生的思想广为流传于天下。” 李贽不由哑然失笑,“您错了大人。这些旦上了官家的印本,那也就半点儿价值都没了。世人所知的李贽是离经叛道桀骜不羁的狂生,不是蹲了几年牢房就向朝廷投诚献媚的软骨头。” 相皱了皱眉头,“那先生的意思是?” 李贽抬起左手轻轻抚摸着摊在桌上的一卷卷手稿,爱惜的神情中隐有几分不舍。“若再有十天半月,这最后半卷就能完成了……罢了,天道满损盈亏,或许缺憾比完美更能留存。”他把手放回膝上,平静如水地朝着首相说道:“是时候了。” 萧弈天初时有些不解,但很快明白了过来,一道神情复杂的光芒从他微眯的眼中一闪而过。“卓吾先生,您不能――这会是帝国无可挽回的文化损失” 李贽摇摇头,“倘若我归顺了朝廷,或是被当作老朽无用之人还归市井,又或者在这里慢慢死去被人遗忘――那,才是帝国真正的损失。可是,如果我以反抗者的身份壮烈殉道,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大人,如果你看重的是我的思想而非这具区区皮囊,就请成全老夫玉碎之愿。” 萧弈天沉默了良久,接着,他站起身来满怀敬意地朝老人鞠了一躬。“一切当如先生所愿。锦衣卫会把事情安排妥当,您的手稿将被送往南方,找一家可靠的书坊刻版刊印。” “您可得挑个不怕事的人。此书一旦付梓,少不得被人指责异端邪说蛊惑人心,甚至还会被官府禁毁查抄。”李贽不假思索地回答,显然心中早有打算。他轻描淡写又半开玩笑似的语气好像是在谈论昨日的天气一般。“既然如此,索性题名就叫《焚书》吧。” “先生自己取义成仁,却让我和朝廷来背这个黑锅吗?”萧弈天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李贽只是微微一笑,“卓吾子谢大人成全。” “卓吾先生,”当这次会面结束,萧弈天转身走出牢门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先生以死为谏,这么做……值得吗?” 回答他的,只有囚室中油灯几不可闻的噼啪声。 帝国首相端坐在天相殿议事厅中央的高座之上,如漆深眸睥睨着阶下众生。六位内阁大学士分左右列坐在他的下首,他们头戴织金官帽,身穿玉带红袍,神态各异地热切讨论着手中的案卷。首相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礼部侍郎吴若秋的身上,他在左臂位置扎了一条素白的麻巾,衬在朱红官袍上显得分外刺眼。这不是他第一天如此打扮了。十多天前,刑部司狱奏报了李贽的死讯。据说在狱卒为他剃须修面的时候,李贽趁其不备夺过剃刀,当场自刎身亡。从那时开始,尽管彼此政见不同,吴若秋仍执意奉弟子礼为先师戴孝。 是个重感情的人,然而……太缺少政治智慧了。首相在心中叹了口气,略仰起头望向大殿的对面。在议事厅的东、南、西三面各设有三列席位,加起来足以容纳百人以上,可垫着红锦棉垫的花梨木长椅上几乎看不到几个空位。按照议事厅的规定,所有的议员无论高低贵贱都穿戴着象征身份的乌纱忠靖冠和墨缎盘领袍,然而从他们的神情举止乃至一言一行当中都透露出了令首相倍感兴趣的信息。 萧弈天首先留意观察的是坐在大厅左首的三十多位议员,他们大多挺直腰板正襟危坐,举手投足间带着干练果断的英气。他们在表决的时候总是表现出惊人的一致,往往只是简单交换几个眼神和短语便能达成统一意见。至于他们的来历,萧弈天知道,议政院有二十八位议员来自军界,而帝国几大财团的四位代表也和这个庞大集团保持着最为密切的联系。 在军人和财团代表对面的席位上则是另一幅光景。这里的议员们大多心宽体胖,手指上戴着显眼的金银玉饰,黑色的外袍下时常露出宝蓝色的袖口。然而,尽管他们的人数和对面几乎相等,说到默契却大为不如。这些商人和工坊主们喜欢交头接耳,热衷于讨价还价,最关心的议题是贸易和税收。 大厅南席的组成则更为复杂,他们当中包括四位下级京官、八位吏卒、八位乡绅和十六位书生文士。首相发现他们在多数时候宁愿谨慎地各自抱团窃窃私语,只在迫不得已时才会勉强进行相互交流。显然他们还是明白,若不这么做的话,根本无法在人数上与左右两席抗衡。 除此之外,议政院还各有六位议员分别来自宗族耆老和寻常百姓。为了提高他们的参政积极性,帝国议政院按每日两百文的标准给予误工补贴和往来路费。但从今天的情况来看,这些平民议员虽然全体到场,却只是拘谨低调地零散分坐在各处角落里。当其他议员站起身来慷慨陈词的时候,他们更多的是毫无主见地低声附和。 “诸位议员请安静”议政院典仪官拿起一个小巧精致的鎏金铜锤敲了敲桌上的金钟。“现在我们对干涉安南内战的提案进行表决。”他顿了一顿,又补充说道,“这份提案的内容包括派遣战舰封锁伪黎政权的港口、炮击他们的城市、击沉他们的船只、阻止他们的军队渡过红河。如果有必要的话,还包括动员不超过两万名陆军直接进攻――当然,前提是能与安南统治者、都统使莫茂洽达成一份适当的协议。现在,表决开始” 左席上立刻有三十多只手臂毫不迟疑地高举起来,接着是几名坐在中席的官吏和乡绅,甚至还有一两个商人加入他们的行列。然而,绝大多数右席议员都没有行动。看着他们无动于衷的神态,几个平民议员也暗自放下了几欲抬起的手臂。 典仪官点了点举手的人数并记录在案。接着他转过身,特地先朝帝国首相鞠了一躬然后开口说道。“大人,四十七人赞成、六十一人反对。干涉安南的提案未获通过。” 萧弈天未置可否地扬了扬下巴,对于这份被否决的提案显然并不真正关心。他突然站起身来。这个出乎意料的动作使得人们吃了一惊议事厅大门口的两名卫兵将手中的权杖往地上重重一顿,接着典仪官高声道:“全体肃静有请首相大人训话” 帝国首相的目光在议事厅中慢慢扫视了一周。“诸位,有件事情要提前向你们宣布。”他沉默了片刻,直到投向自己的上百对目光都透出紧张的疑惑,这才平静地继续说道。“我,帝国忠武王、内阁首相、太师萧弈天,将辞去一切职务挂冠留印乞骨还乡。” 完,他在这寂静到令人窒息的惊恐中转身离去。在推开那扇包金雕花木门的时候,萧弈天听到身后的议事厅如油锅一般沸腾起来。 数月后,天津外港。 一艘大福船静静地停泊在木制码头的尽头,尽管它的橡木船壳刚上过新漆,从甲板女墙上的炮门和船帆上早已褪色却仍然依稀可辨的海龙图案来看,这是一艘从帝国水师退役的老旧战舰。过去几天以来,码头工人们用装着粮食、淡水、腌菜和烧酒的木桶占据了底舱的大部分空间,剩下的部分也塞满了鸡笼和豆芽缸。现在,远航的物资已经备齐,水手也都各自就位,需要的只是船长一声令下而已。 李华梅扶着陡峭的舷梯登上艉楼,她揭开斗篷的兜帽,任由清冽的海风牵动自己柔顺的如缎黑发。不远处,萧弈天站在船舷边上,微微昂首眺望着云蒸霞蔚的海面,他的身姿在初升的朝阳下刻出轮廓分明的剪影。 “真的就这么离开吗,殿下?”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愚蠢。 “没有什么殿下了。”他答非所问地说道,“没有忠武王,也没有首相、太师,只有退役的军人萧弈天而已。我在中土的使命已经完结,现在是时候返回故乡了。倒是你……华梅,你出身朝鲜世家,又是大明的郡主,是出任朝鲜外籍兵团司令的最佳人选。何况,论能力、论经验、论名望,一切都再合适不过了。” “可我终究是个外人。”李华梅微笑着拂了拂额前的秀发,“而且,没有了王,也就再没有飒?。现在的我,也没有理由留在这个国家。就让我和你一起离开吧。西洋,你的家乡。” “那可是个比俄罗斯更遥远的地方……另一个国度、另一个世界……” “哪怕天涯海角。” “大人,全都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海。”陈应龙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请下令吧。” 萧弈天迎着朝阳,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浓浓海腥味的晨风。海面的雾气早已散尽,天空清新得好像官窑新制的琉璃。 “升帆” bk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