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崩塌》 正文 第一章 新年 爆竹的声响将黑夜的寂静划破,星星点点的火光将天地之间纷纷扬扬的飘雪照亮,仿佛将睡梦中的人叫醒了一般,大红的灯火将家家户户或高或矮的门楣照亮,倒着身子的福字端端正正的贴在房门窗户上,散乱的脚步开始印在院子中厚厚的积雪上。 推开房门出来的,是各家的男人们,哈出几口热气在手上,让手指保持着温热,在他们身后大都有着一个摇摇晃晃的小身子,怀中捧着快要把自己的小脸给埋起来的爆竹,很快,这方小小的院子,就会充满了热闹的响声,在男人们低沉的嗓子和孩子的笑声里,屋中仍有身影在忙乱着。 一个个小巧的碟子,盛放着寻常可见的几样干果,不多,只从浅浅的碟子里露出一个小尖而已,但客人来了总还是一个吃食,当然正应时节的柑橘是少不了的,甜的似蜜一样,剥一瓣放在嘴里,就连心尖都是甜的,即使是看到平日种种的不顺心,此刻心也都变得柔软了,天大的事都比不上今天,早在昨天孩子要入睡的时候,她就悄悄的准备好几枚铜板,一枚放在小枕头下,剩下的都用红纸小心包好,放在孩子明天要穿的新衣服里,等着他自己发现这一份惊喜。 在离这些小街巷很远的地方,厚重的朱红色大门缓缓打开,吱吱呀呀的声音好似苍老的叹息,在风霜之中它们已经不知屹立了多少的岁月,度过了多少这样的时节,马蹄声踏着爆竹的声音,从朱红门内鱼贯而出,盔甲碰撞的清脆声响,彰显着他们的身份。 出了朱红色的大门,没有任何的交流,自然而然便分成了数队,马蹄下溅起雪屑,半空之中仍有鹅毛一样的洁白飘飘洒洒,将马蹄踏出的痕迹掩盖,一个时辰之后,他们将会再次由这扇朱红的大门鱼贯而入,等到天色将明的时候,厚重的大门才将会再次打开,迎接一位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有关这座朱红大门背后的一切,都早便经过了无数次的演练,每一个时辰都被计算的恰到好处,这里面是真讲究,稍微的差错,都会牵扯出许许多多古老的说法,不过这些东西,除了钦天监与太常寺中黄土已经埋到半截身子的老古董们,已经没有什么人会记得了。 李礼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踏上这条道路了,每年中少有的出宫机会,便都消磨在这条青石板道路的石缝里了,一晃眼已经大半辈子了啊,六岁还是五岁,他就被记不清模样的父母给卖到宫里了,一两零三钱银子,他到现在都还记得这个数字,不知道为什么,就只是记得而已,他也已经是活一天就少一天的人了,没什么想法了。 李礼并不是他原本的名字,若非是先皇可怜他这个在身边侍奉了几十年的老奴才,他哪里会有福分担的起这个天大的姓啊,停下的马蹄声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人老了就是容易胡乱思想,身后那些披盔带甲的挺拔身影,都纷纷下马侧立,在风雪之中,不被扰乱丝毫。 在几个小家伙的搀扶下,李礼再一次叩响了眼前的府门,很快便传来了门闩响动的声音,府门缓缓打开,出来的不是青衣的杂役奴仆,是一个同样锦衣红袍的老人,每年都是这个时辰,错不了,所以屋里的主人早便已经差人等着他们了。 这个同样被赐姓李怀的老人,和他也算是老相识了,两个人相互客套了几句,很像是出门遇见的街坊,而不像是当差的人,这座府门里的人从来便都不必向他们这些奴仆行什么虚礼,即便他手中提着的是圣上御赐的吃食,不算僭越,这才是规矩。 李怀将那御赐的食盒接过,躬身便算是行礼了,李怀轻咳了一声,冲着李礼身后的那些甲士们说道:“今儿个雪大,诸位一路护送都幸苦了,在宫里当值,不比在别处,新年也都还是忙忙碌碌,我家王爷预备了一些喜钱,诸位还都请收下了。”话音落下,在他身后便有十数个青衣的奴仆走出,手中各自拿着一封颇有分量的红包,交予到那些甲士手中。 在接过喜钱答谢时,那些身上已经爬上了一层薄薄冰雪的甲士,仿佛才添上了几分生气,李怀看着他们都接过了新年的好意,笑着点了点头,又从宽大的衣袖中,掏出一封红包,冲着李礼说道:“这是给大总管的了,新年图个吉利,大总管可不要嫌少。” “这是哪里的话,可真是要折煞咱家了。”李礼的眉眼都要眯成了一条缝,这张脸面任谁看来都是讨喜,一只好似大姑娘一样白皙的手从马蹄袖中伸出,接过那封喜钱,不过有意无意,将李怀递出红包的手轻握了一下,“时辰差不多了,咱家便回去交差去了,还请李管家替咱家向王爷问一声好。” 李怀不动神色的将刚刚递出喜钱的手缩回到宽大的衣袖中,点头应答着,李礼那尖细的嗓子,低低说了一声回宫,身后的甲士纷纷跨立上马,动作齐整,就连声响便都只齐齐的发出了一声,便又重新沉寂,李礼被搀扶到轿中坐下,马蹄声再次踏破了松软的雪面。 李怀目送着这队人马消失在雪夜之中,藏在袖中的手揉搓着掌心中的丝帛,向着远处灯火通明的殿宇望去,等到那扇朱红的大门关上,那里便又是噬人的黑暗,李怀转身踏过高高的门槛,府门也随之闭合。 两个随着风雪摇曳的大红灯笼,将府门上的牌匾照的清楚,鎏金的三个大字,气态恢弘,雍王府。 李继一手依着窗框,另一只手摩擦着腰间的玉佩,雕琢精巧的盘螭,虽是寒冬时节,但玉佩上仍是存着温热,整只手掌都是暖洋洋的,这样的感觉,让李继心安,就像那日雪夜里被冻哭的孩子,是握着这枚盘螭入睡。 在窗边眺望,刚好可以看见那一条条狭窄的街巷,那些低矮房屋中住着的人们,恐怕绞尽脑汁,任其天马行空的想象,所能描绘出的富贵,都难及自己生活的一二模样,但今日,李继莫名的有些羡慕他们,羡慕他们小院中热闹的声响,羡慕他们即使有天大的忧愁,到了新年仿佛都可以一笔勾销。 爆竹声中除旧岁,可郁结又已经蹉跎了多少个旧岁,李继的目光向下看去,大半个府院都可以尽收自己眼底,同样是张贴着喜气的红色,人影绰绰,也会有二三个胆大的奴仆婢女也会寻一个偏僻的角落,燃起几声热闹的声响,再大声的笑闹几句,他们知道他这个王爷不会怪罪。 李继当然不会为难府中的奴仆,他只是觉得他们的生活离自己太远,身后烧的正旺的火炉里,一块丝帛已经燃尽,那是刚刚宫里传来的消息,今年又有三位不来,诸侯朝会,万邦来贺,如今将这规矩还放在眼里的人越发的少了啊,如今这天下,就像是那个男人老去的那几年,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脑袋昏昏沉沉,只想着撇下扰人的天下,再多享受几年了。 他现在才想起,他好像从未叫过那人一声父亲,“父皇”这两个字总是显得生分些,到头来他也不过只是一位“儿臣”啊,不过他还是很想念小时候的事情,新年祭祖大礼结束后,他便会一左一右牵着两只小手,在宗庙之中,给他们去讲那一幅幅画像的故事。 挂在最上面的,那是我们大夏的太祖皇帝,那一副长的最凶的,是你们的祖爷爷,武皇帝,还有那一副。。。。。。 在这里,那个男人的语气就是这样,像一个妇人一样,不厌其烦的讲着他小时候听来的事情,这些先祖们,有的起于微末,长于乱世,在尸山血海中建立了大夏朝,有的开疆扩土,将大夏变为了鞑子口中的天朝上国,那个男人在说起这些先祖的时候,总是很兴奋,他知道,那个男人是打心底里佩服羡慕他的先祖们,但每当说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一副画像,挂在这里的时候,却又总是落寞,他不知道后世的子孙,会如何讲他的故事。 他们大夏朝,已经八百载了啊,从蕞尔小邦到天朝上国,整整八百载,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纷纷扬扬飘了一夜的大雪终于停了,漆黑的天幕也被缓缓拉开,那扇朱红色的大门也该再次打开了吧,可李继从破晓的天际,看不到丝毫的光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朝会 “皇上,该移驾大明殿了,朝服都已经备好了。” 尖细的嗓音将李祀从睡梦中叫醒,身子翻动一下,怀中的柔软也随之醒来,还不等他说话,一只小手就又爬上了他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衣襟划弄着,糯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皇上,再陪陪人家嘛,你走了就又剩下人家一个人了。” 娇媚的声音几乎要将人的骨头给喊酥了,李祀感受着几乎都贴在自己身上的柔软,伸手在那张精致的小脸上捏了一下,宽慰道:“不走,朕怎么舍得走呢。”搂在玉脂一般肌肤上的大手缓缓下移,惹得怀中的可人儿发出一声娇喘。 李礼站在门侧,贴耳听着里面的动静,又出言提醒道:“皇上,到时辰了,该移驾大明殿了。” 刚提起兴致的李祀,被这一打扰,眉头一皱,停下手上的动作,不耐烦的冲着门外喊道:“去,告诉百官,今日朝会取消,都别等着了!”他手上的动作刚停,怀中的可人儿便又缠了上来,在这温润的温柔乡中,那还管的上什么朝会。 “皇上,您记错了,今日不是听百官奏事的早朝,新岁第一天,是诸侯与朝的日子,这时辰可耽误不得呀。”尖细的嗓音不急不徐的响起,伴着几声轻叩门框的声响,“皇上,老奴要进去伺候您更衣了。” 李祀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从他小时候起,就是这个尖细的嗓音,先是在他父皇耳边绕个不停,如今又来自己耳边绕,惹人烦躁,他都不用看,就能想到那张眯着眼睛,好似笑开了花一样的脸面,倒人胃口,宫中竟然养了这么一群不男不女的恶心摸样。 但李祀终究是已经醒了,记起来今天的日子,再不情愿也要起身,低头又宽慰了几句怀中的可人儿,没好气的冲着门外说道:“进来吧。” 吱呀一声,李礼轻轻推开房门,手中的拂尘向着屋里轻轻一甩,他身后排成两排的宫女们便如同接到诏令一样,顺着房门依次进入,手中捧着的木案上盛着帝冕朝服,头都深深的埋在与肩平齐的地方,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目光都不敢向着龙颜而去,若是被娘娘看到了,说不定明年开春的时节,在她们身子滋养的泥土上,花会开得娇艳。 龙床上的柔软躯体娇哼一声,拉扯过明黄色的锦裘将大片雪白的肌肤遮掩,娇滴滴的冲着李祀说道:“皇上可要快些回来。”声音里透着幽怨,好似央求一般,一双眼睛中好似蒙上了一层雾气,楚楚可怜。 大明殿,每日朝会,皇帝接见群臣之所,春见曰朝,夏见曰宗,秋见曰觐,冬见曰遇,时见曰会,殷见曰同。这是大夏自建国之日起便定下的古礼,但在他们这些后世子孙的手中早已经被改的面目全非,到了本朝皇帝,此地已经是不甚来了,如同虚设。 李祀坐在那把合天下九金所打造的龙椅上,这把天下人都梦寐以求的椅子其实坐着并不舒服,这一点李祀深有体会,仅容一人的宽度,背后的依靠却只到后背半腰处的高度,椅面狭窄,身子稍稍倾斜就会从上面滑落下来,坐在上面他不得不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态。 想起正襟危坐,李祀的目光向下移去,果然,他的大哥,大夏朝的雍王爷,那一番坐态,简直是适合极了这把椅子,只可惜他没有一个好母亲,白比自己年长了些许岁月,他自然是不喜欢他这个大哥的,大抵是因为天下人心中李继才是应该坐上这个位置的人吧,这一点他心里清楚的很,但偏偏最终坐上皇位的还偏偏就是他无能的李祀,他就是要好好恶心一下他的大哥,还有那些自以为是的天下人。 想着,李祀打了一个哈欠,毫不掩饰自己的疲倦,反正所谓的诸侯与朝,今年也只是来了小猫小狗两三只而已,诸侯来与不来,他并不在意,反正这个皇位还没有传给他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至于这个烂摊子是变得更烂还是如何,他都没有丝毫的负罪感,都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他凭什么要填补前人留下的窟窿。 不过坐上这个位置其实还是不错的,这份家业再如何被掏空,都还供得起他的穷奢极欲,他又有些想念那龙床上温润的温柔乡了,这个磨人的小妖精,最近的新花样还真是不少。 “皇上,皇上。”又是那个尖细的嗓音,将他从想入非非中拉了出来,李祀满是不悦的向着李礼看去,这个恶心人的东西又整什么花样。 李礼压低嗓子喊了两声皇上,藏在马蹄袖中的手指向下指着,提醒着李祀已经飞到天外的思绪。 李祀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这才注意到,晋国公已经在玉阶下跪立了许久了,这个已经年逾六旬的可怜老头,上报完晋国内的那些琐事,就已经仿佛要了他半条老命了,竟然还在这里跪着,都不敢出声提醒自己一二,那句话说的果然没错。 “忠臣是会当上瘾的,忠臣也是可以养成奴仆的。”是他的哪个先祖说的来着,他记不得了,不过他倒是记得,晋国田姓,这个封地离大夏王都最近的异姓王,已经当了五百载的看门狗了。 大夏从建国起,到了今朝,仍有封地准建国制的诸侯王共余一十四位,同姓王六位,异姓王八位,诸侯王的用意自然是作为藩篱拱卫大夏,六位同姓王的封地围绕京都直隶地区,除去晋国田姓之外,其余的七位异姓王封地还要再往外去,各自把守一方边境,又留着晋国这条看门狗,其中的制衡用意,不言自明,大夏从来都没有把这些异姓的,当成是自己人。 “国公,朕听闻你家的小孙儿刚刚满月啊。”李祀慵懒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 “老臣家事而已,让陛下费心惦念,实属老臣之过。”晋国公的头更低了一些,李祀只能看到满头的银发,颜色倒是与昨夜的大雪一般。 “国公这是哪里的话,真的江山还要倚仗国公替朕守着,又怎能不惦念,朕已经命人打了一把长命百岁锁,就赐给你那小孙儿了。李礼,记得朝会结束,去拿给晋国公。” “奴才遵旨。”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李祀不着痕迹的皱了一下眉头。 “谢陛下恩赐,老臣何德何能,能让陛下如此惦念,我田氏世世代代,定将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晋国公附身跪倒在地上,将额头撞的一片红肿。 “田氏忠心,我大夏朝都有目共睹,朕自然是信的,国公若无他事,便退下吧。”李祀看着倒伏在地上的老人,脸上满是嫌弃,真是一副奴才相,不过声音却是没有半分显露。 李祀或许不是个好皇帝,但他并不蠢笨,什么帝王心术,他用起来也有几分手熟,短短数语,晋国公心中只会感谢皇恩浩荡,而不会为刚刚跪立等候的功夫而有什么不满,至于那什么长命百岁锁,这种破烂东西,宫里面有的是,随便拿出一个来便搪塞过去了。 李祀有些倦了,这场可笑的诸侯与朝也该结束了吧,其余到场的人,在他眼中,还不如晋国公这条忠心的看门狗,虚名c赏赐,他们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好了,他要宣布结束了。 李祀好不容易坐正了身子,正准备开口,一道比起李礼更为细长的声音,却在大殿外响起。 “鞑靼使者觐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鞑靼 李继面色阴晴不定,手中刚刚拿起的茶杯,放在嘴边却又迟迟难以喝下这口茶水,手悬在半空中停滞了片刻,才又重重放在了几案上,滚烫的茶水溅出滴落在手背上,李继却浑然不觉,刚刚鞑靼使者对他说出的那句话实在是不能不让他心中震动。 李继面色终于阴沉了下来,寒声说道:“你可知道你说出的这话足够让你死在大夏了。” “我巴达木既然今天走进了王府,便已经想过最坏的结果,金帐汗国并不缺我巴达木一人,王爷却缺这一次机会。” 巴达木坐在李继对面,细细的品着杯中的香茗,草原富饶却又贫瘠,这样一杯上等的香茗,在草原上已经可以换数个正值妙龄的奴隶了,听见李继好似威胁一般的话语,巴达木面色不改,仰头将杯中的茶水饮尽,轻轻放在几案上,不急不徐的说道。 巴达木也不等李继回答,拿起桌上的青白釉底的茶壶,自顾自的给自己的茶杯里倒着茶水,啧啧赞叹道:“果真是好东西,大夏天朝地大物博,光是这几片小小的树叶,便要用金银来称量,若是这八百载的基业一朝毁在不肖子孙手中,可真是可惜啊。” 巴达木的目光有意无意向着李继瞟去,虽是在喝茶,却将这位雍王爷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 “你们鞑靼觊觎我大夏沃土,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狼子野心之辈,你觉得我会蠢到与虎谋皮的地步?今日之事我就当没发生过,滚回你的鞑靼去。”李继冷哼一声,仿佛心中已经大定注意了一般,下了逐客令。“来人,送客!” 话音刚落,李怀便从门侧走进,走到巴达木身前,躬身将手冲着门外一指,说道:“您慢走。” 巴达木并未起身,反而哈哈大笑几声,“就当没发生过,王爷倒是大度,我今天大摇大摆的走进了雍王府,别人可不会像王爷一样当什么没有发生过。” 李继一下子变了脸色,“你阴我!”李继一下子从座椅上站起,音调都提高了数分。 “这也是不得已之举而已,王爷,我们还是再坐下来好好谈谈吧。”巴达木再次拿起茶杯,低头在水面上吹起轻轻的波澜,比起失态的李继,仿佛他才是这座王府的主人一样。 足足愣了半晌,李继才颓然地跌坐在座椅上,无力的摆了摆手,示意李怀退下,原来对方再进这座雍王府的时候,就已经吃定了自己。 李继伸手向腰间的那一枚盘螭小佩抹去,一股温热在手掌之间流动,心神安定了一些,仿佛又重新变成了气宇不凡的雍王。 “说吧,你们的条件是什么?” 巴达木吹凉了杯中的茶水,却并没有喝,而是放在了几案上,首次正视起李继的眼睛,“我们要鄂尔多斯。” “不可能。”李继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几乎没有做出丝毫的思考,便直接拒绝。 但巴达木却仍旧注视着李继的眼睛,咄咄逼人,“没有什么不可能,鄂尔多斯本就是长生天赋予我们草原人的礼物,是大夏从我们手中夺走,如今也该物归原主了吧。” 巴达木仍在步步紧逼着,“金帐的鞑靼勇士再如何英勇无畏,也无法成为草原之外天下的主人,我们也不愿离开长生天的赐福之地,我们所想要的只是一片草原人的栖息之地,” “我们知道皇城中的禁军已经是雍王爷的囊中之物,之所以迟迟不肯动手,不过是忌惮屯聚在北边的那一支军队,啧啧,当今圣上还真是有一个好母亲,不仅留下了皇位还有一支嫡系的军队,我们鞑靼的勇士会帮王爷拦下这支军队,所要的,只是王爷的一个承诺而已。” 巴达木的话仿佛正说中了李继的痛处,他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因为他从巴达木的眼神之中,还看到了一句话。 “我们都可以了解王爷的谋划,你以为当今圣上真的会不知吗,不过是等着王爷按捺不住,再借助那一只军队将王爷剿灭,到时王爷便是,身败名裂!” 李继顿觉如坠冰窟一般,手中的盘螭小佩也无法再生出半分温热,只有被冷汗浸湿的脊背,他心中丝毫不怀疑这种可能,宫中的八百金吾卫据守宫门,足以抵挡皇城中的三千禁军到那支军队赶来救驾了,他第一次发觉,原来他一点都不了解他的弟弟。 他已经骑虎难下。 两个时辰之后,巴达木走出了雍王府,他向着那座巨大的皇宫看了一眼,无论看多少次,都仍然会觉得震撼,草原上永远不可能出现这样一座宫殿,诸侯与会,万邦来贺,都只会是历史了,他将会把这个消息带回到金帐中,当鞑靼的马蹄越过阴山的时候,长生天的光芒将会照耀到这片土地。 雍王府内,李继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他所做的一切都并非是为了一己私利,他为的,是整个大夏朝啊,在他的那个好弟弟手中,大夏终将破败甚至是走向亡国,他一定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诺大的一个王朝,怎么说衰落便衰落了啊,他的祖爷爷,万人敬仰称颂的武皇帝,东征西讨,将大夏的国威彰显到了极致,但却也将大夏朝的国库掏空了大半,武皇帝过后,大夏王朝本期待着一位与民修养的仁德之君。 但他们的爷爷,却仍要征伐,仍要大兴土木,挥霍着大夏剩下的资本,好一番折腾之后,大夏好不容易才等来了一个性格温和的君主,但交付到那个男人手中时,已经是一个外表富丽内里却千疮百孔的烂摊子,那个男人也曾锐意进取,但庸碌的能力终究只能是心灰意冷,沉湎于酒色的自我催眠。 三世,仅三世而已,大夏朝便盛极而衰。 李继心中怨恨,他怨那个男人仅仅因为枕边风的吹拂,便拿走了本该属于他的位置,但他却又觉得那个男人可怜,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他,变得唯唯诺诺,晚年连一个女人都不敢违逆。 不过无论如何,大夏都不能亡,扶大厦之将倾,李氏子孙当为己任。 不过李继看不见,在巴达木踏出王府的一刻,一只信鸽便从王府的一角偏僻中,悄然飞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天下棋局 一月前,金帐汗国。 金色王帐内,孛儿只斤·术赤,流淌着草原上黄金血脉的巴特尔,长生天的赐福者,八万草原勇士,誓死效忠的汗王。 术赤大马金刀的坐在一席雪白的狐裘上,就在他的身侧,汗王的席位上,却坐着一个汉人,如此明显的冒犯之举,却并未有人觉得有何不妥,因为这是长生天赐予草原的智者,大汗的老师。 “先生,此番让巴达木出使大夏的意思是?”术赤先开口说话了,就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昨日却有一直队伍悄然离开了汗国,向着大夏的方向而去。 “大王是在怪罪我没有事先向大王禀报,便擅作主张了。”弋阳紧了紧裹在身上的狐裘毯子,王帐之中的火炉虽然烧的正旺,但他仍是感觉到了丝丝缕缕的寒意,想他初来草原时,还能随着草原的勇士去狩猎虎豹,如今却连风寒都难御了。 弋阳并未直接回答术赤的话,而是答非所问一般,说话时弋阳与往常一样,并未去看术赤的脸,而是拿起火钳,拨弄着火盆中的木炭。 “先生误会了,本王既然说过先生可以自行决断汗国对外的事务,便绝对不会反悔,只是心中不解先生意欲何为罢了。” 术赤言语之间对于弋阳是极尊敬的,但那双鹰一样的眼睛,却从未失去锐利,至始至终他的神情,都是草原上的汗王,所以弋阳很少去注视术赤的面容。 “大王可还记得我刚来草原时,曾对大王说过的话。”弋阳仍旧没有抬头,在火炉中拨弄的火钳,溅起了一些星点,飘散在半空之中。 术赤神情猛的肃穆了几分,他当然记得弋阳那时对他说过的话,阴山以外的土地,甚至是整座天下,也仅仅是凭着那一句话,术赤便将弋阳尊为了自己的老师,以先生礼遇相待,已经将近二十年了。 “到时候了吗?”术赤说出这话的时候,竟然有一些口干舌燥,他知道,是自己体内流淌的血液又沸腾起来了,他现在还挽得了硬弓,骑得了烈马,他还能带着草原的儿郎门,马踏阴山。 “大夏的气数将尽,若是无人插手,说不定还能苟延残喘上百年,巴达木就是去给大夏的干柴堆里扔上一把火的,乱世一起,各方的诸侯自己争权还来不及,谁还能挡得住大王的鞑靼铁骑,大王的金帐,网罗的将会是整座天下。” 弋阳语气平淡,一个王朝的兴衰,日后天下的归属,在其口中就好似只是家长里短一般。 但术赤的眼神却突然深邃了起来,他渴望着阴山外的土地不假,但却也不想让整座金帐汗国是在为别人做嫁衣,说到底,弋阳在金帐中的地位再如何尊崇,可他终究是一个汉人。 “本王曾听先生说起过,如今天下的局势,不过是几人手中的棋盘,以先生之姿,定然是执棋者了,只是不知我金帐汗国在这局棋盘上,是。。。。。。” “棋子”两个字还未说出口,术赤的话语便戛然而止,因为弋阳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火钳,解开身上的狐裘毯子,走下床榻,跪倒在术赤面前。 “弋阳身份,不过一谋士耳,蒙大王以师者相待,但终究是主臣有别,从今日起,弋阳只是大王身边的谋臣。纵横谋士,一生只侍一主,弋阳当不竭余力,辅佐大王征讨天下。” 弋阳虽然是跪立之姿,但却抬首直视着术赤的面容。 术赤目光锐利,如同在天空之中搜寻猎物的鹰隼一般,与弋阳看来的眼神死死咬在一起,仿佛要看个透彻。 突然,术赤大笑起来,“有先生辅佐,我大汗国何愁不兴。” 术赤同样走下床榻,来到弋阳身前,俯身将双手搭在弋阳的双肩上,便要将弋阳扶起,“什么谋臣,主仆,草原上没有这些规矩,今后,先生仍然是本王的老师。” 弋阳却依旧跪立,能够生撕虎豹的大汗,此刻却仿佛连一个老人都无法扶起。 终究,主仆二字。 同样一封密信,自金帐汗国之中悄然飞出。 西楚,云梦大泽旁的一座草庐。 咕咕,数只羽毛雪白的信鸽,在笼中啄食着谷物,料理鸽舍的小童将刚来的那只放进一间还空着的鸽笼里,放上一把食料,倒上一泊清水,本该在鸽腿上绑着的密信,已经没有了踪影。 草庐内,看上去格格不入的两人,正在对坐手谈,执白子的只是一介布衣,粗麻的衣服显露着穷苦,与屋中简陋的陈设相得益彰,束发的带子早已经不知道丢在了何处,头发散落的披在肩上,看上去倒是恣意不羁。 而坐在他对手,执黑子的却是一身黑色的锦衣,上面勾勒着金线,无论是腰间的玉龙环佩,还是头顶束发的那根金玉簪子,都彰显着身份的不凡。 棋盘上,原本气势凶猛的黑子,却因为接连的几记昏招,而失尽了先机,原本形成的大势,被白子拦腰截断,首尾不能相顾,大龙难成,成了一盘的虾兵蟹将,被白子步步蚕食殆尽。 败局已定,执黑子的那人将手中的棋子,往棋笥中一扔,无奈的摆摆手,“文和啊,你就不知道让让寡人,每次都被你杀了片甲不留,就真不怕我诸侯一怒,叫你流血漂橹?”眼睛一瞪,似在威胁,不过还不等对方回应,自己便就先笑出了声。 徐启对于这番言语早已经司空见惯了一般,自顾自的收拾着棋盘上的棋子,黑白分明,一一捡进棋笥之中,“王上的棋艺并不弱于我,只是进取有余而耐心不足,气势早成却又每次都是毁于中盘,而且这局棋,王上早就没有了心思吧,那几记无理手实在是臭的很啊。”说着徐启还摇了摇头,抬手去掩住自己的鼻子。 放眼整个西楚国,有谁敢于自己这么说话,可偏偏就是眼前这人,让熊绎生不起半点恼怒,熊绎瞪了徐启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是啊,寡人的心思早就被你手中的纸条给勾走了。” 半炷香之前,小童便将密信送到了徐启手中,可徐启偏偏说什么先下完这局,可眼巴巴等着结果的熊绎哪里还有下棋的心思,不过是随意下了几记昏招,只求速死而已。 徐启又哪里会不知道他们这位楚王的心思,也不说话,将纸条往前一递,由他自己看去了,可以说是好生的不客气了。 熊绎自然不会计较这些,他更在意纸条上的内容,伸手一把接过纸条,这消息他已经等了一个多月,早已经是迫不及待了。 纸条之上所写不过八字而已,“鱼儿咬饵,大厦将倾。”熊绎看过之后,大笑几声,指着徐启说道:“果然不出文和所料啊,鱼儿上钩了。” 徐启已经将棋子黑白归位,整齐放在棋笥之中,却又捻起几子,有黑有白,在棋盘上胡乱摆放着,丝毫没有手谈应有的章法,倒更像是在用棋子绘制一副图。 “整座天下都在算计大夏,又怎么会不成功。” “文和啊,不是我说你,总是这么一副事事尽在预料之中的死样子,连点惊喜都没有,你这日子过的也太无趣了一点吧。”熊绎终于止住了笑声,看着徐启仍是古井无波的样子,两相对比起来,好像自己没有见过市面似的,不过好像自从自己认识徐启起,他就是这么一张死人脸。 徐启摇了摇头,有一句话,他还是决定不要说出口了,若是有事出乎他的意料,恐怕到了那时,熊绎也就笑不出声了。 徐启没有搭话,熊绎也没有感觉有什么意外,这么多年他早已经习惯了,饶有趣味的看着徐启在棋盘上摆出的图案,不过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门道,“这李继还真是蠢笨,还真敢走出这一步。” 徐启终于摆好了棋盘,才悠悠说道:“咱们和另几拨人可是足足花了十余年的时间,来给这位雍王爷造势,贤明仁德,民心所向,估计这位雍王爷自己都是深信不疑吧,不自觉便将大夏这副担子给担了过来,一点也不考虑会不会把自己压死。” 徐启指尖微动,将中元附近的棋子拨乱,这局棋他们已经下了十余年了,大夏这条龙脉,断了。 徐启说的冷谈,熊绎却是有些唏嘘,“一心为国为民的好王爷,最后却发现自己才是罪魁祸首,不知道会不会当场气死。” 突然,熊绎又想起了什么一般,沉吟了片刻,仿佛在犹疑该不该说出口,这可与他平时的性子有些不符,不过他终究还是熊绎,“其他几位真的没有办法拉拢吗?” 徐启对于熊绎的问题并没有感到意外,这位楚王总是乐意将天下的好东西都装进口袋里,不过这一次,恐怕自己这位谋臣是无法让他如愿了,徐启摇了摇头,“纵横谋士,一生只认一主,两士相遇,也只能相争而绝不可能共辅一人,我是如此,他们也是如此。” 徐启其实并不认识其余几人,他们之间也都是素未谋面,但却联手,一齐下了一盘大棋,断了大夏龙脉,以后几人便该要各自为政了吧,不过有他们为敌,接下来的这盘棋也才更有趣些。 熊绎早知道会是如此回答,除了略微失望以外,倒也并没有什么其他想法,“我西楚有你文和就已经足够了。”这是一句真心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雪夜杀机 宣武军镇,大夏直隶地区第一军镇,面向阴山而立,鞑靼人已经被此军镇阻挡脚步数百年了。 就在昨日,宣武军镇的驿馆却进来了一群奇怪的人,大约有百人左右,马匹十数,自称是奉雍王命前往阴山背面鞑靼诸部考察风土人情,为雍王编写《地域志考》的随行人马,如今考察归来。 世人皆知雍王好蓄养文人门客,著写书籍,在五年前的确曾有一只队伍自宣武军镇向阴山而去,虽然此后便没有了消息,但这帮人手中拿着的雍王诏令却是不似作伪,再者说,这百余人胡汉皆有,马匹却只有十数,规模并不算大,不足以引起多么大的重视。 所以在守城士卒将此事通报给拒北侯的时候,拒北侯并不甚在意,三言两语便将此事交予一个参军去管顾了,如今时节,他哪里还有心思管顾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前几日宫中传来的消息越发紧张了,他甚至已经提前从军镇中抽拨出了一只千人轻骑驻扎在去往国都长安的必经小镇上,一旦接到消息,便可立马开拔奔赴长安,外甥交代的这事情,容不得半分的差池,其中凶险,牵连之大,他这个拒北侯的位置都只是不值一提。 镇守宣武军镇的拒北侯,正是当今天子的亲舅舅。 军中参军多是由文职调任过来的,天下有哪个文人不希望得到雍王爷的赏识,听说是奉的雍王诏令,首先态度上就好了三分,不过到底也是在军中混迹了有些年头的老人了,公私不说分明,起码混的也还不糊涂,先将这队人安顿在军镇外,然后差人快马加鞭去核对消息。 那诏令自然是真的,因为前去核对消息的士卒在半路上便碰到了雍王府的府官,讲明了此事,原来雍王早便接到了考察人马将重返长安的消息,路径军镇,知道不可儿戏,便提前派人来通报,接过算错了考察队伍的脚程,这才晚了半日。 参军自然是不疑有他,将一行人在城中驿站安置妥当,热络的询问整顿补给,又牵过驿站中的几匹骏马,将病弱老马换下,待遇倒是极好,冲着的还是那雍王的名头。 白日里还是晴朗的天气,可夜里蓦地起了风雪,不过这边地气候多变化,也都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就是苦了当夜的哨岗了,看这风雪的势头,说不得就要在朔风飘雪里熬过一夜了。 驿站中也早早熄了灯火,除了马匹偶尔的几声响鼻,便再没有了过多的声响,天近黎明,正是天色阴沉,将亮未亮的时辰,人最是困乏,再加上漫天的大雪,天幕比起往日还要阴沉的多,风雪也都是催人疲倦,十数道声影却在此时悄然从驿站之中摸出,没有丝毫的声响,化作两队,相散而去。 城头上依旧明火执仗,不过摇曳的灯火也照不到多远的地方去,黑暗将城墙隔成一段一段,一个甲士将手中的火把交给一旁的人,开始站在城头上往下撒尿,在军伍里没得什么讲究和计较。 见他半天没有动静,旁边的人催促道:“你他娘快点,跟娘们儿一样,尿个尿还这么磨磨唧唧。” “急什么急,这鬼天气,鸟都要冻僵了,让老子先缓一缓,还娘们儿,你小子毛都还没长齐呢吧,见过娘们怎么尿尿吗?”那人不耐烦的嚷嚷道,骂骂咧咧。 先说话的那人的确是刚入伍没几年,还是个十岁的愣头青,被他这么一说,在加上周围人的哄笑,脸涨的通红,又觉得折了面子,也是不想示弱,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老子见过你娘咧!” 撒尿的老兵油子火气自然是更盛,扭头就要喝骂,旁边的人一看两人这架势,赶忙从中间打个圆场,“行了,都少说两句,撒个尿还那么多话,一会儿还要接着巡夜呢,让伍长见了又该挨骂了。” “这鬼天气真不知道巡的哪门子夜,今年冬天可真他娘的邪乎,雪下的这么大,咱们都受不了。鞑靼蛮子估计早他娘的都冻死了。”撒娇的老兵油子依旧骂骂咧咧说个不停。 终于淅淅沥沥的水流声声音渐歇,“冻死了好啊,都冻死了,老子就能领了军饷回家了,老婆孩子热炕头,想想就他娘的舒坦。”老兵油子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全身都瞬间放松下来,吁了一口长气,就要提起裤子。 突然就没有了动静,一旁的人也没多想,上去推了一把,笑骂道:“你他娘的把鸟冻掉啦,赶紧的,跟个死人一样。”但很快这人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那老兵油子被他一推,竟然直直的就从城头上跌落了下去。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柄短刀便没入了他的胸膛中,周围的人脸上的表情瞬间便扭曲成了惊恐,“敌。。。。”但只喊出了一个敌字,便有十数道黑影,从城头上蹿了上来,将一柄柄短刀,刺入了他们的身体,拼着性命喊出的一个字,也在没有传出多远,便消散在风雪的呼啸之中。 轻轻将他们的尸体放下,十数道黑影悄无声息的四散而去,再次隐没到黑暗之中,仿佛从来便不曾出现过。 底下把守着城门两侧的士卒,一股热流溅在脸上,在这雪夜的寒风中甚至有些滚烫,正要骂娘是那个不长眼的在城头上撒尿,都溅到老子头上来了,但看到对面那人看着自己的惊恐表情,心中疑惑,伸手去擦脸上的液体,一摸却是粘稠,他终于看清了手上的颜色,原本有些困乏的神经一下如同被人揪了一把一样,瞬间便清醒起来。 到底还是驻守边境的士卒,第一反应便是向着腰间的号角摸去,几乎是鼓足了吃奶的力气,虽然下一瞬,一柄利刃便已经没入了他的咽喉,但号角的响声仍已经响彻军镇。 不过已经没什么用了,几乎是在他吹响号角的同时,滔天的火光突然在营房的方向燃起,他的号角声也只是淹没在慌乱的声音中了,另一边的人也已经得手。 两根墨色的绳子从城头上垂下,两道身影几乎是紧贴着城墙的表面滑下,近二十米高,经过特殊处理剖面光滑的城墙,对其来说却仿佛只是平地一般,鞑靼的猿猱手,整个金帐汗国的八万铁骑中,猿猱手也不过百余人而已。 数百年未曾被鞑靼人攻破过的城门,此刻轰然洞开。 营房之中的火势依旧凶猛,从睡梦中惊醒的士卒们瞬间便陷入慌乱之中,来不及穿盔带甲便从营房之中跑出,只顾着奔跑呼号,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向被称作护国精锐的宣武军,其实已经十余年不曾经历过战争了。 一根马鞭狠狠的抽在一个像没头苍蝇般乱窜的士兵背上,没穿盔甲的脊背上瞬间便皮开肉绽,火辣辣的疼痛终于让其在慌乱之中清醒了几分,接着一声声喝骂在这些士卒耳边炸响,“都慌什么,地字营的去搬水救火,其余人都给我穿好盔甲拿好武器待命。”“把道路都给我空出来。” 伴随着马鞭的呼啸声和马蹄踏在雪中的声响,所有五品以上的老将此刻都是披挂整齐,乘骑在一匹匹高头大马上,在乱作一锅粥的营房之中奔驰穿行。 在他们的喝斥之下,乱糟糟的人群终于开始平静下来,不相干的士卒退散到两侧,为救火的工作挪开地方,同时下到伍长上到将军,都敦促士兵拿好武器待命,随时进入战斗状态,其实他们的反应也是极快得了,从营房失火到现在也不过就是一炷香的时间。 拒北侯站在高处,指挥着全局,在这种节骨眼上发生这种事情,拒北侯面色阴沉,他突然想起什么一般,脸色一下大变,几乎是声嘶力竭一般,向着下面喊去:“快,天字营,都给我到城门去,快!” 但已经迟了,破空之声响起,他的胸膛前已经多出了半截箭尾,箭杆细长,褐色的刀翎,沾染着血红的箭头从他脊背中钻出,箭尖狭长宽不足三毫,向后勾着倒刺,如同一条毒蛇一样,死死的咬紧他铠甲的缝隙,草原上独有的批针箭。 他认出了这种羽箭,但嘴中全是血浆,已经再说不出一个字了,在倒下之前,他只来得及将身子扭过,眼睛瞪的几乎要从目眶中激凸出来,死死的盯着城门的方向。 刚刚平静下来的营房瞬间便再次陷入了骚乱,再也管不上救什么火了,所有骑着马的将领全部抽出腰间的利刃,向着城门的方向冲杀过去,后面紧跟着各个营字号的步卒,但迎接他们的却是漫天的箭雨,瞬间便有大片的士兵倒伏下去,变成了一具具被钉在地上的尸体。 箭雨过后,丝毫不给他的喘息的时间,敌人发动了第一轮的冲锋,将骑兵巨大的冲击力发挥的淋漓尽致,一切的障碍都只会被冲破,势不可挡,低沉下来的弯刀,收割着一个又一个的头颅。 “所有人,一个不留,杀!”当术赤放下手中的顽羊角弓,吐出这句话的时候,便已经决定了这座军镇中十余万士卒的命运。 天空破晓,纷纷扬扬下了一夜的大雪戛然而止,这场雪下的正是时候,这样便不会留下鲜血,风雪总是能够遮盖一切痕迹。 很快,八万披盔带甲的人便出了宣武军镇,他们将赶赴另一场盛会。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祭天大典 孟春正月,一年的伊始,正是冰雪将消,万物复苏的辞旧迎新之际,为感念上天滋养大地c哺育万物的恩德,祈求皇天上帝保佑一国子民,境内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依循古礼,当由一朝天子,率领文武百官举行祭天大典。 祭天祀地,孟春正月的祭天与夏至时节的祀地,是大夏古礼中最为重要的两次大典。 去年岁尾,大雪不绝,已经有暴雪成灾的趋势,天象之变皆乃上天警示,所以这一场祭天大典便变得尤为重要,礼部c钦天监c太常寺已经忙忙碌碌准备了许久。 可昨夜,祭天大典的前夕,却又是大雪连绵,一夜未止,钦天监的监正几乎一夜都未合眼,毕竟这祭天的确切日子,是由钦天监定下,若是因这一场大雪而耽误了时辰,恐怕他都要给拿去祭天了,所幸在破晓时分,大雪极为突兀的戛然而止。 钦天监一面向皇帝禀报,这乃是大夏得上天庇佑,让祭天大典得以顺利举行,另一边急急忙忙去处理那一夜得飘雪。 于是在皇城南郊祭天之所便出现了这样一副壮观的画面,数千奴仆杂役如同春起的蝗虫一般,拿着打扫工具,浩浩荡荡的向着南郊涌去。 而当李祀和他身边的狐媚女子踏出皇城时,道路上已经没有了半分积雪,其后紧跟着的是雍王李继,再后面才是文武群臣,八百金吾卫与三千禁军分布在两侧警戒,不过以往时候最是应该表情庄重肃穆的雍王爷,今天却好似有些心不在焉。 皇城南郊,圜丘已经在此地屹立了八百载岁月,从大夏建国之日起,苍天庇佑,国祚绵长。李祀身穿大裘,内着衮服,饰有金线勾勒的日月星辰c游龙含珠,头戴着前后垂有十二旒的帝冕,腰间插着大圭,手持镇圭,一旁的狐媚女子头顶十二龙九凤冠,身着大红披霞,一双丹凤眼描红媚极,二人共站于圜丘东南。 站于群臣首位的雍王李继,此刻却是目光有意无意的瞟向圜丘西方,祭天大典,刀兵之属不可出现在圜丘附近,否则会被视为对上天的不敬,引得天降责罚,而随行的禁军与金吾卫正是暂时聚集在主刀兵的西向方位。 已经年逾古稀的太常寺卿此刻却是神采奕奕,中气十足的声音丝毫都不符合他的年龄,“起礼乐。”话音落下,钟鼓齐奏,洪钟大吕一般的国风之音,好似要直接上达天听,响彻天际。 同时随之肝胆一震的,还有雍王李继,雅乐之音,刚好可以掩饰一些见不得光的动静,李继不自觉的摩挲着腰间的盘螭小佩,心中既有兴奋,却也有着为人臣子c为人兄长的丝缕纠结,一切都是为了大夏,这已经不知是李继第几次在心中告诫自己。 “奉牺牲!”太常寺卿的声音再次响起,周围的礼乐在一瞬的暂停之后,却更加振聋发聩,为的便是掩盖宰杀三牲六畜时发出的哀嚎,淡淡的血腥气在空中弥散,哀嚎c血腥,在另一处地方,同样发生着。 “点禋祀!”牺牲之物随着玉圭c缯帛等祭品放在架好的干柴垛上,干柴碰撞烈火,滚滚的烟雾升腾于天,盖过了不远处上扬起的尘嚣。 庄重肃穆的祭天大典,血腥残忍的修罗战场,完美的重合在了一起。 “尸受祭享!”祭天大典仍在继续着,另一边也应该进行的正酣畅,大局已定,李继摩挲腰间盘螭的手掌终于离开,神情肃然,好似已经从一个拎着屠刀的侩子手,变作了俯瞰人间疾苦的天上人。 三牲六畜的献血齐流与一樽,穿着五彩衣裳,带着无脸面具的“尸”走上圜丘,仰头饮尽,皇天上帝,其容貌模样,非凡俗可擅自揣测。 “进五齐!”五樽烈酒进献于“尸”身前,前两杯皆一饮而尽,进全牲c大羹c铏羹于上苍,接而饮尽三四两樽烈酒,再献黍稷饮食,“尸”以三酢答谢天子,天子上苍共饮樽中余酒。 “舞《云门》!”“尸”悄然从圜丘退下,群臣避退,只有礼乐仍鸣,天地之间好似只余两人。 李祀轻轻握起那柔弱无骨的芊芊玉手,上前一步回眸望去,正对上那一双媚极的丹凤眸子,四目相对,只二人而已,姣姣身姿,舞若惊鸿。 女眷者阴,本不该出现在祭天大典上,但只因那狐媚女子一言,大夏八百载古礼,开此先例。 礼乐雅音,却好似起了声响靡靡,圜丘二人,早已非是《云门》,而舞《霓裳》。 终了,礼乐声停,舞步亦随之而止,只剩两人依偎,李祀手掌下游,大红的凤袍之下,小腹微微隆起。 不过,他们不会知晓,在后世无数文人墨客的笔下,《霓裳羽衣》变作了亡国之姿,只因他们今日这一舞,今日注定不会寻常。 “赐胙!”仿佛是因为无力阻止皇上的破坏祭典之举,如此缠绵悱恻的舞曲,又怎能交予上苍去看,太常寺卿一下子便恢复了苍老的模样,即便是强提起力气,声音也不复高亢。 在刚刚,太常寺卿一直寄希望于雍王爷李继,在场之人也只有他这个当今天子的兄长,能够阻拦皇上的无礼之举了,但以往极重视礼乐之事的雍王李继,今天却是视若无睹一般,任由这祭天大典变得不伦不类。 李继神情依旧肃穆,一步步走到摆放着三牲六畜的祭台前,心中却是微微苦涩,遵循礼乐,他往后如何还有颜面担得起这四个字啊,刀兵之祸不上祭礼,真正对上苍大不敬的,是他李继才对,李继手中的割肉的小刀完全没了章法,割不正不食,亦是古礼。 两朝天子,祭天大典,皆不循礼制,在后世刀笔官吏的记载中,这一日被视作礼崩乐坏的开端。 浩荡开场,却草草结束,本就该是一出闹剧的祭天大典终于落下了帷幕,上至天子,下到群臣,全都心思各异,在礼乐鸣奏声中,重返皇城,所以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随军的行伍之中,已经掺杂进了一些陌生的面孔,而有八百具冰冷的尸体,将长眠于泥土之下,不知道来年,圜丘西侧会不会植被茂盛鲜花娇艳,会不会有人大书特书,当作是上天的恩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变天 皇城阜成门,依循礼制,天子宗庙设于门中左侧,祭祀先王三十六帝,如今有资格进入宗庙的只有当朝天子李祀和雍王李继二人而已。 祭天大典结束,便该来宗庙之中,向历代先祖通禀国运,行至阜成门外,群臣退散,只有于门外等候的八百金吾三千禁卫,御监李礼以及那狐媚女子仍在,宗庙之中,兄弟二人先后跪立,却默然无言。 其实从小他们两人在宗庙之中,所说的话语便不多,此前多只是听那个男人的言语而已,每当进入宗庙,那个男人真的很像一个妇人,不厌其烦,等后来兄弟二人变成君臣的时候,话便更少了,原来回首想想,他们的关系是如此的差。 长久的沉默之后。两人同时开口。 “你想当皇帝?” “你在等宣武军?” 没有丝毫的过渡,一开口便都是杀机盎然,二人全然不似一对兄弟,反倒像多年的仇敌,开口便要取对方性命。 面对对方的询问,两人均是哑然,又是许久的沉默。 “你准备的还真是充分啊。是鞑靼人吧,为了坐上这个位置,你还真的是煞费苦心,就真那么想杀了我?”李祀知道当他的兄长问出那句话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输了,不过没有歇斯底里,也不会狗急跳墙,他李祀依旧气定神闲。 李继却答非所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在他的印象中,李祀从来都是事事漠然,毫不关心,就像是今天他的态度,所以李继依旧不知,李祀是何时察觉。 “真想知道?”李继真的很佩服李祀到了这般处境,却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但也就是这副模样,他想告诉那个男人,你选错了。 李继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的盯着李祀的双眼,好似逼问。 李祀早知道他的这位大哥会是如此模样,从小他就是这般无趣,“大概是在我坐上皇位的那一天吧。” 李继神情猛地一震,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他如何都没有想到,竟然会是在那个时候就。。。当他在看向李祀时,双目的神情已经大不一样,他真的从未了解过这个弟弟。 “那你为何不早动手,如果你提前动手的话,也不会是今天这般境地了,死的就将会是我了。”李继心中微微发苦,虽然不愿承认,原来自己一直以来都只是砧板上的鱼肉而已,只要李祀一个念头,或许自己已经死过多次了,亏自己自以为一切行事天衣无缝,想想真是愚蠢至极。 “你是天下百姓爱戴的雍王,无缘无故的,天下人恐怕要把我这个皇上给骂死吧,你不先动手,我如何杀你啊。”李祀仿佛有些无奈,他等到李继先动手了,可自己也失掉了手中的底牌。 “你若是真在乎天下人的看法,我今天也就不会站在这里。”李继的心情有一些复杂,李祀的那一番说辞,只要是对李祀稍稍有些了解的人,都不会信,可他心中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 兄弟情谊?可他们之间真的有过这些吗。 李继不愿意去想,有些事情想多了,他会后悔,他不能后悔!一切都是为了大夏,李继再一次告诫自己。 “其实本可以不到这种地步的,我知道,你并不想当皇帝。”李继不再去看李祀,自言自语一般。 李继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口,他不愿说,那样吃相未免有些难看,他也知道,即使不说出口,李祀也听得出那后半句话。 “本就是我的东西,即便我不喜欢,也没有任何道理要让。” 李继破天荒的笑了,就像是争抢玩具时的稚童之言一样,还是跟一个孩子一样,或许在他心里,大夏朝的命运也只是一件无关痛痒的玩具吧。 他们两个人虽是兄弟,可小时候,弟弟的玩具吃食总是要好上哥哥许多,因为他有一个好母亲吧,李继心里突然好受了一些。 可惜他们没有一个好父亲,李继的目光瞥向了挂在最末尾的画像,那个男人只知道握着两只小手,去讲那些老掉牙的故事,却从来都没有管过后宫的妃子奴仆会不会欺负自己的儿子,有一天他死后,会不会兄弟相争,刀兵相向。 可惜这些他从未担心过的事情,都已经变成了现实,“如果你我并非皇族,生在普通人家,会不会更像是兄弟一些?”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李继都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事情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还说这些事情有何意思。 史书上所写的故事总是那般干脆利索,只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而已,好似人命只是草芥,让人看起来也是恣意痛快,可真到事情落到自己的身上,人命有怎能真如草芥,李继无法做出,妇人之仁,他认。 可妇人之仁的李继不知道,因为他已经死了很多很多人了。 “行了,你知道我从小最看不起你的是什么吗,故作老成却又磨磨唧唧,你和他还真是像!今日是让我血溅祖宗宗庙,还是在宫中等死,总该要有个结果了。”李祀说的平淡,好似不是自己的性命一般。 李继哑然,怎么仿佛即将沦为阶下囚的倒好像是他了,又有一些想笑,被弟弟给教训了啊,不过很快,他的眼中便没有了丝毫笑意。 “送皇上回宫。”声音突然变得高远,只留给李祀一个背影,让人看不清表情,听不出情感,仿佛此刻他才是一个恩威难测的君王。 外面,一个细长的声音响起,“起驾!回宫!”声音拖得很长,可惜此刻奉送皇上回宫的,尽是一些披盔带甲的人啊。 李祀走出了宗庙,迎面看见的便是李礼那张满是笑意的讨喜面容,奴才,李祀轻轻念叨着这两个字,可就是这些奴才,无论自己是喜是怒,他们都是这样一副模样,这个皇帝做的还真是有些无趣啊。 坐上车辇,李祀整个后背都已经被汗水浸湿,若是以往,哪怕下一刻便是血溅当场,可他李祀都仍能笑得出来,李继说的没错,事事漠然,毫不关心,甚至是自己的性命,他就是这样,可今天,他害怕了,他怕得要死。 可纵使是这样,他仍旧牢牢的握着那只柔弱无骨的小手,仿佛他还是那个生杀予夺的帝王,他知道,这样会让她安心,早在出宗庙的时候,他就不着痕迹的擦尽了手心中的汗水。 她会安全的,还有那个小家伙,生做一个女子吧,像她的母亲一样,是红颜祸水,就要祸乱苍生,那样就会有另一个男人来保护她,这样他心中也就可以少一些愧疚。 李祀的手掌轻轻搭在那狐媚女子的小腹上,上车辇前,他特意叮嘱了那些带甲的人,慢一些走,不要颠簸,他此刻仍是皇帝,可那语气分明有一些央求,虽然腹中的小家伙应当还没有成型,可他就是固执的认为自己感觉到了她的存在,你们会安全的,这是一个男人的承诺。 项上人头加坐下的皇位,来换两条性命,他觉得这笔买卖很划算,他赚了。 雪夜之后的天气总是很晴朗,今天也是一样,可这座天下却是风雨欲来,要变天了,这是许多宫中老人的委婉说法,委婉的真就像是天气变换一样,让人闻不出其中的血腥味儿。 李祀来到了大明殿,这是他要求的,他再一次坐上了那张不舒服的椅子,不过第一次正襟危坐,直到现在,他仍然是大夏朝的皇帝,只有他才能坐这把椅子。 他仍是觉得这把椅子坐着很不舒服。 “雍王爷驾到。”尖细的嗓子再次响起,不过此刻诺大的大明殿中,也只有李祀一人而已,所以这声音显得格外的悠长,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回响。 “想好怎么处置我了?”坐在高处的李祀俯瞰着从殿门处走来的李继,就像是以往朝会时,他俯瞰着自己的臣子,虽然是同在大殿,可实际上大臣离他极远,只有这样高高在上,才会让人看不出喜怒,才是帝王心性。 听着跟在李继身后的那些人身上的盔甲碰撞,李祀脸上泛起一丝轻蔑,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可真是有够小心的。 “明天这份《罪已诏》便会昭告天下,以你的名义,所有的过错都将是妖女祸乱宫闱,而你只不过都是被迷惑而已,但你身为一朝天子,之前的种种行迹也是难逃其咎,又因为妖女所害,自觉心力不济,已经难掌朝政,膝下又无子嗣,便将皇位禅让于自己的兄长,你将会是我大夏朝的第一任太上皇。” 李继声音平淡,此刻的他与在宗庙时已经大不一样,言语之间便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如何,权力的模样总是如此醉人,哪怕是还未到手的权力,末了,李继又加了一句,“你可以不用死。” 李礼从李继手中接过那卷金黄颜色的绸缎,躬着身子小步快走到御阶上,将这卷草拟的诏书呈递给李祀,直到此刻他都还是天子。 李祀并没有去看这份《罪已诏》,里面的内容李继已经说的清楚,清脆的掌声在李祀手上响起,应当该是个严肃的时刻,可他却莫名的想笑。 “真是一个好故事,坏皇帝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一辈子活在忏悔和监禁之中,人心所向的雍王不是乱臣贼子,而是理所应当的接过皇位,从此大夏整治清明,百姓对你歌功颂德,接下来的故事我应该没有讲错吧,噢,对了,在禅让大典上你是不是还要搞什么,三请三让的把戏,需要我配合你吗?”李祀真的要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面对李祀的讥讽,李继并不在意,在他写下这份《罪已诏》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李祀会是如此反应,他仍旧抬起头,看着李祀,一字一顿的说道:“这是能让你活命的唯一方法。” “那玥儿呢?”李祀同样死死的盯着李继的双眼,问的咬牙切齿。 “总有人要死的。”妖女祸乱宫闱未必是假,更何况用一个女子的性命,来换自己的性命和一个太上皇的尊崇,很划算,那女子在如何三千宠爱在一身,也只是众多妃嫔中的一个,所以这话李继说的理所应当。 只不过,李继不知道,那女子之所以没有封后,只是因为她曾对李祀说过,皇后这个尊号即不好听,又显老气,仅此而已。 “好!好!好!”李祀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他终于离开了那张座椅,拿着那卷《罪已诏》向着御阶下走去,仍旧是死死的盯着李继。 锵的一声脆响,李继两侧禁卫腰间的刀剑已经拔出了三分,雪亮的寒芒映射在李祀的双目上,但李祀却视若无睹一般,依旧步步前行,而李继也未曾退出一步。 李祀一把抓住了李继的衣领,双目充血一般赤红,同时刷的一声,两柄长剑已经贴近了他的脖颈。 ”你是在自己找死。“李继同样死死的盯着李祀的眼睛,李继不希望他在这种时候来犯什么孩子心性,能活命才是他该认清的现实。 ”那也拉上你一起!“李祀却好似疯狂一般向他扑去,一般高的身子死死的将李继压在地上,脸上满是血污,两柄长剑已经没入了李祀的脊背。 堂堂的一朝天子,如同一条死狗一样被人从李继身上拉起,扔到一旁,李继却久久没有起身,怔怔地望着金色的大殿,他并没有受伤,只是摔倒而已,事实上李祀也并没有想要伤他,原来他在扑向自己是那么的清醒,因为被压在身下的李继听到了一句话。 ”保全玥儿,用我的,命!“最后一个字说出口的时候,李祀已经歇斯底里,鲜血从他的喉咙中涌出,血污之下,李继已经看不清他的模样。 那一卷《罪已诏》早已经散落到了一旁,李继站起身子将它拾起,擦净脸上的血污,明天仍旧会有一份《罪已诏》昭示天下,只不过故事变成了皇帝以死谢罪,太上皇变作了先皇而已,李继很可惜李祀没有去看那一份《罪已诏》,因为在上面,写的是李祭而非李继,他应该还不知道吧,这才本应该是自己的名字。 内主祭祀,这是古礼中的君王,那个男人起名字的水平真的是一般,只可惜在他三岁的时候,李祭被改成了李继,正好便是李祀出生的时候,不得不说,李祀还真的是有一个好母亲,从他出生起,就给他安排好了一切。 李继走到李祀的尸身旁,将手中的那一卷《罪已诏》搭在李祀脸上,怨气不少吧,那一双瞪出来的眼睛,就和小时候听的故事一样骇人,李继俯下身凑到了他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我答应了。” 殿门边,尖细的嗓音变得凄惨,长长的尾音好似要将天幕撕破,这已经是李礼第二次喊出这句话了。 “皇上,驾崩了!” 天空依旧晴朗,可这天却已经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乱了 天未降雪,可整座长安城都裹上了一层白色,天下缟素。 当那一份洋洋万言的《罪已诏》昭示天下的时候,真正震动的也就只有长安城而已,除了长安以外,好似整个天下都已经做好了准备,不过雍王继位的消息,对于这座皇都来说,好像如何都算不上是一个坏消息。 李继很清楚,现在自己最需要的是时间,所以跟随那份《罪已诏》一同昭示天下的,还有一份给各路诸侯的诏令,即今日起三月为限,即为国丧,各国诸侯披服缟素,开祠立庙吊唁先帝,国丧期间,无有新帝诏令,不得擅离封地,不得擅调兵卒,不得往来私信,如有违反,形同谋逆。 李继知道无论是异姓王还是同姓王,诸侯之中很有一些心怀不轨之辈,可这道诏令一出,便大不一样,谋逆的帽子可不小,无论谁先动,都会成为众矢之的,天下共讨之,枪打出头鸟的道理他们不会不懂,既然无有抗衡天下的底气,那就只能乖乖的在封地中缩着。 等到三月之后,新帝登基,朝局稳定,统调直隶兵马,便大局已定,这是阳谋,帝王心术不过尔尔,兹事体大,李继又怎能不考虑周全,事情与他所料想的一样,除了突如其来的宣武军。 在八百金吾和三千禁军的簇拥下,李继的车辇向皇城外驶去,就在刚刚李继接到消息,宣武军已临城下,这是李祀生前留下的布置,所以宣武军可以一路无阻直抵皇城,当然这些所谓的布置此刻都已经不重要了。 不过李继心中还是有一些恼火的,鞑靼人没有完成他们的承诺,不,准确的来说,是和自己玩了一个文字游戏,他们只说会拦下宣武军,却没有说要拦下多久,看来他也有必要重新考虑一下他们之间的协议了。 但是对于宣武军,李继并不担心,这还要多亏了李祀的帮忙,李祀已经死了,现在他才是大夏的新帝,哪怕还未行过大典,但仍旧不妨碍他成为了唯一的选择,大夏或是谋逆,他相信拒北侯会做出正确的选择,无论李祀对他许诺过什么,如今能够给他的是自己。 皇城外,八万宣武军肃穆而立,所面对的明明是一座诺大的皇城,可偏偏却散发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好似黑云压城。 被簇拥在前方的车辇中,弋阳斜倚着织着雪白狐裘的靠背,脚下的火炉燃的正旺,整个车辇中都是暖洋洋的,自眼前这座雄城中而来的两道诏令,被弋阳卷好放在一旁,啧啧赞道:“这个雍王爷还真是蓄养了不少文人啊,单单是这两份诏令,辞藻雕琢就颇显功力,盛世纸贵,但放在这时节,还不如两张废纸,可惜了。” 李继蓄养的这些门客不都全是庸人,至少这招攻心计出的就是不错,放眼整个大夏朝,还真没有哪一方诸侯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跳出来,冒天下之大不韪是会死人的,不过可惜目光还是短浅了些,也可能是这些正统文人,从来都没把北边的鞑子放在过眼中吧。 这座天下未来十数年内的走向早已经被算定,而他们之所以能分到长安这块大蛋糕,就是因为他们是至关重要的破局人,一个好的故事里,总是不能缺少一个极佳的反派。 术赤策马立于车辇一侧,死死的盯着眼前的这座皇城,他的血液仿佛又开始沸腾了,草原上的巴特尔,他英勇的先祖们,从未有人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这座雄伟的城池之前,从今天起,鞑靼人的历史将不会再局限于草原,长生天的赐福将笼罩整个天下。 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在甲士的拱卫下,皇帝的车辇缓缓从城中驶出,术赤抬眼望去,却只看到了一群穿着好看的人而已。 在李继的刻意吩咐下,车辇行进的不急不徐,好似要一点点的扼住人的咽喉,只可惜不足四千人的甲士,在八万铁骑面前,就只是一些身上雕琢着金色花纹的虫豸。 李继依旧对他手中握着的权力自信满满,直到他看清了从对面军阵中策马而来的单骑,李继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很不真实,巴达木为什么会从宣武军中走出,眼前的宣武军中,他找不到拒北侯,他甚至没有看到一个汉人。 突如其来的一切仿佛瞬间扼住了李继的咽喉一样,让他喘不上气来,眼前的这一切,他已经隐约猜到了一些,但他不愿意相信这可怕的真相,即便相信了,好像他也只能像现在这样,颓然地斜仰在车辇之中。 巴达木策马缓缓走到车辇之前,看着里面那个脸色苍白的男人,脸上闪现出讥讽的意味,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自己的出现好像总是让这个男人感到意外。 “雍王爷,我们又见面了,哦,对了,现在应该称呼您为皇帝陛下了,作为远邦的使者,我代表金帐汗国的汗王而来。。。。。。” 巴达木是一个合格的使臣,但这套说辞却好似一场独角戏,李继听不见丝毫的声响,只是怔怔地望着车辇外面,眼神空洞,脑子好似一团炸开的浆糊一样,嗡嗡作响。 然后他便看到了那个狮子一样的男人,却偏偏有着一双鹰般锐利的眼睛,睥睨的眼神俯瞰着他,“你就是大夏国的皇帝?”高高在上的君王。 李继突然想起了挂在宗庙上的那张画像,他的祖爷爷,以及那个男人讲过无数次的老掉牙的故事,他在心中不断地告诉自己,他的先祖曾征服过那片土地,屠戮千里,将整片草原变成了大夏朝的附庸,他此刻也应该像他的先祖一样,站起来直视那双眼睛,去回答他,告诉他自己就是大夏的皇帝,天可汗的子孙。 可越是这样,他就越难以掩饰心中的恐惧,不仅仅是对眼前这个男人,更是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无论他愿不愿意承认,眼前的一切都表明,或许将是他亲自将整个大夏推向深渊,他努力的想要站起来,可两条腿就是控制不住的打颤,用不上一点力气,他只能像一滩烂泥一样,无力的倒在车辇中。 术赤不再看这个吓破了胆子的大夏国皇帝,他的目光之中只有这座长安城,好似他才是可以对这种雄城发号施令的君主一样,他下达了命令,他的马鞭指向了那座巍峨的宫殿。 皇城中仅有的甲士,八百金吾和三千禁卫,此刻却好似待宰的羔羊一般,除了后退做不了任何事情,金线勾勒的铠甲原来帮不了他们丝毫。 在无数恐惧的目光中,八万鞑靼铁骑踏入了这座皇城。 李继是被人抬回皇宫的,他用仅存的一点力气,让车辇向着大明殿的方向驶去,此后他便一直瘫坐在那把纯金打造的椅子上,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他甚至还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皇帝。 可能是不屑一顾,可能是急于接管这座皇城,也可能是故意放出的空子,在进入皇城之后,鞑靼人便没有再来理会他这个大夏朝的皇帝,只有巴达木曾来过一次,不过连殿门都没有踏入,只扔下了一句话,“别想着死,你的命加上那个位置还是很值钱的。” 雍王府,弋阳并没有进去皇宫,而是来到了这里,比起金碧辉煌的气派,还是这里的布局更讨喜一些。 “薛禅,李继真的会自寻死路,他难道不知道他死了,大夏朝可就断绝了。”巴达木往火炉中填着木炭,尽管屋中的温度在他看来已经有一些温热,可弋阳禁受不住风寒,作为最早追随弋阳的人,对于这些他很了解。 在弋阳刚进入草原的时候,用一包茶叶雇佣他带路,可能这就是为什么巴达木虽然不懂品茶可却爱喝的缘故,汗王和弋阳是巴达木最钦佩的两个人,勇气和智慧,这是长生天赐给草原人的礼物,他跟随了弋阳十余年,弋阳毫不吝啬的教会了他许多东西,但他没有资格称呼弋阳先生或是老师,事实上除了大汗以外,所有人都只能尊称弋阳为薛禅,鞑靼语中智者的意思,不然便是对弋阳的不敬,更是对汗王的不敬。 “看得清,却不一定想得开,不过他是死是活都不重要,我们现在需要的不过是他接着再写一道诏令而已,李继虽然无能,但却不能掌控,活着反而是个麻烦。”弋阳往壶中沏着热水,看着茶叶一点点伸展,李继就像是一个牵线木偶而已,每一步都刚好踏进他们安排好的路线,这么大一盘棋,他跳不出去。 巴达木点了点头,他从不会怀疑薛禅的话语,因为薛禅所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已经变成了现实。 在那张椅子上瘫坐了整整一日的李继,终于不再是那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李继破天荒的笑出了声,在这空荡荡的大殿中透露着丝丝诡异的气氛,他是觉得自己可笑,就像是一个跳梁的小丑一样。 不过他终究是还可以再做一些事情,他知道这或许正是别人所希望的,但他仍旧不得不去做,李继终究还是死了,以一种屈辱的方式死去,同时两道诏令已经悄然出了皇城,一道是给所有同姓王的勤王诏令,他终究还是有私心的,只有姓李这天下才还能称作是大夏,另一道密诏则是交予了那个狐媚女子一同带出了皇城。 说来也着实是可笑,他这个勉强意义上的大夏皇帝,处心积虑得来的两天皇位,仅用四道诏令便可以囊括,死前他所念叨的不是大夏,而是这座皇城的名字,长安,大夏朝的祖皇帝终结了前朝的战乱后,取下了这个名字,长安,长安,长治久安,可李继却亲手将大夏朝推入了祸乱,死不瞑目啊。 不过被当作提线木偶戏弄了一生的李继,终究是做了一件聪明事,让那狐媚女子随着那道勤王诏令一同出了皇城,虽未必对天下局势有益,甚至反而更乱,但终究完成了他的承诺,毕竟兄弟一场。 新年伊始,正月还未过完,可大夏便前后死了两任皇帝,李祀,二十五岁登临大统,三十一岁,崩,后世史家称其为哀帝。 而对于未曾举办过登基大典的李继,后世人依旧给了他应有的名分,大夏末帝,而这一年也被称为末帝元年,此后的整个遑遑乱世皆用此谥号纪年。 天下,乱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草原的王 在进入皇城后,术赤便单人策马自顾自的与大军分开了,有弋阳在,他这个金帐中的汗王总是可以做的很轻松,他曾因为弋阳汉人的身份而心生疑虑,但同样的,在某些方面,因为弋阳是汉人,所以他很放心。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阴山另一边,在这些汉人眼中,自己应当是一个仁慈的汗王吧,因为他的先祖们总是喜欢越过阴山劫掠边境,但术赤不同,他愿意与汉人做生意,也就是所谓的互通有无。 在草原人都不愿意踏足的戈壁滩上,汉人开辟出了一条古老的商道,虽然早已经盛况不复,但仍有为了金钱而在刀刃上跳舞的商人进入那里,这些人眼中只有利益,而看不见什么种族之别,很好控制,通过他们,术赤可以用最低的成本还来对草原最大的利益,数匹血脉不纯的杂种劣马就可以为他换来一批铁匠。 汉人是拥有强大创造力的种族,无论是技术还是人口,这一点术赤很清楚,他的先祖总寄希望于斥诸武力来统治这个人口地域数十倍于自己的种族,所以他们总是在失败中懊恼,为什么他们拥有最勇猛的勇士,却只能被困在草原,但在弋阳身上,在那些商人身上,术赤看到了,汉人真正的敌人亦是汉人。 行至阜成门外,术赤虽然是第一次走进这座皇宫,但他早已看过这里的堪舆图不下百次,在梦中他也曾无数次占领这里,一如今天的场景,所以一路他走的轻车熟路。 只有皇室宗族可以进入的宗庙,术赤这个鞑靼人肆无忌惮的推开了大门,好似君王巡视疆土一样,术赤审视着挂在墙上的画卷,但哪怕是挂在最低处的那一卷,都需要术赤抬起脖子才能看清全貌,自己明明已经将这里踩在了脚下,可无论是这座城池,皇宫殿宇还是这些画卷,都让人只能仰视。 术赤不喜欢这种感觉,在草原上,能让人仰视的只有高山c雄鹰c天幕c骑在马背上的巴特尔和薛禅脑海中的闪光。 祭祀先王三十六帝,术赤高仰着头,目光在这些面孔上依次扫过,就是这些人,大夏国的先祖们,将鞑靼人的脚步阻挡了八百载,画像栩栩如生,宛若再现,术赤想起了那些商人对于帝王陵寝的描述,动轴占据一整座山脉的庞大陵墓群。 鞑靼人没有宗庙,也不设祠堂,他们的汗王只存在于口口相传的传说之中,术赤甚至不知道该去哪里祭拜自己的先祖,死亡对于鞑靼人来说是神圣的,回归长生天怀抱的巴特尔们不该受到生人的打扰,子嗣后裔也不列外,所以他们会葬在大漠中,在战马奔驰践踏之后,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 他们会挑选一匹刚刚分娩的母马,将它生下马驹的鲜血倾洒在这里,舐犊之情会让母马记住这里,只有嫡系的子孙仍可循着它的指引暂时找到先祖的安息之所进行祭拜,等到母马死后,在地下长眠着的尸骸便只存活于口口相承的记忆之中。 所以草原人渴望成为英雄,因为只有英雄才会被传说记住。 术赤终于找到了此行的目的,那个干瘦却满目凶芒的老人,天可汗的传说至今都仍在草原上流传,他夺走了草原人的明珠,鄂尔多斯高原,将草原人赶到了阴山背面,他指挥的军队就好像天神下凡一样,在其面前,草原人引以为傲的铁骑溃不成军,这个交给草原人恐惧的男人,最后却死于宦官之手,术赤觉得有些不值,汉人同样不缺少英雄,可汉人的英雄却往往都没有一个好的结局。 自天可汗的时代之后,翻越阴山成为了草原汗王挥之不去的阴霾,在术赤成为汗王的那一天,同样是额祈葛的弥留之际,死前他仍在指着那座山的方向,向他的小儿子说:“翻过去。” 他的确做到了,不仅翻过了阴山,甚至踏入了这座皇城,这或许是额祈葛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就是此刻,完成这一壮举的术赤,甚至不知道额祈葛是否是他的生父。 在鞑靼语中,术赤是客人的意思,他生于归途之中,额祈葛刚刚带着金帐的勇士,踏平了漠北的第一大部,蔑儿乞惕部,整个部族所有长过马鞭的男子都死在了弯刀和箭矢之下,仍可生育的女人和尚在懵懂的孩子作为战利品被带回金帐,那些女人将会将为金帐生下新的勇士,而那些孩子也将长成新一批的勇士,这是所有的部族亘古不变的发展方式,血腥而又原始,可却实用。 而跟随这些战利品一同被带回金帐的还有术赤的母亲,那个可怜的女人本是斡勒忽纳兀惕部的族女,很小的时候便与额祈葛相恋,但却因为两部之间的关系而无法成婚,终于在那一年,两部的关系缓和,她可以如愿以偿的成为金帐的可敦,可在迎亲的路上,却被蔑儿乞惕部劫走。 九个月,她在蔑儿乞惕部中待了九个月才被救出,那时她已经快要临盆,回去的路上,无论额祈葛问她什么,她都是一言不发,额祈葛当然知道这九个月中在这个女人身上会发生什么,可他依旧爱她,依旧愿意让她成为金帐中最尊贵的可敦。 但最终却只带回了一具冰冷的身体,和一个啼哭的婴孩儿,在生下他之后,那个可怜的女人就自尽了,临死前她终于对额祈葛说话了,“肚中的孩子流着孛儿只斤家族的黄金血,这是你的孩子。”原来早在额祈葛迎娶她回金帐的路上,她就已经有了身孕,最后她对额祈葛说了声“对不起。” 那个仍在啼哭的婴孩甚至来不及看她一眼,她便没有了气息,额祈葛一直抱着她,重复着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对不起。”这本是他该说的才对,是他没有保护好她,亲手将她弄丢了。 可能是因为愧疚,之后额祈葛再没有进过任何一个女人的大帐,术赤成为了额祈葛最小的儿子,按照草原上的规矩,他是金帐中的世子,注定要接管这片土地的人,可自他出生起,金帐中的风言风语就没有断绝过,额祈葛因此而处死过不少的奴仆,只因为他们在自己面前的失言,虽然额祈葛自己并不在乎,可却担心他会多想,额祈葛接下来的时间只做了一件事,把他培养成一个合格的金帐汗王。 可他还有八个哥哥,这条路注定不会太平。 汗王的位置是他从刀枪林立杀出来的,但他没有把刀伸向任何一个金帐中的人,他知道即使这是自己的无奈之举,骨肉相残仍旧会伤了额祈葛的心,所以在他十六岁那年,他带着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伴当,离开了金帐,十四年后他再次回到了金帐,见了额祈葛最后一面。 那时他已经统一了漠北诸部,鞑靼诸部中除了金帐汗国以外的其他地方,或被他征服,或成为了他的盟友,此刻的术赤就像是王者归来一样,继位汗王已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没有人敢反对,即使是他的那些兄弟们,也再没有怀疑他的血统,只有流淌着孛儿只斤家族黄金血的巴特尔才能做出这样的壮举。 狮子般的脊背再次挺得笔直,术赤从追忆之中走出了大夏的宗庙,眼神重新锐利起来,横跨上马,他从不回避自己内心中的柔弱,会有牵挂但不会成为牵绊,金帐汗国的君王,依旧坚硬如铁,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那时可不会向夜袭宣武军镇那么简单了,十余年的谋划,他赌上了孛儿只斤家族的荣耀,不容失败。 第二日清晨,他们才发现了自缢在大明殿前的李继,大概是无言死在殿中吧,才会选择这么一个地方,比起曝尸荒野也好不到哪去了,都是连个遮掩都没有,巴达木将李继从树上抱下来,“薛禅,就这么埋了?”他本以为李继虽然王爷皇帝做的都不怎么样,但总归还是有点利用价值的,结果弋阳看过之后只说了三个字,“埋了吧。” “不埋还能怎么样,难道留着过年吗?”弋阳没好气的说道,他从来就没想过要留着李继,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一套谁都可以用,唯独他们不行,留着反而凭白给那些仍然忠心大夏的人添了一个念想,如何诛心,况且真正令他在意的是接下来的这一场硬仗,只要守住了,他们便可以迎来至少十年的时间。 巴达木听了这话一时有些哑然,赶紧找了几个人来,将李继拖去埋了,反正这么大一个皇宫,山水树林有的是,不缺能埋人的地方。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勤王 鞑靼人越过了阴山,屠戮宣武军镇十余万将士,之后势如破竹占领长安,每一条消息的传出,都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一般,天下震恐,所有人才都恍然记起,原来在大夏的北方,还有一个茹毛饮血的族群,在对大夏虎视眈眈,自武皇帝之后,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将这些鞑子放在眼里了,可这一个再次亮相,便已经是直接攻陷了皇都。 所幸皇城之中仍有一纸诏令传出,七位边境异姓王牢守边疆严防外夷趁此发难,六位同姓王以及首当其冲的晋国即日发兵勤王,年逾六旬的晋国公没有负了田氏的忠国之名,第一个站出响应,将全国能够调用的兵马迅速集结,同时又因为晋国所处地势的缘故,正是皇都长安的看门人,所以晋国公大大方方敞开国门,邀六国兵马齐聚晋国边境,出兵勤王。 晋北边境,望北城,据说此地的得名,正是当年大夏的太祖皇帝占领此地之后登城向北而望,视线之内除却两侧的高山绝壁,就只有一座高高在上的雄伟城池,由望北城而出,穿过当阳谷便可直抵长安脚下。 但当阳谷历来被军伍中的老人们称作是断头路,并非是没有出口,而是想要走出这条路,难啊!夹在两侧的山岭之间,两军相遇就好似狭路相逢,毫无回护唯有死战,当年太祖皇帝决定王业的一战,几乎每前行一步便要踩在无数尸骸之上,几乎是生生用人命堆到长安城下的。 晋国公站在城头,遥望着那座皇都,眉宇之间尽是阴霾,距离他从长安城返回的日子还不足半月,竟就出了如此大的事情,主辱臣死,如今皇城失守,他们这些臣子真当以死谢罪,如今他尚且留着自己这条老命,只是仍需要他握刀勒马,将那些冒犯天威的鞑子赶到阴山背面去,之后生死只凭皇上定夺,他只恨,当年名声响亮的宣武重军竟已经堕落到此种地步,连一丝声响都没有发出,便丢了军镇,将皇都暴露在敌人的铁蹄之下。 一个同样鬓角花白的将军走到了城头上,龙行虎步,盔甲之下丝毫不显老态,站到晋国公身后,躬身说道:“将军,胶东王的兵马已经进城了。”晋国公早年也是在边军之中打熬出来的,曾经的一些同袍老卒跟随他来到晋国之后,仍是不改称呼。 “嗯。”晋国公轻轻点头,转身向着城墙下走去,距离勤王诏令下达,已经过去了一月半的时间,陆陆续续有兵马驻进了望北城,算来,这已经是第四批人马了。 刘茂望着晋国公已经有些佝偻的身子,心情有些复杂,大夏如今是什么情况,大家不是看不清楚,这些前来的勤王军队,也就是说的好听,有哪一个是出了真力气的,刘茂想起这几日驻进的军队,心情更加阴沉,树倒弥孙散,除了将军又有几个人是真心向着大夏的,将军已经有数日未合眼了啊,要么在城头上北望而立,要么便是翻弄当阳谷的地形图研究那几场成功越过当阳谷的战役。 晋国公走下城墙,脊背猛的挺直了几分,跨上马背,身后随着十余骑亲卫向着城门处迎去。 两万步卒,大多身披紫荆木甲,但立于最前方的千余人却是格外令人瞩目,统一的锁子甲,身侧均立着一杆长枪,腰间配有近战用的短刀,胶东国的长枪步卒,结成方阵对骑兵的冲锋颇有遏制效果,拿出这千余的长枪步卒,胶东王已经算是下了一些本钱了,长枪步卒的装备算不上精良,也花费不了多少银子,但难却难在士卒的培养上,能够遏制骑兵最自傲的冲锋,可不是随便拉一帮人拿上长枪结好方阵就能做到的。 马蹄声近,晋国公已经看见了在城门旁侧立的步卒,以及一骑当先的将军,杨山越身下马,冲着已经策马停下的晋国公一拜,“胶东国指挥同知杨山率士卒一万八千,长枪步卒两千,前来辅佐国公勤王。”指挥同知不过是从三品的武将,在一国王侯面前自然是不敢倨傲, 晋国公不在乎这些虚礼,同样翻身下马,将杨山扶起,“胶州据此路途颇远,杨将军辛苦,城中已经安排好了营房安顿士卒。” “多谢国公,我们在途中的确因为突逢大雪而耽搁了一些时日,之后虽然马不停蹄,仍是此时才到,还请国公恕罪,其他五国应当都到了吧。” 听了晋国公的话,杨山心中一惊,以为是话中有话,以胶东到望北城的距离,他们其实七日前就应当到达,行军之事,七日可不是什么小误差,杨山赶忙向着晋国公请罪。 “还有两国未至。”晋国公说出此话时,语气也是带上了一些火气。 “还有两国未至?”杨山微微诧异,六国之中,胶东国已经是路途最远的一个,再加上还耽搁了一些时日,其他五国如何都该到了,他正欲再言,但却抬头看见了晋国公有些不善的神情,只能暂且压下不表。 “刘茂,你带杨将军到营房去安顿妥当,好生休整。”晋国公也看出了杨山的不自在,索性他先开口让刘茂领着他们先去营房歇息。 “是。”刘茂应了一声,走到杨山身旁,替其牵起战马,“杨将军这边请。” “国公,那杨山便先告退了,请刘将军带路。”杨山心中也是吁了一口长气,有晋国公坐镇,这次勤王的领导权无疑是在这位国公手中,若是一不小心得罪了,成心给自己小鞋穿,自己这两万人恐怕都要折在战场上,同袍算计,这是兵家大忌。 晋国公重新上马,再次向着背面城墙而去,迟到的两国究竟是否会来,他不是不知道。 望北城帅府,晋国公坐在首位,下首相对坐着四人,“今日邀大家前来,是一同商讨三日后的出兵之事。” “三日后?会不会太仓促了一些,如今人还未齐,不等另两国的人马了吗?”说话的是淮南王麾下参将宋毅,共率三万步卒,五千轻骑驻进城中,宋毅此话不过是明知故问,那两国会不会派兵马来,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不过明面上的程序还是要走一走的,况且三日之后发兵,在他看来的确是有些仓促了。 “不能再等了,距长安中诏令传出已经过了将近两月的时间,再拖下去,皇上安危难保,三日之后出兵已经是一拖再拖的结果了。”晋国公沉声道,自勤王诏令传出后,长安城中便再无半点消息传出,甚至望不见任何动静,一座死城一般,这让晋国公心中揣揣不安。 “三日之后出兵并无不可,只是我等初到,对地形还不甚熟悉,不知道国公可有什么出兵良策?” 鲁国协领丁益府,共率两万步卒,五千战车驻进城中,丁益府对于什么时候出兵并没有什么异议,说句不好听的,他拉出来的这两万人不过是鲁国公抛出来的赌注而已,若是真能收复长安,那收益自然是无限大,但就算是都折在了这里,也没什么好心疼的,在座的无人,除了晋国公之外,恐怕都是这般心思吧。 晋国公摇了摇头,挥手示意,身后一张地形图落了下来,“这应当便是能找到的最细致的当阳谷地势堪绘了,诸位请看吧。”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高山峻岭中间夹了一条开阔坦途,路的两头就是望北城和长安城,一条大道担两头的断头途。 四人看后脸色都是有些难看,早听说当阳谷的路不好走,可没想到竟然这么难,在这种地形,没什么特别的战术可言,强攻而已。 “两旁的山岭无法攀爬吗?”宋国参将游鳞,将三万步卒。 “个别擅长攀援的将士还好说,大批行军绝无可能。”晋国公当然也曾想到过暗度陈仓的法子,早已经派人到两侧的山岭勘探过,但却只得出了这么一个恼人的结论。 “攻城器械呢,几万人顶着木城墙往前推,长枪步卒按在前排,轻骑兵在两侧策应,弓箭手在后方抛射。”杨山终于提出了一句建设性的意见,数米高的木城墙用几万士卒顶着,就算是重骑兵也冲不破,此法虽然缓慢,但却算得上是克敌制胜之道。 其余三人也都眼前一亮,觉得此法可行,但晋国公却很快便在他们头上泼了一盆冷水,“此法我也不是没想过,但当阳谷这条路拉长了看就是一个大斜坡,两头的高度差距已经超过了木城墙的高度,木城墙想要发挥作用,至少要推行到中段的位置,在此前处于低洼地区的木城墙就只是箭靶子,还没推出多远,后面的人就已经死绝了。” “中段吗,国公,这些鞑子有多少人?”杨山仿佛仍旧不死心一般,推到中段,难度已经要小上了一半。 “具体兵力不知,但应该不足十万,全部都是骑兵。”晋国公已经动用了很多渠道去探查这些鞑子的兵力,但却仍是难以获悉具体,只能根据种种信息,推算出了十万这个上限。 但在座四人面色却更加难看了几分,不是十万这个数字太多,而是太少,宣武军镇的驻军近些年虽然已经大幅缩水,但仍有十四万到十五万左右,四五万的差距,胜了算不上多么稀奇,但几乎是悄无声息便突破了宣武军镇,便着实是有一些恐怖了,他们扪心自问,哪一国单独拿出十万人也绝对做不到此种效果。 胶东两万,淮南三万五千,鲁国两万,宋国三万,再加上晋国的八万兵马,勉勉强强可以称作是二十万大军,但骑兵仅仅只有三万之数,在加上单兵作战能力的差异,和这恶心的地势,不知道数量的优势还能占到几分。 大夏之前还真是小看了这些鞑子了,大夏人只记得武皇帝南征北讨的彪炳战绩,但却忘了,武皇帝在得胜归朝之后,却将宣武军镇的驻军翻了一番,也是在武皇帝朝,宣武军镇的驻军数量达到顶峰。 如此的军力对比,让晋国公也是有些难作,他知道晋国能拿出的的兵力绝对八万这么点,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短时间之内,八万这个数字确实已经是极限。 “做最坏的打算,鞑子有十万兵力,在长安北面的哨所军镇在鞑子的侵袭之后,仍有数量可观的残留,鞑子必须留出一万到两万的兵力驻守长安,我们要面对的兵力在八万到九万之间,虽然地形限制也只有短兵相接一途,但排兵布阵仍要拿出个章法来,各位都有什么建言?”仍是晋国公开口发问。 “国公对当阳谷的了解远胜我等,相信已经有了万全的打算,我等愿闻其详。”宋毅倒是聪明,知道晋国公叫他们前来,自然不会是真的等着他们四人拿出一个主意来,定然是心中已经有了腹稿,他们四人最多也就是补充一二而已。 “谈不上万全,只是久经沙场的一点经验之谈。”对于宋毅的吹捧,晋国公不以为意,起身走到沙盘之前,在上面勾勒线条,排兵布阵,其余四人自然也都是同时起身,凑到了沙盘跟前。 “鲁国带来的五千战车与我晋国目前能调动的,一共一万有余,列成车阵配合长枪步卒组成第一道线,战车之上除标准的配备外,再加一名弓箭手,三万骑兵在成雁翎之势护住两翼,余下的步卒皆藏于阵内,鞑子都是骑兵,最迅猛的攻击便是冲锋,两军交接时,战车上的弓手先放一阵箭雨削减其势,接着以车阵和长枪兵遏制冲锋,一旦冲锋势头被遏制住,两翼骑兵纵向延伸,雁翎变作疏阵,藏于镇中的步卒顷刻涌出,将对方死死缠住,骑兵不能发动冲锋,就已经废掉了一半。” 晋国公的确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经此布置的确可以有效的克制骑兵的冲锋,弥补自身骑兵不足的缺陷,对此部署四人均无疑易。 宋毅指着两侧的高山说道:“这些山岭虽然不能大股行军,但也可以做些布置,在军中挑选百余名矫健的军士,带好弩箭,爬上山岭集中在中段位置作为策应,一旦战事失利,撤退途中羽箭山石齐下可挡住追击敌军,我们也好从容而走。” “未战先虑败,宋将军考虑的比老夫周全。”晋国公这赞叹倒是不假,一直以来他的筹谋都从未想过败退一事,照此阵型,进攻没有什么问题,但一旦失利败退,转过身来成为后方的车阵难以灵活周转,只怕会被生生吞掉。 未战先虑败,不是什么灭自己威风的举动,而是上乘筹谋,战无定局,没有什么必胜之仗,破釜沉舟的背水一战只是无奈之举,行军作战更需要的是周全考虑。 “国公谬赞了,只是我淮南多山岭,行军打战经常要遇上山岭阻隔的情况,久而久之也养成了习惯,见到高山峻岭便忍不住要做一些文章。”这一语倒是引来大家几分笑意,说他这是成了军痴了,沉闷的气氛也因此而缓和了不少。 约莫又过了两个时辰,五人一同走出帅府,整座望北城也随之动了起来,没有忙乱,只有刀兵盔甲的碰撞声响,为整座望北城蒙上了一丝凝重,这里已经有八百载不曾兴过刀兵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当阳谷 在接连的风雪之后,终于从寒冬腊月中挺了过来,仿佛是为了弥补冬日的恶劣风雪,孟春三月,天气总是格外的好,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这样的时节,宜栽种纳畜,忌动土出行,大忌刀兵。 可却蓦地起了鼓声,战鼓擂响,城门轰然而开,整装肃穆的军伍踏破了晨曦。 长安,城墙之上,地势的缘由,站在这里去看那望北城,好似居高临下,遍览无余,术赤望着黑压压一片,蚂蚁一般的行军队伍,问道:“先生,汉人最擅阵法,变化诡谲,他们这般排列如何,可藏有什么玄机变化?” 弋阳抬起眼皮,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好似不屑一般,“中看不中用的乌龟壳子罢了,真当敌人都会蠢到按照他们预设的方式进攻?这种东西也能称作阵法的话,兵家就真的要被人笑掉大牙了,多看一眼都会脏了眼睛。” 只一眼,弋阳便已经看出了这种行伍排列的所有心思用意,术赤有四个字用的很好,变化诡谲,战场之上一切都是瞬息万变,阵法战局都是一个变字,除非实力够强,能够不动如山,以不变应万变,而如他们这般预设敌人动作,没有任何备选方案,简直是愚蠢至极。 “先生慧眼,当然容不进这些粗鄙之道。”术赤发出一阵笑声,他此刻心情大好,有弋阳这话在,这一战的结果基本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他从未想过他们会输,但他不愿草原上的儿郎在哪一次作战中多死一人,他们是追随自己才离开草原的,他不仅要把他们带出来,同样要把他们带回去。 术赤握紧了腰间的弯刀,再次凝目南向望去。 军队行伍,没有什么坦途断头,军令所指便是目标,入了沙场,身难由己。晋国公想不起这是何人在何地对自己说的话了,再次穿上盔甲,他感受到的不是年轻时的热血,而是力不从心,这身盔甲何时这样重了,但既然已经穿上了盔甲,那便只有挥刀,入了沙场,的确是身难由己。 这次的军令所指,是皇城长安,晋国公同样凝目北望,两道目光好似遥遥交触。 突然前方道路扬起了沙尘,马蹄声急,晋国公警觉,没有丝毫的迟疑,扬起手做出一个手势,身旁的传令兵鼓足了力气,将手中号角的声响传遍全军,如同一只前行巨兽的军阵轰然停下,步伐整齐,声响好似轰鸣。 晋国公手势再变,号角随之变化,最前方的车阵之中,弓手从背上的箭囊中抽出一根利箭,搭在弓弦上,拉开一道圆月,晋国公的手仍然悬在空中,他已经看见了奔驰而来的草原骑兵,正在飞速的靠近,但仍需要再等等,晋国公死死的盯着那道尘土滚滚的线条,口中轻声念着。 “三百步。” 弓手配备的都是军中最常用的黄杨硬弓,八斗弓,有效射程在一百五十步到两百步之间,两百步开外仍可射至,但其势不能穿鲁缟,白费力气而已,一般的放箭距离在一百五十步以内,威力方是最佳。 近了,马蹄已经越过了两百步的边线,前排的弓手箭尖微微扬起,两根手指扣着箭翎,已经是蓄势待发,所等的只是一声令下。 但他们却看到,刚越过两百步边线的鞑子骑兵,手中同样搭着拉至满月的角弓,向后勾着倒刺的细长箭尖扬起一个夸张的弧度,指向天空。 晋国公瞳孔一缩,好似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画面一般,心中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手掌就要挥下,但等到号角声想起,仍是慢了一拍,漫天的箭雨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已经向着车阵抛射而来,顷刻便将军阵前沿淹没。 草原人用的顽羊角弓,射程要远二十步到五十步不等。 许多蓄势待发的弓手甚至来不及射出长箭,便已经被一支支利箭钻进了身体,弓弦上一下松了力气,箭羽如同没头苍蝇一般在军阵中乱窜,没入己方士兵的身体。 但仍是有着相当一部分箭羽朝着鞑子的方向而去,数支长箭没入咽喉,胯下的战马来不及发出一声哀嚎,便向着一侧倒去,重重的摔在地上,马上的骑士随之倒地,嘴中满是鲜血,如此速度之下坠马,内里的肺腑早已经破碎。 骑兵坠马,几乎便意味着身死,身后的人不会因为一骑的坠落而停下,事实上当骑线一旦拉开,后方的人根本难以看到前面的情况,无法同时勒马,中途停下只会引发大规模的践踏,骑兵的攻势一旦发起,便只有一往无前,跨过同伴的身体,继续向前。 马背上,角弓再次拉到满月,又是一阵箭雨射出,快速的前行丝毫无法影响他们引弓搭箭,他们自幼在马背上长大,如履平地,这四个字来形容,丝毫没有夸张。 车阵中的弓手仍旧在艰难的做着反击,护在两翼的骑兵同样抽出马背上的弓箭策应,但却完全跟不上对方的频率,一上来便已经被死死压制,鲜血将大量的战车染红,甚至是后面的步卒也难以做到无恙,一片片的倒伏下去。 晋国公身旁号角声再次传出,战阵开始收缩,持着大盾的士卒自车阵间的缝隙涌出,一面面盾牌迅速垒成了一面城墙,将整座战阵护在身后,一杆杆长枪从缝隙之中钻出,亮着雪白的寒芒。 同时战鼓声再起,取代了身边战友的哀嚎在士卒耳边炸响,但身边却仍旧不断有人倒下,在血泊之中好似疯狂般地挣扎,拼命地想要抓住身边的什么,却连一丝目光都不曾引来,战场上,从来不是该生出怜悯的地方,或许下一刻,倒在地上像疯狗一样挣扎的就会是自己,谁都没有怜悯的资格。 鞑靼人仍旧在不断拉动着弓弦,距离越近,手中箭尖扬起的弧度也便越大,高高抛起的利箭越过盾牌组成的城墙,倾洒在后面的军阵中,所有的鞑靼骑兵在马背上都悬挂有两只箭囊,一只装的是箭头狭长的批针箭,一只装的是箭头宽大的驼骨箭,百步以外,用好似毒蛇一般能钻进盔甲缝隙的批针箭,百步以内,势大力沉的驼骨箭则可以穿盔破甲。 士卒仍旧死命的抵着盾牌,最下面列成三排当作地基,半蹲着身子,所用的力气都集中在双脚和脊背上,支撑着踏在他们双肩和脊背上的士卒,如此垒作四层,用躯体支撑起城墙一样的盾牌,长枪步卒将枪尖伸出盾牌,枪杆的另一端抵住地面,相互之间紧紧靠拢在一起,接下来他们将面对的是骑兵的冲击。 但等待他们的却仍旧是一阵接着阵的箭雨,就在距离那些闪着寒芒的枪尖二十步左右的时候,前排的骑兵突然转过了一个巨大的弧线,如同向着两侧散开的水流,绕过了一个大圈子向着来时的方向奔去,即便是向着相反的方向奔驰,马背上的鞑靼人仍旧侧过身子,向后抛射出一支支利箭。 骑兵不是只会冲锋的,至少鞑靼的骑兵不是。曼古歹,草原人的战术,他们追求的不是猛烈如山般的冲撞,引以为傲的武器也不是马槊长枪或是弯刀,而是手中的弓箭,他们甚至舍弃了大部分的防具,换来的,却是发挥到极致的机动性。 他们在战场上的作用是骚扰c诱敌和击溃敌人的心理,他们手中的箭羽就是对敌人最好的招待,但却从不与敌军近距离接触,极强的机动性,让他们可以从容退走,而即使是撤退的途中,他们也可以向着追击的敌军放出一支支利箭。 敢追击他们的敌人,都会经历这样一个过程,明明自己是乘胜追击,可身边的人却在一个个倒下,一点点被恐惧淹没。 即便是敌人一直龟缩不出,在箭雨的不断侵袭之下,也会逐渐陷入混乱之中,只有到了此时,他们的重骑才会出现,发动起最猛烈的冲锋,用手中的弯刀割下敌人的头颅,这样一场战役下来,己方的损失只是寥寥。 跨在马背上的鞑靼人,是战场上令人颤栗的存在。 箭雨仍在继续倾洒,若非是战鼓的擂响,盖过了地上的哀嚎,每有人倒下,便迅速有人站到他的位置,仍能使人看到自己身边的战友,恐怕他们的心理防线早已经崩溃。 车轮将扬起的尘土压下,一排巨大的弩车在鞑靼人的推动下缓缓前行,宣武军镇的府库之中给他们留下了不少的好东西,弩车刚好填满了因为骑兵迂回的奔走而空出的道路,三米长,寸许粗的重箭搭在箭槽上。 两个鞑靼士兵合力才能将弩车一侧的轴轮转动,机括传动的声音“咯咯”响起,数根生牛筋拧在一起做成的弓弦缓缓拉开,直至满月。 好似要将空气都割裂一般,骇人的呼啸几乎盖过了鼓声,盾牌组成的城墙一触即溃,如同炸开一样,垒起的人墙四下散作一团,残肢鲜血在半空中挥舞,当箭间深深插到地上的时候,仍旧裸露在地面上的箭杆挂满了尸体。 有一些没有当场死去的甚至还在胡乱的挣扎,明明肠子都已经拖在了地上,可就是不愿意闭上双眼。 即便是百战的老卒,看到这样的画面,心中也只有恐惧,终于,两翼的骑兵再也按捺不住,如果再不做点什么的话,恐怕他们会被自己心中的恐惧一点点淹没,再也难以提起手中的刀。 在恐惧的驱使下,他们冲出了战阵,不顾一切,他们不畏惧死亡,可却无法承受这样的牺牲,他们甚至不曾接近过敌人二十步以内。 他们的行动,好似开启了闸门一般,阵中的士卒如洪水般冲出,无论身后的鼓声如何震天,号角的声音做出了什么指令,都无法在让他们停下。 疯狂的冲着空气劈砍,死命的嘶吼,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打破他们心中的压抑,癫狂,才能不再恐惧。 可惜,癫狂之后,迎接他们的只有死亡,鞑靼人的战术,效果完美的呈现。 大地开始震颤,高高扬起的尘土中好似有巨兽前行,如他们所愿,他们终于将与敌人接触,一支武装到牙齿的重骑兵,纯种汗血马庞大的身躯笼罩在锁子甲下,鼻子中喷出两道白色的粗气,寻常的战马跟其相比更像是杂种的骡子。 跨坐在马上的骑兵机会没有任何一寸肌肤裸露在外,手中握着长度超过两米的重枪,腰间绑着短刀,一根摸样狰狞的狼牙棒系在马背上,每一个细节都彰显着他们的危险。 鞑靼人古老的历史中是没有重骑兵的,他们一直都是来去如风的轻骑,而落后的炼铁工艺,也不足以支撑起一支像样的重骑兵。 但他们的铁蹄曾向着更北的方向征服,那里的国家热衷于制造形容恐怖的重骑兵,他们缴获了大量的盔甲,同时利用那些商人他们掌握了许多的工匠,所以才有了这样一支重骑兵。 八万鞑靼勇士中,重骑兵占了将近两成的数量。 那些恐怖的怪物开始加速,就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一样,势头不断的凝聚,最终形成了巨浪一般的冲锋,前方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们的脚步,血肉之躯在马蹄下变成了一滩滩肉泥,枪杆很快便被染成了红色,上面穿满了一颗颗仍在滴着鲜血的头颅。 在重骑兵排列的间隙之中,一队队轻骑鱼贯而出,以更快的速度,手中挥舞着的弯刀收割着性命,在马背两侧挂着许多的袋子,用来装他们割下的头颅,或是敌人的一只左耳。 战争完全变成了一场一边倒的屠杀,疯狂再也掩饰不了心中的恐惧。 鼓声终于停下,当撤退的号角声响起,心理的最后一道防线全面崩溃,所有的人都开始向后逃窜,甚至扔下了手中的武器,他们之相快点离开这里,这条断头路。 裹杂在哀嚎和惊恐的尖叫声中,一片混乱。 晋国公和宋毅杨山四人凑到了一起,但即便是他们五人也难以控制这混乱的局面,只能被洪流一般的士卒裹挟着向后退去,逃命时,人们总是可以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极度恐惧变成了不顾一切。 他们开始庆幸当初宋毅的提议,他们还有后手在,起码可以逃得更轻松一些,宋毅毫不犹豫从马背上的箭囊中抽出一支响箭,冲天射出,尖锐的呼啸声充满了整座山谷,他们已经顾及不了,是否还有士卒在于敌军混杂在一起。 箭羽山石如约而至,但却不是在他们身后,而是在他们头顶倾洒,一切措手不及的变化,都使得这场亡命更加的混乱,慌不择路。 在两侧的山岭上,穿戴者五国盔甲的士卒都已经变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显然他们想到了用此方法来留一条后路,也同样有人想到要断其后路。 战役的最终,鞑靼人满载着头颅,凯旋而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尽忠 他们终究还是逃了回去,以将近十万具尸体陈列在当阳谷中作为代价,泊泊流淌着的鲜血,一直流到了望北城城门下,好似也想和他们一样,逃回这里,可他们甚至不敢踏出城门,去将这些尸体带回。 最后,鞑靼人放了一场大火,火势很旺,整整燃了半日的时间,有人在熊熊燃着的大火之中,听到了哀嚎的声音。 大火最终将所有的痕迹都变成了一片焦黑,空中积聚的黑烟却久久不愿散去,如同阴霾,笼罩着整座望北城。 当阳谷一役,被视作是汉人历史上耻辱的一页,二十万大军对阵五万,却扔下了十万的尸体,落荒而逃,而只换来了鞑靼不足百人的伤亡,更可笑的是,有相当数量的伤亡是慌不择路逃命的时候,相互践踏所致。 享久了盛世,仍惦念着天朝上国之名的文人雅士,极尽手中的笔墨来讥讽五士的软弱不堪,晋国公的迂腐老朽,仿佛如若他们骑马上阵,仅凭手中的笔墨便可杀他个干干净净,这些脍炙人口的诗篇传到了玉宇殿前,初登大典的大明太祖皇帝,笑言一句,“大抵不闻马蹄声。” 之后凡是做过此种诗篇的文人墨客,都被一股脑扔到了北境边塞,日夜耳边去听那马蹄声急。 一条大道担两边的望北城和长安城,隔空对峙了月余,说是对峙,不如说是仅剩的十万人龟缩在城中据守,而鞑靼人好似也并没有冲出当阳谷,侵占晋国土地的打算,双方反而形成了相安无事的诡异局面。 终于,胶东国率先离开了望北城,当阳谷一役后,其实四国的人都早已看清,除非奉诏勤王的七国都不在藏拙,共同集结百万大军压境,否则勤王一事根本就是一句笑话,但如今恐怕除了晋国公在没有哪一方诸侯肯为大夏压下如此重注了,所以这事无解。 四国之所以没有立即撤军,只是碍于晋国公的面子而已,此间进行的数次勤王的筹谋,四人也都是心不在焉,杨山只不过是率先作出了四国都想作的事情。 现在杨山的境况可以说是颇为凄惨,两万的队伍已经打得不足两千,长枪士卒更是全军覆没,在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了。 对于士卒的死伤,杨山倒是没有什么负担,本就是拉出来装模做样的弃卒而已,他回去不仅不会因此而受到贬谪,反而至少三年内,会官运亨通,其余三人也都是一样。 这本就是一场交易,他们冒着身死之险,给国家挽住一个好看的颜面,在通晓天下的榜文中,杨山率领的不会是两万大军,而是一个夸张的数字,胶东国也会变成倾一国之力忠心勤王,但无奈兵败垂成,举国大恸。 这样的一场弥天大谎,不会有人去点破,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上位者的博弈,不就是尔虞我诈。 只可惜本该身居上位,作为下棋人的晋国公,却迟迟不愿入局,局外人,是迟早要被清理出场的,杨山临行前,对晋国公说了一句话。 “事不可为,国公,保重!” 晋国公却只言,“在其位,当谋其政,身为臣子,万死何惧。” 杨山早料到会是此种结果,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在一声轻叹之后,带着残余的士卒出了望北城。 晋国公这样的人,实在是大不合时宜,甚至是愚蠢至极,可能让人心生钦佩的却也是这种人,为了利益二字,人们抛却了许多事,可这些事总有人要去做,这世界也才不算太坏。 随着胶东国的离开,其余三国的人也都陆续与晋国公请辞,带着被打残的部队出了望北城,对于四国兵马的离开,晋国公都没有出言挽留,也没有以一国诸侯的身份,再向其他诸侯国请援,仿佛已经随之任之。 但没有了四国兵马的望北城,却比起以往更加热闹了起来。 望北城,帅府,晋国公仍旧坐在了首位,坐在下首的人却几乎要将这间屋子挤满。 晋国公始终一言不发,眼神依次在所有人脸上扫过,他的好儿子,曾经与他一同出生入死如今镇守一方的将军,历史与晋国一样悠久与他们田氏时代较好的门阀大家,还有那些连坐在这里都没有资格,却手中至少掌握着五万兵权的将领,有一个算一个,整个晋国的勋贵都在这里了。 在最后一国的人马撤出望北城后,这些人就一股脑的涌了进来,没有带来一兵一卒,他们为何而来晋国公不是不知道。 晋国公不想说话,在座的人也没有谁敢第一个开口,就这么在这座帅府中压抑了半日的时间。 “你们这是要造反?”晋国公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但却让在座之人都心神一颤。 “只请父亲跟我们回去。”坐在下首第一位,与晋国公有七分相似的中年人跪倒在地上,将头深深埋下,好似无颜面去直视晋国公的双眼,身后所有的人都纷纷跪倒在地上,声音响亮。 “请国公回府!” 晋国公瞪着一双虎目,高坐在首位,对于众人的请求没有一丝动容,又是一言不发。 “父亲,回去吧!”那个中年人终于抬起来头,却已经是声泪俱下,晋国公仍旧不发一言,“父亲,够了,为大夏,我们田家已经做的够多的了,田家二十四位家主,有十六位是为大夏而死的啊,父亲!” “田氏先祖,有哪一个不是慷慨赴死,你有什么资格来指摘,我田氏子孙没有你这种贪生怕死之辈!”晋国公含着怒气,脸面已是煞白,指着中年人的手指微微颤抖,他最寄厚望的独子,竟然也与那些利欲蒙了心肠的人一般,让他感到心寒。 “父亲,您这是要毁了田氏的基业啊,大夏气数已尽,您又何必。。。。” “混账。”晋国公猛地站起,一脚踹在那人肩上,“你,你竟然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我田家世代忠魂竟然出了你这种猪狗之辈,我田氏祖训,田氏世代,甘守国门,你就不曾记到心中半分?”晋国公犹不解恨一般,又是一脚踹出,厉声喝道。 “基业?”晋国公突然冷笑一声,之后又咬牙切齿的说道,“是你们纵欲享乐的基业吧,一群猪油蒙了心的东西,我田进真的是瞎了眼。” 说完,晋国公几脚将跪倒在屋中的人踢开一条道路,向外走去,脊背挺得笔直,无人敢拦。 晋国公仍旧着着一身盔甲,翻身上马,抽出腰间的利剑,如同咆哮一般,冲着营帐喊道:“随我出兵勤王!” 但却无人响应,甚至不曾有一人从营帐之中走出。 晋国公策马在整座望北城中奔驰,怒吼着同样的一句话,但每喊出一句,直挺的脊背,仿佛便佝偻了几分。 仍旧没有一人回应。 晋国公的马蹄终于停了下来,在城门前,“开城门!” 城门洞开,却只一人出城。 终于一道同样好似怒吼的声响在晋国公身后响起。 “老卒刘茂,随将军出兵勤王。” 一行十三骑,皆鬓角花白,皆怒目圆睁,慷慨赴死,不过如此。 “鞑子狗贼,当年我朝武皇帝屠戮尔等,血染千里,也不曾入主金帐,兵止帐前三百步,许尔等跪服称臣,仁德已至此处,而如今尔等竟敢犯我王都,果真是猪狗一样的东西,毫不知感报恩德,还不死来!”晋国公手中利刃,直指长安。 城门缓缓打开,同样十三骑奔驰而出。 “杀!”晋国公剑锋前指,胯下战马已经奔驰而出。 “杀!”身后老卒同样怒吼一声,抽出腰间利剑,紧随身后,如同下山怒虎,虽十三人而已,声势之壮,抵百万之军。 城门再次闭合,只八骑返回,十三具尸骸,新旧伤痕无数,却没有一道是在背上,“将他们随着他们的两位先帝一同埋了吧。”术赤望着地上的十三具尸体,汉人勇士,鞑靼人同样敬重。 田进,晋国第二十五位国公,死前遗言,唯“杀”而已,后世追谥“忠武”,晋国田氏,二十五位家主,一十七位尽忠而死。 田氏世代,甘守国门,一言祖训,已是八百载。 末帝元年四月,据勤王诏令发出,已经过去了三个月,随着晋国公十三骑的慷慨赴死,勤王二字成为了历史,同样成为历史的还有大夏,尽忠一事已经有人去做了,剩下的人便可以撕破脸皮。 不过也可能没有这么快。 是年五月,本该是同样前往晋国的一行人,却改变了路线,来到了燕北,携着一道大夏皇帝的密诏。 当然,也可能更快。 是年七月,西楚,南越,燕北,辽东,以及刚刚结束国丧的中晋国,纷纷显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一章 风雨欲来 “先生,我们真的按兵不出?”术赤站在长安城的城墙上,俯瞰着那座裹着缟素的望北城,一如他们初至时的长安。 “现在还不是入局的时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们毕竟是外来人,过早的显露出自己的野心,是在逼着别人抱团,况且我们也没有足够的人手去管理多出的土地,我们要等的是这座天下真正的乱起来。”弋阳从袖中拿出了一份名单,递给术赤。 “名单上的是可以为我们所用的人,剩下的要么是些吃了一辈子皇粮的老迂腐,除了家里的钱财,也没有什么用处,要么就是少不更事的愣头青,留着也是祸端。” 术赤接过名单,这上面写着的是大夏朝的官员,能够上了这份名单的,大多都是三四品的官员,高不成低不就,年岁又都在而立到不惑之间,不像气血方刚的青年,动不动就是什么大义的虚言,也不像老迂腐那般死气沉沉,正是削减了脑袋拼命想要往上爬的壮年,而鞑靼人可以递出这根杆子。 “剩下的就都杀了吧,这座皇城中的人还没有见过鲜血吧。”术赤想起了前一阵的骚乱,那些读书人多半是读书读坏了脑子,真当史书上的三言两语有那么简单,举大事,就凭他们这些在刀兵面前吓尿了裤子的人? “有几个世家门阀还不宜操之过急。”弋阳并未直接应下。 “嗯,这些事情,先生做主就可,不过记住,能用则用,不能用就杀了,是我们占领了这着城池,他们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对于所征服的土地,草原人的做法总是既简单又直接。 “草原那边怎么样了?”金帐的汗王所惦念的,除了这座天下,便是身后的草原。 “部落都已经开始了迁徙,当第一批到达鄂尔多斯的时候,正长出第一茬的牧草,那里会再次成为草原人的天堂的,其余几个大部答应的兵马也已经出发了。”这几人弋阳陆续收到了金帐中传来的消息,一切都和预先安排的一样,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背后的草原,由他的儿子们在看守祖业,术赤并不担心,而他也将征服比草原更加广阔的土地,“不知道最后与我们相争的,会是哪几方势力。” 西楚,云梦大泽旁,仍旧是那一座草庐。 “六个?文和,难不成你还这能掐指算出来不成,事无定局,这是你常和我说的,你就这么敢确定这天下的格局?”熊绎看着棋盘之上徐启所下的六子,徐启的话总是那么不可置否,好似天下之事尽在这一棋盘,尽在他徐启心中。 “因为我所知道的纵横谋士,算上我一共六人。”徐启在棋盘上的六子旁又下了九子,只不过刚刚执黑,此刻执白,话语仍旧是不容置喙。 “文和啊,这话可是有点自夸的嫌疑。”熊绎神情故作怪异,好似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事实而已。”平淡四字却丝毫不掩狂傲之气,事实上,能以一介布衣身份,扰乱天下格局,如何能有不狷狂的道理,徐启这般,已算是谦虚的很了。 “纵横谋士,你们这帮人可真是神秘,我若是大夏皇帝,要是知道卧侧之榻有你们在枕席之上酣睡,一定杀你们个片甲不留。”虽然面前坐着的就是一个纵横谋士,还或许是整个西楚都要仰仗的那一个,但熊绎仍旧是口无遮拦,甚至是杀机四溢。 日后,他当了皇帝,仍会杀一个片甲不留。这半句话没有说出,便是他对徐启的敬意,终究他才是楚王。 徐启自然不会听不出后半句话,但却没有丝毫的在意,杀伐果断,野心勃勃,辅佐这样的君王,对于他来说是好事,至少现在他的利用价值要远大于楚王心中的杀机。 如今的纵横谋士,所学之术不过是扶龙二字,至于扶龙之后是鸡犬升天的飞黄腾达,还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凄惨下场,各凭本事而已。 曾经的纵横谋士则远比他们要恣意痛快的多,他们起于大乱之世,朝秦暮楚,用一张口舌将各国的君主玩弄于股掌之间,他们从不惧怕王侯的权势,因为若是此地不容,他们即刻便会投奔敌国,倾尽一身所学,将敌国打造的蓬勃强盛,管叫你亡国灭种。 国起国灭,唯他们的权势不改,如此行事当然痛快,可最后的结果如何呢,天下一统,再无别处王侯可以改换门庭,当时的杀戮可真叫一个片甲不留。 百家诸子之争,到底是他们输了,输的彻底,可翻过头来看看,却是有些荒唐,输的那些都曾是帝王手中夺取天下的刀剑,伴君如伴虎,翻脸不认人啊。 徐启不再想这些老黄历,接着摆弄棋盘上的棋子,神情却是难得稍显落寞。 只可惜熊绎此刻没有抬头去看,不然一定是大呼怪哉,麒麟之姿,何曾颓首默然,就算当日被满朝贵胄哄赶出殿,亦是昂首阔步,神采不减。 熊绎此刻的注意力都在地处西南的那三颗棋子上,两白一黑,一前一左,犄角之势将黑子困在当中。 “文和啊,都说谋定而动,不知这乱世的所谋在何处?” “这个简单,自然是李姓六国,身负国姓,如今家国蒙难,他们也难逃一劫,大夏龙脉已断,不如在断的更彻底一点。” “李姓六国,对于他国倒是无定夺难处,但我西楚所临,宋国,淮南,皆是国姓,剑锋所指又该为何?”熊绎盯着那两颗白子,幽幽说道。 宋国c淮南,西楚自然是都想要,可却又怕因贪多而崩掉了自己的牙齿,犄角之势,只怕牵一发而动全身,左右取舍,实难定夺,朝堂之上的大臣早已为此而喋喋不休数日,听得他心烦,这才来草庐解惑。 徐启没有说话,只伸出两根手指,捏起黑子当前一步,将白子吞下。 “淮南?”熊绎拿起那粒被吞掉的白子,放在眼前细看,“为何,淮南国力强盛,兵卒好战,远胜宋国,文和,你这简单一步,西楚可是要啃一块硬骨头,朝中自诩国士之臣,皆言先取宋国,假二国之力,再图淮南,何解?” “你朝中的大臣若是有用,也就不会来我这草庐了。”徐启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讥讽之意,“淮南王年富力强,贪功好战,宋王年岁老迈,不喜兵甲却嗜利成性,如若攻宋,凭西楚兵甲之利是会势如破竹,但淮南闻讯却必定救援,到时西楚可就是两线开战,难得好处,若攻淮南,只需往宋王宫中送些珠宝金银,西楚便可一心一意只攻淮南,攻下淮南,原本的犄角之势成为西楚之利,宋国自然如同囊中之物。” “哈哈哈哈,不愧是文和,比起朝中那些大臣不知强了几何,寡人每次都能带疑而来,乘兴而去。”熊绎将手中的白子放下,心情畅快。 ”等我回朝之后,不日便可兵出淮南,文和,你就静等我西楚大胜的消息吧。“ ”还没那么快,我先问王上一个问题,此番出兵,一战而胜之后,王上打算如何处置战败的淮南。“ ”自然是一鼓作气,乘胜追击,把淮南全境变成我西楚疆土。“熊绎化掌为刀,在棋盘之上做了一个斩首的动作。 徐启却摇了摇头,将熊绎的手轻轻打落,”那我再问王上,淮南亡国之后,西楚大军还剩多少,多出的城池郡县,又能管顾多少,如若他国借机发难又当如何?“ 好似炮轰一般,接连三个问题将熊绎问的哑口无言,熊绎低眉,心中思量,”不一举歼灭,又当如何?“ ”西楚若是倾力而为,灭掉淮南不是难事,但此举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看似多出了一国疆土,实际上却是催命的毒药,别国来争,刚历经大战的西楚如何能守的住,如今天下乱世刚起,还未经过战事,各国之间差距,有,但是不大,任何一国都不敢轻言灭国之事,所以西楚此战,不为灭国,只为立威,行军也不为攻城略地,只为,屠军!“ ”屠军“二字讲出,整个棋盘之上好似都有杀机溢出,刀光剑影,血海滔天,尽藏于两字之间。 ”是要让淮南俯首称臣!“熊绎猛地抬起头,目露精芒。 ”对,此战就是要打到让淮南疼,让淮南怕,让淮南俯首称臣!“很难想象这样一番话语,不是出自某位沙场大将,而是一位书生之口。 ”好!“熊绎手掌拍在棋盘之上,震得棋子纷纷移位,”文和啊文和,我看你不该叫文和,而应该叫乱武!“ 文质君子,和风细雨,的确不如乱武妥帖。徐启并未接话,低头整理棋盘上的散乱棋子。 草庐之中,如若往常一般,宾主尽欢。 ”恭送王上。“徐启站起身子,躬身行礼。 熊绎却不像往常一般,将徐启扶起,说些什么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的话,反而一把抓住徐启的胳膊,”文和,不如此次就随我回朝,朝中位置任你挑选。“ 徐启向后退了一步,身子压的更低,”寸功未立,怎敢再临王宫,惹人生笑。“ ”文和,你我相识这么久,怎么能说是寸功未立,那寡人朝堂之上的那帮臣子不更是尸位素餐,今时不同往日,如若再有人敢出言相讥,寡人立斩之。“ 熊绎年少继位,不过二十之龄,朝中高功元老,又有兄长亲族,年少继位总是多风雨,熊绎草庐问的第一事,便是如何对付他的这些好臣子c好哥哥。 草庐毒士,铁腕君王,这大概便是他们二人一同为整个西楚朝堂留下的印象吧。 莫道年少弱可欺。 ”朝堂之上的蝇苟小利,怎敢言功,所建之功,当是谋国大利,等王上将淮南一国握入手中,我自然凭功入朝。“徐启此刻虽是躬身,可这话说出,如何都似脊背挺直,谋国之谈,如何能不似空中腾龙,吞吐云雾。 棋盘之上,他们早已合力窃了大夏之国,如今不过是各自为政,棋盘对弈,看谁能棋高一着,乱世国争,亦是人争。 ”也好,到时寡人一定派百乘仪仗,将你迎请进朝,“ 熊绎走出草庐,身后自有兵家相随,腰间剑锋已有所指,剑藏于匣,敛尽锋芒,所等的不过是出鞘一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刀兵四起 西楚,王殿。 ”王上,淮南兵强,切不可贸然出兵啊,应当养精蓄锐,徐徐图之啊。“ ”王上,臣也认为此举不妥,淮南与楚素来交好,此番征战师出无名,况且淮南王乃是大夏宗亲,如今勤王刚败,楚国便趁机发难,被世人诟病啊。“ ”臣附议,王上应效法三皇,行王道,施仁义,兴刀兵亦当是仁义之师,而非祸乱他国啊。“ ”臣附议。“ ”臣附议。“ ”都说完了?“熊绎面南而向,仰坐在玉阶之上,俯瞰着下面喋喋不休的群臣,刚一入朝会,还没等自己这个楚王开口,站于左首的文臣便开始长篇大论,直言上谏。 嘴中说的绕来绕去,都还是昨日自己发下进攻淮南的诏令,阻拦楚国出兵。 ”还想再说吗,寡人给你们时间。“ 此言一出,原本叽叽喳喳个不停的大臣终于住嘴,耳边清静下来。 站于文臣首位的耄耋老者向左跨出一步,站在当中,也不躬身行礼,直视熊绎,”老臣恳请王上,收回成命,与民歇息,不兴刀兵,如此才是我楚国之兴啊。“ 甘蔺,楚国令尹,为官已五十余载,两朝的元老,朝臣之首,先王所特赐的礼遇,着履上殿,面见君王可不行跪拜。 ”臣等恳请王上,收回成命。“ 甘蔺之言一出,身后自然有朝臣相和,山呼一般。 熊绎却只曾斜眼看过这帮文臣一眼,更加没有出言搭理的意思,”荣翟,你觉得我西楚北进淮南,如何?“ 右手武将首位,一位黑甲将军身体修长,却亦显孔武,面容却偏偏白皙如玉,可那两道竖立长眉,杀气凛冽,如若有人与之对视,心中揣揣,决难忍不去躲闪。 荣翟,楚国上将军,祖上世代皆为楚将,但却曾于两朝之前,为奸臣所害,同亲宗族尽被充入奴籍,熊绎年少时与荣翟相识,继位楚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为其家族平反,楚国上下人尽皆知,荣翟是楚国最锐利的剑,更是熊绎手中最锐利的剑。 同样向右跨出一步,身上铠甲撞击,还未开口便助声势,抱拳躬身,声音如同两军对阵所擂战鼓,中气十足。 ”王要战,臣便战。“ ”匹夫之言!“熊绎还未说话,甘蔺却如同被踩到了尾巴一般,当廷发作,侧身出言喝斥,”莽夫,就知道兴刀兵之祸,如此只言也敢说与王上听。“ ”王上切莫不可听信这等粗鄙之言,此刻出兵,师出无名,更无获胜把握,于楚国无利,于百姓无利,还请王上收回成命,不要因为这等嗜杀莽夫和那粗鄙草民而误国误民。“荣翟转过身子,依旧是不礼不拜,声音朗朗,只是最后那”粗鄙草民“四个字,所指为何,整个楚廷都心知肚明。 熊绎每月都要去那云梦泽旁数次,满朝臣工如何能够不知。 ”令尹,可说够了?“对于甘蔺的话语,熊绎仿佛没有任何不满,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但眉眼低垂,让人看不出心中所想。 甘蔺刚刚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但却没想到熊绎既不恼怒,也不答应,只说了如此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反倒让甘蔺不知该如何作答。 ”老臣话都已经说完,只肯请王上能够听进心中。“ ”既然说完了,那边闭嘴吧。“熊绎只此一言,便不再看甘蔺,”荣翟,整顿兵马,旬日之内发兵北进淮南。“ ”荣翟领命,五日之后便可发兵。“荣翟也与熊绎一般,根本不曾搭理甘蔺半分,只当作空气一般。 ”王上。。。“甘蔺被熊绎一句话给呛得满脸煞白,想他活了七十余载,又何曾受到过如此修如,如何能忍,当即便要开口。 但却只来得及说出”王上“二字,便被熊绎自玉阶之上扔下的竹简,给生生咽回了肚中。 ”够了!北进淮南,这是寡人下的决定,定了,也便定了!还有。“ 熊绎突然站起身子,指着甘蔺和他身后的那帮文臣,一字一句的说道:”嗜杀莽夫?粗鄙草民?你们知不知道,这是寡人保卫疆土的锐士,是寡人治国理政的国士,若是没有他们,你们如何还能在这里喋喋不休,以后在寡人的朝堂之上,若在出现此种言语,休怪寡人无情!“ ”散朝!“说完,熊绎不等甘蔺等人有什么反应,便挥袖转身向着廷后走去。 ”王上!老臣身负先王所托,辅佐王上治国,王上若如不能收回成命,那老臣只能以死进谏。“甘蔺猛地上前两步,好似要倒伏在玉阶上一般,一腔语调简直与史书上所写的骨鲠忠臣一模一样。 ”先王“二字一经说出,已经掀起帘子的熊绎身形突然一顿,却并没有转身,”荣翟,令尹大人心忧楚国,此番北进淮南,你便带着令尹大人同去,战事凶险,可不要伤着寡人的社稷重臣。“ 声音冰冷,更胜刚刚之盛怒,真当他熊绎如今还是那个被他用先王之名胁迫的孩子,如今的楚国,只有他熊绎才是王! ”令尹大人,请吧!“荣翟走到阶前,看着如同一条老狗一般趴在台阶上的甘蔺,冷哼一声,冲着殿门外招了招手,”来人啊,令尹大人腿脚不好,来人帮帮他。“ 廷议结束后第二日,楚使带着美女百人,奇珍珠宝更是装了数箱,乘着舟船,渡江而去,面见宋王,一同带去的还有楚王熊绎亲拟的国书一份。 只言宋楚淮南三国世代比邻,互有亲盟,本该和睦,可淮南穷兵黩武,狼子野心,欲起刀兵之祸,以一国之力指染宋楚两国,此次楚国北进淮南,不求宋王出兵相助,只希望宋王作壁上观,看一出好戏。 一封国书同样向着淮南而去,并非宣战,更不提刀兵之事,只是些当逢乱世,两国比邻,应当相互照应的客套之辞。 五日之后,剑拔出鞘,楚国大军倾国而动,兵分两路而行,一路水战,大小船舰数千,几将河道堵塞逆流而上,向着淮南东境而去。 一路陆战,车乘万数,甲士更有十余万众,行军队伍辎重粮草,百里不绝,向着淮南南境而去。 兵贵神速,两路楚军日夜兼程,在国书送达淮南的第二日,大军便已经抵达淮南边境,淮南虽非庸碌之国,对于西楚这位强邻也是早有防备,可却没有料到,修好的国书和大军竟会前后赶至,再多的准备都是措手不及。 楚军一路势如破竹,连拔数城,但只掠地,却不分兵驻守,攻下一城,只补充粮草辎重,休整一夜时间,随后便立刻开拔。 南境的楚军东向而行,东境的楚军南下而走,两路大军意欲合兵,将淮南的东南两境战火连成一片。 各地的战报像是雪花一样传进淮南王庭,朝堂上下文人震恐,武臣惊怒,但淮南到底是厉兵秣马多年,一支支从各地征调而来的军队迅速汇集,千里奔袭,迎击楚军而去。 可楚军攻势实在太急,前一日收到战报,待大军赶至之时,便已经只剩下了一座饱经蹂躏的空城,楚军早已扬长而去。 楚军可以对这些城池肆意劫掠蹂躏,可他们却不能不爱惜,楚军走后驻城守军,大小官吏都被杀的干净,可对于百姓却不取性命,只劫掠家中存粮,如此作为安的可不是什么好心肠。 一座城池,军伍官吏尽亡,只剩下一群无人管控,却饥肠辘辘的百姓,大家都要吃饭,便只能争抢,平日中因为官府打压而不敢冒头的市井无赖,如今却可凭着自己的胳膊拳脚喝酒吃肉,往日中看上了哪家的婆姨,又与谁结过仇怨,此时不就是用强杀人的大好时机。 城池之中尽是这般的混乱局面,无人管控,往日的良民百姓,此刻却都如同盗匪流寇,若是任由其发展,必生大乱,所以追击楚军的大军每过一座城池,便要留下一部分兵力暂作镇压,掌兵之人还必须军纪严明,否则光留下士卒,无异于是狼入羊群。 楚军一路高歌猛进,杀的痛快,可后面的淮南军队却是一路上缝缝补补,追的辛苦,战线越拉越长,楚军可以劫掠城中府库百姓余粮,带不走的就一把火烧掉,不留下一分一毫。 他们却只能够依靠后方的辎重补给,可战线一长,时间一拖,饶是国富民强也难免捉襟见肘啊,路过城池忙于镇压,何谈休整,疲于奔命。 足足月余的时间,竟然连楚军的面都没有碰到,淮南王大为震怒,当廷斥责武将无能,又是数道军令发出,西北两境的边防驻军都被抽调,分成数路,只求歼灭在境内横行的楚军。 终于,旬日之后,楚军夺得南方重镇彭城,当夜城中休整,清晨准备大军开拔之时,淮南大军已兵临城下,另外江河之上,同样有数千船舰,等候着自东南下的楚国水军。 虽是兵临城下,可两军气象却大不一样,淮南大军星夜兼程赶至此地,尚来不及休整,人困马乏,而楚军却是安睡了一夜,城头上甚至还起了炊烟。 楚军进攻颇为果断,丝毫没有居城固守的心思,占据城池或许可包暂时无忧,但此地是淮南境内,楚军占据此地也是孤立无援,等到淮南军队陆续赶至,会把楚军活活困死。 所以干脆趁其立足未稳,疲倦之际,以雷霆攻势率先击之,果不其然,楚军一动,合围之势立马便被撕出了一道口子,但被淮南大军追上的楚军却好似并没有要撤退回楚的想法,且战且退,仍旧动向而去。 在江河之上静候的淮南船舰却并没有等到楚军,因为走水路南下的楚军早便化整为零,提前沿岸停靠,水路改行陆路,一刻不停,南下奔袭千里,与正被淮南大军追击的楚军汇合。 本是略占上风,一路追击楚军的淮南大军,局势突转之下却变成了腹背受敌,合流的楚军左冲右突,大杀了一阵,斩首数万之众,最终以淮南大军的溃逃最为结束。 战报传至御前,淮南王震怒之余慌张更多,匆忙派出使臣向宋国求援,宋王收下了使臣送来的厚仪,却毫无出兵的意思,一时之间,淮南一国上下,人人自危。 至此时,大杀四方的楚军才终于萌生了退意,两路大军向东折返,一路劫掠数座港口,淮南本就是江流横通,水上通商的繁茂之地,一路上楚军劫掠各国商船数百,到并不商人,船上财物也不扣留,尽数扔到岸上,只要船只。 楚军搭乘着抢来的数百商船和北上的数千船舰,一道走水路,沿着江河顺流而下,扬长而去。 数月的征战终于结束,楚军伤亡不过万余,却屠戮淮南军伍十余万,焚烧城池十余座,毁坏港口数座,劫掠粮草辎重无数。 一战传出,天下震动,此战过后,世人皆知,楚军士卒,长戈短刀,披犀甲而战,锐不可当。 战火却不只在淮南一国燃起,遥相呼应一般,雄踞一方的辽东南越两国,也同时向着各自毗邻的胶东c陈国递出了剑戟,天下一时刀兵四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出使淮南 西楚。 淮南一战,楚军凯旋而归,楚王熊绎亲临国境,设下酒宴迎接返楚军队。 熊绎举起手中的酒樽,站在高台之上面向全军将士,“西楚能有诸位,是寡人之幸,更是楚国之幸,有诸位在,诸国林立,我楚国又有何惧哉,寡人敬诸位一樽。” 熊绎仰头将樽中酒水饮尽。 “谢王上,楚军尚存一人,战火不入楚境!”台下将士皆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 “你们的同袍,与诸位一同征战的将士,有人没能回来,没能喝上这样一杯庆功酒,这是寡人之过,他们,是为楚国而死,寡人心中有愧,别国征战无论胜负,有必添孤寡之说,我楚国征战,不添孤寡,他们家中的亲人,便是寡人的亲人,寡人尚存一日,楚国尚存一日,便无孤寡!楚魂不灭,西楚万年!” “楚魂不灭,西楚万年!” 一夜的欢庆之后,熊绎并未在边境滞留,而是一早即便启程,返回王都,谋取淮南,此战只是第一步,后面的才是重头戏,让一国臣服,可不是简简单单一战这么简单。 随着王驾一同返回楚廷的,还有百乘仪仗,浩浩荡荡从云梦大泽而来。 一袭布衣青衫,在仪仗的拥簇之下,从容踏入王廷。 十年前,同样的一袭青衣,同样的楚王廷,当时熊绎还只是一个年少继位的楚王,空有王名,却被满朝文武所钳制,王位之外,还有数位兄长觊觎,说是危如累卵也不为过。 而徐启也只是一位初至西楚的无名书生,慕楚王纳贤之名而来。 “先生来楚,为名而来还是为利而来?”说是先生,实际两人的年龄相仿,但熊绎那时一声先生叫的却是不假,他是心中空有雄图却被锁在笼中的虎豹,求贤若渴。 “沽名钓誉,蝇头小利,圣人贤者,天下福祉,皆为名利,不知王上问的是何种名利?” “名利还有如此讲究,寡人倒是不知,寡人之问,不过是令尹常与寡人说,肯为寡人所张榜文而来的,皆是贪名嗜利之徒,难得大才,不过寡人倒是不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是圣人言,先生以为如何?” “王上所言,圣人之理,若是不实,我也不会来此面王,至于令尹大人所言,其实也对,天下熙攘皆为利往,庙堂蝇营皆为名来,贪名嗜利不过人之常情,不为名利,何苦来哉?” “哦?先生之言倒是寡人闻所未闻,既然如此,大利小利皆曰利,真名妄名都是名,先生还未回答,此来为名为利?” “我为名利而来。” 一番廷论,洋洒万言,可惜最终却是朝臣作梗,不谈国策,不论谋划,只言身份之差,地位之别,贫贱卑鄙便无操守德行,生生将徐启逼出了王殿,熊绎有心挽留,可却碍于满朝臣工,有心亦无力。 满朝臣工此举,自然是出自令尹甘蔺的授意,当时这位令尹大人在朝堂之上可谓是只手遮天,而且此计毒辣,可谓诛心,他所针对的不是徐启这个布衣书生,而是楚王熊绎。 熊绎张贴榜文,于天下求才,所为的是于楚廷牢笼之外,另植势力,但今日朝堂之上的闹剧,却是让楚国负上一个假意求才,实则无用才之量的名声,让慕名而来之人寒心呐。 徐启不过是来的凑巧,正撞上了枪口,不过,楚廷之上所有人都小看了徐启。 徐启在王廷受辱之后,并未直接羞恼离楚而去,反而是在云噩梦泽旁,修了一座草庐,每日既不讲学也不事生产,只独坐泽旁,垂钩而钓,大抵是学那周公,愿者上钩。 时间能有此大气魄者,也是不多啊,以身为饵料,去钓天下之君王,周公钓来了文王,徐启亦钓上了楚王。 十年时间,计不出草庐,身不离云梦大泽,却帮助熊绎一步步收束兵权,在行伍之间扶植心腹,朝堂之上亦是兴武道而抑文成,令尹甘蔺空顶着一个两朝元老的光鲜表皮,可内里早已经被熊绎掏空。 十年如斯,徐启再次踏入楚王廷,可却今时不同往日,大不相同,文臣赖以仰仗的两朝元老令尹甘蔺,已在北进淮南途中,以身殉国,楚王熊绎恼怒上将军荣翟没有管照好楚国的社稷之臣,已被罚府中思过,三日不可出门。 熊绎又亲自到甘蔺府中祭拜,不料却一不小心搜出了黄金珠宝千万,其他奇珍异宝更是不计其数,熊绎当即感概,“甘令尹已经身死,还要送寡人一份大礼,充实国家府库,以补军资所处,不愧是寡人的社稷重臣,我心甚慰啊。” “文和,百乘仪仗,迎你入朝,这可是西楚自建国以来都未曾有过的仪仗,如何,寡人没有失信吧。”按照当日草庐所言,淮南事定,熊绎便即可派出仪仗,去云梦泽旁延请徐启入朝。 “臣徐启拜见王上,蒙王上不弃,受如此之礼,臣诚惶诚恐。”徐启虽是一介布衣,可一番庙堂之礼,行的一丝不苟。 “诶,文和啊,你我二人,不必如此。”熊绎话语亲切,可却仍安坐于玉阶之上,不曾有欲将徐启扶起之意,此言此举,不得不让人揣摩,可惜整个朝堂之上,除了徐启,大抵只看到王恩浩荡。 “王上此言便是折煞臣下了,草庐之中,臣无官职,王上亦不以楚王之尊自称,放浪形骸,亦不算僭越之举,然如今,庙堂之上,君臣之礼不可乱。” 徐启并未因熊绎只言而起身,反倒是一番言辞恳切,言语举止的确是与草庐之中大不相同,行走于庙堂之上,如履薄冰,再厚重的香火情,也终有损耗殆尽的一天,容不得徐启不小心,甘蔺如果不自持先王礼遇,面见楚王当真不跪不拜,或许可以为同宗亲族留的一些性命。 他所学的是扶龙,而不是屠龙之术。 “这是哪里的话,文和,怎么还跪着,快快起来。”熊绎这才起身,几步从玉阶之上走下,将徐启扶起身来。 “文和,令尹一职,早已经虚位以待。”熊绎将徐启拉到往日甘蔺所站的位置,手中持着令尹腰佩,就要俯身给徐启系上。 面对如此殊荣,如此大礼,徐启却出人意料的向后退出一步,“王上不可,如此要职,臣不能受。” “难道是因为甘蔺那个老匹夫的缘故?也罢,文和,在这楚廷之上,你看中了哪个位置?”熊绎也不羞恼,大手一挥,将整个楚廷都摆放在徐启面前,任君挑选。 “王上误会了,并非是令尹之位不妥,而是此时不妥,等到淮南事定,就是王上不说,臣也会出言讨要了。” “哦?昨日寡人刚接见过淮南使臣,淮南王欲割让十五城,与西楚停战言和,今日廷议正是要商议此事,莫非文和心中已有定计,快说与寡人听。” 熊绎大喜,这徐启果真就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所言之事尽是他心中所想。 “与淮南的盟好之约要签,只不过楚国不要城池,亦不要钱财,楚国要的是让淮南以西楚为尊,以王上为王。” “尊我为王?这寡人倒是有点不懂了,我已为楚王,何需淮南来尊。” “王上之王号,是大夏所封,大夏已倾,余下的十四国诸侯,除晋国以外,皆称为王,臣以为不妥,这天下应当改一改了,王位之尊,能者居之,蕞尔小邦,就该自降为公侯。” “臣以为此言不妥,强行降他国王号,宋国会如何想,天下又会如何想,这是让我楚国变为众矢之的啊,行事如此霸道,恐有亡国之患啊。”徐启还未说完,身后臣工之中,便有人站出反驳。 “嗯。”熊绎倒是没有直接回护徐启,反倒是点了点头,“文和,你觉得此言如何?” 徐启也并未倨傲,先侧身向着刚刚发言的大臣拱手行礼,然后才侃侃而谈。 “大夫所言不错,我楚国此举就是要彰显国威,只不过,他国不仅不会反对,反而会支持楚国。” “为何?”刚刚那位大夫所言,熊绎有心中有此担忧,毕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北进淮南一役,淮南看到的是我楚国兵马之强,可列国未曾亲临战场,只会讥讽淮南弱小不堪,轻视之意已然生出,而我楚国不过是顺水推舟,降淮南王号的同时,却也承认其余诸国的王号之实,在列国眼中,楚国之所作不过是将渣滓筛出去而已,不仅不会有异议,反而会倍感殊荣。” “王上可先派出使者知会列国,尤其是晋国,晋国虽无王号,可疆域国力在列国之中都是首屈一指,早便有称王的雄心,虽经当阳谷一败,可却未伤其根本,声望亦是不减,西楚大可卖他一个人情,日后晋国称王,西楚必然鼎力支持,如此一来,淮南一事,晋国必然响应。” “而燕北c辽东c南越这等强国也早有独王的心思,乐得见到楚国开此先例,也会响应,到时列国文书在手,淮南一国独立难支,只能自降王号,淮南之地,楚国势在必得,此刻降为公侯,日后便可臣之。” “好!文和果然是深谋远虑。”徐启这话一出,不仅是熊绎,满朝臣工也都不再有异议,“不过,此举终究是要在天下人前掀淮南王的脸面,派何人去办,还需细细定夺。” “王上不必纠结,臣愿持旄节国书,出使淮南。”对于此事,徐启显然也是早有准备。 “不可!”徐启自动请缨,熊绎却几乎连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 “此事谁都可以去做,唯独文和你不行,淮南王若是知晓北进淮南之策是出于你口,你性命危矣,你一人性命,淮南一国来偿还都不够!我楚国又不是没有别人了,绝不能让你去冒如此风险。” “王上不必担忧,臣还要受令尹之位,又岂会自己去找死,两国交战,尚不斩来使,臣持旄节国书,便是代表楚国而去,只要楚国尚强于淮南一日,淮南王便不敢拿我如何,淮南一事,兹事体大,是楚国走出的第一步,决不能有半分差池,还恳请王上允我出使淮南。”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盟晋制燕 西楚收了刀兵,使臣的车架便又驶出了国境,借道宋国,向着列国而去。 晋国仍未褪去缟素,晋老国公独率十二位老卒慷慨赴死,撑起了汉人的血性和颜面,晋国上下,家家户户皆放有晋老国公的灵牌,早已超出国丧三月之期,却仍不解素服,日夜祭拜。 军中将士,更是将盔甲军服染的素白,一日不败鞑靼,便一日不解素服。 此番气象传入列国,皆言,晋国当阳谷一役虽败却胜,晋老国公身死,更是换来了晋国之兴,故虽前有当阳谷惨败,后有晋老国公身死,国内值政权交替之际,但却无一国敢借机发难,更无一国因此而生出轻视之心。 当日被晋老国公骂作混账逆子的田桢已经成为新的国公,端坐于朝堂大殿之上,手中的一卷国书早已阅尽,却仍未放下,眼帘低垂让人看不出其心中所想。 楚使是昨日入晋,晋国虽强,可楚国更是早有雄名,再加上淮南一役,晋国朝野上下自然是都不敢怠慢,今日便延请入朝召见。 国书篇幅不长,所谈的只两件事,第一件自然便是降去淮南国王号一事,可真正让晋国公感兴趣的是第二件事。 “楚王行事果然气魄不凡,不仅大破淮南大军,还欲将淮南王号降为公侯,只不过我晋国也只不过是公侯之列,在此事之上发表意见有些不妥吧。” 这的确是晋国应该的担忧,他田桢也不过就是晋国公而已,去对别国王号的升降指手画脚,的确不妥。 “国公何必妄自菲薄,放眼天下,列国之中能与晋国比肩者,屈指可数,我王也常常叹惜,晋国屈居公侯之列实是不公,而淮南这等蕞尔小邦却可窃据王位,我王不忿,才有降其王号之举,我王曾言,王者有能者居之,在我西楚眼中,有能者当属晋国,更当属国公。” 能但邦交之任,出使一国之人,其他才能未必出众,但一番口舌可抵刀兵之利。 “能得楚王如此高看,是晋国之福,晋国也想借此机会与楚国定下盟好,只是此事毕竟事关两国邦交,兹事体大,还当廷议之后再做定夺,楚使请先回驿馆上舍休息,待廷议结束之后,定给楚国答复。” 对于楚使口中的夸赞之语,田桢并未反驳,反驳了别人也不会信,没必要在这上面费什么口舌,当然老辣如他,也不会做出任何许诺之辞,一切等理清利害,再做决断也不迟。 “那在下便先行告退了。”楚使也颇为从容,必要的程序而已,倘若非要现在得出一个结果,反倒不美,毕竟此处是晋国,而不是淮南抑或宋国之流,楚国还没有这么大的底气,在晋国朝堂上施压。 而且此次楚国对淮南降去王号之举,是势在必行,无论晋国态度如何都不会改变,他这趟出使工作颇为轻松。 “诸位以为此事如何?”待到楚使走出大殿,田桢将楚国国书交与身边的內监,朗声读于满朝臣工。 “此事如果答应了,可以与楚国交好,如若不应,也未必能在淮南那边得到什么好脸色,不如就趁此机会与楚国定下盟好,淮南那边可以不用管顾。” “楚国也好,淮南也罢,与我晋国相隔万里,皆无土地接壤,交好交恶都无大影响,这趟混水晋国不趟也罢。” 两边之言都有道理,只可惜谁都没有说道田桢心坎上,说到底他关心的根本不是淮南王号升降这件事。 “公孙先生,你以为如何?”说是廷议,可田桢真正想问策的,不过一人而已。 公孙长敬,在田桢还未继国公之位时,便是府中的幕僚客卿,伴随田桢十余载,田桢刚掌朝政,便将其推入朝中为官,后继任国公,更是一举将其擢升至相国之位,地位尊容。 “楚王有句话说得不错,王者有能者居之,如今大夏已倾,晋国称王是大势所趋,只是这天下还尚未真乱起来,晋国不便做这个出头之鸟,既然楚王想给天下添一把火,我们不妨顺水推舟,楚王此举过后,辽东南越定然也按捺不住,到时我晋国称王便无人再敢多言,还能趁此机会获得楚国的鼎力支持,何乐而不为。” 当逢乱世,国国都欲自立一统,公侯之流已经满足不了晋国的胃口了,公孙长敬知道,田桢最关心的无非便是称王一事,想称王,又想称得名正言顺,如今有西楚愿意出头,担负骂名,为晋国铺平道路,晋国自然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 “嗯,公孙先生所言,也是我之所想,楚王此举,辽东南越燕北这等强国必应,晋国若是不应,被人轻视不说,日后或将被排斥于强国之外,于晋国大计不妥,来人,我要亲拟国书,晋国不仅要响应淮南一事,还要与楚国定下修好盟约。” 田桢心情大悦,如今的晋国朝堂,已然不是他父亲治下的那番景象,晋国不再是大夏的一条看门狗,脱去缰绳,一朝化龙,田氏晋国,雄于列国。 当日廷毕,便又召楚使来朝,将国书盟约一同交与楚使,并且晋国也派出使臣,与楚使一道赴楚,将修好盟约一事敲定。 除去晋国,燕北c宋c中山c郑c卫等国的国书都已送至,辽东c南越路途虽遥,但赴两国的使臣也均已踏上回程,三日之后便可归楚。 至于陈c胶东两国,苦于被南越c辽东的刀兵所扰,国境之上狼烟四起,已是自顾不暇,今日之淮南,便是他日之胶东c陈国,楚国看的清楚,根本连使者都不曾派出,辽东和南越替他们做主便可。 “文和啊,晋使已至王城外三十里处,明日廷议便要召见,除了响应淮南一事,人家可还带来了一纸盟书,晋国亦是强国,日后必然相争,修好盟约真有必要?” 此刻并非是朝会时间,批阅政务的内殿之中,也只有一些婢女宦臣在,熊绎一早便接到了赴晋使臣送来的信报,知晓盟书一事,所以便召徐启过来商议。 晋国坐大,并非是熊绎希望看到的事情,日后助其称王,已有资敌之嫌,按当日朝堂所言,声援便可,也就是做做样子,可若是盟书一签,便不会如此简单了,虽然一纸盟书,效力也谈不上多大,但难免落人口实。 “亲晋盟晋,是楚国的必须之举,今日不趁机交好,他日生变,便迟了。”徐启当然知道熊绎心中所想,即想晋国响应淮南一事,有不想资助晋国坐大,天下哪有如此的好事。 楚王好谋划,可谋划多了便是计较,目光亦长远,可若盯的太远,便是好高骛远,近下之事,反倒看不清楚,好在熊绎不是一意孤行c刚愎自用之辈,只是缺磨砺,需点拨,不然徐启也不会赴楚。 “哦?此话何解?”晋国离楚国万里之遥,放于眼下来看,两国隔空交善抑或交恶,影响皆是不大,放长远来看,则必有争锋的一日,所以楚国必须之举,熊绎心中一时还真是不解。 “王上请往这边看。”自熊绎继位之日起,无论是朝堂大殿c议政内殿抑或是王室寝宫,都放有巨幅的地图,意在警示自己,楚国尚居西南,天下尚有列国十四。 徐启此刻便是引着熊绎来到地图一侧。 “王上请看,赤水泾水两条大渎将淮南西楚圈在西南之地,东渡泾水便是宋国,如今宋国弱小,楚国又刻意与之交好,不足为虑,但淮南往北,渡过赤水便是燕北之国,燕北之国不弱于楚,楚国决意拿下淮南,那日后如若北进,与燕北必有一战,此战凶险,不得不早做谋划。” “燕北之国,除与淮南仅一江之隔外,东临中山国,中山国再往东便是晋国,燕得中山则可伐晋,晋得中山亦可攻燕,两国必然相争,寸步不让,而对于楚国,与晋国之争尚且长远,与燕国之争却就在眼下,所以当东盟晋国,以淮南c中山两国,共同钳制燕北。” “而至于晋国坐大,日后对楚不利一事,王上现在大可不必担心,且先不说晋国周遭尚有郑c鲁两国,金帐汗国亦是虎视眈眈,有晋老国公之死,晋国与鞑靼可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发展必受掣肘,而楚国却可于淮南之后,取食宋国,壮大自身。” 熊绎细细观量地图,各方形势的确如徐启所言,心中琢磨徐启的一番言谈,句句都是真知灼见,切中要点,熊绎听后心中顿有豁然开朗之感。 天下势大,各方情形瞬息万变,日后如何虽未必会句句像徐启所言的一般发展,但起码眼下观之,的确如此,徐启之言,至少是楚国数年之内当奉行之国策。 “文和远虑,是寡人想的简单了,明日寡人便召见晋使,签订两国盟约。天下行事,纷繁复杂,片面观之,恐留大患,日后还需文和多多警示寡人。” 熊绎心有感慨,向后一步,躬身冲着徐启拱手一拜,朝中之臣,国士待之,当有此礼。 “楚有文和,国之大幸!” 第二日,晋使入楚,当日便被召见入朝面见楚王,晋国盟约楚王一口应下,随即便着手准备定盟制约,一时宾主尽欢。 从定盟之日起,晋楚两国,互设使馆,各派使臣常年进驻,以示友好。 算上赴晋的使臣,出使他国的九路使臣已经回来七路,又过三日,辽东c南越使臣也都归国,自此,天下十四国,九国都已响应降去淮南王号一事。 第四日,徐启持旄节国书,车乘仪仗,甲士数十,自楚国南境而出,北上入淮。 同时有大军数十万陈列楚国南境,对淮南一国虎视眈眈。 谋国一事,兵甲c邦交,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兵甲扬威夺地,邦交造势取利,王图霸业,皆始于此。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削王号,降公侯 淮南国,乃是大夏太祖皇帝公伯一脉的宗亲,早在太祖皇帝成岁之前,便已经举家迁出,曾为过往之商,当逢乱世,倾其家业资助太祖皇帝起事,后太祖皇帝果然举大事,建立大夏朝。 太祖皇帝念其资助之恩,又有血脉相系,便将这一脉的宗亲族人,封到天下行商汇聚的淮南之地建国,由商人之贱籍,升至一国君王,不得不说,事无常法,在那等乱世,莫说行商,屠狗贩肉之辈,也可闯出一个王侯将相。 淮南地富,天下行商皆汇集于此,北地的骏马,西域的胭脂,南境的象牙玛瑙,在淮南都算不得稀罕物,身在淮南一地,便可领略天下风情。 国富地富,可民却穷,淮南之民凡有条件者,皆好为商贾,为农的,参军的,做工的,皆实属被筛过一遍的中下之人,商贾好与民争利,家国亦好与民争利,外来行商更是不会管顾本地之民,商之大富,民却大穷。 且商人大多无国,在商言商,唯利益尔,虽是淮南之民,可做的却不是淮南一国的生意,稍有动荡,便可搬至他境,照样开张迎客,照样日进斗金,更有甚者,大发战争之财,资敌谋国亦是心中无有负担。 所以国富可却难强,当今的淮南王有心要改变国之境况,自继任之日起,便重军农而轻商贾,搬国之府库,保民养军,入淮之商贩皆抽利一成用于军农。 行此新政,二十余年,淮南气象果真大变,商贸不减,军甲亦足,国力强盛已超过宋国之流,可堪一战,又派遣参将宋毅参与当阳谷勤王一役,虽败可却赢得了名声,在列国眼中,淮南亦不再是一个商贾之国。 只可惜一番大好前景,被楚国一战给打成了梦幻泡影。 徐启并非是第一次来淮南,当年南下赴楚,走的便是旱路,途径淮南,当时看尽淮南一地风土人情的徐启,便有言论,“商贾难以武强,淮南一地,盛世时的钱袋子,乱世就是一块肥肉,虎狼争食之。”如今徐启再临淮南,一番话语果真应验。 等徐启再离淮南,王号便该降为公侯了,在徐启看来,这已经是必然的结局,大家都是生意人,讲的通事理,晓得了利害,如今的淮南,已经连孤注一掷的本钱都没有了,没有资格讨价还价。 “楚国使臣觐见!” 原本有些冷清的朝会,被这一声传报而惹得议论纷纷,事实上楚使入淮一事他们早已经商议了数日,可惜大抵逃不过文臣言和,武将主战,争来争去,除了吵得人头疼之外,吵不出什么东西来,吵了几日,楚使也便真的来了。 “宣!” 一个宣字吐出,淮南王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确是该咬牙切齿,自己大半生的心血都因此一战而毁于一旦,他岂能不恨,他恨不得要生啖了徐启。 可他不能,因为他是淮南王,他要为这一国考虑,如今的淮南国已经是风雨飘摇,当年他一力主推新政,不知触及到了多少人的利益纠葛,本就是强行压下了诸多的反对之声。 二十年来,新政看似顺风顺水,实际却是如履薄冰,如今一战挫败,更是一下子将他打回了原形,反对之声再次犹如雨后春笋一般纷纷露头,所以他只能更加小心,各方权衡。 朝堂不能乱,朝堂乱了,淮南恐怕真的有亡国之危。 “宣楚使上殿!”细长的声音自王殿传出。 徐启手持国书,腰佩使臣符印,从容走上王殿,“楚使徐启见过淮南王。” “我淮南已向楚王许诺割让十五城,只求两国重归于好,楚王还有何不满!”言语有些不善,毕竟一国颜面,能留住一些是一些了。 “楚国可不要淮南一地,不取淮南一财。”徐启并不在意淮南王的语气如何,色厉内茬而已,吓不倒楚国。 “哦?还有这等好事,那楚王为何还派你来,我淮南除了城池钱财,没有什么他好图谋的了。” “我王都已在国书中言明,王上请看。”徐启将国书递与內监,登上玉阶呈给淮南王。 砰的一声,淮南王接过国书,还未看上数句,便将其重重仍在御案之上,面色阴沉,却只死死盯着那一卷国书,一言不发。 “淮南王的王号是大夏所封,已封王八百载,升降之事轮不到楚王来指手画脚吧!”足足沉默了半晌,淮南王才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话。 “王上说笑了,如今大夏安在?王上还是请先看完国书在做言论,此事也并非是我王一人决断,列国都已赞许,淮南一国国力孱弱,还是列入公侯的好,燕王更是笑言,若是淮南仍窃据王位,不如便由燕北和西楚两国分而食之,虽是笑言,可我王亦细思许久啊。” 此言可便就是裸的威胁了。 “大胆!你敢威胁我王,真当我淮南怕了你楚国不成!”看来朝堂之上还是不缺忠勇之臣,徐启话音刚落,便有一武将站出,怒目而视。 “哦?莫非淮南还能战?”对方怒目不礼,徐启亦不行礼,身子都未侧过去看,只好似讥讽一般,撂下一句疑问。 的确,如今淮南,可堪楚国一战?只可惜这个问题总是有人拎不清。 “我淮南兵甲尚在,如何不能战,只要淮南尚有一个男丁,便可一战。”一番话到时说的慷慨激昂,彰显男儿血性,估计他自己在说完之后,心中也对自己有种感佩吧。 只可惜匹夫之勇除了能解一时义愤,并没有什么用。 “说的好!”一句叫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就连刚刚说话的这位将军都是一脸的错愕,因为叫好之人并非淮南朝臣,也不是淮南王,而是楚使徐启。 “看来王上还是要战,也好,请王上接楚国战书,旬日之后,楚国欲与淮南于南境决战!告辞”徐启从袖中拿出一卷竹简,再次交给內监,然后便转身欲走。 既不言和,那边言战,一卷国书,一纸战书,何其霸道,楚国确有霸道资本,可淮南没有。 淮南王看到那一卷战书,面色一白,如何敢去接,只能慌张挽留徐启,“楚使还请留步。” “张鲁,还不快向楚使赔罪!” “王上。。。”那个唤作张鲁的将军明显心中不甘,还想再言。 “寡人说了,向楚使赔罪!”淮南王将桌子拍的震天响,明显是动了真怒,如此不懂审时度势,这是要把淮南往火坑里拉啊。 这名为张鲁的将军这才转身向徐启行礼,可却一言不发,并无任何致歉之语,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都已经写在脸上了。 “王上这是何意,既然淮南多壮士,我楚国的锐士也想与之较量一二,王上想战,便再战一场好了。” 徐启丝毫不管这是刚刚那位将军一人所言,系数推给淮南王,推给淮南一国,是淮南挑衅欲战,可不是楚国相逼。 淮南王明明吃亏,可却连道理都占不到丝毫,说不得楚国半分不是,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心中对那名不识趣的武将更为恼火。 “楚使误会了,寡人何曾说过要战。”淮南王只能陪着笑,先将徐启留住,徐启那一纸战书一经拿出,淮南可真就是一点脸面都没法留下了。 “那王上便是答应自降王号,尊我王为王了。”要么和,要么战,非此即彼,徐启这是一点余地都没打算给淮南留下。 “这。。。兹事体大,寡人一时不能决断,还请楚使给寡人几日的时间,到时必定给楚使答复。”徐启的话淮南王如何敢应,只能先使个缓兵之计,拖延一些时日,再做打算。 “这便是让臣有些难办了,我家王上在我来时已有命令,是战是和,一日决断,明日臣便要返回楚国,还请王上尽快决断,告辞。” 徐启这次是当真转身走出了王殿,只留给了淮南半日的时间,有时候该逼就是要逼上一逼,徐启可不喜办事拖沓。 “王上,楚国如此威逼,如何能忍,小小一个使臣也敢对王上不礼,该当死罪!”徐启前脚刚走,那名为张鲁的武将便又跳了出来,欲治徐启一个死罪。 “该当死罪?”淮南王气急而笑,随手拿起一样物件便向着张鲁扔了过去,“我看该当死罪的是你吧!” “你们知不知道,楚国已经在南境陈兵数十万,这就是楚国在示威啊,还战,淮南如何能战!”淮南王指着这帮只知言勇,却不知分担国优的武人,痛心疾首,这就是世人眼中的忠臣良将?简直荒唐可笑,误国误民! “楚人有兵甲,我淮南亦有血性,臣愿领兵死战,哪怕战至一兵一卒,也不可让王上c让我淮南受如此之辱!”说他不懂审时度势,这张鲁还好像上瘾了一般,仍敢再言。 “死战?你真当死就那么轻松,是,你们可以一死了之,可寡人也能死吗,战至一兵一卒,你有没有想过,之后淮南怎么办,伸长脖子等楚国来砍吗,不让寡人受辱,不让淮南受辱,不!你们不是为了寡人,也不是为了淮南,你们是为了自己!你们死后是忠臣是壮士,能流芳百世,可淮南呢,亡了!灭了!这是家国大事,不是你小孩子过家家!” 淮南王大步流星从玉阶上走了下来,几乎是指着张鲁的鼻子说出了这一番话,他真恨不得把这人拖出去砍了。 “宋毅,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定夺?”淮南王平复了一下心情,事情就是如此的恼人,无论你如何生气,如何发火,可为解决的事情就是仍未解决,等你气消了,火发完了,再不情愿,也仍要去做,去解决。 自当阳谷勤王一役归来后,宋毅已由参将擢升为正二品的将军,王恩正盛,在朝堂之上,也有一席之地。 宋毅却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跪倒在地,对着淮南王叩首。 “为何行如此大礼?”不仅是淮南王不解,满朝臣工皆是不解宋毅为何突行如此大礼。 “臣有罪。” “将军何罪之有?”这宋毅如今正是朝堂上炙手可热的人物,淮楚一战,宋毅也并未担任督军之责,罪不在他,如今却在朝堂上向淮南王请罪,淮南王仍是不解其意。 “身为武将,战不可保国,如今又要王上受如此之辱,臣该当死罪。” “宋将军的意思是让寡人答应楚国之请,削去王号?”臣子谏言君王自降王号,尊他国为王,的确是有罪。 “王上,淮南不可再战,亦不能再战,前有西楚,后有燕北,若是再战,淮南恐有亡国之危啊,臣恳请王上,为了淮南,忍一时之辱,自降王号。” 宋毅之所以会被派遣参与勤王一役,便是因为他懂得审时度势,如今楚国势大,列国亦要趁此机会欺压淮南,淮南若是此时争一口意气,逆势而为,恐怕真将亡国。 “忍一时之辱,我看你是想让我淮南俯首称臣以偷安吧!”淮南王虽是厉声喝问,可实际心中已经对于宋毅所言有着几分认同,如今俯首是淮南的唯一出路,若真亡国,祖宗基业,他担不起。 可终究是有些不甘,不甘就如此向楚国称臣,说到底他心中也有一个意气在,可若这口意气何时真的散了,淮南也就真的为人奴为人臣了。 “王上,这只是一时权宜,楚国势大,暂且依附于楚,实则是为淮南休养生息赢得时间,况且,淮南之后,楚国的目标必然是宋国,如今宋王利令智昏,与虎狼谋,等其自食恶果之后,淮南才能与之盟,集两国之力,不敢说堪能一战,至少可以自保。” 除去楚国,恐怕最为淮南所恨的便是宋国了,宋c楚c淮南三地毗邻,楚国势大,宋国不来与淮南一同钳制楚国,反倒与楚国交好,不管淮南的死活,他日宋国之下场,定比今日之楚国还要凄惨。 宋毅的一番谋划还是不错的,宋国的确只是楚国嘴里的一块肉而已,等到宋国也被楚国打惨了,才能和淮南同病相怜,只不过宋毅没有考虑到的是,到那时候,两个抱团取暖的人,究竟还能不能威胁到楚国。 淮南王显然也没有想到,或者说想到了也未必愿意承认,救命稻草即便真的只是一根稻草,行将溺死的人也不愿意放弃,心中留个念想在,还能时常宽慰自己,使自己好受一些。 当日,楚使的仪仗车乘便踏上了返程,淮南王终究是不敢去接那一纸战书,一行人中还多出了一位淮南王的公子,质公子与国,添个彩头而已,这是徐启的临时起意,虽然过了十年,可在朝堂上被人无礼喝斥,徐启仍旧是不喜。 当然,关于那名唤作张鲁的武将,还有一个小插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王上,质公子与国虽是自古有之,可那也是双方互质公子,如今单单淮南将公子送到楚国做质,不合邦交之策,况且如此一来,我淮南岂不是受制于人,他日如何能放开手脚征战楚国。” 说话的仍是那名唤作张鲁的武将,一个武人能说出这么一番文邹邹的说辞来,也真是难为他了。 淮南王真是不知道该说他聪明,还是该说他蠢,王号都已经降作了公侯,还来纠结这些细枝末节,何况送给楚国一个质子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后宫妃嫔给他生出的公子,没有十一二,也有七八位了,有些他连面容都记不太清,只要不是监国的太子,就算全送出去又有何妨。 难道真如外界所言,淮南之才都去做了行商走贩,否则如此蠢人怎可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淮南王几乎是咬着牙才挤出了一些笑脸。 “张将军果然忠君爱国,好,将军不是想与楚人打吗,寡人成全你,明日你便到南境去,当一个城门卒隶,给寡人日夜盯着楚国!”在朝堂之上,淮南王再也不想见到此人。 这只是一个不出淮南朝堂的小插曲,不足为外人道也,不过很快,一则真正的要闻,便自淮南朝堂而出,昭示天下。 淮南国自降王号为公,面南而朝,尊楚国为上国,尊楚王为王,两国定盟,自称为臣,又质公子与楚国,以示诚心。 楚国不惜一战,又联九国之名,终于达成了心中所想,数十万大军撤离淮南南境,经此一事,楚国除了打残了淮南大军以外,未必得了什么切实的好处,可却立起了霸名。 世人先知楚国兵甲之雄壮,又闻楚国徐启之名,先有北进淮南之策,后有九国借势之举,更是亲赴淮南,一番口舌可抵刀兵之利。 乱世就是如此,一国君主之名,未必彰于列国,真正名动列国者,无非两种人,百战将军,谋国名士。 徐启归楚,国中朝臣百里相迎,楚王熊绎更是亲手在其腰间系上令尹腰佩,双手奉上令尹符印,徐启坦然受之。 熊绎得知淮南已经俯首,却眉目不展,似有心忧,“淮南虽已称臣,可却既不与朝,也不纳贡,如何能算事了。”一番话语大有深意,至于那一卷两国盟书,熊绎看都未看。 可怜那淮南公子,尚是懵懂之童,还不知国事,更不知自己此刻境地,好在熊绎还没有为难一个孩子的心思,不过锦衣玉食恐怕便要与这位公子再无缘分了。 为逼淮南俯首称臣,楚国借来了九国之势,也便注定了此事牵连,绝不止西南一角,诸侯十四国,王号变更自建国以来,八百载从未有过,楚国既然开此先例,便免不了有人蠢蠢欲动,本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楚国此举可谓是给天下乱势添了一把干柴。 果不其然,三月之后东边和南边便都不安生起来,辽东铁骑一路南下,直攻到了胶东的王城之下,才停下脚步,胶东王身披囚服,背着荆条,大开国门,向辽王请罪,两国签订城下之盟。 而辽王也效法楚国,削去胶东王的王号,且连降两等,将胶东王变作了胶东侯,之后辽王却不像楚国一般大方,不仅敛财,更要取地,胶东北境八百里地尽入辽东囊中,至此胶东国已是门户大开,无势可借无险可依,辽东铁骑只两日便可直抵王城。 本来还不止于此,不只是哪位朝臣,向辽王谏言,既然大军都已经如此深入,索性便留下一支,在胶东王城一侧另筑新城,作屯军用,如此一来,便可保胶东万无一失,绝无翻盘的可能,辽东高深无忧矣。 如此蛮横之言,可没想到辽王却真就听进了耳中,当下便派人大摇大摆的去知会胶东王,要知道不要说是王城旁边,就算是国境之内常驻他队,那便与亡国无异了,还不如直接交出国印玉玺来的干脆。 但接下来胶东国的举动,却是着实让看热闹的列国吃了一惊,就在辽王派出使臣抵达王城的当日,由指挥同知被擢升到统协王城防务的杨山,率仅能凑起来的千余人出城迎接。 但却不着官服,亦不披盔甲,而是披头散发,身着丧服,“胶东国弱,自知不是对手,然,国之不存,我等亦不敢偷生,辽王苦苦相逼,我等只能赴死,只恳请辽王给胶东留下存国之念,如若不允,那便请辽王屠尽胶东,收下这一片焦土。” 在杨山所率的千人身后,赫然有百姓跟随出城,手中握着锄头镰刀,其间甚至不乏妇孺,无人组织,却皆默然,不仅是他们,朝堂之上,胶东王以及满朝臣工,亦皆着丧服,这是要举国赴死啊。 虽有万军相护,身携辽王之命的使臣,见此景象,亦觉悚然,当日未敢入城,也没有宣读诏令,而是直接折返,将所闻所见说与辽王,并且直言,“眼下之胶东,遭逢大难,人心却齐,非一日之功可毕,还当徐徐图之。” 辽王若是非要现在将胶东这块肥肉入肚为安,恐怕真要如杨山所说,屠尽胶东,且不说辽东是否能杀尽胶东之人,即便是真杀尽了,得这么一块横尸万里的空城焦土,又有何用,强势如辽王也只能作罢。 人心不散便不倒架,否则即便只剩一人,亦不能算作亡国,欲亡他人之国,并非刀兵相向如此简单,诛心为上,刀兵辅之,不然便只能留待一统之后,慢慢消磨。 胶东若是能够熬着这一股心气不散,说不得另有转机,毕竟历史上弱国图强的先例并非是没有,卧薪尝胆可是要比如今的胶东更凄惨的多了。 再说南越,南越国可以说是诸侯十四国中最为特殊的一个了,奇就奇在南越王并非是一姓相承。 南越一地又有百越之称,大小部族足有百数,当时大夏朝初建,不愿为了这么一出偏颇之地再大举用兵,便挑选了当时最强的部族首领,分封王号,准其建国,也算是将此地招安了。 结果谁曾想,还未过了两年,这个部族便被另一兴起的部族所灭,对于此事大夏的态度也是颇让人玩味,故技重施一般,又封这个兴起的部族首领为南越王。 至此,百越之地虽有南越国一称,可实际却从未安稳过,也从未一统过,每隔几年,王位之上的所坐之人便要变上一变,也曾有过南越王不欲再为大夏之臣,举旗独立,可数月之后,大夏便征调五国之军,直接屠戮了数十个部族,所过之处,无论老弱妇孺,一概不留,杀的南越胆寒。 南越这才知道了大夏的心思,南越王谁来作,大夏可以不管,也不想管,你们想争,就用刀枪去争好了,可唯有一事不变,南越国只能是大夏朝臣,不然,南越也好百越也罢,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而更奇的还在当代,因为此刻的南越王并非是百越哪一部族的首领,而是一个陈国人。 陈寿本名应该唤作张姓,但在陈寿尚是于襁褓之中的啼哭婴孩的时候,其祖父便被赐姓为陈,以国号赐姓,足可见恩宠之盛,只可惜陈寿的父亲在嫡争之中,站错了队伍。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日之恩宠瞬间便如同过往云烟,做不得数,新王继位,对陈寿一家赶尽杀绝,陈寿作为家中独子,被拼死护送出国,是年也才十岁而已。 满府上下,除了陈寿之外,再无一者生还,可怜一个十岁孩童,沦为部族营帐之中地位还不如驴马的奴隶,不过任谁都没有想到,上一任南越王身死,麾下势力分崩离析,陈寿所在部族的首领欲登临王位,邀各部首领盟会。 就在这一日,各部奴隶纷纷暴动,一把大火点燃了各个部族,在烈焰之中,那些猪狗不如的奴隶,几乎是以着同归于尽的方式,将他们的主子拖进火焰,而陈寿以同样的方式,将各部的首领变成了一具具焦尸,是年陈寿已经是而立的年纪。 当今的南越成了纵观历史也属唯一的一个由奴隶建立的国家,而一直将南越视作蛮夷的列国,也很快发现,当这个地区没了内耗,竟然会变作一块铁板,任谁人去啃都会咯掉牙齿。 对于故国,已是南越王的陈寿显然没有什么包容和耐心,乱世一起,陈寿便迫不及待地向着陈国伸出了刀剑,而列国也因此而看到了陈寿对陈国的怨恨之深,还未开打,陈国便有数郡纷纷倒戈相向,陈寿自成为南越王起,便无时无刻不为灭亡陈国而做着准备。 南越军队同样势如破竹,一路杀到了陈国王城之下,不过陈寿显然没有辽王那么仁慈,他重回故地,就是来杀人的,王城之外所有郡县,要么降,要么杀,而对于王城,陈寿却仿佛没有动手的打算。 这时已是冬至时节,又到岁末了,这个新年南越大军是要在陈国过了,陈国王城外已经筑起了一圈藩篱,营帐围绕藩篱而建,来年开春,他们还打算在王城的郊外开垦荒地。 起初列国见到南越此番做法,还有一些不解,熊绎便曾以此问于徐启,徐启却连叹三声,“南越王好大的怨气,好恨的心肠。”然后才又说了一句,“淮南王这是一出绝户计啊。” 熊绎起初仍是不解其意,但细思之下,自认杀伐决断的楚王都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南越这是要生生逼死陈国啊。 又是一场场纷纷扬扬的大雪,这一年终于临近了岁尾,末帝元年,多事之秋啊,国祚八百载的大夏朝一夕之间分崩离析,十万将士血洒当阳谷,三场大战,以两国被削去王号,一国面临亡国之危为终。 然而乱世以此为始,却不会以此为终,一场更大的变故正在酝酿,如果说楚攻淮南c辽东侵占胶东c南越围困陈国,都只是大国对小国的欺压,且皆因地势,一地之乱而已,那么接下来或许该是大国碰撞的时候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又是一年除夕夜 又是除夕新岁,没人愿意在这种时节兴起刀兵,列国都是难得的安稳,只不过年关难过,总之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就是了。 楚王熊绎应当是满心欢喜的,已经是第十一个年头了,自从身边有了徐启以后,熊绎已经很少会有烦心事了,他越发觉得自己当初独自造访草庐是多么明确的决定,得此良才,是天佑楚国。 与过去的十个年头一样,除夕夜,熊绎并不在王宫之中。 “文和,这草庐仍旧打算留着吗?”外面虽然风雪正紧,可只一炉火炭,便能使这个小小的草庐暖若春日。 “毕竟住了十年,总不忍心拆掉,留着也算是个念想。”很难想象一番口舌便可搅弄天下风云,视征战人命宛若草芥的徐启,竟也会说出这样的温情话语,看那气态,旁人或许也只会当作是个落魄书生吧。 拆解去了种种身份,徐启的确就是个落魄书生,若是科举之路处处顺畅,徐启现在可能就是个寻常郡县中的官老爷吧,说不定还娶了一房美娇娘,待字闺中的小姐总是心仪状元郎的,大抵是那一段段才子佳人的故事终了,落魄的书生总会一举高中,无一列外。 只可惜,故事终究是故事,若是世间常见,也便不会是故事了。 不知道大夏是否会后悔,当日没有录用那个落榜的考生,心灰意冷走出长安城的书生,日后却会变成一把锐利的刀剑捅进大夏的心窝。 “文和啊,你比我小一岁,今年也是而立的年纪了吧,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孩子可都会跑了,天天谋划天下大事,就不打算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我楚国的公室之中可是有不少刚刚年过及笄的族女,怎么样,哪天带你去见见,若是有看上的,尽管和我说。” 熊绎大手一挥,倒是大方的很,恐怕徐启就是说全要,熊绎都会给他安排妥当了,那一番神情,哪里像是一国君王,半分威势都没有。 就像徐启所言的一般,朝堂之上,他们二人是君臣,可在草庐之中,徐启不称臣下,熊绎亦不称寡人,二人平辈论交,不就是该谈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 按往常断然不会搭理熊绎的徐启,今日却好似是因为过年的缘故,竟然一本正经的答了一番。 “修身养性净口齐家治国平天下,我连前三样都还没有做到,谈什么齐家。”这话中可是透露着一丝丝想做却又不能做的小幽怨。 熊绎强忍着笑意,若非是知道,徐启在除夕这一天,多多少少会有一些不正常,恐怕熊绎都要担心他的令尹大人是不是烧坏脑子了。 虽然十年之中,年年如此,可熊绎从不曾问过缘由,谁还没点故事不是? “这是儒家君子那一套吧,我怎么记得有人和我说过,虽是书生可并非是出身儒门呀。”熊绎故意拿着徐启打趣。毕竟在口舌之上赢过徐启的机会可是不多,一年只此一次。 “今晚的月色不错。”徐启起先没有言语,只将头偏了过去,看向窗外,然后便突然冷不丁冒出了这么一句。 屋外风雪正紧,哪里来的月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熊绎整个人都要趴在桌子上。 终究还是没有憋住。 屋外自然没有月色,可那一日,窗外却并无风雪,月色正浓。 燕北,除夕这样喜庆的日子,王宫之中却添了一具尸体,大红色的衣裙遮住了鲜血,一张精致的面容早已没了血色,可那一双眸子,尽管紧闭,却仍是媚极。 一声啼哭打破了沉寂,襁褓中的婴孩还不知刚刚在她耳边低语的人为何没了声响,可她依旧哭出了声,撕心裂肺。 就如她父亲所期许的那样,是一个女子,一双眸子像极了她的母亲,她会长成祸乱苍生的红颜祸水,会有一个男人为其倾倒,甘愿付诸一国,也仍要护她周全,可她亦会舍命相随,哪怕他不愿。 这样一番故事,像极了她的父母,故事极糟,可却又极美。 一位鬓角花白的老貂寺小心翼翼的抱起了襁褓中的婴孩,轻轻的摇晃,啼哭声渐止,待老貂寺再低头去看时,已经沉沉睡去,毕竟只是一个孩子,能有多大的气力。 “去抱与稷儿一同喂养吧,既是女子,那便是我燕北的公主。”声音虽已刻意压低,可却仍在不经意间透露出丝丝的威严,但在看向那一抹嫣红时,却将全身的锐利都已化作了柔水。 “葬了吧。” 鲜有人知晓,那个就像是突然出现到李祀面前的狐媚女子,是出生于燕地,更没有人知晓,如今的燕北王,曾与她萍水相逢,他一见倾心,可她没有。 不愧是要祸乱苍生的狐媚女子,年少时的匆匆一见,时隔十余年,仍是换得燕北王亲率五千轻骑,星夜奔赴长安,欲从鞑靼人手中将她抢回,却正巧遇上了李继安排将她送到晋国的车驾。 本该是一出燕北王将她霸气掳到燕北的戏码,可当燕北王看到那双媚极的眸子上微皱的蛾眉后,生杀予夺的君王一下子变成了情怯的少年,主导权自然而然的便交付到了女子手中,晋国或是燕北,只在她一言。 可惜,对于燕北王来说,终究还是可惜。 “都准备好了吗?”燕北王收回了目光,没由来的问了一句。 一个甲士走进殿中,手中抱着一个男婴,“王上,都已经准备妥当。” 燕北王接过婴孩,两人的动作并算不上多么轻微,可这婴孩倒是睡得香甜,燕北王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这孩子如何来的?” “王上请放心,这婴孩并非是偷抢而来,是在今冬雪夜被人遗弃到官衙门前,被人发现时已是险些冻死,出生的时间相仿,又是男婴,属下听闻后,便将其带来了,先前已让太医检查过了,并无伤疾。” “嗯。”燕北王轻轻点头,然后看着那婴孩说道:“你的父母都不肯要你,应该是个贫贱出身,寡人今日便赐你一个顶尊荣的身份,去做大夏朝的皇子,此事与你不亏。” 如今乱世,大夏朝的皇子不值钱,你的孩子,便留在王宫,去做我燕北的公主。 既是有人欢喜有人忧,陈国的除夕新岁便当真是过在了一个坎儿上。 陈国境内,行将百里都未必可闻人声,郡县中的百姓早都已经逃的逃,死的死,不愿依附南越,无非便是这么两种结局,在南越连屠了数郡之后,大半的郡县还是降了。 至于那些不愿降的,无一例外都变成了一座座空城死城,至今街道之上都仍有尸骨沉积,无人搬挪,幸亏是寒冬腊月的时节,若是夏日,恐怕已经起了瘟疫。 如今真正能算是陈国土地的,恐怕就只剩下那座孤零零的王城了,无论大小,陈国好歹也算是一方诸侯,如今却是这般的凄惨模样,祖宗基业真的是要断了。 本已就年逾老迈的陈王,自入冬以来,就被各地纷沓而来的降书战报给压的喘不过气来,或许是不愿陈国真就亡在自己手中吧,陈王没能熬过这道年关,在除夕前三日,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撒手而去。 以其身份,应当是叫薨的,不过如今的陈国还真不知道当不当得起了。 王城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虽是冬天,可也不能不下葬,只能在王城之中找了一处地方葬了,如今的陈国也无心力去办什么丧礼了,监国的太子匆匆继位,可这一番境况,仍旧是愁眉不展。 陈国自己已经是无力再做抵抗,至于列国,恐怕早已经把陈国当作亡了吧。 一道藩篱隔开了两片世界,南越兵卒的营帐中,狮蛮社火,鼓乐笙箫,通宵达旦。 过了今夜,便是末帝二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相王 昨日是上元佳节,过了十五,迎新辞旧也就算是完了,各部百工都再次忙乱起来,开始了新一年的活计,王殿前的厚重宫门早早打开,文武百官鱼贯而入,例行朝会也自今日始。 “诸位可有事奏?”一般开年的第一次朝会,都只是例行公事而已,没什么大事要议,熊绎此言也不过是象征性的问问,若无人应声,便要散朝了。 “臣有事奏。”徐启这话一出,高坐在玉阶之上的熊绎都不由得端坐了几分,徐启的奏事应当便是大事了。 徐启掏出一块昂书递交给內监,“王上请看。” 熊绎接过內监呈上来的昂书,不过上面的内容却是有一些让熊绎难解其意,这昂书之上并未言事,反倒是像账单一般,标注着物品数量及其金额,“文和,这上面所记为何?” “这是淮南各大商铺这几日的出货清单,皆是晋商所购。” “晋商?”熊绎再次将昂书拿起,在那些货物的名称上大致扫过一遍,“都是礼器,晋国公倒是颇好古风啊,只不过是不是太急了些。” 清单上所写的货物都是礼乐之器,用途很多,比方说祭祀天地的祭礼,又比如说册封诸侯的脤膰之礼,知晓是晋国所购后,熊绎心中已经将事情猜的七七八八。 “的确是有些心急了,不过驻楚的晋使那边并没有什么动静,晋国也并未去与列国往来,此事或许是晋国公的私下所为。” 如果真只是晋国公的私下动作那到还好,还能有一段的缓冲时间,若真要赶在此时到并非是一定不可,只是太急,局势还未完全明朗,冒然行事,易生变故,如今晋楚两国订立盟约,至少在此事上是共同进退,若是出了差错,楚国也难保不会受到牵连。 其实最让徐启担心的还是燕北那边,大夏倾覆,可燕北却安静的出奇,没有丝毫的动静,这让徐启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私下所为?都说晋国田氏满门忠烈,这位晋国公怎么就不想着再做几天忠臣良将,晋老国公可是尸骨未寒啊。”熊绎有些唏嘘,晋国田氏的名声可是不曾掺过半分水份,如今也和大夏一般,都变作历史了。 “文和,此事楚国应当如何?” “目前也只有静观其变了,毕竟晋楚有盟约在先,这份盟约关系到日后楚国的北进之事,在这件事上楚国还是要站在晋国一边的。”即便是聪明如徐启,可也无法真的未卜先知,况且此事,楚国还真就得舍命陪君子了,着实有些被动。 “无妨,晋国不是陈宋之流,我们不拦着,晋国也会有人拦着,况且也没有哪国会在此时去与晋国交恶吧,何时来做,急于不急,最多不过是吃相难看一些,影响不了大局。” 熊绎对于此事看的倒是颇为乐观,与其说是对晋国有信心,不如说是对自己的西楚有信心,不是随便什么风浪便可以动摇的了楚国的。 晋国,一份同样的清单摆放在晋国公面前。 “此事的确是我授意去做的,只不过是一些预备用的东西而已,便没有告知先生。”对于公孙长敬,田桢一向以先生称呼。 新年的首日朝会,聚的快散的也快,不过文武臣工散去之后,公孙长敬却是没有离开,而是拿出了那一份清单,放在了田桢面前,这架势明摆着是来质问他的。 臣下对君主如此态度,足可以治一个大不敬之罪了,不过田桢倒是并不在意,公孙长敬一心所为的都是晋国,这一点他是知道的。 “君上可是想现在便擢升王号?” “此举是我太心急了吗?先生若是觉得不妥,大可言明。”田桢虽是如此说,可却也并不觉得购买礼器有何不妥,反正迟早都是要用上,不过,对于何时称王,他还是想听听公孙长敬的意见。 “君上不必如此,购买些礼器而已,迟早都要去做,臣只是想问君上是否是现在便想称王,若是,臣便去着手准备。” 公孙长敬这话倒是有些出乎田桢的意料,他本以为公孙长敬会列出条条款款,与他说明此刻称王一事不宜操之过急,结果不曾想会是如此态度,倒是与开始的兴师问罪之举大相径庭啊。 “现在时机已经成熟?”田桢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一句,他还是想知道公孙长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当初说时机未到,只是担心乱世未起,天下仍念着大夏罢了,如今的状况却是列国都已经心照不宣的将大夏抛在了脑后,所以时机成熟与否其实已经并不重要,会反对的人,无论何时称王都会反对,况且能拉拢到楚国的支持,已经足以左右一部分观望者的态度了。” 在当初献计之时,公孙长敬的确是没有想到,事情发展的会如此迅速,虽说是树倒弥孙散,可这散的也太快了一些,看来八百载的时间,已经将列国的忠心都给消磨的一丝不剩了,局势已经变化,布局策略自然要随之而变。 “依先生看,何人会反对?”其实十四国之中,真正能为晋国所忌惮的不过四国而已,西楚c燕北c辽东c南越,西楚如今已是态度明确,与晋盟好。 “燕北。”公孙长敬几乎是不假思索便说出了这一个名字。 “燕北素来兵马雄壮,不可小觑,晋国如今便与之争锋,胜负实在五五之间,我们是否准备充分,再做打算。”田桢想称王不假,可却也不想现在便与燕北相争,如今尚未有大国之间的碰撞,晋国挑这个头无异于自损国力。 列国用兵多以阵战车战为主,故而步卒占了军队中的大多数,这也是列国地域的限制,列国国境之内都鲜有可大量产出战马的草场,骑兵虽有可却难成规模,大多都是名声不显。 可燕北则不然,本就是游牧民族出身的燕北国,有着广袤千里的草场,一支“拐子马”与辽东铁骑并称大夏骑兵双壁,且燕北境内民风剽悍,几乎是人人可战,又人人敢战,一直大为中原各国所忌惮。 对于田桢的疑虑,公孙长敬却是摇了摇头。 “时间上的拖延,只是给了双方准备的时间而已,并非良策,况且晋与燕北之间必有一战,且必须速战,否则辽东一旦吞下胶东,必然西进侵鲁,鲁国再往西便是我晋国的东境了,到那时便是燕北与辽东夹击的局面,晋国危矣。” 公孙长敬的这一番分析,将田桢给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的确晋国地处天下之中,无论是燕北东侵,抑或是辽东西进,晋国都是必经之路,虽有中山c郑c鲁三国成拱卫之状分布在晋国周围,可无奈国力弱小,只能是他人壮大自己的一块肉,而不能作为藩篱。 “先生的意思是此刻便行称王之事?” 可听了公孙长敬这一番分析之后,田桢心中称王的心思反倒是熄火了,无论是晋王还是晋国公说白了只是一个名头而已,虽然是王图霸业的必然之举,可却给晋国带不来什么实质性的利得,与其因此而成为众矢之的,还不如先行壮大之事,将嘴边的几块肥肉吃进肚中。 “不仅要称王,还要声势浩大,臣谏言君上邀楚王在郑宋两国交界之处,共举相王大典。” 公孙长敬的下一句话却又是让田桢吃了一惊,自己称王与两国相王,其间的分量不可同日而语,相王意在相互承认对方的王者尊位,可问题是如今居王位之国可不在少数,单单晋楚两国相王,列国会作何感想。 “先生这是要把晋国和楚国放在烈火之上烘烤啊,就算晋国有意,楚国也未必答应啊。” “不,楚国一定会答应,楚国亦想借助晋国来钳制燕北,支持晋国称王一事,一是我晋国响应楚国削去淮南王号的回礼,二则是两国共同抗燕的定钱,两国相王也是把楚国与晋国在战车之上绑的更牢一些,况且此次相王大典的举办地点也有深意,郑宋两国交界,楚国想要吞下宋国,郑国也是晋国的囊中之物,此次相王必然向两国借道,仪仗先行,后面大军便可跟上,名为相王,实则谋国。” “此事重大,我还需细思,才能做出决断。”田桢起身走到占据了一整面墙壁的地图旁,以晋国为中心,数道线延伸出去,好似一张大网,与列国的关系,把控好了是晋国的坐大之机,把控不好,便是作茧自缚啊。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还请君上尽快定夺。” 话虽是如此说,不过公孙长敬也并未逼着田桢当下决断,事关一国国运,应当三思而后行,公孙长敬很知趣的先行告退了,留给田桢足够的时间去缕清各方关系。 不过公孙长敬知道,田桢最终的决断,会是今天自己所言,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借道 “晋国公好大的气魄,不仅自己欲升王号,还要晋楚两国相王,晋国这是要拉着楚国往火坑里跳啊。” 就在今天一大早,驻楚的晋使便呈递上了一封国书,本来熊绎自以为已经对晋国称王一事有了准备,结果没想到晋国还是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现在已经不是此刻称王缓急的问题了,晋国竟然提出了相王这么一个昏招。 晋国真的已经对晋楚两国的国力自信到,可以抛开列国,独独两国相互承认王位的程度了吗,天下强国有五,晋楚虽也在其列,可也不能一下得罪三国吧。 熊绎忍着性子送走了晋使,便将手中的国书扔给一旁的內监,让其大声宣读给满朝臣工听。 “文和,你有何看法?” 熊绎看着满朝的臣工,最后目光还是落在了同样是一脸无奈的徐启身上,若是徐启都无法拿出一个章法来,那问其他人也只是白费口舌了。 “晋国这一招无理手的确是出臣意料。”本来此时急匆匆的称王,都是让徐启心中有些不安,结果晋国竟还要相王,如此之举,徐启也只能说一句出乎意料。 “王上,楚国与晋国有盟约在先,有牵扯到共同抗燕的事情,恐怕楚国也只能受邀赴会了。”还能有何看法,舍命陪君子,晋国提出了此种要求,楚国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只晋楚两国相王未免有些孤单,文和,能否设法请列国入局啊?”晋楚联盟暂时还不能破,这一点熊绎心中也清楚,既然是非赴会不可,那便只能想想是否能多拉几个人下水,也好给楚国分担压力,若是能五国相王,那可真就是天下太平了。 “只怕难啊。”此法徐启在刚听闻相王二字时,便已经想过了,只不过立马便被自己给否定掉了。 “燕北与辽东都想指染中原之地,晋国坐大不是他们所希望的,不来添乱已是万幸,一同相王只怕是万万不会答应,至于南越,与晋国倒是没什么利益冲突,只不过南越王现在一心要逼死陈国,未必会理这档子麻烦事,这三国不应,其他小国只怕刚入局就会被淹死,是断然不会趟这个浑水。” 熊绎听了一时也是哑然,晋国这次可是给他出了一个难题啊,相王一事,除了与晋国绑的更紧之外,对楚国实在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王上,与晋国的盟约此时不能破,得罪列国已是在所难免,不过楚国也并非是完全没有好处可得。” 徐启跟內监要过晋国的国书,又细细读了一遍,顿时懂了晋国的心思,可这甜头,楚国也不是那么想要。 “哦?楚国有何利可得,文和快快言明。”虽然身为一国君王,的确不该斤斤计较,不过熊绎手中的楚国顺风顺水惯了,实在是不想做这赔本生意。 “晋国把相王的地点定在郑宋交界处,就是想趁机侵吞郑国,而楚国这可以趁此机会吞掉宋国,晋国深算,知道相王一事,楚国定然不满,所以才给我们留下一了这么一块肥肉。” “这对楚国算是好事,怎么寡人看文和似有心忧啊?”熊绎先是眼前一亮,但却发现徐启说这话时一点报喜的样子都没有。 “臣本为楚国所想的北进东出之策,应当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如今淮南尚未入肚为安,北进未成,便要东出侵吞宋国,臣不知是好是坏。” 自从得知晋国欲此刻称王,徐启心中便有些揣揣,可细思之下又不知问题出在何处,或许只是自己太过小心了。 “此事如何,还是请王上定夺。”徐启也知自己刚刚的话任谁听来都无什么信服力,毕竟淮南已经俯首,宋国又弱,所以徐启临了便又加上了这么一句。 “寡人觉得此事可行,侵吞宋国是早晚都要做的,打着相王的幌子也可省去诸多麻烦,至于淮南那边,先前一战,淮南军队已被屠戮十余万,即便是有心想要生事,只怕也是无力,不足为虑。”熊绎当下便有了决断。 “那边依王上所言,臣立刻便着手去办。”徐启身在令尹之位,同时还统筹着与列国的邦交之事,此举明面上还是打着相王的名号,所以还是要按规矩派出使臣,去于宋国借道。 三日之后,晋国派出的使臣将晋楚两国欲行相王的消息带到了列国,就如熊绎徐启所料想的一样,列国的态度虽然迥然,可却大体是没有什么好脸色。 脾气最大的还是辽王,在知晓晋使的来意之后,连国书都未曾接过,便将晋国的使臣赶出了王殿,南越王虽然接过了国书,可态度也是漠然,且当日便将晋使送出了王城,态度最让人玩味的却是燕北王。 明知道晋楚两国这是要连起手来对付自己的燕北王,非但没有像辽王一样将晋使拒之门外,反而和和气气的接过了晋国的国书,甚至还在朝堂之上出言挽留晋使在燕北多待些时日,那晋使可能也被燕北王反常的态度给弄得心中打鼓,也没敢真的多待,当日便向燕北王辞行。 列国表面态度的同时,楚国的使臣也渡过泾水,进入宋国的国境,将楚国的国书递交给宋王,言明相王借道一事。 朝堂之上总是不缺逆耳忠言的,出使还未离开王殿,便是一片的反对之声,更有朝臣直言,借道可以,但还请楚国在宋国边境绕过一圈,如今楚国却让宋国敞开国门,横穿国境,足可见其狼子野心。 这一番话倒是真知灼见,只可惜忠言虽好,可逆耳也是真的,况且出使可不是一个人空手来的宋国,早已经备好了厚仪,上下一番打点,送给宋王的那一份更是堪称国礼了。 第二日,朝堂之上的顺耳之言便盖过了逆耳的忠言,只言宋楚交好,如今楚王不失礼节,送来国书与宋国借道,宋国如果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恐为天下人耻笑,况且楚国强盛,宋国不礼,反倒真有亡国之危。 又这样吵了一日,第三天,宋王拍板,答应楚国借道一事,且下令传到途径的郡县,他日楚国仪仗经过,当夹道而迎,以示宋国礼仪之邦。 楚国掐准了宋王嗜礼,宋廷贪财,故而借道一事无什么波澜便办妥了,可晋国那边却没这么好运,而是碰上了一颗硬钉子。 话说郑国,往前倒几百年,也算是列国中的豪强了,鼎盛时期,即便是还未走向衰微的大夏皇室,都要礼让三分,只可惜后继人守不好这份诺大的家业,百来年的时间,是一路走走丢丢,坐吃山空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如今的郑王在诸王之中算是年轻的,心气也高,早在继位大典之时便在祖宗宗庙前笃言,要恢复郑国荣光,这些年来,郑国也的确算得上是政通人和,一面也不忘扩充军备,确有图强之相,只可惜身处乱世,未必会有足够的时间留待郑国发展。 这不麻烦就找上门来了,晋使入郑,商讨借道一事,宋国臣工都有能看破楚国狼子野心着,郑国朝堂又怎么会不知晋国的心怀鬼胎。 本来相王一事,就已经给晋国甩了一次脸子的郑王,借道之事更是当场回绝,还借着相王一事,对晋国讥讽了一番,的确,若是按照品秩,他郑王的确是比晋国公要高上一等。 晋使也并未在朝堂之上与郑王争辩,三次递交国书,郑王均是未接,晋使便直接告辞返国,归国之后,也并未背后捅刀,添油加醋的向晋国公渲染一番,只一五一十的讲明。 先不论其他,礼之一字,郑国便要弱上了七分,国还未强,强国的霸道傲慢,倒是学的有九分神似,何以图强? 晋国公听完之后,只是冷笑,还是公孙长敬一句言明,“弱国图强,却不知隐忍蛰伏,亡国之相。” 旬日之后,晋国重军囤聚郑国北境百里处,仍派出晋使,只不过晋使并不入郑,仪仗车马均停留边境,却又让郑国驻守边境的将军去与郑王言明,晋国有国书送至。 这明摆着是要让郑王自己打自己的脸面,若是郑王使人赶赴边境去取国书,便是认错,可若郑王仍是不接这国书,便有身后的晋国大军相胁。 郑王接与不接,打定主意看热闹的列国猜测纷纷。 或许真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郑王非但没有接这国书,反倒做出了一个让列国震惊的决定,次日,一支军队自郑国关隘而出,直奔百里外驻扎的晋队而去,郑国竟然率先发动了攻击。 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无论谁先动手,引发的可都是国战啊。 或许郑王是按照兵书上所言,趁其不备,功其不意,只可惜,郑王小看了晋国,也高看了郑国,派出的那一支军队,终究是没有一人能再回来。 死读书本,却又自作聪明,害人不浅啊。 半日之后,晋国大军叩关。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赴会 三日的时间,被郑王寄予厚望的精锐士卒,只据城固守了三日的时间,八百载,郑国自建国以来,第一次被别国的军队破开国门。 晋军在破关之后,却并未急着长驱直入,而是就在这处关隘驻扎下来,仍将消息传给郑王,晋国有国书送至,等郑国来取,等郑王亲自来取。 一道道军令自郑国王殿而出,各地的驻军被纷纷调动起来,向着屯聚在国境之内的晋军杀去,郑王仍不死心,当然也可能是硬着头皮,毕竟晋国把给他下的台阶又拔高了一截,不懂隐忍蛰伏的人,大概也难以堪破颜面二字。 只可惜郑国的军队来了一支又一支,却没有一人能够回去,又过了三日,晋军离开了这座边地城池,向着郑国国境深入五十里,攻下一座城池,再次驻扎起来。 依旧是放出消息,晋国有国书送至,只不过这次晋国要让郑国公来取。 此刻还仍在王位的郑王仍旧在调动着各地的驻军,等到他意识到不该如此着急,让一支支军队分别去找死,而应当合围并攻的时候,郑国所能聚集起来的军队数量也不过比晋军多出几线而已。 又过去了三日的时间,一日前,郑国的军队在城外聚集,只不过却已经没有了再主动出击的胆量,这个胆量郑国没有,晋国给,晋军出城与之一战。 两军厮杀不过半日,郑军折损三成,但却已是战意全无,节节败退,变成了仓皇逃窜,不过晋军却只是象征性的追击,然后便行军百里,再次取下一座城池,仍旧带着国书,不过此刻再来取的就该是郑侯了。 军队被打的七零八落,再怎么拼凑也不堪一战,立志图强欲恢复先祖荣光的郑国,却已经风雨飘摇,说不定明日便真的亡了。 雄心壮志,脸面尊严,所有的一切,在晋国的刀兵面前,狗屁不是,这回,郑王怕了。 可列国却冷眼相观。 本来嘛,就算明知晋国相王借道是意图侵吞郑国,可郑国也不该如此无礼,因为晋国打着借道的旗号发难,与道义不合,列国虽然不会全力相助,可也不会坐视不管,尤其是同样与晋国毗邻的几国,毕竟谁知道郑国完了,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而晋国自知理亏,也不会做得太过分。 可现在如何呢,失去道义的不是晋国而是郑国,列国便是想帮,也毫无道理,反倒是晋国做事处处扔给郑国留着一线生机,列国只好冷眼相观。 其实看着郑国这副凄惨模样,最高兴的还不是晋国,而是宋王,此刻的宋王正对当初自己拍板答应楚国借道一事而洋洋得意,不答应郑国便是下场啊。 宋国朝堂之上,当日提出反对之声的人越发的不被重视,而那些收受了楚国厚仪的贪官佞臣,则是更加的如鱼得水,大力的以此事在宋王面前邀功。 无妨,也总有宋王后悔的时候。 不过现在郑王是已经后悔了,不过很可惜,天下没有后悔药能给他吃,又过了三日,晋军再次准备向前行军,晋军的行动很有规律,这次再前行便应当是一百五十里了。 不过不用走这么远,便可以抵达郑国王城了,或许这次晋军会不那么恪守规律,就近便挑选这座郑国境内最宏伟的城池攻下了。 郑王终于再也承受不住了,现如今的郑国,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泱泱百姓,都已经是怨声载道,所有的压力都压在了这位年岁还不算大的郑王身上,再如此下去,恐怕不用晋国动手,郑国自己就会从内部崩溃。 郑王走出了王城,没有仪仗,没有过多的车乘,随行的人只有十余名,都穿着粗麻布衣,包括郑王自己,简陋的车架也只是由一匹老马拉着,若是再背负荆棘,就更像是请罪的模样了。 已经提前得知消息的晋军也并未再次开拔,静候着郑王前来。 之后的事情便没有什么稀奇的了,郑王接过了晋国的国书,答应了借道一事,也向着晋国俯首称臣,哦,对了,此刻他已经是郑侯了。 那日在王殿上,他曾出言讥讽晋国,自认自己的品秩比晋国公要高出一等,如今也是不多不少,刚好低了一等。 除了脸面尊严,十余万将士的生命,坐下的王号,郑国一同失掉的还有晋军此刻驻扎城池背后的所有土地,此地不足一百五十里便是郑国王城,郑国日后再想翻身,只怕是难了。 而始至终郑侯所见到的都只是那日被他轰赶出王殿的晋使而已,晋国公甚至都没有给予此事太多的关注。 晋楚两国的借道之事都得到了圆满的解决,接下来便是相王大典的准备了,此事晋国自然是全权承办了下来。 郑宋两国交界,宛城,盛大的相王祭典便是要在此地举行,晋国此前通过晋商购买的礼乐器物源源不断的向着这里送来,短短两旬的时间,一座三米高的祭台便拔地而起,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楚王熊绎与晋国公田桢一同动身,分别横穿宋郑两国国境,向着宛城而来。 “文和,荣翟,寡人离国赴会,楚国便交由你二人照看了。”熊绎两只手分别握在徐启和荣翟的手腕上,身后两位內监手中分别捧着熊绎赐给他们二人的监国符印和金钺,凭监国符印可统筹满廷朝臣,持金钺则可调动国境之内所有军队。 熊绎离国期间,徐启与荣翟二人便形同楚王,这两人一文一武,可称国之柱石,熊绎让两人一人掌内政,一人掌兵权,也算是各尽其才。 当然熊绎如此安排,也未必不是出于制衡的考虑,这并非是熊绎不信任两人,否则也不会交付两人如此重任了,只是国之大事,身为一国君主,该是如此安排。 “臣定然不负王上所托。”徐启和荣翟同声应道,虽然徐启入楚国朝堂不过一年的时间,但与荣翟却并不算陌生。 当年熊绎为荣翟一家平反,徐启在其中的献计出力便是不少,这一点荣翟知道,心中也同样念着徐启的一份情,而后来熊绎每次去云梦泽旁的草庐,也都是荣翟亲自率人护卫,虽然不曾踏入草庐,可与徐启也有过数面之缘。 所以两人共事也不会出什么乱子,不过熊绎还是又特意嘱咐了荣翟一句。 “荣翟,遇不好决断之事,便去与令尹商议,即便观点不和,也不可冲撞令尹。”当然这话是熊绎将荣翟拉过,私下嘱咐的。 若论起私下的关系,徐启与熊绎是士遇知己,熊绎心中有王图霸业,而徐启则是身负王佐之才,志同道合,两人关系可称挚友,而荣翟与熊绎自幼相识,两人几乎是一同长大,又因为熊绎年长他几岁,所以熊绎私下对待荣翟,更像是兄长对待幼弟。 弟弟再优秀,做兄长的也总是会担心他惹麻烦c出乱子,所以对于荣翟,熊绎会再三叮咛。 熊绎此次相王,仅仅是随行仪仗便足有千人之众,一路之上,礼乐之声不断,仪仗之后数十里处,还有大军相随,当然这些军队并非是用作护卫,而是意在宋国。 队伍浩大,速度自然也就慢了下来,数日之后,才行至楚国东境,泾水河畔,如同楼阁一般的船只早已经准备好,横渡泾水,直抵宋国西境。 进入宋国之后,更是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宋王早有命令,楚王车驾途径的郡县皆要出城十里,夹道而迎,凡是楚王所需补给物品,一律不许吝惜,务必满足。 对于楚王的随行仪仗礼遇有加,而其后紧随而来的虎狼之军,各地郡县不要说是拦截,更是连问都不敢问上一句,无论是郡县中的官员还是百姓,哪一个不知道楚国大军入境是为何意,可却无一人出言点明,甚至抱怨一句。 郑宋两国是邻国,郑国现在是什么个凄惨模样,宋人不是看不见,他们可不想楚国的刀兵落在自己的脖子上,说句实在话,就算有一日宋国向楚国称臣了,可对于这些官员和百姓来说,仍旧是该如何如何,无甚影响。 而远坐朝堂的宋王,是直到楚军已经距王城不足百里的时候,才知晓此事,当时正在朝会的宋王,在得知消息后,足足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被人愚弄的感觉如何都不会好受,更何况宋王此前还是那般的自作聪明,自鸣得意。 楚王的仪仗继续北上,而随行的大军却停留了下来,在王城百里外安营扎寨,反正仅是一路走来,沿途郡县给出的粮食,就足够支撑到相王大典结束了,况且宋王好客,境内的楚军就劳烦宋国先养着了。 等从宛城折返,熊绎再来亲自拜会一下宋王,相信等到那时,宋王会有一个好态度。 楚国,掌监国之任的徐启,做的第一件事却并非是在楚国朝堂,而是与荣翟商议,让其对淮南一国盯的再紧些,徐启仍旧是心中揣揣,却又不知道祸从何来,只能派出人手,盯着各方的动作。 数日之后,令尹府,一名探子归国。 “宋国边境疑有燕北使臣出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密诏 “燕北使臣?能否确认?”徐启放下手中的公文,已经沉寂了许久的燕北终于要有所动作了吗,燕北不会坐视晋楚两国相王,这一点徐启知道。 只不过让徐启意外的是,与燕北扯上瓜葛的不是淮南而是宋国,燕北意欲何为,徐启不得不去细思。 “那队车马并未站起旌旗,但小人观其举止气态不似往来行商,便让人多加留意了一些,发现似有宋国內监相送,这才回来禀报。” “相送?你们所见之时,燕北的使臣是正要从宋国边境离开?”徐启心中一惊,既然有宋国內监相送出境,那十有是已经事成了,不论燕北有何打算,肯定于楚国不利,且大有可能与此次相王有关。 “正要离境,小人未能提前发觉有燕使入境,还请令尹大人责罚。”那名探子也知道他们的发现已经算是后知后觉,不过他们已经是以最快的速度将消息送回,只求能将功折罪。 “这是几日前的事情?” “三日前。” 在这节骨眼上,燕北不去与对楚国怨恨至深的淮南联络感情,反倒来勾搭宋国,此刻宋国境内驻有楚军,宋国若说要此刻攻楚是绝无可能啊,莫非,燕北这是要兵行险着? 想到这一层,徐启整个人都是一惊。 “来人,去请荣翟将军!” 两个时辰之后,一道加急军令传出,在宋国驻扎了数日的楚军,轻骑先行,大军随后,向着宛城方向而去。 数日前,宋国王殿。 “又是借道,燕北是还嫌我宋国不够热闹,要借道不要来问寡人,去和城外的楚军说去,寡人做不了主!”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向与中原各国没什么交集的燕北竟然遣使者来宋,可面见宋王,张口第一句话就是借道。 现在宋王是一听到借道两个字就一肚子气,被楚国摆了一道不说,楚军屯聚境内,他还得好生养着,真是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已经在朝堂上大骂了几日了。 “王上误会了,我燕北不是楚蛮,只是路径宋国边地,希望宋王能行个方便而已,我也不怕与宋王讲明,燕北此举得目的所在就是晋楚的相王祭典。” 即便是宋王如此不耐烦的态度,燕使仍旧是不卑不亢,丝毫不为其所动,对宋王虽称王上,可却没有半分臣子的畏缩,这就是大国使臣的底气所在,他的背后乃是强大的燕北国。 “怎么,燕北王也想去与晋楚两国一同相王,那更应当去与楚军商量了,来我宋国干嘛。”宋王这话说的可真是不客气。 “王上有误会了,相王一事我王没有兴趣,只是看不惯晋楚两国如此欺压邻国,要替郑国和宋国出一口恶气。” “哦?燕北王竟有此意?”听了燕使这话,宋王的态度突然反转,如今宋王对楚国是又恨又怕,正期冀着谁能来找找楚国的晦气。 宋王满心欢喜的送走了燕使,就要再次拍板定下此事,可让宋王没有想到的是,台下群臣竟然还真有人出言反对。 “王上不可,燕北地远,若是因此事而惹恼了楚国,到时承担楚国怒火的还是宋国,且不说燕北是否诚心,即便是想助,也鞭长莫及啊。” 宋王定睛一看,又是气极,朝堂之上出言反对的,正是那日也曾出言反对过楚国借道一事的人,一个不差。 宋王气极而笑,“我是真不懂你们这帮读书人,让我不要亲近楚国的是你们,如今来替楚国说话的还是你们,都读书读傻了不成!楚国都已经骑到宋国脖子上了,难道就不该让人去寻寻他们晦气?” 当日楚国借道,他们没能阻的了宋王,如今又怎能说的动正在气头上的宋王。 郑宋边境,宛城。 楚王的仪仗浩浩荡荡的驶入城中,一时礼乐之声大作,“恭迎楚王。”晋国早已经安排好迎接楚王车驾的人,规模更是隆重。 “人人都说楚王英雄气态,如今一见,果然不凡。”晋国公亲至,徒步而行,迎着楚王。 “国公过奖了,国公之名,寡人也是仰慕已久,如今幸得一见。”熊绎也不倨傲,下了车驾,走至晋国公身前,双双行礼。 “明日之后,国公便是晋王了。”相王祭典正是在明日正式举行。 “楚王客气了,晋国不才,承蒙楚国相助,才敢居此高位,心中亦是揣踹,日后还需楚国支持啊。” “国公这是哪里的话,晋楚两国素来交好,更是定下盟约,理当互助扶持。” “有楚王此言,我便放心了,我已经摆好了酒席,特为楚王接风洗尘,楚王请。” “国公先请。”两人推让了一番,最终还是晋国公拉着楚王的手腕,不分前后,一同去。 宴席之间所言也和刚刚一样,都是些相互吹捧的套话空话,国与国之间的邦交往来,没有谁会傻到真的推心置腹,今日互定盟约,明日便可刀兵相向。 第二日,晋国公与楚王同坐于祭台之下,等候早已算定的吉时。 相王祭典虽然隆重,可并不繁复,这也是代代相传,减去了那些繁文缛节的结果,祭台之上所放乃是国之重器,四足方鼎,到时晋国公与楚王并肩登上祭台,于方鼎之下焚香祭天,据言,香烟越直,国运越盛。 祭天之后,冠上加冕,冕垂九旒,代表王者尊位,按古礼,之后本该是天子赐胙,但此时,天下有国无朝,何处来的天子,对一国君王,更是无人有资格谈赐之一字,在晋楚两国的安排之中此环节便被直接略过了。 这还并不算完,已经登临王位的晋王和楚王下祭台后,当乘夏车,并驾齐驱,绕祭台行驶一周,好似君王巡视疆土,据说禹王称王之时所乘之车便是夏车,乘坐夏车巡边亦是称王的最高规格。 一番流程便是如此,只是,在祭台下静候的晋国公与楚王两人,却并没有等来吉时,反倒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仅仅是晋楚两国就这么大的场面,燕北也想来凑凑热闹。”伴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本该是客人,可却像是在宣示自己的主权。 没有礼乐仪仗,也没有车乘,燕北王率领着五千轻骑,策马而来,燕北骑兵行动的气势就如同风卷残云,宛城外晋楚两国随行的仪仗护卫,没法拦,也不敢拦,只能任其策马持刀进城。 燕北王勒住马缰绳,停在晋国公与楚王面前,却并未下马,而晋国公与楚王也未曾有过要起身的打算。 “早听闻燕北人人可上马骑射,如今一见果不其然,燕北王此来是想与我两国一同相王?只是这披盔带甲的怕是有些不合礼吧。” 熊绎到仍算得上是气定神闲,对面的晋国公也不差,虽然燕北王来势汹汹,可他们两人还不信燕北王会真敢对他们如何,他们离国前都已经做了完全准备,他们若有闪失,晋楚两国不会乱,只会与燕北不死不休,燕北再强也决难抵晋楚两国。 “楚国与我燕北,各居一角,向来被中原列国视做蛮狄,如今楚王却用礼数来教训燕北,看来的确是与中原列国打成一片了啊,难怪会与晋国相王。”燕北王这话明显是在暗讽楚王忘祖数典,沐猴而冠。 “我们的先祖是曾茹毛饮血,可却仍旧顶天立地,未曾与兽类为伍,作为后世子孙,难得我们不该也如先祖一般活得是人而非禽兽。”楚王亦是寸步不让,针锋相对。 “好,说的不错,如今是当尊礼,只不过寡人倒是想问,无列国共举,有无天子许可,如何能够称王,你们尊的是哪朝的礼!”燕北王厉声喝问。 这回反倒是晋国公笑出了声,“还是请燕北王先出去四下看看,何处有朝,何处又有天子?”这话虽然不假,可如此直接的说出,还真有点乱臣贼子的意味了。 “这话若非是晋国公亲口说出,寡人还真不信满门忠烈的晋国田氏竟堕落到这般田地了。”燕北王感慨一句。 “还请燕北王说话慎重!”这番说辞可谓是触到了田桢的逆鳞,难道他们田氏就只能世世代代作大夏的一条看门狗不成,天下可没有这样的道理,或许曾经有,可现在大夏已经亡了。 “晋国公莫要动怒,寡人问你一句,若是如今天子尚在呢?” “燕北王莫要说梦话。。。”如今天下谁人不知哀帝驾崩,末帝也已经死于鞑靼人之手,晋国公刚想讥讽两句,可燕北王接下来的动作,却是让晋国公生生将后半句话给咽进了肚中。 燕北王手中拿出一卷明黄色的昂书,背面的纹路俱是金线勾勒成的游龙,只有皇室才能使用的御用之物。 “继皇帝密诏在此,晋国公田桢,还不接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草草收尾 “燕北王莫非当我是小孩子吗,随意拿出一卷昂书就敢称是密诏。”晋国公话语虽然轻松,但神情却明显有过一瞬的慌乱,这卷密诏的真假,他心中已经信了八分,毕竟堂堂的一国君王,总不会千里之遥只为了用一卷假诏书偏偏他们。 都已经到了这种时候,拿出一卷继皇帝的密诏又有何用,晋国公猜不透燕北王意欲何为,也不想知道密诏上的内容为何,这诏他不会接,如今继皇帝已死,便是死无对证,只要他一口咬定这诏书是假的,不接又有何妨。 “晋国公倒是嘴硬,这诏书我早已传遍列国,诸侯都已接诏,唯有晋楚两国在此地相王,消息闭塞,所以本王特意来通知二位。晋国公,还不接诏!” 晋国公面色一变,燕北王这是那列国来压他啊,但晋国公依旧是没有任何动作,一言不发,列国认了有如何,这诏书他晋国不认,燕北又能如何。 坐在晋国公对面的楚王却是不为所动,他与晋国公不同,他高居王者尊位,只要不是天子亲临,即便是诏书,也可不跪不拜,坐着听旨,所以燕北王从一开始的也没打算将矛头指向他,不过他倒是很好奇,这卷诏书之中到底有何内容,能给燕北王如此底气。 “田桢,依大夏律,拒不接诏可就地正法,来人,给我拿下!”燕北王直接用马鞭指着晋国公,此番前来,本就是要折一折晋国的脸面,刚刚说那许多,已经算是客气。 燕北王身后,数名甲士翻身下马,直接抽刀向着晋国公走来,饶是晋国公再有定力,面对如此情景也难以再坐得住,堂堂一国君侯,如何能被刀兵相向。 晋国公猛地站起身来,指着马背上的燕北王,厉声喝道:“你敢!”语调已经有些气急败坏。 面对晋国公的怒喝,燕北王却置若罔闻,而握着刀剑的甲士更是不会被这一句话给吓退,天下列国,他们只知燕北,列国诸侯,他们只尊燕北王。 说话之间,甲士已经将晋国公围在当中。 “燕北王且慢,刑不上大夫,国公尊位,岂能受刀兵之辱,还请散去甲士。”楚王也是没有想到燕北王的态度竟然如此强横,晋国公也是,非要把自己逼到下不来台的局面不可,殊不知形势比人强,况且就算跪拜接诏,跪的也是大夏,又不是燕北。 如今双方都寸步不让,若要真的见了血光,最难办的反倒成了楚王,只能两边说和。 “本王也只是依律行事而已,楚王放心,本王也不会伤到晋国公,只不过既然晋国公不愿跪拜接招,那便让人帮帮他好了。”燕北王抬手示意那些甲士收掉刀兵,可却丝毫没有要散去的意思。 此时此刻,燕北王已经是尽占先机,燕北王不会退,退的便只能是晋国公。 “既然是继皇帝的密诏,国公还是接诏吧。” 说完这话,楚王上前一步,绕过甲士,一把握住晋国公的手腕,在晋国公耳边沉声道:“国公之躯,不可受辱。” 今日若是晋国公自己主动跪拜接诏,诸侯跪拜天子而已,于颜面无失,可若是被旁人强按着接诏,晋国可就真的是被人撕破脸皮了。 晋国公面沉如水,可燕北王更是咄咄逼人。 “国公接诏,尔等还不退下。”楚王环顾,看那些甲士仍站在原地,喝斥一句。 事情做到此处,楚王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燕北王轻轻招手,示意那些甲士散去,给晋国公留出地方跪拜接诏。 “晋国公田桢,接继皇帝诏。”终了,晋国公还是行礼跪拜了,只是每一个字都如同咬牙切齿一般。 “楚王一同听诏。”燕北王将手中的诏书展开。 皇都重地为蛮夷所侵,朕身为天子,断不能为蛮夷所辱,况于家于国,朕皆无颜面再存于世,朕死后,先皇遗腹,即刻立为新帝,列国共辅之,若有不尊者,天下皆可诛之,天子仍在,大夏不灭。 燕北王念毕,大大方方的将手中的诏书交给晋国公,如今列国均已接诏,天下尽知天子仍在,这一纸诏书已经没那么重要了,真正重要的在燕北王殿,“诏书真假,国公可尽管去查。” 听诏的晋国公与楚王却都是神情怪异,他们如何都没有想到,竟然会突然蹦出一个天子来,如今这大夏的实亡,给硬生生的变作了名存。 “如今天子尚在,列国分封皆须天子下诏,称王也好,相王也罢,还是等到天子长大,能够断事的时候再谈吧。”无天子下诏c赐胙,晋楚相王就真的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大不逆之举,按密诏中所言,不尊天子,天下共诛。 燕北王翻身下马,走到晋国公身前,晋国公下意识的就要向后退出一步,可燕北王的手却已经搭在了他肩膀上,燕北王向前一步,凑在晋国公耳边,“祭台拆了吧,列国可都看着呢。” 燕北王轻轻抬手,身后的五千轻骑齐齐引弓搭箭,箭头之上缠着一圈圈浸满了油的火棉,一点即燃,箭雨之下,整座祭台顷刻便化作了片火海。 燕北王再次翻身上马,率着五千轻骑扬长而去,依旧是无人敢拦。 燕北王离去的两个时辰之后,楚国驻宋的大军开至宛城,事已至此,相王,楚国已经没有了心思,即便是晋国仍一意孤行,意欲称王,楚国也不会相陪了,楚国已经仁至义尽。 楚王当下便与晋国公辞行,在大军的拥簇之下,离开宛城, 相王祭典,开局势大,以郑国的屈辱,来壮其声威,列国轰动,晋楚两国也引天下侧目,可却如此草草收场,已经是笑话一般。 楚军原路而返,行至宋国边境。 “禀王上,宋国城门紧闭,不欲借道放行。”于大军之前先行一步叫关的一队轻骑吃了一个闭门羹。 “宋国不肯让我们通行,那我们便打回去,众将士听令,我们。回家!”相王祭典上,燕北王羞辱的是晋国公,可何尝不是在打楚国的脸,楚王的心情又能好到哪里去。 若是宋国放行,也便算了,如今多出了一位骑在列国头上的天子,楚国即便是想要侵吞宋国,也要再从长计议,不可如此前一般肆意妄为,但现在是宋国自己找死,那便让它如愿好了。 当日,楚军便破开了宋国边境,再一次踏上了宋国的领土,除了在国境之处还遇到了像样的抵抗之外,一路之上途径郡县的官员守军,或一触即溃,或直接望风而逃,无一合之敌。 强作镇定的宋王,连派三路使臣,前去燕北求援,燕北王也十分的仗义,当即发声斥责楚国如此行径,更是直言无天子诏令,擅对他国用兵,是对天子的不尊不敬,其心可诛,骂倒是骂痛快了,可却未曾调发一兵一卒,前往宋国救援。 楚王本还心中疑惑,宋国是何处来的胆子敢将楚国大军拒之门外,原来是有燕北在背后给他撑腰,那燕北王能率五千轻骑一路顺畅,自燕北到达宛城,想必走的也是宋国的国境了。 面对燕北王的声讨,楚王却遥相回应,“寡人路径宋国边境,却遇农人妄议国事,诋毁大夏天子,言语不堪,难入人耳,当治其大不敬之罪,然百姓粗鄙,罪在君王不知教化,寡人此番用兵,意在替天子管教臣下。” 这样一番无凭无据的说辞,谁人不知是楚王信口编来,但正因为无凭无据,叫人如何点破,又有谁人敢来点破,即便是被宋王视作保命符的燕北,也不过是拿宋国当枪使而已,无用时,便一脚踹开了事。 楚队仍旧在宋国境内驰骋,而且更加的理直气壮,更加的肆无忌惮,更是再无人敢阻,每一座郡县城池,只剩下了无力迁移搬离的百姓。 楚军虽然骄横,军纪却亦严明,且楚王下令,不取百姓一毫,甚至小心安置,将郡县官府府库中的粮食除了用作军需的部份外,其余皆分给百姓。 每行一地,楚王都要派出人去,与百姓言,“宋国遭此劫难,过在朝堂,罪在君王,却不在百姓,楚国亦不伤百姓一丝一毫。” 楚王这是攻心啊,把府库中的粮食分给百姓,看似大方,可楚王知道,以这些弃城而逃的官员的嘴脸,等楚国大军过去,他们回来会以更为丑恶的面目,从百姓手中将这些粮食一粒一粒要回来。 楚军让他们活,宋国的官吏却要他们死,这就是失民心,一日之间毁去的,宋国可能要用十年才能弥补。 即便是有人能看出楚国的所为,也无力改变,宋国的是从宋王开始的,纵使是一代明主,手也难以伸到底下去,底层官员鱼肉乡里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蛀虫,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况且他们的君王是一个贪财嗜利,楚队已到王城脚下,却只敢龟缩在王殿之中的宋王,有君王如此,国之大不幸。 楚王最终还是没有打到王城去,楚军只是借道回家而已,是宋国不肯,他们才只好打出一条路来,在宋国王城之下,楚王给宋王送去一句话。 “管好你的百姓,不然寡人来替你管。” 楚军终于出了宋境,所有弃城的官员,又都回去,仍旧官居原位,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但宋王却不能当作什么的没有发生。 楚军离去的当日,宋王下令,将边境所有在楚军抵达当日离家务农的百姓羁押问斩,此举传出,列国轰然,原来一个君王,竟可昏聩到如此地步,史书之中所言的不是故事。 对于楚国不敢多说一句,却敢在自己的百姓身上宣泄怒火,这或许便是宋王的道理。 燕北王听闻此事之后,当堂大骂宋王,“如此之国,何不早灭!”当日令所有燕北之人不得与宋。 一月之内,列国十四,有九国与宋断绝一切往来,如此之国,当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挟天子 楚国王城外,徐启出城三十里,迎奉楚王驾,相见时的第一句话便是请罪。 “相王一事,让王上受辱,是臣操持不力,臣有罪。” “文和,不必如此,此番事端非人力可以预料,过不在你,调派甲士去宛城接我,更是有功。”熊绎一把将跪伏在地上的徐启扶起,亲手为其拍去衣物上的尘土。 “此地非是议事之所,随寡人回宫再说。” 其实,熊绎心中是感谢徐启的,徐启在得知燕北与宋往来之后,当机立断,让驻扎在宋国境内的楚军火速赶往宛城,虽未能与燕北轻骑碰面,可若是当时燕北王真的欲行不轨,这支军队很有可能便是熊绎的救命稻草。 熊绎回到王宫,也不顾什么舟车劳顿,让群臣仪仗都各自散去,只于议政的内殿中留下徐启一人。 “本该是遑遑乱世,无端端却又多出了一个天子,文和,你认为楚国该如何自处啊?”熊绎的担忧,主要还是摸不清列国对于这位天子的态度,若是楚国在这件事上站成了少数派,很容易会形成群起而攻之的事态,毕竟经过相王一事,晋楚两国就已经把列国得罪了个遍。 事实上,徐启虽在楚王城,却也只比远在宛城的熊绎,早知道这个消息几日而已,燕北王为此事的确是做足了准备,暗中知会了列国,唯独将晋楚两国蒙在鼓里,等到晋楚两国知晓的时候,便已经是大势已成,无力逆转。 起初徐启在听到这份密诏是出自继皇帝之手的时候,也是颇有些唏嘘,大夏的恭王爷,后来的继皇帝,李继可以说是被他们这帮人算计了一辈子,没想到临死前却反将了一军,还真是,时也,运也。 “大夏气数已尽,莫要说是一个天子,即便是继皇帝复生,也救不回来了,如今列国纷纷接诏表态,不是真想匡复大夏,更不想听天子号令,不过是想在这乱世之中争去一个喘息的机会,自当阳谷勤王至今,不过一年的时间,便有数国遭遇亡国之危,的确是太快了些。” “嗯,那楚国此刻应先避其锋芒,与列国一同蛰伏一段时间?”的确如徐启所言,列国若是共尊天子,能够为列国赢来一段缓和的时间,可若是生等,好像也不是办法,总归是需要一个破局之人。 “在明面态度上,楚国至少要与列国保持一致,不过楚国也并非事事不可为,如今列国只着眼于打压晋楚两国,却没想明白一个问题,或者说想明白了,也不愿当一个挑头之人。” “文和,这种时候你就不要卖关子了,快讲。”熊绎正听到了关键处,还等着下文,可徐启却戛然而止,闭口不言。 “王上不要着急,其实说来也简单,王上可曾想过,堂堂大夏天子,该居于何处合适?” 徐启这一问可以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了,熊绎瞬间便明白了徐启想说什么,可明白了之后,却仍有疑惑不解。 “你是说燕北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可如今世道,只怕有些难吧。”有熊绎在宋国的那一番作为在先,恐怕列国都已经看清楚了,当今即便是挟天子,恐怕也难以令诸侯。 “这可由不得燕北想不想,能不能,只要天子尚在燕北一日,燕北就摘不掉这顶帽子,楚国可以与晋国一同向燕北发难,指其私留天子于国内,心意难测,此事只要有人牵头,列国必然相应。” 早在得知消息那时起,徐启便已经谋定此事,宛城相国,楚国受辱,楚王受辱,他这个做臣子的,自然是要帮楚王扳回一城。 “文和,照你所说,这大夏天子便成了烫手的山芋,只怕燕北王也不会紧握在手中,若是列国一逼,燕北就将天子交出,如何安置便成了晋楚和列国的麻烦,到时又该如何” 熊绎的担忧确有道理,这么一位大夏天子,无论放在哪一国都是一个麻烦,无一国想要,却又决不允许他国私占,这样的矛盾又该如何处置。 “臣以为燕北虽然不会坚持到最后,但却也决不会轻易放手。”徐启既然提出了此策,自然都已经考虑周全。 “且先不说占着这位大夏天子对列国有多大的约束,只要这位天子在燕北一日,燕北往后的一切行事便都会变的名正言顺,往后大可借着天子的名号肆意侵吞列国,只这一点好处,燕北便不会轻易放手,至于燕北交出天子后,该如何处置,倒也简单,列国坐下来谈一谈就好了,拿出一个方法来并不难。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让列国的注意力由晋楚转向燕北。” “好!文和,你这便安排人去通知驻晋的使臣,与晋国公商议此事。”徐启的最后一句话打动了熊绎,就如徐启所言,相王一事和在宋国的高调所为,楚国已经处在了风口浪尖,只怕人人都想来踩上一脚,这是楚国自己的危局。 而晋国也一定会答应此事,熊绎心里对这一点很清楚,如今晋国的处境比楚国好不到哪去,同样需要破局,而且只凭燕北王在宛城的所为,晋国公也不会放过此次机会。 果然,驻晋的楚使向晋国公呈上国书,晋国公没有丝毫的犹疑,当廷便接受了楚国所邀,甚至让熊绎都感到意外的是,晋国公竟然提出由晋国来发起此事,熊绎当然欣然应允。 其实晋国确实是最适合发起此事的人,毕竟晋老国公是为大夏而死,田氏世代忠烈的名望至今仍深深烙印在天下人心中,晋国有足够的理由去和燕北要回大夏天子。 数月之后,晋国公向燕北送去一封书信,同时将书信的内容公之于天下,一时列国哗然,并非是因为信中的内容,而是这份书信的署名。 信的署名是田桢而不是晋国公,所以才说这是一封书信而非国书,晋国公是以田氏忠烈的身份向燕北送出这封书信。 当然书信的内容也引起了列国足够的注意,信中所言只一事而已,燕北戎狄,无有礼乐,更不懂礼数,如何能使天子之尊,屈居于此地,长此以往,大夏正统如何为续! 当然信中言语渲染,堪称是催人泪下,让人感慨田氏忠心。 然燕北王却不以为意,只一句话便想将晋使给打发了,“天子年幼,尚不足周岁,如何能受随意迁移之苦,千金之身,若受损伤,何人能担此罪责,一切还是等天子长大之后再谈。” 天子的年岁倒是成了燕北王的挡箭牌,当日在宛城是如此,如今又是这样一般说辞,不过,燕北王的回应却是正中晋楚下怀。 晋使返回的当日,晋国公便向列国送去国书,于列国君侯面前痛斥燕北行径,言语厉切,堪称入木三分。 燕北戎狄之国,虽是一方诸侯,却从不与中原往来,更是多年未曾朝会天子,早有不臣之心,如今却强留天子于国,分明狼子野心,意欲控制天子,以图不轨,若真等天子年岁渐长,为其所惑,大夏行将不存。 一番言语,便为燕北王扣上了一顶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大帽子,而列国之中第一个响应的自然便是楚国,郑c宋c淮南三国在晋楚的裹挟之下,也纷纷响应。 至于其余列国自然看得出这是晋楚两国联手做的一场大戏,但晋国所言也的确是说中了他们心中所想,晋楚相王,燕北从中作梗,在晋楚两国头上踩上一脚,他们喜闻乐见,如今反过来晋楚联手,钳制楚国,他们也是乐见其成。 此消彼长,别国弱就是己国强,任何一个能削弱他国的机会他们都不会放过,况且燕北c晋国c楚国均属强国之列,他们巴不得三国争个你死我活,他们也好从中渔翁得利。 所以晋国发声之际,天下便纷纷有响应的征兆,而辽东的表态,更是如一锤定音一般,列国纷纷倒戈,将矛头对准了燕北,南越虽未表态参与,不过已经影响不大,即便此刻南越站出说要力挺燕北,也扳不到列国大势了。 面对列国的声讨,燕北王却仍旧不为所动,除打发了晋使的那句话之外,便未曾做出任何的回应,一副任你声高势大,我自巍然不动的气态,明显是不想将天子交出了。 燕北王将当下局势看的很清楚,列国抱团好似很唬人,可真正为燕北所忌惮的不过晋楚辽东三国,辽东虽强,可距燕北如此之远,不过打打嘴仗而已,剩下的诸国大体也都如此,嘴上还能抱抱团,真要是让其实际出力,怕是跑的比谁都快。 所以燕北真正要面对的不过是晋楚两国,这种两线对峙的局面,燕北王早就有所预料,只是早晚而已,当然,同时面对两大强国,燕北虽说不惧,可也算不上轻松,所以燕北王早有打算。 在列国声讨的同时,燕北使臣悄然渡过赤水,来到淮南王殿。 王殿之上,燕北使臣与淮南公相谈甚欢,只可惜,燕北使臣还未离殿,淮南边境便有急报传入王殿,楚军距离国境只六十里遥。 对于淮南的事态,徐启可是从未有过松懈。 淮南王殿之上,此前宾主尽欢的场面,此刻却是变得有些微妙,楚军为何而来,大家心知肚明,燕使也算当机立断,当下便提出辞呈,已是不敢久留,楚军压境,天知道淮南王会不会为了讨好楚国与燕北划清关系而拿他开刀。 果不其然,淮南王一改之前的好脸色,对燕使厉声斥责,又命甲士将其架出宫门,不准其在淮南多留一日,当日遣返回国。 燕使车驾驶出王城,一刻不敢停歇,星夜赶路,生怕淮南王变卦,或楚国强逼淮南,将其截留,但是不料,仍在淮南国境,赤水河畔之处,被一队轻骑截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会谈 “将军一路跟随至此,不知是有何意?”燕使走出车驾,倒也还算镇静,只见来人不着黑衣不蒙面目,披挂整齐,看盔甲制式均是淮南禁卫,领头之人他早有耳闻,且在淮南朝堂上有过一面之缘。 “燕使不要误会,我之所以一路随行,一是担心燕使安全,二是特来向燕使赔罪。”领头之人正是此刻在淮南风头最盛的将军宋毅。 宋毅的担心不无道理,如今的淮南,一心想要巴结楚国的不在少数,难保不会做出什么谄媚楚国的荒唐之举,所以燕使一行人前脚刚出淮南王城,宋毅后脚便带了一队人马也悄然出了王城,一路跟随保护,燕使若是死在淮南境内,与燕北可就真的要反目成仇了。 “在下与将军只一面之缘,何来赔罪之说。”当看到宋毅一行人未遮掩身份,燕使心中对于宋毅的话便已经信了七分,淮南还不会托大到光明正大杀害他国使者。 “在下替淮南向燕使赔罪,如今淮南受制于人,身难由己,王殿之上如有冒犯,还望燕使见谅。”宋毅翻身下马,冲着燕使躬身一拜,言辞恳切。 燕使默然,的确,谁人不知淮南公王殿之上的所为实乃情非得已,如今的淮南万事都要以楚国马首是瞻,燕使心中其实对淮南公的所为谈不上怨恨,毕竟没有痛下杀手已是万幸。 但在回国之后,燕使仍旧要劝燕北王熄了拉拢淮南的心思,因为经他在淮南走过一遭,所见的不过是他人膝下之奴,如此之国,不值与之结交,若是与谋,不仅难以成事,恐怕还要反受其咎。 不过宋毅的出现却是让燕使大感意外。 宋毅见燕使并为应答,没有丝毫的犹豫,竟直接单膝跪地,从着燕使拱手相拜,这已经是超出平辈而交的大礼,更何况宋毅乃是一国上将军,除了元帅君王之外,更是无人再当得起其跪立一拜。 看到宋毅突然跪立在自己面前,燕使也是大吃一惊,连忙快走几步,就要将宋毅扶起,“将军快快请起,如此大礼可真的是要折煞我了。” 可宋毅执意不起,燕使一介文臣,有如何能够扶的起来。 “如今淮南拒绝燕北的好意,实属迫不得已,若是他日能逢契机,还望燕使能不计前嫌,促使两国相盟。”这才是宋毅的真正意图,如今肯助淮南,又能助淮南的国家不多了,燕北这层关系,淮南是断然不能断掉。 燕使一时左右为难,虽然宋毅能一路随行至此,让他大感意外,可却也不至因为一人而对淮南有如何巨大的改观,毕竟忠臣良将虽好,可也得能被朝堂容得下才行,但宋毅此刻完全一副他不答应便不起身的模样,又让他无可奈何。 “将军忠国之心,我心中感佩,有将军在,淮南未必不可再兴,今日我便答应将军,只要淮南仍重用将军一日,我必竭力促使燕北与淮南盟。”若是真有一日,宋毅这般的臣子都被排挤出淮南朝堂,那淮南便真的离亡国不远了。 君子一诺,便有千金之重,得此一诺,宋毅不疑有他,站起身来,正式与燕使话别,目送燕使乘舟横渡赤水而去。 宋毅送走了燕使,楚军也自边境抵达了淮南王城,楚军此行的目的意不在淮南,而是燕北,从淮南借道,屯军赤水河畔,直逼燕北国境,当然并非要真的开战,而是威逼。 当然此行楚军也有将淮南一同拉下水的意思,希望淮南可以一同出兵,算是淮南的投名状,淮南公虽然在朝堂上已经有辱骂燕使的举动,明摆着就是在讨好楚国,疏离燕北,可真要让他陈兵边境,这样的形同宣战的愚蠢举动他还是不会做的。 淮南王只能推脱,“淮南国弱民穷,常有刁民聚众山林,为害一地,发兵追剿却也是杀之不尽,唯有常年驻兵镇压,如今的淮南兵力已是捉襟见肘,若再强行征调恐怕国将不存,望楚王体恤。” 这一番说辞虽有六分假,可却也有四分真,估计还带着些怨气,毕竟是楚国生生把淮南的军队给打残的,如今还来和淮南要人,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楚国随军的将领也并未勉强,若是淮南真拿出人来,或许他还要分出精力去看管这些人,对于淮南他可不放心,“淮南兵力紧凑,楚军到可分派出一些人手,淮南公若有需要可要直说,楚军一定相助,平定流寇。” 这话淮南公怎么敢接,只能干笑两声,顾左右而言他,心中暗骂自己刚刚不该找那番说辞,若是真有楚军留在淮南境内,那他的脖子就真伸到别人刀底下去了。 “我们此行路途甚远,随军辎重都是有些不足,况且与燕北更有赤水隔断,舟船一时都无法运来,淮南公,你看?”两人东拉西扯了一番,才终于又绕到了正题。 听到这话,淮南公终于松了口气,才想明白刚刚那番言语不过是对方的戏弄之词,楚军不就是要粮要船嘛,早说明不就好了,白白让他这一番担惊受怕。 钱,淮南还是不缺的。 很快,淮南公便按照楚军的要求,将一切粮草辎重都准备妥当,并且征调数百船只停靠在赤水河岸,仍楚军随意调用。 淮南公展示出了自己的诚意,楚军也不再停留,继续北上,直行至赤水河畔才停下,就屯兵于此地,遥遥指向燕北,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横渡赤水,攻向燕北国境。 楚军抵达的同时,晋军也踏出国门,向着燕北方向而去,不过晋军并没有选择直接横穿中山国,反而舍近求远,绕了一个大圈,始终都没有靠近中山国境六十里。 中山国夹在燕北与晋国之间,互为两国的屏障,既是两国的缓冲地带,同时也是雷区,只要互不妄动中山,便说明事情还有缓和的余地。 晋军楚军纷纷屯聚于燕北国境之外,作为发起人的晋国公又向燕北递上国书一封,言辞激烈更胜此前,再加上有两国大军压阵,底气更是十足,话都已经挑明,若仍强留天子于国内,他们便要出兵勤王,以清君侧。 打定主意要坐山观虎斗的列国,一点都不担心事态激化,反而要在猛火之上再浇烈油,纷纷声援晋楚,口号喊得异常响亮,造出了晋楚发兵便是天下齐助的声势。 而燕北王接下来的举动更是遂了心列国的心意,面对晋国送上的国书,仍旧是不为所动,反倒将晋楚两国说成是乱臣贼子,天子居燕,乃是奉继皇帝诏,剑指燕北,便是冒犯天子尊驾,其罪当诛。 所以燕北也理直气壮,派出重兵陈列于东南两境,与晋楚两国遥相对峙,丝毫没有惧意。 可惜燕北王还是小看了晋楚两国的决心,这一对峙,竟就持续了一年有余的时间。 其间双方自然少不了摩擦,尤其是晋国与燕北,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约战一场,当然夜中袭营的事情双方也都有过,不过双方都还算克制,每次用兵不过千余,决出胜负也不强追赶尽杀绝,任其逃遁。 夜袭营帐也都是只是惊扰,少有出格行为,所以一年下来,双方的伤亡并无多少,唯有一次,本是一场平常的约战,可双方领军的将士打出了真火,竟然随后各自聚集了万人,再次一战。 这一次两边都没有再留手,酣战数个时辰,均是折损过半,算是这一年有余的对峙之中,规模最大的一场碰撞,只不过双方在经此一战之后,都更加的克制小心,缘由大抵是都领教了对方的厉害,无论是排兵布阵还是士卒战力大体都是旗鼓相当,若真要死拼,很有可能便是两败俱伤的结果。 而燕北与楚军,因为隔着一条赤水,所以只在江上有过一次短暂的交互,也是点到即止,未有一船折损。 可即便如此,只要晋楚两国一日不撤兵,燕北头上便始终宣着两柄利剑,更何况,列国的态度也在悄然改变。 一年的时间不算短,虽不曾爆发大战,可列国还是看到了晋楚两国钳制燕北的决心,所以难免便会有人起了异样的心思,若是从中推波助澜,再添上一把火,或许这次真的便是踩到燕北的机会,列国的使臣军队都纷纷运转起来,意欲图谋燕北。 燕北情况越发的危急,或许是仍旧是不想将这么一块肥肉拱手让人,燕北又硬着头皮撑了半年的时间,不过非但没有等到晋楚撤军,反而传来了辽东发兵的消息,若辽东真的兵至燕北,天下强国,燕北可就要独面三国了。 燕北也王不敢再托大硬撑,若是真的等来辽东军队,可就是覆水难收了,与之相比,占有天子能带来的好处,也就可有可无了。 燕北王终于低头,向晋国送去了国书,不再留居天子于燕北,但是同时燕北王也明确表示,既然天子不能留在燕北,那也便不能留居任何一国,至于该如何处置,那便是晋国要考虑的问题了。 在燕北看来或许这是给晋国出了一个难题,不过对于此种局面,晋楚两国早有谋划,此刻既然燕北低头,索性便将燕北也一同拉下水。 于是,一份署着晋楚燕三国君王之名的国书,送往列国,共邀列国君侯会谈,商议天子居所一事,会谈的地点很有意思,仍旧是郑宋两国的交界之处,宛城。 当日晋楚两国相王,燕北王在此处尽显了威风,如今却是风水轮流转,要在同一地方被晋楚折一折脸面,真可以说是种因得果,循环报应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灭国 郑宋交界,宛城,原本该是一片焦黑的地面上却仍旧矗立着一座祭台,好似在示威一般,诸侯会谈,除南越王c陈王,以及自困一隅的蜀王未至,其余十一国的王侯均亲至宛城,参与会谈。 自武皇帝朝以后,就算是大夏的诸侯与朝,都未曾出现过这番气象了。 会谈的第一日,却是根本连谈都未谈,因为一个席位座次,便都是较量了一番,郑c宋c淮南c胶东之流,有兵败称臣之实,虽说实力未必落于人后,可都无颜面再去争抢。 至于燕北,这次本就是被针对之国,主位自然是不用去考虑了,不过寻常之国自然也不敢列于燕北之前,稳妥的前四之属,反倒最为安稳。 真正争锋的是晋楚与辽东,都要去争一争主位,按理说晋楚是此次会谈发起之人,虽地点不在晋楚境内,可也算半个东道主,并居主位当是应该,可在辽王看来,道理却就不是道理了,他居主位,才是道理。 除去这几国,其余诸国也都没有闲着,虽不敢觊觎主位,可却也不甘居于人后,就这么吵吵嚷嚷闹了一日,也没拿出一个章法来,更不要提议事。 第一日没有决断,第二日仍旧是要争吵,远道而来却威风八面的辽王,是如何都不肯居于人后,最终还是晋楚两国让了一步,与辽东一起,三国并居主位,燕北其次,郑c宋c淮南c胶东四国共居末尾,至于其余三国,晋楚大手一挥,便随意定下了一个次序,最后是中山居中,卫国在前,鲁国在后。 如此安排,有人自鸣得意,有人却只能暗自愤懑,为此日后还生出了诸多事端,当然眼下还是勉强和气,不过最为人不解的,还是晋楚两国为何突然让步,关于此中缘由,也是众说纷纭,其中最为人信服的,或许是第一日会谈结束之后,辽王曾单独造访燕北王的营帐。 这些当然都是后话了,暂且放下不提,诸国会谈,终于扯到了正题,该如何安置人人视之累赘,却又磕碰不得半分的年幼天子,燕北想留却留不住,别国要么不想留,要么就是不敢留,列国十四,竟找不出一个安身之所。 按理说,偌大天下,能够荣居天子的,唯有一处,国度长安,可曾经的盛世长安,早已不复,在鞑靼人的铁蹄之下,长安成为了天下人不愿提及的耻辱伤心处,驱逐鞑虏,还天子与国都,或许不失为一个解决之法,只可惜,如今的臣子皆是乱臣贼子,尊君奉上,骗骗小孩子罢了。 既然还于旧都是不可能了,那便只好迁都。国都沦陷,迁都之举自古皆有,晋楚辽三国大手一挥,在地图之上圈出了百里范围,造出一个新的都城。 新都地处郑宋卫三国交境,天下之中,也算是不亏待了这位天子,百里范围,度量均分,郑宋卫三国各出一地,也算公平,至于其余八国,则是出资钱财c器械c工匠,补恤被迫迁徙的百姓,同时将原有的土木房舍系数抹平,另建一座绵延百里的新城。 对于世间珍惜之物,大抵以价值连城加以衡量,可真若去计较,黄白之物如何比得上一城一地,以宝换城,又有哪一桩不是强买强卖,如此看来,是郑宋卫三国亏了。 但家国利益,从来不是如此纠缠计算,国境接壤,鲜少能够相安无事,摩擦间隙才是常有的事,郑宋卫三国便是如此,虽是邻里,均不属强国之列同时又都比邻强国,算得上是同病相怜,可却没有抱团取暖的觉悟,反倒势若仇敌,恨不得相互打杀了。 如今三国各取一地,迎奉天子至此处建都,原本短兵交接的冲要之地,就变成了一处不可指染的缓冲地带,且先不管三国能否借此而缓和关系,起码少了许多的纷争消耗,所以无论是想到了这一层也好,还是迫于强国威压也罢,对于此事三国答应的都算痛快。 眼见事了,一直未曾开口的燕北王,却是冷不丁的冒出一句,天子年幼,尚在襁褓,迁都路远,若有损伤,万死之罪,列国闻弦歌而知雅意,燕北王的言下之意,无非就是想让天子在燕北国境再逗留些许年月。 关于燕北王的提议,小国不敢反驳,并居主位的三国却也并非一心,没有一举压下燕北的气态,辽王反倒有顺水推舟之意,所以在略有一番争执之后,终究是随了燕北王的心意,不过却定下了一个期限,五岁。 天子长到五岁,便要移驾新都,这个时间并不长,大抵与营建新都的时间相差不多,所以晋楚也就没有再生事,或许关键还是对于燕北王非要强留一个娃娃到五岁的做法嗤之以鼻,留到五岁,又能有何用处。 此间事了,列国之间也没什么好再谈的了,不过仍是又在宛城逗留了几日,框定边边角角的琐碎细节,又将发檄天下的文书逐句敲定,再办上几场夜宴,美酒佐食,舞姬奏乐,通宵达旦。 至此,声势浩大的列国会谈才算是落下了帷幕,不过至始至终,满口天子君臣的列国诸侯,却无一人提出要去拜见,天子二字,说得好听,却只将其当作了一个周岁娃娃而已。 大夏天子,已经沦为诸侯的案上鱼肉了,一番会盟,言语之间,便要将天子一生,安排妥当,气数已尽,不是一道密诏,一位天子,就能扭转乾坤。 列国诸侯开始陆续离开,第一个走的是辽王,辽王走时仍旧是威风凛凛,未曾与哪一国打过招呼,便在清晨,用马蹄踏碎所有人的清梦,不知发生了何事,匆忙穿衣出了营帐的众人,却只吃到了马蹄下扬起的灰尘,辽王一行,已经扬长而去。 随后离开的本该是鲁国,鲁王当然不敢像辽王那般行事,分别去与楚王c晋国公辞行,毕竟这两国才是此番会盟的东道主,只是鲁王再出了晋国公的营帐之后,却吩咐随行人马再次卸下辎重仪仗,竟是逗留到了最后。 鲁王停留数日,与晋国公多有接触,虽都是深夜造访,可又如何瞒得过,列国看在眼中,却也无人说破,此番会谈,辽王举动实在是嚣张跋扈,若是针对郑宋淮南之流也到罢了,可晋楚燕北,却是哪一个单拎出来,都不必怕了辽东,场面之上不好发作,可心中却难免怨恨。 尤其是晋国,胶东已经俯首称臣,辽东西进已成定局,虽有鲁国相隔,可辽东与晋国之间必要相争,如今辽王的态度,更是让晋国公如鲠在喉,早作打算已是必然。 只是不知道,辽王到燕北营帐的深夜造访,与晋国公和鲁王的数夜促膝长谈,究竟哪一个,能够更胜一筹。眼下坚实的晋楚联盟,若真到腹背受敌的那一刻,又能否经受的起考验。 送走了鲁王,晋楚两国也收拾辎重仪仗,准备离开,先前两国君王于此地受辱,如今亦算是扳回一城,只不过国力拉锯,向来便是你来我往,互有胜负,赢了此间,下一场对弈却还是未知。 但宛城这座鲜有人烟的边陲小镇,却是注定要名留青史了,两国相王,十一国会盟,如此两桩盛事,便足以让它的名头超出一些小国都城良多了,日后说不得还有第三桩,第四桩,也未可知。 晋楚两国离开了宛城,宣告此番会谈结果,另立新都迎奉天子,加盖十一国国印的檄文也公布天下,新的都城,新的天子,一日之间覆灭的大夏朝,好似又在一夜之间便又站了起来。 同样是一夜之间变成弃子的长安城中,没有了恢弘气派,却只剩下压抑的深宫大院,一片低矮的坟茔前,一位满面污秽,衣着破烂的皓首老人,在消息传来的这日,哭瞎了双眼。 雍帝二十三年进士,哀帝钦点的光禄大夫,与他同科的及第进士,四十余年的宦海沉浮,走走散散,剩下的,就都在这片坟茔之中了。 低矮的坟茔虽然简陋,但横竖排列却过分的整齐,在最前面,地势微微隆起,两个坟茔同样简陋,却明显被人精心打扫过,没有一根杂草,木片做成的墓碑立的笔直,就连上面的细土都显得一丝不苟。 两座坟茔,不分前后并列而立,因为地势的缘故,如同两位俯瞰群臣的君王,而这两座坟茔的主人也的确正是哀帝和末帝。 当日当阳谷勤王一战,打的惨烈,而皇城之内,同样鲜血四溅,晋老国公带领的二十万勤王军队,让整个长安城看到了希望,最激动的莫过于他们这些,食君之禄分君之忧的臣子,本该是一场出奇制胜的里应外合之策。 只可惜,这希望来的快,破灭的更是让人难以置信,而一场精心的谋划,在刀兵面前,好似一张薄纸一般,一触即破,事情败露,那些本该是连吃饭都要人伺候的老臣,颤颤巍巍的拿起了刀剑,冲向了那些常人畏之如虎狼的鞑子。 那日的所有人都躺在这些土堆中了,除了他,单单他被留了一条性命,但有些时候,活着或许才是折磨,他本该随他们去的,但却被扔到了这里,当时还只有两个凸起的土包,杂草丛生。 他苟活了下来,而那两座坟茔上也没再出现过一丝杂乱。 而在消息传来的这日,他再次满怀着希冀,或许,也只有他仍坚信着,渴盼着大夏朝,只可惜,没人会知道他所做的一切,甚至没人知晓他曾存在,历史不会记住一个瞎了双眼的佝偻老人,他和这座长安城一样,被天下人抛弃了,他心心念念的大夏朝也是。 消息传遍了列国十四,但却只如投石入海一般,只溅起了几朵小水花,不要说震动,议论纷纷都不算如何热闹,田野乡间的百姓,比起大夏朝的天子,他们大抵更愿意关心地里庄稼的青黄,明日天气的变化。 而高居庙堂的士大夫,各属其国,对此事更是讳莫如深,不愿深谈,唯恐自己一言不察,便招致祸端,议论的恐怕也就只有那些自认满怀抱负腔热血的年少书生,说起时拍案而起,或者整日无所事事却又好以清士自诩的碌碌文人,将此事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就着酒菜,一起咽入肚中。 剩下的或许便是自郑宋卫三国交界之处迁移而出的百姓,和自各国征调而来的劳役工匠,算上拉运木料石材的车夫,护送看押的兵甲,足足数十万之众,百里之地,原有的简陋房屋,青石城墙,在一夜之间轰然倒塌,被清理干净。 辟地建城,徭役数十万,五年工期,也算不得长,天子居所,大夏新都,岂容敷衍儿戏,可以想象,未来的五年时间,是强征也好,选派也罢,来到这里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喘息的时间。 而此事本该的主角,大夏的天子,此刻却正在襁褓之中,鼾声微起,睡得香甜,在其两侧的襁褓之中,各有一个同样酣睡的婴孩,一个长的粉雕玉琢,虽尚在襁褓,一张幼脸,却已显三分媚气,另一侧得却是脸上无有多少婴孩得肥嫩,反倒隐隐有些线条,一双眉毛虽淡,却亦颇显英气。 好似唯有他,最为普通,找不出任何可以言说的特异之征,睡梦之中眉头微微皱起,好似梦见了自己算是凄惨的一生。 九五至尊,天子之贵,只可惜却只能做得一只笼中之鸟。 落下的石子,原本便没有溅起多大的水花,可还未等涟漪平复,一旁的海水之中,却掀起了惊天的巨浪。 大夏东南之所,持续三年的僵持之局,终有结局,陈姓之国,从此不复,列国十四,只余十三,大争乱世,不过数年,终有灭国之事。 此事传出,何止天下震动,国之君主,闻之惊恐颤栗,亦不在少数。万事难矣,只欠开头,灭国之争,悄然打响。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惨象 陈国都城,被围整整三年,早在第一年的岁尾,府库中的余粮便已经耗尽,城中的百姓官员,好似疯了一般,想要逃出去,只可惜,城外百里,只有披甲持戈的南越士卒,面对出逃之人,南越王早有授意,不伤分毫,完完整整重新扔回都城之中。 这样大规模的出逃持续了数月,无一人能够成功离开都城,哪怕百米距离。城外安稳,可城内却更加的动乱,饥饿和绝望像是瘟疫一样,在整座都城中蔓延。 不分什么平民百姓,也没有什么达官贵人,都是人而已,是人大抵便都想要或者,哪怕是只有片刻喘息的苟活,所以明知终究会是必死的结局,可眼下却仍是要填饱自己的肚子。 饱腹,原来不一定是要用粮食的,草根c树皮,哪怕是墙角里的尘土c佛龛前的香灰,凡是能吃进嘴中的,便都是果腹的食物,至于佛龛中的神像,平日里摸碰不得,日夜笃信祷告,可如今既然无法让人吃饱肚子,便已经被打下了神坛,不过几块残石碎木而已。 还有那数不尽的金银c珠宝,平常时节,随便哪一个不是让人眼热,勾心斗角甚至是做出谋财害命的勾当,可如今却是随处散落,面色饥黄的行人走过,甚至不会看上一眼,反而不如一片树皮来的抢手。 在北方的鞑靼人穿越漠北,继续向北方征服的路途中,曾有过这样的一段秘史,鞑靼人的铁骑在将一个小国的国土践踏的一片狼藉之后,几乎将王城中的人屠戮一空,却独独留下了国王,并非是仁慈,而是残忍之余的戏谑。 鞑靼人将他扔进了堆放着金银珠宝的地窖,然后在将出口封死之后,扬长而去,那个可怜的国王,望着自己穷尽一生苦心孤诣搜刮来的宝物,可却在绝望中被饥饿吞噬,这样的心理体验,在死亡之前,恐怕精神便已经崩溃。 陈国都城之中,那些曾经执仗权柄的显贵,或是家财无算的富庶,大抵便是这般心情吧,但若要说最为煎熬的,恐怕还是匆匆上位的太子,如今的陈王。 高墙大院中,內监宫女侍卫已经跑的跑,散的散,若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这句话用在此处或许有些不大适合,可道理终究是相通的,生死攸关,谁还会管什么君臣主仆,都只为活命而已,数月之前那场全城人都在向外逃窜的大潮,他们又怎么会还留在这深宫之中。 甚至是三宫六院中的妃嫔,也都裹挟在人潮之中,向外逃窜,结果自然是无一人能逃得出去,甚至有一位深得恩宠的妃子,在被一队南越士卒抓获之后,竟然主动拿自己的身子作为交换,只为能逃出去,结局却是凄惨,在被轮番的玩弄之后,仍是被当作垃圾一般,扔到了城中某处。 对于这些,他只当作视若无睹,从宫中逃出去的人,愿意回来的,他也不会去追究,不愿回来,散落在城中去与百姓争食的,他也管顾不上,其他人可以为了逃命,跪地告饶,可以不顾颜面,去争抢地上的草根残渣,可他不行,他是陈国的王,他若是逃了,陈国便真的亡了。 可如今,陈国好似也没有不亡的可能了,可他仍旧是不愿去做这些事情,就只当是为了宗庙之中,供奉的那些牌匾吧。 城中的饥民就好似蝗虫一般,短短数月的时间,便将王城之中,凡是可吃的东西,席卷一空,诺大王城,再找不出一棵完好的树木,其间因为争抢,大打出手都在所不惜,甚至因此而丧命的也不在少数,当真是人比草贱。 也是在此时,陈王走出了王城。上身,背着荆条,戴着枷锁c镣铐,明明是正值壮年,却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走到了南越大军阵前,负罪请降。 “王上与陈国亦是同根同源,陈先王有罪,冒犯天威,降祸于王上一族,吾自知有罪,自降为民,披枷带锁,向王上请罪,然陈先王之错举,终不至赶尽杀绝,亦恳请王上,不断陈国宗庙社稷,罪名愿代陈国百姓尊王上为王。” 言语卑微,可以说是极致,完全舍弃了君王的身份,只以罪民自称,这也是他迫不得已,他虽一直不曾走出宫闱,可王城之中,如今是何景象,他不是不知,如今已是到了一处临界,若是再被围困下去,恐怕真就要如史书中所记的往事一般,变成一座人间地狱了。 而卑躬屈膝,也是他所能想到,唯一解围的方法了。 只可惜,事与愿违,舍弃颜面走出都城的罪民,却连南越王的面都未能见到,只带着一句冰冷的话,颓然回到了王城之中。 “当年上天将寡人的命运,交付到陈国手中,陈国不肯接受,如今轮到寡人拿捏住了陈国的命运,又怎敢违抗天命,若是请罪,寡人倒是替你准备好牢房了。” 陈王回到了王宫之中,却已经是万念俱灰,陈国完了,这一城的百姓,也同样完了。 终于,与史书中所记载的一般,城中再无物能食,便只好食人,起初,人性还尚未在饥饿绝望之中完全泯灭,食人如何都还是见不得人的勾当,每日街头都有饿死的百姓,可第二日无人收殓,尸体却不见了踪影,反倒是夜晚常有火光炊烟点缀。 只可惜,死人终究是难以养活活人,秘而不宣,也慢慢变得无所顾忌,易子而食,只不过是史书上的四个字,可若真去目睹,人心难忍,可对于城中的这些人,究竟还能否称作是人,易子而食,哪怕便是自己的亲血骨肉,也不过就是锅中的一块烂肉,能让他们尝得肉腥,支撑数日,仅此而已。 城中景象,纵使比之修罗地狱,也相差无几了,所有人都变成了被本能所驱使的疯子野兽,终于,疯狂过后,瘟疫骤然爆发,数日之间,城中已是横尸遍地,累累白骨。 三年,整整三年,等到南越撤兵之时,城中已经再无一人存活,陈国亦不再有一人仍存,如此亡国,绝再无复国的可能了,陈国之人,陈国之心,都已经被南越用三年的时间,活活逼死。 临走时,南越的士卒用一把大火,将城中的尸骸c瘟疫都化作了灰烬,从此不再有人踏足此地,直到后世,才有人重临这片废墟,在废墟深处仍存的半面石壁之上,依稀存有一些字样,可以辨认。 这是一封绝命书,陈国的最后一位君王所书,据石壁上可见的只言片语可知,在其出城请降不成之后,便自缢于皇宫大殿之中,只是后世人以这石壁为中心,遍寻四处,也未曾发现一具尸骸。 或许,在其死后,其尸体便被陈国的子民,争相而食了。 亡国灭种,南越行事之残忍狠辣,让列国胆寒,兔死狐悲,淮南c宋c郑c卫c鲁c中山c胶东七国不免忧虑自身国运,或许哪一日,他们中的哪一个,便要重蹈陈国覆辙。 而晋c楚c燕北c辽东之流,见南越果真行出了灭国之事,亦是不甘落于人后,各自加快了步伐,陈国之亡,就像是给这个乱世按下了快进键一般,越发残酷。 每日寝食难安的恐怕还是卫国,与南越毗邻的国家有三,陈国已经不复,剩下的还有北方的胶东国,西方的卫国,胶东国虽然有兵败称臣之耻,但却也无形中傍上了辽东这棵大树,面对南越,反倒可以安心栖身。 反观卫国,却是无依无靠,背后只有通向蜀地的崇山峻岭,人难通行,与绝地无异,鲁国也因为会谈之时所排的座次,而与卫国的关系颇为紧张,若是卫国有难,必定是落井下石。 所以在陈国破灭的当日,便有连绵百里的车队,自卫国都城出发,带着世间奇珍异宝c美女无算,送给南越王,以表达两国交好之意。 南越朝堂之上,南越王面对如此厚仪,却是迟迟没有收下,也不言语,反倒是在卫国使臣面前,多次于巨幅的地图前面逗留,目光所及,尽在云水一带。 云水一带,本是南越故地,可这已经不只是哪年的老黄历了,一两百年以前,当时的南越王不尊大夏,意欲自立,天子闻之大为恼怒,发数国之力,将这帮乱臣贼子,悉数剿灭。 其中出力最多的就是卫国,不过卫国的心思可不仅仅是平定乱贼,更多的还是要为自己谋利,所以在南越的新王对大夏俯首称臣,各国之兵纷纷退出百越之地的时候,卫国却只退到了云水一带,便不肯再退。 意图也很明显,之前南越与卫国便曾因为云水一带而颇多纷争,都想将这块易守难攻的要地纳入自己的版图,如今卫国便是要趁此机会,强占此地。 南越新王初立,无力再与别国相争,况且本就是被制裁的境地,打碎了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咽,而卫国本是替大夏出力,将士死伤不在少数,如今捡点好处,好似也无可厚非,若是因此而降罪,反倒令人寒心,再加上天子对南越的印象实是不佳,所以天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略略申饬了几句之后,便默许了此事。 此后百年,云水一带,便就成了卫国之地,百越之国也在百年之中一直纷纷扰扰,内乱尚且不能平复,更是无心顾及收复故地一事,久而久之,也便就成了无人问津的老黄历了,就连百越之人,也鲜有知晓云水原是己国故地的。 对于这段历史,卫使虽然也并不知晓,但却也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妙人,看南越王的神态,便已能将事情猜的七七八八,当日出了南越王殿之后,立即写了一封密信,派人星夜兼程,送至卫王手中。 之后便在南越都城逗留数日,每日出入拜访,皆是南越朝堂之上,炙手可热的人物,当然,明面上是轻车简从,独自造访,背地里却是少不了数不尽的珍奇物件,送进这些府第之中。 有些,是奉命行事,有些,却是为自己铺后路,虽是卫臣,可到底也要为自己做做打算,这也是为什么,满朝臣工,皆对百越视之如虎狼,称病推诿,不愿接过出使符节,而他却主动请缨,甘愿只身入贼穴,其中缘由,不过是狡兔三窟而已。 第八日,持着他的密信返回卫国的随从,折返回来,同时带来的,是云水一带的地图,和加盖王印的国书,卫使当日便再次面见南越王,递交国书,同时将云水一带,双手奉上。 此前不发一言的南越王,这才眉颜舒展,收下了卫国送来的宝物美姬,称愿与卫国,永结盟好,又设酒席,宴请卫使,以示诚意。 第二日,卫使返国,明明此番前去,做的是割地称臣的勾当,可在卫王眼中,这却是救国之壮举,更是为自己交好南越的举动而沾沾自喜,卫国太平,好似便有了保障。 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没了云水一带的地势屏障,卫国国境已经悉数暴露在南越国前,此后用兵,不过是长驱直入,再无半点顾忌,不费一兵一卒,卫国便亲手将自己送进了南越手中,任其随意拿捏,还洋洋自得不自知。 卫王自觉搭上了南越这棵大树,再没了忧虑惊恐,反倒在别国面前骄横起来,矛头指向的自然便是鲁国,当日会谈之上,卫国居于鲁国之前,卫王便已经对鲁国生出了轻视之心,如今更是不再将其放在眼中。 竟然做出了主动的寻衅之举,不过却是被鲁国给胖揍了一顿,没有讨到半分好处,卫王心中不忿,向南越求援,但与卫使一同到南越朝堂的,却是晋国的使臣。 卫国能攀附南越,鲁国自然也可依附晋国,明面上是列国纷争,可真正能过主导局面的,终究不过是五国而已。 至于卫王的请求,南越自然是不闻不问。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容身之所 除去卫鲁两国之间的摩擦,数年时间,列国竟然是少有纷争,晋c楚c辽东c南越c燕北,好似都在相互克制,长久不言刀兵之事,有了卫国的先例,小国之间,自然也是不敢随意生事,唯恐迁怒其背后的五国。 当然,不生战事,并不意味着平稳,实际上却是暗流涌动,有些纷争,并非是要付诸于刀枪征战的,绵里藏针,有时才好似春风化雨一般,表面不察,却最能杀人蚀骨,五国背后的动作,从来都没有停下过。 郑宋卫三国交界,原本少有人烟的偏僻之所,如今却有一座横亘百里的雄城拔地而起,格局方正,好似棋盘一般,每一条道路都直来直去,一丝不苟,两条南北c东西走向的大道一直由城中心的宫苑延伸到四处城门。 五年的时间,近百万的工匠劳役日夜修建,才建成了这座新都,城池恢弘正气,好似君子内持方正,可墙根之下,却不知曾积聚过几具枯骨,砖瓦之上,沾染过几人的鲜血。 可建成之日,仍旧是一扫阴霾,无论是破开云层的阳光,还是城中的劳役,背井离乡日夜劳作整整五年的时间,换做是谁,此刻都该是归心似箭吧。 一块红布落下,露出了这座城池的名字,居庸,这个名字就像是列国对大夏的嘲笑一般,或许也将是城中之人的一生,碌碌一生,不算好,却也绝不算差,有多少人只不过是想过完这一生而已。 燕北王城,本该是噤声低语的高墙大院之中,进来的气氛却是有些吵闹,燕北的小王子,刚刚过完自己六岁的生辰,此刻正在草场之上,牵着自己的生辰礼物,一匹比他高出一头的小马驹,虽只有六岁的年纪,但这位小王子的气力却是不小,许多比他大出三四岁的孩子也无法比及,长相更是英气十足,剑眉星目,像极了燕北王年轻之时。 小王子翻身上马,动作姿态,行云流水,同时伸出臂膀向着一旁掠去,伴着一声娇呼,一个着着红色衣裙的女子便被其顺势拉入怀中,握着缰绳的手腕用力一抖,胯下的马驹打了一个响鼻之后,迈开了四条有力的马腿,马蹄声急,夹杂着银铃一般的笑声,飘散在风声之中。 宝马c英雄c美人,这或许便是他的一生,羡煞旁人。 羡慕的人并不难找,不远处便有一个,他今年同样是六岁的年纪,他们三人都是,他多么想马背上的那个人能是他,可他却只能裹着厚重的衣物,远远的望着,分明只有六岁,却像是一个迟暮的老人,他天生便畏寒,只是入秋的时节,就已经穿上了过冬的衣物。 好像从小,他们三人便是这样,他只能远远的望着,就像是他的双眉,总是微微的皱起,怎么也抹不平,像是有什么挥之不去的郁结,他虽然小,可却不代表什么都不懂,况且那些言语,对他并不避讳。 他知道自己终究是要离开这里的,所以拼命的想要记住一些东西,比如说一张脸,一双眼睛。可他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是那么快。 盔甲碰撞的声音掺杂进了马蹄声中,一队甲士跪立在他面前。 “末将南宫羽,参见吾皇,新都已于前月竣工,末将奉燕北王之命,迎奉陛下,回家。”南宫羽也不知为何,自己会说出回家两个字,或许这两个字,才能让眼前的这个孩子,不那么伤心。 虽然只有六岁,可南宫羽知道,他并非是一无所知,毕竟,没有哪一个六岁的孩子,会在深夜,依靠着墙壁,一言不发,独坐一夜。 回家?原来这里不是自己的家吗。 他认得他,五年来,每夜守候在房门之外的甲士,他自然也认得他,六年前,是他将他带到了燕北王宫。 一月的路途颠簸,在绵延数里的仪仗之中,年幼的天子被迎奉进了恢弘气派的宫殿之中,据说这里的一切,都是依照着长安城之中仿建,一砖一瓦,都与大夏历代皇帝的居所,别无二致。 可这里对他来说,却只有陌生,他不知道什么长安,也不想当什么皇帝,可有些事情,身不由己,或许这就是虚无缥缈的命运吧。 在这一日,他走上了祭台,穿上了明黄色的衣袍,头顶加戴十二旒的冠冕,从这日起,他的身边尽是些眯眼带着笑意的人,无论他作什么,这些人都只是带着笑,让人无法生气,却也并不欢喜,他知道自己被困在了这里,一座精心雕琢的巨大牢笼。 这里虽然不是他的家,可说到底,却也是一处容身之所,有些人却是一国之大,都无法容身。 这年岁末,冬至时节,宋毅被赶出了淮南朝堂,革去兵权,卸下剑印,还作一身白衣。 早在那日宋毅送别燕北使臣,还未还都,便有臣工向淮南公禀报了此事,当然,免不了一番添油加醋,曲意歪解。 燕北使臣未离开之时,宋毅便多次独自拜访,如今更是不顾淮南公当庭辱骂在先,反而私自带兵护送,如此刻意交好,其心难测,朝堂之上早有人言,宋毅早便被燕北收买,所以才一味怂恿淮南公忤逆楚国,亲近燕北,为的不过是将淮南当枪使,待到淮南国灭,他才好向燕北邀功,封侯拜将。 对于这种言语,淮南公自然是一笑置之,宋毅还都,依旧是淮南的将才,淮南公仍旧是委以重任,可无论将这话置之何处,都不代表未曾有过,有时不过是藏之于心罢了。 列国会谈,宋毅劝诫淮南公不要掺和此事,不如作壁上观,营建新都,宋毅又言,不要劳民伤财,真出力气,出工不出力,做做表面功夫即可,不可自损根基,这些事罢,又要筹措军资,训练新军。 渐渐的凡是涉及楚燕两国的邦交之事,宋毅好似便要插上一脚,说来说去,都不过是让淮南公背楚亲燕,借燕北之力,先图自立,再图自强。 自立自强,淮南公如何不想,可说到底,燕北终究是与淮南隔了一条赤水,楚国却是与淮南国土相接,楚国就像是一把悬在淮南公头上的利剑,让淮南公不得不看楚国的脸色行事。 至于宋毅的那些谏言,且先不管对错成效,淮南公如何敢去做啊,一招不慎,真要是惹怒了楚国,淮南便是灭顶之灾,陈国已经不复,这便是教训,灭国之事已有,淮南公也毫不怀疑楚国的胆量,只能越发的战战兢兢。 况且宋毅的那些言论,每次都是招惹来满朝臣工的反对之言,就算是宋毅言出有据,其他人不过是嫉妒攻讦,可淮南朝堂也不能只指着一个宋毅,其他朝臣若真都撂挑子不干,国家事务,难道要让他这个淮南公来事事亲力亲为?家国之事,岂有如此简单。 所以每次事了,都是淮南公左右权衡,安抚双方,替宋毅去收拾烂摊子,不至朝堂失衡,混乱攻伐,他这个淮南公做的真是辛苦,可偏偏宋毅不知体恤,每每都要如此言行。 脾气再好的人,恐怕都难有如此耐性,更何况是君臣,再和睦的君臣,情分也总有个限度,宋毅所为,虽是为了淮南不假,可何尝不是在一点点消磨君臣情分。 君臣嫌隙已悄然而生,更何况,随之而来的是朝堂之上的风言风语,一夜之间,仿佛所有人的矛头都指向了宋毅,不仅每日有批阅不完的弹劾折子,就连身边內监侍从,也对宋毅恶言相加。 淮南公未必怀疑宋毅的忠心,但却已经心生不满,直到前些日子,一位将军上书的弹劾折子,淮南朝堂,武将莽夫,向来抱团共抗文官,有武将弹劾宋毅,这还是第一次。 淮南公很自然的生出了兴趣,但阅毕之后,却是面色难看,这封折子所弹劾的是宋毅训练新军一事,训练新军,这是宋毅于两年前提出,实际上这一主张并不新鲜,不过是他的王号还未被摘去时所行新法的延续而已。 淮南公自然是大力支持,要想翻身,没有军备武力是不可能的,不奢求短短数年之内,淮南之军可以比肩楚军,他只求能有一战自保之力,所以,由淮南公这个一国君主带头,削减各项开枝,将府库中节余的钱财系数送往军营,供宋毅训练新军。 可以说,训练新军是淮南公几乎倾注全国之力去做的事,更是冒着莫大的风险,毕竟淮南的头上还悬着楚国的利剑,他知道朝堂之上,尤其是那帮武将之中,有不少人觉得他无一国之君该有之气节,对楚国曲意迎奉,但放眼整个淮南,他才是最想一雪前耻之人,这是他的祖宗基业,如何甘心毁于自己手中。 而委任宋毅训练新军,也正是他对宋毅的信任所在,他这是将宋毅当成了国之柱石,与其共图大业,纵使朝野反对之声不绝于耳,可宋毅至始至终牢牢把握着新军,这也是宋毅敢如此行事的底气所在,只要军权一日不除,那他与淮南公,便是一日的明君贤臣。 只可惜,这一封奏折却彻底将两人之间的君臣情分消磨殆尽,一切,只因奏折中的一句话,“新军只知宋毅,而不知君上。”这大抵是所有为君之人的逆鳞。 大夏朝以前的历史当中,曾有悍勇之将存于孱弱小国,欲以一己之力,扶大厦之将倾,本该是国之柱石,却因所带之军,以其姓氏命名,号称家军,百战将军,最后没有死在战场,却冤死于狱中。 率土之滨莫非王土,率土之臣莫非王臣,天下之大,存的了万民,却容不下二心,更养不得私军。 若是这封奏折于数年之前呈上,或许淮南公亦会一笑置之,但却偏偏是在这种时候,君臣嫌隙如今就像是隔着一张窗户纸,若是无人点破,则可相安无事,与从前无异。 但这封奏折却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看似无意却最为致命,此前的种种,朝堂之上的流言蜚语,君臣之间的不满猜忌,之前还可以藏之于心,此刻却在积压之后,更为猛烈的爆发出来。 气极的淮南公毕竟仍是一国君主,一封奏折之言,可信度有多高,他心中有数,但接着他却做出了一个最错误的决定,淮南公连下数道密令,先诏宋毅进宫面见,然后分出两队密探,分别去宋毅的府第和新军的营帐之中探查。 这一番安排,其实并无什么错误,但此刻的淮南朝堂之上,他所蓄养的那堆密探之中,究竟有几人可信,他心中已经相信连宋毅这般的人都会生出叛国之心,反过来竟然将赌注压在了那些鹰犬身上。 所查之下,当然是奏折之中句句属实,淮南公终于震怒,当日宋毅便被下狱,满朝臣工最擅长的就是捕风捉影,此刻风向一变,自然又是如同雪花一般的奏折堆积到了淮南公面前,最终宋毅被劾十大罪状,任拎出一条,都是死罪无疑。 如此看来,淮南公仅仅是夺去了他的兵权官身,好似已经是法外开恩,大大的仁慈了。 被摘去剑印,除去朝服的宋毅,一身素衣,走出了淮南王殿,寒冬腊月,一袭单衣,如何禁得起彻骨之寒,可宋毅却好似不察,比起心中之寒,这些又算得上什么。 淮南之大,满朝臣工,大小官吏,兵卒甲士,何止万千,只可惜,已寻不出他宋毅的一片立锥之地。 如此下场,自然是有人别有用心,五年时间,虽然不言刀兵,未起征战,可却也不代表风平浪静,这是徐启的手腕。 徐启会被楚国老臣称作草庐毒士,不无道理,草庐之中,便可断尽朝堂之事,如今身在楚国,也自可扰乱他国朝堂,淮南本是言商之国,收买人心又有何难,扶植傀儡,朝堂造势,略攻心计,便使得君臣失和。 而这也不过是徐启所下的第一子,忠臣被逐,下一步就应当是奸臣当道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抱团取暖 那名弹劾宋毅的武将,仿佛自然而然便被提拔起来,告发有功,劾倒上级,取而代之,仿佛这一套程序已经成了官场上的不成文规定,淮南公的提拔大抵也是惯性使然,毕竟此前那名武将不过是名不见经传,他又能有多少了解。 不过这并不影响淮南公的一意孤行,和满朝臣工的推波助澜,原本好似雪花一般的弹劾奏章,此刻却极有默契一般,改头换面,尽成了一些浮华的夸赞之语,此番变化,任谁看来都会感到奇怪,只可惜却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淮南公所能看到的,只是朝堂和睦,和一身轻松。 而不久之后的事情,更是令他为自己的决定而感到万分的庆幸。 一则不知是真是假的传言,不知怎么的就飘进了淮南公的耳朵里,楚王听闻淮南公新提拔了一位将军,而将宋毅弃之不用,心生好奇,拿此二人询问令尹徐启,徐启只言一句。 “皓月当空,米粒之光,自惭形秽,自然要退避三舍。” 楚王闻之大喜,起了爱才之心,扬言要以金银宝物,美女歌姬,让与淮南,只为要淮南公割爱,为楚国换来一位将才。 起初淮南公闻之,心中只觉愤恨不平,楚国夺我王号,如今就连殿下臣子,也欲争夺,真是欺人太甚。 不曾想,过了几日,竟真有楚使入淮,带着成箱的金银珠宝,百位美女歌姬,与传言之中,丝毫不差,到淮南朝堂之上,所求之事,自然也真的是要让淮南公忍痛割爱,将这一位将才让与楚国。 淮南公心中虽然愤恨,可在楚使面前又如何敢发作,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应答,愣在了当场,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位楚国欲用千金换取的将才,却站了出来,一番回应,将楚使说的哑口无言,却又挑不出半分不是。 楚使无奈,只好退出王殿,不过却也没有就此一走了之,而是逗留数日,每日都在将军府第门前等候,接连数日,却都不得拜见,日子久了,那位将军干脆称病谢客,再不外出,楚使这才死心,回国复命。 这之间的一切细节,自然是仔仔细细的传进了淮南公耳中,淮南公开始还在担心楚王是否会因此而恼怒,降祸淮南。 但很快便传来了消息,楚王的确因此而羞恼,甚至欲对淮南用兵,但却遭到了令尹徐启的极力劝阻,淮南由此将在一日,便不可图之,楚王这才无奈作罢。 这一消息迅速便被人大肆渲染,原本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武将,瞬间便被宣扬到了足以守护一国的高度,满朝臣工自然也是极力附和,呈到淮南公面前的奏折,几乎有大半是在上报此事。 没有了楚王降罪的后顾之忧,淮南公眼中便与那些城中的百姓一般,只剩下了安心与信任,毕竟楚使接连等了数日,都未曾见到一面,对淮南之忠心,可以说是毫不动摇了,不像之前的某些臣子,人家要走,还搞什么千里相送,热脸去贴冷屁股。 前人纵有千般好,如今只念种种差,喜新厌旧,不就是如此吗,更可况,如今这人可是让淮南公看到了自立自强的希望,这种希望太过美好,已经顾不上去管它是真是假了。 至于别国,虽是旁观者清,可却也不会好心到来,提醒淮南,或许,有一国,此刻正与淮南一样,被这希望所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抓住它。 就在这事被闹得沸沸扬扬的当月,一行人马自宋国而来,悄然渡过泾水,抵达淮南境内,足足逗留月余,才折返回国。 宋国最近的处境很不好,自晋楚相王之后,被楚军一路屠戮,杀的节节败退开始,宋国便越发的困窘了,先是被燕北弃之如同敝履,接着又有九国与之断交,不再往来,如今的宋国在列国之间的名声,可谓是差到了极点,可宋王却想不明白,列国究竟是为何如此,就因为边境的几个百姓? 说起国内百姓,宋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国家已经如此,那帮愚民贱民不知体谅,竟然还屡屡生事, 有力气怎么不在楚国来犯的时候向那些蛮子使,此时反倒来违逆王命,真是该杀! 不过对于生事的百姓,宋王也有自己的办法,只消派过去一小股军队,将带头的人当众杀了,其余的人也就散了,看起来人多势众,又有谁是真的找死,对于这帮愚贱之民,宋王自认最是了解。 最令宋王忧心的还是宋国在列国之间的境遇,他倒是不介意屈膝于楚国之下,不过是一个名头而已,他不照样还是宋王,照样居住在寝宫之中,无数的妃嫔伺候,享受着天下第一等的尊容,不过,陈国的下场,却是让宋王开始忧心起自己的王位来,与自己的享乐直接挂钩的话,宋王倒是也不介意考虑考虑家国之事。 其实,宋国会有如此境遇,何尝不是宋王咎由自取,楚国势强,自古便是,而大夏朝初立,之所以会分封两个同姓宗族,依傍楚国建立淮南与宋国,未尝不是存了以两国之力牵制楚国的心思,而且建国之地的选取,也的确是别有用心。 依据地势,借着赤水与泾水的天险,淮南与宋国相对于楚国,便成犄角之势,将楚国围困在西南一隅,两国攻守互助,亦是唇齿相依,任其一国,都绝不是楚国的对手,唯有两国齐心,才有可能抗衡。 虽说近百年来,楚国国力蒸蒸日上,即便是合两国之力,也未必可以压制楚国,但起码有自保之力,不致被人任意凌辱。 可当日楚国北上攻淮,宋王却因为楚国送来的些许宝物美人,而视若无睹,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淮南被楚国打残,竟不知,没有了淮南,自己的下场又能好到何处。 随后果不其然,宋国亦是被楚国打了一个凄惨,虽未被削去王号,可境地也与淮南无异,甚至更为落魄,不过两国同病,却不能相怜,淮南公记恨宋王当日的见死不救,宋王虽然自知理亏,可却也没有认错缓解两国关系的觉悟。 大抵是在宋王眼中,淮南也不过就是与自己一般而已,都是楚国手下的败亡之臣,有何资格去让其认错。 但此刻局势却是大不一样了,淮南出了一个什么将才,据传连楚王都对其青睐有加,更是有只其存于淮南一日,楚国便不敢轻易进犯的言辞,最近这消息传的沸沸扬扬,宋王更是看的眼热,心中恼怒为何宋国没有如此人物的同时,却也淮南身上看到了希望。 事关自己的王位,和下半辈子的享受,宋王此刻倒是显得当机立断,忍痛拿出了许多搜刮得来的宝物,派出使臣,带着宋国的诚意,去送给淮南公,力求缓和两国的关系,若是能够结成同盟,则更是完美,此刻他倒是懂得了许多唇齿相依c唇亡齿寒的道理。 一月之后,由淮南折返的使臣,还真的为宋王带回了淮南公亲自加盖玺印的盟约,宋王自然不疑有他,同样在盟约之上加盖王印,以示宋与淮南两国盟好。 淮南公自然还记得当日宋国的见死不救,这口恶气还远未消除,但他虽然将宋毅赶出了朝堂,却也还记得,当日宋毅在朝堂之上提出的自立之策,等到宋国看清楚国面目,联宋攻楚,方是可行之策,即便到了今日,对于宋毅的喜恶暂且不谈,对于这番谋划,淮南公还是深以为然的。 所以才如此痛快的答应下了宋王的请求,不过到底是权宜之计,相互利用而已,宋王需要借助淮南的力量保住王位不失,淮南何尝不是想要联合宋国,以求在楚国的阴影之下自立。 至于接下来的事,淮南公想的很清楚,淮南有将才如此,只要自立,必然自强,到时再将宋国一口吞下,便是面对楚国,也未尝不可一战,到那时,才是一雪前耻。 宋万c淮南公,各自的算盘到都是打的叮当乱响,只怕是做梦都会笑出声来,只可惜,他们做梦都不会想到,他们台前幕后的一举一动,不可示人的猫腻把戏,不过都是在别人的算计之中而已。 在大夏朝前,曾有一个百家争鸣的璀璨时代,百家诸子各有主张,喜好用类比寓言之法来阐述观点,其中有一则故事便十分有趣。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 泉水干涸,游鱼共同困处在陆地上,用湿气相互滋润,用唾沫相互沾湿,以求苟活片刻,保持外相。 如今的宋国和淮南,便是两条没有了泉水,困处在陆地上的游鱼,只能相互滋润c沾湿,用以苟活,甚至还妄想着能够有朝一日鱼游大海,却不知,等到烈日炎炎,蒸干了水分,便只有死路一条,真是愚蠢c天真又可笑。 老鼠扛枪,也能生出打猫的心思,如今的淮南公便是如此,不仅铁了心要联合宋国共抗西楚,更是将边境防务,操练新军,全权委任给那一位将才,自己也是缩衣节食,继续削减各项开支,加大对淮地商旅的税务征收,源源不断的将银子流入军营,充作军饷,扩充军备。 昔日人人言商的淮南国,如今却是人人争做兵卒,凡是家中有入伍之人,不仅可以免去所有的苛捐杂税,还能每月受领军饷,旱涝保收,反倒是各地的商旅,为国内种种税务所累,只能远走他国经商,如今的淮南,已经远不复往日之繁华。 无人经商,更加无人务农,土地荒废,何止千里,军需粮食供给,竟都需向外求购,不过成效也倒是显著,军营之中人满为患,短短数年时间,便又给淮南公凑出了一支三十余万的大军。 朝中的武将文臣,更是将这支军队的战力给吹上了天,一时之间,好似已经可以与楚国劲卒c凉州铁骑相比肩,此刻已经是末帝九年,距离淮南受辱,被削去王号,已经过去了八年的时间,如今的淮南公,已经是迫不及待,要一雪前耻,图谋自立了。 末帝九年十月,淮南公派出使臣入楚,呈上国书,直言淮南欲恢复王号,既复王号,自然也便不再尊楚王为王,从此淮南西楚两国,例行邦交,互不侵扰,至于当日质于楚地的公子,淮南为表与楚国邦交之诚意,亦不必返国,只不过,楚国亦需质公子于淮南,如此才合邦交之礼。 楚廷之上,楚王闻言,气极而笑,“淮南公欲复王号,不去向天子请示,反倒派你来向寡人摇尾乞怜,真不愧是楚国之臣,一副奴才样,如此之国,王号不要也罢,或者换淮南公来寡人面前哀声乞求,说不定寡人心软,也便应允了。” 说完,楚王便让廷中卫士,将淮南使臣架起,扔出了王殿,真当是在淮南公的面皮之上,狠狠的踩了一脚。 淮南使臣返国禀报,淮南公当廷震怒,扬言要与楚国一决雌雄,当时朝臣只当是淮南公的一时气极之语,但没曾想,事后淮南公竟真的派出使臣入宋,商讨联合抗楚之策。 淮南公突然强横起来的态度,也是将宋王吓了一跳,一边觉得淮南说不定真的是有所依仗,另一边又觉得万一淮南公是得了失心疯,岂不是要拉宋国陪葬,宋王正犹豫不决之际,淮南公却是在背后又推了他一把。 淮南公将两国此前签署之盟约,以及这数年来,两国频繁往来之书信,凡是有抗击楚国之语的,系数公之于众,此举不可谓不狠毒,这一下便是将宋国也放在了楚国的剑刃之下,逼着宋国不得不与淮南联盟,出兵抗楚。 事已至此,宋王已经是无力辩驳,只能被捆绑与淮南的战车之上,共赴这条断头路。 淮楚交界,淮南陈兵三十余万,宋国出兵十余万,对外声称百万之军,欲与楚国一战。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劝降 楚国王城,议政内殿。 熊绎手中拿着一支朱笔,在依靠着墙壁的巨幅地图之上,重重的写下一笔,笔触之下正是淮南的千里国境,熊绎转过身,手中的朱笔在一旁內监捧着的砚台中蘸了蘸。 “算算日子,荣翟也该到淮南国境了吧,百万大军,真是好大的口气,只是不知比我楚军如何,文和,你看荣翟几日可以破敌?” 徐启没有立即答话,而是从內监手中接过了砚台,轻轻挥手,屏退伺候的內监c婢女,“百万大军?不过五十万众而已,正是底气不足,才要虚张声势,荣翟将军以楚国劲旅对付这么一帮乌合之众,七日时间足以,况且我们还有棋子未动。” 熊绎点了点头,又在地图之上顺着刚刚那道笔画写了一笔,正要转身蘸墨,动作却停滞了一下,似有不解之事,但却没有问,悬在半空中的朱笔重重地按在砚台之中。 “王上是想问,八年以前,楚国兵甲之壮,便可灭亡淮南,甚至是连同宋国一起,也不在话下,而如今的局面,也不存在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仍旧是要打,为何臣要坚持耗费数年时间,来做这个局?”徐启倒是善解人意,一语戳中了熊绎的心思。 熊绎默然,不过手中的朱笔不再有停顿,笔触运转,接连写了数笔,笔锋也由刚刚的圆润,瞬间变得凌厉了几分。 “八年以前,楚国可连灭淮宋两国不假,但是之后又该如何呢,且先不说楚国自身的损耗如何,对于淮宋两地又该如何处置,家仇国恨,淮宋之臣不可用,民更不可用,只凭楚国臣民,想要将两国完全吞下,非经年累月之功不可,而燕北本就虎视眈眈,难保不会趁机发难,淮宋两地若是在生叛乱,楚国很有可能便会陷入长时间的苦战,到时士卒疲乏,于楚国不利。” “臣花费数年之功,先分化两国朝堂,清正之臣,都已被排挤下放,两国臣工如今只剩贪生怕死之辈,已尽数为楚收买,再分化两国之民,宋国已经多有纷乱,而淮南亦是多有怨言,尤其是那些商贾,自楚国大开方便之门后,大半商贾转投楚地,余下的也大都有心向楚国之意,如今的淮宋两国臣工c百姓都已经离心离德,所剩的不过是些乌合兵众,其中亦有不少是我们所布的棋子,灭之不过反掌之功。” “一旦两国兵败国破,便是此局收网之时,这些年来所收买的棋子眼线,可在最短时间内助楚接管淮宋两国,如此才算是安心将两国吞入肚中,亦没有后顾之忧。” 徐启一番话毕,熊绎手中的朱笔也写至了最后一笔,随手将笔向着身后的桌案一抛,地图之上,正是一个楚字,将淮南的千里之地所覆盖。 淮宋两国,此番荣翟统兵,只欲取淮南一国而已,至于宋国,统兵之人另有安排。 目光转至楚淮交界,荣翟统率楚军二十五万,行至淮南国境前五十里处,与所为的淮宋联军遥相对峙。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淮南王殿之中,淮南公亦在紧密的关注着边境之上的战局。 第一日,楚军远道而来,士卒疲乏,所以并未有叩关之举,而是于距联军二十里之处安营休整,当夜,淮宋联军踏马袭营,经过一个时辰的交战,楚军才将联军击退,双方伤亡不明。 第二日,楚军整顿人马,于联军营前叫阵,联军闭门不战,任楚军在营外喊骂一日,接下来,一连两日,两军都无任何交战,互相对峙僵持。 第四日,楚军白日叫阵无果,却于入夜之前,接到淮楚联军战书一封,邀楚军与明日正午,城前决战,楚军自然是欣然应允。 第五日,应战书邀约,楚军与联军于城外一战,两军交战正酣,淮南主帅,那位不世出的将才,却于阵前倒戈,其麾下统帅的数万新军,也一同随其倒向楚军,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顿时让淮宋联军阵脚大乱,节节败退,直至落荒而逃。 楚军却一反常态,不仅没有乘胜追击,反而任由联军逃窜,役毕,淮南士卒三十余万众,数万叛逃,又于阵前被楚军斩杀数万,折损近半,战力较低的宋军却是仍有十余之中,死伤不过十之一二。 战报传至淮南王殿,正做着春秋大梦的淮南公,好似一朝惊醒,愣在当场,足足数个时辰,不发一言,满朝臣工亦不敢退去,当日廷毕,是淮南公失魂落魄,走出王殿。 当日淮南公并未回到寝宫,而是亦步亦趋,跌跌撞撞走到了宗庙,跪立一夜,宗庙中虽摆放的,是八百载的祖宗基业啊。 第六日,淮宋两国各有急令送至军营,营中士兵亦不敢再出城迎敌,龟缩一日,而楚军不知是担心强攻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还是其他原因,也按兵不动,甚至连城下叫阵之语都不再有。 第六日夜,淮宋联军营帐之中,突起火光,喊杀之声不绝于耳,同属一营的宋军,竟然也突然刀兵一转,向着淮南军队暴起发难,白日里,淮南来的军令自然是让淮南军队龟缩固守,但宋国来的却不是。 淮南兵败,所谓将才临阵倒戈,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楚国给淮宋两国演的一出戏,淮南已经是骑虎难下,宋国又怎么肯与淮南一同去死,楚国只一句话,便让宋国奋然攻淮,淮南早该想到,宋国靠不住,淮南剩下的十余万人马,便是宋国的投名状。 一夜的火光,本就已无斗志的淮南军队,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发起,便都四下逃去,要么变作了刀下的亡魂,更多的还是在推搡逃窜之中,相互践踏而死,还有好不容易逃出了营帐,却一头又撞到了楚军的刀下,十余万人,纵使是一国之力来说,亦不算少了,却以这样的方式死死逃逃。 第七日,楚军兵临淮南城下,城门的守将还来不及作何反应,便被一箭穿喉,直直倒在地上,这个守门卒名换作张鲁,八年前被淮南公贬到边境看守城门,当日淮南王有言,让他去盯着楚军,八年时间,他等到了楚军来犯,却未杀敌一人,便落得个身死下场。 幻想破灭,于梦中惊醒的淮南公,此刻才想起了一人,便好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匆忙让人准备车驾,向着城中某处低矮的房舍之中奔去。 只可惜,等到淮南公赶到时,简陋的屋舍之中已经是空无一人,连最后的救命稻草都变作了泡影,淮南公终于再支撑不住,双目一黑,颓然倒地。 而淮南公要找的人,此刻正在楚国的大牢之中,早在三日之前,遍布在淮南王城之中的楚国眼线,便在徐启的授意之下,趁夜将宋毅掳到楚国,押入大牢之中。 楚国大牢之外,牢房重地,阴怨之气太重,更是晦气之所,凡是有些身份之人,都不愿踏足此地,但今日牢房之外,却是迎来了两位楚国顶尊贵之人。 “小人见过王上,令尹大人。”牢房两侧的甲士,见到来人,亦是有些惊讶,匆忙跪立迎奉。 来人自然便是楚王熊绎和令尹徐启,熊绎抬手,示意倒伏在地上的甲士起身,然后便欲迈步而入,但却一步迈出,反倒顿了一顿,好似有些犹疑,不知是否当入。 “王上爱才惜才,让臣将熊绎从淮南掳来,意欲招降,怎么此刻又生出悔意?”徐启到底是与熊绎相知相识多年,虽是臣子,却更晓得熊绎的心思。 “文和啊,你可真是寡人肚子里的蛔虫,什么想法都瞒你不过。”被人戳破了心思,熊绎也不再掩饰,大方承认,随后却是有有些心忧,“寡人爱才,意欲招降宋毅,也是欣赏其才,可宋毅若真的降了,好似又与寡人所惜之才有了差距,这几日来,反复思量,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熊绎这话其实还是说的委婉了些,他心中的担忧很简单,宋毅若是降了,侍奉二主,这在熊绎心中便是一个疙瘩,今日可叛淮南,明日有会不会复叛楚国,自古君王,大抵都是如此,恨不得他国之才,尽入其彀中,可若真的来了,却是想用而又不敢用。 “王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宋毅此人,确堪大用,淮南君主,寡德之君,天下皆可叛之,王上圣德之君,人才归心,非是来降,而是弃暗投明。” “淮南公寡德不假,寡人也不敢自比圣德啊,文和,你这话可是有奉承寡人的嫌疑了。”话虽是如此说,但熊绎心中却是舒畅了不少,旋即眼睛一亮,好似明白了徐启的言下之意。 “文和,你的意思是,宋毅会降?” “若是战场被俘,宋将军大抵是绝不投降的可能,不过如今的这番情形嘛,降与不降尚在两可之间。” “哦?为何,何地被俘,还有这番差别?” “王上有所不知,武人刚烈,不失血性,宋将军这样的人,更是如此,若是战场之上,看诸多袍泽身死,己方士卒如同被割草一般,倒在自己身边,必然血气上涌,嘶喊着发起冲锋,甚至是只求一死,这就是所谓的杀红了眼,到时不要说是俘虏,只怕带回的就只能是一具尸体了。” “而此刻不同,日夜关在一处狭小的牢房之中,无人与之言语,便会自己胡思乱想,这时,求死或是求生,便成了放在他面前的一番抉择。” “文和,果真是善识人心,那这宋毅,究竟是会求生还是求死。”谋士之能,无非是在谋c断两事,徐启之所长,正是在谋之一字,大至天下格局,小至一人心中所思,尽在徐启胸中所藏。 “王上莫要着急,宋将军心中所想为何,进去一看便知。”徐启见熊绎还要追问,上前一步,走到牢狱入口,躬身指引,“王上先请。” 二人并未直接走到关押宋毅的牢房之中,而是走至狱道的折转处便停下,在此处正好可以看见宋毅牢房中的景象,距离又足够远,不至被其听到二人所言之语。 徐启停下,轻轻招手,一个看守的狱卒立马小步快跑到两人身前,跪地便要高呼拜见,徐启见状立马制止,示意其不必多礼,亦不要多言,“牢狱中的饭菜可还合宋将军的胃口,宋将军可有食尽?” “禀王上,令尹大人,小人按大人的意思,每日皆有好酒好菜送到宋将军的牢房之中,宋将军也都大抵食尽,没有多少剩余。” “嗯。”徐启点头,然后挥手示意狱卒退下,随后向着熊绎躬身一拜,说道:“恭喜王上,臣以为,劝降一事可成。” “哦?这是为何,仅吃食一事便可看出?文和,你不要再卖关子,快说与寡人听。”熊绎一边将徐启扶起,一边心中却又疑惑,刚刚徐启叫来狱卒,所问的不过是宋毅在牢房之中的吃饭问题,仅此而已,看的他是云里雾里,不知徐启何意。 “王上不急,且听我慢慢说来,牢房死地,更何况是楚国的牢房,如今楚淮交战,淮人入此,更是万死,这一点宋毅又怎会不知,这又将他在此地晾了几日,宋毅心中难免胡思乱想,或斩杀祭旗,或劝降招安,大抵是这两条路,以宋毅之聪明,不会想不到。” “若是其一心求死殉国,又何必每日吃尽饭菜,用以果腹,一头撞死便是了,这还不算,刚刚臣远观其在狱中情景,坐下之时,还特意拂去了地上灰尘,如此作为,哪像一个求死之人,看来,宋将军是要求生啊,只要求生,劝降一事自可水到渠成。” “好。”熊绎闻言大喜,宋毅之才,在这些年的探报之中,他是了解的清楚的,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将才,楚国若能得此将才,此后作战必可事半而功倍,“寡人要亲自去请宋将军入楚。” 说罢,熊绎竟便要迈步前去宋毅牢房,但刚走出两步,却又被站在身后的徐启拽回。 “王上又着急了,欲要让宋将军归楚,还需做成一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虚名 “还差何事?”熊绎虽被徐启突然一拽,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不过却也并不恼怒。他了解徐启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既然徐启说还需做成一事,那么缺了此事,便一定是事不可为,所以熊绎有足够的耐心。 “宋将军有求生之心不假,可若要让其降于楚国,还需要给他找一个台阶下才行。”这话本来徐启刚刚便想说,只是没想到熊绎如此心急,才有情急之下的那一拽。 “这台阶文和打算如何给?”熊绎也并非庸人,听到这话也是一点即通,立马便明白了徐启所谓的给台阶下是何意思。 这还要多亏了儒家八百载以来的教化之功,相比起性命,还有许多更为重要的东西,比如说名声,虽是虚名,可为名声所累,为名声所死之人,决不在少数,叛国之名,更是为天下所指,若是不能给宋毅找好这个台阶,只怕即便是他心中想求生,也会被一个虚名而逼死。 “此事臣心中已有定计,只是,此事只能由臣去做,而不能是王上。”徐启行事,如同下棋,落下一子,便可看尽随后数手,未雨绸缪,自熊绎提出想要招降宋毅之时,徐启便已经将每一步都谋划清楚。 虽然此地并无第三人在场,可徐启仍是贴近到熊绎耳边,将自己所定招降之计,和盘托出。 “文和,你这是要以己之名,来成全寡人啊。”熊绎听完并没有眉色舒展,反倒是突然的凝重。 面对熊绎之言,徐启默然,人前虚名,徐启自认淡薄,熊绎却突然拂袖,竟是转身欲走,“此事不可,宋毅有才不假,可对于寡人,对于楚国,十个宋毅,也比不上你徐启一人,为寡人一念,断不可让你蒙受此等不白之冤。” 见熊绎欲走,徐启抢先一步拦在熊绎身前,神情肃然,躬身说道:“王上言重了,为君主分忧,本就是为臣子的本分,臣一人之名,与王上霸业相比,微不足道,况且,成全王上,何尝不是成全徐启自己。” 熊绎向前一步,欲将徐启扶起,可徐启却仍是不肯起身,“请王上以王业为重。” 听到这话,熊绎动作一顿,这才缓缓站起,神情亦换作肃然之色,正头上之冠,整理衣物,然后拱手躬身一拜,“文和,尔为楚臣,寡人何其幸也,楚国何其幸也,这一拜,是寡人代楚国谢你。” 自朝堂一见,草庐相知,他们这对君臣,已快二十载矣,君臣相和如此,国之大幸,若是淮宋君臣能若如此,也不至沦落如此这般田地。 第二日,徐启独自走进牢狱之中,径直走到关押宋毅的牢房前。 徐启示意狱卒打开牢门,在宋毅的瞩目之下走进,神情坦然,就好似去老友家中拜访一般,将手中所提的一壶好酒两只酒杯放在桌上,便席地坐在宋毅对面。 “淮南匆匆一见,已是八年,将军可好?” 自徐启走进,宋毅的目光便一直跟在其身上,直到其坐下,目光转正,直视徐启双眼,“宋毅如今不过一身白衣,阶下之囚,何谈什么将军,便不劳令尹大人挂念了。” 一番话语亦神态从容,甚至略有讥讽之意,哪像什么阶下之囚。 “哦?将军竟还记得在下,都言贵人多忘事,如今一见将军,便知这话错了。”宋毅认出了自己的身份,徐启的确有些惊讶,毕竟当日淮南朝堂之上,二人不过一面之缘,也不曾有任何交际,时隔八年,印象也早应该淡去。 “令尹大人只凭一番口舌,便可图谋列国,小人怎敢不牢记在心。”宋毅神情发冷,显然是将图谋淮南之事,大半都算在了徐启头上。 “将军谬赞了。”宋毅话语中的讥讽之意,徐启怎会听不出,但不仅不在意,甚至还有些洋洋自得一般,听得徐启此言,宋毅自然是脸色更加难堪。 徐启却仿佛视若无睹一般,伸手拿过桌上的酒壶,将两只酒杯倒满,酒水清澈,香气醉人,捏起一只酒杯推到宋毅身前,“牢房之中,少见酒水,早闻将军爱酒,便特地带了点酒水来,一壶浊酒,还望将军不要嫌弃。” 宋毅眉眼低垂,瞥了一眼杯中之酒,浊酒?楚国令尹可真是会说笑,不过宋毅却并没有拿起酒杯,反倒是盯着酒杯中的倒影,看了许久,突然没由来的问了一句,“淮南如何了?” 宋毅被掳来之时,正是荣翟统领楚军抵达淮楚边境的第四日,仍在僵持,故宋毅此刻根本不知楚淮战事结果如何。 徐启将杯中之酒饮尽,却好似心忧一般,喟然长叹,“楚怀一战,淮军屡出奇招,楚军战力虽强却反受其制,死伤近半,今日已退败回国,你的那位国君,如今已经是心想事成,重新登临王位了。” “真的?”徐启话还未说完,宋毅便猛地一抬头,眼睛瞪的老大,像是要扑向徐启一般,大半个身子都已经越过了桌面。 “将军信了?”面对宋毅的失态,徐启早有预料,并未躲避,而脸上神色一转,哪还有什么忧心之样,只剩下了调笑之意。 “你!”宋毅自知被徐启玩弄,牙关紧咬,恶狠狠的吐出了一个你字,双目略微充血,双手将一张木桌握的吱吱作响,但随后却是双目之中神采尽失,颓然坐回了地上。 他怎么会去信那般鬼话呢,他早该想到,如今的淮南与楚一战,必败无疑,虽然如此,可当徐启说出那番话时,他心中仍是不免期待,可惜,最终不过是失望。 “如今荣翟将军带领的楚军,应该已经快到淮南王城之外了吧,哦,对了,这里面宋国的出力也不少,要不是他们临阵倒戈,楚军赢得也不会那么轻松,三十万大军啊,就这么被打没了。”宋毅已经好似万念俱灰一般,可徐启却仍觉不满意一样,所说的话语,句句都好似利刃一般,直戳宋毅心窝。 宋毅静坐良久,双目赤红,几乎要滴出血来,而徐启也不在意,自顾自的斟酒,饮尽。 足足过了近一个时辰,宋毅突然将桌上的酒壶一把从徐启手中夺过,仰头向着口中倒去,酒水虽香,劲道却也猛烈,入喉宛若火烧一般,可宋毅却好似不曾察觉,直将壶中之酒饮尽。 “楚国要杀要刮,宋毅悉听尊便。”宋毅将空酒壶仍在一旁,满脸湿润,却不知是酒水还是泪水。 “要杀要刮?将军可真会说笑,楚国可舍不得将军你杀刮,我家王上惜才,欲将楚国十数万劲卒,尽数交于将军之手。”徐启看着碎了满地的酒壶,摇了摇头,似是在可惜酒水,全被宋毅一人饮尽。 “哈哈哈哈哈。”对于徐启所言之语,宋毅气极反笑,“宋毅承蒙楚王高看啊,那到请令尹大人转告楚王,妄想!”最后两字,几乎是嘶吼而出。 “将军稍安勿躁,将军拒绝,大抵是因为楚灭淮南,家仇国恨,心中难平吧。”面对宋毅的癫狂,徐启却是仍旧神色淡然,将酒杯中的最后一点酒水饮尽,啧啧有声,似是在回味酒水香醇。 宋毅死死的盯着徐启,不知他说这话是何目的,楚国灭齐故土,难道还指望他感恩戴德? “灭淮南之人,不是楚国,是你们淮南满朝的佞臣,贪生怕死,一些钱财稍加威逼,便可认贼作父,是你们的淮南公,有壮志却无大才,只知空想,宛若幼儿,无才也罢,还不能容人,些许流言,便将满朝的清正之臣驱逐出廷,是宋国,三心二意,只贪苟活,奴颜媚骨。” 徐启这话说的平淡,却句句压在宋毅心头,徐启这话说的不错,仅这三条,就算今日楚国不动手,淮南也会亡于他国,可饶是如此,也不代表楚国就能将自己摘干净,这三条中的哪一样,背后没有楚国的推波助澜。 “哼,令尹大人不会以为就这一番胡言乱语,便可让宋某俯首帖耳吧,简直可笑,令尹高看了自己,也小看了宋某。”宋毅冷哼一声,似是不为所动。 “徐启怎敢妄想以此言便招降了将军,这些不过是徐启有感而发而已,暂且说与将军听。”这一番话语倒是真如徐启所说,临时起意说于宋毅而已,真正的招降之策,还在后手。 “将军忠君爱国,铁骨铮铮,徐启佩服,不过将军如此,亦是让徐启很难办啊。”徐启好似吐苦水一般,向着宋毅抱怨,“可楚王却是铁了心要招降将军,我虽贵为楚国令尹,可地位生死,还不是楚王一句话的事情,将军执意不肯降,若是惹恼了楚王,将军不畏死,可我亦难逃干系,依将军看,徐启该如何自保啊?” “以令尹口舌之利,还怕无法交差吗?”宋毅冷笑,徐启如何交差,关他何事,他还巴不得徐启落得个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下场,也算是为淮南一国偿命。 “怕,当然怕,还怕的要死呢,好不容易才坐上了如此高位,死掉岂不是可惜?”徐启之言可谓是像极了小人得志,而丝毫不似一个仅凭口舌便可图谋天下的国士谋臣,宋毅心中更是冷笑连连,外界传言鼎盛,可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不过徐启接下来的话,却是让宋毅恨不得突然暴起,生啖了徐启。 “楚王之名,我是不得不去做,还必须要做好了,既然将军不配合,那我倒是有一计,说于将军听,将军若是不降,大抵是活不过今日了,将军死后,我定会与楚王说,将军死前大骂楚王,污言秽语不堪入耳,然后力劝楚王,屠戮淮南千里之地,百姓官员,一个不留,将军以为如何?” “卑鄙小人!”宋毅没有想到,徐启竟然会以淮南百姓相要挟于他,此刻的宋毅自然是面色铁青,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四个字。 “保命而已,何谈卑鄙。”这种不痛不痒的辱骂之语,徐启自然是不为所动,“徐启最后再说一句,将军还是降了吧,不为我,亦不为楚国,就为你心心念念的淮南,为淮南的千万百姓,如何?” 为淮南的百姓,徐启这话也到不假,淮南国破,作为败国之民,淮南百姓的待遇好不到哪里去,便是楚国怀柔,也还有淮南遗留下来的贪官污吏,毕竟直接治理淮南还是要经这些人之手,若是宋毅降楚,并且深得楚王信任的话,倒是真的能庇护淮南百姓。 这在历史之上,也并非没有先例,当然,徐启自然也不是全然为了宋毅淮南考虑,淮南国破之后,是需要那帮贪官污吏掌权,助楚国尽快侵吞淮南,可若是任由这帮人兴风作浪,时会出乱子的,等到局势稳定,仍旧是需要整治,宋毅便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对于徐启所言之语,宋毅默然不语,但看起眉头紧皱的模样,便是心中纠结,犹豫不决,徐启干脆便顺水推舟,再推宋毅一把,“我数三声,若是将军仍不言语的话,我便当是默认了。” 这话倒是有些无赖了,不过也是在给宋毅找台阶,毕竟要他亲口说出投诚之语,还是有些难了。 “一,二。”徐启接连两声已经喊出,宋毅猛地抬头,眼睛死死的盯着徐启,但却牙关紧咬,最终也没有吐出哪怕一个字来。 徐启也并没有喊出“三”来,而是站起身来,整理衣冠,向着宋毅一拜,“恭喜宋将军入楚为臣,鱼游入海,可化蛟龙。”能得徐启如此之语,可算是很高的评价了。 宋毅仍旧是默然不语,徐启也不在意,直起身子,“还是要委屈宋将军在牢房之中待上几日了,不日之后,自会恭请将军。” 徐启见宋毅仍不愿说话,也不在这里自讨没趣,向着牢房外面走去,在徐启正要踏出牢房的一刻,宋毅突然来了一句,“令尹大人就不怕宋某人一得权柄,便将大人排挤出楚国朝堂?” “不曾想将军竟有如此壮志,那徐启便恭候将军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领兵伐宋 末帝九年,又是一年多事之秋,淮宋集结百万联军,寻衅楚国,楚军与其在边境一战,七日时间,大破联军,其间也是变故颇多,先是淮军主帅领数万将士投降楚军,联军军心大乱,已无战意,再有宋国摇摆,见楚国势大,便临阵倒戈伐淮,夜中动手,火烧连营,外有楚军接应,根本便是屠杀。 淮南青壮,大半皆怠于此役,国中妇孺老弱,面对楚国虎狼之师,莫说一战,便有抵抗,也如同隔靴搔痒,白白葬送性命而已,楚军自叩关之时,便如入无人之境,一路长驱直入。 有守城官吏,或是商贾豪绅,闻楚军将至,便充作内应,洞开城门以迎楚军,如此情况,竟有十之四五,淮南之国,兴起于商,亦亡于商,行商作贾,唯利是图,早已有如劣根,深入人心,腐烂至了根底,无力回天,数代淮王欲行新政,皆是无疾而终,便是铁证。 楚军一路前行,淮南公的特使便是来了一波又一波,为的都是求与楚军言和,放淮南一条生路,割地c赔款c自削尊位c称臣,甚至是尊楚国为父兄,自认淮南为儿孙国,凡是曾出现在历史之中的屈辱求和之法,淮南都已用尽。 淮南卑躬屈膝,只可惜,楚军却是不近人情,对于往来使臣,所带珠宝厚仪,尽数扣下,至于使臣则是全部打发回去,不要说是求和,有些连一句完整的话还没有说出,便被搜刮了个干净,晾在寒风之中。 直到楚军临近淮南都城,淮南公这才破灭了求和的一厢情愿,楚国这一次是真的要将旗帜插上淮南王城了,不过之后淮南公的作为却也是让人颇为刮目相看,万念俱灰的淮南公并没有想要逃跑,也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发动起了淮南的最后一次冲锋。 淮南公罕见的解下了朝服,披上一套几已落灰的铠甲,走出王殿,在淮南王城的每一条街道之中,嘶喊了一日。 楚军将至,国将不存,然你们的父亲c儿子c兄弟,皆死于这帮虎狼之手,凡血液未冷之人,凡不愿做亡国之奴之人,拿起你们家中的菜刀c锄头,随寡人出城迎敌,淮南可灭,但不可束手而亡,让楚人看看,淮南仍有血性尚存。 出城迎敌,说难听点便是送死,可饶是如此,仍旧有数百人踏出了房门,手中拿着家中的菜刀,锄地的农具,慷慨赴死,其中甚至有市井的富人,尚未到弱冠之龄的稚童。 一国之大,他们都是最不起眼之人,他们不懂什么家国大义,亦不会讲什么激昂之语,生活忙碌,便可将他们困死在一间低矮的房舍之中,恐怕哪一天便是死了,除了赚到几滴眼泪,也再无半分影响,可到头来,愿意为国而死之人,也正是他们。 悲夫壮哉,可惜,其声其势,再如何引人动容,仍旧改变不了丝毫,淮南还是亡了,他们亦成了楚人刀下的亡魂。 楚国的旗帜,插上了淮南的城头,未曾染血,可依旧血腥,淮南朝臣,十之皆降于楚国,虽家破国灭,可竟仍组织的起一场朝会,虽没了君王,可却仍旧有条不紊一般,角色代入也是极快,已在为楚国尽心尽力。 有这帮人的孜孜不倦,废寝忘食,可以想见,用不了数月的时间,楚国便可将淮南完全吞下,此后不过是消化淮南之财c淮南之地,淮安之民。 也正是在淮南国破的当日,又是一则消息自西楚传出,淮南前将军宋毅,竟降于楚国为臣,一时淮南之人,天下之人,皆以贼子称之,三心二意,墙头之草,令人所不齿,谩骂之语,随处可闻。 但还没等众人骂的起劲,剧情便出现了反转,又有消息传出,宋毅之所以降于西楚,竟是因为楚国令尹徐启,打着楚王的幌子,以淮南全国之民,威逼宋毅,宋毅之降,是为了淮南的千万百姓,此番作为,堪称大义。 于是,在天下人所幻想的故事之中,楚王爱才惜才,皆以国士以待之,而宋毅虽是武将,却有仁心,为百姓性命,而委身敌国,而徐启,却是欺下瞒上,一张口舌,尽数阴诡之术,好似洞中毒蛇,枉读圣贤之书,天下皆冠之以毒士之名。 数月之间,楚国除步步侵吞淮南千里之地,更是在赤水江畔,建起了一座座数米高的箭塔,间隔百米,便有一座箭塔,沿着江畔,连绵不绝,箭塔之上皆设岗哨劲弩,居高临下,射程可由近五百步,若借风势,还可更远,江面之上凡有任何敌情异动,恐怕还未靠近江畔,便已经被射成了筛子。 沿江而设,这些箭塔的意图是再明显不过,燕北国强,人人悍勇,便是楚国,亦不敢不防,本来楚国突攻淮南,燕北便有意要横插一脚,但谁料,淮南败得如此之快,局势更是稳定的如此迅速,让燕北连见缝插针的机会都没有,如今又多了这么多箭塔屏障,则更是心中熄了想法。 楚国已然是讲淮南稳稳的吃进了口中,列国也只有羡慕而已,毕竟淮南国富,放在列国之中都是首屈一指,如今楚国尽得淮南之财,只怕是会越发的强横了,列国嫉妒,却也心忧,拿下淮南,楚国这头猛虎,是要跃出西南之地,下山噬人啊。 不过下一个楚国要吃下的,不是他国,而是此刻正一心一意,要做楚国座下的一条忠犬的宋国,本来宋队临阵反戈一击,击杀剩余淮南将士,也算有功,本是要与楚军一同杀向淮南王城的。 可与楚军同行不过半日,便只知烧杀抢掳,惊辱百姓,原本已无多少战意的淮南守军,甚至因为宋军的所作所为而激起了不少的抵抗,荣翟闻之大怒,亲自领一队轻骑,当众斩杀数千宋国违纪士卒,剩余的宋军见势不妙,哪里还敢多待,全都仓皇逃回了宋国。 不过这些事情,宋万自然是不甚在意,在他心中,楚淮一战,宋国所作所为,可是向楚国大表忠心,而且事前楚国的使臣已经应允他,楚与宋盟,不生战事,虽然只是口头允诺,可宋王仍旧是好似得了一道免死金牌一般,自以为可以安享太平,平日作风是更加的骄奢,全然不顾百姓死活。 在宋王欢天喜地的同时,却不知,楚王熊绎亲自走到牢狱之中,为宋毅脱下来囚服,换上一身的官补子,同时戴冠,佩挂剑印,身为降将,却能得一国君王如此,可以说是尊荣之至,便是宋毅都有些动容,求贤若渴,若是淮南公能及楚王一半,便也不至于此了。 宋毅初入楚廷,便被授将军玺印,更是册封大良造一职,纵观朝堂之上满朝臣工,其地位也仅次于上将军荣翟,和令尹徐启而已,可见楚王对其信任之深。 而更令人乍舌的还在后面,宋毅所参与的第一次朝会,当日楚廷之上,楚王熊绎问宋毅,“淮南国破,楚军所为,将军可怨恨寡人?” “家国之恨,凡是有血肉之人,如何能够全然不怨,然令尹教我,亡淮南者,并未王上,而有三者,一为奸佞之臣,二为庸碌之主,三为背叛之国,知是如此,臣心中自已不怨恨王上。” 宋毅回答之不卑不亢,楚国臣工并不惊讶,毕竟是为楚王所看重之人,当然有其过人之处,但令群臣都没有想到的是,徐启先窃淮南之国,后又威逼宋毅降楚,两人之间恐怕不是仇人也相差不多,可如今听宋毅的言语,倒是对徐启颇为尊敬一般,令人诧异。 “哦,还有此事?文和不愧为楚之柱石,事事为寡人分忧。”虽当群臣,可熊绎仍是丝毫不掩饰对徐启之态度,已经超越寻常君臣良多,熊绎将目光投向徐启,徐启亦是躬身微拜。 “既知亡故国之人,为其三者,将军可想报仇雪恨?”话题一转,熊绎的目光便又转到了宋毅身上。 按照徐启所言的亡淮之人,淮南公已经败亡身死,自是无法去谈报仇雪恨,而淮南满朝的奸佞之臣,如今已经悉数尽为楚国之臣,正为楚国侵吞淮南而尽心尽力,楚王自然是不可能去自剪羽翼,那么楚王所言报仇雪恨,便唯有。 “宋国?”宋毅好似是下意识的反问一句,不过却并没有多少惊讶的意味,楚国攻宋,迟早而已,“楚军对外征战,有荣翟上将军在,臣怎敢班门弄斧,王上若欲伐宋,荣翟上将军自可反手灭之,况且臣刚入楚为臣,能力资历皆属微末,实是不敢当此重任。” “宋将军之才,天下尽知,何必如此自谦,况且宋将军与宋国之仇,如同杀父夺妻,就如宋将军所言,凡血肉之身,如何能忍,荣翟亦想成全将军,况且若要伐宋,必渡泾水,荣翟不善水战,难免耽误战机,此之一役,还是需要宋将军挂帅才行。” 挂帅伐宋,宋毅推脱,可不曾想楚王还未说话,荣翟却已经站出劝阻宋毅,让宋毅挂帅伐宋,这是在宋毅还未归降楚国之时,便已经定下的,操纵此事的幕后之人有三,楚王熊绎,令尹徐启,剩下的一人自然便是上将军荣翟了。 伐宋,宋毅自然不会是唯一人选,之所以作此安排,并非是信任,反倒可以算是一次考验,同时也是为了保护宋毅,毕竟是从敌国招降而来的,又任此要职,若是没有一张拿得出手的投诚状,朝堂群臣早晚要生非议,相互排挤倾轧。 至于荣翟,则还有一点私心,宋毅之才,天下人知道的不少,可毕竟都是道听途说,至于他究竟是否名副其实,荣翟还是想亲自掂量掂量,若只是一个沽名钓誉之辈,他不介意让其死在伐宋的战场之上。 “将军现在可以答应了吧?”荣翟一番话语说出,还不等宋毅作答,楚王便又来了一句,好似要将宋毅逼至一个角落,让他不得不应。 “臣之私怨,不曾想蒙王上惦念,如今王上给臣报仇雪恨的机会,荣翟上将军亦成全臣下,臣如何还能推诿,唯有感激涕零,臣宋毅在此立誓,攻伐宋国,必不辜负王上信任,一月之内便可取之国,不成,臣愿授首。”宋毅也不是庸人,如何能够看不出此时朝堂之上的微妙变化,此刻他若在推,不仅已无理由,还恐惹楚王不悦。 不过也并非是被逼上路,他心中也自有所想,领兵伐宋或许便是一条捷径,不然他也不会说出后面的话语,朝堂立誓,其效用并不亚于军令状了,若是无法达成,无人提起也到还算罢了,若是有人可以追究,只怕仍会军法处置。 “宋毅听命,寡人命你为帅,领军一十五万,东渡泾水,给寡人尽取宋国之地。”既然宋毅自己要立下军令状,那熊绎自然也不会出言反对,对于宋毅的爱惜,还不至于此,不过熊绎心中对于宋毅倒是更多了几分期待。 宋国虽然软弱,宋军战力更是不堪一击,不过毕竟要东渡泾水,一路行至宋国都城,便是一路无阻,仍其大军驰骋,仍是需要不短的时间,一月之内,尽取宋国之地,如何看,都是有些短了。 况且战场多变,无有必胜之战,何人能够料想,此战会不会突生变数,比如与宋国相邻的郑卫二国,以及这两国背后的晋国c南越,这两国是否真的会任由楚国侵吞邻国,而坐视不管,这是未知数,所以如此军令,便是久经沙场的常胜老将,亦是不敢冒此风险。 不过,宋毅既然敢如此言语,或许真是有其方法,可取宋国吧。 总之,宋毅是自楚王手中接过了虎符,佩戴元帅军印,领兵出征伐宋,而赤水河畔,早便准备好了上前船只,只等宋毅与大军赶至,东渡泾水,踏上宋国国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二章 覆舟之水 此刻的宋王正沉溺于天下太平的幻想之中,军备松弛,对于楚国更是毫无防备之意,泾水天险不过一样摆设,楚国此刻伐宋,当应速渡泾水,趁其不备,攻其不备,只要楚军踏上宋国国境,宋国亡矣。 但是宋毅却好似偏偏要反其道而行,行至泾水江畔,非但不急着渡江,反倒停了下来,亲笔拟写战书一封,派人送于宋王,将自己领兵欲取宋国一事说的明白,还告诫宋王厉兵秣马,千万守好宋国,待其来取。 俗语云先下手为强,兵家更是有言兵贵神速,行军作战一事本就讲究抢占先机,才能用兵如诡,让人捉摸不透,若是事事都放在明面上,提前告知对方,那岂不是反受其制。 但现在宋毅却如此大方的将先机反送给宋王,任其布防准备,如此作为让人摸不着头脑,此举传至楚国朝堂,自然也是一片哗然,凡是稍懂用兵一事的人,所言都是反对之声,更是有人当廷指责宋毅用心,延误战机,分明就是心向敌国,淮南降将,果真是三心二意。 满朝文武,罕见的同仇敌忾,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宋毅这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若是换作他人,此刻恐怕早已经被调回问罪,至于伐宋前线,则是再换一位主帅,反正也还未出征,算不得临阵换将,不过楚国朝堂之上的种种言语,却连一个字都没有传进宋毅耳中。 而朝臣之中懂得审时度势的聪明人,也很快便闭嘴不言,群臣激愤,都无法动摇宋毅丝毫,很明显,其背后有人在极力维护,文臣之首令尹徐启,武将之首上将军荣翟,以及群臣之主楚王熊绎,在维护宋毅的,三人之中起码占据其二。 而且很有可能是三人一心,毕竟直至此时,三人之间还未曾有过不和之事,有此三人站在背后,即便是楚国的天塌下来,宋毅也能安然引兵伐宋,而全无后顾之忧,当然,虽然在这三人的力压之下,宋毅不曾听到半点风言风语,不过想必宋毅心中还是能够猜测的到的。 但宋毅却仍旧没有渡过泾水,他定下的一月之期,自其赶至泾水江畔时算起,已经过去了三日,宋毅却仍旧毫无动身的意思,这三日的时间,他除了派出一队人马渡江为宋王送去战书外,其余的也便就写了一封书信,只是不知是寄与何人。 宋毅在泾水河畔闲庭信步,另一边的宋国却是炸开了锅,一封战书将宋王从太平梦中拉了出来,宋毅虽然在战书之中,好心提醒宋王要严防死守,可宋王到底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接到战书后所想到的不是布防,反而召集文武臣工,当廷商议究竟是何处惹恼了楚国,宋国当及时改正。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宋王可谓是将这句圣人教诲给做到极致了,满朝文武搜肠刮肚之下,还真就给他们想出了一个原因,原来是淮南国灭,有些人不愿做亡国之奴,又无力远徙,便就近逃到了燕北或是宋国。 宋国虽然在淮楚一战之中,对淮南倒戈一击,但对于这些外乡人却是任由其迁入国境,这些人中有些是商贾,有些是百姓,可不论身分如何,迁入宋境皆为宋民,宋王便能从他们身上榨出一滴滴油水来,介于这一层,宋王当然乐得看到这些亡国之人迁移到宋国境内。 而如今楚国毫无理由便举兵伐宋,宋王便将罪责都推到了这些亡国之人的身上,心疑正是收留了这些淮南的亡国之民,才让楚国误以为宋国是要与之作对,要知道,当日淮南国破之时,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淮南百姓之中,不乏有负隅顽抗的人,不少楚国士卒没有死于战场,反倒死在了这些平民百姓手中。 楚王吝惜麾下士卒,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凡有折损都要扼腕,如今自然是对那些淮南的愚民恼怒异常,宋王越发的肯定自己心中的想法,楚国此次发兵,定然不是真的想亡了宋国,只是对宋国收留淮人心生不满的敲打而已。 毕竟宋国与楚国才刚刚签订盟约,当日楚使来劝宋伐淮的言辞,至今宋王可都还记在心里,当然,若是宋国对这番敲打无动于衷,仍旧自行其事,那宋王也毫不怀疑,楚国真的会下重手将宋国城墙上的旗帜也给拔去。 所以宋王决定及时改过,弥补宋楚两国之间的关系,接连数道旨意飞出了宋国王殿,宋王的心又安稳了下来,自觉坐下的王位仍是一片太平,于是宋王又开始洋洋自得了起来。 一夜之间,对于淮人的搜捕,席卷了整个宋国,不仅调动了各地的驻守军队c探马鹰犬,挨家挨户的去搜捕捉拿,还同时有一封旨意下达,勒令全国百姓,凡有窝藏淮人者,全族与之同罪,或有邻里窝藏而知情不报者,周围十户共行连坐,有检举揭发者,可免一年赋税,可随人数累加,不设上限。 此令一出,全国上下,人人自危,但也的确是成效斐然,宋国虽大,可迁入的淮人宛如夜间的萤火一般,再无处可以藏身,不多日,数以千计的淮人便被押入各地的牢狱之中,如同猪狗一般被圈养在一起,等候发落。 就在宋人以为此番举动,不过是淮人之难,随着淮人尽数下狱,也该平息的时候,王殿之中,却又有一道旨意传出,宋王也不知是从何处捕风捉影,又或者是听信了何人的谗言,竟指明宋国境内有淮人五万之数,一日不达此数目,搜捕便一日不停。 可举全国之力,一连搜捕了数日,押入牢狱之中的淮人,也不过两万,尚不达半数,百姓自危,大小的官员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命令层层下达,细分到人,几乎每个人头上都顶着一定的数额,不捉拿到如此数量,难以交差。 于是搜捕之厉只能一日胜过一日,之前还能大抵盘问清楚,不致错抓,如今却已经是全然不管不顾,凡是稍有嫌疑,便直接捉拿,甚至只是曾与淮人接触,都直接下入狱中,或是有人举报,不论事情真假,也都一并抓了。 如今可真的是人人自危了,高高在上的宋王却对这些不敢不顾,他如今一心只想着早日凑过五万之数,好来平息楚国的怒火,王令一道接着一道,对淮人的搜捕,愈演愈烈,渐渐的也有一些官员c百姓,在这场不问青红皂白的搜捕之中,生出了异样的心思。 宋国尚书府,李老尚书已经年逾七旬,是宋国的三朝老臣,曾被喻为官场不老松的李尚书可如今却已经在家中闲赋了许久了,原因无他,李老尚书初入官场时就是出了名的骨鲠之臣,遇事刚正,从不知什么妄徇私情,照理说这样的性格本该是树敌无数,而李老尚书也的确是得罪了不少的人,之所以能够屹立三朝不倒,还要多亏了宋国的两位先王都是贤明之人,多有回护,才使得李老尚书没有死于小人的栽赃陷害之中。 但如今却是不比从前了,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的宋王在还是王储的时候,就不喜欢这位总对他的私生活指手画脚的尚书,继承王位之后,更是在态度上直接把老尚书打入了冷宫,尚书一职早已形同虚设,满朝文武也都如同墙头之草一般,纷纷与李老尚书划清界限,生怕因为有所往来而引来宋王的不满。 唯一看不清局势的恐怕就仍只有李老尚书自己了吧,不顾家人的反对c劝阻,仍旧嫉恶如仇,仍旧刚正直言,也便仍旧如同一根刺一般,扎在一些人的心头。 近几日以来,原本老年犹壮的李老尚书,却好似一夜之间被身后的岁月给追上了一般,已如一点将熄的飘摇灯火,尽显老态。 李老尚书已经有数日没有合眼了,这几日以来,他已经不知写了多少封上言的折子,不知多少次要求面见宋王,而被拦在宫门之外,可李老尚书仍旧每日携着洒洒万言的奏章,在宫门之外跪立,可却连传令的宦者都不愿过多的理睬。 可李老尚书却浑然不觉,不是他不知实务,看不清形势,有些事情,他看得明白,却也不想明白,可有些事,有人不想明白,他却偏偏不能不明白,比如说这持续了月余的搜捕,动乱之下,藏有灭国之危啊,若是任由其愈演愈烈,恐怕国将不存,坐视国家危亡而不问,他自问做不到,所以他才如此执着。 天还未亮,李老尚书便整好朝服,如往日一般,去跪求宋王,可今日,李老尚书还未出府,府门便轰然洞开,执戟甲士鱼贯而入,数个时辰之后,整座尚书府中只剩下了一片狼藉。 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座王城,人们还未来得及议论纷纷,更为令人震惊的消息便从王殿之中传出,李老尚书涉嫌谋逆,整座尚书府,无论老少男女,系数被押解在天牢之中,听候发落。 至于原由,给出的解答竟是,尚书府中的一名家仆,祖上曾是淮南之人,李老尚书窝藏不报,其心可诛,任谁人老看,这套说辞,恐怕连小孩子都无法糊弄,不过就是欲加之罪而已。 但李老尚书却不是这场动乱之中的唯一受害者,这场不问青红皂白的搜捕已经进行了月余了,不仅没有丝毫的缓和之状,反而愈演愈烈,慢慢的这场以救国为名的搜捕便成了有心人手中的枪,反正搜捕不问缘由,不究真假,凡有举报,皆算作有罪,那与谁有仇有怨,此时不报更待何时。 在朝为官的,便用此法来肃清政敌,相互构陷攻伐,为商做贾的,便拿来将竞争之人排挤出局,就连市井之间的平头百姓,也懂得在此时候,睚眦必报,便是路上被谁人瞪了一眼,都可让其身陷囹圄,自己还可飞黄腾达,岂不痛快? 而至于那些稍有良知,不愿冤枉无辜的,要么便是已经在牢狱之中,要么便是为了自保,而不得不加入这也都一股浪潮之中,既然你欲让我亡,那我便先让你死,你死我活,不就是这番模样。 宋国上下早已经乱作一团,人心惶惶已经不足以来形容这番景象,但高高在上的宋王却是心情舒畅,原因无他,看着各地所报上来的名录,距离五万之数,不过就是些许的差距了,一想到可以用这五万淮人来平楚国之怒,保宋国之安,宋王心中便不由得洋洋自得,都说淮人善于商贾一道,那如此合算之事,想必那些淮人也会觉得值吧。 三日之后,李老尚书的罪名终于定了下来,叛国通敌,满门抄斩的大罪,不过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降罪的书文送到狱中的时候,接旨的人已经是一具尸骨,早已心力交瘁的老人,如何能够经得起牢狱的灾劫,更何况,在尚书府被查抄的那一刻,老人心中赖以支撑的东西便已经轰然倒塌,没有了这些,外人眼中顽固至极的李老尚书,也不过就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而已。 不过这样也好,不用像淮人一般,看着故国不复,作那一个空有家仇国恨的亡国之人,那样对于李老尚书而言恐怕才是最为悲痛之事,更甚于身死啊。 对于一个犯有叛国之罪的罪臣,自然是没有什么下葬之事,不过是将这一具尸身连同尚书府满门老少的尸骸一起丢到乱葬岗而已,自然会有野狗和那喜啄腐肉的鸟雀来将这些尸骸蚕食殆尽,只剩下累累白骨。 李老尚书罪状定下的当天,牢狱之中抓捕的淮人也终于满了五万之数,动荡了月余的搜捕也终于渐渐有了平息之状,不过为了凑齐这五万之数,又有多少宋人家庭支离破碎,与那尚书府的满门老小一般,空余下累累的尸骸白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