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烛影深》 《屏风烛影深》正文 第一章 凤凰涅槃,故人重逢 恭邑是大扬的公主,然而十三年之后,她却是以郑参军的身份回国。参军郑卿八岁能倒背兵书,十岁能排兵布阵,十六岁时闻名天下。半月前恒古关传来大捷,郑参军以三千军士破敌三万,一举拿下敌方三座城池,当今圣上当朝大笑三声,赞“郑卿,军中之相,相中之将也!”一时满朝惊动。 父帅说,“参军胸怀大志,得此殊荣,当回朝也!”又言:“此时不归,更待何时?” 恭邑归心似箭,一路快马扬鞭,却在京郊城外一处长满长青藤的悬崖上驻足停留。忠弓说:“公主可是想起了那个人?” 恭邑点头:“我与他之间的缘分可谓是深,只可惜,纵使三年之期已到,我还是无法兑现我的诺言,孝都天子脚下,本是他的故居,只可惜,纵使相见,我亦有万般不能!” 忠弓一直伴她左右,自是知道她的落寞,静默良久,却也只能宽慰一句:“会好的!” “走吧!” 恭邑怅然过后,扬鞭而去,快马驰骋之余,思绪飞到了十三年前。 彼时她还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公主,她是中宫嫡女,天女之尊,他是左相之子,贵妃亲侄,孤高冷傲的皇后与亲睦六宫的贵妃情同姐妹,天子口谕,“中宫嫡女配秦家儿郎!”只待双方成年便可婚配,身份尊贵的他们是所有宫人眼中最登对的一对。 然而小小年纪的他们,对夫妻这个词完全没有任何概念,只当是终身一起追逐嬉戏的玩伴,他从来不知道因为她喜欢他便亲手为她做秋千是为喜欢,她也从来不知道她执意要唤他“秦家子弟”的亲昵是为喜欢,因为他们从小一起欢欢喜喜的长大,以为将来也会欢欢喜喜的过一辈子,他们就是两个从一出生就注定会一辈子在一起且一直在一起的人,不用考虑为什么要在一起,也不用考虑应不应该在一起,似乎只有在一起才是理所当然的事。 元廷十三年,中宫无端走火,生母东郭皇后枉死,她在深宫屡遭暗杀,同年六月,她为母守陵途中遇刺,被迫与贴身护卫分散,孤身一人逃至那处长满常青藤的悬崖边,被逼落悬崖,千钧一发之际是他救了她,他借着常青藤的力抱着她在崖壁上荡了一个时辰,直到等来浴血而归的忠弓,她至今都还记得,他的手被长青藤磨破皮,鲜血一滴一滴的从崖壁上滴下的情景,记得他第一次改口叫她“卿卿公主 ”,说着他刚从大人那里问来的关于夫妻的说法,“夫妻即生同衾,死同穴”,却是长大后才知道情深的话。 深宫似海,尔虞我诈,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太后年迈,心有余而力不足,父皇虽然宠爱母后,但对她这个长女却不十分看重,她不得已只得去找当时还是右相的外公商量,外公中年丧妻,晚年丧女,很是颓废,却肯为她费心安排,没多久她便被女拌男装安排进了军营。 而她和燕祁的缘分却远不止如此。她和忠弓同拜在镇国元帅郑天凌麾下,从小跟着他学习兵法谋略,他亦在十三岁的时候被秦相国送入镇国军中历练。 郑元帅为她单独劈了处竹林居住,在竹园她可以卸下戎装以女装示人,然而能进竹园见她的却没几人,他是军中英勇善战的秦将军,她是足智多谋的郑参军,他们白天并肩作战,晚间便在竹林中相依相伴,他为她舞剑,她为他烹茶抚琴,是以自幼相识的他们,既是战场上的生死兄弟,亦是竹林中的毕生知己。 三年前,他母亲重病,他请辞归家,临行前他拉着她的手对她说:“卿卿,若你贵为一国公主,却不得长生幸福,那么便嫁我为妻,我保你一世欢颜!” 彼时她只有十六岁,她中意的男子说要娶她,她自是欢喜,只是她母仇未报,一颗心起伏不定。 战地条件有限,她绞断裙裾结成两条同心结,与他互定终身。 “若君心似我心,请务必等我三年,三年后我母仇得报,我一定请皇命嫁你,迎你做金宫驸马!”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又看了一眼忠弓,当年母后枉死,唯一有迹可查的便是她生前的贴身侍女九儿,偏偏九儿还是忠弓入宫之前未过门的妻子,两相权责之下,她不得已,在决定离开皇宫为母守陵的时候明知道九儿孤身一人留在皇宫必将难逃一死还是果断将她抛弃,忠弓对此不但没有任何怨言,还一心一意的保护她,几次三番舍命相互,甚至到最后为了她差点客死异乡,陪着她几经辗转流落军营,十几年如一日的征战沙场,只是因为对母后的一片忠心。 为此,她总是在想,等有朝一日她大仇得报,她必在完成与燕祁的终身之约之前,赔他一个情深意重的女子,还他一个诗酒江湖的人生。 城楼上用隶书大大的写着孝都两个字。 恭邑勒马停留,抬头遥遥的看去。她此番辞别父帅回京,便有如凤凰涅槃重生,三年之期已至,而她的复仇大计才刚刚开始,她与燕祁三年未见,她既欢喜于与他的重逢,又忐忑于与他的终身之约。 相府一别整整十三载,恭邑领着忠弓一身戎装跪于东郭相府门口,年过半百的老丞相颤巍巍的迎出来,热泪盈眶之际,话到嘴边却成了:“小子既归,还跪着做什么,还不速速进来拜谢老夫当年的提携之恩!” 恭邑含泪起身:“小子听训!” 两人前脚刚踏进相府,后脚相府便大门紧闭。亲人重聚,老丞相一声“丫头”,思念之情溢于言表,恭邑“扑通”一声跪在东郭丞相面前:“外公曾一再叮嘱恭邑,皇上薄情,太后年迈,恭邑若无傲视皇朝的能力,便不能冒然留在京城,如今恭邑满载荣耀而归,便是要为自己去挣那傲视皇朝的权利,求外公成全!” 东郭丞相闻言,满脸欣慰,“自你大张旗鼓的跪在相府门前开始,我便知道,你心中早有决断,你既能满载荣耀而归便再也不是当年走投无路来求我庇护的小丫头了,你且将心中计划说与老夫知道,老夫必尽全力相助!”说着,忙不逸的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恭邑如孩童一般挽着东郭丞相的手,一面进屋,一面将心中的计划和盘托出。 次日,恭邑领忠弓重游孝都,忠弓问她:“先皇后死得蹊跷,老丞相一直对这件事难以释怀,再加上政见不合,新帝登基后,右相一职早已形同虚设,且老丞相罢朝已非一朝一夕,皇上顾念先皇后情义这才放任至今,心中却早已不悦,公子此番奉诏进京,既有心在朝中一展拳脚,为何还要大张旗鼓的跪在相府门口,唯恐天下人不知,你是相府的门生?又或者只是因为血肉至亲?” 恭邑摇头笑道:“哥哥不知,当今朝廷左相秦贞,新后秦氏一脉,太傅尚云,贵妃尚氏一脉,分挺抗礼,相互制衡,我入朝之后,必会被卷入党派之争,无论是选择秦氏或是尚氏为他们本来就已经如日中天的势力锦上添花,惹皇上忌惮,还是选择独自一人,孤立无援的面对强敌,都不是明智之举,外公贵为三朝元老,新敌登基后却一直不受待见,母亲死后,外公更是一气之下,十三年未踏入朝堂一步,我如今另辟蹊径,以报恩的名义选择投在日渐衰落的右相门下,不仅从根源上消除了皇上的猜忌,还搏了个知恩图报的好名声。” “再者,外公虽然不受重视,却桃李满天下,日后朝中行事,单靠着外公的人脉,便能如虎添翼,最重要的是,如日后皇上要追究我与镇国元帅的渊源,也只会认为我是父帅一脉,这样一来朝中局势就因为我的到来变成了三派,而对于皇上来说,朝中权力越分散,他的权利便越集中,这样一来,既增加了皇上制衡天下的信心,便减少了他对我和对父帅乃至外公的忌惮。” 忠弓听完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公子原该比我想得更透彻些。” 恭邑闻言又笑了:“忠弓大哥原不过长我几岁,三十不足的人说话却总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我原该更透彻些,早些为你寻一个机敏活泼的姑娘,让你也闹腾闹腾。” 忠弓一愣,恭邑却笑呵呵的摇着扇子大步走了。 忠弓随手拿起了一个一边小摊上的青纱斗笠,快步跟上。恭邑回头看了他一眼,“哥哥这是为何” 忠弓警惕的看了一眼四周方道:“京都多故人,为避免节外生枝,还是不要以真面目示人的好。” 恭邑念及他以前的身份,点点头没再说话,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恭邑尚未来得及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被无端拥挤的人群推搡着朝前走,因反应慢半拍,接着就是一个踉仓,险些摔倒在地。茫茫人海中有一人从后面揽住她的腰扶了她一把,待恭邑想要去看清楚那人时,却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背影,恭邑侧头看了一眼忠弓,一脸的疑惑,没想到这人居然能快过离她只有一步之遥的忠弓,抢先一步将她揽在身边,就在她为这人的速度感到惊讶时,忠弓眼尖的拾起地上的玉佩递给恭邑,恭邑一把接过,看着那个左手系着同心结,正一点一点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心脏莫名的漏跳半拍,她难掩一脸的喜色,快步追了几步,又忽然顿住,嘴角微微上扬,“燕祁,如若君心似我心……” “公子……” 忠弓带着一丝担忧的声音幽幽响起。 恭邑收回思绪,忠弓已经打听清楚发生了什么,正娓娓道来。 “只说这里有个方大人,是个十分恣意洒脱的人,年少时有幸结识当今圣上,圣上与他比对对子,要求说你能我不能之事,圣上一时玩心大起,随口说了一句‘天子能送天下礼’”,可怜这位方大人,思索再三之后,只能闷闷的说了一句:“天子可为,臣不可为”后郁郁寡欢了好一阵子,从此这对始终没有下一句的对子变成了他的心病。” 恭邑好笑道:“无论是以‘天下’为礼,还是以‘天下万物’为礼,普天之下唯有圣上一人,也难怪这位方大人要抑郁了!” 忠弓继续道:“可不是,说起来这位方大人也真是个世间少有的雅人,今日是他的六十大寿,为了一解当年之憾,他便借着祝寿之名,将寿宴办在了号称‘天下第一香’的酒楼关雎楼,嚷嚷着要寻找那能对出下一句的能人。” 恭邑问:“为何非得是关雎楼,这又有何玄机?” 忠弓道:“关雎楼位于闹市的正北方,关雎楼南面是孝都最有名气的教坊落玉坊,东面则是孝都最负盛名的客栈凤来居,妙就妙在这三家的老板都是同一个人,据说是方大人的义女,名唤梅洛儿,是个世间少有的妙人,京城的达官贵人都以能到她的关雎楼饮酒作乐为荣,一来坐在关雎楼,可一边观赏对面教坊的歌舞一边品尝美酒佳肴,实乃人生一大乐事,二来,这梅姑娘,大雅非俗,且常驻关雎楼,待人接物颇有一套,文人秀才诗书画,富贵闲人歌舞酒,极富盛名,上至皇亲贵族,下至平民乞丐都十分愿意与之亲近。” 恭邑看着忠弓一本正经的说着旁人的风雅事,丝毫不为所动的模样,忍不住掩嘴轻笑:“是了,真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都是风雅至极之人,哥哥不妨随我走一趟,你我也去对一对对子,看一看佳人!” 忠弓嘴角扬起一抹无奈而宠溺的笑:“十多年戎马生活,竟是不曾将你的顽性磨去半分!” 关雎楼人满为患,恭邑前脚刚踏进门,后脚便被人拦住了,恭邑不解:“这是为何?” 酒楼管事陪笑道:“对不住了二位公子,小店已经人满为患,请二位公子移驾别处吧!” 恭邑摇扇的手一顿,故作老成的朝后一背:“关雎楼久负盛名,今日又逢此盛事,人满为患也是在所难免,只是,我看这席间还颇为宽敞,就不能加个座位吗?” 管事闻言又笑了:“按理说也不是不可以,我们小店原也是开过这个先例的,只是,我们掌柜的定下过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到我们这儿要求加座的客人,都必须通过你选定的桌位东西南北邻桌的四桌客人的考验,且这四桌客人还可以向在场的所有客人求助,若与哪一桌的哪个客人比试不分伯仲,便要接受那一桌所有人的挑战,直到分出胜负为止,且一般到关雎楼的客人大多是真人不露相,因而鲜少有人能成功加座的!” 恭邑闻言顿时兴致大起,偏巧这时候有不少客人留意到这边的动静,纷纷开始起哄,恭邑大步朝里走了几步,忽的将折扇往正中间的宝座一指,“就这了,今日若输了,便权当取乐,若侥幸赢了,便不枉费我跑这一趟了。”言罢,顺势抱拳朝邻桌的四桌客人拱了拱手:“烦请诸位不吝赐教!”端的是一番谦逊和顺的好姿态。 人群中多有笑他率性爽直的,恭邑四下打量了一番,发现在她的正前方是一对老夫妇,携孙子孙女同桌,左上方是四个少年,皆作秀才打扮,西面是一桌阖家宴,有一老妇,一对中年夫妻,一少妇,两蒙面少女,视线转到右上方,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金冠束发,身穿紫金缎面成衣的贵人,恭邑定定的看着上座的那人,十指一点一点的紧握成拳,忠弓看似不紧不慢的往她身后一站,实则却在无形之中给了她莫大的支撑,只因为上座的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她十多年来未曾谋面的父皇! 脑海中不断浮现昔日场景,那个在母后死后将泣不成声的她推倒在地,口口声声嚷着“孝儿死了,你让朕拿什么对你宠爱有佳?”的人,那个只顾着自己排解伤痛,将年幼失母的她丢弃在宫里不管不顾的人!甚至就连最简单的庇护都做不到的父亲,一国之君! 她静静的注视着他,眼中像要喷出火来,她不断的告诉自己要冷静!许久方才将视线从他身上收回。 随后视线再一转,落到他身侧的少年身上,只见他刀刻一般俊逸的面庞上一脸的兴趣盎然,健壮的身子笼罩在金线制造的玄色袍子之下,手里握着一把与他通身的气派十分不搭的翠竹扇,恭邑的眼神停留在他的脸上,一点一点的变得温柔,那是她同父异母的小皇弟,深宫里她最宠爱的小人儿,她亲手为他画他喜欢的翠竹扇面,手把手教他读书识理,她的龙儿,她走的时候他才五岁不足,如今却已成长为一国太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屏风烛影深》正文 第二章 三公贵,状元约 美好的过往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恭邑强忍住眼中的湿意,草草的扫了一眼齐皇身边的二老一少,一女扮男装的丫头,匆匆收回视线。 管事过来道:“叨扰几位客官了,请问哪桌的客官先出题?” 众人闻言都是相视一笑,随后,正前方客人的小孙子站出来道:“大哥哥,你跟我爷爷比讲故事吧,我爷爷讲故事可厉害了!” 众人忍俊不禁,老爷子将小孙子召回身前,笑呵呵的捋着胡子道:“老夫夫妻二人靠经商起家,也做不了什么大学问,只是老来尤其喜欢听一些奇闻怪谈,先前路过琼芳居,偶听得金大老爷在那说书,说到君山便提了一句‘问各位看官可知君山有三最,是哪三最?’当时可堪堪把大伙儿难住了,今日老夫不才,便以此为题考一考小郎君吧!” 这时邻桌的秀才插话:“老大爷,您老这题,看似出得随意简单,实则却大有玄机,且看看这位公子解不解得了惑了!” 恭邑额首示意,缓缓道:“老大爷爱听书,那想必是听过柳毅传书这个故事的,洞庭龙女所嫁非人,得遇重诺书生柳毅,托其传书母家,后终得一家团聚,托书人与传书人几经周折结为连理的故事,一时广为流传,李上仙有诗云‘淡扫明湖开玉镜,丹青画出是君山’,而这个故事的发生地点正是君山,我想,金大老爷口中的三最,其一便是那‘四两丝线拴一铜钱,线尽而钱未着底’最深的柳毅井,其二便是那最让人敬仰的湘妃墓和秦皇留下的让人后人敬畏的封山印,再者便是君山上最负盛名的君山银针茶了!” 众人静默,老爷子笑道:“妙哉,可谓是与金老爷子说的一般无二!” 恭邑致礼:“老大爷承让了。” 见状,四位秀才越发坐不住了,有一人跃跃欲试,被其他三人劝住,随后站出一个玉面青衫的少年向恭邑行礼道:“敢问公子贵姓?” 恭邑回礼:“鄙人姓郑。” 少年道:“说来惭愧,公子学识渊博,我与友人虽略懂诗文,却不甚有为,幸得我有一表兄素有才名,且棋艺了得,今日也恰巧在二楼雅间,我已差人去请,今日就由他来向郑公子领教了。” 果然,不多时便下来一个略年长一些的秀才,且人群中多有识得他的人,都道:“什么风把这个棋疯子吹来了,看来今日这位公子是要吃大亏了!” 恭邑只当未闻,与他相互见礼。随后便有人上来布好棋盘,恭邑被让到座上,执白子,秀才执黑子。四周不断有观棋之人围过来,恭邑见招拆招,丝毫没有畏惧之色,棋疯子两眼放光,一副棋逢对手的样子,恭邑素手微扬,眉头轻皱,一副举棋不定的样子,棋疯子越下越畅快,一子落定欣喜若狂,恭邑惋惜的摇摇头,缓慢地落下最后一颗棋,棋疯子一怔,随即‘唰’的一下站起来,不甘心的看了一眼棋局,一把将棋局搅乱,魔怔了一般的念着“我输了,居然输了!”不管不顾的冲了出去。 四少年心服口服的又拘了一个礼,恭邑万分谦逊的回礼退席。转眼看向西桌阖家欢乐的一家。 中年男子道:“我们这一家,并无什么十分过人之处,只有一个贤侄女,有一副绝顶的好歌喉,只是我这侄女向来孤傲,若无绝顶的好曲,轻易不开口,公子可有兴趣一试?” 恭邑蹙眉:“这可难为我了,既无绝顶好琴,亦无绝顶好香,纵有绝顶好词,也难成绝顶好曲!” 众人本也十分想一饱耳福,见她这般为难,纷纷表示可惜。这时候有个店小二从楼上急匆匆的跑下来,只说他们掌柜的原意将自己珍藏的余梁琴相借,外赠一炉水沉香,只求好曲。 说话间已有人捧来古琴、香炉、净盆,笔墨等,恭邑净手就坐,沉吟再三,豁然开朗,笑道:“就谱一曲‘新合旧离’,诚愿不辜负梅掌柜的余梁,水沉。” 言罢素手微扬,低眉浅吟: “红泥小火炉, 绿蚁新醅酒, 晚来天欲雪, 能饮一杯无? 新酒不合饮, 陈酿不合启, 但凭君子意, 解意春风, 自醉到天明。 南浦凄凄别, 西风袅袅秋, 一看肠一断, 好去莫回头。 欲问江潮情, 欲知海水心, 红泥绿蚁, 新合旧离时。” 吟罢,一曲已成。 恭邑在众人如痴如醉的目光中,提笔写下曲谱,轻轻用扇子扇了几下,待墨迹一干便转手转交给那唱歌的女子。 女子有些迫不及待的接过曲谱,恭邑见她爱不释手的模样,心中欢喜,琴声再起,女子情不自禁的和着琴声而歌,众人还没有从琴声和歌声中回过神来,只见高空飘下两条梅红色的纱带,轻轻柔柔的盘旋在半空中,随后一个花面梅衫,若仙若灵的女子微笑着出现在半空中,纤手挽红纱,将落未落,曼妙的腰肢缀着青玉点点,竟生生盘旋在半空中,和着琴曲蝶舞翩跹,直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恭邑也没想到竟会意外促成如此奇景,一曲终了,心中仍恋恋不舍。再抬头去看齐皇身边的画师,已迫不及待提笔画下了此情此景。 坐在画师身边女扮男装的小姑娘傲娇的瞪了她一眼,不满的嘟了嘟嘴:“想不到梅姐姐竟肯为一个人如此!” 恭邑看了她一眼,但笑不语。 而那位传说中的梅姑娘,来得神秘去得也十分神秘,玉足一点便消失在了大众的视野中,只赠下一桌酒菜,留下一句“贵客先饮吧!” 上座的扬皇已忍不住先鼓起了掌,恭邑带着忠弓施施然入座,举杯向扬皇道:“老爷抬举了,方才留意看老爷身边之人,多得是能人异士,若不是梅掌柜抬爱,郑某人端的是要费一番周折了。” 扬皇亦举杯同饮,“小公子过谦了,只不过我身边这几个人不能与小公子你切磋,想来也是十分遗憾的,倒不如坐下同饮,酒足饭饱之余,也让他们与你切磋一二,权当席间取乐罢!” 恭邑道:“老爷说的是。” 末了又对饮一杯。扬皇含笑看了一眼身边唯一佩剑的男子,“蒙光,你就不技痒?” 话音刚落,那名名叫蒙光的男子便迅速掷了一杯盛满的酒过来,恭邑躲闪不及差点就要泼身上,幸得忠弓眼疾手快,长剑出鞘,生生将酒杯稳稳的接了过来,竟是滴酒未洒。 蒙光举杯向忠弓致意,忠弓抬手一饮而尽,低头不语。 扬皇越发来了兴致,又看向之前那个画画的文官,笑道:“周画师,你看当如何?” 画师沉吟片刻,抬头细细的将恭邑上下打量了一番,咬牙道:“作画之人本最忌讳有人在自己的画作上动手动脚,今日我便破这个例了,郑公子,我先前见你们歌舞琴曲相和,十分触动,便动了想为你们做一幅画的心思,如今这画尚未完成,公子可有兴趣添上一笔?” 恭邑道:“长者邀,不敢违,只是郑某才疏学浅,唯恐稍有不慎便使老先生这幅画前功尽弃。” 画师摇摇头表示不介意了,恭邑凑到画前,细细的观察之后,提笔续上了这幅未完之作。 老画师看后一脸疑惑,不解道:“梅掌柜空中曼舞,双足外漏,你为何只续了一只?” 恭邑道:“郑某以为,少一足更显仙人之姿,蕴含离去之意。” 老画师沉吟片刻方点头道:“却也另有一番道理。” 扬皇见恭邑均应对自如,心下暗奇,仍有心试探,遂转向一旁的太子道:“龙宣,你看如何?” 龙宣太子忙不逸的讨饶道:“父亲大人快饶了我吧,我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一手琴艺了,方才见郑公子抚琴谱曲,那是何等风姿,万不敢再班门弄斧了,诚愿说一万句‘这个郑公子我服’,可不要再奉命切磋了!” 扬皇闻言,抚掌大笑道:“好好好,好个郑公子!却不知要如何也让我服?” 恭邑权当他们在拿她取笑,只做出一副万分谦逊的样子:“老爷谬赞了,岂敢岂敢?” 扬皇一面开怀大笑,一面让她入座,恭邑便不再推让,席间前来敬酒的人络绎不绝,恭邑唯恐不胜酒力小心应对着,是以,一顿饭,吃得诚惶诚恐。 偏偏周画师身边的那位小姑娘还是个不服输的性子,一个劲的来找茬,言语间已经先后敬了六七杯酒,都由忠弓悉数挡下,态度之殷勤直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恭邑看着她气鼓鼓不服输的样子,很是可爱,忍笑调侃道:“罢了罢了,我说这位小公子,你再这么下去,我柳大哥便要不甚酒力了,知道的说你是真心交郑某这个朋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为梅姑娘待我的不同吃醋呢!”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小姑娘当即涨红了脸,急急辩解道:“胡说,我与梅姐姐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 恭邑便笑:“自然不是,却也不一般,”末了又看了一眼她尚留有耳环印的耳垂,念了一句“何以识卿卿,耳中双明珠”,随后看着她一脸羞愤的模样揶揄道:“今日,我们互相饶过,岂不更好?” 旁边一直劝她不住的周画师终于动了怒:“未雨,还嫌不够丢脸吗?” 周未雨捂住双耳,面红耳赤的退了下去。 好不容易等到楼上的方大人开宴,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先是向方大人祝贺,随后才说到对联,刚开始只是一些文人雅士互相切磋对对联,并不提皇联之事,等到大家都才思泉涌,畅所欲言之后,方大人这才搬出重头戏,希望大家能集思广益,想出一句妥当的下联。 皇联的上联是“天子送出天下礼”。众人沉默,均不敢妄论天下。扬皇大觉扫兴,遂问恭邑,恭邑借着酒劲站起来道:“不难不难,天子送出天下礼,美人收下江山聘。”说完又笑着补充道:“自古多的是以江山为聘的少年天子,汉武帝聘阿娇,宣帝聘许皇后,唐太宗聘长孙皇后,端的是情深缱绻,流传千古的佳话。” 在座的大多是文学渊博的学士,才子,闻言先是一怔,随后纷纷大笑,实在想不到她会以这种无赖的方式解决了这样的难题。 扬皇亦从愣仲中回过神来,叹道:“奇哉,妙哉,世上竟还有你这样的妙人!”而他身后站着的是一脸憋笑的龙宣太子等人。 众人笑过之后沉静下来,竟觉得他说的十分有道理。当然也有不以为意的。扬皇拨开人群走上前,只对楼上的方大人道:“方卿,你自见我便忍得辛苦,此联甚得朕心,如今众口不一,你且依朕的意思,命人书好此联,与上联并挂,以堵悠悠之口!” 众人闻言纷纷朝他投来惊异的目光,方大人也有些猝不及防,只慌慌张张的迎下来道:“自打见到圣驾,便一心想来参拜,只恐惊了圣上,郑公子才思敏捷,别说皇上中意,臣也十分喜欢。” 说着一面参拜了扬皇,一面命人书了下联与上联垂楼并挂。事发突然,恭邑与众人一起参拜在地,高呼“吾皇万岁!”只听得扬皇唤他:“郑小公子,起身回话。” 恭邑抬头与他对视,扬皇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很好,进退得宜,有勇有谋,是个人才,幸郑名谁,师从何人,何以进京?” 恭邑拱手,谦恭得体,“姓郑名卿,师从镇国元帅,相府门生,奉诏进京。” 扬皇闻言,喜不自禁,想起不久前自己在朝堂上初闻郑卿此人的一番言论,又叹:“妙哉,奇哉,竟是你,既已进京何不早日来拜?” 恭邑躬身答:“初到圣京,只等安顿妥当,便请旨觐见。” 扬皇道:“天意如此,只晚一步,便促成你我今日奇遇,日前朕在朝堂替你夸下海口,说你是军中之相,相中之将,恒古关一战,你以少胜多,大破三关,不负‘军中之相’之称,只是你要如何,不负‘相中之将’,不负朕?” 恭邑的脸隐在手腕间,嘴角抑制不住的微微上扬,露出一个邪魅的笑:“不敢有负圣恩,还请圣上明示。” 扬皇脸上露出赞许之色:“十日后便是三年一次的大考,介时你若能一举高中,我便许你三公贵,让你成为相中之将指日可待!”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恭邑掀袍而拜,再抬头,却是一脸志在必得的神情:“定不负,皇恩浩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屏风烛影深》正文 第三章 美名天下闻 半月后,科举发榜,郑参军奉诏进京,高中状元,皇上亲自将其提为太子少师,赐居前功勋侯府,留任京中,贵及一时,可谓是风光无限。 恭邑一身红袍坐在马上,昂首俯瞰着四周,身后除了随行的官兵还有大批争相观望老百姓,放眼望去,人山人海,新科状元郑卿,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恭邑这一路走来,旗鼓开路,欢声震动,喜炮震天,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长安花”,想来也不过如此。 功勋候府乃皇上结义兄弟镇国元帅郑天凌的同胞兄弟前功勋候郑江城的居所,自打功勋候辞官云游后便一直空置。恭邑一路被众人簇拥着进了新府邸,安家宅,请拜帖,迎接四方贺客,所有的一切如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 好不容易等到宾客散尽,恭邑撇开忠弓独自一人沿着新府邸的水榭栏杆徘徊,想她一国公主,藏身军中数年,靠身家性命搏了一身功名,如今又靠处心积虑得了个小封,外人只道她如何风光传奇,却不知她骨肉至亲不能认,心上良人不能见! 恍恍惚惚行至一偏僻水榭,她将官帽取下来置于掌中,就着月光临水而照,愣愣的看着水中的自己,情不自禁的取下簪子,一头如瀑的长发倾泻而下,她正看得痴迷之际,面前的水象忽然“噗通”一声四下漾开,倒像是哪个一个不小心撞破她秘密的人的恶作剧。 她吓了一跳,立马戴好帽子,将一头青丝胡乱的塞进帽中,惨白着一张脸四处张望,均不见有人,再一回头,忽然撞上一个黑巾蒙面的男子,她下意识的后退一步,险些跌下水榭,那人眼疾手快一把揽住她,她下意识的推搡,急得就要大叫,下一秒,却在看清他手上的同心结时平静下来。 她按耐住心中的狂喜,反手握住他系着橙色同心结的手:“燕祁,燕祁?” 男子扯下脸上的黑巾,愣愣的看着她,久久无言,宛如看一个陌生人。 恭邑有些忐忑有些委屈的看着他的脸:“你竟不能识得我了吗,秦家子弟?” 许久不见的燕祁一点一点的剥开她的手,用幽怨的目光看着她一点一点的向后退去,忽然一个闪身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恭邑含泪愣在当场,燕祁,这还是我的燕祁吗?昔日的种种一点一点的在脑海中浮现,曾经他们生死与共,曾经他们月下同饮,曾经他们两小无猜,曾经他们互定终身,他手上的同心结是她亲手所系,是她罗裙的一角,三年未见,他们怎么也不该如此啊? 她有些心神恍惚的回到自己的房内,久久难眠。 次日,进朝谢恩。她这才知道他留在京城原是做了皇上的贴身侍卫,因之前在军中位及将军,所以人人唤他一声秦将军,而那日原以为是皇上贴身侍卫的蒙光其实是与她同为东宫三少之一的太子少保,那日陪皇上微服出巡,他隐在暗处与蒙少保里应外合,保护皇上和太子的安全,见到她竟未有片刻现身! 她心中负气,散朝后也并未与之交谈,只是碰巧与秦相一起被请去了东宫。 龙宣太子在正殿接见了他们,与秦相说了一些朝中未尽之事便说起了与她“初见”时的情景。 他说:“你那日那首曲,谱的可真是秒,我后来写与九公主,连她也连声说好,你那首词看似简单,却是用了香山居士的三首诗才合成的,一首‘问刘十九’,一首‘南浦别’,还有一首‘浪淘沙’,却也难为你竟衔接得恰到好处!” 恭邑见龙宣依然这般与她亲近,心中的闷气去了些,笑道:“滥竽充数,算不得好词,太子快莫要再提!” 说完方知言语过于亲昵随意,见龙宣太子也是微微一怔,随后也不以为意,只笑说:“你这性子和才学都是一等一的好,亏得父皇把你放在我东宫做事,我白捡了个大便宜!” 恭邑笑笑不语,却听龙宣太子道:“你是郑元帅旗下的参军,一定识得表兄,”说着看了一眼秦相,“他是舅舅的独子,也曾在军中任职。” 恭邑抬眼看了一眼秦相,硬着头皮道:“相爷的公子,人中之龙,郑某岂会不知?且都是军中患过难的兄弟,改日也会登门拜访。” 龙宣太子似乎很乐意身边的人这样套近乎,再说了一些其他的闲话,便让他们告退了。 恭邑与秦相一路行至宫门口,秦家的马车早早的候在了宫门外,而来接她的马车却还没有到,秦相借机邀请她过府一叙,她因先前有言在先,说与燕祁有生死之宜,这才不得不进府拜见。 也亏得这位秦相是一位好相与的人物,闲扯了几句,便将她带到了会客厅,只当她是来找儿子的,并未做多陪。 他前脚刚走,燕祁后脚便走了进来,恭邑憋着气,却又走不得,很是恼火,抬眼见了燕祁,慌忙中只将头一拧,再不言语。 下一秒却被燕祁一把抓着往外拉,恭邑很是不解,一屋子下人看着,两个大男人呢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正待发作,却听那人冷声道:“请郑兄到我房中小叙!” 恭邑憋着一口气被他拉到他房中,含怒转身正待要骂,却见他顺手将房门也掩了,只大惑不解道:“做什么,昨日如陌生人一般,今日又有什么话可说?” 燕祁静静的看着她:“是你登门找的我!”恭邑抬头,却不是记忆中温润的模样。 只说:“我到相府做客也并没有点名道姓一定要你接待!”顿了顿,她说:“燕祁,你是不是怪我有负于对你的承诺?” 过了许久,燕祁方恨恨的回道:“你说三年后请旨迎我做金宫驸马 ,三年之期已到,可你又做了什么?” 恭邑想了想如是道:“燕祁,我想过无数种我们重逢的画面,却没想到是这种,我送你的同心结还在你手腕上我很开心,可你待我一向宽容,就算我没有如期履行承诺,你也不当不问缘由气我恼我,甚至于不认我,你这般与我计较,造成你我重逢之日今日之局面,若说不失望是假的。” 燕祁闻言双拳紧握,许久方道:“你想到的重逢的画面是怎样的?”恭邑不语。 燕祁忽然走近她,一点一点的将她圈入怀中,柔声道:“卿卿,我们幼时定亲,后又有三年之约,几经周折,一等再等,却到如今也不能结为连理,我是真的害怕,怕有一天我失去了身份,失去了能力,终其一生也不能和你在一起!” 恭邑一怔,听他继续道:“你说得对,我也知道我们的重逢不该是那个样子,你说我何曾不想偎香倚玉,共叙离情,只是,哎,是我糊涂!” 恭邑不安的动了动身子,“说什么偎香倚玉,我说我们重逢不该是那个样子,可却也不是这个样子,你从前,哪敢这般造次?” 燕祁闻言,反倒笑了:“那时候你年纪小,怕吓到你,现在可以了,再说,你忘了什么也不该忘了,八岁那年我背着你翻越苍山,十岁那年我牵着你趟过红痢江,直至十六岁分别互定终身,我与你一起滚过多少沙丘石坡,我护着你,与你肌肤相亲……” 恭邑自他怀中转身,红着脸捶打他的胸口,羞道:“你,说的什么胡话,没的学得像个登徒子一般,你再胡说,再胡说……” 燕祁看着她捶着捶着头越发低了下去,忍不住低头凑近她,轻轻一啄,再啄,“卿卿,我其实很早很早就想……”说着猛地一低头吻了上去。 从相府出来后燕祁让人备了马车,说要送她回去。恭邑心有余悸的上了马车,一面整理衣装,一面斜眼偷瞄燕祁。 燕祁笑着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唤她:“卿卿……” 恭邑:“嗯?” 燕祁眼神飘忽:“你以后别唤我秦家子弟,也别唤燕祁,我有个别名叫墨裁,幼年时我娘曾唤过我墨儿,你也这般唤。” 恭邑抬眼,嘴角微扬,好笑不笑的看着他:“墨儿,小墨儿,竟像个孩子一般!” 燕祁不说话了,只温柔的看着她。直到看着她下了马车,进了少师府,先前一直闷头驾车的贴身侍卫忽然道:“大公子的苦,景行知道,只是你也该怜惜二公子的一片痴心,多以秦家的事业为重,莫奢望其他!” 燕祁的脑海中响起一个孱弱的声音:“大哥……照顾好她!” 他猛地一个激灵,眸光一闪,又恢复了先前那个冷若冰霜的模样。 恭邑则回府后写信给东郭丞相交代完一切后,便一心记挂着进宫如何找机会见一见皇祖母,偶尔想起与燕祁重逢的种种情景也曾暗暗忧心过,三年前的燕祁,端的是温煦如玉彬彬有礼的君子模样,岂不说有自幼定亲的缘分,饶是后来一起经历许多生死,每每情到浓时却也总不曾逾越半分,哪曾想他竟也有恼她时冷着脸故作不识的一面,更不曾想他会说出那般言语,做出那般举动!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也不知道她不在他身边的这段时间,究竟错过了他哪个故事,那些经历? 于是寻思着又过了几日。这天下朝后恭邑去太子的炎烁宫,刚到宫门口便见到了太后的銮驾,恭邑欣喜万分,慌忙跪地而拜,因考虑到目前身份的诸多不便,不得已只能带着十二分的敬意深深的将头埋在地上,直到銮驾走出去好远才敢抬起头来看看太后的背影,直到目送着她离开。, 龙宣太子身边的小惠子笑呵呵的把他搀起来,“郑大人,您瞧您平日里多大的一个人物,如今见了太后,却舍得行这么大的礼,快起来吧,活脱脱像吓傻了一般,我们太后娘娘菩萨一般的人,就算您冲撞了銮驾也不会怪您的!” 恭邑陪笑着,心下却是一沉:“小惠子,你怎么知道我的心呐!” 小惠子只忍着笑将她往里屋引,见了龙宣太子又忍不住附在耳边说道了一番,只惹得龙宣太子哈哈直笑。 恭邑与龙宣太子的相处模式很是随意,见他笑成这样,哪里还有一个太子的样子,正想说道他几句,忽然有个俏丽女子从里屋掀帘而出,笑问:“皇兄笑什么,笑成这样,就不怕失了您太子爷的体统!” 见了恭邑微微一怔,冲着龙宣太子道:“皇兄惯爱欺负人,做什么有外臣在还让我来给你缝补被子?” 龙宣太子忙赔笑道:“做什么不给你缝,我的被子,难道不给你缝还给那些杂七杂八的姑子婆子缝,再说了,郑卿是我亲近之人,他见得你,你也见得他,今日你们好容易遇到了,岂有不见面的理?” 恭邑怔怔的看着龙宣太子,又看看那女子,思量着他那番话,隐隐觉得他待她有些不同。 正愣仲间,见那女子盈盈向他走来,十分不忌讳的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道:“郑卿原是这样美玉一般的人物,”说着含羞转向龙宣太子道:“皇兄,在我心上你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好的人,可也只是我偏心,若换了旁人,且不说这位郑大人,就是秦表兄,约莫也是比你好的!” 恭邑听她一番话,实在很难忽略她言语中对龙宣的一番情义,只得微微疑惑的看向龙宣,见他也是面色微红,十分无奈的点了点女子的额头,转而对恭邑道:“这就是我那十分不成气候的妹妹,九公主雪目!” 恭邑了然,是了,这就对了,怪不得如此亲昵自然,原来是兄妹,又怪不得总觉着两人之间有一种别样的情愫,既像亲情,又像男女之情,却原来是九公主。世人都知九公主是皇上因缘巧合之下从民间认的义女,是个极玲珑剔透的人儿,既是兄妹,又有着这番情义,也怪不得会如此了。 只是,他的龙宣,如果真心钟情于这样一个身份的女子,也不知将来要吃多少苦呢?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龙宣,一时竟也忘了要行礼。 待反应过来要行礼后,九公主却笑了,只说:“快别了,我与皇兄是一样的心,倒宁愿与大人亲近些,这些虚礼人后便免了吧!” 龙宣高兴的揽了揽她的肩:“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合得来的!” 龙宣笑,恭邑也跟着笑,她的皇弟,他喜欢的人,就算不相认,他们也会成为她的亲近之人,想到这里,她的心里禁不住淌过一丝暖流。 于是又在一起避重就轻的聊了许多往昔的事,出宫时见忠弓亲自驾了马车来接,不由得心下越发欢快。马车行驶到关雎楼门口,想起那日美人赐座之恩,恭邑忽然有了想进去拜会佳人的冲动。两人要了一间二楼的雅间,店小二上来送酒菜,恭邑问:“能否唤梅姑娘到此一叙?” 店小二十分熟练的推辞了,“我们姑娘正忙着,少师大人既然开了口,但凡我们姑娘有一刻闲着必定是要来叙叙的!” 恭邑笑而不语。不料店小二第二转上来的时候竟稍来口信,说:“我们姑娘请大人清客亭一叙。” 恭邑留下忠弓随小二转至内庭,远远的看到一座亭子,小二遥遥一指便转身走了,恭邑只向前走,走近了方知原来亭内除了梅姑娘还有客人,而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少保蒙光。 只听他吼道:“人人都爱他,高洁如梅大姑娘,竟也肯破例为他赐座,还在众目睽睽之下为他献舞,你是终于等到了让你心甘情愿为之放下身份的良人,我说的是与不是?” 恭邑暗道“不妙!”正要转身离去,梅洛儿忽然出声唤他:“卿公子请进!” 恭邑实在难以忽视蒙光由震惊到愤怒的目光,谦逊的站在门外道:“亭内人似有未尽之言,卿稍事片刻,稍事片刻!” 话音方落,却见梅洛儿施施然向她走了过来,一面亲昵的拉起她的手将她往亭内引,一面娇嗔道:“凭亭内何人,断不舍叫卿做亭外人!” 蒙光目光沉沉的扫了一眼梅洛儿拉住恭邑的手,转身离去:“无论请谁做亭内人,但凭你意!” 恭邑站在梅洛儿身边很是不安,梅洛儿却像个没事人一般,依然千娇百媚的看着她。恭邑有些慌了,“梅,梅姑娘,怕是不妥,不妥!” 梅洛儿却掩嘴笑了:“今日若换做旁人我就是再气他也不会如此作践自己,是你却不怕了,卿妹妹。” 她言语中透着揶揄:“说,你是哪家的丫头,竟改头换面,做下这样的大事?” 恭邑双手紧握 :“你如何知晓……” 梅洛儿笑道:“从见你第一面我就知道了,不过你放心,我是真的喜欢你,想和你相交,你的事我是不会说出去的!” 恭邑疑道:“女扮男装遇圣驾,考状元,位极人臣,你不问我缘由,竟是半分不好奇?” 梅洛儿笑:“好奇,可古人常说‘非常人有非常事,非常事有非常因,’我又何必去问?况且你有所不知,我和你的缘分可能不只如此。” 恭邑思索片刻,拱手道:“那便谢过梅姐姐了!” 梅洛儿道:“你若仍疑我会泄露你的秘密,你可以把我放在你身边,时刻监督我。听闻你府上正在招募管事,我可以去帮你忙!” 恭邑摇头,“方才我初见这个亭子的时候,见上面题有‘清客’二字,当时我便在想,姐姐姓梅,而梅是花中出了名的清客,此亭唤作‘清客亭’,当真是极妙的,可见主人的学识人品非同一般,此刻我信姐姐,与姐姐喜欢我愿意不问出处与我相交是一样的道理!” 顿了顿道:“倒是姐姐,府中确实在招募管事,妹妹一向对招入府中之人挑三拣四,寻常人一概不能入眼,姐姐一人管理着数家产业,又有心帮衬,不如便来府中做个常客,既可替我解燃眉之急,又可全了姐姐今日唤我来此的意愿,长久绝了蒙少保的意,姐姐以为,如何?” 梅洛儿笑着瞥了一眼恭邑,喃怪道:“你捡了大便宜了,说不定哪一天,你想成事,我还可以变卖家产为你招兵买马,你事败了,我还可以陪你四海为家!” 末了风情万种的转身,只看了一眼恭邑,拖着长长的裙摆摇曳生姿的离开,“死相,我好歹是个女儿家,且是这样大的一个人物,不顾一切的跑去你府上帮你,你可要派人八抬大轿来接,切莫让旁人笑话了我去!” 恭邑笑着点头,看着梅洛儿一点一点消失不见,也曾有片刻迟疑,却没想到一向比她还谨慎的忠弓得知此事后,竟劝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且看将来!” 从关雎楼出来时,正逢灯火通明万家灯火时,二人果断先择弃车同行,却不想会有娇客拦路。 恭邑看着面前绿衣轻衫的女子,花了许久的时间才将她认出,虽然诧异,但确实是那日有过一面之缘的周画师之女周未雨无疑! 相比较恭邑的诧异忠弓却显得淡定了许多,“周小姐从关雎楼一路跟随至此,究竟有何难了之事?” 原来他二人竟已在关雎楼打过照面。恭邑了然,想是周未雨撞破了她与梅姐姐蒙光三人交谈的画面,却被后来的忠弓拦在了亭外。 于是上前一步,听她道:“郑大人这么厉害的人物,做什么就只缠着我梅姐姐,你难道不知她……哎,天下有才有貌的女子这么多,郑大人就这么喜欢和别人争?” 同为女子,她这么一说恭邑却糊涂了,若说她中意自己,断不会如此争锋相对,可若说她中意蒙光,她却言语间尽是对自己破坏他和梅洛儿姻缘的责怪? 转念一想,莫不是她有心成全心上人与其中意之人的姻缘,容不得旁人破坏,竟是这样的心境不成?恭邑有心试探,遂笑道:“任凭弱水三千,卿只取一瓢饮,梅姐姐的好,岂是旁人比得的?” 周未雨果然上当,“你既叫她一声姐姐,何苦对她生出那种见不得人的心思,何不找一个与你年纪相当的女子,岂不更好?” 恭邑越发笃定了之前的猜想,只道:“梅姐姐在我心中无可替代!” 周未雨急过之后咬牙道:“当真无可替代?” 恭邑笃定的点头,“当真无可替代!” 周未雨恨恨一跺脚,转身瞪了一眼恭邑,又瞪了一眼忠弓,“不可理喻!”气哼哼的走了。 恭邑忍不住笑道:“忠弓大哥,周画师家这位小姐,可真是有趣!” 忠弓却难得的开了口:“当真是个十二万分刁蛮的主!” 恭邑笑笑,不置可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屏风烛影深》正文 第四章 他和她的十九年 名满京城的梅姑娘被新科状元郑卿郑大人八抬大轿请进了少师府,做了府中的女管事。霎时,又一段关于郑卿的风流韵事传得满城风雨。 上朝时,面对扬皇的质问,恭邑答:“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臣未颁‘求贤令’而得贤管事,何乐而不为?” 下朝时面对太子的揶揄,百官的调笑,恭邑笑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换得一句“人不风流枉少年!” 期间燕祁将她拉到角落里说话,只道:“你怎这样调皮!” 恭邑笑言:“梅姐姐端的是风华绝代,蒙光兄气我,你也吃醋不成?” 夜间与梅洛儿说起此事,梅洛儿问:“蒙大人在朝中可有为难与你?” 恭邑笑道:“这也是奇事,他虽气我,却不曾在政事上与我为难过!” 梅洛儿含羞一笑,“他有的是好人品好气度,必犯不着公私不分,在朝事上和你一般计较!” 恭邑却不解了:“姐姐既这样中意他,何苦累他伤心憔悴?” 梅洛儿难得的露出悲悯之色:“我曾说过非常人有非常事,你又如何知道我心中的一番计较,我虽在京中有万贯家产却来自江湖,与他自不是一类人,注定纠葛无缘,又何必情深缱绻?” 至此,恭邑算是明了了。 而周未雨,自那日之后,便一直隔三岔五的往少师府跑,知道的道她是为梅洛儿而来,不知道的还当她也是被她迷了魂,平白无故的为她添了一桩风流韵事! 自此后,少师府可谓是十分热闹了。 这不,正在和梅洛儿说话的恭邑远远的看到周未雨朝这边走来,二话不说起身便要走,梅洛儿笑道:“瞧把你怕的,未雨好歹也是堂堂宫廷画师的女儿,又不是什么深山里的豺狼虎豹,你怕她做什么?” 恭邑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姐姐不知,我也不知她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先前来我们这里,是为了搅合你我的好事为她的蒙大哥当监工,如今随着她中意我的流言越来越盛,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她竟真的调过头来对我好了,人前人后的追着献殷勤,口口声声说要做少师府的夫人,没皮没脸的,真是拿她没办法!” 梅洛儿道:“这丫头素来侠义心肠,她一定是以为你从蒙大人那里将我抢走了,看不得你棒打鸳鸯,加上这段时间外面盛传她追求你的流言,她这分明是要将计就计,对你展开猛烈追求,希望你移情别恋喜上她,然后就可以成全我和蒙大人了!” 恭邑苦笑不得:“这姑娘,心思可谓是十分单纯了!不知道她会不会也盘算着等我移情别恋喜欢上她之后,她再狠狠将我抛弃,报一报我欺负他蒙大哥的仇?” 闻言梅洛儿也忍不住笑了,“这还真说不准,”见恭邑还未走便道:“你还不走,诺,眼见着可就到你跟前了?” 恭邑眼珠子一转,倒气定神闲的坐了下来,笑道:“既如此,我便陪她好好玩玩!” 果然,周未雨看到石桌旁气定神闲的摇着扇子笑着看着她的恭邑,愣了愣,随即做出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将一应瓜果点心往恭邑面前一摆,“卿,你看书看累了吧,休息会儿吃点点心吧!” 恭邑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抿抿嘴,“未雨姐辛苦了,”末了抬起头肆无忌惮的打量她,故意做出一副轻佻的模样咂咂嘴道:“卿何德何能,竟能得两位姐姐这样的美人相伴?” 梅洛儿笑而不语,周未雨则努力的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咬牙切齿的道:“未雨也是,也是三生有幸呢,能待在卿儿身边!” 恭邑便试着去拉她的手,恰好忠弓过来,吓得她一声尖叫,逃也似的跑开,“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卿。” 留下笑得花枝乱颤的梅洛儿和恭邑。 有时也会有不一样的戏码上演,有一次蒙光来府上议事,因看到恭邑与梅洛儿过于亲近而大动肝火,和恭邑大吵了一架,气到要亲自动手教训恭邑这个轻薄之徒,忠弓出面制止,将恭邑护在身后道:“大人骂我家公子不尊重,殊不知也有可能是大人太狭隘了些,我家公子爱才,与梅姑娘也只是朋友之谊,姐弟之情,有了这一层心思,难免惺惺相惜,言行亲近,梅姑娘是何许人,我家公子又是何许人?你把外间流言当真,胡思乱想,未免也太小瞧我家公子,小瞧梅姑娘了!” 一席话说得蒙光一怔一怔的,而周未雨便在这个时候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痴痴的看着忠弓叹一句:“世间竟还有这般这么厉害还这么忠厚可爱的男子!” 事情到最后以蒙光和梅洛儿含情脉脉而幽怨的对视结束。而那件事情之后,周未雨便一直认定忠弓是个明辨是非忠肝义胆的正义之士,每当恭邑心血来潮当着忠弓的面调戏她的时候,她总是能第一时间躲到忠弓身后,嚷嚷着求保护,每每闹得忠弓手忙脚乱。 少师府越发热闹了。转眼便到了上元节,上元佳节宫中设宴,恭邑作为太子幕僚陪同赴宴,终于有机会可以正式拜见太后和皇后。 太后扫了一眼恭邑,问:“郑卿,是哪个卿?” 恭邑殷切的看着太后,“回太后,是‘卿卿骋少年,昨日殷桥见’的卿,也是‘卿卿忍相问,镜中双泪姿’的卿。” 太后闻言一怔,一贯郁郁寡欢的脸上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容,“今日听你一声卿卿,忽的想起一些旧事,当初东郭皇后在世时,为了顺服哀家给恭邑公主取个中意的小名,就曾在哀家面前一口气念了十来首带卿卿的诗句,其中便有你方才说的这两句。” 秦皇后见太后难得高兴,便乘势道:“母后,这位便是先前跟您提过的状元公郑卿,目前在太子宫中供职,很是得皇上器重,端的是能文能武,才华横溢,据说当日他随手谱一曲‘新合旧离’,生生叫人传唱了数月不止,母后今日既和他有此缘法,不妨令他就地谱一首新曲,好叫九公主唱给母后听。” 太后道:“他有这般造化?” 秦皇后笑着看向扬皇,扬皇马上会意,向太后力荐道:“皇后所言不假,母后如不嫌烦,但可一听。” 太后慈爱的看着恭邑,点了点头。随后便有人奉上古琴。 恭邑好生开心,当即入座,才思泉涌,恨不能将万般血肉亲情都付诸于琴曲之中,道:“便谱一曲‘卿云歌’,旧词新曲,企望太后喜欢。” 太后微微一笑。 恭邑抚琴,唱词:“卿云烂兮,乣缦缦兮。 明明上天,烂然星陈。 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日月有常,星辰有行。 四时从经,万姓允诚。 迁于贤圣,莫不咸听。 鼚乎鼓之,轩乎舞之。 日月光华,弘于一人。 于予论乐,配天之灵。 精华已竭,褰裳去之。” 琴声悠扬,曲初成。九公主离席献唱,“少师有曲,雪目来伴唱,企望皇祖母一展颜。” 三公主见状忙道:“九妹妹要唱,众姐妹来伴舞,企望皇祖母一展欢颜!”言罢,领着其他几位公主来献舞。 紧接着四皇子也被尚贵妃推了出来,“孙儿也来略表孝心,企望皇祖母一展欢颜!” 太后见到此番情景,哪还绷得住,少不得要笑一笑。 随后琴声骤然一变,四皇子以箫声和恭邑的琴声,让原本恢弘的琴曲又添了几分气势,此时便不适合伴舞了,三公主也是个内行人,领着几位公主漂漂亮亮的退了场,这时太子和燕祁便加入了进来,“皇祖母这么高兴,孙儿和表兄少不得要来助兴!”一曲剑舞,与恢弘琴音相和,越发显得相得益彰,精彩绝伦。 一曲终了,四下掌声雷动。 太后让太子领众人上前听赏,分别给诸位皇子公主赏下了一些精美点心和小菜,独待恭邑与燕祁不同。 太后先是问恭邑:“郑卿,今日哀家给你特例,你且说,你有何心愿未了,只要不过分,哀家都替你达成?” 恭邑自然知道这是多大的荣宠,忙跪地谢恩道:“臣自幼便听母亲讲太后年轻时的丰功伟绩,知道太后您老人家内辅君王,外安社稷,德才兼备,是天下女子的典范,臣一介草民,幸得皇上提拔才能有今日,不敢奢求其他,只求能每日晨昏定省拜见太后,耳濡目染学一些辅君王之策,安社稷之道,便是臣的福气了!” 太后不由得笑道:“这算什么心愿?” 恭邑越发殷切的看着太后:“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 太后笑着点头。扬皇道:“母后有所不知,这个郑卿,在未入朝之前与朕有过一面之缘,且不说当时,就是到如今朕也始终觉得他是个清高孤傲的有才之士,直到今日亲眼目睹他对母后您的这一番奉承,朕才知道,原来朕心目中的大才子竟也是个不折不扣的马屁精!” 众人闻言不由得大笑。 龙宣太子亦忍不住道掺和道:“可不是,皇祖母,这个啊,孙儿可以作证!” 说着还不忘瞥一眼恭邑。 恭邑因在人前,少不得要恭敬伺候着,期间瞥到燕祁在对着她笑,便不客气的剜了他一眼。那意思明显是,人家皇子天子取笑我,你也使得吗? 可也就是这一眼,生生惹出了一桩事。 太后说给燕祁的赏赐要单独说,所以散席后燕祁便独自去了太后的住处。恭邑本也没什么可疑心的,一散席便欢欢喜喜的直奔街市,猜灯谜,放河灯,玩得不亦乐乎。哪曾想燕祁从太后处出来后不见她,又气又急,好不容易在人群中找到了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我们不是约好了吗,今天上元节,散席后我和你一起回去,你怎么一个人走了?还有,太后找我什么事,你就一点都不关心吗?” 末了见恭邑孤身一人,又道:“你是什么身份,如今又是什么身份,路上这么多人你也敢一个人瞎晃,你就这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吗?” 恭邑花了好久的时间才把他生气的点理清楚,却疑惑:“我和你什么时候约好的?” 燕祁脸色越发阴沉:“宴席上我看着你,你看着我,我以为,我们有足够的默契” 恭邑彻底懵了,宴席上她初见皇祖母,激动得不得了,哪还有心肠和他眉来眼去,要非要说和他有什么眼神交汇的话,怕也就只有着恼的时候剜他的那一眼了! 遂道:“宴席上我四面楚歌,我哪有闲心与你眉目传情,你且说太后找你什么事?” 燕祁越发着恼:“宴席上都是你的亲人,你哪有什么四面楚歌,倒是对我,连看一眼都懒得,你还关心太后找我做什么?” 恭邑这会儿也恼了:“我当然知道他们都是我的亲人,可正是因为如此,我想认不能认,所以我才四面楚歌,”顿了顿,她吸了一口气愣愣的看着他,不解道:“你说以为我们之间有足够的默契,默契到只要一个眼神就知道彼此想要的什么,我也这么认为,可是现在我却疑惑了,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在这里跟你解释这许多,我不明白为什么十九年了,我和你想到的,看到的,却越来越南辕北辙?” 恭邑以为,话说到这里他至少会反思会有所感触,可没想到她的一席话又激怒了他。 “十九年,好一个十九年,那是你和秦燕祁的十九年,关我什么事,或许我只是你生命中的一年,两年,又分别三年,和你的十九年比起来微不足道,所以你也没必要知道,找不到你,他们想把三公主嫁给我对吗?” 恭邑震惊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燕祁倔强的看着她不说话。 恭邑怒而转身:“秦燕祁,十九年是我们的十九年,还有,不只是我想嫁给你,你也想娶我,你凭什么只怪我一个人不为我们的未来考虑?” “秦燕祁,我早跟你说过我暂时不能恢复公主身份和你在一起的原因,我甚至不奢求你能帮我什么,我只希望你谅解我,你如果不能等,另娶淑女也未尝不可,我可曾强求于你?” 燕祁怔在原地看着她离去,气愤归气愤,少不得要跟在她身后直到看到她安全回府。 随从在他在少师府门外徘徊不止的时候将他拦下,“大公子,老爷说的话,您可能又忘了!” 燕祁仰天长叹,苦笑:“我说的何尝有错?明明不是我的十九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屏风烛影深》正文 第五章 一个身份,两重爱恋 那晚后,心细如发的梅洛儿便知道了燕祁的存在。她不止一次在恭邑面前感慨,“人人都知道左相的公子,从来都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孤高冷傲,从不与人交往,可那日我在府外见到的,分明只是一个担心心上人安危却又拉不下脸的普通男子啊?” 恭邑心烦意乱,不禁将心中的委屈娓娓道出:“他确实是变了,知道怎样戳我的痛处,知道怎样狭制我,也变得冷淡了,想当初,人们但凡提起左相府的大公子,没有不夸他和善的,可如今,你听听说的都是些什么?” 梅洛儿便乘势道:“可在我看来,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对你的心意却始终没变?” 恭邑摇头,“我与他有那么多的过往,那么深的感情,可就是这短短的三年,让我失去了原来和他在一起时所有的轻松与惬意,他还是我燕祁,可却又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我真的怕有一天我们要顶着回忆重新认识现在的彼此!” “那你舍得放弃他吗,除了他,你还会看上其他的人吗?”梅洛儿问。 恭邑摇头:“定然不会!我,我就是死也不会放弃他的,他总是这样,我真是怕他等不了,可他要真的另娶,我一定比谁都难过!”说着说着,眼泪便情不自禁的在眼眶里打转。 她想起她和他的童年,想起他们那段两小无猜的岁月,他像大哥哥一样无微不至的照顾着他,包容着她,犹记得碧纱窗前,他趴在窗檐上,小小的拳头固执的捶着窗子,直到看到睡眼惺忪的她来开窗,他说:“我又进宫了,这次是和母亲一起来的,母亲在催了,我来看你,看一眼我就走!” 说着他对她绽放了一个如沐春风一般的笑颜,最后扯了扯她的袖子,像一阵风似的跑开。 她看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一笑,便再无睡意。 她是中宫嫡女,人人都叫她恭邑公主,就他叫她卿卿,这个名字,王孙贵族的公子,她就只告诉过他一人。 太后说当时她母后为了给她取卿卿这个小名,一口气诵诗十来首,可谁又知道,当初小小年纪的他,为了逗她开心,硬是将自己锁在房中背了半个月的书,这才找全了含有她这个名字的所有诗词,可谓是用心。 太后说当时她母后颂的诗中有那两句诗,“卿卿骋少年,昨日殷桥见,卿卿忍相问,镜中双泪姿”,百花深处,秋千架下,他年少时负手在她面前背的诗中也是有的。 恭邑闭目,想到深处,童年往事悉数涌现,那一声又一声的或认真或着急或欢欣的“卿卿公主”犹如响在耳边,让她努力克制的心也跟着沉重了起来。 推开窗,有的也只是物是人非。她就不明白了,当初还那么小的他都知道想方设法的逗她开心,如今连上门服个软都不行吗? 她本以为这次回来无论筹谋大计的过程中有再多的艰难险阻,至少在这里她还有一个他可以依靠,何曾想她和他,竟是一点琐事都能激起千重误会的关系。 想起每日与他同在朝中谋事,抬头不见低头见,昔日一个眼神交汇便胜却万千言语,如今却形同陌路,真真是叫人寒心! 昔日朝中议事,恭邑每每总是滔滔不绝,当仁不让,今日却维诺了许多,连龙宣太子都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关心道:“少师每每教我谋事之道,总说,你我这样的身份最忌讳的便是朝中议事,天子脚下,百官面前心不在焉,因为一旦走神,错过了一件事甚至是一句话都有可能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近日你屡屡犯此大忌,莫非真如父皇调笑的那般,因为佳人?” “要知道你前途无量,风流归风流,可千万别让父皇以为你是一个爱美人不爱仕途的人啊!” 恭邑闻言,不由得失笑。想起燕祁,剑眉星目,丹唇白面,可不是美人一个么? 龙宣太子见恭邑笑而不语,心下一宽,遂道:“十日后便是大表哥的生辰,昔日他为出征时,我和雪目三妹,我们总是要乔装打败去他府中为他庆贺一番的,只是他从军营回来后,性子也变了许多,着实无趣,我便也去的少了,每次总是借着他生辰的由头出去,送了礼便偷偷溜了,倒是难为了三妹,三年如一日,竟半分也不曾嫌的,”顿了顿,叹了口气,继续道:“今年我想认真给他过次生辰,我看你今日貌似心情不佳,不若,你也一起来吧,我记得,你和大表哥是战场上的好兄弟!” 燕祁的生辰,恭邑自是熟记于心,本来她也是用心准备的,可眼下,几乎是下意识的,恭邑就想拒绝,龙宣太子却抢在她开口之前道:“你有所不知,我这个秦表兄原本是和我儿时最亲近的皇姐定了亲的,也就是你们口中的恭邑公主,十三年前我皇姐守陵途中遇刺失踪,至今生死未卜,她走后我再也没有和其他同父异母的皇子公主处得这样好过了,日前我得知太后怜恤表兄想把三公主赐婚给他,我那个三妹本也是个才貌俱佳的妙人,可他竟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并表示,无论皇姐是生是死,都不会另娶,他有这样的心,我真的是很感动,也是那一刻我下定决心,他是我最亲厚的皇姐为我选定的姐夫,我一定要代替皇姐好好照顾他,至少不要让他看起来那么不快乐!” 恭邑怔住,十三年前的回忆悉数奔腾而来,燕祁六岁生辰,他三岁,那时她牵着他胖嘟嘟小小的手,穿越长廊,只为向寿星讨一碗逸趣横生的长寿面,燕祁七岁生辰时,他四岁,母后为她打扮,她替他打扮,他们小手牵着小手,一起采御花园的花,一起摆秦贵妃的糕点,只为贺同一个大哥哥的生辰,燕祁八岁生辰时,他五岁,她为他千辛万苦练了一支舞,他为他千辛万苦学了一首曲,他们在一起排练了无数遍,可还未等到一起将这个别出心裁的贺礼送出,就天南地北相隔。 “郑卿?”龙宣太子见恭邑走神,忍不住出言提醒。 恭邑敛神,“这么有意义的生辰,卿一定会去的!” 恭邑别了龙宣太子,便转去德宁宫给太后请安,且说自那日获得恩准后,恭邑便从未间断过每日去太后寝宫的日程,却从未与三日一省的秦后撞在一起过。 今日恭邑却堪堪与秦后撞了个正着。 恭邑感念幼时她与母后的姐妹之情待她也是十分恭敬,却不想事后的一席交谈,竟让她有了物是人非的感叹。 秦后问她怎样看待如今的夺储之争?恭邑便知她是在问她和尚贵妃之间的事,遂答:“这人世间的人,理应各司其职,各安本分,娘娘协助皇上治理后宫是本分,太子学习为君之道,治国之道为父分忧是本分,同理,贵妃协助娘娘治理后宫,四皇子协助太子为皇上分忧,臣为人臣子,忠人之事亦是本分。” 秦后自是不识恭邑,自然也不知道恭邑心中那个温厚恭良的秦姨此时在她心中早已判若两人,言语间尽显熊熊野心和拉拢之意,仿佛朝中为臣者,不站在太子这一边便是尚贵妃一党一般。 恭邑推让再三,不得已表态道:“娘娘厚爱,臣为人臣子,只求安于本分,太子始终是太子,皇子始终是皇子,若太子不顾兄弟情义为兄不仁臣不能助,当然,若皇子不安于本分以下犯上臣亦不能不管!”试问,两个都是她的弟弟,若无绝对的是非,她尤其会无端害他们! 秦后笑道:“少师这样正直,那对于尚太傅这种本是太子亲近之人,却又碍于血缘做出不亲近的事的人怎么看?” 恭邑躬身告退:“娘娘慧智兰心,自然是知道安于本分的另一面,便是作茧自缚,今日臣得遇娘娘已受教良多,臣尚有要事在身,且先告退了!” 回府后恭邑便和忠弓梅洛儿说了此事。忠弓说:“不知道究竟是一个出于保护自己的孩子而崛起的母亲,还一个被深宫的尔虞我诈改变的妃子,又或者我们都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已经在我们的生命里出现了十几年的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可怕了!” 恭邑情不自禁的转向梅洛儿,如今她对她似乎已经什么都不再避讳了,虽然什么都没有说破,但却好像什么都心有灵犀一般。 梅洛儿见恭邑眉头紧锁,话锋一转,故作不懂的道:“且不说那些烦心事了,你有所不知周家小姐周未雨的绣活可是天下一绝,我近日正在筹谋着在落玉坊附近开一家裁衣店,正好借她这门手艺为少师府兴起另一番事业,所谓有权有势,要真正有权便要有钱,你们男人不都期望如此吗?” 恭邑听她如此说,自然是明白她在提醒她财的重要性,想来她在少师府当家作主,也没少为府中的银库操心过,如今又听到她所处的局势这般紧张,这才让她越发坚定了要帮他发家的决心吧! 想到这里不由得转忧为喜,“姐姐说的极是,那就有劳姐姐多费心了,若未雨不依,需要我用美男计也是可以的!” 梅洛儿闻言却是抿唇一笑,抬眼看了一眼忠弓方道:“如今,怕是要使也轮不到你使!” 恭邑很是不解。 直到那日,周未雨送来她早前托她做好的准备去寿宴的新衣,恭邑随口说了一句,“未雨姐,昔日只觉得你身上的一衣装新异而美丽,今日才知,原来你竟是此间高手,谢谢你为我做的新衣!” 周未雨听她言语亲昵,红着脸便要告辞。恭邑见她如此,当即玩心大起,忙一把拉住她道:“都说大扬的女子,只为自己心爱的男子做衣装,你说你中意我,我信了,而且还很欢喜!” 说着便揽了她的细腰,一点一点的靠近。 周未雨被吓得花容失色,手脚冰凉,连拳脚都忘记用了,只在恭邑快要触及她脸颊的时候,猛地将头一撇,大声呼喊:“你走开,谁喜欢你啊,我喜欢的人是,我喜欢的人是,是忠弓!” 好巧不巧的,这一切偏巧被刚走到院中的忠弓撞了个正着。 一群人大眼瞪小眼的愣在当场,恭邑松了手,伏在桌子上笑得岔了气。 至此,一切方算明了。 三日后燕祁生辰。恭邑一时兴起与梅洛儿商定,换了女装,带了斗篷纱帽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去赴约。见了龙宣太子他们,只说是梅洛儿的侍女,因相貌丑陋而避不见人。 便装的龙宣太子问:“如何不见你家大人?” 梅洛儿应付自如:“大人前日偶感风寒,还没好利索,吩咐替她来给秦公子祝寿。” 燕祁却误以为恭邑还在和他生气,故意装病不见他,是以比往年越发难伺候。 龙宣太子耐着性子和他说话,他却始终一副隐忍不发的样子,好生无趣,没做多久九公主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央着他走了。 太子一走,燕祁便下了逐客令,梅洛儿看了一眼身后不知所踪的恭邑,故作为难状,道:“公子您看,小婢愚笨不慎走失,容我去寻。” 燕祁也不甚为难,“姑娘自便。” 亲眼看着燕祁走后,梅洛儿方绕到后院与恭邑会合,恭邑心有不安,问道:“他难得开开心心过个寿辰,向来是十分期盼我去的,我这样戏弄他,会不会太过分了?” 梅洛儿笑道:“现在有多伤心,等一下就会有多惊喜,你且放宽心,待我去帮你寻他来!” 说着,一闪便不见了踪影。恭邑大惊,才知道梅洛儿原来还有此轻功。 听说燕祁在祠堂祭拜,梅洛儿是跟着送香案的仆人寻到秦家祠堂的。她轻身一跃绕进祠堂,藏身柱子后面,耳听得仆人来送香案,顿了顿,想待无人之际再进去捎话,下一秒就看到,仆人刚转身,燕祁便将香案摔到了地上。 怒道:“我祭你做什么,你死了却独留我在这里替你承担,生辰是你的生辰,朋友也是你的朋友,连她都是你的,我还有什么活头!” 梅洛儿听得一头雾水,再看燕祁,已然崩溃,“祁弟,当年你既选择救她而放弃生命,就应该保佑她早点忘了你,你可知我与她在一起时,她口中念的,心里想的都是你和你的过往,你让我情何以堪?” “祁弟,你是正妻嫡子,而我却是珠胎暗结,我们从一出生便是一个天一个地,我母亲更是为了让我认祖归宗,宁愿答应嫡母的无理要求,将我训练成你的影子,从小跟在你身边,为你生为你死。我和你一起喜欢的女子,你能陪她在宫里嬉戏玩乐而我却不能,你能以相国公子的身份陪她出生入死,避世竹林,而我却不能,我真的好怨!可所有的怨恨在你决定将她的后半身托付给我的时候便都烟消云散了,能够代替你照顾她,真的耗尽了我这一生的好运气,可我还是没办法扮演好一个替代品的角色,没办法叫你的朋友也喜欢我,没办法叫你的家人也爱我,可我更在乎的是我和你在他心中的不同!” 梅洛儿很快将事情的始末捋清楚,惊得连连后退,“卿妹妹,他骗得你好苦啊!” 她收敛心神,本想快速离开,却没想到还是被“燕祁”发现了。 他的剑卡在她的脖子上,“我没想到第一个撞破这件事的人居然是你,梅姑娘?” 梅洛儿并不躲避,而是死死的盯着他逼问:“告诉我,你真实的身份!” “相里墨裁,有一天也可能是秦墨裁。” 梅洛儿忽然扬袖拂开他的剑,“我奉劝你,如果你对她真的有你说的那么重视,在她还没有更恨你之前,把一切都告诉她,或许你还有机会!” 相里墨裁再次扬起剑对着她,“你会武功我很意外,但我还是不会放过你!你可能不知道,你撞破的,是秦家最大的秘密!” 梅洛儿冷笑:“你杀不了我,第一我是她亲近之人,你杀了我,就等于亲自在她心中买了一根刺,第二,我不会束手就擒,她现在就在府中,你想惊动她,就只管动手!” 相里墨裁脸色一沉,“你想怎样?” 梅洛儿看着他,许久方道:“你放心,我暂时不会揭发你,一来是因为她现在正处于非常时期,我不想让她内忧外患,二来,看在你亦对她有情的份上,我给你一个机会亲自与她说,这样或许可以减轻她的痛苦!” 相里墨裁这才稍微放松警惕,“你放心,我虽然不是她心中所爱,但我对她的感情不会比祁弟差半分,我不会伤害她!” 梅洛儿转身之际嘱咐道:“好好对她,今晚她为了你特地换上了女装。” 相里墨裁心事重重的转至后院,远远的就看到了月光下她窈窕的身影。 他走近,她转身,微微撩起纱帽的一角,笑得明媚,“怎么,不请我屋里坐?” 相里墨裁低头,强忍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冲动。 恭邑走近几步问:“怎么,还恼着呢?你就这般小气,你要知道,你和别人定亲我自然是十分在意的,只是你也当与我好好说才是,对吧,墨儿?” 墨儿……墨儿…… 是呀!当初重逢也是一番着恼计较,他对她无礼,因着是他,虽觉不妥,却也并不计较,他让她记得唤他“墨儿”,其实是出于一己私心,她也记得真切,如今还记得要这样哄他! 相里墨裁抬头,愣愣的看着她,终究是没忍住将她纳入怀中的冲动。 “卿卿,你知道就好,我是你的墨儿,是你一个人的墨儿!” 她说:“你本是青年才俊,连太后都怜恤你要为你另寻良配,却为我负尽佳人,从未享过佳人在侧,红袖添香的齐人之福,今日是你生辰,你若邀我进屋,我便还你齐人之福,试问墨儿,这样的贺礼,可还喜欢?” 他诺大的身躯瞬间宛若被掏空,只能紧紧的抱着她将整个身躯靠在她的身上,“喜欢,你便是我的齐人之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屏风烛影深》正文 第六章 如果他是另一个人 太子回宫遇刺,刑部彻查的结果是流民暴动,忠弓带回的消息却是处处将矛头直指尚氏,恭邑决心帮秦后把尚太傅撤离太子身边,让一切回归平衡。 尚贵妃找皇上哭诉,一口咬定太学堂苛待了四皇子,说学堂里教的东西四皇子早已掌握,可先生不肯为四皇子开特例,白白让其他年纪小的皇子公主耽误了四皇子的进程。 说四皇子年纪虽小,这些年在朝中的贡献却并不比太子少,虽说太子毕竟是太子,比其他皇子优待些确实应该,但都是皇上的儿子,原不该让谁落后了去,且尚太傅教辅太子一人尚有余力,不妨让东宫行个方便,允许四皇子和太子一起上学,如此也算全了兄弟间的情义。 皇上左右为难,秦后气愤难平,“贵妃也太不识抬举了,她的儿子从来什么都要力争和太子一般无二,可太子毕竟是太子!” 恭邑却说:“依臣之见,贵妃说的也不无道理,如今太子以长大,太傅职责重在辅佐而非教诲,不如就让特准四皇子离了太学堂单独劈出一间书房来,让尚太傅每日过去教学,四皇子乃尚太傅外孙,想来,贵妃娘娘也是出于亲人之间的情分,才这般殷切希望四皇子能得尚太傅教诲一二。” 自此,算是求仁得仁。四皇子得到了皇上的特例恩准,尚太傅也离太子渐行渐远。 秦后却对太子遇刺一事始终不依不饶。 恭邑说:“这次的事,臣也算在贵妃和娘娘之间表明了立场,刺客一事,并无真凭实据,且四皇子乃太子的兄弟,臣希望能听听太子的看法。” 恭邑去太子寝宫议事,小内监说九公主身体不适,太子去探望,吩咐恭邑稍坐片刻。 恭邑自寻了处小亭子坐下,约莫是龙宣太子方才所坐之地,石桌上尚留有他的笔墨,书的是“《善哉行》,有一美人,宛如清扬。妍姿巧笑,和媚心肠。知音识曲,善为乐方。哀弦微妙,清气含芳。” 恭邑不由得失笑。算来,龙宣也十八出头,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况且身边之人,还是那么的妍姿巧笑,和媚心肠。 恭邑空等了许久,不见龙宣太子前来,想着想着竟伏在桌上自睡了去。 再醒来的时候,耳听得身旁聒噪,起身方知,原来是龙宣太子和九公主在一旁打闹。 见她醒来,龙宣太子方正襟危坐道:“雪目,我与郑卿有正事要说,你还不速速退下?”话虽如此,脸上却无半点严厉之色。 九公主也全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就势往他身旁一坐,继续玩笑道:“可是成,我就在这里听着,也学学你们,说不定,将来还用的到呢!” 恭邑闻言,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她这才仿佛意识到什么似的,红着脸低下了头。 龙宣太子紧接着道:“你放心,将来一定是用得到的,你不只要学这些,你还要多跟母后学学什么是度贤礼法,母仪天下!” 恭邑闻言,抿唇一笑,九公主也瞬间会意,羞得一拳捶向他,扭头就走。龙宣太子在身侧开怀大笑,恭邑笑着低头,这才发现身上披着他的玄紫披风,不由得微怔。 就如他所说,幼时她待他,是真的亲厚。夏日他来寻,宫里不是放着为他准备的绿豆汤就是梅子汤,秋冬领他出门,也总不忘亲自为他系上披风。 见她发愣,龙宣太子忍不住发问:“你等我可是要说有关我遇刺之事?” 恭邑敛神,“你怎么看?” 龙宣太子神色微凄,“皇家不比民间,血脉亲情可轻亦可重,可就因为珍贵,我才越发看重,不到万不得已,我想尽力给我和四弟之间留点余地。” 恭邑道:“可我看皇后娘娘并不打算就此作罢。” 龙宣太子叹道:“母后和贵妃向来如此,你不必过多理会。” 恭邑点头,临行之际亲手取下披风交回他手上,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多谢!” 今日在宫里耽搁的时间有些长,出宫的时候相里墨裁又等在了宫外。恭邑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燕祁总是这样反常,任凭她再怎么惴惴不安的劝他低调谨慎,他总是日不间断的等在宫门口,执意要送她回府。 于是笑道:“早知道你是这样粘人的小郎君,我横竖不该给你好脸色的!” 相里墨裁对她笑笑,并不接她的话,只一路固执的牵了她的手往外走,直到目送她回府。 想起与燕祁重逢来的种种,恭邑问梅洛儿:“你相信一个人会在短短的时间内判若两人吗?” 梅洛儿摇头:“一个人就算再怎么便也不会判若两人,就算遭逢再大的聚变,再怎么改变性情,在真正喜欢的人面前,也还是会保持他原有的样子的。” 恭邑若有所思的点头,复又摇头:“自重逢后我便总有一种感觉,眼前的人似乎并非三年前与我出生入死的人,也并非幼年时与我两小无猜的人,可,这不可能,燕祁不是燕祁,那还是别人不成?” 梅洛儿目光徐徐的看着她,“或许,真是别人也不一定!” 恭邑微微失神,“如果他是别人……不,不可能!你胡说什么?” 梅洛儿一笑,用往日玩笑的口吻道:“我也不过是开个玩笑,可你终究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说得出什么事,讲得清什么话的人是故人,你大可一试!” 梅洛儿的话深深警醒了恭邑。再见面的时候,恭邑便问相里墨裁:“你可还记得我们幼时在宫里的秘密基地?” 相里墨裁答:“同心亭,夫容池,盘盂石,仙女桥,桃花源。” 恭邑又问,“你可还记得他们都有何典故?” 相里墨裁答:“同心亭,必是有永结同心的意思,芙蓉又名夫容,夫容池便是芙蓉池,白芍药又名玉盘盂,盘盂石,想来一定是假山石后种了一棵白芍药的意思,仙女桥忽略不计,桃花源想来便是那处秘密基地了。” 恭邑笑笑:“如今你我同在宫中谋事,不如今日便乘此机会再走一趟我们的秘密基地。” 相里墨裁见她开心,亦笑着点头。 恭邑回到府中,却抱着梅洛儿落下泪来,“姐姐有所不知,同心亭是忠弓大哥和九儿姐定情的地方,仙女桥是他亲手为我搭建的秋千架,过了同心亭,有一个夫容池,顺着池子走到尽头有一座紧挨着白芍药的假山石,再往里走,便是仙女桥,秋千架后便是桃树林,我们的桃花源。当年他总角我双髻,他摇绳我荡秋千,衣袂飘飞间他目光灼灼,也曾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唤我一声‘仙女妹妹’,若非如此,小小秋千又怎么会有仙女桥一说?” “我待他可谓是真心真意,昔日种种犹如炮制心上,一字一句,一言一行片刻不曾忘,可他,短短数年不见,记不清去桃花源的路,记不清磨人过往,岂不叫人寒心?” 梅洛儿找到相里墨裁,“你究竟要瞒她到什么时候?你若爱她,大可表明身份之后再去感化她,何苦瞒她,你可知道她虽不知道却也并非不能感受,难道你一定要弄到她亲自拆穿你这样难堪的境地才肯收手吗?” 相里墨裁亦痛苦万分,“我是真的很怕,不止怕她知道一切厌弃我,更怕她知道心心念念的人早已不在人世的事实,祁弟救她的时候,不是没有想到失去他她会痛苦,他已替她安排好了一切,他以为我可以庇护她一生一世。” “我不是想真的瞒她一生,只是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多争取一些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多制造一些只属于我和她的回忆。” 梅洛儿一直将相里墨裁视为一个不知好歹的骗子,可此刻她看着这样的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责怪的话。 “真是被你打败了!” 这是梅洛儿临走前对相里墨裁说的最后一句话。 恭邑是茫然的,想了很久,心烦意乱一事无成,他决定让忠弓召回六合帮兄弟,让他们去帮忙调查燕祁。她一再对自己和忠弓说,她不是不信他,只是她想知道他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经历了什么。 梅洛儿问她,“你知道他有他的势力,你派出去的人再怎么精明,也总会有被他察觉的一天,你可想过到时候他会怎么做?” 恭邑的心里何尝不曾担心恐惧过?只是,燕祁的事一日不解决她就一日无法静下心来全心全意的投入将来的大计中。不仅如此,她和燕祁同朝为官每日朝夕处,此事一日不弄清楚,她与燕祁之间便总无法心无隔阂的相处。 然而她太低估了燕祁的能力,六合帮兄弟本也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人物,若不是信守承诺甘愿忠心于与他们比武胜出的忠弓,又怎么会成为她的暗卫呢?可尽管如此,还没等他们彻底彻查清楚,燕祁便气势汹汹的找上门来了。 他一路闯进少师府,最后终于被忠弓拦在了书房门口。恭邑走出来看了一眼忠弓,示意让他放心,随后以待客之道大大方方的将相里墨裁请进了书房。 恭邑心中早已猜到他为何而来,可那又如何,她照样气定神闲的看着他:“你就说,你有什么过不去的?” 相里墨裁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你说呢?你派人查我,为什么?我对你的心是如何的你难道不明白吗,你还有什么可疑的?” 恭邑越发盯紧了他:“你说呢?是什么让你从过去的秦燕祁变成现在的秦燕祁,是什么让你连我们之间那么重要的过往都可以忘记,我难道就不可以知道吗?我们之间连我是什么人,什么身份,要干什么事,我都告诉你,还有什么是不能明说的,你说我还有什么可疑的?” 相里墨裁急得去抓她的手:“我没忘,我没忘记!我还记得我们之间所发生的一切,记得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我记得卿卿公主荡秋千的样子,记得断崖下你非我不可的样子,也记得苍山,记得红痢江,记得与你的生死相依,也记得你的苦衷,你的不得已不能言,更不能忘,你的橙色同心结!”顿了顿,他有些痛苦的看着她:“可是那并不包括,不包括……” 恭邑看着他:“不包括什么?” 不包括我能记得那些我没有资格参与的过往!相里墨裁看着她的眼眸,含烟笼雾的一双眸子,看得他心里一痛,“罢了!” 他松开她的手,后退一步,“都是无法改变无法怪罪的事,我们早该到此为止了,是我不知好歹是我活该!” 恭邑有些迷茫的摇了摇头,相里墨裁也摇头,转身之际他最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仿佛要一眼万年那么长,他说:“不要想过去的燕祁,不要去想,这样你就不会难过。” 只要你不难过,我就不会难过,不会不舍,不会觉得自己罪该万死,你不知道,因为那个人认真的托付过我,所以我就算退出成全,也会辜负! 而关于这件事,相里墨裁给梅洛儿的说法是,“成全!” 他说:“老天爷往往就是那么残酷,卿卿她明明是那样的身份,却同人不同命,祁弟一生所求明明就只有一个她,却英年早逝。他们明明那样美好,却偏偏多出一个我狗尾续貂!” “我想,这样也好!我放手,一切重头开始。如果余生有一天她还会中意我,那么是成全我,如果她这一生心里都只有他,那么,就成全她,成全她从开始到结束只此一人的美好!” 也不必告诉她她失去了什么,更不必告诉她他曾来叨扰过她,让一切都归于平静。 就像恭邑说的那样,“既然不能继续,又非他不可,那么不如从头开始,看看他还是不是你内心最坚定的那个人?” 只是令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是,有一天他们会离彼此越来越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屏风烛影深》正文 第七章 只为的这番心意 有情人大抵大多如此,没在一起的时候,只要心意相通,天涯亦同比邻,若不心意相通,就算人在眼前,也如隔天涯。 恭邑与相里墨裁每天都在见面,可就算如此还会想念,想上前说说话,想像以前一样靠近一些,想一起乘一趟车,走一段路,想借着家国大事堂而皇之的坐在风景如画处,或品茶或饮酒,说一些宜室宜家的话。可尽数不能够。 为了抑制这种思念,慢慢的他们开始躲着对方,以为不去看对方的眼睛,就可以忽略难以了却的情意,以为不在某一天某个角落突然撞见,就不会遗憾,不会回头眷恋。于是慢慢的两个人开始违背初衷,开始渐行渐远。 恭邑想,她和他貌似在不知不觉中犯了大忌,就仗着彼此喜欢! 他们两个几乎到了形同陌路的地步。 恭邑很努力的不去想他们的曾经,为了将自己从愁云密布的泥沼里拉出来,她开始管很多府中的杂事,比如说一直是梅洛儿和周未雨在打理的裁衣店,恭邑一听说落成便开始抢着取名字,鉴于梅洛儿名下关雎楼,琼芳居,落玉坊,都是顶好顶有出处的名字,恭邑决定将新落成的裁衣铺叫作苇绡铺,刚好是梅洛儿一贯的风格,既能讨她欢心,又能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当然,相里墨裁也有想她的时候,心烦意乱的时候他就将燕祁的灵位放在书桌旁,一边练习书法,一边和他说话,“祁弟,你是真的幸运,也是真的不幸,幸运的是,多么难得,你中意的人她也中意你,不幸的是,尽管如此,你们还是不能在一起。可是祁弟,你托付我的事……哎,或许人家还能找到更相配的呢!也不一定非得是咋们秦家子弟啊,你说是吧?” 他以为,只要看着燕祁,他就会始终铭记一点,她爱的人,不是他,只要一想到这里,他就能控制住自己不去找她。然而,内心深处的诉求却在不约而同的折磨着两个人。 苇绡铺新推出了一款裙子,叫雪柳黄金缕,又华贵又脱俗,深受京城各大王侯夫人千金小姐的喜爱。本来苇绡铺的新裙子都是先提供给教坊近期表现出众的姑娘试穿的,因着雪柳黄金缕这裙子成本太高,周未雨与梅洛儿商定后就直接出售了。落玉坊的姑娘们嚷嚷着要排新戏,让给送新裙子穿,周未雨又连着想了两个新款式娉娉袅袅裙,日照石榴裙,让绣娘赶着做好送去。 没想到却为苇绡铺招了个祸事。 话说那日秦相国的夫人和几位达官贵人的妻女在街上挑选收拾,途中路过苇绡铺,其中有一个夫人提出要进里面看看,相国夫人慕名同往,出来后怒气冲冲的说了一句:“不愧是给落玉坊那些歌女舞女穿得东西,也配的叫黄金缕?” 一时众人议论纷纷,这件大事越传越广,没多久就进了周未雨的耳朵。 周未雨哭道:“相国夫人也太过分了,我好歹也是个官家小姐,裙子是我设计的,她这样说我的裙子,可不比骂我的人还过分?” 梅洛儿劝她:“你快消消气,保不齐是因为我们的苇绡铺抢了他秦家的裁衣铺的风头,她气不过,故意来闹这一出呢?” 恭邑一听这话,忙问:“秦家也有这上面的生意?店名叫什么?” 又说:“好歹也是相国夫人,这么闹也着实有失身份!” 梅洛儿又将名字告知她,只说是叫“尚仪铺”,是秦公子手下经营的产业。 恭邑就着这句话想了一天一夜,道:“怎就这么巧,保不齐他还和我置气呢,故意让他母亲来找我不痛快?” 梅洛儿转问相里墨裁,相里墨裁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花费了那么大的精力,好不容易向嫡母开一次口,竟是让她去与她为难?” “谁又知道呢,保不齐我还想着以此激怒她,逼她来见我,和我谈判呢!” 梅洛儿笑了:“她是生气了,可没说要来,只特意吩咐了我上门来嘱咐一声,劝相国夫人以自身名誉为重。” 相里墨裁脸色一沉,“她若打定主意不来见我,你又何必来?” 没过多久,宫里的尚贵妃便带着一群宫女太监浩浩荡荡的去了尚仪铺。 同样的场景,尚贵妃空着手进去空着手出来,不过不同的是,尚贵妃举手投足之间一直维持着皇家威仪,没有说过尚仪铺的半句不是,而是转身进了苇绡铺,不仅给自己和七公主选了两身,还连带着身边的宫女都赐了一身,仪仗浩浩荡荡的摆满了苇绡铺门口,那个叫一个壮观。 第二天秦后便将恭邑叫去训话,“你和尚贵妃好生默契,一个搭戏台一个唱戏,亏你平日里满嘴仁义道德,现在竟也会为了一点生意,去和尚贵妃联手,你到底明不明白你自己在干什么?” 恭邑冷静的看着秦后回答:“臣什么也没做,说起来,如不是相国夫人那么一闹,闹得大家都以为相国夫人连苇绡铺的衣服都看不上那一定是自家的尚仪铺很优秀,贵妃娘娘可能也不会慕名而去,那么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其实说来说去,生意是秦家的生意,恩怨是后宫的恩怨,娘娘着实冤枉臣了!” 秦后冷笑:“你的意思是,祸是我秦家人惹的,尚贵妃这么做,也只是为了针对本宫,与你无关?” 恭邑十分诚恳的笑了,“娘娘见笑了,臣向来忠于本分,实在是没能力,也没有权利去管皇家的家务事。” 秦后彻底动怒:“郑卿,你别仗着有几分才华又得皇上赏识,就以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独占鳌头,本宫现在就告诉你,恩怨,不止后宫有,朝堂也有!本宫拉拢你,是看中你和太子的缘分,你以为世间谋臣这么多,东宫,中宫还缺你一个小小的少师?你一直对朝廷斗争避而远之,你以为自己有多高洁,你以为你避得了什么?你一直说不愿意招惹安于本分的人,你以为尚贵妃就会放过你,你以为她就是什么安于本分的人,十三年前,先皇后无端葬身火海,你以为她手上有多干净?” 恭邑闻言一怔,愣愣的看着秦后,秦后似乎也这才察觉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慌忙转过身。 恭邑震惊之余,忙绕到她身前,死死的逼问:“娘娘说的,可有什么证据?” 秦后还有一些犹豫:“本宫……” 恭邑情绪十分激动,扑通一声就跪到了秦后的面前,“娘娘有所不知,臣幼时受过先皇后的大恩,可以说若无先皇后,便无今日之郑卿,先皇后的恩德,臣死生难报,所以余生最大的愿望,便是找出杀害她的凶手,让她的亡魂得以安息。” 秦后闻言,似乎有些感概,她亲自将恭邑扶起来,柔声道:“本宫了解,自打你第一天坐上太子少师的位子,你就一直在查先皇后的案子,本宫与先皇后曾经也可以说是姐妹情深,这些年,本宫除了在找嫡公主外,还一直在搜集尚贵妃谋害先皇后的证据,你放心,从今以后本宫与你就是同一条船上的了,只要你用心帮助太子,一切皆不是问题!” 恭邑迫不及待的将这件事写信告诉了东郭丞相,东郭丞相的回答很简单,“秦后之言,可信但不可尽信,她在宫中与你母后交好也有可能是仅限于后妃之间的和平相处,这在尔虞我诈的后宫或许难得,但却谈不上情深意重,她虽不至于迫害,但你危难时,她也同样自顾不暇,人情世故也不过如此,况且你母后这一生,只有一个好姐妹。” 恭邑知道,他说的是那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姨娘,天下第一美人白般娇,也是义父钟爱一生的女子。 恭邑开始大规模的查找当年与东郭皇后的死有关的人和事,动作之大大到连皇上都惊动了。 人人都知道东郭皇后与皇上鹣鲽情深,皇后走后,皇上消沉了好一段时间,之后再也没有人敢在皇上面前提起东郭皇后。 扬皇将诺大一叠奏折当堂朝着恭邑便扔了下来,恭邑跪在堂前,文武百官面前:“臣幼时失母,孤苦无依,如非有幸受先皇后大恩,何来今日?臣一连五日辗转半夜难眠,夜夜梦见先皇后亡灵火中受苦,心如刀割,是以斗胆冒天下之大不韪,彻查先皇后无端葬身火海一案以告亡灵,求皇上成全!” 扬皇气得手都在发抖,“你好大的忠心,你说要替先皇后伸冤,是不是过两日,也能打着报恩的名义,把先皇后的遗孤朕的嫡女也给朕找来?” 嫡公主失踪多年,众人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恭邑昂首挺胸的跪在殿前,“皇上息怒,臣还有一事容禀。五日前臣无意间走到了先皇后的寝宫前,为表敬意,在寝宫三叩首祭拜亡魂,不料回府后,一连五日噩梦连连,日日梦到先皇后火中受煎熬,还嘱咐臣以符水浇地,可见她受苦情景,切记,切记。臣斗胆冒险到先皇后寝宫一试,果然有火烧凤凰之象,是以才非做此事不可!”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众臣都议论他,说她满口胡言,不知好歹。 恭邑继续道:“臣所言句句肺腑,绝无半句虚言,臣以性命担保,先皇后寝宫却有奇异之兆,臣亦以性命担保,只要皇上允许臣彻查先皇后葬身火海一案,三年之内,臣一定让嫡公主鸾凤回朝!” 扬皇震动之余,将信将疑的看着她:“那朕便随你走一趟贞懿宫,若有半句虚言,定斩不饶!” 于是,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的进了贞懿宫,扬皇当场命人以符水浇地,没多久火烧凤凰的奇景便显现了出来,一时,众人议论纷纷。 秦后扶着摇摇晃晃的扬皇从寝宫出来,下令封锁谣言,然而在恭邑的促成下,谣言还是传得满天飞,人人都说先皇后的死必定另有其因。 扬皇迫于无奈终于点头同意了恭邑的请求。 晚上忠弓将六合帮兄弟的调查成果呈上来,问到这件事的玄妙之处,恭邑笑着看了一眼梅洛儿没再说话。 梅洛儿道:“忠弓大哥,你有所不知,我不过是趁着半夜他们疏于防守的时候去拜访了一下先皇后的寝宫,在地上洒了一些黄梅蜡罢了!这种蜡本东土之地独有,无形无色,有凝水之效,我用这种蜡事先在地上画好了火烧凤凰的景象,随后等皇上他们往地上倒水的时候,水便只会沿着这种蜡流,这便是今日中宫之奇景了!” 恭邑闻言又笑了笑,这才专心翻看六合帮兄弟搜查来的情报。 调查结果还是没有结果。早前皇上也曾派人调查过先皇后的案件,那时候的皇上就像一个疯子,逮谁都以为是他害了皇后,诺大的后宫除了一贯与先皇后交好的秦贵妃,无一幸免,可若尚贵妃真有什么不轨之举,她又是怎样逃过一国之君的调查的呢?恭邑想不明白,这中间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就在恭邑一筹莫展之际,四皇子忽然约了龙宣太子宫外聚首,只说他在置了座新宅子,近日落成,特地邀了一众兄弟姐妹前去参观,请太子一定要赏脸。 龙宣太子的说法是,毕竟是兄弟,他诚心相邀,况且还有其他兄弟姐妹欢聚一堂,他于情于理都该去,并邀恭邑同往。 恭邑思量再三,终是拒绝了,于是龙宣太子便只带了蒙少保一人前去。 恭邑只顾着去吏部翻档案,没过多思量,没想到还是百密一疏。 太子回来后没几天就有大臣参了太子一本,说太子贪图享受行为不端,在外面欺男霸女,还单独置了宅院,专门收容美女玉器,专横跋扈,毫无爱民之心,百姓怨声载道。 没过多久皇上便带着尚贵妃一干人等去了宫外,所谓的龙宣太子专门收容美女玉器的地方。 然而却是那日四皇子相邀的地方。 龙宣太子强力辩白,只说这宅子他只去过一次,那时候没有什么美女玉器,倒是个喝茶品酒的好去处,原听四皇子说,是他另置的新宅。 四皇子却一口咬定是太子相邀,他从来没有去过那个宅子,他是在宫外置了一间小苑,却没有太子那般排场,也只是平日里用来读读书写写字,图个清静罢了。 没办法,皇上又找来了那日在场的其他皇子公主。却都说是收到的都是以太子的名义下的邀请帖,原是冲着为太子庆贺新宅落成去的。 皇上又查了邀请帖,也确实是太子的笔记,当即震怒,下令要将太子拖去中宫,当着皇后的面笞百鞭,再幽禁炎烁宫,一年之内,不得踏出一步。 太子被拖去中宫,秦后又是气愤又是羞恼,又心疼儿子,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只是一个劲的哭求,替儿子分辨。 皇上心软,让太子认错。太子性格刚毅,无错,自是不肯认,皇上一怒之下,再加一百鞭,而执行官,便是相里墨裁。 恭邑抬眼去看他,却发现他一脸冷漠,心下着恼,遂道:“皇上且慢,古人云,教不严师之过,臣身为太子少师,身兼教诲辅佐之任,却未有使之通彻感悟之能,况太子千金之体,岂容有损,这两百鞭,于情于理,理应由臣代受!” 龙宣太子无过而受罚还连累恭邑,自是不愿。皇上却道:“下不为例!” 恭邑迎着相里墨裁的鞭子直直的跪下去,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她清楚的看到他眼中的愤怒,他扬起鞭子,就在恭邑以为他的鞭子就要落到她的身上的时候,相里墨裁忽然一偏将鞭子打到了一旁的地上。 皇上不解:“燕祁,这是为何?” 相里墨裁忽然跪在地上,恳求道:“少师乃文弱书生,鞭刑两百恐有性命之忧,臣与少师相识已久,且少师在军中时曾对臣有过救命之恩,救命之恩大于天,臣恳请吾皇,特许臣代为受过!” 这下不止恭邑,在场的所有人都表示震惊。 皇上犹豫着,正不知如何是好,恭邑道:“臣不记得臣对秦将军有过什么救命之恩,臣代太子受过,心甘情愿,请皇上明鉴!” 相里墨裁看着她道:“你我相交一场,郑兄你要害我犯欺君之罪不成?” 恭邑与他两两相望一时无言。 扬皇咳嗽一声打断他们,向恭邑求证:“少师,可有想起来,你于秦将军是否有救命之恩?” 恭邑无奈点头。 扬皇下令行刑,这一次行刑的人便成了蒙少保。 恭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起身从相里墨裁身边走开。鞭子一遍一遍的落到他的身上,却仿佛落到了她的心里。有无数次她都想扑上去拉住鞭子,龙宣在一旁拉住了她。 鞭刑刑到一半忽然被皇上终止,皇上看着鲜血淋漓的燕祁,感概:“你倒是重情重义!” 并特许他从今以后不用上朝,休假半月。 恭邑亲自领着忠弓将他送回相国府,心如刀绞,恨不能随侍在侧。 屋里的血水换了一盆又一盆,恭邑守在院子里泪如雨下。我怨你做甚,我误你作甚?我真该离了你,免得你横也煎熬竖也煎熬! 只盼着你快些好起来,如此我也少受些煎熬。 夜深人静时恭邑还站在院中,秦相国也看不下去了,劝她回去。恭邑苦笑着摇头:“相国且先去吧,我再站一会儿,只盼着他好!” 直到相里墨裁醒来,他摒退左右,只留她在侧。看着他苍白的容颜,她心疼不已,“对不住,都是为的我。” 相里墨裁却将头一偏,不去看她。 恭邑伸手去拉他的袖子,泪盈于睫,“燕祁,我是什么心思,你又是什么心思?我懂,你自然也懂。我置的什么气,非要去查你,可你又置的什么气,非要说到此为止?” 燕祁,又是燕祁! 相里墨裁忽然拂开她的手,怒气冲冲的指着屋外:“你走,如果你认为我是在跟你置气,那么我再说一遍,我们到此为止!” 恭邑一怔,扭头要走,却又顿住,“那么如你所愿,今日谢过你了,还有从今以后请多保重,既然不在一起,就不要再让人心疼,让人挂念!” 恭邑要走,相里墨裁却忽然咳嗽,气息久久不能平静,他急急的叫住恭邑,“既是来道谢的,把我的谢礼留下再走!” 恭邑不解。 相里墨裁忽然起身,一步一步的走到她面前,就势将她往门上一推,身子立马压了过来。 恭邑一怔,紧接着,铺天盖地的吻便落了下来。 “你记着,这是谢礼,如果有一天你不再爱我了,不要恨我,这是我应得的!” 恭邑一脸迷茫,却也能察觉到他说的不是什么好话,想要推开他,却总是触到他的伤口,只得乖乖就范。 他这一次要的比每一次都凶,且反反复复,到了最后,恭邑愤愤的摸着自己红肿的双唇,怯怯的低着头。 相里墨裁将门打开,让她出去,“走吧,再不走,我的谢礼会收得更重!” 恭邑隔着门带着一丝震惊一丝疑惑定定的看着他,久久不能言语。 终究是哪里不一样了,可她恨不起来,他言语如刀的将她拒于千里之外,做的却总是些痴缠缱绻的事,不如彻底放了她,不如彻底不管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屏风烛影深》正文 第九章 你是我的后顾之忧 恭邑不知为何,近日京城的乞丐多了许多,忠弓和梅洛儿回来的时候还说,“也不知道是哪里灾了害了,怎么平白多了这么些乞丐,这年头但凡天公不作美,可就苦了老百姓了!” 恭邑期初并不以为意,只说让遇上了能帮的就帮些。直到后来越帮越多,这才引起了她的注意。 派人一查才知道,原来是北方旱了。 恭邑忙将此事上奏了朝廷,没想到却引起了朝廷纷争。 恭邑建议开仓放粮,却遭到了朝臣的反对,只说是开仓放粮只会吸引难民往京城聚集,倒是候成千上万的难民往孝都城聚集,稍有不慎便会引起暴动,再说边城战事吃紧,每年供给将士的粮饷都成问题,哪还有这许多余粮。 恭邑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难民断米断粮,多耽误一天变会死更多的人,况且就算不开仓放粮,孝都城里还是会有大量的灾民怀着一线希望往京城赶,时间一久,只怕会爆发更大的灾难。 然而皇上却似乎也有他的顾虑,只说让群臣再商议对策,直到找出最合理的方案,开仓放粮的事便这样被压了下来。 然而暴乱却犹如风雨之势,来势汹涌。 灾民已经饿昏了,开始四处抢夺食物,京城中防卫松一点的大户已经遭到了洗劫,没过多久,就连部分官员的家里也不能幸免。 好多大臣哭哭啼啼的在朝上倾述家中被袭的场景,只说:“那群刁民简直无法无天了,家里人吃着饭,一群人乌泱泱的便涌了进来,抢了吃的也就罢了,还把人给推伤了!” 恭邑便道:“却也有例外的,比如说同样疏于防守的右相府,少师府,周画师府,方大人府,因为早前就出面搭棚施粥救济过灾民,所以这次便能相安无事。” 众臣不语。 皇上又道:“众卿家有何良策?” 众臣齐呼:“请皇上开仓放粮!” 皇上道:“可边关吃紧,国库空虚,朕……众卿家还有何良策?” 众臣不语。 皇上又问恭邑。恭邑道:“臣还是认为应先开仓放粮,先安抚灾民,再谈其他。” 皇上点头,命龙宣太子亲自监督此事。随后便将恭邑召进了上清殿。 皇上问:“郑卿有何良策?” 恭邑道:“可让诸位大臣合力为赈灾捐物捐资,能解燃眉之急。” 皇上又道:“这帮大臣,官大的捐多了舍不得,还要担心朕疑他们以权谋私,中饱私囊,官小的更是有理,俸银不多,力不从心,必不愿多捐!” 恭邑道:“臣有一计,只是可能要委屈贵妃娘娘了。” 皇上问:“何出此言?” 恭邑道:“三日后便是贵妃娘娘的生辰,到时候必然是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皇上不解。 恭邑继续道:“若皇上信得过微臣,请将这个名单以皇上您的名义交给贵妃娘娘,再给臣一名贵妃娘娘杀不得的侍卫,三日后,一切自见分晓。” 皇上接过名单,都是一些有钱有势的朝中权贵的家眷,就连秦相国夫人都在内。疑惑道:“你这是要做什么?朕若依你,你必要确保此事能够成功,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恭邑得令后喜不自禁,笑着道:“臣一定不负皇上,只有一件,贵妃娘娘与皇上情比金坚,娘娘为皇上分忧是理所应当,只是臣若得罪了贵妃娘娘,皇上定要饶恕了臣,替臣周旋一二才是。” 皇上道:“你快去做吧!朕相信你有分寸,只要不伤害她,受点委屈有什么,当下最重要的是城中那一群随时都可能引发暴乱的灾民啊!” 恭邑出了宫,便径直去了秦相府,却被拒之门外,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出来,恭邑原只为带话,见无人来应,也动了气,遂对守门的侍卫嘱咐了几句,只说让转告他家公子他来过的话,便走了。 皇上答应给的侍卫第二天便派来了,铁衣铁面,竟是连她也认不出的人。恭邑嘱咐道:“皇上派你来,你只管按我说的做,天大的干系自有我担着,只有两件事你千万要谨记,其一,不可伤人性命,其二,此事你若能全身而退便是有功,若当场原型毕露便是有罪。” 铁面人冷声应下。 寿宴当日,到场的除了宫中各妃嫔和一些皇子公主,都是平日里最有权有势的王公大臣的夫人千金,她们个个穿金戴银,争奇斗艳,有亦在四皇子的,也有意在太子的,为了在宴会上脱颖而出更是无所不用其极,真真是看得人眼花缭乱! 宴会行到高潮部分,有歌舞助兴,皇上带着皇后来捧场,相里墨裁作为贴身侍卫自是随侍在旁。 恭邑心中有事,遂借机走到相里墨裁旁边轻声道:“将军,我看相国夫人不胜酒力,何不让皇后娘娘接她去寝宫小坐。” 相里墨裁一双眼睛紧盯着四周,头也不回的道:“此时我尚有任务在身,家母身边自有人照应,不劳少师费心。” 此时离相里墨裁最近的皇上回头看了他一眼,面带疑惑,很快又收回了视线。恭邑面上一烧,再联想那日去到相府门前吃了闭门羹,当场负气退开。 皇上和皇后又坐了了一会儿,喝了几杯祝贺的酒,便欲起身回宫,恭邑思量再三,遂咬牙走到秦相国夫人身边道:“皇后娘娘今日多饮了几杯,走得匆忙,想是不胜酒力,夫人与娘娘姑嫂情深,不去照料?” 相国夫人抬眼横了她一眼:“娘娘身边自有人照料,我此时过去反倒累赘,少师多虑了。” 至此,恭邑便再无话说。 歌舞行过后,尚贵妃又便说要将宫中近些年得的宝物悉数拿出来,供各位皇子公主夫人小姐把玩欣赏。 先是上了一盆子龙玉宝珊瑚,紧接着是早已失传多年的前朝才女李秀鸾的苏山成雨绣和其夫天下第一雕玉师黄采玉的天山明月铛一对,随后是庄源国进贡的延年益寿丹,汉卫皇后遗世至今的九曲攒珠钗,李延年亲自题的佳人曲真迹,其次便是闻所未闻的南海鲛人绡,飞燕落地裙,贵妃养颜枕,辞修妙玉瓶,琳琅幻骨梳,绮梦鸳鸯锁,笙萧玲珑帐,成烟滚玉镯。 各式宝物,闻所未闻,珍贵至极,满堂玲琅满目,直叫人看得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就在各位皇子公主夫人千金捧着宝物欣喜把玩,爱不释手的时候,忽然冲出一名刺客,直奔着尚贵妃而去。 吓得各位公主,夫人小姐花容失色,手忙教乱,手中宝物哗啦啦,碰隆隆全落了一地,侍卫赶来将尚贵妃救下,刺客见状,忙四下逃窜,惹得堂下各位熙熙攘攘,一片混乱,堂中宝物更是应毁尽毁,让人心疼不已。 奈何刺客武功卓绝,竟是让他逃了出去,禁卫军翻遍了整个皇宫也没有把他找出来。尚贵妃吓得面色发白,四肢发抖,看到堂中满室狼藉,却推开侍女搀扶的手道:“宝物多是皇上御赐,或赞交由保管,尚有大用处,如今尽数损毁,必难逃死罪!” 堂下一片死寂,各位皇子公主或满不在乎,或傲娇的嘟起小嘴表示:“我是父皇的亲骨肉,便是受罚也不致死!”贵妇人小姐们闻言,越发诚惶诚恐。 尚贵妃再发声:“可如何是好?” 这时恭邑便站了出来:“娘娘息怒,且稍安勿躁,臣愿奉百金以偿宝物,请娘娘看在臣官微力薄的份上,在皇上面前担待一二。” 一切计谋,到此方算明了。 龙宣太子于人群中抬起头来看向恭邑,嘴角微微上扬。 随后各位夫人小姐分别按自家官人,父亲官品的大小,或百金或千金的承诺了赔偿数额。 当天宴席结束,各位夫人小姐便争先恐后的派人将黄金送到了尚贵妃的丽秀宫,而到最后这些黄金自然都毫无意外的被皇上征做了赈灾之物。 尚贵妃这才后知后觉,哭哭嗒嗒让皇上找出刺杀她的人。皇上说:“爱妃糊涂,那人是朕派去的心腹之人,朕千叮咛万嘱咐了要他千万不要伤了爱妃,不然爱妃以为你为何毫发无伤,他和爱妃一样助朕救灾平乱有功,你就饶了他吧!” 尚贵妃有苦难言,只能小声抱怨:“按理来说,这样有关国计民生的大事怎么也轮不到臣妾去做,可是既然皇上看得起臣妾,臣妾也就当替皇上分忧了,只有一件,那些王公大臣的夫人也不全是傻子,臣妾害她们失了这么多财,她们一定恨死臣妾了,皇上可要好好补偿臣妾啊!” 扬皇笑着一一应下。 这件事传到东宫的时候,恭邑正在和龙宣太子他们闲话,龙宣太子听完小内侍打完小报告之后,笑着说道:“郑兄好计谋,只可惜了那好些宝物,连我都没听说过,真真是糟蹋了!” 恭邑笑道:“无妨,苏山成雨绣我早已送给未雨姐了,真正的天山明月铛现在太后她老人家的手上呢!延年益寿丹不足为惜,李延年真迹纯属子虚乌有,九曲攒珠钗我也没见过,其他的更是闻所未闻,只是苦了我府中的人连夜想了这些天花乱坠的名字把它们送进宫,当然,也要感谢皇上肯为黎民苍生周旋!” 这下不止龙宣太子,连九公主都笑喷了。 “郑大哥,你和父皇也太坏了!” 恭邑道:“这些倒无妨,她们个个家财万贯,正赶上国库空虚,为黎民苍生出点力也算她们功德一件,只是,你们郑兄怕是无意间惹了一桩祸事啊!” 二人不解。 恭邑苦笑:“这场算计,我是自愿牺牲,却不小心把秦相国夫人也卷了进去,燕祁他,只怕是要怪我!” 果然,恭邑普一出宫门便被相里墨裁拦住了。 恭邑转身想走,下一秒便被他拽上了马车。 恭邑小心翼翼的斜眼去打量他的神色,只见他双拳紧握,紧抿双唇,连气息都不匀了,想了想正要开口,却听他忽然吐出一口气,道:“你就这么工于心计,连我母亲也要算计?” 恭邑一口气卡在胸口处,闷闷的提不上来,只将头扭朝一边不去看她。 相里墨裁继续追问:“怎么,你是不在乎我,还是对你做过的事不以为然?” 恭邑气不过回头,狠狠的推了他一把,“你没良心!” 相里墨裁看着紧咬下唇,眼睛泛红的她心里一疼,“我想听你说,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是爱过去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恭邑一怔,照着他的胸口又是一阵捶打,“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疯子!你若不是秦燕祁,我又怎么会陪你在这耗着,你若不是秦燕祁,我又怎么会由你这般冤枉?你,你太不了解我的心了!” 她抬头泪眼婆娑的看着他,她以为,到如此,他总不至于还不明白她的心意。可落入她眼里的却不是他的情深缱绻,而是无边无际的伤心,她不明白,疑惑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紧紧的抓着他的手。 相里墨裁痛苦的闭上双眼,一点一点的拨开她的手,她说若不是秦燕祁,若不是秦燕祁,那么,便是不爱了吧!他到底在奢求什么? 恭邑固执的又去抓他的袖子,“我设下此计,为的本就是在让各位大臣出财出力的同时亦能给尚贵妃一党一些警示,你怪我为何连你母亲也要算计,你可知道,尚贵妃生辰,连皇后都要去祝贺,你母亲作为臣妻,又是相国夫人,有什么理由不去,再说我已去过你家门前,让你提醒你母亲中途离场,是你不见我!宴席上见面,我也暗示过你,皇后起身离席时我也暗示过你母亲,明里暗里都提点过,是你对我视若无睹!再说,你父亲贵为一国丞相,理应为国为民出力,横竖也只是损一些身外之物,要我因着你们一家,放弃所有吗?” 见他始终闭着眼,她慢慢的松开手,“燕祁,我终于明白这三年你失去的是什么了,不是记忆,不是爱意,而是一颗与我相知相许的心!” 她忽然起身往车外钻:“放我下车!” 车夫措手不及,马车刚好行驶到拐角处,恭邑一个跟头便栽了出去,千钧一发之际,是相里墨裁跟出来,护着她滚到了地上。 恭邑吓得闭上了眼睛,在地上躺了许久,这才慢慢的睁开眼睛,微微动了动,听到相里墨裁一声闷哼,这才急急起身去相扶,“你,你没事吧” 相里墨裁躺在地上,还保持着那个抱着她落地的姿势,闻言只痛苦的蜷了一蜷身体,慢慢的一点一点的爬了起来,恭邑蹲在地上,伸出去的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中。 车夫跑过来询问情况,相里墨裁看了她一眼,“我没事,先送少师大人回少师府!” 恭邑心里一痛,“秦燕祁,你是以什么身份救的我,三年后的我在你心中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才算对得起你?” 相里墨裁看了他一眼,一瘸一拐的扭头走了。他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要回头,不要回应,她不是在问你,你给不了她要的回答! 恭邑愣愣的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身影消失在长街的尽头,“好吧,那便谁也不要原谅谁吧!你或许不知道,原本你也是我的后顾之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屏风烛影深》正文 第十章 最痛不过死别离 最近恭邑不知自己为何总是不分时间地点的和九公主不期而遇。就连九公主自己都打趣道:“若是允许,我是要拜一拜郑大哥做义兄的,两个天南地北的人,做什么这般有缘,总是撞在一起!” 恭邑只是笑。 没过多久,她便被叫去了上清殿。 皇上问他:“爱卿觉得,朕的义女九公主如何?” 恭邑下意识的以为皇上是看出了龙宣太子和九公主之间的情意,想着龙宣太子已是到了非立妃不可的年纪,有心想要成全,这才道:“九公主自是极好的,想来一定可以襄助夫君,宜室宜家。” 皇上又问:“比起周画师家的小姐和你府中那位梅姑娘如何?” 恭邑答:“自然也是好的。” 皇上遂朗声笑道:“那朕心中就有底了,看来皇后这次没有看走眼。” 恭邑会心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恭邑怎么也没想到,皇上会动了让他娶九公主的意思。 所以当朝堂上皇上直接下旨赐婚的时候,不止文武百官,就连她自己也被震惊了。 龙宣太子更是直接当堂反驳,“父皇,儿臣认为不妥,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恭邑回过神来,也赶紧跪地求饶:“回皇上,臣也认为不妥,臣一介草民,出身寒微,公主金枝玉叶,臣恐委屈了公主!” 皇上温和的道:“怎么会呢?以爱卿之才,配朕的哪位公主都配得过,爱卿就别推辞了!” 恭邑忙道:“臣空有满腹经纶,定国安邦之志,可只有一样,天生性格不羁,任性风流,此生最怕娶妻生子,唯恐娶妻之后束缚了手脚,断绝了佳人,只此一项,实在配不起公主!”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百官都笑了,只有龙宣太子正色道:“父皇,少师逸群之才,国之栋梁,且不说与九皇妹性情不和,纵使有意,也不该在这个时候以儿女情长之事乱了他的心志,儿臣实指望着他辅佐儿臣为父皇分忧解难,请父皇成全!” 恭邑赶紧接茬:“实不怕皇上笑话,太子虽然过誉,但微臣心确是如此,宁可为君死,也不肯为妻误啊!” 话至此,扬皇忽然怒道:“荒唐!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齐家何来的治国平天下?郑卿,莫不是你心有所属,若是那般,朕亦可成全你!” 恭邑怔了怔,连忙点头,“皇上英明,确实如此,确实如此,还请皇上为九公主另觅良缘!” 扬皇脸色稍缓,“朕就知道,你就说,你是看上了周画师家的刁蛮小姐,还是属意你那个风华绝代的梅姐姐,你说出来,朕也为她赐婚,恩准她与九公主同嫁一夫,绝不委屈了你的心上人!” 恭邑犹如五雷轰顶:“非也非也,皇上恕罪,微臣与心上人青梅竹马,失散于幼年,对方是生是死尚不知晓,但微臣心中早已认定,此生非她不娶,绝不相负,所以,只有辜负皇上的好意了!” 扬皇听到现在,可算是明白了恭邑的推辞之意,直接一拍手一锤定音的道:“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平常,哪有为一个死人停娶的道理,再说九公主也是你说极好的,相信你们成亲后一切都会好的,此事朕意以决,不容有异!” 龙宣太子气的青筋暴突,挣扎着还有话要说,恭邑忙拽着他谢了恩。 只说与那女子相识相知一场,自失散后一别数年不曾见面,如今要另娶,纵然是当她死了,也要为她守三年的孝,三年之后,一定风光迎娶九公主,只此一事皇上若应允了,便是皇恩浩荡了! 皇上这才满意。 恭邑拽着龙宣太子出了朝堂,这才道:“皇上已然动怒,为兄知道你的心意,你且容为兄暂且应下,只做权宜之计,其他的咋们再细细定夺。” 龙宣太子虽然面上负气,却也还是勉强应了下来。 恭邑只是没想到平时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九公主居然会悬梁自尽,这么决绝! 当她得到消息和龙宣太子匆匆忙忙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刚被人救下的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九公主。身旁坐着盛怒的扬皇和一脸惊慌失措的皇后,堂下宫女太监跪了一地。 扬皇说:“雪目,朕与你,一个在皇家,一个在民间,朕一直十分珍惜和你的这段父女缘分,你从不曾让朕失望,朕试问不曾亏待过你,郑卿人品才学皆是上品,深得朕心,配朕的哪个公主朕都觉得称心,可朕却把她给了你,无非是怜你没有母妃庇护,比不得其他公主,唯恐你日后没有个好归宿,朕为你做这番打算,你却稍有不称心,便以死相逼,你实在让朕寒透心了!” 九公主含泪从床上爬起来,爬到扬皇面前跪求道:“辜负了父皇一番心意,儿臣罪该万死,任凭少师再好,可儿臣对他却只有兄妹之情,儿臣自知忤逆不了父皇,宁愿一死成全这一颗痴心!” 龙宣太子赶忙去扶,“雪目,你先起来!” 秦后见状,越发恼怒:“成何体统,一颗痴心,你有何痴心?你与郑卿是兄妹之谊,难道与龙宣便不是了吗?难不成你还宵想什么不该想的东西?” 秦后的话引得九公主珠泪涟涟,也成功引起了皇上的注意。 龙宣太子忽的挣脱恭邑的束缚,噗通一声跪到皇上皇后面前,道:“回禀父皇母后,宵想的不止雪目一个,还有儿臣,从雪目第一天进宫起儿臣就知道她并非父皇的亲生女儿,她从小就陪在我身边,与我比跟任何皇子公主都要亲近,她性格温婉,乖巧懂事,从小与儿臣志趣相投,儿臣……” 他的一番言辞情深意重,最重要的话却被秦后一巴掌打断! 恭邑拉住他,九公主也哭着求他,“皇兄,你别说了,雪目明白就够了,只要雪目明白就够了!” 秦后凶狠的瞪着九公主,一面向扬皇解释,一面恨铁不成钢的去拉扯龙宣太子。 恭邑看不下去,正要开口,扬皇忽然打断她道:“郑卿,你不得插嘴,你和九公主的婚事,你若敢再推辞半句,朕一定斩了你!”末了怒气冲冲的转向龙宣太子:“一月后庄源国的静硕公主来我朝朝拜,我大扬与之刚刚修订盟约不久,正是需要稳定的时候,朕已代你递上婚书,你身为太子,又尚未娶妻,理应为两国邦交作出贡献,迎娶静硕公主为太子妃,你若胆敢违抗命令,朕先斩了你的心病,再斩了你那个把你教成混账东西的母后!” 秦后颤巍巍的在一旁附和,龙宣太子心如死灰,再不能发出一言。 九公主的事在宫内闹得沸沸扬扬,宫外却只知道太子即将娶亲,九公主即将婚配的大喜事。 恭邑心烦意乱的出了宫,头一遭去的便是东郭丞相府。 东郭丞相问她应对之策,她坦言,于她而言,三年孝期便是应对之策,三年之后她大仇已报,自是要恢复公主身份,那时候自然不必再去管什么九公主不九公主的! 只是她既与他有相识的缘分,又是龙宣心上的女子,眼下若有什么事能宽慰他两个,其他的便也可以从长计议了。 说着又心事重重的回了少师府。 她是真的累,却没有想到会迎来相里墨裁。 比起上一次,这次的他显得出奇的平静。小斯上来给他送茶水,他抬起茶杯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恭邑,“你是不是总是在许三年之约,然后又从来不把承诺当回事?” 恭邑冲小斯摆了摆手,疲惫的撑着眉头,“我能如何?到现在你又有什么资格来责怪我?” 相里墨裁手中的茶杯就这样重重的往茶桌上一掷,“我有什么资格?卿卿,你告诉我,如果我是他,你还会不会这样说?” 恭邑看着桌上洒出来的茶水,终是失了耐心,“他就不会做你现在做的这些事!” 末了方意识到他刚才说了什么,心里一紧,反问:“什么意思?” “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相里墨裁似乎也是后知后觉,犹豫再三,终是颓唐的萎顿了下去,他努力的伸出一只手试图去触碰她的手,“我不是他,他死了,我是他同父异母的兄长,那个永远站在你们身后的影卫,这就是,我和你走到如今这个地步的原因。” 恭邑几乎是下意识的弹跳起来,她的手就在他离他只有一毫之隔的时候猛然缩了回来,“你,你一派胡言,燕祁他,他怎么会……?” 相里墨裁苦笑:“是真的!不然你以为为何他会忽然告假回家,又为何匆匆忙忙一别三年?” “三年前暴风岭那一战,是何其凶险?所有的人都逃了回来,只有你,不知所踪,郑帅派了那么多人去寻你,却一个人也没有回来,他和忠弓大哥一个往南,一个往北,最后是他在黄沙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你,他为了救你,与整整一支敌军缠斗了一天,直到我来,他才支撑不住倒下,血流尽而亡。” 恭邑摇头,“不会,不会的,我醒来后他还陪在我身边,他的脸上有一道伤疤,他说是为了救我留下的!” 相里墨裁道:“那时候,他的尸体已经火化,为了不让你知道他的死讯,为了不让你难过,他对我说,从今以后我就是秦燕祁,我就是你的余生!” 恭邑不死心的摇头,眼泪却不由自主的往下流,“他说是因为母亲重病所以才要回去探望,他还说,会娶我为妻,保我一世欢颜!” 相里墨裁道:“那个承诺,是我心甘情愿代他给你的,我回去,是为了送他的骨灰回去,也是为了接替他做秦家唯一的长子!” 恭邑艰难的抓住桌角,“那为何,皇上,皇后,龙宣,所有人,都帮着你撒谎?” “因为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和父亲,嫡母,军营里的人以为死的,不过是燕祁身边的一个影卫,嫡母不愿意承认我和我那已过世的身份卑微的母亲,我唯一能够存在的理由就是,代替她的儿子而活,我的父亲,认为这是家和万事兴最好的妥协!” 恭邑的身子都在颤抖,“所以,你代替了他的一切?” 相里墨裁道:“没错!” “所以你这样对我?” 相里墨裁想要去扶她,却被她避开,他满眼悲戚的看着她,“我是他的影子,也是你的影子,我参与了你们的所有,却唯独参与不了你们的爱情,我是真心待你,重逢也是真心欢喜,只是我跨不过心里那道坎,所以,我替代所有,却唯独替代不了你心里的他!” 回忆往昔,恭邑气极,痛极! “你不是他,为何敢这般待我?你,你卑鄙!” 一句无心之言,却恰好正中他的要害,他几乎丧失了所有辩白的力气,“他是秦家嫡子,天之骄子,他这一生所求不多,唯一求的从始至终也不过一个你,而我不同,我认祖归宗,得到秦家人的认可,是我母亲这一生最大的愿望,所以我不比他,除了你,我要的还有很多,所以当秦燕祁变成相里墨裁,你必然委屈!” “对不住,害你白白受了那么多苦,可是卿卿,我明明可以更卑鄙,可我没有,你可以恨我,却不能看不起我,因为我是墨儿,我也有心!” 恭邑早已泣不成声,“你走,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相里墨裁想,这也许便是最坏的结果了吧?只要他不是秦燕祁,她和他之间便什么都不是了,连祁弟的一番心意也要辜负,当真是最坏不过的结果了! 他原本是为了什么来找的她呢,大约也是没有勇气坦白的吧?好像还以他爱的人的身份,表达着对于她不对婚姻负责,不对自己负责的不满,又或是担忧吧?可是后来,都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恭邑不记得距离相里墨裁来找她,已经是第几天了。忠弓来看她,她说:“哥哥,你有空的话,去帮我叫一声燕祁吧,我有事要问他?” 忠弓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公主有什么话就和我说吧,我给公主带去!” 恭邑想了想,“我想问他,如今小仙女变成了大仙女,仙女桥我还能坐吗?还有,今年桃花源的桃花开得还好吗?” 忠弓怔了怔,默默地退下。此后也没有提过燕祁的答案。 又过了几天,恭邑浑浑噩噩的起来,梅洛儿带着周未雨来看她,她犯了犯迷糊,笑道:“好姐姐,你帮我跑一趟秦府吧,告诉燕祁,我有些事想问他。” 梅洛儿一脸谨慎,不自然的笑了笑,“妹妹有什么话,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恭邑笑了,摇头:“怎么会呢?我本想问他,十四岁那年父帅为我建的竹林如今还在吗?还记得那时我和他竹林嬉戏的场景吗?真真是笑煞人了,以为竹子都是活的,我还拿它排兵布阵呢!他总是输,我就问他,是当真技不如人,还是让着我?” “这些,姐姐你是不知道的!” 听得周未雨一头雾水。 又过了几天,东郭相国来访,恭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外公身体还好吧?” 东郭丞相道:“好着呢,邑儿也要好好保重身体,好好爱护自己!” 恭邑道了一句,“邑儿知道了,外公允许邑儿再睡一会儿!” 说着便倒头睡了。 紧接着,秦相府的公子来访,恭邑先是疯疯癫癫的往外跑,跑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泪如雨下,转身回了房间。 她将自己锁在房间一天一夜,终于,醒了过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屏风烛影深》正文 第十一章 就像命一般无从转圜 忠弓领着小太监慌慌张张的找来,看到的就是睡眼惺忪,眼睛红肿的恭邑。 小内侍说:“了不得了,太子和九公主私奔了,皇上知道了一定要打断奴才的狗腿,少师快救我一命?” 恭邑一下子如梦初醒,“胡说八道什么,可找清楚了?” 小内侍自然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再清楚不过了,太子和九公主都是留书出走的!” 恭邑忙道:“你且回去把书信收好了,再不可让旁人知道,皇上若问起来,你就说太子和九公主在我府上,听清楚了吗?” 小内侍诚惶诚恐的应着退下。 恭邑命人找了好几条路线都没有找到。想了又想,这才想起龙宣太子曾经说过,“若非身为一国太子,定要撇下一切功名利禄,与心爱之人去看一看江南烟雨,荡一荡水乡的扁舟!” 恭邑当即心下有了判断,这才带着忠弓等人,朝着南边追去。 他们沿着去南方的小路马不停蹄的追去,终于赶在日暮降临之前追上了龙宣太子和九公主的马车。 忠弓带着六合帮兄弟将他们的马车拦住,恭邑和梅洛儿周未雨随后而到。 龙宣太子掀帘见是恭邑,这才扶着九公主下了车。 恭邑下马迎上前去质问:“你这是做什么,你还有没有一点一国太子的担当?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 九公主惭愧的低下了头,龙宣太子将她护在身后,面不改色的道:“我从出生开始就在为成为太子而做准备,然后做一个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操心的太子,我现在只想,为自己心爱的女人选择一次,不让她做谁的未婚妻,也不让她做谁的妹妹,我要让她堂堂正正的做一回龙宣的妻子!” 恭邑叹息摇头,继而质问:“你以为你改变得了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除了连累皇后,连累宫女,太监,嬷嬷,让皇上看轻了你,看轻了雪目,你以为你还能改变什么?” 龙宣太子道:“你又怎么会明白,雪目能为我去死,我又有什么是不能为她放弃的呢?我走后,母后自有滔天本领能够自保,东宫乱局你也不会放任不管,至于其他,我又有什么可在乎的呢!天下苍生干我何事,社稷江山又与我何干?” 恭邑怒其不争,气极,“这么说,就是我亲自来押你,你也不走了!” 龙宣太子不语,拉起九公主转生就走。 恭邑拉住他,在他含怨带怒的注视下,抬手便给了他一巴掌。 众人目瞪口呆,龙宣太子亦怒气冲冲的瞪着她,“郑卿,你居然敢打我,你凭什么……” 恭邑打断他,抬手扯下束发的玉冠,“就凭你肆意妄为,毫无担当,就凭你弃天下苍生于不顾,枉为太子,就凭我是你最敬重的皇姐,是可以教你训你之人,这样够资格吗?” 龙宣太子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你,你是皇姐,你是我,是我苦寻多年的皇姐?” 恭邑悲哀的看着他,“三岁时我便陪你一起受圣人之训,四岁时你已熟读史册,识明君贤帝百名,五岁那年祭天神,父皇问你鸿鹄志,你指天立誓,说定让扬国成为最强之国,定要叫天下百姓从此绝饥荒杜苦难,龙儿,你太让皇姐失望了!” 龙宣太子当即红了眼眶,拉着九公主跪到恭邑面前,“龙儿有愧,只此一件,求皇姐成全!” 恭邑忙将他扶起来,心疼的道:“龙儿,你好糊涂啊!你喜欢雪目,你就应该替她想好后路,也替你自己想好后路,如今四皇子对你的太子之位虎视眈眈,你只有从了父皇的意愿,先和静硕公主成亲保得两国平安,完成你作为一国太子的应尽之责,有朝一日登山皇位,才能护得你母后周全,才能堂堂正正的将雪目纳入后宫。你这样的身份,能将心上之人留在身边已是万幸,怎么还能奢求其他?你也不想想,除了你她们还能依靠谁” 龙宣太子看看雪目,又看看恭邑,“可是父皇已经知道了我和雪目的事,只怕已经对我们失望透顶了!” 恭邑安慰他,“你放心,今天的事,只有在场的人和你贴身的小檀子知道,你和雪目的事,皇姐也有自有打算,只要过了眼下这一关,等皇姐恢复了身份,雪目她还是自由身,等将来你登基为皇,皇姐便效仿湖阳长公主,让雪目做你的皇后!” 雪目吓了一跳,忙怯生生的拉住恭邑的袖子道:“不敢同卫皇后,雪目不求皇后之位,到如今,只要能陪在皇兄身边便知足了!” 恭邑笑道:“皇姐知道雪目好,可后面的事就要看各自的造化了。”说着又吩咐了几句,便要让六合帮兄弟送他们回去。 恭邑道:“走吧,晚了就误事了,我知道你们还有还很多疑问,咋们事后再说。” 龙宣太子点点头,带着九公主上了马车。 恭邑又转向梅洛儿和周未雨,“我知道,两位姐姐心中也有疑问,请问吧!” 周未雨尚在惊讶中。 梅洛儿率先笑道:“除了你这个人,我还对你的什么感兴趣,你快瞧瞧你如今什么样子,好大的公主谱哦!” 周未雨这才凑上来道:“小色鬼变成了小妹妹,惊煞我也!你们两个简直是一丘之貉,什么都有商有量的 ,就瞒着我,看我不打死你们!” 恭邑作势要躲,周未雨却忽然停了下来道:“天呐!你不只是女的,你还做少师啊?还有还有,你可是公主啊,你欺君呐!等等等等,我知道了你这么多这么大的秘密,你会不会杀我灭口啊!” 说着,还做出一副后怕的模样。 恭邑和梅洛儿相视一笑,故意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道:“你说的对哦,可是,你是我的未雨姐呐!这可怎么办呢?要不……”顿了顿,刻意扫了一眼忠弓道:“要不就派忠弓大哥去杀你吧!” 说完拔腿就跑。 周未雨脸蛋红扑扑的,气呼呼的在恭邑后面追,“好你个臭丫头,居然敢取笑我,看我不打死你!” 恭邑跑了几步便往忠弓身后藏,一边躲一边嚷嚷道:“气死人了,忠弓大哥你看,我只不过是提了一下你的名字,她就气成这样,就好像你和他犯了多大的仇一般,你快去和她好好理论理论!” 忠弓只笑着看她们闹,并不搭话,偶尔周未雨追得急了,他在中间说一句:“当心!”,直把周未雨惹得又羞又急,面红耳赤。 就这样,龙宣太子和九公主私奔逃婚的事被恭邑就这样压了下来。 事后恭邑也曾进宫帮忙打理龙宣太子即将迎娶静硕公主的诸多琐事,当然,更多的是安慰两个不能称心如意年轻人。 龙宣问她:“皇姐,有什么比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和和乐乐的更重要的吗?父皇和皇祖母都很想你,尤其是皇祖母,你就忍心看着她老人家这么成天有一句没一句的念叨这你吗?” 恭邑答:“皇姐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事,吃了这么多苦,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皇姐一天不查出母后的死因,找出杀害母后的真凶,就一天不回宫!这么些年皇姐比谁都希望能和你们团聚,一直不和你们相认,只是怕有朝一日事情败露,父皇不理解皇姐,会连累你们!” 龙宣一再劝她,“最好的方法是求父皇做主,找出真凶严惩真凶,这样皇姐就不用再在外面受苦了!” 恭邑却不以为然,只能说,有些人有些事,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就好比就算现在她查出杀人凶手的是尚贵妃,没有确凿的证据,父皇也不会只听信她的一面之词就处死尚贵妃的,又或者,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就算终有一日证据确凿,父皇也不会为了已经逝去多年的母后,去打动干戈,处死尚贵妃,放弃尚氏一党的支持的,可是,如果权力掌握在她自己手里,那就不一样了,只要她想,没有人可以,可以阻止她的脚步! 龙宣这会儿才算是豁然开朗,为什么她会对她这么好,为什么她这样的性子,会和他的母后一起算计,原来她们不仅有着要保护的共同的人,还有着共同的仇人。 此后恭邑开始陪着雪目数日子。 静硕公主到京的时候,恭邑和蒙光等人奉命去迎接。礼部的人将公主的随行人马安排在城内住下,恭邑和蒙光则负责将公主和其贴身人员迎进宫中。 静硕公主天资聪慧,胆识容貌过人,她的到来不仅给两国带来了和平,也让大扬的朝臣得以一睹庄源国的别样风采。 皇上欣喜过望,当即下旨,将婚期定为三天之后。 随后公主仍由恭邑和蒙光送出,交由礼部安排下榻。 龙宣大婚在即,恭邑去雪目处也去的越发勤了,这天,却和特地前来警告雪目的秦后撞了个正着。 秦后气势汹汹的说了一些让雪目三守本分的话,转头又一副母女情深的模样,寒暄到人心寒透方起身离去。 恭邑刚好走到门口,见雪目受委屈,遂追过去道:“皇后娘娘请留步!” 秦后见是她,寒暄道:“本宫道是谁,原是少师,说起来,本宫倒忘了恭喜少师了,恭喜少师成功荣升九驸马,抱得美人归!” 恭邑却脸色不善,“娘娘一手促成这桩美事,微臣尚不及道谢,还要请娘娘多多恕罪!” 秦后勉强笑道:“本宫这就不解了,少师何出此言?” 恭邑道:“承蒙娘娘厚爱,皇上赐婚前,臣每每得与九公主花园邂逅,如非如此怎会有后来的天赐良缘?只是娘娘一心认定,九公主无所依傍,与太子前途无所助益,并非太子良配,又怎知,臣娶九公主就一定称心,就一定会青云直上,甚至能比现在对娘娘更有益呢?” 秦后听恭邑说到此,脸上的笑容便再也僵不住了,“郑卿,你既然都明白,就更应该体谅本宫的苦心才是啊!你与本宫如今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娶九公主,既能从此成为人上人,又能帮助太子断了他对无关紧要的人的念头,从此前途一片坦荡,你又何乐而不为呢?” 恭邑道:“九公主虽于太子无益,与微臣却是大有益处,微臣并无半分抱怨娘娘的意思,只是,九公主既注定是郑某人的妻子,郑某人便理应诚心待她,娘娘又何苦为难郑某人的妻子呢?” 秦后冷哼一声,轻笑道:“我当时如何,原是为的我今天训斥她这一遭,你倒是变的快,不过你放心,给你的便是给你的,只要你看管好了别让她出什么幺蛾子,你与本宫同仇敌忾,你的人,本宫自会给几分薄面的!” 恭邑谢过,笑笑不说话。 此后便是龙宣大婚。 太子娶亲,娶的还是邻国的公主,利国利民的大喜事,这样普天同庆的日子里,恭邑却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邂逅了相里墨裁。 明明该一辈子不见面的人,再见面,却是一桩铺天盖地的心事。 她不想承认的事,她不想唤醒的记忆,到了此时,通通化为无边无际的痛苦将她整个人打压淹没,直到生命中再也看不到一丝光亮。 他向她走来,中间宛如隔了一个世纪。 “我们谈谈。”他说。 多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恭邑慌忙扭过头,不敢去看他,只说:“对不住将军,郑某还有很多事要忙,恕不奉陪!” 相里墨裁上前拦住她,“该说对不住的人是我,我只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恭邑一直低着头,“我很好,有劳将军挂心。” 相里墨裁一把抓住她的手,用力将她拽到跟前,逼她与他对视,“你在害怕什么,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恭邑看到他的脸,忽然一身惊叫,一把推开他,闭上眼睛慌忙转身,“你走,我不要听,我不要看到那张脸,不要!” 人群中隐隐传来唏嘘声,相里墨裁一把抓住她将她带到僻静处。 “我知道我没有权利左右你的选择,但我不希望看到你永远活在过去的痛苦里,你要知道,燕祁他并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恭邑下意识的捂住眼睛,“相里墨裁,我希望,要么你能变成我的燕祁,要么马上离开我的视线!” 相里墨裁固执的将她的手拉开,“原谅一个爱过你的人就这么难吗?我没有打算瞒你到最终啊!” 恭邑不得已只能怨恨的瞪着他,“我只是不想活在没有他的世界里,我只是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呢,为什么?” 相里墨裁似乎是被她的眼神击溃了,他有些颓唐的松开她的手,后退一步,临走之前将胸口的一个小瓷瓶递给了她,“我按他的要求将他仓促火化,可我并没有那么绝情,我给你留了这个,燕祁的一撮骨灰,如果你终于认清了现实,就收下吧!” 恭邑颤抖着接过,泪水却早已的决堤。 梅洛儿找到她的时候,她正摇摇晃晃的走在晚风阵阵的水榭栏亭处。 看到这样的她,梅洛儿吓了一跳,“发生了什么事?” 恭邑又哭又笑,宛如疯魔,“知道燕祁死的那一刻,我只恨我自己为复仇牺牲了太多,到如今想陪他去死,却不是舍不得性命,而是舍不得好不容易快要完成的复仇之路!” 恭邑的身体摇摇晃晃,宛如没有骨架的行尸走肉一般,梅洛儿赶紧去扶。 恭邑借着她的手勉强稳住身子,“多可笑!曾几何时我还为我们的重逢欣喜担忧,曾几何时,我还怪他忘我太多!却原来,真正对不起他的人,是我!” “我怀着对他十二分的情感,去包容一个并不是他的人,我还对自己说,只要是燕祁,便什么都是好的,是以,竟一直糊里糊涂至今,不愿意去承认他已经是另一个人!” 是要有多坚强,才敢独自赴死,又要多坚强才敢独活? 恭邑这一迷糊,就错过了龙宣的大礼。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龙宣太子请旨说要去查访民情,恭邑如梦初醒,忙请旨同去。 皇上让他三天后再出发,不能薄待了太子妃。恭邑看他神色也是一脸愧色。 “何以这副模样?” 龙宣叹气,颇有为难的看着她,“太子妃,真真是极好的!可越是如此,我越是心里有愧!” 恭邑问:“发生了什么事?” 龙宣说:“我和她没有圆房,太子妃说她为她的国牺牲,我为我的国奉献,她有为妻之意,怀着一腔热诚而来,我若无为夫之心,她并不强求,只要能举案齐眉就好!” 恭邑微怔,“你向父皇请旨远行,她怎么说?” “她亲手为我收拾行囊,还说会替我照顾好雪目。” 恭邑不解,“她怎么知道雪目?” 龙宣叹气,“她只不过把她当成我最疼宠的小妹罢了!”顿了顿,又问:“你和姐夫怎么样了?我之前还想不明白,两个大男人,怎么天天闹别扭!” 恭邑脸色一黯,“他不是,不是你姐夫!人生有很多变数,未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屏风烛影深》正文 第十二章 神秘来客 因为这次查访是以微服出巡的方式,所以明面上恭邑和龙宣身边只带了忠弓和蒙光两个人保护他们的安全,临出发的前天晚上,梅洛儿一边给恭邑整理行装一边叮嘱,“你常看的书我给你放在第二个橙色的小包袱里了,我还特地给你们买了伤药,有治跌打损伤的,也有治风寒的,头疼脑热的,都给你们标明了放药箱里了,千万别忘了!” 一边说一边止不住的嘴角上扬。 恭邑鲜少见她这样,遂道:“梅姐姐,什么喜事把你高兴成这样?” 梅洛儿也不避讳,直接道:“我师父回来了,见了我一面就匆匆走了,说是要去皇宫扰皇上的清梦!”说完又是一笑。 恭邑也跟着笑,“你这师傅可真有意思!他就不怕皇宫大院的人把他当刺客呢!” 梅洛儿颇自豪的道:“我师傅可不怕谁,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说不定还真去扰皇上清梦呢!” 恭邑却对她的话上了心,“你这师傅是何许人,倒像是个极厉害的人物!” 梅洛儿笑道:“我这一身本领都是他所传授,当然厉害了!不过你放心,就算他真去找皇上也只是去叙叙旧,不会没有分寸的,等时机成熟了,我介绍你们认识!” 恭邑道:“那就要拭目以待了!” 紧接着第二天皇宫里便传出了皇上遇刺的消息。恭邑急得额头突突突的疼,派出去的人过了很久才带回确确消息,只说是昨天晚上忽然有人闯进了上清殿,皇上无碍,受伤的是秦家大公子,刺客也没有抓住。 恭邑心里一跳,紧接着便有人来通报,说门口躺了一个奄奄一息的血人。 恭邑领着一帮人匆匆忙忙赶出去,只见那人一身白衣血迹斑斑,脸上带着银色面具,气若游丝的靠在少师府的大门口。 忠弓和梅洛儿都在犯难,“是救还是不救?” 恭邑当机立断,“救吧!无论如何,他倒在我门口也是一种缘分,其他的,等他醒来再说吧!” 于是,府中就这样多了一个白衣银面,名叫孤心的男子。 皇宫突然出了刺客,龙宣将出行的日期又推后了几天。 恭邑从宫里回来之后,就直接去了孤心养病的客房。却一直心不在焉的。 龙宣说那个人孤身一人去追刺客被刺客重伤,是父皇亲自命人将其送回秦相府的。父皇特地恩准其在家养伤,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在宫里看到他了! 恭邑的心,莫名的有些慌乱。她努力的想要逼迫自己不要去想,却总是心烦意乱。 孤心的伤势渐有了起色,恭邑问他:“也是忒巧了,我救你时,可巧是皇上满城追查刺客的时候,你究竟是什么人?” 孤心的伤在胸口上,大夫说是被利刃所刺,虽不致命,却也险些丢了半条命,需要好好修养。此刻恭邑这么问,似乎是刺中了他的某个点,又似乎是过度怀疑的语气让他有些动气,他捂着胸口急急的喘息着,“我不是坏人,也没有刺杀皇上,你如果不放心,我立刻就走,救命之恩来日必报!” 说着,就要起身。 恭邑见状,忙阻止他,“我若怕你连累,就不会救你了,只是我为人臣子,有些事情理应问清楚,你的为人我心里是有底的,不然就不会直接问你,孤心,你且安心养伤!” 孤心抬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他的声音沙哑,“你是因的什么,这般待我?” 恭邑摇头,“我也不知道,大约是因为你身上有一种若有如无的熟悉之感吧?” 孤心不说话,恭邑道:“你不爱说话,是因为你的嗓子吗?你的嗓子好像受过很严重的伤?” 孤心怔了怔,点头复又摇头,“或许吧!” 龙宣处理好一切决定启程的时候,孤心的伤还没有好利索。恭邑没想到,这次本来只打算四个人的行程会变成六个人。 听说恭邑要走,孤心拖着没有痊愈的身体,固执的握着剑,非要与恭邑同去。五个人刚出了城,周未雨便骑着马风尘仆仆的追了过来。 恭邑不知道她是怎么说服周老爷的,只是当她满心欢喜的对着忠弓说出那句:“我为你而来时!”忠弓的脸色变了变,一反常态的冷言相对,“如果是这样,那你可以回去了!” 周未雨一怔,眼眶当即蓄满了泪水,却固执的看着他,“那是我自己的事!” 忠弓转身,径直走到恭邑身侧,背对着她淡淡的说了一句,“不值得!” 恭邑的脑子心里忽然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或许,忠弓大哥他,还没有忘记那个人! 她差点忘了,那个女子虽然可憎,可她即使背叛了全世界,却唯独对他保持着唯一的忠诚!又或许,在忠弓的心里,她永远是那个值得他付出一切的人,抛下她是不得已,这么多年放任她的生死不管也是不得已,不在一起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她做了大逆不道的事,仅此而已! 她忽然很希望,周未雨能够感化他,不只是因为他想要她幸福,还因为她的私心,她不想有朝一日他再一次面临两难的境地的私心。 她忽的想起曾几何时他也曾向龙宣打听过那个曾经服侍过她母后的宫女的情况,龙宣给的回答是,不知! 母后逝世后,贞懿宫的宫女大多随着十三年前那场刺杀,消失的消失,守陵的守陵,还有谁会记得那个曾经待在母后身边的不起眼的小侍女呢? 可她知道,忠弓大哥不想知道,不打听就不会有任何消息传入他的耳朵,而对于一个失踪了十三年的人来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想到这里,恭邑看了一眼忠弓,又看了一眼周未雨,没再说话。 周未雨委委屈屈的跟在恭邑的后面,一双大眼,红肿得让人心疼。 他们落脚的第一站是京城外的一个小城,蒙光为大家安排了一个小客栈落脚,周未雨自打被忠弓冷语相待过之后,便一直没有主动找他说过话,恭邑以为,这一路她都可能不会再和忠弓说话了,然而出乎意料的,就在所有人都静悄悄的吃饭的时候,周未雨又恢复了往日笑嘻嘻的模样,十分殷勤的给忠弓夹着菜,“你多吃点,这一路就属你最辛苦了!”说得好像其他人都累着他了一般。 惹得在座的人哭笑不得。恭邑一怔,没好气的横了她一眼,“说什么呢,你看看你前前后后这幅样子,也不知道害臊!” 周未雨扫了一眼始终一言不发的忠弓,忽然一拍桌子,“有什么可害臊的,我已经决定了,他有他的态度,我也有我的态度,不管怎么样,谁也不能阻止我争取自己的幸福,当然,如果某人害怕自己的意志有一天会被改变,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下,连龙宣都忍不住打趣了,“看来这个某人不是我,却跟我关系匪浅!” 蒙光紧跟着道:“自然也不可能是我。” 孤心始终一言不发的在一旁看着恭邑。 众人齐刷刷的看着正一脸事不关己的坐着吃饭的忠弓。 忠弓抬起头来看向恭邑,那眼神仿佛在说:“公主你怎么也跟着他们一块闹?”恭邑脸上一热,忙道:“快吃饭吧,一会儿还有正事要做呢!” 恭邑一伙人先查访了一些当地的百姓了解了一些民情,随后才造访当地的官府。恭邑领着太子等人风风火火的将官府近些年的文案拿出来,前前后后查了好几个案子,大到寡妇联合奸夫谋杀亲夫案,小到张家偷了李家的牛这种案件,全都经手一一过一遍,少不得要揪出一些冤假错案甚至是一些判得不太合情理的小案件。 一群人一路从京都到鄞州再到郾城,再从青州转至符都到汇城,每到一个地方都是一番折腾,一路打抱不平,监察官员,体恤百姓,十分得民心。百姓对他们的事口口相传,甚至连他们的衣着模样都要进行一番描述。 恭邑还在开玩笑说:“百姓都说我们五男一女,两个大官,四个侠客,四个侠客一个绿衣女,一个银面侠,一个戴斗笠,一个一身黑,两个大官,一个爱穿白举世无双,一个爱穿黄富贵及天,依我看,从今以后,为了不暴露身份,我们大家可尽数改了吧!” 太子说:“我不显富贵,从今以后我便穿一些粗布麻衣也是可以的。” 蒙光道:“我也不是非穿一身黑不可。” 周未雨道:“我便是女扮男装也是极好的!” 忠弓道:“这斗笠不戴也是可以的,恰好还与某人。” 恭邑笑道:“既如此,我从此便改换了女装也是极好的,他们不都说我美貌举世无双嘛!”顿了顿,转念一想道:“孤心,你这一路话也忒少了,你且说说,大家都改换得,你这铁面摘得摘不得?” 众人都笑,孤心道:“你们不懂,我这铁面非是我死了,旁人摘不得,就是我死了,也只有某人摘得。”说着看向恭邑。 恭邑一讪,忙笑着转移话题道:“瞧把你们一个个能的,都用点心看清脚下的路,我们要赶路了!” 言罢,众人又是一阵心照不宣的笑。 一群人说说笑笑的转至筠州,筠州刺史任次之带着百姓来城门口迎接,恭邑照旧先让周未雨等人乔装出去打探一番,晚饭后便开始翻查刺史府调来的卷宗。 出乎意料的,这个其貌不扬的任大人在百姓的口中风行很好,而且十分英明决断,近几年他负责的案件中都没有查出冤假错案,也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周未雨跟刺史府的任小姐打得火热,想方设法的想要多留些时日,恭邑也想看看任刺史怎么判案办公,便在任府多逗留了些时日。 这天周未雨匆匆的找来,只说要请恭邑去看一场歌舞,恭邑被她拉去任小姐的院子,才知道原来这些日子周未雨之所以和这位任小姐打得火热是因为这位任小姐正在教她研究舞谱。 话说这位任小姐也实在是个妙人,爱舞成痴,却坚持只跳一支舞,她认为,世间女子,千姿百态,每个女子只能习一支舞,而一支舞也只能代表一种姿态,习采莲舞的女子,“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习柘枝舞的女子,“绣帽珠绸辍,香衫绣窄裁。”,习剑舞的女子则又与以上两种不同,“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每每各有千秋,待心爱的男子犹是如此,不管他是谁,不管他心里有过谁,谁又为他跳过什么舞,爱他便为他选定一种姿态,终身只为他跳那一支舞,定要他只认定那样一支舞只有你跳是最好,那样一种姿态,世间也只有你一人。 周未雨对她的话深信不疑,捧着一堆舞谱问恭邑,“你说,忠弓喜欢哪种姿态,又有哪一只舞能打动他的心?” 恭邑沉吟片刻,脑海中隐约浮现昔日花树下翩若惊鸿的倩影,不禁脱口而出,“所谓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想当年九儿姐一曲凌波舞,华容婀娜,令我忘餐,忠弓大哥该是喜爱的,只可惜……” 周未雨忙追问道:“只可惜如何,忠弓以前喜欢的女子,是叫九儿吗?” 恭邑这才收敛心神,正色道:“这件事,我需要问过忠弓大哥后才能与你细说,但任小姐说得有理,世间女子千姿百态,如果你真心想打动他,就该选一支适合你的舞蹈,让他真正记住你,而不是以别的女子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惊扰他的记忆。” 周未雨似懂非懂的点头。 恭邑回房后,当晚便和忠弓说起了此事。 “当年母后枉死,我百思不得其解,若不是那日御花园与龙儿诀别,意外撞破九儿与奸人对话,我至今不知,后宫居然有人盯上了九儿,用哥哥你的性命威胁九儿做了杀害母后的帮凶!” “只可惜当时我年纪太小,既没能追上去查看真凶,也没能找出确确证据,查出究竟是谁害死了母后,最后只能不了了之。我知道哥哥你和九儿情真意切,虽然我不知道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我知道九儿和母后的死一定脱不了干系,我实在放不下心中的仇恨,但又不忍心动手杀她,最后明知道奸人已经知道九儿暴露,我还是不得已将她留在了宫中。我知道哥哥未必放得下她,我向龙儿打听过她的下落,只是如今她是死是活尚不可知,当真是我亏欠了哥哥!” 忠弓道:“过去的事,怪不得公主,诚如公主所说,我虽然怪她背板皇后,可却不能否认她待我一片真情,说到底我对她纵使无情也很难无愧,我知道公主一是希望我能放下过去接受未雨,可就是因为太明白自己的现状,才不想给她过多的念想,我能给的不多,只是不想辜负。” 恭邑暗自叹了口气,她不想违背忠弓的心意,也不想剥夺未雨追求幸福的权利,只能让一切顺其自然。 周未雨兴冲冲跑来找她,说她已经想好了要跳什么舞给忠弓看了,任小姐给她请了很好的乐师,她正在赶制舞裙,等到送行宴的时候要给忠弓一个惊喜。 恭邑笑笑没再说话。她潜意识里是希望周未雨能打动忠弓的,周未雨得到幸福,忠弓便也就有可能重新得到幸福。 忠弓说过,未雨是真的可爱,她机敏活泼,有情有义,关心他的衣食住行,恨不能事事亲力亲为,为与他亲近,顾不得女儿家的姿态使劲浑身解数,可越是这样,她待他越好,落在他眼里便越是心疼。 恭邑觉得,一切都会好的。只是没想到还因为这点儿女情长的小事扯出一桩大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屏风烛影深》正文 第十三章 密室因由 任小姐陪着周未雨秘密在后花园练舞,恭邑等人刚好饭后无事在后花园闲逛,周未雨一袭嫩绿的青衫忽然出现在眼前,面前是正捧着舞谱认真指导的任小姐,恭邑一时疏忽,也并意识到她还在保密阶段,阻止未及,众人惊异。周未雨则看着突然闯入的众人,先是一愣,随即捂住脸慌忙逃脱,却不料一个失足,竟从舞台上跌落了下来,而与此同时不知触碰了什么机关,竟整个人都从地面上陷落了下去。 任小姐的舞台设在院中的白梨亭上,楼高数尺,周未雨失足坠落,本已堪忧,更何况又落入机关之中。 任小姐见状,也是慌了,转身欲走,被忠弓飞身拦住,“你躲什么,未雨去哪了?” 任小姐慌乱摇头:“我也是担心未雨妹妹的安危,只是机关之事牵连甚广,我需回禀父亲定夺。” 这下,恭邑也急了,“还有什么是大得过人命的,快去请周大人!” 却不曾想,下人来报,周大人有急事离府。众人有逼问任小姐,任小姐却说只知机关内隐情,不知机关具体在哪,怎么开启? 众人心急火燎的找了半天,始终不得其果。只好在周未雨陷落的地方候着。 任大人迟迟不归,忠弓提议以身试险,从周未雨摔落的地方跳下,说不定就能找到机关的入口,只是也不排除和未雨一样被困的结局,但总好过让她一个人生死未卜的呆在里面。 众人商议再三,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最后决定让忠弓以身试险。当忠弓从高台跳下的时候,地面快速的陷落,随后又快速的合拢,眼睁睁看着忠弓陷落,却无法找到可以控制的机关。 众人慌忙上去查验,却仍然一无所获。恭邑心急如焚,孤心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别慌,你可以的!” 恭邑呼了口气,强自镇定,一次又一次的反复查验,终于在抹去地面上一层又一层的灰之后,发现了地面上刻着的一排排小字。 细下看来,都是古代大家对各种舞姿的描写,有惊鸿舞,“翩若惊鸿,舞若游龙”,也有凌波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还有佳人曲“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且这些字都是活的,仿佛都是机关按钮,却不知按哪个好。 恭邑思索再三,遂问:“任小姐平时喜欢跳什么舞?” 任小姐答:“采莲舞。” 恭邑又问:“令慈生前喜欢跳什么舞?” 任小姐提起母亲,脸上多有怅然之色,“娘生前一曲佳人曲,最为出神入化!” 恭邑想,那就对了!当即按下一个“一”字,果然,地面开始松陷,像台阶似的露出第二块衔接的石阶,石板上照旧有一模一样的小字,恭邑依次按下“顾”字,“倾”字,“城”字,“再”字,再按下“顾”字,“倾”字,“人”字,直到最后。 一级一级的台阶衔接出现,沿着台阶一级一级的走下去,紧接着就看到了密室中相拥的周未雨和忠弓。 周未雨躺在忠弓怀里奄奄一息,众人也顾不得其他,慌忙将二人接上来,而就在此时,任大人也匆忙赶了过来。 大夫看过之后,说忠弓除了一些皮外伤之外并无大碍,至于周未雨则是高处跌落,伤及肺腑,恐怕凶多吉少。 任大人又先后请了好几个大夫,最后有一个大夫说,看得出来这位姑娘是练过武术的,之前似乎有人给她度过一股真气,对她有所助益,既然现在药石无医,不如再找到那个人将体内的真气度给她,再用一些药石调料,说不定这姑娘就大好了! 之前给她度真气的确是忠弓无疑了,忠弓身上还有伤,恭邑急问,其他人可不可以? 蒙光和孤心都争相说可以代劳。大夫说最好还是给她注入第一股真气的人。 忠弓亦坚持说:“她为我来,又为的我失足落下高台,我该为她承担!” 于是众人便退了出去,独留忠弓和昏迷不醒的周未雨在房内。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所有人都被恭邑遣回了房内,就只有孤心陪着恭邑守在门外。 恭邑想了很多,她想起小时候忠弓还是母后身边的贴身侍卫的时候,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她犯了事或者受了委屈,忠弓永远是第一个站在他面前的人,他伴着她玩,陪着她长大,这么些年感情早已超出了主仆之间的情谊。母后去世后,有无数个夜晚,无数场凶险万分的刺杀,也总是他第一个挡在她的面前。十三年前守陵途中遇到的那场毁灭性的刺杀,同行的所有人几乎都已经在那场刺杀中丧命,千钧一发之际,也是他舍弃自身安危将她推出重围,那一次她差点以为她就要永远的失去她的忠弓大哥了,当她和燕祁在悬崖边攀着常青藤险象环生的时候,看到他出现,她最庆幸的不是他来救他们,而是他能活着回来。 这么多年有多少次他护着她为她出生入死,她哪次不是空怀着一颗恨不能代他去死代他受伤的心担惊受怕的陪着他挺过来的?她这一生对他最大的亏欠,就是让他知道他在她心中亲人一般的存在,她不够强大,她还离不开他。他最向往自由,却心甘情愿做她不可替代的依靠。 她的忠弓大哥,似乎每次都能迸发很强大的力量,每次都能险象环生,然而这一次似乎不太一样,如果他过于看重那个女孩的真心,像还债一样恨不能不再亏欠,那么又将他个人的安危置于何处呢? 忠弓迟迟不出来,恭邑越想越着急,恨不能破门而入。孤心往返房间,给她带来了御寒的披风,恭邑一把抓住他正在给她系披风的手,“他不会有事的,对吗?” 孤心一怔,就势反握住她的手,“你放心,还有我!” 恭邑抬头,与他四目相对,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眼前这个人似乎很久之前她就认识了,他脸上戴着铁面也挡不住的忧伤是因为一个故事,而那个故事,她曾经参与。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一阵心惊,慌忙松开与他紧握的手,“这种感觉,像一个人”只此一念,便满目悲伤。 与此同时,忠弓有气无力的推门出来,恭邑慌忙去扶,却在抬头的瞬间愣住。眼前的忠弓面容憔悴,一夜白头! 恭邑心痛不已,差点没站稳,孤心向她伸出一只手,随即搀住忠弓,“你去看看未雨,柳大哥就交给我吧!” 恭邑固执的看着忠弓,“哥哥!” 忠弓对自己的情况早已了然,只勉强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安慰她道:“不妨事。”末了嘱咐:“先别让她知道。” 恭邑含泪点头,转向里屋的未雨。 恭邑守了周未雨一个晚上,周未雨醒的时候,孤心来附耳说,忠弓已无碍。 恭邑稍微心安,问未雨:“姐姐感觉可好些了?” 周未雨勉力伸手揉了揉额头,清醒第一句话问的便是,“忠弓呢?我睡着的时候,总觉得他在我身边陪着我呢!挺逼真的呢,感觉周围的空气都是他的气息,如今看来,果然是一场美梦了!” 想到忠弓的模样,恭邑只觉得心酸,却也只能劝道:“你好好休息,待你好了,就可以去找忠弓大哥了。” 周未雨点头,复又道:“你还是让忠弓来见我一面,见不到他我睡不好!” 恭邑正在为难,却不想下一秒忠弓便领着龙宣等人走了进来。 周未雨见是忠弓,先是惊喜随后呆住。忠弓的模样,明显是真气运用过多,同为习武之人,她又岂会不知?只是,天知道她的心,她真是恨不得自己去死也不想损害他一丝一毫! 周未雨惊坐而起,揪着床单开始剧烈的咳嗽,一边咳一边对着忠弓吼:“谁让你如此,谁稀罕你如此?” 说着眼泪便掉了下来。 忠弓顶着一头白发走近她,“我没事,你放宽心,好好休养,我知道你为我准备了一支绿衣舞,我很期待。” 周未雨抓住他的袖子,怔怔的看了他许久,这才破涕为笑,不住的埋怨:“你还为着我好,你还顾着安慰我,你知不知道我不希望你为我如此,我不希望你……” 忠弓打断她,“我知道,我没事,所以你也要放宽心,好好休养。” 恭邑见状,忙招乎着众人退下。 周未雨说:“忠弓,你现在就像一个小老头,不过,是一个俊美的小老头,一点也不影响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 恭邑失笑,听忠弓道:“乖乖吃药吧!” 正式听任大人说起密室下的事是周未雨伤好以后。自打发现密室后,恭邑就没有放弃过探查密室的秘密,蒙光进密室查探后,惊异的发现密室里居然有数个暗牢,暗牢里关着许多妙龄的女子,却大多都不哭不闹,让她们出去都不愿意出去。恭邑一头雾水,加上证据确凿,决定直接跟任大人摊牌,任大人招架不住恭邑一群人的连番拷问,终于不堪重负说出了密室里的秘密。 原来这一切都是源于城里的一个叫尚衅的恶霸,据说他是尚贵妃的远方表弟,平日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年前又忽然迷上了修炼长生不老之术,经常强抢城中未出嫁的妙龄女子,说要用她们的血肉之躯炼丹,之前已有不少女子深受其害,城里的老百姓痛失爱女的都来刺史府告状,但奈何任大人官微言轻又势单力薄,没办法为民做主,这才联合一众乡亲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让乡亲们谎称自家女儿无故失踪,之后再把女儿交给任大人,任大人秘密将她们藏在家中密室的地牢里,期望将来有一天尚衅能够放弃炼丹,也期望尚衅能够顾忌一下他这个朝廷命官的身份,让那些无辜的女孩子能够躲过这一劫。 初闻此事,众人皆是惊怒,后又开始商量惩治他的方法,龙宣太子说要亮明身份,直接将其抓过来就地论处,他就不信,堂堂一国太子,竟还惩治不了他一个小小的恶霸! 蒙光又说,若如此,到时必然惊动尚氏一党,只怕到时,我们还未回京,皇上也未来得及弄清缘由,我们便和人大人一家被尚氏一党的人当作乱臣贼子处理了! 周未雨说派人以太子的名义快马加鞭给京城送信。但也并不能排除从筠州到京城这一路,地方官员就没有尚氏一党的同伙。 思量再三,恭邑决定,先发制人,先从筠州大牢里挑出三名即将处斩的死刑犯,承诺厚待其家人,让其以官差的身份兵分三路乔装前往京城送信,这样一来,如果他们侥幸将信送到了京城就是大功一件,如果他们半路被截,信落到尚氏一党手上,至少可以让他们以为这件事瞒过了皇上,一切尽在他们的掌握中。 另外再派得力轻信兵分两路,快马加鞭将急信送往京城,这样既可以混淆视听,也可以拖延时间,等尚氏一党知道皇上其实已经知道此事,皇上派来的人也已经快抵达筠州,这样一来,不仅可以保得任大人一家的安全,也可以替离京城尚远的他们减少几分危机。 之后便是派谁去送信的问题,恭邑决定召来六合帮兄弟。却不想,六合帮兄弟这次来,还带来了之前尚贵妃联合金侍郎陷害太子一案,包括燕祁生辰当日太子城中遇刺一案的确凿证据。 恭邑没有和龙宣等人细说,心想这些证据一出,尚氏一党必然获罪,落入万劫不复之地难以翻身,只是此事若被她们知道,难保不会狗急跳墙,做出伤害皇上的事,势必要提醒皇上早做打算,这些东西则是必不能落到尚氏一党手里的,想到这里,越发坚定了决心。 于是,将由六合帮兄弟交由皇上的信中,除了奏明尚衅一事,还交代了其他。 六合帮兄弟走后没多久,恭邑便带人抄了尚衅的家。当着筠州所有百姓的面,将犹在叫嚣的尚衅拉到州府门口就地正法。随后将其同伙纷纷押入大牢。 任大人将密室中的女子全都接出来,让她们梳洗后等着家人来认领,一番事做得可谓是大快人心! 而周未雨也终于成功在送行任府的送行宴上一曲绿衣舞惊了忠弓的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屏风烛影深》正文 第十四章 杀身之祸 恭邑一行人在筠州受到了百姓的热烈欢送,出了筠州便直奔北地,之前北方大旱,龙宣太子奉命体察民情,自然是要去灾区走一遭。 然而就在去灾区的路上,恭邑等人便遇上了来路不明的杀手。这从某个层面上也预示着,那三个死刑犯至少有一人已经遇害。 恭邑忽然有个大胆的猜想,为什么在京城尚氏一党尚不曾放弃过要谋害太子,他们一群人南下,势单力薄,却能一路平安?这不排除有两种可能,要么,尚贵妃在她们身边安插了人一路尾随,要么,尚贵妃派出的人遇到了皇后派来暗中保护太子的人。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消息会这么快传到尚氏一党手里?然而如果这个猜测属实,那么又会是谁一路跟随她们南下呢? 蒙光和周未雨自不必说,忠弓更是不可能,那么唯一可怀疑的就是孤心了,可孤心的性子她是最了解的,那样的人品那样的孤高,他若要害人,又怎会用这般见不得人的手段,况且这一路下来,他对她的关心她也是看在眼里的,只是为了大家的安危,她少不得要放下个人情感试他一试。 他们一路北上,尾随而至的刺客却有增无减,一次不成再来一次,无休无止,似乎非得将他们一网打尽不可,没办法恭邑他们只好一路北上一路动用官府的力量打掩护。 眼见着就要到达北地,为了保障龙宣太子的安全,恭邑找了一处相对富庶的衙门将龙宣太子秘密安顿好,留下蒙光等人贴身保护,并吩咐忠弓周未雨二人,必须保护好太子,直到与六合帮兄弟接头为止。随后不顾众人的阻挠,孤身一人带着孤心前往北地。 按照恭邑的计划,不出时日,六合帮兄弟和皇上派出的暗卫便会秘密抵达县衙,在此期间她便和孤心一起尽快处理好灾区的事,待六合帮兄弟一到他们便即刻启程回京,希望到时候能够来得及阻止京城大乱。 而在这段时间内,她和孤心单独相处,一来可试他真心,二来,就算他真是敌人,她也料定他不敢不做请示轻举妄动,可暂时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希望能借此机会打乱他和敌人的联系,确保皇上的人能顺利与太子接头。 临行当日恭邑便换做太子的装束一路北上,这一路上危机重重,亦全仰仗着孤心尽心尽力保护,倒让心怀他想的恭邑几次愧疚难当。 只是恭邑没想到,朝廷赈灾的银两早已发放,且数以百万计,灾区的情况还是那么的惨不忍睹!本以为灾情严重,百姓虽然苦,但好歹有皇上派发的几百万两银子,日子还能勉强熬过去,没想到百姓过的却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更为严重的事,有些地方已经到了尸横遍野,饿殍满地,百姓食土充饥,争相食之的地步,所到之处无不触目惊心! 恭邑冒用太子的身份,闯进县衙逼迫县令开仓放粮,县令却说,赈灾的粮食数月前已经发放完了,孤心拿剑逼着他开仓,也只是搜到数十袋粮食和一些银两,在恭邑的严刑威逼下,县令不得已才颤巍巍的说出了实情。 朝廷发放六百万两赈灾白银二十万袋粮食,到了他们这些地方小官的手里却不过几千两银子和几百袋粮食,然而全县上下每天有数以千计的百姓要等着吃饭,起初他们还能节俭一些熬一些清粥给百姓果腹,渐渐地却连自身都难保,只能冒死留一些粮食给家人食用,眼睁睁看着灾情越来越严重,却无计可施。 傍晚,恭邑在房间里吃着清粥白膜,画着饿殍遍地图,不由得悲从中来。想起先前筹金时和皇上的一番苦心,越发坚定了要大干一番的决心。 孤心夜间来敲门,恭邑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你这么聪明,一定是知道我这次只带你一人来,除了无可奈何之外,还有就是对你起了疑心,你为何还这般真心待我?” 孤心道:“你疑我,却敢将我带在身边,这一疑一信之间,为的什么,我都明白,可更重要的是我心中有一个不为人知的不能辜负你的理由!” 恭邑有片刻的晃神,“可我想说的是,接下来我想做的事,都是稍有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的事,你与我,说到底尚算萍水相逢,你何不考虑离开?” 孤心道:“我有不得不留在你身边的理由,随心也罢,随缘也罢,你可以继续怀疑我,但我仍然会为你而拔剑。” 赈灾贪污一案,牵连广大,现在齐卫两国战事吃紧,朝廷也不可能再拿出那么多银两来救济灾民,要从根本解决赈灾一事,得先从整治贪官,重振法纪上着手。 第二天恭邑便发出公文,赈灾一案,牵连甚广,各州县官员,但凡经手过赈灾银两的,限三天之内到太子跟前如实报出从上一级官员手中接收的银子数额,相互检举,如举报属实,下级官员既可顶替上级官员官衔,有待嘉奖,上级官员贪污银不过五百者,在所贪银钱之上缴罚银十倍,酌情官降三级或贬为平民,上五百而不过万者罚二十倍银,酌情发配边陲或下放为奴,过万者罚三十倍银,俸银自裁者可饶其亲眷,百万者斩立决,亲眷过七十者下放为奴,余发配边陲! 随后,恭邑又惩治了几个临县的官员,大多是平日里贪赃枉法,恶名昭著的地方官,其中或有不从者,恭邑命人当场斩杀,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一石激起千层浪,此后不到三日,举报的信便以各种渠道连着印章一道送到了恭邑面前,恭邑当机立断,杀伐果断,当即下令,从州府到县衙将涉案之人通通清理了一遍! 一经核实便依公文所述,亲自领兵登门,将贪污过万仍执迷不误之人斩首示众。而此时,孤心便成了她最好的帮手!到了最后,但凡贪污受贿行过不轨之事的官员,只要看到恭邑从门口经过,无一不吓得屁滚尿流。 因被处决之人大多是当地劣迹斑斑的官员,平日里百姓大多敢怒不敢言,如此一来,各地百姓纷纷拍手称快! 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恭邑又亲自指导地方官员搭棚施粥,救黎民于水火。之后又一连三天没日没夜的为灾区赶制出兴修水利的图纸,亲自挑选工匠,带领百姓开渠引水。 龙宣太子一行人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工地上头戴纱帽,手捧图纸的恭邑。 恭邑一见六合帮兄弟便知,事情已经办妥,遂道:“先回衙门等我!” 龙宣太子见她面色憔悴,黝黑了不少,心疼不已,遂道:“你占着我的身份,去县衙我又当如何自处,我定是要等你一同回去的!” 恭邑失笑,“真真是孩子气,这边的事是关系民生的大事,我撩开了手,谁来帮你殚精竭虑?” 龙宣太子笑着接过图纸翻了翻,道:“这些,蒙光也是个中好手,且由他替了你吧,你跟我回家!” 蒙光笑着接过,道:“少师且歇着去吧,只是记得今晚让厨房多备些红酥肘子,我想了好久了!” 众人皆笑,恭邑故意道:“我要走,便要把我的帮手一块带走!”说着看了一眼孤心。 蒙光好气又好笑,“呜呼哀哉,怎地我倒成了个不受待见的了!” 晚间饭席上,恭邑特地将一个素香肘子捞到蒙光碗里,“真不是我小气,少保也不看看自己来的是什么地方,这里红酥肘子没有,素香肘子倒是管饱!” 蒙光不死心的用筷子戳了戳素肘子,直到看到里面的素心。 众人憋笑,恭邑冲着帘后招了招手,随即出来一个四十出头的妇人,恭邑道:“还不快见过少保大人!” 妇人见礼。 恭邑道:“这是我准备给梅姐姐带回去的厨娘,不仅厨艺出神入化,还会变戏法,是个难得的通透人,你刚才吃的‘肘子’就是出自她的手!” 厨娘这时候道:“民妇沈氏,不知少保对民妇的手艺可还满意?” 蒙光当场噎了一口饭,“知了,知了,退,退下吧!”不想紧接着下一句就是,“只是少师给梅姑娘送的礼已经这样好了,我却不知道该送什么好了?” 周未雨是最先忍不住笑出声来的,一边笑一边取笑蒙光,“蒙大哥这一噎恐怕不只是因为被人踩住了痛脚吧?说不定还想出了要带回去给梅姐姐的礼物了呢!你看,卿弟送的礼物已经这样好了,蒙大哥你可千万别落后了!” 恭邑忍俊不禁,却又不忍心再看蒙光难堪,遂话锋一转,对着周未雨道:“是是是,我们呀,谁都比不得你,你就不用想的,都直接给做了,什么鞋呀袜呀衣服呀斗笠呀的,从来都是不缺的!” 果然,周未雨红着脸看了一眼忠弓,当即横了恭邑一眼,“说得好像没给你做过似的?” 恭邑笑,龙宣太子接话道:“都说周家小姐女红了得,我和父皇多次微服私访你也是随令尊跟随的,我们认识这么多年,却从未受用过你的一针一线!” 说着也亦有所指的看了一眼忠弓,周未雨脸越发红了,道:“太子说这话,莫非是平日里九公主一针一线还短少了你的?” 龙宣太子吃瘪,蒙光不敢明说,却意有所指,一边笑一边抬手敲了敲碗边,“难得难得!” 饭后,大家聚在一起商量正事。六合帮兄弟带话来说,皇上知道尚氏一党做的坏事后很是气愤,连恭邑的劝告都不听了,一心只想着处决尚贵妃和四皇子,若非皇后念及太子安危,以太子在外为由极力阻拦,只怕京城早已大乱。 与此同时,皇上从京城派来的暗卫也带来了口谕,命恭邑与太子接头后迅速放下手中之事,护送太子回京,不得有误! 龙宣的安危恭邑自是比谁都上心的,她比皇上更加明白这其间的利害关系,尚氏一党的爪牙遍布四方,若不能赶在尚氏一党察觉异样之前赶回去,太子和她在外面越久就越危险,况且他这些时日因为赈灾一案造了太多的杀孽,难保不会有寻仇报复的! 可灾区的水利工程才刚开始,她这一走,兴修水利之事不知道又要到何年何月? 这个时候,蒙光却自愿站出来担下了这项重任。用他的话说,“兴修水利之事总得有人做,少师奉命保护太子,大可放心将剩下的事交给蒙光来完成。” 恭邑交接好一切后便火速回京,但没想到他们一行人刚出北地便遭到了围攻,刺客像预示了什么似的,铁了心要在他们回京之前将他们一网打尽。 ,皇上派来的人都是宫里一等一的大内高手,他们一群人中又只有恭邑一个人不会武功,然而还是难以抵挡敌人一轮又一轮的猛烈攻势。孤心带着六合帮兄弟和皇上派来的暗卫一起断后,忠弓和周未雨护着恭邑和龙宣太子冲出重围,然而,却在半道上被敌人的围追堵截冲散,忠弓和周未雨不知所踪,恭邑和龙宣太子也被绝逼到悬崖边。 龙宣太子孤身一人与几十个杀人不眨眼的门面杀手周旋,还要顾及手无缚鸡之力的恭邑,被打下悬崖,恭邑也连带着一道被逼下悬疑。虽然龙宣太子用剑顶着石壁减缓了下降的冲力,又幸得树枝掩护,但还是双双坠崖晕倒在了悬崖底下。 恭邑醒来的时候龙宣太子还在昏迷中,为了保护她他伤的比她还要重,恭邑唤了他好久方才见他慢慢转醒。 恭邑细心询问他伤势,万幸除了折了手扭伤脚裸之外都是一些皮外伤,两人又相互关心了一番,这才互相搀扶着去寻找出路。 两人好不容易摸索到城里,身无分文,既不能就医又不能住店,能证明身份的玉印和官符均不在身边,去官府还被当成了骗子,无奈之下只能将身上所剩无几的首饰配件一并当了出去。没想到却因为如此让正四处寻找他们的孤心和六合帮兄弟一行人找到了他们的消息。 两人找了一间小客栈住下,久别重逢的姐弟两个就像小时候守着什么好吃的一样守着两个馒头一叠小菜你一口我一口的吃着,不知不觉便笑出声来。 孤心他们找来的时候,恭邑这才知道忠弓和周未雨消失至今仍不知所踪。 龙宣太子身上的伤已经包扎处理好了,大夫过来给恭邑上药的时候,恭邑尚心不在焉的,思绪早已经飘到九霄云外去了。 龙宣太子知道她担心忠弓,安慰她,“郑兄,你要相信忠弓大哥他们一定会没事的,我们孤身冲出重围又掉下悬崖,现在不照样还是好好的坐在这了吗?你要知道忠弓大哥和未雨都是比我们厉害的人啊!” 孤心却在听到他们的危险遭遇之后变了脸色,着急的看向恭邑,“你掉悬崖了?受伤了吗,严不严重?” 恭邑和龙宣太子均是一怔,随后道:“你放心,太子伤得比我重些,我没什么事,我只是担心忠弓大哥他们。” 孤心在确定恭邑和太子没事之后便出去了,“别担心,我去找他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屏风烛影深》正文 第十五章 讳莫如深 孤心这一去便是一天,直到晚上才回来。他们下榻的地方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小客栈,孤心回来的时候,恭邑就坐在楼下的饭桌上等他。 看到孤心,恭邑若有所思的问:“你去哪了?” 孤心走近她,“我把周围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还是没有他们两个的踪影,不过你别担心……” 恭邑打断他,“孤心,为什么我能察觉你对我异乎寻常的关心,本来我是不疑你的,可你对我,太好!” “这种好,已经超过了两个萍水相逢的,哪怕一见如故的陌生人的惺惺相惜,你有赤诚之心,有患难之情,我若是女子还可以自作多情的揣度一番,可我身份贵不过太子,也并不是女子,你如此这般又是为的什么?” “你可知道,本来在你出去找忠弓大哥他们之前,我是有一句话要说的,我也想像你关心我一样问你一句,经历过那一场刺杀,你是否受伤?可你走得那样匆忙,竟是为了我连自己的身体都来不及好好查看一下!” 这回换孤心怔住,良久,他慢慢的取下身上的黑色披风披到恭邑身上,动作轻柔,语气温柔,“如果待你好也有错,那我宁愿一直错下去,你永远不需要去揣度我为什么待你好,因为你就值得。” 恭邑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刚要动手拉下披风,孤心眼疾手快的抓住她的手,一边认真的将她身上的披风打了个死结,一边道:“好了,别多想了,你要实在不喜欢我,等我将你平安送回京城,我就离开。” 恭邑心里一窒,她不是不喜欢他,只是他与她之间,只是男人对男人的喜欢,一个人对另一个志趣相投的兄弟的喜欢,而显然,她以女子身份感受到的却并不是这些。 她也并不是要他离开,只是,他在她面前展现出的那种他熟悉她而他在他面前却始终是个谜的状态让她在这敏感的时期始终对他心存怀疑,而他对她,对他们这群人越好,她便越怀疑,越怀疑便越愧疚,越不安。 他们在客栈已经休息了五天,太子的身体也已经无碍了。由于形势紧迫,恭邑不得不和龙宣太子他们先出发,只能让六合帮兄弟一面走一面给忠弓他们留下记号,以待将来会合。 可这样也有个弊端,刺客找到他们的踪迹更容易了。这不他们才刚出成没多久,刺客便将他们拦截住了。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走的是一条比较偏辟的小道,两边树木葱茏,茂密成林,刺客就这样从天而降,成功将他们堵在了狭窄的小道上,进退不得。 这一路走下来,皇上派来的暗卫也损失了不少,他们拼死杀出一条道来掩护太子和恭邑离开。六合帮兄弟和孤心贴身保护,带着他们穿进丛林,一路披荆斩棘向前逃去。 恭邑在林中荆棘缠身摔了一跤,龙宣太子也在剧烈的奔跑中牵动了伤口,显得十分吃力,眼看着后方倒下的暗卫越来越多,恭邑忽然心一横,对着六合帮兄弟道:“六位哥哥,我知道你们并不是朝廷中人,不在乎身份贵贱,也不指望立功发财,但今天我就把我为扬国的太子交给你们了,他不只是扬国的太子,他还是我最重要的弟弟,我的亲人,就请各位哥哥,看在我的面上,看在忠弓大哥的面上,务必要替我保下他,告辞!” 言罢,不顾众人的反对,夺过龙宣太子身上的玄色披风和紫玉吊坠毅然决的 走了一条完全不一样的道路。 待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的时候,龙宣太子疾呼:“不行,皇……,快拦住她!” 孤心急忙追去。六合帮兄弟和突出重围的暗卫急忙催促着龙宣太子往前走。刺客被恭邑引去了大半,恭邑被拦在丛林的出口,看着仍不断涌过来的杀手,她求仁得仁,绝望的闭上眼睛。她想,如此一来,剩下的那部分人,六合帮兄弟和太子身边的人一定足够应付了,只可惜…… 脑海中浮现一个久违的影子,她没想到在这样的时刻,她最先想到的人居然是那个人。 而与此同时出现在恭邑面前的人是孤心。 他一面与刺客殊死搏斗一面催促恭邑走。恭邑一边后退一边劝他,“你走吧!我是求仁得仁,心甘情愿,不想连累你!” 孤心身上不小心受了伤,听恭邑此言,忽然发狠将拦在前面的刺客斩杀,冲上前拉起恭邑便跑,而就在恭邑这边寡不敌众,生死一线的时候,消失不见的               忠弓和周未雨忽然出现,然而,恭邑却心疼得眉头都拧在了一起,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想来忠弓他们是因为看到了他们留下的记号才跟来的,可他们此时出现,不过是多了两个一起送死的人罢了!叫她怎么可能开心得起来? 忠弓来到恭邑面前,“公子,你没事吧?” 恭邑摇头,“我没事,忠弓大哥你呢?你们忽然就没了踪迹,可把我急坏了!” 忠弓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拼杀的周未雨和孤心,心一横,“没事了,公子,我先送你走!” 然而就在此时面前忽然涌现一堆人,忠弓一时分身乏术,眼看着背后的刺客挥剑向他劈去,恭邑一边大叫着“忠弓大哥小心!”一边向他扑去,用身体替他挡去了身后偷袭的那一剑。 孤心匆忙奔向恭邑将她搂在怀中,忠弓和周未雨与刺客厮杀脱不开身,眼见着恭邑受伤,只能着急的催促孤心带着恭邑先走。 恭邑的背部被划开一个大口子,孤心一路抱着她狂奔,为了减轻她的痛苦,不时的将她的头往他的脖子上按,试图让她正面依靠着他,减少伤口与外力的接触。 恭邑痛得大汗淋漓,孤心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疼不已,“你一定要挺住,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恭邑紧紧的抓着他的前襟,渐渐昏了过去。 孤心抱着恭邑进了一家医馆,大夫看了恭邑血淋淋的伤口,说必须要先给她解开衣衫,才好上药。正要给她处理伤口,恭邑却迷迷糊糊的挣脱他的手,不愿意让大夫碰她。 孤心不得已找老板要了一间隔间,决定亲自给她上药。 一切准备就绪,恭邑却在最后关头阻止了他,“孤心,我是有婚约的人,我的身子不能给你看,今日,要么你与我结成兄妹,要么等忠弓大哥和龙宣来,他们是我至亲之人,如此方不算对不起,对不起燕祁。” 孤心此时脸上并无震惊之色,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心痛,“卿儿,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可这个时候我不能任由你耽搁,事后你是怪我还是恨我我都毫无怨言!”说着便强行将恭邑纳入了怀中。 恭邑试图推拒,却在剧烈的疼痛之下渐渐的软了下去。孤心只听得迷迷糊糊中一声声呢喃,“燕祁,燕祁,你几次为我挡刀挡剑,我竟是今日才知,你为我受的都是什么罪!” 恭邑再次从昏睡中醒来的时候,孤心守在榻旁。当她发现身上的衣服被换过之后,一时气血上涌,紧接着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孤心着急的过来扶她,恭邑拂开他的手,将头一扭,不再说话。 大夫进来查看,见恭邑面色渐渐红润了起来,遂对孤心叮嘱道:“燕公子,你这小弟身子着实娇贵,现在虽然性命无忧,但还是要仔细留心,如果再像昨晚一样高烧不止那就麻烦了!” 孤心点头一一应下。恭邑却有些不解了,“为何他,要叫你燕公子?” 孤心愣了愣,面上一黯,道:“昨晚你一直高烧不退,大夫进来看过很多次,每次你口中所唤的都是同一个人,燕祁!” 恭邑隐约记起,似乎朦胧中有人牵住了自己的手,一遍一遍的安抚他,“我在,我在,我回来了,再也不离开你了!” 恭邑鼻子一酸,眼眶一热,差点落下泪来。 燕祁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她知道她终究是失去了他!只是冥冥中仿佛梦中还出现了什么人的影子,她却没有喊他一声的勇气,只要脑海中有一个念头是他,便痛彻心扉,那个人她不知道她是否真的能避他一辈子,那个人…… 就在这个时候,忠弓带着周未雨和龙宣太子一行人找了过来。见到病榻上的恭邑,龙宣太子的反应尤为强烈,在知道恭邑并无大碍之后,镇静了片刻,随后摒退左右冷着脸面向恭邑道:“皇姐舍命救我,这般看重于我,我理应高兴,可有一事我也要让皇姐知道,龙儿从前小,不懂事,事事要求皇姐庇护,可如今龙儿已经长大,于情于理都该换龙儿来守护皇姐,再没有让皇姐为我受苦的道理!再者,我知道忠弓大哥这些年陪在皇姐身边不离不弃,在皇姐心中早已经把他当做亲兄长,十分看重!只是,在龙儿心中,别人再看重也只是看重,说句私心重的话,无论如何我也不希望出事的那个人是皇姐,就好比这一次,若换做忠弓大哥,他习武之身,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去生死线上走那一遭,皇姐你未免也太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了!” 恭邑一怔,待反应过来龙宣太子这一番话的含义之后,虽然心中也明白他的意思,知道他只是过于担心自己,并不是就不看重忠弓,只是当下还是忍不住为忠弓劝了他几句,只道:“我知道龙儿长大了,会心疼皇姐了,可是,且不说忠弓大哥三番四次舍命救我,我死身难报,就是他待我的情谊,虽不像你与我是亲生,可在我心中他是兄你是弟,一般重要,我救他时也就像救你时一般,皆是看着亲人遇难下意识的反应,那时候是没有闲心想这许多的,龙儿你要明白。” 龙宣却仿佛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她怪他私心太重只看重他和她姐弟情份不看重忠弓和她的兄妹情谊,与她置气道:“我劝皇姐是为的什么,皇姐不明白?在皇姐眼中我就是那种不体谅你的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吗?” 恭邑摇头正要解释,龙宣太子打断她,叹了口气,道:“罢了!你身上还有伤,我着实不该与你动气,你且好好休养,我去看看其他人。” 恭邑看他离去,心情瞬间失落了下来,龙宣太子走后,一直守在门口的孤心便走了进来。恭邑此刻看到他心情很是复杂,想了想便道:“你似乎做什么都是为的我,我不怪你,但是与此同时也不知道怎样面对你了,你要知道,我和燕祁,自幼的缘分,他待我情深意重一直恪守礼法珍而视之,他不打一声招呼便离开我,为的我死也死得委屈,我随身戴着他的骨灰,想着他念着他,为他守着一颗痴心一身清白,你那样对我,让我如何面对逝去的人?” 孤心走近她,满目悲戚,“我想知道,这么多年,到如今,就没有一个人能改变他在你心中的地位吗,哪怕是一丝一毫?” 恭邑似乎并不诧异他会这么问,思绪飘了飘,“曾经有一个人,他也想试图改变燕祁在我心中的地位,可他不知道他那么做让我有多煎熬,后来,我恨上了他!” 孤心靠近的脚步忽然顿住,“我到底,到底晚了多久!” 恭邑低头不语,此后便是良久的静默。 周未雨是在入夜的时候才来的,她说忠弓也受了伤,她一直在照顾他。恭邑当时已勉强能下床,便央着她带她去找忠弓。 忠弓见了恭邑便从床上坐了起来,恭邑慢慢走到床边坐下,“哥哥也受了伤,怎么不好好保重自己?” 忠弓眉头深蹙着看向恭邑,“忠弓一点小伤不足挂齿,可是公主千金贵体,以后可千万别再鲁莽行事了!” 恭邑开心的看着忠弓傻笑,“哥哥怕是有了未雨姐就变了心肠,怎地忍心在我还受着伤的时候就教训我呢?” 忠弓面色微缓,“怎么能一样呢?公主是公主,且不说我与未雨并无机缘,就算有机缘,她是终身伴侣,是妻子,你是妹妹,是亲人,怎能混为一谈” 恭邑赶紧接住他的话头,“既是亲人,哥哥怎能要求我没有护你之心,将心比心,哥哥就能为了自身安危不管我?” 忠弓一噎,恰好此时龙宣太子推门进来,见恭邑也在,只说:“听说忠弓大哥也受了伤,我这里有上好的伤药,希望能帮助忠弓大哥早日痊愈。” 恭邑知道,龙宣早已不生她的气了,其实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很关心忠弓的。 于是等周未雨服侍忠弓吃了药后,便拉着龙宣太子和她一起坐到了忠弓的面前,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恭邑养伤的第三天,皇上派来的第二批人和皇后派出来保护龙宣太子的人同时找到了客栈,一来乌泱泱的跪了一片。 据了解,皇后派出的人实际上已经和尚氏一党的人纠缠了一路,只是不知道为何,自他们从筠州出来后便失了他们的踪迹,还被敌人设计引上了另一条完全相反的路,等他们发现中计的时候,一切已经为时晚矣。 恭邑他们一路跌跌撞撞走到这里已经是走完了近半的路程,皇上派来接他们的人也变成了原来的三倍,事到如今,已经再没有什么重得过太子的安危了,况且只要他们一日未回京,尚氏一党未必就知道筠州的事,就算筠州一事被探知,也重不过六合帮兄弟千里迢迢呈交上的证据。 恭邑的伤见好之后便购了车马与众人商量着匆匆启程了。 虽然这一路上还是刺杀不断,但已经完全构不成威胁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屏风烛影深》正文 第十六章 我为的你,你为的心 尚贵妃和尚太傅叛乱的消息在恭邑他们刚到京城外的小镇的时候便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了,只听说如今皇城里形成了三种局势。尚贵妃和尚太傅扶持四皇子封锁内宫企图逼宫,皇后娘娘和太后领禁军在宫门外与之对峙,秦相携百官领众将士在皇城内与尚氏同伙纠缠,说到底,还是皇上的状况最为危险。 若太子不能顺利回朝,就算皇上不让位,四皇子也照样能够弑父登基,但若太子回朝,就算四皇子成功登基为皇,太子照样可以在秦相和文武大臣的帮助下将民不正言不顺的四皇子拉下皇位,重掌大权。 是以如何才能在万无一失的情况下确保皇上的安全,这是个难题。 恭邑回京后,最先接手的就是东郭丞相府的兵权,梅洛儿早已集整好少师府的所有兵力,只要恭邑一声令下,冲进宫去直取叛贼的首级是不成问题,只是,如此一来皇上可能也就性命难保了! 当务之急,恭邑是先找人调查内宫除了皇上还有没有其他人受尚贵妃等人的挟持。最后得到的消息是,除了皇上,还有三公主,八皇子,十二皇子和几位近日得宠的皇妃。 就在此时,梅洛儿却告诉恭邑,若此番行动受限都是因为顾忌皇上的安危,那大可不必操心,她师傅尚未走远,可求他暗中保护皇上安危,如此便可放心一搏了。 可恭邑心中顾虑弟弟妹妹的安危,犹豫了半天才把这个消息告诉秦相,由他传至苦守宫门口的皇后和太后。只是没有说明对方是梅洛儿的师傅。 皇后和秦相的意思是要先见过这个人,不过梅洛儿师傅却表示只愿意见恭邑一人。 恭邑怀着十二分忐忑的心情在少师府接见了梅洛儿师傅这个传说中的世外高人,方知原来他就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谋士“信陵先生”。 信陵先生了结情况后表示并不排斥去救皇上,只是前提条件是,恭邑必须拜他为师。 恭邑虽然心中疑惑鼎鼎大名的信陵先生为何选中她做弟子,但还是毫不犹豫的点头同意了,当即扣头行了拜师礼,恭恭敬敬的叫了声师傅。 信陵先生道:“你随太子南下,做出不少政绩,此番若是平乱有功,必定扶摇直上,我乃闲云野鹤之人,待成功救驾之后,我会对皇上称是你师傅,自然也不会让他见到我的真面目,你只管坦坦荡荡的领下功劳,再不必言其他,这一切就当是为师给你的见面礼。” 恭邑再次拜谢,“师傅良苦用心,徒弟感怀在心,只是不知事后怎样拜谢师傅。” 信陵先生道:“你先不必急着谢我,我能帮你的还有很多,况且,我知你此时心中定然疑惑大过感恩,我只能告诉你,我和你冥冥之中自有缘分,时机到了,你自然明了。” 就这样梅洛儿顺理成章的成了恭邑的大师姐。 待信陵先生成功隐藏在皇上身边之后,恭邑便和秦相里应外合,一路杀进了宫门,皇后和太后的人早在宫门口等候恭邑,只待恭邑旗下的大军一到便一起杀进内宫,直奔金殿。 彼时的内宫早已经一片混乱,先后传出傅文嫔和楚辰妃遇害的消息,恭邑急忙召来近侍,“怎地不见,不见秦将军,难道他不知,不知皇城大乱,三公主和八皇子十二皇子危在旦夕吗?” 近侍回:“不知,秦将军虽在告假,但作为御前侍卫,此时不见踪影委实不妥,也有可能,将军另有安排!” 与此同时,恭邑将目光扫向一直在他身边守护的孤心,“我这里,一切已成定局,信陵师傅要保护皇上分身乏术,你快去护住三公主和两位皇子!” 厮杀中的孤心回头看了一眼恭邑,“我知道,你放心!”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这一场大乱,以尚太傅被斩杀,四皇子被擒收尾。 当恭邑的大军赶到金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乔装改换的信陵师傅手捏着尚贵妃的脖子逼四皇子就范的场景。 看到他们赶来,四皇子甚至想要不顾母妃的生死刺杀皇上,被信陵先生一脚踢飞在地,尚太傅被忠弓扔过去的宝剑刺中,当场倒地,禁军同时将四皇子架住。 见到恭邑,信陵先生当即松开掐住尚贵妃脖子的手,一掌将皇上推到恭邑面前,“好徒儿,你的一国之君还你!” 说完当场消失。 恭邑讪讪的扶起被他一掌推得有些踉跄的皇上,“臣等救驾来迟,皇上恕罪。” 皇上此时倒也顾不得这许多了,恰好此时秦相率百官赶来,声称已将城外的叛党铲除。皇上当场舒了一口气,苍白着一张脸,惊魂未定的道:“都起来吧!” 随即转向太后和皇后道:“累及母后,是儿子无能,当然,也要谢过皇后!” 太后看向四皇子叹了口气,皇后也屈膝说不敢。 此时孤心扶着三公主带着两位皇子从殿后出来。三公主跑到太后身边抱着太后便哭了出来,幸存的几位妃嫔也缩在皇上面前啼啼哭哭。 皇上看向阶下萎顿在地的尚贵妃,气得话都说不完整了,“你,你简直罪该万死!” 心如死灰的尚贵妃忽然开始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不停地向皇上磕头,仰起一张血泪交织的脸对着皇上,乞怜的拉着他的衣角不断哀求道:“皇上,臣妾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臣妾是被逼无奈啊,皇上!” “若非太子一行人在筠州处死我尚家人,若非少师死咬住当年之事不放,皇后娘娘步步紧逼,我又怎会走到如此地步?皇上,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可是皇上,四皇子和七公主,他们都是你的亲骨肉,求你绕他们一死,四皇子年幼受太傅蛊惑良多,七公主更是毫不知情,何其无辜,何其无辜啊,皇上!” 皇上垂眼看着眼前这个面目扭曲的女人,脸上的憎恨达到了极点,“自作孽,不可活,早知如此,你又何必当初!”刚要下令将她押下去,尚贵妃忽然爬起来,在众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拔下簪子刺向皇上,恭邑眼疾手快舍身去挡,簪子插进她肩肘的同时,孤心也握住了簪子的另一端,宫墙上潜伏的尚氏一党的死士放出最后一箭,而此时的孤心便顺理成章的挡在了恭邑和皇上的面前,在猝不及防间生生替他们受了那避无可避的一箭。 尚贵妃死在怒而拔剑的皇后剑下,临终前最后一句话说的是,“皇后,你害我,逼我到如斯地步,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而最后的最后,那最恶毒的一眼却是看向皇上的。 就在所有人都在为这场大乱唏嘘的时候,恭邑一手捂着汩汩流血的肩肘,紧紧的将中箭倒地的孤心搂在怀里。 孤心的手覆上她的手,“我曾说过,我这铁面,旁人,摘不得,就是我死了,也只有,某人摘得,而这某人,便是你!” 恭邑含泪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手颤抖着覆上了他的脸。 孤心抓住她的手,“你曾说,有一个人,是他让你煎熬,后来,你恨上了他,那么,到如今,对于那个人,你的心,可有一丝改变?” 恭邑定定的看着他,忽然思绪一转,仿佛想到了什么,突然脸色煞白,“你,你是……” 孤心松开她的手,眼睛却不曾离开过她分毫,“无论你的身份是显赫还是平凡,保你一世欢颜,这也是,我的心愿!” 恭邑在听到这句话时整个人呆住,许久,她有些慌乱的颤巍巍的再次将手伸向他的面具,铁面应声而落,在看清他的脸后,她终于,忍不住崩溃! 长青藤下,他曾对她说“夫妻即生同巢,死同穴”,却是长大后才知情深意重的一句话,竹林中,他曾为她舞剑,喝着她烹的茶,听着她抚琴,战场上,生死间,他曾以他生换她生。别离时,他曾说“若你贵为一国公主,却不得长生幸福,那么便嫁我为妻,我保你一世欢颜”,重逢时,却为何,同心结仍在,两颗心却油煎火烧? 她痛苦的将他揽在怀中,近一些,再近一些,口中呢喃,“燕祁,你不要死!不能死!不能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开我,不能!” 心却在触及他眼中的悲戚之后骤然收紧,眼泪瞬间决堤。冥冥中想起,又似乎,还是他,真真切切的将她拥入怀中,说一些国事,聊一些家事,来一次她的窗前,放一枝她爱的花,说一堆放了好几年的话。是他,总在朝堂上看着她,让她在皇上面前慷慨陈词的时候嘴角扬起一个可疑的弧度,还是他,疼着她,护着她,亦骗着她! 她看着眼前这个人,放了心痛,不放也心痛,近了惶恐,远了也惶恐,他是谁?他叫什么?相里墨裁,不是,她的燕祁! 他爱着她,他有着和燕祁一样的脸庞,一样的情意,可是,他,也要死了!难道这就是她心痛的原因吗? 恭邑痛苦的摇着头,“不要死,我不舍得,不舍得!墨儿……” 最后一个字出口,她真的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她不再看得懂其他人眼中的诧异,也不再听得懂太医口中的诊断,她只是死死的盯着他,生怕她一眨眼,他便永远的睡了过去,她想,不可以这样,老天爷不可以这样的! 最后的最后,是一道强有力的力道将她搀扶开的,他说:“公子,将军他,还有救!” 她怔怔的跟着太医将他抬进太和院,方知,原来那只箭离他的心脏偏了一分,只一分。 太医说他的致命伤不是箭伤,更严重的是箭上浸染了不知名的毒药,只怕活不过三天。可她却不信,她始终觉得,她和他不会就这么结束,他一定还想知道,她究竟要恨他到什么时候! 紧接着梅洛儿便找到了她的师傅,不,是他们的师傅!他告诉她,他的毒他能解,只是需要一份十分珍贵的药材,叫殊遇,那药材生一刻谢一刻,极难寻又极难采,可恭邑觉得,到此,一切都不再是问题,似乎只要命运能够手下留情,其他的一切都能办到! 朝廷悬赏求药,恭邑也派出了门下所有的暗卫,四处搜寻,派出去的人一波接着一波,没日没夜的寻了两天,然而到了第三天寅时,却还是没有得到那救命的药。 相里墨裁的命已经在靠信陵先生用真气吊着了。在场的不少人已经开始在为他祈求上苍了。恭邑始终提着一口气,花了好大的力气才从床边站起来,走过在为他祈祷的人群,走到门口,慢慢的跪了下去,双手合十。 忠弓心疼的看着她,“公子,你从来不信这些的!” 恭邑抬头望天,“可为了他,我要跪上一跪!”如今百般手段都用尽,就只有请上天垂怜了! 众人平日里见惯了她杀伐果断的模样,却不曾想今日她会有此态,不由得唏嘘。纷纷跟着她一起下跪,希望尽一点绵薄之力。 而就在这时,相里墨裁身边的侍卫景行匆匆忙忙的捧着一株紫色的药草赶来,“砰嗵”一声往信陵先生面前一跪,“先生,这可是我家老爷亲自带人在白参山没日没夜的守了好几天才得来的,千万要救活我家公子啊!” 众人大喜,信陵先生忙将他扶起,当即命人煎来药,喂相里墨裁服下,又运功将他的毒血逼了出来,这才算是将人从鬼门关里抢了回来。 恭邑这才松了口气,瞥了一眼相里墨裁,依忠弓劝下去处理伤口。没想到,最后找来这救命药的还是秦相府的人。 相里墨裁脱离生命危险,信陵先生照旧来去自如。禁军在城郊别苑找到了一直被监禁的七公主乐得。皇上下旨将四皇子贬为庶民,幽禁于北荒绝壁,永不放出。七公主下嫁方尚书长子方如歏。 恭邑被接去了太后的德宁宫。一进门便看到了端坐在凤椅上的太后,和跪在地上的龙宣太子。 恭邑规规矩矩的拜过,太后道:“少师年轻有为,多次为我大扬立下奇功,太子在你的辅佐下也日有进益,只是哀家想问一句,少师是哪里人士,家住何处,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龙宣太子不停的给她使眼色,恭邑略作思忖,答道:“下官自幼孤苦,不知出处,只幸得元帅教养,自幼在京城长大,亦是相府门生。” 太后又道:“你曾拒绝皇上给你和九公主的赐婚,你说你有个青梅竹马的心上人,是哪家女子,姓甚名谁?” 龙宣太子再次向她看过来,太后横了他一样,恭邑强自抑制住慌乱的心情,暗自揣度太后这一番话的含义,道:“她是孤女,唤明朝,是相府侍女,与臣失散于幼年,至今仍不知生死。” 太后静静的看着恭邑,许久,忽然叹了口气,怅然道:“扶太子起来吧!到今日哀家才彻底明白,你认他却不认哀家是为何?你孤身一人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你要做的事,真是桩桩件件都是哀家这个老婆子操心不了的了!” 恭邑大惊,明明是去扶龙宣太子的,此刻反倒要他来扶她一把,许久方平复情绪,含泪看向太后。 太后此时也正看向她,泪眼婆娑。 恭邑当即便朝着她跪了下去,“是我的不是,只是皇……您老人家,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太后别过头去,悲伤的试了试眼角的泪水,“当年的事,哀家是最明白你的处境的了,不然又怎会,怎会让你出宫?当初你在宫中屡遭暗害,哀家年迈,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皇后又不是你亲生母亲,哀家就想着,宫外虽然清苦,却不比宫中暗潮汹涌,哀家是真的宁愿你一生平凡长大,不做什么公主,也不管什么你死我活!只可惜,终是世事难料!” 恭邑只记得当初决定为母守陵的时候,太后千叮咛万嘱咐,“你一个女子,此生所求无非为一个‘安’字,这深宫,你若想回便会来看看皇祖母,若皇祖母无缘等到你长大,你若没能力回,便别回了吧!”当初一直以为只是一番告别的话,没想到其中却蕴含了这么大的苦心。只是造化弄人,若非那一场刺杀,她又怎会走投无路去找外公,又怎会有机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十三年前外公的叮嘱仍回旋于耳边,“邑儿谨记,你若无傲视皇朝的能力,便不能冒然留在京城!”而想想太后的一番话,又何尝不是这个道理?求的也无非是她这一生平安。 恭邑想上前去抱抱她的皇祖母,却有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只能一步步的走近,跪在太后身边,紧紧的拽着她的衣角,一声“皇祖母!”,泪如雨下。 太后含泪拍着她的肩,“叫吧!叫完这一声后尽可收了吧!你和燕祁从小情义深重,今日你为他露出那般姿态,哀家思前想后,又找来太子逼供,可算把你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了,只是从今以后你该越发谨慎,哀家认你,是为了有朝一日保你,你也要好自为之啊!” 恭邑一一点头应下,只是先前一心想着为母报仇,如今尚贵妃已死,她却不知道该怎样放下,不知道那个人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用自己的身份在人前光明正大的生活,不知道她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能在不伤害任何人的情况下将那个秘密说出来,才能让燕祁入土为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屏风烛影深》正文 第十七章 宁做梦中蝶双飞,难独醒 恭邑随太子微服私访,惩贪官,平冤案,屡建奇功,如今又舍身救驾,立平乱头功,皇上下旨嘉奖,赐他功勋候名号,准他承功勋候候位。 尚氏一党一倒,圣上封侯,恭邑成功坐上了位高权重的位置,放眼整个朝堂如今能与功勋候抗衡的唯有树大根深的秦氏一族,一时风光无限,权倾朝野。 恭邑站在太和院门口,听说秦家公子已经醒来,圣上亲自前来探望,皇后和秦相守在榻前,前来探望的有太子殿下,三公主等人,还有八皇子十二皇子的母妃携子前来道谢,百官同僚纷纷赶来问候,一时间小小的太和院乌泱泱的挤满了人。 恭邑就这样定定的站在门口,远远的看他一眼。没想到此时出现在她面前的居然是最应该守在床榻前的相国夫人。 她的目光注视着前方,悠远而又淡漠,“原来最关心他的人是离他最远的那一个,而最为难的竟是自己的心。” 恭邑不知道她是在跟自己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恍惚中觉得她仿佛是在对自己说话,便道:“知他无碍,我只待人潮散后,当面谢过他,如此也算全了我们兄弟之间的情义。” 相国夫人道:“可我看侯爷,似乎走有不舍,留有不适,倒像小女儿见了心上人,踌躇中亦有游离,欢喜中还有一腔心事。” 恭邑微微心惊,只觉得今日的相国夫人,与昔日传闻中去苇绡铺闹场子的时候有些不一样。 忙道:“也只是郑某,要走又担心秦兄,不走又放不下朝事,倒叫夫人笑话了。”言罢,揖了揖手,仓皇离去。 相里墨裁醒来后便被秦相国接回了相府。皇上嘉奖百官,其中多得是像恭邑一般加官进爵的人。只有一件,皇上私下召见恭邑,说她的师傅是世外高人,不慕名利他可以理解,只是她身边的那位带面罩的白发小将,却是为何也在救驾后不见了踪影? 恭邑只得向皇上禀明情况,说:“皇上恕罪,臣那位哥哥虽然只是一员小将,但在臣还是个孩童时便一直在臣身边,陪着臣在战场上几经生死,在官场上几经风浪,虽是下属,却情同兄长,只是他志不在此,此生最仰慕的便是像信陵先生那般闲云野鹤之人,也是极不把名利放在眼中的,他之所以出现在皇上面前实在是因为情况紧急,之所以不以真面目见驾也实在是因为不想和权力功名有太多的牵扯,就请皇上看在他救驾有功的份上,成全他闲云野鹤的心!” 皇上听后,虽然遗憾,却还是释然了,没再追问忠弓的事。 只是问及蒙光,一再说等他竣工回朝一定重重的嘉奖。 而未雨,也因随恭邑救驾有功被封为永安县主。 梅洛儿亲自带人将原来的少师府重新修整了一番,恭邑回府后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去了相府。 东郭丞相早已命人备好酒菜等她。恭邑坐在东郭丞相身边,这是重逢以来,第一次,他们祖孙两堂堂正正欢欢喜喜的坐在一起吃顿饭。 恭邑说:“外公,邑儿不负您的殷切期盼,终于走到了这一步,用不了多久,邑儿就可以为在乎的人做主了!” 东郭丞相笑着接过老仆递来的酒,“外公知道,邑儿是了不起的,今天,我们不谈这些,只话家常。” 恭邑笑着点头。 待一切尘埃落定,再回朝,恭邑就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功勋候。 朝堂之上百官齐贺,下朝后,前来侯府拜访的官员踏破了门槛。 恭邑在前厅应酬,喝得醉醺醺的回来。梅洛儿取笑她,“瞧瞧库房那一堆堆的礼,你倒是颇有当贪官的潜质!” 恭邑嘲讽的笑道:“有何不可,拿他们的东西总比拿百姓的东西好,况且这些人,只怕我不收他们的礼他们反倒不开心。只是日后若他们知道我更愿意重用那些没有给我送过礼的人,只怕是要后悔今日的行为了。” 梅洛儿道:“好在,也不全是趋炎附势的势力小人,还有不少送字画,送家乡产物,诚心相交的人。” 恭邑脸上的表情稍微缓了缓,努力蹭到床边,冲梅洛儿摆了摆手道:“姐姐自去吧,我歇歇便好。” 梅洛儿道:“好歹让我服侍你喝了醒酒汤再说。” 恭邑笑着摇头,“何苦来哉?醒不了,也不必醒了!” 梅洛儿见她这摸样,知道再劝也是枉然,只能叮嘱道:“醒酒汤在桌上,你好好休息。”转身欲走,没想到恭邑却在这个时候叫住了她。 “有一件事困扰在我心里很久了,姐姐告诉我,那天晚上夜闯皇宫被当成刺客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信陵师傅对吗?” 梅洛儿点头,“那天闯宫的人确实是师傅,但是有一点我可以保证,师傅没有害皇上的心,更不会对无辜之人下如此重的手,那天刺伤秦将军的人,一定另有其人!” 恭邑垂头,“师傅的为人我自是信得过,只是,若那天还有第二个人闯宫,连师傅都被发现了,又有什么人是能够安然躲过追杀逃出宫去的呢?” 梅洛儿闻言一怔,想了想,话到嘴边又住了口。 想起当时当日的情景,恭邑知道了那件事的真相,心如死灰,无论如何也不愿再见相里墨裁的面,当时所有知情的人都以为,他们之间已经到了绝无可能的地步,恭邑又在那个时候提出要随太子南下,且不说一路上生死难料,就算平安回来,有些事情可能也早已时过境迁。而他身为御前侍卫,随时随地贴身保护皇上的安全,怎能轻易脱得了身?而那个时候的刺客事件,无疑是冥冥中上天给他的一次机会,只要能够改变当时的局面,依他的性子,保不齐会借此机会在自己身上刺上一剑,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脱离皇上,借着养伤的机会,换个身份,默默地守护在她身边! 这个道理梅洛儿能想到,显然也是瞒不过恭邑的。 梅洛儿拍了拍她的肩膀,看她那副摸样,心里难受的紧,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默默的退下。 恭邑背坐在床边,双手紧紧的攥着床帐上垂下来的帷幔,一撇头,眼泪便掉了下来。 只要一想到那个人,想到他不顾个人安危狠心在自己身上刺的那一剑,想到他受伤后,第一时间不是在相府安心养伤而是拖着重伤的身体辗转来到她的身边,想到他给自己取名叫“孤心”,想到一路上她对他的猜疑,他的默默守护,她的心,就像被一块巨石压在心底,一阵闷疼。 她的手紧紧的摁住胸口,许久,她就这样静静的呆坐在床边,忽然一用力,恍惚中扯落了床帐而不自知。 隐约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恭邑的手伸进床帐试了试眼角,“我知姐姐向来是最善解人意的性子,知我今日,此情此景,必不是为的那一两杯浊酒所扰,特地前来关怀,只是,那一番心事,姐姐奈何,我自己又奈何呢?或许,我是真的歇歇便好!” 等了许久也不见身后的人回应,恭邑慢慢的回头,便看到身后立在一片阴影中的相里墨裁。 她下意识的想要站起,却又强迫自己坐定,只能呆呆的看着他,手不由自主的抓住床沿。 他的身影笼罩在一片阴影中,显得孤单而又憔悴,他迈着缓慢的步子向她走来,放佛每一步都用尽了毕生的勇气。 他伸手轻柔的剥开笼罩在她头上的床幔,却缺少将她拥入怀中的勇气,手在离她的脸还有一毫的地方停住,张口却发现,连声音都在颤抖。 “我来,就是想问你,弥留之际,是不是你对我说过,我死了,你会不舍,又是不是你,亲口唤我一声‘墨儿’?” 恭邑抬手握住他颤抖的双手,心疼得无以复加,开口却变成了,“秦兄……” 她说:“秦兄,我不能,也不敢了!”不能再叫你燕祁,因为叫一次痛一次!不能再叫你‘墨儿’,因为叫一声,前尘往事翻涌,叫一声,心不由己牵扯。 相里墨裁看着她,恨得目眦欲裂,恨更放不下前尘往事的自己,恨更心不由己的自己,更恨自己折磨自己折磨他的她。 他紧紧的握住她的手,用力一拉,将她整个人拉到胸前,“我到底晚了多久,才让自己和他在你心中产生了这样天差地别的差距,我到底要等多久,才能等到你放过故人,放过你自己?” 恭邑不知道该如何应他,只能在他胸前默默的流眼泪,她说:“秦兄深情厚谊,恭邑无以为报,负你的情只有来世再报,这一生就让我们做好这一世的,兄弟!姻缘事,从此尽可断了吧!” 顿了顿,道:“只有一件,那夜刺客闯宫,秦兄被刺客所伤,小弟本就担忧,事后皇上已经派人送秦兄回府静养,秦兄就不该再不顾个人安危出现在少师府门前!秦兄难道不明白?只要我一想起秦兄当日性命垂危血淋淋的躺在我少师府门口的画面,我的心,心里就越发觉得亏欠了秦兄!” “还有,日后,尤其是,尤其是以你命换我命的事,我最不愿意见!” 相里墨裁抱着她的身体颤了颤,揽着她的手越发用力,“何以把这番话说得这般剜心,你知不知道我宁愿你不知,宁愿你,不说!”最后的最后却也只能咬牙闭目,拥着她道:“可我能如何?只能如你所愿。” 第二天恭邑自睡梦中醒来,初始还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直到看到梅洛儿前来送衣,提到昨夜她醉酒之事,言语中全是闪烁其词,到最后却反过来问她,“可有一梦解了妹妹的心结?” 恭邑闻言,也只能一笑带过。 龙宣太子下朝后来找,递给她一封信,却是四皇子侍妾金菱的绝笔。 四皇子被圈禁之后,皇上下旨将四皇子殿内的所有亲眷都贬为庶民逐了出去,而这位侍妾,据说去了西郊城外的别苑,那别院原是四皇子向她求亲时买下来送给她的。 恭邑正疑惑,当年她一心想嫁太子,之后被四皇子迎娶做妾,虽未必如意,却也不至于在四皇子事发后反过来与太子有什么联系?他父亲金侍郎曾经助纣为虐,陷害太子事发后为了保护尚氏一党,一度曾用她的婚姻事来欲盖弥彰,如今她能落得个善终,也算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再看龙宣提起她似乎面有不忍,疑惑间展开信来看,但见写道:“太子,金菱人之将死,心中有两件憾事难以释怀,其一,金菱自幼仰慕殿下,是源于一个契机,太子可能不记得,当年东郭皇后在世时曾说要替嫡公主选一个伴读,在那么多争奇斗艳的官宦小姐中,东郭皇后相中了两个女孩,其中一个便是我。当时太子穿着金边红袍,本就生得那样耀眼,可偏偏命运就是那么巧,当东郭皇后问你更中意谁时,你指着我说,你喜欢我,因为我手里的金盏花好看!虽然是替公主选伴读,可你说你喜欢我,我就当了真,此后岁岁年年,手里只握着金盏花。 当年金菱一曲凤舞九天,自诩艳冠天下,却没想到为你而舞的九天,最后却入了别人的眼,连皇上都看出的情义,说要将我指婚给你,你却后知后觉,狠心拒绝。 太子,我从未恨过你!我生病不是因为其他,是因为我所嫁非人,我中意你,是因为我见过你,不是因为你是太子,只是因为见过你。金菱这一生短暂而不幸,可这短暂的一生中,只中意过你,是以,我临死才发现最大的不甘心,是不曾让你知道,那个女子,那个曾捧着金盏花为你跳凤舞九天的女子,并不像她父亲口中说的那样输不起。 其二,金菱所嫁之人,无论他在别人眼中再不堪,再野心勃勃,可只要他有真心,本可以以真心换真心,却奈何,夫妻一场,我到死也没有告诉他,若他不曾害死我父亲,我真的不会宁死也不愿陪他一起被幽禁! 造化弄人,金菱此生与君无缘,嫁夫无情,实难再留恋红尘,愿死别后,君能事事顺心,一世长安。金菱绝笔!” 恭邑读完信后微微失神,再问起金菱的消息,听说她托人辗转将这封信交到太子手上的时候,已经自燃在了四皇子送她的那所别院中,不免唏嘘。 恭邑又问:“是谁这么有能耐,能把这封信亲手交到你手上?” 龙宣太子道:“是静硕太子妃。原是有心之人想借此在她面前邀功,这才将信弄到了她的手上,没想到她不但没有惩罚那个原本帮助金菱送信的人,还将信原封不动的交到了我的手上。” 恭邑细细观察龙宣的神色,叹道:“好个贤惠大度的太子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屏风烛影深》正文 第十八章 为你掀起红尘万丈 尚贵妃一死,恭邑之前派出去调查先皇后一案的人也都迅速回到了京城。 据可靠消息称,当年东郭皇后在位时,尚贵妃不过是万千嫔妃中的一员,当时先皇后独宠后宫,连秦贵妃如今的秦后也并不得宠,偏偏尚氏又是一个野心极大的主,一心想着挤掉皇后独获圣宠,先是迫害皇后的胎儿不成,后又买通贞懿宫的宫女试图在先皇后的饮食里下毒,只可惜,一直未能得逞。 恭邑的人先后查证了多个地方,终于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找到了当年尚氏的贴身宫女幻儿,幻儿身为尚氏的心腹,先后为她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后厌倦了宫廷的尔虞我诈,又害怕事情拜露引火上身,这才和宫里一个相好的侍卫,买通采办逃了出去,从此隐居山林。 她对尚氏当年三番四次谋害皇后的事供认不讳,只是先皇后葬身火海时,她已离宫多时,是以,关于尚氏是否是谋害先皇后的幕后主使,她也并不能给出明确的定论。 后来又传出尚氏一党伏法的消息,因幻儿与那侍卫已经为人父母,且儿女绕膝,查证的人一时心软,再加上素知平日里恭邑的为人,便自作主张放了他们,还他们平淡的生活。 于是,关于当年那件事情,所有的线索也就随着尚贵妃的死断了。 恭邑紧紧的捏着手中的证据,当年她为了躲避宫中祸乱决定离宫,离开的前一夜因为舍不得小皇弟龙宣,约他在御花园告别,却不想会撞破母后的贴身侍女九儿与奸人的密会。 当时奸人蒙着面,隐约可见九儿哭着求他,“皇后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已经答应您将皇后的寝宫锁死,害得皇后娘娘惨死中宫,奴婢千古罪人别无所求,只希望您能准守约定,绝不动忠弓一根汗毛!” 奸人笑着称赞她做的很好。 恭邑却是到那一刻才明白,她一直视为亲人的九儿姐,竟会是害死母后的同谋。是以后来,她明知道母后一死,九儿作为唯一的知情人士,必定难逃奸人的魔爪,她还是将她独自留在了宫中,以至于害她落得个生死不明,渺无音讯的下场。 而这件事,最苦的夹在中间的忠弓,当时他知道一切后,也像她一样既不忍心杀她,也无法再原谅她,只能狠心将她留在宫中自生自灭。 却也因此,成了他一生的心结。她为了护他而犯下不可挽回的错,却成了他们之间最无法跨越的鸿沟,叫他怎能轻易将她放下? 她永远记得她离宫的那天,九儿就这样一路跟着他们到了宫门口,不哭也不闹,眼睛一刻也不曾离开忠弓,守陵的队伍消失在皇宫的红墙绿瓦之间,她盯着忠弓离去的背影的最后一眼,是了然,是凄凉,最后也没有等来他的一个回眸。 恭邑忽然觉得一阵无力,过去的事除了九儿她一概不知,当年母后的死扑朔迷离,到如今她却越来越迷茫。如果凶手就是尚贵妃,那为何事情到她那里就断了线索,如果凶手不是尚贵妃,那当年想要谋害母后的人还会有谁? 母后死后,父皇一连数月不曾宠幸后宫,此后得宠的,无非也就是一个尚氏,和被封后的秦贵妃。试问若不是尚贵妃妒恨害死了母后,那最有理由害死母后的岂不成了封后的秦贵妃了? 只是秦后与先皇后素来交好,幼时种种欢乐场景宛如在眼前,她又怎会下此毒手? 想来想去,恭邑忽的就想到了口口声声说与皇上是旧识的信陵先生身上。 不日,她便找到了梅洛儿,央她给信陵师傅写信。 恭邑送出的信迟迟不见回,信陵师傅却猝不及防的回到了京城。 彼时恭邑正在屋里与梅洛儿说着手下的生意,忽见一个黑影蹿进屋内,起初两人均是吓了一跳,但看清来人后,不禁莞尔,听梅洛儿道:“师傅您老人家怎么这么大雅兴,又跑回京城来了!” 信陵先生此时穿着一身灰白外衫,头戴青玉灵冠,号一副仙风道骨,清雅怡然的姿态!见了恭邑二人,道:“你们问我孝儿的事,有些事,也到了该告诉你们的时候!” 恭邑疑惑不解,梅洛儿却并不感到意外。 信陵先生放眼望了望四周,叹道:“十几年过去了,这里似乎还是一点也没变!” 恭邑慢慢的抬眼,十分震惊的看着他,听他道:“当年的事想忘却不能忘却,想分辨对错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分辨,当年的那段缘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我该不该认识他?若不是他放下身份和我们结拜,我和大哥不会卷入朝廷斗争护他登上皇位,如果不是他一声大哥,我哥哥又怎会稀罕一个镇国元帅的位置替他出生入死,如果不是他叫我一声三弟,我又怎会困于这一方之地,做什么功勋候,为他殚精竭虑?” “可他做了什么?封孝儿为后?”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浮出一丝冷笑。 恭邑思衬着他的话,瞪大眼睛死死的盯着他,看看他又看看一旁始终一副知情者模样的梅洛儿。 原来,名满天下的信陵先生竟是皇上的义弟,鼎鼎大名的镇国元帅郑天凌的胞弟,权倾一时的前功勋候郑江城! 天下皆知。当今圣上在未登基之前只是个喜欢游戏山水的纨绔太子,后来先皇驾崩后,若非他的结义兄弟郑天凌郑江城两兄弟竭尽全力相助,纵有太后力挽狂澜,他亦很难在七子夺嫡的皇位之争中平稳登基。 皇上登基后,重用郑家两兄弟,一个封帅镇守边陲,一个封侯安邦定国,其皇朝一度达到了空前鼎盛的时期,而关于,皇上与郑家兄弟结拜的事迹也在民间传为了佳话。 而同年,大扬第一相东郭扈之女东郭孝与和她并称大扬双玉的天下第一美人白般娇结为异性姐妹,白般娇一曲兰陵剑舞博得镇国元帅郑天凌的青睐,丞相千金东郭孝则在大病出于三日后,以三尺白帆画出梦中良人的画像,不顾世俗的眼光,将三尺的画像悬于绣楼之上,寻找有缘人。十日后功勋候郑江城骑马路过,众人惊奇的发现,画像上的人竟恰似侯爷打马归来。 当时这两段千古奇缘一度被传为佳话,只是不知为何,一年后,东郭孝入宫封后,郑江城辞官归隐,郑天凌远走驻守边陲,更奇怪的是他的红颜知己白般娇也一并不知所踪。 恭邑如今知道信陵先生就是郑江城,父帅郑天凌的亲弟弟,再听他今日言语,对昔日之事也慢慢猜出了头绪,只是不好妄下断言。 便问:“师傅助我良多,小徒托梅姐姐传信给师傅,就想知道,师傅当年与先皇后亲厚,可知,除了尚氏,先皇后身边可还有什么值得怀疑之人?” 郑江城道:“如此说来还有一桩旧事,当时在孝儿未入宫之前,原本定了做太子妃的,是秦家的小姐秦丽瑶,可孝儿入宫之后就顶了她的位置直接封后,按理来说,最该怨恨的是她,可偏偏这位小姐是个极亲厚的,与皇上又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对他情深意重,竟是十分的包容,不仅不怨恨,还处处帮扶孝儿,甘心屈居之下做贵妃。” 恭邑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如今的秦后,只是诧异她和皇上之间还有这样的过往。又听郑江城道:“你莫不是疑她,起初我也是怀疑的,我在外游历这许多年,一直不曾放下孝儿的死,只是可惜,花了这么多年,也只能查到尚氏的头上,隐隐约约有一些线索,也是扑朔迷离难以下定论,其实,我从未把尚氏当做杀害孝儿的凶手,只是,她若安分守己一些,就不会走到如此地步了。” 恭邑忽然觉得很混乱,有些事似乎越理越乱,越查越让人不知所措,只希望,那个人不要是秦后,不然,龙宣怎么办,那个人又怎么办? 郑江城看恭邑的模样,有微微思忖了片刻,犹豫了片刻,看了一眼梅洛儿,方道:“还有一事,你必定好奇,洛儿怎么会是我徒弟,既是我徒弟,又怎么会心甘情愿费尽心机的留在你身边?其实这些,既是你们的缘分,亦是我做的安排。” 恭邑微惊,郑江城道:“其实洛儿从小便跟着我,你可能不知道,当年随着孝儿赴难之后,还有一起冤案,梅老太医一家,一夕之间惨遭灭门,满庭火光中,侥幸逃过一劫的,便是梅家唯一的女娃,小名洛字。我将她养在身边,教她武艺才艺,又帮衬着她打理起了这万贯的家产,只是想着,或许你们之间会有什么关联,或许有一天,你的杀母之仇报了,她的灭门之仇也报了,也希望,她的财力,和你的权利,能让你们尽快达成心愿。这件事兹事体大,她瞒你,是我的意思,你也不要心里有什么想法。” 恭邑摇头苦笑,“我又岂会怪她,我早说过,用她便不会疑她,况且我和她的情谊到如今已不是一句深厚能概括得了的!” 依稀想起那年,母后葬身火海,她慌不择路的拽住一个老太医问,“老人家,,你能不能帮我救救我母后,他们一会儿说母后救出来了,一会又说怕吓坏我不让我去看,我想母后一定伤得很严重,你能不能帮我救救我母后!” 她还记得当时老太医怜悯的眼神,和欲言又止的样子,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抓在她的肩上止不住的颤抖,临走之前的最后一句叮嘱竟是,“公主一定千万要好好保重自己!”却原来,他也随后殉难了!却原来,他也有什么难言之隐! 想到这里不由得情绪一阵低落,幽幽开口道:“我只是感慨,我和梅姐姐竟还有这样的缘分!” 梅洛儿过来握住她的手,“都过去了,会好的!” 恭邑低头,一切要结束的时候,又一切要开始的时候,何时是头 当年的事眼见着呼之欲出,却又扑朔迷离,然而这一切最重要的线索似乎都系在了下落不明的九儿身上。 恭邑决定派人出去寻找九儿线索的时候,放佛一些事也到了不得不做的地步。 恭邑去了忠弓的房间,带着九儿的画像。忠弓的房间里到处放着周未雨送来的东西,床上挂是用心制成的九曲玲珑帐,铺的是用心挑选绣制的锦被,还有床头架上那一叠厚厚的,不曾被动过的衣服,床下满满的崭新的鞋袜,都是人一针一线用心缝制。 恭邑的手慢慢的抚摸着那些做工精良的物件,目光一一的扫过,最后在他面前展开的却是一张九儿的画像。 “事情已经到了不得不走这一步的地步,我已经派人去找九儿姐了,未雨姐那边,我们始终欠个交代,哥哥是否希望,由我代为转达?” 忠弓闻言一怔,冰冷的脸上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决绝,“我亲自去!我掀起的尘缘,理应由我亲自斩断!” 恭邑担忧的看着着忠弓,“这件事理应让未雨姐知道,只是在说的时候,我希望忠弓大哥考虑清楚,是交代清楚之后给彼此一个机会,还是,推开她,让她彻底死心!” 忠弓没有说话,傍晚时分便看到兴冲冲而来的周未雨哭着从他的房间跑了出来。恭邑没有拦住她,只能在站在角落里看着她离去,看着忠弓走出来,陪着他在院中伤怀。 从今以后,周未雨再也没有来过侯府。苇绡铺的衣服也因为她的懈怠变得千金难求。 周未雨不来侯府也很少回家,天天窝在关雎楼豪饮,渐渐的身边的狐朋狗友也多了起来。坊间都在传,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周家小姐被男人伤了心,从今以后再也做不出漂亮衣裳了,是以苇绡铺的旧物千金难求。 恭邑和忠弓赶到的时候周未雨身边的狐朋狗友已经被梅洛儿打发走了,梅洛儿将喝的醉醺醺的她安排在一个别致的雅间。 恭邑过去看她的情况,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周未雨迷迷糊糊的睁眼看了她一眼,乘势抓住她,“卿妹妹,你来了?” 恭邑坐在床边哄她,“是我,我来了,姐姐有哪不舒服吗?” 周未雨闻言却是笑了,笑着笑着,便泪盈于睫,“没有不舒服,难受,我难受!他说,那个人是为了他才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到头来却成了他们永远也无法在一起的理由,她的委屈,他从来都懂,无论那人是生是死,他心里记她一生!” “他说从一开始就没有给自己重新开始的机会,无论那个人是不是我,他还说,我的鞋袜他不敢上脚,我的衣衫他不敢上身,我的好,他不能受!” “他还说,他不能,也不会心里有我!可是我想问,太子南下,我为他而来,一路上他对我虽然面如冰霜,可衣食住行,嗜酸好辣,他事无巨细,何曾少过半分关心?筠州刺史府,我被困密室,他不惜以身犯险下密室陪我,混沌中,他环抱着我,说要我好好的,她为我白头,我的心疼,我的难以言喻,他都心知肚明,他说他知道,他说他没事,我为他而跳的绿衣舞,他先说期待,后给掌声,城郊遇刺,我与他落难在外,他事事以我为先,情真意切,愿意以己身换我生,我想问,这一桩桩桩一件件难道都是假的不成?” “我想问,却又不敢问,怕就怕,他说那些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忠弓,忠弓!我何曾要你那样的交代,我又做了什么,你一定要将我逼到如此境地?” 恭邑原盼着带忠弓来能宽解她一二,却不想反被她一番话,说得伤感不已。 忠弓不得已留下照顾了她一夜,第二天却依旧留给她一个人去楼空的境地。 周未雨再上侯府来,却像换了个人一般。 恭邑和梅洛儿担心她的近况,特地让她避着忠弓,陪她小坐。不想周未雨却道:“我是来找忠弓的,我有话和他说!” 而这一切,刚好被有事赶来的忠弓撞破,恭邑和梅洛儿面面相觑,周未雨起身跟着忠弓进了院子。 她说:“忠弓,昨晚的事虽然有失体统,但那些话却是我真心想对你说的,恰好你在,我不否认。喜欢你这件事,是我自己愿意赌的,只是我不知道,我现在算不算服输,然而我却想告诉你,你的心意我都明白,此生我未必会嫁你,可我一定不会嫁给别人!” “我来,是想谢谢你,谢谢你认真看待我的感情,谢谢你从不与我虚与委蛇,也谢谢你,出现在我身边!从今以后,无论我在你心目中是你的兄弟朋友,还是红颜知己,我都会欣然接受,有合适你的衣衫我还是会做,有合适你的鞋袜我还是会送,你也可以,以另一种情谊接受,我不会走,尽管这或许,便是一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屏风烛影深》正文 第十九章 这一场守候 恭邑去秦相府之前,将龙宣太子和九公主等人一并叫了出来,大家欢聚在关雎楼,相里墨裁不请自来,道:“既唤我一声秦兄,何以大家欢聚,却独少我一人?” 恭邑道:“卿与秦兄是生死兄弟,秦兄该不请自来才显得不那么生分。”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退开。恭邑抚琴,龙宣吹笛,九公主和曲,梅洛儿献舞,众人斟酒,欢聚一堂,诗酒闲话,好不畅快。 散席后,龙宣太子带着不胜酒力的九公主回府,相里墨裁说要送恭邑回府,恭邑推拒,“我与梅姐姐一道随忠弓大哥同去,便不叫周大人生出不安。” 于是等他走后,方才启程去周府。 一路上三个人并肩走在街道上,于凉凉夜色中,共看万家灯火。周未雨趴在忠弓背上不时呢喃两句梦语,说什么“未妨惆怅是轻狂”,说什么“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字字句句仿佛棒槌敲打在恭邑的心上,毫不知情的她尚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十分眷恋的抓起恭邑的手,嘴角微微上扬道:“妹妹,跟紧我!” 梅洛儿笑她,“却不知为何,她的梦里又有了你的存在,还笑得这样欢?” 恭邑笑了笑,反握住她的手对梅洛儿道:“此情此景,我们在一起这样走着,一起穿街走巷,一起看万家灯火,这般,不也是好的?” 而与此同时,一直听他们讲话的忠弓微微侧头,看了看未雨的侧颜。 恭邑是隔天去拜访秦相府,然而却不是见的相里墨裁,而是单独拜见了秦相和相国夫人。 恭邑坐在秦相身旁,先是端着茶杯与他们寒暄了一阵,随后按下杯盖,道:“不瞒相国,本候此番前来,是有一桩要紧事要与相国商量。” 秦相看了一眼陪侍在侧的夫人,道:“侯爷有什么但说无妨。” 恭邑又抬起茶杯晃了晃抿了口茶,复放下,道:“前几日为的侯府的一桩事,无意间查到了贵公子的头上,本来是一些捕风捉影的小事,本候也不十分放在心上,只是我与秦兄,是战场上的生死兄弟,有着极深厚的情谊,实不忍心让他担上什么不好的名声,这才一路查下去,相爷以为如何了?” 秦相的面上一讪,小心翼翼的道:“听侯爷语气,此事似乎十分严峻,侯爷不妨继续说下去。” 恭邑道:“原来贵公子还有一个姓名叫相里墨裁,只说原有一个姓相里的女子带着他在乡下住过一段时间,附近的人都传他是相府的私生子,这毕竟是相府的私事,我本不该过多介入,只是联想到重逢后秦兄的言行举止,似乎与从前大为相异,连一些刻骨的旧事也记不大清了,我思前想后,不由得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想,莫非世间真有一个相里墨裁,贪慕相府荣华,行那李代桃僵之事?” 相国夫人闻言,当即怒目而斥,“侯爷什么意思?” 恭邑看了一眼她颤抖的双手和面色有异的秦相国,讪了讪,堆笑道:“夫人切莫动怒,本候也只是担心秦兄,虽然有关相府那个姓相里的旧识的事确实是我的人查出来的,可那些流言,我是轻易不会信的,我听相爷解释给我听!” 相国夫人强自镇定下来,转而看向秦相国,“那侯爷与老爷细聊,妇人就先行告退了。” 恭邑笑着到了声“好走”,继而看向一旁面如死灰的秦相国,秦相国沉吟良久,不得已道:“我知侯爷既能查到相里氏身上,对于过往之事便早已了然于心。没错!祁儿确实是我和那人的孩子,是我相府的大公子,只是,哎!侯爷早已洞悉一切,就非要逼我明说吗?侯爷支开拙荆单独留下老夫,侯爷要的是什么,不妨明白告知?” 恭邑握拳,面上凄楚而愤然,“我要的什么,我与他不过数年的情谊,我要的无非是燕祁他能入土为安,而不是让旁的人顶替他无声无息的活下去,你是他的亲生父亲,你怎么忍心?都是你的孩子,一个死了都不得安宁,一个活着却如同死去,你为的什么,竟由着一介妇人胡闹,生生害苦了他们的一生?” “退一万步讲,难道你就不怕有朝一日皇上知道了这件事,叛你满门欺君之罪吗?” 秦相亦面露悲痛之色,“世间事,有几桩是说得清楚的,她是我的正妻,定国公的千金大小姐,我娶的妾室生的孩子却是家中长子,当年若不是我坚持让燕祁入军营,他又怎会出事?燕祁是我和她唯一的孩子,我欠她是那样多,燕祁死了,我还有什么是不能退让的?” 恭邑闭目调整气息,若心中这么愧疚,当初又何必招惹那个姓相里的女子,既爱那个姓相里的女子,又何苦娶这公府千金,害苦了两个女子,又说什么亏欠与退让呢? 想了想,良久方道:“相爷的事,晚辈是不敢评论什么,旁的什么我也顾不得,只是,我的燕祁,我要他光明正大的入土为安,我给侯爷三日时间,侯爷且自思量好了再来与我商议,本候对于此事,是分毫不退让的!” 恭邑强忍着怒气出了秦府,却被迎面而来的相里墨裁拦了个正着,“你来秦府,却避开我找的我父母,如今又悲愤交加的出来,或许我有权利知道你为的什么而来,又为的什么心绪难平?” 恭邑再看到他,心里百转千回,不过才分离数月,竟像隔了一生一世那么长。许久方才收回落在他脸上的视线,苦笑道:“朝中琐事,不劳将军费心。”言罢,果断拂开他的手,避开重走。 她口口声声说的做这一切只为了燕祁能够入土为安,又怎知冥冥之中不是在为他认祖归宗做安排? 墨儿,叹只叹,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这三天,恭邑每天彻夜难眠,自她回京后,任何一件权谋事,无有不经过外公右相的,唯有这一桩,不知前途如何,却只是对她而言非做不可。 秦相国的信是第三天送来的,上面所言不多,只一句:“若能两全其美,但凭侯爷安排。” 恭邑当即休书一封,将心中的计划和盘托出。第二天恭邑便和秦相一起去了秦后的寝宫。 秦后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自是将自家兄长好好的数落了一通,又对恭邑道:“让侯爷操劳了。” 恭邑忙客气回礼,“也只是可怜我那惨死的义兄,至今尚没有一个好去处!” 秦后看了一眼秦相,又看了一眼恭邑,道:“这可难煞本宫了!” 恭邑正想说什么,秦后瞟了他一眼,往贵妃椅上一座,双手揉着太阳穴,一副极尽烦恼的模样,道:“事情太过突然,待本宫缓缓,再细细思量对策,侯爷且先请吧!” 说着便将贴身丫鬟唤了进来,却独留了她的亲兄长秦相在殿内。恭邑自然知道她的推脱之意,只是没想到,为此她却动了杀意。 当天她从宫里出来,就有人一路跟踪,普一出了闹市刺客便蜂拥而出,幸而忠弓及时赶到也未曾伤到分毫。 恭邑心惊之际,难免有想起昔日在宫中时她对她们母女的种种好,不由得越发心寒。 她借着身份之便查阅当年的卷宗,反复筛查,甚至不惜大肆盘查上了年纪的宫人,也不曾查找到半分蛛丝马迹。 直到后来遇到一群正在议论功勋候近日大肆盘查宫人的一群小宫女,听她们说起先前有一个很得宠的老宫人,后来不知为何被自家主子送进了掖庭局,关了没几天就疯了,后来新后登基得了恩典,便移去冷宫长住,她生前最常呆的便是冷宫的那颗死槐树下,每每一呆就是一整天,有时什么也不做就这样静静的呆着,有时却动手去刨死树下的土,一刨就是一天。据说她刨的是一把极金贵的黄金锁,是她情郎送的,却谁也没有亲眼见过那把锁,她死后看守她的小太监曾扬言要刨开看看,却发现并没有那把锁的踪影。 恭邑百思不得其解,便不曾把那件事放在心里。直到收到派出去查找九儿的人寄回来的第三封信,她呆呆的看着信上孤零零的“无果”两个字,忽的就想起了那夜撞破九儿和奸人密会九儿说的话。 “奴婢已经答应您将皇后的寝宫锁死,害得皇后娘娘惨死中宫……!”就这一个锁子,偏偏就将今日之事串联在了一起,她想,会不会这两者之间冥冥中自有一定的关联? 之后,恭邑便放下了查阅卷宗,审查宫人的事。宫人都道奇了,这堂堂的功勋候怎么倒像先前那个中了邪的老太婆一般,成天往冷宫跑,还有事没事的蹲在死槐树下刨土玩? 而就在谣言传得沸沸扬扬的第十天,恭邑一改往日的习惯,改在夜间以刚从太子府出来醉酒迷路的理由又去了冷宫的死槐树下,这一次,似乎还拿走了什么东西。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两个黑影蹿出来,二话不说便拔剑向她刺去,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手里的东西。 而就在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忠弓和六合帮兄弟的大哥蔚祥双双从梁上跃下来,生生将刺客生擒。 忠弓道:“好在公子早有准备,接下来当如何?” 恭邑眼中寒光乍现,“带他们去见他们的主人!” 随后,一群人便风风火火的去了秦后的寝宫。 忠弓二人将两个刺客往秦后面前一推,恭邑道:“本候携重礼前来拜见皇后娘娘,望娘娘喜欢!” 秦后见了面前之人,急白了脸,“侯爷这是何意?”随后慌慌张张的摒退左右。 恭邑却半分也没有要让忠弓和蔚祥退下的意思。只道:“娘娘应知,郑卿一直在追查先皇后一案,前几日听到一个关于一把锁的传说,联想到先皇后当年自闭宫中,惨遭火焚,莫非也是因为门上多了一把锁,这才几次三番前往查探,却不知哪里又惹了娘娘,竟让娘娘杀心再起?” 秦后道:“侯爷话中有话,却是为何?” 恭邑便不打算再跟她浪费唇舌,“那日我与秦相为秦家的事而来,却不想一番好心却险遭横祸,大公子的身世如何,将来让皇上知道了又如何,毕竟是秦家事我自不该过多干涉,娘娘若不开心我介入其中,大可明说,郑某人乐得做个闲人,痛下杀手却是为何?” “难不成,娘娘不仅不想让我管秦公子的事,还不想让我管先皇后的事?” 秦后闻言道:“侯爷本领通天,秦家那般密事都能被你查到,本宫做过的事,本宫便不再隐瞒!没错我是想杀你灭口,冷宫之事纯属巧合,我并无心阻挠你查先皇后一案,只是既不想按你的计划走,亦不放心你手里握着秦家这么大的把柄!” 恭邑冷笑:“我说过,我要的不过是义兄入土为安。与秦家坦诚相待,不是为了找帮手而是想将事情简单化,这件事情,你们不做,我也不会再欺瞒皇上,委屈我义兄,只是这事若由我来做,成与不成,我放在首位的便不再是秦家的兴衰荣辱,而是死者为大了!” 秦后扫了一眼地上刺杀失败的刺客,咬牙道:“本宫知道,你还想告诉本宫,本宫不仅杀不了你,也奈何不了你!其实我们本不必走到今天这一步,无论秦郑两方的势力再怎么水火不容,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点,一定不会伤害太子!” 恭邑听她提起太子,心里的怒气稍微平息了一些,道:“我会安排好一切,秦家若有心便负责做好你们该做的,当然,若无诚意,我也另有安排!” 秦后看着恭邑拂袖离去,愤恨的握起了拳头,没想到到最后,竟亲手养了一个劲敌在身边! 这个郑卿,不反目还好,一旦反目,必定难以对付,不知道能不能利用雪目,成功的将他和龙宣绑在一起? 这一晃眼,很快便到了皇上出宫狩猎的日子。 太子与诸位王公大臣随行,恭邑亦带着忠弓同往,相离墨裁虽重伤初愈,却也坚持守在皇上身边。 皇上今日连射了两只白兔和一只雄鹰,心情大好,追着一只麋鹿便进了深山。还吩咐了除了燕祁,身边的人一律不许跟。 恭邑看着皇上和相离墨裁远去的身影,对付耳过来的忠弓道:“叮嘱他们,宁可不成,也不能失了分寸。” 忠弓点头,“公主的心意我已经明白告知。” 恰逢龙宣过来找恭邑说话,忠弓借机走开。龙宣道:“郑兄要什么,只管告诉本太子,本太子给你去猎!” 恭邑抬头瞧了一眼马背上神采奕奕的龙宣,勉强挤出一个笑道:“我什么也不要,你若是能猎到一只与你一般无二的泼猴,我倒是乐意的。” 龙宣笑着剜了一眼恭邑,道:“郑兄便是涉猎,总是会骑马的,你我何不来比比骑术?” 说着便有近侍来扶她上马。 恭邑上马与他并骑了一段时间,笑着推脱道:“等你什么时候文章上的事超过我了,我再与你上马比骑术,看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龙宣还想辩驳几句,忠弓却在这个时候重新出现在恭邑面前,恭邑扫了他一眼,道:“叫你去找找皇上,情况怎么样?” 忠弓无奈摇头,“属下沿着皇上去时的方向,一路找下去,不曾看到皇上的踪影,好在,秦将军是跟在皇上身边的。” 此言一出,恭邑和龙宣的脸色同时变了变。皇上迟迟不归,随行的不少大臣也开始担忧起来。 恭邑道:“不好,莫非皇上出事了!” 言罢,迅速上马,带头往丛林深处寻去。走到一个分岔口,恭邑问身后的忠弓道:“你先前来找皇上没找到,走的是哪条道?” 忠弓指了指右手边的岔路口,恭邑领着众人往左手边跑去,“去这里看看!” 沿着这条路走了一段路程,忽然远远的看到皇上手持长剑,惊慌失措的朝这边跑来,恭邑大惊,忙领众人前去护驾。 恭邑见到皇上,忙翻身下马,着急道:“皇上,发生什么事了?” 扬皇看到恭邑、太子,稍微喘了一口气,道:“有刺客!快去救秦将军!” 恭邑带着忠弓赶到的时候,就看到了中箭倒地的相里墨裁,和一地的狼藉。 恭邑走到他面前连唤了几声,也不曾将他唤醒。随行的太医匆匆忙忙的赶来查看情况,皇上下令将其抬进大帐进行治疗。一群太医七上八下的忙进忙出,可算是顺利将箭拔出来了。 皇上问他的情况,太医说情况不好,眼下最要紧的是找一个药材充足的地方,好好调理。 紧接着,相里墨裁便被送进了宫。 然而,当狩猎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回到宫里的时候,太医想要再医治相里墨裁,一切已经是为时晚矣。 皇上怒气冲冲的赶走了太医,对恭邑吼道:“他舍身护朕,朕还不曾嘉奖他,你那个师傅不是很厉害吗,上次秦将军情况那么危机,不也是他救的,你去把他找来,让他把秦将军救回来!” 恭邑上前探了探相里墨裁的鼻息,面色沉痛的道:“皇上恕罪,家师已经离京多时,况且秦将军已经殉职,就算家师在这里,也无法起死回生,臣斗胆请皇上下旨送秦将军回府,让秦家好好将其安葬,切莫再耽误其上路了!” 皇上不解道:“郑候不是与秦将军最要好的吗?上次秦将军危在旦夕,你比任何人都要伤心,如今怎地能这般轻易的放下?” 恭邑道:“哀莫大于心死,或许是我与他的兄弟缘分只能到此为止吧?又或许命中注定如此,他最终还是逃不过这一场无妄之灾!”话语中透着丝丝悲凉。 皇上一时无话。 龙宣过来扶恭邑。随后,秦相带人来将相里墨裁接回相府。 秦府大丧,皇上下旨将救驾有功的秦大公子封为忠义候,风光大葬。 一月后,秦相找回了一直流落在外的大公子,这位大公子的母亲原是秦相的一位红颜知己,是个江湖女子,因为相府门第高,生前一直未曾有机会进相府,如今大公子认祖归宗,她的牌位便被以相府侧夫人的名义请进了秦家祠堂,大公子秦墨裁则蒙圣上恩典接替弟弟的职位,受封为封明义大将军,在御前侍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屏风烛影深》正文 第二十章 只是明月不同夜 恭邑没想到最先堪破这件事的是太子龙宣。 燕祁出殡的第七天,她含泪上妆,用一个斗笠一身披风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来到他墓前的那一刻,她退去斗笠披风,一身红衣跪在他的墓前,她说:“燕祁,早在十三年前,我就认定,你是我的驸马,这十三年里,我有多少次梦中为你穿上嫁衣,又有多少次,牵着你的手梦到白头?今天我盛装而来,你一定要来看我一眼,至少一眼!” 她一手将装着他仅存的骨灰的小瓷瓶紧紧地贴在胸前,一手细细的抚摸过他墓碑上“忠义候秦燕祁”的字眼,竟像他还在她身边一样。 终于是到了不得不承认他已经离开她的这个事实的时候,她伏在墓碑上崩溃大哭,“燕祁,我终于,终于能够堂堂正正的拜你一回,终于,终于能够堂堂正正的为你哭一回,你知不知道你的决定,让我有多心疼,有多心疼!你都不曾,不曾跟我告过别!” 龙宣带着九公主来祭拜燕祁,见了此情此景,心疼不已。 他冲上去抱着恭邑,不停的说:“皇姐,你别伤心,你还有龙儿,还有龙儿!”九公主马上拾起斗笠披风将恭邑团团包裹住。 恭邑抓着他的手泣不成声,“龙儿,皇姐的亲人还有你,可皇姐的终身只认他,只要他!” 龙宣扶着恭邑下山的时候,却与同来祭拜的秦家大公子秦墨裁不期而遇。他身边跟着燕祁曾经的侍卫景行,景行一路扶着他,他走一步景行便跟着走一步,明显一副重伤未愈的样子。 见了龙宣,秦墨裁躬身行礼,龙宣无奈的摆了摆手,九公主忙将恭邑的斗笠扶了扶。 秦墨裁遣退景行,眼睛紧紧盯着被斗笠整个遮住的恭邑道:“臣想与这位故人说几句话,不知道太子能否行个方便?” 龙宣面上一惊,担忧的看向恭邑,“他如何识得你?” 恭邑抬手示意,“无妨”。 待龙宣和九公主走远后,秦墨裁一点点上前,走近,走到恭邑身边,“卿卿,”恭邑赶在他抬手之前掀开遮脸的面纱,语气平淡的叫了一声“秦兄”。 掀开面纱的那一刻,她红装乍露,他愣愣的看着她,落在眼中的却不是惊艳,而是难以言喻的悲伤。 他试图抬手去触摸她难得的红妆的面容,却在只有一毫之差的时候停住,他说:“卿卿,你为他自固终身,只此一人,我没有怨言,你为他不问前路,红装来祭,我也没有怨言,可是,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怎么能?” “为了能让燕祁风光入殓,为了能让你唯一在乎且只在乎的人以他本来的身份堂堂正正的下葬,你竟然与皇后一起设计我,甚至不惜以我的性命做赌?” “你知道当我中箭倒地的那一刻,看到来杀我的人竟是你的人的时候,我的心里有多绝望吗?我也是人,我也会疼,尚氏余党的那一箭,为了你,我挨得心甘情愿,为了你我的伤还没有好利索我便去了猎场,可身上再疼也比不上心疼,你怎么知道你的人在我的旧伤上补的那一箭不会要了我的命?” “卿卿,其实你的人根本没必要给我吃假死药,我得有多怨,才能那么不甘心的活了下来!” 恭邑听他一字一句的控诉完,看着他悲伤而又怨怼的神情,想起他倒在他怀里,奄奄一息的模样,想到他带着尚未痊愈的伤口在猎场上陪着皇上驰骋,想到他被她的人射伤,旧伤又添新伤,一个人绝望的躺在荒无人烟的角落…… 心不是不疼。他可以怨她,可以怪她,可他不能,不能说她设计他!她费尽心机安排的这一切,可以是为了燕祁,可也不能说不曾给他带来一点益处,他一直想完成却不能完成的心愿,他不是秦燕祁而是秦墨裁这件事,他母亲终其一生不曾实现的心愿,她都一一为他设计到了不是吗? 然而此刻面对他的怨气,面对她的不理解,她却无力反驳,“墨裁,如你所说,就当我是亏待你好了,可让燕祁入土为安,难道不也是我和你,和你们秦家一起欠下他的债?还了便罢!” 秦墨裁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忽的上前一把将她揽到胸前,“还了便罢!你怎么说得出口,难道在你的世界里,就只因为我活着,便只有我欠他的份吗?卿卿,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恭邑被迫抬头看他,呆在他怀里不推也不躲,只是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配上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只要那么淡淡的一望,他的世界便溃不成军。 “大约只有不在乎,才能做到如此波澜不惊吧?”秦墨裁如此想。 他松开手,忍着伤口独自走上去祭奠她心里那个人的那条路。 龙宣送她回侯府,沉默了一路的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皇姐,现在的秦墨裁,其实从三年前便一直存在吧?三年前他初回京时的那种疏离与陌生是装不出来的,而如今因为身份暴露而装出来的陌生与疏离,却是带着熟悉的亲昵的,他不止三年前骗了我们大家,三年后,他还骗了你,骗了最不该骗的你!” 恭邑惊异于龙宣能够这么快堪破这件事的玄机,却也只能笑对,“都过去了,无论哪个秦大公子,都一样是你的表哥,是皇上的御前侍卫,却再也不是我的金宫驸马!” 龙宣心疼的看着恭邑,“是龙儿不能替皇姐多担承,让皇姐受委屈了!” 恭邑摇头,“龙儿能够心疼皇姐,皇姐便不觉得委屈。” 这件事没过多久,东郭丞相府的问责信便送到了侯府。恭邑手里捏着信纸,愣愣的杵在院中,外公来信告诫她,说这件事情他可以不知道她为了什么,但她自己必须明白。 梅洛儿在此时笑吟吟的引着龙宣来找,恭邑立刻收敛心神道:“你近日来我侯府倒是来得勤,说吧,今日,又有什么事?” 龙宣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梅洛儿下去给他们泡茶。 恭邑道:“怎么了,来了又不说话?” 龙宣双手交握,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在恭邑面前来回踱了几步,方道:“今日父皇和皇祖母商定,要把三妹指婚给秦墨裁。”说完,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恭邑。 恭邑只微微愣了愣,转身向前走了几步道:“我只是好奇,父皇为什么忽然拿这件事来说,墨……秦大公子怎么说?” “自然是不能拒绝的。之前是秦燕祁时,他还能拿你做借口,如今做了秦大公子,皇恩浩荡,也有没有什么自幼定下的婚事,还拿什么理由拒绝?”龙宣想了想,补充道:“不过也好,也省得他再对你存着不该有的心思。” 恭邑转身,眉头微戚,目露柔光,“这件事,他心里又岂会愿意?你若能从中帮他推脱,就帮他推脱一二吧!” 龙宣不解道:“皇姐却是为何?” 恭邑黯然低头,“他虽骗我,却算不得,算不得欺辱我,他几次三番为我出生入死,情义深重,我的心里虽然有燕祁,却也不能,不能践踏别人的真心,最重要的是,龙儿,他的出现带给我的回忆,并不全是痛苦的!” “这么说,皇姐对那个人也是有心的?” 恭邑急忙否定,“谈不上!”顿了顿,“只是回头想想,我们之间,是我欠他的更多一些。” 龙宣道:“我以为,皇姐这般费尽心力,多少是有些为他着想的,就好比,皇姐忽然躲着他,他受伤的时候又比谁都伤心,又比如说,皇姐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秦表哥而筹谋,却也替他达成了他最想达成的心愿不是吗?” “皇姐,我以为,你如果不愿意,再怎么顺便也只是他自己的事而已。” 恭邑摇头,“龙儿,你知道的,他那样的身份,那样的立场,根本没有任何资格去和他的父亲谈判什么,而我可以。他不能像我一样去逼他的父母,而我能,他不能像我一样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去操控全局,而我能,所以,有些事情,只能我替他做。而我愿意,也仅仅是因为,他和我的关系不是因为不爱就可以一刀两断的。” 龙宣忽然抬头,定定的盯着恭邑道:“皇姐,其实当我知道他就是曾经的秦表哥的时候,我并不怨他,我怨他,只是因为我以为,最怨他的那个人是你,因为知道秦表哥对你的重要性,因为知道他代替秦表哥和你在一起的时间里你为他受了多少委屈!” 恭邑道:“我是怨过他的,可后来,他是怎么待我的,我又是怎么待他的,我怎么能再怨他?这一生,无论他娶谁,无论他以什么样的心待我,我只求与他相安无事便罢了!” 龙宣却说:“可为何,听皇姐说了这么多,龙儿最大的感触却是,无论真假,只要他能代替那个人让皇姐幸福,我宁可他一直错下去。” 恭邑怔住,恰好梅洛儿来给他们送茶,复又调整心情,道:“天气转晴了,不知蒙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又过了几日,总听梅洛儿说,隐约看到秦大公子在附近转悠。恭邑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笑笑不说话。 隔日,便有消息传到恭邑耳朵里,秦府的墨裁公子,刚听说皇上要赐婚他和三公主,便迫不及待的去了徽灵宫,而徽灵宫,就是三公主的寝宫。 恭邑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正好在太子的炎硕宫喝茶。低头看了一眼说得绘声绘色的小灵子,笑道:“你若真能知道得这样详细,你且和本候说说,他们在一起都说了些什么?” 小灵子为难的看了一眼太子,又看了一眼恭邑,道:“这就不能够了!” 恭邑就着扇子敲了敲小灵子的头,转而看向一旁一直盯着她看的龙宣道:“怎么,你也想挨一下子?” 龙宣笑道:“今日父皇送了我一坛好酒,郑兄留下来好饮一杯?” 恭邑笑而不语。 没想到,这一留便留到了夜间。 恭邑就着醉意放下戒心沿着旧路一直走,不知不觉便到了旧地。 曾经,那是属于她和燕祁的地方,同心亭,夫容池,盘盂石,仙女桥,桃花源,走一步,笑一声,走两步,泪一滴。 然而,桃花源的尽头,躺在花树下饮酒的人却是别人。 恭邑怔在原地,愣愣的看着花树下畅饮的秦墨裁,想走近却怕惊扰了他,想走远又怕束缚了自己。 秦墨裁在花树下抬起头来,举着酒壶对着恭邑饮,眼睛仿佛在看恭邑,又仿佛透过她在看其他的什么。 恭邑见他有了醉意的时候,这才敢慢慢的走近他,轻轻的将披风拢在他的身上,蹲下来静静的看着他。 “墨儿……”墨儿,三公主很好,真的很好! 却不知为何,明知道他醉眼朦胧,明知道他未必放心上,却还是说不出这句不知道该不该算祝福的话。 她转身欲走,面前的人却像忽然有了意识一般,一把抓住她的手。 恭邑一怔,试探性的唤了他一声“墨儿”,试图挣开他的手,却在下一秒,被纳入一个强而有力的怀抱。 “卿卿,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的心啊!” 恭邑刚想说什么,普一张嘴便被一个突如奇来的吻吻住。 恭邑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突然放大了数倍的脸,忽然奋力的想要挣开他,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地点,这样一张脸,这一切的一切叠加在一起,让她的心也止不住的跟着一起颤抖。 身边的人却越发的将她紧紧的箍住,恨不能将她整个人揉碎在他的身体里,眼泪在他不断加深的吻里顺着眼角流下来,“墨儿,墨儿……”那么,你又知道,知道我的心吗? 最后的最后,她不得已在他的束缚里沦陷,不记得何时青丝落下,不记得身在何处,亦不记得,有些事由谁来做才会显得甜蜜。 意乱情迷中,不知道是谁碰了脚下的酒壶惊动了巡夜的侍卫,只听得一声厉喝,随后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恭邑如梦初醒,摸了摸胸前散落的青丝,面如土色,而与此同时,身边的人忽然伸出一只手拉着她进了桃林的深处。 他们一路往桃林深处走去,试图借着桃枝的掩护躲过随后而来的追兵,却不曾想,会在即将走出桃林的时候,与刚刚进来的三公主撞了个正着。 三公主手里拿着一个茶壶,见了秦墨裁,笑吟吟的迎上来,“墨裁哥哥,你的醒酒汤……”却在看清恭邑的脸时,瞬间吓得花容失色,脸色苍白。 秦墨裁一把将恭邑揽到胸前,试图替她挡住视线,却是徒劳。 茶壶应声而落,身后的追兵汹涌而至。 三公主死死的盯着长发披肩的恭邑,不发一言,豆大的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流。 “是邑姐姐吗?” 恭邑抬头,话未出口,却看到她已转身,奔着追兵而去。“大胆奴才,本公主难得好雅兴,却尽让你们给搅了!” 三公主华宜,从来是高贵优雅的典范,为了她,她竟要忍着伤悲提起裙摆不顾仪态的为她奔跑。而最后的最后,她隔着花枝回头看的最后一眼,笑中带泪,是看向他,也是看向她的。 恭邑看着她,最后的那句“三妹妹”,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卡在了喉中。 恭邑是由秦墨裁亲自送回侯府的。就在恭邑转身的那一刻,他抓着她的手质问:“告诉我,怎样才可以娶你,又或者,告诉我,秦相府庶出的大公子,要怎样才可以娶我大扬尊贵的嫡长公主殿下?” 恭邑不语。却试着挣了挣他的手。 秦墨裁忽然无比悲凉的问:“那今天晚上这一切又算什么?” 恭邑忽然觉得心里无比慌乱,“墨裁,我们都喝了酒。” 秦墨裁道:“可我还有保护你的意识,而你也还有关心我的意识不是吗?” 恭邑忽然回头狠狠的瞪着他,他的话让她无从反驳,似乎冥冥中有些东西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发生了变化,只是,她宁可这么说:“墨裁,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关心和保护,可以是我和你这么多年兄弟的默契。 恭邑不记得她说完那句话后秦墨裁说了什么,可她清晰的记得,他脸上自嘲中带着一丝悲凉的神情,彻夜难眠。 第二天她去见了三公主。 她在三公主宫门口踌躇了半天,最后还是三公主派人将她请进去的。 三公主请她内殿入坐,随即遣退左右。 恭邑看着明显脸色不佳的三公主,又想起昔日她对秦墨裁的种种,心里愧疚不已,“三妹妹……” 三公主苦笑,“邑姐姐,当真是你,如果是你,我便什么都懂,什么都明白了。” 恭邑不解,“三妹妹……” 三公主道:“我从小就羡慕皇姐,羡慕你和祁哥哥的感情,憧憬你们的故事,我也爱去你们的桃林,我是你们秘密基地的守护者,我也在那里等一个人的出现。” “那年皇姐出事后,紧接着祁哥哥也去了军营,我心里一直替你们感到惋惜。后来祁哥哥从军营回来,时隔数年不见,再见面时他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心里喜欢着这个人,喜欢着他的客气与疏离,喜欢着他对皇姐你的深情。” “后来祁哥哥出事,墨裁哥哥进宫,世人都说那是秦家新找回来的大公子,可我却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我喜欢的那个人,我不知道祁哥哥和他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他会以祁哥哥的身份回京,可我就知道,什么都会变,可我喜欢的人,就那一个,三年前回京的‘祁哥哥’,相府新来的大公子秦墨裁。” “我一直很看好郑候和祁哥哥的感情,甚至有好几次我都觉得,他们不像兄弟更像是亲密无间的恋人。我曾经还一度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可笑,直到昨天我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过来,原来郑候,是女子,原来郑候是墨裁哥哥心尖上的人!而最可悲的是,恰好我就相信,无论是祁哥哥还是墨裁哥哥,他们深爱的女子都只会是皇姐你,因为从皇祖母第一次提出要把我指婚给墨裁哥哥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墨裁哥哥说要等你回来,此生非你不娶,并不只是一个借口。” 恭邑没想到,原来她很早便知道了这一切,然而却一直不问缘由的,默默地守护在她爱的人的身边,甚至连他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 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发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三妹妹,皇姐现在,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解释,只是,我希望你理解,皇姐这么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恭邑原以为她会追问,没想到她却摇摇头笑着说:“不重要了,皇姐,真的不重要了,你回来就好,你知道吗?墨裁哥哥昨天来找我,他跟我说,他知道我喜欢的人不是他,是祁哥哥,他说如果我不愿意,他可以陪我一起去跟皇太后说。” “我拒绝了,因为我那时候并不知道你就在他身边,我想着,既然我明知道他喜欢的人很有可能永远都不回来了,我怎么能忍心让他独自一人承受痛苦呢?于是,当他再一次向我坦诚他有喜欢的的人的时候,我笑着说没关系,我说墨裁哥哥,我们一起努力,我努力让你喜欢上我,而你则努力忘记过去。” 说到这里,她的眼里闪着泪花,她说:“那个时候,我明明明确的感受到了他的动容,就算后来心里难过得跟什么似的,也是宁可在桃林喝酒也不曾再对我说一个不字。那时候我以为,我终于还是等到他了。” “皇姐,没想到你会回来,没想到你真的在他身边,一个是我最爱的人,一个是我的亲姐姐,而我此刻能做的,就只有成全!” “其实,关于选驸马这件事,皇祖母和父皇原本选定了两个人选,一个是御史大人的公子前新科状元辛桓,另一个是秦相府的公子秦墨裁,是我自己选定的墨裁哥哥。今天一大早,我便去向父皇说明了我的决定,赐婚的圣旨明天就会下来,我想或许就像父皇说的,辛桓任凭人品才学,都是上乘,定然也不会不是良配!” 恭邑听到这里也不免动容,心疼的看着她道:“其实你大可不必为我做到如此,你知不知道你的牺牲其实对我们来说并没有很大的助益,相反的其实我倒希望,你能代替我给他安稳和幸福。” 三公主笑着摇头,“不要这样皇姐,其实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你想说你心里的人是祁哥哥,可是,如果这么些年你和他,你们之间没有情意,你又何必去忧心他的安稳和幸福?我喜欢墨裁哥哥,将他视为我一生的信仰,舍了他就像舍了我的命,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嫁给他,可是我却选择亲手斩断了我和他之间唯一的可能!所以皇姐,华宜求你,千万不要辜负,我用性命成全的你们的爱情!” 恭邑浑浑噩噩的从徽灵宫走出来,一路上脑海里想的全是曾经的那些和燕祁的,和那个人的过往,以及最后三公主的那一句恳求,“……请千万不要辜负,我用性命成全的你们的爱情……” 皇上赐婚三公主的事,第二天便在朝堂上宣布了出来。 秦墨裁心事重重的走在前面,恭邑若有所思的跟在后面,正好遇到前来谢恩的三公主。 三人均愣住。三公主在秦墨裁前方停下,静静的看着秦墨裁,他看着她,似乎有些于心不忍,“是你自己的决定吗?” 三公主点头,“是我自己的决定,”顿了顿,抢在他开口之前开口道:“但是不要说恭喜,墨裁哥哥,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来看我一眼,至少看一眼,我红装出嫁的样子!” 秦墨裁无声的点头。 三公主的视线落在身后的恭邑身上,勉强挤出一个苦涩的微笑,径直去了皇上的紫金殿。 恭邑和秦墨裁就这样一前一后的一起出了宫。上的却是秦墨裁的车。 恭邑不安的坐在车内,问:“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秦墨裁却答非所问,看着她道:“今日是怎么的,这般好说话,我说有事,你便心甘情愿的跟着我上车?” 恭邑不说话了。秦墨裁看了她一眼,渐渐的也沉默了下来。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一路,眼看着马车就要驶向侯府的时候,秦墨裁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卿卿,尽管你现在心里还有人,尽管现在一切还看不到未来,我们试试,试试在一起,究竟是痛苦多于快乐,还是快乐多于痛苦。” 恭邑抬眼看他,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无措与茫然,然而却再也没有再挣开他的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屏风烛影深》正文 第二十一章 最是浓情时 三公主大婚,恭邑和秦墨裁在座上观礼,当一身红装的三公主出来的时候,恭邑看了一眼下座的秦墨裁,忽的就想起了那天,那个痴情单纯的女子撞破一切时那个忧伤而又认命的眼神,还有那句一直在她脑海中浮现的话“不要说恭喜,墨裁哥哥,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来看我一眼,至少看一眼,我红装出嫁的样子!”。 那句“请千万不要辜负,我用性命成全的你们的爱情……”。 直到看着那个身形寂寥的新娘被送进新房,恭邑饮罢手中的酒,默默的退出席来。燕祁,若是你,我定当珍惜,可如今,我当如何,若换做是你,你又当如何? 秦墨裁就这样跟在她身后,她走一步,他便走一步。 恭邑察觉到身后的人,顿了顿,停下来道:“你回去吧,侯府一会儿自会有人来接,我无碍。” 秦墨裁道:“可我愿意站在任何只要能看得到你的地方,更遑论护送你这一程。” 恭邑步子迟疑,“秦兄,别让我,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好?” 秦墨裁幽幽的道:“你问你的心,在你心里,是否只希望我做你的秦兄?” 恭邑忽然慌了手脚,回头对着他怒吼道:“那你呢,你的心里,是否只期望我不只把你当做兄长,他是你的亲弟弟,你怎么能够说放下就放下?” 秦墨裁冷静的看着她,笃定:“我能!” “我能。爱你,护你,是我的心,也是他的嘱托,曾经,你放不下的,也是我放不下的,可我们中间如始终没有一个人能够放下,那还谈什么未来?偏偏我最不舍的,就是和你的未来。” 恭邑愣愣的看着他,忽然鼻子一酸,泪盈于睫,“可我不知道我对你是什么,我不想知道!”末了转身,逃也似的离开。 之后便是在朝堂上,那一抹难以忽视的,固执的,灼热的目光。 下朝后恭邑往炎烁宫去,秦墨裁借着传旨的由头紧随其后。 恭邑进门的时候,龙宣正在和九公主博弈,欢欢喜喜的将恭邑迎了进去,却在看到秦墨裁的时候,命人关了房门。 龙宣笑着请恭邑一起下棋,恭邑心绪不宁的瞟了一眼门口,看到紧闭的大门,想着他独自一人杵在太子宫门口不受待见的样子,手不自主绞了绞袖子,忍不住唤来侍者问:“秦将军,还在外面?” 侍者推门看了看,点头。 恭邑看了看正下得热火朝天的两人,坐立不安的站了起来。龙宣和九公主相视一笑,随后怒气冲冲的道:“我把他当兄弟,好生待他,他却骗我,如今还眼巴巴的跑来,还指望我给他好脸色吗?” 恭邑心绪不宁,不自主的白了一眼龙宣,“你怪他作甚,他有多少不如意,你还不知道吗?” 龙宣别过头笑了笑,故作生气的道:“他这么多弯弯绕绕,我哪里知道?”说着还摒退了左右。 恭邑不想与他争辩,又自顾自的踱了几步。龙宣略带委屈的努了努嘴,“喏,你要是心疼,就放他进来呗!” 恭邑三两步走到门口,又抓着门梭道:“我不过是想着,有什么话进来说清楚了才好。” 说着便迫不及待的把门打开。却冷不防秦墨裁就像是只等着她开门一般,看到是她,笑了笑,便要倾身进来。 恭邑和他打了个照面,莫名的就红了脸。 秦墨裁搭了搭她的手,道:“开了门,却不请我进去?”说着便转向龙宣道:“好你个小子,连你大表哥的路也拦?”作势要抓他。 这时候龙宣忙站起来躲开,道:“好表哥,可白费了我这番心思!” 恭邑脸上一窘,“原来你们并无嫌隙?” 龙宣看了一眼恭邑看一眼秦墨裁,与九公主相视一笑,“就算换了个身份,可我这些年的感情也并不是假的呀,况且,就像皇姐你说的,我怪他作甚,他有多少不如意,我还不知道吗?” 恭邑白了一眼龙宣,作势就要走。龙宣忙拉住她,“皇姐留步,皇弟给你沏上好的乌龙茶,好歹尝一口再走。” 看着眼前卖乖的龙宣,恭邑哭笑不得,横了他一眼道:“下次切莫再犯。” 九公主忙适时的递上茶杯。恭邑坐下抿了一口,龙宣问:“皇姐,味道如何?” 恭邑点了点头,“自是好。” 龙宣与其他二人皆笑,“自是好,墨裁表哥带来的好茶,香也香,甜也甜,又入了皇姐的口,这才不算辜负!” 恭邑将茶盏往桌上一搁,道:“堂堂一国太子,这是你该说的话吗?” 龙宣笑道:“说得也说不得,说不得也说得。” 恭邑白了他一眼,终是笑了出来。 自此后,恭邑和秦墨裁的关系便缓和了许多,偶尔下朝后遇到,也不再那么疏离了,他们在一起仿佛找回了很多以前的记忆,却又什么不一样,像总隔着一一座山,一层雾。直到这天,景行找来。 恭邑起初是十分不愿意待见他的,虽然她与那个人的关系确实是缓和了许多,但这般肆无忌惮的派随从上门,她心里到底是有些忌讳的。况且他原本还是燕祁的随从,看到他,心里不由得添了几分惆怅。后来由梅洛儿引进来,恭邑犹豫间刚想开口问话,景行却噗通一声跪到了他的面前,恭邑一怔,听他道:“公子无端遇刺,情况危急……” 恭邑和梅洛儿闻言均是一惊,这件事来得蹊跷,梅洛儿刚想说什么,恭邑便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恭邑是做梦也没想到,他们命中还有此一劫。当看到病床上面色苍白的秦墨裁时,她再一次慌了手脚,一股寒气从脚底蔓到心底,让她的脸色也跟着苍白了起来。她握着他的手,唤“墨裁……”,他抬眼看她,将身子向她挪了挪,“你来啦!” 她握着他的手久久说不出话来,他问:“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她哭着点头,“有,很多很多,墨儿我想我不是不想你,不是心里没有你,我真恨我自己,为什么每次总是要等到无法挽回的时候,才能认清自己对你的心意!” 秦墨裁悲悯的看着她,一点一点的将她拉向自己,近一点,再近一点,直到她的脸与她近在咫尺,她的眼泪啪嗒啪嗒的落在他的脸上,他问:“如果上天给你一次再重来一次的机会,你会不会抓住我的手,永远不放手,你会不会,让我陪你一起历艰难险阻,一起共享人世繁华?” 恭邑拼命的点头,“我人生有两大遗憾,一是不能在母后身前长大,二是不能,不能见燕祁最后一面,如果还有机会,我一定,一定不会让第三个遗憾发生,会握紧你的手,依靠你,让你陪我走所有的人生路!” 秦墨裁道:“你说的,说的好听,可一旦我无碍,一旦遇到燕祁,所有的承诺都将烟消云散,我要你,我要你在燕祁灵前起誓,余生只对我用心,钟爱我,且只钟爱我一人,否则,我死不瞑目!” 恭邑泪眼朦胧中,垂眼看他,“余生而已,哪怕余生再无你,哪怕只剩我一人,我愿意只对你用心,愿意只钟爱你一人,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什么都好!” 秦墨裁将她拦靠在胸前,抱了许久,忽的又坚持要起身,非要到燕祁的灵前走一遭。 下人将他们引进祠堂,秦墨裁摒退左右,恭邑扶着他在燕祁的排位前跪下,秦墨裁要她开口起誓,恭邑却整个人都在颤抖。 她没办法,没办法在一个曾经她那么爱的人面前说对另一个人的誓言,她没办法,她的燕祁再也回不来了,她曾穿着嫁衣跪在他的坟前,说好了生是他的妻,死是他的魂的,可转眼间,她不能,她说不出口!想着想着,挣扎着挣扎着所有的一切便脱口而出,她说:“我不能,不能这样对燕祁,我的心里怎么能有其他人,他到死都在为我着想,明明我也有心付出一生,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她还是伤害了他是吗,只要碰到燕祁,只要是燕祁,她总能为了他将那个人伤得体无完肤! 秦墨裁紧紧的拽着她的手,逼她与燕祁的灵位相对,让她连半分想逃的机会都没有。他说:“你不能这么对他,就忍心这样对我吗?” 恭邑忽然感受到他手上的力度,一时忘了呼疼,只由着他把她的手捏得通红,眼神一直在他和燕祁的灵位上徘徊,痛苦万分。 忽然,她一头扎进他的怀里,痛哭失声,“你骗我,你的手明明还这么有力量,为什么,为什么逼我,为什么一定是,一定是燕祁的灵位前,我的心,都快被你撕碎了,你知道吗?”他将她搂在怀里,她一边控诉一边捶打着他的胸口,到最后无边的控诉变成不住的呢喃,“你明明,明明知道我心里有你,你明明知道!” 而他,也终于等到她这句话。 他将她安抚平静,执起她的手和他一起跪在燕祁的灵前,他说:“祁弟,我要代你,照顾她一生一世,我也允许,允许她一生一世都记得你!” 也是在那之后,恭邑终于明白,一直横旦在他们中间的是什么! 当她再一次握紧他的手的时候,当她再一次觉得他看向她的目光是甜蜜的时候,她想,因为一个人天地开阔大约就是这个样子。 他写信告诉她,皇上说,你今天的见解很合他意,你以前是太子的人,将来太子登基也还是太子那边的人,是以什么事不仅要以天下苍生的立场出发,也要以太子的立场出发,侯爷的真知灼见他从来不曾失望,可若是有一天要是能从太子口中听到这些话,那就再好不过了。还有,想你,一分一秒都不想分开。 她告诉他,皇后最近总像与我有仇一般,动作频频,你需回禀你父亲明里暗里与皇后提点一番,另外表明,万莫再忌惮卿,卿也是心向着秦家的人。还有,我园里的花开了,你得空来看。 他说,明天你的车驾缓一些走,我交代好身边的事就来找你。你爱花,我便带你去看花团锦簇,开辟花海一片,只为等你。 她笑,上了他的马车便由他拉着坐到他怀里,她说:“你要带我去哪,任凭你花费千番心思,若没有嘴上说的那么好听,我定不给你好脸子!” 他将她带到花团锦簇,溪水潺潺处,问她,“可有辜负你跑这一趟?” 恭邑笑,“却也没有嘴上说的好听不是?” 他的吻铺天盖地的落下来,“是也不是?” 她咯咯笑着逃开,“是也,是也。” 她在溪边净手,他取下她的官帽,在她如墨一般的长发上簪上一朵娇妍的花,她簪着花看着他笑,笑着笑着忽然一顿,对着他狡黠一笑道:“不知那日是谁涂了满脸的胭脂白面来诓骗我,今日天大地大,好容易逮到了你,你且过来,我亲自给你洗一洗,看看你今日可有多涂了什么黑的白的!” 秦墨裁笑:“千般万般,还不都是我为的你的一片心。倒是你,从前百般狠心也就罢了,入今与我相好,少不得日日与我亲近,远的不说,就说你今日与我同坐一辆马车,行为举止那般亲密,却又指望着我坐怀不乱,也不体谅我辛苦,岂不狠心?” “你,什么时候嫁了我才好呢,想和你亲近来着!” 恭邑被他一席话说得面红耳赤,横了他一眼道:“你尽想着那些有的没的,偏诬陷我存心让你不快活,你可知我这边的难处,要嫁你,须先恢复女儿身不是,要恢复女儿身,须先恢复公主身份不是,要恢复公主身份,须先替母亲洗刷冤屈不是,你以为好容易的!” 秦墨裁却像早知道她会这般说一样,急忙拉起她的手道:“我桩桩都明白,你的母仇虽然最后落在尚贵妃身上,但很多事还是疑点重重,我想说的是,只要你同意,我们先恢复你的身份,求皇上赐婚,只要我和你在一起,你的母仇就是我的母仇!” 恭邑一怔,随即豁然开朗,含羞道:“好啊,我也想,嫁给你,和你在一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屏风烛影深》正文 第二十二章 殿前人 恭邑派出去找九儿的人回来了。恭邑在书房接见他们,听完他们的汇报后,忍不住发问:“人没找到,就连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下属回答:“上天入地,了无音讯,仿佛世间再无此人!” 恭邑顿感一阵挫败,“那秦后那边?” “只查探到,秦后是最后一个召见九儿的人。那边处理的很干净,除此之外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恭邑失了会神,想起之前她设计帮墨裁恢复身份的时候,查到的老宫人,那把传闻中情郎送的黄金锁,九儿与奸人的对话中提到的锁,她没有理由不怀疑秦后,可是,证据呢?她是皇后,她是公主,甚至是臣子,没有证据,一切都将是一场闹剧。 她正想着,忽然穿边传来一声响动,恭邑还来不及叫身边的人退下,一抬头便看到了越窗而入的秦墨裁。 恭邑看了一眼手下的人,偷偷抬眼瞄了一眼秦墨裁又迅速的低下头,做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再看秦墨裁,手里拿着一束鲜花,看到屋子里的人,也是一脸的疑惑,顿了顿,微微侧转身子,局促的背对着众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恭邑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这才冲下属摆摆手,道:“都下去吧!” 秦墨裁看人都走了,这才收起脸上的疑惑,向恭邑走过来,“这些人看着眼生,莫不是你府中的暗卫,你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我来的不是时候?” 恭邑被他问得一阵心虚,看他的样子又不像是兴师问罪,遂走过去拉住他的手道:“有什么重要的事,你来了,我不都让他们下去了吗?” 秦墨裁脸上慢慢有了笑意,将花塞到她手里,“我来找你,听说你在书房,就想着你必是又在用功,原想着让你乐一乐,没想到……” 恭邑将花束凑到鼻前闻了闻,笑道:“是真香,看在你这么有心的份上,我就姑且原谅你害我在下属面前难堪了。” 秦墨裁笑着将她拽进怀里,“你怎样都是对的,但凡错,都是我的错,天下就是有这般道理,但凡喜欢。你就吃定了我喜欢!” 恭邑笑着挑了一支花凑到他的鼻翼下轻轻的挠着,“你不也一样,你就吃定了我喜欢,侯府的窗户也是你随便爬得的?” 秦墨裁一口咬住花枝,一个劲的往恭邑唇边凑,恭邑躲了躲,没躲开,将整个头都埋到了他的胸口。秦墨裁笑着扳过她的身子,执她的手拈住他口中的花枝,咬掉多余的部分,松口,就势握着她的手将花插入了他的鬓间。 恭邑微怔,随即红了脸,“你魔怔了不成,如今我做男子打扮,你在我头上戴花,像什么样子?” 秦墨裁看她害羞,心里一动,只伸手去拔她的簪子,看着她一头青丝倾泻而下,掩盖住花容月貌的样子,心里无限徜徉,情不自禁的捧住她的脸颊,“卿卿,你这副模样,竟叫鬓间这样艳丽的花朵都失了颜色,我是真心喜欢,恨不能一生拥之。”说着手转移到她的唇边,看着她艳丽的唇色,喉结动了动,“卿卿,让我娶你吧!我娶你,陪你终身,保你欢颜!” 恭邑有些紧张的看着他,“我,我说过我是愿意的,可,可我,我,”顿了顿,嗫嚅了半天,她终于说出一句,却是,“墨儿你别急!” 秦墨裁忍俊不禁,“你放心,我一定会堂堂正正的娶你做我的妻子,在此之前,我是不会碰你的。不过你也要答应我,等最近朝中平静下来,我们就想个法子,让皇上欢欢喜喜的认了你,然后我便请皇上赐婚!” 恭邑面色绯红,微微低了低头,额首,“你也要答应我,做我的夫君,就要一辈子顺着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无条件的相信我,站在我这边!” 秦墨裁低头欣赏着她娇羞的容颜,忽然一口吮住她的唇,“你做我的妻,我疼你,宠你一生,心给你,人给你,思想意识都给你,你的蓝图便是我的蓝图,你的人生便是我的人生!” 之后恭邑便事事依着秦墨裁,她答应他揭开一切,堂堂正正的做他的妻子,便一心为他们的将来筹谋。她不敢将这件事向任何人透漏,尤其是外公和皇祖母,她一遍一遍的安慰自己,一切都会好的。她和他商议,皇上与她分隔多年,父女之情淡薄,她决定设计让他遇险,然后舍命相救,再在重伤之际对他说出实情,以此来让他意识到他对她的亏欠,激发他的怜悯之心,才有可能保证他知道真相后不会治她的欺君之罪,甚至牵连其他无辜的人。 可秦墨裁不同意,他说他不能让他为了他去犯险,而且,他始终不肯相信,一个女儿要人父亲,为什么要用性命去做赌注,可他不知道,天子,与天下所有的父亲都不相同。 后来,他找来了一种药,说只要她服下这种药,便会有垂死之态,就连太医也检查不出来,到时候她便对外声称侯府遇刺,侯爷病危,皇上对她这么器重,一定会亲自来侯府看望,那时她便可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皇上看着亲生女儿即将命丧黄泉,必然会与她相认,也不会再去追究那些有的没的,此后再把她师傅请回来,喂她服下解药,做出险象环生之象,一切便皆大欢喜了。 恭邑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同龙宣他们说一说,身边的亲信也都吩咐了要则,只唯独瞒了她最难以开口的两个人,她的外公和皇祖母。 卫国与扬国开战,朝堂上一片压抑,郑元帅在前线领兵作战,却迟迟不传出战报,皇上已经一连几日吃不下饭,满朝文武个个诚惶诚恐。恭邑想着过几日再想那些儿女情长的事,一转眼又是几个月过去了。前线那边传来的消息,依然是郑元帅正率兵抵御强敌,双方实力相当,难分胜负。总是听到这样的战报,恭邑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的。 而这个时候,皇上却开始频繁的召见恭邑,起初恭邑觐见,还以为皇上是找她商量退敌之策,毕竟到目前为止,她还是他身边最得力的臣子,可事实并非如此,除了第一次召见皇上提了一些政事,又听了一些她的观点之外,后面一连几次召见,说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却又别有深意的话,起初恭邑只是疑惑,直到后来,皇上圣旨说出“朕初见你时,你才思泉涌,巧解难题,从人群中脱颖而出,朕记得朕问过你,你家住何地,师承何方,你说你自由孤苦,不知出处,原是相府门生,后又拜在郑元帅旗下做过参军,后来朕要为你赐婚,你有百般推诿,说曾有过一个不知所踪的未婚妻,朕和太后都疑心你,可你却能细细说出那女子的姓名甚至是与那女子的曾经,况且雪目贵为公主,你一介臣子,若非真的心有所系,又有什么理由可拒绝的呢?关于你身上的种种谜团,你总有办给出合理的解释,打消朕的疑心,朕重用你,给你候位,可关于你这个人,朕到现在都觉得你身上始终透着一股神秘感!”这样的话来,恭邑这才上了心。 周未雨从坊间过来,一进门便笑着对恭邑说:“现在坊间出了一首童谣,一群小孩子围在一起,唱的唱,跳得跳,说什么‘桃花妆,桂花香,状元郎,女红妆,大红锦袍做驸马,金玉缎带是候王’,我听着倒像是在说妹妹一般。” 周未雨只当是说了一个笑话,却让屋子里的另外三个人瞬间警觉了起来。忠弓难得伸手拉了未雨出去,梅洛儿问:“必是有心人精心设的局,就怕皇上也往心里去了,你要早做打算。” 恭邑想起最近皇上说的那些别有深意的话,一种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 “怕是这局已经设到最后一步了,皇上能对我说出那样的话,定然是早听了什么有关我身份的揣测之言,而那个胆敢在皇上身前质疑当朝权臣的人定然也是位高权重,且悉知我的身份,不然不会轻举妄动。” 梅洛儿也跟着陷入沉思,“可知道你身份的人,都是你身边亲近之人,也决计不会背叛你的,莫不是,秦大公子那里操之过急,出了什么纰漏?” 恭邑摇头,十分笃定的道:“不会,他本是心思缜密之人,他把我的命看得比什么都重,又怎么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想了又想,她心乱如麻,忽的想到墨裁和秦后的关系,结合自己方才的推论,那个位高权重,只手遮天还能肆无忌惮的在皇上身边吹耳旁风的人,除了秦后,还有谁?她真的很想找到墨裁,亲口问他一句,你就这么信任你的姑姑,你忘了是谁千方百计帮你恢复身份,你又忘了,在你未挥复身份前你在她眼中算什么?可她不能。时至今日,她甚至都不能找秦后当面问一句,我自问待龙宣,待你秦家人都不薄,你为什么就不能容我呢?非要赶在这个时候,杀我个措手不及?又或者,她根本就是当年杀害她母后的真凶,这才迫不及待的想要斩草除根,连墨裁也利用? 忠弓送未雨出府迟迟未归。恭邑最坏的打算,对方在这个紧要关头布这样一个局,铁定不会让皇上欢天喜地的认了她,稍有不慎,便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忠弓彻夜未归。派去秦府的人也一无所获。恭邑连夜修书丞相府,召集众人,吩咐好一切细则。 第二日皇上召见,临行前恭邑还在反复叮嘱:“我这一去,少不得十天半个月,诸位切莫轻举妄动,府中有事,多与梅姑娘和六位大人商量,做好分内事,静候佳音即可。” 梅洛儿点头,让她放心去。六合帮兄弟也齐聚府中。 恭邑只身入宫,一进朝堂便看到了受伤被困的忠弓,和屏气凝神的诸位大臣。巧的是秦后陪侍在皇上身边,今日御前保护的却不是墨裁。 恭邑走过朝堂,走到殿前,跪地行礼。 “吾皇万岁!” 龙宣见到她有话要说,却被她眼神制止。 皇上眉头微蹙,“郑卿好志向,自打那日宫外与朕初识,此后一路青云直上,直达云巅,好不畅快!你在朝为官这段时间,上至天子,下至百官,谁不称你一声‘贤’?恨只恨,罢了!你且说说,对于宫外盛传的,朕的宠臣,堂堂大扬国功勋累累的功勋候竟是女子的传言,你怎么看?” 恭邑抬起头,定定的看着皇上,“女子为官,早有先河,汉有女官冯缭,唐有尚宫五宋,北齐有女相陆令萱,她们个个身为女子,却也胜过世间无数男儿,臣与皇上初识与闹市,然臣与皇上的缘分却远不止如此,臣母死于非命,臣势单力薄,为报母仇,选择女扮男装,投身朝廷,臣在军从将,随元帅立下赫赫战功,臣在朝为官,多次推行政令,救民于水火,数次舍身救驾,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上不愧于君,下不愧于民,纵是女子,又如何?古来多少贤君突破迂腐旧制,知人善用,成就了多少史书上的传奇佳话?吾皇圣明,臣不信,难道皇上就因为臣是女子,就将臣的累累功绩抹灭,治臣的罪不成?”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沸腾不已。皇上似乎没想到恭邑会这么快承认自己是女儿身的事实,怔了怔,却怒气不减的道:“你若只是欺君,以女子之身搅乱朝纲,朕或许会怜你的一片孝心,并且看在你为我大扬立下不少功劳的份上,饶你不死,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欺上瞒下,愚弄天子,蛊惑太子不说,还欺骗公主,误其终身!你身居高位,却豢养武林高手,收留先皇后身边的叛将,图谋不轨,此等桩桩件件,罪不容诛!朕此时不杀你,更待何时?” 恭邑分辨,“圣上,臣忠于太子,辅佐太子,何来蛊惑一说?与九公主的婚约臣亦百般推脱,奈何天威难却,这才暂时应允,满朝文武百官作证,何来欺骗一说?臣与武林高手交好,他们有情有义,多次随臣出身入死,救陛下救太子救国救民于水火,何来图谋不轨一说?”再看忠弓,浑身是伤,受制于人,一副连站都站不稳的样子,明显是被人下了药,经历过严刑拷打。 恭邑强压住心里的愤恨,隐忍道:“再说柳将军,他原是臣母亲旧部,臣自幼丧母,亏得他多年陪伴,他待臣真心,臣视他为亲,只是不知他所犯何事,又何以至此?” 皇上道:“你说这位柳将军,你识得他,朕也识得他,十三年前,他本是东郭皇后身边的侍卫长,你说他是你母亲旧部,你告诉朕一国之母的侍卫长为何会成为你母亲的旧部,十三年前公主恭邑为母守陵途中遇刺失踪,他作为随行侍卫,为何十三年后的今日会以你侯府将军的身份出现在这里?朕的公主下落不明,朕的皇后死不瞑目,你说朕该不该审他?朕千言万语都说尽,他却始终咬牙不说一个字,你说,朕是不是该严刑拷打他?” 恭邑心里明白,忠弓明知道皇上已经认出了他,却还闭口不谈曾经,不过是事出突然,不知道她心里的打算,怕坏了她的事罢了,然而他却不知,这一切的一切却只是因为她的一桩儿女情长的小事引起的! 恭邑看着受伤的忠弓,心疼万分,她挺直脊背,正气凌然的跪在大殿上,声音洪亮的道:“父皇,您口口声声说您的公主不知所踪,先皇后死不瞑目,可如今儿臣就跪在您面前,您却为何不认,难道就不怕母后死不瞑目吗?” 满朝文武一片哗然。皇上震惊,拍着龙椅站起来,“你说什么!你叫朕什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屏风烛影深》正文 第二十三章 局中局 恭邑答:“父皇!” 秦后终于开口,却是道:“大胆郑卿,你一介女流乱入朝堂,皇上有心饶你不死,你却胆大包天,竟敢冒认皇家最尊贵的嫡长公主,简直罪无可恕!你以为皇上是好糊弄的吗,随便来一个人都可以冒充先皇后的嫡女,更何况还是你这样一个欺君罔上的人?” 龙宣在这个时候想说话,被秦相制止。 恭邑道:“恭邑记得,母后在世时,宫中嫔妃当属与秦姨最为交好,恭邑幼时也多承秦姨照顾,如今秦姨贵为一国之母,却如此冤枉恭邑,难不成秦姨不再疼小邑儿,也不顾曾经的姐妹之情了吗?” 秦后犹有未尽之言,却被皇上制止。“你说你是朕的嫡长公主,可有依据?” 恭邑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枚玉印,“父皇,儿臣的公主是你亲封,这枚玉印是你亲授,您不能不认!” 太监将玉印呈上去,皇上接过玉印仔细端详后,紧紧的握在手里,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秦后见状,忙道:“一派胡言,你说你是公主,可你为何明知道太后和皇上找了你十几年却始终不回宫,你说你是公主,却又为何欺上瞒下,宁可霍乱朝纲也不愿与皇上相认,你说,你是哪里盗来公主的玉印,隐藏在皇上身边到底有何企图?” 皇上面上的表情也跟着严肃起来。 恭邑看着他道:“父皇,儿臣是你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您和母后唯一的孩子,您一向宠爱母后,也十分溺爱儿臣,母后在世时,您就算再忙也会差人来中宫传个信,您常说‘卿卿,父皇在忙政事,答应你陪你和你母后出宫的事,待父皇手里闲下来就兑现!’您还说,虽然您贵为天子,天子注定命中不只有一个妻子,一个孩子,但在您心中,只有我和母后才是您唯一的妻子和孩子,十四年前,儿臣五岁,上元佳节,您在中宫陪我和母后共度佳节,儿臣当时年纪小,攀爬院中的桂树摔了下来,当时侍卫离得远,父皇心疼儿臣,不顾安危做了儿臣的肉垫,结果手也折了,脚也崴了!” 这些事都是只有他们一家三口才知道的私密事,皇上的脸色白了白,恭邑继续道:“父皇,这件事本是我们皇家的家事,可您既然将它放到朝堂上来说,便是大扬的朝事,不可同家事而论。母亲逝世后,儿臣在中宫备受冷落,甚至还有宫中还有歹人乘夜行刺,儿臣不得已避祸宫外,却几经险阻,流落在外!父皇,当皇祖母口口声声念着儿臣时,当皇弟为了九妹的亲事与我为难时,我不是不想认,可是,母后死得冤枉,父皇不仅没能查出杀害她的凶手,连你们唯一的女儿也冷落了!父皇,儿臣这么些年一个人流落在外,受了多少苦您知道吗?儿臣没有办法,只有靠自己,靠自己努力活下去,靠自己获得权力,为母后报仇,可十三年过去了,时至今日,还有人处心积虑的要治儿臣于死地!父皇,不是儿臣不愿意做公主,是父皇您没有给儿臣这个机会在您的屁护下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公主,结婚生子,平稳一生!” 皇上渐渐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定定的看着恭邑,却怎么也无法从她悲悯嘲讽的眼神中看出一丝的温情,十指一点一点的握紧,怒不可竭,“一派胡言,谁刺杀你,谁敢刺杀你?分明是你胆大妄为,一意孤行,你母后的死,朕已查明,分明只是一场意外,这么长时间,你隐藏在朕的身边,看着朕把自己的女儿当做重臣任用,朕有心饶你,你倒反数落起朕的种种不是,你口口声声说朕亏待了你,你看看你又是怎么骗朕的?你口口声声说要为你母后报仇,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除了妖言惑众,你还会做什么?看来今天,朕是该好好管教你一下了!来人,把这个无法无天的逆女打入天牢,把那个狐假虎威的狗奴才给朕拖出去砍了!” 恭邑大惊,她早知她这个父皇不会那么容易认她,却没想到他脸忠弓也不放过,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说他也是母后身边的人啊! 想到这里她唰的一下站起来,拦在忠弓面前,“父皇,我虽非你养却是你生,你要杀我,我无话可说,可柳将军乃忠义之士,这么多年亦曾立下不少汗马功劳,您不念他忠心耿耿保护我这么多年,不念他曾保护过母后,也该念在他为国尽忠的份上,您先前对他严刑拷打已是不该,又怎能再搬出这样的旨意呢?” 龙宣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求亲,有几个忠厚的老臣也站出了来。 皇上震怒,再强调了一遍,“朕让你们把他们拖下去,朕的旨意没听见是吗?” 恭邑紧紧的盯着忠弓,忠弓虚弱的拽了拽她的袖子,对她摇了摇头,“公主保重!”恭邑心疼不已,眼看着侍卫就要把忠弓拖下去,恭邑拦在忠弓面前,“父皇,您果然还和十三年前一样,你既半点不念父女之情,又何必相逼至此,我辛辛苦苦爬到如今这个位置上,若连自己在意的人都保护不住,还有什么意思?父皇也不必打我入天牢了,既要杀,就连我也一块杀了吧!” 皇上道:“那好,朕便送你去见你母后!来人……” 与此同时,殿外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一声厉喝,“谁敢动哀家的孙女!” 众人朝门口看去,却是太后移驾,正朝这边走来。 皇上和秦后同时迎下殿,百官叩拜,恭邑泪目。 太后径直走过前来相扶的帝后,转而怒目直视着众臣,“哀家的孙女,何罪之有不过就是顽皮了一些,哀家准她去朝堂上历练了一番,怎么就落得个要被砍头的下场了?” 皇上小声的劝解道:“母后,话不是这么说的,朝堂毕竟是朝堂,规矩还是要有的,恭邑她……” 太后板着脸道:“那话该怎么说?且不说她功大于过,就算她真犯了什么大错,她是大扬国的嫡长公主,是你的女儿,莫说是一个小小的朝堂,天下都是她父皇的,她有什么地方是不能呆的,况且,若你们这些人中但凡出个才华见解比她高的,皇上又怎会如此重用她,退一万步讲,当初但凡你们中谁有能耐认出了她就是失散多年的嫡长公主,又怎会闹成这个样子?分明是你们无用,到最后丢了面子,就要用哀家宝贝孙女的性命去给自己找台阶下,诺大一个朝廷,泱泱大国,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众臣大多低着头! 皇上道:“母后心疼孙女大可等儿臣处理好一切之后再来接她去照看,看在母后的面子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还有她身边那个助纣为虐的小将,朕不能不杀!” 太后似乎有所松动,转头去看恭邑,恭邑,“我与柳将军,名为主仆,实为兄妹,今天若不能救他,无论是做侯爷还是做公主,又有什么意义?”顿了顿,她忽然掀襟跪在太后面前,“祖母年事已高,切莫再为孙女操劳,孙女主意已定,祖母切勿挂念!” 而就在这个时候,两鬓斑白的东郭丞相被人搀扶着步履阑珊的从外面走进来。 皇上道:“什么风把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右相给吹动了?” 东郭丞相看了一眼现场的情景,咳了一阵之后方道:“老臣只是感慨,当初老臣力排众议立保当时还是皇子的皇上登上帝位,之后又忍痛将爱女送入宫廷常伴君王,如今十多年过去了,老臣先是痛失爱女,今有要痛失外孙女,到底是天意弄人,还是忠臣难为啊!” 皇上面色不善,“右相何出此言,朕有心饶她性命,是她不识好歹,宁死也要保一个下人!” 东郭丞相看了一眼被束缚的忠弓,道:“这名小将是老臣当初派进宫保护女儿的,女儿没了,就让他继续保护外孙女,他犯了何罪,皇上杀他做什么,难不成老臣老了,女儿保不住,外孙女也保不住了吗?” 皇上怒目而视,“丞相是老糊涂了,若你早知道郑卿是嫡长公主,为何不送她回宫,让她流落在外,若你不知,又如何派人保护她?” 东郭老丞相笑道:“老夫为我大扬殚精竭虑了一辈子,女儿折在了宫廷,难不成孙女也要折在宫廷么?既然有人想要杀她,不想她回宫相认,明知前路危机四伏,老夫又有什么理由让她回宫去冒险?老夫虽然一直告病家中,可保护外孙女的本事还是有的,既然宫里有危险,老夫为何不能把她留在身边?况且她是皇上的女儿,皇室血脉,莫非皇上不体恤老臣想方设法保护皇室血脉的一片心?” 皇上一时无言,忍了忍道:“怎么,朕要教训女儿教训不得,连要杀个奴才也有德高望重的老丞相护着?” 东郭丞相拱手称“不敢”。侍卫来报,说皇城外聚集了数以千计的百姓,跪地请命,求皇上饶了清正廉明的功勋候,饶了为名除害的“贤公主”。 皇上震怒,群臣议论纷纷。又听闻一向不谙政事的周画师在外求见,皇上骂了句,他来凑什么热闹,八成又是为了他的宝贝女儿,不见! 随后一直在外监督兴修水利之事的蒙光蒙少保回京复命,千里迢迢带回了沿途百姓的请命书,三尺白绢,血迹斑斑,皆系百姓咬破手指亲书的请命书。 请命书落在皇上手里,落在文武百官手里,犹如千金重,龙宣面露喜色,秦后的脸色沉了沉,道:“公主长大了,再也不是当年的那个小邑儿,小丫头了,当真好本事!” 皇上再次颤巍巍的接过请命书,眼下已到了不得不放人的时候,却始终咬紧牙关不开口。而就在此时,第三个消息传来,卫扬大战,卫国太子赤诚亲兵上阵,元帅重伤,我军大败。 顿时,朝堂上再一次沸腾了起来。众人摒弃凝神的等着最新的消息传来,没有等来战报,却等来了据说前几日才赶去前线支持战事的秦相国之子,明义将军秦墨裁。 这是这些时日以来,恭邑第一次见他。 秦墨裁拿着四方军旗匆匆入殿,跪地请命,“启禀皇上,前方军情危急,臣奉元帅命,请郑参军速速回军主持大局!” 满朝哗然。皇上道:“元帅何以断定就非郑参军不可,他又知不知道,现在的朝廷上,哪还有什么郑候,郑参军,有的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罢了!” 秦墨裁的声音铿锵有力的从地上传来,“元帅不知,元帅只知郑参军是他旗下最得力的谋士,臣出发前,元帅一再嘱托,一定要把郑参军请回来,郑参军八岁能倒背兵书,十岁能排兵布阵,十六岁时闻名天下。恒古关一战,曾以三千军士破敌三万,一举拿下敌方三座城池,此等谋虑,此番定能力挽狂澜,能于此危急存亡之际,救万民于水火的,世间只此一人!” 皇上面上隐约透着怒气,面对众臣问道:“诸位臣工可有谁愿意自荐前往前线,为我军力挽狂澜?” 众臣不语。 皇上握紧拳头,转向恭邑道:“若朕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能否保证力挽狂澜,大胜而归!” 恭邑答:“国家危难面前,儿臣自当身先士卒!” “如不成功如何?” 恭邑挥袖,手指北方,“此番若不破卫,甘受军法处置!” 皇上又道:“好,朕再拨五千精兵给你,速去支援我军,如若战败,国破家亡,你便以公主凤仪殉国吧!” 恭邑答:“儿臣领命!只是臣出发之前,父皇需恩准皇后亲自登台,酬神祭天,告慰我军阵亡将士,以求天佑我大扬,若臣大胜,回朝之日,父皇亦需恩准我一个请求!” 皇上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恭邑,拍案道:“朕依你!” 恭邑和忠弓被无罪释放。真公主,假驸马的事闹得天下皆知。 龙宣将忠弓接到东宫疗伤,太后则把恭邑,太子和东郭丞相一干人等人宣到了寝宫。 太后问:“邑儿,五千精兵是否太少,郑元帅重伤,将士伤亡情况必然严重,你若应付不来,便大大方方的回来,有皇祖母在,我看谁能耐你何?” 恭邑脸色凝重起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况且皇城也需要足够的兵力保护,我带上我的府兵,再加上皇上给的精兵,总不至于一点胜算也没有,邑儿倒不担心自己,只是听说父帅受伤,心急如焚。” 太后说完之后,东郭丞相又开始责问:“你是怎么回事,身份露出了端倪,这么大的事你居然毫无察觉,差点酿成大祸?” 恭邑低头,“是我疏忽了,好在还来得及做些准备!”龙宣是知道她之前要干什么的,一直看着她不说话。 东郭丞相又教训了她几句,道:“好在你府中之人还算能干,该替你想到的都想到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恭邑一一低着头应下,道:“师傅给的人,自是能干的。” 之后便是秦墨裁。 他照旧在宫门口拦她,东郭丞相府的马车刚走,他的马车便驱使过来。 恭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你知不知道是你姑姑害了我?” 秦墨裁拉她上车,“你是为了我才甘心去冒那么大的险,我说什么也要确保你万无一失!我原想着这么大的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都是秦家人,她就算不帮我也不至于害我,毕竟在那种情况之下,害你就等于害我。” 恭邑看向他,“可他把你摘得很干净。” 秦墨裁试图去拉他的手,“她真的是我能想到的唯一一个除了我父亲之外有能力帮我们的人,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当我意识到一切开始朝着我预期的相反的方向发展的时候,我想到了去前线找郑元帅,好在一切都不算晚!” 恭邑侧过身子,不去看他,“你知不知道你姑姑她有多少次想杀我?我信你,你却信她。你说你为了救我去找父帅,可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救我自己,我做了多少,我身边的人又做了多少?你以为蒙光兄千里迢迢的赶回来容易,你以为发动那么多百姓容易,你以为,看着忠弓大哥一次又一次的为了我身犯险境,我容易?你知不知道忠弓大哥是被他们下了药押进宫的,他什么也不知道为了不坏我的事,被严刑拷打一个字也不能说,你知道我有多心疼吗?” 秦墨裁扳过她的身子,紧紧的握着她的手,“我知道,所以让我陪着你好吗,无论是胜是败,是生是死,让我陪着你!” 恭邑心里是怨他的,就像她说的,她那么信任他,虽然他是一番好意,可终究是连累了她身边的人,然而当看到他的那一刻,看到他为他而来的那一刻,他又是多么的庆幸,他没有逃走! 她细细的端详着他的脸,忽然忍不住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我真是恨死你了!忠弓大哥为我受苦,我却还想着和你的约定,我以为我是恨你的,可看到你的脸的那一刻,我才发现我有多希望见到你!秦墨裁,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在我身边比其他任何都重要!” 秦墨裁拥住她,“我知道,你放心,你殉国,我便殉你!” 功勋候府的匾额被皇上派人换成了公主府,恭邑瞬间成了整个大扬朝唯一一个尚未成亲便有府邸的公主。恭邑回府后便开始整顿府兵,周未雨急匆匆的跑来府上,说有事必须要和忠弓当面说清楚。 恭邑忙得焦头烂额,忠弓还在太子府养伤,周未雨便一日一日的等在公主府。 恭邑没想到皇上会把周未雨赐给忠弓。宫里传来的消息,据说是因为那日忠弓危急,周未雨求了周大人前去求情,周大人在殿外等了许久不得召见,等到散朝后皇上看到他还在等,便问他缘由,他说他这一生只有一个女儿,女儿说这一生只认定柳忠弓这一个男人,她便不能真的让她在死了心上人之后彻底断绝红尘常伴青灯古佛。 皇上听后大笑了三声,二话不说当场便下旨赐婚。 忠弓回来的时候是带了赐婚的圣旨回来。周未雨眼巴巴的等了这几天,就是为了看他的反应,然后解释,她真的只是一心想救他,没想那么多,更没想过皇上会赐婚,并且再三表示,如果他实在不想娶她的话,她可以为了他拒婚。 忠弓从头到尾没有责怪过她半句,却也看不出来有多开心,只叮嘱她不要再任性胡来,做傻事。 恭邑先把周未雨叫过来意思意思的说了两句,叮嘱她不要莽撞,之后才去找的忠弓。 忠弓跟恭邑提起了兵力不足一事,说江湖中传言,书釜山扶乩城有位城主,他精明能干,富可敌国,且有精兵十万,如今国家危难之际,若能求得他的帮忙,此番前去,我军定如虎添翼,势如破竹,只可惜迄今为止,没人上得了书釜山到得了扶乩城,扶乩城的人也从不下山,况且就算侥幸进得了城,也未必能够说服早已避世,一心归隐的扶乩城城主。 恭邑点头,将此事记在了心里,“如若真能一睹传说中的扶乩城城主的真容,就算借不到兵想来也会大有助益,此事等我问过梅姐姐再说,她自幼跟在师父身边,见多识广,指不定有更好的办法。”顿了顿,道:“未雨姐的事,哥哥若实在不愿意,等过了最近这个风口浪尖,我们再从长计议。” 忠弓闻言,微微失神,抬起头,目光悠远的看向远方,“没有愿不愿意,只有应不应该,如果这场大战之后,我还能活着回来,我就娶她!” 恭邑松了口气,这件事千般不好万般不好,可总还算是给了忠弓和未雨一个契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