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来袭:傲娇道士认栽吧》 正文 第一章 可看芳草更芊芊 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一年一度的花灯节的热闹气氛从未改变,黄发垂髫,才子佳人,长平街——整个帝都樊州城最繁华的地方,今日也一如既往的汇聚了形形色色的人。 楚棺秦楼,柳陌花衢,也绝非冷清之地。若问这莺巢燕垒何处最有名,长平街西尽头,滨岑湖的天香阁堪称首屈一指。且不说傍着有“赛陵江(孕育樊州人的第一源头)”美誉的岑湖,夏季花船上传来丝竹之声掠过湖面别有风情,冬季莺歌燕舞冰嬉别具一格,真正让天香阁独占鳌头的便是那名动樊州的名妓——桃娘。 容颜姣好如璧玉般无暇,明眸善睐如碧波般灵动,眉毛没多浓密却排得十分整齐,纤眉浅黛,在这烟花之地别显清纯。眉间一点朱砂似桃花瓣妖冶中带着几分安定的虔诚,瑰唇含笑,就好像天生媚骨。王宫贵胄,皆是她的恩客。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想不到这樊州城竟有这样的美人儿。”说话的男子一袭墨蓝色的长衫,手执折扇下意识地反复敲打着自己的手心,眼瞧台上蒙着面纱的女子身着桃色薄衣翩然起舞,目光久久不能移动。 寻常人不花个高价钱是见不到桃娘的,这要得益于花灯节,天香阁也放桃娘出来献艺。她的一举一动哪怕不用言语,也总有男人愿意为她抛洒银子,也惹得女人又妒又恨。 “世子,我们还是走吧。”墨蓝色长衫的男子身边的人悄声道,他眉清目秀,紧皱的眉头增添了几分硬朗,否则旁人瞧见了也不知是谁家的女儿扮了男装出来开眼界了。 “你整日憋在唐岐山,能见到几个女人,今天就让本世子带你开开眼界!”蓝衫男子心中感叹他的陈腐,眼里只有桃娘。即便是在这拥挤的人群,他也不肯松眼一刻。 一曲终,谁人也没见桃娘取下面纱让人大饱眼福,反而是转身回到自己二楼的纱帘帐内依靠在软榻上,对着身边的丫头摆摆手。只见丫头端着紫檀木托盘走到台上:“桃姑娘今日的谜题仍是有关花草的诗句,谁要是能说到姑娘心坎儿里,谁就是姑娘今晚要见的人。还同往常一样,五两银子作答一次!”说着便把托盘中的笔墨宣纸递给跃跃欲试的排着队大显身手的客人。 这是桃娘长久以来的规矩,在纸上写下她设的题目答案和署名,得她意的便是当日的赢家。可谁也猜不透她的心思,前些天可能猜字谜,过了几天可能会改成灯谜,再者还有曲目歌舞,被选中的人也没个定数,许是字迹工整,许是文采过人。 “这姑娘有趣得很,要说到她心坎儿上岂不是比登天还难?”世子折扇敲了几下手心,啧嘴道。 “桃姑娘说这是命,茫茫人海中找个心有灵犀的恩客,那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一旁等待着作答的男子插嘴。 世子闻此言抿嘴一笑,爽快地拍下五两银子:“我看我与这桃娘颇有缘分,不如一试。”只是提起笔来脑子却一片空白,有关花草,他又不屑于写同寻常人一样的,排队的人越发急躁,他尴尬地扯扯同行的女人模样的男子的衣袖,“子钦,帮帮忙吧。” “风尘之中装什么风雅。”女人模样的男子暗下嘀咕,却也拦不住世子的一腔热情,便随口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世子如获至宝迅速写下,然后大笔一挥写下自己的名字。 丫头就这样一张一张地将交上来的诗句递给帐中的桃娘,她也走马观花般地瞧瞧,越发困倦。 “姑娘,这张字迹不大好,不如丢了。” 桃娘打了个哈欠,目光惺忪道:“给我瞧瞧吧,乏了。”接过纸条,映入眼帘的字迹确实潦草,却依稀可见:可看芳草更芊芊。原本倦怠的眼神顿时有了精神,她立刻吩咐道:“把这个赵行二请过来,今天就他了!” 丫头就像天雷劈身般震惊,平日桃娘挑剔的很,怎的今日就日此草率了?她怔怔地将桃娘的话传给外面的客人们,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客人们失望而归,只有世子挑眉看着丫头:“你家姑娘选中的是我?” “公子写的答案是什么?”丫头疑惑,寻常的男子被选中了都是撒欢似的跟着她去见桃娘,这公子竟还要确认一番。 “可看”话到嘴边又忘记了,胳膊肘戳戳身旁的子钦。子钦没好气的私下提醒道‘芳草更芊芊’,虽打心眼里不愿多留此地,谁知世子竟走了这狗屎运。 “对对对,可看芳草更芊芊!”世子折扇敲击着手心,显示出一番贵族风度。 “那就是赵行二赵公子您没错了,请吧。” 世子的眉快挑到了发际线,却见一旁子钦憋笑道:“快去吧,赵行二公子。” 桃娘的房间清冽的桃花酒香,尤其是撩开层层纱帘之时,恍若置身桃林,盖过了姑娘家家的脂粉味,难怪让人流连。进了闺房却不见佳人——床帐将桃娘与世子隔开,只能听得到悠悠的声音:“奴家这厢有礼了。” 世子对眼前的一幕略感不满,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心中着实痒痒:“在下西梁世子赵行之。”特地强调了一下“之”字。 “西梁是个广阔之地,无拘无束,难怪世子的笔走龙蛇,桃娘眼拙竟认错了世子的名字,实在失礼。”桃娘婉言说赵行之字丑,又化解了自己的尴尬,“桃娘虽偏居这樊州一隅,却也见过不少王公贵族,多数隐藏自己的身份,只怕我们这些风尘女子惦记着他们位高权重,像世子这般开门见山的实属少见。” “赵某既能在来大卫国第一日便有幸成为被姑娘选中的人,想必也是冥冥之中的缘分,既是天定的缘分,早晚都要坦诚相见,何必隐瞒?”赵行之彬彬有礼,“既然赵某不曾对姑娘隐瞒,那姑娘又为何不能让赵某一睹芳容呢?” 桃娘示意丫头撩开纱帐,整理好衣着头发缓缓起身,走到赵行之面前同他四目相对,一向面对男人游刃有余的桃娘对于眼前这器宇轩昂的男子倍感惊讶,心头一紧,就像被苍耳摩挲一般,脱口喃喃道:“相公?” 除去了床帐,还有一层不解风情的面纱,如丝的媚眼仿佛要把赵行之吸进去,比起刚刚的远观,眼前的桃娘更美到不可方物,他不甘心只看一半脸,更贪婪,他抬起手要去解她的面纱,不过瞬间全身酥麻,失去了意识。桃娘将他拖到自己的榻上,将他的身子摆正,好让他躺的舒服些,用自己的手帕拭去他鼻头的细汗。然后换上一身浅碧色的衣裙,摘下发髻上的繁饰,简单的绾了一半。 “姑娘这是要去哪?”丫头见桃娘一身清秀。 “世子醉得身子不适,我去弄点醒酒茶。”桃娘神色匆匆,“别说我离开过。” “是。”这般情景丫头也不是第一次见,桃娘常身着浅衣悄悄离开天香阁,她也不敢过问,只是习惯了帮她打掩护。 桃娘的房间一向幽静,旁的房间也没人。她转身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这灯火辉煌之地。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 落瑛潇潇,桃香袅袅。这片桃林净土凌驾于凡世之巅,清静优雅。一张石桌,相配石凳,白胡子老头独自一人摆着棋盘,手执黑子,面对白子,呷茶赏花,脸上堆着惬意。不经意间,对面的白子动了一颗,径自缓解了棋盘的僵局,叫吃了黑子。 “来都来了,就别躲躲藏藏的了。”白胡子老头自言自语,还满上了对面的酒杯。 话音刚落,一身浅碧色衣裙的素雅女子于青烟中现身在老头对面的石凳上,将他方才斟满的酒一饮而尽,而后用衣袖擦擦嘴角,满意地啧啧嘴:“果然还是你这桃花酒,最妙。”来的人正是桃娘,一副潇洒姿态不似身处天香阁的妖娆妩媚。 “算着时辰,凡间已入夜,你不在天香阁吸取阳气,怎的偏到我一个孤家寡人处吃酒?”白胡子老头慢条斯理,又开始斟酌眼前的棋局。 “阳气虽能给我滋养,但终归还是桃妖鬼,当然还是自己同根的最补身子。”桃娘四下张望了一番,桃花瓣飘落在自己身上,她取下一片放在手中把玩,“再者,老神仙您闲来无趣,桃娘常来陪您解解闷儿不也很好。”俏皮而灵动。 老神仙撇撇嘴:“我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宝贝桃树,让你吸了仙气,浪费!”胡子一吹,转而又柔和了下来,“说吧,你在凡间又有什么事了?” 桃娘本是命中注定逆桃花的女子,所谓逆桃花,就是一辈子为男人付出却从未有好结果。经历了三生三世的悲惨情劫,她留下了怨念附身桃枝化作了桃妖鬼,决定寻一份真爱化解宿命后再转世投胎,与隐居避世的老桃神成为了忘年之交。自打桃娘离开了桃林净土,除了回来蹭酒喝,吸取桃花元气,再不就是遇了什么事和老桃神讨教。老桃神见她来时饮酒略急,便知她匆忙,许是在凡间遇了什么事。 “我在凡间遇到了我三生三世的相公,而且是我的恩人!”桃娘还是人的时候,三生相公皆是同一人,虽换了名字身份,但终究是那个灵魂那副皮囊。而她仍附身桃枝尚未化作人形之时,有个人栽培她,养育她,一直念的就是这句“可看芳草更芊芊”。只是后来与她的恩人失散,她便借着花魁的身份出迷题寻恩人,可是一直没有着落。平时那些她选中的男人,也不过是肚子里有几点墨水,那样阳气更优质的人罢了。今日得知恩人便是自己的相公,她更确定自己要找的真爱就是命里的那个人,与他修成正果,才能真真正正的解开自己逆桃花的宿命。 “就算如此,人与鬼又哪里来的结局?”老神仙眼皮也不抬,把弄着棋子,漫不经心道,“倒不如你转世,我渡你过情关。” “不行!没试怎知没有结果!”桃娘脱口而出,“转世了还是这命,到时候没了记忆,我定往火坑里跳。你早已避世,随意助凡人有违天规,我若为鬼,可以自食其力,也不至于拖你下水”话音刚落,她便消失在一抹青烟之中。老神仙摇摇头,早已习惯了她来去无影无踪,端起酒杯敬自己的桃树:“待你们有朝一日化作人形,可别学她,要知种族有别哟!” 桃娘回到天香阁已是五更天,赵行之昏昏沉沉的离去,还以为自己与桃娘共度良宵,殊不知是满屋的桃花香迷醉了自己的神经,这是桃娘常用的把戏。桌上留下了他的那把折扇,青玉雕刻精细,一眼便知价值连城,扇柄刻着细细的小篆:西梁赵行之。 依丫头所言,那是赵行之给她留下的信物,过几日便会亲自上门有大礼相送,这几日出初到樊州城,需要买几个得心应手的下人安顿一下。桃娘将纸扇揽在怀中,嘴角淡出一丝浅笑,此般娇羞犹如情窦初开的少女。 她一刻也不相等,只想快速见到赵行之,那个命中注定的人。片刻,桃娘便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将一些散碎银子和那把折扇打上包裹,随后拿了自己的首饰盒塞在丫头怀里。 “姑娘这是做什么?”丫头胸前沉甸甸的,只觉着受不起桃娘金银珠宝的重量。 “跟了我这么久了这算是分别的礼物了,别看盒子小,里面的东西也够你过活一辈子的了,我的脂粉奁你若是喜欢便也拿去便是。”桃娘背上包袱欲走,“天香阁这等烟花之地也不是女孩子家好过的地方,你去赎了身,做点小本买卖吧,以后还能找个好人家。” “姑娘去哪我就去哪!”几年来的主仆情深已让丫头舍不得桃娘。 桃娘安慰地笑笑:“我以后的日子不知是好是坏,跟着我走也未见得是好事,我也有我自己的事要做,说到底也不能一辈子不分开。”丫头是人她是鬼,解了情劫她便会去投胎,早晚都是要散,不如痛快些,“你且和妈妈讲,我这一屋子的珍宝古玩全都留给她了,算是我走了之后给天香阁的赔偿了。”妈妈是个识货的人,王公贵族们送给桃娘的东西随便拿一件也抵得过她在这里二十年给妈妈添的营生了,这是她的私物,天香阁的人都眼馋着。 “姑娘不等赵世子吗?” “我已经等不了了!”桃娘甩下一句话扬长而去,转眼间便混入了东市的奴隶卖场。赵行之要添下人,自是此处最合适,可奴隶卖场这么多人,她又怎样准确无误地被世子买走呢?奴隶卖场本是由一家一户的商贾经营,不允许个人卖身抢商户买卖。 考虑到人人皆有恻隐之心,桃娘计上心来。赵行之昨夜留宿她的房间,身上沾染的气味只有身为桃妖鬼的她依旧嗅得到,估计着他的气息越来越近,桃娘也打起了卖身葬父的牌子,身上用法力做出来的假伤看上去楚楚可怜。 商户见状便暴力驱逐,有些奸诈的人瞧她弱不禁风,也企图欺负一番收入自己囊中,浅碧色的衣裳在地上滚得沾满了泥土,脸也被糟蹋的灰沉沉。 “住手!”来得人正是赵行之,一切尽在桃娘的掌控之中,闻声她便开始梨花带雨,每一声哭嚎都触动人心窝里最软的地方。赵行之扶起她交给身边的随侍,转而与方才欺负她的商人冷眼相对,“一个大男人欺负姑娘家也不觉得失了颜面!” “你这毛小子懂个屁,东市的规矩岂是她能违背的?”他阴阳怪气,眼神还不住地扫视桃娘的全身上下。 “放肆!这可是”赵行之摆手打住随从即将要说的半句话——西梁世子,将钱袋丢在地上,“这位姑娘就当你卖我的了,你这里其他的奴隶我也要了!” 商人撇撇嘴:“你小子以为老子和你玩家家酒呢!”不屑的捡起钱袋打开,嘴里还不住地羞辱着赵行之,直到他被钱袋里的金子闪得刺眼,就好像翻书一样换了一张嘴脸,“小的有眼无珠了,公子想要什么样的奴隶,小商给您介绍最好的就是了!哈哈哈哈,都好说,好说!”商人肥腻的脸上堆笑,仿佛下一秒油水就要从身上淌到地上。 桃娘无人处浅笑,接近了赵行之,这顿打也算没白挨:赵行之啊赵行之,本姑娘为了追你可是赔了血本了,你可一定要喜欢上我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三章 安能辨我是雄雌 樊州城南原本是礼部侍郎柳大人的私宅,半年前查了他贪污受贿,宅子也就被皇室查封,没收于国库。而今已变成了给西梁世子暂时的住处,早先柳府那块匾,也被光明正大的换成了世子府。 给如今的西梁世子提供查处曾经贪官的住所,摆明了是个他一个下马威。赵行之每每进出这宅院,都会停在匾子下面端详许久,用折扇敲打自己的手心:好你个大卫皇帝,欺负我赵行之不懂政务,但你那点心思我还是猜得出的! 赵行之整日贪恋纸醉金迷的日子,将计就计实为上策。与其保持尊严住的清贫,不如在这享乐之地放飞自我,府邸之大,装潢华丽,果然贪官污吏花起老百姓的钱就是不心疼!比起皇宫里,没有拘束,自由自在,唯独的遗憾就是离天香阁远了点。 世子府里的管事家丁杨四公公是赵行之打西梁皇宫带来的内侍,他将新买来的下人安排到各个地方,有洗衣的c做饭的c还有在屋里伺候的,打点得井井有条。前些天世子面见皇上的时候,皇上本是要随府邸一并遣些下人来的,却被赵行之婉拒,无非是大卫皇宫里的人用着要提心吊胆。随便买来的下人虽不及皇宫内调教的伶俐,但至少不必太过担心哪个是皇上的心腹。 桃娘便被分配到浣衣司做浣衣婢,同时也得到了一笔卖身葬父的钱,比她当初要的多了五两银子。她不解,自己容姿绝对赛得过那些被分配到屋里伺候的奴婢,怎的偏被弄到了浣衣司?此处远离世子寝殿,她又如何与赵行之进一步发展呢? “有几分姿色的姑娘都在外院(指厨庭c浣衣司还有打扫庭院修建花草的工作处)干粗活。”身后一直埋头洗衣的姑娘突然像读心似的丢给桃娘一句话。哪里是读心,恰是桃娘洗衣时不专心,一直对着水盆照自己脸暴露了内心活动。 桃娘面带羞色地朝身后看去,说话的姑娘身子纤弱,搓衣服的手却有劲得很,盆里的水溅湿了裙摆也不在乎,下垂的睫毛长而密,真不知一眨眼该是何等勾人。 “你也是世子殿下新买来的下人?”桃娘问道,但见她娴熟的动作又像是干了很久的样子。 “不是啊。”姑娘在衣服上撒了些皂角粉,“我是世子从西梁带来的。” “西梁乃广阔之地c善骑射一族,不论男子女子,身材多壮些,骨架宽大,就像那杨四管家,瞧姑娘身子单薄,倒像是大卫本土人。”桃娘在天香阁许多年,见着的恩客来自各地的都有,身形特征也都略知一二,便如此猜测,“但听姑娘的口音,说是从西梁来也未尝不可。”西梁人虽和大卫同文同字,但说起话来总是降一个调。且西梁的气候与大卫差异甚大,西梁本土的人来大卫不免受些水土不服之苦,如此看来,她便也能理解赵行之为何不怎么带下人来大卫了。 听桃娘此言,那姑娘也算从清冷变得热情些,就像遇到知音一般:“我原是丁怜人的陪嫁丫头,我家主子过世之后,也就留在西梁皇宫伺候了。” 二人交谈可知,这位姑娘名叫兰信,怜人这也称谓是指西梁世子的侧室。世子十五岁那年随西梁王来过大卫,与大卫公主定下了婚约,约定五年后来迎娶。可两个孩子对彼此的婚约并无概念,赵行之离开皇宫后高烧不退,在落脚处附近找了个民间郎中给瞧,得知是水土不服,几服药顶下来也就调理好了。可生病期间,郎中的小女儿丁采芪一直常去送药煎药,一来二去的也就把自己的心送给了赵行之,赵行之也耐不住她的温柔,二人两情相悦便回了西梁。 苦于与大卫公主的婚约,赵行之再喜欢她也只能让她做妾室,也就是西梁皇宫内的丁怜人。只可惜丁采芪自幼身子骨弱,嫁了赵行之一年半便香消玉殒了。当年的赵行之当真痴情,为丁采芪三天三夜未出房门,水米未进,半年以来也郁郁寡欢,再没碰过女人。 兰信就是当年跟丁采芪从樊州城一块嫁到西梁的陪嫁丫头,自丁采芪死后,赵行之虽优待她,但却从不让她靠近自己,或许是睹人思人的情结吧。带兰信来大卫也算图个方便,本身是大卫人,也不觉得太不适应。 “如此说来,赵世子殿下倒也是个痴情种子。”桃娘这般感叹,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那他是打算终身不娶了?”既是疑问,也是为自己以后的情路做试探。 “哪能啊,这不五年之约已到,世子殿下来迎娶公主了。”兰信叹了口气,为自己的主子念不平。 “什么?他要娶公主?他怎么就”桃娘不敢相信,自己看上的男人又被抢了先机。 兰信见状,以为她是为丁采芪与赵行之的故事打抱不平,也是一般义愤填膺的语气,“娶公主本是逃不掉的,这事谁也没辙,更可气的是” “浣衣司的下人别的不会,说闲话的功夫还真是见长啊!”这尖利的声音听得桃娘阵阵发凉,兰信虽然眼中闪过惧色,但却好像已经习以为常。她不言语,只是颔首,躬身行了个礼。 桃娘不曾见过她,只瞧她珠圆玉润,颧骨突出,皮肤黝黑,看得出是西梁本土人。身上累赘的首饰足可以压的人窒息,吊梢眼透着犀利与不屑——来者不善。 “你这没规矩的贱婢,还不快拜见刘怜人!”吊梢眼的女人身边的丫鬟狠狠地掐了一把桃娘的胳膊呵责道。桃娘瞪了她一眼,却不开口问好。刘怜人,原来又是赵行之的侧室!自己的情敌竟然有多了一个! “跟你说话装听不见是吧!”丫鬟又推了一把桃娘。 “竹绿姐姐,刘怜人。”兰信上前去挡在桃娘面前,依旧低着头作揖,“这位姑娘是世子殿下才买进府中的,还不懂规矩,请怜人赎罪。” “呵!”刘怜人白了她一眼,扶了扶自己的步摇,脸上尽是轻蔑,“也对,浣衣司的贱婢从来都不懂规矩,就以掌事为首!”说罢,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般瞪了她一眼,兰信正是浣衣司的掌事,“不怪你,不怪你,做奴婢的动不动规矩也是自家主子教的。可能你家主子也没料到自己走得早,没来得及教你怎样接人待物就没了,哈哈哈哈哈,而今看来,我可要替她好好教教你了!” “不懂规矩的是我不是兰信,怜人何必为难她?”桃娘将自己夹在兰信和刘怜人之间,与她针锋相对,“况且兰信和我的主子都是世子殿下,难道怜人是要怪世子殿下教导无方吗?” 刘怜人的眼珠就快要瞪出眼眶,掐着她的下巴:“外院的小狐媚子都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冲撞本宫,痴心妄想着爬上世子殿下的床,如今也会用世子殿下教训我了,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说着拔下自己发髻上的步摇,将尖利的一头抵在桃娘的脸蛋上,“我倒是要看看没了这张脸你还用什么神气!”难怪好看的姑娘都在外院,内室里有这么个母老虎,若是放几个有姿色的在里面,一天还不知要冤死多少人呢! “住手!” 听到声音,桃娘刚汇聚法术的手指突然停下,本是想教训刘怜人一番,没想到却被人救下了。来的二人清一色的浅色长衫,步履轻盈,一靠近便是不可遏制的仙气。 “今儿吹的什么风,二位仙家也插手妇人间的琐事了?”刘怜人嘴角扯出一丝假笑,心中暗恨二人扰了自己惩处桃娘的“雅兴”。 “不知是何等琐事,惹怜人大动肝火。”二人中年纪大些的人模样似男非女,冷言问道。 “呵呵,不过是新来的奴婢不懂事,洗坏了本宫的衣裳,我训个话。”刘怜人皮笑肉不笑地心虚道。 “洗衣服是浣衣司的事啊,浣衣司的掌事兰姐姐刚好是我们的好朋友,不如我们一块问问话?”年纪小些的男子特地强调了“朋友”二字,惹得刘怜人颜面扫地,谎称自己还有事要忙而后悻悻的离开。 “多谢二位仙家救命之恩!”兰信有礼貌地向两位揖揖手笑道。 年纪小些的男子拉过兰信的手:“哎呀兰姐姐,都说了是朋友还这么客气。”见兰信面颊迅速飞上一抹红,男子也不好意思地松开手,“这这位姐姐不曾见过,是是谁啊?”显然是岔开话题,化解尴尬。 “她呀她是世子殿下新添的浣衣婢,叫”兰信眨眨眼,刚只知聊天,却忘了问人家姓甚名谁。 “我叫叶芊芊。”桃娘捡来她的话回答道。 “千千?”小男子反问道。 “是‘可看芳草更芊芊’的‘芊芊’,上面有个草字。”她甜笑道,这是她为自己新取的名字,就按照她与赵行之的回忆而来。 “好名字,我子钦师兄也喜欢这句诗!”小男子骄傲道,提起他师兄,他好像就乐开了花。 “这么巧啊,这句诗还是别人告诉我的呢。”赵行之的脸立即浮现在她的脑海。 “可能这便是缘分吧。” “还真希望改天也见见你那位子钦师兄呢!”叶芊芊话音刚落便想拍自己的脑门,鬼见仙,这不是自寻死路嘛! “哪里用的上改天,我的子钦师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叶芊芊疑惑地环视四周,最后把目光停留在那位一直沉默的人身上:“她不是女扮男装的嘛?” 兰信努力憋笑,小男子毫无顾忌的捧腹大笑,张子钦皱着眉眼睛不知在看向哪里,但目光扫到芊芊的眼神总抱有几分莫名,或者说是——敌意。 “叶姐姐,在下是唐岐山九真长老的弟子申文,这位师姐啊不”都知道他是故意的,“这位是我的同门,屠尘长老唯一的弟子张子钦!”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四章 最无奈阴差阳错 唐岐山,独立于各国境之外的仙家重地,自古以来便受到了各国的尊敬与推崇。讲道法c镇妖魔,无论是皇室还是民间,提起唐岐山,便是清一色的赞不绝口。因与人界联系颇多,久而久之也被外界尊为一大门派。 唐岐山的掌门清音在上次仙鬼之战后已闭关修炼多年,三位长老中,屠尘长老,也就是张子钦的师父,一向是个不问世事,一副老顽童模样的老头,除了张子钦外再没见他收徒,谁也不知他道行多少,何等阶品;胤容长老是为英姿飒爽的女仙,带领自己的女弟子们修行,空有一身傲气铁骨,只因女儿之身,便与唐岐山的代理掌门无缘;最后一位是唐岐山的掌门代理——九真长老,坐下弟子无数,辈出英才,申文便是他的弟子之一。 张子钦c申文同赵行之,就是在唐岐山去西梁讲道法时相识的。三人一见如故,成了不可多得的朋友,而今来了大卫,正逢二人到大卫国境内捉鬼,赵行之便常找机会拉二人叙旧娱乐。兰信也是打西梁便认识了二人。 今日二人来世子府也并非偶然,只因那赵行之去了八人大轿去了天香阁为桃娘赎身,要迎娶入府,二人碍于唐岐山弟子的身份,不宜出入烟花之地,便提前回了世子府,谁知竟上演了一场英雄救美。 “赵行之当真去娶桃娘了?”叶芊芊听到这话拍案而起,兰信还以为她还在为自家小姐打抱不平,拍拍她的肩让她冷静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令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她喜,喜她二人情投意合;她气,气自己行事鲁莽,若是耐心等上个两三天,她如今便已是世子府的侧室了,现在肠子悔青了也无济于事。 “如此说来,我们世子府上下,便有要热闹一番了。”兰信皱眉。 不会的。叶芊芊在心中这般暗答。 这头丧气未消,那边又有股幽怨之气扑面而来。只见赵行之黑着脸快步走入自己的寝殿,不同人言语。这边看戏的四人,有三人看得莫名其妙,抓来随行的小厮才知道,天香阁的桃娘姑娘几日前便离奇失踪,世子殿下今儿个去扑了个空,自己随身携带的宝贝玉扇也随那桃娘一块消失了,正闹气呢。殊不知,罪魁祸首正与他们同坐。 “堂堂西梁世子赵行之居然也有拈花未遂的一日!”申文口无遮拦,打趣道。 “娶不到桃娘也算她的福气了。”兰信一旁接话,“以我们世子这性子,桃娘进门也不过是新鲜几日,没得一直宠下去。”虽说自打丁采芪过世后,赵行之曾颓废过一年,封闭自己不近女色,可谁料想一年后他便性情大变,侧妃充盈。先是纳了个吃斋念佛c性子温顺的许怜人,又招了宫内的婢女刘明楚,也就是如今的刘怜人,为人泼辣嚣张。世子见惯了逆来顺受的女子,偶尔也喜欢性子烈的,换换口味。那刘怜人自不是省油的灯,本是宫婢出身,却由不得人提,倒还瞧不起那些为奴为婢的。在后宫中也不分尊卑秩序,让早先好脾气的许怜人受尽了委屈。这次前往大卫,也是非要随行,一路上也因水土不服折腾了好一阵。 而今世子即将迎娶公主,自是正妻世子妃,若桃娘被娶过门,也不过是个不当不正的地位,免不了日后受冷落。 听兰信娓娓道来,叶芊芊倒也不觉得自己有多亏了,如此一来可以隐瞒身份,与赵行之慢慢培养感情,也可以瞧瞧这男人到底能有几分真情。 小聊一会,张子钦突然发现一个样貌平平的婢女走过,怀里揣着一沓黄纸,似乎是在内殿伺候的。见她神色匆匆,张子钦便叫住了她:“姑娘手中拿的何物?” 婢女竟吓得瞬间跪在地上,颤抖着答道:“回回仙使,这不过是一些不要了的东西,杨大管家吩咐我拾掇起来一并烧了。” “师兄,你瞧把这姐姐吓得。”申文扶起那位婢女,可婢女跪得僵了身子,多半是吓的,不肯起身,“姐姐别怕,我师兄不是坏人,他就是模样冷淡了些。快快请起,我们不过是客,也不是你的主子,这等大礼用不得我们身上的。” 张子钦不理会申文,继续逼问道:“姑娘刚刚唤我一声仙使,想必也知道你手里拿的东西瞒不过我的眼。” “她不过是个听上头行事的姑娘家,何必咄咄逼人呢?”叶芊芊见不得他那般欺负人的样子,怼了他一句也上前搀扶婢女,可当她瞧见婢女怀中揣的东西时,她便不再作声——驱鬼的黄符,莫非是自己暴露了? “仙使,奴婢奴婢不敢欺瞒,这是杨大管家从一位云游道士那里请的驱鬼黄符,吩咐奴婢贴在世子府的隐蔽处。” “为何贴符?”张子钦与叶芊芊异口同声,但关注点大相径庭。 “这这几日世子府在夜里总是莫名闹鬼,厨庭到第二天早上总被弄得乱糟糟。昨个早上厨庭的莫大娘还说说昨晚瞧见有白衣服的女鬼徘徊在厨庭附近,那舌舌头一直耷拉到地上,样子可怕极了。可莫大娘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我们开始也就当个乐呵,直到昨儿晚上杨大管家亲眼撞见了,我们才知道是真的,方才杨大管家一回府便把这些黄符交给奴婢了。还说” “说什么?”张子钦问话越发来劲。 “说断不可告诉二位仙使二位仙使是仙家,不能总给二位添麻烦。” “我们既是世子的朋友,杨四这般便是见外了。”申文慷慨道。 尤为蹊跷的是,给符的道士一大早便不请自来,说是云游途经此处,远见世子府晦气缭绕,想必是有鬼怪作祟,热心着为杨大管家绘制符纸,还说要把世子府西侧的狗洞重新挖开,要放逐阴邪之气。 张子钦接过婢女手中的黄符,上面朱砂乱画,毫不成章法,面不改色地撕掉那些黄符:“想必这云游道士不过是个骗子,杨管家若是当真不想麻烦我们,就该擦亮眼找个靠谱的人。” 叶芊芊顿时松了口气,见张子钦瞧自己的眼神,她还是阵阵冷汗,若不采取些措施,迟早要被发现。不过她也觉得此事蹊跷,她完全感觉不到世子府有什么晦气,有同类的话,她也是能感觉到的。 晚饭过后,她寻了个借口独处,转身消失在青烟之中,前往桃林净土。老桃神见她最近频频来桃林净土,也打趣她最近遇上的事情太多,能看这七窍玲珑心的小鬼出出洋相,他也算是在闲暇之中多了些乐趣。 “桃娘此来想向老神仙讨件宝贝。”叶芊芊恭敬地揖揖手,不似往常来时先捉弄他一番。 老桃神捋捋胡子:“我这里哪有什么宝贝,要是有,也早被你强行霸占了去。”桃林净土的桃花酿,仙气护体的碧莲丝缕衣,音色纯正的桃木古琴还有数不清的奇珍异宝早被她洗劫一空。 “好神仙,我知道你最会藏宝贝。”叶芊芊拉拉他的袖子,故作娇嗔,她知道眼前这位神仙就受不得软磨硬泡,“这次我只讨一件,就是那条冰心坠。”冰心坠是条莹亮剔透的手链,可将法术封存,又不耽搁使用法术,还可敛住气息。有的神仙下凡之时便会佩戴,以收敛仙气。 但唯有一弊——若冰心坠丢失,自己身上的法术便也会丢失,再也无法找回。 听闻叶芊芊这次要冰心坠,老桃神挑眉:“早先说给你,你还嫌弃它累赘,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想起来要这个了?” “我现在在世子府,遇上了两个唐岐山捉鬼的小仙,还有一个总盯着我看,如果不加收敛,迟早会被发现。”话音刚落,那冰心坠便已出现在她手腕上,物如其名,小巧玲珑,叶芊芊瞬间感到源源不断的力量被吸到这上。 “唐岐山?”老桃神莫名被这三个字吸引。 “对啊,您有熟人?”到底是女孩子家,见惯珍珠宝器的叶芊芊也被这小饰物吸引,反复把玩。 “都是之前的事喽!”老桃神小酌一口,言语之间略带叹息。 “什么事?来讲讲啊,我最喜欢听故事啦!”瞧他欲言又止,叶芊芊的兴趣也被勾了起来。 “你出来有一阵子了,也不怕被发现?” “您不说我还忘了,我可要走了!” 匆匆之间,叶芊芊又被老桃神叫回,一串看不懂的字符光带飞入她的心脏之中,她感到一股清流侵袭,老桃神对她摆摆手示意她快走:“没得咒语还怎么启动手链,活了这么久了也还这么莽撞。走吧走吧,老人家我要去歇息咯!” 叶芊芊的“谢了”二字的声音还回荡在空中,人已消失不见,从桃林净土若无其事地回到了世子府。 此时入夜,府内虽人已入睡,但叶芊芊仍能感觉到拔剑张弩的气息。阴风掠过,叶芊芊确定不是自己带来的,终于,这里也要上演一场仙鬼之战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五章 滴水之恩涌泉报 捉鬼的阵势已经准备好,阵法中的符咒和机关蓄势待发。一如前两日的时间,世子府的主子c下人睡下,厨庭的附近仍是一片寂静。 “你来干什么?”躲在厨庭外丛林一角的张子钦眉尖若蹙,略带嫌弃地对叶芊芊质疑道。 “只准你们捉鬼,就不许我帮忙了?”叶芊芊躲过他审视的目光,自然是心虚的。她到此处一来看看作祟的是否是自己的同族,二来是为了打探两位道士的虚实。 “别闹,这是捉鬼,你一个姑娘家也不怕危险?” “我自小在山野乡村长大,什么豺狼虎豹没见过,孤魂野鬼说不定也是打过照面的!” “你” 二人争吵之间,厨庭附近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恍惚间,一道白绫从三人眼前飘过,发丝飘散着,似有轨迹般径直飘到了厨庭门前落地。叶芊芊只觉得看着很奇怪,厨庭前的阵法已闪动层层叠叠的金光,一条条咒文化作光带将那长发鬼环住。长发鬼吓得失魂落魄,不挣扎不逃脱,竟如孩童般哇哇大哭起来。 他这一哭,倒是惊到了张子钦和申文。叶芊芊见情形不对,先于二人冲上前去,但面对咒文光带,她也下意识地不敢靠的太近,尽量避开金光刺向自己的眼睛:“你们两个快来看一下,他好像是个人!” 未待二人过去,一个人影从最近的树上爬了下来,一脚踩空跌在了地上。他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就好像城隍庙附近讨饭的叫花子。他哆哆嗦嗦爬到被捕的的小鬼身边,不住地对叶芊芊磕头,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哀求道:“求求求仙姑放了俺家小儿吧,这一切都是俺的主意,要纳命就纳俺的吧!” 张子钦把叶芊芊拦在自己身后,站在“叫花子”的面前:“既是人,何必装神弄鬼?”同时,申文在确定被封印的小鬼是人后解开了符咒,将嚎啕大哭的孩子搂在自己怀中哄着:“老伯,这阵法虽是捉鬼的,但用在人身上损伤也是极大的,若不是反应快些,这孩子岂不是要吓死了!”但当他看到怀中孩子腐烂掉的半边脸,险些滑了手。 “叫花子”扑到申文旁边,眼含泪花的搓着儿子的另一半脸蛋,而后小鸡啄米般的地叩首认罪:“三位仙家,是是俺被财蒙了心,这才犯下这样的错误,还求三位仙家放俺们一条生路!俺家娘们儿还有妮子还在等俺回去救命呢!” 叫花子名叫陈大业,本是住在大卫边陲的茂名村,早些年和妻子生了个只有半张脸的怪胎,就被全村人视为不详,将他们一家赶出了村子。他们一家三口漂泊无依,身上的盘缠越花越少,加上妻子途中又生了个女儿,身体虚弱,四口人就只能白天乞讨,夜晚找个破庙睡着。原本还能赶上这宅子的前主人柳大人的夫人施粥,再不就是趁夜里从宅邸的狗洞里爬进来偷些干粮。自打柳府被查封,狗洞被堵上了,他们就少了生活来源。这几天世子又住了进来,没了狗洞,偶遇一个面生的叫花子给他们出了这么一招,装鬼进来偷东西——儿子身穿白衣,长发飘散,将绳子系在腰间,由陈大业在树上用竹竿吊着。可是两日下来太过招摇,也被府中的人发现。陈大业就偷了身衣裳,假扮云游的道士胡乱画了几张黄符给杨四公公,其实只是想让他们把狗洞重新通开,好方便他们溜进来偷吃的。 “你可曾想过,世子过一段时间就会离开,若是这宅子再次空下来你们以什么为生?既然有能偷东西的脑子和体力,为何不去另谋生路?”张子钦言辞中略带训斥。 陈大业泪眼婆娑,这才抬起头来,撩开自己乱蓬蓬的头发,他的右耳是凹凸不平的一片,看是旧伤,却不停地泛着脓疮:“神仙老爷啊,俺若是能谋个其他生路,哪里还想着偷呢?刚来这边,保护俺家娘们儿不受几个男人欺凌,被人一刀抹了耳朵,人见了都道怕,唉” “既然如此,若你留在世子府既可找些活计,又可以让你一家活命。”叶芊芊蹲下身扶陈大业起身,陈大业颤抖着的嘴唇刚要蹦出个“谢”字,就被张子钦一句话打断了:“这还是要先问过你的主子!” “迂腐!”叶芊芊给了他一个白眼,“世子殿下心地善良,定会同意的!” “看来最近本世子是买了个第二管家啊!”赵行之的声音悠然而至,把叶芊芊的心都勾了去,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风度翩翩的男子,她三生三世的丈夫,她命中的逆桃花。 “见了世子还不行礼?”杨四对叶芊芊呵道,许是为刚刚赵行之那句“第二管家”心中结了个结。 叶芊芊才回过神,半蹲下身,行了个不成章法的礼,可能连她自己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依旧与赵行之四目相对。 “瞧你那歪歪扭扭的样子!你的掌事婢女是谁,是不是想吃板子了?”杨四拿腔捏调,人都说太监心眼小,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是兰信” 杨四听了是兰信,翘起兰花指放在嘴边不再作声,忌惮兰信曾是世子心尖上的丁采芪丁怜人的贴身婢女,他倒是觉得下一秒受灾的是自己。 安静的空气中凝聚着尴尬,很快便被赵行之打开折扇的声音打破:“杨四,你先去给这位老伯和孩子弄点吃的,子钦c申文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他收起折扇,指着叶芊芊嘴角扯出一丝不明意味的笑,“你,跟我过来。” 在场的几人看世子的样子,已经深深为叶芊芊的处境感到不安,生性古怪不羁的世子殿下会如何为难她谁都难猜。叶芊芊虽赵行之来到了他的书房,按他的命令关了门,点过蜡烛后,她便很自觉地跪在了地上。 赵行之见她这般举动险些将口中的茶喷了出来:“我又没让你跪,你这是做什么?” “我奴婢还未学会礼数,怕得罪了世子。这跪是不会得罪人的,所以”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就算得罪了我杨四也不会收拾你,随便坐吧。”他见叶芊芊依旧无动于衷,便拉了把凳子到她旁边,将她扶起按在凳子上,“非要本世子伺候你才肯坐是吧。” “奴” “奴什么奴,你且随意些吧,我这人也不大喜爱拘束。”赵行之这轻松的样子反倒让叶芊芊不适应,总感觉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祥和,提心吊胆着一会爆发该如何防御,“你好像是昨天卖身葬父的那个姑娘吧,叫什么名字?” “奴我叫叶芊芊。”叶芊芊羞着瞟他一眼,脸上隐藏着幸福的笑意补充道,“是‘可看芳草更芊芊’的‘芊芊’。” “哦。”赵行之淡如白水地应了一句,“你的父亲可都安葬好了?” “啊是的,家父九泉之下定会感激世子的。” “你是哪里人?为何沦落至此?” “奴婢来自一个无名的穷乡僻壤,随父亲入樊州城寻亲,结果家父体力不支,便先走了。”随即,叶芊芊开始擦拭自己的眼泪。 “可寻得亲人?”赵行之见美人梨花带雨,询问也急切了起来。 “还未,我寻姐姐,她很久未与家中通过书信,也从未交代过自己身处何地,我和爹爹也是来这边碰运气,谁知”见她呜咽不止,赵行之上前去用手帕为她擦拭眼泪,无意间被她额间妖冶的朱砂吸引,如此熟悉,却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叶芊芊沉浸在心上人的关怀中,却被他的继续发问来了当头一棒:“所以你觉得本世子既然能买回你,也能收留今日那对父子?” 她不作声,任由赵行之继续说下去:“我方才也旁观了一些时候,你要分清楚你们的差别。其一,你虽丧父,却仍有能力劳动,而他们,算起来只有小娃娃和陈大业可以勉强劳作,那刚出生的女儿怎么办?他的妻子又该由谁去照顾?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白白养无用之人,世子府也是一样。其二,你可曾想过,今日他们能上演得了如此闹剧,以后就会保证再也不偷不抢了吗?若是世子府有什么闪失,他们就算是清白的,又有谁会相信他们?其三,我不会在这里停留太久,我回西梁之后,这些下人还会被重新卖掉,那个时候他们又该如何?还过上同之前一样的生活吗?如此说来,我到底是在帮他们,还是在害他们?” 面对赵行之的频频发问,叶芊芊也觉得所言有理,她再一次跪在地上,注视着他的眼睛,笃定不移:“世子殿下说的都很对。但是奴婢想问一句话,如果世子殿下流落异乡,没人知道你的身份,没人想从你身上索取什么,那么会有人帮你吗?” 她的一席话瞬间让他想起了丁采芪,喉结缓缓滚动:“或许会。” “那么那个人是否会想到帮了世子一次,世子接下来会怎么活?世子能给他带来什么?” “大概不会。”昔日丁采芪与他的种种浮现在脑海。 “所以说,救人的时候往往就是一种冲动,因为每一个行动的后果都会超乎想象,人不能预知未来,又怎么去考虑这么多之后再去救人呢?”叶芊芊见他稍有动容,她既欣慰又心酸,心酸是自己竟选择利用丁采芪与他的过往去说服他。 见他失魂落魄,叶芊芊心中更不是滋味:“不管世子殿下抉择如何,请殿下准许奴婢,今夜随陈大业去看看他的家人。” 赵行之未瞧她一眼,深陷回忆,如木偶一般向她摆摆手,示意恩准。待她打开房门的那一刻,他轻轻地用几乎是自己可以听得到的声音道:“天色太晚,让子钦和申文陪你去吧。” 叶芊芊对突如其来的关心如获至宝,感觉面部每一寸皮肤都抑制不住的欢愉:“谢世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六章 不惧鸿沟不信命 依照赵行之的嘱咐,张子钦和申文随行,待杨公公收拾好了东西后,四人一同跟陈大业还有他的儿子回到他们居住的破庙。破庙离世子府算不得近,驾马车竟用了两个时辰,可知父子二人每次前来偷的吃的也要顾及到几日的口粮,连续两日没回去,也不知妻子女儿情况如何。 此般破庙,怕是连某个山头都不如,屋顶的茅草已经稀疏,搭建的木头随时都有塌陷的可能,除了能落个脚,既不能遮风也无法避雨。 “咱家也是不敢相信,樊州城内竟有如此落魄之地。”杨四翘起兰花指的手掩住口鼻。 “此庙历史悠久,又独具风水优势位置,没人敢轻易动它。”张子钦解说道。 “至少也该略加修缮啊。”杨公公皱着眉,一个五大三粗的模样这般神色,也倒是让人倍感好笑。 “虽是占据风水优势,却也阴气缭绕,搞不好动了哪处便会惊扰了鬼神,自然也就搁置在此了。”张子钦转眼看向陈大业,“身居这种阴气旺盛之地,难怪你的妻儿身子虚弱。” 陈大业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对张子钦揖揖手,转身快步走进破庙,但又时时注意脚下,怕过了老鼠惊了同行而来的人。 “大大业,是你不?”女人弱弱的声音中满是疾呼,她瑟缩在墙角,怀中抱着自己一息尚存的女儿。 “是俺是俺。”陈大业言语殷切。 墙角中的女人蓬头垢面,却依旧看得出是姣好容颜,她瑟瑟发抖着打量着陈大业身后跟来的一行人,嘴唇打颤,眼珠子似金鱼瞪大,紧紧搂着襁褓中的女儿。 “娟儿,别怕,这是几位贵人,来看看咱。”陈大业脏兮兮的手抚上她的肩头,安慰道,转而陪笑着对身后的四人,“俺家娘们儿怕生,还劳烦几位担待些。” 叶芊芊走到陈大业面前,拿出一个锦囊:“陈老伯,这是世子殿下打赏我的五两银子,你们收着先把病治了。” 未待陈大业伸手,杨四便抢先挡下:“叶姑娘卖身葬父剩下的钱当好好留着。”随即将收拾好的包袱塞给陈大业,陈大业掂了掂,分量不轻,头像拨浪鼓一样摇晃:“太多了,这太多了!俺受不起。” “你且收着,这是世子殿下的一点心意。殿下思来想去还是不能将你留在府中,他只是暂居此处,下人也不是很多,依你现在的身子不可能做活计,府中也无人能照看你。这包裹里是一些银钱,还有一个姓丁的郎中的地址,你且去找他老人家瞧病,里面有殿下的亲笔书信。” “咚”地一声跪地,扬起一阵蒙人视线的灰尘,杨四接连三下一次重于一次的磕头:“俺谢谢世子殿下了,世子殿下恩重如山,俺们一家子铭记于心呐!谢世子!谢世子啊!” “要谢,你还是更该好好谢谢这位叶姑娘。” 叶芊芊见杨四翘起兰花指掩在嘴边发出的暧昧笑意,想着许是自己的一席话让赵行之动容:“谢我便不必了,世子心眼儿好,若是换做铁石心肠之人,我说再多也是白费口舌。”转眼,她的目光又停留在蜷缩在墙角不时瞥向这边的娟儿——陈大业怕生的妻子,“陈老伯的妻子像是乳汁不足?” “是的咯,俺娘们儿身子骨弱,总喂不饱妮儿。”陈大业长叹道。 “我倒是有几句女人家的话想和她说,只不过在男人面前不好说。”叶芊芊露出为难的神色,以此屏退的一干男人。杨四嘱咐她长话短说,在确认张子钦和申文离开后,她才向娟儿靠近。 娟儿似见了洪水猛兽般,缩得更紧,仿佛要把墙角靠出个窟窿。叶芊芊蹲下身,神情严肃地端详着她灰尘掩盖下美丽面孔,似有用目光将她穿透之势。娟儿面对她的审视,拼命将自己的脸往头发里藏。 良久,叶芊芊才淡淡开口:“你这从凡人身上剥下来的半张脸,用得可好?” 听叶芊芊此言,娟儿的双眸满是错愕和恐惧,她的双手胡乱地遮掩自己的面颊,疯狂地逃避她的目光,失声道:“我我不知道你在胡诌些什么,我不知道,不知” 叶芊芊浮现一抹好笑的神色,继续问:“那你可知今天来的都是什么人?” 娟儿依旧躲避着她:“不不知”实则在脑海中已浮现张子钦申文二人的体态样貌。 “既然如此,那你可知仙鬼不容,更何况是个为了保持自己美貌而残害凡人的半皮鬼!”叶芊芊一字一句c铿锵有力,起身背对着她,似有要离去之状,“我本想帮你,你若执意隐瞒,我便作罢了,告辞。” “一个太监,一个阶品不高的小仙,还有一个尚未脱生仙骨的半仙。”娟儿幽幽的声音拉回了叶芊芊的脚步,她不再刻意掩盖,只是仍旧喘喘,难藏惊慌,“至于你我还没看得出。” 叶芊芊浅笑,似乎很满意她此时的答案,转头同她四目相对,轻抚手上的冰心坠,双瞳散出一瞬妖冶的红色:“我同你一样,是鬼。” 她们一样,是鬼; 她们一样,有自己留在人间的理由; 她们都有那个足以让自己逆天而行c不顾宿命的他。 她是阴曹地府溜出来的鬼,喝了孟婆汤,不记得自己前世是谁,也没有名字,经历刀山油锅的历练,她怕了,拖着自己仅剩的半张皮囊,逃到了茂名村。没有人形的她未被别人发现,她躲到一个叫陈大业的农夫家里,每日看着他同自己的妻子百般恩爱,可是他的妻子没能给他添一儿半女,以至于公婆不喜欢她,要求陈大业再娶,他爱他的妻,他不肯。 她见过无数次他的妻躲在房间里对着镜子落泪,埋怨自己不能生。 她偷了他的妻房中一个橘子,放在口中,是她从未记得过的酸涩。她想,若她成了他的妻,是否会给他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久而久之,她也渴望着那种爱,那种包容一切,永不放手的爱。 事情不会总顺人意,他的妻在山上挖野菜的时候跌了脚,被找回来便奄奄一息了,她舍不得她的夫,却已是到了尽头。咽气前,她来她的病榻前看他的妻,竟落了泪,他的妻出乎意料地勾了勾她的手:“姑娘,我曾在镜中见过你的。” 难怪,她第一次偷吃了他的妻放在屋里的橘子后,他的妻总在房里放上一盘橘子,可是一口不动。 也许是将死之人的缘故,她可以紧紧地握住他的妻的手,很凉,都快和自己一样了。 陈大业失声痛哭着送走了他含笑而去的妻,她纵身一跃,进入他的妻的身体,她感觉自己的四肢沉了,有了直觉,泪首先便占据了她的眼眶,她坐起身紧紧抱住陈大业,她终于触碰到了心中一直惦念着的爱,从那一刻起,她就是陈大业死而复生的妻子,窦婵娟。 幸福的日子不过多久,她感觉到自己的半张脸开始腐烂,半边身子也发生了溃烂的反应,她自嘲,竟忘记自己终究是个鬼,还是个丑陋的半皮鬼。身上的残损一次又次的提醒她该走了,回到属于她的地方。 她不甘心,不甘离开自己苦苦争取来的爱,也不甘损害曾给过自己温暖的女人的一寸肌肤。 那夜,她杀了村里第一个人,剥下他的皮,做得与窦婵娟的一半分毫不差,换在自己身上,她依旧容光焕发。全村的人为那人的惨死唏嘘,她心虚,陈大业拉着她的手,用她听来很粗俗的话轻声细语的告诉她:“娟儿,咱不怕,咱不看。” 那是她第二次止不住眼泪的失声痛哭,她发誓,就算付出逆天的代价,就算再杀人保持自己这副皮囊,也要陪伴这个男人走完一生,他死了,她就赴黄泉找他,她不怕再走一次刀山火海,只怕失去他。 这一年,她有了喜,全家那她当宝; 第二年,她生了娃,半边脸,吓死了自己的公婆。这是孽,她抱着自己的病儿,被茂名村的村民赶了出去。 “大业,你怕不?”她怯怯的问他。 “怕啥,那也是俺的娃,咱们可以再生,生一屋子的娃娃。” “大业,你恨村里的人不?”你若说恨,我便屠村。 “恨啥,他们没见过罢了。”你不恨,我便放过他们,同你一起,你去哪,我就去哪。 他们在樊州城的破庙落了脚,靠陈大业在客栈里做跑趟的挣钱养家,他许诺,攒够了钱就先盖个小屋子,然后给儿子看病。 她想悄悄看陈大业去做活计,却发现老板娘对他频频示好,那一夜,客栈被熊熊烈火燃烧,老板娘少了半张皮。 流离失所的几年,他们恩爱未减,她又给他生了个姑娘,是个健全的,长得和陈大业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被几个市井混混盯上了,要强行占有她,陈大业为了保护她,被那几个混混百般羞辱,跪地学狗,喝了他们的尿水,她看在眼中,恨在心里。陈大业被他们剜去了一只耳,失血过多昏厥,四个混混当即被她碎尸万段。 此后,他乞讨度日,也不忍让她受一丝苦楚。 她不明白为何所有的不幸都将他二人缠绕,好像是有人在背后操纵的一台戏,用尽了手段折磨她c摧残她,令她一次又一次地背着他爆发,一个又一个地谎言在他面前继续下去。 她是半皮鬼,残存的一半是虚伪的假象,只给他最好的一面,唯一赤诚的,只有她一颗真心。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七章 最毒不过妇人心 “之前我还自不量力地求赵行之留下陈大业,他不同意,而今看来倒是歪打正着地顾及到你的身份了。”叶芊芊眉眼之间浮动一抹失而复得的神色,“离门外那两个越远越好,你和陈大业去丁郎中那里将养过后就尽快离开吧。”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窦婵娟依旧缩在墙角,气息虽然微弱,但却饱含着难以称量的感激。叶芊芊没有再回话,起身离开,留在窦婵娟眼前的只有逐渐远去的轻薄衣角。 她离开了破庙与其余四人回合,杨公公担起了送陈大业一家前去丁郎中家瞧病的重任,张子钦和申文则负责同叶芊芊一道回世子府。依张子钦的道行,他不难察觉窦婵娟的身份,只是一直没开口,倒让叶芊芊感觉不适。 现已寅时,远方的天边已有了蒙蒙亮的起色,张子钦和申文用仙法同她一道回府。叶芊芊目光躲闪着他们,微微颔首作揖表示感谢,顺势踏过世子府的门槛。只觉手腕一紧,她回头见张子钦凝重如铁地盯着自己:“你可知陈大业的妻子是何人?” 该来的总会来,她就该知道自己逃不掉:“一个村妇,随他流浪而来。” “只有这么多?”张子钦提高声调,显然不相信她的说辞。 “我知道的只有这些,其他的你若是想要补充,我倒是很乐意听。”叶芊芊言辞笃定,对于一个经常说谎的人而言,她首先要说服自己认为自己说的是真话,“不过讲故事总要喝喝茶,找个地方坐坐,你这样钳着我委实不妥。” 他对她投以不屑的一瞥松开她的手:“她是鬼,附在凡人身上,你可知有多危险?” “鬼?之前就在世子府大摆阵势捉鬼,到头来捉了个无辜的小孩子,而今你又说他妻子是鬼,此等居心又有何人能揣度?” “叶姐姐,我师兄这次当真没有弄错,她是半皮鬼,保不齐做了多少坏事呢!”申文稚气未脱,看起来善良赤诚,活脱脱的天生和事佬,“我师兄也是担心你的安危。” “当真?”叶芊芊反问。 “你当真不知?”张子钦同样反问,冷若冰霜的声音不由让人打了个寒颤,仿佛在提醒着叶芊芊不要说谎。 “自然当真,我若有半句虚言,便咒我舌上生疔。”叶芊芊瞪大眼睛,企图用自己的凿凿言辞和笃定星眸让他相信自己的话。 张子钦依旧习惯性地避开她的目光拒绝同她对视,嘴唇的线条依旧坚硬:“既然不认得,你同那半皮鬼还是不要再见为妙,免得某人哪天舌上真的长个疔。”他余光瞥见叶芊芊禁闭着唇,口中的舌在迟缓地动动似乎做着舔舐牙膛的动作。眼瞧着她瘦弱的身躯如穿山甲般钻进世子府的大门,不经意间唇齿的线条竟变得缓和柔软。 “诶,师兄你笑了!”申文像如获至宝惊叫。 “没笑。”张子钦又恢复了平日面瘫似的臭脸,将他丢在身后。 “师兄你要去哪啊,咱们不去看看赵行之了吗?” “去丁郎中的住处。”他不顾申文那死活挪不动地儿的双腿,依旧大步流星。 “我觉得行之失恋了,他可能需要我们安慰他。”他依旧不肯走。 “先去盯着点那半皮鬼,晚些再回来陪你看兰信。” 张子钦一语道破,惹得申文嫩脸通红。 才躲过了两个小仙的逼问,叶芊芊一回府便见到了面色憔悴的兰信,黑肿的眼圈挂在脸上,叶芊芊对她挤眉弄眼,兰信却赏了她一个白眼不同她讲话。 叶芊芊不明所以,打听后才知道捉鬼那日兰信等她回来睡,一直留门也不肯先歇下,许是为叶芊芊那莽撞不顾及旁人的性子寒了心。 几日以来,叶芊芊每每见兰信都是讨好地笑,一会端个茶递个水,一会又帮她撒个皂角粉晾衣裳,可兰信无论是白天做活,还是夜里歇息,都对她置之不理,只由她一人吃瘪。 一日晌午,叶芊芊拿了给赵行之洗好的几件衣服准备转交给内屋服侍的人,脑子里想着还是怎么讨兰信开心的事,却失神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刘怜人和她的婢女,叠得棱角分明的衣服也胡乱地散在地上。 未等刘怜人开口,叶芊芊便先跪在地上,低头沉默。 “你是瞎了眼了?”婢女盛气凌人道。 她似乎还有话尚未讲完,刘怜人摆手示意,让她活生生将那后边那句话憋了回去。刘怜人眼含笑意,眼梢似乎都高了一截:“你们兰掌事调教人的功夫真是日益见长啊,现在还知道冲撞了本宫跪下认错了,我还以为浣衣司的贱婢这辈子都要横行霸道了呢!” 叶芊芊依旧不言语,刘怜人的话句句都在讽刺兰信,约莫曾经也是对丁采芪嫉妒已久,她若反驳只是再给她一个找兰信麻烦的机会。她不说话不代表她不生气,她只盼着刘怜人骂够了就赶快走人。 可那刘怜人不依不饶,命婢女捡起了地上的衣服:“这是世子的衣服吧。” “是。”叶芊芊惜字如金。 “检查一下,看有没有什么端倪。”刘怜人示意婢女,又拿腔捏调地对叶芊芊说,“你刚来,还不知道这档子事,曾经有个浣衣司的婢女痴心妄想,在给世子殿下的衣裳里塞了情信,被抓着了之后就被杖毙了。”她笑意盈盈地把草菅人命说得像个笑话。 婢女检查衣服的功夫,清晰可闻“嘶啦”一声,婢女同样笑着与刘怜人交换了眼神,随即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抽到了叶芊芊脸上:“大胆贱婢,竟敢毁坏世子殿下最爱的衣裳,你这是要触怒世子殿下,还是冒犯已故的丁怜人呢?” 叶芊芊早听兰信讲过丁采芪女红过人,她为赵行之做过一件墨蓝色银丝松针绣花的长衫,他一直爱不释手,第二件还没赶制完便病逝了,没想到竟是这件。 “怎么可能!”叶芊芊急欲反驳,她在折赵行之衣服时都恨不得供起来般爱惜,岂有损坏的可能。 “你是说本宫胡诌了?看来本宫要向兰掌事讨教” “奴婢是说怎么可能没有补救的方法”叶芊芊压下怒火,再次服软。 “补救?丁怜人已故,你拿何补救?”刘怜人的今日必是要给她定个欲加之罪了。 “奴婢也曾学过女红” “你的贱手也敢” “那么请问怜人要如何治奴婢的罪?”叶芊芊计上心头,“可是要到世子殿下面前告我一发?奴婢不过一条贱命,不可能成为怜人的障碍,怜人不过是想借我惩处兰掌事。怜人既知已故的丁怜人是世子殿下心头之爱,自然知道殿下也会爱屋及乌,即使今日我犯了错,他也不会责怪兰信分毫。” “巧舌如簧,本宫就该铰了它!”刘怜人一声冷笑,鼻孔流窜出恨意的喘息,“你接着说!” “怜人若非要带奴婢到世子面前辩上一辩,殿下定会向着身为侧妃的你。不过浣衣司送来的衣裳为何要经过怜人检查而不是殿下屋里服侍的人呢?怜人截在世子殿下之前实属有悖常理,况且那衣裳方才也经了绿竹姐姐之手,奴婢也愿意一五一十地说出自己的所见所闻,到底是在谁那里出了差错暂且不谈,奴婢横竖都是受过,但若是给怜人落下一个‘搬弄是非’的名号,也并非明智之举。” “那你可有对策?”刘怜人挑眉,她方才将道理捋了一捋,倒是动摇了自己的想法。 “不如让奴婢试着补上衣服,今日之时我们息事宁人,殿下顶多治我一个懈怠过时之罪,便与怜无关了。” 刘怜人斜眼瞧她,扶了扶自己额上的珠饰,对绿竹道:“把针线囊给她吧,本宫到想看看她能玩出什么花样!” 绿竹将针线囊丢在地上,搀着刘怜人去旁边的亭子扇凉小坐:“今天日头不错,你就跪在这里补吧,本宫在这儿陪着,也免得有人日后血口喷人,过河拆桥!” 过河拆桥的是你好吧!叶芊芊有心么也张不得嘴了,她们在这看着她不敢施法,只能一针一线,日头正毒,她虽有桃林净土的仙气滋养,但好歹是鬼,耐不住烈日,没得一会儿身上便散发出灼烧般的青烟。路过瞧见的婢女只当刘怜人又在训诫,不敢以身犯险,看个热闹便匆匆走过。 叶芊芊耐不住日头中天,趁主仆二人不注意施法将长衫补得完好无缺,一头便扎在了地上如同死尸。 “芊芊!”兰信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将叶芊芊揽在自己怀中,但又拘谨着,“叶芊芊若有冲撞怜人的地方,奴婢定会带回去严加管教,但她毕竟是浣衣司的婢女,不宜劳烦怜人。” 刘怜人满意地起身,她就是喜欢看她讨厌的人低眉顺眼,她宁可被骂小人得志,也不甘心放弃逞一时之快:“回去好好教教她,别得罪世子殿下,哈哈哈哈!”她只留下一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笑声,便扭动腰肢离去。 兰信对一旁看热闹的婢女怒呵道:“还愣着干什么?快上来搭把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八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平日里性情温和寡言的兰信瞬间发起火来,就像今日火毒的日头一样灼人。她同几个婢女将叶芊芊架回歇息房,兰信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照看,用打湿的冰布一遍遍擦拭,轻细的眉毛拧成一线,眼中的心疼似乎挤得出水来。 兰信不知她是鬼,只用救治凡人的方式意图帮她褪去暑气,可是久久不见起色,她渐渐变得手足无措,手中即使刚刚从冰水中捞出来的布也感觉如同烫手山芋。 在她焦急之时,门外传来了“参见世子殿下”的通报声,她慌乱了分寸直接跳过了行礼,跪在刚刚跨入门槛的赵行之脚边恳求:“求殿下快救救芊芊。” 赵行之应了一声,急切地抬起衣襟越过她的身边,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叶芊芊的榻前,手掌轻触她暑气氤氲的通红面颊——确实灼手,不过怎么看都是寻常的中暑,就连他带来的郎中也答不出个所以然。 随行而来的张子钦和申文却发觉端倪,依他们仙家的眼来看,叶芊芊不但通体发热泛红,而且如水雾笼罩般模糊,仿佛躯体在渐渐消失,直至透明。 “行之,不如让我师兄试试?”申文傍在赵行之耳边轻声道,赵行之缄默,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将一干人等逐出房门,以便张子钦施仙法。 房中也只剩下他c申文c兰信和张子钦四位旁人。张子钦将她扶起来靠在自己怀中,顿时觉得自己周身笼起一阵微弱的仙气,同他与她初见时的气息大不相同。他眉尖若蹙,暂且抛开疑惑,为她渡了几分仙气,她吸取得倒快,也不含糊,一丝仙气也没见得浪费。 他注意到自己的渡送的仙气被她手上的冰心坠尽数吸收,转而散发出缕缕青烟将她从头至尾地略过,眼瞧见她身上的红晕散去,身躯也由虚变实。 “没什么大碍了。”他的话轻描淡写,恍若失神地走出房门,对于身后几人的提问充耳不闻,他的不解,他的思索,他所看到的一切,都在他的脑中心中填满了疑惧。 留在房中的几人自他走后都陷入噤若寒蝉之态,心思各异。兰信用目光向叶芊芊投去惓惓之意,但碍于坐在榻前若有所思的赵行之,她只得屏退一旁候着;申文则是同事关心着叶芊芊和兰信,欲言又止,不敢打破目前的沉静;赵行之多少次想伸手去摸摸她的面颊,想着什么时候那张口齿伶俐的嘴能再说道几番,脸上竟现出同张子钦相似的神情。这个女子,让他深感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小狐狸,别去别去,扎依那会杀了你的”三人营造出来的沉寂被叶芊芊的呓语打破,赵行之将自己的耳朵贴近,想听清些,却只依稀听得见她在叫“小狐狸”。 傍晚时分,叶芊芊终于睁了眼,仿佛大梦初醒,她不觉身体被日光灼烧的沉重,取而代之的是仙气翩然的轻盈,在她的意识中,就是这仙气将即将魂飞魄散的她重新凝聚在一起。 她可怜兮兮地看着守在身旁的兰信,将自己的脸躲在被子里,只留着一双灵动的眸子:“兰信,你可还生我气?” 兰信顿时收起关切,丢给她一张冷脸:“我不过是奉世子之命照顾你罢了,你死了,身为浣衣司掌事的我也不得好!” “世子?他来了?”没有什么比这两个字更能让她精神焕发的了,她陡然起身,却被兰信活生生的按在榻上,恨不得深陷入床褥之中:“方才刚走,他陪了好一阵子。” 叶芊芊面上故作镇静,心中却像掉进了蜜饯儿罐子似的心花怒放,她拉拉兰信的衣袖:“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自作主张了,不会叫你担心我了。” 一句软话不偏不倚地说到了兰信的心坎儿上,她也装不得冷若冰霜,压抑已久的泪珠脱线般地打湿了叶芊芊的被褥:“我若气你,又怎会巴巴地守着你?可你这没良心的丫头,总惹得我担心,早先被世子传到屋里训话,我便心悬在喉,巴巴地等了一晚上也没见得你报句平安;今日又冲撞了刘怜人,你只顾逞嘴上之快,可想过我心中的挂念?” 叶芊芊的两只手都忙不过来给她擦拭眼泪:“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她本欲追逐完同赵行之的爱情解开逆桃花情劫后就无所牵挂地离开的,可是世上怎会都是无情人,兰信这般,倒让她倍感温存与难舍。 二人冰释前嫌,纷纷讲述着几日以来不同对方犯话的种种苦楚。吃过简简单单地晚餐后,叶芊芊同兰信讲了要看望陈大业一家的计划,却隐去了世子为他们找了丁姓郎中的事情,她也想为兰信做些什么,除此之外,她心中还惦念着那位“同类”。 翌日,二人乘杨公公驾的马车离开了世子府。兰信不由得心中起了疑虑,世子这时是对叶芊芊上了心?先是昨日的守候,又是今日恩准她出府探望,还派了杨公公给她们做车夫。 马车行驶在昌平街之上,略有颠簸之感好似当年她随自家小姐出嫁时的场景,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无论是马车,还是世子的那颗心,早已物是人非。 她神情繁复,五味陈杂的心情涌上心头,情不自禁地撩起马车侧的小窗帘,这车竟分毫不差地驶过当年的丁氏药房,几年未归,这里已经改头换面成了一家当铺,唯一不变的还是对称着挂在檐上那两盏大红灯笼,那是小姐出嫁时挂上的,如今竟也遭到丢弃,难道也是老爷夫人害怕睹物思人吗? 她放下帘子,别是一般难言滋味,自己没能照顾好小姐,只怕老爷夫人是今生今世不会原谅自己的了。这几年来,她不敢踏入大卫,不敢走近樊州城,即便是这次前来,也是将自己锁在府中,不敢见到曾经的侍主。现在她想远远地瞧一眼,却不知他们身在何处。 思忖之间,马车已经在一个修葺简单的府邸面前停下,没有指出姓氏家族的匾额,有一扇干净整洁的红漆木门立在眼前。 “就是这里了,我去集市买些备品,稍后傍晚来接二位。”兰信和叶芊芊同杨公公揖手致谢,目送他驾马离去后,敲开了宅子的大门。 迎人的是为年岁不大的丫鬟,眼中的伶俐劲儿与兰信倒有三分相似,只是比起经西梁荒野风吹日晒的兰信,眼前的姑娘更显水灵:“二位是?” “我们是世子府的婢女,来探望前些日子来就医的陈大业一家。”叶芊芊向丫鬟道明了来意,丫鬟好似见了贵人一般笑脸相迎,热情地带他们二人入了大门。 一进门扑面而来的药味让叶芊芊腹胃之间阵阵不适,却如锁链般将兰信牵引着往前走,闻到这久违的药香,兰信泪目,她背过身擦干眼泪,免得吓到不明所以的旁人。 “芊芊,不如我还是在门外等你吧。”兰信压抑住心中的缕缕哀思,这气味,这情形,让她望而却步,想再上前去,却因难以割舍的愧疚而失了勇气。 她正要转身离开,一只小小的嫩手勾住她的小指,回首映入眼帘的一个不及自己半身高的小娃娃,一半脸娇嫩白皙,墨瞳澄澈,另一半就像癞,暗红肿胀,坑洼不平,分不清五官,她因畏惧这突如其来的骇人面孔,下意识地睁开了相搭在一起的手。 小娃娃好像明白了兰信此举的寓意,半张稚气的童颜流露出好似丢了拨浪鼓的难过。叶芊芊认出了他就是窦婵娟的病儿,安慰着兰信不要怕,见叶芊芊无所畏惧地哄那病儿,兰信也尝试着不去直视他的脸,轻抚他的头,为自己刚刚的失礼举动表达歉意。 “你娘亲呢?”叶芊芊和蔼地问道,不得不说她天生的亲和力足以让每个孩子乖乖听话。 小娃娃指向一旁的厢房,自她那日初见他,他就没发出过声音,不知是天生哑巴还是不肯讲话。 三人全然无防备之时,木桶落地的咚声巨响另他们顿时如惊弓之鸟:“兰信?” 女人温柔的声音在岁月的沉淀下带上了一丝丝醇厚的沙哑,但这一惊呼却给了人一种老当益壮地错觉。兰信未闻其声,便知其人,她的心就像风筝一样被狂风卷走吹向高空,却被主人手中的细线紧紧往回一拉,如晴空霹雳,如烈阳飘雪。 她回身就是一跪,相比方才木桶落地的声音还要重上几分,深沉的c坚定的,闷声中饱含忏悔与歉疚,她潸然泪下,双唇已因不停的啜泣而抖动变形:“夫人!”这两个字如雷贯耳,多少年来在她梦境中呢喃过无数次,却总没有勇气如今日一般斩钉截铁地叫出来,“兰信有失夫人嘱托没能没能照顾好小姐!”她泣不成声,一字一句像锥子戳着她的心窝。 眼前的夫人已不似当年神采奕奕,岁月的沧桑在她的脸上平添了几道依稀可见的细纹,泪眼婆娑的模样比当年丁采芪出嫁时还要让人心生怜悯。夫人望望天,用手捋顺着自己凝在胸口的气息,像将串串泪珠倒回到眼眶。 她的嘴角扯出一丝如苦茶般酸涩的微笑,上唇珠依旧不住地轻颤着拍打下唇,她弯下腰抓住兰信的大臂,意欲将她扶起,双眼因笑意又弯出了两行泪:“不怪你的,怪不得你的,好孩子,回家就好,回家就好。”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九章 身陷囹吾难自救 药香悠悠,夏阳灼灼,庭院中离别多年的主仆难得重逢,欢欣,歉疚欲言又止。 叶芊芊很识相的牵着窦婵娟的病儿回避,给她们留下互诉衷肠的恰当空间。 兰信久久高悬无法放下的那颗心在今日也算解脱。原来她所排斥的,不敢触碰的一切都是藏形匿影。 她忆往昔伴小姐左右无微不至,却不知那已是顽疾命在旦夕; 她叹今朝大药房落寞物是人非,却不知是卢医不自治的悲哀。 丁采芪染上不治之症的事情只有老爷夫人两人知晓,丁郎中是樊州城民间口耳相传的一代名医,可却断不出自己的女儿所患何病。只知每逢寒天湿雨,采芪便病病恹恹,气咽声丝。樊州城地处平原低矮处,许是气候使然。 当年丁郎中偶然间救起了水土不服的赵行之,却不想成就了自家女儿的一桩婚。 身为人父他本是不忍女儿远嫁西梁,那里天高日净,风疾沙厚,不比大卫柔水润土,却得益于气候还算干爽,他便忍痛割爱了。 早前一位疯癫僧人给丁采芪看过命,预言患膏肓之疾人命危浅,若化去做金莲婢女,来事便可托生成菩萨莲花座前的玉女。丁郎中不信那般疯言疯语,只当他是扯谎便赶走了,但日子越长,采芪越发病骨支离,他也顾虑起僧人的话。 见采芪执意随赵行之而去,他也遂了她的心愿。 不知是气候使然,还是称心如意,采芪在西梁生活甚好,几次来信也是字字尽显欢愉,好似容光焕发的笑靥跃然纸上。 她叫采芪,芪母花耐旱耐寒,性本坚韧,去西梁也许是她的注定之选。 但耐不住回天乏术的命运,一年半后丁郎中便接到了采芪香消玉殒的书信,还有赵行之的重金补偿。 自那以后,医馆闭门,丁家筑了间小院,只有夫妻二人,一小厮,原是药童,两位婢女,后来的顶替了曾经兰信的位置。 兰信不敢回来,责备自己失职;赵行之不敢拜访,因追思亡妻;丁家也不敢多言,瞒着采芪的疾不可为。究竟是丁家欠了西梁,还是赵行之负了丁家,皆因闭口不提不得而知。 陈年往事,过去种种,都欠一句解释罢了。 丁府宅院另辟出的一处厢房,房前紫兰成荫,疏影交错,不失为安心静养的好去处。 房中一位粗布短衣的中年男子悉心照料着自己半依在床的娘子,那小娘子虽气色欠佳,但神色却是难以掩盖的柔情蜜意。 若不是那中年男子用白布包上的一只耳,叶芊芊怎么也想不到眼前的男人竟是前些日子沦落破庙的陈大业,剃了胡髭,理了须发,整个人都焕然一新,好像须臾光景便年轻了数十岁,现在就算是叫声“陈大哥”也不足为奇。 陈大业见来者是叶芊芊,如见到活菩萨般感激道谢,叶芊芊与他随意寒暄几句,他便带着病儿离了厢房,为窦婵娟准备补食。 窦婵娟顾忌叶芊芊知道自己的身份,即便是互相交底了的同类,她身体略微的颤抖也下意识地表现出了对叶芊芊的排斥,不过依旧保持着看似温婉却有些尴尬的笑容:“你来了?” “我不大放心,就来看看。”叶芊芊试着消除她对自己的疑虑,尽量轻声细语,晓之以情,“你的女儿呢?” “丁夫人帮我照看着呢,久儿和她很有缘,一被她抱着还咯咯直笑呢!”她笑起来真的很美,如春风和煦,如冬日暖阳,尤其是在提到自己女儿的时候,慈母之爱,是那种难以抑制心情的放松祥和。叶芊芊不忍打扰,她想起来自己第二世时的母亲,也是这样对自己笑的,端庄却不失温软。 她自喜片刻便警觉起来,轻咳了两声:“我同大业说了,待我身子再好一些我们就走,我如今这样子也走不得,像个拖油瓶一样苟延残喘的跟着他,我也于心不忍。”她明白叶芊芊希望自己尽快离开唐岐山两个小仙的视线,但依旧眼含乞求,却如鱼刺卡喉,不流露只字片语。见叶芊芊不搭话,她便话锋一转,“这丁郎中妙手回一心向善,竟不在樊州城里开家药房,真是可惜。” 叶芊芊只微微一哂,倏忽之间捕捉到她一半脸靠近耳根的地方一丝异样:“你的脸又开始了?” 窦婵娟回避开她的目光,眼神在被褥上飘忽,耳鬓的发丝遮住脸上的瑕疵:“距离上次我杀人夺皮,已经有些时日了,怕是撑不住了。” “所以你继续留在这里,是为了再夺人皮囊?”叶芊芊正容亢色,二人对话的喘息之间c流动的空气之间,都分毫不给她反驳的机会。 窦婵娟瞳仁闪烁猩红,唇角的小动作清晰可见她的愤怒。她的眼瞪得越发凶狠,身上便越发凝聚了腾腾戾气。《诸病源候论》卷十有载:“人感怪戾之气而生病,则病气转相染易,乃至灭门。”这戾气是鬼与生俱来,传到凡人身上便易患病甚至无药可医,她此时发作,势必一发不可收拾。 戾气缭绕中绽出她三途河畔曼珠沙华般妖冶诡谲的笑和难以自持的愤怒。 “我虽不懂你一个鬼身上为何仙气毕露,却也知有了这般滋养的绝艳姿色的皮囊足够我维持更久!”她一步步向叶芊芊逼近,独独眼神就有将她生吞活剥之势。 叶芊芊翻掌向上,启动封印在冰心坠中的法术,缕缕青烟细如蚕丝,汇聚成等身的光茧,将她护在其中:“窦婵娟,你不过是个要依靠附身才能生存的半皮鬼,我已有了可化作人形的三百年修为,你此时动手无异于飞蛾扑火!”眼前光景,不由得让人想起了农夫与蛇的故事,不求她投桃报李,但求她别忘恩负义。 “你懂什么!我不畏天谴追随他,我发誓要陪他走完一生,哪怕剥尽天下皮囊也在所不惜!”一声怒呵落下,叶芊芊周围被团团戾气裹住,气由心生,她越是积怒,戾气越是难以自持得地迸发,灼蚀着叶芊芊的屏障,也反噬着窦婵娟的肉身,让她的半张脸一瞬间蜕下姣好容颜,取而代之的事深红烂泥一般的凹凸不平。 见她被戾气吞并意志,叶芊芊也不再手软,双手合掌凝魂聚气,在缥缈的青烟之中抽出一把锋利刺眼的长剑。她身如疾风回身飞舞长剑,周身的浓重戾气尽数斩断,一个跑神竟让窦婵娟钻了空子,她一掌不偏不倚地击在她的胸口,顺势夺过她贴身保存的那柄玉扇。 窦婵娟见叶芊芊惊慌失措的模样,立即甩出一个占据上风的胜利哂笑,不慌不忙地读着扇面上的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西梁赵行之!没想到你很有手段,口口声声不准我有违天命,自己还靦颜人世意欲对世子下手,居心之叵测,我倒是想向你讨教一番,如何能将清高装得滴水不漏?” “住口!”叶芊芊剑势如疾风,像耀目的闪电刺破层层叠叠的阴翳磅礴而出,挑破窦婵娟腹部的衣衫,皮肤的溃烂已经蔓延到腰部。她掌风有力,一出即准,将玉扇一把夺过,下一秒竟突感脖颈一紧,紧接着被硬生生扯下一块皮肉。 她闷哼一声,捂着自己流血的脖子,嘴唇被自己咬得青紫,她的业火燎燎的眸子里映着窦婵娟咀嚼舔舐的扭曲面孔,她因得到了上等皮囊的滋补,原本残损的半张脸也恢复了四中之一,无法掩盖的满足感让她斗志再起。 若不是冰心坠封印住鬼气法术,叶芊芊也可以爆发戾气同她殊死一搏,可面对逐渐失去意志的窦婵娟,她已有难占上风的忧患。 难以抑制的戾气越积越多,浑厚无光,整个房间全然陷入混沌,叶芊芊即便加持法术,身体也吃不消。 “娟儿啊,吃饭啦吃饭啦!”门外陈大业的呼喊声如救命稻草,但却是窦婵娟的催命丧钟,她最不希望自己的相公看到现在丑陋凶残的模样。 窦婵娟一个强劲的助力,将释放出的全部戾气一掌打在叶芊芊的体内,她可以感到自己全身经脉被股股气流填充阻塞,顿时麻痹了每一根神经,眼前的景象被雾色蒙蔽,渐渐由清晰变得模糊,直至意识模糊。 “娟儿啊,今儿你撑着点身子,咱们去前厅一块吃,世子殿下来了丁家,咱们要亲自拜谢救命恩人。”陈大业满面春光的靠向窦婵娟,却见自己的妻子一改往常,冷漠相拒,只用一半的脸对着自己。没来得及问,他就注意到躺在婵娟榻上严严实实裹着被子的叶芊芊,“这叶姑娘咋了?” “啊我方才同叶姑娘谈天,谈着谈着她便乏了,她也不嫌弃我这病榻,便歪下了小憩片刻。许是府中活重,也没得好好歇息。” 叶芊芊抖动的双唇微启,似有将全身力气付诸唇齿之间,却一直没能发出只字片语。 “哦哦哦,中!中!让叶姑娘歇着,俺带你去见世子,今儿的菜可香了,丁夫人特地给你煮了蔬菜粥!”陈大业眼中的深情和宠溺就要荡漾出来,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窦婵娟。她不忍伤丈夫的心,只得应承,但眉心若蹙,流露出一丝为难:“大业,你能去院中的竹竿架上帮我把那条素色锦裙拿来吗?前儿个丁夫人帮我晾上了,叩谢恩人这么重要的事,我的仪容不可太草率。” “哎,哎,俺这就去!”陈大业满面春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随他推门而去,窦婵娟离弦的箭般扑身在铜镜前,抚上自己溃烂的皮肤,好在吞了叶芊芊一点皮囊,让她恢复了些许,只将额发盖住,便可掩人耳目。碍于时间太短,她无法趁机剥掉叶芊芊的皮,只得施用法术,给自己换了一套干净的里衣,将身体的溃烂裹起。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章 心照不宣终坦诚 陈大业心中装着心心念念的娘子,拿了衣裳气喘吁吁地回到厢房,踏入门槛的一瞬,正对上窦婵娟脉脉含情的秋水横波目,她净衣淡妆,一绺漆发侧盘至右鬓。历经几年波折流浪,他竟忘记她本是这般朱唇皓齿,眉目如画。 她的笑,虽有些身体虚弱的惨淡,却难掩鹣鲽情深的温存。 他怔在门口,生怕转目之间如此可人儿凭空消失。 “大业,可为我穿衣?”窦婵娟笑靥酡红,像是个新婚初嫁的小娘子,一字一句仅仅牵动着陈大业的心头。 “哎!哎!”陈大业不能自已地点头,走上前去为她穿衣,一举一动,轻细温柔,怕伤了她本就羸弱的身子,举手投足透着情比金坚。 略微整理过衣袂,她与他十指相扣,一同来到正厅,见到世子后陈大业噗通跪地,连磕了三声响头,他不懂繁复的顿首之礼,只用自己心中表达最高敬意的方式感激涕零。 窦婵娟缓缓跪地,随着陈大业叩首。余光瞄到了席上同坐的张子钦和申文,不由心中一颤,如饮鸩酒,额间c鼻尖渗出粒粒细汗。 原本躲在丁夫人裙摆后的病儿也走 上前去,学着爹娘的动作。 赵行之本就不将就礼数,亲自起身扶起了陈大业夫妇:“我对你们也不过是一纸书信的情义,真真救了你们性命的,应当是丁家。” 陈大业意欲再次下跪,硬是被丁郎中拦了下来:“我也曾从医数十年,救死扶伤乃是医德,不必受这一拜。几日相处,你也是没闲着,倒像是我丁家讨了便宜,白白捡了个家丁回来!”听丁郎中此言,众人收起眼泪和拘谨,哈哈大笑起来。 小叙后,双眼哭得肿的像胡桃一样的兰信将窦婵娟搀扶到位子上,今日就是所有人,没有身份贵贱之顾虑的一桌酒席。只有窦婵娟的幼女被喂过后放在小床里睡着,就连病儿也带上了丁夫人送的兔子面具,依偎在阿娘身旁吃馍馍。 “芊芊呢?”兰信突然想起这号人物。 窦婵娟顿时听之色变,一双筷子齐刷刷地掉落在,好像那魂魄也要随之坠入地底,此般情状被张子钦尽收眼底。陈大业不慌不忙地为她捡起筷子,攥在自己衣襟上擦拭,接话道:“叶姑娘乏了,在娟儿屋里倒着呢!”说着,他给窦婵娟碗中添了些蔬菜粥。 “那好,一会我让丫鬟给她另备一份饭食。”丁郎中捋一捋胡子笑道。 “不必麻烦老爷了,一会回府我给她随便弄些。”兰信习惯性地操持起下人的活计,起身将在席列位的酒杯一一斟满。 赵行之c兰信和丁家夫妇坐在一处委实尴尬,有些话c有些事明明心照不宣,却没人敢提半个字,也许是不知如何开口,也许是开了口不知如何将谈话继续下去,赵行之始终是端着酒杯,稍嘬一口,没放下片刻便再次放在嘴边。就像在世子府内他踱步顿足,几日前他一封书信送去丁家就已有见面的势头,今日他又知兰信和叶芊芊去了丁府,可心中结郁牵动着他刚跨出门槛的脚又收了回来。 过于沉静的酒席就像一个蒸笼,闷得让人透不过气,赵行之开了口同丁郎中也不过是寻常的嘘寒问暖,陈大业一家自是听不出什么端倪,知情人士总难以压抑住心中的万千思绪。 “这一杯,我敬世子殿下,小女在西梁得世子厚爱,没能终享优待,是她的命数。”话到此处,丁郎中的双眼已是水汽氤氲,不知是以酒壮胆还是情到深处必须要直言,他决定将丁采芪的病症和盘托出。 赵行之毕恭毕敬地与他碰杯,按照长幼礼数,特地将自己的酒杯向下挪了挪。仰头一饮而尽后,他又自行斟满一杯,颔首撑臂:“这一杯,行之敬岳父,一来感谢岳父今日款待,二来”赵行之顿了顿,心头一紧,“二来是向岳父请罪,没能照顾好采芪”他也选择了正视一切,就像上午他决心前来,没有马车,无人陪伴,只身策马。 丁郎中此时双唇已抿成一线,他受了女婿这杯酒,但却不认他的疚,应当抱歉的是他丁家。是他丁家执意隐瞒了丁采芪的不治之症,放手让她远嫁西梁,还让赵行之歉疚至今。 若非今日,二人永远不知事情,只是一句话,一个解释,让他们相隔了三年半之久。究竟是西梁欠了丁家,还是丁家有愧于西梁,都不重要了,他们都不再逃避,和着夏日和风,陈酿酒香,一切尘埃往事,如泥沙掠过心头,缓缓c轻轻地留下印记。 席上之人难得敞开心扉c其乐融融地谈天用膳,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狗儿般大小的黑鸦横冲直撞地跌进最中央的鱼汤之中,惊了在席众位。 人道黑鸦乃是不祥之兆,平生又从未见得翼黑如漆夜c目赤如晶石的乌鸦,就连扇动翅膀所振起的风都是飕飕彻骨。 窦婵娟花容失色,紧护着身旁的病儿,而陈大业也如一片永不坍塌的天,护着自己的妻儿,丁郎中一干人等面露惧色,相互搀扶,却无人敢伸手驱赶。 “各位不必害怕,这是冥界十八层地狱中血池地狱畔的‘孑苍鸦’,专捕出逃鬼魂,啄鬼之肤,然后丢到血池中接受劫难,它的眼睛见不到寻常凡人,各位收心便是。”张子钦面不改色地一字一顿道,目光也不住地瞟向手摸双颊的窦婵娟。 “它虽见不得我们,可我们却见得到它啊,如此硕大的身形委实骇人,况且我丁家一向行善,绝不可能有招鬼的行为啊!”丁郎中紧握夫人的手略有颤抖,寻常人见此等至阴之物难免疑惧。 子钦从容淡定的眼神在孑苍鸦和窦婵娟身上游离,而后向她讨了支簪子丢了出去,孑苍鸦顿时腾空而起,速如疾风,衔了簪子扬长而去。 众人先是面面相觑,转而将目光纷纷投向窦婵娟,似乎要讨个说法。可这一切看在窦婵娟眼中就像是千万把刀子逼在她跟前,不给她留有解释的余地。 “女子属阴,陈夫人又曾寄身荒废庙宇之中,其中阴气之多可想而知,足以驱走孑苍鸦了。”张子钦不慌不忙的打圆场给众人吃了颗定心丸,却让窦婵娟心悬高处,不解他寓意何为,“陈夫人虚汗过多,许是生育后条理欠佳,还是尽早向丁郎中讨几副药,早日康复为妙。”他嘬了一口面前的酒,似是关怀,却没有温度。 “有劳仙使费心。”她一边应声,一面用袖子擦拭鬓发边的汗液,浸入溃烂的皮肤上的盐渍击她眉头一紧。 孑苍鸦的突袭倒了众人的胃口,又被强行植入一些阴曹地府的概念,现如今更是味同嚼蜡c难以下咽。 申文算是半仙,对此事倒不以为意。只是席上人人只抿酒不吃菜,他也只能饿着肚子不敢动筷,心中埋怨着自己不通人情的蠢师兄不懂得点到为止。眼瞧着一桌子的好菜没吃几口就快被撤个干净,申文不由得咽了口水:“这几个素材做得倒别致,叶姐姐睡了许久,不如我叫醒了她来吃吧。”和他业绩一块吃的心思她也是有的。 “被乌鸦扑过的怎能留给芊芊?”兰信一边帮忙撤盘子c抹桌子,也不忘回他一个白眼。 “孑苍鸦不过是掉进了鱼汤里,其他的菜是无辜的嘛!”申文双眼放光,似有将盘子一并吞了的架势。 “就算没跌进这几盘里,谁知道会不会沾上那些不干净的毛呢?回了世子府我再给她备!” “不如算我一份儿?”申文俏皮,凑上前去讨好地接过她手中的盘子。 “馋鬼!” “哪有” 眼前的光景姑且算得上打情骂俏?赵行之在一旁捡笑,同丁家夫妇相视而笑,颇有一种“终于将女儿嫁出去”的好笑神情。他打开折扇在胸前轻轻扇动,棱角分明的侧颜在温润的烛光下蒙上谦和的气韵:“天色还早,我方才打发杨四去长平街上的戏园子包了两个雅间,一会我们一块去瞧瞧。”他瞥见申文原本喜悦的脸顿时变成了被踩扁的蹴鞠,“还有茶水点心伺候,更有樊州城最出名的果子。”“蹴鞠”又自行撑起了骨架,上演了一场真人真皮的变脸。 “好啊,夫人最喜欢看戏了,不知是哪一出?”兰信大喜,丁夫人虽要保持端庄的姿态,但也难掩欣喜,欣慰女婿有心。 “究竟是哪一出还未可知,杨四一会驾了马车接咱们便能知道了。” “那我去叫芊芊?”兰信似是请求,脚步已经快跨出了门槛。赵行之点头示意,春光满面。窦婵娟见状不妙,神色也开始惊慌起来,抢先走在兰信面前,颔首道:“叶姑娘乏着,不如让她在此处歇下。” 她突如其来的提议惹得兰信一阵不悦,旁人也为她这句有失分寸的话难处一言以对。陈大业一家四口说好听了是世子带来的客,说难听了也不过是被丁郎中救了一命的乞丐,如今倒反客为主,好没面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一章 只羡鸳鸯不羡仙 二人方才离开,杨公公便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一脸胸有成竹的模样,好像一个打了酱油回来的孩子准备邀功领赏。赵行之见他的表情,会心一笑,和身旁的人道:“你们先上马车吧,我去看一眼芊芊。” “我和申文去吧,你们先去,我们用仙法片刻便到。”张子钦俊秀的脸蛋上蒙上凝重,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夫妻二人离去的方向。 “师兄,我还饿着肚子呢!”申文撅起了嘴,赖在兰信身后不走。 赵行之上步到张子钦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领神会他的恨铁不成钢:“让他去吧,我同你走一遭。杨四你先带他们去!”见他质疑,他抓着他的胳膊径直奔向厢房,“我骑流夏来的,你让别人牵着它也不怕出了人命!你只想着自己有仙法,也不想想芊芊是个普通人,哪能跟得上你?我们一块去,我载她!”流夏是赵行之从西梁一路骑来的阿哈尔捷金马,强劲有力,却性情偏执,一生只认一主,除了赵行之没人驾驭得了。 张子钦越走越急,手中凝聚法术变出一串形如金盏花的金铃,叮当作响。他顺手丢给赵行之:“你拿好它,千万别松手!” 赵行之紧跟其后一头雾水,他本以为张子钦生性薄凉是个面瘫,今日竟见到他如此紧张,真想执笔画下来。 清光飘摇,木槿影动,本是良辰美景美人面,花前月下会情郎的绝佳光景,窦婵娟却觉得身上的皮肤灼热滚烫,心里已明白是戾气的反噬。 “娟儿,咱们明天就走吧,丁郎中照看咱也很久了,咱们就别给恩人找不快了!”陈大业搂着她,软语温存。 “可是因为那兰姑娘?”窦婵娟眼中闪过一丝血光,她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得到叶芊芊的皮,吸收她的修为,她的道行,这样她就可以更加强大,保护她的爱人。 “咋能呢,咱不能在欠人情哩”庭院内沁人心脾的花香满布,小小的白花散发出幽幽果香,这香气似茉莉,却比茉莉更加清淡,“娟儿,这味儿好闻得很呐,就像咱家那棵耙耙柑树,以前你就喜欢吃酸橘,嫌那耙耙柑齁嗓子,后来就稀罕上了,可是你却受了苦跟俺出来漂泊” 陈大业声音一字比一字微弱,眼皮也支不起来,迷迷糊糊地倒在地上。 大业,等我,我收拾完叶芊芊,我们去哪都好,没有人再能欺负我们! 她心急如焚,忽略了一直跟随的病儿,她蹲下身子揉揉病儿的小脸,自己的半边脸已经难以掩盖地溃烂,母子二人就好像在照镜子:“永儿,你在这里陪阿爹,娘亲一会就来,以后,你也会漂漂亮亮的!” 她转身进入厢房,狂风席卷般掀起叶芊芊的被子,她已被周身戾气折磨得撕心裂肺,像是千万条蛆虫细细密密地爬过咬噬。 “叶芊芊,要怪就怪你自己滥好人吧,待我陪过大业一生,我到阴曹地府给你谢罪!”话音未落,她的双手已凝聚团团黑压压的戾气,迫近她的脸颊,叶芊芊迟缓地摇头,无法驾驭自己已似烂泥的身躯。没有知觉的皮肤渐渐有了痛感,直至痛不欲生,嗓子发出的嘶喊也只是喑哑。 不经意间,一道蓝光乍现,薄如冰刃,不声不响地划过窦婵娟的手腕,扬起一弧妖冶的血花。 窦婵娟失声痛呵,被迫屏退到一旁,抑制不住的流血让她右臂麻木,难以运作法术。被打断施法的她青筋暴起,双目失去了黑白颜色,只有混沌的清一赤色。 “芊芊!”赵行之撩起下襟,流星划空般冲到叶芊芊的身边,将她依靠在自己怀中,硬朗笔挺的面部线条也变得温润柔和。 迷失了意志的窦婵娟忘却了疲倦和痛觉,周身戾气死灰复燃,再次向叶芊芊发起攻势。 张子钦迅速绕动手指,一条条咒文形成蓝色的光带,将赵行之和叶芊芊裹在其中,厚重的波纹如海浪般把窦婵娟反弹回去,此般冲击令她的肉身实打实地撞碎了桌椅,一口鲜血直接涌出喉咙喷薄而出。她直接改变了目标,伸出去一爪抓破了张子钦的臂膀。 “摇铃三长一短加强防守!”张子钦一面抵御窦婵娟的疯狂进攻,一面向赵行之传授铃铛的使用方法。 赵行之照做,果然加固了环在外围的防守。窦婵娟难以进攻,又重重地挨了张子钦一招,顺势腾空漂移出房,他尾随其后,势必要将她缉拿归案。 “我只想要叶芊芊一人的皮,你再动手我倒是也不介意再留个备用的!”她字字如雷鸣,随声波散出的还有愈加浓烈的戾气。 “冥顽不灵!”他将意志力集中于右手,在一团冰雾朦胧中汇出一张弩,这弩是张子钦的师父屠尘自北海沟壑谷撷来的涧冥冰打制而成,能拿得起此弩的人,必先有静心俢睦之气三百年,寒冰浸体之魄七百年。冰箭既出,轻可冻人筋骨,重则直散魂魄,非遇穷凶极恶之徒,张子钦断然不会拿出此弩。 他定睛瞄准窦婵娟的心脏,加注三成法力,和着冰丝一触即发,正中要害。 “大业!”窦婵娟嚎啕,扑倒在地将他的头拥入怀中,张子钦也万万没想到,陈大业竟会在此时醒来,竟会分毫不差地为窦婵娟挡下那一箭。 陈大业的躯体顿时蒙上一层冰霜,连颤如蝉翼的睫毛都挂着冰晶:“娟儿,不怕,俺俺在这旮”他断断续续地安慰着窦婵娟。 在她戾气勃发之时打上了陈大业,无疑是火上浇油,转瞬之间,她的身后燃起等身高的摄人心智的紫火,全身的皮肤龟裂开来,源源不断的戾气透过皮肤的裂痕散出,根根发丝化作箭头,不出眨眼功夫划着火光刺进张子钦的胸膛:“张子钦,这就是礼尚往来,你射我夫一箭,我百倍奉还!” 血液像红玫瑰一样沿着衣衫的褶皱纹路绽开,浸湿了他上身的浅蓝,取而代之的是不忍直视的鲜红,额间大颗大颗的汗珠沿着脸颊滑落,唇齿的红润已消逝殆尽。 “你放心,我会让你和叶芊芊做个伴的!到了阴曹地府,你就知道这么拼命地救她简直是大错特错!” “陈大业,你别急着起身!”张子钦的目光越过窦婵娟,对着远方吼道。 窦婵娟随声回头,可自己的丈夫并未有丝毫动作,她尚未回过神,双眼就迎来了剜心之痛,两行血泪如珊瑚珠钏般脱线落下,在脸上拖出细细的血痕。她紧闭双眼仰天长啸,即使喊破了喉咙也抑制不住疼痛。她视觉尚存前的唯一记忆就是孑苍鸦俯身朝着自己扑面而来,紧接着它的喙刺破了自己的双眼:“张子钦!你胆敢骗我!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兵不厌诈,他也不想狡猾如狐,但情急所迫。方才在饭桌上,他故意讨了她的簪子引孑苍鸦离开,因为他知道孑苍鸦可以记住气味,还会再找回;他故意让她擦汗,是看她皮肤究竟溃烂成什么地步,他虽隐隐感觉到她的戾气,却不想竟会爆发至此。 “你有什么资格杀人你凭什么让别人成为你那半张皮的牺牲品”张子钦俯身在地,言辞虽气势欠佳,但力量不减。 “你懂什么!为了大业我什么都可以做!你懂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吗?你这无情无义的神仙,哪里知道我的爱有多么难!”她咆哮,难以压制,仿佛要把自己沉积多年的痛苦宣泄出来。 “既是相爱,他又怎会在意你容貌如何他尚且可以接受自己的儿子天生残疾,甚至可以为此背井离乡与你流浪,又怎会介意你的模样”他这一席话虽是劝阻,却让窦婵娟心中如陈酒翻滚,停下了攻击,思忖着他的一字一句,“况且,你以为你做的一切都由你自己承担,你可知他作为你的丈夫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字字戳心,她的两行血泪更加深了一层颜色,她从空中失重般地坠落地面,足下已经被紫火燃烧,一点点化作灰烬尘埃,这是戾气释放到极限的反噬,足以让她魂飞魄散。她看不到陈大业在哪里,却感受得到彼此的心离得很近,她拖动身躯,泥沙浸入伤口,孑苍鸦啄食着她的肉身,也阻止不了她向前爬c向陈大业靠近的欲望:“大业,对不起,我骗了你,我连累了你,你恨我吧怪我吧骂我吧”她啜泣着,血泪流淌在地上,打湿她的衣领,“我不是故意要冒充你的妻子,我不是故意要寄生在窦婵娟的身体里,我也想保护她的身体,只是只是我真的” 陈大业身子已经冻僵,他使劲浑身解数,只期望往前挪动一点点c哪怕只有一节手指的距离,这样他就可以触碰到她的指尖,像往常那样安慰她:没事,有我在。 “俺知道的,俺知道你不是娟儿”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呢?他也不知道,他只记得自己某一天突然发现与自己相守十余载的女子突然改变了自己的口味,不喜酸橘而钟爱甜如蜜的耙耙柑;他只记得在娟儿那次失足意外重生后,一切都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十余载他所注视的温柔似水的眼神被炽热火辣所取代,她与她的爱是不同的,一个细水流长,一个热烈赤诚;他只记得重生后的娟儿的茂名话说得笨拙,没有了原来的乡音。 他多次说服自己,那就是自己的娟儿,可是他怨自己那双秋毫不漏的眼,将一切变化看得清清楚楚,怪只怪他用情太深。他克制不了自己的情,他终于爱上了她,他一次又一次地在梦中乞求窦婵娟原谅变心的自己,又在一次又一次大梦初醒对她宠爱有加。张子钦说得对,他也要付出代价的,他知情不报,私藏逃鬼,到了十八层地狱是要备受煎熬的,但他不悔。 他落下的泪都冻成了冰珠,打颤的嘴唇呢喃道:“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仿佛是亲密爱人间的密语,不舍得让旁人听到半分。 名字?她也不知道!自打她逃离冥界,误打误撞地闯入了陈大业夫妇的生活,她就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曾经做过什么。身体的灼烧已经蔓延到了腰部,她拼命地往前蹭,想摸摸陈大业冰冷的手,这个时候,他一定很冷,她迫切地想为他焐热。 思绪就像走马灯一样在她的脑海荡漾,前世今生,都有了答案。她看到了自己前世恶毒的形象,以至于遭到报应难产而死。呵,怪不得要历经血池地狱的劫难,怪不得要忍受孑苍鸦的啄食,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因果轮回。 “吟素”她溃烂的嘴唇流出这两个字,为知道自己的前世又喜又悲,“我叫吟素” “这名字好听的很呐!”陈大业僵硬的嘴角扯出一丝笑意,即便窦婵娟看不到,也感受得到他的欢欣。 “大业,别看我,现在的我一定很丑c很可怕”她想扭过头,脖子却已经没了知觉,原来是反噬之火已经燃到了肩甲脊柱。 “不丑美得很美得很!”他身子一颤,如获至宝般捉住了她的中指指尖,他更贪婪地想摸摸她的脸,“吟素,不管你什么样子做了什么事俺都是你的爷们儿,只是,别再做傻事了”他爱的只是那个灵魂,不是那副皮囊。 “大业,我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恶鬼出逃,又行凶多起,她早已该应了天谴魂飞魄散,“大业,我答应要陪你走完一生的可是”我们再也没有后续了,她的话尚未说出口,就已经被反噬之火烧成了灰烬飘散在空中,向着一个方向远去——茂名村,她的肉体窦婵娟,想家了。与此同时,他们的病儿也化作吸粉随风飘散,他是鬼,是吟素的一部分,她生他生,她亡他亡,就像缩小版的镜子,一样的容貌,相同的宿命,只是再次回到了她的体内。 “俺也想回家咯!”陈大业的眼皮越发沉重,不知是冰霜坠的,还是油尽灯枯,“真好,俺能看着你走,这样你就不会比俺更伤心哩”他的唇微微含笑,拇指食指间还留着那个恰好可以放得下吟素中指的宽度——他同冰霜融为一体,永远地静止。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二章 万事万物有所终 夜色渐浓,月白风清,方才的拔刃张弩渐渐被风平波息所取代,空气中混杂着的血腥味和焚火味在橘子花香的遮掩下越散越淡。 张子钦绷紧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身子也如释重负般地瘫软在地。他大口喘息,似乎在充分享受着熏风解愠的感觉。 休息片刻后他开始运功调息,恍惚间感受到一股强有力的仙气想自己靠近,许是哪家的上仙上神才有得如此雄厚的内力。 他睁眼起身,理了理自己破损的c血迹斑斑的前襟。此时虽有些许狼狈,但他不会失了尊卑礼数。 点点微光跳跃影动,以一股强大的势力聚合成人形,光亮随人影的浮现渐渐变暗,进而可瞧得清肖像模样。 眼前之人神采奕奕,即使皱纹横生也不失风采。他墨衫整洁,若不细究恐是没有一丝纤尘褶皱。灰黑相间的发髻内插一根中规中矩的玉簪,粗黛眉,长胡须,也未见分毫凌乱。 张子钦迎上前去,依唐岐山之礼恭敬地揖手,颔首的角度拿捏的恰到好处:“见过师叔。”他平日一向墨守成规,却未见此般拘谨。 此人便是申文的师父,唐岐山除掌门人外最有威望的九真长老。张子钦窃自扫视他略微透明的全身,依旧躬身道:“不知师叔用元魂术造访人间所为何事?” 九真长老抬手示意他免礼,慢条斯理,尽显沉稳:“我在唐岐山突觉樊州城有所异动,前来探个究竟。”元魂术是唐岐山的一门秘术,只取部分元气便可幻化人形,用意志对幻影进行远程控制,但此书不但消耗仙气还损伤躯体,非有十万火急之事断不会冒然使用。掌门闭关,九真长老暂代掌门,不便离山,只好采用此术前来一探。他环视四周,见一片狼藉却又风平浪静,“可是你已解决了?” 张子钦瞄过一眼九真长老肃穆的神情,心中泛起一丝波澜,却并未多做提问:“已经处理妥当。” “那凡人可是被鬼怪所害?”九真长老半身面向陈大业,不慌不忙地问道。 张子钦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弟子不才,除魔过程中误伤了凡人。”见九真长老眉间微蹙,他立即跪下,“弟子自会回唐岐领罪!” 他无奈地摇摇头,捋捋胡子若有所思:“你是屠尘师兄唯一的弟子,修为又远超过同龄的弟子,如此低级的错事全然不像你做的,可是申文那臭小子给你添乱?” 张子钦感觉情况不对,眼角偷偷瞄到厢房附近的矮丛,又悄悄地转回眼珠:“此事与师弟无关,我们二人分头行动,他并未干预此事。” “此事我可以不细究,但罚还是要受的,毕竟仙凡有别,这是规矩,你且随我回去吧!” “还请师叔准我再留一日,弟子与申文会合后一同回唐岐。”张子钦的言辞不似往日坚决,而是带着几分乞求。 “下不为例!”九真长老欲言又止,留下的只有空气中这四个字的幽幽回音。 “人都走了,还不快出来!”子钦转身面对厢房附近的矮丛,冷言道。 申文踉踉跄跄走到他跟前,一脚掂地,蹬蹬自己蹲麻的腿。他一脸委屈,头发上还挂着片树叶:“师兄,我要是被师父发现了丢下你一个人去玩,他还不用天雷劈死我,神鞭抽死我” “明知故犯,你也是该被好好抽一顿!”张子钦甩了下袖子,白他一眼,将他头上的树叶轻轻摘下,没好气地扔到一边,吓得申文浑身一颤。 他方才正在戏楼里吃煎果子吃得正欢,隐约感觉神经抽紧,他便丢下吃了一半的果子掉头回来,正巧碰见师父训话,他就像耗子见了猫般躲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 看见眼前的残局和师兄身上的伤,申文双手呈到子钦面前,低头嘟嘴道:“师兄,你打我吧,我不求别的,这手以后还能用就行!”在师兄和果子之间他选择了后者,这是如何都无法自我原谅的事,若是他留下来帮师兄,结果也许就不会这么惨了。 张子钦不理会他,背过身去将陈大业的尸首用法力散成点点金沙,收入一个玉瓶之中。他端详玉瓶许久,脸上的表情多变,似是百感交集,良久,缓起薄唇:“和我去一个地方吧!” 申文的葡萄眼闪着精光:“去哪?” “茂名村。”张子钦言语轻如鸿毛,但情感有如石沉海底,深切c沉重。 做神仙就是方便,消散在烟云中,没一炷香的时间又显形于另一个地方。 申文随张子钦来到了茂名村,一路询问起陈大业的事,村民们除了鄙夷的目光再无其他,果然诞下病儿的事让他成了整个村庄忌讳的存在。 走走停停许久,他们终于找到了陈大业的住所,已是破烂不堪,一瓦一瓴已结了厚重的蛛网,陈大业的父母不知身在何处,许是入土为安,许是背井离乡。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能追究的了。 他走进老化的房屋,在衣袖中摸出玉瓶,打开塞子,将其中的虽粉均匀的撒在屋子的每一处。 “我本以为师兄你冷冰冰的,没想到也是性情中人!”申文见他若有所思的模样,还有仪式般的动作,心知他是为了陈大业。 他不能带陈大业的尸首回来,却可以将他的骨灰撒在家中的每一处,临走前,陈大业羡慕窦婵娟的肉身能够回到茂名村,张子钦只记在心中,为他圆了这个还乡梦。 “人皆有七情六欲,欢喜,忧伤,愤怒,再或者是怜悯,都是没有差别的。”他收好玉瓶,幽幽道出这些话,似是说苍生,也是说自己,“我们回去吧。” 丁家院内,厢房之中,叶芊芊偎在赵行之怀中不知昏睡了多久。他就这样搂着她,给她支撑,戾气消散,屏障消失,也巍然不动。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如此近距离地端详着她的睡颜,他心中一哂;自己难道是她的克星?每次见面都是受伤半死,就不能好好地说句话? 被西梁的烈风吹糙的手轻轻撩开她落在鼻尖上的发丝,抚上额间妖冶明艳的桃瓣朱砂,脑海中浮现出与她穿着喜袍拜堂成亲的场景,他推开她,撞在柱子上的她凤冠掉落,他头也不回地离开,留她一人落泪。 这不是真的!他的心里明明是想保护她啊!他摇摇头,想要甩开那难以接受的神志。 “世子?”叶芊芊温柔软绵的生音理清了他的思绪,将他拉回了现实。 “你醒了?”赵行之将她的身子往自己怀里揽了揽,好让她舒服些。 她感受到自己身上沉重的戾气已经消失,反倒是身轻如燕,只是脖子上的伤依旧痛着:“都结束了?” “嗯,结束了,没事了。”他垂眼看着她,像是哄着自己的孩儿。 果然,若不是窦婵娟魂飞魄散,她身上的戾气也不会消失。而现在的她正心满意足地靠在心心念念的赵行之怀中,还享受着他的软玉温存。 “芊芊那个懒虫还没起啊!我们这戏都看完了,她日后怕是要后悔了,今天的戏精彩着呢!”兰信的声音从院外传进厢房,洋溢着喜悦不知在同谁说道。 “你今儿和叶姑娘住下吧,明儿再回世子府。”丁夫人慈祥的笑着。 “可别,陈家那夫妻俩还住着,我们就不给老爷夫人添乱子了。” “兰姐姐,夫人,你们回来了!”守在厢房外的申文迎上前去,尴尬地笑着说。院内周遭已被张子钦处理得干干净净,不留破绽 兰信挑眉,打趣道:“不要了果子来这边看夜景?”见他不好意思,兰信竟小小得意,“不笑你了,芊芊呢?” 见她的脚已经踏向厢房的门,申文又赶忙拦上去:“还睡着呢,觉大。” “还睡?这么晚了猫头鹰也该醒了!我去瞧瞧!” “哎哎哎” “你拦我干嘛?”兰信审视着他,让他不敢直视,目光就像鱼儿入水,往来翕忽。 “丁夫人,我有些事想与您还有丁郎中商量。”张子钦眼角瞟过申文,严肃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丁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紧张气氛弄得心中一紧,却兀自微笑:“好,好” 兰信趁申文失神,推开房门闯了进去,见屋内一男一女相依相偎,不由皱眉转头:“你们打打扰了” 正欲离开,就被赵行之叫住了:“你给她包扎一下,她被耗子咬了一口,吓晕了。”简简单单的话似乎就是在告诉兰信:你别误会,我和她没你想的那种关系。 就算他真有那个心,在丈人家中也应当收敛。 “哦好。”兰信怔怔应声,从他怀中接过芊芊。 赵行之就像将货品转手一样,随后离开了厢房。 丁郎中房里,他和夫人上座,申文张子钦坐在两侧,小桌上的茶杯缕缕飘香。夫人怀中襁褓中的婴儿沉沉的睡着,不哭不闹,纤长浓密的睫毛随着呼吸的节奏微微颤动,那是吟素的幼女。 “仙使是说大业一家子走了?”丁郎中诧异道。这是张子钦对他们撤了个谎,说是陈大业和窦婵娟带着病儿去投靠别城中的亲人,路途劳顿带着小女儿怕是会丧了她的命,等安定下来再来带走她。申文在一旁一想说话就被他拦下,暗自因为他骗人的事闹气。 “是的,还劳烦二老帮忙先照看一下这幼女。”张子钦恭敬道。 丁夫人慈爱地看着婴儿粉嫩嫩的小脸儿:“不麻烦,自从采芪和兰信走了,我们有的时候还寂寞呢,这孩子不哭不闹,带她也不费劲儿!”见小婴儿睁大黑溜溜的眼珠,又弯成两个小小的月牙儿,丁夫人的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缝,逗弄着她,“仙使放心吧,我会好好照看这孩子的。兰信那丫头也是,在家里就是个刀子嘴,对外人还那样,倒是我们对不住大业他们了。” “没有的事,兰姐姐温柔着呢”申文一开口,就被张子钦的凌空瞪给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三章 长夜孤灯待君撷 “丁家救了他们的命,兰姑娘心直口快,也全然不算得罪他们。”张子钦点头微笑,“天色已晚,我们也不便打扰,告辞!” 说着,他同申文离开了丁家,也没等丁家人追来送客。一路上,申文一直开口叫他,而张子钦却像有意回避般大步流星,不给他问话的机会,申文小碎步紧跟其后。出了门,他们遇到了赵行之,他风尘仆仆正欲向丁氏夫妇道别。 张子钦与他相视点头:“你岳父那边我打好招呼了,他若问起有关陈大业的事,你且顺着他说便是。” 赵行之一柄折扇执在手中,轻敲一下张子钦的肩膀,脸上是要乐开了花:“真有你的!我去道个别,你们先走吧!” 张子钦不回答,秉承他一贯我行我素的风格径直离开,申文直追他到门口,才算钻了个能问话的空子。 “师兄,你为什么不把实话告诉丁郎中,那可是鬼啊,差点害死了丁家!你还让他们养着窦婵娟的女儿,万一以后寻仇怎么办,他们是兰姐姐的家人,你让她怎么放心得下?”平日里乖巧如兔的申文也顿时像生出獠牙一样与他针锋相对,好像下一刻就要咬下去。 “所以就希望你管好自己的嘴,别向兰信走路半点风声。”张子钦心中最清楚,申文的嘴巴就像松了线的裤腰,每个把边儿的。 “师兄,我真的是越来越猜不透你想什么了,你既要驱魔除鬼,一开始为什么要先帮她?一开始就抓到她多省事!现在人家一家子魂飞魄散,你又在这里扯谎瞒着大家,哎呀,和你在一块真伤脑筋!”申文揉揉脑袋,好像能把自己的头发尽数扯下变成个秃顶。 张子钦投去一个鄙夷的目光,好像再说:你之前也猜不透我在想什么,何况是现在呢? 他思索片刻,有条不紊道:“师父告诉我说,万事万物皆有它存在的理由,吟素害人无数,却不害陈大业,这必是有所理由,我只是希望求个明白,没成想会平添罗乱。至于为什么撒谎,你用你的脑子想一想,我若和盘托出,丁家夫妇怎能接受鬼怪住在自己家中许久时日?即便他们不怪赵行之,也难免会心生芥蒂。此事若让你那兰姐姐知晓,她还不掀了世子府?赵行之本是无意为之,却也会因此同岳父一家心生嫌隙。” 申文听着张子钦娓娓道来,只能不住地点头,师兄不愧是唐岐山的老油条,比自己多那几百年修为也不是平白无故的几个数字。 “此外”他的右手下意识地抚上下巴,双眉若蹙,“我这也算放长线,钓大鱼” “钓什么鱼,人家又不是鲤鱼精!”申文托腮弱弱的白他一眼,悄悄地怕被他发现,方才的气势消失殆尽,“那你后续怎么编嘛,你撒了个谎,得用一堆谎去圆,那你岂不是要编出个戏本子来?” “那就要看赵行之的能耐了!”张子钦嘴角闪现一丝狐狸般狡猾的微笑,申文对自己师兄这个笑意心如明镜,他最擅长蔫坏,保不齐又想出了个什么难为人的招数。 如此扣人心弦的一天算是在叶芊芊被带回世子府告一段落了,不过能被世子殿下抱着回去,传出去不免惹了些酸言醋语。 茗芙殿内,灯火流光,烛影摇曳,成为整个世子府最为耀眼之地。 “怎么还是这么暗,府里也不差这几根蜡烛,再点!”刘怜人不住地揉着眼角,双目干涩肿胀,手已经酸痛得不听使唤,却也不能放笔,依旧硬撑着疾书。 自小为婢的她不曾读过什么书,能让她受得起罪这份罪的只有她心心念念的西梁世子赵行之了。说也奇怪,前日她正因惩处了叶芊芊而心生愉悦,傍晚还承欢赵行之春风得意,谁知枕边一句楚辞对句顿时让她愣住,许是赵行之嫌她不晓诗书,便让她每日抄写《楚辞》来,抽个时日过来查看,她也不知自己是哪根筋搭得不对,居然稀里糊涂地答应了。抄了整整一日,除了用膳再没挪地儿,思来想去,也发觉蹊跷,自己方惩罚的叶芊芊便受此“酷刑”,说是二者毫无关联谁也不信。 竹绿小心翼翼地弓着身子守在一旁,颇感无奈:“怜人,整个茗芙殿的蜡烛都用上了,就连前几日您弃了的几截的蜡也给点上了” “这该死的贱人!”刘怜人一怒之下一把将笔扔了出去,好像手中的就是叶芊芊,长袖带过将那案上的砚也一并打翻,郁郁的墨香瞬间填满了案前的每一处空隙,乌亮的墨汁也在她刚抄好的《楚辞》上绽开水墨青花,“啊啊啊啊啊!我的心血,我抄了一日的心血!” 竹绿的五官似乎都快挤到一处,她示意其他的下人收拾残局,自己去安慰那难伺候的主儿,想必这茗芙殿要面临一个不眠之夜了。 不远处赵行之的书房里也依稀听得见茗芙殿的哭嚎声,赵行之则一脸惬意春风满面,仿佛作脑这人与自己毫不相干,甚至还有几分幸灾乐祸的笑意。 “差不多行了,再怎么说她也是你的妾室。”张子钦皱皱眉,不敢恭维他这份恶趣味。 赵行之扯扯自己的咧得酸痛的嘴角,轻咳一声道:“她最近啊嚣张得厉害,我不小惩大诫,谁知道她下次又会欺负谁?” “就是,让她总欺负兰姐姐!”申文见缝插针,刘怜人多少次欺压兰信都被他逮个正着。 “她常欺负兰信?怎么没听兰信提起过。”赵行之眼睛一亮,似乎有了什么新发现。 “是啊,不过你也不怎么关心兰姐姐,当然”说起他不关心兰信,还不是因为不想睹人思情想起丁采芪。 张子钦只一时失神的功夫,就没管住申文那张没边儿的嘴,立刻一眼瞪过去,插话道:“再嚣张也是你自己娶的,知道女子难养,还一直娇纵她。”紧接着话锋一转,对此事绝口不提,随即丢了个锦囊到赵行之怀中。 赵行之一头雾水打开翻看,里面寥寥数笔写着几个字,随后就是一脸的绝望:“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你以后如何同你岳父圆谎的锦囊妙计。”张子钦微微一哂。一首钳住好奇心驱使下一直想凑到前面去看个究竟的申文,向门外疾走,头也不回道,“后会有期!”每个字都透露着喜悦,但话音刚落便腾起了视死如归的气氛,青云笼罩之中,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世子府中,片刻后,尘埃落定,仿佛从未出现。 三日后,便是六月二十九,普护日,宜祭祀,宜祈福。 世子府内原住的柳大人宠信妾室纳兰留心,相传府内的留心亭就是为了她而建。后来又闻她是江南女子喜好嬉水,又为她在留心亭旁开了条留心渠,虽不敌天香阁所依傍的岑湖,却别有一番风情。 叶芊芊听闻世子府内竟有如此佳话之地,饶有兴致地偷偷前来,只因几个樊州城的下人交头接耳说柳大人的原配夫人气不过他宠溺纳兰留心,便一气之下投入留心渠,之后总有闹鬼的事情发生,兰信怕不安全,死活不干一同前来,她又怕惹了兰信担忧,便待兰信睡熟出逃。 她脱下鞋袜将纤瘦的双脚轻轻踏进去试温,白日的温度尚存,就是踩水也不觉得冰凉。她放心大胆地将脚泡进去,连小腿也浸在水中。夏夜暖风吹拂着她的发丝,真有种飘飘欲仙的惬意感,若是再有几坛老桃神的桃花酿,必是人间极为享乐之事了。 她正优哉游哉,声声浑厚的乐曲无孔不入地侵占她的身心,凄凉哀婉,所有的欢愉遐想尽被驱逐,只有哀乐萦绕脑海,如泣如诉。 叶芊芊正恼火是谁败坏了她享受的好心情,回首便瞧见吹着箫管的赵行之,他不似平日潇洒不羁,倒是像被什么东西紧紧缠绕,动弹不得,反抗不得,蒙上一层幽怨之气。这样的他似乎有苦于心,难以言表,倒是更让叶芊芊心生惦念。 一曲终,赵行之似乎感受到了来自渠边的关切目光,在黑夜之中,灿若星子。 他只微微一笑,好像时光能倒流会桃花盛开的季节:“身子还没大好就这般贪玩?”他的目光流转到叶芊芊踏水的纤纤玉足之中,如瓷肌肤,哪里像是个卖身葬父的乡野丫头。 叶芊芊沿着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光着的脚丫上,脸上迅速飞上一抹酡红,紧接着将自己的双脚裹在衬裙之内。 赵行之见她窘样只觉好笑却又不失可爱,眼神也识相地瞧向别处,轻咳一声道:“快穿上鞋袜别凉了脚,整理好了过来我这边。” “哦。”叶芊芊尴尬着应声,一边慌乱的套鞋袜,一边留意着赵行之是不是真的在回避。 直到她穿戴整齐也未见他稍有冒犯,他虽略带脾气,却不失君子风范。 她依照赵行之的吩咐坐在他的旁边,心中早已小鹿乱撞,扰乱她的思绪。 “可懂音律?”赵行之靠近她问道。 她摇摇头,只因见过些许凡间戏本上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只有青楼艳妓才附庸文雅去极姸尽态地讨文人墨客的欢心。像她这种风尘之巅的人,琴棋书画更是不在话下。可她心里的小算盘彻底被赵行之打翻了,赵行之对于她的回答颇感无奈,却也只能笑笑:“也是,世间哪能随便遇到知音?” 叶芊芊明白自己决策失误,又指了指他手中的乐器:“这是胡笳?”她试探地问,却惹来赵行之由失落变欢欣:“你竟知道胡笳?” “只只是略知一点。”她既有意吸引赵行之的兴趣,又要照应自己方才扯的谎,“小时候听我爹说过,‘两端加角,末翘而上,口哆’,好像是这样讲的。”她也确实只听过没见过,相传是北方民族的乐器。 赵行之笑靥爽朗,他的嘴唇有些宽,笑起来不似大卫男子拘谨,是那种西梁特有的不羁和阳光,直射入人心,为之感染动容:“那你爹没有告诉你胡笳三孔吗?”他玩味地看着叶芊芊窘迫的模样,笑意之中略带宠溺,感情之细微,恐怕他自己都未能发现,“这是觱篥,我们西梁特有的乐器,虽和胡笳外形相似,但它有七孔。” 叶芊芊眨眨眼接过觱篥,在手中把玩,的确七孔,联想着他刚刚就是用这小巧的觱篥吹出如此哀婉的曲子,平时玩世不恭的他是遇到何等伤心事才会将情感寄托在乐曲中表达:“世子殿下方才吹的是什么?” 赵行之顿了顿,大开的嘴角也渐渐收回,泛出一抹苦涩的浅笑:“《待君撷》,采芪所作。”他只淡淡道了几个字,叶芊芊却察觉得到他字字戳心。他拿起身旁的小酒坛,紧闭双眼,喉结很有节奏地律动,酒液顺着喉咙畅快无阻地滑进体内,好像这一口酒喝到天荒地老。 尽兴后,他将酒坛捧在手中,嘴角的残酒就那样恣意悬挂:“今天是采芪的忌日。”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四章 安能摧眉尽折腰 逝者已矣,生者加勉。这句话虽然是祭日安慰人常用的,但却在广为流传中少了几份真情,多了几点敷衍。 叶芊芊没办法开口,只拿起了旁边的另一小坛酒豪饮,这酒烈劲醇厚,不似桃花酿细品留香,辣得她不住咋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样也不知道注意点,不问问是什么上来就闷了一口,就这点心眼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这么大的!”赵行之埋怨着夺走她手中的酒,用袖子给她擦擦眼泪。 真不巧啊,我早就死了,要不是因为你,我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叶芊芊心中暗暗道,却因赵行之的温柔保持缄默。 “想学觱篥吗?”赵行之眼皮不抬一下,若无其事地问。 叶芊芊眼前一亮,这不失为一个同他多多接触的好机会。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殿下若愿意教,奴婢自然愿意学!” “我说过,没人的时候不必拘礼,唤我行之便好。”说罢,他从身后环住叶芊芊,将觱篥置于她手中,手把手教她何时该堵住哪个孔,该堵多久,嘴巴要摆出什么样的口型,要如何送气,“你既不懂音律,我只好这样教你,下次得了机会,我便从宫商角徵羽教起。” 叶芊芊的意识一直停留在赵行之身上,时而一不小心相触的肌肤,还有衣料相互摩擦出的暧昧气息,若不是她精通管弦,乐理之间又有相通之处,只怕是学一个晚上也静不下心来。 很快,她勉强吹得出《待君撷》的一段,也得到了赵行之的称赞,可是她的心中却高兴不起来:“殿下” “嗯?”赵行之提高了声调,显然是在提醒什么。 “行之”虽然这两个字在叶芊芊心中叫过无数次,但张开嘴的那一瞬间难逃羞涩,“我吹奏丁怜人旧日所做的曲子,未免冒犯了吧。” “采芪是嫁入西梁才习得觱篥,她所作的曲子简易又好听,很适合初学的你。” “好听是好听,不免过于哀婉。”叶芊芊字斟句酌,生怕触动了赵行之心底的那块伤疤,“或许可以稍作改动。”说着,她的手指在觱篥上变换移动,基础的调子还是原封不动,但有些地方改换了位置,就不显得过于低沉忧伤,倒有了几分闺阁思君的绵绵情丝,虽念不可求。 “你倒是学会举一反三了!”赵行之笑笑弹了下她的前额,心情也似乎舒畅起来。 叶芊芊沉默良久,低头道:“我不是有意冒犯丁怜人还改了她的曲子” 后半夜的风有些凉了,留心渠面吹荡了涟漪,树叶沙沙作响,叶芊芊穿得单薄,不禁打了个寒颤。赵行之将垫在酒坛下的披风抽出披在她身上,为她系好,西梁人特有的深邃眼窝李嵌着的琥珀色眸子对上她柔情四溢的双目:“采芪走了三年半了,我不能一直活在她的世界里,有些东西总会随时间变迁,人也如此。”他不是背叛了丁采芪,只有他过得好,采芪才能安心得了,他也曾经一蹶不振,但事实告诉他,失去了的东西是抓不住c带不回的。 “也对你此次前来,是要迎娶公主回西梁的”叶芊芊避开他的目光那份灼热似乎能把她烤化。 “嗤,和一个自己没见过的女人来一场看似有用的政治婚姻,搞得好像成了亲西梁和大卫就能永世安宁一样!”他对这门亲事的厌恶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大卫皇帝的野心是不会改变的,我西梁也是!” 对于政治,他虽无心插手,却在理解方面丝毫不逊色,这也就是他能成为世子的原因之一吧,看似玩世不恭,实际成竹在胸,“说实在的,我和那公主都很亏,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只因为两个老头子一句话就稀里糊涂地奉旨成婚。如今那大卫小皇帝刚登基未满三年,估计也急着把自己的妹妹嫁出去,好借用西梁之手稳固自己的地位吧,大卫是块肥肉,周边的国家垂涎已久。” 叶芊芊主动迎上他的双眼,笃定道:“说不定正有人把你默默放在心底等着你去发现,等着你的回应,等着你能和她两情相悦。” “会吗?”他像是在问叶芊芊,却又像是在自嘲,会有那种抛开政治,抛开地位,抛开权势,抛开富贵,却只想与他赵行之本人在一起的人吗? “每个人总会遇到一份难以割舍的爱情的,不为外物,只为那个灵魂!”她将自己的心里话脱口而出,却引来赵行之一抹好笑神色:“小小年纪说得好像自己经历过什么似的!”他眼睛眯成一条缝,弯出两个深深的月牙。 我可是同你有过三生三世的桃花劫!算起来比你要大上二百多岁呢! 叶芊芊心中叫嚣,却因他情绪的改变而偃旗息鼓,他舒心便好,别无他求。 “时候不早了,快回去睡吧。”赵行之揉揉她的头,或许是西梁一带本就不在意男女之别,也或许是他意识释然。 “那你呢?”她担心他一个人喝闷酒。 “自然也回去睡了!”他的唇角滑过一丝狡黠,释放出令人垂涎的诱惑,“不如你同我一起?” 叶芊芊立刻躬身行礼:“奴婢告退!”面色绯红,如醉微醺,身后传来赵行之似有抑制的嗤嗤笑声,弄得她又羞又气。 “明日我会出一趟远门,你照顾好自己。”赵行之微声如蝇,真不知他是好意提醒叶芊芊还是在私下呓语。 她绕开赵行之的目光,掩身于花丛小山之后,从怀里掏出那把宝贝似的玉扇,轻轻打开,将扇面上的字在心底默念: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扇子上还有淡淡的他身上的气息,同自己身上的桃花香混在一起,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舒心——赵行之,你的心何时能落到我身上?她平息自己急促地喘息,驱动冰心坠,桃花醉人的想起让府内的人都沉沉入睡,纵身美梦。 冰心坠散发出的灵力将她笼罩其中,躯体从足至手一寸寸化作青烟消散。 仙凡之颠,桃林净土,同一个地方,同一个景象。 叶芊芊穿过结界屏障,轻盈步履仿佛踏着尚未落地的桃花,一花一木,都给她无比亲切的感觉,这桃林净土,已经成为她意识中认定的避风港。 犹见落英散,未见故人来,今日她竟没见到那悠闲自在的老桃神,尚未来得及纳闷,她就被石桌上摆放得十分规整的紫木雕祥云的盒子吸引,她耐不住好奇,悄悄打开,一管通体晶莹的冰心坠冰制短箫安安静静地躺在金丝绣线的棉帛中,手触生凉,冰寒刺骨,就连身为鬼的叶芊芊也觉难耐,冰箫散发出的寒气似乎可以直接划伤手指。 她祭起冰心坠,将冰箫吸附到自己手中,有了法术的保护似乎也没感觉多凉,却有几分沉心静气的舒适感。 叶芊芊回忆着当晚赵行之教她那首《待君撷》,借用这管冰箫像模像样地吹奏,曲调姑且对得上,只是那深长的悲凄之感唯有觱篥发得出,她不禁自嘲一哂——自己倒像是东施效颦。 “我还没死,你就急着给我奏哀乐了?”叶芊芊只顾失神,殊不知老桃神已在不远处静候许久。她正欲同往常一样与他唇枪舌战分出个高低胜负,却被他一反常态的扮相堵上了嘴。 老桃神,不,现在理应唤句帅桃神——竟把自己寸根不舍的胡子剃了精光,杂乱花白的长眉也修正得剑眉如峰,除了眉宇之间透出的沉稳老练,和看遍浮沉的慈和目光,叶芊芊委实找不出能说明他已几十万岁的证据。 “你打扮这么好看,可是想出了桃林净土讨个娘子回来作伴?”叶芊芊收起惊讶,打趣道。 “平日你常说我不修边幅,风烛残年,还不准我为自己正个名了?”没错,依旧是这幅为老不尊的模样。 “忙活了半天就是为了给我看?你都邋遢了三百年了,今日才想正名可是有点晚了?”叶芊芊娇笑,媚眼流转,凑到他跟前,“你要不说,我就把你这桃林净土的桃花仙气吸个精光!” 老桃神摇摇头,嘴角扯出宠溺的苦笑,谁叫他拿叶芊芊就是没办法呢?他翻掌一转,一本帛丝金绣线的名册凭空出现在他手中。叶芊芊瞧瞧名册上的花纹,又看看手中的冰箫,已然明白是出自一处。 名册里夹着一封被拆开过的信,她抬眼同老桃神四目相对,他点头示意准许她看,信中工整的隶书写了满满一张纸,她粗略一看,刨去那些客套话,就一句主要内容——唐岐山掌门八千岁大寿出关,设宴有请勾奚神君。 原来他叫勾奚?还是个神君?叶芊芊心中泛起涟漪,当年他二人初识,他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用一句“姓名不过是个代号,同你我他并无区别”就把身份搪塞过去了。三百年来,只有他二人共处,再无旁人,交流起来也不干名字的事,今日若不是见了这份请柬,她恐怕永远都难以得知了。 叶芊芊皱眉不解:“你和唐岐山不是早都闹掰了,而今竟会盛装出席?”她目光鄙夷,好像在说:你怕不是要去搅了掌门的寿宴。 勾奚神君与唐岐山的渊源还要从五百年前有名的“裂地绝义”说起。早在千年之前那场仙鬼大战,唐岐山就与鬼族斗到两败俱伤,幸有神君勾奚相助,仙界险胜鬼族,自那以后,掌门清音便于勾奚成了患难之交。 相传勾奚神君只有虚名而无实权,整日只能在神界种桃树,性子又古怪莫测。他有一个锦囊,私藏着仙力绝佳的桃树种,却不能占用神界的桃源栽种。清音见他为难,就在唐岐山辟出一处幽谷供勾奚养桃酿酒,起初勾奚也欢喜了一阵子,把每棵树都认定成了自己的孩子,时间久了神界和这处似养的桃林就顾不开了,清音便派门下弟子乘越暂时照看着。本是相安无事,但差错就出在乘越这里,他是唐岐山的老弟子了,因游手好闲得名,掌门本想历练他一番,谁知他竟偷偷下山游玩,平白无故让自己的师弟替自己种了两百年的桃树。 结果乘越狼狈而归,别的没学会,倒是欠了一屁股的赌债。身为老油条的他得知卖神桃枝可以赚取数以千计的钱财,他便砍了一棵去偿赌债。 乘越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几日就被勾奚发觉,当勾奚再去寻当时买了桃枝的贩子,早已人去楼空。乘越也算有所担当,到勾奚那里负荆请罪,勾奚一怒之下将他带回神界,囚他看守桃林,一守就是五百年,直到现在还未出过桃林半步。 至于如今的桃林净土,就是当时勾奚一气之下裂开唐岐山幽谷,将其迁移至仙凡之巅而形成的的。说他脾气怪就怪在这儿,惩罚了乘越是不能挑他毛病,与整个唐岐山决裂就是他小题大做了,他年岁长清音不知多少倍,却我行我素,以至于后人谈起“裂地绝义”,都道勾奚不劣方头。 勾奚很快明白了她眼神中的话里有话,重重地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小丫头别胡思乱想!”下巴冲着名册的方向一抬,“你先翻开看看。” 叶芊芊随意翻了翻,对他的行动和言语不明所以。 “第四页。”勾奚提醒道,“第二行。” 叶芊芊按照他的指示翻过去,手指抵在名册上滑下,在一个看似熟悉的名字处停住:“西梁赵钤?你让我的可是这个?” 勾奚点点头。 “这是谁?”叶芊芊反复默念他的名字,他的姓氏,“西梁皇室?” 勾奚漫不经心地变出一坛桃花酿,不紧不慢地小酌,死活也要卖关子急死叶芊芊。叶芊芊的急脾气等不了他吃酒的雅兴,一把夺过桃花酿,震荡出的酒液溅到他胸前的衣衫,他擦擦嘴边,下颚:“西梁赵钤,字行之。”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五章 神界一入深似海 勾奚一句话,好像将整个桃林净土的桃花都震了震,片片桃瓣如雨洒下,落到叶芊芊的青丝c衣袂c帛履,与她碧衣交相映衬。 她的黛眉一挑,娇唇一抿,勾勒出一个谄媚的弧度:“好神仙,带我同去可好?”她见勾奚游刃有余地告诉她赵行之受邀,又主动换了件得体的衣裳,就知道他有意携她同去,只是想看她如何求他了。 勾奚又故意摆出那副老人家的尊贵姿态:“你一个小鬼,去仙家圣地岂不找死?” “有你罩着我啊!”叶芊芊拉拉他的衣袖,一味撒娇,“哎呀好神仙,我就假扮成男子做你的门童,不是很妙?你瞧别人家的上神一出门的仪仗,威风凛凛,气势磅礴。而你却是孤身一人,怎么对得起你神君的身份?”他把头转过去不看她暗自偷笑,她就绕到他面前与他四目相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勾奚的架子终于摆不住了,心中暗爽,好像把叶芊芊从自己这里赖走的奇珍异宝都夺回一样高兴:“好好,但去了唐岐山,一切听我安排。”他指指叶芊芊手中久持不放的冰箫,叶芊芊陪笑着将它放回礼盒,他却十分大方地将冰箫赠予她。 “你这是件罕物,我可受用不起。”叶芊芊见他如此慷慨,反而受之有愧,推脱到。 勾奚轻叹一声:“你从我这里拿走的哪一件不是罕物啊?我又不会吹箫,你拿着,到了唐岐山就算落了单,也没人敢为难你。” “遵命,多谢神君!”叶芊芊喜笑颜开,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 峰越千尺,步步生云。唐岐山不愧为仙家圣地,旁人踏入唐岐山界限寸步,便会被看似轻薄的烟云重重拦下。过了仙云结界,便是依次递进排开的剑阵c叶锋阵c露针迷境c酒雾c雷霆斩五层关卡,如有擅闯顶要人性命。今日掌门寿宴,才有弟子前来迎接。 叶芊芊本是鬼身,来不得这等道法高阶的仙地,幸有勾奚庇护,才能畅通无阻,身体也不发生排斥抵触。正因如此,她也能心安理得地左顾右盼。而今她身着修身素衣,绾起一个单髻,不施粉黛,姑且干练的英俊男子气概,不过她为五官的妖媚而特地用秘制黄土搽脸,略微单薄的身躯,倒像是个道行尚浅的羸弱小仙。 “我的小祖宗,你可别再鬼头鬼脑地乱看了,仔细惹来事端!”勾奚掸了下她的衣袖轻声呵道。 “老神仙,我曾来过这里的。”她依旧左顾右盼,就算头不动,眼神也在飘忽不定。照理来讲,她前几世都没有唐岐山的记忆,鬼魂化作人形后更没有机会来到这里,可她就是感觉阵阵莫名的熟悉感袭来,传到自己每根神经。 勾奚只当她没见过仙地图个新鲜,不再睬她。 一路上嚼舌根的神仙也不少,凡是见了勾奚的,不乏笑脸相迎c按神君之礼叩拜,转过身背地里就乱嚼舌根的,有挑出当年的裂地断义一事,还有揶揄勾奚英姿不再,随随便便找了个面黄肌瘦的毛头小子做仙童,神仙说起闲话来也不照街坊四邻的长舌妇逊色。 勾奚只淡定自若,不管是献媚之人还是讥讽之人,他都只是微微一哂,多活个几十万年的人气量果然不同。 叶芊芊四处瞄着赵行之的身影,又怕被勾奚取笑而假意镇定。 迎面而来三位仙家,端丽冠绝者一,庄严肃穆者一,心不在焉者一,仙力强大,盛气凌人。此三人便是唐岐山三位长老,胤容c九真和屠尘。 因三人此时的阶品是三品上神,照勾奚的神君之位要低上几阶,虽是主,却要向勾奚行神君之礼:“我等已在此处恭候神君多时。”九真长老依旧刻板拘谨,与此同时,叶芊芊也要依仙童之礼向几位上神躬身拜谒。 勾奚坦然受礼,手掌一翻,流转的仙气之中托出一只青玉宝瓶,且不说里面是勾奚亲自酿造的桃花酿,这青玉宝瓶便是件不可多得的法器——净化邪力,修炼仙物,得此一瓶,事半功倍。宝瓶经叶芊芊之手转交给九真长老,颔首道:“长老,这是我家神君为贵派掌门祝寿之礼,还请笑纳。”长老接过以笑回敬,转眼,这面黄肌瘦的小仙童倒是惹来了三位长老的注意,他们只一瞥,见掌门送出的冰箫竟束在小仙童的腰带里,便勃然作色。叶芊芊也算明白了这勾奚打的如意算盘,冰箫赠予她一个卑微仙童,就是在暗示唐岐山——寿宴我是来了,但不代表我同你们的关系有什么好转。 所有的气量大这些赞美,叶芊芊顿时想全部收回去,小肚鸡肠都不足以形容他。 勾奚随三位长老进入唐岐山檀戈殿,美酒仙露,琴瑟舞乐,各路仙家神采奕奕,成群,言笑攀谈,所空留之位寥寥,所到宾客令人眼花缭乱,寒暄应接不暇,掌门的人脉可见一斑。 自勾奚踏入檀戈殿,原本畅谈的仙家顿时恭默守静,行礼问安。勾奚点头微笑:“我来是客,不可喧宾夺主,各位免礼。” 众仙道谢又重新入座,殿内却不似方才热闹,一股尴尬气氛油然而生。 远处,一华服男子半倚畅饮,微眯的双眼一直停留在勾奚二人身上,嘴角露出一抹好笑神色。身旁的女子端庄淑雅,团扇半掩面,同他私语道:“兄长可是厌恶那神君傲慢之态?” 男子小酌一杯,眼神迷离,似有醉态:“谁敢说他的不是?我倒是有几分在意在意他身边的那个寒酸的小仙童。” 女子随他言语投去目光,会心一笑:“打他进殿便一直东张西望,怕是没见过什么世面。” 窃窃私语被突如其来的强大仙气所止住,唐岐山弟子顿时变得肃穆,半转身子整齐划一地面向檀戈殿门前正对的一千九百九十九级浮雕云梯,上面刻着唐岐山创派的历史画卷。掌门人身着金丝绣线的米帛长衫,腾仙云之气双足不染纤尘,从位于檀戈殿中轴线的浮雕斜面飘浮而上,身后随行弟子三百整,手持长剑,剑柄至鼻骨,剑尖指云霄,从两侧云梯随掌门登上檀戈殿,整齐划一,一丝不苟。 “恭贺掌门寿宴!”一声接着一声的仪式般祝贺呐喊层层海浪似的相叠推进,如雷贯耳。 掌门面露慈祥安定,纵使人逢喜事,依旧处之泰然。他环视四周,向道贺之人道谢,目光扫过勾奚身上,面部肌肉凝成了难以掩盖的久别重逢之喜。 随性惯了的叶芊芊被这繁琐的道道程序弄得憋闷,她颔首行仙童之礼,眼睛悄悄瞄来瞄去,神游其中。正昏昏欲睡,瞧见远处一道青灰色的薄光闪现,化作一衣袂翩然的女子,径直掠过云梯浮雕,轻盈入殿。没有随侍,没有仙童,只身一人,公然屏退众仙,占据檀戈殿正中之位,不卑不亢,直面上座的掌门,仿佛这里是她的主场。 自见她之前,叶芊芊竟不知世上有如此美人,且不说她瓷肤胜雪,明眸如镜,乌发及腰,那线条完美的天鹅纤颈,足长了她五分气质。若说美人如莲,好像与她并不相符,她既有莲花的高洁,有独具曼珠沙华的妖冶。 自她身上气息诱得叶芊芊目光停滞,熟悉又陌生。 女子眼中谦逊恭敬,但不卑不亢,不失高贵风雅。她纤指轻点,隔空写了个“寿”字,那字化作点点星光,流窜到掌门人体内,使得他周身更添光彩,岁月的沧桑顿然消失,恍若重获新生。 周遭之人呆若木鸡,那不简简单单是一个“寿”字,而是给清音掌门白白送了五百年的道行。众仙开始交头接耳,都言不曾见过此人,出手又如此阔绰,且不拘礼数,委实难以揣测其身份。 “老神仙,这美人儿是谁啊?”叶芊芊目不转睛,双唇呆滞颤动。 勾奚倒不觉惊讶,只是抬眼瞧瞧表情僵硬的清音掌门,微叹一声摇头一哂:“姑且算是他们唐岐山的人了。” “你这和没解释有什么区别?”叶芊芊皱眉。 勾奚不慌不忙喝了口樽中酒,缓缓开口:“鬼神殿下——玖娄碧瞳。”只简简单单几个字,足以让叶芊芊掉了下巴。鬼神,介于贵族与神族之间,亦正亦邪。殿下一称是神界授予,说明她已有了极高阶品,毕竟在神界能被称作殿下的,除了神界皇族,就只有被特殊授予的人。 鬼神常年剧身封魂谷,不与世俗打交道,众仙也都是只知其名而未见其人,平日也少有人登门拜访,一来念及她身份特殊,二来也是她没这兴味。 玖娄是她封魂谷代代相传的姓氏,她俗姓林,是父亲林小玄的姓。林小玄本是唐岐山清音掌门最为出色的弟子,年纪轻轻就已位列上神,能与他资质相近的恰有如今的张子钦。当年林小玄因在师门与魅鬼恋人封魂谷谷主之间选择了后者,早已被逐出唐岐山,而今他的女儿成了殿下,高了掌门几个阶品,又在掌门寿宴出现,清音心中此时也是五味杂陈。 别人不认得她,清音可是心如明镜,且不说之前有过几面之缘,就是她的鼻子嘴巴,简直和林小玄一个模子刻出来。 清音耐着性子按规矩行礼:“多谢殿下。” 玖娄碧瞳也只是微笑着点点头,既不表明身份,也不打算多言,许是念及家父与清音当年的恩情。她受胤容长老指引,入列掌门正席旁另添的尊位,警觉的她似乎注意到了叶芊芊的热切目光,余光扫视,不禁莞尔,神色好像要将叶芊芊暴露于众人眼中般柔媚中带着凌厉。 钟鼓贺寿之后,众仙忙事的便散去,有意留下的,便在唐岐山四处谈天饮酒。或有相互攀谈打趣,或有同掌门一路赏风景,总之将方才的庄重仪式全然抛之脑后,换之悠闲自如,随性自在,一派祥和之气,其乐也融融。 勾奚也不念及他人眼光,自顾自地欲离开唐岐山。叶芊芊紧跟其后拉住他的衣袖,像根树桩定实在原地,稳坐如山:“我还没有见到赵行之呢!” “他方才就在酒席之中。”勾奚挑眉道。 “可我方才只注意到了那个鬼神”鬼神的出现太过耀眼,竟将赵行之在她眼中的风头尽数抢去。 “你这小鬼,自己失神错过了如意郎君,还要赖到我的身上了?”女子的声音掷地有声又不失风趣,不像是责难叶芊芊的意思。来者正是鬼神玖娄碧瞳,她依旧风姿绰约,步履生风。 张口一句“小鬼”,就已经让叶芊芊败下阵来,她不敢与其对视,只略微往够细身后一躲。玖娄碧瞳见她如鸟儿受惊的模样莞尔一哂,低声道:“你且放心,你我好歹算半个同类,我不会将你卖了的。”她垂眼瞧见叶芊芊腰间别着的冰箫,还有手上挂着的冰心坠,不禁轻叹一声,“能得此物,哪位仙家敢动你?”她又一副参透一切的样子扫了一眼勾奚若无其事的脸,“你的安危,想必是谁的心头肉呢!”向勾奚简单揖手后,便消失在烟云之中,留下的只有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和久久无法抹去的高贵身姿。 “你在此处等我,我去去就回!”叶芊芊从未见过如此慌张的勾奚,只见他一个回身,便随玖娄碧瞳而去。 此时,孤立无助席卷她的全身。多年以来,她自以为能自如地周旋于形形色色的人c千奇百怪的事之中,可今日她真的发现自己错了——神界,可能真的不适合她,甚至是在压迫她。 不知是精神迷醉,还是情感使然,远处竟出现了她盼望已久的身影,墨衣华服,发丝潇洒,在神界独有的日光之下熠熠生辉,一步步向她靠近,她着魔一般挪动步子,想要完全放开自己,投身于他的怀中——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感受到自己是有重量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六章 逃之夭夭 她本是四肢瘫软,嘴巴却猛地被一宽大手掌紧紧捂住,另一只手锁住她的腰腹之间,将她的身子拉向身旁小山后壁的草丛,本就瘦小的她像芦苇一样直接坐倒在那人怀中。突如其来的暴击打断了她脑海中与赵行之想见的场景,她简直想直接给那人一巴掌,再踹几脚,但被钳制住的身子却让她无法实现。 “嘘!”身后的人贴着她耳边轻而急地喷出热气,拂起她压在耳后的几缕发丝。朦朦胧胧的幽香将她环住,天香阁几载光阴,她也认得这大略是哪家王公贵胄才得用的香料。 抛去这紧紧相贴的窘迫,她依稀听得见小山另一侧急促的呼喊声——几个男人寻找着自家公子。叶芊芊感到耳后的呼吸越发急促,便姑且推测出这些人都是来寻他的。 她目光移动到另一边,竟发现赵行之同一女子言笑晏晏。自己不过是被这飞来横祸扣在此处,他竟沉醉在温柔乡?叶芊芊越想越气,也不知哪来的怪力,一肘怒戳身后人的腰腹。他闷哼一声,下一刻竟一口咬在叶芊芊的耳廓,这轻咬惹得叶芊芊一阵酥麻,脸上的怒气也被羞臊占据。 她呆愣一会子,直到来寻的人如河中砾石顺流而下般离开,她方觉得身子松下来,便反手一个响彻云霄的巴掌印在男子脸上。 随即而来的是男子瞪大的双目,几近夺眶而出的双眸,和鬓发边暴起的青筋,他身子颤了颤,显然被这一记耳光打蒙了。他上下嘴唇时不时交叠颤动,紧接着抬起自己的右手,动作带风直涌叶芊芊的脸颊方向。叶芊芊一个闪身,小臂又反挡他一掌,就着刚才的冲劲儿打到旁侧的石壁。 他表情满是惊愕,又有点不知所措,眼前这个身形瘦弱的男子竟敢对自己这般粗鲁。 “公子失礼在先,小仙之为不过是与公子扯平了,仙家重地,还请自重!”叶芊芊摆出一副恭敬姿态,眼前显然是个凡人,她终是鬼身,行为再鲁莽些怕是要给勾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华服男子眼睛看向旁侧,也发觉自身行为不合规矩,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在下灼华,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他的一举一动,叶芊芊瞧在眼里,想在心头,寻常男子听了她这番话,但凡受过几分教化的,多少也会致歉示意。眼前的人举手投足尽显桀骜,不是人间至尊,便是衣冠禽兽。 叶芊芊打心眼里不喜欢,又一心想去找赵行之,便对待他的态度颇为冷淡敷衍:“言兼。”她来唐岐山之前就给自己取了个男子虚号。 “身居何处?是哪路仙家?”自称灼华的男子大步上前挡住她的去路。 叶芊芊不满他穷追不舍,方才一副要吃了自己的模样,现在盘问自己这些个问题,怕是将她的训斥记恨在心,日后来找麻烦的?她草草颔首致敬:“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方才已经耽搁一会了,再晚只怕神君要怪罪了。”她从他的身旁一闪绕过,疾步离开小山的遮挡。管他心里作何感想,只当他得罪不得神君,现在也不敢公然追出来,让那些寻他的人将他带回。 她逃离了这边就朝赵行之的方向前行,倒是想看看那女子是何来路! 女子粉色轻纱罗裙,帛履锦缎,绾得整齐随云髻,顶端插着两根造型别致的白玉簪。她身材不够纤细,可以说是有几分圆润,但不显臃肿,却有几分可人。团扇掩面,举止端庄,身上无不流露出一派贵气。 她目光柔和,眼睑低垂,不时悄悄瞥一眼赵行之。赵行之就在她不足三寸的对面,掺着她的右臂,眼神也不知何处安放。 叶芊芊这才注意到,女子罗裙裙角一边微微掀起,眼前光景,大略只是女子扭了脚,赵行之前去扶了一把;所见的嬉笑,也可能只是女子为表达谢意的礼貌之举。可她就是小气,就是不想她二人之间有旁人介入。 她眸子闪动,大步向前,接近赵行之的时候,她重重喘了口气,弓着身子,把脸埋在自己的臂弯之中,故作急切地走到二人身边:“世子殿下,勾奚神君有请。”赵行之愣了愣神,眼瞧着面前的女子脱离开他撑着自己的手,颔首道了句“告辞”,他才将意识转回到叶芊芊身上:“啊仙使不知神君找我有何贵干?” “其实”叶芊芊脑子一热,其实我也不知道有何贵干,都是我胡诌的!她灵光一闪,轻咳一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神君只是有句话叫我带给殿下。” “仙使请讲。” “士也罔极,二三其德。”叶芊芊丢下八个字掉头便走,心里不禁感到好笑,独留他一人站在原地,挑着眉,心中思忖着每个字却不知该作何解释。 窃喜之余,她心头的失落与恐惧再次油然而生,在这个不适合她的地方,她又一次不知何去何从。避开众来宾和唐岐山的弟子,她飘飘忽忽地早到一处静谧之地。 另她不解的是,唐岐山处处规划井然,风景宜人,怎会有这般荒凉之地——这里地面断裂,就像刀子横切了豆腐一样整齐,地表荒芜,枯草横生,只有一棵歪歪扭扭的枯树坚守在悬崖边,仿佛随时随地摇摇欲坠,掉落在那一边的无尽深渊。 叶芊芊走上前去,绕过那块刻着“禁地”的石碑,靠近悬崖沿线,恍惚之间她竟觉得此处是她的容身之所,虽然凄凉却安心。她的手不自觉地伸向深渊,好像要和谁牵在一起似的。 她的意识正模糊,只觉身子轻如鹅毛,腾空而起,一股强大的拉力将她拽回到禁地之外,重重摔在地上的知觉令她瞬间清醒,嘴里咝哈叫痛。 “你若再上前一步,只怕是要尸骨无存。”身旁的男人紫发玉 肌,流火绯瞳,唇缝之间露出依稀可见的獠牙间流出冰冷的话语。 叶芊芊揉揉自己的身子,踉跄起身,她甚至考虑一下自己的命数到底是逆桃花还是排斥异性——遇到男人总没好事。但不得不承认,他行事粗鲁,说到底也是救了自己,只得揖手致谢。 紫发男人血眸一眯,幽幽道:“同族之人,无需言谢。” 叶芊芊窘迫笑笑,眼前男子虽看得出是鬼族,但她心中只觉颇为蹊跷,仙家的大喜日子,怎能让不共戴天的鬼族来贺喜呢?只是他盛气凌人,多半是自己惹不起的角色:“呃,我虽不知阁下因何出现在仙家圣地,但这种地方对于鬼族绝对是大伤元气的。你既救我一命,我也好心提醒,算得上是投桃报李了,那么在下就告辞了。” “我何时说过我是鬼族?”男子声音冰冷,仿佛要将叶芊芊一寸寸冻伤。不给叶芊芊反驳的余地,他自顾自道,“我只说身为同族你便断定我是鬼,那么请问你现在究竟是个什么身份?竟能混到勾奚神君身边,霸占了冰心坠,又夺了唐岐山送去的贺礼冰箫。” 她眉心一紧,男子意图了然于心——竟是在套她的话!他双眸虽只是微微一瞥,却寒气袭人,叶芊芊的冰心坠已运功就绪,只看这场较量谁先出手。 男子唇齿微颤,光芒刺眼的阵法在叶芊芊的脚下浮现,一道道咒文形成光带从此处飞升,环在她的身体周围飞速转动,倏忽间向一心聚拢,将她紧紧缚住。仙法与她本身的鬼体产生了让她窒息的,她断断续续地呼喊着,挣扎着:“你放开我!我是老神仙身边的人唔他他不会坐视不理的!” 男子不为所动,相反加强了仙法。 “今天是你们唐岐山的大喜之日,老神仙好好不容易来了,就因为你擅自杀我再动干戈你就不怕掌门怪罪吗?” “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重要的角色?”男子嘴上对她的话嗤之以鼻,但也逐渐收手,如果那冰箫和冰心坠都是勾奚赠予她而不是她窃取的,冒然处置她的确不妥。 咒语光带由亮变暗,随后散作亮金色粉末飘摇在空中,阵法也偃旗息鼓,风平浪静。叶芊芊不住地咳嗽,反复拍着自己的胸脯,贪婪地吸取久违的空气,眼睛恶狠狠地瞪着男子。 男子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淡然一瞥,字句冰冷:“鬼族作恶多端,我对你出手也是合情合理。” “别自说自话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作恶?不由分说上来就动手,你错杀我和作恶又有何区别!” “你诓骗西梁世子。”男子背身简言。 叶芊芊闻此言不禁一哂:“嗤,我还以为你要给我定个什么罪,我不过嘴巴动了动说了几句无心的话,相比你一个小神仙假扮成鬼族套我的话,在下还真是甘拜下风!”说着她调侃似的揖揖手,挑眉莞尔,“你既眼睁睁看着我扯谎还不阻拦,相反尾随我至此,可是别有用心?”她凑上前去,贴近他的脸颊,见他略有羞赧之色,不禁兴味更浓。她悄悄翻转手腕启动冰心坠,顶着男装施了魅术柔声道,“你一副谦谦君子模样,也不知脑子里想的是些什么特殊癖好” 男子神经一紧,立刻警惕地回避她,周身云气笼罩,褪去邪魅的假皮囊,显露一袭浅衣的本色,秀气模样,柔中带刚—— 张子钦?为什么偏偏是他?叶芊芊顿时如惊雷霹雳,自身的魅术荡然无存。任由他逃出自己的调戏,怔在原地:我现在是男装吧,他应该认不出我的 “下次再伪装自己的时候,要做得彻底一些。”张子钦狡笑如狐,手中晃动着不知是什么时候抢来的冰心坠。言兼,合起来是个“谦”,与“芊”同音,又同戴冰心坠,实则并不难猜。 叶芊芊摸摸自己空荡荡的手腕,秀眉一紧——左右身份败露,不如撕破脸。她虽有此意,只可惜没了冰心坠用不得法术,撒娇?这木鱼神仙不懂得怜香惜玉;肉搏?封存自己法力的冰心坠被夺走,她现在同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无异,硬碰硬的话自己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七章 相依为命 “见过上神!”叶芊芊的目光落在张子钦身后,惊慌之间顿时端正地跪在张子钦面前,他习惯性地回身揖手。未见来人,却有一只“贼手”从斜下方直穿上来,如箭头直射靶心,稳准地握住他手中的冰心坠。 他平日看似心胸宽广,实则锱铢必较,方才被叶芊芊摆了一道,自是不甘。身为唐岐山弟子的素养,他对突袭早已习以为常,反击成了一种本能。他只在与她僵持之时手指微微一动,仙法聚合成一根细针,刺破她的手指。 叶芊芊身子顿时一个激灵,不禁松开紧抓的手,针只刺破一个小小的点,却散出她鲜血的香气,恰似袅袅红云,揉碎在禁地的混沌之气,被卷卷黑云所吞噬。不经意间她的双脚已离开地面,身体轻如羽毛,陡崖一方原本平静的混沌之气翻滚汹涌,像是一只无形的利爪,将她拖进无尽深渊。 这混沌动摇的场面连久居唐岐山的张子钦也见所未见。诧异c焦虑挤成眉间纹,汇作指间力,不断加持仙法与混沌抗衡,却始终不能将叶芊芊往自己的方向挪动半分。混沌愈演愈烈,掺杂其中的沙砾残刃肆虐地刮划她的皮肤,贪婪地吸取渗出的血液。 张子钦喉咙里卡着难以抗拒的低吼,姑且能够抗衡的局势也随混沌吸收血液的增多而扭转,就连他本人也被混沌之气一同卷走,一直以来游刃有余的他透出难得的惊慌。措手不及之间,他用自己的身子紧紧裹住叶芊芊,同她一起坠入深渊。 “衡儿,今日是你的生辰,喝下这杯合欢酒,千秋万代,永不分离。” “子桃,你只要把这碗汤端给父皇,我们就能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 “桃娘,你私相授受,行为不加检点,一条白绫已是便宜你了!” “不不要我没有”叶芊芊拼命地摇着头,泪夺眼眶,汗透衣衫。前三世生命终结的一幕幕好像是昨日发生,历历在目,每一段记忆都能够将她摧毁,没人能伸出援助之手,只得自己挣扎。 桃花纷飞,她心中幻想的景象竟与唐岐山的禁地莫名重合,那是她刚刚化作桃妖鬼寄身桃枝的时候,没有视觉,听觉依稀,记忆断续,三百年间一直是这种半梦半醒的状态,只记得是那反复吟诵“蚤是伤春梦雨天,可看芳草更芊芊”的少年郎一直在照看自己,相伴三百年。不知何时,当她再有意识的时候,已化作人形,身体蜷缩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夜里饱受寒冰彻骨,白日经历烈火焚身,昼夜交替的煎熬,令她几近魂飞魄散。 直到那一日,白胡老头一剑劈开了熔炉将她解救出来,恍惚间她看到了日日夜夜折磨她的那个人——身着黑衣斗笠。下一次醒来,已是百年之后,桃林净土,佳酿闲人,她与勾奚成为忘年之交。她用五十年的时间去寻找当年呵护自己的守桃人,最后定居天香阁,名满樊州,也等到了自己心中追寻的赵行之。 她缓缓睁眼,好像又经历了一次生命轮回,泪水扫过眼尾已干成泪渍。她扭动歪酸了的脖子,扶了扶半昏的额头,环视四周倒是陌生。这该是个山洞,洞内昏暗,弥漫着潮湿的气味。四周围着石壁上已生了厚厚的苔藓,地面的土微润,堆堆碎石散乱地铺开来。 “醒了?”没有温度的声音如叶上霜露,在这潮冷的山洞格外应景。他雕像一般端坐在叶芊芊身旁,肩上寸缕已被她的泪水打湿。 叶芊芊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擦擦自己的嘴角,张子钦也不作解释,眼里略带玩味。她想起正因二人的厮打,才导致双双坠崖。二人的衣服,尽是斑斑血迹,颇为狼狈,可见禁地混沌的威力之大。 “这是哪啊?”叶芊芊动动疼痛的身体问道。 “从唐岐山禁地掉下来的一个山洞,没有了仙云,应该是凡间了。”张子钦不冷不热地答道。 叶芊芊瞟他一眼,把手伸在他面前:“手链还我。” “都伤成这样了,还没放弃?” “我都伤成这样了,你还不还我?”叶芊芊不甘示弱。 “我拿你的了?”张子钦反问。 “你明知故问!” “那我何时拿的?” 叶芊芊瞬间不知如何回答,她昏睡许久,虽瞧着天渐入黄昏,却不知究竟是哪一日:“胡搅蛮缠。” “女鬼你最好弄清楚,从一开始就是你缠着我,缠着我要冰心坠,缠着我做软枕。”他余光瞟过肩头湿润处,故意不作解释。 叶芊芊双颊顿时泛红,气势也照方才弱下来:“我我要回自己的东西有何不妥?” “你的东西?”张子钦轻蔑一哂,“此乃神物,落到你一女鬼手中便是你的了?”她意欲张口反驳,却被他抢了先,“且不说它的来历,你口口声声说是自己的东西,那为何只封存得住法术而不能自行解封?又岂会在此处受制于我?” 他咄咄逼人,字字句句被叶芊芊听去格外刺耳,像是敲钟般一声紧挨着一声 ,反复回声提醒她“仙鬼有别”的陈腐说辞。一直以来她并不在意种族之别,可勾奚只封住她的法术却不交她解封方式,这就已经摆明了立场。 见她陡然沉默,张子钦反而略感在意,侧目而视,薄唇紧抿,又缓缓而动,好像口中酝酿着什么等待发酵:“你差不多休息好了吧,掉下来有些时候了,还是尽早回去为妙。” 这算是关心吗?叶芊芊丢过去一个白眼:“你道行不浅,挨几下没什么,禁地的混沌之气吸的是我的精血,划的是我的身子!”她指着自己血迹斑斓的长衫,慢慢起身。却惊奇地发现自己不但没有疼痛难忍,反而身轻如燕,精神焕发,与上次在世子府被太阳灼烧后获救的感觉颇为相似。 难道是他救了我?她收起方才的尖锐言辞,投去一个柔和些的目光以示疑惑,却撞上他那张风轻云淡“与我无关”的脸,附之冷言:“如此盛气凌人,看来并无大碍,走吧。”他一如既往地我行我素,没给叶芊芊反应的余地,便自说自话地起身走到山洞口。 叶芊芊蹒跚跟上,若不是自己身上有伤行动不够敏捷,可能一个箭步就冲下去便尸骨无存——没曾想这山崖竟是悬在半空,旁边蔓过来一根曲曲弯弯的树。树干盘山而生,足有六尺粗,伸出错落的枝干像一张巨大的网,厚密的叶子足以将缝隙填满,看来这便是二人的“救命恩人”了。 “如果从这里飞上去,是不是就可以回到我们来的地方?”叶芊芊抬头望望,不见混沌,只有渐渐昏沉下来的天空,卷云飘忽,埋在其中的清辉隐隐作现,实在没法将这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天色同混沌联系到一块。 “看来你的血还很充足。”张子钦冷言道,言外之意就是——不行!混沌之气过于伤身,就算冒死穿进去,也未必会幸运到能再出来,古往今来,卷入混沌而再无踪迹的人不占少数,不然也不会被圈成唐岐山的禁地。 他聚气凝神,将仙法汇聚到双掌之间,一张罗盘随即生成,没有实体,只有闪闪发光的虚物浮在他的掌中,罗盘上的天池飞速旋转,带动起同色的光带生出迷幻的视觉效果。最后在一处落定,利落而又坚定。张子钦的嘴角随天池的停止而微微上扬,用同样坚定的语气说道:“走吧。” 话音刚落,他便一把揽住叶芊芊的腰,顺着罗盘的指向腾云驾雾而下落。途中叶芊芊的喊叫令他不得一刻安宁,终于接触到了地面,叶芊芊才感觉自己悬在嗓子眼的心安放到了原位。 “你又不是凡人,对于驾云不早该习以为常?”张子钦揉揉耳朵,眉头微蹙挤出一丝无奈。 “还还不是因为你,你把手链给我,我自己就能飞下来!谁知道你会不会突然一松手,让我葬身山谷呢!”她明显感觉得到张子钦手上的力道有几次松了下来。 张子钦垂下睫毛,眉形依旧,缄默下来竟让人觉得周围的空气又冷了几分。 “罢了,且当你无心吧。”叶芊芊总觉得他这个表情像受了委屈的面瘫小媳妇,不由得软了下来,“我们接下来该怎么走?” 罗盘上的天池颤了颤,直指前方,大概就是要穿过这里了——一个小型的集市。 虽然不大,却不失热闹,几近入夜依旧繁华如昼,集市两侧的各个小摊上挂着灯笼,街道在摇摇曳曳的灯影下倍感温馨,好像有一种魔力,将行人的脚步放慢,无论多么匆忙慌张,都能变得优哉游哉。 “想不到,这荒郊野外的还能有如此祥和的小镇。”叶芊芊急躁的心情也被周遭的闲适平复下来,竟像是个微服私访的皇家贵族,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嘴上心上总要来两句感叹。 “这里被唐岐山的仙气笼罩,看样子,应该是承唐镇”张子钦的冷言冷语也被灯火烤得暖和起来,不似平日对叶芊芊的敌视,这算是头一次同她心平气静的讲话。 承唐镇就在唐岐山下的一个边边角角,之前是个寸草不生的荒凉之地,自从八百年前被掌门施了仙法之后,便日渐复苏,也慢慢有远离闹市的有缘人定居于此,经年之久又形成了村落。镇上的人们为了表示对掌门的感谢,便将“承唐岐山雨露恩泽”简化成“承唐”,定为镇名。一直到今日,姑且算得上唐岐山附近的第一仙乡了。 “这地方看着不大,却怎么也不想走出去啊,要是能在这生活一辈子,才是真正的安安稳稳吧。”叶芊芊颇感惬意,贪婪地吸着街上飘来的各种小吃混杂的香味,一时之间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她回头看向张子钦,“你闻到喂,你怎么了!” 他煞白的脸在夜色中泛出微光,即使是暖黄的灯光也没给他填一丝生气,额间细细密密的汗珠在他巴掌大的脸上汇成急流,唇上的一点点血色竟是从他紧咬的牙关透出。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八章 翡翠衾寒 “张子钦,张子钦!你别睡啊!”身旁的男人越坠越沉,叶芊芊从未想过平日与自己针锋相对的人竟有突然虚弱的时候,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身子冰凉,所能触及的每一寸肌肤都像打了霜的枫叶,外面笼着白蒙蒙的一层,就连颤动的睫毛也未能幸免。 她架着他的身体,艰难地穿梭在人群之中,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一路打听,得人引路,终于找到了镇上唯一一家药坊——渡芝堂。郎中见来的人跌跌撞撞,步履匆忙,便也碎步迎上,将张子钦接过。可还没等叶芊芊喘口气的功夫,他又大惊失色地将张子钦推了回来:“这病我医不得,你们快走吧!走吧!”郎中身上的抖动不必张子钦逊色,但不是冷,而是恐惧。 “他可是唐岐山的弟子,你们承唐镇居然不救唐岐山的人?”叶芊芊喘着粗气,厉声反问,所谓的“承蒙唐岐山雨露恩泽”,到如今就付之一炬了? “我我当然知道他是唐岐山的人!”眼瞧着郎中的两个眼珠都快掉出眼眶,胡子眉毛就像是受了惊一样的猫根根竖立,“他受的是唐岐山弟子违反门规的刑,我不能医,不能医啊!” 叶芊芊同样吃惊地看向张子钦,此时的他虚弱至极,恨不得把自己滚成一个球,用周身的皮肤相互摩擦取暖,这竟是本门派的刑罚?未免过于残忍。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叶芊芊眸子一瞥,一旁的妇人也蜡像似的黏在药柜子前一动不动,她眉头松弛下几分,降下声音道:“可否与郎中进内室一谈?” “小兄弟,你别为难我了”郎中紧皱的眼纹好像能挤出泪。 “在下只想借这位妇人几件衣裳。” 门外看热闹的人心里边开始画糊,虽然被药坊的人打发走大半,但偏有几个好信儿的留在一旁守着——方才慌张进去的,还与郎中发生争执的那对衣衫褴褛的兄弟竟这样人间蒸发,进进出出的病人们也没见药坊有任何异象,除了反应有点迟钝的郎中。就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承唐镇还是那样的祥和。 好信的几个人假装身子不适,趁着诊脉的功夫,悄声道:“那两个唐岐山的弟子,您给医了?” 郎中切脉的三指抖了抖:“我若医了便是背弃祖宗的鳖!”这口气比平时的诊断还要坚定几分。 “我们一直在外面看着,没见他俩出来。”那人满脸的狐疑。 “毕竟也是唐岐山的人,总不好声张,我便让他俩从后门走了。” “可施药?” “施了我便是鳖!” “唉,苦了苦了,年纪轻轻的就受了刑” 承唐镇,知路客栈,小二满脸欢喜地招呼着客人,客人一起身就一嗓子嘎嘣脆的吆喝欢送,下一只鞋刚踏过门槛,他便躬身将桌子抹得干干净净,眨眼功夫抹布重新撘回肩上,一套 动作下来干净利落,毫不含糊。随即春风满面地迎上前去:“哟,两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住店。”叶芊芊轻咳一声,理了理不太合身的男装,“给我挑一件上好的客房,我家娘子有点娇气。”说着,将怀中与自己身形不大匹配的女子搂得更紧。 店小二收起自己的愕然,依旧堆笑道:“二位楼上请!”正欲为二人引路,却被叶芊芊拦下:“不用引路了,你去烧两桶热水带上来,我们夫妻二人要好好洗个澡!”说着,一块亮闪闪的碎银就稳稳地抛到了小二怀中。 小二激动得将银子揣起来,清了清嗓子:“楼上右转把头那间,热水马上到!” 叶芊芊找到房间后,将张子钦安顿好,厚厚的被子严严实实地压在他身上邪魅一笑:“娘子请稍等。” “咳你这奸邪的女鬼,趁人之危”他一边哆嗦,一边不忘谩骂,但又不得不承认,正因她“趁人之危”,也算缓解自己身上的痛苦。叶芊芊虽不知郎中为何执意不肯施救,却也没有为难他,只是向妇人讨了件女装,在给张子钦换上的同时夺走了冰心坠,暂时镇定住他身上的寒气,又借了件郎中的粗布短衣,看起来在承唐镇没那么惹眼,郎中也答应她保守二人的秘密。 店小二不但嘴皮子伶俐,办起事也迅速,没一会儿功夫,要的热水便送来了,待将木桶和热水制备妥当才离开,还时不时地向卧在床上的张子钦偷瞄几眼。 叶芊芊将他身上的女装剥个干净,只剩下他自己的亵衣,不顾他嘴里硬生生地挤出“非礼勿视”类似的陈腐字眼,她把他按到木桶中浸泡,怕沸水烫伤他,她还用法术将他的肉身保护起来。下咬着泛白的嘴唇渗出丝丝血色,就像点染的朱砂在宣纸上蔓延,是苍白中的一抹艳丽,即使这样,他也不愿吭出一声。这样子就好像叶芊芊前三世一直养着的小狐狸,倔强孤傲。想起方才从断崖下落,他的臂弯已经不再有力,却依旧把她安然无恙地带到地面。 叶芊芊见他所受之苦,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悲悯,悲悯他身为唐岐山资质出众c风风光光的大弟子竟然也要接受不准医治的刑罚;也疑虑,疑他现在所经历的寒冽刺骨竟与自己当年如出一辙,是不是根据这条线索,也能有找出当年折磨自己的黑衣人的可能呢? 原本水浴能稍微缓和他的刺骨之痛,可尚未过一盏茶的时间,桶中的水已经被他身上的凉气侵袭得蒙上一层冰霜,叶芊芊只叹凡间俗物难以医治,只好用自己的灵力给他渡气。无奈于仙鬼之别,她的灵力可能会伤害到他的仙体,只能断断续续地进行。 这样维持到了子时,叶芊芊的体力也扛不住了,幸好张子钦身上的寒气渐渐消散,恢复了以往的红润,叶芊芊用法术将他的亵衣烘干,又扶到了榻上,也顾不得茶具是否干净,连着满满三杯茶下肚,不知何滋味。 “水水”榻上双眼紧闭,双眉紧锁的张子钦呓语道,叶芊芊随即满上一杯,递到他面前:“水来了,水来了。”搀扶他的时候,她发现张子钦的双颊不似寻常颜色,而是灼烧般的红,好像脸上的每根血管都在向外涌动。 “呃——”一声撕心裂肺的低吼从他的喉咙喷薄而出,他横冲直撞起来,面前的茶杯像是被狂风暴雨惨虐的白色月季,毫无眷恋地在地上散开花瓣。 他的一呼一吸,好像都在喷着烈火,足以把叶芊芊烤熟。叶芊芊变出绳索将他牢牢扣在榻上,他就像条巨蟒,左右摆动,上下挣扎,墙壁时不时地受他冲击,发出闷雷一样的怨怒。 “客官,您怎么了?客官!”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店小二一声声呼喊,他好不容易不用守夜,忙活刚睡下,又被这上房里的阵阵响声和叫喊声惊醒。 叶芊芊暗叫不好,眸子一转,开始放出自己在天香阁练就的本事:“啊,相公,相公轻点儿——”一声声娇嗔的求饶叫得店小二从毛发酥到骨头,他年纪尚小,未尝过禁果滋味,脸上也不知是什么颜色了,只小心翼翼扣门,“二位慢忙,不过恳请二位小声些。” “好,好,你快走,走啊!”叶芊芊又转换成男性的闷声,呵斥小二离开。小二下楼的时候正迎上闻声赶来的身着亵衣的掌柜:“这屋里” “忙着,忙着呢。”小二挤眉弄眼答道,“白天瞧那公子哥像是个吃软饭的,没想到” 屋里挣扎得火热,也听不到门外的议论,张子钦一个分离拱身,如火山喷发,将身上束缚的绳索挣得细碎,如溢出的岩浆纷纷下落。 叶芊芊俯下身子,双手紧紧扣住他发烫的手腕,把他压制在榻上:“张子钦,你冷静一点!”他不甘示弱发起反攻,鲤鱼打挺似的扬起上半身,强行将自己灼热的嘴唇压在她紧张的薄唇上,汲取着可以让自己沉静下来的一丝冰凉。叶芊芊连惊讶的间隙都不被允许,好像被一块烫嘴的山芋紧紧吸住,随着他沉降下来的身躯俯身榻上,扼住他手腕的双手被反过来握在他的手心。叶芊芊被突如其来的不知算不算上的吻搞得慌神,他激烈而又狂虐,好像面前的只是一块降温的寒冰,没有温存,没有神志,只有摄魂般的索取。好像要将自己受尽冰冷之苦的隐忍尽数挥洒,尽数释放。 唇齿摩挲破了她的嘴唇,渗出的血液于他而言便是冰露,滴滴舒心。疼痛好像让她脑中的迷乱消散,她启动冰心坠,用冷气把自己裹成一个活体的冰块,口中送出的气都是沁人心脾的凉爽。 张子钦的狂虐变得温柔c细腻,珍惜着眼前这寸冰凉,混杂着血腥的缠绵在他神志恢复之际戛然而止,透过叶芊芊的双眸,他看到了自己紧皱的眉头里夹着的是懊恼和羞赧,他眼中映出的叶芊芊,也是恍惚的,迷离的,连她自己都不想直视的。隔着衣衫一颤一颤的,是彼此的心跳,皮肤的热度,已不知是刑罚所致还是情欲使然。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十九章 承唐鬼影 时过五更,天色泛白,远方旭日披着一层薄纱隐隐约约地亮起来。五更,张子钦方睡下,叶芊芊却被折腾得睡意全无,即使身心俱疲,双眼也像被无形的木棒支起来一样。她伸伸胳膊,敲敲脑袋,一步一烙印似的从楼上的房间走下来。 “客官醒得可真早!”刚走到楼下就撞上店小二喜气洋洋的脸,依旧是勤快地打扫客栈,做好一切迎接客人的准备。 “可有什么早点?”从断崖到现在,叶芊芊什么吃的都没碰过,虽然已经感觉不到饿,但是嘴巴里c舌头上c牙齿间总觉得空落落的。 “真不好意思客官,厨子这会儿还在后面拾掇着,早点还要等上半个时辰。”店小二赔笑着,“您若是饿得紧,小的用小灶先给您下碗清汤面!” “不必了。”她打了一个哈欠,随意跨在长条木凳上一坐,倒了碗茶水,“我喝茶便好。你先坐下,小爷问你几句话。” 店小二应要求乖巧坐好,脸上堆着恭恭敬敬的笑容。 “昨日我和娘子撞见两个受了重伤的唐岐山弟子,到医馆求药却吃了闭门羹,此事你可知晓?” “这件事啊,原是不知道的,毕竟医馆离咱们这儿远些,后来也是从几个吃酒的客人那听来的,客官怎么问起这事?” “都说医者父母心,可这位郎中见死不救,我实在是不解。”叶芊芊双眼锁定店小二略有回避的目光,强迫似的想从他嘴里得到答案。 店小二凑进了些,声音也明显不容以往清脆洪亮:“客官有所不知,渡芝堂是我们承唐镇代代相传的药坊,他们肖家是世代为郎中,至于您疑惑的事,是因为他们祖上犯了大错!”店小二喉咙间摩擦出嘶哑的声音,叶芊芊会意地递上一碗茶,他傻笑着润润嗓子,“那得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唐岐山的一个弟子因为赌钱,变卖了唐岐山上的宝贝,因此受了自黄昏到子时周身发冷,子时到五更全身燥热的刑罚。他带着处罚逃到了承唐镇,那一代的肖郎中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为他医治,结果用错了药,那弟子就像丢了魂似的,眼也不眨,气也不喘,但来带走他的神仙说他还是活着的。之后肖家代代女儿都被恶鬼掳走,镇上都说他们是遭了天谴呢!”店小二贴得更紧,声音更低,“现在肖郎中家的小女儿更是个水灵灵的丫头,一直被藏着,他自然要避讳着天谴一说不敢施救。” 叶芊芊暗自一哂,天谴又怎会借助恶鬼的力量来完成呢?这分明是有鬼怪借当年的事故从中作梗。她理了理思路,发现情节有些熟悉,便追问道:“你可知那弟子姓甚名谁,所卖何物?” 小二撅着嘴巴,一副孩童模样:“过了几百年了,故事传到我这一代走没走样都未可知,又怎能记住这些细节?不过听说被卖的东西是棵桃树”他努力思索着,一脸不解,“谁能想到一棵桃树就成了唐岐山的宝贝。” 叶芊芊碗中的茶面浮了浮,就好像有一条不安分的游鱼摇摆身躯:如此推断,受惩处的弟子便是当年偷偷卖掉勾奚神桃枝的乘越,可是以勾奚的性子,又怎会趁人之危把一个失了魂魄的活死人强行带回神界劳役呢?还有,凡间的药物怎会迫害到已是仙身的乘越,定是药有问题,既然疑点重重,为什么事情就戛然而止,乘越就被困在神界了呢? “关于这件事,你还知道些什么?”叶芊芊的神色明显凝重起来,连小二都为之一震:“不小的不知了”转而眼前一亮,“啊,夫人您醒了!” 叶芊芊闻声转头,目光也落到楼梯半腰间,身着女装的张子钦顶着一张疲惫的脸,清秀的模样笼上一层病态的美感,活像画卷中走出来的西施,尤其是与叶芊芊眼神交汇时的刻意回避,更像是个情窦初开的闺阁少女,眉宇间的刚毅显得与此情此景格格不入。与此同时,另一双灼热的眼睛在注视着彼此凝噎的二人,新生儿好奇地猜测着沉默间的情愫。叶芊芊响起昨晚自己一手制造出的香 艳画面,轻咳一声缓解这种千夫所指她“逼良为娼”的尴尬境地。但当目光流转到张子钦微抿的嘴唇时,想要佯装无所谓的话又如鱼刺卡在喉咙,硬生生憋了回去——昨夜,他亲了她啊! “走吧。”僵持的情况被张子钦打破,冷冷的,男性低沉的声音,倒是弄得店小二一愣。 叶芊芊无奈笑道:“娘子不如先喝完茶,昨夜怕是喊坏了嗓子,竟像个破锣了。”张子钦眼中不自然瞬间消失,冷眼相对:你有完没完?而叶芊芊也只继续保持微笑,将茶碗对他的方向端起:要装就装得彻底一点。 张子钦走到她面前夺过茶碗,轻蔑一瞥,细声道:“不碍事。”他突如其来的配合倒惹得叶芊芊一阵憋笑。 “小二,两碗葱油面!”门外来的两个人一身捕快官服,大步流星跨坐在长凳上直接倒茶,一套娴熟的动作就好像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小二笑眯眯应声,一会儿的功夫就上来两碗葱香四溢的面,其中一人头也不抬地在桌上拍出几文钱,“再添一碟盐渍辣椒。”另一人抬头张望四顾,见着半掩面的张子钦二人,眼珠上下颤动。张子钦明眸微瞟,把那捕快的目光半路截住。汤面小菜倒是又勾起了叶芊芊的馋虫,吩咐小二又备了两份一样的,端到外面廊坊的小桌上。 张子钦不情愿地坐在廊坊里,低着头,但依旧有冰冷的双眼在俯视叶芊芊的错觉。叶芊芊就当没看见,满不在乎地吸溜一口面条,满足的擦擦嘴:“再瞪眼珠子就掉我碗里了,又不是没给你上。”张子钦一把抽走她的筷子,厉声道:“你明知这里是是非之地,为何不走?” 叶芊芊拿起他碗上搭的筷子,搅了搅自己碗中的面条散热气:“错!这里是你的是非之地,对我来说可不是。要走你可以自己走,反正冰心坠我拿到手了,自己回去也无妨。” “这里并不安全,你自己” “你关心我啊!”叶芊芊一脸赖皮,摆明了地调戏。 “身为君子,又怎会抛下女子独自离开?”他回避她轻浮的言语,故作不屑,同时还端正了身子,字正腔圆。 “小女子孤陋寡闻,从未听说夜半强亲的人也能大言不惭地自称君子。”叶芊芊抬眼与他对视,自恃他不敢反驳,倒是让自己狠狠过了一把瘾。他不占理,自然吃瘪,又泄气地把筷子撘回她的小碟子上。叶芊芊嚼了口小菜:“你师父为什么罚你?不是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虎毒还不食子,他下手也太狠了。” 张子钦垂下睫毛:“是九真长老。”也就是申文的师父,掌门闭关时代管唐岐山的长老,“我伤了身为凡人的陈大业,受罚也是咎由自取。”唐岐山惩处弟子的秘术,在七七四十九天内经历不定日子的七次黄昏到子时寒骨,子时到五更焚骨的劫难,忍不过去的就会终身失去仙骨,过了此次劫难相反会晋升一级阶品,有利有弊,昨日是张子钦的第六次发作,一次比一次难熬。 叶芊芊对这九真长老瞬间提起了兴趣,他与当初那个日夜用同样招数折磨自己的黑衣男人之间难道有什么联系?乘越的魂魄消失得不明不白,难道与他也有什么关系?有一些细节,她还想去问问肖家的人。 “二位不是本地人吧。”方才的两位捕快不知何时靠近叶芊芊和张子钦二人,发问的正是方才留意他们的那个。他的长相很有特色,眉毛眼睛都是细长的,鼻子尖挺,嘴唇薄得不用抿好像就自成一线,明明是捕快,却长着一张采花贼似的轻佻模样。 “官爷慧眼,我们正是来此落脚的新婚夫妻,这世外桃源真叫人流连。”张子钦出乎意料地抢在叶芊芊前头说话,半掩面,捏着细嗓子发出不太自如的女声。 捕快又打量了一遍叶芊芊,她手上的冰心坠显然与一身男装格格不入,他不多言只一浅笑:“今儿个十五,鬼怪会很猖獗,尤其是抢夺貌美女子的,二位可要多加小心。”他步履轻盈,应该是懂些法术。承唐镇作为唐岐山的附属,一直为妖魔鬼怪所觊觎,不乏这类有些许灵气之人成为镇上的护卫保卫镇上的安宁,以至于他的直视总让叶芊芊感到不安。 人走了好久,她才缓过神来,饭食也味同嚼蜡:“我还有些事想问问渡芝堂的郎中,你先回去吧。”她步履匆匆地往渡芝堂赶,不明状况的张子钦也随即跟了上去,转过一条小巷子的时候,忽而闪过的黑影让二人止步——那是浮在半空中的!黑影再次闪过,带起一阵阴戾之气——这是鬼!叶芊芊和张子钦立刻警觉起来,追着鬼影闪过的方向而去,而那个方向竟顿时响起了女娃娃的哭声。 他们相识一瞬,步调一致地赶过去,女娃娃蹲在墙角哆嗦着,嚎啕着,甚至已经哭到喉咙变形的感觉,这哭声让二人不寒而栗。叶芊芊一改大步流星,环顾四周:“不对,这里昨日不是死胡同!”这是从渡芝堂到客栈的必经之路。 二人正调头,发现巷子的另一端也变成了死胡同,也同样有一个哭到畸形的女娃娃蜷缩在墙角,整条巷子像是中间隔了面镜子,将影像对称。二人做好了开战的准备,直等到两边的女娃娃一齐长着血盆大口扑面而来。 就在张子钦攻击一侧的女娃时,叶芊芊启动冰心坠对着巷子正中全力一击,中间的景象顿时化作碎片,另一侧的女娃也随张子钦的单向的攻击而消失。踏碎片而落的正是方才闪过的鬼影,张子钦发动阵法,将他的身子用符咒光带紧紧束缚,并加持仙法强度。仙法越强,鬼影挣脱得越激烈,仿佛不是在与他对抗,而是醉心地摄取他的仙力。 鬼影的身体炸裂,束缚的光带也像寻常的黄纸一样黯然无光,纷纷洒落,就像是祭奠先人所用的纸钱。但他的身体又重新组合,反弹给张子钦同等的攻击力,一抹鲜红从胸腔涌入口中喷薄而出:“被自己的法力所伤的感觉如何?”鬼影扭曲着,他的脸腾空移到张子钦的面前,高兴得五官彼此交错移位,另一边胳膊飞出去死死扣住叶芊芊的脖子,只剩其余的身躯还停留在半空中。 二人一阵头晕目眩,鼻腔中吸入迷乱的香气,直逼头顶百会穴。气味摄人心魄,令人沉迷,不知多久便失去了意识。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章 钦本佳人 唐岐山清音掌门的寿宴一过,往来宾客便逐渐散去,而今最热闹的地方竟是往日最荒凉的唐岐山禁地——唐岐山上上下下都知晓,勾奚神君最心爱的仙童和屠尘长老的唯一弟子一起卷入禁地,原因也是众说纷纭。有个弟子只是看到了跌下去的瞬间,碍于道行尚浅,不敢上前,又要顾虑掌门寿宴这等大日子,便将此事憋在了心里。不过他现在倒是头等罪人,勾奚神君立在禁地好一会,没人敢去瞧瞧他的神情,就连屠臣c胤容和九真三位长老都是个个仪式般地躬身请罪模样。就连素来与他交好的清音掌门,也只能相伴而立,等待寻个间隙说上几句:“我已派弟子去寻找,还请神君宽心。混沌之气伤人,还请神君移步。” 勾奚随他走出禁地,九真长老也悄悄示意弟子们起身离开。他眼也不抬,言语也没什么过多的情绪:“从这里跌下去,生还的几率能有多大?”清音沉默,凡卷入混沌者,皆无生还。 “完了完了,师兄这回是难逃一劫了!刚受过罚,居然又来一个!”申文躲在远处嘀咕踱步,他也试过和张子钦千里传音,但依旧杳无音信。 “什么受罚啊?你不说我还没发觉,今天的盛典我竟没瞧见他。”赵行之一直同申文在一处,并未离开唐岐山,他人界西梁世子的身份在他们眼中不值一提,也没人注意到他。 “还不是之前师兄误伤陈大业,在我师父那里领了罚,就去思过了。”申文跺脚的频率越来越快,像只公鸡在原地转来转去,“啊,不过师兄要是和小仙童一起掉下去了,也活不成了,啊,师兄你还是受罚吧,不要死啊!” 勾奚的双眼依旧锁定蠢蠢欲动的混沌之气,一瞬间豁然开朗似的仿佛从一尊威严的雕塑变成了有血有肉的生命,神态不似方才僵硬,反而是泰然自若:“小仙童不懂规矩,是我管教无妨,给唐岐山添了麻烦,老身有些事要去天宫处理,便不叨扰了,告辞!”他依旧我行我素,不等众人反应便消失无踪。唐岐山众人也面面相觑:这就完了?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吗?掌门不禁皱眉,悄悄吩咐撤回寻人的弟子们。看到屠尘长老不顾形象地喝起闷酒,众人心照不宣,不胜唏嘘。 张子钦料得到唐岐山如果知道二人失踪定会有一场混乱,但没想到那边竟已筹备自己的后事。而此时,他正与叶芊芊背靠背捆绑在方才交手的鬼的老巢,还是难以挣脱的捆仙绳。老巢安顿在一个山洞之中,用来照明的幽暗阴郁的蓝紫鬼火,空气中弥漫着糜烂的腐臭味,鬼对这个味道并不敏感,但身为神仙的张子钦却阵阵作呕,胃里的酸水已酝酿就绪,风起云涌。同在此处的还有大概二十位未过桃李年华的妙龄少女,她们同样被捆绑起来,只是脸上被泪水划出一道道痕迹,却不闻哭声——这些鬼嫌女子哭声吵闹,给她们施了法术。 叶芊芊的冰心坠和冰箫都不见了,又变成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不过贴身而藏的子衿扇还安然无恙地靠在自己亵衣的夹层,唯有此扇,能让她在困境之中稍有安心。她环顾四周,瞄了一眼把守的鬼兵,胳膊动动,引起身后张子钦的注意,用蚊子嗡嗡般的小声道:“你去吸引那些鬼兵的注意,我趁机问这些姑娘几句话。” “凭什么”张子钦急于反驳,叶芊芊狠狠一动胳膊示意他压低音量,“凭什么是我去,你自己怎么不去?” “你没听到之前那捕快说,他们看上的都是妙龄少女,目前看来,你比我更有优势。”叶芊芊反扣住的手拉动他的女装衣角以让他明白自己的意思。 “若不是你执意折返去渡芝堂,现在我早就已经回唐岐山了。” “若不是你在禁地和我大打出手,我现在都已经在世子府正常劳作了。”叶芊芊没给他留说下一句话的机会,狠狠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惊扰了远处的鬼兵。鬼兵一闪而至,叶芊芊立刻进入歪头装睡的状态,张子钦还尚未作出反应,鬼兵就已站在他面前疾言厉色道:“干什么!安静点!” “我想解手。”张子钦故作柔声道。 鬼兵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下次耍花招换一个借口,亏你还是个神仙。” “神仙也免不了解手啊,还劳烦你通融一下。”他又硬生生地挤出一个撒娇的表情,“帮我松松绑可好?” “你当我傻啊,解了捆仙绳,我们还能活命?”说着,鬼兵转身正欲离开,张子钦眉毛微挑,将他叫住:“你就不好奇吗,我堂堂一个女仙,为何甘心被你们老大那区区小鬼抓起来?你真的以为是你老大骁勇善战,法力高强吗?”张子钦夹着嗓子发出的女声添了几分凌厉,看着面前的鬼兵一头雾水的复杂神情,他心中暗自一哂,脸上却装作不服气的模样,“一个足以制胜的女人故意输给一个不及自己的男人,不过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 “你什么意思?”鬼兵一根筋的思维听不懂。 “字面意思,我看上你们老大了!”张子钦脸不红心不跳丢出这么一句话,就连叶芊芊,也差点惊得睁开眼睛,“我久闻你们老大镜鬼符氐的盛名,早已芳心暗许,只是苦于仙鬼之别未能如愿以偿。如今既然能够偶遇,便是冥冥中的缘分,自然略施小计,以博其垂怜。”叶芊芊刚还在怪自己忘记告诉张子钦镜鬼的身份,没曾想他竟准确道出,还说得煞有介事。他这款款痴情,不落仙鬼之别陈腐窠臼的烈女子形象让鬼兵一时转不过来头脑,也半信半疑起来。就像用药一样,下了剂猛的,不但不能停,反而要乘胜追击,他又继续说,“哪成想那符氐不懂得怜香惜玉,还将我捆绑此处,亏我一颗真心都为了他,难道不能让我见他一面吗?”说着,自己竟然红了眼眶,眼睛拼命眨呀眨。 鬼兵挤了挤眼睛,脑子还是昏昏的:“好好好,我去叫老大过来,你不许耍花招啊!” “捆仙绳捆着呢,哪来的花招!快去吧,多谢。”张子钦一直目送他离开,动了动身后的叶芊芊,“你过河拆桥的本事不低,出去了再和你算账。” 张子钦感觉自己后背都被叶芊芊憋笑震得一颤一颤,她打趣道:“你真该托生成一个深宫怨妇,整日和她们勾心斗角,说不定还能成为人生赢家呢!”然后又随地猛踢一颗石子到了那群女子跟前:“几位姑娘,我和身后这位神仙有办法救你们出去。”姑娘们像是见到了世上最艳丽的胭脂,最美丽的罗裙,胡桃似的红肿着的眼睛顿时绽出光彩,还嵌着大颗珍珠般光泽的泪水。她莞尔一笑,话锋一转,“不过现在我有几个问题,还请各位姑娘能回答。”姑娘们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但又摇摇头,因为自己不能说话。 叶芊芊星眸微眯,精光流转:“你们其中承唐镇的人抬起头,其余的人把头低下。”话音刚落,二十左右名女子中只有三名还在抬头。 她继续问:“认得承唐镇渡芝堂肖郎中之女的抬头。”三名女子中只剩下一名仍与叶芊芊对视,“她被抓来了吗?” 姑娘拼命点头,眼里噙着的珍珠瞬间滑落,眉尾c眼角c唇角都整齐划一地重重垂下来。这并不像是要得救的喜悦,叶芊芊察觉异样试探性地发问,“你们可是朋友?”姑娘的泪难以克制,如泉涌而泄,不住地点头。看来肖家女儿的状况并不乐观,更有可能是在这位姑娘面前遭遇了非人的待遇。 碍于她们无法发声,她也没办法在获取更多的信息:“好了,从现在起,你们和平常一样,当我没问过,时机一到,我就会救你们出去。”她的话越来越轻,只因感觉到一股强大的阴邪之气向自己迫近,她的表情不再轻松,也没了嬉笑,沉静下来就像面对凌迟,由骨到皮警惕起来。她闭上眼睛再次装睡,手碰了碰张子钦:交给你了。 张子钦眼神偷瞄徐步而来的镜鬼符氐,他的眉眼也依稀清晰。那日施法,他都是破碎扭曲的,现在才是他正常的人形模样——细长的掉稍眉眼,尖挺的鼻子和一张薄如宣纸的嘴——果然是那奇怪的捕快。 张子钦快速转换自己的神情,一脸织女重逢牛郎的渴盼与欣喜,就连笑容也逐渐明朗起来。 符氐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一副征服了野猫的的得意模样:“就是你,仰慕我以久?” 张子钦与他四目相对,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正是。” 符氐俯下身抬起他的下巴,眯成一线的双眼尽显轻佻:“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不过”一句话撩得叶芊芊和张子钦头皮发麻,险些把胃中酸水倾倒出来。他继续端详着张子钦的脸,好像要把每一寸线条刻在自己脑中,一线嘴唇勾出一个满意的弧度,沉寂的双眸眨眼睛被属于恶鬼的血红充盈,“不过就算再像,也终归不是啊!”装睡的叶芊芊倏地睁眼,一字一句都像在给他们二人敲着丧钟,“我对男人,没有丝毫兴趣!”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正文 第二十一章 瞒天过海 “啊——”洪亮持续的哈欠声贯彻整个巢穴,叶芊芊不顾形象地吧唧嘴,装作一副被扰清梦的迷糊模样,“相公,我们回家了吗?”张子钦心想她又动了什么歪主意,打算静观其变。符氐和他的鬼兵也被她吸去了全部注意力,符氐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似乎在游刃有余地等待她每一个花招。她故作欲揉揉惺忪睡眼的动作,身体出乎意料地被绑住,她挣了挣绳子,眼睛也渐渐恢复明采,“相公,你人在哪?”她瞪大眼睛,探头探脑地寻找,然后津津鼻子,嫌恶道,“啊,隔壁王二婶儿家喂狗的鱼骨头又臭了!” 张子钦知道,鬼身的她闻不到巢穴的腐臭味,那么出此言论就是要与自己伪装成寻常的凡人夫妻,他喉结滑了滑,故作小声:“芊芊,不要说话。” “啊?相公你”符氐转到她的身前,打量着她,把她正要脱口而出的话硬生生地憋回到嗓子里,嘴唇像挂了钩似的木头,呆滞地动了动,“娘子你在啊,不过这个人是谁啊?”叶芊芊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显然透出陌然,毫无惧色地与符氐四目相对,俨然一张心智尚未成熟的孩童面庞,嘴角还滑落滴滴难以自控的口水。 符氐的双眼眯成一线——她在装疯卖傻!这和那日在巷子里用神物冰心坠对自己大打出手的英气女子完全是两个人,只是过于逼真,让他也要思量一下哪个才是她的真面目。符氐蹲下身子,一手把她两边的脸蛋捏在一起,嘴巴不由自主地嘟成了胖头鱼。他笑意盈盈:“那个人是你的相公?” “嗯!”叶芊芊毫不犹豫地痴傻地点点头,又像拨浪鼓似的摇头:“他是我娘子。” “我不信。”符氐一脸谄媚,捏着她的脸左右晃动。 叶芊芊痴笑着,压低声音:“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示意他把耳朵凑过来,符氐照做,她声如洪钟道,“我相公在和我玩一个身份互换的游戏!看这一路谁能分辨出来,哈哈哈哈哈!是不是很有趣!哈哈哈!”符氐耳朵受了不小的冲击,他狠狠地把叶芊芊的脸甩在一边,她的头把身后的柱子都撞得颤了两颤。护主的鬼兵要上前处置她,符氐伸手一拦,示意他退后。此时张子钦插话道:“符氐,你堂堂镜鬼何必为难一个有失心疯的凡人?”镇定中混杂了几分愠怒。 失心疯?所以才会情绪阴晴不定吗?符氐暗自思忖,的确,她身上完全没有一丝仙气,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不过像张子钦这种阶品的仙人,为何会钟情一个神志不清的凡人?他嘴角一扯,对着张子钦目放赤光:“我的确对你没兴趣,但是我对她的兴趣可不止一点哦!” “我们二人只是来承唐镇寻医问药的,若不是你围堵,我们也无意冒犯。”寻医?的确,承唐镇的肖郎中在诊治疑难杂症这方面是有些名声。张子钦不经意间就把自己伪造的来历让符氐心中留了几分印象,“她虽然时而正常,时而疯癫,但相比我平日所见尽态极妍c阳奉阴违的女人,不知好了多少倍!”如此款款深情,怕是连他张子钦自己都被感动了。 “啊啊,我好饿啊!我要吃饭!”叶芊芊又开始哭嚎。 “想吃什么?”符氐倒开始很有耐心地陪她玩起来。 “木薯麻团,香香酥酥的木薯麻团!”说着,嘴角的口水又像脱了线的珠钏似的。 符氐吩咐身边的人去准备木薯麻团,并毫无避讳地吩咐下去,要在木薯麻团里面加上蕺菜碎末和天南星。蕺菜味道腥臭,为大多数人所无法接受;至于天南星,虽可入药,但混在食物中毒性极强。看来符氐是铁了心要试探她,张子钦脱口辱骂他卑鄙,叶芊芊无论心中替自己捏多少把冷汗也要面作欢欣。 符氐将二人带到了正殿,四壁上的鬼火灯多了几百盏,正殿中央的柱台上还擎着一颗只亮着一半的夜明珠,虽说依旧简陋阴森,但相较于关押他们的地方,也姑且算得上富丽堂皇了。张子钦依旧被捆仙绳绑着,身边有鬼兵看守。如果他动用仙法,捆仙绳就会自动缩得更紧,但汇聚力量一搏,说不定可以将它挣脱。就在他盘算之际,叶芊芊倒被应允松绑,可以在正殿内四处摸摸碰碰,瞧瞧看看。她姿势奇丑无比c张牙舞爪地蹦跳到符氐身边,与他共同坐到代表整个巢穴尊位的软榻上,从袖口里抽出一个香囊,放在鼻子下面狠狠吸了一下,花香味沁人心脾让她的脸上绽开惬意的笑容。她把香囊放到符氐手中,笑着说:“你人真好,给我做吃的,我把这个香香袋送给你!我可喜欢了!”符氐将香囊握在手中把弄,静静地听着她胡诌八扯,“这花香就像仙气儿似的,你就使劲吸一下,就会感觉自己变得和它一样香,就连释放出的味道都香喷喷的!”他着魔似的听她的话,鼻子情不自禁地贴上去,用力一嗅,令人陶醉的香气好像打通了他周身经络,“嘿嘿嘿,香吧!我家隔壁的王二婶儿给狗熬的食就臭臭的,我和她发牢骚,她就送我一个香袋袋,我从不离身的!” 张子钦看不出香袋有何异样,但她的行为又不像无厘头之举。直到看到符氐吸香时的沉醉才明白:叶芊芊想提醒自己,镜鬼会吸仙力,然后保存在体中化作自己的力量,再释放出同等的戾气。难怪之前与符氐交手处于下风,面对如此赖皮的招式,他便不能轻举妄动。 没过一会儿,特制的木薯麻团便做好了,鬼兵端上来的那一刻,叶芊芊就颠颠地跑下软榻,抓起烫手的木薯麻团往自己嘴里塞,不顾张子钦的呼喊阻拦,她边吃边对着符氐傻笑。 蕺菜入口的味道让她干呕,即便胡乱吞下,她也觉得胃中翻江倒海。她的口腔c喉咙阵阵作痛——她知道这是天南星的毒性发作。凡是麻团所经之处无一幸免,烧灼之感强有力地冲撞着她的泪腺,可她还要强迫自己笑得疯癫。 “叶芊芊,不要再吃了!别吃了!”张子钦看得出她的隐忍,也无法按捺自己的情绪,他开始动用仙法挣脱,他越动绳子束得越紧,“恶鬼,他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吗!”他一改往常的沉静冷漠,对符氐发出肝胆俱裂般的咆哮,青筋根根清晰地浮现。 叶芊芊克制住微颤的唇角,强硬地让它们保持上扬,一边嚼着木薯麻团一边含糊不清地对张子钦说:“相公,你别生气啊,这个真的比你做得好吃多了!”说着,她又到鬼兵手里抢了一个,塞到自己嘴里囫囵。片刻后,她丢掉了吃剩一般的麻团开始哭喊着自己的嘴巴很痛,嘴上血淋淋的水泡模糊了嘴唇原本的模样。 看到这里,符氐摆手示意鬼兵把木薯麻团倒掉,扶起瘫倒在地上掐着自己脖子翻滚的叶芊芊,用自己的法力将她身体中的毒素清除,还恢复了她原来的容貌。她靠在符氐怀中,带着哭腔地嘟嘴道:“好痛,以后我再也不吃木薯麻团了!”喉咙的嘶哑感依旧残留。 符氐抱她回到软榻,撩撩她汗水浸得贴在脸上的发丝:“厨子做得不好吃,我把他们都杀了!”如此温情的画面,他就是像做给张子钦看,羞辱他这个神仙骨子的阶下囚。他轻蔑一笑,对怀中的叶芊芊柔声道,“我既对你如此体贴,你嫁我可好?” 叶芊芊眼珠一转:“嫁你?可是,我已经有了相公啊!相公还送我一条特别漂亮的手链呢!”她又摆出无辜纯情的样子。 “蓝宝石那个?”符氐反问,见叶芊芊点头,他示意手下将冰心坠拿上来,然后亲手为她戴上,“我也能送你一条。”叶芊芊对着冰心坠两眼放光,细细端详,脸上故作欢愉惊喜,暗自则与张子钦心照不宣——假的!这冰心坠是假的! 张子钦见状眼睛闪出骇人的金光,朝着叶芊芊和符氐歇斯底里,句句不堪入耳的辱骂全都脱口而出。符氐长袖一挥,百把短剑直插入他的身体,伏在地上的身躯瞬间变成了泊在血中。叶芊芊提着裙角,惊喜地跑过去,将他身上的血液涂抹在自己的脸上反复拍打,弯弯的笑眼对着他:“相公你看,我有胭脂啦!我有胭脂啦!” 张子钦与她对视,眼中的金光转瞬即逝,他的嘴唇微微动着,叶芊芊姑且读出这样几个字:真的在他身上。 原来他方才启用了唐岐山的秘术,以此断定了真的冰心坠所在之处。叶芊芊与他眼神交汇,计上心来。她回头对符氐灿烂的笑着,两只手拖着下巴摆出花儿的样子:“你看你看,我的胭脂美不美?” 符氐不由得一哂:“傻丫头,快擦擦你脏兮兮的脸,你喜欢胭脂,我送你便是。”叶芊芊小猫似的用袖子把脸上的血迹擦干净,等待符氐走到她跟前给她变出了一盒胭脂,她如获至宝地打开,又皱了皱眉头,嘴巴受气似的嘟起来:“可是我没镜子,抹得不好看。”符氐宠溺地揉揉她的脑袋,给她变出一面铜镜。张子钦斜视铜镜,心底欣慰一笑:原来如此。所有的鬼都有一个可以寄身的宿体,如果可以找到镜鬼符氐寄身的那面镜子,就可以轻易制服他。 叶芊芊对镜子给自己涂了两个猴屁股似的红脸蛋,符氐看着她的傻样夸她国色天香。她幸福地拥到符氐怀中,小手在他身上不安分地乱动,符氐只顾居高临下地蔑视张子钦,殊不知此时叶芊芊的手已滑入他的领口,将藏在其中的冰心坠一把掏出。叶芊芊确认是真的之后,迅速戴上,面向符氐露出自己的八颗牙:“还是两只手都戴上好看,你对我真好!我要嫁给你,做最漂亮的新娘子!”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