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影》 正文 楔子 “嘀嗒,嘀嗒” 水滴声在幽深的洞穴中回荡,单调而反复,似历经百转千回,诱使人的意识,在虚幻与现实间往复。 洞穴深处,周遭岩壁上密布的杂乱凿痕,印证了洞穴并非天成,而是人为挖掘的产物。 岩缝中不断有水迹渗出,水滴像零落的雨水般,将地面打湿了一大片。 有一只似碗非碗的器皿,就端正地摆放在那儿,它表体漆黑,也看不出是何材质,竟似可吸尽这寒冷的洞穴中,原本就暗淡的光。 时间流逝,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晶莹澄澈的积水,已从器皿中漫出,沿着器壁淌了下来。 霍然,一直静静蜷缩在角落的女孩,挣扎着站起身来,她手扶岩壁,晃悠悠地从阴影中走出,那双漆黑的双瞳,直勾勾地盯着器皿,眼神满是痛苦与挣扎之色。 她俯身将器皿轻轻地捧起,但水还是被晃洒出了许多,因为她的双手,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那是怎样的一双手啊,它枯燥得像被烈火燃尽的青竹,纹痕满布,仿佛下一刻就将化为粉屑,随风而逝。 而她如画般的绝美脸庞,则煞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挂着病态般的憔悴,再加上她黑发蓬乱,衣衫褴褛,任谁看到这一幕,都会不由心生怜悯吧。 女孩低眉颔首,发丝垂落,将她的脸遮掩了大半,一道干哑的声音,缓缓从她口中传出。 “我父亲一族有种独特的习俗,对于死去族人的遗体,人们绝不会以土葬处置,任由其在泥土中腐烂,而是会先举行火葬,再将骨灰洒入江河,因为他们相信,这样可以让逝者的灵魂随着江河,回归到遥远的故乡,从而得到永恒的安宁。” 她声音很虚弱,轻如蚊呐,却蕴含着无尽的哀伤。因严重失水,这短短一句话,不但使她的嘴唇开裂,还渗出了血,但她却似毫无所察一般。 “母亲曾说过,如果此生不能与父亲相守是命中注定,那她已经认命了,她只希望死去后,也能按我父亲一族的习俗举行葬礼,她坚信着,这样终有一天,她与父亲会以另一种方式相聚。” “这份小小的期盼,是她生前唯一的心愿,可作为她身边仅剩的亲人,我却根本无力帮她实现,因为所有的江川河流,都已被那种恐怖生物占据” “父亲和哥哥是为寻找你才离开我们,如果你真的存在,求你怜悯母亲,帮她实现心愿也求你让我死后,能伴随母亲左右。” 女孩先是哽咽,而后更是悲恸欲绝地痛哭起来,那孱弱的身躯不停地颤抖,背影落寞无依。 可让人不解的是,此地好像并无其他人的存在,直到她把话说完,也没有任何回应她的声音出现,让人不禁疑惑,她到底在跟谁说话? 良久,女孩情绪渐渐平复,她望着器皿中晶莹的积水,双眸微微颤动。 器皿顺势坠地,水花四溅,清脆的撞击声在洞穴中回荡,久久未停。 女孩身躯重重倒地,她的生机渐渐消逝,直至体温如那岩壁一般冰冷。 她走得很安静,没有丝毫的挣扎,其嘴角残留着水迹,面庞平静无澜,仿佛不曾感受到丝毫痛楚,而她那未阖的瞳孔中,更残存着一丝希翼之光。 或许,她那卑微的愿望真的会被实现。 “哗” 附近一处阴暗的角落里,突然传出一阵奇怪的声音,循声望去,只见那里竟有无数人形尸骸,似小山般堆叠在一起,其顶端有一头骨滚落,故引发了动静。 森森骸骨,数量之多让人震撼,而在外观上它们更是超乎常理,通体漆黑,色泽妖异,犹如已在深渊中沉浸万载。 诡异的画面,带来无尽的惊悚之感,一种恐怖的气息,也逐渐在洞穴中弥漫开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01章 库什部落 山衔落日,春风徐徐。 灿烂的夕阳穿透茂叶,犹如夜空闪耀的星辰,在浩瀚郁葱山林中,肆意挥洒着辉光,就连那条悠悠流淌的山涧,都变得五彩斑斓起来。 一个面容刚毅c目似朗星的少年,与一个身形魁梧的髯须大汉,正结伴在茫茫林海间穿行,他们腰跨柴刀,肩挂背篼,似经历了长途跋涉,两人都汗流浃背,面露疲态。 当澄澈的山涧出现在眼前,水流激越之音已犹在耳畔,走在前面的髯须大汉,陡然止住了步伐,紧随其后的少年低着头,竟直接朝背篼撞了上去。 “哎哟”额头上传来的疼痛,让乞山直龇牙,他面带惊疑道:“阿叔,你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还走什么,前面就到界了。”阿叔朝前扬了扬下巴,目光凝重,有些忌惮地道。 言罢,他将肩上的背篼随手一丢,抹了一把黝黑面庞上的粗汗,便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大青石上。 凛凛的身躯,只那么静坐着,全身的肌肉就已如岩石般隆起,再加上那宽阔雄健的膀背,他体魄之强悍,可见一斑。 “越界就越界,怕什么呀,不是他们叫咱们来的吗?”乞山舒了口长气,不以为然地道。 阿叔突然停下来,他还以为附近又有猛兽蛰伏呢,这种事二人在路上已遭遇了多次,幸亏阿叔是位老练的猎人,凭借敏锐的直觉,才化险为夷。 “那两个库什部落的人曾说过,他们部落领地的边界地带,很多地方都埋有陷阱和兽夹。” 阿叔眯着眼,凝望着山涧对面的茂林,肃然道:“山涧就是界线,乱闯可是要吃大亏的,我们就在这等着,他们会按约定,派人来接应。” 乞山恍然,后背更有一丝凉意,若真一个不慎踩在兽夹上,那他腿不废也得残呀。 随后,他也放下被破麻布盖住的背蔸,和阿叔相邻而坐。 这样一看,十六岁的乞山,年纪虽不大,俊朗的面庞上,也才长出浅浅的唇须,但体格壮硕结实,比起身旁的阿叔来,居然也只稍逊一筹罢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大山里长大的孩子,又有几个纤弱之辈? “等到了库什部落后,不该说的话别说,不该去的地方别乱闯,最好就一直呆在我身边,毕竟去的是别人的地盘,一切小心谨慎为上,记住了吗?”乘着等人的空隙,阿叔认真叮嘱道。 “哎哟,一路上你说过好几次了,我记性好着呢”乞山差点忍不住翻白眼。 “话说你当时干嘛不把这十张弓,也交给那两人带回去?是背是扛,随他们去想办法好了,也省得咱们跑这一趟啊。”紧接着,他揉着发酸的脚踝,又撇嘴抱怨了一句。 正拿着水袋喝水的阿叔,闻言忽地停下动作,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怎么,现在你又后悔了?中午出发时,不是你自己吵着闹着,要替你阿爸来的吗?” “我哪知道要走这么久”如墨般的眼珠轻轻一斜,乞山瞟向阿叔的眼神中,大有几分埋怨之意。 其实若不是阿叔说,库什部落聚居地所在的猪笼山,与乌母江相邻,乌母江那烟波浩渺的壮丽风景,只要站在山顶便可一览无余,他也不会临时起意非要跟来的。 孰料两人午时出发,走到傍晚还没到,等到了山顶大概也只能数星星了吧。 阿叔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随手就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那浑厚的手掌,打得他一阵生疼,牙都哆嗦。 “那二十张弓,当时非要拿,咱们家确实也拿得出来,至于为什么当时只给他们一半”阿叔顿了顿,如刀削般棱角分明的脸上,绽放出狡黠的笑,“现成的货和昼夜赶工出来货可不是一样的价。” “原来是这样,难怪我阿爸当时一副不情愿去的样子”乞山好像明白了什么。 “你阿爸就是死脑筋,说什么不该骗人,连语气都跟你阿公一个样,这么大笔买卖,不趁机多赚点才傻呢!”阿叔啧了啧嘴,对此嗤之以鼻。 看来阿叔知道那两人急需大量的弓,却故意告诉他们,家中没有那么多现成货,但可以昼夜赶工完成其所需,以此抬价。 所以最终,他们不但给了一件银须虎皮作订金,而且约定将剩余的货送到之后,还会额外再给阿叔一笔丰厚的报酬。 乞山心想,阿叔虽耍了点小聪明,库什部落得到他家这么多良弓,也算不上吃亏吧。 至于那件银须虎皮,乞山也听阿爸说起过,它的珍贵之处,不仅在于银须虎极难猎杀,更因那是一件除了下刀的切口,浑身上下再无半点破损的完美虎皮! 而光这一点,就足已使它的价值翻上好几倍! 银须虎天性残暴,喜嗜杀,反应迅猛快如闪电,毒牙似矛,利爪如刃,连铁皮犀都能被它轻易撕成碎片,令人胆颤,故才被称为凶兽。 既要猎杀它,又要保证其皮毛无损,简直难如登天。猎人们一旦与之遭遇,便是九死一生,唯有拼死一搏方得一线生机,只恨不能将其万箭穿身,哪里顾得了别的。 所以乞山的阿公曾下断言,杀死这只银须虎的人,肯定是一位“巫”!世间唯有“巫”,才能做到这种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何为“巫”? 大山中各部落皆信奉巫神,相传它是诞生自混沌之初的强大神祇,是万灵之尊,无所不晓,无所不通,天生肉身强横无匹,能吞天噬地,操纵风水雷电,更有填海移山,改天换地之能。 “我们是巫神的后裔,千万年来,它的一部分力量就静静蛰伏在我们的血脉之中,但凡能唤醒其中一缕之人,即是巫。” “他们身怀各种天赋异能,或能控火凝霜,或能驱使百兽,或能杀人于无形,虽身为人,但力量已然超脱了人的范畴,在滚滚历史长河中,更曾有巫中的绝顶强者,以无敌之姿,造就了许多惊世骇俗的传说。” 在乞山很小的时候,部落里如今已过世的老祭司,便这么对他和同龄孩子们讲过,当时老祭司脸上那无比向往的神情,他至今仍记忆犹新。 据说,成为“巫”的资质是与生俱来,绝非常人可以觊觎,即便人族有庞大的人口基数,“巫”仍寥若晨星,万里无一。 久而久之,“巫”在人们心中,自然而然披上了一层神秘色彩,对只活了十几年的乞山而言,“巫”更只是活在传闻之中的存在,从未有幸亲眼一见。 唯有依靠“巫”的力量,才能得到的完美银须虎皮,自然弥足珍贵。可库什部落与乞山的部落一样,都只是人口区区数百人的小部落,若他们真有“巫”这种存在,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默默无闻。 所以乞山猜测,那张银须虎皮,库什部落的人应该也是从别处得来的。 不多时,山涧对面的林子里,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三位高矮不一的中年男人,陆续从林子里走出——正是库什部落的人。 “找了一大圈,还以为你们今天不来了。”似是辨明了身份,其中一稍显年长之人,有些不悅地喊。 他面有刀疤,从鼻梁延伸至嘴角,短短一句话,脸上竟有阴森之气流露,让人不喜。 “劳烦带下路吧。” 阿叔好像认识他,也不废话,起身提起背篼,快步纵身一跃,便跨过了山涧,乞山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猪笼山是座大山,西临乌母江,方圆五十里,以此山为最。 此山虽大,但没有实质意义上的山峰,其东面却有一处向自上至下,斜向延伸的平缓区域,库什部落的先辈们,就在此处扎根,繁衍至今,才有了如今这四百余人口的部落。 一行人才走到半山腰,天就已经黑了,此时朗月初现,乞山倚着山势,只见群山耸立,沟壑纵横,重峦叠嶂之间,劲松翠林虽已没入夜色,但风过如海之声依旧,不时有猿啸深林,鹰唳长空,当真是一派生机盎然之象。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02章 夜谋 昏暗的房间,唯一的一盏桐油灯在角落静静地亮着,灯芯上方缓缓升腾的黑烟,纤细而笔直,仿佛与它散发的光芒一起凝固了。 年迈憔悴的老人横卧在床,浑浊的双眼已不见神采,他用颤巍巍的手,轻轻攥住了床前中年男人的衣角,并用沙哑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质问道:“我听人说,你打算带人去找那商队的麻烦?” 中年男人身形魁伟,膀大腰圆,直立立地站在那,远远看去像极了一头直立的熊。 他名为朝央,是如今库什部落的头人。 十年前,他正是从身前的老人手中,接过这个位子,从那时起,他便真正体会到头人所要背负的担子,是多么的沉重。 四邻的漠然敌对,部落不断增长的人口,以及有限的领地中日趋减少的猎物,都让他忧心忡忡,即便他殚精竭虑,却依旧无法改变现状。 朝央双颊胡茬凌乱,眼睛有明显的血丝,看上去有些疲意。 他将老人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回被子,决然道:“我已做了充足的准备,绝不会失手!” “真的要做到如此地步吗?想不到,我库什部落竟要沦落至此”老人神情黯然,幽叹道。 “也不知他们还要在江边停留几天,不能再等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得到他们的商货,我们就能凑足献给珞腾部落的贡礼了!”朝央双拳紧握,眼中闪烁出帜热的光。 珞腾部落,是雄踞乌母江中上游的一个极其强盛的部落,其人口不但有数万之众,更掌握着冶铁锻钢之法,其方圆上千里大小部落所用铁器,都源自于此。 珞腾部落不但拥有“巫”,而且达到五位之多,据说他们每一位,都是能以一敌百的强者,即使那些有相同人口规模的部落,也根本无力与之争锋,而这也是珞腾部落在乌母江流域能独霸一方,并且始终屹立不倒的最大原因。 不是到了万不得已,他又何尝愿意领着族人去劫掠商队,这种事实在有损部落声名,一旦传出去,原本就与四邻关系紧张的库什部落,无疑将被人所诟病,从而招受到更大的敌视。 可若想彻底摆脱夹缝求存的困境,珞腾部落的庇护,无疑是他们当前最迫切需要的,只能作出抉择。 老人沉吟片刻,忽然很认真问了句:“那伙人的底细你探查清楚了吗?” 听到这句话,朝央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他知道老人多半已有些动心,便趁热打铁道:“其实不用怎么探查,这伙人的口音都生僻得很,应该是从下游极远的地方来的,江边也没发现船只,营地边倒是发现了驮货的牲畜,看来是走的旱路无疑。” 既然是从很远的地方而来,自然就不必惧怕其部落的报复,至于朝央特意提到他们走旱路而来,其实也别有他意。 崇山峻岭,绵延不绝,山路崎岖,道险难寻,不管来自何方,去往何处,很多来自远方部落的商队,都会选择水路出行。 因为哪怕历经百折千回,江流也终会流向它的归所。 但走水路也并非就意味着能安枕无忧,就以乌母江为例,乌母江水势常年汹涌湍急,水下地势起伏跌宕,暗流涌动,商队若没有一艘抵得住江涛洗礼的大船,是极易遭受倾覆之祸的。 故此,那些小部落的商队,因没有大船,一般会退而求其次,选择走旱路,顺着江流沿岸行进。 这种方式虽然劳苦且耗时,但只要避开乌母江每年固定的两个多月汛期,商队就几乎不会遇到什么实质危险。 但这也只是指天灾罢了,天灾或许能避免,但却得另当别论了。 “旱路来的?按理来说,这伙人既然舍得拿如此贵重的东西,跟我们换那点普通药材,哪怕是因有人患病来应急,也足见他们并不缺这种珍宝。” 老人摇了摇头,又诧异道:“他们的部落怎么可能没有大船光是给我们的那两件银须虎皮,就能值半艘了,这说不通!” 朝央知道老人年岁虽大,却依旧心思缜密,而这也是他一有拿不定主意的事,就会找其商议的原因。 他想了想老人的话,也开始觉得有些蹊跷,“对了,还有一事我没来得及跟您说,派去监视的人今天回来禀报说,曾远远望见他们营地里,有年轻女人和小孩的身影!” “女人和孩子?”老人的表情变得极为怪异,心中疑惑更盛,“行商为何要带着女人和孩子?这就更说不通了!“ “我看那伙人,指不定是从下游哪个部落携脏出逃的,不然怎么会拖家带口?行商很可能是个幌子!”朝央神情有些不屑。 老人思忖再三,叮嘱道:“你说的虽不无道理,可你也别忘了,乌母江沿途各部落势力混杂,他们带着这么贵重的东西,还能安然走到这里,自然也是有些本事的,我劝你谨慎行事,别轻举妄动,在这种特殊时期,我们已经承担不起任何伤亡了。” “我看您多虑了,不过区区十来个人罢了,其中还有女人跟小孩,能掀起什么浪?难道他们之中还能有巫不成?” 那两件银须虎皮就已经说明了一切,这种价值极为不对等的交易,难道不正是惧怕自己部落为难他们的表现吗? “更何况,我派人去叒水部落换购的二十张强弓,如今已全部到手,到时箭羽齐发,一晃眼的功夫,便可让他们成为一堆尸体,我们又怎会有伤亡?” 他眼神阴冷,流露出一丝疯狂,语气尽带嘲弄之意,似乎对那二十张强弓的威力,有着非同一般的自信。 见老人发干的双唇微张,却未出声,朝央只当他还不放心,于是又道:“您放心,为谨慎起见,我会等到深夜时再动手,那时他们陷入熟睡,疏于防备,必然能一击成功。” “难道你打算一个活口都不留?连孩子也”老人皱巴巴的脸庞,满是不敢置信之色,他此时才惊恐的发现,不知何时起,自己的儿子竟已变得如此冷血。 朝央神情狰狞,并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道:“当然不能留活口!还要将尸首抛入江中,毁去他们存在的一切痕迹,只有这样,账才算不到我们头上。” 一种陌生的感觉油然而生,老人不禁怀疑,他真的还是自己那个待人友善c为人诚恳的儿子吗? 老人视线在朝央的脸庞上徘徊,心中传来一阵钻心般的疼痛,果然,自己把那么重的担子丢给他,是害了他啊!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直到朝央已有些不耐烦,老人才深深地叹了口气,有气无力道:“看来你心意已决,不会回头了,现在部落的头人是你,我老了,是福是祸,都由着你去吧!” 说罢,便摆手示意朝央离开,自己翻身睡去。 朝央见状,只当老人是默许了他的想法,便起身告退,心满意足地走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03章 大祸 “虎伢子,快醒醒!” 乞山被猛烈的摇晃惊醒,他睁开惺忪的双眼,茫然看着焦急万分的阿叔。 “怎怎么了?”不安的情绪,被真切地传达过来,乞山脑袋一个激灵,顿时就清醒了几分。 阿叔见他醒了,转身慌忙穿着衣服,并一边向他解释:“你赶紧起来收拾下东西,刚刚山上敲响了雷鼓,现在全库什部落的人应该都在集结,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不然不会在深更半夜闹出这么大动静!” 雷鼓?看来是自己睡得太死,居然丝毫没有察觉到有动静。 他赶紧一个翻身下了土炕床,趿拉上草鞋,这时阿叔已穿戴妥当,“你先在这等着,我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做好随时下山的准备。“ 乞山连忙答应,阿叔却又立马改了口:“算了,还是跟我一块去,两个人在一起好歹有个照应,也免得关键时候找不到人,东西就先放在这别管了。” 此时夜正深,星芒闪耀,夜风呼啸。 叔侄二人抛下背篼,只带着随身的柴刀,一出茅屋便径直朝着库什部落的腹地赶去。 他们能明显感受到,整个猪笼山正渐渐被喧闹所笼罩,远远望去,库什部落腹地灯烛辉煌,无数人影和火把,正往整座山地势最高的那处隘口快速汇聚着。 因叔侄二人被安置在寨落边缘位置,那里离腹地尚有一段路程,其四周零零散散的几处茅屋,两人一路走来,发现要么房门大开,屋内空无一人,要么就只有妇孺站在门口观望。 看她们神情迷茫又不安的样子,应该也是不明真相。 路走了一小半,叔侄二人突然见几名库什部落的青壮,朝着他们急奔而来。 “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乞山乘机拉住一人问。 许是因乞山是外人,那人并没有搭理他,而是用力甩了甩胳膊,挣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尽管只是匆匆一个照面,但那人脸上惊恐的表情,借着白茫茫的月光,乞山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 阿叔又拦下一人,问询之下,那人只留下一句上气不接下气的话,也火急火燎地跑了。 “后山后山烧起来了!” 叔侄二人愣在原地,呼吸都差点停滞了,什么?起山火了?! 乞山的心霎那间便沉到了谷底,这可是出了天大的事了!在这丛林密布的大山,有什么灾祸,能比得上熊熊大火更为致命和恐怖? 后山即是猪笼山西面,也是与乌母江相邻的一面,那里也是满山密林,如果火情不能得到控制,势必会在极短的时间蔓延到至此,到时候不但库什部落将招受灭顶之灾,整个猪笼山都将化作火海! 乞山两眼发怔,惊慌道:“阿叔,怎么办?” 阿叔眉头紧拧,脸色有些发青,他深咽了口唾沫,咬牙道:“先别慌!现在这里还不见火光,也不知道那火还能不能救得,不管怎么样先去看看情况再说。” 就在此时,厚重沉闷的鼓声再次响起,这种鼓被山里人称为雷鼓,因鼓声犹如惊雷而得此名。 它体形硕大,悬于木架时有成年人般高,要两人各击一面,敲击所发的声响虽不尖锐,但却能传播极远的距离,只要不是离它过远,都会感觉是在耳畔震击一般。 乞山明显察觉到,这鼓声敲击的频率快且无律,用胡乱敲击形容也不为过,这说明形势已非常危急。 猪笼山的西面地势陡峭,既无法兴建房屋,也不利于狩猎,虽有曲折小径通达乌母江岸,平日里也很少有人通行。 库什部落又为防止敌人以此从西面偷袭,于是凭借山顶的一处天然的隘口,设置了一道石楼关卡,而现在库什部落的人流,全都在涌向那里。 当叔侄二人跟着救火的人群经过隘口,赶到山顶时,并不宽敞的旷地已经聚集了黑压压的人,但人群却出奇的安静。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完了,全完了!” 寒冷的夜风呼呼地吹,有人怔怔站在原地,喃喃自语,而更多人则丢掉救火的工具,开始往回跑。 乞山挤过人群,站在山头放眼望去,只见猪笼山西面山下已是一片火海,滚滚浓烟铺天盖地般腾起,那冲天的橙红色火光,妖异似血,气势恢宏,似要将天穹点燃。 山林不断被火海蚕食,树木烧得噼啪作响,与群兽嘶吼声混杂,甚至掩盖了风声,远处乌母江面翻滚的江水,更是被映红得像沸腾的血水一般渗人。 有风助力,大火正顺势向山顶席卷而来,眼见已烧到半山腰。那些最早赶来救火,并试图通过砍伐树木,开辟一道隔离带的人已全部撤回,因为时间太过仓促,根本无法做到。 阵阵热浪迎面袭来,乞山倒抽了口气,彻底被这副景象给震撼住了,而这时,阿叔却毫不犹豫地一把抓着他的胳膊,逃似的往山下跑。 “这火哪里还有的救!人力已无法挽回,保住性命才是当务之急!”阿叔面如死灰,脚下丝毫不敢停留。 而此时山寨里也早已乱作一团,哭喊声不绝于耳,不过数十息功夫,北面的天空已如同白昼,不用他人多作解释,人们也知道现在遇到多么恐怖的灾难。 “大伙儿快逃命吧!” “别管这些东西了,再不跑来不及了” 也不知道是谁在喊,惊慌让他嗓子破了音,在此时此刻响的异常尖锐。 火已遍山,救火已无可能,在一些人的带领下,无论妇孺青壮,还是步履蹒跚的老人,都仓促逃离了家园,浩浩荡荡的人群,借着苍芒月色,摩肩接踵地向山下涌去。 “阿叔,我们的东西还在那屋子里呢。”混乱中,乞山想到那几张啸狼皮和犀角,那是库什部落按约定给的额外报酬,是此行全部所获,就这样丢掉实在痛心。 “这时候了,还惦记物什?命要紧!!现在刮的是西南风,那火只要越过山顶,一眨眼功夫就能烧到这,到时可真就全完了!” “我死了不要紧,但你绝对不能有事,绝对不能不然我可怎么向你阿爸阿妈交代,快跟我走!” 阿叔语气急促而激动,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话还没说完,他就拉着乞山冲入了逃难的队伍。 所有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惶恐和不安,哪怕部落里那些年过半百,历经风霜见过大世面的族老们,此时也是手足无措,哀呼一片,任由别人半拖半拽,往山下逃命而去。 活了大半辈子的他们,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一天竟会见识这种阵仗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04章 巫火 大火蔓延的速度,远比阿叔料想的快,自肆掠的火海翻过山顶,到波及寨落近半数的茅屋,竟只用了数十息的时间。 既便有风助力,这也实在不符常理,那橙红色的火海,温度好像异乎寻常的高,摧枯拉朽般,将遭遇的一切吞噬殆尽,仿佛连空气都无法幸免。 热浪四处倾泻,某种亢奋不安的情绪,瞬间在人群中引爆,原本尚且有些秩序的人流,顿时乱轰轰的,推攘挤作一团。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占据了乞山的心神,他从未觉得自己离死亡如此之近,尽管火海似乎尚与他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人们也感受到了异常,催促和哭喊声震天般响起,可山路狭窄,人群蜂拥而行,通行的速度实在算不上快,乞山和二叔挤了半天,甚至还没能靠近寨门。 若不是因为环绕在寨落四周,那高大的木桩围墙存在,焦躁的人群,大概会迫不及待地冲下陡峭的山坡吧。 “啊啊” 远处,一男子抱着全身焦黑的小孩,伴随着滚滚浓烟,从燃烧的茅屋中冲出。他全身被火焰无情地包围着,犹如木偶般,倒在地上舞动四肢,并发出凄厉的惨叫。 “快来人救命啊。” 其身旁有一个妇人,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她拼命拿着衣服拍打,试图帮助男子扑灭身上的火焰。 有几个族人七手八脚来帮忙,火很快灭了,可那男子挣扎了没几下,便彻底没了动静,也不知是死是活。 可怜妇人守着丈夫和孩子身旁,悲痛欲绝,几乎昏死过去。 惨烈的景象,令乞山不禁动容,他想起阿公说过的话——人生在世,旦夕祸福。当灾难瞬息而至,这种家破人亡的痛楚,谁又能承受得住。 大火诡异的蔓延速度,令类似的惨剧在各处不断上演,人群越加惊恐暴躁,开始合力冲击高大的木桩围墙,也不知哪里来的蛮力,竟真使它轰然倒塌了。 一大片人群顺势滚下了山坡,幸而有树林作缓冲,受伤不至于太重,得利于此,乞山和阿叔也冲出了寨门,终于挤上了下山的路。 “抓紧我,千万别走散了。”阿叔不断提醒,那满是冷汗的手心,让乞山感受了他的不安。 为了弥补此前浪费的宝贵时间,熙攘的人流一路疾奔,哪怕跌倒摔得伤痕累累,也丝毫不敢停留。 人们裹夹的衣物和粮食等私物,很多因拥挤和推攘而四散在途中,乞山一路走来,只觉好不凄凉。 途中乞山也曾遇到,因与家人走散而嚎哭不止的孩子,以及慌不择路而摔下峭壁,正苦苦呻吟的大人,但他都疾步而过,未敢有一瞬间的停留。 在这种危急存亡的关头,他已是自顾不暇,根本无能为力,更重要的是,他绝不能成为阿叔的负担。 那些库什部落的人,当死亡近在咫尺时,何尝不是也做了跟乞山相同的抉择。 “朝央呢?你们去找了没有,快叫他来见我!!”慌乱的人群中,正被一青壮背着逃难的老人,在焦急地大喊。 见无人回应,那老人挣扎着欲从青壮后背下来,其身后簇拥的众人,见状急忙拦阻。乞山这才发现,这位白发蓬乱的老人,双腿膝盖以下,已萎缩成孩童一般细小,应是瘫痪许多年了,难怪需要人背着。 “头人深夜带人下山之后,就一直没回来。”有人支支吾吾地回道。 “那跟着去的人呢?也没人回来过吗?”老人急迫地问。 那人犹豫了一下,“是啊老祖爷,还没有人回来” 老人闻言面若寒霜,眼中含泪,口中喃喃:“没回来我应该拦着他的,我应该拦着他的” “老祖爷,这大火跟那商队脱不了干系,我们一定要报仇!“ “他们应该还没走远,我们抄近路肯定能追上,若不将他们碎尸万段,如何对得起惨死的族人啊。”周围有族人涕泪交加,咬牙切齿地恨恨道。 “不必追了,随他们去吧,你们以为这漫山遍野的是什么东西?”老人神情呆滞,面如朽木死灰,声音微微颤抖地道:”那是巫火,是巫的杰作” 众人皆骇然,不发一语,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仇他们怕是没本事报了。 “原来这是巫的力量,难怪” 乞山正为之讶然,阿叔却突然拽了拽他的衣服,低声喝了句:“不该听的别听,别人的事跟咱们没关系,别惹麻烦。” 乞山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跟着阿叔加快脚步,与那群人拉开了距离。 不过,他当下心情起伏,难以平静,他实在无法想象,竟有人如此丧心病狂,干出了这等穷凶极恶之事,这山上可有数百人的性命啊! 视人命为草芥吗? 他心中冷笑着,愤怒着,可在首次面对这样神鬼莫测的力量时,他也第一次对巫产生了恐惧,心中更油然生出一种山岳压身般的无力感。 这绝非他可以对抗的力量! 他甚至开始庆幸,幸好这世上的巫,数量极为稀少,不然他们岂不是要为所欲为了?同时他内心由衷的希望,此后余生都不要与这种存在,有丝毫的瓜葛。 乞山抬头一瞥,见那熊熊火海,此刻早已将寨落彻底吞噬,并且与从后山自南北方侧向蔓延的火海,呈现出合拢之势,在风的作用下,声势浩大地朝这里直扑而来。 在这寒冷天气里,他后背也不禁渗出了冷汗,实在惊险,刚刚若慢上一步,恐怕此时他跟二叔,就真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人们你推我攘,或走山道,或沿陡坡而下,终是逃到了山脚下的一处旷地,累得瘫倒在地,大喘粗气的人比比皆是。 这些人是幸运的,他们成功从火口逃生,得到了生的权利,大火已经封山,不会再有生还者下来了。 有人大声呼唤,寻找刚刚走散的亲人;有人怔怔望着茫茫火海,手足无措;而更多的人,则带着心中余悸和绝处逢生的愉悦,与亲人们相拥而泣。 山林是部落生存的唯一依仗,猪笼山遭此一难,不但死伤惨重,先辈们辛勤打下的根基,也顷刻间化为了虚无,库什部落又将何去何从? 幸好猪笼山虽有绵延山脉相邻,却未与之相连,而是自成一脉,不然任这火继续蔓延下去,何时才能烧到头? “阿叔,现在怎么办。”狼狈不堪的乞山,跟着阿叔走到一处偏僻地方。 阿叔望了眼山上的火势,深深叹了口气,道:“这是非之地,还是早点离开为好,咱们回家!” 乞山仰头,看着已被滚滚浓烟遮蔽了大半的星空,惊道:“现在吗?不等天亮再动身吗?” 阿叔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小声道:“你不想想,咱们可是外族人,偏偏咱们一来了就出这么大事,难保有的人不会把怒火撒在我们身上,趁现在没人注意我们,快走吧!” 乞山想了想,阿叔的话确实在理,失去理智的人,什么出格的事做不出来? “放心,路上遇着什么也别怕,有我呢!现在正是昼长夜短的时节,我估摸着,最多个把时辰天就亮了。”阿叔安慰道。 现在毕竟还是深夜,正是某些昼伏夜出的凶兽出没最为频繁的时候,不过有阿叔这个经验老道的猎人在,他倒也不惧怕。 如此思量着,他又摸了摸别在腰间的柴刀,心中稍定。 言罢,叔侄二人便借着猪笼山冲天火光,壮着胆子踏上了回家的路途,库什部落的人此时无暇他顾,也无人注意到他们的离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05章 叒水 青翠高山,一座接连一座,不见其沿,茫茫林海,生机勃发。 叔侄二人一路跋涉,走走停停,回到部落时,已是将午。 此时,天空阴沉,乌云在汇聚,就连空气也变得压抑起来,不过山里气候多变,这雨能不能落下,还真未可知。 这里是浩瀚无际的大山中,一处被三座青山环绕的盆地,形似残月,以部落的聚居地而言,它给予的空间,实在不算宽裕。 于是,叒水部落的百余间茅屋,都整齐排列,紧紧挨在一起。 与库什部落相比,乞山所在的叒水部落,亦非强盛,单以人口论,甚至还稍逊一筹。 一条潺潺河溪,波光粼粼,从椭圆形分布的寨落中,蜿蜒贯穿而过,而后远去。 部落的孩子们,结群在溪边玩耍,追逐打闹,不时散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就如这溪流般清澈。 “乞山哥,你回来了!”有孩子远远看到乞山和阿叔的身影走来,挥手打着招呼。 乞山含糊答应,勉强起笑容,应付了几句。 这也不怪他,叔侄两个临行前米粒未进,又在危机四伏的山林中夜行,神经时刻保持着紧绷。 天亮后,他们还曾遭遇数次猛兽袭击,幸而都被二人合力击退,此刻他们早已是饥肠辘辘,精神萎靡。 被粗大木桩架离地面尺余的斜顶茅屋,渐渐映入眼帘,踏上屋前青藓零布的石阶,推开半掩的老旧木门,看着屋中熟悉的陈设,乞山终于回家了。 叒水部落聚居地的地势较低,又有溪流穿行,湿气较重,又为防治水患,这里的房屋都用这种方式悬空而建。 大山里不缺木材,各部落的房屋,皆以坚固厚实的木板为墙体,用树脂封去间隙,再以横木为梁,茅草蔽顶而成。 人们为了防止雨天时,墙壁的木材被浸湿,在连续阴霾的天气里生出潮味,故而就特意将房檐建得离地面较低,使茅草从上而下延伸下来,保护四周墙壁不被雨水侵袭。 于是便形成了这种,外形像蘑菇的菌伞一般的独特房顶,只不过不全都是圆顶罢了。 乞山的家从外看并不显大,可里面却别有洞天,这全仗当初营建时他阿公的精心规划,楼上甚至还有一个阁层,虽然窄小不能住人,却可存放很多物件,也为这家里腾出不少空处。 一家人和和睦睦c开开心心地住在这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便是家! 许是第一次出远门,再加上昨夜那场让他惊魂未定的大火,虽离家仅只有一日的光景,乞山却心生了诸多感慨,暗自决定以后没事还是少往外跑吧。 一回家,二人赶紧去厨房找了食物充饥,见两人回来这么早,家里人都十分诧异。 此时离饭时尚早,厨房锅里只有早上的剩饭剩菜,二人也等不急现做,便将那剩饭剩菜分盛两碗。 叔侄二人坐在桌前,一边吃着东西,一边你一言我一语将昨夜见闻道出,听得乞山的阿妈惊呼不已,面带愀然,拉着乞山左看右看,深怕他伤到哪里。 “那库什部落遭此大难,虽说可怜,但想必也是他们先招惹别人的吧,只不过这一次踢到铁板罢了,也算自食其果。”乞山的阿公沉默良久,而后喟然长叹。 老爷子今年六十有五,两鬓斑白,留着山羊胡,饱受风霜的脸上,印满了岁月的褶皱,但却依然目光如炬,精神抖擞,活了这把年纪,那乌母江沿岸各部落时常干的龌蹉勾当,他自然也是知晓一些的。 “只是可惜了那两只犀角,品相上乘,磨粉入药也是好的,到头来白跑了一趟,还吓得心惊肉跳。”阿叔有点悻悻然。 “我当时就让你把弓都给那两人带走,别人大老远来了,给的东西也算有诚意,你偏不听,贪得无厌,该!”阿公十分恼怒,瞪着眼,厉声训斥道。 见阿叔自知理亏不说话,乞山笑了笑,放下碗筷,岔开话题问道:“阿妈,我阿爸去哪了?” “部落组织了围猎,你阿爸一大早就去了,说是在南边山林深处,发现白尾鹿群的踪迹,数量可不少,这次阵仗挺大,我看轻易不会罢手,最早也得明天才能回来,看这鬼天气,你阿爸怕是要遭不少罪了。”乞山的阿妈斜靠在窗前,望着越来越阴沉的天空,皱眉道。 这时候几人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乌云已黑压压挤满了整个天穹,使得天色仿佛已是傍晚。 “难怪长生那两兄弟又敢在河里玩水,也不怕被揍屁股,看来他们阿爸也去围猎了。”乞山笑道。 这时,阿叔忽然起身,道:“看这天,雨怕是马上要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家里还有一大堆事呢。” 乞山的阿叔多年前成家时,就从这屋子搬了出去,在附近安了新家,育有一儿一女,尚且年幼,一家生计担在他身上,半日不得偷闲。 “你将库什部落的事跟太爷1禀告之后再回去,这不是小事。”阿公嘱咐。 “知道了。”阿叔应了声,人已出了门。 乞山伸了伸懒腰,正想去补个觉,阿妈却走了过来,在一旁坐下,眼中带着笑意,“孩子,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什么事?”乞山疑惑,心想什么时候开始,家里的事父母竟要问他的意见了。 “还什么事,要给你娶媳妇了!”阿公打趣道。 “媳妇?我才多大啊就娶媳妇。”乞山没好气道,只当阿公在逗他。 阿妈眉开眼笑地接过话,“又没让你现在就成亲,只是先把亲事定下。” “跟谁定亲?”乞山这才意识到,这好像不是玩笑。 “就是你傅成叔叔的女儿,雨妮,你从小就认识的。”阿妈目不转睛,观察着乞山的表情变化。 “是她“乞山有些惊讶,听到这个名字,脑中顿时浮现出一幅画面——小时候跟小伙伴一起成群结队玩耍时,那个总默默跟在人群最后面,害羞含蓄c不善言辞,笑起来有浅浅酒窝的小女孩。 紧接着,阿妈便如数家珍般说起这个女孩的好:“这孩子从小就长得水灵,做事勤快又懂事,平日里你傅成叔叔夫妇俩忙着陶器坊的事,家里两个弟弟妹妹全靠她帮着照顾,我就觉得这孩子讨人喜欢。” “当然,还得看你愿不愿意。”阿公着重强调。 阿妈见乞山脸上不露悲喜,看不出什么所以然,又急忙道:“昨天我无意听你傅成叔说起,有个老妈妈来问雨妮有没有许人家,说要帮她做媒,回来后我就跟你阿爸商量,想这么好的女孩,要是能许给你那是最好不过的,以你阿爸跟你傅成叔的关系,这事想成也不会太难。” 阿公半仰在藤椅上,猛吸一口竹筒水烟,惬意地吐出一团云雾后,点头笑道:“你们年纪相仿,过两年也都到谈婚论嫁的年纪,现在定亲也不早,别到时候好女孩儿都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见阿公和阿妈都在等他回应,乞山心中苦笑,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阿公和阿妈也不催促,场面也不知僵了多久,他才无奈道:“你们突然提这事,也得让我有时间反应一下啊,让我好好考虑下行不行。” 父母安排亲事,自然是好意,但乞山心里却是排斥的,十六岁的他,对于男女之情,并非只是懵懂,他有暗自喜欢的女孩,两人作为朋友相得甚欢,只是从未向其吐露过心思。 虽也算不上情情爱爱,但他确实品尝过,与自己喜欢的人相处的那种愉悦,也时常由此心生出过对未来美好的幻想。 对于定亲这种事,对他而言还太过沉重,看阿妈和阿公认真的表情,似乎一生的伴侣,竟要他在此刻就作出抉择,而且此后将再也无法回头,他心中思绪万千,顿生烦躁,此时只是想先应付过去再说。 “好吧,这事是不能急,不过阿妈的话你要记在心上,好好想想。”对乞山的回应,阿妈似乎有些失落,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由他。 乞山颔首,拿起桌上的陶罐,倒了一碗水,一饮而尽,而后呆坐在木凳上,缓了缓神。 又过了一会,他正欲起身回房补觉,便见阿叔满头大汗地跑回来了,不由停下动作。 “你怎么又回来了?”阿公率先问道。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06章 神秘商队 阿叔表情有些怪异,阿公察觉了出来,不由蹙眉道:“怎么了?” “寨子外面来了一支商队,说是想进咱们部落避避雨,休整一晚,商队的头儿正在太爷屋里游说这事呢,我在门外偷听了几句,他老人家好像已有意允下这事。”阿叔面沉如水地说道。 “这可真是稀奇事,居然有商队从咱们这地方路过。”阿公很诧异,岂止是他,乞山和阿妈也是一脸愕然。 叒水部落离乌母江足有小半日的路程,这支商队不沿着江岸走,却行经至此,难道他们有自信总能在这无边无际的大山中,寻找到正确的路吗? 乞山来到门口向外探去,见有族人三三两两,正有说有笑地往寨子外面赶,不用想也知道是去看热闹的。 毕竟商队在这物资流通困难大山,在哪里都是能博得眼光的存在,更别说是出现在这远离商队常规行进线路的叒水部落了。 “就是因为是稀罕事,太爷这么做,无非是想趁机跟他们置换一些货物,我只是在想这商队偏偏这时候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太过巧合。”阿叔狐疑道。 乞山瞳孔猛然一缩,惊道:“阿叔你是说,他们很可能就是烧猪笼山的那伙人?” 世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他们叔侄二人前脚刚到,平日里此地从不会出现的商队后脚就来了,也难怪乞山会这么想。 “如果是为了甩掉麻烦,倒不是没可能,毕竟一直顺着江边走,还带着货物的话,是肯定会被追上的。但你们不是说,库什部落的人没敢去追杀他们吗?”阿公有些奇怪地说道。 “他叔,库什部落的事你给太爷说了吗“乞山的阿妈问。 “没呢。”阿叔摇头摆手,“部落中好几位老辈,现在都被请到太爷屋里一起商谈这事,哪里有我说话的份,我连门都没进,又觉得这商队来的太蹊跷,就回来找你们商量了。” “说起来,这只是他们与库什部落的恩怨,与我们部落又无关,反正他们就呆这一宿,何必操心这些,再说了,咱们又没有证据,只是怀疑不是。”对几人如此大反应,阿妈并不以为然。 “话不能这么说。”阿叔神情肃然,道:“要真是他们的话,就绝不能收留他们,能做出焚山这种事,必定是心肠歹毒之辈,收留他们只怕是引狼入室。” “是这理!”阿公郑重点了点头,“现在部落那么多人外出围猎未归,留守的又以老弱妇孺为多,这种时候尤其得小心。” “对对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千万别让他们进来啊。”乞山连忙附和。 乞山昨晚经历了生死一线,心中已有阴影,对那个心狠手辣c视人命为草芥的“巫”,是又惧又恨,一想到他可能就在自己部落里,乞山必会如坐针毡。 “我看这样吧,你现在就去当着那人的面,把猪笼山的事给太爷讲一遍,看看那人是何反应!若是他心里有鬼,不用你多说,太爷多精明的人?毕竟你昨日去给库什部落送弓的事,太爷也是知道的,现在不说,等那商队进来就迟了,到时候太爷也必然会怪罪咱们。”阿公来回踱步,思量再三后,对阿叔说道。 弓既是狩猎工具,也可作杀人武器增强部落武力,这次对外售弓如果没有太爷点头,乞山家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的。 “好,我这就去。”阿叔主意已定,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过多久,阿叔便回来了,带回的消息却出人意料。 不管其中细节经过如何,这支突然出现在叒水部落家门口的商队,终是如愿得到了太爷的允诺,可以在此借住休整一宿。 在众多叒水部落族人的围观中,这支十几人的小商队,赶着驮货的旋角羚,在暴雨倾盆前,有条不紊地进入叒水部落的聚居地,在为其安排的房屋中安顿下来。 “太爷就没对他们起一点疑心?”阿叔回来报信时,阿公有些不敢置信。 熟料阿叔说:“我看太爷压根儿不在乎他们的身份,我话都还没说完,就三言两语把我打发出来了,也不知道那些人给太爷灌了什么蜜汤。” 阿公责怪阿叔,说他肯定没把话说清楚,阿叔却喊冤:“我还能怎么说,难道要我指着那商队头子的鼻子,问是不是他们干的?” 他怎么敢这么做,万一那伙人中真的有“巫”,用无理的行为激怒他们,绝非明智之举。 阿公半响不语,最后叹道:“太爷这么做肯定有他的考量,咱们就别瞎猜了。” 商队一行人进寨子的时候,乞山站在自家门口,远远也见着了。 他们用来驮货的旋角羚,长角短尾,黑背白腹,体形雄壮,也不知是何种类,竟高约四尺,乞山以往所见都完全不能与之相比,一看不就似本地物种。 十几人的队伍里,约有五六头这样的旋角羚,不过并非所有旋角羚都驮着货物,还有两只供人骑乘。 旋角羚机警敏捷,其蹄质坚硬,善于攀登,且毅力惊人,无论在多么崎岖的山路行走都如履平地,若能用来驮货或者骑乘,其功效绝非马匹所能比拟。 只是寻常旋角羚受限于体形,作用有限,这支商队的旋角羚体形竟如此壮硕,光凭这一点,就足以吸引乞山的全部目光了。 乞山问一旁坐在藤椅上抽闲烟的阿公:“这是什么地方的旋角羚?竟长这般大!” 阿公眯着眼细看了好一会,才惊叹道:“我已记不清多少年没见过这东西了,这商队跑得也是真够远的!” 乞山原本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阿公还真知道,心中自是惊喜,后又想起阿公年轻时曾外出游历,自然见多识广,便不再奇怪,连忙追问:“能有多远?” 阿公捋了捋胡子,悠哉道:“有多远我还真给你说不清楚,坐船顺着乌母江往下游行驶七八天,就会到达乌母江与另外一条江河的汇聚之处,这种旋角羚就生活那沿岸的森林中。” 乞山听罢啧啧称奇,也梦想着能去那里抓回一只,用来代步多威风,不由心弛神往。 阿公好像看出他的心思,似笑非笑道:“那里盘踞着好几个部落,族风皆好勇斗狠,从不跟外人讲什么理,不是那么好惹的,外人想在他们的猎场搞到这些旋角羚,只怕得花些不菲的代价。” 乞山的幻想,顿时被吓得破灭,他愣了愣,又似想起了什么,后知后觉地惊呼:“乘船顺着江流往下都要七八天,这些人走旱路上来还不得花上一个月?” 阿公躺下藤椅,仰着头,望着雷云翻滚的天空,淡然道:“一个月又算得了什么,只要终有所获,对得起付出,不管走多久c行多远都是值得的。” 乞山只当阿公故作夸张,也没有在意,继续盯着商队,眼中只有好奇。 他忽又发现,那骑着旋角羚的两人,竟然都身着宽松的灰色罩袍,头戴斗笠,把全身裹得严严实实,连脸都不露分毫,也不知是何原因。 乞山想,难道是生了什么病,所以受不得风吗? 他倒挺羡慕这些人的,山里人穿衣从来都是夏天麻布衣,冬天兽皮袄,麻布粗糙又生硬,哪里比的这几人穿的罩袍,竟然能随风摇摆,不用摸也知道这布有多么柔顺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穿的麻布衣,可是阿妈一针一线纺出来的,真要拿罩袍跟他换,他也不情愿。 乞山再看商队其他人,也只内穿麻布衣,外穿条纹皮甲,想必那种布料,对他们而言,也不是随手能拿出来的。 这些人腰间均别着形式各异的刀,有的背着长弓和箭袋,还有两人握着长枪,隔这么远,乞山也能看到枪头闪烁着的冷冽光芒,装备可谓精良。 那时刚好冷风渐起,有尘沙乱舞,正是骤雨来临前的征兆。 这些人虽高矮胖瘦不一,有四五十岁的中年,也有十来岁的半大孩子,虽一路跋涉,走路却都昂首阔步,步履矫健,虽然人数不多,可一行人只这么路过,乞山都觉得气势凌人,心中不由暗惊。 事已至此,不管他们是不是烧山的那伙人,乞山现在也只能盼着,这一夜安安稳稳地过去,直到明早他们离去,也别生出什么事端才好。 没过多久,老天爷果真下起了暴雨,伴随着电闪雷鸣,呼啸狂风,大地顿时陷入昏暗,不见丝毫日光。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07章 不速之客 乞山担心在外狩猎的阿爸,只盼暴雨早点结束,岂料一直到晚上,暴雨才见收势,转为绵绵阴雨,风声也有减缓。 一家人早早关紧了门窗,点燃灯烛,晚饭之后,乞山的阿妈纺着麻布,而阿公则搬出磨具,打磨制弓用的牛角。 这种细致活,阿公信不过别人,几乎都是亲力亲为。 而乞山则因近来一连串事,心情烦闷,在桌上撑着脸,看着烛火发呆,直至渐生倦意时,却忽然听到一阵略显急促的敲门声。 乞山心里疑惑,外面下着雨呢,谁这么晚还跑来敲门? 他快步跑去,打开了木门,只见雨夜里站着三个人,全都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乞山借着屋里的烛光,认出了最前面那中年人。 “槐杨叔,你来了!”乞山打着招呼。 “虎伢子,几天没见,怎么又长个子了,你看你,现在站那都快把门给堵住了,还不让开让两位客人进去。”槐杨叔声音洪亮,笑咧咧地说道。 乞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随即给他们让开了路,这时阿公认出了声音,在屋里喊:“槐杨来了?别在外面淋雨了,有事进来说。” 槐杨叔朝屋里探了探头,却没有进去,那油光满面的胖脸,堆起和善的笑容,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他客气回道:“嘿嘿,弓叔,是我,我就不进去了,家里还有事呢,是这两位客人找你有事,让我给他们带个路。” 阿公做弓是为一绝,所以部落里小他一辈的人中,也有不少人直接称呼他为弓叔的,这也不奇怪。 “哦好好,乞山,快请客人进屋吧。”阿公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犯疑,也不知道他说客人是什么来路,放下手中的活,迎了上来。 槐杨叔离去了,两位客人进了屋,他们摘下了斗笠和蓑衣,挂在门前,顿时露出了真容,分别是一位银发老者和一位身材挺拔的少年。 那老者温雅和善,微笑着点头示意,算是向屋里的众人问好,并指着身旁的少年,道:“这是我的孙儿,我们爷孙俩深夜前来,是有事请教,叨扰了你们的清静,还请见谅。“ 老者身着青色麻布衫,鞶革束腰,里面貌似还有两件内衬,穿得很厚实。 他头束银发,人看上去很是整洁,也不知是天冷还是病了的缘故,老者消瘦的国字脸竟有些苍白,但依旧能让人感受到,他眉宇间那股若有若无的威严气势。 乞山听银发老者的口音很是生疏,又见他言行举止异于常人,完全不似他们这里的人,便不禁对这老者来历生出几分好奇。 可不知为何,听到银发老者的话,阿公原本波澜不惊的面庞,竟多了一丝转瞬即逝的僵硬,乞山没有发觉,但却被那老者尽收眼底。 “两位客人是从哪来?”乞山的阿妈也放下手中的活,站起身来,给客人搬来椅凳。 而阿公却似乎已猜到几分,直言问道:“你们是跟今天那商队一起的?” 是了,乞山也反应过来,那少年上身穿着条纹皮甲,的确与白天那伙人的穿着相同,况且雨一直下到现在,除了他们,部落中哪里还有其他外来人。 “这两人来我家做什么?”乞山心中一沉,不由得紧张起来。 “咳咳”银发老者猝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身体颤抖,紧紧用手帕捂住嘴,原本苍白的脸竟涨出一丝血红,少年赶紧上前为他轻拍着后背。 “没错,爷爷正是我们商队的头领。“少年替老人回答道。 这少年皮肤有些黝黑,一看就知道是历经风吹日晒所致,即便如此,他五官轮廓分明的脸上,依然能看出几分俊俏,那剑般的英眉下,清水似的黑眸,透着不符其年纪的坚毅。 乞山心想,看来白天阿叔在太爷屋里见到的正是此人了,只是这老者年纪都这么大了,还领着商队风餐露宿,身体能吃得消吗? “谨之,把东西拿出来吧。”老者轻声对身旁的少年吩咐,只见少年拿出一个用黑布包住的物件,左手摊在手心,右手掀开黑布,随即一截漆黑的残弓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老者拿起残弓,扫视屋中众人,问:“你们识得这弓吗?” “这不是咱们家的弓吗?“乞山小声对身旁的阿公道,弓身那熟悉的多材叠合构造,一样的黑漆,乞山自认是不会看错的。 阿公却没有理会乞山,他盯着这两截断弓良久,而后看向那老者,问:“这弓你们哪里得来的?竟成了这样。” 这截残弓,弓弦已失,弓身残余不及原来一半,断口焦黑,似木炭,应是被火烧所致,看得乞山一阵肉痛,要知道每一张弓,都是全家人用时间和心血凝聚而成的。 越是好弓,制作周期越长,他家的弓制作周期更是长达一年之久。冬淅干,而春液角,夏冶筋,秋合三材,寒奠体,冰析爵,所有材料和工序,只会在最适合的季节采集和进行,精雕细琢,寸弓寸心,这便是他家的弓闻名遐迩的原因。 “昨夜我们的营地,来了些不知好歹的人寻衅闹事,这弓是他们之物。”名为谨之的少年解释道,“这弓为何成这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从这截残弓上,发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 “我们细细检查了这把弓的构造,竟发现它与我们的弓,制造手法几乎一样,可这种手法本应是我们家乡独有,我们家乡离此地相隔何止千里,这里的人又是如何学会的?“老者嗓音有些虚弱,他将那截残弓拿起,神情似笑非笑,耐人寻味。 “这手艺是我们家祖传的,怎么就成你们那儿独有的了,你们说这话有什么凭据?为何不把你们的弓,拿出来看看?”乞山气得脸都红了,张开嗓门怒道。 这门手艺,乃是乞山一家的立身之本,他更是自小便引以为傲,又怎会容忍这人如此诋毁。 若非他们身份成疑,可能有“巫”的存在,投鼠忌器之下,他不敢轻易得罪,不然此刻必定直接骂起来了。 听闻老者的话,阿公脸色也变了,他轻拍乞山的肩,示意要冷静。 “那就是说,这张弓真出自你们之手?”老者双目紧盯着阿公,似是想从其眼神中找出答案。 “不是我们不拿,而是我们曾与你们部落太爷约法三章,不得带武器在部落中随意走动,你们若是想看,可以去我们的住处,我们所用的每一张弓,都与此弓的制造手法同源。”见乞山不信,那少年也解释道。 “简直放屁,反正拿不出实物,随你怎么说都可以。“ 乞山见这小子个头虽高,但体格其实比自己稍弱几分,看年纪也跟自己差不多大,便丝毫没有畏惧,顶了一句! 他脑子里更是闪过一个念想,这两人该不会是故意借此说辞,想来套话骗取他们家的造弓工序和诀窍吧? 而那少年听罢,面色顿时沉了下来,当即冷笑回讽道:“乡野莽夫,果然粗鄙不堪!” “你说什么?!“乞山瞪眼道,他虽听不大懂这话的意思,只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阿公见他两人已势同水火,不想他们继续争吵,便对乞山的阿妈说道:“你带乞山进里屋去吧,这两位客人我来招呼就行了。” 阿妈点头,赶紧过来拉乞山走,劝道:“走吧,听你阿公的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08章 觐神者 乞山虽不情愿,但阿公在家素来是说一不二,连自己阿爸都不敢违逆,更何况他,于是便恨恨地跟着阿妈走了,走时还不忘瞪那少年一眼。 母子俩走后,整个屋子便只剩这三人,三人目视以对,却未再开口,一时间屋子里安静得可怕。 “两位先请坐吧。”过了好一会之后,阿公率先打破沉默。 那老者却摆手,不耐烦道:“客套就不用了,我们的来意你应该很清楚了,说点什么吧。” “还说什么,你们肯定早就查到这把弓的来源,不然也不会绕道行进,还千方百计进我部落领地,我又何必做无谓的狡辩。”阿公自嘲一笑,自顾自地坐下。 “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你知道我们的来历吗?”银发老者问。 “你们是觐神者吧。”阿公脸色平静,言语随意,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对于这样的回答,银发老者似乎并不意外,他目光一凝,冷冷道:“你为何会知道觐神者?” “你们那些事,我一点都不感兴趣,只是长辈对我说起过,而我还记得罢了。”阿公双目一阖,满不在乎道。 银发老者若有所思,“难道你真是前几批觐神者的后人?” 阿公闻言一声冷笑,“后人?我可当不起!” “你都知道些什么,不妨说说看。”少年听出他话中嘲讽之意,在一旁冷眼道。 阿公缓缓呼出一口浊气,他知道,今日自己若不说清楚,那两人是不会离去的,虽有犹豫,但他终究还是道出了一件尘封已久的往事。 “你们觐神者的事,是我的阿妈临终前告诉我的” 原来,虽然他家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大山之中,但他的母亲却不是这大山里的人。 她从遥远的南方而来,并且曾是一处茫茫草原上,一个游牧部落圈养的奴隶。 自出生之始,她便失去了自由,地位卑微任人买卖,每日吃的是难咽的食物,干的却是连男人都嫌累的脏活。 灰暗的人生,没有希望地苟活着,她原本以为,这就是她的一生。 熟料有一天,在一个商队途经这部落时,她的命运竟神奇般发生了转变,那商队里有一个男人,将她从奴隶主手中买了下来。 她一直记得那一天,那个男人亲手打开她的脚铐,为她瘦弱的身躯披上了他的大衣,而后在商队同伴此起彼伏的起哄声中,将她抱上了马,那一年,她十七岁。 此后,她便成为那个男人的女人,并随着他们的商队一路向北行进。 每日跋涉,自然艰苦,但比以往那种地位卑贱c食不果腹的生活好得太多。 那男人也对她百般照顾,体贴入微,她开始满足于现状,自以为从此便可脱离苦海,得见天日,可她跟随这商队的时日越长,心中的疑惑就越盛。 因为这商队要走的路好似没有尽头,商队里也没人识得路,只是一直盲目朝着北方前行。 她更是发现,这商队根本没有携带什么商货,马匹驮着的行李里,大多只是他们用以日常用度的各种物品,水和食物便占了大部分。 终有一天,那男人告诉了她真相,他们此行其实并非为了行商,而是为了完成一项关乎人族存亡的使命——前往大陆极北,觐见神明。 可神明的所在,实在太过遥远,远到耗尽他一生都无法到达,所以,他需要后人接替他的任务,继续向北前行,就像他接替他的父亲一样。 “虽然当时的她,完全不能理解这个男人的宏愿,但一年后,她还是为其诞下一个男婴,后面的事你们应该比我清楚,女人对他们而言终是累赘,她被抛下了,可怜她此后余生,一直饱受着骨肉分离之苦,直到临死前,还对那个孩子念念不忘。”阿公咬着牙,眼眶已湿润,眼中更有无尽的恨意。 少年听罢,立马上前反驳:“觐神之路千难万险,女人天生柔弱,又如何能受的了这苦,留下她自是为她好,更何况只要为觐神者生育了后人的女人,都会被给予财物,将其好生安顿在沿途才对。” 阿公一听,简直怒不可遏,他噌的一声站起来,怒道:“好生安顿?把弱女子留在一个举目无亲的陌生部落,给她再多的财物又有何用?她能守得住?那部落的人根本就没把她当人看,我阿妈受尽欺凌,不得不逃了出来,之后便四处漂泊,最终流落到了这里嫁人为妻,这才有了栖身之所。” “所以造弓的技艺,是你母亲教你的?”银发老者白眉一皱。 阿公又缓缓坐下,仰在藤椅上,漠然地瞟了两人一眼,冷哼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她毕竟跟着那男人生活了两年多时间,直到那孩子断奶后才被抛下,我阿妈本就聪慧过人,见过几次也就记下了,事情经过就是这样,不管你们为何寻来,只怕都要失望而归了。” “你说的没错,是我失算了,许是我太久没得到其他族人的讯息了吧,竟执意绕路前来。”银发老者叹了口气,淡然一笑。 而后,他和少年相视一眼,也不作告辞,穿上斗笠和蓑衣,没有丝毫犹豫,竟要离去了。 当两人的脚刚跨过门槛时,阿公突然神情郑重地问了一句:“你们要找的神,真的存在吗?” “它必须存在!” 老者闻言脚步一顿,留下了这一句无比坚定的话,便与那少年,冒雨而去。 银发老者和少年离开了,那截残弓被他们留在了桌上,没有带走。 而之前一直躲在阁楼,借着地板缝隙偷听的乞山,却早已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从里屋出来,站在仰在藤椅上的阿公身后,他很想说些什么,最后却迟疑了,因为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自己的曾祖母真有这么痛苦曲折的经历?自家所谓的祖传造弓手艺,竟真的是偷学来的? 为何以前丝毫没听阿公说起过? 乞山又怎知,他阿公此时惊魂未定,在这阴雨绵绵的黑夜,额头竟渗出一粒粒汗珠,以至于他完全没有发现站在身后的乞山。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09章 荒谬 夜晚,冰冷的北风拨弄着黑云,暗淡的月光时隐时现。 斜风细雨中,笔直的巷子空无一人,两侧一排排高低不齐的茅屋檐下,水滴正乐此不疲地击打着青石板。 一扇扇被烛光映红的竹窗,倒映在被暴雨冲刷得如镜面般的巷道上,使冰冷的巷子平添了几分暖意。偶有人家在屋中谈笑,愉悦的笑声在巷子轻轻回转,画面静瑟祥和。 远处,少年搀扶着老人,从雨雾中缓缓而来,一老一少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正是刚从乞山家出来的爷孙二人。 “咳咳”急促的咳嗽声响起,打破了巷间宁静。 “您大病初愈,不宜见风,其实这次您根本无需亲自来,我跟坤叔跑一趟也就行了。”少年剑眉紧蹙,他不懂爷爷为何执着,心有担忧,也有无奈。 “有些事我想亲自确认,别人来我不放心。”银发老者摆手。 少年看向自己的爷爷,笑道:“说来也巧,大地辽阔无垠,北上之路有无数可选,可咱们竟和先辈们选择了一段相重合的路线,只可惜这家人并非我族血脉,不然也算是在远隔万水千山的他乡异地见着同族了,真要如此,想必会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吧。” 此时爷孙俩正路过一户人家的窗外,屋中温暖的烛光照在少年满是笑容的脸庞上,他那漆黑的眼睛,在此时折射出了别样的神采。 不知为何,银发老者竟不露痕迹地避开了少年的视线,“你还真信那人的话?” “您是说,那人在撒谎?”少年笑容一滞,有些不敢置信。 银发老者面露狐疑之色,“现在也只是怀疑罢了,我总觉得他接触过觐神者,而且还到了极为熟悉的地步,总之先想办法查查他们家的底,这件事只单你去做,不要带其他人,千万记得。” “是。”少年默默应了,内心却是懊悔万分,心想自己竟如此愚笨,轻信于人,定然又让爷爷失望了。 第二日,晨光初曛时,乞山昏昏沉沉地醒来,才看到窗外天空竟已放晴,也不知雨是何时停的。 昨夜他犹豫再三,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起初他假装不明真相,问阿公跟那两人谈了什么,阿公竟也装作无事,只说其实是场误会,那两人知道找错人,所以就离开了,这样一来,乞山就不便再提了。 后来,乞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熬至半夜方才合眼。 这期间,他倒是想起另一件事来,那两人曾说,前天晚上有人去他们营地找麻烦,这不正跟当晚库什部落的头人,带人下山却久久未归的情节相吻合吗? 再加上,后来乞山又仔细查看了那截残弓,发现弓身表面的黑漆崭新,完全没有磨损,表明此弓尚新,还未怎么使用过。 这点与库什部落购弓时间相吻合,所以乞山几乎已经认定,他们就是火烧猪笼山的罪魁祸首了。 可现在知道这些,又能如何,这伙人已如愿在自己部落借宿了一夜,今早原本就打算离去,因此乞山并不打算闹得尽人皆知。 他心中一叹,阿公果然没有说错,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想必是库什部落的头人先起歹意,带人去劫掠商队,才被焚山报复的吧。 “可即便如此,那可事关数百人的性命啊,这伙人也太狠毒了。”乞山不由的想。 他可没忘记自己和二叔差点葬身火海的事,所以对这伙人实在没有什么好印象。 至于他们的觐神伟业,乞山其实也是嗤之以鼻,什么事关人族存亡的使命,说得跟真的一样,其实稍微细想一番,就会觉得荒谬无比。 乞山虽没离开过大山,但他听阿公说过,这世界很大,无论从东到西,还是从南到北,人用尽一生都走不到头。 这么广阔的大地上,到底有多少部落,生活着多少人,他根本不敢想象。 战争的祸乱,和肆掠的瘟疫,是人族生存的最大威胁,可它们至多也只能危害一方啊,试问什么样的灾祸,才能危机到整个世界的人族存亡?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山里人,乞山继承了祖先们的信仰,在他的认知中,巫神是唯一的神。 人们信奉巫神,是因为巫神强大且万能,人们认为自己是巫神后裔,并引以为豪,人们祈求它,保佑自己部落世代昌盛,但更多的是将它作为一种武力和精神的象征。 千万年过去了,没有人知道巫神是否仍存在于世,它从未展露神迹,或以真身现世过,可没人在乎这一点,因为人们虽信奉它,但并不依赖它。 山里人以狩猎为生,每日三餐的食材,皆源自于大山,治病的药材也是在深山中采摘,因为山林的存在,人们才能取木造屋,得以温饱。 相比于巫神,人们更依赖大山,他阿公也常说,山里人这一辈子就是在向大山讨生活,人,应该对大山心怀敬意,感恩它赐予人们平静安宁的生活,而这也是阿公给他取名为乞山的寓意。 所以乞山无法理解,这些人背井离乡,耗费无尽的时间和精力,忍受一路的艰辛和磨难,就为了去见那遥不可及的神,图的到底是什么? 在乞山看来,不管他们信奉的是什么神,他们太过偏执,就像一群狂热的信徒,陷得太深,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那些所谓的使命,只是他们的一厢情愿的借口罢了。 起床后,乞山很快便发现,家中里里外外都不见阿公踪影。 早饭时,阿妈告诉他,今日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槐杨叔就火急火燎地跑上门来,说家里有事要请阿公帮忙,阿公不好推辞,便跟着去了,还说早饭也不必等他。 “知道他家出什么事吗?”乞山问阿妈。 阿妈语带惊奇道,“说起来挺邪门的,他说家中养的牲口无缘无故惊了圈,水食不进,嚎叫不止,还踩死了几只幼崽,他想了很多办法都无用,就想找你阿公去帮忙看看,顺便拿拿主意。” 乞山当下恍然,便不再提,他有心事未解,对别人家的事也不感兴趣。 他胡乱吃了几口早饭,便跟阿妈借口说找朋友玩,急急忙忙地出了门,而后却又在拐角一转,径直朝阿叔家的方向走了去。 乞山准备把昨晚那一老一少寻上门的事告诉阿叔,不过却不打算将偷听来的内容也一并告知。 乞山这么做的目的,就是看能否借阿叔之口,在阿公那获悉更多确切的内情,再不济也要让阿公主动把真相说出来。 此事以后若无人提起,难道这就这样再无下文,稀里糊涂地不了了之吗? 他事后想了想,自己年纪轻,阿公不肯告诉实情,也尚在情理之中,可若是阿叔去问的话,应该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叒水部落聚居地的中心,有一处用巨石高砌的祭祀台,这祭祀台建的比四周的房屋还高,是用以祭祀巫神以及群山众灵所用。 乞山路过此地时,见石阶一侧那棵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槐树下,有几位挽起袖口的大婶,正蹲坐在一口满是青苔的古井旁,手里清洗着蔬果或是衣物,且饶有兴致地聊着些什么,有的人脸上竟还不时流露出厌恶的神情。 这槐树绿阴如盖,蔽天夺日,连祭祀台都被完全纳入树荫之下,也不知是何人何时所种,至今已高逾二十丈,俨然已成为叒水部落聚居地的一道风景。 这里的人们都知道,这其实是那古井的功劳,槐树的根早已渗入井水之中,并如织网般在水中纵横交错,每日从井中吸取养料,长势从未见缓。 可如此一来,人们在这古井打水却成了一件费力又耗时的事,就连这原本甘甜的井水,也多出了几分涩味。 于是从很多年前起,这口古井平日里一度被闲置,鲜有人使用,后来甚至干脆用青石板盖住了,乞山想来应是昨日暴雨之后,横穿寨落的河溪水位大涨,水体浑浊,这些大婶才跑这里来打水的吧。 都是邻里,这几人乞山自然认识,原本他也没在意,待稍再走近一些,他才听出这些大婶谈论的事,竟和那伙假商队有关。 “我呸!这几个当真是不要脸了,外族人的床也是给点好处就上。” “真的假的,别是有人在乱嚼舌头吧。” “哎哟,这都快传遍了,还能有假?听说就是槐杨那东西牵的线,仗着自己屋离那商队的住处近,也不知收了别人多少好处,给人当狗腿子倒挺欢。” “她们就不怕这事被告到太爷那里去?” “这你情我愿的事,我猜太爷也不会管,再者别人寡妇家,屋里头没了男人,上有老下有小的,正愁日子过得紧巴,也乐得挣这外路财,自以为夜深人静,神不知鬼不觉,谁知还是被起夜的人给撞见了。” “那商队的人给的报酬可不少呢!出手很是阔绰,听说他们光为在咱们这住一晚,就拿了不少好东西给部落里。” “怎么,你是不是也想去挣一份?要不你也打扮打扮,去找槐杨那货说说情?就怕那些年轻小伙不敢受用呢。” 接着便是一阵哄笑打骂,拿人说笑的是位略显发福的大婶,她圆腰矮身,面有红斑,乞山可是知道的,她是出了名的口上无德,素日里更是蛮横泼辣,邻里中多有对她避之不及的。 见乞山路过,她也并未有任何避讳,即使其他人故作停顿,独她却笑声依旧,那浮夸的笑声让乞山感到一阵恶寒,他赶紧快步走了。 她们说的事,乞山算是听懂了,心想那伙人可真是不安份呐,这才住了一晚上,就能闹出这种纵欲之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10章 惊闻变故 乞山来到阿叔家,一进屋年幼的堂弟堂妹就跑了过来,奶声奶气地喊着:“哥哥抱抱哥哥抱抱。” 乞山溺爱地摸摸他们的头,一手一个将他们抱了起来,转身就见饭桌上摆着柴刀和弓箭,而阿叔正在收拾东西,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不由好奇询问缘由,阿婶告诉他,阿叔这是要进山去。 原来,这次部落围猎虽然闹得声势浩大,但进行得却并不顺利,昨日那场暴雨便是主因。 在浩荡的雨幕中,他们不但失去了白尾鹿群的踪影,还因山洪倾泻被迫四散逃离,带去的干粮也被雨水浸泡得不成形状,饥寒交迫之下,又生不起篝火,很多族人更是连眯眼打盹的地方都找不到,哪里还有心狩猎。 幸好当晚雨势收紧,乌云薄散,月光之下,族人们才得以重新集结,原本打算就此作罢,立即启程回家。 谁知他们在归来途中竟发现,有数十头白尾鹿也因山洪遭了大殃,不但被洪水冲走,最后还被困在了被山洪包围的狭窄“孤岛”之中,现在洪水虽已然退去,但四周环绕的那数尺深的淤泥,却仍然迫使它们停留在原地,脱困不得。 “这可真是因祸得福啊。”乞山感叹道。 谁知阿叔却泼了盆冷水,“那淤泥池所在原本就是一处沼泽,陷进去可不是闹着玩的,咱们的人现在也过不去,也只能干瞪眼。” 原来,今日天还未亮,山里派回来求援的人就到了,太爷刚刚遣人来说,让阿叔再带一队人去山里,给他们送去食物补给,听说还有人被猛兽所伤,也有因整夜淋雨而患病的,这些人都需要阿叔他们尽快送回部落。 “到嘴边的肉,自然不能让它飞了,听说他们准备砍树搭一座浮桥过去,具体情况我也得去了才知道。”阿叔已收拾妥当,马上准备出发了。 乞山明白,在长时间的暴雨山洪之后,因为饥饿难耐,蛰伏的凶猛野兽必然会不约而同地外出觅食,这个时候的山林是最为危险和致命的,所以即使那些白尾鹿已是瓮中之鳖,山里的族人们此刻也并不会感到轻松,必须提起十二分精神,严阵以待。 在这个时候,如若分散人手送伤患回部落绝非明智之举,要么放弃猎物,要么留在原地等待支援,只能共同进退,没有其他选择,所以阿叔他们此时进山,对山里的族人而言,无疑是雪中送炭,更是万万不能慢怠的任务。 “还有人受了伤,那我阿爸该不会有事吧?”乞山担忧道。 阿叔安慰道:“报信的也没说是谁,所以这事你先别给你阿妈和阿公说,免得让他们白白担心,知道么?” 乞山送阿叔出了门,他早先想好的那一番话,终是没能说出口,他觉得现在时机不宜,心想不如待阿叔和他阿爸回家后,再提也不迟。 阿叔走后,乞山跟阿婶闲聊了几句,便往家去了,这一趟他无功而返,心中更是生起对阿爸的担忧来,心情极为失落。 怀着这份失落,乞山心神不宁地回到了家,此时阿公已从槐杨叔家回来了,乞山远远就看到他坐在门槛上抽着水烟,乞山喊他,岂料阿公竟未应答。 乞山觉得奇怪,他阿公年纪虽大,却仍是耳聪目明,这点距离怎么会听不到呢? 走近一些他才发现,阿公两眼发怔,看上去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乞山走到跟前,又喊了一次,阿公这才有些惊慌似得抬起头,轻轻应了声。 阿公的回应轻而含糊,就像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堵住一般,乞山顿时察觉到了异常,因为尝遍人生百味的阿公,平日素来处变不惊,在他的记忆中,上一次见到阿公这般失态,还是在年幼时阿婆突然因患急症去世的时候。 “阿公,你怎么了?”乞山小心地问。 阿公深邃的目光直直地望着乞山,那历经沧桑的面庞此刻满是慈祥,他随手将水烟筒立到墙根,微笑着对乞山说道:“我才让你阿妈去寻你,你就回来了,孩子阿公马上就要出远门了,临行前有几句话想嘱咐你。” 阿公轻呼一口气,夹杂着胸腔中淡淡的余烟,迅速逸散在空气中,消失无见。 “现在你已近成年,人也懂事了,别的倒不用我担心什么,只是你阿爸阿妈就你这一个独子,阿公不在家,遇到忙时,你可记得多帮家里分担一些才好,再有就是你阿妈说的亲事,阿公看人向来都很准,那是个好女孩,你可不要随意辜负你阿爸阿妈的苦心,你若是能早点将终身大事定下,阿公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阿公,你到底要去哪啊?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说要出远门了?”乞山语气急迫,阿公的话没有丝毫预兆,实在让他猝不及防。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听完阿公的嘱咐,乞山怎么觉得阿公这次离家,就再也不会回来一样。 “你还记得昨晚那两位客人吗,我已经答应给他们商队引路,带他们去珞腾部落,不多时便要启程了。”阿公仍旧坐在门槛之上,面对乞山震惊的眼神,他的目光竟有些游离起来。 “珞腾部落?部落里年青力壮的人这么多,他们为什么偏偏要请阿公你帮忙带路啊。” 乞山不能理解,阿公身体虽然还算硬朗,可毕竟年岁不小了,此去珞腾部落少说也有六七天的路程,这一去一回的奔波辛劳,阿公何必要去受? “年青人是多,可真去过珞腾部落的人却是寥寥,我曾去过几次,这次权当故地重游了吧,你也不用劝我了,我自有我去的理由,况且他们给的报酬也很丰厚,受点辛苦也是值得的,你现在去将你阿叔唤来,我也有事嘱咐他。”阿公语气坚决,并没有留下商量的余地。 乞山把阿叔去了山里的事告诉了阿公,唏嘘道:“既然如此,那不说也罢,我离家之事,等你阿爸和阿叔回来,你替我跟他们说清楚吧。” 言罢,阿公就拿起他的水烟筒,起身回屋去了,乞山朝里望了一眼,发现阿公竟已收拾起行李来。 阿公去意已决,可乞山却是忧心忡忡,此事有太多疑点,刚刚阿公的反常便是其中之一。 乞山知道,那伙人从遥远的南方而来,是第一次来到这茫茫大山,不识路倒在情理之中,可他们不是去极北觐神的吗?那一直顺着乌母江往北走不就行了,干嘛还要去珞腾部落? 再者,既然自己都能推断,他们必是焚山之人,那阿公又怎会察觉不到? 那伙人可不是什么善类,乞山昨晚听阿公的口气,明明对那两人态度十分冷淡,今日怎么又热心肠地给人做起引路人来了? 难道只是为了赚他们的报酬吗?乞山可不信! “也不知道阿妈是否知晓此事!” 刚刚听阿公说,此时阿妈还在外寻他未归,出了这种事,乞山一时间,竟连个商量的人,都找不到。 但他转念又想,素日里阿妈丝毫不敢违逆阿公的意愿,就算她知道此事,怕是也改变不了什么。 想到这,乞山心中实在苦闷,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11章 咢钧 “你在这发什么愣呢?” 乞山杵在门前的石道上,正为烦心事暗自出神,忽听背后有熟悉的声音响起,他回过身来,便见一散发披襟的高壮大汉,怀中捧着一个包裹,一瘸一拐地笑着向他走来。 “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见乞山面色深沉,那大汉慢慢收敛起笑容。 大汉满脸络腮胡,又生得颧骨宽大,体格十分壮硕,外表这样粗犷,但说话声却是低沉浑厚,极富磁性。 他是乞山熟识,名为咢钧,别看其年纪跟乞山阿爸一般大,其实与乞山私交甚好,是无话不谈的忘年之交。 乞山见是他,无奈叹气一笑,反问他道:“你捧着你的宝贝鱼干,是给谁家送礼去?” 咢钧闻言一愣,不由啧啧称奇,“我包得这么严实,还能被你闻出来,你鼻子也真是够灵的!” 听他如此言,纵是乞山此刻心有万千忧愁,也以一笑回之,这哪里是包得严实不严实的问题,分明是他自己平日里闻惯了,才对鱼干的腥味不敏感。 “你还不知道吗?昨日来的商队正拿山珍兽皮在咱们这换购干粮呢,什么鹿肉干c薏面饼只要能作干粮的全都照收不误,我这是想拿我这鱼干去问问,看人家要不要。”咢钧憨笑道。 又是那伙人! 不提还好,咢钧一提起那伙假商队,乞山感觉自己的肺都在灼烧,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现在对那伙人真是厌恶到了极致,只恨不得他们快点消失,滚去见他们的神吧。 “你怎么了?刚刚就想问你,是不是出啥事了?”见乞山脸色不好,咢钧不由蹙眉。 乞山担忧似的向屋中望了一眼,见阿公已进了里屋,才把咢钧远远拉到一边,将阿公准备给那伙人带路的事,悄悄告诉了他。 乞山不敢让阿公看到咢钧在这,他也是无奈,因为阿公曾不止一次告诫他,不准与咢钧走得太近。乞山虽不情愿,却又不敢违逆阿公,其实已不再像以往那样常去找咢钧了。 至于阿公的告诫,若要究其原因,那便有一番故事了。 咢钧其实并非他们叒水部落的人,这里也没有他的亲故,一年前的炎夏,衣衫褴褛c重伤昏迷的他顺着水溪漂流至此,幸而被人救起,此后他便一直留在这里,再也没离开过。 后来据咢钧坦露,他是因得罪了部落的权贵,而被驱逐的流民,还听说那部落极为强盛,既是被驱逐,附近的部落如何敢收留他,他只得远走他乡,四处漂泊。 那日,他途经叒水部落西面的山林时,不幸遭受了狼群的偷袭,惊慌失措之下,他只得跳下山涧瀑布逃命。 最终虽侥幸保住了性命,可右腿却因水下暗石而折,至今还仍有残疾,太爷见他可怜,为人又憨厚勤奋,便破例将他留了下来。 部落不养闲人,咢钧行动不便,无法进山打猎,平日里都在溪边的陶器坊帮忙做工,部落组织围猎时,也时常会分给他一些猎物。 他曾说过,自己的家乡就在河畔,他自小便是捕鱼的好手,来叒水部落之后,他一遇闲暇时,就会下河撒网捕鱼,晾成鱼干,用来与人交换日常用物。 因自家造弓,需要鱼鳔炼制的胶,熟识之后,乞山时常跟他一起捕鱼,并学习他捕鱼的技巧。 咢钧背井离乡,与亲人天各一方的遭遇,让乞山同情,所以一直以友善待他。 这一年相处下来,乞山确信咢钧绝非坏人,他更知道,咢钧是为了保护亲人不受牵连,才自愿被驱逐的。 可他阿公却说,咢钧来历不明,说的话也无从查证,并不值得信任,这让乞山深感无奈,却又无可反驳。 咢钧似乎没有发现乞山的顾忌,他细听了原委,惊讶得眼睛瞪得老大,咧着嘴笑言:“我还以为啥事呢!你还怕人家能亏待了你家老爷子啊,这一趟下来好处肯定少不了。” 乞山一听顿时气得语塞,心想跟你说了也白说,你哪知其中缘由。 “谁稀罕什么好处,我阿公年纪这么大了,干嘛去招这罪?还怎么劝都不听,可愁死我了!”乞山揉了揉额头,面带愁苦。 咢钧这才恍悟,而拍了拍乞山后背,不紧不慢道:“你倒是有孝心,其实你也不用着急,我教你个办法保管有用,珞腾部落离这那么远,一来一去得至少要五六天呢,要是太爷不发话,谁敢擅离部落这么多久?你这会儿不妨去找太爷吹吹风,只要太爷能体谅你的一番孝心,你家老爷子就铁定走不了!” 乞山心道,这确是个办法,可现在去找太爷,他老人家会见自己吗?乞山心里没底。 “对了,我前段时间偶然听人说起,你们家竟和太爷家沾着亲,是真的吗?我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咢钧似想起什么,饶有兴趣地向问道。 乞山听到这话,霎时面露窘态,连忙摆手,“不知哪里听来的闲话,你竟还当真了。” 咢钧还欲追问,可乞山却一口否认,不想多言,咢钧也只好作罢。 乞山暗叹,这事还是别随意跟人谈论为好,也不知谁的嘴那么欠,在背后谈论他家的这些事。 其实确如咢钧所言,太爷与他家是有着一层不寻常的关系,可这也是两家人心中挥之不去的阴霾,无人愿去提起。 这些往事,乞山也是近年来凭着大人们的只言片语,外加自己的一些推断,才慢慢理清的,他虽未向家中长辈求证过,不过料想应该也不离十。 在一些机缘巧合之下,乞山惊讶地发现,他阿婆竟不是阿公唯一的妻子,而是阿公在第一任妻子病逝之后才续娶的。 而这个不幸的女人,正是太爷唯一的亲生妹妹。 谁能想到,现如今毫无交际,且几乎不会出现在同一场合的两个人,竟曾是连走路都会勾肩搭背的好兄弟,而当初那场婚事,便是由太爷极力促成。 按理来说,生老病死为人之常情,他阿公丧妻再娶也无可厚非,但太爷对自己妹妹病逝之事却一直耿耿于怀,认定是阿公没能照顾好她,未能尽到丈夫之责。 而太爷心中的这股执念,也并非是凭空生造,不知何原因,当初阿公在婚后短短的一年的时间里,竟陆续外出远行了数次,最久的一次甚至离家月余之久。 正是这在段时日里,那个女人患上重症,在他阿公归来之后不久,便因为药石无医,撒手人寰而去。 山高路远,人心险恶,这遥遥无尽的大山,何止林中的猛兽才杀人摄血? 听说她在阿公离家后,整日忧其安危,故心患愁虑,以致茶饭不思,日复一日下来,这才累积成疾。 事后太爷曾上门痛骂阿公,更直言阿公不配做她的丈夫,阿公心中自然愧疚难当,悔恨不已,却又无补救之法,乞山无法想象,两个悲痛欲绝的男人当时直面以对,画面是何种凄凉。 从那以后,太爷对阿公心生芥蒂,怨恨与日不减,当初的至交好友终成了形同陌路之人,而阿公也自知其罪,未敢奢求太爷原谅,直到现在远远见到太爷,他都还绕着道走呢。 几十年前的事了,部落中知道此事的,也原本只有阿公那一辈的老人了,又因自太爷接替了部落头人的位置后,也无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提起此事,渐渐的,知道此事的人便越发少了。 与咢钧相别后,乞山稍作踌躇,虽不情愿,但终还是迈着步子,朝着太爷家赶了去。 阿公离家在即,时间紧迫,他又别无他法,只能按咢钧说的,姑且一试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12章 浮尸 “该死!今日怎么事事不顺!”乞山不由懊恼地想。 他满怀希望地来到太爷的住处,孰料竟被告知,太爷正好不在家,这叫他如何不气恼。 “昨夜暴雨,河水大涨,不知何时竟将一具尸首从上游冲到咱们这,正好卡那桥墩下面,现在才给人发现,听说样子很是渗人,引出的动静不小,阿公也被请去拿主意了,人刚走没多久。”说起这件奇事,站在门口的少年一阵唏嘘,脸上更有几分惊骇之色。 少年是太爷的孙子,名唤朔风,自他的阿爸——部落前任头人过世之后,他作为是太爷唯一的血脉,自小便其百般疼爱。 他体态精瘦,惹人注目的是,其双颊满布血丝,形似红斑,若是不经意看到,怕是会以为他在害羞呢。 山地气候最是多变,此种症状对山里人而言,倒也并非罕见,多是因温差过大,皮肤干裂所致。 乞山来不及多言,转身又朝河边跑去,此时他心里又犯起愁来,出了这档子事,太爷眼下有要事处理,周围必然又有人簇拥,只怕自己想跟太爷说话都难了。 横穿叒水部落的这条河溪,有石桥的地方拢共就三处,乞山由近及远地寻去,没过多久真的看见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河的两岸围了一排又一排,与此同时,还有零零散散的族人正在朝那里汇聚。 看来朔风所言不虚,这条河是叒水部落的饮水之源,其源头乃是深山地泉,河道宽而浅,流水清澈而甘甜,寨落里家家户户每日烧水做饭全用的这水,若真被尸首污浊,那还了得?也难怪太爷会亲自前去查看。 乞山走到近前,发现这里气氛很是压抑,围观的人虽多,却无一人大声喧哗,不时有人踮脚张望,或窃窃私语。 他明显察觉到,不安的情绪正在此地蔓延,人群开始躁动,似乎那尸首已被打捞上岸,不少人更直接掩目离去,似不敢再看。 太爷肯定就在这里,事情已到火烧眉毛的份上,乞山已顾不得太多,一头扎进黑压压的人群,奋力想挤进前排,虽然嘴里不停告歉,却依旧引来了一阵又一阵骂声。 “这谁家的小子,乱挤什么!什么稀奇都敢看,胆子倒挺大,不怕晚上做恶梦?” “哎哟,老子的脚” 也不知遭了多少白眼和说教,乞山终是挤进了前排,他一眼就看到那石桥之上,横陈的那具刚被打捞起来的尸首。太爷就在其旁,正半蹲在地细细打量着,还不时脸色深沉地跟身边的人说些什么。 那是一具中年男尸,皮肤被水浸泡得发白,周围的人小心翼翼地解开了他的衣衫,袒露出胸膛,其胸口赫然出现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血窟窿,还在往外渗着淡黑色的血水,引得周围的人群一阵惊呼! 此人竟是被人用刀贯穿胸膛而死,而非意外! 其身躯平躺在石桥上,头微侧,正好朝向乞山的方向,虽然已身死多时,他的双目却未闭阖,眼中尽是惊恐与不甘,那消瘦而略显老态的面孔,似因极度的痛楚而扭曲,并在死亡那一刻凝结。 乞山眼见此景,脑袋轰的一声,差点惊叫出声来。 乞山以往哪见过这种场景,心生胆怯也属自然,可令他如此失态的,却并非完全因那尸首之状恐怖! “这这不是库什部落的人吗?!”乞山轻声喃喃,眼睛瞪得老大,简直不敢置信。 那人鼻梁处有刀疤,乞山分明认得,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前日他跟阿叔给库什部落送弓时,接他们二人上猪笼山的那三人之一! 乞山只记得,此人年纪比其余二人稍长,当时上山途中,那两人都对他很是恭敬,足见他在库什部落是有些身份的人,除此之外,乞山对这人没有更多的了解,也无甚在意。 倒是阿叔后来又提过他一次,说那日库什部落派人上门商价求弓,此人也在场,当时也正是此人,一口允下了让阿叔丝毫生不出还价之意的不菲定金。 库什部落与此地相距甚远,这人怎么莫名其妙的死在了这里? 疑问在乞山脑中萦绕不去,恰在此时,他忽听有人在急促地大喊自己的名字。 乞山听出是咢钧的声音,循声挤出人群,找到了他。 “我可算找到你了!那商队已经集结好了,你家老爷子也在,估计我找你这会功夫,人都已经出发了,你怎么还在这看热闹呢!你到底有没有找太爷说这事?”咢钧满头是汗,气喘吁吁地问。 “什么!怎么这么快?”听咢钧如此说,乞山急了,霎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咢钧又问,“那你家老爷子给人带路的事,太爷可是准了的?” “我也不清楚,我这连话都还没能跟太爷说上呢!”乞山哭丧着脸,仿佛是个与自家大人失散的孩童,全然没了主意。 别看乞山平日跟咢钧以平辈相交,说笑打诨毫无顾及,可毕竟年纪差着一截,孩子心性犹在,一遇大事便显露了出来。 咢钧见他这样,只得宽慰:“你先别急啊,你等着,我去帮你问问看。” 那边,太爷已命人将尸体用烂草席收敛抬走,准备将其掩埋,围观的族人们也被遣散,人流参杂着唏嘘和议论声缓缓移动,一时间,河道两岸开始变得空旷起来。 在乞山的注视下,咢钧拖着他行动不便的右腿,特意加快了步伐,一瘸一拐地来到石桥前,迎上了正欲离去的太爷一行人。 因相隔些距离,乞山也没听清楚咢钧怎么和太爷说的,只见他跟太爷指了指自己,太爷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而后又问了几句,脸色顿时就比先前更难看了几分。 乞山心叫坏了,瞧太爷的反应,阿公似乎并未跟他禀告此事,就自作主张地跟那伙人走了。 擅离部落可不是小罪,事后若有合理的说辞还罢,倘若没有,则会被处以鞭刑,这是族规,阿公不会不知,那为何还要如此呢? 乞山一番思忖,却也想明白了,顿时又气又恨,砸拳跺脚。 这些年来,他阿公因那些陈年往事,一直不愿在太爷面前出现,看来正是因为这点执着,如今竟不惜背负了擅离部落之罪。 除此之外,乞山一时间也想不到其他理由,他实在是小瞧了自己阿公的固执! 想到此处,他又恐太爷因此生怒,施罪于阿公,赶紧上前,欲行解释。 谁知这刚走到近前,就听太爷骂了句火气十足的话,“简直胡闹,这人这把年纪了,行事竟还是这么混账!他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13章 离去 太爷气急败坏,狠狠将拐杖杵了杵地,厉声怒道:“还不快去把人给我追回来!” 他的身边,只有三位银发垂背的族老陪同,其他人早已离去,这话应是对咢钧说的。 太爷怒气积胸之下,竟将鄂钧腿脚不便都给忘了,追人这种事,实在是有些难为他了。 “我看不妨随他去吧,何必去追,记得这老小子年轻时,就整日想往外跑,消停了这些年,怕是又”一位族老摇头叹道。 “他那犟脾气,哪里是三言两语就能劝得回来的?”另一位族老也附和。 两人的话,太爷也不作理会,只是双手叠掌着拐杖,怔怔看着地面,也不知在想什么。 乞山见他脸色铁青,眼神渐渐冷厉,胸口起伏不定,隔着五步远,乞山也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足见其愤怒到何种程度。 “你们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这商队来历神秘,至今咱们也没探出什么底细,先不提那猪笼山的事,就说刚才那具尸首,那人应是死于昨日,偏巧这商队也是昨日从上游方向来的,只怕他们与此事也脱不了干系!”少顷,太爷神色凝重地道。 看来,太爷已发觉,那伙人行事心狠手辣,绝非善类,这次乞山的阿公随同他们而去,如何不让人心生忧虑。 “我去追!” 乞山火急火燎地走了,头也不回,众人喊他也不应。 原本其中很多内情,乞山是知道的,此时再听太爷如此说,他哪里还沉得住气。 毫无疑问,那具尸首是他们杰作,不然为何这边刚发现尸首,他们就急急忙忙地离去,甚至未尽宾客之道,派人向太爷辞行,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 又是一个受害者,他们如此滥杀,简直丧心病狂,阿公随他们而去,乞山如何放心的下。 既然太爷都发话了,他什么也不顾了,这次哪怕生拉硬扯,哪怕阿公责怪他,他也要把人给追回来。 不然,他可怎么向阿爸和阿叔交代啊! 一晃眼功夫,乞山转了个拐角,人已没了踪影,太爷急忙对咢钧吩咐:“他一个人如何能行,赶紧再多叫几个人跟着去,那些人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咢钧答应着,也急急忙忙地去了。 “乞山哥,你火急火燎的,是去哪啊?”巷口,瘦弱的女孩止住脚步,语带讶然。 她身形单薄,小小的个子,年纪估摸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白皙的脸庞隐隐可见些许雀斑,细黑的柳眉下,有双清莹秀澈的大眼睛,乌黑的齐肩短发垂落在她的双颊,在微风拂动下,显得青涩动人。 女孩是他傅成叔叔的长女,名唤雨妮,之前阿妈欲给他说的亲事,指的便是她。 乞山行色匆匆,虽有认出她来,脚下却未作丝毫停留,也未有回应,与其擦身而过。 他深知,那伙人虽号称为商队,其实却并未携带太多负重,况且有旋角羚载物,行进速度绝对不慢。 山林里没有道路,只要方位没有偏差,库什部落到叒水部落有很多线路可选,经验老道的阿叔,自然带乞山走的是捷径。 但昨日,这些人却能与他们叔侄二人前后脚抵达叒水部落,这便是证明。 乞山明白,若不能在其进山前追上,这茫茫林海,再想寻到人可就难了,时间紧迫,此刻他没有时间多作解释。 雨妮见乞山竟对她毫不理睬,却也不气恼,而是面露尴尬,还有些不知所措,仿佛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般。 她正欲离去,何曾想,乞山却又折转回来,气喘吁吁对她道:“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原来,乞山是想让雨妮帮忙,去一趟他家,告诉他阿妈一声,自己是找阿公去了,免得她因四处寻不到人而着急。 见乞山一脸希冀,神情郑重诚恳,雨妮心想不过小事一件,连忙答应了,乞山一声告谢,转身急步离去。 雨妮走没两步,忽又想起什么,回过头来向乞山喊:“那你阿妈要是问我,你去多久能回来,我怎么说啊?” “很快就回来!”乞山坚定的声音传回来,人已经跑远了。 离开寨落,乞山在路上遇到一群小孩,正一路嬉闹着往家走。 乞山得知,原是他们贪图热闹,紧跟在商队后面出来的,又不敢离家太远,这才恋恋不舍地回来。 一番问询,乞山得知那伙人走了才没多久,其行进的大致方向,也有小孩指给了他。 乞山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可离家越远,看着四周旷野,乞山心里却开始打起鼓来。 “有太爷之令,倒不怕阿公不跟自己回去,可自己毕竟孤身一人,势单力薄,对方却人多势众,他们真的会遂自己愿,让阿公跟自己回去吗?” 越想,乞山心里越觉得没底,这时他才知自己太冲动,一时头脑发热便追出来,却完全没想好该如何应对这些可能。 他暗自后悔,当时没求太爷派些人手随自己一同前来,可转念一想,召集人手也要耗费时间,万一因此错失时机,岂不更得不偿失? 怀着五味陈杂又忐忑不安的心,乞山也不知走了多远,待他环视四周时,发现横穿部落的那条他最熟悉的河溪,已隐没在一侧的茂密山林之中,那座绵延山脉正是河溪源头所在。 这里已不属叒水部落的领地,此地西南与西北各有一部落,与叒水部落一并呈三角之势而布,这里作为三个部落缓冲地带,是为无主之地。 这是三个部落的默契,为避免争端,都尽量不在这附近狩猎,所以乞山对这里并不熟悉。 乞山一路至此,依旧没见到那伙人的踪影,他有些迷茫,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寻错了方向。 他一路留心,希望可以在地上发现角鹿蹄印,以及任何有关那伙人行经此地的痕迹,可惜无果。 此地两侧皆是绵延的茂林翠山,形似空谷,而再往前不远,则是另一条山脉横陈,将路生生截断,再想前行只有进山了。 而乞山脚下的路,也算不上是路,只是行走无碍的旷地,更算不上平坦,且被浅草所覆。 虽经历一夜暴雨,地面却并未有泥泞之处,一路走来,皆是踏草地而行。 这种草遍及大山各处,最是常见,它长势不高,不及半指之长,可其根系十分发达,相互错结之下,不管什么土壤,地面都变得十分结实。 人和牲畜在这样的地面行走,极难留下脚印,乞山即使没发现踪迹,也不能妄下断论。 虽一路留心,乞山只在途中发现过一些尚新的粪便,应是刚留下不久,除此之外别无所获。 他狩猎经验有限,也无法分辨是否为角鹿所留,只知道是食草类动物。 乞山自小练习射术,年纪稍大些时,他也经常跟着阿爸和阿叔进山狩猎,无非做个跟班,偶尔也能亲自上阵,试试身手,这期间的确长了些见识。 但论起真正的狩猎本领,他还真真只是学了个皮毛而已。 通过粪便的形状和气味,辨别出野兽的种类,甚至是雌雄,这是猎人必学功课之一,乞山离他阿爸和阿叔那种境界,还差得远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14章 再相见 前方路已尽,再欲前行,只得进山,乞山止步,于风中伫立,久久未动。 他最害怕的事,终是发生了,眼前高山密林,万木无隙,人踪何寻? 乞山强忍不住,眼眶一红,两行泪,淌下了脸颊。 山林凶险,其内猛兽横行,毒虫泛滥,他没有本事,敢孤身一人进山,何况现在他双手空空,连个防身之物都没有。 难道只能就此折返吗?不,乞山不甘! “阿公!”乞山竭力呼喊,可除去高空传来的几声鹰唳,再无任何回应。 在这巍巍群山面前,人的渺小,便一显无遗,哪怕他喊破嗓子,声音又能在那如障般的密林里,传递多远呢? 全是徒劳罢了。 乞山抬头凝望,只见一头银白色的雄鹰,正凌空盘旋,那对宽大的羽翼,展翅间便搅乱了萦绕于山峰的晨雾。 鹰在大山是常见之物,可这鹰姿态雄壮,威猛异常,银白的羽毛,浑身竟无半点杂色,实属罕见。 就连它的鹰唳声,也与寻常鹰大为不同,其声更为高亢尖锐,极具气势。 不对,这样的鹰唳声,他隐约在哪里听过,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说到底,这些只是乞山一闪而过的念头罢了,此时他心猿意马,注意力哪里真都在那只鹰身上。 恍惚间,乞山见远处山脚下的茂林中,似有青烟袅袅,待他定睛细看,发现那并非错觉,不过因林中有晨雾,故而不易察觉罢了。 不过瞬息功夫,那道青烟渐渐又转变成黑色浓烟,滚滚腾腾,随风激荡,十分显目。 “有人在用烟做信号!”乞山立时反应过来,这并非明火燃烧产生的烟,明显是人刻意用湿柴弄出来的,否则不会这般模样。 在此时此地,会是谁呢?难不成,就是他苦苦寻找的那伙人?! 乞山登时来了精神,之前的颓唐仿佛一扫而尽,激动之余,更生出柳暗花明般的喜悦,无以言表。 那浓烟升腾之地,处于山麓带,是平地和山坡的过度地带,属山林外围,乞山想去一探究竟。 他心怀侥幸,山林外围游荡的猛兽绝不会多,为了阿公,这险值得一冒。 乞山踏进山林,因有晨雾未散,周遭灰暗,如薄暮,只得缓步慢行。 他折下一颗茱萸树的粗大树枝,扒去枝叶,当作武器。 茱萸木质硬又坚韧,即便是细枝,只需削尖一侧,便可用来当箭矢使用,满弓可入木,猎杀寻常野兽都绰绰有余。 别看那木棍不及乞山手腕粗,握在手里却沉甸感十足,这样乞山便总算有了一点防身的依仗。 前行不远,乞山便已能闻到烟味,待他继续深入,直至已能看到浓烟时,他甚至隐隐听到了人声。 有人在那,听动静人还不少,乞山大喜,心想果然找对了地方,不由迈起大步。 可就在霎那间,这些声音竟又消失了,山林顿时仿佛陷入了静止。 “嗖” 乞山正觉奇怪,异变却蓦然而至,一道寒芒,夹着破空之音,从前方晨雾中激射而来。 猝不及防之下,乞山只感到右脸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下意识的,立马匍倒在地。 是箭!有人在攻击他! 乞山头皮发麻,浑身寒毛直竖,刚刚实在惊险,幸亏那箭与他擦身而过,只划到了他的脸颊,而后钉在了身后的树干上。 “竟是你!”丛草晃动,两道人影现身。 乞山抬头一看,不禁又喜又怒,说话之人他认得,正是昨晚和银发老者一同来他家,那名为谨之的少年。 他喜的是,总算找到了这伙人,阿公肯定也在;他怒的是,少年手中握弓,那一箭分明就是他射的。 “你想要我的命?!”乞山站起身来,撑开捂脸的手,上面满是血迹,不由大怒。 谨之未作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乞山,明眸微转,不知在想什么。 而他身旁的中年男人,手持一把短柄厚身的窄刀,迈步近前,打量了乞山一眼,冷声问:“你一个人来的?” 这人年纪约摸五十多岁,面容黄瘦,额鬓飞霜,他拧着眉头,那尖刻的眼神,让乞山浑身不自在,仿佛只消一眼,心中所想就已被探了个透彻。 乞山有心诈他,让其有所顾忌,便装得底气十足,扯谎道:“当然不是,大队人还在后面。” 谁知那人却冷哼一笑,“是吗?那可千万别寻错方向才好呢!” 乞山见他不信,也不欲跟他纠缠,转而对觐之说道:“我阿公人呢?我要见他。” 这是无意间的行为,这种情形,乞山自然更愿意和同龄人讲话。 “你现在掉头回去,还来得急。”谨之面无表情道。 中年男人深深地看了谨之一眼,明显有些意外,乞山却不懂他是何意,“我自然要回去,不过是同我阿公一起!” 中年男人拔下了树干上的箭,插回谨之的箭袋之中,二人不再多言,转身径直走了,乞山没有丝毫犹豫,跟了上去。 原来前方不远,便是这伙人临时营地所在,乞山随二人而至,只见高大的旋角羚围成一圈,卧地而歇,其余人就在中间休整,不远处,还有堆尚有余烟的灰烬。 这才离开叒水部落没多久,他们为何在此地停留?还有那黑烟,这荒郊野岭,到底是给谁的信号呢? 见回来的,多了乞山这陌生人,众人目光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乞山的阿公也在人群之中,他见来人竟是乞山,不禁大惊失色,连忙起身上前,厉声对他道:“乞山,你怎么来了?胡闹!还不回家去!” 乞山见是阿公,脸上刚浮现喜色,还没等开口,却被暗推了一把,阿公力道使得很大,他差点没能站稳。 “阿公,太爷让你立刻回去。”乞山急忙道。 “太爷那里,等我回来之后,自会去解释,你赶紧走,回家去!”阿公语气愈加急促,连说带推,态度坚决。 “你要是不跟我回去,我也不走!”乞山咬着牙,一脸的倔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15章 胁持 “既然都来了,何必让他再回去。” 乞山侧首,原来是昨夜那位银发老者,他踱步而来,语气不容置疑,周围的人,迅速为他让开一条道。 听到此言,阿公身躯一震,转身怒瞪着银发老者,寒声道:“别忘了,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是这傻小子自己来的,可怨不得我,放心,只要你不耍花招,我是绝不会为难他的。”银发老者云淡风轻地道。 银发老者言语中,明显有威胁之意,乞山哪怕再蠢,也听出了几分端倪,阿公答应为他们引路,绝非心甘情愿! 确认这一点后,乞山不由紧握着手中的木棍,将阿公护在了身后,目光恨恨地盯着银发老者。 见银发老者意已决,阿公却心头一颤,只得哀求道:“那些事他毫不知情,此去珞腾部落一路辛劳,何苦让他白受这罪,他还是个孩子啊!” 可银发老者神情严酷,丝毫不为所动。 形势的发展,让乞山始料未及,听银发老者的意思,不单阿公不能离开,就连他自己恐怕也不能脱身了。 乞山慌了阵脚,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干脆拉着阿公一起跑吧。 可他环视四周,发现人人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甚至还有人在谈笑风声。 即便乞山手握武器,做成一副要拼命的架势,也根本没人把他当回事。 逃得掉吗?根本没有可能! 这伙人有弓箭,跑再快,能跑得过箭吗?更别说这群人之中可是有“巫”的,虽然至今还不知道是哪一位,但乞山可一直记着呢。 他心底不禁涌出一阵无力感。 嗯?原来这里还有女人跟孩子! 乞山这时才惊讶地发现,这十来人的队伍里,竟有两个女人,其中一人身披罩袍,不过未戴袍帽,露出了脸。 这人年纪至多十七八岁,长相清秀,眉目如画,颇有几分姿色。她怀中抱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婴孩,尚在牙牙学语。 她似乎很怕生人,根本不敢与乞山对视,只是自顾自地哄着小孩,不时在他的耳边悄声说些什么。 而还有一人,则是位年纪三十多岁的妇人,她气质非凡,一头乌黑的秀发,被紧紧扎起,露出了脖颈,精致俏丽的脸上虽已有了些岁月的痕迹,但仍可窥见出几分其年轻时的美貌。 她一袭劲装,外穿贴身皮甲,腰间跨刀,显露出她凹凸有致的身材,虽是一身男人的装扮,不仅英气十足,更有风姿卓越之态。 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小男孩,正偎依在她的身边,也不知是否为她的孩子。 乞山想起昨日,他们之中确实有两人是披着罩袍,骑着旋角羚进的部落,此时想来定是这两人无疑了,而这两个小孩应是被藏在了罩袍之中,故而没人发觉。 既然号称为商队,又怎会带上娇妻幼子呢,他们极力隐瞒不想被人发现,也属情理之中。 乞山心跳骤然加速,因为他由此心生出一个疯狂的念头——劫持其中一个孩子,同阿公藉此脱身。 此举固然有风险,但确实可行! 可这念头刚生萌芽,几道锋锐冷厉的目光,就陡然盯了过来,寒芒在背,顿时使他打消了念想。 “是我目光太露骨了吗?”乞山惨然一笑。 “孩子,之后路上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跟紧我,千万记得!” 阿公紧紧握着乞山的手,低声细语,反复叮嘱,那粗糙的手掌,满是死茧,但掌心却传来阵阵温暖。 乞山这时才发现,原来他阿公竟已接受了现实,丝毫没有反抗之意。 阿公用衣袖,为乞山拭去脸上的凝血,可那道伤口虽不深,却有一指之长,此时仍在渗血,乞山脸上很快又有了一片血迹。 阿公苍老的脸,挂满心疼,又有无奈,好不伤感,拉着乞山的手,也不由握得更紧了。 “阿公,到底怎么回事啊?”乞山实在搞不懂,昨晚阿公不是已经他们说清楚了吗?自己一家跟觐神者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何还要苦苦刁难? “别问了,这事说来话长,你知道的越少,反而越好。”阿公只是一叹,不愿多谈。 乞山无奈,心中暗恨,自己真是没用,寻回阿公不成,反而成了他们胁迫阿公的把柄,这下阿公更得对他们言听计从了。 事已至此,悔之晚矣! “云叔他们回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乞山抬头望去,只见两名男子从晨雾现身,风尘仆仆而至,乞山看其装束,就知跟他们原是一伙的。 原来那浓烟,便是他们给这两人的信号,却没想到把乞山也引了过来,真是造化弄人! 众人皆起身相迎,除了银发老者,皆朝那两人行了一礼,只见他们双手合抱,左手在上,手心向内,俯身推手,双手举至齐胸,而后起身立容。 乞山见这动作很是怪异,心中便猜想,这大概是他们家乡特有的礼节吧,果然奇特,见所未见。 那两人也用同样动作向众人回礼,而后走到银发老者面前,又再郑重地行了一礼,银发老者颔首,算是回应。 那两人之中,有一个是位十岁的少年,其相貌气宇不凡,黑眸深邃有神,透着股坚毅。他不苟言笑,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他背着弓箭,腰间别着把黑鞘匕首,有副威猛强悍的体魄,那粗壮的臂膀,孔武有力,比起乞山的阿叔也不遑多让。 而另一人,则是位大约三十多岁的消瘦男子,他就是被称呼为云叔之人,其虽相貌平平,体格也无过之处,但他带着皮套的手臂上,竟有一只银白色雄鹰歇足,这鹰喙尖爪利,威猛异常,与乞山之前在天上瞥见的那只一模一样,似乎就是同一只。 与众人寒暄了几句后,他走到一只正卧地歇息的旋角羚旁,掀开了行李上的灰麻布。 原来那旋角羚驮的是一个木栅笼,那人将笼子打开,雄鹰扑腾了几下翅膀,便乖巧地钻进了笼中。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15章 洛姨 这刚回来的二人,似乎没去过叒水部落,应该早早就离了队,期间也不知干什么去了。 “肯定没干好事。” 黎风正如此想着,却见那位云叔朝着他们爷孙二人,径直走了过来。 因不知他是何目的,黎风目光十分警惕,谁知他一过来,就端端正正地向阿公行了一礼,就与对他们自己人行的礼一般无二。 黎风错愕不已,心想这人真是自来熟,对陌生人也这么客气吗? 可没想到,阿公一怔之后,竟熟练地对那人回了一礼,也与他们的动作一般无二! 那人见此,轻轻颔首,善意一笑,而后便走开了。 黎风刚欲说些什么,阿公却向他摇了摇头,他心中一叹,把话又咽了回去。 这二人既已归来,此地自然没必要再滞留,不多时,他们便驱起旋角羚,化作一列长队,启程出发了。 何人开路,何人断后,他们自有规矩,秩序井然,而女人和孩子,则固定呆在队伍的正中间,那是最安全的位置。 阿公是他们的引路人,去往珞腾部落的行进路线,需由他指引,自然走在队伍前排。 而黎风却被有意的安排在队伍中列,若想半路潜逃,当真是难上加难。 他受到囚徒般的对待,自是憋屈难当,又想及此时阿妈独自在家,自己若迟迟不归,她必然担惊受怕,牵肠记挂,故此心中更添忧愁。 他曾想过,既然自己是他们要挟阿公的筹码,不如途中找找机会,先设法独自脱身,再另行打算,可几经尝试,终是无果。 期间他使尽浑身解数,什么拉肚子,崴脚,全都演了一遍,可根本没人搭理他,最后有个青年实在烦了,干脆用绳子把他手脚绑了个结结实实,丢在了旋角羚背上。 说来真是讽刺,黎风对这旋角羚很是稀奇,此前一直梦想能骑一骑来着,却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满足了愿望。 山林无路,颠簸难行,黎风横挂在旋角羚背上,几乎将五脏六腑给颠出来,他几欲呕吐,差点昏厥过去。 直到一个多时辰后,队伍翻过山岭,停下休息时,他们才将黎风给放了下来,但他已头晕欲裂,面部潮红,靠坐在树下半天也能没回过神。 “他这个样子,不会有事吧?” 队伍中,一位十岁左右的少年,看着目光迷离的黎风,不禁担忧地道。 同在这歇息的,除了这少年,便只有那个年轻女子,她抱着婴孩,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谨之刚好经过,听到此言,摇头对少年道:“沐阳,不必管他,他身体壮实着呢。” 那少年哦了一声,把目光从黎风身上挪开。 黎风侧首,有气无力地瞥了他一眼,这少年双瞳炯炯有神,脸红扑扑的,满是稚气,倒是十分可爱。但其身后却背着一把亮晃晃的长枪,小小的身板,还没那枪头高,看着有些滑稽。 黎风对他有印象,昨日这伙人进部落时,黎风见他小小的年纪,就已能跟长辈出来跑商,当真是满心钦佩。 可现如今,黎风对他只有怜悯,身为觐神者的后人,他的命运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已注定,大好的青春年华,都将耗在遥遥无尽的旅途之中了。 倾尽所有,付出一切,只因父辈之愿,要他去见遥不可及的神,任谁听说这种事,都会觉得荒缪吧! “你们怎么还绑着他,小沐阳,还不快给他松绑!” 那位一袭劲装的妇人走了过来,她见黎风这副可怜样子,不由蹙起柳叶眉,对那少年佯怒道。 “不可以的。”名为沐阳的少年连忙摇头,稚嫩的小脸,满是认真,“他之前想逃跑!” “谁告诉你的?”妇人笑道。 “奕云哥说的,还说绑他是为了给他点教训,也最省事。”沐阳指了指在远处警戒的那道身影。 “那你到底是听他的,还是听我的?”妇人轻轻敲了下沐阳的脑袋。 沐阳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愣了一下,而后毫不犹豫地道:“当然是听洛姨的!” 沐阳乖巧地为黎风松了绑,走之前却拿绳子在他眼前晃了晃,小声道:“你下次要是再惹恼那位哥哥,我可帮不了你了。” 他口中的哥哥,指的是那名为奕云的青年,黎风一路观察,发现这人应该是那个婴孩的父亲。 这一路上他一直就跟在年轻女子左右,偶尔还会替她抱一抱孩子,眼中不时流露出慈爱之色。 沐阳的警告,黎风并不理会,被绑了这一路,手脚都有些麻木了,他揉着手腕,警惕地看了那女人一眼,不知她帮自己,是何目的。 那妇人却径直来到黎风面前,半蹲在地,伸手拿出一个袖珍的木质圆盒,道:“把这个涂在伤口上。” 她扭开圆盒盖子,里面有淡青色的膏状物,黎风看不出是何物,不懂这是何意,于是不解地看着她。 “别担心,这是药膏,林中有瘴气,不涂药的话,不管多小的伤口,都是很容易化脓的。”妇人笑着解释。 黎风半信半疑地接过盒子,他用手指沾了沾,发现它粘性十足,又闻了闻,里面的确有一股淡淡的药草清香。 他心想,这似乎真的是药,也对,在这种局面下,她骗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况且黎风还知道,觐神者的队伍是不会带上女人的,除非她跟自己曾祖母一样,只是用来给觐神者生育后代的女人,并非他们的一员。 而她的话,也绝非恐吓,黎风可不想因此毁容,于是便接受了她的好意,不疑有他。 见黎风用了药膏,妇人点了点头,叹道:“你这孩子,性子也真是犟,把你那样绑着,还挂在羚背上,这一路上,你还真就一声不吭,连一句求饶的话都没有。” 黎风没有接话,他被绑时,阿公那欲言又止,又无可奈何的神情,他看在了眼里。 并非是他性子犟,才不求饶,他是怕阿公听到自己求饶声,心中更加难过,所以才一直强忍着不出声。 他们爷孙二人,如今命运被他人左右,身不由己,仿佛连呼吸都要看别人的脸色,这种时候他唯一能做的,也仅仅只有少让阿公操点心了。 “多谢。”黎风轻声道,将药还给了她。 “安心跟我们走一趟吧,不会有事的,可别再想逃了哦。”她笑了笑,而后起身,同那个抱着婴孩的女人,一起走开了。 黎风已被解绑,再让他和婴儿呆在一起,自然不妥,她是怕黎风起什么坏心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16章 死心 她们一走开,阿公就拿着水袋走了过来,于黎风身边坐下,满心关切道:“孩子,喝点水吧。” 黎风摇头,见四下无人,他压低声音道:“阿公,其实昨晚你们的谈话,我都听到了,你不用瞒着我的” “嘘!”阿公作禁声手势,然后用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道:“把这事烂在肚子里吧,不许再提,老一辈人的往事,跟你小孩子没有关系。” “他们真的只是想让你带路吗?”这个问题才是黎风最在意的,因为自从追来之后,他就开始觉得,事情绝没有之前想象得那么简单。 “准确来说,他们之所以会去珞腾部落,正是听从了我的提议,因为我必须要向他们证明一些事情。”阿公顿了顿,神情又变得苦恼起来,他摇头一叹:“我却万万没想到,你会被牵扯进来,孩子,你真的不该来。” “那那他们什么时候放我们回家啊?”黎风原本想问阿公要证明什么事,但料到阿公肯定不会多说,于是立时改了口。 他对此行有种不好的预感,虽然很多事他还云里雾里,但从阿公的言语间,他清晰的感受到了,一种内心的不安。 “你不用担心,万事有我,这些人也不是全然不讲理的,此去珞腾部落虽可能有些波折,但你很快就能安全回家,不会有事的。”阿公轻拍黎风的肩膀安慰道。 “那阿公你呢?”黎风急迫地问。 黎风听得很清楚,阿公那句话里面,可没提到他自己。 “我?”阿公一怔,随后脸上扬起一丝笑容,“阿公自然会跟你一起回去。” “真的吗?”黎风目光凝视阿公,直到看到他肯定的表情,才放下心来。 “我来是要提醒你,千万别做无谓的事,更不要试图逃走,要是逼急了,他们真的会杀人的!”阿公神情突然严肃起来。 “你听到没有!”见黎风眼神发楞,也不说话,阿公推了他一下。 “听到了”黎风有些垂头丧气。 其实他现在已经逃不掉了。 黎风很清楚,之前他耍的花招不仅幼稚,还只起了反效果,已使他们心生防备。 若是让他们放下对自己的戒备,松懈下来,而后再伺机行动,出其不备,或许真有成功逃脱的可能。 可是,如今队伍已翻过山岭,身处深山腹地,他们停下歇息时都需要派人手四处警戒,防止林中猛兽偷袭,黎风这时就算能侥幸逃走,他独身一人,能不能活着走出森林,都很难说。 “出发!”前方传来谨之洪亮的声音。 队伍突然再次启程,阿公被叫去前面引路,黎风挣扎着站起来,人流和旋角羚不断身前而过,很快他便独自落在了队伍最后。 这一次,他如同被无视了一般,竟没有人要管他的意思,那名为奕云的青年路过之时,甚至还用戏谑的神眼看了他一眼。 “料定自己现在不敢逃吗?”黎风咬着牙,脸上涌现憎恨之色。 看来珞腾部族之行,已无法避免,虽有不甘,最终他却不得不跟了上去。 接下来的路程,他们走得并不平静,四面八方时有猛兽的咆哮嘶吼声传来,随行的旋角羚一直躁动不安,哀啼不止,有两只更差点脱缰而逃,幸而被安抚了下来。 倒是那个年轻女人怀中的婴孩,竟然不哭不闹,一路上睁着黑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让黎风不由咋舌。 而他一个人走在队伍的最后,心里却直发怵,不时回头探看,深怕林中突然蹿出什么东西来。 黎风前面一个高个男子,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将一把刀掷在他面前,并道:“拿着这个!” 黎风俯身将刀拾起,只见此刀刀柄破旧,刀身笔直,长约一尺,宽如两指相并。其刃宽,刀口锋利无比,冷气森森,不见丝毫残破,而刀身如镜,其上印满了似花瓣般的纹路,做工之精巧,超他平生所见。 细看之下,他发现刀身前端有道明显的断口,这才知道,这是把断刀。 那男子见黎风不停触摸着刀身的纹路,神情沉醉,眼中尽是惊叹,于是便有些得意地笑道:“你也看出这刀的不凡了吧,可千万别把它弄丢了。” “你真的要把它给我?”黎风心中惊喜,加快脚步,与那人同肩。 他上下打量,只见此人身形挺拔,腰间别着一把两尺多长的黑鞘窄刀,二十来岁的样子,生得浓眉凤眼,长相端正刚毅,谈笑之间便散发着一股亲和力。 原本这人才是专门负责队伍断后的,谁料黎风却把他的位置替了。 “给你?你想得倒美!”男子翻了个白眼,强调道:“我只是看你两手空空,怕你被什么野兽给叼了去,才借你使使,这原是我爹的刀,我可舍不得送人。” 原来是这样,黎风白高兴一场,不过别人再怎么也是好意,他还是道了声谢。 “它是怎么断的?”黎风好奇道,他见刀的断口处有不规则凹痕,并不像是在交战时,被他人的刀斩断的样子。 男子却沉默了,神情也变得黯然,过了好一会,才平复了过来。 “是被只畜生咬断的。”他突然开口。 “什么!”黎风闻言大惊失色,不敢置信地道:“到底是什么猛兽,竟能咬断这样好的铁器?” “鬼知道叫什么名,只记得它体型似狮,嘴似狼,满口獠牙,一口就啃下了我爹的左膀。”男子眼眸冰冷,恨恨然道。 男子顿了一下,又指着黎风手里的断刀道:“还有,这叫钢!别铁器铁器的叫它,显得你没见识。” 铁百炼即成钢,钢也是铁,却比铁更为坚韧,黎风虽然不会区分二者,却也听说过。 普通铁器在大山已是稀缺之物,更别说用钢锻造的武器了,黎风哪里见过这种稀罕物,不由又将刀拿起,细细观摩起来。 “那你爹该不会”黎风忽又想起,这队伍里好像没有独臂之人,难不成这人的阿爸已经 黎风这一路上,已经从他们对话中猜测到,爹与阿爸,爷爷与阿公,皆是一个意思,不过是叫法上的差异罢了。 “哎不说这些了。”男子一甩手,转念又道:“哦,对了,你叫什么名来着?我听那老爷子喊过你名字,不过又给忘了。” “我叫黎风,你呢?”黎风见这人挺有趣,顿时来了兴致。 男子嘿嘿一笑,“对对对,想起来了,就是这个名字,我叫阚越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16章 阚越峰 她们一走开,阿公就拿着水袋走了过来,于黎风身边坐下,满心关切道:“孩子,喝点水吧。” 黎风摇头,见四下无人,他压低声音道:“阿公,其实昨晚你们的谈话,我都听到了,你不必瞒着我的” “嘘!”阿公作禁声手势,然后用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道:“把这事烂在肚子里吧,不许再提,老一辈人的往事,跟你小孩子没有关系。” “他们真的只是想让你带个路吗?”这个问题才是黎风最在意的,因为自从追来之后,他就发现,事情绝没有之前想象的那么简单。 “其实,他们之所以会去珞腾部落,正是听从了我的提议,因为我必须要向他们证明一些事情。”阿公顿了顿,神情又变得苦恼起来,他摇头一叹:“但我万万没想到,你会被牵扯进来,孩子,你真的不该来。” “那他们什么时候放我们回家啊?”黎风原本想问阿公要证明什么事,但料到阿公肯定不会多说,于是立时改了口。 他对此行有种不好的预感,虽然很多事他还云里雾里,但从阿公的言语间,他清晰的感受到了,一种内心的不安。 “你不用担心,万事有我呢,这些人也不是全然不讲理的,此去珞腾部落虽可能会有些波折,但你很快就能安然回家,不会有事的。”阿公轻拍黎风的肩膀安慰道。 “那阿公你呢?”黎风急迫地问。 黎风听得很清楚,阿公那句话里面,可没提到他自己。 “我?”阿公一怔,随后脸上迅速扬起一丝笑容,“阿公自然会跟你一起回去。” “真的吗?”黎风目光凝视着阿公,直到看到他肯定的表情,才放下心来。 “我过来是想提醒你,千万别做无谓的事,更不要试图逃走,要是逼急了,他们真的会杀人的!”阿公神情突然严肃起来。 “你听到没有!”见黎风眼神发楞,也不说话,阿公推了他一下。 “听到了”黎风有些垂头丧气地道。 他现在哪来还逃得了。 黎风很清楚,之前他耍的花招不仅幼稚,还只起了反效果,已使他们心生防备。 若是让他们放下对自己的戒备,松懈下来,而后再伺机行动,出其不备,或许真有成功逃脱的可能。 可是,如今队伍已翻过山岭,身处深山腹地,他们停下歇息时都需要派人手四处警戒,防止林中猛兽偷袭,黎风这时就算能侥幸逃走,他独身一人,能不能活着走出森林,都很难说。 “出发!”前方传来谨之洪亮的声音。 队伍突然再次启程,阿公再次回到前面引路,黎风挣扎着站起来,人流和旋角羚不断身前而过,很快他便独自落在了队伍最后。 这一次,他如同被无视了一般,竟没有人要管他的意思,那名为奕云的青年路过之时,甚至还用戏谑的神眼看了他一眼。 “料定自己现在不敢逃吗?”黎风咬着牙,脸上涌现憎恨之色。 看来珞腾部族之行,已无法避免,虽有不甘,最终他却不得不跟了上去。 接下来的路程,他们走得并不平静,四面八方时有猛兽的咆哮嘶吼声传来,随行的旋角羚一直躁动不安,哀啼不止,有两只更差点脱缰而逃,幸而被安抚了下来。 倒是那个年轻女人怀中的婴孩,竟然不哭不闹,一路上睁着黑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让黎风不由咋舌。 而他一个人走在队伍的最后,心里却直发怵,不时回头探看,深怕林中突然蹿出什么东西来。 黎风前面的高个男子,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将一把刀掷在他面前,淡淡道:“拿着这个!” 黎风俯身将刀拾起,只见此刀刀身狭直,长约一尺,宽约两指相并,其刃口较窄,锋利无比,冷气森森。 刀的手柄较长,可双手握持,已十分破旧,足见它有好些年头了,但刀身却依旧光滑如镜,其上印满了似花瓣般的纹路,做工之精巧,远超他平生所见。 再细看之下,他发现刀身前端有道明显的断口,这才知道,这是把断刀。 那男子见黎风不停触摸着刀身的纹路,神情沉醉,眼中尽是惊叹,于是便有些得意地笑道:“你也看出这刀的不凡了吧,可千万别把它弄丢了。” “你真的要把它给我?”黎风心中惊喜,加快脚步,与那人同肩。 他上下打量,只见此人身形挺拔,腰间别着一把两尺多长的黑鞘窄刀,二十来岁的样子,生得浓眉凤眼,长相端正刚毅,谈笑之间便散发着一股亲和力。 原本这人才是专门负责队伍断后的,谁料黎风却把他的位置替了。 “给你?你想得到美!”男子翻了个白眼,强调道:“我只是看你赤手空拳,怕你被什么野兽给叼了去,才借你使使,这原是我父亲的刀,我可舍不得送人。” 原来是这样,黎风白高兴一场,不过别人再怎么也是好意,他还是道了声谢。 “它是怎么断的?”黎风好奇道,他见刀的断口处有不规则凹痕,并不像是在交战时,被他人的刀斩断的样子。 男子却沉默了,神情也变得黯然,过了好一会,才平复了过来。 “是被头畜生咬断的。”他突然开口。 “什么!”黎风闻言大惊失色,不敢置信地道:“到底是什么猛兽,竟能咬断这样好的铁器?” “鬼知道叫什么名,只记得它体型似狮,嘴似狼,满口獠牙,一口就啃下了我父亲的左膀。”男子眼眸冰冷,恨恨然道。 男子停顿了一下,又指着黎风手里的断刀道:“还有,这叫钢!别铁器铁器的叫它,显得你没见识。” 铁百炼即成钢,钢也是铁,却比铁更为坚韧,黎风虽然不会区分二者,却也听说过。 普通铁器在大山已是稀缺之物,更别说用钢锻造的武器了,黎风哪里见过这种稀罕物,不由又将刀拿起,细细观摩起来。 “那你父亲该不会”黎风忽又想起,这队伍里好像没有独臂之人,难不成这人的阿爸已经 黎风这一路上,已经从他们对话中猜测到,父亲与阿爸,爷爷与阿公,皆是一个意思,不过是叫法上的差异罢了。 “哎不说这些了。”男子一甩手,转念又道:“哦,对了,你叫什么名来着?我听那老爷子喊过你名字,不过又给忘了。” “我叫黎风,你呢?”黎风见这人挺有趣,顿时来了兴致。 男子嘿嘿一笑,“对对对,想起来了,就是这个名字,我叫阚越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17章 姓氏 “阚越峰”黎风口中重复了两遍,挑眉道:“你的名字好怪,竟是三个字的。” 山里人取名,不管是人名还是部落名,大多都是两个字,一个字的名字虽少见,却也是有的,黎风唯独没有听过三个字的。 “阚是我的姓氏,越峰才是我的名,这你都不知道?”阚越峰有些奇怪地道。 “什么是姓氏?”黎风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黎风的问题,倒真把阚越峰给难住了,“呃姓氏嘛,就是象征你家族的字,是独一无二的。” 黎风缓缓摇头,“我就叫黎风,我阿爸也只叫朔阳,我们这的人都没有姓氏,这大概是你们家乡才有的习俗吧。” “这可不一定,别人我不知道,但你肯定是有姓氏的,只是你不知道罢了。”阚越峰瞥了黎风一眼,嘴角带着笑意,有种高深莫测的意味。 “什么意思?”黎风面露不解。 “嘿嘿,要想知道更多,就去问你的阿公吧。”阚越峰朝前仰了仰下巴,而后便不再多言。 黎风被他说得莫名其妙,心想怎么都是这个样子,阿公有事瞒着自己就算了,他怎么也跟自己卖起关子来。 这一瞬间,黎风竟有种整个队伍只有自己是局外人,而阿公跟他们才是一伙的错觉。 越想,黎风越觉得压抑,使他抓狂,却无处可发泄。 “小心,兽袭!” 伴随这一声示警,一道道矫捷的黑影,从茂林中猛然飞扑而起,袭向众人。 还没等黎风反应过来,他就被阚越峰一把抓住肩膀,护在了身后。 与此同时,只见阚越峰目光一凝,拔出腰间的窄刀,寒光一闪,便向那道黑影横劈而去。 “锵” 刀与影相接,竟发出清脆之音,并伴有火花溅起! 黑影偷袭不成,被击翻在地,却毫无损伤,它迅速矫正姿势,凶相毕露地盯着二人。 黎风这才看清,这是一头面目狰狞的猛兽,它身体硕大,厚皮无毛,全身布满泛着幽光的黑色鳞片。 其犬齿外露,似匕首,那长满倒刺的舌头,正不停舔舐着血盆大口,淡黄色眼睛,也满是贪婪,一副随时再扑上来的架势。 这竟是只成年黑鳞豹! 黎风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凶物可是比银须虎更恐怖的存在,因为群体捕食,是它们的习性,猎人一旦遭遇,逃生简直难如登天! 这下麻烦大了! 幸而有人提前预警,其余黑鳞豹的第一波攻势,也均被众人挡了下来,但因鳞甲的存在,众人的武器一时间伤它们不得。 黎风来不及向阚越峰道谢,慌乱中,他的目光在人群快速扫过,只为寻找阿公的身影,爷孙两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关切之意。 阿公无恙,黎风心中稍定。 黑鳞豹群哪里会轻易放弃,皆目露凶光,黑压压一片,大大小小足有二十多只,将众人团团包围,一时间,人与兽就这样对峙起来。 黎风猜测,应该是之前旋角羚的哀啼声,将它们招过来的,在这深山老林里,可不是人越多,就越安全,人一多,动静自然就大,目标也显眼,反而最容易遭到群居猛兽的袭击。 黎风紧紧握着那把断刀,手心满是汗,却也作好了奋力一搏的觉悟。 狭路相逢,此等危局,若心存惧意,必死无疑!这是长辈们时常告诫过的,他怎能不知。 “这些人在干嘛呢,竟就这样傻愣着。” 黎风心中焦急万分,连他都知道,这种情况,应该立刻收拢队形,将女人c孩子和旋角羚围在中间,施以保护,众人合力,相互掩护,方为上策。 可这些人,竟还保持着原来的行进队形,他们做的唯一应对措施,竟只是有几人,从旋角羚驮着的行李中,拿出了圆木盾,将女人和孩子护在了后面。 就这样跟黑鳞豹群对峙,真的能保万无一失吗? 难道他们是仗着有“巫”,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 黎风随即释然,也对,这里还有一个深藏不露的“巫”呢,自己用不着这么紧张。 “哇你们看,它们长得都快有江晨哥黑了。”正在黎风努力平复呼吸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引得众人发笑。 原来又是那个叫沐阳的小少年,此时他正手持长枪,不停晃动银白色的枪头,挑衅着豹群,惹得它们呲牙咧嘴。 黎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危局未解,这小子心也太大了吧! “哎哟。” 沐阳身旁一位皮肤黝黑的少年,当即就给了他一个爆栗,疼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 黎风记得,这人是不久前归队的二人之一,这一路上,他沉默寡言,几乎没说过话,肤色确实也是众人之中,最黝黑的一位。 不过,他皮肤再黑,也是比不了这黑鳞豹的,这只是那沐阳不合时宜的调皮话罢了。 黎风心道,原来他叫江晨,给人印象确实像清晨的江水一般寒冷,可真是没取错名字。 “好了,还得赶路,快些把它们赶走。”银发老者摇了摇头,他脸色煞白,似大病未愈之态。 闻言,最先有动作的便是江晨,他将手中那把寒气逼人的双刃匕首收鞘,取下斜背着的弓,搭上箭,扯满弓,便向豹群射出一记。 “嗖” 利箭急速迸发,竟以破竹之势,似流星落地一般,接连贯穿两只黑鳞豹的身体,而后击中一块大青石,那青石也瞬间出现裂纹,石屑四溅。 那两只黑鳞豹应声倒地,血涌如柱,哀嚎了几声后,便没了动静,彻底断了气。 黎风骇然,这人的臂力竟如此惊人! 其实这一击有如此杀伤力,有一部分是那支箭的功劳,黎风已看出它的不凡,与寻常箭不同,它是三棱的,似是专门为破甲而造,穿透力果然惊人。 这伙人所用之弓,制造手法皆与他家的同源,造型c大小也极为相似。 所以黎风更知道,想拉满此弓,绝非易事,需要的臂力并非常人所有。 就连黎风的阿叔,都只能勉强将自家的弓拉至七八成满,可这名为江晨的少年,竟做的如此轻描淡写,好像不费吹灰之力一般。 此人的臂力之强,由此可见一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18章 震撼 已经没有闲余的时间,来给黎风惊叹了。 黑鳞豹群因同伴惨死,彻底激发了血性,伴随着一阵阵愤怒的咆哮,全都发了疯似的,向众人扑来。 虽为兽类,它们的灵智却不低,这一次,它们首要攻击的对象,是人群中最无反抗之力的小孩跟女人,连那些早已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旋角羚,它们都视而不见。 这已不再是,仅为满足饱腹之欲的捕食行为了,它们正妄图上演一场血腥杀戮! 名为奕云的青年,一手举盾,一手持刀,此前就一直在年轻女子左右,现在更是寸步不离,贴身保护着她和怀中的婴孩。 沐阳这个小毛孩,有一位和他一样,也以长枪为武器的男子,一直在守护着他的安危。这人三十多岁,黄面黑须,雄姿英发,挥枪间如狂风摆柳,气势如虹。 黎风观其长相,便知他与沐阳是两父子。 而队伍里那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则早被那位洛姨抱到旋角羚背上,并被众人围在了中间。 刀光耀目c枪影如幻c疾箭逐星,众人训练有素,镇定自若,本领也十分强悍,竟在自身无损的前提下,将黑鳞豹群数次击退。 即便黑鳞豹群刻意针对,女人和孩子,倒也能被众人护得周全。 黎风看得惊叹连连,这些人刚刚那份坦然自若,看来不仅仅是因为有“巫”坐镇啊。 黎风也没闲着,挥舞着阚越峰给他的断刀,冲到阿公身前,与之并肩,而阿公手里,则拿着一面不知谁丢给他的圆木盾,自保倒是绰绰有余。 阿公年轻时也是部落里出了名的猎人,现在虽上了年纪,可身板犹在,抬手顿足间,气势不减当年。 黎风不断挥刀,砍向扑来的黑鳞豹,发现此刀虽残,却当真是无坚不摧,竟轻而易举就将它们坚硬的鳞甲砍穿,短短时间,就重创不少黑鳞豹,血染一片。 一时间,黑鳞豹群伤亡迭增,就连沐阳也乘机用长枪,捅穿了一只黑鳞豹最薄弱的腹部,使其顷刻毙命。 眼见胜利在望,有人却出了点意外,那位洛姨的刀被一只黑鳞豹猛地衔住,而后夺去,继而她又被锋利的豹爪,抓伤了手臂,顿时鲜血直流。 幸而江晨一发疾箭,拦阻了黑鳞豹的后续攻势,暂且是将她救了下来。 “洛姨!”小男孩见此,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 就在此时,黎风平生所见之中,最震撼的一幕发生了。 “轰” 随着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炽热的橙红色火焰,在黎风头顶上空,凭空爆燃膨胀,犹如惊涛骇浪一般,向四面八方急速蔓延而去。 一时间,山林上方,火海弥天,却无浓烟,那璀璨光芒,如骄阳降临尘世,晃得黎风睁不开眼。 众人也是如此,皆俯首背身,不敢直视,无衣物遮蔽的体表,更传来阵阵灼烧之感。 人尚且如此,黑鳞豹群就更不必说了,野兽岂有不惧火的,见此恐怖景象,无不仓皇逃窜。 “谨之,收势!”银发老者大喝。 谨之方如梦初醒,他猛地睁开双眼,其体表有诡异光华流转,形状似符似文,极具神秘气息,正渐渐消退隐去。 与此同时,那火焰蔓延之势,也顿时卸去,空中留存的火海,则迅速升腾,至林木顶端时,便彻底泯灭了,只剩几缕淡淡青烟在空中飘荡。 “原来那个巫,竟是这小子” 虽然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突如其来的异象,带来的视觉和逻辑上的双重冲击,还是让黎风的思维,陷入僵直。 而阿公,也直直地盯着谨之,脸上的震惊之色,并不比黎风少。 明明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却拥有如此恐怖的力量,更是亲手葬送了,猪笼山那么多人的性命! 那份不符年纪的冷血和残忍,让黎风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银发老者连忙到谨记面前,查看其状况。他的状况可不算好,不仅满头大汗,大口喘着粗气,神色也十分憔悴。 “早对你说过,你现在还无法驾驭这份力量,不可轻易使用,你刚刚差点伤及自己人,你知道吗!!”银发老者面有愠怒之色,厉声训斥道。 “对不起,爷爷,我是见洛姨受伤,心里一急就”谨之满脸愧意,他知道自己差点闯下大祸,话说到最后,声音已小得跟蚊子一样了。 黎风感觉到莫名的别扭,算起来,这小子是双手沾满鲜血的人,长得也是身高体壮,怎么一做错事,竟表现得如此忸怩不安,简直就像个怕被大人责骂的小孩一样。 不过,也确如银发老者所言,那火海哪怕只再持续几息,众人恐怕也要被烫掉一层皮,回顾起当时的场景,黎风仍心有余悸。 也幸亏,这火海只持续了一瞬,而林中雾气虽已消散,但树木枝叶上,朝露未干,这才没引起大火,不然可就麻烦了。 原来他根本控制不好这力量,难怪忍到最后才出手,那么当晚猪笼山的大火,他是故意为之,还是也似今天这种状况,乃是无心?黎风不由得想。 “您老别责怪他了,是我拖了大家的后腿,要怪就怪我吧。”那位洛姨连忙过来,为谨之求情。 一个仪容整洁c气质彬彬的中年人急忙拿麻布和药膏,为她手臂包扎并止了血。 黎风看得出,这男人比任何人都要在意她,眼中满是担心和关切。 “算了,谨之这孩子,也是救人心切嘛。” “他这一手,倒是轻轻松松帮我们解决了麻烦,被烤一下也是值得,哈哈哈。” “这些畜生,确实比想象中难缠,咱们都有些粗心大意了,不然的话,压根就不会给它们包围咱们的机会。” 众人七嘴八舌,都来打圆场,银发老者怒气渐散,反而不便再过于追究了。 至于那群黑鳞豹,起先它们还在不远处徘徊,时进时退,犹豫不定。 但最终,它们还是选择了放弃,头也不回地离去了,只留下七八具黑鳞豹尸体,横摆在地。 众人也没舍得浪费,纷纷动手,将它们的皮剥下,并割去几块大腿肉,以作食材。 之后,队伍继续赶路,不曾在那里多滞留片刻,唯恐现场的血腥气,招惹来更多麻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19章 夜谈 两个时辰后,一行人便到达了乌母江,并开始沿着江岸向北前行,阿公告诉黎风,去往珞腾部落的路程,有一半都要沿江而行。 夜晚,月色迷人,如霜映清辉。 两岸层峦耸翠的山脉,与波澜壮阔的乌母江,在皓月群星的点缀下,共铸了一幅气势恢宏的风景画。 冷风下,篝火在欢快地跳动着,使地面那十几道斜长人影,也随着晃动个不停。 众人在江岸茂林中,围着篝火盘地而坐,江水滔滔之声依稀可辨。 洛姨和那年轻女子正在分配食物,不一会的功夫,每个人的面前都摆好了一堆干粮,和一份用芭蕉叶盛着的黑鳞豹肉,烤肉浓香四溢,让人食欲大增,却没有人开动。 黎风双手互抱,目光不停打量着众人,虽然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跟这伙人一起进餐,但他还是很不自在。 因为对这伙人而言,用餐竟好像是一种很严肃的事,有许多的规矩需要遵守。 吃东西时,不能说话是最基本的,而嘴巴咬嚼食物时,也不能发出太响的声音,否则他们一定会齐刷刷地,用鄙夷的眼神看着你。 这种待遇,黎风白天已经享受过一次了。 就连他们每个人坐的位置,也极为讲究,银发老者作为队伍头领,也是最年长之人,正北朝南的位置,只能由他来坐,而其余人则按年龄辈分,在他左右方向,依次而坐。 就因为这一点,黎风甚至不被允许同阿公坐在一起。 他心里不禁抱怨,这难道是什么神秘的祭祀仪式吗?只不过吃个东西,至于吗? 眼见食物分配完毕,银发老者抬了抬手,朗声道:“用餐吧。” 可众人依旧没开动,而是看向银发老者,在目注他用小刀割下一片烤肉,放进嘴里后,这才开始享用自己的那一份。 经过一路跋涉,此时能围坐在温暖的篝火旁,吃着香喷喷的食物,的确是件享受和惬意的事,气氛一下变了,虽然还是很安静,但众人脸上皆洋溢出愉悦之色。 这是一种很温馨的氛围,当然,这只是对他们而言。黎风可没忘记,自己和阿公为何会在这里,受制于人的处境,和对未来的忐忑,使他不敢真正放松下来。 不过有一点黎风不得不承认,至少目前为止,除了没有自由,这伙人待他们还算不错,不仅食物分配上一视同仁,就连搭建好的帐篷,也有属于他和阿公的一顶。 众人吃饱喝足,各自回自己帐篷准备休息,为防止猛兽侵扰,他们事先已在营地四周,撒了一种呈粉末状的凶兽粪便,还安排了人轮流守夜。 这是黎风平生第一次在危机四伏的野外露宿,这伙人既然有这样周密妥当的安排,自然让他安心了不少。 但入睡前,谨之找到黎风,用命令般的口吻丢下一句话后,便离开了。 “你也要起来守夜,到时候我会叫你。” 凭什么? 还真拿我不当外人了?! 不放我和阿公回家也就算了,我还得给你们守夜? 就不怕等你们睡着了,我一把火把你们帐篷全烧了? 黎风很想骂脏话,但一想到那小子白天施展的恐怖力量,还是畏缩了,努力强忍下来。 这种兽皮缝制的帐篷,御寒的效果出奇的好,虽然里面的空间,只能供两个挤在一起。 黎风双手枕在脑袋下面,与阿公邻靠在一起,平躺着,虽走了一天,他身体极为疲惫,但却没什么睡意,便和阿公说起了话。 “现在阿爸和阿叔应该已经回家了吧,得知我们离家的事,不知道要担心成什么样子呢?” “我养大的儿子我知道,你阿爸素来遇事不惊,是沉得住气的,怕就怕你阿叔,那可是个直愣子,肯定嚷嚷着要来寻我们,希望你阿爸能拦住他吧。”阿公叹了口气。 “阿公,你以前有见过巫吗?像那小子今天做的事,别的巫也能做到吗?”黎风努力用手比划着,却怎么也比划不出他当时见过的震撼场景。 阿公想了想,道:“巫皆是天生拥有天赋异能之辈,各自的力量迥异不同,那少年会控火,是火巫才有的力量。” 是了! 黎风记起在猪笼山时,库什部落的那位老祖爷好像也这么说过,还说火巫极为罕见来着。 “那有火巫的话,那是不是也有水巫?”黎风很好奇。 “应该有吧,谁知道呢,不过,人们只会对确切存在过的东西取名,如果有这样的记载和传言,那便是有。” “那巫神,肯定也是存在的吧?那它会在哪里,真的在世界极北?” “这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阿公情绪出现了波动。“毕竟,它从未展露神迹,或以真身现世过,就算它存在过,也许早已湮灭在了无尽岁月之中,也说不定。” 黎风惊住了,他原本随口一说,却没想到会引出阿公这样一段话。 要知道,巫神在山里人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人们可是以巫神后裔自居的,这种言论放在公开场合,无疑是大逆之言,会遭人唾骂的。 阿公似乎也知道自己失言,干咳了一声,翻身背了过去。 “阿公,我们有姓氏吗?”黎风小心试探地问道。 阿公突然沉默了,他也没问黎风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半响才淡淡回了句,“没有。” 这样的回答黎风并不意外,他不傻,阿公的反应足已说明很多事。 果然是有的吗?姓氏! 黎风心情无法平静,结合种种迹象和猜测,他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关于觐神者的事,昨夜阿公肯定说谎了,或者掩盖了部分实情。 那事情真相就是怎样的?阿公与觐神者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关联? 此刻,昨夜银发老者曾说过的一句话,不断在黎风的脑海徘徊,且愈加清晰。 “难道你们真是前几批觐神者的后人?” 这伙人来自己部落的目的,就是为了求证此事,倘若自己一家真是觐神者的后人,那他们又会如何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20章 珞腾部落 谨之没有食言,他真的在深更半夜的时候,残忍地将熟睡的黎风叫醒,并拽出了帐篷。 独自一人守夜容易睡着,为保险起见,他们一直是两人一组,由队伍里的年轻人轮换。 当轮到黎风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他迷迷糊糊地坐在营地的篝火旁,看着温暖的火光,发着呆。 四周山林漆黑一片,寂静无声,篝火中的树枝吱吱直响,如怨如诉,格外清晰。 时间不断流逝,当篝火已快熄灭之时,寒意猛然袭来,黎风从睡意中惊醒,赶紧添了些柴火上去。 黎风瞟了一眼谨之,只见他坐在篝火旁,双眼微合,一动不动。 这小子,到底是在闭目养神,还是睡着了? 篝火都快熄了,他也没反应,难不成因为自己是火巫,所以根本不怕冷? “你为什么那么做?”黎风突然开口。 谨之睁开双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白天我追上你们的时候,你劝我回去?” 谨之将头转回去,淡然道:“可无论我说什么,你也不会放弃的,不是吗?” “对你们而言,多了我这个用来胁迫阿公的人质,不是件好事吗?你为什么想让我回去?”黎风有些好奇。 谨之闻言自嘲一笑,心想:“毕竟,这全都是我办事不利,才惹出的事啊,你要是知道前因后果,恐怕会恨死我吧。” 见黎风仍在等自己回答,他不耐烦地道:“你就权当我突然善心大发吧。” 善心大发? 这是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人,会说的话吗?真是讽刺呢! “你知不知道,你用巫火焚山的时候,我和阿叔也在山上?”黎风冷冷地看着他。 “哦?”谨之像是突然来了兴致,“听你这意思,你心里怀着怨恨呢?” “即便是库什部落的人先得罪你们,你至于这么丧心病狂吗?为了泄愤,竟将山上数百人的性命置之不顾!”黎风神情激愤。 那晚的惨状他至今历历在目,实在对谨之的残忍和冷血无法释怀。 “那你知不知道,那晚他们几十号人,预谋趁我们熟睡之时,用强弓疾箭,将我们一网打尽,射成马蜂窝?” “他们的头人是运气好,当场就被我的巫火给烧死了,不然我定要抽筋拔骨,折磨得他生不如死!”谨之冷笑着,用一丝玩味的语气道:“说起那人我又想起来了,他块头又高又大,一身肥膘,直到我们撤离,他都还没烧完呢。” 黎风一脸震惊,这些内情他之前并不知晓,原来库什部落的人,并非只为劫货,居然还想着杀人灭口! 这队伍里可是女人和孩子的,也都不准备放过吗? “我们从不滥杀无辜,那些人,是该死!”谨之面无表情地看着黎风,一字一顿地道。 “那我和阿叔呢?也该死吗?”黎风寒声道。 谨之满不在乎地道:“你们要是死在山上,也是活该,那些强弓不是你们送去的?” “你”黎风气得一时语塞。 那只是一场正常的买卖罢了,谁能料到库什部落的人,会拿自家的弓去做这种肮脏之事? 场面顿时有些僵化,两人互不搭理,各自闭目养神去了。 尽人皆知,铁之锋利,可使猛兽瞬间身首异处;铁之坚固,可碎石断木而无伤,可它在大山里真正普及,其实只是四十多年前的事,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珞腾部落对炼铁之法的真正掌握。 在此之前的长久岁月里,铁器只是一种外界流传而来的罕物,只被少数人所拥有,大山里绝大多数人都只听过其名,却无缘一见。 铁可锻刀,亦能用来制造箭簇,由于铁的普及,猎人们狩猎变得更为效率,以往那些因长着厚重结实的皮甲,而无人敢招惹的凶兽,也一一倒在了猎人脚下。 不单如此,铁的普及也使各部落的武力大增,也是从那时起,各部落都开始梦想着掌握炼铁锻钢之法,从而摆脱对珞腾部落的依赖,然而却根本无处可寻,因为珞腾部落对炼铁的原料和方法秘而不宣c守口如瓶。 近五十载过去了,这期间也只传出炼铁的原料,是珞腾部落境内特有的一种名为铁石的石头,而后便再无下文。 这个消息不经意的走漏,使各部落追寻炼铁之法的道路显得越加遥远,而各部落对铁器的需求和依赖却越来越大,箭镞c兽夹c刀斧c甚至是烹食的锅,凭借对铁器的垄断,珞腾部落坐收渔利不断壮大,藉此成为整个乌母江流域独霸一方的存在。 听说每日满载山珍为求购铁器,进入珞腾部落领地的商队络绎不绝c无可计数。 这其中,有购来用以部落自需的,也有拿去倒卖的,毕竟山高路远,一路千辛万险,货物流通极为不便,不是所有部落都愿意冒险遣排商队至此,所以倒卖铁器便成一个利润极高的行当,且经久不衰。 铁已成为在这大山生存的必需品,各部落购得的铁器除了用以日常所需,还有相当一部分铁器将会被重新回炉,用来打造武器。 因为珞腾部落从不直接出售武器,卖给往来商队的永远只是各种铁质的日常生活用具,各部落虽无冶铁的能力,可将成品铁器回炉,再重新锻形还是能做到的,不过品相和质量差许多罢了。 所以就算是铁质的锅碗瓢盆,对一个部落的而言,其重要性也是不言而喻。 现如今,一个部落实力的强弱,早已不能单以人口而论,除了是否拥有“巫”,部落拥有的铁器数量,也成了重要的判断标准。 大山里物资流通不易,相距珞腾部落越远,铁器的价值就突显得越高,黎风更听说,有些偏远之地,一条人命甚至值不过一块巴掌大的铁。 珞腾部落在乌母江流域的地位和名望无可撼动,追根究底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毕竟这样的存在,哪个部落和势力不想竭力与之交好? 更何况,珞腾部落还拥有数位神秘莫测的“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027章 瞑巫 “我阿公在哪?你们倒是快说啊!”见两人欲言又止,黎风急了。 阐丰长老面露思索状,仿佛在组织言辞一般,随后,他刻意用平稳的语气道:“孩子,你冷静点听我说,当时那四人偷袭我失败,在一人当场被击杀后,其余三人则胁持你阿公为人质,仓皇而逃了。” “逃到哪里去了?”黎风急忙追问。 “东边。”阐丰长老指了指方向,“那里是我们部落开采铁矿的矿区,里面有许多深不见底的矿洞,有些已废弃多年,也有还在开采的,短时间内,怕是很难寻到他们踪影。” 听闻他这样说,黎风哪里还能待得住,当即便急匆匆往门口走去。 “你给我站住!!”阐丰长老的语调像是命令,还夹着股莫名的怒气,连他旁边的缪缪,也吓得不由缩了缩脖子。 黎风身形一滞,回过头,凝眉看着老者。 “你要去哪儿?” “当然是去那矿区,找我阿公!” 阐丰长老见他神情坚决,叹了口气,相劝道:“我已派人将矿区团团围住,你一个人就算去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不如就在这里安心等着,一有你阿公的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你让我怎么安心?阿公说不定已遭他们毒手了!”黎风咬牙切齿道。 “他没事,至少现在没事!”阐丰长老语气十分肯定。 “你怎么知道?”黎风很诧异。 “我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他行动无碍,不像受伤的样子。”阐丰长老耐心解释道。 缪缪也有些得意地道:“我阿公可是瞑巫,能感知方圆数里内发生的所有事。” 原来是这样,难怪这老者知道他们临时营地的位置! 瞑巫吗?继火巫,毒巫之后,黎风所知的第三种巫,居然有这样匪夷所思的能力! 知道阿公现在无恙,黎风心中稍安,可是接下来怎么办? “如果他们在交谈,你能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黎风问。 “并不能!”阐丰长老摇了摇头,道:“瞑巫之力是一种极为玄妙的力量,但并非你想象的那么万能,我能在脑中感知他们的位置和模糊身影,但声音是无形无质的,根本捕捉不到。” “你既然知道他们的位置,那为何不直接带你们的人,去矿区把他们找出来?”黎风有些好奇地道。 “哎你有所不知,经过数十年的开采,矿区地底的矿道错综复杂,有时同一个位置,地底就有数条矿道,在不同的深度贯穿而过,而且他们还不时转移位置,哪里有那么容易寻到。何况,那少年拥有火巫之力,极让人忌惮,尤其是矿道那种封闭空间,更是棘手无比。他们没有食物和水,撑不了多久,只要我们在外面耐心等待,他们迟早会出来的!”阐丰长老面露难色,慢悠悠地道。 “你们珞腾部落不是有好几位巫吗?还怕他一个?”黎风问道。 “那可是火巫!”阐丰长老神情严峻,沉声道,“火,是世上最纯粹c最直接的能量之一,而火巫,则是巫中至强至刚的存在,幸好那少年并未将火巫之力完全掌控,否则今日死的便是我了。如果是在空旷地带,我们部落几位长老合力,倒是有信心将他击杀,大不了受些伤罢了。” 听他这样说,黎风倒有点好奇了,缪缪口中的那位屈鸣叔叔到底有什么能力,竟然还能在他们四人偷袭的情况下,将其中一人击杀? 这位阐丰长老是瞑巫,当时应该没能帮上太大的忙吧? “你说他们之中有一人已被当场击杀,死的是哪一个?”黎风问。 “是个中年人。”阐丰长老回忆了一下。 奕云的父亲,坤叔现在只剩下谨之,江晨,以及银发老者三人。 江晨!黎风可是知道的,他实力可不容小觑,不仅箭法超群,臂力也十分惊人,这位阐丰长老估计还不知道吧,居然没将他当作威胁。 “不如让我去跟他们谈谈条件,只要他们肯放了我阿公,就让他们离去,你看如何?”黎风提议道。 再拖下去,黎风很怕会出现什么变故,一旦银发老者知道阚越峰四人已死,极怒之下,难保不会杀了他阿公泄愤! 阐丰长老却十分为难地道:“那少年在逃走的路上,连杀了十几位部落勇士,为制造混乱,还焚毁了许多房屋,已然招惹了我珞腾部落头人的怒火。头人下令势要诛杀此人,闹成这种局面,早已不是我一个客卿长老能掌控的了!” 原来此事已经这么麻烦了,黎风心中一沉。 “你不必担心,我早已经求见过头人,拜托他务必保住你阿公的性命,头人已经应允,不会有事的。”阐丰长老看出黎风的担忧,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见黎风情绪稳定下来,阐丰长老随后便离去了,只剩缪缪与黎风在此。 “哦,对了,你的衣服我已经洗干净了,等晾干我就拿给你。”缪缪笑嘻嘻地道。 黎风一愣,当即感激道:“实在麻烦你了,万分感谢!” 不过他心里却在想,她阿公既然是部落长老,那她家肯定有下人使唤的吧,为什么还要自己亲自洗呢? “没什么,我阿公说,他与你阿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你来这里,我就要像对亲哥哥一样对你,以后我就叫你黎风哥哥吧!”缪缪身姿曼妙,活泼好动,在黎风身前晃来晃去,一点也不怕生。 “呃好!”黎风听她这么说,不由对阐丰长老心存感激,也对他之前说的话,更深信了几分。 若不是他,黎风现在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阿公能不能安全脱身,也得全仰仗于他了。 “黎风哥哥,这是我的屋子,你今晚就安心在这里休息,明早我再来看你。”缪缪说完,便挥了挥手,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黎风心中大汗,原来这是缪缪的卧室,难怪枕头上有香味! 听她这样说,黎风心里哪里过意的去,他一个男人呆在这算怎么回事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