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这剧情不对》 103|102.101.0928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楚衡有些愣怔。 因为刚从病床上拔了吊针爬起来,脸色略显苍白,身上穿的也是医院统一配发的病号服,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有些冷淡。 但,这是他自己的脸。 他……回到现代了? 拔掉吊针的手腕还很疼,楚衡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几乎要站不住。 而就在醒来之前,他分明记得自己正和陆庭躺在床上,商量为楚梓添妆的事。 那个和他有三分相似的小娘子,也姓楚,手底下的人一番调查后,竟意外发觉与扬州楚家有几分渊源,若仔细论起,她还得称呼自己一声表叔。 小娘子是个有气性的,被逼着上了轿子,等他过去见她的时候,直接下跪乞求放她离开。那时,他和陆庭才知,小娘子姓楚,单名一个梓,早有了情投意合的郎君,偏生对方是个小武将,家世寻常,家中长辈不喜对方门第,遂有了此番遭遇。 他和陆庭一道将那武将寻来,考量后,终是决定将小娘子送回楚家,并亲自帮着为那武将与楚家定下一个约定—— 一年后,若是那武将能做出一番功绩,便将楚梓嫁于武将为妻。若是不能,则另寻高门。 于是一年后,那武将功成名就,楚家虽不愿却还是答应了嫁女。 他和陆庭就是在商量给楚梓添妆的事。 毕竟,那是他拐了不知几道弯后,还有些小缘分的远房侄女。 可是现在…… 病房的门这时候被人从外头敲响,稍后有人开门进来,一边走似乎一边还在跟人谈笑。 “这间病房的病人都睡了两天了,不知道醒了没。” “应该醒了吧,一个小时前扎针的时候,看到眉头皱过了,估计快醒了。” 楚衡抹了把脸,从洗手间里出来,门口的护士被吓了一跳,一眼看见他手上的针孔在出血,赶紧喊住他:“先生,你怎么把针拔了?” 楚衡含糊的应了一声,重新躺回到病床上。 护士很直爽,业务水平也不低,大约是比较空,给楚痕重新扎好针后,顺带着还聊了一会儿。 也多亏了护士,楚衡总算知道,自己这条命是怎么捡回来的。 他倒下后,刚好有人拨打了他的手机,但由于事情比较紧急,手机一直无人接通,导致对方直接上门来找人。 手机没有关机,也没有正在通话,从路边看,房间的灯也始终亮着,但半夜三更还没有回音,直接导致那人怀疑楚衡在里头出了什么状况,打了110。 门被凿开后,躺倒地上的楚衡成功获救。 因此,也就并没有发生死亡的情况。 虽然说,没死是件好事。 但是…… 楚衡躺在病床上,抬手挡住了眼睛。 他活着,陆庭却只存在那个世界里…… 以楚衡的身体状况,醒了之后很快就能出院,但是不管是科研院的领导还是家里人,都决定要他在医院多留几天,做好全身检查,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再出院。 楚衡没法,只好又多待了几天。 这几天里,得到他苏醒的消息,科研院的同事们来来回回几波探病,病房里光是水果篮就摆了好几个。好在,他住的是单人间。 “楚哥,我跟你说,我昨天做了一个梦,半夜从床上爬起来填坑了!我不是之前那么多字都没给主角定cp吗,然后做梦的时候,梦到他骑马的时候,怀里抱了个人!我决定给他写一个媳妇!” 刚喝下一口粥,不知道是被烫的,还是被搭档妹子的话给吓着了,楚衡坐在床上,一口粥直接喷了出来。 搭档妹子叫了一声,赶紧抽纸巾递过去:“楚哥,你被烫着了啊?你放着凉会儿再喝,要不要换身衣服?” 楚衡摆手,擦了擦嘴:“怎么突然就想填坑了,不是写到‘我’*……” “啊,”妹子摸了摸鼻子,“因为最近瞧见一个人,觉得他简直就是我心目中陆大将军的样子,这样的一个男人要是身边一直没人陪,好暴遣天物啊!” “……什么人?” “啊,是个帅哥猛男!” “咳咳。” “真的,楚哥,那人真的好帅!” “那是怎样?” 搭档妹子性别女,爱好男,除了写点东西,外出旅游,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围观各种帅哥。 “科研院最近来了个军人!军装穿在身上可帅了!我好想剥了他的衣服闻一闻……” “汗臭?” “楚哥……住个院你嘴巴都毒了……” 楚衡笑倒在床上,听着搭档妹子叽叽喳喳地在边上一会儿夸奖那位陌生的军装帅哥,一会儿又聊要填坑的剧情,心里对于陆庭的想念越发重了起来。 过了几天,全身检查的报告出来,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楚衡出院了。 他出院后的第一件事情,是和家人开诚布公地表示了自己的性向。 令他觉得意外的是,家人们对于他坦白自己的性取向,接受的十分容易。 姥爷拍了拍他的手,说:“过得开心就好,别人的议论就当做耳旁风,生活过自己的,别过成别人的。” 生活过自己的,别过成别人的。 姥爷说的话,被楚衡记在心里。他在家里休息了几天,销假上班了。 科研院他所在的组,又有了新的需要奋斗的项目。楚衡回去上班的第一天,就加班到晚上。搭档妹子一起忙到这个点,楚衡顺路,索性送她回家。 车子开出科研院,路灯下远远能看见一个人穿着连帽衫,在独自夜跑。 这里附近有个集体宿舍,天气好的晚上,夜跑的人并不少。 只是,楚衡看了眼车上的时间显示,十点了。 这个点还在夜跑的人,他倒是第一次遇到。 “楚哥,你最近还玩游戏么……楚哥楚哥,快看,是那个我跟你提过的帅哥!” 把方向盘的手被搭档妹子一把抓住,楚衡没松油门,下意识往妹子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夜跑的身影恰好拐了个弯,楚衡的车子开过,只能瞧见那人步伐轻松地跑进了边上路灯有些昏暗的街角。 “楚哥,你看见人了么?是不是很帅?” “嗯嗯,很帅很帅。” 楚衡随口应了两句,早就把视线转回到车道上。 他其实没看见脸,但那个背影看起来和陆庭的有些相似,应该的确是长年进行高强度锻炼的军人。 最可爱的人民子弟兵,怎样都是帅的。 这天晚上的事情,楚衡没放在心上。科研院每天来来去去那么多人,又本身就是做军工的,时不时就会有穿那身橄榄绿的人出现在院里各个部门。 再者说,他心里头被个陆成檀填得满满当当,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别的男人。 于是一转头,什么夜跑帅哥,就全都丢一边了。 一直到这天午后,工会搞了个篮球友谊赛,楚衡被推拉到篮球场观赛,他的视线里突然再看不见其他人。 午后的篮球场,太阳直晒。来当拉拉队的女同事们都躲在边上阴影处,有胆子大一点的,就站在球场边上,拿着手机各种拍。 球场上的男人们穿着两种不同颜色的短衫,楚衡到的时候,正好有个大高个飞身抢篮板,扭头一把扔出去,传给了早就跑位到三分球线外的男人手里。 那人接到球,骤然起跳,手腕一动,直接将球投向篮筐。 干净漂亮的一颗球,投篮,中框,落地。 周围顿时一片喝彩。 楚衡就站在球场边上,看着那个轻松落地后,拉过身上的短衫直接擦了把脸。 他的身材瘦削精悍,一百八十公分出头,揭起的短衫下头,毫不介意让人看见漂亮的腹肌。 “好帅!”搭档妹子小声地激动了一把,“楚哥,我说的人就是他,真的好帅啊!” 楚衡注视着那个男人,看着他完完整整打完一场球赛,扭头问妹子:“他叫什么名字?” “啊,楚哥你不知道吗?他叫陆庭,听说是个军官,最近一直在科研院这边出任务……” 后面的话,楚衡已经听不见了,脑海深处,反反复复,只有这张和心爱的人一样的脸,以及一字不差的名字。 楚衡对这人上了心,稍微一打听,就把人的信息全打听清楚了。 就连这人几点起床晨跑,几点夜跑,都打听的一清二楚。 于是搭档妹子很快发现,平常经常顺路接送她上下班的楚哥,开始提早好几个小时就开着车去了科研院,再加班到九点后,才慢吞吞开始收拾东西再下班。 住在附近集体宿舍的同事开始经常瞧见,楚衡天天起早开车到单位,然后跟那个军装小哥晨跑,夜里也常常遇到他俩夜跑完一起在宵夜店里坐着喝酒。 有些流言,就慢慢地传了出来。 “楚哥……”妹子蹭着蹭着挨过来,“楚哥,你最近是不是……” 楚衡从电脑前移开视线,抬手扶了把眼镜:“怎么了?” “就是,你最近是不是在追……” “楚哥,有人来找你。” 被打断话,妹子咬咬牙,回头去看谁这么凑巧过来找人。 不回头还好,一回头,正好瞧见那个叫陆庭的军官穿着常服,站在门口和楚衡说话。 “这是……在谈恋爱吧?” “是吧,看着不像普通朋友的样子。” 同事们的议论虽然在楚衡回来的时候及时收住,但那点声音多少还是入了他的耳朵。 就连搭档妹子也忍不住私底下问这事到底是真是假。 毕竟,一旦联想到自己文里的主角也叫陆庭,她还凑巧借楚哥的名字写了个配角,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为了回家给姥爷过寿,楚衡今天难得没有加班,下班点一到就开车走了。妹子坐在副驾驶座,问的有些犹豫。 “别瞎说。”路口就是妹子下车的地方,楚衡停车,侧头解释道,“人家是要走仕途的,这种事别瞎传。” “可是楚哥,你不是……” “我是同性恋,”楚衡笑,“可他不是。” 在和这个陆庭相处的时候,楚衡越发清楚的感受到,这个男人不是他的陆庭。 一样的脸,一样能让他呼吸急促的身影,不一样的,是说话时候的语气动作。 他们不是同一个人,不是他的将军。 楚衡和这个世界的陆庭始终保持着朋友关系,他渐渐的不再白天夜里陪着锻炼。更多的是有时的时候一通的电话,出来喝酒聊天,完了各自回家,就和所有男人的友谊一样,没有任何更进一步的想法。 陆庭在科研院的任务已经完成,接到电话准备回部队。 楚衡本来答应送他,但是项目临时出了点问题,只能借车给同事,送陆庭去车站。 但这世界上,有太多的突然。 项目数据上的错误,被楚衡费了一番力气终于排查了出来,搁在桌上的手机这时候响了起来。 来点显示是陆庭。 “陆哥。”楚衡夹着手机,双手一刻也没离开键盘。 手机那头,呼吸声有些重。 楚衡迟疑地停下手:“陆哥……” “燕堂。” 楚衡腾地站了起来,刚从边上经过的搭档妹子,被突然推开的办公椅撞到大腿。 “成……檀?” “燕堂,”手机那头,男人熟悉的声音透着低沉的笑,“我出车祸了。在xx医院,xx撞破了头,在缝针。” xx是开车送陆庭的同事的名字。 楚衡一下子感觉自己整颗心都被人狠狠揪了起来,满脑子都是那个男人熟悉的称呼。 这个世界的陆庭不知道楚衡有过字,所以,只有他……只能是他! 之后的一切,十分的戏剧化。 那个属于楚衡的陆庭因为一场车祸,来到了这个世界。似乎从一开始,他们就是一个人。 楚衡把陆庭带回了家,正式地把这个男人介绍给了家里所有人。也去见过了陆庭的家人。虽然中间也有过各方反对,但两个到底还是真正走到了一起。 几年后,陆庭因伤退伍,虽然有些遗憾,但很快找到了一份射击俱乐部当教练的工作。 两人去国外领了对国内来说并不存在法律效益的结婚证,也领养了一个孩子。 生活似水,温温吞吞,平平淡淡,一直走到梦醒。 外头还能听到夏夜的蝉鸣。 楚衡睁开眼,躺在榻上,听着外头的蝉鸣,长长的做了个深呼吸。 陆庭侧过身,闭着眼,将爱人搂进怀里:“怎么了?外头太吵了?” “没事。”楚衡摇头,“只是做了一个梦。” 他做了一场十几二十年的梦,却是不知自己究竟生在梦中,还是另有他梦。 只是不管梦里梦外,他身边的这个男人始终都在。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102|101.0928 【番外】逢君拾光彩,不吝此生轻 郎君已经三天没有和阿郎说过话了。满节度使府的下人都低着头不敢大声说话,生怕一不小心惹得两位主子心里不痛快,就连走路的脚步都比平日快了不少。 也就只有那个从允城来的傻大个才能这么大大咧咧地开口问:“郎君,陆大人这是要纳妾了吗?” “咔”。 楚衡握在手里的笔断了,原本就没什么人说话的屋子,顿时更静了。 邵阿牛还有些不自知,粗声粗气道:“郎君,陆大人他要是真敢纳妾,咱们就回山庄去!郎君长得好,怎样的男子找不到,到时候阿牛去城里给你拉一车回来,排上几排,叫郎君一二三四五六的挑!” “胡闹。”楚衡皱了皱眉,重新拿过一支笔,沾了沾墨,把后头要写的继续往下写。 他跟随陆庭到甘州已经快五年了。 五年前,前线大胜,赵殷依言,命陆庭为剑南道节度使,其府邸就在甘州。原先的元王府虽有些逾制,却还是被赏赐给他们,做了节度使府。 两年前,老陈头病故。 已经在老陈头的教导下,能够独当一面的白术成了别云山庄的大管事。 五味一边在当医馆的学徒,一边也留在山庄里帮着白术做事。 邵阿牛则代替老陈头,奔波于山庄和甘州两地。 所有人都在经历成长与生老病死,用最直观的方法,在展现人不是一尘不变的生物。 所以,三天前,看见坐在轿子里被几个趾高气扬地人要从大门抬入的小娘子,楚衡冷笑三声,直接叫家丁把那几个抬轿子跟拿鼻孔看人的家伙狠狠地打了出去。 当天陆庭归来,一身酒气,愣是没能进屋。 第二天起,楚衡就彻彻底底的在漠视他家节度使大人,顺带着漠视所有拐弯抹角过来想要劝和的人。 楚衡和陆庭在一起的这些年,尤其是刚到甘州的时候,不是没遇见过分别对他俩有意思的男男女女。 但感情就是那样奇怪。 他们更愿意和彼此朝夕相处,如果换一个人,光是想象都觉得无法忍受。 可不光是甘州,剑南道诸地官吏似乎对于他们的节度使喜欢一个男人,喜欢到不娶妻不纳妾不生孩子的地步,都觉得是魔怔了。 甚至还曾有过哪家的夫人带着年方十八的闺女,硬要跟着丈夫登门做客,想看看能不能撮合一段姻缘。 每到这种时候,楚衡就会毫不避嫌地坐在陆庭的身边,以一个主人家的姿态待客。 对于那些年纪轻轻的小娘子们来说,看着冷漠还带着煞气的陆庭,明显不如文质彬彬,谈吐风趣的楚衡来得更能吸引目光。 久而久之,除非特殊情况,陆庭再不许官员带着家眷进府,直言家中并无女眷,男女大防,不可不避嫌。 但这次有点不一样。 轿子里的那个小娘子,在被他打发走的第二天,被人从节度使府的侧门抬了进来。 府里上下,谁也不敢在楚衡面前大口喘气,生怕不当心就叫那两个字从嘴里蹦出来了—— 纳妾。 邵阿牛从书房里出来。书房里头放了冰块,还透着点凉意,一出来,扑面而来的热浪,晒得人都快化了。 他摸了把脸,没走两步,就大汗淋漓地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前头遇见陆庭,邵阿牛心里头正替自家主子觉得气愤,见到正主,索性转个身打算绕个大圈子回厢房,结果陆庭几步上前,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你家郎君还在书房?” 邵阿牛哼哼嗯嗯了两声。 “还生气吗?” 邵阿牛不说话,别过脸望天。 “行吧,我去找他。” 陆庭说着要走,邵阿牛急了,一把把人拦住:“陆大人,您行行好,可别这时候去招惹郎君了。” 连着三天被冷落,陆庭心里头有些乱:“我怎么去招惹他了?” “陆大人,您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您都把那小娘子给抬进来了,您还指望我家郎君好声好气和您说话,回头等人怀了孕,给人鞍前马后的照顾,生了娃给人十二个时辰候着把脉保胎,等生完了再帮忙坐月子不成?” 邵阿牛说话惯常直来直往,陆庭也知道,楚衡跟老陈头就是喜欢他这点,才愿意把一个庄稼汉拉扯成现在的样子。 可这话说得怎么听都觉得不舒服。 “我要他伺候谁?” “您可别这样,现在府里上下都知道,两天前,您把人送来的小娘子给收了。” 乡下地主娶妻,走的是正儿八经的大门,八抬大轿送入。纳妾娶小,那才是小轿子一顶,晃晃悠悠从侧门入。 先前那伙人抬着个不知道出身来路的小娘子趁着节度使不在,浩浩荡荡就要从正门走。门口不让进,还搬出陆庭的名号,说是未来的陆夫人。 偏巧,他们郎君那日没出门,听着人趾高气昂说完了话,手一摆,就叫家丁拿着棍棒把人都打出去了。 可第二日,竟还是从侧门抬了进来。 这可不就是纳妾么? “郎君看着好说话,但其实固执的很。陆大人要是想要娶妻纳妾了,您得提前同他说,那样也好好聚好散。您现在这样,郎君自然气不过。我是个粗人,不知道大道理,您要是跟郎君散了,我就带郎君回去,回头再给郎君找几个俊俏的……” “你敢!”陆庭忽然呵斥道,扭头喊住低头假装什么也没听见只是路过的侍女,“去请郎君到门口。” “啊?”侍女愣了愣。 “听不懂人话?去请郎君到门口。” 侍女后知后觉,赶紧提着裙子小跑几步,跑远了还不忘回头再看两眼,确定陆庭已经转身走了,这才拍了拍胸脯,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 楚衡走到了节度使府门外。 这座府邸,原先是赵殷还是元王的时候,在此地的王府。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藩王的标准建造而成的。 他在这里住了五年,五年内,他和陆庭的感情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变化。 当那些人抬着轿子过来的时候,口口声声说这是未来陆夫人,楚衡当时心里其实觉得很好笑。谁都知道,剑南道节度使陆庭的配偶,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但不管怎么说,楚衡对此心里头还是不高兴的,所以才打算先冷落陆庭一日,等他解释清楚这件事,再说别的。 可惜,是他估计错了人心。 陆庭把那个“未来陆夫人”从侧门抬进来节度使府了。 这一巴掌打在脸上,真疼。 楚衡望着节度使府的匾额发呆,直到听见节奏飞快的马蹄声,他这才回头循声看去。 已经不再上战场的疾幽已经不再上战场了,如今更多的是作为坐骑,负责陆庭的出行。但它依然热衷奔跑,只要能出马厩,就想带着人跑上一会儿。 此时撒开四蹄跑来的时候,楚衡看的清楚,马背上的陆庭根本就没有控制它的速度。 不仅如此,反而在跑过他身边的时候,弯腰一把将人带上了马背。 “陆成檀!” “别恼,我带你去个地方。” 楚衡一口气憋在胸口,闷得很,咬咬牙往前头挪了点距离,怎么也不肯像从前一样后背贴胸膛。 陆庭拿他没有办法,只好一边当心他的安全,一边驱马向城外跑去。 城外有座山,上山有条可以走马的小道。此时日落西山,他俩骑着马在山间行走,若不是先前的事,倒的确别有一番意境。 越往山里走,天色就越暗,隐隐约约还能闻到不知名的花香。楚衡有些不乐意和陆庭说话,下马之后就一边走,一边借着微弱的光亮,在看地上野生的草药。 疾幽已经跑走撒欢去了,只用到时候回去吹声哨子,它就能从别处跑回来。这会儿倒是把空间全都留给了两个主子。 “要去哪?”楚衡抬头看了看天色。 “有个好地方,前几日山上的时候见着了,一直想带你过来看看。”陆庭牵住他的手一直往前走。 又走了片刻,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湖泊,湖泊旁杂草丛生,还有一处山洞,洞口处被爬山虎遮挡了大半,黑漆漆的也不知里头有什么。 而那湖泊,在日落夜色渐浓时看去,波光粼粼的,煞是好看。 湖泊旁的杂草丛中,开着并不显眼的茼蒿,黄色的小花,像野菊花似的开在一处。 楚衡将周围一圈看了一遍,除去湖泊边上这些茼蒿,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不过以陆庭的性格来说,应该不至于是带他来摘茼蒿的。 “你带我来,究竟是要看什么?” 楚衡忍不住又问了一次。陆庭没有说话,始终用力地牵着他的手,好像只要一松开,他就会转身跑掉。 楚衡无奈,只好跟着沿着湖边走了一会儿,然而走到了那个山洞前。 盖住半边山洞的爬山虎,被陆庭拉开,火折子亮起,微弱的光线中,能看见山洞里意外的干净清爽。 陆庭把人牵到一块石头上坐好,说:“就在这里,等一等,等一等就能看见了。” 等什么? 楚衡皱眉,但没有问,只是耐着性子等。 “这里,是我几天前和人上山的时候意外发现的。漂亮吗?” “呵……挺好看的。” “我当时就在想,你一定会喜欢这里。” “湖边的茼蒿菜长得不错。” “好像……是挺好的。” 湖边除了茼蒿就是杂草,空气里飘的除了青草气就只有湿润的土壤的味道。 楚衡干坐在石头上,对于耳边陆庭的声音,充耳不闻,到后面,索性闭上眼,深呼吸,贪婪地将自己在这片静谧中放空。 陆庭侧头看着他,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楚衡脸颊上淡淡的一层莹白,心思一动,俯身想要和往常一样亲吻他。 身侧的鼻息靠近,楚衡睁眼往边上避开,反感的话刚到嘴边就要脱口出来,眼前忽然有什么东西,绿莹莹的,从湖边飞起。 “萤火……虫?” 那是绿莹莹的一串流光,如绿色银亮的绸缎,从湖泊周围的草丛中飞扬而起。 夜色下,星光都掩盖不住这些萤火。迷人的绿光,仿佛千万盏悬浮的小灯,照得湖泊通明。 远处,还有什么在慢吞吞地靠近湖泊。 那是一头成年白鹿,顶着巨大的鹿角,周身飞舞着无数的萤火虫,仿佛是从梦境中走来的仙鹿,叫楚衡一下子挪不开视线。 “上次就在这里看到了这头白鹿,当时也有这些流萤,觉得你会喜欢,就一直想要带你过来。” 那头白鹿只是到湖边饮水,呦呦地叫过几声后,似乎闻到了人的气味,警惕地站定四处瞭望,半晌后,迈着步子离开。 山洞内,楚衡听完陆庭的话,终于回头看向他:“很好看。真的很好看。” 他不是没看见过萤火虫。在别云山庄的时候,入夏之后偶尔也能在山庄里瞧见成片的萤火虫,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 兴许是因为心境不同的关系,他此刻只觉得,有些话,就该放在此地说说清楚。 “你要纳妾吗?” 陆庭摇头:“不纳,我只要你。” “那个被抬进府里的小娘子,是怎么回事?” “你看过她的长相吗?” 楚衡摇头。 当时那个小娘子坐在轿子里,轿帘长长的盖着,只能隐隐绰绰看见身影,至于长相,没能见着。 到后来,因为心里窝着气,楚衡更是没去看那小娘子。 “他们找了一个与你有三分相似的女人。” “所以,你要纳了她……” “我想给她找个好人家,明媒正娶,做妻,而不是妾。” 陆庭的声音很平静,他将那个被抬进节度使府的小娘子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楚衡。 他身边的那些人,的确始终还在想着往他身边塞人,做妻做妾都行,好像他不留个子嗣,他们都能急得掉光头发。 楚衡的眼神慢慢发生变化,有萤火虫自山洞外飞进来,绿莹莹地绕着他们飞舞。 也许是因为氛围的改变,陆庭深呼吸,低头终于吻上了楚衡的唇瓣。 只是一个吻,轻轻的,却透着太多的情绪。 楚衡之前的那些委屈,烟消云散,张嘴回应他的吻。 点点荧光在山洞内飞舞,轻轻悠悠的,有几只落在了楚衡的额角。陆庭低笑,轻轻一吹,在流萤飞舞中,再度吻上那张唇。 满室荧光,喘息渐重,远处有鹿鸣,一声一声,呦呦叫着。 本将秋草并,今与夕风轻。 腾空类星陨,拂树若花生。 屏凝神火照,帘似夜珠明。 逢君拾光彩,不吝此生轻。 ——南朝·萧纲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101|0928 春光明媚,和风习习,万物复生。已长出粗壮鹿角的白鹿,咬过长在篱笆后的一簇紫色小花,灵巧地扭过头,看了看院子里,披着衣裳伏在石桌上,被山桃花落了一身的青年。 青年的腰间,藏着什么东西,透着香甜的气味。 白鹿迈着轻巧的步子凑近,鼻头动了动,小心翼翼往他怀里探头。 只是才刚拱出一个透着甜味的荷包,鹿嘴却被人捂住。 青年坐起身来,笑颜如画:“想偷吃?” 白鹿“呦呦”地叫了两声。青年笑着从荷包里掏出几颗麦芽糖,摊在手心,由着它长长的舌头从掌心划过,卷走糖果。 “啊啊啊,我才开花的野堇菜!” “呦呦!” “呦呦什么,你赔我的花!” 只是去打盆水的功夫,回来瞧见篱笆边上开了一地的野堇菜被吃得七零八落,身着短青绡直缀的少年气势汹汹地冲向白鹿。 后者像是早已知道了动作,一边“呦呦”的叫,一边从青年身边跑过,撒开四蹄,越过篱笆,重新跑进山林里。 “三郎,这家伙太坏了,又吃我的花。” 楚衡笑着掸了掸身上的山桃花,捻起几朵吹了吹,夹进书页当中。 “五味,野堇菜的药性、主治是什么?” “野堇菜,味苦、辛、寒。归心、肺经。具有清热解毒、凉血消肿、清热利湿功效,主治疔疮,痈肿,黄疸,痢疾,腹泻,目赤,喉痹,毒蛇咬伤等。” “何时开花,多种植在何处?” “三月萌动,四月开花,五月结种。耐阴耐寒,喜湿润,不择土壤,可随意种。” 等到楚衡满意的点了头,五味这才松了口气,凑近道:“三郎,我没记错吧?” “没记错。”楚衡笑着塞了块麦芽糖,堵住五味的嘴,“奖励你一块糖,回去不准告诉陈管事他们我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嘿嘿,那不行,三郎你得再给我一块,我才不说。” 看着得了麦芽糖,心满意足地蹲在篱笆边上收拾残局的五味,楚衡笑着摇了摇头。 半年前,他从燕都回到别云山庄。 曾经他做好了放弃田地宅院准备的山庄,佃户们一如既往的日出而耕日落而归。老陈头又老了很多,邵阿牛则变得更加稳重壮实,过去只会撒娇的五味则在那段时间内飞快的长大,显露出了少年模样。 所有的一切都比过去更好的,所有人也都依旧还在原地迎接他的归来。 唯独少了本应该和他一起回家的陆庭。 半年前的那场宫宴后,陆庭带了一小队兵马自燕都出发,奔赴西北,与西山营会合。 赵殷许诺陆庭,此战得胜后命其为剑南道节度使的消息,不知被哪个碎嘴的传了出去。 陆庭尚未启程,朝中便有人就此议论纷纷。 彼时楚衡刚被赵殷塞进司药局,虽官职不高,无须每日往宫里走,日常点卯却还是需要他每日必到公放露脸。 公房里头无人不在议论此事。 大部分的人都觉得赵殷这是有意要提拔陆庭。甚至还有人在那讥讽说陆庭不过只是个庆王的私生子,明面上靠着点功勋做到将军了,但再往上,只怕难了。 又说,赵殷就是看在庆王的面子上才让他去挣这次的军功,回来再送他一个节度使当当。 言语间,那股子羡慕嫉妒恨的酸劲表露无遗。 楚衡是与庆王等人一道进的宫,虽无人知晓他和陆庭的那点关系,但大部分人见到他,还是会停嘴不说。 楚衡面上与这些人相安无事,回头却还是直接凭着那一点点的脸,求见了赵殷,并委婉地表达朝堂内外那点声音和自己想要辞官回乡的决定。 他进司药局是赵殷下的旨。陆庭离开时,他原想跟随一道走,却被陆庭留下,而后就被塞进了司药局。 如此,执意辞官,想要返乡的决定,赵殷见其坚持,便也不再强求,赏赐了他一些金银财宝,允他回乡。 楚衡离开燕都前,听庆王提起,说是赵殷又将宫里侍奉的太监宫女进行了一次大清理,一时间杀了不少暗桩。 想起那些被草席裹着从皇城一侧小门拉去乱葬岗的尸体,楚衡闭了闭眼。 赵殷此人,会是一位明君,却不一定仁君。 他杀伐果断,但对理当封赏的人,毫不吝啬。光是这一次回宫后,庆王报上的有功之人,俱是得到了赏赐,如陆庭梁辛安刘臣洪颢等人更是官高一位。 像贺默儿,也得到了封赏。 而另一方面,那些人口中赵殷对陆庭的许诺,何尝不是另一种监视。 节度使是什么。 就算楚衡不精通历史,对这个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如果此时能打开百度,上头词条会告诉你“节度使,重要地区总管统兵……相当于现在的军区书记和司令职位”。 这个位置确实不低,但剑南道节度使背后所代表的意义,和别处不同。 剑南道,临近西北庆王的封地所辖的陇右道。与陇右道三面迎对关外诸国,常年多战事不同。剑南道实属于赵殷仍只是藩王时,他的封地所辖范围,也是他势力最深厚的地方。 赵殷不想杀陆庭,但同样不希望他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强大起来,所以,放在不远不近的随时可以知道消息,拥有最多自己人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单不管怎样,楚衡舒了口气。 赵殷不想杀陆庭,这是他俩目前为之,觉得最好的结局。 而他回到别云山庄后,依然自在地当着他的地主,偶尔给人看看诊,抓抓药。如今,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医术,究竟来自于那个游戏中的万花谷,还是医书及先人的传承。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楚大夫是他,别云山庄楚郎君也是他。 “三郎,”五味的声音将楚衡飞远了的神思重新拉回到眼前,“今晚是回去,还是留在山里?” 摸了把又落到头上的山桃花,楚衡答道:“自然回去住。今早才答应你阿兄不往外头跑,这要是又留在山里头,回去肯定要被你阿兄追着屁股后头念。头疼啊头疼。” 五味忍不住笑了起来,说:“谁叫三郎总是不听劝,明明才摔伤了腿,还非要到处跑,不然陈管事和阿兄才不想追着喊呢。” 说完这话,他忽然又想一事,眨眨眼问:“三郎,你猜阿郎与大郎的那俩孩子怎样了。” 楚衡摇头,五味答道:“生下来了,只可惜,一个天生目盲,一个却长了两个脑袋四条胳膊四条腿,就背上那一块是连着的。听说,当晚就溺死在便桶里了。” 楚衡辞官之后,赵殷派了一支队伍亲自护送他和赏赐回允城。途径扬州城时,恰逢楚家传出丑事,闹得全扬州城沸沸扬扬。甚至就连路上都因凑热闹的百姓,堵得楚衡等人寸步难行。 楚衡派了白术下车询问,方才得知,楚大富不知怎的在外头有了个姘头,那姘头怀了身孕,不光自己上门要楚大富给个说法,还带着一个年纪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娘子。 这小娘子的身份原还以为是楚大富在外头生的女儿,哪知竟是他姘头认的闺女。说是闺女,不过就是雏妓暗.娼,还偏巧就成了楚雍的心头肉,十岁的时候就破了身子,一直偷着摸着到了十二岁,竟也查出了身孕了。 这父子俩倒是天生一家人,都你瞒着我我瞒着你的在外头偷腥,却不料那个女人也是个厉害的,两头讨好,大的小的谁也不落下谁。 到最后带着同样怀孕的干闺女闹上门来,廖氏与楚雍的妻子被气得双双病倒。如此便罢,那女人还一天三日,早中晚掐着表似的上门闹腾。 楚衡被堵在路上这一段,正好是楚雍的妻子被气得上吊自杀,差点去了的时候。 楚家的管事被看热闹的人群挤得满头大汗,意外瞧见白术,当即就要去拦马车。 楚衡坐在车里,纹丝不动,护送的兵士们已经前一步将人拦在外面。至于那管事如何乞求他下车去楚家帮忙看看,楚衡也只是丢了一锭银子给管事,请他去另找大夫救人。 说到底,楚家和他已经没了关系,再多的热闹,他也不想看,再大的笑话,他也无意去听。 即便第二日,楚大富亲自到别云山庄,又跪又求,要他帮忙去看看因为丑事被休回家寻死觅活的楚二娘,看看气得半边风瘫的廖氏,他也已经能狠下心肠,不再答应了。 楚大富连着上门三日,从一开始的恳求到最后的怒骂,楚衡始终淡定地像是在看一场独角戏。 直到那天,楚雍登门,被赵殷赏赐给他的那些兵士打得鼻青脸肿的时候,楚衡说了一句话。 “我去了边关,杀过胡人和贼匪。去了乌吞,杀过大钺氏的兵士,还给大钺氏的王族下过毒。我不是那个只会读书,被嫡母几次三番害得死去活来,却没办法报仇的楚三郎。” 他看着被踩在地上已经不再挣扎,满脸惶恐的楚雍说:“在下楚衡,字燕堂,扬州允城人士,先母早逝,无父子兄弟。夫为先帝亲封定远将军,日后的剑南道节度使。在下不才,堪堪得封朝散大夫。” 其实朝散大夫不过只是有品阶俸禄却无实权的散官而已,论理不该单独出现,而是用于职事官的加官。但赵殷在他辞官后非要加上的这个散官,却在威慑楚雍时,起了不小的作用。 时至今日,楚衡想起听完他的话,脸色大变的楚雍依旧能觉得心中畅快。 只是,可怜了那两个本不该出生的孩子。 科学并不发达的古代,婴儿死亡率本身就很高,加上产妇身体得不到适当地营养和调理,过早发生关系过早怀孕,都是两个孩子一出生就不健康的关键。 “其实,那两个孩子也是可怜。”五味一边说着,一边瞅坐在滑竿上满脸疲惫的楚衡,“爹不疼娘不爱的,一生下来就遭罪。哪怕好手好脚活下来当个下人,也比怪模怪样被溺死的好。” “当奴,又哪里好了。” “我觉得就挺好的呀。”五味兴奋道,:“我与阿兄自从碰见三郎后,就没吃过苦,如今阿兄成了小管事,我也跟着三郎学了不少东西,总是比那两个孩子要走运的多。” 他说的兴奋,楚衡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滑竿一路往下,颠着颠着,颠出了睡意。楚衡索性闭眼小憩,耳边五味叽叽喳喳的话语声与林中鸟鸣渐渐混为一体。 楚衡的腿前几日在地里摔伤了,上下山时,靠的都是滑竿。按理应该好好待着养伤,偏生自从陆庭寄来了第一封信后,他就没能安心坐下来。 彼时,众人所以为能轻而易举被攻破的乌合之众,与半月后,竟不知从何处纠集了浩浩荡荡二十万大军。 各方探子消息汇聚后才知,那一头与大夏联合的大钺氏残军,竟是赫连浑嫡亲的手下。 其才智不熟赫连浑,更是凭借口舌,说动了除大夏外余下几个曾附庸大钺氏的关外小国。 如此,便有了陆庭信中所提到了两军会猎。 陆庭很少会在信中提起那些战事,就连信中提到的两军会猎,也只是说兴许要晚些回来。那二十万大军的消息,自赵笃清处得来—— 陆庭远赴前线一个月后,赵殷斩杀赫连浑,正式与人宣战,庆王及庆王世子则持天子令,率十万大军前去支援。 这一次,楚衡没有再去前线,而是和从前一样,将大把的钱砸在添置衣物及粮草上,至于后头这笔钱砸出去了还有没有收回的机会。 想起那日在书房闲来无事翻查书册时,找出来的欠条,楚衡也只能说,他家将军欠的这些钱,大概只能用肉偿了。 五味的声音不知是何时轻下来的。 滑竿缓缓往山下走,到了山脚理应换做马车。但楚衡已经坐在滑竿上睡着,见他面容疲惫,五味也不好将人叫醒,只得托人直接抬着走。 别云山庄所有人都知道,楚衡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经历了许多常人无法想象到的事情。五味在服侍他沐浴的时候,更是亲眼目睹过他身上的那些用过药后,仍旧能看出样子来的伤疤。 五味偷偷问过楚衡,如果那些危险和意外发生的时候,陆将军真的没了,他还会回来吗。 楚衡说,山庄里的一切都已经有了最妥当的安排,所以如果真的再也找不到那个人了,那就寻一杯酒水,去黄泉找。 那时候,五味就知道,他阿兄是真的没有机会。 因为在三郎的心里,有个人把他的世界填得很满很满。 下山时,天色已近黄昏,天边日暮红霞,檐下燕子归巢。本该在田间地头奔来跑去的孩子,瞧见滑竿上显然睡着了的楚衡,纷纷捂住嘴,小心翼翼跑过身边,垫着脚尖看他。 五味有些不乐意地赶人,几个孩子笑嘻嘻地绕着他的身边跑了几圈,一不留神撞上了抬滑竿的汉子的腰。 人被撞着,滑竿自然也大力地颠簸了下。楚衡坐在上头被颠得睁开了眼。 “三郎没事吧?” 五味有些急了,揪住罪魁祸首的后衣领就喊:“这孩子撞着人了,没吓着三郎吧?” 楚衡还有些迷糊,见着被五味抓着的小孩像是被吓着了,不禁笑道:“胡闹,还不把人给松开……” 他话没说话,却是余光瞥见远处,有一身影策马而来。 他抬眸,远处红霞映天,那人一身明光铠甲,风尘仆仆,却双目清明。 远山似有鹿鸣,楚衡的双眸终是染上暖色,笑唇勾勒出好看的弯。 他动了动唇,无声地说—— 欢迎回来,我的将军。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100|99.98.97.96.0923 在御书房召见过庆王等人后,赵殷大宴群臣,宴席摆在了春鸣殿。殿内殿外摆了百余桌,赵殷居首位,庆王夫妇就坐在他的右侧下手,左侧则坐了皇后的母家。 陆庭楚衡等人,坐在赵笃清后,也算是靠前的位置。 赴宴的文武百官纷纷将视线投向他们一行人。 此地本是当年众位皇子尚未出宫前住的地方,待先帝去世后,这里就被空了下来。 明德帝早早就将赵贞立为太子,住进了东宫,公主则另有宫殿。春鸣楼直到赵殷登基后,才因风景秀丽,被重新修整一番,改作每回宫宴使用。 这里地方宽敞,风景也极其秀丽,倒的确适合人坐下赏花饮酒。 在赵殷饮下头一杯酒后,宫宴正式开始。 从殿外进来献舞的俱是教坊的舞姬,年轻貌美,莺莺燕燕。每个动作既有汉人的清丽,也有胡人的妩媚。领舞的女人身形婀娜,身材高挑,显然出身番邦。 殿中丝竹声不断,热闹非凡,那些往日喜好此类歌舞的朝臣们,难得欣赏一回宫中教坊舞姬的身姿,俱是聚精会神。偶尔有人注意到庆王一行人,却是见这帮从边关应召归来的武将,低头大快朵颐,丝毫没去在意舞姿是否曼妙,曲乐又是否动听。 “粗鄙……真是粗鄙不堪。” “听闻这些人在西北的时候,天上飞的地上爬的,只要能入嘴,什么都吃!” “吃耗子吗?我看他们这没吃过好东西的样子,一定是连猪牛羊肉都没吃过!” 武官们大多耳聪目明,宴席间窸窸窣窣的言语,大多都能听进耳里。只是文官靠的不就是笔杆子和嘴,他们动刀子的人,要么不较真,要较真,就得亮家伙见见血,随即往说话人处瞪了一眼,回头继续吃吃喝喝。 陆庭自然也听见了这些话,手中的酒盏空了,他仍有点走神,邹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身后的宫女上前想要为他斟满酒,一侧的楚衡伸手接过酒壶,笑道:“我来吧。” 宫女被笑恍了眼,羞红脸颊去一旁为贺默儿斟酒。 “在想什么?”楚衡低声问。 陆庭往楚衡的桌案上看了一眼,小案上,他最爱吃的几道菜,例如暖寒花酿驴蒸、雪婴都已经见了底。陆庭随手从自己的盘子里夹了两筷子菜放进他的小碗中。 “在想这场鸿门宴什么时候开始。”陆庭说。 楚衡抿了一口果酒,不敢多喝:“总会来的。” 他现在已经彻彻底底不知道往后的剧情会如何发展了。 毕竟,他看的时候还是个坑不是。 没有了可以预知的剧情,他所能做的,就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大约这场宴席就真的只是宴席,一直到酒足饭饱,楚衡和陆庭担心的事情仍未发生。只是越到后面,越有人过来向楚衡敬酒。 来的人,多数是朝中的文官,不少还是翰林。年轻的,他倒是能婉拒一二,但是年长者,哪怕只是虚长了三四岁,也都端出一副前辈的模样,叫楚衡实在不好推诿,只得一杯接着一杯酒水下肚。 宫宴用的酒,香气醇厚,后劲足。 楚衡最开始用的是果酒,中间偷偷掺过水,大概是被谁瞧出了名堂,就换作了别的酒。 喝到后面,他脸色发红,有些站立不稳,陆庭和梁辛安又分别帮着挡了几杯。等到看见已经来劝过一回酒的靖远侯陆庚,楚衡眼睛一闭,嘴里喊着“醉了醉了”,就要往桌案上靠。 手里的酒盏还有半杯酒水,不知被谁撞了胳膊,他没留神,全扑到了过来挡酒的陆庭的身上。 “去换身衣服吧。”陆庚看了眼陆庭身上湿了一片的痕迹,招来宫女,低声嘱咐了半日,“阿兄正好多带了一身衣裳,你且跟着去换来,可别在宫宴上失礼了。” 宫宴上换衣裳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大多进宫赴宴的朝臣,多会命小厮带上一身,以备不时之需。因而,陆庚的叮嘱,并未让人生出怀疑。 陆庭多看了楚衡两眼,大概已经从袁氏那儿得知了庶弟与楚大夫之间的关系,陆庚笑了下:“你放心,阿兄会在这照顾好楚大夫的。” 扬头饮下一杯酒的贺默儿此时也看到了这边的情况,默不作声点了头。陆庭放下心来,搁下酒盏,跟着宫女走出大殿。 首位上,赵殷依旧与庆王说着话,皇后忽的动了动嘴唇,不知说了些什么,赵殷搁下酒盏道:“皇兄,朕去换身衣裳。” 庆王抬眼:“皇上。” 赵殷笑了笑:“皇兄,朕真的只是去换衣裳。”他现出玄色衣袍上,那一小块根本看不清的酱汁痕迹道,“一国之君,怎能穿着有污迹的衣裳同人饮酒。” 赵殷同庆王说的那些话,因着距离,旁人听的并不仔细。赵笃清虽还保持着清明,却也不知这话里头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反倒是陆庚,在赵殷走后,神情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紧张。 “你在紧张什么?” “我没有……你没醉?” 身后传来的声音,叫陆庚吃了一惊,眼见着楚衡伸了个懒腰,露出比在座的所有人都要精神的脸庞,陆庚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别慌。”楚衡起身,摘掉扎在手指商阳穴上,用来醒酒的银针,“我出去吹吹风,侯爷就不用跟着了。” 原本跟了两步的陆庚闻声停下脚步,楚衡回头,跑了一瓶药给他,“解酒的,一次一颗,若是不舒服,就多服一颗。” 话罢,楚衡带着笑,一面与觥筹交错的百官招呼,一面大步往殿外走。 陆庚有些不放心,又要再追,却被贺默儿伸手拦住,没拿药瓶的另一只手,被塞进了满满一杯酒。 另一边,陆庭果真跟着宫女去换了一身衣裳。 他身上穿的本是自己放在庆王府的常服,因着习武的关系,衣袍合身,既不妨碍动作,又不会显得过分宽大。 陆庚虽也是武官,但与十余岁就在边关风吹日晒,出生入死,时时准备与人一战的陆庭比起来,衣裳就显得过分宽大了一些。 他换好衣裳,正要沿着过来的路回宫宴上照顾楚衡,从边上的假山后,突然就有道身影迎面撞了过来。 那似乎是个女子,身上裹着说不清的香气,这一动就带起香风一阵。陆庭下意识往一旁侧身。“扑通”一声,那人扑了个空,摔倒在地上。 “……” 刚巧过来找人,顺带亲眼瞧见那姑娘如何扑向陆庭,又如何扑空摔倒全过程的楚衡,目瞪口呆地站在假山后。 “退下!” 楚衡正要从假山后出来,赵殷的声音突然从别处传来。他往后一躲,透过假山的空洞缝隙,看见了屏退太监宫女,迈步走到陆庭身前的赵殷。 那个女人狼狈地从地上爬起,羞愧的捂着脸跑走。楚衡躲在假山后,看得一清二楚,正是先前在春鸣殿内的胡人舞姬。 “此女并非朕有意安排,想来是见你雄姿英伟,动了春心罢。若陆将军喜欢,朕可下旨将此女赏赐给你。” 教坊司的舞姬无论胡人汉人,都不过如同物件一般,可以随意赏赐。陆庭的生母旃歌就是这样被人从宫里,送进了靖远侯府,送到那个终究断送了她一生的地方。 已经知道赵殷得知身世真相的陆庭及假山后的楚衡,面对赵殷的这番话,心中不免会想他话中的深意。 “朕没有别的意思。朕只是听说,陆将军的生母也是胡人,再者陆将军这些年身边似乎并无伺候的侍妾通房,此女既有心于将军,朕不妨做这个媒……” “皇上。”陆庭开口,“末将也是龙……” 陆庭要说的话还没说完,赵殷目光晦暗不明,突然道:“你可知,你生母是因何而死?” 陆庭皱眉。 楚衡蓦地握拳。 这事因瞒得严,消息并未透露出半分,就连当时从燕都传到庆王府的密信中,也并未提及。 “你生母旃歌,并非投缳自缢,而是被靖远侯陆战失手掐死的。” 这个真相太过震撼,楚衡差点暴露了自己躲在假山后的讯息。他弯下腰,蜷缩着,心跳如雷。 假山外,陆庭的脸色已经变了。 赵殷继续道:“因疑你非亲子,你的生母在靖远侯府,若非侯夫人照料,只怕早已和你饿死在后院。之后你跟随皇兄远赴西北,陆战失手将你生母掐死,为避免发生意外,他假装现场,造成你生母乃是自己不堪流言蜚语,投缳自缢的假象,以此蒙骗你多年……” “皇上是为何会去查这些?”陆庭打断赵殷的话。 赵殷温和一笑:“不过只是顺手……” 楚衡竖起耳朵,想要听清赵殷的回答,然而庆王却在此时快步而来,见二人身在此处,当即拱手道:“皇上,西北传来军报。有大钺氏逃亡余孽勾结大夏,突袭我大延边境数城。臣请旨回营,率西山营众将痛击大夏!” 跟随庆王而来的,还有春鸣殿中几位尚未醉酒的武将。因着之前大钺氏一败涂地的战绩,不少武将也都跃跃欲试,想要上战场一试身手。 赵殷看着这些面孔,再去看庆王,摇头道:“大夏不过弹丸小国,兵力寥寥,无须皇兄亲自出击。至于那些大钺氏余孽,也只是穷途末路。” 赵殷顿了顿,忽然转身,看向陆庭:“陆将军,你可愿代替庆王,率兵与敌寇一战?”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陆庭。 那些目光中,有担忧,但更多的却是艳羡。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大夏和大钺氏余孽不过只是一帮乌合之众,前线虽有军报传来,却并非请求支援。陆庭此去,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险,明晃晃只是去挣一个军功的。 四公主回宫,必然需要再嫁,陆庭年近而立,却仍未婚配,说不定皇上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那些人心里是怎么想的,陆庭也好,楚衡也好都不会在意。他们只知道,在赵殷主动说出旃歌死因的那一刻,其实他已经在向陆庭暗示一些事情。 他们只是还不清楚,这份暗示的背后,是杀机,还是生机。 但目前看来,愿意给陆庭挣军功的机会,显然不会是死。 陆庭没有拒绝,当着众人的面,接下了这道谕旨。 而始终躲在假山后的楚衡,终于长长舒了口气。 而当他跟随陆庭出宫时,前来送行的大太监传来了赵殷的一句口讯—— 朕与将军一见如故,若将军此战大胜,朕与将军结异姓兄弟,并封将军为剑南道节度使。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99|98.97.96.0923 深秋燕都,枫叶如火,十里炫目。 燕都城门之外的道上,身着整齐甲胄,神态威仪的骑兵越来越近。城门内外,早有人等候着,更有无数得知消息的百姓围绕在旁,期待这支百战不屈的队伍的归来。 “是庆王吗,是庆王他们回来了?” “听说庆王还把大钺氏现在能做主的人给抓回来了!” “西山营果然厉害,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去西山营!” “快看!那是陆将军,陆将军也跟着回来了!” 听着两边越来越清晰的议论声,楚衡抬头,看向与赵笃清并肩骑马,走在庆王身后的陆庭。 他和赵笃清穿的是相似的银色铠甲,俩人不是兄弟却更甚兄弟,就连胯.下的坐骑也不是头碰头,呼哧呼哧打几个响鼻。 就只这么不远不近的看着,光是一个背影,楚衡没来由地想起几句诗来——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赵殷虽下了圣旨,命庆王等人大败大钺氏,凯旋而归后,就启程回燕都论功行赏,加官进爵。 但此番回燕都,庆王却并没有带太多随行的官员侍从,只带了十来个近臣,两千余兵马,沿途不开路不张扬。竟还远远绕开官道,顺带剿了几个山贼寨子,然后就这么到了燕都。 为表心意,赵殷派了丞相及兵部一干官员在燕都城门外迎接。庆王等人早早就在昨夜歇脚的驿馆内沐浴更衣,换上了干净的衣裳,擦净铠甲,这才有了今日这诸人围观下的英气勃发。 公主的车驾被护在队伍中间,用的是最寻常的马车。待入城后,当即就有丞相请她换乘马车。 当年,四公主赵嫣,册封平乐公主,也是从这里离开了燕都,去向未知的大钺氏。 如今,大钺氏兵败如山倒,昔日的嚣张不再,昔日迎娶四公主的王已死,他们年轻勇敢的公主也跟随大延的勇士们回来了。 两侧的百姓屏息凝神,他们很多人还记得当年公主出嫁时的盛大景象,此时但见风吹幡动,有少年撩开车帘,年轻的公主弯腰走出马车。 “真好看。” 楚衡听到有人在说。 是啊,赵嫣的容貌的确生的极好,她的凄苦从今日起,将彻底不复存在。 他看着赵嫣坐上丞相准备好的一架盖如宝顶,四壁皆是百鸟朝凤图,各处装饰着金箔玉石的马车,方才移开眼。 这一转,却是撞上了回头看来的陆庭的视线。 陆庭的身世之谜,庆王并不知情,他们也不打算将这事再告诉旁人。此番进宫,对庆王及西山营来说,是论功行赏,加官进爵,对他二人而言,却可能是万劫不复。 谁也不能保证,那道宫门后,留给他们的,是生,还是死。 众人进城后,丞相很快为随行的西山营兵马做了安顿,而后依照礼数,就要带着庆王等人进宫。 “稍后吧。”庆王打断丞相的话,“这一身铠甲,不便进宫面圣。不妨等我们父子几人先回王府,换身衣裳,明日再进宫面见皇上。” “这……” “本王途中还杀了几个山贼,不曾好好沐浴更衣,身上难免有些血气,就这么进宫,不妥当。” 丞相看着一行人干净的能照出人影的铠甲,嘴边的话上来了又重新咽了回去:“那臣就先回宫禀告陛下。” 庆王颔首,送走丞相后,果真调转马头,朝着另一条街的庆王府去了。 丞相回宫后,将此事婉转告知赵殷,原以为他会不悦,却不想,这位新登基的皇上对此倒是宽宏大量,表示理解。 永兴坊一代,本就多勋贵。 庆王归来的消息一传出,庆王府的门槛就先被勋贵家的女眷给踏平了。大多都是来试探着联姻的。 毕竟,世子赵笃清虽说是个鳏夫,如今还跟个男人传出过不清不楚的关系,但有儿有女,总还是需要家里有女人看顾。 再者,赵笃清不娶妻不纳妾,还有个庆王义子在呢,自然也是另一个值得笼络的对象。 等到庆王当真归来,不光女眷们试图再度登门,连男主人家也跃跃欲试,想要与长年在边关,一年回不了燕都几回的庆王攀点交情。 只是庆王妃这时候,却命管事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为何要明日再进宫?” 待大郎二娘两个孩子见过庆王父子后,庆王妃挥手命下人将刚做好的饭菜端上桌来。 庆王喝了口酒,将孩子抱到腿上,一边喂,一边回道:“今日就进宫面圣,夜里多半要在宫中设宴,人一聚到一块,就什么话都有人说。王妃容我耳朵清净一晚,明日再进宫受这折磨。” 赵殷这个皇位本来就来路不正。即便当年先帝的确有扶他的意思,但明德帝登基,赵殷被封元王送入封地就已经分出了结果。之后赵殷逼宫从赵贞手中夺取皇位,就又是另外一回事。 更何况,谁都知道,赵殷有胆量逼宫,背后还有他的支持在。那些朝中文臣,多的是看不上武将的,到时随口一句,便可能提起削藩,或是收回兵权的事。 毕竟,大钺氏都灭了,在这帮只知之乎者也的文官眼里,大概随便换个人,都能很好的守住边关了。 庆王这么说着,抬眼瞧见梁辛安洗手在为赵笃清处理螃蟹,当即道:“静轩把那螃蟹丢回去,让闻生自己动手。” 梁辛安“啊”了一声,忍笑,听话地将开了壳的螃蟹放回到赵笃清的盘子里。 后者看了看螃蟹,再看看递到手边的“蟹八件”,忙抬头想去找同盟:“父王,你看成檀也……” “成檀怎样?”庆王哼了一声,给孙女喂了口蟹膏,“成檀在给燕堂捣鼓。” 被叫到名字的陆庭依旧安静地坐在一旁,往楚衡面前的碟子里放刮下的蟹膏。倒是楚衡,侧头轻轻咳嗽两声,伸手在底下拽了拽陆庭的衣裳。 楚衡:“我自己来……” 陆庭:“你剥不好。” 不会用“蟹八件”的现代人看了眼被自己乱嚼几口,就丢在一边的蟹腿,默默地收回了手。 再对上赵笃清的视线,楚衡也只好笑了笑,低头把碗里的蟹黄蟹膏,还有那些肉,默默送进嘴里。 这一顿饭,吃得庆王多喝了几杯酒,最后叫王妃搀扶着送回房里。赵笃清则与梁辛安一道,一人抱起一个孩子,去院子里散步消食。 剩下的陆庭,拉着楚衡的手,慢吞吞回了卧房。 半开的窗外,金木樨开得旺盛,夜色还未降临,一眼看去,枝头到处都是一簇簇的木樨花。很香,香得叫人一时间,有些出神。 “明日要进宫了。”陆庭换过一身常服,将人搂进怀中,“你要多当心。” “你也要小心一些。” 赵殷既然能查出那么多年前的事情,从中知悉他二人如今的关系,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赵殷如果要对付陆庭,为了以防万一,楚衡必然也会受到牵连。 楚衡有时也在想,既然陆庭从一开始就是故事的主角,按照主角定律,主角光环来说,他应该不会有任何和“死”相关的结局。 最不济,大概就是假死脱身,隐姓埋名。 这样一想,他心底的不安随即就又少了几分。 当夜,两人宿在一起。 夜半时,外头下起小雨,淅淅沥沥地落在金木樨上,惹得木樨花香顺着窗缝飘散进内室。 内室床榻上,二人一夜好眠。 ***** 翌日,楚衡随着庆王等人进宫拜见皇帝时,早朝已散,引路的大太监表示,皇上已经在御书房等候众人。 这是庆王等人第一次以臣子的身份,拜见赵殷。过去那个因被太皇太后忌惮,赶去封地的元王,历经得宠的皇子、无兵权的藩王、明为傀儡实则抢占先机的摄政王等身份后,终究成了万人之上的皇帝。 楚衡走进御书房时,赵殷正申请专注,握着狼毫在奏折上落下朱批。 一番礼节下来,赵殷忙命人看坐。 “皇兄。”赵殷看着庆王,半晌叹了口气,“皇兄此番出征,辛苦了。” 庆王不动声色,受了这一声“辛苦”。 接着,赵殷又对着随行而来的几人,依次询问过情况,关切了下身上是否有伤。等问到陆庭时,赵殷脸上的神色虽并未多大变化,楚衡却明显察觉他的视线停留在陆庭身上的时间,比看其他人时都要长。 “陆将军,朕听嫣儿说,她能安然回国,多亏了你与一位楚大夫。不知楚大夫,可有入宫?” 赵殷说着,视线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然而稳稳地落在了楚衡的身上。 楚衡心头一凛,低头走出:“草民楚衡,拜见陛下。” 赵殷不曾仔细看过楚衡,见他出列和陆庭并肩而立,下意识眯了眯眼:“楚大夫果然生了一副好容貌。” 楚衡背脊生寒,只得应了一声:“陛下谬赞。” “你生的这般好,可想过尚公主?” 赵殷的话来得突然。一道进宫的人里头,多半是知道楚衡和陆庭关系的,眼下听见赵殷的话,就连庆王也皱起了眉头,难免揣测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谁都知道,亲王的女儿称为郡主,只有皇帝的女儿才是公主。赵殷虽有儿女,但年纪尚幼,最大的公主也不过才八岁,却是怎么也不可能指给楚衡。 唯一能称得上公主,年纪又相当的,唯有赵嫣。 楚衡忍住心惊,拱手道:“草民不过一介白身,哪里配得上公主。更何况,草民……好龙阳。” 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赵殷屈起的手指慢慢放开,神情中也带起了几分满意。 楚衡没注意,陆庭也没注意,唯独庆王,看着赵殷的神情,皱起了眉头。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98|97.96.0923 差不多有半年了,西山营众将们带着胜利而归。 陆庭先行回城,为庆王打点一切,进城时匆忙地叫许多人都没能认出他来。 庆王府中一时乱糟糟的,年迈的管事红着眼眶,吩咐厨房赶紧做几个热菜,又喊了水房烧水伺候陆庭沐浴。 陆庭并未拒绝,只在楚衡唇上留下轻轻一个吻,便进屋去了。半个时辰后,他带着一身水汽,出现在楚衡的房中。 三位主子虽然不在,但还住着公主及身份特殊的楚大夫,管事们丝毫不敢怠慢。 这会儿做了一桌的菜,正端到陆庭的房门外,却被他直接带着拐了个弯,送到楚衡处。 一壶酒,几盘菜,一张桌案,两个人。 陆庭喝过几盅酒,又吃了半碗饭,这才抬头去看楚衡。 楚衡坐在一旁,面前的碗里盛着乳白的鱼汤,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笑意,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怎么这么看着我?”陆庭夹了一筷子鱼肉,剔了刺,放进楚衡的勺子里。 鱼是河鱼,混着泥沙,有些腥。楚衡平时很少碰,这回却是毫不犹豫地送进嘴里:“我帮你剃胡子吧。” 陆庭嗯了声,喝了口酒。因为楚衡脸嫩,亲吻时容易被他的胡子蹭到发红,过去一直是他自己在打理。 出征后,忙于战事,队伍里的男人们没几个有空闲打理胡子的,个个胡子拉碴,十天半月才想起来胡乱刮一次。 等吃过饭,楚衡果真搜罗出工具,还仔细给打了水,拿了胰子,像模像样的卷起衣袖。 楚衡天生毛发稀疏,唇上只有浅浅的一层,不细看甚至瞧不出胡子的痕迹。给人刮胡子,还是他两辈子以来头一遭,他一时心血来潮,真上手的时候难免有些胆怯。 只是,靠着万花谷的那些行针的本事,手下的功夫就不显得那么弱了。虽然有些生疏,但依旧好好地剔完了陆庭的胡子。 大延没有好须发的风俗,男子是留胡还是不留,皆是个人习惯。 陆庭擦过脸后,看着铜镜里微微发红的下巴,笑着拉过长长舒了口气的楚衡,略低下头,吻了吻他的唇。 “手艺不错。” “没刮破就好。” 楚衡低笑,藏在身后的手被拉出,一时不慎划拉开一道浅浅口子的手指,被男人含进嘴里。 “我回来了。” “我知道……”楚衡笑着想要收回手,指尖被发烫的舌头勾过,他忽然觉得有些困了,窗外的鸟鸣声也变得不真实起来。 他的另一条胳膊,不由自主地拽住陆庭的衣袋,轻轻一拉,外袍就散开了:“陆成檀,我想你了。” 陆庭张嘴,由着那根手指从嘴里逃走。他伸手摸进楚衡的衣服里,几下就摸得楚衡咬唇呻.吟。不到片刻,该解开的衣袍都已经凌乱地落在了地上。 陆庭赤身贴着楚衡,健壮的胸膛上,是新添的,已经结痂的刀口。见楚衡双眼微红,陆庭凑到他的耳边,轻轻咬住耳垂道:”楚大夫。” 楚衡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他的双眼,利索地舔了舔他的唇角:“陆将军。” 俩人从前在床上就一贯和谐,到后面,有时还会玩点小花样,如今一声“楚大夫”,一句“陆将军”,别有一番小情趣。 半年多的分离,有的不光是思念,还有渴望。 窗外的鸟鸣声啾啾不断,鸟雀在枝头热闹的跳跃着。再远点,还能听见下人说话的声音,江离似乎要朝这边过来,却是被白术喊住,带着去了别处。 内室的床榻上,喘息不断。陆庭的气息滚烫,落在楚衡脖子上的亲吻,强势地让人胆颤。 做得有些狠了,楚衡只好扣着人肩膀喊疼,末了忍不住咬他的耳朵,身下却仍下意识绞着。 直到事罢,楚衡这才仰面躺在床榻上,大口喘气。身旁的男人起身试了试盆子里的水温。好在天凉,水也干净,倒是不妨简单擦试一把。 只是楚衡被这凉水擦得打了个颤,后头的东西淌了下来。 “庆王何时回来?” 楚衡终于平静下来,想起身,却还是被收拾好狼藉的陆庭搂着在床上躺下。 “过几日就到了。大钺氏此番大败,没有二三十年,只怕难以东山再起。” 他们这一次出征,是抱着重挫大钺氏的目的。赫连氏的混乱为他们开辟了许多方便的大门。到最后攻打王城乌吞时,只用三日,就攻破了这座被最多士兵保护的城市。 赫连浑被陆庭亲手砍掉了一条胳膊,最后作为俘虏,被庆王带着,准备亲自押送回燕都。大钺氏的王城乌吞,如今没有了大王,也没有了军队。 “皇上之前就下过圣旨,等西山营凯旋而归时,即刻启程回宫。到时候,四公主也会随行。” 陆庭说完这话,见怀中的楚衡没了声音,低头看了一眼:“累了?” 楚衡摇头:“有件事,恐怕得告诉你。” 陆庭沉默。 他随军出征,路上的状况并不能让他们及时收到各方消息。燕都的消息,早已在出征前,就已定好只交托给刘臣与楚衡二人。 楚衡话语间的郑重,没来由让他心里突了一下。 “侯爷死了。” “谁?” “靖远侯陆战,失足坠马,后脑着地,数日后不治身亡。如今继承爵位的,是世子陆庚。” 陆庭沉默,他少年离家,那个家里除了袁氏,他和谁的关系都不远不近。尤其是靖远侯,更是有着父子之名,却从无父子之情。 可如今,听闻靖远侯离世的消息,他仍旧觉得有些震惊。 楚衡看着男人消瘦的脸,知道他心里对靖远侯府仍有几分感情,低声道:“夫人来信,让你别担心府上的事情,等皇上下旨召你们进宫时,再回府给侯爷上炷香。” 陆庭低头,贴着楚衡的额头道:“那人的脾气虽然不好,可自从摔过一次马,就再没出过同样的错……” “你的身世,皇上知道了。” “……” 楚衡从床上坐起,低头看着躺在身侧的男人。 “皇上不知是从何处开始怀疑你的身世,先后召见了靖远侯及当年侍奉先帝的一些人,还翻阅了先帝的起居注,甚至去了长秋寺。” “靖远侯坠马,前任太常寺卿病逝,几位奉御暴毙,长秋寺浮屠塔大火明.慧大师塔中圆寂……成檀,你的身世,皇上知道了。” 陆庭坐起。 他想过要查清楚自己的身世,但身边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始终没能空下来仔细去查证一番。他知道,自己多半不是靖远侯的孩子,但赵殷的种种举动,从侧面代替他证实了他的身世—— 他是先帝之子。 “皇上手段狠辣,他此番几次设计,为的兴许是不让你的身世有朝一日,被世人所知。你有军功,有庆王做后台,他既然能推倒赵贞,就也会担心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所以,他在忌惮你。” 楚衡说的每一句话,陆庭都明白。 他们二人都是不热衷仕途的性情,可耳濡目染之下,那些事情却并非想不通透。 赵殷不是明德帝,可以放任身边有丘壑这样野心勃勃的人而不自知。赵殷惯常先下手为强,所以才有了之前他与庆王的一番交谈。 这个男人如果把陆庭视作威胁,就一定会想办法铲除。 换作陆庭在他那个位置,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所以,谁也说不了谁。 “瞒下来。就当不知道。”陆庭握住楚衡的手,“既然他杀知情者,就是为了瞒下我的身世。他不想有人利用这个秘密,日后哄抬出一个或许能够和他争权夺利的弟弟。” “对。” “所以,为了避免更多的人死,我的身世必须隐瞒下来,谁也不能知道。如果他要断了所有的可能,我就辞官。” ***** 三日后,西山营大队人马终于回城。 城门口迎接的百姓点起了鞭炮,热闹得仿佛过年一般。公主想要出府迎接贺默儿,无奈昨夜江离发了高热,担心下人照顾不当,只好留在房中。 “公主想去就去吧,离离有我照顾。” 楚衡阖上药箱,见小姑娘睡得香甜,压低声音道。 赵嫣摇头,良久终于说出了心里头的打算:“等回宫后,楚大夫,我想让离离做我女儿。” 楚衡沉默:“这个孩子是汉胡混血。” “我知道。我没了一个孩子,身体也不大好,以后能不能怀上还是未知。离离做我的女儿,看到她,我就会觉得,她就是贺默儿跟我的孩子。” 赵嫣对江离的好,楚衡全都看在眼里,他并不反对让孩子跟着她走。只是有些事,总还是得交代清楚的。 他把江羌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于赵嫣听。原以为会让她陷入沉思,仔细考虑是否要收养江离,不想赵嫣听完话,哭得梨花带雨。 “她阿娘是个好人。” “嗯。” “她阿娘如果还活着,一定很漂亮。” “嗯。” “那个阿苏娜,漂亮吗?” “她也很漂亮。” 阿苏娜在楚衡逃离乌吞时,已经嫁给了西山营中的一员小将。那小将也是个胡人,只是打小在大延长大,说的一口汉话,见了阿苏娜心中喜欢,便向庆王求娶。 阿苏娜心有不舍,嫁给小将后仍旧照顾着江离,只是后来怀了孩子,小将的爹娘亲自跑来接儿媳回家养胎,不得已才离开了边关。赵嫣因此也并未见过她。 “我给她写个信吧。”赵嫣擦干眼泪,起身要去翻纸笔,“写信告诉她,我要收离离做女儿,一定会代替她阿姐照顾好离离的。” 楚衡不再多言,只又看了会儿江离香甜的睡脸,这才在由远及近的热闹声中出了房门。 赵笃清被人簇拥着走进后院,身侧是陆庭,兄弟二人边走边说着话,见了楚衡还挥手打招呼。 楚衡笑笑颔首,心下却是长长叹了口气。 这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这份情谊无人能改。可如果,赵殷真的要斩草除根,只怕庆王府上下所有人都会受到牵连。 “我正要去找你呢。” 梁辛安突然出现,楚衡笑笑,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衣领处,示意道:“遮一遮。” 梁辛安腾地红了脸,拉了把衣领,遮住脖颈上赵笃清留下的痕迹。 “找我什么事?”楚衡忍笑。 “殿下说,要我们收拾好行李,稍作休息,明日就要启程回燕都。” 楚衡收敛笑意,听着梁辛安的话语,渐渐沉下心来。 “皇上召见我们,似乎还打算论功行赏。”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97|96.0923 归雁城雨声哗哗,闪电不停。此时的西山营众将,也不知一路高歌猛进,打到了何处。 因着早有商量,陆庭那边每半月才会利用机甲鸟传回一次消息,因此刘臣等人便靠着那古怪的小鸟得知前头战况如何。 楚衡的身体已经好全,因每日与赵嫣一道吃茶用膳,脸上也微微长出肉来。有时候出个门,带着江离站在集市上买些新奇有趣的小玩意儿,有时则关上门,教白术和江离二人分别读书识字。 对大钺氏的征讨之战大约也是快到了尾声,战况激烈起来,楚衡已经半月有余没有收到陆庭传来的书信。 他站在窗边,盯着雨幕下屋外新栽种的几棵树苗,衣袖在底下被轻轻拉扯。 他低头去看,江离一手扯着他的衣袖,一手揉着眼睛:“楚楚,我困了。” 楚衡在乌吞时,江离一直有白术照顾着。他回归雁城那日大病,听说这个孩子一直担心地掉眼泪,直到听说他醒过来这才欢欢喜喜地跑来撒娇。 赵嫣失去孩子后,对身边能见到的小孩总是笑盈盈的,想要亲近。只是公主的身份在那里,倒是没有人敢让孩子离她太近,生怕小孩不知轻重,一不留神伤了她。 大概是因为江离这张脸,赵嫣时常会留意到她,楚衡有意识地让她俩接近。 却没想到发展到后来,尤其是贺默儿随军出征后,江离的小枕头小被子,都长了腿似的,运进了赵嫣的卧房里。 “外头下雨,就在这儿睡会吧。”楚衡伸手,摸了摸江离的小脑袋。窗外这时却有几个侍婢,撑着伞匆匆走来。 “公主特地嘱咐奴过来问问,小娘子是否做好了功课可以回屋睡会儿,歇一歇。” 楚衡微微一愣,身边的江离,已经欢呼一声,踮起脚打开房门跑了出去。 外头的雨很大,她丝毫不介意被弄湿,笑嘻嘻地挥手:“楚楚,我去陪公主姐姐睡觉了。” 楚衡见状,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看着桌案上被画得猫一样的纸,轻笑一声叹道:“这丫头的性格到底像谁。” 江离日后的生活,楚衡和陆庭不止考虑过一次要将她收养在身边,远在燕都的庆王妃也提起收养这个孩子的事情。 但,赵嫣对这个孩子的关注,显然也存了几分收养她的意思。 如果,赵嫣真的愿意收养江离,不失也是个好办法。 跟着曾为国牺牲,如今光荣归国的公主,总比跟随两个随时可能因为战事,或真相曝光后,被皇帝所忌惮的男人好。 楚衡想着,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了一叠来自燕都的密信。 赵殷召见了靖远侯夫妇。 赵殷翻看了先帝的起居注,召见了前后两任太常寺卿。 赵殷出宫,前往长秋寺。 ***** “这就是父王身边那位大太监石公公生前造的寺庙?” 站在寺庙外的山道下,皇室轻装简行的队伍就停在路边。赵殷着一身常服站在车外,抬头看向石阶尽头。 宫中无事,赵殷亲自带着人马微服出行,来到了临商镇。好在镇上有百姓指路,这才叫他们找到了这座几乎已经没有了香火的寺庙。 “就是这里。” 何老被人扶下马车,路边已经备好滑竿:“皇上要去见人,何必带上老臣。” 赵殷看他一眼,回头喊来身边的人,将一人从队伍后头拉了上来。 “石银华,朕带你去见见你义父生前的老朋友,你觉得如何?” 听到赵殷的声音,那被拉上前来狼狈不堪的人抬起了头:“皇上如果觉得那人将会争权夺位,直接杀了就是,何必处处求证。” 银华在赵殷逼宫当日,就被他的人控制住了。原本,银华该以叛国通敌的罪名,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被处以极刑。 只不过当得知,银华自幼由已死的大太监石公公抚养长大,与石公公交好的长秋寺住持明.慧大师也十分亲近,赵殷当即将人从牢里带出,拉着来到了临商镇。 赵殷毫不在意银华的挑衅。 这个人在他的眼里,其实已经与死人没有差别。不过是让他躲苟延残喘几日罢了。 “走吧,上山。” 这座曾经远近闻名的寺庙时至今日,里头仍有一块石碑,刻着当初捐资建造寺庙的善人的名字。其中最前头的那人,就是先帝身旁专门负责后宫事务的大太监石公公。 石公公的本名,就连他自己也记不得了,只记得自己大小就流落街头,得当年年纪还小的明.慧大师几顿斋饭的恩情,之后入宫为奴也仍旧与小和尚时常联系。 等到年纪大了,见到个凄苦的小孩,感同身受,便收作义子提拔教导,使其成了皇孙身边最得力的小太监。 之后,与明.慧大师一道建成了这座长秋寺,也算石公公入宫这么多年来,做的最大的一桩善事。 “银华,你义父若是知道,你从一开始,就是大钺氏安插在我大延境内的一个探子,你说,他老人家会不会从地下蹦出来打死你?” 赵殷看着石碑上石公公的名字,笑道:“他收养你,提拔你,最后得来的,是你里通外敌,将赵氏江山的点滴透露过赫连氏。石银华,朕真应该让你跪死在石公公的坟前。” 银华冷着脸,扭过头去,神情瞬时变了。 那一头,一身袈.裟的明.慧大师,双手合十,慢慢走来。 他的眼疾已经好了不少,更是陆续听说了边关的那些事情,此时听到赵殷的话,看向银华的眼神就变得陌生了许多。 “伯伯……” 明.慧大师目光微动,却是转身看向赵殷:“皇上,这边请。” 谁也不知,一个远在深山的大和尚,是如何知道圣驾驾临的。 正如,谁也不知,这一晚,明.慧大师与赵殷究竟谈了什么,只晓得禅房里的蜡烛亮了整整一晚。 第二天天明时,有人发现银华跪在了石公公的衣冠冢前。等到赵殷从禅房出来,负责监管银华的护卫已经发现,他咬舌自尽在了坟前。 得知消息的赵殷只是皱了皱眉头,听见明.慧大师一声“阿弥陀佛”,颔首道:“如果死透了,就找个地方葬了吧。”本就是个该死之人,死在收养自己的人坟前,兴许是为了赎罪。 众人听令,分出一批人去山里葬银华,留下的那部分被赵殷驱赶到远处。就连长秋寺其他的和尚,也被远远的拦着,不许接近一二。 “皇上,这寺里的其他人,与此事毫不知情,还请皇上饶过他们,莫要牵连无辜。” 明.慧大师躬身行礼,远远瞧见他身边最亲近的几个孩子被人拦住,无奈地叹息一声。 赵殷低笑:“朕才登基,不会妄造杀孽。但朕同样不允许,有任何可能会威胁到朕的人活着。” 他冷冷地看着明.慧大师,想起昨日这个老和尚同自己说的那番话,越发不能想象那些年,他那个流落在外的弟弟曾经遭受过些什么。 “朕会看着你,做到昨夜答应朕的事,不然,整个长秋寺都会为之付出代价。” 再多的话,谁也不会说。 赵殷走出山门,却并未当即返程,而是带着身边的人,去了附近的一座山头。 火,最先是从长秋寺内那座浮屠塔上着起的。 这座塔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门,更无人上去。但大火烧起的时候,小沙弥们发现,他们的住持就在里头。 这场火,烧得很旺。 塔顶上的金盘灵刹,在火光下,分外夺目,似乎就连山下的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无数的百姓与僧人涌向浮屠塔,那大火烧得整座宝塔通红一片。源源不断的水被送来救火,却依旧没能让这场大火熄灭。 “去,帮着救火。别让火势太大伤到了别人。” 天上开始下雨,远处有雷声轰鸣,但远处寺院宝塔上的大火,丝毫不见火势减少。 赵殷看着出声道:“有些事情,最好的结果,就是带去阴曹地府。” 想起昨夜,明.慧言语中流露出的恳求,赵殷笑了笑。 他也不想杀了那个能征善战的弟弟。 所以,这些知道秘密的人,唯有死,才能守住真相。 ***** 夏意正浓,阳光洒满庭院。 江离坐在院中的秋千上,咯咯笑着荡秋千。赵嫣就站在一旁,伸手给她推着秋千,不时询问还要不要再高一点。 秋千旁,刘臣抽空给搭了一个遮阴的架子,藤蔓蜿蜒,结成了绿色的凉棚,正好遮住赵嫣头顶上的太阳。 楚衡送从燕都赶来送信的军汉离开,经过庭院时,见着院子里这一派欢乐的场景,忍不住放缓了脚步。 “公主看起来很开心。”军汉似乎也被气氛感染了。 “这里远离燕都,不用去管那么多的纷争,自然开心很多。”楚衡收回视线,嘱咐道,“陶大哥,回去燕都后,还麻烦你多照顾照顾靖远侯府。世子刚继承爵位,又要费心打理侯爷的身后事,只怕吃不消。” “郎君放心,夫人说了,两位郎君只要照顾好自己就成,至于靖远侯府的事,一概不必担心。” 军汉是靖远侯府派来传信的。 靖远侯死了。 说是惊马,失足落地,伤了头,在床上躺了几个月,最后还是死了。 靖远侯死后,世子陆庚,也就是袁氏所出长子继承了爵位,成为新的靖远侯。 靖远侯的死,究竟是因为意外,还是因为赵殷,袁氏不说,楚衡心里却早就明白。 □□大师死了,前任太常寺卿何老死了,曾出入靖远侯府的几位老奉御死了,靖远侯也死了。 赵殷没有动陆庭,也许是因为他还在外面出生入死,也可能是想要用这些知情者的死,掩盖住陆庭的身世之谜。 如果是后者…… 楚衡心里想了很多,直到送军汉上了马背,这才微微蹙眉,若有所思地转身。 远处,忽然有马蹄声得得赶来。 他回头去看,一个高大男子一身黑甲,纵马狂奔而来。 马是疾幽,通体黝黑。 人是陆庭,劲爽彪悍。 他不再转身,就站在庆王府外,直到疾幽通人性地放缓速度,踏着优雅调皮的步伐走到跟前,马头底下讨好地蹭了蹭他的脸庞。 “我回来了。” 楚衡抬头。 盛夏阳光下,马背上的男人剑眉星目,鬓发被风吹乱,胡子并未细心打理,一身风尘,却丝毫不损他的雄姿。 龙泉剑,乌光弓,辟尘枪,明光甲,疾幽马。 这是书中的陆庭。 更是他的陆成檀。 “我回来了,燕堂。”他翻身下马,唇角的笑还未来得及落下。 下一刻,楚衡伸手,强势地将人一把拉了过来,勾住脖子,直接吻了上去。 干裂的嘴唇,熨烫着最浓重的思念,以及对那些未知的伤痛的心疼。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96|0923 西山营出征那日,下了一整夜的大雨刚刚停歇,天光拂晓,云层疏朗,远处天边那浅浅的一层曙光,只抹得天际一层清冷的颜色。 众将士出征,所有归雁城的百姓都聚集在了城门口,目送着他们踏着清浅的曙光远行。 楚衡陪同公主登上城门,看着骑在马上的陆庭与贺默儿,心中盛满了别样的情意。 下城门时,楚衡一眼就看到了停在路边的一辆眼熟的马车。 车上的把式看到他,忙拱了拱手:“楚大夫。” 马车眼熟,赶车的把式也眼熟。楚衡命人将公主扶上车,几步走到跟前:“刘夫人?” 车帘掀开一角,是刘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婢。见了楚衡,那小娘子唇角一弯,笑道:“楚大夫也在此处?可是来送陆将军的?” 楚衡与陆庭的关系,刘臣也曾同夫人提起,身边几个近身侍奉的下人自然也都听了一耳朵。虽遗憾玉树临风的二人最终选的竟是同性,可小娘子们与楚衡的关系却向来亲近,偶尔见面话里也总是打趣。 楚衡笑笑,并不否认。 马车内,刘夫人低斥了侍婢两句,出声道:“楚大夫,我家郎君临行前,曾叮嘱我要听楚大夫的吩咐。楚大夫若是有什么事,也可托人传信到刘府。我这年纪怀着孩子外头不便行走,还得劳烦楚大夫登门了。” “这是自然。夫人还是早些回府休息吧,别累着了自己。” 楚衡退后一步,送走刘府的马车,这才回到自己的车旁,接过马缰翻身上了马背。 赵嫣的身体还未完全康复,今日起的又早,不过是他与刘夫人说话的功夫,她已经在车内睡去。 直到马车拉动了一段路,楚衡这才听见车内传来的赵嫣的声音。 “如果刘娘子当初听六夫人的话,赎身从良,进了刘府,是不是就不会死在乌吞?” “也许是,但也许不是。” 谁也不知道如果刘娘子当初没有拒绝刘臣赎身的请求,是否这辈子就会安安稳稳地过下去。毕竟,那后院之中的生活,有时也并非外表看起来的光鲜。 刘夫人的确是好人。可长久的日夜相处,与偶尔的见面不同。即便刘夫人不与她生出间隙,能和平相处,姐妹相称,也难保刘臣日后不会有另外的心头好。 毕竟,欢愉易失。 想起在乌吞时,几次与刘娘子见面的情景,楚衡总是忍不住回忆那日,从他指尖蹁跹而过的衣袖。 他想跟着出征,一来是这身医术,万花谷本就行医问药,留在城中不如跟随征战更能发挥用场,二来却是为了刘娘子的尸骨。 但陆庭不肯,临行前更是承诺,班师回朝时定会亲自带着刘娘子归来。 如此,他才退让了一步,留在归雁城等候他们的归来。 “楚大夫。”赵嫣的声音透着倦意,“我已经,开始想他了。” “啊,这样啊。”楚衡摸了摸鼻子,想起那个马背上高大的背影,笑道,“我也是呐。” ***** 御书房中,赵殷坐在桌案后,修长的手指在摊在桌案上的起居注上点着,一言不发,似乎在等着底下的人先开口。 跪在书房之中的几人年纪尚轻,倒是被请到一旁坐下的几位,皆已白发苍苍,垂暮之年。 赵殷看的起居注,是先帝的。 起居注此物,由负责修起居注的官员,在帝王所有公开的活动中随侍在旁,然而记录下帝王的一言一行,甚至还包括了向后宫太后问安等等行踪言语。 赵殷从先帝的起居注中,找到了那年龟兹商人在旁人的引荐下,向先帝敬献龟兹舞姬的记录。 其中,就有一个被先帝随口问及名字的舞姬,被当时的起居令记在了里头。 那个舞姬,名叫旃歌。 “当年的这批龟兹舞姬,如今都在何处?” 宫中教坊的舞姬,从不会留下年纪渐大的人。有才学者,若是好运,倒也能留在教坊为官,教授新来的舞姬如何在宫宴上为人助兴。 但更多的舞姬,尤其是这些胡人舞姬,通常是作为物什,被赏赐给朝中官员,或者到了年纪,送出宫去。 赵殷查过教坊的记录,这一批的龟兹舞姬有入教坊的记录,却找不到任何一人离开的内容。想来,有人动了手脚。 “大多,大多陆陆续续赏给了朝中的大臣们。” “这个叫旃歌的,赏赐给了谁?” “臣……臣记不得了。” 赵殷停下动作,抬头,视线落在了跪在地下应话的太常寺卿身上,后者脸色微白,并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事。 教坊司归太常寺管,名下的舞姬乐师进出皆有太常寺登记。太常寺卿的年纪不算轻,然与先帝在世时的太常寺卿相比,却显然年纪更轻一些,能记住的也更多。 “皇上,”太常寺卿咬牙,“此事时隔多年,臣当时还只是奉礼郎,故而很多事,臣并不……” 赵殷不说话,嘴唇抿成一条线。 他登基不久,才刚肃清了太皇太后留在朝中的那些势力,如今对六部的人,他还多有估量,但并不是说他不敢杀光六部。 “太常寺卿是否觉得,一句不知,朕就能放过你。”赵殷叹息一声,阖上起居注,道:“何老,您说说,那个叫旃歌的舞姬,去了哪里。” 被点名的何老是前任太常寺卿,亦是如今这位太常寺卿的长辈。此刻,何老心里明白,这位新登基的皇上怕是已经听说了什么。 “皇上,那个叫旃歌的龟兹女,老臣若是没记错,早些年就已经赏赐给了靖远侯。” 听到了想要听的,赵殷微微颔首:“你们都下去。” 话音落,书房内其他人起身告退,匆匆出了屋子,满身冷汗。 “皇上……”何老嗓子干涩,声音发哑。他如今年纪已大,当初得知了那桩皇室秘辛后不久,他就选择了辞官隐退。可有些事,到底还是没能让他带到棺材里。 明德帝并不知事,太皇太后多年隐而不发,更多的是因为先帝将事情做到了极致,可这位不一样。 “如今的庆王义子,究竟是谁的骨血?” 赵殷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 何老仔细听着心思百转,隐约猜出了赵殷的意思。 “旃歌的确曾侍奉过先帝。彼时,旃歌同庆王及庆王妃投缘,素有往来,因此在教坊中,无人敢随意欺辱她。先帝醉酒,无意中将其宠信,之后也是照着往日的规矩,给喝了汤药,以免怀上子嗣。” 赵殷仔细听着,并不打断何老的话,身后的屏风“咚”了一声,他往后靠了靠,屈指敲击椅子扶手。 “先帝酒醉,对于宠信后就匆忙逃走的旃歌并无记忆。第二日,闻讯而来的太皇太后便借口恩赐,将连同旃歌在内的几个胡人舞姬,都赏给了朝中的几位大臣,其中就有靖远侯。” “说下去。” “是……听闻靖远侯对此女多有宠爱,不久就传出消息,说怀了身孕。” “孩子,是谁的?” 如果楚衡在这,他一定会说,在没有dna检测的时代,一个孩子的生父,并不能依靠生母没有足月生下孩子,来判断这个孩子是不是隔壁老王的。 何老只能说:“得知此女怀孕后,先帝身边得力的大太监将此事告知了先帝,之后又陆续派了奉御为其把脉,想来……这孩子的确是先帝的骨肉。” 听到屏风后的微弱动静,赵殷微微侧头:“靖远侯是否知情?” “靖远侯并不知情。只是此女未足月生下孩子后,似乎有人与侯爷说了什么,孩子很快就被侯爷放任不管,旃歌也当即失宠。听说是侯爷怀疑这个孩子是庆王殿下的。” 陆庭被认为是庆王私生子的事,朝中早有传闻,毕竟从容貌上,二人的确有相似之处。 赵殷转过头,沉沉的看了一眼屏风,又问:“先帝为何不将这个孩子认祖归宗?” “皇上,当时太子未立,就连皇上您,先帝也费了好一番功夫再临终前保下,又如何能分得出精力,去保护一个尚且还在襁褓中的孩子。倒不如,就将错就错,让孩子生活在宫外,当个普通人,也全了一个做父亲的愧疚的心意。” 这话出口,赵殷的脸色更沉了。 “这事除了何老与太皇太后,还有谁知?” 知道即便自己不说,以赵殷的本事,还是能查出当年曾过手此事的一干人等,何老叹息一声,道:“还有先帝身边的大太监,不过那位在先帝宾天后,已被下令处死。” 何老被送出御书房,赵殷坐在桌案后,沉默地听着屏风后急促的呼吸声。 半晌,他屈支敲了敲桌案:“出来吧,侯爷。” 屏风后,靖远侯陆战躬身走出,其后还跟着夫人袁氏。 他二人此番被召进宫,一开始毫不知情,还以为赵殷初登基,想要拉各方势力,打算与他们商量亲事,纳他们的女儿为妃。哪知,竟会听到这样的话题。 靖远侯此时又恨又惧。 恨旃歌的惹是生非,惧赵殷的皇权滔天。若不是旃歌已死,陆庭又远在天边,靖远侯只怕要将这一腔怒火,都发泄到他们母子二人身上。 袁氏相对冷静一些。 她过去只当陆庭身份有异,但孩子既然生下,总是需要好好照顾的,却从未想过,这个孩子竟然会是……先帝的骨肉。 “陆战,你都听清楚了。” 赵殷声调平平,目光将人压得抬不起头来:“旃歌究竟是因为什么死的,当真是自缢?” 他的确对于突然出现的手足心有不满,但遗落在外的先帝之子遭人欺凌的账,还是要好好清算一笔的。 靖远侯跪在地上,似已心如死灰,不住发抖:“是……是臣……是臣亲手……掐死的……” 袁氏一声低呼,根本没料到陆庭生母的真正死因,竟是被自己的夫君活生生掐死的。 赵殷眼神微微变。靖远侯还跪在地上,一声一声在道:“是我杀了她……是我把那个不贞的女人掐死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92|91.0918 “当心!”贺默儿喝道,“都打起精神来!拿好武器!” 这一路走来,没有睡过几晚安生的觉,这样半夜惊醒搏命的事已经发生了不止一回。 隔着一扇门,他们看不见外头有多少人,不知道那些人拿的都是什么武器。每一次,都是在赌博。 周围很安静,安静的只能听见夜枭的声音。 驿站二楼的房间里,赵嫣还在沉睡。房门外的人已经随时准备楼下发生突变时,貌似带着公主趁夜逃离。 楚衡的袖中箭已经彻底打空了,空荡荡的手臂上,什么也没有,他唯独剩下的武器,只有手中的银针。 人到了这个地步,其实他心底已经有了一丝绝望。 穿书这一回,究竟是为的什么? 楚衡自问,答不出。 可从西山营在宜州成功挡下大钺氏进攻开始,他知道,火烧粮仓的事,不会再发生。别云山庄的所有都能保留下来了,他好歹算是对得起楚小衡。 而其他,大概为的就是能遇到陆庭,能做一番放到后世绝无可能做到的丰功伟绩。 就是不知道,这条命能留到几时。 有奴隶在贺默儿的指挥下,上到二楼临近驿站大门口的屋檐下,手里的弓已经搭箭拉弦,准备好见势不对就朝外射击。 只是月色下,他眯眼一眼,辨认出门外那黑漆漆的人影竟有几分眼熟。 “是昙奴!” 奴隶们并不知楚衡和陆庭的身份,只当他二人和他们一样,都是为了公主和亲,才被招拢过来的。唯一知道情况的,只有几名随行的小官员,但那些人此时已不知是生是死。 一听到二楼的胡人奴隶喊“昙奴”,楚衡便直接冲了上去。 门被贺默儿从里头拴上了,不用蛮力,外头撞不开。楚衡平日的力气并不大,然此时却好像能举起千斤重鼎,一下子就将门栓拔开砸到了地上。 打开的门外,高大的身影费力的靠着一侧,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月色下,男人的半张脸,半边身子都是血污,依稀还能看到有血水,从他被撕裂的袖口处往下滴。 远处,传来狼嚎。 “都进去。” 陆庭伸手,半靠在楚衡的身上。 贺默儿看着他,稍稍侧过身:“都进去,除了守夜的,都关好门窗警醒一些。” 楚衡从前只在动物园和电视机里见过狼,身边最像狼的也只有黑背跟傻兮兮的哈士奇,但这些都不足以让他在逃跑过程中,第一回遇见野狼的时候还能保持镇静。 好在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就连狼肉也成了偶尔能够打牙祭的好东西。 “它们是来进食的。” 被楚衡扶回屋子,陆庭只来得及说了这么一句话,便疲惫地靠着他沉沉睡去。 楚衡沉默地坐着,借着好不容易翻出来,只有短短一截的蜡烛,他看着男人熟睡的面容,眼眶发红,低头吻在他的发上。 那些被血污掩盖住的脸上,并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没有受伤,也没有少了什么。 他心爱的男人回来了。 活着,回来了。 这一夜,楚衡睡得很香甜,夜里的寒意沁入门窗,他却丝毫不觉得冷。 身侧的男人尽管满身血腥味,却温暖得让他仿佛泡在了温汤内。 一夜好梦。 直到翌日醒来,楚衡才知道昨夜陆庭说那些狼是来进食的,究竟指的是什么。 探路回来的胡人奴隶比划着形容看到的惨烈场面。 距离驿站不远处躺着十几二十来具尸体,具体是多少人,已经数不清楚了,但一个个穿的都是大夏和大钺氏的衣裳。还有好几匹马尸,看样子是战马。 只是这些尸体,没有一具是完整的。 不是被咬掉了半张脸,就是肚子已经破开一个大洞,内脏被拉出,到处可以看到被猛兽撕咬过的痕迹。 昨晚那些狼,吃的大概就是这些人。 天还蒙蒙亮,所有人整装待发。 赵嫣依然被贺默儿护在怀中,外头罩着的极其宽大的大氅,内里衬着狐裘,是途中从大夏一户人家家里偷来的。他们留了银钱,却不知,是否抵得过这件大氅的价钱。 陆庭没有马,楚衡的马就需要再多承担一个男人的重量。 楚衡想要去看一下赵嫣的状况,陆庭驱马到边上。 “我没事。”大氅中,露出一张苍白的脸,赵嫣的身体若是再得不到妥善照顾,不仅腹中胎儿留不住,只怕这条命也困难,“我撑得住,得走了,不能叫那些人追上。” 楚衡有些不放心,赵嫣却拢了拢身上的大氅,侧身缩进贺默儿的怀中,闭上眼道:“我想回家。” 楚衡的眼忽然被人从后面蒙上,直到耳畔听见马蹄声哒哒响起,陆庭这才放开手。 “走吧,她是大延的平乐公主。不是一个普普通通,只等着旁人疼爱的小娘子。” 楚衡嗯了声,过了一会儿,问:“那些人都是你杀的?” 陆庭没有否认:“追踪你们的人太多,不杀了他们,你们走不了。我追上来的时候,这波人已经在商量要怎么夜袭驿站,怎么拿人头去邀赏。” 楚衡点头:“赫连浑不是个蠢的,大钺氏想要和大延谈条件,就必须保证公主的安全。他们可以拿公主作威胁,却不能拿一个已经死了的公主去作威胁。” “他现在威胁不了我们了。”陆庭说,“呼伦王出事了。” 楚衡一愣:“怎么了?” “三王子得知赫连浑回来了,并且亲自率兵捉拿我们,担心兵权旁落,在宫里动了手脚。呼伦王睡的一个女人梦呓,说漏了嘴,把与她勾结的三王子等人的计划说了出来。” 陆庭将探子送来的消息说了出来。 呼伦王得知三王子竟然意图弑父后,先下手为强,命人将人抓来审问,不想三王子破罐子破摔,索性一鼓作气举兵造反。 宫里早有被买通的人,加之精锐大多由赫连浑亲率出宫追捕汉人公主,呼伦王能调动的人最终竟不过千余。 沾染了过多酒色的呼伦王,一气之下催发了体内接二连三被儿子、敌人下的慢性毒素,直接倒下,只剩一口气躺在了病床上。 “赫连浑带来的那些人都是精锐,要拦住他们,费了我很大功夫。”陆庭说,“杀了他数十人后,我砍掉了赫连浑的一只手掌。” 楚衡倒吸一口气,目瞪口呆。 陆庭忽然低笑了一声:“大钺氏内乱不停,赫连浑就分不出神来对付西山营。而要停下内乱,以赫连浑的出身,将会受到极大的掣肘。所以,”他低头,趁人不备,在楚衡的耳朵上落下一吻,“接下来的路,大家可以稍稍放松一些,相比其他追兵在得到消息后,都会暂时无法顾及到我们。” 之后的路,的确如陆庭所言,再也没有大钺氏的追兵。 一路向东,即便是撞上大钺氏的游牧部落,因着身份不明,那些牧民们也不敢轻易靠近他们。 楚衡等人在经历了漫长的逃亡后,终于松下了一口气。 朝归雁城走的路上,不时能见到饿死的、重伤而死的兵士,大多穿着大钺氏的兵甲,很多人已经两颊凹陷,被草原上的猛兽啃食了尸体。 有秃鹰被骑马经过的他们惊起,怪叫着在天上盘旋,直到马蹄扬起的烟尘落下,人影如豆,这才重新落下,继续方才对尸体的夺食。 距离归雁城越近,看到的尸体越少,连猛兽的脚印也难寻踪影。 倒是多了不少马粪,和马蹄印,整齐划一地像是一支完整的队伍。 陆庭下马查看,起身的时候,洪灏问道:“有埋伏?” 陆庭摇头。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他们从乌吞出逃时,不过九月,如今到了大延边境,已不知今夕何夕,只知晓夜色落幕极早,这黄昏的天色都已显得发沉。 这样的天色下,他只能辨认出这一整排的马蹄是新近留下的,至于是否是埋伏,不好说。 洪灏正欲再问,突然远处传来声音,有人大喝:“前方来者何人?” 说话间,陆庭已能听见前方拉弓搭箭的声音。 “赵闻生!”陆庭高喊一声。 “陆成檀?!” 远处的声音透着难以置信,瞬间拔高,几乎破音:“陆成檀,你们回来了?” 马蹄的声音朝着这边过来,这一回,就连楚衡都听见了赵笃清呵斥劝阻他当心有诈的亲卫的声音。 看到熟悉的脸庞出现在面前,楚衡终于有了回到大延的感觉。 “太好了,你们都没事!” 赵笃清的身边紧紧跟着亲卫,后头的骑兵们操控着坐骑,就在不远处守卫着。梁辛安也在边上,漂亮的脸庞上多了一道疤,显然是之前夺回归雁城时受的伤。 “能回来就好,快,快进城!” 赵笃清高兴的不行,连连招呼陆庭等人赶紧进城。 陆庭搂住楚衡的腰,作势就要驱马上前,怀中的身躯却突然软了下来。 “楚大夫?”洪灏咳嗽两声,见楚衡忽然低下头,当即叫出声来。 陆庭伸手扭过楚衡的脸,见其脸色发白,手下滚烫,心头一紧:“他病了,得赶快看大夫!” 赵笃清吃了一惊,忙命人先进城去请大夫到庆王府,贺默儿也紧接着变了声音。 “快!进城!公主在流血!”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91|0918 赫连浑受够了赫连氏的自以为是! 曾几何时,他也想利用自己的才智,在赫连氏中站位脚跟,哪怕因为出身卑贱的关系,只能做一名文臣,为人出谋划策,只要能被人承认身份,获得他人认可,他也都愿意。 到如今,接二连三的事情落在了他的身上,堂堂一位王子,哪怕生母是汉人,他身体里流的另一半的血分明还是赫连氏的血,是大钺氏王族的血液,凭什么要默不作声为赫连氏的愚蠢背负这么多? 当赫连浑从人口中知道了跟随汉人公主入宫的探子究竟是谁后,他就在脑海中整理出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庆王义子陆庭,刀剑棍棒,武艺精通,再加上本就是胡汉混血,一番乔装之后,自然无人认得出其真实身份。 另一个姓楚的大夫。 不用说,自然是当初在燕都一遇的楚衡。 这两个人,一文一武,倒是搭配的相得益彰。 只可惜,这两个人都得死。 赫连浑眯了眯眼,看着远处月色下单枪匹马的身影,吁了一声,勒住马。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在类似的场景下碰见,但也许是唯一一次,能够正面,以多欺少地交一次手。 没有了千军万马的陆将军,又有几分能耐活着从他手里逃脱。 “他们呢?” 风鼓动着赫连浑身上的衣,他微眯着眼睛看向陆庭。 陆庭不语,身后是马蹄奔腾,越跑越远的声音,依稀还能听到有人在喊“驾!驾!” “让他们先走,你留下殿后?”赫连浑低笑,月光照着他的眼睛,那抹阴狠,丝毫不比战场上狂妄的呼伦王弱。 “陆将军,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就凭你,也想挡住我们吗?” 赫连浑道:“去追!活捉汉人公主,至于其他人,要杀要剐,随你们高兴!” 陆庭沉默,却已经抬手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就凭我,也挡得下你们所有人。” ***** “驾!驾!” “再快一点!驾!再快一点!” 声音在晨曦升起的草原上远远传开,楚衡知道,如今已是争分夺秒的时刻,只有向前跑,飞快地向前跑,才可能谋求到生机。 他和陆庭现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让赵嫣等人活着回到大延。因为,在赵嫣和洪颢的身上,他藏下亲手描绘的大钺氏皇城乌吞的舆图。 有这张舆图,足够西山营长驱直入,兵临城下。 而他跟陆庭,不管谁先走,另一个人必然会在所有的事情都得到安置后,以死相随。 太阳终于从远处的山头后升起,照得草原一片明亮。楚衡不记得他们已经跑了多远,大钺氏的城池一座远离一座,并没有像大延的疆域那样紧密联合在一起。 他们跑出乌吞,很快便是草原,再不久又经过一座小城,而后似乎还绕过一个小部落的驻地。 “楚大夫,我们现在的方向对吗?” 有人已经快撑不住了,借着喘气的功夫询问道。 楚衡伏在马背。他也累了,可不敢休息,更不敢让身边的人休息:“对,继续跑,就这个方向!” 楚衡其实并不会辨认草原上的方向,但计划逃回大延的时候,陆庭一点一点教导他如何利用夜里的星辰,白日里的日照辨认行进的方向。 因此,他现在清楚的知道,他们正在逃跑的这条路线,是之前规划中,用于混淆大钺氏追兵的其中一条最远,也最危险的路。 “继续往前跑,”楚衡咬牙看着天上的太阳,在心里粗略计算了下距离,“不远就是屈支……” 那是与大钺氏曾有血海深仇的小国,虽然早已被灭,但没来由地,楚衡期盼着,这个国家的英灵们,能够保佑他们逃过大钺氏的追捕。 贺默儿一直怀抱着赵嫣,策马狂奔,数次从中间位置跑到了队伍的前头,却比任何人都要骑得稳。 “你不要太快,当心公主!”楚衡喊道。 贺默儿一手搂着赵嫣,一手握缰,闻声看了楚衡一眼,速度丝毫未曾减弱。 “贺默儿——!” “我认识路!” “什么?” “我来自屈支,我认识路!” 远处就是屈支。 这里曾经是一座极其美丽的城市,哪怕来往大延与屈支的商人都说,大夏与屈支之间“多有恶鬼、热风,遇则皆死,无一全者”,这里依然是商人们寻宝的地方。 曾经水光潋滟的湖泊已经干涸,来往的行旅早已没有了踪影,所有的热闹都在一场战乱后远去了十几年。 屈支对楚衡来说,太过陌生,但这座已经废弃的城池看起来成了目前他们能够暂时歇脚的唯一地方。 所有人都累了,哪怕只是停下来喝一口水,对他们而言都是好事。 可楚衡放不下心。 “你还在担心陆将军?”洪灏狼狈地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差点腿软摔倒在地上。 楚衡抿了抿唇,没有否认。 贺默儿抱着公主依旧坐在马背上,却是驱使着马走到了一块土墙的阴影下,这才找出一个水囊,轻声细语地喂赵嫣喝水。 楚衡将视线从所有人的身上一一扫过,眉头依旧紧着,没有松开。 “太安静了。”楚衡忽然道。 “这里早年被灭国,已经没有了人烟,自然安静。”洪灏喝了口水,将水囊递给他,“休息会儿,大钺氏的人没这么快追上我们。” 楚衡接过水囊,仰头喝了一口,而后视线便停留在空中,眯起眼,久久不能移走。 贺默儿最先发现他的举动,随之抬头去看天上。他出身草原,比汉人更能分辨出空中盘旋的是什么鸟。 “探鹰。”贺默儿搂紧了赵嫣,沉声道,“走,追兵就在附近!” 楚衡也反应了过来,当即骑上马,顺手托了一把慌张之下踩空脚蹬的洪灏。 “不是同一拨人!”楚衡喊道,“之前那批人没有带探鹰!” “这是埋伏!” 贺默儿指挥众人上马喝道:“快走,这里有埋伏!” 他们的话音才落下,从不远处的断壁残垣后,突然跳出几十号兵士。领兵之人拦在路中央喝道:“汉王后!带着你的人都停下!陛下愿迎你回宫,若是不肯,那就杀光这些家伙!” 这些埋伏在路上的兵士,大多是呼伦王手下相对精锐的一部分兵马。呼伦王将这些人安排在赫连浑说的每一条线路上,只等着楚衡等人送上门来。 守株待兔的事情,他们最是乐意干。 “快束手就擒吧!”领兵之人五大三粗,络腮胡子遮着脸,一说话,就露出一口发黄的牙齿。 有随行的胡人奴隶当即弯弓搭箭,一箭射去。 那人躲闪及时,避开要害,正要哇啦哇啦,楚衡忽的伸手,袖中箭出,直接射中了他的眼睛。 一声惨叫,余下兵士当即挥舞刀剑,杀向众人。 因着要保护赵嫣和洪灏,楚衡这一支队伍跟随的大多都是会功夫的。为了保证速度,他们的身上并未带太多的东西,马背上的负重也减轻到最少,弓箭都背在身上。此时,所有人架箭上弦,不敢后退一步。 楚衡清楚,这些随行的人当中此番都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他们甚至可能从未杀过人,也不曾见过死人。但此时,所有的害怕都已经容不下了,当第一支箭射出的时候,他们就必须拿命去赌去拼。 “放箭!” 楚衡高喊,驱马挡住贺默儿,袖口卷起,手臂上的袖中箭已经空了。 有大钺氏兵士挥刀看向他们的坐骑,楚衡登时一个芙蓉并蒂见人动作一顿,被贺默儿一箭射穿,楚衡松了口气。 偷摸着拿汉春宫里用来试药的兔子练万花心法,还是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效果的。 贺默儿的出身楚衡不曾过多的探寻,但他在此时所表现出来的强悍和勇敢,却成为了扭转战局的关键。 胡人奴隶们因为他士气高涨,丝毫没有因为第一次上战场而变得过分胆怯,他们怒吼着,将试图接近自己的大钺氏兵士们射杀。有失误被砍中马腿,无奈翻身滚下马背的,捡起地上死人的冰刃,翻滚着起身,又是一刀砍去对方的一条胳膊、半边脑袋。 不过片刻,战局便定,被射杀砍死的大钺氏兵士的尸体躺了一地,侥幸活着的,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试图逃走。 洪灏也受了伤,他的马被砍死,逃跑的大钺氏兵士本能地扑向这个看起来最弱的男人的,楚衡想也没想,直接骑着马冲了过去。 高高扬起的马蹄,在嘶鸣声中落下,一脚踩中那大钺氏兵士的脊背。 脊柱碎裂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一声惨叫,那人倒在地上,连呕了几口血,便再也不能动弹。 楚衡坐在马背上,心有余悸地大口喘息。 方才那一下马蹄扬起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抓紧缰绳,生怕自己从马背上摔下去。 好在,没让洪灏死在这里…… “穷寇莫追……”洪灏身上满是鲜血与污泥,眼睛布满红丝,定定地看着试图去追赶大钺氏兵士的胡人奴隶,“快处理下身上的伤,得继续跑,不能停。” 楚衡抹了把脸,当下指挥未曾受伤的几人将地上可以搜罗起来的箭全部收回,而后亲自给受伤的人简单包扎好伤口,这才命令众人再度踏上行程。 赵嫣的状态有些不太好,他们不敢耽搁。 这一路,又是几度遇到危险。 离了屈支,要路经大夏。 大夏乃大钺氏的附庸,早已得了赫连浑的消息。楚衡带着众人乔装打扮,几经生死,最终从大夏穿行而过时,身边活着的人,已不过寥寥。 但,谁也不敢松懈。 他们一路向东疾奔,追兵不断,活着的人也越来越少。饶是贺默儿的马术再好,赵嫣的状态也越来越不行了。 他们无法,最终还是在路上停下,寻了一处空无人烟的破败驿站,休整一晚。 入夜,贺默儿负责守夜。 楚衡为赵嫣扎过针,直到她终于睡下,这才从简单收拾出来的客房中走了出来。 关外的月亮又大又圆,他站在廊下,看着月色星辰,飞快地算着余下的行程日子。 活下来的人已不足二十,大多身上都带了伤,这一路上贺默儿隐隐成了这群人的头头,将每一个人安置在最合适的位置,每次休整守夜,都仔细做了分工。 楚衡的身体也开始撑不住了,路上多次被人护着才没叫大钺氏的追兵砍下马背。 好在,距离归雁城不远了。 “楚大夫,吃点吧。”有守夜的奴隶递来一小块肉。 这一路上,他们什么都吃,老鼠洞里的米、天上飞的鹰、地上爬的蜥蜴,甚至还有饿死的牲畜。这些人把最好的部分都留给了赵嫣和洪灏,次一些的给了贺默儿和他,剩下半烂的部分则随便吃上几口充饥。 “你们吃吧,我不饿。”楚衡摇头。 他不是不饿,只是身体疲惫到一定程度后,已经只能靠意志强撑着,并且下意识地拒绝进食。 而且。 他在担心陆庭。 “什么人?!”贺默儿的声音突然从前面传来。 紧闭的驿站大门,被什么重重地敲响。 守夜的奴隶们当即站了起来,就连睡下的人此时也都惊醒。 那一扇门外,有夜风呼啦吹过。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86|0913 靠在桌旁的赫连浑此时紧闭着双眼,衣衫尽湿,穿得是墨色的衣袍,竟也看不出那上面的沾着的,是汗水还是赫连琨的血水。 他脸色发白,紧皱着眉头,时不时会身体一振,像是睡得极不安稳。 这副模样,又怎么能睡得安稳。 饶是从跟随呼伦王起,见惯了死人,见惯了各种血流成河大场面的王后,此时也被吓得说不出话里。 呼延氏已经瘫坐在地上了,如果不是身后还有刘娘子在,只怕此时早就昏厥了过去。 亲卫的反应最快,当即冲进屋内,伸手就要去捂住赫连琨脖子上的豁口。 楚衡站得不远,一眼就看得清楚,那伤处是在哪个位置。 赫连琨被割开的,是脖子上的大动脉,照现在的情形来看,赫连琨的这条性命,已经不保了。 “医师……去喊医师……快去喊纳!” 终于回过神来的王后失态地大声呼喊,顾不上屋里的血,直接冲了进屋,跪在血水中伸手去摸赫连琨的脸。 “儿啊,看看阿母,儿……” “你们……快去帮忙看看……”血腥味熏得赵嫣忍不住要作呕,与王后一道来的女官赶紧要人送她回汉春宫。临走前,赵嫣指着楚衡和陆庭二人,将人留下帮忙。 楚衡行礼应是,抬头时看了一眼同样脸色苍白的刘娘子。 后者的脸色也有些发白,显然没有想到打开门后,看到的会是这样惨烈的场面。 “去把那个畜生给我叫醒!”王后直起身,看着仍旧睡着的赫连浑,大怒,“他杀了我儿,我要他为我儿偿命!” 亲卫们顾虑到赫连浑的王子身份,不敢上前。眼见着王后又要大怒,楚衡赶忙上前:“殿下……殿下……” “什么殿下,他哪配人喊他一声殿下!”王后双手沾满了血,赫连琨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嘴唇白的已经看不出颜色,“他就是个弑兄的畜生!” 王后的怒火快要点着整个屋子,呼延氏从屋外被刘娘子搀扶着进来,近身看到赫连琨的惨状竟当真昏厥了过去。 被匆匆喊来的医师,看到赫连琨的样子,没有一人不当即冷汗淋漓。 “王后……这……这……” “救活他!若是救不活大殿下,你们就下去给他陪葬!” 眼见着赫连琨最后一口气就这么不甘不愿地咽下去,王后的理智终于崩塌:“把赫连浑给我打死!给我打死!” 楚衡面上作出一副惶恐的模样,当即扬起巴掌,“啪”一下,打在了赫连浑的脸上。 他这一巴掌打完,疼得手心都麻了,下意识往背后擦了擦,掌心被陆庭不动声色地捏了几把。 王后还在怒吼,门外凌乱的脚步声渐渐逼近,楚衡正准备再打人一巴掌时,赫连浑忽然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混混沌沌,似乎还未清醒,也不知能否看清眼前的一切。 “阿兄……”他的情况不大对劲,像极了遭人用药的模样。 楚衡立时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阿兄……你怎么了,药……”赫连浑那仍然迷离的脸上,露出极其复杂的神色,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辨认什么。“你是不是吃错……” 陆庭一步上前,将身后的视线挡住。楚衡咬牙,摸出腰间银针,一下扎在他的后颈上,然后大叫一声:“殿下!” 他的惊呼,令早已在王后的威压下冷汗淋漓的几名医师赶忙过来查看,见赫连浑的眼皮缓缓阖上,一倒头,就又睡了过去,当即吓得腿都软了。 可赫连浑睡得很沉,任凭医师们怎么喊就是不醒。 “把他带下去。他杀了我儿,我要让他偿命,他会和他生母一样,不得好死!” 赫连琨已经救不回来了,王后将他的脑袋抱在怀中,不顾那些还在流动的血,紧紧抱着,眼眶发红。 “我儿死的凄惨,若是不为我儿报仇,午夜梦回时分,我儿恐怕会一次一次去看望你们。” 医师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赫连浑很快被带了下去。 赫连琨的死并不是件小事,不消半日的功夫,就从宫里传遍了整个乌吞。 哪怕大王子为人嚣张跋扈,可他的死,依旧叫人在茶余饭后多了几分惧意。 谁能想到,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么死了,还是死在了自己兄弟的手里。 虽然是自己已经打算放弃的儿子,但身为长子,赫连琨在呼伦王心中自有他的地位。他降生时,呼伦王与王后正情投意合,这个孩子的出生带着呼伦王最早的所有父子之情。 现在,赫连琨死了,被同父异母出身卑贱的兄弟杀死,呼伦王再怎么清楚赫连浑才学绝艳,也绝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不用王后说什么,呼伦王当即下旨,将赫连浑关押入乌吞大牢中,命专人严加看管,并且召来三子,负责调查整件事。 他要的是真相,不管究竟是不是赫连浑亲手杀了赫连琨,他都需要一个真相。 他的儿子,不管是哪一个,都不能平白无故死在自己人手里。 而赫连浑,在被关入大牢后,就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坐在牢中,看着牢门外一脸得意的三王子,还有跟在三王子身后的几位共同负责调查此事的官员,赫连浑抬手摸了摸仍有些发疼的脖颈。 “阿弟。”三王子冲赫连浑一笑,“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赫连浑仰起头,看着三王子,耳边传来不远处刑房中的惨叫声。大钺氏重刑法,类似于汉人说的法家,但大钺氏的刑罚,只重不轻。 “阿弟,你说,你好好的,为什么要杀了王兄?”三王子皱着眉问,“杀了他,你能得到什么好处?王位?以你的出身,这个王位就算落不到我的头上,也有四弟五弟他们。” “我没有杀他。” 赫连浑的眼里划过一道异色。 三王子摇头,一脸心痛:“这话,你同我说没用,要父王愿意相信你,并且找到证据证明不是你杀的王兄,才算有用。” 从清醒后,得知自己“杀了”赫连琨,赫连浑就觉得自己是踩中了别人的陷阱。 可任何的解释,在别人眼中,都只是辩解。他需要证据证明,在一间反锁的封闭房间里,除了他以外,有第三个人动手杀死了赫连琨。 在赫连浑为自己自辩的时候,改头换面混在随行官员后面的楚衡稍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离他的牢房不远的地方。 那里关着狼狈不堪的男人,其中一人前不久还风风光光的在赫连琨跟前进出。如今,蜷缩在角落里,偷偷打量这边。 那是骆托。 在赫连琨死后,呼伦王一声令下,将所有在赫连琨回乌吞后接触过的人,全部抓进牢里审问。一时间,乌吞城中人心惶惶,生怕千丝万缕之下,有谁一不留神就踩中了这枚雷。 赫连琨身边,哪怕是呼延氏都没能逃过一劫。女眷们被集体禁足,只能等着三王子带人去审问。 陆庭悄悄去探望过刘娘子。赫连琨死后,呼延氏的精神就变得不大好,后宅里的其他女人自顾不暇,刘娘子只好分神去照顾呼延氏,累得整个人憔悴了不少,也从另一方面作出了一副夫君死后心情悲痛的模样。 三王子叹息道:“阿弟,这件事如果不是你干的,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当时的屋子里只有你和王兄,就连侍奉王兄的女人,都被王兄喊出去了。门窗紧闭,你难道想说,有第三个人拿着刀杀死了王兄,然后嫁祸给你不成?” 赫连浑高声道:“我为何要杀王兄?我与王兄不过说了些许话,之后王兄忽然发脾气,我不胜其烦地闭目养神,不愿与他争执,又怎么会想到,等睁开眼的时候,我已经被你们关进了牢里,而你们告诉我,王兄死在屋里,浑身都是刀伤,甚至那把刀就握在我的手里!” 三王子道:“你说你只是睡了一觉,醒来才知道人死了。那你这一觉睡得未免太沉了。” 他顿了顿,往边上的牢房走了几步,话却依旧还是对着赫连浑在说:“不急,既然你不肯说实话,那就审一审这些人。你说你是睡了一觉,那能让你睡得连王兄被人杀了都不知道,一定是中了什么迷药。不知等我审过这些人后,会得到什么消息。” 三王子所谓的审,用的都是最残酷的拷问手法。 不过半个时辰,不少人已经被严刑拷打地屎尿横流,性房内一片臭气熏天。不少官员们捂住口鼻,想走却碍于皇命不敢走。 楚衡就站在边上,忍住恶心,亲眼看着三王子上手割下一人的耳朵,放在炭火上烤。 他忽然发觉,像赫连琨那样把人头煮熟的变态行径,竟可能是整个赫连氏的遗传。 这些被拷问的人,大多是真不知情,饶是被打得血肉模糊,也只能含泪说不知。 即便有一二人说是知道,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楚衡看了看骆托,他身为赫连浑安排给赫连琨的医师,受到的拷问比任何人都大,几乎打得他身上没有一片好肉。 “殿下……三殿下……小人知道……小人知道是谁……”骆托再也忍不住,颤声道。 楚衡心里突了一下,背后生出寒意。 “是刘娘子!是大殿下身边那个刘娘子下的药,一定是她帮忙害死大殿下的!”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85|84.83.82.81.0908 被抓住的男人,楚衡后来了解到,是个胡人,并非是他们一开始以为在大延探子。 那个胡人高鼻梁,绿眼睛,容貌清秀,还又高又瘦,听起来倒不像是个探子,反倒像足了流落民间的胡人贵族。 人被赫连浑亲自带回了乌吞的大牢,并未引起王后们的恐慌,她们谁也不知道,就在寺中祈福的功夫,寺院外会有人因窥视皇族,被抓走审问。 从安插在赫连浑身边的探子口中,楚衡得知,这个被抓走的年轻人名叫骆托,是一名在草原上到处游走的医者。 骆托之所以会出现在寺院外,只是因为听说大王子赫连琨战败负伤,伤口一直反复未能愈合。他一个四处游走的医者,没有举荐信,没有认识的人,无法进宫为大王子治疗。 在听说王后们带着人来雀离大寺祈福,他就生出了自荐的想法,等候在了寺院外。 至于为什么从等候,变成了窥视,探子表示不知,楚衡便也没有细问。 但这个叫骆托的年轻人,在此后不久,就被进行了谨慎调查的赫连浑从牢里放了出来,并且亲自举荐给了呼伦王。 天气日渐转热,呼伦王似乎因为天气的关系,减少了仿照汉人上朝的日子。 大钺氏少有制冰的窖子,哪怕是皇族,到了夏天,最痛快的纳凉方式,也只有男人敞开衣裳坐在屋檐下吹风,女人挽起衣袖由侍婢们打扇。 楚衡也热得不行。 自赫连琨战败后,呼伦王似乎暂歇了进攻大延的心思,派出使臣,诚恳致歉,将当初毁约的行为,全部推诿到了已死的二王子身上。直言是二王子故意撺掇赫连琨冒犯大延,酿成误会。 摄政王虽厌恶呼伦王此番行径,但对方既然已经做出姿态,大延也不好强硬,赵贞顺势而下,再度将西北边境的局势□□在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上。 为了这个平衡,呼伦王在三个月内,扩建了汉春宫,将四公主赵嫣的地位捧得极高,三不五时便要来汉春宫疼爱她一回。 楚衡为赵嫣号完平安脉归来,穿过宫内的几道回廊,停在了随行胡人奴隶住的大屋前。 “楚大夫?”有能说一口流利汉话的奴隶经过,见是楚衡,忙眨眨眼笑道,“楚大夫是来找昙奴的?” 昙奴是楚衡给陆庭取的化名。原是作“檀奴”,取自西晋潘安的小名。但是陆庭不喜这名字,檀字改作昙,倒是多了一丝佛法的味道。 楚衡来得凑巧,陆庭正在沐浴。 大钺氏的天气,一旦热起来,日夜温差便会极大。白日里稍动一动,就能落得一身汗。 楚衡白日里只需和其他医者们待在一处,偶尔在宫里走动,给赵嫣号脉,陪她说说话,倒也不像陆庭这样,需要时常在太阳底下站着护卫。 因此,条件再困难,这些做护卫工作的奴隶,仍旧每日要在房中擦几次身,换上清爽干净的衣服。 那与楚衡打招呼的奴隶拍了拍门,同里头的陆庭喊了一嗓子,这才笑嘻嘻地走去轮值。 “怎么过来了?”屋子里是大通铺,一帮男人都睡在一块,自然而然地就充满了各种臭味,陆庭正赤着上身,站在浴桶旁擦拭头发,见人进屋,忙开了小半扇窗。 憋了好几个月,突然见到男人精壮的身体,楚衡眼神微闪,咳嗽两声道:“四公主,有了。” 他话音刚落,陆庭收起轻松神情,当即重新关上窗户,压低声音:“公主有身子了?” 楚衡的面上也浮起一抹凝重。 “方才为她诊脉,发现脉象……脉来流利,如盘走珠,是喜脉。” 陆庭皱眉。 赵嫣如今得宠,正好是麻烦最多的时候,宫里那些女人的眼睛现如今都盯着她,多了一个孩子,就多了一份危险。 但,也多了一个机遇。 “孩子是呼伦王的?” 楚衡摇头:“贺默儿始终恪守着规矩,怕耽误了公主。那孩子,自然是呼伦王的。” 贺默儿和赵嫣的关系,楚衡和陆庭都看在眼里。那个一直默默守在赵嫣身边的胡人奴隶,替她遮风挡雨,感情水到渠成后,自然而然就有了深厚的感情。 楚衡不是什么古人,不会为此去指责赵嫣所谓的“三从四德”。更何况,贺默儿一直只是守着赵嫣的身边,二人虽然有了感情,却始终记得自己的本分。 赵嫣的孩子,只会是呼伦王的。哪怕日后,呼伦王死了,赵嫣获得自由,生下了孩子,贺默儿想来也会照顾好她们母子二人。 “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楚衡面现难色,“呼伦王死后,这个孩子说不定会成为其他王子谋害的对象。呼伦王不死,有这个孩子,公主注定一辈子回不了大延。” “但,公主这个孩子可以利用……” 见楚衡拧眉,陆庭将人搂过,耐心解释道起来。 “几位王子之间的争斗,不用呼伦王身死,就会斗得你死我活。只好保护好这个孩子,日后的大钺氏必然要奉他为主,有公主在,大钺氏未来将不会再与大延起任何冲突。” “如果这是个男孩,就可以按照这个计划进行。如果是女孩,那就平平安安长大,日后想办法嫁回大延,离开这里。” “大延能嫁公主来大钺氏,自然也能从大钺氏娶回一位公主。” 楚衡沉默下来。 他不是不觉得利用尚且还只是一小团血肉的孩子有些过分,然而大钺氏和大延之间的仇,却不是一句话可以一带而过的。 陆庭说的,自然也是一种方法。 但……那样就可能要葬送掉赵嫣的一辈子。 “这事晚些再说。”楚衡下意识地想要回避,随手抓过布,帮陆庭擦拭头发,“赫连浑举荐给呼伦王的那个骆托,刘娘子最近传信说,举动有些古怪。” “什么古怪?”陆庭正色道。 “他似乎并不想赫连琨的伤好。” ***** 赫连浑是个很谨慎的人。 对于身侧所有人,他都会仔仔细细将人的底细打探清楚。就连曾经一度为他所用的江坨,也被他挖出了祖上三代的身份。 骆托出现的太突然,也太凑巧,赫连浑自然不会仅凭他的几句话,就把人放出来使用。 骆托此人十岁起就跟着一位汉人游医在草原上到处游走,渐渐也学到了一身的本事。赫连浑派出去的人走了草原上的不少部落,都打听到了这人的消息。 赫连浑至此,才把人放出来,允许他和其他医者一起,为赫连琨疗伤。 不过这人,倒的确有几分本事。 从赫连浑将人放到赫连琨的身边,到现在,几个月的功夫,赫连琨反反复复难以愈合的伤在折腾了一次又一次后,终于愈合。 所有负责医治的医者们都觉得这人本事了得。 只有刘娘子看的清楚,这人喂给赫连琨的药,虽然药效绝佳,但他的脾气只大不小,比过去刘娘子偷偷喂的那些更厉害。 守夜的侍婢大多一睡不起,被发现死在了赫连琨的床上。 “他们兄弟几人,小的时候还打打闹闹,好好坏坏的,今日吵了回头就又玩到一块去,现如今长大了,心思也重了,再也聚不到一起了。” 王后带着赵嫣等人一道来探望赫连琨,提起先到一步的赫连浑,难免有些感概。 “浑儿在几个兄弟当中,出身最低,可性情最好。琨儿现在的脾气,也只有浑儿还受得了。” 呼延氏笑了笑:“也得亏有他在,不然夫君的伤只怕还在反复。” 赫连浑送来的那医师的确有些本事,只是赫连琨的脾气,在伤愈之后,非但没有转好,反而越发恶劣起来。 几位王子素来心高气傲,哪里愿意每次来探望兄长,都要被狠狠怒骂一番,一不留神还要被杀被打。时间一久,除了赫连浑,谁也不肯再来探望。 就连呼伦王,宫里的女人新近又为他添了几个儿子,长子眼看着是要废了,他果断放弃了对赫连琨的照顾,开始在余下几个儿子中寻找继承大统的对象。 因而,赫连浑依旧愿意来访,就叫呼延氏觉得十分感激了。 前头王后和呼延氏之间的对话,跟在后头的陆庭一直停在耳里,不时低声转述给楚衡。 二人是随同赵嫣前来。因赵嫣怀孕,呼伦王为表重视,便叮嘱王后照顾她。 王后要来探望赫连琨,见赵嫣一副很想出去走走的模样,便好心将她带在身边,这才有了陆庭和楚衡的随行。 楚衡给刘娘子的药粉,前几日刚得知,已经全部喂完了。楚衡在身上又藏了一些,打算借机转交给刘娘子继续喂。 那药,不至于让食用者当即死去,只会反复地折磨人的神经,让人日渐消瘦、癫狂,生出臆想。 一行人走到赫连琨住处,房门紧闭,刘娘子从另一头端着点心走来,见了王后,忙屈身行礼。 “你怎么不在里头侍奉?” 呼延氏有些奇怪地看着刘娘子。她半张脸还肿着,是前些日子赫连琨动的手,好在亲卫们动手及时,不然她的性命只怕也早没了。 “大殿下要奴家出来拿些金丝软糕回去,厨房这才做好。” 刘娘子微微低头,侧着半边身子,将依然姣好的半张脸对向众人:“奴家这就开门。” 她说着,伸手敲了敲门。门口悄无声息,静谧地透着一丝古怪。 王后皱了皱眉头。呼延氏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上前隔着门喊道:“夫君,夫君?” 门被从里头拴上了,推不开,也无人回应,只是隐隐从里头透出一股奇怪的味道来。 王后拉住呼延氏向后退了一步,指向就近的陆庭等人:“你们,去把门撞开!” 陆庭与楚衡相互看了一眼,上前一步,赫连琨的亲卫登时从四面八方出现,拦在门前。 “滚开!”王后大怒,“难道你们不担心你们的殿下在里头出意外吗?” 话罢,不用陆庭他们,亲卫们转身用力撞向紧闭的门扉。 伴着门板被撞开的声音,血腥气扑面而来,呼延氏尖叫着瘫坐在地上,刘娘子手中的点心再也拿不住,直接摔了盘子。 屋里,兄弟二人一躺一坐,都在地上。 不同的是,赫连琨的身上,刀伤无数,脖颈处豁开了很大一个口子,血流成河。 而那把也许是凶器的刀,就握在靠坐在桌旁的赫连浑的手中。 他闭着眼睛,脸色发白,似乎费了好一番力气,适才不过刚刚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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