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秃驴》 正文 1.银狐一 灵机还是个小和尚的时候,就被老和尚赶下了山。 临行前一晚,他照例去禅房后头的那棵梨树下打坐,美名其曰:入定生慧。 实则:喂蚊子。 仲夏夜里闹得很,禅房后的老梨树上蝉鸣不断,和尚庙里只听着嘈杂的“知了,知了”,一声接着一声。 错挨着瓦檐的梨树上,一道黑影轻轻抬爪,缓缓落爪,悄摸了从梨树的枝桠的这头窜到那头,蹑手蹑脚地踏上了房檐瓦楞,待寻了个藏身的好位置,才叠起双爪闲适地趴在屋顶。 从下头往上仔细瞧,只能看见一双泛着银光的黑毛耳朵,悄无声息地从树杈子里露出头,一抖一抖的。 竟是只黑毛狐狸,只见他通身如墨融于黑夜,脊背c尾巴和耳朵的毛尖儿则是银色,随着他一步一行,在夜里好似能洒下银辉来,黑毛狐狸眼半眯着,墨蓝色的瞳仁在眼眶里转了半圈,随后朝梨树下懒懒一瞥,一边打了个呵欠,一边儿开始了他今夜的暗中窥伺。 梨树下,灵机正在盘膝入定。 小和尚灵机有些魂不守舍,近日里,他总觉得自己被某个小东西给跟上了。 他们这所和尚庙,兴建于玄宗皇帝时期,是守护这山下方圆百里城镇村落的古刹,唤作鸡鸣寺。 近些年来香火不旺,人丁凋零,整座和尚庙满打满算不过九口生灵,这还得算上后院里那头日日尥蹶子的花驴。 虽说鸡鸣寺连上山拜佛的香客都几乎绝迹了,但毕竟也是出过得道高僧的,寻常的妖精与山祟哪敢来招惹,巴不得绕得远远儿的。 跟着自己的小东西胆儿还真肥。 最初发现不对劲是在几日前的清早,灵机去庙外头挑柴担水,出门时还是窗明几净的僧舍,左右不过一个时辰,就给翻成了狗窝。 被褥被拖拽到门边,蹭了一地的香炉灰,光板子床上,僧袍和杂物搅缠成一团,衣柜摔倒在桌边,磕碎了几个角。桌子则直接给掀翻了。 整间僧舍弥漫着一股狗啃过的气息。 看到这一切的灵机:“” 明明才收拾的啊。 灵机挠着圆秃秃的脑袋,不明所以地开始打扫狗窝。 这一切还远没有结束。 待到午膳时分,白菜豆腐蘸馒头,灵机向来是先端一份给师傅送去,接着去斋堂后院儿里把那头花驴子给喂了,最后自己再去斋房用饭。 哪晓得回来时,就看见饭桌上一只死鸟玉体横陈,四爪朝天,死不瞑目。 灵机:“”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鸟施主升天了。 灵机肃着脸托起鸟施主到院里埋了,随后觉得过意不去,又将自己的斋饭在鸟施主的坟前摆好,掰成手指大小的碎块,供往来的诸雀啄食。 随后他又给横死的鸟儿超度,盘坐之际总能听见有个人声儿在朦朦胧胧地唤自己。 “小~~” “秃~~” “驴~~” 灵机:“” 这声音明朗清润,雨打梨花树似得,偏生又带了三分轻狂,只言片语,便在灵机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俊俏的少年轮廓,正在支着腿儿懒洋洋地唤他。 “小~~” “秃~~” “驴~~” 灵机回头张望,四下无人。 只在靠近门槛的泥地里发现了一根泛着银光的黑毛。 初夏热风吹过,顺便捎带来了数十只深山老林里肥美的蚊子,刮在小和尚耳边,将他从凌乱的思绪当中略微拉了回来。 “嗡嗡——”一只花斑母蚊蚋停在小和尚后颈,口器迅速插丨入白嫩的皮肉,须臾,享用完毕的母蚊蚋抬起翅膀兴奋的在空中飞了半圈,对她的同伴说。 “嗡!这和尚真好吸!” “我来试试!嗡嗡!” “真的啊!好鲜嫩。” “嗡嗡,嗡嗡。” 灵机的脖颈处不一会就接连鼓起了数个蚊子包,并且还有逐渐增加的趋势。 抓心挠肝的痒。 “阿弥陀佛,佛曰,因戒生定,因定生慧。灵机,你如今若是连入定都无法做到,下山之后该如何在红尘俗世中保持那颗慧心啊。” 老和尚说的话在小和尚心头响起。 灵机双掌合十,薄唇紧抿,长长的睫毛扑棱扑棱地在眼睑上打颤。 不一会儿就在蚊子雨中忍出了一身汗。 瓦楞上的黑毛狐狸眯缝着眼,“竟然在这里喂蚊子,真不知道这小秃驴脑子里在想什么。” 若说小和尚脑中此时在想什么,他在想老和尚的谆谆教导。 在小和尚还是小小和尚的时候,他上头有六个师兄,小和尚灵机排行老七,其中大师兄稳重c二师兄憨厚c三师兄暴脾气c四师兄老实c五师兄勤快c六师兄是个哭包。 这都暂且不提。 不管怎样,前边儿这六个徒弟老和尚都能心安理得地放养,想着等他们学点在自己身上学点降妖除魔的皮毛本事,就将这群混吃混喝的小驴犊子赶下山去。 但这老七,就是让老和尚最不放心的了,原因无他。 只是因为他这小徒弟,生的太俊。 从还是个奶娃娃时便生的俊,粉雕玉琢的,琼脂挺鼻樱桃口,额间一点朱砂红。等到少年时张开了些,眉宇间又添了丝清清冷冷的男子气,哪怕穿的一身粗布僧袍,也跟那二月里的阳春白雪似得。 也就比我年轻时俊那么一点儿吧,老和尚心想。 在山上还好说,将这小徒弟藏在庙里,日日担柴挑水,和尚庙里除了后院那头花驴子,就是一群糙和尚山炮,谁管他生的俊不俊啊。 在山下可就不一样了。 老和尚年轻时也是万花丛过过的,哪能不晓得他这愣头愣脑的小徒弟顶着一张俊脸儿下山会有多坏事,山下的女子他见得多,什么大家闺秀c小家碧玉,那些还好,表面上总得端的矜持文雅,要是给哪个女妖精给看上了,绑回洞里去 啧,后果不堪设想! 思及至此,于是老和尚当机立断,在灵机还是小小灵机的时候,就开始开始教导他。 老和尚:“灵机啊,你觉得世上的妖如何。” 小小灵机此时小得跟个鹌鹑似得,和尚庙都没出过,哪能见过这世上的妖啊,这问题他回答不上来,于是便想起曾经看过的《伏妖志》上所记。 按《伏妖志》上说,这世上的妖应分为两种,一种是生灵通过吸取天地灵气c日月精华,累积功德,修行漫长岁月后所化,另一种则是颇有道行的通过繁衍所产下的后代,生来便开了灵智。 二者殊途同归,皆为妖。《伏妖志》上记载的妖怪仗着自身的妖法为祸人间的例子不在少数。 小小灵机便照着《伏妖志》背了一遍。 “错,谁让你翻这些杂书的?”老和尚打断灵机,往他脑袋瓜子上敲了一记,“无论是人是妖,皆分是非善恶,不可一概而论,我们出家人在降妖除魔之前首要做的就是区分善恶,” 小小灵机只得捂住头,奶声奶气地追着问:“请问师傅,如何区分善恶。” 这算是问到点子上了。 老和尚:“你去院里的梨树下入定,一夜后,便知了。” “是,师傅。” 小小灵机听话地打坐去了,那会儿也是个闹腾的夏夜,蚊蚋肆虐,待到第二日小小灵机顶着满头满脸的蚊子包去见老和尚时。 老和尚脸上挂着欣慰的笑容。 老和尚问:“你可明白了?” 满脸包的小小灵机点头。 “说说。” 小小灵机脆生生的答道:“师傅要灵机去树下打坐,夜里蚊蚋多不胜数,徒儿发现,有的蚊蚋专盯着徒儿咬,可有些蚊子却对徒儿不屑一顾,专盯着吸食一旁的草木汁液,是以同是小小蚊蚋,也能区分善恶,妖亦如此。” “不错,观察挺仔细。”老和尚道,“可是为师要告诉你的不是这个。” 小小灵机满脸疑惑。 老和尚继续说:“何为善,何为恶,其实并不能区分。蚊蚋分为公母,母蚊子靠吸食人兽血液为生,公蚊子靠吸食草木汁液过活,昨夜围攻你的是母蚊子,所以对你来说,母蚊蚋为恶,公蚊蚋为善,可对于草木来说呢?” 小小灵机蹙着两条秀气的小眉毛,板着脸,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 小小灵机想,公蚊蚋吸食草木汁液,那么对于草木来说,自然是公蚊蚋为恶了。 老和尚转身从柜子里拿出昨夜碾好的草药,取了汁水就往小小灵机的蚊子包上抹。 “这受伤了就得抹药,不明理还须入定,你是个有慧根的,往后你再有不明的理,便去那梨花树下打坐一晚,总能寻到答案的。” 小小灵机若有所悟。 老和尚在给小小灵机缠绷带,一圈圈的绷带将小和尚捆成了了个粽子,老和尚觉得好玩,又在头顶给小和尚给扎了个兔耳结。 边扎边感慨。 最毒妇人心啊,这些母蚊子把他这小金童似得徒弟都咬成什么模样了。 “往后离那些母蚊子母驴远点儿,毒的很。” “是,师傅。” “还有女妖精也是一样的,离远点。” “是,师傅。” “那咬你的蚊子漂不漂亮?” “嗯算是漂亮吧。” “漂亮的更毒。” “哈哈哈师傅你,你,你挠到我痒痒肉了。” “出家人喜形于色像什么样子,不许笑。” “唔是,师傅。” 笑那么可爱给女妖精绑到山里了怎么办。 灵机在梨花树下冥思苦想,给野蚊子给盯得够呛,瓦楞上的黑毛狐狸却在夜色中支起了身子,他两只毛茸茸的前爪着地,微眯着眼,在空气中感受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味。 “知了知了——有妖怪,妖怪。” “别吸啦,是银狐大人。” “快跑,嗡嗡——” 银月当空,万籁俱寂。 小狐狸腾空而起,宛若皎月之芒,所经之处银光乍现,在半空带起了一轮新月的轨迹。最后,轻轻地落到了小和尚的肩上。 灵机忽觉肩上一重,睁开眼,对上了一双墨蓝色的眸子。 好似天穹里最纯净的蓝,不掺染半点儿杂色。 这么好看的眼睛,灵机想起来,他曾见过的,并且永远也忘不了。 师傅说的果然没错,在这梨树下打坐,便什么都能想通了。 那双墨蓝色眼睛的主人瞥了他一眼,抖着鼻子,在小和尚身上不停的嗅,从下巴嗅到脖颈,直到嗅到小和尚后颈处的那个沁了血的小伤口,若有所思。 这小秃驴生的细皮嫩肉的,竟然给蚊子出血了。 这般想着,他突然伸出舌头在灵机后颈伤口上舔了两下。 粗粝的舌尖接触到白嫩的皮肉,覆盖住原本有些肿胀的伤口。 这是小狐狸第二次尝到小和尚的味道,湿热的薄汗混杂着淡淡的血气,咸咸腥腥的。 与上一回的味道一模一样。 好像舔到痒痒肉了,小和尚耳朵突突地就红了,他转脸对着小狐狸,想起了半年前那个窝在他怀里奄奄一息的小家伙。 明明是一本正经的小模样不知怎的就开始结巴。 “小狐狸,我,我,我好想你。”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银狐二 九尾银狐萧白夜,生有九命,对应九尾,昭怀元年孕天劫降世,未死,然其生性歹毒,灭门,屠城,所经之处尸横遍野,活口不留,手段凶残至极,昭怀十九年,驱魔镇抚司应天道生擒之于阆,斩七尾,锁三魂,封印于镇妖塔,永世不得入轮回。 而今,逃矣。 ——《驱魔手札·浊酒》 半年前,岁末之秋。 “妖狐,还不伏诛!” “伏什么诛!镇抚将军有令,必须抓活的!” “且慢,这狐妖阴险的狠,当心有诈。” “呵呵,你们怕什么?今非昔比,这九尾狐妖如今只剩一尾,妖力大不如前,又受了重伤,还能反了天去?” “李兄说的有理,那不如你先领头去与那狐妖周旋,我们从旁协助,功劳李兄得大头,你说可好啊?” “你!” 苍穹之上,冷月悄然升起。 一道欣长的背影默然而立,玄色大氅被凛风吹的猎猎作响。 月光下,他整个人白得好似在发光。 “伏诛?”墨蓝色的眼眸微垂,像是喃喃道。 他的目光与手腕上的玄铁镣铐一触即分,镣铐断了半截,手一抬,便哗啦啦直响,沉重地在地上拖出了一条轨迹。 他站在与满月平齐的位置,身后是聒噪呵斥的众人,再往前一步,便是被浓雾吞噬的万丈高崖。 扑面而来的罡风利得像把刀子,仿佛能撕裂万物。 “喂,你们这些蠢货,能不能别吵了”他扬起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准确无误地拨开那些呵斥与争执,“既然你们都说要生擒我,要不,我来给你们出个主意。” 他侧脸,朝众人勾了勾唇角。 这一笑,美得勾魂摄魄。 喧哗的众人莫名地安静下来。 “我萧白夜从这儿跳下去,你们谁先找到我” 他抛却身后驱魔镇抚司的道士,在凛冽嚣张的寒风中,掀开大氅,纵身一跃。 “我便跟谁回去——” 最后那个“去”字话音还未落,便被下坠的罡风撕扯成无数碎片,凛风将他的大氅吹得鼓起,他穿过层层浓雾,乌黑的长发逆风飘扬。 镣铐脱离身体,碎落。 他闭上墨蓝色的双眼。 最后,脸着地 “砰——” 惊起鸦声一片,尘灰四起。 该死。 早知道不耍帅了。 这是萧白夜从万丈高崖一跃而下之后的第一想法,他此时正趴在一个坑里,呈大字型。 目测那个坑还是被他自己的身体给砸出来的,不仅脸疼,浑身上下哪哪都疼,四肢动弹不得,怕是给摔废了。 他眯起狐狸眼四下打量了片刻。 岁末,周围尽是灰败的野草枯藤,广袤苍凉的大地,尚能瞧见几棵歪脖子老树,似乎也在歪着头打量着他,黑鸦腾空惊起,抖落了几声尖叫。 萧白夜迅速得出了一个结论:他落到了一个鸟不拉屎的穷山旮旯里。 不对,不对,我怎么变回狐狸了。 萧白夜用余光瞥了眼黑毛球般的小爪子,毛茸茸的小爪子了蹭一地的灰泥,沾在干涸的血渍上,原本缎子似得黑毛打了绺,邋遢得要命啊。 也是了,该变回狐狸的,他总算还是只九尾银狐,从前断了八条狐尾,死了八次,可不是在死之前都是会显出原形么。 这一次也不例外,精血耗尽,体内的妖力枯竭了,身上的伤无法痊愈,这最后一条命,早死晚死只是时间问题。 死着死着也习惯了。 萧白夜闭着眼感受那最后一条尾巴的存在,像是在风雨飘摇之际拼了命地去抓住那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然而那棵稻草丝毫没有反应,全身都使不上劲儿。 动弹不得之际,他想了很多,他一会想那些穷追不舍的蠢货们一定会来寻找自己的下落的,不知道寻到这个山旮旯时看到一只死狐狸会怎样,呵,还会不会抢破头。 他一会又想,等自个儿这辈子死绝了,下辈子定要转世成一个厉害的妖怪,九条命对他来说完全不够用,不过一想到当妖那孤独而漫长的修炼,他就发怵。 想来想去,总之,先等死吧。 等啊等啊,小狐狸没在这个冬天等到长久生命的终结,却等来了一场初雪。 暴雪气势汹汹地从天而降,狂风大作,将这个山旮旯封成了一座银装素裹的新坟——外人别想入山,山中人也别想出去。 这场暴雪之后,萧白夜可就开始浪了。 大雪封了山,那些个找自己的蠢货也进不来,想到那些家伙在冒着风雪一寸一寸搜索自己尸体的潦魄模样,萧白夜自各儿就把自个给逗乐了。 虽然他动不了,可他们也得费劲找不是。 这场雪来得不知是好是坏,萧白夜本就虚弱不堪,如今这个滴水成冰的天气,曝露在冰天雪地里,估计还没虚弱而死,就得冻死。 皑皑大雪覆盖了四周的野草枯藤,也掩埋了萧白夜所在的那个坑,雪花无休止地砸在他的小身体上,不过半日,老天就用霜雪给他堆了个坟冢。 据说,人在死前,都会将生前那些珍贵的经历给回顾一遍,连在脑海里潜藏了不知多少年岁的记忆都会给翻出来,回味一番,再赴轮回。 萧白夜觉得自个儿可能是真要死了,他给冻的迷迷糊糊的,耳边居然响起了年幼与母亲的对话。 “阿墨儿,你爹是一个强大的妖怪,他要做很多事,才能守护我们啊。” “真的吗,那我以后要做跟爹一样强大的妖怪!” 温柔慈爱的语气,让他瞬间有了落泪的冲动。 “我要做一个强大的妖怪” 萧白夜趴在雪地里气若游丝地吐出这句话,没料想,哼唧半天,吐出来的确是呜呜咽咽的呻丨吟,他连人话都说不了了。 灵机走到此处时,就看到了一只被埋在雪中的小狐狸,圆亮亮的蓝眼睛,泪眼朦胧,哼哼唧唧地在他脚边叫唤。 一双僧侣布靴停在了萧白夜的跟前。 怎的,还真有人这么快就找到这了? 找到也不算数,我萧白夜岂会真的跟那些蠢货走,呵。 萧白夜费力地抬起眼皮,向上看,一个清瘦的少年身影,头戴斗笠,素衣僧袍,风雪将他脖颈上的念珠吹得倾向一边。 他只身从广袤苍凉的大地上走来,而他的身后是愈发凛冽的冰雪,以及无尽的白。 逆着光。萧白夜看不清他模样,只觉得那光仿佛给他清瘦的身影镀了层金边儿,整个人被风一吹就要羽化而登仙了。 原来是个小秃驴。 就瞄了一眼,萧白夜继续躺尸。 他并没有想搭理这人的意思,看这小秃驴的打扮,大概就是这附近哪所寺院里修行的和尚,这世上的和尚嘛,多以降魔除妖为己任,与驱魔镇抚司那帮蠢货一般无二,除的妖越多了,累积的道行便越高深。 嘴里念着慈悲为怀,可除起妖来却从不心慈手软。 这些沽名钓誉的高僧,萧白夜向来只用俩字儿来形容:秃驴。 要是在他往日里妖力强盛时,这样的小秃驴他闭着眼睛,一根手指也能揍一打。 可今时不同往日,素来见和尚不顺眼的九尾银狐连人形都化不了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这个小秃驴将他从雪地里捞起来,略显僵硬地对他上下其手。 我c警c告c你c别c摸c我。 小和尚的手掌温暖干燥,他轻柔地拂开小狐狸背上的雪,从脑勺到尾巴,在看到狐狸身子上的伤口时,略微一怔。 那些伤口是坠崖时被罡风撕裂出来的,伤口的血迹干涸后,又被风雪浸湿,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面貌。 他摸得更僵硬了。 你这秃驴,滚,不许碰我! 萧白夜本就受了极重的内伤,现如今话都说不明白了,想说句人话,结果吐出来的却是 “呜呜嗷嗷哼!” 这叫的什么呀这是,自己都被自己可怜到了。 骂骂咧咧地呜咽完一通,还没来得及多想,萧白夜就觉得天旋地转两眼一抹黑,整个狐狸身子就被劈天盖地的暖意所笼罩住了。 冰天雪地里,小和尚将一只冻成冰棱子的狐狸塞到了自己温暖的僧袍中。 两人同时打了个机灵,萧白夜是惊的,那小秃驴大概是冻的。 一手托着怀中的小狐狸,灵机开始往回走。 萧白夜贴在灵机的胸口,在他怀里被护得十分安稳,他胸膛传来的不仅有暖意,还有一股清冷冷的檀香味儿,这感觉瞬间让他清醒了几分。 萧白夜急喘了几口暖气儿。 这小秃驴,逮着什么要死的妖怪都敢往怀里塞,好心吗?也不怕被反咬一口。 若是自己现在有点力气,定要给这小秃驴长长记性记性,告诉他以后可别当个广发善心的滥好人。 事实上,萧白夜不仅是这么想的,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鬼使神差地,他来了点儿逗弄人的力气,略微在小和尚怀里拱了拱,挨着唇边那处细嫩幼滑的皮肤张嘴就是一口,应该不算疼,可这也使了他最大的劲儿了。 他咬到了一颗口感略硬的樱桃上,还有点弹牙。 萧白夜:“” 灵机:“嗯” 胸口一痛,灵机喉间不自觉地低吟一声。 灵机拧眉,他顿下脚步,掀起衣袍朝怀里看,瑟缩在怀里的小狐狸窝成一个小黑球,瑟瑟发抖,狐狸嘴边,粉嫩的樱桃立起,上头还有几丝晶莹润泽的水光。 小狐狸他这是饿了吗? 萧白夜在灵机怀里仰视,这才望见了灵机的模样,约摸十五六岁的年纪,带着些少年的稚气,还未长开,墨眉微蹙,眼眸深邃。 长得还挺顺眼的 再顺眼也是个小秃驴。 灵机额间那颗朱砂痣衬得他肤色极白,而他的脸也如同霜雪一般,清清冷冷,瞧不出喜怒。 看来是给咬疼了。 萧白夜觉得,自个儿忍不住又作了一回死,他把这个小秃驴给咬疼了,等这傻秃驴反应过来,下一刻,定是要把自个儿这只咬人的坏狐狸给狠狠地丢出去的。 不过那也无所谓,他向来独来独往,这世上的是非恩怨何其多,有恩得报恩,有仇得报仇,怪累的,他活了一百多年,也早就腻了。 萧白夜一边儿想,一边儿瞪着圆圆的眼睛盯着灵机看,就感觉被一个凉凉软软的东西戳了戳嘴。 是一根手指。 灵机伸出一根手指撩撩小狐狸的唇边的黑毛,而后轻轻地蹭到他的小嘴儿边。 “小狐狸,你,你,你若是饿了就咬这个,咬那里的话,很,很,很痒的。” 灵机憋不住地开始有点小结巴了,他从小就怕痒,一痒起来就紧张的话也说不好了,被小狐狸咬的这一口他不知道怎么形容,比痒还挠心,烧得他心头热得慌。 连在这冰天雪地里都不觉着冷了。 萧白夜却没注意灵机在说什么,他在瞄自个儿嘴边儿的手指,这小秃驴的手指纤细修长,是很好看的手,但这也不代表萧白夜喜欢吃他,他虽然算是只妖,可也没有吃人肉的习惯。 傻秃驴,滚! “呜呜哼!” 小狐狸抱着小和尚的手指,一脸嫌弃的撇开头。 灵机温眸垂眼,就任他抱着,敞开的怀里漏了风,他赶紧捂上,风雪越来越大,该是要找个位置躲会了。 小狐狸就这样抱着小和尚的手指睡着了。 睡得迷迷糊糊间,他做了个梦,在梦里,他嘴里叼着根大棒子,赤脚奔跑在熔岩上,驱魔镇抚司的那群蠢货在后头穷追猛赶,皆被他一爪子拍飞,而后他掳了匹秃驴,纵酒高歌,肆意人生,好不快活。 不过。 等等,我为什么要叼着根大棒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3.银狐三 热。 很热。 说不上来的滋味,萧白夜只觉得自己身体里有股子莫名的热源在驰骋,丹田之内如同充盈着烈火,随后那热源游走在四肢百骸,舒展,扩散。 最后身子一轻。 萧白夜有些迷茫的睁开眼。 四周漆黑一片,但这不影响他的视野,阴冷而潮湿的山洞内,几块巨石零星分布,占了不少位置,显得有些拥挤,而他正屈膝仰卧在地上,枕下一片柔软。 我这是 他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然而嘴里的异物感提醒了他,这很不寻常。 他本能得吮吸了一下,舌尖霎时泛起了一股子咸腥味儿。 是血。 萧白夜瞬间清醒了过来。 昏睡前的一幕幕开始在他脑海里呈现,他被驱魔镇抚司那帮蠢货追得跳下了崖,摔成了个坑,而后被一个和尚给捡走了,那个和尚 四周悄无声息,萧白夜偏头向上看,一个衣衫不整的小秃驴,双目轻阖,脸色潮红,规规矩矩地盘坐在角落里,模样像是睡着了。 而他自己正躺在这个小秃驴腿上,浑身是汗,不着寸缕——他的衣服早在坠崖的时候就被罡风撕扯成无数碎片了。 不仅如此,他的嘴里还叼着这小秃驴一根手指 萧白夜:“” 呵,玩蛋呢。 居然被一个小秃驴给救了。 想是如此,他还是拈了灵机的手指在眼前细看。 纤长白皙的手指被吮吸得发白,其上,一道整齐的伤口赫然在目,是利刃割伤。 这小秃驴。 这不难想象,肯定是自己昏睡之时,这个小秃驴割破了手指想要喂给自己精血治疗伤势,结果被他在梦里给吸过了头,晕了过去,而自己则因为吸食了凡人的精血恢复几丝妖力,这才勉强恢复了人形。 山洞本就挤挤挨挨,仅供一人栖身而已,如今塞了两个男人,就更觉得拥挤了。 萧白夜用手肘支着身子想要坐起来,然而伤势未愈浑身发软,手肘支撑不了重量,他的头又重重地砸回了灵机的腿上。 这一下把灵机砸得闭着眼咳了两声。 萧白夜又躺了会,待恢复了些许力气,这才手脚并用的勉强起来,顺势挨着灵机坐到一边儿的地上,有点儿硌得慌。 萧白夜在昏暗的光线里打量灵机,只见他阖着双目,脸红得有点不正常,自萧白夜醒来这么久他除了咳了两声之外,再无动静。 他伸手去摸灵机的额头,一片滚烫,鼻下,气息紊乱。 他早该料到了,对于凡人来说,肉体凡胎本就脆弱,生老病死那是常有的事儿,这小秃驴先是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大雪天里乱跑,捡了一只快冻死的狐狸往怀里塞,而后又割破了手指喂给他精血。 这可不就发烧了,还烧得厉害。 萧白夜觉着自个儿的脑仁儿有点疼,他从来没碰见过这么蠢的和尚。 对于萧白夜来说,他并不习惯于做一个好人,那些来自于他人的,不管是谩骂还是感谢,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 但他这人,最怕的就是欠人恩情,以他目前的状况来说,实在是还不起,还不起。 在从前,外界但凡提起那只凶名赫赫的九尾银狐,就免不得引起一阵口诛笔伐,有说他灭人满门手段残忍至极的,有说他屠戮成性以杀人玩乐的,多不胜数。 其中尚能入耳的有八个字,在他听来,觉着还挺贴切: 恩将仇报,有仇必报。 是非恩仇,反正当时是仇满天下了。 没完没了的日月更迭,萧白夜在镇妖塔中被封印了近百年,当年那些仇家也是老的老,死的死,不死也残了——凡人的寿数终是有限的。 百八十年过去,仇家也都死的差不多了,这可倒好,他这刚一出世又碰上个需要他报恩的,还是个傻不愣登的小秃驴。 可不玩蛋么。 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百八十年前,夜黑风高杀人夜,他被死在他爪下的亡魂所指责,“恩将仇报,永世为妖”。 报恩? 如何报恩? 萧白夜如今虚弱的很,正这般想着,就感觉到有几根滚烫的手指手掌探了过来,轻轻地,很轻很轻地,在他的腰上摸了一下。 就摸了一下。 似羽翼轻抚,手指带着颤栗,很痒,很软,很烫。 萧白夜:“” 嗯? 灵机火燎般地撤回了手,他觉着自己像是引火烧身了,这还没睁开眼呢,就忍不住又咳了两下。 方才灵机觉着身子时冷时热,脑子昏昏沉沉的,只感觉到自个儿身边靠了个火炉子,他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搂。 他的指尖有点儿发颤,指腹刚一接触到那“火炉子”,就摸到了一小片滚烫的柔软,这种光滑的触感让他的脑子蒙了那么一瞬,都不能思考了,待他意识到什么时,才立马收回了手。 这哪是什么火炉子啊,这分明是是 灵机:“咳,咳—” 心中默念着般若波罗密多心经,这嘴上咳着咳着啊,灵机的脸就红的滴血了。 小秃驴? 萧白夜有一瞬间的错愕,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灵机大动作给惊到了。 醒了? 小秃驴还闭着眼呢。 没醒? 那他刚往我腰上摸那么一下算是怎么回事儿!? 由于山洞里位置本就逼仄狭窄,两人的身体免不了有些触碰,灵机的手自打收了回来,便不知该往哪搁着好了,总觉得身边都是那人的气息。 于是他只能双掌合十,往左肩的巨石那边挪了丁点儿位置,温温吞吞地,在二人之间勉强地空出了条缝。 像怕被发现似得,动作很小。 但萧白夜可是一直盯着灵机看的,这小秃驴摸我一下便红了脸,又是不敢睁眼又是悄摸挪蹭石头的。 难不成是 萧白夜这才有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镇妖塔里不见天日的,自己在那被关了百八十年,怕是被关傻了吧,都忘了他们这些秃驴整天念叨在口的“五戒三毒”了。 所谓“五戒”乃:杀c盗c淫c妄c酒,五戒当守,而“三毒”则为:贪c嗔c痴,三毒应去,“守五戒,去三毒”世间僧侣必当遵循。 不知是哪个劳什子的佛祖定下的规矩,萧白夜忘了,记不得,不过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小秃驴又是脸红,又是不敢睁眼瞧的,莫不是以为自个儿身边坐了个没穿衣服的大姑娘,他摸了姑娘家的腰,怕犯了淫戒才不睁眼,不敢看,不敢碰的吧! 我的天,笑死了。 萧白夜觉得自个儿不仅被关傻了,怕是还被关疯了,此时,他就是按耐不住自己,连往日里最讨厌的和尚都不觉得讨厌了,只想逗这个小秃驴,玩玩。 二人之间,一条小缝。 灵机侧着的半边身子都快蹭到石头缝里去了,他的眼睛闭得老紧,忽而就感觉到那人靠了过来,呼吸就停在他侧耳极近的位置。 萧白夜眯着眼睛,凑过去到灵机耳边,缓缓地,轻轻地,恶作剧般地,在他耳垂旁呵了口热气儿。 呼—— 灵机顿时身子一僵,被吹气儿的位置酥酥麻麻的,绯红立刻顺着脸蛋儿爬上了耳朵根儿。 这小秃驴的耳朵,哈哈哈!居然吹一口气儿就红了! 我的天,萧白夜直接给乐出了声儿。 他本来还打算着,等这个小秃驴醒过来自己就可以走了,从前他的人仇家中,不免有些禅寺的和尚,这小秃驴傻兮兮的,不知是敌是友,因此,他并不想暴露身份。 然而现在这种担心已经给抛到九霄云外了。 “嗳——”萧白夜突然出声,“醒了?” 要是这小秃驴知道自己是给一个大男人撩的面红耳赤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反应。 入耳的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少年音,明朗清润。 灵机立马懵了。 他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开口,就胡乱点了两下头,点完头又想:如果那人现在没在看自己的话,会不会觉得自己不睬他啊。 于是灵机又补了个字,“嗯。” 没敢多说。 “没醒。”萧白夜用胳膊肘碰了一下他,“做梦呢!” 灵机背绷的老直,“哦,哦。” 灵机的五官本就生的极好,清冷周正,加上他平日里怪正经的,接触的人也不多,因此也习惯了寡言少语,此时,他有自己顾虑,确实是有些不想说话。 但萧白夜这边,确实非要撩得他开口不可的。 萧白夜:“你这小秃驴,真是色胆包天!” 灵机:“” 灵机的小红脸儿有点憋屈。 天地良心,要是让老和尚知道“色胆包天”这四个字,竟然被用来诬赖在他光风霁月般的小徒儿身上,定能气得当场喷出一口老血。 可没办法,萧白夜向来没什么良心。 他继续道:“要是平白无故肖想人家姑娘就算了,连我一个大男人都被你扒光了衣裳拖到梦里来,莫非” 萧白夜凑近,笑得有点坏,“是个断袖和尚?” 灵机给他这一问问得有些发愣,淡粉色的嘴唇颤动,像是在默念经文,又仿佛下一刻就要蹦出什么话来,被他给咽了回去。 灵机:“我”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突然一阵刺骨的凛风从山洞口灌了进来,冬风卷杂着细碎的雪花在山洞内逡巡游荡,洞内顿时温度骤降,饶是方才被热醒的萧白夜都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举目往山洞外看,风雪更大了。 待他的视线回到灵机身上时,就发现灵机正在摸摸索索地解自己的僧袍,他的眼睛还是闭着,但脱衣服的动作却很快,有些迫不及待的意味。 等等,迫不及待?干嘛呢! 这个小秃驴不会真的是个断袖吧?! 萧白夜:“你脱衣服干嘛!” 不多时,灵机便将上衣给脱了,他光着膀子,脸烧的滚烫,脑子却是清醒得很,萧白夜的语气里的慌乱他听得明白,因此便有点 羞。 他小心翼翼地将脱下的僧袍朝萧白夜所在的位置递了过去。 灵机一字一顿地道:“你,你先把衣服穿,穿好。” 虽然已经尽量保持平稳的语气,可依旧徒劳。 小和尚灵机最终还是像个傻瓜蛋似得,结,结,结巴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4.银狐四 灵机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小毛病: 怕痒。 无论是呵他还是挠他,都怕。一痒起来话都不会说了,舌头捋不直,经也不会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得在嘴里打结半天。 结果念出口就成了磕磕绊绊的,“阿,阿,弥陀,陀佛。” 若是常人,痒得难耐了大不了乐呵几声,打几个滚儿,那也就过去了。 可灵机不同。 老和尚时长叮嘱,出家人万不可喜形于色,这有损他们僧侣庄严稳重的形象,试想,若是一个和尚端着钵盂,拄着手杖,嬉皮笑脸地一蹦二丈高,一边儿跟人勾肩搭背一边儿高喊着,“乡亲们,贫僧来捉妖啦!” 估计乡亲们会直接把那泼和尚当成妖精变得给活捉了,这像什么话。 在这世上,和尚一词,好歹曾经也是个尊称,他们靠的是降妖除魔的一手真本事,外加禁欲庄重的假脸面,可不是随便来个种田的糙汉子,剃个光头,端个钵盂,就能吃这碗饭的。 他的小徒儿灵机天资甚高,但是,自从知道灵机这小结巴的毛病之后 老和尚就开始愁的慌,愁得直薅胡子,其一吧,他既担心他这小徒儿将来不够稳妥,其二吧,他又担心灵机因这结巴的小毛病而自卑。 这小徒儿,难办。 终于,在他成功地把自个的下巴薅秃之前,他琢磨透了。 按老和尚的话来说,这痒起来就结巴的毛病,根本算不得什么毛病,便如同灵机眉间的那颗朱砂痣一般,乃天赐,是与生俱来的,叫什么来着 天赋异禀。 生来便是如此,你有我无,世人皆无,不是天赋异禀是什么,嘿嘿嘿就是天赋异禀。 这不丢人,也勿须自卑。 和尚庙里,鸡鸣晨课,老和尚座下的七名弟子按着个头次序一字排开。 老和尚道:“报法号!” 大师兄:“灵一!” 二师兄:“灵二!” 三师兄:“灵三!” 四师兄:“灵四!” 五师兄:“灵五!” 六师兄:“灵六!” 小小灵机:“灵!灵!师傅,我还没法号。” 老和尚笑的慈眉善目。 大师兄提议道:“小师弟不如就叫灵七吧!” 小小灵机觉得没什么不妥,老和尚却摇了摇头,他摸着下巴上仅剩的几根花白老胡子,抬头瞄了眼东边云层里犹抱琵琶的暖阳,将放的金光刺得他老眼一花。 老和尚依旧保持着微笑。 七个小秃驴齐刷刷地顺着老和尚的目光抬头,东边云层里,他们所瞧的天空,晨光微熹。 老和尚道:“机。” 老大至老六异口同声道:“灵机?” 老和尚笑而不语。 小小灵机:“师傅,师傅,什么是机?” “天地大数,暗藏玄机,机者,天赋灵机也。”老和尚继续道,“天机不可泄露,其余的,你日后便知晓了。” “哦。”小小灵机朝老和尚一揖,“徒儿灵机受教了。” 老和尚:“” 为了今日的晨课,老和尚很是准备了一套说词,他想着灵机这小娃娃毕竟年纪小,好奇心旺,他只要先故弄玄虚地卖一个关子,而后在小徒儿的追问下,便可抛砖引玉把那“天机”给顺理成章地泄了。 谁知他这小徒儿灵机,年岁虽小,心智却不似一般的小驴犊子。 他竟然说 “哦。” 完全没带好奇的。 老和尚的一番说词就这么卡壳了,他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去把那“天机”给泄一泄,他在禅房后找到他的小徒儿,发现他正拿着笤帚独自在院子里扫雨。 那时灵机的个头就跟那个矮笤帚一般高。 老和尚笑眯眯道:“灵机。” 小小灵机放下笤帚行礼:“师傅,何事?” 老和尚道:“为师昨夜观星象,悟得了些许关于你的天机来。” 小小灵机盯着笤帚,昨天白日里便乌云蔽日,夜里下起了雨,无星无月的,师傅是如何从星象里窥得天机的? 但他年纪小,这并不是他能想得通的。 小小灵机作了一揖,道:“还请师傅教导。” 房檐的积雨“吧嗒”一声滴落在老和尚的秃头上,水珠迸裂。 鸡鸣镇外有座鸡鸣山,鸡鸣山上有座鸡鸣寺,鸡鸣寺内有个老和尚,他沐着雨对小和尚说: “要做一个好和尚,只需谨记八字:面冷,心热,少说,多做。” 面冷,心热,少说,多做。 垂眸,小小灵机在心中默念了一遍。 抬眼时,老和尚已经沐雨而去。 面冷,心热,少说,多做。 灵机受老和尚启蒙,深觉有理。 此八字箴言一直牢记在心。 于是,灵机就这么维持着一张生人勿近的冰块脸面冷心热地在鸡鸣寺长到十五岁,冷着脸帮师兄们干活,冷着脸念佛,冷着脸习经 脑中偶尔掀起的波澜都被他小心翼翼地掩藏在心底。 他的六个师兄皆道:“小师弟真是一个正经和尚。” 老和尚欣慰至极,便觉得自个下巴上的花胡子没白薅。 佛家五祖,古刹三千,那都算个啥? 假以时日,他这小徒儿灵机必成大器。 不过。 前提是。 灵机得真的没被妖精绑到山里去才行啊。 鸡鸣山,某个不打眼的山洞。 灵机烧红了脸,他光着上身,一字一顿地道:“你,你先把衣服穿,穿好。” 黑暗里,半晌没反应。 当灵机磕磕绊绊地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时,萧白夜已经眯着眼睛将他上打量了好几遍。 小结巴? 视线落到了灵机摸黑递过来的僧袍上,他憋不住笑了。 萧白夜:“哈哈哈” 灵机心里顿时有点紧张起来。他也知道自己这个样子肯定很可笑,被挠痒痒舌头就会打结的毛病这么多年来便是他心底的一个小秘密,鲜有人知道,虽然说出来灵机也并不怕被人笑话。 但就是不想被他笑话。 灵机心底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拿着僧袍复述了一遍,“穿,穿衣服。” 萧白夜这才笑完,“你这毛病,天生的?” 灵机顿了一下,言简意赅地答道:“是。” 萧白夜:“一直这样?” 灵机:“否。” 萧白夜:“有时候才这样?” 灵机:“嗯。” 萧白夜:“那怎么触发来着?” 灵机顿了一下,还是老实答道:“痒。” 萧白夜:“啊?我有呵你痒痒吗?” 灵机:“呵。” 二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字地聊了一会。 萧白夜快笑喷了,仔细一想,他确实呵了这个小秃驴,刚不就在人家的耳边呵了口热气嘛!呵了人家的痒,还笑话人家结巴,真是坏,坏到骨子里了! 可他真的憋不住。 “哈哈哈!”萧白夜道:“你这小秃驴,真是太可爱了。” 灵机:“” 灵机的心因为萧白夜说的“可爱”二字被震惊到了。 他这是在夸我吗? 从幼年起,灵机被人夸过正经,被人夸过勤快,可从来没被人这么形容过——可爱,他从来没觉得自个能跟这个词扯上关系,但听见那人笑的那么开心,他便觉得 可爱一下,也行吧。 灵机光着膀子,两只手愣愣地拿着僧袍,他确认了一句,“我,我可爱?” “对啊。”萧白夜看了一眼灵机烧红的脸,道,“衣服就算了吧,男人,耐冻。” 灵机却没有将拿衣服的手收回去,他在想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可爱的事,想来想去,好像是自个刚脱了衣服,与他说了一句类似“穿衣服”的话之后,他便这么形容自己了。 灵机的语气有些强硬,他又重复了一遍:“男人也要穿,穿衣服的。” 萧白夜张口便答:“我,不,穿。” “我不穿”这三个字的延伸之意乃“我又不是和尚,才不穿和尚的僧袍,太丑了。”萧白夜给他简略掉了。 再加上他的语气略显懒散,以至于这三个字说出口时,颇有些“我不爱穿衣服,就爱光着”的意味,像极了那些市井小痞子浪迹于花街柳巷的模样,又痞又骚。 不由引人浮想联翩。 被拒绝了。 灵机没说话了。 萧白夜回过味儿来,他在想自己拒绝这个小秃驴的态度是不是太过强硬了,便看见灵机低下头将僧袍搁到了他腿边儿,大概是由于他一直没睁开眼的缘故,动作有点磨蹭。 搁着,没碰到人,灵机就又往上挪一点,那人没拒绝,灵机就又往上挪一点,他就这么挪啊挪,僧袍被挪到了萧白夜的大腿上。 灵机收回了手,自始至终,他都是烧红着脸,闭着眼,没有睁眼看过萧白夜一回。 素白的僧袍还带着些许未褪尽的体温,贴身的那一面,朝里。正好压在萧白夜的大腿根儿,上系一条粗麻腰带,奇怪,明明不过是一件丑得要死的僧袍而已,却仿佛像是一座滚烫的火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灼心的窒息感。 他盯着那僧袍,沉默了一会。 “喂,小秃驴。”萧白夜出声打破了这片宁静。 灵机的声音有点闷,“嗯。” “别对人太好。” 无论对谁,反正别对我太好。 不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5.银狐五 当今世道,人妖共存。 按说,这凡人休养于城镇,妖精潜伏于山林,泾渭分明,这人与妖理应和平共处,互不叨扰才对。 奈何这大千世界,变幻莫测,就是有诸多奇葩,呸,不是,是变数,变数。 其中,记载在册的,就有这么一位“变数”。 据说,一百多年前,深山老林里蹿出了一只九尾白狐,估计是活腻歪了,初来人世间,硬是要体味一把人世间情爱的滋味。 于是,他便化身为一位潇洒倜傥的书生,掳了一户萧氏人家的小娘子。 一朝风流,十月怀胎。 那小娘子竟生了个皱巴巴的黑毛团子,黑毛团子瘦瘦小小的,缩成一个球,没见着睁眼,要不是小嘴里咕噜噜地吐着泡泡,证明这黑团子还会喘气儿,该是要让人以为是个死胎了。 老天爷估计是看这黑毛团子生的丑,还是个半人半妖的小怪物,着实碍眼,降了道天雷,把他给劈了,这一下,没劈醒,反而把这黑毛团子给劈哭了。 嘴边吹的泡泡“啪”地一声给劈破掉了。 黑毛团子:“哇哇——” 老天爷:“” 碍眼,还吵吵 继续劈,天雷一道,又一道。 天穹拉上夜幕,雷电化作长啸,蛰伏在人间的妖魔瑟瑟发抖,一声接一声的审判之中,黑毛团子的气息渐弱。 哭声越来越小。 九十九道天雷降世,这下该死绝了吧! 没,真还没。 只是黑毛团子哭太久,瞌睡来了而已。 但现在还不是他睡的时候,只见那团子如同裹了层朦胧的光晕,竟从黑毛中延伸出九条尾巴来,九尾一展,银光栩栩,瞬间亮彻了天际。 那黑毛团子就在那光明碎裂成黑暗的一瞬间,化为了一个屁大点儿的小奶娃。 他俯卧在地上,没有尾巴,也没长毛,乍一看就是个普通奶娃娃。 若是非要挑出来说有什么不同,那大概就是他生得好像格外可爱些? 那小娃娃笑弯弯地睁了眼,瞳里蓝汪汪的,澄澈得如同一捧清泉,他的眼睛到处打量,四野目下,尽是枯枝焦土。 第一眼的感觉,这个世界真丑。 这小娃娃到底该是死绝还是新生,老天爷也没弄明白,他是按规矩办事,就劈这初生的小狐妖,这小狐妖受了劫却还化了人形,实在是匪夷所思啊。 总而言之,他还是动了恻隐之心,长的好看的小娃娃,不劈。 老天爷便偃了旗息了鼓,召唤雷电退了场。 虽然真的很不想承认,但这个黑毛团子真的就是萧白夜本狐,至于曾经丑到被雷劈什么的,只能把原因归结为—— 呵,黑毛不好驾驭。 若说萧白夜他爹是那妖中的“变数”,萧白夜自个便是那“变数”中的“变数”,奇葩中的奇葩,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了,直到外界给他取了个名字——半妖。 半妖,顾名思义,一般是人,一般是妖。 这名字,乍一听便有些不容于世的意味,萧娘子本想着带着她的小半妖儿子离群索居,可思来想去,终究没舍得让他离了那俗世教化。 萧娘子想着人性本善,他自己的儿子总归有那么一半的“人性”,只要在人界好生教养,总不至于长成个小坏蛋吧。 幼年时的小白夜晚上睡不着时,萧娘子便会与他讲他降生时的故事,大到那天雷有多么灼目,小到那天自己被雷劈时哭得有多么可怜,细枝末节,分毫毕现。 小白夜每每听到被雷劈时,总会下意识地摸摸他狐狸尾巴上的银毛,九条尾巴挨个摸上一边,然后开始回忆,这被雷劈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可恁他怎么回想,哪怕是把他九条尾巴挨个摸上一遍,脑子里都跟缺根筋似得,一丁点儿都想不起来。 也是,谁还能记得那么久之前的事。 他只觉得他娘的故事讲的真好。 只是后来小白夜晚上失眠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一来二去,这故事也就听腻了,听着听着,他便在心里琢磨出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五更陋室,一灯如豆。 小白夜问道:“故事里的爹呢?” 萧娘子道:“不见了。” 小白夜:“去哪了啊?” 萧娘子俏生生地翻了个白眼儿。 小白夜估摸着娘可能是要生气,可又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心想着,再问一个吧,就最后一个。 小白夜道:“那爹什么时候回来?” 久久没回应。 小白夜只好露了尾巴数银毛,惹得萧娘子假意照着他的脑门抽了一下,“小坏蛋,尾巴藏起来。” 小白夜便将整个身子都缩到了被子里,头在被窝里头不通气,听着外界的声音都是瓮声瓮气的,他听见萧娘子好像说了什么,但很糊,没听清。 他想起了在他们镇子里有个传说,据传夜幕降临之时,百鬼横行,群魔乱舞,他们撕裂了天际,吞噬了太阳,致使镇子里陷入了冗长的黑夜,那时,小孩子们与他现在一样,都只能缩着头躲在被子里,谁要是憋不住露了下脑袋,或者是露下小胳膊小腿儿,谁就会被鬼怪给抓走,可怕极了。 直到后来,镇子里来了个身披金甲的大英雄,他踏着耀世晨光,渡百鬼,战群魔,把太阳从魔头的肚子里给剖了出来,这才让镇子里恢复了光明。 他驱散黑暗之时,白天与黑夜正好交叠。 小白夜猛地伸出头,“我爹就是那个大英雄吧。” “啊?”萧娘子拔簪,挑灯。 这狐狸儿子又在想什么呢?旋即,萧娘子又翻了个白眼儿。 小白夜越想越睡不着了,他问道,“娘,白天与黑夜交叠是什么时候啊?” 原来是又想到传说上去了啊,萧娘子对英雄与妖怪一说向来是深恶痛绝,不愿多提,为了堵上他这狐狸儿子的小嘴儿,萧娘子只能使出她的惯用招数了。 于是,萧娘子思索了一会,道,“嗯大概是,鸡鸣的时候吧。” 鸡鸣啊。 这下小白夜不明白也得明白了。 一说起鸡来,小白夜的思绪就给他娘拐带跑了,因为啊,他们镇子里的鸡是很好吃的。 萧白夜总能回忆起来他第一次干坏事时的情形,跟鸡还有点关系。 小白夜白日下了私塾,他便拐弯顺道去邻居王二叔家的鸡圈看鸡。 没错,就是看鸡,狐狸的天性,圆溜溜的蓝眼睛往鸡圈里一瞟,鸡圈里就是一片鸡飞蛋打。 一看就是一天。 想吃。 但他心底吧,一直在天人交战。 天说,偷回去烤了呗,烤鸡腿什么的多香啊,你不想吃吗? 小白夜趴在鸡圈的围栏边自言自语,“当然想啊。” 鸡:“!” 人说,不能偷的,你要是吃了鸡,就没鸡打鸣了,那你爹不是永远不会回来了吗? 小白夜一想也对,小腿蹬了一脚栅栏,“不吃了。” 鸡松了一口气。 天又瞎出主意,母鸡不打鸣,你可以吃母鸡啊。 小白夜眼前一亮,“吃母鸡。” 鸡:“!!” 人赶紧出口怼天,你娘怎么教你的,你要是偷了邻居家的鸡,回家保准挨打。 小白夜目光暗了暗,“还是不吃了。” 鸡又松了一口气。 心中的天人互怼就这么一直持续到了暮色渐深,小白夜还是没吃上鸡,一番纠结,他只得对鸡撂下一句,“我明日再来看你!” 撒蹄子跑回家了。 鸡:“!!!” 鸡就这么提心吊胆地被看了好几天,清晨打鸣都不敢嚎着嗓子叫,唯恐惹了那小狐崽子的注意,一不留神便把他偷回去炖了。 谁知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鸡没被隔壁小狐崽子给偷走,反倒被自家主人捉去炖了。 隔壁王二叔杀了鸡,炖了小鸡腿,端个锅蹲坐在鸡圈外头,笑得满脸是坑。 王二叔道:“阿墨,快来吃鸡腿。” 阿墨是萧白夜的小名儿,那时镇子上人家流行给自个家的小娃娃取各种听起来就类似智障的小名,譬如“二狗”c“小鸡”c“牛蛋”什么的,说是这样好养活。 萧娘子寻思着狐狸儿子不知道好不好养活,便也随了大流,她给自家狐狸儿子取了个小名儿为“阿墨”,大概是因为毛黑吧。 ——萧白夜很庆幸,得亏他娘肚子里头还是有点儿墨水的,没给他取个“三瓜二狗”出来。 阿墨是他小名儿,他是很不喜欢外人叫的,但王二叔端了他喜欢的小鸡腿,他虽有些抵触,想想还是算了。 小白夜终究没能拒绝小鸡腿儿。 王二叔向他打听:“你爹呢?” 小白夜鼓着腮帮子嚼鸡腿,含含糊糊地答道,“不见了。” 王二叔笑意更甚,“去哪了?” 小白夜学着他娘的表情,俏生生地翻了个白眼儿,实际是因为他也不知道他爹去哪了。 王二叔嘿嘿笑了两声,“你爹啥时候回来?” 小白夜吃完鸡腿,上挑的狐狸眼恰好瞄到了王二叔“嘿嘿”笑起了模样,心里突然没来由的生出一点嫌恶来,他便没说话。 王二叔压低了声音道,“晚上就你跟你娘在家吗?” 小白夜转过头,墨蓝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人,森冷无比,教人脊背生寒。 “你问这么多,是要做什么。” 那日,小白夜第一次把人给揍了。 他从前都不知道自己能够这么厉害,三两下便把一个庄稼汉子给撂倒了,撂倒还不够,他还将那人的门牙给打豁了两颗,一切动作行云流水,快如闪电。 小白夜觉得自个可能真是个深藏不露的大妖怪。 王二叔缺了两颗牙,鼻青脸肿的,更丑了,他瘸着腿去找萧娘子告状,一番添油加醋,可终究还是没拉下脸是承认自个的一身伤是被一个不过几岁的毛娃娃打的,只说是被捉弄了。 萧娘子心里却是清楚的。 她赔礼道歉送走了邻居,便扒了小白夜的裤子,将她的狐狸儿子按在膝前狠狠地揍屁股。 “你说你为什么打人!” “啪——啪——”小白夜只记得屁股火辣辣地疼,被雷劈也不过如此了吧,他只觉得委屈,但又硬是说不出什么揍人的理由来,只得梗着脖子道,“我看他不爽!” “看人不爽就要打人,你这小坏蛋!” 萧娘子打着打着便哭了起来,“吧嗒吧嗒”的泪水珠子落到了小白夜红肿的伤口上,带着丝丝凉意,立马浇熄了他心底升腾的倔劲儿。 小白夜蓝眸水汪汪地,开始认错,“娘,我错了。” “娘,我不打人了。” “” “娘,我不吃鸡了。” “” “娘,我屁股疼” “你这小坏蛋。” 窗沿上摆了个半新不旧的糖罐儿,关于萧白夜幼年时的美好滋味皆封存于其中,有人揭开了那糖罐儿的盖子,就好像生生将他拉入了回忆的漩涡里。 溺毙前他吃了两颗糖。 甜中带着一点苦,苦中却有很多甜。 萧娘子说,“阿墨,无论怎样,以后再也不能动手了,知道吗?” 小白夜腮帮子里鼓着两颗糖,将小嘴挤成了颗桃心,“为什么喔?” 萧娘子说:“因为一不小心,狐狸尾巴会被人发现。” “啪——” 糖罐儿的盖子被合上,那段回忆也戛然而止。 萧白夜如梦初醒。 “别对人太好。” 这像是一句提醒,又像是一句警告,虽然萧白夜心里并不清楚,这句警告背后的惩罚是什么。 可这话说出来之后他便后悔了,平心而论,那些刻板守旧的僧侣之中的确是有不少慈悲心肠的。 出家人讲究“普度”一说。 普度众生,那便是巴不得将自己刻画成一个围绕着天下人转的火炉子,哪里缺了温暖,他们便在哪里燃烧自个,送温暖。 今天,别说雪地里躺了只死狐狸,就算是躺了只死蟑螂,死蟋蟀什么的,救不救? 当然也得救啊。 秃驴们向来就是这么假慈悲真蠢蛋。 萧白夜斜眼看了一眼灵机光溜溜的脑袋瓜子。 这小秃驴也一样。 灵机听完萧白夜的话,便低着头,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就这么一小会,萧白夜回忆的事情有点多,想着想着,就突然觉得头顶两处熟悉的位置有点发痒,萧白夜抬手,果然,在发丝间摸到了一手狐狸毛。 狐狸耳朵冒出来了 伤太重,想太多啊。 狐妖的耳力是很好的,他们能捕捉到极远之处哪怕及其细微的声音,这属于他们狐狸的种族天赋,迥异于凡人。 萧白夜竖起耳朵,抖了两下,他刚想探听下周围有没有驱魔镇抚司那帮子人的踪迹,然后就听见了灵机的声音。 “哦。” 萧白夜蹙眉,果然是他想多了点儿。 丹田内那股子躁动的热源仿佛消失了,他快速地活动了下手腕,四肢还是有些不听使唤,他有些缓慢地站起身来,这时却又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就像有人在手忙脚乱地敲打着小木鱼,一下一下,愈来愈快。 “砰——砰——” 等等!木鱼? 这是哪个傻瓜蛋的心跳声啊!这么快!要死啊! 萧白夜刚偏头看灵机,刚想这小秃驴是不是发烧烧糊涂了。便觉得有人在暗里攒住了他的手腕——鬼晓得这小秃驴是怎么摸黑找到他的手腕的,他不仅抓住了,还抓得很紧。 “砰——砰——” 那小木鱼敲打得更快了,但是很快又被灵机的声音给覆盖了。 灵机道:“那,那我” 嗯? “我,我就对你一,一人好,行,吗?” 萧白夜陡然一怔。 灵机的反应有点慢,说得话也很慢,拖沓的语速跟不上心跳的节奏,磕磕巴巴地,听着让人觉得有点着急。 但这句话灵机说得确实挺着急的,他先是思索了良久,不知道如何接话,半天就蹦出了一个不咸不淡的“哦”字,他都嫌弃自己。 直到后来听到萧白夜似乎要走了,才着急忙慌地把自己想说的话给吐了一句出来,这样说也不知道行不行,会不会太像一个浪荡和尚啊。 萧白夜被灵机拽了手腕儿,不自觉地便挑了嘴角,答道,“行啊。” 于是,灵机摸摸脑袋,默默在心中记下了:这样说,可以。 “可是我”萧白夜有些忍俊不禁,便开始兀自扯蛋,“长的不好看啊。” 这确实是萧白夜顺嘴扯出来的蛋,要知道当年九尾银狐屠杀一方时,出名的可并不止他的刀锋和利爪, 果然,狐狸心情一好,老脸都不要了,说自己丑,没毛病吧? 灵机道:“你,好看。” “你怎么知道?”萧白夜顿时起了捉弄这个正经和尚的心思,“噢,莫非你这小和尚一直装作闭眼,其实一直在偷瞄我?” 灵机有苦难言,连忙摇头,“我没,没有。” 而后,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有偷瞄,灵机松开了萧白夜的手腕,他摸起了那根落在地上的腰带缚在眼前,“没,偷看。” “这样啊。”萧白夜蹲下身,“你为什么不能睁眼看我?” 灵机道:“破,戒。” 萧白夜:“啊?” 灵机继续道:“不能看,看” “不能看男人?”萧白夜打断他,“你们这些秃驴也太丧心病狂了吧,女人光着不能看也就算了,咱俩可都是男人啊,这是哪个缺德的给你们定的规矩,怕不是个断袖吧!” 灵机的红脸儿有点憋屈。 萧白夜想着,在和尚跟前这么说人家佛祖好像是有点不大厚道,便清了两下嗓子。 他伸出手指摆了个“二”在灵机眼前晃了两圈,“这是几,能看到吗?” 缚带在眼前,灵机有些茫然地摇头。 真看不到啊? 萧白夜突然道,“小秃驴,你刚说对我一人好是真的吗?” 还没等灵机回话呢,他又继续补充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你说话可得算数,要是框我,骗我了,可就破戒当不了小和尚了,知道吗。” 俗话说三岁看老,这小蠢驴在他看来比三岁也大不了多少,如今是个小秃驴,老了就是个老秃驴,怎样当一个不破戒的好和尚就是其应当奋斗终身的大事。 正因如此,特别好玩。 对于怎么当一个好和尚这件事,灵机一向比较庄重。 灵机板着脸回应道:“嗯。” 似乎是觉得一个字的誓言太过潦草,灵机又一本正经地点了两下脑袋。 萧白夜:“哈哈哈哈” 那人又笑了,他到底在笑什么呢? 灵机不明白,但他心里也是很开心的。 僧袍落在地上沾了一面灰,萧白夜将它拾起,拍了两下。 衣料的摩擦声悉悉索索地响起。 须臾,萧白夜哑着声音道:“穿好了,小秃驴,想不想看看我?” 萧白夜的声音里仿佛带着一把火,一句话说完,便撺掇着那烈焰烧遍了灵机全身。 灵机脸红得滴血,“想。” 灵机心中虽然对萧白夜突如其来的热情感到有点奇怪,可想就是想啊。 小和尚不打诳语,也绝对不会骗他。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6.银狐六 灵机睁眼时就看到了一幅画。 羊脂玉似得左肩,锁骨清晰分明,两道黑色的印迹在雪白的皮肤上分外扎眼。光线昏惑,那两条印迹在锁骨处交汇,各自上挑,有些妖冶地蔓延到左胸,勾勒出了两瓣树叶的纹路。 妖化为人形之时,他们身体某些部位便会有妖纹呈现,或是在手臂,或是在背侧,那是属于他们各自的图腾,每一只妖都不同。 萧白夜作为一只半妖,他的妖纹就是胸口的两瓣菩提叶。 灵机的目光盯着那纹路,怔住了。 “哈哈哈哈哈” 萧白夜狂笑,“你破戒了。” 他此时自然还是没穿衣服的。 萧白夜觉得自己肯定是在那个该死的镇妖塔里被封印太久了,他见着这小秃驴的可爱模样骨子里的老毛病就又犯了,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你越不敢看我,我就越想要你看我,至于破戒什么的,他是真没听说过这天下的那座庙里有不能看男人这一条戒律,因此才假装穿衣服什么的想骗这小秃驴睁眼,然后逗他玩玩。 可谁知这小秃驴的反应有点呆啊。 萧白夜顺着灵机的目光看向自己胸口,才恍然大悟。 萧白夜啊萧白夜,你是不是狐狸脑子关傻了,这个小秃驴该是看见妖纹,进而想到自己救了一只妖怪,怕了。 没事调戏人家和尚干嘛,瞧这个小秃驴生得格外细嫩可口些吗? 仔细一想,确实好像生得比一般的小和尚细嫩可口些,看他年岁小,连妖怪的影子说不定都没见过,这乍一眼见到自己这么大一个妖怪,看呆了,吓愣了,也情有可原。 待萧白夜再抬眼时,灵机已经重新拿起了那根腰带缚在眼前。 四周静得出奇。 他正想开口说点什么,便感觉到手腕被一股怪力拉拽向前,还未来得及反应,就整个人往前一扑,清清淡淡地檀香味儿萦绕在鼻尖,怪熟悉的,他的身体就这么扑在了灵机的烧的滚烫的怀里。 怎么了? 他试着挣脱了一下,没想到灵机的力气还挺大,手腕的怪力拽得他发麻,竟然动也动不了。 肯定是自己伤太重没力气了。 萧白夜索性就没动了,狐狸眼睛上挑,盯着面前斑驳碎裂的石头缝,面壁。 “我不是人。” 这句话有点像是在骂自己,于是他又改了口。 “我是妖怪。” 这么说好像也挺奇怪的,他毕竟也不是真正的妖怪,还记得萧娘子从前都喊自己小坏蛋来着。 “我是”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觉得后背一暖。 灵机一手攥紧萧白夜的手腕,另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摸起了那件招人几次三番遭人嫌弃的僧袍。 僧袍盖在萧白夜的背上,灵机一只手,有点不太灵活地帮他穿起来,伸手,抻袖,萧白夜不大配合,灵机只得开口。 “有,有,有” 灵机心急,看了那副画之后,他竟然一个字也蹦不出来了。 萧白夜却没注意听灵机在结巴什么,他的狐狸耳朵在暗里抖了抖,迅速捕捉到了两三声及其细微的声响,虽然隔得还不算近。 霎时间,凤尾蓝眸寒光毕现,“有人过来了。” 咯吱咯吱—— 是靴子踩在雪地里的声音。 两道天青色的身影在风雪中有些艰难地行进,一前一后。前头的那个手持罗盘开路,后头的那个踏雪望风,走一步停三步。 远远只瞧见此二人皆做道士打扮,一胖一瘦,青服黑靴,负长剑,道髻上各别了一只玉蝉。 玉蝉——是驱魔镇抚司的标志。 这驱魔镇抚司由朝廷所设,全名为驱魔镇妖抚民司,顾名思义,这个机构就是专门冲着妖去的。 他们以镇抚将军为首,麾下的驱魔道士皆佩玉蝉为徽,寓意:羽化重生。 成立不过百年,便已成为捉妖界的中流砥柱。 原因不过两点。 其一吧,驱魔镇抚司其上有德高望重的国师坐镇,世间那些下九流的野鸡势力不得不服。 其二吧,便是驱魔镇抚司这百年来,确实是实打实镇了几位祸国殃民的“天级妖孽”,那些叫得上名号的驱魔世家也只得心服口服。 而萧白夜便是驱魔镇抚司所镇的第一位——天级妖孽。 若是按萧白夜的话来说,这驱魔镇抚司,就是那老不死的国师纠结了一帮民间的蠢道士,打着降妖驱魔的幌子,四处招摇,不过如此。 至于为什么被镇,咳咳 那先暂且不提。 此二人从上京一直追踪九尾银狐而来,又是沐风栉雨,又是披霜戴雪,早已心力交瘁,却连根狐狸毛都没见着,因此心中不免有些怨气。 那胖道士忍不了,当即便将怨气冲那瘦道士给撒了。 “我说了,那妖狐体质特殊,罗盘根本无法测到他的位置,你就别把这玩意儿拿出来碍眼了行不行!”那胖道士跟在后头说。 “那妖狐只要没死,总能探测到的。”瘦道士一人行在前头,便看罗盘边说道。 胖道士道:“死?放心吧,他这回想死都死不了。” 瘦道士转头看了他一眼,脚步未停,“哦?” 根据他们自己的驱魔手札上记载,这九尾银狐生来便有九条命,一命对应其一尾,可在八十九年前就已经断去八尾,按说如今只剩一尾。 一条命。 如何不会死? 胖道士向四周看了看,“你可知道为何镇抚将军要如此大费周章地追捕这个狐妖?” “难道不是因为他是天级的妖?”瘦道士一脸好奇。 驱魔镇抚司将世间妖物的等级分为:天,地,玄,黄。 其中天级最高,地级次之,玄在其间,黄在最末。 九尾银狐萧白夜是驱魔镇抚司所收服的第一只天级的妖怪,封印在镇妖塔下八十九载,本以为他该是永无出头之日了,谁承想竟然给他逃了出来,闹得人心惶惶不说,还将国师的脸打的啪啪响。 所以瘦道士这样猜测也是有道理的。 “有这个原因,不过”胖道士笑了两声,“我可就跟你一人说啊,镇抚将军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地派我们来追捕狐妖,而且还要活口,是因为这妖狐身上——有一件宝物。” “宝物?” 说话间,二人便停在了一处山洞前。 这一胖一瘦俩道士的对话,自然是一字不露地落尽了萧白夜的狐狸耳朵里,他藏身在山洞之中,以巨石为掩,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右手攒紧,再松开,森白的利爪已经蓄势待发。 左手 手腕儿还被这小秃驴握得老紧呢! 差点忘了身边还有个小秃驴了。 罢了罢了,待会就让这个蒙着眼睛的笨蛋躲在我后头就行了,僧侣道士都是一家,来想驱魔镇抚司那帮蠢货应该也不会为难一个小和尚的。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他便觉得被握得快要充血的左手腕被松开了,灵机的手指划过他的掌心,工工整整地写了两个字。 横竖撇捺,一笔一划。 那两个字是。 “别怕。”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7.银狐七 “若是那狐妖真的盗走了宝物,也跟我们毫无关系。”瘦道士托举着罗盘已经先身走入了山洞,“我们只负责捉妖就好。”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不算宽阔的山洞,巨石零星分布,越往里看越显狭隘昏暗。 “那是。”胖道士道。“要是让我逮住那狐妖,非得让他尝尝我胖爷爷的厉害。” 瘦道士突然停了下来。 “丁亥,你停下来做什么?”四下张望的胖道士差点撞上。 瘦道士收了罗盘,在巨石拐角的阴影里笑了起来,“没什么,你说那宝物能让人长生不老?” “没错啊,那可是佛祖留下的舍利,据说里头有他佛法的传承,只要能参悟透彻便可永生不灭。”胖道士继续道,“你可别不信,你看那三位尊者在镇妖塔下守了这宝贝两百多年,除了老了点儿,不也活的好好的吗?” 瘦道士:“呵” 胖道士:“要是胖爷我拿到那个宝贝,我立马剃光头你他妈在那鬼笑什么啊!” 瘦道士:“抱歉,你应该是没那个机会了。” 胖道士方才显露出迷茫的神色,就惊觉两张符箓贴面而来,他略微闪身避过,伸手拔出后背长剑,出鞘,斩符。 失了灵气的符箓便开始在空中自燃起来。 瘦道士阴测测的笑脸便在碎裂的黄符后头开始变得扭曲。 “你竟然敢阴老子!” 胖道士项上一凉,瘦道士的长剑已经横在他颈侧。 “呵。” 轰——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翛然从瘦道士的身后飞身而出,长尾带着电光将瘦道士狠狠地砸向岩壁,瘦道士喉头一甜,竟然给生生撞吐了一口血。 “是那妖狐!” 胖道士迅速反应过来,当即在怀里掏出一沓符箓,可还未等他有所动作,便感觉胸口重似千钧,整个人被掀翻到了地上。 瘦道士趁乱想跑,五道银光已经朝他后脑袭来,他反身御剑相抗,快了,还有几步,马上就可以跑掉了。 突然喉间一紧。 瘦道士背着身子,此时他距洞外不过寸步,可他不敢再动分毫。 ——那双跗骨之蛆般的利爪已经深深钳进了他的咽喉,随时准备将他给捏碎。 萧白夜钳着他的喉咙,从身后靠近,墨蓝双眸中满是杀意,“你们两个蠢货,在找我?” 比起杀人,萧白夜更喜欢看戏。 “丁亥,老子把你当兄弟,你他妈敢暗算老子!”胖道士一屁股墩坐在地上,他被捆妖绳与束缚着,身子动弹不得,只能挑左脸朝一旁叫嚣。 而他挑过左脸能看到的,就是与他被捆在一块石头上,刚吐完血的瘦道士。 瘦道士:“” 胖道士:“就你这种人,一辈子不配得到宝物,活该这么大年纪娶不着媳妇儿,也没小姑娘喜欢你” 瘦道士:“” 这捆妖绳乃是他们驱魔镇抚司所炼制,可以束缚妖精与修士的气力,越是动弹便捆得越紧,此时,二人拴在一块石头上,胖道士每挑脸朝他骂两句,那捆妖绳便陷入皮肉里三分,不多时,瘦道士已经感到有些窒息。 他也忍不了了。 瘦道士:“你能不能看清楚眼下情形,闭嘴成么,再骂下去咱俩都得被勒死。” 胖道士气得脸红脖子粗,“老子就要说,老子死也要拉着你一起,你给我等着。” 说完胖道士便开始在捆妖绳下艰难地扭动起来。 瘦道士:“” 萧白夜斜歪歪地倚在一边儿的石头上,抱着胳膊看戏,此时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场戏他不看也得看——刚刚打那一架已经耗费了他恢复出的妖力,现在竟然是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动弹。 萧白夜控制不住的急喘了两口气。 被刻意控制的喘气声还是落到了理智尚存的二人耳朵里。 灵机皱眉,他喘得有点厉害。 瘦道士觉着自己快要被这死胖子勒死了,恰好在胖道士的骂人的间隙里听到了那古怪的喘气声,心中顿时起了几分逃跑的念头。 他在在昏暗的光线里打量萧白夜。 只见这狐妖衣衫凌乱,只胡乱披着一件僧袍,胸口因为快速地喘气而起起伏伏,大片雪白的皮肤露在外头,映衬着锁骨下的两道妖纹,说不出的煽惑。 他心中猜测,这妖狐说不定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怕是在方才制服他们二人的时候已经用尽妖力,此时他只要拖延时间,等其余的驱魔道人搜索到这里时,就能顺利脱逃。 前提是没被勒死。 瘦道士双眼一眯,“你怎么喘得这么厉害。” 萧白夜心中一惊,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调笑,“你猜。” 瘦道士盯着萧白夜不断起伏的胸口,正待开口说点什么,就见着幽深的山洞里竟然行出来个光头俊脸的小和尚。 只见那小和尚赤/裸上身,手持念珠,以白巾缚眼,一步一行虽看似眼盲,却稳稳当当地停在了萧白夜的身前,牢牢隔绝了他的视线。 山洞里怎么还有个和尚! 胖道士也奇了怪了,停了叫骂,“哦唷,怎么还有个小和尚?” 灵机的突然出现是三人没有料到的,萧白夜最先反应过来,他见着挡在自个身前的灵机,心里有股说不出滋味,还未及细想,身子便先靠了过去。 “小秃师傅。”萧白夜的身子软得使不上劲儿,活似没骨头,他的手臂从攀在灵机肩头,“你真厉害。” 这话说的灵机小脸一红。 又,又,又,哪里厉害了? 但灵机心里清楚,此时他要是说话肯定是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的,因此他只简言回应道,“哦。” 居然还承认了!!? 瘦道士自认为有双能察言观色的眼睛,他见着此二人举止亲密,心中已有些许微妙的想法,这一个和尚跟一个狐妖脱光衣服能做什么? 更何况那狐妖还喘成那样?! 瘦道士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还没说什么呢。 胖道士已经抢先替他开口喊道;“无耻!下流!” 这两位驱魔道士终于是回了同一战线,也是难得。 萧白夜笑着靠在了灵机背上道,“我就喜欢和尚,管你们什么事。” 边说着,他垂下的指尖划过灵机的手心,软软麻麻的触感。 他写了三个字: “带我走。” 若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和尚,因为一个人人喊打的妖怪而得罪了一群心怀叵测的道士,会是个什么结果? 白皑皑的雪地里,小和尚蒙着眼睛一脚一个雪坑,脚步快速而坚定,萧白夜半死不活地伏在灵机背上,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萧白夜道:“你刚才是不是没看见我的脸。” 灵机道:“没。” “那就好。”萧白夜继续道,“小秃驴,要是有人向你问起我,你知道怎么说吧?” 灵机道:“嗯。” “开窍了啊?”萧白夜对灵机有点刮目相看了, 灵机道:“嗯。” 萧白夜继续道:“你就告诉他,你不认识我,没见过我,知道吗?” 灵机道:“不。” 萧白夜道:“啊?那你想怎么说,我听听。” 这话一说完,萧白夜就暗道不好,因为那熟悉的小木鱼声音又来了,砰砰地,震得他的心直跳,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灵机的心跳的很快,他认真思索了一下措辞,才开口说。 “我,我,我一定告诉他,我,我,好想你。” “” 要死啊! 这小秃驴是没长脑子还是故意跟他对着干呢! 萧白夜从身后盯着灵机的脑袋看,没头发,在雪地里亮得晃眼,看着,看着他竟然生出一个“这个小秃驴的光头会不会很冷?”的想法来。 当然会冷的。 不过经年光头,这点冷也早已经习惯了。 一片雪飘到灵机的光头上,融成了一滩水渍,旋即第二片降落,融化,接着是第三片,第四片,周而复始 没想太久,在落到第五片时,萧白夜就伸手帮他拂开了雪水。 灵机感受到头顶的暖意,脚步突然顿了一下。 此时,远处传来人声,“小师弟——” 萧白夜眯起眼睛看去,声音的来处,雪地里一片锃光瓦亮。 竟是好多个和尚集体出动,小师弟,想来是这个小秃驴的师兄们来寻他的吧。 萧白夜试着调转了一□□内的妖力,发现这么一会虽然恢复得不多,但是自保应该是够用了,还是要趁那群和尚过来之前走才行。 银光闪过,萧白夜化身为一只黑毛狐狸,两爪一蹬顺着灵机的肩头蹿上了一旁的枯树叉子,他踩在枯树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灵机,“你的师兄们来找你了,我先走了。” 说完,他便毅然转身,从这棵树的枝桠果断地跳到了另一棵树的枝桠,就这么跳了几棵树,直到身后传来踩雪的动静。 那个小秃驴在后头跟着我吗? 他没有回头看,反而加快了速度。 那天,小狐狸在雪地的枯树林子里蹦来跳去地跑,小和尚就在后头寸步不离地追。 跑着跑着,小狐狸就想起了一件事:我走路又没声儿的,那个小秃驴一直蒙着眼睛,是怎么在后头追上我的?莫不是一直装作看不见在框我呢? 回答他的是“砰——”的一声,小和尚被截道的枯树叉子给绊了一跤,摔了个秃驴啃泥。 小和尚被摔得叫唤了一句:“啊——” 小狐狸这才回头,只见他威风凛凛地跳下树,四爪着地,走近,在雪地里踩出了一串小梅花。 小狐狸语气不太好,“不就是摔一跤吗!你叫什么啊。” 小和尚的蒙眼布给摔散了,他睁开眼睛,盯着小狐狸的蓝眼睛怔了一会,开口道,“灵,灵机。” 灵鸡。 原来是灵鸡啊,小狐狸突然想起来了,因为,他们镇子里的鸡是很好吃的。 小狐狸的怒气就这么给小和尚拐带跑了,他看着小和尚的眼睛与他对视了一会,发现自己竟然能从里头瞧出一句话来 ——我告诉了你我的名字,你怎么不告诉我啊。 于是小狐狸开口道: “灵鸡,我叫阿墨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8.银狐八 小秃驴其人,生活及其枯燥无味,每日卯时起,戌时歇,挑完水来就但柴,但完柴来便念经,小小年纪便如此不食人间烟火,没劲透了。 ——而且他还是个小偷。 这是萧白夜在暗地里窥了灵机好几天得出的结论。 话说,那天灵机一头栽倒在了雪地里,估计是因为发烧然后又背着一个大男人走了那么远的路的缘故,灵机这一摔就把自己给摔得迷迷糊糊的,听完“阿墨儿”三个字之后他就晕了过去。 而后,不过片刻功夫,灵机的师兄们便赶了过来,萧白夜只得踩着小梅花寻了棵枯树根,藏在其后。 他还是忍不住探了半个脑袋往外瞧,只见灵机的六个师兄们扛着他在雪地里渐行渐远的身影。 该是抬回庙里治病了。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以后可别再对别人这么好了。” 自言自语了一句话,旋即就被风给吹散了。 所以谁也听不见。 萧白夜颇有些潇洒地转身,前爪使劲,蹦到了树杈子上,狐狸耳朵里灵机的师兄们还在对话。 灵一:“小师弟怎么不穿衣服睡在雪里啊?” 灵二:“肯定是因为不穿衣服好看!” 灵三:“小师弟会不会是被妖精给脱光啦?” 灵四:“那才不会,小师弟最是守戒了。” 灵五:“对啊,小师弟穿了裤子的。” 灵六:“我们还是不要告诉师傅好了。”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那天发生的一切不过是萧白夜漫长妖生中的一个小插曲。 而后,萧白夜便在鸡鸣山寻了个清净的位置养起伤来,山中灵兽精怪随处可见,萧白夜便偶尔发发威,时而撒撒野,倒也让他收了一帮小弟,过了一把山大王的瘾。 妖称:鸡鸣山银狐大人。 就这么过了半年,某天,萧白夜摸过自己的狐狸耳朵时,突然想起了自己身上还有一颗传说中的宝贝,那可是能让那天那两个驱魔道士互相残杀的宝贝啊。 他刚得到手时便被追杀,看都没来得及看那东西一眼,后来则直接忘了有宝贝这一回事了,什么脑子。 萧白夜向来习惯用耳朵来储物,于是他伸出爪子拍拍自己的左耳,空地里立即散落了一地的零碎,他用鼻子嗅了嗅。 “我记得是个圆圆的小东西,味道还挺香的。” 没有。 他又拍拍自己的右耳,空地直接就多出了一把妖刀,右耳是他专门用来放武器的,应该也不会在里面才是啊。 还是没有。 放在耳朵里面是绝对不会掉的啊。 被偷走了? 他的脑海里顿时映出了一个小秃驴结结巴巴说喜欢他的模样。 该死,肯定是被他拿走了! 我说这个小秃驴怎么奇奇怪怪的,连妖怪都不怕,敢情是为了那颗舍利来的,骗子!小偷! 萧白夜气势汹汹地收起长刀,朝外走去,他的小弟们哪里见过银狐大人这般模样,只得小心翼翼亦步亦趋地跟着。 其中一只灰毛老鼠甚是胆儿大,睁着绿豆小眼儿开口问道,“银狐大人,您这是上哪去啊?” 萧白夜道:“去找我的宝贝。” 银月当空,万籁俱寂。 “小狐狸,我,我,我好想你。” 说完这句话,小和尚的目光便黏在小狐狸身上移不开了。 萧白夜的鼻子在灵机身上嗅了两下,准确的捕捉到了一丝丝熟悉的气味儿。 是那颗舍利。 真的在这小秃驴的身上。 现在把他的衣服扒了搜一搜肯定能搜到的吧。 这个念头只在脑子里划过了一瞬,还没来得及实施,萧白夜的思绪就被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给打断了。 只见一老和尚手持一柄蒲扇,在夜色中迈着小碎步气喘吁吁的跑来。 老和尚已经很老了,宽大的僧衣将他的身子整个笼住,显得整个人瘦骨嶙峋的,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到,因此大概也耳聋眼瞎,他没瞧见什么狐狸,连小和尚说的话都没听清楚,只顾着盯着那梨树瞧,瞧也没瞧出个花来。 老和尚眯缝着老眼盯着那颗显眼的梨树瞄了半晌,最后才发现了树下满脸蚊子包的灵机,“咦,灵机,你怎么在此处。” 灵机起身给老和尚行了个佛礼道,“思。” 萧白夜已经趁着夜色蹿到了屋顶上,扒衣服搜身什么的,还是待会再说吧。 老和尚瞧见灵机面色绯红心下便了然,他这小徒儿定是又被蚊子给咬结巴了。 说来灵机养成这个“喜欢边喂蚊子边想事情”的毛病也是他的责任,谁他当年就爱故作高深,瞎扯淡呢。 当然现在也是爱的。 所以见着灵机被满头满脸的蚊子包,老和尚顿时就有些愧疚起来。 “你先在这里等等为师。” “是。” 老和尚径直步入禅房,不一会儿,待他走出时,手上已经多出了一个香炉。 檀香缭绕,静心,驱蚊。 老和尚将香炉小心地搁在梨树边儿,他自个则席地而坐,灵机亦在他对面盘坐。 老和尚道:“刚好你在此处,我便有话要与你交代的。” 灵机心知,师傅这是要与他说明日下山去鸡鸣镇之事。 灵机道:“请,请讲。” 老和尚不知发了什么疯,近日来,将门下的六名弟子:灵一——灵六,皆以“需下山历练”为由给陆续赶下了山,并放话,“什么时候渡了鸡鸣镇的那只妖,什么才能回寺!” 外界不知其缘由,便笑话这老和尚怕是入了魔障,这也太急功近利了吧。 为了重扬佛法,竟然派了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和尚来搅混水。 其实也难怪外界这样猜测,因为如今驱魔界,以驱魔镇抚司为尊,佛家早已不是主流,更何况是几个毛和尚。 灵机的六个师兄们也成功地没有辜负外界的期望——被赶下山后,就在外顺利地游荡成了六个野和尚。 如今便轮到了灵机下山。 “最近,鸡鸣镇是鱼龙混杂啊。”老和尚笑道,“此番下山降妖历练你也不必太过紧张,你的师兄们会将前后因果讲与你听的。” 老和尚有些恨铁不成钢,秃头里顿时浮现出了六个不争气的小野驴犊子在外游荡的模样。 灵机看起来是一点也不紧张,他道:“是,师傅。” 老和尚道:“你大病初愈,本可晚些再出去历练,可鸡鸣镇那妖物已经等不得。” 等等,大病初愈? 小秃驴病了吗? 萧白夜竖起了耳朵,他站在房檐上头,朝着梨树下瞄了一眼,正好对上了灵机的视线。 灵机立马开口道:“我,我无事的。” 老和尚皱眉,这点檀香从前都很有用的,今天点了许久,怎么还是个结巴。 老和尚抡起了蒲扇,又交代了至关重要的一句,“咳,记得,不要跟漂亮的女人走的太近。” 不要跟女人走得太近?哈哈哈哈哈哈! 萧白夜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小秃驴口口声声说看男人破戒了,原来是给这个老和尚养成小断袖了。 灵机抬头,恰好看见房檐上的小狐狸笑得捧腹,不由得垂下了眼,脸有点红,“哦。” 再抬头时,就看到萧白夜摆了摆尾巴,悄无声息的踩着砖瓦朝僧舍走去。 老和尚却没注意到灵机的异样,他抡着蒲扇,扇起小风,突然思索起自个的信念来。 老和尚心里一直有自己坚持的信念的。 曾几何时,和尚是尊称,光头是荣耀,他们佛家也是风光过的。 这还得要从玄宗皇帝年间说起。 那时正始人妖共生的乱世,当朝的皇帝本就崇尚佛教,荒废政务,面对民间妖魔肆虐的形势,果断脱了龙袍披上袈/裟——到迦叶寺当和尚去了。 一国之君放着朝政不管当和尚去,岂不荒唐?于是满朝大臣齐聚一堂商量对策,又是布施金银,又是以死相谏,当晚迦叶寺的饮光大殿前就撞死了好几个。 可就算如此,还是没能把那位玄宗皇帝给劝回来。 那位玄宗皇帝就撂下一句话:“他人说的我不听,我只信佛。” 迦叶寺的住持明通法师对此也颇感焦虑,这皇帝入了佛门,赶都赶不走。按满朝文武这样死下去,用不了多久,这饮光大殿就得成修罗场啊。 既要信佛,那便问佛。 当时,迦叶寺的饮光大殿供奉着佛家五祖的金身,金身乃五位佛祖圆寂后的肉身所化,金身不亡,则信仰不灭。 饮光大殿,檀香袅袅,五祖金身庄严肃穆,蒲团上,住持与玄宗皇帝盘膝而坐,大臣抖抖索索跪了一地。 主持问:“请问五位老祖,妖物祸世,该如何化解。” 其中四祖的金身岿然不动,就在众人心中叹气之时,只见迦叶老祖的手掌垂于身下,自然外翻,缓缓结了个与愿印。 与愿印在佛家意味着,众生所祈求之愿都能实现。 众人皆心安。 当夜,饮光大殿金光乍起,一道亮彻天际的璀璨金光从迦叶寺冲天而上。光芒耀世足足持续了数个时辰,方才逐渐消散,耀世之光化为无数莹莹金芒飘散与天地间。 翌日,众人才发现,迦叶老祖的金身化为了灰烬。 那些飘散的金芒,是迦叶老祖的舍利子。 此夜之后,上至护国神寺的僧侣,下至山野小庙的和尚,或多或少地顿悟了些许降妖驱魔的本事,能够凭着法力收服那些为祸世间的妖祟。 和尚们互相传授降妖之法,老和尚教小和尚,小和尚教小小和尚,就这么传承了下去。 迦叶老祖自焚金身,普度万民,众生皆感慨:我佛慈悲矣。 玄宗皇帝就这样被劝回了皇位,为感迦叶老祖自焚金身之德,玄宗皇帝在位期间,广设庙宇,厚待僧侣,一时间,剃头落发的半路和尚多如过江之卿。 五里一小庙,十里一大佛,街上的幌子掉下来,砸到仨人就有俩是光头的。 这也导致了及其不好的后果,庄稼汉子不种地,秀才不读圣贤书,商人不做生意,剃了头就都往庙里钻。 毕竟在庙里头敲敲木鱼就能吃皇响,完了还能习得一身降妖除魔的法术,谁人不乐意? 这种万民信佛的盛况一直持续到玄宗皇帝驾崩,新帝登基,设中央降妖机构——驱魔镇抚司后,方才结束。 到如今,已经过去百余年。 道盛佛衰。 迦叶老祖焚尽金身所开创的鼎盛时代,就这么断送在了我们这一辈出家人手中。 何时方能重振? “时辰到了,灵机你先早些回去歇息吧。”老和尚起身,回头,径直步入禅室。 几盏葳蕤的灯火将老和尚灰不溜秋的影子拉的纤长。 灵机站在梨树下,且听老和尚吟诵:“吾辈出家人传承迦叶老祖之佛法,降魔渡妖,视为己任,自当供奉长明。” 他心中一热,合掌远远朝老和尚一揖,踏着缥缈的檀香而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9.银狐九 萧白夜俯卧在僧舍的屋顶上百无聊赖的晒了一会月亮。 他生得一身软蓬蓬的黑毛,缎子似得,毛尖泛着银光,他不似一般的狐狸那样纯白,却更显灵气,月光下。狐狸尾巴一摆,就散落了一地的银辉。 两只狐狸爪子熟练地扳开手边的一片砖瓦,他俯眼朝里一瞄,僧舍里桌翻柜倒,一片狼藉。 ——这都是萧白夜的杰作,他已经在暗中偷窥了这个小秃驴好几天了。 清晨里,灵机出门挑水,他就悄摸溜进僧舍里翻箱倒柜地寻宝,结果那颗宝贝舍利没找到,到让他翻出一些小玩意出来,什么小和尚的饭钵,小和尚经本,小和尚的木鱼 就是没有那颗舍利。 其实不是没有想过现身直接去明抢的,只要拿着自己的刀往那小秃驴的脖子上那么一架,就不怕他不交出来。 可潜意识里,萧白夜就不想这么做。 没准儿不是他拿的呢。 而且萧白夜也不想让灵机看见他变成人的模样,不想跟他扯上任何瓜葛。 所以,这几日里,萧白夜就仅仅是在暗中窥了灵机几天,除了时不时出来捣个蛋之外,他真的什么也没干。 但他现在忍不住了,既然发现那舍利就在灵机的身上,他决定明抢! 萧白夜把狐狸头钻进那个空出瓦片的小洞里,视线在僧舍里扫了一圈,那个小秃驴怎么还没回来呢? “跑了!跑了!” 从房檐攀上一只灰毛老鼠,四肢并用地奔了过来,“银狐大人,那两脚兽,跑了!” 萧白夜有些错愕,旋即气势汹汹地站起身来,“跑了?” 这小秃驴竟然敢躲我? 灰毛老鼠被萧白夜看得有点发怵。 此灰毛老鼠名叫苦丁,是萧白夜新收的手下,原本是鸡鸣山中的一只老鼠精,因为胆儿肥脑瓜又不大好使,得罪了山中不少的山精妖怪,从而备受欺负。 所以在侥幸被萧白夜救过一次之后,他决定自个一定要好好报答银狐大人的救命之恩,天天学习,好生作妖,努力当好一枚聪明机警的好手下,绝不给银狐大人丢脸。 苦丁边喘气边说,“跑了!” 萧白夜道,“跑去哪了?” 苦丁睁着两枚绿豆小眼儿,“跑去洗澡了!” 萧白夜:“” 萧白夜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果然是在镇妖塔中脱离凡世多年,他还有点不太了解这个世界。 苦丁知道自个笨,而且还长的不好看,而那些城镇里的两脚兽生来也笨的,那些生得好看又聪明的两脚兽就会冲笨的两脚兽说,“天生丑又笨,需得多读书”。 ——妖也是这个理,这是他学识渊博的鸟姑姑对他说的。 为了努力当一个称职的好手下,苦丁这半年来彻夜苦读,自认为是吃了一肚子墨水儿。 他知晓银狐大人是从那镇妖塔里出来的,镇妖塔是什么地方!迦叶寺:镇妖塔,对于他们妖来说简直就是坐不穿的牢底,被封印在其中的妖,无论什么等级,都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的,据说,银狐大人当时坠崖受了重伤,就是被这个光头两脚兽给搭救了。 因此,苦丁心中揣测,银狐大人定是来找这两脚兽以身相许来了,便道,“银狐大人,我们您要不要去看看?” 看看? 萧白夜的脑中顿时浮现出了半年前,山洞里小和尚模糊的影子,慢吞吞地解了僧袍给自己穿,自己不穿他就一直结结巴巴地重复念叨,然后自己还是不穿,他就 狐狸摆了摆脑袋,不想了。 爪子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萧白夜的桃心小嘴儿终于弯起一个弧度。 这小秃驴偷了我的东西,我看看他也没什么啊。 灵机在经过僧舍和沐房的岔道上,思索了一会,决定还是先去洗个澡。 说是沐房,其实不过是鸡鸣山上的一眼冷冷的清泉,就挨着鸡鸣寺不远,和尚们为了方便,便在泉眼处加盖了一处小屋,平日里做储水沐浴之用,此半年来,周围几个镇子皆闹了旱灾,方圆百里的水源,干得干,涸的涸。 唯有这冷清泉确依旧是泠泠不歇的,实则有些奇怪。 灵机从沐房里拿了一块皂角和汗巾,脱了上衣,蹲坐在冷泉边的湿地上,打量起水里的倒影来,水里的小和尚年岁不大,俊眉郎目,额间除了那一颗红痣之外,还有几颗略显碍眼的蚊子包。 看起来傻极了。 灵机板着脸,水里的小和尚也板着脸。灵机蹙眉,水里的小和尚也跟着蹙眉。 还是从前那个自己。 哪里可爱了。 还是得快点洗,阿墨儿还在僧舍里等我呢。 灵机拿过汗巾搅开了涟漪,蘸了水擦拭自己脖颈,在看到那个沁了血的蚊子包时,脸一热。 这里还是不要洗了。 他小心避开了那个位置,再回身瞧那水里的倒影时,冷不防看见水里小和尚的身边悄摸地探过来一个狐狸脑袋,萧白夜就这么溜达了过来。 泉里,冷月银狐蹭秃驴, 狐狸软蓬蓬的黑毛蹭到灵机的赤/裸的胳膊上,令他有点发痒,“阿,阿墨儿。” 萧白夜这么多年来几乎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叫他的小名儿,因此一愣,心跳都乱了两拍,旋即有些薄怒地用狐爪子推了灵机一把。 自己那天不知是脑子里哪根筋给搭错了,竟然把自己的小名告诉了这个小秃驴。 他这一推下手不算太重,灵机却不敢还手,加上他又是倾着身子的姿势,结果这一推灵机就给栽倒在了水里,水花四溅。 冷清泉的水是极冷的,哪怕是在大夏天也带着刺骨的寒意,灵机仰头栽进了水里,只觉得浑身一冰,心里头那点痒痒劲儿就给冻了回去。 等他从水中探出脑袋时,就看到了岸边的湿透了的小狐狸,黑毛湿漉漉地紧贴着身子,显得狐狸瘦瘦小小的。萧白夜被溅起的水花淋了个透心凉。 糟糕,我竟然进水了。 所谓害人害己,就是如此。 灵机赶紧淌着泉水游了过去。 但见月色下,小和尚肤色极白,瞧他虽然年岁不大,裸/露的的上半身,腰腹线条却已经初具雏形,一眼瞧上去不是那种特别强壮的感觉,反而带着一种少年般的清瘦流畅。 萧白夜从上到下盯着灵机看了好一会,看的正仔细时,突然,远方传来了一声贯彻山林的长啸。 “嗷——” 举目远眺。 清冷的月光就在这一声长啸之后开始变得鲜红妖冶起来。 今夜,是血月。 旋即多声狼啸在四面八方接连回应。 “嗷——” “嗷——” “嗷——” 那狼啸听起来很远,很熟悉,像极了多年前的老仇家啊。 我在这鸡鸣山守了你半年,可终于是敢露面了。 莫邪在耳里,杀意在心中,天狼这条老狗,我看你不爽很多年了,今天不把你收拾了,我的刀就不叫莫邪。 萧白夜眯着眼睛蹦到了一旁的石头上,在这一声声汹涌诡谲的狼啸之下,弓起身子,正琢磨着自个儿是不是也该来个威慑四方的狐狸叫什么的就突然 “啊嘁——” 打了个清脆的小喷嚏,他忽觉身子一轻。 灵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泉水里起来,拎着萧白夜的后颈,将他湿漉漉的身子悬空搁在眼前,柔声哄道: “阿墨儿不闹了,乖乖回去睡觉。” 喂,你这小秃驴放开,放开。 萧白夜的挣扎有些徒劳,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竟然动不了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0.鸡鸣一 老和尚的常与人言道:晨钟暮鼓,扫雨吃斋,抄经渡我,赛过活佛。 按他们鸡鸣寺的规矩是,卯时起晨课,戌时歇僧舍,灵机作为一个正经的小和尚自然是乖乖最听老和尚话的。 所以,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眼半空中那轮妖冶的血月,对直冲耳膜的狼啸充耳不闻,拎起那只湿漉漉的黑毛狐狸看了一会,便将自个的僧袍裹在了狐狸的身上,自言自语了一句,“该睡了。” 好像什么都明白,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萧白夜扑腾不动了,气的心里哇哇乱叫:睡什么睡!你这傻秃驴,知道今天晚上外边儿有多危险吗! 可他终究还是没有叫唤出声,他向来警惕心重,既然晓得自己此刻无法动弹了,还是不要在这个和尚庙里轻举妄动的好。 于是,萧白夜就只能任由灵机拎着他的后颈快步回到了僧舍里。 说起萧白夜此时为什么不能动弹,也算是他自个作出来的,早年间,在他还能为祸人间时,本来生有九条尾巴,可后来因为他仇家太多,自己又作死,这一系列的原因,便折断了其中了八尾,成为了九尾狐妖一族中天大的笑柄。 九尾狐妖天生九尾,一尾一命,九尾即是妖力的巅峰期,是睥睨妖界的存在,所以九尾狐妖视尾如命并不稀奇。 试问:那个折断了八尾的九尾狐是谁? 答:哈哈哈,就是那个招摇过市的半妖银狐啊! 现如今,萧白夜也仅剩这最后一条尾巴还能招摇过市了。 因为断尾的缘故,他便落了腰伤,一受了凉昔年的腰上就会疼的蚀骨钻心。 他这旧伤,除了他自己以外,没告诉过任何人。 ——毕竟要是让那些蠢道士知道了,一人一瓢凉水就能将他浇死。 方才的溅起的泉水太冷,将他浇了个透了,此时他便犯了旧伤,腰上的疼痛还好说,这么些年也都习惯了,就是浑身使不上来劲,蔫蔫的。 他的狐狸身子就这么蔫在了僧舍的桌案上。 灵机给自己搬了个板凳坐下,看着萧白夜没精打采的样子,他摸摸脑袋,有点想不明白,阿墨儿这是 饿了吗? 自那次雪地里灵机被他的师兄们捡回庙里之后,就大病了一场,病得厉害,说胡话,差点都忘记了自个是谁,但是阿墨儿三个字,却一直在他的脑中盘旋,无论当时怎么发烧都忘不了。 他想着,阿墨儿的名字,很好听,声音也很好听,身体 也很好看的。 这么一想,灵机心里就又痒痒起来了,待他再开口时,便道,“你,你,你等我一会。” 萧白夜就那么看着灵机红着脸出了僧舍。 他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忽闻屋顶一声响动,只见一只灰毛老鼠拨开了砖瓦,伸进了一只鼠头,绿豆小眼儿冒着光,“银狐大人!那两脚兽又跑了!” “嗳,怎么又是你。”萧白夜有气无力地回道。 我就没别的手下了吗。 “小的来给您送东西啊!” 然后就有一本蓝皮册子从天而降,砸了他满鼻子的墨汁味儿。 苦丁献宝似得从房瓦的漏洞里跳进来,把那本半新不旧的蓝皮册子推到了萧白夜的跟前,“好东西啊,这个。” 萧白夜瞄了一眼,封皮上书四个字《品狐宝鉴》。 “” 萧白夜:“你拿这玩意儿来给我干嘛?” 苦丁近日里来读了不少书,也钻研了不少人情世故,他知晓银狐大人这一手叫做以身相许,定是看上这个光头两脚兽了! 苦丁修为差,不能化形,但他见过银狐大人化形的样子,比他见过的任何的妖都要来的好看,这个光头两脚兽虽然没有头毛怪怪的,但是生的也不错,可以配的上银狐大人的。 所以,他特意去寻了一本号称“千古奇书”的《品狐宝鉴》拿来献宝。 “银狐大人,你看。”苦丁嘬了嘬小爪子在萧白夜面前缓缓拨动书页。 书里讲的是一只狐妖因为被猎户追捕而受了重伤,后来被一位书生所搭救,为了报恩,化身为一位绝色貌美的女子以身相许的故事,图文并茂。 然而故事情节仅仅只有这些,随着书页往后一页页的拨动,后面的内容直接就变成了那狐妖与书生日日交合,颠鸾倒凤,香艳无边 什么《品狐宝鉴》,实则就是一本带着故事情节的春宫图。 萧白夜看了一会便道:“拿走。” 苦丁道:“银狐大人你不看了啊!” 萧白夜懒洋洋地开口:“这种东西谁没见过啊,看多了。” 苦丁很吃惊,银狐大人真不愧为能打败虎百岁的“天级大妖”,竟然连这么难寻的千古奇书都见过,还看多了,他这般想着,心中对银狐大人的崇敬之心顿时大增。 他正想叼着书安安分分的退下,哪来回哪去,就听见“吱呀”一声,有人进门了。 俗话说“老鼠上街,人人喊打”,苦丁虽然胆儿肥,但生平最怕的就是两脚兽,这突如其来的开门声与脚步声就像在他的小心肝里塞进了一道催命符,一下子就把他的胆子给吓回了肚子里。 以至于他连那本“千古奇书”都来不及叼上,就从桌子跳上床榻顺着半支开的窗户跳了出去。 萧白夜:“” 破书拿走啊! 灵机不想让小狐狸多等,因此一来一回走得很快,等他回来刚走到门槛的时候,就猛然地听见屋里萧白夜那句“这种东西谁没见过啊”,他脑中一怔。 阿墨儿在跟谁说话呢,旋即推门,快步走了进去。 小狐狸还是老样子地蔫在桌子上,灵机与萧白夜对视了一会,率先发现了那本“千古奇书”。 书是蓝皮的,半新不旧,似乎经常被翻阅的样子,光看外形与他们鸡鸣寺的手抄经本很是相似,他拿起那本书看了一会,顿时被封皮上的名字给吸引了。 “品,品狐宝鉴。”灵机看着那封皮,照着念了起来。 萧白夜顿时乐了,他来了精神,“小秃驴,这个我刚翻过,特别好看。” 他特意咬重了“好看”二字,骗人跟真的似得。 灵机一听,阿墨儿居然跟自己说话了,心里也很高兴,他在老和尚启蒙下,一心只读圣贤经,俗世间的的传奇话本都没看过一回,更别说这“千古奇书了”。 于是他有些好奇地,随意翻开了一页,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不过片刻,便烫手般地将那本《品狐宝鉴》给扔了出去。 “哈哈哈哈” 灵机的脸红的要滴血:“我,我,我” 萧白夜:“我什么我,我就是来报恩的,没错,跟着本《品狐宝鉴》里画的一样,灵鸡小师傅,你那会救了我,我以后可就缠着你了!” 灵机:“不,不,不” 萧白夜:“不什么不,不行也得行,你以后可就不是六根清净的小和尚了,不过放心,你不当和尚我也会罩着你的。” 灵机:“你,你,你” 萧白夜:“你什么你,你真可爱,哈哈哈” 灵机便噤声了。 萧白夜快把自己给笑死了,他瞧着那个小秃驴的耳朵都红了,顿时觉得腰伤也不疼了,心情大好。 连着三句话,灵机都磕磕绊绊地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真是有口难言,他索性不再多说,红着脸往萧白夜身后走去。 萧白夜以为灵机此人撩不得,笑也笑够了,便把心思放到了如何去寻天狼那老狗的麻烦上,等待会腰伤缓过来再去,反正今夜是一定得去的。 他正思量这,就见面前多了一个赤色瓦钵,瓦钵搁在桌上,里头乘着两个白花花,圆鼓鼓的馒头。 灵机走过来,坐在他面前,一手拿着一册经本,一手推了一下那瓦钵,道:“吃。” 萧白夜的蓝眼睛翻了翻,小傻子,你见过给狐狸喂馒头的吗,狐狸要吃肉! 灵机长这么大,确实从来没养过狐狸,别说狐狸了,他也从来没有养过任何毛茸茸的小玩意儿,小狐狸先是蔫蔫的,而后又白眼翻个没完,灵机便觉得是自老在阿墨儿面前犯傻,这回结结巴巴的,话也说不好惹他生气了。 于是,灵机又柔声哄了一下,道:“吃。” 萧白夜明显地不给面子,灵机只得放下经本,在那瓦钵中拾起一个馒头,随着双手掰开,香甜的糖馅儿外溢,流上了他骨节分明的手指。 熟悉的蜜糖味儿顿时把萧白夜的狐狸脑袋给整个蒙住了。 他的心漏了半拍,就听灵机道,“对,对不起。” 这个馒头的心是甜甜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1.鸡鸣二 虽然不知道灵机在道什么歉,但是萧白夜心里现在就一个想法: 原来小秃驴也喜欢吃糖啊。 萧白夜嗜甜,除了那小鸡腿儿之外,甜食便是他的最爱了,还记得小时候那会,萧娘子逢年过节便会去称上二两饴糖,存在窗台上那个陶罐子里,合上盖子,封好。 每每他闯祸打架,招惹萧娘子不高兴了,他娘便会在他屁股上狠狠地抽一顿,随后在他委屈巴巴的眼神中,掀开糖罐子,往他的狐狸儿子嘴里塞上两颗糖。 ——打一顿屁股,随后喂两颗糖。 萧娘子这套教育方式,玩得贼溜。 小时候的白夜沉溺在这股子甜蜜劲儿中无法自拔,便时不时地闯祸,可劲折腾,没少挨打。 随着打屁股的“啪啪”声不断响起,那搁置了陈年的糖罐子空了又满,满了又空,几乎是盛满了萧白夜所有的童年了,所以现在再次闻到这股子香甜的味道,还是感觉很亲切。 有多久没吃糖了?从那时以糖佐酒,到被封印在镇妖塔下那暗无天日的日子算起,好像是很久很久了。 八十九年。 这小秃驴年岁不大,平日里吃斋念佛,没想到也有一颗嗜甜如命的心,连馒头里都要裹上糖汁儿,也算是他的同好了。 他看灵机生的面白如玉,俊眉挺鼻,眉心的红痣圆圆的,光头也是圆圆的,像极了一个瓦钵里的糖心馒头,看着,在萧白夜的眼里竟然觉得这小秃驴的模样开始变得顺眼起来。 灵机摸了摸自个儿的光脑门儿,很想很想喂他吃。 灵机将那馒头掰成碎块儿,手拈着一块蘸了糖汁儿的碎馒头,递到萧白夜的小嘴边,因着他第一次给小狐狸喂吃的,便有点手足无措,一个不留神便将糖水蹭到了嘴边的狐狸毛上。 萧白夜立马伸出舌头给舔没了,他品尝着嘴里熟悉的甜味,心情很不错,水汪汪的蓝眼睛看着灵机,眨了眨,开口道,“我还要。” 灵机呆住了,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阿墨儿真可爱”,以至于他拈碎馒头的手就那么僵在了一处,动也没动。 傻样。 萧白夜又说了一句,“我还要。” 灵机反应过来,赶紧又掰了一块道,“哦。” 小狐狸吃东西是用舔的,萧白夜吃糖当然也是用舔的,说起来,他还有一条灵舌,动一动小嘴便能将人小和尚撩得面红耳赤不说,吃起糖来也是又快又狠,从前便是,两块糖将小嘴儿撑成桃心,不用牙咬,只靠舌尖舔舐和吮吸,不用一会便能将其舔化成糖汁儿入腹。 就是这般嗜甜,惹得萧娘子从来不给他的狐狸儿子喂多了,只说是“糖吃多了,会变傻的”。 这话真傻子才信呢。 一个晃神,萧白夜的舌尖就轻轻触碰到了灵机的手指,他的手指凉凉软软的,蘸了糖汁,味道很甜。 萧白夜还没在意呢,灵机却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猛地缩了一下手指。 萧白夜便调笑他,“灵鸡小师傅,你躲什么呀,我又不是没舔过。” 那天我不只舔过,还含过呢。 小狐狸这话又把小和尚给说了个无语。 他心里一高兴,又想调笑两句,还没张口呢,就又觉得身子一轻。 灵机板着脸,没说话,只是拎起这只油嘴滑舌的小狐狸,扔到了床上。 小和尚是到时辰睡觉了。 灵机作为鸡鸣寺最正经的一个小和尚,这辈子做过最不正经的事,大概就是将一只小狐狸,藏进了自个的被窝里。 原本湿漉漉的狐狸毛已经晾至半干,还是还贴在身上,盛夏夜里其实并不算冷,但他就是腰上使不上劲,蔫了似得,灵机给他拎到哪,他就蔫在哪。 这不,又在床上蔫着了。 萧白夜给蔫到了没脾气。 灵机怕他着凉,便将萧白夜塞在被窝里,就露了一个毛茸茸的狐狸头,捻好被角,自个拿了一本经文盘坐在床榻上,一目十行地看着,实则,一个字也没看进脑子里去。 他有睡前习经的习惯。 其实本该念出声的,但他想着自己此时此刻念出口肯定又是“阿,阿,弥陀佛”的闹笑话,想想那便还是算了。 萧白夜动不了,也没人与他说话,便自个给自个找乐子,比如打扰打扰小和尚念经什么的。 萧白夜,“哼——” 灵机抬眼看他一眼,又继续看经本。 萧白夜,“哎——” 灵机又看他一眼,还是回头看了经本。 萧白夜,“嗯——” 灵机便和衣躺在他身边了。 灵机道,“你,不舒服?” 废话,浇你一身水你舒不舒服?把你弄湿你舒不舒服?嗳,不对,不对,我不舒服有那么容易看出来吗? 萧白夜看他一眼,他反正肯定是不会把自己有旧伤这事给说出去的,太丢人。 因此,他默不作声地用小嘴叼了被角,狐狸头一歪,一拱,便把自己的整个身子,给整个藏到了被窝里头去。 不想跟你说话,这便是回答了。 灵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小狐狸钻进了他的被窝里,被窝鼓起了圆鼓鼓一个小包,他略微一怔,思索片刻,也小心翼翼地拉开被角,跟着钻了进去。 萧白夜:“” 鬼知道三伏天,一个小和尚跟一只小狐狸蒙着头一起藏在被窝里是什么感觉。 那种感觉萧白夜觉得是:热到窒息。 他本来就长了一身毛了,盖了被子,结果这个小秃驴还挤了进来,导致他整个人仿佛被塞在蒸笼里,热的七荤八素,人不爽了,他就想说那傻秃驴几句,可还没开口呢,就感觉到灵机伸过来一只手,探到了他的腰侧。 他的手指不是很烫,反而有点发凉,试探中带着摸索,动作很轻,萧白夜没反应,那手指便摩挲往下,直到摸到了那断尾处。 萧白夜在他的抚摸下轻哼了一声。 伤口已经愈合很久了,因为他们狐妖强大的自愈能力,断尾处的一点儿痕迹也没留下,反而嫩得像是初生的皮肉一般细嫩,如果不是本来就知晓,是没有任何人能知道他的伤口的。 所以,这个小秃驴当然也不会知道。 灵机听着他的轻哼,在那断尾处又轻轻地揉了两下。 萧白夜忍着没叫出声。 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人把你从腐骨蚀心的绝地里捡起来,麻痒中叫嚣着疼痛,然后再轻轻地揉碎在一池春水里。 总而言之,忍得很辛苦。 萧白夜从来不想让人知道他的伤口,这个小秃驴也是一样的。 于是他便随意找了话题,与灵机搭话,想要分散彼此的注意力。 萧白夜的声音有点哑,他开口问,“小秃驴,你觉得那《品狐宝鉴》,怎么样,好不好看?” 这个问题就像是两个正常男人在彼此讨论共同爱好,在萧白夜看来再正常不过了,但他忘了灵机咳咳,是个不同于常人的小和尚。 灵机的脑子听见《品狐宝鉴》四个字顿时仿佛就被炸乱了,他被撩拨了心弦,一口气喘不上来,又结巴了,“我,我,我” 萧白夜:“我什么我,你手放开,我那里好的很,不用你摸来摸去。” 灵机:“你,你,你” 萧白夜:“你放心,刚是逗你玩的,我是不会与那书里的狐妖一般缠着你的。” 灵机:“为,为,为,何?” 萧白夜:“你傻啊,没瞧见那书里画的是个女子吗,玲珑有致的那种,那是只母狐狸,这样那书生才能喜欢她的。” 灵机:“哦。” 他还没松开手,手指还在尾巴上又揉又按,仿佛手底下抚摸的是一块稀世珍宝。 彼此沉默了一会。 灵机主动开口,又问了一个傻问题,“那你,你是公的,还是,是母的。” 萧白夜哼了一下,觉得这小秃驴傻得可爱,明知故问,“呵,你说呢?” 灵机是真的有口难言,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还不如不说呢,他实在是不想说话,心中骤然听见《品狐宝鉴》四个字之后也是有些心猿意马,鬼使神差地就在心里冒出了个念头:阿墨儿不告诉我,我自己摸摸不就知道了吗? 这个念头冒出来,灵机顿时就红了脸。 他的手就放在尾巴根儿上,慢吞吞地就往下摩挲,直到触到了两个圆圆的 “!!!” 萧白夜急忙叫道,“公的!公的!别摸了!” 回应他的是灵机一把将他塞到了怀里,萧白夜听着灵机心里的木鱼敲得砰砰作响,随后一字一顿地说道: “公,公狐狸,也可,可以喜欢的。” 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2.鸡鸣三 血红的月光从半开的窗户缝里照进来,月影斑驳的僧舍里,一室凌乱。 小和尚搂着一只小狐狸,侧卧在没有被光照到的阴影里,在一个平稳的呼吸间,他睁开了眼。 目光澄澈。 小狐狸刚好在睡梦中伸了个懒腰,两爪扑在灵机怀里,灵机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那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粉色的肉垫。 萧白夜的这双爪子造过的孽太多,最近干过的一件,大概就是在把这个小和尚的的僧舍给翻成鸡窝了吧。 灵机从床榻上坐起来,他素来喜好整洁,房间里从来都是窗明几净的,但自从萧白夜盯上灵机之后,便总想要暗地里给他使点绊子,美名其曰:寻宝。 实则:捣乱。 灵机的僧舍从那以后就变成了萧白夜喜欢的鸡窝 这时,只见灵机穿上僧履,摸了摸光头,然后摸着黑,轻手轻脚地开始打扫自己的鸡窝。 俄顷,待到他打扫完之后,便不知从那掏出了一颗圆溜溜的珠子,搁在掌心,那圆珠现世之时,顿时一室生辉,金光大放。 灵机盯着那珠子,皱眉。 太亮了,会吵到阿墨儿睡觉的。 那圆珠便瞬间黯了下去,成了一颗黑不溜秋的空心球,搁在哪儿都毫不起眼的样子。 他寻了一根红绳,对着月光,将红绳穿入孔洞,仔仔细细地打了个结,随后又轻手轻脚地摸上了床。 小狐狸还睡着。 一手搂过脖子,一手小心翼翼地穿过,灵机将那坠了圆珠的的红绳,在萧白夜的脖子系好,随后摸了摸他的耳朵。 “别再弄丢了,阿墨儿。” 小狐狸在睡梦里好像听到小和尚说了这么一句话,旋即他两爪往前一扑,俏生生地伸了个懒腰,勉强算是答应了。 萧白夜醒来时正值夜半,他从被窝里钻出来,使劲地抖了抖毛,狐狸毛又恢复了往日的蓬松柔软,睡了一觉,做了个梦,他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个小秃驴是个小断袖。 小小年纪喜欢什么不好,偏偏喜欢男人,刚那么一下差点给他摸出反应了。 不过他想想,还是表示理解了。 大概是跟那个老秃驴的启蒙有关系,说的也是,那老秃驴教这小秃驴不能碰女子,可不就只能喜欢男人吗,他这行为完全是给那老秃驴给带跑偏了。 这小秃驴还年岁小,没见过什么世面,要是明儿个下山见识了外边的花花世界应该也就不会如此这般傻里傻气了。 他这么一晃动,便觉着自个颈间坠了个东西,那异样让他低头看了一眼,只见不知何时,他的脖子上竟然挂了一颗黑黢黢的圆珠子,他一动,那珠子便在脖子上晃荡。 他用狐狸爪子捧起那颗珠子在眼前细看,上头皲裂了几道细纹,珠身光滑无比,像是经常有人把玩一般,凑近,嗅了一下。 是那颗舍利的味道。 那日他得到这东西时由于时间紧迫,便没来得及细看,慌乱中只嗅了一口气味。 但他闻了那味道便忘不了,确是那颗舍利没错。 说起这颗舍利来,其实萧白夜得到得简直出奇的顺利,人人都说他银狐是冲破封印逃出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那暗无天日里他里被关了那么多年,试了一次又一次,根本没有能力冲破那牢笼。 也可以这样说,世上如今没有任何一只妖,能冲破那牢笼。 他是被人给放走的。 镇妖塔下有三位得道老僧在那坐了一辈子的苦禅,守了一辈子的高塔,他们的一辈子显得格外的冗长,只老,不死,越来越老。 他们曾是迦叶老祖座下的三位童子,老祖圆寂之后,他们便也在迦叶寺的镇妖塔下入了定,守着迦叶老祖的封印,守着迦叶老祖的舍利,这一守就是上百年。 佛家皆尊称他们为:吾喜尊者,吾德尊者,吾忧尊者,合称三尊。 三位尊者可以说是佛家最后的传承,只要有他们在,就没有任何一只妖能够从迦叶寺的镇妖塔中脱逃。 然而萧白夜就是被他们三个给放走的 不对,应该说是赶走的 那日,他只记得自个睡得昏天黑地,猛然被一股灼目的金光给惊醒,睁开眼时,就看到了三张壑纵横的老脸朝他直乐,吓得他往后一仰。 这不是三位守塔的老和尚吗?干嘛? 他之所以被吓一跳,还有一个原因,这三位尊者在佛家地位极高,平日里端得是庄严肃穆的,无论日晒雨淋,皆在塔下岿然入定,别说看他们笑了,就是让他们开口说一句人话都极为困难。 只见,那三张老脸的主人不仅笑的满脸褶子,还操着他听不懂的梵语,三双枯瘦的手一人给了他一掌,一人一掌,一人一掌,就那么将他赶出了镇妖塔。 萧白夜:“” 这就像是一个以为自己会被关到死的囚徒,猛然间被满脸堆笑的狱卒放走,除了被砍头,还能有什么好事等着你啊? 他那时只有一个想法——干嘛?今天是我的死期吗?是不是要砍死我啊? 谁知那三位狱卒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嘴里念叨的梵语骤然停顿,他们对视了一眼,又朝东方下跪连叩了五个响头,起身时,神色已经变得无比庄严。 三尊异口同声道,“吾等受老祖启示。” 那时的萧白夜只是上下打量了三位尊者的老脸,从他们不正常话语中,迅速读懂了他们仨的言外之意: 我们三个现在脑子出了点问题,老糊涂了,所以你赶紧滚吧,趁我们三个还不正常的时候。 既然如此,说滚便滚,毫不犹豫。 谁知,他还没滚多远呢,就又给那三位尊者给请了回来。 只见那三位尊者又笑出了满脸褶子,吾德尊者双手捧了个孔雀咽色的匣子,递予他说,“此宝交给你。” 他有点迟疑,在三位尊者的含笑的老脸上,又读懂了点儿言外之意: 这位少侠,我看你骨骼惊奇,生得又无比帅气,我们这里有一颗宝贝赠与你,能助你立地成佛,所以你再滚一次吧,趁我们越来越不正常的时候。 于是萧白夜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收了那颗舍利,一路滚到了鸡鸣山里头。 萧白夜用狐狸爪子又在那珠子上拨弄了一下,拨得那灰不溜秋的珠子直晃荡。 是这个小秃驴给我带上的吗? 他瞧着灵机的睡颜,在血月的映照下显得有点发红。 真是个傻傻的小秃驴。 萧白夜又用前爪碰了碰灵机的脸,肉垫陷进灵机的脸蛋。 还是个软软的小秃驴。 来不及多想了,他便顺着脚步从灵机的脸上踩了过去,抬起两只爪子够上了窗台。 灵机的脸在他的爪下抽了抽。 萧白夜却丝毫没有察觉,他的目光眺望着窗外的夜空,变得愈发深邃。 那里,一轮血月正在直勾勾地与他的蓝眸对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3.鸡鸣四 夜色浓如泼墨。 “银狐大人!” 一道欣长的人影在妖冶的血月下默然而立,黑衣墨发,银冠凤目,他睁开双眼,幽蓝的双眸睥睨着脚下的灰毛老鼠,朗声道,“说。” 灰毛老鼠从下仰视他,不禁看呆了,“您真好看!” 咳,虽然这是个不能否认的事实,但也不要在这么严肃的时候开口啊。 萧白夜挑眉道,“说正事。” “是!银狐大人派小的查探的事已经查到了!” 苦丁作为萧白夜的手下,虽然讨嫌了点,但其实还是有他的可取之处的,比如他的天赋就很不错,灰鼠的天赋为:探查。 妖称——鸡鸣百晓鼠。 这鸡鸣山之中的事情,只要是他想打听的,事无巨细,就没有他打听不到的。 苦丁的绿豆小眼冒着光:“就在山阴往北再行二里,那里,好多的两脚兽!” 果然。 萧白夜心道:天狼老狗那狼啸不仅仅只引起了我的注意而已,连那些盘踞在鸡鸣镇的猎妖人也被他的叫声引到了鸡鸣山里头,只是不知道他吸引这么多人过来,做什么呢? 萧白夜道:“还有呢?” 苦丁想了会:“还有好几个秃毛两脚兽!” 和尚? 他的眼梢不自觉的往灵机的僧舍那处瞟了一眼,顺着半开的窗户缝里,还可以看见那小秃驴的睡颜,那么苦丁说的秃毛两脚兽,大概就是这小秃驴那几个被赶下山的师兄了吧。 他心底难得生起一丝丝叫做同情的玩意儿出来,那老和尚居然派几个毛都没长的小和尚去趟天狼那趟子浑水,天狼那老狗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幸亏灵鸡这个小秃驴还没来得及被赶走,不然岂不成了那老狗的盘中餐了。 既然如此,我是一定得去会会那老狗的。 这般想着,他便撩起衣袍,翻身欲遁走。 苦丁这时恰好顺着萧白夜的目光望向僧舍里的灵机,恍然大悟道:“就是跟您相公这样的!” 相公! 萧白夜顿时倒地。 苦丁嘬了嘬小爪子,有点想不明白,这书上说这二人睡在一块儿,就是要互称媳妇儿跟相公的!这没毛病啊!银狐大人现在居然连道儿都走不动了,难道是 自诩“学富五车”的苦丁脑中立马又想起了另外一本书的内容,“银狐大人,您是不是那里痛痛啊?” 萧白夜:“” 我现在知道这老鼠为什么会得罪那么多妖,天天挨揍了。 今夜时间不够用。 话不再多说,他踏着虚空在黑暗里疾行,后背的披风张扬地掠起。萧白夜对着苦丁抛下一句“你就在这呆着”,便一个转身消失在了浓重的夜色中。 鸡鸣寺内就留下了他最忠心的手下,一只小小的灰老鼠对着血月为他家银狐大人祈祷: “银狐大人不痛,不痛,痛痛都飞到你家相公那里去,叽” 灵机便拧眉,睁开了眼。 鸡鸣山阴,北行二里。 萧白夜抱着手臂,嘴里叼着根草,背倚在一棵盘根错节老榕树的树干上,背后,那处尚算茂密的林子里,有一伙子人正在争论不休。 他们被困在了迷阵里。 只听一人怒斥,“怎么眼前都是迷雾?走都走不通?这狼妖好生阴险!” 另一人回他,“那狼妖故意引我们到此处,再将我们困在迷阵里,莫不是要将我们如那些幼童一般,放干鲜血致死吧?” “说不准,不过驱魔镇抚司的道长们已经寻到了那天狼的位置,今晚便能将其擒获也说不定。” “擒获?那狼做出那种丧尽天良之事,将其大卸八块都不为过!” 这伙子人不过是些四处流窜的猎妖人:浅通道法,无门无属,只靠猎取妖祟的内丹去冥市换取些许金银过活。 萧白夜隐在暗处,从他们一群人议论的言语中,也听明白了他们此行的目的。 当然是猎妖。 但是起因,这还要说回半年前,从鸡鸣镇发生的那件怪事讲起。 话说这鸡鸣镇有一义塾,由于近年闹了天灾,旱情严重,眼看就要颗粒无收,镇子里的壮年劳力思忖着若是仅靠自家那几亩欠水的薄田,明显养活不了自家老小,便纷纷扔了锄头,扛上行囊,离了家门,去更远些的城镇想给自家老小求个温饱。 因为镇子里大多是老者和幼童,所以这义塾的学生也是愈发多了起来。 原因无他,因为这义塾之所以称之为义塾,而不是私塾,只因义塾的夫子是个善心人,求学的束脩分文不收不说,每日里还管学生的一顿午饭。 学生一多,事儿也多起来了,他们大多是些没人教管的孩子,性子皮,聚在一起就爱瞎闹腾,皮猴似得,所以在半年前的某一天,放课后的黄昏,有几个皮猴就出事了。 ——三名学生在田埂里失了踪。 里正发动镇子的百姓各处搜寻,皆一无所获,过了几日,便有上山采药的老农在鸡鸣山脚发现了只孩童的小鞋,他顿时一惊,顺着小鞋望前看,不远处的草堆里正躺着两名赤身裸体的小儿,浑身青紫,血被放干,尸身已经被狼啃噬得不成样子。 正是其中两名学生。 又隔了几日,正在家人为剩下的一名失踪的孩童放声痛哭之际,那小儿却莫名奇妙地自个回了家,只见他面无血色,浑身青紫,家人问话皆不答,口中只自顾咿咿呀呀不知念着什么,竟然已经神志不清,成了痴儿。 当然不知何人所为。 此怪事影响恶劣,闹得镇子里的百姓们人心惶惶,可里正窝囊,藏着掖着,就是不敢往上申报,后来随着悲剧不断重演,失踪的孩童越来越多,不知怎么的,就在近前,此事还是被朝廷给知晓了,于是便派了驱魔镇抚司的驱魔师前来鸡鸣镇查探。 驱魔师们拿着罗盘御剑绕着鸡鸣镇绕了一圈又一圈,得出了一个结论: 好家伙,这是有一只“天级大妖”啊! 天级妖在妖界属于顶尖的存在,一般的道士也降不了,因此并不常见,鸡鸣镇这方圆千里这么多年也就只出了两只,驱魔镇抚司的道士们就这么一路探查,顺藤摸瓜,终于查到了那只曾经为祸一方的妖孽身上——天狼。 但那天狼显然也没把驱魔镇抚司的道士们放在眼里,道士们一路查,他就一路造肆,昨天更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又掳走了三名小儿,并且在鸡鸣山狼啸挑衅。 那些不入流的猎妖人也想来这鸡鸣山,从驱魔镇抚司的道士口中分一杯羹。 最后便有了眼前众多猎妖人齐困鸡鸣山这一幕。 天狼不知意欲何为。 几人的对话皆一字不落的入了萧白夜的耳朵里,他心道:天狼那老狗果真死性不改,这么多年了还在做哪些乌七八糟的腌臜事。 又听一人道,“我看此事跟萧白夜也脱不了关系。” 猛地听见自个儿的名字,萧白夜耳朵一竖,顿时笑了。 “扯上那半妖银狐作甚?朝廷可是下了告示,那狐妖早在半年前便被驱魔镇抚司的二位驱魔师诛杀与鸡鸣山中,怎么可能还在此作乱。” “呵呵,朝廷那套安抚人心的说辞你也信?” “我是不信,可那些百姓相信啊,所以不信也得信。” 有一老者厉声打断,“休得胡言!” 那二人却兀自争执,“怎的,你敢说你此次来这穷乡僻壤不是为了猎妖来了?那狼妖驱魔镇抚司是势在必得,若是能猎了那妖狐的妖丹,我们这辈子也不用四处奔波!” “我不与你争执,先逃出这个迷阵再说!” 瞧他们还挺有自信的。 余下的话不听也罢。 听完他们的对话,说到天狼掳了那些孩童,再联系起天上的那轮血月,萧白夜心里对天狼要做什么事大概也有了个数。 ——他是要血祭。 血祭,顾名思义,以血为祭,采集童子精血举行祭祀,淬以天地阴气加以炼化,最终凝化成一枚血丹,乃邪道的禁术,这对妖来说是大补之物,但此举不仅必遭天谴,也对时间地点要求颇多: 一是时间必须在血月时分。 二是位置必须在山阴之巅。 那老狗现在竟然要如此增强自己的实力,只是不知道他引这么多道士来做什么。 萧白夜刚思考完,旋即远方,突然传来一声狼啸。 嗷—— 一方狼啸,八方回应。 嗷—— 嗷—— 这叫声立刻把一干猎妖人们刚建立起的信心给击溃了。 一人的声音有点发颤:“那些道长也敌不过吗还是被吃了?” “现在轮到我们了吗?” “近了,有东西靠过来了!” 说话这人向来惊觉,只见有风扑面而来,银光掠过眼前,不过一瞬间,他们眼前的迷雾就已经消失殆尽,竟是迷阵已破。 “谁谁!” 萧白夜叼着嘴里的草,含含糊糊地答道,“我呀。” “多谢道长破阵相救。” 萧白夜却没再搭理这伙人,他盯着远方出神,徒留几人议论。 “你目力好,刚刚那道银光,你看清是什么了吗?” “好像是一把刀!” “刀?” “一把长刀!森白森白的,像是一根骨头,上面嵌了好多颗牙齿。” 此话一出,竟没人再敢接话,因为听那人对刀的描述,不正是那只半妖银狐所使的那柄杀人无数的妖刀——莫邪吗! 无人再言语。 举目远眺,鸡鸣山阴之巅。 萧白夜把嘴里的草“呸”地一吐,哟呵,那不正是我半年前掉下来的地方吗? 萧白夜在不算茂密的林子穿行,陡峭的山路逐渐在他眼前变得开阔,忽然有风刮来。 近了! 一阵风仿佛掺杂了世间最阴毒的怨气,阴嗖嗖的就那么轻飘飘的一刮,令人毛骨悚然。 他旋即一个后翻,手拂过耳畔,在落地时,手中便多了一把骨节分明的妖刀,妖刀插/入地面,萧白夜往刀背上一靠,萧白夜嘴角撩起一个笑容,道:“老狗。” 四野寂静,突然传来拨动草丛的声响—— 有男人隐在暗处,低笑回应,“嗯,怎么是你?” 同时,上百双幽绿的眼睛骤然睁开,逐渐向他靠拢,宛若吞噬暗夜的鬼火,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将萧白夜牢牢圈在了里头。 萧白夜道,“又来包围这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打起架来就不要命的。” 话音刚落,萧白夜拔刀而起,翛然一冲,在前方与那狼群斗在了一处。 一人战群狼! 看这熟悉的场景,那声音的主人似乎想起了什么要不得的趣事,声音也变得愉悦起来,“啧,狐崽子,你怎么还是老样子。” 萧白夜跳起半空,挑翻一匹碍眼的狼,“你好像很了解我?” “那当然,我们都是妖。”那声音又道,“你这么做没意义的。” 萧白夜朗声一笑,“哈,我做什么了?我什么都没做啊。” 话音未落,他凌空侧身,妖刀莫邪已经朝一处虚空劈去,就是现在! “我就是看你不爽而已。” 手起,刀落。 那声音的主人下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扑面而来的刀锋劈的闪身一躲,现了形。 只见一匹巨狼从幽暗处现身,在狼群中犹如一只庞然大物,朝他引颈长嚎。 萧白夜也把妖刀一收,转眼身子迎风暴涨,银光散尽,化为一只二人多高的巨型银狐,一狼一狐,在血色浓郁的山阴之巅对峙,剑拔弩张。 天狼突然开口道,“为了今天我准备了多年,是不会让人妨碍我的。你慢慢打,打完了再来找我。”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哦,对了,我忘了你断了八尾,可能到死都打不完,呵呵呵” 说完,暗夜里陡然冒出无数双幽绿的眼睛,放眼望去,竟不知其数!天狼往后疾退,将战场交给了狼群,自己寻了个退路御风离去。 萧白夜被狼群阻了去路,狐尾横扫,数十只狼顿时被抽吐了血,嗷嗷叫着倒在了地上,但那狼群漫无边际,仿佛怎么打也打不完似得,他心中一凛,对着狼群又是连着九下横扫,这下将那狼群的包围狠狠地扫出了一个缺口。 就在他有些脱力之时,突然,有力道将他推出了狼群的包围,轻柔至极,一股熟悉的檀香味儿直冲鼻腔,瞬间又挥发殆尽。 萧白夜闭目,伏在狼群的包围圈外,身后金光大耀,一切不过瞬息。 等他再回头之时,便只见到一个光头俊脸的小和尚,独自一人,静立在在狼群中,宽大的僧袍袖摆被风鼓动,他的脚下匍匐着数不胜数的狼群,边呜咽边低嚎,竟是再没一只能站起身来。 灵机手持一串念珠,盯着小狐狸看,看着看着,就抬手摸了摸自己秃头。 傻的可爱。 不过这小秃驴什么时候过来的? 但他现在来不及问这些,萧白夜的视线望向躺了一地的狼群,有些不可置信。 这些都是我刚揍的? 他心中暗道:嗳,不是我是谁?我萧白夜果然是所向披靡,没想到断了八尾还是这么厉害。 这么一想,他心情大好,顿时就想找人撒撒娇,于是他迎风缩成了一只毛蓬蓬的小黑狐,蹦上了灵机的肩头,蹭在他的耳边问道,“小秃驴,我帅不帅?” 灵机被他蹭红了脸,“特,特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4.鸡鸣五 萧白夜停在灵机肩头问道,“你怎么在这?” 灵机:“找,找你。” 萧白夜:“跟着我来的?那我刚上来的时候怎么没见着你?” 灵机指指崖底。 萧白夜顺眼望了一下深不见底的高崖,他跳过一次,可是知道那有多高的,“你不是从崖底下爬上来的吧?” 灵机点头,“快。”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无数狼群中迈步,忽的脚步一顿,僧履边有一块玄色衣料的碎布,他俯身拾起。 看起来是男子衣物的样式,仔细看还很新,正是方才萧白夜穿的那件衣袍,在他迎风暴涨变为狐狸的时候,毫无意外地给撑破了。 “咦,我衣服破了。”萧白夜的注意力被吸引,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想起来自己现在不过是一只黑毛狐狸,也用不着穿衣服的,于是又道,“破了,不要了,扔了吧。” 灵机没说话,又俯身捡起了一片衣物,因为是后背的披风,所以还完好无缺的样子,摸在手里,略显轻薄,还可以想象出它在夜风中被撩起下摆的洒脱模样。 他又俯身捡起了一块碎衣料。 萧白夜看他的举动,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小秃驴,你是来崖上捡破烂的吗?” 灵机板着小脸,那模样极像是被他的话给说生气了,可是手上的动作未停,须臾,他又捡起了一条破裤子。 前后一翻,裤裆上赫然一个大窟窿,是狐狸尾巴给撑破的。 “破了我,我给你补。”灵机想说点正经话,可是脸又藏不住地有点红,他只能用颇为严肃的口吻说道,“以后,都,都要穿衣服。” 不穿衣服就要给别人看光光。 萧白夜心底一想,这小秃驴,真是既善良又贤惠,就这么一直吃斋念佛,习经受戒的,说不定还真能修成个得道高僧出来,可他这人,就是偏偏不待见那些刻板受戒的得道高僧。 于是萧白夜脱口就调笑道,“我每次在你面前都没穿啊。” 现在是个没穿衣服的阿墨儿踩在他的肩头,灵机有点不好意思,想抬手摸摸他,又不知该如何下手,于是便在狐狸耳朵尖上摸了一把道,“乖。” 破烂捡完了。 这便行出了狼群,萧白夜料到灵机肯定是来这山阴之巅寻他的六位师兄的,便道,“你是来找你的师兄们的吧,他们估计跟驱魔镇抚司的道士们一道上山来了,就在附近。” 灵机手拿着一堆破布烂衫,将其收在了腰侧的暗袋里,“你呢?” “我自然是来报仇了。”萧白夜道,“我与那老狗从前有点过节。” 灵机道:“他欺,欺负你了吗?” 萧白夜道:“不好说。” 他与天狼的仇确实不大好说,陈年往事,他自己从来没跟人说起过,也不想跟任何人说起。 迷阵里困着两伙子人,道士与和尚,或坐或卧,争论不休。 “你们这些和尚真是来添乱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说话这人手握拂尘,靛青衣袍,做道士打扮,显然说话及其有分量,他一开口,其余众人纷纷赞同, “你们居然给我们带入迷阵了,你们怕不是跟那狼妖串通好的吧!” “没错,不是你们我们也不会被困死在此处!” “说不定我们身上中的毒也是他们搞的鬼呢!” 他们所埋怨的三名和尚,正是灵机的三位师兄,灵一,灵三与灵六。 灵三是个暴脾气,猛地站起来怒道,“明明是你们这些道士在后头鬼鬼祟祟地跟着我们,自个被人下毒了还不自知,凭什么怨我们!” 灵一拦住他,“师弟莫慌,凝神静气。” 佛道不相容,和尚与道士互相看不顺眼,这不是一天两天了。 老和尚大概早就料到他底下的这帮小驴犊子外出“游历”的惨状,因此从小便专注与培养老大灵一沉稳的脾性,只说这要当一个好和尚,别的都可以没有,脸皮必须够厚,他当时是这么说的: 若人骂我怼我嚷我,我自岿然,八风不动,心底笑他看他忍他,若忍不了,我咒死他。 老和尚可能是年轻时被骂多了,老来伤怀,一时间便伤春悲秋在他这大徒儿面前口不择言起来,灵一便将他的这话里的两面三刀学了个十成十。 灵一盘膝坐好,兀自在心里头道,“阿弥陀佛,一群烂嘴蹩脚道士。” 其实这迷阵并不难破。 灵六沮丧得差点哭出来,他们被师父赶出鸡鸣寺多日,一只妖没渡不说,反而还与一群道士被困在此处,今天本是与几位师兄一道上山探探情况,谁料想那些道士居然尾随他们,就在众人误入迷阵之时,忽然又全身乏软,无一人能够调动体内灵力。 他们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被下了毒,中了暗算了! 就在众人互相怨怼间,突然空中坠下一重物,砸得地面微微一震,众人一看,顿时心下大骇。 只见数具身着青道袍的尸体从天而降,皆面色青白,他们姿态扭曲的歪在地上,显然四肢已经被折断,血也被放干了。 道髻上的玉蝉告诉了众人他们的身份——驱魔镇抚司派来的道士,悉数被杀! 随之,迷雾中传来人声: “嗯不错,朝廷这群道士的精血倒是勉强够了。” 有人跌坐在地上,喃喃道,“竟是要用我们的血来血祭,那些被掳小儿呢?” 天狼回,“谁说我一定要用小儿的血了?” 这确实没人说过,前因后果那都是他们自个理出来的,在他们其中有几个还是来自名门世家,自视道法高强,未免失了自家颜面,只得硬着头皮出来与天狼理论。 那蓝袍道士指责道,“你这妖孽,你敢说不是你杀的?” 天狼笑像是听闻了什么恶心的事情,语气中满是嫌恶,“杀?呵呵呵我又没有那种癖好。” “别跟他多说”有一人出来插嘴,但此人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翛然间天地一震,不过片刻,迷阵消散,就在眼前便恢复了清明的一瞬间,顿觉金光刺目。 萧白夜与灵机赶到此处时,便见着一匹巨狼,口衔一枚血红的丹药,已经飞遁离去。 天空飘悠悠地坠下一物—— 是一匹没有灵魂的狼身。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5.鸡鸣六 小和尚端着一个赤色瓦钵与他的三位师兄一道走在下山的小路上。 瓦钵里盛着匹缩小的狼身,动也不动,好似一具空壳。 ——天狼跑了,就留下了一具空壳。 此妖名为“天狼”,不仅是因为此妖乃天级,而且还因为他的天赋:遁形于天,天狼为祸一方多年,甚难捕捉,一旦有道人妄图活捉了他的肉身,他便会毫不犹豫地舍了自个皮囊,灵魂出窍,在这天地间重新去寻觅一具新的肉体栖身。 银狐断尾,天狼遁形,“天级大妖”从来没有那么容易降服。 方才在山阴之巅上,众人只见天狼神色一凛,好似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旋即,狼身的皮肉迅速地干瘪下去,半空中,便飘幽幽地落下了一剧狼尸,宛若一具没有灵魂的皮囊。 灵机将天狼弃掉的空壳盛在瓦钵里仔仔细细的看。 他将小狐狸塞进腰侧的暗袋里,就露了一个狐狸头,与他捡起的那堆破布烂衫一道,随身携带。 萧白夜顿时觉得自己宛若一个小秃驴捡回来的小破烂,两只爪子扒在暗袋上,拽着挂绳,哇哇叫道,“你把它盛在饭碗里是一直看,是想干什么,想吃吗?” 灵机的小脸抽了两下。 小和尚们的饭碗就是瓦钵啊,他们生来便是吃降妖驱魔这碗饭的,所以瓦钵即是一种法器,也是一个饭碗,能装饭也能装妖怪,所谓物尽其用,一物多用,便是如此。 所以钵盂简直是和尚出门人手必备的居家良品。 由于他一直盯着天狼的皮囊在看,注意力全集中在他的小饭碗里了,便有点担心忽略了阿墨儿,他会不会吃醋。 灵机对待感情方面的事向来木讷得像个棒槌,小情话什么的,从来不会说,于是他只摸摸脑袋绞尽脑汁地憋出一句,“我想吃你。” 与此话同时进行的是,灵机走到路边,把瓦钵里的盛的妖壳给倒了 然后掏出一块手绢,把他的瓦钵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地给擦擦干净——其实已经很干净了,接着无比郑重地递到萧白夜的面前,眼里说的好像是“阿墨儿,你要不要到我的钵儿里来啊?” 这情景,就活像一个小叫花子拿着个破碗,对着一个白面馒头说,快来给我咬一口呗,那馒头能答应才是出了奇了。 萧白夜道,“去去去,小叫花子,你现在倒是不结巴了啊。” 灵机心情愉悦,“不痒。” 萧白夜思忖着自个是不是该单独去鸡鸣镇走一趟,方才灵机在山阴之巅露的那一手让他对这小秃驴刮目相看了,他思量着自个现在肯定是打不过灵机的,要走的话只能好好说,这样一想,脱口的话里不自觉地就带了几分商量的语气。 萧白夜道,“那个,我待会还有点事,要不我先滚,你们忙着?” 他的话音刚落,几根白皙纤长的手指便立马伸了过来,毫不犹豫地,将他的小爪子连同狐狸脑袋一道,按回了口袋。 这明显就是不同意了,哟呵,小模样还挺霸道。 萧白夜仿佛被人戳中了心思,在暗袋里跟一堆破布烂衫憋在一起实在难受,便想给那霸道的小秃驴也找找罪受,他在暗袋里四处打量,登时福至心灵,狐狸爪子抱上灵机的腰,隔着暗袋与僧袍的那几层布,在灵机的腰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灵机:“” 仿佛被喜欢的人在心尖尖儿上挠了一爪子,痒到家了。 灵三大概是许久未见着他这小师弟,快步行上前来,劈头盖脸地砸过来一堆问题,连珠嘴炮似得,“师弟!你说方才我们在山上,那群道士怎么突然间全部噤声了,你看他们那表情憋得,就跟闹肚子似得,难道是我的话震慑住他们了?” 灵机道:“嗯。” 灵三道:“师弟从小就天赋异禀,能力超群,你这一来我们可就有饭吃了!” 灵机道:“嗯。” 灵三道:“我们现在是去哪,去找那三个小娃儿吗?” 灵机道:“嗯。” 阿墨儿总是弄得他心痒。 灵六再后头听着二人的对话:“师弟今天说话怎么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现在流行如此言简意赅的说话吗?” 灵一道:“也许是师傅新教的呢。” 前头,灵三又道:“师弟你说” 话刚开了个头,冷不防看见灵机腰间的暗袋里冒出一个黑毛脑袋,银光忽闪忽闪的,圆溜溜的眼睛一闭一睁仿佛带了蓝色电光,朝他眨了两下。 灵三顿时炸了,“啊!!师弟你居然养了灵兽!好可爱!眼睛还带着电光呢!” 这世间无论和尚还是道士,捉了那尚未化形的妖兽作为灵宠,用妖的天赋来辅助自个修行,是很平常的事情,只是灵机这正经小和尚从小面冷心热,从不与谁过分亲近,他们这做师兄也就习惯了,本以为他们这小师弟以后便要如他们师傅一般,青灯古佛,孤独终老了,谁料想,一段日子不见,他们的小师弟居然在身边藏了这么一个可爱的小家伙! 灵机脚步一顿。 萧白夜引得灵三注意,冷不防觉得自个身子一轻,紧接着侧袋被人提起,灵机停下脚步,把萧白夜的头往袋子里按了按,又把他的小破烂提到左腰上挂着了。 这下隔绝了灵三的视线。 萧白夜立马又挂在灵机的左腰上咬了一口。 灵机:“” 外头,只听灵三还在追问,“这小狗狗叫啥名儿啊?” 萧白夜:“” 他决定再也不要跟这群小秃驴们一道玩儿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6.鸡鸣七 四个小和尚在半山腰找到了被天狼掳走的三名小儿。 待灵机一行人找到他们之际,发现他们正安然无恙地被系挂在一棵枝叶繁茂的老槐树上,看模样竟然是睡着了。 据鸡鸣镇的里正上报的数字来统计,这天狼在鸡鸣镇共计掳了幼童十三名,其中五名惨死,一名痴呆,还有四名不知所踪,剩下的三名小儿便被挂在这树上了。 他们一行人快步行到树下。 三名童子粉雕玉琢的,宛若树上结的人参果似的。 灵机便觉得腰上的小破烂儿一动,旋即萧白夜从侧袋里探出了脑袋,“哟,在树上结着呢?这是那老狗的作风!” 说完,他便轻车熟路地冲着树上大声嚷:“三个小奶娃!” 这一声下去,果然顶用。 树上挂着的人参果顿时醒了俩,经历了一场劫后余生,他们泪汪汪的眼睛朝着树下众人是又哭又嚎,仿佛刚才做了个噩梦,在梦里头见着了什么可怕至极的东西。 剩下一个悠悠转醒,呆滞的目光打量了众人,不哭也不闹,半晌,张了张嘴,似乎埋怨了句什么,又面无表情地别开了脸。 树下的四人一狐,只听见轻飘飘的几个音节脱口而出,还没听清呢,萧白夜已经从那小奶娃的口型中看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看那口型分明是“一群废物”。 好一个傲娇的小奶娃! “废物”一词,意同于“破烂儿”,这俩字从来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更何况在萧白夜眼中,向来是“众人皆废我最酷”,要是搁在从前,有人叫他废物,他必定拼了命地也要拎了刀冲上前去与那人干一架,但今儿个晚上破烂儿这词听得有点多,再乍一听人叫他废物,便有种: “那小秃驴捡破烂,而我就是个破烂儿。” 这种莫名的登对感。 萧白夜:“” 他便下意识地抬头往灵机的脸瞧了一眼,由于是往上,只看到了他略显清瘦的下巴。 这怎么回事,这小秃驴捡破烂儿是没错,可他萧白夜堂堂的一只九尾银狐,自从被这小秃驴在半年前从雪地里捡起来了之后,怎么!怎么就成了个小破烂儿了! 想起来好像也没错。 冷了就被这小秃驴塞在僧袍里暖着,该睡觉了就把他藏在被窝里,平时呢,没事就搁肩膀上扛着,扛累了,还能拴在裤腰带上! 这么一想,这捡破烂的小和尚捡到了一只小破烂狐狸 他竟然有点儿无言以对。 “” 灵机注意到了腰上那道灼灼的视线,低头,对上了一双墨蓝色的狐狸眼,正盯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他便忍不住地伸手去摸了摸萧白夜的脑袋。 狐狸毛蓬松柔软,毛尖蹭得他掌心发痒。 萧白夜一爪子打开灵机的手,“走开。” 灵机乖乖道:“哦。” 说是这样说。 可阿墨儿就拴在我腰上,我永远也走不开啊。 灵三与灵六却没注意到那小娃娃在说什么,在灵机与萧白夜对话之时,他们已经率先动作,手脚并用地想要爬上那棵二人环抱的老树,奈何,他们似乎从来没干过那些上房揭瓦掏鸟蛋的荒唐事儿,动作是既笨拙,又生涩。 双腿紧紧地抱着树往上蹭,滑下来,又蹭上去,又滑下来 灵一在树下指挥:“师弟莫慌!从左边上,对对不对不对,那边是右边” 灵三干着急:“!!!” 灵六快哭出来了:“” 萧白夜看着他们的动作,只觉得自个的蛋有点疼,他从侧袋里蹦到地上,借着前爪着力,一个起身,飞身一跃,便稳稳地蹿到了树杈子上,完美诠释了何为“掏蛋大师”。 ——爬树掏鸟蛋他可是好手。 灵机便任由他上了树。 树上挂着的两个小奶娃还在哭闹不止,哭着哭着,泪眼朦胧地,就瞧见树杈子上悄摸地走来了一个毛蓬蓬的黑狐狸,他的毛尖闪着银光,被月光一照,莹莹点点往下漱漱地落,亮的像是能够照亮他脚下的路。 但他脚下哪有什么路,除了那二丈悬空的歪胳膊树杈,就什么也没有了,一脚踏上去,往前,便像走了那只能一行到底的独木桥,从来都是不稳,不平,不能回头。 两个小奶娃登时想起了自家阿娘给讲的那些关于黑狐的传奇故事,哭也不敢哭了,其中一个更是憋得打了一个嗝。 阿娘说,在鸡鸣镇,黑色的狐狸是不详的化身,会吃小孩的!可千万不能让他看到你哭! 萧白夜走到两个小奶娃的身边,对他俩眼中的惧意像是没看见似得,招手,亮出了爪子。 一把锋利的白刀,被月夜给开了刃。 两个小奶娃吓得抿着小嘴闭上了双眼。 爪起果落,系绳断裂。 两个人参果就这么直直地落了下去,被灵三与灵六一人一个,双手环抱,僧袍的下摆一兜,稳稳接住。 萧白夜沿着树杈子,缓缓走到了第三个小奶娃的身边,心中有点疑惑,只见这小奶娃的模样生的极好,粉面玉冠,周身透着一股子贵气,瞧见他的爪子时,眼中毫无惧色,外貌与反应与方才那两个小奶娃迥然不同。 那小奶娃冷冷看了他一眼,“动手吧。” 萧白夜:“” 只是动手削个绳子而已,不用这么视死如归吧。 灵三与灵六被上两个救出的小奶娃哭得心力交瘁,根本无暇顾及他处,索性灵一这回没光顾着说,双手在空中一捞,便把落地的小奶娃给捞到了怀里。 三个瓜娃子终于落了地。 灵一灵三与灵六一人怀里一个小奶娃,又是哄,又是安抚的,仿佛丈二的和尚当了爹,快被折腾哭了。 而此时,就在树上。 萧白夜摘完了那三个瓜娃子,正准备从树上跳下去,冷不防看见灵机在树下朝他伸出双手,做出一副要接住的姿势,神色无比认真。 萧白夜在树上问:“你干嘛?” 灵机在树下答:“接你。” 萧白夜在树上继续问:“接什么?我自己能下去。” 灵机在树下继续答:“要接。” 别的小孩儿都有人接,我的阿墨儿没人接啊。 萧白夜此人胆儿肥,出了名了不要命,别说万丈高崖,就连刀山火海搁在他眼前,他都能面不改色地跳下去,但如今,就这么一棵二丈高的树杈子,他却犹豫了。 萧白夜:“我” 他抬起爪子往左,灵机便伸手跟着往左,他抬起爪子往右,灵机便伸手跟着往右,一本正经的小脸儿,站在树下朝上看,所说所做全然不似作伪。 萧白夜给灵机闹的没辙,心道:这小秃驴要接便接,我连万丈高崖都不怕?还怕跳这二丈来高的树杈子? 他便纵身一跃。 人人都说,那只初生便拥有九条命的狐狸,因为命多,所以对生命看得比谁都轻,一点儿也不怕死,这样才会断了八尾,死了又死。 但别人不知道的是,每一次断尾的时候,他都会闭上双眼不敢看。 其实在心里的某个角落里还是有点害怕的。 他曾试过遍体鳞伤跳下断崖,也曾试过粉身碎骨跌进尘埃,无论哪一种,都是往下坠,直直地坠,不停地坠,好像要活活地把他整个人给坠入无边炼狱。 唯独这一次往下坠是不同的。 小狐狸要飞起来了。 他不知道飞了多久,也不知道是怎么落到灵机怀里的,直到鼻腔内钻入了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儿,他知道,这香是老秃驴点来给这小秃驴静心,驱蚊的。 灵机将狐狸搂在怀里说,“很轻。” 废话,你这傻子我现在是一只狐狸,能不轻吗? 萧白夜闭着眼睛闷在灵机怀里扑腾道,“我要是变成人,这么砸下来,没准能把你给砸死。” 灵机:“我,我,我” 萧白夜:“怎么又结巴了?” 灵机:“我,我,我” 我想你变成人,就这么从树上跳下来,重重地砸在我怀里,然后我翻身压住你,抱着你在地上打几个滚儿,末了再亲你两口,最后你夸我两句。 萧白夜:“小秃驴,你真可爱。” 我,我,我就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因为我心痒。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7.鸡鸣八 萧白夜其实没当过多久的狐狸。 小时候他便是个捣蛋的小奶娃,萧娘子深居简出,大隐于市,一心只想跟她的狐狸儿子过上安稳平静的小日子,连狐狸尾巴都没敢让他露出来过,而后他成为了举国通缉的妖怪,也都是以真脸面示人,所以外界只说那只半妖银狐有一双勾魂摄魄的蓝眸,和一张祸国绝色的俊脸,至于他的真身 ——一只毛蓬蓬的小黑狐狸。 那是没多少人见过的。 咳,当然,不止没被人见过。 更没被人摸过,抱过。 这小秃驴都占全了! 夏夜的山风吹起来是很凉爽的,湿漉的风带着夜半的水汽,润物无声,灵机宽大的僧袍袖摆被风吹的扬起,他头上没毛,光头本该凉爽,可心里头那些小心思就像被播了火种,风一吹便野火燎原,蔓延到脑瓜子里只觉得热。 又热又爽。 萧白夜闷头在灵机怀里,就听着他磕磕巴巴地“我我我”了半天,后头竟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不由感叹一声,“你这老毛病又严重了。” 灵机双手抱紧一只狐狸,脑子里尽是心猿意马,他想说的话就这么卡在喉头出不来,只能深吸了一口气,承认道,“是,是啊。” 萧白夜:“改天去找大夫给你看看,舌头是不是有毛病。” 这下灵机拒绝承认了,“没,没,没毛病。” 萧白夜:“得治治。” 灵机:“好,好不了。” 灵机觉得阿墨儿对自己真好,不仅老是夸他,还要给他看病,但他这毛病自己是再清楚不过的,多少年了不仅没好,有时候还会越来越严重,只能憋在自个心里头,他仔细考虑了一下自己结巴的前因后果,又补充道,“你,不许变。” 啊?变什么? 萧白夜方才又忍不住地撩拨了这小秃驴一把,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灵机说的是不许变成人,他暗道一声多管闲事,兀自叹了口气说,“也是,我变成人的样子可没多少人喜欢。” “不,不,不。”灵机赶紧说,“回,回家再变。” “没家。” 灵机双手托住小狐狸不让他从自己怀里掉出去,“我们,盖,盖一个。” 说完这句话,他便噤声等待回应。 “手先从我尾巴上拿开。” 灵机脸颊红了一瞬,“哦。” “也别搁我屁股上!” “哦。” “腰上也不行!” “哦。” “那里更不行!” 灵机有点手足无措地想,他想给阿墨儿造一个家,头顶是青砖瓦房,屋外是篱笆草垛,鸡鸣晨起,夜幕而归,到时候阿墨儿在家里天天变来变去不穿衣服都行。 这么一想他便又只能说一个字了,“哦,哦” 四个小和尚商议一番,决定还是先把这几个小孩子给送回家去再说。 夜里山路难行,灵三与灵六远远坠在后头,背后驮着两个小奶娃,累的呼哧呼哧喘粗气。 两个小奶娃大约是受了惊吓,问他们姓甚名谁,是怎么被抓的,又是如何被挂在树上的,皆不言语,只是哭,没完没了的哭,连哭带闹折腾了一路,才趴在两个小和尚背上睡着了。 灵一好生检查过,他们没有受伤的模样。 只有剩下的这位不同。 只见他一人行在前,小小的身影在崎岖的山路上,坚定迈步,端得是一种泰山崩于眼前,而唯我面不改色的英雄寂寥之感。 奈何,他不过是个半大点的小奶娃,又在树上被挂了一晚上,发髻松散,衣衫凌乱,脸上还两抹泥灰,英雄的模样没见着,反而像是个因为离家出走而无家可归的小乞丐。 灵一追上去,“小施主,你别跑啊,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小奶娃双手背在后头,扔了一个字,“滚。” 还是特装模作样的那种。 三名小儿皆不过五六岁的模样,说起来还是在阿娘身边的讨糖吃的年纪,被妖怪掳到山里,经历了一番生死,这般哭闹也属正常,但前头那个明显不正常。 “小秃驴,我看这小孩怪的很。”萧白夜在灵机怀里问道,“你觉不觉得他长的有点眼熟?” 自从那会他从树上跳下来之后,便被灵机抱在怀里没撒过手,简直热得不行。 灵机淡淡道:“不熟。” 不熟是真的,灵机长这么大从来也没跟谁熟过,若是打个比喻,萧白夜是只在天下间作恶的臭狐狸,灵机就是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山鸡,他从小便被老和尚关在和尚庙里,悉心教导,生怕这不谙□□的小徒儿沾染了一点红尘,所以鸡鸣镇的事儿灵机知晓得少也是正常。 灵一见那小奶娃不搭理他,也省的自讨没趣,他快步绕回灵机身边,与他的小师弟讲起了他们师兄弟六人在山外“游历”的惨状。 “说来惭愧,此次师傅派我们下山除妖,入了鸡鸣镇多日,却连妖怪的影子都没摸着,镇子里的事有那帮道士们管了,我们也插不上手,要不是今天那狼妖主动挑衅,我们到现在也寻不到他的踪迹。” 可寻到了那又如何,驱魔镇抚司的那些道长还是无一幸免,说着说着,灵一叹了口气,“还是我学艺不精。” 灵三驮着个小奶娃行上前来,悄声安慰,“大师兄,这哪能怪你啊,要怪就怪那妖好生卑鄙,阿弥陀佛,竟然在暗中与我们下了毒” 背上的睡着的小奶娃打了个呵欠,几人立即放低了声音议论。 灵六声如蚊蚋,“阿弥陀佛,饭都快吃不上了,简直是出来受罪” 萧白夜打断他们道,“我看你们不止学艺不精,脑子还不太好使。” 灵三道:“你这小狐狸,说谁脑子不好使呢!” 灵一抬手制止他,“师弟莫慌,嘘——这位狐兄,你可有何见解” 萧白夜笑了两声,痞里痞气地卖了个关子,“说了你们也不明白,自己想去。” 灵机接了萧白夜的话说,“此事不是天狼干的。” 话音刚落,正在前方坚定迈步的小奶娃却突然回头,小小的身影立在半道上,肃着脸道,“就是他抓的我们三个,你们为何要替他开脱。” “是他抓的你们三个没错,可鸡鸣镇那么多惨死的小孩儿,肯定不是他干的。”萧白夜在众人疑惑的目光里淡定开口问,“小奶娃,你可姓温。” 那小奶娃撇开了头,“要你管。” 灵六小声嘟囔:“非他所为,肯定也跟他脱不了关系。” 灵一:“狐兄这话什么意思?难道鸡鸣镇还有别的妖?” “呵,那可说不准,你们这群秃驴,脑袋是圆的,可脑筋就是转不过弯来,驱魔镇抚司说是天狼你们就跟着查天狼,不知道自己动动脑子吗?” 灵三:“你!倒是说说清楚!” “第一,血祭,据我所知血祭用修士的血方为上乘,那天狼抓恁多小儿作甚,难道真是为了放血吗?第二,中毒,你方才说你们上山都有中毒的症状,道士与和尚皆中毒,毒从何来?第三,天狼此人我了解,他虽然无恶不作却有一个软肋——对孩子,是绝对下不了手的。” 姓温的小奶娃反驳道,“所以你想说的是驱魔镇抚司查错人了吗!” 萧白夜:“没错。” 灵三与灵六明显不信,师傅派他们七人下山来“游历”的目的就是来降妖除魔的,结果忙活半天,告诉他们抓错人,这无异于当着光头给他们浇了瓢凉水,凉的透心,难以置信。 灵一碍于面子,还是好生说道,“狐兄说得呵呵还是有点道理的。” 萧白夜早就料想到自个分析完此事的前因后果,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他不气不恼,只是俏生生地翻了个白眼,蓝眸在眼眶里灵动转了半圈,朝上看时,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眉眼,好似含了很多情。 溪云清霜点灵痣,朗星明眸映墨眉 其实这个小秃驴认真看我的样子,还是挺顺眼的。 四目相对间,萧白夜忍不住就问了一句,“小秃驴,你能分得清何为善恶吗?这世上有逆反之妖,也有大恶之人,相较起来,有些恶人,比妖要可怕多了。” 灵机说:“我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8.鸡鸣九 鸡鸣镇位于大玄以北,位处极僻,论年岁说起来也算是个百年古镇了,从前水土好,风调雨顺的,荒僻的小镇尚能凭着自个的肥沃的黑土,养活一方的百姓。 而后这些年便不行了,自打妖怪一出,群魔乱舞闹得人心惶惶不说,庄稼地里收成也欠奉,原本肥沃的黑土地迅速皴裂,播下去的种子都仿佛旱在了地里,蔫秃秃的就是不长苗,时间久了,汉子们也都撂了锄头,背井离乡,去镇外的十里八乡讨生活了。 所以如今的鸡鸣镇就是个人丁稀少的破落镇子。 此时天将明,一行四个小和尚踩着下山的阡陌,脚步由远及近,只闻听镇里的鸡鸣愈发嘹亮,放眼望去,虽是晨时,三出的石牌楼底已经陆续有早起镇民的身影陆续经过。 此间石牌楼的匾额斑驳了几个角,上书三个大字:鸡鸣镇。 是鸡鸣镇没错了。 四个小和尚与三个小奶娃就这么停在了镇口,借着晨光打量起这座早起的古镇,正想找个路过的镇民问问路,探探那几个小奶娃的住处时,就被一阵哭嚎声给惊呆了。 萧白夜只想着自个如今是个黑毛狐狸脸,要脸与不要脸都没什么关系! 他在灵机怀里扭着身子哇哇大叫:“嗳!和尚欺负狐狸了啊!天天摸我!还拽着不让走了啊!” 有一明朗清润的少年音在夏日晨间的鸡鸣镇回响。 往来的镇民们皆疑惑的打量过来。 灵三丢不起这人,小声道:“你这满口荤话的狐狸,你既然已被我师弟收服了,就好好的尽自己的本分,休得在此噪声扰民!” 这话说的跟俗话似得,怎么说得来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还是从了这小和尚吧。 我偏不! 灵机却像是没听见他的哭嚎,也不觉得丢人似得,木楞地,呆呆地就这么抱着一只狐狸杵在了原地,活脱脱镇口一个招蜂引蝶的木头桩子,还是特俊的那种。 见着耍赖不行,没人搭理,萧白夜只得退而求其次,他叹口气,“不行不行,灵鸡小师傅,我真有事儿,急事儿!一定得干的那种!” 灵一看不下去了,哪能任由这狐狸瞎闹腾:“小师弟,这狐兄说他真有事儿。” 灵机盯着石牌楼的匾额,不知在想什么,顿了顿道,“一起干。” 灵三就像是跟萧白夜跟杠上了,“听见没,有事一起干,你就算叫破喉咙也不会放你走的。” 萧白夜:“” 石牌楼下有一驱着驴车的妇人,闻声驱车过来,在众人面前停下,只见她鹑衣百结,手持鞭策,一身半旧的粗布麻衣,补丁摞补丁,脸上戴了张刻画精致的鬼脸面具,衬得整个人面目略显狰狞。 那妇人脸色有些奇异地打量了众人一眼,旋即目光停顿到灵三背上的小奶娃,不可思议道:“这不是镇东老陈家的小儿子吗?怎么还” 这妇人想说的是怎么还活着哩?可话说了一半又自觉不吉利便停下住了口。 镇子里谁人不知,老陈家的小儿子昨儿个被狼妖给拐了,虽然那些朝廷派来镇妖的道长们连夜上山去营救,可仍然没人报什么希望,毕竟从前那些被妖怪捉去的小娃娃,除去那个傻得,没一个能活着回来。 那戴着鬼面的妇人这般想着,又仔细地瞧了眼那小奶娃,发现还真是安然无恙,不免难以置信,“这是你们救得吗?朝廷派来的那些道长哩?” 其实也不怪这鬼面妇人轻视灵六一伙子和尚。 还是镇子里无人不知,自打发生了狼妖捉小娃的怪事儿,鸡鸣山上就陆陆续续地滚下来了一批和尚,头圆不说,还无比脸大,整天嚷嚷着要捉到那只狼妖,还鸡鸣镇一个太平。 于是每日便从镇东蹿到镇西,街头滚到巷尾,挨家挨户托钵叩门。 美名其曰:捉妖,实则:化缘。 十里八乡都闹了大旱了,咱哪里还有多的香油钱,去去去。 灵三是个急性子,听着妇人的语气就不舒坦了,“不是我们是谁!” “师弟莫慌,凝神静气。”灵一又冲着那妇人道,“驱魔镇抚司的道长们昨夜已经集体阵亡了。” 那妇人一慌,这可真是个不幸的消息。 “请问施主,镇东陈家怎么走?” 这鬼面妇人如今听见“施主”俩字就觉得裤腰带儿一紧,她正想拒绝,便见着说话的是一位面生的小和尚,白衣俊雅,手里抱着一只吹胡子瞪眼儿的黑狐狸,就跟那画儿里走出来的神仙似得,不由得愣了愣神。 再开口时便纠着自个的袖子道,“就在镇东镇东第三个巷子” 灵机仔细聆听,两道剑眉略微蹙起,眉间的那颗红痣衬得他的肤色极白,宛若谪仙。 这小师傅生得真好看! 那妇人一拍手,“哎呀,我寻思着也没什么事儿,就载你们去吧。” 灵一,灵三与灵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行了一夜的众位小和尚当然是求之不得。 晨里的驴板车没拉货,上头就干干地垫了层稻草,几人挤在上头一闻,扑鼻都是烂木头桩子的味儿。 灵三与灵六接管的两个小奶娃还在睡着,嘴里咕噜噜地冒泡,全然沉浸在自个的美梦,不知已经回到了镇子里。 倒是那个温姓的小奶娃,不让人抱,不让人背,连碰都不让人碰一下,只是默默地背手行在前头,小老头似得,萧白夜路上忍不住地调侃了他这模样几次,皆被他以一句“幼稚”给打落了回来。 竟被一个五岁小奶娃说幼稚?! 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就不知道我跟你祖宗是一辈儿的妖! 可是每当他炸毛之际,灵机便会把他放在怀里撸两下毛说,“阿墨儿,别闹。” “” 行吧,他一个活祖宗那便不跟小奶娃计较了。 于是这回,萧白夜看着这个小奶娃啥也不说,装模作样地板着个脸跟着众人上了驴板车,决计不再搭理他。 这小奶娃,一点也不可爱! 此时,一群和尚跟小孩儿挤在驴板车上。 萧白夜没人玩了,只得调侃起绑架他的罪魁祸首道:“小秃驴,你倒是花见花开,车见车载啊。” 灵机盘腿坐在驴车上,将怀里话不停的狐狸牢牢护在怀里,他也是第一回来到鸡鸣镇,免不了四处打量一番,萧白夜便也跟着他四处张望。 由于时辰早,镇子里穿行的镇民并不多,但凡上了街的,脸上几乎都戴着一张鬼脸面具,或是遮了大半张脸,或是遮了全脸,也有没戴的,便把面具别在胸前。 放眼望去,长街巷里,尽是群魔乱舞,狰狞可怖,要不是明知是白天,简直要以为是百鬼游街了。 萧白夜出声道,“好多鬼面。” “这是我们鸡鸣镇的习俗哩!” 前头驱着驴车的妇人闻声回头看了一眼,见车上众人对这鬼面颇为好奇,也热心肠地与一群和尚们解释起来。 “我们镇子离上京远,这恁多年,闹得妖魔鬼怪不少咧,今儿个是中元节,妖魔鬼怪都出了山,按往年的规矩来说,今天晚上镇子里是要死人的哩!” 灵六小声道,“死人还有规矩?” “是啊,妖怪,死人!”那妇人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所以戴上这鬼面就可以装作不是人,然后就不被杀了吗?”萧白夜轻笑了两下,“妖怪又不是傻的。” “呸,呸,呸!”妇人大咧咧的呸地吐了两口,“你这小东西不能乱讲咧!” 驱车不多时,便行到了镇东口,谁知驴板车还没停稳呢,就见着巷口立着一男子瘦削佝偻的身影,他见着驴车上的众人,旋即目光移到灵三背后的孩子身上,霎时间老泪纵横。 “狗娃!” 那名叫狗娃的小奶娃嘴上吹了个奶泡,在梦中被人唤了小名儿,一睁眼就看到了亲爹,哇地一声就哭了,扑腾起小胳膊小腿儿直要抱。 灵三满头大汗地把孩子交给了老陈。 老陈如今已是天命之年,他老来得子,把这儿子看得跟自个儿的命根子似得,昨天听说给妖怪拐到山里了,愣是一夜没合眼,要不是驱魔镇抚司那帮道长们封了山,他必定扛起出头入鸡鸣山找那狼妖给拼了。 命根子失而复得的大喜,他接着孩子差点给众人跪下来,“多谢,多谢。” 灵一托掌行礼道,“施主莫慌,阿弥陀佛,不必道谢。” 说到谢,不道谢是不可的,老陈抱着孩子,湿漉的老眼看了四个小和尚一眼,只见他们皆着素衣僧袍,模样白净,这在中元祭可是大忌啊! “小师傅们,你们真是高僧啊”老陈对灵机一行人道,“请跟我去屋里坐坐。” 和尚们一想也好,行了一夜口干舌燥,去乡亲家讨口水喝也无妨。 老陈将众人请回了屋内,只见墙上,桌案上,柜架上,百来张鬼面横陈铺设。 老陈是个手艺人,鸡鸣镇有名的面具匠,靠着手艺吃饭,因此在这大旱的年岁才能守在老家讨生活,他是吃这口饭的,自然迷信。 “今夜会有人死的,小师傅们,一定要戴上鬼面啊!我是个匠人,也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只能赠你们一人一张鬼面聊表心意!小师傅们可一定得收下啊!” 这意思便是要众人在里头一人挑一张鬼面,不收还不行。 和尚们自然是不信这些的,他们出家人降妖除魔保卫乡里,死便死了,哪里还用戴着鬼面来保命。 灵机正想推脱说不用,就见着一只黑毛爪子突突地伸出,啪地一下按住了自个儿眼前的一张鬼面。 灵机还没来得及看清,就听怀里的小狐狸说,“小秃驴,就这张吧!” 少年的语气里是抑制不住地开心,好似一瓢纯粹至极的净水,滤过了世间所有的忧愁。 灵机便也觉得开心极了。 他一本正经地顺着狐狸爪子摸过去,在透进窗棱的晨光里,那张鬼面被照耀得金光璀璨,仅此一张,在一堆模样狰狞,凸鼻子怪眼的鬼面中,显得尤为与众不同。 只见那鬼面黄澄澄地,呈小鸡状,墨笔勾勒出鸡眉鸡冠,顶上还有两绺呆毛灵动地翘起,总的看去,不似鬼面,反而更像张傻脸。 萧白夜说:“这个鸡,我喜欢。” 灵机愣了愣:“哦。” 那,那,那就厚着脸皮要了吧。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19.糖心一 几人接了面具,拜别了面具匠老陈,据驱赶驴车的妇人指路,开始迈步到第二个小奶娃家中。 镇东口直行,穿过两条巷子左拐第二家便是。 日头逐渐升高,仲夏的金光刺得人眼晕目花,几人都走出了一身汗。 “我要娘,啊呜呜我要爹!” “别哭啊,小孩!马上就到家!” 又热又颠簸,教人及其不爽快,那小奶娃在灵六背上就被颠醒了,又哭又闹,几个小和尚只能抓耳挠腮地哄,真是让人叫苦不迭。 灵机自然是不用抓耳挠腮地哄,因为阿墨儿最好哄了。 萧白夜蹲在灵机肩头指挥道,“就这么戴着,嗯再往上点” “哦。” 灵机举着小鸡面具盖在脸上,往上边儿移了移,鬼面就只有半张,只遮住了鼻尖往上的半张脸,露出了清峻的下颚,由于天儿太热,鼻尖都沁出了些许薄汗。 按那面具匠老陈的话来说,这小鸡面罩根本算不得什么鬼面,本就是他随手做来哄自家儿子玩的,不过鬼面也好,小鸡面具也好,都是遮脸的玩意儿,老陈这人虽然迷信,但思想也是能转通的,不当鬼了,没准当个小鸡也不会被妖精绑走呢! 于是老陈当即劝道,“小师傅还是戴着吧,好看得紧!” 嗯,可以哄阿墨儿开心的。 灵机发现了这小鸡面具的好处,鬼面什么的他要来是无用的,俗话说的好,初生驴犊子不怕虎,小和尚什么妖怪都不怕,可就怕阿墨儿不开心。 萧白夜是开心的,盯着他朗声大笑,“哈哈哈,小秃驴你头上终于有毛啦!” 灵机摸摸自个的脑袋,触感一片柔软。 嗯,有毛了,两根嵌在面具上的的呆毛,竖起的,黄澄澄的,随着灵机的步伐,在头顶飘啊飘,一走一晃。 他看着灵机鼻尖上的薄汗,便抬起爪子替他给擦了,顺带眨了两下眼,夸了一句“可爱!” 萧白夜是多年不知鸡味儿,如今一见便难以自持,骨子里的风骚劲儿随着灵机头上的呆毛一走一荡,一走一荡,就要关不住了! 等等,等等,我为什么这么开心? 灵机被这突如其来的夸奖弄的脸一热,鼻尖上的痒痒劲儿就这么痒到了心里,他一时间就这么怔在了原地。 萧白夜说,“走啊,灵鸡小师傅。” 灵机盯着那门口说,“到,到了。” 此间人家随夫姓赵,夫却久日不着家,半年前就背上行囊去外谋生了,家中只留了孤儿寡母和一位年过百岁的老祖母。 失踪的小奶娃是家里头的独苗苗,平日里到哪都被当做宝贝捧着,所以娇惯出了一身祖宗脾气,灵三灵六几个小和尚快把脸皮给撕破了也没见着把人给哄好,只得放任其哭闹。 灵三走近木门,咚咚咚——先是握拳轻叩了三下,复而转身,砰砰砰砰砰又叩了五下,最后在门前扎了个马蹲,当当当当当当当——坚定不移地又敲了七下。 见这架势,灵六小声提醒道:“师兄,我们这不是在化缘。” 灵三一拍脑袋,笑的有点发窘,“我给忘了!” 不过片刻,便有一女子应声开门,应该是那小奶娃的母亲了,“你们” 话音未落,小奶娃立即扑到赵家娘子的怀里,带她再反应过来时,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第一时间便朝屋里喊了梨花带雨的一嗓子,“祖母,团子回了!” 有一沧桑嘶哑的声音回应道,“回了就好。” 又是一番感激寒暄。 几个小和尚早便料到会有这一出,他们好不容易把这又哭又闹的小祖宗给脱了手,哪想多待,更何况这孤儿寡母的在家也不方便。 不多叨扰,正想告辞时,里屋那老声又发话了。 “将恩公们请进院子里,好生招待。” 赵家娘子麻利应道,“嗳!” 萧白夜顺着几个小和尚的视线向里屋看去,光线昏暗,只在靠近墙板的门缝里,透出了一丝微弱的烛光。 赵家娘子向众人解释道,“哦里屋有个佛堂,是祖母在礼佛呢。” 这位赵家祖母虽是一介女流,在家中说话确是很有分量的,原因没别的——因为她是鸡鸣镇年纪最大的老者,已过期颐之年,比三个里正加起来活的都久,所以哪怕是在整个镇子里,赵家祖母说话也是极其有分量的。 晌午时分,日居正中。 赵家娘子听老祖母的吩咐,去后院儿那块灵田里摘回了个圆滚滚西瓜,沁绿沁绿的,手一拍,便“砰砰”响,定是甜得不能再透了。 大旱年间的西瓜,实在珍贵。 剖开内瓤,切成大块,赠与恩人。 客人们各自搬了矮凳,将鬼面别在胸前,正坐在爬满藤蔓的凉亭里乘着凉风吃西瓜,小狐狸蹲在小和尚肩头,黑毛爪子拨弄着脖颈间系挂的佛珠,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 扬起——落下,扬起——落下。 佛珠在照进叶缝间那斑驳的光影里漫天飞舞。 小狐狸的思绪也跟着漫天飞舞。 他闻着扑鼻而来香甜的水果气,飘飘悠悠地想:鸡鸣镇的鸡是很好吃的,他小时候吃过,还被萧娘子给打了一顿屁股,屁股挺疼的,不过疼完就有糖吃,萧娘子人呢?她的坟应该还在镇子里的某处吧。 突然便想她了。 他垂眸想着想着,似乎就想了一瞬,再抬眼时,那墨蓝色的眸子里就映出了一抹红,水汪汪的,甜丝丝的红。 绿皮,红壤,黑籽,还有快蹭上鼻头的那股子清甜的香气。 小和尚将一块半圆的西瓜,托在掌心,递过半边到小狐狸嘴边。 灵机说:“吃。” 就这么说,没转头,木楞地看着前方,蹦出的一个字带着丁点儿傻气,侧脸的轮廓清晰明朗。 小狐狸看他一眼,转头继续心不在焉地撩珠子,“你别管我。” 灵机这才侧脸看他,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眼神很温柔,开口时就结结巴巴道,“都,都给,你吃。” “” 既然如此那我就舔舔。 小狐狸还是没能拒绝灵鸡的西瓜。 萧白夜在嘴边的西瓜上舔了两口,忍不住偷瞄了灵机一眼,却发现那人也在目不转睛地偷瞄自己,于是他叫了一声,“灵鸡。” 灵机的声音有点怔,“嗯。” “一起吃” 灵机的脸有点红,“哦,哦。” 阿墨儿真好,居然邀我一起吃。 灵机开始结巴了,肯定又在想什么小心思,但他秉持着老和尚那套“面冷心热,少说多做”的八字箴言多年,心里话不说出口,从来也没人知道。 小和尚用咬的,咬得很斯文,小狐狸用舔的,舔得很忘我。 灵机吃着吃着便把自己还是个正经小和尚的事儿给忘了,什么“五戒三毒”,全被他与西瓜一道含在嘴里嚼成糖水给吞了。 他保持着面冷,心里头火热,侧眼便瞧见了一只闷头舔瓜的公狐狸。 心想,阿墨儿现在是个狐狸脸,摸摸亲亲应该都不会怎样吧。 灵机摸摸自个儿的光脑门儿,脸一点点地挪近——挪近—— 公狐狸正舔的欢呢,根本没注意到他。 灵机就这么越凑越近,粉红的薄唇沾坠着西瓜汁儿,就这么鬼使神差地在萧白夜的狐狸脸蛋上蹭了一下。 轻轻蹭了一下,浅尝辄止,满嘴都是西瓜的甜味儿。 时间就这么静止了一会儿。 旋即,闷头舔瓜的萧白夜抬起头睁大眼看他,蓝眼睛全是不可置信,里头仿佛写满了“你这小秃驴哪来的胆子竟然敢偷亲我!!!!” 灵机白净的俊脸儿上三道爪痕,活似一个浪荡登徒子调戏良家小娘子不成,反倒给那烈性的小娘子挠了一爪子。 但区别是,灵机是个正经的小和尚,而且他调戏成功了,脸是被狐狸爪子挠的。 灵机粉红脸蛋上头的抓痕清晰可见,他浑然不知疼,结结巴巴地问小狐狸,“好,好吃吗?” 呵,他说的不知是西瓜还是什么。 萧白夜白他一眼,本不愿搭理他,但看他那故作坚强的小模样又觉得有点可怜,便没好气道,“你说呢?” 这小断袖! 灵机最怕的便是阿墨儿让自己说,因为他一紧张起来,就就就口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于是他摸了摸自个的光头,说,“好,好吃。” 灵三啃完一块瓜,刚好看到此番场景,便问灵六,“咦,小师弟的脸怎么花了?” 灵六正在啃,抽空淡定答道,“我看见了,师弟刚亲狐狸,然后被狐狸挠的。” 灵三满眼不相信,“怎可能!小师弟哪里会亲别人,你看狐狸那样,明明是他先勾引的。” 灵六顺着灵三的目光看过去,惊得瓜都掉了,“那狐狸居然在舔小师弟,我没看错吧?” 萧白夜在灵机的小花脸上舔了两口,“下手重了点,对不住。” 其实要亲便亲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现在是只狐狸,脸上都是毛,亲也亲不到个什么,如果他现在是人形,这小秃驴还敢这么来,他非得狠狠地欺负回去,教他知道什么叫做江湖上的妖怪! 灵机好像没听懂他的话似得,侧过另外半张脸道,“这,这边也可,可以挠。” 萧白夜:“” 难得难得,为了一亲芳泽,小和尚也学会不要脸了。 就这么吃瓜乘凉,闲暇时间总是一晃而过。 直到有人问起来,“这个小孩儿谁家的啊!” 众人才想起来还有一个小奶娃没送回家呢! 是大师兄灵一指着某个躲在角落里埋头啃西瓜的小乞丐问的。 说得便是那个姓温的小奶娃,他从昨天晚上便没有进食,小胳膊小腿儿的,又跟着众人行了一宿,早就又渴又累,吃得是满脸西瓜汁。 他刚诧异地抬起头,便见着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自个身上,立马停了咀嚼,端起了一副小老头的模样,没头没尾地说道,“嗝,唤我何事。” 前头还憋不住打了个奶嗝。 没人答话。 赵家娘子刚好拈了块抹布过来给众人净手,便顺道回了话。 “这孩子看似是个孤儿,你们可以去那义塾问看看,镇子里的无人照料小孩子都在那里念书,那位夫子是个大好人啊!”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0.糖心二 要说鸡鸣镇的私塾,那萧白夜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从前从前,萧娘子为了将他的狐狸儿子养育成人,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其中一件,便是将他的狐狸儿子送到镇上的私塾去求学。 简直是作孽。 那时他们镇子里的夫子是个嗜酒如命的老童生,年轻时久试不及第,老来便将一肚子无人赏识的苦楚活活地酿成了一腔酒曲醉肠。 唯有杜康,可以解忧。 他将自个的住处拾掇拾掇改成了私塾,错挨着私塾的商铺便是酒坊,相隔不过五步,每天传道,授业,解惑,外加收钱,买酒,过得不亦乐乎。 老夫子每每收了束脩,便总会在晨起时去隔壁沽上半斤菩提醉,先是在回私塾的那五步路程里迫不及待地灌上二两,然后摇摇摆摆,步履虚浮,拎着酒葫芦一步三打晃地绕回私塾,给他那群张着嘴嗷嗷待哺的小学生们灌输一肚子空口醉论。 老夫子说醉话:“此酒甚好,妙极妙极,饮一口便立地成佛,灌一壶能羽化登仙。” 他能把这课堂给开成品酒会了。 此酒名为菩提醉,传言道,便是那佛家至高无上的迦叶老祖也不惜破了戒来尝一尝,饮一口便立地成佛,灌一壶能羽化登仙,其中滋味,说不清道不明,非得自个来品一品才知晓。 老夫子满口醉话地将此酒吹上了天,小白夜自然说什么也想尝一尝。 小白夜问道:“夫子,这菩提醉真有那么好喝吗?” 老夫子嗔怒道:“当然,当然!且听老朽为他高歌一曲——” 夫子要唱歌,那唱便唱罢,下头的学生或忖头歪着或支腿斜着,刚准备洗耳恭听,就听见上座的老夫子打了个婉转娇长的酒嗝。 “嗝——” 再瞧他时,便已伏在桌案上会周公了。 醉了,睡了。 皮猴似得学生们求之不得,今儿个终于不用念那些个佶屈聱牙的四书五经啦! 小白夜便借了自个座位的东风,由于皮得很,他平时没少挨戒尺,座位就搁在老夫子眼皮子底下,他趁着老夫子渴睡之际,偷摸了他的酒葫芦,想要尝尝这传说中菩提也要为之一醉的陈酿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那是他第一回饮酒,不懂,牛饮似得呛了一大口。 冲c辣c苦c酸c涩,眼泪都差点给呛出来。 回味却带着丝醇香的甜。 只一点酸甜苦辣微醺在心头,尝了才晓得,像是从前吃了很多苦,以至于品了酒,解了忧,回味到最后的这丁点儿醇香甘甜便觉得珍贵无比,再也难以忘怀。 可是小孩子哪里吃过什么苦,苦从何来。 不知。 只知酒瘾便是如此而来。 待老夫子一觉醒来,恍若隔世。 酒葫芦一倒,空的,他一拍脑袋沾沾自喜,定是自个给喝没了,感慨完自个的酒量见长之后,放课完毕便又提葫芦去沽。 明明只有二两的酒量,因着小白夜的分担,他还总是自以为喝足了半斤。 真是造孽,这小狐崽子,欺负老夫子酒后糊涂啊。 这般想着,萧白夜盯着那迎风飘扬的酒招子,就像是被扑面的酒香给勾跑了魂儿,便在那酒家门口赖着不走了,其实本来他也是脚不沾地的,那怎么赖? 他在灵机走近酒坊的酒招子时,四跟小爪子突然牢牢地抱上了撑酒招子的竹竿,黏上了似得,说什么也不松开。 灵机感觉到怀里小狐狸的身子几乎要黏在竹竿上了,抬眼看去,酒幌子上招摇着三个大字 ——菩提醉。 再一看小狐狸像是一脸怨气,又带着点娇滴滴,分明写着 ——你给我买酒,不买我不走。 灵机看了他一会,随后无奈地摸了摸自个的光脑勺。 萧白夜没觉得丢了自个的狐狸脸,他本来跟这个小秃驴就不是一道人,就这么抱着竹竿不撒手地耍无赖,还是巴不得灵机把他像丢个破烂似得给丢了,他才能去外头放肆浪啊。 但他明显低估了灵机,这个小和尚从来不似别个,冬天捡狐狸也好,山上捡破烂儿也好,只要捡到了的东西,他就当个大宝贝似得,那是绝对绝对不会放手的 你赖我就宠,你跑我就追。 灵机看着他说:“等我。” 紧接着迈步向酒坊里走去,这小和尚要买酒去了! 萧白夜:“” 沽酒的老头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是第一回碰见和尚来买酒,虽说他卖的确确实实是那迦叶老祖也要品一品的菩提醉没错,可这就是个传言啊,世间的和尚,但凡是守那“五戒三毒”的都晓得,酒色红尘沾不得,一沾便是破戒。 当然,那些一看就是半道子出家的酒肉和尚不算! 看着这小和尚白衣出尘,生得俊朗,端得是一副阳春白雪似得的好模样,他有点不确定的问。 “小师傅要酒啦?” 灵机回:“嗯。” 沽酒老儿愣了一下,熟稔地介绍道,“里头请,里头请,咱家可是几百年的老字号了,陈酿绝对正宗” 里头灵机在买酒,外头的萧白夜还牢牢扒着竹竿不撒手,他正盯着酒坊里的那一抹白色身影瞧,就听见一旁那小萝卜丁儿似得小奶娃鄙视了他一句,“幼稚。” 萧白夜心情好,也懒得跟这个小萝卜头计较,幼稚便幼稚,我乐意。他低下头左右寻了会,才发现那个小奶娃的身影。 小萝卜头真矮。 只见他手拿一本青皮鎏金的手札,正来回翻阅,封页上工工整整四个印字:驱魔手札,而在那四个字的下头则歪歪扭扭地手写了俩字:清流。 《驱魔手札——清流》 萧白夜拉长了语气道:“哦——温清流。” 那小奶娃一愣,随后怒瞪他,脸上两抹泥灰,还气鼓鼓的,活似在地上滚了两道的肉包子。 果然没猜错。 一见这本手札萧白夜心里的猜测便瞬间明朗了,此手札名为《驱魔》,驱魔镇抚司的道士们人手一册,用于驱魔师来记载各自所发现的妖怪,同时,驱魔镇抚司也会将一些降妖的任务发布在册,让麾下的道士们前往降服。 萧白夜调侃道:“你这小鬼不在驱魔镇抚司好生吃奶,跑到这来降妖除魔?” 温清流人小谱大,最见不得人家轻视自己年纪小,立即反驳道,“我五岁了,早不吃奶了。” 萧白夜道:“啧,不还是给人挂树上了吗?” “这是失误!”温清流对着手札的内页发誓,“我一定会捉住他的!” 他目光所及的书页上,赫然是一只引颈长啸的天狼。 萧白夜心道:小小年纪便跟个小老头似得,真没意思,他家里长辈也不知道管管。 萧白夜心不在焉地提醒道:“那你可找错地方了,天狼现在可不在这。” 温清流的包子脸气鼓鼓的,明显不相信,“你这妖狐,我不与你说这些。” 萧白夜对温清流知道自个的身份并不惊奇,也没所谓,他想着那些驱魔镇抚司派来鸡鸣镇捉妖道士如今都死了,就剩了温清流一个五岁的小道士,能顶什么用,他不欺负这个小鬼就不错了。 但萧白夜把,其实也没什么想欺负他的意思。 因为这小道士,一点儿都不可爱。 懒得理他。 萧白夜正姿势极为不雅的抱着竹竿,就觉察到暗中投射过来一道阴毒的视线,就仿佛有人在阴测测地瞪着他,边瞪边咒,恨不得将他蚀骨剥皮,啖肉饮血。 他不由得在大热天里打了个寒颤,不是吧,怨气这么大,我这是又招谁惹谁了? 他双眸一眯,寻找那目光的来处,旋即,那种被窥伺的感觉便立即消失了,一切仿佛都是他的错觉。 是谁?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1.糖心三 仲夏的热风一吹, 酒幌子就在半空中跟着摇摆, 两条街外都能瞅见它的浪荡身影。 萧白夜在酒幌子下头, 四爪抱着那根瘦竹竿, 觉得自个就仿佛是个招摇过市的活靶子。 这在暗中窥他的到底是什么人? 从前他的仇家太多, 有人憎他恨他巴不得把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这并不稀奇,也没什么可怕的,但他被封印了八十九年,从前那些对他喊打喊杀的仇人也早该入土了。 萧白夜微不可闻道:“难道是妖?” 被他四爪紧抱的那根竹竿光溜的很,萧白夜刚一分心, 便觉得自个的狐狸身子顺着那竹竿蹭蹭地在往下滑溜。 溜得蛋疼。 这耍赖耍的, 竹竿快抱不住了。 打住打住,滑了二尺便停了势,落下的位置正好卡着温清流的个头处, 那小道士正目不转睛地研究着自个的手札,浑然不觉有一只黑毛狐狸落到了他的身边。 萧白夜随意一瞥,见那手札上简略地写了两句: 天狼,性凶善遁, 为害人间, 于鸡鸣镇残害幼儿数人,吾誓必诛之! ——《驱魔手札·清流》 字体一笔一划, 笔锋端正中还带着点稚嫩, 看得出是努力想要写好。 只不过一看便知是小孩儿的笔迹。 温清流正在专心翻阅自己的《驱魔手札》, 冷不防感到斜眼处一黑, 转头,一只毛蓬蓬的黑狐狸正眯着眼看他,似笑非笑,吓得他往后一仰,随后又觉不妥,便立即端出了一副小老头的模样。 他合上手札,负手而立,假装淡然道:“你这妖狐,在偷看什么。” 五岁的小道士个子矮,心气儿却比天还高。 温清流这个小道士,自出生起便受驱魔镇抚司里的那些个驱魔师的荼毒,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给惯出了一身绝不屈居于人下的傲娇劲儿,全因他的身份特殊 ——他不仅是镇抚将军温浊酒唯一的亲弟弟。 ——还是驱魔镇抚司降妖史上的第二小天才。 前头一个身份,爹娘给的,改变不了的事实,后头一个身份,这小道士就不乐意了。 什么叫第二! 至于那第一小天才嘛,正是他的亲哥哥——温浊酒了。 据载,现今的镇抚将军温浊酒,在五岁时便能独挑驱魔镇妖的大旗,在明定关与天妖鹤一大战三个昼夜,此后一战成名。 浊酒与清流,一个二十出头,一个不过五岁,两兄弟虽然年岁差的大,但也总免不了被有心人拎出来比对一番,镇抚司里头常说: 镇抚将军温浊酒是那百年难遇的第一小天才,他那弟弟便是五十年难遇第二小天才,五十年对百年,其间差了五十年的光阴,那是怎么骑驴赶马也追不上的。 岂有此理! 温清流这小道士向来看不惯他那个天才哥哥,这便在自个的五岁生辰之后离家出走,私下接了捉拿天狼任务,想要证明同是五岁,自个的道行不比他那个哥哥差。 他隐藏身份,披星戴月,一步一个小脚印地从上京循着天狼的踪迹来到了鸡鸣镇。 谁知妖没捉到 竟给那妖孽挂果子似得挂树上了。 简直是奇耻大辱! 所以在萧白夜窥到温清流手札里关于天狼的记载时,就像是戳破了这个小道士心里头的小秘密,令他又想起了昨个晚上被挂在树上窘状。 萧白夜没心没肺地笑道:“没什么,就是想跟你打个赌。” 温清流觉得这笑容十分不怀好意,这世间的妖孽最是狡猾,指不定这狐妖要给他下什么套子呢,但小道士其人,无论是对自己的道行还是对自己智商,都极其自信。 想要套路他,那是不可能的。 温清流道:“你要赌什么。” “就赌——”萧白夜道,“看咱俩谁先除了鸡鸣镇里的那祸害。” 你不就是个天大的祸害吗? 温清流问:“你也要除了天狼?” “我可没说那祸害是他啊。”萧白夜否认完,旋即话锋一转,“不过我确实与他有些过节。” 温清流圆眼上下打量了狐狸一会,鄙视道:“我与你没什么好赌的。” 这话一说,再加上小道士那一脸嫌弃的小眼神,就像在说你这个穷得就剩光屁股蛋儿的狐妖有什么可以拿出来跟我赌的。 萧白夜确是是一无所有,从前还是要钱没有,要命九条,现在就秃得只剩一条尾巴了,妖生除了一命之外,两袖清风,只有耳朵里还藏着一堆乱七八糟的鸡零狗碎。 没事,没东西赌,还可以赌谁更不要脸啊! “啧。”萧白夜眨眨眼,朝酒肆里喏嘴,“看那边。” 看什么?温清流端得再老成,毕竟还是个五岁的小奶娃,骨子里的好奇心一勾,便循声望去。 酒肆里。 小和尚面容清俊,身长玉立,一袭白袍,朝那沽酒老头谦和有礼地行了个佛礼,看起来是买好酒了。 就听萧白夜道:“这个小秃驴就挺好的。” 温清流:“” “哈哈哈,玩笑。”萧白夜说,“寻常的赌局也太没意思,这样,咱俩谁若是赢了,就能从对方身上任取一样东西,若是谁输了” 怎样。 小道士看着小狐狸,成功地被勾起了好奇心。 “就去亲那个小秃驴一口。” 温清流圆鼓鼓的小脸一愣,下意识道:“无耻下流!” 果然脸皮是驱魔镇抚司的这帮道士们身上最薄的部位,他们以玉蝉为佩,比喻自身,除了“羽化重生”的寓意之外,还一向自诩高洁,生平最见不得断袖之事。 虽然如今温清流这个五岁小奶娃如今矮胳膊短腿儿,因着长途跋涉,脸上身上蹭得都是泥灰,跟“高洁”二字扯不上半个铜钱的关系。 “你们驱魔镇抚司的道士们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爱把无耻下流挂在嘴边?”萧白夜说,“我就是无耻下流啊,怎么样,敢不敢?” 温清流道:“赌就赌。” 小道士心里已经认定了,输的肯定是这个小狐狸,反正是你亲又不是我亲。 小道士的话音刚落,灵机就拎着两坛菩提醉走了过来,也不知听到了什么,临近时,脚步有点儿乱,差点一个趔趄。 萧白夜的记性差,这会子根本忘记了方才是谁赖着不走非要喝酒的,也是没想到灵机这小和尚真的给他买了酒回来,蹭着打溜的竹竿就往上滑,深吸了口气夸道:“真香。” 酒坛子口比狐狸脸还大,按着小狐狸这垂涎的样子来看,灵机真怀疑阿墨儿会钻进酒坛子里边洗澡边喝。 灵机担心他受了凉,因此不让他喝,只说,“收,收起来。” 小狐狸的耳朵能储物,是要他把酒坛子收到耳朵里搁着的意思。 萧白夜这人向来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你要他搁着,他哪里忍得住,“不收。” 灵机说:“酒,凉。” 萧白夜说:“凉了解暑” 灵机说:“狐狸,不,不能喝。” 这只小狐狸就是不听。 灵机便两坛子酒一掌托在怀里,空出的一只手在他的尾巴上爱怜地摸了一下,没说话。 就这么轻轻地一摸,萧白夜别的没想起来,净想起了昨天晚上灵机在他尾巴蛋儿上的那一摸,登时便服了软,“行行行,我收,我收!” 感觉这傻和尚对着一只狐狸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温清流:“” 待收完了两坛酒,萧白夜便骤然觉得身子一轻,灵机已经能很熟练地拎起他的后颈,将他从竹竿子上扒了下来。 萧白夜四爪在空中扑腾得很徒劳,“你先放我下来。” “哦。” 灵机有点犹豫,不知道阿墨儿说的放下来到底是放在哪,考虑了一会,便还是把狐狸与他的破烂儿衣服一道,挂在了裤腰带儿上。 日头太毒了。 温清流:“” 这时,站在不远处的三位师兄已经在义塾门前的阴影里站了好一会,便朝他们喊了一嗓子:“师弟,你们在后头做什么呢,快过来啊。” 灵机循着路边的树荫走,脚踏细碎的金光,腰上挂着一只油嘴滑舌地俏狐狸,因为没机会把自个灌醉而抱怨个没完。 可愣他怎么抱怨,小和尚就一个字。 “狐狸,不能喝酒吗?” “是。” “和尚,也不能喝酒。” “哦。” “人总能喝了吧,要不晚点儿我变成人,咱俩一起开开荤。” “哦。” “喂——哦是什么意思,要还是不要。” “哦。” 哦就是哦啊,小和尚对着小狐狸时,总是结巴,两个字的话说不出来,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温清流:“” 随着小狐狸与小和尚上的身影渐行渐远,他们的对话声也消弭在了空气里。 温清流愣在原地,盯着和尚与狐狸的背影,翻开了自个的《驱魔手札》,在九尾银狐那一页板着脸,认认真真地记载了几句: 九尾银狐萧白夜,无耻下流,断袖成癖,喜欢和尚,吾必不与之同流合污! ——《驱魔手札·清流》 他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在这下流的狐妖之前捉到那祸害,小道士打赌是绝对不会输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2.糖心四 私塾与酒肆毗邻而居, 八十多年过去, 变化不大。 但已物是人非。 私塾变义塾, 束脩分文不收不说, 昔年那酒鬼老夫子早已跟着他的酒葫芦入土为安不知多少年了,如今的夫子是位年轻的女子, 她不饮酒, 连带着曾经缭绕学堂的酒香味也被冲淡了,扑鼻只闻着书卷气。 学堂门前挂着幅红底金字的对联, 不知被日晒雨淋了多久,它在经年的尘嚣里剥落老去,满面风霜, 早已看不清原本的字迹。 几个小和尚在私塾门前的阴影里站了一会, 还未见那女夫子,便先闻见其声。 只听学堂里一温中带柔的女声, 不紧不慢地朗读道: “一善染心,万劫不朽,百灯旷照, 千里通明。” 下头的学子奶声奶气地跟着齐声唱读了一遍。 是劝人为善之言。 灵机的三位师兄打听过, 这位女夫子名为:少翎,亦是位大善之人。 据说,早年间, 那时十里八乡的旱情更为严重, 有不少百姓为了能吃上一口饱饭而四处逃窜, 举家流亡, 寻找生计,少翎与她的夫君便是其中一对儿。 那会子她正身怀六甲。 在他们流离的路上,因为一路颠沛,加上缺衣少食,少翎肚子里的孩子渐渐地便胎死腹中了,少翎的夫君是位孱弱的书生,本就不堪劳苦,又受不了亡子的打击,不多时也撒手人寰了。 后来,少翎便独自一人流亡到了鸡鸣镇。 那时鸡鸣镇的私塾由乡绅里正操持,正好缺一位夫子,少翎因着亡夫是位秀才,自个也尚能识文断字,于是,她就留在鸡鸣镇,当了一位传道授业的女夫子。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孩子胎死腹中的缘故,这位女夫子对学堂里的小学生们总是母性大发,格外护佑。 总之,在鸡鸣镇但凡提起这位女夫子少翎,就是好,格外好,大善人啊! 萧白夜在拽着暗袋的挂绳,蓝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学堂门前剥落的对联,一时思绪万千。 直到灵机在萧白夜的狐狸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撸了一下,他才回过神来。 萧白夜被挂在腰上的暗袋里,抬头对灵机道:“从前我在这里念过书。” 小和尚从没念过私塾,只念过经。 老和尚说小和尚对佛学,生来便这也会那也懂,硬生生地给灵机的光头上扣了顶“天赋异禀”的高帽子,只有灵机自己心里清楚,但凡是他现在所善的,所会的,那都是要靠着自个慢慢摸索出来的,是要自学的。 譬如,他现在正在学的是: 怎么让一个面冷心热,又不会说话的小和尚泡到阿墨儿啊。 灵机摸摸自个光秃的脑袋,这是个很难想明白的问题,他回答道:“哦。” 萧白夜似乎从灵机的眼里看出了点儿小心思。 萧白夜道:“你可别不信啊。” 灵机皱眉,阿墨儿说的话他自然是相信的啊,虽然说很难想象一只小狐狸在学堂里咿呀唱读四书五经的模样,那个时候的阿墨儿应该是个小男孩儿,蓝眼睛,头上有耳朵,屁股后头的黑尾巴很长,好多条 灵机陷入了深思。 萧白夜觉得很是有必要证明一下自个的私塾是没白上的,他盯着眼前那有些斑驳的老墙头,眼看着那剥落的对联,顿时诗兴大发:“这墙上的对子该换了。” 可不是该换了吗,上头的字都看不清了。 灵机想着阿墨儿该是要抒情了,便对萧白夜说道,“你对。” 你你你说什么都对。 萧白夜张口便来:“上联:有只狐狸天下最帅萧白夜。” 真不愧为上天入地,九州四海,最不要脸的臭狐狸,萧白夜打起嘴炮来,自个能把自个给吹上天了,但他模样确实好看,美中带俊,俊中含俏,这也是无人可以否认的事实。 灵机这辈子可没见过传说中天下最帅的人,只得怔怔然道:“哦。” 萧白夜觉得这一个“哦”字里头包含的内容实在是太过复杂,以至于他看着灵机呆愣住的模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说出了下联: “下联:那个秃驴傻不愣登灵灵鸡。” 萧白夜问道:“怎么样。” 这可是一只肚里有墨水儿的狐狸。 阿墨儿把他俩凑一对了,登对,押韵。 “哦。”灵机心里仿佛被狐狸爪子给挠了一下,痒痒起来,又结巴了,“差,差点。” 萧白夜自个也觉得差点意思,一想,是忘了顶上那条横批,便借着灵机的口头禅,随口作道: “横批:今天哦了。” 灵机的小脸儿一红,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你你你” 萧白夜道:“你什么你,你可以拿支笔写下来,以后挂在家里镇宅,有这墨宝在,保准牛鬼蛇神都不敢来招惹。” 灵机说:“哦。” 虽然这样有点招摇,但他还是在心里默默记下,以后定要拿支笔把这对子给写下来。 温清流:“” 小和尚与小狐狸的身后一直慢吞吞地跟着一个圆脸儿小道士。 面色铁青,嘴角抽搐,差点吐血。 温清流在后头迈着正步,正气鼓鼓的板着一张臭脸,为什么气?因为他是既嫌弃灵机与萧白夜那“不正常”的关系,恨不得再不与此二人为伍,又不敢真的把这群和尚给跟丢了,毕竟才打了赌,他是一定要来这私塾里查探天狼的消息的。 于是他就这么一边听着二人的对话,一边在后头慢吞吞地在后头坠着。 小道士平生最讨厌断袖了。 温清流忍着忍着,终于忍不住走近,插嘴道:“从来没听过哪个私塾还能收一只狐妖去念书,那夫子也真是老眼昏花了!” 他刻意咬重了“狐妖”二字,稚嫩语调的重音恰好卡在了学生们唱读文章的缝隙里。 学堂里落针可闻的一瞬间,万籁俱寂,仅有“狐妖”二字回响,碰壁。 狐妖。 里头的读书声便没有再响起。 不多时,便有一丰腴的女子手持书册,踩着碎步缓缓走来,刚过晌午,日头正毒,却见她穿了一身鹅黄的长衫,外头还套了件青色褙子,衣领拉的很高,全身都遮盖得颇为严实,只露出了其姣好的面容,见着众人便是温婉一笑。 正是那位女夫子少翎。 大热天穿这么多?萧白夜因此多看了她一眼。 少翎的目光扫过萧白夜,远远地与他的蓝眸对视了一瞬,走近时,已是云淡风轻地别开眼,她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道:“众位小师父。” 灵机几人回她一礼,“阿弥陀佛。” 随后道明了来意。 灵机几个小和尚来鸡鸣镇自然不是游山玩水,体验风俗民情的,那可是有正事。 一来,是老和尚的嘱托,这鸡鸣镇所发生的小孩惨死的幕后祸害还没被揪出来,待查探。 二来,就是要把温清流这个小奶娃给送回家去。 但他们显然不知,温清流这个小奶娃不仅无家可归,还是个驱魔镇抚司里离家出走的小道士。 女夫子少翎听完了来意,请众人入学堂,边带路边说,“这孩子面生,不是义塾里的孩子啊。” 灵一道,“施主莫慌,你再仔细看看。” 灵三道,“不用再看,我看他说不定就是白马镇流窜的小乞丐,逃荒过来的。” 灵六赞同道,“看起来是挺像的。” 温清流:“” 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小道士,自从离家出走之后,别说,还真的越混越像个小乞丐了,此时他的衣服在树上被挂得七零八碎的,道髻也散乱了,脸上两抹八字泥灰是在下山的道上坚持不让抱自个给摔的。 他一个五岁的小道士,不会自己补衣服,也不会自己梳髻,更不晓得自个脸脏了,只得端得一副高洁的道长模样,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窘迫。 他是小道士,不是小乞丐! “逃荒过来的。”女夫子听和尚们这么一说,似乎是触到了心底事,感叹道,“真可怜。” 她从怀里掏出一张手帕,蹲下身子,对温清流柔声道,“你怎么把自己弄的这么脏啊。” 温清流:“” 少翎说完就用手绢细细地给温清流净起面来,柔软的绢子触碰到他肉嘟嘟的小脸,轻轻把脸上那点泥灰给一点点擦拭掉,完了还用手指捏了捏他的脸蛋儿问道:“你有家人吗?” 温清流:“” 温清流愣住了。 可怜这小道士虽然是镇抚将军的亲弟弟,可打小就没爹没娘,一直是由他那粗手笨脚的将军哥哥亲手拉扯大的,想起来就怄气,何曾体会过这么温柔细心的照顾。 午夜梦回,他也想过他那埋在蛮荒地里早死的娘,若是还在世,能帮他擦擦脸,洗洗澡,不让他被他那混账哥哥给瞎拉扯,就好了,就可幸福了。 温清流这小道士,就这么沉浸在温柔乡里,一时间把自个是出来降妖除魔的正事都给忘了,只觉得这帕子好柔,这感觉暖极了! 少翎又问了一句,“你是不是饿了啊?” 温清流:“” 少翎目光看向众人,带着询问道:“这孩子是?” 萧白夜立即跳出来回道:“这小奶娃是个傻的,从树上救下来之后就一直这样,脑子不太正常。” 温清流:“我” 温清流这才反应过来这妖狐是在摸黑他呢,立马就要反驳,萧白夜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蹿到了他的身后,狐狸肉垫在他的小腿上拍了一下,示意他噤声。 温清流给拍了个无语。 “原来也是脑子不正常。”少翎将温清流抱在怀里道,“可怜孩子,我一定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3.糖心五 俗话说物以类聚, 人以群分。 人跟人是一伙儿的, 妖跟妖是一道儿的, 聪明人与聪明人一伙儿, 傻孩子就跟傻孩子一道儿。 鸡鸣镇的这义塾里头, 就正有这么一个傻孩子。 看模样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奶娃,不过六七岁的模样,放在鸡鸣镇这破落地方,那是要早早当家,要么种田耕地,要么读书习字的, 可这傻孩子, 家中的亲戚竟然接二连三地走的走,死的死,就剩了他一个小奶娃, 脑子不好使,生活不能自理,口也不能言语。 据说从前是好的,从前?什么时候? 被妖怪祸害地从前, 半年前。 他便是半年前那唯一一个从狼窝里逃出来的小孩儿, 回家时已经神志全失,形同痴呆。 为什么? 你经历了什么? 那妖怪把你怎么样了? 但凡有人这么问起, 他只能咿咿呀呀不清不楚地回答。 镇子里的人只得感叹一句:这小娃娃真是命大, 也不知该说他幸还是不幸, 幸是好歹保住了一条命, 毕竟那些个被捉走的小娃娃,没一个能活着回来的,不幸的是从前那个聪明伶俐的小娃娃就这么成了一个痴儿。 就这么毁了!一生都毁了! 满脸痴呆相的温清流如今就被少翎抱到了这个小傻子面前,对二人互相介绍道:“他叫弥生,阿生这是新来的学生,你们以后就做朋友吧。” 朋友。 小道士从小便眼高于顶,对那些个同龄的小娃娃从来都是不屑一顾,哪里交过什么朋友啊,更遑论是个傻子。 那名叫弥生的痴儿的笑的咧开了嘴,露出了嘴里的两颗兔板牙,嘴里咿咿呀呀着别人听不懂的话。 明知傻子是不会有反应的,也不会回应什么,可少翎还是对着温清流说:“他很喜欢你呢,想跟你做朋友。” 温清流脑中一直回响着萧白夜在他耳边的传音“若是想找出那个祸害,就必须得装,装傻子。” 虽然他想,自个堂堂一个小道士,为什么要相信一个狐妖得惑心之言,没准他就是故意想看我出糗呢,但是他心中还是鬼使神差地冒出了一个“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的信念来,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照做了。 装傻子。 装便装吧 “嘿嘿——嘿嘿” 温清流有些僵硬地咧开嘴,憨憨地发出了两声呆笑,本是圆鼓鼓地腮帮子,随着他地笑意,竟然在脸颊上漾开了两个小梨涡,就活似在肉包子上戳出了两个小窟窿。 温清流这小老头着实很少笑,因为他实在不喜欢自己脸上笑起来的那俩坑。 他那个镇抚将军哥哥就是自小生的勇猛威武,笑与不笑,脸上都没俩坑,这才能在众多咿呀学语,粉雕玉琢的小孩儿里头脱颖而出,成为那驱魔镇抚司里头的一把手啊。 反正温清流这小道士是这么想的,这俩小梨涡可把他的道士生涯给坑坏了。 今天倒是破天荒,小道士要装傻子,只得笑个没完。 俩傻孩子面面相觑,你冲我笑出个兔板牙,我冲你笑出个小酒窝。 少翎在一边笑得很慈爱,估计是想起了自个还未落地便早夭的胎儿,悲从中来,笑着笑着,眼里竟然泛起了泪花,她自言自语道:“我真想永远陪着你们啊。” 萧白夜这人也有颗怜香惜玉的心,生平最见不得人哭,一哭一起来他就心软了,于是他用只有其二人能听见地声音道:“嗳,把你的眼泪擦擦,顺便把眼睛擦亮点。” 谁知这女夫子却没领他的情。 “你最好离这些孩子远点。”少翎温柔的眸子陡然一凛,恶狠狠地瞪着萧白夜道,“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那你可得忍住啊,千万可得对我客气点儿,不然你这副读书人得模样,”萧白夜看了他她一眼,“就功亏一篑了。” “滚远点!” “快滚了,马上滚。”萧白夜看了灵机一眼,笑嘻嘻道。 灵机与他地师兄们站在不远处,看着这副情形,陡然有感。 灵机注视着那女夫子,原本墨色的双瞳里有淡淡金光流转,他眼睛一闭一睁,眉间的红痣忽闪,不过片刻便,目光已恢复清明。 灵一晓得他这师弟是在用天眼查探这位女夫子少翎。 灵一道:“师弟,这位女夫子像是个善心人,是也不是?” 灵机道:“不是。” 灵一道:“那我们这样把一个小孩子留在这里是否妥当?” 灵机道:“无妨。” 灵一道:“咦,就这么走了吗?” 灵机道:“走吧。” 灵一道:“不是,不是说我们,我是说你那狐狸,狐兄一晃眼就不见了啊。” 啊? 灵机的目光扫了一圈,人呢,不是,小狐狸呢,他刚刚不过专心盯着那女夫子使了个法术,一会没盯着他。 竟然脱离了视线片刻就跑了 阿墨儿真是够皮的。 半空飘飘悠悠地晃荡着一张皱巴巴地碎纸片,飘到灵机眼前,他抬手拈起,一看就是随手扯下的草纸,上头龙飞凤舞地写了一行字。 又像鬼画了一道符。 “” 灵机面无表情地看完,脸色竟然青白红三色轮流转换,他呆愣了片刻,然后把碎纸片仔细摊开,对叠整齐,收到了他随身的破烂儿袋里。 一张破纸条还要这么费心地收好? 灵三绞尽脑汁地在一旁瞄了片刻,这字写的,跟鬼画符似的,竟然一个字都看不懂,于是他只能讪笑着道:“这狐狸了得啊,竟然还会写字!就是写的忒难看了点。” 废话,这可是萧白夜用狐狸爪子偷蘸了那帮学生的墨汁儿写的,又赶时间逃跑,谁用爪子能把字写的工工整整了?况且工工整整什么的,那根本不是他的作风! 灵六也是一头雾水,不过他是个不耻下问的性格,便问道:“狐狸在纸上写的什么啊?” 灵机咳了一声道:“他说,下次请我喝酒。” 灵三道:“不对呀师弟,我看你那纸条上的符画了那么多道,不止这几个字吧?” 灵机清了下嗓子,闭口不言。 因为他觉得自个再说话,可就得结巴了。 好在灵六及时开口问道:“师弟你这狐狸跑了可咋整啊?” 灵机道:“追。” 说追便追,毫不迟疑,灵机这小和尚身高腿长,率先就追出了门。 谁知,余下的几个小和尚刚迈出了义塾的门槛,就逮住了一只暗中尾随他们的妖怪。 不对,像是自投罗网的。 灵一道:“啊!抓到一只妖怪了。” 这可是鸡鸣寺大师兄下山后捉到的第一只妖怪,普天同庆,可喜可贺。 “什么妖怪?” “哪呢?哪呢?” 灵三与零六循声望去,正想目睹一下他们家大师兄首次降妖除魔的英勇雄姿,就看见了一个光头和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呈迈步状,左手握着一只嗷嗷直叫地灰毛老鼠,灵一盯着那老鼠,然后,吞了一下口水。 有点紧张。 与想象中降妖除魔地英勇雄姿不同,灵三与灵六对视一眼,互相从彼此眼中看见了“猫抓耗子”四个大字。 灵一皱眉回道:“呃一只在哭的老鼠?” 此哭声三分悲惨,六分胆寒,余下一分尽是打嗝。 ——这个妖怪有点难以形容。 此老鼠不是别人,正是萧白夜的手下——小灰鼠苦丁。 昨儿个他在鸡鸣寺等了一整晚,又是祈祷又是拜月,都没等到银狐大人回来! 可怜的苦丁本想守着银狐大人的秃毛相公,可就不会把银狐大人给弄丢了吧,可谁料想那个秃毛相公竟然也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苦丁用自个的天赋四处一打听,原来是银狐大人是跟他的相公跑来鸡鸣镇了! 他在书里头学过,这叫私奔。 银狐大人跟他的秃毛相公私奔了! 私奔!这可不得了,苦丁虽然很惜命,但他考虑再三,还是决定自个驮个小包袱下山去寻主。 他自小怕人怕得要死,这回可是下了好大一番决心才出的山,可没想到刚一下山便被一群秃毛两脚兽给逮住了,他被灵一攒在手里,明明小心肝儿快要从肚子里跳出来了,还是只得忍住忍住,他瞪着绿豆小眼儿学着银狐大人翻了两翻,最后还是没忍住哭了 “啊呜呜呜!我求你别杀我啊两脚兽,嗝!” 两脚兽真的好可怕啊! 灵一将小灰鼠握在手里,看他一直小眼儿翻个不停,以为是捏疼了他,手便松了松,沉声道:“你这小老鼠,为何尾随于我们?” “我没有尾随你们啊,呜呜呜嗝!我是来投奔亲戚的!嗝”苦丁哭得直打嗝,打得小嘴儿鼓鼓的,“我求你别杀我啊!” 灵一道:“那你得说实话才行。” “我真的是来投奔亲戚的啊!”苦丁眨巴着绿豆小眼儿,眼瞧着这个秃毛两脚兽一副不相信自己地模样,胆儿都给吓没了,只得拿出自个儿地杀手锏来。 “我把花生都吐出来给你,呜呜,我求你别杀我啊!嗝——” 灵一:“” 灵一给这小老鼠哭了个没脾气,只得在心中暗想,我有那么可怕吗,他开口安慰道:“你先莫慌。” “呜呜呜我求求你了,嗝!” 莫慌这话开口一说,苦丁更慌了,他哭着打了个嗝,圆鼓鼓地腮帮子跟着抖了抖,竟然真的从嘴里吐出一颗完完整整的花生来。 花生是剥了皮的,圆咕噜地从他嘴里溜出来,顺着灵一地手指弹了两下,最后吧嗒一声摔到了地上。 掉地上了,苦丁绿豆小眼儿跟着往地上一瞄,顿时哇哇的哭的更凶了。 完蛋了啊! 鸟姑姑说了这些两脚兽最是讲究,落到地上的花生沾了灰,脏脏的,那他们都是不会吃的呀! “你别杀我啊,嗝,我嘴里还能吐呢,这回你接好啊。” 灵一:“” 简直魔音穿耳 灵一左手握着一只老鼠,眼看着那老鼠一言不合又要吐花生了,只得用右手伸到他嘴边道,“接好了,你莫慌莫哭了。” 灵机被灵三给喊了过来,走近时恰好看见了大师兄徒手接花生的这一幕。 苦丁像是看到救星了,边哭边朝灵机大喊:“银狐大人的秃毛相公!” 他这一声带着哭腔嚎叫,嘹亮无比,在一群秃毛两脚兽里好不容易看到个眼熟的,能不是救星吗? 经过方才的一番驴头不对马嘴的“审问”,灵一便好像有点能理解这个小妖怪的脑筋了,便举着苦丁对灵机道:“小师弟,他叫你呢。” “嗯。”虽然这个称呼有些奇怪,但灵机还是挺喜欢的,特别是最后面两个字。 他盯着苦丁道,“你是他的属下?” 问的自然是萧白夜。 “是银狐大人的手下啊!”苦丁立马骄傲得扬了扬小脑袋,随后脑袋瓜子往四周各处瞄了瞄,“银狐大人呢?他不是与秃毛相公在一起吗?” “跑了。”灵机回道,“在追。” 灵一听闻苦丁是灵机认识得妖怪之后便松开了紧握小老鼠的手,苦丁哭得没力,又吓得腿软,立马一屁股墩儿坐在了灵一的手掌心里,他无比郑重地对灵机说:“那你一定要找到银狐大人啊。” 灵一从来觉得妖就是妖,似乎从来没什么感情可言道地,他也没从来没见过苦丁这样地小妖怪,好奇便问道,“为何一定要找到你的银狐大人?” “因为”苦丁嘬了嘬小爪子,“因为银狐大人啊,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妖怪啊” 这便向前行,路上,苦丁对灵机讲了一些关于银狐大人的事儿: “我第一次见到银狐大人的时候正在被鸡鸣山上的虎百岁欺负呢,他一只大老虎还是山大王,欺负我一只小老鼠,还不许我还嘴的,那时候,是银狐大人从天而降,一爪子就把那虎百岁给拍飞了,我当时就觉得银狐大人肯定是个威风凛凛的大妖怪,后来我一打听,原来真的是,他是从那镇妖浮屠中逃出来的。” “后来银狐大人就收我当了他的手下,谁要是欺负我,银狐大人就会用爪子把谁给打飞,真是这世上除了鸟姑姑之外对我最好的人了!” “我的任务是帮银狐大人把守洞门,比较清闲,得空还能看看书,学习学习,或者偷瞄一下银狐大人,这就让我窥见他的很多小秘密了,比如说,银狐大人身上是有伤的,还很严重的样子,但是他都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那时候,冬天的雪下个没完,冷极了,一下雪了,银狐大人就在山洞里头困觉不出去了,我有时候把守洞门的时候偷偷去瞄,就能看见夜半无妖的时候,银狐大人在山洞里对着露进洞里月光,小心翼翼地舔自己尾巴上的毛,有时候还会叹气,可是有时候又是笑着的。” “我打听过的,银狐大人从前有九条尾巴,妖力高强,驰骋妖界,但是后来被一些很坏很坏的两脚兽斩掉了其中八条尾巴。” 得知此事,从小怕人的苦丁便更怕人了,他又补了一句,“两脚兽真的好可怕呀!” 灵机一直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点头, “银狐大人的秃毛相公!你说。”苦丁道,“断了八条尾巴,是不是很疼很疼啊。” “很疼。”灵机道,“我只猜到,他大概是断尾之后落了腰伤。” 苦丁道:“还有呢!银狐大人可有许多小秘密了。” 灵机:“嗯?” 还有什么? “还有啊——”苦丁道,“还有就是,银狐大人喜欢他的秃毛相公啊,所以要以身相许!” 灵机脸红了一瞬,“是,是就好了。” “就是啊!”苦丁道,“因为你是银狐大人的秃毛相公,所以银狐大人的痛痛都要给你。” 苦丁这个小老鼠,昨儿个可是对着血月足足祈祷了一宿呢,银狐大人的痛痛不分给秃毛相公怎么行。 他正这般考虑着,就听灵机回应道:“嗯,都,都给我。”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24.糖心六 “呜呜——咿咿——” 是在哭丧的声音。 圆月无比凄惨地挂在的夜空, 赤/裸无遮, 屋檐登顶, 突然降下一只大尾巴狐狸, 他的毛墨儿黑,已通体融身于夜色, 若不是那灵动的双蓝眸陡然一烁, 谁也不会发现他的存在。 他踏着黑幕般的夜色,在长街之外肆意穿行。 放眼望去, 长街之上,尽是光怪陆离。 有群东西举着火把从街上走过,边走边哭, “咿呀呜”的哭声此起彼伏。 远看, 像极了一群面目狰狞的山精野怪,成群结队, 鬼哭狼嚎,正各自簇拥着什么。 等那群东西陆续走近,方能看清, 那哪里是什么“山精野怪”, 不过是群头带鬼面的普通镇民而已,而他们三人两伙,各自簇拥的, 正是一块块灵牌位, 或是一具具小棺材。 小棺材, 里头装的是小孩儿面目全非的尸体。 萧白夜摸黑停下, 两只前爪着地,按捺在了一处房檐上,岿然不动了。 传说在中元节当晚,在这一年内枉死的人会魂归故土,化为游魂在生前久居的地方四处游荡,若无人在世亲人的祭拜,便会一直游荡下去,留恋尘世,难以超生。 在世的亲人需要在当晚举着灵牌,或是扛起棺材,游街安魂,祭魄烧纸。 这便是无比残忍地通知那些死去地魂魄,你已经死了,还是安心轮回转世吧。 幽幽九州,纵横天下,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 这祭魂的风俗在九州大地流传广泛,传到了鸡鸣镇就又不一样了。 中元节被称之为鬼节,在鸡鸣镇亦称之为妖节。 原因就在于这荒僻的破落镇子从前闹过的妖怪太多,特别的当属《鸡鸣宗志》记载的,百来年前的那一晚。 那晚恰好也是中元节,据载,当晚镇子里出现了成百上千的妖怪,闹了个真真的百妖游街,他们残暴嗜血,见人就杀,杀了很多的人 ——不杀妖,只杀人 这也是为何鸡鸣镇兴起了戴鬼面的缘由。 虽然这种百妖游街的情况一直到如今都没有再出现过,可是鸡鸣镇在中元节必须脸带鬼面的风俗就这么流传了下来。 中元祭魂,人行鬼面。 鸡鸣镇的中元节就从这群鬼面人的游街开始。 萧白夜蹲坐在夜色里,没人能瞧见他。 他今夜已经等了许久,便是想等一个结果 ——他想等那些小孩魂兮归来时,亲眼看一看那些枉死孩子的魂魄。 随着哀怨起伏的哭嚎,游街的鬼面人群渐行渐远,不多时又饶了回来,就这么远去,近来,绕了两圈。 再回来时,身后已经远远的坠上了几名小儿夜啼鬼,只见他们面色青白,浑身赤/裸,正脚步跄踉地追着祭魂地队伍,嚎哭不止。 “呜呜——啊——娘——” 娃儿在叫娘呢。 打头的鬼面人正是位失了孩子地母亲,她带了张青面獠牙的“牛头面”,好似听见后头自家孩儿地声音传来,又好似什么都没听见,他是知道规矩的,在这种情况下,明知后面跟了什么,但是绝对不能回头看! 要是看了孩子就会留恋人间,永远不得轮回了。 人鬼殊途,绝对不能看! “牛头面”妇人听着自家娃娃地哭喊,强忍奔涌而出地泪水,抱着怀里小小地灵位坚决地往前行进。 走快点,再走快点,只要祭完了,回家我便给你烧刚叠的元宝,烧新做的小衣。 下辈子一定要好好的啊。 几个小儿夜啼鬼的魂魄十分黯淡,看起来跟小道士差不多大的年纪,半透明的小胳膊小腿儿迈也迈不开的样子,追着祭魂游街的队伍着实费力。 他们被远远甩开了一大截,正待再追,就忽觉眼前一黑,前道被截,一只从天而降的黑毛狐狸阻了他们的去路。 是狐狸。 黑色的狐狸。 通常鸡鸣镇长大的小孩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从他们很小的时候开始,长辈每每在他们不乖的时候就会劈头盖脸地往他们脸上砸去一两个妖怪吃小孩儿的故事,其中编得最好,最能吓小孩的一则 ——就是不详的黑狐狸吃小孩儿的故事。 瞎扯。 萧白夜好歹也是个口味独特的妖怪,他嗜甜,还爱小鸡腿,什么时候吃过那些个小孩儿了? 不知道是那个挨千刀的空口瞎扯出来的犊子,简直人妖公愤! 这几个小鬼从前还活着的时候看见黑狐狸都害怕,更遑论现在已经变成了小儿夜啼鬼,鬼魂中最为低弱的存在。 ——从前还有娘可叫,如今孤魂小鬼一般,看着实在可怜。 看着截道儿的黑狐狸,几个小鬼立马不敢嚎哭,身子抖如筛糠,匍匐不动了。 萧白夜便借着月光细细地打量起这几个小鬼地死状。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光是听那些个道听途说的传言,未免以讹传讹传得太过,他从来不信,就信自己的眼睛。 旁人只言道,这些孩子皆是被天狼掳走,消失的消失,死的死,而且死去的尸体都会被恶狼啃噬得不成样子。 这是传言。 然而亡魂会记录下死亡尸体死亡那一刻的真实模样,所以要想知道这些孩子到底是怎么死的,光听不行,还得自己看。 几名小孩儿的魂魄便如同死前一般呈现,只见他们赤身裸/体,浑身青紫,遍布掐痕,身上还有被施虐过后的痕迹。 他们伤得很重,可是并没有被狼啃噬过。 果然,这个结果与他心中的某些猜想重合。 “噗——” 萧白夜正全神贯注地打量着这几个小鬼的魂魄,一分神,便忽觉后背一股阴寒的风刃袭来,快极迅极,避无可避,紧接着他的后半肩一僵,那风刃已经将他地身子毫不留情地击飞至半空。 他在飞出去地瞬间,麻木的疼痛骤然来袭,旋即,他在半空中腾然翻身,四爪落地时已是安稳无虞地化为一位黑衣少年。 他向那风刃的来处看去,赫然也是一只狐狸,只不过与他迥异的是,那是一只通体如雪,不掺一丁点儿杂色的白毛狐狸, “八十九年。”映月,九尾白狐淡声道,“白夜,你可终于舍得出来了。” 若是温清流那个小道士在此,定会又咬牙切齿地叫喊着要除魔卫道了。 因为此九尾白狐不是别人,正是令他那镇抚将军哥哥一战成名的——天妖白鹤一。 萧白夜道:“怎么着,我就在那塔里睡了一” “砰——” 萧白夜的话未说完,便有一条迎风暴涨的白色狐尾朝他抽来,瞬间将他的身子抽到了墙壁上,连带着墙壁都给硬生地砸出了一个坑。 碎石砖块儿零碎落了一地。 他竟然不躲。 萧白夜从坑里爬出来,笑着补完方才那句话:“我就在那塔里睡了一觉,你不会是想我了吧?” 白鹤一对他地调笑充耳不闻,九尾将自个浑身包裹,再露面时,也已经化为了人形, ——一只带着九条尾巴,面带寒霜的白衣青年,正面无表情地摩挲着自己九尾其中一条的尾巴毛儿。 白鹤一:“第一下,是我教训你从前的多管闲事。” 萧白夜:“嗯嗯嗯。” 白鹤一:“第二下,是教训你如今的不知悔改。” 萧白夜:“是是是。” 白鹤一:“第三下——” 白鹤一对萧白夜这般无所谓地态度很是恨的牙痒,无论你说什么,他总是能笑着答复你,就因这这一层,白鹤一心中的那点软乎劲立马烟消云散,恨意陡生,第三尾已经凌空化为一道风刃,卷杂着无边的戾气朝他当空袭去! “因为根本不配当一只妖。” 萧白夜躲也没躲,就这么被抽飞,整个人扑到了地上, 半晌,没反应。 片刻,蹭在泥灰里的手指动了动。 须臾,他说话了,“教训完了?” 萧白夜从地上慢悠悠地晃起来,脚步虚浮,他呸地一口,从嘴里吐出了口血沫,接着挑起嘴角,边笑边擦去了嘴角边的血迹,好似对身上挨过的这三尾全然不在乎。 萧白夜道:“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啊,哥?” 笑着笑着,便笑累了。 他现在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 喝酒。 月落的那个清晨,鸡鸣嘹亮。 走街串巷吆喝了一晚的更夫在街头点了碗面,面摊子是鸡鸣镇的老字号,卖的阳春面,清汤寡水,就一滴一点儿酱油,却别有风味,这点滋味儿能让他从半夜一直想到早上。 满鼻子都是面条的香味儿,冷不防地窜进一股子熟悉的屎尿味。 更夫拧着眉毛,果然就被一双倒夜香的臭手给拍了肩,“哟,吃早饭呢。” 打更的碰上倒夜香的,这俩人在鸡鸣镇夜行了半辈子,是老相识了。 二人搭上一张桌子等阳春面时,便聊上了。 “哎,你看见了吗,昨个儿夜里有狐妖,天啊!”更夫边手足无措地比划了一下,“那么多!那么长的尾巴,得十几条吧!” 倒夜香的从筷子筒里抽出一双筷子,装模作样道:“九条尾,我听我太爷爷说起过,那叫九尾狐!”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在他们倒夜香的这一行干多了,哪一辈没没碰上点荒诞事儿,妖怪斗法什么的,凡人避之不及的,他们只要躲开就好了,一般那是不会波及到他们的。 更夫是个惜命的:“我愣是没敢往那走,打更都绕路!” 倒夜香的道:“啧,瞧你这鼠胆子,这你可就错过好戏了。” “啊?好戏?怎么说?”更夫问道。 “我瞧那一尾狐对九尾狐,明显是毫无还手之力,我就在旁边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想等他们打完我再出来。”倒夜香的搅起一筷子面条,贼眉鼠眼地卖了一个关子,“嘿嘿后来你猜我看见什么了?” 更夫被他吊起了胃口,噎了一下道:“妖怪斗法你也敢瞧,快说,看见什么了?” 二人正边吃边聊着,倒夜香的刚待答话,蓦然间便觉察到有一道清冷的目光注视了过来,不知怎得,被注视着,竟然教他在着夏日里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只见长街尽头,行来一位年轻的光头和尚,身长玉立,挺拔如修竹,背后头是将升地旭日,刺眼而灼目,只见他单手托掌,手上挂了串念珠,宽大地僧袍无风自动,脚步翩然。 那更夫因为是背着坐地,什么也没瞧见,便还在问:“发什么呆啊!看见什么了,你倒是说啊!” “看见,看见”那倒夜香的别开眼,“我看见那两只狐狸打着打着就变成了两个男人狐妖,狐妖化形了!” “这可不多见啊,化形的妖我可没见过,长什么模样?” “长得——长得——”那倒夜香的汉子肉眼凡胎,狐妖化形什么的,黑灯瞎火的实际上就看见了一黑一白两个影子,他这么开口,只是准备拿着事出来胡乱吹嘘一番的。 谁知方才的那白衣和尚不知怎得,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停在了他们二人地桌前。 灵机道:“请问你在何处看见的。” 倒夜香的面就卡在嗓子眼儿里,往身后一指,“西南!” 话音刚落,那小和尚便翛然朝那方向奔去,仅在二人面前留下了一道白光残影。 倒夜香地好不容易将那面咽下去:“方才那和尚,莫不是鬼吧?” “我看着地呢,有影子!”更夫道,“不过那小师父怎得如此着急,他去那做什么的?” 是人就好,是人就好。 倒夜香的连连点头,又猛地扒拉了一口面:“和尚询问妖怪的下落,还能做什么去?捉妖呗!” 西南日头升得慢。 时辰尚早,鸡鸣镇的石板路上却也逐渐有了零丁的行人经过,像是卖早点的,赶驴车的,送孩子去私塾的 人来人往,依稀穿行。 他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儿,浑然没有人注意到长街尽头的角落里,斜歪歪地倚坐着一位黑衣的少年。 他懒洋洋地支着腿,手中拎着一坛酒,银冠束起墨色的长发,披散在肩,随意散乱,脸上一双墨蓝色的眼睛盯着东方的旭日出神,好似什么都在想,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想了啊。 此酒味道不错,菩提醉,那小秃驴给买的。 一坛酒就这么喝到了天亮。 东边太阳升起来了,圆圆的,会发光,很刺眼,跟那个小秃驴的光头似的。 脖子上栓了颗黑不溜秋的佛珠,小秃驴给带上的,传说是个宝贝,他却不觉得,只觉得硌得慌,连绳子一并拽下来,突然想扔了,想想还是算了,便收到了耳朵里。 睡了。 此时,恰好有一送孩子上义塾的妇人经过,猛然被突如其来的酒气冲如鼻腔,顿时捂住口鼻,那女子嫌恶道:“这一大早哪来的醉汉,浑身的酒气,怎么还没死啊。” 那黑衣醉汉翻了个身子,侧背对着她看不清模样,好似回应了一句,还没死啊。 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变故陡生。 “我不去私塾!”那小孩趁着那妇人分心,立马甩脱了她的手,坐在地上开始赖皮,嚎哭不止,“呜呜呜——” “阿狗乖,去念书识字才行啊。”那女子放柔了声音哄道,与其与方才嫌恶的语气全然不同。 “我不去!我不去!那里头有吃人的妖怪!” 那女子见状,语气便严厉了起来,她从随身的布囊里别下一张鬼面,三两下戴在脸上,吓唬道:“不去!不去得话,黑狐狸可就来吃小孩儿了!” “骗人,阿娘是骗子,他们都说黑狐狸已经死了!没有黑狐狸!”小孩子一见那鬼面哭得更凶了,趁着那妇人凑近,便一把扯下鬼面攒在手中道,“黑狐狸是阿娘假扮的,我不相信!” 鬼面被那赖皮的小孩尽量朝远处一扔,抛起一道弧线,腾空飞起。 落地,刚好砸到了那醉汉的脸上。 “” 扰人清梦—— 那女子自家孩子被折腾得没辙,吓唬都没用了! 于是,她只得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油纸包,三两下拆开。 一根穿了竹签的饴糖躺在油纸上,映着旭日的光辉,莹润发亮,这是哄小孩儿的好东西,如今灾荒年间,老百姓连饭都吃不起了,哪有多余的粮食来熬饴糖, 仅此一颗,还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是存了许久的。 那女子又放柔了声儿哄道:“乖,阿狗吃糖,吃完这个我们就去上学堂好不好?” “不吃不吃!我就不要去!” 随着小孩的哭闹,那女子递过的饴糖被狠狠的打落,在地上咕噜咕噜地滚了几圈,灰不溜秋地又滚到了那黑衣醉汉地脚边。 “” 糖。 甜甜的。 掉在地上,脏了。 “我不去念书,打死我也不去!”那小孩儿见在地上撒泼耍无赖有了成效,便哭得更厉害了。 惹得来来往往的行人,不住的停下来打量,有多看了片刻的,皆柔声安慰那妇人,说是孩子还小,过了这泼皮劲儿就好。 “闭嘴——” 孰知,在一众温声细语的安慰声中,竟然传来了一道颇为不耐烦的声儿。 明明是明朗清润的少年音,话说出口却自带了三份痞气,不怒而自威。 小男孩登时就止住了哭泣,他吞咽了一口口水,向那声音的主人望去。 他坐在地上,只见一高个的哥哥,黑衣墨发,高个长腿,正抱着胳膊站着俯看他。 但是真正教他止住哭泣的,是那个哥哥脸上的面具。 那是他见过地,半张铁画银钩,面目狰狞的狐面 ——从左脸颊斜歪歪地延伸到右脸的下颚角,轮廓遮盖住了他的半张脸。 萧白夜道:“不去就不去,男子汉,哭什么!” 明明时同一张狐面,但是带在这个大哥哥脸上,就有一种气质,妖孽的气质。 小男孩儿盯着萧白夜喃喃道:“是黑狐狸” 他真的就没哭了,不知是怕的,还是喜的。 “不许哭了,等到能上学堂的时候,我亲自接你去。” 萧白夜从尘灰里捡起那颗滚落的饴糖,拿捏着竹签儿对那小孩摇了摇,随后毫不在意地拍了拍糖上头的尘灰,塞到嘴里道:“这个,就当作是提前给我的谢礼了。” 说完便叼起糖转身就走。 好酷! “黑狐狸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小男孩儿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在后头大声问。 “天下第一帅。” 前头传来的是萧白夜叼着糖果含糊不清的回答。 往东走,循着初升的晨光走。 萧白夜脸上带半着张狰狞可怖的狐面,刚一拨开围观的行人,就在街口处见到了一只小秃驴, 木桩子定在那似的,发愣。 萧白夜也愣了片刻,仅仅瞬间,他便考虑好了。 还是装作不认识的好。 可以装作不认识,本来就不熟,反正他变成人的模样这个小秃驴也没见过不是吗? 原本就不熟,所以即使面对面地走过去,谁也认不出来谁。 于是,他叼着一颗糖,长腿一迈,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余光可见,他一动,那小秃驴也跟着迈步,竟然真就跟他就这么面对面地走了过来。 面对面走,就在二人错身的一瞬间。 灵机顿住了脚步,突然侧过头看向萧白夜。 狐面的少年,身上一股熟悉地酒气,嘴里叼着跟竹签,腮帮子被糖块儿塞得鼓起。 “砰——” 是敲打小木鱼似的心跳声。 恁这小和尚盯着,瞧着,就算看出朵花儿来,也本该不管不问的萧白夜,不知怎得,就觉得自个吃错药了似的,竟然控制不住自己。 他也回看了过去。 四目相对间,一双蓝眸,一双黑瞳。 “砰砰——” 这吃错的药不简单啊,怕是刚刚喝的酒里给哪个二愣子放了春/药吧!? 从来都是死不要脸的萧白夜竟感到老脸久违地一热。 原本舔舐糖块儿的舌尖,正沾着蜜,萧白夜在小和尚的注视下,伸出舌尖,缓缓地舔舐了一下自个的唇。 轻柔缓慢地舔。 此举颇为洒脱不羁,又带了几分男子的魅惑,像是在挑逗。 怎么样,敢跟上来吗? 小和尚就这么呆住了。 得逞的萧白夜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紧接着,他上挑的凤眼眯起,突然朝灵机单眨了一下。 墨蓝的光。 “砰砰砰——” 只听闻那小木鱼敲打得愈来愈快了! 一套动作做完,萧白夜的长腿往前迈了两步,旋即,撒蹄子就跑,狂奔不止。 为什么要跑,不知道啊,下意识地,只觉得不跑不行啊—— 因为紧贴着,就在身后,那小秃驴。 他他他他追上来了!!! 你牛皮糖啊喂——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