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园的核桃树》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1章 遍地桐花 三月间的马鬃岭,漫山遍野的桐梓花开,岭上一片粉的白的世界。我婆嫁给我公的时候十三岁,我公十一岁。 我婆嫁过来的时候带来一棵核桃树苗,种在旁边的小园。我出生到我记事的时候,已是六十多年后,核桃树已成参天大树,三个大人手拉手合围才能抱得住。 我老祖的父亲是秀才,也是乡里数得着的地主,娶了两个高祖母,都是门当户对的地主家女儿。第一个高祖母的嫁妆是二十亩坡地,但没有生育。第二个高祖母的嫁妆还是二十亩坡地,生下我老祖一根独苗。 我老祖婆也是地主家女儿,刚怀上我公几个月我老祖就急匆匆去找我高祖商量成仙大业了。老祖婆苦苦煎熬几个月,在漫山桐花绽放的三月底生下我公。 为了养活我公,老祖婆年年卖地,高祖积攒下的家底败了十之八九,十几个长年(长期在地主家干活讨生的人)都辞了,艰辛硬撑了九年,到处烧香拜佛求神许愿祈祷我公平安成长。我公八岁上老祖婆也急匆匆去找老祖了。 我公是个懦弱的男子汉,十岁上就一个人把十几亩水田几十亩坡地打整得有声有色,十一岁娶了大两岁的娃娃亲的我婆,我婆也是家道中落的地主家女儿。 我婆嫁过来的第三年有了我大伯,之后三十年里陆陆续续生了八个儿子,两个女儿。困难时期饿死病死五个,十三年前大伯也故去,如今还有两个伯父,我爹,我小姑姑在世。 我公十四岁以后,每年农闲的时候把桐子剥了榨成油,然后开始跟着别的大人挑桐油徒步下重庆,到那边卖掉换成大洋,然后买了盐挑回来。把剩下的钱塞进草鞋里,预防路上遇到土匪。 我公遇到过三次土匪,每次都老老实实站在那让土匪搜身,然后看着别的同伴被搜个精光。我公说土匪很少杀人,除非是反抗太厉害了,或者是言语激烈刺激到他们了才会杀人。 以后的日子我公学会用蔑条编一切农具,背篼箩篼,渊篼炭筛,也学会了砍木铧口(铧犁)。然后忙完自家地里的农活就开始走乡串巷帮人编框砍铧口,带回来一两升包谷面,一两升粗谷子,养家糊口。 渐渐的把土房子推倒了建了石头房,又带着活着的我三位伯伯在石斑鸠上面的乱石旮牢开屋基,从马鬃岭岭腰二誊岩开石头一块块背回去,自己开窑烧石灰,一口气建了三间大房,成就了三位伯伯安身立命的根本之地。 大伯母是困难时期来到我家的,是十几公里外安场的人,家里穷得实在不行,粮食不够吃,到年底就再没有粮食了,全家老小背着背篼拿着柴刀锄头上岭上来,在土里找岭上人挖剩下的红苕,掰掉了的包谷充饥。 一家人到我家里歇脚讨口水,我婆看到我大伯母勤劳也能干,央了我公跟大伯母的父亲说实在不行把这娃儿留下来做大儿媳吧,不管如何至少饿不死,最后大伯母留下了。 二伯母三伯母都是南岭脚坝上的女人,我母亲是北岭脚板沟的女人。 我公一生顺遂,一直到前年故去,从没有生过大病,每次小小感冒就能躺在床上大喊大叫: “母啊,我的母,我痛啊!你在哪呢?” 然后全家鸡飞狗跳到处把周围赤脚医生找个遍。 我婆死的时候全家人都不在家,我爹头天背着一岁的我哥带着我母去赶场,在我嘠(外公)家歇下了。早晨爷爷起来为点鸡毛小事跟婆吵了几句,气冲冲上坡去了,我婆在家肚子疼去床上躺下就再也没起来。 三月的桐花在细雨中凋零,我婆在这个季节里埋进了早就修好的生砌(在生修好的大坟)。 我公一生都在念叨老祖婆死的早,那时候家里穷只做了一天道场,她在生的时候为了养活我公在庙里许下的愿没有还。所以在我哥满月的时候请了大戏,闹了三天。 后来我哥在县城买了房子,装修的时候我说简单一点装吧,或者干脆不装,地板也不装,把公接上来住一段时间吧。母亲和我哥痛快答应了。 我公是过完大年死的,刚好差两个月九十三岁。他死前一个月基本上不吃东西了,每次只吃一点点,走路也不稳了,靠人搀扶着。 有一天突然起床,自己拄着拐杖颤悠悠走了出来,我二伯母和我母亲在炉边看买回来的他过世后的寿衣,我公坐下来喏喏地说:“我的母许的愿还没还完,能不能再唱个大戏?” 我母亲大声愤愤的道:“老大生的时候你要唱大戏不是唱过了的嘛?” “唱过的嘛没还愿了嘛!” “你以为唱大戏那么简单呐,哪来的钱?”我母亲流着泪抗议。 “那我死了做七天道场嘛,给我母多烧点纸。” 然后回到床上躺下以后直到去世再没起来过,到死前三天,连稀饭都喂不进去了,他醒来看着三伯和我父亲道: “把我送回马鬃岭吧。” 于是一家人到处托人,找关系找来一辆医院拉人的救护车,送回岭上的老家。第三天,他走了,没有等到桐梓花开,岭上的桐树早就在二十年前政府搞全民坡改梯的时候全砍掉了。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2章 佃房湾的香樟树 三伯母是上吊死的,所以不能埋在近处的祖坟里,只能埋在五里外的佃房湾坟地,坟地旁边有一棵三百多年的香樟树,五六个大人合抱才能抱住。小时候只有过年烧香的时候才能去看看,想要爬上去准会迎来大人的一顿棍子加呵斥,没有理由,就是不能爬这棵树。 “狗日的,老子细的时候都不敢爬这根树,你狗日的胆子猫了天了?爬哪根树不行要爬这根?” 三伯母是明媒正娶的三媳妇,长得五大三粗但精明能干,那个年代的女人下地能干活在家能烧油茶就是漂亮的,三伯母无疑是最美的女人。可怜只生了大姐一个女儿,所以成了我公眼中的刺。 我公脾气暴躁,稍有不顺气就是一顿狂风暴雨的烟杆。我公的烟杆有一米多长,大拇指粗,打在身上就是一道青痕。 三伯母受不过打骂,只好回了岭下坝上娘家,一去一年多,三伯也不闹要去接她回来,我公也不开口。 那时候我爹正在十几公里外镇上的县二中念高中,周末才能回家,美美的吃上两顿,又带上一罐炒熟的榨海椒去学校,就是一个周的菜了。 一天三伯母挺着大肚子来到学校找到父亲,满脸泪涌看着我爹道: “你回去跟你三哥说一声,什么时间来某地,接我回去吧!” 三伯母回来后不久生下我幺姐,幺姐生下来瘦骨嶙峋,哭闹不止,惹得我公怒气冲冲三天两头掀饭桌。三伯母一直忍气吞声不回嘴,直到幺姐满月后一条长陵挂上了房。 我大伯母做饭要去园子摘菜路过三伯门口,向窗里一看,吓得魂飞魄散口不能言,一路跌跌撞撞飞逃找到二伯父,又是惊惧又是累,满脸眼泪气喘吁吁舌头打结只喊两个字: “快点,快点!” 二伯父抛下锄头奔到家解下三伯母的时候,眼瞳都散开了,舌头伸出来老长,再也没有回过魂来。 后来的日子三伯父一个人拖不动两个孩子,回到老房子跟我公住到一家,我大姐接过了三伯母遗留下来的不顺气,三天两头挨一顿烟杆。 上坡放牛牛吃不饱,漫山追着骂着一顿打。 牛吃了人家麦子,漫山追着骂着一顿打。 吃饭撒了几颗米,漫山追着骂着一顿打。 一直打到我大姐小学毕业了,上了初中,周末回家继续打,打到我大姐眼泪汪汪出门打工,我公似乎再很少打人了。哥哥姐姐都说我是最幸福的一个,只有我一个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被公打过。 我说其实我最害怕的还是公的烟杆,每次公下地回来了,或者是编背篼渊篼累了,直直身子长喊一声:“奶哟,妈个卖批哟。” 我得赶忙屁颠屁颠的把公的烟杆拎过去,等他卷好烟装上了,我给他打火。 五六岁的时候我喜欢看我公打草鞋,把装化肥的蛇皮口袋拆成线了,搓成绳子,然后教我。 “这是马,这是鞍,这是角,先打鼻子。” 我说:“为囔先打鼻子?” “先打鼻子才牢。” 一边打草鞋一边唱我听不懂的歌: “一更一点上佛堂,想起亲生我的娘。 我娘怀我十个月,磨得我娘脸皮黄。 吃茶吃饭无滋味,一夜难眠到天光。 生生父母恩难报,吃斋念佛报爹娘。 二更二点上佛堂,想起亲生我的娘。 我娘房中生下我,一盆血水浸衣裳。 儿奔生来娘奔死,只隔阎王纸一张。 生生父母恩难报,吃斋念佛报爹娘。 三更三点上佛堂,想起亲生我的娘。 我娘哺我岁,筹钱送我上学堂。 寒冬腊月怕我冷,千针万线缝衣裳。 生生父母恩难报,吃斋念佛报爹娘。 四更四点上佛堂,想起亲生我的娘。 我娘哺我二十岁,杀猪宰羊娶妻房。 儿娶贤妻样样好,女嫁夫婿样样强。 夫妻只说夫妻好,把娘丢在冷空房。 生生父母恩难报,吃斋念佛报爹娘。 五更五点上佛堂,想起亲生我的娘。 我娘劳碌一辈子,为儿为女费心肠。 操劳过度生了病,无法医治卧在床。 生生父母恩难报,吃斋念佛报爹娘。” “公,这叫囔歌?” “这叫五更转,你们学校先生没有教唛?” “我们老师教社会主义好。” 我公教我用蔑条编山羊玩,教了几次都不会,气得打我屁股:“狗日的,编耍的都不得行,二天大了你得行囔?” 又教我破竹子,先破个十字交叉,放两根小棍卡着,用刀背敲,几下就破开了。这个痛快,我噼里啪啦一下午,把他砍回来的竹子全破完了,被竹子边划得满手血,气得他大吼: “狗日的一天就得行胀干饭,爬爬爬。” 农活闲下来了邻居的文才公喜欢来找我公打长牌,我公抱我在膝上:“这是大一,这是大二,这是小六,这是小四。” “公,为囔牌上的一二三四跟书上的一二三四不一样嘛?” “不一样就不一样,哪来囔多为囔?” 两个老头都藏牌,我公藏在鞋里,文才公藏在裆里。牌拿完一个假装腿上抠,一个假装裆里抠,然后把牌捏到手里一边摇头:“妈卖批这牌烂,又不得割。” 我干得最多的事就是数牌,数完了就咋呼呼喊: “你们差牌了,是不是又落了?” 然后两个老头脚下肯定能找到几张牌。 渐渐的文才公打牌走后凳子上都是湿的,一阵尿骚臭,我就喊:“公,大公走尿了。” 公眼睛红红的吼我:“狗日的,你大公老逑了。” 没两年,文才公死了。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3章 油沙坡的棬子树 每家的土地旁边坎上界上,最多的是两种树,一种是桐子树,一种是棬子树。桐子树果子榨油是桐油,能点油灯,挑到重庆去据说能拿来修柏油马路。棬子树果子榨油是棬油,能炒菜用,计划经济年代猪肉太贵买不起,菜油不够吃,只好每顿饭用少量的棬油,棬油吃多了拉稀。 我从来没有吃过棬油,我记事的时候已经九十年代了,虽然依旧贫穷,但能把猪肉熬成油,每顿炒菜刮上一小匙了。 小时候吃饭干得最多的事就是跟我哥比赛翻菜碗找油渣,每次都是我输,油渣被我哥吃了,然后我痛苦,母亲就给我哥一巴掌,到碗柜里找出我们从来没找到过的白糖给我碗里倒一勺。 到我三四岁的时候顿顿饭离不开白糖了,甚至吃面条也要放白糖才肯吃。 那时候的饭不会有全米饭的,家庭好些的吃两糙饭,就是大米饭加包谷面。家庭不好的吃三糙饭,大米饭加包谷面加洋芋或者红苕。 我小时候挑食,不吃包谷面,太割喉。也不吃洋芋红苕,顿顿吃太腻了。每次母亲盛饭都是把全家人的盛好了,翻锅底角落一点点没掺到包谷面的米饭给我。母亲对孩子的溺爱似乎是天生的,不需要理由。 我公老喜欢一把揪住我,硬喂一口包谷,然后看着我哭:“狗日的,这不吃那不吃,长不大。” 然后我哭着端着碗喊:“母,我要当。”于是母亲急忙翻碗柜给我找白糖来。 后来只要吃饭,我一喊:“母,我要当。”就能吃到白糖饭。 小时候我爹我母从来不带我出去吃酒席,因为酒席虽然菜好吃,我哭着喊“我要当”的时候却没有白糖吃了,我宁愿饿肚子。 我从小身体不好,我哥能上坡放牛,我看着他骑在牛背上耀武扬威直撇嘴,直到我哥去安场上初中了,放牛大任才交接到我手中。 我拉了牛到圈的窗下,然后爬上窗台再骑到牛背上,学着我哥的样子耀武扬威。我喜欢放本小说在怀里,一个人骑牛到人少草多的地方,看书看到天黑。 我公会去包谷土里或是烤烟土里割草,就是牛的夜食了,倒在牛圈里让牛自己嚼,嚼不完的就踩成粪,堆在那里,春天再背上坡肥土。 对我公来说生活就是反反复复年复一年的重复,夜里睡不着了他会把灯打开一个人打长牌,左手一副牌,右手一副牌。 我笑着问:“公,哪只手赢了?” “都赢了。” 有一年我公到油沙坡把沙土旁边的棬子树全部砍掉了,扛回来劈成木柴。 我问公:“公,为囔把棬子树都砍了嘛?” “不为囔,瞎土。” “它长边上的嘛,又没占庄稼。” “它吃肥料。狗日的批话多,去放牛。” 我在牛背上看完了《说岳》看《薛仁贵》,看完了《水浒》看《西游》,家里的杂书正书全被我看了个精光,又跟屋后老师家儿子偷偷换书看。那时候怕老师,也怕看闲书小说让老爹知道,放完牛回来捞一本书就溜出去,到烤烟房的偏房楼上包谷壳堆里看书。天黑了又溜回家喊我公: “公,完求了,可能毛毛虫落到身上了,周身抠。” 我公给我脱了衣服抠背:“喊你狗日的到处钻,该鸡公着。” 大伯父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二伯父四个女儿一个儿子。我公最宠我大伯父的儿子,他是长孙,承接香火的人。 我公赶场回来都会买糍粑或者泡粑,其他哥哥姐姐都没份的,只有我大哥能吃,再后来轮到只有我能吃。我们兄弟姐妹们都不怕我公,哪怕我公凶人打人,我们最怕我爹,我爹不打人,能说道理说到你心服。 我爹不打人是不打别人,唯独会打我,我捣蛋的时候只要我爹看到了就会“哐唧”一个耳光,还不能哭,一哭又是“哐唧”一耳光,能脑袋里“翁嗡嗡”大半天。 我爹有老胃病,读书的时候顿顿吃榨海椒得下的胃病,白天还硬撑着干活,一到夜里闲下来就难受,疼起来得用椅子顶着肚子趴在那叫“奶哟”。 我跟我哥吹牛打屁得很小声,声音稍微大了些“哐唧”就是一耳光,挨耳光的通常情况下是我,然后我就遛到我公床上看他左手跟右手打牌。 通常是过完大年(元宵)以后学校才开学,快开学的时候我公会拉着我,拎着一把斧头到小园我婆种的核桃树下,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用斧头在树上斜斜的砍上几斧头。 我问公:“为囔要砍它吖?它不会死么?” 我公摇头晃脑乐呵呵地说:“不会不会,砍几斧头今年结的核桃才好吃。” 直到现在,核桃树已经被雷劈断了,我公也已经故去了,我还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在树上砍几斧头结的核桃就能好吃些是哪里得来的依据。 每当核桃快熟的时候,我们几个孩子每天会在核桃树下转悠,有风吹掉下来的核桃赶紧捡起来用石头捶开青皮,砸碎硬壳,还得剥掉一层黄皮,才把里面白嫩嫩的核桃仁吃掉。在那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手上都会黑黑的,怎么也洗不掉。 我公看到了会大声吼我们:“狗日的,核桃没黄吃了长虫牙(龋齿)哈。” 谷子收了就是打核桃了,三伯和我爹还有大哥每人拿一根丈多长的竹竿爬上树去打,我母亲和大伯母在地上捡,然后背回家堆起来。 大部分我公背去赶场卖掉,留一小部分晒干了藏起来,心情好了摸几个出来喊我:“蛮子,过来,公给你捶核桃。”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4章 脚板沟的李子和橙子 记忆中的我嘠(外公)矮矮瘦瘦的,我一直记得我嘠的舌头是卡在左边下牙里的,多年后我问过母亲还有二孃幺孃,她们都说:“没有啊,记不得了。” 从小到大我没有去过我嘠家几次,我嘠婆死得早,在我母亲几岁的时候就病死了,我嘠一个人拉扯三个女儿,我母亲嫁给我父亲,二孃的女婿上门,幺孃出门去广州打了两年工回来才嫁人。 我嘎家是土墙的房子,门前有一道很高很陡的土坎,坎下是一大片竹林,房子的左边和屋后很多李子树和几颗高高大大的橙子树。 我母亲常常说我的命是捡来的,我两岁的时候得过一次莫名其妙的病,也不发烧,也不哭闹,一直昏迷不醒。我爹找来土医生看了束手无策,又去找先生翻书(问神),不管卦怎么打书怎么翻,马都是倒转的。(直到如今我爹提到依旧唏嘘:“我一生不信神,但这是我亲眼看到的啊,妈个卖批的。”) 我母亲哭得死去活来,最后没办法了,我爹说:“走,背起下桐梓丫,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我母亲流着泪把我包得紧紧的放进小背篼,一群人护着过了林场山那边,文渊幺公在后边大声喊: “下石梯子慢点,轻点走,走几步要摸哈还有气没得哈。” 一路到了桐梓丫场直奔管理区卫生站,刚一进卫生站大门我“哇”就哭起来了,医生手忙脚乱一通检查,什么毛病都没有。没打针也没吃药,又背着我去了我嘠家,准备住一晚看看,如果又犯了好就近去卫生站。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就喊:“母,我要吃当。” 母亲化了一碗红糖水我喝了,又知道饿了。 每年的五六月间,房子旁边的梨花全部落完了,结上小拇指指甲盖大的小梨子的时候,割完麦子后的我嘠都会来我家。背个大背篼,放一个大口袋,那是给我带的李子。 只要看到我嘠拎着袋子看着我“嘿嘿”笑,我就知道我嘠给我带好吃的来了,屁颠屁颠遛过去: “嘠,李子黄了没有?给我背李子来了不是?” 然后接过袋子蹲在地上一通翻,找皮最黄的,最软的,也不洗,“吧唧吧唧”两口一个,那甜,能甜到心窝里。 “嘠,甜得很,你吃不?” “不吃,我都吃几背篼了。” “你吃得到几背篼?” 我嘠从来不在我家过夜的,匆匆忙忙吃过饭就在我家煤堆里掏一袋煤背回家,说家里猪牛没人喂呢。 又半年,快过七月半的时候,我嘠又来了,一样一个背篼,一个口袋,隔着口袋就能看到一个个鼓鼓的球,这是我嘠给我背的橙子。 我先揪一个当球玩,又揪一个叫嘠帮我剥皮分瓣。 一口下去,能把人大牙酸得掉下来,然后满嘴的口水止不住滋滋往嘴里冒,回味起来丝丝的甜。 在异地他乡流浪,无数次梦里醒里,最想吃的东西,无疑是我公的核桃,我嘠的李子和橙子。 我嘠死的时候我在安场读初中,都没有听说过一点点的消息。一次我母亲去赶场,特地去学校看我,红肿着双眼,一个劲只是叫我好好的照顾自己。我问: “母,你囔个了嘛?” 母亲只是摇着头不说话,然后就回去了。 直到暑假回到家才听说我嘠去世的消息,我骑着牛往我嘠每年背着李子来的路一直走到石梯子,看着远处的岭脚,以后再没有人给我背李子上岭来了。 我二孃是个苦命的女人,嫁的男人懦弱而无能,生下三个儿子,计划生育时期超生的孩子要罚款的,于是贷了几千块钱的款抵了罚款,于是家里弄得一贫如洗,实在养不活三个儿子,只好把最小的四五岁儿子送出去给别人养。 再后来过了几年,我嘠去世了,我二孃离家出走了,先去了邻县县城,在工地上打零工,拖着瘦弱的身体做高强度的劳动,没多久就垮下来了。 没办法又去了市里,身体好的时候去工地上做小工,身体不好了上街捡垃圾卖。渐渐的熟悉了,跟了一个大了十几岁的包工头,也还算怜惜她,花了点钱给她看好了病,工地上也带着她照顾她做最轻松的活,一做十几年。 据说我是最先找到二孃的,高中毕业以后我去了市里找同学玩的时候,辗转找到了她的电话,她兴匆匆的来接我了。 她们住在刚建好还没有装修的空房子里,搭几张简易的床,一张破旧的沙发,一台黢黑油腻的电视,昏暗的灯光下二孃戏谑的笑道: “这就是我住的地方呐,没家里好,是不是有点失望?” 我摇摇头,鼻子酸酸的不通气。 在二孃那里玩了一个多月,经常拉着我出去到处转,整个市区都逛了个遍。 去红军山广场看演唱会,去苟家井批发市场买衣服,去河边跳蚤市场看花,去铁路上吹风消食。 我从没有走过那么远的路,也从没有坐过那么长时间的车,每天都走到精疲力竭。 后来我去了上海我爹我母亲那里了,二孃的大儿子也去了那里。再后来我开始了我的浪迹人生,再回市里二孃那里的时候已经是五年后了,她的二儿子先回她身边,后来大儿子也回来了,没有回老家。 我再去脚板沟的时候,我嘠屋边屋后的李子树橙子树全都没有了,我嘠病重的时候上不了坡砍不了柴,拖着病体砍掉当柴烧了。 直到后来我的母亲从上海打工回来,去给我嘠我嘠婆包坟立碑,我也没能够下岭去烧香。只是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再没有吃到过咬一口能甜到心窝里的李子,也再没有吃到过一口下去能酸掉大牙,满口口水回味的时候却又甜丝丝的橙子了。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5章 山尖上的梨子树 黔北农村以前的房子外观大多都是差不多的,房子的旁边通常会有一些盈余空地,叫做“山尖”。通常用来堆放包谷杆和柴火,家境好些的会在山尖上搭一个木架子盖上草棚遮雨。 我家山尖上是大路,所以没有堆柴火也没有搭草棚。我家山尖上有一棵古老的梨子树,比我家的房子还高出一截。 梨子树的树干有一些倾斜,往上才是直立向上。梨树下有一大丛芭蕉,这里是我们小时候的乐园。 我们几个孩子会爬到树上,坐在树叉上眉飞色舞的争辩小说的故事情节,人来疯一样大声唱歌,摘下没熟的梨子扔树下路过的人。 隔壁的八十多岁的幺老祖婆是我唯一见过的裹小脚的女人,弓着背拄着拐杖一步步挪。我们在树上疯得太过的话,幺老祖婆会出来喊我: “蛮子呐,快点下来,来帮我箅脑壳,虱子多呐。” 我得乖乖的溜下树跟着幺老祖婆回去,等她在凉椅上躺好了,拿木篦子帮她箅头,找到虱子或者虱子卵就用两个大拇指甲盖掐,哔哩啵咯嘎嘣脆。 幺老祖婆也会叫我帮她剪脚趾甲,她的脚趾甲都是往里弯,紧贴着肉,每次都是强忍着酸味小心翼翼一点点的剪,剪完一个一个指头就喊: “老祖婆,你看要不要得。” 她用手摩摩:“要得的嘛,蛮子。” 那个年代的老人,尤其是高寿的老人,很少生病的,幺老祖婆身体就很好,从来都不生病。直到她死去,都是安详的离开,像是睡着了。 幺老祖婆临死的时候是中午,她说想吃鸡蛋花,大婶烧了开水,打了三个鸡蛋放好白糖,端过去喂她吃,吃到一半就睡着了,再叫她的时候怎么也叫不醒,于是叫我公我爹过去,不大一会周围的邻里亲人都闻讯赶来,又安排人分头去通知老人的三个出嫁的孙女。 幺老祖婆一直气若游丝,直到嫁得最远的三姑赶到床前喊了一声: “婆,我回来了。” 幺老祖婆才睁开眼睛,挨个看了看床前的人,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才闭上眼睛离开。 那时候的我不知道死亡是什么,也不懂得亲人逝去的忧伤,只是看大人们全哭成一团,也跟着哭了,哭得很伤心。 然后看到我三伯拿了一串鞭炮往外走,我也跟着三伯来到门外,我小小的脑袋里印象中只有过年才有鞭炮放的,我问三伯: “三伯,为囔放火炮嘛?” “蛮子,幺老祖婆死了,这个叫落气火炮呐,以后你娃儿就没得幺老祖婆喽。”我看到三伯眼睛分明红红的。 第二天早上我母亲拿过来一条白布往我的头发,用一条麻绳拴住的时候,我又哭了,因为三伯说我再也没有幺老祖婆了。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经历死亡,我公说幺老祖婆去了阴间,我老祖我婆都在那里,有一天他也要去那里,在生的人每个人都会有一天要去那里。 我不懂,我问我公: “为囔全部都要去那里嘛?那里好不好耍嘛?我都没看到过我婆,她为囔不来看我嘛。” 我公使劲给我后脑勺一巴掌:“狗日的,问得多。” 堂屋里靠墙的地方摆了两条高板凳,上面放了棺材,幺老祖婆就睡在里面,穿着光鲜的古怪的衣服,脸上盖了一张钱纸。棺材上面盖了一张床单,下面的地上用萝卜插了三炷香,点着一盏油灯。 我公把我拉到这说:“蛮子,你看好了,这香烧完了就换了,这灯不管怎样都不能让它熄了。你就一直在这里看着哪里都不要去啊。” 我迷迷糊糊的点头应了,搬来个草墩(用谷草编的凳子)坐在那,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油灯。 长大后才知道我公是叫我给幺老祖婆守灵呐。 一会进来一堆妇女,各自找了个缝隙,有趴在棺材上的,有蹲在椅子角的,有坐在椅子上的,一人拿一条毛巾,酝酿一会呜呜咽咽大声哭了起来: “我的婆啊……你为囔就走呐啊……” 抑扬顿挫,我一句也听不懂,只听得头皮发麻,鼻子直发酸。 到夜里,道士先生开始摆上香案,敲锣打鼓唱经。我都不知道这么喧闹的环境我是怎么睡着的,也不知道谁把我抱回家了,醒来之后已经是第二天。 幺老祖婆死后很多年我都不敢去幺老祖婆睡过的房间,每次从那房间的门口路过,都会头皮发麻,背心凉飕飕的,赶紧急匆匆的跑开。 第一次对死亡充满畏惧,也第一次知道死亡是如此的神圣,不容侵犯,也第一次知道死亡如此不可预期,无可抵抗。那时候小小的心灵里觉得,大人们都在死亡面前如此肃穆地膜拜,痛哭。 也正是从那以后,我再也不去爬山尖上的梨子树,心里觉得也许幺老祖婆不喜欢我爬梨子树,才会每次我爬树的时候都出来喊我下来。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6章 瓦厂的竹林 瓦厂不是工厂,瓦厂是一丘水田,我家的田,两亩八分。 瓦厂是我公一生中最辉煌的建房大业时期,在自家水田里开窑取土烧瓦,一口气烧了四间房所需要的瓦,想来应该是忙活了很久的时间。所以把这个地方叫瓦厂,后来也一直沿用到了现在。 瓦厂的上面是很大一片竹林,竹林的后面就是我家祖祖辈辈来到这个世界走一遭又离开以后留下的物证了。 每年过完春节和大年,我爹都要拿着一大把香,带上几串鞭炮,把我扛在肩头上来到这一堆堆石头面前,点三炷香插上,放鞭炮,然后念念叨叨: “先人啊先人啊,保佑哈你的子孙啊,保佑家里吃穿不愁,保佑娃儿读书专心啊……” 我爹常说他是不信鬼神的,他是七十年代的高中生,知道鬼神之说是迷信。直到我小时候生病他去找道士先生翻书,亲眼目睹书上分明画着的马,无论怎么翻怎么看都是倒转的,后来我爹说鬼和神信则有不信则无。 我爹还跟我母亲的外公学会了化签,有人吃鱼刺或者别的东西卡着喉咙了,都来找他。 他先在灶角烧一炷香,然后用大碗在水缸里舀来一碗水,把筷子头斫断七八厘米长,削得两头尖放进碗里,念念有词让人一口把水连筷子吞下,鱼刺就化了,吞到肚子里了。 我爹是个很颓废的男人,他从未跟我们谈过他的学生生涯,我也无从得知。只知道他半生郁郁,很少在他脸上看到笑容。 他从学校毕业以后,村里请他去村委上班,他不去,说自己不是当官的料,做不来虚情假意的嘴脸。村小学叫他去学校做代课老师,他还是不去,说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以后的十几年里一直留在家里,经营田土,种庄稼,种烤烟,娶了我母亲,有了我哥和我。一直到我们兄弟俩都上了高中,家里种地实在供应不下,我爹才一咬牙去了广州。 从小到大我爹虽然常常会揍我,原因都是我的捣蛋,我爹从未因为我的身体而有嫌弃,家里人乃至村里人对我异眼相看的人很少的。所以我从小到大都不知道自卑为何物。 家庭的态度决定了孩子的心智成长,周围的环境决定了孩子三观的形成。 我爹从来不强迫我们去做什么事,哪怕是学习抑或踏入社会之后的去留,我爹也从没有试图去左右过。 我爹说:“如果你们想读书,只要你有能力,考上大学我供你上大学,考上博士我也供你读,哪怕我砸锅卖铁,我不会犹豫。” 索性我也不争气,高中毕业就从学校遛了,不愿意待在这样让自己压抑的地方。我爹也从未问过我为什么,只是问我想做些什么。 也正是这种包容,给了我性格的独立,和浪迹天涯的底气。独自奔波的这些年,无拘无束,了无牵挂,累了,就回家。 我公,我爹,我哥,我,三代人的骨子里都有一些不合时宜的骄傲。正是这种骄傲,我公自幼独立,一个人撑起一片属于这个家的天;正是这种骄傲,我爹不愿为仕为职,毅然决然在农村挺着瘦削的脊梁为生存奋斗;也正是这种骄傲,我宁愿放逐自己,去见识自己想去的世界,尽管这种骄傲为人不屑。 我公一辈子没有过什么豪言壮语,他只是在私塾里跟先生念了两年书,认了一些字,会背一少部分三字经,倒是跟着村人学会了唱五更转。我公只会去做自己觉得应该做而且能做的事。他觉得自己应该有一个能住人的房子,于是把土墙房子推到了,重新做了一间石头房子。他觉得四个长大成人的儿子需要安家立业,于是给三个伯伯做了三间石头房子,把最初建的自己住的老房子留给我爹。在那个年代,凭一己之力做到这一步的,可以说是壮举。 我还很小的时候,亲戚来家给我公拜年,都行的跪拜礼,对我公很是敬重的。 我爹的人生是压抑的,至少我的理解中他活得很压抑。年轻的时候郁郁不得志,没有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也没有能向自己的梦想靠拢,高中毕业以后一头扎进生存的牢笼至今依旧没有走出来。他的梦和现实一次又一次碰撞,每一次都大败亏输头破血流,直到生活把他所有的菱角都磨掉了。 我的残疾的身体是我爹心底最深处的刺,骄傲的他在命运面前彻底低头了,怀揣着满心的不甘沉寂了。 但是这并不代表我爹认输了,他只是强行让自己踏实下来,为了给我的未来一条明亮的路,至少是他认为明亮的路。 我能懂我爹,男人之间的那种懂,不能说的懂。 我跟我爹都是骄傲的人,骄傲的人不善于矫情。 所以我爹发火了会揍我,十六岁之前是这样的,所以我发火了会转身就走,十八岁之前是这样的。 去年我哥终于娶上我嫂子了,我爹回来了,突然发现,我爹头发花白了,背也驼了,脸色晒得黑黑的,走路不再是龙行虎步而是踟蹰佝偻了。 我看着我爹收拾带回来的行李,鼻子酸酸的像有虫子一个劲往里钻,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想起坐在他肩膀紧紧抓着他的头发的那些岁月。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7章 大伯屋后的柏树 大伯是一个憨厚老实的庄稼人,一生勤恳,老实巴交。 所有认识我大伯的人都说我大伯脾气好得没话说,从来不对任何人发火,即便是火冒三丈发着脾气的人在他面前,看到他和颜悦色轻言细语,气焰先降了三分。 我们这一代的兄弟姐妹都有一个共同点,全都喜欢大伯,全都怕我爹。喜欢大伯是因为他和蔼慈祥,害怕我爹是因为做错事了我爹能把你说到哭着认错。 大伯家屋后山尖上有一棵柏树,很直,很高,站在树下抬头望,像一支宝剑直插云霄,树根裸露出来一部分,古古怪怪的七湾八扭。 小时候我们爬过很多树,唯独这一棵,我从来没有爬上去过,太直。 小时候老喜欢往我大伯家跑,玩得肚子饿了,我母亲还没有回来,就会去大伯家喊: “大伯,我饿了。” 大伯母就会用毛巾包一团米饭捏成饭团给我吃。 大概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大伯在修理猪圈的时候,从圈后面的二十多米高的坎上摔了下去,摔断了脊梁,家里人把他背回来的时候已经人事不省,所有人都以为我大伯挺不过来了。 我爹去请来闻名十里八乡的正骨圣手朱老先生,也是后来我的初中班主任文胜先生的老父亲。据说朱老先生没次外出行医的时候,都会去自家竹林里,砍断一棵竹子,然后迅速接上固定,如果接成功了,证明心稳手稳,可以出门行医,如果失败了,证明手不稳,哪怕出再高的价钱他也不会去。 朱老先生很快来了,去了大伯的房间,不一会我爹又出来叫了几个青壮年进去,然后就听到我大伯大声呻吟。 我很是好奇,扒开门缝偷偷看,看到几个人使劲拉着大伯的手脚把他固定在床上,朱老先生赤脚在大伯背上踩,每动一下我大伯就一声惨叫。我在门口吓得目瞪口呆,被我母亲把我一把拉开了。 再后来没过几天,我大伯就能坐起来吃东西了。再后来我大伯就好了,除了不能干重活,还可以下地劳动了,跟正常人一样,直到去世。 晚年的大伯开始咳嗽,咳嗽得喘不过气来,一声接一声断不开。渐渐的咳嗽出浓浓的痰,咳嗽加上气喘憋得脸紫胀通红,到后来干脆咳出血丝。 大伯去世的时候我在县城上高中,那时候我爹我母亲都已经远走上海为生存奔波了,三伯父也跟着两个女儿在上海。 二伯的儿子在另一个镇教书,他骑着摩托车去我的学校带我回家,雨大得睁不开眼睛。我们到安场镇上买了一串鞭炮,然后一路疾驰,可上山的时候公路塌方堵了去路,又掉回头来沿岭脚城乡公路绕了一个大圈,从管理区集上山。 兄弟俩在泥泞的乡村小路上一路颠簸挣扎着往家赶,平时县城骑车回家只要两个小时,我们花了六个多小时才到家,浑身泥水。 放完鞭炮后去看了大伯父的遗容,棺材里的大伯父静静躺在那里,脸上盖着钱纸,我拼命忍住眼泪,鼻子酸得发疼,我转过头去了二伯父家看我公去了。那之后我一直我陪着我公,直到大伯父的棺材出门的时候,我才出来,送大伯上山。 我公在火炉边静静的坐着一直沉默,很少开口说话,也没有流泪,坐累了就起身上床睡觉,睡醒了又起来火炉边坐着。看着八十多岁的我公,我在想,人生三大苦:幼年丧母,中年丧妻,老年丧子,我公全都经历过一遍了。 三年后,大伯母也中风瘫痪,卧床半年后逝去了,那时候我也远离故土在外省,没有来得及赶回来送她。 后来的日子里,我常常会拿毛巾包一团米饭,捏成饭团自己吃。但无论在哪里,无论什么样的米,捏出来的饭团终究没有大伯母捏的饭团那样的味道。 我结束对自己的放逐回到家的时候,我大哥在老家承包大面积的土地种烤烟,赚下了钱已经把原来我公给我大伯做的石头房子拆了,在原来的屋基上做了三层水泥砖房,四周墙上钢化粉涂得富丽堂皇,再在顶层盖了琉璃瓦,气势恢宏,大气凌然。 屋后山尖上的那棵柏树也砍掉了,地面被推平了让车好通过。我站在以前的柏树的地方,抬头看着蓝盈盈的天空,只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好像缺失了什么。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8章 二伯院坝的万年青 二伯家院坝里有一棵万年青,枝繁叶茂,像一把伞,圆圆的盖子,直直的枝干。万年青旁边是几丛用破盆子栽的芦荟,比小时候的我还高。大芦荟脚下几棵小芦荟,紧紧的依偎在一起,叶子张牙舞爪绽放着,叶尖都有硬硬的刺,每次从旁边路过都躲得远远的。 二伯是个冷漠的男人,他的冷漠针对所有的人。小时候的我天不怕地不怕,即使我爹经常揍我,我也从来都不怕,但我怕我二伯。不是因为二伯长得吓人,也不是因为二伯凶恶,而是因为二伯冷漠。 小时候很少去二伯家吃饭,因为我吃饭会掉饭粒,我二伯会用手里的筷子头抽我,直到我把掉下的饭粒全部捡起来吃掉。因为小时候我拿筷子的时候右手的小拇指向外翘着,我二伯也会用筷子头抽我,直到我的手指头绻回去。 我们小学的校长喜欢到我二伯家喝酒聊天,我看到校长在赶紧开溜。在二伯家里看到过几次校长以后,就再不去二伯家了,那时候特别怕老师,没有理由。 我会在二伯母怀里撒娇,但见到二伯就躲得远远的。直到长大成人了,二伯也老了,才能跟二伯坐到一起,聊一些家长里短。 二伯是个典型的农村庄稼人,重男轻女,锱铢必较,睚眦必报。我亲眼见过二伯不知为什么把我公惹急眼了,怒气冲冲拿着锄头追到二伯家,把他的门窗全部砸得稀巴烂。 二伯父有四个女儿,一个儿子。他一直想要一个儿子,传宗接代,养儿防老。据说我四姐刚刚出生的时候,二伯抱起来一看还是个女儿,就把我四姐扔到牛草粪里了。邻居的伯娘急忙把四姐捡回来洗干净了包好。 五哥从小就是孩子王,放牛的时候带头打架,带头骑牛背,还会偷二伯的烟上坡悄悄的抽。我小时候挺害怕五哥的,他的笑容邪邪的,倒竖的剑眉一扬,大大的眼睛一瞪,很是吓人。 但五哥会教我骑牛,有人欺负我会帮我出头,会教我炸炮仗,唯独不教我抽烟。我去二中上初中的时候五哥刚好毕业去了市里念师范,周围认识他的人只留下了他带一帮娃娃兵偷柑子,打群架的传说。 我念高中的那一年我公刚好八十,家里为我公摆了酒席,于是商议把我公托付到二伯家照顾,然后我爹我母亲远离故土,去了几千公里外的大上海挣命。 寒假的时候我哥去了同学家,我独自一人回到家里,空徒四壁,堂屋墙上的我婆的画像和我哥挂在墙上的画被虫子咬得面目全非。柜子里我们的存书潮得发黄,灶台上厚厚一层油腻的黑黑的灰尘,地上因为瓦片破了漏雨滴得坑坑洼洼。 我默默的把书一本本翻出来晾着,打扫一下屋子,锁上门去了二伯家,说是我公放牛去了。吃饭的时间我公牵着牛,背了尖尖一背牛草回来了,一如既往的硬朗,一如既往的放下背篼大声长吼“奶哟”。 看到我回来,我公高兴中带着郁郁,默默的去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手里一把核桃: “蛮子,来,吃核桃。” 莫名的鼻子发酸,眼睛里一片雾气蒙蒙。 吃过饭后二伯跟二伯母出门上坡了,我公坐在火炉边裹土烟,他的三尺多的长烟杆不见了,换成了一尺多长的烟斗。 “公,你的大烟杆呐?” “搞落了。”点上烟吧嗒吧嗒抽了几口,又解释说:“去吃酒,把烟杆放在大门口去吃饭,吃完饭回来就找不见嘞。” “可惜了。” “蛮子,你爹你母能不能回来过年?” “他们那么远,回来车费都上千块钱,再说回来也没啥子事情做,所以他们是回不来了。” “你能不能给你爹说一哈,我想回老房子坐,我各人种土,各人养活各人得行。”我公带着哭腔,盯得我发毛。 我木然了,讷讷的看着我公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静默无言。 倒不是二伯二伯母对他不好,只是骤然离开了生活了八十年的房子,加上我爹我母亲不在他身边,哪怕过了半年,心里巨大的失落无法填补。再加上我公和我二伯父两父子的性格都是骄傲又刚毅的,骤然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自然少不了碰撞摩擦,使得我公更是怀念自己的房子。 我是没有发言权的,能做的只是陪陪他,跟他说说话,帮他抓抓背上的痒痒,帮他点点烟,一如小时候。 之后的日子,在周围邻里听到诸多话语。诸如我二伯不让我公打长牌,老是为我公打长牌发脾气。诸如我二伯不孝,我公八十多岁的老人了还让我公放牛割草,老是为我公回家来草割少了发脾气。诸如我二伯不喜欢我公抽烟,嫌烟味太重,老是为我公悄悄抽烟发脾气。 三人成虎,虽然相信我二伯不至于因为这些琐碎对我公发脾气,但我公的郁郁与不快乐的确是真的。我也郁郁起来了,站在万年青树下看着青青葱葱的叶子,心里似枝叶间杂乱的蛛网,凌乱得无处安放。 那时候年轻的心里很是怨憎二伯,觉得我爹把我公托付给了二伯,而二伯没有做到他应该做到的孝道和照顾。二伯花白的头发在风里摇曳着告诉我,二伯也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啊。 过完年后我爹回来了,把我公接回老房子,帮他安排交代好柴米油盐,又启程远行,而我早已返校。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9章 三伯屋后的花红树 三伯的屋后有一小块地,栽了几棵花红树,我不知道花红树的学名叫什么,只知道大人们都叫它花红树。花红的果子清甜香脆,每年稻子快熟的时候,每天放学从三伯家旁边路过的时候,都会偷偷去摘几个一路啃着回家。到花红熟透的时候,树上已经稀落落没几个果子了。 小时候三伯挺喜欢我,经常逗我叫他爸爸,逗的多了也就叫了,乐得他哈哈大笑。经常带我玩,让我骑在他脖子上。 三伯母去世后,三伯一生未娶,独自把我两个姐姐抚养长大,而且都送出去上海打工了,后来三伯自己也清理掉家里的琐碎跟着两个姐姐去了上海,一去就是二十年。虽然也偶有回家,总是呆不长久,看看我公,走走亲戚,就又起身离家远行。 再之后我爹我母亲也去了上海,临走的时候大伯母一路送我母亲到岭口,一路哭泣: “这一去呢就不晓得要好久才得回来呐,我们都老嘞,不晓得能不能等到你们回来哦!” 大伯母郁郁的忧伤,不舍和压抑混成的眼泪大颗大颗滴落在黑土的泥泞里。 一年后大伯去世,三伯和我爹我母亲没来得及赶回来。两年半后大伯母去世,三伯和我爹我母亲没来得及赶回来。 我高中毕业以后也去了上海,狭窄的棚户租屋里黢黑的风扇呜呜咽咽,即使赤着上身对着风扇也控制不住汗水直流。 夜里我爹我母亲回来了,后面跟着一个人,赤着身子披着衬衣,缺了一个胳膊,另一只好手里拎着一个袋子: “早就听说你要来,老子等了你几天,本来打算去宝山耍都没有去,就想看看你。”把手里的袋子放在桌子上,搬了个凳子随意坐在我对面,笑盈盈的看着我。 我愣了愣神,看了看我爹。 “这是老陈,你喊他老陈伯伯嘛,仁怀的老乡。”我爹掏出烟递给老陈,又掏出一支点上。 “整支给娃儿嘛,十八岁了,可以吃烟了。”老陈把烟扔给我。 “我是仁怀的,隔你们正安不远呐,跟你爸你妈一个厂上班,手着机器伤了嘛,老子在这耍了几个月了,妈的一天无聊得很,你来了嘛可以跟我打个伴了。点起,点起嘛,吃嘛,怕啥子嘛。”老陈说的我手里的烟。 “仁怀我晓得,酒都噻,中国人都晓得茅台酒了嘛。” “对头,我家就是茅台镇的,原来在屋头种的包谷呐,高粱呐,都卖给酒厂,后来敷不住生活了嘛,来上海一混就是十几年了。” 老陈打开他带来的袋子,三瓶啤酒,一包花生米。 “小朱,先随便炒两个菜嘛,我跟我侄儿喝点。老夏,瓶起子呢?”递了一瓶啤酒给我。 “我都不会喝酒的。”我有些讷讷,受不住这热情。 “不要紧了嘛,不会喝酒可以学了嘛,这啤酒不醉人,冰的,喝了凉快了嘛。”用牙直接咬开瓶盖,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 “我们都是从农村出来的,你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老子教你三件事,吃烟,喝酒,逗姑娘。”我第一次看到有人笑得这么坦荡,觉得以前在学校里面对的人都是如此压抑。打开瓶盖,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气泡满嘴直钻,赶紧吞下去,吞得急了,呛了几声。 “这就对了嘛,再把烟点起,舒服得很。” 把火机放在我手里。我点上,抽了一口,又是一阵呛。倒不是因为第一次抽烟,而是第一次当着我爹的面抽烟,我瞥了一眼我爹,我爹没有说话,默许了。 “对了嘛,会了抽烟喝酒,才算是男子汉了嘛,老子十三岁就去酒厂打杂,头道酒不喝,三道酒不喝,只喝二道酒。妈卖批的手伤了嘛,白酒不敢整,整啤酒过干瘾。” 老陈一边夹花生米往嘴里送,一边畅谈。跟我爹天南海北鼓吹,不一会一瓶酒见了底,还一个劲催我喝。 我在想,一个人断了一只手,为何还能如此坦然淡然。 我很少插嘴,静静的听他们说电视,说薛仁贵,说武侠,说厂里的人和事。 接下来的两个月,老陈带着我玩,给我买p3,教我踩三轮车,把我教会了叫我带着他到处找老乡吹牛喝酒。 “男子汉嘛,要多交点朋友了嘛,老子喜欢交朋友,三教九流都要交,不要看不起哪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我感觉老陈在自己的寂寞里找我的孤独。 “大侄儿,你应该再回到学校去,你不适合这个社会,你适合学校,妈卖批的老子就是读书读少呐。” 我听进去了,但我也没有听进去,因为我迷茫了。 学校快开学的时候,我爹和老陈把我送到青浦车站,送我上了回正安的大客车。 “大侄儿,多给我打电话,伯伯是穷人,给不起你啥子,你记得我就要得。”老陈第一次没有自称老子,一脸认真,一直挂着的笑容也不见了。 “你要舍不得我回去我就懒得回去嘞,走,回白鹤,你养我我怕啥子哎。”我感觉我在学他的笑,学他的潇洒。 “狗日的,还跟老子开玩笑,行嘞,我走嘞。” 老陈笑了,转身下了车,我爹也下去了。我看着他俩勾肩搭背进了候车室,直到玻璃后面的影子都看不见,他俩都没回头。 我又回到故土,回到老房子,我公依旧硬朗,去了地里给自己栽的土烟除草去了。 邻里说我三伯家的房子屋后塌了,我特地去看了看,只是瓦片没有人翻检,雨水浸透了墙上石头缝里的石灰,石灰化了,墙承受不住檩子,塌了一部分。 我又去看了看三伯家屋后的花红树,不知道被谁全都砍掉了,树桩都没有留下。 远行的人,会不会某一天想起自己的根?等回过头来的时候,根已经腐烂了,或许再找不回丢掉了的过往。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10章 园子土里的白茶树 在农村,每个家都会有一块菜地,就在房子的周围,我们叫做园子土。都栽种些应季时蔬,平日里的菜大都是从园子土得来,是农村妇女忙活得最多的土地了。 几乎每家的园子土边缘,都有几丛白茶树,旁边还有几棵高大笔直的香椿树,万物复苏的二三月间,白茶树墨绿的叶子顶端冒出一点点的嫩绿,光秃秃的香椿树枝顶端,也冒出一点点的紫红带绿的嫩芽,空气中弥漫混杂着香椿芽特有的芳香气息和白茶的清新气息。 等香椿芽长到两三寸长了,村妇们抗着梯子,上树采上一把,拿回家或是炒腊肉,或是煎鸡蛋,或是水煮凉拌,都是开胃美味的佳肴。 我家园子土的中间,并排着三棵香椿树。香椿树下有一棵矮一些的长青树,我也不知道它的学名叫什么,我们叫它老鹰茶树。 香椿芽都吃够了,母亲就会搭上梯子爬上去采下嫩叶带回家鞣制晒干。夏天燥热难当,汗流浃背的男人们从坡上回到家,倒上一大碗泡好的老鹰茶咕嘟咕嘟牛饮,消暑解渴,提神醒脑。 马鬃岭上的人最喜欢的三大茶:油茶,白茶,老鹰茶。 女人们厨房的功夫大都在油茶上体现出来,据说以前的时候男人们娶媳妇,问媒婆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女方会不会烧油茶,如果油茶都不会烧,证明这女人厨房的活都不会做,要么懒要么傻,是不能要的。 油茶醒神,白天下地干活太辛苦,疲惫不堪回到家,烧一碗油茶喝下去,马上就神完气足。油茶可以下面,可以泡饭,可以煮汤圆,比任何菜都能开胃。 在家经常劳作的人对油茶都有瘾的,一顿不喝就没精神,下地也没劲使,哈欠连天眼泪直流。 每个家都会备着一碗茶羹放在碗柜里,茶羹是用茶叶炒得香了,掺上水煮熟,再用木瓢熬成羹盛起来的。烧油茶的时候放点菜油,把茶羹放进去炒一炒,然后掺水烧开,放上盐就成了。 走哪家串门,都是热情的迎进去,然后烧一碗油茶,放上一勺炒豆或是打上一个鸡蛋,家里有肉的切上一把瘦肉丁,端出来敬客。留不住的客人也总是急忙拉着: “急啥子嘛,烧碗油茶吃了再走,耽搁不到好久。” 客人喝了油茶,说: “嗯,这油茶要得。” 女主人的脸上能瞬间眉开眼笑。要是客人喝完茶不说话,闲扯白话,着急就会问: “老表,盐巴合适不?要不要再相点。” “要得要得,就这个合适。” 女人们的舞台都在灶台上,淋漓尽致,精彩纷呈,一年里为了老人,男人,孩子们的嘴,漫山遍野都留下她们勤劳的足迹。 春天里的椿颠,蕨苔;初夏的蘑菇,竹笋,灰灰菜;秋天的魔芋;冬天的山葱。打回来做成老少皆宜的美味,能让一家人食指大动口舌生津。 我从小挑食,母亲总会变着法做各种菜。出去割猪草或是背柴的时候,顺路转悠一圈,各种美味野菜手到擒来。 母亲幼年丧母,我嘠(外公)要忙地里的活,我母亲是三姐妹的老大,所以必须带着两个妹妹自己做吃的。因为家里穷,一年的粮食是不够吃的,所以母亲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大人们认识野菜,哪种能吃,哪种好吃,哪种蘑菇有毒,哪些蘑菇能吃,煮蘑菇的时候必须放几瓣蒜,如果蒜变了颜色证明有毒,一口都不能沾。 因为从小瘦弱,还未满周岁就差点死掉,所以母亲格外疼惜我,几乎有求必应,我直到三岁才断奶。长大成人以后我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母亲都看在眼里,心里日渐焦急,却没有更好的办法。 母亲没有上过一天学,直到出门去上海的时候,才叫我教她一个一个的写自己的名字,她像个小学生似的一笔一划练习了一整天。 母亲是个很独立的人,我爸刚出去打工的时候,我们兄弟俩都在县城学校,她一个人在家操持家里,照顾八十多岁的我公。有一次天刚蒙蒙亮就起床挑水,没注意井台太滑摔倒了,扭到了脚,当时还没注意,咬着牙把水挑回家,小腿以下肿得紫黑发亮还得坚持着下地干活。 出门在外的母亲熬过了最初的两年,开始在饭店做帮厨,以后又去了工厂里,渐渐地适应了远离故土的凄凉,不管走到哪里都能混得好好的。 我爹一直在工地上干活,母亲在工厂里做工,还学会了踩人力三轮车,也学会了骑自行车,每天自己上下班。 年轻的时候的母亲很是聪明,学东西特别快,也善于与人交往,我高中毕业以后去上海看望她的时候,周围的人和她厂里的同事听说我是她的儿子都会分外热情。 十年之后回到故乡,母亲在经历过了城市喧嚣之后再次回到破败的家,看着残檐断壁的落寞,并没有不适应,有的只是失落。她跟我哥说,想把家里收拾出来,自己回去种点土,自给自足。 我跟我哥都不同意,十几年没有做农活的人,再回去做农活是根本累不下来的。所以让她留在县城,索性我哥买好的房子正好可以交钥匙,简单的整理一下就搬了进去,在小区门口卖些蔬菜度日。 偶尔还会回乡下去看看,在园子土里种些菜,她依旧经营着属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哪怕远行归来,哪怕物是人非,哪怕身体不如从前。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11章 后头湾的青杠林 在马鬃岭上,每个家都会有一块林地,大多都是一大片青杠树,中间夹杂几棵松树或是杉树,都是自家留的木柴备用地。家里办红白喜事,需要大量的木柴,就会去青杠林里砍一片,青杠树很容易燃烧,也耐燃。 树林里全是蕨类植物,我们叫它蕨金叶。春天里刚生出来的嫩芽打回来,用白开水淖一下,清炒凉拌都是美味。 我公说曾经在困难时期,没有粮食了,就把蕨金叶的根挖出来,洗干净了舂得粉碎,做成粑粑蒸熟了充饥。 小时候的我一有空闲,就拿一把弯刀,带着邻居一帮小屁孩,去后头湾青杠林里,从我家林子的顶端把蕨金叶全部割掉,再顺着一路推下来,沿着马路推到家里当引火柴。 后来我爹我母亲出去以后我公在二伯家呆不惯,搬回老屋,把我母亲在家的时候砍下的柴烧完了,就去青杠林里把所有的松树杉树全都砍掉背了回来。每次放假回家,我都会去青杠林里砍一片树,把枝丫剔掉,推到大路上,再叫我公去扛回来。 我公八十岁之后视力渐渐的减弱,打长牌的时候也看不清了,渐渐的就不再去打牌,一个人独自在家里哼着歌儿,手指在桌上乒乒乓乓敲节奏,我从来没有听清楚过我公唱的是什么。 八十岁以后的我公是个孤独的老人,孤独到都已经不知道自己的孤独何时终止,他觉得他的活着是子孙的负累,所以我公常常叹气: “我为囔还不死嘛,我死了他们就轻松了。” 每次回到家看着我公孤独的身影和花白的头发,都会由心底里生出一阵无力感。 贫穷的人是悲哀的,被贫穷打败了的人是悲哀的人中最悲哀的,悲哀的是被贫穷打败了无数次依旧不懂得去挣扎一下。 八十多岁的我公独自生活了十年,十年里十几个子孙除了偶尔去看上一眼,知道了那老家伙还活着呢,然后冷漠依旧。 我公的牙齿都掉光了,只剩了一颗下牙,吃肉都只能用手撕碎了再放嘴里咂吧味道。我公的手掌比寻常人宽大,年轻时候的腱子肉全都萎缩了,只剩一层皱皮包着青筋裹在依旧宽大的骨头上,苍劲而难看。满脸的皱纹像皮肉褶子贴在脸上,沧桑而深刻。 最后一次回老屋的时候,只是给我公带了一些吃的,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一堆堆的大便,浓烈的气味直冲鼻子里钻来,强忍着恶心推开门,屋子的角落里也是一堆堆的粪便,堂屋里更是满地都是。我公独自坐在火炉旁边,趴在炉子上哼着我听不懂的歌,见到我进屋,开心得像个孩子,眼巴巴的看着我: “蛮子,你回来了啊?你回来耍好久?你爹你母回来没得?” 一连串的问题让我措手不及,我简单随意的跟我公说了几句话,就跟他告别了。 “公,我回来是有事,马上就要走,给你买的糍粑,你记到吃。” “才回来就要走啊,煮点东西吃了再走嘛。”我公急忙问我,脸上的褶子挤到了一起。 “不用煮饭,我有时间还要回来,就进来看看你。” 刚出门走到梨树下再也忍不住趴在树上干呕,好半晌才回复过来,蹲在梨树下痛苦得流泪。我不知道这样的生活我公究竟过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内心深处的孤独靠什么排解,我只知道这一刻的我如此无助。 我堂哥带着我母亲和我哥去接我公来县城的时候,我堂哥也经历了我所经历的一幕,作为小学校长的他,从未承受过这样的肮脏,他吐了。 我公到县城吃的第一顿饭是我母亲特地炖的鱼汤,九十三岁高龄的我公一口气喝了四碗,长吼一声: “妈的卖批哦,这辈子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鱼汤。” 一家人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眼里心里都是泪。 床不够睡,我睡了沙发,我公每天夜里都会频繁的上厕所,有时候迷迷糊糊的往客厅中间走,我想他大约是以为还在马鬃岭的老屋里。 “公,你睡觉不要关灯嘛,等它开起,晚上起夜的时候看得到。” “开一晚上灯要好多电了嘛,哪里来那么多钱。” “你不用焦,我们自己想办法。” 一次天气晴朗,我二伯和我哥搀扶着我公下楼去走走,我公兴致勃勃,从来没有来过县城,想出去走走看看,可惜有心无力,下楼没走几步累得不行,二伯只好把他背了回来。 “公,等来年开春了天气好些了,你的身体也好些了,我开三轮车带你出去看看。”我只能这么安慰我公的失落。 “晓得好得到不啊,老了啊,母吔,我囔还不死嘛。” 我公老是尿在裤子上,控制不住,上厕所的时候也蹲下去就起不来,我也帮不上忙,只好叫人。我公说得最多的话就一句: “我为囔还不死嘛。” 我母亲每天变着法给我公煮菜,做他最爱吃的菜豆腐,做鱼汤,炒猪肝,炖骨头汤。每次都炖得稀烂,吃饭的时候我一直给他夹菜,他都是夹多少吃多少,反倒是饭吃不了多少。 “公,你百年归天的时候你是想在正安还是回马鬃岭老屋。”我永远都是这么直接。 “我还是回马鬃岭哦,你老祖婆还在马鬃岭了嘛,我不行了就送我回去。”我公也永远了解我的用心。 我公等到了来年,终究还是没有等到开春,过完大年我公就再吃不下任何东西了,三伯父也从上海回来了,我姑也在我们恶毒的言语攻击下从安逸的中山回来了,我公在世的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回到了他身边。 我公临死前的三天,找来一辆医院的救护车,给他戴上氧气,把他送回了老屋。 解释几句,好几位朋友跟我说我的书时间线太乱了。 第一:我的构想是每一个单章剖出来都是一个独立的故事。 第二:全本书的时间轴是统一的,但协调上我没有刻意去处理。 第三:琐碎生活琐碎事,当小故事看看热闹就好。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12章 应叔家的花椒树 应叔家山尖上有一棵很古老的花椒树,树干笔直,枝叶密集,像一把伞盖。应叔是我家同宗,上数五代是嫡亲兄弟,应叔的母亲我喊大婆,跟我母亲同姓,应婶是应叔的母亲的嫡亲侄女,我小的时候应叔常逗我玩,每次从他家门口路过,还给我一个烤好的土豆,或是煮好的红薯。 应叔家房子在晒坝,据说以前那里是我家打粮食晒粮食的地方,后来才起了正反八九户人家。 应叔结婚后不久,就有了我干兄弟,刚生下来的孩子怕不好养,必须认下一个干爹,于是我爹成了应叔儿子的干爹。 我干兄弟两岁那年,应叔给屋后邻居厂叔做媒,把应婶的堂妹妹嫁了过来,不料那女人嫁过来以后嫌厂叔家穷人丑,两个月就跑掉了,不知所踪。厂叔找不到人,去娘家也不见人在家,于是上门找应叔: “人逃之前把身份证放在你家的,逃也是从你家逃走的,你们不帮她逃她得行逃?我们不管,把人找回来就了帐,不给我把人找回来我就把你家崽儿一把掐死,大家都没办法交差。” 应叔家五代单传,刚有了一个儿子正宝贝得不行,听见这样的威胁信以为真,急急忙忙走亲访友到处找人。 一次半夜回家,路过我大伯家屋后,红苕土里窜出来一条五步蛇,给他腿上咬了一口,他大声呼救,周围的人赶过来撕了衣服把他的大腿死死系住,抬了回去,又去找来土医生,给他治疗。 第二天我去看他的时候,他的整条左腿紫黑肿胀,像气球一样都能反光,然后我就被我母亲拖走了。那之前不久大婆因为一些田土的小事跟我爹起了争执,大骂我爹,还诅咒我: “你家生个废儿子就是因为祖宗十八代缺德事干多了,遭了报应。” 这下触动了我爹的逆鳞,所以应叔家发生那么多事情,我爹赌气不插手,我爹不插手,我们亲房几家人也不插手,应叔孤掌难鸣独木难支,操碎了心。 看完应叔回来以后我母亲就拉过我的胳膊拽过去: “今天去看过了,以后不准再去了,不然你要挨你爹耳巴子了。”我懵懵懂懂的应了。 应叔是在腿上蛇毒没退尽的时候疯的,开始的时候每天搬个凳子坐在屋檐下,呆呆的看着天空,木然出神,没有人看出他的异常,天黑了他自己会回去睡觉。三天之后的午后,应叔突然从凳子上跳起来,窜进屋檐外的水田里,双眼炯炯有神地看着天空,大声咒骂,骂完了苍天骂世人,骂完了仙身骂红尘。 邻居众人赶来把他拉进屋去,他低着头再不开口说话,一个不留神他又窜出门去往水田里跳。众人无法,只好来我家问我爹该怎么办。我爹沉吟一会,起身去了应叔家,刚到门口正见应叔又窜出来,我爹劈头一巴掌扇了过去,应叔不跑了,眼神清明了,喊了一声: “幺哥,你来了,屋头坐,吃碗油茶。”低着头进了屋。 我爹跟了进去,拉过椅子坐了下来: “你有些啥样子的负担我晓得了,把心里头的包袱搁到,啥子都不要默,安安心心养伤,有事情伤养好了再处理,得不得行。” “幺哥,我都晓得啊,就是天天坐在屋头焦得死人。” “你焦死了都没得用,不如把心宽了,安心养伤,伤养好了你想做啥子不得行?” “要得嘛,我晓得了。” “行嘞,不要默那么多,该怎么活还要怎么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你好了再说。” 我爹走了,应叔好了,正常吃饭,配合换药,蛇毒基本都清除干净了,还能勉强上坡干活。 这一天从坡上回来,正吃夜宵的时候,应叔突地扔下碗筷,窜了出去,大婆跟应婶撵出来就不见了人影,急忙央了邻居,找几个人到处寻找,渐渐的帮忙找人的人越来越多,漫山遍野都是手电筒的光亮和叫应叔小名的声音。 天亮的时候,人找到了,就在后头湾的青杠林里躺着呼呼大睡,人搀回来的时候,满身都被蚊子咬得一塌糊涂,满是红疙瘩,没一块好地方。 从此以后,应叔隔三差五就会走丢一回,每次都跑到山林里窜,奇怪的是每次除了被蚊子咬得遍体鳞伤之外,没受过别的伤,似乎从来不会碰到毒虫野兽。 收完谷子之后,大婆带着去广州打工回来的女儿去庙上观花问神,回来的路上刚开始进山那边的林子爬石梯子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应叔在岭上大声喊她: “母,你还没有回来不是。” 大婆抬起头往岭上看去,对着女儿长叹一声: “完了,你哥又跑出来了。”仰面朝天往下就倒了下去。 大婆的女儿急忙扶住,靠在路边,大婆满脸铁青,怎么喊都不答应。所幸隔说好的未婚女婿家不远,急忙去找了人来,帮忙做了担架,抬上岭来,刚刚翻上马鬃岭,大婆一下子坐了起来,长长叹了一口气,又软倒在担架上,一命呜呼。回到家的时候抬进堂屋去,放下来以后众人才发现大婆早已死去多时了,身体都已经僵硬了。 在马鬃岭,在外面死掉的人回家是不能进屋的,不吉利,而且逝去的人会阴魂不散。 应叔清醒了,趴在大婆的尸身上哭得死去活来,一直跪在地上不断自责: “都怪我啊,都怪我。” 一直到大婆下葬,应叔没有再疯,安安静静跪在那里为大婆守灵。 大婆下葬后道士先生散了灵走后,应叔就彻底疯了,他不再跑出去了,只是木然站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两眼看着天空,仿佛天上有人世间一切的因果恩怨,有时候突然就开始咒骂,骂遍了所有的仙神。应婶终日以泪洗面,抱着我干兄弟日夜痛哭。 我爹去了应叔家,在阴森森的屋子里转了一圈,跟应婶和应叔的妹妹说: “把我家山尖上的烟房拆了,做一间房子起来,你们搬上去嘛。” 我爹回来到处找人商谈,最后村里人有钱的力所能及的都出了些钱,没钱的也积极的出工出力,拆烟房,打地基,背石头,抬大料,半个月的时间在我家右边山尖上靠着我家做起来一栋房子,村里人前所未有的如此的齐心协力。 搬上来之后的几年里,应叔被带着全国各地治疗,他的疯病时好时坏,第五年,我在镇上念初二的时候,应叔突然拿着斧头去了老屋,把那棵花椒树连根砍了,没过多久,应叔就去了。 应婶独自带着我干兄弟,苦苦为生,每次我放假回到家,干兄弟都会急忙跑来找我: “二哥,你回来了啊?带书回来没得?” 很是聪明的小家伙,小时候一直都是我的跟屁虫。 如今的小家伙早已成人,每年过年都会来我家给我爹拜年,与我畅谈。每次跟小家伙谈天论地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的想起应叔给我的烤洋芋。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13章 梨树花开 我家左边山尖上的那一棵梨树,有几百年的历史了,见识了一世兴衰,见识了因果更迭,依旧立在那里,花开花谢。 幺老祖婆在世的时候,乔公跟乔婆很是霸道,常对幺老祖婆呵斥打骂。后来我书叔娶了我书婶,又生下珊妹,一家人倒也和谐。幺老祖婆一个人在家带珊妹,一家人上坡干活,倒也其乐融融。 珊妹两岁的时候,幺老祖婆走了,琐碎的生活总充斥满了摩擦,乔婆性子直接蛮横,书婶性子刚烈武断,矛盾终于不可避免爆发了。先是小吵小闹,过一段时间是破口大骂,到最后是大打出手。 于是请来岭上同宗见证,村委裁定下分了家,老两口住了堂屋,书叔书婶住了小屋。依旧争执不断,三天两头一顿骂,通常先是乔婆跟书婶吵,书叔看不下去了会争论几句,乔公也参与进来,于是乎一场精彩绝伦的家庭大戏开始上演,甚至于有时还会动手。我爹我母亲刚开始的时候还会上前劝几句,把情绪激动的人安抚下来,渐渐的也失去了耐心,不予理会。 后来书叔书婶去了广州打工,这样的争吵才停止下来,乔公乔婆也搬过小屋来住下,带着珊妹与小弟,日子趋于平淡。 几年后书叔书婶回来了,刚开始住在一起,因为久别的回归,都能忍耐,渐渐的矛盾重现,又开始争吵,打架,分家。 书叔又出了远门,因为珊妹跟小弟读书的缘故,书婶留在家照顾姐弟二人。书婶帮着村里承包土地种烤烟的人干活,可以拿到一些微薄工资,也能养家糊口,补贴家用。 那时候我爹我母亲远在上海,我公独自一人在家里,每次学校放寒暑假的时候我都会回家待一段时间,书婶都会过来看看家里缺啥少啥,隔三差五给我拿来从自家地里弄回来的蔬菜,煮了什么好吃的先盛一大碗端过来。 “你母在屋头那阵都经常这么吃,你有了拿给我,我有了拿给你,有好吃的大家都得吃,屋头差啥子就跟我说,我给你弄拢来。”书婶一向如此爽气。 再后来我毕业了,出去满世界溜达,遛得累了我依旧会回到马鬃岭的家,虽然是空徒四壁,但我对这个充满了我整个童年记忆的石头房子极有感情。 我在家里呆了整整一年,一年里乔公没事就过来我家坐坐: “蛮子,吃饭没有?” “蛮子,又在看书啊?你出去走走嘛,去山那边逛一下看一下。” “蛮子,帮我剪一下指甲,妈卖批的眼睛看不到,老是剪到肉。” “蛮子,拿你公的刮胡刀帮我把胡子刮一下嘛。” “蛮子,我手指着刺扎了,帮我挑出来哈。” “蛮子,我把牛拴到你的核桃树下了,圈里面关不住了。” 乔公所有的琐碎都与生活有关,我只能不厌其烦,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偶尔乔婆也会抱一大堆新鲜蔬菜,或是提几个萝卜,或是拿几棵大蒜过来,也会坐坐: “蛮子呐,你不晓得,你婆日子难过呐。” “蛮子呐,你看,你看我的牙齿,门牙都断了,你大婶打的呐,我都逃到山那边了,她那着刀的背时泼妇追到山那边都把我牙齿打断了。” “蛮子呐,几天几夜的痛得吃不下饭呐,她说我在后头跟嫚的母摆她的空龙门阵,我哪里摆她的空龙门阵嘛。她各人做下的事情大家都看在眼里了嘛。” “蛮子,你说说看,她帮人就帮人嘛,深更老半夜的不落屋,在别人家待起,像啥子话嘛,还不让别个摆她。你说她有啥子道理嘛。” “蛮子呐,你看到的嘛,她们娃儿都那么大了,看到了像啥子样子嘛。”乔婆期期艾艾的诉说她的哀伤,我沉默无语。至于她的牙齿,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听到了一个留守妇女空闺难熬,与同村男子钻玉米地的黄色故事罢了。 乔公受伤的时候已经是冬月底了,在山那边背了沉沉一背篼柴摸黑往家赶的时候,在后头湾公路上摔断了颈椎骨,再也没有爬得起来。 书叔带着他去了几家大医院,都说无法治疗,于是带回家里躺在床上,全身上下没有感觉,屎尿失禁,除了能说话,能吃东西,一动不能动。 我回到家去看望乔公的时候,他已经瘦成皮包骨头,用一张厚厚的绒被裹着,满屋子腐烂的臭味直冲鼻端,我叫他: “大公,我回来了,我来看你来了。” “蛮子,你来呐,你公恐怕活不过来了,能看到你回来公安心了。” “大公,心放宽点嘛,你会好起来的,现在科学发达,没得治不好的病,你安心养伤,你好了还要背我呐。有啥子想吃的就跟我说,有啥子要我做的也跟我说。”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只能说一些幻想。 “蛮子,你帮我捏捏脚嘛,痛得很嘛。”我忍着腐臭帮他捏脚,皮包骨头依旧有一丝温热。 “蛮子,帮我捏捏脚啊,公痛啊。” “大公,我在帮你捏呐,你没得感觉嘛?”我停下手上的动作。 “就是痛得遭不住啊,你帮我揉肚子嘛,胀得很呐。” “蛮子,你帮我看看手上有啥子在爬嘛,痒得遭不住呐。” “蛮子,帮我翻一下身嘛。” 我是逃离乔公的房间的,出来以后直奔大门口,大口呼吸门外新鲜的空气,小姑叫我都没有搭理。 过完年以后没几天,乔公就死了,在离梨花开的季节来临之前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爹帮他擦干净了身子,穿上寿衣,出来说道: “大叔恐怕瘦得只有五六十斤了,都蜷成一团了。” 乔公下葬以后,书叔每过一两天又去街上拉来几团鞭炮,一大撂冥币,去乔公坟上烧个精光,痛哭一场。 乔婆安静了,不吵也不闹,书叔在镇上租了一间房子,让乔婆到镇上帮着上初中的小弟做饭。再见到乔婆的时候是回来到镇上办事,乔婆一个人在路边,满头银发,我停下: “大婆,你在这里做啥子?” “去买点菜,城市里麻烦啊,吃饭要钱,吃菜要钱,吃碗水都要钱呐。” “大婆身体还硬轴不?” “没得问题,都还好,你去我们那里吃了饭走嘛蛮子?” 我没有停留,匆匆跟乔婆告别离开,我知道留下来继续多一点点时间,面临的是积郁多年的积怨。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14章 干涸的鱼塘 马鬃岭有一个习俗,生下了孩子怕养不大,会拜一个干保爷,保着孩子一生顺遂,从出生开始到干保爷去世,每年逢年过节都必须去拜年或是请安问候。 宇伯是我公的干儿子,他家有一口鱼塘,圆圆的十多亩,三米多深,据说以前能捞出一个大人那么长的鱼,只是在我记事的时候已经看不到鱼塘了,而是干涸掉了的水田。 宇伯结婚以后,生下一双儿女,然后就去当兵了,参加了越战,回国后又去了西北镇压骚乱。复员以后宇伯选择留在省城,部队给他分配了发电厂的工作。在省城里上班的时候认识了现在的宇伯母,情投意合之下订了终身,于是回乡跟前妻离了婚回省城娶了宇伯母,从此定居省城。 宇伯的前妻在离婚以后没有回到娘家,而是带着儿女依旧住在宇伯在马鬃岭的家里。在那时候的农村,被休掉的女人是一种羞耻,她几次想要结束自己的悲哀,都被阻止下来。 二伯康伯气愤怜悯之下,娶了自己的亲大嫂,宇伯的弃妻成了我康伯母,而且是大张旗鼓明媒正娶。婚后两人生下一男一女,两人艰辛抚养四个孩子,索性两人都是勤劳的人,一家人倒也生活得其乐融融。 几年后宇伯条件好一些了,单位上又分了房,于是回了老家,拜会了我公以后,把自己的一双儿女接到省城生活。康伯母痛苦得死去活来,从此康伯一家人跟宇伯兄弟成仇,老死不相往来。 我公七十大寿前夕,宇伯回来了,独自一人,先去祖坟上了香,然后带着礼物来给我公祝寿。一身西装外罩着一件深灰绒毛大衣,见过了我公,转过身来大把大把的糖果递给我们。七八岁的我第一次见到一个人居然能够如此慈和,那笑容能融化一个孩子,那之后很多年都会偶尔问我公: “那个穿长衣服的大伯回来么?” 宇伯在家里跟我公和我爹谈了很久才又离去,似乎也没有回去自己的老屋。 到我公八十大寿前夕,已经上高中的我,早已不再问长衣服的大伯的时候,宇伯又回来了。 依旧是一个人,一身西装罩着一件深灰绒毛大衣,依旧是去了祖坟上香,然后大包小包拎着来到我家,跟我公拜寿。 “蛮子都这么大了啊,时间过得快啊。”宇伯看着我,笑容依旧能融化一个孩子,可我已经不再是孩子,给我的糖果我腼腆地放在了火炉上。 “吃吧,蛮子,吃,伯伯从省城带回来的,比你们乡下的糖好吃。” “大伯,我不爱吃糖。”宇伯的话让我有种莫名的不舒服。 “你小时候喜欢吃糖的嘛,所以我特志给你买了糖果嘛。” “那时候小嘛,嘿嘿。”我笑了笑,找个空溜了。 宇伯依旧跟我公和我爹聊了很久,依旧没有歇下,好像这岭上没有什么能留住他的脚步。 我公九十大寿的时候,宇伯又回来了,这次是他带去省城的儿子开了车,到了我家屋后空地停下,一身绒衣,满头白发。大包小包拎进屋来,然后叫他儿子出门去祖坟上香,自己进了火炉屋跟我公拜了寿,坐下来一直沉默着坐着。 “大伯,抽支烟,我们乡下人抽的烟不好,你老人家不要嫌弃。”我递过烟去。 “收起嘛,抽我的,抽我的,我抽的这烟在省城都拿不出手的啊。”宇伯把烟推了回来,兜里摸出自己的烟,先是递给我公一支: “爹,你吃一支这个烟嘛,比土烟好吃点,还不呛人。” 点上烟又开始沉默,我爹有一搭没一搭问些闲话家常。 “姑娘都还好哈?” “还将就嘛,嫁去了昆明,在那边安家,生活马马虎虎了嘛,勉强能过日子,前年才在昆明买了一套房子,去年买了车子,经常都过来看我们了嘛。” “儿子都还可以哈?” “可以了嘛,买了个车子给他开着,又给他买了几辆车包出去跑出租,生活还将就过,就是焦找不到媳妇了嘛,都三十大几了,哎哟,头发都焦白了。” “嫂子身体都还好了嘛?” “她嘛,天天在屋头空闲起,不爱动了就看一下小店,爱动了就出去打麻将,一大帮老头老太太凑一堆,玩得够够的。” “大哥都还可以了嘛?身体那些如何?” 宇伯沉默了,深深的吸了几口烟,燃尽了,灭掉,又点燃一支: “我想回老家来嘛。”宇伯长长吐了一口气。 “以前人说落叶归根,都笑话人家,到老了,闲下来了,懂了。拼了一辈子,累了一辈子,到最后都是空的,还是只有老家,才是各人的根,在这个地方生,在这个地方长,咋可能说丢就丢了嘛。哎哟,以前不懂啊,到都退休了才想明白了。”宇伯眉宇里满满当当的都是惆怅。 宇伯的儿子上香回来了,拿出省城带来的香烟散了一圈,看了看我家的椅子,又拿出一包纸巾,铺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哎哟,公啊,不怕你笑话,我爹退休了一直闹回来,说想回来看看你老人家,我又一直不得空陪他回来,他自己来嘛又不放心,这才好不容易抽出点时间回来走一圈。我爹七十几了,年纪大了念旧,总是跟我说要回来老家做房子,你说省城好好的那么大一栋房子还装不下他啊,恼火啊。” 我公不说话了,我爹沉默了。 “公,幺爹,我们就要起身走了,今天可能要去县城歇一晚,明天上省城。” 我母亲进来说:“饭都煮好了嘛,几十年没在屋头吃过饭了嘛,再炒几个菜就得吃了嘛,没回回来都是进屋坐会就走,不论怎样都吃顿饭了嘛。” “不了,天就要黑了,这山卡拉黑黢黢的山路不好走,我们去县城饭店吃,我回来之前已经订好了,到了就可以吃饭,你不用管我们。” “饭都煮起了嘛。”母亲带着一丝急切。 “算了,我们还是去县城吃,煮好的饭吃不到的倒了喂猪嘛,你们在老家的人不是每家都喂猪的嘛。”宇伯的儿子哈哈笑着,一边扶起宇伯来往门外走去。 “公,我们走了,有时间来看你。” 宇伯在门口停了下来,回头看看我公: “爹,我这一去不晓得啥时候回来了,又不晓得这辈子能不能再看到你了。”说话间满脸老泪纵横,嘴唇哆嗦,顿了半晌: “爹,我走了,你老人家好好生生保重。”一扭头,转身出去了。 “公,幺爹,我们走了。”宇伯的儿子也出去了。 宇伯的房子终究没有建起来,他的鱼塘早就干涸了,变成了水田,再没有一条鱼。一直到我公去世,再没有听到过宇伯的消息。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15章 杀猪匠的木房子 若要说小时候我们最羡慕的人是谁,必然是杀猪匠,因为杀猪匠可以尝尝吃到新鲜的猪肉。那时候家里穷,只有过年的时候会杀一条年猪,过年的时候美美的吃上几顿,剩余的肉全都熏制成腊肉挂在灶前屋顶上,时时用火熏着。偶尔家里来了客人,母亲就搭上椅子爬上灶台,割下一小块来炒菜待客。 平时都是把腊肉熬成油装在陶罐里,每天炒菜的时候放一点。那时候最幸福的事就是每次吃饭的时候,我跟我哥都会在菜盘子翻找油渣,找到一块赶紧塞进嘴里,美美的砸吧嘴,那叫一个香啊。 逢年过节,红白喜事,都会请来杀猪匠,挖了地炉,安上大锅挑一大锅水烧的滚滚翻腾。然后几个邻里壮汉去了圈里,挑了最肥的猪拉出来按倒在板凳上,脖子下放一个撒了一小把石灰的大盆,接住放出来的血。 放完了血,猪不再挣扎了,在猪后腿上割一道口子,旁边的人拿过一根锃光瓦亮的长棍子往口子里顺着猪腿往猪身上捅。一直到猪皮大都捅通了,杀猪匠才提着割起来的那一块皮对着口子一口接一口的猛劲往里吹气,旁边一个人拿根棍子往气流走的方向拍打,不一会整个猪像气球一样鼓了起来。直到把猪吹得滚圆,几个人才抬到烧好水的大锅上,用开水浇个透。之后就是开始刮毛了,一人一把刀子把烫熟了的猪毛刮得干干净净,最后再起掉猪蹄硬壳。 之后就是把猪吊起来,剖开,把肚子内的东西清理出来,最后就开始卸肉,一条猪就这么被肢解完毕。 杀猪匠我们叫他老祖,比我公还高一辈,但是比我公小了十几岁。印象里他从来没有穿过一件干净的衣服,永远一身被猪油擦得漆黑的脏兮兮臭熏熏的衣服。他的女人死得早,一个女儿嫁到岭脚方家湾,也很少来看看他。 杀猪匠的房子很小,木头的房子只有两间,一进门就是小屋兼堂屋兼厨房,狭窄到进去三个人都转不开身。还有一间卧室,我从来没有进去过。 杀猪匠的门口就是一条大路,他房子的旁边是他的猪圈。粪水溢出来淌到路上,浸透了路面,那一段路长年累月都像是水田似的湿滑。 上小学的时候每天都要从他门前过,每次到了他门口都是心惊胆战,生怕滑倒摔到粪坑里。 杀猪匠的样子特别凶恶,一脸的横肉,而且嗓门特别大,破锣似的声音特别难听,跟别人谈话都像是吵架一样的。小时候他到我家来串门的时候,都会特别的厌烦他,因为他总会吵到我看书或是写作业。我会大声嚷嚷叫他赶紧走,有时候急眼了甚至抓起脚下的灰土,一把往他脸上砸过去。 杀猪匠有一个堂哥哥,比他大了两岁,也是妻子死去了,留下三个女儿。兄弟俩都没有一个男丁,所以杀猪匠经常说的一句话: “老子杀了一辈子猪,别个怕报应,老子不怕嘛。这一脉都他妈卖批的绝种了,怕逑的报应。” 杀猪匠的木房子起火了,所有的一切都被烧了个精光。起火的原因,是他怕第二天早晨起来煮猪草的时候柴不够干,把木柴放在做晚饭的灶火灰烬上烤着。不料灰烬没有完全熄灭,半夜的时候把烤干了的木柴引燃了,很快蔓延到整个房子。幸亏杀猪匠醒得及时,跑了出来。 周围的人赶来救火的时候,已经控制不住了,只好把周围清理出一片空地,眼睁睁看着房子全部化成了灰烬,一块木板渣都没剩下。杀猪匠木然的看着这一切,一脸的颓然: “妈的卖批哦,老子这回栽深了,狗日的把老子烧成穷光蛋了。” 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杀猪匠都骂骂咧咧的诅咒老天爷不睁眼。他在他哥哥房子的角落搭了一个木棚子安顿下来,一住就是好多年。 六十多岁的杀猪匠渐渐因为年纪大了,杀猪也杀不动了。以前一刀就能杀死的,现在连杀两刀,猪还会挣扎。好在周围的人都习惯了请他,并没有因为他老了而不让他来,他依旧穿着满身被猪油腻得黏糊的衣服,背着自己的工具扯着破锣嗓子耀武扬威。 前几天我开着三轮车带着我爹去村里去办事,回来的路上,又见到杀猪匠了。他一个人在路边乘凉,见我们路过,扯着破锣嗓子大喊: “狗日的两爷子跑那么快去哪里?” “你老祖在那边的。”我爸回头看了一眼。 我停下车,杀猪匠背着手踱步过来,已近八十岁的杀猪匠依旧健朗,依旧一身油腻黏糊的衣服,一脸横肉。 “你狗日的看到老祖都不晓得喊一声,你们这是去哪里嘛?不回马鬃岭么?几年没有看到你狗日的嘞,老子不喊你的话你都装到没看到我呐?”杀猪匠笑嘻嘻的嚷嚷,很是兴奋的样子。 我爹跟他闲扯几句,就匆匆的走了。我爹说以前村里让他去养老院,他嫌养老院不自由没有去。这几年国家大力推动精准扶贫的时候,因为他是孤寡老人,所以给了他一个名额,如今分给他一间房子,估计很快就可以搬进去住了。 回来的途中,我爹唏嘘了一路。杀猪匠一生与生命打交道,自己赤贫一生,如今终于可以住上属于自己的房子了。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16章 那些人,那些事(1) 马鬃岭很小,小到正常人正常速度,一个小时能从岭北走到岭南,再走回去。马鬃岭也很大,大山无数年来养活了无数人。即使困难时期,岭上也能自给自足,没有人饿死过。岭下的人没有粮食了,也会来岭上找能吃的东西。 我回村的时候,在村口公路上见到章叔,背着背篼在路边伫立。许久没有回来了,章叔依旧留着小平头,头发却已经花白了,四十几岁的人,看起来像是六十多岁。看到我开三轮车过来,脸上立刻绽出笑意。 “蛮子,你回来了啊。” “是啊,二爷上坡去呐?”我把三轮车靠边停下来,回过头问他。 “嗯呐,去弄把猪草回来。” “二爷身体都还好吧?” 我抽出一支烟递给他,他摇摇头推了回来。 “我戒了,烟不敢吃了,酒也不敢沾喽。身体嘛,就是不行喽,前几天才去重庆看了回来。” 章叔脸上依旧带着笑,仿佛是在说别人家的孩子在平地上摔了一个屁墩。 “你先回去嘛,我上坡整点猪草回来,啥时间得空了我下来找你摆。“章叔摆摆手,上坡去了。 我蹲在马路边的石头上,闷闷的抽完一支烟,看着马鬃岭对面灰蒙蒙的山。一重接一重,看不到尽头,灰蒙蒙的山和灰蒙蒙的天接在了一起,像是一口庞大的井被盖上了盖子,憋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傍晚的时候章叔来了,搬了一把椅子在我对面坐了下来,就静静的坐在那里,静静的看着我在笔记本上鼓捣。我知道章叔有很多话想跟我说一说,不吐不快。 他拿起我放在桌子上的香烟抽出一支,并不点上,只是放在鼻子下猛劲嗅。 ”二爷,你点起嘛,抽一支。“我没抬头,只是笑了笑。 “不吃,我就闻闻这味道。”章叔嘿嘿笑着,像是怕惊扰到我,说得很是小声。 等他平静得差不多了,我才收起桌子上的东西。章叔端过水壶,倒了两碗,再次坐下来,定定的看着我,脸上的笑那么忧伤。 “蛮子,你读书读得多,你跟二爷说下,人活的是个啥子劲?” 我看着章叔凄然索然的笑容,竟说不出话来,我找不到什么语言能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章叔坐在我对面,喋喋不休开始述说他的忧伤,仿佛积压了一辈子的忧伤,急于在这一刻全部宣泄出来。 章叔家三兄弟,章叔是老二,本该叫他二叔,他从小教我叫他二爷。他爹我叫大公,总是留着稀疏的山羊胡子,慈眉善目的很是和善,我小时候每次见我老远就亲切地叫我。 章叔的弟弟十四岁就跟同乡一起去了广州,并且一直在那边工厂上了十几年的班。直到前些年才回老家结婚生子,后来就呆在家里,偶尔出去帮人搞室内装修赚钱养家。 章叔比我爹小了十来岁,他大哥是我公的干儿子,因此他小时候没少跟着他的大哥来我家,跟着我爹玩,饿了在我家吃饭。他大哥我叫辉叔,因为家穷,小小年纪就出门去了省城打工,到了结婚的年纪,回来说下一门亲事,娶过了门。第二年生下一个大胖小子,在媳妇刚满月几天,就把刚出生的孩子放在家里叫爷爷奶奶带着,自己带了媳妇又去了省城。 刚去了一年,就传来噩耗,说是在省城是在煤窑上班,却遇到煤窑塌方,辉叔没有跑得出来,被砸死在煤窑了。章叔急匆匆约了几个亲戚,赶去了省城出事的煤窑。到了地方以后就听说煤窑是两个老板合伙开的,一个老板刚刚出事就跑路了,另一个老板被堵在办公室没有跑得掉,但是听说老朋友跑了,急得跳了楼,当场摔死了。 章叔等了两天,没有见人来处理,最后政府出面,给了三万块钱丧葬费,就地火化了。章叔捧着大哥的骨灰,领着嫂子回了老家。 辉叔下葬过后,辉婶抱着辉叔的遗像痛哭一场,然后把孩子托付给公爹婆婆,毅然决然转身回了娘家。当年过完年的时候回来过一次,见了见孩子,又回去了,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辉婶。 第二年,章叔也结了婚,章婶是章叔的舅舅的女儿,两人是娃娃亲,从小青梅竹马倒也谈得来。再过一两年,章叔的女儿出生了,接着又生了一个儿子。 生活的琐碎是家庭矛盾的开始,章叔家一样是避免不了这样的矛盾。老两口几十年的生活一成不变,如今短短几年一下子多了一个章婶跟三个孩子,不可避免的磕磕碰碰引发了战争。 于是家分成了两部分,老两口带着辉叔的儿子去住了堂屋,章叔一家四口住了偏楼。辛辛苦苦几年之后把偏楼拆了,在原来的地基上建了一栋二层平房,一家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后来因为大公生了病,需要人照顾,辉叔的儿子也到了上学的年纪,开始读书了。刚开始的时候章叔只是时时过去帮帮忙,有什么做不了的活计就帮着做,渐渐的发现自己一己之力,实在无法完全顾及到两头。章叔无奈之下接纳了老两口,一家人再一次合在一起了。 然而从前存在的矛盾如今依旧存在,并没有经过分家在合家而有改变。于是争吵继续,战争继续。好歹熬到大公病好了,又一次分了家。 “蛮子,我没有文化,但我也晓得这样算是没孝心,周围的人都这么戳着脊梁说我。但是啊,蛮子,你二爷活着累啊。生活在这样的家庭,我是有心无力啊。” 说到这里,章叔脸上的笑凝固了,眼睛里满是湿润,眉心拧成川字,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我无法给予他任何安慰,也不敢劝他抽烟,只是静静的坐着,看着他。 “二爷,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很多事情不是一个人的力量就能改变的。” 我知道这样的语言苍白无力,但我只能这样说,也只能这样说。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17章 那些人,那些事(2) 章叔满满的倒了一杯茶,一口气喝了下去,像是吞下所有的忧伤。 一家人分分合合的又过了几年,三个孩子陆陆续续上了学,繁重的农活压制住了家庭的战争。三个孩子都很争气,成绩名列前茅,章叔虽然每日疲惫操劳,但心里总归有了企盼,困苦的生活中有了一丝淡淡的甜。 然而,小儿子在上四年级的时候,开始每天倦怠,抱怨头痛,时常时喜时怒。章叔看着不对劲,带着孩子去了县城医院检查,紧张焦急的等待,然而不幸已经降临。 脑癌,对于农村人来说属于陌生而且恐怖的词汇。 于是章叔开始了带着儿子奔波的旅程,市立医院,市医学院附院,省城医院,西南医院,京都医院。借遍了所有的亲戚朋友,把能借到手的钱都借了来,倾尽了浑身解数。 只要听说哪个医院对孩子的病情有益,立即马不停蹄地带着孩子冲上列车。然而残酷的现实没有给他一丝怜悯,一次又一次满怀希望而去,又满载失望而归,终于成了绝望。 在儿子的最后的时间了,儿子痛苦的嚎叫,撕扯着这个破碎了的家庭每个人的内心。 章叔的头发一天比一天灰败,眉头一天比一天皱得更紧。 邻居的二混子来了,来看看不幸的小孩子,不幸的家庭。最后离开的时候,把章叔拉出来,到了门外树林里: “我能弄到那东西,你跟我一路去,弄点来给他吃一点嘛,至少他不至于那么痛苦。” 二混子东张西望看周围没人,小声跟章叔嘀咕。 章叔当然知道那东西是什么,怒目盯着二混子。二混子心安理得站在那,一直看着愤怒的章叔不说话。章叔萎顿了,缩回锋锐的目光,满满的蹲了下来。 “那东西真的能有用?” “没用。” “你家妈卖批,你拿老子涮坛子呐。” 章叔跳了起来,一巴掌向着二混子扇了过去,二混子一歪头躲开了。 “那东西不是治病的,治不好小子,只能在他痛得捱不住的时候,给他吃点,他不至于这样子造孽。” 章叔又萎顿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掏出烟,猛劲地吸,几口下去就长长的一节火红。 “明天早晨四点,我在这地方等你,不要开摩托,走路。” “走你妈卖批走路,这么远。”二混子鼓眉吹眼。 “就走路。” 章叔转身回去了。 那之后章叔常常偷偷跟着二混子,去他狐朋狗友那里拿了一包东西回来,混进头痛粉里,孩子痛得受不了的时候,就给孩子吃下去。果然,孩子的痛苦暂时抑制住了。 直到三个月后孩子在痛苦哀嚎中死去,章叔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借了几十万的巨额外债,然而章叔没有因此退缩过。 “村里人后来都晓得了,他们都说我丧尽天良,给娃娃吃那东西。蛮子,你不知道那种有劲使不上的感觉,好多时候我都恨不得替他痛。”章叔满眼通红,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淌,砸在地上吧嗒吧嗒的响。 章叔的悲伤并没有因为儿子的死去终结,一年以后大公被诊断出肝癌,晚期。在市医院住了几个月,医生建议回家疗养了,于是搬了回来。半个月以后大公就走了,一家人再一次陷入了悲伤, 十年的时间里祖孙三代人都有人故去,每一次都只是在短暂的缓了一口气,就有一次笼罩在悲伤的阴云里。 之后的日子,章叔的头发白了,人也憔悴了,未老先衰。尽力的供养大哥的儿子和自己的女儿,两个孩子读书到初中,毕了业,以后又都出去打工了。一直到前些年女儿也出嫁了,章叔终于缓过劲来,开始跟邻里打打牌,散散心。 然而,到了前年,章叔就老是觉得肚子疼,一直以为是胃病,常常去医院拿了一大堆胃病药回来。直到有一次在跟朋友喝酒的时候,突然晕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几个人连忙把章叔抬了回家,又请了医生来看,好不容易清醒了过来,医生说劝他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 然后托人把自己送到县城医院,一番检查下来,肝癌,中期。 于是切掉半边肝脏,于是戒了烟也戒了酒,于是村里多了一个闲人,于是章叔成了成天打牌不务正业的游子。章叔看得淡了,所有的悲伤都踩在脚底下了,整天嘻嘻哈哈见人就开开玩笑,经常串门到人家,逗逗孩子逗逗小媳妇。 半生所有的辛苦,都在这一段时间里成了空,一辈子短暂的时间,该怎么活?这是章叔一直问我的话,我感受到章叔来自骨髓里的悲哀,这样的痛苦的生活摧毁了他所有的斗志。 “我只能这样活着。”章叔擦干了脸上的泪痕,笑得这样的凄凉。 “二爷,我知道你不容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容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是日子得朝前。” 我只能这样对章叔说话,我安慰不了他,他也不需要我安慰。 “蛮子,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回马鬃岭来吧。这里才是家。”章叔走的时候看着我,莫名其妙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没有听得懂,我想等我懂得的时候,也许真的面对一些无法排解的事情了。这些年我经常回来,哪怕在外面漂泊再累,回到岭上的一瞬间,心就能莫名的安静下来。有时候我会想,也许这就是二爷告诉我的这才是家。 我每次回家,都会去看看章叔,跟他述说别情。他喜欢听我说外面的世界,他说他出去也走了那么多地方,但每次都只是去了医院,走得太匆匆,没有停留下来好好看看。而我喜欢听他说说家长里短,我们常常泡上一壶白茶,一谈就是一天。 章叔不再悲伤了,他的悲伤都被他自己消化了,时间永远是淡化一个人内心世界悲观情绪的济世良药。只有仔细看他的眼睛的时候,才能在他的眼底发现他内心深处的沉痛,而我们都从来不愿去触碰。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18章 那些人,那些事(3) 马鬃岭原来属于桐岭村,后来几个村子合并以后,改作同心村。村长是我们小学时候的代课班主任,后来进了村委后一直在村里上班,一干就是十几年。 村长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马鬃岭两头齐河,两边齐崖,一百多家人就是一个小小的社会。而这个小小的社会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什么样的事情都会发生。是的,任何一个有人的地方都是一个小小的社会,都会有会有生老病死,会有勾心斗角,会有人心叵测。 二混子衍哥比我大十二岁,从小就很是聪明机灵,不过却调皮捣蛋。在读书的时候,就时常偷偷把家里给的生活费拿去赌博,甚至有几次把学费也赌得输了个精光。初中毕业以后没考上高中,去了市里读了师范学校。在市里的时候没有了家人的管束,更加放纵自己,成天混迹在麻将馆。开始的一年还能去正常上课,后来干脆不去学校了,把家里给的学费生活费全花个精光,又借了一屁股烂赌债。实在没钱了,就写信回家说生活费花完了,让家里给钱。 衍哥的爹是马鬃岭的农民,我叫他举伯。举伯对于自己的小儿子从来都是有求必应,接到信了说没钱,马上背了包谷去桐梓丫场卖掉,然后把钱给衍哥寄过去。 衍哥在市里混迹了三年,毕业以后并没有考取教师资格,也没有拿到学校的毕业证,回到家里安静呆了两年。举伯无奈,托人给衍哥说了一门亲事,隔年迎娶进了门。结婚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的衍哥倒也踏实安定了几年,在村小做了几年代课老师,后来又去了村里谋了个会计。 衍嫂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漂亮得不像话,小时候每次看到衍嫂,都会莫名的脸红。衍嫂就像马鬃岭开在山岩上的岩畔花,洁白,圣洁。衍嫂也是个勤劳的女人,瘦瘦小小的娇弱的身体里好像有使不完的劲,日日夜夜起早贪黑。村里人都说鲜花插在了牛粪上,摊上了衍哥这样的男人。 第二个女儿出生以后,衍哥开始旧病复发,趁着去乡里开会的时候,把村里交给他保管的钱带着去了麻将馆。一夜之间把村里十几万公款输了个精光,然后自己偷偷溜回家里呼呼大睡。 东窗事发以后,衍哥在村里待不下去了,开始每天去街上游荡,开始接触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很多从沿海羊城打工回来的人,在羊城的时候就鬼混,回来以后带回来很多农村人不知道的新鲜物事。 渐渐的衍哥跟着这些人每日瞎混,染上了毒瘾,也开始偷偷拿了毒品回家,引诱村里的人跟他一起吸。然后拿了毒品回来卖给村里人,赚自己吸毒的钱。 第三个女儿出生的时候,衍哥在外面浪荡着,没有回家,再回家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 举伯无可奈何,只好听之任之。衍嫂也伤透了,几年的时间下来,挽回了一次又一次以后,希望变失望,失望变成了绝望。 衍哥有一次约了几个二混子出去,去岭南一个没有人住的破屋子里聚赌。衍嫂尾随了过去,抓了个现行,气得晕了过去。衍嫂萎顿地坐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咒骂那几个二混子,骂到了后面嗓子哑了,再也骂不出声音来了。 衍哥苦劝不住,气得一甩手转身走了,衍嫂在那破屋子前的院坝里坐着哭了一整天。从此哭坏了嗓子留下了毛病,说话吃力,声音嘶哑。后来竟渐渐恶化,成了咽喉肌肉萎缩症,刚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当回事,还能苦撑着熬着做些农活。几年的时间下来渐渐的全身无力,瘫痪在了家里。 衍哥慌了神了,带着嫂子全国各地各大医院,检查,治疗。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回到家里,面对着不回头的浪子,每日每夜流泪嘶吼。 衍哥的大女儿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和父亲的聪明,学习特别认真,但也继承了父亲的活泼好动。初中毕业以后成绩本可以进高中读书,却在她伯父的建议下去了市里,念职业学校。然而刚到市里念不到一年发现身体不舒服,回县城的医院检查,医生说是乳腺瘤,必须立即手术,不然会越长越大。 然而手术过后一个周,病情突然就恶化了,急忙送去了市医学院附属医院。全面检查下来,医生说这本来是乳腺癌,是不能手术摘除的,而且手术过后积水也没有抽取干净,所以才会严重恶化,医院判定了她只剩下最后的两个月了。 但是现在家里的衍嫂也到了弥留之际,可不敢让她回到家里,增重她母亲的病情。只好在镇上姑母家租的房子了腾出一间住下,度过最后弥留的时间。举伯举伯母也来镇上伺候她,在弥留的最后时间里,村里人都自发的来看望这个可怜的,才刚刚十九岁的孩子。 人生最美的年华里,感受着时间离自己一点点远去,小姑娘低落到了极点。我去看望她的时候,小姑娘拉着我的手说了很多很多。 “幺叔,我真想回马鬃岭去,我想回去看看妈妈,我想看看我长大的地方,可是都不可以。” “幺叔,其实我好累,但是公和婆在这里,我不敢表现哪怕一点点,我怕她们更难过。” “幺叔,我不怨我爸。” “幺叔,你回去的时候,能用手机拍几张马鬃岭的照片,带下来给我看看吗?还有我妈妈。” 最终我失约了,没有能给她把照片带到,她走了,年轻活泼的姑娘,没有熬过这个冬天。 最终,女儿终究走在了母亲的前面,在县城里火化,在县城的殡仪馆作了告别,然后悄悄的绕过家的方向,葬在了祖坟里。衍嫂似乎有模模糊糊的感应,这几天里一直坐立不安,大声呻吟,眼睛死死盯着窗外。 “没事的,村里有人娶亲呢。” 衍哥只好骗她,多么拙劣的借口。他的眼神里的哀伤,鞭炮声响传来的方向,家里突然人来人往进来看望她的热闹人群。衍嫂应该是知道发生了什么能让所有人缄口的大事,但她问不出来,只好声嘶力竭的嘶吼,痛哭。 五天以后衍嫂在焦虑牵挂中跟着女儿也去了,她的葬礼如此隆重,衍哥似乎要在这个葬礼中发泄掉心里所有的愧疚。 衍嫂葬礼结束后几天,衍哥就失踪了,把两个小女儿扔给了年迈的举伯举伯母,独自悄悄的离开了。后来的日子里,偶尔能听到在外面打工回来的人说说,在哪里哪里见过衍哥一次。似乎几年之中,衍哥的足迹已经走遍了中国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19章 那些人,那些事(4) 岁月太匆匆,挽留不住太多过往,一眨眼,我们丢掉了太多。时间给人留下的永远是永恒的记忆,而生命中那些过客一闪而逝,偶然间记起,会心一笑或是黯然垂眉。 谁都预料不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是好事来到抑或是噩耗降临。 我们很小的时候,每年烤烟收完卖完,包谷也收完进仓了,就是开始进入冬天的季节的时候了。冬天农闲的时间里,马鬃岭很多青壮年会约好一起去开小煤窑挖煤。或是五六个人一起,或是七八个人一道,各自找好地方勘测好地势,衡量好角度坡度,矿洞走势,然后就开始往外背泥土沙石。 马鬃岭的煤矿很多,通常只需要五六百米矿洞就能挖出煤炭来,有时候能挖的深一些,也不过千多米深。挖出来的煤都是分好了,叫自己家的人把自家分到的煤背回家堆在山尖上,以作冬天烤火和夏天烘烤烟用。如果数量大的,自己家用不完了,就卖掉一些,岭脚的人家很多人都会来马鬃岭买煤,卖煤的钱也是一个矿洞的几个人均分了补贴家用。 我爹每年冬天都会约上好友,找地方采煤,而且从来不让我们去矿上。有一次我哥哥不在家,放牛大任就交给了我了,我骑着牛去了我爹的矿区附近,然后偷偷去了我爹他们堆煤的空地玩。不一会我爹一身漆黑背着煤从矿洞出来,看到我在,指着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然后把我赶开了。那时候年纪太小,根本不懂得大人们忌讳的是什么,也根本没有意识到我爹他们做的事情是多么危险。 每天天刚亮,我爹就戴上矿灯,背上背篼出门,直到深夜才回来,回来的时候都是一身漆黑,连牙齿上都是黑色的。那时候农村洗澡没那么方便,都是回到家就洗洗脸,然后随便用毛巾擦擦身上,再洗了脚,就疲惫地上床睡觉去了。 我们家坎下有一家人,兄弟三个分了家,各自开枝散叶,每家都好几个孩子,也都长大成了人。在我七岁那一年,他们每一家都抽了一个劳力,再加上相熟的三个外家人,在坎下田边开了矿洞。几个人也勤劳,很快挖出了煤,而且质量也都上好,几家人倒也忙得不也乐乎。 然而好景不长,这天深夜,平时里按时间回家的几个人一直不见踪影,等了很久也未见回来。几家人意识到情况不对,叫了一个胆大的拿了灯进去矿洞看看情况,又是漫长而心焦的等待,但是左等右等,连后进去的那个人也不见回来。 几家人急忙叫来周围的人,有了解煤矿情况的人猜测可能是瓦斯中毒或者是爆炸了。又一个不怕死的,用水沾湿了白布蒙了口鼻,带着灯进去了,果然里面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堆人,在煤矿挖煤的六个,后下来探视情况的人一个不落,全都直挺挺的死在那里了。急忙连滚带爬的跑出矿洞,跟聚集过来的人说明了,连夜派人去了岭脚管理区打电话告诉乡里,也报了警。 第二天早上乡里的人来了,前前后后认真的勘察了一遍。说是矿洞打得太陡了,空气流通不畅,所以瓦斯聚集太浓了。再加上几个人图省事,没有戴矿灯,而是在里面点了煤油风灯,所以导致几人窒息死亡。 和乡里人一起来的消防员带来了鼓风机和消防管子,向矿洞里面一直鼓风,鼓风机轰鸣了一整天。周围十里八乡的听到这新闻,全都赶来看热闹,人山人海围得水泄不通,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和鼓风机咆哮声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 傍晚的时候几个消防员才戴着防毒面具,全副武装把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进了矿洞,把七具僵硬的尸体陆陆续续抬了出来,尸体上全都盖着白布,在干涸的田中间整齐的放成一排。六个家庭几十个人全都扑上去,抱着尸体痛哭嘶喊。 周围安静了,没有人议论了,在脆弱的生命面前震撼了,也在这样的悲伤和痛苦里震撼了。所有的人都泪流满面,哪怕平日里心肠再硬的人,此刻在这里,心里都在颤抖着。消防员全都脱掉面具和头盔,肃穆的在尸体旁站成一排,良久,才渐渐散开,逐个把七人送了回去。 我也在人群里,那时候年幼的我,不知道什么是悲伤,但是看着这样震撼的场面,跟着大人一样眼泪簌簌往下掉。 那几天里,坎下家家缟素,每个屋子里都有痛哭的声音。院子里齐整整的摆了四具崭新的棺材,来来往往的人全都白布裹头,没有一个人嬉笑,连我们这帮爱捣蛋的小孩都轻手轻脚,似乎怕惊扰了什么。空气中全都是鞭炮爆炸后弥漫的刺鼻气息和香燃烧后的气息,也只有鞭炮的声音,道士先生敲击丧器的声音,吟唱经文的声音。远处隔一道山湾,隐隐约约的鞭炮声也不断传来,此起彼伏,六家人共同的痛苦一直在空气里压抑着整个马鬃岭。 从此以后,县里下了严令,禁止马鬃岭私采煤矿,也从此以后,我爹和同我爹一样的青壮年,在冬天农闲时节再没有去挖过煤。此后很多年,在我脑海里,一直萦绕着这里面对着几具棺材人人缟素,人人静默的场面。 有老人说,马鬃岭是一条龙脉,是受上苍庇佑的。挖煤矿是触及了龙脉的根本,所以引起了山神愤怒,才会收走那七个人的性命。那时候竟对这样的说法深信不疑,很多人都深信不疑。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20章 哑巴(1) 岁月是平淡的,生活是枯燥的,农村的生活更是年复一年的重复,没有人去想未来是什么样子,因为没有人知道明天将是怎样的。或许前一秒笑颜开坏,下一秒就是泪流满面,然后擦干泪继续脸朝黄土背朝天。 我时常羡慕真正的农民,无论是勤劳的,还是懒散的。他们有属于自己的期待,年复一年,他们有属于自己的收获,年复一年。他们有面对晴霜雨雪的苦恼,有面对丰收的喜悦,有生老病死的困苦。他们活得像农民。 而我本来是农民,却做不了作为农民的劳作,也获得不了作为农民的收获,只有生老病死的困苦。我活得不像个农民,甚至,活得不像个人。 农民的生活是悲哀的,但也是纯粹的,纯粹到终其一生都只为了两个字,吃和性。吃,是为了生存,性,是为了繁衍,这才是生活的最终意义之所在。 我还很小的时候,哑巴三叔经常来我家,农忙的时候,他都会来帮忙。割麦子,载洋芋,载包谷,担粪淋庄稼,收麦子,收谷子,收包谷,挖红苕,挖洋芋。每次都是来做几天,又回自己家忙活,忙完了又到处溜达,去看看别的人家有没有忙不过来的,就去帮忙干。 哑巴三叔家住在岭腰,到岭上我家要走半个小时的山路,哑巴三叔每天都要走一趟,不是来我家就是去马鬃岭其他人家。有时候在岭腰弄不到猪草,他也会背着背篼来岭上,找草茂盛的地方割了背回家。 哑巴三叔帮人家干活,人家供他三餐饭,他就知足了。宽裕的人家能给他几块钱,他乐呵呵的接受,不宽裕的人家不给他钱,他也乐呵呵的走,下次还会来。他并不认识钱,但他知道钱是有用的东西,钱对他来说只是一张纸,所以他会拿回家让大哥给他存着。 哑巴三叔家有兄弟四个,他跟大哥住在一家,二哥和四弟结婚了分家另住。大哥没有结婚,据说谈过一门亲事,女方嫌弃他穷,而且负担太重,不愿意嫁过来,所以打了半辈子光棍。哑巴三叔也一辈子没有结婚,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一个一贫如洗的哑巴。 哑巴三叔说不出来话,只会“咦吧啊吧”的简单音节,配合一些简单的手势,让人勉强估摸得到他想表达的大概意思。他也听不懂别人说话,别人指背篼,比划一下包谷的样子,他就知道是希望他帮忙掰苞谷,指指铧口指指地,他就知道是希望他帮忙犁土。他乐意的时候他会笑着摸摸肚子,意思是没吃饱饭,吃点东西才帮你干活。他不乐意的时候他也笑,一边摇着头一边“咦吧啊吧”比划,我的猪有这么大了,我要回家弄猪草喂猪。 哑巴三叔也会想女人,路过哪家小媳妇身边,他伸手猛的往那小媳妇胯下捏一把,在小媳妇的大声咒骂中,”咦吧啊吧“大笑着跑开,回头挤眉弄眼。别人看到了就哈哈大笑骂他几声,也没人跟他计较。看到我们这帮孩子,他会左手捏个圈,右手手指伸进去来回比划,一脸猥琐笑嘻嘻的”咦吧啊吧“大叫。 后来我上了初中以后,我爹出了远门打工,我都是在镇上学校待到期末,放暑假或是寒假才会回家。那时候的马鬃岭刚刚修通了公路,但公路上坑坑洼洼全是泥坑,所以并没有车会上去。所以我们回家都是在学校附近租摩托车,把我们送到岭脚,然后我们自己慢慢爬上岭去。我哥跑得快些,所以陪着我穿过了岭脚的树林就往前头去了,我一个人在后面慢慢往家爬。 回去的时候都会路过哑巴三叔家,我会进屋看看,然后在水缸里舀水喝个痛快。哑巴三叔在家的话,他会背着我送我回家,一路上”咦吧啊吧“说个不停。因为双手护着我,没办法比划,我听不懂他说些什么,我假装能听懂。 有时候,哑巴三叔”咦吧啊吧“说着说着会哭泣,眼泪大滴大滴往下砸落。我不懂得他的忧伤,也不懂得他为什么哭泣,我假装听得懂。我拍拍他的肩头,轻声安慰他,他会回过头来,满脸泪水咧着嘴笑。 我初中快毕业的那一年,刚放寒假没多久的时候,哑巴三叔的爹病倒了。去看望他的人回来说,可能熬不过多久了,一直在念叨: ”我死了老三咋办啊,我闭不上眼睛啊。“ 天空一直阴雨绵绵,我没能下去看望老人,几天以后老人还是走了,带着忧伤,带着眷念,带着不舍不甘。 我踩着泥泞一步一滑跌着,去了他家,封袱子(烧给死人的纸钱),写袱子,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山里的夜晚凄冷异常,很多离家远的亲戚并没有回家,主家也安排不下那么多人的歇宿,于是在院坝里烧了几炉大火,却是烤暖了前面,后面冰冷,烤暖了后背,前面冻得发抖。 哑巴三叔过来拉了拉我,带我进了屋,指着一个房间,带着我过去。我看了看,床上没有一个人睡。哑巴三叔比划一下大拇指,朝棺材扬了扬嘴,拍了拍我胸口,看着我,眼里带着浓郁的忧伤。我知道他是说这是他爹的房间,别人都不敢睡,问我怕不怕。 我摇了摇头,和衣在床上躺了下来,哑巴三叔咧着嘴笑了,靠着我也躺了下来,一整夜搂着我的脖子。 过完年我去了学校后没多久,就听说哑巴三叔的母亲也死去了。哑巴三叔成了孤儿了,虽然他跟着他大哥生活,但终究还是成了孤零零的人。 中考完过后,我回去的时候,路过他家,进去讨水喝。哑巴三叔正在灶前烧火做饭,看到我进屋,”咦吧啊吧“叫着咧着嘴笑,两步跨了过来,拎着我把我放到凳子上,舀来水让我喝。嘴里一直不停的诉说着什么,我假装听得懂,一脸严肃。 我想他一定是在说他母亲死去了,他成了孤独的人了,没有人指着他做事了,我迷惘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21章 哑巴(2) 这个世界人去人来太匆忙,没有人能停留太久,急匆匆的来这世上走一遭,又急匆匆的离去,然后给亲近的人留下许多伤悲。生命的来与去,在这个世界留不下一丝痕迹,终究归于原点。旧的生命逝去,新的生命诞生,生生不息。 从呱呱坠地到离开这个世界,除了幼年时期,快乐无忧,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青年以后渐渐多了许多思想,于是开始忧愁,年龄越大,积累的忧愁越多。真正高龄的人或许会释然,但真正释然的人却不多见。 我们一生都在焦虑,都在不安,都在对未来祈盼,都在为过去缅怀。 哑巴三叔是最简单的那种人,他只会为自己的生活焦虑,不去在意别的人,也不去理会别的人是否在意。饿了就找吃的,冷了就添衣保暖,高兴了就出门去,到岭上串串门,帮人干点活,也顺便找一碗饭吃,不高兴了就背着背篼上坡给猪弄点猪草。 哑巴三叔没有太多思想,没有太多欲求,有的只是生存本能,所以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快乐的。他的生活单调,养几头猪,种几亩地,闲暇了到处溜达溜达,赶场天了去街上看看热闹,逗逗人家小媳妇。 父母离世以后艰难一些,没有人帮着煮饭了,回到家自己煮饭,也没有人看着家里了,出去溜达的时候得想着家里的牲畜。所以哑巴三叔的日子开始难过起来了,得跟着大哥把支离破碎的家操持起来。 哑巴三叔的二哥和四弟总是为了一些小事争争吵吵,说得过火了就开始动手。一次打出了真火,老四捞起一把斧头就向着老二额头上砸了过去,咔嚓一声,老二的额头就凹了下去。幸亏砸的是斧背,只砸碎了老二的额骨,也没有去治疗,自己在家躺了一个月,只是后来,老二的额头上多了一个凹坑。 再后来大哥找了一个离了婚的女人,去了邻镇做了上门女婿,家里只剩下了哑巴三叔一个人,面对冷冷清清的家。我切身体会过这种凄凉,所以我懂得这种孤独的感受。 那一段时间我在外面流浪得累了,回到马鬃岭的家里陪着我公,度过了枯燥而颓废的两年。哑巴三叔时常来我家,渴了舀碗水喝,饿了自己找东西吃。然后坐到我旁边“咦吧啊吧”开始诉说他的苦恼,他一本正经的“咦吧啊吧”,我一本正经的假装听得懂。 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心里多少有一些安慰吧,因为正常人没有人会静静坐着听他“咦吧啊吧”。他的倾诉声情并茂,他的“咦吧啊吧”抑扬顿挫,有时候甚至一脸悲恸或者一脸肃然,我会拍拍他的肩头——我唯一能做的。 有时候心情好,他不诉说伤心的事,说他养的猪。连说带比划,眉飞色舞,兴奋异常,他知道猪肉多少钱一斤了,也知道生猪多少钱一斤了,都向我比划出来,一脸得意。 他养猪从来都不买饲料,全都是自己上山割来猪草,煮熟了,掺上自家打的包谷面喂给猪吃。所以没到快过年的时候他的猪都会被早早预定了,他只留下一条自己杀了过年,其他的全都卖掉。卖猪的钱交给大哥存着,他依旧不知道怎么去花钱,但他知道钱的作用很大,大哥能用钱买很多有用的东西。 哑巴三叔本性是质朴的,常人所缺乏的质朴,正是这样的质朴支撑着他的快乐。是的,他是快乐的,他的快乐很简单,知足常乐,他知足。 有时候他会心血来潮,拿过我的笔和纸,一笔一划歪歪扭扭写自己的名字,应该是他的大哥去邻镇之前耐心教过他。写完了递到我面前让我看,“咦吧啊吧”兴奋的嚷嚷,我竖起大拇指,他得意得像个孩子。 每次哑巴三叔倾诉完了,都咧着嘴笑着“咦吧啊吧”,然后起身找自己的割草刀,出门上坡去。 有时候他高兴了,会蹲在我面前拍拍肩头。我知道他是想背我出门去上山看看,我都笑着摇摇头,拍拍他的肩膀,他才笑着站起来,出门,上坡。 哑巴三叔的头发花白了,背也驼了,走路也开始颤颤巍巍的了。依旧逢人就笑嘻嘻的“咦吧啊吧”,依旧挑逗人家小媳妇,有机会就往小媳妇大腿上摸一把,依旧看到小孩子就上前,一脸坏笑一脸猥琐,左手捏一个圈,右手指头放进去戳。 小媳妇被调戏了依旧只是笑着臭骂他一顿,或者追着撵他几步,并不记仇。小孩子看到他会围过去,跟他嬉戏,他高兴的时候就逗小孩玩,不高兴了就大声“咦吧啊吧”嚷嚷把小孩子赶开。 最近一次回家的时候,我问起邻居大婶,哑巴三叔近况如何。 “哑巴啊?都老求喽。在屋头喂了一大群猪,也不爱上岭来喽。他们下面路不通,没有车子下去,喂了猪也难卖。现在在屋头的人少了,他们下面的路很少有人踩,都被草埋了,一般人不敢走喽,怕长虫。”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家方向的山坳,我很想再去看看他,却走不下去了。或许也不会有人跟一个哑巴说起,我曾回来,问起过他。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22章 浪子 人总是在无尽的愁闷里渴盼明日,明日总是承载了世人太多美好的向往,明日病会好的,明日境况会好起来的,明日不会有这么多烦恼的。然后在一个又一个明日里继续期待明日快些到来,直到死去,依旧期待着明日子女兴旺发达。 但是人是不能总活在明日里,也不能总是活在昨日里,今日的事情今日做完。农村尤其是这样,播种的时候早一天和晚一天都不一样,施肥也是如此。所以农民的辛苦在于跟着老天走,整个人都是属于土地的,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 马鬃岭千百年来,多少人来了又去,留下了质朴的一代又一代,唯一没有留下的是他们曾在这个世界上停留过的痕迹。我们没办法去追寻他们的痕迹,只是一代又一代依旧在他们热爱着的土地生活,这土地依旧养育着许许多多人。历来真真正正做事的人从来都不会饿肚子的,饿肚子的人要么就是天灾人祸,要么就是人太懒惰,土地是不会照顾懒惰的人的。 玚叔家的伶哥比我大了两岁,自小调皮捣蛋。他们家两兄弟,我们家也是两兄弟,我哥比伶哥大了半岁,老二裴哥比我大了半岁。所以我们基本上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一起放牛,一起玩乐。但是我爹对我们兄弟俩更严格一些,玚叔对他们两个更纵容一些,因此伶哥更愿意彻底放纵自己。 上初中以后,因为在镇上的学校念书,我们都各自租了房间住着。离家远了,没有了大人的管束,伶哥开始跟着街的社会上的混混瞎混。偶尔打打群架,瞒着老师抽抽烟,没事了就跟着一帮人出去转悠转悠,打打牌,去网吧收保护费。 就这么混完了初中,然后跟着别的同乡去了羊城,打了半年工以后,拈轻怕重嫌累,又跑回了马鬃岭的老家。在家呆了一段时间,又不愿意在家干农活,玚叔只好托了玚婶娘家亲戚,带他在县城车站学汽车修理。 在县城的这段时间里,伶哥开始大展手脚,交朋结友,吃喝嫖赌,去职校泡学生妹,带回家过夜,把青春的狂躁发泄得淋漓尽致。学会了修车以后,师傅也不再管束,于是更加放纵自己。 我们在县城读书的时候,正是伶哥意气飞扬的时候,经常约了我们几个出来,炒几个小菜,喝点啤酒,谈天说地。而我们想要找他的时候根本见不到他的,他都会出去外面溜达,打架,泡学生妹。 后来朋友介绍他认识了现在的伶嫂,伶嫂是个温婉的女人,几次见面以后深爱上这个放荡的浪子,从此托付了终身。伶哥结婚到有孩子的这一段时间里,安静了下来,还带着伶嫂一起去了羊城,开始一本正劲的上班。孩子出生以后,又带着伶嫂和孩子回了马鬃岭老家,用自己的全部继续买了一辆农用卡车,帮别人送货,拉东西,跑起了运输。 然而好景不长,孩子满月过后没多久,伶哥再一次开始了放荡的生活。把刚买来不到一年的货车扔在家里,自己跑出去跟朋友到处漂泊,继续吃喝嫖赌,继续打架斗殴,继续泡学生妹。 当他的经济支撑不起他的放荡的时候,开始走上了邪路,几个人一起在县城几座学校周边抢一些学生的钱。而因为每次抢劫的数目都不大,即便学生报警,派出所也不会立案,所以他们几个人也一次次有惊无险。这导致他的胆子越来越大,开始了更加刺激的冒险之旅。 跟着同村的衍哥一起拿了毒品,去乡下引诱人吸,然后开始卖,也走私一些假名烟假名酒,偶尔回马鬃岭把车开下来出去溜一圈,倒卖棺材。渐渐的自己也染上毒瘾,败掉了自己一直以来积蓄下来的所有的家当。 第一次被县城公安局逮住的时候,判了三年,玚叔觉得终究是自己的儿子,于是到处求亲访友借来三万块钱,去公安局把他赎了回来。进了一趟监狱两个月的伶哥好像醒悟了,在监狱里的两个月里毒瘾戒掉了,回到家里看到伶嫂和儿子,眼泪汪汪保证好好生活了。 玚叔又托了亲戚帮他找了一个跑长途运输的活,于是又去了省会,跟客运站做长途司机。于是安安心心的工作了一段时间,经常全国各地出车,挣了钱也全都给了伶嫂,一有时间又回来看看家里。就这么安定的过了两年,他沉寂的心又开始活动了,毕竟跑长途货运也太辛苦,所以他辞了工作回了马鬃岭,用两年跑货运赚下的钱买了机器,在家做灰豆腐拉到镇上卖。短时间就做得有声有色,忙得马不停蹄,有时候闲下来了,就把灰豆腐生意交给伶嫂,自己去承包个工程来做。 村里人都说浪子终于回头了,做错事能知道悔改的人终究还是有救的,玚叔脸上的笑脸多了,逢人也能挺直腰杆了。 然而并没有让他们快乐太久,伶嫂偶然间发现他依旧偷偷出去,很快就回来,但是神态上的改变瞒不过伶嫂的。伶哥在家里做灰豆腐的这段时间里,又跟以前一起吸毒的那帮人牵扯上了关系,又染上了毒瘾了。 心灰意冷的伶嫂自己打了举报电话,把自己深深迷恋的男人举报了。公安局再一次把伶哥抓了进去,伶嫂跟玚叔说,这次别花钱赎他回来了,让他在里面彻底把毒瘾戒掉吧。 前几天裴哥在网络上发了一张伶哥帅气的照片,说:“昨晚我梦见你回家了,但愿你真的回家了吧。” 我问裴哥:“伶哥怎么回事?” “没事,都是小事。”裴哥似乎不愿意提起。 晚上我问母亲,才知道伶哥如今正在监狱里的,已经被关进去一年多了,或许就快要出来了。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23章 活着的意义(1) 我们一路都迷茫着,不知道未知的未来是什么样子,我们在未来能扮演什么样子的角色。一生中多少次都在跟自己的消极情绪战斗着,而不管胜败都伤痕累累,于是把期望寄托在将来某一天。 人们通常习惯于让自己处于烦恼中,整日里为琐碎忧心,而忘记了让自己静下来去思考根本原因。但生活总是一直往前,不会为了某个人一时的忧心而停留,时间让人成长,在成长的过程中必然经历很多,而这些经历就成了一个人的负累。这些负累成了一个人的回忆和眷念,于是苦苦挣扎,于是心烦意躁,于是想跳脱出牢笼,但这牢笼是自己铸就的,须得自己解开。 福老祖是个鳏寡老头,福老祖婆死得早,只给她留下了三个女儿。福老祖没有再娶,独自苦苦支撑着,里里外外全都自己一个人操持。农忙的时候带着三个女儿下地干活,地里不忙了,就背个小背篼拿着根棍子,去深山老林里,采药捉蛇上街卖了换钱。含辛茹苦把三个女儿拉扯大,二女儿跟小女儿都出去羊城打工了,后来又各自回来成了家,福老祖才稍微的松了一口气。 福老祖从来没有让大女儿出过远门,而是把她留在身边,招了一个上门女婿。然而因为家境贫寒,找不到条件更好的,只好找了山脚邻村上寺的一家兄弟多田土不够吃的人家,纳了上门。 福老祖的女婿真远是个勤劳的人,也是个踏实能干的人,唯一的缺点就是爱喝酒,平时倒也能控制,遇到心情起落的时候多喝了些就会发酒疯。一个人的瑕疵能无限的放大,之后成了哽在心里的刺。加上之后的几年里,真远小两口连着生了两个女儿,福老祖本身就因为养了三个女儿,没有儿子传宗接代,因此这更让福老祖特别不喜。 所以之后的日子里,福老祖对真远动辄打骂,让真远始终抬不起头来。有时候真远顶不住压力,回到父母家里住几天,向父母兄弟说说自己的困扰,而父兄都是劝他忍耐着好好过日子。 真远是个话不多的人,平日里不管天晴落雨,都在地里忙活,干活从来都不惜劳力。在家里也专挑了重活累活干着,农闲了就出去周围串串门,他串门的也就只有那么几家人家,他的自卑让他感觉总是低人一等,所以他不愿与别的人有更多的接触。 我在老家待着的时候,真远会来我家,也很少说话,都是静静坐在那,听我说些外面的事。他的安静导致我对他一直都印象模糊,只记得他逢人就是一张灿烂的笑脸。笑着打招呼,笑着说话,笑着哈哈腰,一转身,笑容敛去,立刻满脸的皱纹就会浮现。 真远特别喜欢两个女儿,但每次看到两个女儿,眼底都是浓郁得化不开的忧伤。他很少抱两个女儿,很克制的把所有的东西都藏在内心里,即使醉酒撒酒疯,他也只是说些不沾天不着地的话。每次醉了酒,逢人就会胡乱说一气,然后找个角落呼呼大睡。一觉醒来,见到人笑容满面,依旧笑着打招呼,依旧笑着说话,依旧笑着哈哈腰。 福老祖骂他打他,他从来不还嘴也不还手,只是肃然立在那里认真的受着,福老祖骂完了打完了,他立即转身背上背篼出门上坡。马鬃岭的山上,每一寸地里,都承载着这个不幸的男人的忧伤,他的忧伤不能对人倾述,所以人都不懂得,只有地里的草木,能随风附和他,点头哈腰表示知道了懂得了。 福老祖依旧常常背着小背篼拿着根棍子,往深山老林里钻,采药,抓蛇,拿上街换钱,马鬃岭的山林都留着他的足迹。福老祖上街卖药的时候,都会来我家问我公要不要带什么东西,我公比福老祖大了十几岁,福老祖辈分高些,但从小到大我公对他多有照顾,所以福老祖时常来我家跟我公坐到一起闲聊聊。 福老祖对每个外人都是一脸和颜悦色,对每个孩子都是和蔼可亲,唯独对真远和两个外孙女从来都是不假辞色,仿佛父女三人永远都欠着他。每个人的生活中都有那么几个人,对别人永远热情似火,对家人永远漫不经心。农忙的时候,他会把两个孙女带到我家,让我帮他看着,他背着背篼上山干活去,直到回家再过来接回家。 原本按照乡俗惯例,作为上门女婿的孩子,通常都是随母姓,真远的两个女儿因为是女孩,所以起名的时候福老祖说什么也不让随母姓。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极尽的屈辱与重压,真远学会了逆来顺受,默默的承受了下来,只是眼底的忧伤越来越重。真远的生活是深深的灰色,从来未有过愉悦的快乐,即使两夫妻之间,也因为时间的淡化,生活的压抑,渐渐的失去了应有的色彩。 在这长时间无尽的悲伤里,任何人都承受不住,真远也不例外。几年如一日的沉默,真远的人生失去了任何存在的意义,所以真远越来越压抑。他也曾想过带着女人出去打工,心里却又放不下两个女儿,当然也放不下老岳父。虽然老岳父对自己诸多虐待,但几年下来,向来心慈的真远终究对这个冷漠的家产生了感情的。 所有的牵挂让真远困兽一样牢牢地钉在了马鬃岭,忧伤越来越沉重,日复一日的压抑,真远醉酒的时间多了。福老祖年龄渐大,脾气也越来越暴戾,因此真远挨打挨骂的时间也越来越多。生活陷入恶性的死循环,无法解开,也没人可以解开。 (未完待续)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24章 活着的意义(2) 人们常常把自己陷入自己编织的囚笼里,苦苦挣扎,痛不欲生,而又从来不去改变,甚至不去想为什么,导致这一切的根源在哪里。渐渐的开始抱怨老天不公,给自己设置了这么多的困扰烦忧,然后越来越浮躁,生活在自己的情绪阴影里。 时间总是一往无前,不会给人留下一点歇一歇的机会,所以一路前行一路彷徨,一路艰辛一路忧伤。只是每个人都忘记了让自己歇一歇,越是累越是挣扎,而越是挣扎越是更累,心累到疲惫。 真远走出马鬃岭的梦被死死遏制在萌芽里,困守在马鬃岭方圆之地,就连赶场也很少去了,所以他的生活更枯燥,在这样枯燥的生活里苦苦熬着,熬到身心俱疲。岳父的不待见,邻里的风言风语,女人的冷漠,都是压抑在真远内心深处的煎熬。并不是他不想摆脱,而是无法摆脱,生活就像一根无形的绳子,把他死死栓牢在马鬃岭这一个小小的角落里。 眼看着周围的青壮年都出门打工去了,生活更是孤清,真远越来越孤独,他所有的思想都悬在了马鬃岭的崖顶。真远时常恍恍惚惚的,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木偶一样在地里劳动,家对他来说就是吃饭睡觉的地方,没有温暖,没有温馨,没有温柔。 因为大多数劳动力外出打工了,所以马鬃岭的土地逐渐闲置下来,一些在家里不愿出门的,就把闲置的土地大面积地承包过来种烤烟。农忙的时候,雇一些在家闲着但还有劳动力的老人和女人帮忙,一年下来既带动了周围留守老人和留守妇女,也增加了家里的收入。烟草公司为了提高烤烟质量,在全省农村建了高质量的烤烟房,马鬃岭也建了许多的烤烟房,烟农们也方便了。 真远本来打算自己承包土地来种烤烟,但福老祖死活不同意,她的女人也没有自己的主意,只听父亲的。所以真远只好不了了之,选择去帮别的烟农,每天六十块钱的工钱,不管晴霜雨雪都在地里忙活。每日早早起床,天不见亮就把自家水缸挑满,把猪草煮熟了,再去雇主家吃早餐下地,傍晚回家急忙背了背篼去附近园子土里割了猪草背回来。 这样的辛苦里真远没有抱怨,没有憎恨,没有凄惶,只是一日比一日沉默。 2013年我在家静养的时候,住在我堂哥家里,堂哥是大伯父的儿子,年轻的时候曾去过广州,后来回来结婚生子,一直在家里孝养老人,两位老人相继去世后也没有出门,在家里种地。真远在我堂哥家帮着种了几年的烤烟,倒也都混得厮熟,常常有说有笑,平常也开开玩笑。 我堂哥家里有一大桶从酒厂直接拉回来得包谷烧酒,每天吃饭的时候,真远他们几个工人都吃上一二两。有时候活干完了回家的时候,拿个瓶子装上一斤半斤带回去,不过带回家的是要掏钱的。 那一天,真远早上来上班的时候,走路一瘸一拐的,人也恍恍惚惚,我堂嫂子问他是怎么了,真远一直沉默着不说话,只是咬着牙吃面条。我堂哥过来再三追问下,说是又被福老祖打了。看样子是打得不轻,我堂哥带他去房间看了看他身上的伤,没敢让他下地了,叫他去看看医生。 真远去了酒桶旁边打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一瘸一拐的去岭中土医生那里了。中午吃饭的时候,真远一瘸一拐的回来了,没有回家,而是来了我堂哥家,拿了药叫我帮他敷在伤口。背上,大腿上,一道一道的青红紫白的伤痕触目惊心。 “蛮子,你说,人一辈子,为了什么?”真远低沉着,压抑着,呻吟着。 “我也不知道人一辈子为了什么,很多人一辈子都在问活一辈子为了什么,没人晓得的。”我解释不了,我惊讶他竟然会问我这么深奥但也这么简单的问题。 “蛮子,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的?外面的人是个什么样子的?”真远嘶哑着,迷蒙着,痛苦着。 “不管那里,其实都是一样的,什么样的人都有,有好有坏,要看处在哪个位置看。外面不一定那么美好,当然也不至于那么差,你如果想出去,那就出去,天地这么大,你没有必要捆着自己。”我看着真远紧紧撰着的双手青筋直冒,眼睛憋得通红。 “蛮子,我想出去,但出不去。”真远气馁的长叹一口气。 “没有人能阻止你,只是你自己看不开,你如果真的想走,哪个拦得住?” “蛮子,活着好累!”真远把头埋在枕头上,肩膀激烈地抽搐。 “每个人都活得累,我也活得累,但是必须得咬着牙熬着,人生下来的时候都是哭着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所以每个人都在受苦,只是人和人受的苦都不一样。”我拍拍真远的肩头。 真远抬起头,满脸泪痕,迷茫的看着天花板,看了很久。我默默的退出了房间,真远一个人在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呆了一个下午,没有人知道这一个下午他想了些什么。 夜里,真远去了马鬃岭脚下的电站水库,自杀了。衣服在岸边叠得整整齐齐,手机包在衣服里,也许是怕下雨淋湿了。 他是如此眷念生活,眷念这个世界,眷念两个未长成的孩子。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25章 生而悲哀 生命是很脆弱的,灵魂是很脆弱的,心灵是很脆弱的。 一个人生前的言行,决定了他死后的毁誉。所以上了年纪的老人们都说,人一辈子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知道身后是什么样子的。所以我们的生活不管怎么样,总归都是一路在前行,前行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事,淡然处之,或者静静地等着事情结束就好。 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战士,一刻不停地与自己战斗着,有人成功也有人失败;有人一蹶不振也有人越挫越勇;有人迷茫不知道前路方向,也有人清醒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人们习惯于把自己的思想寄托在渺茫的事物上,而忘记了给自己一个坚定的信念。 活得清醒的人是痛苦的,他们的痛苦来源于他们清醒的知道自己为什么痛苦,却无能为力。 人们通常习惯于埋怨,埋怨生活里的琐碎事,埋怨家人的疏忽和错误,埋怨别人不顾及自己的感受,埋怨命运的不公。由埋怨而争吵,由争吵而大打出手,于是更加确信自己埋怨得对。 东柳是远公的女人,我们都不喊她远婆,都喊她的名字东柳。一个人活着的时候能让所有的邻居乡亲都怨憎,死了却又都念念不忘随时能提到她,不得不说这也能算活到一个新的高度。 东柳有齁病,说话都呼次带喘的,大白天走路都缩手缩脚,佝偻着背披头散发,一年四季都穿着厚厚的衣服,即使夏天也穿着厚外套。人也懒,衣服换洗得并不勤快,所以一年四季看起来都脏兮兮的。而且常年都想得了重感冒似的,滴着清鼻涕,时不时的咳嗽几声。 东柳气性不好,常常骂骂咧咧的,也因此常常跟邻里的女人吵嘴甚至打架。村里的人没有几个是没被她骂过的,而且语言极其恶毒,所以村里人都特别的讨厌她。小孩子更是远远见到就退避三舍,家里的大人早就提醒过,离那个疯女人远点。 远公和东柳有一儿一女,都是初中没有混毕业,就早早地出门打工去了。再后来大女儿回来嫁了人,儿子也带了一个外地媳妇回来,还带回来一个孙子。东柳高兴坏了,消停了好几年,不再抑郁暴躁,不再骂人打架,逢人就是笑脸相迎,时常背着孙子满山溜达。 她的儿子和媳妇在家没有待多久,只是陪了孩子几个月,孩子习惯了家里的生活了,小两口又出去打工去了。留下嗷嗷待哺的幼小的孩子在家里,东柳忙碌起来了,也勤快了一段时间,每天给小孙子换洗,自己也开始穿得干净了些。每天背着孙子出门,去园子土里忙活种菜,路上依依哇哇的一直不停地跟孩子说着什么,仿佛把平时咒骂别人的功夫全都用在了哄孩子上了。 然而这样的生活并没有维持多久,小孙子一岁多开始调皮捣蛋到处跑了,而东柳的耐心似乎也在这一年多用尽了。于是又开始了骂骂咧咧的,又开始邋遢,又开始惹着人打架。 之后的几年里她的儿子每年都会回来看看,只是媳妇再也没有回来过,据说是跟人跑了,只是留下一个孩子孤零零地望眼欲穿。等到孩子四五岁了,开始送到学校读学前班了,东柳闲下来了,又开始满村子溜达,逢人不再笑脸相迎了,恢复了从前的骂骂咧咧。 小孙子在读一年级的时候,发了一次高烧,东柳跟远公都没有重视,只是家里的感冒药随便给他吃了些就哄着睡觉了,半夜醒来看看孩子,已经烧糊涂了。远公急忙背了上岭中土医师家,打了一针退烧药,又急急忙忙背着下岭去医院,守了两天两夜,终于退了烧。医生说是脑膜炎,送来的时间已经晚了,以后可能对智力有影响,如果再晚送来一段时间,可能孩子的生命都保不住。 从这以后,这个孩子上学的时候老是从教室里跑出来,跑到山上去田里玩,不爱回学校上课。校长文昌先生一次次急得焦头烂额,漫山遍野去找孩子,找回来了没多大一会又不见了。文昌先生家访多次,但看到远公家这德行,一次次摇着头叹息着回去了,一脸无奈郁闷。 东柳一如既往的把家里弄得一塌糊涂,邋遢,不管不顾,却在孙子病了以后的第二年自己也病倒了,而且是病来如山倒,躺在床上再也没起来过。她的儿子回来了,带着她去了大医院检查,医生说已经是肝癌晚期,建议回家疗养。 东柳回到家里不到两个月就死了,葬礼冷冷清清,邻里除了请到了需要来帮忙的,也没有谁愿意到她家去送她一程。生前得罪的人太多,即便死后亦得不到别人的谅解。 东柳死后,她的儿子安顿完了,又独自去了沿海羊城打工。远公独自在家带着半傻的小孙子,小孙子特别淘气,经常偷偷跑到别人的家里,趁人不注意跑到卧室里找好吃的。他也不偷东西,不拿钱,只翻吃的东西,或者把卧室搞得乱七八糟。 远公根本无法管束,说他打他也无济于事,他也不会哭,只乖乖的站着挨打挨骂,然后下一次继续。所以这个孩子继东柳之后成了又一个人人讨厌的人,不管到了谁家,只要看到他来了,就往外赶。孩子也怕挨打,见到人赶就立刻离开,去下一家溜达。 后来远公实在没办法,带着他去了县城,把他送到了寄宿学校,自己租了个房子在县城工地上打零工。最后一次见到远公的时候是在邻居搬家宴席上,远公满头白发,佝偻着背,话语不多,见到我只点点头,然后转身走了。 村里现在只留下了东柳的传说,哪家女人太泼辣,人们都说,看吧第二个东柳回来了。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26章 安伯的悲哀 四季的变换是一首恒古不变的诗,诗里全都是春花秋月,花开叶落,冬雪夏荷。每个人都是点缀在诗的字里行间的音符,谱出一曲曲肝肠柔情的乐章,在生命与死亡面前高歌。 世事变迁,时间如水,世人都以天地为舞台,用生命舞出绚丽的舞姿,生命不止,舞姿不歇。我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曲终人散场,也不知道这场舞会的终点是什么样子,我们都只管自己跳自己的舞蹈,没有彩排,没有编舞,一切都是即兴。累了自己歇着,直到生命尽头自己自动离场。 安伯是文才公的儿子,文才公比我公小好几岁,却比我公早死十几年。文才公也生了四个儿子,安伯是老大,长得矮矮小小,尖嘴猴腮,为人奸诈狡黠,斤斤计较,时常因为一些小事情跟邻里闹得不愉快。 安伯年轻的时候,因为眼馋别人家烤烟比自己家好,半夜里去岭腰山脚下人家的土里偷人家的烤烟背回来,却被人发现了,一帮人围着打了个半死。儿女亲家都没有给他面子,没有劝架,后来山脚下的人怕出人命才收了手。抬回来以后在家养了两个月才下得床来,从此落下一下苦力就气喘咳嗽的毛病,基本上成了废人。 村里人都在一个水井里挑水喝,但是去水井的路太窄太滑,于是为了挑水方便,也为了行人上下方便,几家人连起来商量了几天,决定背石头来把那一段路垒一遍。这段路基本上都在安伯家的田坎上,要修路就得占用他家田坎的一部分,在商议的时候,安伯没有说话,也没有答应也没说不答应。等到几家人都出工出力把石头背来,堆放在路上了,就差最后的垒路基了,安伯跳出来了,不让垒,拿了一把锄头在手里,谁动手垒路就拿锄头往自己头上砸。 于是村里人满怀希望而费时费力的路破产了,背过来的石头全垒在路上,也没有人背走,原来的路都被堵上了,而且这一堵就是十几年,村里人挑水要绕更远的路了。安伯若无其事心安理得,他自己家挑水也绕路,但不论谁去找他谈路的事他立即就翻脸。 安伯母是个温婉的女人,跟邻里处得挺好,也是个典型的逆来顺受的农村妇女,家里一切男人说了算,没有属于自己的思想和自由空间。安伯母也是个心慈的女人,早些年间我婆去世的时候,她把家里的鸡蛋和菜都送了过来,瞒着安伯偷偷送来的,因为安伯知道以后是会骂她的。 安伯母跟我母亲很要好,园子土里种了什么菜,叫我母亲去她的地里弄菜苗来栽,或是地里什么菜吃不完,也叫我母亲去地里砍。安伯跟哪家闹了矛盾了,安伯母会抽时间偷偷去那家坐坐,说说好话,人家的气也就散了,没有人能跟安伯母生得起气来。 都说安伯这样的人娶了安伯母这样的女人,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又都说安伯母前生欠了安伯的债,今生只是来偿还。所以安伯母的温婉和安伯的小家子气倒成了绝配,两个人也一辈子和和睦睦度着光阴。 文才公死了以后,安伯接过了文才公陪我公打牌的重任,常常傍晚的时候等我公割完牛草背回来了,在门口摆上桌子打几把长牌。文才公在的时候跟我公打牌会做假,但两人都心知肚明,知道对方的招数的,我公应付得得心应手。安伯跟我公打牌也作假,但他的作假太较真,他会在牌桌上神不知鬼不觉的搞几个小动作,让我公吃点亏。而且他跟我公打牌的时候必须打钱的,每次都是他赢的多,每次都乐呵呵的大摇大摆的走了,留下我公一个人郁闷。 安伯会偷东西,我公经常丢烟杆,遍寻不见,隔段时间安伯来打牌的时候,摸出烟杆来抽烟,那烟斗熟悉得很,只不过换了中间的竹筒,分明就是我公丢的。有时候我公收了自己栽的土烟,辛辛苦苦晒得已经可以收库了,上山割把草回来就不见了,隔几天安伯来打牌的时候,兜里摸出来的都是好烟,说前天赶场买了几斤烟回来,香得很,味道挺正。但看他拿出来的烟,那成色,那品相,那不干不湿的卷,分明就是我公辛苦勤劳种下晒干的前几天丢了的烟。 从那之后我公再不跟安伯打牌了,我公说打牌耍奸是本事,但小偷小摸是人不行。直到我公死去,一提到安伯,我公都会摇头叹气,说这个人不行。 安伯老了,气喘更厉害,日夜在家里咳嗽得死去活来,也走不动路了,只能拄着拐杖在门口走几步,也都累得喘不上气。七十来岁的安伯,看起来比九十多岁的我公更苍老,更像个老人。安伯母一直悉心照料着,端茶倒水,洗衣做饭,陪着他东家长西家短的说话。 安伯母是因为肝癌死的,死得很突然,从发现不舒服到死去也就十几天时间。安伯母走得很安详,弥留之际,安伯母双眼空洞,盯着空气,仿佛那里有人站着,安伯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我的债终于还清了吗?还清了。” 说完就闭上眼睛睡过去了,再也没有醒来。 安伯母死了以后,为了方便照料安伯,被他的儿子接到县城刚买的新房子,安伯一直嚷嚷着不习惯,想要回到马鬃岭去。因为在县城里,安伯的儿子媳妇都有自己的事情忙碌,孙子孙女都上学去了,白天都独自关在屋子里,也没有人来老看他陪他打牌了。 前几天我去看望安伯的时候,他独自瘫在沙发上,大夏天还穿着厚厚的衣服,一股汗骚气夹杂着尿骚气扑鼻而来。地板上满是他咳嗽吐出来的浓痰,一团又一团。 我随意的跟他闲聊了几句,就起身准备离开了。 “蛮子,有时间多来这里坐坐嘛。”安伯眼巴巴的看着我。 “要得,现在都住得近了,可以经常过来。” “我想回马鬃岭去啊,想回去看看屋里头,想看看山那边,还有屋头的人些都怎么样了。”安伯长长的叹息一声。 “你好好的将息自己,等你身体好了就能回去看看了,我走了大伯。”我转身,离开了。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27章 随谈 生活中,你用什么姿态面对,就决定你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独立的思想,你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每天的情绪是什么样子,决定了你这一天或者这一段时间生活是什么样子。 人们沉寂在自己的故事里无法自拔的时候,会对自己的生活产生厌倦,当厌倦达到顶峰的时候,开始抱怨,开始攻击亲近的人,甚至开始厌恶自己。生活中太多不如意积累起来,导致情绪郁结。 人们都习惯于让自己的情绪压抑在内心深处,而不会试着释放出来,或者用错误的方式释放出来,但其实情绪本身并没有得到发泄,从而郁结内心。这种郁结是让人生活过得不快乐的根本原因,所以生活中很多人都会觉得太多烦恼太多忧愁,排解不开。 农村人都习惯于单调的生活,而又没有城里人的闲情雅致,去欣赏田园风光的高雅,生活在诗人眼里的梦幻里,却终日纠结自己的琐碎。易地而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忧伤,哪怕是没上过学的孩子。而人们往往沉浸在自己的忧伤里而不自知,每个人都能看得到别人的忧伤,并能给予安慰或是诋毁,而自己的忧伤是看不见的。 真正能够洒脱地面对生活中风风雨雨的人很少,即使再开明的人,遇到足够大的变故的时候,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忧伤。所以世界上没有真正洒脱的人,如果有,那只是没有真正遇到生活悲哀的人。 而每天面对同样枯燥乏味的生活,聪明的人选择改变,另一部分人选择继续,或者封闭自我。选择改变的人也许会失败,关键在于失败了是退回原点,还是继续改变。所以人生中充满了选择,每一个选择,哪怕是小小的选择,都能改变一小部分人生轨迹,日积月累就是很大的改变了。“穷则变,变则通”就是这样的,人们固有的习惯和思维方式改变以后,才有生活方式和生活质量的改变。 每个人都有自己希望成为的样子,或者说是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象里希望中的生活,而当生活达不到自己的想法的时候,烦恼随之而至。 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懂得许多的道理,当身边的朋友发生了什么事情,每个人都有很多的言论来安慰对方。然而当局者迷,自己深陷在某一个烦恼的深渊里得时候,往往都会选择性遗忘了这些道理,所以自己会更沉迷。每个人都知道用一种豁达的姿态能让自己的生活更轻松,但终究还是忘记了怎样让自己豁达起来,面临事情的时候,依旧会纠结。 人们通常更愿意做一个没有思想的人,因为都知道一个人的烦恼来源于思想,没有了思想就没有了困扰,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像个孩子,回归人作为动物的本能,除了吃和性的必要延续,不再思考其他任何让自己彷徨的东西。 我时常羡慕生活在大山深处的人,宁静的田园劳作,隔绝了世俗的喧嚣,没有了红尘浮华,一切归于简单的生活。虽然他们也有生老病死这些自然规律的困扰,但他们比城市人生活得更踏实,他们的人生没有风云变幻,没有心力交瘁,一切都是按部就班。而正是这种按部就班的生存原则,是城市人苦寻而不得的。 我从大山走出来,却回不了大山,不是不想,不是不愿,是回不去。我渴望一副健康的身体,让我能在这天地自由驰骋,那我必然是回归大山,回归那生养了我的土地。 我们都忘记了忘记自己,只有忘记了自己的人才是快乐的,因为他们没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我们会有不该属于自己的情感,而后奢求更多,于是我们都沉醉在这样的幻觉里,无法自已。 每个人都在拼命的挣扎,想挣脱身上的束缚和枷锁,这些枷锁都来源于自己的思想和欲望,能控制自己的欲望和思想的人太少。我们需要不断的去寻找自己身上的症结,然后反复的劝说自己,怎样去解脱。这个过程是痛苦的,破茧成蝶的痛苦,挣扎在自己给自己编制的牢笼里,痛不欲生。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背负的渐渐增多,承受的渐渐增多,于是负重前行,于是身心疲惫,于是伤痕累累,于是想逃离。当我们承受不了太多生活重负的时候,逃离成为了习惯,于是生活反馈给我们的,是更多的重负。 大山里的农民不知道这些,但他们知道想要丰收,必须要耕地播种,施肥除草,抗旱排涝。这个过程不是那么美丽的,必须承受日晒雨淋的痛苦,承受下来了,秋天的时候土地回报你的才是比别人更丰厚的报酬。 生活也需要承受,你承载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重负,生活回馈给你的也是美丽的善意。是啊,我们该怎样活着? 还自己一片宁静,让心顺了自然,余生,回归自然。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28章 幼树成林 马鬃岭的夏天不会太热,岭上随时都有习习凉风吹拂过来。所以我时常会在夏天回来看看,然后在老家老屋呆上一段时间。我喜欢独自待在家里,我爹我母亲都已经出门多年,很少回来,所以我每次回来都是只有我公在家。我会静静的让自己沉淀下来,想很多,回想这一路旅程的得失,想自己的未来,想下一步该如何去走,想怎样让自己走出困境。但更多的是,在马鬃岭的风里,雨里,山里,林子里,放松自己。 偶尔我也会去串串门,去跟邻里聊聊天,听他们诉说他们的故事,也都只是听听而已。每个人的生命中总归要经历许多事的,在经历很多事情以后,随着年龄的增长,会渐渐的沉淀,之后归于平静。 楼叔姓李,是应叔死后,应婶改嫁的上门老汉。应叔跟大婆相继去世,应叔的妹妹也都嫁了人,应婶一个人带着小堂弟生活。苦苦支撑了几年,农村的生活太凄苦,于是周围的人都提议让她改嫁。应婶本是不愿意改嫁的,她带着自己的儿子生活,一旦改嫁了,一切都是未知的,她有自己的考量,她担心改嫁以后自己的儿子怎么生活。 后来有人说找一个上门老汉,人踏实的,可以招了上门,帮着抚养孩子,主要的是能帮着分担自己沉重的负担。应婶答应了,于是多方寻探,最后相中了楼叔。楼叔是个木讷老实的男人,因为脸上有很大一块胎记,很是难看,所以一直没有说上媳妇。媒人给他说了应婶的遭遇,所有的顾虑,还有必须男方上门的要求,楼叔终究还是答应下来了。 楼叔五短身材,一脸庄稼人特有的黝黑,才三十多岁的男人,沉静得像个老头,沉闷的农村生活使他更沉闷。 楼叔来马鬃岭的时候,是刚快要过年的时候,那时候我妈还没有出远门,我爹也回家过年了,我们兄弟俩也正放寒假在家。一家人吃完饭,邻居书叔过来串门,正围着火炉闲聊的时候,楼叔进来了。打过招呼坐下,就静静的听我爹和书叔闲谈,也不插嘴,偶尔问他什么,他才会说几句。 周围的人听说了,都来看楼叔,不一会儿,我家里都被挤满了,叽叽喳喳的议论着。 农村的人都喜欢凑热闹,一点小事能津津有味的议论半个月,这是农村枯燥生活的一部分。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蒙蒙亮,楼叔就起来挑水了,挑完了水,又帮着应婶煮猪草,煮早餐。吃完了早餐,楼叔就背了一个背篼,叫应婶带着下地了,说是去认认自家的土地,勤劳的人总是觉得土地更亲切。 这以后的日子里,楼叔每天起得很早,起床就挑水,生火煮猪草,然后下地。晚上会过来串串门,坐一坐,他串门也不走远了,就在我家或是隔壁书叔家。 因为年底了,农村也没什么农活可忙,所以楼叔也没什么事情,偶尔晚上的时候也会约了我爹,书叔,叫上我一起玩玩扑克。他打牌也打钱,说不打钱没意思,但都只打很小,无论输赢,钱都不多,纯当娱乐。 楼叔安定下来了,渐渐的熟悉了,也会跟我们开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第二年,楼叔跟应婶添了一个儿子,生活负担渐渐重了,于是开始出门找活干。开始的时候就近找一些活计,但近处的活干不长久,就跟了几个老乡,去了省城建筑工地上。应婶独自在家带着两个孩子上学,种一些粮食,生活也就渐渐的往前一步步走下去。 应婶是个娇小温婉的女人,也是个文静典雅的女人,在守寡的几年里没有任何的风言风语,这在农村是很难得的。农村的女人嘴碎,爱谈论是非,风吹草动都能编排一篇志异故事津津乐道几个月。而且在农村生活,能让所有人都喜欢,是不可能的事情,能让所有人都不说自己闲言碎语,更是难上加难。所以我们都敬佩应婶,敬佩她的温婉,敬佩她的典雅。 楼叔每年过年都会回来,在家待上一两个月,闲得无事就找我们打打牌,吹吹闲牛。楼叔一如既往的话不多,偶尔会说一些话题,也都点到为止,只是静静的打牌。 应叔的儿子考上了高中,楼叔的儿子也开始上小学了,楼叔的负担更重,在工地上更加卖力,为了这个家努力着,奋斗着。从来不抱怨一句,没钱了就借一些,再努力挣钱来还上,一步步支撑着。应叔的儿子上了大学,楼叔由衷的开心了很久,过来串门的时候都是乐呵呵的,自己的努力一切都是值得的。 楼叔的头发白了很多,黝黑的脸上的褶子叠在一起,咧着满嘴黑牙嘿嘿笑。工地上的日晒雨淋,岁月的冷酷无情,都让楼叔苍老了许多,但终究是熬了过来。把一棵幼小的树苗浇灌成参天大树,需要付出无尽的心血与耐心,但当眼看幼树成林的那一刻,浇水抚育的人是满足的。他是这棵幼树成长的参与者,也是这棵幼树的引导者,有什么能够比看着自己的成果更让人具有成就感呢。 如今应叔的儿子大学毕业了,有了自己独立的思想,也有自己独立的社会能力了,楼叔的喜悦正来自于此。以后的日子不需要再这么辛苦,也不需要再如此压抑了,应叔的儿子是他最沉重的负担,如今终于能卸下这重担,楼叔的责任已经尽到极致了。楼叔走路的步子也格外轻盈,抽烟也能大口大口吧嗒烟斗了。 马鬃岭是一个小的社会,而社会是繁复的,在社会里的生活永远是一面镜子,你怎么待它,它就怎么回馈给你。生活正是如此,待之以美,回之以美,待之以善,回之以善。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29章 蔡家坡崖顶的那棵松(1) 生活,是一种无尽的向往,是一种深深的眷念,是一种浓郁的依恋。生活是生命过程中最美的牵绊。生活是一路艰辛成长,是一路酸甜苦辣,是一路喜怒哀乐,自生至死。 解放前马鬃岭有三大地主,一家是我老祖家,一家是我婆的父亲杨家,还有一家就是老房子赵家,整个马鬃岭的土地基本上全是这三家人的,那时候地主家的主事都称的老爷,马鬃岭的三家老爷屹立了很多年月。后来我家的土地因为老祖去世的早,被老祖婆全变卖了,所以解放的时候我公已经不再是地主了,而是中农。 赵家和杨家就不一样了,因为是大地主,打土豪分田地的时候斗地主,赵家老爷还好一些,因为识相,所以并没有多大损失。杨家就凄惨了,因为我外曾祖是大地主,他的二儿子又是国民党的保长,所以我外曾祖父子俩被关在牛圈里打得死去活来,落下了病根,再也下不了地。 到文革的时候,父子俩再次被揪出来批斗,我外曾祖生生被折磨死去,死了也不放过他,把他尸体挂在蔡家坡崖壁顶上,不让家里给他收尸。直到后来风声过了些,我舅公一家也不敢声张,夜里悄悄去把他的尸体收拾起来就地埋了。直到改革开放以后条件好些了,也没有人追究了,我舅公才给他立了坟和碑。 二舅公年轻的时候是个浪荡公子,念了几年私塾,调皮捣蛋糊弄先生混日子,渐渐大了些,就带了跟班的长年(长工)去县城厮混。年轻时候的二舅公喜欢交朋结友,是县城的酒楼妓院里的常客,常常在外面喝得烂醉如泥。成亲以后才渐渐的收了性子,托朋友在县城帮忙找了个活计,开始勤勤恳恳的做起正事来。后来又加入了国民党,做了国民党的保长,更加春风得意。 但是二舅公当保长没两年,全国就解放了,国民党在蒋介石带领下南撤,由云南逃往台湾,二舅公家大业大,舍不下,于是留了下来。解放过后就是打击地主土豪,二舅公因为我外曾祖的原因,也跟着挨批斗,他串联了周边的地主一起抗争,但终究逆转不了大势。最后同我外曾祖一起被抓了起来,关进了牛圈里,一起被关在牛圈里的还有赵家的老爷,因为搞运动的都是曾经被压迫的农民,对他们很是仇恨,所以打得特别狠,两家人都被打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 土地分完以后我外曾祖和二舅公才被放出来,在家养了大半年才把身上的伤养好了,但父子两人也因为受了内伤,从此不能下地干重活了。土地也全部被贫农瓜分,只给他们家留了一小部分自留地,二舅公心灰意冷,天天在家喝酒,醉得一塌糊涂。 二舅婆不堪打击,看到二舅公颓废的模样,终日里郁郁寡欢,没多久就一病不起,丢下三个女儿撒手去了。二舅公看着家破人亡的处境,更加日夜买醉,还得了一吃饭就吐的毛病。他每天吃饭时间就喝点酒吃点菜,不会吃饭的,一直到他去世都是如此。 没过多久,外曾祖看看不是头,又给二舅公张罗了一房媳妇。第二个二舅婆家也是地主成分,那时候地主成分的女儿没有人家敢接纳的,因此同为地主成分的二舅公去相亲的时候一说就成了。de再次成了亲以后,这第二个二舅婆是个十分霸道的女人,逼着二舅公戒酒,也逼着二舅公下地。 “我不求你给我干多少活,你自己去地里适应现在的身份,你必须要让自己清醒过来,得把自己养活下去。过去的,无论怎样都回不来,你哪怕醉死都无用。” 这一位二舅婆是新学校的女学生,能说会写,也是第一批放脚运动的女人,所以二舅婆在短暂的适应了新社会的身份以后,很快冷静下来了,她的理智告诉她该怎么坚强的活下去。二舅婆每天亲自带着二舅公和三个前二舅婆的女儿下地劳动,累了就歇歇,渴了就喝口水。 二舅公在二舅婆的强势压力下,也适应了过来,每天没有喝那么多酒了,只是吃饭的时候喝一点点,但他还是不吃饭,只喝酒吃菜,二舅婆也没办法,只好听之任之。以后的日子里,两人生下一儿一女,带着五个儿女艰难的生活着。 困难时期实在没办法了,只好把刚十四岁的大女儿早早的嫁了出去,又把十二岁的二女儿送到我婆这里来,说可以养大了给我大伯做儿媳妇。他们自己带着最小的三个孩子,苦苦支撑,总算熬了过来。 二舅婆勤劳,也逼迫着二舅公勤劳,二舅公无奈,为了生活,只好收敛了自己的少爷习性,慢慢的改变着自己。终于渐渐的把这个支离破碎的家支撑了起来。 还没有过几年的安心日子,运动又来了,这一次来得更加猛烈。贫农们在新社会的日子过得舒坦了,所有的顾虑全都消散了,憋着的气也喘得匀净了。于是趁着运动的机会,把十几年前的旧账全都翻了出来,杨家和赵家首当其冲。我公正好是解放前就已经败光了家产,所以没有挨批斗。 杨家的老爷和赵家的老爷被拉出来游街,关牛圈,毒打。我外曾祖年纪大了,也因为先前受过伤,这一次再也没有挺过去,被打死在牛圈里了。 外曾祖死了以后,红卫兵不让二舅公收尸,说是资产阶级的余孽不配下葬,于是把外曾祖的尸体挂在蔡家坡崖顶的最高的松树上,让风吹雨打。 二舅公也被打得死去活来,二舅婆也是地主的女儿,所以每天陪着挨斗,直到晚上才放回家看看孩子们。两人身心俱疲,望着崖顶相顾无言,等风声过去了,他俩也不再挨斗了,才趁了半夜无人的时候,悄悄摸上崖顶,把外曾祖的尸骨解下来,就地埋在松树下了。(未完待续)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30章 蔡家坡崖顶的那棵松(2) 在这之后,二舅公彻底沉寂了,每日喝得微醺,满世界转悠,到了人家家里就坐下来歇歇,家里有酒的就倒来喝一口,又摇摇晃晃的离开。我们还很小的时候,二舅公来我家的次数是最多的,因为我家有酒喝给他,因为我家没人会骂他酒疯子,因为我公会陪陪他说说话。 二舅公最小的儿子我叫他康表叔,十六岁就出门去了省城,本来是送去读书的,但康表叔调皮,读了一段时间的书就辍学了,在社会上漂荡。二舅公身边的女儿全都嫁了人,小儿子最后也是离开了身边,所以家里就剩下了二舅公和二舅婆相依为命了。但是二舅婆的霸道让二舅公不爱在家了呆着,每天回来都会被二舅婆骂得狗血淋头,有时候喝醉了回到家里,还会被二舅婆毒打一阵,二舅公也不会反抗,只会默默的受着。 “我是死了的人,你打我骂我能舒心些你就打,就骂。我活起心酸,活起累得很,但是我又死逑不到,你打死我嘛。”二舅公醉眼乜斜。 这是最能刺痛二舅婆的话,每次一说这话,二舅婆都不打了,也不骂了,抱头痛哭。两人都渐渐老了,没有了年轻时的热情,只有家徒四壁的凄凉。二舅婆管不了二舅公,久而久之只好听之任之了,只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咒骂几句。 再过几年,康表叔再在省城正经上起班来,也娶了一个省城的媳妇,自己在老丈人家旁边建了一栋房子。每年过年的时候,带了媳妇和儿子回马鬃岭看看两位老人,过完年又回去上班。二舅公看到自己的孙子,心里踏实了,脸上笑容多了。是啊,终于后继有人了,生命总归是一路向前的,不至于所有的后路全都断了。是啊,自己不至于彻底无颜到地下面见祖宗的,苍天终究是给了自己生的希望的。 二舅公的心里的结总算解开了许多,依旧喝酒,依旧满世界转悠。不过现在的二舅公变化很大,开心的时间多了,摇摇晃晃的走在路上的时候,嘴里哼着年轻时候在酒楼学来的艳词,见到人的时候笑着打个招呼,扯着说几句话。有时候高兴了,还会背个背篼下地看看二舅婆在做些什么活,也帮上一把,累了就扯开嗓子唱一曲。 二舅公的兄弟姐妹中,他活得最久,几个兄弟都死得早,最长寿三舅公的也都才活到五十几。所以二舅公的凄凉和孤独生在了骨子里,他常常念叨着一句话: “酒醉聪明人,饭胀憨龙包。老子喝酒的,是聪明人哦,老子一口饭都不吃,他妈的就是饿不死。” 过了几年,康表叔在省城条件好些了,就回家把二舅公和二舅婆也都接到省城,渐渐的自己去承包工程,赚了钱了,又给二舅公二舅婆另外建了一栋房子。在省城的时候,二舅公依旧每天喝酒,只是对环境不熟悉了,整日里在家了呆着。有时间了就去看看孙子,没钱了就在家附近的店里赊酒喝,康表叔回家了再去给老板算酒钱。 二舅婆是个闲不住的人,每天都去郊区的山里转悠,有时候去山里弄了野菜回来,洗干净了挑到街上卖了,存点私房钱自己花,倒也免了在家看着二舅公醉醺醺的样子生气。二舅公也乐得自在,但是年纪渐渐大了,远在异乡,孤独得久了就开始想念马鬃岭的家,想念马鬃岭的人。每次康表叔回来的时候,二舅公都会唠叨半天,希望什么时候带他回家看看。 他也时常跟康表叔说自己死后想要埋在马鬃岭,老人们对落叶归根这个词都有根深蒂固的执念,不管走多远,心底最深处藏着的,都是生养了自己的土地。康表叔太忙了,每次都说等忙完了抽出时间来了就回去,二舅公也无奈,只好一直郁郁着,一等就是三年。 过年的时候,康表叔终于交代好了工作,特地买了一辆车,自己开了车带着全家人回了马鬃岭的家。昔日光鲜亮丽的墙倒了,昔日雕梁画栋的檐断了,昔日遮风挡雨的瓦破了,看着破败了的家,看着长了草的灶台,二舅公二舅婆都放声痛哭一场。才起来把屋子里长的草拔了,好像只有这样,心里才能踏实下来。 一家人慢慢的爬上了蔡家坡的崖顶,看着我外曾祖的坟堆,因为当初埋得潦草,坟堆也只是个碎石堆而已。 “给你公修座坟。”二舅公转过头看着康表叔,双眼通红,眼泪在眼眶打着转,语气坚定,不容许康表叔拒绝的。 “要不要把坟迁下去?就迁到祖坟里。”康表叔知道父亲心底的结是什么,所以没有反驳。 “不用迁,这里坐得高看得远,整个马鬃岭都在眼皮底下,我死了也把我埋在这塔。” 在给外曾祖修坟的那段时间里,二舅公每天都喝得微醺,乐呵呵的满山转,挨家进屋看看,挨个乐呵呵的招呼。在我家待得最久,我婆早已去世了,在我家的时候就拉着我公,不停的说话。说小时候的花天酒地,说当保长的风光,说被抄家的沮丧,说他爹死后的忧伤,说贵阳的见闻,说给他爹修坟立碑的心结。 时间匆匆,给外曾祖修好了坟,康表叔就急着要走,已经拖延了许久了,又不放心老人在老家,只好等着。现在诸事已毕,他急着回去上班,所以就找到了二舅公说回省城的事。 “我不回去好不好?我就在马鬃岭,你跟你妈回去。我死了就埋在马鬃岭。”二舅公哀求,眼里含着泪,他是真舍不下这个故土。 康表叔很是坚决,必须带着二舅公回去,留一个近八十的老人在老家,他实在放不下心。二舅公无奈,只得听从,来了我家跟我公告别了。 ”老哥哥啊老哥哥,这一走,恐怕都是见不到了,你都八十几了,不晓得你走前头还是我走前头。“ ”恐怕是我走前头的多,你得回来就回来送我一程,不得回来就不要回来了,晓得了就行。都这么大年纪了,活够了的了。“ ”老哥哥,我走了,你保重好身体。“ 二舅公含着泪硬下心肠上了车,最后一次告别了故土,老人的心里也知道,这一去再也回不来了。二舅公终究走在了我公的前头,给外曾祖修好坟之后第三年,二舅公还差一个月就八十大寿了,夜里喝了半斤酒,躺在了床上,沉沉睡去,就再也没有醒过来。天亮了,二舅婆起来做好早餐叫他起床的时候,没有回应,过去推了推,早就已经僵硬了。 二舅公也没有如愿回到马鬃岭下葬,康表叔在省城的家附近买了一块墓地,把二舅公葬在了省城。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31章 蔡家坡崖顶的那棵松(3) 二舅婆是个乐观的女人,即使经历了许多,也并没有萦萦纡怀,她很会调节自己,知道怎么能让自己尽快的走出来。二舅婆矮矮小小的,但是身体特别硬健,八十多岁的二舅婆经常独自出去到处走走。二舅公去世以后,二舅婆就很少回家,喜欢在外面玩,结交很多的朋友,也经常独自回县城,然后去看看几个女儿。 二舅婆是个虔诚的基督教信仰者,她说一个人有了信的东西,才有了寄托,不至于漫无方向,她喜欢跟每个人去宣扬他的信仰。有信仰的人内心是充实的,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心里有了寄托的人能找到地方发泄内心的苦恼,不至于郁结在内心里。 每年二舅婆都会回来,在我家呆上一段时间,然后回马鬃岭去走走看看,也去几个女儿家里看看。二舅婆不爱坐车,喜欢走路,有的时候买几个馒头放在包里,她可以走一整天,到下一个地方。按她的话说:“走路也是一种修行,可以磨练一个人的懒惰,坐车的人是懒惰的,只要没有特别着急的事,我就宁愿走路。” 二舅婆的精神特别好,喜欢跟我们说过去的事,有时候兴致高了,她会一直滔滔不绝的说很多话题,一点都不像八十岁的老人,甚至很多年轻人都没有她的精神好。她跟我们说她的所有的经历,说解放前的生活,说民风民俗,说小时候读新学,跟着其他学生闹反动。二舅婆不像一般的农村妇女纳言,她能清楚的表达自己想要表述的意思,她思想清晰而有条理,能让我们听得津津有味。 每一个年代都有这个年代独有的新鲜事物,上一个年代的事物不一定能够让这一代的人接受,这一个年代的事物也不一定能够让上一个年代的人喜欢。真正能够平和的接受每一个年代的新鲜事物而且消化的人,属于生活的智者,二舅婆属于这一类人,她不纠结于生活的苦恼,乐观的天性使她能理智的面对所经历的困境,并努力去改变。而她的努力有所成就的时候,她早就已经走出了所谓的困境了,别人为了生活的小事困扰的时候,她一生都在快乐着,这就是她自己的哲理。 我们在跟二舅婆的交流中学到很多的东西,她所教我们的是一个老人一生所有的智慧所得出来的结论。她喜欢跟我们传教,说她所信仰的基督,我们属于没有信仰的人,虽然我并不信她所信的教,但我能听她谈论她所信仰的所谓的神。 二舅婆很随性,不会为了小事去为难,她是个念旧的人,也是个洒脱的人,我不知道这截然不同的两种极端是怎么共存在一个人身上的,但确是如此。二舅婆的念旧应该是每个老人对过去的怀念,而她的洒脱则是她本身的天性。 我公在世的最后的几个月里,我哥把他接到县城的家里服侍,二舅婆来了,也在家里住了一个月,两个老人偶尔会说说话,说他们年轻时候的过往。一路说一路笑,一路唏嘘,岁月在他们身上已经彻底沉淀,所有的事情对他们来说都已经是过眼烟云,浮华已尽,留下的只有对往事的回忆。而且难得有一个一起负重前行的同路人,能在时间长河里再遇共聚,他们感慨的唏嘘的只不过是内心深处的孤独。 二舅婆临走的时候,坐在我公面前,凝视着我公: “老表,这一走不晓得什么时候才回来了,不晓得还见得到见不到嘞,你要好好的啊,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安心将息身体。” “都老逑嘞,每回见到都当最后一面嘞,你安心去,见得到见不到都看老天爷安排嘞。老天也不等见嘞,也拿他没办法了嘛。”我分明看到我公眼睛里的湿润,他们同时代的人都渐行渐远渐凋零,已经再没有多少这样的分别了。 二舅婆没有等到再见我公一面,过完年我公就走了,本来不打算告诉二舅婆的,担心她年纪大了,承受不住这样的噩耗,最后还是决定得让她知道。我母亲打电话给她告诉她的时候,她沉默了好久,母亲以为她挂电话了,准备挂电话的时候,她弱弱的叹息一声: “还是走在我前头了啊,我该晚些回来的,这回送不到他了。” 她详细的问了准备丧事的细节,什么时间下葬,哪些家人回来了,请了哪些道士先生,做几天道场,甚至问了寿衣谁穿。她没有哭泣,情绪也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比平时说话更急切,话更多,她终究还是不舍的。 问完了所有的细节,她又沉默了好久,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挂了吧,我晓得了,你们受累,都将息好自己。”然后挂断了电话。 两个月以后,二舅婆又回来了,在我家歇了一夜,就起身回了马鬃岭。这一次她回去以后,花了十几天的时间,去了所有的亲戚故旧的坟前都看了看,然后才回了县城,待了两天就又回省城去了。二舅婆这次回来很沉默,没有跟我们谈过去,没有跟我们谈信仰,只是反反复复的念叨: “人都是脆弱的,老嘞,不行喽,好多人都记不得了。死一个就少一个嘞,还有哪个记得你哦。亲戚里面的老东西全都死干净逑嘞,现在就剩得我一个嘞。”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根,无论走得再远,都忘不了自己发芽的地方,终究会怀念,会牵挂,二舅婆渐渐的年纪大了,她怀念的依旧是故土。国人都有落叶归根的说法,老人离家远了,最渴望的,还是回到自己最初生活的地方。哪怕她有自己的信仰,哪怕她虔诚的祈祷神赐给她力量,精神里根深蒂固的,神也无法改变。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32章 老房子的挖煤人 生活是需要延续的,生命也是需要延续的,一代又一代人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繁衍,然后离开。在历史长河里不断翻滚,折腾,激不起一点浪花,最后带着满身伤痕,苟延残喘。 历史总在变革中前行,每平静一段时间,都会有一次动荡。每一次的动荡,都会有无数的凡人成为历史变革的牺牲品,历史记不住他们,甚至不知道有那么些人在动荡里经历了什么。 老房子的赵家老爷死后,留下两个儿子,言慧表叔公和言学表叔公。我们两家属于世代姻亲,根源纠葛。言学表叔公是个聋哑人,一生未娶,言慧表叔公养了他一辈子。言慧表叔公娶了我家屋后玚叔的亲姑母,言慧表叔公的亲姑母又是嫁给我家隔壁幺老祖的,幺老祖跟我家老祖是共同的公了,算是同根。所以言慧表叔公跟我们家特别亲切,不管大事小事,只要遇到了,都会站出来,共同面对的。 言慧表叔公矮矮小小的,但是天性乐观,他记得很多民谣,和以前的口口相传的故事。农忙季节过了,闲下来的时候,他喜欢跟一帮人坐在一起,唱他会的歌谣,诱得一帮人潸潸落泪,或是讲几个故事,逗得一帮人哈哈大笑。 马鬃岭还没有封禁小煤窑的时候,每年他都会来找我爹,跟我爹一起选址挖煤,他从来不去找别的人。我爹懂得一些地理常识,每年都能勘测到哪里有煤矿,也能规划出最好的矿洞,用最短的时间挖出煤来。所以言慧表叔公属于我爹的忠实支持者,每年农忙季节一过,玉米全部收仓了,就来我家找我爹商量这一年的煤矿选址选人。我爹都不需要自己去找人的,都是别人主动来找他,因为我爹性格稳当,挖出来的煤不管是分给各家,还是超额了卖出一部分,都能分配得公平公正,村里人都信服我爹。 后来小煤窑封禁了,生活也更加艰难,我们兄弟俩都上了高中,只是靠在家里做农活再也扶持不走基本的生活了。我爹我母亲商议过后,把我公托付给二伯父照顾,双双出门打工去。我爹出门前把靠近老房子赵家最近的几亩沙土送给言慧表叔公,说好了只是给他种着,日后我爹回来了就收回来,也不需要他出租金。言慧表叔公也收下了,只是每年大年三十过完年的第一件事,就是过来看望我公,然后给我公一百块钱,说是给他老人家自己买吃的用的。 那时候每年过年我都会回到马鬃岭的家里,在家陪陪我公,过完年开学了,才到学校上学的。言慧表叔公会拉着我陪他们打长牌,喝点酒,聊聊家常理短,一直到初一早晨,该出门上坟烧香了他才回家。言慧表叔公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他讲什么故事都能让你听得入迷,他习惯于让所处的气氛轻松愉快,每个人都能乐呵呵的,快乐着。 言学表叔公的聋哑伴随了他一生,他只会简单的手势,而他的手势只有言慧表叔公能看懂,所以言学表叔公跟别的任何人都是没有办法交流的,看到别人了只会笑着点头。或者哪家有什么红白喜事的时候,他也会去帮忙,通常都只是做一些挑水,劈柴的活。言学表叔公是孤独的,那种与生俱来的孤独,没办法与任何人交流,哪怕唯一能懂得他的手势的弟弟,也没办法读懂他内心的孤独。 我爹出门的第二年,言学表叔公去世了,他是生病走的,病来得很突然,早上发病,中午就走了,都没来得及送去医院。那时候我们还在学校,我爹我母亲都远在沪市,全家人就我公在二伯父家里,也赶不回去送他一程。那年过年的时候,我爹特地回来了,到家刚放下行李,就去了言慧表叔公家,直到深夜才回来。 我读书毕业之后很多年在外漂泊,几年之后才回到马鬃岭,再次见到言慧表叔公的时候,他已经满头花白的头发了,声音也嘶哑了。他几年里一直在帮着我堂哥家种烤烟,中午的时候因为天气太热,会休息几个小时的,言慧表叔公就开始唱民谣,有时候婉转而忧伤,有时候欢快而激昂。 跟他一起干活的人都听愉快的,都喜欢听言慧表叔公唱民谣,也喜欢听他讲故事,他可以讲很多不重样的故事。他讲的都是以前的老故事,但每个故事都饱含了生活的哲理,哪怕农村目不识丁的人,都能从朴实的语言里感受到,这样的故事是历史智慧的结晶。我曾经想过去整理下来,编辑成一本书,言慧表叔公说还是不要搞了,哪怕一个东西必须要消失,都有它消失的必然。 前几年回到马鬃岭的时候,言慧表叔公病了,肝和肺都生了毛病,去了县城医院动过手术以后,医生建议他不要喝酒,不要吃辣椒,也不要抽烟了。 “老子活了一辈子,就这三个爱好,妈的一生病,全都叫我戒了。唉哟,活起没得意思喽。”言慧表叔公见到我就抱怨。 “其实还是少抽点的好了嘛,对身体好嘛。”我我同情的看着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了。 “人一辈子总要有个念头了嘛,不吃烟不吃酒,吃饭还不准吃海椒,活起还有啥子念头嘛。”言慧表叔公郁郁的摆摆手。 “一下子叫戒掉是有点难。” “难啥子难,去一趟医院回来戒不脱都戒了。妈的抽个烟吃个酒,把老子的肝和肺都割了一半了,这回真成了没肝没肺喽。还吃海椒,恐怕肠子都要遭割了。” 生活总是逼着人做选择,哪怕再不喜欢,依旧必须得跟着生活的节奏,一步一路前行下去。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33章 灵魂葬者(1) 我不信鬼神,但马鬃岭的人祖祖辈辈都信的。我信科学,但很多事情科学无法解释得清楚的。 达表叔公是个道士先生,专门给人家治丧起灵,断坟堪期的。周围十里八乡,不管谁家有丧事,都会请了他去,翻书看日子,什么时间起斋,什么时间下葬,什么时间出灵。到了主家,开始准备,写灵位,写条幅,写幡,摆香案,挂诸天菩萨道像。 到了夜里,天刚刚黑的时候,开始起斋,左手拿着海螺,中指挂了一面锣,右手拿了锣锤,一脚跨在堂屋门槛上,鼓足了气吹海螺,呜呜咽咽,幽劲绵长,一口气吹尽了,敲一通锣,再吹。这是请诸天菩萨光临道场,给菩萨指引方向。三次海螺吹完,又敲锣,一直不停,先生回香案前,长拜唱经,旁边的先生跟着吟唱,鼓声,跋声,锣声开始此起彼伏。 在农村,一般丧事都做一天道场,头天起斋,第二天下葬,夜里出灵。条件稍微好些的,做三天道场,再远的亲戚,都能赶到,送逝者一程。家境富裕的,可以做五天道场,或者七天道场,给予逝者极尽的哀荣,也是生者后辈的一种孝道。做七天道场的,会放孔明灯,烧纸车纸房,为了让逝者在另一个世界也过上安逸舒适的生活。 虽然无神论者都会觉得这很无稽,但农村人相信这个,千百年传承下来的,也算是丧葬文化的根本。而中国很大一部分都是农民,再开明的农民,都不敢做数典忘祖的事。落叶归根,入土为安是世世代代留下来的传统,所以道士先生是每个农村人都尊敬甚至敬畏的人,他们是灵魂的葬者,是给逝者最后尊荣和宁静的人。 每个人在这喧嚣的尘世来走了一遭,不管你有没有在历史长河里留下痕迹,最终你终归要离开的,哪怕再长寿的人,都会走到生命的尽头。而生命的尽头里,让你灵魂得到安息,让你的躯体得到归属,让你的身后的人得到心安的人,就只有道士先生了。他们每天都在送走生命,或老或少,或男或女,他们看过人世红尘太多太多的生老病死。 我们小时候看到达表叔公的时候,会莫名的有种惧怕感,有时候远远看到他,跟他打招呼的时候,心里都会莫名的颤抖,那时候不懂,或许这就是对死亡的畏惧,对神圣的畏惧。一直到后来长大了,我在县城读高中的时候,有一次达表叔公生病了,在县医院住院,我跟一个同村的兄弟一起去医院看望他。那时候不懂事,两手空空去了医院,看着病床上的达表叔公,瘦骨嶙峋,眼窝深陷,就是以为普普通通的老人,才渐渐克服了这样的恐惧心理。那以后我才能跟达表叔公坐在一起说说话,但很少深入的去谈,只是关心他的身体状况,或者是他近来的情况。 达表叔公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我们叫安表叔,他初中毕业以后一直身体不好,在家里闲了一段时间,被村小聘去做了几年代课老师。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安表叔做了几年代课老师以后就病倒了,去治疗的话需要花几万块钱,这对于当时的农村家庭来说无疑是个天文数字,全家人愁眉苦脸苦思对策,谁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最后无奈,达表叔公的弟弟金表叔公去了镇上的牛肉干厂,找到当时全县首富厂长,跟厂长签下了卖身协议,金表叔公免费在牛肉干厂干活十年,首富厂长出钱给安表叔治病。 安表叔出院以后身体下降了很多,代课也做不了了,只好带了媳妇一起出去沿海羊城打工,家里为了给他治病欠下的巨额债务还需要他来偿还,他的一双儿女也需要他来抚养。生活的艰辛和病痛的折磨,使这个年轻的男人过早的背负了太过沉重的负担,所以安表叔一直都是沉默的,即使跟邻里坐在一起的时候,他都很少说话。 达表叔公倒是看得很开的,他说生老病死都是万事万物的必然,没有必要萦萦纡怀,他依旧到有人去世的人家,为亡灵送行。越是看多了死亡的人,越是不在意身边的小事,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只要不是生死大事,其他的都是小事。这并不是洒脱,也不是麻木,而是对生死的淡然。 达表叔公是个很乐观的人,对见到的人都乐呵呵的,他经常十里八乡跑,都是步行,即使后来马鬃岭公路通了,他也依旧是走路。不管再远的主家,只要通知到了,他都会去。对于一些穷困的家庭,他都不会收取费用的,周围的邻里去世了,他也不会收取费用的。 “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收了你这钱,我也发不了财,还于心难安。不收钱不是因为我有钱或是你没钱,只是这也是我的一份心意。安安心心的过日子,把日子过好了,我也就心安。” 达表叔公很少下地干农活,因为常年都在外奔波,身体还算硬朗。但是常年风里雨里奔走,丧葬场所的香烟缭绕,鞭炮滚滚,长久的烟熏火燎之下,达表叔公的身体也一日比一日下降,时常住院治疗。 到达表叔公七十岁的时候,他就把所有的法事都交给了自己的徒弟,他的徒弟是我们本家的约叔。约叔是到了马鬃岭山腰做了上门女婿的,他待达表叔公比自己的亲生父亲还亲,逢年过节第一件事不是去看望自己的老父亲,而是先去看望师傅。但是达表叔公依旧每次有人打电话通知哪里有丧事,他都会去到现场,等起斋以后,他自己拿了木鱼和经书在大门口的方桌上为逝者念《往生经》。 达表叔公的仁义让村里人敬重他,他一直都难得闲下来,他闲下来了也很少出去串门,他到哪家去串门的时候,都会得到盛情的接待,没有人会因为他是丧葬的道士先生而对他不敬。没有穿道服的达表叔公就跟一个普通老人没有区别的,但他更愿意独自在家里翻阅经文,或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路。(未完待续)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34章 灵魂葬者(2) 灵魂是这个世界上最神秘的东西,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灵魂,而没有人知道灵魂是什么样子的,但灵魂作为一个名词,它是存在的。但是鬼魂不同,人死了以后到底会不会依旧有灵魂残留,会不会以另外的方式出现在世人面前,没有人能解释。所以有人相信,有人不相信,我属于不相信的这一类。 或许年轻人都属于不相信的这一类,但是祖祖辈辈遗留下来的就是如此,即便你不信,也必须按照既定的程序走完,不然你会被人戳一辈子的脊梁骨。但是真正等到自己家里有老人逝去了的时候,我更愿意让自己去相信,因为至少我有了地方寄托对故去了的人的哀思。而我也更愿意相信有另外一个世界,那另一个世界就真的是一片乐土,自己故去的亲人真的就在那个世界,没有孤独,没有病痛,没有烦恼,没有人世红尘所有的忧伤。 然后我开始懂得了,为什么世人都愿意相信,相信鬼神的存在,相信善恶的存在,相信因果的存在了。而且越是年龄大的人,越是愿意去相信,因为每个相信的人,都经历过亲人的离去,他们需要一个空间来寄托自己的哀思,来承载对逝去的人的牵念。 所以我更加敬重道士先生,他们一生致力于这平凡普通的工作,他们默默无闻,他们不为名不为利,他们只是在那存在着。世俗的人通常只有等到家里有事了,才会想起他们,平时他们都只在这个世界的一个角落,平静的生活着,一如一个普通人。但他们的确是神圣的人,他们也是最纯净的人,他们把世人离开这个世界以后留下来的遗憾圆满了,他们是给世人短暂人生画上句号的人。 达表叔公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出嫁了,两个儿子也都各自结婚了,都有一双儿女,但他的两个儿子一直没有跟他分家,一家十口人全都生活在一个院里。一家人过得很是和睦,是村里人的表率,不管谁家有争吵,都会拿他们家做对比。生活在同样的环境下,达表叔公似乎更懂得平衡家人之间的矛盾,而他们一家子人都比别的人更懂得怎样克制自己的性情,跟家人和睦相处。 在农村人的家里,婆媳关系和妯娌关系是最难以调和的,很难见到一个家庭没有争吵,有时候甚至会大打出手。即使亲兄弟之间,因为利益的不均也会爆发战争,所以在农村,家庭的和睦才是最难得的。 但是即使达表叔公尽力的维护着这个家庭,依旧会四散分裂的,先是安表叔带着媳妇出门打工远去了羊城,一年到头难得回一趟家,安表叔的一双儿女倒是留在了家里,达表叔公尽心尽力的帮着抚养。再后来达表叔公的二儿子也出了远门打工去了,他的二儿媳是他的徒弟约叔的亲妹妹,在家照料一双儿女,日子也还勉强支撑。但是后来马鬃岭上面的村小被撤销了,孩子们没地方读书了,只好在镇上租了一个房子,二儿媳带了一双儿女在镇上带了孩子们读书。 一个十口之家转眼只剩了达表叔公老夫妻两个人在家里了,所幸放了暑假寒假,孙子孙女们都会倦鸟归巢,一个接一个都飞回到他们身边,二儿媳也会跟着回来,在家里呆上一段时间。过年的时候,两个儿子也都会回来看望两个老人,吃上几天团圆饭,然后就又各自出门。 老人最期盼的,往往都是儿女给不了的,老人渴望儿孙绕膝共享天伦之乐,但儿孙各自都需要在人世生存,所以天南海北各自飘零。老人最渴望子女孝顺,但儿孙自有儿孙福,都各自为家,儿孙大了都有了自己的心思,考虑自己的利益的时候更多一点。但是每个老人都是从年轻的时候经历过来的,所以老人们都懂得自己的孩子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公去世的时候,达表叔公也来了,依旧是约叔起斋作法,达表叔公只是穿了长衫在门口的方桌上敲木鱼念经。我细细的打量着达表叔公,他也老了,头发全都白了。戴着老花镜吃力的逐字逐句诵着经文,背也驼了,伏在桌上,完全的摒弃了周围的嘈杂。这时候的达表叔公如此的肃穆,如此的认真,这是一个老人对另一个逝去了的老人的祝福。 我让帮忙的人帮他倒了一碗水放在他的手边,他一口气喝完了,转过头微微笑着对我点点头,又俯身继续念经。除了吃饭睡觉,他在那个位置上坐了三天,偶尔念完一本经书,他才起来活动活动身子。 前段时间回家的时候,在我堂哥家再次见到达表叔公,一如既往的乐呵呵的笑着,也不爱多说话,我挪到他身边问候他: “表叔公,现在身体还好不好?“ 大概是因为人多嘈杂,他并没有听清楚我说什么,我又问了一次。 “不行喽,老了,周身都是毛病。”达表叔公摇摇头,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那没有去医院看看不是?” “去喽,县医院的门槛都被我踏垮喽。” “县医院本来就没有门槛哈,垮了正常。”我笑着开玩笑。 “你这蛮子,还幽默哈。”达表叔公哈哈大笑。 “表叔们都回来不?过年过节都回来看看你们的嘛?” “过年都回来的嘛,回来在家呆不到几天就跑喽,我一个糟老头子,守着我做啥子?出去挣钱嘛还有活路。”我分明看到达表叔公双眼带着些晶莹。达表叔公并没有坐多久,急急的离开了,说是回去看看家里。 之后我也很少回到马鬃岭,也没有见到过达表叔公,我也是红尘俗人,所以我也敬重他,他默默无闻的坚持了一生,送走逝去的人,给这个世界的活人留下希望。生命的终点,何尝不是另一个生命的!而他们,是在每一个俗人的生命的终点给红尘俗人指一条航向的人。 我们敬畏死亡,死亡却无处不在,正是他们这样的人,在教会我们直面死亡。当我们有勇气直面死亡的时候,这个世界上还能有什么艰难险阻,能够挡住我们向往太阳的期望?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35章 人生而坚强(1) 人们都在抱怨自己的生活不尽如人意,而忘记了世界上还有比自己凄惨的人,而当真正看到这样的人的时候,都庆幸自己没有走到那一步,然后忘了他们是怎么生活的。 在马鬃岭,我们把姑姑和阿姨叫孃孃,她们的丈夫叫做姑爷,前边加上他的姓,叫张姑爷,李姑爷。婵孃是应叔的妹妹,从小定了亲,男方姓李,我们叫李姑爷,是马鬃岭山腰代家坪的人。 婵孃很小就跟了李姑爷一起出去沿海羊城打工了,那时候交通没有现在方便,去广州要从镇上坐一早上汽车到县里,再坐一整天的大巴车到省会,才有火车到羊城,火车到羊城要坐三天两夜,所以一去就是几年的时间。想家了只能写信到邮局寄回家,那时候的马鬃岭也没有电话,如果有急事,就打电话到管理区街上,再通知家里什么时间来接。那时候接个电话都是奢侈,跑那么远的路不说,接个电话也要一块钱一分钟,对于把钱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的农村人来说,虽然接电话能听到对方的声音,暂缓对亲人的思念之情,但是这样的奢侈还是承受不起的。 直到应叔疯了,婵孃才回来,李姑爷也一起回来了,然后带着应叔去大医院检查治疗。终于渐渐的好起来了,回到家里,也安然如常了,于是婵孃又开始计划再次出去的时候,大婆去世了。大婆下葬以后,道士先生看过她家的屋基,说是宅基地有问题,而且他们家坐南朝北,犯冲,于是在全村人的帮助下建了新的房子,搬到了我家旁边。 在农村,家里有老人去世以后,凡有婚嫁的都必须在一年以内办了,不然就必须等到三年守孝期满以后,所以在跟李姑爷商议之后,两人匆忙而潦草地把婚事办了。结婚后的婵孃在家呆了几年,生下一儿一女,婵孃在家侍弄儿女,奉养老人,李姑爷出门帮别人补锅补鞋,剃头磨刀,赚点微薄的利润补贴家用,倒也其乐融融。 后来眼看着家里也都还平静,应叔的病情虽然反反复复,应婶还应付得过来,两个孩子都还健健康康。两人觉得在家里也实在不是办法,还是出去在外面打工好一点,有工资拿着,还比家里轻松,于是商议之后把孩子托付给家里两位老人照看,两人又一次去了羊城。这一次到了广州,安安心心的在厂里上了几个月的班,一直在心里压抑着的老家遇到的所有的困扰才刚刚舒缓过来,却又听到了应叔去世的噩耗。 两人只得又哭天抢地地请了假,匆匆忙忙买了飞机票往家赶,回到家里正好见了应叔最后一面,就下葬了。应叔的葬礼过后,两个人在家里陪了两个孩子几天,又匆匆的去了羊城。从此以后婵孃一直都郁郁寡欢,对任何事情都再也提不起兴趣,接连的打击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最难以承受的,也是最难以释怀的。 李姑爷是个沉闷的男人,五短身材,只是跟熟人偶尔开开玩笑说说话,跟陌生人也都只是笑笑而过。李姑爷只有初中文化,所以他讲不出太多道理来安慰婵孃,只有默默的陪伴着,安慰着,一路不离不弃。 但是在婵孃刚刚把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的时候,不幸又再次降临在这对多灾多难的夫妻头上,老家打来电话了。通常情况下,老家的人没有特别大的事情,是不会打电话来的。两人意识到出事了,去了传达室接了电话,果然,李姑爷三岁的小儿子死了。 李姑爷的父亲出门上坡干活了,李姑爷的母亲在家里带孩子,一个转身没注意,小孩子跑出门去玩,掉进猪圈的粪池里了,等李姑爷的母亲想起来找孩子的时候已经晚了,找到孩子以后救起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两人顿时感觉天旋地转,万念俱灰,跟厂里辞了工,工资都没领,就买了机票回了家。 不幸的人生有千万种,而不幸反反复复降临在同一个人的身上的时候,不管再坚强的人,总归都会想很多,农村人尤其会这样。他们会觉得这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会迷茫,会问自己做错了什么,以至于老天一次又一次的把沉重的打击加诸在自己身上。婵孃在这之后的很多年里,都处于神魂游离的状态,她短暂的三十几年的生命了,经历了幼时父亲离世,长大了,母亲又离开了,结婚了,哥哥又离开了,现在又是自己的儿子离开。她脆弱的心灵承受了如此多的重击,再也坚强不起来了,大病了一场,整个人的魂都丢了。 李姑爷看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带了婵孃,也带上了女儿,去了另一个沿海城市沪市,我爹我母亲也都在那里,也正好可以有亲人在身边,可以安慰到婵孃。他们让女儿在当地的镇上找了一座民工学校上学,自己跟婵孃找工作上班,在陌生的环境里,婵孃渐渐的振作了起来。 那时候我正好高中毕业,也去了沪市,有时候李姑爷下了班,会来我们的租屋坐坐,我母亲会炒几个小菜,我陪着李姑爷喝上几杯上海老酒。李姑爷酒量并不好,每次都会喝到醉醺醺的,才摸黑回去,他们的租屋离我们并不远,出了门转一个弯就到了。李姑爷喝酒也不多说话,只是安静的坐着默默的喝,我会跟他说很多话题,他都只是静静的听着,偶尔回上几句。 李姑爷不过三十几岁,头发就都已经花白了,生活的压力,命运的摧残,精神的打击,无时无刻都在给予这个男人无尽的伤痛和悲哀。我感觉在他的面前,一切安慰的语言都是如此的苍白,如此的无力。(未完待续) (本章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36章 人生而坚强(2) 命运是不公平的,命运只会对少数人眷顾,而另外的大多数人,都在红尘苦海挣扎着。作为红尘俗世的凡人,没有人能去改变什么,只能被动承受,而这种承受,需要付出艰难无比的代价。这样的代价,是很多人一生的痛苦,余生都会在这样的痛苦里苦苦求生。 我们一路都总在吹毛求疵,忘了给自己一个快乐的生活,其实跟真正悲伤的人相比,我们生活中所遇到的困境,不过是小小挫折罢了,终将成为过去。但作为当局者,我们只是凡人,站不到一定的高度,看不到自己的狭隘。 李姑爷带着一家三口在沪市呆了几年,直到女儿要上初中了,才回到老家,拿出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钱,再跟亲戚朋友借了一笔钱,在安场镇上买了一套房子,方便孩子就近读书。自己在附近的水泥砖厂找了个扛水泥的活,婵孃也就近找了一份工作,一边上班一遍挣钱还债。虽然粗茶淡饭,生活艰苦,但一家人苦中作乐,总算能看到希望,生活倒也充实。 没过多久,婵孃又怀孕了,李姑爷心里终于静下来了,让婵孃安安心心在家养胎,自己找了两三份工作,忙得马不停蹄。婵孃辛辛苦苦十月怀胎,幼小的生命降生,是个儿子。两人的心都溶化了,这一刻,才觉得这个生命是上苍赐给他们的幸运,两颗饱经沧桑的心终于暖和了。 李姑爷干活更加卖力,虽然儿子带给自己的快乐能让他看到生活的希望,但是沉重的生活负担让他的压力也更大。大女儿的学费,小儿子的奶粉尿不湿,一家四口的生活,家中的日常开销,每天都是一笔很庞大的开支。对于李姑爷来说这都不算什么,只要一切都安好,就算再苦再累,一切都是值得的。 然而,这样的岁月静好并没有伴随这悲苦的男人多久,一场车祸夺走了他所有的梦幻。 在儿子两岁的时候,李姑爷在一个傍晚下了班,骑着摩托车匆匆忙忙的往家里赶,在路过一个弯道的时候,前面一辆车停在路边,李姑爷为了避开停着的车,开到了对面的车道,但是对面刚好来了一辆大货车,很快的速度迎面撞了过来。李姑爷半边身子被压在车轮下,一只腿压得粉碎,一只手也被压着,脑袋也在车轮下压着,辛亏带着头盔,没有被压扁。货车司机下来看到这么严重,拔腿跑了,路过的围观群众报了警,警察来了,把李姑爷救了出来。急忙送到县医院,县医院看到已经成了血糊糊的李姑爷,说是伤势太重,拒收了。无奈,只好让县医院输了血,又急匆匆的送去了市医学院。 婵孃全程都跟随着,李姑爷的弟弟也全程跟随着。我们听到消息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我给婵孃打电话的时候,打了很久,她才接起来,听筒里声音很是嘈杂,隐隐约约能听到婵孃微弱的啜泣。 “幺孃,你在哪里?” 没有答应,只是啜泣声音大了些。 “幺孃,别的话我不太会说,但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们只能想办法去解决,你必须要振作起来才行,而且现在你自己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你要是再垮了,才是真的完了。你放心,没有过不去的坎,还有身边的人,会好起来的,至少李姑爷还活着,就一切都有希望。” 那边啜泣声小了一些,只是还是没有说话。 “不要太过于担心了,再大的事情都有解决的办法的,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钱不够叫亲戚朋友凑,慢慢来,天无绝人之路了嘛。” 婵孃终于说话了,问我吃饭了没有,问我怎么晓得的。我只能努力的劝她平静下来,跟她简单的了解了一下李姑爷的情况就挂断电话了。 婵孃把家里能拿出来的钱全都拿出来了,李姑爷的兄弟也把全部家当都拿了出来,再跟亲朋好友都借遍了,勉强凑了住院费。交警找到了肇事司机,司机的家就在出事地点不远的街上,是个混混,前段时间才刚刚出过车祸,而且开的货车还是没有牌照的,司机自己也没有驾驶证。面对这样的车祸,司机无动于衷,一个劲说自己没有责任。直到车祸第三天,才去了一趟医院露了一下面,扔下两千块钱扬长而去。 直到五天以后李姑爷才醒来,他的腿因为被压成了粉碎,所以被截肢了。手上做了几次手术,缝合了,整条手臂上布满了狰狞的伤痕。头上也包裹在纱布里,整个人只有眼睛和嘴露在外面。 一个月后李姑爷才出院,身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断了的腿也装了假肢,回到家里靠自己慢慢磨合。这之后李姑爷一直在家里安静的呆着,几年的时间里,他都静静的陪着自己的儿子。婵孃始终不离不弃,自己找了很多重活累活,扛起了这个家庭的重担。 李姑爷时常会在网络上跟我说说话,聊聊天,也都只是平平淡淡的简单交流。命运让他困兽一样困守在狭小的空间里,他的生活彻底成了灰色。这个多灾多难的男人变得脆弱无比,也敏感无比,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我哥哥结婚的时候,李姑爷来了,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跟我打了招呼,就沉默的坐在那里,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人来人往的人群,静静的安静着,他的头发全部都白了,这个饱经忧患的男人这些年来愁苦的生活,使得他苍老到极致。四十几岁的年纪,在别人来说正当壮年,在他来说好像已经走到了尽头。 他的未来事什么样子?他的生活将怎样维系?他的妻儿将面临什么样的艰难?才三岁的儿子的未来要怎样面对?自己无力奋斗了,谁能帮她们撑起这灰暗的天?他所想的都是无解的,也没有人给他答案。婵孃一直上着班,一直嚷嚷着要休息,要来我家看看,但一直未能成行。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37章 人生而坚强(3) 时间可以化解一切,伤痛,苦恼,哀愁,随着岁月流逝,都会渐渐的淡化。我们都在一路奔跑着,想拼命的跑过时间,挽留那些曾经美好过的故事,但时光太匆匆,我们能留下的是什么呢? 不经意间,我们一路艰难,蓦然回首,竟然走了这么远。那些曾经的伤痛,曾经痛不欲生的过往,曾经的欢笑,曾经念念不舍的故事,都仿佛昨日。我们刻意让自己沉醉在岁月的忧伤里,忘了清醒,忘了我们活着,忘了身边的人,忘了我们应该不是这个样子的,忘了自己本来的样子。 娅孃是应叔的姐姐,我还很小的时候她就出嫁了,杨六池在马鬃岭中间的山坳里,只有十几户人家。我的姑母也嫁到杨六池的,而且跟娅孃在同一线房子,我姑母家靠北边,娅孃家靠南边,男方姓朱,都是同宗亲房。因为跟我母亲同姓,所以我们并不叫姑爷,而是叫了舅舅,父亲说这样叫显得亲一些。 娅孃嫁给钧二舅的,嫁过去以后生了两个女儿,在计划生育时代,连续生了两个孩子以后就被拉到管理区卫生站结扎了,因此尽管他们特别渴望一个儿子,也无可奈何。钧二舅跟娅孃一直都在马鬃岭生活,并不像其他年轻人一样出门打工,只是在家里奉养老人,供养两个女儿。 钧二舅还有一个哥哥,我们叫他玚大舅,玚大舅很小的时候就去了省城打工了,后来又在那边结婚生子,二十多年都很少回来。据说小时候因为跟他的父亲闹了别扭,离家出走出去的,因此对家里很大的愤恨。钧二舅也未曾去省城找过自己的哥哥,一辈子很少出马鬃岭这一亩三分地。 好不容易把两个女儿抚养长大了,老大芸儿读书却不认真,到十五六岁初中毕业以后,死活不肯再读书了。两人无奈,只好跟婵孃商量了,接到沪市跟着婵孃和李姑爷一起,在沪市找了一个工厂上班。芸儿孩子心性,正是叛逆的年纪,在沪市的时候,李姑爷管不住,在网络上认识了一个同龄的鄂省男孩,很快恋得火热。 过年的时候芸儿说想爸妈了,想要回家看看,于是买了车票让她独自回去了。到了马鬃岭,倒是安安心心的在家待了一段时间,过完年以后,跟钧二舅和娅孃说又去沪市。家里给了她几百块钱作车费,放心的让她走了。不料等了四五天,不见打电话回来报平安,于是急忙打电话问了婵孃,婵孃说根本没见到人呢,也没有接到过电话。 两家人急了,到处打电话给亲人朋友,问了所有芸儿可能会认识的人,都说没有见到人。无奈,只好报了警,县城派出所调了监控,说是当天她是从县城坐了汽车去了市里,然后上了一趟火车,具体的没办法查。时间太久,牵涉的人力物力太大,派出所不愿意帮着查了。 于是只好回马鬃岭去了,娅孃在家里一直怄气,一病不起,差点没救过来,好不容易才缓过了劲。直到三个月以后,芸儿才打了电话回家,说是谈了一个男朋友,鄂省的,现在跟男朋友在鄂省的呢。娅孃拿着电话激动不已,左哭一声儿啊右骂一声女啊,哭了许久才平静下来。急忙问在那边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吃亏?那个男孩子对她好不好? 问了好久,那边都期期艾艾遮遮掩掩的,婵孃感觉有事,仔细问了,芸儿才说好像怀孕了,想把孩子生下来。娅孃又垮了,骂一声我没你这女儿,挂了电话走了。 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自己都还是孩子,现在就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娅孃迷惘了,愤怒了,无助了,失落了。仿佛自己珍藏一生的珍宝,突然被人抢走了,巨大的失落感让她失去了所有的理智。钧二舅很沉默,沉默到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说,这也是他表达愤怒的一种方式。 但是愤怒沉寂下来以后,两个人内心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文化,不知道应该怎么去教育自己的孩子,孩子从小到大,都只能给予她们自己觉得能给她们的最好的,最终换来的只是这么一个结果。两个人内心开始深深的自责,开始一次又一次反省,问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娅孃思念成疾,心里积郁了太多的苦闷,所以从此身体一日比一日下降,几天的时间里整个人都瘦了一整圈。去医院检查却又检查不出什么毛病,只是全身无力,头昏眼花,做什么事情都再没有精力。 芸儿最终还是选择在鄂省留了下来,并且把孩子生了,没有顾及太多。年轻时候的爱情充满了义无反顾,认定了的事情总是一往无前,哪怕撞到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没有任何的顾忌,不给自己反悔的余地。年轻人的世界里没有别人的眼光,只有眼前自己的快乐与否,觉得自己选择了什么,就应该坚持什么。 生下孩子以后,芸儿在每天的繁忙里苦恼里,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芸儿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了给自己的母亲打电话。每个人都只有在自己真正的做了父母以后,才能体会到父母赋予自己的爱是多么沉重。 电话通了,电话的两头的两个人痛哭着,把所有的思念和牵挂都哭了出来。 芸儿的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就发现孩子的腿比正常的孩子细得多,去了医院检查,说是小儿麻痹症,于是两个小大人带着孩子辗转了全国几大医院。好在孩子的爷爷奶奶也算是开明的人,并没有计较什么,把家里存的钱都给了两人,也帮着带着孩子到处看病。 孩子的命运终究是注定的悲剧,芸儿的悲剧也终究是自己寻来的苦恼。芸儿时常会在网上跟我聊聊天,跟我说说她的烦恼,说说她的纠结,我从来都只是告诉她一句话: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爬完。 无关心狠,无关残酷,这个世界的法则就是如此。生活给予她什么,她都只能承受,不管她愿不愿意。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38章 人生而坚强(4) 也许命运并不那么公平,但自己对自己永远是公平的,你给予生活什么,生活只能给你什么。 我们都迷失在生活赐予我们的忧伤里无法自拔,而渐渐的忘记了生活在赐予忧伤的时候,偶尔还是会赐予我们一些快乐,但我们都忘记了抓住短暂的快乐,于是快乐都被我们选择性遗忘了。我们更多时间都在自己给自己设定的框子里迷失了,没有时间站在另一个高度看自己的生活,也没有时间让自己坚强,所以我们的生活只剩下了无尽的愁苦。 坚强的人没有时间忧伤,忧伤是毒药,能让人上瘾,一个对忧伤上瘾的人一生都戒不掉。坚强的人不是没有忧伤,只是他们更愿意把忧伤隐藏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然后戴上面具,把自己伪装成刀枪不入的人。他们只会在没人的角落舔舐自己的伤口,这样的人是对自己狠的人,一个人如果能对自己够狠,那么他对生活也是够狠的,这样的人比沉浸在忧伤里把自己折腾得欲仙欲死的人更快乐。 玚大舅十几岁就离家出走了,因为年纪小,刚开始的时候才出门不习惯外面的社会,吃过很多苦头。在省城里做过很多活,背过背篼,帮人擦过鞋,工地上下过苦力。后来结婚了以后,又去了煤矿上挖煤,生活倒也维持着。 后来有了孩子了,生活虽然艰辛,但终究是一步步拖着走了。生命中的每个人都在负重前行,无论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无论生命中经历了什么,起起落落的人生总在面临着各种各样的艰难。人生会遇到很多不幸,每个人的不幸都完全不一样,而这些不幸组成了漫长人生。所以每个人都是孤独的,没有人能懂得的孤独,年龄越大,越是孤独。 玚大舅的不幸是毁灭性的,煤矿塌方了,把他压在了下面,等救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血肉模糊的血人。去医院检查以后,说是腰椎被砸断了,以后只能瘫痪在床。 玚大舅不死心,让他的女人带着去了全国各大医院去检查去治疗,到处寻医问药,希望自己还能有站起来的时候。渐渐的把煤矿上赔付的钱在医院花得所剩无几,再加上后续治疗和吃药,又把剩下的钱都基本上花得差不多了。 在一个人跌落到人生低谷的时候,身边的女人的现实就能真正的体现得淋漓尽致。在玚大舅卧病在床的日子里,他的媳妇承受不了这样的刺激,软弱的灵魂耐不住寂寞,终于跨出了那一步,最后带着孩子远走高飞了。 玚大舅在这样的肉体和精神双重摧残打击之下,终于崩溃了,心灰意冷,万念俱灰。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所有的往事历历在目,仿佛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了,再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天空,所有的路都已经断绝了。是啊,一个已经彻底废了的人,还能做什么?所有的未来都成了破灭了的泡影,自己该怎么活下去?终于,想起了自己来时的路。 故乡,这个对于自己来说多么陌生的名词,二十几年来被自己选择性遗忘了,事到如今,走投无路了,是该回去看看了。于是回家,自己出生的家。 玚大舅刚回来的时候,只能瘫在床上,他固执的不让人帮自己,靠自己两手撑在地上,爬着出去上厕所,爬着回来,爬着起来吃饭,爬着上床睡觉。就这么爬了几个月,又渐渐的拿了一块粗棍子,撑着跪着,跪着上厕所,跪着回来,跪着吃饭,跪着上床休息。没有人知道这在个过程中他忍受了什么,这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只有他自己能体会到。 后来,玚大舅开始撑着棍子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了,一步一步慢慢挪,他每天都在门口挪过来挪过去的转悠,拄棍子的手磨破了,忍着,鞋子磨破了,打光脚。终于,玚大舅开始把棍子扔开了,一步,两步,摔倒,慢慢爬起来,又一步,摔倒,爬起来。 玚大舅开始出屋子了,从家里出来,一路扶着墙撑着走到马路上,靠着马路的墙根一步一步的艰难的走。每天估算着时间,到吃饭的时间了,不用叫,已经到家门口了。每一天都去,顺着马路走,摸着山壁上的石头,一步一步的挪,风雨无阻。 这样枯燥而痛苦的事,玚大舅整整坚持了三年,到后来,他能顺着马路走到马鬃岭脚的包家坡,再走回来,正常人需要走两三个小时,他走一天。他不再需要扶着墙了,他只需要手里拿一根棍子,累了撑着歇一歇。 我只见过玚大舅一面,还是匆匆而过,我带着我母亲回马鬃岭办事情,开了车从他们家路过的时候,他在马路边歇着。路过他身边的时候,母亲跟他打了一声招呼,他茫然的应着,显然没有认出来。母亲说这就是玚大舅,开始跟我说了一路,说他的故事。 母亲一路说,带着怜悯,带着惋惜,带着钦佩,我静静的听,是的,我也钦佩这样的人。一个人的顽强不一定是与生俱来的,在脆弱的生命面前,即使再顽强的人,也终究会低头的。关键在于,你低头过后是选择屈服,还是与之抗争。 如今,很多人都拿玚大舅的事情来说我,叫我跟着玚大舅学学,看能不能站起来,看是不是可以走路。都会恨铁不成钢的摇着头看着我,满脸悲悯,仿佛我不去复制玚大舅的奇迹就是对不起他一腔心血。是的,一个人创造下了一个奇迹,更多的人都会看着身边的人问,为什么你不是他? 我很少钦佩一个人,但我发自内心的敬佩玚大舅,敬佩他的坚韧,敬佩他的持之以恒。我的前行路上,多了一杆标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39章 归属的地方 我们都迷茫着,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活着。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追求,有人追求财富,有人追求权力,有人追求自由。 昌学表叔公姓陈,祖辈本来是马鬃岭山脚方家湾的人,后来搬到马鬃岭上来了,在岭头建了一间独立的房子,世世代代住在了马鬃岭,直到昌学表叔公这一代。昌学表叔公跟我爹差不多大年纪,初中毕业以后跟着自己的哥哥在方家湾河对面开煤矿,一直也没有结婚。 我爹在老家的时候跟着他也学了很多挖煤的常识,我爹那时候每年都会去挖煤,勘测地形,找煤矿,设计矿洞都是跟昌学表叔公学的。他们也时常坐一起摆很多话题,因为我爹是那个年代的高中生,算是文化高的人了,所以昌学表叔公时常想把我爹请到他们的矿上去,但我爹从来没有离开过家。 昌学表叔公的爹是个和善的老人,活到八十多岁才无疾而终,我们都叫他老祖的。老祖在世的时候时常会逛着串串门,偶尔会来我家坐坐。他不会打牌,也不抽烟,在农村不会抽土烟也不会打长牌的老人很少,每次来了也只是坐着陪我公吹吹闲牛。他会编很多农具,农村最难编的就是晒席和簸箕,特别的复杂,他也都会。我公跟他学了一段时间,却没有学会,所以我们从来没有看到过我公编过晒席。 老祖在世的时候我们年纪还太小,所以印象并不深刻,只是记得偶尔去放牛的时候会从他家门前路过,会跟他打打招呼。倒是昌学表叔公的哥哥的两个儿子,因为跟我们兄弟两年龄悬殊不大,时常会在一起玩。老大比我哥大一些,老二跟我同岁,因为特别调皮,他母亲是四川的,他俩在四川待的时间比在马鬃岭呆的时间还多,所以周围的人都叫老二“川耗儿”。 老大喜欢跟我哥下棋,军棋,象棋,五子棋,他们都会下,他俩下棋的时候我时常在旁边看着,他们也会教我“马走斜日炮翻山,车走直路象行田”。老二“川耗儿”喜欢跟我一起玩闹,一有时间两人就会来我家一起玩。 昌学表叔公兄弟俩挖煤的时候倒也挣下不少钱,只是后来他的哥哥病死了,嫂子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四川老家改了嫁,从此也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那兄弟俩了。昌学表叔公接手哥哥留下来的煤矿,却又不会经营管理,没两年垮了,两兄弟多年的积蓄全赔了个精光。于是处理了矿场,出去打工去了,跟着一帮同乡走南闯北干工地。 后来自己买了钻机帮着工地上打钻,他独身一人,在外面自己挣钱自己花,倒也轻松自在。每年过年的时候,昌学表叔公都会回到马鬃岭的家里,里里外外打扫干净了,自己买点油米,周围邻里弄些菜,一个人也过过年。 再后来昌学表叔公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个女人回来了,说是在工地上认识的,两个人也没有摆酒席,只是去领了结婚证,叫了至亲的几个人到家里吃了一顿饭。昌学表叔公在家里安静的呆了两年,直到儿子出生了,渐渐的感觉到在家里入不敷出,没有经济来源,只好又出了门。 昌学表叔公的媳妇小时候受过伤,一只手没有手指,所以也干不了农活,只是留在家里带着孩子。昌学表叔公也时常会回来,每次工地上忙完了都会急匆匆的回来住上几天,然后又急匆匆的去下一个工地。在这样的奔忙中,他似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快乐和幸福,他的生活有了方向,他的努力也有了目标。 再过两年,又添了一个女儿,昌学表叔公的生活开始水深火热起来,他是快乐的,但他也是忧愁的。他快乐的是他从来都以为自己就这么单身一辈子了,但不料娶了媳妇,现在又儿女双全了,中年得子的人是最幸运的。他忧愁的是他年纪已经渐渐大了,孩子大了怎么办?如今的年纪再在工地上厮混已经力不从心了,再往后的日子需要怎样去过。 他把马鬃岭老家的组屋卖了,卖给了福老祖,自己带了媳妇孩子去了市里,租了一个房子让媳妇带着孩子住下,自己依旧满世界奔波劳碌。但是渐渐的买钻机的人越来越多了,找他打钻的人越来越少了,昌学表叔公越来越苦恼,一次次想着把钻机卖掉,再找别的什么活计,但自己一把年纪了,除了一把力气也没有别的活可以做。 我在市里的时候,昌学表叔公时常会跟我打电话,问我在做些什么,也会去我住的地方,跟我诉说他的苦恼。他有很多的想法,但又不知道可不可行,年纪越大的人越是谨慎得过分。他说他去过很多地方,考察过很多的行业,每种行业似乎都能干,他也想自己做一种可行的行业。但现在他很是迷茫,不知道什么样的行业适合他做,而且前提还是得养得活家里的娘仨。 我不能说我理解他的感受,但我理解这种生存的急迫感,我自己时常会在生存边缘徘徊,这样的生活能让人崩溃。昌学表叔公现在就处在这样的崩溃边缘,他焦急的不光是他自己,还有他的女人,还有他的儿女。 我只能劝他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我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焦虑,哪怕我一样在为自己的生存焦虑,但我的焦虑和他不一样。现在他依旧在工地上游走,依旧活在生存的边缘,两个孩子都已经开始上学了,虽然现在国家已经对学龄儿童免费了,但他依旧要为了孩子们每天的生活奔走。 他还想在有生之年给孩子们铺一条路,但这些何其艰难,生活给他的沉重压力使他衰老得更快。前段时间回家看过孩子以后再出去的时候,路过县城,来我家坐了坐。现在的昌学表叔公头发全都白了,一脸络腮胡子也没刮,那么颓废,那么憔悴,却依旧笑嘻嘻的说:“我在挣命呐。”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40章 孤儿 一个人过得快不快乐,看他的眉心,过得快乐的人,眉心光净整洁,过得忧愁的人,眉心总有若干竖纹。 我们的生活中,总是太多无法左右的事情,无法抗拒,只能被动接受。人生就是一场修行,有的人道行深些,可以坦然接受命运安排给他的一切,这样的人活得充实,踏实。有的人修行不到家,心境会随着外界的一切而起伏,这样的人在生活中感受不到快乐。不管生活给予我们什么,我们都只能接受,然后再试着去改变最坏的结果。 贤佐跟我们是同年代的人,比我哥小些,比我大些。贤佐的父亲早逝,所以更像一个孤儿,单亲家庭的孩子都更像孤儿。他的母亲含辛茹苦拉扯他们兄妹几人长大,贤佐是最小的孩子,所以受的宠爱更多一些。贤佐比我们大一辈,但我们都不叫叔,直接叫他小名的。他的父亲曾是道士先生,去世后并没有给他们留下什么福泽,他哥哥姐姐都很小就出门打工了,挣了钱供养他上学。但是贤佐跟大多数山里孩子一样,对书本并不感兴趣,倒是更贪玩一些。 初中的时候我们去了镇上,贤佐就在马鬃岭脚的希望中学,每天天不亮就从家里出发,走半个多小时才到学校,下午放学又走四十分钟爬山回家。也没有时间学习,在学校去只是为了把时间混满了回家,这是很多马鬃岭的孩子的通病。初中毕业以后贤佐就出门了,跟着亲戚朋友去了羊城打工。 去了羊城的日子里倒是安心踏实,有工资拿着,比在家里种地轻松自在。于是静下心来上班,渐渐的熟悉了,倒也如鱼得水,一起在羊城那边打工的乡亲多,平时有时间一起吃吃饭喝喝酒逛逛街,日子还算充实。只是年纪渐渐的大了,开始思春了,同在厂里上班的年轻妹子多,熟悉了以后开始接触了。谈了一个女朋友,同在异乡的两个寂寞男女,交往一段时间就在一起了。 贤佐属于典型的农村劳力汉,虽然瘦瘦的,黝黑的皮肤掩盖不住黔北高原的乡土气息。咧嘴一笑,满嘴参差不齐的黄牙,煤矿多的地方,周围的人的牙齿都是黑黄色的。跟他在一起的女人也是农村出来的,但是往往农村出来的女人都有比城里的女人更多的虚荣,也更多的现实。 两个人在一起不可避免的,是生活中的琐碎,和不同生活习惯的碰撞,倒也一路吵吵闹闹的过来了。后来女人怀了孩子,两人又不可避免的争吵起来,女人希望去自己的老家结婚,贤佐希望带她回马鬃岭结婚,相持不下。渐渐的拖得久了,干脆也别回去了,就在羊城把孩子生了下来。 孩子生下来以后,两个人的生活更艰难,在陌生的城市,贤佐一个人挣钱养活女人和孩子,工资堪堪够用,上班忙活厂里的活计,下班忙着伺候和孩子,贤佐累得彻底。两人像一对小夫妻一样的生活,没有了以前谈恋爱时花前月下的浪漫,只有生活的柴米油盐的琐碎,自然更加浮躁。 贤佐原本是个脾气很好的男人,也还算有担当,但是生活的艰难逼着他一步一步的陷入无尽的昏暗里,所以两个人的争吵也越加剧烈,后来女人丢下孩子独自回了娘家。贤佐两眼一麻黑,在陌生的的城市里,带着孩子也上不了班,不上班又没有了生活来源,只好请了假把孩子送回了老家,给自己的老母亲带着。又匆匆的赶到羊城,等女人从老家回来,这样的等待很无奈,也很悲凉。 贤佐没有等到女人的回来,等到的是分手的消息,女人说家里不同意她远嫁,不让她出门了,在老家给她相亲,让她就近嫁人。还说两个人在一起没有结果,只会让两个人更累,不如分开,让两个人都更好的找自己的未来。贤佐只能被动的承受,承受这短暂的爱情赐予自己的酸甜苦辣咸,承受所有的对未来的迷惘。 贤佐的孩子一直在老家,在他母亲的身边成长,贤佐只有过年的时候会回来看看孩子,然后一整年,孩子像个孤儿一样。孩子挺喜欢我的,只要我在家里,他常常会跑到我家来玩,很是聪明,也机灵。他奶奶有事上坡忙农活了,他就会独自跑出来玩,不会捣蛋,只是安安静静的自娱自乐懂事得让人心疼。 孩子知道自己的母亲跑了,也知道自己的父亲为了生活在外面奔波,也知道自己的奶奶年纪大了,所以格外的安静。三四岁的孩子都很调皮,他不会,有别的孩子没有的早熟,心智的早熟。我不知道这样的早熟对于孩子意味着什么,我会把自己当成一个孩子,陪陪他,跟他玩玩游戏,跟他说说话。 “你想爸爸吗?”有时候我会问他。 “想哦,爸爸过年才回来。”他稚气的脸上才有一丝孩子才应该有的泪花。 “那你想妈妈吗?” “想哦,别个都有妈妈,我没得,我也想有妈妈。”他的眼睛里满是迷茫,他从来都不知道有妈妈是什么样的感觉。 “你爸爸再给你找个妈妈回来你要不要?”我逗他。 “要的嘛,有妈妈才好哦。”小家伙眨巴眨巴眼睛。 看着眼前这个缺乏了父爱母爱的孩子,我不忍心再逗他了,他的懂事让人会忍不住抱抱他。我会抱着他给他讲故事,讲我知道的童话,也会让他听笔记本上面有的童话。马鬃岭没有网络,所以我只能反反复复的放给他听,他很认真。 “哥哥,我能去找我的妈妈吗?小蝌蚪都可以找妈妈。”小家伙的问题打得我措手不及。 “可以,但是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就能去找妈妈了。” “要多大才可以嘛?” “等你有哥哥这么大的时候就可以了。” “爸爸和婆婆不准去怎么办?” “他们不会不准去的,你长大了就能自己去了。” 小家伙哭了,哭得很伤心,很难过。 “哥哥,我想快点长大。” 是啊,他多想快点长大,也许他不会问妈妈为什么不要他,他只是想看看自己的妈妈,只是希望有自己的妈妈陪一陪。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41章 家(1) 我们都迷茫着,不知道前路是什么样子,我们一路挣扎,渴望生活有所改善,让自己所处的现状更好一些。但生活依旧是原来的样子,所有的困扰不会因为你的挣扎而减少,一如既往的让你的生活充满了烦恼。我们困于眼前的生活,无时无刻都希望能跳脱出现在的囚笼,然而不管怎么去努力,始终困在独属于自己的监牢里,遍体鳞伤。于是烦躁,于是屈服,认为这就是自己的命。 我三舅是我母亲的大伯的儿子,是个倔强而古板的人,说他倔强是因为他只要认定了什么事,就会一根筋死磕到底。他认定了老话说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于是一口气生了四个孩子。 老大是女儿,于是再生一个,是个儿子,开心道理极点,不料两个月死了。三舅陷入到无尽的沮丧里,开始焦躁,认为老天只是跟自己开了个玩笑,自己还是需要一个儿子。 再生,第三个孩子又是个女儿,计划生育年代,家里有两个孩子就已经属于超生了,想再生第三个根本不可能的。于是到处托人送出去,叫我爹我母亲抱来养,我爹考虑很久拒绝了,于是抱到了河那边一个没有孩子的家庭,抱出去的时候孩子才五个月大。 孩子抱出去以后几年都没有怀上孩子,三舅愁得头发都白了一小半,好在终于怀上了,而且是个儿子,老怀甚慰。高高兴兴跑去交了罚款,所有的关注都给了自己的儿子,对女儿则是不假辞色。三舅的女儿从小到大受过无尽的折磨,但凡犯了错,三舅不会问原因,先打棍子打一顿再说。或是遇到三舅心情不佳,女儿是承受怒气的最佳选择,但终究慢慢成长了起来。 那个年代的人对于养儿防老,传宗接代的思想根深蒂固,如果没有儿子,会感觉抬不起头来,人前人后低人一等。所以思想僵化的人觉得哪怕是拼了命,也必须有一个儿子,才可以在人前人后腰杆站得直一些。而计划生育是大势,限制了无数人的梦,很多人第一胎是个女儿,会顶着罚款的压力生第二个,第二个是儿子还好,要是还是个女儿,那这个女人一生注定生活在悲苦里了,在这个家说话都不敢喘大气的。 胆子小些的,或是舍不得把孩子送人的,只好默默承受,小心翼翼的将就着维持着生活。胆子大些的,就把生下的婴儿抱养出去,给那些娶不到媳妇的单身汉子做继女,或是娶了媳妇不生孩子的人家,或是有孩子,但也不怕交罚款的人家去抚养。并不是每个农村人都会重男轻女,也有不介意孩子是儿是女的,但这样的人很少,计划生育迫使大多数人变成了这样的人。 很多家庭的不幸在这种大环境下都是如此的微不足道,无数的女人因为生了两个女儿,而受尽屈辱,来自自己的男人的冷言冷语,来自周围的风言风语,来自自身的思想压力。女人的一生是悲苦的,承载着男人的梦,承载着延续后代的重任,承载着历史车轮无情的碾压。这个时代造就了更多悲苦的女人,她们孤独,她们有苦无处诉,但终究得活着。 三舅娘就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承受着这些别人不懂得的悲伤,她们没有选择的余地,哪怕在承受着失去孩子的痛苦的时候,还得承受着来自焦躁的男人的狂风暴雨。但除了承受下去,没有别的办法,逃避不了,哪怕娘家人,也拯救不了自己。农村根深蒂固的思想里,哪怕娘家人,在对待没有儿子的女儿的时候,也会白眼看人的。好在三舅娘终究不负众望,终归有了一个儿子。 我三舅从来都不是信命的人,于是挣扎,拼了命突破了计划生育的重围,但是生活的重围依旧。因为穷,他们的父亲并没有给他们兄弟四个遗留下足够他们生活的资本,甚至房子都不够分。大舅最大,住了小屋,二舅结了婚了,在旁边大了简易的偏屋,三舅和幺舅住了堂屋。 三舅是个极度自我的男人,这样的人原本是可以有一番作为的,因为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阻拦他们的脚步。但是三舅出生在穷困潦倒的世界里,没有接受过好的教育,也接触不到更好的思想,所以三舅注定困死在自己的囚笼里。好在三舅娘是个温婉的女人,习惯了逆来顺受,在三舅最焦躁的日子里,任打任骂任劳任怨,承受着属于自己的命。 马鬃岭因为地势高一些,所以不管什么农作物,都比岭脚熟得晚一些,每年收完苞谷以后,三舅娘都会带着几个舅舅家的一帮孩子,上岭到我家来,帮着我母亲掰苞谷,或是挖红苕。一帮孩子叽叽喳喳,干活也卖力,一天的时间能帮我母亲干很多的活。到下午快回去的时候,到我家的煤堆里,每人背上一背,趁着傍晚的朦胧下岭。 我母亲的娘家人很少在岭上过夜,除非是几个舅舅来了,会偶尔留下来打通宵长牌。他们总是在忙碌着,忙着跟贫穷的日子斗争,却始终摆脱不了贫穷的束缚。于是更加卖力的去挣扎,但终究只是局限在自己家一亩三分地里,冲不出去,只能被动的接受命运安排给自己的一切。 一代又一代人都这样困扰着,不知道自己多久能挣出这一个笼子,但还是努力去活着。 幺舅初中没读完就跑出去打工了,在外面奔波了几十年,结了婚生了孩子,也很少回来。大舅靠着帮人家翻瓦的手艺,农闲的时候出门也能讨点生活,挣些钱补贴家用。二舅也可以出门帮人家起房子,学得一手砖瓦很是熟练,也可以混着日子。三舅没有一技之长,在家里一亩三分地根本吃不饱,在家里厮混了十几年,也只好带着孩子们出了远门,到沿海寻谋生路。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42章 家(2) 生活是无尽的承载,然后沉淀。有的人太过于追求更高的生活,而自己的力量却达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又不知道怎么去努力,所有的困顿都成为自己裹足不前的借口。 三舅打工出门以后,辗转了江南很多城市,尝试过很多行业,总感觉没有一种行业是自己想要的,自己的种种努力,都得不到自己渴望的生活。而在各个城市辗转颠沛的直接结果就是,荒废了两个孩子的教育,大女儿因为老是换学校,成绩总跟不上,成绩差了,三舅就会非打既骂,导致大女儿更加叛逆,十四岁离家出走了。 那时候也没有电话,小灵通才刚刚开始使用,也不是普通打工仔能买得起的,根本不知道怎么能够联系得上,三舅娘哭得死去活来。于是最小的儿子承载了三舅所有的希望,各地辗转换学校,加上三舅本身没有文化不知道怎么样教育,只知道让孩子好好读书。可怜的孩子承受了无尽的压力,却拼了命也提升不了一点点成绩,三舅总是无可奈何,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孩子的学习上面应该怎么做,也不知道孩子的成绩下滑的原因有自己的因素。 三舅在各种努力都没有结果的时候,开始寄希望于传说中的一夜暴富,开始迷恋买码。每个月工资发了,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六合彩,各种考虑各种犹豫,然后就是孤注一掷,押上大半工资。有时候小有收获就沾沾自喜,还是有前途的嘛,有转手把赢来的钱继续投进去,换来一场空欢喜。输的时候占了大多数,垂头丧气,到家了就拿成绩不好的小孩子出气。三舅娘满心无奈,哭过闹过终究无济于事,只好顺其自然。 我们兄弟俩读高中的时候,每次临开学的时候,都是家里最为难的时候。我爹在工地上上班,都要年底才能结算工资,我母亲微薄的工资根本不足以应付,家里实在没钱拿不出学费。那时候家里穷,周围的邻里都不愿意借钱给我们的,三伯父的女儿宁愿把钱存着买房子,也不愿意借钱,怕我爹我母亲还不上。 我母亲被逼无奈,辗转找到了三舅的电话号码,尝试着打了一个电话给在浙省打工的三舅。简单地说了别情,期期艾艾的表达了想借点钱的目的。 “过来拿,多少没关系,多久还没关系,只要我有的就行,这些年买码输的都是,还怕借钱啊?”三舅很豪爽,也很果决。 “那我们年底工资结了还你。”我母亲被三舅的豪爽吓一跳。 “有就还,没得不还也没关系,就当买码输了就是了。我是不晓得你们困难呢,早晓得你们困难我都节约点呢。” 三舅自从出门以后都很少跟我母亲联系的,那时候天各一方,没有彼此的联系方式。因为隔家远了,过年过节也难得回家一趟,即使回家也彼此错过,因此几年甚至十几年见不上一面也属常事。三舅是个重情的人,不管谁有难处,只要他看见了,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他会全力以赴的给予帮助。在三舅的接济下,我们度过最艰难的黑色岁月。 三舅的女儿离家出走后几经辗转,最后嫁到了皖省农村,也生下了两个女儿,也辗转找到了三舅的电话,最后带着孩子去了浙省看望三舅。五六年杳无音讯的女儿回来了,三舅娘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三舅的女儿叫娟子,特别的害怕三舅,只要他一出现,娟子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沉默下来了,甚至会避开三舅在的地方。 因为成长的环境环境太过于繁杂,加上三舅对待她的态度,导致娟子的性格多疑善变,娟子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女孩子。虽然早早结了婚,而且自己也做了母亲,但还是会逃避所面对的所有困扰。三舅对这些一无所知,父女俩根本没办法沟通,娟子在见到三舅的时候会瑟瑟发抖,哪怕三舅一句话不说,她还是会小心翼翼的生怕做错了什么事引起三舅的不快。 三舅在浙省一个家具厂做喷漆工人,因为工资高,所以三舅也不在乎脏,不在乎累。但是时间久了,身体渐渐的降了下来,常常会咳嗽,胸痛,起初还以为是感冒,也一直当作感冒治着。后来在一次体检的时候,三舅被发现了尘肺病,又去了沪市检查,更加确定是患了尘肺病。 三舅万念俱灰,感觉所有的努力都终归是付诸东流了,回到浙省打工的地方,把工作辞了,也没有找老板要赔偿,只是领了属于自己该得的工资,领着一家人回了老家。回到家里看到自己家里破破烂烂的房子,感慨万千,用自己这些年打工存下来的钱,在桐梓丫街上买了一栋房子,用最快的速度装修完了,搬了进去,想安定下来一心的带着小儿子。 三舅在家里找不到自己愿意干的活,徘徊了半年,看到别人买猪杀猪还挺赚钱,于是买了一个摩托车,又买了杀猪用的一应器具,开始做起了杀猪匠。每天清晨去乡下买了猪杀了,用摩托车拉到街上,一上午的时间把肉全部卖完。下午又打电话联系谁家有猪卖的,或是开着车去乡下转悠看看哪里养猪的人家多,留意下来,去跟养殖户谈谈定下买猪的时间,时间到了就上门来杀猪卖肉。 三舅娘在家里闲着没事做,每天回家里把荒置的田土全部种上了庄稼,两个人安定了下来,把小儿子送到街上的小学上学。孩子因为刚上学的时候时常搬迁,而且是异地搬迁,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因为语言不通,导致学习一直跟不上,再加上孩子本身内向,不善于与老师交流,所以孩子的学习就荒废了。现在三舅再想把他成绩提起来,孩子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学习的兴趣。 三舅一生所追求的,是希望改变,却永远在朝着错误的方向努力,所付出的代价,比换回来的东西高得太多。但是三舅不懂得这些,他只是知道自己需要努力的去拼,去搏,至于结果,接受就好。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43章 家(3) 我们迷茫,是因为我们被繁杂的世界迷蒙了双眼,看不清未来的方向。 我在市里上班的时候,自己在电厂家属区租了房子住,每天朝九晚六,下了班自己一个人一杯小酒,两个小菜,倒也乐得逍遥,自由自在。人生最难得的就是自由,我向往的也是自由,倒是多年来独自在外漂泊,也习惯了自由。 有时候闲下来了,自己开了代步车,在整个城市间穿梭浪荡,看看这个城市的风景,也看看这个古老的城市的成长。红城市是长征转折点,是历史重要城市,红城市经历了过多的摧残,战争的洗礼,岁月的磨砺,但依旧焕发着朝气。我喜欢红城市里积淀的底蕴,虽然我在这个城市呆的不久,也并不熟悉这个城市的每个地方,但我熟悉这个城市的气息。 我喜欢在湘江边看江畔垂钓的人,也喜欢看人来人往的旅人,每个人的脚步都不一样,有的信步闲庭,从从容容,有的步履匆匆,忙忙碌碌。我会想每种脚步后面的故事,或者前面将发生的故事,不管是堕落的,还是积极的,天马行空。车来车往里的车辙,也映着这个城市的繁华,这个城市终究不是孤独的,只是我自己一直孤独着而已。 我是在午后例行丈量红城的时候看到娟子的,娟子回红城的时候,先是去了二姨在红城的家,跟二姨聊天的时候二姨突然跟她说起我也正好在红城,于是叫二姨带了她来我的住处,正好在路上遇见。于是回头,到了我杂乱的小窝,在沙发上坐了一会,闲聊了一下午的时间,二姨一个人告别了,娟子说想留下来多玩一会,于是留了下来。 “我们出去吃点什么吧?”我不善于言谈,直接问娟子。 “不用了吧,你不是自己做饭吗?在家里随便做点吃吧。”正好娟子也是直接的人。 还是在读书的时候见过她,她十三岁,我十七岁。然后一别十年,再一次见到,只是长大了,并没有隔阂。 我带着她出去买了菜,回来的路上她突然说: “哥哥,我想喝点酒。” “正好,我平时在家也喜欢独自喝一点,你喜欢白酒还是啤酒?” “都行。” 正好,不挑剔,买了一坛镇酒,属于我这样的穷人能喝得起的便宜酒。 “哥哥,人活着真的很累,没有意思的,很多时候站在一个地方就会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该往哪走,很多时候都在想要是可以一死了之就好了。”娟子喝了酒,开始打开了话匣子,从她独自留下来,我就知道娟子肯定很多话想跟我说说,只是我没想到她如此悲观。 “你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吗?”我陪着她喝酒。 “哥哥,生活太难,也太累。” 娟子离家出走以后,独自去了闽省,因为年纪太小,才十四岁,又人生地不熟的,找工作上班又找不到,就去了以前三舅打工的地方。所幸在那里的时候认识的一个男孩子还在那,于是两个人走到了一起,没多久就去了那个男孩子的老家。但是两个年轻人,在一起总是会吵吵闹闹,娟子受不了这样的生活,呆了一段时间又离开了。 这一次出去就进了厂,开始上班,但又不甘寂寞,谈了几次恋爱,都没有结果,所以娟子看透了很多东西,渐渐的开始成熟起来了。娟子是个多疑的女孩子,眼里揉不下沙子,只是这个社会终究没有那么干净的。辗转又认识了她的老公,倒是对她极好的,两个人谈了一年的时间,终于走到了一起。 但是结婚以后,男孩子开始变了,经常会骂她,甚至会动手打她。娟子从小生活在父亲打骂的阴影里,最害怕的就是生活中最重要的人的暴力,于是又离家出走了,联系上了母亲,去了浙省。但一说到想要离婚,三舅顿时暴跳如雷,根本不听任何的解释,就是不准离婚,于是回到了红城。 “哥哥,我爹从小对我都是可有可无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他凭什么管我?”娟子控诉着,满脸的泪。 我无法安慰这样的事情,所以我只是静静的听着。 “这需要你冷静下来想清楚,然后再做选择,一旦做了选择,就不要去后悔,我没有经历过婚姻,所以我给不了你建议,需要你自己去想通。”我只能这样跟她说。 娟子在我的租屋住了下来,我的租屋挺大的,三室一厅,所以我把最漂亮的有衣橱的客房让给她住了。然后托了朋友给她找了一份工作,让她先给自己一段时间,冷静下来去思考,上班是不至于我上班了留她一个人在家里孤独着胡思乱想。 娟子在红城呆了两个月,跟我说在红城呆着不习惯,想出去走走,于是去了莞市。在莞市认识了一个男人,自己买了货车拉砖的,一个男人的孤独加上一个女人的寂寞,两个人走到了一起。在男人的花言巧语里,娟子动心了,没多久娟子怀孕了,于是回了皖省离了婚,再回去找那男人的时候,那男人不见了踪影。 娟子万念俱灰,在这时候认识了老家铜市的另一个男人,不计较她怀孕,不计较她的过去,愿意娶她,于是随了那男人回了老家铜市,静静悄悄的结了婚。孩子生下来了,是个儿子,从小受到父亲重男轻女思想压迫下成长的娟子很是开心,觉得有个儿子不论受什么苦难都值得了。可是生活给予她的不只是喜悦,还有磨砺。 娟子时常会在网络上跟我哭诉,他现在的老公因为肾受过伤,不能人道,疑心病也很重,常常怀疑她偷人,所以她更加的孤独。再加上她婆婆是个八十多岁的老人,特别爱念叨,跟她各种不对付,娟子的生活一片灰暗。 “哥哥,我想回来看看,看看爹妈,可是走不开。” “哥哥,我现在所有的希望全寄托在这个孩子的身上了,没有他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哥哥,生活好难。” “哥哥,我想逃离这个世界,我活得太累了。” “哥哥,哪里才是我的家?哥哥,我好想有个家。”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44章 漂泊(1) 家,是每个人的归属,是给你温暖的地方,是你疲惫之后可以疗伤的地方。家,只是这个世界的一个角落,不需要多繁华,不需要多热闹,只需要一个静静的地方,温馨,和睦,可以让自己在这个浮躁的世界平静下来。每个人都渴望有一个家,属于自己,远离俗世纷扰。 每个人都不甘于平淡,平淡的日子过得久了,会心生躁动,希望可以改变。但颠沛的日子过得久了,又渴望宁静,希望能够安定下来,不至于流离世俗边缘。我们一生都在旅行,哪怕一直停留在原地,心也在飘零,每一段旅程,大多数时间都是独自一人,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人能一路同行,即便偶尔有那么一个人能陪你风雨,但都只是短暂时光,难以相依一生。 生活的困境促使人的心态改变,然后才会决定该怎么走下一程。不是每个人都能甘于在淡然的生活里平淡,贫穷限制了大多数人的梦,他们渴望改变,又无路可走。所以贫穷的人是可悲的,他们被局限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为了生存挣扎,为了渺茫的明天努力着,苦中作乐。 我二嬢半生辛苦,因为自幼丧母,我母亲呆着二嬢和幺嬢一起长大。我母亲嫁到马鬃岭上以后,因为农活劳碌,再加上后来生下我们兄弟俩,更走不开了,所以很少回娘家。幺嬢小学读完以后就说了亲家,在家呆了两年就跟着未婚夫去了沿海羊城打工了。三姐妹就剩了二嬢在家里侍奉老人,说了河那边的杨姑爷,结婚以后做了上门女婿。 杨姑爷上门以后,跟我嘎(外公)脾气不和,时常争执,因为杨姑爷人懒,干活也啰嗦,我嘎常常骂他。最后无奈,只好分了家,我嘎独自住小屋,杨姑爷跟二嬢住了堂屋。我嘎的房子是那个年代典型的土墙房子,年代久远了,处处透风,但也实在没有能力翻修,只是把草顶换成了瓦顶。 杨姑爷的懒惰跟别人的懒惰不一样,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往地里使劲,脑袋太过于榆木,不懂得变通。他会有一些千奇百怪的毫无实用的想法,导致他的行为在外人看来跟傻子无异,他会把人都舍不得吃的粮食拿来喂猪,说是猪吃了长得更快更肥,结果卖猪的钱不够买他喂下去的粮食。 二嬢结婚以后生了三个儿子,在计划生育年代连生三个孩子是要罚款的,而且是天价罚款。二嬢没办法,只给了老大老二上了户口,老三一直没有户口的。等到了老三六七岁了,正常人家小孩早都该上学的年纪了,因为没有户口,去了学校报不了名。二嬢托了很多人,想了很多办法,终究无济于事,杨姑爷更是没有任何意见可以表达,二嬢无奈,含着泪把老三送了出去,给了河那边一对没有孩子的夫妇。 因为贫穷,孩子多土地少,杨姑爷又是没有头脑的猥琐男人,守着一亩三分地,眼看活不下去,老大老二上学的学费都已经断了,只好去街上贷了款,勉强维持了下去。供了两个孩子初中毕了业,都送出去打工了,条件才渐渐缓和了下来。但是街上的贷款已经到期了,却又拿不出钱来还,每年种下的粮食除了一年的口粮,能卖的都卖了,只够还银行的一部分利息,本金利息越滚越多,两个人却又苦无对策。 到后来我嘎去世以后,二嬢心里渐渐活泛起来,跟杨姑爷商量说是不是可以出门打工,两个人去外面看看,能不能挣一条活路出来。杨姑爷死活不愿意,他宁愿守着家里,哪怕贫穷,毕竟是自己经营了十几年的家,舍不得放不下。两个人争执不下,大吵一场,二嬢独自一人离家出走远离了这个家。 二嬢从家里出来以后,去了邻县的县城,身上只带了十几块钱,舍不得买吃的,饿得受不了了,就找路边的水管喝水。困了就找个避风的地方蜷缩一夜,漫无目的的流浪了三天,才去了一个建筑工地上,帮人家做小工,总算找到吃住的地方,也渐渐安定了下来。 二嬢在邻县县城工地上做了一段时间,跟包工头渐渐的熟悉了,加上二嬢干活卖力,所以包工头也愿意带着她,只是工资很少,除去自身用度所剩无几。整天累得没有精力去思考别的事情,下班回到住的地方能倒头就睡,没有了家里那么多烦心的事,没有了生活的压力,没有了对未来的焦虑,倒也充实。 在邻县的工地上做了一年,日复一日的高强度的劳动,再加上本身的长期营养不良,二嬢身体渐渐垮了下来。周身腰酸背痛,再也干不了活了,想去医院看看又没有多余的钱可以支撑,于是跟包工头结算了工资,独自去了市里。 又一次来到陌生的地方,又一次漫无目的的游荡,又一次飘零在城市人来人往的喧嚣里迷茫。对二嬢来说红城太大,大到能淹没所有的绝望,看着人来车往,二嬢又一次陷入了孤独的旅程里。也许陌生才正是新的开始,从未走出过大山的二嬢第一次接触到城市的繁华,有些激动,也有些害怕。平静下来以后,生存的问题才是眼前最大的难关。 二嬢又去了建筑工地,身体好些的时候,强撑着身体上工地干活,身体不好的时候,就去街边流浪,捡了垃圾纸板拿去废品收购站卖了钱买吃的。总算撑着活着,哪怕看不到明天和未来,哪怕失望成了绝望,总归强撑着活着,活着才有希望。她的要求并不高,每天能吃饱饭,能有个遮风挡雨的住处,能活着,就足够了。 在一个城市,这样的要求是很容易满足的。所以二嬢虽然累着,虽然病着,夜里想家了,独自默默的哭一哭,想远方的孩子了,独自默默的哭一哭。是啊,还能怎么办呢?一个女人在绝望里强撑着,除了眼泪,再没有别的安慰。生活总是给人太多无法触及的痛苦,在这些源源不断的痛苦里,撑过去了,一切都是过眼烟云,明天总还是有希望的。 (未完待续)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45章 漂泊(2) 生活给予我们很多希望,我们能活在这样的希望里,撑过无数的绝望,才能寻找明天见到希望时的愉悦。 二嬢在红城为了自己的生存努力着,不计辛苦,只要每天都能踏实,在这个城市里她是自由的,没有任何束缚。没有谁可以左右她的人生,只有自己独立的生活,虽然会孤独,虽然会累,但她是快乐的,在痛苦里因为自由而快乐。她摆脱了束缚她几十年的囚笼,在那个囚笼里每天都无法呼吸,喘不过气来,但现在好了,她可以做一次自己了。不去计较别人的眼光,不去计较任何人给自己的压力,重要的是她不需要操心别的任何人的事情,只需要每天有吃的有住的就好,她是这么容易满足的人。 在工地上,二嬢认识了老张,老张比二嬢大了十几岁,是工地上的监工,看二嬢一个人苦苦撑着,身体还不好,于是处处照顾她,还自己掏钱给二嬢看病。二嬢在这个冷漠的世界感受到了不可多得的一丝温暖,她融化了,跟老张走到了一起,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总算有一个容得下自己的小窝。 二嬢的生活安定下来了,在老张的帮助下看好了身上的病,在无病一身轻的愉悦里生活是如此的美好。他们住在工地上,刚刚建好的房子还没有交付安装,他们可以装上水电住进去,一边可以在工地上干活。二嬢不再干重活了,只是找了一些打扫卫生的活,轻松自在,她没有任何的负担,只需要养活自己就足够了。 她和老张都有各自的家庭,她们的结合只是两个寂寞的人在这个城市的慰藉,她们经济独立,她们不奢望长久,只是在这冷漠的世界彼此有一个依靠。这种依靠虽然没有任何保证,但终究算是在这个城市有了属于自己的安宁,她只需要对自己负责,而不需要考虑更多的后果或结果。自己不再像浮萍一样顺水漂泊,在这个城市有一个港湾停留在这个角落里,终归比以前到处流浪好一些,至少心里有所属,知道累了痛了,有一个地方可以回去。 我高中毕业以后,去了市里玩了几天,辗转听说了二嬢也在红城,于是要了电话来,给她打了电话,她兴高采烈的来接我了。是的,兴高采烈,那时候他已经离家四年了,没有回过家,没有亲人去看望过她,或者说没有亲人知道她在哪里。我在她们那里住了十几天,每次说想走的时候,二嬢都苦苦留住我,让我多玩几天,而我正好迷茫着,不知道未来的方向,正好有个地方可以停留。 二嬢每天都带着我出去到处转悠,给我买衣服,给我买鞋子,给我买拐杖。带我去逛批发市场,带我去看红城会址,带我去红军山广场看演唱会,哪里热闹就带着我去哪里。她是那么的高兴,因为她终于看到一个亲人,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十八岁的我属于典型的书呆子,不懂得任何的人情世故,只知道二嬢每天很开心,煮很多好吃的,她老是说我太瘦了,要多吃一点好好补补。后来每次回家或是出远门都会路过红城,只要到了红城,都会去二嬢那里停留。或许在二嬢看来,这是对她的认可,对她的生活的认可,对她的经历的认可,虽然我并没有表达过什么。 再后来二嬢的两个儿子都回来了,找到她住的地方,在她身边停留了下来。老张也帮着两人在工地上找了工作,而且叫自己的儿子做两人的师傅,带着他俩,希望能让二嬢的两个孩子也有自己的手艺和技术。老二倒是踏实肯干,学什么会什么,也不怕吃苦,只是时常会在工地上受伤。老大却十分懒惰,不愿意在工地上做,怕辛苦,贪图享受,花钱如流水,买衣服专挑贵的,吃也要吃最好的。老张十分喜欢老二,对老大很是厌烦,常常会教育他,但是老大从来没有听得进过。 二嬢会焦虑兄弟俩的人生大事,常常抱怨两人谈不到女朋友,叫我有认识的合适的姑娘帮他们介绍。 “儿孙自有儿孙福。不必要去考虑他们的事情,你只需要好好的照顾好自己就够了。”我这么安慰她。 但是母亲为孩子的事情焦虑似乎是天生的,二嬢依旧操心着,到处托人帮忙介绍,但是两人都并不领情,只是说自己谈好些。老二跟着老张的儿子在工地上勤勤恳恳的学着,渐渐的出师了,自己承包了工地,为了来去方便,还买了车子。在工地上晒得黝黑,谈过几个女朋友都嫌他太黑了,但是老二并不计较,他的性格更倾向于随遇而安。 老大却愈发懒惰,谈了女朋友赖在老张那里,没钱了找二嬢要,二嬢也没钱,只好找老二要钱,老张生气了,让老大自己出去租房子过。老大没办法,只好去学了开挖机,开始去工地上找事情做维持自己的生存。老大并不善于经营自己的生活,有了女朋友还跟别的女人有来往,他的女朋友知道了他的本性,跟他谈过几次,依旧死性难改,最后也逃之夭夭了。 二嬢常常叹息,说都是自己的命,为什么同样的兄弟俩,本性却不一样,为了老大操了不少心,最后只好顺其自然了。 二嬢如今依旧在红城,老张也老了,不再上班了,二嬢会在果蔬批发市场拿了菜或水果,到菜市场卖些菜维持自己的生活。她常常说年轻的时候多存些钱就好了,不至于如今这样苦苦支撑,她的年纪也大了,时常会回来看看,但还是会回去红城。杨姑爷独自一人在家里,依旧住在那土墙的房子里,老二曾试图把他接到红城市里住,但是他在城市里呆不住,宁愿回到乡下。 二嬢常说,她希望有一个家。 我说你不是有家的嘛。 她说这不是家,这只是能遮遮风避避雨的房子,房子不是家。 那时候我并不懂得这其中的深意,直到我飘零多年,身心俱疲回到县城,再回想二嬢说过的这些话,我懂了。漂泊着的人总在寻找自己停留的地方,哪怕有一个港口可以停泊,歇歇脚,终究还是要再次启航远行。对于漂泊的人来说,家是一种奢望,我们都只是有一所房子而已,没有家。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46章 杨六池的包谷粑(1) 一个城市里,越是喧嚣,越是寂寞。我们永远在这个世界的寂寞里,不知所措,茫然的对着两个自己,喋喋不休。每个人都在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但生活里,总有这样那样的烦恼围绕着自己,抛不开,舍不下。 城市的生活节奏都很快速,每天都是匆匆忙忙,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忙碌,为了生存,或是为了更好的生活。而农村的节奏要慢很多,虽然同样为了生存或是生活奔忙,但农民知道自己一年的努力能有多少收获,除了不可抗的天灾,生活并不会有太大的变数,他们更习惯自己掌握节奏。 我们能坚守的,是在岁月里静静度过有限的春秋,从容的面对起伏跌宕的生活,在事情没有过去之前熬过黑暗,才能看到曙光。生活给我们的苦难,终究会成为过往,无论多么艰难,在农村人的坚韧面前都不堪一提。生活太多磨难,总给世俗人无尽的磨砺,太多人倒在这样的磨难里出不来,太多人困在磨难的余韵中无法自拔。 红尘是磨砺一个人内心的地方,人们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和奢求,所以才会烦恼。烦恼积累的多了,心浮气躁,才会平静不下来,觉得这世界都抛弃了自己,何尝不是自己抛弃了整个世界。我们都忘记了自己属于这个世界,而不是这个世界属于自己。 姑母是个随性的女人,习惯于接受命运,但是她的随性里装着坚定,她的坚定往往朝着错误的方向,所以姑母一向小心翼翼的维护着周围的人缘,却一次次遭受悖逆。姑母年轻的时候体弱多病,困难时期家里的粮食都给了我几个伯伯吃,我婆和我姑母吃最差的粮食,于是身体降了下来,好不容易撑过了困难时期,却留下了病根。一直都气喘吁吁,下不地,干不了重活,在农村来说这是最致命的缺点,所以姑母还是姑娘的时候很不受我婆待见。 看看姑母到了出嫁的年纪,托了亲戚,说了一户岭脚坝上的人家,于是嫁了下去。但是姑母的婚姻并不幸福,因为身体太差了,嫁过去以后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姑爷家没了耐心,不到半年把姑母送了回来。隔了一段时间又把嫁妆也送了回来,请了媒人当面退了亲,我公气得暴跳如雷,我婆也是日夜以泪洗面。 在那个年代,一个女人被婆家退了亲,属于极大的耻辱,对于娘家的威信和脸面都是很大的打击。所以姑母被退亲回来的事情让我公觉得脸上无光,我公的暴脾气在那一段时间火山似的喷涌,我婆一直小心翼翼忍耐着,还得细心看着,生怕我姑母听见了加重她的病情。 家里的暴躁使得姑母更加郁郁,几乎寻了短见,好歹我公并没有过多苛责她,冷静下来以后又央了媒人,又给我姑母说了杨六池朱家。朱家太穷,三个儿子,最小的儿子也是个病秧子,没有钱治疗,只是拖着,看看老大到了娶亲的年纪,姑娘都嫌弃他家穷不愿意嫁,我姑母的亲事一说就成了。 姑父并不嫌弃我姑母再婚之身,而且同在马鬃岭长cd是彼此认识的,更能相处。我们兄弟俩并不叫他姑父,因为姑父跟我母亲同姓,所以从小我爹教我们不要叫姑爹,叫舅舅显得亲些。姑母成亲的时候正好生了我哥,嫁过去不久怀了孩子,快要临盆的时候,我婆就得了急病死了,姑母几乎是在郁郁里生下我表姐。她自己的病根一直在,加上我婆的死对她的打击,所以我姑母在生表姐的时候几乎丢了半条命。再后来有了我,我比表姐小半岁,又半年姑母又生一个表妹,比我小半岁。 每年到包谷穗焉了,姑母都会来我家,或是叫人带信来,叫我公过去她家推包谷粑吃,我公都是答应了下来。过几天就会带了我,去小园拿根竹竿打核桃,我公仰着头转着看树上的哪个核桃炸了皮了,就拿了竹竿去打下来。我在树下屁颠屁颠的捡掉下来的核桃,把衣襟卷成一个衣兜,把捡来的核桃兜在衣兜里。又乐呵呵的跟在我公屁股后面学着他的样子找炸了皮的核桃,找到一个就喊我公,玩得不亦乐乎很是兴奋。 我公把打回家的核桃都敲掉青皮,放在火炉上烤几天,等烤得核桃仁都干了,才找个蛇皮袋子装起来,找来自己的蔑刀,拎了核桃,叫上我去杨六池姑母家了。路上有水过不了的,或是有路窄的路陡的,我公就把我扛在肩头上走,路平了又放我下来自己走,我走累了,或是路过水田边害怕了,就蹲在路上耍赖,叫我公背。 年少时候受到的宠溺是一生最丰盛的记忆,每个人对自己的幼年的记忆都是如此美好,世界上所有的看到的人和事都是如此完美,也都是如此记忆犹新。 我公到了姑母家,都会让我自己找姐姐妹妹玩去,然后我公去了姑母家竹林里挑竹子。小时候的记忆里姑母家屋边有一片很大的竹林,我公在竹林里砍竹子都会去好久,才一根根拖回来。我跟姐姐妹妹的乐趣就是在竹林里找到了竹笋虫,拿回家用刷把签子串了,放在柴火上烤得焦黄,再分了吃掉,边吃边争论谁姐姐吃得多点,她分得的身子,妹妹吃得少了,她分得的是头。 我跟我公会在我姑母家待上几天,我公在这几天里用砍回来的竹子给姑母家编织几个大大小小的背篼,足够她们一年用的,剩下的竹子再编几个箩筐,或是渊篼,再给厨房编织几个沥米用的撮箕。 娅嬢跟我姑母家住在一线房子,看到我公去了姑母家,会叫了我公和我过去家里吃饭,等到我公给我姑母家编完了,也叫我公过去帮她家也编织一些。娅嬢是个羞涩的女人,也不善言辞,见了人只是一脸讪讪的笑容。每年的这几天,我都玩得特别的开心,因为不管在我姑母家,还是在娅嬢家,吃得都特别香。平时在家里的时候难得吃到的腊肉,这几天里都能吃得饱饱的,还没人跟我抢着在碗里找。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47章 杨六池的包谷粑(2) 生活给我们的磨砺是永不断绝的,我们的生活里,总会有太多不能预料的事情发生,避免不了,所以我们都只能被动的去承受,去接受。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一段旅程,一路走得太艰难,都强自撑着活着,哪怕疲惫,哪怕岁月如梭。 我姑母的病在生完两个孩子以后,渐渐的好了起来,虽然依旧贫穷,但生活在渐渐的好起来。我姑母结了婚以后,大舅一家人口太多,于是分了家独立出来单过,一家四口住在猪圈的楼上。用了砖垒了门墙,四周用藤条编了墙,再用石灰把藤条的墙糊上,地上也用石灰把木板封死,倒也冬暖夏凉。 我姑母在这样的房子里住了十来年,后来生活条件渐渐好了,才在老屋基堂屋的旁边又重新建了一栋楼房,总算是有了一个像样的家。大舅一家兄弟姐妹五个,跟我姑母结婚以后大舅一直在家里务农,他的两个妹妹和二弟到了年纪了都出门打工了,后来也一个个的结了婚。 大舅最小的弟弟从小体弱多病,那时候我们还很小,只是隐约记得小舅舅很瘦弱,只是肚子特别大,像瘪南瓜似的往下坠着,因为肚子坠着太累,他走到哪里都用手捧着肚子。在我们开始读书的时候,就听说小舅舅淹死了,因为生了病,在上厕所的时候不小心摔倒在粪坑里了,等家里人发觉了,救起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本身大病未愈,受了冷水一激,又喝了一肚子粪水,在家里躺了一两天,就死去了。 因为小舅舅的死,导致大舅的父亲自责不已,郁郁寡欢一病不起,苦苦撑了两年,也随了小儿子去了。接连的变故导致大舅的母亲性情大变,从此时常对我姑母非打即骂,再加上我姑母生了两个女儿,没有儿子,她心里对我姑母产生了极大的厌恶。自古婆媳关系最难相处,原本我姑母极其柔弱的性格,也忍受不了这样的恶劣的辱骂,所以家庭的战争从未停息,但好歹坚持了下来。 渐渐的到我们长成了,表姐初中毕业以后也随了她的姑母去了沿海羊城,开始了自己艰难而独立的人生旅程,一年以后表妹也出了远门,到了粤省的另一个城市。十六七岁的年纪,在纷繁的大城市里,被这个世界浮躁的繁华迷蒙了双眼,轻易的走出了自己的城堡,迫不及待地渴望在这个世界走一走,留下自己的脚印,却不知不觉的在这云雾笼罩的浮世里迷失了自己。 表姐在羊城打工的时候,随着时间的过去,渐渐的走出了初次离家的失落,在这个繁华的都市里沉醉了。她在工厂了认识了自己的第一个男人,十六岁的小姑娘被对方迷惑在感情的陷阱里,轻易的奉献了自己。那一刻的她,忘记了故乡,忘记了自己远方的父母,一心只想着自己已经长大了,应该独立了,可以有属于自己的追求,于是跟着那个男人去了他的家里。 对方是粤省梅市乡下的孩子,比我表姐大了七八岁,但这对于同是农村出来的表姐来说并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她渴望这一份爱情,她渴望嫁给爱情,少女的心被爱情蒙蔽了,只希望守着彼此。在之后的三年里,表姐生了两个孩子,她的男人买了一辆货车,帮人家拉货赚钱养家,倒也其乐融融。因为表姐还没有达到法定结婚年龄,所以两个人并没有真正的结婚,只是在一起有一个属于她们自己的家庭,她自己也从未在乎过这些,在自己的快乐里别的都不值一提。 我读高中的时候,闲得无聊的时间里,我会买一张电话卡,用宿舍里的座机给她们打打电话。表姐会跟我说说她的爱情,说说她的孩子,说说她的男人,看得出来她很享受她的生活。只有在热爱自己的生活的时候,才会眉飞色舞的去提及自己生活中的快乐,并且享受这样的快乐,向身边的人去炫耀这种快乐。 在表姐怀上第三个孩子的时候,她的男人出事了,开车出去的时候把别人撞死了,男人下车来看到自己撞死了人,把自己吓死了。表姐忍者悲痛,把第三个孩子生了下来,等到满月了以后,托公公婆婆照顾孩子,自己回了马鬃岭的老家。 那时候我正好高中毕了业,在家里闲着,在姑母家住了一段时间,表姐回来了,每次看到我,都很少说话,转身出去又开始忙活。我不知道表姐的忧伤,我没有跟她有过交流,只是看着表姐把自己陷入忙碌里。姑母在这段日子里愁白了头,看着自己的女儿受罪,自己更加心疼,不管儿女做了什么事情,在自己的父母眼里永远只有宠溺的痛楚。我姑母受的心酸并不比表姐少,她只是默默的忍受着这些。 “你晓得你姐姐的事情不?”姑母问我。 “我晓得。”我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自己晓得就行了,不要乱说。” 姑母似乎顾忌着什么,我知道她顾忌什么,但我只是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在姑母家呆了两天我就回家了。年轻的我头脑很简单,不会去思考那么多复杂的东西,也不愿意去思考什么与己无关的事,哪怕自家表姐的事情,不需要我去操心,只需要看着听着就好。 后来表姐再想出去的时候,我姑母强迫她留了下来,不让她出去了。托了媒人给表姐说了一门亲事,很快把表姐嫁了出去,然后在安场镇上靠近学校的地方给她买了房子,两个人也就在自己的小家过自己的生活。表姐的性格随年轻时候的我姑母,温顺而逆来顺受,但也刚毅而坚韧。 表姐的第二段婚姻很幸福,因为自己经历过,所以更懂得珍惜,婚后有了自己的一双儿女,表姐夫挣钱养家,表姐在家相夫教子,生活在这样的单调里重复,但生活正是属于平平淡淡,在平平淡淡里快乐的过好自己。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48章 杨六池的包谷粑(3) 人们在生活里挣扎着一路前行,困在泥潭里艰难的向着自己的希望努力着,挣扎出一个泥潭又陷入另一个泥潭,希望破灭了再给自己一个希望。 我公依旧每年都会去我姑母家,吃几顿我姑母蒸的包谷粑,然后帮我姑母编织她们需要的东西,但是他带过去的核桃再没有人吃了。我姑母会收起来,说放在那里等女儿回来以后再给她们吃,哪怕两个女儿没有在身边,母亲总是挂念着孩子没有吃到自己喜爱的东西的。我也在学校多年,平时很少回家,只是放了暑假寒假才会回去,很久没有去过姑母家了。 每个出门在外的人都是飘零的浮萍,总在寻找属于自己的根,不知道自己能有怎样的未来,迷茫的在为了努力而努力。表妹在去了粤省以后,在中山开始上班,刚开始的时间里,还总会想起自己的故乡自己的爹娘,但人心的浮躁让自己不能安宁。跟每个出门在外孤独的女人一样,表妹也很快坠落到感情漩涡里,那些年太过年轻的人们,总是太相信爱情,相信爱情是年轻人特有的权利。 我姑母和大舅一直在马鬃岭的老家,没有过多的奢望两个女儿能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什么变化,只是一如既往的忙碌自己的生活。只是身边少了两个女儿,生活变得沉闷,我姑母给自己家里装上了卫星电话,时常打电话给两个女儿,略解思念。 表妹刚开始出去的时候,每个月的工资还都会寄回来,让姑母给她存着,到后来谈了恋爱了,自己的工资倒不够用了。后来又跟了男朋友去了他的西北老家,在那边风沙肆虐的环境生活不了,只好又回到粤省。那时候的我正好在羊城,表妹常常会在网络上跟我抱怨,粤省的天气太热了,她很不适应,每当天热了,她周身都长痱子,痒得难受。 表妹后来找了现在的男人,并开始生活在一起,那个男人比她大了很多,在渝市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妻子孩子,但表妹义无反顾的跟了他,还为他生了两个孩子。男人给了她一个店铺让她自己经营,也为她买了车买了房子,她也就安安心心在粤省带着孩子生活。 一个女人的虚荣在物质上最能体现出来,当物质的虚荣得到满足以后,别的东西大概都可以抛弃的。社会的浮躁和素质的低廉,让太多少女迷失在这样的虚荣里,哪怕这样的生活并不能让她快乐。表妹让自己沉醉在这种生活里,忙碌的生活让她不去顾虑太多,只是紧紧的把自己守在这个繁华城市。 孩子渐渐的大了,表妹一个人带着孩子守店已经很难了,才打电话把一切告诉了我姑母,而且让姑母去粤省帮她带孩子,她好专心忙店里的事情。姑母的失落在去了粤省以后变成了更加倍的虚荣,一辈子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她们,在这个庞大的城市,看到形形色色的人事物,她们半辈子在黄土里劳碌达不到的高度,在这个城市轻易能达到。女儿的店很大,大到她们一辈子努力都买不起店里的任何东西,女儿的车很舒服,舒服到她们坐在车上浏览这个城市风驰电掣的风光,自己也跟着风光了。 我姑母的观念和想法在去了一趟粤省以后发生了改变,以前她会觉得自己的两个女儿都让她在村里很丢脸,害怕别人知道了会笑话她们,但现在不会了,她觉得自己的女儿也许做了正确的选择。在她们的观念里,幸福与否快乐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金钱带来的享受,只要人得到享受了,付出再多的尊严或是自己的生活,也并不算什么。 但是她的这种虚荣并没有得到彻底的释放,因为她发现自己少了炫耀的对象,身边的人大都从别的地方的农村来的,跟他们炫耀没什么用,她需要找认识的人炫耀,才能释放自己的虚荣得到满足。于是她常常会打电话给我母亲,或是打电话给其他相熟的老家的乡邻,但所有人都忙着自己的生活,电话上面看不到她享受的一切,这让姑母很是郁闷。 我公九十大寿的时候,我母亲打电话问她要不要回来,她犹豫了很久,这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我公已经活了九十多年了,她也已经老了,隔了太远的距离,她不想再奔波。而且她要带两个外孙,带着回来太麻烦,不带回来又放不下,让她很是为难。在电话里说了很久,最后说再考虑考虑,她有太多的顾虑,太过为难了。 再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依然徘徊着彷徨着,我接过电话跟她说:“我公就你一个女儿,他一生还有几个九十岁?在生的时候不让他看看你,你还有多少年可以不回来?”姑母沉默了,良久,姑母哭了。 最后表妹给她买了飞机票,在我公生日的前一天赶回来了,急匆匆的在镇上找了一个乐队,锣鼓喧天的去了马鬃岭,为我公过生日去了。这下她找到炫耀的地方了,逢人就乐呵呵的打招呼:“在粤省带外孙,坐飞机回来的呐。” 旁人问她:“你爹过生你给他买了什么?”她沉默了。 我公弥留之际,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依然说走不开啊,然后连声问是不是真到最后时刻了,估计还能撑多久,撑得过去的话她回来就白跑一趟了。我让母亲挂电话了,也再别打电话叫她回来,让她自己去考虑。她终究还是回来了,到家就抱怨晕机,晕车,不想跑路。 我公死后我姑母没有哭泣,她说他都活了九十几岁了,该享受的都得到享受了,能吃的都得吃了,一辈子没病没灾,已经够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她改变这么大,或许我公依旧想吃一个我姑母蒸的包谷粑,但是我公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她蒸的包谷粑了。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怀念,或许她有属于她自己怀念的方式,她还是会炫耀,会说自己在粤省的生活,但她似乎已经把自己孤立得太远了,家里人对她的淡然和疏远让她迷茫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四十九章:杨六池的包谷粑(4) 生活能给我们的,都是属于自己的,哪怕有时候有些东西自己并不想要,但除了接受,推脱不了。我们在自己的生活里随心所欲,拼命想过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但现实不一定能让自己如愿以偿,会给自己很多的阻力,推开阻力,需要很大的精力,所需要的代价不一定是我们愿意承受的。 人们都在有限的生命里无限的折腾着,无论面对设么事情,都会给自己一个理由去折腾,自己不开心了,就会把情绪释放出来,影响身边的人,通常情况下自己释放情绪的时候影响的都是最亲近的人。人们总希望在短暂的生命里折腾出自己想要的样子,而自己的预期往往大于现实的能力,所以人们的烦恼都来源于自己的奢望。 我姑母的婆婆是个矮小但霸道的女人,性格太过刚烈,那个年代的农村妇女大多都没有上过学,她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只知道自己要怎样生活才能痛快。但是生活是并不会让她过得痛快的,总有这样那样的琐碎让她烦恼,有烦恼就会暴躁,脾气暴躁的人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的,所以她的生活全部在她自己的情绪里崩溃了。我姑母跟她婆婆的战争是在这样的嘴仗里爆发的,持续了几十年,从未间断。 我姑母的婆婆不懂得人情世故,心里藏不住话,有什么话就说出来,不分任何场合,也不顾及面对的是什么人。有时候她会因为一些道听途说的蛛丝马迹,编排出一些臆想的故事,到处宣扬,这样的人最容易遭记恨,身边的人会极度厌烦,也避免不了家庭的纷争。人都渴望自己生活的圈子里有属于自己的存在感,她只是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宣扬自己的存在,让人注意到她,去听她的故事,哪怕她的故事大多数来源于自己的捏造,损害了别人的任何东西她也不会在乎。 我姑母原本是个极其柔弱的女子,在婆婆的毒舌下渐渐学会捍卫自己,日积月累的磨炼,让她自己也练得铁齿铜牙。姑母的婆婆在儿子和男人相继离世后,性情变得更加乖张暴戾,常常会大发脾气,自己也渐渐老了,独自住在老屋,没有儿女愿意接手赡养她,让她心里更加不平衡。但我姑母终究心善,在给老大买好房子以后,自己一家人搬下去到镇上的新房住,也把老人带着,让她能住一住城里楼房。 老人在新的环境里适应了一段时间,倒是安静了不少,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嘴,渐渐的熟悉了以后,开始故态复萌。在一次过年的时候全家人都聚集在一起,老二也回来了,很是开心,姑母带着两个女儿的一帮孩子,享不尽的天伦之乐。但是老人开始唠叨了,家里人一多,吵得她心烦意乱,她不停的说这个不是,那个不对。一家人虽然极度忍耐,但架不住老人毒舌的攻击,老二脾气上来了,叫自己的奶奶滚回马鬃岭去,把她扫地出门了。 老人自己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了,流着泪回了马鬃岭老屋,大病一场,又中了风。我姑母一家被她糟践尽了不愿意管她,老人的二儿子从省城回来,接了老人去了省城治病,看看病好了,又接去自己在省城的家里,打算赡养老人。不料老人生了病还是改不了自己的习性,在省城依然如此,二儿子无可奈何,又把她送回了马鬃岭老家。 她自己拖着中风偏瘫的身子一个人在老屋住着,我姑母定期给她送去生活必须的东西,让她自生自灭了。天气晴朗了,她就起来拄着拐杖出去串门,逢人就哭诉,说自己养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到老了没人给她养老。她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在哪里,或者她一直都不认为自己有错误,亦或者她知道自己的错误,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人的悲哀往往就是如此,迷茫的不知道自己活着为了什么,始终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在哪里,只是一味的照着自己的喜好生活,不顾及身边的任何人,把自己推入万丈深渊而不自知。每个人都是自私的,有的人能克制自己的自私,有的人不会克制自己,让自己所有的自私暴露出来,随它去刺伤身边的人,往往刺伤的都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人的自私也是会传染的,不管在任何地方,不管任何圈子,只要有一个人自私,那他周围的人同样会自私,这个圈子就会纷争不断,不可能和谐。 我姑母的年纪渐渐的大了,性格开始变得乖戾,也开始唠叨了,而且也时常在家和粤省之间奔波,常年住在粤省,随着年纪的增大,身体也渐渐下降了。大舅也是个性格孤僻的人,不喜欢跟人说话,一说话就直戳戳的,很是伤人,也爱炫耀,炫耀自己的女儿给他的衣服,手表,鞋子。所以大舅也越加孤立,亲戚故旧不愿意跟他打交道,因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所以他的炫耀在别人的眼里一文不值,但他依旧如此。 人最大的缺点就是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的眼里是什么样子的,往往又自我感觉极好,不愿意去反省自己,让人越加厌烦。现在我姑母把老二的两个孩子也带回了老家,在镇上带着两个孩子上学,自己也就一心在家里呆着,大舅自己去找了一份工作,挣点零花钱自己用度,不上班的时候就独自一个人坐了公交车到处溜达。也很少去亲戚家里,只是自己去广场上溜达,到处走走看看。他不知道他的孤独是来自哪里,他像个诗人,昂着头,常常习惯性的扬扬手,让人能看到他手腕上的表。 前几天表姐在网络上说姑母生病了住院了,我打了电话过去,她说风湿病导致双腿肿得没办法走路了,在医院检查不出什么病,只是每天输液。再过几天打电话的时候已经出院回家了,她说这辈子没住过医院,想不到老了还要去医院住几天。我笑着说只要住几天身上就再没有毛病就很好了,姑母说我倒是想呐。 挂电话的时候隐约听到她跟身边人说:“蛮子这几天都打了两个电话来问了,还是自家人好啊。”我沉默了很久。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50章 道是无情却有情 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短暂的几十个春秋,看的太多,会渐渐的累积在记忆里,成为自己的阅历。生活的阅历越多,越是懂得生活的真谛,我们只是在这个世界的一个角落里,寻求自己最适合的生存方式,生活的阅历能帮我们找到适合自己的路,让我们不至于迷茫。通常情况下我们的迷茫是因为前路渺茫,我们不知道应该怎样活着,或者我们不知道自己本来是什么样子,随着时间的积累,我们会渐渐地认识自己,看清自己,才明了自己应该何去何从。 信奉佛教的人相信众生皆苦的观念,现实生活中的众生的确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很多烦恼,因为没有自己的信仰,不是说有了信仰就不会再有烦恼,而是有信仰的人更懂得怎样去化解自己的烦恼。每个人的烦恼都各不相同,有的人懂得调节自己,所以能够保持自己的心态,有的人不懂得调节自己,所有的烦恼郁结内心,生活会过得一团糟。 琼嬢是我姑母的小姑子,初中毕业以后就去了羊城打工,到了结婚的年纪才回来,跟马鬃岭胥家的强表叔订了亲,在家里呆了一段时间,两人匆匆把婚事办了,就又一起出去了。一直到怀了孩子快要生了,才一起回了老家待产,住进了婆家。 强表叔也是初中毕业就出门的,两人都没有多少文化,只是生活过得开心了,也就将就。但生活毕竟是不可能一帆风顺的,总有许多磕磕碰碰,琼嬢的性格也很是直接,跟强表叔的老人时常会发生战争。在家庭有纷争的时候,强表叔总会一贯的站在琼嬢这边,不去管谁对谁错,这更让纷争升级,到最后不得不跟大多数的家庭一样,小两口分家另过。 琼嬢生下一个儿子,这在计划生育年代,尤其是胥家三代单传的家庭中,她几乎成了大功臣,从此强表叔对她百依百顺,要什么给什么,这更加助长了她的骄傲。两个人带着孩子,在农村靠着一亩三分地是生存不了的,生活渐渐地开始拮据,强表叔无奈,只好又一次出了远门,去了省城的建筑工地。 琼嬢自己一个人在家带着孩子过日子,也自己下地种些田土,生活很累,但也充实,一心的抚育自己的孩子,把所有的精力全部寄托在了孩子的身上。但琼嬢毕竟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农村弱女子,女人的内心总归是脆弱的,自己的男人不在身边,很多时候累了疼了,没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疼着爱着,心里的失落渐渐的爬上心头。这种失落一旦滋生,就挥之不去,每一个结过婚的女人都会如此,孤独对于她们来说是一种无尽的煎熬。 琼嬢内心的平静开始在这枯燥的生活里消磨殆尽,公公婆婆又老是对自己挑刺,于是又开始了争吵,这样的生活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一种折磨。琼嬢越来越不想在家里呆着,于是常常带着孩子串门,也常常带着孩子去赶场,每到赶场天,都会带着孩子去街上逛一逛,哪怕走几个小时的路。她不怕辛苦,她害怕的是在家里呆着,被这种无形的孤独折磨。 有时候逛街逛得累了,不想走路回家的时候,她会打一个摩的送她回家。那时候上马鬃岭的公路还是从山崖上硬劈出来的,没有经过水泥硬化,说以一路上坑坑洼洼,摩的司机都不愿意上岭的,只送到岭脚的希望中学门口,就得自己一路爬上岭去。但她乐此不疲,在路上看着一路的景色,心里不至于孤独,她喜欢把自己融进山里树林里草丛里,无拘无束,没有争吵,没有烦恼,没有那无尽的煎熬。 摩的的司机都是经常在社会上摸打滚爬的人,琼嬢经常在一个地方坐车,都是独自一人带着孩子,一来二去都混得熟悉了,开始跟琼嬢打听她的事情。琼嬢独自一个人久了,有个人可以说说话,倒也没有多想,跟司机大倒苦水,司机也若有如无的安慰安慰她,久而久之,两个人的寂寞迸发了热烈的火花。 食髓知味的琼嬢开始了自己的泛滥的爱情,飞蛾扑火一样的去追求,每一次赶场天都跑到街上去,风雨无阻。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琼嬢的异常被公公婆婆看在眼里,告诉了她的母亲,她的母亲把她叫回家,追问之下她说了所有的事情,但她自己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强表叔听到家里的消息,从省城赶了回来,他没有争吵,没有发怒,也没有责怪琼嬢的过错,他选择了包容。只是他再没有出去了,在家里留了下来,他知道这不全是自己的女人的错,只是没有了自己的陪伴。他开始在家里附近找事情做,跟着邻里在周边搞一些建筑,或是帮着村里种烤烟的人家干活,拿一些微薄的工资养家糊口。 琼嬢也安下心来了,一心在家呆着带孩子,不久又有了第二个儿子。家庭的担子越来越重,但终归一路拖着往前走着,虽然疲惫,但一家四口的生活总算勉强维持着。 强表叔虽然没有直接的把自己的怒火发泄出来,但是内心里终究是留下了阴影,他越发郁郁寡欢,在一次和父亲的争吵中终于控制不住,跟父亲撕扯了起来,失手把自己的父亲推到在地上。他的父亲气得一病不起,因为年纪也大了,自此倒下就再也没有下过床,苦苦支撑着熬了一个月就一命呜呼逝去了。 村里人都传说他把自己的父亲打死了,老婆给他戴了路帽子都敢不吭声,所有人都开始对他另眼相看,他的内心里沉了下去,他迷茫了。他的世界从此失去了颜色,他不知道自己努力的挣扎着活着为了什么,所有的谴责和谩骂像一把把钢刀刺着他的内心,他开始变得颓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 好在琼嬢知道他内心的苦楚,也知道他对自己的包容所付出的代价,竭尽所能的体贴宽慰着这个悲痛的男人,终于让他摆脱了所有的阴影挣扎着振作起来了,渐渐的又开始出门去干活养家了。他终究是屈服在生活给自己的所有的重压里,不去抗拒,也抗拒不了。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51章 挣扎(1) 命运总爱给人太多措手不及的变化,我们在命运面前,没有任何可以抗拒的力量。我们一边接受着命运的安排,一边又不甘于命运的摆布,我们一边筋疲力竭地挣扎着想要跳脱出自己的囚笼,一边苦苦经营着自己心里的监牢。 星哥比我大了五六岁,小时候不爱学习,总调皮捣蛋,一起放牛的时候满山遍野疯玩,渐渐的大了,念完小学以后,去了岭脚下的希望中学。那时候马鬃岭一帮孩子都在同一个学校,因为家里穷,都不住校,住在家里,每天很早就起来,草草吃点东西就往岭下学校去了,放学了就回岭上。 那时候因为顽皮,有时候天下雨了,不想去学校,几个孩子跑到岭腰找个水田,下去打个滚,一身泥水跑回家跟爹妈说涨水了,路上水太大了过不去,就不去上学了。爹妈也知道岭腰经常涨水,淹了路又湿又滑,下面又是悬崖,再加上孩子一身泥土湿漉漉的,心疼极了,想着孩子还小,也都不会问的。 有时候天晴了,不爱上学,几个孩子跑到岭腰找个林子一钻,在里边玩一整天牌。饿了就跑到林子边土里看看人家种的土豆红苕,抠几个出来,兜了去林子里面烧了火烤熟了吃。混着时间,看看到下午了,就回家吃饭去。 家里的长辈们其实都知道孩子们有没有去学校,因为有时候老师会通过各种途径告诉家长,谁家孩子什么时候没有去学校了,家里人都知道的。但是家长能做的只不过是骂几句,打几下,那时候的孩子皮实,打几下骂几下不在乎,嬉皮笑脸的就混过去了。家里人也不在意孩子在学校要学出什么名堂,孩子太小,出去打工也没人要,所以只求孩子能在学校安安生生的过几年,到了年龄,就送出去打工了。 星哥就这么瞎混着过了初中三年,毕业之后就跟那个年代的大多数人一样,跟着村里的青壮年一块去了羊城,开始了属于自己的独立人生。那时候农村大部分的孩子最向往的生活,都是赶紧的长大,初中毕业了就能出远门,去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能挣钱,能摆脱马鬃岭这个贫穷的地方,能自己在外面去闯荡一番,说不定能闯出和别人不一样的天地。 星哥到羊城的时候才十五六岁,属于童工,一般的工厂不太敢要,能进的工厂都是私人小厂,工资很低,但至少不愁吃穿用度。刚刚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孩子容易满足,能吃饱穿暖了,每个月还能领一点钱,给家里的爹妈寄回家一部分,留下一部分作为零花钱,这样的日子也挺舒心。 渐渐的熬了两三年,年纪大了些,可以作为工厂的正式员工了,工资也高了,也开始对这个城市熟悉起来了,于是开始了真正的属于自己的独立的生活。叛逆的年纪里,远在异乡,没有人能管束自己了,于是所有的天性都释放出来了。 很多的人在开始的时候,都只是跟着一帮老乡出去玩,渐渐的被这个纸醉金迷的世界迷惑了,于是也渐渐的放开了自己。很多人不甘于自己的现状,因为别的人比自己活得更像个人,自己从农村走出来,没有体验过富足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但又不想自己努力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一切。所以在那个年代,农村出来的孩子们,很多人都因此走上了邪路。 星哥在最开始的时候也都安安心心的在工厂里上班,也认真的过着属于自己的小生活,偶尔跟着老乡出去玩,也都能够控制自己内心里的欲望,能够收得回自己脱缰的野马。在厂里认识了跟自己差不多大的邻省的女孩,慢慢的熟悉了以后,两个人走到了一起了,都同是农村出来的孩子,在异地他乡,两个人都有太多的共同语言。 星哥是马鬃岭上第一个带着外乡媳妇回来结婚的,在马鬃岭上引起了轰动,两个人的婚礼虽然没有传统的迎亲抬轿子,也没有女方哭嫁的热闹场面,但是星哥的婚礼来得客人特别多,周围的人全都赶来看外省媳妇。人山人海的宾客是星哥人生辉煌的巅峰,他们的婚礼虽然简单,但是他们都知足。 两个人结完婚以后,在马鬃岭呆了一段时间,星哥迎来了家里的新的成员,自己的儿子出生了。星哥的幸福来源于生活的点点滴滴,有自己心爱的女人,有自己的儿子。对自己来说,完成了来到这个世界上应该做到的一切,对父母来说,总算有了一个交代。传宗接代总归是人生的大事,自己完成得还不错,这一次他总算没有逃学。 生过孩子以后,星哥星嫂在家里呆了大半年,孩子断奶以后,两个人又双双出门去了羊城,把孩子给自己的爹妈带着。年轻人的世界是属于外面广阔天空的,留在这个贫穷的大山里是挣扎不出名堂的,在外面无论怎样,还可以让一家人衣食无忧。 星哥星嫂再一次到了羊城,星嫂找了一个工厂开始上班,星哥跟着老乡去了建筑工地上,工地上忙活完了,回到两个人租的小窝,倒也甜甜蜜蜜海誓山盟。每年过年的时候就请了长假,回家看看老人,看看小孩,过完年又出去。日子虽然平淡,但总算相依相伴,有时候两个人都有时间了,就一起出去羊城周边走一走看一看。或者是约了几个老乡约一个地方,几个人十几个人在一起,喝酒聊天,说说心里话,或是看看有没有更好的办法,梦想能改变一下现在的情景。 生活总是这样,累着,但总归要一直向前拼着,奔着更好的路去前行。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52章 挣扎(2) 多少人能在自己的生活里淌出多少让自己舒心的事情,自己的人生需要多少努力的挣扎才能走出困境,又有多少人在挣扎着活着的路上倒下再也爬不起来。生活是一个泥潭,一个沼泽,懂得生活的人都会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就会陷入到沼泽里,无法自拔。然而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自己早已不知不觉在生活的泥淖里了,困在其中负重前行,越行越艰难。 每一个城市都是一个复杂的社会聚集体,鱼龙混杂,一个城市也是一个大染缸,羊城这样的国际化大都市更是如此。农村出来的年轻人对城市的生活一片空白,会被一个城市的纷繁所迷惑,拼了命想融入这个城市,又不得其门而入,于是开始交朋结友,认识的人多了,就成了小江湖。每个人的阅历不一样,阅历越多的人带动力也越强,一帮人开始被带着去不同的场所,接触不同的事物。 因为穷怕了,所以农村出来的孩子们更容易虚荣,更看重钱,又不满足于工厂每个月杯水车薪的工资,胆子大些的就开始铤而走险,盗窃,抢劫,甚至贩毒。这样来钱很快,比自己打工上班拿到的钱多,而且更加容易,不劳而获的东西更具备吸引力。马鬃岭在羊城打工的人,很多人都接触过这些东西,自制力强一点的人浅尝辄止,不会深陷进去,自制力差一点的人,会一条道走到黑。 星哥在羊城的时候,也跟着一些老乡出去,外面的世界总是如此让人流连忘返,男的女的寂寞成一堆,在每个人的孤独里纠缠到一起。人都是不知足的,婚姻里的男女更是这样,结婚的时间长了,少了最开始在一起的时候的激情和快乐,多了柴米油盐的平淡,太多人熬不过这样的平淡,外面灯红酒绿的诱惑是难以抵抗的。 星哥也是正常的男人,也抵抗不了外面花花世界的诱惑,踏入欢乐场里开始流连迷失。星嫂是个敏感的女人,很快从蛛丝马迹里发现了星哥的异常,于是留心之下发现了星哥在外面厮混,两个人大吵一架,闹得不可开交,最后星哥远走滇南,星嫂独自留在羊城。 星哥也时常回羊城来,看看星嫂,但是两个人一见面就会吵架,星嫂觉得星哥做的事无法原谅,星哥觉得星嫂无理取闹,争执了几年的时间,也两地分居了几年的时间。开始的时候星哥知道自己的错误,内心里还是觉得对不起星嫂,就算吵架也都让着星嫂,还尽量压着脾气哄着她,渐渐的时间长了,星哥的耐心被完全磨得尽了,于是回了羊城,两个人协议离婚了。 两个人离婚以后,星哥把孩子争取了过来,放在老家让自己爹妈带着,自己远走滇南,在建筑工地干活,努力的赚钱养活家人。之后又找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两个人住在了一起,倒也其乐融融,这个女人也不在意他的过去,只是看中了星哥人对她不错,死心塌地的跟了他。没多久女人怀孕了,两个人回了老家领了结婚证,算是结了婚。星哥觉得自己已经是二婚了,也不办酒席,觉得没有意思。 在镇上租了一套房子,让女人在镇上住着,也把大儿子带了来,在镇上读书,让女人带着,只管给他煮煮饭洗洗衣服就好。星哥自己一个人出去,在省城找了活干着,挣钱养活她们,也去学了驾照,用自己的积蓄买了一辆车,没活干的时候就开车回来看看老婆孩子们。 第二个星嫂是个温婉的女子,不争,不闹,文文静静,对星哥也挺好的。所以星哥收了从前的花花心思,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也老老实实上班挣钱,再加上自己的第二个儿子出生以后,肩上的负担更重了,也没有心思出去花天酒地了。 一个人的成熟是有时间性的,人生就像花一样,有的人花期很早,所以心智成熟得早一些,有的人花期很晚,所以心智成熟得晚一些。一个人心智的成熟在于他对自己欲望的控制,能掌控自己的欲望的人才能算真正成熟的人,成熟的人可以控制自己的欲望,情绪,也能控制自己的心态。 星哥开始学着享受自己的生活,现在他更愿意把自己的生活过得细致一些,他常常会抽时间来多陪一陪孩子们,虽然能给孩子们的并不多,但他能做到自己力所能及的。他醒悟了,自己曾经所经历过的东西都是自己的财富,他更加懂得珍惜自己现在所拥有的。知足的人是快乐的,也只有知足的人才能快乐起来,星哥学会了知足。 前段时间星哥的父亲大病一场,大部分的肺都已经坏死了,没有生理机能,在县医院治疗的时候,医生都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所有人都以为老人撑不过来了。这段时间里,星哥寸步不离的守候在病床前,尽心尽力的伺候着老人家。也许是看到孩子成熟和对自己的孝顺,老人撑过来了,渐渐的好了起来,又接回了老家。 星哥经历了这一次波折,更加懂得生活的不易,也更加懂得生活的滋味,在平淡的日子里,品味着生活五味,也是一种成长。星哥每个月都会回来一次,回马鬃岭看看自己的爹妈,又去镇上待几天,陪陪自己的孩子。虽然奔波劳累,但是他乐在其中,他的笑脸更多了,这种笑是会心的笑,跟在羊城寻欢作乐的时候强颜欢笑是不一样的。 星哥是幸福的,这样的生活虽然会累,但作为男人,在这样的苦累里面,学会了乐在其中。当一个男人学会了担当,学会了挑起自己的责任,他才真正的成熟了。星哥不算成熟得早的人,但至少他成熟了,更懂得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生活就是这样,挣扎着活着,挣扎着走出自己的囚笼,自己不再用欲望的锁链困锁自己的时候,自己才能真正的快乐起来。其实我们的快乐无处不在,只是我们都忘记了怎样去快乐。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53章 放纵 城市是个大染缸,农村其实也一样,虽然大多数的农民依旧保持了自己的淳朴,但依旧躲不过思想和欲望的熏染。人总是会产生很多的欲望,控制不住欲望就滋生很多贪念和奢求,在欲望得不到满足的时候,就会产生烦恼,伴随左右。我们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烦恼的根源找到,控制住自己的欲望和想法,才能真正的快乐起来。 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懂得怎么找到自己烦恼的根源,或者说并不是每个人都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所以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把自己从烦恼苦海里解脱出来。人们都习惯性的站在自己的角度思考遇到的任何问题,因此都习惯于想当然的去处理所遇到的事情,并不会考虑到别人的感觉,所以才会有更多争执,争执的结果当然是解决问题。自私的人是难以跟别人解决与利益有关的问题的,因为性格自私的人想得更多的是自己的利益,性格的自私是可以传染的。 一个家庭里面,如果有一个人自私,就会导致遇到任何事情都斤斤计较,时间久了其他人也会受到这个人的影响而变得斤斤计较起来。所以一个人生活的环境决定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小孩子成长的过程尤其如此,家里的环境导致小孩的性格在成熟后是什么样子。在农村,想要摆脱这个恶性循环基本上不可能的,因为是不可能把孩子隔离在一个地方,不让他们接触所谓不好的习惯,或者说就算隔离开了,谁又能保证他们成长起来就真正的正常。所以人在成长过程中,需要一个好的引导者,指明自己前进的道路和方向。 生活是很容易的,但是生活又是艰辛的。说生活容易,是因为想要让自己活着,很容易,只需要努力去拼搏,总有活着的办法的。说生活艰辛,是因为每个人都会有这样那样的想法,而想要让生活达到自己的目标,或者达到自己想要的样子,需要付出很多努力,这个过程是艰难的。 学哥是我家后面的员三伯家第二个儿子,员三伯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成年以后送去做了上门女婿,小儿子初中毕业也出去打工了。本来学哥也去了岭下做上门女婿的,但是学哥在岭下住不惯,结婚以后两个人长期在羊城打工。后来生了孩子以后,把孩子给岳父带着,自己只是每年过年的时候才回家看看,也都只是在岳父家住上一两天,然后就回马鬃岭,等过完年了,就又出门。 学哥的岳父是我家小姨夫的大哥,所以学嫂跟我家很亲近,每年到马鬃岭来,都会到我家坐坐。学嫂是个很漂亮的女人,也是个温婉的女人,她的母亲在她们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父亲独自一人带着她和妹妹生活,所以她也是个很独立的女人。独立的女人都有自己内心里坚持的东西,在婚姻里也最难掌控,这就注定了学嫂婚姻的不幸。 学哥从小就是个混子,不爱学习,喜欢打牌赌博,也花心,爱跟别的女人眉来眼去。出去以后在羊城的时候依旧如此,每个月工资发了,就揣着钱出去赌博,把工资输个精光才会回家,也时常在外面找了其他女人过夜。所以两个人经常吵架,每次都吵得很凶,这样的日子过得很是艰难,也太累。 在这样的生活里,两个人苦苦的坚持了几年,吵吵闹闹分分合合,最后还是离了婚。离婚以后孩子给了学哥,两个人也没什么财产,学嫂自己独身出户。学哥把孩子接到马鬃岭,交给自己员三伯养着,就又出了门去了羊城,依旧是上班,依旧赌博,依旧玩女人。 过了几年,又找了一个女人带回了马鬃岭,结了婚,第二个学嫂比起前面一个学嫂脾气要温和些,也不管学哥在外面怎么胡混,回到家对她好就好了,所以更加放纵了学哥。第二个儿子出生以后,学哥就带着学嫂回了马鬃岭,买了一辆皮卡车,承包了几十亩土地开始种烤烟,再没有出去过了。 在家里承包土地种烤烟的时候,每年都要请工人帮忙的,村里的年轻人大都出门打工去了,只有老年人或是女人在家带小孩,小孩上学了,就去给村里承包土地的人家干活挣点零用钱。学哥家里同样有十几个这样的老人和女人,对于花心的学哥来说这是求之不得的,学哥在家做了几年,在他家干过活的女人都跟他有这样那样的绯闻故事,是是非非真真假假难以分辨。 在学哥的生活里,只有赌博和女人是他的最爱,没有了赌博,就没有生活的激情,他的性格里不安分的因子需要刺激,才能让他的生活多了平静。对他来说女人属于生活的附庸,是平淡如水的生活里的调味剂,可以让自己身心愉悦,让自己的生活充满朝气。只要自己身边还依旧有女人围绕着,他就觉得自己依旧青春,生活有滋有味。 学哥一直在放纵自己的欲望,生活的欲望,身体的欲望,都只有释放出去以后才能一身轻松。学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自己,即使周围邻居关于他的谣言很多,他不会去解释,依旧故我,别人给予他的毁誉都能够坦然受之。并不会因为谁说他坏话迁怒于谁,生活该是什么样子依旧是什么样子,他这样的人活得最纯粹。 他不会控制自己的任何欲望,也不会有什么超出自己能力的欲望,这样的生活对他来说很好,不用背负什么,也不需要面对什么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只要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下,他可以随心所欲的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不需要计较任何人的看法想法,他只需要做好他自己就足够了。 生活给了他什么,他都能坦然,他不会去尝试改变什么,只静静的享受生活。是啊,生活就是享受的,别人的烦恼与自己没有关系,只要自己快乐就好。也许他是自私的,对别人来说并不公平,但对他自己来说,自己喜欢的就是最好的。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54章 生活本来该有的样子(1) 生活的艰难并不是在于我们要活着,而是在于我们要怎样活着。生命在于无穷尽的努力拼搏,在于让自己的生活更加好一点点,在于一代又一代的延续。有的人生活很惬意,不需要过多的去思考为什么而活着,有的人时时刻刻都在为自己怎样活着而发愁,茫然的活着,不知道生活的意义在哪里。 我们都希望自己活着有意义,也希望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情,但我们不知道怎样才算有意义的活着,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事才算有意义的事。生活的意义对于我们来说已经全部被淡化在生活的点滴里了,柴米油盐中的不易,衣食住行的辛酸,到最后全都成了生活里的琐碎,而琐碎滋生烦恼,烦恼让人忘记自己最开始的样子。 人们都在生活里迷失自己,然后习惯于这样的迷失,失去了自己最初的梦,难以保持自己的初心,在这个世界给予自己的酸甜苦辣咸里苦苦挣扎,然后把自己束缚在这样的悲剧里。人们不甘平庸,不屈不挠,拼命想要挤进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或者说拼命想在这个世界留下一点痕迹,想要留下一点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证据。每个人都只有短短的一段岁月可以活着,正是因为短暂,所以不甘,总奢望自己可以在这个角落留下一笔,若干年后还能有人提起。 我们习惯了所有的习惯,然后在这些习惯里迷失,忘记曾经的初衷,忘记了热血沸腾,甚至忘记了愤世嫉俗。埋着头一路往自己选择的方向努力着,在平淡的生活里把自己所有的菱角磨平,终于成了俗人,在俗世里庸俗着。做一个俗人是件很难的事情,在红尘里摸打滚爬,艰难的生存着,跟所有的俗世烦恼斗争着,跟自己较着劲,拼命的想要活出个样子,然后忘记了自己。 常大爷是个简单的人,也是个纯粹的人。我们很小的时候,常大爷老是喜欢跟我们这帮孩子开玩笑,每次见到我们都会笑嘻嘻的问我们: “你爸爸我这两天没看到啊,去哪里了?” “在家的啊,没出门啊。” “我才从你家来,你爸爸我没看到,你爸爸我还是前几天在坡上看到的。” 越是傻里傻气的一本正经的回答他,他越是会接着问你,直到你反应过来,他看着又羞又恼的你哈哈大笑。等你恼过了,他又一本正经跟你说几句正经事,等你猝不及防的时候又突然和你扯。每次见到我们,他都会故技重施来一遍,乐此不疲,我们骂他也不恼,下次见到继续。虽然有时候挺恼他,但并不是讨厌,他没有别的大人那样的架子,他是真正的喜欢孩子。 常大爷只比我爹小了几岁,初中毕业以后就回了马鬃岭,娶妻生子,然后把自己的半生都贡献给了土地。在匆匆的时光里忙忙碌碌,不计较将来,不为过去感伤,只简简单单的快乐的生活,充实,踏实。 常大爷是我哥的干保爷,我哥很小的时候就拜了他做干爹,这是马鬃岭的习俗,拜了干保爷的孩子才好养活。常婶我们不叫她婶,而是叫她幺嬢,她是我二舅公最小的女儿,因此对我们特别亲切。加上认了我哥做干儿子,亲上加亲,每年逢年过节的时候,两家人都会带着礼物互相拜年,有什么事情都彼此帮衬着。 常大爷在马鬃岭做了十几年的村长,带着马鬃岭的村民们干了许多的大事,马鬃岭两头通往山脚的公路就是他带着村民们修通的。那时候条件有限,修路的时候众口难调,要占用村民的土地,要村民们投入大量的劳动力,要花费大量的资金购买炸药雷管,还得人力运上马鬃岭。常大爷四处奔走,调节一些人家的纠纷矛盾,动员人们出资出力,协调各家劳动力付出。 马鬃岭四周全是悬崖,公路顺着悬崖上蜿蜒而下,全是从崖上凿一条路出来,崖上全是石头,每天都是打炮眼,放炮,每一个炮眼都得计算炸药的量,还得时刻提醒每个人的安全。放完了炮以后就清理炸出来的碎石,然后垒路基,平整路面。岭头岭尾岭腰分成了三段,每年都在农闲的时候开工,寒冬腊月都在山上忙碌。 三段路一共修了将近十年才竣工,那个年代的人都特别的淳朴,任劳任怨,一起开工的时候都是热火朝天,很少有人抱怨什么。虽然路修好了,由于资金的问题并没有用水泥硬化,但至少马鬃岭有了属于自己的公路,也有了拖拉机和货车往马鬃岭上跑了。村民们的庄稼收完了,可以运出去卖了,而不是像从前那样靠人力一趟一趟背着去集市。 常大爷当村长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响应政府号召,组织村民们对所有的土地作了坡改梯,这也是一件耗时耗力的工程,把原来的坡土的边缘土坎用石头垒起来,减少水土流失,但是这样会让村民们损失一部分土地,所以很多人不理解,也不接受,常大爷花了大量的时间做思想工作,终于让人们落实下去,用了差不多两年,才把坡土全部改成层层叠叠的梯土。 常大爷干的第三件事就是把马鬃岭的木电杆全部换成了水泥电杆。我们小的时候,马鬃岭已经通了电了,但是极端不稳定,那时候的点灯三天两头不亮,下雨就断电,刮风也断电。所以我们小时候晚上在家做作业看书都是点了煤油灯,或者是蜡烛,那时候都节约,所以点蜡烛都是奢侈,通常都是煤油灯。 换水泥电杆的时候,因为马鬃岭的公路太弯太窄,拉电杆的车根本上不去,只能运到岭脚,全靠人力把一根根电杆抬上山,然后抬到安电杆的位置,再立起来,换电线。换了电杆以后,马鬃岭的电才终于稳定下来了,除非遇到特大暴雨或是雷雨天气,再不像以前那样经常断电了。常大爷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在任上踏踏实实的为了村民们做了那么多事情,也算对自己对村民有了交代。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园的核桃树》正文 第55章 生活本来该有的样子(2) 生活本身是一个追求的过程,每个人的追求都不一样,但到最后,每个人都是追求内心的平静和生活的安逸,人生不可能永远在顶峰,也不可能永远在低谷,人生充满了喜怒哀乐愁。平庸的人是不会去思考的,他们不会去找自己所面临的事情的根源,他们只知道高兴了就笑,生气了就发火,厌恶了就吵吵架。并不是因为他们笨,而是他们懒惰,不愿去思考,不愿去克制。 农民都喜欢安逸的生活环境,也习惯于待在自己的家里,哪怕这个家是穷苦的,是贫困的,是支离破碎的。安土重迁是每个农民根深蒂固的思维,只有在是在迫不得已的时候,生存受到威胁了,才会想到换一个地方换一个生活方式。他们的生活几十年都在不断的重复,重复上一年的所有的操作,然后看老天给不给自己一年的希望,他们满怀激情,他们辛苦劳作,他们把一切自己能做的都做完,等着上天眷顾。 然而随着国力强盛,传统农业渐渐淘汰,在家守着一亩三分地再也养不活一家人,大多数的农民都开始外出寻找出路,穷则思变,都希望能够变出自己想要的生活。老人们还是渴望坚守在故土,继续年复一年的劳作,年轻人们都出门去闯荡,去全国各地走一走看一看,开始的时候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出门打工,渐渐的大一点的年轻人也出去了。十几年下来,马鬃岭几乎没有年轻人愿意待在家里,都希望出去挣出自己的人生。 常大爷在马鬃岭做了几年村长以后,政府决定把马鬃岭和岭脚几个村合并成一个村,于是常大爷也光荣卸任了,结束了他十几年的领导生涯。常大爷在家呆了几年,直到两个孩子都上了初中,在家里务农已经开始渐渐的支持不下去了,常大爷才开始考虑出门打工的问题。 常大爷简单的处理了一下家里的琐碎,就带着幺嬢去了省城,康表叔在省城包了工地,他去了康表叔的工地上,幺嬢在工地上做饭,他跟工人们一起干活。在城乡结合部租了房子住下,闲下来的时候就约了一帮老乡打牌吹牛,有时间了就去看看二舅婆,生活倒是充实。 省城的繁华和马鬃岭的宁静各是一番不一样的风味,但都是为了生活而奔波,不管是务农还是打工,终归都是为了更好的生存下去。常大爷是个懂得生活的人,不论任何时候,他都喜欢乐呵呵的过,一个乐观的人,更懂得怎样让自己的生活快乐一点。后来常大爷的大儿子大学毕业以后也去了省城,在省城找了工作上班,小儿子初中毕业以后也去了他的身边,跟着他一起在工地上干活,一家人终于又团聚了。 忙碌的生活让人充实宁静,在忙碌的生活里,没有精力去烦恼,也不再为了如何生存而忧心,所以常大爷的生活渐渐惬意起来。孩子们长大成人,自己的压力渐小,没有以前那么窘迫,也能存上一些钱了。生活的改善让人内心平静,总算熬过最艰难的日子,不再像以前那样三餐不继。 常大爷的大儿子在省城找了工作开始正式上班,小儿子一直跟着自己在工地上忙碌,后来大儿子自己在省城按揭买了一套房子,总算有了属于自己的落脚地,在省城安家落户,不需要再考虑回到穷乡僻壤的马鬃岭了。但是常大爷自己不这样想,他的思想深处依旧是传统的,落叶归根的思想在他们的思维了根深蒂固。所以常大爷用这些年攒下的钱在马鬃岭买了一块地,建了一栋新房子,这是属于自己的房子,逢年过节回家的时候,有地方可以住,自己的地方。 房子建好以后常大爷依旧出去打工,跟着工地全国跑,一有时间就回家看看,马鬃岭是他的根,不管走多远,他忘不了自己的根。大儿子结婚了,媳妇也是省城上班的女孩子,漂亮懂事,总算了了自己一番心事。没多久添了一个孙女,倒不需要自己操心,大儿子都有自己的安排,自己只管闲下来的时候去看看就好。常大爷心里总算有了底,自己拼搏这些年,辛苦这些年,也都有了结果,不再是无根浮萍了。 两个儿子都买了车,不管自己想去哪里,都能送自己,常大爷的生活惬意而安逸,唯一的遗憾是小儿子一直跟着自己在工地上奔波,没有找到自己心仪的姑娘。但一切都依旧这样静谧安宁的,总会有的,所以常大爷再没有什么牵绊,他释然了。 生活是美好的,即使有时候会遇到一些波折,但总归会归于平静,时间会给自己一个答案。幺嬢常常会给我母亲打电话,她的生活无忧无虑,电话里只有她的笑声,开怀的笑声,她们有很多共同的话题可以唠叨,谈谈自己生活的琐碎,谈谈自己的儿子媳妇,谈谈自己的孙女,谈谈自己的生活。 他们依旧每年会回到马鬃岭过年,过年的时候全家人开着车回到马鬃岭新修的房子里,住上一段时间,走亲访友,看看旧时的伙伴,看看很多从外面打工回来的人们,每个人都洋洋得意,志满意得。他们很满意现在这样的生活,这是上苍赐予他们的幸福,他们欣然接受,就像当初欣然接受艰难困苦。 过完年以后把家里的亲戚都走访完了,该拜年的都拜过了,就又出门远行,去省城挣新的一年,新的一年需要有新的希望,希望是自己挣出来的。生活本来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快乐,无忧,满足,幸福。生活会有短暂的忧伤,但只要自己去努力了,去挣扎了,都会好起来的,他们知足,所以他们快乐。 生活本来就应该是快乐的,愁苦的活着没有意义,不管怎样,愁苦属于过去,希望才属于现在。有希望才有未来,生活就应该抱着希望,每一天都有新的希望,才看得到未来。 (本章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