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死神见习生》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序 突如其来的暴雨袭击了这座城市,明明一个时之前还是晴空万里,但转瞬之间便是雷声隆隆、乌云密布。 子桑心月用双手遮住头顶,狼狈地在大街上跑过,雨水浸透了她身上的制服,秋意正浓,潮湿冰冷的感觉让她十分难受。 她转过路口窜进了路旁的巷,嘟囔道:“怎么今天我也这么倒霉?” 子桑心月今年十七岁,而在她已然度过的十七年岁月里,一切都是如此平凡,没有一点波澜。 不高不矮的个子、不胖不瘦的身材、不好不坏的面容、不温不火的个性,子桑心月也总是为自己的存在感如此薄弱而苦恼。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放弃了努力。 或许这就是没有天赋吧。 她想。 今天是学校的月考日,也是难得的周末。 自从升上高三之后,一切都变得更加忙碌起来,在狭的教室里,每天除了不冷不热的寒暄、不咸不淡的闲谈,占据大家所有时间的,便是无穷的考试和自习。 今日也是如此。 在所有人都一脸疲惫地离开了校园后,子桑心月才慢吞吞地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独自踏上了回家的路。 惟有她一个人还知道,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可无论是父母也好、昔日的朋友也好、如今的同学也好,没有一个人记起了这件事。一整天来,人们走去走来、天色由晴转雨,她没有收到一句“生日快乐”的祝贺,手机里也没有响起一声温暖贴心的祝福。 就好像被整个世界都遗忘了一样。 十一月初,天蝎座。 书上说,天蝎座的人女孩个性冷酷、捉摸不透、充满魅力。但子桑心月却觉得自己刚好成为了另一个极端——简简单单、普普通通。 子桑心月愣愣地看着灰暗的天空,轻叹一下,自言自语道:“顺道去蛋糕店看一下吧,有些想吃巧克力慕斯了。” 雨水逐渐变,女孩理了理自己的衣裳,缓缓走出了避雨的角落。 起雾了。 女孩走在自己熟悉的道路上,发现路上的雾气越来越浓,就像是从两边粗糙的墙壁里不断地渗出一样,让四周都变成了朦胧而虚幻的影子。 但是水泥的道路依然笔直,微光在不远的前方闪烁。 她心跳有些加速,不由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在跨过转角的那一刻,她看见了让自己终身难忘的那一幕—— 那是一只蝴蝶,不,那是一只拥有着蝴蝶模样的神灵。 那是红色,纯粹的红色,炽烈的红色,像是脉搏一样跳动着的红——如同在宇宙中心灼灼燃烧着的太阳,也如同在生命毁灭的一瞬飞散溅落的血花;在那美丽的存在身下,闪耀着的鳞粉带着像是大雪一样降了下来,闪动着的荧光连成了蜿蜒的光线与色彩的河流,仿佛连空气都已经融化。 微风吹动着雨后道旁的芒草,这些草丛在雨后的泥土里茁然生长,在梦寐般明亮而温暖的光芒下,飘荡成阵阵波涛;点点鳞光落到了大地上,像是落进了闪耀的海洋里,在瞬间便溅起了涟漪——交叉着的银色和红色光芒化成火焰的模样点燃了整片海洋,那光芒涌动着、涌动着,伴随着轻快而精致的节奏向她所站在的道路尽头涌来。 神灵扇动起了她巨大而斑斓的翅膀,美丽的斑纹就像是带着笑意的眼波一样荡漾。 清澈的湖面倒映着男孩仰望天空的影子,也将那整片天空里宏伟的光芒都包容在了一片寂静的澄澈里,蝴蝶扇动的风暴卷起了大地上的一切,斑斓的火焰沿着光线的河流萦绕上了他的身体,烧灼着他身上的所有事物。子桑心月就像是沉醉在了这美丽的世界里,只是任由风暴将她托起。 没有痛苦,火光温暖了她的身躯,然后一点点将她吞没。整个时空都在风暴中不断地压缩、旋转、变化,天上的银河星辰和大地的青草繁花都向这世界中心的一点流淌而来,如同重力已经失去,规则已经消逝,道路的起源和终点在同一瞬间同一地方交汇,然后被幻影和火焰吞没。 “荧惑!” 遥远却清晰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 在子桑心月的意识陷入黑暗之前的最后一个瞬间,她看见的是一道划破天空的幽蓝光华。 恍如星陨。 …… 古朴的镂花窗透出清冷的光线,窗外的风吹动着草叶簌簌,淡淡的氤氲透过门缝溜了进来。 子桑心月眼前的事物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红尘渺渺,长梦初醒。 “醒了么?” 不远处响起了书卷落案的声音。 她转过头,看见了坐在大殿中央的那个人。 夜明灯的光辉映照着他,显得出尘而朦胧。他有着一张绝美而圣洁的脸庞,身形颀长,肤色白皙,让她辨别不出性别。他的身上披着漆黑的宽大古式长袍,缀满了华美的繁复纹饰,衣摆极地,无风飘动,仿佛是流淌的浓墨。 他对着子桑心月淡然微笑。 “您是……” 子桑心月想要走动起来,但她发现自己全身都轻飘飘的,就像是失去了形体,化成了浮在空气中的幽灵。 “按照你所能理解的说法来讲,我便是所谓的阎罗。” 万鬼之王,阎罗。 女孩的心蓦然沉了下来,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明白了自己可能不是好像化成了幽灵,而是真正地死掉了。 在自己最糟糕的生日那天,死去了。 “我是在做梦吗……?” “很可惜,并不是,”阎罗伸出自己的手指,点到了身前桌案上,他轻声说,“你的身体已经被完全毁灭,若按照现世的标准,你现在已经彻底地死亡了。” “这是为什么?” “因为你遇见了‘荧惑’,这个世界上最为神秘而强大的妖魔。它是毁灭的象征,会将一切它触碰到的事物化为灰烬,而你便刚好成了这样一个不幸的存在。” “是这样么……” 子桑心月楞了一下,慢慢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并不是一个执着的人,甚至在她活着的时候,都时常会怀疑自己的存在究竟有何意义。可能对她来说,除了她所喜爱的说动画和各色甜点,她对那个世界本来就没有太多的留恋。 但是这突如其来的噩耗,还是让她感到有些莫名的哀愁。 阎罗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似笑非笑地问:“你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死亡的事实?” “反正即使活着的时候,我也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啊。” “这样啊,”阎罗轻轻点点头,“你知道死神的职责是什么吗,女孩?” 女孩对这突如其来的疑问感到了疑惑,说:“……死神?他们不就是传说中会在人死的时候收走灵魂,带到冥间的神明么。” 阎罗,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他说:“按照生者的看法,可能死神的确如此。但死神真正的职责,在于维持轮回的秩。生者的生老病死皆是常理,而所谓的神魔精灵,也有着自己的命运——没有什么是永存不灭的,也没有什么是毫无意义的。所以死神既需要管理着生者的死亡,也要审判那些破坏了这种秩的存在。” 女孩依然一脸迷茫。 所以阎罗微笑:“现世之人不应该受到灵界的干涉,而你的死亡是妖魔所造成的,已然破坏了轮回的秩,所以还拥有着弥补的方法。我能够让你复活,只要你能够通过试炼,担负起一个新死神的职责。你愿意接受么?” 子桑心月咬了咬嘴唇。 她面临的是她一生里所遇到的最重大的抉择,而这一切都来自一个莫名奇妙的开始,指向一个无法回头的终点。 所以其实她本来就没有选择。 “我答应。” 阎罗轻轻拍了拍手,呼喊着阴影中的那个身影:“出来吧,安歌。” 那个如同夜空下的木槿花一般俊逸的少年从幽暗的过道里走了出来,他提着青蓝色的灯笼,灯光如水波晃动,照亮了三尺的天地。 “猊下唤我?” “从今天起,这个孩子就是你的学生了,教会她如何成为一个称职的神灵使徒吧。” 他优雅地鞠躬,回答道:“听从差遣,猊下。” 那个少年走到子桑心月的身旁,女孩能闻到他身上飘散出一种不知名的好闻香味。 “初次见面,子桑心月。” 他澈若晚空的眼睛凝视着女孩的面容,轻轻地微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一、彼岸幽明 朱蔷外国语学校是临穹市内有名的私立学校,学生多来自富裕家庭。想要入读其中是很困难的事情,不过这个学校里也有着非常丰厚的奖学金制度。 子桑心月的成绩不坏,每个学期都能申请到一笔不的奖学金,所以虽然她家境普通,也能入读其中。 朱蔷的校史悠久,是由民国时的一位地方军阀开办,所以校园内的无数老建筑都留存着古典的西式风格——带有尖塔的老教堂、拥有着穹顶的大图书馆、附有草地阳光房的矮学舍,大道两旁还种满了法国梧桐,这些高大的树木在天高云远的秋日里落叶满地,添了几许静谧。 那个少年就坐在道旁黄色的长椅上,手中捧着一本素净封面的书。阳光透过碎叶的间隙洒在他的身上,让他清秀的脸庞显得更加干净明媚。 “你在看什么?” 子桑心月突然从大路一侧的道窜了出来,那条曲折的路通往着学校的教务处。 少年没有回头,将书签放在书页正中,“啪”地一下轻轻合上了书本。 《里尔克诗集》。 “呃……果然是这种难懂的书。” 子桑心月吐了吐舌头。 少年只是不以为意地问道:“你的事情都做完了么?” “嗯!”子桑心月开心地挥了挥手上的信封,“好不容易过了今年的奖学金考核,这学期一半的学杂费都在这里啦。” “那还不错。最近你的身体感觉如何?” 听了少年的话子桑心月一愣,左手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的右臂。 自那日从幽冥回来后,她的右臂上就多了一道鲜红的印记,那伸展的红色纹路如同曼珠沙华一般艳丽,像丝那样深深地融入了肌肤与血脉里,联结着她的身体与灵魂。这是神明阎罗亲自为她刻下的咒印,正是靠着这一股力量,原本应该死去的女孩才能依然站在这个世间。 “最近我一直感觉身体会莫名疲倦,有时候脑袋也有些眩晕、手臂这里也会产生烧灼般的疼痛,但是只要等待一会儿,就没事了。” 女孩回答的声音带着些许不确定。 “这是正常的情况,”少年点点头,“毕竟你现在寄宿的躯体只是你真正身体的仿制品,难免会觉得有些不适应的感觉,等过段时间自然就会没有这些问题了。” 他起身,两人并肩走到了回班级的道路上。 “话说回来,阎罗先生说让你陪在我的身边教我如何履行自己的职责,但你好像从没提过这方面的事情。” “先生?” 少年似笑非笑,他如此的动作和那绝美的阎罗几乎一模一样,捉摸不透,却又魅惑人心。 “难道不是么?” “真正的神明是没有性别的,因为他们是天道规则的化身。不过我想即使你当面这样称呼阎罗也是没有问题的,他从不会在意这些琐屑,”少年平和地解释道,“至于你说的事情现在还不着急,你现在的神魂太过虚弱,需要的只是休息。” “哦。” 子桑心月心不在焉地回应道。 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有同班的同学看见两人,打趣道:“早,你们兄妹俩还真是每天都黏在一起呢。” 少年是近日里才来到朱蔷的转学生,因为自己俊秀的外貌和温文尔雅的个性而吸引了不少人气,不过他与谁的关系都不好不坏,像是隔着一层帘幕一般难以接近。唯一的例外便是子桑心月,按照她自己的说法,少年是她的远房表亲,所以一直都认识。 少年自然地回答:“毕竟初来乍到,心月也可以带我多熟悉一下校园。” 子桑心月听见他们的话语,装作不在意地轻轻笑了笑。她的眼角余光瞥向了少年,发现他的神色并没有变化。 越是靠近,越如雾里观花。 “那我就先回座位啦,安歌。” 少年点点头。他的名字,便是夜安歌。 …… 因为朱蔷位于市区,除了住校的部分学生外都不需要在校内上夜自习,所以下午的放课铃一打,所有人都站起来开始匆匆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子桑心月亦是如此,她很快地将书本收进自己的单肩包里,然后溜出了教室。 她在楼道之下的阴影里等了不久,夜安歌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你似乎有些在躲着我?” “和你待在一起实在是太引人注目啦,”子桑心月皱起了眉头,“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是嘛。” 他就像全然没有发觉到自己的模样有多么好看那样,静静地笑了起来。 夜安歌说:“跟我去一个地方。” 临穹是一座历史悠久的繁华城市,一条穿城的河流将其完全分成了两半,一面是灯火闪耀的新城,一面是建筑斑驳的老街。子桑心月的家,便在河岸旁的一座区里。 秋末的夜晚来得特别早,在河畔道路上走了不远,天色就暗了下来。两人的背后是都市闪亮的霓虹,耀眼得像是夏夜满天的萤火。 路上不时有着各色各样的生灵走过,有些模样好似直立的鼬鼠、有些如同飘飞的气球,它们的身上都带着淡淡的荧光,在傍晚的天空下显得如此奇妙。 自从回到平时的生活以后,子桑心月就发现自己能看到这些非同寻常的生灵,它们自顾自地与人类生存在同一个世界,但彼此却从未有过相交。夜安歌嘱咐她,这些生灵是弱的精灵妖怪,喜爱生机蓬勃的地方,遇到这些存在的时候不要凝视它们的眼睛,只要将其视若无睹,它们也便不会纠缠上人类。 两人走的是与子桑心月的家相反的方向,她的父母皆是平常的公司职员,经常有着加班,所以她即使回到家也只是孤零零一人。 夜安歌走在子桑心月的前面,他们踏过草坪,走进了河畔的街道巷。古老民居上覆盖着破碎的黑瓦,坑坑洼洼的青石地面上带着泥土的气息,周围墙壁上满是斑驳的痕迹,路上只有几盏挂在檐上的灯笼。然而只是在这些柔和的灯光照耀,就会莫名让人安心。 “我们要去哪儿?” “像阎罗说的那样,履行作为一个死神的职责。” 他说着便打了个响指。 子桑心月感到这个世界开始起雾了,大雾吞没了两人,但是灯笼的光线依然那么明亮,明亮得那么漂亮,那么干净。她感觉自己脚下的地面不再是青石的地板,而是更柔软的土地,她下意识地攥住了身旁少年的袖口。 她看见大雾之中出现了无数光点,色彩斑斓、轻灵流转,那些光点移动着、闪耀着,如同夜空的繁星,也如同时光长河里埋藏的金沙。 “这是‘神隐之道’,是世界之间的缝隙,只要能走过这条道路,便能前往别的世界,”夜安歌一边说着一边带着子桑心月往前方走去,一边细致地解释着,“现世的佛教有言,宇宙中有着三千世界,在某种意义上的确是对的。世间所有的存在都需要遵循一定的规则,所以他们都会被限制在自己的世界里,就有如关在芥子里的砂砾,在一片迷蒙中生存。只有打碎了这层薄薄的芥子壳的存在,才能看见这世间完整的模样。而神灵,天生便有着这样的力量。” 子桑心月与夜安歌靠得很近,甚至能闻到黏着在他的衣衫上的奇异香味,那似乎是某种花的味道。 “话说话来,安歌你是天生的死神么?” “不是,”少年微笑,似乎是不太愿意谈及关于自己的事情,只是将她所应该知道的知识简单地诉说了出来,“‘死神’听起来好像是一种神明,但皆不过是阎罗所统御的仆人。我们绝大部分力量都由他所赐予,也包括了这能在神隐之道中不会迷失的天赋。” 走了许久,他终于停了下来。 “我们到了,闭上眼睛。” 于是她闭眼。 然后睁开。 抬头,是紫黑色的天空。 天空中没有一丝黑云或者星辰的痕迹,难以分别此刻究竟是白天还是夜晚,但在那彼方却并非空无一物,黑色的涌流和幽紫的深空互相撕裂,好似世界的终末。 子桑心月对这样的景象是如此熟悉,在她跟随阎罗去往“百亭”的试炼之时,她看见的就是如此的天空。 “我记得阎罗先生对我说过,这里便是幽冥吧。” “是的,幽冥是在世间徘徊者最后所会前往的地方,它们无法进入轮回,只会在这里逐渐失去自己的意识与记忆,成为游荡的幽魂。如果你没有答应阎罗成为死神的话,最后应该也会在这里迷失吧。” 即使只是想象着这样的结局,子桑心月就有些不寒而栗。 “那我们的工作是?” “我们的工作,便是赐予它们安息。” 仿佛是回应着夜安歌的话语,远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动。 那是一片无边的芒草林,高高的草丛遮蔽了其中的一切,明明空气里没有一缕微风吹过,那无数比人还高大的芒草便开始飘摇起来,荡起阵阵涟漪。 那是无数影子在其间飞驰,就像是旋转的风暴,一点点穿过草原、肆虐大地,向着两人所在的地方涌来。 夜安歌严肃地命令道:“退后。” 子桑心月往后退了两步,看见少年迎着风暴走上前去。 他伸出手,露出了挂在自己手腕上的银色链条,链条之下垂着一颗深蓝的宝石,幽深澄澈得如同天心。 他一字一顿道:“明王敕令,烈火净世。” 不动明王火狱咒。 炽红的烈火从宝石里流淌而出,如同一只火龙一般缠绕上他的身体,然后呼啸着袭向了风暴。 道道飞窜的烈火好似生出了羽翼,将那半空的黑影围困起来,火羽为界,整个空间都被割裂封锁,就如同无法逃脱的天罗地。 然后其间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尖啸。 子桑心月终于看清楚了那无数黑影所遮蔽的实体——那是一个身穿着破碎铠甲的古代武士,好似一个鬼神的将军,即使早已失去了一切,它也依然率领着亡魂的军队,在荒原之上奔驰,寻找着下一个腥风血雨的战场。 但它永远也没有机会能找到那个战场了。 夜安歌动了起来,只是在一个刹那间,他就化成了一道残影,烈火在他手中化成了夺魂的巨镰,他的眼中只看见了那被咒术围困的幽魂,整个世界在这一瞬间好似陷入了静止。 传说里,死神总会在命运注定的时间收割死者的灵魂。 死亡是注定的命运,差一刻、一分、一秒,都不能算是注定。那是绝对不能逃脱的审判。 这也意味着,死神的力量,超脱了时间,也超脱了空间。 火镰斩破了那古老的武士,就像切开了整个空间,那古老武士的身躯被从正中截断,然后在烈火里逐渐扭曲、灰飞烟灭。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甚至远远快过了声音,弹指的寂静之后,所有的声音在同一刻爆发开来,烈焰飞腾、火镰破空、黑影呼啸、铠甲碎裂。 然后戛然而止。 子桑心月痛苦地捂住耳朵蹲在地上,在一切结束之后,才深深地吐出了胸口积郁的气息。 夜安歌又回到了她的身边,他的头发和衣衫在狂风里被吹得有些凌乱,可神情依然那么安然。就好似他刚才所做的一切不是毁灭了强大的鬼魂,而只不过是刚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子桑心月疲惫地苦笑:“看起来,我要完成的使命,不会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啊。” “没事,你总会习惯的。” 少年如是回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二、神怪 燃气灶上的水壶烧开了,发出了连续的嗡鸣,夜安歌进了厨房,关上灶火,然后将水倒进了陶瓷的茶杯里。 红黑的肉桂叶在水里化开,染出一片玫红,香气四溢。 他端着茶盘走了出来,将其中一盏递给了子桑心月。 “谢谢。” 她尝了一下,甘甜的滋味在舌尖弥散开来。 她喜欢这种味道。 这就是一个习惯。 习惯这东西,就像是某种容易上瘾的幻觉,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染上这种幻觉的,但是当你发现的时候,它便已经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怎样都戒不掉了。 子桑心月的家里房间不大,但木制的家具色调温暖、陈设整洁,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古意,少女的父母还没有回来,所有只有两人的屋子里显得很是安静。两人坐在茶几之前,看着桌上茶杯冒起的水烟。 “那些神灵精怪,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呢?” “与其说是神灵精怪,不如说是神、灵、妖、鬼。对于现世的人来说,它们都是异质的存在,所以不可见闻,不可言语。” “但是我现在已经能够看到它们的存在。” “是的,所以你也有了知晓这些事情的资格。要听一下它们之间的分别么?” “嗯。” “神明是世间最为伟大也最为浩瀚的存在,他们不是生灵,而只是天道规则的化生。他们制定法则,维持平衡,主宰一切。但他们也拥有着太过强大的力量了,所以他们的行为都受到了来自彼此或者自己的束缚,神隐物外,让常人无法接触。” “我知道,这个你说过。” “嗯,在我们这个世界,最常见的是灵,它们是精灵或灵兽一类的存在。灵是自然生成的物种,不过天生拥有特别的灵力和异能,其中最强大的,可如传说中翱翔九天的龙与凤凰,但微的,也有山野常见的的山精、魍魉。” “嗯……这么说,《山海经》里面记载的生物大多都真的存在?” “大抵如此,”他用手点点自己的茶杯,继续说:“至于妖怪,就比较特别了。妖怪并不是天生就有的,而是在灵力的感染下,一些生物或者死物有了灵性,慢慢就变成了妖,所以一般来说,妖怪是修炼而成的。” “那么,鬼呢?” “生灵都有着灵魂,那些躯体消散却灵魂依在的,便是鬼。” 子桑心月点点头。 “除了神明以外,无论是灵、妖、鬼,乃至包括人本身,都拥有着‘灵格’,灵格是属于每一个生灵的标记,象征着其独一无二的特质。灵格没有好坏,却有强大和弱的分别,正是因为拥有着灵格,生灵才得以掌控灵力、修炼自身。对于人来说,可以按照灵格分为潇湘、山鬼、云君、司命、望舒与羲和六个阶级,你若要真正开始执行死神的工作的话,首先就要变得强大。” “变得强大?” “其实这些在世人眼中怪力乱神的存在,都有其存在的意义,唯有一类,不在此列。那是一种会破坏一切秩序与规则的扭曲存在,是所有生灵的敌人,它们的名字是‘魔’。一如今日由我所葬送的那个无名武士,当它完全丧失理性之时,便会只留下憎恨和杀意,成为不死的杀戮机器。” 子桑心月露出一副苦瓜脸,闷闷道:“我就知道这是很麻烦的事情。” “你就算抱怨也没有用,”夜安歌戏谑道,“与神明的誓约是无法违背的,所以好好加油吧,心月后辈。” “我知道啦。” 饮尽了杯中最后一点茶水,子桑心月又叹了口气。 …… 渐渐临近冬日,寒冷的天气让人心生困倦,枯燥的学校生活依然一成不变,但在白日的学习之后,子桑心月还要花费很多精力来接受夜安歌对她的教导。 他给了少女数本蓝色封皮的线装典籍,里面记叙着大量复杂却成体系的见闻史志与咒法知识,光是把这些东西都印入记忆中,就让她头昏脑涨。 但夜安歌也并没有催促子桑心月的意思。他是一个很好的老师,总是能深入浅出地解答少女所有的问题。 子桑心月发现,自从自己开始适应如今的身体之后,无论是精神状态还是体能都比以前好了许多,即使是每天都是如此紧凑忙碌,自己也并不会感觉到太过劳累。 “对了,心月,我们来做个约定吧,”夜安歌有一次好似漫不经心地对女孩说起,“你已经渐渐习惯这样的生活了,当你有一日能独自完成十二次死神的工作时,差不多就是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三、风水盘 房间是华贵的中式房间,名贵的红木家具摆得整整齐齐,洁白的墙壁上挂着巨大的泰山迎客松图,屋角点着三柱线香,浓郁的味道在整个房间里萦绕。 身着红色唐衣的男人一脸惊异地看着如同幽灵一般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少女,她身着浅色的丝绸衣装,脸上戴着幽异的银白半边假面,漆黑的秀发挽成三股辫,垂到了肩头。 她只是坐在那里,就好像是一个漂亮的瓷娃娃。 “啊,你好啊,”那个女孩露出了一丝和自己奇异曼妙的气质有些不相符合的傻傻笑容,“你就是……那个……秦雨辰先生么?” 秦雨辰是一个看起来十分平凡的中间男人,但他从十五岁开始便已然凭借自己狠厉的手段而在道上有威名,如今他的年岁早过不惑,无论是论起身家还是名望,皆可算是巨大的临穹市里一等一的大人物。 秦雨辰自负有识人之才,但他在看到这个奇妙的女孩的时候,还是感到了一丝捉摸不透。她的眸子里透出了不染纤尘的天真与干净,如同是透彻的琉璃,闪耀着淡淡荧光。 “我是,”男人很快就敛起了自己惊讶的神情,变回了平和的微笑,“姑娘找我有什么事么?” “嗯!”女孩用力地点了点头,“我来向你取一样东西。” “一样东西?” “一个大概这么大,看起来非常漂亮的银制风水盘。” 她用纤细的手指在自己的身前轻轻地比划着,无邪得就像是一个对着礼品店的店员描述着自己心仪商品的孩子。 秦雨辰皱起了眉,面色阴沉。 他的确拥有着这样的一件事物,十来年前,他从黑市里以极低的价格拍下了这块看起来平淡无奇的风水盘,但在之后,他就发现了这件器物的特别之处。 银色的风水盘上并没有雕刻着那些常见的易经符号,反而刻印着无数图腾一般的奇怪纹饰,明明这块古物早已拥有着数百年的历史,但只要轻轻擦拭,便能洁净如新。 风水盘上有着一根尖细的指针,它就像焊死在了罗盘之上,凭借人手的力气无论如何都扳动不了。但是每每秦雨辰要做出决断之时,风水盘山的指针都像是在回应他的心意一般开始在罗盘上转动起来,停留方向偏北,便是吉兆;方向偏南,便是凶兆。 从未失验。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这块风水盘的存在,便成了他内心深处最大的秘密,即使是亲近之人也绝无知晓。 但这个女孩就这样清淡描写地问了出来。 “不好意思,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女孩叹了口气。 “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大人总是这样,所以我才不想来打交道啊。” 她手臂轻挥,点点蓝色光辉从她的指尖流淌出来,如同萤火虫一般开始在整个房间里游荡,很快,这些光芒便落到了房间角落里一个典雅的金丝木盒上。 女孩无奈摊手:“你看吧。” 秦雨辰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诡谲的事情,但在片刻的愣神之后立刻恢复了冷静,迅速拉响了房间暗处的警铃。 但在这个瞬间,女孩动了起来,她就像一只灵巧的暹罗猫一样,轻轻点地,飞掠过整个客厅,刹那间就到了房间的角落,她轻轻一拍金丝木盒,那玲珑的盒子就落入了她的手心。 “这个东西我就拿走啦!” 她的声音如风铃般清脆,轻然后跃,看见楼下无数身着黑衣的保镖们重重地撞开了房门,从胸口掏出了手枪。 数十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女孩,看见女孩宛如精灵一般凭空跃动的身影,他们毫不迟疑地扣动了指尖。 撞针激发,枪声如雷。 “风起!” 女孩的声音在整个楼阁里响彻,无形的狂风突然地刮起,变成了坚不可摧的墙壁,所有的子弹都在撞到风墙的一瞬间炸裂成了铁屑。 “咚、咚、咚、咚!” 连绵的爆炸声如骤雨一样席卷开来,满屋的名贵家具与古典瓷器纷纷摔落,碎裂一地,扬起了一层烟尘。 那个女孩的踪影便如此消失在了其间。 …… “啊,好累好累!” 伴随着空气中如同水波一般的晃荡,在距离市郊别墅区不远处的林荫道里,女孩的身影突然出现了出来。 她揭开了假面丢到一旁的长椅上,露出自己清秀的容颜,伸着懒腰吐露着抱怨的话语。 女孩正是子桑心月。 她打开盒子,看到了其间那块巧玲珑的银色风水盘,嘟囔道:“拿到这个东西应该就可以了吧,这就是第二次了。” 女孩又想起了不久以前她和夜安歌做出的约定,她要在一年的时间里独自处理十二个死神的工作,才能得到成为正式死神的资格。 所以现在,她只不过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死神见习生。 这块风水盘并非来自现世,而是灵界“山海境”中的匠师为术者制作的灵器,它拥有着强大的灵力,而普通人无法支付使用其的代价。所以若让风水盘继续留在秦雨辰那里,他最终一定会被其反噬,在死后成为无依的幽魂。 所以回收这件灵器也成了死神的工作。 这是子桑心月完成的第二件工作,现在她也开始逐渐习惯了这种奇妙的生活。 “啊,回家的时候顺路去买杯暖暖的可可吧,今天真的好冷哦。” 她口中喃喃着,身影逐渐远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四、妙仪行 宽敞的房间里灯火明亮,在帷幕拉开的高台之下摆着无数名贵花梨木的桌椅,宾客满座。大堂之中无论是器具的摆设还是窗门的雕纹,都是明清的典雅风貌,其间秩序井然,每个人都身着得体的服饰,眉目间是掩饰不住的雍容。 屋子里举行的是拍卖会,妙仪行是临穹规模最大的拍卖坊,拍卖会一季只有一次,拍卖的皆是奇珍,甚至不时能有价值连城的稀罕东西。坐在二楼雅间里俯瞰着整个房间的是一个身着蓝红唐衣的俊秀少年,他眯着眼随意地靠在椅子上,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少年名为白石逾明,虽然年纪不大,却从幼学之年起就随着家里长辈出入于妙仪行中,早已成了这里的贵人。 会场里的东西拍得很快,每隔十来分钟就有一位买家能拿到自己心仪的玩意儿。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现在摆出来的东西都还只是前戏,真正的大头,还等在后头。 没过多久,立在少年旁边的灰衣人低头道: “少爷,你之前提到的那个东西已经摆上来了。” “我知道了。” 他慵懒地挥了挥手,慢慢直起了身子。 在拍卖台上闪亮光线照耀下的,是一把古朴的长刀,看得出是明代的风格,鞘柄皆有镶金,整体制式是苗刀的制式,混杂着一些倭刀的打磨工艺,刀身弧度恰好,刀面光滑如新,做工称得上十分精美。 这便是由白石逾明自己所相中的物什了。 在拍卖师简单地介绍了物品的特点与来历之后,客人们便稀稀拉拉地开始举牌竞价。 “四十万。” “四十三万。” “五十万!” …… 刀剑类的器物一向不是收藏家手上热门的选择,因为这类物品往往保存状况糟糕,维护起来也很麻烦。 竞价许久,这柄明刀的价格也依然徘徊在七十万上下,没有再多客人愿意出更高的价格。 在白石逾明的授意下,他身旁的灰衣男子拿过了写有他自己出价的便笺,走到二楼的窗口处交由专人递向了展台。 红绸帷幕之下的拍卖师也很快拿到了那张单子,在确认了上面的数字之后,他咽了口唾沫,低声问了问来人。 “这个价格确实是那位少爷亲手写下的么?” 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后,他点了点头,清声说道:“客人们,稍安勿躁。我们刚刚从一位贵宾那收到了他对这件明刀的出价,他给的价格是……五百万!” 几乎所有人都有些难以置信地重新看向了台上的那把古刀,原本有些喧闹的会场也罕见地陷入了一片安静。 五百万,对于这么一把卖相仅仅说得上不错的刀剑来说,绝对是一个天价。虽然在妙仪行中,并非没有出现过价值上千万的天价珍品,但那往往都是名动一时的绝世孤品。而这样一把刀,又是怎样才衬得上这样的价格呢? “请问在座的各位还有没有更高的出价呢……那位贵宾说,他很是喜欢这把刀,但给的这个价格也是他心里对这把刀所认同的一个价值上限,若是还有哪位愿意出更高的价格,他也只能忍痛割爱了。” 但回答他的还是沉默。 “那么我便开始倒数了,十、九……” 随着时间数完,木槌一敲,一切才尘埃落定。 整个大厅里又恢复了喧闹,不过现在大家所讨论的,变成了究竟是哪位富豪,才愿意在这样的一件器物上一掷千金。 在一片纷纷攘攘里,成为了客人话题焦点的那个少年却露出了一丝不以为意的微笑,看着台上的司仪们把长刀装进匣中,自言自语般说道:“接下来也没什么太有意思的东西了,我们就先走吧。” …… “白石少爷今天好像又拿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嘛?” 出了包厢,走过装饰奢华的走道到了正厅,白石逾明迎面遇上了一个衣装素白的中年男人,仪容不凡,面容俊逸,仿佛带着古人遗风。 他的身旁跟着几个下人,提着的正是那装好了明刀的匣子。在男人的授意下,下人恭敬地把刀取出,递到了少年面前。 “雨辰叔好久不见。能拿到这件东西也多亏了您的照拂。若不是您事先给我透了点风声,我也不知道在这边还能寻见品相如此上佳的物什。” 这个名为苏雨辰的男人便是妙仪行真正的主人,他一向为人低调,但口碑极好,在坊间颇受人敬重。 “哪里受得起白石少爷这般言辞,在下也不过是一介中间人而已。不知少爷为何对这刀如此心仪?” “只是兴趣所致而已,”白石逾明轻巧地抽刀出鞘,刀身带起一阵冰冷的流光,“这种制式的苗刀最初乃是明朝名将戚继光所创,专用于防患倭寇,所以极为精巧,尤其擅长应对东洋武艺。但这把刀又有不同,这把刀样式极为精致,所持者一定地位极高,而且它还融合了古日本的玉钢锻法,所以在灯光之下,会散射出极为漂亮的光彩,古人将之称为‘霞’。” 他的手指轻弹刀身,清辉流转,散射出了彩虹一般的光华。 苏雨辰点点头,微笑道:“少爷年纪虽,但果然博闻强识。在下还有事要办,也不再耽误您的时间了,一路走好。” “雨辰叔亦然。” 两人互相寒暄几句,便各自离开。 …… “‘鬼狩’,这才是这种刀的名字。古代的灵使们用这种拥有着灵力的强大武器来驱逐死于战场之上的恶鬼——唯有以修罗之术,才足以抗衡修罗。” 直到坐到了自家的车上,白石逾明才对那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男子诉说起属于这把刀真正的历史。 “在妙仪坊中似乎总能找到些这般有意思的事物呢。” “是啊,想必那位雨辰叔,也不是一般人等吧。但这都不是我现在所需要关心的。阿羽,上次我托你查的事情,做得怎么样了?” “基本上都查到了,”被称为阿羽的男子轻轻点点头,“那位在市里吃得很开的秦沐风之前确实从妙仪行中获得了一块灵器,并凭借着其中力量驱凶避祸,所以才有了如今地位。不过……” “不过?” “不过更有意思的是,”灰衣男子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在不久之前,他的这块宝贝被人以很是古怪的手段给给抢走了,虽然他自己一直都在刻意隐藏着这件事情,但毕竟世间,还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嘛。” “果然还是被人抢先一步了么……”白石逾明沉吟片刻,“究竟是谁会对这些东西这么感兴趣,会是‘朦蚀’么?” 灰衣男子叹气道:“但无论他们是谁,只要依然留在这座城市里,都是我们作为此间主人所应该提防的对手,不是么?” 少年苦笑:“也的确是这个道理。” …… 在城中河岸旁坐在枯树下发呆的女孩突然打了个喷嚏。 “怎么,有些感冒了?” 蓝衣的少年拿着两杯刚从不远处的门店里买来的热奶茶,将其中之一递给了女孩。 “啊……可能吧,”女孩嘟囔着接过塑料杯,将吸管插了上去,抿一口后,吐出了一口白气,“感觉这个冬天尤其冷呢。” “毕竟已是寒月,临近年关了啊。” 寒月无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五、白雪之下 子桑心月纤细的指尖划过白银风水盘的表面,沾上了点点清莹的光。 “每每看到这样东西,都觉很漂亮呢。这个风水盘所拥有的奇特力量,也是那所谓的灵力么?” “你说对了一部分,”坐在窗边长椅上的夜安歌放下了自己手中的书,“这些被称为灵器的事物,都是由匠师以特别的锻造技巧所制成的,它们本身蕴含着独特的结构,从而可以吸敛、聚集、引导、控制灵力。人类中能够控制灵力的人被称为灵使,灵器是灵使们最为依赖的工具,所以也有高下之分。一般而言,超脱凡物的灵器可以分为五类,分别是玲珑、灵印、铭刻、融天与玉京,越是高阶,所拥有的力量便越是强大,甚至能够出现自己的意志。你的这块玩意儿,就是灵印级别的灵器,虽然还没有强大到足以影响外界的‘真名意志’,却也算得上很不错了。” 子桑心月点点头,又问:“不过话说回来,你说这个东西还不错,又有什么样的用途呢?” 夜安歌的嘴角划出一道戏谑的微笑,说:“你可以自己试试看。” 子桑心月吐了吐舌头说:“嘁,你就是不想告诉我而已。” 她又转过头来研究起这块风水盘来,随着她指尖的滑动,点点光华在其上奇妙的纹饰中流转。子桑心月运用起夜安歌教她的掌控感知能力的方法,让自己的意识捕捉着风水盘中灵力的流动。 在她的识海中,风水盘好像变成了一块晶莹剔透的镜子,透过这块镜子,她能看见更加广袤而且缤纷的世界——就好像站在天心向下俯视,整个城市的一切都在她的眼前纤毫毕现,车水马龙的街道、高高耸立的大楼、蜿蜒流长的河川以及郊外一片片茂密的树林之下,都有着颜色不同的灵力在跃动,子桑心月意识到这就是那风水学里所谓的“灵脉”。这座巨大的城市被无数灵力的波涛与洪流所裹挟着,仿佛一座伫立在波涛之上的岛屿。 子桑心月有些好奇地想要更加真切地看到其中的模样,但指尖不由触到了风水盘银色的表面,一瞬之间传回了冰冷的感觉。 少女的感知被切断了,她抬起头,看见了夜安歌凝视着窗外天空的模样。 在这个寒冷的冬日里,明明还是白天,天色却依然昏暗得像是临近了黄昏。 “下雪了。” 那个少年淡淡地说。 …… 下雪了。 在寂静的公园里,白皑皑的大雪铺满了一切——大地、湖水、枝头。挂在树林的枯枝之上,叠成了厚厚的一簇,不时纷纷落下,好似春日的梨花。 那个一身亮色的少女站在树下,口中不断呵出丝丝白气。 她是一个漂亮得让人惊艳的少女,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雪色绒帽盖住了柔顺的长发,精致的五官里有着明艳的妩媚。她披着蓝色的貂衣,就像是一个冬日的精灵,有些心不在焉地用雪地靴点着柔软的雪地。 “快要来了么。” 她口中喃喃自语道。 仿佛是回应着她的话语,一道道不易察觉的阴影逐渐在雪地里汇聚,然后慢慢地竖立起来,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雪人。 女孩听见了声音,慢慢转过头来。 “结果还是这么弱的家伙么?满之前说这座城市是罕见的灵脉汇聚地,亏我还好好期待了一下呢。” 她口中说着抱怨的话语,好看地蹙起了眉。 那高大的雪人对着女孩发出了无声的咆哮,它是被称作“地缚灵”的存在,是无数灵魂碎片的聚合体。它原本一直都沉睡在大地之下,但在无意之间,却闻到了来自地上的一股奇异的香味,那股香味就像是诱人的迷香,让它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哪怕现身在充满规则束缚的现世之中也在所不惜。 女孩面对着这非人的怪物,只是淡然地唱起了一首奇异的歌谣—— “月见花,花间月 流光如水,命数如织 朱颜辞镜,繁花辞树 人间不可留 韶华弹指老” 在她歌声的引领下,无数荆棘藤蔓刺破了冰冷雪白的地面,就像是柄柄尖锐的长枪,狠狠地刺进了雪人的身体。地缚灵是没有实体的,如今的模样只是它暂存于现世而拟造的形态,但这些荆棘的长枪之上带有强大的灵力,在雪人的身体里蔓延滋生,化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牢笼。 明明应该是极为痛苦的事情,但在经历过短暂的挣扎之后,它就开始变得平静下来,如同做了一个美梦的孩子那样,缓缓倒在了纷飞的大雪中。 女孩空灵的声音漂浮在空气里:“好梦。” 荆棘之上,盛开出了鲜红的花,好像滴着鲜血一般艳丽,然后慢慢地长大。 浴雪,红华。 …… 入夜之时,刚刚洗完澡的子桑心月慢慢踱回了自己的房间,她一打开房门,就发现放在桌上的风水盘中指针在飞速地转动着,发出齿轮咬合的“沙沙”之声。 “发生什么了?” 她露出了一丝疑惑地神情,走到了风水盘之前,用手指碰触了一下闪耀着符文的轮盘表面。 一道突如其来的刺痛如同电流一般在子桑心月的身上窜过,那是一种冰冷而且颓丧的感觉,如同在寒冬里红花的凋落,带着寂寥的死意。 转瞬之间,整个风水盘又恢复了平静。 头一次碰到这样诡异的事情,也让子桑心月的心里浮现出了一丝不安的情绪。 没过多久,她浴袍口袋之中的手机传来了亲亲地响动,她拿了出来,看到的是那个熟悉的名字。 “明日下午河滨公园见。安歌留。” “什么嘛,原来那个家伙又是早知道了。” 女孩嘟囔着,却也慢慢安下了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六、逢魔之刻 黄昏,大雪之后的临穹迎来了一个晴日,冰冷的霞光铺在覆盖了一切的雪地之上,泛出艳丽的绯红。 原本热闹的河滨公园今日不知为何在外围被圈上了层层警戒线,子桑心月趁着没有人注意的时候,蹑手蹑脚地溜了进去。 蓬松的雪好似吸收了这个世界里的所有声音,唯有女孩自己的靴子踏在雪地上,“沙沙”地响。 远远地,他看见了那个男孩的背影,他披着墨色的长围巾,站在皑皑雪地中,静谧幽雅得像是一幅静物画。 “逢魔之时,是妖魔能够自由出没于人间的时刻,”他的声音在空气里若有若无地飘来,“这是神道的说法,指的便是黄昏的时候。听起来是不是很美?” “的确。” 子桑心月看着这个逐渐被霞光浸透的世界,点了点头,然后走向了夜安歌。 厚重的大雪压倒了无数高大的杨树,这些粗壮的树干乱七八糟地躺在地上,仿佛是被某种巨大的怪物连根拔起,只留下一团狼藉。 在公园里出了这样的怪事,也难怪警察把它整个都封锁了起来。 “这也是……妖魔所做到的么?” “是的,地缚灵。有人强行将这些灵体的力量从这片土地的束缚中夺走了,所以它们残留的躯骸才会在这里暴走,弄成了现在这团模样。所以看起来,我准备要让你完成的第四件工作,如今算是完全没法继续了。” 地缚灵。 子桑心月对这个名字很熟悉。因为夜安歌让她第一次拔除的鬼魂便是一只十分弱的地缚灵,它拥有着猫一般的模样,子桑心月运用起术法将它的灵魂击散,然后送往了冥界。 但是无论如何,昨夜里在公园里暴走的地缚灵,也绝不会是那样弱的存在。 “你说这是有人做的,难道是其他的死神?” 夜安歌摇了摇头,说:“每个死神所负责的区域几乎都是固定的,当我和你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就已经替换掉了原来这里死神的位置,他早已离开了这里,所以不可能是我们的人所做的。而且就像我之前告诉过你的那样,即使现世之中,也依然有着能够使用灵力的灵使。只是他们平时也大多不会与我们神灵的职责范围有所牵涉,因而这才显得奇怪。” “那这些灵使们拿这些灵体过去又有什么用呢?” 夜安歌苦笑:“这也正是让我疑惑的地方。不过还要更加糟糕的是,我所了解到的几乎所有与这些灵体有关的术法,都不会带来很好的后果。” “那岂不是变成了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 “嗯。” 子桑心月感觉自己整个脑袋里都变得混乱了起来,本来她就还只是一个懵懂的新手死神,却好像还什么都没搞清楚呢,就遇上罕见的麻烦事情,不禁让她对自己的整个前途都感到忧虑了起来。 她习惯性地在自己的领口画了一个十字。 夜安歌有些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你在做什么无用的事情?” 子桑心月气哼哼地用双手护住自己的胸前,说道:“男女授受不亲,别这么一脸理所当然地盯着我看啦!我只是在祈祷接下来不会还遇到这么麻烦的事情。” “哦,那你做这事不是显得更蠢了么,”夜安歌像是有些开心地笑了起来,戏弄女孩道,“你忘了吗?我们本来就是神灵,所以你的祈祷也自然不会有谁会回应。而且说不定你这么祈祷之后,反而会发生反效果呢。” 女孩底气不足地回应道:“怎么可能嘛。” 所谓一语成谶。 …… 当夜安歌和子桑心月回到公园门口的时候,却发现那里早就有人站在那里了。 奇怪的是,那两人并不是警察,也不像是公园里的工作人员,而是穿着简练而得体的衣装,披着雪白的大氅,看起来就像是一位过去时代里的豪门公子与侍从。 子桑心月认识那个少年,他的名字是白石逾明,与子桑心月同一学校、同一岁数,却完全是两样人。白石本来便是临穹的望族,经营着一个巨大的家族企业,而白石逾明的父亲就是这个企业的总裁,他不仅从就接受着精英教育,能力过人,而且性格平易近人,外貌俊秀,所以在整个朱蔷外国语学校都极有名望人气。 而站在他旁边的是一个灰色大衣的青年,他为白石逾明撑着伞,明明看似平凡,却隐隐有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奇异气质。 夜安歌用一种疏远却不是礼貌的音调说道:“你好,白石逾明。” 白石逾明对夜安歌行了一个古礼,说:“又见面了,死神阁下。” “在现世里我并不是神灵,你叫我的名字就好。” “不胜惶恐,”白石逾明温和问道,“子桑心月,夜安歌,两位有什么发现么?” 子桑心月十分讶异,有些讷讷地说:“你知道我们的事情!” 白石逾明露出了笑容,道:“原来安歌还没有向心月同学说过我的事情。” “毕竟她现在对于那个世界还和个雏鸟似得什么都不懂,讲太多东西了反而会混乱,”夜安歌不以为意地答道,转头开始对子桑心月慢慢解释,“白石家是这座城市世代传承的‘灵裔’,换而言之,他们便是灵使的家族,拥有着使用这些灵脉力量的资格,也担负着守护这里灵脉的责任。我们虽然是神灵,但毕竟也是其中极为特殊的一类,需要贴近现世、和生者与魂灵接触,所以为了不影响现世本身的秩序,我们都会和灵裔合作,防范各种意外。” “便是如此。” 白石逾明也点点头。 “唔……”子桑心月有些苦恼地皱起了眉,“我啥都不知道,感觉自己好蠢。” 夜安歌笑道:“这倒是事实。” 子桑心月立马咂嘴道:“嘁。” 在旁看着两人斗嘴的白石逾明突然问道:“安歌你也是一向如此么?” “嗯?” “你看起来与我们并无区别,我原本以为神灵永远都是无情而且肃穆的模样。” “阎魔殿下的确如此庄严,但我们都不过是他的仆人罢了。所以我们依然有着七情六欲,也逃脱不了生死轮回。” “原来如此,是我多嘴了。” “白石你有些太过拘礼了,我们本来就不是那么神圣的存在。” 白石逾明倒是摇头说:“天地神灵,尊卑有序。多注意一点,总是好的。” 在寒暄之后,夜安歌和白石逾明的神色都变得有些严肃起来。 “我们来谈谈关于这次的事情吧——有人在这里悄悄抽走了地缚灵的力量,而他不仅没有引起你们白石家族在城中所设下的结界的反应,还瞒过了我们死神对灵体的搜查。这证明了那个人的行为一定是早有谋划,而且还拥有着非常高的灵格阶级。” 白石逾明赞同地点点头。 “我毕竟不是现世的人,而且来到这里不久,所以只能推论到了这里。关于这个人的身份或者目的,你们有什么头绪么?” “我们这边也并非一无所获,”白石逾明答道,“最近在城中,其实也发生了好几次类似的奇怪事情。有人似乎一直在这片地域搜集着各种灵体与灵器,无论是地缚灵、寺庙之中的香火灵气、一些弱的妖灵、在拍卖会或者普通人家中搜集的古董,乃至我们自己家族保存的灵器,都受到了不明人物的侵犯。说来惭愧,在这些事件里,我们唯一可以确认缘由的,便只有心月同学带走了那块诡异的风水盘,而关于他们的身份,我们还一无所知。” 他的话让夜安歌皱起了眉。 “搜集起如此庞大数量的灵力与器物,感觉也不会是为了什么好事啊。” “是的,家中长辈也是非常不安,因为他们觉得,最有可能用到这么多灵气的事情,便是那个据说失传已久的锻造技法……” 夜安歌说:“融天。” “是的。”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这可就是一个大麻烦了啊。” “所以我们才在这里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忙。” “嗯,”夜安歌说,“只要他们的行为威胁到了关于现世灵体的平衡,就属于我们的职责之内。” 白石逾明再度行礼道:“谢过安歌了。” …… 在目送着白石家的两人乘坐轿车离去后,夜安歌问身旁少女:“你觉得我们这个白石同学的话里,有几分是真假?” 子桑心月惊讶地看着夜安歌:“难不成你在怀疑他。” “我没有怀疑他,因为白石家绝没有自己去做这些事情的理由,”夜安歌露出难以捉摸的微笑,“但你还记得么,在我们两自己都还不知道这些事情的执行者是谁的时候,他就已经那么确认,执行者是‘他们’,而不仅仅是一个人。而且这个所谓‘融天’的技法,即使在灵使里,也不是容易了解到的东西啊。我只是觉得他像我们隐瞒了一些东西。” 子桑心月有些吞吞吐吐地说:“我觉得……” “怎么?” 她的面容苦涩。 “原来做一个死神是这么累而且麻烦的事情啊。” “命数所在,誓不可负。你以后自然会明白的。” 他一字一句地回答了女孩。 她看见了他的眼睛,依然是那么干净而透彻,好如晚空。 “嗯。” 她只是这样回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七、下弦之月 上 元旦将至,子桑心月的学校之中开始流传起一些古怪的传闻。 朱蔷校史悠久,有着太多造型灰暗的西洋老建筑,因为时光的流逝而留下了无数斑驳的印记,虽然在白日里称得上是幽静,但是入夜之后灯火细微,就会显得有些阴森。 而高中的少年少女们正值好奇心满满的年纪,免不了对那些灵异奇妙的故事感兴趣,所以在这本来就显得有些神秘的校园里,时常会流传起各种鬼故事。这些故事中的绝大多数都只不过是胡编乱造的谣言,但也有不少确实难以解释的存在。不过现实毕竟没有那么故事中那么奇妙扑朔,久而久之,这所有的故事都逐渐尘封起来,偶尔只在学生们的口头谈起。 曾经的子桑心月是不喜欢灵异故事的,因为她天生就对那些神秘莫测的存在充满敬畏。但如今她已然明白,其实这世间的确是有着万千奇妙的生灵事物,只不过它们都隐蔽了起来,不会让一般的人发现罢了。 在喧闹的午间,夜安歌和子桑心月坐在了光秃秃的银杏树下,谈论着这些故事。 夜安歌笑问道:“所以你有听说了什么?” “我也是从朋友的闲聊那里听来的,到底有没有添油加醋我也不知道,”子桑心月撅了噘嘴,“她们说,最近离学校不远的旧城区里某一片地方,只要晚上时候月亮被乌云遮住,就可以听见一种狼嚎一般的呼嚎,然后一些鬣狗一样浑身如阴影一样漆黑的身影就会在街道上流窜,然后扑向遇到的每一个人。她们说这是鬼魂的作祟,被鬼魂抓伤的人不会流血,但是会被它们附身,变得疾病缠身、浑身阴郁、倒霉不止。” “听起来好像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都市传说,若真的是与鬼怪相关的事情,我们或者白石家都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但她们之后补充的说明还是让我有些不安。市内的临穹大学最近莫名其妙地多了许多轻生的例子,她们说,这个故事就是从其中一个自杀未遂的学生口中传出来的。” 夜安歌皱了皱眉:“如果是真的,那便有些麻烦了啊。” “所以我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了,更多的还是等那位白石大少爷的消息吧。” “不,我倒是觉得我们应该自己去看看。” “……嗯?”子桑心月有些惊讶地抬起头,“你是这么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么?” “你猜。” 在冬日的清冷光线之下,清雅的少年笑容玩味。 …… 十二月下旬,难得遇上了一个晴朗的星夜。 一对衣装华美的男女提着玲珑巧的灯笼踏雪走在寂静的街道上,在身外披着典雅名贵的白色貂衣,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雍容的古意风流,好似从一个古老的朝代归来,穿越了无数时光。 “这座临邛市坐落在这片地域最好的灵脉之上,白石家镇守这里,也算有些年头了。以前我还以为有多了不起呢,但现在看来,这个号称与我们乐正齐名的名门家族,也实在不过如此嘛。你说是不,昭华哥?” 这个正处于十六七岁美好韶华的少女盘着繁复精致的发髻,面容与身材皆是姣好,白皙的五官神态里透露着一种仿佛天生的自命不凡。 “我们远来是客,不应该这么随意地议论别家是非。” 这个面容装束带有不凡仪度的少年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昭华哥你总是这样,”因为没有得到附和,少女有些不开心地噘起了嘴,“也难怪家里那些人总是会说你‘少年老成’了。” 少年笑而不言。 走到街道拐角处时,他们停了下来。 “你还能感觉到么?” “你是说之前我察觉到的那种奇怪灵气么?似乎……在那边还有相似的味道。” 她思索了一下,手指指向了另一端灯火稀微的巷。 因为继承了乐正家的直系血统,这个名为乐正宝璋少女自就拥有着极为强大的感知天赋,即使不使用特别的术法,她也能用自己的感官清晰地感受到大气中灵力的流动。高贵的身份与过人的天赋让她也一直受到族中长辈的宠爱,所以难免有些焦躁的脾性。 而乐正昭华是少女的表兄长,虽然不是出生于乐正本家,但也因为其特别的能力而备受一门重视。他在年仅十二岁的时候灵格就突破了潇湘与山鬼之间的分水岭,成为正式的二级灵使,其惊人的天资也在这个国度古老的家族中备受瞩目。 这次乐正家的长辈让两人过来拜访白石一族,一是为了打好两家的关系,二也是为了让后辈之间有所切磋交流。白石家行事低调,没有乐正本家那种画阁中天的古典华贵之气,所以虽然对两人招待十分周到,但还是让乐正宝璋心中有些轻视。 在这场难得一见的大雪之后,乐正宝璋感受到城市里隐隐有着某种好似妖魔的浑浊灵气在灵脉外圈飘忽不定,仿佛鬼魂作祟。乐正宝璋在自己一族所治理的灵脉之中从未有过如此诡异的情形,所以出于少年心性,两人没有通知白石家的人,反而经常以外出闲逛为由在城中搜索着其中源头。 但乐正昭华似乎比宝璋了解得更多一些,他在陪同少女外出之时总是显得十分谨慎,似乎一直在防范着什么。 两人提起的灯笼发出奇妙而温暖的光晕,将街道上的阴影驱散,一点点蔓延向远方。 下弦之月照耀着入睡的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八、下弦之月 下 “奇怪……” 端着白银风水盘的子桑心月蹲坐在河边,有些疑惑地侧了侧头。她刚刚感受了四周灵力的流动,一丝淡淡的荧光残留在道路之上,好像一道行迹一样通向远方。 “没什么可奇怪的,”夜安歌即使不需要灵器的帮助也能清晰地感受到灵力的印记,他淡然解释道,“这是灵使们身上特有的灵气,看来是有人比我们先去了。” “会是我们要找的人么?” “多半不是,”夜安歌无奈耸肩道,“若是那个我们要找的人粗心到不会遮蔽自己的行踪,那早在之前我们去到河滨公园的时候,就能很轻松地寻见他了。” 子桑心月又叹了口气:“说的也是。” “不过话说回来,这世界上真的有能够附身的鬼魂么,明明我都跟着你这么久了,遇上了各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唯独这种诡异的事情好像还从来没看见过。” “当然是有的,”夜安歌回答,看见了子桑心月似乎有些惊吓的表情,随意地补充道,“但是却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能够附身人体的大多是弱的幽魂,它们不会被人发现,又天生会被生气吸引,所以可以缠绕在拥有大量生气的普通人身边。但是这种所谓的附身也没太大伤害,最多就是让人没有精神,好似睡眠不足一样。真正强大的妖魔精怪会拥有着非常强烈的存在感,它们要想融入现世,多半会化生成人类的姿态。” “这么说来,我每天看见的普通人里,也可能会有妖怪喽!?” “不,妖怪也有妖怪的生存法则,所以这样强大并且亲近人类的妖怪可是非常稀少的,一般人一生可能都见不着一两次。你就不用担心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了。” 在两人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之际,远处灵力的波动突然变得剧烈了起来。 那霎时间爆发的灵力流像涟漪一样在大气中扩散,直直映照了半个天空。 “这是……怎么回事?” 在子桑心月还在惊愕的当头,夜安歌已经一手抓起了少女的手腕。 他凝声说:“我们赶过去!” …… 狼。 蓦然出现在乐正兄妹面前的,便是这样一群拥有着赤红瞳孔与幽蓝毛皮的奇异生物,它们簇拥在月光照耀不到的阴暗角落里,啃食着飘散的灵体。它们没有实体,浑身上下的轮廓就如同燃烧的烈焰一样在空气里若隐若现,怪异至极。 看着这些幽幻的存在,乐正昭华眼神冷如冰霜,他一瞬间就喃喃着道出了其来源。 “御灵兽……这是祸斗么?” 祸斗是南疆传说里招来火光之灾的可怕凶兽,这些怪物们不是真正的祸斗,而是以那传说中的异兽为原型创造出来的灵体造物。这是精通巫术或者阴阳术的灵使们最擅长的技艺,它们是灵使忠诚的仆从,根本不会死去,是非常棘手的东西。 “被找到了么?这还真是麻烦了。” 空气里传来了一个少年略显遗憾的声音。 乐正宝璋凌然喝到:“是谁?滚出来。” 那个声音无奈回应说:“你们这些灵使庭的家伙最麻烦了,大姐就请不要强人所难了。” 乐正昭华说:“你便是下弦之牙吧?” “啧,”阴影里少年咂了下嘴,“你就是乐正昭华么?灵使庭的反应还真是快啊。” 乐正昭华寒声道:“我也不过只是猜测而已。即使是做了那些不被原谅的事情,你们‘朦蚀’还觉得不够么?” 阴影里静默了一瞬。 那个少年默然回答:“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在听到“朦蚀”这个名字之后,乐正宝璋眼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厌恶与惊愕,她狠狠嘲笑道:“原来如此,你们这些怪物还没有死掉么?” “怪物?”那个少年一愣,“哈,这就是你们所相信的说辞么。不过这都罢了,即使是被称为怪物也无所谓,你们所有人,都必须得付出代价!” 阴影之中闪现出灼热的炽红火光。 群狼得到了来自主人的指示,纷纷高嚎着冲向乐正兄妹,快得像是数道划破天空的蓝色闪电。 “找死!” 乐正宝璋冷笑一声,她的指尖流窜出无数白色的光华,如同箭矢一般射向祸斗,这些光箭轻而易举地洞穿了三四只祸斗的虚影,狠狠将其钉在了雪中。 但更多的蓝色身影穿过雪地奔袭而来。 乐正昭华拉过宝璋,以手指在空中虚划出一道符咒,以白雪筑起了一道壁障。 他快速说道:“我们的灵格都弱于这个人,别和他硬拼。” 仿佛印证着他的说法,那些倒在地上与装上雪墙的幽魂们乍然爆裂,溅射出强大的冲击,直接震动了整个夜空。 那个魅影一般的修长少年在暗夜之下倏忽出现,如同飞燕一般轻然下坠,以手中长匕刺穿了整个护住两人的术法。 无数冰雪轰然倒塌。 他站在雪堆之上,用古老巫师一般的假面覆住了自己的面容。两边互相无言地凝视着,乐正兄妹只能看见他的眼睛,诡异得鲜红深邃,如同深渊之上燃烧的烈火。 乐正宝璋抬手便又是数道光华箭雨。 “这就是号称‘剑胆琴心’的乐正家引以为豪的剑芒么?看来你果然也是一个有几分花拳绣腿的大姐啊。” 假面少年轻易地以一个舞蹈般华丽飘逸的动作闪过攻击,还笑着揶揄着少女。 乐正昭华一挥手臂,袖口之下露出一只翠绿玉笛,带起漫天萧萧绿叶般的剑气弦意,围杀住假面少年每一个可以活动的空间。 假面少年第一次露出有些凝重的表情,匕首寒光舞动,生生在这片拥有磅礴生机的术法之中撕开了一个缺口,穿梭而出。 他独自一人便游刃有余地抵挡住了乐正兄妹倾力的进攻,用自己精妙的战技蚕食着两人的活动空间,而他的宠物们在空旷的雪地上围成了一个大圈,虎视眈眈地盯着场中发生的一切。 这便是那个“朦蚀”之中被称作下弦之月的怪物,强大得让人恐惧。 局势好像无可挽回,但是刹那之间,某种陌生的灵力流动呼啸而来。 “风起!云波回寰!” 远处传来了一个女子清脆的呼喊。 一道气刃如同无形的鞭子一样扫过大气,带起尖锐的声音袭向带着假面的少年,少年在一瞬之间便做出反应,飞跃纵起,反手便将其斩断了。但这个术法是如此精细,即使灵力散去,也很快凝结成型,就像是纷飞的羽毛一般在他身边环绕不停,不挺切割着整个空间。 少年看了一眼逐渐靠近的人,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他说:“虽然很弱,但真是一个很有趣的术法。看来我也不该留在这里了。” 在下一道气刃挥下之时,他就像是突然变成了一片幻影一般,转瞬就消融在了空气里。而它御使的狼群也纷纷散去,只留下了点点蓝色荧光。 只是一个呼吸之间,夜空下又恢复了沉寂。 奔跑而来的少女一个不稳摔倒在了雪地里,溅上了一身雪花。 “看来是及时赶到了。” 她把头从地上抬起来,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神情。 “做的还不错啊,心月。” 少女的同伴微笑着伸出手,把她拉了起来。 在气喘吁吁的乐正兄妹还在惊愕之时,少女拍了拍自己的衣衫,向他们伸出了手。 “你们好,我是子桑心月,还是一个见习死神。” 即使一身狼狈,她依旧露出了一个干净明媚的微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九、雏鸟 冬日清冷的阳光穿过雕花窗洒在精美的茶室席居之上,几人围着温暖的茶炉而坐,青烟袅袅。 “现世的灵使其实是很特别的存在,他们在这个规则严苛的世界中拥有着对于常人来说过于强大而特别的力量,自然会受到恐惧乃至排斥。所以从很古老的时候开始,他们的身影便从历史之中隐去,凭借自己的力量依存于位于现世与灵境之间的洞天之中,定下了属于他们自己的秩序与规矩。如今绝大多数灵使的传承都来自于现世的宗门世家,而除此之外依然有着许多独立的灵使组织,便被称为结社。” “如今现世势力最为庞大的结社,即是‘灵使庭’。灵使庭是在这个国度的各个大家族与宗门共同支持下所建立起来的联合结社,所以拥用极大的权力,可谓是管理着这个国度中大部分的灵使,他们制定了灵使们所应遵守的律法,维持着整个现世的秩序。当然,如心月同学和安歌你们一般的存在便是例外,你们是神灵的使徒,是现世灵使没有资格触犯的存在。” 白石逾明向子桑心月娓娓叙述着隐藏在日常之下的那些属于灵使的秘密,在漫长的光阴里,他们通过自己奇妙的力量构建了一个属于仅仅自己的辉煌而缤纷的里世界,在这片大地上开枝散叶,却又杳然无声。 夜安歌听了白石逾明的言语,向子桑心月微笑补充道说:“但是一般而言,我们也会遵守现世的规则。神灵拥有着守护世间平衡的职责,所以我们死神也不应例外。” 子桑心月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我们昨天碰见的那个少年……他也是灵使吧。” “是的,他的确也是灵使,不过是一个被通缉的灵使。” “这是……什么意思?” “正向我刚才所说的那样,不是所有的灵使都归属于灵使庭的管辖,许多强大的灵使都会独立建立自己的结社,而他们性格各异,目的也不尽相同。所以这所谓结社的存在,除了灵使庭之外大多都是行事风格暧昧不明的团体,或善或恶,相差甚远。然而无论如何,灵使都有着三大不能碰触的禁忌,那便是逆转生死、创造生灵、改写因果,因为这些都是唯有神明才可掌控的领域。而在这之下,也有数种行为会受到极为严重的惩戒,那便是制造杀戮、饲育魔物、控制精神等完全违背了道德的残酷罪行。” 子桑心月一愣,神色变得凝重起来:“难道……” 白石逾明苦笑:“便是那个难道。这个名为‘朦蚀’的结社是在两年之前才为灵使庭所知晓,然后立刻就遭到了他们的追查与通缉。这个结社之中一共只有四人,但每一个都是极为强大的灵使,他们第一次现身之时,是在一个隐藏在西南群山之中的洞天里,那里曾是一个古老家族所管辖的城市,却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朦蚀通过某种强大的术法以苍蓝色的火焰烧尽了整座城市,还招来了强大的魔兽,在这些灾难的肆虐之下,全城之人无一生还。他们触犯了灵使所不应该触碰的几乎所有的禁忌,这是整个灵使庭数年来所遇上的最棘手的案子,但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成功捕捉到他们的踪迹。” 子桑心月通过白石逾明的叙述,也感到心里一丝发寒。 但夜安歌面色依然平淡,他只是问道:“但这样说来的话,也就代表你们其实早就已经猜到在这座城市中乱来的那些人是谁了吧?” “是的。” “那这样的话,为何不在一开始就告诉我们?” 蹲坐的白石逾明微微向夜安歌俯身致歉:“因为这些怪物一般的存在的出现本来就是我们灵使自己的错误,所以自然应当由我们自己来解决。更何况直到现在,我们都还没有完全掌握到,他们出现在这座城市的理由。” 夜安歌没有评价白石家的做法,只是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多谢你我们的理解。” 子桑心月似乎是想缓和一下逐渐变得僵硬起来的气氛,突然插嘴问道:“请问……我们昨天碰到的那两人怎么样了?” “乐正兄妹的状况不错,昨天他们虽然被那个朦蚀之中的下弦之牙轻易地压制了,但好在两位及时赶到,所以并没有受到太重的伤。现在他们的长辈也到了我们家中,应该还在受着训诫吧。” 子桑心月点点头说:“没有受伤的话,便再好不过了。” 白石逾明也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 许久之后,子桑心月和夜安歌向白石逾明道别,一起走出了茶室。 白石逾明的家是一座立在江边的花园别墅,穿过天桥的对面就是繁华的金融中心。建筑白壁红顶,庭院里草木虽然凋枯,也依然有着专人修剪,花园旁还附有数条长廊,看起来宛如古代贵族的庄园。 从这样的道路上一直向外走,子桑心月依然为白石家在现代社会中依然维持着这种富有典雅的生活而感到惊异。 他们与自己,看起来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不过她自己的思绪也很快转到了其他的地方去。 看着女孩有些踌躇的面容,夜安歌温和地问道:“你在纠结些什么?” “虽然白石逾明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我……但是,我总觉得有些奇怪。昨天晚上我们遇上的那个少年的确看起来很厉害,但我总隐隐觉得,他不是白石逾明说的那么可怕的人。” “真巧,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子桑心月惊讶地眨了眨眼。 “被那个少年驱使的妖兽‘祸斗’,虽然看起来很凶悍,其实一旦被驯服,就可以成为传说中的灵兽天禄辟邪类似的守护神,替人消除灾祸。昨夜那些祸斗们捕捉的,都是些散落的阴灵,也便是我所说的那种可以俯身人体的鬼魂,只不过它们都太过弱而且不易发现,所以普通的灵使都不会去管它们。” “这样说来,他本来就没有恶意?” “心月,你的直觉很敏锐啊,”夜安歌轻轻敲了敲子桑心月的头,“是的,从他的行为来看,的确如此,所以他昨夜没有伤到那对兄妹,应该也是有意在克制。不过看白石逾明现在的模样,他明显是不想要我们插手,所以这些事情现在看起来与我们都关系不大了。” 子桑心月皱了皱眉:“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么?” “毕竟他们才是这座城市的主人嘛。而且……” “嗯?” “没什么,”夜安歌轻轻摇了摇头,“今天我们先回去吧。至于之前我和你定下的约定,我们之后再重新打算就行了。” 子桑心月看夜安歌都已经如此表态了,只好微微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她很明白,在这个脱离了日常的世界之中,自己依然只是个懵懂的雏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十、冬夜萤火 上 “ilvidl”。 这家拥有着一个意大利语店名的甜品店藏在深巷的角落里,咖啡色的招牌之下橱窗清亮,遮阳伞下的黑色藤编桌椅边有着三二客人,远远地就能闻到阵阵咖啡与奶油的清香。 店主人是一个有着四分之一罗马血统的中年男人,笑起来的时候鲜明的五官会显得特别温柔。他曾经说过,“ilvidl”即是美酒与甜品的意思,简单、但是真挚。 子桑心月爱吃甜食,尤其喜欢店里提拉米苏的味道,所以偶有空闲,她就会骑车横穿半个城市来到店里坐。 再过几天就是圣诞节了,因为身在西式私立学校的缘故,即使已经到了忙碌的高三,朱蔷依然会举办一场全校学生都能参加的盛大晚会。 从圣诞到元旦之间的这段日子,也可谓是学生们在这一学期里最后能拥有的闲暇时光了。 在一日的课程早早结束之后,子桑心月独自一人骑着车转过无数道来到了这条城东的巷。一个多月前,她就是在去往这家店的路上碰上了那名为“荧惑”的神灵,但是也许是这段日子里遇上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应接不暇,所以突然想起,却有仿如隔世之感。 她在街口锁好了自己的单车,再紧了紧自己的围巾后,沿着灰色的水泥路一路上坡走去。 没过多久,她就站在了那个房檐下风铃摇晃的甜点店前。 “打扰了。” 子桑心月一边推开门,一边对着屋里说着。 屋子里暖烘烘的,甜美的面包气味弥散,让人不禁有些食指一动。 “是心月啊,”有着褐色眼珠的男人从吧台后面抬起头,对着女孩微笑道,“你好久都没过来了呢。” 子桑心月叹口气说:“高三了嘛。” “那倒也是,也的确是到了你们最忙的时候了。” 子桑心月一边和店主人寒暄着,慢慢熟练地坐到了吧台前的凳上。 “今天想吃点什么?” “我今天就要一块黑森林吧,嗯……再来一杯焦糖玛奇朵,多点牛奶。” “最近店里进了点调酒,想尝尝鸡尾酒么?” “我今年可还没满十八岁呢,纪叔叔你这可是在诱骗未成年人啊。” 店主人轻然笑笑:“心月果然还是一个乖孩子呢。” “唔……” 这个名为纪翡城的男人调好了那杯牛奶咖啡,用奶油在上面画出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状拉花。 “翡城”,这是他自己给取的z文名字,来自于曾经那位多情的新月诗人为一座美丽的意大利城市所写下的诗谣。 翡冷翠。 他把瓷杯推过去,说道:“好了……知道你不喜欢太苦的味道,所以牛奶和焦糖都多加了一些。” “纪叔叔还是这样体贴呢。” “客人即是上帝嘛。而且像心月你这么挑剔的孩子,我不多花心思准备一下,说不定就会受到讨厌了啊。” “才不会咧……” 心月吐了吐舌头。 “不过说起来,心月你们的学校圣诞之夜还会有一场对外开放的节日宴会吧,我听说每年这场宴会的压轴都是当季毕业生的交谊舞,你有找到自己心仪的舞伴了么?” 一说起这件事情,子桑心月就不禁头疼了起来,曾经作为贵族学校而建立的朱蔷如今的确还延续着这个盛大的活动,每年的初三、高三毕业生们都可以在校园里自由选择自己的舞伴参加这场舞会。对于校园中她那绝大多数从就接受着精英教育的同学来说,这只不过是一场能体现出自己良好家教的有趣交谊活动而已,甚至不少低年级的学生还会特意去寻求学长学姐组合,争取到一个可以展现自己的机会。 但子桑心月从来都是一个很平凡的人,她从来都离这些上流圈子很远很远,而且也从未像自己身边的某些同学一样拼命地想要挤进这些高贵的圈子。所以在初中毕业的时候她便是仅仅和一个安静寡言的男生组成一对舞伴,勉强应付了过去。过了这么久,子桑心月甚至都不记得那个男孩的姓名和模样了,只大概了解到他凭借自己优异的成绩升入了市内另一所重点公立高中。 有时候子桑心月也会想,自己本身便是如此普通的人,如果像那个男孩一样选择离开这片不适合自己的地方,是不是也会轻松许多? 但她也从来是一个循规蹈矩、与世无争的孩子,所以永远都不会尝试着主动去改变。她不想让努力将自己送进了这所名门学校入读的父母失望,也无法想象改变之后的自己会是怎样的模样。 习惯是一种让人上瘾的东西,就像是她喜欢的音乐、甜食、说与电影,也像是罂粟花的毒,一旦沾染上了,便怎么都戒不掉了。 “还行吧,”子桑心月只是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不过纪叔叔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呢?” “心月你也可不是第一个喜欢来我家店里的朱蔷学生啊。” “这样啊!不知道以前那几个学长学姐们又是怎样的呢?” “哦,那也是几个很好的孩子啊……” 子桑心月很快就将话题推开了,在和店主人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里,她也逐渐享受着室内温暖的空气和甜点的芬芳,感觉最近身上的疲惫也在渐渐地消去。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rgrhigiarsflvadfd” 唯有美食和爱不可辜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十一、冬夜萤火 中 子桑心月吃完了盘中的巧克力蛋糕,用纸巾揩了下自己的嘴唇。 “纪叔叔做的蛋糕口感还是这么好,谢谢款待~” 她露出欣悦的笑颜,对着店主人轻轻点了点头。 纪翡城回应道:“你能喜欢就好。” 已是傍晚时分,放学下班路过巷的客人们也多了起来,纪翡城打开了壁挂d机,高亢的咏唱声在棕褐色调的房间里回荡。 那是普契尼的歌剧选段——《今夜无人成眠》。 伴着门口琅琅的铃声,又有一个十八九岁模样的少年走到了吧台之前,那是一个会让人自然心生亲近的男孩,暖色的干净连帽衫配着一幅清秀好看的眉目,笑起来的时候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阿芒,你今天也有空过来了?” 少年一般拉开圆椅,一边笑道:“是啊,毕竟您的手艺确实是太好了。我在家里的时候,就做不出店里您常做的那些鸡尾酒的味道。” 子桑心月早就是店里的熟客了,但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个男孩。 店主打趣说:“你这就是在谬赞我了。” 少年只是笑笑:“那我今天还是要一杯‘蛋诺伏特加’,麻烦您了。” “好啊。” 在店内变幻的轻扬乐曲声里,纪翡城从橱柜中取出了几个酒瓶与调酒杯,熟练地在水槽边打好两个鸡蛋,轻巧地开始混合、搅拌、摇晃起来。 这是一杯热酒,在点点水烟里,香甜的酒香与蛋香四溢,让子桑心月也不禁多咽了一口唾沫。 没过多久,纪翡城就把那杯素白色的平底杯摆上了桌前。 纪翡城说着对子桑心月眨了眨眼,又把半杯热腾腾的橙汁递给了她。 “这是送给你的。” “谢谢!” 子桑心月开心地接过,用勺子搅拌一下,拿起来啜饮了一大口。 但水滴入喉,橙子青涩的酸味与某种奇怪的灼烫感顺着女孩的舌头弥散了整个口腔,让她不禁立刻轻咳了起来。 “‘螺丝起子’?这可是很适合女孩喝的酒啊。” “我用刚才剩下的伏特加调的,不过看起来对于心月来说,这饮料还是太烈了啊。” 少年促狭道:“那是您的心思太坏了。” 子桑心月的脸上泛起一阵潮红,她抱怨着道:“纪叔叔你居然给我这种孩子喝这种奇怪的东西!” 纪翡城收拾着手边的工具,不以为意地回答道:“也不是哪个家伙天天在盼望着自己早点长大。不过没想到心月你连这点酒都沾不了,确实是我太粗心了。不过你啊,就是太轻信别人,这也算是一次的教训。” “唔……纪叔叔你个流氓。” 子桑心月鼓起脸颊,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她说着收好了自己的挎包,有些不稳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说:“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你现在看起来还不怎么好,能行么?” “就像你说的,我可是大人了啊。” 于是她身旁的那个少年也很快饮尽了杯中蛋酒,说:“毕竟主人家做出这场的恶作剧的根本源头还是在我,什么都不做也有些不好意思,不如就让我送你回去吧。” “不必了,”子桑心月立刻慌忙摆了摆手拒绝,“我家也不远,一会儿就到了!” “这样啊。” 少年眯着眼点了点头,就在他身形准备转回去的这时候,子桑心月忽然发现一只充满灵性的橘色猫从少年的兜帽里钻了出来,懒洋洋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只猫的身上带着渺渺奇妙的荧光,背上有着一双巧的白色肉翅,身形仿佛漂浮在空气之中。 子桑心月揉了揉眼睛,才确定这是一只真实存在的生灵。 “嗯……请问,这只猫是?” 少年回头道:“什么猫?” 店主人也四处张望了一下:“嗯?店里我是没有养宠物的啊。” 子桑心月立刻说道:“哦哦,可能是我眼花了。” 店主人露出抱歉的笑容:“看起来,我还是不该给心月你喝那杯饮料的啊。” 子桑心月低下头想了一想,对着这个奇妙的陌生少年说:“那个……虽然我们今天才刚刚认识,还是麻烦您送我一程吧。” “好啊。” 少年露出温暖的神情回应了女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十二、冬夜萤火 下 已是深冬了,每天都暗得特别早,等两人出门的时候,远方的天幕上已经挂上了寥寥的星辰。 两人在无言中走到了巷子口,子桑心月将自己的单车给推了起来。 虽然把少年叫了出来,但她还一直在想着该如何和这个气质奇妙的少年搭话,氛围不免有这一点尴尬。 “所以你能看到?” 那只猫现在已经溜进了他的臂弯里,缩成一团轻轻地舔着自己的肉球。 “嗯。” “这个世界里拥有这样天赋的人可是很少了啊,不过我感觉你并不像是一个灵使。” 少年的话语很是真挚,他身上没有夜安歌的不可捉摸与白石逾明的深沉城府气质,就像是一块清澈的黄色琥珀,一眼就能看到底。 “我是……一个死神。” 少年也有些惊讶,说:“原来你竟然是一位神明么?” 子桑心月立刻摇了摇头:“说,我现在还什么都不会,还处在见习阶段呢。” “这样啊,”少年点点头,“我在书上看过这样的故事,神明会在人间寻找天赋异禀的人成为自己的使者,代替他们自己行走世间,这样看起来,的确是真的啊。” 少女有些惭愧道:“我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啊……” “可能只是你还没有发现而已,”少年说,“我的名字是芒,‘朦蚀’之中的芒。” 子桑心月脚步一停,惊呼道:“朦蚀!” “原来你是知道的啊,”少年并没有对自己的身份有丝毫的隐晦,“牙之前告诉我在这座城市里遇到了一些很有趣的人,想必值得就是你们吧。” 虽然身为那个里世界里最危险的通缉犯,但芒身上丝毫没有一点让人讨厌或者惧怕的气质,他看起来便是如此干净而温柔的人,表里如一、言之不渝。 但女孩还是显得有些踌躇起来。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少年看出了女孩心中的惊异,“在我们的世界里,即使是再愚蠢的灵使也不会敢于去挑战神明的权威。不过我其实是真的想见一见你,不过今天在那家店里遇见,也不过是碰巧罢了。” 子桑心月皱了皱眉。 于是芒继续问道:“你应该是从这里白石家的人那里知道我们的吧,他们是怎样对你说的?” 子桑心月想了一想,还是大体把白石逾明之前告诉自己的话语复述了出来。 “他们是这样说的么?”芒眯起了眼睛,看了看遥远的夜空,“看起来,他们是真的那么憎恨和害怕我们啊。” “他们?你们?” 芒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在路旁的灯光之下,照耀得很是好看。他说:“白石家的那个大少爷说的对,这是我们自己的问题,你们不应该被牵涉进来,至少对于现在的你来说,还是太危险了。” “……” 两人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河边,冬夜的河流结上了一层薄冰,远远的灯火稀微。 “虽然现在我还是一头雾水。谢谢你陪我走到这里,也谢谢你给我讲了这么多。再往前,我的家就不远了,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 “你真是一个可爱的孩子,”芒露出微笑,“明明甚至不知道我是不是你的敌人,还是对我充满了善意。” “我感觉你不像是一个坏人。” “所谓的感觉,在大部分时候,都是有差错的。” 子桑心月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那你稍微等一下,就当是我为你的善意送还的一个谢礼吧。” “嗯?” 芒的指尖在空气里虚划几下,无数如萤火虫一般的橙黄光芒就从他的身边涌了出来,在空气中飘散。 这些萤火顺着夜风吹向了河岸枯萎的草地,却带来了一丝温暖的气息,在光芒的照耀下,草地之上的草苗与花朵好似从沉睡中苏醒一般慢慢伸展开来,河水里的冰川溶解,流水潺潺。 只是片刻之间,世界仿佛转过了一个季节轮回到了春日,草地上的繁花簇簇、姹紫嫣红。 芒从路上越过栏杆轻灵地跳到了河岸边上,摘下了这些不知名的缤纷花朵,用细条编织成了一个手环。 他向子桑心月挥挥手,然后把手环抛了过去。 子桑心月匆匆地伸出手,看见那手环仿佛被风中无形的绳索牵引着一般,准确地落到了自己的手上。 奇异的芬芳飘散。 远远的地方,想起了一个响指,转瞬之间子桑心月抬起了头,但这如梦幻般的一切已经消失不见了——冬夜寂寥、青草褪色,河流凝结。 那个站在远处的温暖男孩,也不见了身影。 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芒,那是那个少年的名字。 意思即是,“明月之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十三、前夜祭 上 午后空荡荡的琴房里,只有着两个女孩闲坐,封闭的空间中飘散着点点怡人的香味,那是来自摆在角落红木柜上玻璃瓶中的几株薰衣草,但是现在它们早已经枯萎,原本淡紫的花朵变成了黯淡的灰黑。 优美轻扬的琴音在房间里荡漾,那个坐在黑色钢琴前的女孩技艺早已娴熟到炉火纯青,一支美妙的曲子在她的指尖如同雨霁初晴的花朵一般轻然绽放,仿佛纠缠了时光。 贝多芬调第八钢琴奏鸣曲,《悲怆》。 趴在黑板前桌子上的女孩便是子桑心月,她用两手枕着自己的头,似乎在心不在焉地想着什么事情,所以连何时琴房中的乐声停止了也没有注意到。 “总感觉你最近老是没精打采的呢,有心事?” 那个清脆的声音在子桑心月的身边响起,一下子就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转过头,还有些迷迷糊糊地问道:“嗯,你的铺子已经练完了?” “是啊,现在都快到两点了,等下就该回教室了。” “哦哦!”子桑心月一看墙上的挂钟,立刻明白了过来,“我都没注意到。” 那个娇的女孩笑道:“所以说啊,虽然以前你就有点天然呆,不过最近还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子桑心月不满地嘟囔道:“哪有啦。” 那个女孩一身蓝黑色的朱蔷制服,高领衬衣配褶子群的制式服装刚好贴合着她纤细的身材,露出的颈口肤色白皙,有些天然卷的栗色头发及肩,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可爱的陶瓷娃娃一样。 这个名为柳文的孩子可能是子桑心月唯一称得上是闺蜜的挚友,不过其实她也远远比子桑心月耀眼得多。子桑心月从时候在少年宫中便认识了柳文,她那时就已经是市里有名气的钢琴胚子了,而在不到十二岁的时候,她就已经几乎把国内所有的青少年顶级钢琴奖项拿了个遍,一手莫扎特和肖邦弹得出神入化。所以如今她虽然还留着在朱蔷的学籍,但她平时的大部分时间,还是都花在了跟着国内有名的教授学习乐理,乃至飞往世界各地参加各种比赛和培训。 性格随性而且事务繁忙的柳文从就没什么朋友,可自从初中时某一次在那家名为“ilvidl”的甜点店与子桑心月巧遇之后,不知不觉间,两人的关系就开始逐渐变得亲密了起来。 尽管从都被他人冠以“天才”的美誉和崇羡的目光,但是子桑心月知道,褪下一切光环的柳文也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可爱女孩子,喜欢摇滚、甜食、说,每一样都和自己是那么相像。这个巧的女孩尤其热爱巧克力的味道,但是为了维持自己的体重身形,却每次都只会浅尝辄止。 “毕竟钢琴家也是一种演员嘛,尤其是我们女性,得有好的气质和身材才会让观众更加喜欢自己。” 也许正是因为有着这样一个朋友,才会让子桑心月明白,其实每个人的生活都是独特而充满忧心事的,无论是丑鸭还是白天鹅,都是在对着天空不断扑腾着翅膀的过程中,才慢慢学会了飞翔。 “对了对了,你昨天是不是又去了纪叔叔那里?” “是啊。” 柳文气呼呼地鼓起了脸颊:“你居然没有叫我一起!” “哈哈,”子桑心月眼神游离,“毕竟昨天你父母陪着你在这里练琴,你回国一趟也不容易,我也不太好进来打扰嘛。” “嗯……”柳文听了这话皱了皱眉,“你还是这么怕生呢,明明我的父母都是认识你的来着。” 柳文的父亲是临穹大学的z文学院副院长,是国内有名的教授,而母亲也曾是市内话剧团的主演,是一个仪态十分端庄的美人。 子桑心月并不是不喜欢柳文的父母,其实每次遇见,他们都会很和蔼地向自己打招呼,她只是不太适应那种气氛而已。 那种属于上流圈子的,雍容淡然却又无比遥远的感觉。 “不说这些了,我听说之后舞会的时候,你会特别上台演奏几曲?” “是啊,马克西姆的两首曲子,毕竟听起来很热闹。” 但是子桑心月却一下露出了低落的神情:“真好啊,你上台演奏的话就不需要找舞伴了吧。” 柳文一下子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在为这事情恼火啊。” “唔……” “我听说我没在国内的时候,班上不是转来了一个和你关系很好的堂兄么,你怎么不去拜托他?” “虽然我也想过……”子桑心月嗫嚅道,但想起那个总是捉摸不透的男孩子,还是叹口气,“但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什么情况?” “嗯……我和他的关系其实也不是那么好啦,毕竟现在都是大人了,有些话总是不好意思说的。” 柳文露出了感兴趣的坏笑,说:“哦?” “你别这样啦!” 子桑心月脸上有些发烫,伸出手去拉扯着柳文柔软的脸颊。 “不管怎么说……先准备一下总是好的吧。” 柳文的声音因为子桑心月的揉捏而变得有些瓮声瓮气,不仅让两人一起笑了出来。 “不过你说的也是,要是又变成以前那样,其实也是挺尴尬的。” 子桑心月点点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十四、前夜祭 中 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 浮云阁是临穹市内白石家名下的一处大产业,白墙朱檐的仿古式建筑高高矗立在繁华的市区中心,人流来往,生意兴隆。 又是周末,两个女孩骑着单车穿过半个城市到了浮云阁,宽阔的停车场里不乏各色豪车的影子,穿梭来往的行人都是一身精致的装束。 子桑心月平时其实很少到这边来,这里的消费水平远远不是她自己的零花钱所能够负担的。不过现在学校里的舞会临近,校园的领导也一再强调这是关乎朱蔷名誉的事情,为了到时不会显得自己太寒酸,她也不得不过来准备一身拿得出手的事物。 “这里的三层有着几家不错的设计师品牌店,都支持衣服的定制,不过现在再做也显得有些晚了,只能看看能不能找到合身的款式了;发廊和美容沙龙都在四层,心月你虽然平时不怎么注意自己的模样,不过好好打理一下,应该也会很不错的。” 今天的柳文换上了自己爱穿的常服,那是一套带些洛丽塔风格的深蓝打底荷边长裙,银色的压发理好了她漂亮的头发,白色的大蝴蝶结束腰,衬得她娇的身材十分玲珑可爱,好似童话中的妖精一样。 柳文从前便是这边繁华商圈的常客,虽然她自己也是那种不拘节的性格,但是天生的冰雪聪明让她对各种杂七杂八的事物都触类旁通,因此她总是一个能给人带来无数惊奇的人。 “嗯……我觉得,只要差不多就好了。” “哼哼,你这样说岂不是信不过我的意思?不行,我今天就是要让你改头换面一番。” 柳文推着子桑心月走进了浮云阁的正门。 柳文说的其实也没错,子桑心月的底子还是不错的,一百六十四厘米的身高,身材偏瘦、五官柔和,虽然不出彩,但正是这样的模样才最适合打扮。 在服装店里,柳文帮犹豫不决的子桑心月挑了一件蓝白底色的礼裙,整体的设计带着古典的元素,金色掐牙环袖,交领的胸口坠着一朵兰花的图样。子桑心月把这套衣服试在了身上,轻飘飘的感觉让自己很不适应。 柳文倒是露出了一幅满意的表情,说:“没事,习惯就好了。” 但接下来的一切,对于子桑心月来讲,才是真正的煎熬。 彩光嫩肤、精油按摩、头发保养…… 好不容易终于打整完自己一身后,子桑心月已经完全是一幅神色涣散的模样了,当她被店员姐从房间里拉出来的时候,柳文在沙发前一边喝着咖啡一边阅读着自己的琴谱。 她只是一个抬头,猛地一咳把嘴边的咖啡全都呛到了面前的a4纸上。 “怎么了?是不是很糟糕?” 子桑心月有些烦恼。 “不是不是……”柳文夸张地拍了几下自己的胸口,“姐姐你自己去看看镜子就知道了,我就说自己的眼光肯定没错啊!” 子桑心月走到了镜子前,自己也露出了一丝讶异的表情,但转瞬之间又变成了茫然。 她本来的长发被拉得笔直,显现出顺滑的光彩,丝丝刘海和发梢垂下,搭在了干净的皮肤上,显得很是清秀。她别上了新买的桃花发卡,点点嫣红正到好处。她身上的束腰礼裙显得十分精致典雅,裙下露出一双巧的舞鞋,带着镂空花纹的短袜束着细细的脚踝,显出一副少女可爱的青涩模样。 她知道这镜中的人便是自己。 但又觉得是那样遥不可及。 这时店员已经帮柳文收拾好了桌上狼藉的一片,她像只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到了子桑心月的身后,戏谑道:“这下我们的心月姐姐就真可谓是惊为天人了,要不要去拍两张艺术照?” “别闹!” 子桑心月猛地转身,又开始用力地揉弄起柳文的脸颊来。 柳文“咯咯”地笑了起来,说:“我知道啦知道啦,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子桑心月放开柳文,柳文立刻就牵上了子桑心月的手,准备走出店门。 冷风穿堂。 子桑心月霎时之间就感觉到了一丝战栗。 冬天开设暖气的商场里,会有没关上的窗户么? 她突然回头,便看见了那个影子。 那如同壁虎一般贴在高处的玻璃窗上,不详的影子。 “幽魂。” 子桑心月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 片刻之间,那远处的落地窗突然崩碎,玻璃的碎片就像子弹一样飞射而出,子桑心月立马转身抱住了柳文,大喊一声:“快躲起来!” 但子桑心月立刻就开始后悔起自己所做的事情来。 这突然的变故让人来人往的室内一下炸开了锅,而因为子桑心月的呼喊,所有人还没搞清楚情况就开始惊慌地逃窜起来,一时之间乱作一团,子桑心月紧紧护住柳文贴在墙边,即使这样,依然有着几个莽撞的身影撞到了她们身上。 但诡异的事情依然没有结束,不仅是窗户,房间里的镜子、灯管、柜台,所有玻璃的事物都一个接一个地碎裂分散,甚至扎到了人群之中,流下了无数血迹。然而只有面色发白的子桑心月能看到,那一个没有实体的影子不断在玻璃之中进进出出,发出仿佛嘲弄一般的刺耳轰鸣。 但她还是立刻就镇静起来,立刻拿出了自己包中的手机,飞快地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请大家镇静!” 但在子桑心月拨通号码之前,一群白衣人就已经冲入了房间,而他们为首的是一个子桑心月也认识的少年。 白石逾明。 他一进来就看见了那只幽魂的身影,立刻像是一只飞矢一般追了过去。 而他身后的白衣人们安抚着店里的人群:“请大家镇静一点,不要踩踏!我们是浮云阁的工作人员,这里的事情我们马上就会处理!” 然而就在远方,那只机敏的幽魂像是感受到了白石逾明身上强大的压迫力,转瞬间就逃出了玻璃,像只飞燕那样一下子就窜向了窗外。 下意识地想要阻止那只幽魂,子桑心月也马上站了起来。 “怎么了?” 柳文好似还没有从刚刚的意外中回过神来,更加用力地攥紧了子桑心月的手心。 “没什么。可能是建筑的问题吧,真危险。” 子桑心月回过头来勉强露出了一个微笑,安抚着自己的挚友。 “我有些害怕,就感觉你好像是要追出去一样。” “不会的。已经没事了。” 白石逾明看起来也没能成功抓到那只灵活的幽魂,此刻背对着子桑心月站在破碎的窗前,默然无语。 顺着子桑心月的目光看去,柳文问道:“那是……白石逾明?” 子桑心月无声地点了点头。 白石逾明也好似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转过了头来。 “我想,”子桑心月罕见地露出了一个严厉的表情,“我们需要一个足够合理的解释。” 白石逾明终于露出了一个苦笑:“我明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十五、前夜祭 下 穿过幽深的庭院走廊,灰衣的男子迎面遇见了来自乐正家的两位客人。 “两位在宅中休养了几天,不知现在状况如何了?” 乐正昭华得体地回答道:“我们本来就没有受伤,只是上次行事实在太过莽撞,让家中长辈平添忧心,所以这段时间都一直都待在屋中反省。” 乐正宝璋皱了皱眉,似乎依然是对这个安排还是有所不满。 灰衣男子点点头。因为乐正兄妹在临穹市内遭遇意外,立马便惊动了乐正本家乃至灵使庭的人,所以乐正家几位在灵使庭供职的高阶灵使千里迢迢地赶到了这里,迅速地展开了对朦蚀的搜捕。 在这期间,乐正家新来的几位客人其实与白石家相处得也并不是特别愉快。现世灵使的社会中也没有看起来那么和谐,灵使守护并探寻着世间的无数神秘,所以每一个能延续至今的灵使世家宗门基本都同时拥有着光鲜亮丽的面子与深不可测的底子,因此彼此之间都保持着足够的尊重与克制。 而身为临穹灵裔的白石家族,毫无疑问才是这座城市背后真正的主人,即使是灵使庭这般庞大的势力,也只有在得到白石家族的许可之后才拥有在这片土地上自由行动的权力。 “凌恒先生,关于之前我们遇到的那人……现在有什么新的消息么?” 灰衣男子有些奇怪:“你们的那几位前辈没有告诉你们么?” “是的,”乐正昭华苦笑一声,“似乎是叔父特别向前辈们嘱咐过不要再让我们涉足这件事情。” “这也难怪。朦蚀应该是已经注意到了我们的动向,所以这些日子里我们也几乎没有再寻见他们的踪迹。不过现在我们已经协同灵使庭已经在城中布置好了多重防备,你们也不必过多担心了。” “这样么……”乐正宝璋有些不甘心地碎碎念着,“居然躲起来了,可恶,真是狡猾。” 灰衣男子看了女孩一眼,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个女孩自就是家中的掌上明珠,却在那个无名的少年手上第一次遭到了如此挫折,所以难免会产生如此强烈的愤恨不甘。 对于这些高傲而天资卓绝的年轻一辈来说,这可谓是一道必须跨过的心坎,外人或许能伸出援手,但最终能走到什么地步,还是只有看自己。 所以比起女孩来说,男子更加欣赏那个文质彬彬的少年。 乐正昭华,这个少年有着和自家少主相似的味道——温润如玉,如琢如磨。 一只灰白的鸟儿从天空中划过,落到了庭院的藤架上,灰衣男子望去了一眼,露出了一丝思虑的神色。 片刻之后,他便转头道:“看来我也该走了,如果再有新的消息,我会立即来通知两位。你们有什么事情,也直接来找我就行了。” 乐正昭华也执礼回应:“多多麻烦凌恒先生了。” …… 走过庭院,灰鸟落到了男子的身上,他看了一眼鸟儿那对如黑色宝石一般的瞳孔,无数无声的影像传递过来,在他的眼前转瞬而过。 他皱了皱眉,说:“居然比想象中还要来得早这么多……” 几个白衣的青年此时也从远处向着男子快步走了过来。 “凌恒先生……” 还没等他们说完,男子就立刻道:“你们和我一起到浮云阁去,家中应该会很快就开始善后工作,我们得抓紧时间再度清理一遍现场。” “是!” “你们最近也要多加注意,估计之后会变成非常棘手的状况,尤其是逾明少主那边,你们最好多让几个人随同他一起行动,以备不测。” 这些归属白石家的灵使们纷纷神色肃穆地接受了男子的命令。 随着男子脚步踏出了庭院,仿佛只是顷刻之间,支撑着这整座城市的每一个细齿轮都开始转动了起来。 浮云阁中的事故被解释为建筑维护不当而登报,白石集团立刻便发表了公开的致歉,所有在场的客人都得到了丰厚的补偿;在城中一些偏僻的角落,被政府以改善修复为由而竖起了长长的防护栏,时时刻刻都有人守候在侧;原本热闹的节日氛围依然没有受到这一切意外事的影响,就好像那只不过是生活中平淡无奇的一部分,所有人都依然遵守着日常的步调。 但只有那很少人才能发现,这平静的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的不协调。 入夜之时,在因为临时整修而空荡荡的浮云阁高层,灰衣男子站在破碎的玻璃墙前,远望着这座巨大而沉默的城市。 冬日冷风呼啸地吹过,扬起地上的残渣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伸出手,看着自己手中在房间角落里找到的一块朱砂石般的血红碎片,沉吟不语。 这座浮云阁外早就由白石家自己设下了强力的守护结界,而那只并不强大的幽鬼依然能无声无息地溜进来,自然不可能依靠的是自己的力量。 “杀生血玉……” 这是妖魔的灵力所凝聚的结晶,正是这个东西吸引着幽魂,让它在这片属于白石家的领域胡作非为。 所以这注定是一个人为的灾祸,一次恶意的挑衅。 他冷笑道:“看来在这场前夜祭里,就有人已经忍耐不住点燃了烈火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十六、幻夜百鬼 上 在浮云阁意料之外的碰面之后,白石逾明似乎是想要表达对两位同窗的关切,便亲自让自家的轿车送子桑心月与柳文回家。 修长的兰博基尼车舱内充满了流畅舒适的华贵设计感,让子桑心月感到浑身不自在。若不是柳文此刻已经恢复了平静陪在自己身边,子桑心月一定不会答应白石逾明的邀请。 因为白日里遭遇的意外,几人都没有太多说话的心思。当白石逾明将柳文送到了她在别墅区的家中之后,他才和子桑心月说起了她所质问的那件事情。 “心月同学听说过‘百鬼夜行’的传说么?” “我知道,但那是日本的故事吧?” “是的,是关于日本平安时代的鬼怪故事——在古老的时代里,各种各样的妖怪与人们混居在一起,在每一个夜晚都会在城市之中游荡现身,与人类所建立的秩序一起,共同繁衍生息。” “所以这和今天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关系么?” “所以现在的这座城市,便和那传说中的妖怪之都平安京无比相似。” 子桑心月楞了一下。 “这座临穹,在古时其实就已然是一个处于现世与灵境交界的繁华城市,所以一直都有着大量妖魔精灵的存在。但是随着岁月变迁,诸神渐隐,现世逐渐失去了天道规则的庇佑,这片地域所拥有的灵脉的力量也因此不断变得稀薄,而为了争夺这残余的力量,数百年前,曾有无数妖魔向临穹的灵使——也就是我们白石家,发起了一场可怕的动乱。我们的先辈付出了无数高昂的代价才凭借着灵脉的力量封印消灭了那些妖魔,但是也留下了隐患,每过接近一个甲子的岁月周期,临穹灵脉蕴含的灵力会向外释放,从而削弱那个古老的封印,所以每隔六十载,白石家都会再次与这些妖魔进行一场残酷的厮杀。” 子桑心月更加惊讶:“怎么会?我从没听过这件事情,甚至安歌也没和我说过。” “世间事多有不测,觊觎我们白石家灵脉的,除了妖魔,也亦有同胞。为了防患未然,我们与这个国度的山河神灵定下契约,隐藏了在这座城市发生的一切,”白石逾明苦笑一声,“而即使是强大的神灵,也是各司其职,所以身为死神的你们不知道这边的隐秘,其实也是正常的事情。” 子桑心月皱眉道:“……你也在提防我们?” “不,”白石逾明回答,“因为这个责任对于我来说实在是太过沉重,所以我不信任的,其实是自己。”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一开始就把真相告诉我们,而要等到现在?” “对不起,”白石逾明诚恳地向子桑心月道歉,“因为之前我们觉得自己足以能够解决所有的问题,但是现在,事情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掌控,所以我们迫切地需要你们两位的帮助。” 子桑心月看着白石逾明,沉默良久。 “你的做法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我知道,抱歉。现在事态恶化到牵涉到了你们,也实在不是我们本愿。” “我会帮助你们的,”子桑心月闭上了眼,脑海中又浮现了那只仿佛在享受着痛苦而大肆破坏的幽魂身影,她冷冷地说,“但我只为的是,履行我自己的职责。” 那只幽魂的出现彻底破坏了子桑心月所熟悉的日常,让她再一次地感受到,自己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个平凡的自己了。 所以她只是愤怒而已,为这些任性妄为、突如其来扭转了自己整个生活的怪异,也为了这些让自己措手不及的真相与谎言。 好像这个世界从未考虑过这个女孩的感受,只是像风暴一样裹挟着她,逼迫着她做出选择。 所以这个名为子桑心月的少女,头一次有了如此坚定的决心——她要把这些麻烦的一切,全部都狠狠地修理一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十七、幻夜百鬼 中 “把我送到这里就行了。” 看见远处的灰色的河川堤岸,子桑心月对白石逾明说。 “好的。” 银灰色的兰博基尼缓缓停到了路旁,一身蓝裙的女孩轻巧地从里面钻了出来,她向车窗内的白石逾明挥了挥手后,便一个人走开了。 因为出来的时候太过匆忙,子桑心月没有时间把一身衣裙换回常服,蓝色的礼裙在萧瑟的冬风里显得有些薄,女孩用双手抱住肩膀,循着熟悉的道路,沿着河边逐渐走向自家的方向。 虽然天色渐晚,但是子桑心月还是知道自己的家中肯定还是空无一人,所以并没有太多想要立刻回去的意愿。走了不远,她又看见了那片滨河公园,围着铁栏杆的警戒线依然没有撤去,歪着头想了一下后,她弓着身子灵巧地穿过红线,然后跳进了公园的草坪。 绕过堆满落叶的路,子桑心月看到了那片寂静漂亮的角落,在丛丛灌木之后,两架精巧的木板秋千被安置在树荫之下,空气里弥散着落木泥土的清香。 她走到秋千前,轻轻把木板上的碎叶扫到地上,手腕缠过冰冷的铁链,然后便跃了上去,微微地晃荡起来。 从时候开始,她就很喜欢这个地方,与空荡荡的家里比起来,这个属于她的秘密花园更会让自己觉得安心。 入夜的时候,路旁的灯火开始一盏盏亮了起来,洒下一抹抹温暖的黄色氤氲,高高荡起的秋千“吱呀”、“吱呀”地响着,子桑心月身上吹拂着冬日的晚风,心思却飘到了更远的地方。 “在想什么事情么?” 在女孩未曾察觉的时候,那个柔和的嗓音从道的另一侧传了过来。 子桑心月的视线蓦地从遥远的星空处收了回来,她有些惊讶地看着慢慢走向自己的那个男孩,控制着荡起的秋千慢慢平缓下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夜安歌微笑:“直觉。” 他抬了抬自己的手臂,白色的塑料袋里装着两杯还冒着热气的奶茶。 子桑心月一时也有些语塞,于是只有低声回答了一句:“谢谢。” 把奶茶递给子桑心月后,夜安歌自己靠在了另一架秋千的护栏上,他仔细地注视着女孩一身蓝色的裙子,说:“很好看。是为那场学校里的舞会准备的么?” “嗯。” “很努力呢。” “才不是。” “既然打扮得这么漂亮,那你应该是找到和你一起去的舞伴了吧?” “其实还没有啦,”仿佛是被人在伤口上撒盐了一般,子桑心月恶狠狠地用视线剜了夜安歌一眼,“你呢?” “我么?其实有几个女生也向我发出了邀请,不过我都还没答应。” “不是挺好的嘛,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我不太喜欢那种太喧闹的氛围吧。” “哦。” 子桑心月想要邀请夜安歌的话语明明已经到了嘴边,但犹豫了许久,还是没有说出来。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尴尬,她只好拿起了手中的奶茶,用吸管重重地饮着杯中的水。 “既然这样,不如到时候我们两一起去?舞会上跳的是国标,你笨手笨脚的,临时再找舞伴怕不是会把他踩得痛不欲生。” 夜安歌好似无心地开着玩笑,却让子桑心月一下子就抬起了头。 “才不会咧,我学时就会跳国标这么简单的舞了……” 子桑心月低声地嘟囔道,不过丝毫都没有拒绝的意思。 “既然你这么有自信,不如我就相信你一回吧。” 子桑心月冷哼了一下,又坐到秋千上开始晃荡起来,她看着头上的星空,问道:“你现在来找我,应该是已经知道白天的事情了吧。” “是啊。” “但我还是有些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为什么这些事情都看起来如此复杂、如此让人烦闷。” “是啊,为什么呢?”夜安歌并没有直接回答女孩的疑问,只是淡然地说,“但或许正是因为我们所面对的一切都是如此奇异,所以才需要更加用心去理解、判断,再做出选择吧。从遇上阎罗的那一刻起,你不是就已经做出选择了么?若非如此,我现在也不会在你的身边。” “但是,我还是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 “那是需要由你自己去思考的东西。” “你的这种说法真是狡猾,明明是我在问你,但还是被推了回来,搞得我还是什么都不明白。” 子桑心月撅了噘嘴。 但是夜安歌只是微笑。 他也抬头看向了那满天星辰。 “是冬季大三角呢,”他遥遥指向了那在遥远天球黄道的猎户座大星云,“这是整个冬夜里最明亮的星星,天狼星、南河三和参宿四,真是璀璨,不是么。” “是啊,冬季大三角,真是美好的模样,”子桑心月点点头,“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很喜欢坐在这里看星星。这片公园的附近几乎没有高楼,所以一抬头,就是满天星辰。我一直都觉得这里是整个市区里离天空最近的地方,所以每每在这里荡起秋千的时候,都好像能触碰到那银河中所有的星子一样。” “你一直都很喜欢星星?” “嗯,尤其是夏天的星空,牛郎织女组成的夏天大三角,还有那璀璨的天蝎座,”子桑心月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清丽的笑容,“‘hlighsihskyarsars’——在天空中闪耀的一切光芒都是星星,我真是太喜欢了。” 夜安歌淡然念道:“心月。” “嗯?” “心宿二,心月狐。从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时就想说了,将天上的星星取座你的名字,这真是你的父母对你最好的祝福呢。” 子桑心月的脸上突然染上了一层绯红,但还是反驳说:“才没有呢,我一天到晚连他们的影子都看不见,明明是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夜安歌只是摇了摇头,却没有对少女的家事多说什么。 她总会慢慢明白的,就像每一个孩子都一定会长大那样。 他现在已经喝完了手中的奶茶,向外一抛,便准确地把空了的纸杯扔进了企鹅模样的垃圾桶里。 “我们一起走吧,”夜安歌转过头来,用他那双漂亮的瞳子注视着子桑心月的双眼,“夜还很长,而我们要做的事情,依然还有很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十八、幻夜百鬼 下 “hikf,hikfakig, (想着我,想想醒着的我) sidrsigd (沉默且温驯) iagi,ryigharduyufryid (想象着我,极力想将你自心中抹除的痛苦) rallhsdays,lkbakallhsis, (回忆那些日子、那些时光) hikfhhigsllvrd (想想那些我们未曾实现的事情) hrillvrbaday,hihikfyu (而我,没有一天不曾想起你)” 那个漆黑的修长身影在朦胧灯光氤氲之下的阴影里若隐若现,哼着轻柔缱绻的曲调,弥散出的漆黑踪迹的一点一点如夜下的潮涌一般蔓延过整个空旷的街。 祂戴着一个美丽奇异的白银假面,浑身都笼罩在猎猎舞动的夜色长袍之下,带着宛若梦寐一般的中性美感,让人仿佛忘了呼吸。 守候在幽蓝色的结界旁的三个白衣人看见了他,身上却感到了一种彻骨的寒意。 “你是谁?” 祂只是微笑着,在悠扬的曲调声中慢慢靠近了过来,面对着众人,如同一个优雅的舞者一般轻轻鞠了一躬。 “晚安。” 他挥开的右手腕之上缠着一根妖异的红宝石挂坠,随风轻轻摆动。刹那之间,如血般绯红的光亮开始在寂静的黑夜里闪耀着、纠缠着—— 吞噬了一切。 …… 冬日夜空之下的城市一片宁静,但片刻之间,就像是一块的石子投入了平和的水面,一圈圈灵力的涟漪开始频繁地泛动起来,仿佛在呼唤着那一直安眠在黑暗深处的事物们。 远声如笛。 难以想象的一切都在顷刻间苏醒了过来。 那是野兽、是幽魂、是妖魔,是那些记载在古老而奇异的典籍之上的神秘之物,在长久的沉睡中它们失去了自己的名字、意志乃至灵魂,但留存在躯体之中的本能仍然驱使着它们像是阴影一样存留在这片大地上,不停地等待着,等待着归来的一刻。 不论轮回变迁、沧海桑田。 踏着粗糙的石子地面,夜安歌和子桑心月又来到了那河滨公园里堆满枯枝败叶的林区,前几日那几根倒在地上的断木早已被人运走,留下的空旷土地山此刻却有着如同溪流一般的幽蓝符文在地上游窜。 “这就是……白石逾明所说的那个封印?” “更准确来说,这是地下的灵脉之中的力量显现的模样。” 子桑心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伴随着那片缤纷迷离的光晕流转,一层薄薄的雾气在整个干枯的树林之中浮现。这烟雾被称为“往生烟”,是在灵力充盈的地方十分常见的事物,其实质便是飘散的灵子。 但在此刻,这些往生烟就像是被什么力量吸引了一般,飞速地向着半空的一处汇集着,在这灵子的风暴里,一只美丽而巨大的生灵轮廓在夜色之下显现,它有着日轮一般明亮鲜艳的毛发、以及猎豹一般矫捷强壮的身躯,五条铁鞭一样的长尾划过空气,发出破空之声。 在一片朦胧的波光粼粼里,它对着星月发出了一声长嚎。 “狰。” 这是《山海经》曾经记载过的异兽—— “章莪之山,无草木,多瑶、碧。所为甚怪。有兽焉,其状如赤豹,五尾一角,其音如击石,其名曰狰。” 子桑心月伸出自己的手指,在空气间极快地虚划而过。 “把它交给我吧。” 夜安歌没有阻止女孩,只是提醒道:“这家伙可比你曾经面对过的那些东西强大许多,心。” “我知道,”女孩并不洪亮的声音里却充满了坚定,“但这也是我迟早得面对的,不是么。” 子桑心月一个弹指。 无数光亮如萤火虫一般自她身边飞散。 光与影的交错之中,少女独自迈出了自己的步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十九、夜尽天明 上 “云波回寰!” 那飞驰而去的气流在空气里划出了一道清晰可见的轨迹,就像是数十无形利箭,激射而去! 木曜之术。 从最古的年代开始,这片大地上的人们就学会了推算星命的技艺,那是最原始的自然崇拜,也是巫者所拥有的一切神秘的根源。千百年来,一代代灵使传承着这些技艺与使命,创造了历法、术式、规则乃至属于他们的整个文明,即使如今这一切形式与内容有着无尽变化,但其内核,却依然来自于那日月星辰。 这便是所谓七曜——日、月、金、木、水、火、土。 对应着那太阳、太阴、太白、太岁、辰星、荧惑以及镇星。 世间所有的生灵几乎都会天然地亲近着这些星辰之中的一部分,这便是他们所拥有的天赋。而对于子桑心月来说,她最能灵敏感知到的便是那缥缈的木星太岁与变幻的火星荧惑。 所以这便成了她力量的本源。 那只刚刚被解放出来的狰只是略微注视了一下这突然袭来的气刃,铁尾一闪,就在一片金石相交的尖锐声音里将其全部都击成了碎片。 被灵力的反噬冲击到自己意识的子桑心月胸口一窒,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 在这一段日子里,她虽然刻苦地学习着那些陌生的知识,但也仅仅让自己的灵格稳定在潇湘这般低微的程度。 一个人拥有的灵力很多都来自于天生的馈赠,所以对于子桑心月来说,能做到如此地步,便已经已经很不容易了。 但这还是不够。 子桑心月天生的倔强让自己不再想像如今这样依靠着别人的力量,她已经浑浑噩噩地死过一次了,既然她能够如此幸运,拥有了比别人更多一次选择的机会。 她便绝不要继续那样无力软弱。 狰鲜红的瞳孔望向了子桑心月,唤醒它的那股力量激发了它的凶性,它冷酷的猎手本能让它对这个身上缠绕着灵气的女孩充满了毁灭的欲望,它如今只是一个拥有着可怖外壳的杀戮机器。 有如燃烧着蔓延的烈火。 狰怒号着开始攻击,它四肢匐地,随后立刻跃起,就好像流星炸裂,它的身姿在空气里化成了一道鲜红的虚影,猛然扑杀而来。 子桑心月立刻以灵力再度汇聚起磅礴的大气。 施展几乎所有的术法都需要特定的触媒,那是由灵力的结构向显现的实体转化的媒介,因此越是特别的触媒,就能发挥出越是强大的力量。 子桑心月掌控气流的术法需要的触媒即是空气本身,这是最平常简单的事物,却也注定着其效果差强人意。面对着这个只在传说中出现过怪力妖魔,子桑心月自身的力量脆弱得如同一层纸片。 所以唯有通过其他的方式来进行弥补。 子桑心月右手挥去,凝声道:“阵云夕望。” 朝见马岭黄沙合,夕望龙城阵云起。 子桑心月五指摊开,流光组成了一个虚幻的八卦图案出现在她手边,那呼啸的风流窜着青色的光华即刻便在她面前铸成了一道坚硬无比的高大壁垒,狰强壮的身躯如同攻城锤一样撞在壁垒之山,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子桑心月顿时身体一软蹲了下来,但身体并没有受到真正的伤害。 皎白的八卦图案依然旋转着,这便是她所拥有的那块白银风水盘,作为灵印之器,即使不在与自己相连的主人身边,它也能成为主人力量的一部分。 “再来一次,云波回寰!” 子桑心月再次迅速地绘制出了那繁复的符文,从八卦阵的中心涌出了霞光一般的青色洪流,它融汇进那道风墙之中,倏忽间便在半空之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这个灵力的风暴将狰的全身都裹挟了进去,将它牢牢地禁锢在这道无形的囚牢之中。 狰的爪牙与铁尾在空中胡乱地挥舞着,撕裂空气发出金属一般尖锐的啸声,一股股冲击波四散而去,引得整个荒芜的树林中枯枝尘土断裂飞扬、簌簌作响。 子桑心月露出难受的表情,但依然咬紧牙齿,全神贯注地开始在自己的神识中描绘起那个夜安歌所教予她的最强大的术法。 一个个奇妙的音节从少女的口中吐出,那独特的旋律就好像是从亘古流传而来的歌谣,在夜空之下悠然飘荡。 语言是有魔力的,这世间拥有着某种隐藏在事物的表面之下的本质与规则,而语言拥有着直达这一切的力量。 ——就好似禅宗所谓的“真言”、阴阳师所谓的“言灵”、古老巫者们所信仰的“真名”一般。 学会掌握语言的寓意、性质与魔力,也便成了灵使们最基础也最困难的技巧。 其实术法的咒语本身是没有意义的,但一旦能操控灵力的灵使为其附着了意志,再平凡的言语也可以拥有特别的力量。 “石火梦身不知处,水风相倚红莲花。” 点点星火般的荧光在空中飞旋缠绕,转瞬间化成了朱红色的长枪,灼热的光线映亮了漆黑的林间。 子桑心月抬头看着狰那双只拥有着疯狂与愤怒的双眼,轻声说:“虽然可能会有一点痛,但是很快就会结束了。” 下一秒,女孩合上了手掌。 在那一个短暂的瞬间里,长枪巨剑,化为无数赤红色的花瓣飞散,每一片花瓣都如同燃烧的烈火煌煌,将整只妖魔完全地吞没在了其中,火光飞溅,好似红莲升腾。 火光闪耀,却如雪般冰冷。 这是可以燃尽世间一切存在之物的地狱业火,象征着死亡的降临,是唯有死神才能掌控的至高威能。 狰庞大的躯体在业火的焚烧中像是蒸发的水流一般溶解消逝,金红的光点落在了一片灰黑的泥土上,慢慢地,数株鲜红的花朵刺破了大地,瓣瓣盛放开来。 这便是轮回。 那只妖魔狂暴的灵魂被地狱所掠走,而残存的躯体便重新回到了现世的制约之中,化成新的存在而延续。 就如同这些灼灼绽放的彼岸花一般,象征着生命的结束、以及重生。 耗尽了全身力气的子桑心月回头,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问道:“我做的不错吧?” “是啊。你已经很努力了。” “那就好了。” 下一刻,女孩便静静地阖上了眼帘,浑身失重般瘫倒了下来。夜安歌伸出手轻柔地扶住了子桑心月的肩膀,感受到了她平缓而又细微的呼吸。 他最后摇了摇头说:“就是有些太过莽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二十、夜尽天明 中 带着假面的黑衣少年像一只暗夜中的奔狼一般快速地穿过了幽暗的巷,追踪着空气里那些让人不安的味道。 这种不详的感觉是让他如此熟悉,就好像是那片记忆中那弥漫着鲜血与腐臭味道的遥远地方,又再度回到了眼前。 但是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弱的孩子了。 在灯火迷离的转角,他飞速地在两面墙壁之间互相跳跃着,很快便落到了六层楼顶的露台之上。 在他视野尽头的那片大楼废墟中,数十个身披白袍的白石家灵使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而在它们面前的,是两头浑身赤红的巨大猛兽。 就在不久之前,他们之间应该爆发了一场非常激烈的战斗,整个水泥的地面上满满皆是被利爪撕裂的沟壑,坚固的大楼上面亦是伤痕累累,但在此刻,一切都好像突然凝固了一样,空气里除了未消散的硝烟之外便是一片死寂。 假面少年轻叹一声,再度急掠过去。 “你来晚了。” 当少年如同一只鸟儿一般轻灵坠地的时候,听到了自己的头顶上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嗓音。 “有什么收获么?” “没有,”一个纤细的身影隐隐出现在了二楼破碎的窗前,“那个家伙应该是早就已经发现我们的存在了,所以才故意留下了这么明显的痕迹。” 少年苦笑一下,说:“我们又被戏耍了么?” 那个影子冷哼一声,说:“这种感觉,很讨厌。” 假面少年低头看了一下身旁的白衣人们,他们的喉咙口都存在着一道如同被针刺穿一般细的伤口,这道伤口并不致命,但是混杂着灵力的毒素已经渗入他们的身体之中,让他们陷入了长久的昏迷。 而这两头巨大的妖魔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它们就如同凝固的雕塑,依然保持着那狰狞咆哮的神情,但却永远都没办法再度发出一点声音。即使它们的外表之上没有一点伤口,但是某种强大危险的力劲已经深入它们的骨髓内脏,完全切断了所有的生机。 这是那个纤细身影所拥有的极致技艺,是绝世的暗杀之术。 “我们去找芒和华吧,”假面少年思索一瞬,对自己的同伴冷静地提议道,“以后不要像这样单独行动了,你应该知道,虽然你是我们之中最强大的一个,但是面对那些家伙,依然并不安全。如果你老是这样做,芒和华肯定是会生气的。” 在片刻的沉寂之后,那个影子似乎有些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啦。” …… 在几乎不可视的夜色下,一只怪异美丽的墨色飞鸟掠过了天空,它有着如同孔雀一般散开的尖利羽毛,在巨大双翅的尾端拖着一层烟霞似的瑰丽荧光,它只是扇动起巨翼就掀起了巨大的风暴。它高亢的声音在夜色之下回荡着,如同宣告着灾厄的降临。 它灵巧地划过低空,如同一片天幕坠落,最后停留在了荒凉的河川上。 在那里,它如同一个温柔的母亲一般轻轻打开了自己的巨爪,坚如钢铁的三足之中躺着一个清丽可人的女孩——她躺在那里,好似陷入了一个美好的梦境之中,嘴角微微扬起。 巨鸟低下了自己的头颅,好似要亲吻着她。 “真是如此可悲的生命,如此扭曲的情感,”不远处的桥上传来了一声冷冷的叹息,“杜鹃会把自己产下的卵留弃在其他鸟儿的巢中,等待着那些可怜的寄主代替它们来孵化自己的孩子,这是一种留在骨子里的冷血与狡诈。” 巨鸟抬起了它深幽不祥如鬼火一样的瞳子,注视着那个不速之客。 而她只是继续诉说着自己的话语。 “但你们却恰恰相反。正因为没有办法拥有自己的子嗣,所以你们喜爱着一切青涩、嫉妒一切着成熟,你们会把幼的生灵蛊惑到自己的身旁,养育他们、保护他们,却在他们终于成熟的时候将其撕裂,然后在醒悟之后哀鸣恸哭。你们满足于片刻虚幻的幸福之中,却又不得不在一切结束之后陷入更大的痛苦与空虚。你们一直都在后悔,却从未改变。不,也许你们其实连感情都没有,这一切一切悲剧的发生都只不过来自于你们可悲的本能而已,就像是一个隐晦而黑暗的宿命。” 那个身上有着桂花香味的女子最后自嘲道:“可仔细想起来,我们也和你是如此相似,不断挣扎,却会只能陷入更加悲伤的深渊。不是么?姑获鸟儿啊。” 这只姑获鸟感受到女子身上隐隐散发出的凛然力量,不禁产生了一种入骨的恐惧。它听不懂女子的话语,但也从她的眼光之中明白了这个女子是想要抢夺这个自己费心寻见的宝物,所以它开始愤怒地嘶吼。 这是它与生俱来的残酷母性本能,为了占有并守护自己所遇见的每一个柔弱年轻的生命,它们要毁灭阻挡自己的一切。 但女子只是看着它,眼光中透露出一丝悲悯。 “愿你在下一世里,能成为一个幸福的母亲。” 另一个修长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月下,他提剑、点地、转手、跳跃,踏着华美优雅的步伐,像是一道星火般擦过了巨鸟的身边。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动作、每一瞬的行与停都在他的计划之中,这是近乎极致的技巧,极致到了绝望。 一道清冽的剑光有如蜿蜒飞溅的白练一样闪烁而过,只是一个呼吸之间,巨鸟的身躯便化成了两半。 弥留的姑获鸟甚至无法发出死前最后的呻吟,它虚幻的身体如同烟雾一样被皎洁的剑光照亮,像是一道烟火一样收敛逝去,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那个青年男子落下,接住了昏迷的少女。 桥上的女子不过是一个饵而已,她吸引了姑获鸟的注意力,只为了男子递出这一剑而已。 一剑,就足以斩断烟火凡尘。 女子很快就走了过来。 “她因为和父母赌气而选择了离家出走,姑获鸟最喜欢这种身上带着孤独味道的孩子,也许正是因为相似而互相吸引吧。” “嗯,”青年点点头,他正是那个对子桑心月自称为芒的男子,“这个孩子没有受伤,但是精神有过被侵蚀的痕迹,应该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女子神色里有些忧虑。 芒抬头,笑道:“你又想起那个时候了?” “是啊,”女子点点头,目光坚定,“这个现世有着自己的规则,所以这个世界的普通人都应该是无辜的存在。承受痛苦的有我们就已经足够了,我无法饶恕,任何故意破坏了这个秩序的谁。” 芒楞了一下,说:“这是她的话语。” “是的。但我们正是因为继承了她的意志,所以现在才会在这里,不是么?” 芒点了点头。 仿佛心中有了什么感应,他抬起头,远远看见了两个逐渐靠近的身影,他们灵巧地奔跑过来,犹如鸢鸟低空的滑翔。 “他们回来了。” 女子回头,立刻微笑着向他们招了招手:“欢迎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二十一、夜尽天明 下 浮云阁之下,大楼之间空旷的区域之中铺散着幽蓝的虚幻繁复纹路,升起的晶莹光华如同筑起了一道道玻璃的墙壁,将整个空间都封闭了起来。这是被称为“绝界”的坚固结界,它能将一片包裹的空间与外界完全地隔离开来,用以封印、限制乃至镇压敌人。 数十只漆黑的地缚灵在这片绝界之中胡乱地飞窜着,撞击在幽蓝的壁垒上发出阵阵巨响。浮云阁本身便建在临穹灵脉的交汇之地,这些妖魔是从灵脉的封印中逃逸出来的妖魔中力量最为强大的那一股,所以也成为了白石家选择最优先解决的麻烦。 身上一袭红黑相间唐装的英武男子站在整个街道中央,他注视着此间纷乱诡谲的景象,轻然道:“无论与它们接触过多少次,这些东西身上的腐臭味道都让我这样无法习惯。” 白石逾明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衣装,提着一个黑色的古朴匣子走了过来。他露出一丝惊讶的神情对男子说道:“没想到即使已然贵为庭柱,您也依然会有觉得棘手的事情啊。” “这无关于一个人能力的大,只是天性而已,”唐装男子神色肃穆,“这些东西的存在即是象征着与世间生灵截然相反的另一个极端,那便是所谓的虚无与终焉。” 白石逾明点点头,他恭敬地向唐装男子行了一个礼,说:“这里的妖魔还需要我们拔除,在下能力不如乐正先生,之后可能还要麻烦您了。” 男子点了点头。 白石逾明摊开右手,一个银色的铃铛自袖口滑下,激荡出阵阵清脆悦耳的响声,浅浅的音波带起了灵力的波动,就像是一阵杨柳风一般,吹拂过整个封闭的绝界。 狂暴的幽魂们纷纷将它们的注意力投向了那站在远方看起来如此渺的两人。 片刻之后,嘶吼如雷。 唐装男子腰间别着一柄古式八方长剑,在那无数如同魅影一般的幽魂扑袭而来的一瞬间,他仅仅退后了一步,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注视着这片天地间的事物,就像是在瞬息之间洞悉了一切一样,找到了那道通往破灭的道路,然后,他推剑出鞘。 古流武术! 在他长剑出鞘的一瞬间,一种锋锐而无形的浩然气息也忽然纵横交错穿插于整片空间之中,就像是疾风骤雨席卷而来,化成了一个绝对不可侵犯的领域。 那些被卷入了这个领域的幽魂,倏然间就被完全搅碎。 这是与乐正宝璋曾经施放过的“剑芒”同样的力量,但在这个男人的手中,细碎的剑芒就好像拥有了自己的灵智,如飞矢一样在空气中急速穿梭着,准确无情地洞穿了他所瞄准的每一个敌人。 在这片逐渐扩散的领域里,他就像是国王一样,统御了一切。 这便是灵使庭中统领一方的庭柱们所拥有的威能,即使面对的是拥有强大力量的灵使或者非人妖魔,他们也拥有着好似一个人对抗一整只军队的实力。 但是那些被击穿了的幽魂也依然没有死去,不,准确来说,这些幽魂早在诞生的一瞬间,就已经是一个死物了。 它们是世间残留的不灭恶意,即使被破坏、被碾碎,也会一次次都重新聚拢而来,变成更加恐怖的模样。 所以这个世间才需要死神维持生与死的平衡,为生者指引,将恶灵净化。 在看着场间被粉碎的灵体重新开始聚拢的一刻,白石逾明打开匣子,露出了那把细长苗刀的模样。 他提起这把名为“鬼狩”的古刀,就像是一只飞燕一般轻灵地疾驰出去。 鬼狩本来就是为斩杀鬼魅而存在的灵器,即使它无法像死神操纵的业火一样净化灵魂,但用这把刀每斩杀一个恶鬼都可以将其封印吸收,从而使得自身更加锋利。 在刹那之间,白石逾明与幽魂们身形交错,它们黑影一般的身躯拟为利爪剑刃,但根本无法触及到他的衣角。这个男孩看似纤细的身体里拥有着仿佛猛虎一般的强横力量,他面对着这些怪物,一刀又一刀如涌来潮水一般挥斩而去! 钻心入体,分毫不差。 仅仅是片刻之后,所有的幽魂都在两人交替的攻势之下化成了一片虚无,白石逾明的手中鬼狩像是被鲜血染遍一样显出绯红的色泽,在突然降临的寂静之中,微微地嗡鸣着。 “这样就结束了。” 他说。 不久之后,笼罩了大地的绝界开始破碎,蓝色的光幕如雨,缓缓在夜色下流逝。 好像夜尽天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番外、梦火、三色堇 上 女孩又一次地坠入了梦境。 拥有着金色瞳孔的黑猫站在高高的方尖碑塔上对着她微笑,漆黑光滑的碑面上刻满了她看不懂的文字,塔下,遍地的白花绽放。 她问它,你是谁,这里是哪里,这碑铭记叙了什么。 它说,她只是一个流浪的灵魂,在这里守望着无名者的纪念碑,她站在这里,等待着下一个人来接替她的使命。 女孩问,那个人便是她么? 它说,不是的,你只是迷路了而已,所以才会来到这个地方。这里并不属于你。 于是女孩继续问着,既然如此,自己又属于哪个地方? 它咧着嘴笑了,那是一个很像很像一个人类才会拥有的笑容,带着戏谑和怜悯。 不知道,一个人的命运唯有自己才能找到。 于是女孩沉默。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迷路,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或者逃避着什么,但是冥冥之中她相信着,一切都有意义。如果直到如今依然什么都不知道,那只是因为自己还没有发现。 女孩觉得,这是因为,她一直在等待。 她从来没有自己决定过什么,一直都等待着别人的到来,从她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便开始了,她相信着,她会等来自己的命运,然后回到她应当属于的地方。而现在,她身边、所知、所见的一切都好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她的等待依然没有结束,这里的日子依然是无趣而漫长的,尽管她看见的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但有些更加重要的东西,还是没有改变。 她依然不知道所谓的命运究竟是什么模样,她所真正在等待和背负的,又是怎样的事物。 女孩问黑猫,为什么她会经历这么漫长的等待? 它说,没有为什么。这只是因为,每一个人,生来便有着永恒的等待。 女孩说,但是她从没看见他们在等待什么。 它咧着嘴笑了,声音在幽远的天空下回荡。 那你便自己去看好了,看看他们等待的事物的模样。所有的一切从最开始的时刻便有了等待,等待出生、等待邂逅、等待离别、等待欢乐、等待悲伤、等待成长、等待死亡。而她,也在等待,等待着守望的终结。 她点了点头。 她其实并没有听懂它所说的话,但是她却有些觉得,或许自己已经有些明白了。 等待总是有终结的,就如同所有的生灵,都在等待死亡。 她问它,你的等待会在什么时候结束? 它金色的瞳孔发出斑斓刺眼的光,它抬头仰望天空像漩涡一样旋转聚集的黑云,狰狞却痛苦地笑着说:“不远了,她的等待即将终结。” 一种奇怪的预感让她抬起了头。 黑云之下磅礴的大雨突然降了下来,满地的草地和白花被金红的烈火点燃。在风暴和雨水里火焰飞腾,点亮了方尖碑光滑的表面,花瓣飘飞,伴随着火光在被铭刻的文字之间闪烁,远处似乎有谁在歌唱着古老的诗篇与辉煌。烈火吞噬了塔顶上的黑猫,它笑着看见自己的身躯逐渐化成一团火球,金色的眼睛无比漂亮地闪耀。 它最后仍然对她笑。 仪,等待是一件漫长而痛苦的事情,就如同死亡一样,所以你得好好活着。 你只有好好活着,才能面对这漫长的痛苦。 她问它,你叫什么名字。 它喃喃。 夜中萤。 ——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 那仿佛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竖立的幢幢高楼遮住了天空的颜色,彷如没有天空。 雨水打在窗上,混成一股股溪流滑下,一遍又一遍地,徒劳地清洗着一尘不染的玻璃。 她将滴着水的伞放在阳台上,然后回到餐厅。温暖的橘色灯光照着冷清的餐桌,上面照例留着两张便笺。 “菜在冰箱里,用微波炉加热就可以吃了。——爸爸” “乖囡囡不要学得太苦了,早点睡,妈妈爱你。” 她眼角抽动了一下,然后叹了一口气。她将便笺拿回房间,收在盒子里。父亲永远都不会说出露骨的表达感情的字眼,母亲永远都还只将她当成是一个孩。她一直都明白父母是爱她的,但他们都不了解她,也没有想过要去了解。 就像他们不知道,她将他们留下的所有便笺都收集了起来。父母不会去过问那些便笺去了哪里,因为实在太不重要。但她觉得,这些只言片语,或许才是那联系着她与父母之间的,为数不多的纽带。 她安静地吃饭,然后收拾桌子、洗碗。 一切结束后,她从果篮里拿出苹果,用水果刀开始削皮。她将苹果旋转,刀流畅地在果肉与表皮间滑动,果皮一层层褪下来,没有一丝断裂。 切到低端,不经意地,刀划开了薄薄的果皮,触到了右手的食指。螺旋状的果皮轻轻滑落下来。她放下刀,看见指尖一道极细的伤口。 鲜红的血珠渐渐地渗透出来,在苍白的指尖炽烈得刺眼。 她用纸巾包住手指,血在白色的纱上浸染,弥散出苦涩的腥味。她下意识地吮了吮,很咸,她抬头,明亮的灯光一时让她觉得有些恍惚。 在吃完苹果之后,她便睡去了。 …… 她提着垃圾袋下楼,放进了楼下的垃圾桶中。 雨停了,但天空还是阴沉沉的。 就在她快要走出区门口时,她看到了它。 它疲惫却慵懒地躺在长椅上。 她慢慢走近它,它双耳动了动,却没有在意。 她看着它,伸出手,想要抚摸它,但在快要接触的一刻停止了。 她下意识地以为它会躲开,但它没有。 于是她轻轻碰了碰它的额头。 她转身离开,它也从长椅上跃下,跟在她的背后慢慢地走。 在街上的宠物店里她买下了猫粮,然后她带它走到街角,一点点喂给它吃。她蹲下身子,带着的微笑看着它将食物一点点吃光。 她很喜欢它,看见它的模样的时候,她会想起那只在梦里曾经见过的黑猫。 于是她找到一个废旧的纸箱,简单地处理后,放在了不会有人经过的巷中。 她把它安放在了纸箱里,并留下了自己撑开的伞,预防着下一场未来的雨。 之后她慢慢离开。 她经过花坛的时候,看见了里面三色堇雅致地盛开着,如同快要飞起的蝴蝶。 她突然感觉有些开心,也有些惆怅。 沉默而忧郁的三色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番外、梦火、三色堇 下 那一天天是周末,刚刚下过了雨,沉淀了空气里的污浊,所以早晨的这座城市有着干净的味道。 柳文说,我们去看电影吧,一部十年以前的电影,。 之前子桑心月就听说过这部电影,听说是一部很有意思的爱尔兰影片,市内的大院线都不曾上映过,倒是的电影资料馆不知从哪里搞来了放映权。 她想了想说,闲来无事,那便去吧。 到的时候,电影院里没有多少人,唯有她们并肩坐在最中间的位置上。电影不长,所以她们安静地看着,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直到结尾。 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那些在生命里最珍贵的时刻,总是发生在难以注意到的时候。所以就算想要去抓住,也只能感到无能为力。那些瞬间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 所以有时候你会相信命中注定其实就是一种奇迹,就像是无法预料的旅程,谁也告诉不了你,直到你看见了,才会明了。 比如她们在这里看完了。 就带着命中注定的味道。 直到结尾。 卖花的女孩弹奏着流浪的民谣歌手送给她的钢琴,她的丈夫终于来到了都柏林和她团聚,她深情凝望窗外,像在向远方的某个梦告别。沧桑的民谣歌手独自踏上了前往伦敦的那一辆列车,这座安静的爱尔兰城市美得就像是童话故事里那样,从天穹之上落下了清澈的阳光。 这个世界上有着多少童话,便就有多少悲伤。 直到结尾,屏幕逐渐变得灰黑,影院的灯光亮起。 她们坐在电影院冰冷的座椅上,被那突然洒来的灯光照得有些眩晕。 好像是在某个瞬间,子桑心月看见了柳文安静的侧脸,突然了闻到某些哀伤的味道。 冰凉,明亮,寂寞。 寂静,寂静的悲伤,寂静得让人怀念,寂静得让人迷恋。 当一切都结束,掌声响起。 这是一场电影。 一场她从未看过的,也可能是再不会经历的电影。 · 女孩们看完了电影之后顺着路往回走,柳文将分线器插进了自己的里,她们听着歌穿过了树荫满地的公园。 那首歌是《sraild》。 “sraild,jhadigu sraild,jvig buirallyaighsfrvr irallyabihyu lhiydhliigh iasfhsighs fhsighs hyuflhfirburig vrybdyashr vrybdyshar iassrigh hryuryur lkiglikyurhlyarud ihadbihyu hilshaiuldd ildhavbaay buikihadsay” 她们在公园出口的地方停下了,三色堇在路边盛放着,这是又名为“蝴蝶花”的花,在这个季节总是四处开放。 子桑心月很喜欢三色堇,但是这种花却很难引起人的注意,一旦错过了这个季节,便几乎不会再有人会想起她,直到又一年的雨季结束,这花才会突然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仿如才恍然大悟,原来这花今年还开啊。 君未看花时,花与君同寂。 她们走累了,柳文蹲下来,对着子桑心月笑着说:“我们看一会儿花吧。” 子桑心月将手放在膝盖上,微微弯下了腰,说:“好啊。” “心月,你知道三色堇的花语么,”柳文开心地说,“三色堇啊,这是一种很有意思的花啊。三色堇的花语是‘思虑’。但这也是一种因颜色不同而花语不尽相同的花,红色三色堇的花语是‘思念’,黄色是‘喜忧参半’,紫色是‘沉默不语’。” 子桑心月有些惊讶:“真是漂亮却平凡的花语,我还以为花语总是很华丽的呢。” 柳文笑:“当然不是啦。你有没有觉得,这花就和那电影里面的卖花女很像,平凡、安静、却又美丽,就是因为花语和生活如此相似,所以我才喜欢花语啊。” 子桑心月捏了捏她的脸,打趣说道:“是么。” …… 很久以后,当子桑心月又一次回想起那些遥远的过去的时候,好像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早有预兆。 三色堇是原产北欧的花朵,是冰岛的国花,带着北欧森林里阳光的味道,也像是故事里那种沉默却美丽的感觉。 这不是一种有大格局的花,也不是一种惊艳的花,却是一种惹人怜的花。像三色堇一般的人不少,就如同三色堇本身一样常见。他们与她们沉默、平凡而多愁善感,能在任何的土地上扎下根,顽强地生活着,却又将一切爱情、忧愁与忧伤埋在心里,带着平静的微笑面对着的欢乐与失落。 可在生命中的各个时刻,她都遇见了她们或他们——在繁华的街口,在落叶的道上,在安静的自习室里,在一切一切她所到过的地方。 但她都逐渐习以为常。 为什么呢? 也许,这个名为子桑心月的女孩本身,就是如同三色堇一样的存在。 沉默微渺的三色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二十二、圣临日 十二月二十四日,圣诞前夕。 子桑心月很早就起来把衣物和化妆品叠好收拾进了背包里,对着镜子梳好头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拍打了两下自己的脸颊。 在出门的时候,她还翻看了一下挂在墙上的日历。 黄历上写,宜出行、沐浴、普渡;忌修造、裁衣、祈福。 不好不坏。 …… 子桑心月出门后叫了一辆计程车前往学校,但在离学校还有五六百米的地方,她就不得不下车步行。就像往年的这个日子一样,朱蔷附近的街区今天已经被管制起来了,各种豪车排成长龙,缓缓地驶进宽敞的校园。 这些客人们多是朱蔷学子的家长乃至往届校友,他们都接受了来自校方的邀请来参观此届的晚会。朱蔷作为临穹历史最为悠久的名校,其几十年里的优秀校友名单,几乎便构成了如今市里的大半个上流社交圈。 不过这些都是和子桑心月自己关系不大的事情。 今年她的父母依然抽不出时间来参加自己女儿的毕业晚会,不过子桑心月也已经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事情。 毕竟,她一直都是那么不起眼的女孩,永远也没有机会成为舞台的主角,舞会这样引人注目的事情对她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 子桑心月从稍微清静一点的偏门进了校园,在那里她看见了那站在榕树下,好似已经等了自己不短时间的柳文。 “文你今天到的真早。” “嗯,因为学校的老师希望把我的节目放在晚会压轴,所以待会儿还需要和其他人多排练几遍,”柳文露出嬉笑的神情,凑到子桑心月面前说“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啦,上次我和你一切买的衣服都带来了吧?你的舞伴也选好了么?” “嗯……”子桑心月把柳文往后推开,“别靠这么近啦。” “是粉底液的味道,”柳文调笑道,“平时那么懒的你今天居然也是化了妆才出门的,看来是很上心呢。” “哪有,”子桑心月反驳说,“只不过是高中难得只有一次的晚会,如果什么都不准备的话也太不合适了。” “不过据我所知,我们学校从新生阶段到毕业每年都会参加舞会的人也不少啊。” 子桑心月白了柳文一眼,道:“你觉得我是有那种资格的人么?” “也是,不过也没关系啦,”柳文开心地笑着,“正是因为心月你老是这样傻傻笨笨的,我才会这么喜欢你啊。” “你这根本不是在安慰我吧!” “我只是在诉说事实嘛。” 柳文灵巧地躲过子桑心月想要来揉住自己脸颊的双手,很快就跑开了。 “反正时间还早,我们先到琴坊去吧,那里最安静了。” 跑到了道的路口,她又回头向子桑心月喊道。 …… “ldauldaaiabfrg, advr ldauldaaiabfrg addaysfauldgsy lkaufkidssy frauldgsy …… 我们也曾终日逍遥荡桨在绿波上 但如今却已劳燕分飞 远隔大海重洋 友谊万岁、万岁,朋友,友谊万岁 举杯痛饮 同声歌颂友谊地久天长 ……” 学院的合唱团在远处宽阔的梧桐林里练习着晚上会咏唱的曲目,这首来自异国的悠扬民谣乐声随着冬日萧瑟的风一起在空气里游荡着,穿过琴房透亮的玻璃窗与冰冷的阳光一起洒在了空荡的房间里。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心月你的步伐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嘛。” 两个女孩互相把手搭在肩上,踏着不紧不缓的拍子练习着国标的舞步。国际标准交谊舞,这是推崇西式教育的朱蔷里所有学生的必修功课。在朱蔷教授国标舞的那位老师曾经是一位职业的国际舞选手,所以教学也十分严厉,大多学生都不怎么喜欢她。但也正是因为这位女士的存在,保证了朱蔷中学每一届参加圣诞舞会的学生,都能展现出十分优美的舞蹈技巧。 “你又不是不知道,因为时候起我的父母一直都盼着我能够进入朱蔷,所以老早我就学过国标了。” “是啊。明明跳得还不错,但可惜就是没有表现的机会。” 子桑心月脸一红,说:“要你管啊。” 在一个轻灵的回旋之后,两人松开了手。 “休息一下吧。” 柳文蹦蹦跳跳地回到了钢琴前柔软的沙发琴凳上,用手支起了自己的脸颊。子桑心月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路上逐渐开始变得热闹了起来。 “感觉时间过得真的好快呢。” “唔?” “你最近几年大半的时间都在国内外来回跑,当然不会觉得啦。在这个学校里我都呆了快要六年了,但是偶尔走过那片法国梧桐林的时候,还是感觉自己对着这片司空见惯的景物似乎还是存在着一种奇妙的陌生感,好像我从未属于过这里一样。从初中到高中,我的生活几乎没发生过一点变化,每天都总是重复着一样的事情,在同样的轨迹里不断绕着圈。” “这不就是安定的生活嘛。心月你这种随遇而安的性子,不是应该最喜欢这样的生活节奏么。” “但莫名其妙地还是会觉得有些失落。” “你就是太多愁善感了,”柳文的鞋子轻轻点着地面,“明明是个骨子里倔强倨傲的天蝎女,说的话倒像一个多愁善感的双鱼一样。” “唔姆……不和你说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柳文吐吐舌头,“不逗你玩了。” 就在两人嬉笑玩闹的时候,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打破了门外楼道的寂静,那道声音由远而近,最后停在了琴房门口。 “咚、咚、咚”。 敲起了门。 “请进!” 门轻声打开了。 子桑心月看着来人,立刻惊讶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直觉。” “骗人。” “哈哈,”那是一个非常柔和的男声,“其实是我问了一下在班上和你比较要好的同学,她们说你多半到这里来了。” 柳文用手撑住凳子,往前伸出了身子探出琴架,有些好奇地想看看那是谁。 “早安。初次见面,我是夜安歌。” 那个仿佛身上有着湛蓝阳光味道的大男孩向柳文挥了挥手。 柳文露出灿烂的笑容回应道:“嗯嗯,我知道啦。这次回来几乎每天都能从心月嘴里听到你的名字,讲真的我都有点嫉妒呢。” “毕竟心月是个让人头疼的孩子呢。” “是啊是啊。” 看着这两个明明是第一次见面的人破有默契地点起了头,子桑心月感觉莫名火大,不开心地反驳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啦!” “你看,果然吧。” 柳文向子桑心月做了个鬼脸。 夜安歌转向子桑心月说:“老师都带着那些有节目的同学去做筹备了,所以晚上之前我们应该都挺闲的,有什么计划么?” “计划……我没有那种东西啦,”子桑心月将手背到了身后,像是若有所思一般地回答道,“反正今晚对于我们来说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嘛,在这里慢慢等着就好了。” “就这么随便?”夜安歌露出无奈的笑容,“我还以为你是在这里准备晚上的交谊舞呢。” 子桑心月眯眼笑道:“怎么可能嘛?” 柳文噗嗤一笑,但在子桑心月充满怨念的眼神中,她立刻慌忙地摆了摆手。 “不过我觉得如果到时候跳的太糟糕的话也不是好事,反正你今天也没事做了,不如我们再练习一下?” 踌躇半晌,子桑心月终于叹口气说:“好吧。” 夜安歌走上前两步,向子桑心月伸出了手。但是女孩并没有接过,反而转头看向了柳文。 柳文立刻会意,站起来说:“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去找老师准备一下晚上的事情了,你们慢慢加油吧。” 她似乎很是心情愉快地哼起激昂的调子走向了琴房门。 肖邦调练习曲——《革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二十三、圣临日 中 “闲寂古池旁,蛙入水中央,悄然一声响。” 靠着褐色的长廊栏杆,眼前是平静无波的宽广湖面,穿着制服的清丽女生念起了那句自己心仪的俳句。 “松尾芭蕉。但这是描写夏天的句子吧?” 有人偏着头笑问着她。 “是的,一个关于夏天的清冷俳句,”女生没有转过头,只是用手把在栏杆上轻巧地支起自己清瘦的身子,喃喃道,“不过这里很漂亮啊,宁静如日本俳句里的古池,蕴一池的寂寞,等了许久,也不会等来一只入水的青蛙。” 她身旁的少年苦笑道:“若像你说的那样,我们不正是那只青蛙么——明明知道眼前是一片深不可测的寒渊却依然扑通入水的青蛙。” “嗯。” 从长廊的尽头,隐隐约约地传来一片欢声笑语。那是几个低年级的女生,在走过来的时候,她们看见了靠在栏杆旁的女生,却一下子收住了声音。 “邹学姐早安!” “早安。” 她温柔地回应道。 “今天的晚会还是将由您领舞吧!我们都非常期待能再次在舞台上看到您漂亮的舞姿呢。” “你们是二年级的?” “嗯嗯!” 女生们听到她的问题,立刻欣悦地点了点头。 “那明年就该轮到你们上场了,今年多多练习的话,以后那就是你们的舞台了。” “我们怎么可能比得上学姐呢?”女生们眼中浮现出倾慕的神情,“学姐你的舞伴已经挑好了么?是不是和传言中一样您会和逾明学长一起上场啊!” “你们这些八卦的丫头,”制服女生叉起腰佯装嗔怒笑骂道,“你们自己晚上到典礼堂不就能知道了么。” “哈哈,惹到学姐生气啦。” 低年级的女生很快便欢笑着跑开了。 制服女生微微按了按自己的额头。 “骗人的感觉如何,花?” 明明那个俊秀的男生就站在她的身旁,但是他的存在就好像消失在刚刚跑过的女生们的感觉之中一般,至始至终,都没人发现他在这里。 “其实不坏,”女生笑了起来,她轻灵地做出了一个狐步舞反身的动作,向男生伸出了手,“倒是芒你得好好加油一下了。” 他苦笑道:“你真是给我们自己挑了一件最麻烦的事情来做啊。” 上弦之华,夏荻。 这个女孩天生就拥有着魅惑生灵的天赋,配合着她所擅长的月曜术法,甚至可以操纵他人的感官、认知乃至思考。 能够干涉他人意志的术法被列为灵使禁忌的原因之一,便是其同时会给施术者与受术者的精神带来巨大的反噬,稍有不慎便会陷入疯狂。但夏荻本身是一个非常柔和的人,她从不会去摆弄别人的意志,而更加擅长暗示和诱导。 而她,便让所有人都把自己当成了那个名为邹巧盼的女孩,那个被姑获鸟所带走的女孩。 邹巧盼的母亲便是朱蔷的舞蹈老师邹倩眉,所以她从便接受着母亲正规而严厉的舞蹈教育。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来自家长的管教越是严格,却越容易让其生出叛逆的心思。 这个孩子从初中开始每年都被选成了朱蔷圣诞晚会的领舞,曾经的她即使站在那些年纪远远大过自己的学长学姐中央,也是那看起来最闪耀的明星。不过到了真正面临毕业的如今,这已经是她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届晚会了,在这段日子里她不断练习着自己的那段舞蹈,但总是达不到母亲心意中的要求,所以在几天前的那个夜晚,她自己不断积累下的压力终于在母亲的唠叨中爆发了,所以才忿然离家,机缘巧合下招来了姑获鸟的注意。 如今邹巧盼在夏荻的治疗下神魂恢复了平静,但依然还没苏醒。所以夏荻才会选择代替邹巧盼来参加这场对她自己来说意义非凡的晚会。 但更重要的一个理由是,芒在夏荻准备来到这座隐藏着白石家无数封印结界的校园之前卜了一卦。 ——大凶! …… 乐正宝璋看着车窗外灰白的桦树林,她身上在漂亮精美的礼服之外披上了一层华贵貂衣,柔软温暖的绒毛盖住了她白皙纤细的后颈。 她用清脆的嗓音轻轻哼唱着那首脍炙人口的歌谣:“jiglblls,jiglblls,jigllhay……” “你的心情不错啊。” 乐正昭华身上也换上了一套经过精心设计的典雅礼服,衬得他温润的面容中流露出丝丝狷介气质,仿佛青莲出水。 “好久没能见到云旗哥了,不知道他最近过得好不好呢……” “你还是那么粘着云旗啊,”乐正昭华也笑了,“我在庭中的时候倒是时常能看见他的身影,其实一直都没怎么变过。” “唉,”乐正宝璋叹了一口气,一片嘟囔着一边敲打着车窗,“要是我也进了灵使庭就能经常看见云旗哥了吧,可为啥老爸总是连这么的要求都愿不答应我呢?” “这也正说明了叔父非常关心你啊。” 乐正宝璋回头白了他一眼,埋怨道:“你别的都好,就是性格老是这样,一点意思都没有。” 乐正昭华只能讪讪苦笑。 就在两人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的时候,白石逾明领着那个一身唐衣的俊秀男子向车边慢慢走了过来。乐正宝璋看见他们,眼睛蓦地一亮,按下车窗向他们遥遥挥了挥手。 “云旗哥!” 唐衣男子也含笑挥手回应了女孩。 唐衣男子走到车前,笑着打趣道:“有两三年没看到宝璋了,看起来你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模样啊。” 乐正宝璋鼓着腮帮说:“怎么你还把我当成孩子一样。” “当然,是变成一个漂亮的女士了。” 随后他像个风度翩翩的管家一样躬身打开了车门,拉住乐正宝璋的手扶着她走了出来。 乐正宝璋脸上浮现出一股红晕,声如细蚊地回应道:“谢谢。” “哥。” 乐正昭华也随其走了出来,唐衣男子一手牵着乐正宝璋,用另一手亲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没问题吧?” “当然。” “那就好。” 白石逾明礼貌而无声地站在一旁,等待着自己的客人们。 简短说过几句话后,唐衣男子便带着自己的两个晚辈离开那辆黑色劳斯莱斯走向了白石逾明。 “逾明你倒是在我家的这两个家伙花了不少心思啊,把他俩带到舞会上去玩闹,这要是让叔父知道了,之后可少不了好好说教一番。” 白石逾明感叹道:“我一直听说你们家的那位先生是一位颇有君子遗风的长辈,原来立下的家规也是如此严格。” 唐衣男子爽朗笑道:“其实就是拘谨古板而已,下次你有空也可以来乐正家看看,我一定会亲自招待。” 白石逾明点头说:“那我就却之不恭了。不过今日在这里,你们依然是客人,就让我一尽地主之谊吧。这座朱蔷不仅是临穹的名门学校,里面的建筑也颇有些年头和特色,我可以边走便给你们说说。” “嗯。” 乐正宝璋虽然不喜被人安排,但是转念想到四处闲逛的话能够也能和自己的云旗哥更多待在一起,所以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乐正昭华和云旗于是也点点头,跟上了白石逾明的步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二十四、圣临日 下 “咔擦”、“咔擦”。 子桑心月像一只仓鼠一样熟练地咬断了手上ky饼干,目不转睛地看着镜中自己的模样。 已是午后时分,柳文也已经在典礼堂中完成了最后一次排练,她回到琴房后就和子桑心月一起把夜安歌赶出了房间,拉出了角落里的桌与落地镜,互相帮忙换上晚会的服装。 “没必要打理得这么仔细的,”子桑心月看着柳文站在自己的身后,将刚刚过肩的头发盘成了精致的马尾三股辫,于是含糊不清地说道,“反正也没人在意。” 柳文用力地往下扯了扯子桑心月的马尾辫,偏着头无邪地笑道:“但是我在意啊。” “疼疼疼……好嘛好嘛,我知道了啦。” “你还是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更可爱一点……心月你先把ky吞下去,我再帮你上一次妆。” “唔唔!” 子桑心月吞咽着巧克力饼干,匆匆地点了点头。 在房间里倒腾了一个多时之后,两人才打理好了身上的一切。 朱蔷并不要求学生在晚会上穿着统一的服装,只需得体便可。 这是一场有着特别意义的社交舞会,继承着朱蔷在民国时就已有的舞会沙龙传统,到了如今早已名声斐然,成了市内上流社交圈中的一环。因为收到邀请来参观晚会的客人们大部分都是城中名流,其中甚至有不少对夫妇曾经便是这所学院之中的同窗,所以朱蔷的学生能在晚会上引人夺目无疑也是一件十分光鲜的事情,甚至可能对自己的前途未来也有所帮助。 即使只是为了这点虚无缥缈的理由,也足以让校园内的那些精英子弟们,在其间花费无数的心血。 子桑心月与这样的事情总是格格不入的,而柳文则是与邹巧盼一样,每一年都是晚会上绝对的焦点,不过因为这截然相反的理由,两人都不像其他人那样充满了负担。 子桑心月穿上的便是那条蓝白相间的长裙,早晨刚刚洗过的顺滑发丝间透出点点兰草的香气,看上去柔和而清丽。 柳文又挑出了自己那件雅致的墨底缀白礼服,她的身材与模样自两三年前开始便没怎么变过,一直都是如此娇俏并充满灵气。 她全身的装束和古典端庄的钢琴呈现出了完全同样的色调,盘起了高高的发髻,秀丽的娃娃脸上带着一丝知性的笑意。为了便于手臂的活动,那件精美的礼服裁掉了袖口,露出了她白皙如雪的皮肤;胸口的雪纺绣有艳丽的海棠,这是东方韵味的象征;而在她蓬松的裙摆之下露出了那对修长的双腿,玲珑巧的绑带高跟紧紧地裹住了她纤细的脚踝。 漂亮得好似一朵墨染的莲花。 “很好,”柳文看着在镜中两人的模样,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至少在今天晚上,你是肯定丢不了人了。” 子桑心月嘀咕道:“能不能不要以我多半会丢脸为前提来评价我啊。” “心月你个笨丫头,”柳文转身扯了扯子桑子桑心月的脸,“我会坐在乐团里好好关注你的,记得好好加油啊。” “加油?为啥加油啊?” “你还装不懂呢?” 她笑着向子桑心月的身上扑了过去。 “啊,我知道啦我知道了啦!” 两个女孩嬉闹着跑出了琴房的门,一步步穿过空荡荡的楼道与阶梯,跑进了灯火逐渐亮起的校园之中。 …… 夜安歌路过了校园里热闹的广场,一棵巨大的冷杉树伫立在道路交汇的正中央,高高的枝丫上挂着无数铃铛与纸球装饰,彩灯明灭。 朱蔷的学生社团们自己摆起的摊子便围在那棵漂亮的圣诞树下,来来往往人流纷纷。在这里聚集的多是低年级的学生,他们不会亲自站上晚会的舞台,所以有着大量闲暇的时间享受这个圣诞节日的欢闹。 夜安歌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最后停在了一个木架支起的棚子前。 这个铺子和其他的比起来显得十分简洁与不起眼,素白的桌布上只放置着一副灰黑哥特风格卡背的塔罗牌。铺子的主人是一个装扮成童话故事女巫的模样,带上黑框眼镜的矮女孩,她的模样并不算漂亮,但是笑起来有着让人舒心的味道。 夜安歌在女孩面前坐了下来,笑着问:“你是在占卜么?” “是啊,学长有兴趣来让我预测一下自己的命运么?” “好啊。” 女孩点点头,她只选出了那二十二张大阿卡纳,熟练地洗好并切成三叠,在逆时针旋转到夜安歌面前之后,轻易地一抹便将其散成了一个完美的扇形。 “学长知道塔罗牌怎么玩么?” “了解一点。” “那么请吧,记住只能挑三张哦!” “我了解。” 夜安歌柔和地回应了一下,用食指将最左、最右和中央的三张牌往下移了移。 女孩帮他翻开了那三张塔罗牌。 标准的圣三角占卜。 正位的ii,倒吊之人。 正位的八,月亮。 逆位的6,塔。 女孩有些讶异地抬起了头。 在女孩解读之前,夜安歌便已经露出了难以捉摸的微笑。 “这样看起来,不是那么吉利的结果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二十五、夜宴魅影 上 入夜的天空中星夜交辉,穿着得体的名流宾客们也早已在谈笑声中从大门处缓缓走进了礼堂,子桑心月灵巧地穿过人流涌动的广场,在侧门口的学生会干事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在这整场盛大的圣诞晚会中共编排出了十余个节目,而因为朱蔷编舞的老师邹倩眉对舞台大与演出效果的考量,参与舞会的朱蔷学子们也被划分成数组,大多都只会参与各个舞曲的其中之一。 子桑心月与夜安歌选择了那排在所有节目末尾的华尔兹圆舞曲——《蓝色多瑙河》。 这是一个经典而且平缓优美的曲目,所以最是不会有所差错。 她抬头的时候,便看到夜安歌在过道里向她挥了挥手,他也换上了一身修长的黑色燕尾西装,看起来是如此美好的模样,无意间吸引着周围的目光。 他说:“我等你有一会儿了。” 看着周围的人逐渐把目光投射到自己身上,子桑心月脸上微微发烫,赶紧说:“我们进去吧。” 她从背后推着夜安歌走过了玻璃门,一直往三年级学生们聚集的礼堂后台走去。 …… 宴会的典礼显得特别隆重。 温暖的大厅之中,巨大的水晶吊灯将明亮璀璨的光线投射到光滑的地板上,一座座铺着雪白桌布的圆桌之上摆满了繁盛的菜肴,不少低年级的学生们换上了侍者的制服在人流之中穿梭着,虽然动作尚有些青涩拘谨,但总能博得客人们温柔的回应。 因为是学院主办的宴会,所以会场之中没有提供酒精饮品,客人们大多都手握着各色果汁,走动着互相闲聊寒暄。 子桑心月和夜安歌站在角落里注视着场间辉煌的一切。她安静地喝着手上的温热柳橙汁,感受着这里的一切都都是如此庄严盛大。 实际上却是那么无关紧要。 白石逾明作为学生代表上去致词时,场面慢慢就静了下来。 无论是学生还是客人们,所有人都认得他。他的父亲便是这个学院最有话语权的校董之一,而且他才能出众,虽然才刚刚成年,但却早成为了临穹名流社交圈里引人瞩目的新星。 子桑心月心不在焉地听着他的话语,目光却飘向了更远的地方,柳文与她的父母坐在舞池边很靠前的位置,脸上挂着一丝漂亮可人的微笑。 子桑心月不禁噗嗤一笑。 她是如此了解自己的这个朋友,一旦柳文露出这样的表情,就代表她和自己一样,其实早就已经神游天外了。 直到不久之后,大厅里响起了一阵长久的掌声,将子桑心月的思绪都唤了回来。 她舒展了一下身体,却正好看见了夜安歌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双瞳。 他说:“这个夜晚感觉会发生很多事呢。” “是啊。” 子桑心月叹了一口气。 …… “芒,你看过《闻香识女人》没有,就是那部很经典的美国电影。” “当然。” “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能够跳一段探戈呢,那段《ruaaba》。” “‘一步之遥’么,我记得这是你非常喜欢的舞曲呢。” “是呀,一步之遥,”夏荻两只手交叉成一个相框一样的方形放在眼前,就好像是在丈量着整个视界的一切那般,她怡然地说道,“真实与谎言、幸福与遗憾、现实与梦境,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那,一步之遥。” 夏荻换上了一身亚麻色的修身舞裙,高挑的身材显得尤为俏丽,她微笑着看着庞大的管弦乐团逐渐在聚光灯后一一落座,奏起了那首悠扬如晨曦初现的前奏曲。 《亚麻色头发的女孩》,德彪西。 芒含笑着问道:“你似乎有些跃跃欲试?” “不,”夏荻摇了摇头,“是凭依在我身上的那个孩子的福灵在欢欣雀跃。” 福灵。 她们是来自命运的恩宠,是从很少的一部分人类的灵魂中孕育出来的无形精灵,而那部分人类,便是世间所谓的天才。这些精灵象征着主人那卓绝的天赋,就好像是一个第二人格一般,陪伴着主人成长,就像是一颗种子一般接受着雨露滋养,生长、盛放。 变成动人心魄的美丽模样。 仅仅是能感受到她们的存在,便能获得无尽的幸运。 而一旦失去她们的恩宠,曾经拥有的一切都会再度黯淡失色。 当邹巧盼被姑获鸟掠走的时候,她身上的福灵便因保护着女孩的神识而变得虚弱无比。如同神灵亦会飨食人间的祈祷与烟火一样,这些精灵会将人间的生机转化成洁净的灵气,变幻成自己的食粮,所以在世间所有的生灵之中,她们也是最纯粹而美好的存在之一。 夏荻以降神之术让邹巧盼的福灵寄住在了自己身上,所以在他人的眼里,夏荻的模样和气息几乎都和邹巧盼一模一样,在这之上她只施加了一点的秘术,便将自己与芒的身份骗过了几乎所有人,甚至连白石逾明这样的灵使也是如此。而夏荻陪伴着福灵在此间起舞,也如同那古老过去巫女祈福的神乐仪式一般,能让这的精灵重新获得磅礴的生机与力量。 当舞会的前奏只留下一段余韵的时候,提琴手们才开始轻轻拉动了琴弦。 灯光开始变得暗淡,夏荻站了起来,玫瑰红的头花在深邃的阴影中反射着光,显得那样妩媚。 她向自己的舞伴鞠了一个躬。 “走吧,快到我们了。” “虽然我已经习惯这样陪你这样胡闹了,不过我还是得再提醒你这个丫头一次,”芒很大方地站起身来,和煦地笑着说,“我其实是不怎么会跳探戈的,一不心就可能会搞砸呢。” “isakiaag,”夏荻笑得如此明媚,“跳好探戈是其实很一件很简单的事情——简单,所以迷人。如果你跳错了,不要管它,我会陪你继续跳下去。跳下去,就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二十六、夜宴魅影 中 ruaaba。 一步之遥。 其实一切都像夏荻所说的那样,跳好探戈其实就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情,她有着明显的节拍、基本的舞步。 但是明白这种华丽的舞蹈究竟有着多么美好的模样,也是如此简单,只需要一瞬间就够了。 简单,所以迷人。 在那提琴短短的一段独奏里,一对对身着盛装的男女生走进了舞池,踏着轻缓的步子,翩翩交错在聚光灯之下。 “这个孩子的愿望好像是要成为这里的主角呢。” 唯有在灵使的眼中,能看到那萦绕在夏荻身旁如同霞光一般的旖旎色彩,这便是福灵的化身。在灯光下福灵的形体闪耀跳动着,好像是飘飞的霓裳衣带。 “那你能做到么?” “你说呢?” 夏荻可爱地偏了偏头。 在伴奏的钢琴重音乍然响起的一刻,提琴的曲调也随之变幻了,夹杂其中的手风琴声轻声丁宁,让升高的调子变得忧伤而悠长。 在这样的一个瞬间里,芒便自然地将夏荻纤细的身体推了出去,他拉住夏荻的手,在下一秒又把她带回了身旁,然后便是一个完美的反身——明确、轻快、优雅,就像是轻巧地追逐着、奔过草原、跳过溪涧的两头鹿,每一步都没有一丝一毫拖泥带水,却又如此意韵缱绻。 在随着曲调变化的舞步里,两人逐渐走到了舞池的中央,在灯光最明亮的那一处,芒的手臂温柔地扶着夏荻的后背,就像是恋人间的亲近与羞涩一样,他向前低下了头,她向后弯下了自己的腰——降下,然后升起。 他又一次地让她旋转着离去,又在仿佛要脱手的一瞬拉过她轻逸地回身。 这是属于一个遥远异国的别离的曲调,想要挽回却又难以挽回,想要割舍却又无法割舍。 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距离,不过一步之遥。 仿如天涯般遥远的,一步之遥。 而正是这一切交织成了这忘情而动人的舞蹈。 音乐又一次舒缓,整个舞池都好像逐渐变得寂静,而那个亚麻色长裙的女孩和那个温暖如冬阳的男孩,便成了整个世界的中心。 翩然之间,舞步与光影交错。 芒高高地举起了夏荻的手,女孩就在他的掌心下旋转,亚麻色的裙摆像一朵盛放的蔷薇一般飞散。 她在那一个刹那里如同流星一般璀璨美丽,千万种姿态在她的身上变幻流转,她是世间手艺最精巧的匠师手美丽的人偶、是穿过城市衔着宝石的燕子、是蹦跳着穿过了树洞的白兔、是踩着水晶舞鞋翩然起舞的公主。 那一切一切的模样在最后的一瞬间凝固,然后辉煌闪耀。 她好像是在命运的涡流里高声呼喊的那个美丽的身影,愤怒而哀伤、痛苦而高歌、反叛而魅惑,是神秘与完美的化身。 那是卡门。 芒与夏荻跳起的是如此美丽的一场探戈,一切都在最深情的时刻绽放,然后在最深情的时刻戛然而止。 决绝而瑰丽得让人忘记了呼吸。 一步之遥。 仿佛她和他与那道通往神境的窄门—— 只有,一步之遥。 …… “好漂亮。” 子桑心月目不转睛地看着舞池中央的那一对舞者,发出了由衷的感叹。 死神的力量让她能够透过世间繁杂的表象看见最纯粹的本质,所以夏荻的术法无法瞒过子桑心月的眼睛。 但是子桑心月没有一丝担忧或惊奇。 因为她能看到夏荻身后那个如同玫瑰一般绽放的影子、那个美丽绝伦的舞者的影子。那便是邹巧盼的模样。 她曾经不止一次地也看见过自己那位漂亮的同级生在舞池中翩翩起舞的样子,但没有一次,是像今日一样自由、一样完美。 也许是因为这一切对于邹巧盼来说便是一场迷梦,所以在梦境之中她的灵魂终于褪下一切束缚,拥有了绝对的自由。 也许是因为舞池之中陪伴着起舞的那个如同阳光一般明媚的男孩,拥有着抚动人心的力量。 夜安歌说:“那是福灵。” 子桑心月点点头:“我猜到了。” 在片刻的思索后,女孩又转头对夜安歌说:“我稍微走动一下,你在这里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夜安歌没有问女孩离去的缘由,只是轻轻抬了抬手。 “去吧。” …… “真是巧合呢,我居然会在学校里再见到你。” “我就猜到即使是花的术法也骗不到你,”看着从人头攒动的大堂里突然窜出来的女孩,芒向她平和地打了个招呼,“花是我的妹妹。” 子桑心月皱了皱眉,问:“你们到这里来,就不怕被白石逾明认出来么。” “并不是所有的灵使都有着心月姑娘您这样能够洞悉一切的天赋的,”却是夏荻笑了笑,向子桑心月解释道,“我们是陪伴着这个女孩的福灵一起来到这里的,所以所有人都只会将我们认作是那个女孩与她的无名舞伴。” 夏荻说着摊开了手掌,一个火红的人虚影依然在她的掌心起舞。 “邹同学是遇上了什么事情么?” “是的,不过现在已经没有问题了。所以我们也该回去了。” “哦。” 平平淡淡的对话。 明明与面前的两人才认识不久,但子桑心月对他和她就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亲近,仿佛从一开始,她就是对两人如此熟悉。 为什么呢? “对了,之前我给你的那个东西,你还带在身边么?” “嗯……我平时都有放在包里,”子桑心月理了理自己落到后颈的碎发,“明明是一串花环,但是无论放多久都没有凋谢的迹象,而且还带着香味,很神奇呢。” “那就好了。那是一个很好的护身符,你一直带在身边的话,说不定也能遇上好事呢。” “这样啊。还有一件事上次忘了给你说了——谢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二十七、夜宴魅影 下 “你的那个朋友要来了。” 当子桑心月回到夜安歌身旁的时候,他端着一杯无色汽水靠在墙上,眼光落到了高处的乐团中央。 “我看到了,”子桑心月也望了过去,典雅的三角钢琴漆黑光滑的琴身上反射着点点柔和的光芒,像是一只在等待着被人唤醒的月夜精灵,“我们稍微靠近一点吧,柳文的钢琴弹得非常棒,而且一会儿她要是找不见我,估计又要嘲弄我是一朵楚楚可怜的壁花了。” “你们的关系真好呢。” “也许是这样吧。” …… 柳文穿过灯光耀眼的高台,在那架熟悉的钢琴前缓缓坐下。 她翻开琴盖后,随意地理了理自己颈项上的碎发,这是她和子桑心月都有的习惯,就像是一个能够转换心情的开关。 片刻的寂静之后,她细长的指尖拂上了黑白键,悠扬飘起的琴音清脆。 这是属于女孩自己的独奏。 《野蜂飞舞》。 在乐曲开始的一刻,所有的聚光灯都同时将明亮的光线洒在了她的身上,整个大厅中除了女孩与钢琴之外,一切都沉入了黑暗之中。 娇的女孩挺直了身躯坐在钢琴之前,长裙褶边上坠着的琉璃饰物闪耀着莹莹辉光,远远望去,她就如同一朵绽开在荆棘丛中的带刺黑玫瑰。 快如骤雨一般的旋律从女孩的指间流逝而出,就像是狂风呼啸过整个殿堂,甚至带着锐利的味道。 这是纯粹的炫技,带着让人敬畏的气质。 如同一个统御着暗夜森林的妖精女王,穿越林间的回转流风、碎叶簌簌、蜂群飞舞,全都臣服在她的指引之下,激昂而澎湃地回荡。 柳文的十指在琴键上跳跃,如同翩然舞动。她闭着眼睛,控制着每一丝曲调的律动,强劲而精准,就像是出神入化的剑术一样美妙和震撼,一点点将那经过千锤百炼的技艺推向了极致。 无人能想象到这个女孩清瘦的身体里竟然蕴含着这样强大的爆发力,轻而易举地就驾驭了那仿佛能压倒此间一切的乐潮风暴。 她的琴音绽放在空旷的舞台之上,越来越快,嗡鸣不止,不断地升高、升高、升高!紧促的节奏抓紧了所有人的心神,如同卷起了暴雨,直至所有浸入这片空间的人都快要窒息。 终于,在一个重音之中—— 轰然、停歇。 整个大厅之中的所有人都仿佛被这激昂强烈的炫技之作给深深地震撼到了,转瞬之间便陷入了绝对的沉寂。 再之后,掌声如雷。 如此快节奏的弹奏也消耗了柳文许多的体力,她做了一次深呼吸后,重新又将指尖搭在了琴键上。 她在等待,等待着客人们掌声的停歇,等待着属于她的乐团做好准备。 琴音再度响彻在礼堂之中。 《克罗地亚狂想曲》。 也许是因为女性往往比男性更加感性的原因,女性钢琴演奏者往往会在演奏中加入更加热烈的感情,或者说,激情泛滥。 音乐中激情总是能够先声夺人,就如同酒神的狂欢盛宴,撼动人心。 然而,热烈的感情也会容易让人厌倦,就如同流星过境,在片刻的辉煌之后,便是长久的沉寂。 柳文不喜欢这样。 柳文曾经告诉过子桑心月,她自己的偶像是那位名为克拉拉舒曼的女士——那位十九世纪古典音乐史上耀眼的天才与浪漫的明星,那位坠落人间的缪斯女神。 她在“古典音乐”这个在无数世纪中由男性写下条条戒律法规的浩大国度里,寻找到了另一种可能性,虽然如同萤火微光,却又美得如此动人心魄。 那便是知性。 那是卓绝的技巧,精准、清晰、完整,把控全局、沉稳庄严、严谨有力,却又带着只属于女性的那种感性、淘气以及璀璨,如同传承自古老国度里女祭司对太阳神的赞歌。 阿波罗的神殿之前如此写下—— “认识你自己。” 知性的琴音。 原本聚拢一处的灯光在柳文逐渐欢快激昂的弹奏中开始散开,就像是巨幕拉开,她身后的管弦乐队也在光线之下慢慢显现。 柳文的琴音引导着这整场的奏鸣,那些围坐于她身旁的乐手们就像是一个个侍奉公主的臣民,她便是一切的核心。 克罗地亚狂想曲,这是一首欢快梦幻的曲子,却拥有着内敛悲伤的内核,形式与内核的冲突与矛盾拉扯,才形成了那纠缠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思绪,还有那让人迷醉的音乐张力。 欢笑与泪水、回忆与现实、硝烟与城市、阴霾与晴朗、废墟与花儿。 那繁复的一切就如同命运的指纹,在柳文的手中交汇、交汇之后变成混沌、混沌化成流水轻淌、轻淌到了每一个听者的心中。 一株紫色的花从倾塌的水泥废墟中探了出来,她脆弱却却干净的花朵对着天空绽放着,那么微,却又那么艳丽。种在荒原之上的花,有了某种非凡美丽的诗意——一朵孤单的花盛开着,便寓说着荒凉上的繁华,毁灭中的生命,痛苦下的倔强。 在这一刹那,她耀眼地盛开着,尽管过去她是那么的弱不禁风,尽管下一秒她就可能凋零死去,可在一刻,她如此灿烂地盛开着。 仿佛只在这一刻,所有人都看见了她的影子。 她有着最简单而美丽的名字—— “勿忘我”。 这便是所谓奇迹。 在仿若天人的奏者手中所织就的奇迹。 …… “咦?” 在安静幽暗的礼堂角落里,一个无人注意的奇妙身影抬起了祂的眼帘。 在这场盛大的圣诞宴会了,祂却打扮成了只有万圣之夜才会见到的奇特模样,精致的丝制长袍包裹住他的身体,留下了修长而中性的轮廓,祂面上银白的假面带着神秘却又魅惑的微笑,平静地凝视着眼前一切。 祂看着那个绽放在舞台中央的女孩,露出了无声的微笑。 如同魅惑生灵的吹笛人又一次地寻见了自己心仪的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二十八、奥杰塔的轮舞曲 上 流淌在礼堂里的琴音的余韵悠长,几乎没人发觉柳文是何时从舞台之上离开的,当所有灯光骤然亮起的时候,舞会又欢腾着继续了下去。 子桑心月用吸管啜饮着杯中的橙汁,一点一点向前方的舞池靠了过去。 在国内外的大比赛和音乐会上兜兜转转好几年,柳文早已习惯参加这类舞会了。她的社交舞也跳得很好,或许是因为曾经在国外受过宫廷舞老师的亲自指导,所以身上带着古典欧洲贵族的雍容气质,之前在陪着子桑心月练习的时候,她跳的便是更加刚健有力的男步。 但柳文实际上是一个像猫咪一样慵懒的女孩,所以在知道自己不必在舞会上跳舞之后她甚至连自己的舞伴都没有挑选,还顺带拒绝了无数男生发来的邀请。 在首席提琴手的引领下,舞台上的乐团又开始奏起了下一首舞曲,一对对男女走进舞池,步伐快捷而优雅。 狐步舞。 这场圣诞舞会就像是一场摩登舞的盛宴——两曲探戈、一曲华尔兹、一曲维尔纳华尔兹、一曲狐步舞与一曲快步舞交替上演,全都是经典而华丽的曲目。 子桑心月很快就在一早约定好的那张餐桌前找到了柳文,那个娇的女孩正在把葡萄汁倒进自己手中的平底杯里。 子桑心月快步跳过去,突然出现在柳文的面前,说:“文你今天也弹得非常漂亮呢!” “其实超累的啦,”柳文吐了吐舌头,“其实比起这两首炫技的曲子,我还是更想弹《土耳其进行曲》一点。” “我懂,毕竟你特别喜欢莫扎特嘛。” “说起来,你今天选的舞是华尔兹呢,那可是符合你气质的相当舒缓浪漫的舞种啊。一会儿就要和你家那个长的还不赖的男生进舞池了,感觉如何?” “哇,你又来了!” 子桑心月张牙舞爪地向柳文扑过去,但是柳文咯咯笑着轻巧地就躲了出来。 “你们两个在聊些什么?” 夜安歌此时也跟着走了过来,他看着窃窃私语的两个女孩,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子桑心月意识到周围人的眼光都不经意地瞟了过来,马上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慌忙回答:“没……没什么。” 柳文只是玩味地笑。 三人随后顺着舞池往人少一点的方向走动着,没过多久,却看到了几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真巧,又遇到你们了,”白石逾明在浅色礼服的衬托下显得格外俊秀,“等一会儿就要轮到你们了么?” “我们选的是最后的那一首华尔兹呢,所以现在还不忙。” “原来如此。” 子桑心月又看了一眼白石逾明身旁的那对兄妹,本来就不俗的外貌搭配上格外精致的装束,显得是那样令人惊艳。 她发现乐正宝璋也看着她自己。 “谢谢。” 那个漂亮的女孩突然低着声音没头没脑地说了这样的一个词语。 稍稍楞了一下,子桑心月才意识到,乐正宝璋是在为之前雪夜的事情道谢。 “哦……没事,”子桑心月温柔地回应了乐正宝璋,“你们是白石同学邀请的客人吧,也祝你们圣诞快乐。” 几人在简单几句寒暄之后,便再度分开来了。 唐装的男子一直在他们身旁安静地听着谈话,直到看着子桑心月三人走远,才轻然问道:“那两位就是维持临穹秩序的死神?” “是的,在之后我们可能还会再次需要他们的帮助吧。” 乐正云旗点点头说:“似乎是两位相当有意思的人呢。” “果然云旗阁下也是这么觉得的吧。” 乐正云旗笑而不言。 他亲眼看着自己这个天赋异禀的妹妹从出生到长大,所以明白她有着多么倔强倨傲的性子。能够让她都放低姿态说出感谢的话语,足可见那个看似平凡少女拥有着多么温暖的亲和力。 灵使的精神无时无刻不沐浴着天上星辰的光辉,所以他们的性格也往往会受到那些隐秘的影响,一些精通星算之学的灵使甚至能通过观察人的模样、性格和气质,就能看到他人命运轨迹的片段。 而那个名为子桑心月的存在是如此透彻晶莹,就像是清亮的玻璃珠子,明明好似没有一丝特别之处,但只有仔细注视的时候,才能看到其中不时闪耀的光芒。 如同星辉乍现。 …… 子桑心月、柳文和夜安歌在一个较为安静的桌旁看着舞曲轮换,随意地聊着各种不大不的事情。 白石逾明在其间跳了一曲维尔纳华尔兹,他的女伴是学生会的书记,长相十分甜美,是市里一位政要的千金。 乐正兄妹也在白石逾明的邀请下加入了那场曲子,虽然场间无人认识那两人,但他们漂亮的外表和优雅的气质还是引动了无数关注的目光。 这些人仿佛天生就是这样不凡,在舞曲结束之后无数男男女女都聚拢在了他们身边,但白石逾明使用娴熟的交际技巧轻巧地便让自己几人脱了围。 墙上挂钟的时针慢慢地移向了i符号的位置,夜色深沉。 柳文和子桑心月聊了大半个晚上,心情似乎非常高扬,手指轻轻点在桌上,哼着一首曼妙的曲子。 《升调圆舞曲》,肖邦。 “马上就是华尔兹啦,如果今天选的是这首曲子做配乐也很不错呢,毕竟我更喜欢肖邦一点。” “知道啦知道啦。” 子桑心月撅了噘嘴,虽然她一直都对这场舞会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但真的到了要上场的时候,心里还是十分紧张。 “等等,”子桑心月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今天最后一场华尔兹不是不该你上场么,你怎么突然这么关心起曲目来了?” “这个啊,”柳文笑容无邪,“我给那位原本要弹《蓝色多瑙河》的学妹说我想代替她来完成晚会的谢幕,她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啦。” “哈?” 柳文抱住子桑心月的后腰,嬉笑道:“这样我就能在很近的距离上亲自监督心月,你就更不容易犯错了嘛。” 子桑心月欲哭无泪道:“你这明明就是在给我增加压力!” 两个女孩又开始了打闹,但不知不觉间,子桑心月确实感到心里轻松温暖了许多。 所谓人与人之间羁绊,或许便是这样的事物,就像是牵连着彼此的线,互相交错、互相依靠、互相纠缠,然后织成了千千之结。 无形无影,却又无处不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二十九、奥杰塔的轮舞曲 中 “d”、“d”、“i”、“s”、”s”…… 熟悉的音节从琴身里飘荡了出来,回绕在舞池中央。 《蓝色多瑙河》,这是一首享誉盛名的圆舞曲,带着忧郁动情的感伤,仿佛缅怀着昔日奥匈帝国的荣光与悲伤,萦绕无数岁月。 一对对舞伴们在舞池中央互相行礼,然后,伸出手搭在了彼此的手臂上。 华尔兹的动作与探戈不同,每一次移动和转身都伴随着身体的摆荡,就如同河水里摇曳的清波渺渺,柔和自然。 夜安歌轻巧地支撑着子桑心月的身体,虽然两人练习的时间并不久,但却仿若有着一种天生的默契一般,每一个动作都收放自如。子桑心月早已了解到自己眼前这个难以捉摸的男孩也是那所谓的天才,见微知著、触类旁通,所以十分信任地接受着他的引导。 自开场时幻化成邹巧盼的夏荻那一曲技惊四座的探戈之后,之后的舞者再没有一人能比拟其风姿,但对于子桑心月来说,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成为全场的焦点。 子桑心月靠着夜安歌耳边说:“我们稍微向乐队那边靠一靠。” “好。” 夜安歌牵着子桑心月在轻柔的调子里以平滑的步子转向了那架舞台上的黑色钢琴,舞池之中数十对起舞的男女就像是朵朵繁花一样绽放,多彩的宽松裙摆在旋转与移步之中高扬,远远看去,如同一片瑰丽的花圃。 坐在琴凳上的柳文看到了子桑心月,远远抛过来一个调皮的微笑,曲调随即变得更加悠扬明快起来。 夜安歌笑着说:“马上就是那个动作咯。听着拍子做好准备,三、二、一……” 子桑心月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到自己的右手被夜安歌突然松开了。 她轻灵地旋转出去,舞动的水色裙摆折射出光影缭乱,她注视着夜安歌,自己的左手依然由他所握着,温暖的触感传来,让她心里一片安宁。她绕着他碎步跳动起来,就如同的惑星沿着固定的轨道绕着明亮的恒星转动,却又一点一点地靠近。 在完成一个近乎一百八十度的扇形回旋后,夜安歌又自然地以一个仿如拥抱的姿态将女孩轻灵的身躯重新引领到了自己面前。 那一瞬间,明亮的光线从天花板上照耀了过来,她听到了礼堂里掌声无数。 就像是月光下,飞舞的蝴蝶亲吻着盛开的山茶。 两人一下子就成为了舞池里的主角,子桑心月的视野又回到了夜安歌的身上,他对着她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子桑心月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周围的舞者,在刚才自己环绕夜安歌起舞的那一刻,他们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动作。 这是一个,唯有她自己,成功完成了的华美舞姿。 她突然明白了过来,在这个曲子原本的编舞里没有如此华丽的一个动作,那是柳文和夜安歌悄悄在练习时加入其中的,就像是一个的惊喜捉弄。 “喜不喜欢这个圣诞礼物?” “讨厌死了!” 子桑心月的脸蛋因为羞恼“刷”地一下变得通红,向夜安歌和台上明明乐不可支但依然十指翻飞的柳文递去了幽怨如刀剜的眼神。 曲声不断,舞蹈便依然还在继续。 思绪荡漾的河流之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三十、奥杰塔的轮舞曲 下 那个奇特的身影就如此平静地来到了舞池中央,就像是秋日飘离的树叶落到了池水中,甚至没有荡起一丝涟漪。 祂一步一步雍容自然地向前迈进着,仿佛一个古老的贵族在自家城堡之中的闲庭信步。祂抬头,带着摄人心魄般魅力的银色假面上朱漆的双眼如同一对血红弯月,带着某种不祥的寂灭之意。 祂是一个行走于阳光之下的影子,但仿佛谁也无法看到他的模样。 “不要东张西望,心月。” 夜安歌沉稳的嗓音在子桑心月的耳边响起。 “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不过现在不要看着祂,看着我,”夜安歌的目光直视着子桑心月的眼睛,声音里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味道,“你还记得之前我所教给你的那些事物吧?” 子桑心月认真地点点头:“是的,我全都铭记在心。” 于是夜安歌微笑:“那便可以了。” 他松开了手,在这一个短暂的瞬间,整个世界都好似陷入了静止。 神道术,黄泉路。 七曜构成了世间几乎所有术法的原核,她们本身的存在与划下的轨迹构成了万千灵使所不得不遵循的规则,金、木、水、火、土象征着物质与能量的形态与变幻,而日与月的两极代表的则是空间、时间乃至精神领域的相冲相融。 每一种曜力都是某种规则的象征,而不是真实存在的实体,所以七曜的属性可以被理解却不能被定义、可以被导引却难以被掌控。 大部分灵使至生所追求的,便是能穷究其中的奥秘,即便穷尽一生只能够触及七曜其一的根源,便已足以超凡入圣。 而唯能超脱于七曜规则所存在的力量,便是神道。 神道是由神明自身在超越世间规则之后所重新订立的约束之道,象征着他们自己无上的威能,唯有被他们所认可的此在才拥有着使用这些力量的资格。 “黄泉路”,那便是象征着死神所走过的道路——他们穿梭时空与生死的境界,在注定的那一刻准确地挥下裁决的镰刃。 这是死神最本质也最为强大的力量。 子桑心月在一个回舞的动作里回到了舞池的中央,她站在那个奇异魅影的面前,水色的裙摆依然扬起,如同一株盛放的空谷幽兰。 在这超脱了世间规则的绝对领域里,假面的魅影的动作却依然没有受到一丝阻碍,他就像是掠过水面的蜻蜓一样开始奔跑起来,瞬息之间便要冲出这道闭锁的黄泉之路! “石火梦身不知处,水风相倚红莲花。” 突然升腾起的业火灼灼,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河流一般阻挡在了魅影身前。 “你也是个有趣的孩子呢,”祂轻灵缥缈的身形最终还是被这道业火拦下了,祂中性的声音如同晃动轻响的铃铛一般渗入人心,“明明只是一个如同雏鸟一般的夜差,但我在你的身上看见的却是荧惑星辰的光芒。” 夜差,那便是世人所言的夜叉,在死神的位阶——夜差、冥渡、鬼使、地藏、判官——之中,的确是最为低微而弱的一个。 但无论如何,其毕竟也是真正的神灵使徒,他们象征着名为死亡的绝对威权,是不容亵渎的存在。 “你是谁?” 祂优雅地鞠了一个躬:“恕我无法直接回答你的问题。不过我是第十三位(iii),是死者的代理人,所以你也可以称我为‘死之魅影’(hhafhdad)。” 子桑心月皱起了眉:“你在戏弄我?真是恶劣的性格。” 祂只是无言轻笑。 子桑心月说的没错,这个自称为死之魅影的人此刻所做的一切都是渎神的行为。祂以某种强大神秘的力量支撑着自己在这道只有死神才有资格通行的黄泉路上肆意而动,而且以死者的代理人自居。 他的行为、他的言语、他的存在本身,全都是对死神最为冰冷的挑衅与嘲弄。 祂像一个奇妙的大魔术师一样将自己的双臂张开,从祂的影子之中延伸出了无数幽暗的幻光,如同挥舞的刀剑一样锋锐,狠狠地突进了业火的帷幕中。 无论是子桑心月唤来的业火还是死之魅影操控的影刃都是纯粹的灵力体,两者相撞却没有引起丝毫能量的迸发,在无声中“吞噬”与“切割”的意志互相倾轧着,就像是在两位国王统领之下全副武装的军队,在无形的肃杀之气里互相争夺着整片领域的统御权。 炽烈的业火在阴影之刃的舞动之中逐渐退却,子桑心月感觉到自己的体力也随着灵力的散去而快速地流逝着,而死之魅影依然是那么游刃有余的模样,嘴角的弧度高扬。 祂要继续向前。 子桑心月立刻用自己的拇指的指甲划破了食指,溅出的鲜血在半空中画成了一个美丽的符文,业火再度燃起。 “你想要做什么?” “用鲜血做触媒?真是顽固的孩子,但你现在应该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了吧,”死之魅影的动作没有丝毫凝滞,声音依然那样缥缈,“我今日所要追逐的目的并不是你,所以好好休息吧。” 那成百上千锋利的影刃就像毒蝎的尾刺一样高高抬起,转瞬之间便如雨而下,以虚无的意志撕裂了整个空间。 在那个瞬间里,子桑心月能清楚地看见那弥漫舞池的每一片黑影袭来,就如同一个巨大的鸟笼将自己围绕其中,但却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这是她的意识之中所直接映照的景象,而她自己的身体,却根本跟不上这样的速度。 子桑心月突然感到了窒息般的战栗,这是经验、技巧乃至灵格本身的绝对差距,在这样一道近乎不可逾越的力量鸿沟面前,少女的任何反抗都失去了意义。 “咚”! 突然响彻舞池的琴音清脆,就如同一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水面,立刻便溅起了无数的涟漪。 激昂的变调。 凭空出现的点点飞逝荧光如同的流星一样缤纷绚烂地旋转舞动起来,化成了星火的风暴,席卷向坚硬的阴影利刃,在一片灿烂的闪光中将影子粉碎成了飞散的碎片。 好似在那晴朗的夏日夜空下,那切断了漆黑宙宇的黄道银河。 这不是子桑心月的术法。 而是属于那高昂的琴音本身之中,所蕴含的磅礴而璀璨的灵力。 子桑心月的眼中倒映着那在这片领域之中灿若星河的美丽景象,不禁喃喃道:“这就是……文的福灵么?” 柳文的身影依然停留在那凝神于指尖的刹那中,可即使在主人的无意识之中,她所拥有的福灵依然怀抱着如此强大而美妙的力量,守护着她的一切——她的天赋、她的技艺、她的形体与灵魂,乃至,她所珍贵的人。 那是肖邦的乐曲,掀起变革与抗争的《革命》。 连死之魅影好像也被这样的景象夺去了注意的目光,停下了自己的步伐。 而子桑心月绝对不会错过柳文给自己留下的这一线机会。 “兵!” 她捏下咒印,脚下炽红的业火立刻缠上了她自己的身躯,就如同红莲绽开那般,将她纤细的手臂完全裹了进去。从子桑心月袖中的右臂上,那阎罗所留下的刻印开始在火光中滋生蔓延,鲜红灼灼。 一支由业火组成的西洋细剑在女孩的手中幻化成型,由护手处延伸出来的道道辉光仿佛带刺的荆棘。 子桑心月握住了剑。 不,不是。 是那把业火的细剑禁锢住了子桑心月的右手,尖利的灵力倒刺深深地嵌入了她的手臂里,没有一丝鲜血流出,带来的只有灼烧与撕裂的痛感。 曾经夜安歌便是在她的眼前用同样的方式凝结出镰刃粉碎了那只古老而强大的武士幽魂,但这样的力量对于现在的子桑心月来说,还是过于巨大了,仅仅是维持着自己的理性不被业火之中蕴含的毁灭意志所吞没,就已经让她濒临极限。 但她还是咬着牙,像一只扑火的飞蛾一样,踏着利落优雅的弧步,刺向了死之魅影。 子桑心月从来都没有学习过剑术,但是轻盈的细剑在她手中却好似翩翩飞舞的蝴蝶一样,斩断了漆黑的影子,精准而又迅捷地指向了死之魅影的咽喉。 这是属于这把细剑自己的记忆,业火之中沉淀着亡者的思念,却会经由死神的双手显现而绽放出完全不同的模样,这些凭附的技艺与力量注定是转瞬即逝的,子桑心月甚至还没有足够的控制力在召唤业火去做出准确的选择与控制。但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只要能够突破眼前的困境,那便已然足够。 细剑鲜红如红宝石的剑尖最终停在了距离死之魅影的喉咙只有不到一寸的地方,那是某种子桑心月从未知晓的、甚至比自己所掌控的黄泉路的神道之术还要诡谲而幽秘的力量,就好似所谓的命运一样,注定了一切,却又丝毫无法抗拒。 “的确已经足够了,”死之魅影说着,再一次露出了那诡异而无情的笑容,仿佛从一开始到现在,祂都能读懂女孩心中的每一缕思考,“那么现在,便该是我退场的时候了。” 祂的身影在那一时变得如同一团纷杂而狂乱的漆黑线条的聚合之物,在子桑心月的视界之中化成了一片无法理解却又寒意凌然的混沌阴霾,只留下一个人形的轮廓。 子桑心月察觉到死之魅影那鲜红如血月的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整个身体顿时都不由自主地变得如坚冰一样寒冷僵硬。 就好像……祂便是寂灭的死亡本身一样。 子桑心月莫名地想到了那曾经夺去了自己一次生命的神明“荧惑”,在她所体验过的所有曾经之中,只有那一瞬的光辉能够超越这一刻她自己所感受到的来资本能的恐惧与震撼。 但死之魅影的力量和荧惑是完全相反的,即使都指向了名为死亡的同一个终点,但却一个灿若星火、一个冷如寒霜。 下一个刹那。 凋亡、零落。 然后祂的形体如同燃尽的灰烬一般在空中散去。 她终于理解了自己面对的是多么可怕的怪物,死之魅影若要再次毁灭她自己只需要弹指的一瞬,但祂却并没有选择如此去做。 祂只是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只留下了一片空洞如废墟般的静默。 好似无声的嘲笑。 “滋啦”! 在子桑心月终于解脱的这一刻,黄泉路的术法却自然地解开了,礼堂的所有灯光在轰然嗡鸣的一道爆裂的电流声里倏然黯灭,所有人都不再能看清自己眼前的一切。 琴声断了。 在下一刻,灯光又骤然亮起,炽烈刺眼的白光洒落,一身蓝裙的女孩站在舞台的中央,神色里透露出茫然。 子桑心月回过头来,看见了自己的挚友,那个娇少女的手指离开了琴键,在发现了自己的目光后,露出了拥有着一丝不明所以却又温柔的微笑。 子桑心月感到自己的心脏蓦然收缩了一下。 她想要保护她,最后却还是被她所保护了。 那么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意义;自己离所期望的地方,究竟还有这多遥远的距离? 女孩还不明白。 …… “又和我们擦身而过了么?那个怪物还是这么狡猾啊。” “这不是我们早就应该已经明白的事情了吗。” 在搭起的简易棚里,化妆成女巫模样的少女对着自己两位望向远处皱起眉头的亲人说道:“我刚刚听到了一个有趣的故事。” “嗯?” 少女将桌上的猫咪抱入了自己的怀中,露出了微笑。 “向往着飞翔的丑鸭终于在一次又一次摔倒后慢慢地变成了白色的天鹅公主,她在天空的另一端遇见了黑色的女王,然后成了最好的朋友。但是可怕的恶魔突如其来,它想要带走她们。的公主和女王齐心协力赶跑了恶魔,恶魔明明失败了,却还是露出了微笑。它说:‘我很高兴,虽然我无法拥有你们,却看见你们选择了最糟糕的那一条道路’。” “一个寓言?” “不,只是一个故事而已。” 少女微笑着说。 白色的奥杰塔。 黑色的奥吉莉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三十一、雾织兆雪 上 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 大雾弥城。 笼罩了大街巷的浓雾就像是绣女巧手织出的纱帘一般朦胧纤细,好似触手可及,却又在伸出手的时候化成了一阵清凉。 子桑心月紧了紧自己的白围巾,她呵出的水雾在咫尺的视界之中轻然飘散,远远地荡向了巷屋檐之上被白气笼罩的另一边。 从不知道藏在街头何处的音响里飘来了属于这个季节独有的歌谣,就像是属于这个白色节日的轻巧铃铛一样,叮当不停。 “idraigfahihrisas (我梦想着过一个白色的圣诞节) jlikhsidk (就像我曾熟悉的那样) hrhsglis (树梢上的灯闪烁) adhildrlis (而孩子们在聆听着) harslighbllsihs (奔跑在雪地上雪橇的铃声)” 听着熟悉的曲调,子桑心月也不由地轻声和了起来,她推着的单车轧过地面发出细碎的声响,仿佛在为这平静却不平凡的冬朝曲伴奏着。 原本熟悉的街道因为大雾弥漫而充满了一种奇异而陌生的美感,临穹本来就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大城市,所以越是这般平和偏僻的地方,越是充满了岁月留下的痕迹。 黑强红瓦的尖顶西洋风建筑与老式的四合院依依相邻,围墙的铁栏杆上带着点点红锈。高高的梧桐树又在一个寒冷的冬季里凋下无数落叶,但它遒劲的老树根依然刺破了灰黑的青石砖石地,长久地伫立在着这片深幽的巷,如同一位年迈的老人在静默地守望着变幻的春秋。 子桑心月很喜欢这样的景象,因为如此平静的一切都是她所熟悉、所依生了近二十载的事物——带有年代感的事物好像总是昏黄的,有着温暖的味道,让人安心。 而在这她自己所了解的一切里,她最喜欢的,可能还是那个在时光的偶然里,遇上的那个女孩。 子桑心月曾问过夜安歌,这世界上既然真有神明,那么是否也有着命运? 夜安歌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 死神是遵循因缘的。 生灵的记忆、生命乃至意志会织成缘结的,不断变化、不断延伸,直到组成了无穷无数独一无二的此在。 所谓缘结、缘灭。 所以越是触及生死,越是常怀敬畏。 所以世间发生的一切,都已然有所意义。 子桑心月的身影穿过层层雾气,终于来到那家带有异国格调的店之前时,磨坊一般的房屋门口复古的汽灯已然亮起,微茫的光线柔和如水,逐渐驱散着早晨的寒气。 她看了看表,八点五十二分,已然到这座城市应该苏醒的时候了。 于是她推开了门。 …… 时间是九点半,柳文踩着点来到了甜品店的门口。 她从来都是一个很守时的人,或许应该是,柳文从来都是一个十分有条理的女生,她总是会把所有的事情都纳入自己精细的规划之下,就像是巴赫的赋格一般,遵守着有序而曼妙的节奏与规范。 “好冷好冷。” 在门铃的晃荡声中,那个女孩跑着进了店,她穿着一身素净的羊毛衫,衬得娇的身躯十分可爱。 “我帮你点好了热可可哦!” 子桑心月微笑着向柳文挥了挥手。 “嗯嗯,我就知道心月最好了。” 柳文坐到了子桑心月的身边。 “给你,这是今年的圣诞礼物。” 柳文从自己放在吧台上的挎包里找出了一个用色彩亮丽的包装纸裹起来的罐子,随后将其与热可可一起递给了柳文。 “嗯嗯,这份是我的,”柳文也随即从包里捡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盒子,“这个可是我用心选了很久的呢。” 在这样的节日里交换一些不大不的礼物,这是她们早已坚持了很久的习惯。 “是什么呢?” “你自己拆开看看不就好了。” “说的也是。” 两人同时拉开了自己交换而来的礼品盒上的缎带,将其中的事物剥了出来。 子桑心月送出的罐子里装满了色泽偏淡的蔓越莓曲奇,大不一的形状证明了这些饼干全部都出于手工的制作。因为父母时常不在家,子桑心月从初中开始便经常自己做饭,对各种厨艺自然都十分熟稔,所以她自己烘焙的甜食虽然可能比不上店家中出售的那么精美,不过也已是算得上十分可口了。 而在柳文送还给她的盒子里,躺着一根银色的星形坠饰,细长的链子扣在一起,刚好能缠挂在子桑心月的手臂上。 子桑心月露出了惊异的表情,说:“这个……应该很贵吧?” “没有哦,”柳文不以为意地回答,“虽然这是我在国外旅行的时候看中买下的,不过也只是普通的工艺品而已。我觉得这一条挂坠和你心月你很相衬,喜欢的话就戴上吧。” “嗯,”子桑心月开心地笑着回应,“我很喜欢。” “这就太好啦。” 子桑心月点点头,轻轻地将挂坠缠上了自己的左手腕,边缘柔和的星星坠饰贴在皮肤上,传来点点冰凉的感觉。 “心月你今天叫我出来,不仅仅是要把礼物给我吧。” “嗯,今天难得圣诞,我想去城里多逛逛,”子桑心月若有所思地用手指碰了碰自己的嘴唇,“而且……有件事我想让你帮我参考一下。” “什么什么?” 柳文眨眨眼,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啦,”子桑心月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就是最近我受了安歌他不少的帮助,我想着圣诞和元旦都到了,至少也要送他点礼物表示感谢。” “哦?” “只是感谢!” 子桑心月一瞬间就明白了自己表情促狭的友人在想些什么,立马严肃地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啦,”柳文扑哧一笑,“只是我认识心月你这么多年,你除了我以外就没有送过任何人礼物吧,就连朱蔷一向最热闹的情人节和白色情人节都好像完全和你无关一样。没想到这样的孩子有一天居然还会自己去为男生挑选礼物,真是长大了啊。” “啊!”子桑心月抱住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别说了!” 月14日的白色情人节是男生向女生回赠巧克力的时候,而年年柳文总能收到堆积成山般各种记名不记名的巧克力。柳文自己为保持身材时时控制着甜食的摄入量,所以其中的一大部分便都是由子桑心月给帮忙给处理了。 “你们两个还是这么欢乐啊,可是要注意别打扰到别的客人了。” 纪翡城似乎是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从内屋里推开帘布走了出来。 “哦,”子桑心月立马捂住自己的嘴巴,声音瞬间了下来,“不好意思纪叔叔,我知道了。” “纪叔叔,好久不见。” 纪翡城看了一眼对自己礼貌地打了个招呼的柳文,露出了温厚的笑容。 “没关系,我只是说说而已别在意。说起来文你也回国了啊,这趟欧洲的旅行如何?” “相当不赖。” 喝着杯中热可可,纪翡城和两个女孩聊了起来。 趁着天色尚早,大雾未散,温暖的面包房里女孩们开始享受起冬日里难得的清闲。 大雾织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三十二、雾织兆雪 中 雪花是在两个女孩坐在公车之上时才开始纷纷扬扬地落下的,南方的临穹即使冬日里也难得下雪,但今年的冬天好像显得特别冷一般,在元旦未至的时候,便已经落了好几场大雪了。 她们坐在空荡荡车厢里的最后一排,即使在圣诞日里,这条向郊区驶去并几乎穿过了大半个城市的公交线路依然显得是如此冷清。子桑心月靠在宽大的车窗旁,完全封闭的车厢里空气显得有些浑浊,不由让人产生了困倦。车内温暖的气息黏在玻璃上化成了一片迷蒙,她用手指在白气上涂涂抹抹,画出了一只狐狸的图案;而柳文靠在子桑心月的肩膀上打起了瞌睡,均匀的呼吸不断骚弄着子桑心月的耳朵。 她们的目的地是市郊的琉璃庙大街,那片地域曾是古时临穹会馆的所在,城中名流大多聚集于此,琉璃庙也因此成了临穹烟火最为繁盛的寺庙。而如今的琉璃庙虽然不复往昔繁华,但无数老屋旧店依然留在了那边,百年之后,沉淀起一种厚重古朴的韵味。 琉璃庙大街、临穹外界、广都桃林,皆是临穹最闻名遐迩的景区,在临穹根生土长的子桑心月自就喜欢这样的地方,所以自然是熟悉无比。 公车不知慢悠悠地走了多久,已经出了城区。一路上高大的建筑物少了许多,雪花渐渐盖上了民房的屋顶,路上也是湿漉漉的一片。 “下雪啦?” 公车在无人的路牌前停顿了一下,引擎发出不大的熄火声,但柳文好像已经被这轻微的响动所唤醒了,伸了个懒腰之后,像一只猫一样将自己的脸蛋放在了子桑心月的肩上。 “是啊。” “嗯……真漂亮。” “昨天我没看天气预报,之前都没想到今天会下雪呢。就是等会儿下车地时候,可能会有点冷。” “毕竟也已经到了一年之中最后的圣诞节了嘛。” …… 两个女孩走下公车的时候,好像整个天地间都只剩下了一片白茫。 往那座精致的琉璃庙延伸的路上行人三三两两,因为已是假日,街边的铺面都开张着,不少都布上了崭新的装潢,筹备着一周之后的元旦。 “我们直接往市场那边去么?” “先到寺里看看吧,难得来了,不如去求一签看看新年的运势。文你这次会在国内待到多久?” “至少应该在正月之前是不会走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待到元宵。” “那还挺久的嘛。” “是啊,比起国外那样的忙忙碌碌,在家里还是要轻松许多。” 两人一边聊着无关紧要的话语,一边撑起伞走在雪中,厚厚的雪地靴踩在湿润的青石板地上,发出“嚓“、”嚓”的声响。 道路的尽头是红墙漆瓦的寺院阁楼,蒙蒙无声的雨雪落入了还未完全消散的雾里,就像融化一般不见了。 白石雕成的狮子立在朱门两边,身上的皮肤因为岁月的侵蚀而显得有些泛黄泛黑,寺庙里供奉的是城隍。时候子桑心月的母亲也会带她到这里来,帮她求签取平安符。她说城隍是百姓的神,所以没有那么多辉煌的装饰,人们来这里祭拜,不求富贵,不求高升,只求年年岁岁的平安。 女孩们跨过门槛,慢慢踱步走进了庙宇。 这是年份悠久的建筑,院子里有着苔藓遍布的池塘,池塘深处堆满了祈福人抛下的银色硬币,在冬日朦胧的光线下轻盈地闪着光。桑树的枝条从墙外伸了进来,慵懒地靠在了布满黑瓦的墙顶,带有锯齿的叶片早已铺满了地面,褪色成了一片枯黄。不时有风吹过,池面涟漪荡漾,而那些地上的黄叶,或者飘走,或者沉下。 庙宇里的幽静,就好似“扫庭抱帚忘雪”的俳句,带着点点侘寂的禅意。 “跟我来这边。” 子桑心月牵起柳文的手,在路岔口上往正中的那间阁走去。 阁便是供奉城隍的主庙,地上铺满了木板,她们踩在上面的时候,会发出沉闷的声响,很踏实、很空落。 庙宇之中几乎无人,神像之前的香台上只留下一些白色的灰烬,没烧过的细长红线香放在旁边。在神像下,子桑心月点燃了六根,将其中一半递给了柳文。无言的三个鞠身后,两个女孩便把手里的一切都放进了香台之中。 所谓祈愿。 子桑心月抬起头,看见那尊笑容和蔼的神像旁缠绕着温柔而舒心的氤氲,就像是一层祥云,不断传递出温暖的灵力气息。 仿佛在这一个瞬间,子桑心月才突然想起,自己应该也算的上是一个神明了。受人敬仰的城隍其本质也是神话里维持阴阳两界秩序的判官,所以追根究底,如今的她,或许和这个神明亦是同僚。 如此想来,也是有趣。 柳文转头看见了子桑心月嘴角漂亮的弧度,问:“心月你是想到什么好事了么?” “没有,”子桑心月摇摇头,“只是难得能和你一起出来,觉得有些开心。” 柳文嘻嘻笑道:“骗人。” “哪有?” “不过我也很开心就是了。” 求签的地方便在主庙背后的那间屋里,旺季的时候庙里会专门雇佣市里一些高中与大学的学生来担任临时的庙祝,是一个招徕人气的手段。不过现在庙里的香火还是有些冷清,求签的地方空无一人。 其实琉璃寺里求签的仪式也是十分朴素方便的,在门口的奉纳箱里放入一块钱便能求得一只签,解签的纸条就在签筒旁写满标号如同药柜一般立着的无数抽屉中,一一对应。 所以即使求签的人没有投下钱币、或是改了自己求中的签,都是无人可以发现的。 这是一个简单却又美好的仪式,能够监督与约束自己的,唯有自己的诚心。 所谓新城则灵,重要的从来都不是那个“灵”字,而是能否真诚地面对自己。 只要如是,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有下签。 “哗啦”、“哗啦”的摇签声打破了房间里的沉寂,青绿的竹签从孔里滑出,落到了女孩们的手心里。 一只“末吉”、一只“中吉”。 “嘛,”柳文歪了歪头,看着手上写着“中吉”的竹签说,“勉勉强强吧。” “我都还没抱怨呢,”子桑心月晃了晃手上的签条,叹息道,“我抽到了‘末吉’都还没说什么呢,我一直以为这样奇怪的签根本都不存在呢。” 虽然碎碎念着不满的话语,但是她还是回过了头,把自己和柳文签上对应的箴言纸条从抽屉里找了出来。 “我看看。‘毕羽星列,则泛心波’,这是文你的,我的是‘始时流火,不远善终’……完全看不明白呢。” “毕竟是神签啊,如果那么容易就搞懂了,那不是就没有意义了么?” “也是。” 两人再度在签筒之前合手一拜,便走出了庙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三十三、雾织兆雪 下 名为“松墨馆”的老书店位于寺庙东侧不起眼的巷里,灰墙黑瓦的民居屋檐下点着精美的灯笼。这里不少建筑都有着近百年的历史了,在这些岁月里它们经过不断翻修与重建,一点点添上新的轮廓与颜色,就像是老衣服上的补丁,带着简朴却厚实的味道。 “松墨馆”亦是如是,木门之中显得有些阴暗的房间里充斥着水墨、木头与书本的香味。 “心月是准备送书给你家那位么?” “不要用你家那位那么含混的说法啦,我们只不过是堂兄妹。我给你说过的吧,他的名字叫夜安歌。” “好吧,送给夜安歌。” “嗯,”子桑心月轻轻地点了点头,“我其实也不了解他的习惯,不过看起来他应该是一个会喜欢书的人。” “这么认真的想法,真不愧是心月呢。” “你是在称赞我还是消遣我呢?” “哈哈,被发现啦。” 两个女孩将谈笑的声音压得很轻,子桑心月想送还给夜安歌的是一件比较不一样的圣诞礼物,所以那些稀有的旧书实在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松墨馆毕竟是老字号的书屋,摆出来的书籍看起来都保存得非常完好,虽然价格往往都比曾经出版的时候贵了许多,但是摩挲着纸张,那种沉淀其中的年代感也能让人感觉到点点舒心。 寻了许久,子桑心月终于确定了自己的选择。 那是紧紧靠在一起放置的两本书,一本是威廉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译者是傅惟慈;另一本是·沃尔特森·施托姆的《茵梦湖》,是由郭沫若和钱潮先生所翻译的那个最特别的版本。 两本书皆是几十来年前的十六开本,没有皱褶、没有污点、没有批注,素净的面皮上有着被包书纸裹过的痕迹。两本都是浪漫而悲伤的故事,想来它们曾经属于同一个主人,而那个主人也是一个爱书人吧。 子桑心月不知道那人是因为什么才出售了这两本珍藏的书籍,也许是囊中羞涩、也许是遇到了的意外,无论如何,子桑心月也不会再知道了,可仅仅只是遇上了这样的事物,就让她觉得有些开心。 如同风雨陌上,又见到了新的朋友。 柳文也看了一眼那两本书,轻声说:“说不定会很合适呢?” “什么很合适?” 柳文笑而不言。 子桑心月买下了书本,用书纸再度将其包了起来。 在午后慵懒的阳光里,她们站在积雪逐渐覆盖的道路上,坐上了回程的车。 雪落悠扬。 …… 夜安歌的房子位于河对岸的一处高档区里,那是一栋三层楼高的洋房,对于一个人生活的夜安歌来说,确实显得有些太大了。 子桑心月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但每一次走到玄关,她都不由会感到一丝凉薄。夜安歌的房子总是干净而整洁的,纤尘不染、光洁如新,这里的一切甚至丧失了那种生活中平适温暖的意味,只剩下截然有序、不近人情的规整。 一如偶尔子桑心月能在夜安歌神情里看到的那种平静一样。 不知为何,女孩总是觉得,那才是男孩隐藏在温柔的表面下,真正的模样。 “我本来想等晚上再来找你的,没想到你自己便先过来了。” 从子桑心月的手上接过了她提着的东西,夜安歌又露出了那个不变的漂亮却又无法捉摸的笑容。 “咦,安歌你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我么?” “是啊,”夜安歌点点头,“对于昨天发生的一切,你若没有一丝好奇,那不是更加奇怪的一件事情么。” “这样啊……” 子桑心月叹了口气。 她不是忘记了在昨日那礼堂之中所经历的的一切,那明明只不过短短的一个夜晚,事后想来,却漫长得好像一度春秋。 她只是觉得有些太累了,所以在这个特殊的日子结束之前,宁愿什么也不去想。 “其实我不是为那件事情而来的。” “我知道。” 走过客厅的时候,子桑心月发现茶几的花瓶里已经换上了新的花束,那是一株簇生如云的蓝色风信子,看起来是如此精致却又脆弱。 蓝色的风信子,花语即是“生命之火”。 夜安歌从花瓶旁拿起了一块包装好的礼品盒,递给了子桑心月。 “圣诞快乐。虽然对于这样礼品来说,送的时节显得稍稍有些早了。” 即使不拆开,子桑心月也已经感觉到了,花纸下面藏住的,是一块巧克力。 他总是什么都知道。 “你这人真是不可爱,明明我还想给你一个惊喜的,”子桑心月皱起眉愠怒埋怨道,但她还是送出了自己的礼物,“这是给你的。圣诞快乐。” 夜安歌不置可否,只是接过子桑心月的礼物,说:“那我不客气了。” “是书?” “嗯,只是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我很喜欢。” “哦。” 夜安歌眼睛一直平和地看着子桑心月,女孩不由自主地想要将自己的目光躲开,所以偏了偏头说:“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先回去了吧。要好好珍惜我送的书啊。” “这么匆忙?” “我还要回去做饭呢。” “那不如就留下来吧。今天我家里会来两个客人,所以我特意多准备了一下食材。” “客人?” “是非常有意思的人呢,而且我也希望你能认识他们。” 夜安歌说着话,明明语调不高,却让人无法拒绝。 “……既然这样,那也没办法。” 与其说子桑心月是答应了夜安歌的请求,不如说她只是在说服自己。 “谢谢,”夜安歌听到了合意的答案,俯身从茶几下取出了待客的茶具,“下午还很长,我们先聊会儿天吧。” 子桑心月微微应了一声,但她的眼光又飘向了阳台的落地窗。 大雪如雾,织城如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三十四、骸之殇歌 上 镶着银边的陶瓷杯中泛出了软亮的红色,伴随着热气升起了茶香袅袅。 “这是武夷的肉桂岩茶,虽然算不上是什么珍贵的品种,但是滋味醇厚浓香,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嗯,谢谢,”子桑心月吹散了杯中的热气,“这么香的味道,是红茶吧?” “不,其实是乌龙茶。虽然因为这茶汤的颜色,时常会有人搞错。” 他用勺子轻轻在杯中舀了舀,碰触到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安歌你总是如此了解这些稍显生僻的知识呢。” “并不是如此。正是因为这世间有着太多不知道的事情,所以我才会尽力去了解更多。” “这也是神明的义务?” “不,只是我的个人兴趣罢了。但从某方面来讲你说的也没错,神灵的寿命是近乎无穷的,所以在无数的岁月里我们必然会知晓无数知识与秘密,这些事物会成为我们的存在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是么?……那么安歌,你的真实年纪果然也不像看起来这样年少吧。不然的话,也不会这样博学。” “这也是秘密。不过我能如此了解现世的理由也只是寻常而已。当我曾经还是一个冥渡的时候,我的职责便是引渡这方世界的灵魂,那是一个漫长的工作,足够让我熟悉这方的世界。” “原来这样。”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现在的心月你啊,和我当年经历的便是同样的过程。” 子桑心月叹口气道:“但其实还是不一样的吧。” “嗯?” 子桑心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毕竟你就是那种所谓的天才啊。” 她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念道。 在子桑心月露出心不在焉的神情后,房间里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下来。 子桑心月端着杯子正坐在垫子上,感受着手里的温暖,迷蒙的眼神却诉说着她的神识已经逐渐飘远。 夜安歌只是安然地等待着。 “安歌,”许久之后,女孩才蓦然开口,“……我有些害怕了。” “是么?” “也许是我太过随意的性格使然吧,明明在最初遇见你和阎罗先生的时候,即使已经知道自己已经死去了,我虽然有些惊讶,但依然只是如此平静地接受了。明明是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现在想来,应该也只不过是我太过后知后觉而已。” 子桑心月说着话,却露出了一丝苦笑。 “我从安歌你这里学会了很多东西,一些我从未了解过,也不曾想象过的神奇事物,却好像总是忽略了你话语中的提醒。想起来,你一直都在告诫的,便是我的存在已经变得注定不同了。或许其实我内心里一直都是明白的,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但是直到我遇见那个自称为死之魅影之人的时候,我就明白自己错了。祂身上带着那样不祥的味道,甚至让我感到战栗,若昨天站在那里的依然是以前的我的话,一定会选择逃避吧。虽说如此,到了现在,我还是不想再次遇见他。” “那是一个怪物,强大得让人绝望,但我害怕的其实不是祂所拥有的力量,因为我明白自己现在是多么渺。我害怕的……是我在祂眼中所见的影子,属于我自己的影子,那不是我曾经所熟悉的模样。也许死之魅影就像祂自己所说的那样,只不过是一个幻影、一个象征罢了,当祂将步伐迈向柳文的时候,其实便是在侵蚀着我曾经所熟悉的、我所属于的,那个‘日常’的世界,对吗?所以如今的我无论拥有着怎样的模样,其实也和那只怪物一样,再也不是这个世间平凡秩序的一部分了,不是么?” 子桑心月接连说了很多话,仿佛是第一次地,她才在这个少年面前吐露了自己真正而复杂的心思。 “所以你只是来向我寻求答案的么?” 夜安歌的神情依然像是无波的古井一样,没有溅起丝毫的波澜,但是他清澈得近乎苍蓝的瞳子里流露出让人安心的味道,好像其间已经包容了子桑心月的任性与慌张。 只是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子桑心月咬了咬嘴唇说:“不……” “真是不够坦率的孩子,要是你能多依靠我一点就好了,”夜安歌轻轻站起身来,点了点女孩的额头,“毕竟至少现在,你还是我的学徒。” “……” “死之魅影么?” “安歌你其实知道祂是什么吗?” “可惜的是,我并不清楚,”夜安歌少见地露出了无奈的神情,“但是就像你说的一样,祂以如此的形象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必然有其特别的目的。而我们总会了解的,只要能再见到他的话。” “也是……” “不用露出如此迷茫的表情,再等一下,客人们就要到了。至少你现在所拥有的困惑,能在他们那里得到部分解答。” “他们是谁?” “真要说起来的话……那两人,便算是我们的同僚吧。” 死神的同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三十五、骸之殇歌 中 天色渐晚。 窗外雪色的街道也逐渐暗了下来,冬日的肃杀总是让人感到如此辽远而郁郁,松软的雪地吸收了天地间所有的声音,只留意一缕缕冰冷的风,那是静默的气息。 六点半的傍晚,大雪了,天边最后一缕光线斜照在浅浅的雪地上,涂出一抹橘红。 子桑心月想起,这便是夜安歌所说的,逢魔之刻。 应着这一刻的恍惚,远远的玄关处传来了清脆的门铃声。 夜安歌仍在厨房里忙碌着,坐在阳台边发着呆的子桑心月放下了手中抱着的柔软靠枕,匆匆地跑向了前门。 “夜安。” 打开门的时候,子桑心月看见一个漆黑瞳子的少年对着自己露出了微笑。 “夜安……” 子桑心月下意识地回应了那个少年,但她回答的话语仿佛附着了奇特的魔力,在出口的一刹那整个门外的世界便化为了一片灰白的凝滞。 她如此地熟悉这片特别的领域—— 神道术,黄泉路。 “你其实不应该这样老实地应答尊的,他所谓的‘夜安’是一个跨越亡者与生灵界限的邀请,是一个言灵的约束。作为一个术者,你还太不够成熟。” 数落着子桑心月的是一个娇的少女,虽然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但她无瑕的容颜里带着让人醉心的俏丽和妩媚。 “阿夜,你的话有些稍重了,”黑瞳少年亲昵地拍了拍自己身旁少女束起的头发,随后向子桑心月优雅地欠身道,“是心月姑娘吧,失礼了。我的名字是鸣尊,这个孩子是阿夜。安歌殿下应该已经告知过心月姑娘我们的到来吧。” 鸣尊和阿夜都有着常人难以比拟的精致容貌,彼此之间朦胧而绮丽的气质是如此协调,就如同一对孪生兄妹。两人身上都披着如同乌鸦的羽翼一般细密却又精美的墨色长袍,那是仿佛能吸引一切、和夜色相近的漆黑,他和她纤细的身材都被隐蔽在了宽大的长袍之下,好像与临夜的世界完全融为了一体。 而映入子桑心月眼中最为奇妙的存在,却是分别依靠在两人肩上的那一对奇妙生物—— 阿夜的肩头躺着一只懒洋洋的漂亮黑猫,它戴着镶有红色猫眼石铃铛的的华贵金色项饰,柔顺的皮毛上隐隐荡漾着夜色的辉光,它两只长长的细尾在空中晃荡着,如同随波飘摇的荇草;而鸣尊抬起的手臂上立着一只金瞳黑羽的三足鸟儿,它拥有着鸦鸟一般的外形,但却显得更加奇妙而梦幻,除了自己本身的眼眸,它在额上有着一对深红瞳子一样的刻痕,羽翼也像蝴蝶一般分为了前后两对,在每一只翅膀的中心,都有着一颗瞳孔一般艳丽怪异的纹饰。 它们的模样比起生物来说,却更加好像是神话之中的精灵。 子桑心月有些迟疑地回答:“是的,请进吧。” 当子桑心月领着两位特别的客人进入正厅时,夜安歌已经坐在那里等待着他们了。 阿夜蹲下,伸出左臂让自己肩上的猫跃到了地上,随即抬头漫不经心地说道:“这片地方的空气里满是让人不舒服的味道。” “那阿夜你怎么想?” “是‘骸’吧。” “你的嗅觉还是这么敏锐和可靠。” 鸣尊和阿夜将自己漆黑的长袍披在了一旁,自然地在夜安歌的身边落座。 子桑心月愣了一愣,倒是夜安歌的声音随即响起:“心月你也过来。” 心月慢慢坐到了短桌最偏远的那个位置,凝视着眼前不凡的三人开始了激烈的争论。 阿夜再次仔细地审视了子桑心月一番,随即皱眉回头道:“你想要这个孩子现在就去面对骸?” “大概便是这样。” “恕我直言,我觉得安歌你是在揠苗助长。” “为何?” “我能理解你为何会如此看重这个孩子,毕竟他是阎罗猊下选中的人,就和当初的你自己一样。但是我还是不得不提醒你,安歌你所拥有的天赋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够比拟的。” “我从没觉得自己和别人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所以我最讨厌没有自知之明的家伙了,明明你是一个和我们一样的怪物。” 夜安歌微笑:“所以我才找到了你们啊。在这样的事情上,你们是远远胜过我的专家。” 看着这个少年漂亮而纯粹的笑容,阿夜也不由一时语塞。 “阿夜还是这么直性子,”鸣尊无奈地摇了摇头,“但关于这个女孩的事情上,我还是同意她的观点的。身为判官的你应该比我们两个这样漂泊在外的人更加清楚吧,每一个新生的死神需要花费数十甚至近百年的时光来在夜差的位置塑造自己的意志与力量,直到真正明悟,才能成为冥渡独自行走于现世与幽冥的间隙。现在她还太过幼了。” 虽然阿夜和鸣尊看起来和子桑心月只是一般年岁,但言语之间透露的却是纯粹的理性与淡然。可在那两人的眼中,子桑心月就好像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婴儿一般,不禁让子桑心月感到有些失落和啼笑皆非。 “我当然知道,”夜安歌对自己两个挚友的劝诫不置可否,反而突然说了一句好似不相关的言语,“在幽冥的时候,心月便独自走过了‘百亭’。” “百亭?她走到了哪一步?” 夜安歌只是平静地复述了一遍:“她独自走过了百亭。” “怎么可能!”阿夜一时之间露出了惊异的表情,“在如今的现世还能诞生‘天人’这种奇怪的东西?” “阿夜,”鸣尊摇了摇头,手上却是一个不轻不重弹指落到了阿夜的额上,“请不要指桑骂槐。” “哼,我又没说错。” 阿夜声地抱怨道,随即像一只愠怒的猫一样狠狠剜了鸣尊一眼。 “那个……”听得一头雾水的子桑心月终于怯怯地插了一下话,“请问你们是在谈论的关于我的事情么?” 夜安歌点点头,认真地回答道:“一会儿他们会向你解释的。” “唔……再让我考虑一下。” 阿夜随即抱着手臂陷入了思考。 鸣尊看起来并没有阿夜的疑虑,只是再次问了一次夜安歌:“你不害怕自己所做出的决定会造成遗憾的结果?” 夜安歌没有一丝迷茫:“但那毕竟是无法逃避的事情,不是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三十六、骸之殇歌 下 梦。 究竟如何才能界定清醒与迷梦呢? 是否只因梦中之人无法明了自己身处何方,而清醒之人却知晓此在的界限便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但即使知晓、即使猜测,也终究,无法证明。 子桑心月面前是一道长长的廊桥。 这是一道她曾经行走过的地方。 紫红的水晶灯笼悬挂在两侧的檐下,随着她的走过而逐渐开始旋转摇晃。桥名“百亭”,一路之上,共有九十九亭,那第一百座亭,便是行走的人自己。 这是给予尘世之人最艰难的试炼——走过这座桥的人将用自己的力量转动起一路之上所有的灯笼,这些灯笼象征着众生的生命和意志,行走便是承担与救赎。 亭,停也,道路所舍,人停集也。 一段道路和生命,便是一停,亦是一亭。 来自远古的幻影和记忆涌进了女孩纤细瘦弱的身体,她就像独自飞翔在暴风雨里的海燕一样,找寻着微光的方向。无数的时间和空间在这一个个瞬间于此地凝结,又在刹那间灰飞烟灭;无数的熟悉和陌生和她相聚分离;无数的欢乐悲伤在她的灵魂里一同高歌又一同湮灭;她不断地看见又不断地遗忘。她只是浩瀚宇宙织成的大内的一个节点,渺而倔强的结点。 上下四方曰宇,往古来今曰宙。 在这个狭的宇宙里,她在行走,但是每一步都像落在刀尖之上那么艰难。 古老的灯笼洒下斑斓梦寐的光芒,清脆的铃声在天际响彻,她和无数遥远的生命相逢。 就像是真挚的恋人那样,生命和灵魂在互相呼唤。 那些无法用言语叙述的思绪在这一瞬间变为悲伤,让子桑心月只能不断地啜泣。 她悲伤啜泣却依然不停下自己的脚步。 她知道,那些都不是她;所以她会为那些悲伤,但那些她为之悲伤的事物都不是她。 那些她爱着的事物、读过的书、走过的路、见过的风景和遇见的人组成了她自己,但是她又不仅仅是这些。 那些她喜爱的书也会有别人读过;那些她见过的云也会有人发现;那些她遇见的人也会从别人的生命里路过。 她只是她自己,是彼方,是遥远,是终将走向遥远的那个女孩。 所以现在她才会在这里,一步一步,与那些过往和命运拥抱和告别,艰难地前行。 汗水和泪水从她的脸颊上不断地滑落,然后滴落到地上,转动起这些承载历史、生命和力量的灯笼消耗的不仅仅是她的精神力和体力;更多的呼喊震荡着她自己的灵魂,呼唤着痛苦和恐惧。 古老的灵魂在她的身体里咆哮着,让她恐惧着失去自我,如果继续面对,她可能被吞没,被撕碎,再也无法变回自己。 但是她还是一步、一步,走向前方。 前进。 近了、近了。 九亭、十九亭、二十九亭……八十九亭、九十九亭。 这是最后一点点的距离了。 子桑心月想起了那首自己铭记于心的诗谣。 “明日天寒地冻 日短夜长 路远马亡” 终于,像是整个世界的深沉那样的黑暗和愤怒一起压在了她的身上,压倒了她。 …… 子桑心月惊醒了。 她猛地从床铺上坐了起来,软软的被单从她的怀中滑落,深夜里陌生的房间一片寂静,拉起的窗帘上映着点点外面透进来的白光。 在片刻的惘然后,她才想起来,在前夜那堪称丰盛的晚餐之后,自己留宿在了夜安歌的家中。 虽然子桑心月很想倒头便继续睡去,但是脑袋却已经开始清醒,阵阵渴意侵蚀着她的神经,所以她披上了床边的外套,无声无息地换上棉鞋走出了房门。 当她走下楼梯到达一楼的客厅时,才发现那个名为阿夜的女孩早已侯在那里了,她闭目抚摸着怀中的黑猫,像是陷入了冥思。 在子桑心月走近的时候,阿夜却慢慢睁开了眼睛,那双如同猫眼石一般漂亮的瞳子在黑暗中闪耀着锐利的荧光。 “睡不着?” “不,只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阿夜你呢?” “我不需要通过睡眠来休息。” “嗯……也对,毕竟你们都是神明嘛。” “其实也不仅仅是那样的原因。” “嗯?” “准确地说,当我还没成为死神的时候,亦不是人类。真要说来,我的存在更加类似于妖怪。” “什么意思?” 阿夜露出了狡黠的微笑:“自我昨天与你相见的第一刻我便已经说了吧,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你实在显得太不成熟。你不仅不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甚至也无法辨别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妄。” 伴随着那个女孩的话语,她的身形逐渐像影子一样散去,唯有那只魅惑人心的黑猫从沙发上轻轻跃了下来,以优雅无声的步子逐渐靠近了子桑心月。 “永远不要迷信自己所见、所听的一切,当你选择担负起神灵职责的一刻起,你就已经踏入了一个无法被常识与秩序束缚的领域,明白了么?” 明明无人说话,但阿夜的声音依然在子桑心月的心湖里响起。 子桑心月惊讶地捂住了嘴巴。 “跟我来。” 由阿夜人形化身的散去而带来的烟尘弥散,在隐去周遭一起实在的事物之后,如同星子般开始闪耀,让这片寂静的空间仿佛变成了空旷的宇宙。作为阿夜本体的黑猫望了一眼子桑心月,然后便转身向远处走去,身形被烟尘吞没。 这是神隐之道。 子桑心月在瞬间的恍惚之后紧紧攥住了自己外套的领口,跑着跟上了阿夜的步伐。 从冥冥的远方传来了空灵飘渺的声音,仿佛是传说中塞壬的歌唱,吸引着行者的迷失。 那是骸之殇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三十七、迷离长路 上 “这里即是与这座城市的现世相对的一面,是那被灵使所封印的洞天。” 黑猫灵巧地跳到了道路旁的围墙之上,带领着子桑心月踏雪前行。 也许是阿夜所施与的术法之故,子桑心月身上披着的外套变成了一件墨色的轻逸长袍,虽然触感薄如丝绸,但却隔绝了天地间一切的寒意。 这周遭的一切全是无比熟悉的景物,但在这片灰芒不知白日黑夜的天空之下,却显得如此寂静而荒凉。 “也就是说,这里是和那片幽冥所类似的地方?” “虽然两者之间确实有所不同,但现在你也可以如此理解。” “现在还是晚上吧,阿夜带我来这里,是为了做什么呢?” “洞天里时间流逝的速度与现世其实并不一定相同,所以白天与黑夜的区分在很多洞天之中几乎都没有意义,这里亦是一样。这个洞天时间流逝的速度大概只有现世的百分之一,所以即使我们呆很久,也没有什么关系。” “……” “所以你也应该明白了吧,对于时刻穿梭于不同境界的神灵来说,计量时光的流逝也是没有太多意义的事情。因为在这些没有时间概念的世界里,连我们自己也时常会混淆,自己究竟经历过多少岁月。” “原来是这样啊,谢谢你告诉我。但是阿夜你怎么知道我很在意这些事情?” “被时间所约束的凡人最重视的无非便是时间与寿命,这一点从以前就没有变过。” 阿夜最后停在了长街尽头的那盏高高的路灯之上,它用自己金色的瞳孔睥睨着整座城市,好像那一只暗夜之王。 直到走到城中的主干道时,子桑心月才发现那些现世之中的水泥地面已经完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流淌的色彩洪流,这些溅出无数灵力涟漪的光华之河联结了整座城市所有的枢纽,就如同一个巨大的结界,将临穹完全地笼罩了进去。 “这是……灵脉?” “是的,看来你也是学到了一些知识的嘛。” 子桑心月苦涩地笑了一下。 “这座城市的灵裔看起来也传承着相当优秀的技艺呢。他们居然成功地引导了这片地域所有的灵脉支流,来构建了这一个守护整座城市的结界,即使是在相当古老的年代里,能做到这种事情的术者也绝对不多。” “也就是说,这是一件很厉害的事情么?” 阿夜冷笑:“当然,只是相对于现世的凡人而言罢了。” 她说着便跳进了灵力的洪流里,那些看似虚幻的光芒却构成了实质的存在,她淌着灵光步步走着,逐渐变回了人类的身形。 一直走到十字路口的中央之时,阿夜自言自语一般地说:“就选在这里吧。” 子桑心月在灵脉之上心地伸出手掌触了一触,在确定了这片辉光之路是确实存在之后,她才慢慢走了上去。 灵脉的力量化成的道路如同草地一样柔软,子桑心月走过的每一步都会带起无数灵力化成的水珠。 当子桑心月靠近阿夜的时候,阿夜却已经转过了身来,她神色漠然道:“我会在这里教会你如何运用自己的力量战斗。” “嗯?” 子桑心月身形一滞。 “虽说死神都是拥有维持各个世界生者与灵魂平衡职责的神灵,但仔细划分而来,每一位的使命还是不尽相同的。比如作为判官的夜安歌,他的职责就是维持世间因缘宿命的均衡;而我和鸣尊,则是只为了消灭那些最棘手的恶灵而存在的审判执行者。” “我都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当然,因为你还只是一个夜差罢了,这些职务原本应该等到你成长为能独立执行使命的鬼使之时才能做出选择,但是看起来,安歌对你的期望不仅如此。” “为此,学习如何战斗是必要的事情么?” “是的,因为如果你太过弱的话,甚至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 又想到了前夜里那个让自己战栗的死之魅影,子桑心月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如果自己不够强大的话,下一次当如祂一样的存在出现在自己面前,甚至想要触碰自己所珍视的那些人的时候,再后悔是否已经来不及了。 子桑心月突然明白了夜安歌对自己的照顾,心里流过一阵暖意。 正是洞悉了那连子桑心月自己都不想承认、不想发觉的那一丝隐忧,所以他才会叫来阿夜与鸣尊帮助她的吧。 “好的。阿夜姐,”子桑心月思忖片刻之后,露出了毅然的神情,“我想要……变得强大。” …… “轰”! 爆裂的气刃呼啸着冲刷着空荡荡的街道,刮起雪花如刀锋一般在地面与墙壁上留下深深的沟壑。 拥有着人形的灰黑无面虚影在晃荡的空间之中被碾成了碎片,然后如烟尘一样飞散。 “这便是‘骸’,失去意志的灵魂最后会退化而成的弱魔物,”阿夜咬着一根棒棒糖,坐在大厦高高的顶层栏杆边晃荡着细长的双腿,但她的声音依然清晰地传达到了奔跑在雪地里的子桑心月耳边,“它们只会渴求着一切生灵的生气与鲜血,所以会不顾一切地袭击任何活着的事物,而且因为它们早已经死去过一次了,所以早就失去了被杀死的概念,即使被碾碎也会不断复原,只有诸如业火一样的少数几种力量能将其完全湮灭。因此消灭它们是死神最重要的工作之一。” 红莲一般的业火缠绕在子桑心月的右手上,却依然如同荆棘那样刺进了她的身体,她每一次的活动与施放术法都会让自己的身体撕裂般地痛苦。 “那这些东西为什么会如此成群结队地出现在这里?” 正如子桑心月所说的那样,这些阴冷可怖的“骸”如同一只军队一般徘徊在这座城市的近乎每一个角落,它们从一片迷蒙中现身,疯狂地冲来想要将子桑心月给撕碎。 “因为他们本来就是逝去在这个结界之中的过去凡人们的灵魂。对于凡人的灵使来说,即使拥有着再强大的力量也无法完全地消灭这些‘骸’的恶灵,所以他们只能通过秘术结成强大的封印将其隔离起来,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阻止它们突破结界的防御而回到现世。我不知道这里过去曾发生了什么,但是会导致这样糟糕的结果,想必也早在那些灵使们最坏的意料之中吧。” 子桑心月想起了白石逾明曾经告诉自己的故事,顿时有所明悟。 在白石逾明诉说的时候她还没有察觉,直到现在,子桑心月才感受到了那种平淡之下掩埋的波澜——即使牺牲无数生命也要筑起这样坚固的高墙,这是何等的无畏。 又是何等的无情。 在挥手又以烈火将一只骸烧尽之后,她不禁咬了咬牙。 “我可并不建议你再这样胡乱地挥霍体力哦,”阿夜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戏谑,“虽然通过死神的术法可以让你发挥出远远超过自己灵格所应有的力量,但是这样付出的代价可是巨大的,你所做的不仅不是在履行死神的使命,反而在消解着这片洞天的秩序。心月你能感受到那如同荆棘一般刺破了身体的疼痛么,那就是这个世界对你的排斥与反噬——若你现在依然还是普通的人类的话,可能只需几次呼吸的时间就足以让你再死去一次了。” “对不起。” 子桑心月在阿夜的告诫之下显现出了明显的慌乱,她用尽全力以大气的壁障将身边的敌人推开之后,气喘吁吁地靠在了墙壁上。 “你无需对我道歉,我只是在诉说一个事实罢了。熄灭身上的业火,不要尝试用神道术来抗衡这些家伙,那是纯粹的挥霍,对于我们来说,对付这些东西七曜术法就已经足够了。” “好的。” 阿夜遥遥地审视着这个自己临时的弟子,尽管这个孩子的表现是如此轻率和笨拙,但那份奇妙而坚定的意志还是让她感受到了一点惊奇。 她的嘴角不禁微微扬起了一点弧度。 阿夜轻轻说:“夜还很长呢。” 在时光的流逝缓慢如同静止的这个世界里,名为子桑心月的少女的确还有着很多的麻烦。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 阿夜眯起了眼睛。 她只是想起了一些依稀仍在记忆之中的,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三十八、迷离长路 下 时间。 那么漫长的时间。 好似度过了一个春秋。 子桑心月用风暴的利刃斩破了无数骸之魔物的躯体,直到完全化为齑粉。而那数目究竟是有着数十、数百,抑或是数千? 子桑心月自己早已经无法分辨。 那些散落的尘埃变成漆黑的浓雾飘荡在街道上的每一个角落,却终究无法再凝聚为一体。 这便是木曜术法的本质——生长、离散和虚幻。 在此刻子桑心月也终于明白了夜安歌与阿夜皆说过的那句话——神明不会受到时间与空间的束缚。 所以无论她怎样消耗着自己的体力与灵力,都依然不会劳累、不会疲倦。 但这也是如此可悲的一件事情。 明明自己的身体依然充满了力量,但是她感觉到自己的精神依然在不停的奔跑、躲避、预判和进攻之间变得麻木,就如同灵魂与肉体被分割成了两半,让她感知到的整个世界都变得如此陌生而冰凉。 不过现在,一切已经接近了尾声。 “你做得很好嘛。” 阿夜的身影依然是无声无息地靠近了子桑心月的身边,她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黑色的伞,飘散的飞雪洒满了伞檐,交错的光影衬得她美好的模样是那样迷人。 “不……我感觉有些难过。” “哦?” “这些被现在的我所打倒的魔物们,曾经也是活生生的人吧。” “是的。但也只是曾经。” “可是它们在这里的存在依然也是无法质疑的事实吧。阿夜你说这个世界的时间流逝只有现世百分之一长,而在我们的那个世界里,离它们曾经活着的时候也有上百年了吧。百年的百倍,便是万年,我根本无法想象那是怎样漫长的一段岁月,也无法想象,在万年的时光里,这些曾经活过的人们经受了怎样的孤独与彷徨。但是现在,它们只是这样轻易地就被我给消灭了,那么它们曾经所经受的一切,是否也再没有了意义?而那份意义,便是由我所亲手毁灭的呢?” 阿夜少有地沉默了一会儿。 “你真是一个软弱的孩子,”她说,“可我也大概明白了,为何夜安歌会如此重视你了。” “嗯?” “恭喜你,你已经开始了解生灵存在的本质了,尽管只不过是基于一个无比天真的理由。” 阿夜的话语让子桑心月更加迷惘了,但在子桑心月再次提出自己的问题之前,就看见阿夜向自己眨了眨眼,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安静地看着我。” 那些被子桑心月打散,如同烟雾一样笼罩了整个城市的骸之碎末在天空中开始凝聚,这些本身就早已成为灵体的魔物在又一次地摧毁后彻底失去了束缚自己的形体与执念,它们只剩下相互吸引、毁灭一切生者的本能。 所以在高高的天空之中,它们开始纠缠、融合,逐渐变成了一个黑色太阳般的巨大存在,释放出磅礴的混沌难明又阴森晦暗的气息。 这是一只无比纯粹而最可怕的魔物,它是成百上千的怨魂的聚合,比起子桑心月分而破之的时候要强大太多。 而阿夜只是踏着不急不缓的步子,旋着伞柄走向了那只庞大的魔物。 堆积在黑伞上的雪花急速地飞散,而黑伞本身的形态也像是虚幻的影子一样迅速地变化,在一瞬之间就化成了一柄比阿夜的身体还要高大的扭曲锋利弯刃,好像是收割灵魂的镰刀。 阿夜清亮而无情的声音在风中飘荡:“九命,焚尘。” 九个黑洞一般的漆黑气旋环绕在阿夜的身旁,撕扯着大气发出刺耳的尖啸,她漆黑的长发随风扬起,露出了一丝天真而残酷的微笑。巨大的漆黑镰刀映着她美丽巧的身影,她就像是被暗夜的魔鬼所赐福的公主一样,显得那样突兀和荒谬、却又充满如此诡异而森冷的和谐。 她轻而易举地挥下了那把巨大可怖的兵刃。 一如黄昏之时逐渐暗去的苍穹与最后残留的霞彩在天际线上留下的那一抹流光,这把名为“九命”的黑色镰刃之上闪烁的是终末降临的预兆。 子桑心月根本看不清阿夜的身影是如何消失在这片空间之中的,这个世界在此刻已经完全变成了那个女孩的猎场,她是此间绝对的主宰,以死亡的名义将她所见的一切都葬送。 好似天幕倾塌。 那只巨大的骸鬼的聚合体在刹那之间便被阿夜的镰刃所从中割为了两半,她的身影仿佛变成了绝对的漆黑,吸收了所有的光芒与声音,只有着绝对的崩坏的意志在不断延伸。 这便是作为死亡的审判者所拥有的力量,她所掌握的是能消灭“生”之概念的绝对威能,无论是多么宏伟或者强大的存在在她的面前都只如陋巷中奔走的老鼠一般渺而可笑。 只是这样罢了。 倏然之后,那团吞噬了整个天空的黑色太阳就在乍然显现的流光之中烟消云散,狂乱咆哮的飞雪在迟钝了许久之后才感受到那股从天而降的磅礴气浪,从地面高高扬起,再度如暴风雪一般淹没、吞噬了整座城市。 子桑心月默然地站在空旷的街道上,下意识地裹紧了自己身上黑色的长袍。 其实这方天地的寒冷根本无法侵入这片守护着她身体的领域,但她还是感受到了一股寒意——由心的冰冷寒意。 片刻之后,她才意识到,这其实是对于逝去的悲哀。 有女子的声音道:“所谓缘灭。” 子桑心月抬起头,看到了阿夜的身影从风雪中浮现。 是的。 死神是遵循因缘的。 生灵的记忆、生命乃至意志会织成缘结的,不断变化、不断延伸,直到组成了无穷无数独一无二的此在。 所谓缘结、缘灭。 所以越是触及生死,越是常怀敬畏。 阿夜肩上的镰刃又已经变回了黑伞的模样,当她走到子桑心月的身旁时,将伞递了过来。 “拍拍身上的雪吧,我们该回去了。” 子桑心月接过了伞,触感如玉般柔软却冰凉。 一瞬间无数的记忆碎片像洪流一样涌进了子桑心月的脑海,那是无尽一闪而过的光影,她无法捕捉到其中任何一个微妙的瞬间,但那所有的一切却又好像深深地嵌入了她的脑海之中,沸腾着、汹涌着,淹没了她。 悲伤、欢乐、愤怒、平静、怀念、憧憬、遗憾、释然…… 无数的无数,跨过光阴荏苒,只剩下白驹过隙的恍然。 鸟去鸟来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 子桑心月只是察觉到自己胸口突然开始莫名地难受,脸上滑落点点湿意。 但转瞬之后,她又在茫然中,遗忘了自己悲伤的理由。 “这是?” 阿夜笑着说:“什么也不是。” 明明知道是谎言。 但子桑心月却无法反驳她的话语。 “‘九命’,这就是我的‘名誓’——我作为一只猫的九条性命,化成了九种完全不同的模样,永远地陪伴着我的道路,”阿夜注视着子桑心月的眼睛说,“名誓就像是传说中的真名一样,象征着那刻印在一个生灵灵魂之中独一无二的特质,这是足以抗衡世间规则的强大力量。每一个生灵都拥有自己的名誓,每个生灵拥有的名誓也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这是独属于此在,永远都不会背叛你的天赋。然而世间最多的还是茫然无措的凡人,所以即使终其一生,也没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地找到自己的名誓。” 子桑心月愣了愣,片刻才有些惊异地问:“我也有着这样的事物么?” “不要问我。这本来应该是由你自己来回答的问题,只是你实在是太笨了,所以才会好心地提醒你一下。” 子桑心月好像是觉得有些张皇,低头道:“是这样嘛,对不起!” “所以我才讨厌像你这样平凡的人类,和你们这些愚笨的人讲话连我自己都感觉要变傻了,”阿夜摇了摇头,叹口气说,“我要教会你的所有东西便只有这些了,所以回去吧,这样我也能向安歌交差了。” “谢谢。” 虽然阿夜的脸上依然是那样满不在乎的模样,子桑心月心中还是流过了一丝暖流。 子桑心月已经发现了了,在这个黑猫一样的女孩善变的表情之下,隐藏的是一颗多么温柔而克制的心。 所以她唯有将自己最真实的话语回报给阿夜。 “我会永远记住阿夜你告诉我的话语的。” 阿夜的眉头跳了跳。 看起来,即使是拥有着千年生命的神灵,也并不是每一个都那么无情、那么会遮掩自己隐藏的情绪。 “我们沿着来时的路,回去吧。” 半晌之后,她只是再次如此答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番外、孤挺之花、昔年 darrd,lklifihfa,ayslklifihfa,adkifrhaiis,hs,ki,lvi,frhaiisadh,uiaay rd,ayshyarsb,ayshyars,ays,hlv,ays,hhurs ——adli·virgiia·lf (亲爱的伦纳德,亲爱的伦纳德,要直面人生,永远要直面人生,了解它的本质。然后,认清它,热爱它的本质。最后,从中得到解脱。 伦纳德,永远记住我们之间的岁月,那些岁月,永远记住我们的爱,永志不忘,生命中的,时时刻刻。 ——弗吉尼亚·伍尔芙) 昔年 傍晚,初夏。 那是初三时临近毕业的时节。 收拾好一切的子桑心月到班主任那里对其三年的照顾表达最后的问候,她已经收到了来自这一所学校高中部的录取通知,从这一日起,她又一段不长的学习生涯便已经结束了。 在简短地致谢之后,子桑心月出了办公室门,在那里,她遇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少年。 “你好。” “你好。” 两人点头致意。 “那个……心月同学,请问你现在是要回教室么?” “嗯。” 那个沉默无言但是成绩优异的少年把厚厚的一叠资料给了子桑心月,表面全是细密的黑色和红色中性笔笔迹,如果不仔细分辨,感觉就像是无数整齐地堆叠在一起的方块。 “这是什么?” “笔记。能麻烦你帮把这些送到图书馆么?老师还让我再帮忙整理一下资料。” 即使在年前的舞会里,这个少年和子桑心月还是共舞的同伴,但两人之间的交流依然仅仅止于必要。 虽然心底有些不情愿,但是不习惯于拒绝别人的子桑心月还是默默地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他缓缓地露出一个明亮的微笑,微微欠身说:“麻烦你了。” 楼外的风吹落了几片青绿的叶子,已经逐渐变得空荡荡的过道里没有了往日的嘈杂,迟迟才离开的最后几名学生也已经收拾好了东西,逐渐顺着大路往校门外走去。子桑心月往图书馆的方向一路跑,在和几个认识的同学擦肩而过的时候露出了熟练的笑容,淡淡地道了别。 她其实是很喜欢这种逐渐变得空旷的感觉,这些她原本已经十分熟悉的地方在安静的时候会完全变成另一个模样——草木会生长,树叶会落下,鸟雀在葱茏的绿意之后轻声鸣叫,所有人都不见了,只留下了她自己一个人还在其中穿行。 于是着整个校园便成为了她独自拥有的地方。 这是一种很恬淡的美好,就像是逐渐变得陈旧的青涩相片,在时光的流逝之中,变成越来越让人怀念的模样。 子桑心月在转角处撞见了抱着一大束鲜红鲜花的柳文,这个总是穿着巧洋装的女孩似乎刚刚才从琴房里出来,脸上总是挂着恬淡的笑意。 柳文眯起眼睛,露出开心的模样,她轻轻地跳着走到子桑心月的面前,刘海在空气中飞散。 她凑近喊道:“心月,真巧!” “咦?你还没走么。明天开始就是暑假了,我还以为你也会提早回去的。” “嗯,不过假期的时候琴房的花就没人换了,如果一直等到九月开学,这些花都会枯死的吧,所以我决定把她们都拿回去。” “那不如你再等会儿,我把资料送回去,然后一起回家?” 柳文点点头,说:“行啊。” 子桑心月和柳文挥了挥手暂别,继续跑向了前方。 当她回来的时候,天边已经有了几片红色艳烈的火烧云,叽叽喳喳的麻雀在水泥杆旁的电线上跳跃着,被拨弄起的弦音混杂在微热的空气里,和书卷与朽木的气息融在了一起。子桑心月在柳文的教室面前慢慢放缓了脚步,通过半掩着的门,看见她靠在窗边,坐在被完全拼在一起的课桌上,轻轻地吹着哨子。 教室的窗户都是铁制的,锈迹斑斑,黑色的外皮剥落,露出里面红棕色的细痕,像是一行行难以愈合的伤口,渗透出红黑的血迹。 窗外是一棵树,很高却又很瘦,枝干杂生却又树叶稀疏。这是一棵很有年头的树了,至少比教学楼还要老很多很多年。 树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细的、彩色的、散乱的纸屑;只剩下半边的泛黄的试卷;吊着线被缠在枝上的各种饮料瓶;胶带被拉了出来,绕成一团乱麻挂在枝上摇摇欲坠的老磁带。 没有人还记得它们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样的原因而被挂在枝上的了,也没有人还记得它们曾记录了哪些人怎样的过去。它们只是被简单地一直遗弃在了那里,尘封在记忆底部厚厚的尘埃里。 而现在,一天里最后的微红光芒穿过了稀疏的树叶,将光斑和树影打在了柳文的身上,将她一半的头发和面孔都挑染成了金色。鲜红的花束已经被她用锡箔纸包裹起来了,插在课桌的缝隙里,像火焰一样绽放着。 真漂亮。 子桑心月想。 但她还是轻轻敲了一下木门,说:“我进来了,文!” 柳文转过头来,有些埋怨道:“我等你许久了啊。” “抱歉,”子桑心月掌心合拢放在眼前,眨眨眼道,“因为还有些班里的事情要做。” “算了,原谅你了。” 柳文清淡描写地吐了吐舌头。 “是林檎姐的《歌舞伎町的女王》么?” “嗯?” “我说你刚才吹着的那段口哨。” “哈,原来心月你也听过这段啊。” “是啊,之前去挑选d的时候偶然发现的,感觉自己很喜欢所以就买下了整张专辑。” “在我们常去的那一家?” “是啊。” “难怪,那里的老板很喜欢日系的音乐人和厂牌呢。” 柳文从桌上抓起背包轻盈地跃到了地上,子桑心月立马走上前扶住了她有些晃荡的身形,说:“马上就要关门了,我们快点走吧!” 她们匆匆地顺着学校中轴线的大路向外跑去。残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长到满是灌木的绿化带里,被草木浓密的阴影淹没。 很多发生在那些年华的事情就像是校园里大树上的叶片一样,在这里慢慢地滋生、长大,在最好的时光里摇曳着,却在和煦的风里落下——那些故事会像落叶一样落在校园的角落里,直到被风吹散,无人问津。 …… “只要一听到蝉鸣,便会想起九十九里滨 放开祖母满是皱纹的双手,独立探访的欢乐街 妈妈是这里的女王,活生生的我就是翻版 每个人都伸出手来 虽然我还,但却已经深深迷恋这欢乐街 抛弃十五的我,女王销声匿迹 应该是跟每个星期五来的男人去生活了吧 盛者必哀 领悟这个道理,却一脚踏入这欢乐街 虽然怨恨失去踪影的女人但是我现在 却光荣地顶着女王的头衔 成为女人我卖的只有自己 也许当我需要同情时就会失去一切吧 走出jr新宿东出口 那里就是我的庭园,大游戏场歌舞伎町 今夜开始在这个城市,女儿的我将成为女王” 那是一首写给平成最初年代的风尘的歌。 苹果女王姐,椎名林檎。 直到现在,她也是子桑心月最喜欢的歌手之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番外、孤挺之花、此间 此间 反射着柔和阳光的黑板前粉尘清晰可见,光滑漆黑的板面上有着笔迹刚健的板书,已经用得开散的旧黑板刷上面满是彩色的粉痕,被随意地扔在铝架上。 这间办公室已经很老很老了,所有的一切都像蒙上了一层灰,被随意放置者的各种玩意儿散落在桌上和柜子里,空气中弥漫的纸卷墨水香气让人安心。 白色的粉笔字亮得刺眼—— “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 我把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一个叫木头\一个叫马尾 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 远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 明月如镜高悬草原映照千年岁月 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 只身打马过草原” 九月,漫长的九月。 虽然那个浩荡而忙碌的校庆已经结束了,但是子桑心月还是很久都没有从那快速的节奏里回过神来。 所以当所有人都因为短暂的假期而离开的时候,独独还选择留在学校的子桑心月,心里感觉到的是无尽的空落。 于是子桑心月想起了在不久前才演完的那场戏——关于《约翰·克里斯朵夫》的话剧。 举出这个提案的人是柳文,这是这一年里她会待在国内的最后一段时间了。注定会成为一个职业钢琴师的她是如此喜欢罗曼罗兰的英雄主义,所以在朱蔷八十年校庆开始的半个月前,她找到了邀请自己于典礼上献奏的校董说:“能办一场《约翰克里斯多夫》的话剧么?我可以来为其伴奏。” 这是由一场学生会组织的轰轰烈烈的活动,所有人都排练了很久,每一句对白,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前进或者后退的步子都了然于心,所以子桑心月本以为最终上演的会是一个艰难而浩大的故事,这样才值得所有人为它付出的一切努力。 但是实际上这出戏是那么短暂,仿佛是瞬间,一切就结束了。直到聚光灯熄灭,帷幕拉上,礼堂里如潮水般的掌声将一切都给淹没。 站在舞台上的人群之中的子桑心月却没有开心。 她只是突然感觉到了疲倦,还有一点点说不出的悲伤。 因为这便是结束了,她们付出了很多很多的努力,便是把这出戏演好,然后最后她们真的演好了,所以一切就圆满了。圆满的意思就是,所有人以后再也不会有谁会再排演这么一出戏,也不会有谁,会把这些努力的时光看得像片刻前那么重要,很久以后,当人们想起,这便就只是一个的点缀,一个昔日的荣光。 那时,可能依然会有人会怀念着说——曾经在年少的时候,我们曾经热情洋溢,为理想挥洒过汉水,还演过那么完美的一场戏,所以当时的时光,真是美好啊。 可是其实这段时光已经不重要了,人们会缅怀的,只不过是一个虚无的影子,一个可以向他人展示的荣耀过去,而不是真正在那一个刹那能让人刻骨铭心的,这舞台上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台词、每一个表情,以及闪闪发亮的激情和辉煌。所以在一切落幕的时候,身为演员的青春年华就已经死去了,留下来的,只是重新平凡,逐渐衰老的空壳。 但很久以后她们不会这么说这么哀伤的话语。 人们只会说——我们长大了、成熟了。 所以这才是真的悲伤。 人们总是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真正重要的东西离我们远去,徒能徘徊,无能为力。 子桑心月将散落在桌上的东西全部都整理好了,不久之后,便是新生进入这里的时候了,年长的人总会先行离去,而年少的人会逐渐到来,这便是常态。 当阳光里的灰尘都已经全部落到地上的时候,她打扫完了一切,轻轻走到门边,准备离开。 她最后回望了一眼那个留着漂亮板书的黑板。 —— “明月如镜高悬草原映照千年岁月 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 只身打马过草原” 她安静地想到,等到了秋意最浓的时候,又该换上新的版面了吧。 …… 子桑心月在过道里走过。 一场秋雨一场凉。 秋风又起,黄叶飘零。 时光化为落叶随风飘去,天高云远得像凝固的海。 安静得有些寂寥。 我路过琴房。 一阵熟悉的旋律扰乱了我的思绪。 如同无尽的绿色原野上吹过了一阵凉凉的风,叶尖随着风的波浪回荡散开,涌过整片大地。 一阵阵,一圈圈,晃荡得内心里充满了倦意,以及对抗倦意的点点模糊想念。 悠久的歌令人怀念,令人悲伤,令人欣喜,令人颓丧。 就像是从眼角的一方飘来的风信草,遥遥地划过了天空。 于是我转身,拉开了琴房的门。 音符流泻—— “…… 你和冬天一样来得迟 胸前挂着一把明媚的钥匙 你要等雪花把头发淋湿 你要做一件晴朗的事 你说山会拉着你回家 他会让你不再害怕天涯 他会陪你看满天红的霞 看你像花一样长大 为什么天上有月亮 为什么地上有远方 为什么眼睛有泪光 看得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 为什么四季要歌唱 为什么我们要成长 为什么有那么多墙 所有漫长的路越走越漫长 漫长……” 那个弹琴的少女用眼角的余光瞟见了子桑心月,但却并没有转头,只是继续唱着。她所喜欢的那一架钢琴之上总是留着那装满花束的透明花瓶,如今鲜红的花儿依然盛开着,红得胜过了窗外的暖光。 话剧的服装丢满了一地,曾经它们就在两人的身上,所有人穿着华丽的衣服,出演着壮丽的故事。但是如今,它们却已经无用了,不会再有人会穿上它们,所以这些华美的戏服就变成了垃圾,会堆积在房间和记忆的角落里的,直到有一天想起、找出来、了然一笑,然后默默地丢掉。 所有的重要,都会逐渐变得,不那么重要。 柳文不再按下琴键。 她对子桑心月露出笑容,说:“《冬至》。” “真好的歌。” “是吗,我也是这样想的。筠子是我最喜欢的歌手之一啊,她一生里便只有唯一的一张专辑,名为《春分·立秋·冬至》。” “春、秋、冬,为何没有夏天呢?” “谁知道呢?也许对于这些歌谣的主人来说,炎热而盛大的夏天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吧。” 子桑心月点点头。 “你要走了。” “是啊,我不在学校的时候,心月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我知道。你也一样。” 柳文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看了一眼琴身上的花瓶。 “我走了之后,这些花儿也没人照顾了吧。” “没关系,就让我把它们带回家吧。” 离别之前,子桑心月最后对着柳文露出的,依然是美好而温柔的微笑。 …… 子桑心月在回家之后,还是在上寻到了关于那个名为筠子的歌手的故事。 那曾是一个富有才华的女孩,却在最好的年纪里选择自己结束了生命。 生如夏花般璀璨,也终究无法抵抗凋亡的结局。 当柳文唱着那个因为逝去而永远停留在青春年华的女子的歌谣之时,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情感呢? 是哀伤、是怜惜,抑或怀念。 其实皆不是。 若让柳文自己来回答,她所伤感的,只是这份无法挽回的决绝吧。 那些柳文所爱惜的花而终究还是枯萎了。 子桑心月将枯萎的花束插在了郊外原野杂草丛生的土地里,这些腐败的枝干终会融进土里,变成滋养下一季芳华的养料。 子桑心月很清楚,孤挺花的花语是‘芬芳’、‘追求爱’和‘渴望被爱’。 孤挺花,庇护着所有梦见歌曲和悲伤的孩子,迎接生命、呱呱坠地。 …… hraraylhfrhaislikb17hhyur1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番外、沉沦之城 上 那些孩子们是在阿琰那里得到了自己的名字。 第一次将真名的含义告诉他们的人,也是阿琰。阿琰在那个只有幽深的黑暗的世界里找到了孩子们,然后她便成为了他们的老师。 阿琰说,每个人的真名都是与生俱来的,那是一个唯一属于你自己的东西。真名一定有其意义,但那种意义是被埋藏得很深很深的,当有一天你自己发现了存在的意义,那你就将会知道你的真名。 其中最大的那个孩子问阿琰:“如果这一切都是早已被早已注定好了的,那么我们的存在,真的那么重要么?” “不知道,”阿琰用温柔而缥缈的声音笑着回答他,“不过能活下去,不就是最重要的事情么?” 她真是一个聪明的骗子。 …… 自孩子们记事起,就一直居住在那个灰色的城市里。 一个开满海棠花的城市。 他们住在不同的房子里,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 每周身着褐色衣服的人们会从山下来到城里,给孩子们额带来食物和药物。那种药物是颜色像血一样的胶囊,咬下去会有着铁锈的味道弥散。 那种药物有着剧烈的毒性,每每当他们吃下,都会感受到身体里像被撕裂了一般的痛苦,然后会发烧、呕吐。但这些药物也能使所有的孩子五识变得无比敏锐,并能拥有难以控制的强大力量,凭借着这种力量他们才能活下来。 在每一个黑夜里,那些流着黑血的野兽都会出来捕猎,他们和它们不断厮杀着,然后奔逃,拼尽一切才能多活过一天。在白日的瘦弱的孩子们疯狂地呕吐,然后在房间的角落里蜷缩入眠,以求在下一个夜晚能活得更久一点。 孩子们死去的速度很快,每天都会有很多孩子躺倒在青石的路上,鲜血渗进石板的夹缝里,染红了青色的带着露水的杂草。但每当很多很多的孩子死去后,那些大人们就会带一批新的孩子上山来。明明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却被像是待割的谷物那样对待着,一茬接着一茬。新来的孩子往往死的比那些这些已经习惯杀戮仿如幼兽的年长者们更快,在这里,要活下去,只能变成比野兽们更加可怕的怪物。 有时候,稍大的孩子们在清晨收拾起那些散落在城市青土上的尸体,埋到城头的海棠树下,然后立起无名的木碑。 木碑越来越多,在海棠的阴影里变成了一片苍凉绝望的腐木林子。所有人都已经逐渐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是沉默地继续着无望的生活,直到几乎所有的孩子们都被埋葬、躺在了泥土下面。 大人们不再带人来了,只剩下寥寥无几的身影还像一个个孤独的幽魂一样在这座城市里游荡。 所有人都死了啊! 所以他们便成了最后被留下来的人。 在某一个阳光初升的早上,他们自己就明白了,如果有一天他们终将离去,那么就连会将他们的尸体埋葬的人都不再存在了。 也或许就在那一个瞬间,这些孩子们就已经死去了吧。一直挣扎着活到现在的,只是几个绝望而孤独的幻影。 所以也许只是不甘心而已。 孩子们在最后一个夜晚没有选择再逃跑了,他们拿起自己用树枝削尖的长枪和用石片磨成的刀,冲向了见到的每一只“魇”。 他们杀死它们,割下它们的头颅和毛皮。它们黑色的血洒在孩子的的身上,透过伤口一直浸入,那剧毒的黑色血液融进了他们的身体里,让他们变得更加强大和敏感。存在于它们血脉里的联系告诉了孩子们每一只“魇”所在的地方,于是他们开始疯狂地进行狩猎。 那一天,大雨无停。 …… 庞大的黑影像是被射出的铁炮一样狠狠地砸在了门上,在不到一息的瞬间里,坚硬的木门像一张脆弱的纸那样地被压弯,变形,然后断裂爆炸,锋利的木片四溅,像是漫天箭雨。 无名少年的右手紧握枪尾,蹲下,全身的力气都被瞬间转移到腿之上,让他在瞬间如同羚羊一般跃了出去。他凌空一脚蹬在桌子上,在空中转出了巨大的弧度,他避开木屑最集中的地方,但那些避无可避的木片依然扎进了他的衣服和血肉。疼痛让他的瞳孔在瞬间紧缩,但却丝毫没让他的动作迟钝分毫,他早已酝酿好的一枪攒出,枪尖准确地出现在了黑影的最前方,那凌空的巨兽无处借力,就像是主动撞上去一般被长枪刺了个洞穿! 少年松开枪柄,巨大的冲击波将他自己震飞了出去,狠狠摔倒了屋子的角落。突然席卷而来的狂风将所有火焰都熄灭了,窗外的风暴呼啸,除了连缀的雨帘便是不见底的黑暗,院落吹进的泥土与草木的气息腐朽,让人全身发凉。 凭借着仿若来自幽冥之中的黯淡幽光,那只巨兽的模样慢慢浮现。 它就像所有的传说里那样巨大而可怖,宏伟而不可一世。它乌黑的身体上遍布着细密的长毛,柔软却又锋利,巨大的爪子隐约发出凛冽的寒光,绷紧的肌肉中拥有着山崩一般的力量。它就像黑暗本身那样混沌而危险。愤怒和憎恨的情感充斥了它赤红的双瞳,他低沉地嘶吼着,声音里带着充满毁灭气息的压抑。那把木枪贯穿了它的右掌,却已经被巨大的力量粉碎了,只成了一地沾满了黑血的木屑。 它与少年在黑暗中相互凝视着,绷紧了全身的每一寸肌肤,像是荒野中对峙的武士和野兽,也像是互相追猎的猎人和猎物。 少年将两杆刻满古老咒文的短枪从腰间抽出,然后插接拧合在了一起。在这段短短的时间里他一直用一种挑衅般的眼神注视着巨狼,他的每个动作都简洁和有力,有着千锤百炼的痕迹。但巨狼纹丝不动,只是默默看着。 武士在无尽岁月里的传承教会了他们神乎其技般的武技,他们将会在转瞬间杀死所有冒失的敌人。 即使少年依然那么年少,但是他继承的那些来自远古的记忆锤炼着他的灵魂,铸就了他自己强大的力量与无法拒绝的命运。 一对一,以血还血,以命换命。 巨狼发出了不屑的狞笑。 屋子里的一切都遭了秧,一阵阵无匹的冲击波将所有的事物都席卷了进去,木家具和石墙被粉碎,瓦砾和木片飞溅,他自己曾经生活的地方一瞬间就化成了飞灰。 在房屋的废墟里,巨狼被少年缠住了,犹如深陷泥沼。它巨大的身体在狭的房间里成了最大的阻碍,每一次扑击和转身都显得艰难无比,而少年灵活地在大地之上闪躲、突刺,长枪的每一次挥动都会在巨浪身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它疯狂地想要离开,却被逼得无处可逃。 野兽终究只是野兽,所以才会踏入猎人设计好的战场。与这些怪物相比,人是如此脆弱,又是如此无力,所以才会需要那鲜血磨利出的技巧,最锋利的兵刃,还有对每一场战斗的仔细设计。 毕竟,在这场永不会结束的战争里,人没有失败的资格。 少年的长枪在最后的一瞬间贯穿了巨狼的头颅,青色诡异的火焰吞噬了它的尸体,空气里腐烂的气味和风一起呼啸。 鲜血的味道,枯枝的味道,落叶的味道,泥土的味道,焦糊的味道——死亡的味道。 直到一切回归沉寂的时候,他才远远地望向了远处,无数奇异的火光被射向了夜空,这是他与伙伴们所做下的约定。 他们已经决定去直面这最后的战斗,如果活下来,便点燃身上的烟火。 如果焰火最终无法燃起,那就注定是终局了。 疲惫不堪地,少年从怀中自己的手腕上解下了那串奇异的花环,闪耀着白光的花朵变成一束束升空的焰火,点亮了整个破碎的世界。 仿佛一瞬间显现的黎明。 …… 这是他们自己的复仇,即使敌人是不灭的妖魔。它们杀死了多少个孩子,他们就要杀死它们多少次。 在接近破晓的时刻,魇的尸体被堆集在了城头的墓地里,海棠酒洒在了它们的身上,然后坐到尸山的最上面。 在阳光到来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开始被青色的火焰燃烧,那烈焰飞腾,像是古老的篝火一样神秘,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于是孩子们躺在火焰里看着那乌云如磐的天空,像是躺在青色无尽的花海里。 褐衣的大人们在这时纷纷出现在了这座被诅咒的城市的门口,他们看见了那些疲惫不堪、鲜血淋漓的孩子,眼神里是混杂着恐惧和兴奋。 但这与孩子们无关,他们要的,只有复仇。 “欢迎,”最为年长的那个少年说,“早安,然后晚安。” 所有的大人都死在了那座城市里,鲜血将青色的大地染成了红色,又逐渐凝固成一片乌黑。清瘦的孩子们一个个地将他们的尸体拖到了河水里,河水会带他们回到他们来的地方。这是受诅咒的城市,却也是属于他们自己的城市,孩子们不愿意让这些肮脏的人在这座城市腐烂。 大人们流下的血是与那些死去的孩子有着同样的鲜红,那刺眼的红浸染了整片江水,像是绽开的红莲。 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孩子们也徒留下悲伤和茫然。所以这些互相舔舐着伤口的幼兽们捂着自己流着黑色血液的伤口,在河岸啜泣。 他们就那样一直哭泣到傍晚,直到阿琰到来。 她的眼中有着疑惑和震惊,却又在遇上孩子们的一瞬间恍然大悟。 阿琰抱住哭泣的孩子。 她说:“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你们什么都没有做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番外、沉沦之城 中 阿琰的名字就是阿琰。 她是第十一位(i),象征着决裁与正义的阿琰。 阿琰和孩子们一起流浪,在那片无际的大地上流浪。孩子一共有五个,三个男孩,两个女孩,阿琰给他们取了名字——鼓、芒、荻、垠与朔,因为她与他们相逢与夏日,所以孩子们都姓夏。 她还教他们法术与武技,她是所有孩子的老师,却不让他们用“老师”这样的词语来称呼自己。 “显老。” 她曾笑着对孩子们说。 阿琰是一个孩子们从来都捉摸不透的女人,他们了解她,却又不懂她。她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眼神却苍老得像是看尽世间沉浮的老人;可有时她有任性稚气,一旦决定了某些事,便死不悔改。 她是如今这片大地上最强大的武士之一,可身上却往往一文不名。她有时会从不知何处接到来自远方的消息,然后带着孩子们杀死那些最为危险的妖魔,这样的事情往往是没有回报的,但即使只是偶尔有所获得,也足以支持她们漂泊的生活。 阿琰又絮叨又心软,喜欢给孩子们们讲那些古老的传说。其实那些古老的故事都是残酷而悲伤的,但所有的绝望都被她隐去了,她总喜欢英雄最后获得胜利的那些部分,仿佛这才是命运的真实。 真是烦人啊,明明每天过的都是连下一个白日都不知道是怎样的日子,她却总告诉孩子们要相信希望和生活。 但关于那座城市的故事也是由她告诉孩子们的。 孩子们曾经所栖身的城市。 …… 它们的名字叫“魇”,没有人知道它们来自何处,但当人们在这里建立其第一座城市的时候,它们就早已经存在于此了。 那时的那座城市被叫做“神秀”,还不像如今这样残破和绝望——那里是这片群山中最繁华的地方,无数的行商从远方而来,带来美酒和黄金,人们在这里畅怀欢歌,夜夜未央。 直到两百年前,第一个人死去了。那是一个巫师,这片山河数百年来最伟大的一位巫师,他要为这片土地算命祈福。那是一个阴沉的日子,无数的乌鸦从西方飞来,就像一场黑色的暴风,它们在这里盘旋,遮住了整座城市的天空。那巫师在城里最高的祭台上坐了三天三夜。 直到第四天的早上,怀着不安与惶恐的人们靠近了巫师的身体,才发现他已经断气了。 他唯一留下的讯息,便是用指尖鲜血划在地上的一个文字:“魇”。 可在当时,没有人能领会到这个预兆究竟有多么不祥。 从不久之后的某一夜开始,这些野兽从阴影里浮现了,那是一个痛苦与绝望的夜晚。繁华仿如在一天之间就灰飞烟灭,食腐的乌鸦夜夜高歌,将所有的尸体吞噬,然后用白骨垒成了自己的王座。 这场杀戮好似漫无止境,凡人们流下的鲜血洒在海棠盛开的土地上,滋生了无数漆黑的藤蔓。 死亡、号哭、痛苦…… 无穷无尽。 然而这场杀戮终究还是结束了,在城里只剩下一千人的时候结束了。 但那不是如同故事中某位英雄的到来救赎了世人;也不是怪物们在鲜血中得到了满足,从而终结了自己的狩猎。 而是一个更加漆黑的象征。 那些怪物像圈养牲畜一样守候着这些生活在城中的人们,看着人们耕种、成长、成家、生子。没有人逃得出去,所有离开这座城市超过二十里地的人都会被它们完好无损地带回来,它们不会杀死任何人,直到合适的时候来临之前。 每到新的一个甲子,它们就会开始从黑夜里慢慢浮现,开始无情而缓慢的捕猎,直到人数再度回到一千人的时候,迎来一季轮回的终结。 这是一个沉沦之城的故事。 亦是一切的开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番外、沉沦之城 下 在最古老的时代里,巫师们辅佐君王治理着这个国度,他们是最初也是最神秘的术者,拥有的是足以匹敌神灵的力量。 但在岁月无情的流逝里,那些血脉终究还是消亡了。 这个世间已经不再有巫者,但是他们依然有着稀薄的血脉留存——这是在两千余年前就该灭绝的血脉,在如今早已几乎隐没无声。 但那些试图控制古老力量的人依然孜孜渴求着这样的力量,即使为此用尽最残酷的手段也无妨。 这些孩子们便是巫族最后的血脉,是那被选中的羔羊。他们的力量在与妖魔的战斗中逐渐苏醒,逐渐成长。 但被迫苏醒的力量是不成熟的,就像是在血液里逐渐破壳的种子,等到它成熟的时候,那扭曲的力量会吞噬孩子们身体里的一切,然后开出毁灭的花。阿琰带着孩子们四处流浪,也是为了寻求拯救我的方法。 但除了远古的真正神灵,又还有谁能控制这古老巫术的力量呢? 所以她们流浪的终点,依然是那座灰色的城市。 开满海棠花的城市。 与古老巫族为敌的妖魔被封印在了这里,它的愤怒与仇恨变成了四处徘徊的“魇”。在数千年的战争中,巫族和妖魔的命运早就纠缠在了一起,这些妖魔的幻影,成为了唤醒孩子们身体里浅淡血脉的钥匙。 毕竟那过去的仇恨和宿命依然沉睡在这被诅咒的血脉之中。 阿琰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她要杀死这座城市所有的“魇”,然后用我的血液为媒,划出咒印将它们封印。这强大的咒术会将我身体里所有的力量挥发干净,直到巫族的血液重新变得淡薄。 简单而疯狂的计划,也只有阿琰才敢尝试这从未有人使用过的咒术。其实阿琰继承的使命一直都是如此疯狂的吧,延续着永不结束的战争。 ——永夜无衣。 以血还血,以命换命。 …… 她在城市的血泊中起舞,就像是亲吻着盛开的石蒜花的蝴蝶。她会最强大的武士才能掌握的剑术,每一剑都能洞穿一只野兽的胸膛,黑血在月光下燃烧,点缀着一场盛宴。 美得不可方物,也残酷得无与伦比。 孩子们坐在海棠树上,海棠花开满了一树,也坠满了一地,黏在残旧的无名墓碑上,像是一场盛大的哀悼。 芒和荻默默地抱紧了幼的垠与朔,鼓在他们身边安静地雕琢着玉石,刻刀在玉上划过的声音干净清脆。 这是阿琰教给他的技巧。雕刻是最精细的工作,能让一个武士学会集中心神和控制最细微的每一丝力量。 所以鼓就总在需要静心的时候开始雕琢玉石。 切、磋、琢、磨——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花和血的烈焰燃烧在这座城市里,孩子们一边静默祈祷,一边为死去的那一切哀悼。 一个时辰后,阿琰就杀死了所有的怪物。 鼓用自己的鲜血在地上画出了巨大的符阵。 但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这便是最后的结局了。 鼓听见古老的邪恶声音在他自己的脑海里里面安静地笑着,就像是深渊之下燃烧的火焰一样。孩子们的血脉在当年活下来的时候便已经被污染了,异质的血液扭曲了法术的力量,将疯狂和毁灭带回到“魇”的身上。它们在黑夜里融化成了阴影的涌潮,幻化成那古老神灵当年的模样。 那是一只巨大而可怖的蛇。 黑血在我的体内沸腾着,不断吞噬着我的神经,将鼓的每一寸身体都化为妖魔。 孩子们感觉到了战栗,他们了解到一切都回来了啊,我所害怕的那一切都回来了啊。 ——那些悲伤,那些毁灭,那些悔恨和绝望,到最后谁也没能得到拯救。 ——所以从一开始,为何又要让他们看到一点希望呢? 阿琰在最后的时刻抱住了孩子们,一如她第一次遇见他们那时一样,露出一个哀伤的笑容。 她说:“不要怕。” 她用强大的力量撕开了现世和洞天之间的裂缝,她把五个孩子狠狠地扔了进去,然后自己跳下了海棠树。 海棠花那么肆意地开放着,深邃的鲜红就像是被梦境和死亡染上的一样,然后在空中飘散,零落。 幻境破碎,那道的裂隙关上了。 芒拼命地挣扎着,他想回去,可是鼓死死地抓住他,妖魔的力量浸透了鼓的身躯。鼓把芒按在了地上,无法动弹。 芒对鼓疯狂地怒喊:“你疯啦!阿琰还在那里啊!” 鼓露出微笑,轻声说:“也许我们早就疯了吧。我是一个不详的妖魔啊。” 我们都是没有名字的怪物啊! 所以才会如此不幸,所以才无法被拯救。 所以,就算只有一次。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也不要成为被留下来的那个,他不要再忍受那种孤独了。他要让剩下的孩子们都活下来啊。 因为他是最年长的那一个。 他是如此深刻地铭记着那种孤独,就如同海棠上的所有的花儿都枯萎了,只有最后的一朵还留在那树上,他们是那最后一朵不会凋零的花,庭院里最后的花。他们只能看着无数的伙伴在风中凋零,却唯独只有自己依然只能安静的站在这里,什么也做不到,哪里也逃不了。 鼓知道这些孩子们是会明白的,所以他们一定会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孤独地活下去,为了不让自己曾经所牺牲的一切白费,为了拯救自己破碎的命运。 这便是他最后的愿望、赎罪和诅咒! “你已经很努力了,芒。荻、垠还有朔,你们也是,要好好地照顾自己。” 在芒绝望而惊恐的眼神里,鼓的手臂变成了黑色的利爪、流出的血液凝聚成了黑红的刀剑和长枪,他将那把枪死死地刺进了芒的肩膀,一直刺穿大地,直到深深地扎在最深的地方。 这根长枪会化成一把枷锁,将芒一直困在这里,直到一切都结束。 鼓说:“也许我会死去,但是你们必须要活下来啊,芒。你要保护着他们,替我和阿琰活下来。” 鼓感觉有液体从他脸颊边滴落,而男孩胡乱地抹掉,那是黑色的血。 他站起来,向着一个冥冥的远方狂奔,发出妖魔一般的咆哮。鼓会顺着这条通向日出的道路跑到阿琰所在的地方,他要将她在海棠树下埋葬,用花朵堆成她的墓碑。 ——直到最后,他会将伤害过她的一切都毁灭,甚至包括他自己。 …… 如果结局早已注定,那为何还要苦苦挣扎? 如果开端便是荒诞,那为何还要保持清醒? 如果悲伤无法逃离,那为何还要绝不哭泣? 真蠢啊! 但即使是如此愚蠢,如此无力,都还有人要对着整个世界和悲伤咆哮。 他们是如此愤怒,如此痛苦,仇恨和不甘会和血脉一起传承下去,生生世世。 ——因为他们生而为人。 ——所以才要像个真正的“人”一样活下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三十九、旦时魔诞 上 “滴答”、“滴答”。 在黑暗中微微发亮的墙壁上,齿轮的轮转带动着挂钟指针发出细细的声响,厚厚的双层窗帘遮住了窗外的一切光亮,封闭的空间里充满了让人窒息一般的沉寂。 他又一次被那一个相同的梦境给惊醒了,尽管现在他已经很少会再度沉入那属于遥远过去的梦境,但每每想起,还是会感受到自己浑身都充斥着那仿如被寒刃撕裂一般的痛。 他抬头看了一眼挂钟,最短的那根指针刚刚越过了表盘最下方的那个刻度。野兽一般敏锐的五感让他即使在黑暗中也能轻易地感知到身遭的一切,甚至比起在光亮之下,这样的环境更加使得他自己安心。 不过这并非意味着他讨厌光明。 因为他的名字便是“芒”——即使深陷暗夜之中,也能够荧荧闪耀的,星星之火。 那个给他取下这个名字的女子说过—— “阿芒,我喜欢你的样子。因为你总让我想起那颗会在太阳升起之前便会闪耀天空的星辰,所以无论以后我们遇见了什么,都请一定要陪伴着那些需要你的人身边,照亮并温暖着他们。我可是能看到命运的人呢!所以相信我,这边是你的使命。” 当时的他还不明白她的意思,直到很久以后,一语成谶。 他也终于知道了她所说的那颗星星是什么:“siri”,天狼星。那是全天最亮的一等星,也是寒冬的天球赤道之上冬季大三角的核心,它象征着诸神绝对的威能与辉煌。 以及杀伐和灾厄。 突如其来的烦躁思绪让芒知道自己应该无法再度入眠了,所以便换上衣服,出了房间。 他们在这座城市驻留的时间不短也不长,那些引导他们到来此地的烟火一般浓郁的气息如今在此间弥散得更加浩荡,就如同化不开的浓雾一样,遮蔽了所有人的灵识。 但是无法看到彼岸世界的普通人们依然如常地穿行在这样的城市里,常识与未知的边界在这里模糊,交叉而漠视的两边都显得是如此荒谬。 如此难以协调。 芒在洗手间里洗漱,水龙头流下的水“哗啦啦”地响着。 紧闭的窗扉又已经被凌晨的霜雾所模糊,芒抬起头对着镜子理好了自己的衣领,才发现那个自己熟悉的男孩已经抱着猫悄无声息地靠到了门口。 “今天你起得真早。” “嗯,因为做了个梦。” 那个男孩皱了皱眉,很快就明白了芒所说的“梦”是什么。所以他叹了口气,说:“是么。” 橘黄的猫咪从男孩的身上跳了出来,落到了芒的肩上,它用舌头舔舐着芒的脸,像是在安慰着他。 “别这样,我知道你在担心我了,萤,”芒露出了由心的微笑,轻轻用手指逗弄着猫的头,“我才刚洗了脸呢。” 芒说着将猫又抱了起来,转过身来对着男孩微笑道:“今天我可能要带着萤出去一会儿,你陪着她俩应该没问题吧。” “花也说想带阿朔出门一趟,今天白天我就待在屋里吧。” “不会觉得有些寂寞么?” “还行,”那个男孩的表情里永远都含着一丝淡漠,“我昨晚从书架里找出来了几本书,趁着白天你们不在,刚好可以将之前没看完的部分继续读下去。” “这样我就放心了。” 男孩无奈道:“你还把我当孩子一样。” “毕竟这是阿琰曾经交给我的职责。” 听到那个熟悉却又有些遥远的名字,男孩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也的确如此。万事心,芒。” “我知道的。” …… “早安,少主。” “早安,阿羽。” 在白石逾明快步穿过庭院的时候,那个灰衣的男子却早已在雾中的石子路尽头等候良久了。 “少主看起来最近休息得并不好。” 羽凌恒看着白石逾明有些泛黑的眼眶,露出了平和而关切的神色。 “没关系,”白石逾明苦笑道,“最近父亲和家里其他的长辈们可比我烦心多了,毕竟我们即将面对的是这一族怎么都躲不过的宿命,能在事前哪怕能多做出一点点准备,也好过在之后多付出更加沉重的代价。” 羽凌恒沉吟片刻,叹道:“少主如今便这样老成持重,的确是好事,却也是坏事。” 白石逾明只是摇摇头说:“从我拥有白石这个姓氏的时候开始,这些便是我注定会背负的职责。” “既然少主觉悟如此,我便也不太好多说什么了。您已经决定好去往哪一方了么?” “嗯,”白石逾明露出了一个略显疲惫却坚毅的笑容,“我会去往鬼宿之位。” 听到了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羽凌恒眉头紧锁,却终究还是没有阻止自家的少主人。 “您做出了一个最艰难的抉择。” “我说过,”白石逾明再次重复了那一句话,澄澈的眼神好似穿透了浓雾,一直凝望见了某个遥远的地方,“这只是我注定背负的职责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四十、旦时魔诞 中 “尝试着用你的身体去掌握呼吸与步伐的节奏,你不能让业火本身的力量制约控制自己,反而应该是由自己明确的意志来引导每一个动作。” 淡然的声音随着轻荡的冷风飘来,那个被称为鸣尊的清朗少年支着下巴坐在路旁的长椅上,心不在焉地望着子桑心月握着细长木剑的身姿与一道赤红修长的虚影相互交错。 即使外面的现世之中雪已经停了,但这个与临穹互为表里的世界里依然被一片纯白所笼罩。女孩的靴子踏过广阔无垠的雪地发出“沙沙”的声响,虽然动作里尚还留着许多青涩与冗余,但她也逐渐开始熟悉了用剑的感觉,在激烈的攻守之中灵活穿梭,像是一只蝴蝶一样翩然起舞。 在这个时间前进得无比缓慢的世界里,子桑心月在阿夜与鸣尊的指导下重复着那些最基础却实用的锻炼,明明现世里不过流逝了三四天的光阴,但无法通过钟表计量时间的子桑心月已经模糊自己究竟在这边的世界呆了多久了。 她只是缓慢却又循序渐进地吸收着自己所学会的知识。 曾经还活着的子桑心月体质并不算优秀,除了在舞蹈课上练出的不错柔韧性外,体力、反应以及爆发力都只是普普通通的水准。如今的她的存在虽然已经如别的神灵一样不再受到时空的约束,但是属于她自己的本质依然并没有变化,她在这些古老的技艺上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天赋,所以唯能依靠的是自己的努力。 鸣尊和阿夜不同,他是一个十分理性而克制的人,甚至到了漠然而无情的地步,因为他本身便是裁决命运的神祇——地藏。 在现世之外的世间有着三千世界,无论彼方的主人是谁,亦是神明所统御的领地。名为地藏的死神便拥有着掌管一个世界生死境界的职责与权力,他们是阎罗的使徒,却无需完全遵循他的意志。 鸣尊教导着子桑心月学习用剑的技巧,他从来不会批评或者激励女孩,只是不急不缓地提出自己清晰的建议。他的建议总是准确而有效的,那是一种自表入里的洞彻,子桑心月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成长,就像是在漫长的道路上由一道明亮的火光引领着,只需稍费力气便能跨过无数崎岖弯折。 在一个轻灵的滑步中,子桑心月手中的木剑又一次地穿透了虚影的胸膛。 “可以了,”那个少年模样的神祇弹指间散去了那个自己以古老的武士为原型而创造的幻影,“即使阿夜看到现在你的模样,应该也不会太过失望吧。” 这似乎是这些日子以来他对女孩第一次说出认可的话语。 子桑心月不禁有些欣悦,轻轻地向少年行礼道:“谢谢。” “教导你只是我被赋予的工作而已,这话你更应该对阿夜和安歌说。” 子桑心月知道鸣尊并不是谦虚,他从不会说出任何谎言,在他的眼里子桑心月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而已。作为死神的他在无数岁月里注定要目视无数生灵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所以他不会在意那些变化的存在,他所注视的,仅仅只有那些永恒—— 比如规则、比如历史、比如传承与技艺。 但这些都是如今的子桑心月即使能够了解,也丝毫无法体会的事情。 “即使如此,也请允许我向您致谢。” 鸣尊对子桑心月也微微躬身,表示自己接受了她的话语,随后便撑起了手边黑色的唐伞。 “既然工作已经结束,那我便先行一步了。麻烦心月姐回到自己的世界之后,带一句话给那两人。” “好的,我会记下。” “久别而逢,难得清欢;愿他日陋舍叙,再当倚酒相谈。” 他那温文尔雅以致过于拘礼的言语让子桑心月一怔,但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鸣尊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散落的雪花中。 女孩自言自语道:“原来那个人,也是有着如此柔和的思绪的啊。” …… “鸣尊已经回去了么?那我下次拜访他的时候还得好好道一声谢。” 回到温暖的房间之后,夜安歌已经烧好了热水,在仔细地做茶了。 他娴熟地举起开水壶,让热腾腾的水流从高处落下,慢慢地盛满了茶壶,壶中的茶叶因对流而上下翻滚。这是名为“跳跃”(juig)的红茶技巧,开水在落下的时候均匀地吸入空气,还能让壶中茶叶翻滚,从而将红茶的滋味完美地浸润出来。 在泡好茶水之后,子桑心月接过茶壶自己斟了一盏茶,热腾腾的醇浓红茶带着暖人心肺的柔滑感,子桑心月端着茶盏,慢慢地饮下。 “这些是品相不错的滇红,清明的春茶。滇红是做奶茶上好的材料,你那么喜欢奶茶,我就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谢谢,我真的很喜欢。” 他露出知会的笑容道:“看来我没有挑错。” “阿夜呢?她也走了么?” “她出门透气去了。那丫头一直都在各种各样的世界里流离转徙,难得可以停留下来;这次能在我们这边休息几天,她应该也不会这么着急着离开。” “那就好了,我还想和她多聊一会儿。” “心月你很喜欢阿夜?” “是啊。阿夜明明外表看起来冷冰冰的,但是一旦熟悉起来才发现,原来是一个又倔强又可爱的孩子脾气。” “这话你不要当着面对她说哦。” “我知道的。” 子桑心月俏皮地扮了个鬼脸。 “另外的话……白石逾明前两天来找了我一次。” “嗯,是为了什么事情?” “他希望我们可以在接下来这座城市发生异变的时候帮白石家一把。” “这样啊,”子桑心月不由想起了与临穹相对的洞天之中那寂寥空旷的景象,“所以你答应了么?” “我答应了。虽然白石家不一定信得过我们,但是拔除幽魂与骸鬼亦是我们分内之事。” 子桑心月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该怎么做?” “其实说起来,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情。” 夜安歌摆出了那块子桑心月找到的白银风水盘,以柔和的灵力激发了其中的力量。 以两人坐着的地方为中心,整片空间都在闪烁的光线中逐渐淡去,就好像漂浮在空气之中。 整座临穹城市的幻影出现在两人身下,无数楼层街道与散发着光芒的灵脉在其间星罗棋布、交错相连,最终汇成了一个巨大的图腾模样。 飞鸟的图腾。 “这是?” “朱雀,”夜安歌的声音带着点点缥缈的味道,“白石一族的血脉可远溯至古老的穷桑国,那是五帝之中居于金德的白帝部族,也是凤凰统领着百鸟的国度。所以白石一族非常亲近于金曜的术法与鸟类的灵兽,这个朱雀之阵便是他们封印临穹灵脉的结界。” “听起来好遥远啊。” “是啊,所以尽管他们拥有着如此古老的血脉,历经三千年风雨到如今其实也已经逐渐式微,能完整继承其中力量的族人也是少之又少了。不然也不至于向我们求助。心月你应该认得星宿吧?” “你是指二十八宿么?名字我倒是都记得,但还是不能在夜空中全部都找出来。” “这样的程度就已经足够了。这片结界的阵眼按照朱雀七宿的位置排列——井、贵、柳、星、张、翼、轸。白石一族曾经将狂暴的大妖们都封印在了这七个位置,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他们重新修补好结界的破损之前守护住其中之一。” 夜安歌在城市的幻影之中勾勒出了相连的星宿模样。 “听起来很简单的样子。” “实际上却是个大麻烦,”夜安歌苦笑反驳道,“为了封印这些大妖这些现世的灵使们曾经付出了无数的牺牲,心月你在那边世界看见的骸鬼就是对那些曾经的战斗遗留下的证明。” 子桑心月叹气说:“果然啊。” “还记得我们之前做的那个约定么?” “让我独自完成十二次死神的工作的那个?” “是的,”夜安歌嘴上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但是这次的工作的难度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见习死神所应该面对的麻烦,所以如果你也能将其做好的话,暂时我们这个约定就算告一段落了吧。” “暂时?” “当然,因为就像阿夜说的那样,你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我可不能让你太过自满。” 子桑心月埋怨道:“说到底还是不相信我嘛。” 夜安歌不置可否,而是说道:“那么我还想让你给我定下另一个约定。” “是什么?” “不要勉强。无论面对怎样艰难的事情,都绝不要勉强。” 子桑心月听后,却是陷入了沉默。 她的眼睛里倒映着脚下灵力的微光。 “我知道啦。” 半晌过后,她才声地回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四十一、旦时魔诞 下 芒抱着金色的猫在雾中走过狭窄的弄堂,虽然天色依然一片晦暗,从远处的铺里便已经飘来了温暖的气味。 豆浆、包子和油条,平淡无奇的早餐却足以让冰冷的一天拥有了柔和的色彩。 走到生锈铁门半掩的巷口时,芒怀里的猫发出了微弱的叫声,像是在呼唤着什么。 所以他微微将留在猫身上的视线抬起,刚好撞见了那对黑珍珠般透彻晶莹的眸子。 “早安。” 拥有着那一对漂亮眸子的女孩微笑着,将一双手背在身后,柔顺的黑色头发散在深色的连衣裙上,发梢在潮湿的空气里微微卷起,可爱而妩媚的样子让人怦然心动。 但她所招呼的对象不是芒,而是那只的猫咪。 “它的名字叫荧。” “我知道,她已经告诉我了。在这边的世界如今还能遇上金华灵猫,也真算得上稀奇的事情呢。” “原来如此。你是感觉到了这个东西的气息,所以才找过来的么?” “我叫阿夜。” “我是芒,春天节气里‘芒种’的芒,”芒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容,“那么阿夜姐,有时间陪我喝一杯早晨的咖啡么?” …… “这里有心月的味道,而且……你的身上也有很淡的同样味道。” 坐在玻璃的橱窗前,阿夜一边用白瓷勺搅拌着咖啡马克杯中的白糖一边心不在焉地说着话。 “原来阿夜姐也是一位死神么?” “如果你是如此界定的话。” 阿夜尝了一下杯中冒着热气的咖啡,不禁蹙了蹙眉。她并不是不习惯咖啡里那种沉淀的苦味,只是被热水烫了下舌头。 即使她早已经熟悉了如今的形态,但有些嵌入本能一般的习惯依然附着着她的身上,那是好像永远都无法改变的事物,刻印着属于她自己最初的模样。 芒神色如常地将自己手中滚烫的黑咖啡饮了一半,随后便放下杯子温柔地抚摸起在靠窗处的猫,它慵懒地将自己的身体卷成一团,眯着眼凝视着街道上的一片朦胧。 “我听说你们想要用‘融天’的技法来铸造一样特殊的灵器。” “哦。” “即使在那边的世界里,这样的事情都已经很少见了。毕竟这样的强大的事物从曾经诞生的时刻开始,就已经逾越了凡人所应停留的领域。” “所以你是来阻止我们的?” “不,我只想是来看一看而已。不过看起来,我听到的那个消息也只是谣言罢了。” “阿夜是怎样确定的?” “荧告诉我的,她不是一个会说谎的孩子。” 芒露出苦笑回答:“也的确是这样啊。” 两人的对话充满了平和而日常的气息,就像是偶然相遇的陌生人所应有的那种氛围,有些生疏,也淡如白水。 但是芒也能感受到,若是他真的是想要触犯神明禁忌的那一方的话,也许这个女孩就会依然带着现在这样无邪而疏懒的模样,轻易地将自己的生命剪断。 但他并没有丝毫的忧虑。 神明总是最诚实的,他们永远只会做出正确的决定,不会有意外、也不会有妥协。所以无论这个女孩是以怎样的模样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都不会是自己的敌人。 所谓无愧于心,大抵如是。 “这里的感觉让我很不舒服。” “这里?阿夜不喜欢咖啡和甜点么?” “不,我说的是这座城市。” “哦,那倒是的。” “不过再过不久我也应该不会留在这里了,因为这本来就并不属于我所应该插手的范围。” “所以守护着这座城市现在的死神依然是那位名为心月的女孩吧。” “算是吧,”阿夜有些苦恼地说,“不过还是怎么看怎么不放心。” “不过我觉得能有阿夜这样的朋友在引导着她,我觉得也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为什么这么说?” “只是随意的有感而发。” “在我见过的所有凡人里,你也是其中显得尤为特别的一个,”阿夜慢慢支着下巴将头转向了芒,“你似乎并不敬畏像我们这般的神明。” “不是不敬畏。只是崇敬着,却不害怕而已。” 阿夜点点头,将已经见底的马克杯从身前推了出去。 “谢谢你的招待。荧告诉我,你们也还有很多要做的事情吧,那我也就不再打扰你了。” “没关系。反而能和阿夜聊一聊让我安心了很多。” 阿夜没有再回应芒,只是从高脚椅上落下,安静地离开了。 芒看着窗外,逐渐散去的白雾里树影疏斜,静谧得如同初生。 但他也能听见,那些翻涌的暗流在大地之下溅起涟漪。 旦时将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四十二、临穹夜雪 上 “该起来了,睡美人!” 脸颊上轻轻的拍打将女孩的意识从朦胧中逐渐拉回现实,明明好像已经睡了很久,但她最先感受到的,还是深深的疲倦。 全身从里到外的疲倦。 “唔……早安……” 女孩下意识地呢喃道。 “不早了,现在已经快到傍晚了。” 这次回应她的是一个带着温暖笑意的男声。 女孩想要翻身,却感觉自己的头撞在了某种软绵绵的事物上,她勉强睁开了眼,才发现那是一块自然绒的素色抱枕。 她躺在宽大的米色涤纶沙发上,身上罩着一层薄薄的丝被。阿夜将自己无瑕的面孔凑到了女孩的身前,像猫一样眯起的双眼里带着丝丝不满的意味。 “今天中午的时候莫名其妙地觉得有些困,所以躺在这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子桑心月对阿夜的眼神有些躲躲闪闪,不由自主地就开始解释了起来。 “别捉弄心月了,”坐在一旁的夜安歌对阿夜说道,“毕竟她这几天消耗了太多的灵力,而且也没有习惯现在的身体,所以难免还会像普通的人类一样会感觉到疲惫。” “我知道,”阿夜又习惯性地将双手交叉背在了身后,直起身子说,“我只是有些看不惯她这样优哉游哉的模样而已。” “你真是一个比我还严格的老师呢。” “难道不是安歌你太惯着她了么?” 夜安歌只是随意地摇了摇头。 子桑心月心地把自己身上的被单拉到了一旁,有些不好意思地问:“现在已经几点了?” “五点四十分,在这个季节里差不多也是入夜的时候了。” 子桑心月闻言,看了一眼落地窗外枯萎的树枝和昏暗的天空,道:“那我确实睡得有些久了啊……” “今晚上有很多事情要做,你能多休息一会儿也不是坏事。” 子桑心月点点头,又随即看了一眼阿夜问:“阿夜晚上也会陪着我们么?” “不,”阿夜耸了耸肩,一脸不以为意,“我没有介入此间异变的权力,我们死神的工作都是受到世间规则的严格约束的,所以这里的事情只有交给他们自己来解决。其实若不是安歌执意要处理这座城市的异变,我甚至都不建议你牵涉进去。” “为什么?” “因为这是他们自己所种下的因缘。” “是嘛,因缘……” “这里毕竟是心月出生、成长的城市,即使曾经发生的一切都与现在的自己无关,也不应该是袖手旁观的理由,”夜安歌的话语既像是在解释,也是像在思虑,“而且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所应属于的地方,至少对于现在的心月来说,那个地方就是这座城市,不是么?” “也许便是你说的那样吧。” 子桑心月看着夜安歌依然安之若素的模样,心中却突然有了一个奇异的猜测: 这个男孩是不是一直都洞察并照顾着她自己的想法,才在不知不觉间引导着她做出最好的选择。 即使只是如此做想,便让女孩自己心里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阿夜突然将手递到了子桑心月的面前,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个给你,算是送别礼吧。” 瑰丽漆黑的猫眼石从阿夜的手里落下,准确地掉到了子桑心月的掌心。 “阿夜你也要走了么?” 子桑心月的眼里浮现了一丝惆怅的情绪。 “虽然我没有鸣尊那家伙杂事繁忙,但是毕竟在这个并不欢迎神明的现世里待久了总不是好事。之后的事情也不该我插手,所以也是时候告辞了。” “谢谢。等之后我还能来找阿夜么?” “安歌会知道我在哪里的,”那个女孩漫不经心地挥挥手,露出了一个好看而意味深长的笑容,“不过我是很讨厌拖油瓶的,所以等你变得足够成熟了,再来找我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四十三、临穹夜雪 中 羽凌恒坐在轿车漆黑的车厢里,望着不远处,族中一袭白衣的干练灵使们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最后的整备。 这些年轻的灵使们都是一族里的精锐,其中不少还受过羽凌恒自己的亲自指导。他们非常了解自己将要面临的是怎样危险的异变,但都没有丝毫动容。在数百年的时光里,这样的事情重复地发生着,白石家为了守护这座城市一次又一次地付出了巨大的牺牲。 浩然无畏,却又沉默无声。 羽凌恒无言地躺在后排的座椅上,交错放在腿上的手指有节奏地跳动着,像是在记录着流逝的时间。在完全安静的空间里,他蓦然想起了在很久以前的曾经,自己与某个人所做出的某个约定。 那个曾经是他挚友的男人已经从这个世间离去许久了,时光荏苒之间,他漠然地看着无数的瞬间随风而逝。唯有他自己,从来没有变化过——无论是这个年轻的模样,还是强大的力量。 就像是一个长久的诅咒一样。 所有与他相关的一切都已经消失了,只有他自己留了下来,独自铭记着那些早已被世界遗忘的过往,像是一具枯干的残骸那样活着。 如此说来,除了多了一份朦胧的记忆,这具名为羽凌恒的躯体与那些异端的骸鬼又有什么不同呢? 所以他只有依靠着那个久远的约定才会一直存在在此方,如同一个在黑夜里等待着永远都不会到来的黎明的守望者。 这是这一年中最后的一个夜晚,但是不见星辰的夜空却显得格外深沉。 弥漫在天幕下的城市里是刺骨的寒冷。 暗夜将雪。 许久之后,羽凌恒看了下自己的手表。 十一时三十六分。 距离新的一年,只有不到半个钟头的时间了。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来推开门,感受到天上飘下了若有若无的细雪。 那位一直等候在车旁的青年恭敬地走过来,将宽大的伞递到了羽凌恒的身前。 羽凌恒微微吸了一口气,对身旁的青年微笑着说:“没必要,就让这雪落到我的身上吧。在车里待了这么久,连身体都变得僵硬了,能先熟悉熟悉外面的天气也不错。” 随着时间越来越接近零时,在这座城市灵脉之中的紊乱变得越发清晰,此时由白石家灵使们所围绕的那块空间此时也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扭曲,带有幽异色彩的磅礴灵力不断地流散着,撞在早已设置好的绝界壁障上,化为了点点流光。 羽凌恒径直走到了绝界的中央,仿佛狂风一样涌动的灵力涟漪荡起他宽大的灰色外套,猎猎地作响。 他漠然道:“轸为车,主风。” 这里便是整个朱雀结界的尾部,轸宿。 空旷而平整的大地上只有羽凌恒一人平静地伫立着,其余的灵使皆没有靠近这里,一方面是因为他们轻松地抵御狂暴的灵力浪潮,而另一方面,则是对这个男人绝对的信任。 在暴风眼中,羽凌恒闭上了双眼,手指继续跳动着,做着最后的倒数计时。 雪下大了,纷飞的白色碎片在大风之中好像变成了尖锐的利刃,割在皮肤之上划出冰冷的疼痛。 零时。 象征着新年到来的钟声在遥远的地方准时地想起,无数焰火升空。 随即,刺耳的尖啸划破了整个寂静的夜空。 “鵺……真是一个比想象中还要麻烦的怪物啊。” 羽凌恒眯起了双眼,让人无法窥见他隐藏在其间的思绪。 扭曲的风眼撕开了宽广的空间,高速流动的疾风甚至有了肉眼可见的形体,化成了青色的涌流,一对闪烁着寒光的巨爪生生地扯开了涌流最深处的那片地域,疯狂地想要探入这个世界。 如同来自地狱的恶灵的呼唤。 而那只是无数乍然迸发的风眼中最大的一个,无数只有尺余宽大的细风眼也突然凭空地出现,其中涌出了数百上千的浑身青黑的人形鬼魅。 骸! 无需羽凌恒的命令,早已列好阵势的灵使们在见到这些魔物的一刻便迎了上去,以强力而精妙的术法铸成了无坚不摧的防线。 所以此间需要羽凌恒面对的,只有那只统领着这一只恶灵大军的将军。 那是那头巨大而可怖的飞鸟妖魔——鵺。 只是眨眼之间,鵺最终挣脱了这个舒服了它百余年的封印,它那强健而庞大的身躯再一次地回到了这个世间。 它拥有着雉鸡一样的头颅,伸展开来的青色双翼遮蔽了近三十米的空间,而在那之下,是两对紧紧抓着地面的强健巨爪。坚硬的水泥在那对巨爪之下就如同柔软的塑料一样被切开了,若隐若现的紫色电光缠绕着它宽大的双翼,它的身体接受着风暴的洗礼而不断地涨大,即使远远比不上凤凰,它也有着和那百鸟之王相似的力量,接受着风雷的眷顾。 站在这样一头巨兽面前,羽凌恒看起来便孱弱得如同在狂风里飘摇的苇草。 但他只是镇静而精确地从腰间抽出了自己的武器。 那是一柄形态修长而粗犷的六英寸长灰色左轮手枪,柯尔特蟒蛇的制式,年岁在其上留下了无数细的磨损印痕。这是一柄很老的枪了,却依旧是一柄坚实可靠的武器,就像是一个坚挺不拔的老兵,带着那些独属于遥远昔日的荣耀和典雅。 羽凌恒熟练地摇出弹膛,六颗浅灰色的点四一口径特质混银弹安然地躺在转轮之中。 于是他飞速地又将左轮抽起,弹膛旋转着归位,发出清脆的声响。他默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然后终于将自己的视线抬起,对上了鵺那充斥着狂暴恨意的双瞳。 “你把我当成猎物了么?那还真是一件可惜的事啊。” 羽凌恒露出了平静的微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四十四、临穹夜雪 下 “砰”、“砰”、“砰”! 连绵响彻了整个绝界的轰鸣声如同霹雳的炸裂,震耳欲聋。那是缠绕在鵺身上的雷光,如同鞭子一样飞速激射而出,追逐着羽凌恒灵活的身影,不断撞击在大地和结界壁之上,却丝毫不能捕捉到他真实的位置。 羽凌恒飞驰在钢筋水泥的丛林之间,就像是一只轻灵的飞燕一般,掠向了鵺进攻的死角。他的速度远远超出了常人的极限,每一次落地与飞跃都迅捷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灵使依靠灵力的强弱将普通的妖魔分为了甲、乙、丙、丁四等,每一等又分上、中、下三阶。而这只巨大的妖兽鵺在未被封印的时候便已经达到了甲之上的阶级,若当时它真的成功吸收了这片灵脉之中的灵力,甚至足以蜕变成真正的“魔”。 即使现在它依旧没有完全挣脱结界的束缚,只有大致相当于甲之下阶级的力量,也远远不是普通的灵使所能抵挡的强大存在。 羽凌恒手中左轮最佳的射击距离在百米以内,而这片空间已经近乎完全变成了鵺的领域,它能够感知到其中气流最为细微的流动,所以他可以出手的距离必须得更加贴近。 但在鵺掀起的雷光风暴里,羽凌恒也没有丝毫的慌乱,他准确地察觉到鵺每一次攻击的角度,轻易地穿梭在雷暴之中,宛如闲庭信步。 又是一道割裂了大气的电击划破冰冷的雪夜,流窜的金光从擦过羽凌恒俊逸的脸庞,留下了点点血痕。 他皱了皱眉,道:“已经开始适应了如今的身体了么。” 他贴着地面躲过接连而至的攻击,踏着如同魅影一般迅捷难测的步伐快速地接近了鵺的身旁。 在靠近这头巨兽之时,羽凌恒能清晰地看到它奇异的身体之上闪烁着的青色光芒,这股缠绕着它全身的光芒就像是一个拥有生命的巨大图腾,随着鵺的高鸣与呼吸而有序地跳动着。 这便是它被束缚于此的标志,它永远失去了飞翔的力量,却也与这片大地紧紧联系在一起,成了无法割裂的一部分。 它即是那些在古老的过往里沉淀于此的苦难之象征。 看着羽凌恒靠近的身影,鵺的动作变得更加狂乱了起来,在不到百米的空间内,它操纵着凝为利刃的大气与汹涌的电流,将这片领域完全化成了无法进退的绝对死地。 在这样让人窒息的领域之中,即使是羽凌恒也无法再只通过身体的动作来回避鵺的攻势了。 他在即将与纷飞的气刃相撞的一瞬间骤然停住,然后迅速扳动了手中左轮的击锤。 “咔擦”一声,撞针击发了子弹。 羽凌恒在这个刹那间就同时完成了瞄准的动作,扣动扳机发射的子弹发出刺耳的尖啸,在爆发之中冲破了风雷的漩涡。 第一发。 银是柔软的金属,因此这把左轮射出的特制混银子弹比普通的点四一口径子弹还要脆弱许多。但这种特殊的合金亦是顶级的金曜术法触媒,激射而出的子弹绽放出闪耀的银白光华,那是一层如同钢铁一般坚硬凝实的灵力结构,与鵺操控的气流电光在交错之间溅射出无数火花。 然后,完美地击穿了大气。 羽凌恒是战斗的专家,所有的动作都像是经过精密调试的机械一样精准而完美,他毫厘无差地穿过了子弹爆形成的空洞,所有的气息都一下子便消失在了烟雾之中。 这是仅仅不到一秒的短暂瞬间,却也是羽凌恒消耗了自己仅有的六发弹药之一来创造的珍贵时机——在这一秒里,紊乱的气流干扰了鵺的感知,让它无法察觉到羽凌恒真实的所在,也成为了让他能够靠近它的唯一机会。 对于战斗的专家来说,机会只需要一次就够了。 “咔擦”。 第二枚子弹击发的声音充满了不祥的味道。 凭借着自己天生的灵敏直觉,鵺感受到了一种入骨的恐惧寒意……就如同,被冷血的毒蛇所凝视着的鸟雀一样。 鵺立即将宽广的双翅收拢,整片天地间的气流开始疯狂地回旋起来,将它的身躯完全包裹起来,就像是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茧。而守护着这个茧的千丝万缕灵力细流并不是安定的,它们就像是无数尖锐的刀,割裂一切靠近的事物,在这样强大力量的撕扯下,不仅仅是绝界之中水泥的地面,连周围漆黑的高楼、桥梁的表面乃至涌出的骸鬼都被吸卷而来,碾为平整的碎块。 那一枚羽凌恒射出的子弹就那样简单地穿破烟雾显现在了这一面无懈可击的壁障面前,而他自己的身影却消失了。 穿越夜幕的子弹闪耀着如同流星一般的炽烈的辉光,这是融合了坚实的金曜与毁灭的火曜术法的强力冲击,摧枯拉朽地飞射而去,将所有靠近的丝线都燃烧得扭曲变形,然后在霎时间归为青烟。 天地间只剩下渺的子弹和巨大的茧所绽放的光芒在互相辉映着,有如一只射向月亮的箭矢,决绝而辉煌——但无论这只箭矢多么笔直而锋锐,都依然不可能拥有足以击穿明月的力量。 这便是所谓的云泥之别。 子弹扬起的辉光逐渐被无穷无尽涌来的气刃所切割吞噬,这与巨茧之间仿若咫尺的一段距离却又突然变得那么遥远,每前进一分,它的速度就会更加迟滞一分。 顷刻之间,银色的子弹撞碎在了风暴的壁障上,荧光飞散,就好像坠落在地上的水滴,转眼消失不见。 这便是凡人与妖魔在灵力体量上的绝对差距,那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即使是羽凌恒这般优异的战斗专家,其全力的一击也连触及鵺的身体都做不到。 但是,羽凌恒也许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如此做到。 鵺发出嘶哑而尖锐的怒吼,仿佛是在嘲笑着自己敌人的无力。 “咔擦”、“咔擦”。 接连而来的是两发近乎重叠在了一起的击锤撞击声,那清脆的声音在狂风呼啸的夜空里显得是那么清晰。 “hka,将军。” 羽凌恒的身影终于再次地显现,他的左手有力地抓在因墙壁破碎而裸露的断裂钢筋上,支撑起着自己的身体悬吊在鵺凝结成的巨茧后方,而伸出的右手上,柯尔特蟒蛇的枪口冒出了硝烟。 他与那些锋利的气流如此靠近,身上布满了被抽打而形成的嫣红血痕,但他平静的表情依然没有任何变化,以敛息的秘术收敛了全身的气息,等待着必杀的一击。 他便是一个完美的战斗机器,克制、理性而准确,不会留下任何一分缺陷与错误。 羽凌恒的第一发子弹为自己开辟了道路,那第二发子弹则是他设下的饵,第三发子弹在零距离上击破了鵺的防壁,而第四发子弹,才是将会杀死它的真正武器。 这便是他的战术,入死地而后生。 “啪”! 巨茧被冲破的声音就像是玻璃的碎裂,刹那间的崩解形成了巨大的空洞,在这片终于变得毫无遮拦的空间里,羽凌恒感受到了鵺的战栗。 白银子弹,“silvrbull”。 在遥远的西方国度的传说里,这是可以杀死一切妖魔的神圣事物,象征着邪恶的灭除与神授的权威。 那也是驱魔者的最强王牌。 白银的子弹从身后贯穿了鵺的身体,其中蕴含的锋锐灵力在转瞬间释放出来,仿如千万把利刃一道刺进了它的内脏,只留下千疮百孔。它高昂起头颅发出了仿佛要震破耳膜的痛苦悲鸣,但那啼叫又在恍然之间戛然而止。 所有的转变都只发生在短短一瞬,但这一瞬也已经足够,让如此庞大的存在被完全切断生机。 风暴宁息。 羽凌恒松开了握住钢筋手掌,让自己的身体自由地坠了下来,当他落地的时候,才好像感受到了某种冰冷在自己滴血的伤口上蔓延。 所以他抬头,看见了那些因为鵺召唤的狂风席卷而翻飞的雪片在重新飘散而下。 大雪如白墨,染尽了一地断壁残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四十五、亡音 上 那是一座已经被废弃了很久的教堂。 哥特式的尖顶之下是残破泛黑的砖瓦叠起的高墙,高高耸立的钟楼之中泛出橘黄的灯光,铺满落叶的落败庭院内疏于照料的高大山毛榉早已枯干,伸出的细瘦枝条上凝结了薄薄一层冰霜,在墙下的阴影里显得格外阴森。 铁门没有上锁,四周的围栏也早已因为岁月的侵蚀而显露出锈迹斑斑的模样, 两个不期而至的来客轻轻推开了那扇门,他们宽大精美的漆黑披风被风轻轻吹起,在刺耳的摩擦声中,踏入了这个仿如被遗忘了一个世纪之久的荒凉世界。 “我遇见一位来自古国的旅人 他说:有两条巨大的石腿 半掩于沙漠之间 近旁的沙土中,有一张破碎的石脸 抿着嘴、蹙着眉,面孔依旧威严 想那雕刻者,必定参透了主人的情感 那神态还留在石头上 但斯人已逝,化作尘烟 看那石座上刻着字句: ‘我是万王之王,奥兹曼斯迪亚斯 功业盖物,强者折服’ 此外,荡然无物 废墟四周,唯余黄沙莽莽 寂寞荒凉,伸展四方。” 一个清亮的男声以悠远的诗篇打破了夜的沉寂。 “《奥兹曼迪亚斯》,这是珀西雪莱为那位埃及伟大的法老写下的哀歌。” 而回应他的,则是在灯楼之下,一个披着灰褐风衣的清瘦身影。 “白石逾明说,我们可以在这里遇见等我们的人。但那个人应该不是你,是么?”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因为我想……如今的白石家既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可以培养出像你这么优秀的一位杀手。” “哈哈,果然骗不过你。” 空气里飘散了属于少女的银铃笑声,她微微拉开了自己的兜帽,让自己的黑发在夜风里飘飞。 夜安歌微笑:“我们见过,是吧。” “是的,不过仔细想一想,当时我还是太不心了一点。你在我自己都还没发觉的时候就擅自扰乱了我的占卜,你们死神这种足以改写因缘线的力量,还真是万能得让人有点讨厌。” 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一头雾水的子桑心月好不容易才插嘴道:“你们在说些什么?” 那远处的少女举起提灯,露出意味难明的笑容道:“跟我过来吧,我很讨厌等待别人。” 行走的三人踩过一地落叶发出窸窣的声响,柔软的叶片下是一层石板路,一直延伸到教堂的门口。 “张宿是朱雀七宿的第五位——当朱鸟将翅膀张开,便象征着飞翔。” 走在最前方的少女淡漠地讲述着此间设下的结界所拥有的的意义。 子桑心月点点头说:“我大概有些了解。” “张宿的全称是张月鹿。在七曜之中,张宿与之对应的便是月曜,就如东方七宿中,心宿所对应的七曜一样。真是一个有趣的巧合呢,是吧,心月?” 东方七宿的第五位,名为心月狐。 谁都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巧合。 子桑心月回应的则是一个苦笑:“的确呢。但你为何会知道我的名字?” 少女蓦然回头,将食指放在了自己的唇边,说:“秘密。” 她在说完之后还轻轻眨了眨眼,一刹那绽放的妩媚如罂粟花香那样迷人。 三人一起走进了教堂,走在最后的夜安歌心地将巨大的木门合拢。 即使如此,空旷的大堂里还是寒冷得让人难受,冷风从破碎的穹顶上灌了进来,吹得四周烛台上的火苗急促地跳动闪烁着,仿佛在下一刻就会突然熄灭。 围在祭台四周的木制长椅大多都已腐烂或者倾倒了,而尚还完好的最后一排上躺着两个白衣的身影,子桑心月认出了他们的服装,在白石逾明的宅中她看见了许多同样装扮的人。 在两人说话之前,少女便随意地解释道:“我只是让他们睡过去了。” “但那一个呢?” 子桑心月的视线越过过道,遥遥地停留在了那祭坛中的身影之上。那是一个全身都笼罩在钢铁鳞甲之中的人形,他背对着大门、单膝及地,像是在对着那穹顶之上的星空与神明祈祷,又像是一位忠诚的武士在等候着自己主人的命令。 少女漫不经心地笑着回应:“那当然便是你们会在这里的理由了吧。” 子桑心月沉默片刻,才叹气道:“果然是骸。” 她将自己袖中的手套给取下,放进了披风的兜里,独自往前通过过道,向祭坛走去。 少女重新整理好自己被风吹乱的齐肩短发,对夜安歌问道:“不介意我在一旁看着你们吗?” “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其实没关系。” “欸……还真是通情达理的神明大人呢。” 夜安歌只是耸耸肩说:“也许我和你一样是一个讨厌麻烦的人呢。正因为你猜到了我也不会妨碍你们,所以才会这么毫无顾忌地来到我们面前,不是么?” 少女随意地坐在了长椅上,似是有些忿忿地念叨着:“随意戳穿少女的秘密可不是一个好习惯哦,即使是神明大人也会让人讨厌。” “因为你所谓的神明大人本来就不是那么完美而神圣的东西啊。” 夜安歌似笑非笑地回应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四十六、亡音 中 子桑心月感觉到自己脚上的鹿皮靴踏过了碎裂的彩色玻璃,“哗啦啦”的细碎声响连成一片,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有些焦躁的内心平复下来。 虽然在洞天之中她已经遇见了无数这种名为“骸”的魔物,但这一次毕竟还是不一样的。 正如夜安歌所说的那样,这座城市便是她属于的地方,是她无法割舍的地方。正是因为早已习惯了那平静不变的日常,所以这些怪异的“非常”才会显得如此突兀。 自那个秋日而来的这段日子里,连子桑心月自己都能感觉到身上发生的变化,那就像是某种平等的交换——有所失去,便有所得到。 或许这就是所谓成长。 那究竟怎样才能证明一个人长大了呢? “一个不成熟的人的标志是他愿意为了某个理由而轰轰烈烈地死去,而一个成熟的人的标志是他愿意为了某个理由而谦恭地活下去。” 虽然子桑心月很喜欢那个名为《麦田里的守望者》的故事,但是她却从来都没有认同过这句话语。 也许是因为自己太不成熟。 也许只是因为自己讨厌改变罢了。 但是她也不得不改变。 就如同现在一样。 对于这个迷惘的自己,那个名为夜安歌的男孩实在是太过温柔了。 他从未强迫着子桑心月去做什么,也不会要求她付出什么。只是一点一点的,将她所需要的东西给予。 所以他会找到阿夜与鸣尊,在适当的时候陪伴着她、指点着她,让她能有所依靠。 但她终将要学会独自面对一切。 即使不是现在,那也不会是一个遥远的将来。 子桑心月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轻盈披风的领口,锁在那里的是阿夜留给她的紫黑色猫眼石。 这件仿佛是用柔软的黑色羽毛织成的精美披风也是阿夜留给子桑心月的礼物。这样的衣物名为“奈河鸦”,是每一位死神在通过冥渡的试炼之时都会得到的馈赠,奈河鸦以蛟绡配合着独特的织法做成,每一件都轻若无物,在上面留有属于其主人的印记。 尽管奈河鸦并不是一件能够用作触媒的灵器,但其本身也蕴含着奇妙的力量,甚至连利刃都无法在其上面留下可见的痕迹,即使真的有所损坏,也会缓慢地自我修补。 像阿夜这样资历古老的死神,往往不止拥有一件奈河鸦,所以她将自己身边的这一件留给了子桑心月。相比起阿夜自己,术法尚还笨拙的子桑心月更需要这种事物的守护。 “我应该能做到的,”子桑心月低声的话语里依然欠缺了那一点对自己的相信,但她马上又摇了摇头,“至少,我能比以前做得更好。” 子桑心月伸出右手,如同鸢尾花一样绽放的青蓝光焰瞬间便绕上了她的手臂。 阿夜说过,子桑心月曾经操纵力量的方式就好像尝试着用裸露的双手去直接拥抱烈火一样,其结果不过是让自己受到痛苦的反噬。 所以在这段时间里,她学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如何认知自己的力量。 而这,便是她的回答。 “曾经天涯,不忘天涯。” 缥缈的火光在她的手中变成了细长的直剑。 神道术,业火七月华。 她最后停在了祭台台阶的前面,凝望着的是那一个虔诚如信徒的古老幽魂。 也许他曾经是一位伟大的战士,也许他曾经便是拯救了这片大地的英雄,也许他曾为着某一个伟大的信念浴血奋战,但无论如何,他的生命依然最终消逝是在了这座城市的烟尘里,与任何渺的事物都无所差异直到现在,一切的一切都早已被时光掩埋。 他是钢铁的武士,亘古的守望者,一直在时间之外安静地存在着,岁月无损于他的威光,尘沙掩埋不了他的意志,在永夜之中,他唯一失去的只是名字。 但就如同所有史诗中伟大的武士那样,他在幽冥的路口回头,哪怕成为悲哀的鬼神,亦要守护曾经的那一份执念。 所以总有一日,他会回来。 以不灭的姿态,守护那些不朽的过去。 “但是那过去的一切终究无法挽回,如今也该到结束的时候了,所以,请睡去吧。” 子桑心月向着这个强大的非人之物,举起了自己的长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四十七、亡音 下 亡者是不会言语的。 正是因为生灵与亡者之间有着无可逾越的分界线,所以此间存在的一切才会有所意义。 世间不会有永恒的事物,即使是神灵本身,亦有属于他们自己的终结。 无人可逃。 在子桑心月踏上祭坛,迈过那一道脆弱的结界线时,古老的骸终于被解放了出来。 它抬起了头,缓慢地面对子桑心月站了起来,铁甲摩擦发出清脆的响声。即使铁面遮住了他的面孔,子桑心月依然能感到他发出的无声呼喊,从破碎的穹顶上飘落在他身上的雪花飞散,光线幽蓝,如同深夜游离的萤火——点点梦寐、让人迷醉。 但这亦是属于幽冥鬼魂的冰冷味道。 他动了,漆黑的八方古剑出鞘的声音无比尖锐,那锋利的剑刃在半空中划出崩山裂石一样的威势,霎时之间便到了子桑心月的眼前。 子桑心月凝神的目光不再闪烁,她踏着鸣尊教给她的轻灵步伐,如穿花蝴蝶一样旋转着躲开了那袭来的一剑,翻手便将自己手中的剑光反递向了骸的心口。 教导子桑心月剑术的鸣尊是无与伦比的古流武术大师,毕竟他是真正的鬼神,所拥有的力量远远超出了凡人的极限。 即使子桑心月再缺乏天赋,她的身体也会下意识地在洞天里漫无止境的训练中学会记住每一个呼吸、动作以及步伐。 这就已经足够了。 这具骸的战技比起子桑心月曾经所面对过的任何敌人都要强大许多,古朴厚实的八方长剑在他的手中却显得格外轻灵,他飞速地挪步抽剑,猛然就将子桑心月的攻击给荡开了。 即使意志早已磨灭,那些武技却早已变成了刻印在他身体里的本能,如今他依然散发着凛然的气势,每一步进击、每一次挥斩都无懈可击,以冷冽的剑势逼迫着体型娇的子桑心月只能游走回避。 拥有实体的骸鬼不会再受到生者肉体的限制,所以它们拥有着巨大的身体力量,对于现在的子桑心月来说,那也是完全无法从正面抵挡的力量。所以子桑心月所擅长的是糅合术法的刺击剑术,通过技巧与速度来弥补自己的弱势。 她低吟道:“云波回寰。” 飞窜的疾风形成了一道青色的涡流,如藤蔓一般缠上了骸的手臂,子桑心月自如地操控着这股灵力流阻挡了骸的攻击,飞速地再次挥洒出数道刺击。女孩的剑尖在铁甲上划出无数火星,但却依然无法穿透那层层钢铁,所以她不得不在骸猛地挣脱术法禁锢的一刻又轻盈地以一个滑步错开了位置。 骸回转而来的剑尖以毫厘之差错过了子桑心月的脸颊,切断了她一缕飘散的发丝。子桑心月甚至能够闻到八方剑上那冰冷刺鼻的铁锈味,但她的脸上没有一丝动摇,就如同所有的意志都沉浸在了一片寂静的湖泊里一样,眼里只剩下一片澄澈宁静。 子桑心月的动作越来越快,青蓝色的光焰点燃了她所掌控的疾风,像是山腰上回旋的云雾一样将她簇拥起来,若即若离。但是身在其中的女孩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身旁所发生的一切,她只感觉自己的身体从未像如此轻灵过,如同是自己变成了天边的飞鸟,只需要随意地跃起就能够开始飞翔。 独自拥有着整片天空的飞鸟。 铁光与火光在空中无数次地相撞,骸浑厚的力量击打在子桑心月的剑身上却好像是挥空了一般,子桑心月总能找到最准确的时机脱出而来,让骸的攻击消弭于无形。 “杀!” 在那沉重的铁甲之后传来阵阵痛苦而嘶哑的吼叫声,骸的攻击已经逐渐逝去了一开始的条理,变得疯狂而混乱起来。 子桑心月依然飘飞如舞,眼中的决意变得更加坚定。 “很快,就会结束了。” 身为神灵的她如今无论是灵力还是体力都是取之不竭的,虽然她现在能够掌握的部分依然不过刚与山鬼阶级的灵使相差不多,但她的技艺却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个程度。 在与这句强大的骸势均力敌的对抗中,鸣尊与阿夜教会她的的东西全部被打散了又再次组合,直到真正地融入了她自己的血脉。 所以现在的子桑心月,就像是逐渐破茧的碟一样,开始凝结出自己的翅膀。 骸的铁甲上已经布满了划痕,虽然子桑心月没有一剑成功刺穿了他的身躯,但是这些细的缺口已经让骸坚固的铁甲上出现了寸寸龟裂。 这才是子桑心月的目的。 “阵云夕望!” 这个曾经子桑心月未能完全掌握的术法如今终于显露出了其真正的威势,这是杀伐的咒语。 一瞬间那些回绕在子桑心月身旁的气流都仿佛变成了尖锐的刀枪锋刃,伴随着女孩点地之后突然的冲刺而呼啸着射向了骸。 犹如千百铁骑的冲锋,扬起无数烟尘。 不知恐惧的骸也仿佛在这一刻感受到了终焉的降临,他奋力地举起了长剑,像是一头冲向风暴的猛兽一样咆哮着撞向了子桑心月的剑锋。 短兵相接。 轰然之间,光华迸裂。 在骸的剑尖离子桑心月的喉咙只差不到一寸的地方,她再一次地像飘飞的蝴蝶一样闪开了。尖锐的气刃刺进了铠甲上的缺口,狠狠地将铁片给撕开,女孩手中的剑光开始燃烧起来,那是灼尽一切的业火,无情地宣告着毁灭的到来。 只是一个刹那里,青蓝的火光便吞没了一切。 子桑心月乘着飘飞的风落到了祭坛的边缘,那里已经积上了一层薄薄的雪。 她默然地叹了一口气,看着眼前的烟尘落下,火光与雪花旋转飞扬。 清冷的光线透过破碎的穹顶照耀着整个祭坛,已经失去了所有力气的骸在青蓝的火光中跪倒在了地上。 即使如此,他也还依然挣扎着,向着天幕伸出了手,仿佛在祈祷,也仿佛在呼唤。 呼唤那些早已经不会回应他的过去。 然后,悄然逝去。 业火燃尽了骸的躯体,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在冬夜冷风空荡荡的余音里变为了一场虚幻的梦境。 子桑心月莫名地有些哀伤,为了驱散这种情绪,她摇了摇头,转过身子想要向夜安歌走去。 变故便发生在那一个瞬间。 那是如此漆黑而不祥的气息,像跗骨之蛆一样缠绕上来,让所有察觉的人都如同深陷入无尽的海底或者被人扼住了咽喉一样,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 那不是死亡,而是纯粹的虚无与寂灭,象征着一切规则的崩溃与绝望的闪现。 子桑心月曾经感受到过这样的气息。 仅此一次,入骨难忘。 子桑心月飞快地回身,但阴影化成的利刃已经高高地凝结,就像是蝎子的毒刺,骤然地落下。 快过了光影。 无处可逃。 子桑心月脸上最后流露出了一丝苦笑。 “所以我……终究还是什么都做不到么?” 她的脑中回想的是一声叹息。 黑色的毒刺深深地落了下来,刺进了子桑心月的胸膛,但是想象之中的剧烈痛苦却没有随之而来。她看到的,却是整片阴影在金黄的光芒之下急速地退散。 “闪开!” 子桑心月后退一步,一个娇却灵敏的身姿立刻出现在了子桑心月的身边,即使是在如今熟悉剑技的子桑心月的眼中,那个身姿依然快得只剩下点点残影。 如同夏夜萤火的乍现。 无数星火飞散而去,将整个空间都切分开来,那些阴影的利刃在这些光华之前迅速地崩解,就好像玻璃的碎裂。 直到片刻之后,子桑心月才看清,那些飞散的光华是细如琴弦的丝线,那个灰褐风衣的少女双手五指轻灵地联系着每一根弦,以轻盈的动作操控着丝线飞舞,仿佛是北欧神话之中织就命运的三女神一样。 所有的阴影都如潮水般退却了,而在那祭坛之中业火燃烧的灰烬里,掉出了一颗血红的宝石。 少女翻手以袖口指尖的机巧收回了射出的丝线,也将那血红的宝石拉起,准确地落到了她的手中。 在这之后,她才回头对着子桑心月露出了自己清丽却嘲弄的笑颜:“能被芒那个烂好人这么关照,除了牙以外你也是独一个了。之后你可要记得好好感谢他。” 子桑心月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问:“什么意思?” 少女毫不在意地走近来抬起子桑心月的左手并拉开了袖口,子桑心月这时才发现那里套着的一圈花环已经枯萎成了一片灰黄。 这是子桑心月第一次遇见那个名为芒的少年时,从他手中得到的礼物。 “这是阿琰教给他的术法,是一种很古老的道术,专门用于祛除不净之物。只不过第十三位留下的这个陷阱确实过于强大了,所以仅仅是帮你抵挡了一次攻击就完全失去了作用。” “原来这样……谢谢。” 少女皱了皱眉:“这句话你自己给他说去。” 子桑心月苦笑一下。 “的确是这样呢。” 夜安歌在这时才走到了低声言语的两人身旁,无言地凝望了那片已经消散的阴影。 少女将手中的红色宝石递给了他。 夜安歌没有接过那颗石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的请求是什么。我答应。” “谢谢。” “你没有必要向一个神明道谢,他们只是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罢了。” 少女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想了想,还是仅仅认真地点了点头。 有些事情,并不适合说破。 她已然发觉,在自己看到阴影之中的陷阱被触发的前一刻,这个一直安静的少年就已经轻轻吐出了一个字。 “临。” 那是神灵的真言,拥有着绝对无法抵御的权威,但是他终究没有真正地释放自己的力量。 也许是在那一瞬间,他便算尽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如同洞悉了命运。 这就是所谓神灵。 理智而近无情。 但是少女能体会到。 至少在那一瞬间,少年流露出的关切也是真实的。 温暖得仿佛染上了红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四十八、无心者之国 上 柳宿之位。 在这个河滨的巨大绝界之中,唯剩下一个人站立在血泊之中。 染黑了大地的鲜血里没有一丝属于这个男人,他的剑锋刺透了数只巨大狰狞的妖兽身躯,无数的骸鬼被地上伸出的石锥所刺穿,所有的一切都凝固了,如同即将风化的石雕。 他一个人就如此轻易地毁灭了这一整只妖魔与幽魂的军队,甚至没有谁能够触及到他的衣角。 但是流淌的漆黑影子在大地上撕开了更大的缺口,裂隙之后的深渊里仿佛传来了无数鬼魂的窃窃私语,随后从中步出的是披着漆黑铁甲的鬼魅,它们的身影像是跃动的火光一样在夜色下若隐若现,散发出生冷凌冽的气息。 男人皱了皱眉:“是想要把我困在这里么?看起来我得更快一点解决这些麻烦了。” 他将自己的长剑收回了鞘中,但是手掌却没有离开。 他只是沉声念道:“护我身者,北落师门。” 男人的站立的姿态无比挺拔,他握着修长坚韧的古朴长剑,将其再度平滑地抽出。他的动作就如同在进行一个神圣的仪式,一个属于武士的至高礼节,他握剑的身姿是如此平稳沉静,坚若磐石,但是剑刃出鞘的速度越来越快,直到在一刹那之间,所有的嗡鸣完全化成了一声清脆的巨响。 “刹”! 他踏步,然后旋身挥舞起了那一剑。 清亮的剑锋在他的身边完全变成了一道巨大而完美的圆弧,绽放的寒光在一刹那间完全掩盖了夜空下所有的雪色,就如同咆哮的江河正中耸立的一块分割流水的巨大礁石,整片空间都被这一剑完美地分成了两半。 在超越了风与声音的极致速度中,一具具鬼魅的武士被生生地拦腰斩断,那个挥剑的男人好像自己就变成了一道奔涌无回的钢铁洪流,带着无尽的杀伐与苍凉,将所有的敌人都完全地碾碎。 无法阻挡。 直到尘埃落定,所有落在男人身后之后的声音才轰然响起,爆裂如雷。 破军之技,北落师门。 “北落师门一星,在羽林西南。北者,宿在北方也;落,天之籓落也;师,众也;师门,犹军门也。长安城北门曰北落门,以象此也。” 曾经那位大唐最为天才的星象师李淳风便以这颗星辰作为长安城门之名,镇守着那天下第一的雄城。 这是属于战神的威光。 …… 鬼宿。 与别处仿若战场一般纷乱的景象不同,这处绝界笼罩的是一片宁静广袤的寺院。 换上了一身典雅而轻便的深色修行服的少年盘腿坐在木阁楼外侧的走廊上,看着夜色下的雪逐渐铺满庭院的石子路。 冬夜的寒风冰凉,吹在少年略显单薄的身上,引起他的衣角飘动。但他的神色依然静默而虔诚,仿佛早已沉入了禅定的境界。 寺院的深处有圣洁悠远的钟声响起,响彻了整个晚空。 舆鬼之宿,这里作为整个结界之中最为阴晦的那一处阵眼,以强大的封印镇守着现世与彼界洞天之间的通道,这整座庞大的寺院就像是一个坚固的枷锁,封闭了通往彼岸的门扉,在日日夜夜的梵音浸染之下,守护着阴阳境界脆弱的平衡。 “白石家的少爷为何会独自跑到了这么偏僻的地方?” 一阵柔和的脚步声从过道的尽头响起,那个不速之客有着非常年轻而温暖的声音,没有一点点突兀与恶意。 端坐的少年并没有转头,只是冷冷地问道:“‘朦蚀’?” “我的名字是芒。” “我知道,满之芒。” 芒在少年的身侧坐下。 在两人的身后是敞开的禅房,端庄的神像下点着熏香,弥散出让人心宁的味道。 “你就像是一个要去赴死的武士一样。” “为什么这么说?” “也许是因为我曾经也遇见过和你相似的人吧。你明明看着的是雪,眼睛里却倒映的只有一片肃杀的死意。” 少年终于回过了头,认真地审视起这个不知是敌是友的陌生客人。 “我们以前见过?” “也许。可能只是你不记得罢了。” 芒露出平和的笑容。 “你们想要的是什么?” “阻止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你应该清楚,那是一个最糟糕的选择。” 少年皱起了眉:“这不像是一个手染过无数鲜血的人会说出的话语。” “作为白石家唯一的继承者,你其实比很多人都要清楚那一个故事背后是怎样的真实,不是么?” “我清楚,所以我也可以告诉你那里曾经发生的一切与我们毫无瓜葛。” “是的,所以我们现在所讲的也不应该是那一座城市里的事情。我说过了,我会在这里,只是为了阻止你,”芒只是在平静地叙述着,“阻止你动用‘融天’的力量。” “这也与你无关。” “但‘融天’是巫族曾经创造、传承的技法,是绝对不应该再被碰触的禁忌,所以只要你依然试图去重新拾取这样的力量,我们就有了阻止你的足够理由。” 少年终于露出了一丝苦笑,依然摇摇头说:“既然你话已至此,那看来我们也没有继续争辩的必要了。” 芒叹了一口气。 少年在这一刻缓缓站了起来,握住了腰间悬挂的漆黑狭刀,向芒浅浅鞠了一躬。 “你想现在与我交手么?” “毕竟之后我还有许多需要做的事情。” “那便等等吧。” “嗯?” “你并不是我的敌人,至少在现在,我们应该还可以算作同伴。” 随之而来的是片刻的沉默。 远方连绵的钟声在一声刺耳的轰鸣声中断裂了,两人同时向大殿的方向抬起了视线。 飞窜的烈火熊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四十九、无心者之国 中 “欲持一瓢酒,远慰风雨夕。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 无心者之国。 阿琰曾经是如此称呼那个名为幽冥的世界的。 那是迷途的灵魂终究会去往的世界,徘徊在忘川奈河之前的堤岸与荒原上,不尽地游荡。 所以幽冥的子民都是没有心的,他们的一切都早已失落,无论是记忆、名字还是存在的意义,皆在无边无际的流浪里归为虚无。 于是只剩下了一个空洞的终结。 从前的芒以为那不过是一个故事,与阿琰时常讲述的所有荒诞而悲伤的故事一样。因为他不是能够穿梭时空的神明,所以除非死去,那么便永远都不应能亲眼见到那个世界。 但在此刻,芒的眼前显现的便是那如同终末的景象。 无心者们再度回到了这片大地之上,他们像是来自地狱之中的千军万马,在飘散如火的晚枫林里静默地等待着生者的到来。 “你们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么?” “不。我们只知道他们在这里,但是并不清楚他们想要的是什么。” “他们?” “‘天命轮数’。” “……看来这个世界真的已经疯了。” “在这一点上,我相当赞成你的意见。” 两个少年同时将手拂上了自己腰间的武器。 “我陪你过去。” “谢谢。” 无需更多的言语,两个人就像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默契一样,冲入了亡者铁骑的洪流。 …… 那个少年握着清光闪烁的长刀在鬼魅的战阵之中奔走,挥出的每一刀到精准而有效地切断了它们身体的要害。他神色凝重,将自己每一个动作都划于自己精准的计算之中;无论是他身体的力量还是具有的灵力都并不强大,但是他就像是最细致的工匠一样,将力道和技艺都运用到了极致,连一丝差错都没有。 如同一个理智冷酷的机器,在血泊中翩然而舞的毁灭者。 他的刀尖如同美丽的萤火一样在阴影里闪烁跳跃,在飞散的红叶之中开辟了一条狭窄的道路。 白石逾明表情凝重,默然地跟着他的步伐,手中的狭刀“鬼狩”也迅速地收割着骸鬼的灵魂。 人类身体的力量是完全无法和这些魔物相抗衡的,所以他们唯一能有所依仗的便是精湛的武技。 一片红枫从芒的眼前划过,遮住了前方的光影,芒踏前一步,一道漆黑的刀光便像怒雷一样撕裂了那飘飞的枫叶,抵向了他的喉咙。 但是芒反应的动作更快,转动刀锋以下段的突刺带动全身灵巧地避过了那劈向自己脖颈的一刀,呼吸间便刺透了骸鬼的胸膛。 青光流离之间,这个高大的魔物便化为了一片飞灰。 但有序接替它而来的是两个同样的骸鬼,一前一后将芒夹在中间,以更加猛烈的攻势封住了他所有可以活动的空间。 而在骸鬼的刀锋触及芒的身体之前,伴随着一声锐利的尖啸,那道更加狭长而霸道的寒光就斩碎了芒正前方骸鬼的铁甲。芒准确地抓住了这一瞬间解放的空隙,旋身挥刀,以中段的完美横切彻底将那只骸凌空腰斩。 残酷的厮杀让两人身边的一个不大的圆形范围内堆积起骸的铁甲残躯,形成了一道坚固的防线,延缓了骸鬼武士的攻势。 芒突然说道:“这是过去战阵的战法。” 白石逾明只是轻轻应道:“嗯。” “你现在手中的刀和他们是相似的制式,他们曾经也是你们白石家的人?” “这种刀名为鬼狩,是专为猎杀战场的幽魂而打造的武器。” 白石逾明没有直接地回答芒,只是叙述了另一个事实。 芒点点头,没有再继续询问下去。 人类是如此微渺而脆弱的存在,然而他们所要面对的,却是着一整个庞大的森罗万象。这个世间最强大的事物不是神明亦不是妖魔,而是时间。 再强大的力量,也会在时光中逐渐消逝;再伟大的意志,也无法抵挡岁月的侵蚀。 杀死妖魔的英雄最后也成为了妖魔。 无论怎样,都是如此悲伤的事情。 “我们还得要更快一点。” 白石逾明又一次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了枫林之后的那座古刹,眼神里透出决绝的意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五十、无心者之国 下 “我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 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 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 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安静的庙宇之中,巨大而庄严的铜钟坠在了地上,四周的香火与烛台都早已熄灭,仅仅留下点点余温。 房间里有一人持扇,四顾空廖,他如戏子一般踩着轻柔的步子,唯有这一曲名为《哀江南》的余韵,在夜色下萦绕。 “真是讽刺。” 不知何时,庙宇之外有了新的来人,他没有走进房间,只是隔着一层薄薄的竹帘站在门外的过道上,留下依稀的影子投入了厅堂。 “你是在说这首调子,还是在说我?” “两者皆是。” “哈。” 唱戏人只是无意地笑。 “你播下的种子,已经快要生根发芽了。” “你见到了么?” “是啊,和那个曾经的第十一位最心仪的弟子一起。” “那么在你的眼中看起来,那是一个怎样的孩子?是不是……很有趣。” 回应他的却只是一片静默。 许久之后,门外的人才回答:“皇帝陛下曾告诉我说,你是一个没有心的人,我现在似乎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 唱戏人以扇掩面,笑问:“你不喜欢我的做法?” “无所谓喜欢与讨厌,只是道不同罢了。” “道不同却相为谋,那岂不是更加痛苦的事情?” “所以我们不是同伴,我会在这里只是因为皇帝陛下的命令而已。我准备以自己的方式来为这场闹剧谢幕,你应该没有意见吧?” “照你喜欢的方式去做就好。因为我只不过是一介曲人而已,谱得了调子,却成不了台上的好戏子。” 竹帘轻轻动了动,当唱戏人回头的时候,只看到了从窗外飘来了点点飞雪,再也不见了门外人的身影。 …… 世间有一个词名为徒劳。 意思便是空自劳苦、白费心力。 世人总是在徒劳中追寻着结果,在徒劳中追寻着意义。 忙忙碌碌,碌碌无为。 直到终于有一日蓦然回首。 才发现年华已逝,浮华成空。 所作所为都早已忘却,只有平凡的现实永远掀不起一点波澜。 何以叹之? 不如醉生梦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番外、庭院深、黄杜鹃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爷爷。” 那个一身长袍的男孩执古礼向老人微微躬身。 老人看着男孩身后那块已被年复一年的雨打风吹模糊了文字的石板。 “这么久过去了,逾明你还是如此喜欢这个地方。” 像是所有普通的老人一样,他的声音缓慢、沙哑、稳重。 逾明是男孩的名字,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男孩说:“或许正是很久没回来了,才会对这个地方更加印象深刻吧。” 老人看着这个越长越俊秀的孙子,不由想起了那个孤傲的女子。 他和她是如此相像,华美的容颜上嵌着一对如黑珍珠般幽深的眸子,透着令人心痛的倔强。 “那你随便逛逛吧。” 老人说着,拄着拐杖慢慢地走开。 男孩目视着老人转过斑驳的墙角,然后回过头,轻轻抚摸着石碑上模糊的字迹。 “庭院深深深几许?” 他念着那一笔柔和的文句。 …… 他是一个不应该诞生下来的孩子。 他的母亲来自一个遥远的异邦,一个远过瀚海重洋的地方。那是一个梦寐般美丽而缥缈的女子,以至于仿若妖异。 妖异。 他的父亲要娶那个女子的时候,受到了所有人的反对。但那个一向优柔寡断、沉默寡言的男人在这件事情上却显示出了出人意料的坚决,甚至为此,他第一次向自己的父亲提出了卑微的恳求。 那时的他还不是这个庞大家族的主人,而仅仅只是那一个最文弱也最容易被人忽视的少爷。 而那个老人只是说:“如果你愿意成为白石家的下一位主人的话,我便答应。” “为何偏偏是我?” “正因为偏偏是你,白石旭明。” 尚还年轻的男人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几乎无人能够理解老人为何会做出这样一个荒谬的决定,他在自己的子女之中选择了那看起来最平凡而缄默的一个成为了自己的继承人。 唯有男人自己明白。 老人为所有的后辈立下的训诫只有两个词。 一为“不器”。 二为“不争”。 但偌大的家族里,能够领会老人深意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他已经故去的兄长,另一个,便是他自己。 所谓“不器”。 不滞于物,不殆于心,思而惘顾,行而桀黠。 所谓“不争”。 君子不争,慎其独守。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他曾经以为自己那温柔而聪颖的兄长会担当起这个世界的所有重量,所以自己只需要慢慢跟随着他的脚步便是了。 或许正是因为他永远都在追逐却又永远都难以望其项背的是那么传奇的一个身影,所以他从未想过回望。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当他终于完全丢失了那个人的背影,再而回过头的时候,才终于发现—— 其实自己才是走的最远那个,走到了近乎所有人都无法企及的地方。 他不争,故无人能与之争。 男人娶女子的时候是在阳春的三月。 花褪残红青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她在庭院里种满的黄杜鹃在柔和的光色下灵动地闪耀,那是她最喜爱的花。 黄杜鹃的花语,便是“庆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番外、庭院深、朝颜 男孩出生的时候,老人亲自为其卜了一卦。 大凶。 老人自己几乎从未向他人讲述过这个结果,但族人们的风言碎语依然不知从何处开始传开了。 人们说,那是一个不祥之子。 男人并不关心那些恶毒的话语,他为男孩取名为逾明。 逾明。 楚辞里的《七谏·沉江》讲:“独廉洁而不容兮,叔齐久而逾明。” 这是一个美好的祝愿。 然而在他出生的那一年里,白石家就遭遇了一场无妄的灾厄。入魔的“焦热”大妖冲破了鬼宿的封印,以不灭的烈火焚烧了整个寺庙半月,无数白石家的子弟都在那场天灾之下罹难。 最终拔除了这只强大妖魔的是刚刚成为家主的白石旭明,他独自一人以金曜的大咒术将大妖的化身生生地撕碎,那是仿佛继承自远古蛮荒的伟力,带着无法侵犯的意志。 直到那一刻,所有人才意识到,原来这一个被他们长久以来轻视的缄默男人,究竟是多么可畏的存在。 大妖死去的时候,它残破的躯体里滋生出了千百艳美的红朝颜,它们在烈火熄灭的废墟之中破土而出,如同一片血的海洋。 那蔓延的花海最终停在了白石旭明和他怀中婴孩的脚下,娇媚的花朵低垂,仿若伸出手想要去触及,却又最终不得不匍匐。 如此妩媚而迷离,却又带着如此深邃的幽暗。 红朝颜,是带毒的花。 又三年,当男孩的眉眼里逐渐显露出自己母亲的那份倾尘的华美之时,那个女子,却在无声无息中离逝了。 在属于那个女人的葬礼上,男孩没有哭也没有闹,甚至连一分悲伤都没有,他只是平静地在灵台上,献上了一束红朝颜。 朝颜的花语,是虚幻的爱。 人们从此不再称呼男孩为不祥的孩子。 因为他们开始恐惧他。 如同恐惧着一个逐渐成长的怪物一样。 …… 羽凌恒第一次来到白石家的府邸时,是梅雨季节里最阴湿的日子。 绵绵无绝的细雨落在庭院里发出窸窣的声响,透骨的冰凉滋生弥漫。 羽凌恒穿过花园前的路时,见到了那个孩子。 那个清瘦的少年独自一人坐在亭子里高高的红木凳上,凉风吹动着他的单薄的衣襟,而他只是望着化不开的雨幕发呆,幽深漂亮的瞳子里透出的却是疏离的漠然。 那不像是一个五岁的孩子应有的表情,孤独而冷漠得,仿佛在草原上独自流浪的幼狼。 所以羽凌恒走上去,将自己撑起的伞放在了廊下,微笑着问道:“少爷一个人待在这里,不怕寂寞吗?” 男孩回过头望了他一眼,说:“你不是家里的人。” “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他们都讨厌我,所以也不会靠近我。” “哦,”羽凌恒摇了摇头,笑着说,“但是您猜错了。我与我的一个朋友定下了约定,从今天开始,我就会在这里留下,成为白石家的一员。” “这样啊。那么你还是不要靠近我好了,和我呆久了,其他人也会开始讨厌你的。” “您不会觉得寂寞么?” 羽凌恒只是重复了自己的第一句话。 “寂寞么……”男孩抬起头,看着檐下滴落的的水珠坠连成线,露出点点茫然的神情,“我不知道。因为我从来没有过朋友,所以也不知道寂寞是什么。” “那这样就没问题了,”羽凌恒向男孩伸出了手,“我的名字是羽凌恒,就让我成为您的第一个朋友吧,逾明少爷。” 很久以后,白石逾明问过羽凌恒:“阿羽,那时的你为什么会向我搭话?仅仅是因为觉得我是一个很奇怪的孩么?” “不,”羽凌恒轻声回应,“只是看着你,我就想起了我的那一位朋友,你的眉眼之间,有着和他相似的气息。” “他是谁?” “白石晴,您父亲大人曾经的兄长。” 白石逾明点头。 但那时的他还依然不明白,这份恰似偶然的相似意味着什么。 就像是一个命运,最恶意的玩笑。 …… 母亲留下的花圃一直都由白石逾明一个人在打理。 一面杜鹃、一面朝颜、一株宫粉、一株海棠、一片桔梗、一圃芙蓉。一年四季里院都有繁花渐次盛开,幽雅得让人心安。 母亲很喜欢花儿,据说她出生的地方便是一个四季如春的南国,她的手很巧,除了秀雅的园艺,还能织起一手漂亮的锦缎。 但这些都是父亲说与白石逾明听的,她走得太早了,以至于在男孩的记忆里,那个美丽的女子只剩下了一个朦胧的剪影。仿佛近在咫尺,但每每想去触及,却只能握住一片空无。 而白石逾明是一个早熟的孩子,所谓早熟,便是安静而聪慧。 他会如此细心地照料这一切,只是因为他理所当然地觉得,应该如此去做而已。 就像是他天生的职责一样。 平淡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很久很久。 白石家的辈从九岁那一年起,便要开始进行世代传承的修行。修行的地方不是临穹,这座城市是白石家扎根与守望的土地,却又并不是他们的故乡。 白石的故乡故城,是遥远的另一方洞天之中的水乡镇,镇古老的名字如今已经很少有人记得,所以更多人都便将其称为白城。 白水之城。 在那个芙蓉锦绣的深秋时节,将要离去的白石逾明还是把这一圃花草托给了羽凌恒。 “闲来时请来帮我看看这里的状况,不要让这院子枯了就行,那样不好看。” 他是这样语气平淡地告诉羽凌恒的。 羽凌恒有些疑惑地笑问:“仅仅只是这样而已?逾明少爷不是非常珍惜这一面花圃么。” “是啊。但是即使在家里,会来看这一圃花草的,也只有我自己罢了;若我走了,自然便没人照顾了。但是植物毕竟是好生长的,等我回来,再重新种起来,也不过两三载的事。” 于是羽凌恒轻轻点了点头。 那个孩子便是这样。 专情却理智得过了头。 所以便显得不近人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番外、庭院深、夕颜 白石逾明的天才显得是如此当然。 与他曾经那缄默无闻的父亲不同,这个年少的孩子是白石家主的独子,是这个古老而庞大的门阀未来注定的主人,所以无论他所在何处,都会成为人群的焦点。 恐惧、厌恶、疏离却又好奇,他永远都沐浴在别人如此的眼光之中。 宛如一种无言的折磨。 但他从来都对这一切由之任之,仿佛孤独已经成为了他刻入骨子里的习惯。他的一切都是那样完美,仅仅用一年半的时间就通过了同龄人年都难以完成的修行——历史、相式、术法、武技,他在一切事物上都显示出了无与伦比的天赋,触类而旁通。 在他十一岁的那一年,他便拥有了作为灵使而独立的资格,即使纵观白石漫长的宗族历史里,也是万里挑一。 但这一切的一切,只是让人与他的距离更加遥远。 他没有朋友,也没有同伴,他的同龄人甚至都不敢和他对话。那些过去的传言从未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散,无数人都相信着,他是家主与一个妖魔的孩子。 少年知道这些话语,却从未愤怒或彷徨,也从未辩解或认可。他永远都只是安静地进行着自己的修行,默然地凝视着这个冰冷的世界。 即使是那些大人们,也无法透过少年那漆黑的眸子,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 十三岁。 在某些遥远的国度里,十三是一个非常不吉利的数字,因为其象征着灾难与背叛。 而白石逾明便在那个年岁里,踏入了“山鬼”的境界。 现世的灵使们将与妖魔精怪相关的灾厄称为“化生祸妄”,即使是在这个古老的传承逐渐式微的时代,化生祸妄依然侵蚀着两边世界的边缘,像是潜伏在阴影里的野兽一般,等待着归来的时刻。 所以拔除化生,便是作为维持人类秩序而存在的灵使所必须要背负的职责。 杀伐。 在这样年少的岁月里,白石逾明便已然熟悉了疼痛与染血的味道。 这个少年并不怨恶那些虚妄的妖魔,但他所最擅长的战法,却是凶悍而凌冽的刀剑之术。仅仅凭借着如此瘦稚嫩的身躯,在那一年里,他便斩杀了几近百数的化生妖魔。 白石逾明从来都只会选择那些最为危险的敌人作为自己的猎物,而每每都会在灭魔的仪式之后沐血而归。于他而言,即使是生死的抉择都似乎总是显得那样平淡,从来不留半点余地,却也从不会犯下错误。 完美得近乎冷酷。 寒冷的十二月中,白石逾明又一次地从灵使庭接下了灭魔的委托,与他搭档的是一位十五岁的同门。他们的敌人,是一只逃窜的骸。 在所有危险的妖魔精怪里,骸也是最遭灵使忌惮的一类存在,因为它们近乎不死不灭,而且还拥有着似人的模样与反应。 生物总是会恐惧着与自己相似的事物,因为那相似的一切就像是一面镜子,其中映照的,便是自己所陌生的自己。 人最害怕的,便是自己本身。 他们执行这项任务的时间限制是一周,只要过了这七日,无论他们有无收获,灵使庭都会让其他人来接手这份工作。 两个少年在一片荒凉的地域里追踪着骸的踪影,南方湿润的冬日冷得让人疲惫而虚弱。 虽然有着同伴的身份,两个少年之间却很少言语。虽然他们的敌人是异端的妖魔,但是既然长辈们能够交由尚未青涩的他们来执行这份工作,便已然说明了那不会是过于强大的敌人。 所以漫长的等待,就变成了比艰苦的战斗更加难以忍受的折磨。 至少对白石逾明的同伴而言,便是如此。 白石逾明除了一把精心维护的武器外,只带了一身轻便的物品和两本硬刻封面的书。每夜他们都休憩在简易的篷帐里,冰冷在角落里不断地滋生。 白石逾明有时会借着火光轻微地翻阅自己所带的书籍。 他已经非常熟悉那其中的每一个篇章,他尤爱那一句话语—— “不受褒誉,不觉苦痛。” 而更多的时候,他也像一个沉默的苦修者,在奔波的道路上进行着观察与冥思。 一日、两日、三日、四日…… 在沉默而寒冷得令人躁郁的第五日,他们终于在所有的杂草都枯萎了的荒原上,找到了那只奔走流浪的骸。 或者应该说,是那一只骸找到了他们。 他们在狩猎着它,等带着它;它也在等待着他们,等待着自己的狩猎。 直到骸的利爪见血那一刻,少年们才发现了,这究竟是一头多么强大的怪物。 这只灵力强大到乙之上阶级的妖魔,拥有着嗜血的本性与隐匿气息的天赋。所以它不像自己的同类那样疯狂地袭击遇上的每一个生者,而是如蜘蛛一样耐心地织起无形的,只为了抓住那些最特别的猎物。 为了一场杀戮的盛宴。 体型高大的骸已经完全失去了人的形体,就宛如一个完全由漆黑的钢刃凝结成的鬼魂一般,它阴冷的虚影里充满了让人战栗的气息。 骸行动起来就如同发射的铁炮,它漆黑的利爪每次挥过都能带起无比尖锐的罡风,两个少年的眼睛甚至都无法追上它行动的身影,所以骸每一次的袭来都能在他们的身上留下深可见骨的伤痕。 它没有轻易地杀死他们,只是用一次次铁牙的挥舞来让少年身上的鲜血如同花火一般绽放。 它享受着生者血液的沸腾与冷却,享受着弱者的恐惧与怯懦,享受着杀戮的过程。 在数十度的交锋之后,它的利爪彻底撕开了白石逾明的胸膛。这个男孩的血液里有着某种魅惑般的香甜味道,让它着迷而欣喜。 如同让人上瘾的迷幻之毒。 但无论骸怎样折磨着两个少年的武士,它都没有在这个奇怪的人类身上尝到那些恐惧与痛苦的味道。它能感受到的只有悲哀。 对迷途者的悲哀与讥嘲。 冬日的风刮过血染的荒原,好似幽咽的哭泣。骸最终还是没能杀死白石逾明,在它的锋刃彻底撕开少年的身体之前,他以鲜血为触媒的禁术便已经刺入它飘忽的躯体。 ——以血还血。 骸将白石逾明的身体向一块破布一样甩开,发出了凄厉而痛苦的尖啸。 他的血,其实是真的毒药。 能够致一切妖异至死的毒。 这是唯有他自己与父亲才知道的秘密。 “你走吧,回去,”在那一刻白石逾明漠然地转过头来,对自己的同伴说,“如果你也死在这里,那么便没有意义了。” 白石逾明的脸色因为过度的失血与体温的流逝而变成一片惨白,但他永远都是那样理智的模样,不见一丝慌乱。 “不要说话!不要靠近我!” 跪倒在地的年长少年只是向他呐喊。 白石逾明在那一刻看清楚了那个人眼中的绝望与恐惧,既是因为自己所面临的一切,也是为了自己的可笑与无力。 白石逾明向年长的少年伸出手,年长的少年却退缩了。 白石逾明终于意识到,原来在这些同袍之人的眼中,自己也和那些无情的怪物,没有一丝一毫的区别。 “这样么。” 白石逾明最后又拄起那柄近乎有自己半身高的狭刀撑起自己的身体,一步一步向前拖行,鲜红的血不断滴落在地上,宛如盛开的夕颜之花。 既然他的同伴已经没有了继续站起来的力量,那么现在能够终结一切的,就只剩下他自己了。 这并不是某种善意的情谊,他并不想拯救谁,只是理所应当地觉得,这是他自己应该去做的事情。 就像是他天生的职责一样。 所以他又一次挥动了刀,刀上抹上了他自己带毒的血。 那是属于一个少年武士全力的一击,也是必杀的一击。 没有丝毫的冗余、没有退缩的余地,只是无比简洁干练却又精准的一刀,划破了冰冷的寒风。只是一个白驹过隙般的瞬间,他以自己的身体为盾,长刀为矛,直接突近了狂乱的骸的身侧,深深地刺下了那一刀。 骸的利爪也在那再度感觉到撕心的痛觉的刹那回旋而来。 ——以命换命。 “嗤”! 血花飞溅的那一霎,白石逾明却没有感受到意料之中的疼痛。 反而只是潮湿而冰凉,苦涩得让人难过。 所以他抬起头。 那是少年第一次的误算。 也是无可挽回的一次。 年长的男孩挡住了骸最后一击必经的道路,坚硬的黑爪穿透了他的胸腹,却又在呼啸的风里逐渐化成尘烟。 “为什么?” 这好像是白石逾明第一次问出这句话。 “您不能死在这里……因为您是白石注定的家主。这是……我的责任,就算死了……我也不想成为一个胆鬼。” “即使你害怕和讨厌着我?” “即使如此……” 这是那个男孩最后的呢喃。 所谓少年。 “一个不成熟的人的标志是他愿意为了某个理由而轰轰烈烈地死去,而一个成熟的人的标志是他愿意为了某个理由而谦恭地活下去。” 所谓不成熟的年华,便总是为了愿意某些并不值得的事物而牺牲。 只不过有些人能够蓦然回首,有些人,却永远都留在了那个年岁。 第五日的斜阳西下,荒原上的夕颜凋零。 …… “我想请问您一些事情。” “什么样的事情?” “关于过去的事情。” 静谧的茶室里,已经长大的温润少年褪去了曾经的缄默疏离,言语之间却依然是那样淡然。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他为老人斟上了一杯温茶。 “我是为了诛灭妖魔而诞生的,是么?” “白石一族本来就是灵使的一族,拔除化生妄祸自然就是我们的使命。” “您知道我的意思并不是这样的,”即使是诉说着自己的事情,少年的神情依然没有一缕波澜,“一个人并不是为了什么意义而出生的,却是因为存在,所以要追寻意义。若是一个人的宿命在诞生的一刻便已经注定,那么他比起生灵来说,是不是更像一个工具?” 老人默然。 许久之后,他才叹气道:“你并不是在问我,你其实早就已经有所想法了。你来,只不过是想要确认而已。我知道你早就已经发现了你母亲继承给你的天赋,但若你问我,我还是只能回答——没有人的命运,应当从一开始,便被注定。” “但我别无选择,”少年这样回答,“父亲是这样想的,母亲也应当是这样想的,所以我才会诞生。白石家千百年的宿命早就已经成了枷锁,我们已经再承担不起这样沉重的牺牲。就比如我的母亲一样、就比如那个为我而死的少年一样、就比如您曾经最爱的那个孩子——我应该称之为‘白石晴’的叔父一样吧。” “羽凌恒把那个孩子的事也告诉你了么?” “只是略微的一点点。” “那么你就应该明白,我不会希望你步上他的后尘。为什么曾经的我会那么看重你父亲这样踏实大器的孩子,如今的你,应该也有所明白了吧。” “但是无破,却也无立;没有尝试,最终也只能走向最坏的结果。” “你下定决心了?” 少年点了点头。 “真像啊。” 在那一刻,老人仔细地端详着少年的面容,发出了衰老而悲伤感慨。 “嗯?” “晴儿的清明,还有旭明的倔强,”老人摇着头苦笑,“我是拦不住你的。” 少年手捧暖茶,向着老人凝望了许久,最后深深地躬下身子,低下了头。 “谢谢,爷爷。” 他清亮的嗓音在茶室内渺渺地回荡。 …… 白石逾明在花圃里多种了一种花儿。 夕颜。 朝颜、夕颜,皆是娇弱的刹那芳华,在永不相交的两段时间纷然盛放。 如此矛盾、如此和谐。 就如同这个名为白石逾明的少年自己一样。 他时常会在花圃前的日光下翻动起老旧的书籍,就像许久许久以前,在那荒原之上的火光前一样。 他长久地留下了那本记录着过去的书,深蓝封面上点点干涸的血迹就像是洗不去的伤痕,永远都提醒着自己所背负的一切。 他仍旧是很爱那首诗,那首书中的诗—— “不输给雨 不输给风 不输给雪和夏天的炎热 有这样强壮的身体 没有欲望 决不生气 任何时候都安静地微笑 一天吃四合玄米和 味增和少量的蔬菜 对于任何事情都不给予自己的意见 只是在一边仔细地 听 看 思索和铭记 住在原野松林的草屋里 东边有生病的孩子 就去看护 西边有劳累的母亲 就去背起她的稻束 南边有快要死去的人 就去告诉他不用害怕 北边有诉讼和吵架的人 就去告诉他们这很无聊还是算了吧 干旱时节 流着泪 冷夏时节 忧心忡忡地行走 被叫做呆头呆脑的人 被叫做木头的人 不受褒誉 不觉苦痛 我想成就 此般人生” …… 夕颜的花语。 即为“复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五十一、阿修罗 上 雨。 黑色的雨。 如血一般降下的雨。 在这个翼宿之地的绝界之中,充满着阴暗而潮湿的郁热气息,就像是靠近了炽烈燃烧的火炉,汗水与血水,染遍了全身。 在绝界的中央,无数铁索禁锢住了那只拥有着血红双眸的魍魉。它黑色的身躯如同麋鹿一般高大而矫健,但覆在其身上的,却是好似干枯树皮一样的粗糙鳞皮,它飘舞的鬃毛好似迷离的火焰,正是那从封印之中流露出的细微火苗,便几乎让这整个领域沸腾。 在这片原本是碧墙红瓦的筑池塘旁,如今却充满了让人心悸的杀机,无数生于土石的鬼在大地之上显露出自己狰狞的形体,它们受到了来自魍魉扩散的狂躁灵力的感染,只剩下了嗜血的渴望。 在这些异化的魑魅山精面前,即使是白石家最为优秀的子弟们也陷入了鏖战。 鲜红与漆黑的血液不断洒落在地面上,却滋生出更多晦暗的灵气,前赴后继的鬼怪们不断蚕食着灵使有序的阵型,让战局变得无比胶着,仿如深陷泥潭。 “以卵击石,真是愚蠢的事情。” 那个从夜色里突然出现的少年依然带着幽异的鬼面,他坐在湖畔的海棠树下,闭着眼吹奏起黛青的长笛。清冷肃杀的乐声招来了无数在大气里无形疾驰的灵兽,如同疾风骤雨一般席卷了整个空间,收割着鬼们的灵魂。 那是古老的边歌——《关山月》。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御灵术,凫徯。 那如镰刀一般飞舞的精灵,是象征着兵戈与祸乱的异兽,也是风神飞廉的眷属。 在杀伐的战场与荒凉的王座之上,它们夜夜高吟,啼泣着鲜血的悲歌。 但在少年的统御之下,它们完全失去了形体变成了锐利的气刃,成为了最为锋利的武器。 足以碾碎一只军队的强大武器。 飞驰、交错、切裂、嘶叫、迸射、坠落…… 风声尖锐如刀割。 鬼怪们漆黑的血液如同曼珠沙华一般盛放,随即便被疾风擦去,如同抹散了一滩浓墨。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血腥屠杀。 即使在场的灵使们曾经经历过无数战斗和厮杀,也依然在这样一幅地狱一般的景象感到了战栗。 以妖魔的方式狙杀妖魔,这就像是一场盛大的复仇宴会。 血光飞溅,以牙还牙。 融化的雪化成的阵雨越来越大。 少年最后睁开了自己的双眸,在嘈杂变为死寂的这一个瞬息里,对着那头充满了幽暗气息的魍魉露出了冰冷的笑颜。 “做好偿还代价的准备了么?” 这是少年灭魔者的宣战布告。 …… 井宿。 井即周天之。 古老的先人们曾经相信着,星辰的轨迹预示着世间万象的命运,所以那繁星之就像是神明手中的织布,记录了从过去、至现在、直到将来的一切。 或许在所有的兄弟姐妹中,夏荻其实是最相信命运的。尽管她没有拥有与朔一样的时而能够洞穿未来的天赋,但是她相信存在所具有的意义,无论是相逢、还是离别,悲伤、或者欢乐。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所以她不喜欢死亡。 却又会平静地拥抱死亡。 井宿绝界之中,缤纷的繁花渐生。 灵力变化的花朵如同曼陀罗一样绚烂绽放,释放出幻惑的氤氲,在这个魔花的花园里,无论是人类还是妖魔都陷入了深深的沉眠。 夏荻走到了那头蜷缩成一团的巨大狰兽的身边,它紧闭着双目,粗犷野性的身躯如今也开始散发出安详的气息。 她轻轻地伸出手抚摸着这头巨兽的头颅,从大地上滋生的藤蔓环上了野兽的身躯和女孩的手臂,像是逐渐织成了一座巧的房屋,将其中沉眠的一切轻柔地包裹。 长藤之上结出了血一般鲜红的蔷薇,落到了夏荻的手中,她俯下身子将那朵蔷薇放在了如狮子一样的巨兽面前,宛如童话里那一位名为贝尔的美丽女孩的吻,温柔而梦幻。 蔷薇盛开、散落,在鲜红的光华里如消逝的水滴一样渗入了狰的身体。 便似刹那芳华。 “好梦。” 夏荻柔声地说,仿佛在唱着一首安眠的摇篮曲。 “月见花,花间月 流光如水,命数如织 朱颜辞镜,繁花辞树 人间不可留 韶华弹指老” 摇篮曲悠扬地飘荡着,带着那熟睡的孩子,沉入了一个永远都不会醒来的迷梦。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五十二、阿修罗 中 短短的数百米林间道,已然变成了一片鲜红狼藉的修罗场。 无论是持刀的少年武士还是无心的骸鬼甲士,都已然在疯狂的厮杀里变得麻木,疾驰的刀光中混杂着枫的碎叶与血花,就像是一场旋转的风暴,无论怎样都再也无法停歇。 在长久而艰难的杀伐之中,两个少年终于靠近了那座在夜色里陷入无声的高大钟鼓楼。 白石逾明以凌冽的横切斩断了面前最后一头骸的头颅,踏进了钟鼓楼下那座古老的拱门。 近乎所有的骸都倒下了,枫与血染红的道路也开始被大雪覆盖,落下来的雪在大地上呻吟,就像过去的时代那些死去的武士。白石逾明仿佛又听到了遥远时代里那些兵马的嘶鸣,那些末路的悲泣。无数的战士的头颅被砍落下来,落下来,枯萎掉。 因此雪来到了,掩埋世界上所有的痛苦与悲伤,只留下干涸的泪水和无法挽回的死亡。 白石逾明在深深地换了一口气后,用宽松的袖口轻轻拭去了刀上血滴与雪水混杂的细流,这柄以特殊的坚固合金铸成的狭刀身上如今也已经布满了大不一的缺口,他在拱门之下的阴影里沉默着,感到嘴边鲜血的腥甜味也恍然变得缥缈。 就如同那美丽的花圃里盛开的夕颜。 芒也没有说话,他只是平缓地收刀入鞘,那如水的刀光在那场炼狱一般的厮杀里却并没有留下一丝污浊。接着,他推开了那扇通往中庭的木扉。 看了一眼中庭幽静的景色后,芒回头向白石逾明问道:“还有力气么?” “嗯。” “那就好。” 他们一同步进了中庭。 只是倏忽之间,两人的视界就变得开阔起来。 雪下的庭院里,正对着门扉的是一条通幽的曲径,这条狭窄的碎石路在两人视线的尽头分岔成了十字的阡陌——中间的一条通向了树荫下的那座古刹,而衍生的另外两条接连着在宽敞幽美的庭院两侧上楼的石阶。 明明一墙之隔的山道外流下的血枫如火,一步之遥的此间却依然是如此的静谧。 一瞬之间,仿如隔世远。 石楼上突然传来了阵阵悠扬的暮鼓,仿佛是声声呼唤,召来了弥散的雾气。 芒伸出手,轻灵的雾气在他的指尖环绕一阵后,便像飞散的蒲公英一样飘走了。他确认道:“这是往生烟。” 白石逾明皱了皱眉,轻声说:“我曾听见过一次这样的鼓声。” “在什么时候?” “在我时候,一只‘焦热’的大妖在这里穿过了那道两界之间的门扉,以烈火焚尽了这座楼阁。我们现在所看见的这座庭院与钟鼓楼,都只是在十几年前修缮的模样。” 芒一愣,随即露出了苦笑:“大妖‘焦热’。” 佛经上说,幽冥之下中有八热地狱——等活、黑绳、众合、叫唤、大叫唤、焦热、大焦热与无间,那是怀抱罪业的众生终将会堕入的深渊。而所谓“焦热”,便是被烈火所灼烤的痛苦。 即使是灵使也并不知道世间是否真有天堂或者地狱,他们以“焦热”称呼的,则是那些已经化身为魔,强大到如同灾厄一般的化生祸妄。 那即是所谓的“天妖”——“焦热”、“炼狱”、“不灭”、“天灾”与“无间”。 无论如何,那都不是这两个少年能够打败的敌人。 白石逾明笑道:“所以,在知道了这些后,你还想要阻止我么?” 芒知道,这个名为白石逾明的少年依然还紧攥着那古老的“融天”秘术,以禁忌的力量对抗禁忌,似乎已经成为了最后而唯一的选择。 “是的,”但是芒依然还是坚定地回答道,“只要你想要碰触,那么我便会阻止你。” “你为何这么固执呢?” “也许只是因为我知道,这样的抉择将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但即使要付出那样的代价,也应有非做不可的事情吧。” 芒看着白石逾明决绝的眼神,莫名地觉得有些熟悉、有些怀念。 虽然眼前这个少年和自己那个早已逝去的同伴拥有着完全不同的模样,但他们的眼睛却是那么相似,倔强而孤独得像是一头想要撕破夜色的狼。 “真是无可救药。” “你说的是我,还是你自己呢?” “也许两者皆是吧。” 在一切回归于一片死寂之后,两个少年转过身来,又一次互相面对。 “既然我们能够活着走到这里,就说明那些看着我们的人还并不想让我们这么轻易地死去。但这也是最后的选择了,我们面前有两条路,”芒低声地说,“一条通往古刹的正中,在那里等待着我们的,应该便是那一直在幕后操纵着一切的人;而另一条通往钟鼓楼的大殿,而在那里,通往被封印的洞天的门扉应该已经打开了。不过你我其实都明白,这其中无论哪一条,都多半是无回的死路。” “我去将洞天的门扉再次锁住。” “我便知道你会这样回答,那我们最后来打个赌吧。” “什么样的赌?” 芒从自己的身上抽出了两把刀,右手反握一把,便将另一把掷向了白石逾明。他凝声道:“赌一赌,谁的刀更快。我们之中赢了的人,就去诛杀那只焦热的大妖。” 这是武士之间最险的博弈。 短兵相接,有死无生。 白石逾明一愣之后,笑着回答说:“这样的方式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可能算得上再好不过了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五十三、阿修罗 下 sura,修罗。 梵语之中,修罗即是端正之意。 世间有万般法度,所以便有万般因果报应,唯有超凡的天人,才能称以端正——好似心有明镜,平正而透彻。 所以修罗即是神明。 asura,却是阿修罗。 阿修罗,是不端正的意思。 他们是修罗的反面,是不端的象征,是非人的恶神。 既是一字之差,亦是一念之差。 但仅此一念,便成为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 空旷的古刹里,飘荡着点点焚香,曾经留在这里的唱戏人已经不再,烛火明灭间,只余下一片空洞的寂寥。 而回廊外那个少年武士的突如其来带起了若隐若现的踏雪声,窸窣点点,不紧不慢。 在转过了斑驳的墙角之后,少年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男人。 坐在回廊上的黑衣男人好像从许久之前就开始在等待着少年了。他的上脸覆着凶悍而精良的黑铁狼面,一柄墨色的长枪靠在他身旁的廊柱上,这是一柄拥有着特别形制的武器,凝重、坚实而森严,仿佛一头沉睡的猛虎,它乌金色的锋刃闪着寒光,透露出冰冷的杀机。 这个男人铁面下露出的嘴角微微上扬,面对着独自走来的少年,他平和地念道:“少年子弟江湖老,我很久之前就想和你见一面了。” “你是在调侃我么?”少年看见了男人,微微有些诧异地说,“我原本以为,会在这里等着我的,应该是偃师。” “他说,已经将自己所应该做的事情都完成了。” “那个人果然拥有着和传闻里一样的性格,”少年苦笑,“那么……你是‘天命轮数’之中的哪一位呢?” “我是第十二位(ii),是被颠倒的正义,亦是守候于王座之前的孤独骑士。” “倒吊之人,但是……”少年的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据我所知,即使在你们之中,这也是自很久以前开始,就已经陷入了空无的位置。” “这也是第十一位曾经告诉过你的么?” “她的名字,是阿琰。” “是的,阿琰,天狩巫卫最后的族裔。在最蛮荒的时代里,巫者们制定了律法、修建了城市,他们依靠着自己强大的灵力守护并引导着普通人;而天狩,便是由巫者集结起最强大的武士们组成的军队,他们以灾厄与妖魔为敌,无日无夜地在荒野上与这些怪物们厮杀,铸成了一道血肉的防线。巫者与天狩,就像是一表一里,构成了人类最初的秩序。你和那个名为阿琰的女子,坚守的便是如此古老的誓约与正义,即使早已被人遗忘、即使无法改变结局。” 听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娓娓地讲述着那些自己所熟悉的故事,芒默然不语。 “天命轮数”,这是他们的名字。 与灵使本身漫长的历史来讲,这个最初仅以二十二位使徒组成的结社历史并不算悠久,它诞生于这个诸神渐隐的时代,但其拥有的目的与使命,却是无比宏伟,甚至称得上狂妄。 ——以自由的意志,代行天命。 他们之中的成员有着学者、灵使、武士乃至帝王,而其中的任何一位,都几乎是无与伦比的天才。他们每一人拥有着完全不一样的想法与目的,甚至彼此之间亦拥有着巨大的分歧,他们之中没有一位确实的领袖,统合他们的,仅仅是来自于这些孤高者对彼此的认可。 也许所谓的天才就是这样的存在,他们的悲哀在于即使能够超越时代,却也无法超脱自己的躯体。他们会经历一个凡人会经历的一切,生、老、病、死、缘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但是他们所拥有的事物却又远远超越了这一切,所以只能被束缚。 阿琰曾说过,每个人的心里面都有一个无名的怪物,强大却孤独的怪物。 只是有时候、有的人能听见它的声音,那些人里有些会和它陷入同样的疯狂,而另一些,则会将其扼杀。 但最多的时候,它只会在沉默中和主人一同死去。 芒眼前的这个男人,便是他们之中的一个。 也许还是,拥抱了心中无名之物的那一个。 男人说:“我们中的某一位曾向我提起,你拥有着资格。” 什么样的资格? 答案不言自明。 但是芒只是露出了嘲弄的表情。 “也许只是那一位看错了吧。” “但那是一位从来都不曾说出谎言的人,所以我才会想来看看,你是一个怎样的人。” “那么你得到的答案是什么?” “在你看到我的第一眼时,我便已经告诉过你了,”男人微笑,“少年子弟江湖老。我很喜欢你眼睛里的神采,就像是永远都在追逐着某个遥远的地方,但是现在的你,依然太过年少。” “我知道。” 男人终于站了起来,他轻巧地拿起了身旁那一杆沉重的长枪。他不紧不慢地说:“就像你想要做到的一样,我们已经在这里浪费了很多时间了。虽然我也的确不认为第十三位的做法是正确的,但是为他的这出闹剧守望到最后的一刻,亦是我已经作出的承诺。你害怕死亡么,少年?” “当然害怕,但是即使恐惧,身为武士的我们也有着必须去做的事情,不是么?”芒将自己的手稳稳地拂向了腰间的刀柄,他念出了自己所背负的古老誓言,“永夜无衣。” 他其实已经明白了,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一个多么强大的存在,却亦是自己必须要面对的敌人。 他继承了阿琰作为“天命轮数”第十一位的使命,那便是秩序的正义;而这个男人所象征的第十二位,却是那名为“自由”的被颠倒的正义。 也许世人皆是愚者,也许正确的反面也未必是错误,也许人人都在各自的正义中,迷失了自己的正义。 但是对于芒来说—— 这场战斗,便是他自己逃不脱的宿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五十四、间章、无名之物 “近尾声时,记忆中的形象已经消失;只剩下了语句。毫不奇怪,漫长的时间混淆了我一度听到的话和象征那个陪伴了我许多世纪的人的命运的话。我曾是荷马;不久之后,我将像尤利西斯一样,谁也不是;不久之后,我将是众生:因为我将死去。” ——博尔赫斯《永生》 一 我今天看见了一个故事,那是一个悠远而遗憾的故事。 斯奎克(sk)是一只悲伤的怪物,它的传说诞生于十九世纪末伐木工业蒸蒸日上的年代,工业的蒸汽和灰雾笼罩整个世界的年代。 它生活在宾夕法尼亚北部铁杉森林里,因为生相丑陋而自惭形秽。它褶皱的皮肤布满疙瘩和丑陋的斑痕,因此它总是隐藏起来唯恐被发现,并默默地为自己的丑陋而哭泣。捕捉斯奎克的猎人们发现,它总是能成功通过将自己完全溶解于化为泪水或气泡而逃脱。据说有个叫j温特林的人曾成功诱捕到一只,把它装进袋子。到家发现袋子异常轻盈,打开一看,袋子里已没有它的踪影,只剩这个忧郁的生物留下的一滩泪水。 斯奎克(sk)的“学名”为riadisslvs,由拉丁文中代表“泪水”、“身体”与“溶解”的字根组成。 博尔赫斯有一本奇书,主标题为《drsk》,z文翻译过来,是《想象的动物》。 就像这怪物恐惧的逃逸一样,它的传说在这个神话消逝的时代逐渐远去,直到连名字都不再有人想起,直到它只能在孤独的时间角落里,不断为自己的丑陋哭泣,然后和泪水一起溶解。 “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斯奎克是不合时宜的怪物,是孤独的怪物——它诞生在一个繁荣伟大的时代,一个不断向前的时代,一个自然和神秘死亡的时代。它就像古老的神秘一样自己死去,甚至不需要人来亲自挥下屠刀,面对这个世界它只能无比悲伤、无比恐惧。 ——不合时宜的怪物、孤独的怪物、没有名字的怪物。 在我们心中呐喊的怪物。 其实谁知道,对于怪物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最好的时代,只有最坏的时代,因为它们不合时宜,它们丑陋却向往美丽,它们悲伤而无法找到幸福。 可怜的,无处可逃的怪物,它一定会被杀死,被繁荣的世界杀死,被正义杀死,被它爱着的美丽杀死,所以孤独的怪物在死去之后有了另一个名字——牺牲者。 真是不幸啊,在日光之下还有这么丑陋的存在,它们被捕杀,被嘲笑,然后公之于众。 冷漠的观众们在戏台上怀着幸福的微笑看着高尚勇敢的英雄将怪物杀死。只是不知道,在最最深沉的面具下,是否还有多少幼的怪物,在温柔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持续着永无止境的悲伤? 谁是怪物? 在你一个人站在昏暗的镜子前时,看见对面那个身影疲惫的瞳孔里的漆黑和沉默,你就会明白,你看见了它。 即使你叫不出它的名字,但是知道它就在那里,永远也不会离开。 什么是怪物? ——它丑陋,不能表达自己,经常陷入麻烦,被毫无理由地创造出来,拥有了自己的生命,却不被这个创造它的世界所爱。它是徘徊的幽灵,是用冷漠自私的才华和微笑欢乐的面具来磨练缝合自己心灵的人最深处的幽邃,它就在镜中——朝着你哭泣,朝着你微笑。 二 最近的天空总是冰冷而飘着雪花,就像是谁在悲泣。 而每每当我感到悲伤的时候,我总会想起阮籍。 他也曾有哭泣的模样。 阮籍有三哭。 第一次哭泣,是在他母亲死去的时候。 阮籍从与母亲相依为命,在母亲去世的时候,他正和别人在下棋。死讯传来,他的对手说停,阮籍却不肯歇手,要下完棋。 下完棋,他饮酒两斗,才放声大哭。他咳得那么烈,就像快要窒息死去一样,咳出了一地的血。 那些和你最亲的人总是会死去的啊,这是你怎么也躲不过的事。我们可以装作不在乎的样子,但那种悲伤会像海水一样淹没你,你不能逃。 第二次哭泣,是在一个陌生女孩死去的时候。 那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在还没家人的时候就死去了,如同花谢了。阮籍听说了,便跑进了那个不认识的人家,趴在棺木上嚎啕大哭。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美丽的人和风景,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盛开着,当我们开心的时候,她们可能却在悲伤;当我们行走的时候,她们可能便不见了。我们相信着每一条河每一座山都可以有一个温暖的名字,但当我们走到的时候,可能便什么都没有了。 我们看着陌上的花开花落,那么美,却只能像一个过客一样。 这怎能不悲伤? 第三次哭泣,是在没有道路的时候。 阮籍驾着车,信马由缰漫无目的的地四处游荡。无论道路曲折颠簸不平,不管南北西东,他鲜衣怒马,喝着酒,和风一起流浪。 然后有一天,他走到了道路的终点。他楞了一下,开始大声哭泣。 他明明已经不再去管自己的道路了啊,他只是在流浪,他只是想去往不曾去过的远方。然而路是有尽头的,只是当时的你看不到罢了。 是不是无论选择了哪一条道路,最后走向的,都是同一个结局? 这才是我们终将面对的悲伤。 三 昨天也是,今天也是,明天也是;我都只能怀着卑微的梦想渺地活着。 过道的尽头是干净的落地镜,我每天都在镜子的前面走去走回,但是当偶然想起近日的自己的容貌的时候,脑海里却只有模糊遥远的影子。我用手抚摸自己的脸颊想要碰触到自己的模样,感受到的却只有干燥冰凉的粗糙。 这是谁? 这是我。 每每从或短或长的睡梦中醒来的时候,我总要用很长的时间才能回忆起自己的名字,还有自己所在的地方。躺着的双层床的上方只有破损枯黄的木板,在从不远处的窗子外面,射进了早晨的阳光,于是空气里便满是迷蒙的尘埃。 他人总是不时地呼喊着我,但是每每听见的时候我都要用几个刹那才能想起那是我的名字,名字在被喊出的时候变得那么陌生,仿佛仅仅昨日,我还有着另一个身份,生活在另一个地方,被叫着不一样的称谓。 那是谁的名字? 那是我的名字。 灰暗的城市里依然很少见到阳光,越过漂浮于天空的云层所带来的微亮,让在寒冷的风中街道上行走的人们也有了一丝安宁。白天和黑夜在灰暗的天空下并没有什么区别,明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我有时想象自己便行走在维多利亚时代伦敦的烟雾下,一样冰冷的早晨、一样逐渐亮起的路灯、一样繁华的喧嚣、一样厚重的烟雾、一样匆忙的行人、一样卑微的梦想和愿望。 微,但是也可能温暖、可能悲伤的世界,谁也搞不明白。 我是谁?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那并不重要。 我是谁? 单单对于我自己来说,那其实很重要。 我有时会记不起自己的模样,有时会记不起自己的名字。所以我希望,有一个人能帮我记得我的模样,我的名字。 这就是我的梦想,我微的愿望。 所以我唯一能拥有的,便只剩下了“等待”和“希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番外、青夏、荆棘 黑色的雨帘从断裂的石墙上汩汩流下,残垣之下,流淌着如同墨色一样浓黑的影子。 古老的巫者依稀想起,在他尚还活着的年代,世界便总是如此阴郁。 不过如今毕竟不一样了。 这里不再是真正的现世,所谓的妖魔也不会再在这个时代浮现,人类建立了强有力的新生秩序,所以古老过去的一切逐渐失去了意义。 无论那是苦难也好、辉煌也好,悲伤也好、幸福也好,只要过去了,便意味着结束,历史的目的不是重复,而是不再重复。 所以现在他才会来到这里。 这片大地上的神灵在世界的间隙里开辟出了这块封闭的幻境,它既是洞天的幻影,亦是现世的映射——就像是光滑的水面,水上的世界即是现世,水下的世界为洞天,如今他所在的地方就是将两边分隔的水面,以其强大的张力阻止着互相的侵入干涉。 这里便是战场,古老的妖魔“巴”的力量被引诱到了这块封闭幻境里,现世的人类灵使和洞天秩序的维护者将在这里阻击从巴蛇的力量中诞生的妖魔。就像远古时代巫族所做的那样,他们通过漫长的战争将无法被杀死的敌人困在狭的战场之上,从而保护脆弱的秩序本身。 潮湿的空气里回荡着雨点的轰鸣和野兽的哀嚎,阴影里无数模糊的轮廓浮动,黯淡的血腥和杀意像蚁噬一样侵蚀着所有生命的神经。 在旷野之中,巫者闭上了眼。 …… 少年。 那是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人类,漆黑得如同夜空本身一样深邃的眼睛里透露出稚嫩的坚毅,他浅色的衣服上血迹点点,黑色和红色的血渍混合在一起,将他的皮肤和衣裳凌乱地黏在了一起。他的肩头和大腿上有着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被魇的血毒侵蚀,泛出黑色的气息,巨大的痛苦让他的眉头紧皱,但是敏捷的动作却依然没有一丝迟钝和犹疑。 妖魔黑色的尸体在他身边堆成了山,他握着清光闪烁的长刀在兽群之中奔走,挥出的每一刀到精准而有效地切断了它们的要害。他眼神闪烁,将自己每一个动作都划于自己精准的计算之中;无论是他身体的力量还是具有的灵力都并不强大,但是他就像是最细致的工匠一样,将力气和技艺运用到了极致,一丝差错都没有。 他就像是一个理智冷酷的机器,在血泊中翩然而舞的毁灭者。 他如同美丽的萤火一样在阴影里闪烁跳跃,但是他还是无法切开这片黑夜。 死去的魇的尸体在漆黑的大雨里像油一样缓慢溶化,然后在肮脏的水泊中,狰狞地咆哮重生。 身体和精神上的疲倦不断压迫着他的大脑,拥有寿命界限的人类无法突破时间与空间的限制,他们会到达极限、会衰弱、会死去;所以无论拥有着怎样精湛的技艺和巧妙的战术,他们都永远无法在与妖魔神灵的战争中胜利。 千古如此,永远不得拯救。 在恍惚之中,男孩大大喘了一口气,他的汗水划过已经和衣服完全粘在一起的伤口,疼痛像深幽的火焰一样在他身上灼烧。 这正是嗜虐的妖魔们所等待的机会,它们的目光中涌出了狂热,在这一瞬间,扑向了男孩。 男孩狠狠咬下了牙齿,那一下重得几乎将牙齿本身震碎,口腔里血腥味蔓延,但这刺激也让他重新凝聚起了所有的集中力。在他的眼中,世界变得缓慢起来,扑来的狼型妖魔口中的煞气和腥臭也清晰可知,他扔开手上的刀像猎豹一样躬身,他的腰间还有一支入鞘的剑,这是他的拼死一搏。 从远古到如今,无数的黑夜里的战士们就像这个孩子一样面对着死亡,他们大多都死去了,连名字都无法留下,他们或许健壮、或许瘦,或许依然成家、或许尚未成年,但是他们都是一样的,一样地坚毅,用渺来对抗着浩瀚,用卑微与整个世界的伟大为敌。 只为了,让他们自己、或让他们所守护的事物,不被命运无情地碾碎。 仿佛是遗憾,仿佛是不甘,男孩苦笑着用只有知己听得见的声音喃喃了什么。 冰冷的风声呼啸,他的手已经握上了剑柄,巨兽的尖牙离他的喉咙只有不到不到一尺的距离。 只是在这一的刹那,整个世界安静了。 然后,青色的潮涌吞没了一切。 那是真的青色波涛,浩浩荡荡,无可匹敌。无数荆棘藤蔓像巨蟒一样沿着大地奔驰,将前方阻挡的一切都碾为齑粉,半空中的魇在一息不到的时间里就被挥舞的青色长藤击飞,重重地摔在雨水里。其余聚集在一起的妖魔也被尖刺穿透,破碎的残骸飞散。 荆棘筑成了高大的墙壁,将男孩牢牢地护在了里边,如同一个青色的王座。 “看起来,我并没有迟到。” 男孩抬起头,看见了那个漆黑衣服的男人,男人身上乌衣的飞扬的尾端就像是乌鸦的羽翼一样猎猎作响,他手上一颗青色的种子半开,发出荧光,从中抽出的枝芽由细变粗,不断分叉,像是不断挣扎一样疯狂滋生着,笼罩了黑夜里的整座城市。 他便是这青色海洋的源头。 “你是谁?”, “我是没有名字的巫师和罪人,如果你愿意用一个特定的词汇来称呼我的话,你可以叫我巫槐。”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一刻,男孩立马就明白了这个人是谁,奇怪的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震惊,更多的反而是释然。 “巫祝猊下,我想得到一个问题的答案,以及寻找一个人。” “你是巫族武士的后裔?” 男孩点了点头,是巫槐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和苦涩的笑容。 “对不起。” 男孩完全没想到这个传说中无比伟大的巫师竟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但在他匆忙地想要开口之前,巫槐就继续轻声说—— “回头吧,战斗还没结束,而你要寻求的答案,便在那里。” 男孩转头,雨更大了。 大雨前方是不可见底的黑暗,黑暗涌动旋转,疯狂地蔓延,和青藤撞击在一切,互相撕裂、互相吞噬,就如同纠缠扭曲的蛇。黑色的死亡和青色的生命、停滞和流动、永恒和须臾、虚无和存在、咫尺和遥远、终结和联系,它们战斗、破碎又缝合,就像时间和空间本身一样,不断持续着,从远古到如今。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个画面,可是他仿若一瞬间便明白了——这战争,便是他所接受的命运。 命运本身,即是与命运为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番外、青夏、风夜 暗夜无垠。 远方有人在轻轻低喃,鲜艳的深红影子一寸寸侵蚀着荆棘的表面,青绿的枝条在一瞬间就变得干涩、灰黑,显露出死的气息。 仅仅听着那个遥远的声音,在战斗中无比冷静的那个少年就开始变得慌乱起来,他的眼中显露出复杂的神色,像是在怀念,又像是在寻找,还像是在问候或者道别。 他轻轻开口。 “鼓。” 巫槐问男孩:“你叫什么名字?” “我被称为芒。” “你应该明白,我问的,是你的真名。” 男孩沉默了许久,才轻轻地回答:“成蹊。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很好的名字。那么,成蹊,如果我说我将杀死他,你会怎么做?” 成蹊蓦地转过头来,直视着巫槐的眼睛。 那是两双如此相似的眼睛啊,漆黑、冰冷、幽深、不祥,显示着某种若隐若现的血脉的传承和联系。他们无言地对视着,青绿色的藤蔓还在滋生,仿佛想要冲破这片夜幕的囚牢,还未凝固的雨水、汗水和血液混合起来,顺着男孩的刀尖滴下,让脚下污浊的水潭看起来更加漆黑。 他们对视着,尽管他们背负着相同的宿命,但是曾经流逝的无数时光和各自所相信的一切使得他们有着完全不同的模样,那些他们所相信的事物成为了一道高高的墙,成为了无法逾越的隔阂。 仿佛是过了很久以后,成蹊垂下了眼帘。 “他死了吧,他早就死了吧。我认识的那个名为鼓的孩子、我最好的朋友已经死了吧!所以现在出现在我们看见的,只是一个影子,一个怪物……一个我逃不出的梦魇。” “是么?也许你说得对,那个孩子的确是死了。但是,有些东西还是无法改变的。他是被我们杀死的,而且,他死的时候,依然在憎恨,憎恨这个生下他来的世界,憎恨他自己的命运,憎恨那永远失败、只能妥协、只能用无尽的岁月和无辜的牺牲来不断苟活的我们巫师和巫卫自己。所以在这里的即使只是一个影子,一个怪物和妖魔,那又何尝不是他自己呢?” “为什么……”成蹊颤抖着、愤怒地呐喊,“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明明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战斗,也知道为此得付出什么,您为何还要这样把所有的伪装都撕破,逼我做出抉择?” “对不起,”巫槐低声回答,这是他第二次道歉,“但是你不能欺骗自己,告诉自己只要变得冷酷就行了,告诉自己即使牺牲了再多也不是自己的过错。没有人应该生来就背负着沉重的枷锁,也没有人天生就注定只能痛苦地活着。对别人来说正确的事情对你来说不一定是正确的,所以你要做出的决定只属于你自己。那样,在你做出了决定之后,你才需要去接受、去直视,而不是只能哀怨,是所谓的命运逼迫你走上这条道路。那么,无论是开心也罢、幸福也罢、悲伤也罢、痛苦也罢,那都是你自己的一部分,你可以后悔,可以挣扎,但是你不能逃。” 巫槐笑了,有些悲伤地、残酷地笑了,他继续说:“所以我告诉你,我要杀了他,杀了那个对你来说十分重要的孩子,所以请你做出选择——是要将这无端加在你身上的命运延续,杀死这片夜幕下所有的妖魔;还是尝试着打败我,怀着那可能还存在的希望,拯救你最珍贵的朋友。” 巫槐知道,这是他自己唯一能做出的补偿。 他曾经将巫族残酷的命运寄托给了最后的战士们,他以为这不灭的传承即使在他离开后,也将会永远地守护这片他深爱的大地。但是现在他明白,自己错了,错得太多。 他只是将一群无辜的人卷进了时光无情的漩涡里,让他们一代代坚守着无望的誓约和孤独的痛苦,他们毕竟不是巫师,也不是神,他们只是人啊!寿命在须臾之间的人。所以他或许还是谁也无法拯救,曾经他是那样崇敬并深爱着这些勇敢的战士们,巫卫们在漫长的时光里沉默不言,甚至让他自己也忘却了他们是有着脆弱身躯和心灵的人,他以为这是一个永恒的守护,但实际却是给予了他们更多的痛苦。 是的,也许这个世界的确需要能为其牺牲的守护者,但是没有什么牺牲是理所应当的。 所以他要杀死巫蠹,因为那是他自己亲手造出的怪物;他要给成蹊选择,因为他想重新为他们背负起过去放弃的宿命。 又过了好像很久,成蹊抬起了头。 “您真高傲啊,巫祝猊下。” 他苦笑着说,泪水止不住地从他脸上滑落,和雨水、血污和泥土混在一切,显得有些狼狈,却又无比真实。 高傲么? 明明巫槐说的话是那么卑微,也那么平静,就像一个渺的人那样,但是成蹊却说他如此高傲。 “是么?” “是啊,您或许说的是对的,或许渺的我们继承这样的命运的确是可笑的,但是,您不明白啊。您是巫师,是拥有仿若神灵一般力量、智慧和寿命的存在,但是我们不是,我们很脆弱,容易受伤、也很容易死去,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时间去选择、领悟,但是正因为这样,我们才会倔强,才会想要自己去面对我们的命运。即使是渺也罢、短暂也罢、甚至可笑并且毫无意义也罢,我们自己的生命,也是唯一的、属于我们自己的、并且不可替代的啊!所以我们可以卑微,却不能卑鄙,不能将这些我们所要面对的命运和痛苦交给您,祈祷着神灵或者其他什么伟大的奇迹来拯救我们。这世界上唯一能拯救我们的,只有自己罢了。” 他说了那么多的话,这些话让他自己也感到痛苦,但是他还是在说,不停地叙述。 “所以您错了,您想独自承受整个世界的重量;鼓也错了,他将自己所有的痛苦都归结于虚无的命运,他只是憎恨,而忘记、也放弃了去拯救。我不知道我自己是否是对的,但是这是我做出的选择,我一定要坚持下去的选择。所以请您放手吧,让我自己,去面对我所应当面对的一切,而您,也请不要后悔当初的选择——正是因为您相信着人类的可能性,将这个世界的真实交还给我们,所以我们才会存在、战斗,我才会站在这里,活在这一个瞬间。您将我们从襁褓中唤醒,所以我们才能成长,所以请一定、一定不要后悔您的选择,因为您后悔了,那我的存在、我们的战斗、那死去的无数生命、甚至这数千年的时光,都会了无意义,这才是最糟糕的事情。” 巫槐开始迟疑、开始犹豫,已经太久了啊,他甚至已经忘记了这种无用而卑微的感情。但是此刻,他重新开始审视、乃至选择。 他终于叹了一口气。 成蹊说:“请让我去结束这一切吧,而不是您。” 巫槐问:“你的刀和剑名为什么名字。” 怔了一下,成蹊才轻声说:“挽风、提灯。” “真是……寂寞的名字啊。” 这个世界上最无法挽回的,便是吹过的风、流去的水还有经过的时光;而长夜漫漫,提一盏灯,就足以温暖和照亮,一整个的世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番外、青夏、告别 锐利的刀锋撞击在黑红的长枪上,却没有丝毫声音传来。 色彩、声音、味道,一切可以感知的事物在这片漆黑的雨夜里都变得模糊起来,他的双瞳因为被黑雾侵蚀而泛红,在这里连距离的长短和时间的流逝都变得扭曲,他已经无法再依靠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来准确地作出判断,现在,唯能依靠的,只剩下经验和直觉。 他不是第一次这样接近死亡的绝境,但没有哪一次,他如同现在这样悲伤而痛苦;也没有哪一次,他的敌人会如此强大。 入鞘、拔刀、刺中、荡开、振刀、入鞘。 千锤百炼的动作没有一丝冗余,快速而漂亮得如同的曼妙的舞姿,黑红的影子寸寸封锁着他的所有去路,但是他总能找到那个最安全的位置。但是这依然无用得可笑,在这样的大里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全身而退,每一次移动都会让几乎看不见的影子割伤他,细密的伤口遍布了他的皮肤,流出的血液在寒冷的夜里瞬间冻结凝固,腐蚀着他的身体。 那个和轮廓和鼓一模一样的漆黑妖魔只是不断地重复着同样的进攻,没有表情、没有话语。 “呐……鼓,明明这么多年没见了,连我都长大了,你的武术却还是没什么长进啊。” 成蹊不断地持续着进攻和逃逸,一边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絮语。 如果,那个影子真的拥有听觉的话。 “那时我经常会真的搞不明白,为什么,你和阿琰会如此执着——执着于虚无缥缈的使命、生活还有那些奇怪的东西。是不是很好笑,明明我们三个人一直都在一起,我却如此不了解你们。” 突如其来的长枪刺穿了成蹊的防守圈,成蹊出剑,狠狠砍上了枪头,长枪尖端断裂,他顺着反震的力量滑步躲开。 “是啊,我真的会埋怨,要是你们当时就好好告诉我就好了,要是我早点明白就好了。可是我还是知道的,即使你们告诉我了也没用。因为我太弱,无法分担你们的痛苦;也太幼稚,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你们的倔强和坚持。所以知道你们都离开了,才逼得我开始长大。” “所以你知道吗?我有时真的会那么憎恨我自己,讨厌我自己;在失去你们后,我发誓要变得强大,也要尝试挽回和拯救些什么,但是,我不仅什么都没做到,还让一些更加珍贵的东西也一起遗失了。对不起,我可能还是无法变成你们期望的模样。” “你们让我活下来了啊,只留下了我一个人了啊!明明你们都知道,你们对我来说是这样的重要,可是你们还是离开了我啊!你们把我狠狠地抛在原地,去阻挡那些无法被打败的怪物。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就像英雄一样?都是假的!你们只是两个愚蠢的凡人罢了,你们只是两个脆弱的普通人罢了,甚至只要一个人在夜晚入睡的时候,都会感到害怕和孤独的孩子。你们什么也无法打败,也什么都无法拯救,只会让更多的人陷入悲伤。真是可悲啊。” “但是更可悲的是,我也只能这样,甚至连你们都不如,我连亲自战斗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旁观,旁观着你们死去,然后悲伤地哭泣。” 仿佛时间都被冻结的一瞬间里,长枪刺穿了成蹊的左肩,鲜血飞溅。但是成蹊连疼痛感都已经迟钝了,他没有后退,反而咆哮着带着长枪冲撞过去,接近到妖魔的身边。 他感觉自己的脸上冰凉,无数道湿意紊乱地流淌着,难过得像是要窒息。 成蹊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但是依然坚定,他伸出手碰到了妖魔的脸颊,那只是一团虚无的气息。 但他还是笑了,温柔地笑。 “离开你们后,我遇见了很多人。我遇见了你的姊姊,她非常美丽,甚至比阿琰还要漂亮,身上还有着我们爱着的海棠花的味道,我喜欢她,就像喜欢你和阿琰那样,可是她还是死了,就在我眼前;我也遇上了我喜欢的人,那种喜欢……你明白的,是恋爱的那种喜欢,可是……可是……” 成蹊像是在呜咽,但他依然敏捷地躲过了袭来的影子;他展开握住刀剑的双手,如同想要拥抱眼前的一切。 “我真的不想,孤独地一个人了啊。” 过度的失血让成蹊的眼前终于变得一团漆黑,他明白自己马上就将休克,然后死,但是他的心里却突然开始变得宁静。 “所以,我会和你们的愿望一起……一起好好地活下去,直到能找到一个,可以拯救这些悲伤、痛苦和孤独的世界。也许那样的世界并不存在,但是我还活着,我就依然有着可能性,我就永远都是,你……还有阿琰……还有那些我爱着的人的延续。” 成蹊,成蹊。 在他所能见到的荒芜世界里,没有方向、也没有目的地,所以他只能不断地寻找,不断地前进。 只要不断地往前走,当回过头来的时候便能看见。 这已经是一条很长很长的道路了。 · 巫槐闭上了眼睛。 这是一场差距太过悬殊的战斗,脆弱的人类,连在这样强大的妖魔所掌控的幻境里硬撑着不倒下就已经是极限了,但那个孩子还是不断地挣扎着,战斗着,呼喊着。 仿佛无望。 所以这显得又那么充满希望。 即使弱也罢,即使恐惧也罢,那些倔强的存在还是不肯放弃、不肯屈服、不肯妥协。所以,他们的信仰和愿望才如此闪耀。 甚至可以让他觉得,幸福或许真的能够存在。 他抬头,原本倾泻而下漆黑之后有着一颗微亮的星星开始闪耀,就像是渺的火光一样。 这个世界上或许并没有奇迹。 但是人还能拥有着“希望”本身,或许本身就构成了“奇迹”。 · 入鞘、拔刀。 “永夜无衣。” 似乎遥远的地方有谁说道,那是一个清丽的女子的声音,在梦寐里不断回响的声音。 是泪水么? 水滴在了刀尖上,绽出朦胧的荧光。 那梦幻一般的光芒开是闪耀、开始挥洒,像是要撕裂整个黑夜。 那是一个完美的三角。 就像是来自远古洪荒的意志,就像是在千万个黑夜里闪耀的星辰;就像是被挽留的风和时光,点亮整个荒原的夜灯。 幽然地指向永恒。 空间就像瞬间被切成了两段,所有的一切都在青色的潮流里湮没。 入鞘、拔刀、刺中、荡开、振刀、入鞘。 一刀又一刀,每一次那闪烁的三角弧度都切下了一块夜幕,他固执地无限重复着这辉煌闪耀的斩击——这一刻仿佛有一个世纪般的遥远,但其实只是一个刹那。 一个连泪水都还无法滴落到地面上的刹那。 也许是数千刀,也许是数万刀。所有的那些斩击一同变成了这美丽的星辰荧光;那是全天最亮的一等星的光辉,是冬夜里照亮旅人方向的启明星,在整个冬季的夜里它都在天球赤道闪耀,就像是莹莹灯火,温暖着寒冷的梦寐。 再这样渺却美丽的光辉里,成蹊所有的刀光沿着完全一致的轨迹画出了那个完美的三角,然后湮没、湮灭,一切的影子和妖魔都在如水般的光芒里褪去。 黑色的尘屑跌落,像是面具和枷锁破碎的模样。 ——“对不起。再见。谢谢。” ——“嗯。谢谢。” 在瞬间成蹊惊讶地抬头,但是他什么都没有看见,那里只有一片虚无,逐渐散去的虚无。 裂纹出现在空气中、天幕上、大地上、城市的每一个地方、黑夜的每一寸角落。 片刻之后,时光破碎。 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大雨还在流淌,洗刷着尘世的一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五十五、赤鸦杀尽 上 战争是永远不会结束的,永远都不会。 但是人是会死去的。 仿佛有一种压抑而无望的情感在人的内心里面滋生,就像是彼岸花的种子,它深深地扎进了鲜红的血肉里,盛开出姿态艳丽却诡异的花。 少年在浓雾之中奔跑着、奔跑着,他能听见悠远的地方传来的那悠扬的钟鼓声,晨钟暮鼓在同一时刻响起,仿佛在宣告着整个时空的颠倒,世界的变幻。 他跑了许久之后,终于在迷雾笼罩的道路尽头,看见了那一扇“门”。 在某种古老的术法概念里,那是联系着两个世界边界的存在,是境界的分隔。 他的脚步在逐渐地变得轻缓,然后停在了门的面前。 他叩响了门扉,如同撞动了满是青石苔藓的寂静山谷里,沉寂了千年的古钟。 声声激荡,模糊了远方的道路,还有隐隐传来的歌哭歌笑。 透过门的缝隙里,他看见了背后那座古老的城。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但他却又在一瞬间感觉到这里的一切是那样的熟悉,熟悉得让人心生哀凉。 那是一个早已经沉寂,却又在时光之中从未结束的战场。 于是他沉默地走去,单薄的身影被门后涌来的风所席卷。 他的使命,便是终结这一切。 …… 天色阴霾,不期而来的凉风吹来了淅淅沥沥的碎雪。 纷飞的雪花落了下来,层层堆积的黑云压迫着高耸的建筑。阴暗而宏伟的古老城市中飘荡着朦胧的湿意和幽暗的水光,青草腐烂的味道揉进了泥土里,黏在人的身上,像是淋透了全身逐渐结痂的鲜血。 爬满藤蔓的残垣断壁之下瓦砾堆积,历经古老岁月的刻纹在黯淡的世界里变得模糊,被雨淋湿了翅膀的黑鸟立在高高的枯枝上,深邃得如同黑珍珠一般的眼睛倒映着灰褐色的世界。 那个少年就这样立在墙角安静地与这片寂寥的时空对视着,像是一只独自对着天空祈祷的幼兽。 这里早已被所有人遗忘,在时光的流水里经受了无数波浪的冲刷,留下的,仅仅只是一个属于遥远过去的断片剪影。 少年的到来没有惊醒任何存在,他就像是一个偶然而至的天涯旅人,顺着古老而隐秘的印记发现了浩大的时空残留在大地上的一块碎片。 他只是走了很远很远了,栉风沐雨,伤痕累累。 圣人说过,世间有三千幻世洞天,但终人一生,也难寻一二。 在这早已遗落的通天最深处,少年感到了微微的怅然。 如果我在这里死去了,便再没有任何人可以找到我了吧。 他淡然地如此想到,却不知为何有些宽慰。 他只是很累很累了。 而且已经快到终点。 空荡荡的天空下是瓦砾和乌鸦,所有人都不见了,那些无穷无尽的乌鸦像是浓黑一片的墨或者阴沉沉的云,它们睁着漆黑的瞳子注视着我,里面没有悲伤、没有愤怒、也没有喜悦,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空无。 他又开始奔跑起来,冰凉的风将他的衣衫拉扯。在道路前方的乌鸦都纷纷飞起,但是它们依旧在空中盘旋着,紧追着少年,不愿离去。 他穿过路和台阶,踏过青草和泥土,那无数腐烂的气息在整个世界里荡漾,就像是孤独的幽魂。 他什么都不管,只是奔跑。 在时间都仿佛被他踩在脚下的这个时刻,他跑到了这座城市的尽头,这个洞天的尽头,一座不可见顶的高塔凭空伫立在这片荒凉灰暗的大地之上,仿佛刺穿了那沉沉坠下的乌黑的天空。那座高塔是用白骨垒成的,如同一座古老皇帝的王座,那只黑鸟高高地站立在白骨的王座之上,发出了苍凉的鸣叫。 它的模样是如此宏伟而神秘,以致于连任何词语都显得卑微,它张开的羽翼就如同天幕一样漆黑辽阔,边界和整片天空融合在了一起,浑然一体,可是它的身体又像黑色的火焰一样燃烧着,带着毁灭一切般的力量和憎恨。它的眼睛圆睁,仿佛朱红的宝石,流落的荧光在夜空里闪耀,变成了血色的泪,它有着巨大的爪子,尖端像刀剑一样闪亮着寒冷的锋芒,根部又如同山岩那样凝聚着坚硬无比的力量。 它痛苦地哀嚎着,歌唱着永夜无尽。 无数的魂灵在无尽的黑夜里挣扎咆哮,不死的怪物们狰狞地将他们埋葬;死亡的黑鸟站在高高的王座上,夜夜将荒凉的哀歌歌唱,声音嘹亮。 “焦热”之妖—— 赤乌。 在传说中它曾拥有者一双灼热的翅膀,它是太阳的化身,是崇高而伟大的神明。但在古老的年代里,它被人间的帝王羿所射下,穿透身体的弓矢不仅毁灭了它的身躯,亦让它曾经的荣光在大地上熄灭,只剩下一个痛苦而不灭的灵魂。 所以它憎恨着这片痛苦的大地,这个在火光熄灭后变得黑暗的世界。 所以它的存在本身,就变成了灾厄。 白石逾明凝望着那片漆黑的天空,露出了冰冷的微笑:“好久不见。为了这次再会,无论是你,还是我,都好像已经等待太久了。” 赤乌用它深邃如黑洞的眼睛俯瞰着这个世界,还有这个独自向自己挑战的少年。 它熟悉他身上的味道,那是它所憎恨的味道,是曾经贯穿了自己胸膛的那一只箭矢的味道,也是将自己埋葬的无边花火的味道。 所以它再度地对着这个世界高鸣,如同咆哮、如同讥嘲。 白石逾明轻然抽出了那把名为鬼狩的长刀。 “那么来吧,”白石逾明轻声念道,“现在便是终结的时候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五十六、赤鸦杀尽 中 “融天”。 与这个名字相联系的一切传说的开始,似乎都来源于那个名为“瑶姬”的神明。 神女瑶姬,炎帝之女。 在这片大地还是一片蛮荒的时代,那个女子成为了这个国度里最伟大的巫祝。 直到某一个年头,从天而降的暴雨浸湿了一切,灾荒年景里,一个又一个部落永远地消失了,江河易道,桑田沧海。 瑶姬请祝融部的匠民为她铸剑。祝融部的族民是大地上最优秀的匠师,他们取地火,融坚岩,整个部族的人们凿空了一座山,却只取出了山岩的精魄。 数百个匠人用整整六个月的时间烧制剑胚,再用整整六个月打铸成形,在一年之后才铸好了那柄长剑。 那是一把绝世的剑啊,剑身清澈得如同泛着波光的秋水,剑刃锋利得似乎能够斩断命运。 那最初的一把剑,就名为“融天”。 瑶姬带着剑驾龙乘云,回到了西边的巫山。她切山截流,裂地引水,斩峰成峡,杀死了无数咆哮的怨灵和妖魔。 然后她也死在了那座山上,成为了永世不灭的神灵。 没有人再知道那把名为融天的剑去了哪里,但那些古老的技艺与故事一直流传着,直到在时光的涌浪里被彻底地淹没。 而那亦是巫者必须背负的命运,他们为了拯救这片大地与世人而篡夺了神明的力量,却最终也因为自己的错误而死去。 所谓“融天”。 便是如此。 那是以凡人的身躯能握住的最为强大的力量,却也是最为沉重的诅咒。 …… 漆黑的风吹来了死亡和终结的号角。 足以割裂整片大地和天空的朱红长枪贯穿了少年的胸膛,鲜血像绽开的艳红蔷薇一样盛放。 被旋转的花瓣涌流包裹着的尖利长枪在这一瞬间开始崩解,凝聚其形的风刹那飞散。 接下来便是死亡么? 不,不是。 大地上赤红而灼热的涌流显现出林泽的光辉,光芒之中,肉体永生。 这都是那个名为赤乌的妖魔的力量,它不断地阻止并毁灭着想要靠近自己的一切,将其燃烧、焚尽,但它自己所受到的古老禁致却让它再也无法杀死任何生灵。 所以便显得如此别扭,如此矛盾,如此孤独。 那如同波涛和烈火一般侵蚀着白石逾明神经的痛苦让他几近窒息,他向着巨大的妖魔奔跑,鲜血洒落在漆黑的土地上,渐生出迤逦不断的夕颜。 这是蕴含在他血脉深处的力量,他滴落的鲜血化成种子,长成了这些鲜红的花。 幽冥的天空里没有星星,也没有花。 唯有赤乌张开双翅,像坍缩的恒星一样闪耀绽放。 “真是痛苦、真是污浊,也真是如此美丽啊” 白石逾明直视着神灵的模样,这样想着。 风暴裹起的朱红长枪不断地刺穿他的身躯,可是它依然不杀死他,它只是能够让他感到疼痛,却无法让他退却。 “是啊,”白石逾明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喃,“你是多么宏伟而强大的怪物啊,赤乌。即使是现在这样已经为杀死你准备了数年光阴的我,依然还会在你面前感到战栗。” “但可惜的是,你毁灭的结局,已经被注定了。从我的母亲逝去的那一刻起,从我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宿命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白石的名姓,是我父亲赐予我的礼物,这份古老的血脉传承的是我们对这片大地、这个国度最深沉的记忆,所以为了守护其中的一切,我们无法选择;融天的力量,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礼物,她从出生的一刻起就明白了自己传承的是巫者的力量,她终究不能像一个平常人那样幸福地活着,也终究会在痛苦中死去。但即使如此,那个女人还是微笑地活着,爱着这个世界地活着,她喜欢阳光、喜欢花朵、喜欢丝绣,即使被称为妖魔也好,即使总是孤独地承受着身体的煎熬也好,她也依然总是笑着,但她还是离去了,就那样简单地,散尽了一世韶华。” “我是他们的孩子啊!即使我明白他们是爱我的,也明白从未有人逼迫着我去做什么,但是毁灭你、毁灭你们这样的灾厄,从一开始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我只为这样而活,我只为……成为一柄武器而活。” “这是我,对你们,还有这个世界的复仇,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无边的烈火如陨星一样坠落,将少年的身影彻底地埋葬。 但只是一个寂静的瞬间,连声音都无法追逐到的瞬间。 那个男孩从爆炸的烟尘里冲了出来,如同过隙的白驹! 他是白石逾明,又不是白石逾明。无数个轮回的记忆和影子瞬间在他身上重叠,他是国王、是武士、是诗人、是星辰的影子,他的模样是那样陌生,却又那样熟悉,他学会了他的血脉里传承了千千万万的祖先们的一切,又在转眼后忘却,他只是一个瞬间,一个无数的过去凝聚和重现的一个瞬间。 他握住了细长的刀,火红的刀身上清冷的光芒跳动。 然后他挥出了一刀,笔直的一刀。 那是一道完美的流光,完美到甚至不应该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那是星辰流转时才有的轨迹,是千万年来河流奔涌的不变道路。这条刀光即是奔跑,即是运动,在这个时间与空间都已经静止的裂隙里,距离已经没有了意义;但在它出现的一刹那,所有的平衡,所有的规则都被破坏了,这是自洪荒伊始就注定的命运,如同星辰破灭,流星陨落。 赤乌的双翅在那一刻发生的同时就被斩断了,在这一瞬间因果变得毫无意义,偶然与必然重叠,所有的可能性坍缩爆炸,只剩下一个注定的结局。 刹那之后,一切归于寂静。 即使是强大的天妖也是无法抗衡这连规则都无法约束的力量啊,即使是不灭的灵魂也得为这不朽的力量而付出最沉重的代价啊。 这便是“融天”之技。 将凡人的肉体,融化成了最为强大的武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五十七、赤鸦杀尽 下 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听见了有人在婉转清唱——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他看见阁楼上那个女子在对她微笑,漂亮的花朵落在了她手中瓷碗的海棠酒里,染出一抹嫣红。然后转瞬之间,盛开的朝颜如同烈火一般吞没了一切。 时光流转。 安静荒野上全是鲜血和烈火的味道,所有的一切都倒在了血泊中,只有他还活着。 他站在那里,就像站在修罗的战场之中。 鲜血湿透了他的衣裳,顺着他的刀尖流下,让他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别人的。 凶残的魔物死了,但是坚强的武士也死了,所有的一切都死了,唯有他自己活下来了。 他看见了身旁那个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身躯,露出了悲伤的神情。 那个曾经的武士只是露出一丝无力的笑容。他说:“您不能死在这里……因为您是白石注定的家主。这是……我的责任,就算死了……我也不想成为一个胆鬼。” 所有人都死了。 唯有他自己,活了下来。 痛苦却悲伤地,活了下来。 …… 他躺在漆黑的黑暗里,看着头上突然变得空旷的灰暗天空。 他想抬手,却没有一丝力气,所以他只能呆呆地躺着,泪流满面。 “这样就足够了么?” 他听见自己在心里有某个声音说。 “也许吧。” “真的么?” 少年无言。 “我不知道。” 黑夜里的声音沉默了。 他却突然笑了,再次轻声地念道:“永夜无衣,此在无名。” 他突然像是得到了巨大的力量般想要挣扎着站起身来,抓住那遥远的天幕。但是他无能为力,只能在冰冷的黑暗里感受着痛苦刺穿了身体。 他只是不愿意屈服而已,不论有多么痛苦,多么难受,多么无望。 那都不应该是屈服的理由。 他要活下去;他想要活下去;为了他自己,为了那些人,他一定要活下去。 仅此而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五十八、战之鬼、心之瞳 上 芒的刀光飞速地掠过了男子所在的地方,但他所触碰到的,也不过是一道虚无的残影而已。 “太慢了!” 少年的耳边传来了男子狂傲的笑声,随之在一道尖锐的破空声中,一缕黑色的幽光就像是坠落的陨星一样撕裂了大气突刺而来,于是芒飞快地将手中长刀换成了中段的守势。 “叮”! 铁刃相撞的轰鸣刺耳。 但仅仅是一次的交锋,精熟刀剑之术的芒就几乎无法握住自己手中的长刀挽风,男子无论是力气还是速度都远远超过了凡人的极致,就像是踏入了那传说的鬼神之境一样,那刚烈卓绝的战阵枪术在他手中就仿如爆裂的火焰一般焚尽一切。 芒任由自己的身体被那一枪重重地扫了出去,以试图躲开男子的枪术对自己的身体造成直接的创伤,但是男子的枪刃立刻便如影随形地探向了芒的喉间,那把重逾百斤的可怖武器在男子的手上却像是一条毒龙一样灵活,一旦咬住自己的猎物,就死也不绝愿意松口。 就在这危机的转瞬之间,芒却立刻做出了一个以进为退的惊险抉择,他不再试图闪躲那暴烈的一枪,反而再次反手抽刀,用挽风弧形的刀刃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青色的闪光,凭借着锋刃那一瞬间与枪尖的交错,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再次弹开了敌人的进攻。 无论芒还是狼面男子都是无比纯粹而优秀的武士,他们对着站都有着近乎于天生的敏锐嗅觉,搭配着自己在无数战场之上磨炼出来的技艺与经验,每一招每一式的交锋都显得是无比险峻。 在冷兵器的战场之上,长距离的枪矛对上更短的兵刃几乎有着不可逾越的优势,长枪所能支配中长距离的扇形领域能够轻易地阻挡住刀剑的攻势,只需要灵活的手段,就能完美地遏制住对手的作战节奏与步伐。 一般而言,若要想打败这样的敌人,芒最需要做的事情便是强行突入男子的身前,在咫尺的距离间枪矛由于自身的长度而会完全丧失灵活的优势,而短兵相接之时,刀剑便能发挥出最大的杀力。 但是芒通过之前的尝试便已经清楚了,男子是一个无论境界还是经验皆是远胜自己的强大武士,即使他能尽可能地逼近对方,最多也不过能做到以伤换伤,这样通常的手段从根本上就已经失去了意义。 男子身上散发出的那磅礴凌冽的气势让芒感觉到了难以遏制的战栗,但是这种莫名的恐惧却又更加激发了他心中的战意。 芒知道,那便是阿修罗之道。 所以在下一刻,芒完全解放了自己的力量。 无数青色的灵力幻化成了一道刀光的洪流,迅疾地撕裂扭曲了庭院之间的大气,向狼面男子的身前斩了过去! 挽风刀术,风疾之式。 名誓,不语。 “名誓”——那是在灵使的灵格突破司命的位阶之后才能升华而得的强大力量,那是属于一个灵使独一无二的特质,就像是自己的名字一样,象征着他的天赋、他的本质、他的意义,直至存在的灭亡,这皆是绝对的誓言与戒律,甚至足以扭曲常世的规则。 不语。 子不语怪力乱神。 沉默即是最为强大的真言,以纯粹而绝对的威能,诛灭怪异的力量。 刀光在一时之间便淹没了男子的身影,那随之而来的却是一声声清脆的金戈鸣响,仅仅只是凭借着强横的战技,他便强行将芒浩然的刀罡完全地碾碎了。 “不悔之境么?仅仅作为一个现世的凡人来说,在这样的年纪就已然拥有如此卓越的技艺,你的天赋真的算得上是惊人啊。” “可即使这样,我甚至都没能让你感到一丝棘手吧。” 在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之后,芒露出了一个惨淡的苦笑。 “若你的全力便仅限于此的话。” 狼面男子的话语仍然是那么冰冷,而在即刻之间,他手中的长枪又立刻像是荆棘一样缠了过来,在解放了名誓的力量之后,芒也不再单纯地闪躲男子的攻势,他踏着青石的地板飞驰,不断挥洒出带有灵力的凌厉青色刀光来抵御着那接连不断咬向自己要害的幽黑枪芒。 刀枪以超越了疾风的极速不断相撞,在无数闪耀的寒光之后,发出了不绝于耳的剧烈嗡鸣。 身为阿琰的弟子,芒所学会的武技丝毫不逊色于眼前这个如同鬼神一样的男子,但是狼面男子依然拥有着在自己所度过得更为漫长的岁月里锻炼出来的那种惊人直觉,就如同拥有着传说中那能够洞察万物的心眼一般,在芒每次出手的刹那间就能轻易地通过预判将其压制。 所以芒只能安静而耐心地在等待着。 等待着最好的时机。 在不到数次呼吸的空隙里,男子就已然将芒逼近了庭院的边角,少年的活动空间被不断地压缩,当芒所能移动的地方完全处于男子枪芒的领域之时,便无疑将宣告着少年自己的败亡。 又是一道毒龙一般的突刺划过了芒的脸颊,枪刃带起的烈风割出了一道鲜红的血花,火辣辣地疼。 但在这一刻,芒变招了。 他突然以左手抽出了腰间的另一把直剑“提灯”,像一只飞燕那样猛地冲向了男子的身侧。 那鬼魅一般的枪影立刻便挡在了芒的面前,但芒立刻将左手直剑横于胸前护住,以血槽精准地卡住了枪尖,一瞬之间枪尖划过血槽,发出如蜂鸣一般刺耳的尖啸,凭借着这一次的机会,芒右手的长刀已经探向了男子面具下的咽喉。 “哈。” 但是响彻在芒耳畔的,只是一声冷笑。 于是霎时之间,芒立刻强行摁住自己身形,飞快退步而去。 即使这样,他还是几乎慢了一拍,那一杆墨色的长枪在男子手上砰然从中断裂,分为了两段等长的短枪,男子反手就将作为后手的那柄短枪推出,在瞬息就划上了芒的额间。 仅仅只是毫厘之差,那枪尖就将完全刺穿芒的眉心。 从额间渗下的鲜血流进了芒的眼眶,将他的双眼染成了烈火般的炽红。 他的身体几乎还完全无法逃脱刚才那一瞬间所感受到的来自死亡的恐惧,就好像又再次陷入了那曾经那座城的黑夜里,无法逃脱。 “仅仅凭借着这样勉强的抵抗,你还能坚持多久呢,少年?” “直到最后之前,谁又知道呢?” 芒只是面色惨白地再次展露了自己的微笑。 向死而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五十九、战之鬼、心之瞳 中 天涯、不悔、阑珊。 这是司命灵格的三重境界,就如同是在精神的领域之上不断地向前穷究,每踏过一道门槛,都会看见无数新的风光。 而所谓“不悔”,不仅是如今的芒所拥有的境界,亦是他的决心。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总有一些信念,值得用尽一切去守望。 被鲜血染红的视界里一切事物都变得无比模糊,不断呼啸着擦过芒身体的长枪时不时带起一缕嫣红血花。 芒已经无法使用眼睛来捕捉男子手中长枪的轨迹了,所以他干脆眯起了眼,凭借着自己敏锐的听触与直觉,不断地以手中那对刀剑碰撞在那掠向自己要害的墨色长枪上。 这是远远超越了凡人之境的攻伐,地上坚硬的青石板在次次沉重的冲击下寸寸龟裂,在芒每一次落地的时候都会溅起无数细的碎石。 芒以精湛的技艺灵活地操纵着手中的刀剑,挽风为攻、提灯为守,进退有如轻灵的鸟雀。双手的刀剑之术是十分艰涩的战技,往往同时需要灵活的反应与强劲的臂力作为支撑,芒即使如此熟悉这样的战法,但他在纯粹的力量上也与狼面男子有着过于巨大的差距,所以也仅仅只能勉力构建起自己的守势而已。 “不过是徒劳而已。” 男子手中的两杆短枪转眼间又接合在了一起,他反手悍然挥出,随之而来的便又是一次势不可挡的横扫。 这样迅猛而突然的攻势让芒无处可逃,那缕墨黑的枪影霎时间便被甩到了他的侧腹之前,即使他立刻便压下了长剑,没让长枪的锋刃直接洞穿自己的身体,但那传来的剧烈冲击就像是火炮的爆裂,直接便将芒的身体给震飞了出去! 芒重重地摔到了庭院边缘的草地上,腹上被撕开了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男子没有追击,而是等待着芒缓缓地起身。 那个少年面露痛苦地压住了自己的伤口,渗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手掌。 “那道伤口终于撕裂了么?你之前似乎与那被第十三位选中的孩子打了一个赌吧,那个孩子看样子可比你要狠心决绝得多。想要打败鬼神却又绝不愿意踏入阿修罗的道路,这份墨守成规般的矜持,真是有趣、却又真是愚蠢啊。” 在那钟鼓楼下,芒与白石逾明做了一场危险的赌博,芒所要做的,其实更像是想要确认白石逾明所拥有的决心。 芒毫无疑问地输掉了那一场对弈,因为那一份白石逾明所拥有的执念与虚妄,便是他所存在的意义。 白石逾明手中刀在彼时留下的伤痕依然残存在芒的手臂上,即使那道伤口并不深,但其所带来的影响却比看起来要糟糕很多。 也许就像狼面男子所说的那样,这一切都是如此愚蠢,但那也是芒所注定会做出的选择。 人人皆秉持着正义之名,但当正义被滥用之时,所得的不过是虚伪的结果。 而芒依然坚守着那些作为此间规则而存在的一切律法,所谓的“正义”,只有在正确的法则束缚之下才拥有着意义。 这亦是曾经作为“天命轮数”之第十一位的阿琰所传承下来的使命。 “道路是有尽头的,只是现在的我还看不见罢了,所以我继承了阿琰的信念以及愿望,不断地向前追寻……而这一切,皆不是能够由你所能轻易否定的。由你掌控的那破灭之自由与我们所坚守的痛苦之秩序,皆不过是其中的一环而已,在直到终结之前,亦无人能给出答案,不是么?” “那么将死的现在,你所找寻的那一切还有着意义么,少年?” “也许。” “那是什么?” “便是所谓‘希望’。” 芒平静地点头。 即使弱也罢,即使恐惧也罢,那些倔强的存在还是不肯放弃、不肯屈服、不肯妥协。所以,他们的信仰和愿望才如此闪耀。 这个世界上或许并没有奇迹。 但是人还能拥有着“希望”本身,便已然构成了所谓的“奇迹”。 浑身伤痕的芒又一次抽出了刀。 就仿如是流水洗过了刀刃,青绿的荧光朦胧闪耀,在一个转瞬的时间里变成了轻灵而迅疾的幻影。 好似流风在苍穹远逝。 一刀,即是千万次斩击! 无数的灵力再次在这一个瞬间里汇集成了奔涌的疾风,所有的斩击和招式都湮没在青绿的海啸里,撞向了狼面的男子,在一片辉煌中炸开。 那幻梦般的一刀闪耀在黑夜之空,惊醒了一切,那乍现的光芒冲天而起,席卷了整个寂寥的古刹,在空中震荡的钟鸣声中轰然爆裂。 所有的一切都被吞没了。 破军之技,天狼星碎! 这便是芒最强大的武技,他的名誓在这一刻完全地解放出了自己的獠牙,当“不语”的缄默力量化成了无言的刀光,汇成的便是绝世的武技。 仿如足以斩碎星辰。 “纵生于死,永夜无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六十、战之鬼、心之瞳 下 鲜红的影子如同穿越荒原的奔狼那样飞逝,转眼便撞入了青色的浪潮里,那是由男子在漫长的等待之后终于攒出的那一枪,带起风声的咆哮,如同虎狼的嘶吼! 男子足以摧山裂石的劲力与芒的刀光里海啸一样涌来的磅礴灵力完全交错碰撞在了一起,就如同风暴与烈火的互相绞裂与倾轧,在一个瞬间里轰然炸裂。 “啪”! 男子那黑铁的狰狞狼面在这一个瞬间崩开了一条裂痕,裂痕在狂风的涌动里不断地扩散,直到下一个刹那里,面具完全地碎裂了。 那个男子拥有着一幅俊美得恍若天人的面容,琉璃般的瞳孔里呈现出绯红烈火一样的颜色,嘴角扬起的弧度带着冰冷的嘲弄。 那超越了光与影速度的绝对一枪穿透了整个青色的刀光浪潮,就像是轰击洞穿了整个夜幕的闪耀流星一样,准确无比地突破了刀光的中心,将整个空间都撕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在这一瞬间,男子才终于完全地解放了自己的力量,即使他甚至还没解放自己名誓的真名,在这一刻乍现的力量就已然将芒最强的战技轻易地碾碎了。 心之瞳! 这才是真正的所谓“心眼”,那是真正的修罗鬼神才拥有的强大至极的天赋,即使遍寻千万遵循鬼神之道的武者里,也难有一人能够掌握这般强大而艰深的能力。 但是掌握了心眼的武士就仿如拥有了鬼神那般敏锐的五感,他们能够洞悉自己所知的一切,甚至好似能够看见命运的流向一般——未卜而先知。 在这样的能力面前,一般的经验、武技乃至战术都已然失去了意义,心眼所见的永远皆是最为本质的存在,而只要击破了那个本质,即使是无形的事物也会被完全地毁灭。 就如同芒刚刚的那一招被粉碎的武技一样。 这样强大的灵格,究竟是望舒……亦或还是羲和? 芒也无法判断出这个男子所站在的究竟是怎样高的地方,但无论如何,在超越了司命的领域之后,那便是真正属于天人乃至神明的境界,那是凡人的力量根本就无法触及的世界,从一开始,他便没有任何机会。 在男子已经彻底解放了自己力量的现在,自己就已经输了。 所以芒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不是悲哀,只是遗憾而已。 芒从未奢求过能够打败男子,但是即使自己竭尽全力,也未能真正地伤害到这样的敌人,依然让他自己感到不甘心。 仅仅如是而已。 男子最后一次挥出了长枪。 风暴咆哮,大地崩裂! 誓界,狼锋。 在突破了那条近乎不可逾越的界限而踏入了天人或者鬼神的领域之后,那一个生灵所同时超越的,亦是这个世界规则的束缚。 即使他们依然无法超脱生死、轮回以及因果,但他们所拥有的名誓的力量已然足以创造出由自己统御的那一片领域,就像是须臾却迷幻的芥子宇宙一样,这片领域独属于他们自己,象征着他们的名字、灵魂、意志与存在本身,跨越形与灵的表象而无限接近于那彼岸的根源。 这便是世间所谓仙人、所谓圣者、所谓触及了般若。 以杀戮的技艺而踏入阿修罗道的深渊,即使如此,那个男子却并依然没有堕落。 他就像一头在黑夜里呼嚎的孤狼、一个在深渊中起舞的狂魔,他嘲笑着这世间脆弱的一切,却又不蔑视这一切。 他是在如此脆弱的世界里呼喊着鲜红的黎明! 他的高傲、他的血性、他的躯体、他的武技——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完美,而这一切的完美铸成了一片血红的辉光。 所谓战鬼、所谓修罗、所谓魔神。 不过如是! “摇光。” 芒咬着牙从喉咙里发出一丝呻吟。 破军之技,摇光摧城。 就如同在嘲笑着自己对手的弱一样,在男子手中绽放的这一道鲜红血光便是与芒最强的那一式同源的战技。 当男子刺出这一枪的时候,连时间都仿佛凝滞了,枪尖红得像染了血,澎湃汹涌的杀气凝结成了漆黑的火,在触碰到芒的身体之前,就开始不断地夺取着芒的视野、听觉、触感乃至经络里每一丝气息的流动,然后将一切都推向幽暗静谧的深渊。 在男子出枪的时候,便已然突破了时空的限制。 至少在这一个须臾之中,连因果,都已然没有了意义。 因为一切意义,都会被这一道“毁灭”的意志所贯穿。 那线鲜红的闪光离开了男子的掌心,在突破了一切有形的限制之后变成了一道来自鬼神的毁灭审判,激扬的气旋直接在空间之中撕开了一个虚无的空洞! 刹那之间。 血光乍现! “嘭”! 爆裂的血花在狂舞的旋风里盛放,就像是黑夜下一现的昙花,美得惊心动魄。 也寒冷得摄人心魂。 但随之而来的却不是终末的寂静,而是一道金属的轰鸣。 金属迸裂的轰鸣! 在四散如牡丹盛放的红雾里,那一个浴血的少年像是一道疾驰的箭矢一样飞射而出。 他右边的肩头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长刀挽风的刀柄下只剩下了半截破碎的铁片,芒抬起头,眼中只剩下一片苍穹般的湛蓝。 但那残存的影像立刻就消失了,他以左手反手握住了另一把刃光清亮的直剑,就像是穿透了云雾的星光那样在大气中闪耀着转瞬而逝! 心之瞳。 这是,与男子一模一样的奇迹天赋。 这亦是,那个名为鼓的孩子曾给他留下的最后赠礼。 所以凭借着这最后的绝招,芒没有被那必杀的一枪所弑杀,即使那足够击穿千军万马的一击已然深深地印入了他的身体里,他也在这一刻挣脱了身躯与生死的极致而选择了一步前踏。 即使战栗着、痛苦着。 他依然选择了一步前踏。 这便是他的意志,作为一个凡人却不灭的意志—— 名为“希望”的奇迹! “蚍蜉撼树,终归还是如此可叹。” 面对着那直取自己喉间的剑光,男子却没有再做出任何动作。 因为他知道,这场战斗其实已经结束了。 “嚓“、”嚓“、”嚓”…… 无数尖锐的声音霎时便响彻了整个庭院,就好像丝弦的断裂一样,刺耳得让人难受。 芒飞驰的身上刹那间便被无数沁出的红色染遍,他的身体就像是坠落在地的飞旋陀螺一样,突然地失重坠落。 在短促的那一时间,一切戛然而止,只剩下一地烟尘蓦然地飞起。 至此,便是终焉。 男子在最后的那一刻,没有再去看向倒地的少年,反而弯腰伸向了自己摔落在地的那一块狼面。 至此,本应便是终焉。 他的手,却最后停在了刚要触及到那黑铁碎片的那一刻。 他却抬起了头。 “你稍微来晚了一点,女孩。” “不,还没有,”那个站在灰瓦上的少女披风与发丝皆在晚风里飞扬,漆黑的眸子里闪耀着愤怒的火光,她那凄厉的模样就如同夜莺一样闪耀着幽深的美丽,“我要救我的朋友,所以只要我站在这里,一切都还不会为时已晚。” “这便是来自神明的宣言么,真是高傲啊,”男子再次挥手,摆出的鲜红的长枪划破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他微笑着,仿佛在品尝着空气里鲜血的腥甜味道,“那么可不要让我失望啊,稚嫩的神明女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六十一、焚心之名 上 这个世界上是否存在这么一个理由,可以让你为此放弃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在少年的眼里看来,这样的问题简直是不可理喻的。因为既然你手中握着的便是对于自己来说最珍贵最珍贵的事物了,那还有什么理由不得不放弃? 所以他们会倔强地延续着自己的坚持,无论为此要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好,即使与世界为敌也好,哪怕要为此而经历最深刻的痛苦也好,甚至明白最终一定不会有自己想要的结局也罢,他们都要守护自己所坚持的东西。 所以,少年才会是少年;所以,少年才一定会在他们最灿烂的时候死去。 男儿到死心如铁。 求仁得仁,求义得义。 如是而已。 嵇陆离从来都不讨厌这样的少年,甚至在那个名为芒的年轻武士眼中,他看见了某种让人动容的事物。 ——与自己所熟悉的那一个人身上,所相似的事物。 所以他愿意将这个少年当成是自己真正的对手。 但于他而言,对于自己对手最大的尊重,便是给予其最辉煌的毁灭。 一个战士,要么战死沙场,要么回到故乡。 这亦是属于修罗的信仰与荣耀。 可无论如何,这皆不是子桑心月所能明白、所能认可的事情。 “没有谁应该是为了什么而活着的,只不过是因为活着,所以才能够为了那一样自己所坚守的事物付出一切。” 所以子桑心月是相信意义的,她相信夜安歌与阿夜所告诉自己的关于“缘”的存在,相信因与果之间扯不断的联系,相信一切的付出都应该得到回报。 在废弃的教堂里,芒所留给她的花环从那片漆黑的阴影之中守护了她,无论那一瞬间究竟是芒的有心之举亦或是无意的巧合,其实都已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子桑心月是一个不喜欢欠下别人事物的人。 所以。 一切的付出,都应该得到理所当然的回报。 子桑心月默默地咬紧了牙,再度想要念出那呼唤业火的咒语。 “这一次,还是让我来吧。” 但在少女伸出手的那一刻,慢慢走来的蓝衣少年轻柔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少女匆忙地反驳道:“但是……” “你是无法胜过他的,因为这个男人的武技即使比起鸣尊来,也不会逊色太多,”夜安歌像是早已明白了子桑心月的想法,但依然只是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语,“而且我答应了那个名为‘朔’的女孩的请求,所以我会帮助你所担忧的那个男孩。今天你做的已经够多了,所以没必要再过于逞强了。” 子桑心月的眉头颤动了一下,犹豫了半晌之后,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夜安歌松开子桑心月的手后继续向前行走着,轻灵地从高高的楼墙之上落到了被罡风摧残得一片狼藉的那间庭院里。 远远地,嵇陆离向着夜安歌颔首,他声音低沉道:“安歌殿下,久闻君名,却未想到能在此地一会。” “你认识我?” “生活在山海彼端的那片土地上的人们,又有多少人不曾听闻过您的故事呢?过往的曾经在岁月的流转里变成故事,古老的故事在世代的传颂中成为了传说,那浩荡的历史烟尘掩盖了一切,连真实都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但是即使是在我听过的那些故事里,您都依然是那极为特别的一个。而我想,也许我与曾经的您,亦是相似的存在吧。” “故事只是故事罢了,而且那皆是应该被人遗忘的故事。” “或许您说的没错,要是忘了,这个世界就会变得简单许多。但正是因为不会遗忘,所以才有因果、所以才有此间彼方的万象轮回,那是连神明也无法切断的事物,不是么?” “所以?” “所以我们只相信自己知晓的一切、所以我们只凝望着此间红尘,不知天道、不敬神明,唯见尘世苍生。” 夜安歌抬起了眉,那对透彻清亮的眸子里却闪过了一丝意味难明的思绪。 “我可以把你的话语当做向我的宣战么?” “这并不是宣战。我们,只不过是要从神灵的手中,取回那些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而已。” 夜安歌摇了摇头,泠然地回应道:“汝之所求,皆为虚妄。即便如此,你亦不会后悔么?嵇陆离。” 他是统御着生死境界的判官,所以他所能看见的事物超脱了轮回因果与虚华表象,永远都直指着那根源中的真实与本质。所以在夜安歌看见男子的那一刻,便已然察觉了他的力量、名字乃至曾经经历过的时光。 但那一个站在彼端风雪里的男子开始狂傲地大笑,他嘲弄着反问:“那么您便是后悔了么?伟大的判官殿下啊。但我所相信的正义,便是异议者的正义。无论是神灵还是天道皆是一样,你们所建立起的规则已经束缚了这个世间太久,也该是终结的时候了。” 夜安歌翻手,挂着蓝色宝石的银链便滑落下来,黑夜转瞬间乍现出千万流逝的蓝色灵力光华,他五指虚握,浩瀚如海潮的灵力便涌向了他的手心,翻涌着在他的身旁溅出了无数幽明的涟漪。 从一片虚无之中,蓝色的长戟在他的身前幻化成形,坠下的蓝色宝石嵌进了锋刃里。夜安歌稳稳地握住了长柄的正中,反手一挥,蓦然便将刃尖转向了嵇陆离的方向。 弹指之间,整个世界都像被寒霜冻结,空间与时间皆变得凝滞而沉重,只剩下狂涌的灵力晦明闪现。 神威,森罗! 神灵先天就拥有着统御世间规则的威能,他们超脱世间万灵的界限、也无需像万灵一样去追寻那些虚无缥缈的根源,从苏醒的那一刻起,便拥有了这般近乎绝对的意志。 这是造化天地的力量,超越了森罗万象所在的平凡境界,高高地俯览着整个世间。 “来吧!” 面对着这样强大的死神,嵇陆离依然发出了高昂的战嚎,他一人拄着一柄墨色的长枪,就像是想要撕裂整个星空的那只孤独天狼一样,无畏地撞进了死神的领域。 破军之技,摇光摧城! 修罗与神明的力量在咫尺的天地间浩荡呼啸冲撞,就如同传说中那古老的修罗战场里,神鬼们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崩裂天地的厮杀。 直到世界湮没于烈火与雷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六十二、焚心之名 中 那里是最后的结界,象征着朱雀双瞳的,星宿之地。 所谓“星宿”,其实质却是一片光滑如镜的湖泊,幽蓝的湖水倒映着漆黑的夜空,深邃得像是连接了两个世界的门扉。 宁静的绝界里飞雪飘散,那个白衣的中年男人独自撑伞在湖泊的长桥上,闭目而立。就像是在回想着遥远过去的某些事物那样,他的神情里流露出一丝遗憾与惘然。 他已经等待很久了,冬雪在黑色的伞檐上叠成了一片洁白的轮廓,冰冷的夜风也吹不散湖中飘摇的烟雾。 他开始念诵起一首美妙的诗歌,声音低沉。 “shalliarhasursday (我可否将你比作夏日璀璨?) huarrlvlyadra (但你却比其更加美好温婉) rughidsdshakhdarligbudsfay (强风会摧折五月的娇俏芬芳) adsursshahallshrada (夏日留住人间的时日是如此短暂) …… buhyralsurshallfad (而你却如盛夏繁茂永不凋谢) rlsssssfhafairh (秀雅模样长存不朽) rshalldah (即使死神也无法夸口将你停留于他的阴影) hirallisihugrs (你将在不朽的诗篇里与时同长) slgasa (只要世间尚有人能呼吸,能看见) slglivshis,adhisgivslifh (这首诗便将长存,并赐予你生命。)” 男人念诵着那一首莎士比亚最为梦幻的十四行诗,只为了祭奠着某个早已逝去在远方的灵魂。 许久之后,轻烟后有兰舟渡水。 男人将自己的目光从伞下转了过去,伞柄轻抬,洒落一缕白雪。 虽然他早已知晓了来者的名讳,但在遥遥地看见船头那个黑色锦衣的身影时,男人还是感觉到了一丝荒诞。 时间是一个谜。 所有生者都接受着时间的约束,成长、变化、衰老、终亡,在尘世中经历着相似的轮回。 这是维持着世间秩序的绝对规则,本不应该有例外。 但那一人,或许便是例外。 不朽之身、不死之人。 也许这样的存在早已经不该再被称之为人了,而应当称为魔物,那超越了生死境界的魔物。 祂的名字,便是偃师——那逾越了神明的规则操纵起生命与命数之丝线的凡人,偃师。 “这座城市,应该从未欢迎过你的到来。” “这个世上讨厌并拒绝我的存在,从来都远远多过那会喜欢我的,所以我早已习惯了。浮生千百世,不过皆行人,我已走了太久,久到了甚至已经忘记自己的缘起之地在那何方,所以如今的我行到何处便是何处,纵有万般阻碍,又有何妨?” 白衣的男人苦笑一下,说:“我都有些搞不清楚了,你究竟是因为有着太多执念,还是因为早已经将一切都释怀,才能如此悲哀而平淡地活着,来为你自己那过于冗长而散乱的历史增加这无数毫无意义的注释。直到最后将一切都丢弃,然后重新开始。” “人活得久了,记忆与思考难免也会变得模糊,许久之前的那一个我也许还能回答你的这个疑惑。但是现在,于我而言,这也是一个没法解开的谜。” “你享受着这个世界的纷乱,所以你与我是这般迥异。我并不喜欢谜题,因为谜题总是难解的,而难解的事物,结局往往会带来颓丧与失望。” “看来我们注定不是同道中人。” “像你这般失去了心的怪物,在这个世界上应该何处也寻不见自己的同伴吧。你所拥有的时间实在是过于漫长了,所以无论你走向何方,都迟早会厌倦,这便是须臾与永恒永远都无法调和的矛盾。所以我很不喜欢,你在这里所做的那一切,尤其是指引着那孩子的那般所作所为。” “既然你早已经发现了,为何直到现在才来阻止我?” 两人的对话在此刻戛然而止。 隔着一池冰冷的湖水,整个世界又回归了一片静默。 但半晌之后,偃师却好像突然明悟,开始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因为这是曾经你答应过她的事情,是吗?无论那个孩子将要选择什么样的命运,都应该让他自己走下去,是吗?所以即使那前方是你所讨厌的深渊,你也愿意相信着他能找到正确的方向,是吗?” 祂的笑声里带着一丝戏谑与疯狂,但片刻之后,却又突然停顿、转折,变成了阴沉的独白。 “多么有趣啊,所谓的‘人’,便是这样永远都怀揣着虚妄,永远都迷失在毫无意义的世界里徘徊的愚蠢存在啊。正因为你们谁也逃不脱命运的桎梏,所以才会妥协、才会挣扎,才会有那么多的希望与绝望。” 白衣的男人没有再说话,他只是轻轻松手,手中的伞随着冷风吹上了湖心,那一把唐伞在落雪的寂静夜空下孤独地旋转着,如同飘飞的燕。 偃师凝视着那一把飞散的伞,就像是看见了什么无比美妙的事物一般,深深地发出了一声感叹。 “尘世如樊笼,这便是你们那永远也走不出去的世界么?真是悲伤,也真是繁华啊。” 转瞬之间,整个世界绽放出无限光芒,那飞舞的伞就像是初生的太阳,以无尽光芒捕获了这方天地。 此方天地,名为旭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六十三、焚心之名 下 葬送了魍魉的风暴在夜色之中逐渐平歇,断裂的锁链变成了灰黑的残骸,满地的黑血如墨泼洒,那空气里那弥散的血腥味显得无比浓郁,腥风黏着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带着湿漉漉的寒意。 而那一个亲手造就了这片光景的少年在这一刻无言地站起身来,准备独自离去。 即使已经猜到了那个少年的身份,此间也依然近乎无人敢阻止他,他们甚至都不敢向少年望去,就好像那是什么比鬼怪还要可怕的事物,只是遇见,就是无望的灾祸。 “站住!” 惟有一声带着忿怒与不甘的轻喝穿过了宁静的夜幕。 少年停下了步子。 他回过头,看见那个与自己仅有一面之缘的艳美少女,露出了嘲弄的微笑。 “还有什么事情么?乐正家的大姐。比起再在这里继续上次那场无谓的纷争,我想我们应该都还有更加紧迫的事情需要去解决吧。” “为什么……”乐正宝璋拼命地咬紧牙关来让自己显得不是那样脆弱,可她声音中的嘶哑与模糊还是暴露出了心中的动摇,“为什么你一定要用如此残酷的方式来打倒这些精怪?你可知道它们不过是受到了灵脉中瘴气的影响,才化成了这般可悲的模样?这就是你们曾经屠戮那座城市之时所用的方式么,所谓的生灵在你们的眼中就是如此可以轻易践踏的事物么?若是,你们,真是一群彻头彻尾的怪物。” 即使止不住声音的颤抖,她还是怒吼着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倾斜了出来,那是一个无比尖锐而的质问,就像是一柄刺刀那样割向了少年。 无人能看到此刻他鬼面遮掩之下的脸上是什么样的神情,但至少在这一刻,他并没有反驳少女的话语,而只是静默。 “你的长辈从未提醒过你,诛灭妖魔从来皆是灵使不可逃避的使命么?当你向他者举起兵刃之时,你便已经是作为一个战士卷入战争的洪流了,战争是没有规则与道理的,所以你只能为了活着、为了胜利,不顾一切。” 半晌之后,少年却是用冰冷而肃穆的语调如此回答了少女。 包括少女在内,场间的人皆愣住了。他们都曾经听闻过这个被称为下弦之牙的少年所犯下的累累血罪,所以他们从来都以为少年只是一个冷血而无情的怪物,但在这一刻,他们在少年的话语里听出的,却是一份苍凉与落寞。 就像是一个孤独旅人的劝诫。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而少女立刻就怒喝这反驳道:“我还轮不到接受你的教训!你说的那些仅仅只是你自己恶意的猜想而已,但是……” “没有但是了,娇贵的大姐,”少年用自己深邃的黑色瞳子凝望着乐正宝璋无瑕的脸颊,“就好比现在,我将成为你的敌人,你又能有几分胜算?为了活下去,你又能够做到什么?” 他伸出了手,那灵兽凫徯的尖锐破空声又再度鸣响起来,凄厉地再度在雪空中撕出道道波纹,那空气的震颤越来越大,甚至仿佛要穿透所有人的耳膜。 那是真正的杀气,仿佛能将血液都冻结的凌冽杀气。 即使知道自己绝对没有能够打败这个可怖少年的可能,场间所有的灵使也立刻行动了起来,他们在一瞬间便用全部力量张开了防御的阵界,护在了那个身份高贵的少女身前。 但许久之后,少年都没有将那御使着灵兽的术法再度念出。 他只是冷笑着说:“看吧,有这么多人宁可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保护住你,即使我想要杀死你,也要花费很大的力气。这便是你能够站在我面前的原因——不是因为你自己的力量,而是因为你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乐比许多人都要重要。这个世间便是这样的不公平,而正是这份不公才造就了你的天真,所以好好地想一想吧,你究竟是凭借着什么才会站在这里、站在这个尘世的可悲战场之中?如果终有一日,你能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你才拥有向我质问、向我挑战的资格。” 少年蓦然收回了自己的长笛,头也不回地转向了山林间那片幽黑的阴影里。 这一次,再没有人尝试阻止他的离去。 “……” 林间风吹动枝梢,留下一片窸窣声响。 “难得你会对一个丫头这么认真,是因为对她那副轻率而天真的模样感到了心烦?” “不,或许正好相反。我想或许其实我也是羡慕着他们的,羡慕着那种,能够被人守护着的平和而舒适的生活。我也曾经思考过,如果我们从没有去过那座城市、从未遇见过彼此,只是像普通的孩子一样生活、成长,如今又会是什么模样?” “那么你得到了答案么?” “这个世间没有如果,所以也不会有答案。” “呵,这倒的确是只有你才会思考的东西。” 灰袍少女的身影从林间道中浮现,她提着一盏微弱的灯火,照亮了一方的世界。 “芒所在的那一边,应该不会有事吧。” “没问题的,”娇的少女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因为我已经和那位神明定下了誓约。我们所要做的,只是等待就好了。” 少年苦笑道:“等待么……” 那是阿琰曾经对他们念诵过的话语,亦是她自己所信奉的格言。 “在这世界上既无所谓幸福也无所谓不幸,只有一种状况的比较和另一种状况的比较,如此而已。 只有体验过极度不幸的人,才能品尝到极度的幸福;只有下过死的决心的人,才能懂得活着有多快乐。 幸福地生活下去吧,我心爱的孩子们,请你们永远也别忘记,直至神明垂允为人类揭示未来图景的那一天来到之前,人类的全部智慧就包含在这五个字里面: 等待和希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六十四、雪降终时 上 森罗如。 大地上燃烧的青蓝色火焰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牢狱一样笼罩了庭院之中的每一寸空间,烈火灼灼飞腾,仿如绽开的莲花那样,在轰然的爆裂中卷向了嵇陆离的身体。 不动明王火狱咒。 这种极为繁复并且威力十足的火曜术法在夜安歌的手中甚至再次得到了升华,舞动的蓝色火莲拥有着净化一切怪异的力量,它不会真正地焚烧到实在的物体,但无论是灵体、咒印、结界、乃至术法中涌动的灵力,都会在被火焰触碰的一瞬间被完全地吞噬。 但是转息之时嵇陆离的长枪就重重地拍下,墨黑的坚硬钢铁枪身穿透了烈火,扬起剧烈的冲击波,将那飞窜而来的火舌即刻就吹散成了飞舞的星火。 这是纯粹的力量,嵇陆离完全凭借着自己娴熟的战技在火焰的牢笼中硬生生地破开了一条道路,闪烁着寒芒的枪尖仿若化成了一道坠落的流星,冲出烈火阵界,高鸣着咬杀向了夜安歌的身体。 强劲的力道撕裂了大气,带起的旋风就像是被压缩到极致之后出膛的炮弹,一枪轰出,尘沙飞溅。 夜安歌望见那嵇陆离手中长枪急掠过来的残影,也是蓦然地一步前踏,眨眼间他手中的长戟在地面上便划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金属与土石摩擦发出了尖锐的嗡鸣。 磅礴的灵力如涌泉一般从沟壑从蹿升,瞬间张开了一道幽蓝的光幕屏障,将浑身浴血的芒完全地包围守护了起来。 在起身的一刻,夜安歌对远在身后的子桑心月做了个手势。 “逃”! 寒芒已至。 霎时间夜安歌便是一击横挥,大开大阖之间有着拔山摧城的威势,长戟与长枪就如同两道飞驰的闪电一样撞在了一起,激荡起剧烈的冲击波,金戈嗡鸣、雷霆震怒。 仅仅在刹那之间两人手中的兵刃便发生数十次碰撞,这是一场无论是技艺、力量还是速度都完全超越了极致的交锋,在这样可怕的战场之中,每一次冲击都摧撼着这整片空间,坚硬的高墙与石板地被撞击的余威波及,飞速地裂出了道道龟裂的碎痕,就像是长蛇蔓延。 就趁着那短暂的一刻,楼上的子桑心月飞跃而下,抱起了地上芒的身体,转身便冲进了一片突然出现的漆黑空洞里。 那便是神隐之道。 作为神明的夜安歌拥有着无尽的体力与灵力,他不会疲倦、更不会失误,他的武技来源于无数光阴里与妖魔厉鬼千万次血战的磨砺,那是拥有着寿命与体能界限的人类所绝对无法企及的遥远领域,哪怕仅仅是想要抵挡,都是奢望。 但是这个名为嵇陆离的男人不仅完美地扛住了夜安歌的攻势,并以风雷一样的威势瞬息便发起了自己强硬的反击。 就好像早已知晓了将要发生的一切,夜安歌在咫尺之间躲过了那即将擦过自己喉咙的枪刃,而他反手也将自己手中长戟再度劈出,重重地切到了嵇陆离的臂铠上,瞬间就将那一片黑色的铁甲震得粉碎四溅。 两人的身形蓦地拉开,在不到十步之遥的距离外重新调整了自己的战姿。 “我能看得见你所要做的一切,所以这样的招数是没有意义的。” “兴许的确如此。殿下是在劝我认负么?” “是。” “但我还是想要……试一试。” 试一试,用鬼神的力量,去诛戮一个神明。 夜安歌望见嵇陆离那仿佛燃烧着阴郁烈火的双瞳,只能默然苦笑。 夜安歌已然明白了嵇陆离将要做些什么,也正是因为明白,所以才感到了一丝怅然、遗憾乃至于怀念。 暗夜迷途,一念修罗。 那些在之前的激烈对抗中被罡风吹散的烈火也迅速地再次聚拢了起来,青色的烈焰如浪潮一般翻涌澎湃,转瞬便吞没了嵇陆离的身影。 火光飞腾! 整个世界陷入短暂的寂静。 但是很快、很快,几声清脆的撞击声便在庭院中重重地响起,有如钟声震荡、战鼓擂动。 那是沉重的铁甲落地的声音。 在被火焰吞噬的那一刻,嵇陆离却舍弃自己身上所有沉重的防具。 只为这一击,破釜沉舟。 整个空间都忽然开始震动了起来。 一声尖锐的高鸣响彻了天地,就像是巨龙苏醒之时发出的怒吼,又像是高亢的歌。那就好像是来自无比古老的战场上最为辉煌的那一个瞬间,穿过了无尽时空,又将那猩红的风暴带回。 风暴里有火的味道、血的味道、铁的味道、杀戮的味道。 那终将会把一切全部都推向毁灭的风暴! “弗栗多。” 夜安歌念出了那一个名字。 那一个属于最强大的鬼神、那一个属于六道之中修罗道之君王的名字。 神威,弗栗多。 火牢被蓦然洞穿,那一枪终于刺了出来。 没有谁能看清那突然爆发的一枪的轨迹,眼中只剩下了血红的残影。 就好像一道暗红色的天火划破了天际坠落,那是一道只在灭世的传说中出现的火光,须臾之间就烧遍了整个冬夜。 空中飘飞的雪花都在即刻之间融化,变成了急雨滴落,又在坠地之前被炽热的火光蒸发、消逝无影;庭院里的一切都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力量带来的威能,高墙石砖纷纷破碎断裂,在仿佛变得无比缓慢的时间里变为废墟倾塌。 所以夜安歌也再一次举起了自己的长戟。 烈风吹起,火光在空中奔离,就好像无数飘飞的战旗。 两个人。 便是两支军队。 狭路相逢。 “森罗有愿,上启天音。天下雷行,物与无妄。” 夜安歌即刻轻声念出了那一句咒语。 天雷无妄。 因陀罗天雷咒! 青蓝的闪电刹那便从夜安歌手中的长戟上炸裂,他在那一刻提起长戟,整个身型像是一道霹雳一样射了出去,磅礴的蓝色灵气从他身上爆发般地扩散了出来,联结了整片天地,甚至一直贯通了地底深处的灵脉。 他的气息与这个世界完全融入了一体。 如若说弗栗多的神威是那鬼神毁灭天地的威势,那森罗的力量便是那统御万物生命的连环。 毁灭与重生。 这是属于神境的战争,就好像最强的矛与最强的盾的交锋! 两人的速度都远远超过了声音,他们用自己的肉体突破了音障的极限,激荡的冲击又一次撕裂了大气。 于是,在那寂静无声的战场上,蓝色的雷光与血红的火光终于冲击到了一起—— 而那个刹那,好似永恒一样漫长。 在一片辉煌中,那座城郊无人的山川都被明光所吞没了,然后走向了结束。 明光闪耀在黑夜之空,好似千万的火药爆裂、好似大地震动、好似流星陨落! 湮灭了一切。 …… 在冬夜的城市之外,那个浑身笼罩在黑衣里的人独自奔跑在铺满大雪的大地上。连同左臂在内,他的半身几乎完全消失了,就像是被阴影所吞,但裹着他身体的黑色风衣里并没有一丝鲜血流出,显得如此怪异而不祥。 在那一刻,他却突然停住,抬了头。 “呵,”他看着遥远的天空尽头,嘶哑的声音里带有冰冷的笑意,“你也不是和我一样,皆是不知死活的可悲怪物么?不过这也再好不过了,就让我们点燃的这火苗,烧得更加热烈一点吧!直到,烧尽一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六十五、雪降终时 中 傍晚。 惊醒白石逾明的,是那悠远的暮鼓声,元旦的节日欢庆还未过去,偌大的临穹城里依然持续着一片繁华的景象。 城外那座古老的山寺在元旦的深夜里被烟花点燃的山火所焚毁了。临穹城里年纪稍大一些的人们都依然记得十余年前那场同样的山火,古老的寺庙在一次次天灾人祸之中倾塌、重建,就像是凤凰的浴火重生。 只是如今,人们已经逐渐不再信仰那些古老的神明,只有很少的人还依然会到那里去参拜了,甚至许多人都早已忘了山寺的模样。 这样的事如此熟悉、又如此遥远,它被人们发现,然后又轻易地忘却,就像是投入池塘的石子所溅起的涟漪,很快便消弭于无形。 唯有那很少很少的人知道,那其间曾经发生的波澜壮阔的一切。 在半开的窗边,徐徐的风吹起了透明的纱帘,冬日的斜阳洒下了一片橘红的光彩,落在地板上,像燃起的火一样。 融天的火苗。 羽凌恒慢慢地将那个漫长的雪夜里白石逾明不曾看见的一切讲述了出来,那个男人的声音依然好像吹拂树叶的水风一样清冷宁静。 白石逾明只是躺在床上默默地听着,不发一言。 在羽凌恒讲完一切之后,白石逾明才轻然发问:“那几位‘朦蚀’的灵使们,最后怎么样了。” “在昨日里,我通过一些消息寻见了他们所住的地方,不过那间屋子已经被收拾干净,他们也都已经离开了。关于‘朦蚀’的那些事情,我并没有和乐正家与灵使庭的人说,毕竟,这次我们欠了他们不少人情。乐正家看起来,也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和我们纠缠的打算。”” 白石逾明闭上眼,露出了一丝苦笑。 白石逾明此时的眼前又浮现出了自己决绝地用手中的刀划破那个温和少年手臂的情形,那名为芒的少年眼中流露的遗憾与哀伤让现在的他依然感到了一丝难受。 “这样就够了。我想要再好好地休息一会儿。” “学校那边的话……” “请个假吧。这么冷而长的冬天里,也难免会有许多人会过得很难熬。” “我明白了。” 不时房间里便响起了离去的脚步,那逐渐远去的身影轻巧地关上了门。 重归寂静的房间里,只留下那穿过窗户的霞光逐渐地黯淡褪去。 …… 元旦假期的最后一天里,店“ilvidl”还是显得如此热闹,年轻的男男女女坐在吧台或桌旁的圆凳上,欢快地谈论着关于新年的话题。 子桑心月便又一次地坐到了那个她喜欢并熟悉的靠窗角落,与自己面前那秀丽的女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挂在墙上的d音响播放着悠扬的曲调,那是《srasra》,那个名为手嶌葵的日本歌手轻灵的声音飘荡在温暖的店内,让人心静。 “谢谢你们所做的一切。” 一身暖色衣裳的夏荻向子桑心月微笑着,她将一个巴掌大的精致盒子递给了子桑心月。 “这是什么?” “代价。朔与那位教导你那一位的死神阁下定下了誓约,这便是我们所要付出的代价。” 子桑心月听夜安歌说过关于誓约的事。 神明拥有着过于强大的力量,所以需要被约束,他们无法自由地使用自己的力量,但是如果有谁向神明祈祷,神便能定下誓约。 完成一个誓约,需要三个不可或缺的条件——第一是代价,第二是结果,第三是裁决。 定下誓约者向神明说出自己所希望达成的愿望以及愿意付出的代价,由神明来进行裁决,神明的裁决只取决于自身的判断,若是应答,便将通过自己的方式实现誓约者的愿望。 但是神明结下誓约之后,因为这个誓约所导致的一切誓约说明之外的代价都会由自己承受,如果神明同意了一个违背世间法则的誓约,他本身亦将受到惩罚。 所以即使神明的誓约能够创造出奇迹,但他们也绝不会轻易在裁决中回应一个誓约。 子桑心月打开了盒子,一块如樱花一般绚丽的绯红宝石安然地躺在其中,她心地拿起来,看见了宝石背后刻着的隽秀篆——“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这是对于你们而言很重要的东西吧?” “是的,这是曾经教导我们术法、陪伴我们成长的那一位老师所留下来的最后遗物。但是,也只有这样珍贵的事物,才能用来偿还我们所得到的一切。” 子桑心月默然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 在那场最后的战斗中,自己什么也没能做到,只能看着夜安歌与那个陌生的男人以自己完全无法想象的强大力量互相战斗着,仿佛要碾碎这尘世脆弱的一切。 即使到最后,她也没有能够亲自回报芒为自己留下的那一串花环的恩情。 但无论如何,这场漫长的异变,都已经结束了。一切重归于平静的日常,就好像聚会后被清扫干净的房间,留下的空旷与安静让人疲倦。 不过她还是代替夜安歌收下了这一份“代价”。 “你们接下来,又会做什么?是要离开这座城市了么?” “谁知道呢?sra,sra,顺其自然,这样就好了。” 悠扬的乐声依然在空气里游荡: “hfuursurss (我们不能预见未来,) sra,sra, (世事不可强求,) haillb,illb (便顺其自然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六十六、雪降终时 下 “我听说,你们家的那个女孩,自从那天晚上回来之后好像一直都有些郁郁。” “毕竟是第一次踏上这样的战场,总是要慢慢习惯的。” “其实不习惯也便罢了。我们这些做长辈的用尽大半生所求的,不就是能够让我们的晚辈们能够永远都不用面对那糟糕的一切么?” “是啊。但那个孩子……毕竟还是背负着许多东西,就像是您的公子一样。” “正因如此,所以才真是让人感慨。” 白石的家主与来自乐正家的庭柱皆是一身布衣端坐在茶室中,他们提起黑白的棋子落在纵横的棋盘上,发出点点清脆的回响。 在这场开始与终结都在无声无息中的巨大灾厄里,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为了守护这座城市究竟已经付出了多么巨大的代价。 但这便是灵使的宿命,他们生活在常人所无法触及的遥远世界里,遵守着那些古老的规则与条律,在无数的光阴里默然地注视与守护着这片广阔的土地。 所谓“灵裔”。 不仅是被天地灵气的力量所眷顾的人,其实亦是被这片大地的命运所束缚的人。 属于朱雀七宿的绝界阵眼,几乎全部都在那一夜的战斗中被夷为了废墟,可无论是多么高大华贵的建筑皆不过是事物,真正让人遗憾的,还是那白石家的子弟与灵使庭的庭侍皆所付出的近百数牺牲。 但与许多年前那场近乎完全摧毁了整座城市的灾厄比起来,这一次的结果,其实已经算得上是差强人意了。 只是对于此间依旧活着的人们来说,同袍的逝去依然是一件无比沉重的事。 最难受的,其实总是那些活下来的人。因为只有活着,才会悲伤、才会怀念。 “再过几日,将这里的一切收拾妥当后,我们便该离开了。” “乐正家在这些日子里为白石一族所做的,我们会铭记在心。” 乐正云旗露出了一丝苦笑。 “我那位伯父想要的,其实便是旭明先生这一句话吧。但于我而言,这样的麻烦事果然还是怎样都习惯不了。” “毕竟你拥有着乐正这么特别的姓氏,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注定着无法选择。我们白石一族,却也何尝不是呢?” 又是棋子落盘。 两人无心的棋局,终于在平静中走向了尾声。 …… 刚刚送走了那一个突然到访的客人,夜安歌点燃了厨房的燃气灶,将牛奶倒进了平底锅里加热,没过多久,牛奶醇浓的香气变充盈了整个房间。 在将牛奶倒入杯中之后,他从身边的消毒柜里把可可粉与砂糖拿了出来,适当地调入了陶杯。两杯咖啡色的饮品冒着温热的白气,被摆上了餐盘。 玄关的门铃便刚刚好地在这一刻响起。 夜安歌端起装着牛奶热可可的餐盘放到了客厅,他打开门,对门前的女孩说:“今天怎么想着过来了?” “嘛……毕竟还是假期嘛。” 子桑心月的手中握着那个的木盒,她有些踌躇地看了夜安歌一眼,然后将其递了过去。 “你帮我收着吧。” “为什么?” “因为那其中的事物在你手中,比在我这里更有意义。” “我不要,”子桑心月立刻决然地回答,“这是一样很重要的事物,也不是我……能够轻易承受的事物。” “是吗?”夜安歌温和地笑着,“你依然是这样温柔和敏锐,这便很好。外面这么冷,快点进来吧。” 一进到屋子里,子桑心月就闻见了那桌上飘来的甜香味。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低声说:“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我要来。” “怎么了么?” “没事。” 夜安歌走过去将两个陶杯端了起来,并把其中的一盏递给了子桑心月。 子桑心月习惯地接了过来。 不知不觉里,曾经有些寂寞的她也已经习惯了这个面容依旧如同少年的神明的陪伴。 习惯这东西,就像是某种容易上瘾的幻觉,你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染上这种幻觉的,但是当你发现的时候,它便已经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怎样都戒不掉了。 直到现在,夜安歌也没有告诉子桑心月在她走后,那座山寺之中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在朝阳初升的时候平静地归来了。 当女孩知道那里的一切都被火焰烧毁之时,却已是在晨报上不起眼的角落里所看见的内容了。 夜安歌总是如此,他的一切,女孩都无法看透。 “你还记得那一个约定么?我与你定下的,那一个关于成为称职的死神的约定。” “嗯,我的记性又不差。到现在,那十二份工作,我也将要完成一半了吧。” “是啊,”夜安歌点了点头,“不过现在,你也已经成熟不少了。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去完成一件工作。” “嗯?”子桑心月的神情里流露出一丝惊讶,她也是第一次听到夜安歌会向自己这样提出请求,“那应当……会是一件相当麻烦的工作吧。” “也许是,也许不是,不过重要的不是这件工作本身,”夜安歌的表情在那一刻变得有些感慨与怀念,“只不过……为了完成这件工作,你需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甚至会超过你的想象的地方。这么说的话,你愿意答应么?” “我答应。” 女孩毫不犹豫地回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一、寒冬、荒原、旅人 上 北国天权的西部,尽是无垠的荒原。 沙漠、戈壁与草原的分界线在这片广袤的天际下显得是如此模糊,每当寒冷的风呼啸而过,都会裹挟起无数碎草细沙,一直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这里是永恒的荒漠、是北境的尽头,这里亦是整个广阔的山海境中,最为荒凉、最为壮阔的地域。 燃烧在草地上的火苗奄奄一息,缸的里水已被冻结,的聚落里升起了条条焦黑的烟,曾经到来过的马群踏出了一地狼藉,唯有冰冷的北风无停地呼啸着,像是要吹干这片大地上的一切。 那碎裂的篷帐布条在风中翻飞,“啪嗒“、”啪嗒”,就像是整个世界临死的呜咽。 直到许久之后,在那不会被人注意的角落里,被翻倒的棉布掩盖的孩子从中探出了头。 他是唯一活下来的那一个。 那曾经联结着部族帐篷顶的无数经旗早已被切断、跌落,躺在泥地里,直到鲜艳的色彩被灰黑掩盖。他看见了鲜血,那些流淌并干涸的血迹凝固在了冰冷的风里。 幼的少年蹲坐在地上,沉默了许久、许久。他没有哭,即使是如此悲伤,他也实在是太过疲倦、太过虚弱了,他失去了哭泣的力气,只剩下了无力与绝望。 但他最后还是蹒跚地站了起来。 他是唯一活下来的那一个,所以注定将由他将逝者埋葬。 …… 孩子依稀记得,部族中的喇萨祝曾经说过,那飞扬在空中的经旗便是地上的人民对天神的祈祷,经幡每一次的飞动,都代表着这片大地上又有一人,念完了一次经文。 这些在风中翻飞的艳丽经旗,便象征着天神的意志,庇佑着荒原的众生。 所以在薄暮的时候,孩子爬上了篷帐的顶端,将那一串串经旗再一次地系上。曾经,他也很喜欢这样踩在高处,望着那不见尽头的远方,直到被自己的阿妈呵斥着,悻悻而归。 荒原的远方依然是荒原,绿茫茫的草野与白茫茫的沙地没有边界。 孩子总是向往着远方的,可当他们长大之后,就会开始习惯没有远方的生活。 只是如今,幼的孩子在长大之前,就已经不得不走向远方。 从那曾经被称为“家”的那个破烂帐篷里找出了晒干的牛肉与陈年的青稞酒,孩子默然地缩在角落里缓慢地吃食着。 豆大的水滴坠在了地上,“嗒”、“嗒”地响着,却又很快被那翻卷的长毯给吸进,连一丝痕迹都没有落下。 孩子就这样孤独而低声地啜泣着。 那一声突然传来的窸窣响动来自于帐篷敞开的门前,某个娇弱而苗条的东西撞翻了那门前倾倒的铁锅,清脆的落地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着。 显得格外寂寥。 在短暂的惊吓之后,男孩还是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心翼翼地将头探了过去。某只娇的生物被大大的锅盖罩住了半身,它死命地挣扎着,却根本推不动大大的铁锅,只能留下了一条大大的红尾巴不断地挥动着,扬起了圈圈灰尘。 孩子望着它,就像看见了自己。 那是一只将死的困兽。 没有一刻的犹豫,孩子很快就跑了过去,他吃力地推起了那沉重的铁锅,让其中的生灵拥有了能够逃出的空隙。 他本来就是如此温柔善良的孩子啊,明明生为草原上的男儿,却总是那样软弱、那么文静,这曾经让他觉得自己与这片荒原格格不入,但现在,正因为这份弱,庇护着他活了下来。 这样活着,其实他宁可不要,但他也没有死去的勇气。 所以便只能,这样痛苦地活了下来。 出现在男孩眼前的是一只狐狸,那是多么漂亮的狐狸啊!它鲜红的毛皮就像是簇动的火苗一样艳丽,娇的身躯显得匀称而美丽。 它望着男孩的眼光里闪烁着某种渴求。 “你想要的是这个么?” 男孩递出了自己身旁那灶上的风干牛肉,狐狸从他手上叼过,囫囵地将其撕扯进了肚中。 天色将晚。 男孩生疏地点燃了火。 “今天你也陪我一起过夜吧。这也应该是我会呆在这里的最后一个夜晚了。” 他喃喃地向狐狸伸出手,它也好像是听懂了男孩的言语,没有躲也没有逃。 少年与狐狸。 两个幼的孩子躺在温暖的火焰旁,迎接了自己已经度过的短暂年岁里,最寒冷的那一个冬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二、寒冬、荒原、旅人 中 车马萧萧。 那自北国出发去往西国华胥的商队规模壮大,数十辆马车在草原平坦而荒凉的道路上接连,西边通红的太阳照耀着这个苍茫的世界,但依旧挥不去那寒冬里彻骨的冷风。 那一对奇怪的客人便坐在车队中间的一架马车里。 那是两个年轻的中原人,他和她是在天权西边的重镇燕原城里找到这一支商队的,他们付给了商队的主人不多不少的银票,说想要跟随着商人去往草原的王帐。 这两名客人白皙而娇嫩的皮肤与常在荒原上日照下行走的商客们截然不同,仿佛那些出生于贵胄世家的少爷千金一样,但两人的言语里丝毫没有商客们所熟悉的那种金枝玉叶的浅薄与高傲,反而平和得让人心生亲近。 残阳如血。 坐在窗边的少女直视着天边那颗硕大的火球,愣愣地发神。马车一路颠簸,却也没能唤回她神游的精神。 “你是第一次到草原上来么?” 少年清朗的嗓音终于将少女的心思带了回来。 “嗯。直到真正地看见这样壮阔苍凉的景象,我好像才明白了为何千古里有那么多人对这里魂牵梦萦。” 少女穿着的是一袭充满异国风味的裙装,她身上裹着浅黄的上衣与素白的百褶裙,坚韧的牛皮带束起了她纤细的腰身,旁边系着的是一块明丽的红色宝石。她的模样在霞光的照耀下显得如此美好,彩花纹袖、丝云簇裙,一条鲜艳的红线环绕着裙摆的下方。 她购置这一身衣物的店家说,那根红色的丝带象征着这片土地上先民们迁徙、奔波过的道路,无论身在何方,这根丝带都会牵引着魂归故里的路。 少女很喜欢这样的传说。 少年点点头,回应少女道:“我有过一个很要好的朋友,他的故乡就在草原之上,不过在很久之前,他已经离去了。所以现在的我也很喜欢这样壮阔的土地,每每看到这片无垠的天地,我都能想象着,或许他逝去的灵魂便会在这样的世界里自由地随着风奔跑、飞翔着。他是那样热爱自由的一个人,灵魂能够回到故土,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少女认真地倾听着,在少年声音落时,她没有悲伤或者感慨,只是静默地合上了双掌。 少年温和地问:“在做什么呢?” “祈祷,”少女露出了自己自己清丽的笑靥,“就像你说的那样,祈祷着那些自由的灵魂能够永远地幸福。” “你还真是一个有趣的神明。” 少女倒是摇摇头说:“不,只是因为我还不够成熟罢了。” 在两人随意的谈话声中,夕阳逐渐被远方的地平线吞没,夜宿的营地,快到了。 …… 北国天权与西国华胥之间那片广袤的荒原,从非常古老的年代起,就已经属于草原上的金帐王侯们了。 据说,在很多很多年以前,这些住在金帐的王侯们信仰着同一个伟大的天神,侍奉着同一个高贵的君主,他们的军队统御着荒原上所有的一切——白鹿、飞鹰、群狼、猎豹、雄狮乃至于金鹏;他们的军队拥有着天神的庇佑,即使是那中原王朝所统领的五国合力,也无法打败金帐的武士。 但是再盛隆壮大的国度也有终结的一日,就好似繁华的凋落、琼楼的倾塌。 金帐的国度最终毁灭于王侯们自己的欲望,无尽的欲望掀起战火,战火夷平了宫殿、城市与整个辽阔的荒原。 所以那一切都是属于过去的故事,如今的荒原之上,只剩下了游荡的六个部族,他们继承了古老金帐的血脉与名字,持续着永恒的放逐与流浪。 曾经这片土地上有草原的国王、绝世的名将、不归的武士和倾国的舞娘,还有那翱翔的苍鹰和狂奔的牛羊。 可是现在这里什么也没有了,所有的一切都死去了,只剩下那些行走的流浪,在无人的荒野中孤身歌唱。 …… 火焰烧焦草地与布条的恶臭味道在空气里挥之不去。 那一杆绘着鲜红雄鹰的战旗在营前的土地上猎猎飞动,就像是在宣扬着对这片领土的征服与统治。 在看见那旗帜的一瞬间,车队里所有的商人们都变了脸色。 “血鹰部……他们,回来了。” 有人惊恐地低吟。 血鹰、雪鹰。 拥有着荒原上最好的猎手的雪鹰部一直都栖居在西北方雪山、森林与荒原交界的地域,那是一个远离世人的地方,在那里他们建立起了自己的城镇与聚落,仿佛一个的王国。 无论是中土还是荒原的人们都对那个遥远的民族知之甚少,甚至在一段漫长的时光里,许多人都已然忘却了他们的存在。 而如今的一切改变,都来自于十数载前那场震动了数国的杀戮。 那只来自北方的轻骑军挥舞着血红的飞鹰旗帜,踏碎了无数游牧的聚落,甚至冲破了天权边城鸿丘的壁垒。 无论是草原的子民还是中土的华族,千万的生命在烈火与钢铁之下化为了尘土。 而那不过是一个开始。 金帐的六部之中都开始出现了举起鲜红旗帜的逆反者,他们高唱着属于古老王朝的战歌,对着自己曾经的族人与敌人一道举起了兵戈。 他们所求的,是那属于过去的辉煌与荣耀——是那踏遍山河、威服四海的王朝。 这是一场持续了接近五年的战争。 而那曾经的动乱最后还是被天权年轻的名将终结了,他的军队碾碎了反叛的武士,在这片荒原之上修建起了一个又一个坚固的壁垒。 世人总是健忘的,即使平和的年岁刚刚回归了不到五六载,如今的人们都已然开始逐渐忘却那曾经的战争。 毕竟这便是所谓生活。 活着,便是习惯与重复。 直到此刻,那如燃烧的火焰一样鲜红的旗帜又一次唤回了商人们最为惨痛的记忆。 刚刚从马车上走下的那一对少年和少年也凝视着那高扬的不祥旗帜。 少女的表情里闪过一丝痛楚。 她呢喃着:“我闻到了,一种让人难过的味道。” “那便让我去吧,”少年有些关切地看向少女,“对于这样的事情,我比你更加擅长面对。回去好好休息一会儿吧,我会将看见的一切都告诉你的。” 但是少女坚决地摇了摇头。 “我已经答应过那个人,会好好地看着这里所发生的一切,然后寻找到我应该履行的职责。这是我不能逃避的事情。” “是嘛,如果这就是你的想法的话,那我会好好地陪着你去完成,”少年也不再坚持,他只是轻声回答,“但是不要勉强自己。在这趟旅途里我会好好地守护你,这也是我向那个人所立下的誓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三、寒冬、荒原、旅人 下 “四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荒地上 长着丁香,把回忆和欲望 糅杂在一起,又让 春雨催促那些迟钝的根芽。 冬天使我们温暖,大地 由大雪覆盖着,忘却了一切, 干涩的球茎零星点缀着丝丝生命。” “《荒原》。没想到你这个年纪便读过这样的诗歌。” “只不过在第一眼看见的时候,就被这样一句迷住了而已。” 在忽明忽暗的火光照耀下,少年和少女盘腿坐在熟睡的瘦孩子身旁。商人们是在那座残破的帐篷里找到这个孩子的,他是这个牧民的聚落里唯一幸存下来的人。 在头领仔细地斟酌之后,庞大的商队最终还是决定在此地驻扎。他们释放出了机关的信使,那模样如同鸟雀一样的轻灵机关将会把他们在这里看见的一切送到边境的军队中。 所有的商客与护卫都几乎在这样的时候开始忙碌起来,为了迎接这个危险的夜晚,他们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所以此处唯一闲了下来的,反倒是这对奇怪的客人与那个幸存的孩子。 少女低头看着与孩子簇拥在一起的狐狸,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露出了一丝有混杂着思虑与欣慰的复杂笑容。 她心地伸出手向狐狸探了过去,抚上了它漂亮顺滑的毛皮,狐狸下意识地翻了下身体,不过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 少女轻声道:“一个驯服了狐狸的孩子。” “是啊,就和童话里一样孤独的孩子。不过从今天开始,他的生活就将变得和自己所熟知的完全不一样了吧。” “嗯。我其实很讨厌这样的事情。” “你是指的改变,还是战争?” “皆是。” 少年点了点头,转换了话题:“刚才执掌商队的甘先生对我说,这片荒原上的夜晚一向不平静,他会安排专门的人守夜,所以便让我们不要乱走动,早些休息。” “我知道了。那你呢?” “我会去问问甘先生营地里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事情,要是发生了什么,便会立刻回来告诉你。这个两个孩子就麻烦你照顾了。” 少女思索了片刻,答应了少年。 “就这样吧。这里的晚上感觉尤其的冷,你自己也多注意点。” …… 漆黑的冬夜里连星子都好像被狂风刮走,只剩下一片深幽的空旷。 匆匆的马蹄声在草原上响起,就好似狂乱而急促的雨点。 披着轻便貉袖铠甲、头戴皮帽的骑手们将自己的面容隐匿在了灰黑的面巾下,只露出一双双仿佛燃烧着烈火的透亮眼睛,凝视着远方那渺的火光。 他们是这片土地上最危险的猎手。 草原上的猎豹与雄狮常常会在捕猎之后放走一些幼的猎物,那不是一种怜悯,而是一种更加长远的精打细算。幼的生物本身并没有捕猎的价值,但是在逐渐的成长之后,它们会回到自己的族群,繁衍出更多的后代。 只需等待,猎手们便能得到更多的收获。 这些出生在草原上的强悍武士们世世代代与这些凶猛的猎手为邻,他们是如此熟悉那些生物的习性,他们的性情、武艺乃至于战术都刻印着野兽一样的痕迹。 所以那活下来的孩子只是他们放出的饵,他会像兽一样依靠着求生的本能而去寻找着那些能够保护他的人——牧民、商队乃至于军人。 这些举起逆反旗帜的武士们不惧怕战争,反而,他们所期待的,便是鲜血和死亡。 而他们所需要做的,只是等待便可。 等待着前往,下一个战场。 …… 风中好似传来了狼的呼嚎,棚中的马儿们发出了一阵骚动,马夫们急忙赶了过来,安抚着马群。 整个深夜的营地逐渐变得喧嚣起来,躺在毛毯中的孩子从睡梦中醒来,他抬起头的时候,望见了那个奇异的少女。 “没关系的,不要怕。” 这个有些陌生的少女对着孩子露出了干净的微笑,这个笑容之中仿佛带着能让人安心的魔力,只是待在她的身边,心情就会自然地变得平和。 “他们回来了……” 孩子还是低声地嗫嚅着。 “没关系的,因为这里还有很多很多的人,他们会保护我们的。” “不,”孩子回忆起之前所看见的炼狱景象,身体开始战栗起来,眼中又开始渗出了泪水,“你们是打不过他们的,他们有狼牙锋的尖刀、有金鹏骨的强弓,他们是喇萨祝故事里会践踏毁灭这个世界的恶魔的使者。他们会杀死所有的人的!阿妈、阿爸……还有喇萨祝,所有的人都死了啊!你们是打不过他们的……” 战争。 少女从男孩的表情里寻见的是自己从未知晓过的绝望,那是一种深邃、痛苦到了极致的感情,甚至让言语都变得苍白无力。 男孩说的对,她生活在一个遥远的地方,一个平静的时代,这里的有一些事物是她从未了解过、也从未想到会去接触的。 因为这一切对于她来说是那么遥远……那么让人难受。 但是此刻,门外荒原的寒风呼啸着,火光明灭间,空气里生冷的泥土与铁器味弥散。 这里陌生而肃杀的一切却都让她感到了无比的真实与悲凉。 这是一份,她有些不敢去面对、无法去承受的重量。 生存、灭亡。 这两个字眼,对于曾经在草原上与马匹一起迁徙流浪的牧人来说、对于少女眼前的这个从修罗场中幸存的孩子、对于这些在日晒风吹中踏上漫漫长路的商民来说,想必,拥有的都是她难以想象的意义。 ——那些她不曾经了解,却不得不去了解的意义。 这便是这片土地之上轮回不断的因果,这边是森罗万象中那生命难以承受之重。 而这一切,亦是作为死神的她,所终要面对甚至裁决的事物。 少女又一次地想起了在那座边境的城市里,人们告诉她的话语。 他们说,在这片土地上,有最狂放的风、最高远的天空、最辽阔的沙漠与草原;无数的马,、无数的羊、无数连绵的蓬帐。在最鲜香的烤肉与最醉人的烈酒里,牧民们围着篝火曼舞欢歌,直到天色嘹亮。 但是这里的一切却又比那更加辽阔苍凉。 这里有黄沙戈壁,这里有残垣断壁。 曾经这片土地上有草原的国王、绝世的名将、不归的武士和倾国的舞娘,还有那翱翔的苍鹰和狂奔的牛羊。可是现在这里什么也没有了,所有的一切都死去了,只剩下那些行走的流浪,在无人的荒野中孤身歌唱。 面对这样浩瀚的一切,少女只能无言。 她轻轻抱住了男孩,等了许久,才说:“跟我来吧。” 她在营门前那猎猎飞舞的经旗下找到了换上一身黑色胡衣马装的少年,厚实的衣物让他挺拔的身姿看起来更加英朗,好似一个整装待发的武士。 不,他本来便是一个天才不世的武士。 “你说,你讨厌战争,”少年看见少女、男孩与狐狸的身影,微微地点头致意,“其实,我也非常讨厌这一切。但我从来都无法逃离战争,我从来都是一个不祥的人,也许这便是我永远也挣脱不了的因缘吧。呐,心月,你说,如果这世间总有一些你讨厌的东西永远都困扰着你、阻挠着你,你会怎么做?” 少女苦笑:“也许我会想办法绕开。” 但是少年摇了摇头。 他说:“我会去打败它们。即使只是孤身一人,即使会是与千军万马为敌。” 那个年轻而平静的嗓音里充满了不可撼动的力量。 经旗在冬夜的北风中猎猎作响。 风吹幡动。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四、狼牙锋 狼牙锋。 那是一种马刀的名字。 坚韧牛骨的鞘柄、精钢打造的流线型刀身、如同银月般弯起的完美弧度,还有那刃口处带着狼牙一般的锯齿与道道血槽,一切都说明了这是一种只为了杀戮而存在的可怕杀器。据说,狼牙锋是百年前金帐精锐的王骑才能拥有的武器,在那些技艺最精湛的骑手手中,依靠骏马奔驰的急速形成的强大冲击力带来的劈砍就如同野狼的扑杀一般迅捷而凶猛,当持握着这种兵器的骑兵奔向战场之时,它们便是草原上最为凶残嗜血的狼群。 即使在国风尚武的北国天权之中,私自铸造、拥有这样的一把武器也会成为沉重的罪行。 而那突然袭来的血色骑兵们,每一人都握着的是这样的一柄长刀。 营帐外商队的护卫们早早就铺设起了一长排的拒马,那些精壮的汉子蹲伏在这窄窄的阵线之后,皆握紧了手中的环首刀与火枪。 战斗的火光在瞬息爆发。 线膛枪的枪口喷射出耀眼的火舌,喷发的弹丸在空气中发出刺耳的呼啸声,而这种能够轻易洞穿钢铁的火器撞在骑手的血色铠甲之上却只能击出一片裂纹,在那甲胄之上,不祥的鲜红光华流散。 “那是蛮子的咒术!” 营地中有见闻广博的商人发出了惊呼。 但倏忽之间,叛军前锋的轻骑就已经来到了阵地之前,那些本性凶悍的草原骏马铁蹄重重地踏在了拒马上,木架便轰然坍塌。 冲在最前的骑手狠厉地挥下了狼牙锋,绑着刺刀的火枪转眼便被拦腰斩断,那锋利的刀刃带着烈风又转而袭向了护卫的身体。 “嗤”! 尖刀砍中了汉子的臂膀,蓦然之中,鲜血飞溅。 在护卫汉子吃痛踉跄的那一刻,狼牙锋又一次地斩下,这次的目标瞄准的却是护卫的咽喉。 “快闪开!” 从护卫的身后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呼喝。 那一声唤回了护卫的神智,他下意识地侧身闪躲,随即一道雁翎长刀的清光在刹那间忽闪,接替了他刚才所在的位置。 雁翎刀纤细的刀身在粗犷的狼牙锋面前看起来是如此的脆弱,但在刀刃相撞的一瞬间,细长的雁翎刀便像切入了木条一样轻易地斩断了坚硬锋锐的狼牙锋的钢刃。 而少年的动作在这之后变得更加快速,就像是化成了一只贴地滑翔的飞燕,雁翎刀在他手中划出清冷梦寐的弧光,斩断了红马的身躯,那骑手跌落,雁翎刀即刻就深深地刺进了骑手的肩膀。 在片刻间少年便以他那精湛的武技震惊了所有人,在把面前的敌人身体荡开后他收刀入鞘,用自己洪亮的声音向身旁的护卫们下达了指令:“收缩阵线,保护好营地里的人!” 护卫的汉子们开始快速地放弃防线后退,而那紧接到来的血色轻骑毫不留情地杀向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华族武士。 “践踏血河者,必以鲜血偿。” 少年口中念诵着那在草原上流传的古谚,那亦是这片大地上与风暴沙尘为伴的子民们所坚守的信条,在这片贫瘠而广阔的大地上,他们曾经经历过无数掠夺、厮杀与纷争,风霜、钢铁与烈火的气息深深地刻入了他们的血脉。 曾经,金帐的子民生来便是战士,浴血的战士。 但是如今,他们的荣耀已经失却,所以那些寄宿在他们内心里的本能只能像野兽一样潜伏着。 那些隐藏在黑夜里的野兽们都是聪明而安静的,当它们被伤害、被杀死、被抢夺的时候,它们不发一言。可是它们不会忘记,它们是最强韧的存在,它们会在暗夜里舔舐着自己的伤口,一点一点贪婪地吞噬着遗落的微光。 终有一天,它们会回来。它们扬起战旗,高声歌唱,就像是咆哮着奔腾穿过荒原上的狼群一样,前来夺回它们所失去的一切。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少年能感受到那风中澎湃的狂乱气息。 当这些铁蹄踏破营帐、战旗插遍荒原,它们就将踏上更南的国度,粮食、财富、奴隶、土地……它们所渴求的是这世间富庶的一切,却又不仅仅是那一些存在的事物。 所以少年在看到这些野兽一般的武士时便已经明白——这是一场战争,前方只有痛苦与灭亡的冰冷战争。 “死!” 骑兵发出了怒吼。 少年再度将手抚上了刀柄。 他闭上眼睛,只让从自己意识里瞬间扩散的感知笼罩了自己身前那广阔的空间。 他念道:“八方风夜。” 挽风刀术,八方风夜。 拔刀、出鞘。 在那个短促的霎时里,少年的身影完全化成了一道鬼魅般的残影,狼牙锋的利刃贴着他的身体掠过,那钢铁的冰冷都好似要冻结住他的皮肤。但这一个须臾却又看起来那么遥远,咫尺之差,便是天壤之别。 少年拥有的,是那历经百战之后才拥有的心眼技艺,只要在他踏上战场的一刻,便仿若是百人难敌的武神。 仅仅在交错的一瞬,他便挥出八刀,近乎完全重叠在一起的八刀像是莲花的花瓣一样绽开,从所有的方向封死了他对手的一切生路,就像是坚固的囚笼,无处可逃。 这是极致的武艺。 雁翎刀锋利的刀刃精准地切在了高大的马匹与骑手身上,就像是一阵狂风席卷,只在夜幕中留下了八条清澈的闪光。 少年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在骑手们再一次取回自己身体的感觉之时,却只能够听到无数蜂鸣一般尖锐的声音在自己耳畔爆裂。 然后便是一片冰凉。 他们的身体在变得漆黑的冰冷世界中重重地坠落。 飞溅的鲜血染红了灰绿的枯萎草地,整片辽阔苍茫的原野在霎时间变得无比寂静,提着马刀、强弓与战旗的精锐叛军们驾驭着奔马立刻环绕包围起了那孤身的少年,却在震撼中凝滞了自己的身形。 “修者!他是修者!” 哨兵发出了高亢而凄厉的警告,同时之间,所有的骑兵都整齐划一地拔出了自己腰间的短弓劲弩,数十柄带着倒钩的利箭一起指向了少年,闪烁出幽深冷冽的杀气与寒光。 少年低声吟唱着那一首悠远苍凉的诗谣。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生者如修罗,死者化厉鬼。 纵然百战浴血,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纵然杀尽千军,究竟又能得到什么? 这是少年一直在寻找的答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五、心之火 上 雪。 荒原的夜晚冷彻了骨髓,茫茫无边的大地逐渐被一片莹白覆盖,点亮的火把在风中扑朔,远方的兵戈交鸣声声入耳,那样刺耳,就像是梁柱崩断、琴弦断裂。 柔弱的人们从梦中惊醒,沉默地聚在一起,在那正中的是孩子、女人和老人。精壮的汉子们围在外边,他们佩着来自中原的精致腰刀,望着远方的目光里,却不由流露出担忧与踌躇。 空中的经旗仍在飘扬,即使是足以冻结水流的冷风也无法凝固住那飞扬的虔诚祈祷。 “长生天赐予力量,太阳赐予光芒,普天之下,四海之内,驱除邪恶,赐福吉祥。” 少女身旁的老人对着那天上的彩旗念叨着牧民们口口相传的祷词,那是一个生在草原、行在草原的老人,岁月的风霜侵蚀着他的生命,在他枯瘦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道灰褐的印记。 火星在篝火中跳跃,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火光驱散了丝丝寒意,映照得人们的脸上通红。 少女拉着抱起狐狸的孩子在老人身旁盘腿坐下,她用干净的嗓音向老人搭着话:“这里总是这样么?像现在一样的,热烈的太阳、难眠的夜晚、狂沙、战争还有风霜。” 老人用嘶哑的声音温和地回答她:“至少从我时候的记忆开始,便一直都是这样。也许这便是草原的宿命、我们的宿命,我们一辈子这样活着,就像是一场漫长的跋涉,直到终有一日,我们都会回到长生天的怀抱。” 少女低下头,望了一眼自己身旁的孩子,那也是草原的孩子,或许也有一日,他会像自己的祖辈一样长大,继承那栖身在他们灵魂深处的漫长生命轮回。 但在此刻,他依然只是一个孩子。 少女抬头的时候,凝望着那些遥远的不祥火光,再一次问道:“那他们呢?” “他们是迷途的羔羊,在背弃长生天的威光之后,他们走进了沙鲁的殿堂,就像喇萨祝预言中一样,在终焉的时代,他们手握的刀剑与火焰归来,他们像是邪魔一样在我们的家园驰骋,将这片大地化成血河。但这是我们所注定要面对的灾厄,草原的子民不会害怕战争和死亡,长生天不会抛弃他的子民,战争总会结束的。在伟大的他再度回到大地的时候,光芒会净化一切邪魔,在那个时候战争便会结束。” 在话语落下的时候,老人双手合十,向着苍天静静地垂下了头。 孩子也做出了与老人一样的动作,空旷的天幕下只缀着飞舞的雪花,不断地下着、下着,好似要把这一个世界都掩埋。 落下来的雪在大地上呻吟,就像过去的时代那些死去的武士。 那视线的尽头又传来了只属于遥远时代里那些兵马的嘶鸣、那些末路的悲泣。无数的战士的头颅被砍下来、落下来、枯萎掉。 因此雪来到了,掩埋世界上所有的痛苦与悲伤,只留下干涸的泪水和无法挽回的死亡。 少女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攥住了自己的手心。 “所谓神灵……究竟是什么呢?所谓的命运,又是什么呢?” 她再一次地迷惘。 却又再一次地如此渴望着想去追寻。 因为这是她的选择、她的使命、她的道路。 就像她曾经跨过的百亭一样,一个人,走一条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路。 风中又传来了狼的呼嚎。 …… 高大的奔狼踏过雪地,就像飞射而出的箭矢一样迅疾,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它们闻到了空气里蔓延的血腥味,那是死亡与毁灭的味道,是它们所嗜欲的味道,它们血红的瞳孔里倒映整个铺满白雪的荒原、冻结的河、枯干的老树、折断的草根。 而这一切的景象都扭曲着、在血红的世界里扭曲着,就像是焚烧着烈火。 它们来自极北的雪原,是狼神沙鲁的子嗣、是魔鬼的信徒。 狼群的身上乘坐着黑甲的武士,他们追逐着前哨先锋的留下的踪迹,犹如漆黑的罗刹鬼影,迅速地奔向了那片厮杀的战场。 狼爪扬起的大雪飞溅,撞在武士冰冷的铁甲上纷纷碎裂,他们裸露在外的遒劲肌肤上刻着鲜红狰狞的狼图腾,那是侍奉狼神的喇萨祝们赐予他们的祝福,让他们的力量强大得超越凡人的极限。 黑色的狼旗迎风飞舞。 从亘古开始,驾驭着奔狼的武士便是这片荒原上最凶悍的军队,他们曾经碾碎了草原上的无数部落,曾经王帐引以为傲的骑兵在这些野兽面前就像是木枝一样脆弱,在那些遥远的战争里,他们无往不利,直到在百年的征途之后被王帐的君主以千万人的生命为代价绞杀、摧毁、封禁。 他们的故事曾经辉煌、却又失落,但在如今,古老的金帐大旗早已陨落,昔日王侯的后裔们却选择了启封这股曾被他们先辈亲自封印的力量。 屠杀恶魔的勇士,在最后,却也成为了恶魔。 铁狼骑,这便是他们的名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六、心之火 中 马棚里再度传来的骚乱惊动了整个营地,就在护卫们艰难抵挡着血鹰骑兵的阵线后方,两匹受惊的马儿冲破了绳索的束缚,跨过木栏胡乱地冲了出来。 “不要慌乱!继续抵抗!” 指挥着商队汉子们顽强抵抗的甘英璋发出了厉声呼喝,这个一身利落衣装的商队领袖身上已经被鲜血与汗水湿透,冷风冻红了他的身体,但是数十载风雨侵袭锻炼出来的坚强意志让他依然顽强地屹立着。 但在火光难以映照的眼眸深处,他其实已经露出了一丝疲惫与叹惋。 虽然他是一个出身中原的华族,但他已经执掌着商队在这个荒原中穿梭了千百回,他甚至比故乡还要熟悉这片土地。所以他当然明白,那风中的狼嚎意味着什么。 但他不能放弃、不能倒下,他是这个营地中近两百人的希望,他背负着太多的东西,而那无比沉重的事物支撑着他站在这里。 至死方休。 那受惊的马儿腾空越过拒马闯入了血腥的战场里,他们的身体却在骑兵的狼牙锋下转瞬之间就被切断了,血肉飞溅上了天空。 “父亲!那些马儿……那是我们以这十来年花费了无数心血赚来的万锱银票才买来的良马啊!那是能够载着我们所有的货物去往华胥的好马啊!它们没了!我们的所有财富……便这样没了!” 甘英璋的孩子凤阙在看到如此惨烈景象之时发出了痛苦的嘶吼,但是那个男人的手却只是重重地拍在凤阙的肩膀上,止住了他前奔的脚步。 “不,”甘英璋嘶哑的声音里拥有着毋庸置疑的威严,“就让它们去吧。即使我们所拥有的一切都失去了,只要我们人还活着,就已经够了;只要活着,就一定能重整旗鼓!” 又是一个冲到阵前的骑兵提刀挥来,甘英璋迅速地抬手扣动了自己手中火枪的扳机,钢铁的弹丸精准地射中了那骑兵铠咽喉下铠甲交接的薄弱处,砰然绽出了凄美的血花。 这个外表坚毅的男人高亢的声音仿佛震动了云霄。 “男儿到死心如铁!诸位同袍!请同我一道,血战、到底!” …… 绯红的宝石在少女紧握的手心里颤动着,宝石是温暖的,就像是跳动的心脏,传递出火热而强劲的力量——就像是要抵挡这片冰冷的夜色与风暴,它在呼喊、在跃动、在释放着生命的力量。 她想起了少年拿起长刀走向营门时对她留下的话语。 “我知道这样的请求也许是一种僭越。但是,即使只是祈祷也好、期盼也好,在那最后的时刻到来之时,请你一定要,守护这些和我们走过一段道路的无辜者们。” 即使拥有着近乎无穷的灵力,神灵也不能为了他人而随意地使用自己的力量。 正是因为超越了规则,所以才更应被规则所束缚,神灵本身的存在就像是一把规量天地的尺子,正因为世间生灵都遵守着秩序,所以神灵的权威才拥有了意义。 所以神灵眼中,没有善恶、没有是非,没有那一切一切转瞬而逝的事物;他们所见的,只有超越了时空的永恒。 神灵没有自由,即使他们明明拥有着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却不能使用,活着是他们的诅咒,因缘无所谓悲欢,就像是绝对的牢笼,谁也逃不脱。 我见山河多无情,料山河见我应如是。 神灵要遵守的规则,其实只有两个字。 “不妄”。 但人不同。 因为人有一念,便是“虚妄”。 风声、雪声呼啸,狼群已近。 “我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少女低声对着身在遥远世界的那个人发出了如此难以回答的提问。那个似乎无所不能的人总能给她最完美的解答,但这一次,他却不在她的身边。 “这本来便是应该是由你自己来回答的问题。” 少女又想起了那个名为阿夜的女孩对自己讲过的话语,轻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是啊,无论是对是错,我都会一定这样做的。因为这便是,我自己的意志,我自己的誓言。” 那乍然出现的狼群就像是从地狱里降临的恶魔,它们飞扑着越过栅栏、撕开帐篷、割裂了面前战士的胸膛。 血色连天。 在短短的几息之中,它们就闯过了那商队护卫们用身体筑起的最后防线,呼喊声、哭泣声、尖叫声响彻了黑夜。 少女握住了自己手边男孩的手心。 “害怕么?” 或许是在入夜时长久的哭泣早已经耗尽了男孩的力气、或许是因为他眼前那些至死不渝奋战着的武士们点燃了他身体中的热血、也或许是这个身边的少女身上那温暖美好的气息拥有着那样让人信任的魔力,少年的心中已经不再恐惧。 所以他摇了摇头。 “我不害怕。这里是我的家,我的阿妈阿爸都在这里、我的所有朋友也都在这里,我是一个男子汉,草原上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所以即使是死了,我也不怕。” 在那仿若咫尺的地方,浑身染上鲜血的钢铁狼骑士们越来越近,就像是浴火的鬼神,宣告着毁灭的降临。 少女说:“那么就向神明祈祷吧。此刻,也许只有神明能够拯救我们了。” 孩子认真地点点头,他虔诚地闭上了眼睛,对着那翻飞的经旗念诵起古老的祷文。 狂风鼓动着天上的经幡,让它们扬起地越来越高,像那些千古传说中美丽的鹏鸟,纵情地舞蹈着飞舞。 经幡五色,蓝代表天、白代表云、红象征火焰、绿意指水、而黄表示大地,这便是牧人们千古所拥有的一切。那是连接人与神的纽带,经幡每动一次,就替人们诵了一次经。 风吹幡动。 是风动? 是幡动? 不,也许皆不是。 那颤动的,只是一缕神思、一个祈愿、一道誓言、一声呐喊。 不过,是心动而已。 少女伸出了手,绯红的宝石闪耀出烈阳般的光芒。 这是这个年轻的神明第一次,去回应那凡人的誓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七、心之火 下 少女铿锵的嗓音是如此悠远清亮:“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远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明月如镜高悬草原映照千年岁月。” 那一瞬,就好像海市蜃楼的乍现、弥漫整个红尘的风暴涌起,绯红的光华旋转着、流动着、升腾着,然后,在从天空中如帷幕一般降临的极光中闪烁、凝练、辉煌、绽放。 这是一个宏伟的术法,就像是割裂的了整个天地的一柄利剑,插在了大地之上。 这是战阵的术法,是毁灭的艺术。 好似那昔日王座之上君王的重临。 在最古的年代里,帝座之下最强大的巫者们操纵着这浩瀚的威能,将所有的逆臣乱子全都在狂怒的风暴里湮灭。 即使他们的敌人曾是千万军队、千万鬼神、千万狂魔! 那是触及神威的领域,是来自那无可撼动的帝座之上,裁决众生的利剑。 神临咒,天帝剑。 浩瀚的灵力汇成无匹的剑光挥出,霎时间就撞向了那扑袭而来的铁狼骑,仿佛一条奔涌的长河带来无尽流水吞没了大地,绯红的流光完全地碾碎了骑兵的铁甲,被沉重的力量压倒的血狼发出凄厉的呜咽长鸣,轰然坠落在地。 所谓天子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 少女已然散去了这道剑诀之中所有的实质杀意,但这依然是近乎足以崩山裂地的神威,凡人的存在在这样宏伟的力量面前就像是蚍蜉一样渺。 蚍蜉撼树,只可谓,不自量。 黑甲的骑兵在能够反应之前的那一刻就被剑光一一吞没了,汇集着少女所有灵力的天道之剑摧枯拉朽地席卷了一切。黑甲的骑士驱使着巨狼挣扎着想要逃出这片辉煌的光华,但是压倒它们的磅礴灵力像是山岳一样沉重,巨狼强健的四肢也只能变得颤抖蹒跚。 那刻印在骑士们身上的狼神祝福被彻底地消解了,少女所有的术法都带有业火一般净化万物的性质,就像是破晓的阳光消融了坚冰一般,整片天地都逐渐开始重新变得明媚,大雪纷飞、青芒重现。 雪融化了后,便是春天。 天帝之剑扬起的灵力风暴掀飞了那大地上奔袭的铁骑,象征着神罚的狂风拉扯着他们的身体,直到完全被卷进了螺旋的风眼之中,然后抛出,像从峰峦上断裂的岩石一样迅速地飞落。 完全由绯红灵力汇聚的天道帝剑插入了草原的大地,那卷起滚滚红尘直到天际的风暴化成了无法逾越的壁垒,不断到来的奔驰铁骑们阵列完全被撕碎,面对这浩瀚的力量,无计可施。 深沉的黑夜逐渐走向了黎明,唯有那明亮的风暴照耀着荒原,恍若从星辰中流下的火。 终于,血色的骑兵们像是潮水一样褪去。因为他们了解自己的敌人,在黎明到来的时候,天权的重骑就将来到这片浴血的大地。 …… 浑身沐血的黑衣少年拄着满是裂纹的长刀跪坐在大地上,深深地喘着气。 无数血肉模糊尸体堆积在他的身旁,碎裂的铁甲、断掉的长刀、崩裂的拒马、死不瞑目的狂狼。他独自立在如此深邃凄烈的战场之中,所有的一切都死去了;唯有他,还活着。 唯有他一个人,诛灭了这一切的敌人。 前来突袭这个商队的血骑叛军至少拥有超过五十名轻骑与二十位铁狼骑,但就在这狭的通道上,他们之中至少有一半都无声无息地在此覆灭了。少年武士的强大远远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整个荒原最精锐的战士在他面前也显得是如此脆弱,这便是他从自己老师那里获得的天狩之名所承载的意义。 所谓天狩,便是那高举起火光独自在永夜等待黎明的,最强大的武士。 万人都要将火熄灭,只有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和所有以梦为马的信徒一样,他藉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 “已经足够了,成蹊。” 少年的身旁响起了一阵轻轻的脚步。 少年释然地吐出了一口气,回答说:“你最后还是决定出手了啊。谢谢。” “我……只是回应了那个孩子的誓约罢了。” “即使这样,你也已经为他们做得很多了。神明应该是无情的,因为你们的威能对于我们来讲实在是太过宏伟,所以任何一点的举动都会在这个世间激荡起风暴,就像现在一样。”少年说着,却露出了苦笑,“那位阁下让我陪伴着你的原因,或许亦是希望我能够指导你不要胡乱地使用这股力量,但现在的我却依靠着你的力量才能勉强地度过这次危难。看来要承担自己所背负的事物,我现在的状态,依然远远不够啊。” “其实你能够多依靠我一点……也是很好的事情。毕竟在这个世界的短暂旅途里,只有我们彼此才是同伴啊,成蹊。” “我知道了,心月。毕竟,我们是同伴嘛。” 少年用自己怀中的丝巾擦净了自己染上血污的脸颊,回头对着少女露出了一个有些虚弱却依然不掩英朗风华的微笑。 一个踏上特别试炼的少女神灵与一个继承远古誓言的少年武士。 这是一个奇妙的组合,却又好似充满了因缘那不可言会的味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番外、语华、宫粉梅 满园冬色。 子桑心月坐在梅花枝梢下的长凳上,望着不远处潺潺叠叠的河水,细碎流散的阳光洒落,好似一条蜿蜒的白练。 淡紫的宫粉梅盛开着,飘散缕缕暗香,一个多月前这滨河公园里发生的一切奇异在现在都杳无踪迹,在冷冷清清的寒假里,偌大的公园里依然是如此静谧空旷。 坐了没多久,那个她等待的人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河畔的道上。 他远远地挥挥手道:“你来的真早啊,心月。” 子桑心月站起来,随意地回答:“只不过我家离这边比较近,所以很快就到了。” 子桑心月踏着石板台阶从坡上走下,她的身影在最后的两三块台阶前轻轻一跃,很快便映入了少年的眼帘里。 少女露出清爽的微笑问道:“自那之后,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已经完全没关系了,”少年自嘲地耸耸肩,“毕竟……像我们这样的存在,其实应该算得上非人的怪异了吧。” “不过你没事那就很好了,芒。” “谢谢。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称我成蹊。” “那是你真正的名字?” “这的确是我拥有的名字、我曾经的父母给予我的名字。” 曾经的父母。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说法,但子桑心月只是默然点了点头,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每个人都有一些秘密是不应该被碰触的,而被分享的秘密,只会成为沉重的负担。 “今天有空,想去哪里逛逛么?” “你请客?” “好啊。” “那就去看电影吧。我知道市里有家超棒的影院,常常会放映一些很有味道的老片子。” 少女将双手背在身后,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话,一边领着少年沿着熟悉的河岸走向了远方。清凉的水风吹拂着一岸红梅,仿佛绯绯大雪,枝梢晃动、暗香弥散。 …… “arhiddlhildrfhhisry, (我们是在历史的夹缝中的孩子,) , (没有梦想,也没有容身之所。) urgraarisursiriuar, (我们的战争便是与自己心灵的战争,) urgradrssisurlivs (我们的巨大苦难,便是生活本身。) ——otfighbot (——《搏击俱乐部》)” …… 那老旧建筑灰黄水泥的墙面上贴满了爬山虎,这种四季常青的植物即使在如此寒冷的冬季,依然一片绿意盎然。但街边的行道树早已落进了黄叶,分岔的枯黑细长枝条上缠着不知多少年前挂上的磁带与矿泉水瓶,仅仅是走在这条碎石斑驳的老街上,就好像穿越了岁月,回到了那个灯火阑珊的九十年代。 那影院外的布告栏上满是白色的粉笔字,不同字迹的话语堆叠在一起,就像是纷扰杂乱的心绪。 ““十年饮冰,热血难凉。”” 引起两人注意的,却是角落这么一行模糊的词句,如同是被刻印在时光角落里的誓言——曾经信誓旦旦,却又不知不觉地忘记。 许久之后,蓦然想起,才会觉得一丝感慨、一丝惘然。 看完了电影,在逐渐走向薄暮的天色里,那对少年少女停在了布告栏的面前。 “十年饮冰……我记得,这是梁启超先生留下的话语吧?” “嗯,”少年点点头,“很让人心生震动的句子,不是么?我想我大概明白你为何会这么喜欢这个地方了。” 子桑心月听见少年的话语,露出了微笑:“是啊,这里与我们相遇的那家蛋糕店还有朱蔷中的某个地方,可能便是我在这座城里最眷恋的‘秘密花园’吧。” “能够生活在这样温暖的城市里,真是一件幸运的事情。我想我已经能够明白了那时,为何你要拼尽全力去守护这座城市了。” 子桑心月闭上眼,只是含糊地回应:“也许吧。” 这是一个逐渐没有了传奇的时代,忙忙碌碌、碌碌无为,所以生活中任何一点的闪光都可能激起惊涛骇浪。 这样的惊涛骇浪从来不属于生活的一部分,但却也正因为这一瞬的澎湃,生活才有了意义。 子桑心月从布告栏下的盒子里找出了两只粉笔,白色的粉笔有些受潮,握在手里滑滑的,只是轻轻一动,便落下许多细屑。 子桑心月将笔递给成蹊,问道:“我们也要不要写一点什么上去?” “可以啊。” 成蹊接过粉笔,轻轻擦拭了一下布告板,在好听的窸窣声里留下了笔笔端正的行楷。 “白鸥问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心若留时,何事锁眉头?风拍帘灯晕舞,对闲影,冷清清,忆旧游。 旧游旧游今在否?花外楼,柳下舟。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漠漠黄云,湿透木棉裘。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好优美的词句。明明读起来这么熟悉,但又怎么都想不起来是谁所作。” “《梅花引》,这是蒋竹山的词。这样梦寐般的乡思,就像醇浓的酒一样,我很喜欢。” “难怪。” 子桑心月和成蹊又在那片林荫道上坐了许久,街角的院落里有着一株矮的宫粉,两三枝红华出墙,带着一缕俏皮可爱的韵味。 这里的一切就像是那尘封在角落里的老照片中的情景,点点都是逝水流年的恍然。 “华已经将那件事物交给你们了吧。” “嗯。” “这个冬天好像尤其的漫长呢,听夜安歌说,不久之后,你会暂时离开这座城市。” “是。” “因为心里有些忧虑,所以今天才会这么想跑到这里来好好地坐一坐吧。” “嘛,”子桑心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的想法就这么好懂吗?” “哈哈,也许吧。不过没关系,作为之前那一件事的回报。我答应了夜安歌,这一趟旅行,我会陪你一起去的。” “哦,那真是谢谢你了,”子桑心月抱着腿无精打采地嘟囔着,“感觉你们什么都明白,就我一个人像孩子一样,真讨厌。” “谁又不是孩子呢?” 成蹊只是用意味深长的话语笑着回应了她。 …… 还记得初唐四杰里歌行不世的骆宾王那一封乡书。 “风壤一殊,山河万里,或平生未展,或睽索累年。” 初见便惊如天人,在后知后觉之后,却更是刻骨铭心。 坚强、忠贞与幸福。 这便是梅之花语,无需赘言。 但所谓的坚强,究竟意味着多少流年、多少风霜? 直到最后,又有谁能数得清? 饮冰者,难凉热血。 沐雪者,孤防傲然。 当孤傲已然成为了守望者的墓志铭,却终究,再也走不回了自己曾经到来的方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八、墨律、千层楼 上 拂晓。 风尘已定。 当营地里的商客们在炽烈日光的照耀下逐渐苏醒的时候,那对奇妙的少年少女的身影已经完全不见了,与两人一同离去的,还有那个牧人唯一幸存的孩子。 白皑皑的大雪覆盖了营帐外荒凉的大地,唯有在临近聚落的时候,被某种特别的力量划出了一道显眼的境界线,就像一道无形的墙壁被高高筑起,所有的寒霜都被隔绝在了这个静谧的世界之外。 就像是一场的奇迹。 …… “你对墨家了解多少?” 行走在草叶茂郁、一望无尽的平原上,成蹊向子桑心月问道。 两人将那个抱着狐狸的孩子安放在了一个非常安全的地方,然后再次踏上了旅途。 “如果你说的是春秋战国时期的那一个墨家……我也不过听说过那书本上他们‘兼爱、非攻’的理想罢了。” 子桑心月说着,抬头看着那头顶无云的天幕。 “这个名为山海境的世界与我们所生活的现世完全不一样,这里就像是一个悠远的幻境,这里拥有着与我们曾经所拥有过的历史无比相似的文明,却在岁月的流逝里走向了另一个方向。所以在这片大地上,如今的墨家已经没落,但在很久以前,它还是诸子百家中的一大派。” 子桑心月应道:“嗯。” “就像你说的那样,墨家提倡兼爱、非攻,而这份理念,却也导致了墨家的没落。” “为何?” “所谓兼爱,便是人人平等相爱;所谓非攻,便是反对一切战争。但是,天子又怎可与庶民同等,君王不战又怎可称霸天下?所以墨家遭到了诸侯国君的排斥,排斥又逐渐变为镇压,”他慢慢地说,“墨者严守纪律、敛聚民意,他们拥有着过于庞大的实力与过于巧妙的机关之术,他们就像是一柄随时都悬在世间君王头顶的利剑,无论如何威逼利诱,却也不偏向、不妥协。所以在许久之前,他们便彻底激怒了各国的国君,君主布告天下,贬斥墨者为惑乱妖孽,直至被天下所惧。没有谁能与整个天下为敌,所以即使墨者技艺超绝,也阻止不了自己的没落。” “既然墨家之律有益百姓,为何他们仍要相信国君,憎恨墨者呢?” 成蹊皱了皱眉,思考了许久才回答:ot人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物——无论那信仰是自己的,还是别人强加的。ot 子桑心月抬起头用清亮的目光来看他,问道:“为什么你要对我说这些?” 他说:“因为我将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留着墨者最后的记忆。” “这些知识都是夜安歌……所告诉你的?” “其中一部分是他告诉我的,”成蹊的笑容里流露出一丝期许与遗憾,“不过其实,从很久以前开始,我便想到这个世界来看一看了。” “那我们所要去的那个地方,在哪里?” “那里,便是墨家的千层楼。” …… “墨家的最后一名巨子是一位巨匠,为了守护墨家的传承,他在位期间选择了一处远离人境的险崖,开始修建一座千层楼,”成蹊说,“一座通天之楼。” “这座楼是以墨家最后的据点为目的来修建的,但它终没迎来修葺的一日,墨家便已经近乎被完全毁灭,”他这样说,却又迟疑了一下,“不,这么说不对。天有无穷之高,所有通天的妄想,都注定了失败,所以即使墨者没有被毁灭,他们也应当终是等不到楼修好的那一天。” “既然早知道会失败,为何一开始又要这样做?” “墨者只相信实践,既然没人看过,就没人真的能说天是无穷的,只要天不是无穷的,就一定有办法可以通天,”他说,“这是墨者的信仰,也是墨者的骄傲。 虽然墨者最终亦没能将这座楼修建完成,但它依然有了数百层之高,在墨家遭受最残酷的镇压之时,先辈们通过各种方法偷偷将各种记录、古籍、图谱运到楼中封藏起来。因为楼的位置太过险恶偏僻,所以在过去的近百年间逃过了诸侯的追捕,这里也成为了墨家传承最后的依存之地。” 远山的影子逐渐在地平线上开始浮现,就好像水墨的颜色。 …… “要到了。”成蹊说。 山回路转之间,子桑心月与成蹊通过了狭窄的山谷,眼前突然变得一片辽阔 眼前一座巨楼拔地而起,直指苍穹,仿若那传说中的扶桑神树,接通天与地的道路。每层六角的檐上都挂着墨色的灯笼,在高高的空中不断摇晃,旋转,无数青铜风铃沿着檐边悬着,带着三分古朴。 高原的风暴与青色的飞鸟就像那只故事里的太阳金乌一样,带着狂风绕旋神柱而飞,激得风铃阵阵作响。 “我们过去吧。” 成蹊向半山腰的子桑心月伸出手,拉着她一步跨上了坡。 “嗯。” 女孩轻声应道,但声音很快便被淹没在了清脆的铃声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九、墨律、千层楼 中 空气里充满着淡淡的墨香与木香,没有一丝意料中的腐烂的气息,浮在空中的尘埃也是极为淡薄,在柔和的金色日光中,楼里透出一种洁净的感觉。 子桑心月轻扶着螺旋而上的长梯,出神地看着窗外的天空。 这还是塔的下层,每一层都空荡荡的,像是被清空了的旧居,透出一种怀念的寂寞。 成蹊说,墨家所收藏的事物都还在塔的上层,夜安歌所要拿走的东西也在那里。而塔的下层在使用前就被废弃了。 女孩摩挲着木栏杆上细密的纹路,听着外面铃声幽幽。 冬末的气息通过天空的风吹了起来,冰凉的、淡漠的。 “在想什么呢?” 那个沉稳的声音从子桑心月身后想起。 子桑心月漫不经心地回答:“冬末了,即便是这片国度,也快到年关了吧。” “嗯。” 两人继续往楼上走。 “这里已经是第七十一层了。再这样一直走的话,估计还有多久才走得到头?” “原来你也一直数着层数。现在觉得累了吗?” 女孩看了一眼身侧栏下无尽的螺旋阶梯,摇了摇头说:“也不是。只是一直走在这高高的层楼上,总会觉得好像穿梭在永无止境的甬道中,不知前方会是何等的模样。” “很像是你会说出的话语呢。不过,快到了,我们的暂留的地方,便在一百余层的地方。” 往楼上走,空气里慢慢出现了檀香的气味,幽幽的、令人心宁的气味。明明很淡,却给人非常浓厚的感觉,如同熏染了这座楼百年。 或许真是百年。 “到了吧?” 闭上眼睛,子桑心月能清晰地闻到这层楼浓郁的香焚的味道。 而很快地睁开眼后,她仔细地注视着这层楼的模样。 这层楼不似下面一片空旷,朱木制成的门墙将其整齐地分成了许多房间,窗与梁上雕满了繁复古朴的纹路,过道里依序摆着几个香炉,檀香默默地燃着,冒出几丝青烟。 “好香,但是……这是谁点的呢?” “也许便是这座塔的守望人吧。” “守望人?” 就像是恍惚之间,也像是渐渐出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 子桑心月有些惊讶地转过头,看见一个青衣的女子款款顺着木阶而下。 肤如凝脂、螓首蛾眉、美目盼兮,一颗朱砂点额,美得绝世,却又素雅得如同画中仕女。 一片静默中,成蹊也看到了她。 “是木子先生么?” 少年恭敬地向她躬身问道。 女子苦笑道:“这里难得来了客人,居然是天狩的孩子么?没想到在这个时代,你们依然还在这片大地上行走。不过你又何需如此,我又怎受得先生二字?” 成蹊摇摇头,认真地回答:“先生的故事,我的老师曾给我讲过。” 女子轻叹:“那便随你去吧。” 她将视线转向了子桑心月,微微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这位姑娘的身上,却有着更让人惊喜的味道。” 她向子桑心月伸出手,女孩握住了那如莲藕一般的细臂,一片冰凉。 “我……是来为一个人带走一件特别的事物的。”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夜安歌。” “呵,”女子突然占楼的笑靥好似羡煞百花的刹那芳华,“这也真是一个让人怀念、让人伤感的名字啊。跟我来吧,女孩,我的名字叫作木子,是这座楼里的永居者。” …… 空气里飘荡的香薰有着安神的功效。 一夜未眠的子桑心月陷入了一个很深很沉的梦境里,醒来的时候,已是日薄西山。 子桑心月凭栏远眺,看着星子逐渐在夜空中显现。 星空迤逦。 “怎么了?” 木子看着漫步的子桑心月,微微笑着。 “做了一个梦,醒了之后睡不着了。” “梦见了什么?” “很模糊、很朦胧,但是却会觉得很是怀念。‘风壤一殊,山河万里,或平生未展,或睽索累年’,只是想起了这样一句话而已。” “你在怀念你的故乡?” 子桑心月偏着头想了想。 “应该不是,”子桑心月蹙着眉说,“总觉得,那似乎是某种更加遥远的东西。” 她点了点头。 “快点进来吧,晚上天冷。而且你们饿了一天,也该吃点东西了。” “嗯。” 子桑心月转身,渐渐走进了黑暗的房间,檀香的味道依然令人舒心。 不经意地,耳畔仿佛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但转过头时,木子已不在凭栏处。 …… 淡饭是由木子准备的,明明皆是平平无奇的食材,入口的时候,却满是可口的滋味。 饭毕之时,子桑心月和成蹊去了楼外的回廊走走。 “木子、木子。木子先生是不会做梦的吧。” “也许如此是,”成蹊应道,“但你为何想到这样的事情了?” “悲伤,”子桑心月说道,“当我看见在燃香的木子姊姊的时候,总能感觉到那种怀念带来的悲伤。我觉得,只有不会做梦的人才会这样迷恋怀念的味道吧。” “木子先生生于树木,木是死物,想必做不了梦,”他说,“没有梦的日子,对于她来说,一定很难熬吧。” 子桑心月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惊讶,她问:“木子先生生于树木?” “木子先生是用偃师之技创造出来的木人,她是墨家最后一位巨子最伟大的造物,虽然那位巨子从来没有承认木子先生是他创造的,”他说,但在提到那个‘偃师’的名字时,他的表情流露出一丝怪异的苦涩,“那位巨子曾说,木子先生这样的从无中诞生的生命,都是自然赋其魂魄,他所做的,只是制作其模样。” “这样算来,木子姊姊已经活了太久了啊。” “是的。细细算来,自她来到人世,怕是已有四百来年了吧。” 子桑心月叹息说:“在无梦的日子里过了百年光阴,难怪会如此寂寞。” 因为白日里睡了太久,所以难免无眠,子桑心月与成蹊便向木子问了去书库的路。 女孩找到了一本很久以前的《诗》,惊讶地发现其中的句子与她所熟悉的都没有变化。于是她靠着窗子,默默地读。 有人曾用刚健的笔批注过这本书,满页的墨字自成规矩,简洁漂亮。 灯火明亮,风铃声阵阵,细风吹动着书页;许久之后,她读累了,干脆松开了书,支着窗栏,望着窗外无尽苍天。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十、墨律、千层楼 下 翌日。 “还有些今年的秋茶,你要尝尝吗?” 看着又坐到了窗边发神的子桑心月,木子温柔地说道。 子桑心月立即回应道:“好。” 她收起放在腿上的《诗》,跟着木子去了茶室。 茶室里满是清新的香气,木子熟练地沏着茶,仿佛一种舞蹈,那是千万遍不断的重复之后才能练就的技艺,沉淀着无数光阴的残影。 我问道:“这的茶,是哪来的呢?” “在这座楼下百里之外的地方便由城市与市集,那里有着很好的山水、很好的茶人,所以每年我都会去采不少存起来。” 子桑心月看着木子,在这座注定无人到来的高楼上,这个守望人一年年地采茶,究竟是为了什么? 但是子桑心月也只能猜测。 也许是为了等待吧,为了等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在淡淡的水烟里,两人静默不语。 “好了。” 就好像是一瞬间,又好像是一日,茶好了。木子慢慢将茶倒入了杯中,推到了子桑心月的面前。 子桑心月端起茶杯,感受中手中的温热,看着绿叶在水中浮浮沉沉。慢慢地,她凑近,呡了一口。 “如何?” “很好喝。” 于是这个明丽的女子淡淡笑了。 “我想起一个人,他曾经教过我烹茶煮酒,于是我便一直帮他料理着生活。他从未这样夸赞过我,不过我想,我其实一直在等待着,也无非是这三个普通的字眼啊。” 子桑看着她。 “那是一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吧。” 木子有如深思般点点头。 “我没有五感,尝不出茶的味道,只能从别人的神情里琢磨出来,”她说,“所以一个人满意的表情对于我来说是非常珍贵的。” 她一直笑着。 一个没有任何感觉的生命,她感受到的一切一切,都只来自于一颗木头做的心里,那该会是多么孤独? “木子先生听说过‘一期一会’吗?” “愿闻其详。” “啊,这也不过是我在以前曾听说过的说法,算是我所在的那个世界里,人们对茶道的一种阐释。‘一期一会,难得一面,世当珍惜’,”子桑心月有些羞赧,但她还是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这个说法的意思是,当你每一次与他人喝茶都是一个难得的因缘,你都应心怀感激与珍惜。喝完这杯茶后,下一杯茶便已不同了,下次和你喝茶的,也不会再是这个人了,所以要珍惜喝的每一杯茶,每一个能与你喝茶的人。” 半晌之后,她又声地补充道:“因为珍惜过了,即使终会人走茶凉,也至少不会后悔。” 子桑心月低头,看着手里的茶,水纹不断地扩散着。 “原来如此,听起来就像是禅宗的讲道呢。不过我也很喜欢,现在我们坐在这里,你能听我这一个残缺的木人唠叨,也是一种缘吧。” 她笑得令人心痛。 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才会露出这样的微笑?不是悲伤,只是遗憾,沉得如山一般的遗憾。 子桑心月将茶放在嘴边,不知不觉地,觉得眼睛有些干涩。 自己,究竟在为什么而感伤呢? …… 喝完茶,子桑心月去往了几层楼上的那间书房。 她轻轻抚摸着早已干的砚台,浓墨已经深深渗进了玉石,黑得像是吹不开的云。 这是一个书房,在无意的漫步中子桑心月找到了这里。 非同一般的摆设铺陈、雕饰上繁复严正的纹路表明了主人曾经在这个组织中极高的地位。 于是子桑心月坐在墨梅的屏风之后,一页一页地翻动着《诗》,那些早已熟悉的句子,在前任主人强劲的笔墨下多了三分古味与肃穆。 不知不觉地,日落星月出。在黑暗的房间里,墨香浓浓,子桑心月手指轻挥,便凭空点亮了桌上的火烛。 打开窗子,凭栏而望,手里的灯光微弱。她看着脚下的群山,想象着那个人在这座楼上的遥遥守望。 一日一日的重复以及无梦的一夜一夜。 子桑心月握紧了另一只手里无意中找到的木简,硌得有些疼。 她拿起来,看着那娟秀的朱砂字,安静地站着。 她念了出来:“山有木兮木有枝。” …… 临晚,才想起今日是大寒。 三个人端坐在墨家弟子居住的楼层,木子轻抚着七弦的琴。 起弦风雅,落手如珠玉相弹。弦上音,且走且停,如若刹那芳华,盛开在一瞬,凋于下一瞬。 琴风难静,如心意难平。 子桑心月打开手中的古书,那些文字仿佛跳动了起来,风雅颂的调子自然地回响着、共鸣着、哀叹着。 木子用自己明丽的嗓音唱着那苍凉的歌: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国风,王风,黍离》。 子桑心月突然想起了柳文,想起了那些曾经所听见、所吟唱过的调子。 那么美好、却又那么让人怀念。 微微的歌声与琴声相和,回荡在楼中,转过墨阁,逐渐消散在夜风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十一、墨律、华灯寒夜 这个季节,天高云远得像是一片凝固的海,来自荒原的冷风吹过大街巷。益阳城里仍像往常一样的热闹,歌舞升平,车水马龙。 子桑心月抬着头看见天上时不时飘过的风筝,想起了之前在百里之外的那座楼上与木子所谈的话语。 “灯会?” “嗯,”木子向有些困惑的子桑心月微微点点头,“到了大寒,便是全年最后的一个节气了。虽然这个时节难免会显得天寒地冻,可再过不久,就是年关,也该是休息的时候了。” 她继续问道:“很感兴趣吗?” 子桑心月点点头,回答道:“在这个国度的灯会……我还是很想去看看的。” “反正你和那个孩子都有着日行千里的力量,趁着这段时间,去看看如何?” 子桑心月欣然点点头说:“也好。” …… 一日后的晚上,便是中秋夜了。 中秋夜,益阳城里张灯结彩。各色的纸灯笼挂在高高阁楼的檐角,亮着温暖而又绚烂的光,空气里充满了胭脂的香气,盛装的女子们聚在一起,在路旁有说有笑。 子桑心月和成蹊在城里那个的铺子里找到了男孩,在两人推开门的一刹那,火色皮毛的活泼狐狸就窜了出来,围在子桑心月的脚下转着圈。 铺子的主人是一个慈祥的老人,他不爱抬起头,身影是那样沉默、安静,充满了岁月的痕迹,甚至透出了苍老——就像每一个普通匠师那样。 但便是这个看起来无比普通的老人,却在夜安歌让子桑心月带来的那封信件里,被尊称为“洛先生”。 “这几日,麻烦洛先生照顾这个孩子了。” “没关系,”老人用平淡的语调微笑着回应了成蹊,“本来像我这般行将就木的老人本是无趣,这两个孩子过来为铺子里添了不少生气,是好事。” 成蹊看着那气色逐渐回复了健康的孩子,点了点头。 …… 车如流水马如龙。 路上的人们有说有笑,热气弥漫,有贩将肉夹馍下进了锅里,溅起一片油水沸腾的声音,孩子与狐狸看着都觉得有些馋,但那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他抱起了驻足的狐狸,紧紧地跟在了成蹊的身后。 但成蹊一眼便看懂了他们的心思,便上前要了四个。 子桑心月咬着热腾腾的馍,和欢声笑语的陌生人们走在同一条拥挤的街道上,觉得心里也是满满的。 这里有着陌生与熟悉的生命。 快乐的生命、忧伤的生命;年老的生命、年少的生命;热情的生命、冷彻的生命。 或许就像是一种冥冥的感召,在这个华灯初照的夜晚,大家都聚集在了一起,成了一个聚集的节日,温暖的节日。 阴历腊月二十,大寒,晴,月明。黄历上写,宜祭祀、嫁娶、出行、沐浴。 …… 当夜色深沉的时候,他们最后来到了河边,一尾花船就停在那儿,就像是在等着他们一样。 于是几人便上了船。 船里的空间比想象中的大,彩灯笼的光线明亮,在所有人都上船后,船夫推动着桨便动了起来,将他们送向河心。 在那水里,寒江流水,拍打着的桨打碎了月亮的影子,溅起漫天光华。 我从篮子里摸出了紫苑给我的酒。 船在有明月的江水里摇荡,仿佛在星辰夜幕的世界里翱翔,更上层楼。 于是子桑心月轻诵着那首调: “乞巧楼空,影娥池冷,佳节只供愁叹。丁宁休曝旧罗衣,忆素手、为予缝绽。 莲粉飘红,菱丝翳碧,仰见明星空烂。亲持钿合梦中来,信天上、人间非幻。” “好漂亮啊,草原外的世界都是这样的么?但我觉得,这里的星空还是不如草原上明亮,而且,阿妈阿爸都再也看不见了……” 即使听不懂那词中的意思,孩子也不禁发出了一声轻叹,但渐渐,他又想起了那些过往,情绪渐渐低落。 “没关系,等你再长大一点点,你就能够独自走的很远很远了。到了那时,你可以去往更加繁华的世界,也可以回到草原。” “长大么……” 孩子喃喃地念着。 调皮的狐狸从成蹊的手边偷偷尝了一点盏中清酒,立马就开始迷迷糊糊了起来,倒在了桌上。 “嘭”“嘭”的爆炸声此起彼伏,一颗颗巨大而明亮的焰火在天空中绽放出绚烂的色彩,照亮了整座城市与星空。 道是无情却有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番外、故人无梦 上 与其天涯思君,恋恋不能相舍,莫若相忘于江湖。 灯笼匠当年说:“如果我能有转世,我想生生世世都变成森林里的飞蛾,什么都不用想,只要向着光芒飞去就行了,纵然朝生暮死,也不会有所遗憾。” 我说:“如果这样的话,我就一直来找你,在你的每一世都陪你去找寻你想要的光芒。” 他无奈地苦笑着说道:“那不行啊,木子。你身上本来就有着明亮的光,如果你陪着我的话,那我就哪也去不了了。” 我很开心地笑着告诉他:“如果真的是这样,就更好了啊。” 如果真有下一辈子,我一定会在萤火虫遍布的森林里等着你,你来,然后我们一起顺着微亮的光芒永远流浪。 …… 我的记性很好,因为我不会做梦。 如果我想要回忆什么,就只能将那些片段不断地重复、不断地刻印在自己的灵魂里。 这样,也许便能代替梦的滋味。 我还记得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就充满着这样的檀香味。 香默默地燃着,缕缕细烟组成了朦胧的氤氲,安宁舒适。 他一身嵌着金纹的墨色的长袍,端坐在高楼的栏杆旁,安静地吹着玉箫,婉转绵长。 于是我慢慢用手支起身子,呆呆的看着那个男人。 箫声忽然停了,他转过头来,看着那个还如婴儿一般的我,说道:“你醒了,这便好。” 之后,我陪着他周游列国,与诸子相辩,教庶民以木工之术。 他教我认字、读书、说话,为她画眉、梳妆,她学得很快。 灯笼匠不叫灯笼匠,只有我叫他灯笼匠,因为他是创造出我的人;而人们都叫他偃师,因为他是当时整个天下最好的匠师。 偃师没有姓名,他说万事万物都本应该有名字,但是他已经把名字给丢掉了,所以便不再有姓名。 我问:“那我又叫什么名字呢?” “你从木中所生,便叫木子吧。” 我轻轻点了一下头。 我看着我的容颜,用手理了理我的头发,叹道:“自出生起,你就一直这样跟着我到处流浪,受了那么多苦,这样想来,我真的对不住你。” “又哪有什么对不对得住呢?你创造了我,我便是你的所有物,你走到哪里,我便会跟到哪里。”她摇了摇头。 他苦笑一下,说:“这不对,当你拥有生命的那一刻起,你便不再是我的了。这个世上从没有一个生命是完全属于另一个生命的。” 我看着他,默默无言。 …… 他的姓名恨难认,所以在平常时候,我便叫他灯笼匠;在开心的时候,我便会称他为阿偃。 阿偃。 而那时候的我也还不明白名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有个名为子桑心月的来自远方的女孩给我讲了一个关于“驯服”的故事。 在沙漠里,孤独的男孩遇见了一只狐狸,男孩想和狐狸一起玩,但是狐狸拒绝了,它说:“我不能和你一起玩,因为我还没有被驯服呢。” 男孩问:“什么叫‘驯服’呢?” 狐狸说:“这是已经早就被人遗忘了的事情,它的意思就是‘建立联系’。” “建立联系?” “对我来说,你还只是一个男孩,就像其他千万个男孩一样。我不需要你。你也同样用不着我。对你来说,我也不过是一只狐狸,和其他千万只狐狸一样。但是,如果你驯服了我,我们就互相不可缺少了。对我来说,你就是世界上唯一的了;我对你来说,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了。” 当你把我驯服之后,你便是世界上唯一的了,我也是你的世界里,唯一的了。 取名字的过程,便是驯服的仪式,当灯笼匠给我取了名字,那便完成了他对我的驯服,当我给灯笼匠有了称呼,这便是我对他的驯服。这是他不愿意的,也是他害怕的,所以他才会对我说,让我自己去寻找名字。 因为灯笼匠总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物是完全属于另外一个人的,所以即使有一天你很珍贵很珍贵的东西都不见了,也不要悲伤。” 所以相濡以沫,也终有一日,会相离于江湖。 与其恋恋不舍,何不相忘于江湖。 但是不敢忘,不能忘,所以才终于发现,原来“木子”早就已经是我自己的名字了。说出的谎话骗得过别人的眼睛,但终究骗不过自己的心。 我还是想要不变,想要一直都是当初的模样。所以我依然是青灯,永远的青灯,在森林里,像萤火虫一般明灭闪耀着的青灯。 “谢谢,我能遇见你。” “也谢谢你,祝福你,能够就这样忘记我,像江湖里偶遇的两条鱼儿那样。” 正因为我无法忘记,学不会忘记,所以才会知道。 如果忘记了,那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番外、故人无梦 中 有段时候,在我们去往那座塔之前的时候。 灯笼匠和我跟着一个戏班子在山海境的大地上四处浪荡。 戏班子不爱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班子里的人也进进出出,时常变换,唯有偃师和我一直跟着班子的马车,数年都没有离去。灯笼匠为班子搭台做机关,不仅手艺好,自己也有一两个非常出色的玩意儿,用于表演时助兴之用。那是他闲时用废木料搭起来的木头人,不过半臂高,但是能蹦跳挥舞,灵活得不得了,就像活物一样,在班子表演的时候每每出场,都能吸引最多的呐喊叫好。 灯笼匠说:“偃师是一个从很久远之前就流传下来的名号,昔日偃师能造出以假乱真般的木人,上阵能御器杀敌,常时能谈话歌舞,但是如今已经再没有人能掌握那种技艺了。本来就只有上天才能有造生之德,这种技艺行的是逆天窜道的事,会消亡是早晚的事,现在想起,也不可惜。” 我说:“你似乎不喜欢偃师这个名号。” 他严肃着苦笑地对我说:“是啊,因为历史上有过这个名号的,几乎都是想要逆天而行的蠢人,而到了最后,也往往不得善终。我不想步他们的后尘。” 我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说:“那不要想那么多就好了啊。你看我们现在这样活着,四处浪荡,想听下的时候就停下,想离开的时候就离开,不是就很开心么?” 他愣了愣,也仿如释然般地回答我说:“是啊,只要不去想就好了啊。” 其实那时我什么都不懂,所以才会说什么都不懂就是好的。 后来我慢慢懂了,才发现原来自己很笨,有些事情明明是简简单单、明明白白的,可我要懂还是那么难。所以我变得害怕去懂,有些时候,也不愿意去搞懂。 所以我现在依旧还是不懂很多很多的东西,但是我却不敢说,现在的我,和当时的我其实是一样的;相对的,我也不敢说,现在的我,比当时更好了。 只是我丢失了一些东西,所以变得更加胆了而已。 那时流行的是曲,班子里的戏子们都唱得很好,我在无聊的时候便时常跟着她们厮混,慢慢地自己也会了一点。 那时喜欢一首绵软的调,没事就哼哼——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那时我不懂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喜欢这软软的调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唱起来的时候心里会微微蒙上一层薄薄的雾。 我想了很久都没有搞明白,但是现在,我却宁愿永远都不明白。 原来很多东西,我们天生就已经学会了。 …… 知道阿偃是墨者与天下最好的匠师的人并不多,但还是偶尔会有穿着特别的客人来找他。那些人的身上往往都带着让我陌生又害怕的味道,那是强烈的生气和欲望。 而他的那些客人仿佛一眼就能看出我的来由,而且会露出欣慰的表情,仿佛眼前的我不是一个活着的生灵,而是一个巧夺天工的器物,这让我感觉很恶心,很烦躁。 我不知道他们想要从阿偃那里得到什么,但是他们总是带着不甘活着灰心的表情离开的。 我问阿偃:“你不会离开我的吧?” 他温和地笑着回答我:“不会,只要我还依然能留在这片大地上,我便不会离开你。” 他的话里有着让我不安得疲倦和痛苦,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阿偃从来没有骗过我,所以我相信,我会一直和他在一起。 永永远远。 所以我想我真的是很笨很笨。 不仅比人笨得太多,在妖怪里,也是很笨很笨的那种。 人的生命,是那么脆弱而短暂,而妖怪的生命,是那么无聊而漫长。 没有谁,能陪谁一直一直地走下去。 所以没有永永远远。 就像我深爱的那个有着漂亮戏子和华丽表演的戏班子一样。我们在九州大地上像风一样四处奔走,看陌上花开花落,野草渐行渐生,人们到来、离去,歌舞喧嚣、沉寂,白日与黑夜不断地变换,时常会有无聊而平静的日子,但是那些繁华总是会到来,尽管短暂,依然灿烂。风是没有尽头的,所以我们的旅途也是没有尽头的,我们会永远走下去,一路笑语欢歌。 但是一切都结束了。 在最后一个秋天,兵荒马乱的日子到来了。 戏班子散去了,曾经熟悉的人们就像是离巢的鸟雀一般飞向了不同的地方,我和阿偃又开始两人的流浪。 在流浪开始了不久之后,他的同伴们找到了他。 那是一群黑衣的人们,和阿偃一样的沉默、一样的温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番外、故人无梦 下 “木子,你说以微微人力,可真能通天?” “木子不知。” 我那时全神贯注地沏茶,心不在焉地答道。 他想了想,苦笑一下。 “能通天的其实只是人心吧,”他起身,对我说,“我出去看一看那座楼。” 我没抬头,只是平静地说道:“在茶还没凉时记得回来。” 他出了门,从门外吹进的风拂散了茶壶上的缕缕烟。 他习惯了自言自语,我也习惯了等待。 他其实已经很累了。 每每听到楼上的箫声渐渐散入黑夜,我也总是会这么想着。 那个男子其实只是想当一个木匠,像闲云野鹤,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想一些其他人不能想的事情,默默终了此生。 但他的信仰不给他这个机会,他是那个最天才、最博学、最严谨的墨者,他是墨家最后的希望和骄傲。 他太认真,所以将这一切的责任当成了自己生命的全部。 我一直跟着他,看着他在数年里不断奔波,俊秀的脸上添了无数皱纹,黑发变为了白发。明明不到不惑之年,眼里却透出了丝丝苍老。 他已不是那个少年,但我依然如旧,看着时光在他身上凋零。 他仍旧每日都穿着那墨色的长袍,袍袖风满,如夜色幽幽。 …… 我为自己画眉时往往会想起当年他细磨朱砂的那片剪影。 他渐渐不再看我的脸,像是在逃避着什么。 我猜到了一点点,却什么也没说。 也许其实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一说破,便真的破了。 …… 又经年,君已老。 他在栏杆外,我在屏风中。 我说:“天冷了,还是早点进来吧。” 即使已经老去,那个男子眉目间依然带着那种磨不平的倔强。 喧嚣的风卷动着他的白须与墨袍。 他淡淡地叹息道:“我终究还是没能做到。” 我反问:“可又有谁能做到呢?” “天涯路,望不断,”他说,“能登天的,终究只是人心。人心无尽,但人力有尽。我下了一个注定会输的赌局,只是因为不能放弃。” 我好像是第一次反驳了他的话语:“不,只是你不想放弃,而不是不能。” 他愣住了,慢慢地,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要是你当初放弃了该多好,”我用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声音说道,“可惜若放弃,那便不是你了。” …… 在那些最后的日子里,阿偃发了很高很高的烧,眼神时而清澈,时而浑浊,他有时会痛苦着喃喃地说出很多我听不懂的话语,像是在怀念什么,又像是在后悔什么。我照顾着他,他躺在床上,我就坐在茅竹围成的窗子前,我摸摸看着他痛苦的模样,有些慌乱,但是更多得,却是迷惘。 我曾经以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所以这些都是不重要的。 所以我只能这样陪着他,从一个朦胧的开始,走到注定的穷途。 其实路,是有尽头的。 在那个年月的末端,阿偃终于清醒了一段时日,他的眼睛重新变得明亮而温和,作为木中生灵的我能看见生命的流动,所以我知道,这是最后的回光返照。 但是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实感,我甚至连什么是悲伤都不懂。我从一出生就一直跟着灯笼匠、跟着阿偃,所以我根本就不知道,离开了他,我会是什么模样。 但终是会明白的。 阿偃最后对我说:“木子,等我死后,那就带我一直往西走吧。那时我会变成一团朦朦胧胧的灵魂,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记得,所以只有你,才能带我去到那个地方。那里有一座很高很高的雪山,请把我的灵魂带到那里,我想要在那里被埋葬。”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在一切结束的时候,我提着灯笼,带着他的灵魂开始了一场漫长的流浪。我一直向西行走,他的灵魂化成墨绿色的光团,绕着我的灯笼飞舞,就像是他曾经所说的,想要变成的飞蛾一样。 我在一个平凡的日子里看见了那座很高很高的雪山,雪山下有着清澈而悠长的河流,彩色的石子在水底闪着清光,河流润泽了一片艳丽的桃林,大地铺满的绯红花瓣下,满是青绿的草叶。 我把他的灵魂带到了桃花林里,无意间却遇见了一个美丽的神灵,那是我第一次遇见真正的神明。 没有双脚的青色鸟儿在桃林上空盘旋,用高昂而清脆的啼鸣呼唤着迷途的灵魂。 我问她:“你是谁?这里是哪?” 她说:“我是西王母,这里便是华胥的尽头,昆仑的神山。这里是昆仑的桃源,山下流淌着的是名为忘川的河流,河水里的石子名为三生,这里是生的尽头,是迷途者的故乡。” 昆仑。 我笑着向她点头,将阿偃的灵魂装进了一个我亲自编织的灯笼里,我把灯笼埋葬在了桃源之上的雪地里,那之下环绕着的,便是满是三生石的忘川河。 这是我们的终途。 阿偃在最后,终于回到了他的故乡。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十二、墨律、昔年风华 上 “有兴趣听我讲一讲一些悠远而冗长的故事么?即使这些故事都只是岁月的断篇。” “那是关于什么的故事?” “关于这片大地上曾经的历史、硝烟与英雄,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也是和你们拥有着无数联系的故事。” “既然如此,那我们又怎会有不倾听的理由呢?” 茶室里水烟袅袅。 “故事开始的这个国度名为穷桑,时代却是如今的无数个百年之前了。那是在这片大地的最南端,由白帝的子嗣所统治的王国。” …… 那是一切的开端,亦是某些伟大的过去终结的时日。 在那一天,来到这个王国国都的,是一对奇怪的男女。 在许久以后,他和她皆以自己风华震惊了天下,但当两人第一次到来的时候,依然默默无名。 那一日,那一位琴师以叛国的罪名被押向了刑场。 那位琴师端坐在刑场上,轻抚古琴。就似他不是坐在断头台前,而是在庄严的太学里,面对着三千太学生。 而三千太学生真执着弟子之礼,叩拜于地。寂静的刑场一片寂静,只有古琴微微弦声。 名为桃夭的女子与她的夫君坐在农人的牛车上,慢慢在街口驶过。 卫兵渐渐靠近了那位琴师,行刑者开始磨刀。 毫不在意地,慢慢地,他开始拨动琴弦,一声,一声,缥缈得像是风吟。 他的手越来越快,如同是清风化为了扶摇,似金石交加,又脆如凤鸣。 玄起处风停云滞,人鬼俱寂,唯工尺跳跃于琴盘,思绪滑动于指尖,情感流淌于五玄,回荡于苍天,仙乐袅袅如行云流水,琴声铮铮有铁戈之声,惊天地,泣鬼神,听者无不动容。 三千太学生全身伏地,泪流满面,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那绝世的琴师,听着那绝世的仙乐。 牛车上的两人也看着那位乐师。 然后,那个女子从牛车上缓缓走下。 “去吧。”她的夫君温和地笑道。 于是她点点头,走向了行刑之场,开始了高歌。 桃花的花瓣飘满了城市的天空,红艳得像是沾了鲜血,又宛如在燃烧。 那个女子,踏着桃花来。 就像是来自天外的歌声,空蒙迷幻,和着琴音,绕上了满城房檐。 一步,带着风鸣,一步,带着凤啼;一步,带着泉荡,一步,带着雨急。 一步一步,走向了断头台。 一步,人群纷纷俯首;一步,卫士慢慢让行;一步,太学生朝她叩拜;一步,那琴师抬起了头。 “相遇虽一遇于今夕,可以远同千载。”她看着他,这样唱道,又似是对他说道。 她立在人群中央,却又像在云之端。 琴音止,歌声停。 他苦笑,而后又变为长笑,道:“好一个相遇虽一遇于今夕,可以远同千载。” 他用力一挥,便毁去了古琴五弦。 这是她的歌,倾了一国,一城,一人。 …… 子桑心月一愣,喃喃道:“广陵……” 木子只是恬淡地微笑着回答:“不,不是广陵。虽然很相似,但那不是嵇叔夜与《广陵散》。不要忘记,这是一个与你们所来的现世完全不一样的地方,无论有多么相似,也只不过是相似而已。历史是一种会重复的东西,你以后会明白的,但现在,我讲的只是故事。” “木子先生知道我们所在的那个世界的事情?” “是啊,就像这个天狩的少年知晓着这片山海境的过去一样。不过这些并不重要,以后你慢慢就会清楚其中的缘由。而我们接下来的故事,却不是连续的,因为重要的只是开头与结局,其中的过程,都仅仅只是过程罢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十三、墨律、昔年风华 下 大雪封城,兵临城下。 冷风吹动着旌旗,一片肃杀的气息里,权天三万全身铁铠的精骑兵安静地立在雪上,以半圆的阵势围着穷桑国都的城门。 从国境一路势如破竹地一直攻到穷桑国都的权天铁骑被迫停下了脚步,而阻挡着他们的,只是一个人。 那个男人站在城门前,素白的华衣上堆着白雪,他微微低着头,闭着眼,脸上一片平静肃穆。他双手相合,藏于袖中,面对着浩荡军势,像是在以礼相拜,但他的身子却又立得那么直,像是一株永不折腰的雪松。烈烈的冷风吹起他身上的褙子,而他却纹丝不动。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他。 “在这城下,我已待你们两日。” 他闭着眼,一字一字地说,字字都刚健沉稳,透着无法动摇的坚定。 “何人敢挡在寡人三万大军铁蹄之前?” 那位君王喝道。 “穷桑大夫夜长留。” 他睁开眼,直视着那一任黑帝的瞳子。 他的眼睛干净纯粹,温润安静,如同切磋琢磨后的昆山玉石。 他说:“世人皆叹权天之主智勇无双,依我所见,却不过一个昏君暴徒。” 黑帝仰天长笑,似乎是觉得很是滑稽,他说:“国破之际,你贵为穷桑大夫,不随国君出逃,却于这城下想抵我这三万大军,岂非蠢乎?如此蠢夫,却道寡人乃昏君暴徒,岂非谬乎?” 那个男人不说话,只是看着黑帝的仰天大笑。 在三万铁骑前的一片静默里,那两个人相对而立,一个大笑,一个不言。 “当然不谬,”那个男人说,“权天的胜利,来自背信弃义,来自那无数被撕破的同盟合约;权天的繁盛,来自烧杀抢掠,来自那无数被毁灭的城池村落;权天的强大,来自焚书镇压,来自那无数被奴役的庶民百姓。统治这样的国家的君王,怎不愚蠢残暴?” 黑帝慢慢停下了笑声,威势随着愤怒压迫着唐大夫瘦削的身体。 “你为何要挡在寡人面前?” “因为不想,因为不愿,因为不屈,因为不服,”他缓缓地说,掷地有声,“既然义在我手,不在你手,则虽千万人吾往矣。” 虽千万人吾往矣,这是他的义,他的信仰,他的骄傲。 他无力改变这一切,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能思考,不能反抗。 面对着战争的胜利者,天下的篡夺者,他却冷笑着宣告着他们的失败。 “当我来到这里守候,你们便已注定失败,”他冰冷地说,“我已战胜了你们。” “在战场上,权天军力无双,未尝一败,可在这城下,你们却败了,”他说,“无论你们可以攻克多少城池,占领多少土地,毁灭多少国家,但你们也无法支配任何一个国度。穷桑是你们征服的最后一个国家,可你们依然无法让我们臣服,所以你们败了。” 黑帝的面孔开始变得扭曲。 “寡人已得到了这个天下,这就够了。而你,将会受到车裂之刑,满门抄斩。” 这次换作他狂笑了,笑得那么大声,那么清澈,穿透了云霄。或许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狷介得如此猖狂。 “你错了,愚蠢的王。只要这个天下还有一个人不臣服于你,这就不是你的天下,”他说,“而是庶民的天下,我们的天下。” 他守着皓皓之白,直直地立在天地之间的缝隙,却像隔开了天与地。 …… 透过木门,子桑心月看见那窗外雪山皑皑的远影,却仿如穿透了时光看见了那座遥远的城门,那个曾经风华绝代的男子。 那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却又不知为何感到了一丝熟悉。 虽千万人吾往矣,在那一刻,便成了传奇。 “这个故事……” 在子桑心月想要说话的时候,木子却用自己的手指挡在了她的唇边。 “我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 挂满墙壁的红烛光下,她身着鲜红的长裙,长长的裙摆铺满了整个大殿,裙上洒满着花瓣。她面妆精致,盘好的黑发上插着那只桃花盛开的金簪,一身华贵珠饰,美艳得像是天界的花神。全身华美衣饰的侍女低着头,挽着装满花瓣的篮子,跪倒在她的身旁。 她在等。 她要等的人早已回不来,但她依然在等。 嘈杂的喧闹声从殿外传来,那是铁蹄声,金戈声,咆哮声。 她轻笑,却冷得像是沾上鲜血的桃花,艳加三分,杀意弥身。 门被打开了,寒冷的风吹进了铺满花瓣的温暖宫殿。 她慢慢俯身。 “罪妾已恭候大王多时。”她说。 黑帝第一次见到了这个名满天下的女子,那么美,那么绝代。 当从最初的惊艳缓过神来,他才终于明白他已经拥有了这个天下最美的女子,他变得狂喜起来。 “大王刚从战场归来,想必已经累了,我早已为大王准备了一曲歌舞,不知大王可有心听我一曲?” “好,好,好。”他大笑喝道。 卫士重重关上了宫殿的大门。 她抬头,眼角的红彩艳如蝶粉,细长的眉梢没有一丝颤动。 于是她开始唱了,侍女们渐渐起身——她们也是舞女,伴着她般的歌声,她们踮脚,旋转,散花。花瓣漫空,宛如一春。 她轻轻起身,回头,一边唱着,一边走上了大殿的台阶。 这是倾国倾城的歌声,是一个绝世女子的独唱,来自千百个四季里桃林的轮回。 这其中有新芽的初现,有粉苞的开绽,有红瓣的飘落,有绿叶的满枝,有秋木的潇潇,有弱枝的徒留。 这是桃林的生命,是自然的生命,是——她的生命。 一朵花——一朵桃花——最美丽的时候是何时? 不是那半开的青涩之时、也不是那全绽的华美之时、还不是那凋零时的凄婉之时。 而在于淹没于泥土之时。 花瓣被撕裂、花色已褪去、身上染到了泥点,却滋养着下一个花季。 死与生在这一刻重叠,毁灭与重生一同展现,或可被称为“涅槃”。 舞女们纷纷舞着靠拢了沉醉的嬴国君臣。 她走上高台,按下了机关。 歌声戛然而止。 舞女们一下碎裂了,毛皮,花瓣,木屑飞散,她们其实都只是傀儡。藏在傀儡身体里的油飞溅,淋在高台下的人身上。 红烛从墙上落下,掉在红地毯上,熊熊烈火燃起。 在黑帝与他的臣下还未反应过来时,火蛇已经绕上了他们的身体。 她背对着他们,听着痛苦的嘶叫,面无表情。 他们挣扎着,想要靠近高台上的那个女子,可烈焰已经隔断了道路。 这是无法突破的火焰囚牢。 火焰也顺着她的裙摆渐渐蔓延,但她安然地站着,透着朱窗,看着外面燃烧的桃林。 “我终会回到一片桃林,就像桃花的花瓣终会飘回大地。” 她笑了。 仿佛当时与他初见时的那一刹那,眉眼如画,笑靥如花。 烈火环绕着宫殿,并在盛桃宫外的十里桃林起舞,舞出灭世的莲华。 火炎满树,灼灼之华,仿如仙林桃花。 …… 当出门的时候,子桑心月看见了沉默的成蹊。 那个男孩坐在栏杆上,身前便是凌空万丈,但他没有任何动容,表情里只剩下一些怀念、一些落寞、一些苦涩。 “这些故事,你都知道?” 成蹊摇了摇头。 “还没有熟悉到可以称为‘知道’。只是听着这样的故事,我不由想起了一些事物。” “什么样的事物?” “一些关于所谓因缘和命运的事物。” 看见成蹊的表情,她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再询问了。 再往前,就回不了头了。 于是子桑心月也沉默了。 “明天,还会给我们讲一些故事。” “是啊,明天。我们在这边的世界已经呆了四天了,我们所拥有的时间,应该也不多了吧。” 时间。 转瞬即逝的时间,那么多的时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十四、墨律、少年、荼蘼 上 一 在柳絮纷扬的季节里,夜空在城外找了棵花朵还没盛开的桃树,埋下了三坛好酒。 龙安歌懒洋洋地坐在他头顶的树干上,微风吹动着他的衣服。他嘴里咀嚼着草根,涩涩却清凉的汁液渗出来,他透过树叶的间隙看着天空的湛蓝,觉得很舒服。 他们已经在这座城市住了四年了,整整四年,每年春天的花开了又落。龙安歌不是一个闲得住的人,他总想着要去遥远的地方流浪。他不喜欢南方忧郁的天空、城市和方言,因为他觉得太温和、太柔弱了,他渴望冒险。 但他的朋友夜空总说:“我们就留在这里吧。” 他觉得这个世界太安静了,想找点话,于是说:“今天是个难得的好日子呢。” 今年临江城的雨季来得稍早,已经接连好多天都是连绵的阴雨天了,但在这个春分刚至的日子里,终于出晴了。 “是啊。” 夜空把土全部都扫回了坑里,用脚慢慢地踩平。 “你把这些酒埋了,什么时候又来喝呢?” “夏至的时候拿出来喝一坛,秋分的时候拿出来喝一坛,冬至的时候拿出来喝一坛。三坛喝完,这一年就过去了。” “原来只喝一年啊,酒埋得越久滋味就越好,等个年再取出来不会更好吗?” “只怕等不到那个时候了,”夜空抬起头,对龙安歌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今天是春分,我请你去城里喝酒。” “好啊。” 龙安歌翻身下了树。 二 临江城位于杨州中心,却可以说是最不像杨州城市的大城,杨州偏处东陆西南,气候温和,是穷桑国立国之地,民生富饶,所以多有婉约之气,莺歌燕舞之风盛行。但是临江一城交通发达,北有繁忙驿路,南可至与华胥相通的海港,往西则接通着往龙庭的大道,每年每季,城里都有着来自各地的商人、游侠、浪者,因此繁华而大气。 临江城内,有一座名为“飞琼”的名楼,名震天下。 临江城临江,江名建水,此地丘壑纵横,江段到了生了无数的跌水瀑布。飞琼楼建于江边,是临江城内最佳的观瀑之地,那奔腾的白浪从高空落下,溅起磅礴水花,有如雷声轰鸣,人们在楼里赏舞、作诗、吃饭、喝酒。这楼子建的无比华美,日夜灯火辉煌,不是寻常人能到的去处,但是依然常年宾客盈门,为的便是赏瀑的那一种风雅。 夜空和龙安歌便来了这楼子,他们去了第十八楼,栏杆之外便是那荡荡的飞瀑。些些水丝飘了进来,像是蒙上了一层细雨。 看两人就要在哪精致的桌前坐下,侍者想要去把那雕花的木窗关住。 龙安歌说:“不必了,来这里,就是为了看那瀑布的。” 夜空盘腿坐在了龙安歌对面的位置上,说:“关半边,让他一个人淋水就行了。” 侍者有些惶恐,他不知道该听谁的。 龙安歌苦笑道:“今天你请客,你话说了算。” 侍者明白了过来,赶忙去关了半边窗户。 水花飘了进来,染湿了龙安歌的衣裳。 龙安歌和夜空都是少年人,穿着都算不上华美,龙安歌一身黑衣,眼睛明亮,带着游侠般的洒脱气;而夜空一身白衣,长相清秀,有点富家公子哥的味道,却没有那种浮华气。有客人的视线会在他们身上多停留两秒,仿佛是在惊讶他们实在不像是来得起这楼子的人,不过他们很快就会别过眼睛,因为临江从不缺奇人异事,一两个在名楼里喝酒的少年人也实在算不得值得关心的大事。 他们点了几坛酒和一些菜。 龙安歌将酒倒进碗里,抿了一口说:“我觉得你更适合那些乡野里的店,这里的酒是好,但是喝在嘴里却满是银子的味道,喝不畅快。” 夜空感受了一下自己胸口钱袋的重量,叹口气说:“我也这么觉得。” 谁也不想来这里喝酒,但他们还是来了。 因为他们要等人。 他们从烈日当空一直等到了火烧云染上了天空,他们前前后后一共喝完了七坛酒,当龙安歌准备叫第八坛酒的时候,夜空说:“别喝了,没钱了。” 龙安歌喝的酒比夜空的两倍还多,可他的眼神依然干净,漆黑闪亮得如同星辰,他说:“真气。” “下次我有钱了再请你,换个地方喝,能喝更多,喝到你醉为止。” 龙安歌没有问下次是什么时候,不过他相信夜空的话,因为他认识夜空这么多年,还从没听到过一句谎话。 这个时候,他们要等的人来了。 那是一个女子,身穿着淡黄的衣裳,与衣同色的丝巾遮住了头发,边缘缀着粒的珍珠。她姣好无暇的脸上刻着一双青黑色的瞳子,几缕金色的头发从丝巾下面流出,很美,只是一眼,便怎么忘不了。 那个女子坐在了离瀑布很远的另一边,她似乎也看到了两人,但目光一扫就过去了,她招来侍者,看模样是一个熟客。 龙安歌一直注视着那个女子,夜空就像在想着什么一样,一直低着头。 夜空没有动,于是龙安歌直接便站了起来,走向了那个女子。 他坐到女子对面。 “怎么?” 女子在问的时候露出了一个很好看的微笑。 “我的朋友请我喝酒,但是他太气,酒喝完了,我却还没有喝够,他却不再给我点了。所以我想来你这蹭酒。” “你朋友?” “就是那个家伙,你看见没有,长得可清秀了,今年才十八岁。” 夜空听见了,露出一个苦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十五、墨律、少年、荼蘼 中 三 乾朝养客之风盛行,各诸侯国的公族子弟都爱收一些有过人之处的门客。紫苑是如今穷桑公子百里海最看重的门客,一个神射手。 十年前,天权的铁骑再度兵临边境,他们的刺客挟持了年幼的穷桑公子,以逼穷桑国开城。 天权军旅素质极高,远非穷桑能比。在穷桑无计可施之时,还是个女孩的紫苑请见穷桑国主,她说:“我去救他,回来后,我要黄金百两,并在临江城置一座木屋。” 三天后的清晨,她背着安详地睡着的少年公子从淮安的城门慢慢走了回来。 据后来找到了囚禁公子地方的穷桑斥候说,在那个阴暗的房间里,共死了十二个人,地上却只有七支箭,每个人死亡的表情都很安详,仿佛还继续做着他们生前最后还在做的事情。他们在还没有察觉到自己受伤之前就死了。 人们说,这是只有传说中的天人才会拥有的箭术。 …… 紫苑在飞琼楼认识了龙安歌和夜空,他们是来自中原的游侠。那两个人都带着年少的鲜衣怒马般的潇洒和干净,很让人心生亲近。 至少紫苑很喜欢他俩。 临江的春意越来越撩人了,桃花开的时候,夜空和龙安歌找到了紫苑,他们请紫苑去看花。 桃花十里,其色艳艳,其华灼灼。他们登山,脚下连绵的桃林成了红潮。 有很多孩子在这个日子里放起了风筝,天上的白云和风筝一起悠悠地摇曳,花瓣飘进了流水,冲刷着时间的痕迹。 在穿过叶间的细碎阳光中,在纷纷落下的烈烈红花的细雨里,紫苑笑了。那淡雅的刹那之华,羡煞了南国的三月桃花。 龙安歌说:“真漂亮。” 紫苑问:“什么真漂亮?” 夜空轻声回答:“桃花。” 人面,桃花。 紫苑倒也不恼,说:“你们俩也真是有趣,换个时候,我也请你们去玩好玩的。” …… 紫苑也倒没食言。 过了清明,又是飘飘荡荡的细雨时节。 紫苑请龙安歌和夜空到建水上划船,满载灯火的花船。 那是华灯初上的晚上,他们在静听楼下划船。临江城除了飞琼楼其实还有一座名楼,坐落于建水水势较缓处的河畔,名为“静庭”。只是因为飞琼楼的“雷壑飞琼”之景九州罕见,被称为杨州八景之一,所以名气更大。杨州多江河,江楼很多,静庭楼倒显得不起眼了。 但至少紫苑很喜欢静庭楼,因为每到晚上,静庭楼上都有乐师会开始扬琴。那琴声飘荡,江水上会开始泛起花船,岸上的茶楼和酒肆会逐渐变得安静,琴声在空荡荡的夜空里飘荡,带着清霜迷雾的味道。这会让紫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宁州看到的云和雪。 那种寂寥和浩大,是杨州这地方比不了,也想不出的。 他们泛舟河上,看彩灯,听琴声,喝酒。 船外有雨,雨点打在江面上,泛起阵阵涟漪。 酒是紫苑带的,装在的瓷瓶里,是米酒,打开来,香味四溢。 龙安歌闻了闻,问:“这酒叫什么?” “‘无意’。” “‘无意’?听起来是个很沧桑的名字,倒不适合这种甜酒。” “酒名不是我起的,是我一个很熟的人起的,她教我酿会了这种酒。这酒后劲可比看起来还大。” 夜空突然说:“那个人对紫苑来说,一定很重要吧。” 紫苑一愣,露出一个寂然的微笑:“是啊。” 龙安歌尝了一口,说:“这酒真好喝。” 夜空也喝掉了自己面前的一盏。 他看着紫苑问:“你不喝吗?” 紫苑说:“喝啊。” 她伸手接过了龙安歌手上的酒盏。 夜有雨,盈盈一水暮春。 在很晚的时候,龙安歌喝了太多的酒,躺在船上就睡着了。紫苑和夜空都没喝太多,紫苑说:“我们去楼上听琴。” 夜空点了点头。 “不过龙安歌呢?” “就让他待在这里吧,他身子不错,不怕受一点凉就感冒。” 紫苑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说:“我也是这样想的。” 于是他们划着划船靠到了岸边,上楼。 他们找了个离乐师弹琴的地方不远的隔间,那乐师在静庭楼也是一个不寻常的人,只听得到他的琴音,却几乎没有人见过。夜空和紫苑随意地聊了起来,无意间,夜空问出了一个问题:“紫苑你是从西国华胥来的吧,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紫苑说:“华胥啊,那是这片大地最西的地方,那里有山海境里最辽阔而古老的森林树木,散落着我们的村落。在月亮高升的夜晚,人们会穿上白纱一样的衣裙,在大地上行走、祭祀。月亮会照耀着所有人的身影,就像在夜空之下起舞。但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当我离开宁州,我就再也回不去了。” 隔着一层竹帘,琴声不断。 不久之后,紫苑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夜空的眼神冰凉。 琴声停了。 那个乐师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人们都说鬼道山门的刀手冷血无情,潜藏在最深的黑夜里,像蜘蛛一样捕获猎物;没想到你们也熟悉人心冷暖,会用骗人的这一套。这个女人明察秋毫,一般的人,倒是真的骗不过。这两年,在她手下,我们死了不少人。” 夜空不为所动,他起身,伸出手说:“杀人拿钱的事,说太多就没意思了。人我已经帮你制住了,该把剩下的报酬给我了吧。” 乐师将银票给了夜空,那是杨州最大的商会开出的票子,有着独特的标记,无论拿着的是谁,都能在世间各地的分会取出万两黄金。 夜空没有接,在乐师反应过来之前,一把蝴蝶般的刀就从袖子里弹了出来,他一扭手,乐师的手腕便多了一条红线。 乐师并没有像夜空想象中一样倒下,他一掌就打在了夜空的胸口,响起了雷鸣声。 四 紫苑还记得那个冬夜。 作为灵魅的她才刚刚凝聚成形,赤身裸体地走在宁州的森林里,大雪皑皑。她很轻,她是灵魅,是可以变化的精灵,她虽然变成了人的样子,但她还是太轻了,她在雪原上行走,却无法留下一个脚印。她在刹那间觉得,原来自己依然还是那么孤独,她为了凝聚成形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只是徒劳。 她在接近森林边缘的地方看见了那个女人和她怀抱的婴儿,她恬淡的表情里拥有着灵魅无法明白的温柔,一把已经有些残破的弓被放在了一旁。 女人有些惊讶地看着女孩紫苑,说:“真漂亮。” 那是第一个说紫苑漂亮的人,所以紫苑跟着女人一起流浪。 女人知道很多事,也很喜欢说话,有时候,紫苑会觉得,她实在是太唠叨了。 女人只在一个时候会变得安静,那是她射箭的时候。紫苑曾看见女人在一盏茶的时间里杀死了四个绝伦的杀手,她却一共只射出了四箭,其间安静得可怕。 女人说:“我讨厌射箭。” 紫苑觉得,可能是因为射箭实在是太孤独太安静了,所以女人才会讨厌射箭,才会喜欢说话。 但是紫苑还是坚持要向女人学习射箭,因为她觉得自己能忍受孤独。 她们从西国一直向东边流浪,她们去过很多的国家、见过不同的生命、听过无数种风的声音。而在这段时光里,婴儿逐渐长大,变成了男孩。 男孩很早熟,他说:“我会很快地长大,到了那个时候,我能够保护妈妈和姐姐,然后我们就不会再流浪。” 那时他刚刚六岁,见到了龙庭的那座帝京。 …… 她们流浪了很久,终于在杨州的土地上停留了下来。 再往西就是大海了,听说大海的对岸是一片神秘的土地,那里有着雾障、没被踏足过的土地和从未有人见过的鸟兽,她们已经太累了,去不了那样的地方。 于是她们在临江城住了一年。 在一个有着细雨的春夜,荼蘼花落了,白色的花瓣渐渐飘下,在碰到大地之前,就碎成了两半,仿佛是碰上了比风还要细的刀。 当女人看到的时候,她就知道,已经结束了。 流浪者的宿命就是流浪,在一个地方呆的太久了,她就哪儿也去不了了。 那个苏家的男人出现在女人的面前,他是九州大地上最快的刀手,而在阴影里,他还有八个影子。 从没有人逃得出九重的鬼道刀,那就像是一道天罗地,无论他是天狩的武士、还是幻轮的术者,皆只有死亡的唯一结局。 女人说:“如果我死了,请带走那个男孩。他有一个天狩的父亲和一个天人的母亲,他会比谁都灵巧,会成为最好的刀手。” 那个男人答应了。 整个整个的夜里,细雨一直下着,仿若要持续到所有人都死去的时候,然后淹没整个世界。 紫苑按女人所说的那样藏在阁楼的角落里,捂住了耳朵。但她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下,“滴答”、“滴答”,淹没在了屋外的雨声里。 她怀中抱着那个女人给她的礼物,那是一个的印章,里面刻写着不能说出的名讳。 有那么多的人为了这的东西而死去,但其实紫苑是一个很讨厌死亡的人,她觉得,只要人活着,就能够看到很多很多的东西,与很多很多的人交朋友。说不定有一天,还会终于发现,孤独这东西,其实就是假的。 但她还是死死握住那扳指,如同握住一个诅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十六、墨律、少年、荼蘼 下 躺倒在船上,龙安歌听到了雷声。 春天会有雷吗? 他看了看船外,没有闪电。 他看了看那自己的酒盏,里面有着迷药的残留,只要有人沾了一点这个,至少在三天里都不会有一点知觉。龙安歌觉得自己那个叫夜空的挚友真没有什么意思,逼得他还要装醉。 自己要逃跑了也不忘把自己的同伴先弄晕。龙安歌是大族子弟,山门的老人重亲情,最后查起来,也不至于把本家人也处罚了。 不过龙安歌也觉得好笑,山门那些老家伙也真是狠得下心,为了验证夜空是否忠诚,居然让他去杀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就算夜空不想反叛,这也是逼得他反了。 他还记得第一天看见夜空的时候。 和龙安歌同族同届的弟子对他说:“你见过夜空没有,长得可清秀了,今年才十四岁。” 而他和夜空面对面的时候,夜空说:“你就是我的同伴吧,我有些规矩要说清楚。我杀人尽全力,不会有让你上场的机会,你就在后面等着我就好了,我一定会回来。如果我失手了,而你也有危险,那你就不要管我,立刻逃走。我不希望有人因为我而死。” 龙安歌和夜空合作了四年,夜空总像他所说的,安安静静地回来,而在回来的时候,他还会去买一壶酒。夜空其实不喜欢喝酒,喜欢喝酒的是龙安歌,夜空知道龙安歌喜欢喝什么样的酒,所以他每次都会买龙安歌喜欢的酒。 龙安歌喜欢夜空的这种简单和坚持,也喜欢夜空带酒回来的模样,这让他觉得夜空很够朋友。他本来并不喜欢杀人的工作,却逐渐有所期待。因为他喜欢夜空带酒回来的模样。 所以他有时也想,陪着夜空待在这座柔软的城市里,看着他默默守护自己最爱的女子,也是不坏的事。 他自己是夜空的守望人,但夜空自己更像是一个守望人,守望着一个世界。 夜空在春分的时候把酒埋在了桃树下,他不是为自己埋的,而是为龙安歌。杀手总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去,但夜空知道这一次他自己是真的回不来了,所以他埋了酒给龙安歌。这样,至少在一年的时间里,世界上还有一个叫龙安歌的人记得夜空。 龙安歌觉得有些可笑。 真可笑,那个说“我一定会回来”的人就这样跑了,明明他已经坚守了那么久誓约。 他又觉得有些愤怒。 他在山门里整整学了十年的刀丝之术,却一次也没用过,因为总有一个人会说:“你不用来,也不用面对死亡。” 但是他一开始就有比夜空掌握更多的消息,因为他是守望人与监视者。他知道,夜空是杀不了来杀死紫苑的人的。 所以夜空现在就快要死了啊。 龙安歌抬头看着那江边的楼阁。 那个和自己一起唱歌、喝酒、跳舞的孩子就要一个人离开了啊。 他发出了一声无奈地叹息 这个世界上也只有我能救你了,傻傻的夜空。 …… 乐师是幻轮教派的秘术师,这是夜空早就想到了的。幻轮教和天狩是死敌,他的父母曾经皆是天狩,紫苑继承了她母亲的扳指,所以幻轮要杀死她。 术者拥有着神秘的力量,可以通过法术来杀人。但他们也是人,是人就会死。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是一个精通金曜术法的秘术师,拥有这种力量的人,可以将自己的身体变得像钢铁一样坚硬,也可以操纵电流。 夜空出刀了,他的刀就像闪电一样的快,像蝴蝶一样轻灵,他是鬼道山门引以为傲的杀手。 但像闪电一样快,也比不上真正的闪电。 乐师的指尖闪过一道白光,那是强烈的电流,在击中夜空右手的一瞬间,就烧焦了一大块的血肉。 而紫苑出箭了。她是灵魅,喝再多的迷药也不会醉。自从十年前,她就随身带着一张软弓,她像那个女人一样杀人,因为如果不杀人,她自己就会死。 她不想死,她讨厌孤独,死就是孤独。 三只一同射出的箭准确地击中了乐师的眉心、心口和右手手掌,但随着“叮”的一声,三只箭无法划破皮肤就掉了下来。 乐师一脚将紫苑踢了出去,然后又回身挡住了夜空的刀。乐师的拳头狠狠地打中夜空的胸膛,他听见了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他感觉自己眼前变成了一片漆黑,然后带着腥味的血涌了上来,他吐出一口鲜血。 夜空一口咬住了乐师的手,像一只疯狗,他感觉自己牙齿都快要崩碎了。 他在心里想,紫苑你快跑,紫苑你快跑啊。 但是紫苑没有走,那个女孩青黑的眼睛里仿佛燃烧着火焰,她丢下弓,拿出锋利的箭矢,往乐师胸口扎去。 乐师什么也不管,他很愤怒,他捏住了夜空的喉咙,让他窒息,夜空的骨头开始响了起来。 夜空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夜空,给我活下去!” 但他听见了这样的声音。 …… 鬼道山门的刀丝是整个世间最可怕的武器,那是杀手所独有的武器,它们无形、坚韧、锋利。 但这个武器也可以救人。 无形的丝线紧紧捆住了紫苑和夜空,龙安歌握手,那两人在瞬间就被刀丝拉了回来。 “你……为什么来了?” “因为你骗了我,你就欠了我一份情。我是一个很气的人,要是你死了,我又向谁去讨这一份人情?” 听着这段话语,夜空觉得有些好笑、有些难过。 他一直以为自己最亲的只有两个人,她们其中一个已经死了,另外一个就快要死了,他要和她们死在一起。他觉得自己早就该死了,在那个春雨的夜晚里,但是他还活着,所以他不能让自己的活着成为别人的累赘。 只是这样而已。 但那个和他一起喝酒的孩子赶了过来,他说:“给我活下去!” 他还是想笑、又有些想哭,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干咳,咳出了血。 乐师还在那里,不过已经无关紧要了。 龙安歌已经重新放开了刀丝,刀丝就像是最坚硬的铁锁,死死锁住了乐师的手、脚、以及整个躯体,他动不了,怎样都动不了。 龙安歌说:“杀了他,然后我们一起去流浪。我们一起去喝酒、唱歌、流浪。” 于是夜空颤巍巍地站起来,他慢慢地向乐师走去,地上满是鲜血。 他要杀了这个敌人,然后他要开始流浪,曾经他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看着自己最爱的人被杀死,但是现在他可以杀死敌人,然后流浪。 他艰难地走到走到了乐师的身边,他高高地抬起了刀。 但这一瞬间,他觉得应该呐喊些什么。 他就要去流浪,他要和自己的爱人和自己的挚友一起逃跑,去往天涯和海角。 紫苑说:“接着!” 她扔出了一个印章,乐师露出惊骇和绝望的眼神,那个印章就是他想要找到的东西、那个印章就是他想要毁灭的东西。 夜空侧头,接住了那属于过去的遗物,彷如在瞬间明悟。 他大喊道:“永夜无衣!” 他的刀插入了那个绝望地听见呐喊的人的胸膛,即使是钢铁,也是可以被摧毁的。 那句呐喊比雷声还要响亮,还要绝望,不断轰鸣着,如同一个诅咒一样。 轰鸣着。 毁灭一切。 六 荼蘼花开了,大片大片地开着,整座整座城市地开着。 开到茶蘼。 夜空、龙安歌和紫苑挖出了埋在了桃树下的酒,那酒本来应该在夏至、秋分、冬至的时候再打开,但是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那个时候,他们不会还在这里。 他、他和她在暖暖的春风里面一起喝着酒,那酒名为无意。 无意于心,所以要去流浪。 龙安歌高声地喊着:“现在我们就像是野狗了!我们要狼狈地开始流浪了!” 紫苑笑着说:“是,我们去流浪,我们在整个山海的大地流浪。我们要去龙庭,看帝京的繁华;去华胥,去昆仑,去看那些森林、那些天人、那些雪原;去天权,去看那些草原、那些山脉、那些飞鸟;我们甚至还可以越过青州的荒原,去见那些传说中的金帐的后裔,然后我们和他们一起喝酒、跳舞、歌唱。” 他们成了这个世界的叛徒,名为“天狩”的叛徒,所有人都容不下他们。 所以他们只能流浪,天狩就是流浪。 夜空笑了,却不知为何泪流满面。 茶糜的花瓣落进了江水里面,花事到茶糜就尽了,就结束了。那花瓣满江,仿佛一季的三千繁华都被冲走了。 但是那时的世界依然那么美好,他们要去流浪,他们彼此相爱。 在荼蘼开尽的季节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番外、间章、夜灯 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 我把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一个叫木头一个叫马尾 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 远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 明月如镜高悬草原映照千年岁月 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 只身打马过草原 ——海子《九月》 海德格尔曾如此定义死亡:“死亡作为此在的终结乃是此在最本己的、无所关联的、确知的、而作为其本身则不确定的、超不过的可能性死亡作为此在的终结存在在这一存在者向其终结的存在之中。” 在他的存在主义哲学中,死亡是人存在的整体性的一部分,没有死亡的人是不完整的,而过去与现在都只是存在的整体的一部分。 所以死亡达成了人生命存在的完整,所以人,向死而生。 这很有趣,所以我经常会想——如果世界真的拥有轮回,如果人真的可以转世重生,那么,对于这个复活的人来说,真正的完整的存在,是仅仅在于每一世,还是在于这生生世世的总和? 我不愿意再去思考时间的问题,在此,我更愿意相信他一开始便告诉我的答案。 人,并不“是”什么某种固定的存在,而是逐渐“变成”什么存在,所以人才拥有着可能性。也因此,人才不是机械,不是时空与命运中的玩偶。 海德格尔曾有一个诗意的比喻:“从鞋具磨损的内部那黑洞洞的敞口中,凝聚着劳动步履的艰辛。这硬邦邦、沉甸甸的破旧农鞋里,聚积着那寒风陡峭中迈进在一望无际的永远单调的田垄上的步履的坚韧和滞缓。皮制农鞋上粘着湿润而肥沃的泥土。暮色降临,这双鞋在田野径上踽踽而行。在这鞋具里,回响着大地无声的召唤,显示着大地对成熟谷物的宁静的馈赠,表征着大地在冬闲的荒芜田野里朦胧的冬眠。这器具浸透着对面包的稳靠性的无怨无艾的焦虑,以及那战胜了贫困的无言的喜悦,隐含着分娩阵痛时的哆嗦,死亡逼近时的战栗。这器具属于大地,它在农妇的世界里得到保存。” 存在的意义并不是生而赋予的,而是因为存在,所以逐渐拥有。 在此间的无限轮回,便因为可能性,而变得完整。 …… 我又做梦了。 拥有着金色瞳孔的黑猫站在高高的方尖碑塔上对着我微笑,漆黑光滑的碑面上刻满了我看不懂的文字,塔下,遍地的白花绽放。 我问它,你是谁,这里是哪里,这碑铭记叙了什么。 它说,我只是一个流浪的灵魂,在这里守望着无名者的纪念碑,我站在这里,等待着下一个人来接替我的使命。 我问,那个人是我么? 它说,不是,你只是迷路了而已,所以才会来到这个地方。这里并不属于你。 我问,既然如此,我又属于哪个地方? 它咧着嘴笑了,那是一个很像很像一个人才有的笑容,带着戏谑和怜悯。 不知道,一个人的命运唯有自己才能找到。 于是我沉默。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迷路,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或者逃避着什么,但是赤女告诉我,一切都有意义。如果你还不知道,那只是因为自己还没有发现。 我觉得,这是因为,我一直在等待。 我从来没有自己决定过什么,一直都等待着别人的到来,在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赤女告诉我,我会等来自己的命运,然后回到我应当属于的地方。而现在,我来到了这个她和他们所告诉我的地方,但是我的等待依然没有结束,这里的日子依然是无趣而漫长的,尽管我看见的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但有些更加重要的东西,还是没有改变。 我依然不知道所谓的命运究竟是什么模样,我所真正在等待和背负的,又是怎样的事物。 我问黑猫,为什么我会经历这么漫长的等待? 它说,没有为什么。这只是因为,每一个人,生来便有着永恒的等待。 我说,但是我没看见他们在等待什么。 它咧着嘴笑了,那你便自己去看好了,看看他们等待的事物的模样。所有的一切从最开始的时刻便有了等待,等待出生、等待邂逅、等待离别、等待欢乐、等待悲伤、等待成长、等待死亡。而我,也在等待,等待着守望的终结。 我点了点头。 我其实并没有听懂它所说的话,但是我却有些觉得,或许自己已经有些明白了。 等待总是有终结的,就如同所有的生灵,都在等待死亡。 我问它,你的等待会在什么时候结束? 它金色的瞳孔发出斑斓刺眼的光,它抬头仰望天空像漩涡一样旋转聚集的黑云,狰狞却痛苦地笑着说:“不远了,我的等待即将终结。” 一种奇怪的预感让我抬起了头。 黑云之下磅礴的大雨突然降了下来,满地的草地和白花被金红的烈火点燃。在风暴和雨水里火焰飞腾,点亮了方尖碑光滑的表面,花瓣飘飞,伴随着火光在被铭刻的文字之间闪烁,远处似乎有谁在歌唱着古老的诗篇与辉煌。烈火吞噬了塔顶上的黑猫,它笑着看见自己的身躯逐渐化成一团火球,金色的眼睛无比漂亮地闪耀。 它最后仍然对我笑。 等待与追寻皆是一件漫长而痛苦的事情,就如同死亡一样,所以你得好好活着。 你只有好好活着,才能面对这漫长的痛苦。 我问它,你叫什么名字。 它喃喃。 夜中萤。 ——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十七、墨律、终年、烽火焚尘 上 一 这是一个关于终末与死亡的故事。 天启六年,那是在乾朝整个千年历史中,也难得一见的灾年。 天灾、人祸。 在多年以后史官们所写下的关于那一段过去的史书里,清晰地记载了一切的开端——初春的时候,中原的大河又一次的决堤,泛滥的洪水淹没了中州、岱州与杨州的大半,无论是作为天下共主的龙庭还是富饶的苍岱与穷桑皆在水难中陷入了一片凋敝。 然后是初夏。 突然袭来的地动在由巫黎延绵到华胥的千里山脉中撕出了百丈的深渊,无数繁华的市镇转瞬间就崩塌的山洪飞石之中被吞没。 紧接着到来的却是北方干旱的雨季,饥荒肆虐了天权广阔的土地,绝望吞噬了这片大地上的每一个人,就像是一头邪恶而不知疲倦的妖魔。 那是一个最糟糕的年代,曾经的繁华在不到一载的光阴间就灰飞烟灭,妖魔和盗匪在大地上肆虐,每天都有无数的人死去,一群群乌鸦在天空中盘旋,刺耳的扑腾声中黑色的羽毛随风散落,如同死亡的预兆。 所以,在那个几乎没有任何收成的仲秋时节,年轻勇武的黑帝像他的父亲一样再一次组结起勤王的大军,北方骏马的铁蹄踏陷了半壁河山,在短短的两个月里便冲破了无数关隘,直到踏入了龙庭帝京的城门。 是年秋末,那曾拥有着这整个天下的龙庭黄帝自谥于宫中。 在那一年将尽的时候,已经近乎无人还能记得这场浩劫究竟起于何处;他们仅仅奢望着,自己还能够活着等到这一切的一切终结的那一刻。 然而灾难总是望不到头的。 王朝将倾。 二 无人知道那个人来自何方,又拥有着怎样的目的,就像无人知道他的名姓一样。但无论是宁阳关城中的兵士还是百姓,皆称他为“血衣郎”。 扼守住龙淮长江的宁阳关是那隔绝了江左江右最后的坚韧屏障,千百年中,战乱无数,却几乎从来屹立不倒。而一旦关破,天权大军面前就将只剩下一片坦荡富庶的江左平原,自此以后,他们的攻势就将如水银泻地一般,再无阻挡。 可在那高达五倍之巨的军力差距面前,宁阳关所依的山河天险都已经完全失去了意义,凤翎军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那构建起雄关的七道坚固外墙。 凤翎军的领袖在战役的初期便因循着过往的经验而下达了坚壁清野的命令,有效地阻遏了风牙铁骑前进的步伐。 但这也是他犯下的最致命的失误。 那挥军南下的天权统率则是一位沉稳机敏的名将,在他清晰冷酷的运筹之下,天权的大军放弃了与凤翎军在城头的短兵相接,而以机关炮火日夜不歇地洗礼着宁阳雄关的巨墙;然后他又派遣出精锐的奇袭队借水道侵入江左,以性命为代价突袭劫掠支援宁阳关的后勤队伍。水难未歇的穷桑早已自顾不暇,偌大的江左平原中,却再无足够的军力可用来搜寻清扫那些零散的天权奇兵。 由此,在失去了一切外援与物资的补充之后,宁阳关便成了彻头彻尾的围城。 将死的围城。 而当血衣郎来到这座雄关的那一日,已是穷桑的凤翎军与天权的风牙铁骑之间那场惨烈战争的收官之时。 春末的傍晚,残阳如血。 五座连接着群山断崖的外城摇摇欲坠,这座曾经雄伟繁华的关城在落日血红的光华映照下,就好似一座逐渐黯淡沉寂的废墟。 死亡收割着这片山河中的一切生命,像是镰刀割去了秋日的麦田。 绝望没日没夜地吞没着这座城市里的一切意志,所有人都有着那样一种凄凉的预感,当下一个黑夜降临的时候,便将是永远的终结。 但无人能够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直到他的到来。 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那一个人的出现,带来的并不是希望。 而只是毁灭前,最后的痛苦哀嚎。 在宁阳城第六座外城的大理石巨门已经濒临破碎的时候,一声悠长悲凉的号角如同雄鹰的长鸣一样在峡谷中突然开始回荡,城中所有的凤翎军都在那一刻站到了最后一座高墙的城头,他们以为那是最终决战的信号。 他们曾是穷桑最为优秀而强大的战旅,他们曾经闪亮的银白头盔与铠甲上别着嫣红的飞羽——那是凤凰的象征。 穷桑是凤凰所庇佑的土地,那是传说中能带来世间一切美好事物的信鸟、那也是会在一次次死亡后浴火重生的神灵。 所以他们要浴血奋战到死! 不,他们不会死去,他们只不过是长眠而已。就像那些歌谣中所传颂的一样,他们的灵魂会在凤鸟的引领下带往天上,化作那些飞鸟。 直到守候着这个古老的国度浴火重生的一日! 但他们最后等来的,并不是毁灭的炮火。 而只是一片突如其来的死寂。 那些在一周的时光里从未停歇过的火光,在斜阳的照耀下蓦然沉默。苍凉的号角声一直高响着、高响着,就像苍鹰的哀鸣,引导着整只天权大军的退却。 黑色铠甲的浩大军阵在落日里缓缓地远离,如同火焰的熄灭、潮水的褪去。 “这是……为什么?” 高墙之上,有人喃喃。 “可能只是因为,他们暂时已经没有再度前进的理由了吧。” 凤翎军的统领远远望着那远方恢弘的断壁残垣,用自己干涩的嗓音如是回答了他。 一匹疾驰的奔马就像是利箭一样穿透了那战场上扬起的烟尘,最后停在了最后那一面城墙之前。 夕阳照耀着他的衣裳反射着血红的光,他浑身都沐浴着鲜血,从远方看起来是那样炽烈,以至于像燃着火。 他就那样突然地来到了这座城关,如同从炼狱中归来的死神,披着一身血红如火的衣衫、提着一把巨镰一样修长可怖的黑刀、提着一个敌人的头颅。 他是传奇,却绝不是英雄。 而只是一个引来血与火的恶魔、在复仇的修罗战场上驰骋的鬼神。 所以人们称他为血衣郎,惧怕着他、憎恨着他。 但人们还是与他定下了契约。 为了活下去,人们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即使那份代价便是死亡本身。 …… 天启七年夏。 天权风牙大将军独孤邈殁于宁阳关之役。 黑帝闻之,泣血叹曰:“天权之国柱覆矣!” 又三日,帝行大葬于天禄大山,举国同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十八、墨律、终年、烽火焚尘 中 三 酒垆前的筒瓦屋檐上滴落了如同帘幕一般的雨水,灰白的墙壁斑驳。远处的舞榭红漆脱落,逐渐显露出木梁本来的灰褐色,路上散落的碎石断瓦无人清理,曾经这座雄关的繁盛兴旺,如今都只变成了如今这依稀的残破影子,在初夏的雨水里逐渐黯然褪色。 沽完酒的男子在檐下等着雨停,江左梅雨季杂乱的雨点声纷繁,就像是奔跑在长街上的马蹄响动,每一次滴落都是远方的味道。 他尚还记得自己曾经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街上人声喧哗、行者摩肩擦踵,来自贵族与富商的香车宝马转过长桥大街,停在绮楼前,楼上灯火辉煌。 但到如今,明明不过七八个春秋,一切就已仿如隔世般遥远。 而最重要的是,那时的他,还有着陪伴着自己的人。 男子摇了摇壶里的酒,香味从没有拧上的壶口处飘了出来,流芳四溢。酒是陈年的海棠酒,飘散的醇香里好似沉淀着往日的热烈,这是只有烟雨朦胧、水光温软的南方才酿得出的酒,醉人的滋味好似那些斩不断的绕指柔情。 海棠酒,是故乡的味道。 男子已经很久没有尝到这种绵软却悠长的酒味了,这样的酒就像他久远记忆里的那画舫里的“无意”、那些埋在桃树下的酒坛。 而这一切都像是刺入了内心的尖刺,无论怎样想拔出、无论怎样想将伤口包扎,都只能让滴血的疼痛被撕扯地更加鲜明、更加剧烈。 所以在徘徊了那么远之后,他还是回到了这里,回到了这片他曾经离开的土地。 因为他早已经无路可逃。 “嗒嗒”的马蹄声突然踏破了街上雨水的窸窣,在一声马儿的长嘶中,那名银甲的凤翎武官停在了酒垆之前。 “就像将军说的一样,您果然在这里。” “能找到这里来,你也是挺辛苦的啊,”男子只是微微点头,将自己手中的酒壶扔了过去,“要尝尝么?这店家的海棠酒,韵味很足。” 英俊的武官随手便接过了男子抛来的酒壶,啜饮一口后笑叹道:“果然不错,即使在那王都景阳城里,都难得寻见这样的滋味。” “只可惜如今这城里既进不来、也出不去,自然不会再有那收成的谷物,可以再酿起今年的好酒了。” 武官矫健地翻身下马,将酒壶递回了黑色衣装的男子,说:“那又何妨?今朝有酒则醉之,再以后的事情,就太远了。也许明日,我们便会不再有能够饮下这样的酒的机会了。” 男子听后,默然无语。 武官点点头,只是继续说道:“将军听了您的提议,思索很久后,还是答应了。” “想必做下这个决定,也一定让他也很难熬吧。” “但是我们的选择已经越来越少了,所以既然现在还有那最后的一点时间,搏一搏,其实也未必不是一条出路。” “听你的话语,似乎也对我所提出的那个计划没有太多希望?” “先生您能肯定我们可以成功么?” “不,”男子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即使在我能想到最好的情况里,成算也不到五成,所谓成事在天,无非如此。” 五官听了男子的话语,只是轻声低叹。他俊朗的面容早已经在劳累与压抑的长久侵蚀下显露出苍老,但那份坚毅的意志,却始终没有变过。 “但谋事的,终究还是人啊。” 男子举起酒壶,也饮了一口。 他说:“敬这座将死的城。” 武官楞了一下,却突然大笑着回应道:“是啊。敬我们,这座将死的城!” 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青石板的长街上,如战鼓、如惊雷、如马蹄。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四 江左梅雨季的东风细雨就像是绣娘织出的丝绸一样缠绵,凉凉的湿意浸透了不算厚实的衣裳,一直蔓延到了骨子里。 疲劳与失意就像是五月荒野里萌生的绿意一般滋生。 发生在年初的那一场战役残酷的结果就如同山崩一样席卷了中原,在短短的数十日里就轻易地将整个庞大的国度给摧残得千疮百孔。 初春的时候,苍岱与穷桑组成的二十万联军终究还是在那场日下帝京城外的决战中被天权十五万强大的铁骑所击溃了,就像是一把利刃割开了平整的麻布一样,山河沦陷的消息日夜不停地从前线传来,那曾经辽远无比的王国界域如今却已经只剩下了东海边狭的一隅。 谁都明白,这宁阳的雄关,便是那能够守护这座古老王国的最后一方壁垒了。 不足百人的轻骑队伍在杂草丛生的陌上飞驰,溅起尘土飞扬,一群群乌鸦在灰蓝的雨幕中盘旋,然后拍打翅膀着翅膀掉落到苍凉的野地上,却没有传出一丝声响。 世界如此寂静,寂静得仿佛早已经死去。 在路上他们不时能够遇到缓慢行走的逃荒队伍,疲惫的人群坐在破旧的马车上,车身上蒙上了厚厚的尘土,在行走的路途中不停地发出“吱呀”的尖锐声响。 这些人们就像是冬日里南归的雁,不断地向着南方聚拢。 如今这个国度里只有最南的那一端能够逃离燃起的战火,而且他们听说只要能够付出足够的钱财,海上的商队们便能将他们送到遥远而和平的异国,从而开始一段崭新的生活。 没有人能够分清那是谎言还是真实,但是活着,便是希望。 然而他们之中的大部分,可能都已经再也无法支撑到能踏上去往异国商船的那一日了。 绝望也是一种瘟疫,一种比决堤的洪水蔓延的还快的瘟疫。它不会摧毁人的身体,却会慢慢蚕食人的灵魂,直到有一日连最后的希望火光都熄灭在绝望的黑夜里时,到来的便是终结。 在与这样的人们擦肩而过时,骑兵们也没有转瞬的停留。 他们已经做出了选择。 没有人能够拯救所有的人,所以为了选择拯救,他们只能在同一时刻,也选择舍弃。 …… 傍晚的时候,雨短暂地停歇了。 绯红的霞光从遥远西边的天际洒在了丘陵脚下繁茂的树林边缘,照耀着杂草丛生的荒野上盛开的野花。 荒凉而迷人。 荒废无人的驿站里积满了尘埃,一路奔行的骑兵们在这里短暂地停驻了下来。 当领队的年轻武官从老旧的屋子里走出来时,才发现那个黑衣的男子早已坐在了篱笆后的长椅上,远望着那逐渐沉入云海的夕阳。 “你害怕死亡么,百里子仪?” 似乎是听见了武官的脚步,男子平静地对着他发问道。 “军人是不能害怕死亡的。一个战士所能拥有的最好归宿,便是在那生命里最后的战场上,像一个英雄一样浴血死去。” 听了百里子仪的答案,男子苦笑道:“我好像问了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 “那血衣郎先生您呢?” “谁知道呢?也许我现在所做的,便是在渴求与追寻着死亡。” 这个被称为血衣郎的男子站了起来,他收去了思索的神情,回过头向百里子仪肃穆道:“凭着那群北方狼敏锐的嗅觉,要发现我们的目的也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罢了。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在这里简单地休整一下,让你手下的将士们做好最后的准备吧。毕竟,对于我们之中绝大部分来说,我们接下来会前往的地方,那便是你口中所谓的那最后战场了。” 但百里子仪只是平静地回答他,就像早已参透了结局:“我明白。因而,我们死而无憾。” …… 那是一座山腰上的荒城。 生满苔藓的青石路一直蔓延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有着高高的斑驳石墙,矮的房屋被笼罩在在墙下潮湿漆黑的阴影里,静默地连绵成了一片,如同腐朽的棋盘。 又是一个没有星辰的夜晚,当夜幕笼罩山林时,整个阴沉沉的天地都像陷入了深眠。 三四束微弱的火光蓦然在城边燃起,却如同是幽寂的鬼火,为无人的城里添了几分诡异森然。 那是军旅扎下的营帐。 为了躲避水患与战乱,穷桑国土上无数的人民抛弃了自己曾经的家园,只留下了一座座荒废的空城。如今便是这个国度的中枢最为虚弱的时候,高居庙堂的官僚贵族们已经逐渐失却了对这片大地的统治力,而留下的这些荒芜城寨,就成了流寇与浪人的家园。 同样的,这些穷桑军队难以探查的荒城也成了那来自北国的奇兵们最好的据点。 这个不过五百人的营队在十日间已然数十次地扫荡了穷桑的援军,他们就像是狡诈的群狼,精通于潜伏、追踪与迂回的战术,每次出击皆在一击毙命后便旋即消失无影。 死亡与凋零的气息在这个原本应当繁花似锦的季节里游荡。对着闪烁的火光,黑甲的兵士们擦拭保养着自己随身的兵刃,在南方阴郁的天气里挥不散的湿气就像是丝线一样缠绕着人们的身体,就好像快要锈蚀。 利箭上弦。 骤然从漆黑的林中激射而出的箭矢发出了尖锐的呼啸,转瞬间就洞穿了十一位甲士的胸膛。 这一切都发生得这样迅捷,没有一丝反应与躲闪的余地。 十一只箭矢,十一条性命。 不失毫厘。 “敌袭……是翃翼士!” 嘹亮的号角即刻便响彻了整个营地,营中的兵士皆是风牙铁骑中的精锐,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完全布置完成了防御的工事。 翃翼士的利箭在这短短的间隙里又夺去了接近二十条甲士的性命,但当哨塔上烽火燃起、大地上坚壁竖立的那一刻,丛林之中的猎手们立刻退回了阴影之中。 神射手翃翼士,每一位皆是在凤翎军中百里挑一的顶尖武士,他们所擅长的精准箭术几乎可与华胥国传说中能够凭虚御风的天人射艺相媲美。但他们的弓箭并不是那样风雅的仪式,这是绝对的战阵之术、杀人之术,只需要数十人,便能轻易地改变整个战局。 同样作为乾朝威震中原的强军,风牙的铁骑与凤翎的射手早已对彼此无比熟悉,在千百年动荡的历史里,他们曾是战友,却终究变为了死敌。自此以后,他们就不断地奔赴了不同的战场之上,却延续着同一场不灭的战争。 那是王权的战争。 传达着“进击”信号的烟火飞速地蹿升到了高空之中,无数特质的铁钩在同一时间挂住了土石的城墙,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叮当”声。 凤翎的精锐像是迅捷的山猫一样轻灵地越上了城头的女墙,猛然冲出阵列想要阻隔凤翎军的甲士都在瞬间被暗中掩护的翃翼士射穿了喉咙。 即使在一个照面之中就损失了数十的人手,但是凶悍的天权甲士们丝毫没有一丝慌乱。 风牙铁骑因其“山海第一骑军”的名号而闻名于世,但少有人知道的是,即使在步战之中,风牙的甲士依然能跻身天下军阵的前五之列。 这便是中原军力最为强盛的北国天权之军威! 然而,这夜袭的穷桑武士们,也无疑深深地明了自己敌人的特点。 所以他们才选择了如此的战场—— 深夜的巷战。 天权甲士们坚硬但沉重的武装在如此糟糕的天色与狭窄的战场上将会成为巨大的累赘,而精通弓弩、轻身上阵的凤翎军却无比熟悉如此混乱的战场,天权奇兵为了躲避穷桑军队的侦查而选择的营地却在如今成为了他们难以脱身的泥淖。 从宏观的战略来讲,风牙铁骑的选择并没有任何错误,自顾不暇的凤翎军根本无力阻挡天权奇兵如狼群一般的侵扰,而且荒城之中完好的建筑与贮藏的物资都会为他们的行动提供良好的支持。 但这只营队指挥者唯一没能想到的事,为了对抗自身,战术风格一向稳重的凤翎军敢于冒着无比巨大的风险乃至付出一整只精锐部队的代价来进行这场围杀。 哪怕玉石俱焚。 狭窄的巷道上,黑铁的甲士们竖起坚盾,以身躯构成了一道不可撼动的屏障,而在他们身后,便是那天权名动天下的禁军神机火枪手。明亮的火焰不停地从枪口喷射而出,带起弹药呼啸的破空声在城中轰然作响,好似连绵成了一片雷声。 一道黑色的残影在刹那间越过间间高楼屋顶,像是从天而降的陨石一般坠向了天权的军阵。 所有的火枪手都在同一时刻抬起了自己的枪口,转瞬间喷吐而出的弹雨如同组成一道天罗地,完全地覆盖了来者可以活动的每一分空间。 但在那残影落地的一刻,天权的甲士们才能借着依稀的火光在恍惚间看见了他的模样。 那是一个如同鬼神一样披着漆黑战甲的年青武士。 他锋锐沉重的长刀就像是攻城的巨锤一样狠狠地撼击到了甲士的坚盾上,猛然炸裂的冲击波将钢盾轰击得粉碎,借着反冲的力道他乍然挥起长刀,咆哮着的刀罡如同旋风一样将密集的枪弹之生生地撕出了一道裂口。 “重整阵列……” 那率领着甲士的旗将洪亮的嗓音却戛然而止,就好像被扯断的纱布,霎时间就变成了一片嘶哑尖利的呻吟。 武士脱手而出的短矛精准迅速地洞穿了旗将的喉咙,他又往前飞速地冲刺,横扫而出的长刀在大气中绽放成一个漆黑的月牙,霎时便将七八个甲士从腰身截为了两段。 整个战局都在他的到来之后被完全改变了,从暗处袭来的凤翎兵士就像是把把尖刀一样插入了天权甲士的军阵,凭借着自己灵活的优势,直接突进了阵型之中最脆弱的位置。 在年青武士以同样的手法快速抹杀掉天权的旗将之后,处在黑暗混乱环境中的天权甲士们完全失去了方向,他们不仅无法准确了解到自己的敌人规模,甚至难以辨认友军的情况。 但在这极端劣势的情况下,凭借着良好的军纪与娴熟的武技,天权甲士们依然保持着强大的战力。而这批凤翎军的精锐也皆是身经百战的好手,凤翎军的步卒精通弩箭与短刃之术,在如此狭的战场之中他们的战技丝毫不逊色于天下间顶尖的杀手。 短兵相接,鲜血飞溅。 不时闪耀的火光在城中炸裂轰鸣,而无人注意的时候,不到十人的翃翼士队伍也已经翻上了城楼。周围灯火明亮的高塔中早已变得一片死寂,而其中负责警卫的天权哨兵们则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只留下那贯穿了自己喉咙或者胸膛的箭矢,力透石墙。 百里子仪冷然注视着下方陷入了一片混乱的军营,无声地张开了自己手中精美强劲的梧桐木长弓。 白羽的飞箭旋即就在空中划出了一道虚幻的轨迹,没入了下方的营帐里。 伴随着轻微的“噗嗤”一响,鲜艳的血液便染红了帷帐。 这才是这只凤翎军真正的目的,在血衣郎所带领的先锋困住天权主力的战力之后,才让这队最精锐的翃翼士从薄弱处突入天权军营后方的核心。 而这,才是将整个敌军斩首的致命一击。 “各自分散。” 百里子仪以手势无声地发出了行动的指令,他身后的数名射手就像是飞燕一般越过城楼落入了城市的阴影,而他自己则直接奔向了城楼的最高处。 百里子仪的白袍在风中翻飞,当他在烽火台上止步之时,便看见了那远方燃起的火焰,还有那如同军神一般独自突入了战阵的男子。 兵戈的嗡鸣与甲士的嘶吼一起在火焰中沸腾、融化,却又瞬间被斩断、默然无声。 这便是战斗的终局了。 百里子仪又一次举起了自己的长弓。 号令的响箭在空中绽放,好似绚烂的焰火,但这却是宣告着杀戮的舞台迈向盛大终结的信号。 无数来自暗处的箭矢如同飞星洒落,精准无比地刺入了那还苦苦指挥着战局的天权军官后背。 而紧接着到来的,便是死亡无情的收割。 荒城之中烽火灼烧着鲜血,所有高亢刺耳的喧嚣却都在黑暗之中逐渐变化成沉默。 尘归于尘。 土归于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十九、墨律、终年、烽火焚尘 下 五 淅淅沥沥的雨水打在宽大的船篷上,越过朦胧的水烟,远处岸边的依依杨柳模糊成了一片青绿,仿佛浸湿了宣纸的浓墨。 独自坐在舟中的男子靠在栏杆边,远眺着那城郭的影子。 他好像才蓦然想起,那时也是在这南国的烟水里,他也曾和故人们乘舟从水上行过。 恍然如昨日,却又仿佛远在了此生之前。 那么如今的自己,又找到了当时所苦苦追寻的答案了么? 男子的嘴角显露出一丝苦涩的弧度。 “我有些想你们了。” 他轻声地自语道,然后闭上了眼睛,侧耳倾听着雨水的声音。 似乎是过了许久许久之后,一只响箭如同雨燕一般划过水面,稳稳地钉在了男子身旁的木柱上,白色的尾羽在风中持续着颤动。 他解开了箭身上的纸条。 “酉时楼煮酒,君愿来否?” “呵,”男子微微一笑,“偷来浮生半日闲,还真是难得啊。” …… 黄梅子在微滚的铜炉中沉沉浮浮,升腾的气泡带起了迷人的酒香,在尚留一丝春寒的初夏时分,温暖了隔间里湿润的空气。 夜色已遍布天幕,屋外的阵风细雨由一扇纸门相隔,只留下了声声窸窣。 在天权的奇兵被剿灭之后,来自后方的粮草与支援的部队终于能够进入城中,但这一切也亦然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这名为“群芳阁”的店家曾是宁阳关城中最为隆盛奢华的花楼,廊外彩旗灯笼高扬,而在如今,却只剩下了一副人去楼空的荒凉景象。 席上只坐着三人,其中两人刚刚褪去了兵甲,衣衫上依然留着城头的风尘。 “这关城里的雨水花阁,真是怎么看都不会厌。只可惜,如今能够伴着我们的,已经不再有曾经那些唱曲的姑娘了。” “原来萧将军怀念的,还是这南国的姑娘啊。” “美人如花、良曲胜景,谁不爱呢?” 他似乎叹息了一声。 年过知命的凤翎大统领萧云昭露出了沧桑却平和的微笑,就像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懒散老人一样。 这位出身名门的老将已然陪着三代穷桑白帝走过了三十载春秋,而到了如今,在无数昔日的同僚卸甲归田乃至埋骨青山之后,他还是如此平淡地率领着千军万马奔行与休憩在不歇的烽烟里。 他的身躯已经很老了,鬓发如雪,曾经强健有力的身体上也开始浮现出皱纹与老斑。 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所以血衣郎摇了摇头,说道:“那将军所爱的东西,也实在是太过美丽、太过稍纵即逝了。” “我来为你们斟酒。” 百里子仪取出酒盏,将温热的酒水盛入了盏中,黄梅子青涩的酸味混杂在酒意里让人垂涎,就好似那些江左本身醉人的风光与故事一样,让人总是禁不起去怀念—— 昔年白衣卿相,昔年虎贲良将。 “凌波不过烟云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台花榭,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血衣郎哼唱着那首流传胜广的词曲,随后便端起了酒盏。 “虽然我很想说不醉不散,但是煮了的梅子酒不醉人,所以醉酒之意,便只能留在他处了。一期难得一会,这一杯,便由我请两位将军吧。” 酒水一饮而尽。 那窗外南国的烟雨依然无停。 有人饮酒、有人高歌。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如此苍凉、如此迷惘,却唯独无人沉醉、无人入梦。 好似临别一曲—— 南国千里皆故土,远去阳关无故人。 …… 血衣郎最终还是回到了湖边,轻轻一桨将船推向湖中之后,他熄灭了桌上的火烛。他躺在兰舟的边缘,感受着船身随着水波晃荡。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经熟悉了这种流浪,就如同是害怕着了解、熟悉乃至眷恋上什么事物一样,他总是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习惯就好像一种深入骨髓的毒,一旦染上,便戒不掉了。 就像现在一样,只有当自己孤独地躺入黑暗的阴影之中时,才能够感觉到安心。 究竟是因为这个世界变了,还是自己变了? 即使是如今的血衣郎自己,也依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六 许久以后,当少年不再是少年的时候,他也总是会回想起那些遥远的时光。 他走过很多地方,见过不同的路、不同的云、不同的水、不同的山、不同的植物、不同的亭桥楼阁,还有不同的人。所以他也听过很多故事,有的只是旁观,有的却成了局中人。 所以他终于还是慢慢找到了那些秘密的答案,就好像一种逃不脱的宿命。 宿命本就是逃不走的,就像是锁链,嵌入了人身体深处的灵魂里,无论走了多远,都会将其牵引回那注定的地方。 就像是他终于知道的自己父亲的名字一样。 夜长留。 纵是缘起缘尽,此世已然长留。 所以不惧、不悔、不悲。 …… 唤回男子思绪的,是远处那熟悉的号角声,在曾经北国的荒原里,他无数次地听闻过同一种声音——犹如神明的吟叹那样高亢辽远,却预示着钢铁与火焰混合而成的洪流到来。 号角声断残云碧。 死亡的烟尘滚滚扬起。 即使仅仅在数日之前他便以绝世的暗杀之术斩下了那天权大军统帅的头颅,但是这如狼群一般凶悍的军队是不会被轻易挫败的。 它们会狠狠地咬上自己所选定的猎物,拼死地追逐,哪怕直到天涯海角。 这场狩猎不会被阻止,那唯一的终结,便只能是两方之中,至少一边的毁灭。 “箭手迎敌,死守城墙!” 凤翎军的统领萧云昭的厉喝传遍了城头,就像是一头雄狮暴怒的嘶吼! 即使已经老去,雄狮依旧仍是雄狮,炽烈的意志在他的身体里燃烧,战场上干涩刺鼻的气味却让他自己仿佛找回了昔日荣光。 身为老将的直觉让他预感到,这会是他最后的一场战争。 也会是那最不朽的一场战争。 正义、信仰、荣誉。 那些属于过去的事物都在这一刻随着烟尘一同消散,战场之上唯一拥有的,只能是那挣扎着前进、厮杀乃至活下去的信念。 脆弱的信念。 这个世上,有勇敢的战士、也有老迈的战士,却绝少有勇敢而老迈的战士。 因为勇敢的战士,难以活不到老去的那一刻。 但在这一刻,这位老迈的名将却像昔日那些悍不畏死的勇士一样,胸膛里的血液如同岩浆一样灼热,他发出了高声的怒吼,在最高的城楼上插起了凤凰的旗帜。 然后他弯弓—— 劲射! 桐弓凤鸣,这把精美修长的强弓以梧桐作骨、凤羽揉弦、火铜为箭,每当一箭射出,皆可撕裂天风、声如凤鸣。这是镇守穷桑国土千秋的强大灵器,唯有每一世统领凤翎的大将能够张开它的弓弦。 那射出的箭矢就像是飞落的陨星,在天空中带起炽红的残影,转瞬之间就撞击到了大地之上。 爆裂的红光激荡起轰然的巨响,数十颗从烈火中飞射的火球就像是翻腾的火狮一样吞噬了庞大的攻城器械与数百人的队列,即刻就将一切都在火海中焚成了焦炭。 好似神怒之威。 只是一击,萧云昭就击碎了天权军队第一波凶悍的攻势,但也只是这一击,便抽干了他全身的所有力量。 老将屈膝蹲地,深深吐出了一口气。 可是至此,便已然足够。 “准备接敌!” 那身为这三千凤翎军士副统领的年轻翃翼士立刻接替老将发出了指令,银甲的战士们在高耸的城墙上奔走呼喊,弓弩与火炮齐鸣。 而就在这一刻,作为天权军队中坚的风牙铁骑立刻就展开了第二波攻势,他们就像是飞驰而出的漆黑长矛一样穿透了阵前燃烧的火光,在利箭与炮火的洗礼中决绝地冲向了城墙。 风牙铁骑精钢的鳞甲拥皆来自匠师手中繁复卓绝的工艺,黑帝御下的术者们亦为其刻下了不破的祝福,寻常的箭矢火药甚至连在风牙鳞甲之上留下细微的伤痕都难以做到。因此,每一件这样的铠甲,其价值都近乎堪比百两黄金。 只不过现在,他们的敌人是穷桑的凤翎军士。 文风昌盛的穷桑崇尚并恪守着古礼,所以他们传承着礼、乐、射、御、书、数之六艺。而作为穷桑王师精锐的凤翎军将士大多便出自士族门庭,他们自便接受着最为正统的教育与训练,亦唯有在历经八年寒窗苦读、三载军旅风霜之后,才得以跻身于其中。 凤翎之军势胜在精湛娴熟的武技与灵动变通的战阵,因此其尤以擅长拉锯守御的战斗而闻名天下。 城头凤翎军洒下的箭矢与炮火虽然难以一击便击杀风牙铁骑,但是密集的射击有效地撕开了骑兵冲锋的阵型,利用烟火造成的混乱成功延缓了铁骑的冲劲。 而这些暴露在战场之上的骑兵一旦有所犹豫,迎接他们的,便是来自翃翼士精准的狙击。 战火在城下不断地蔓延。 在濒临崩毁的第二座城墙之后,三百银甲的凤翎弓骑已经严阵待发,而率领着他们的人,却是一个黑袍的武士。 他腰间别着朱红的酒壶,手边挂着巨大的黑色长刀,他凝望着天边的火焰,就好像葬礼之上的送终之人,向死亡的世界进行着祷告。 血衣郎。 天权的铁炮又一次地轰击到了城墙之上,在巨大的轰鸣与震动之中,白色的石块从上空坠落。巨大坚固的城门上已经布满了裂缝,钢铁的机关锁链发出刺耳尖利的摩擦声,好像马上便会断裂。 城墙之上,凤翎的军哨声越发嘹亮。 这是那殊死一战开始的信号。 无声无息地,弓骑们排成了稳固的雁阵,巨大的城门由机关牵引着张开,刺鼻的焦热气息伴随着狂风铺面而来。 坚挺的城墙不仅阻碍着天权军队的步伐,也隔绝了凤翎守军的生机,而宁阳关中有限的力量终究难以阻挡风牙铁骑无尽的攻伐。 就像是困兽的死斗,只有舍命的一搏,才能找到一瞬生机。 但这一线生机,便也意味着巨大的牺牲。 这份牺牲,甚至足以毁灭所有的希望。 “即使成事在天,但谋事的,终究还是人啊。” 血衣郎蓦然想起了在那一日,百里子仪的话语。 “这样啊,”他自语自语般地,露出了凄冷却肃穆的笑容,“神明也是会投骰子的么?若是如此,想必我应该也是那最不受神明眷顾的赌徒吧。但这一次,我想要赢。” 这是他的誓言。 风声呼啸,从城门中涌出的白色骑军就像是风暴中升腾的浪潮,踏过城墙的废墟飞驰向了那广阔的战场。 利箭飞射。 城墙之上翃翼士们的援护射击开辟出了一条道路,沿着这条道路奔驰,凤翎的弓骑转瞬之间便和阵型散乱地风牙铁骑碰撞在了一起。 刀戈的鸣响之中,鲜血如红花般绽开。 血衣郎一骑绝尘,所有阻挡在他前路之上的铁骑在刹那之间便被长刀切成了两段,坚硬的鳞甲就仿佛白纸一般脆弱。 血衣郎的耳边甚至能听见远方北国军人的战歌—— “雕弓挽兮,天狼碎 长枪向兮,千军破 千山头,埋我骨 大河远,葬我身 百战无名终不悔 千秋风尘忆此生!” 越过烽烟弥散的战场,他在第一眼便看见了那个人。 那个伫立在黑甲的铁骑大军之前,犹如群狼之王的男人,但他肃静的模样却又是如此凄凉。 凄凉得像是守望长夜的黑鸦。 两个男子隔着烟火遥遥对望,狂风吹着长袍猎猎作响。 阵前未熄灭的那一线烈火就像是隔绝两个世界的境界线,互相倒映出宛如镜像,却又有着完全不一样的模样。 相似却相反,相反却相连。 这是两个人的第一次相遇,犹如命运轨迹必然的交汇。 倏然之间,那奔腾而来的烈马撕裂了整个风牙铁骑的阵线,它带起晦暗的残影从天而降,黑色的长刀与血红的长枪相撞。 鸣响。 声震了整片天地,仿佛一曲为万千生灵奏响的终焉之歌。 这是终结的开始,亦是开始的终结。 “嵇肃,这是我的名字。” 群狼新王的声音在咫尺间回响。 他在等带着回应。 “你想知道我的名字么?”血衣郎立在马上冷笑道,“真是高傲的将军啊,这是你对自己敌人的仁慈么?” “不。只是那位我最尊敬的老师,绝不应该也绝不能会死在一个无名的杀手手中,所以在杀死你之前,我要知道你的名字。” “夜……安歌。” …… 在多年以后的青史之上,这一个瞬间被永远地刻印了下来,就像是历史的星空之中流星的乍现那样闪耀。 但即使曾经作为这场战争主角的武士们,都难以想象,这一个瞬间意味着什么,又预示着什么。 那是属于英雄的时代、英雄的辉光、英雄的终年。 当这群咆哮的年轻武士们第一次登上历史的舞台之时—— 他们掀起的血与火的盛宴,便不可阻挡地焚烧向了整片大地。 烽火焚尘!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二十、故人远乡 上 故事戛然而止。 但是子桑心月与成蹊皆明白,这便已经是终结了。 “这是……关于夜安歌的故事。” “是的,”木子恬淡地笑着回答,“这便是我所听闻的,在那古老的年代里关于名为夜安歌的武士的传奇。那么,心月姑娘,你觉得这便是你所想要知道的那一个故事么?” 女孩微微摇了摇头:“我还是有些不明白……我并不是不明白你所讲述的这个故事,其实我都好像有些知晓那个人让我来到这边世界的意义了。可是,我依然看不见这条道路的前方究竟有着什么。” “但这毕竟是你的使命,所以无论如何,都需要由你自己来做出判断和选择。” 喝完了杯中的茶,子桑心月向木子轻轻行了一礼。 “无论如何,都十分感谢。感谢你会把这一切都讲述给我。至于那些剩下的故事,就让我之后,再慢慢地了解吧。” 木子点点头,向子桑心月与成蹊伸出了手。 “这便是那个人你们来这里所寻找的事物吧。” 深红的印章躺在木子白皙纤细如凝脂一般的手掌心里,上面以俊逸有力的笔力刻下了那一个名字—— “夜长留”。 …… “午安,那日苏。” 冬日煦煦的光线洒满了古旧的城,子桑心月又一次回到了洛先生的铺里,招呼着孩子的名字。 那日苏,在荒原牧民传统的语言里,这是“松树”的意思。 那在贫瘠的荒原之上独自伫立、独自茂盛的松柏,就像是属于这片大地千古最为坚毅顽强的守望者,庇护着那万千奔驰的野兽生灵。 如今这个看起来的孩子却有着如此一个刚强的名字,那是他的父母为他留下的最美好的祝福。 那日苏抱起狐狸跑向了子桑心月所在的地方,女孩牵起孩子的手,在门前的庭院里欢闹着。 而成蹊坐到了柜台前,与洛先生平和地攀谈了起来。 聊了一盏茶的时间之后,子桑心月也带着那日苏与狐狸走了进来。成蹊转过头看了一眼门外依然明亮的天色,却说道:“可能过不了多久,我们也会离开这边了。洛先生这些日子里对我们的照顾,实在感激不尽。” “是嘛,我想也差不多是时候了,”洛先生点了点头,“不过最近这个国度不太安宁,你们自己在外行走,也要多加心一点。” “这是自然。” 子桑心月与成蹊又向洛先生道了一声离别,随后便带着那日苏轻身走出了街巷。 旅途悠长。 …… “我们到这里也已经有一周的时间了吧。我记得夜安歌嘱咐过我,在这个世界里时间的流动与现世是一致的,在与木子先生也道别后,我们也该回去了。” “这样的话,待心月你平安回去之后,我向他许诺的事情,也算是已经完成了吧。” “嗯?难道你不和我一起回到那边的世界么?” 子桑心月的表情里流露出一丝讶异。 “呵,原来我之前也没有和你讲过么?”成蹊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毕竟我们和神明不一样,穿越境界的力量对于灵使来说,几乎都是非常隐秘的禁咒。所以我想要来到这个山海界,唯有借助你们的权能。” “这样啊……成蹊你来到这里,也是为了寻找什么事物么?” “是的,”成蹊微微点点头,“我所想知道的,是一些关于过去的事情,有些事,不去真正地寻找、倾听、看见,便总是无法真正地懂得的。” “我能明白。” 子桑心月释然地笑着回应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二十一、故人远乡 中 巷的尽头有着一棵粗壮的梧桐,它的枝丫垂在平房的屋顶上,落叶铺满了灰瓦。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奉奉萋萋,雍雍喈喈。 这种最初生于南国的乔木在传说中便是凤凰的栖所,岁月在它褐色的树皮上面留下了粗糙的痕迹。子桑心月走过去,用手摩挲着树身,她忆起了木子给她讲过的那些故事。 穷桑,那是被飞鸟所眷顾的国度,也是那一个人曾经所生长、战斗乃至最后离去的国度。 世间因缘的确就像是一张看不见的,命运的纺者在编织之中刻下了一切的注定。 然而直到走到尽头之前,那一切的答案,谁也看不见。 远空的太阳在天幕上逐渐地倾斜,北方的冬日夜晚总是来的特别早,就仿佛整个季节都在呼唤着安眠。 “等一等。” 成蹊突然叫住了走在前面的子桑心月。 “怎么了?” 女孩有些疑惑地转过了头。 “在临穹的时候,你应该见过朔了吧,就是我那个性格相当难搞的妹妹。” “已经见过了,是个相当可爱的女生,”子桑心月戏谑地笑道,“不过你这样说那个孩子,她不会在意的么?” “嗯,这样的话,那问题应该就不大了。” 成蹊只是轻描淡写地这样回应道。 旋即,他突然捡起了地上的一根枯枝,将其像一只利箭一样迅疾地射了出去。 树枝尖锐的那端撞在了梧桐树下的空中某个无形的事物之上,发出了尖锐的“嘶啦”声,在紧接而来的剧烈晃动中,数十根交错的细长丝线在稀微的日光反射之下蓦然现出了踪影,就如同蜘蛛的。 子桑心月的瞳孔乍然收缩,她瞬间就明白了成蹊为何会莫名其妙地问了那样一个问题。 这样的丝线,她曾在那个名为朔的女孩手中,也见过一次。所以她清楚地明白,这些看起来无比脆弱的事物究竟有种多么可怕的杀伤力。 “心月你听说过名为‘新妇罗’的妖怪么?那是在东洋国度的传说里闻名的妖怪,它们有着美人的面容与蜘蛛的形体,挚爱着用无法逃脱的蛛狩猎切碎人的身体,取走他们的头颅。” 子桑心月护住了自己身前的那日苏,一边心地向后退着一边苦笑回应道:“我可从来都不喜欢恐怖故事啊。” “没事的,这只是一个比喻而已。正是因为他们的技艺是如此诡谲危险,所以擅长操纵这种刀丝的人在我们的习惯里被称为‘天织主’,他们在杀手中也是最难缠的一群,”那空中的刀丝立刻就开始滑动了起来,仿佛张开成了一道天罗地,但成蹊依然只是平稳地走向了前方,“心月你不熟悉这样的敌人,所以交给我就行了。保护好自己。” 少年温和的声音里充满了让人信任、让人安心的厚重感。 天织主的刀丝,这是世间最为可怖的杀人之术之一,这些刀丝能够轻易地隐匿在空气之中,在杀手灵巧的手中如同天罗地一般包裹住他们的猎物,然后悄无声息地抹杀。 杀手和武者是不一样的,杀人之术是追求毁灭的技艺,无关于境界、只关乎生死。刀丝之下是死亡的领域,杀机四伏、无处可逃,所以即使是拥有强大术法的灵使在天织主的眼中,也不过是待捕的脆弱蝴蝶而已。 在古老的传言里,天织主布下的刀是无解之法,因为即使是操控着刀本身的那些杀手们都不一定能够完全地掌握刀阵之中的每一寸变化,千百根刀丝可以交错出亿万的形态,那不是凭借人力可以算尽的机关。 但也正因为刀丝的技艺是无比晦涩艰难的,所以操纵刀阵的天织主本身往往十分的脆弱,因此人们能找到的能够打败他们的方法只有两个—— 其一是在天织主布下刀阵之前就把他们杀死;其二,则是以自己的性命为诱饵,在天织主出手的一瞬间就找到他们,以命、换命。 可少年却同时拒绝了这两个选择。 他抽出了腰间的长剑。 长剑名为“提灯”。 在成蹊所拥有的名为挽风的名刀断裂在那夜的死斗之后,长剑提灯便成为了他如今唯一能够依仗的武器。 不过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这一样事物,便已经足够了。 提灯照夜,望遍河山。 刹那间划破了空气的青色弧光撞在了繁密的刀之上,精确地穿透了一个渺的结点。 那是联结掌控着这整个弥天刀的中枢之处,是天织主所拥有刀丝技艺的真正奥妙,越是强大的编织者便能在同时布下更多的结点,整个刀的精密与危险更是会数番地增加。 而成蹊只是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便看透了刀阵之中的一切变化。 虽然成蹊的天赋不如朔那样精通于严密的计算,但“心眼”的力量能让他的意识沉入绝对的宁静之中,甚至在天织主行动之前便能做出准确的分析和判断。 成蹊手中斩出的剑影就仿佛月下的清光一样冷冽,他迅疾地冲破了逐渐袭来的刀阵,尖锐的刀丝划破了他的衣衫染出点点血色,却没有任何一根真正地切上了他的要害。 迅剑,照夜。 达到急速的突刺剑技快得几乎看不清残影,成蹊在瞬息间刺出的那三剑又无比精确地斩断了刀之上的三个结点,铺满长街的刀乍然之间再次发出了一阵剧烈的晃动,数十根刀丝发出了刺耳的“嘶哑”声,如断了的琴弦一样崩裂散落。 与此同时,在房顶之上突然响起数道脚步急促起落的声音,一个灰色蓑衣的身影如低飞的蜻蜓一般快速地踏过灰瓦,他手指灵动,十只尖利的镖刃立刻便从他手中射出,顺着刀丝向成蹊滑落而去。 “障术。” 成蹊眉头一皱,却没有丝毫要闪躲的意思,他横剑与身前,像一只跃起的猎豹一样往前冲了出去。 他挥出的剑光与镖刃撞在了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叮当”响声,而他身后的刀也猛然收缩,却被成蹊刚刚好抽身而过。 这便是天织主常用的战术,这些游离飞驰在刀上的细镖刃虽然危险,却也不过是声东击西的手段,天织主真正所信赖的,还是那在暗处布下的绞杀刀阵。 杀手最危险的地方,便在于不可知,所以,当这一个天织主被成蹊逼迫着显露出身形的一刻,战斗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成蹊反手又是三道“照夜”的快剑,刺中了刀中最后的结点,当天织主布下的七个结点被完全地切断之后,密集的刀即刻便在空中崩解了,刀丝上反射的光华闪烁,仿佛散落的繁星。 “山门的刀手从来不做没有成算的买卖,所以我很好奇,究竟是谁会为了我们出钱买下像你这样锋利的一把刀?” “这样古老而精湛的武技,果然是天狩么,”远处灰衣男子的笠帽遮住了他的表情,但他干涩嘶哑的笑声就如同锈蚀的铁石交错一般刺耳,“若是能抓住像你这样的猎物,哪怕要付出再大的代价似乎也值得。” 成蹊叹息道:“即使过去了那么多年,你们都还不曾把那些事情忘却么?” “鬼道山门向来讲究公平,绝对的公平,”那杀手冷笑着回答,“以德,报德;以怨,还怨。这样将来,我们可还有很大的一笔债要算。” 成蹊表情凝重,默然片刻后才哂笑道:“但你现在已经输了。” “当然,不过看起来,刚刚的你并没有那么想杀了我,”杀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用阴鹜的声音继续笑着说,“不过现在来讲,你也杀不了我了。对敌人的仁慈是最愚蠢的事情,不过作为回报我就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那雇下我的人,便是你们天狩最熟悉也最讨厌的,那些怪物们。” 话音未落时,蓑衣的杀手蓦然松手,暗藏在房顶的机关弩枪发出了数道清脆的“咔擦”声,毒箭飞射,将成蹊与子桑心月的位置一起纳入了攻击的范围。 “阵云夕望!” 一直都谨慎地保护着那日苏的子桑心月即刻就做出了反应,骤然显现的流动灵力墙壁护住了狭的空间,将数十只弩箭全部绞碎在了半空中。 而那远方的杀手兔起鹘落的一个点地,身影转瞬就消失在了瓦檐之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二十二、故人远乡 下 当静默地听完成蹊所讲述的在益阳城中的遭遇后,木子微微蹙起了眉头。 “虽然世间近乎无人知道鬼道山门宗所的位置,但他们主要活动的地域依然很少会超过中原的范围。这一次那山门的刀手会来到这北荒之地,想必也是有特别的理由吧。” “木子先生觉得他会是专为我而来的么?而且他最后留下的那一句话,也让我感觉到一丝不安。” “他当然不应该是仅为你而来,”木子用毋庸置疑的语气淡然回答,“关于你和心月会来到这座楼的事情,连我事先也不知晓,那在这边的世界里,又还有谁能够这样敏锐地察觉到你们的所在呢?” 成蹊露出一丝凄然的苦笑道:“果然,还是幻轮教派的术者么……” “大抵如是,”木子点点头,旋即微笑着反问,“不过话说回来,既然你继承了天狩的誓言,那你对这边世界的历史,究竟了解到什么样的程度了呢?” “那些事情我读过、听过,却从未见过。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愿去追寻前人的足迹。” “这样就很好。” 木子笑意潋滟,欣然地点了点头。 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的子桑心月这时才出声问道:“天狩、鬼道山门还有幻轮教派,我记得这些都是木子先生曾给我们讲述的故事里所提到的存在。可能有些冒昧,但先生能否告诉我,关于他们的事情么?” “这些故事其实也本不是秘密,但和这个少年不一样,这一切皆非你所必须接受与承担的事物,”木子转过眼眸来,用恬淡平和的目光注视着女孩,“即使如此,你也期望着知晓这些故事么?” “夜安歌告诉我,即使是神明也是遵循着因缘的,所以既然是他指引着我来到了这里,那我相信,在此间我所遇见的一切都有所意义。既然有所意义,就不应该那样轻易地回避。” 木子扑哧一笑,用手抚了抚子桑心月的长发,道:“作为神明的你的确显得太过年轻了,但我也很喜欢这样的年轻。” 但木子的神情随后便变得认真严肃起来,她说:“而这一些故事,皆是关于凡人的故事——沉淀于历史洪流之中的故事。” …… 在最古的年代里,通灵的巫者们辅佐着伟大的君王们统御着四海之内的王国。他们与君王一起制定了律法、修建了城市,他们还依靠着自己强大的灵力守护并引导着平凡的世人。 那是诸神与妖魔都尚为隐去的亘古时代,弱的凡人们生活在蛮荒的大地之上,他们的敌人,是黑夜、是灾荒、是妖魔、是疫病,还有那存在于人心底的虚妄。 在这样荒凉的世界里,没有谁能够拯救凡人,所以凡人们只能依靠着自己来拯救自己。 而天狩,便是由巫者集结起凡人中最强大的武士们所组成的军队——他们以灾厄与妖魔为敌,无日无夜地在荒野上与这些怪物们厮杀,铸成了一道血肉的防线。巫者与天狩,就像是一表一里,构成了人类最初的秩序。 但逐渐的,凡人的王国开始繁荣,巫者的神权被君主的王权所夺去,浩大的军阵取代了古老执着的武士,天狩与巫者的存在变得不再重要,所以他们选择了与渐隐的神话与怪异一起,逐渐离去消散在历史的烟尘里。 所以所谓天狩,便是古老的誓约与正义,即使早已被人遗忘、即使无法改变结局。 而名为“幻轮”的术者,便在这样的时代里走进了历史的帷幕之后。 起初,他们是贤明的学者、是机敏的谋士、是求道的信徒、是高妙的医师或是绝世的名士,他们以知识、权威与信仰改造着这个王国,他们的力量,既来自神明星辰、也来自尘世权势、乃至人心所向。 他们好像并没有目的,或者应该说,幻轮的术者们追求的便是永恒的存续,而非一个明确的结局。 而他们自己,便将这个存续的一切称为“幻轮”——尘世如环,构成了一个绝对的均衡,一个永续的轮回。 为了维持这个永远的秩序,他们否定一切,否定了世人所拥有的所有可能性,只留下一个不变的空壳,就仿佛将这个尘世中的所有生灵都变成了在他们的筑起的鸟笼中起舞的夜莺。 所以他们也成为了天狩的敌人。 那是一场漫长而浩大的战争,在接近三千年的漫长岁月里,这些隐藏在历史尘埃之下的战斗却从未停歇。 就好像一场永世的战争。 直到那一年,那一世。 那一个以夜为名的天狩武士,将幻轮千载春秋里最为伟岸而强大的教宗在王座之上诛灭。 尘世在涂炭之后,涅槃。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一个不知道是否会带来的黎明,而无名的战士会在黎明之前最深的黑暗里面死去。 那最初照亮这个世界的一缕阳光,会成为跪倒在大地的尸体上的荣誉。 这是土地与人的命运。命运本身,即是与命运为敌。 是以,亘古不变的誓言依然在传承—— “纵生于死,此在无铭,永夜无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二十三、间章、无眠漫歌 梦境是生者独有的特权,所以神明是不会入梦的,他们永恒的记忆会刻下在时间之河的流逝里所知晓的一切,直到所有存在的痕迹都逐渐隐晦不明、直到所有的过去都在他们自己的意识里尘封。 所以在古老的传闻里说,如果神明也做梦的话,他们就将会梦见乃至改变这整个世界。 即使早已经陌生了睡梦究竟是怎样的滋味,夜安歌有时候依然会感到怀念,怀念那些遥远的过去。 自己尚还未成为以“夜安歌”为名的死神的过去。 对于神明而言,这或许依然是一份的不成熟,但也正是这一份曾经属于凡人的脆弱与遗憾的残留,才让如今的他能够更加清醒并透彻地洞察着尘世里的纷纷攘攘。 经书上所言众生皆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缘憎会、求不得、五蕴炽盛。 何也? 众生一生都炽然地贪爱自己的身心,这种执著就如同猛火一直燃烧却不曾止息下来,这份对自己所拥有的一切的执着,最终却化成了痛苦的源头,变成了煎熬。 “众生皆苦”,这是来自佛者的诠释,夜安歌能够领会,却并不认同。 人,并不“是”什么某种固定的存在,而是逐渐“变成”什么存在,所以人才拥有着可能性。也因此,作为人的生灵才不是机械,也不是时空与命运中的被拧上发条的玩偶。 存在的意义并不是生而赋予的,而是因为“存在”的本身,所以逐渐拥有。 在此间的无限轮回,也因为这份可能性,而变得完整。 这便是他所得到的答案。 …… 窗外的雨水簌簌,似乎比夜安歌记忆里那座城市的雨季还要绵延漫长。 临穹漫长寒冷的冬日也即将在新春之后走向尽头,窗外不尽的倒流的水下,默默滋生着在春日之时会萌生的植物根芽。 “arilshrs (四月的阵雨会带来五月的繁华。) 阿夜似乎很喜欢这个古老的异国谚语。 作为黑猫的她于海洋对面的那一方世界尽头之处诞生,她曾经陪伴着一个伟大的灵魂统御着古老的王朝,却在最后的结局到来之时,被永远地放逐。她在两千年漫长的光阴里已经流浪过太多的大地与国度,却依然没有找到自己的魂归之所。 所以她成为了神明。 夜安歌还记得许久之前,阿夜第一次遇见他时,所问的那个问题—— “你寻找到了那个唯独会属于自己的地方了么?” “为什么你会这么问?” “我以为,像我们这样的存在,皆是为了回归于某处,才会不断地往前寻觅。前进的道路,便是回归的道路。” 当时的他,仍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所以他只能说:“那在真正地走到道路的终点之前,又有谁能看得到呢?” 这便是轮回——此间、彼方,青葱、苍老,不断相遇、不断相离。 相逢不远,因此离别不远。谁都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但是等到与那个年少的影子重逢的时候,才发现—— 原来有些东西,一直都没有变过;原来有些以为一生都不会变得东西,早已经不是当时的模样。 没长大的孩子和长大了的孩子,就成为了彼此的镜子,互相依存,互相发现,互相珍惜。正是因为能通过彼此的眼睛看见自己独自所无法看到的东西,所以由互相的存在而达成了完整。 …… “rsrahyuarasrar” 如果这是一个陌生的世界,那无论是自己、是他人,是凡人、是神灵,所有的一切都无所谓了。 所有的人,都只是这个世界的局外旁观者。 就像这些幻影一样—— 当你坐在树下乘凉时,你会看着树下斑驳跳动的树影。偶一抬头,你发现了一片叶子,它和其他叶子一样随风摇动,发出“沙沙”的声响。你闭上眼睛,侧耳倾听,而当再睁眼的时候,风已经停了。你寻找着刚才那片叶子,却再也找不到了,它藏匿在了万千树叶之中。 当你靠在桥上,望着倒映着清澈影子的水面,你会看到无数红色与白色的金鱼游弋,花斑晃花了眼睛。你发现了一只金鱼,它在鱼群之中快速地穿梭。你支起身子,想要看得更仔细一点,但它不见了,你的眼睛里只剩下碧绿的水纹和一片红白交替的色彩波浪。 当你躺在河畔的草地上,让花草的芬香进入鼻孔,你仰望满天星辰。你的眼睛里倒映出了银河,你缓缓地想要进入梦乡。你凝视着一颗星星,它并不明亮,如此温和。你在思考这是它多少年前的模样,你因思考而视野朦胧,当你的眼神再度清澈的时候,你却不再明了你凝望的是哪一颗。 是的。 它们都是如此微的事物,在瞬间里一闪而过。 但每片树叶都有自己的脉络;每只金鱼都有自己的花纹;每颗星星都有自己的轨迹。 但你看不出。 因为你太不了解、太不熟悉她们。 所以你便是陌生人。 是奇怪而卑微的存在。 它们也如此卑微,就像你一样。 你默然、思考。 它们真的不是你所熟悉的么? 它们难道不是你自己么? 于是你明白了。 你会把那片树叶折下,夹进最爱的书里,你等待它的颜色褪去,最后成为美丽的书栞,直到味道与书融为一体。它成为了你所珍贵的宝物,很久以后,当你看到它时,你会微笑,然后开始怀念。怀念那个夏日的树荫低垂。 你会把那只游鱼捞起,怀抱着装着它的水缸来到江边,你将它放入江湖,看它自由游去。它来自有界的池塘,游向了无涯的彼方。它是一只开始飞翔的鱼儿,飞向深渊下的天空。你再也见不到它了,你会与它相忘于江湖,但你不会悲伤,或许只是有些遗憾。而这份遗憾,会变成记忆,一直、一直,存在。 你会去找出心爱的望远镜,架在草地上。你将自己的眼睛靠近,去观察让自己着迷的星星。你有一种预感与期望。因为你曾用肉眼在千亿的星辰里找到了属于你的那一颗,那么,如今,为何我便一定无法在那遥远的星星上,找到唯一属于我的玫瑰? 于是,一切都改变了。 它们,成了她们,成了唯一。 这便是意义,这才是意义——以及最好的回报。 …… 那么什么是答案呢? 从与那个以星辰为名的年少女孩相遇时,他便在期待着她的解答。 就像是“因缘”的预兆 那作为一个生灵与一个神明所拥有的意义,将会成为她自己的命运。 命运从来不是由神明注定的,只是太多人发现这一点时,早已无可挽回。 otdalkbhid;iayddalkifrf;iayflljalkbsidadbyfridot (不要走在我的后面,因为我可能不会引路;不要走在我前面,因为我可能不会跟随;请走在我的身边,做我的朋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二十四、哀歌牧魂 上 “鬼道山门的历史几乎和世间的王朝一样悠久,但他们不是一个亘古不变的势力,而只是一群特别的人所拥有的同一个名字,而这群人,更时常被世人称为‘刺客’或‘杀手’。‘鬼道’是他们的手段,‘山门’是他们的据点,鬼道山门的门徒们没有信仰、没有目的、没有野心……不,这样说似乎也是不准确的。我想,正是因为他们是太过于自由任性的一群人,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心中拥有着太多的虚妄,所以才无人能够真正地了解他们。人们唯一能够知道的,便是他们就像是赌徒一样不断地下注,只不过普通的人们赌的是金钱,他们赌的是性命、权力乃至这整个天下的大局。 没有人知道鬼道山门究竟拥有多少柄好刀,但他们曾千百次在弹指间让琼楼玉宇、千军万马飞灰湮灭;没有人知道鬼道山门究竟拥有多少金银,但他们也曾一回回让王侯门庭、极位权臣被背叛倾覆。但是人们知道的是,任由这个天下动荡变迁,他们也几乎赢下了每一场战争、每一个乱世,即使是人间的帝王,都撼动不了他们无上的权势。 而这样的一群人,在某一场浩大的战争中,却败了。他们为一个不可能失败的赌局押下了重注,却在那一场战争的结局里,失去了几乎一切。所以他们不甘,想要得到偿还——血的偿还。” “那一场战争,便是木子先生所说的天狩与幻轮的战争?” “是的。在那一个乱世之中,鬼道山门所支持的,便是幻轮教派的宗主们,所以为了达成自己的野心,他们与天狩最强大的武士们进行了一场漫长而危险的角逐。但他们终究还是错估了天下的局势,他们在一场战役中折戟沉沙,付出了近乎全灭的代价。鬼道山门至那一日起便走向了衰落,即使到了今日,都未能再复往昔的辉煌。” “难怪他们直到现在,也还依然这样执着于你们。” 辽阔的平原之上野草漫漫,四方的尽头皆是一片茫茫的深青,成蹊与子桑心月骑着奔马沿着蜿蜒的长河向前飞驰。 他们的目的地,是在这片荒原之上某处遥远而隐蔽的地方。 “幻轮的秘术师向来都不会轻易地站到历史的台前来,他们深谙利用术法、权力、信仰或是金钱来掌控他人的方法,为了维持他们眼中‘均衡’的轮回,他们不断地挑起争端、布下暗局,来除去他们谋策之中的绊脚之石。在山海境的这片大地上,天狩与幻轮的斗争持续了千年,所以如我们这样的天狩武士,反而成了整个世间最了解与熟识幻轮教派的人,”成蹊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或许是因为我生长于由灵使所掌控的现世,曾经的我很少接触到幻轮的谋局,所以才发生了这样的疏忽。现在想起来,这草原上那些扬起叛逆血色旗帜的战士,其实便是幻轮的谋士们最喜欢的棋子模样——他们拥有的欲望与力量,都会成为幻轮之道最好的祭品。” “所以你准备怎么做?就像故事里的夜安歌一样,独自去杀死那所谓的幻轮宗主?” 成蹊思索片刻,还是苦笑着回答:“如果情况糟糕到那种地步的话……这便可能是我最后的选择。” 子桑心月皱了皱眉,有些不高兴地冷冷回答:“你们这种唯我独醒的模样……真是蠢死了。” …… 那日苏抓着朱漆的木栏杆,凝望着楼下漫舞的白云,这是数百层楼的高空,那脚下苍青与纯白交织的一切都像是缥缈的幻境,让他不禁感到有些眩晕。 懒惰的狐狸在卷帘下蜷缩起来,享受着温暖的冬日光线,就像是一个橘红的毛绒线团。 “真是一个性子散漫的孩子。” 不知何时,木子穿过了屋里的屏风也来到了这层的外廊旁,她随心地抓起了狐狸的身子,抱到了自己的臂弯中。 狐狸发出了一声不满的低吟,但很快便翻了个身子,继续享受着迷离的阳光。 那日苏转过了头,有些拘谨地向女子行礼道:“您好,木子先生。” “不用感到不自在,尝试着去适应新的生活,”木子抚平了狐狸的毛皮,恬淡地笑道,“这个孩子似乎很喜欢你的样子,这可是一件稀奇的事情。只要安心地和它慢慢地一起长大,它就会给你带来很多好运。” 那日苏惊喜地回答:“是真的么?” “是啊,”木子亲昵地拍了拍孩子的头,“所以答应我,要乖乖地长大。” 狐狸微微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望了一眼身旁的两人后,又悄悄地闭上了。 青丘红狐。 从许久以前的过往开始,那便是传说中,会带来幸福的精怪。 即使人间百载,也难见其一。 …… “要喝一点么?” 饮了少许水袋中的青稞酒后,营火旁的成蹊向着打理着身上行装的子桑心月挥了挥手。 “哦。” 子桑心月转过头来,接过了成蹊递来的水袋。 她地啜饮一口后,喉咙里还是因为稍烈的酒意而感到了一丝灼辣。 子桑心月声嘟囔道:“要是出门的时候多带点水就好了,这酒我喝起来……无论如何还是习惯不了。” 成蹊倒是平和地回应道:“要是在这里过夜的话,晚上会很冷的。带清水容易结冰,反而是这能暖人身体的酒,会更好一点。” “呵,”子桑心月伶牙俐齿地俏丽笑道,“‘脱鞍暂入酒家垆,送君万里西击胡;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这便是你们所喜欢的么?真是好雄壮的的英雄气概。” “心月你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哼,”子桑心月转瞬间便收敛了自己反讽的不满神情,但又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皱了皱眉说,“我在四周逛一圈散散心,等一下再回来。” 成蹊只是点头回答:“嗯,我知道了。注意安全。” 注视着一身亮丽胡裙的少女逐渐消失在自己视野尽头,成蹊似乎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道:“谁又不是孩子呢?” 他其实明白少女的情绪会突然变得烦躁别扭的原因,即使她自己可能都还没搞明白。 对于她来讲,那个名为夜安歌的神明在女孩心中的地位,可能比她自己想的还有重要许多。 这些古老的故事所代表的含义在她现在的脑海里依然暧昧不明,但是她能感受到那些难受与悲伤,还有夜安歌曾经所承受的重量。 而这一切,如今又在这片荒原上再度呈现在了她的眼前。 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 或者是否有什么事物能够超越这无法搞懂的问题,指引她去往应当走向的道路? 她只是尚在迷惘而已。 而在这份迷途之时,她本能地拒绝着那些糟糕的预感,以及曾经那些遗憾的结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二十五、哀歌牧魂 中 在青铜柱立于八方的高高祭坛之上,挂在柱上的火烛在风中明灭,连帽的灰袍笼罩着独自站在天幕下的那个枯瘦身影,八道青铜柱的阴影诡异地向中聚拢,而他便在阴影交叉的正中,就好像整个人的身影都融化在了黑暗里。 古老隐晦的祷文在空气里随着狂风飘荡,青铜干苦的味道与荒原上狂野腥凉的气息混杂在一起,糅合成了一片混沌的境界,而那一头拥有着青黑色毛皮的猛兽如同穿过了镜面一般逐渐从阴影里浮现。 这是御灵之术。 即便对于强大的术者而言,御灵之术也是最为接近禁忌领域的术法。这样的秘术与寻常的七曜术法拥有着近乎完全不同的本质,那是通过凡人的意志来掌控灵体乃至生者的力量,再往前进一步,便是唯有神灵才能涉入的威能。 所有与强大的灵兽精怪的签下契约的术者都注定会为此付出残酷的代价,而在大部分情况之下,这样的代价,便是生者的灵魂。 “梼杌么……真是疯狂的怪物啊。” 祭坛下黑曜石垒成的阶梯上传来了一阵平缓的脚步声,说话的那是一个年轻的声音,直率干净的嗓音之下掩盖不住那一种来自心底的厌恶。 灰袍的术者回过了头,巨大的猛兽无声地靠在了他的身边,它凝视着逐渐靠近的那个少女,发出了低沉的警告呜鸣。 术者伸出手安抚着猛兽硕大的头颅,他望了一眼这个身上带着精灵一般缥缈味道的少女,发出了一声低叹。 “百载以来,诸神渐隐,没有想到像你们这样伟大的存在还会亲自行走在这个世间。” “我们遵循着那一切所应当遵循的守则,无所谓时代变迁、无所谓此间彼方、无所谓山海沧桑。我们只是那一位死亡裁决者的代行者,我们的眼即是他的眼,注视着森罗的生死变幻;我们的手即是他的手,亲自为逾越禁忌的万象降下最终的审判。” 少女所念诵的,是死亡的代行者崇高的祷言,亦是呼唤着终焉审判的誓词。 青蓝的业火从她的足旁燃起,她向前的每一步都在坚实的祭坛地面上绽放出耀眼的明光。 她站在这明媚胜过星辰的境界里—— 盛若华莲! “凶兽梼杌,这是象征着杀伐、拥有着炼狱力量的妖魔,这不是比我们这样的神灵还要神秘而可怖的存在么?原来仅是为了让这股被封印的力量降临于这个世间,你们便以鲜血和烈火灼遍了这偌大的荒原。真是一场可笑而可悲的血祭啊,万千生灵的性命与灵魂在你们看来,也皆不过是草芥须弥么?” “就像你们神明的规则一样,我们也不过是在筑起藩篱。我们的藩篱将庇护世人,那么顺从的人自然便会活下来,而且将会活在一个完美的世界里!但是这份宏伟的改变与进步,总是需要牺牲的——不能回避的牺牲。” 少女抬起了头,她澄澈的目光里倒映着青色火焰,那是一种难以遏制的愠怒。 “你们筑起的不是藩篱,而是牢狱,你们寻求的是一个与死亡无异的世界。被关在鸟笼里的夜莺再美丽,也不过是徒留下一具残躯的可怜装饰物罢了,从放弃作为生者的可能性的时候,你们便已经死去了,便成为了行走的尸骸。如果这便是你们希望的世界、如果这便是你们寻找的未来,那么,如此虚伪的完美不要也罢。” “年轻的死神大人啊,这便是你的自傲么?” “不,这只是我所坚信的事物。正是因为生命如此短暂、如此脆弱,才会如此强韧、如此璀璨,甚至能够媲美永恒。” 烈焰的虚幻长剑在少女死神的手中燃起。 好像闪耀的夜幕星辰。 …… “人们皆说鬼道山门的刀手比世上最为敏锐的猎犬还要难缠,他们是杀戮与复仇的大师,被他们所追逐的猎物,哪怕是逃到天涯海角,依然躲不过死亡的命运。然而传说终究只是传说,其实像我们这样的人,比谁都还要惜命、也比谁都还要更加计较那分毫的得失,所以我们从来都不是那最为坚韧的猎手,我们懂得在该放弃的时候放弃。” 那一个蓑衣覆住面容的男人弓着身子,好像将自己的全副精神都放在了自己面前磨刀石上的苗刀上,不时蹿起的营火照亮了被水浸润的刀身,反射的寒光也显得如此锋锐。 他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地诉说着那些话语,琐碎、平缓,和他所应有的那个身份好像格格不入。 但这,确实才是一个老练的杀手所应有的模样。 这世间从来不会有勇敢的杀手、不会有骄傲的杀手,只有懂得分寸的杀手,才能一次次从沐血的修罗场上,艰难地活下来。 无人回应男人的话语,他只是在继续述说。 “所以我想,其实世人那因为畏惧我们而流传的故事,用以形容你们,才应是最贴切的,不是么?你们是比我们这些杀手还要冷血的家伙啊——因为我们皆有欲望,有欲望便会有弱点;因为我们皆是懦夫,唯有懦夫才知道该怎样苟活。但你们不一样,你们所信仰的、所坚守的、所追求的东西,是那样遥远而梦寐,甚至到了可笑而荒诞的地步。你们是追逐浮光的愚者啊,所以你们从来都不畏惧死亡、不畏惧失败、不畏惧痛苦……多么可怜而可畏。” 在男人的话语戛然而止之后,整个营地里便只剩下了钢刀摩擦着石块的声响。 声声入耳,如同亡魂的鸣泣。 “这便是像你们这般杀手的眼中天狩所拥有的模样么?”那个少年终于从营帐之后的阴影里踱了出来,他俊秀的面容上微微有些苍白,身上沾着点点凝成了黑色的血污,“听起来……真是有一些可悲。” “我还以为你会反驳我呢,天狩的少年。” “我的确有很多反驳的理由,但那些其实都并不重要,”少年再度抽出了自己腰间的长剑,清脆的鸣响好似夜雀的清吟,“道不同,终究是无相与谋。对于你我这样的人来说,既然无论怎样交谈,最后的结局注定不会改变,那还不如多省些力气,争取能够在杀死对方之前不要那么轻易地就死掉。” “呵,看来这一切还真让那个怪物说中了,”男人微微点了点头,发出了愉悦而疯狂的大笑,“能够在这样的地方遇见你、杀死你,真是我所遇见的,最美好的那一件事情。” 火光突然之间明灭跳动。 兵戈嗡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二十六、哀歌牧魂 下 “列阵皆斗兵行。” 灰衣术者转瞬吐出的真言扬起了地上流逝如水的阴影,阴影在他身边蔓延,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卵。凶猛的异兽梼杌与术者本身立刻便被这不祥的黑影所吞噬,发出了空洞而嘶哑的闷响。 子桑心月立刻便明白了术者想要做些什么,怒喝道:“可恶,不要想要离开!” 但就在她想要往前追赶的片刻之间,阴影便飞速地消融,露出了那诡秘的术法中诞生的化生模样—— 那个武士的全身都笼罩在了如血般鲜红的古式大铠里,拥有龙角装饰的头盔之下是赤红的鬼面,光滑的鳞甲上闪耀着夜光,腰间绑起的两把黑色长刀都装饰着华贵的纹饰。他便安稳地立在那里,像巨岩一样沉重。 业鬼。 就如同“骸”一样,这亦是不死而怪异的魔物,但它们绝非没有灵魂的尸骸,而是在触碰禁忌的生者奉献自己的灵魂向鬼神换区了力量之后变化成的丑陋模样。 这样的怪物仅仅是存在于这个世上,便是对生与死,最大的亵渎。 “血……荧惑之血……” 在来到这个世间的一刹那,他凝望着远处的少女死神,发出了嘶哑的低喃。 那原本如同石像一般凝滞魔物武士也开始动摇了起来,在鬼面之下黑洞洞的眼神在一瞬间亮起了红光,就像刚刚从地狱之中返回的恶鬼。 它开始缓慢地起身,身上的盔甲发出了金属刺耳的摩擦声,它面对着业火簇拥的子桑心月,双手抽出了锋锐的漆黑长刀,浑身都开始显露出狂热的气息。 “血……渴……死……” 他的精神其实已经迷失了,留下的却是不会腐朽的肉体,他的话语断断续续,只剩下了着无机制的生硬感。 “麻烦了。” 子桑心月皱起了眉头。 在武士还没有移动的一瞬间,她就先动了起来,青蓝的业火缠绕着她的身体,如同彩蝶身后的双翅。变成了强大魔物的武士依据生前的经验双手将刀置于下段,全身都紧绷了起来——这是完美的防御姿态,任何强大的力量或者技巧都难以在他面前占得分毫便宜。 但是看见这样无懈可击的对手,如今的子桑心月也并没有感到迟疑。在短暂的前冲之后,她便与业鬼的身形几乎撞到了一起,业鬼右切上的一击在转瞬之间就滑到了子桑心月的颈口,刀尖带起的尖锐刀风甚至让少女几乎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已经被割破了。 但是这也不过是“几乎”。 子桑心月踩着精准的步子以毫厘之差侧身闪过了那一刀,在业鬼大开大阖的姿势里,她就用自己手中的细长直剑指向了业鬼的胸膛。电光火石之间,早已历经沙场的业鬼武士立刻就改变了刀的轨迹,刀锋就像灯光下的影子一样紧紧缠着子桑心月的身体。 无处可逃! 但在一刹那,子桑心月只感到了绝对的宁静,没有害怕、没有慌忙。 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其实早就已经改变了,甚至早已成为了曾经平凡的她想象之中也无法比拟的那一个自己。 一个璀璨的自己。 少女握住了刀,手中刀柄纤细的触感带动她的身体迅疾地向前。蓦然地,她抬起了抬头,她的视线和业鬼相对了,那魔物的双瞳不知在何时已经变成了像是燃烧的火焰一般的绯红色,嘴角呈现出了微而清泠的弧度。 一个的振步,擦着到来的刀刃从武士身下退了出来。 冲入、收剑、刺剑、振出。 在初次的交锋里两人皆是平安地擦身而过。 这短短的时间里发生的事情是那样的危险,但子桑心月便那样行云流水般地将其完成了,如同一场早已排练好的舞蹈。 这是她印在了脑海里,鸣尊在教自己刀剑之术第一天就告诉自己的事情——“战斗便是立于薄冰上的舞蹈”。 所以她只能追求着那踏在薄冰上最微的安全——在沉没之前的一刹那,翩然飞翔。 战斗其实在少女出剑的一瞬间就已经结束了。 业鬼并没有犯下任何错误,不,不仅如此,它的剑术强大而完美,在少女退回的一瞬间,它甚至没有任何迟疑就以迅猛无匹上段的突刺开始追击。 但这毫无意义。 就好像一开始冲进业鬼身边的场景回放一般,业鬼也像扑火的飞蛾一样冲了过来。 将剑尖突然转向的子桑心月无声而迅速地将其推了出去。 她的肩头擦着刀尖撞入了业鬼的怀中,业鬼的刀又一次刺空了,少女的刺剑无情而精确地洞穿了业鬼胸前的铠甲,剑刃上青蓝的火焰与铁甲相交的一瞬间带起明亮的火花,但即刻之间就融化了铠甲。那是人的心脏所在的位置,即使这具身体已然变成了怪物,这个部位依然是它存在的中枢。 子桑心月明白,这样的怪物不会疲惫、不会犹豫甚至不会轻易死去,其他任何微的伤害都是毫无意义的,只有这准确而致命的一击,才能以业火净化它的身躯。 “安息吧。” 少女低吟着叹息。 业鬼武士发出了最后的嘶哑呐喊,但在声音还未从他喉咙口传出之时,他的身体就已然崩解。 那是确确实实的崩解,没有一丝赘余和残留——盔甲、身体乃至它自己手上的刀,都在一瞬间化成了黑色的液体阴影,飞散于空。 少女突然想起的却是记忆里,那悠远而悲怆的诗句—— “人死了,就像是水消失在了水中。” 她苦笑着自言自语道:“呵,我还是大意了么。” 冰冷的业火逐渐地熄灭,她也转过了身子,望向了祭坛下苍茫的黑夜荒原。 火光依然明耀着,照亮了她的身影,仿佛是君临于世的王女。 少女似乎想要离开。 但她没有明白的是,那幻轮的术者留下的真正密谋,在这一刻才露出了獠牙。 那是一只与阴影同色的魔魇。 魇在转瞬之间扑向了她,就像是吞噬着日暮的黑夜本身,它行经之处的一切都被笼罩在了黑暗之下,坚硬的石板地寸寸碎裂;夹缝中的野草在瞬间变得枯黑,然后化为齑粉飞散;祭坛八方的巨柱被卷起的烈风轰击粉碎,铜屑纷飞! 这是毁灭的意志,那是绝对的死亡——生命的毁灭、形态的崩溃、灾厄的降临。 少女在这时才惊愕地转过了头。 巨兽的尖牙离她的喉咙只有不到不到一尺的距离。 只是在这一的刹那里,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绝对的寂静。 然后,青色的潮涌吞没了一切。 那是浩荡的青色波涛,仿佛垂落的银河。无数荆棘藤蔓像巨蟒一样沿着大地奔驰,将前方阻挡的一切都碾为齑粉,半空中的魇在一息不到的时间里就被挥舞的青色长藤击飞,重重地摔在雨水里。其余聚集在一起的妖魔也被尖刺穿透,破碎的残骸飞散。 荆棘筑成了篱笆,将少女牢牢地关在了里边,如同一个青色的王座。 “所以孩子们总是这样,永远都让人无法省心。” 那是像春日的芳华一般温暖的话语。 …… 浑身浴血的少年无神地独自站在倒塌的废墟里,感受着荒原冬夜的冷风席卷,好似快要失去一切知觉。 恍惚间,他却听见了某种熟悉的声音。 那是属于生长与希望的声音,所以他抬头,向遥远的地平线尽头望去,那里有青翠的光华闪耀。 少年释然地笑了,发出了低语:“原来,您也到这里了啊。” 在明白自己所担心的人一定不会出现任何问题之后,他终于丧失力气蹲坐了下来。 那个曾经无比危险的杀手如今已然躺在了血泊里,安静得有些伤感,空荡荡的营地里焦炭的味道与浓烈的血腥味弥散,好像是绝望的哀嚎。 但至少现在,少年已然无法再站起身来,平息这一切。 所以他只能闭眼、入眠。 等待着下一个黎明的到来。 …… 在东方的朝阳洒出第一抹破晓的光辉之前,奔驰的黑甲铁骑整齐划一地停在了荒芜的原野营地旁。 他们凝望着那无数面倒在地上的血色旗帜,即使是那久经风霜的眼眸里,也不由流露出一丝惊讶与敬重。 靠在铁骑首领身边的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骑士不由惊叹道:“没想到如今这片大地上,除了我们风牙无匹的铁骑之外,也还有这样优秀的武人。” 他身边那狼面男子的目光却投向了营地废墟更深处的地方。 狼面的将军露出了一抹饶有兴趣的微笑。 “是啊,”这位早已名震世间的名将应和了自己身旁副将的话语,“少年子弟江湖老,正是因为如此,这个世间,才会这样有趣,这样……让人值得期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序、少年意气 上 一 那风华绝世的倾国女子倚在红漆的柱子上,颇有兴趣地顺着抱剑少年的目光看向了不远处,成片的绛桃灼灼其华地开着,像是一片迤逦的彩云,细风阵阵,吹落了一地红英。 玄音阁下的湖水静静地流淌着,空气里带着草木的清香和流水的湿意,年少的清秀男孩如同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一般,在微风中显得有些缥缈而单薄。他伸出手,接住了斜斜飘来的一朵花蕾,在一刹那间,那花蕾开始生长、绽放,然后开始褪色、凋枯,仿若在呼吸间便经历过了秋冬,最后在一片枯黄中化为了齑粉。 留下的只剩下一道朦胧的剑意。 少年的眼神里露出了哀伤,他说:“好美,好可惜。” 女子开口了,声音柔软得让人想起夕阳下的一片浅云:“这便是百里家的‘春秋剑法’?” “是,剑中有四季,心中有枯荣。” 女子发出了嗤笑。 少年转头,问:“苏前辈为何而笑?” “此景虽美,不过人间常态;此剑虽妙,却也不过仿其形态。世有四季,花有开落,月有圆缺,寄心意于离合之上,伤春悲秋,这风骨,不是太浅薄了吗?” “那苏前辈觉得以何为至道?” “于我而言,便是人道。我自幼开始习剑,学的便是那‘山河流云’。何为山河?浩荡千里!何为流云?人世无拘!我以剑舞,一举一动自有山河之壮;我以袖扬,一旋一停便似流云逍遥。山河之壮,壮不过兵戈傲血;流云之美,美不过佳人倾世,使剑的终究是人,我学自天下,行侠江湖,舞人世繁华,杀不平不义,最后大成的,便是人道。” “那天下剑之道,终比不过人道吗?” 女子笑道:“这倒不是。在我看来,至少还有两道不下于此,其一,便是那天道,天下敢说悟了此道的,唯有昆仑剑宗的那一位剑仙。这次你们家盛会来的那位剑宗弟子,似乎学的便是此道,天道之高,人不能言,我不曾学,却也叹服。而另一道,便是剑之本道。剑道虽狭,却也不可谓不深,如今此道大成者,除我之外,天下还有几人呢。你如此年纪便悟了‘道剑’,资质丝毫不逊那些所谓的天之骄子,可在这道途之上,你就自甘沉沦么?” 少年摇了摇头,说:“前辈说我道之浅,我是不争。但百里家的剑法本源、铸剑之术,便是来自这雪海湖畔的灵山秀水,希言不知天道、不求人道、不为剑道,只愿一剑心、一座青山、一池静水、一片灵秀,守这方天地一世平安。” 女子愣了半刻,忽而大笑起来:“好一个不知天道人道剑道,好一个守百里家一世平安。大道三千,你偏偏选了一条死路,你本是金鳞,却非要安于一池之水中,不去成那游荡天下的龙,甘愿当了江南的一条青蛟。百里知秋这老匹夫,武功不过三流,铸剑也只二流,但这福气却是一流啊。你或许就是那把为百里家而生的剑,扬钧,扬钧,最锋利的剑,其实莫过于人本身。” 少年摇头,不说。 他依旧抱剑观花,就那样静静地坐着,那样瘦弱,却又仿若磐石。那一片秀气的侧影,像是剪下了整片江南的风华。 那一年,百里希言十六岁,正是少年正好的年纪,但他却把所有青春年华,都葬在了扬钧山庄外剑冢前的青石之上。 二 在百里希言时候的记忆里,父亲总是严肃而遥远的。 满藏神兵、建筑妙绝的扬钧山庄虽然地出天北,但依着雪湖与燕山,却有着好似江左一般的美妙风光。百里家百载延续、家风井然、武学精深、锻术高妙,古来便是天下首屈一指的武学胜地,而山庄里的大事事,全都要经过庄主百里知秋的手中,百里知秋日理万机,还一边筹备着那注定要震动江湖的第一届扬钧盛会,自是很难有时间和百里家子孙相处,虽然日日见面,但百里希言连和父亲好好说两句话的机会都没有。百里希言沉默寡言,而且由于身份悬殊,山庄的子弟杂役都没有能与百里希言说得上话的。 所以时候的百里希言记忆里,一切皆便是孤独的。 百里希言时候就把大部分的时间放在了书楼里。有时候,他也会独自坐在湖畔看着脚下的湖水、天边的鸟儿、远处的柳树和长桥楼阁发呆。 这样的日子直到他的弟弟百里纯钧的出生之前都没有什么变化。 扬钧山庄每四年皆会举办一届江湖盛会,这样的仪典本是让山庄之中青年子弟们祈天祭祖、切磋比试、开炉铸兵的盛典,不过山庄门下代代皆有出类拔萃之弟子,每次盛会皆有数柄灵器出世。 而在崇尚勇武的江湖人眼里,那些灵器便是千金难求的至宝。 因而每至扬钧盛会,天下诸国的江湖豪杰都以聚首山庄为荣,在盛典之中一显身手,更是为了求取一把足以名留江湖的武器。 然而这对于年幼的百里家三个孩子来说都是没有实感的事,他们唯一感觉到的,只是父亲越来越忙了。山庄里,没有人约束他们,却也没有人陪伴他们,他们只能自己去找自己想干的事,但终于一无所获。 无聊得显得有些寂寞。 让孩子们终身难忘的,却是那年春的灯节。 扬钧大会结束之后,扬钧山庄张灯结彩,为刚刚顺利结束的扬钧盛会举行声势浩大的庆功会,天下各方的名流豪侠都被宴聚一堂,山庄里以江左样式修起的名楼“钧明楼”外挂满了亮红的灯笼,湖上全是花船摇荡,柔婉的调飘满了整座繁华的山城。 在年纪的百里家少爷眼里,却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场景,他们不曾想过,原来夜晚的雪湖也可以这么迷人,那些他们眼里千篇一律的事物原来都是盛景。 北国最好的歌者舞者都来了,她们是如此漂亮,如同天人;手艺一绝的手工艺人被请来免费为山庄的客人们服务,算是一点彩头。 百里知秋终于在忙碌的日子里找到了一刻的歇息,他笑着看着自己的孩子们,享受着一刻的天伦之福,他打扮得就像那故事里醉卧日下帝京的书生一样,不羁狂放。没有人知道这就是那如今天下第一山庄的庄主,他此时只是一个功成名就的父亲,他拉着孩子们在街上走着,从手艺人手里拿过一支支糖葫芦,塞进了孩子们的手里。 他们最后登上了湖畔的楼,熄灯看着雪湖——花船飘摇,天灯漫空,歌声回荡,月色如霜,照得世界一片白茫。山外的风依然吹啊吹啊,江边的杨柳依然舞啊舞啊,直让一城的人们都醉了。 那时百里君子尚年少,依水观天青风澜。 百里知秋说:“看,这便是我们百里家的扬钧山庄,我们的雪湖!” 百里希言不说话,眼睛一直跟随着天灯飘远,他的眼睛变得那么明亮,仿佛要囊括那满天明月星辰。 的百里纯钧在吃完了糖葫芦后悄悄睡着了,嘴边还蘸着糖浆。 纵使年华催人老,那因雪湖而一眼定终生的少年,在那一刻就不曾再变老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序、少年意气 中 三 百里希言年满八岁了,这位如今江湖名声最大的世家中的大少爷终于到了习剑的年龄。 百里家剑法以巧著称,而作为百里家剑法基础之中的基础,便是“春秋剑法”。 “春秋剑法”本是百里家入门子弟都会学习的剑法,并不算晦涩,但这种剑法易学难精,初学者用起来比江湖上流传的一般剑法相差不大,但在真正的高手手上,这看似普通的春秋剑法却可以匹敌上乘剑法的强悍剑术。偌大一个百里家,敢说真正将这剑法吃透了的,也不过寥寥数人。百里知秋当年游历四方,才领悟了其中真意,所以最先使入化境的便是此剑法。如今的他亲自教给百里希言的第一种剑法也是此法而非百里家高等剑术,也说明了他对百里希言寄望之深。 在名剑堂前,百里知秋与百里希言相对而立,院外繁花满枝,莺燕唧唧喳喳。百里知秋手握雪亮的前朝名剑,对百里希言说道:“看好了!” 春秋剑法名为春秋,其实包括的是四季的意味,剑路多变,招招精妙。 百里知秋按照最普通的使法,以春之意起势,那剑随风而动,似缓而急,一剑刺出,宛如春日驱散了冬寒,跟着的是连绵的数剑,似微风轻拂,剑势里有无穷生机,百里知秋的身形越来越轻,仿佛变成了风中的舞者,春之剑意,连绵不绝,生机不断,与不擅巧劲的敌人相敌,可以以轻搏重,逼耗对方的体力。但刹那间,百里知秋的身形凝固了,他的剑还在轻然停在空中,但随即,他重喝一声,长剑在空中化作了一道奔雷,刺向了前方,那剑震动了大气,竟让他的身影一时变得模糊起来,爆发般的剑气呼啸而过,在地上留下了一道拇指粗的长长细坑,沙石飞溅。此后百里知秋剑路大变,大开大磕,有如骄阳烈火,暴雨风雷。四溢的剑气最终散去了,百里知秋收剑回身侧,开始为下一招蓄势。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百里知秋擅长“春秋剑法”,其中最厉害的,便是这秋之剑势了,百里知秋当初行侠江湖,杀遍恶人,靠的就是这几招。只见百里知秋剑影一晃,步伐随之而动,有如秋风过境,落叶满天,他的剑已经无法用眼睛看清了,只见漫天都是残影,似真似假,完全无法预料,而那散出的剑气击在了坚硬无比的青石地面上,却如同摧枯拉朽般地,硬生生地凿出了道道剑痕!仅是余势便有如此威力,难以想象在那剑风究竟该有多么可怕。 舞完秋之势,百里知秋剑锋一转,身体稍顿,又是一剑刺出,但那一件味道已经不同了,凛冽至极,带着像要把人的全身血管都要冻结的味道。春秋剑法收尾这冬之势剑招即剑,却招招致命,带着肃杀之气,冷酷无比。 百里知秋在最后的一招过后,收剑入鞘,回头看着自己的孩子。百里希言脸上没有他想象中的惊讶表情,却仿佛是陷入了沉思。 “这剑法如何?” 百里希言思索一会儿,用稚嫩的声音回答道:“极好。” “刚才只是让你对整体有所感悟,现在我一招一招教你,那你可要看仔细了!” 百里希言认真地点了点头。 一老一少就这样认真地在院子里练起了剑来。 …… 在一开始,百里希言的学习进度还是让百里知秋比较满意的,但日子一长,百里知秋越来越觉得不对。 百里希言学的很认真,但是那感觉却是木讷至极的,百里希言在自己传完春秋剑法后,却往往连一招都用不全,百里知秋只当是孩子年纪还,于是亲自一点点帮百里希言矫正,每每他问百里希言懂了没,百里希言都严肃地点了点头。在指正之后,百里希言终于能用出春秋剑法了,但是让百里知秋更恼火的事情出现了,百里希言使出来的剑法完全味道不对,不成章法。 百里知秋突然发现,自己这宝贝的儿子,竟然是一个连最基本的剑法都难学好的朽木!他一时气急,怒斥了百里希言一顿,从此见着百里希言都是冷面相向。 百里希言对此不怨也不应,在父亲不理会自己之后,只是坐在名剑堂里看着百里家收藏的各种剑术典籍,也不练剑,只是不断地看不断地看。 百里知秋自认为天资卓绝,没想到自己却生了一个这样一个像木头一般的孩子,每念至此,都是无限懊恼。剑术一脉,本是手上功夫,只有勤练才能建基提升,但百里希言却从不动剑,只是看,即使百里知秋任打任骂也丝毫不见改。百里知秋觉得这是百里希言性子倔,连父亲的话都不听,于是对百里希言更加严苛了。 到第二年,在百里希言习剑一年的时间里,这样一个孩子就像一个幽灵一样天天在百里知秋面前坐着,压得他心头就像被石头塞住一样的不舒服,最后他决定将百里希言送到剑冢去,一月只能回家一次,这样才安心。 那一日,他将百里希言招到楼外楼的大厅里,说:“剑冢是百里家的禁地,最具剑的灵气,你以后就在那修行吧。” 百里希言抱剑,看了父亲一眼,说:“便依父亲吧。” 他的眼神是干净的,没有一丝愤怒和不甘,反而显得有些轻灵,像是在为能去剑冢而高兴。其实所有人都明白,将百里希言送到剑冢是一种变相的软禁,也是百里知秋放弃了这个长子的表态。大厅内,百里知秋的几个兄弟都面露喜色,因为百里知秋长子天赋平平,次子尚还年幼。 百里家长房的孩子都如此不肖,那以后会接掌百里家的,便多半能是他们的子辈了。 大厅里那么多人,像是所有百里家的人都来了,他们站着,用可怜、不屑、窃喜和嘲弄的目光看着这个被打落尘埃的大少爷,百里希言跪在中间,那样子是那么可悲而屈辱,人们说着虚伪的叹息话语,却是在扼杀着一个孩子的未来。 但即使如此,百里希言却像什么都没有感受到,他抱着剑低着头,神情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仿佛他们讨论的,只是今晚晚饭是吃鱼还是鸭子。 百里希言总是如此简单而安静,以至于显得木讷。 百里希言就这样被送去了剑冢,像是一个被随意丢弃的垃圾,人们讥嘲着目送百里希言瘦的身躯逐渐远去,那是如此瘦弱的一个身躯,仿佛只要一点点的风就能吹倒。可他们只是冷眼看着,然后再回头就将他遗忘。 四 百里希言在剑冢的日子是寂寞而一成不变的。只是巡谷,观剑,然后入眠。 暑去寒来,怎样的风都吹不变百里希言的神情,也吹不动深深插入了岩石的把把利剑,森森的寒意弥漫在这片山谷里。爱剑如命的剑士总是认为每一把剑都是有生命的,那种生命是与生灵不同的意志,虽然无言,可是凛冽却鲜明。 名剑的性格总是与剑客是细细相应的,随性的剑客用的轻剑细长且锋利,带着几分清逸;热血的侠士用的长剑刚劲而粗糙,剑刃下带着鲜血的味道。剑冢是剑的坟墓,无数的好剑被埋葬在了这里,那些传奇的故事也被埋在了青石之下,所以这里显得很安静,很肃穆,就像是一片记忆的荒漠。 不知道这里的剑的主人曾有过怎样的绝代风华,不知道这些剑的主人是否能够十步杀一人,浩荡游千里。即使那样的年代真的存在,也早已随着风沙逝去了,留在这里的,只有名为剑的坟墓,一直一直地立着,直到沉默的尽头。 百里希言有时摸着那表面已经变得粗糙不平的剑身,也会想到,在百年之后,如今那些身负盛名的剑士是否也会像这些剑的主人一样,名字散落在历史的烟尘里。 他想不出。世界总是变化的,如今重要的事物,明日就可能会变得一文不值;而明日所歌颂的故事,可能只是现在的江湖里所溅起的一朵浪花。 然而无论是否无名,剑士总是不变的,他们在最古老的年代里就诞生了,依着一支长剑在尘世里走走停停,他们所做的,关乎江湖却无关青史,立于河山却无关天下,只在乎一颗自心,一种姿态。 所以剑才是兵器里的王者,那是一种不愿迁就的标志,一种骄傲而强大的态度。 这真的很好,值得有人为之付出一生来坚持。 所以世界的枯荣是重要的,因为那是人所处的地方;然而那枯荣也是不重要的,即使走到了天荒地老,那些桑田沧海依然在轮回。 百里希言就在这样的地方悟剑,然后在安静里明白了剑。 …… 在剑冢的日子里,百里希言常常独自练剑。 他站在风中,风吹着他素白的衣裳,就像打在了一株树苗上。 然后百里希言出剑了。 还是春秋剑法。 却不是他父亲教给他的春秋剑法。 是春,却不是春,百里希言的春之剑是缓慢的,没有了轻灵,只剩下一种艰难的感觉,不是生机,而是寂灭。如夏,依然不是夏,炽热的力道没了,剑上传来的感觉的却是微微的浮动。 似秋,却不是那天下寒,但萧瑟没了,杀意没了,百里希言的剑是摇晃的,犹如喝醉了,又是丰富的,犹如厚重的。最后来的,是冬天,百里希言的冬之剑是柔和的,没有凛冽,只有沉默。 百里知秋不明白这样的剑法,山庄里所有的人都看不明白,因为他们是一直生长在山庄里的子弟,早已熟悉了那理所应当的一切。 而百里希言招式里的繁华枯荣,看得见,破不了,就像流去的时光,想要挽留,却根本触摸不到。 甚至百里知秋都忘了,何为“希言”? “希言自然。故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 百里希言所悟的,是另一种四季。 春天是倔强的,是江流要解冻时的挣扎,是新笋要破土的痛苦,是对生命的呼喊,是一种突破。夏天是美丽的,是曲院风荷,是斜阳夕照,是热烈下的安静。秋天是哀愁的,是落红护花,却也是温暖的,如菊茶秋黄。冬日是沉默的,一切生机都藏在了表面的寂寥下,但沉睡不是死去,它们只是等待着,等待着下一季的绽放。 这是百里希言的四季,不一样的四季孕育了不一样的剑法,在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还没突破剑法形式的限制的时候,他早已经找到了自己心目中的枯荣。 只可惜,这样的春秋,除了自己,便无人再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序、少年意气 下 五 百里家二少是百里纯钧。 百里纯钧是天才,真正的天才。 每一个见过百里纯钧用剑的人都这么说。 百里纯钧也觉得自己是真正的天才。 在他九岁的时候,他就已经能够和山庄里大多年轻弟子打的不分胜负了,他的剑法猛烈而有力,一套春秋剑法在他手下使得大开大阖,颇有威势。百里纯钧仿佛天生就是为了使用刚直的重剑而出生的,在身体还未完全定型的时候,百里纯钧就已经背着一把与自己等高的大剑在北国江湖里四处游荡了。 人人都知道那位百里家二少爷,将会是天权江湖第一大世家百里家下一代最尊贵的人物、最强的剑客,在整片北地,无论是怎样的是高官名门子弟,在他面前都不免变得苍白渺了起来。 然而这样的百里纯钧并不快活,因为他很寂寞。 寂寞是百里家孩子们永远都逃不掉的。 …… 百里纯钧好胜,从就只习那力拔千钧的重剑,轻视花哨无力的轻剑,但他的剑技却丝毫不差,百里家剑术多端,注重大巧不工的精深与翩然千里的潇然。然而百里纯钧另辟蹊径,他只用一把重剑就能将所有的剑法融会贯通,一柄剑,既可重若磐石、也可巧若清风,当百里纯钧第一次在山庄里使出他的剑法的时候,他的天赋连百里知秋也叹为观止。 所以百里纯钧很骄傲,他也值得如此骄傲。 这份骄傲容不得任何人来搓。 百里纯钧爱比武,与山庄里的人比武、与来客比武,、与江湖中人比武。 许多来山庄求剑的江湖高手都与百里纯钧交过手,百里纯钧虽然年龄,但那股韧性却令所有人都印象深刻。百里纯钧会对每一个感兴趣的高手纠缠不放,直到研习透了对方的招式为之,百里纯钧在这样的比武中,也逐渐了解了各种江湖派别,一有机会,他就会去往自己慕名的地方游历,学习剑技。 百里纯钧有时候也会对自己那个被送走的兄长充满好奇。 百里希言天赋平平,枯坐剑冢都是百里纯钧老早就了解了的,但他从时候起,却从未真正地看见过自己的那位兄长出过一招一式,所以他一直对这个奇异的兄长的剑术抱着浓厚的兴趣。百里纯钧也曾多次找百里希言比试,但是百里希言从来没有答应过过。 在剑冢百里希言独居的屋外,百里纯钧时常会提着木剑过来练剑,扬钧山庄名气越来越大,但是也越来越热闹了,能像剑冢这么安静的适合练剑的地方,也是越来越少了。百里纯钧一来练剑,百里希言就会放下手中物,看他练剑。 百里纯钧问百里希言:“兄长为何不接受我的挑战。” 百里希言侧头望树,沉思,摇头,不答。 这种沉默让百里纯钧总是很恼火,也一直让百里纯钧觉得百里希言很懦弱——不会争取,也不敢战斗。 …… 那一年,百里希言十五岁,百里纯钧十三岁。 剑冢里来了一群少年。 一群锦衣大马,嬉笑桀骜的少年。 天权燕州土地肥沃、气候温和,陆路水路四通八达,交通方便,本来就是养人行商的好地方,在如今盛世,更是养出了一批批的贵门豪商。 百里家虽然兴旺,不过从不矜身自傲,对其他北地名门的态度也一直维持得很友好,所以虽然百里家作为天权巨擘,在江湖里的名声也一直亲善友好。 但这种友好对于其他北地名门子弟来说,在暗地里却被当作了一种示弱。在他们眼里,无论百里家如今多么强盛,终究也不过是江湖门阀,比起那些官家门庭或是北国巨商,远远不如。 这日来剑冢的,正是其中的名门公子姐。 剑冢作为百里家的禁地,一般人是进不得的,但是剑冢作为百里家的数百年的之地,在江湖的传言中,被描述成了一个十分神秘而又传奇的地方。 神秘传奇的地方,总是能勾起年轻人的好奇心的。 北国的名门弟子多纨绔,或许来源于这封风土的尚武与狂放,这些纨绔子弟极爱仗势凌人。 即使还未加冠及笄,这些锦衣玉食的年轻人就几乎游遍了半个北地。在各种奇异独特的地方都去过之后,寻常的地方也再难入他们的法眼了,所以他们别爱去往各种偏僻难入的地方。 于是,随意择了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他们数人也不曾向自家长辈与山庄之人告知,便闯向了剑冢。 剑冢处于幽寂的燕山山谷深处,气候独特,一处地方竟同时带了四季的景色,漂亮奇绝。 少年一行不到十人,除了五个出身不同的贵族子弟之外,其他都是他们的近侍。这些侍卫都是江湖中成名已久的高手,莫说护住四五个人,就算以一夫当关、以一击十也不在话下,所以家族长辈放任自家孩子周游也十分放心。 然而他们没向谷中深入多远,在剑冢扬钧之地的入口,他们便遇见了守卫的百里家子弟。百里家子弟皆深衣佩剑,在白水黑土之上显得十分显眼。在他们接近的时候,一个素净轻的少年正温和地与百里家子弟说着话。 随着少年们的大马蹄声接近,那孩子抬起头回望,百里家子弟也纷纷露出了警惕的眼神。 走在少年们最前面的是一个紫衣环玉带的男子,那是燕云道第一盐商陶家的嫡长子,也是燕城中有名的混世魔王、纨绔头头。 未等主人家开口,坐在马上的他就用戏谑的声音对着前面矮矮的半大孩子问到:“这位公子哥儿是谁啊。” 孩子讷讷地说:“百里希言。” 陶公子愣了一下,突然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得大笑了起来,笑得都像要岔气了。他身后的几个华衣的少年和女孩也跟着笑了一会儿。 一个家里买卖丝绸的大家姐笑够了,插嘴道:“陶哥儿,稳着点。” “也对,也对。” 陶公子停住了笑,但脸上还留着滑稽嘲谑的意味。 百里希言很平静地问:“你们为什么笑?”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你不是那传闻中百里家那废物的大少爷么,明明寄托了百里家的厚望,结果却是一个痴呆,被赶到了百里家偏僻的地方养着。我听说当初百里家老太爷儿为了这个孩子可是连脸都被气青了。” 百里希言闭眼,不说话,连动也没动。 百里家子弟倒是先呆不住了,百里希言虽然不擅剑术,但是平时待人温和没有架子,百里家子弟也不算讨厌他,更何况百里希言毕竟是百里家本家人,对他的嘲笑无疑是对百里家的嘲弄。 几个百里家弟子刚想上前几步,公子们的侍卫就动了,那个凭借一套金掌掌法在扬州立下擂台百战百胜的“金掌老虎”杨旭一抬手,就将几个百里家子弟推开了。 几人笑得更猖狂了。 “你们想干什么?” “哥姐几个也不准备干嘛,就想去你们那神秘兮兮的剑冢看看,去玩儿会,刻个字什么的就回去。” “我百里家的禁地怎能让你们这种黄口儿擅闯?” 陶公子一抬手,那杨旭又是迅雷般的几掌,将百里家子弟打昏了过去。 陶公子似乎还嫌不够,看见眼前这还没有动过的呆呆百里希言,御马一蹄就作势要踢去。他本想只是吓吓百里希言,看看对方惊慌失措的样子,没想到百里希言纹丝不动,丝毫不打算避让。 陶公子也不敢真把百里家大少爷打伤,啪的一下让马踏在了百里希言身旁,溅了百里希言一身泥,口中啐了一口。 然后百里希言睁眼了,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了陶公子的双眸,突然让陶公子心中一紧,宛如刹那间被冰水冲过。 他还没发怒,一个与百里希言差不多高的黄衣身影突然窜了出来。 “谁?” “你百里爷爷!” 就在刹那之间,寒光一闪,锋利的剑刃就把陶公子的马头斩了下来。陶公子一个不稳,狠狠摔在了地上。 待所有人都仔细看清楚了,才发现那是一个满脸英气的男孩。 侍卫们都想立刻冲过去抓住他,但那男孩将比身子还大的巨剑握在手里,剑尖直指在地上哀嚎的主子的喉咙,怕是一个不心就会让主子一命呜呼。 一个女子骂道:“哪里来的混·蛋?” 男孩眉角一挑,背过巨剑跳起甩手就是一巴掌。 女子一下气的愣了:“你竟敢打我,你可知道……” 还没等她说完,男孩第二掌就打了过去,竟打的女子连话都不敢说了。 男孩冷漠地说:“我不管你想说什么,我只知道你老子就是我。” 陶公子大喊:“给我打死这个混·蛋!” 杨旭立马就动了,他一掌拍向了这个不知来头的少年高手,另一把准备救过地上的主子。 但根本没等他反应过来,男孩又化作了一道烈风,一剑就向他刺来,他下意识去挡,没想到却挡上了自己的半条命。 男孩的重剑剑气凝固,已成无匹的剑罡,莫说是岩石,就连钢铁也能斩碎,那一剑声势惊人,直接就把杨旭狠狠扔到了数尺外的山石上。 另外有公子喃喃:“斜峰斩岩……你是百里二少!” 陶公子说:“管他是谁,给我打!” 百里纯钧冷笑,根本不给其他侍卫机会,翻身一个玉泉鱼跃,接连便是鹤归孤山!轻剑与重剑的剑术在百里纯钧的一把剑上融合的天衣无缝,剑光在空中幻成了一片白影,把侍卫都狠狠地震倒在地,剑气划过无数伤口。 “我百里家也是你们能来欺辱的?给老子滚,过个几日,我亲自到你们家去算账!” 带着愤怒与不甘,气势汹汹来到剑冢的一行人慢慢地离开了。 百里希言突然说:“钧儿……” 百里纯钧含着怒意说:“不要叫我钧儿。百里希言,你还是个百里家男人么!” 他连对大哥的敬称都省略了。 百里希言沉默半晌,说:“钧儿,你前面的路很广阔,但是一定要记得本心,不要有过后悔。” “我知道,不需要你这个家伙啰嗦。” 来剑冢取父亲刚为自己铸好的无双剑的百里纯钧就这样走了,只留给了百里希言一个背影。 他没看到的是,那些溅到百里希言身上的泥水,早已淌回了地上,百里希言的身旁,明明是春季,却是叶落如雨,萧瑟如杀。 百里希言就站在那里,看着所有人离去。 久久之后,发出了一声叹息。 三日后,百里纯钧大闹燕城,打伤名门少爷姐家丁无数,逼得百里知秋自己不得不给各家名门送礼赔罪。 为了以示惩戒,的少年被自己的父亲送隐去姓名入了军中,成为了一位风牙铁骑的普通士卒。 但是,这才是一个开始——百里纯钧那弹剑纵歌、轻衣御马,驰骋荒原的少侠时代的开始。 五年之后,百里纯钧十八岁。 但在人们的耳中,他所拥有的却是另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那是百年一见的绝世天才,接连摘取了五届军中比武头魁的风牙前锋营少将军,“雷霆剑”独孤云飞。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一、神巫、水花 名字。 名字是有魔力的,它们不仅仅是概念,也是对具体事物的指代,所以名字藏有着主人的特点。名字是“言灵”体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每个存在都有着一个独特的“真名”,真名具有着强大的力量,也是本质的化身,所以对于妖怪和人来说,真名无比的重要。一个优秀的灵力使用者知道如何通过自己的真名驾驭强大的力量,也知道如何通过他人的真名施加诅咒,所以妖怪和灵使们大多都没有固定的名字。 正是因为名字如此的珍贵,所以他们才拥有着太多虚假而不同的名字。 “你可以叫我巫槐。” 子桑心月醒来的时候,正好迎上了那个男人的目光。 他穿着深色的长衫,面目隽秀,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带着点儒雅尊贵的气息。他荡起浆的时候,子桑心月能闻到书卷气和檀香味融合在一起,很能让人安心。 幽冥的河流水势平静,水上行舟,四散的涟漪荡起了无尽的漆黑。几种充满魅惑和妖异味道花香混合在空气中。 少女依稀还记得。 白罂粟,花语是遗忘;曼珠沙华,花语是悲伤的回忆;铃兰,花语是寂寞。 她喃喃道:“那些隔过黑暗的花和水。” 迷蒙的氤氲席卷成了浪潮,刚刚醒来让女孩还有些迷糊,于是子桑心月从河里用手心舀起一些冰凉的水,给自己洗干净了脸。 那个自称为巫槐的男人问:“你不怕这河便是故事里的忘川?” “这里是幽冥,我知道。这里本来便是属于死神所管理的世界,所以即使我喝下了忘川的水,也什么都不会忘。” “哈哈,”巫槐笑了起来,“真是一个可爱的姑娘。” “谢谢你救了我。你能够带我来到这个幽冥,难道你也是……一位死神么?” “我,我不是像你们这样尊贵的存在,我只是一个失去了名字,永远困顿了这个世界的遗留之人罢了。” “那你为何……会拥有着这么强大的力量?为何会来救我?” 子桑心月有些惊讶,她能感觉到这个男人所拥有多么奥妙的神秘,甚至不亚于阿夜和鸣尊。 “这些都是我的朋友所拜托的,不过我不能告诉你他的名字。” “是这样么……” 子桑心月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们最后停在了一座桥下。 没有了名字的人。 子桑心月只能想起那些御灵者的故事。 古老的灵使通过和妖怪交换名字来交换驾驭它们的力量。在妖怪的眼里,名字是有气味和颜色的,它们能通过这种特征来找到灵使,无论灵使身处何方。因此,灵使能通过呼唤妖怪的名字御使它们,妖怪在灵使死后,会分食他的灵魂和肉体,妖怪的生命是近乎无尽的,人的一生短若刹那。 不过一些聪明的灵使会捏造出替身般的假名与妖怪交易,这样,他们便能无需代价地控制妖怪。神道教的巫师和阴阳师最精通的驾驭“式神”的法术,一部分就利用了这个方法。 但无论是交出真名还是假名,灵使都不再会提起自己的名字,他们把自己的名字深深地藏在心底,如同最珍贵的宝物。 ……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幽暗天空下的城里,四周矮的古老木阁民居上挂着灯笼,火光都是悠悠的绿色。幽冥的河水在一座座桥下蜿蜒流淌,水声潺潺,但一路走来,除了两人之外,便再无一个人影。 子桑心月思考着自己记忆中那些与“名字”有关的法术,问:“那巫槐你也是这样的么?” 他回答她:“我活着的时候是一个巫师,只巫槐是我的名号。” “巫槐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自己真正的名字。” 他说:“已经没有啦。” 灵力强大的人可以直接通过力量来压制妖怪,所以他们都不会做出交换真名这样危险的事情。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重要到需要他们付出名字为代价,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 神灵的誓约。 他曾经为了什么事物,而奉献出了与自己灵魂近乎同等重要的,真正的名字。 镇外是一片空旷的大地,在幽风之中,荒原上及膝的苇草一片片地晃动着,掩盖了下面厚实的黄土。略带苦涩的泥土香气让人心里有些微微难受,荒原上立满了没有名字的墓碑,青灰的石块落入了草丛中,像是被遗忘了几个世纪。 不远处有河流,那镇中流出的幽冥的河流。河流的水是黑色的,安静却急湍地流逝着,溅起阵阵水花。 “这里是一个坟墓?” “是的,这个世界里总是这样的地方。这是祭奠无名之人的地方。” 坟墓遍布了整个荒原,不计其数。不知道是怎样的苦难才会让如此多无名的人儿在这里死去,寂寞地等待时间的终焉。 每一座坟前都点着青色的灯笼,就像镇里那样。 子桑心月轻声说:“这些灯笼,看起来真是美丽。” 巫槐点点头,说:“是啊。这是名为‘挽魂灯’的灯,能为迷途的灵魂指引方向。不是所有人死去都会成为有意识的鬼魂的,大多数人都会回归于一片混沌,直到转生。这里埋葬的都是有着诅咒和罪孽的灵魂,无法超生,所以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将游荡在荒野中的他们唤回,好好地安息一阵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火折子点燃,火折子在他手中逐渐化作赤红的飞灰。飞灰飘散,像是点火的飞蛾一般飞舞在整个荒原。挽魂灯被飞蛾指引着纷纷升起,向远方离去。 很久很久之后,人们的影子回来了,他们都穿着黑色的衣服,有着和土地一样颜色的面容。他们在荒原里点燃了篝火,开始起舞,唱起古老的歌谣。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子桑心月不仅喃喃地跟着唱到:“式微,式微,胡不归?” 巫槐也颔首:“永夜无衣。” 偕君同行,与子同袍。 在属于过去的歌声里,往生烟开始在荒原里飘散。 “要听我讲讲一些故事么?就像你在那个山海境中,木子所讲的那些,只不过这些是关于我的故事。幽冥的世界里,世界的流逝比现世与山海境还要慢得多,所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子桑心月微笑地补充道:“足够的时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二、神巫、夏虫 巫槐将熬好的苦辛药汤装进了陶罐中,穿过肮脏的城市角落,给屋檐下的病人盛满。 屋外大雨还在下,阴郁得冰冷。 这是一个糟糕的年代,洪水和瘟疫在这片大地上横行无阻,曾经的繁华在不到五十年间就灰飞烟灭,流民与乞丐越来越多,所有人都脸色黯淡,比苦难更可怕的,是对生活的绝望。 一些男人从城外回来了,他们手上满是泥土,身上有着腐臭的味道。他们经过巫槐的身边,默默低下了头。阴沉的天空下聚集起盘旋的黑鸟,它们发出刺耳的尖叫,如同来自幽冥的风暴,它们像是闻到了男人们身上的味道,逐渐在这残破的街道落下,歪着头睁着漆黑不详的瞳子凝望着人群,如同死亡的预兆。 一个男孩用不安的声音向巫槐说到:“先生……” “没事的。” 巫槐轻轻拍拍他的肩膀。他往旁边一指,地上断裂的茅草绳纷纷像蛇一样蜷曲蠕动起来,然后顺着破损的木柱滑向了鸦群。乌鸦被绳蛇惊到了,扑棱着残破的翅膀飞起,发出怪叫声四散而逃,留下满地黑色的羽毛。 嬴王灭蜀不过五十年,这片大地就已经开始变得荒芜。 那些男人围坐在巫槐旁边,他们都是精壮的汉子,但是穿着的都是破旧的衣物,细的伤口布满了他们粗糙的皮肤,一些还滴着鲜血。 巫槐问:“只回来了十五个人?” “因为积累的怨气越来越多,幽冥的鬼魅已经开始出现在太阳之下。我们在被洪水淹没的村庄旁遇见了一群水鬼,一名战士死去了。有两位战士决定留在那里埋葬死去的人,我们先回来把事情告诉你。” 男人们的眼神里毫无生气,他们已经对死亡感到麻木,谁都不知道在下一刻自己是否会死去。巫槐放下自己背着的竹篓,将药草拿了出来。 “为自己敷上,我出去看看。” …… 枯萎的草根和黏着的泥水混在了一起,巫槐赤着脚,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这座城市已经几乎不再有能够安居饱食的人家,嬴王派来的官吏都逃走了,人们在废墟里面寻找着生活下去所必需的东西,蔓延的恐惧和冷漠是最可怕的敌人,逐渐淹没一切。 每天都有无法独自生活的老人和孩子被遗弃在路边,巫槐组织起一些仍然信仰着太阳的族人,将他们带回了城市的边缘,但是这只使得一切变得更加糟糕。草药和食物都在减少,连绵的阴雨会使疾病和伤口愈合得更慢,每天都有很多人在他眼前死去。人们几乎都失去了说话的力气,变成了野兽般的模样,他也逐渐不再吐露言语,每天重复最多的动作成了摇头。 巫槐依然是二十来岁的模样,他像是不会受伤和死去一般,在人群之中穿梭。但他维持这个样貌已经超过五十年了。 当年他还只是一个学徒,他的老师是蜀国最强大的巫祝。那时蜀地依然繁华,古老的巫族血脉为这片土地祈福,虫豸野兽被拦在了城市的外面,巫族近乎半神的力量带来了连年的风调雨顺。 每一位巫师都拥有着自己独有的力量,这种力量与生俱来。巫槐的老师擅长观象,而巫槐能够控制活着和死去的植物。在巫槐成为巫师的第一天,巫槐的老师就说,巫族是窃取神灵力量的人,所以身上都有着必须背负的责任和诅咒,当一个人成为巫师的一刻,他就得背负起一片大地上生灵的命运。所有的巫师都不得好死,他们终有一天要替自己的人民死去。 他就像自己预言的那样死去了,那时他已经活过了不知道多少的年岁。 最后一位蜀王狂妄而残暴,他对辅佐了蜀国两千年的巫族充满了猜忌。嬴王的使者带着蜀地从未有过的宝物穿过蜀道来到了这片土地,蜀王的贪婪让他答应了嬴王无理的要求。 蜀王对土地的背叛将由守护者巫族来承受,古老的封印被打破了,封印在巫山的狂魔苏醒,带来了无数的野兽与妖魔。蜀国五位最为强大的战士和无数的巫师参加了那场弑魔的战争,他们大部分都死去了,化成了三峡江水中的坚岩。蜀王将这视作巫族的力量带来的天罚,他将巫槐的老师吊起,在国都的祭天台上燃烧,火焰逐渐吞没老人瘦弱的身体。人民在他的身前俯首,惊惧地祈祷天神的佑护。巫槐一生都无法忘记那个景象,他看见蜀王站在宫殿之前,大笑着看着古老的信仰和血脉逐渐死去,他的狰狞和野心就像狂魔一样可怕。 巫槐的老师已经活了数千年了,在他活着的岁月里,用鲜血和法术保护着整个部族与国家,但是他最后像是一个恶魔一样被掉在了刑架上,被烈火吞噬。 他对巫槐说:“你是巫族最后的血脉,你要活下去,然后指引你的人民。” 在那一天,巫槐落荒而逃。 …… 巫槐走到了旷野里,他看见了无数游荡的豺狼和乌鸦,无数裹着的草席被扔在了地上,腐臭的气味从中散发。野兽不敢靠近巫槐,它们能察觉到他身体里强大的力量,在巫槐靠近的时候,它们立马就逃走了。野兽在转瞬之间就消失在了旷野里,如同从未出现过一样,没有人知道它们从哪里来,可它们就像死亡的宣告者一样,在每一个灾难的年代出现。 他将手指点在草席上,金色的火焰便转瞬间包裹住了其中的一切。太阳之火将净化亡魂,从而防止恶灵的出现。但是死去的人太多了,巫槐没有力量将所有的人都送去往生。 他像一个孤独的流浪者一样在荒原里徘徊,神灵与统治者都不会拯救这片土地,他将要陪这片土地一直走到死亡的尽头。 他穿过断掉的木桥,荒草丛生的大路和狂暴的河流,他跟随着妖魔的灵气行走,弱的妖魔鬼灵在看见他之前就被火焰烧死了,它们的残留的灵力被草木吸收,变成了土地的一部分。 空气里植物的絮语突然变得喧闹起来,它们在为不远处发生的事情而开始躁动。巫槐有一些惊讶,植物是安静的历史记录者,传递着大地的话语。巫槐靠近身旁的大树。 狼…… 水流……风暴…… 战士…… 断断续续的词语进入了巫槐的脑中,变成了模糊的画面,拿着斧子的人类在与野兽厮杀。巫槐有些惊讶,能在荒野独自存活的人几乎不可能存在,他沿着絮语的轨迹开始奔跑,草木为他让开了道路。 他看见黑色毛皮的狼群包围了旷野中的一辆牛车,牛已经死去了,被徘徊的狼给分食,露出带着血丝的骨头,而两个还活着的男人浑身浴血,在与狼相杀。那是两个技巧熟练的战士,凝固的鲜血将他们的头发粘作了一团,衣服上满是破碎的口子,但是大部分血液都是属于野狼的,数只被劈成两半的狼尸倒在车旁,凝视着暴雨天空的金色瞳孔怀着最后的狂怒与憎恨。男人们已经气喘吁吁,狼群有序地上前,用尸体来削弱他们的力量,这是一场猎物对猎手的杀戮。 巫槐发出高声的尖啸,如同鬼魂的嚎哭。狼群的眼中出现了恐惧,藤蔓破土而出,像鞭子一扬挥舞着,密布表面的毒刺在狼身体上留下深深的血痕,这些毒素不会致死,却会无限地扩大伤口的疼痛。狼群在植物宏伟的力量之前开始疯狂的逃离。 那两个男人像抽空了力气一样瘫倒在牛车上,巫槐慢慢地走近。 年长的男人眼里怀有警戒的神色,他问:“你是蜀地的巫师?” 巫槐审视着他们,两个男人穿着外来人的粗布衣,牛车上有着中原的铜器,但他们不是商人,商人不会在这个年代来到蜀地。 “你们是嬴王的流放者?” 男人露出一个自傲的笑容,说:“是。” 巫槐看见了男人眼中的愤怒和坚强,这是一种会为自己的信念牺牲一切的眼神。他熟悉这种眼神,因为他在那些从死战中回来的战士的眼中看见过这种眼神,他们经历过绝望,而且失去了一切,他们会为了自己仅剩下的一丁点事物而拼上生命。 因为他们已经一无所有,所以也不再害怕有什么好失去的。 蜀地苦难丛生,只有被流放的人才会被派往这里。 “我是■■,你叫什么名字。” 巫槐的话语就像是古老的咒语,他的名字呗永远地从历史与世界上抹去了,当回顾之时,也只留下空无的低喃。 “冰。” 这不是一个真正的名字,他们的名字会被统治者抹去,他们便为自己撰写新的名字。 “为何?” “因为夏虫不可语之。” 男人笑得有着疯狂和坚持的味道。 人生如夏虫,一季一生,我却不服。人说夏虫不可语冰,我便自名为冰。 …… 巫槐将父子两人带回了郡都,大雨依然没有停住的痕迹,明明还是夏季,世界却已经冰凉得如同死亡的梦境。 冰与自己的孩子季住在了茅草屋下。 冰对巫槐说:“这真是一个可怕的地方。” 巫槐没有回答。 他继续平静地说:“我要拯救这片土地上的人。” 巫槐一愣,露出一个嘲弄的微笑,说:“为何?” “因为我不服,我不要就这么无力地死去。” 雨势倾盆,狂暴的水声将世界的一切淹没。 那个叫冰的男人突然开始大笑,然后开始嚎啕大哭。 那个渺的如同夏虫一般的男人说,我要拯救这片土地上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三、神巫、无衣 冰梦见自己赤身裸体地在广袤的大地上奔跑,在遥远的地方,白衣的女孩在唱着歌。 “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河水在他身边奔流,带着不可阻遏的味道。河边开满了芍药花,淡紫色的花摇曳着,一大片一大片覆盖在河畔的原野上,它们遮住了道路,在袅袅的歌声里肆意地盛开。 冰不断地奔跑,他想要绕过这条巨大的河流,他赤脚踩踏在花丛里,泥土里的石块扎破了脚心,细的叶片划破了腿。冰感觉自己的鲜血在不断渗出,滴落在花瓣上,留下斑驳的纹印。 他想要跑过河流,但苦痛却在不断地蔓延,他发出大声的吼叫,他在呼唤河对岸的女孩。 白衣的女孩在唱歌。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冰想起了古老的神话。 名为夸父的巨人奔跑在大地上追逐太阳,他渴了就会喝干大泽里的江水。他不断地奔跑,不断地奔跑,最后死在了追逐幻影的路上。人们嘲笑说,看啊,这是一个多么可笑的人!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夸父,在向着一个幻影奔跑。 他一直在奔跑,从遥远的少年时代开始。那时候的中原有着湛蓝的天空,人们在树下织布、交谈、唱歌,他和他的朋友们在田垄上奔跑,干净的阳光下,没有谁会哀伤,也没有谁会难过。 他跑过了自己的少年时代,嬴王的军队来到了他的家乡,他们有着金戈和铜铠,像山谷里的黑熊一样强壮。他们要去往远方的战场,为此在每一个村落吸收着新鲜的血液。冰站到自己的爱人和朋友们之前,说:“我去,我是这片土地上最强壮的男人。” 他拿着巨斧赤着脚在战场上奔跑,他巨大的体格就如同狗群里面的一只狂狼,他会在太阳升起的时候第一个冲上洒满鲜血的大地,在太阳落下的时候把倒在泥土里的尸体埋葬。 他跑的越来越远,名声也越来越大,他是鲜血染出的英雄。 秦国的子民说,看啊,这是一个多么强大的战士! 他在出征后的很多年后回到了家乡,他的皮肤已经全是赤土的颜色。 他回到了那片湛蓝天空下的宁静土地,觉得一切灾难就像是一场过去的梦境。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他在村庄里奔跑,大喊—— “看啊,我回来啦!我成为了英雄,我回来啦!” 没有人回答他,他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不断地响彻,然后飘散。 我回来啦,我成为了英雄,我回来啦…… 他的朋友们和恋人都没有回答他,他最后停留在了村口的柳树下,几道红色和白色的丝带迎风乱舞,像是快被风吹熄的烛火。他看见自己的老父和健壮的男孩坐在树下,柳絮像雪一样盖在了他们身上,一身全白。 他的老夫用安静无波的语调说:“你回来啦。” 有着无妄的味道。 冰像是突然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他慢慢地跪在了地上,低声呢喃道:“我回来啦。” 我回来啦,但是所有人都死去啦;我成为了英雄啦,可我要守护的那些人都已经不在啦。 他们和她被埋在了柳树下。 他突然蹦跳起来,像一只发了疯的野狗一样大声地叫喊着,疯狂地冲向了山下。 他曾经是一只战场上的头狼,现在却只是一条浪迹的疯狗。 他跑向了得胜归来的将军,跑向了开怀大笑的嬴王,他要一个理由,要一个将他的一切都毁灭的理由。 穿着金甲的士兵抓住了他,如同死死地抓住了一只失控的公牛,他红着眼睛,被按在土地上,人们为他套上了沉重的锁链。 嬴王说:“你是秦国的英雄啊,因此寡人将以仁慈来免去你的罪孽。你将失去你的名字,去往那西边的土地。你要帮寡人在那里开疆扩土,以济万世,这是你的罪孽和惩罚。” 秦国的子民说,看啊,这是一个多么愚蠢的莽夫!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记忆的洪流席卷而来,在那熟悉的歌声里,冰听见自己在咆哮。 那个你深爱的女孩死了啊! 她已经死了啊! 他听见了歌声,因为那歌声一直回荡在他的心里,所以他还活着。 那个女孩已经不在了,他还活着。 一种莫名的狂怒在冰的心里开始燃烧,像是战场上燃起的烈火,不死不熄。 汉广江永,江永汉广。 去他的渡不过的河流! 他开始不信,他不信。 他不相信人一定渡不过这长长的河流,走不出这命运的荒原。 他奔跑,跳跃,冲向了宽广的河流,他咆哮着,带起了狂风。狂风将芍药花连根拔起,无数浅红的花瓣和青绿的细叶在天空中狂乱地飞舞着,和冰一同坠落。 如同一起冲进了千军万马的钢铁洪流。 …… 冰醒来的时候,还是深夜,屋外响起了惊雷声。 暴雨还在下着,屋里的微弱烛火在风中不安地摇晃。 “做噩梦了?” 巫槐在屋子的角落里用瓦罐熬着药,火星迸发发出轻微的声音,空气中满是苦涩的味道。季靠在墙上睡着了。 “有些累了。” 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轻轻地回答说。 他来到这片土地已经五年了,皆是荒年,不过现在的日子比以前已经好过太多了。他带领人们疏通了过去蜀王留下的水道,重新开垦了田地,野兽已经渐渐少去了,但也有很多人在这些工程里死去了。 郡都外的荒野里一片满是木碑的土地,大部分木片都腐朽了,但上面本就没有名字。死去的所有人都是没有名字的,因为无论人们怎样呼唤他们,他们都不会回来。 就像是芍药花,在枯萎前,便只会盛开一次。 今年比往年还要糟糕得多,积聚的水在垒山下的灌河江道堵拥,人们用沙石堆起了人高的堤坝,但是河水还在上涨。如果决堤了,估计一切都会变成五年前的模样。 冰坐到了巫槐身前,药味扑鼻。巫槐拿出边缘上满是黄泥的碗,倒了些浑浊的药汤进去。 冰接过碗,艰难地把药喝了下去。 “你不要倒了。你倒了,这片土地上的人就会绝望了。” “我知道。” 冰也知道巫槐没事的时候就会去那片只有木碑的荒野,默默地点燃篝火,念起古老的祈祷词。 千千万万的无名之民埋葬在黄土下,历史的竹简上只会一笔带过他们的模样,甚至连想起的资格都不具有。这片土地太广阔了,历史也太悠长了,以至于任何渺,都卑微得成了绝望。这便是所谓的人,像是冰爱着的村庄里,埋在柳树下的青年和女孩。 神灵不会救任何人,所以人才要尝试着拯救人,只有卑微才明白卑微的痛苦,那些梦想都是假的,都是假的。这片土地上只有卑微的人,卑微的兄弟姐妹,在无望的世界呼喊。 屋子里只有沉默,沉默的火星在木柴上跳动。 “在巫族的历史上,有一群战士。” 巫槐用木棍将柴翻开,一片安静的叙述着故事。 “他们活着就是为了参加一场必死的战斗。他们在平时喝着酒,吃着肉,和心爱的姑娘跳舞,唱歌,有着最粗犷的模样。但他们在每一个日落后的夜晚里都会磨利自己锋利的尖枪,勒紧藤编的铠甲,他们都是兄弟,随时准备着战斗。这场战斗可能直到他们年老死去都不会到来,但他们依然随时准备着,无论是年轻还是年老,都随时打磨着自己的武器。因为他们是这片大地上最强大的男人们,他们有着身后深爱的姑娘,血脉的亲人和脚下贫瘠却古老的土地。他们的敌人是恶鬼,是妖魔,是神灵,是一切无法打败的敌人。” “他们没有名字,他们只是战士,等待着唯一一场不能失败的战争。” 冰问:“那他们现在在哪里?” “他们都死了,”巫槐的声音里面什么都没有,仿佛绝对的空虚,“死在了五十年前那场与神魔的战争里。我本来也是他们的一部分,却唯独没有死去,因为我被扔下了,我还要等待这土地上的人民。在这片土地濒临死亡的时候,我会在所有人之前死去。” 冰安静地笑了,突然发现眼前这个不知年岁的男人和自己其实很相似。冰曾经想要守护的一切都已经死去了,可他还卑微地活着,所以他才想攥紧一切拥有的东西,拯救那些不可能拯救的人。 越是一无所有的人,越不想失去他仅剩有点的那一点点东西,即使那只是一点点无谓的希望,他也会为了那渺的东西和任何侵犯者拼命。 那些不会再回来的岁月在记忆里唱着无名的歌,成了命运的黑夜里的一点微光。 巫槐抬起头,轻轻地说:“永夜无衣。” 冰楞了一下。 “永夜无衣。” 与子同袍。 这是古老的战士们的约定,那是被称为天狩的武士。他们在最深邃的黑暗里像狼一样磨利了自己的爪牙,睁着愤怒的眼睛,他们随时都做好了厮杀的准备,他们要将一切苦难和仇恨回应给那些践踏过这片土地的存在。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一个不知道是否会带来的黎明,而无名的战士会在黎明之前最深的黑暗里面死去。 那最初照亮这个世界的一缕阳光,会成为跪倒在大地的尸体上的荣誉。 这是土地与人的命运。命运本身,即是与命运为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四、神巫、归尘 谁也逃不过命。 在巫槐很的时候,他的老师捏着他的手掌这么说。 那个人已经很老很老了,皮肤上满是皱纹,眼睛也已经看不见了,他的手就像干瘪的树皮,满是风霜的痕迹。 谁也逃不过命。 所以,不要害怕你的命。 巫槐有一种感觉,他的老师是看得见命运的,所以他才会如此苍老,也会弄瞎了自己的眼睛。命运就是这样悲伤的东西,沧桑而无法撼动。他的老师在巫族数百个坚强成熟的孩子中选中了最瘦弱的他,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他的老师对族人们说,这个孩子有你们所没有的东西。 他曾经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在这些孤独而痛苦的岁月里渐渐明白,那个东西,名为懦弱。 强者会拿起武器,像英雄一样地和命运斗争,而只有懦弱的人才会逃避。但命运是无法打败的啊,强者终将会死在命运的铁蹄之下,而懦弱的人会活下去,想方设法地活下去。 活下去就有火种,就有希望。 他的老师其实从一开始就看见了命运——所有的一切都注定会死去。 …… 满世界都是雨声,咆哮的江水冲击着山岩,溅起阵阵雷鸣。江水一直在奔流,向前奔流,像是无法阻挡的铁骑,或是高鸣暴怒的狂龙。 巫师是不会做梦的,因为他们是篡夺了神明力量的人,所以他们失去了人类的欢乐与梦。 但现在,巫槐想找个地方好好地睡一觉,他已经太累了,这种累不在身体上,而是像刀刻一般,一刀一刀深深地划在了心里。有时候你以为这些伤口经好了,但其实没有。当又一个阴雨天到来的时候,这些伤口又会隐隐作疼,开始滴下鲜血,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一丝一寸绞杀着你的内脏。 这是抹不掉的伤痕。 那个名为季的男人带着蜀地的人们在开山。六年前他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孩子,但现在,他已经长大成为了男人。他赤裸着上身,有着像铜一般坚硬黄黑的皮肤,带领着一群赤裸着精壮而坚强的汉子。 冰坐在大树下的岩石上,被雨点打碎的落叶洒满了一地。 他说:“我有时会想起古时候那名为禹的帝王,不知道当他在面对这样的大雨和洪水的时候,会想起些什么。” 巫槐想了一下,说:“禹这个字,其实本来指的是一种虫。” “虫?” “一条虫。无论他是一个伟大的帝王,还是一只渺的虫豸,其实都是一样的。”巫槐说,“一季一生,逃不过命。” 夏虫不可语冰。 井蛙不可语海。 如果夏虫拥有了梦想,那它是否也会盼望着去往最冷的地方,即使会在在寒冷的坚冰上冻僵? 如果井蛙知道了远方,那它是否也会挣扎着前往无尽的大海,即使会在在黑暗的深渊中溺死? 逃不过命,那便不信命。 巫槐问:“冰,你后悔过么?” “通常一个快要死了的人都是不会后悔的,因为要是后悔了,这一生也就算是白过了。我曾经已经后悔过一次,所以就再也不会后悔了。” 是啊,冰已经开始苍老了,他的眉毛头发和胡须都已经开始泛白,拄着的木拐开始腐朽。几年之前他还能拿着巨斧在所有人前面劈开山岩,但现在那阴冷的湿意渗入了他的心,他的骨头,让他能感受的一切都变成了苦痛。 人类总是会死的,要么被命运杀死,要么被自己杀死。 巫槐说:“我也不后悔。” 他捡起了身边的瓦罐,那是他平时煮药的罐子,他提起来,扔给了冰。 冰打开了盖子,里面是白色的水。 “这是什么?” “五十年前酿的酒。” “怎么想起给我这个。” “你的朋友就要走了,那不如先大醉一场,喝醉了再走。” 冰笑了,那是曾经在战场上像头狼一样奔跑着的战士的笑声,豪迈而苍凉。 他一口喝干净了那罐子里的酒,那水在喉咙和胸膛里变成了烈火,灼烧着整颗跳动的心脏。他仿若又回到了在湛蓝的蓝天下奔跑的少年时代,那时的世界没有谁会哀伤,也没有谁会难过。 当他喝完的时候,雨幕里,谁的影子都不见了。 于是他又变回了强壮的战士,像拿起战斧一样拿起了自己的拐杖。就算头狼老死在了无尽的旷野上,他还是那独一无二的头狼。 雨还在下。 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 …… 巫槐的耳边响起了金戈相撞的声音,那是战士们的武器撞在妖魔皮肤上的声音。 他曾经也想成为一个英雄,和自己的父母兄弟一起,在战场上厮杀。但是他的老师说—— “别去,别逃避你的命。” 你的命运就是不断地逃跑。 巫槐知道,他一直都知道,他知道一个愤怒的孩子在他自己的心里呐喊,对天嚎叫,他要和所有的血脉亲人站在一起,拿起武器和铠甲,在一起杀死敌人,在一起死去。可他将那个孩子关了起来,让他孤独地发狂。 巫槐真的想舍弃那所谓巫师的宿命,舍弃他的土地和人民,逃出那永生永世的诅咒,然后像一个人那样活着,然后死去。 据说世界上第一个巫师为了拯救大地上所有的人而窃取了神明的力量,他用那种力量学会了医术、学会了使用草药、甚至学会了长生不死,但他还是救不了所有的人。他医治的人越多,死去的人也越多。 那个巫师叫做巫彭,他明白了这片大地的宿命便是一个诅咒。他和他的子子孙孙将拥有神明的力量和人的躯体,被放逐在这片苦难的大地上,他们会用长久的生命背负起土地的重量,又终将因为无法拯救这片土地而死。 命运不在乎你在这长长的道路里有着看见了什么,只会收割最后的结果。 巫槐不甘心。 他因为不甘心而活着。 巫槐站到了垒山最高的地方,上面是低压的乌云和狂乱的雨点,下面是咆哮的江河和岿然的巨石。 水越来越多了,它们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大雨要将这整片大地都淹没,垒起的堤坝开始垮塌,如同山崩。 巫槐苦涩地自言自语道:“天要塌了。” 他看见无数的恶魂和妖魔在水花里泛滥,它们挣扎着从幽冥里逃了出来,它们有着剧毒的尖爪和庞大的身体,它们早已经死去了,所以也要将一切活着的都带向死亡。 巫槐闭上眼,听见了自己族人的战吼。 那无法打败的敌人又回来了啊,又回来了啊,那是命运,是恶鬼,是妖魔,是神灵,它们有着无穷的力量!但巫槐有着身后深爱的姑娘,血脉的亲人和脚下贫瘠却古老的土地。 巫槐突然有些自嘲。 深爱的姑娘?血脉的亲人? 他所有熟悉的人都死去了啊,死在了那五十年前伟大却无名的战争里。那被封印在大地里的狂魔们苏醒,如同一道吞噬世界的黑潮,巫族的战士和妖魔们厮杀在一起,它们用大地、火焰和雷电的力量互相攻击,鲜血洒在了三峡的江水里,将那浩荡的大江都染成了一片鲜红的血池。死去的妖魔和战士化成了水里的磐石,狰狞地对着天空咆哮。这个世界便是这样的,以血换血,以命换命,生命在死亡的波涛和烈焰之上起舞,恐怖又美得让人窒息。 我应该在那时就死去的。 巫槐想。 他突然听见山的那边传来了咆哮的声音,那是如同狮子一般的咆哮,甚至盖过了江河波涛。 那是冰的声音。 “我们除了这片土地已经一无所有,这是我们最后的战争,我们不能就这么死去!” 是的,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都已经快要一无所有了,除了贫瘠和生命。 但是人不是为了被命运打败而生下来的,也不是为了失去而活着的。现在他们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因为他们已经一无所有了啊! 巫槐伸出了双手,这片大地开始回应他的呼唤,古树的藤条在他的面前拧结成了大鼓,他用自己的过去的长枪当做了击鼓的棒。 他打鼓,山岩崩落! 冰和季带领着无衣的汉子们冲向了波涛,如同一群蝼蚁冲向了风暴。 他打鼓,雷声隆隆! 巫槐的手被震出了鲜血,但他丝毫没觉得疼痛。他脑海里回响着兄弟们一直唱起的战歌,他们都已经死去了,而现在他一个人为他们歌唱——永夜无衣。 他打鼓,风暴咆哮! 古老的誓约又被唤醒,穿着黑甲拿着长枪的勇士们从地底里面窜出,他们的战袍上绣着金色的鸟纹,那是太阳的符号。就像古老的传说那样,他们又回来了,他们继承着巫族的宿命,在永夜里守望着最后的火光。今夜如此,夜夜皆然。 他的鼓点越来越快,数万的战士冲进了水中,和如今土地上的人们站在一起,铸成了血肉的高墙。 他听见一个女孩问:“你往何处去?” 巫槐说:“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他听见了那个属于古老过去的女孩笑了,发出清脆悲伤的声音。 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因为我会在这场战争之后就死去。 他打鼓。 他看见一个男孩模样的神灵向他走来。 “这么做值得么?” 巫槐露出一个如同哭泣的笑容。 “谁知道呢。” 巫槐很早以前就明白了,他是蜀地最后的一个巫师,他应当背负起这片大地的宿命,直到下一个人接替自己为止。 但是他累了。 而那个名为冰的男人来到了这里,如同一个奇迹。 他像是突然就明白了。 这片土地不需要巫师,也不需要神灵,一代又一代的人会在这片染尽了鲜血的大地上成长,就像是伤痕累累的男孩一样,他会用倔强来面对无尽的苦痛,直到终有一天长大。 “你将因为这个誓约失去你的名字和生命,所有人都会忘记你,而你的灵魂会被困顿于幽冥,为所有的怨魂守夜,直到时间的尽头。” 巫槐只是笑。 于是男孩离开了。 …… 最后的鼓点化作了劈天的巨斧,将垒山从中截成了两半。 山崩地裂,奔涌的河水穿过了那缝隙,冲向了一条崭新的水道,水被分开了,不再瀑溃。妖魔和怨魂们发出尖叫,黑甲的勇士们把他们重新挤进了幽冥,他们奔跑着,跑向那黑暗的战场。民众围着冰狂舞呐喊,那横行千年的洪荒天灾终于被驯服了,人们向天呐喊他们得到的光耀。 冰抬起他沧桑的双瞳,他看见垒山上的浮云旋转,阴霾消散,万马齐喑。 他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远去了。 就像是一个古老时代的终结。 雨点了,脚下的水变浅了,山上的巨石还在隆隆地滚落,溅起黄色的尘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五、神巫、去兮 神隐之道走到了尽头,而尽头之外的世界,充满了熟悉的味道。 当那一个古老的故事结束的时候,子桑心月知道,她已经回到了那个自己所熟悉的世界。 她伫立在现世的门外。 巫槐说:“看着你的模样,我想起了自己所熟悉的一个朋友。” “那是一个和我很像的人么?” “不,她和你并不一样,无论是相貌、性情还有对待这个世界的方式,”巫槐温和地对少女说,“但唯有一点,你们是相同的。” “那一点……是什么?” “那是你们注视着遥远前路的眼神,都有着同样的坚定和执着。这是非常珍贵的东西啊。” 巫槐引领着子桑心月,走出了境界的门扉。 天外阳光明媚。 那是一座奇特华丽的城,子桑心月从未到过的城。 巫槐所居住的地方,是在城边上的庙旁,依江而建。说是庙,其实里面什么也没有供奉,只有几柱檀香青烟飘散,屋子里空荡荡的,陈设很简单。庙外是一个的园林,桃树李树下本是葱郁的草地,如今已入深冬,却只剩下了残绿和枯黄。 当两人进了主厅,几个还不及人膝盖高的纸片人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他们匆匆地从屋子角落里搬了两块圆凳出来,夸张地把凳子抱在肚子上,跑到我们面前,心地放在地上,然后一溜烟就没影了。 子桑心月又不也露出了一丝惊叹:“化物为形……这样的法术真的就像神话故事里一样美妙。” “只是平日里有些烦闷,打造出来的华而不实的玩意儿而已。多高深的法术?说不上。” “但其实我觉得,所谓的术法里,最珍贵的便是这样的东西了,”子桑心月摇摇头否定着巫槐的话语,“再浩瀚强大的力量,用于斗争之中,都不过带来毁灭的灾厄而已。所谓的术法,不应该是这样丑陋的事物,那应该是一种美好的东西,所以才能化腐朽为神奇。” 巫槐不经意地笑了。 “很稚嫩,但是很有趣的想法。既然姑娘这么喜欢这样的玩意儿,想放放风筝么?” “风筝?” “每年我做的风筝都不少,不过却总送不完,我也觉得可惜。” “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巫槐带着少女穿过堂前庙,进了屋,但屋子里一个风筝都没有。 巫槐问:“想要什么样的风筝?” “还有差别?” “当然。花鸟虫鱼,南北派系,宫廷民间,软硬骨翅,很多。不过你不用考虑这些,你随意说说想要个什么样的呢?” “燕子。” “这倒是很常见,我这便给你取。” 子桑心月惊讶地再看了一下屋子,说:“咦,这里不是没有风筝么?” 巫槐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把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息声的手势。然后他两只手伸出,好像是在半空中捏住了一根本不存在的线,然后开始轻轻拉扯。 他拉了拉,仿佛是确定了,点了点头,然后就转动了手中根本不存在的轮盘,又像是在收线。子桑心月有些诧异,但很快,巫槐所牵引的事物便出现了。 一只燕子一样的风筝从天边远远地飞了过来,仿佛还扇动着翅膀,在接近窗口的时候它慢慢地减速了,巫槐摊手,那燕子风筝便从窗子外飘了进来,稳稳地落在了他的手臂上。仿佛万物有心。 纸巫说:“旧时王谢堂前燕。” 子桑心月会心一笑:“真是奇妙的感觉。” 巫槐把风筝给少女,说:“去放吧。” 少女出门的时候,微风阵阵,天高云远,是个好天气。她就像记忆里和柳文一起奔跑在河堤的时候一样,提着风筝,一边放线一边慢慢地跑动,当风起时,便轻然松开手,看着风筝乘着风慢慢腾空,很快,便成了天上一只的飞鸟。 当风筝线握在手里的时候,感觉天上飞翔的就是自己的分身,迎着风飘啊飘啊,看见了自己从未看见的风景。 摇曳碧云斜。 …… 子桑心月要离开了,她最后向巫槐问出了那一个问题:“那个曾和我一起在彼方的大地上行走的男孩,也能找到自己的道路么?” “当然,”巫槐的语气里充满了理所当然的信任,“那是一个和你一样坚强的孩子啊。他早已明白了自己的归宿与命运,也拥有了足以走向前方的信念和力量。” “谢谢你。” 其实这些她都已然知道了,只不过想要再要一次确认而已。 ——谢谢你所告诉我的那些故事,这一切都将会使我成长。 ——谢谢你所安抚我的那些话语,这些便能让我安心。 人间难得是心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六、江湖远、陌上人 马上就是新春了。 燕城草长莺飞、水清柳翠、烟花繁华的春天。 扬钧山庄四年一度的盛会又该热热烈烈地举办起来了,天南海北的游侠们马不停蹄地赶往了这座北国遥远、雄壮而繁华的城。 独自出行的少年面容俊秀,打扮却很奇怪,他携着一柄青色的长剑和一块无刃的刀鞘,好似一位来自南国的富家公子一般。但他的身上却没有一丝富贵傲然,反而平和得让人心安。 少年坐在牛车上,咬着苦涩的草根看着天空,他身子随着颠簸一摇一晃的,让人不禁担心是否马上就要掉下去了。 所以他身旁一个稚嫩的女声问到:“哥哥,你在看着什么呢?” 坐在牛车另一边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大一点的男孩是哥哥,另外一个是妹妹,他们是牛车主人的孩子。牛车是属于住在燕州城外河边不远的渔夫一家的。 这一家子都是好心人,在路上的时候遇见了独自行走在田间道的少年,便停下了车,搭了他一程。 少年似乎很喜欢孩子,在听到女孩的话后,他坐起身平和地笑着说:“只是这方北国的天空,看起来真是漂亮啊。” 牛车上充满了浓烈的鱼腥味,但是少年一点也不在意,他的表情一直很放松,就像对世间万物都充满温柔一样。 坐在车后的三个人开始细细谈论起新的话题来,孩子们问少年是从哪里来的,少年说,那是一个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与这里比起来,就好像另一个世界。少年似乎很擅长应付孩子那些奇妙的问题,总是能够轻描淡写地勾起孩子们好奇的心性,又能给他们满意的回答。 坐在牛车前的平凡夫妻俩也听着后面传来的话语声,露出着朴实而满足的微笑。 牛车缓缓,陌上渐生浅草青青。 …… 燕城的市集很热闹,人流拥挤,物品繁多。 少年帮那一家人将鱼摊摆好之后,就自己走开了。 因为他来到这座城,也有着自己要做的事情。 少年即是成蹊。 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最后在荒原之上救了自己的,会是那一个人。 那个男人没有带着黑铁的狼面,他坐在桌边品茗,俊逸高雅的模样就好似一个翩翩皇家子。 “你为什么不顺手便杀了我?” “我没有胡乱杀人的兴趣。我的敌人,只是阻挡在我前路上的人而已。现在的你既没有理由、也没有力量来与我为敌,那么我便没有杀死你的理由。况且你在这片荒原上所做的,皆是有利于我的事情,这么算起来,反而是我欠了你一个人情。” 那时的成蹊只能无言苦笑。 “我大概能够明白你为何会在这里。伤好了便依着心思自己去走走吧,不过作为对你帮我除去这只叛军的回报,我建议你去燕城看一看。那里应该有人,能够帮上你。” “帮上我?” “上次你那折在了我手中的刀,应该是你的老师留给你的珍贵事物吧。我之前就说过了,你或许拥有着资格,所以这回我们不再是敌人的话,也可以考虑做个朋友。” “哈,”成蹊嘲弄一句,“那看起来即使英明如阁下你,也是少有的会看走眼一次啊。” 北国天权如今这如日中天的大将军嵇陆离露出了一个意味难明的笑容,摇了摇头,便走出了客房。 …… 成蹊在街上走着,看见了叫卖的贩、喝酒的食客、楼上的歌女、玩闹的孩童,这是与他所熟悉的那个以钢筋水泥建起的喧嚣浮华的现世完全不同的景色,可却没让他自己感觉到一点不适应。无论繁华与否、无论富贵与否、无论熟悉与否,他所在的世间依然是一个属于众人世间,他要追寻的道路依然没有过变化。 所以变化与否,并没有那么重要。 成蹊抬头时看见几个孩童聚集在卖糖葫芦的贩身旁,用带着渴望的眼眼神望着那竹签串起的蘸糖浆的红果儿。所以他三两步走上前,掏出了几个铜锱给了商人,取下糖葫芦分给了孩子们。 孩子们囫囵地将果实放进嘴里,谢了这奇异的外乡人,便嬉笑着跑开了。 …… 成蹊逛遍了城里的酒楼茶馆,江湖人喝酒吃肉议论纷纷的酒楼茶馆。成蹊不是这个江湖里的人,所以自然也没有去酒楼大吃大喝的兴趣,但他有事情想问,而在江湖上,想知道关于一件事最近的消息的最好的去处,便是在酒楼茶馆。 他一路走来,问了很多人都一无所获看,所以他去了燕城里最大的酒楼——那因为扬钧盛会的到来而变得格外热闹的“烟香楼”。 烟香楼的建筑格局很大,一座辉煌的高楼鹤立于林立的楼之间,漆色艳丽、珠帘飘荡,它坐落于雪湖另一边,与城中依山而建的那最浩大的扬钧山庄遥遥相望,夺人眼目。 这样的楼子,自然不是谁都可以进的。 成蹊站在楼门口,看着锦衣的贵人们进进出出,坐着香车宝马,浑身珠光宝气。 但成蹊觉得这里很“空”,是和现世之中那浮华的城市明明不同却又有些神似的空洞。在这片最璀璨最繁华的地方,他却觉得很“空”,这种空是一种空洞,仿佛一切都是虚妄的那种空洞。 成蹊仿佛要消除这种空洞一般地摇了摇头,然后进了朱红的大门。 在楼里闪耀的灯光下,跑堂的店二看见了这个衣着素净却朴素的少年游侠,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在意的表情。 这里是整个燕城里最为华贵的楼子,每天总有些平平无奇的江湖人物妄想着来这楼子里风光一下,然而他们都是站着进来,躺着出去的。 他走了过去,用漫不经心的语调招呼着成蹊。 二说:“这位客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 “只是寻一顿吃食。楼中可还有空余的位置?” “这位客人,实在是不好意思了。我们烟香阁中掌勺的皆是赫赫有名的大厨,做一道菜很花功夫的,所以本楼只收预定,不接生客。” 二虽热说的是客气的话,但是语气里藏不住一种讥嘲。 成蹊不由皱了皱眉。 就在两人谈话时,一个大腹便便、酒气熏熏的黄披锦服男人在三两随从的扶帮下从楼上走下来了,就在快要穿过人群时,男人的目光却落在了刚好从台上走下,抱着琵琶的一个清秀清倌人身上。 男人粗暴地向着那女子伸出了手,女子下意识地往后面一缩,却被自己的高木屐给绊住,身形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 站在人流边上的成蹊默然无声地伸出了手,只是好像无心地一挥,便点在了女子的肩上,让她不仅稳住了身形,同时也让出了道路。 那抱着琵琶的女子立刻惊慌地跑走了。 虽然成蹊的动作很,但还是落入了楼中不少有些人的眼里。 “拂衣式”,虽然在江湖里,这只不过是一种再常见不过的使力方法,但能在随意之间做地像成蹊那般淡然无声却又曲尽其妙,其中的功夫,绝对不简单。 虽然那锦服男子看不懂成蹊的武技,但他还是立马明白正是这个子放走了自己看中的目标,所以凭着酒意不由生出了十分忿怒。 “你子居然……” 他大喝一声,却也是一个不稳,肚子里翻江倒海,立刻就开始呕吐了起来。 而他身旁的随从们也马上围起了成蹊。 一时楼里爱热闹的人都聚了了过来,虽然这种欺侮人物的戏码时时都有发生,但是对于那些端坐于灯红酒绿之中的“大人物”来说,这事总是百看不腻的,仿佛每多看一次,自己那地位自尊,就又高了一份。 楼上传来了一个洪亮却阴鹜的声音。 “哟,我们这店里是打哪来了个意气风华、好管闲事的侠少年么?” 一时间人们哄堂大笑。 成蹊不说话,他只是往楼上望了一眼。 他身旁的二瞥见了成蹊的眼睛,从来没看见过这么透彻深邃的眼睛,就好像苍青的天幕。 成蹊说:“既然主人不欢迎我,那我就离开吧。” 他一拱手,然后转身。 “嘿,那边那个寒碜的子,给老子等一下。” 他的身后传来了粗鲁的男声。 成蹊回头,看见了一个壮汉。那是一个只能用精壮才能形容的男人——他的脸是精壮的,刀眉大眼,鼻梁仿佛是被斧凿而出,嘴唇坚硬厚实如岩石,留着一截浓密的胡茬;他的身子是精壮的,虎背熊腰、肌肉浑厚、青筋暴露,肤色呈现出一种健康的深褐色,宛如全身就是那山里的花岗岩,遒劲不摧;他的神情是精壮的——高傲,狂妄,强大。 “可问阁下有事吗?” “这里可是整个燕城都数一数二的楼子,你在这冒犯了我们的贵客,岂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我们在这道上混,可还要面子的啊。” 成蹊又一皱眉,说:“看起来,主人家是执意不让我这么轻易出这个门了。” 壮汉狞笑道:“你看看你,身上一股穷酸气,居然也借着点虚荣心想进咱家的店门。你这般惊动了我们的贵客,还脏了我们的门面,不拿点赔偿也说不过去吧?” 成蹊低头看一看地面,虽然他是从乡间的泥地里走过来的,但他的鞋很干净,仿佛一尘不染的干净;他看了自己的衣服,虽然样式朴素,但仍旧整齐光洁,如同刚梳理完毕那般素净。 但是他想了想,叹口气,然后抬了头,问:“怎么赔?” 壮汉伸出了四根手指。 “四分银贝?” 壮汉冷笑:“光你弄脏的那条地坛,也不只四分银贝吧。” “呵,那店家的意思到底是?” “四千银贝,少了一个子今天你也走不了!” 成蹊无奈地笑了:“这般店大欺客,主人家也还真是有些不地道了。” “你给不给?” “可惜我一名不文,这四千银贝,你们怕是卖了我也寻不到了。” “那好,给不起银子,那就该吃点罚酒了,来人!” 一恍眼的功夫,楼里就冲出来了十来个彪形大汉,围住了成蹊。成蹊听见有人发出了尖叫,不过那不是惊恐的尖叫,而是欢喜的叫声,是好戏来了的呼喊。 他感受到越来越多的人都看了过来,那些人笑着,带着残忍的味道,仿佛要慢慢品味着这即将到来的对自己的欺凌。 成蹊突然觉得有些头疼。 于是他只能耸了耸肩,对壮汉说:“对不住了。” 只见他往后一跃,就像是一只飞燕腾空,迅速地就出了朱门。 几乎无人看清他那迅捷的动作,就像是一缕青烟消散在了空气里。 所有人都在一时之间愕然了,人们愣了半晌才明白,这个子居然就这样跑了。但这只是一件事,江湖里总有些奇人,会些奇术也不奇怪,偶尔遇到了也不稀奇。于是转瞬之间,人们又把注意力放回了之前所做的事情上,楼里又恢复了嘈杂。 壮汉眯了眯眼,声说了句:“有意思。” 他一招手,几个黑衣人便从大厅后面的帘子里走了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七、江湖远、江风渔火 成蹊走在街上,不再去那些华贵的地方了,他大街巷地走,逐渐消化着自己才刚刚了解到的江湖里大的消息。 他看着逐渐西斜的太阳,知道该往回走了。 他已经大致猜到了,嵇陆离所建议他去往的地方,便是那扬钧盛会。 他所拥有的挽风长刀本来就是阿琰在这个山海境中所得到的灵器,这世间若有人能将其重铸如新,自然也是在这片山海广阔的江湖里。 他大致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线索,当转过街口后,却看见了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 那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少年,模样英武不凡,穿着一身深色的劲装。 他和成蹊年龄相仿,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 那是和嵇陆离有些相似的神情,桀骜而骄傲,仿佛终有一日将能睥睨天下。 那孩子也看着成蹊,他露出一丝笑容道:“没想到我们又在这里见面了。” “少将军现在不应该随着大将军阁下驰骋青州么?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我在军中五载,少有休息,这次托你的福,青州一方的叛军皆快要被扫荡全歼,所以蒙上恩赐,得以休憩数日。如今快到年关了,我也该回乡看看。” “少将军乃是燕城人士?” “我原姓百里。” 成蹊即刻恍然大悟,点头道:“原来如此。” 两人寒暄几句,随即一同谈笑前行。 成蹊依着记忆走向了市场。 成蹊走走停停,在布庄置办了几件衣服、去药房捻了两昧创伤药,并最后在酒馆处与这个名为独孤云飞的少年将军尝了几碗陈年老酒。 两人相谈不多,都是些关于江湖里的大事,虽算不上意气相投,却也互相心有了亲近的意思。 就在这时,燕城的市集乱了。 突然传来的,是孩的哭声,成蹊与独孤云飞一同往声源望去,看见一个女童正倒在地上嚎啕大哭,在她面前,一个比她稍大的男童拿着木棍,战栗着挡在女童面前,脸上带着稚嫩的坚强。那正是成蹊所遇到的人家的孩子。 他面前是五六个精悍的男人,面容凶恶,黑衣挂刀,身上带着风吹日晒的痕迹。 孩子的父母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想要护住自己的孩子,又不敢上前。 成蹊声问身旁酒客:“那些人是……?” 行人说:“这些人是南边燕门河上‘长河帮’的帮众,每过些时日就会来燕城的市集收‘护河税’,说是收税,其实就是暗抢!这户人家本来家里就不算富裕,最近连续几次交不起那税钱,帐一直被记着。今天他们就是来收钱的,说是交不起钱,就要把那个女童带走,去做水寨的侍女。” 行人的声音也显得痛心疾首。 独孤云飞眉毛一扬,冷笑道:“‘长河帮’,现在是越来越厉害了啊。我记得当年我走时他们也不敢如此惹是生非,仗着我不在家的这么久过去了,反而是越发无法无天了么?” 眼看一个大汉上前来,准备一拳揍向男童。成蹊与独孤云飞的身影皆是一晃便消失了。大汉虎虎有力的拳头在空中蓦地被一阻,他定睛一看,一个清瘦的少年竟好似凭空出现,用手就轻易接下了自己的拳头。 他心中一怒,刚想大喝一声,却发现胸前出现了一个沉重的拳头。 那便是独孤云飞,独孤云飞出手丝毫都没有留情的想法,一动便要见血。他身材健壮,常在边关打磨之后的力气与内力更是超乎常人,出手便是风雷之威。 只是瞬间,大汉的胸口便被打的凹陷了下去,伴随着肋骨断裂的清脆响声,大汉直接被震飞出去,撞在泥地上不省人事。 其他四个男子又惊又惧,问:“敢问两位阁下是何人?” 成蹊和独孤云飞见已经威慑到了对面,便停了下来准备说话。 两人刚想说话,没想到四人趁两人的愣神间齐刷刷地拔出了钢刀,两把砍向他们,另外的直接招呼向了旁边的孩子一家人。 这种江湖中人见义勇为的事情他们可遇到的不少,长河帮和官府贪官勾结,这种时候只要将当事人全处理了,死无对证,大多数时候都可以大事化,事化了。 见对手这样心狠,从不对普通人动杀意的成蹊也不禁脸色一寒。只见他伸出一指,脚步轻移,在呼吸间在四个大汉身边各出现了一个残影,四个弹指仿佛同时打到了刀身上,听得一个连在一起的“叮”响,四把精钢锻造而出的刀就从大汉手中脱手飞出,仿佛被剑从中斩断一般在空中断成了两截! 独孤云飞也更是火气上来,将腰上的大剑横扫而出。剑出鞘,金光跳跃,锐气逼人! 烟璇云裂! 独孤云飞的巨剑是何等坚硬锋利,一剑就将四人齐齐拍飞,胸口出现一道见骨的伤痕,大汉们哀嚎着爬起身来,知道咬到硬骨头了,一瘸一拐地跑走了。 在场的人们对转瞬间发生的事都愣住了。 独孤云飞面对大家,拱手说:“在下名为独孤云飞,乃是风牙军中旗将,今天发生的事情我们自会给官府通报。大家不必惊慌,我想上面自会给人一个公道。” 独孤云飞虽然没有吐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但风牙铁骑的威望在天权可是名震四方。风牙铁骑千百载征战四方、卫国戍远,可谓是无坚不摧,其身份荣耀,在整个天权庙堂上下,除了黑帝与武官第一人的风牙大将军,更是无人可以触碰。 听到这人便是风牙的军士,很多人都疏了一口气,因为他们就怕长河帮的人因受挫而发气,要找在这里的人欺凌出气。独孤云飞这话,便是表示他身后依仗的乃是整个天权军部,那自然不用再害怕。 更有热血的人大声喊到:“长河帮的人实在是欺人太甚,独孤云飞将军做的实在是好,请将军大人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出一口气啊!” 这话立刻便引起了一片附和声。 独孤云飞拱手点头表示明白了。 成蹊点点头,这些事情独孤云飞做起来,确实会比自己妥当许多。 独孤云飞和成蹊帮助那人家收拾了被打翻的铺子,一家人对这两个恩人都显得十分感激。 成蹊只是摇摇头,说:“大可不必这样。在来时路上我受你们照顾了许多,现在有所回报也是应当的事情,而且你们还要招待我住一晚,算是还清了吧。” 收拾完毕,成蹊便要和人家一起回去了,一直沉默不语的独孤云飞倒突然对成蹊说:“我也和你们一起去吧。” “云飞少将军今日不回家中看看么?” “今天在我们的手里闷亏,长河帮的人也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你与我他们可能不好办,但是这户人家可能就没那么好运了。” 成蹊想了一下,点了点头,换了一个措辞给卖鱼的夫妇说了下。 天色将暮。 …… 在牛车后面,男童女童已经累得睡熟了,独孤云飞抱剑和成蹊坐在一起。 独孤云飞说:“你也是挺能惹事的,才来这燕城半天,就和这边黑道一霸长河帮扯不清楚。和我当年倒是有的一比。” 成蹊爽朗笑道:“看起来当年的云飞兄也是一个年少轻狂的侠士啊。不过你能给我具体讲讲长河帮的情况么。” “嗯,不过这些都是我印象之中几年前的事情了,和现在可能也有些出入。” 独孤云飞这便给成蹊说起了长河帮的情况。 长河帮是燕城老牌的黑道势力,水贼出身,不过与当地官府和盐商勾结不清,势力极大。因为连官府都对长河帮作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长河帮在燕城一带近乎无恶不作、敛财无数,只不过他们深知江湖深浅,事情做的隐蔽,而且势力根深叶茂,这边的江湖白道也拿他们没法。 其中最可恶的,便是“护河税”。 长河帮自诩为燕城一带江河之主,所以在这附近靠河而生的居民都要向他们多交重税,以得自保。 税金巨大而且每月必收,如果税金不够,他们就要用其他事物代替,可能是要壮年男子去他们水寨为奴做牛做马,也可能是抓住各种年轻的女子去做侍女,平日脏活累活干尽,有时更要供人寻欢作乐。 燕城水民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忍受。 扬钧山庄虽然壮大,主持北地武林白道,让长河帮很是忌惮,所以也有收敛。可即使扬钧山庄一直都把长河帮视为眼中钉,可是其因为根系牵连甚广,碍于黑道白道之间的平衡,也不好随意出手。 长河帮帮主,是诨名为“黑石龙王”的雷动,是北地一带成名已久的一流高手。而此人,正是在烟香楼想要欺侮成蹊的那名男子,他也正是烟香楼的大股东之一。 烟香楼在他的扶持下,早已成为与黑道相连的头面人物聚会之地,所以白道江湖人都对其避之不及,只是成蹊初来乍到,也不知其中关系。 雷动实力高强,在一双板斧上的造诣早已登堂入室,而且他天生神力,纵使少有的武功比他高强的人,也难以架住他那劈山碎石的恐怖力道。雷动身怀绝技,又创建了江南一带首屈一指的水寨,不过其为人却是狠辣无比,臭名昭著。雷动不喜喝酒,也不爱与女人风流,但是嗜虐成性,传闻中他最大的爱好就是亲自用各种刑具拷问他人,不为了得到什么秘密与信息,单纯只是为了听见受刑人的惨叫。 雷动另一个爱好是搏杀,尤其是与高手搏杀。雷动享受杀死强敌的成就感,也为那种在战斗中不断变强的感觉而发狂。雷动与人动手,动辄生死相搏,而且其武功又高,难逢敌手。江湖上的成名高手自是都不愿与这样的疯子做对手,所以对他的邀战都是一口回绝。但是雷动手段阴毒,有时为了与自己相中的人战斗,不惜会使用各种下三滥的办法,甚至绑架其朋友亲属来逼战,这些人被迫战斗,也往往因为牵挂而心神恍惚,被雷动伺机残杀。 “你在烟香楼露的那一手已经让雷动对你有些留意,再加上在街上那么一闹,你肯定是没法轻易脱身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也算是中大彩了呢。” 独孤云飞冷笑着用这句话做结,成蹊倒是越发无奈。 即使他拥有着再怎样强大的武技,毕竟也是在灵使维持了安定的现代世界之中生活了一生,这般古风江湖里的腥风血雨,他自然不会有所了解。 他叹口气,说:“既然已经把麻烦惹下了,那就只好把事情都解决了才好脱身啊。” 独孤云飞倒是傲然回答:“这次他们要是真的惹上了我们的麻烦,那最后脱不了身的,可绝不会是我们。” 成蹊点点头,转头看向了逐渐天边赤红的晚霞。而在那牛车上,两个孩已经陷入了熟睡,成蹊温柔地伸手,将滑下来的席子又盖在了他们身上。 …… 农人自古,便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自然给予了什么,便只能接受什么。 在乡间老旧的屋里,渔人一家请两人吃了燕门江里上好的草鱼。鱼是喂在自家池塘的,肉很嫩,也很鲜,比不过什么名厨手下的名菜佳肴,不过也自有一股自然的味道——那是家的味道,水的味道。 成蹊很熟悉这种味道,也很怀念这种味道,因为这会让他想起很久以前的时候,那些流浪的日子。 晚饭吃的很快,两兄妹一直缠着那从军多年的独孤云飞,风牙铁骑是这个国度每个孩子都向往的武士,他们就像是伟岸的守护神一般传奇、 独孤云飞露出不耐烦地表情,心不在焉地应付着他们。 虽然独孤云飞模样有些冷淡,但成蹊看了依然是会心一笑。 独孤云飞的内心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多刺,真正冷酷的人是不会露出这样愚笨的表现的。那些骄傲的人表现总是随性而冲动的,但是他们的心,依然是柔软的。 就像他的那个弟弟,被称为“下弦之牙”的御灵使一样。 晚饭吃完,在与夫妇简短地交流后,成蹊与独孤云飞借到了被褥,准备铺在地上过一夜。屋就在水边,细细的水声潺潺。 成蹊对独孤云飞说:“晚安。” 独孤云飞将床铺在角落,他靠在墙角坐着,点点头应了一下。 在熄灭灯火的刹那间,一切都归于寂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八、江湖远、一剑心 上 今年的扬钧盛会,设在了新年之后的元夕,同时,再过些日子,也便是如今的百里世家的老家主百里春松甲子大寿的日子。 毕竟是一年里最热闹的节日,整个燕城张灯结彩,显露出一片欢庆的景象。 虽然地处北地,但是燕城的冬日里并没有那样冰冻三尺的深寒,河水潺潺地流动着,打湿了岸边光滑的青石。早起的成蹊用打来的清水洗过了自己的脸,在深深地吸进一口冬日早晨清冷的空气之后,他踏着雾气走回了渔家的院。 独孤云飞也早已整理好自己的一身衣物,他别剑立在水边,年轻英朗的脸上一双有神的瞳子远眺着白雾弥漫的江景,微微地有些出神。 “云飞兄可在思索些什么?” “嗯,”独孤云飞应声回过头来,对成蹊笑着打了声招呼,“只是我已有数载没有回到燕城,看见此边景色物是人非,不禁有些感慨罢了。” “云飞兄年少有为,回到家中,长辈想必也会十分欣慰吧。” 独孤云飞一愣,随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道:“这可就未必了。” 他随后便走向了篱笆旁半掩的门口。 “趁着现在天气不错,我出去逛逛。如果这里的人家问起,就说我在正午时回来。” “路上心。” 独孤云飞背对着成蹊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明白了。 成蹊收回目光,便慢慢走回了屋。 …… 狩猎是一件充满了奇妙意义的事情。 尤其对于荒原的子民而言,在世代的传承中,狩猎变成了一种根植于他们血脉里的,优雅而危险的技艺。 在草原上狩猎野兽的人,都会逐渐地变得和他们自己的猎物一样,变得敏锐、耐心而狡黠。杀戮是造化赋予众兽的使命与天赋,而与兽共舞的猎人们,也学会了这样的天赋。 所以在蛮荒的千年之后,他们才能成为这片大地真正的主人。 北国的武士皆是荒原猎人的后裔,他们无比了解野兽生存与战斗的方式,所以他们自己本身,即成为了最危险的群狼。 在边关与荒原的叛军与马贼厮杀数载之后,如今的独孤云飞,也早已拥有了如此的习惯。 所以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他也早已闻到了那些隐匿在浓雾之后的冰冷气味。 这样的味道让他感觉自己就好像依然没有从那片荒原之上离开。 充满钢铁、烈酒与鲜血的荒原。 扶着手边重剑行走在浓雾道中的独孤云飞不由露出了一丝冰冷却傲然的笑容,他的瞳孔收缩,好像穿透了白雾,寻见了什么自己正在追逐的事物。 “即使这么多年都没有和你们打交道了,你们身上那一分肮脏的味道还是没有变,还是这样的……让人作呕。” 少年清脆洪亮的嗓音越过了浓雾,仿佛惊蛰的春雷。 …… 陪着渔家人食完简单的菜粥之后,家里的两位大人便走去了屋外的鱼塘,而孩子们则跑到了院子里开始玩乐。 冬日是一个并不适合猎捕的季节。虽然在比燕城更北的地方,渔人们依然保留着破冰冬捕的习惯,但是那如今也逐渐变成了一种纪念的仪式。 漫长的冬日是万物在大地河川之下滋生孕育的时节,依水吃水的渔人们也依循着从先辈口中传下的那些朴素的道理,直到那一切皆化成了波澜不惊的生活里习以为常的一部分。 这样的冬日总是闲适却又清苦的。 成蹊望着这家人那平凡的生活模样,却蓦然感到了一种哀伤和怀念。 这样的生活便是阿琰一直在寻找、一直所眷恋的吧,但直至最后,她都没有能够再回来。 回到这片她出生、成长的大地,回到那个本应属于她自己的过度。 这便是流浪者的命运。 晴朗的天幕下,冬日的暖阳逐渐升上了天心,阵风荡起,在屋外的池水里扬起阵阵涟漪。 于是成蹊走向了玩闹的孩子。 “风大了,快回屋里休息一会儿吧,不然着凉了可就不好了。” 年幼的男孩女孩似乎也有些累了,于是他们望着成蹊,问道:“那哥哥你呢?” “我就待在院子里,哪里也不去。若你们乖乖地回到屋子里,下午我便带着你们到田垄上放风筝。” “真的?” 男孩的眼光中闪耀出兴奋的光芒。 “当然。” 成蹊摸了摸孩子的头,他俊秀面庞上的笑容是如此温暖,让孩子们生出了无比的亲近感。 男孩随即便拉着他自己的妹妹,一蹦一跳地进了屋子。 成蹊凝视着他们轻灵可爱的模样,直到两人的模样完全消失在了大厅之后的阴影里。 吹拂的寒风依然无停。 而成蹊蓦然转过了头。 “‘锦衣怒马扬鞭去,少年子弟江湖老’,这便是那在你的掌心里烟火纷扬的江湖么?江湖难渡,只木成舟、汉广江永、漫漫无边。但我只执一叶桨,渡自己。” 成蹊其实早已明白了,那一个真正统御着这个国度、这片江湖的男人为何会让自己趟入这片江湖。 成蹊就像是一片金鳞,化龙的金陵,他不属于这片江湖。而嵇陆离所做的,就是让这样的成蹊在这片北国的江湖里掀起一场狂乱的风雨。 或许无论这片江湖里有多少潜渊之鱼化龙化蛟皆无所谓,那个男人想要的,便是这样一个风云诡谲、自由昂扬,并且生机勃发的江湖。 这便是他所订立并守护的规则与秩序。 成蹊并不讨厌成为那个男人手中充满变数的棋子,因为他也很想亲眼见证,那个男人所掌控的世界里,究竟会有怎样的波涛与浩瀚。 再然后,他便能够明白—— 又该如何,才能超越这样的壮阔与宏大。 所以,纵然万千风雨,也再也无法阻挡这个少年武士的远途。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九、江湖远、一剑心 下 少年手中提握的,是那高过了他半身的钝锋重剑“齐光”。 日月齐光。 这是由那个被他称为父亲的男人亲手铸造的名剑,一把威力丝毫不逊色于铭刻灵器的兵器。由名贵稀有的山铜熔铸而成的坚实剑身上刻印着强力的金曜秘术纹路,即使在经受如同山岳坠落一般沉重的冲击之后,它也能岿然不变,维持着凝实的辉光。 来自水上的黑衣刀手们把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剑客团团围住,仿佛一群训练有素的猎犬。 他们便是长河帮手下最熟练精锐的江湖好手,眼睛中精光闪动、握刀的手上布满了老茧。正因长河帮每年皆不惜花费千金招揽无数如此强悍的武人,才使得他们的地位在这一方黑道之上无可撼动。 独孤云飞漫不经心地道:“你们可知道,向我出手,便意味着与这天权的千万铁骑为敌?” 但回应他的,只是一片整齐划一的抽刀声。 “什么狗屁天权铁骑!虽然我不知道你可能是哪个高门大族的子,仗着自己长辈有点威势,就敢借着那风牙铁骑的名头狐假虎威起来,”刀客们之后的水雾中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嘲笑,“这江湖道上,像你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子可是多了去了。可这天下间唯能以风牙名号自居的,除了大将军,便仅有今上黑帝本尊。你这般亵渎国威,早已经犯了坐牢的大罪,待我们请你去公堂对簿,就不知道你那些‘手眼通天’的尊长们,舍得花多大价钱保你出来了。” 独孤云飞拍拍手,也玩味地笑了起来:“难怪诸位来的这么有底气,想必这燕城的警司城卫,也早与你们是同路人了吧。” 那雾中的人只留下了一串刺耳的笑声。 “拿下他!” 随着一声厉喝,刀手们迅猛地行动了起来,精钢的铁刃划破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以重重刀阻挡在了独孤云飞的身前。 虽然这些刀手皆是江湖武夫,但他们出手的动作却干练并充满了默契,没有太多花哨的冗杂,反而有着一身不逊于沙场浴血的军人之风。 想必,那培养并指导了这些刀手的武术教头,也曾应是一位精通军阵厮杀的武人。 所以独孤云飞不禁蹙起了眉。 北国天权王朝凭武立国,东抗蛮族、南衔中原、北及雪洲,在三千年浩浩国史之中却几乎没有一载未有烽烟,而在这片残酷的大地上,天权唯以一个强硬而凝聚的王朝核心而屹立千载春秋。因此天权举国上下皆崇尚将相风骨、极重法度威仪,这也使得国中不论是军部还是政海中人,都极为忌讳与江湖牵扯不清。 而天权庙堂之所以能够掌控这浩渺江湖,也从不是凭借着拉拢或者教化,而是那足以踏破世间千里山河的数万铁骑赫赫军威的震慑。因而在这个世间最为强悍的王国里,纵然是那些虎踞龙盘的世家大族、江湖豪门,亦向来惮于触及这个铁血王朝的逆鳞。 唯有年轻而无畏的江湖后浪,才会如此狂傲地染指那些他们本不能触碰的东西。 独孤云飞只手抽起重剑齐光,倏然便以剑身挥洒出一道扇形的弧光,精钢的长刀在重剑的冲撞下曲折出了一个巨大的角度,却依然没有断裂,但是刀手们的身体本身却根本无法承受这样可怕的力道,即刻便被掀翻在地。 独孤云飞凭借着自己手中的重剑迅速地切开了刀手们的包围,他游刃有余地穿梭在人群之中,刀手的攻势在齐光斩出的剑围之中即刻便土崩瓦解。 即便这些刀手们曾经受过多么严苛的训练,也无法和那风牙铁骑在荒原之上真正的敌人们相提并论。和血色旗帜的狼骑们比起来,这些江湖武人的功夫脆弱得就像是纸糊一般。 独孤云飞反手又将手中重剑挥斩而下,那一瞬间他的动作快得远远超过了眼睛所能捕捉的极限。斩破大气的声音在短暂的停滞之后才呼啸开来,仿如龙吟一般震慑人心,齐光迸射的剑气劈出了一道数十尺长的狭长真空区域,所有的光线都在其间被扭曲撕裂,就像是一道划破了天空的陨星流光。 破军之技,龙牙裂阵! 独孤云飞的实力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他就像是一个站在刀手们根本无法想象的遥远境界线外的神明,对着此间的蝼蚁发出了嗤笑。 在一个刹那间,剑气就完全地碾碎了刀手的兵刃与臂膀,他们甚至来不及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前,袭来的剧烈痛楚就淹没了他们的神经,然后将意识完全地吞没。 那雾中刀手们的领袖在此刻才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敌人是多么可怕的怪物,即刻之间,湖中便溅起了一阵流逝的水声。 他逃了。 但独孤云飞却没有选择追赶过去。 他手握剑柄,随即便一脚点地,轻灵地向上跃起,一只漆黑的铁箭即刻就穿过了他刚才所站的地方。 “你才是他们真正的后手吧?” 独孤云飞发出了一声鄙夷的笑声。 杀手没有说话,他做出的回应,只是更多激射的箭矢。 七箭连星。 身在半空的独孤云飞无处借力,于是他便悍然拍下齐光,将飞箭硬生生地撞碎在空中。 飞箭之上蕴含着强劲的气力,这是近乎能够比拟修者或者灵使云君境界的技巧,仅凭这样的一手武技,就足以让这个杀手跻身江湖里的一流之境。 但对于在数月之前便已然掌握了自己名誓的独孤云飞来说,即使是如此的武技,也丝毫无法威胁到他自己的身体。 在落地之后,独孤云飞猛然前冲,全身就像是化成了一道迅捷的奔雷,转息间就出现在了杀手的身前。 剑身旋舞。 在一声巨大的闷响里,杀手的身体被甩飞了出去,然后狠狠地撞在了河滩之上,也陷入了完全的昏迷。 独孤云飞深深吐了一口气,才将剑再度背负在了身后。 他低身捡起了一片被自己的剑光切碎的刀片,眉头上沉重的神情却是加深了几分。 “呵,本以为难得有了点休憩的时光,但这些讨厌的麻烦事,似乎总爱与我过不去啊。” 他只能苦笑地自嘲。 …… 就像独孤云飞自己说的那样,当他清理好自己的一身回到渔家的院时,已是日上三竿。 在院门口那棵高大的白松树下,独孤云飞闻见了一缕淡淡的香味,他低头,在露出泥土的树根旁看见了三株线香。 熏香压过了河面飘来的缭绕水气。 于是他快步地走进藩篱下的门,看见了土阶下带着孩子们点起灶前火烟的那个清瘦身影。 在听到独孤云飞的脚步声后,成蹊转过了头。 “你回来得还真是准时。” 独孤云飞不经心地笑笑:“如果再晚一点回来,不就赶不上这顿午餐了嘛。” “吃完午饭,陪我去一趟市集吧。” “嗯?你有什么要买的东西么?” “今天天色不错,所以我答应了孩子们,下午带他们去田垄上放风筝。” “这样啊。所以那门口松树下的香,也是你点燃的吧?” “是。你出去转了一圈,身上的衣服却倒是干净了许多。”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笑,便没有再继续说起那些他们所遭遇的事情。 无论如何,那都不是会让人感到舒心的话题。 “即使是在冬日,这里的水色风光,也真是漂亮啊。在北国有这么漂亮的一处山水,实是难得。” “是啊,所以我也很眷恋这里,这个应当被我称作故乡的地方。” 独孤云飞抬头远望,在身旁孩子们的笑声中,却遥遥想起了曾经他离开的时候。 那是浅草刚生的初春,被迫少年独自走上了自己的道路,整个世间好像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一条长路、一池碧水、一把长剑、一只雁影、一个旅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十、江湖远、临江仙 上 已近年关,那渔人的一家也变得忙碌了起来,为这片大地上一年到头最重要的节日做起了准备,家里的孩子们尤其期待着盛大节日的到来,一天天地变得更加活跃并欣喜。 而独孤云飞与成蹊也知道,那些可能困扰着这户人家的事物,也已经不再存在了。 所以为了不再继续打扰这户人家的生活,独孤云飞与成蹊便在一日平淡的早餐后,便向渔人一家辞行了,一如他们之前突然的出现。 他们最后回到了燕城之中,并由独孤云飞出资,在临湖的地方找了一处幽雅的筑住下了。 无论是江湖里喧嚣的风雨还是城市中热闹的氛围都似乎没有影响到两人不紧不慢的生活丝毫,他们每日只是时而饮酒、时而对谈、时而静坐观湖、时而出门游荡。 正是因为已然明了了自己要做的事情,所以他们只需等待。 “我听将军谈起,你来扬钧山庄,不是为了求取什么神兵利刃,而只是为了重铸一柄自己的刀。” “嗯。” “能够让你这么珍重,想必也应当是非常特别的一柄刀吧。只可惜,要让如今百里家的人为你重铸那样一柄刀,估计会比在扬钧盛会的那场比试中夺得三甲还要麻烦许多。” 扬钧盛会之时,山庄亦会举办一场仅邀请天下间数位高手参加的比试,能在最后夺得三甲者,便可得到由百里家主亲赠的名贵兵刃。 几乎所有曾在这场比试之中扬名的武人皆在日后成为了名震江湖的大人物,所以对于这个天下的江湖人来讲,即使只是能够亲眼见证这场比试,也是梦寐难求的事情。 但成蹊只是皱眉想了想,就平淡地答道:“这样的话,那我便试着去夺下那三甲之中的一个名额好了。” “哈,”独孤云飞不禁无奈一笑,“那我建议你还是最好不要选择这个方法。” “为何?” 独孤云飞从怀中摸出了一张金刀封蜡的信笺,微微抖手便向成蹊掷了过去。 成蹊抬手接过,便直接打开来迅速浏览了一遍其中的内容。 独孤云飞解释道:“这金刀笺是扬钧山庄专来邀请自家贵宾才会用到的信物,金刀蜡印里混着扬钧山庄匠师秘传的合金,造不得假。这一封,即是今年百里家的信使送到将军手上的请帖。自扬钧盛会举办以来,来自天权军部的高手从未有任何一届错失扬钧山庄的兵刃,而这一次代表风牙铁骑前来的,便是我了。” “难怪直到现在,你都还未对任何人自报真正的名姓。” 独孤云飞只是摇摇头,转换了话题:“我倒不是对成蹊兄心怀芥蒂,你的实力,我是知晓的。若我在擂台上遇上你,恐怕也只有不到三成胜算吧,你就算想要夺魁,可能亦是不难。但是成蹊兄的技艺与身份,实在是太过特殊了,‘天狩’这个称呼,对于这个天下而言依然有着太过特别的含义,你若显露了身份,可能才是真的麻烦。” 成蹊有些苦恼地叹气道:“那可难办了。那么云飞兄有什么好的提议么?” 独孤云飞淡然笑道:“若能让扬钧山庄欠下你一个人情,那剩下的事情,就会容易多了。” “什么意思?” “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 “这样的冶炼手法是百里家所独有的,扬钧山庄每年为天权铁骑铸造刀枪剑戟数千,此类量产兵刃的品质,大致便与这把刀相当。” 坐在平稳行驶的马车厢里,独孤云飞将一把他从长河帮刀手身上取得的长刀递给了成蹊。 成蹊用食指扣了扣刀背,听到那清脆的响声后点点头说:“无论是韧性还是硬度都恰到好处,的确是一柄好刀。” “但这样的武器也是绝对不允许流传民间的。天权王朝之所以准许百里家在扬钧盛会时以兵器赠予江湖豪杰,其中也有拉拢的意味,只是一个例外。可若让军部乃至朝中重臣知晓了扬钧山庄私下里还有兵刃流出,那便至少是一件足以株连九族的重罪!” “但你自己不就是军部的人么?” 独孤云飞只能苦笑回应:“人毕竟还是有着私心的,即使现在我已经不再使用那一个姓氏,也还是做不到亲手葬送自家亲族。所以我想在这样的事情发生前,请你帮我找出究竟是百里家中的谁,犯下了这样的大错。” 成蹊点点头,说:“的确,若想要同时保全你自己和百里家,让我这样的外人出手,应该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算不上是一件符合道义的事情,成蹊兄不顾忌这是我在利用你么?” “无所谓的事,”成蹊的神情自然,“既然你愿意将这些内情都开诚布公,自然便是对我有所信任。而且若最后我能帮上你,我自己也能得到想要的结果,这是一个不坏的交换。而且这世间什么是正义,什么是罪孽?这也正是现在的我正在寻找的东西。” 马车最后停靠的地方,是城中另一座滨湖的繁华酒楼——春融楼。 “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 成蹊看着那高挂的镶金牌匾,似笑非笑道:“好大气的名字。” “一眼便能看出这名字的出典,成蹊兄的见闻可比广博厉害多了,”独孤云飞摇摇头道,“只不过我不太喜欢这个名字。这一片风光不错,所以扬钧山庄买下了这块土地赠予外门亲族,久而久之,这条十里长街繁华地就几乎全都变成了百里家的产业,而这酒楼,也归属于我二叔的名下。酒楼的名字是剪彩的宴席上由父亲取的,无论是族人还是宾客都觉甚佳,唯独我却非常不喜欢。” “云飞兄原来也曾是这么执拗的人啊。” “人皆不同,自然有资格独有自己的喜悲,那又何必总是委曲求全呢?” 即使那都是很好很好的,我也不喜欢。 “原来如此。” 成蹊只是轻应一声,不置可否。 跨进门槛之后,独孤云飞招来侍人吩咐了一二,便领着成蹊踏着木阶上了楼阁。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十一、江湖远、临江仙 下 江湖。 何为江湖? 至少对于成蹊来讲,这是一个陌生而失真的问题。 即使在这之前,他也从未想过自己会踏上这样一片遥远而特别的土地,见到这个与他所生活的世界如此相仿、却又如此迥异的天地。 就仿如一个幻境。 但他亦是确实地明白,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因为这里是阿琰出生、成长的世界,也是她最后放下、离开的世界。她从未给成蹊以及他的兄弟姊妹们讲述过她离开的原因,因为在长久的时光里,流浪就好像已经变成了他们的天性。 流浪者的宿命便是流浪,没有、亦没有终点,他们所走过的一切道路,都仅仅是在不断地延长、延长,直到变成了终局之时,镌刻在碑铭之上的浅淡痕迹。 偶然走进这片江湖里的成蹊,突然开始想念起阿琰。 成蹊蓦然忆起某一句曾听过的断章:“万头攒动火树银花之处不必找我,如欲相见,我在各种悲喜交集之处,能做的只是长途跋涉的返璞归真。” 也许那所谓的江湖,是不是便是这样——既繁华又冷清、既喧嚣又孤独,直到最后万千思绪都绕在了一起,变成了望不尽的混沌难明。 所以只需留下一句“悲欣交集”,便足以成为一切的注解。 …… 楼下的长街之上车水马龙,挂在檐下的彩色灯笼轻灵地旋转着,水风中长笛与胡琴的乐声飘扬。 茶水上桌,成蹊与独孤云飞坐在临窗的位置,一边闲谈着,一边注视着不远处那片繁华熙攘的景象。 “百里风澹是我二叔的独子,比我大一岁,他时候算不得一个引人注目的人,至少在扬钧山庄我们这辈各门各房的几兄弟里,我与他交情尤其浅。不过自我离家之后,父亲这长房一脉也算是后继无人了,所以我的这些兄弟姐妹们自然比我在家的时候要风光多了。这些年里我虽然多随将军在边关奔走,但毕竟身于军部,难免能够知晓很多在江湖里都埋得很深的消息。” “所以你觉得百里风澹便是那个走私了自家兵刃的人?” “只是有所怀疑罢了。其实我这个表兄在族中也是被寄予厚望,他不仅武功天赋不错,而且知书达理、与人和善、善刀而藏,在江湖里的风评也是极其得好。” “既然如此,云飞兄又是为何对他有所怀疑?” 独孤云飞轻笑道:“唯独军部里记录这人档案的卷宗之上,留下的却是这几个字——‘胸有城府,进退难测’。” “哦?” “而更有趣的是,记下这几句话的人我认识。那是一位于军部中枢处运筹决策多年的谋士,论智识、谋略、相人,天下也难有能与他相媲美的人物。” “呵,我好像有些懂了。你这趟来燕城,虽是挂着回乡的名义,但其实所要做的事情,远比看起来要麻烦不少啊。” “越是大家族,家里就越是有一本难念的经啊。而且现在的我也公职在身,难免会有些身不由己。” 成蹊望了独孤云飞一眼,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 人心总是最难明白的,但有些时候却也是最容易明白的东西。 独孤云飞的话语里有几分真诚、几分虚假,成蹊并不想去分辨,因为这片北国的江湖本便不是属于他自己的地方。 而且他比谁都明白,这世间所谓的正确和错误,拥有的究竟是多么暧昧、多么脆弱的含义。 所以比起尚未确定的结果,他更加重视的是那只存在于现在的意义。 清茶微苦,饮尽一盏之后,远方长街上彩旗扬动、铃铛阵阵,迎来了一队富贵华美的车列。 “看来我们所要等的人,已经到了。” 独孤云飞蓦然放下了茶盏,关上了窗口。 …… 贵客将至,大厅里清倌人的嗓音清亮。 那是一曲清婉奇丽的《临江仙》: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成蹊站起身来,走到了凭栏处,想看看那个独孤云飞口中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那个华贵衣裳的少年被簇拥在人群中央,他一身素锦,好看的面容与独孤云飞有着三分形似;他眯着眼温和而内敛地笑着,就像是一只轻逸的白鸟。 他在与身旁的人说完几句话后,似乎是注意到了成蹊的视线,然后缓缓抬起了头。 成蹊看见了这个锦衣少年的眼睛。 深沉如冰,可是不淫邪、不畏缩、也不阴毒。 只是这转瞬的一眼,成蹊便突然想起了刚刚才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个女孩,露出了一丝略带遗憾的笑容。 “也许你们神明说的没错,心月。这个世界总是有着所谓‘因缘’,无论我们愿不愿意去相信或者接受,它都会这样突如其来,让我们手足无措。” 成蹊在百里风澹的身上闻到了一股味道。 那一股只有他与他的兄弟姊妹们才能分辨的味道,那一股与曾经的他们自己相同的味道。 那是名为“魇”的妖魔的味道。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十二、诣城春、新年 上 在餐厅隔壁的厨房里,子桑心月正在擦洗着碗筷,热水地从水龙头里流出,撞在不锈钢的水池里,“哗啦啦”的单调声音仿佛要淹没整个狭窄的空间。 今晚做的是羊肉馅的饺子,这是冬至的传统。 然而其实子桑心月并不喜欢这样一成不变的节日、这样一成不变的食物。 所谓传统这种东西,便是一种被刻在了一个家庭、一座城市、一个民族乃至一个国家的习惯。而习惯,便是让人挣脱不了的束缚。 也许她讨厌的其实并不是某一样固定的事物,而恰恰是这份束缚着她的习惯本身。 “心月儿,你们学校放寒假的时间也快到了吧?” 父亲难得回来得很早,他坐在餐厅柔和的日光灯下,翻阅着从早上开始就摆在桌上的那一叠晨报。 “嗯,在这个周末的模拟考试之后,就是寒假了。今年的寒假估计只能在家里呆十天左右。” 父亲发出了一声感慨:“是啊,毕竟你也已经高三了嘛。” 将用水冲刷得光滑如新的餐盘放进消毒柜中后,子桑心月轻轻咬了下自己的嘴唇。 父母依然总是记不住那些关于女孩自己的事情,但这并不是他们不关心她。子桑心月明白,他们只是太过忙碌了而已。 她收拾好一切后便走出了厨房。 “那我先回房间继续复习去了。” “好好加油,能让自己满意就好了。” 父母都是爱她的,他们总是对她充满了祝福和期望,却又从不逼迫着她去成为那最好的一个。 他们总是说——“只要尽力便已经足够了”。 子桑心月其实一直都是一个倔强的孩子,从时候到现在,从未变过。 从她第一次踏入那一个舞蹈教室的时候开始,她从来就都是最努力的那一个。在无数别家孩子在外肆意玩耍的清闲周末里,她都把自己的时间挥洒在舞蹈教室里向阳处的那一方光滑木板地面上,在枯燥的练习中不停地反复。 也许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已经明白了,自己是一个多么平凡的孩子。 聪明的孩子们总是一点就通,轻松地就能学会那些漂亮的动作,唯有她自己,总是需要花费更多的力气,也才能勉强做到不过不失的程度。 就和她自己平凡的父母一样,忙忙碌碌、碌碌无为。 她其实并不喜欢跳舞,也并未对那一座漂亮优雅的朱蔷校园拥有太多的向往。 她其实只是讨厌失败而已;讨厌那即使用尽了一切力气,也什么意义都无法收获的结局而已。 所以她只能不断地跌倒,然后独自捂着伤口,蹒跚着继续爬起、奔跑。 …… “什么感觉都没有,这就是我现在的感受。我就像是在星星之间的宇宙一样,那么空洞,到家后,我调了一杯酒,站在客厅的窗户旁,口啜饮,倾听着月桂路上川流不息的车流声,凝视着这个城市上空刺眼的强光。远处警笛和救火车的声音此起彼伏,难得让人清静一刻。一天二十四时都有人在逃亡,有人在追捕。充满罪恶的夜晚,有的人命在旦夕,有的人遍体鳞伤。要么被飞来的玻璃割伤,要么在方向盘前或是车轮下被撞死。有人被打:被抢被人勒住脖子,被强暴、被谋杀。有人饥饿生病,厌烦,由于寂寞,悔恨,恐惧而绝望,愤怒、残忍、狂妄而泣不成声,一个不比其他城市差的城市,一个富裕,充满活力和骄傲的城市,一个失落,破败、充满了空虚的城市。” 那个清脆的嗓音低声地读着一段长长的文字,就好似诗班员虔诚的祷告,但那一字一句里,充溢的却是失望、空洞与颓丧。 假期的图书馆空荡荡的,在靠窗的那列书架阴影之下,两个少女在桌前面对面坐着,翻读着手中的书册。 因为刚刚才写完了一整套数学的练习,子桑心月有些烦躁不安地把头靠在自己弯曲的臂膀里,像一只蛞蝓一样黏在了书桌上。 “文你在看什么书呢?” “《漫长的告别》,是一本我很喜欢的推理说呢。” “哦……真羡慕你啊,”子桑心月噘着嘴说,“就算是到了现在这种时候,也还能这么轻松。” “哈哈,确实呢,毕竟我不用像你们一样参加高考嘛,”柳文捋了捋自己的刘海,轻笑着说,“不过这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太值得让人羡慕的事情。” “也是。在这边过完年后,你就又要去欧洲上课了吧。” “是啊。这次等我回来的时候,你们的高考应该也已经结束了,到时候我希望能听到关于你的好消息呢。” “唉……”子桑心月有些苦恼地长叹了一声,“要是这样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柳文将青色的书签夹进了书中,问道:“既然你现在都有力气向我抱怨了,那今天的习题应该是已经全部做完了吧?” “嗯。” 于是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腕表,说:“那趁着现在的时间还早,陪我去个地方吧。” 子桑心月随意地回答:“可以啊,应该不远吧?” “当然,”柳文露出了她那娇可爱的笑颜,“跟着我来,你自然就知道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十三、诣城春、新年 中 临穹大学的校史一直可以追溯到民国时期,这是一所由西方教会资助开办的私立大学,而其建校之时的名字,便是“朱蔷师范学院”。而在建国之后,朱蔷师范学院经过了多次合并、调整与改制,才变成了如今这所庞大的综合性大学。 而子桑心月与柳小文所就读的朱蔷外国语学校,曾经便是朱蔷师范学院的附属中学,所以这两处校园之中无论是通道、绿野还是建筑的风格布局,都弄满了相似的味道。 子桑心月跟着柳小文穿过临穹大学的拱形校门,沿着树荫道向校园中心走去。 这不是子桑心月第一次来到临穹大学之中,实际上前年那一场盛大的校庆,便是临穹大学与朱蔷外国语学校一起举办的,所以还是高二的子桑心月也随着学生会与社团的各个干部,在这片广阔的校园里忙碌了好一阵子。 斑驳水泥墙下的石砖路凹凸不平,在石砖夹缝的缺口处,不时还能看见几株破土而出的杂草。如此老旧而安静的地方,却总是能让人充满怀念的情感,就像是那所有年轻的孩子,在这里所拥有过的时光。 也许很久以后,当如今的女孩回想起在这个地方发生的一切的时候,会会心一笑,想起曾经的自己是那样稚嫩、那样倔强、那样迷茫。 很多发生在那些年华的事情就像是校园里大树上的叶片一样,在这里慢慢地滋生、长大,在最好的时光里摇曳着,却在秋日的风里落下——那些故事会像落叶一样落在校园的角落里,直到被风吹散,无人问津。 然而,至少在故事还发生着的那时,这些点滴依然是如此重要。 也或许,对于如今的女孩来说,那个所谓的“很久以后”,其实会是一个更加不同的模样。 “我们就从这里上去吧。” 伫立在两人面前的,是一座很老很老的教学楼。 柳小文从自己随身带着的小巧挎包里找出了一把生着锈迹的钥匙,插入了铁门的匙孔里。钥匙转动的时候发出了沙哑的摩擦声,就像是来自岁月本身低声的沉吟。 “我们就这么擅自跑到这里来,没关系么?” “没问题的。这是临大音乐、美术与设计学院的老教学楼,好几年前就已经没人用了,就算我们进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子桑心月轻咳一声,说:“偷偷跑进这种荒废的老建筑里……这不是问题更大么?” “哪有?”柳小文毫不在意地轻笑道,“小时候我就经常到这里来练琴,这里的一切我都熟悉的不得了,不会有关系的啦。” 说着她便奋力地拉开了那扇推拉门,蹦蹦跳跳地先一步走了进去。 子桑心月紧紧地追着柳小文的脚步,就好像那故事里追逐着兔子先生的爱丽丝一样。 这栋老旧的建筑里充满了上个世纪的痕迹,就好像泛黄的照片里常见的那种风景,悠远而有些伤感。 她们不久后就走到了一间宽敞的音乐教室里,堆上薄薄尘埃的教室里门窗都是铁制的,锈迹斑斑,窗户边黑色的外皮剥落,露出里面红棕色的细痕,就像是一行行难以愈合的伤口,渗透出红黑的血迹。 而窗外的风景,便只有一棵树,那棵树很高却又很瘦,枝干杂生却又树叶稀疏。这是一棵很有年头的树了,也许比教学楼还要老很多很多年。 树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小东西:细小的、彩色的、散乱的纸屑;只剩下半边的泛黄的试卷;吊着线被缠在枝上的各种饮料瓶;胶带被拉了出来,绕成一团乱麻挂在枝上摇摇欲坠的老磁带。 子桑心月望着这样的风景,不禁有些出神。 “这样望过去,会有一种相当特别的感觉吧。其实我也非常喜欢,”柳小文看了一眼子桑心月,用恬淡的语调述说着,“没有人还记得它们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样的原因而被挂在枝上的了,也没有人还记得它们曾记录了哪些人怎样的过去。它们只是被简单地一直遗弃在了那里,尘封在记忆底部厚厚的尘埃里。然后便成了我小时候练琴时最熟悉而又最陌生的风景。” “嗯。” 子桑心月点点头,在会心一笑后,却没有说出更多的话语。 教室的正中放着一架酒红色的钢琴,柳小文走过去,掀起了积满灰尘的琴盖,用自己的手帕轻轻拭去了琴键上的那一层灰白。她旋即按了下去,发出的音色有些沙哑,却并没有走调。 所以柳小文便在椅子上垫起了旧报纸,坐了下来。 “这就是我曾经练琴时所用的琴,这是架九十年代的yaaha钢琴,年龄比我还要大许多,放在当时,也应该算得上是十分贵重的物品了吧。不过现在这把琴确实也已经太老了,而且还因为经常会用于学生的弹奏,平时的保养也不算好,所以便被留在了这里。但我……真的真的很喜欢这架琴。” “毕竟曾经相处过那么久,自然也会生出许多眷恋吧。” “也许就是这样吧。” 柳小文随性地开始弹奏起来,钢琴的声音有些嘶哑,不过依然悠长而美丽。 子桑心月在倾听好一会儿后,才想起了这段曲调的出处:“……《悲怆》,柴可夫斯基《悲怆交响曲》的选段么?” 乐曲像伴着春雷的阵雨一样下着,不断流淌着、持续着,慢慢昂扬,然后逐渐安静。 …… “我记得你似乎更喜欢贝多芬的那首奏鸣曲,不是么?” “是啊,但只是现在,我更想弹这段罢了。好听么?” “当然,非常的好。” …… 傍晚的时候,柳小文和子桑心月走到了楼顶。 抬头看着苍白浑浊的的天空。 几只鸟雀从楼顶上一掠而过,又停在了远处壁色斑驳的楼沿上。叽叽喳喳,吵嚷声不绝如缕。 子桑心月不禁想象着鸟儿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从高空俯视大地,是否也想大地仰望天空那样,一切都是那么混沌难分。 似乎无边无际,却又狭小得像一个圆笼的天空,让人感觉到难以呼吸。 亦或是恰好相反。 一切事物都渺小成了黑点,突出的楼沿与窗户充满灰暗的色彩,重重叠叠地延伸向了无穷尽的远方,模糊成了一片灰白。 她不清楚。 她们只是站在那座水泥高楼的楼顶远望。若看着那沉默的灯火闪耀、光怪陆离的灰色森林,还有那永恒地失去了形体却又永远笼罩在世界头顶的天幕,星辰黯淡稀疏。 柳小文说:“如果我能像鸟儿一样可以飞翔就好了。” “为什么呢?” “因为我很喜欢那一种从天上俯瞰着整个世界的感觉,就好像离这整个世界都远去了,可以那么安静,却又那么自由。” “是啊,这很像是小文你会说出来的话语呢。” 可毕竟人类,没有翅膀,无法飞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十四、诣城春、新年 下 “新年快乐!” “你也一样。” “高考加油哦~” 子桑心月百无聊赖地趴在便利店橱窗前的桌子上,指尖飞速地点到手机屏上,发送出一条条问候与应答的讯息,她甚至仿佛能看见那一些零碎的话语融入到了转瞬即逝的电波中,飞散向了不知何处的远方。 她不禁觉得也许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其实也便如同这些轻飘飘的消息一样微不足道,很多原本以为会十分重要的事情,其实仔细想想,都会变得如此平淡而渺小。 既然如此,在这样时常波澜不惊,又偶尔艰难苦涩的生活中,究竟什么才有着意义?什么才是真正宝贵与真实的事物? 她尚还有些想不明白。 “你怎么大过年的都依然这么愁眉苦脸啊?” 不远处的门被推开了,柳小文提着一个小巧的深红塑料桶走了进来,桶里装着数十支用彩纸包装好的线香烟花。 “嗯……就是感觉好麻烦啊。” “什么事情很麻烦?” “各种各样的事情都有啦。” “嘛,你就是这么喜欢胡思乱想。” 柳小文把烟花放在了一旁,理了理自己的百褶长裙,也坐了下来。 “今年你带来的烟花比以前要多一点呢。等到差不多十一点的时候,我们就去河边吧。” “嗯。毕竟今年我们还多了一个人呢,不过我怎么没有在这里看见你的那个长得很好看的表哥呢?” “他啊……毕竟我也总搞不懂安歌的想法嘛,”子桑心月闷闷地说,“不过既然之前他答应了你的提议,我想估计等不了多久就会过来了吧。” 这时是大年三十夜。 窗外的夜空中时时闪耀着绚烂的烟花,爆竹声延绵不绝。在这样的特别的节日里,城里的大小店家几乎都已经提早闭了门,唯有这样一些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会依然等待着零零落落几位客人的光顾。 就像是子桑心月猜到的那样,在店里挂钟的时针跳到十点的那一刻,夜安歌的身影准时地出现在了橱窗之外。 夜安歌的颈口系着一条浅灰的羊绒长围巾,身上是深色的大衣配着藏青色的裤子,搭着他脸上那时常挂着的温和笑容,整个人的身上都充满着一种让人心怡的知性气质。 夜安歌隔着橱窗向子桑心月挥了挥手,所以女孩也随意地回应了他。 子桑心月碎碎念道:“果然只要脸长得好看,想怎么穿都无所谓。” “不,只要你看看现在学校里男生们的品味就明白了,我觉得他肯定是仔细搭配了一番才穿出来的,“柳小文带着戏谑的语气插嘴道,“看起来他对我们似乎还是挺上心的嘛。” “有么?” 子桑心月不以为然地歪过了头。 就像往年一样,柳小文和子桑心月约好了一同度过这个新年伊始的时刻。对于她们来说,新年或许并不是那样重要的一个节日,但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她们可以躲掉许多烦心的事情,拥有一段只属于自己的闲暇时间,可以什么都不去顾虑、不用思考。 或许这才是意义。 夜安歌也走进了门。 “来得很准时嘛。” 柳小文向夜安歌打了个招呼。 “倒是你们来得真早。” “提早赴约也可以算是一种难得的美德呢。” 夜安歌淡然一笑道:“看样子你们最近过得还真是清闲。” “一年到头也总得有点休息的时间嘛。” “看起来做好天才的模样也是一项挺辛苦的工作。” 柳小文会意地点头道:“是啊是啊。” 虽然相识不久,但是夜安歌与柳小文之间便拥有了一种奇怪的默契,那是一种疏离与熟悉混杂的感觉,两人似乎总能轻易地了解对方的想法,却总是保持着一份疏远的距离,就如同竖立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壁。 人总是不会喜欢与自己相似的他人,尤其是对于那些特别的人来说。 子桑心月清了清嗓子,插入了夜安歌和柳小文淡薄的对话:“既然我们人都到齐了,那就早一点往河边走吧。万一晚了的话,说不定都赶不上跨年时那盛大的烟火了。” “也是,毕竟是最后一年了嘛。” “最后一年?” “高中的最后一年。等到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应该也会很难像现在这样悠闲了吧。” 夜安歌摇摇头道:“谁知道呢?” “是啊,谁知道呢?但至少现在,我很喜欢这样的生活,也会惋惜最后的离去。我总是感觉,在这样的时候,我们可能说不准哪一天就会像大人所说的那样‘长大了’,然后变成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人。我不想这样。” “真是孩子气的说法。” 柳小文理直气壮地回答:“我今年十七岁,本来就还是孩子。” 夜安歌耸了耸肩。 …… “有一天爱丽丝走到岔路口,见到一只柴郡猫坐在树上。 ‘我该走哪条路?’她问。 ‘你要走哪条路?’柴郡猫反问。 ‘我不知道’爱丽丝答道。 ‘那么,’猫说,‘这个问题不重要。’” 只要走的够远,便总会走到某一个地方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十五、诣城春、华灯初上时 上 子桑心月和柳小文点燃了手中的线香烟火,明亮的火星四溅开来,就好像是团团盛放的金色绒球花。 夜晚平缓的流水倒映着快步走在堤岸上的少年少女的身影,闪耀的火光在水面上荡漾开来。 临穹的市内不能燃放烟火,所以到了除夕的时候,更多的人都会选择沿着河川一直走到城外山寺下的广场里放出焰火,顺便为新的一年祈愿。 不过在元旦的时候,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山火焚毁了古老的山寺,所以今夜的这一条路上显得尤为冷清,即使离了城区,天空中依然只有零零星星的焰火在不时绽放。 河堤公路旁的街灯被装饰成了红灯笼一般的模样,但明亮的灯光下却没有一丝繁华的烟火气。如今城市里的新年与童年时的距离显得越发遥远,就像所有的一切都在逐渐化作平淡、化作平常、化作平凡,最后只剩下一片波澜不惊的日常与无趣。 而这却正是柳小文所不喜欢的事情。 对于她而言,生活就应该像是爱丽丝所掉进的兔子洞一样,充满了惊喜与未知。柳小文所追寻的便是漫无止境的远方,所以她总是牵着子桑心月不断前行。 但现在,柳小文发现子桑心月有些变了。那个曾经只是紧紧跟随着自己的女孩也开始尝试着独立地向前迈进,柳小文很难说这是好是坏,但无论怎样,这都让她觉得有些欣慰,却也有些失落。 柳小文已经发现了,在子桑心月身上发生的变化是和那个名为夜安歌的少年的出现一同到来的,不过她并没有去太过深究。 因为从一开始,柳小文自己便早已经清楚,子桑心月其实是一个比她自己想象中要特别许多的女孩,只是她还尚为知晓、尚未找到。但终有一日,子桑心月自己也一定会明白。 究竟谁才是爱丽丝,谁才是兔子先生? 或许这是一个只有后知后觉,才能够得到答案的问题。 …… 闪耀的灯光将广场照得通明,在踏上一串平坦的台阶后,子桑心月意外地在不远处看见了几个并不陌生的身影。 “最近还好么?白石逾明。” 夜安歌先向对方搭上了话。 “原来是安歌,好久不见。心月同学和柳小文也在一起么……真是奇妙的组合啊,你们也是来看焰火的吧?” “是啊,”子桑心月走上前来,对着白石逾明浅笑着点了点头,“我以为像白石同学你们,都是不会来凑这些热闹地的人呢。” “怎么会呢?我们可不像心月同学你想的这么不食人间烟火,”白石逾明漫不经意地摇了摇头,“在我小的时候,就挺爱在自家院子旁玩鞭炮的,为此还受了大人不少训诫。现在虽说不像那时一样顽皮了,但毕竟还是会喜欢这种欢腾热闹的气氛。” 羽凌恒也走了过来,对着几人微微躬身,他说:“而且去年也是一个多事之秋,在这个时候到这边来,也算是为那些旧事作结。” 夜安歌回应道:“这也真是辛苦你们了。” “只是一些不可推卸的责任而已。” 柳小文将自己提着的小桶放在了一旁,她望见一些忙碌的工作人员在广场侧边检查着跨年之时燃放的礼花,随意地向白石逾明问道:“这么说的话,今年的这些礼花里也有一大部分是由你们家提供的吧。” “是,家父对这些传统的事情一向很上心。这些过年的爆竹从很久以前起就相传是能驱邪祈福的事物,自然都要谨慎对待,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不吉祥。” 柳小文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道:“迷信。” 白石逾明不置可否,只是淡然说:“毕竟我们家也算得上是年头太久的大家族嘛,老人总是会执着于这些事情的。” “不过这样说来,你们应该也准备了不少天灯吧?我出门的时候有些着急,忘了带过来了,所以就送我们几盏呗!” “好主意,”白石逾明爽朗地答应了柳小文,随即转过头道,“阿羽你去帮我找几盏好看的祈天灯过来吧,今年我陪着几位同学一起看焰火。你顺便帮我和长辈们说说,家里的那些聚会,我可能会迟点去。” “我知道了,逾明少爷也是难得有时间这么休憩一会儿,您的父亲应该也是不会在意的。” 白石逾明柔和地笑道:“也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十六、诣城春、华灯初上时 下 随着时间逐渐接近十二点,摆放在公园附近的礼花陆陆续续地被点燃、飞上了夜空,璀璨的焰火化成光点盛开、散落,流下一缕缕细长的光。 “心月想要写点什么呢?” 手上握着要放进天灯的纸笺,柳小文侧着头看向了子桑心月。 “嗯……还有些没想好。” “其实我也是,”柳小文可爱地笑了出来,她抬头看着被焰火染得明媚闪耀的天空,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明明在平时的话总会觉得对很多事情不满意,但现在真要问自己有什么愿望的时候,却又感觉有些踟蹰了。” “也许只是因为那些心里的想法,都称不上是真正的愿望吧。” “是啊,对于这些真正的愿望的话,如果不是由自己亲自去争取得到的,总会在心里觉得有些不踏实呢。” “确实也是呢。” 子桑心月会心一笑,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后,很快便在纸笺上写下了一段简单的话语。 柳小文看见子桑心月停笔,就立刻向子桑心月伸出了手:“你写好了么?给我看看!” “不给啦!我的心愿都是秘密。” 子桑心月把纸笺叠起,立刻就笑着跑开了。 “欸?你怎么这么小气啊。” 柳小文立刻就追了上去。 看了一眼玩闹的两个少女,夜安歌对白石逾明说:“她们这样子闹腾,估计等一下就要没力气了,那我们就先帮她们把灯给支起来吧。” “嗯。等她们回来的时候,最华丽的那些焰火也应该会准时升空了吧。” 四盏不同颜色的纸纱天灯很快就摆在了地上,这些精致的手工艺品从很久以前就拥有了平安与幸福的寓意,放天灯的行为本身就像是一场曼妙的仪式,是向天地神灵虔诚的祈愿。 而实际上,白石家在这个年夜带来的焰火与天灯拥有着更加特别的力量。就像是传说中鞭炮可以驱赶走名为“年”的魔兽一样,这些在作为两界门扉的山寺之前盛放的焰火,被白石家的灵使们赋予了咒法的力量。 这些术式在夜空中散逸,汇集并引导这个特殊的时节里来自生灵的信仰、祈愿、祝福之中的灵力,稳固并强化这整个同时封印与守护了临穹灵脉千百年的巨大结界。 所以之前羽凌恒才会对子桑心月说—— “这便是我们不可推卸的责任”。 灵脉与灵裔的宿命便在于此,他们默然地守护着属于故乡的大地,每年每载,都未曾改变。 当穿着厚厚羽绒服的两个女孩又跑回了夜安歌与白石逾明的身边时,她们早已经气喘吁吁了。 夜安歌笑着摊开手说:“来,把想要放进灯里的愿望交给我吧。” “哦……嗯,”子桑心月匆匆地把握着的纸笺拍到了夜安歌的手心里,“不转看哦。” “我知道的,”夜安歌随即转头望向了柳小文,“小文同学需要我帮忙么?” 柳小文深深吸了一口气来抚平自己凌乱的呼吸,随即摆了摆手说:“我自己来就行啦。” “好吧,那注意一点别让火烫着自己的手了。” 柳小文立刻噗嗤一笑道:“你好好照顾心月就行啦,我可不像她那么笨手笨脚的。” 将写下了心愿的纸笺放进了祈天灯系着的匣中后,几人点燃了灯笼中央的火焰。灼热的空气在纸纱的网中膨胀起来,带动了整个轻灵漂亮的灯笼身,缓缓向着天空远去。 这一年最后的一刻钟也走向了终结,无数焰火在同一时刻升空,在夜空中绽放出绚烂夺目的华彩,好似白夜的诞生。 在那不见尽头的头顶深山之中,古寺的钟声悠然响起,穿过了人们的欢呼与焰火的爆裂,就像是一道轻扬的风暴,卷过了城市的上空。 在这样喧闹的时刻里,几乎无人能够发现,那缥缈梦寐的空灵钟声,恰好来自那理应被焚毁的山寺之中。 晚钟镇灵。 子桑心月交叠着手放在了胸口,轻轻念叨着:“希望在新的一年里,我也能拥有一个崭新的模样。” “这就是你的新年愿望么?” “不,”子桑心月轻然微笑,然后坚定地摇了摇头,“这只是我为自己定下的目标而已。因为我知道,无论如何,在这一年里我都会将经历许多崭新而不同的事情,所以我才会将其说出来。之前有人给我说了一个关于‘言灵’的秘密,话语是拥有着力量的,只要我能将其说出来,应该便能让其变得更加确定、更加真实几分。” 夜安歌欣慰地说:“这样看来你也确实地发生了许多改变了啊。” “这算是一种褒奖,还是对我的提醒么?” “那就要看你自己怎么想了。” 看见、思考,然后成长。 但无论如何,少女都明白,自己走向成熟的道路,依然还很漫长。 在看着自己点亮的祈天灯终于远去如像星辰一样渺小之后,柳小文跑回了子桑心月的身边。 “新年快乐!” 她像一只兔子一样向子桑心月扑了过去。 “新年快乐……”子桑心月慌张地接住了柳小文娇小的身子,揶揄了一声,便立刻反手柳小文的额头上弹了个爆栗,“不过你是想把我撞飞么?” “我哪有那么重嘛。” “你再多两斤就成一只小猪了。” 柳小文吐吐舌头说:“骗人。” 在子桑心月扶着柳小文站定之后,柳小文突然换成了一副莫名正经的样子。 “又是新的一年了,我们永远都是朋友哦!就这样说好了哦!” 子桑心月脸一红,说:“又来了啊……你每年都这么重复一遍,都不觉得不好意思么?” “因为是很重要的事情嘛。”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子桑心月有些羞涩,但还是肯定地回答了柳小文,“我们永远都会是朋友的,无论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十七、诣城春、魂灵梦 上 积雪未化,空旷的城市在一片冰冷幽寂中如同陷入了冻结。 当换上了一身轻便裙装的子桑心月再度行走在这片彼岸的城市之中时,心里面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重新编织的结界再次牢牢地将这个巨大的洞天境界封锁了起来,之前苏醒并喧嚣的一切都再度陷入了沉默,“骸”的踪影已经完全从大地上消失,所有的灵力、生气乃至时间的流逝都好像已经逝去了,留下的只有绝对的空洞与虚无。 但凭借着自己身为神灵所拥有的敏锐知觉,子桑心月还是能够感受到,那在平静遥远的大地深处蜷缩起来的种种庞然大物,它们长久而强悍的存在并未就此终结。 只是再度长眠。 此时的现世依然是那一年之中最欢腾热闹的节庆,彼端的景象不时透过波动的水面一般的模糊警戒线,映照到了这座城市之中。 子桑心月伸出手碰触到了那漂浮在空中的景象,就如同戳到了脆弱的泡沫之上,转瞬之间所有的光影都消弭于半空。 浮生如幻。 …… 在除夕夜的焰火盛会结束后,夜安歌陪同着子桑心月回到了河边。那时他说:“虽然白石家作为灵裔已经完成了自己守护现世的使命,但他们毕竟还是人类。对于这些没有被完全净化的亡灵,应该还有一些收尾的工作需要我们亲自来做。” “一定要是今天么?” “是的,依循着古老的规则,在如同新年、清明、中秋、中元、重阳等等这些特定的时节,现世之中那些看不见的环境却都会发生特别的变化。而就像现世的灵使会依靠着除夕夜凡人们汇聚的意念来强化自己的结界一样,那些拥有着灵力的妖魔精怪也会受到这些生气的影响,变得活跃或者躁动。这样的时候,无数境界之间的联系会变得十分贴近,也最需要如我们这般的存在来维持规则的秩序。” “该怎么做?” “你只需要在合适的地方打开通往幽冥的门扉,然后将那些混沌的魂灵引领过去便行了。这本来便是作为死神的我们所应完成的最基本的工作。” “嗯,我明白了。” …… 子桑心月点燃了三株细细的熏香,然后将其握在了手中,缥缈醉人的香味以她为中心不断地向远方飘去。这是“引魂香”,是用灵力凝结了往生烟的结晶之后再混杂进拥有通灵特质的香料之中才制成的熏香,现世的灵使也时而会使用这样的物品作为触媒来进行招魂或者降神的仪式。 而对于意识朦胧的幽魂而言,这样的香味则有着摄魂的魅力。 黑色的幽影缓缓地从阴影的角落里聚拢而来,化成了如同野兽与魔物一般的形体,这便是那些沉眠的大妖对这个世界无法遏制的影响,它们弥散的妖力会蛊惑游离的魂魄,将其变为自己的仆从,凭借着嗜血的本能进行着漫无止境的狩猎。 “此伥鬼也;昔为虎食之人;既已鬼矣;遂为虎之役。” 这便是“伥鬼”,为虎作伥的魔物——就像古老的故事里诉说的一样,那是被猛兽杀死而化成的厉鬼。 丙之上、乙之下、乙之中…… 拥有着鬣狗一般狰狞模样的幽魂浑身都包裹在被污染的黯淡灵力中,它们在这个彼岸的世界中拥有着更甚于现世的力量,每一只都足以匹敌灵格阶级寻常的灵使,而庞大的数量更是极大地增加了它们的威胁,仿佛轻而易举地就能将一切活物都吞没在毁灭的死寂之中。 而子桑心月右手挥出,香灰立刻如同星沙一般纷飞飘散,在光华的闪耀里,她再一次地握住了那环绕着如蔷薇般盛放的靛蓝火焰的刺剑。 一头头伥鬼急速地冲向了子桑心月,利爪抓过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那些缠绕在它们身侧的漆黑灵力狂乱地舞动旋转着,罡风撕扯着空气,就仿佛一颗颗出膛的爆弹。 在子桑心月的眼睛里整个空间与时间的流逝都开始变得缓慢起来,她踩着安静却快速的步子迎向了伥鬼的攻势,她踏步,轻逸的裙摆就如同牡丹一样旋转开来,转瞬之间变幻的光线让她的身影变得朦胧,就如同霎时凭空产生了无数个镜面的倒影。 月曜秘术,缤华镜。 猛冲的伥鬼撞到了子桑心月幻影的身上,全都扑了个空,幻影在破碎的一刹那里释放了出极其精细的灵力波动,就如同细线一样缠住了它们的身体。 就趁着这短短一时之间的停滞,子桑心月就挥动起手中的剑便如同蜂刺一样刺进了伥鬼的身体。 这是她在山海境见过天织主的刀丝之术后构思出来的战法,尽管她如今的神格依然仅仅能够支配与“云君”的灵使同等规模的灵力,但是在习惯了由夜安歌、阿夜与鸣尊教给自己的各种技巧之后,她能够像绣娘牵丝引线的娴熟编织一般精准地掌握住自己身体里每一分毫的力量。 这便是作为神灵的她拥有的天赋之才。 这些曾经可能会让自己十分苦恼地敌人在现在子桑心月的剑技与术法之下早已变得像是薄纸一样脆弱,子桑心月持续着自己华丽战技的舞蹈,靛蓝的蔷薇火光在深夜的空城中绚烂地绽放着、旋转着、闪耀着,直到让所有的怪异全部都湮没在了业火之中。 好像仅仅只用了很短的一段时间,整个街道便再度回归了沉寂,子桑心月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头与裙角,从其上洒落了些许雪花。 于是女孩喃喃说:“这样的话,应该就可以了吧。” 她拍了拍手,随后便抬头望向了天空,一盏盏彩锦的灯笼乘着雪风从天边飘来,飞舞的灯笼开始敛聚起由逝去的伥鬼身体里流散的灵光,伥鬼狰狞凶悍的残骸在雪地之中慢慢消散,直到最后完全化成了无形的灰烬。 尘归于尘。 青行灯,引魂之灯。 这是一种极位稀有而神秘的妖怪,她们是幽冥之中诞生的精灵,并拥有着无法被确定的梦幻模样,唯一能辨认她们的特征,便是其手中能够吸引灵魂的灯盏。她们也和死神一样,拥有着带领其他生灵穿越生死境界的奇妙力量。但拥有形体的生灵是不能在幽冥中生存的,所以被青行灯带走的人往往最终会化成游魂,永远迷失在彼岸的世界,因而青行灯总被当做是邪恶的妖怪。 但其实青行灯本质是单纯的,她们从灵魂的世界中诞生,天性中的寂寞与孤独促使着她们去追寻同伴与朋友,但她们最后能够得到的,却往往只是虚无的骸骨。所以她们只会一次次遭遇离别的悲伤,并在成熟之后,自己选择消逝或隐去。 这便是一个轮回,悲哀而唯美的轮回。 当青行灯消逝之后,她们曾经所珍爱的灯盏却依然会留下,在幽冥各地的荒原中闪烁着,如同星光一般照亮了游魂的道路。而此刻的子桑心月,便是将无数这样零落的灯火召唤到了这个世界,来引领这些被她净化的魂灵回归于幽冥。 “走吧。” 子桑心月打开了前往幽冥的神隐之道,她轻快地走在最前方,披着一身风雪与灯火的簇拥,仿佛将整个世界的记忆与繁华都一同带向了远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十八、诣城春、魂灵梦 下 彼岸幽冥。 一如上次来到这里时候的模样,摇曳的花海里弥散着朦胧迷人的香味。 漂浮在空中的引魂灯在进入了这片广阔的天地之后便开始四散飞去,直到融入了紫色天幕中银河璀璨的潮流。 幽冥究竟有多广阔? 这个问题子桑心月没有从书上找到答案,甚至连夜安歌也无法回答她。 因为这里是属于过去的世界,所有生灵存在的记忆构成了这片大地,所以这里的一切就好像虚幻的梦境那样被种种奇妙的规则所改变,只要生者的世界还在不断延续,幽冥的地域就会不断扩展。也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里便是一个无垠宇宙在尘埃之中的投影。 冥河河川旁的土地松软湿润,散发出苦涩与清晰混杂的气息,穿过苇草丛生的原野,远处的土坡上,子桑心月看见了独自躺着的夜安歌。他望着那片与现世同样的星河,幽冥的天幕经常如此晴朗无云,并且璀璨温柔,风吹过草地在花海里荡起涟漪,这里总不知晓夜,亦不见光阴。 “你很快就过来了啊。” “毕竟在那边的时间近乎是静止的,只要找到了正确的道路,剩下的都是很简单的事情。” “的确。但其实能够找到正确的道路,才是那件最困难的事情。” “是这样么?”子桑心月耸了耸肩,“不过也许是因为我已经习惯了,所以就不会觉得那样麻烦。” “你这种随遇而安的性子,既是好事,也是坏事。” 子桑心月偏了偏头说:“但是我自己觉得这样就挺好的。” 夜安歌听见了子桑心月的回答,只是悠悠地笑了笑。 子桑心月缓缓走上坡,收了收裙子坐到了夜安歌的身旁,她远望着荒烟蔓草蔓草之后馥郁的野花,还有江水之中沉浮的红白花瓣,心里感到了一种久违的安适。 “我在拿到这个事物的时候,听说了一个故事,一个自称为‘夜安歌’的武士在那遥远过去的故事。” “是么?” “但是那个故事没有结局,在一个最曲折跌宕的时刻它却戛然而止,就好像是断了弦的歌曲,让人觉得有些难过。” “那么现在的你想知道那一个故事的结局么?” “不,”子桑心月想了一想,却摇了摇头,“因为即使不需要那个结局,我也已经看见了那个曾经的少年现在所拥有的模样,一个截然不同,却又好似理所当然的模样。那么就让那些过去暂时成谜好了,让我自己去发掘那些所谓的‘成长’与‘变化’究竟是什么,或许才是对于我来说更有意义的事情吧。” 夜安歌点了点头,于是整个荒原又暂时陷入了静默。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心月你应该知道这个故事吧,在《庄子》之中记载的故事。” “嗯。不过我不喜欢这个故事,既然曾经彼此之间是那样重要,那为何在最后,还要选择离别?” “也可能正是因为曾经遇见了彼此,所以在离别的时候,才能如此坦然。也许这世间的生灵皆是游鱼,无论选择了何种方向,最后都会游向同一个结局。如果这便是所谓的因缘,你也愿意相信或者接受么?” 子桑心月咬了咬下唇,在沉默了半晌之后才开口道:“我不知道。若是让以前的我来回答你这个问题的话的话,我应该会轻易地选择接受吧,因为我的性子便是这样不由自主嘛。可不知为何,这样的问题,现在的我却变得难以回答了。” “如果让你那个最好的朋友来做出选择的话,你觉得她会和你得到相同的答案么?” “你说柳文么?”子桑心月会心一笑,“她啊,一定不会选择相信的吧。那个孩子的目光从来都不会从前方移去,她相信的只有自己的道路。她是天才嘛,是我最棒的朋友,也是我一直在追逐的人。” “原来你是这么觉得的么?不过这样也好,无论是对你还是对她而言,能够这样相遇或许就是最好的事情也说不定。” “安歌你为何会突然对柳文有了兴趣?难道说即使在你看来,她也是很特别的存在么。” “不是那么特别的事情。她的确是一个拥有特别气质的很吸引人的女孩,我只是这么觉得而已。” 子桑心月轻轻应了一声,从自己腰间取下了那挂着的红绳。 印有“愿君惜”三字的绯红宝石与刻上“夜长留”之名的印章由红绳串连在一起,这些皆是无比珍贵的事物,所以子桑心月将其保管得十分心。 “虽然这两样东西不属于同一个人、同一个时代乃至同一个世界,但我能看出来,将其打磨刻印的却是同一种技法。我猜,这也便是那所谓‘天狩’的武士们所传承的那一份切磋琢磨的技巧吧。”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是。” 子桑心月嗔怒道:“将这么沉重的过去交给我这么无力的女生来保管,你们这群家伙都不会觉得担心愧疚么?” “但你做得很好,不是么?无论是元日那个夜晚的战斗,还是那趟去往了遥远世界的旅途。” 子桑心月皱了皱眉,攥紧了自己自己手心的那两块巧精致的物什。 “其实……我可能做的也没有那么好。安歌,在那边世界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些人,应该是你曾经很熟悉的那些人,他们的身上,却有着让我有些害怕、有些讨厌的味道。而且即使在最后,我也并没有真正地打败他们。” “所以你觉得有些担忧?” “嗯。” “担忧的话,那就自己去看看吧。现在的你应该拥有自己做出决定,自己向前迈步的力量了。” “哈,”子桑心月露出一丝苦笑,“真的么?即使到了现在,我都还没完成和你那关于十二次工作的约定呢。” “多多尝试着更相信自己一点如何?就像你最好的那个朋友一样。” “这可不是随便说说就能做到的事情啊。” “不,”夜安歌向子桑心月俏皮地眨了下眼,“这世界上的确有些事情,只要想要去做,愿意去尝试,最后就能轻易地做到。” 子桑心月楞了一下,随后便转成了微笑。 “是这样吗?” 天外的星光依旧灿烂,洒在漫漫的草叶大地与湖水中央,宛如铺上一层清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番外、风月无关 上 大年初一晚,临穹妙仪行中的灯火却依然灿烂。 农历的正月初正是各行各业休息的时候,但拍卖行的生意却并没有变得冷淡。 按照以往的惯例,妙仪行在过年的时候会一连开上好些时日拍卖会,每日拿出来拍的会有价值连城的好宝贝,但更多的则是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在这个时节,妙仪行的老顾客们基本都会有闲情来挑挑拣拣自己喜欢的物件,也是一年里难得的热闹。 一场玉器的型拍卖会很快就结束了,在其中展拍的器物多是品质平平,所以也没多少人前来竞拍。凌倏影没花多少钱财便拿下了那几块自己相中的玉器,虽然年纪不大,但他的眼光可比平常的文玩收藏家们要毒辣多了,这几样皆是有些年头的东西了,用来再雕刻琢磨一下,刚刚就好。 凌倏影出了拍卖的场馆,很快便在缀满古风浓郁的装饰的宽敞过道上找到了自己女伴的身影。 那个身材娇的少女穿着一身得体的黑色调高领束袖百褶洋裙,略显紧致的打扮勾勒出少女苗条有致的身型曲线,一只巧的深蓝荷边帽压住了她咖啡色的自然卷及肩短发,只露出了一张如同人偶般五官精致的脸颊。 少女回头发现凌倏影逐渐走向自己,不由皱了皱眉埋怨道:“我等你很久了。” “是么?这里的主人想必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四处走走能见到不少有趣的东西,我还以为你会挺喜欢的。” 少年回应的声音却带着几分轻描淡写的味道。 “你又跑题了。我说的重点不是这里是否无聊,而是‘你让我等了很久’,”少女冷冷地轻哼一声,“你这性子,也难怪那么不遭女孩子喜欢了。” “是么?”凌倏影充满少年气息的俊秀面容上流露出一丝无瑕的微笑,但话语里依然满是淡漠,“我倒是还以为自己挺受欢迎的。” “是啊,在那些蠢蠢的女生们了解你那恶劣的性格之前。” 凌倏影只是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 “至少在性格上,我们也不过半斤八两嘛。” “不和你吵了,”少女撅了噘嘴,“请我们过来的那一位,应该也已经等很久了吧。” “既然他在了解我们的身份后,还依然邀请我们来了这里,那后面的事情自然也不应当该我们着急。” “你果然是在故意试探这里的主人么?还真是坏心眼的做法呢。” “走吧。” 凌倏影只是提起了自己手边的保险箱,对她的问题不置可否。 于是少女宛然一笑,将自己的双手交叉负在了身后,随即便走上前紧紧地跟上了凌倏影的步伐。 …… 少年少女穿过了宽广华美的中庭,停在了整个建筑群正中的那一栋恢弘宅邸前。古宅伫立在园林式的庭院深处,大理石的建筑混搭着古式与西洋的风格,颇有些年头的白墙上铺满了藤萝,四周一片静谧,唯有广场喷泉仍旧喷吐着清澈的水花。 只是在这园中路行走,就好像穿梭了百年的时空,回到了曾经那个无比奢华堕落的流金时代。 两人径直穿过了园林径,扣响了那旧宅的大门,片刻之后,身着典雅黑色衣装的侍者便打开了大门。 “两位便是凌倏影先生和朔月姐么?” “是。” “雨辰先生已经等候两位许久了,请快进来吧。” 踏进玄关,侍者无声无息地领着两人走上了光滑的楼梯,然后转到了二楼的走廊里。这整栋建筑内部都是古典洋馆的设计风格,无数红木门的房间排列在过道两侧,就像是一个走不出去的镜中迷宫。 少女四处张望了一下,轻声说道:“很有意思的风水幻术,如果闯入这里的人没有相对应的准备的话,可能很轻易地就会迷失其中吧。” 侍者回头笑道:“的确有这种说法。朔月姐果然是这方面的专家,不过您看起来还真是年轻啊。” 凌倏影平静回应说:“这样的事情确实还是让那些年老的人讲起来更加合适。不过你家主人今天请我们过来,想必也不是为了聊这些玄奥的事情吧?” 侍者没有回答凌倏影的问题,只是答道:“雨辰先生其实对这些玄奥的东西很有兴趣,也有所研究。” 没过多久,他们最终停在了一扇木门前。 侍者躬身说道:“两位请进吧,雨辰先生就在里面。” 凌倏影点点头,轻轻敲了敲房门,然后便自己转开了门把手。 那素白唐装的俊雅男人独自坐在丝绣沙发上,优雅地折好了自己手中刚刚在翻阅的报纸。 “客人已经到了么?请随意地坐下吧。” 凌倏影与朔月走进房间,侍者在他们身后拉上了门,凌倏影自然地在苏雨辰的对面坐下了,而朔月则带着好奇的眼光在房间里转了半圈,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那些典雅华贵的装饰陈设。 她最后停在了燃着香炉的桌前。 “碧龙涎,这是华胥楼调香师的秘方。这种香料的味道和龙涎香很像,能镇心魂,而其实质上的材质只是几种特别的草药。碧龙涎并不昂贵,但也十分难得一见,因为唯有华胥楼的香士与客人们,才能购得这样的香料。” “朔月姐不仅好生漂亮,这份见识也是出类拔萃。我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用这香料,但十余载来,能一眼认出这碧龙涎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毕竟我们都不过是江湖浪荡的人物,乱七八糟的事情遇得多了,难免就学会了很多不必要的知识。” “人生如此,得得失失,各自有意。” “苏先生信佛?” 苏雨辰笑而不语。 华胥楼。 那是在现世之中一个行事低调却势力广博的秘密结社,这个结社拥有着比灵使庭还要悠久许多的历史,它拥有着一个古老组织所应有的一切特点——森严、神秘、深根固柢并且传承有序。 华胥楼的成员,被称为香士,而这些香士大多都是在现世的社会秩序中颇有名望的人物,无论是昔日的世家、文士、政客、豪商乃至今日的各界名流之中,都有着他们的身影。他们严守着这个庞大组织的戒律,并遵循着现世的秩序,在这个国度的背影之后掌握着巨大的能量。 而这位妙仪行的主人,便是其中的一员。 华胥楼一向与灵使庭各不相犯,尽管其所拥有的成员数量乃至灵格的强度都略逊于灵使庭一筹,但是楼中香士依靠着财富、历史与人脉搭建起来的庞大信息,亦是灵使庭所无法比拟的。 所以在白石家都无从知晓的现在,苏雨辰就已然找到了这几位临穹城里不速之客的行踪。 那被当做最危险的怪物而被通缉的灵使——属于“朦蚀”的“下弦之牙”与“朔之影”。 “苏先生即使冒着与灵使庭冲突的风险也要邀请我们前来,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想委托两位帮我做一件事情。” “那应该是很麻烦的事情吧?” “是的,这也是唯有像你们这样的专家才能做到的事情。” “专家?我倒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称呼我们。” “难道不是么?你们便是能够处理那些怪异存在的最优秀的战斗专家。” “原来苏先生对我们的了解的确不少。那么我们也希望能听听详细的情形。” “当然。我需要你们帮我去寻回一样器物,从我们这妙仪行中遗失的器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番外、风月无关 中 古老的器物总是承载着遥远而沉重的记忆。 也许拍卖行便是这样的一种地方,人们将种种不同而贵重的物什放上台前交易——书画、陶瓷、雕刻、珠玉……这种古老的交易形式从以物易物的时代一直传承到到如今,在那人群之间不断流动的,除了金钱,还有无数的欲望、情感以及记忆。 古物是有“魂”的,这样的灵魂指的并不是像灵器一般非凡奇异的力量,而是那些留存在器物之中的痕迹所印刻的那些无数被岁月所掩埋的意义。 而华胥楼的香士们,便在千年的时光里收集了无数这样的器物,他们将其分门别类、编纂在册、束之高阁。就如同拢聚起那些被遗失并凝固了的历史。 而这些古物中,有着一类被称为“孤典”的极为特别的器物。 这些器物的诞生往往与古时各种宗教、神巫、鬼怪、神秘之事相关联,皆是独一无二的古怪事物。它们本身没有灵力亦并非灵器,却可能蕴藏着比普通的灵器还要特别或者重大的秘密,只不过到了如今,能够解读其中意义之人已经寥寥无几,但对于灵使而言,“孤典”亦然是无价之宝。 苏家是这方有名的书香世家,每代当家人皆是华胥楼中香士,司掌着收集保管古物的要职。因此如今的妙仪行除了那些明面拍卖会上的繁忙事务外,也管理着无数无价秘宝的存放与流通。 就在不到半月之前,苏雨辰便在海外的一场拍卖会中寻见了一样“孤典”之器,那是一对先秦的阴阳双鱼佩,做工精细非凡,还镌有无数难解的铭文。 在场人中,唯有苏雨辰认得这样事物,玉器与骨器往往是古老的巫者们常用的触媒,也是身份的象征,而这种双鱼形制的佩饰是某些部族中拥有最高权势的巫祝才会佩戴的器物。这种双鱼佩并非作为灵器而被创造,但在那些古老而强的巫者灵力经年累月地浸润下,这些玉石早已拥有了通透的灵性,甚至能够成为降神之材。 所以那场拍卖会中,他投下重金买下了阴阳双鱼佩,但因他在国外的行程匆忙,一时难以脱身,只能让随行的人将其带回妙仪行。 但就是这一个决定带来了最遭的结果。 十天前,一辆回程的豪华轿车在临穹郊外的宁川坠山,其中乘客,无一生还。 那一辆,便是苏雨辰自家的车。 而那一对玉佩,也不知所踪。 …… 听完苏雨辰沉静而清晰的叙述后,凌倏影思索片刻,才说:“是么。但若只是为了找到这样的一对玉佩,报警不是更加高效的做法么?” “不,”苏雨辰摇了摇头,“我认为,这件事应该不是由人所做的。” “什么意思?” “化生祸妄。当我们找到那辆坠进山底丛林的轿车时,整个车身都已经完全崩解了,我的那几位随从死相更是凄惨。那不是坠落与撞击的结果,而更像是遭受了某种力量庞大的怪物摧残击打之后才会形成的模样。” 凌倏影皱眉道:“但是在这么接近人世的地方,不应该会有这么强大的妖魔存在,更何况它的目的还是一对你从海外得到的玉佩。” 凌倏影非常清楚,在元旦的那场异变之后,白石家早已重新编织好了这片灵脉之上强大的封印结界,在这种规模的限制之下,即使是超越了甲等的天妖也在无法随意地行动。所以在这样的前提下,这整片地域都不可能再有化生祸妄的肆虐。 “我在临穹生活了半生,所以对于白石家的事,我再清楚不过了,”苏雨辰苦笑道:“不过,我认为那只妖魔所依仗的……乃是洞天。” “嗯?” “那应是一只掌控了某处洞天的妖魔,所以它杀死我家随从的地方,并不是宁川山中,而是在它自己的领域之内。它所做的,无非就像是一只吐出骨头的野兽一样,把残骸丢弃到现世罢了。” “灵使庭那边对此有所发觉么?” “暂时还没有,不过也应该只是早晚的事情。” “大致的情况我们已经知道了。苏先生也应该不会介意我们用自己的方式来继续调查这件事吧?” “随君所愿。” “非常感谢。” …… 乐正昭华领着乐正宝璋踏着朦胧的薄雾穿过了山间的道,两人身旁奔流的清冷山涧撞在碎石之上,发出了悦耳清脆的响声。 两人的手上都提着一块近乎等身长的华美镂空乌木匣,但他们穿梭在山路上的轻灵动作却并没有被其拖累,两人纤细的身形在雾中若隐若现,就好像游走于水墨仙境之中的画中人。 落叶满空山,无处寻行迹。 走到山腰之时,两人坐在了溪边岩石上休息。 乐正宝璋嘟囔道:“这里给我的感觉很不舒服。” “是有妖魔的味道么?” “嗯,却也不仅仅是这样。自从我们上山以来,我的感知就一直无法穿透这片雾气,而且在远方总是给我模糊混沌的感觉,就好像有谁一直在窥视着我们一样。” “那我们之后就更加心一点吧。一旦出了什么问题,我就立刻以灵鸽来通知族中的大人。” “昭华哥你怎么老是这样瞻前顾后的,凭我们现在的本事,又何必害怕这些魑魅魍魉?” 乐正昭华只是苦笑摇头,却没有反驳自己这性格张扬的表妹。 乐正宝璋自从在之前临穹的那场战斗里再次遭遇到了挫折之后,她气傲心高的性子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得更加躁烈起来。 尽管少女本身不明白,但是乐正昭华却能看出,这份焦躁来自于她本身的迷惘,作为众人瞩目的中心而长大的她本能地拒绝着那一日“下弦之牙”所说的话语,所以她只能在一个消极的死循环里越陷越深。 所以这些日子里,乐正宝璋仿佛是赌气一般地加大了自己术法修行的强度,并且时时跟随着乐正昭华一起去灭除由灵使庭所指定的型“化生祸妄”。无论她的本愿如何,至少在这样的锻炼中,她的战斗技巧也确实地不断成长着。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如同妖魔精怪一般奇异的存在与现世的联系总是相当隐晦并且神秘的,它们往往遵循着自身长久不变的习惯,与普通的生灵世界维持着适当的距离。 但是这种平衡亦是十分脆弱的,往往只需要一些的契机,便会轻易地崩溃。从某个工业的蒸汽和灰雾笼罩了整个世界的时代开始,由人类所掌控的现世就如同机械的巨兽一样吞噬着古老的神秘,古老妖灵本来的生存领域也被不断地压缩与侵犯,无数在遥远过去坚不可摧的规则也随之被碾碎了。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那些侵蚀着现世秩序的“化生祸妄”,或许本来便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天灾与惩戒。 但对于灵使们来说,这个世间唯有的,只是属于人世的正义。 两人走进了刚刚抽芽的山谷枫林,浅绿的新叶在山风雾气里晃动着,留下片片凉荫。他们的靴子踩碎了地上的枯枝旧叶,“咔擦”、“咔擦”的声响轻颤。 在行走到树林深处的时候,乐正昭华与乐正宝璋却蓦然停了下来。 那林中的脚步声却没有即刻消失,反而在一瞬的迟缓之后,才逐渐归于宁静。 乐正宝璋用自己清亮的眼眸凝视着浓雾后的树影,冷冷说道:“果然早就已经跟上我们了么?还真是烦人的怪物啊。” 枫林深处顿时有无数灰影开始迅捷地窜动起来,它们借着这片诡异雾气的遮蔽环绕在两人的身周,做好了随时进攻的准备。 但乐正宝璋毫不犹豫便选择了先发制敌。 她轻喝一声:“如晦,去!” 六道碧绿的清辉从少女手中的木匣中激射而出,撕裂大气带起了尖锐狂暴的剑风,刹那之后便轰然炸裂在了她视界的尽头。 粗壮的枫树也被剑风扫荡,被割裂的枝叶树皮纷然飞溅,而躲藏在其下的那些身影也被拦腰斩断,在破灭之前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芒剑诀,急雨。 百步之外,飞剑杀敌。 无论是对于任何灵使而言,飞剑都是堪称最难操纵并且杀力最强的灵器,气御飞剑之术也向来便是灵使所能掌握的最为顶尖的术法之一。由古至今,这类术法皆仅仅传承于世间屈指可数的世家宗门之中,象征着无可侵犯的宏伟威势。 乐正家所传承的剑芒与弦意之术都拥有着无比接近于金曜本源的特质,所以乐正家的灵使也注定了十分亲近万千灵器。乐正家的子弟背负着诛魔的使命,他们不信长生、不修道法道剑,因此他们御使飞剑的芒剑诀与传说中那些超脱俗世的剑仙不同,而是一种纯粹并且强大的作战技巧。 剑破万法。 山林间的魔物在这样恐怖的飞剑锋芒之下本能地感到了战栗,它们开始剧烈地骚动起来,就像是一只只离弦的箭一样从雾中奔袭而出,挥舞起利爪掠过林地攻向了少年少女。 乐正昭华说:“是山,这些怪物的战术很聪明,不要与它们陷入缠斗。” 这些名为山的妖魔是一种十分嗜血好斗的山精,亦是典籍记载中飓风的化身,它们会周期性地沉睡与苏醒,而只要它们醒着,就会摧毁一切自己所看见的事物,如同狂风过境。 乐正宝璋只是冷笑道:“无所谓,只要把它们全部都毁灭掉,不就没有问题了么?” 仿佛回应着自己主人高昂的斗志,那些从少女剑匣中奔涌的剑光变得更加闪耀起来,以绝对的极速射向了空中的山身体,转瞬间就斩杀了数十只魔兽,只在原地留下了一道爆裂的灵光。 这只是一场单方面的虐杀,飞驰的剑光构建起了一个完全无法逾越的领域,就像是死亡的龙卷,山们前扑后继的攻势与之相比就像是一道微不足道的轻风,在碰触的一瞬间就被完全地撕开、贯穿,然后吞噬。 乐正昭华只是驻足于原地看着这场威势浩荡的战斗,轻声叹气道:“真是一个闷头向前的傻女孩。” 忽而有凄厉如龙吼的音爆穿透了林间,乐正宝璋立刻转头望去,但是尖锐的气浪在刹那之间就已经逼近了她的喉间。那破空而来的风暴带起树断岩崩、飞沙走石,暴烈的灵能仿佛就像是那要淹没大地山峦的末世海啸。 “斩断它,如故。” 但一道黑色的光华以更快的速度从少女的身后闪现刺出,那就像是一道洞穿了空间的迅捷雷霆、一道足以切开天幕的绝世利刃!而即刻之间,如同那一声呼喊一样,对面那整片乍然出现的灵能风暴被从正中给彻底地斩断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短暂却压抑到让人近乎窒息的刹那。 刹那之后,被压缩到极致的大气爆发,狂风呼啸。 乐正宝璋的身体被高高地抛起,但她马上就被一个跃起的少年身影给挽住了腰间。少年手指轻挥,黑色的剑影眨眼间就在风暴之中筑起了一道高墙,狂乱的风压撞在其上也丝毫无法撼动分毫。 在剑墙的庇护之下,两人落到了地上。乐正昭华松开手,让乐正宝璋在地上站稳了身形。 “你太鲁莽了。” 乐正宝璋俏脸微红,不情愿地说:“这次算我欠你的。” 乐正昭华只是摇摇头,严肃道:“我不需要你道歉或者认错。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记住这些教训,下次不要再犯就行了。” 在风暴停止之后,乐正昭华便挥手收回了自己的飞剑。 一头狰狞强壮的巨兽无力地匍匐在地上,它庞大的身体上伤痕累累,无数黑色的灵光逸散,而真正毁灭它的一击,则是那一道从咽喉一直贯穿到了背后的剑光。它只能无力地发出低声而痛苦的嘶吼,逐渐化成烟尘散去。 乐正昭华皱眉说:“它是山们的王。” “这便是我们到这真正的猎物么?” “本应该如此,”乐正昭华抬眉,而那笼罩着整个山间的诡异雾气依然还未散去,反而好似在吸收着山尸骸散发的变异灵力之后,变得更加浓稠,“但是,除了那毙命的一剑,它身上的伤不是我们造成的。它是为了逃跑,才来到这里的。” 乐正宝璋抬起头来,看见了自己到来的那条道路也被涌起的雾气完全淹没了。 她突然打了个寒战。 两人归去的道路已经被封闭了,而即使是眼前如此强大的魔物,也会被恐惧与痛苦逼迫着闯入人间的领域。那么这浓雾的深处,究竟有着什么? 乐正昭华苦笑道:“看来我们,也已经陷入泥淖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番外、风月无关 再中 所谓御灵使,即是与妖魔精怪许下了交易的人。 古老的灵使便开始通过和妖怪交换名字来交换驾驭它们的力量。在妖怪的眼里,名字是有气味和颜色的,它们能通过这种特征来找到灵使,无论灵使身处何方。因此,灵使能通过呼唤妖怪的名字御使它们,妖怪在灵使死后,会分食他的灵魂和肉体。妖怪的生命是近乎无尽的,人的一生短若刹那。 所以,这样的交易看起来便是公平的。 有所获得,便必定有所失去。 通灵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才能,所以真正能了解御灵之术的灵使,也是凤毛麟角。也唯有他们自己知道,这个看似公平的交易之后,究竟隐含着多么巨大的代价。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当作为一个人的存在踏入妖魔的领域,逐渐失去自己的名字与灵魂,他又是否还能被称作是一个“人”? 这是一个难解的命题。 或许从这种意义上来讲,御灵使便是世间最为接近那些神秘本质的存在——所谓神秘,便是人与非人之间永恒的对立、共存、平衡与扭曲。 …… “我向来讨厌宿命二字。” “哦,为什么?” “世间怪力乱神之事多为虚妄,所谓因缘轮回,相信也罢、不信也罢,却也皆难得善始善终。星命如玄,若终究不得所愿,到头来,还不如不知、不见、不闻罢了。” 雾迷山径、不见云天,所以失去方向的两人便坐在了树下等待。 朔月收起了自己手中占卜的算笏,抬头用自己淡紫的瞳眸注视着凌倏影,唇边挂起了一丝无邪的浅笑。 “你是在故意气我的吧?” “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卜算一道本就艰深晦涩,而且多有谬误,我们与其继续留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有所实际的行动。” “比如?” 凌倏影拍了拍自己身上黏着的草叶,随即便站了起来。 “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往前走?那你准备怎么找到我们要去的地方。” “那当然是……凭直觉。” 凌倏影对着朔月回应了一个同样淡漠的浅笑。 这笼罩着山峦的大雾里,满是往生烟的味道。 往生烟,是世界之间模糊的境界线,其本质是时空中不稳定的泡沫。往生烟的存在证明着境界的交集或扭曲,它本身没有特质、没有力量、没有危害,就像是一片虚无的具象。但是,往生烟毕竟是怪异的存在,它会吸引着生灵的到来,直到洞天将其吞噬,最终于彼岸迷失。 好似烂柯一梦,回首时,已人世惘然。 云烟如潮水一样涌来,凌倏影与朔月踏过山间的迂回道,不断地往迷雾中心走去。 山崖之外的景色在云影之后若隐若现,两人每一步都踏进了朦胧的烟云里。明明身边便是百丈的深渊,但行走的两人却并没有一丝担扰,就像是常年涉水拔山的行者一样,每一步都走得轻快而稳健。 渐渐地,由高处流下了一抹湿凉,朔月抬头,感受到微雨飘落。 “牙,现在应该还未到初春吧?” “是啊,怎么了?” “这里的雨水好温暖,不像是来自这个季节。” 凌倏影楞了一下,用手擦去了肩上的水珠。 “是啊,这么粘稠的烟水,有点像南方春末的梅雨。” “那么你的直觉告诉了你这是为什么吗?” “洞天。看来从我们走进这片迷雾的那时开始,就已经跨过了与现世的境界线了。也难怪刚才即使你划下卜卦的算式,也无法寻明此间的方向。” “没想到那个华胥楼的苏先生居然猜对了答案。” “我倒是觉得,从一开始,他知道的就比我们所想象的还要多很多。” 朔月轻笑道:“听起来我们好像是被利用了呢。”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 就在两人停步闲聊的时候,天空中传来了声声鸟雀的啼鸣,凌倏影伸出手臂,片刻之后,便有一只黑羽的鸟雀停留在了他的臂膀上。 灵兽凫徯。 凌倏影理了理凫徯的羽毛,柔声道:“辛苦你了。” 凫徯眨了眨学红宝石般的瞳子,在甩了甩头后便化成了一片青色的光影融入了凌倏影的手心。 “看起来,我已经找到目的的所在了。” 朔月轻哼一声说:“呵。果然这才是你那所谓的‘直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番外、风月无关 下 当浓雾逐渐散去,那出现在乐正宝璋与乐正昭华面前的景象,却是一望无际的长满野花的荒原。 雨幕之中,浮动的温暖气息带着春日的味道,吹动着雾气的风拂过花野,扬起彩瓣纷飞。 如此奇妙并且美丽的景象却让两人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协调感。 乐正昭华往前伸出手想要握住些许飞花,但是那飘散的花瓣在碰触到他身体的一瞬间,就像被乍然焚尽了一般,在一抹灼烫中消散成了碎末。 这漫天的花海,其实便是荒火灼灼。 乐正宝璋想要跟上前来,却被乐正昭华挥手制止了。 “宝璋,你就站在那里。” 乐正昭华将木剑匣竖插在地,其中的飞剑蓦然弹出,展开成了一个漆黑而华美的扇面,就仿佛一个深邃的黑洞,吸引扭曲着身边的所有光华。 铭印之器,如故。 这是一套仅为彻底诛灭敌人而生的,纯粹绝对的杀戮之器。 乐正昭华双手结印,低声念道:“阵!” 漆黑的虚幻剑影即刻便从扇面之中挥洒而出,如同旋风一样扫荡过雨中的花海。所有绚烂的花朵都在被割下的一瞬间绽放成了熊熊燃烧的烈火,咆哮闪耀的火光如龙,乱舞着仿佛要吞噬整个天地! 而即使是这样汹涌的灵力,也在撞上剑扇的那一刻纷纷碎裂。以乐正昭华为中心,飞剑之影划出了一道不可逾越的界限,所有飞溅的火花都被彻底地斩断了。 这个世界之中在此刻唯独剩下了两个泾渭分明截然不同的境界——漆黑与绯红,两个境界不断地相互争夺、相互碰撞,就如同是铁与火的洪流在互相绞杀。 这即是“切割”的意志,属于飞剑如故的,凌然不可侵犯的强大“真名意志”。 芒剑诀,归尘。 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 一声高昂的嘶吼从花海的尽头传来,就像是狂风穿透金石的鸣响,铿锵之中带着冷肃的凛冽之意。那是愤怒的咆哮,带起层层扭曲了大气的冲击波,仿如震撼了整个雾中的世界,繁花化成的火浪在这近乎扭曲撕裂了空间的狂乱波涛中被轰然吹散,气浪如同铁鞭一样连续不断地甩在剑影之上,发出了雷鸣般的巨响。 依靠自身意志支撑着剑阵的乐正昭华发出了一声闷哼,随即便痛苦地咳出了一口鲜血。 但是飞散的火种并没有熄灭,在转瞬之后便点燃了整个旋风。 朱红的火光淹没了空间,就像是要摧毁一切的,风炎的狂歌。 “灭。” 乐正昭华立刻便转换了自己所结下的咒印,虚幻的剑影瞬间敛去,而“如故”所包囊在内的九柄真正飞剑从剑匣之中飞射而出,黑金的剑身里爆发出摧枯拉朽的威势,就像是划破了空际的黑色雷光,在尖锐的鸣啸声中洞穿了火焰的风暴。 芒剑诀,玄雷。 被飞剑切开的空洞转眼之间便又被烈焰所吞噬,在狭的空间里发出了连环而剧烈的爆炸。而穿梭的黑色飞剑每每都在冲击溅射的那一瞬间便将其概念性地切断,将残留的威势完全消弭于无形,乐正昭华就如此凭借着自身的力量硬生生地在烈火之中开辟出了一方宁静安全的领域。 火焰的漩涡持续着疯狂地舞动,而在那遥远的风眼之中,有着某种庞大的事物正在飞速地奔来,浩瀚的力量一次又一次地扬起风炎的喷吐,在广阔的战场上与化作迅雷的飞剑如故激烈地交缠在一起,雷光轰然地聚合、碰撞、炸裂,好似天崩的预兆! 在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之中,那奔驰的存在终于穿过了风火的屏障。所有卷起的风暴都环绕在它的身上,就像是雄狮金黄而高贵的鬃毛;浩瀚的灵力化成了如同双鱼般游离的实象,再一次地注入到了烈火之中,原本朱红的火光刹那之间便转变成了诡秘的纯粹幽蓝。烈火蹿升起来,像是血脉的图腾一样附着在它的皮肤之上,直到接连起暴风——而那暴风烈火一同铺展,仿佛给它雄伟的身体之上接连上了一对月轮般耀眼遮天的双翼。 神之风,荒之火。 这一切的一切,都宣告着这片浩瀚花火之境主人的降临! 巨兽身上散发出的磅礴威压如有实质地压在了乐正昭华与乐正宝璋的身上,就像是属于王者不容侵犯的绝对权威,迫使着它领域之中的所有人都臣服。 乐正宝璋死死地抱住了自己手边的剑匣,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会倒下,而她前方的乐正昭华更是几乎一个人完全承受了那如同神明般降临之兽的恐怖威压。 乐正昭华在这一刻立刻召回了自己的一柄飞剑,反手便插入了地面。他拄着那颤动的漆黑剑身,痛苦而强硬地抬起了自己的目光,直视着它那属于妖魔的绯红瞳子。 “真是一头可怖的畜生啊。” 他咧开嘴苦笑道。 “宝璋,把‘如晦’借给我!” 乐正宝璋也毫不迟疑地重重拍在了剑匣之上,她手边的剑匣迅速地展开,与如故同样制式的六柄碧青飞剑立刻从中飞射而出。 乐正昭华轻轻诵道:“萋萋潇潇,既见风雨,云胡不夷?” 芒剑诀,风雨。 残香如故,风雨如晦。 青翠与漆黑的剑光在空中彻底融合到了一起,就像是将整个季节都瞬间拉进了肃杀的寒冬,如纷飞却最终凋零的残花落木一样潇潇落下。 那是极致的“灭杀”之意。 十四柄世间顶级的飞剑组成的剑阵刺进了烈火的漩涡,将所有的事物都一同无情地绞杀,明亮恢弘的剑芒遥遥地指向了巨兽的咽喉,飞驰得那么迅速、那么凌厉,就仿佛无法挽留的逝光。 但巨兽只是高傲地抬起了自己的头颅。 它再一次地发出了那撼动天地的咆哮。 就好像所有的时间都在那一个瞬间静止了,连大气都变得如同岩石般坚硬,所有穿梭飞驰的飞剑都骤然凝滞在了距离它的身体不到十寸的地方。 如此接近,却又如同永恒般漫长遥远。 巨兽幽蓝双翼上鳞纹突然地开始闪动,无比庞大的力量从中绽放。整个大气都像是被那浩瀚的力量压缩到了极致,然后,乍然爆发出了涌潮一样的风暴洪流! 这是远远超越了万灵、踏入神明领域的权威,在如此可怕的伟力面前,凡人的力量是那样的微不足道。 那近乎刺中巨兽的几柄飞剑砰然碎裂,其余的亦被气浪给猛地推出,幽蓝的风火再度席卷了整个大地,就像是彼岸花海的再度盛放,在霎时间便吞没了乐正昭华与乐正宝璋的身形。 巨兽的长吼依然在天地间不断地回荡,就像是狂傲而欢喜的战嚎,它又一次地赢下了一场毁灭的战役。 不,那不是巨兽、不是神明,而是狂暴的妖魔,早已堕入“焦热”的深渊境界的大妖。 其名为“祸斗”——征伐灾祸之狂兽。 “真是可悲可叹却又可笑的身姿啊。没想到,在这彼岸洞天尽头等待着我们的,居然会是如你这般从不祥与悲伤中诞生的怪物。” “可能这就是宿命吧。” “但我向来讨厌宿命二字。” 在那原本应该化为焦土的大地之上,却再度传来了悠然的话语声。 祸斗停止了自己的高吼,再度回头望向了那些渺的敌人。 黑色衣衫的少年与少女从烟尘中缓缓走了出来,风火的咆哮在他们的身边自然地却步,就像是从他们身上传来的某种无形力量压倒了风暴。 那是身为“人”者,独一无二的力量。 名誓,辟邪。 “看着我,尽情地凝视着你最后的敌人吧,可悲的祸斗之兽,”黑衣的少年更加走近了那强大的巨兽,“被我毁灭是你注定的命运,所以在倒下之前,尽情地狂舞吧、咆哮吧。” 御灵者,即是非人者。 从为了诛灭妖魔而踏进非人领域的那一刻起,他们,便已经成为了最强的妖魔。 这便是非人者的宿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番外其二、荒之火、心之血 上 祸斗,曾是古老的图腾之兽,它是火焰的图腾、战争的图腾,司掌着对敌人无情的毁灭。 就如同龙、凤凰、白泽、多尾狐乃至各种奇异的灵兽一样,它作为古老的神灵被无数的子民信仰着、崇敬着,但在漫长的时间长河里,属于它的传承不断地失落,直到被人近乎完全地遗忘。 堕落的神,最终便成为了凶恶的兽。 祸斗俯下了身子,它身后的鲜红裂尾就像是喷射的熔岩一样在空中飘扬,在深深地吸入了狂暴的大气之后,它猛地发出了仿佛要让天地崩裂的巨吼。 祸斗吐出的苍炎裹着风暴飞速地蔓延,这是由浩瀚的灵力所点燃的荒之火,是能够将一切有形之物都焚烧成尘烬的战争之炎。 扭曲了大气的灼热风暴铺天盖地地涌来,就仿若魔神之威。 面对着这样浩大的攻势,凌倏影只是摊开了手,轻念道:“去吧,凫徯。” 凌冽的灵力即刻之间便从他的身周四溢而出,在半空中汇聚成了一道道狭长的半月形光华,炽红的阴影流淌在光华里,就如同染血的刀刃。 凌倏影骤然弹指。 飞射而出的红光就像是挥下的血镰,深深地嵌入了席卷而来的爆炎之中,两股充满破坏性质的能量在相触的一刻乍然爆裂,强烈的冲击烧尽并推开了气流制造了一个虚无的真空,并在转瞬之后又如同黑洞一般疯狂地吸入周围的大气。 那随即发生第二次爆炸以极大的幅度撕裂了空间,不祥的“嘶啦”声不断地蔓延,在冲击猛然撞击到大地的前一瞬,凌倏影与朔月同时轻灵地向后一跃,身影立刻便消失在了那片危险的地域。 “轰”! 在震耳欲聋的碰撞声中,整个地面都被爆炸的余波割成了沟壑,飞溅的岩石都在顷刻间被再度粉碎。 即使在这样剧烈的轰击也丝毫没有伤害到祸斗的躯体,它怒张开那流光如冰的巨翅,扩张开了一个灵力的领域,所有靠近它的冲击都被领域无形的威势给完全地碾碎、弹开,它的身边尘火飞旋,就如同降下了一场碎裂天幕的火雨。 但它的敌人依然还活着。 黑衣的少年走出了烟尘,落下的火星像是乱矢一样与他擦身而过,却没有一片真正触及到了他的身体。 那是缠绕在他身旁的无形领域,那是和祸斗所掌控的领域相似的,属于死亡与征伐的王座。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凫徯的尖啸再度穿透了天际。 …… “这……真的是凭借人类的力量所能够匹敌的存在么?” “你在害怕么?” 如同蒲公英般随着风飘飞的朔月在远处悠然地落地,脚步点在了乐正昭华的身旁。 乐正宝璋早已因为之前的冲击而陷入了昏迷,乐正昭华单膝跪在地上,左手搂着乐正宝璋的肩膀,以右手划出了一道守护着自己身前方寸的剑围。 “……是啊。这就是那些我们的先辈们千百年来所终面对过的那些真正敌人的样貌吧,直到真正独自站在这里,才能明白这是多么艰难的战场。所有的一切都这样让人疯狂、让人战栗。” “但以初次面对真正的天魔的凡人来说,你表现得很不错。” “这是夸奖么,还是对我的讥嘲?” “你自己去想。” 朔月俏丽的容颜上再次展露出了那充满了神秘气质的微笑,仿若芳华刹那般绚烂。 “呵。” 乐正昭华只能回应了一个苦笑,因为这个女孩的出现,他感觉自己原本僵硬地身体也渐渐恢复了一点力气,所以他倚靠着手中的长剑慢慢站了起来。 “即使是如同你们这般如同怪物一样强大的异端者,也应该无法轻易对抗这样的敌人的吧?” “怎么?”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为何会在这里,但看起来,这个怪物应是我们共同的敌人,那么,和你们合作似乎才是更正确的选择。既然如此,我更需要知道你们的实力如何。” “即使在这种绝境下,你还能这么清醒地分析局势,很聪明嘛。真不愧是那灵使庭六大名门之一的乐正家最受瞩目的后生呢,”朔月淡然笑道,但下一刻她的声音便骤然变得寒霜般冰冷,“但你还是太弱了,甚至弱到没有和我们讲道理的资格。” “我知道,所以这不是一个交易,而是一个誓约或请求。” “誓约?你愿意为此付出无论有多么沉重的代价么?” “看起来我并没有可以讨价还价的余地。我只有一个希望,那就是能够让乐正宝璋能够活着离开这里。” “这个女孩对你来说有这么重要么?” “她对我来说并并不重要,但她对乐正家来说很重要。而我欠乐正家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 朔月愉快地答道:“那么,就这样成交吧。只要你活着,就欠下了我两条命,直到你完全地偿还之前,这就将是你绝不能违背的誓约——一生、一世。” 少女伸出食指点在乐正昭华的心口,一道剧烈的疼痛瞬间就贯穿了他的胸膛,就像是被冰冷的利刃刺进了心脏,带来了绝对无法叮抵挡的窒息与死亡。 乐正昭华后退一步,恍然之间,那所有的疼痛都开始逐渐消失,只有依然迅速跳动的心跳声诉说着他仍旧活着的现实。 乐正昭华捂住自己的胸口,艰难地说:“鸩血印么,将这种诅咒刻印在他人的身上,你还真是毒。” “但这不正是你自己的选择么?” 朔月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 鸩血之印,那是古老王朝的王侯公卿们为自己的死士所刻下的秘术,这个刻印联结着躯体内生命的本源,只有刻下咒印的术者和刻印的宿主能够强行地驱动它。 每一次驱动鸩血印都能让宿主短暂地让精神陷入狂暴并获得强大的力量,但其代价,却是永久地折损自己的寿命。 这便是人世之中那最深刻的诅咒与誓约之一,它不容任何背叛。从刻下咒印的那一刻起,就有如饮下了解不了的鸩毒,自此之后,每一秒都是在加速地死去。 朔月依然那么俏丽那么淡然地微笑着,仿佛能够蛊惑众生。 “站起来吧。要是想要活下去,你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番外其二、荒之火、心之血 中 幽蓝与血红的风暴在天幕下不断地互相撕咬碰撞着,就像是混合成了一道摧残万物的龙卷,横扫肆虐过荒芜的大地。 无论是从灵格还是体量之上来比较,凫徯都远远无法抗衡祸斗所拥有的那么强悍的力量。但由御灵使操纵的灵兽本身已然能够超越形体的限制而化成纯粹的灵体与意志,它们本身所拥有的限制因为御灵使所赐予的灵力而突破、变化,这份拥有了自我意志的力量与普通的七曜术法截然不同,并又无比灵活而强韧。 不时斩破了幽蓝领域的血色气刃如同铁鞭一样狠狠抽打在祸斗的身上,即使是这样猛烈的冲击也不能在那深色的躯体上留下一丝伤痕。但祸斗已然变得狂怒起来,在漫长的时光里它再未受到任何人对它那无匹的权威与力量的挑战,而现在它眼前这渺的不速之客只是如此随心所欲地突然出现,便以那怪异的力量玷污了这块它守候了千年的神圣领地。 这是对它高傲的意志最大的讥嘲。 即使是堕落的神威,也容不下任何凡夫俗子的亵渎。 祸斗奔驰了起来,它庞大的身躯却在行动起来的一瞬间仿如化成了迅捷的雷霆,在轰然的破空声中猛然突向了凌倏影所在的地方。 “即使曾被称为神,但兽,终究是兽。” 凌倏影的身影再度骤然地消失了,就像是融入了阴影的水,祸斗的爪击碎裂了大地,却只溅起了无数坚硬的泥块。而当少年再度现身的时候,便已然出现在了祸斗背后的高空,而那正是刚刚一道凫徯化成的血镰所在的位置。 禹步,踏影。 禹步本身,便是发于巫族,盛于道统的古老传承,这样的步伐并没有传说中那般遣神召灵的神通,但是因为祈神者们在仪式中长久地传承、施行于此,“禹步”的行为也由于神秘意义的赋予而构成了一种稳固而特异的仪式形式。 而依托于此,真正掌控着灵力的御灵使们便足以创造了一套用于守护自身的高深并且成熟的术法。依靠着灵兽战斗的御灵使本身往往是十分脆弱的,而依靠着这种特别的禹步,便能让他们能够更加安全地活动于战场之上。 但这仅是一般而言。而对于无论是御灵之术还是天狩之技都早已出神入化的凌倏影来说,这份灵活的步伐,却成为了他进攻最危险并有效的武器。 “荒的火种,长燃不灭。” 凌倏影抽出了那对插于腰间皮带之上的短匕,然后轻轻在自己的手心里割出了一道伤口。 鲜血滴落到钢铁上,黑红的火焰眨眼间便染上了整个刀身,然后即刻就暴涨成为了恍若长刃的深邃辉光——这是和祸斗所掌控的力量完全同根同源的荒之火,亦是陪伴着蛮荒的部族武士们毁灭一切仇敌的不祥之炎。 那依然继承着巫族最后的降神之术与诅咒血脉的凌倏影,本身便已成为了这个世间最了解这些天魔的存在。 所以即使祸斗拥有着再怎样强大的力量与恐怖的形态,在凌倏影的眼中,反而是更加的可悲和可笑。 黑炎的双刃就像是切开了薄纸一样轻易地撕开了风暴的屏障,凌倏影任由着自己的身体向下坠落,缠绕在他身周的荒火就如同黑蛇一样狂乱地飞舞。 祸斗跃了起来,身后的裂尾猛然刺向了凌倏影,就如同化成了两道锋芒毕露的长枪。裂尾带起的气流尖锐如铁,由祸斗双翼创造的幽蓝火光附着其上,在风暴中蔓延不断。 空中黑与蓝的荒火在其主人相遇的前一刻便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拉锯之战,狂舞的火焰都爆发出毁灭的力量,疯狂地想要吞噬对方。 “终究只是鱼质龙文而已。碾碎这场风暴,天禄!” 咆哮的黑火在凌倏影的身前汇成了一个巨大的虚像,那是一头好似雄狮一般的威猛雄壮的野兽,它也拥有着强健的肉翼,散发出灵光闪耀的辉芒好似太阳的强光。这名为天禄的灵兽幻影向前冲出发出了猛烈的撕咬,它虚炎的利爪打碎了蔓延的风暴,狂风的碎片变成气刃四射,激起无数刺耳的破空声,而它的本体就趁着这一瞬间咬住了那袭来的裂尾,奋力地拉扯住了祸斗的身形。 那一刻,属于凌倏影自己的领域完全地被激发了出来。 名誓,辟邪。 天禄辟邪—— 那是灭除一切灾难的神兽的名讳,它们是貔貅的化生,是龙的孩子,是世间的真龙。它们是最伟岸而强大的兽,却也注定是最可怕而悲哀的审判与毁灭者,它们所毁灭的,便是一切偏离了天道的同族——妖魔。 而这,便也是凌倏影所拥有的宿命:他是人、也是怪物,是为了毁灭怪物而成为怪物的武士。 杀戮越多,他便离人性越远;而停止杀戮,他便会因为自己的弱而被心中的怪物吞噬。 这一切都好像是一个不可逆转的可悲悖论,就像别人对他的称谓一样——“下弦之牙”。 他是变幻的月轮最为阴晦的模样,是那些令人厌恶却又注定无法逃避的阴影,是孤独者在绝望的深渊尽头对着现实的凄厉喊叫。 是否一切杀死恶魔的武士,最终也定然会变为恶魔的模样? 不。 世人总是混淆了因果。 唯有那最强大的恶魔本身,才能够成为那最无可匹敌的猎魔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番外其二、荒之火、心之血 下 “通灵人、御灵使、降神者……世人对他们有着许多截然不同的称谓,但究其本质而言,他们其实便是同一种人——他们即是天生的灵感者。即使在世间稀少的拥有着成为灵使天赋的人之中,他们也是极为特别的一类,他们天生便和那些现世之外的妖魔精怪们相互吸引,就好像是罂粟一般诱人的蛊惑,他们的肉体是灵体最完美的宿主,而他们的灵魂,则是妖魔最美味的食物。牙便是这样的一种人……不,即使这么说也不对,他所拥有的天赋比那些所谓的御灵使们还要特别,还要出类拔萃,他的身体甚至拥有着能够成为天人乃至鬼神的器量。” “所以这才是他能成为这么一个强大的御灵使的原因?” “不,恰恰相反。不是他特异的天赋与体质让他成为了如今的模样,而是他那倔强得要死的意志,才能支撑着他即使如今,也没有堕入深渊。”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你可体会过死亡与终末?是不是听起来很是虚幻?但对于我们而言,这却是我们习以为常的生活中,无法逃脱的一部分。从很久以前开始,妖魔们便依循着本能追逐着他、粘附着他,就像是被血腥味吸引的群狼一样,想要将他完全地吞噬。他活在世间,便无处不是战场,所以他只能无穷无止地追寻着强大,牙杀死并吞噬了所有想要靠近他自己、毁灭它自己的妖魔,并把这些力量变成了自己身体里,无法分割的一部分。他只要活着,就会永无止境地异化着,直到终有一日,自己的肉体先行死去,或者完全地变成怪物。” “……” 朔月突然残忍地笑了起来:“是不是很可悲可笑的宿命?” “我想我没有资格来作出评价。” 但朔月的声音却乍然变得更加清亮而高昂,仿佛在唱着一首动听的歌谣:“是啊,你自然是没有资格来评价我们的,这世间也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这么做。因为我们便是从世人的欲望与恶意里诞生的怪物,是在永夜里被遗落的子民,所以那所有想要破坏我们所拥有的这一切的人,皆是我们终将毁灭的敌人。这就是属于我们的战争,是来自那些被我们的敌人所厌恶的阴影与噩梦中的,所注定的毁灭与复仇。” …… 凌倏影的身影在狂风之中穿梭,就像是在暴风雨迅捷滑翔的雨燕,祸斗双翼扬起的幽蓝荒火从四方射来,却全在靠近他的霎时被双剑飞速地斩断。“焦热”的大妖拥有着几乎不竭的灵力,它们是超越了下级妖魔步入了魔境之后的完全姿态,弱的术法以及规则根本无法束缚住它们的形体,唯有同样达到根源极致的领域才能抗衡它们的权能。 而这一种领域,对于灵使来说,便是“名誓”。 凌倏影的名誓“辟邪”,所拥有的便是能够吞噬并驾驭纯粹灵能的特性,越是倚靠着强大灵力战斗的存在,就会受到这个领域更加强大的压制。因此,当面对更加擅长巧斗与战技的普通灵使,这样的名誓其实并不算强力,但当敌人是拥有着狂暴污浊灵力的妖魔之时,“辟邪”即是那最为有效的武器。 荒火化成的天禄与祸斗进行着疯狂的厮杀,凌倏影凭借着禹步像是穿花蝴蝶一般在祸斗的身侧周旋,而凫徯化成的血刃穿过了狂风的间隙,在祸斗的身体上划下了道道伤痕。 凌倏影与祸斗同样御使着荒火的力量,但身为兽的祸斗只是让这股充满毁灭气息的力量肆意地绽放着,然后被凌倏影轻易地吞噬、消除。这便是妖魔与灵使之间最大的差别,人所拥有的最强大的武器,不是那特异的力量本身,而是能够操纵着这份力量的精湛技艺。 凌倏影凝视着祸斗黑红的身体外展开的那对不协调的晶莹双翅,嘴角显露出一丝嘲弄。 “这就是你苦苦寻觅并且珍藏的东西么?这可怜啊。即使已经变成这么强悍的妖魔了,你还依然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被困囿在那遥远的过去里,一世都挣脱不得。” 凌倏影知道,这对双翼便是他所要寻找的东西,是那苏雨辰所遗失的,阴阳双鱼坠。 这件来自巫族的“孤典”之器本身便与祸斗的传承同源,它借助着那古老的器物升华了自己的荒火之力,但却并没有完全地掌握,所以才变换成了这诡异的幽蓝模样。 它认得这件器物,最早已失去了曾经的意义,徒留下了一个虚无的空壳。 祸斗能听懂凌倏影的话语,所以它更加地愤怒。 就像他说的那样,它只是一个愚蠢的孩子,孤独地驻留在自己的世界里,排斥着一切,直到终结的降临。 整个空间都好像在这一刻被再次点燃,幽蓝的光焰像是流星雨一样猛烈地坠落,祸斗的双翼开始狂乱地翻飞起来,它挣脱了天禄的撕咬,转身便用自己漆黑的利爪洞穿了天禄的身体,凫徯的血刃都被它身体周围爆发的冲击给打碎成了残光,它不顾一切地想要冲到凌倏影的身旁! “来吧!” 凌倏影没有躲避祸斗的挑战,他飞快地将自己手中双剑的短柄接连嵌合在了一起,就好像将其变为了一柄双刃的长枪。长枪在他的手中旋转起来,他在祸斗的前爪将要击中自己的前一刻突然地跃起,在刹那之间便挥出了自己手上的兵刃。 破军之技,风裂沧澜。 凌倏影就仿佛变成了一只贴身划过了水面的蜻蜓,以毫厘之差擦着祸斗的身体躲开了那致命的扑杀,而他甩出的武器急促地旋转着切过祸斗的后背,转瞬之间就斩断了它双翼之中的一支。 祸斗因为那突然地创伤而立刻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但它的头颅依然死死地盯着凌倏影,狂怒地发出了毁灭的咆哮! 深蓝的爆炎从它的口中如炮弹一样乍然轰出,而它的威势操控着四周回旋压缩的狂风将凌倏影所有的退路都封死,就好像把他关进了一个即刻便会爆炸的熔炉之中。 凌倏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刚才的那一击里他的确也已经耗光了自己近乎所有的力气。无论他的技艺多么精巧,但在绝对的力量之上依然和祸斗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如若只能持续着正面的战斗,那他也终究无法敌过这强悍的大妖。 但他仍然只是蓦然笑道:“已经结束了啊。你守候了千年的意义,早就已经结束了啊。” 无论是天狩还是灵使,作为脆弱人类的他们在千百年的漫长战争中所最擅长的事情,便是知晓如何用弱的力量来战胜强大的敌人。 所以胜负的结局早在这只巨大妖魔能够理解之前,便已然早早定下。 “既见风雨。” 自祸斗身后,一声平静的话语遥遥地响起。 飞剑突射的爆空声就像是一道平地惊雷,在这个祸斗将所有的注意都集结在眼前凌倏影的刹那间,它已然完全失去了对身外一切事物的戒心。 而对于那些等待着时机的人来说,只需要这一个刹那,就已经完全足够了。 漆黑与碧青的飞剑就像是流逝的星辰一样带起了明耀的辉光,恍然间便深深地破入了祸斗的身体,“灭杀”的意志如同溃堤的潮水一样涌进了祸斗的身体,疯狂地将碰触到的一切都完全地摧毁。 那是仿若能将身体都完全撕碎的痛楚,让祸斗发出了震天的痛苦哀嚎。 而双手提握着飞剑的乐正昭华在那一刻飞身跳上了巨兽的脊背。 他以一个迅疾的冲步滑向了祸斗背后尚还完好的那一支翅膀,然后以左手的飞剑如晦高高地斩下。 “如晦”青色的光芒在那一瞬间盛若芳华,那单只的幽蓝翅膀即刻就像冰一样在其中碎裂、融化。 他再度清冷地说道:“式微式微,云胡不归?” 乐正昭华的双瞳在变成了一片赤红,在他的体内完全展开的鸩血印激发了自己全身的力量,所以他展现的速度与力道在此刻远远超过了常人所能达到的极限,仿佛只是转身之间,他便踏上了祸斗的后颈。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刺下了右手紧握的飞剑如故。 那便是最后的一击。 “噗嗤”! 在剑刃没入了血肉的那一刻,霎时祸斗的身体就像整个爆裂了开来,被飞剑割裂的所有伤口都在同时绽放出了凄美的血花。 一柄柄飞剑冲破了祸斗的皮肤,然后在乐正昭华的身旁列出了坚固的阵列,他踏上飞剑,在一切都终结的前一秒,就已然跃下了地面。 呼啸的风炎在他身后蹿升、爆裂,直到吞没了祸斗整个的身体。 “看起来你似乎捡到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呢。” 在风暴的尽头,朔月挽着凌倏影的腰,像是秋日的落叶一样轻灵地随风飘落。她听见凌倏影的话,只是撇了撇嘴说:“反正这是他自己提出的要求,我又没有逼他。” 凌倏影摇摇头,随后轻轻说道:“是的。你只是一早就看到了所有的结果,并且选择了最好的那一个罢了。” 当爆炸的烟尘逐渐散去,两人最后落在了奄奄一息倒在地上的祸斗身前。 无论它曾经是多么强大的神明或者魔物,但在这一刻,它却已然失去了一切,只能匍匐在地,像一个临刑的罪徒一样徒劳地等待着审判的降临。 它知道,这些人,是为了毁灭它而来。 就像遥远的过去一样,那个战乱横行的过去,它的子民用荒火灼杀无数的敌人,而他们的敌人却依然源源不绝,他们带回了千万的军队,用更加可怕的武器再将属于过去的一切都完全地毁灭。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凌倏影慢慢地走近祸斗,默然地伸出了手。他最后将自己的手掌抚上了祸斗的前额,感受着那深邃黑红的毛发上附着的荒火微灼。 “已经可以了。孑然地在这个环境里守候千年,你一定很孤独吧?但一切都已经终结了,即使你能寻觅并夺回那曾经属于你主人的事物,你也再也找不回那一个人了。所以,安心地离去吧。” 其实凌倏影早已经明白了祸斗战斗的理由、堕落的理由,甚至在苏雨辰将这奇异的委托交与他们的时候,他便早已有所猜测。不过直到真正看见祸斗模样的那一刻,他的猜测,才得到了证实。 在祸斗的目光逐渐变得安宁并无神的这一段短短的时间里,凌倏影帮它阖上了眼睛。然后他捡起了地上自己遗落的短匕,深深地刺进了它额头正中的那一块如同瞳眸的红斑。 黑色的荒火四溢,但某样更加巧的事物,却从其中蓦然滑落。 凌倏影接住了那样事物,温润的玉石在他的手中散发出柔软的清光。 阴阳双鱼坠。 这便是那,曾经属于这头堕落神明的主人的信物。它苦苦挣扎、奋力咆哮,穷尽了所有力量所守护的,便是这早已遗留在千年之前的虚妄。也许它自己也明白,无论它怎么等候、怎么呼喊,都再也无法找回那个它最重要的人了。 生与死、现世与虚妄,这便是那绝不会有所逆转的,人间殊途。 所以凌倏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苦笑着嘲弄道:“真是悲哀啊。” 朔月温柔地发问:“你是在说这只怪物,还是在说你自己呢?” “我也不知道。” 朔月只是摇摇头,然后轻轻地从背后抱住了凌倏影。 “但你都要记住啊,牙。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无论前方会遇上什么样的风暴,因为,我们永远都是家人。” 在那一刻,凌倏影攥紧了手中的玉坠,却并没有做出回答。 “回去吧。带上那两个孩子,也是时候离开了。” 他只是这么说。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也许世间很多事,本就风月无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少女死神见习生》正文 十九、元夕月、茶山沧雪 上 那是开春前的最后一场薄雪。 成蹊与独孤云飞出门的时候在身上多披上了一件轻巧的外衫,雪后的长街格外安静,湖边亦是北风清冷、寒水如镜。 今日是大年初五,黄历上记着,宜出行、祈福、求财、开灶、酬神。 独孤云飞在路上向成蹊介绍着城周的境况:“燕城的风光在这北国也算得上是奇妙,湖泊湿地贯连、四方环山、气候温润,所以回春也早,这方风景皆是难得的秀丽。而在每年的这个时候,城外数里的洪岭山上便有花农精心栽培的早茶花株盛开,正是城里富贵人家出行的好去处。” “原来云飞兄也是对这般风花雪月的事情涉猎极广。” “若此生亦无一事可耽于心,那又岂非太过无趣?” 成蹊只是笑了笑,未作回应。 年关过后,城中的江湖人士也变得更多了起来,身负兵刃、衣装各异的行人们出入于六街三市,倒是显得格外热闹。 两人乘坐的马车穿过了熙熙攘攘的大道,从燕城的东门出了城关。雪不停,渐渐掩上了尚还荒芜的路边原野。 洪岭山离城不远,初具一番番巍峨陡峭的形貌,远望层峦叠翠,峰顶刚刚没入来了缥缈的云间。近了,便更能看见那平坦的山路,以及沿着那山腰往上层层叠叠布满了青绿的梯田。 北国土地贫瘠,难有种茶、采茶地,所以这方清秀的水土,可算是得天独厚。 绕过蜿蜒道路,载着两人的马车最后停在了山峦中央一处十分秀美的地方。 不远处的山崖之上流下一道细瀑,白水落尽冰冷的清潭里,溅起涟漪无数。近处四季常青的乔木高耸,一间带有飞檐画壁的精致三层亭台便被掩映其后。 路口的碑铭上刻着此方的名字——“蒙雨亭”。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这本是江南景致,看来此间主人也是别有一番情调。” “这方的雕楼画阁,大都是燕城沈家所建的别所。沈家十几代前凭借着茶酒陶瓷丝绸贸易发际,如今乃是天权极为有名的商贾世家,而这片山川田垄,也大多为其所有。沈家与百里家多有姻亲、世代交好,所以时我也过来这很多次。” “我们便这么随意地来,不怕有旧人认出你来?” “人总是会变的,即使眉眼相似,只要有些更深刻的东西不一样了,就会完全成为另一个模样,而世人谓之曰‘气质’。更何况我在边关的年月时常风沙染身,如今的体格样貌自然和时区别更大。而我听说,这天下间拥有着名为天狩的武士与来自鬼道山门的杀手,他们正是拥有洞察并掌握气息变化的技巧,因而才能隐世千年,不是么?” 成蹊默然点了点头。 两人下了马车,沿着通幽曲径走进了林中。透过树间空隙,他们遥遥可见崖边覆着浅雪,茶田里的矮木葱茏,依依已披上了一层白纱。 他们驻足片刻,转身时,便已至了那林中亭台的院前,院中随处可见青布衣衫的园丁剪裁花木,楼上雕栏之后也不时有华衣的身影行过,看起来颇具生气。 独孤云飞淡然道:“楼中暖和,我们这就进去吧。” 三层的蒙雨亭里,每一处细微之处都显示出了匠师精巧的心思,宽敞的空间里气息温暖,而最下层大厅之中以围栏过道划开了数个区域,其中铺满了各色的茶株,色彩淡雅的茶花簇拥盛开,就像是一个炫丽缤纷的春日花房。 来自沈家族中的青衣仕女穿梭在大厅之中的通道上,领着那些家世不凡的宾客观赏着这些在娇嫩的环境中提早盛开的茶花。 流连在庭院中的多是那些一身清丽褙子或襦裙的妙龄女子,而身佩囊袋长剑的富家公子伴在她们身侧,一路言笑晏晏。 而即使在这样的人群之中,身着常衫的独孤云飞与成蹊也显得格外引人瞩目,两人身上那随和从容的气质与普通世家弟子截然不同,并更让人心生亲近。 独孤云飞在其间唤住了一名年约豆蔻的清秀仕女,让她带领着自己与成蹊一道在亭台之中游览。 穿过那大厅中专供于宾客观赏的茶圃,蒙雨亭的二层乃是数十间清雅别致的茶室。沈家虽然自身也掌握着优良的种茶与制茶工艺,但毕竟北方水土贫瘠,茶叶无论是产量还是品质都略逊于南方,所以茶室中常备的也更多是来自穷桑与苍岱的名贵品种。 亭台顶层,便是一处宽敞的大平台,风景极好。隔着栏杆东望便能饱览山中各处白云连峰、层峦峭壁、清瀑幽潭,而在西方俯瞰就能将整座洪岭碧青连绵的茶田尽收眼底。 因此,自蒙雨亭建成以来,这里便成了沈家款待各方宾客的好去处。 将整个亭台都周览一圈之后,两人才跟着仕女回到了二层的茶室。木质的楼层里飘散着一股清淡的茶香,袅袅的热气从扇扇半掩的门后飘来,带来了三分沁人心脾的暖意。 转过拐角,就走到了走廊尽头的那件朱门雕窗的茶室之前,仕女向两人轻轻行了个礼,便先行离去了。 成蹊正准备拉开茶室的门,但独孤云飞却悄然做了个手势,指了指旁边的房间。 “看起来除了我们,这里也还来了些有趣的客人啊。” 成蹊转过头,望向了屋里。 屏风之后依稀可见黑色的锦服衣摆,即使来到此地时日不多,成蹊也已然认得了那种装束。 “长河帮的人?” 独孤云飞笑道:“而且看起来还是大人物。” 就当两人相谈之时,却突然有一阵脚步声轻快地接近了他们。 “咦?真巧。” 两人闻声转头,看见了一个纤瘦的兰纹百迭裙少女。 她的模样说不上很漂亮,但是充满了一种通透的干净,就像是日光下的琉璃一样,干净得有些闪耀。 却是成蹊率先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嗯?你的意思是不想要见到我么?” “这倒不是,只是我以为之前你已经回去了。” “我自然已经回去过了。我只不过在那边想起了自己还有些忘了的事情,所以就早早回来了啊。” “什么事情?” “这个……”少女轻笑着递出了自己白皙的手,将其中那样轻巧地事物放进了成蹊的掌心,“暂时还给你。” 成蹊一瞬间便明白了那是什么事物,蓦然攥紧首先,问道:“为何?” “这样的东西本来我也不需要。而且我这次是一个人决定过来的,在这边的事情就要多多麻烦你了,这就当成是我预付的报酬吧。” 成蹊苦笑道:“没想到你也开始变得任性了呢。” “是坏事?” “这倒不一定。” 两人会心地对视一笑。 成蹊这时才转身对独孤云飞说:“这个姑娘名为子桑心月,是我的一个很有趣的朋友。” “子桑……真是一个少有的姓氏啊,”独孤云飞玩味地笑着点了点头,随即便向子桑心月伸出了手:“幸会。”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