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狼令》 《封狼令》正文 第一章 悔不当初 晚冬黄昏,残阳如血。 一抹夕照斜射而下,将楼顶站立的人影拉得颀长而妖异,远远观去,胜似武侠小说里一位轻功卓绝的高手,正面对绝壁思考人生,微风徐来,脖子上的围巾很应景的荡起,颇为飘逸。如果能拉一个近景,你会发现,这位“高手”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淡定从容:痛苦的眼神、铁青的脸色,还有不住颤抖的身体…… 不错,王滔此刻面临着有生以来最为艰难的一个选择:跳,还是不跳。 这是学校综合楼的顶层,楼不算高,只有十五层,可是跨出了护栏,一只脚悬在半空中,王滔顿时觉得晕眩起来,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有恐高症,可转念一想,不对呀,他以前为了逗女友开心,不止一次踮着脚尖站在综合楼顶的护栏外,大张怀抱,放开歌喉,y heart willon 便随风而起。 此时又刚到饭点,楼下聚集的学生越来越多,不约而同的,他们都称职地拿出手机拍着录着,眼睛里闪烁着难以言喻的渴望,似乎早已将“晚饭吃什么”这个千古难题置之脑后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娇弱的学妹在焦急劝说:“学长,你不要想不开啊,有什么挫折要勇敢的去面对啊,不如意的时候不要尽往悲伤里钻,想想有笑声的日子,学长……”,说着说着,不免流下几颗咸咸的眼泪。彪悍的学姐业也放下了矜持露出了本性,扯着嗓子喊道:“学弟,别做傻事哈,姐问你啊,没钱了吗?没关系,姐养你!失恋了吗?没关系,姐要你……” 当然,人群中还有一部分大大咧咧唯恐天下不乱的,他们压根不相信王滔会跳下来,毕竟跳楼这种把戏又不是第一次在学校里出现了,所以大着心调侃:“哥们儿,你倒是跳啊,跳完了好去吃饭,都站老半天了……” 听着楼下人群乌糟糟的劝说和怂恿,再看看脚下一不小心就粉身碎骨脑浆迸裂的高度,王滔心里早就发了毛,可都已经站了上来,众目睽睽之下软蛋一样的缩回去实在是太伤自尊太丢面子了。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僵持下去,对,就这么和自己僵持着。 “呜哦呜哦呜哦……”一阵急促的警笛声由远而近,紧接着,一辆消防车急速驶到综合楼下,随即四五个全副武装的消防员动作麻利的下车,如临大敌般的铺起了气垫床,位置恰好在王滔的脚下。当然,还有一位拿着喇叭的心理辅导员,不厌其烦、老生常谈地开导着王滔:“同学,想开点啊……” 如此阵仗,无比自尊的王滔更是骑虎难下了。 嘈杂中,楼顶天台的小门轰的一声开了,王滔抓住栏杆迅速回头,但见一妙龄少女上气不接下气的出现,红润精致的脸蛋,两条俏皮的马尾,高腰露脐皮装,紧身束臀的牛仔裤,浑身上下无处不透着青春靓丽的气息。 王滔不禁惊喜叫出声来:“小颜!” 这就是王滔的初恋女友,也是到目前唯一的女友范小颜,和王滔一起被称为新闻系的“金童玉女”。一年前,王滔追上了范小颜,两人本就互相欣赏,恋爱后更是好得蜜里调油如漆似胶。为了女友,王滔省吃俭用,只要是范小颜看上的东西就会义无反顾的购买,后来觉得难以支撑,就向父母要钱,同学借钱,甚至是借高利贷。尽管如此,王涛始终觉得只要能让女友开心,一切都值了。 然谁可想到,一周前,就在王滔正苦苦思索如何还上到期的一笔高利贷时,范小颜很镇定的提出了分手,原因是滑稽的“我们不合适”。 王滔哪里肯答应,痴缠着追问分手理由,换来的只是范小颜的冷漠。于是,就在今天,他偷偷跟着女友,竟然发现她被一辆很拉风的超跑接走了。尽管从超跑上下来的那人已近中年,肥头大耳,身材臃肿,却一点也不影响范小颜温顺如绵羊般扑到人家的怀抱。一时间,王滔顿觉五雷轰顶,魂不守舍。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看着范小颜大包小包面色红润的回到学校,王滔当即把她堵住,歇斯底里般咆哮着问为什么。范小颜知道王滔跟踪了她,于是一通臭骂,其大意为:老娘美如天仙,跟屁虫多如牛毛,不想一直跟一个穷光蛋,备胎就应该有备胎的觉悟。 情绪激动天昏地暗的王滔伤心欲绝,一想到自己一年来死心塌地的付出,真真是哀莫大于心死,于是径自爬上了综合楼最高层,一半想轻生,一半想挽回,才有了当前这一幕。 “你这算什么?我是不是要对你负责?”平复了气息的范小颜怒目圆睁。 “小颜,我……”王滔语塞,不知如何辩驳。 “我认识的王滔有那么没有骨气吗?我竟然跟这么没用的家伙在一起了一年,”范小颜越说越气,她预料到王滔的愤怒,却实在没有想到王滔会用这样一种方式来威胁她,愤愤说道:“王滔,实话跟你说吧,你长得还可以,当初跟你一起就因为我看上你的样子,可是样子可以当饭吃吗?可以当衣穿吗?可以换奢侈品吗?可以变成化妆品用吗?” 王滔脸涨得通红,讷讷说道:“小颜,我每个月都给你买衣服的……” “够了!”范小颜打断王滔,一脸轻蔑:“就你每个月的那点钱,救济乞丐吗?哼,我今天买的一件衣服就抵你买给我的所有东西。姐陪你一年,就你那点东西,够本吗?” 王滔脸上五颜六色,由怒而悲,由悲而苦。怎能不悲怎能不苦啊!王滔从西部偏远的县城搭上头破血流的高考班车,来到六朝古都的南京求学,本是家庭里的希望。他曾经也树立远大目标埋头苦读,一心想出人头地,怎奈现实的诱惑太多。 到大二的时候他恋上了范小颜,从此青春与荷尔蒙泛滥得一发不可收拾,书没有好好读了,花钱也无节制了,为此他已经被父母埋怨了好久,甚至还走上了网贷之路。一切的一切,只是为了一心呵护的爱情。可是最后呢? 王滔紧紧盯着范小颜,由苦而笑,由笑而哭。笑声彻彻,哭声切切,就连楼下的人群都似有所感。王滔到现在才看清楚,最大的错不在范小颜,而在自己。 现代社会寻找一份纯真的爱情,有吗?有,但少之又少,他王滔哪有那么幸运就遇到。女人拜金可耻吗?可耻,但这就是一个物质的世界,没有拜金的世界哪有拜金的女人?男人痴情可以吗?当然可以,但前提得有可以维护爱情的资本,这样的资本不是一点一滴的计较,而是大气挥霍的能力。 最为可笑的是,王滔竟然蠢到想用跳楼的方式来挽留逝去的爱情,其结果只是被女人看轻,被男人鄙视,一向自以为尊严至上的王滔现在真真切切意识到,一直就是自己在践踏自己的尊严。 思及此,今日这般跳楼轻生的举动实在是一场闹剧,唯有尽早结束这场闹剧,才可能挽回一点点脸面。 情绪大起大落后的王滔已经面沉如水,他真想用一句“今天的我你爱理不理,明天的我你高攀不起”来堵住范小颜的嘴,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吞了下去,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珍重地说出“小颜,再见!” 范小颜本想再展口舌之利,让王滔心灰意冷而乖乖就范,未想到他如此决绝,一听“再见”俩字,脸色大变,倏地向前奔来,一手前伸,五指微张,意图抓住王滔。 王滔此时已经把悬空的脚收了回来,准备翻栏回到天台,一只脚刚搭上了围栏,就看到范小颜风风火火冲了过来,还伸着一只手。 王滔大骇,心中着急:“臭娘们,这是想谋财害命吗,可老子没钱啊,啊,是了是了,她这是谋杀前夫,哦不,前男友……” 没有来得及想个透彻,一手前伸的范小颜已然冲到,王滔心中笃定这女人“谋杀前男友”,本能的伸手前挡。然就在这当口,久悬于空的那只脚啊,抽筋了,竟然抽筋了。情急之下的王滔方寸大乱,急急用一只手推开了范小颜那只还张开着的“九阴白骨爪”。 物理学定律:力的作用是相互的。王滔这一奋力一推,硬是把范小颜推了回去,但也把自己推向了相反的方向,而那个方向是十五层综合楼的地面。 寒风猎猎,衣襟飘飘。 久站楼下快要放弃了的人群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尖叫:“哇~” “我命休矣!”掉下那一刻,王滔绝望了。可是他难以瞑目啊,范小颜为什么那么恨他,竟然要暴起杀人了?这个疑问一闪而逝,他就看到扶栏弯腰的佳人脸上明明是惊恐和哀伤,没有一丝丝狠毒,此刻的她分明双手下探,怎么看都是救人的动作。 “她难道想救我?”王滔在自由落体下坠之时,思绪难得清明。 “卧槽,你奶奶的!”王滔一面下坠一面爆粗口。这会儿他想明白了,他那句饱含深情的“小颜,再见”,深层意思是:你傍你的胖大款,我过我的小生活;浅层意思是:老子不跳了。哪里想到范小颜曲解了语意,结果佳人救人之心瞬间演化成了自由落体运动。 “棚~”离气垫床半米左侧,一滩肉泥洒在了混泥土上,不辨鲜血,不辨脑浆。 当日晚间新闻报道:惊闻南京某高校一男生为情所困跳楼身亡,其女友挽救无果,视频为证。 第二日,早间新闻又有报道:跳楼男生坠亡之处,鲜血离奇渗透了坚硬的混泥土,保安沿着血迹掘地三尺,竟然发现了一块金光闪闪的金装。经专家考证,此地乃是一古人墓葬,其墓主人虽不得知晓,但大量的随葬品表明,此墓当属于两晋南北朝时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封狼令》正文 第二章 公子周尘 宋武帝永初三年(公元422年,属南北朝刘宋初),腊月,天降暴雪。 宋国都城建康(今南京),雪深没膝,寒气刺骨。平素熙熙攘攘的街市偶有行人,挑担叫卖的小贩早无踪影,唯饭堂酒肆的伙计立在门口瑟瑟张望,希望可以盼来一位食客。 良久,“好味楼”门口终于迎来了今日第一位客人——一位身披灰色鹅毛大氅,头戴雪白尖顶貂皮昭君帽的曼妙少女。少女裹得严严实实,其身段却依旧绰约不俗,引人遐想。 伙计阿福瞬时眉开眼笑殷勤地迎了上去,未等他展开三寸不烂之舌将菜名报上一遍,少女就已开口:“一切如常,挑最好的三个招牌菜,分两份,加两壶温酒,装食盒带走。” 阿福一愣,随即了然,眼神不经意瞟了瞟长街尽头的建康狱,神色间或惋惜或羡慕。 美食已成,酒香醉人。少女付账,款款提篮走向建康狱,脸色平静如水。 建康狱,又称南狱,乃刘宋王朝都城专门收监作奸犯科者之场所,设于闹市尽头,紧邻淮河。收监此地的犯人,无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但没有一个为官者或世家子弟,简言之,这是建康城的庶民监狱。王公贵族和氏族弟子若是犯事,必收监于皇城廷尉寺里的廷尉狱。如此,建康狱容量巨大却布局简陋,环境奇差,里面的狱卒狱吏早习惯了松散,只要没人劫狱,一切平安。 少女在风雪中款款而至,轻扣南狱大门。身材臃肿的班头李支使了两个狱卒,打开硕大木门一角,歪着头问:“给周尘送饭?” 少女点头。班头李挤出一只胖大的手掌,穿过木门,很自然地打开食盒盖子,看到精致的菜肴分成两份,很满意得点头,才稍微挪宽了木门,允她进去。 少女乖巧地将一份菜肴和酒壶摆在栏下桌凳,动作颇为娴熟,随即看向班头李,明亮的眸子似祈求似期望。 班头李受不了少女的眼神,他迫不及待抓起酒壶猛灌了一口,才砸巴着嘴问道:“小娘子你这模样,哎……就是周尘相好儿吧?”随即又灌了一口美酒,美滋滋地道:“你就承认吧,不是那小子的相好儿,哪有天天送酒送菜的,我说的对不?哈哈哈……” 闻言,少女脸色忽而惨白忽而红润。班头李继续揶揄道:“哎哟还害羞了,这周尘真是一个风流儿啊,才进来不到五天,姑娘你这等美人天天来送饭,可惜啊,可惜!”。一面说,一面摸索了腰间的巨大钥匙,唤过一狱卒,提了余下的酒菜向更厚的里门走去。 三进三出形容的是富贵人家的府邸,南狱的布局倒也是三进三出,大大小小的牢房层层叠叠:最外一层是狱卒狱吏待命办公之所,桌椅案头皆备;第二层是大小用刑的牢房,各式折磨人的刑具鳞次栉比‘最里层关押的则是无恶不作之徒,几乎都是等着秋后问斩的。 班头李所言的周尘就关在最里层,享受了一人一间的超高待遇。看他样子,脸上虽然有几道浅浅的伤痕,但一身穿着富贵逼人,英姿犹在,丝毫不像坐牢的样子。 小吏提了食盒,在周尘牢外打开,面带微笑,很自然地先行品尝,好酒好肉被他吃了一大半,才在周公子怒吼抗议中留下残羹剩菜。 翌日清早,来交接班次的狱吏发现当值狱吏七窍流血,早已气绝。检查犯人时,平时聒噪不已的周尘出奇地安静,问话也不答应,打开牢门,只见一具尸体冰冷卧躺,七窍仍有凝固的血渍。 平静如水的南狱,一吏一囚之死掀起了巨大波澜。 “两人皆死于半夜,乃是断肠草混牵机之毒。”老迈的仵作眯着眼看细长发黑的银针,喃喃说道。 南狱狱椽(监狱长,刘宋地方监狱官吏)如老松般一动不动,脸色比银针还黑。闻言,怒不可遏地转向瑟瑟发抖的班头李:“你看的犯人,怎么会被下毒了,啊?” 班头李支支吾吾答道:“昨日,有人送了饭,必定是那人下了毒……” “谁?” ”小的不识……“ 对话没完,狱椽一脚踢去。 囚犯死在监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是死者背景强硬,想要追究,一干相关人等吃不了兜着走,要是无人过问,那也就这样翻篇了,激不起一点浪花。 冰冷的尸体旁,一青衣素赏的姑娘伏地哭得暴雨梨花:“阿郎,婢子已经听你吩咐,把田亩都卖了,求了张公子、陆公子,可是他们都躲着我啊,呜呜~~阿郎,老爷不在了,你也不在了,婢子心里苦啊~~” 姑娘看起来年岁不大,约摸十三十四岁的样子,五官清秀而分明,就算不施粉黛亦似娇嫩花蕊,青涩中透出怡人的芬芳。此刻,她又颊上带泪,哭声戚戚,娇娇弱弱的样子不胜怜惜,连狱椽大人看着都不免恻隐。 “阿郎,你死得好惨啊,狱中如此森严,还有人下了毒,婢子一定会鸣鼓喊冤,求令尹大人做主……” “咳咳,姑娘,你鸣什么鼓喊什么冤呐,你家阿郎过世了,节哀顺变才是,莫要哭坏了身子!”狱椽心惊肉跳地劝着青衣女子,他可不能让自己治下的丑闻被桶到上司面前。 “呜呜,阿郎,你不能丢下婢子就走了,你走了,婢子也不想活了!”女子越哭越伤心,对狱椽的劝慰毫不理会。 她叫铃儿,因为说话像铃铛一样清脆,公子就一直这么叫的。那一年,蝗灾肆虐,饥饿的父母把她丢弃在田野里自生自灭,幸好老爷路过,慈悲地将其带回府中,从此她就成了公子的侍女,而公子也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如今公子不明不白死了,念从此无依无靠,又是感伤落泪不止。 “咳咳~”几声微弱的咳嗽不知从何冒起,青衣婢子犹自抚尸痛哭,浑不察觉。未几,咳嗽声复起,冰冷的尸体蓦然一动。 “啊,鬼啊!”青衣婢子大叫一声,像只受惊的兔子高高跳起。 “啊,鬼啊!”狱椽、仵作和班头狱吏俱亥得神魂皆冒,不顾形象,大叫一声,争先恐后逃离了牢房。 …… 从十五层综合楼憋屈落下成了一滩肉泥的王滔活过来了,确切地说,是王滔的意识活过来了,身体嘛,就是眼前这一具。 初醒来,王滔惊恐程度丝毫不亚于眼前清秀的奴婢,甚至发现自己借尸还魂后一度昏厥了。而现在,他只有感激和喜悦,感激命运的神奇让他再活了一次,感激上天的眷顾让他在鬼门关前彻悟了一番。再世为人,不管多艰难,他要活下去,坚强地活下去。 铃儿自打迈进狱门就没有一刻停止哭泣,先是自家公子暴卒伤心而哭,后因公子奇迹醒来惊喜而哭,现在是因公子变傻而担忧哭泣。 是了,他的少爷不仅傻了,还得了失心疯,否则怎么会在醒来后哭着笑笑着哭,末了还问:你是谁?我是谁?这是哪里? 终于,王滔连哄带吓止住了奴婢铃儿的哭泣,弄清楚了大概情况:他叫周尘,年十七,住义兴郡阳羡,为义兴周氏单传一脉,家资巨富良田无数。周公子人如其名,游戏人间,视一切为尘土,日日闲来无事,平素斗鸡遛狗,调戏女子,乃典型的纨绔子弟。一年前老父辞世,他服丧丁忧,一年期过,便带着最乖巧的婢子铃儿到建康风流来了。没有了父亲的限制,周公子如龙入海,如虎入林,夜夜笙歌醉生梦死。 凭着挥金如土,周公子成了坊曲温柔乡的座上宾,还经常结交建康世家子弟,出入风流好不快哉。几日前,周公子呼同张、陆几位少年到沈家做客,酒过三巡醉意朦胧之际,精虫上脑的他将待字闺中的沈家小姐看成了温柔乡里的相好儿,扑向了人家。 其结果是,不肯善罢甘休的沈家子弟把周公子打了半死,幸亏同行的公子哥们及时报了官,才免了当场被殴身亡的惨剧,不过沈家放言,不会善罢甘休。 “敢情是犯了强奸罪啊。”王滔,哦不,周尘喃喃自语。他现在得尽快适应新的身份。 “阿郎,我将义兴田亩都卖了,散了仆从赶到这里,张公子陆公子他们都避而不见,县丞郎君受了孝敬,说几日后断案之时会判你服刑一年”铃儿幽幽说道。 “一年么!”周尘在心底盘算,他实在是不知道哪天又被不经意下毒而一命呜呼了,在牢里多待一天,危险就多一分。沈家人恨透了他,他哪里敢大意。 最要命的是,周公子现在因为“失心疯”而两眼一抹黑了。 这究竟是什么一个朝代?肯定不是他知道的唐宋元明清,就算是那又怎么样,他依稀记得的只有那些个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至于历史上皇权更替、风土人情他都一概不知,毕竟他生前的那个年代重数理化而轻政史地,能如数家珍道出中华文明兴衰的,大概也就那些头发花白的史学教授了。而且他现在只是一个身陷囹圄的囚犯,一个时时警惕被毒杀的囚犯。 “阿郎不要心急,一年很快会过去的。”铃儿幽幽说起,她以为公子在怅惘牢狱之灾。 周尘沉思过后,又问道:“铃儿,京城我们可有什么可以倚仗的人么?” “阿郎,自打您犯了事,张公子陆公子他们就闭门不见;义兴家里,夫人早逝,老爷去年也去了,我们还有什么倚仗啊!”说罢,爱哭的俏奴婢铃儿又在脸上挂了晶莹的泪珠。 举目无亲,求助无望,唯有自救。周尘四面楚歌,幸亏,他家资还算殷实。 艰难抬手,周尘轻轻抚去铃儿的泪痕,少女一呆,脸蛋霎时通透。他这完全是出于怜爱,没有丝毫轻佻。末了,才轻轻叹道:“铃儿,以后我们只能相依为命了”。 婢子的双眼霎时成了一汪泉眼,任凭晶莹的泪水汩汩而出,不知是感动还是喜悦。 良久,在狱卒耐不住性子赶铃儿兰前,周尘已对她耳提面命地交代了一番。现在他能做的,就是用钱保住命。方法还是老方法,策略得变了。 之前,周尘急于自由,到处用钱打点官员疏通关系,现在,他意识到沈家不想让他出去,就只能保命了。如何保命,唯有撒大量的钱财给建康狱的牢头狱吏,确保服刑一年不会意外被牢饭毒死。 只要能够安然出狱,死过一回的周尘何愁没有容身之地。 至于犯下的罪行,现在的周尘倒没有多少罪恶感,一来人已彻底死过一回,算是赎了罪,二来,他的意识是前卫的,女人名节重要,但因此就要夺人之命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封狼令》正文 第三章 袁沈婚约 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分分合合,分的是帝王泪,合的是将士血。 东汉末年群雄逐鹿,司马氏晋朝一统,惜五胡乱华,豺狼虎豹圈地自封,五代十国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永嘉之乱,晋室南迁,后刘裕窃朝,才不过两代。如今中华,南有刘宋厉兵秣马,北有北魏虎视眈眈,西之胡夏、西秦、北凉三国各怀心思不断征伐,又有东北北燕战战兢兢朝不保夕。 这是一个纷乱的时代,痛苦的时代,也是英雄的时代。 死而复生的周尘当然对此一无所知,他这会儿才忐忑吃完发馊难咽的牢饭,正担惊受怕等着七窍流血毒发身亡。 班头李背负双手,笑眯眯盯着蓬头垢面的周尘,那眼神好似欣赏一个脱成小白羊的大姑娘,暧昧得让周尘心头毛起。良久,班头李悠悠说道:“真他娘的希望多来几个像你这样的公子罪囚,那小爷就快成富家翁了,你放心吧,这牢里安全着呢!” 话是这样说,周尘可不敢云淡风轻,他虽然已经叮嘱奴婢铃儿散财打点建康狱上下,但他不清楚沈家弄死他的决心,也不知道作为大户人家的沈氏又有怎样的背景和能量。 “大人,敢问沈家是何许人也?”周尘怯怯问起。 “嘿,死了一回真变傻了,”班头李白眼一翻,继续道:“我听说了,你家在义兴一带是享誉一方的富户,祖上也了不得,可沈家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不仅世袭爵位,还有无数子弟在朝堂当值,势力大得很呐,你这是怎么得罪人家了?” 班头李和绝大部分狱吏一样,都不知道周尘毁沈家姑娘名节的事,主要原因嘛,是沈家极力遮掩,毕竟弄得人尽皆知,污的是沈家的门面。 周尘心中一凉,他不知道自己祖上有什么显赫的人物,想来到了他这一代只剩下良田钱帛了,反观那沈家,势力庞大,不是易于之辈。一时间,本来坚定信仰马克思唯物主义的周尘在心里把如来佛祖、耶稣基督等八方神魔都纷纷拜了个遍,只求坐牢不暴卒。 班头李信神信鬼信佛道,偏偏没拜过财神爷,看着脸色发白的周尘,他心里也跟着盘算起来:回去弄尊财神摆家里,祈求这个关在眼皮子下的“财神”能够平平安安。 二人各怀心思,相顾无言。 ………… 两街之外的沈家大厅,也有两人相顾无言,气氛着实尴尬。 “百丛兄、全农兄,这是老弟我特意从嘉兴带来的驱寒草,味醇甘口,暖胃护脾,正适合这天气饮用,请!”国字方脸眉如星目的沈氏家主沈演之满面春风坐在左首之位,朗声向对座的两位玄衣中年人频频劝茶。这已经是第五次劝茶了。 他的下首,一脸病容的兄弟沈融之强打精神而坐,嘴角勉强挤出一丝干干的笑容,捧着茶杯的双手隐隐在发抖。身后,沈家子侄家奴成排静立,如临大敌般注目对面。 “台真兄真是太客气了,嘉兴乃天下粮仓,不仅富庶还有珍宝,我等之幸,我等之幸啊,请!”袁盛面容清癯,肤色白皙,文弱的身材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下首,其弟袁淳身材健硕,举着茶杯一阵牛饮,嘿嘿一声杯到茶干,丝毫不理会他人眼色。其身后,袁家子弟也是并排而立,怒目圆睁,刀子般的眼神齐刷刷射向沈家子弟。 好一副“宾主尽欢”的诡异场面。 “此番瑞雪,定预示了来年我大宋国泰民丰啊!”袁盛悠然品茶,复又轻轻一叹:“哎,只是北国强盗屡屡袭我疆土,大军压境,月初克滑台,再夺泰山、高平、金乡三郡,今青州刺史竺夔遣使告急,虎牢、东阳一线危在旦夕啊!” 袁盛年恰三十就已任职五兵尚书外兵右曹,官居第六品,掌朝廷兵马后勤调度,是实权职务,而且他还是袁氏家族的中坚人物,名望如日中天。刘宋官僚体系一到九品,有些品高而权轻,属恩赐封赏,有些则品低而权重,牢牢把握国家命脉。 “哦,竟有此事?”沈演之微微一震,他任职吴郡嘉兴县令,属地方官员,对军国大事知晓程度远不如袁盛,不过论品级,他和袁盛都是六品。 “官家和诸位相公肯定震怒啊,如此说来,朝廷即将派遣大军前去驱虏罗?” “正是如此,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尚书大人午后召某商讨征粮之策,说来还得多多仰仗台真兄啊!”袁盛说得云淡风轻。 “百丛兄哪里的话,官家诏令我等无不前仆后继,某定当竭尽全力!”沈演之急急附和。 二人所谈,忧国忧民,却也其乐融融,唯后方站立着一言不发的子弟怎么看怎么别扭。 话题换了一个又一个,双方对答得体,你来我往,茶已淡水已冷。 “台真兄,不知令妹可在府上?”袁盛微微坐直,不经意问道。 霎时,气息有那么一丝凝固了。沈演之直起腰杆,答道:“舍妹在内堂休息,这几日冷气渐盛,偶感了风寒,不过丝毫不影响下月与令兄的婚事,百丛兄宽心,宽心”。 “咳咳~这个~”袁盛忽然呛水一般咳了起来,通红着脸支支吾吾道:“不省心呐,不省心呐,台真兄,舍弟与令妹的婚期恐怕要推后一些了。” “哦,这是为何?”沈演之脸色微微一变,站在后面的沈家子弟不约而同都握起了拳头。 “还不是我那个顽劣的堂弟,年初就吵着入伍御蛮掳,我兄弟几人强力弹压了下来,可这几天他又开始吵闹,趁家里不注意,逃去北方了。”袁盛悻悻而言,充满了无奈。 “哦,令弟家国情怀实在令人感佩,舍妹得此良配夫复何求。”沈演之冷笑一声,又继续道:“料我大宋神兵勇无敌手,不日将会恢复失地,到时再泽个良辰吉日也是一桩美事,哈哈哈哈~” 人畜无害满面微笑的大块头袁淳这时候咧着嘴开口了:“这恐怕也不成了!” “哦?”沈演之面色不愠地看向袁淳。 袁淳视若无睹,慢悠悠从肥大的袖口摸索出一张皱巴巴的字条,扬了扬,痛心疾首地说道:“台真兄你看你看,这是我兄弟留下的字条,说大宋何时平定天下他就何时婚娶,我看这是屁话浑话,大丈夫以家国为己任所以不顾终身大事吗?哎,我这个弟弟又是一头倔驴,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气死我了,真真气死我了~” 袁淳直接站了起来,在沈家大堂里唾沫横飞手舞足蹈,看起来真是怒不可遏了。 沈演之沈融之兄弟冷眼旁观,静静看着袁淳影帝般的表演,心里冷笑:说得轻松,当今天下宋国建国不过三载,处处为北边魏国所侵,自保不足何来平定天下?再说了,西边胡夏、西秦、北凉个个兵强马壮,正磨刀霍霍东向,谁平了谁还不一定呢! “哎,令妹如此贤良淑德的女子,是难觅的佳偶,”袁盛适时止了袁淳的痛诉,不无惋惜得说道:“所以只得委屈令妹暂等一段时间了,我保证只要那个顽劣的兄弟回来,立即完婚。”说完,把胸脯拍得咚咚作响。 沈家大厅,立时陷入了沉默,落针可闻。 “哈哈哈~”沈演之大笑起来,良久,才对袁盛袁淳二人拱拱手,说道:“令弟家国情怀当得豪杰,令人钦佩,男儿壮志未酬不虑婚娶,可舍妹等不得啊,想想我那妹子今年便过了二八之龄了,等不得,等不得啊!” 袁盛本绷着的脸终于松了下来,微微吁了一口气,沈演之是聪明人,竟然说出了这话,那么一切都没有问题了,于是装出一副满面忧愁状:“那依台真兄之意?” “退婚!”沈演之毫不犹豫说出了口。 一时,气氛又是一凝。沈家人八面玲珑,客人来访常常宾主尽欢鲜有冷场,可今日短短谈话竟有了三次不合时宜的尴尬。 “这个,台真兄是不是冲动了一点?”袁盛试探性问道。 “没有的事!”气度雍容的沈演之说话有点颤音,清了清嗓,继续说道:“百丛兄,全农兄,非小弟有意悔婚,而是舍妹年岁渐长,实在是等不得令兄衣锦还乡之期,还望兄台体谅,退还婚书,至于订婚彩礼,沈家加倍奉还……” “那就这么吧!”袁淳求之不得地当起了下坡驴,顺着沈演之的意思,他变戏法似得从衣袖里掏出了一个锦盒,又霍地打开,里面是一纸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婚书——袁家公子袁进和沈家姑娘沈秀之的婚书。 沈演之稳坐其位,嘴角冷笑,袁家人连婚书都带在身上了,自己主动退婚只是不想太难堪罢了。他明白,要是沈家一味僵持,最后的结果就是沈袁两家撕破脸面,裸交恶了。 接过婚书的是沈家二爷沈融之,他本就有点颤抖的双手,此时颤得越发厉害,脸色亦愈发惨白。 “啊,台真兄,今日跟兄台已经聊得忘了时辰,某还得赶到五兵尚书府敲定筹粮细节,毕竟官家催的急啊!”退还了婚书,心中有愧的袁盛哪敢再留恋嘉兴驱寒草,立马借口告辞。 沈演之慢慢起身,瞬时沈家子弟都绷紧了神经,只待沈演之掷杯为号,立马可以上演一出全武行,绝对比袁淳独角戏精彩。 “百丛兄,全农兄走好,恕不远送!”沈演之拱手道别,并未出现想象中的杯碎之声。 袁盛袁淳兄弟带着子弟家奴逃也似得离开了沈家大门。 大门甫一关上,袁盛铁青着脸忽然抓起桌上的杯子狠狠摔到地上,暴怒异常。那些等着摔杯为号的子弟蓦然警醒,却发现敌人已经远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封狼令》正文 第四章 秀秀诉苦 昭文者,以文立族,以德兴家,传诗书礼仪,宏大道法治。是以江东豪族取所居之巷名昭文巷,喻地位超然。 沈家宅便位于昭文巷最深处,曲径通幽,寒来暑往岁岁如常。 沈家内宅,在迎客厅里摔过了一次杯子的沈演之,此时又重重摔碎了一盏精致瓷碗,唬得众女眷和子侄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齐齐低头静立。 “去,把沈秀之给我叫来!”怒气冲天的沈演之冲面前一容貌娇美、身段凹凸有致的少妇大吼。这是他今年刚纳的第四房小妾杨氏,乃嘉兴一富户女儿。 杨氏忙应一声急急出门,一盏茶功夫不到便领来了沈家小姐沈秀之。 沈秀之小名秀秀,年方十七,正当婚嫁。她本应年后就和袁氏公子袁进完婚,从此做个居家贵妇,相夫教子,岂料造化弄人,几天前上门做客的浪荡公子周尘酒后见色起意,强迫侮辱了她,让她身败名裂,成了世家子弟口中揶揄鄙夷的对象。 今日,夫家上门退婚更是极大的侮辱,视名节为生命的秀秀本想三尺白绫自挂东南,可仇人未泯心有不甘,只得生生忍了下来。 裙裾款款,蛮腰缠束,窄衫秀纹,稍带胡风的装束将沈秀之颀长曼妙的身材衬托得无比精致,且适婚女子已然发育成熟,窄衫袖裙下凹凸成线,真真是一个天生妙女。再观其容貌,明眸皓齿,肤白如雪,稍尖的俏脸上,眉若弯月唇似湖,比之那前朝的昭君貂蝉也不遑多让。 秀秀缓步进堂,娇美的容颜精致却无血色,清泉般清澈的眼睛隐隐泛着泪光,柳叶眉下的哀伤更是难以掩饰。及至堂中,盈盈跪下,委屈又紧张叫道:“大哥!” “别叫我大哥,我沈演之没有你这个妹妹,沈家没有你这个不尊不孝的女子!”沈演之声如洪钟,一见面就劈头盖脸骂向妹妹沈秀之。 他是沈家嫡出长子,又有才学,所以自小接触的都是家族事务,很少与同父异母的妹妹接触,感情自然谈不上太深。不过如今他是家主,教化家风的事自然落到了他的肩上。 秀秀低头聆听兄长训斥,委屈得泪流不止。她被侮辱身体名节尽失是事实,怎敢反驳。 “女子不遵守妇道,待字闺中还要抛头露面,不知羞耻!”沈演之越说越气。 其实这话沈大郎说得强词夺理了。魏晋以来,中原盛行癫狂的名士风度,男的自然可以放浪形骸,女的也大为开放,别说抛头露脸,就算未婚女子暗地与人苟合也不会太有人计较。只是大户人家自视清高,不许女子做出有辱门风之事。 沈秀之出身名门,自不齿女子不检点的行为,但也不至于将自己深锁闺房,故只要有客人登门,都会礼节性的出来一见,表示礼仪。那日周尘登门,她也客客气气前来问了好,哪知道这么一会就被那登徒子盯上了。 “妖娆卖色,不知检点!”沈演之气昏了头,丝毫不顾兄妹之情,连连恶语相向,“今日袁氏欺上门来,来日人人都会笑话我沈家,看轻我沈家,沈氏还有何脸面?”沈演之口口声声都是宗族,仿佛袁氏悔婚让沈家遭受了灭顶之灾。 “咳咳~,大哥,不能全怪秀秀的,秀秀安然待在内堂,周家那子胆大包天强自闯入,这才……”沈融之听不下去了,怯怯地为妹妹辩解。 “你给我住口!”沈演之怒气转向沈融之,毫不客气:“交的狐朋狗友,引狼入室,你罪过更大!” 沈秀之伤心垂泪,听着兄长一句胜似一句的不堪训斥,哭着愤然质问:“大哥,受伤最深的是我,身败名裂的是我,无辜受辱的也是我,大哥难道一点都不为小妹想想吗?” “小妹日夜以泪洗面,生不如死,唯盼望大哥能够回来主持公道,怎想得到的没有一句安慰,尽是不堪入耳的恶语,这比那禽兽玷污我身体还让人难受啊!”娇弱的秀秀感情已经崩溃,柔美的面庞早已被泪水打湿。 沈演之听着妹妹哭诉,心中一软,老脸一红。确实,作为沈氏家主,他考虑的都是家族声望得失,所以一听说妹妹在自家府中受辱,赶忙从任职地嘉兴赶回都城,处理和袁氏的脆弱婚姻结盟,最后的结果,即是婚姻破裂,结盟无望,他怎能不怒。 至于妹妹的感受以及惩治肇事恶人,他觉得无关紧要,所以想都没有想起。 “秀秀知道大哥一心与袁氏联姻,壮大家族声望,自然无怨无悔,可无妄招辱,我也毫无办法啊!”秀秀痛心疾首,其哀伤恰似葬花黛玉,谁见了都会怜悯几分。 高门大姓联姻结盟,皆为壮大家势获取更大利益,素来如此。顶级家族权倾天下富有四海,他们就和皇族联姻,稳固地位,当今居于朱雀门外乌衣巷里的琅琊王氏、陈郡谢氏、兰陵萧氏、陈郡袁氏等都是如此。南驰道右测、秦淮河边上的昭文巷,居住的则是中等氏族,他们世居江南,根深蒂固,如沈氏、陆氏、张氏。 世家大族起于东汉,经岁月的沉积,到东晋之时达到空前鼎盛,上控朝堂下主苍生,连皇室都倚仗其势。永嘉之乱后,关中和北方的大族跟随皇室大举南迁,极大挤压了江南氏族的生存空间。又值年年战乱,无数起于微末的军人渐渐形成势力,成了庶族,严重威胁世家的地位。 如今,居于乌衣巷的是北方乔迁而来的顶级氏族,势力最大,昭文巷里的则是江东氏族,势力次之。庶族大户则集中于皇城北面的归善寺一带,分类而居。 尽管世家大族在朝野占有绝对的力量,不过式微在所难免。于是顶级氏族为了开枝散叶,不得不寻求中等氏族的支持,中等氏族则为了寻求更大上升空间,想方设法与顶级氏族搭上关系。袁氏和沈氏的婚姻就是典型的结盟。 然而,世家虽然着眼长远,但也极为爱惜羽毛。袁进娶沈秀之为妻,那就容不得沈秀之有任何污点,否则真是被其他世家所耻笑,永远抬不起头了。娶妻娶德,娶妾娶色,坊曲勾栏道风流,皆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沈演之听着妹妹眼泪花花的哭诉,自觉也有点太不近人情了,不过作为沈氏家主哪有认错的道理,于是言不由衷地继续大声训斥:“哼,你还跟我诉苦,沈家因为你成了整个江南的笑柄,这怎么说?” 沈秀之任由泪水断线般流过脸颊,缓缓跪伏下去,颤声言道:“大哥所言妹妹不敢反驳,妹妹为家族蒙羞,无以补救,但求一死,可妹妹现在还不愿死,因为我还要拉着辱我的那个禽兽周尘一起下地狱。”言毕,她忽然抬起头,眼中的泪水难以掩饰决绝。 沈演之大为惊讶。他刚刚听完妹妹哭诉,心中已经决定设法让周尘付出代价,不过怎么做还没有想出个法子来,秀秀就提起了。 “不瞒大哥,三日前我已到南狱给周尘下了毒,可惜阎王不长眼,那么烈的毒药都没能要他的命!”沈秀之毫无隐瞒,她恨极了周尘,所以乔装成普通人家的姑娘,每日给周尘送去了美味的牢饭,待狱吏习以为常放松警惕,她才在饭菜里面下了剧毒。 可她哪里想得到,周尘早已死得不能再死了,现在活过来的,不过是借了一副皮囊、从遥远的未来穿越而来的一缕冤魂罢了。 “什么?”沈演之目瞪口呆。 沈融之胆怯地低下了头,显然他已经知道妹妹的所为。 “真是气死我了!”沈演之大手一撩,从桌上再度摔下瓷壶,温热的茶水四溅开来,打湿了衣裳。 “那个周尘该死,可要是周尘突然中毒死在狱中,乌衣巷昭文巷的悠悠众口都会喷向沈家,有心人还会因此诽谤沈家目无王法草菅人命,真到那时,沈家丢的不仅是颜面,还有沈氏众多子弟头顶的官帽!还有,那周尘是义兴人家,周氏虽没落了,可祖上那是有赫赫贤明的,岂能这么简单就被毒杀了?”沈演之眼神一遍遍扫过堂下子侄,愤然说道。 确实,自魏晋以来,因名士风度大盛,国家律法对非致人死亡的罪行都冠以“清议乡论”之罪,处罚不重,而且战乱年代最宝贵的就是人口,当权者哪敢随便杀人自毁根基呢。 沈演之所说不无道理。刘宋建国三载,武帝初甍,少帝新立,朝堂庶族和氏族明争暗斗不断,稍不注意就会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周尘本无足轻重,但要是有心人将周尘之死和沈家报复联系起来,那周尘就会被动地从无足轻重上升为举足轻重了,不得不慎。 沈秀之听着大哥的话,忽然生出深深的痛心和无力,她怎甘心害得她身败名裂的人活蹦乱跳走出牢狱。一想起,悲伤更甚,倒在堂下嚎啕大哭起来,晕了过去。 妇孺们手忙脚乱一阵,当即扶了秀秀退出内堂,到她的闺房休息了。 沈演之看着妹妹伤心欲绝而晕厥,心中着实多出几分自责和怜悯。他坐下身去,炯炯有神的眼睛缓缓深邃起来,嘴角不经意露出一丝深深的怒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封狼令》正文 第五章 大喜大悲 建康南狱,阴森恶臭的牢笼里,周尘和俏奴婢铃儿相拥而泣。不为别的,只因他快要被无罪释放,好日子就要来了。 铃儿本不可随意入狱探望,特别是周尘被毒一事后,狱吏们处处谨慎,不过狱椽大人念及主仆情深,又考虑到周尘即将成为无罪之人,终还是网开了一面。 搭救周公子的,不是曾经称兄道弟的狐朋狗友张公子陆公子,不是和沈氏有纠葛、存心想恶心沈氏的庶族大姓,不是他散尽家财意图贿赂的郡守大人,更不可能是不死不休的沈氏家族,而是当今天子——宋国第二任皇帝刘义符。 公元四二三年正月一日,皇帝改年号为景平元年,大赦天下,诏曰:其犯乡论清议,一皆涤荡,与之更始;凶命缠误,降死长拘,流配营所;贪墨公帑,一依前罪,无赦。 大意就是说,新皇登基了,所以要赦免天下有罪的人,以示恩德。那些小偷小摸罪不至死暂被收押的,直接无罪释放不留案底;那些杀人性命将被秋后处死的,降罪一级,改判无期徒刑、发配军营作为劳改犯;至于贪污受贿的,对不起,不赦免,该怎样还是怎样。 好一道恩泽天下的诏令!好一道反腐的诏令! 皇帝履政改年号大赦天下,那是历代传下的规矩,表明万象更新。特别在战乱年代,为了充盈军队和府库,官府不会拘押太多的人,否则影响服役兵员的数量和农业生产。 周尘虽然侵犯的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但罪行属于最轻的乡论清议,按皇帝诏令,直接无罪释放。若在现代,强奸罪可是不得了,可封建时期,妇女身份本就低微,况且魏晋崇尚名士风度,放浪形骸偷香窃玉被认为是风雅之举,只要你情我愿,没有人太在意男女间的那些事。 周尘错就错在霸王硬上弓,而且上的还是堂堂沈家的闺秀、袁家公子的未婚妻。这般行径,就算朝廷法度再松散,两家人也不会甘受此大辱,要知道,名门大姓的威严有时比公堂还高上几分。 “恭喜阿郎,劫后余生必有后福!”铃儿乖巧地向犀利哥般的周尘道喜,眼角泪痕未干,却是喜色难掩。 周尘激动哭完,真想仰天大笑三百声,劫后余生,真的是劫后余生啊。从穿越借尸还魂,到身陷囹圄日夜心惊胆战,他对生的渴望已无比强烈。此时此刻,他真想学着后世影视剧里的场景,一撩袍裙双膝跪下,面朝东方大呼三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阿郎,大赦诏令都已经贴在牢狱门口了,班头李说两日后一切章程理顺就可以出去了”,铃儿兴奋说道:“所以,我现在就到客栈收拾东西,待公子一出来,我们就马上回义兴家里”。 “恩,辛苦你了,我现在谁也记不得,什么也做不了,你替我安排吧!”周尘表示赞同。现在除了死心塌地跟随自己的奴婢铃儿外,他谁也依靠不了。 “还有,铃儿,这两日你多散点财帛给班头和狱吏,最后时刻不能出了差错,”周尘继续吩咐道。他可不想在快要熬出头的时候出现什么意外。 “恩,阿郎宽心,婢子省得!”女婢重重点头。她本来还想回义兴老宅,再卖点田产打点狱中上下,但现在只有两日,手头剩下的还绰绰有余。 良久,在狱吏很客气的催促下,铃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牢狱,匆匆回客栈打点行装去了,她准备两日后再来接上公子。 喜不自胜的周尘目送铃儿离去,就度秒如年地期待着出狱,甚至开始幻想起出狱后富家子弟的奢靡生活了。前世,他是一个节衣缩食的穷大学生,虽然不幸殒命,但幸运地穿越到了周富少爷身上,吃穿用度无忧,还有一个贴心的奴婢伺候周边,有何不满足呢。 死过一回的周尘很惜命,他可不期望凭借后世的智慧和经验闯下一番天地,他没那个雄心,也毫无倚仗,毕竟,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都还没有完全搞清楚。 周公子就这么一秒一秒地数着,不知多久才靠在墙角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身穿雪白士子服,腰配银光宝剑,手执香坠宝扇,领了两个青衣皂巾的奴才,优哉游哉地在街上徘徊,偶尔看到美丽身段的妇人就前去调戏一番,好不惬意。 “起来了!”一声洪亮的牛音闯入梦中。班头李打开牢门,毫不客气一脚踢下,将美梦连连的周尘踹醒。 悠悠睁眼,周尘意犹未尽地砸吧了嘴巴,这才见狱椽大人带着一班狱吏和两个身着秀铠、腰佩长刀、杀气腾腾的军人直直看着他。 “那么快就放我出去了?”周尘心中嘀咕。可是狱椽大人、班头李以及一众狱吏看向他的眼神不怎么对,分明是惋惜和怜悯,霎时间他怪叫一声跳将了起来。 “走!”两个腰别长刀的军人反应极为灵敏,毫不客气地把他按在墙上,粗暴地上了一副大锁,抓小鸡似的拎了出去。 狱外,晨色微明。五十来个犯人排成两列,被一队军人赶牲口似的牵走了。 周尘不明就里,左顾右盼。受了两拳之后,他变得老实了,毕竟再来两拳的话他可能就当场咽气了,连搞清楚事情的机会都没有,唯有乖乖听话。他走在中间,发现自己和这群犯人有那么一点不同,是什么却说不上来。 唯一可以让他心安的是,这群犯人戴着的枷锁似乎更硕大,他们的衣衫更寒酸。 好像这些犯人比押送的军人还更有杀气!周尘一路走一路感觉。 “啊!”周尘突然惊恐大叫一声,双腿突然就僵住不走了。他终于发现自己和这群犯人的不同点在哪里了:他们的脸上都有硕大的刺字,还是清一色的小篆体”死“字,占据了半边额头,仿佛顶着张牙舞爪的大蜘蛛。 黔面刺字,是古来有之的一种刑罚,一是表示惩罚,二是留作羞辱的纪念。因为这些人的脸上带有记号,走到哪里都会被认出来,所以这些人一般都不会逃跑。而且,受墨刑者的四肢都是健全的,不影响劳动。春秋战国时,许多受墨刑者都被用作修护城墙的苦役工。 周尘在后世看过不少古装电视剧,在他的印象中,只要是出现脸部刺字的,那都是十恶不赦的江洋大盗,十有都是被秋后问斩的,故甫一见到自己走在一帮黔面刺字的罪囚中间,就以为即将被押赴刑场了。 殊不知魏晋以来,刺字之刑渐被废除,唯被流配边疆者才在脸上刺字,以免在兵荒马乱中当了逃兵。 “我命休矣!”周尘断定等待他的将是络腮胡、圆肚囊的刽子手,而这一路就是走向刑场。 “嚷什么嚷?”一军士上前,毫不客气踢了周尘一脚,又一把将其抓过,狠狠向前推去,而悲天跄地的周公子则又续上了他断线珍珠般的泪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封狼令》正文 第六章 服役死囚 万里寒光生积雪,三边曙色动危旌。 宽阔的官道上,旌旗涌动,数万大军甲戈相撞,杀气腾腾向北方开拔。此番,将士当用命,蛮虏当授受。 瘦弱的周尘夹在大军中,热血沸腾——不是因为心潮澎湃,而是因为他实在太累了,小胳膊好像被卸下了一般。再看他的姿势,实在过于滑稽:屁股微撅,仰头看天,咬牙切齿,双手前冲。尽管他的姿势再怎么“魅惑”,眼前硕大的圆轱辘还是行动缓慢。 “怂货!”他旁边块大如山、凶神恶煞的的大汉又一次忍不住鄙夷道。为什么说又呢?因为一路上大汉已经不止一次发出了鄙夷声。 不止大汉,一起推这辆抛石机的另外八人都很鄙视周公子手无缚鸡之力,就连旁边押送的兵士都替他汗颜。 周尘在建康狱做着富家子弟的美梦时,莫名其妙就被拎了起来,和一群脸上刺了字的囚犯,途经行刑场而不停留,最后被押送到了城外军营,三日后,夹在大军最中间,成了推运辎重的劳役夫。 刘宋王朝地处江南,马匹奇缺,战时运送辎重粮草都是骡子和驴,要是辎重过多,征调役夫也是常事。 千小心万小心的周公子离自由仅一步之遥时,被能量巨大的沈家不费吹灰之力就流配军营了,他根本不知道沈家人怎么就让他突然间就成了流配的罪犯,欲哭无力之下,本想理直气壮抗议一番,可道理还没说一半,颇不耐烦的士兵就用硕大拳头作为了回答,现在他脸上的淤青还有一大块呢。 无可奈何,周公子只能一遍又一遍说服自己:活着当苦力总比死了当小鬼好。 “将军有令,全军就地歇整,埋锅造饭!”传令兵快马驰骋,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命令。 “呼!”早已力竭的周尘如蒙大赦,双腿一软,不顾形象地仰面倒下,舌头伸得老长老长…… 中军帐外,“檀”字大旗和“殷”字大旗迎风猎猎,肃穆异常。帅旗下,捉刀而立的兵丁昂首怒目,稳如泰山。 账内,铠甲森森,英气勃勃。高大的虎头帅案前,一剑眉星目、额上沟壑纵往的老者笔直坐定,一身崭新的明光铠穿在身上,不怒自威,颇有战神下凡的味道。 “禀大将军,属下京师左军司马、轻车将军殷景甸,奉官家诏令,率麾下一万甲士听候调遣!”帅案下,头戴兜鍪、一身明晃筒袖铠的中年将领抱拳向老者恭敬说道,其身后,一众甲胄在身的将领整齐拜见。 左军司马是官职,轻车将军是封号。刘宋王朝的杂号将军多如牛毛,只是封赏,没有实职。 “殷将军辛苦!檀某蒙官家信赖,此番北向驱虏,多多仰仗将军!”老者没有起身,只是淡淡回应,如此就算是见了面。 即便如此,左军司马殷景甸也毫无恼怒之色,因为他面前的老者军功之大、资历之深、地位之崇,远非一般人可比。他就是刘宋王朝第一武将,镇北将军、南兖州刺史、开国功臣、先帝托孤大臣——檀道济。 殷景甸是左军司马、封轻车将军,官居五品,其率领的左军拱卫京师北面的石头城,权柄不可谓不重。他是左军的实际掌控者,因为左军将军是虚职,而且到目前为止仍然空缺。不过京师重地屯兵数十万,他殷景甸只是诸多将领之一,没有显赫的军功,也就谈不上多么受人尊敬,更走不上朝堂的权力中心。 此番北魏来犯,他左右打点,费了莫大的气力才得到北征的机会,紧赶慢赶才追上檀道济的主力。至于领兵作战,他一点都不担心,因为有一代军神檀道济檀大将军坐镇指挥,再强的敌人也不过是纸老虎。 檀道济是刘宋王朝军队的主心骨,任南兖州刺史,领镇北将军,驻扎于南兖州,因赫赫战功已然是位极人臣。对于军中这点小把戏他心知肚明,虽然心中不悦,但也没有说破,只要这个后生学乖一点,不随便指手画脚,他懒得计较。目前,让他头疼的,是摆在眼前的难题。 半年前,一代雄主、刘宋开国皇帝刘裕驾鹤西归,年仅十七的少帝刘义符匆忙继位,南国瞬间一片忙乱。北魏国趁此之机,倾举国之力南侵,大肆占领刘宋疆土,现已经渡过天险黄河,东围青州东阳城,西攻濮阳、滑台、虎牢一线,北边诛州告急。 对于北魏大举攻势,起初,少帝没有理会,朝中辅佐大臣,司空徐羡之、中书监傅亮、领军将军谢晦等,也没有足够重视,以为北边诛州都有强大军力,加上黄河天险,北魏难以逾越。等河南(黄河以南,刘宋和北魏以黄河为界)诛州相继告急,南宋王朝才火急火燎地调兵遣将,封檀道济为持节都督、监淮南各州军事,领兵北上。 让檀道济所忧虑的,一是兵力不足,二是行军缓慢。 刘宋军队分为中军和外军,中军拱卫京师,有十万之数,一半步兵一半水兵,分卫军、游击军、骁骑军、前后左右军、虎贲军等十一个军队,由领军将军总领。外军则是各州常驻的军队,大州如荆州江州拥兵数万,小州如梁州则不到千人,规模相差甚大,由各州刺史总领。 此番北征,朝廷仅仅派出中军一万,加上南兖州、兖州、徐州、豫州驻军也才三万五千之数,和北魏倾国十万骑兵相比,相差甚大,而且北魏骑兵机动性强,以一敌二,这样一点兵力,实在是微不足道。 其次,现虽已是正月,但不久前天降大雪,河道封冻,占刘宋军队一半以上的水军难以北上,步军只得在天寒地冻中一步一步赶向北方,行动极为缓慢。北方早已告急,等救援大军赶到,有多少城池还在坚守,谁也难以预料。 稍微和殷景甸理了理当前的严峻形势,檀道济毫不迟疑吩咐道:“殷将军,北方形势危急,我等大军又行进缓慢,理当不分昼夜行军!” 殷景甸哪里敢怀疑,一声浑厚响亮的“遵命”后,马不停蹄地去部署行军了。 常言“将军一声令,士卒疲奔命”,于随军劳役,将军令下,他们的日子更是苦不堪言。 “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又累又困的周公子再也熬不住,软绵绵倒在了装满粮食的木车旁。这一次,凶神恶煞的囚犯们没有给他一个鄙夷的眼神,因为他们也累得不行了,眼皮都快搭在一起了。 主将一声令下,全军已经夜以继日前行了两天,两天两夜里,一共休息了不到四个时辰。 “娘的,你还真是一副小姐的身子,可惜是丫鬟的命,给我起来!”什长抽起鞭子,狠狠往周尘身上招呼,他实在看不惯这个娇娇弱弱的囚犯。 什长是刘宋王朝军队的最低官职,领兵十人左右。什长之上有队正,队正之上有幢主,幢主之上是军主。军、幢、什构成了整个军队的大体建制。 “大人啊,我实在是不行了了,打死我也不行了!”周尘有气无力道。他生前的那个年代,虽然不如意的事很多,但哪里有这么体力劳动的啊,这简直就是虐待、裸的人权侵犯。 “我看你饭也吃得不少啊,怎么,力气活你做不了,那你能做什么?”什长再度抡起鞭子,恶狠狠问道。 “我能讲故事!” 什长:…… “那巨灵神身高十丈,一把斧头砍山山崩,砍水水断,他要是一声吼啊,天地都要变色,这么厉害的一神仙和孙猴子大战,嘿,真是惊天地泣鬼神。不过孙悟空可是能七十二变的,那巨灵神正和孙悟空大战,面前突然凭空出现了一个身高十丈、其丑无比、脸上长满麻子的大姑娘,还不断地向他抛媚眼,巨灵神心神晃荡,口水直流,手中的斧头不觉落下,轰地一声砍到了自己的脚!” “停停停,你说屁话”什长怒着插嘴:“孙悟空怎么就不能变成一个好看点的姑娘,非得变成一个丑陋无比还长了麻子脸的?” “哎,这个道理很简单嘛,巨灵神那么丑,在他眼里,只有丑的才和自己般配嘛!漂亮的他欣赏不来。”周大公子高深莫测地解释道。 “哈哈哈,对对对,丑人才能看得上丑人!”周围的一众士兵大笑着附和,推着粮车的囚犯们也不置可否地点头。 就这样,文弱的周尘奇迹般地从卖力气的囚犯,摇身变成了行军队伍里的“故事大王”。他的故事天马行空,还有点少儿不宜,不过这太合这群大头兵和死囚犯的口味了。 要是晚生了一千多年的吴承恩知道周公子把他的大作改得这般面目全非,肯定也得穿越而来,和周尘拼个你死我活。 “罪过罪过!”周尘在心中向伟大的故事原创者们真诚告罪一声,然后又开始了下一个故事的改编历程。他现在的任务就是讲故事,至于埋头苦干,那还是交给别人吧,他不是那个料。对于大头兵和囚犯们,周尘讲故事的作用比他卖出那点小鸡力气管用多了。 不觉间,大头兵们不困了,囚犯们也有精神了,他们这一小方块的行军速度也提上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封狼令》正文 第七章 将军犯难 正月二十三,檀道济军队到达徐州,同徐州刺史王仲德合军一处,共计步兵五万,驻扎彭城。 彭城,即今天的江苏徐州,曾为黄帝古都涿鹿,尧帝封籛铿于此建立大彭氏国,故有此称。彭城沃野千里,粮产丰富,恰位于南北中段,无险可守。北魏南侵越过黄河天险,兵锋定来。 宽阔的帅帐内,檀道济稳坐帅案,堂下将领如云。本不苟言笑、只会冲锋陷阵的将官们此时哪里还有一点领兵者模样,个个争得牛眼斗得面红耳赤,简直就是市井农妇。 “青州已经被围两月有余,城内粮草器械消耗殆尽,刺史竺夔日日遣使告急,大将军当兵发青州,破蛮掳!”左军司马殷景甸面色潮红,唾沫横飞地向檀道济说道。 “殷将军此言差矣,虎牢关乃我大宋抗蛮掳最重要的屏障,虎牢若失,向南便无险可守,我大片疆土将暴露于蛮掳铁蹄之下,江南危矣。而今蛮掳集大军渡过黄河,猛攻虎牢,关内甲士不足五千,粮草不过两月,解虎牢之困,蛮掳不攻自破!”兖州刺史徐琰捋着虎须,侃侃而谈。 徐琰乃兖州刺史,其州驻地尹卯(今山东茌平西南)两月前被北魏军队攻陷,丢盔弃甲的徐刺史主动将高平、金乡等六个郡拱手让人,然后率领残部向南逃窜,节节设防。此番朝廷大军到来,他巴不得马上挥军北上,一雪耻辱。 “二位大人思虑不周啊!”本地地主、徐州刺史王仲德向堂上檀道济一抱拳,朗声说道:“大将军,青州司州同时告急,但在末将看来只是声东击西,蛮掳真正的目标是我徐州诸郡!徐州地控南北,一马平川无险可守,蛮掳越过黄河,骑兵日即至,到时大军北上徐州空虚,不止江南危矣,京师亦危矣,卑职请大将军驻扎徐州,先行观望再定夺不迟!” “王将军此言过于危言耸听了,”殷景甸很不屑地反驳道:“江南京师重地,拱卫之军不下十万,且英勇善战粮草充足,岂能说危就危?再者,蛮虏虽骑兵居多,机动性强,可现今正在青州和虎牢两线作战,哪有精力南顾我江南,我意,大将军马上兵发青州,围歼敌寇骑兵主力,如此蛮虏就会四分五裂,不攻自破了!” “殷将军所虑不周……” “二位所言老夫不敢苟同……” 三位将领分属不同阵营,各执己见。待阐释完毕,其下各自属下又乱糟糟附和,摆起架势剑拔弩张,一时间帅帐内讨论声、驳斥生、争吵声不绝于耳。 檀道济眼神微眯,不顾堂下众将失仪,一言不发。他是赫赫有名的领兵将领,纵横捭阖早已游刃有余,也深知三方将领所陈述的事实。虽然殷景甸、徐琰、王仲德三人各有心思,意见却也有理有据极为中肯。如何取舍,檀道济犯了难。 北边青州是大宋王朝重要疆土,物产丰富人口巨万,刺史竺夔更是他的至交好友。青州若失,北魏将掠夺粮食人口,实力进一步加强。西边的司州,有虎牢、滑台、碻磝连成一线,背靠天险黄河,为宋王朝最重要的屏障,此屏障不再,大宋王朝疆土将永无宁日。徐州南北中线,一马平川,北魏骑兵若至,江南定受波及,江南有事,刘宋根基将会动摇。 这是一个死局。如何破?唯有大量的兵马。可檀道济现在最缺的就是兵马。 北魏当然也打定这个主意,所以他们兵分三路,一路攻青州,一路攻司州,还有主力陈兵司州青州中部,实时关注兖州徐州,伺机而动。 江南富庶天下,檀道济不敢冒险。为今之计,唯有大军不动,囤积粮草器械,观敌动向。比起江南,司州和青州失则失矣。 周尘和一众囚犯这些时日可威风了,他们在徐州各郡跟着官军横行霸道,每日出行,满载而归。 没错,官军在前征粮,他们在后推着轱辘车运粮,所到之处,鸡飞狗跳。 周尘可不知道檀道济王仲德他们忧虑的军国大事,还纳闷着怎么紧赶慢赶到了彭城就不走了。不过这样的停军修整是他喜闻乐见的,至少不用没日没夜赶路,更重要的士他在军中过得不是太差——饭菜多一点,力气活少一点。这可多亏了他那些换着花样的故事。有时候他自己都很神奇自己的编故事能力,要是搁在生前那个年代,妥妥的一编剧没问题。 “老黑啊,你帮我把这袋谷子扛上车额,我歇一会儿!”周尘气喘吁吁向旁边凶神恶煞的大黑脸说道。 大黑脸眼一斜,骂道:“你这小鸡力气的女人身!”骂完,还是把硕大口袋的谷子扛上了轱辘车。 大黑脸人如其名,叫黑虎,不仅脸黑,力气也大得吓死人,随随便便两袋上百斤的重物、轻轻一下就提得起来,唬得周尘一愣一愣的。实际上,黑虎并非名字,而是江湖称号,因为他是京城一带赫赫有名的河道草莽,以杀富济贫为己任,动不动就劫了河里的船,官府也毫无办法。黑虎之威名,简直可止小儿夜啼。 一年前,胆大包天的黑虎截下一艘满载丝绸的大船,还把那些花花绿绿的绸缎缠在船工身上,尽数丢到河道。万万没想到此船东家乃是建康吴氏,大怒的吴氏一面报官缉拿,一面重金聘请绿林好汉,来个黑吃黑。饶是黑虎有诺大的本事,最终还是被捉到了狱中。现在,服役的数十个刺字刑犯都是他的小弟。 对于周尘,黑虎本来极为鄙视,但慢慢的,他发现周公子为人随和,还能讲一些有趣的故事,对他就有了些许好感。而在周尘看来,黑虎样貌虽然凶悍,却没有什么坏心眼,同是天涯沦落人,心理上便有了些许接近。 “老黑,来歇一歇,官兵都在外面呢,看不着!”周尘挪了一下屁股,留一寸之地。 黑虎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来,把周尘挤到了一边,大喇喇靠在轱辘车轮上,一言不发。 稍微摆正了坐姿,周尘眼神盯着天上的云彩,幽幽问道:“老黑,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够自由地生活啊?” 老黑瞪了他一眼,不客气地说道:“自由?嘿,不死就谢天谢地了,你还想自由?” “怎么不想啊,天天累得要死不活的,我觉得这么活着没意思!”周尘说道。 “就这么几下就受不了了?以后还有的你受的。我听说被发配军营的囚犯,九死一生,我多活几天,死了也就死了,没有什么期望的。”黑虎对自己的状况很清楚。 “可是我还没有活多久,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的。”周尘很坚定地给自己打气。 “你放心,你会像狗一样在官军的鞭子下活着的。” “你们这两个腌臜货,这么一点粮食也要装半天,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一军士从外面怒气冲冲进来,不客气地甩了两人几鞭子。来征粮的士兵在本来在外面集中等候,派劳役们两人一组到士绅地窖取粮,良久,黑虎和周尘都没有出来,才进来寻找。 二人不敢怠慢,迅速将轱辘车推出去,外面自有其他的劳役接过轱辘车运到军营。接着,威风凛凛的士兵领着狐假虎威的囚犯们又奔赴下一个战场。 彭城郡是徐州郡守府所在地,沃野千里粮产丰富,此番北征军筹集的粮食大部分来源于此。郡守王钟颇有先见之明,他早已经集中了乡绅大户,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说明了纳粮的意思。乡绅大户虽然颇为心疼,但比起蛮掳铁蹄践踏,粮秣财帛也算不得什么,所以很慷慨地捐出了粮食,待军士运走。 周尘、黑虎以及二十几个囚犯被十几个军士领着,由一什长带队,来到了城郊一大户人家收粮。 说人家是大户一点也不虚。只见庄园林立,绿树茵茵,掩映其中的庄子鳞次栉比,难以计数,仿佛一个小村庄。庄园外,白色丈高的围墙高高而立,旗帜鲜明地告诉他人不可侵犯。最有特色的,是庄园的大门,两扇黑漆漆的铜门,麒麟门耳狰狞怒目,门上,硕大的“樊家庄”牌匾甚为醒目。 周尘哪里见过这么大气的宅子,光从外面看就已经很震撼了。他难以想象古人的富裕程度,心思不禁微动:义兴周氏的宅邸也该这般霸气吧! 蛮横不可一世的官兵到了樊家庄门外,自动收敛了傲气,翼翼然跟在什长后面,仿佛不是去收粮,而是去交粮。 及至门外,什长独步拾阶而上,规规矩矩捏起门耳敲了三下,然后耐心等待。不久,灰衣小帽的老年家丁开了门,见是一队官兵,赶忙满脸堆笑地问起来意。 什长如实回答,说什么奉郡守之命,来樊家庄征粮云云。家丁知晓,很淡然地告罪一声,毫不犹豫地关上大门,进去禀报了。 一众官兵和囚犯劳役复悻悻等待。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封狼令》正文 第八章 樊府密客 樊家是彭城郡最大的乡绅之一,在彭城郊外有良田数百顷,还在徐州各郡县经营大小粮铺,金银典当,富裕自不必说。 樊家主人樊员外的名字和地位很相称,叫富贵,其身形更是将富贵二字诠释得淋漓尽致:五短身材、水桶腰、圆肚囊、尖眼神。 尽管樊员外的相貌难登大雅之堂,名声却是极好的,他不仅精明强干谈吐优雅,还时常施舍粥食给无家可归的难民和乞讨者,是彭城人尽皆知的大善人。而且,每每朝廷或郡守府布告征粮,樊家都不计损失踊跃纳粮,深得官府的好感。由此,彭城郡太守和一众官员都极为尊重樊员外。 此番前来征粮,领兵的什长可是被上司告诫了的,说只管运粮,不得扰民。 樊家庄下人仆从无数,还有一些卖身佃户常住庄中,因此庄园大如村寨,其房舍也不尽相同。不过,樊员外的住宅可是豪华得很,三进院落,白墙青瓦,松柏开道,若不是樊家没有官身,雕龙画凤琉璃朱瓦也可轻松承受。 此刻,温暖如春的樊家大堂里,很“富贵”的樊员外正小心翼翼地陪着一粉面公子,态度之谦恭,言辞之谨慎,饶是赴郡守大人的宴也不过如此。 粉面公子稳坐上首,灰衣长袍,腰缠次品布带,头上裹灰白布巾,完全是一副庄园管事的打扮。然看其身形,纤纤细瘦,不胜娇弱,哪里是长期劳作的体态。再看其貌,脸型精致如鹅蛋,眉叶活泼如弯月,肤色虽显黝黑,若隐若现的脖颈处却凝脂胜雪。 不用说,这是一个女扮男装的雌儿,还是一个很漂亮的雌儿。至于为什么要扮成樊家下人,那就没人知道了。 “姑娘,今日北征军士就会到庄里装运粮食,不知小姐要找的人会不会来!”樊员外轻轻递上造型精美的茶杯,胖手轻盈地揭开茶盖,顿时满屋飘香。 “我也不知道,不过这几天我看到他到处搬运粮食,因为有官兵相随,难以下手。樊家粮食数量最多,来运粮的劳役应该不少,我想他来的几率很大!”粉面公子幽幽说道,话语间,眉宇中的怒气难以掩饰。 “希望如此吧!可是姑娘,那人竟已被发配军营,一辈子都是戴罪之身,终会在无尽的劳役中死去,老奴看来,当释怀的好!” “富贵叔叔哪里的话,我既然来了,那就一定看着他死去,他活着一天,我就屈辱一天。大哥为家族着想,不能让他死在牢里,可他要是服劳役时意外身亡了,谁还会去计较呢?”粉面公子声如夜莺,然其中的冷酷不禁让樊员外周身寒起。 不用说,这位杀气腾腾、女扮男装的庄园管事就是建康昭文巷沈家的小姐沈秀之了。沈秀之被周尘辱了清白之身后遭夫家退婚,羞愤难当,后又被大哥毫无道理地大骂一顿,已萌生死志。可是始作俑者、恶贯满盈的周尘不死,她不甘心。 后皇帝大赦天下,沈秀之大咒上天无眼,然后打算等周尘无罪出狱后,来一出美人计,以身相许周尘,在床上用剪刀挖出仇人黑心,再自尽。 可是沈演之的自作主张又让沈姑娘的美人计落空了。沈演之本来不在乎周尘这个纨绔等死的不良少年,但妹妹的一番哭诉,他心软了,同时对周尘的恨意上来了。恰皇帝大赦天下,发配天下死刑犯赴北方赴劳役,他就找了一下主管刑狱的尚书都官府,三言两语下,周尘乡议之罪就生生被改成了杀人性命之罪。 世家势力,如此磅礴。 知道大哥的安排后,沈秀之只留下一封言辞戚戚的书信,便离家出走了。信中所言,她先感谢大哥二哥的关心照顾,再陈述自己被辱后心中苦楚,最后说她将远走天涯、辟一处无人知道的地方了结此生,从此沈家不必蒙羞。 沈秀之确实如此打算,但书信中有一件事她没有提,那就是先让周尘死。 沈演之、沈融之以及沈宅诸人读罢书信,悲天跄地,药罐子沈融之甚至病卧床榻了。无比自责的沈演之再也没有从容之态,匆匆遣人寻找,但是天下之大,妹妹又是决意离开,哪那么容易找到啊。 沈秀之一心看到周尘死,但一时没有主意,只得乔装一番,远远跟在檀道济北征军后。一路风餐露宿,到了彭城郡。 天可怜见,北征军到了彭城竟然不走了,还一待就是两个月。这两个月里,军营里的囚犯劳役们日日都在兵士的驱赶下,处处征粮运粮。沈秀之女扮男装,尾随一队又一队运粮劳役,终于在前几天发现了周尘的影子。 这下,她才盘算着如何接近周尘,毕竟,每一队劳役都不是单独行动,还有威风凛凛的兵士相随。苦思之下,她找到了樊员外。 樊员外本是彭城郡人士,但发达起来是这几年的事。外人都以为樊员外本事非凡,却不知有贵人相助,这贵人就是建康沈家。 沈家盘踞江东,不仅在官途上人脉众多,地契庄园也无数。本来沈家没有打算发展过多的田产庄园,但无奈这几年家族逐渐式微,只能多积累产业辅助官途。樊员外就是沈家江北产业的管理者。 要说这樊员外,年俞五十,原是沈家建康宅邸的管家,为沈家家奴。多年来,他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将沈家打理得井井有条,对沈家算是有大功劳的人。沈演之兄妹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一直来以长辈呼之,没有将他看作家奴。 几年前,沈演之决定发展江北产业,遂解了他的奴籍,派到家乡彭城发展。现在,他还是每年往建康沈家报告彭城的情况,和沈家小姐是熟识的。 对于沈家小姐的遭遇,因为沈家的严格控制,一般人还不知,彭城更是路远,樊员外丝毫没有听闻。前几日沈家小姐蓦然到访,说出了自己的遭遇后,真真把樊员外气得半死,又听说小姐北来是瞒着家人,只想亲手看到周尘死,他表示同情与理解。 殊不知,沈秀之没有说出周尘死后她也会自行结束生命。要是精明的樊员外知道小姐的想法,一定会第一时间予以控制,送回建康沈家。现在嘛,看着曾经开朗乐观时带笑意的小姐以泪洗面,悲伤之色深嵌面容,他只有深深的心疼。 心疼之余,能让戴罪服役的周尘发生一点致命的“意外”,解开小姐的心结,樊员外还是很乐意的。 “富贵叔叔,粮窖的布置妥当吗?”沈秀之再次确认。 “姑娘尽管放心,老奴的布置万无一失,只要那登徒子来了,定让他命丧当场,没人能看出破绽!”樊员外很自信的说道。 “有劳叔叔了!大哥不准我杀了那淫贼,怕给家族带来麻烦,我同样也不想给叔叔惹麻烦,但秀秀一介女儿身,无处借力,只得依靠叔叔了!”说完,悲悲戚戚的沈秀之站起身来,毫无征兆地向樊员外跪去。 肥胖的樊员外哪里敢受自己小姐的大礼,慌忙起身,扶起沈秀之,额头冷汗涔涔,不住说道:“小姐,您折煞奴才了,折煞奴才了,小姐的事就是老奴的事,小姐的辱就是老奴的辱,老奴一定将那个登徒子打杀罗!” “秀秀无以为报!” “姑娘言重了……” 年老体胖的樊员外终于劝慰了小姐,扶其坐定,气喘吁吁,这才退到自己座位旁,刚要休息一会。然半个屁股刚刚碰上椅子,门外灰衣小帽的守门下人就急促登堂报告: “老爷,官军来运粮了,官军来运粮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封狼令》正文 第九章 粮仓险事 官军来运粮了,阵仗不小:军士十人,役夫二十,轱辘车十辆。 樊员外拖着肥胖的身子,领着一众家奴亲自打开大门相迎,那如沐春风的笑容把官兵暖得客客气气的。不过对于那些衣衫褴褛、瘦骨如柴的死刑劳役,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瞧上一眼,毕竟人家是自恃身份的人。 倒是樊员外身后,灰衣纤瘦的管家眼神如剑,急急在役夫里寻找,忽然目光一凝,锁定了目标。 疲惫不堪的周尘夹杂于一众大汉间,机械地站定,听着什长和樊员外你一言我一语的客套话。然而不经意的一眼张望,他惊奇地发现对面有一双眼睛直直盯着他,充满了危险。只一瞬,那眼神又飘忽不见了。 一定是错觉,肯定是错觉!周尘脑子急转,他哪里知道仇人已经守株待兔了。 “军爷,庄里的粮食分散储存在五处粮窖,您带来的劳役车辆不少,草民建议分开装运,如此可大大节省时间。”樊员外拱手向什长建议道。 “如此甚好,但听员外安排!”什长可不敢托大,满口答应,随即很麻利地将劳役分成了五组,一组四人,每组由二军士带领。 “请军爷客厅用茶歇候,这三十车粮食起码得装一个时辰呢!”说着,樊员外领了什长往客厅去。至于装运粮食这等小事,他们只需要品茶间运筹帷幄,何须躬身前往。 需要躬身的,是可怜的役夫们。 此时,周尘、黑虎等十人被领到了樊家西面一处巨大的粮窖里。两位兵士一到粮窖门口,自有樊家下人送来茶水点心,他们只需要不时吼上几句,监督该死的役夫们动作快点就行。 说这樊家是彭城郡最大的乡绅之一,丝毫不为过。就看看人家这粮食吧,满满当当装满了粮窖,还码得整整齐齐。问题是,这也码得实在太整齐太高了,足有三丈,而且每袋都是硕大的粗布麻袋。 “光码成这样肯定都费了不少功夫,现在还得拆了,又是一番折腾,真是多此一举。”周尘心里犯着嘀咕,很不满樊员外的面子工程。至于之前那个危险的眼神,他已经抛之脑后了。 “粮食码成山一样,怎么搬啊?”黑虎很不满的抱怨,旁边的粗野大汉们也是脏话连天,谁也不知道从何下手。 “大哥,我看从下面拆了几袋,整个垮下来就好了嘛!”抓耳挠腮、颇有几分孙猴子神韵的小九邀功道。他是黑虎手下的兄弟之一,最近很受周尘故事里孙悟空形象的影响。 “就你知道,就你聪明!”黑虎大手一挥,毫不客气拍在小九的脑门,愤愤说道:“这粮窖那么小,谁去拆?怎么拆?要是拆了一股脑倒了,埋了你这丫的,脑浆子都看不到!” 黑虎说的没错,这粮食码得太高太整齐了,要是从下面拆掉几袋,一定会垮,但是拆粮的人也必定被埋。黑暗肮脏的建康南狱都没有死掉,反而要葬身此小小粮窖,囚犯们谁也不肯。 周尘注目高而整齐的粮食,想出了唯一的办法:两人爬到粮袋顶部,一袋袋将粮食推下,剩下的在底部装运。众人只能同意。 不用说,在粮山顶部把粮食推下来比装运简单得多了。这等美差很自然落到了周尘和黑虎身上。周尘嘛,是想出办法的人,大家总得照顾一下不是,况且众人中就他力气最小;而黑虎,那是拳头最大的,谁敢有不同意见? 分工明确,樊家粮窖里顿时热火朝天。 “小姐,您指认的那人进了西面布置好的粮窖,专门在上面推粮食下来!”樊家下人打探了情况,专门到樊府偏房向沈秀之汇报。 “老天有眼,这一次让你死得骨头都不剩!”沈秀之握紧双拳,暗暗自语。末了,打发下人继续打探。 殊不知,小小粮窖已经被布成了杀机重重之地。 西面粮窖,有黑虎的威慑在,一众劳役都很卖力,装运粮食的速度很快。周尘舒服地躺在粮堆上,双脚用力一蹬,一大袋谷子就应声落下,极为轻松。渐渐地,他觉得这樊家堆粮食的习惯也不全是坏事,至少他现在不用太费力气。 “轰隆~”随着又一袋粮食重重摔落在地,周尘和黑虎都感觉到了一阵突如其来的摇动。 “啊,要垮了,粮食要垮了~”小九刚把一袋粮食拖到粮窖出口,就看到稳如泰山的粮堆在慢慢倾斜——向中间倾斜! 粮堆下方的役夫们闻声一呆,随即迅速奔往出口。周尘和黑虎骑在粮堆上,眼看着也向中间倾斜下去,怎么也逃脱不了了。但危急时刻,自救是本能。粮食是往中间陷落的,两边又往中间倾斜过来,唯一的办法就是爬向还在倾斜的两侧,方能避免被万斤粮食掩埋。 说时迟那时快,躺着的周尘以一个很不美观的咸鱼翻身姿势,双脚一瞪,向左侧爬去。黑虎也明白了情势,毫不犹豫抓住还在倾斜的一袋粮食,迅速踏向周尘一边。 粮堆一旦垮塌,其势如万钧,轰隆隆而下。黑虎是绿林中人,身手不凡,危急之中的速度更是迅捷,可周尘周公子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虽然他判断出了逃命的方式,奈何手脚慢了一点。 “轰隆隆~”粮堆还在垮塌,老黑已经摸到了粮堆左侧最上一袋粮食,反身一看,周尘还像一只蛤蟆般向前拱,看样子已经力竭了,如果不搭救,一定会难以爬上,被持续下落的粮食埋掉。 “老黑,救我,救我~”处在崩溃边缘的周尘不顾一切求救。在这么危急的情况下,呼救只是周尘本能的反应罢了,他其实没有指望老黑真的可以能搭救自己。 “奶奶的!”脸黑如炭的黑虎一咬牙,迅速前伸一手,抓住周尘,猛然前拉。千钧一发之际,周尘抓住了救命稻草,顺势爬起,脚上蹬掉一袋下落的粮食,摸到了黑虎旁边。然而就这么一下,左侧的粮堆也开始垮塌了。两人拼命向上爬,奈何速度已经赶不上左侧粮堆垮塌的速度。 “快!”黑虎忽然顶住一袋下落的粮食,双手将周尘往上一推,动作刚好完成,周尘险之又险地爬到了左侧最高的粮堆上,黑虎则落下了半个身子。 “轰隆隆~”粮窖最后一声沉闷的响声止住了。周尘骑在粮堆的最高处,落了下来,虽然被震荡得眼冒金星,但是没有受伤。黑虎则没那么幸运,他最后一下推了周尘一把,自己没来得及爬上来,就被下落的粮袋重重砸下,下半身被几袋粮食埋得严严实实。 “来人啦,粮堆垮啦,粮堆垮啦,来人啊~”尖锐的声音从粮窖里传出,最后传到了优哉游哉品茶什长和樊员外那里。 没过一会儿,兵士、役夫和樊家下人都挤到了西面粮窖,七手八脚,将掩埋的人清理了出来。 清理结果,两个役夫没来得及逃脱被掩埋,已经不辨血肉;一名役夫半身被埋,左腿已碎;还有一人,粮堆垮塌时虽然还在粮窖,但平安无事。 不辨血肉者,不知名姓;左腿碎裂者,黑虎;平安无事者,周尘。 “什长啊,这樊家想杀我,他们想杀我!你看黑虎,左腿都碎成泥了,请为我们做主啊!”情绪激动的周尘声泪俱下地向什长哭诉。结合之前在樊家门口那个危险的眼神,周尘确信庄子里有人要害他,而且早作了准备。 “你这大胆的囚犯,胡言乱语什么?我樊家为何要害你性命,再说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肥胖的樊员外色厉内荏地驳斥道。 “我要不是蒙老黑搭救,现在已经是一滩肉泥了!你说你说,为什么把粮食码得那么高?为什么把粮食堆成中空的?啊,你说,你说!”情绪失控的周尘怒而起身,冲到了矮胖的樊员外面前,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挥拳相向的架势。 “你这天杀的囚犯!”樊员外嘴上继续怒骂,身子却急急后退。他实在没有想到精心布置的粮堆竟然没有把周尘埋掉,心中暗叹可惜。现在,他只能继续驳斥,免得官兵生疑,连累了樊家。 “军爷,我樊家响应郡守大人的号召,积极纳粮,未曾想发生这样的事故,实在是始料未及。现在又被这囚人如此污蔑,小人心中好不冤屈啊,也罢也罢,就请军爷如实禀告郡守大人,今番粮食就不必运了!”樊员外面向脸色阴沉的什长,摆出更阴沉的脸色,直接祭出了杀手锏:彭城郡守。 什长心中极为纳闷,怎么好好装运个粮食就出了人命呢?肯定不是这些死刑犯劳役们活的不耐烦,自己往粮食堆里钻,埋死了自己,那么问题就在樊家了。可这规规矩矩的模范乡绅,怎么会大张旗鼓地设下陷阱,埋死一些命比土贱的劳役呢?说不通,实在是说不通。 听樊员外极为不悦地提起郡守大人,什长心中稍微权衡了一下,随即马上笑盈盈说道:“员外言重了,小小事故何必知会郡守大人!” “那这事?” “分明是这些役夫自己不小心造成的,与员外何干?与樊家何干?”什长怒目看向周尘,那斥责的语气,摆明了不会为死伤的劳役们出头。 “啊~”周尘仰天长啸,目眦欲裂。 “啊~”同一时间,樊家偏房内,沈秀之也目眦欲裂,愤怒地将指甲刺进掌心而浑然不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封狼令》正文 第十章 敌骑突袭 旌旗复猎猎,狼烟漫遮天。 大宋镇北将军檀道济于彭城观望整整两月后,三军再次开拔,兵锋所向:青州东阳。 两日前,斥候飞马来报,一直驻军尹卯、伺机南下的北魏大军动了,三万精锐骑兵在北魏楚兵将军叔孙建率领下,向东直逼东阳城。同时,北魏皇帝拓跋嗣已渡过灵昌津,亲率大军向西,增援围困虎牢的晋兵将军奚斤。不用说,北魏已按耐不住,急需速战速决。 事实也是如此。北魏虽然兵强马壮,但倾举国之力南下,粮草器械消耗触目惊心,若一直拖下去,后勤辎重将严重短缺。反观大宋,兵员是不足,可江南富庶,钱粮滚滚,不惧长期对峙。 此外,如今春季已来,黄河就要解冻,大宋的天然屏障又多了一层,如果长久围攻城池不下,宋军援兵一到,即可消灭北魏大军于黄河南岸。 最为重要的是,北魏南征并非毫无后顾之忧,相反,它的后院已经起火:北方强大的游牧民族柔然,趁其北部防御空虚,大军南下打草谷,所到之处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人心惶惶;西边胡夏帝国狼子野心,隔三差五就抢夺城池百姓,几乎肆无忌惮。 如此情形,北魏军队哪里还有余力威胁江南,尽量扩大战果便是其唯一选择。 檀道济一代名将,当然深知其中的道理,故两月来陈兵彭城观望,只等北魏骑兵的动向。而今敌军倾巢扑向东阳,他果断出兵了。 为了提高行军速度,宋军步兵轻装前行,粮草由役夫紧跟持续运送。 青州形势危急,不可不救,但虎牢关的压力也骤然大增,因为北魏皇帝拓跋嗣亲赴前线督战了。檀道济无法两头兼顾,不过他还是派出了一路两千人的援军,押送大量粮草前往虎牢,一来表明宋军的态度,二来鼓励死守虎牢的将士,告诉他们朝廷援军一定会来。 随军的五千劳役被分成了两拨,一拨运送粮草器械向北跟随檀道济大军,一拨则是护送粮草向西增援虎牢守军。周尘和黑虎等一千劳役,属于后者。 乱世人命如草芥,更何况是流配军中的囚犯。日复一日的劳役,再有血气的汉子最终也会麻木成痴傻。 “将军有令,全军加速前行,日落前务必赶至高平县”。传令兵背插彩旗,策马长喝。 “奶奶的,快着点,你们这些下地狱的残人!”监督劳役的什长高高扬起鞭子,在半空中甩出一圈漂亮的鞭花,重重落下。 “啪!”一声闷响,周尘的后背立马出现一道血痕。在他前面,独腿的黑虎头也不回,讷然地一手拄杖,一手推车。 这一鞭,是周尘替他受的。两天来,打向黑虎的每一鞭周尘都主动替他挡下,不为其他,只为救命之恩。 彭城樊家庄运粮时,周尘能在粮堆倒塌中侥幸捡回一条命,全赖黑虎千钧一发间的搭救。黑虎被持续砸下的粮袋压住了下身,左腿完全废了。军中没人在乎一个死囚的生死,只要还活着就必须服役,因此,即便黑虎左腿残了,也只得一手艰难拄着木杖,一手艰难推着粮车。 “哼,你还他娘的讲义气,好,很好!”什长愤愤吼道,然后又是重重一鞭。 周尘咬牙忍痛,闭眼承受,看得周围的役夫们连连摇头。这些人本来都是犯有重案的囚犯,不少人还是刀口舔血的江湖草莽,嘴里粗俗内心却极重义气。周尘能够知恩图报,危难中替恩人挡下一鞭又一鞭,在他们看来,也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 于周尘而言,来到这个未知的世界,尽管苦难重重,但还有一条苟延残喘的命。如果不是黑虎舍身相救,连受苦的机会都没有,对于黑虎,他心存感激。而且,黑虎失去了左腿,伤口也没有完全愈合,要是被兵士打狠了,剩下的半条命也就交代在劳役途中了。 愤怒的什长打出了火气,再度抡起长鞭,加大了力度。啪的一声,这次没有打在周尘的背脊,因为猴儿似的小九替他挡下了这一鞭。 小九就在周尘右侧,他不仅佩服周尘那张能讲稀奇古怪故事的嘴,也佩服他危难中替恩人受苦的勇气。小九主动替周尘受鞭,完全是出于江湖人最朴素的豪气。 “有趣!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什长怒极而笑。先是周尘替黑虎挡鞭,后有小九替周尘挡鞭,在他看来,这是对他权威的极大挑战。 受小九行为的刺激,同车推运粮食的劳役都怒目圆睁,狠狠看向什长,他们固然做不到挥拳相向,但轮番相互挡鞭还是做得到的。 战乱年代,军人是骄傲的,是肆无忌惮地,他们冲锋陷阵遇敌厮杀,性格扭曲至极。这位什长显然如此。看到一众低贱劳役的反应,什长倒不急着挥鞭了,他一声大喝,手下十多个杀气腾腾的兵士闻声而动,摩拳擦掌。 拳未磨热,掌未抚平,地面忽然就震颤起来。伴之而来的,还有咿咿呀呀的大叫,以及弓箭咻咻的破空声。 “啊!”骄横的什长被突如其来的一箭贯穿喉咙,倒地抽搐,满脸惊恐与绝望,完全没有了之前的跋扈。 “啊,啊,啊……”接二连三的呻吟声响彻长空,上千人的队伍登时大乱阵脚。 “有敌来袭,有敌来袭!各队就地摆阵防御!”传令兵一遍又一遍策马前后,嘶吼着下令。 周尘和死囚劳役们吓蒙了,他们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只看着周围的兵士相互推搡,提矛前冲。幸好,硕大的粮车就是他们的最佳避难地,这不,每一辆粮车下已经挤满了人,周尘、黑虎以及小九等几个关系较好的,此时也龟缩在押运的粮车下。 “蛮虏来割人头了,蛮虏来割人头了!”小九吓得语无伦次,看样子,他对来袭之敌颇有惧意。 周尘脸色铁青,他不知道两千官兵能不能抵御来敌,官兵被消灭,他们也没有幸免的道理。他身子躲在轱辘车下,稍稍探出头,观望着外面的状况。 车外,官兵们正在围攻一群马上骑士。很显然,这些骑兵就是来犯之敌,但似乎人数不是太多。 观其马匹,俱高头大马,马身裹皮,行进自如,就算有几人围着一马,也能轻松突围。再观其装束,有完全迥异的两类。一类身披黑色两裆铠,头顶火红圆兜鍪,手持丈余长矛,肩挎弯弓,典型的骑兵模样。还有一类则看来非常特殊,俱披发左衽,手持弯刀,咿咿呀呀逢人便砍,身上穿的是厚厚的皮袄,没有护身。 运粮官军虽然被突袭而自乱阵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过清楚来敌后,马上组织了反击。战乱年代的军队战斗力都不弱,此时又杀红了眼,岂能随随便便被砍杀。 官兵手持长矛,一队,围攻马匹,饶是高头大马行动快速,也架不住人多,厮杀半晌,来敌丢下就是几十匹马几十具尸体后,匆然逃跑了。 战后,哀鸿遍野。 这是极为微小的一场战役,来敌之人不过两百,但其惨烈程度让人惊心。来敌凭借突袭和机动性,射杀官军一百五十余人,但他们也付出了不小代价,几十匹马和几十名骑兵成了官军的刀下鬼。 周尘以前在电影里看过千军万马厮杀的壮阔场面,只觉得那样的镜头让人赏心悦目,可现在身临其境了,真真切切看到那些到处撒着的残肢断臂和鲜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直欲作呕。 “粮草押运中央,全军防御头尾,加速前行!”又一道命令布下。 宋军被袭击了,主将显然明白敌人不可能善罢甘休,所以加速行军,连战友的尸首都没有来得及掩埋。只有找到可以作为依托的城池,才有一战之力,而目前离他们最近的,是高平县城。 驻扎尹卯的北魏骑兵倾巢扑向青州,檀道济才果断挥军北上,在他想来,北魏已经是拼死一搏,不可能再南向抢夺人口钱粮,但是这里出现了北魏骑兵,那么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周尘推着粮车,看着周围的兵士神情严肃,手握长矛如临大敌,他明白更大的麻烦即将到来,所以毫不含糊地用力推车。 “小九,你知道那些骑兵是什么吗?”周尘问向旁边魂不守舍的小九。 “他们是杀人不眨眼的蛮虏,从北方来的,带了弯刀来,专门收割人的脑袋来的,我们完了,我们完了……” “哼,乱说,你是被吓破了胆!”黑虎拄着杖,冷笑小九。 他是江南草寇首领,见识自然比小九多得多。 “那些是北边魏国的骑兵,骑术天下无敌。身披铠甲的,是重甲兵,没有铠甲的,是鲜卑兵,他们都是正规的军队,遇到了官兵肯定会杀个你死我活,遇到了百姓,那就会掳到北边去,不会见人就杀。”张四斤解释道,他也是黑虎手底下极得力的兄弟。 “那要是遇到了我们呢?”周尘眼光一亮,急急问道。 “呵呵!”黑虎很轻蔑的一笑,显然看破了他的心思,复说道:“你不要费心思了,我们替官军运粮,官军是不可能轻易让你逃掉的,再说了,被北人掳走,那就是做牛做马,世世代代为奴。” 周尘赶忙打消念头。他还想下次北魏骑兵来的时候趁乱逃走,但一想到被掳后当牛做马,他死也不愿。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封狼令》正文 第十一章 小相岭上 小相岭是中原大地难得一见的山丘,高不过十丈,但方圆里许,树木丛生,是陈兵驻扎的绝佳场所。唯一的缺陷是,距离高平县城仍有五十余里,颇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之感。 遭遇突袭的宋军此时就驻扎其上,居高临下,谨防敌骑的再次偷袭。 远远的,充作军中斥候的敌人探马绝尘而来,后面一里之地,漫天尘土飞扬,显然有大量的骑兵尾随其后! “全军列阵,滚落巨石!”宣威将军李开手举大刀屹立军前,嘶吼喝令,一身明晃晃的铠甲在夕阳的照耀下灿烂夺目。宣威将军是宋王朝诸多杂号之一,虽号称将军,但领衔甚低,领兵有限。这支押送粮草去虎牢的两千人军队就是由宣威将军李开率领。 至于夹杂在宋军中押运粮草的一千重囚劳役,此时倒不用冲锋陷阵,他们把粮车推上山妥善放置,就只管躲避休息,外面的战事可不是他们的责任。 北魏骑兵速度奇快,须臾功夫就到了小相岭前。岭不甚高,却极为陡峭,战马是冲不上来的,故大量骑兵勒马而立,搭弓便射。 李开居高望去,见来敌骑兵不到三百,稍稍放心。岭前坡陡,北魏兵想要攻击,只得下马,如此他们的机动优势就会瞬间化无,强行攻岭,一定付出极大的代价。这也可以看出宋军驻扎此处是多么明智的选择。 小相岭下,北魏三百骑兵遇阻不前,却也没有离去,就这么与岭上的宋军对峙着。 与此同时,五十里之外高平县城下,三千鲜卑骑兵森然立于城下,俱狐帽狼裘,弯刀硬弓。与之对峙的,是城墙上据守的有限宋军和百姓。 “城上的宋官,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们这点人能守得住城吗?开城投降,我饶尔等死罪!”五大三粗、络腮大胡的北魏领军将领娥青大声叫嚷。娥青是是北魏王朝的中领军,即中央禁军总监,他名字虽然很秀气,但样子很粗犷。 城墙上,瑟瑟发抖的县令伏在城墙后,露出小半个脑袋,怯怯张望,看到娥青那张毛脸,心中已经打了退堂鼓。倒是旁边一清秀少年朗,怒目而视城下敌人,紧紧攥着手中长矛,一脸决绝。 “宋官儿,老子给你半个时辰考虑,半个时辰后还不开城门,老子铁骑踏破你的脑门!”娥青撂下狠话,策马一鞭,返回了自己的大营。 “报,将军!”娥青刚到大营前,正要下马,后方一骑飞奔而到,差点撞上他的亲兵,似乎很急。 很窝火的娥青正开口大骂,可来报骑兵的消息让他闭了嘴:宋军援兵到了!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宋军援兵怎么可能会来?”娥青慌了,赶忙下马,提着来人的衣领,唾沫横飞地问道。 “将军,小的不知!幢主已经率领麾下骑士前去打探,命小的飞马回报。”来报骑兵战战兢兢答道。 “你随我进来!”娥青快步走进营帐。 温暖的大帐内,娥青听完来人的详细报告后,终于弄清楚了情况。原来,他麾下负责游弋外围的一幢队伍,行到高平县城三十里外时,遇上了两三千人的宋军。宋军似乎毫无防备,被突如其来的魏军骑兵偷袭,小有损失。可是这支宋军战斗力不弱,还有大量的粮草押运,很是蹊跷。 娥青陷入了沉思。他是北魏中领军,是皇帝身边的护卫,皇帝现在正大张旗鼓渡过灵昌津,摆出一副前往虎牢关督战的样子,他理应伴驾。然而,皇帝却暗中派他到徐州兖州地界,说明皇帝不久也会到这里。 不言而喻,北魏骑兵扑向青州,吸引住檀道济大军的同时,北魏皇帝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前往虎牢督战是假,攻打徐兖二州是真。而今,北魏增援虎牢的大军都到了兖州地界,如果遇到宋军援兵,那只能说明宋军已经清楚魏军虚围虎牢而实攻徐兖的计划,情况非同小可。 “报!”一声急促的禀报声又响起,娥青下意识站了起来。 来人也是一身狐帽狼裘的骑兵,大声禀报:“将军,宋军三千驻扎到了小相岭,幢主率三百骑兵在岭下观望!” 娥青缓缓踱步,脸色忽晴忽暗。良久突然问道:“宋军可曾主动攻击?” “禀将军,没有!” “坏了!”娥青一跺脚,火烧屁股般跑出去,口中大呼:“来人,来人!” 高平县城上的守军和百姓眨眼之间经历了大喜大忧:喜的是,北魏骑兵流水般退去了,还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大叫着往城外冲,很显然,援兵已到;忧的是,嗜血的魏兵还留下一千人,迫不及待地攻城了。庆幸的是,守军和百姓清楚当前情况,士气大振,都拼死和来敌一战,他们相信不需要太长时间,援兵就会来解围。 高平县城军民对当前局势如此判断,娥青也如此解读,只不过他考虑和安排的更多。 在他看来,这支莫名出现的宋军就是援军,而且只是先遣部队,否则怎么会据高地而不进攻呢,显然是在等候后续部队;宋军援兵人数会不会只有这一点呢?肯定不会,因为他们竟然随军带着役夫和大量粮草,显然是准备充分的;这支宋军会不会是支援虎牢关的呢?那肯定不会,支援虎牢关的军队数量肯定不少,而且不会从徐州兖州长途跋涉而去,毕竟离虎牢关近在咫尺的豫州更容易屯粮聚兵。 综上所述,这就是专门和魏军决战的宋军援兵了。娥青脑补了所有情形,相当自信自己的判断。 于是,娥青顾不上围攻高平县城了。他带着两千骑兵急赴小相岭,同时派兵通知兖州各郡县的魏军,说宋军援军已到。 于是,这支被檀道济派去象征性安抚虎牢关的军队,打翻了北魏暗度陈仓的阴谋。 …… 小相岭前的陡坡上,横七竖八躺着无数的尸体,鲜血未干,断肢残臂随处可见。 “将军,宋军依靠地形,用滚石攻击,再这么打下去,我们的勇士都要拼完了!”小相岭下,瘸着腿的一魏军幢主向娥青哭诉。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他们不是也被砍了不少吗?”娥青暴怒着骂道:“娘的,都一天一夜了,周畿还不来吗?” “周将军已经率军赶来,先遣军还有二十里!”亲兵赶忙回答。 “啰啰嗦嗦,再不来,宋军大部队就到了,到时候看他怎么办!”娥青很不满。 小相岭上,宣威将军刘开手上中了一箭,亲兵正在替他包扎。宋军已经和魏军攻防大战了一天一夜,饶是依据地形优势,魏军也攻上来了好几次。惨烈的肉搏战,魏军丢下了好几百条性命,他们也损失了二百多士兵,以及二百多死囚役夫。 李开想不通,非常想不通。他是檀道济麾下猛将,自然清楚魏军已经倾巢扑向了东阳和虎牢关两线,此处是兖州地界,不应该出现魏国骑兵的。可实际上,魏军还在不断增援,说明有大量的部队集结于周围,如此情况让人费解。 役夫是随军押运军粮的,本来没有参加战斗的必要。不过魏军攻击时颇具杀伤力的箭矢,让宋军滚石的士兵损失严重,无奈之下,用囚犯役夫作为滚石的第一道线,可以大大降低士兵的伤亡。如此,被射杀的役夫就多了。 周尘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别人拼刺刀,这太惊心动魄了,稍不留神就会一命呜呼。此时的他正躺在小九的背上,小九则是大喇喇俯卧在地,一旁,黑虎正凝视天空出神,俨然一尊独腿思想者。 就在刚才,北魏兵嗷嗷冲了上来,举着弯刀正要砍向断了一腿的黑虎时,小九和周尘齐力扑了上去,兵荒马乱中三人合力生生捂死了来敌。这一次,他们很幸运,三人虽有不同程度受伤,但不致命。可是下一次呢?下一次北魏兵冲上来的时候,他们还会这般幸运吗? 周尘太累了,他已经难以思考自己的前程,也不奢望做一个纨绔富家公子,现在的他只是一只浪涛中的浮萍,随时葬身于汹涌的海洋。军中的死囚役夫,生死早不由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万分艰难与凶险中,想尽一切办法苟延残喘。 不知不觉中,周尘做梦了。他梦见大学食堂里白森森的白米饭,还有那香喷喷的蜜汁大排,他好饿,睡觉都饿,囚犯役夫是不会有饱饭吃的,军队没有过多的余粮,就算有也怕他们吃饱了不受控制,所以自穿越以来,周尘就没有吃过一顿饱饭。 实际上,役夫们随军押运粮食,军队对其很防备,所以一般用两种方法予以控制:第一种,只提供活命的口粮,绝不让吃饱;第二种,带上脚镣,控制行动。 周尘因为看起来瘦弱不已,而且之前还会讲光怪陆离的故事,所以被予以不戴脚镣的特殊照顾。不戴脚镣的,还有黑虎,毕竟一只脚没有必要。除此之外,全军上千囚犯都是戴着脚镣的。 “起来起来,所有劳役阵前集合,准备巨石!”满身血迹的队正大声命令,身后数十个手执长矛的士兵满脸冷漠,将满地或卧或躺的死囚们逼到一起,向阵前徐进。 敌人进攻,囚犯劳役们是滚落巨石的士兵;敌人休息,他们是布置防御阵地的苦力。 周尘满心苦涩,只得和小九左右扶上黑虎,一步一步走向阵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封狼令》正文 第十二章 不若猪狗 小相岭前,尸陈无数,哀鸿遍野。 随着魏军后援部队不断到来,双方的战斗越来越惨烈。 杀红了眼的北魏兵无法纵马,就提着弯刀玩命似的爬到岭上,和宋兵贴身肉搏,毫无所惧。据岭而守的宋军依托地势,巨石长木滚滚砸下,他们几乎把山上成形的石头都挖空了。 一日之内,一波又一波的战斗,魏军丢下上千具尸体,宋军也好不到哪里去,损兵五百,死囚劳役已亡过半,本满满一千人的劳役夫,只剩不到五百人了,还个个有伤。 小相岭高不过十丈,宋军占据地利,却也无法摆阵御敌,只能居高刺杀,敌人没有冲到还好,要是冲到了,不免艰难的搏杀。对于魏军,虽难以发挥马上碾压的优势,但好在鲜卑兵生性勇猛,单兵作战能力强,只要被这些如狼似虎的鲜卑兵接近,宋兵不死也脱一层皮。 幸亏宋军有一千劳役在前面当挡箭牌,魏军冲上来,得先解决第一道防线的劳役,这为后层的宋军赢得了先机,这也是宋军伤亡程度少于魏军的主要原因。 刚刚一波魏军的攻势被击退,宋军稍有了一丝喘息之机。 周尘右手有一道恐怖的刀口,鲜血已经浸透了灰黑的劳役服。他已经记不起是哪一个冲上来的鲜卑兵赏给了他这一刀,在地狱门前的拼命,每一个劳役都以石块当武器,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也让鲜卑兵尝到了绝望之人濒死一搏的勇气。 黑虎武艺高强,以杖为器,不知结束了多少鲜卑兵的生命,自己倒没有受伤。孙猴子一般的小九骨瘦如柴,浑身没有一处是完整的,大大小小的刀口让他成了一个血人。一路相互照顾的兄弟三人还很庆幸地、顽强地活着。 他们已经庆幸了几次,但不死不罢休的魏军马上又酝酿下一次进攻了,命运之神还会眷顾他们吗? 周尘很确定战场上没有太多的侥幸,他从后世穿越而来,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安身立命。如今于军中作为劳役,成了宋军的炮灰,生死只在呼吸之间,他不甘心,很不甘心。可是又能怎么办呢?周围一起服劳役的囚犯们固然凶悍,却被控制得牢牢的,不仅脚戴铁镣,还没有饱食,更别提战斗的武器了。 此外,劳役们习惯了军中兵士的积威,没有一个实质上的领导者,不敢做出任何一点有违军队意志的举动,或许在他们看来,就这么恐惧无望的死去就是宿命了吧。 “老黑,再这么下去我们都会死!”周尘没有照顾自己的伤口,他躺在一具劳役的尸体上,向黑虎黯然说道。 “人都有一死!”黑虎的回答简单而干脆。 “可是我不想这么窝囊的死!我们不能这么窝囊的死去!”周尘一听,愤然起身,他就怕黑虎也认命了。 “是啊,谁想这么窝囊的死啊!”黑虎幽幽一叹,目光微闪,仿佛想起了入狱前仗剑江湖杀富济贫的豪气,可如今的形势他看得很清楚,不是死在鲜卑兵的刀口,就会死在宋兵的矛尖,没有任何回旋的空间和可能。 “可是你想怎样?跟官兵的将领说你不想这么窝囊,所以放了你吗?眼下你也看到了,岭下的蛮虏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就算官兵答应放你离开,他们也会把你剁成肉酱!”黑虎指着岭下黑压压的魏军说道。 周尘其实也不知该怎么做,就是觉得应该争一争,他只能表达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就算死也要堂堂正正的死!” 话未说完,一队官兵提着矛拿着鞭,开始驱赶死囚劳役们修复防御工事了。官兵们很疲惫,这些简单的战前准备理所当然就交给了囚犯们。 劳役们早就习惯了官兵的驱使,一听喝令都木然起身,仿佛一具具没有灵魂的肉身。 “我抗议!”平地惊雷起,人群中的周尘用尽力气大声一吼。 霎时间,几百劳役忽然骚动起来,谁也没有想到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官兵抗议。不仅劳役们骚动,前来的官兵也一阵骚动,显然周尘这一声吼着实惊了他们。 官兵纷纷举起长矛,向傲然而立的周尘迫近,看样子就要将他当场刺出百十个窟窿。 黑虎和小九也完全没有料到周尘会来这么一出,情急之下,只能站到周尘身后,摆出一副悍不畏死的样子,同生共死了那么多回,他们不会置兄弟于不顾。 渐渐地,十多个黑虎的小弟也聚拢了过来,握紧双拳。 官兵见此,不敢再前进,他们哪里想到有这么一股吃了豹子胆的囚犯,一时间慌了神,没了主意,只能派人向不远处的大营报告情况。 周尘吼完,虽然摆出一副毅然决然的样子,内心还是紧张得不得了,幸好有黑虎和小九一众为其撑腰,稳下了局面。眼下竟然已经迈出了第一步,那就得把所有的劳役们都团结起来,否则这么一点人,官兵要杀不费吹灰之力。 于是,周大公子一捋长发,站到一块石头上,摆出一个很骚包的造型,开始向一众衣衫褴褛浑身带伤的死囚劳役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讲。 “兄弟们,我等皆是男儿,死也得轰轰烈烈,岂能这般窝囊如猪狗般被屠宰!”周尘如此开头,意欲激起这群曾经桀骜不驯的囚犯们心底的自尊。 “服役军中,我等日夜劳苦,纵然曾经千错万错,也已经赎了罪,官兵却待我等为奴,饭不能充饥衣不能蔽体,还日夜打骂,甚至脚扣铁镣草菅人命,我等何曾有过怨气?”周尘讲出了死囚们被非人般对待的事实。 “眼下蛮虏来袭,官兵们将我等置于最前,没有发给武器,没有解开脚镣,如此不是将我等作为蛮虏屠宰的猪狗吗?看看我们周围,一半以上的弟兄都已经死去了,这才短短两日啊!我们不惧蛮虏,不惧死亡,就怕被奴役着毫无价值地死,弟兄们,你们愿意吗?”周尘高声质问,激动得嗓音微微发颤。 沉静稍许,激动到发抖的小九振臂呼应:“不愿窝囊死!”接着,黑虎的小弟们也高声呼应,再接着,一些意动的劳役也高呼起来,最后所有的死囚劳役们都呐喊“不愿窝囊死”,其声惊天动地。 周尘的演讲并没有任何煽情的成分,只是将劳役们的境遇客观描述了一番,但这已经够了。对于这样一群长期被极度压迫的囚犯,阻止他们反抗的是内心的恐惧,只要有人出来领导,他们的恐惧就会演变成行动。 宋军大营针对劳役们的逆天抗议做出了迅速反应。宣威将军李开披挂雄伟,腰别长刀,其后上千武装整齐的宋兵长矛前刺,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逼近。死囚劳役们则呼啦啦站到周尘身后,个个握紧双拳,针锋相对。 周尘已然成了死囚劳役们心中的首领,对于宋军的威势,他也不惧,毕竟这两天来,和魏军鲜卑兵生死搏杀,鲜血尸体见惯不惯了。 一刻钟未到,宋军已经将不到五百的死囚围得严严实实,宣威将军李开则由亲兵护着,径自来到周尘跟前,怒目而视。 “姓名?”李开开口,第一句话不是威吓,而是审讯犯人般的开场。 “周尘,义兴人士!”周尘朗声回应,他可不想有一滴点的怯懦表现。 “哦?义兴周氏一脉?”李开微微一怔,他是军中的将领,也是世居江南的人氏,对于义兴周氏不无了解。 “没错!”周尘镇定回答。实际上,他这个正宗的义兴周氏后裔,对自己的身份实在不甚清楚,不是他不想,而是一直都没有机会啊。 “哈哈,周氏一脉果真没落至此了,可悲可叹啊,哈哈哈!”李开大笑,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在他看来,眼前周尘的身份比他煽动死囚的行为还有趣。或者,他对曾经威名赫赫的周氏沦落如此大感快慰。 “周尘,对吧?嗯,你说说,你犯的是什么罪?”平常不苟言笑惜字如金的宣威将军一反常态,竟然八卦地问起周尘的罪名来,让身后的亲兵大感意外。 周尘也很纳闷,他不知道这位黑脸将军怎么突然笑眯眯问起他的罪名来了,只能摆出一副很严肃的样子,答道:“我无罪,是沈家人害我!” “啊,沈家人?建康沈家?哦,这就更有趣了!”李开再度开怀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滑稽的事情。 “竟然你是义兴周氏人,本将军看你先祖面上,不追究今日所犯之事,散了吧,速速去修缮工事!”李开变戏法似的,突然恢复了黑脸,不容置疑的命令道。 周尘听得出来,李开的命令毫无商量的余地,而且他似乎对这些赤手空拳脚戴镣铐的死囚们毫不在意。 可是他都已经慷慨激昂地做了演讲,好不容易团结了一众死囚劳役,岂能如此偃旗息鼓。 “将军,我等皆是宋国子民,不该如猪狗般送给蛮虏屠戮!”周尘凛然说道。 李开忽然冷笑一声,眼射寒光,看向周尘:“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们这些犯事的囚徒么?”说着,唰地一声抽出了佩刀。 周尘内心咯噔一下,却挺起胸膛,怡然不惧地说道:“将军以为我等甘愿引颈就戮么?” 顿了一下,周尘开动三寸不烂之舌,侃侃谈起:“将军,蛮虏就在岭下,或许马上就要进攻了,我等堂堂男儿,不愿在前当箭靶。将军认为我们这些囚犯劳役命贱如草,不值一提,但我可以告诉将军,死囚的命也是命!人固一死,不求重如泰山,但求死得其所,将军若想杀了我们,可以,不过我请将军衡量一下,我等要死也要站着死!” 周尘这一席话简直就是裸的威胁了,他就是告诉李开,想杀我们可以,可是五百死囚拼死反抗,你们也讨不了好处。 李开脸上青一阵紫一阵,他何曾被人如此威胁过,这会儿真想手起刀落,把周尘那颗脏兮兮的、高昂的头颅给砍下来。可是看看周尘后面那一颗颗同样脏兮兮、高昂的头颅,握刀的手难以挥下。 兔子急了会咬人,更何况人。李开很清楚当前的状况,他可以杀了这五百恼人的囚犯,但会付出多少代价不得而知,而且他的士兵已经只有上千人了,不少带伤,岭下还有强敌环伺。等岭上厮杀的当口,魏军要是突然攻上来,他们都得交代在这里。 “很好!”李开深呼一口气,重重说道。 “说说你们想要什么?放你们离开么?” 周尘也呼出了一口浊气,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他知道李开还是投鼠忌器了,不敢妄下杀手。如此一来,他就可以从容应对了,只要提出的要求不损宋军就行。 “将军与其问我们想要什么,还不如问我们能给将军什么?”周尘向李开重重抱拳,故作高深地答道。 “哦,那你说说你们能给本将什么?”李开紧盯周尘。 “五百战力!” “就你们?哈,真是天大的笑话!我大宋何时沦落到用囚犯来作战士了?你们也配?”李开大怒。确实,死囚的地位连奴隶都不如,虽说士兵们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但也是极受尊敬的,怎会屑于同死囚为伍。 “将军看不上我们这些囚犯劳役,无非因为我们是戴罪之身罢了!不过将军,平心而论,这两日我等在最前面受蛮虏攻击,即便是赤手空拳,打死打伤蛮虏的数量也不可计数,未到军中时,我等勇武丝毫不逊于鲜卑兵。”周尘摆出了事实。 李开直勾勾看着周尘,眼睛微微闪动。他心底里看不上劳役的,不过周尘说的也是实情,这些囚犯之所以被判重罪,绝大多数都是无法无天的主,杀人的本事都不会差。正因如此,军队利用他们的劳力,也严格控制他们,否则不会给他们戴上脚链。 “将军,我等之前是犯了事,然在这危急万分的时刻,我等也是大宋的子民,驱除蛮虏人人义不容辞,如果死了,我们会多杀几个敌人,如果不死,我们就是军营的利刃,望将军三思!”周尘更进一步表明了爱国立场。为今之计,只有摆明处处为宋军考虑的姿态,李开才有可能有所意动。 “是啊,生死未知,何须考虑太多!周家小子,你很不错!”李开摆明了态度,大敌当前,死了能多杀几个蛮虏,他是愿意的,何况一直拘留着囚犯们,于宋军徒增威胁,毫无益处。 “谢将军!”周尘躬身抱拳,发自内心地答谢。身后,近五百死囚也大声道谢,声彻云霄。 “王二狗,解开所有囚犯脚链,换你队修缮工事!”李开当即下令。他是檀道济麾下的将领,心胸宽广,竟然认同了周尘的请求,就得真正有所表示。 脚链打开,被束缚良久的死囚欢声雷动,良久,待一切平静,李开才转向周尘,吩咐道:“周尘,带着你的人到营地,粮食随取,埋锅造饭,吃饱再说!”说完,转身就要离去,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半个时辰后,到营帐找我!” 周尘还未答是,身后激动的死囚们就已经冲了上来,一把举起他抛向天空。到宋军大营近一里的路程,周尘就这么一路被人抛着,待落地时,众人才发现,周公子已经口吐白沫,眼冒金星,不省人事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封狼令》正文 第十三章 囚犯队正 小相岭上,不足五百的随军死囚终于摆脱了沉重的枷锁,吃上了他们这辈子最饱的一顿饭。这一切都是周尘冒死争取而来的,极重江湖义气的糙汉子们自然铭记于心。 然接下来发生的两件事,则不仅让他们对周尘甚为服气,还点燃了内心的希望与激情。 宋军主将宣威将军李开在自己的营帐召见了周尘后,对周公子的态度大为改观,此刻,他亲临囚犯们聚集之地,郑重宣布:任命周尘为宋军领兵队正,领所有随军劳役死囚。 也就是说,周尘从一个囚犯变成了宋军的军官,只不过带领的兵是一群桀骜不驯、营养不良还浑身带伤的囚犯。 这是了不得的大事,要知道在门阀林立的刘宋王朝,世家子弟尚且做官不仅要考察德行才学,还要重视家族名望,对于一个有罪在身的囚犯那是永远也不可能当官的,就算在军中也不行。而且周尘直接当了队正,那在军中已经不是小官了。 刘宋军队分为中军和外军,中军掌京师护卫,由领军将军统领,外军则驻扎地方和边疆,由护军将军统领。刘宋的军队建制分为军、幢、队三级,一军兵力大约两千,设军主、军副、司马等;幢是介于军和队之间的建制,一幢大约五百兵,设幢主、幢副、司马等;幢以下是队,设队正和队副,领兵大约五十。 周尘这个队正领兵五百左右,其规模与一幢的军力相当,堪称刘宋军队里领兵最多的队正了。 消息一出,囚犯们沸腾了。周尘成道,他们何尝不是鸡犬升天? 然接下来,李开的决定又让他们从兴奋中回到了现实:遵从军队号令,突围到虎牢关者,一切刑罚全免,去留自由,若有违者,立斩不赦。这意味着,只要他们可以突破北魏军的封锁,活着到达虎牢关,那就洗脱一切罪名,不必一辈子在军中当劳役了。 这是天大的机会,也是他们唯一的机会。要知道,宣威将军李开如此豁达,并非其怜悯苍生,而是因为眼下形势危急,多一人那就多一份战力,多一份突围成功的可能。 对于囚犯劳役们,就算李开没有这样的承诺,他们也没有半点机会摆脱宋军的束缚,就算在兵荒马乱中侥幸逃脱了,那也是一辈子被缉拿的对象,除非可以逃到天涯海角。 故而,李开的承诺与警告在囚犯们看来不是威胁,而是天籁之音,点燃了他们内心的希望与激情,一时间人人握拳,似乎自由就在眼前了。 周尘站在李开身后,看着眼前一个个脸蛋脏兮兮、红扑扑的囚犯,一点兴奋劲也没有。因为他知道李开的承诺背后,囚犯们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没有选择。 “周队正!”宣威将军李开回过头来。 “啊……哦,属下在……”周尘一时失神,也没有适应新的身份。 李开嘴角浅笑,从铠甲缝里掏出一方叠得极为整齐的白帕,放进狼皮袋子,交给周尘,说道:“周队正,这是我写给虎牢关守将毛德祖将军的印信,上面已经说明了你们的身份,只要他看到此信,你们的一切罪责即可免去,毛将军要是看不到,那你们要么是死了,要么是逃了,明白吗?” “属下明白!”周尘朗声回答。他是真的明白,因为李开在营帐召见他的时候,丝毫没有隐瞒即将到来的突围计划。 “好了,还是去休息一下吧。还有,你们都把行头换一下……”李开指向眼前乱糟糟的囚犯们,皱着眉头说道。 …… 小相岭前,鲜卑骑兵越聚越多,不到一天时间,已经集中了五千余人,声势浩大。 “俄青啊,我料这是宋军先头部队,他们现在又占据地利,强攻得不偿失。我意,围而不打,多派斥候四处游弋侦查,以逸待劳,阻击援军!另,需立即快马禀报陛下,袭宋国徐、兖二州计划已经被察觉,得立即停止!”魏国中领军俄青大帐内,一小胡子将军沉思良久,缓缓说道。 五大三粗的俄青抚掌大叫:“哎呀,你老周想的和我一模一样,英雄所见略同,略同啊!”说着,立马按照小胡子将军所言,唤来部下,一番耳提面命。 原来这个小胡子将军就是俄青派兵催促等来的援军——魏国宋兵将军周畿,他是此番袭击宋国徐兖二州的魏军总指挥。魏国占据北方,然胸有天下,故根据天下各国,封了握有实权的宋兵将军、晋兵将军、楚兵将军等,意在征服各国,马踏天下。 周畿初听到俄青的求援,顿时亡魂皆冒,从兖州地界紧赶慢赶,等到小相岭前,看到俄青和宋军你来我往,杀得你死我活,便立即收兵修整,分析眼前形势,部署下一步行动。 他的分析不无道理。北边魏国倾全力袭击宋国,三面出击,虚虚实实,意在牵制宋国主力,予其沉重一击。故魏军铁骑扑向青州,皇帝还陛下亲自到了虎牢关,做出全力攻打虎牢关和青州的假象,实际目标是广袤的徐州兖州。 而今,檀道济军队似乎全军北上援助青州,但在这里出现宋军部队,说明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宋国已经发现了魏国的企图,所以也在暗中给魏军下套了。 周畿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他现在很急,生怕宋军主力顷刻而至,至于小相岭上这股宋军,他倒是不甚担心,只要围住,就不怕它跑了。故而,周畿一到,魏军就停止了小相岭上的厮杀,转而将注意力放在了外围。 …… 小相岭前的陡坡上,胆大包天、无恶不作的囚犯们鬼鬼祟祟地行动着,丝毫不在意宋魏两军的集体愤怒。 他们在扒死尸的衣服——有宋军的,也有魏军的。只要能够遮蔽身体,抵御寒冷就不嫌弃。毕竟,他们原来的破衫已经破无可破。 而这一切都因他们队正周尘的一句话:“把行头都换罗!” 宋魏两军虽然对囚犯们的行径咬牙切齿,却竟然难得一致地克制,任凭囚犯们的野蛮行为。其结果是,没过多久,原本衣衫褴褛的囚犯们都“焕然一新”、五花八门:胡服与汉服搭配,羊皮与铠甲套穿,要是在现代,肯定穿出了时尚的新高度。 当然,桀骜不驯的囚犯们都给自己配上了武器,有的捡来了长刀,有的拿起了长矛,非常杂乱。 小九身形灵巧,在死尸中来回倒腾,给周尘找到了一把锋利的短刀,刀柄粗糙,刀锋却可断发,无疑,这是鲜卑兵的随身武器。像周尘这样的身板,一把防身的短刀是最为实用的,因为他挥不动厚重的大刀。 看着杂乱无章,令人眼花缭乱的部下,新晋的周队正以手扶额,很是头疼。这样一帮人,到了战场厮杀,谁认得清谁啊?好在他们都有独一无二的标志:额上刺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封狼令》正文 第十四章 突围而去 夜空,星河璀璨,安宁而纯净。 大地,血流成河,鼎沸而污浊。 被围困小相岭两日之久的宋军竟于深夜突围了,尽管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他们已经冲出了重围。 魏国宋兵将军周畿骑在马上,脸色阴沉如水,轻盈的小胡子,因脸部抽搐而瑟瑟发抖,一双眼睛则直勾勾盯着小相岭上的熊熊大火,对旁边骂天骂地的俄清视若无睹。 “他娘的,这帮宋国狗子,竟敢趁夜偷袭,还把粮食都烧了,比饿狼还凶狠,让爷爷抓住了,非得一个一个地扒了皮,哎哟……”俄清是魏国出了名的悍将,逢战必身先士卒,故宋军突围时也是提刀就上,不想被疯了似的宋兵赏了一刀,伤在肩部,幸亏有厚重的铠甲护身,否则现在只能站在地狱里骂了。 “更可恨的是,抢了咱那么多马匹,逃得憋了尿样,瞧那些熊样,只会逃命……”俄清仍旧喋喋不休,他确实恨死了这些狡猾的宋兵。 周畿脸部肌肉又是一阵抽搐,他现在真是悔青了肠子。宋军烧毁所有粮食,不顾一切突围说明了一切:宋国压根没有援兵,魏军意图没有被察觉。 而现在,突围的宋兵已经远去,他们的战略意图显然暴露无遗。 怪只能怪之前的判断是错误的,可是谁会想到会有一支宋军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呢?周畿和魏军做贼心虚,见到突兀的宋军,以为有宋国的援兵会到来,故布置了大量的人手去侦查和阻击,而对小相岭上的宋军则只是围而不打,放松了警惕。 宋国宣威将军李开,那是名将檀道济麾下的大将,对于战争的嗅觉也是极为敏锐的。起初遇到小股魏兵,他或许没有放在心上,但是驻兵小相岭,看到增援的魏军源源不断,他就知道北人所谋甚大。大量魏军出现在本无战争的兖州地界,除了袭击徐州以外,还能怎样? 摸清了魏军意图,李开心急如焚。宋魏之战,魏国倾举国兵力南下,宋国只能疲于防守,而檀道济大军已经赶去青州,其它各地外军也驻守在虎牢关以南,防止魏军突破虎牢关后铁蹄南侵。 如此,宋国东西两线屯有重兵,中部的兖州徐州一带却是门户大开。檀道济大军驻军徐州整整两月,也是忧虑于此,只不过后来魏军骑兵大量扑向青州,魏国皇帝也亲自到虎牢关督战后,檀道济才挥师北上,以为魏军所谋的是青州和虎牢。 现在,为了不让魏军铁蹄肆虐广袤的兖州徐州,威胁江南重地,李开只能拼死一搏,迅速回军南下,向朝廷报告情况,早作部署。因此趁着夜半魏军包围松懈之时,突然出击。 宋军能够成功突围,李开完美的部署居功甚伟。他让周尘先带着刚解放的“死囚军”冲入敌阵,吸引大量敌人,随后带着整支宋军从小相岭另一侧突围而出,不计伤亡,唯冲出包围而已。考虑到魏军有大量的骑兵,而逃亡必须迅速,李开命令士兵不顾一切夺马出逃,不必恋战。 其结果是,宋军一千左右士兵,最后冲出包围的,大约有二百余人,其余的或被砍死或被俘虏,只不过逃出的个个骑马,一旦冲出就难以阻击。 至于周尘麾下的“死囚军”,虽然遭受了巨大的伤亡,却也逃出了一百二十余人,其余皆战死。他们能够幸免,多亏周畿的审时度势,因为宋军突围,他就意识到阻击回南方的宋兵才是重中之重,才是关系整个战局的关键,故而果断放弃了疯子般的向西突围的“死囚军”。 这一来,本来被李开当做诱饵和靶子抛给魏军的周尘等人”便有了喘息之机。没有了包围,周尘便率领剩余的囚犯们用命狂奔,一路西去。 东方破晓,朝阳前的云彩火红如鲜血。周尘率领的劳役军彻夜奔波,几次迂回之后,终于暂时摆脱了凶残嗜血的鲜卑骑兵。此刻,百余人已经筋疲力尽,故寻了一条不甚显眼的小沟壑作为修整地点,或躺或卧。 周尘本是养尊处优的公子,虽然随军作劳役期间吃了不少苦,可是与敌厮杀后再突围,不仅费力甚巨,精神也高度紧张,所以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倦到了极点。尽管如此,他仍旧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以稳军心,原因只有一个,他必须活下去。 历经无数的磨难,周尘已然不是前世那个为情所困的幼稚大学生了。曾经的生命里,他从未担心生存的问题,也体会不到死亡的恐惧,或许上天让他死而复生的代价,就是一次又一次的苦难与折磨。 黑虎一手拄着带血的长矛,一步一步走向独自而歇的周尘,与其对坐。 “小子,官军把我们当做了诱饵,你早就知道吧?”黑虎毫不客气地问道。 周尘苦笑,算是默认了。 “你应该提前告诉我们!”黑虎冷冷说道。 周尘复又苦笑,摇了摇头,才关切的问起:“老黑,你的腿还有没有大碍?” “请你解释一下,不要扯开话题!”黑虎丝毫不领情。 看着怒目圆睁的黑虎,周尘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才解释起来:“李开将军当时部署突围计划的时候,我有过犹豫,不过他也告诉我,要么按照他的计划来,要么将我们全部处死。” 陈述了背景事实,周尘又分析起当前的局势:“老黑啊,我们是官军的鱼肉,除了任其摆布,还能有其它的选择吗?没有。如果我当时真的告诉了你们,还有多少人会拼命突围呢?不错,我们是被当成了鱼饵,可是活下来了,而且摆脱了官军的束缚,如果上天眷顾,不久的将来,我们就能过上普通而安稳的日子了!” 黑虎眼神闪烁着。他知道周尘所说的是事实,也认同周尘不告诉他们实情的理由,只是在他看来,周尘所期待的只是水中月影。 “摆脱了官军的束缚?死囚就是死囚,别以为官军的两句话就真的可以洗脱了罪名。就算所说是真,在蛮掳的铁蹄下,不是被杀就是被掳,还有命到达虎牢关么?”黑虎一针见血地问道。 周尘霍然起身,双手按住黑虎肩膀,神色颇为激动:“老黑,所以我们活下来的人就得齐心协力,不管有多大的困难都到虎牢关去。只要有希望,我们就不要放弃一丁点的可能,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就这么死了,你甘心吗?” 黑虎直直看着周尘的眼睛,良久才缓缓吐出一语:“希望你真的可以带着我们活下去。” 破晓处,一轮太阳正缓缓升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封狼令》正文 第十五章 强盗蛮虏 黔面刺字由来已久,传至魏晋时期,因各国连年征战人口锐减,刺字之刑渐趋没落,唯罪大恶极者才纹字其面,以作最严厉的惩处。 由是,周尘所带领的这支清一色脸上刺字的“死囚军”,注定了逃亡目标只有虎牢关,因为他们虽然摆脱了宋军的控制,但悠悠天下容不下他们:就算没有被魏军围捕绞杀,也会成过街老鼠,寸步难行。 何况他们拼命突围,死在刀下的魏兵不计其数,后面如蛆附骨的魏军铁骑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 “弟兄们,我这里有李开将军写给虎牢关守将的印信,只要大家平安到达虎牢关,我们一定会得到自由!”周尘站在一块稍高的石头上,手举叠得整整齐齐的白帕,唾沫横飞地向属下做着阵前动员。 “此番西行,必定凶险异常,所以大家当齐心协力。若有人想退出,现在就可离去,若决定了前往虎牢关,那就必须听我号令,违者群起斩之!”展示完李开的印信,周尘向囚犯们发出了警告。毕竟,他虽然是队正,但威望实在是说不上太大,更何况这些死囚本来就是一些无法无天桀骜不驯的人物。 “现在,决定离开的人速速离队!”周尘提高嗓音,摆出队正的威严。 所有囚犯静默而立,良久,未尝一人有所行动。 “好,那么现在,所有人就地歇息,一刻钟后前往高平县城,补充粮食和饮水!” 令下,所有人呼啦啦行动起来,沉默得可怕。 周尘初担大任,尽管面临重重困难,可内心还是如潮水般涌动。他忽然觉得,自己不仅要活着,还得为跟随他的这些汉子们负责。一念及此,潜藏于内心深处的豪情便如泄了洪的山水,难以抑制。 当前,他倒不怕有死囚会中途胆怯离去,衡量利弊想来他们还是会的。令人头疼的是,如何摆脱如狼似虎的鲜卑兵,尽快到达虎牢关。 为今之计,只能采取游击之术,敌进我退,避敌锋芒的策略了。万幸的是,突围出来以后,魏军铁骑没有及时跟上来,给了他们一丝喘息之机。 猎猎寒风中,狼烟遮天蔽日。 一刻钟至,死囚们轻装简从上路了,不到半日功夫就行到了高平县城郊。按照计划,他们将在城里补充粮食和水源,然后直奔虎牢关。 高平,隶属兖州,是中原大地的重要城镇,乃炎帝故里,也是历史上著名的长平之战发生地。长久以来,鲜卑骑兵仗着来去如风,常常袭扰高平县城,不过因为城坚墙固,无不一次铩羽而归。 此番北魏军大举南下,高平县城已经被围困了好几日。尽管城上守军寥寥,但军民同仇敌忾,巍峨的城墙还是纹丝不动。 然局势的转变仅在旦夕之间。 本来对高平围而不打的魏军突然在昨夜发动了最猛烈的攻击。任凭高平县城墙高大,也耐不住大量鲜卑兵一次又一次的猛扑,当无数的鲜卑兵从云梯上滚落之后,一个矮小的漏网魏兵提着弯刀,嗷嗷叫着跃上了城墙。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不到一个时辰,付出了惨重代价的魏军占领了城墙,攻破了城门,霎时间,愤怒异常的魏兵骑马纵横城内,凡遇抵抗,手起刀落,繁华热闹的高平县城俨然成了人间地狱。 强盗一般的魏兵在高平城里无恶不作,他们杀光了所有抵抗的宋兵,搜刮尽城中的财物粮草,奸淫了无数的妙龄少女,最后还来了一个绝户计:掳人。 江南富庶,人口巨万,然北地贫寒,即便沃野千里,也没有足够的人口去耕狩,这成了北方各国最大的痛处。因此每次北魏军队南下,如果可能,必定会掳大量的人口而去。 南人善耕,掳走的男人可以是称职的家奴,也可以是生产的主力;掳走的女人,不仅可做端茶送水的奴婢,姿色出众的,还可以伺候主人枕席,其温柔婉约非北方粗犷的女子可以比拟。是以,对于北魏兵来说,抢人才是最大的乐趣。 及至傍晚,北魏军队开始撤退,咿咿呀呀的骑兵一队又一队风驰电掣离开,其目标想来又是另一座城池。 而高平县城上万百姓如同牲口般,在一千鲜卑兵押送下,彻夜向北。他们身后,高大巍峨的高平城墙依旧,只是城内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周尘率领队伍临近高平城,恰恰目睹了城中这一幕人间惨剧。 看着被烧毁的城池,周尘想象得到城中百姓的绝望与遭遇。就算他自认为不属于这个时代,心也在目睹的残酷现实中滴血。 不仅是他,整支队伍也是握紧拳头,跃跃欲试,恨不得冲到魏兵面前,怒斩敌首,毕竟,不论曾经做过什么,看到同胞的遭遇,每个人的民族情结都被激发了起来。 只是他们只有上百人,不少还带着伤,如果贸然上前,无疑是以卵击石,无甚用处。故而内心虽极为冲动,周尘还是死死压制住了属下,趁魏军没有发现,急速退去。 “队正,我们冲上去,宰了那些丫的蛮掳,我们不怕死!” “队正,我们请求一战,这么走了,我们心有不甘! “队正……” 周尘走在队伍最前,脸色阴沉,步履矫健。周围,一个接一个的赤膊汉子前来请战,却没有被允许。 无形间,周公子对这上百人的队伍有了难以言喻的影响力。 “队正,你那么怕死吗?如果是这样,你可以一个人去逃命,我们……” 啪!话未说完,怒不可遏的周尘反身给了正请战的汉子一大巴掌,其用力之大,震得自己的手都在隐隐作痛。 “停!”周尘大声止住队伍,转身对着惊讶的汉子们一通质问: “你们想冲上去和蛮掳大战一场,很好,勇气值得赞赏,但是这有什么意义?就是白白去葬送自己的生命而已。不仅如此,还会暴露整个队伍,让其他的兄弟也为你们的冲动去送死!值得吗?” 周公子真的是愤怒到了极点,又愤愤问道:“你们以为这样莽撞就是英雄吗?这样冲上去就可以问心无愧吗?错,要是蛮掳发现你们,会有更多的百姓死在刀口下!” 这个说法倒是把这些冲动的汉子们唬到了。周尘不管他们的神情变化,继续说道: “蛮虏抢夺百姓,至少留给了他们一条活路,你们忽然出现,蛮掳们料定难以押送百姓,就会挥下屠刀,解决后患,你们说,这是你们想要的吗?” 一口气说完,周尘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着麾下的汉子们。 汉子们大多本是行走江湖的主儿,心中侠义之气甚浓,后成为了军中劳役,对战场和形势没有任何考虑。现在听周尘所讲,似乎觉得就是这么一个道理,心中的冲动和不服气也就荡然无存了。 再说周尘,他已经决定了给这些热血汉子们找一条生路,所思所虑无不是眼前的形势。说实话,看到北魏兵的恶贯满盈,他有那么一瞬也想提刀冲到前面,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行,故对麾下汉子们的请战无一应允。 等有人问他是否是贪生怕死而急于逃命,他就火了,毕竟他十八岁都不到,也是一个热血青年,实在是难以忍受别人这样的看法和侮辱,故而反身就是一大巴掌,维护自己的自尊。 众人第一次看到周尘发怒,不由得一惊。他虽然不是最强壮的,但无疑,想法是最成熟的,对局势的判断也是最准确的,无人不服。 “趁天黑,加快行程,注意沿途村庄,千方百计寻找食物和饮水!”周尘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上百人的队伍没有迟疑,在夜色的掩护下继续赶路。高平县城是去不成了,只能寻找附近的村庄,补充西行急需的粮食和饮水。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封狼令》正文 第十六章 暗夜逃者 一夜之间,兖州各郡县哀鸿遍野,寸草不生。 北魏宋兵将军周畿、中领军俄青,于小象岭阻击宋军失败后,情知佯攻青州虎牢、实侵徐兖二州的计划已经泄露,不得已之下,一面派兵禀告还在虎牢关的魏国皇帝,一面尽可能扩大战争成果。 于是,如狼似虎的北魏兵在兖州各地烧杀抢掠,尽量弥补战争计划泄露造成的损失。 在周畿和俄青看来,中路袭击徐州的计划竟然泄露,宋军将会调兵前来,故而只能尽快撤退,以协助虎牢关和青州的战事,至于悄悄南下兖州的军队,就让他们当一回强盗好了。 强盗,做的是无恶不作的勾当。 北魏和南宋虽都曾是晋朝疆土,然区别很大。南宋王朝承袭东晋,偏安江南,是正统汉室;北魏王朝地处北方,胡汉杂居,风气粗犷,就连皇帝拓跋氏也是鲜卑族。故而两队也极不一样。宋军军纪严明,魏军则一半汉人一半鲜卑人,战场上仍旧习惯抢掠。 因此,得令抢劫的魏军,那是扑向食物的饿狼,所过之处,片甲不留。 周尘率领着上百人的劳役军,每过一个村庄,但见浓烟滚滚,人畜不留,唯有铁蹄蹂躏下的痕迹,实在是惨不忍睹。 而他们极力寻找的食物和饮水,不是被抢劫一空,就是被一把火焚掉了,接连几个村庄都毫无所获。而且一整天的奔波,他们不仅时刻提防到处游弋的魏军骑兵,还得四处寻粮,实在是疲倦至极。 “队正,弟兄们已经一天没吃饭了,走不动了!”小九带着倦容走近周尘,有气无力地报告。 周尘强自镇定,自己也是累极,于是直指前方,说道:“前面有片树林,到那里歇息吧。” 北方原野千里,鲜有高山,不过林子倒是不少,有柏树林,有桦树林,最多的还是杨树林。劳役军队伍很幸运遇到了一片杨树林,这是安营扎寨的绝好场所。 倚靠在一颗秃秃的白杨树干上,周尘看着饥饿疲倦的队伍,心中好不着急。 他原本想着避开了魏军骑兵,一路迂回,路上找到食物不难,然局势变化太快,魏军竟然这么火急火燎地扫荡开来,所过之处什么也没有留下。上百人的队伍,没有食物,就算路上不被魏军骑兵发现,也会饥饿而死。 思及难处,周尘不禁头痛欲裂。 不远处,黑虎暗暗留意着周尘。这些天来,他虽然沉默少语,但周尘的果断和见识他是看在眼里的。至于他的断腿,倒从未抱怨过任何人。 一步一步,拄着长杖,黑虎走到周尘旁边坐下。 看到不苟言笑的黑虎,周公子关切地看向他,黑虎则点头致意。 “接来下怎么走?”黑虎沉沉问道。 “老黑,不要灰心,一定会有办法的,相信我!”周尘有点心虚地回答。他可不想让黑虎也失去了信心,毕竟在非常时期,信心比金子更贵。 “嗯。要是我们能快一点,我倒不介意赶在蛮掳前面,去抢一个村庄,”黑虎恨恨地说道。 闻言,周尘淡淡一笑。这未尝不是一个办法,可实际上可能吗?高平郡大大小小的城镇早已挤满了北魏骑兵,他们机动性强,所到之处不是抢光就是烧光,而死囚们靠两条腿赶路,一天最多能找到三个村庄,实在是太慢了。 况且,他们是宋人,岂能心安理得的抢劫百姓? “抢劫?”周尘脑袋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对呀,抢劫,就是抢劫!哈哈,咱们去抢他娘的!”周公子手舞足蹈,瞬间状若疯魔。 众人闻言,不解其意,唯有小九开心得合不拢嘴,虽然他也不知道周尘的打算,但他对周公子有了近乎盲目的信任。 “蛮虏急于北撤,到处劫掠,所得的粮食物资和人口都是缓慢压向北方的,我们为何不趁其松懈,去抢劫他们的粮食呢?”周尘兴奋地向众人说道,仿佛在他面前已经堆了如山的粮食。 此计一说,汉子们都摩拳擦掌,纷纷附和,只要有一条出路,这些人是不计较太多得失的。 “我们现在还在高平郡境内,距离最近的是高平县城,我料蛮虏大军正押运着高平县的粮食和百姓才离开,如果此时杀他个回马枪,一定会让他们猝不及防!”周尘大声说道。 “要是失败了呢?”黑虎看着周尘,目不转睛地问。 “不会失败的!”周尘朗声答道,“我们离高平县城只有半日的路程,而且在夜里动手,得到了粮食就撤退,不会有人发现的!” 稍顿一下,他继续道:“为了保证绝对成功,有伤在身的,全部在此等待,剩下的跟我去抢粮食!” 说完,周尘当机立断,一番清点后,挑选了三十个身强体壮的汉子,整装出发;剩下有伤在身的,则由黑虎统一领导,在此静候。 临行之前,一番胸有成竹的周公子将黑虎叫到了隐秘处,偷偷将宣威将军李开交予的印信交给了他,并告诉他,如果明日此时还未见到他们,就带着留下的人自行西去。 黑虎不是傻子,他知道周尘慷慨激昂是为了鼓舞大家的信心,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相反,此行去魏兵行伍抢粮食,好似虎口偷食,凶险万分。 如此举动,黑虎由衷感佩,在他心中,已不再将周尘当做一个毛头小子。由于性格使然,对于周尘的交代,黑虎唯有坦然答应,丝毫没有矫情。 …… 磨盘庄,是高平县西北处人口最密集的一个村子,北魏军到处偷袭,当然不会忘了这么重要的村庄。 磨盘庄地势微凹,整个村子就建在凹陷之处;村庄四周被高大的白杨树包围着,搁在平时,这是挡风避尘的最好屏障。 而现在,磨盘庄的特殊地势,成了北魏军看押掳来百姓的最好场所。可不,把所有人赶到碗型的村里,四周派遣士兵看守,谁不安分,一目了然。 因此,尽管这里押着整个高平郡一万多百姓,守兵也不过千人,腾出的魏兵自然到处去搜刮抢劫了。 周尘带着三十汉子接近磨盘庄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不过整个村里仍旧人马喧嚣,灯火通明。守夜的魏兵不敢大意,因为所有掳来的粮食和人口都在村里,最关键的是,不时有士兵押着刚掳的人口加进来。 而堆积成山的粮食则集中在外围的杨树林里,因为碗型的村子粮车易进不易出。把守粮食的魏兵,不下一百,且个个佩刀,目不斜视。 村子十丈开外,周尘一众紧贴地面纹丝不动,密切注意着魏军的动向。 一番仔细侦查,他发现把守粮食的魏兵很有原则,根本不会放松警惕,而且人数众多。反而守在村口四周的士兵,三三两两,有说有笑。 如此看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抢走粮食,那是极不现实的,唯有将把守粮食的守兵引开。 夜半,喧闹的磨盘庄安静了下来,守卫的魏兵有的在巡夜,然更多的已然合眼。 隐藏在不远处的周尘等人终于动了。 在他的安排下,三人悄悄穿过白杨林,手执匕首,解决掉了一个方向看押百姓的士兵,并弄出大动静来。 偷袭小组迅速得手,他们解决掉了三个魏兵,然后将尸体从高处推向村庄。村里,瑟瑟发抖的百姓们看到有魏兵尸体滚落,大叫一声,争先恐后地朝此方向爬来,一时间整个磨盘庄人声鼎沸。 北魏守兵没有料到有突发情况发生,一时间各个方向的士兵都往村里射箭。惊恐之下,更多的百姓如潮水般涌向缺口处。 这下,魏兵慌了神。如果所有百姓不顾一切冲上来,凭着上千守卫难以招架,除非将所有掳来的人口都一一射杀了。 危急时刻,这边守粮士兵只得尽数前去支援。 趴在不远处的周尘趁时而动,迅速接近粮车,近三十人全力推动一辆满载着的木车,不一会儿功夫就消失在了远方,行动甚是顺利。 不到三刻,百姓们的骚动在守粮士兵的弹压下,迅速被平息了。其结果是,冲在最前面的被射杀了十几人,浑身插满箭矢,好似刺猬,令人心惊肉跳。 与此同时,缺口对面一端,数十个百姓趁着这边混乱当口,竟然趁机爬上了村子,意图冲出去。被发现时,已然在夜色的掩护下逃出很远。 不幸的是,眼尖的魏兵发现了他们,随即数十骑呼啸而出,马上的鲜卑兵咿呀乱叫,如雨的箭矢漫天射去。 可怜的百姓们四散逃走,在箭矢逼迫下,有的束手就擒,有的继续狂奔而被无情射杀。唯有一人,不顾耳边呼呼飞过的利箭,奔向不远处的白杨树林。 善骑善射的鲜卑骑兵哪里会让他这么轻松逃脱,当即就有两骑飞驰跟上,马上的骑士手脚并用、搭弓射箭,偏偏夜色太暗,连续几箭都没有射中逃跑之人。 眼看逃跑者快要进入了白杨林,追击的鲜卑骑兵怒火中烧,他们双脚紧裹马腹加速向前,手上长弓射箭的频率快了不止一倍。 “噗!”一声闷响,利箭入肉。 逃跑者左小腿被箭射中,霎时疼得他扑倒在地。 然令人意外的是,他并没有乖乖就伏,而是继续艰难匍匐前进。 一寸、两寸、三寸…… 两个鲜卑骑兵收了弓箭,骑在马上点了火把,缓缓迫近,他们似乎对这个坚强的逃跑者饶有兴趣。 终于,在鲜卑骑兵的注视下,逃跑者爬进了白杨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封狼令》正文 第十七章 救个美人 (才知有推荐票这种东东,请点到的朋友不吝收藏和推荐,不胜感激) 夜色深沉,伸手不见五指。 不甚茂密的白杨林,冬雪还未完全融化,薄薄一层,如叶子般柔软。 薄雪之上,血红的鲜血好似灵动的画笔,勾出了狭长的一带,火光下,妖艳而凄美。 “你这兀那宋人,跑得好生了得,惹了爷爷一肚子鸟气,看这下还跑得了不,哈哈哈……” 爬进了杨树林的宋国百姓终究没有逃出去。身后,两个鲜卑兵尾随而来,俱背长弓,腰别弯刀,脸上挂满戏谑的笑容。在他们眼里,美味的猎物都是多费一点力气的,人也如此。 绝境之中,人或许没有理智可言,但求生却无比强烈。匍匐在雪地里的那人,拖着汩汩流血的左腿,仍旧一寸一寸地向前挪动。 砰!一声闷响,厚实的羊皮靴重重踩上了逃跑者的脊背,终止了这场猎人与猎物的追逐游戏。 火光之下,鲜卑兵看清了脚下之人的容貌:只见他身形苗条,面容苍白而精致,就算粘上血迹也难掩秀丽;再看其双手,纤细而颀长,指尖满是血渍和泥土。 “哈哈,赤乎达,这是一个女人,这是一个女人……”手持火把的鲜卑兵兴奋地大叫。 名为赤乎达的鲜卑兵闻言,赶忙收起踩上脊背的大脚,迅速将身下人翻过来,一通乱摸,再将其挽起的发髻打散开来,随即也是哈哈大笑:“阿鲁日,真是一个女人,你看这胸脯,饱满如刚下完崽的牝马,你看这头发,柔软如新生的火狐尾巴,哈哈哈!” 地上的女子脸色惨白。她受伤极重,力气也耗光了,想怒斥一声都做不到,唯有两行清泪洒在冰凉的雪地上。 “赤乎达,我可告诉你,这次你不准跟我抢,我账里尽是粗手粗脚的男奴,就差一个暖暖身子的女奴了”。阿鲁日看清了女子的容颜,急忙宣布猎物的主权。 “咦,长了狗眼的阿鲁日,你没看到她已经受伤奄奄一息了吗?腿上的那一箭要了她的命,血也流干了吧!”赤乎达鄙视地说道。 “喔,好像是这样的,哎,可惜了这么一只漂亮的母马”阿鲁日不无遗憾地叹息。 “不过,人们常说将死的女人最是,腿脚松软而不僵硬,身体敏感而不无趣,咱兄弟快趁她断气前爽利一把。”赤乎达嘴角淫笑,说着就去解绒绒的裤带。 阿鲁日满嘴抱怨:“又便宜了你这狗养的赤乎达”,说着,把火把往地上一插,愤愤地去解裤带。 “呲!”利刃入肉。 就在阿鲁日低头一瞬,一把短刀直直从背后刺入了他的胸膛,就这么一下,他的意识突然如一缕云烟,不受控制地飘离了身体。 “谁?”赤乎达正要火急火燎地去解地上女子的衣裳,却不想面前的阿鲁日轰地一声倒下了。 还未看清楚来人,赤乎达就被几个大汉压倒在地,其中一个麻利地将赤乎达腰间的匕首抽出,狠狠地刺向他的脊背。一连几下,本来剧烈挣扎的赤乎达已经纹丝不动,只是间歇性地抽搐一下。 雪地里,鲜血如泼洒的浓墨,尽情挥毫。血源之处,两具尸体静静躺卧,眼珠怒凸。 “队正,这位姑娘昏厥了,看来伤得很重!”张四斤急忙扶起地上的女子,向一边刚解决完阿鲁日的周尘说道。 周尘抽刀回鞘,便俯下身来。火光一照,他看清楚了女子的容颜,只见她五官精致,面色惨白,一头乌发枕到肩上,看样子有十七八岁的样子,极为动人。再细听呼吸,已然十分微弱。 “四斤,阿勇,你们把马儿牵来,其他人赶快推上粮车走!”周尘一边吩咐,一边抱起女子,急忙走向装满粮食的木车。 他不能见死不救,救了也不能不管不顾,于是将女子放到粮车上,一齐运走,等到了较为隐蔽的地点再看其伤。 原来,周尘众人趁着磨盘镇混乱之际,偷了一车粮食顺利逃到了白杨林。他本以为没人发现他们,没想到几个意图逃脱的宋民恰好看到了,便逃往相同的方向。这下引来了一队鲜卑骑兵的追逐,幸亏追到林子里的就只有两个,毫无防备之下,周尘和部下偷袭成功,解救了逃脱到此的宋国女子。 一路狂奔,东方破晓。 周尘一众避开了几队零散的魏兵,寻了一处小湖旁,作为歇息之地。他们长途奔跑,实在是又累又饿。 那时节的中原大地,大江大河时常决堤,尽管没有太多的降水,但拢在一起的湖泊却是众多,因此人畜饮水农田灌溉大都依赖湖水。而且,古时不存在大排污水的化工厂,湖水自然是极为干净的。 “阿勇,你带两个兄弟生了火,取了水做饭;四斤,你去取点干净的水,烧沸了拿过来!” 周尘安排妥当,心中不忘救起的女子。好不容易停顿下来,他得看看女子的伤势如何了。 晨光微羲,两袋粗布粮食中央,女子仰面而躺,面色仍旧苍白得可怕,看来还是昏迷不醒。左腿处,乌黑的箭簇深入骨肉,伤口血斑已经凝固,只是周围肿胀如馒头。 周尘将女子小心翼翼地抱下,无暇体会怀中美人的弹性质感,事实上,在这样生死难料的环境下,就算有一个绝色美人脱成了小白羊,他也没有心思多看一眼。 四斤动作很快,在周尘给女子检查伤口的当下,就烧沸了一锅水,急急送来。 “这女子体质柔弱,还能够逃出蛮虏的追击,令人钦佩!”张四斤由衷赞美。 “确实是不可思议,不过她已经浑身是伤,你看,这指甲都脱落了,流了那么多血。最棘手的是腿上的这只箭,处理不好,要是拔了出来,伤口化脓,那就麻烦了!”周尘神色严峻。 “啊,那就不拔好了!”四斤从善如流地建议道。 周尘差点没有噎死:“四斤啊,这只箭要是一直插着,伤口周围肿的越来越大,不要多久,整只腿都会残废掉的。而且,你看到过有谁成天在腿上挂着一支箭的吗?” “那还是拔了吧!” “……” 周尘不是医生,但曾经上过几堂急救课,对于一般的割伤流血,还是懂得如何处理。他看得出来,这位昏厥的女子其实没有伤筋动骨的地方,只是长箭入肉,需要消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然在这样的条件下,毫无现代医疗设施,如何让伤口不感染,周尘犯了难。 “四斤,你扯个布条,给这位姑娘清理一下手上的伤口!”周尘一面说,一面自己拿了破碗,扶起女子,给她喝一点热水。这样大冷的天,暖和一下身体,再想处理伤口的办法是比较稳妥的。 一碗热水灌下,女子指尖稍动,蹙着眉毛悠悠醒来。 “姑娘,哎呀,你终于醒来了!”周尘一手从后背扶着女子,一手举着破碗,欲再喂水。旁边,四斤怜惜地用布条擦拭着女子的手指。血渍除去,一双漂亮修长的手让他惊叹不已。 “你,你……”还未完全睁眼,受伤女子第一眼看到周尘,突然剧烈抖动着身子。 “哎呀,是我救了你啊,你逃进了小树林,被蛮虏骑兵追赶,我们伏在林子里……”周尘接过了话,滔滔不绝讲述着昨夜的经过。 “你,你……”女子睁大了眼睛,整个身体抖动得愈来愈厉害,仿佛着了魔。 “哎呀姑娘,你怎么这般发抖,是不是很冷啊?”周尘关切地问道。 女子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光滑的额头上倒是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无耻之徒……”不等周尘再次嘘寒问暖,女子突然冷不丁大声叫道,然后脖子一歪,倒在周尘怀里,再次晕了。 歇息的营地上,大汉们有的闭目躺卧,有的湖边梳洗,有的跟着阿勇埋锅造饭,忽听到这一声女子的愤怒“呵斥”,俱都抬眼望来,再看到周尘此刻的动作,神情极为怪异。 周尘心中大叫奇怪:怎么这女子醒来就骂人啊?再看看周围众人的眼神,他赶忙解释:“不不,我,我没有做什么啊,她就晕了,对吧,四斤?” 旁边的四斤从呆滞中回过神来,先是一阵摇头:“不不不……”,接着就是一阵点头:“啊,对对对……” 众人的眼神更加奇怪了。 “卧槽,我周尘会在人家姑娘病危当口,做什么吃人豆腐的龌龊事么?”周公子心中呐喊,可惜谁也听不到。 怒不可遏的周尘只得以上欺下,暴力解决:“看什么看?做自己的事去。啊,还看,还看是不是,再看不准吃饭!” 周队正大耍威风,才把女子缓缓扶到地上躺卧,仔细打量起来。 这确实是一个极为美丽的女子。身上穿的是灰色的粗袍,显然是在战乱中换上的男子服饰,和庄园的农户无甚两样;尽管衣衫宽厚,也难掩女子的曼妙身材,特别是胸前的坚挺,耸如小山;观其面貌,眉儿弯弯,眼眶圆润,鼻梁不甚挺拔却有型,嘴儿不大却微翘,最妙的是,五官精巧地分布在稍尖的瓜子脸上,真是均匀得当,无增无减;再看其肤色,脖子处凝脂胜雪,双手上虽伤痕累累,但也不难看出腕处的白皙滑嫩。 “这定是高平郡哪一大户的女子,”周尘暗暗腹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封狼令》正文 第十八章 不是坏人 在古代,箭伤是致命的。 羽扇纶巾的周瑜因为箭伤,被诸葛亮一气就呜呼哀哉了;宋太宗赵光义兵败高粱河,腿上中了两箭,自此岁岁疼痛,终为此殁;一代天骄成吉思汗,远征途中被无名小卒一箭射眼,结束了波澜壮阔的一生。位居高位、名垂千古的人于优渥条件下,尚且难以抵挡箭伤,更不谈寻常士兵和百姓了。 箭伤难治,一来因箭有倒钩,深入骨肉,难以取出,二来伤口深入骨头,容易感染。现代有盘尼西林,再大的伤口都不怕,可是搁在过去,恶劣的医疗环境,一不小心就会送了命。 周尘来自现代,倒不清楚箭伤的可怕。在他看来,只要把箭头取出,再阻止伤口感染,一切无恙,真可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四斤,你来!”红红的火堆旁,周尘把烧得通红的短剑往前一递。 “不不不,队正,我打娘胎里生下手就发抖,不成的,不成的!”张四斤双手一挡,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王阿勇,你来!”周尘一瞪,手上的短剑往前一指。 “不不不,队正,我眼神有问题,下手不分轻重啊!”阿勇赶紧投降。 “那谁来?” 二十几个大汉瞬时都低下了头,仿佛一群即将被老师抽问的学生。 “娘的,一个个都人高马大的,这么一点事就成了怂包?”周尘破口大骂,牙根痒痒。 然骂归骂,还是得有人来操刀。无可奈何的周公子俯下身去,颤颤巍巍地当起了从未想过的“外科医生”。 女子箭伤在左小腿,不偏不倚,箭尾早已折去,留在肉里面的只有箭头。 “你们两,把这些布条洗干净了,然后拿去烤干;你们两,过来压住这位姑娘,要是压不住,我割你们的肉。”周尘只能用一连串的安排和威胁掩盖心中的紧张。 小心翼翼地划开伤口周围的衣袍,一只洁白光滑的便渐渐呈现。若非伤口周围处已现浓黑的肿胀,这只盈盈一握的小腿真是引人无限遐想。 “哧!”刀锋入肉,伤口周围立刻冒出股股浓烟。 “啊!”几乎同时,尚在昏迷的女子清醒了过来,疼得浑身战栗,幸亏三四个大汉稳稳压住双手,才不至于乱动乱扑。 周尘早知如此,他不为所动,加大力度,锋利的刀锋深入几分,嗤嗤的声音更甚。 疼醒的女子哪里经受过这般钻心的痛楚。她身子半躺,看不清楚周尘捥肉取箭,眼中所见,只有一张冷峻的脸和火红的短剑。 “周尘,啊……”女子再度晕厥过去。 “她说什么?她说什么?”周尘握刀的手一抖,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周围压住女子的大汉们也是一脸惊讶。 “说呀,她昏厥前说了什么?”周尘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大声怒问。 “队正,她似乎认识你……” “认识我,认识我……”周尘先是一呆,继而狂喜。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除了远在健康的奴婢铃儿,谁也不认识他,后来莫名其妙被发配军营,心中更是有无数的疑问。而今,碰巧救起的这位姑娘认识他,那她一定知道不少关于周公子的信息。 思量及此,周尘手上的动作麻利了许多,三下两下,他便粗暴地从肉中捥出了铁钩。铁钩两耳不宽,直直入肉,幸亏没有触到骨头。 紧接着,他用浸湿了烫水的布条清洗伤口及周围处,发现伤口出血甚少。 最后,周公子把洗净烤干的布条当做绷带,将伤口处紧紧缠住,如此便算大功告成。 古有关公刮骨疗毒,今有周尘捥肉取箭。只不过关公刮的是自己的骨,周尘捥的却是别人的肉,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解决了女子的最大伤口,周尘便骄傲地指挥着张四斤和王阿勇一众处理其手上的小伤,内容不外乎该包扎的包扎,该清洗的清洗。 擦拭了脸上的泥土与血渍,整洁了手上的伤口,女子脸色稍有了血色,众人看在眼里,好似出水芙蓉,心动不已。 及至晌午,周尘率领的寻粮队不负众望,带着一车满满当当的粮食、两匹马以及一个女人回来了。 粮食是舂了皮去了壳的上等小麦,可熬粥可碎煮;马是神采奕奕的草原骏马,日行百里不在话下;女子则是眉清目秀的伤员,犹自昏睡,众人所知不多。 黑虎等人翘首以盼,他们最在乎的是粮食,故当即挖坑烧火,大锅造饭,吃上了两天来第一餐饭。行路之人,最不可少的就是炊具,何况刚从宋军脱离而来的囚犯们。碗筷虽然没有,大锅倒是带着两三口的。 周尘最在乎的,却是还处在昏迷中的女子:并非觊觎人家的美貌,而是心中疑问重重。 喝了一碗粗糙的小麦粥,周尘正在提锅烧水,小九就大声叫道:“队正,仙女姐姐醒了,仙女姐姐醒了”。 “仙女姐姐”是小九初见昏迷女子时脱口而起的称呼,对此,他还被众大汉一阵鄙视。 周尘赶紧跑过去,从后背处轻轻将女子扶起,柔声道:“太好了姑娘,你终于醒了!” 女子刚被扶起,感觉呼吸顺畅了一些,再微微侧头看到周尘,突然一口气又不顺了,身体剧烈抖动,和第一次醒来时一模一样。 “哎哟姑娘,你别抖了,再抖就该晕了!”周尘一急,口不择言道。 “你,你……”俏丽的女子半晌没有吐出一句话。 在众人紧张期待的眼神中,女子终究没有晕过去,只是大大的两只眼睛噙满泪水。接着,她用尽了浑身之力,左掌蓄劲,啪地一声给了周尘响亮的一记耳光。 周尘懵了,众大汉也懵了。 “卧槽,这什么情况啊?是个疯娘们吧!”周尘内心大骂一声,嘴边却大摆宽容道:“呵呵,姑娘,你不要怕,我不是坏人,是我救了你……” “咳咳咳……你不是坏人……你救了我……咳咳!”女子咳嗽不已,满脸泪水,神色之凄苦,天见犹怜。 “周尘,这是我听到过的最大笑话了……哈哈哈哈,你不是坏人,哈哈,你不是坏人……”女子一面咳嗽一面气急而笑。 “你认识我?姑娘你是谁?”周尘一头雾水。 “周尘,你不要装模作样了,你不认识我了么?还是不敢认我?哈哈哈,我却认识你,就算化成了灰我也认识……咳咳……”女子奋力挣脱周尘的怀抱,一用劲,倒在了后面的草丛。这番扭动,曼妙的身形毕露无遗,惹得周围的汉子们连吞口水。 周尘呆了,一个人莫名其妙被陌生人拦住就是一通臭骂,任谁也无法接受。 小九看女子从周尘怀中倒下,赶忙上前扶起。在他看来,这么美丽的姐姐不会撒谎,但是看周尘的眼神,也不似作伪。 “姑娘,我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情吗?我们之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吧?”周尘冷静了一会,看向满脸绝望的女子。 “周尘,周公子,咳咳……你好虚伪……深仇大恨?哈哈,我恨不得喝你的血吃你的肉,你这天杀的淫贼,无耻的混蛋,我死也会变成厉鬼来找你,咳咳……” 淫贼?大汉们在女子的谩骂中,敏锐地提炼出关键词,不约而同地,上百双眼睛倏地一亮,又齐齐看向周尘,都是半疑惑半了然的模样。 同样地,周尘心中也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却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 沉默少许,他才怯怯地问道:“姑娘,你是沈家三娘子?” “咳咳……周尘,你终于记起我来了么?无耻淫贼,我一定杀了你,我一定杀了你……”女子目眦欲裂,恨意凛然。 “她是沈家的千金,他竟然是建康沈家的千金!我的个老天!这天下怎么那么小!”周尘心念直转,一时呆若木鸡。 围观的大汉们看到周尘惊恐的样子,又不约而同地释然了,他们自动脑补了所有的画面,并零清了二人之间的关系:周队正偷香窃玉,吃完走人,人家姑娘不远万里来寻人了;至于恶毒难听的谩骂,那是姑娘一时气苦,向情郎吐露苦水,当不得真。 一时间,大汉们看向周尘的眼神,有羡慕有暧昧,还有几个,满脸敬佩地向他扬了扬大拇指。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封狼令》正文 第十九章 随身保姆 一番声泪俱下的痛骂,周尘终于在极度震惊中弄清了女子的身份,原来她就是远在建康的大冤家、堂堂沈氏千金——沈秀之。 沈家姑娘被兄长一番斥责后,万念俱灰,萌生死志,后来听说罪魁祸首周尘被发配军营了,于是乔装跟随大军北上,寻找机会下手报仇。 在彭城郡,她借助樊家之力巧妙布置,周尘险些被堆积成山的粮食压成肉饼,可惜仇人未泯,沈姑娘只得继续乔装尾随,不幸在高平郡遇到了疯狗似的北魏军队。 魏军见屋就烧,见人就抢,手无缚鸡之力的沈姑娘本来乔装百姓在城墙御敌,无奈魏军攻势太猛,城池陷落,她只得混在百姓中,被驱赶北去。昨日夜里,她见百姓们骚动,便趁机避开守卫,逃了出来,然没跑多远就被魏军骑兵发现,幸好在千钧一发之际,周尘率人救了她。 人生际遇就是如此神奇。有时候,你遍寻一人,历经千辛万苦不得,却在偶然一瞬,一梦之后,睁眼就能看到。 不过,并非人人都觉得这样的偶然是美妙的,浪漫的,至少周尘对此避之不及。 “真他娘的一笔糊涂账!”周公子恨恨地骂着,手里还舀了一碗稀烂的小麦粥,发虚地走向不远处的沈家姑娘。尽管势同水火,但人家都已经找来了,还半死不活的,他怎能不管不顾? 沈秀之箭伤在身,又异常激动,故骂完周尘,力气也没了,只得含恨流泪。她虽然对周尘有滔天恨意,此时浑身是伤,却毫无办法。 “沈姑娘,饿了吧,这里有一碗麦粥……”周尘走近沈秀之,缓缓递出陶碗,眼神却游离在远处忙活收拾、准备启程的众大汉身上。 “他娘地真是尴尬!”周尘心中默念,他倒不怕这个漂亮的女人暴起杀人,只是担心沈秀之大发小姐脾气,把碗一扔,绝食以示抗议。 “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直到你死去!”沈秀之冷冷说完,便颤抖地接过了小麦粥,置于地上。她微动手指,试着去抓木筷,却疼得难以张开手指,连试几次都没有成功,内心一阵苦涩。 周尘瞧着她指尖伤口仍未愈合,伤口处甚至还在沁血,男子汉天生的怜香惜玉感陡然而生,于是毫不犹豫地上前协助,一手托住碗底,一手用筷子轻轻地挑起粥粒,送到沈秀之嘴边。 沈姑娘檀口微启,咬牙切齿地吃了起来,看样子是饿极了。然观其眼神,没有感激,更没有感动,唯有浓浓的恨意充斥其中。 周尘无奈,只得苦涩一笑。 能怎么办呢?他虽是意识破碎虚空而来,肉身却实实在在是这具浪荡公子的,曾经犯下的过错,可以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抹掉吗?他想,别人也不答应。 那就应该担负起所有的罪责?显然周公子不愿意,毕竟,他意识前卫不说,对于自己毫无所知的过往也没有任何感觉。 “沈姑娘,我都被发配军营生死难料,难道不能减轻你心中的恨意?”周尘坐了下来,开口问道。他觉得冤家宜解不宜结,如果能够开诚布公地一谈,未尝不是好事。 沈秀之艰难抬头,一双水润的大眼睛紧紧盯住周尘,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不死,我不休!” 周尘浅浅一笑,他料到沈秀之会如此决绝。毕竟,一个敢离家寻仇的女子,内心的苦楚常人无可想象。 “你辱我如此,致人人耻笑,兄妹反目,若非想要看着你死,我早已自行了断!”沈秀之俏脸潮红,毫无所惧。 周尘心中一寒,他听得出沈秀之言辞间的冷意与无望。 “沈姑娘,周尘孟浪,一时侵犯了你,确实该死!” “那就把头伸出来,让我砍了。你放心,你不白死,我会抵命”。 “不不不……”周尘闻言,大摇其头,当即和沈大美人保持了安全的距离,再摸摸自己的脖子,仿佛有那么一丝凉意。 “沈姑娘,周尘犯了你,罪孽深重,却不致死!”顿了一下,他微有怒意道:“因为过错,在下已经死过一次,你认识的周尘已经在健康狱中毒发身亡,我想这样的代价已经够了。” 周尘说的是实话,因为浪荡不羁,这句肉身的主人已经死在了健康南狱,如今的他虽然披着相同的面皮,却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沈秀之的事。 沈秀之一呆,她完全没有料到周尘会如此厚颜无耻,为了给自己开脱罪责,竟然编出这样的一段谎话来。 “曾经的周尘死了?哈哈哈,那你又是什么?莫非只是一具冤魂野鬼,夺了周尘的魄?”沈秀之嘴角冷笑,静静地看着周尘表演。 “然也!哎呀,沈姑娘,你真的太神了,你竟然知道我是冤魂夺舍,谢谢你的信任,谢谢你的信任!我给你说啊,我来自几千年后……”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怒不可遏的沈大小姐随手将盛粥的碗掷了出去,准确击中周公子的脖子。这会儿,凉意没有,烫意倒是很浓。 “哎哟!”众目睽睽之下,周尘捂着脖子狼狈逃开。 …… 磨盘镇外的白杨林,五大三粗的魏军中领军俄青凝视地上的两具尸体,眉头紧蹙。不远处,大批的魏军押送了成千上万的宋国百姓,正缓缓行进。 “怪哉,难道还有小股的宋军在这附近游弋?”俄青自言自语。 “将军,附近村庄我们都已经焚毁一空,没有留下一人!”旁边的亲兵回答道。 俄青没有理会,自顾自的俯下身去,查看着雪地里的车辙,又问道:“追踪车辙没有?” “属下已经派人跟踪了!”亲兵凛然回答。 “我料是那些逃逸的宋军囚犯,尔等速速搜寻,逮着就消灭,找不到也别浪费力气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宋国的沿途郡县都破坏掉,抢其粮食,掳其人口,速度要快。”俄青拍拍手吩咐道,随即跃上骏马,风驰电掣而去。 命令既下,魏军全线出动,目标不是旗鼓相当的宋队,而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居民。一时间,高平郡所属各县,金乡郡所属各县都惨遭洗劫,无数田地被践踏,上百村庄被焚毁,上万百姓被屠杀,至于年轻力壮的人口,则一律被掳向北方。 元曲大家周养浩曾写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诉尽了天下黎民苍生之艰。帝王贵胄,素来视百姓为刍狗,需要时捧在手上,不需要时弃如敝履,故朝代更替犹如四季轮回,生生不息。说贵为人主,操持天下的英雄是嗜血的恶魔也不为过,因为他们一挥手一投足,脚下便是累累白骨,冤魂无数。 北魏骑兵纵马肆虐,宋队亦非仁义之师。宣威将军李开突围成功,将兖州发现大量魏军的情况向朝廷和南方诛州汇报,刘宋王朝慌忙调兵遣将,纷纷驰援,其中,距离最近的兖州刺史郑顺之集结了数千人北上。 看到北魏军队兵强马壮,骑兵来去自如,郑顺之竟然畏惧不前,将军队尽数驻扎在湖陆,眼睁睁看着北魏军屠杀百姓,强掳人口。 周尘等人自然不清楚兖州大地上的幕幕惨剧,他们一路向西而去,倒是没有碰上魏军,两天走下来,有粮有水,还算顺利。 “再过几日,我们就到虎牢关了吧!”周尘走在队伍最前,兴奋地向黑虎问道。 “路程倒是不远了,虎牢关我到过多次,只是之后的路上得小心了,听说蛮掳已经渡过了黄河。”黑虎耐心回答,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没有丝毫不敬。 这就是病号的优待了,周尘念他腿脚不便,所以拿了一匹马给他当坐骑,另一匹马则用来载车运粮。 受到优待的,除了黑虎,还有沈大姑娘。她不仅独占了粮车,还有周公子亲自在前执鞭策马。这当然不是周尘应做的,可是除了他,一大众人都心照不宣地拒绝了,就算周队正下命令也不成。 两日前,沈姑娘大骂他淫贼,周尘又因为内心有愧对人家客客气气,众人就很自觉地认为她是周队正的老相好,再看人家你侬我侬地互相喂食,谁还不明白?故为了避嫌,离天仙似的沈秀之远远的,就连一口一个“神仙姐姐”的小九也没来打扰。 于是乎,周尘担任起了沈姑娘的随身保姆,什么抱着上下车啊,喂饭啊,当车夫啊等等,不一而足,最尴尬的是,还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抱着她到僻静的地方如厕,饶是觉得自己思想很前卫的周尘都觉得面皮紧。 沈秀之恨透了周尘,思想上抗拒跟随众人西去虎牢,但思及荒郊野岭,自己不仅受了伤,还有随时出没的魏军骑兵,咬牙之下,半推半就地上了道。 一开始,周尘抱她上上下下,她死也不肯。无奈之下,周公子“兽性大发”,撕破了脸面,一边恫吓一边行动,管她愿不愿意就抱上了车,管她愿不愿意就喂了饭。如此两天下来,每次见到周尘似笑非笑地走来,沈姑娘照例大骂一通后,还是乖乖就范。 而到了晚上,周尘会很自觉地把她抱到僻静之处后离去,一刻钟至,再将其抱回。虽然沈秀之心中恨死了周尘,但这样的举动倒是让她暗暗松气,毕竟,人都有三急。 从中原大地到关西,山峦多了起来,地势也复杂了起来。 “大家加快脚程,沿河而行,找一处隐蔽点的地方安营扎寨!”周尘大声招呼着队伍。他们已经不停歇地赶了一天路,需要休息。 白天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是万万不敢生烟造饭的,只有到晚上,有了夜色的掩护,才可燃火扎营。 终于,临近小河一畔,队伍停了下来。大汉们不顾形象地倒在草丛旁,衣服一扯,袒胸露乳,形象不堪入目。 周尘也极为疲惫,不过他得先安顿好姑奶奶般的沈秀之。 掸掸长袍,抠抠耳朵,周公子正欲张开怀抱,大大方方迎接美人入怀,忽然一声尖锐的马嘶从后方传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封狼令》正文 第二十章 末路深山 天连嵩岳寒云尽,马渡黄河春草生。 嵩岳,不仅仅只有嵩山,还包括黄河南面绵延不绝的群山峻岭,芒山便是嵩岳最北端的山脉。 “队正,我们已经接连翻了两座山,不能再继续深入了!”王阿勇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弯刀,焦急地说道。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劝说周尘了。 “阿勇,我没有耐心再向你解释,听我命令,继续前进,”周尘满目生寒,森然说道。 众人默语,只是木然行进。 这是一条前途未卜的路,最后是否可以柳暗花明,周尘只能一赌,因为他别无选择。 两日前,正当众人安营歇息,如骨附蛆的魏军竟然尾随而至了。最开始,只有零零星星的散骑斥候,倒也不惧,但后来一队队骑兵蜂拥而来,无穷无尽。骑兵之后,还有黑压压的步卒。 不用说,这是魏军主力西来了,目标显而易见,就是刘宋军事重镇虎牢关。 对于周尘这帮武器和着装都五花八门的队伍,魏军没有大张旗鼓地摆开阵仗,但也没有放任不管,只是派遣骑兵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 扮演猫的,自然是魏军骑兵,他们风驰电掣,来去自如,待周尘率领的队伍歇下,就冷不丁地冲来,一通乱箭,射死射伤数人,然后便吹着响哨远远遁去。 经过了突围大战、长途奔袭磨炼的劳役军显然也不会束手就擒,他们作战勇猛,只要魏军骑兵远来,就卧扑在地,以最大的速度避开弓箭。待其临近,他们就下砍马脚,再杀来敌,无往而不利。王阿勇手上的那把弯刀就是他砍死一个魏军来敌后的战利品。 如此来往,坚持了一天一夜,周尘等人快要临近虎牢关东边隘口。 魏军显然不想让他们轻易进关,于是大队骑兵甩开步卒,前来助战。 劳役军只有上百员,一夜停停战战又损失了几人,实在难以招架大队兵马的进攻,无奈之下,只得一头扎进嵩岳山脉。 “如果方向不错,我们一定可以穿过群山,到达虎牢!”周尘心中不住的安慰自己。他听黑虎和几个到过虎牢关的兄弟说过,虎牢关有一面是临山的,只不过山高峭壁,几乎无人登过顶。 “队正,沈姑娘脚伤越来越肿,都已经化脓了!”小九从后边迅速窜出来,向周尘急急报告。 闻言,周尘停下了沉重的脚步,大声吩咐道:“全队在此歇息!张四斤,你带几个兄弟到附近看看,能不能捕到几只野味,王阿勇,你也带几个兄弟,去找找水源。”魏兵追逐下,他们早已丢弃了粮车,扔掉了水壶。 两人领命,迅速行动,周尘则走向队伍中央的沈秀之处。 秀秀此刻正躺在一个简易的担架上,娇颜红润,豆大的汗珠挂满了额头,旁边,小九急得团团转。 在古代,箭伤难治,更何况沈秀之中箭后,周尘只是胡乱处理了一番,根本没有将伤口清理干净,再加上这两日来被北魏兵追得狼突豕奔,她的伤口毫无意外地感染了。 这是周尘最不愿看到的结果,因为他知道,没有及时的良药,伤口感染是致命的。 “沈姑娘,这样有感觉吗?”周尘俯身,撩起沈秀之的受伤小腿,轻轻一捏。 沈秀之浑身一颤,脸上的红润越发娇艳,微弱的声音里怒气十足:“周尘,你这无耻之徒,就这般作践我么?”说完,簌簌地流下了眼泪。 “啊?嘿,这是哪儿跟哪儿啊,我就问你这样捏痛不痛?”周公子说着,手上加大了力度。 “啊!我杀了你!”快要奄奄一息的沈秀之娇呼一声,突然蓦地一声坐了起来,双手微张,抓向周尘。 受惊不小的周公子箭步倒退,沈秀之扑了空,从担架上倒下来,一头栽倒在地,狼狈不堪。 “呼!”众大汉齐齐呼出一口气,本来黯淡无光的眼神霎时大放异彩。 “看什么看,再看挖眼!”周尘大声威胁,然后在众人的余光中搓搓手掌,悻悻地去扶地上的女子。 “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吧!”沈秀之满面泪痕,头发上还有几点泥土。 “沈姑娘,你这就不对了啊,每天都闹这么一下,到底要怎样啊?”周尘已经习惯了沈秀之的喊打喊杀,很生气地说道。他其实就想试试沈秀之的小腿是不是严重到没有知觉了,其它一点想法也没有。 他没有,但不代表沈秀之没有。 那时代的女子,虽然思想不是过于保守,但三从四德的礼教已经深入骨髓,某些部位是绝对不能示之于人的,首当其冲的便是脚,这才有了愈演愈烈的缠足传统。 周尘没有这样的观念自觉,也就毫无顾忌,这恰恰又是最冒犯沈秀之的地方,她焉能不羞不怒。 “周尘,周公子,我杀不了你,还连番被你侮辱,这算是报复吗?”秀秀嘶声力竭,水汪汪的大眼睛几乎要泣血。 “卧槽,那么严重!”周尘心底打鼓,他看得出沈秀之神色中的显露出的屈辱。 刹那间,周公子心念直转,脑海里隐隐闪现出后世著名武侠剧里的一幕:一女设计将一男陷入密室,不料自己也被拉了下去,男子为了脱困,想尽百般办法也无尽于事,最后无奈脱下了女子的鞋,女子至此才含辱屈服,放其离去。 想到这里,周尘似乎明白里什么,这才尴尬一笑,赶忙掩上沈秀之的小腿,悻悻离去。 “伤口倒是愈合了不少,也没有失去知觉,只是感染很严重!”周公子暗自腹诽,脑海里不断思考该怎么做。 前世,他的老家在西部农村,平常在野外不小心被杂草割到了,慈祥的爷爷都会不急不忙地找来一种植物,捏碎后抹匀伤口,不用天,连伤疤也不留。 “那叫什么呢,哎忘记了!样子嘛好像是长了四片白色花萼,底部是淡绿色茎干的,嗯,就是这样!”周尘暗暗思量,他很希望这片山上也能够遇得到后世的那种草药。 “小九,你跟我来!”想到就做,周公子马不停蹄撇下众人,上山找药去了。 半个时辰后,疲惫不堪的三队人马都回到了歇息之地。 张四斤嘴角发苦,空手而回。这山很大,可是飞禽很多,走兽很少。他带着人好不容易在一棵苍天大树下发现了活物,正欲上前给它两刀,可没想到活物悠然站立,是一头巨大的棕熊。熊是森林里最暴戾最凶狠的动物,唯一的缺点是眼神不太好,他张四斤再托大也不敢跟熊叫板,甚至都不能被发现。战战兢兢的四斤带着两人,只能在林子里躲了许久,才屁股尿流地跑回来。 王阿勇去找水源,也是毫无所获,不过他巧施办法,专找低矮的宽树叶,将叶片上的水珠一滴滴收集起来,最后还是带回了不少。 成果最丰硕的,是跟着周尘去找药的小九。采药前,周公子明明已经把药的外形描述得很清楚:淡绿色的茎干、白色的四片花萼、拇指般大小,可是小九显然只关注了一个条件:开白色花的植物。于是,大的小的,宽的细的,只要是开白色花朵的,不管花片有几瓣,他都一股脑采了,反观周尘,双手空空如也。 “队正,你看我找的对不对?”小九将采来的花朵一股脑塞到周尘的手上,眼神充满期待。 接过大大小小的花,周公子欲哭无泪,他随便一瞥就看出很多都是极寻常的野花,比如什么波斯菊啊,马尾草,吊玉兰啊之类。无奈之下,他把最接近的几样花朵留下,捣碎成泥,希望可以误打误撞,能够一时止住沈姑娘脚上的感染。 “沈姑娘,对不住了!”周尘捧着捣好的花泥,俯身坐到沈秀之脚下,怯怯地去掀开她小腿裤脚。 沈秀之外面虽然穿了一件宽松的男管家灰袍,内里却衬有两层女子小衣,都是从肩部覆到脚踝。周尘要给她敷药,那就必须得把里衣往上撩开。 “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沈大姑娘看到周尘的行为,大叫一声挣扎起来。 周公子不为所动,伸手撩开了宽大的外袍。 “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这么做!”沈秀之带着哭腔,似惊似怒,似哀似求,受伤的左腿奋力抖动,意图挣开周尘的魔爪。 “你动什么动,啊?”周尘火了,刷地一下,解开了包裹在伤口上的裤脚。好心没好报,这让他很不爽。 沈秀之就像一个被欺负的小孩子,犹自挣扎,嘴边喃喃重复:“你不能这样做,你不能这样做……” 周尘干脆用一只脚压住了秀秀不安分的腿,然后大声质问:“我不能这么做,那谁能做,啊?他,他,还是他?”一边问,一边随便乱指。 莫名被点名的三个大汉先是一呆,接着立马醒悟过来,把头摇得震天响:“不不不!” “呜呜,你欺负我,你个大混蛋,你个大淫贼……”沈秀之被一通呵斥,没有再挣扎,只是哭得暴雨梨花。 “哼,我就欺负你了,我还欺负你一辈子呢,哎哎,老实点!”周尘嘴上强硬地回应,手上却很温柔,他先用布条沾了水清洗化了脓的伤口,再伸出两指,蘸了花泥,均匀地涂上去。 黑虎、小九等汉子们秉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良好传统,都避到了一边去养神,不过听到二人“你欺负我”“我欺负你”的对话时,立马忍不住了,齐齐咳嗽起来,个个都把脸憋得通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封狼令》正文 第二十一章 飞来峰上 虎牢关,又称汜水关,因周穆王曾在此圈地柙虎而得名,南连嵩岳,北濒黄河,山岭交错,自成天险。 三国时期,刘关张于此三英战吕布,立下赫赫威名,及至后来,虎牢关成了历朝历代极为重视的战略要地,得之疆土无虞,失之国运倾颓。 三面环水,一面临山,这就是虎牢关最大的屏障。水是滔滔黄河水,任你千军万马,难以逾越;山是巍巍芒山,其高百丈,其陡如削,就连苍鹰振翅也不可轻易翻过。 飞来峰是芒山最高最北的一座尖峰,终年云雾缭绕,恰似天上飞来的仙岛,似真似幻,缥缈异常。尖峰对面不过百步,便是虎牢关,站在峰上极目远眺,关里城墙烽烟尽收眼底。 周尘直直站在峰上,一动不动,耳旁罡风猎猎,一头长发随风飘扬,颇有仙风道骨的味道。离他不远处,一块巨石突兀而立,石下上百个面有菜色的大汉或躺或坐,安静得可怕。 “天要亡我么?天要亡我么?”周尘双臂拥天,大声呐喊。其声之哀,其色之悲,难以言喻。 嘶声已毕,他忽然觉得喉头一甜,身子一震,一口鲜血便喷吐而出,整个身体就软了下去。 “队正!”小九和阿勇同时看到,赶忙大叫一声,前去扶住。 巨大的石头下,众人七手八脚一阵忙活,将周尘从昏迷中唤醒。周公子微微张眼,又疯魔一般爬到峰口处,谁也阻止不了。 无助,绝望的情绪占据了每个人的心头,他们知道,这一次真的走到了尽头——生的尽头。 绝望,自责和不甘充斥着周尘的身心,让他从胸有成竹变成了如痴似颠,甚至口吐鲜血。 如何不绝望呢?虎牢关虽然已在眼前,却被天堑阻隔,无法再进一步;就算原路退回也已经不可能,因为他们已连续两日爬峰,米粒未尽,力气耗尽,峰上更是光秃秃的,连一棵树都看不到。而且就算能够撤回到山下,铁定有如狼似虎的魏军举着弯刀守株待兔。 如何不自责呢?是他将四百多人的劳役囚犯带出了魏军包围圈,一路爬山涉水,且战且退,损失了三百余人。后来在决定前路时,又是他力排众议,一意孤行,才到达了此地。他曾经信誓旦旦地承诺,会给每一个人自由和希望,如今却把他们带到了死亡的边缘。 如何能甘心呢?从前世意外坠楼,到今生莫名重生,他本来以为上天眷顾,所以准备好好对待自己,岂料一直都在苦苦追寻生存的机会。回眸那些重生后的日子,虽然时间不长,可是经受的磨难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他曾和凶神恶煞的鲜卑兵对过刀,曾在重如万钧的粮堆里脱了险,曾带众人夜夜行路提心吊胆…… “我不甘心啊,贼老天,你为何要绝我生路,你为何要绝我生路?”周尘再度仰天长啸,英俊的脸庞已是泪水连连。 沈秀之倚靠在冰冷的巨石上,脸色苍白如纸,形销骨瘦,一头秀发扎在肩上,精美的面庞因为忍受剧痛而更显妖异。 是的,她实在是痛极了,痛感来自脚上的箭伤。两日前,周尘化身朗中为她敷了药,之后又艰难爬峰,伤口的脓肿是消了不少,但钻心的疼痛一日胜似一日。两日来,她疲惫至极,还没有水和食物,若不是周尘一路扶持,她早已放弃了。 不过此刻,她的眼睛是清明的,温柔的,她觉得自己快要解脱了。 在建康,她被周尘侮辱了身子,为人所弃,萌生了死志,后来为了手刃仇人,一路北上,不想误打误撞被周尘救起。这些时日里,她和自己的大仇人朝夕相处,甚至依靠他来照顾自己,不知不觉间,发现内心深处的仇恨竟然在慢慢弱化,这让她极为害怕。 为了提醒自己,沈秀之日日回想周尘侮辱她时的可憎面目,可是看到他夜夜殚精竭虑,努力带领大家找到生路而布满血丝的双眼时,她心软了,坚毅果敢的形象几乎掩盖了恶心可憎的过往。 最让她害怕的是,周尘对她的照顾体贴而不露声色。或许是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又或许是因为男子天性使然,周尘在艰苦的条件下,总能想着她。每次分发饮水,周尘都会悄无声息地把自己的大部分留给她;每次夜里露宿,周尘都会不经意睡在离她不远处,默默守护,甚至在半夜还会把袍子解下来给她盖上,又在她醒来前偷偷拿走。 沈秀之不是铁石心肠,她看得出周尘对她的好是发自内心的,是毫无所图的,这和健康时候的他完全是两副面孔。渐渐的,对于周尘的滔天恨意,在不经意间转变成了隐秘的依赖——女子对于男人的依赖,甚至有那么一点点享受。 不久前,她还在想,如果此番真的脱了险,周尘带领大家平安到达虎牢关,她该如何自处,可是现在,一切都要了结了,她不用再害怕,再纠结了。 静静地看着周尘的痴狂,沈秀之心中微微有些心疼,不知不觉间,眼睛也湿润了。 “小九,扶我过去!”沈秀之柔情盯着周尘的背影,轻启微唇。 瘦猴一般的小九饿得更瘦了,他本来趴在巨石下闻着湿润的泥土,想要不要吃上一口,耳旁就听到仙子般的女神在呼唤她。 一个麻利地起身,欣喜的小九在那么一瞬忘记了饥饿,然看到女神的眼神是含情脉脉盯着不远处的背影时,他的疲倦感又袭上了心头。 一步一拐,费了好大的劲,沈秀之才在小九的搀扶下来到周尘旁边,静静地坐下。 恢复了平静的周尘只是盘腿而坐,怔怔出神,丝毫不顾沈秀之的到来。 峰顶,寒风肆无忌惮卷起二人的衣袍,猎猎响动。 “腿上的伤疼吗?”良久,周尘才打破沉默。 沈秀之心中一暖,复又惨然一笑道:“这还有什么关系呢,我们都要死了!” “是啊,都快死了,哪还管得了一点伤痛呢,咳咳……”说完,周尘突然咳嗽起来,嘴边渗出了丝丝血迹。 沈秀之心中一痛,她知道周尘忍受了巨大的苦楚,这种苦比之她的恨犹过之而无不及。鬼使神差下,她竟然温柔地伸出衣袖,只是最终没有勇气给男人擦拭嘴角的血迹。 “沈姑娘,周尘对不住你!”微微惊讶后,周公子第一次由衷道出心中的歉意。 沈秀之也是第一次没有暴走,没有怒骂,她静静看着周尘,惨然一笑道:“周公子,你是一个浪荡儿,你让我身败名裂,当然对不住我!” “你错了,沈姑娘!”周尘毅然反驳。 “我错了?”沈秀之一怔,她可不相信周尘在濒死边缘,还会编出一套怪力乱神的说辞。 “是,你错了。我虽然侵犯了你的身体,但是我已经为曾经的过错付出了代价,不管你信不信,现在的我是死过了一次的人。”周尘如实而述,唯独省去了从后世穿越而来的神奇经历。 “在建康狱中,听狱吏所言,我本来被牵机剧毒夺去了性命,尸体都已经冰凉,只是一夜后又苏醒过来了。醒来后,我意识模糊,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名字,那一刻起,曾经的周尘已经死去!” 沈秀之内心巨震,她几乎失去了判断的能力。 她本来以为自己送饭下毒没有成功,可是现在看来,周尘确实吃了她送的饭,要知道,牵机毒性猛烈,就算只呡一口酒,周尘也没有还活着的道理。而且,狱吏也说了尸体冰凉,那就说明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岂有再生的道理? “我知道你不信,”周尘看着沈秀之一脸震惊的表情,苦涩一笑。 “沈姑娘,我们都是快要死的人了,我没有必要说谎来博取你的原谅。实际上,我也没想过得到你的原谅,毕竟,我这副面孔是怎么也改变不来的,而你最恨的又是这副面孔。侵犯你的丑事,我发誓没有丝毫印象,我只在狱中听奴婢说过有这么一档子恶行。” 沈秀之的脑袋都快要炸了,一幕幕如同放电影般在脑海闪现。 她记得周尘救人后,根本没有认出她来,待她自报身份后,又顿时惊慌失色,绝不是之前故意不认。再回想来,一路上周尘对她照顾有加,完全不是曾经那个浪荡淫贼的行径,而且带领一众大汉,胆识心胸非一般人可比,完全没有纨绔的模样。 “或许,上天让我死而复生,就是为了再经受一段磨难吧,我终究难逃命运的捉弄。”周尘悠悠而语。 “沈姑娘,周尘对不住你的,是他曾经的恶行,而非这一具肉身。可惜我没有平复你的恨意,还害你走到了绝境,这是我最遗憾的,也是对不起你的地方!” 沈秀之的眼睛越睁越大,氤氲的雾气正在形成。 “你真的忘记了一切?”良久,秀秀才颤抖地挤出这么一句话。 周尘重重点头,以示回应。 “真是可悲啊!”沈秀之终于流下了眼泪,她的心底空落落的,充满怅然。 “我想看着周尘死,希望他在惊恐和愧疚中死去,然而你已经忘记了曾经的一切,就算死在我的手中,也只有莫名和不甘,这不是我想要的啊!” “沈姑娘,曾经的周尘定然在惊恐羞愧中结束了意识,而今这具肉身也将在你的注目下死去,你应该没有恨意了吧?” 沈秀之再也忍不住,双手抱头放声大哭起来,久郁于心的恨意在脑海中朦胧开来。人生处处苦恼,唯在将死之时,放下了一切,看开了红尘。 哭声萋萋,风声唳唳。 飞来峰顶,一对玉人定格在缥缈虚幻中,仿佛永恒。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封狼令》正文 第二十二章 汜水河心 飞来峰下,汜水河滔滔而过。 怒吼的河水泛着浑浊的光泽,一阵阵拍打在坚硬的石头上,溅起巨大的浪花,远远观去,恰似少女灵动的舞蹈。 “队正,我头晕,脚打颤……”五大三粗的张四斤浑身只穿一条小裤衩,颤巍巍地站在飞来峰的绝壁上,比少女还扭捏。尽管寒风刺骨,他的额头上却是汗流如注。 “真是看走眼了,你壮实得像头猪,怎么胆子倒像小鸡仔?快点缩下去,再不下,我把你踢下去!”周尘摆出了队正的威严,不容置疑地命令。看其穿着,也是浑身chio,只在下身套一条花里胡哨的牛鼻犊裤。 不仅是他,所有一百多人都统一了装束:裸身,小裤衩。唯有沈秀之衣冠楚楚、完好无损。 绝境之中,濒死边缘,周尘当然没有兴趣欣赏臭汉子们的身材,也没有打算让他们寸缕不挂地拥抱死亡。如此举动,只因他嗅到了一丝绝处逢生的味道。 这多亏了沈秀之偶然的一句话:“周公子,我听说百姓饿极时会易子而食,我不想成为你们的腹中之物,所以我会从这里跳下去,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飞来峰高百丈有余,相当于现代五六十层楼,跳下去肯定是连渣都不剩。周尘闻言,不置可否,都是死,有何区别呢。 然就在一瞬,他脑中浮现出了后世号称空中芭蕾的跳水运动,那些人就算在十米二十米的高度跳下,都毫发无损,甚至还能做一些美妙的动作。再看脚下涛涛的汜水河,他觉得可以跳下一试,只要把控好高度就行。 于是,周公子又恢复了疯狂与威严。他大叫一声,命令所有人脱掉衣服,再把衣服全部绑在一起,做成一条长长的爬绳,一端牢牢捆在山顶的巨石上,一端则放空到悬崖里。一百多人的衣袍连接在一起,三十多丈也是有的。 当然,他可不敢叫沈大姑娘也贡献出衣服来,一来二人还纠缠不清,二来秀秀性烈,真强迫她在一众大汉前宽衣解带,她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山崖。 “四斤,我说了多少遍,你只要沿着绳子爬到最底端,然后跳下去,下面就是涛涛河水,不会摔死的,你怕什么呢?”周尘像个哄孩子的家长,一遍遍开导。他真希望张四斤勇敢行动,给众人做个表率。 “队正,我,我……绳子是长,可是触底还远着呢,我怕呀……”四斤颤颤巍巍,舌头打结:“还有,我跳了下去,肯定被水冲走的,我听说河里的水怪可凶残了……” “哎呀,我怎么平时没看出你那么像个娘们啊,我不是说过了吗,下面的河是流向虎牢关正门的,那里守卫士兵很多,看到了会把你捞起来,”周尘苦口婆心劝说着。这样的话他不知说了多少遍。 “队正,可是……” “我先来吧,都是死,与其在这里饿死冻死,还不如跳下去死了洒脱。”一瘸一拐的黑虎实在看不下去,主动站了出来。 他潇洒地将长杖扔向山崖,艰难走向周尘。几日来,黑虎不仅要克服脚上的伤痛,还得跟随众人东奔西走,饶是身强体壮,也消瘦了一大圈。 “小子,生死有命,你对我们已经仁至义尽,在老黑眼里,你不再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而是敢作敢当的大英雄,就算这么跳下去摔死了,咱也感念你的恩德,来生和你再做兄弟;如果此番老天开眼,我不死你不灭,老黑这条命就是你给的!请受老黑一拜!”黑虎豪气干云地说完,便双手抱拳,附身而拜。 长久以来,老黑都是寡言少语,威望颇高,因此最初没有将周尘放在眼里,觉得他就是个毛头孩子。后来一路西来,周尘不仅沉稳果断,还处处为众人着想,这才改变观感,由衷感佩。 周尘没有想到黑虎会突然一拜,惊慌失措的他急急扶起老黑,内心感慨莫名。前世的他活了二十多年,没有一件值得称道的事,没有一段热血澎湃的经历,然而重生才短短几个月,就已经饱尝人间艰辛与风霜,当然还有他人的肯定和感激。 “保重,咱先去了!”黑虎复向众人抱拳,便双手抓绳,从山崖往下缓缓移去。 此去一别,是生是死,全凭老天做主。 一刻钟后,黑虎已经摸到了绳子的末端,他没有犹豫,双手一松,眼睛一闭,便化身一道美丽的弧线,激起汜水河一片浪花。 “老天保佑!”周尘内心默祷,随即不容置疑地命令:“两人同时下去,速度要快,不要超过半刻钟!” 有了黑虎的表率,众人没有再犹豫,特别是之前还很恐惧的四斤,竟然第二个下崖。 “队正,请受在下一拜!”生死未卜,每一个汉子下崖前都郑重向周尘行礼。或许在他们眼中,周公子从来都不算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队正,而是他们愿意追随的领路人。 周尘的眼睛湿润了,内心的感动难以言喻。目睹每一个汉子果断下崖,他唯有深深一拜。沈秀之目睹一切,眼中神采连连。生死别离,当真是激荡人心。 飞来峰上,一道道弧线接连不断地划过沉闷的山崖,悲壮而惊艳。 足足两个时辰,上百个赤条条的汉子已经全部跳下,只剩下监督的周尘和行动不便的沈秀之。 “沈姑娘?”周尘走近沈秀之。 “周公子,不用那么麻烦,我这么跳下去就是了!”沈秀之一脸安详,没有丝毫恐惧。 “不,顺着绳子再跳,我们还有生的希望!”周尘急忙解释起来。 “呵呵,周公子,你这是自欺欺人,不是吗?你可以骗他们,却骗不了我,也骗不了你自己。顺着绳子往下跳,入水那一刻就失去意识了,就算有人发现了捞起来,也只有一具浮肿的尸体吧!”沈秀之不无讥讽地说道。 周尘心中一暗,无法反驳。沈秀之说的是事实,他之前说的种种可能都只有万中有一的希望,此番跳崖,九死一生。 大费周章让众人跳崖,他固然抱有一丝侥幸的心理,更大的原因则是不想大家痛苦地死去,甚至出现相残相食的状况。 “沈姑娘,你说的没错,不过在下渴望活着,就算希望及其渺茫也不甘放弃。退一步说,心中带着一丝希望死去,总比无助绝望地去死强。”周尘盯着沈秀之的眼睛,认真说起。 四目相对,男人总是强势的。 “周公子,你有你的道理,那么你去吧!”良久,沈秀之才悠悠说道。 “黄泉路上,我们不知还能否相见,因此,我想在走之前说几句话,”沈秀之声若夜莺,极为动人。 见周尘默默倾听,她又继续:“我自建康离家远来,本就没有活着回去的打算,死在这里,也算是遂了愿。周公子,我恨极了你,希望可以亲眼看你在惊恐绝望中魂飞魄散,不过如你所说,失去了意识忘记了过往的周尘只是一具肉身,你也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才落到今天这步田地,那么此生的恩怨就此了结吧!” 周尘听过,内心涌起一股暖意。他明白沈秀之的苦楚,经历夫家退婚、兄长责骂、千夫所指后的女子,内心所受的折磨绝非一两句话说得清楚。死去周尘的罪过,终究还得他用坦诚和死亡来赎。 “谢谢你,沈姑娘!”周尘不知该喜还是悲,唯涩涩回应。 “周公子,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不瞑目,含恨而终。其实,我该高兴的,这样的结局是我朝思暮想的,可真到了这会儿,我心里倒一点也不恨你了,你说怪不怪?”沈秀之软软说起,就像一个思归的妇人在倾诉心中的苦闷。 “说起来,不管怎样,因为我也要死了,所以你才会觉得解脱了,对吧?”周尘不愠不恼,淡淡问道。 “没错!”沈秀之毫不掩饰,都快死了,何必言不由衷呢。 “周公子,你说你在建康狱中死过一次,这我信;你说你意识已经模糊,完全忘记了过往,我也信;可你因此而完全成为了另外一人吗?不是的。你的样子没变,你的身形没变,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变,你就是你,谁也改变不了。” 周尘闭上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他真想把自己穿越重生的事情说出来,可是这么荒诞的说辞任谁也不会相信,甚至还有逃避罪责的嫌疑,不谈也罢。 见他沉默不语,沈秀之灿然一笑,倾倒众生的容颜更显妩媚。 “周公子,这么几天的相处,我看到的是有勇有谋、有情有义的周尘,完全不是曾经的浪荡模样。有时候见你一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孤独叹气,我知你是一个极有担当的男子”说着,轻轻一叹。 周尘大惑不解,不知道沈秀之说这些话有什么用。 “都是快死去的人了,有什么放不下的呢?周公子,此生我原谅你了,希望你下辈子谨身立德,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悠悠一叹,恩仇已泯。 话已说开,那就没有了束缚。虽然九死一生,周尘仍旧不想放弃生存的最后一丝希望。 他站了起来,伸出一手,向沈秀之郑重说道:“沈姑娘,我相信天道轮回,没有前世的纠缠不清,我们就不会有今生的纠葛恩怨,一切都是缘分。竟然都是死,我们为何不一起走呢,黄泉路上奈何桥边,有个伴也不致迷了路。” 周尘此言,半分真情半分煽情。天道轮回他是相信的,毕竟自己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但说到黄泉路上相伴,不过是想最后带着沈秀之再赌一把罢了。 沈秀之睁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一动,才叹气说道:“哎,周公子,我知道你的想法,可是我真的不行了,不仅身体无力,脚伤也疼痛难忍,怎么可能抓着绳子下崖呢?” “我倒有一个办法!”见她意动,周尘毫不犹豫地抓起沈秀之的皓腕。 半刻钟后,二人的动作、对话都完全变了样。 “周尘,你个天杀的,这样不行,快放手,啊,快放手!”本来优雅温柔的沈秀之大发雌威,骂声四起。 “沈姑娘,冒犯了。哎哟,你别动,再动也是徒劳,哎哟……”手忙脚乱的周公子大汗淋漓,双手将前凸后翘的沈秀之摸了个遍。 这倒不是周尘临死前偷香一把,而是他奋力将沈秀之绑在自己的身上,无奈沈姑娘奋力反抗,于是很不巧地,他碰到了很多不该碰的地方。 “哎哟,沈姑娘,我的脸,你别抓啊,”烈马一般的沈秀之双手齐出,将周尘的脸和手臂揪得麻花一样。 啪! 啊! 两声脆响,瞬时气氛有那么一丝凝固。 第一声响,是忍无可忍的周尘辣手摧花,一巴掌拍在了沈秀之的翘臀上;第二声响,是反抗激烈的沈姑娘惊惧之下的回应。 尴尬的周公子抬起犯罪的左手,将衣袍做成的绳子缠在二人身上。这会儿,挨了一掌的沈秀之没了反抗,只是怔怔看着周尘,豆大的泪珠一个接一个地滚下。 也难怪她反抗,周尘的杰作确实让人不忍直视:只见二人相对绑着,只着裤衩的周公子紧紧贴着沈姑娘的腰肢,于是女子硕大的坚挺、粉嫩的都牢牢压在周尘身上,怎么看怎么暧昧。 抓过固定在巨石上的绳子,周尘开始行动。 “沈姑娘,我们动作要协调,我退一步,你走一步,否则会摔倒!”周尘谆谆教导。 沈秀之的泪水简直如泉涌,高傲的脖子仰向一侧,没有回答,不过脚上却在艰难移动。 “啊,对了,就这样!”周尘极为高兴,一面说还一面呼呼出气。这可苦了沈大姑娘,本来两人动作已经极为不雅,再加上一股股热气喷在脖子间,浑身犹如千百只蚂蚁在啃,软绵绵的。 终于,二人摸到了悬崖边,真正的挑战来了。 “沈姑娘,你腿上不便,所以双手吊着我的脖子,这样我好踩着绝壁滑下去。” 沈秀之从善如流,双手环在周尘脖子上,一言不发。 有这么一具韵味十足的美妙缠在身上,周公子的二弟竟然无耻地抬头了,这让他极为汗颜。 为了不让本已很尴尬的气氛陷入凝固,他迅速下崖。 第一步,第二步…… 身上挂着负重,脚上还要时时踩着绝壁,这不是一般的体力活。周尘完全没有想到看起来轻松的行动,做起来却那么难。可是怎么办呢,只得咬牙坚持,坚持,还有一丝生的希望,放弃,就真的和沈大姑娘共赴黄泉了。 沈秀之满心委屈,她完全没有料到临死前周尘还要侮辱她一番,然转念一想,人家也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无可奈何,只能受其摆布。 一点一点,两人的声影已经出现在了长绳底端。 沈秀之不敢乱动,悬空的状态,下面是涛涛的河水,说不怕是假的。微微睁眼,只见周尘满脸汗水,再看其手,已被绳子勒出了血迹。 “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啊?”沈秀之心中默念,不知怎地,她突然很想落泪。 “沈姑娘,祈求上天保佑吧!”周尘准备放手了。 “周尘,我恨你!” “哈哈,恨也好爱也罢,共赴黄泉,做一对同命鸳鸯不是更好!哈哈……” 放肆的笑声中,一道匹练划过悬崖。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封狼令》正文 第二十三章 虎口捞人 虎牢关,东控开封连接中原,西扼洛阳通往崤关,北濒黄河南靠嵩岳,乃巍巍雄关,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楚汉争霸时,刘邦项羽反复争夺此关,幸高祖挥军其上,终定鼎天下;三国时期,刘关张三兄弟于关前大战吕布,立下赫赫威名。乱世烽烟,朝代兴替,虎牢关的地位越发重要,及至南北朝,已然成了天下咽喉。宋高祖武皇帝刘裕代晋自立后,为提防北边的魏国和西边的胡夏,大力经营虎牢关,不仅在险峻的山崖上构筑城墙,还囤积大量粮草,以备不时之需。 万物穷极必反。雄奇险峻是虎牢关的天然优势,也是其致命弱点。地势太高,水源就不能轻易输送上去;无水,再牢固的城池都将不攻自破,因而历代守关将领都极为重视关内水源问题。刘邦占据虎牢时,引北边黄河水至关口以西,谓之“龙口”。刘宋初年,宋国冠军将军、司州刺史毛德祖生生凿开山岳,引泗水河至关口东面,谓之“虎口”。东西两口,乃虎牢关之命脉所在。 虎口是绝壁上人为凿开的缝隙,宽不足一丈,然因为正对着水流的冲击面,涌进的河水势力极大,冲击极强,时常涌进泥沙。虎口关乎守关将士的生死存亡,且凿开不久,所以是刘宋守军的秘密,魏军毫无所知。 本来虎口前水后山,藏之隐秘,又离虎牢关东西两个通关隘口极远,不可能有敌袭来,不过由于干系重大,守关将领不敢等闲视之,故还是遣了十多人守在此处,一来预警,二来疏沙。 “伍什长,我兄弟几人每日吃饱喝足啥也不干,就干巴巴疏导这道小口子,实在太憋屈了。这些天北人无时无刻不在攻击,关里弟兄死伤严重,这里留一人足够了,您看能不能给上面说说,调我们回关口去杀敌?”狭窄的虎口小道上,一身横肉的汉子满脸堆笑,向眼前五短身材的军士请求道。 “王小小,这都几天了还来烦我,你道我愿意天天拿着大铲清泥沙疏碎石么?范参军不是说了嘛,虎口是我军的生命线,我等不能等闲视之,我们要保证水源的通畅。”伍大郎狠狠地把两丈多长的长铁锹往水口一插,铲出碎石无数。他身材虽然短小,却也精悍,否则在桀骜不驯的军营里,也不可能当上什长。 “什长,你看这里通道就只容得下一人,而且水流那么急,哪里有什么阻塞哦。况且你看,那里好多百姓都在取水灌井呢,随便差一个人下来,也可以做我们的事!”王小小大手一指,后方许多老弱妇孺提着大小罐子,来来回回取水。 原来虎口并不是将泗水河的河水引入虎牢关内,毕竟水往低处流,虎牢关实在是太高了,那年代又没有抽水机,再怎么引也做不到让水逆流而上。因此虎口水源只是被引到虎牢关东面较为开阔之处,然后依靠人力取水到关内古井储存。 “嘿,王小小,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来来,这里除了我以外还有哪个是四肢健全的?你那只被一箭射穿的手腕能提得了刀还是拉得了弓?再看看你们几个,瘸腿的,缺胳膊的,怎么和敌人厮杀?现在毛将军和范参军紧守东西关口,还要主动出击,你们济得了什么事?范参军让你们到这里守水源,那是对你们最大的信任了,还一个个叽叽歪歪婆婆妈妈的。”伍大郎一通臭骂。 仔细看去,守在虎口的十来余士兵虽杀气腾腾,却都是行动不便,确实不适合与敌搏斗。听着伍什长的训斥,他们悻悻低下头。王小小没有再辩驳,心里却很是不屑:那么凶,我们伤是战场上留下的,我伤我骄傲,你被差到这里,是因为有天生的怯远症(近视眼),神气个鸟,哼! 想罢,心中的不平舒缓了几分,这才单手拾起伍大郎丢在一边的大铲,看也不看插入河口。 “哎哟,好大的石头……”王小小手中的铲子被一股巨力往后推,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啊,什长,水里,水里……”,王小小大叫起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又咋了?哎哟,你铲到了那么大一条鱼,夷,这鱼好像还主动咬住你铁铲的,你小子莫非是姜太公转世?”矮胖的伍大郎伸长脖子,瞪着大眼看着水面,可惜怎么看都觉得有点模糊。 王小小听过,差点晕过去,伍什长这眼睛看到的都是些什么呀,不过心中震惊,这才语无伦次地继续:“什长,光的,光溜溜的……” “你莫非傻了不成,鱼又不会穿衣服,当然是光溜溜的啦!” “哎,不是,不是鱼,是人,没穿衣服的人……”王小小急得快结巴了。 “什么,那快捞上来啊,你还等什么?”伍大郎醒悟过来,赶忙催促后面的人前来帮忙。 迅速行动,众人齐力把主动上钩的人给拖上了岸。只见他未着寸缕,浑身被冻得通红,苍白的脸色下,颤抖的双唇在剧烈地打颤。 “水里……有人……”秉足浑身力气,被救者费力说完,便一头栽倒,不省人事了。 …… 就算决心赴死的人,在死亡降临的时候也会感到莫大的恐惧,天性使然,无可避免。 沈秀之如此,周尘也不例外。 松开双手,任凭身体自由下落的一瞬,周尘感觉自己飞了起来,谈不上恐惧。可是随着下落时间越来越长,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耳边寒风刀子一般割在身上,他的心里彻底发了毛:这高度太他妈高了! 不由自主地,周公子放开了喉咙,悠扬而出的旋律不是动听的y heart willon,而是杀猪般的惨叫:啊~ 沈秀之倒没有叫,只是紧闭双眼,紧紧搂住周尘的脖子,将一头秀发都塞到了他的怀抱,若非时间环境都不对,这是多么温馨浪漫的一幕啊。 对于周尘而言,一切似乎都处在冥冥之中的轮回,今日的跳崖和前世的坠楼是何其相似。他甚至感觉到命运在捉弄他,讽刺他,两世都安排同样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前世我坠楼穿越到了这里,今日我跳崖会不会就此回到现代,或者穿越到更久远的过去?”快要临近河面之时,周公子的思维漫天发散,心中竟然生出隐隐期待。 可是没等他进一步幻想,一阵剧烈的痛感传遍全身,几乎让他晕厥。 紧紧绑在一起的二人终于入水了。澎湃的泗水河上溅起一滩浪花,随即浪花消逝,出现一圈急速旋转的涡流。 水是至柔之物,可以清理污浊,孕育生命;水也可以是至刚之物,水滴石穿,无往不利。此刻的水无疑是刚性十足的,二人从高处击入水面,无异于从高处撞到了一块石头。 伴随着深入骨髓的疼痛,二人又感到难言的窒息——他们被卷进了水下。 可能是河水过于冰冷,经历冲撞和淹没双重暴击,他们想晕而晕不过去,只得任凭身心在无尽的疼痛中煎熬。 河水翻滚着,二人的身体时而出现在河面上,时而又没入浪花中。 沈秀之喝了很多水,意识已经开始迷离。她难受得要命,感觉自己的身体僵硬了,想喊叫也喊不出来。幸好有一具身体紧靠着她,在冰冷中犹存有一丝温度,于是,她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去抓住存留的温暖。 周尘初入水中,倍感疼痛,也喝了不少水,可是发现还没有晕厥后,他尽量保持着思维的清醒。没入水中时,他闭紧口鼻,卷出水面时,他用力呼气吸气,如此反复几次,感觉好了一些。 只是在某一瞬间,本来离开了周尘脖子的一双玉手冷不丁又环上了,紧紧箍住了他的脖子,异常牢实。 万分危急中,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周尘慌了神。他本来正要快速吐出浊气再吸气,可是急忙中弄错了顺序,等肆虐的巨浪将其卷入河中时,他忘记了闭紧口鼻,一时间涌入五官的水蒙蔽了思维。 人常说,溺水之人会卡住一切可以抓得住的事物,死也不离手,因而一般救落水之人时,都要先将其击晕,再拖拽上岸,否则会连累施救之人。沈秀之就是如此,她当然不是还处心积虑地想拉周尘赴死,而是意识模糊之时的自然举动。 周公子心中那个恨啊,他试图掰开沈秀之的双手,可是箍得太紧了,一点都松动不了。这当口,在汹涌的河水中想再调整呼吸已然不可能了。 不甘放弃的周尘干脆搂住沈秀之的腰肢,二人合为一体,减少浪花冲击而杂乱地旋转,尽管如此,河水就像找到了倾泻口一样,不停地往他的嘴里灌。 “我很累,想休息了!”周尘意识开始模糊,忘记了浑身的难受。 于是,本来还在挣扎的身体渐渐归于平静,如一叶自由的浮萍,在河浪中悠然舞动。 “原来死就像睡觉一样啊,我这一觉醒来,又该在哪里啊?”周尘悠悠想着,终于在汹涌的河水里沉沉睡了过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封狼令》正文 第二十四章 儒将德祖 虎口凿于绝壁,没有小道,只在河水流进虎牢关内较为开阔地后,才有狭窄的清淤路,也就是伍大郎和部下所待的地方。 而且,虎口水流也就从此转北向东,由绝壁上倾泻汇入汜水河,故而关中百姓都到这里取水存于井中。 “压,给我使劲的压!”虎口取水岸,长髯及胸、眉目睁圆的一彪形大汉正指挥着麾下军士急救,而军士们也是卯足了力气,把一个个刚捞上来的裸身汉子压得喷水如注。 “你们动作快点,怎么还没有捞上来?”指挥了这边,大汉又训斥另一边。 “参军大人,水里人影都看不到,我捞什么啊?”伍大郎整个身子泡在冰冷的水里,由一根绳子牵着,欲哭无泪。他已经在水里泡了快两个时辰,大汉还是没有让他起来的意思。 这也怪他自己,为了在参军大人面前表功,他抢着入水,把跃跃一试的王小小抛在岸边。要是自己表现抢眼,很有机会被调回关内御贼杀敌。 “大人,我发现隔一炷香左右,才会有人漂来,所以可能没到时间哩,”王小小在一旁谄媚地说道,眉宇间不无得意之色。他本来身形魁梧,可是跟大汉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大马猴,形似貌更似。 斜着睥睨了一眼,大汉突然恨恨拍下一巴掌:“就你知道,就你聪明,来,你下去!” 没等王小小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欣喜若狂的伍大郎已经迅捷上岸,把腰间的绳子麻利地系到了他大腿上。 “哎呦,你们轻点……哎呦,这人腹中无水了,久经浸泡寒毒入体,怎么能一下子醒过来呢,需喂其热水,寒气减退方能转危为安……”后方小路上,须发皆白的老郎中气急败坏地赶来。 “肖老,你终于来了,哎呀,急死我了,你看这几个,醒了一会儿,话还没说上一句又晕过去了,再怎么压也不济事啊。”大汉一改倨傲的神色,指着地上几个不省人事的汉子抱怨。 “哼,压腹是为了排水,排了水还压那就是害命,照你这么压,想醒也醒不了,”肖郎中满腹怒气。他是大夫,职业素养很高,看到这种南辕北辙的救人方式,自然是愤怒不已。 肖郎中年逾古稀,在虎牢关当军医三十余载,守将换了一拨又一拨,甚至皇帝也换了一个又一个,仍旧坚守岗位,因此在虎牢关地位超然,连守关将领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地让道随行。不过他的医术堪称妙手回春,这么多年来,在他手上起死回生的虎牢关士兵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 再说大汉,姓范名道基,是司州参军,地位仅次于主将司州刺史、冠军将军毛德祖。月前,北魏军从西面来攻的时候,是他带人挖掘地道,带领敢死队冲入敌营烧毁攻城器具,这才让魏军围困虎牢而无可奈何。 “范参军,这些是我宋人无疑了,可脸上皆刺有“死”字,岂是善人啊。你看,他们个个赤身,还从汜水河中漂来,疑点重重,我等还是小心为上。”肖郎中捋着花白的胡须,不无担心地说道,毕竟这是战时。 “您说得没错,所以我请您来,先弄醒一两个问清楚,如果是友我们救,是敌直接扔回河里,都不用动手,”范道基杀气凛然。他虽然看起来虚头巴脑五大三粗,实际上心细如发。 “哇,漂了一个穿衣服的!”这边肖郎中正欲再度开口,那边刚下水的王小小就等来了目标。 “哇,是一个女人,咦,不对,是个男人,不不,是个不男不女的!”王小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疑不定地喊道。 “狗养的王小小,什么男的女的,把人拖上来再说!”范道基怒了。 待军士协力把人抬到岸边,众人才发现这是一对相拥甚紧的男女,男的英俊不凡,女的美若天仙,看样子像极了殉情。 “哎哟,真是奇了怪了,手那么细,咋就箍得这么牢啊!”范道基半天也没能分开两人,无奈起身。 一旁的肖郎中捋着虎须,若有所思地俯下身去,分别握住女子手臂上曲泽、天井,轻轻用力,钳子般的玉手便软了下来,引得众人啧啧称奇。 “愣着干什么,压腹啊!”肖郎中骄傲起身,正准备再捋捋虎须,发现一众人都毫无所动。 “哦,对对,压腹!”范道基从善如流,转向落汤鸡一般的伍大郎。 “我?”伍大郎一阵眩晕,感觉从天上掉下元宝砸到了自己头上:“这仙子般的女子竟然让我伍大郎压腹?天啊,我这辈子还没有碰过大姑娘的手呢,下手会不会不知轻重啊?哎,不管了不管了,这姑娘腰肢那么细,胸脯那么挺,真是馋死人了,我压的时候要不要稍稍往上移一点呢?” 在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伍大郎美滋滋地摊开双手,可还没触到姑娘的衣袖,屁股上就狠狠地挨了一脚。 “你这色胚子,老流氓,谁叫你给人家姑娘压腹了?你这一手下去,别人还活不活啊?”范参军气急败坏地大骂。 “参军,不是你叫我压的吗?”伍大郎抚着尊臀嘀咕道。 “我让你给他压腹!”怒不可遏的范参军往旁边一指。 看着悻悻蹲到另一边的伍大郎,肖郎中开了口:“这位姑娘也需要压腹,得挤出胃里的水!” “我的机会来了吗?”一众空闲的军士齐齐把目光转向范参军,希望这天大的好运降临自己头上。 范道基左看看又看看,最后将眼睛盯在了微阖双目、长捋虎须的肖郎中身上。 发觉有异的肖老缓缓睁眼,就听范参军客气地说道:“肖老,这位姑娘看来得拜托您了!” “什么?不行不行,老朽都古稀之年了,老骨头已松动,干不了这力气活!”说完,转身就要跑。 “哎哎,肖郎中,您医者仁心,讳不忌医,而且那么大年龄了,人家姑娘醒来知道也不会怨您的,这事非你莫属,谁也不合适。” “关内有女眷,叫一个来足矣!” “城关据此至少要半个时辰的脚程,等找来了女眷,这姑娘也不用救了……” 你来我往,肖老郎中拗不过,终只得亲自上阵,枯萎的双手软绵绵搭在了秀色女子的腹部。 一旁,很不甘心的伍大郎压一下,男子嘴里就会冒出一大口水。他眼神虽然不好,但洞察力还是有的,众人之中他第一个发现男子脸上没有刺字。 一经提醒,范道基也看出异状,还发现了男子腰间系着的一个防水羊皮袋。 他毫不客气地解下羊皮袋子,打开其中,发现有一张写满墨字的白布,当然也毫不客气地摊开看起来。 “什么?”匆匆一瞥,范道基失声叫出声来。 没等旁人反应,他就收起白布,急急吩咐道:“伍大郎在此守候,不要漏了一人!肖老,不用迟疑了,都移到关内救治吧!” 说完,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 虎牢关南北天险,只有东西两处通关隘口,其中西面地势最平,关里守军大部分囤积其上,连虎牢关城墙和元帅行营也建在这里, 北魏军队围困虎牢,主要就是城下布兵。一月前,魏军从西面大举攻关,守将毛德祖从关内挖出七条地道,直通敌军后营,派参军范道基率领敢死队烧毁攻城器械无数,这才让魏军踟蹰不前,毫无进展。 元帅行营是主将毛祖德聚将之地,并非简陋搭建而成,而是一座宏伟的三层木石混合建筑,耸于虎牢关西口中央的高地上,鹤立鸡群。相传当年周穆王征民夫筑楼于此,乃方便观赏楼下成群的狮虎,故而颇有年代,后不断修缮扩大,才形成了如今模样。虎牢关是一个纯粹的军营,需要不时部署军事要务,各级守将不宜相距过远,故而主要将领都迁家于此,毛德祖也不例外。 宽阔的聚将厅里,此时正有两个人:一个是面如冠玉、气度不凡的老者,他一袭玄色士子袍,稳坐帅案,双手摊开白布,脸上阴晴不定;另一个是人高马大,一脸长髯可媲美关公的黑脸将军,坐于下首。 长髯者,自然是司州参军范道基,他刚从虎口赶来。老者则是鼎鼎大名的司州刺史,刘宋冠军将军毛德祖。 毛德祖一生戎马,是宋高祖武皇帝刘裕的重要将领,更是刘宋开国功臣,其所任官职、所封衔位难以计数。刘裕君临天下,恐北方有乱,就派毛德祖任司州刺史、冠军将军,督司雍并三州豫州之颖川兖州之陈留诸军事,位高权重。 也因为有他镇守北方,北魏和胡夏才不敢轻易南下,一朝戍边,可保刘宋王朝北疆无忧。 看罢白布,毛德祖微闭双眼,良久才吁出一口气,疲惫地向后靠去。 他看的,其实是宋宣威将军李开突围前交给周尘的印信。印信竟然到了虎牢关,那么周尘等人也自然到了。 信非正式文函,内容亦不多,却承载了沉重的信息。 首先李开作为名义上的援军,表明了建康朝廷对北方局势的担忧,其次,大致意为朝廷派檀道济北上御敌,先去青州救援的事实,信中写道:“是岁,赐符节,授青玉,拜镇北将军、南兖州刺史檀道济督军而上,携八万雄师驻于彭城。赖贼势日大,旋攻东阳,镇北将军唯先北再西……” 檀道济挥师青州的消息,毛德祖是知道的,没有什么失望或意外。真正让他震惊的是接下来的内容: “檀公命愚率甲两千,驱囚一千,粮秣万石,唯府君遣造,企稳军心。昔愚驻兖州高平,逢蛮虏骑士巨万,昧夜而动,不闻声响。倾国之战,蛮虏何故来哉?愚思及前后,衣衫尽湿。北国狼子野心,佯东阳虎牢,暗度陈仓,谋我徐兖二州,断我京师重地。当是时,国将不国,民将涂炭。幸天所佑,阴谋曝天……愚率甲士回禀南府,遣囚役执书告府君,此中前后,赖府君定夺……” 李开所叙,便是小相岭被围之事,北魏军大量出现兖州地界,别有所图。毛德祖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辨别得出事情的真伪,而且这也恰恰说明了了魏军长围虎牢而不攻的原因。 信的最后,才大致说明了周尘等人的身份,以释嫌疑:“阶囚犯命,劳之营役,桀骜不驯,愚许之以利,迁义兴周尘队正,节制诸人,遣去虎牢。府君面唔,造册军籍,去其奴身,以彰前诺。至诸军事,唯赖府君所谋。镇北军宣威将军李开遥拜。” “玄礼,我安北军将面临生死之战啊!”毛德祖看罢音信,微闭双目,苦涩开口。 玄礼是范道基的字,安北军是驻守虎牢及周边州郡宋军的总称。刘宋军队分为外军和中军,中军驻守京师,外军驻扎各地,以“安”“镇”称之。毛德祖是司州刺史,统领北方各州军事,故所领军队称安北军。 “大帅,我等何惜一死!”范道基霍然起身,一脸决然。 “不错,我军占据天险,就算北人倾国来战也不惧,只是关内来避难的百姓尚有千余啊!”毛德祖缓缓说道。 虎牢关扼守要塞,是一座纯粹的军营,关内没有百姓生活,可是年初北魏南攻,周边郡县不免遭殃,很多百姓躲避兵灾向南迁去,唯有一千余老弱妇孺行动缓慢,被安北军接到了虎牢关。 “玄礼啊,竟然魏人出现在兖州,朝廷兵马必然沿江南防守,不会派兵来援了,这样一来,蛮虏攻我虎牢势必更猛!” 范道基有勇有谋,对此他想的很清楚,不过他很有信心地说道:“大帅,虎牢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再多的人马也休想攻下来!” “不错。军心很重要,来信内容不宜公开,还有,你现在亲自到东口部署,那里虽不宜被攻破,但也不可轻心,我们要时刻准备着!”毛德祖起身吩咐道。 范道基领命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封狼令》正文 第二十五章 宣佩公后 周尘做了很多梦,梦境里,他的一生如电影般徐徐展开,些许牵挂,些许遗憾,似真似幻,难以捉摸。 “王老师,我向你保证,再也不旷课了!”隐约中,周尘看清了辅导员的面孔,他还是那么严厉,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不过周尘知道,只要再装可怜一点,王老师马上就会心软了,他才舍不得真的处罚自己学生哩。 没等到老师的反应,眼前突然出现了农村老家年迈的父母,父亲脸上挂着阴霾,默默抽着烟,母亲则是慈爱地走过来,像小时候一样把他抱在怀里,用粗糙的手温柔抚摸着他蓬乱的头发。周尘忍不住了,放声嚎啕大哭:“父亲母亲,孩儿不孝,孩儿辜负了你们的期望……” 母亲脸上仍旧挂着慈爱的微笑,轻轻点头,样子却逐渐变成了范小颜。久违的初恋女友依旧美丽,笑起来楚楚动人,周尘心中一阵凄苦,不断请求:“小颜,不要离开我,我会难过的……”,然一回眸,女孩已走远,优雅的背影波纹般幻化成了五大三粗的黑虎、古灵精怪的小九等众人。 周尘由悲转喜,跑过去一看,发现黑虎的断腿竟然长出来了,小九手里捧着正确的药草,四斤扛着巨大的黑熊……他不禁哈哈大笑:“兄弟们,我们自由了!”说着兴奋地挥拳打向黑虎的肩膀,不料笑盈盈的黑虎竟然一瞬间变成了沈秀之。 “周尘,你敢打我,我杀了你!”沈秀之暴怒着冲过来,手里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看着就要刺过来了。周尘大惊,急忙解释:“沈姑娘,我不是有意的,曾经的周尘已经死了,我是无辜的,我们从头来过好不好……” 话没说完,沈秀之的大刀已经凌空砍下,情急之下,周尘闭着眼睛,用双手接住了锋利的刀锋,不顾疼痛,紧紧扣住。 说来奇怪,下一个画面没有如约而至。等他满头大汗地睁开眼睛,白光刺眼,场景依旧,只是扣住的刀锋变成了一双玉手,软绵绵的,极富弹性。再看本来暴怒的沈秀之,此时满脸温柔和喜悦,唯脸上稍有苍白。 眉峰如水,眼眸泛波,精致的五官几乎魅惑众生。周尘看呆了,他忍着晕乎乎头,不禁赞美道:“沈姑娘,你真美!” 沈秀之苍白的脸色蓦然布满红晕,美丽中更显妩媚。 “还不放手!”一声轻呼。 听着夜莺般的娇音,周公子发现了哪里不对,还没等他想清楚,一只枯萎的大手啪地一下覆到了他的额头,随即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昏迷时又哭又闹,醒了时色胆包天,早知如此,老夫就该让阎王收了你!嗯,烧退了一点,还是很烫……” “什么?这不是梦?”周尘大惊,松开女孩双手,蓦地坐起。 啪!又是一声脆响,周尘的脸蛋挨了一巴掌,接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出现眼前,怒目说道:“登徒子,你看是不是梦?” 头脑晕乎乎的,脸上火辣辣的,鼻尖还有美人淡淡的馨香。再看周围,临时搭起的军帐、粗糙简陋的木榻、厚实发黑的棉被,以及石灶上正沸腾着的铁锅。梦中看到的只有过往的影子,哪里会有如此逼真的摆设。一切的一切,说明梦已醒来。 “沈姑娘,我们得救了?这里是虎牢关吗?”突然醒悟的周尘又抓住沈秀之的手,大声问道,心脏扑通直跳。 “是的周公子,这里是虎牢关,我们得救了!嗯,你放手!”沈秀之一面挣脱,一面回答。 啊!怪叫一声,周尘在无尽的欢喜中一头倒了下去。 “得,老夫又得多施一道针了!”白胡子老头肖郎中一脸无奈。 …… “队正,咱兄弟一百一十八人跳下,被救起的有八十七人,还有三人处于昏迷之中。”王阿勇站在周尘面前报告道。在他后面,密密麻麻站了一众人,都是跳崖获救的。 周尘坐在榻上,沈秀之于一旁熬了药,乖巧地倒进碗里,端到他左侧的石桌上,然后默默坐下,毫不打扰,真是像极了居家小妇人。 “老黑和四斤他们也没有被救上来么?”周尘黯然伤神。黑虎救过他的命,四斤和其他人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怎忍心听到他们死去的消息。 “队正,黑虎和四斤他们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小九恢复了一些神采,在一旁劝道。 周尘闭上了眼睛。他知道从悬崖跳下本就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们被救了上来,那是他赌对了,没有上来的,就算下游真有人看到了,捞起来的也只有一具死尸而已。 “毛将军、范参军、龙长史到!”一声浑厚的传令声后,账外甲戈相撞,击起肃杀之音。 未及,一位面白如冠玉、行立如山岳的老者矫健而至,观其穿着,身披明光重铠,腰配镶珠长剑,脚踏及膝虎皮战履,不怒自威。身后,两人一左一右逡随,左边乃一员虎将,身高八尺,黑脸如碳,长髯及胸;右边乃一文士,黑衣长袍,束发成髻。 不用说,最前面的老者就是虎牢关守将,刘宋司州刺史、冠军将军毛德祖了。跟随他的武将是司州参军范道基,文士则是军中长史龙辉。 刘宋军队建制较为分明,刺史掌兵者,下设参军、长史二职,分担军务。除此外,军队有封号杂乱的各种将军,分领军主、幢主之职务,唯有在战时,封先锋官、押运官等职。 周尘已经在这个时代混了好几个月,从黑虎等人的口中明白了一些基本情况。当然,他也知道了自己穿越到的这个朝代是后世非常不出名的南北朝,当时所谓的英雄人物他更是从未听说过,所知的半吊子历史知识一点也对不上号,完全两眼蒙黑了。 虎牢关一二三把手齐至,周尘再怎么不舒服也得起身拜见,幸亏军中见礼不需要三跪六拜,否则以他目前的状况难以吃消。 “草民周尘拜见三位将军!”阿勇搀扶着周尘,双手抱拳,弯腰十度。 “周队正无需多礼,相关情形本将已经了然。你们从飞来峰上跳下而不死,此乃奇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毛德祖双手扶着周尘坐下,自己才坐于旁边,赞不绝口。 “幸天保佑,我等本有上千人,一路穿越艰难险阻,到此只剩八十七人了!”周尘伤感回答。 “后生可畏啊!周队正乃义兴人士,可是宣佩公后人?”毛德祖突然问道。 “啊?这个……”周尘一脸懵逼,内心打鼓:宣佩公又是哪个? “世叔,周公子实为宣佩公后人,世居阳羡,后周氏各族裔远迁,周公子一脉长守祖产,恒至于今。”沈秀之款款说道。 周尘眼睛睁得斗大,他作为当事人确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而沈秀之是清楚的,否则死周尘也没有资格去沈宅宴饮做客。更重要的是,这些时日来沈秀之也从来没有跟他提起过。 “家兄与周公子相熟,故奴家略知一二,”沈秀之继续补充道,实际上她是后来才了解的,个中原因不足为外人道,也不重要了。 “原来如此,世侄女此说,那就是了。哎,想当年宣佩公挥千军之势,三定江南,何等英雄啊,他的后人仪表堂堂,智勇兼备,倒也不差!”毛德祖陷入回忆之中,对周尘不无赞许。 周尘祖上宣佩公名为周玘,乃西晋时期江东氏族首脑,他曾纠合江南地主武装,配合朝廷军队,三次平定叛乱,立下不世之功,遂与吴兴沈氏并称江东二豪,后来北方氏族南迁,受到排挤打压,才沦落至此。周尘哪里知道这些,他本以为自己家只是寻常地主富翁,岂料有如此显赫的背景。 再说沈家,虽然没落,却代代人才辈出,势力仍旧极大。沈秀之父亲沈叔任曾是吏部尚书,与毛德祖同朝为官,交情较好,故他称沈秀之一声世侄女合情合理。 “那么老夫就托大,唤你一声贤侄吧!贤侄啊,你家在阳羡,如何到了军中?”毛德祖很是好奇。至于众人为何到虎牢关,宣威将军李开已经说明,他已知道。 诚惶诚恐的周尘唯唯诺诺答道:“回将军,草民在建康犯了点事,被捉拿入狱时记忆全失,这才阴差阳错到了军营……”一面说,一面偷偷瞄了瞄一旁的沈秀之。他可不敢说得太明白,毕竟旁边还有当事人沈秀之呢。 “世叔,周公子有此遭遇和奴家有莫大的关系……”沈秀之接过话,说着变戏法似的脸蛋通红。 “哦,原来如此!毛德祖不怒自威的脸上突然间洋溢着慈爱、暧昧、了然的表情,虽然他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但二人的欲言又止和富有深意的表情已给他提供了足够的脑补材料:一对郎才女貌,却不为沈家所容,于是男子被暗自发配军营,女子忠贞不移,一路跟随…… 而亲眼目睹了二人紧紧相拥的范道基范司马想得更为不堪,在他眼里,这二人准是干了什么白昼宣淫,私奔离家之类见不得人的事。想着想着,一张黑脸似乎有那么一点红润了。 被救起的一众大汉则坚定了之前的猜测:肯定是周队正吃完拍屁股走人,沈家人才把他丢进大牢,沈姑娘则心疼情郎,才一路跟随…… 周尘和沈秀之心中有鬼,齐齐低头。临时搭建的军帐里,一时间气氛有点诡异。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封狼令》正文 第二十六章 安北世兵 “将军,我等皆是戴罪之身,本于镇北军中服役,后宣威将军李开遣我等往虎牢关送信,允诺见到将军即可免去一切罪罚,恢复自由之身,草民恳请将军体谅我等艰辛,遵宣威将军之诺!”周尘说罢,在毛德祖前突然跪了下去。 人常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可是对于历尽磨难的周尘来讲,给追随的汉子们一个交代,远比自己的尊严重要。命都仍悬一线,谈何尊严? “请将军成全!”齐刷刷地,一众汉子紧随而跪,从账内到账外,声若闷雷。 毛德祖脸上带着微笑,缓缓起身,清朗说道:“尔等翻山越岭九死一生,功大于过,既然宣威将军有诺,老夫遵从便是。诸位请起!”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周尘终于松了一口气。长久以来,压在他肩上的责任算是完成了,尽管不完美,上千人最后活下来的只有八十七人,但情势所迫,他无愧于心。一众汉子更是欣喜难抑,相拥而泣。 “可是诸位,有两点老夫需先声明!”待激动的人群安静下来,毛德祖复开口道。 “第一,我大宋立国以来,从无赦免军中罪囚之例,历朝历代也无例可循,老夫不敢开这个头,也不能开这个头!” 周尘一头脑袋嗡嗡作响,这什么意思?堂堂一军之帅,前一秒说遵从诺言,后一秒就说无能为力,变脸如翻书般快么? 没等他仔细思量,毛德祖继续说道:“故老夫只能曲折变通,招尔等为安北军世兵,造户策赐令牌,唯有此法!” 原来三国两晋时期,实行的都是世兵制,即当兵者世代为兵,子承父业,生生不休。到了南北朝,因为连年征战,朝廷世兵日渐减少,兵员严重不足,于是实行了募兵制,即招纳流民百姓为兵,供给饮食,不再限制世袭当兵。 周尘一众都是罪囚,按刘宋律法,当一辈子服役军中,直至老死,不能娶亲生子,不能中途赦免,况且他们脸上都还有硕大的刺字,走到哪里都是被人拘捕的对象。只有让他们成为世兵,不再融入世俗,才可以说是找到了固定的安身立命之所。 周尘想到了这些,众大汉也不糊涂。他们明白,只要能洗脱罪责,真正成为朝廷的军人,那就摆脱了心理阴影,可以堂堂正正做人。声誉在某些人的眼里,有时候比生命还重要。 未等周尘回应,小九和阿勇已经带头呼应:“我等参见将军!”这会儿,他们可不是乱糟糟的跪下,而是挺直腰杆,微微屈身,双拳砰地一声相扣,做的是军中最标准的敬礼动作。 “好!尔等皆是英雄好汉。龙长史,为新晋世兵发放一年军饷,造册入籍,赐安北军令牌,一应需求完全满足!”毛德祖当即下令,算是对这支新兵的犒赏了。 周尘苦笑不已,他和其他罪囚不太一样,想要的结果也当然不尽相同。死囚脸上刺字,没有军中庇护,没有令牌为证,走到哪里都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而且该死之人捡回一命当军中世兵,那是莫大的荣誉,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反观周公子,本来罪责较轻,若无沈家人从中作梗,他此时应该是江南义兴一翩翩公子,而非在前线拼命的军伍小卒。现在,当事人沈秀之因为一路相随共同生死,显然已经原谅了他,如此说来,只要毛德祖赦免他的罪责,他还是想轻松回江南,守着祖宅家产,当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家公子。 看到周尘的表情,毛德祖微微一笑,转向周尘问道:“贤侄,你可觉得妥当?” 周尘赶忙再度抱拳,理理思路,朗声回答:“将军如此安排为我等着想,草民甚是感激,十分妥当。”他口口声声自称草民,显然刻意将自己当作普通百姓,没有入伍的意愿。至于宣威将军李开封他的队正,那只是临时起意,目的为了一行人有个头,显然做不得数。 “那么,老夫也应李开之例,封你为新兵队正吧!”毛德祖一口安排道。 “感谢将军信任,请恕草民不能胜任!”周尘鼓起勇气拒绝,不顾众汉子惊讶的表情。 深吸一口气后,周尘继续说道:“将军,草民世居江南,家中父母虽然不在了,但还有管家的奴仆十数人,良田几亩,皆仰仗草民回去安顿。草民入狱,本不该出现这里,只是后来有些许变故才一路至此。” “然你脱离军中,身负之罪老夫也就无能为力了!”毛德祖缓缓而谈。 “草民之罪,源于不洁身自好,若得沈姑娘之允,草民想请沈家主人通融一二,予证清白!”说着,他看向沈秀之。沈姑娘不知怎地,满脸通红,默不作声。 周尘说的尽管含糊,她倒是听得明明白白。历经生死,她想开了,不寻死觅活了,也原谅周尘了,可这不意味着沈姑娘已经超脱世俗,不顾一切。周尘侮辱了她,最后还想让她去跟自己的兄长替其求情,网开一面,这算什么?女子面薄,周公子之说,她死也不会去做。 “贤侄天真了。你犯了什么罪责,不管是杀人放火还是偷鸡摸狗,只要被发配军营充当劳役,那就留案于刑部户部,岂能随便通融?”毛德祖正色继续:“而且,老夫还要声明第二点!” 简陋的军帐内,人人静默。 “当前,蛮虏袭我国土,扰我边疆,害我百姓,虎牢关扼守黄河天险,依危而御,固然粮草无数,医药满仓,也难抵北人倾国之兵,现虎牢关已被围困三月有余,城中将士非死即伤,戴甲之士不足三千。”毛德祖声音不大,却直扣每个人的心弦。 “昨日,老夫得宣威将军李开之信,言蛮虏欲偷袭江南,幸被发觉。若虎牢关安然无恙,魏军志不在此,那江南定然生灵涂炭,尔等家室亲人皆蹂躏于北人铁蹄之下;若江南无危,魏军定然倾军西进,必克虎牢,那时我等皆是北人刀下亡魂,谁可幸免!我等既食大宋民脂,当奉忠君之事。”毛德祖越说越威严 周尘一阵汗颜,人家堂堂一军之帅,开国元勋心心念念都是社稷百姓,自己倒好,为了享受富贵公子生活,一心想回江南。此念只在脑海停留一瞬,心中又冒出更大的危机感:难道我历经千辛万苦,最后仍旧难逃一死吗?我要的就只是普通平稳的生活啊! 刚刚晋升为世兵的罪囚们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他们虽曾经无恶不作,但内心不愿看到富庶繁华的江南被硝烟笼罩。可是他们九死一生,刚有一点盼头就要走向死亡,谁也不愿。 “哎,老夫倒是希望魏军前来虎牢,尽情一战!”年迈的毛德祖悠悠叹道,眼神里依稀有几分深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封狼令》正文 第二十七章 柔情之意 天上,一轮圆月皎洁如瑕,静谧中映照了周围起舞的繁星。 地上,无数火把惊扰了黑夜的温柔,将血染的大地灼烧得狰狞可怖。 虎牢关守将、刘宋司州刺史毛德祖在忐忑希望中,一天之内就等来了魏军源源不断的增兵,于是,原本每日象征性进攻的魏军摆开了阵仗,昼夜不停地猛攻虎牢隘口。 依托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形优势,宋军收紧外围防线,将有限的兵力全部集中在城墙内,居高临下,用巨石、滚木、金汤、猛火油和箭矢向下压制,始终让魏军没能靠近一步。 魏军也非毫无办法,他们在短短两日之内,砍伐尽虎牢关周围的树木,做了数量极多的投石机、云梯、冲车、檑木等大型攻城器械,昼夜攻城,丝毫不给宋军喘息的机会。 一攻一守,城内城外,哀鸿遍野。 周尘原本固不接受毛德祖的任命,一心回江南做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家公子,奈何魏军援兵来得如此之快,攻势如此之猛,一切多说无益,唯有站到城墙上与敌厮杀,城在人才能安。 “趴下,你丫的快趴下,嫌命太长了是不?”虎牢关城墙东南,周尘双手抱头窜在地上,大声叫唤。离他不远处,一人刚刚提了一桶滚烫的金汤过来,听到呼唤才猛然想起躲避,可惜为时已晚,一块巨大的石头从天而降,正正砸中他的腰身,瞬时溅起一蓬血雾,成了一滩烂肉泥。 这两日来,类似的场景一次次在城墙内不断上演。又一个兄弟倒在敌人的攻击之下,周尘目眦欲裂,紧握的双拳在不断地颤抖。 魏军密如雨点的石攻一止,城墙上或躲或趴的宋军齐齐站起身来,迅速将滚木巨石之类推下墙去,霎时间推着云梯冲车蚂蚁般涌来的魏军被砸得哀嚎震天。紧接着,虎牢关内宋军的抛石机也呜呜运作,将巨大的石弹射向城外的魏军大营,杀敌无数。 攻守转换再次开始。 虎牢关巍然立于高地,三面天险,唯有西口有狭长的陡坡入内,想要攻进来,唯有这种毫无战术的、近乎盲目的人海战术。如此环境,攻城者无需善攻,守城者无需善守,唯有拼人命消耗。 周尘腰别短刀,麻利地将金汤提来,大吼一声,泼向城墙脚跟刚刚搭上的云梯,随即几声杀猪般的惨叫响起。趁此机会,旁边的小九和阿勇等人合力把巨大的滚木推下,准确砸中云梯的中央,再次成功粉碎了敌人爬上城墙的企图。 战争是残酷的,本来毫无私仇怨恨的人们在战场上拼得你死我活。战争是凶狠的,它磨砺了手不缚鸡的书生,教会了善良的人们如何屠戮生命。 周尘便是如此。前生,他的生活都是在安逸的校园里度过,别说杀人,连蚂蚁都没有踩死过几只;重生以前,看着这具娇娇弱弱,保养得体的身体,就知道是夜夜笙歌醉生梦死的富贵之主。然造化弄人,从劳役到西行,再到守关,周尘已经完全蜕化了,从身体到心智完完全全变成了另一个自己。 “周队正,带着你的人下去休息,这里由我替上!”范道基从城下赶来,带了二十余人,有士兵,也有百姓。 “遵命!”周尘没有多言,一声令下,所有人陆续撤下,由范道基的人迅速补充上去。大战之际,虎牢关内全民皆兵,上到将军下到伙夫无不披挂上阵。 这是宋军不得已之下的策略。虎牢关虽然险峻难攻,粮草充足,但守军已经不足五千,而且绝大多数是伤兵,完全禁不住魏军昼夜不停的攻势。宋军再勇猛,也不可能不日不夜地作战,因此实行的是轮番守城的策略,每队人每天休息两个时辰。 这两日来,依托全方位的防守,魏军攻势再猛也丝毫不能冲上城墙,但是照此不计损失地攻下去,总有一天会有人攻上来。而且魏军的远程攻击武器实在是太厉害了,才两天,城内守军和百姓都快伤亡上千人了。 二十余人退到城下隐蔽的大营里,老弱的百姓赶忙送上热腾腾的面馍和热水,这是虎牢关守军的优势。大敌当前,军营里的粮食供应充足,完全不用担心被围而断粮。毛德祖据关久守,粮食是其最大的保障之一。 “队正,你的手烫伤了,要不要让肖郎中看一下?”小九啃着面馍,喘着粗气关切地问道。 周尘咕噜大灌了一口热水,再看看手上已经快要脱皮的大伤口,寻思一下,虽然有点痛痒,但也不至伤筋动骨,于是哈哈笑道:“这点小伤算个球啊,到处都是伤兵,这么一下就去麻烦肖郎中,我堂堂男子汉面子往哪里搁啊?” “队正,你不是怕麻烦,而是怕见沈姑娘。”一旁的王阿勇一语点破了周公子虚伪的面孔。 “小崽子,让你多嘴!不准吃了,赶紧去睡!还有你们,一个个吃那么多,都不准吃了……”周尘气急败坏地大发淫威,内心却是一阵发苦。 王阿勇说得一点没错,自从飞来峰上纵身一跳,侥幸到了虎牢关,沈秀之已然不复从前,不再寻死觅活了,也没有喊打喊杀了。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人家沈姑娘现在对周公子是体贴得很,关心得无微不至。可不,昨天周对正被突如其来的一箭擦破了侧颈,沈姑娘闻讯便不顾腿上有伤,登上城墙来探望了,吓得周尘浑身是汗。 周尘哪里看不出沈秀之的关心,只是他也很矛盾。之前吧,一心想博得人家原谅,可现在人家原谅了,还表示出隐隐情意,他却不知如何自处了。说实话,周公子倒不介意坐拥这样一个天仙般的女子,只是生死未卜,前途未明,不敢在战乱中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况且江南那场丑事已经让沈氏视其为仇寇,是以每次遇到她都借故躲开了。 再说沈秀之,出身名门大家闺秀,虽然说知书达理,但遇到周尘之前的人生经历都是平淡如水毫无波澜,然而自受辱以来,她的生命和周尘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因为被他侮辱,才有夫家退婚,兄长训斥;因为心有怨恨,才一路跟随,不幸被掳;可也因为有他,才能在生死之中捡回一命。 短短两月,她的命运就和周尘交织缠绕,特别是在磨盘镇被救后,她看到了周尘果敢坚硬的一面,看到了他机警勇敢的决心,更重要的是,他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心,日夜不停的守候。在沈秀之心里,大恨在临死一刻已经泯然,代之的便是点点滴滴难以言明的心绪。久在深闺的女子,一旦有人在她平静的心湖投下一颗石子,荡起的涟漪就会层层泛开,种种刻骨铭心的经历,让懵懂的女孩萌发了爱意的种子,一发不可收拾。 女人,不愧是世间最感性的动物。 “杀敌哪能饿着肚子啊,看你小子耍的什么威风!”没等周尘回过神来,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头肖郎中气喘吁吁地到了,后面跟了两人,一个是背着超大号药箱的小童,一个是清秀明眸的沈秀之。 “肖老!”刚刚坐下的一众人迅速起身,以示敬意。 肖郎中理都不理,微微侧头撇着沈秀之道:“丫头,我说这小子命硬的很,受不了什么伤,你看他活蹦乱跳的,这下放心了吧!” 沈秀之换回了女装,虽然穿的不是什么锦缎丝绸,不过一席素色长袄配上青色裙裾,好似出尘荷叶,窈窕灵动,真真是掉落凡间的仙子。此时被肖郎中一问,那精致的脸庞微微一红,羞意不胜,就连周尘也不觉中看呆了。 “周公子,你手上负了伤,皮都要掉了,奴家给你清理一下!”不顾众人暧昧的目光,沈秀之走到周尘面前,打开了药箱。 她因为腿上箭伤仍未痊愈,一直跟在肖郎中旁边治伤,几天下来,除了伤口处隐隐作痛,走路不甚方便以外,已无大碍。魏军大规模攻城以后,关内伤员一日更比一日,沈秀之便做了肖郎中的助手,耳濡目染之下,简单的伤口处理已经是游刃有余了。 “啊,沈姑娘,唉,这点小伤不碍事的,刚才在上面不慎被金汤烫了一下……”周尘语无伦次了。 秀秀才不管这些,她先用干净的素布沾了清水,再细致地把伤口的淤血擦拭掉,复用黑色的黏状药沫涂于其上,最后才用厚厚的布带包起来。 “哎哟丫头唉,虽然老夫药材积得多,可也经不住你这样折腾啊,你看你看,这小子一人就用掉了十个人的药量,其他人还等着呢!”肖郎中刚看完一个受了箭伤的兵,回头一看,见沈秀之违规用药,于是肉疼地大呼小叫起来。 “肖爷爷,周公子手上的伤很严重呢,嗯,等会儿我多磨一点药草,您说好不好?”沈秀之可不怕这个白胡子老头,她一声甜甜的“爷爷”,肖郎中便毫无抵抗能力了。 俏皮之余,秀秀看着周尘两手遍布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心中甚是难过,她很想说点什么,可是又表达不出来,再看周尘满脸的疲惫,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 “啊,沈姑娘,你腿上的伤口还没有痊愈,还是多休息一下……”周尘接受了人家的护理,尴尬地表示关心。 “公子在前御敌,秀秀一介女流,只能做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还请公子多加小心!” 她说完,深深看了周尘一眼,才在肖郎中的催促下奔赴下一个轮换士兵的营地。偌大的虎牢关,还有无数的伤兵等着她。 沈秀之步履迟缓地离开,周尘心中也不无怜惜。她箭伤未愈就到处照顾伤员,眼中的血丝隐隐可见,显然也颇为劳累。再想想她对自己的关心,周尘心中五味杂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封狼令》正文 第二十八章 不若曾经 一连五天,魏军攻势一日更甚一日,几欲疯狂。虎牢关巍峨的城墙上,宋军居高而守,挑灯拒敌,丝毫不予退让。 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但毛德祖治军有方,率领将军们身先士卒,德化全军,故而宋军几乎是全民皆兵,同仇敌忾。 古来领兵者,凝聚军心之法不出三种,其一是军令如山,以严酷的威严让士兵们迎头而上,此法适用于军队管理的日常,在生死危急时刻,若己方势大,将会势如破竹,若己方怯敌,将是一哄而散;其二是以利许之,散尽金银财宝给拼命的人,如此,有抱侥幸之心的兵在某些时刻会奋不顾身;其三是以德合之,为将者爱兵如子,道德高尚,让麾下的士兵视死如归,岿然不动。 毛德祖便是一位以德治军的将领。他不仅系出名门之后,战功赫赫,还始终和士兵们连成一条心。不在战时,他每日必做的功课是一一巡营,对将士们的衣食住行亲自过问,从不亏待,更可敬的是,他几乎认识每一个自己的士兵,驻扎的在虎牢关上万士兵他都能一一叫出名字。在战争之际,毛德祖会关心到每一位受伤的士兵,就算军务再忙也会亲自探望。如此将军,将士们早已将其视为知己和领袖,岂会因为怕死而离心离德? 然而魏军连日来不计损失的攻击,已经有少许鲜卑兵爬上了城头,给宋军造成了不少的损失。本来撤到虎牢关的安北军只有五千人,经过近二百多天的坚守和顽抗,负伤而死的士兵有两千人了,特别是这两日以来,宋军的数量一直在锐减,以至于城里的百姓放下了照料伤员等后勤事务,来到城墙上直面疯狂的魏军士兵。 毛德祖亲自披甲上阵,后面是毫不退缩的士兵,再后面是粗衣麻布的百姓,所谓全民皆兵,就该如此。 周尘连日来率领新晋的八十多位额头刺字士兵在城头奋战,早已将自己当做了虎牢关守军的一员。他们本来是将滚木、巨石、金汤等倾泻到城下,让魏军受尽苦楚,可是魏兵也发了狠,彻夜进攻,毫不畏死,就算被巨石砸瘸了腿,被金汤淋坏了手,还是一样嗷嗷地顺着云梯往上爬,于是终于在第一个爬上来后,后续源源不断的魏兵就摸到了城墙,一番肉搏战在所难免。 宋军在毛德祖、范道基、司马翟广、龙辉等人的率领下,将爬上城墙的魏兵一拨一拨地消灭在城墙上。可是肉搏战那是看个人狠厉程度的,鲜卑兵好勇斗狠,就算负伤也没有让宋兵占上绝对的上风,由是宋军死伤的速度远甚于前。 士兵们忙着白刃相见,压制魏兵继续往上爬的任务就落到了百姓们的身上。身死存亡之际,为了关隘,已经没有人将死亡看做太大的一回事。 周尘手上握了一柄大刀,和小九一左一右联合杀敌。刀是好刀,唯一缺陷是刃口有两处已经卷了起来,尽管如此,砍起人来仍旧所向披靡。 城墙上,刚刚有两个鲜卑兵提着明晃晃的弯刀爬了上来。小九毫不客气地将第一个咿咿呀呀大喊的用长矛刺了个透胸,可是第二个上来的可就不简单了,他甫一爬上城墙就以一个雄鹰展翅的姿势飞了下来,刀口一晃,城墙口一还在推着巨石的百姓就应声而倒。 周尘怒不可遏,他二话不说就挥着大刀直直砍向鲜卑兵,把他引到了自己的一边,和其拼上了刺刀。 叮当一声,浑身横肉的魏兵猝不及防横刀于头顶,挡下周尘雷霆一击。披发左衽的鲜卑兵脑袋正中央被刀背砸出了汩汩鲜血,将整个头颅染得通红,厉鬼一般。受此一击,他迅速弹起,将手中的弯刀舞得呼呼作响,每一下都直取周尘的要害,想来是一个军中的高手。 古代之人练武是极为普遍的。除了高门士族子弟不屑于舞刀弄棒,很多底层的百姓为了谋生都会练武,于是飞檐走壁打家劫舍高来高去的江洋大盗层出不穷。当兵之人那是以武为生,不过他们练的可是杀人的本事,虽然没有游侠们那么飘逸潇洒,但是一旦短兵相接,威力极为巨大。 这一点周尘已经在做贼的小九、王阿勇等身上看到了。这些人虽然反应灵巧,能够一击杀人,可是要是被鲜卑兵缠斗,那也大大吃亏。相反,虎牢关守军则是虎虎生威,就算和鲜卑兵一对一相斗也不落下风。 至于周尘,他是一个从文明时代重生而来的人,哪里会一点点武功,只是见多了杀人,看惯了打斗,在兵荒马乱中举起屠刀砍向目标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不会武功,那就用一身的胆气和运气去收割敌人的首级吧。 鲜卑兵连续几次攻击下,看出了周尘是个十足的菜鸟,只会蛮攻,于是大笑一声,将弯刀斜劈,再反转往上挑来。周尘哪里经受得住这样精妙的杀人招式,只得本能地避开锋芒,于是几个回合下来,他已经被逼到墙角上,稍不留神就会成为鲜卑兵的刀下鬼。 终于,在前钩后挑,上刺下轰的招式下,疲于应付的周尘完全败下阵来,手中的大刀被震飞了,手心早已磨出了鲜血。杀神一般的鲜卑兵哪可放过这样的机会,他双腿微屈,双手高高举起弯刀,作势就要一跃而起,把退无可退的周尘一劈为二。 苦矣!已经力竭的周尘闭上了眼睛,知道自己没有幸理。 “啊!”一声惨烈的声音响起。 就在鲜卑兵提刀攻击的一刻,背后突然袭来了一罐滚烫的金汤,将他的后背淋成了焦臭的烂肉。于是他本能地往地上一滚,再不顾疼痛地攻向偷袭者。 本来已经准备英勇赴死的周尘没有等来当头一刀,反而看到鲜卑兵再地上惨呼一圈后急吼吼扑向另一边的人,战场之上,哪能放过这样的绝佳机会?于是他迅速起身,从腰间抽出随身携带的短刀。 他必须马上做出攻击,否则那个刚刚救下自己的百姓就会成为鲜卑兵的刀下鬼。 虎牢关城墙上,士兵和百姓并肩作战,士兵负责清除爬上城墙的魏兵,百姓则负责用滚木巨石等压制城下敌人。相比之下,百姓们似乎更轻松一点,实际上,他们因为不懂得搏击之术,也不知道如何躲避城下箭矢的攻击,所以伤亡很大。 被淋了一罐金汤的鲜卑兵疼痛难忍,暴怒之中下意识地冲向那个偷袭他的瘦弱百姓。带血的弯刀正好杀人,直直刺去必定可以贯穿心肺。 说时迟那时快,浑身酸痛的周尘在鲜卑兵屠刀前刺的一瞬间,风一般急速冲到了他的侧面,用身体狠狠地撞去,随即将短刀斜刺,从鲜卑兵的颈部刺入。 受到突如其来的冲击,鲜卑兵已经刺出的弯刀刚刚触碰到百姓的前襟,就因身体的倾斜而斜刺出去。 噗!噗! 两声沉闷的声音同时响起。第一声是弯刀透过周尘的护肩铠甲,刀尖没入了肩头;第二声则是短刀准确地刺入了鲜卑兵的脖颈,将颈动脉完全割断了。 鲜血,无尽的鲜血。 鲜卑兵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周尘大叫一声,不顾肩头的疼痛,把直挺挺插在肩上的弯刀迅速拔掉,然后推开身上的肉山,。这一次肉搏,他活下来了。 因为肩头有伤,周尘一脚垫下,一手托地艰难起身,然后捡起那把被震开的大刀,才往救了自己一命的百姓看去。这下他惊呆了,那一身普通灰袍、挽髻成扎的百姓不是别人,而是弱不禁风沈秀之。 沈秀之本来跟着肖老救治受伤的士兵,但是这两日魏兵攻势实在太猛,关内士兵消耗很多,已经难以为继,因而她也换上男装,走到城墙上给士兵们输送箭矢和金汤。 城墙上鲜卑兵攻上来后乱做了一团,谁也顾不上谁,他刚好提了一罐金汤走上城头,就见周尘和胖子鲜卑兵在短兵相接,眼看周尘危急,她想也不想就把手中的金汤当作武器抛了出去,正正淋在鲜卑兵的背上。 战场上,没有一丁点的机会摆弄儿女情长的浪漫,要么生,要么死。 四目相顾,一时无言。 有人说,时间会消磨一切恩怨欢喜。周尘和沈秀之种种过往,已经在朝不保夕的战争之际消散无余,留在两人之间的只有淡淡的莫名情愫。 城墙上,喊杀声仍旧继续,叮当的金甲撞击之音不绝于耳,更多的魏兵顺着云梯爬上了城墙。短短相顾之后,周尘提着大刀,向前又迎上了一个残缺不全的魏兵,只对沈秀之留下一声不容置疑的怒吼:下去! 沈秀之眼睛湿润了,尽管只有短短两字的怒吼,在她听来却是对自己由衷的关切。看着周尘浑身是血的背影,曾经那个懦弱怕死的浪荡儿已然消逝在了脑海中,代之的是坚硬果敢的少年英雄形象。 如果没有曾经,就没有现在,也就不会有将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封狼令》正文 第二十九章 心爱的人 虎牢关巍峨于绝壁之上,守军将士唯有依靠“龙口”供水。 所谓“龙口”,即是虎牢关西侧靠近黄河的一处绝壁,因其回环内凹,形成了天然的屏障,恰似盘龙俯卧状,固有此名。关内的将士从绝壁上引长绳取水,用以维持数千计人马的日常饮用。 虎牢关存世已上千年光景,作为天下雄关,缺水是其唯一的致命点。魏军攻打虎牢,自然明白截断水源的重要性,然这不是简单就能办到的。 首先,“龙口”绝壁高达百丈,黄河水涛涛而过,终年不冻,根本无从堵截。其次,宋军是结长绳从上取水,魏军就算知道了也难以阻击,毕竟百丈高崖已经不是箭矢的攻击范围了。最重要的是,“龙口”的特殊形状使得此处的黄河从不封冻,水流甚急,从下靠近极为不易。 虎牢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龙口”则是根本不用一人当关,就已经拒敌千里。 然而人始终才是万物的主宰,只要有足够的压力和魄力,倒转江河也不无可能。 魏军就有这样的魄力! 倾举国之力攻一处守军严重不足的关口,若不能克,那将是对人心和局势的颠覆性扭转,魏国竟然已经吹响了攻击的号角,那就不能停下,就算拼完所有的勇士也在所不惜。于是,在连续攻击五日,仍旧不能站上虎牢关城头之后,无比肉疼的魏军将领停止了盲目的攻城,将战斗转向了虎牢关西侧绝壁下涛涛的黄河水。 于是,一连六个月无日不战的虎牢关终于难得平静了下来。 四月,本该是春暖花开的时节,虎牢关内外却尽是弥漫的硝烟和惨烈的哀嚎,更让人难受的是空气中浓浓的腐尸恶臭,此外,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呛人焦肉味 腐尸,十步一卧;长烟,直刺苍穹。 周尘从城墙上拖来一具血已凝干的尸体,机械地丢进熊熊燃烧的大火里,火焰有了燃料,嗤地一下窜出老高,然后冒出股股浓烟,没入高耸入云的烟柱里。默祷一声后,他又转过身去,拖来另一具尸体。 这已经是他拖下来的第二十五具尸体了,有的身首异处残缺不全,有的血肠流干只剩驱壳,还有的刀入体内箭刺胸口……个中惨状,令人心悸。 看着那些几日前还在一起并肩作战的同僚和百姓尸体,周尘内心唯有无尽的憎恨与战意,虽然他知道战场上本来就是这样,但在战斗的洗礼中,见多了死亡,身份认同也变得清晰而深刻起来,那就是同为大宋子民。 这一刻,他早已没有了重回江南当富家公子的想法,只想再多砍下一个鲜卑人的脑袋。 “周队正,毛将军请你前去元帅大营!”周尘刚好从城墙上拖下一具尸体,毛德祖的亲兵就来传话了。 没有多想,周尘丢下手中的活跟随而去。 宽阔的元帅大营里,毛德祖全身披挂,虽然隽秀却不失威严,手臂上隐隐有沁血之渍,想来也在战斗中有所负伤。其下,荥阳太守司马翟广、振武将军姚勇错、建威将军窦霸、振威将军吴宝之、参军范道基、长史龙辉等都是甲胄不离身,济济一堂而坐。 这可是整个虎牢关的领军将领了。 周尘入营请见,毛德祖竟然起身相迎,嘘寒问暖一番,吩咐他入座,这才进入正题。 “贤侄,你知魏军今日为何突然不攻城了?”毛德祖问道。 对于这个问题,周尘也极为纳闷,毕竟他既不是将领也不熟悉虎牢,因此不知道其中的状况。 “魏军想困死我们!”毛德祖做出了解答。不过周尘仍旧不解其意,因为虎牢关虽然人数锐减,但是粮草充足,猛烈攻打都难以奏效,更不谈围困了。 一番问答后,周尘才明白其中的关键点:魏军集中人力想堵塞取水地“龙口”。 若在以往,魏军若堵住“龙口”,那么关内守军不出三日就不攻自溃了,可现在不同,因为宋军不仅在绝壁上开凿了“虎口”,还在关内打了一口深井,用以储水。 而毛德祖所考虑的是如何拖住魏军,把他们耗死在城墙上。魏军竟然自信能够阻塞“龙口”,想必没有想到关内有“虎口”存在,当他们被耗在城上时,如果宋军有援军及时到来,那就可以予其重重一击,扭转整个战局。 关键是援军在哪里?这便是毛德祖找来周尘的原因了。 毛德祖以及虎牢关一众守将当然不认为周公子有聚木成林散豆成兵的本领,但是其机敏和矫健是有目共睹的。这几天来,死在他手上的鲜卑并不下十个。 “贤侄,卧虎牢关被围二百余日,已经是兵微将寡,能够执矛上阵者不足一千,而城外魏军越聚越多,今又在堵塞河口,可谓万分危急,”毛德祖走下帅位,言辞恳切。 “我等皆为大宋子民,身在行伍死不足惜,然虎牢关一失,我大宋从此北疆无险可守,蛮虏铁蹄可任意南下,万千百姓永无宁日了。” 周尘听着毛德祖句句掏心窝子的陈述,忽然产生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是恨鲜卑人,不过那只是打仗时你死我活环境下不得已而为之的无意识,他也认同自己是宋国人的身份,可是哪一个在城墙上的人没有这样的认识呢? 慷慨陈词了半天,毛德祖才把核心的问题说出来:“贤侄,魏军料定我虎牢关一旦失去“龙口”就无抵抗之力,故而想不费吹灰之力破城,我等岂不能以此拖住魏军,引来援军,来一个内外夹击!” “将军有何吩咐请但说无妨,小子无所不从,何惜此命!”周尘知道毛德祖一定有什么安排,也就没有做作。 “真不愧是好小子!”黑关公范道基一听马上起身,用擘大的拳头重重锤了周尘的胸口,大声赞赏道。 “贤侄,是这样的,虽然我虎牢关守军不足,但往西一百五十里处的项城驻扎了征虏将军刘粹数万大军,往南一百里处的高桥也有龙骧将军沈叔狸上万大军,两位将军知悉虎牢关难处,却怕魏军使诈佯攻虎牢而进军其他城池,因此都按兵不动。这些时日来我观魏军阵营,见其处处浓烟,料有瘟疫肆虐,今其不计一切堵塞河口,说明魏人已经是强弩之末,所图只是虎牢关而已,故老夫欲遣贤侄前去说明情况,请援兵来解虎牢之困。” 周尘一个哆嗦,他实在不知毛德祖为何找上他,故想都不想就开口:“将军所言,小子明白,只是小子一无谋略二无勇力,怕难以担当此任,请将军另遣他人,小子就在城上杀敌。” 毛德祖和一众将领倒没有觉得周尘这样的说法是畏惧了,毕竟上城杀敌就已经是凶险万分了,只是觉得他不够自信。 事实也是如此。 “贤侄,你不用妄自菲薄,若非我虎牢关将士个个带伤,难以派遣,老夫也不会让贤侄前去冒险,”毛德祖继续说道:“贤侄你带领上千人突破敌人的重重围追堵截,又以巨大的胆识和勇气从飞来峰跳下,方到虎牢关,这不是一般人可以担当的。如今老夫麾下将士已经没有可用之人,万望贤侄可以代之一行。” 作为大宋国声名赫赫的将领,毛德祖已经如此说了,周尘还能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反正死了就死了,我也不在乎了!”周尘一面答应,一面想着。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一众将领纷纷由衷表示赞许,心中对周尘多出了几分尊敬。 然答应去做是一回事,能够做成又是一回事,二者之间有本质区别。周尘答应冒险前去搬救兵,但可不敢保证一定能不辱使命,故而说道:“毛将军,各位将军,小子不惧一死,尽力为之,若小子能够不负使命那是最好的结果,若小子不幸中途殒命或者请不动救兵,还请各位将军不要介怀!” “哈哈,周兄弟,你答应前去已经是极为难得了,我等本来就活不了几天,岂会对你有丝毫抱怨。放心,成与不成全凭天意,与你毫不相干。”范道基豪气说道,众将领也是七嘴八舌表示赞同。 话是说得好听,不过人心隔肚皮,毛德祖留了自认为万无一失的一手。 “真是英雄出少年,竟然有所应允,贤侄你带两三个人今夜就行动吧,人不宜过多,具体的事情范司马会安排予你,”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贤侄与沈贤侄女天造地设,男才女貌,老夫会好好照顾沈贤侄女,静候佳音,否则到时候虎牢关尽失不说,沈贤侄女也会香消玉殒了!” 周尘内心不由一寒,知道毛德祖是以沈秀之作为要挟的,尽管可以理解,可是太让人不舒服了。 殊不知,周尘和沈秀之虽然有一段难忘的经历,也有一些难以言明的情感,但远远未达到不顾一切的地步。 不爽归不爽,面上功夫还是得做出来,于是周尘一揖到底,“言辞恳切”地说道:“谢毛将军,烦请将军照顾好沈姑娘,战场上刀剑无眼,望将军不要让小子心爱的人受到一点伤害!” 闻言,毛德祖扶须一笑,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微微点头表示应允。 账外,沈秀之陪着肖老郎中刚好立足,他们是准备来给毛德祖处理手伤的,未想恰好听到了周尘言辞切切的嘱咐,还将她称为“心爱的人”,一时间满面通红,不知所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封狼令》正文 第三十章 黄河借道 夜半,月朗星稀,却不安宁。 魏军增兵越来越多了,一支支火把如流动的星点,密密麻麻点缀了虎牢关前的营地,蔚为壮观。“龙口”绝壁下,一艘艘大船穿流而过,将运来的大石头倾倒其中,意图填平,只是黄河水流过急,运来的巨石刚没入水中就毫无踪影了。 虎牢关内,宋军也没有片刻歇息。毛德祖抓住魏军填堵“龙口”的时机,迅速整顿士兵,沿着虎牢关层层而上的地势,城墙之内,构筑起三道内城,将虎牢关的防线进一步牢固。 而在城墙西南伸手不见五指的一隅,一条长长的麻绳从黑暗中垂下,三个身手矫健的身影搭绳而去,神不知鬼不觉消失在了黑暗的掩护中,其中一人急吼吼的,看其身形,仿佛喝醉了一般。 这三人自然就是前去搬援兵的周尘和两个随从,他们都是一起经历了重重生死考验的死囚兄弟。 毛德祖找上周尘,一来因为虎牢关内实在是找不出几个四肢健全的士兵了,就连自己也左臂负了伤,二来是他看中周尘等人的灵巧和经验,抱有极大的希望,毕竟他们是历经万险才到达虎牢关的,飞跃飞来峰穿过汜水河的壮举不仅是说说而已。此外,毛德祖还自以为抓住了周尘的软肋,有沈秀之留在虎牢关内,他不怕周尘不尽心尽力,或者半途溜掉。 脚尖刚好点地,周尘就小声吩咐另外两人匍匐前进。他们要想完成任务,就必须穿过魏军的营地。 如果是兵荒马乱的地方,几个人趁乱逃走没有多大的难度,但是在这里完全不行,因为魏军营地很齐整,战斗根本没有打到这里。想换上魏兵的行头蒙混过关?那更不可能了,因为魏军几乎都是鲜卑兵,齐整的貂绒长裤,清一色的披发左衽,这样的发型一般人是学不来的。 为今之计,只能见机行事了。 周尘很郁闷,心情也很复杂。郁闷的是,自穿越重生以来,从没有一天是安心生活的,他已经疲惫不堪,现在,毛德祖又珍而重之地安排他去做这样危险的任务,实在是有苦难言。复杂的是,虎牢关守军二千多人仍旧在顽强坚守,其性命全都系在自己的肩上,从道义上而言,他不得不全力以赴,此外,还有一个关系越来越说不清楚的人——沈秀之。 沈秀之的箭伤在肖老医治下已基本痊愈,历经几番生死后,她对周尘的恨意也完全泯然,只是在两个月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小姑娘白纸一般的感情意识有了一个闯入者,让她不知所以。白天,误打误撞下,她听到了周尘那番明白露骨的表述,心中的情感波澜瞬间涌成了涛涛江河水,曾经对周尘的无尽恨变成了如今的难言的情。 这让周公子更加郁闷。本来在毛德祖面前那番说辞是为了给虎牢关各位将领吃一颗定心丸,可没想到被当事人沈秀之听了个正着,于是百口莫辩了。都亲口说了,怎么辩?而且,辩了有什么用? 没有用!可不,刚才三人正准备出发的时候,沈姑娘不约而来了,关切之余义正言辞地问道,白天的话是不是当真。若换在平时,他真的不会顾及太多,毕竟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女向自己表白,不接受那就不是男人了,可是现在不行,不仅虎牢关危在旦夕,每天都有很多不确定发生,而且他还得越过魏军阵营,去找援兵,祸福未知生死难料。存亡之际,周公子关注的还是最要命的事情。 周尘不想让沈秀之担起思想包袱,更不想违心说谎,因此解释自己只是一时口舌之快,还认真道了歉,结果端庄矜持的秀秀忍不住哭了出来。 这算什么啊?周尘一颗小红心噗噗乱跳。看到沈秀之那娇颜垂泪模样,真想搂在怀里肆意怜爱,可是他忍住了,灰溜溜地逃下了城墙。 三人在黑暗中蛤蟆一般匍匐前进,只是前方有无数的魏军营帐,还有来回巡夜的士兵,若是撞上,他们一定成为鲜卑兵刀下之鬼,故而只能静卧不动,等待时机。 一个时辰过去了,魏军士兵来来回回,一波接着一波,没有机会。 两个时辰过去了,魏军士兵来来回回,一波接之一波,仍旧没有机会。 三个时辰过去了…… 周尘都快要睡着了,还是没有找到一丝机会溜出。看着天上的星星越来越少,东方隐隐有一丝泛白,他知道离天亮已经不久了,必须马上行动,否则到了白天,他们连躲避的地点也没有。 天气已经不似之前那么寒冷,战斗中留下的尸体实在太多,浓浓的恶臭铺天盖地。若不把尸体给完全处理掉,马上就会有瘟疫到处肆虐。 宋军和魏军都明白这个道理,因此这几天不日不夜地有浓浓的黑烟直上苍穹——并非狼烟,而是焚尸烟柱。 魏军是主动攻城的一方,又因为虎牢关易守难攻的地势,故死伤更多。巍峨的城墙下,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有鲜卑兵的,也有宋兵的。 此时,有几队来来回回的鲜卑兵举着火把在收敛尸体。这些士兵显然不是在城墙下就把堆积的尸体一把火烧掉,而是要分类的。对于战死的同族勇士,他们会珍而重之地抬到营地上,经一番呜呜呀呀地祷告后,才会换上崭新的战袍,移去火化,他们以这样的方式表示对逝者的尊敬和哀思。对于城墙上掉下来的宋兵,他们连火化都懒得去做,直接就抬到黄河边上,扑通一声丢入冰冷的河水里。 周尘等人目睹了鲜卑兵来来回回忙碌着,情知无法轻易穿过去,于是想出一计:扮成死尸。 他们都是宋兵装束,如果装得像,鲜卑兵就会把他们当做从城上掉下来的,直接扔到黄河里,如此一来,倒是不失为一个好计策,至于被扔河后如何上岸,那是后一步考虑的问题了。 想到就做。周尘吩咐两人人摸进临近的墙角根,迅速在死人堆里扎下,同时东摸西摸地蘸上浓厚的血迹,涂在全身,如此一来,只要不动,鲜卑兵就难以发现几人真伪,反正对于宋兵,魏兵懒得看上一眼。 果然,一队士兵逡巡到了几人隐身处,先一阵嘀咕,把那些歪瓜裂枣一般的鲜卑兵抬走后,又有一队士兵前来,很厌恶地把剩下的宋兵尸体拖到黄河边上。 周尘已经严厉嘱咐了随行两人,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只能装死不能乱动,因此当鲜卑兵一人拖着一具尸体前行的时候,几人都真的没有丝毫动弹。 可是一个装死的人被强行在地上拖着,同凹凸不平的地面剧烈摩擦,其痛楚实在是难以忍受的。周尘不知道随行两人的感受是怎样,他自己就觉得背后快要着火了,偶尔还在拖行的时候背上磕到碎裂的石头,真是简直比挨刀还疼。 所幸被拖行的距离不是太远,鲜卑兵为了偷懒,直接把宋兵尸体从山一侧的悬崖扔下去。 终于解脱了!周尘不禁大大吸了一口气。在他前面,他已经听到了好几声扑通的入水声,想来四个人都已经顺利入水了,而轮到他入水时,那个拖他的鲜卑兵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竟然重重踩上了他的胸口。 嗷呜!一声月夜狼嚎般的惨叫突兀地响起。 那个瘦巴巴的鲜卑兵闻声大吃一惊,吓了个趔趄,这才醒悟过来,此人仍旧没有死透。 岂止是没有死透,简直都还没有开始死。周尘情知自己装死已经露馅,于是迅速暴起,以一个饿虎扑食的动作,重重撞击上瘦子鲜卑兵的身体,然后与鲜卑兵扭作一团。 两人还没有在地上滚上两三个来回,就齐齐大叫一声,如一块顽石般从崖上跌落,扑通一声掉入了冰冷的黄河水中。 这一番动静惊动了移尸的鲜卑兵,他们迅速前来,站在陡峭的悬崖上,早已看不到跌落的人,只是眼中的恐惧难以掩饰。于是乎,怒气冲天的鲜卑兵对城墙下的宋兵尸体进行了惨无人道的行为:他们砍向死尸的头颅,再将无头尸体扔进黄河内。 跌落冰冷黄河里的周尘当然不知道自己的暴露会引得鲜卑兵那么大的忌惮。他和鲜卑兵一齐入水的一瞬,便迅速抽出腰间的短刃,毫不客气地刺向鲜卑兵的头颅,接连扎了几刀,刀刀致命。困兽犹斗的鲜卑兵则仗着自己人高马大,用擘大的拳头往周尘的胸口狠狠招呼了几下,怎奈刀伤疼痛,几拳后难以再蓄力。之后,他便消失在了黄河的银光中。 奔腾的黄河流速极快,还有不少旋涡。周尘有过汜水河的跳水经验,任凭身体在水中时上时下也能自如换气,并没有惊慌失措。人有再大的本领,跟大自然相比都是杯水车薪,熟知此理的周尘没有和黄河水搏斗,他紧闭口鼻,仅在露头的一瞬快速贪婪吸一口气,然后任身体被水流冲走,漂向远方。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封狼令》正文 第三十一章 太平仙坛 四月,江南早已草长莺飞,北国依旧春寒料峭。 冰封了一冬的黄河终于解冻,宽阔的河道上已经看不到巨大的浮冰,偶有几点,孤零零、懒洋洋漂在河中央,阳光照射下,泛着银白色的光芒。 周尘三人落入黄河后,各自应对湍急刺骨的水流,没有了照应,是死是活已然不知。幸周尘有过落水经验,懂得调节呼吸的重要,这才让他不至于被汹涌的黄河淹死,度过了沉浮。 越过虎牢关一线,没有了起伏的地势,黄河一改暴虐的面目,变得温和起来,而且因为有一段是自南向北流动,所以水流更慢。正因如此,落水的周尘才抓住了上岸的时机。 已经在冰冷河水里浸泡了一个晚上,周尘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麻木,只是紧紧抱着一块稍大的浮冰,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及至水流变缓,他才忍着浑身无力,用手掌一点一点拨动水花,向最近一岸游去,等到他艰难把身体拖到河岸的泥土上,整个人已经筋疲力尽。 此时太阳已经升了很高,暖融融的阳光洒下来,晒在身上,冷意逐渐散去,说不出的舒服。瘫在岸边的周尘无力思量其它,竟这么沉沉睡了下去。 这一觉,他睡了足足两三个时辰,及至太阳偏西才晕乎乎的醒来。 “我还活着,”这是周尘第一反应,接着,他赶忙起身搜寻周边,发现杳无人踪,料想两个一起落水的兄弟定是漂到了其它地方,不过这是他早就预想到了的情况,所以昨夜已经明确交代,谁先上岸,谁就先去搬救兵,不要相互等待以免耽误了时辰。 “我这是在哪里?”举目四望,除了静静的黄河,连一只飞鸟都不曾见到,大地死一般寂静。 “我该往哪里走?”这是周尘脑海里闪现的第二个问题。在这荒无人烟之地,无奈之下只能依据太阳落下的方向,往南走去,毕竟南边是宋国的疆土,找到援兵的几率大得多。 踽踽独行,走了一两个时辰,周围依旧是一片旷野,毫无人烟。这让周尘着实不解。在他印象里,中国自古人口众多,而且黄河两岸取水便捷,适合灌溉,应当有大量的村落,怎会走了那么久都看不到一户人家? 这样的想法确实不怪周公子,毕竟他从人口爆炸的后世穿越而来,不敢想象神州大地会有地广人稀的状况。实际上,在战争频繁的年代,百姓人口锐减,更不会因为便捷取水而生活在战事活跃的地方。此地离宋魏边境不远,自然不会有百姓居住。 如此盲目走了许久,等到太阳偏西,周尘才走出百无聊赖的原野,看到了一座绵延的山脉。此山远看和一般的山脉没有两样,走近了才发现山势不陡却高,山下雪杉掩映成林,那稀疏处犹可辨别是一条小道。 又累又饿的周尘欣喜若狂,他知道小路即意味着有人家居住,当即想也不想就跑进了雪杉林。他确实太想找点吃的了。 曲径通幽,雪杉林下是一条用青石铺成的小路,笔直通到林子深处,再蜿蜒曲折,盘山而上。周尘哪里有心思欣赏这清幽的环境,一心找到人家,故而沿着小路健步如飞。 “走了这么久为何还看不到有人居住?”快要力竭的周尘暗中腹诽。 这山确实不高,但绵延不绝,一座挨着一座,每座之间凭青石小径相连,似乎是难以到达尽头。 又走了一个时辰,暮色开始暗淡,头昏眼花的周尘几乎快要放弃。也恰在此时,山间相连处隐约露出了一角房檐,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步履前至,方见到野屋全貌:这哪里是一户人家,分明是一座道观,观不甚大,却是用青石砌成,青瓦封顶,清净而不荒凉。 周尘没有想太多,看观前匾额行云流水写着“太平仙坛”四字,驻足少许便直接进去。 道观内只有一屋,空空荡荡毫无其他摆设,只在对着入门处有一巨大的石像,奇怪的是,石像不是坐着,而是翩然而立,其道袍与胡须飘飘,栩栩如生,俨然是一尊艺术品。周尘在后世见过不少被敬奉的道教石像,没有一尊是如此模样,心中不免狐疑。 思绪只有一瞬,周尘的眼睛就被石像前的供奉品勾住了:那里有一盘精致的野果,红红绿绿,大小各异。他虽不晓其名,但知道一定可以饱腹,丝毫不怀疑山间野观哪里来的供奉品。 “上仙恕罪,凡人周尘饿得不行了,暂借您一点供品,日后有机会加倍奉还!”周公子双手合十,口中胡乱叨念告罪一句,就迫不及待扑向了石像前的野果。 然而就在他左手快要触到之时,明明静止不动的野果竟然鬼使神差的往右挪了一截,避开了一点。 周尘有点头晕,他使劲摇了摇头,苦笑自己太累,连抓个果子都弄错了位置。稍稍调整了一下,换左手往前一探。 “霍,有鬼!”一声大叫,周公子跳得八丈高。他分明看到那些花花绿绿的果子很邪门地再一次避开了他的手,仿佛有了生命一般。 惊吓不轻的周尘急急环顾四周,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然而此时观内还有光线,而且空空如也,一点声响和踪影都看不到。 “哪位高人在装神弄鬼,请出来一叙!”周尘扯开嗓子,摆出了然于胸的模样。他确实怀疑有什么高手在故意戏弄于他,毕竟古时候飞檐走壁隔空取物的人物不少。 没有回应,毫无动静。 平复了一下心绪,周尘的眼光又盯上了石像前的野果子。他实在是饿极了,如果没有果腹的东西,饿也会饿死在这里。 “不管了,我看你们是不是成精了!”周尘念念有词,卷起身上沾满了泥土的长袍,猫起腰身,蹑手蹑脚移动脚步,仿佛要盖住一只调皮的宠物。 啪!一声脆响,周公子捧着长袍手脚同时着地,一个泰山压顶把野果全部罩在了身下。这会儿花花绿绿的野果没有闪躲,周尘不无得意。可是当他迅捷抓起最上面一个红果时,仿佛抓住了千斤重物。 一个不行,再换一个,可是每个小小的果子都有千钧之力,挪一下都不可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尘又惊又恼。连番被几个野果戏弄,简直让他怀疑人生。 “哼,不让我吃了你们,我就砸了你们!”发狠的周公子急急跑到屋外,寻到一块大青石,向静止的野果砸去。 说时迟那时快,坚硬的青石就要砸到野果一瞬,花花绿绿的果子竟然四散弹射开来,然后长了眼睛一般,纷纷射向周尘。 快要惊掉下巴的周公子下意识抱住了头,他可不知道这些重达千斤的小果子打到身上会怎么样。 可是说来也怪,那些果子打在身上的感觉软绵绵的,毫无撞击力。更奇怪的是,打完了周尘,花花绿绿的果子像受到了什么吸引,飞到石像前,状若之前。 “阿弥陀佛,老君保佑,小子误闯圣地,得罪了仙人,恕罪恕罪!”语无伦次的周尘赶忙告罪一声,就要夺门而逃。这个道观太邪乎了,他怕等会还会出现什么变故。 “哼,满嘴胡言,拜我道君,何故礼佛?”一阵清朗的声音凭空而起,环绕观内。 心惊肉跳的周尘赶忙回头,双拳紧握胸前,摆出十足的防御姿势。 “谁在装神弄鬼?出来!”周公子一声大喝,色厉内荏。 “老道在此!”语音刚落,纹丝不动的石像里竟然活生生分化出一人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封狼令》正文 第三十二章 天机之体 这简直是骇人听闻的一幕。 丰神如玉栩栩如生的石像里竟然幻化出一个活生生的人影来。更令人吃惊的是,人影也穿一袭深色道袍,髯长及胸,眉密如林,加之手上拂尘轻扬,和石像确有几分相似,颇有仙风道骨的味道。 道士现身,一捋长须,面带微笑看着脸色铁青的周尘。 惊骇莫名的周公子此时哪里还有一丝倨傲之气。眼前的道士虽然只是简单而立,其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已经让他快要喘不过气来,更奇妙的是,在道士面前,颇有危机感的周尘竟然在意识里都没有想起反抗。 稍微调整了呼吸,周尘赶忙躬身作揖,表达自己的冒犯:“仙长赎罪,小生打扰清修之地,实在不是有意,万望见谅!” 道人再捋长须,仍旧面带微笑,未发一语。 “仙长若可宽恕,小生这就下山,”周尘再度作揖。 道人还是捋着乌黑的长须微笑,眼神直勾勾盯着周尘,默不作声。 “我再磨蹭,这个人鬼难测的老道肯定让我好看,”周尘心中默念,脚跟悄悄向后移动。 看着眼前之人的小动作,道人嘴角轻笑,随即轻轻将手中的银色拂尘向前一扬。脚跟还未移动两步的周尘瞬时感到一股巨力袭来,将整个身体罩住,浑身上下似乎被什么东西摁住,难以动弹。 没等他反应过来,道人已经身体前倾,身形风一般飘到了眼前,接着,一双温润暖玉的手掌轻轻抚上了他的后颈。 “这老道实在是太狠了,一句话不说就要了我的命,”周尘心中想道。这会儿,他想逃走那是痴人说梦。 已经准备好惨叫一声晕过去的周尘没有等来迷糊的感觉,相反,道人掌附后颈,让他浑身暖洋洋的,好似寒冷冬日里一抹阳光。 “怪哉怪哉……道人第一次开口,清朗的语调里充满疑惑。 接着,道人移开手掌,覆在周尘头顶。良久之后,其微笑的脸色变成了凝重,口中不停念叨“怪哉”。 脚步轻移,道人身形瞬时离开,转眼间就盘膝坐到了石像之前。恰在此时,束缚着周尘的巨力也消失殆尽,恢复了他的自由之身。 “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周尘心中巨震。他知道这个时代不乏习武高手,救他一命的黑虎就是如此,但万万没有想到有人可以隐匿身体,困人方外。 “小友,上前叙话。”道人开口。 周尘没有迟疑,走上前去,在道人五步开外盘膝坐下。这会儿,他知道道人不会加害于他,就算真有什么恶意,他也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无可奈何。 “小友,可有意跟随老道修习?” “这个怪老头怎么一路来就想收我为徒,也不问问我的身份,”周尘微微一怔,心中暗想,这才恭敬回道:“仙长好意心领了,可是小子还有责任在身,恐难答应。”他不想一辈子做个道士,纨绔子弟才是终极梦想。 “哦,小友不是前来学道的?”道人惊讶道。 “敢情到这里的都是来学道的?”周尘也惊讶。 道人自如的表情微微抽搐,这是他入道以来听到的最胆大、最无知的话语。 接着,周尘把虎牢关危在旦夕,自己受主将毛德祖之托前去寻找援兵的事由合盘说出,不过这似乎没让道人放在心上。 “世俗之事,你来我往何其烦恼,小友不如跟随老道,修身养性达知天命。”道人再一次劝说。 “仙长美意,小子确实心领,只是……”周尘再次拒绝。 “要是老道坚持呢?”道人将垂在左手上拂尘甩到右手边,脸色稍紧,似乎动了怒。 “这是什么道理?强行收徒?”周尘默念,不过嘴上依旧坚持:“仙长,小生有重任在肩,且世俗未了,六根不净,难以静心修习”。 “小友心中有念,那老道允你只修三十年,如何?” “三十年,那时候我都成了老头子了,亏你想得出,”愤愤不平的周公子一阵暗骂,然后婉言拒绝。 “那就跟随老道十年……” “那也不成……” …… 二人初次相遇就讨价还价般谈话,谈的内容还是修习的时限,实在不知如何评价。 “哎,难道是天意吗?”道人长叹一声,仿佛斗败的公鸡一样垂丧,复又缓缓说道:“戾气与正气,老道怕小友在歧路之时,选择不当,贻害苍生。” 虽然这老道说话腐里腐气,一派高深莫测的样子,可听到这话,周尘还是吓了一跳,赶忙说道:“仙长何意?” 道人微微呼吸,这才不急不慢地说道:“小友,老道观你面相,死气盈内,活气盈外,有违天理啊!” 周尘似懂非懂,于是不求甚解地继续求教,道人这才浅显地解释道:“小友,你应该是个死人了。” 闻言,周尘内心惊涛骇浪。死后重生,这有违天理的事情偏偏在他身上出现了,现在又被眼前的道士窥破,如何不惊。 “仙长,小生本是义兴阳羡人士,年前……”遇到了神仙一样的人物,周尘把自己死而复生的经历和盘托出,只是隐去了穿越的情节,毕竟这一段是他最大的秘密。 听罢,道人才眉展一舒,笑道:“此乃天意,此乃天意啊,小友你命数已尽,命格却长,前生忘却,重新做人,切当珍惜!” 接着,道人问道:“小友,你可知老道为何坚持让你修习?” 周尘当然不知,脸上的疑惑之色说明了一切。 “哈哈,老道观你面相,死气活气相融,世所罕见,故而想让你参道悟道,一窥天机。” “敢情你就是想让我做你窥天机的对象,”周尘暗自腹诽,很是郁闷。 “二来,小友你脑后生骨,戾气徘徊,容易偏激,但天灵又是极为饱满,正气充盈,若行为不端,必是大奸大恶之徒。”道人补充道。 “这你都看得出?”周尘啧啧称奇,不禁想到死周尘侵犯沈秀之一事来,于是生出一股无力之感,觉得这个倔强的牛鼻子老道真的要让他面对青衣孤灯了。 不料道人侃侃而谈后,很郑重地问道:“小友,你果真不随老道修习么?” 周公子脑子急转:“我若是不答应,这诡异的道人会不会恼怒之下一掌把我毙了?咦,看他眼神,似乎没有恶意;他说我有戾气,也有正气,那不就是说我行事端正就没有作恶的风险了?哎,我也就一点小理想,没想过去做什么坏事,而且,我也不会去做。” 想罢,周尘再一次明确拒绝了道人的要求。 “也罢也罢,世事烦琐,无入世之身,怎修出世之神,小友坚持,老道不再强求!”道人恢复了神态,豁达得令人敬佩。 周尘暗自庆幸,然道人后面一席话又让他感到菊花一紧:“小友,出世修习,你无慧根,那就入世修习吧!” “仙长,这入世修习是何意思,小生不太明白!”周尘诚恳问道,他觉得这个道人说话云里雾里,简直不知所以。 “入世者,历凡间冷暖,破俗世红尘,需有一颗从善如善之心,小友竟然不舍烦琐,自当谨身慎行,”说完,道人一掸拂尘,似乎就要离开,忽然又顿住了。 “这个后生是天机之体,万年一见,但其阅历颇浅,往后却又劫难不断,何以保其身?看他根骨僵硬,毫无练武根底,难道遇到我是天意安排?”道人盯着周尘,捻着胡须,目光灼灼。 “也罢,天机之体,遇到就是缘分,今日我自好生调教一番,传他道家术法,也算不枉苦心了,他日想来还是会再见的,”道人想着,嘴角微微一笑。 这一笑,看在周尘眼里,觉得他不怀好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封狼令》正文 第三十三章 七曜疏义 道人嘴角轻笑,随即拂尘长摆,衣袖无风翩动,身形立地渐隐。 周尘早已见识过他惊为天人的手段,因此尽管心中惊骇,却不担心有什么危险,毕竟,这个神仙一般的人物和他啰嗦了半天,并未表示半点恶意。 一瞬之后,毫无防备的周尘惨叫一声,几乎就要昏厥。 “阴阳愆度,七曜盈缩,如彼七纬,细璧重珠……”朗朗清音破风而起。道人轻盈挥动手中拂尘,振振有词中将周尘的身体托在半空,任其旋转。 “啊,啊……”惨叫之声不绝于耳。周尘的身体悬浮半空无规则旋转着,头晕目眩不说,骨骼还被很有节奏地捶打,简直痛不欲生。 这一切自然都是道人所为,只是他并没有用千斤重物胡乱击打,而是将拂尘之巅恰到毫妙地对准周尘的浑身关节,轻轻一点。 周尘感觉自己浑身骨头快要被敲碎了,四肢都失去了知觉,然而剧痛之中,他偏偏越发清醒,每一下痛楚都深深钻进了心底,生不如死。 起初几下,痛感集中在骨骼处,渐渐地,疼痛中有撕裂之感。难以呼吸的周尘分明感受到自己的头部神奇地缩到了脚后跟,接着,笔直的双腿竟然泥塑一般弯曲开来,摆出各种形状。再看双手,那简直比舞蹈家的手更加灵巧,随意翻转,美妙异常。 可惜这不是天生的。他这会儿思绪一片空白,只能感受着一阵更甚一阵的痛楚,完全不会去欣赏自己的美妙动作。 “日月星辰,行之有道,道法自然,生一二三……”道人轻吟,朗朗之音与绵延不绝杀猪般的惨叫不和谐地交融着,回荡在空荡荡的道观里,颇为壮观。 如此重复,道人乐此不疲地“折磨”着,算下来快一个时辰了。 惨叫连连的周公子从最开始嘶声力竭到细若蚊呐,尽管疼痛犹在,却没有力气喊出来了。 轰!一声沉闷的坠地音起,周尘旋转的身体陡然落下,砸在观内石板上。与此之时,道人终于停止了动作,迅捷地盘腿而坐,轻轻呼出一气,眼角微合。 “嗯~”的呻吟还没有从喉咙里发出,“脱离苦海”的周尘就晕厥了过去。 …… 夜半,寂静无声。 山间道观,松脂轻燃,微光耀下,朦朦胧胧似真似幻。 犹在疼痛之中的周尘醒过来了,他这一昏厥,从傍晚到深夜。奇妙的是,他虽然遍体生疼,思绪却变得极为清明,耳目也感觉聪慧异常,仿佛细针落地之声都可以辨别。 稍一疑惑,抬头前看,只见微光下,神采俊逸的石像前,道人正闭目坐禅,一动不动,就连呼吸也是弱不可闻,石化了一般。 周尘忍痛起身,复盘膝坐到道人之前,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入定了,含着怒气问道:“仙长为何如此捉弄于我?” 道人轻轻呼出一气,眼角不紧不慢地张开,似乎刚睡醒的样子。 看到他这副要死不活高深莫测的模样,周尘牙根痒痒,他真的受够了这个莫名其妙的牛鼻子老道,只是不爽归不爽,却无可奈何。 “小友,还不谢过老道?”道人嘴角噙笑。 “为什么要谢你?你弄得我疼痛难忍生不如死~”周尘疑惑反驳。他确实感觉有哪里不一样,只是说不上来。 “你根骨僵硬,老道耗费莫大心力,助你淬骨炼筋,还不知足吗?”道人威严说起。 “嗯?淬骨炼筋?”周尘心念直转,。他稍一抬足,感觉手脚轻盈,疼痛中有说不出的舒服,再联系耳目变聪,哪里还想不到这是道人的功劳。 “小子感谢仙长!”天降奇福,周尘不会不高兴。可突然之间又豁然变色,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仙长莫非是强行留我修习?”这不怪他这么想,毕竟道人已经劝说良久,才莫名其妙动了手。 “小友可否回心转意?”道人微微一笑,颇有深意地问道。 “完了完了,这么说他是真的想强行留我了,否则怎么可能淬炼我的根骨,想来这更利于修习的!”周公子绝望地想着。 “哎,终究也没有回心转意,”道人观其脸色,甚是可惜地一叹,复缓缓说道:“小友不必忧心,你与老道有缘,这是老道赠你的一场造化。” “怎么样的造化?小子愚钝!”周尘确实不知道,毕竟经过道人一番“折磨”后,除了手脚轻盈,耳目聪慧一点外,他没有感觉什么奇怪的地方。 “哈哈,这是天大的造化,”道人大笑,随即故作高深地问道:“小友觉得老道修为如何?” “仙长神功盖世,天下无双!”这是周尘绞尽脑汁想出的最符合心意的赞美之词。 道人微微一怔,复哈哈大笑:“胡说八道,老道所修乃穷身体之力,怎是神功!小友竟然不愿跟随老道潜心修习,老道便传你一套”七曜疏义”,如何?” “仙长果真愿意放小子离去?”周尘急忙确认。 “老道修身五十余载,从未乱语。” 得到了确切答复,周尘哪里还敢违背道人的意思,毕竟人家都已经给他淬骨炼筋了,这一套“七曜疏义”他想学也得学,不想学也得学,何况他渴望能有一身和道人一样鬼神难测的武功,怎会拒绝。 然而,“七曜疏义”似乎和来无影去无踪的武功没什么关系,至少周公子一点端倪也没有看出来。 接连两天,他都在道人的监督下,按部就班地诵记着“七曜疏义”。相处时久,老道没有向周尘透露太多的个人信息,只说自己叫太平道人,常年在嵩岳山中修习,他也仅仅知道周尘的名字,除此之外一概不问,甚是怪异。 “师尊,这“七曜疏义”还有多少内容啊?”头昏脑涨的周尘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他因感念太平道人的传授,恭敬唤一声“师尊”,老道倒也生受,如此就算半个传道之师了。 “日曜掌明界诸光阳气,月曜掌明界诸幽阴气……七曜相生,生而相克,克而相吸,其中奥妙无穷无尽,哦,为师已经传你日曜要诀了!”太平道人侃侃而谈。 “都两天了,这才把日曜的要诀传授完,剩下六曜,那得到猴年马月啊,而且玄之又玄,我完全听不懂啊,”周尘心中焦急,毕竟此番出来,虎牢关危在旦夕,他必须尽快去找到宋国的援军。 “师尊,弟子愚钝,难以领会这日曜要诀,弟子原先还以为七曜疏义是一套武功秘籍呢!”纳闷不已的周尘说出了自己的疑惑,毕竟太平道人替他淬骨炼筋后,就天天传授这些要诀,二者貌似毫无联系。 “无知小儿,你可知这七曜疏义重在调心,心静方可领悟大道武学,否则就是邪魔外道,”太平道人显然很不满意。 “原来如此!师尊,弟子涉世未深,处处危机,师尊可否传授一点防身之术?”失望之余,周尘胆大妄为地提出了一点要求,在他看来,能够保护自己的武功实用性远远大于七曜疏义。 “周尘小儿,你真是气死老道了!”太平道人横眉冷对,胡子乱颤,这才愤愤说道:“为师七曜疏义乃至高武学经要,你却还要什么防身之术?” 周公子这下吃惊不小。七曜疏义是什么武学经要? 等到太平道人解释完毕,他才心服口服。 原来七曜疏义最重要的是调节心气,心气是做事练武最重要的条件,否则天赋再高再勤奋也会遇到瓶颈,终会丧失心智迷失自我。如此想来,七曜疏义的确是世间最珍贵的要诀。 此外,七曜疏义中的七曜分别指向人的头、手、肩、肘、胯、膝、足七个部位,每个部分的要诀不仅是各部位调节气息的规则,还是指导用力发力的蓝本。比如,日曜掌头部,每日按照日曜要诀调节气息,不仅六识会变得极为聪敏迅捷,还会快速调节全身肢体的行动,做到快人一步;月曜掌双手,按照月曜要诀,修到高明之时,双臂可擎千钧之力,双掌可挡泰山之压,并掌成刀,锋如尖刺势如破竹,无往而不利。七曜之用,自是奇妙。 对于太平道人的解释,周尘确信不疑,毕竟他见过眼前瘦弱的老者是如何行动迅捷如风、隔空借力压人的。于是,他这时才开始真正重视起七曜疏义来,将其当做至宝来看待。 太平道人传授七曜疏义时都是口头吟念,并没有大喇喇丢下一本书籍,这反而让周尘有足够的机会求疑解惑。又是两天下来,他已经懂得如何在艰涩难懂的字眼中理解正确的调节气息方式,也懂得了如何把调节之后的气息化作肢体的力道,以合适的方式收敛或排出。 七曜疏义本来内容不多,只不过太平道人旁征博引自行加注后看起来庞杂无边,幸亏有说话永远不知疲倦的太平道人在,否则周尘永远也上不了道。 “日曜掌头,慧根明净六识聪;月曜掌臂,臂力千仞排云海;水曜掌胯,逶迤荡波孤雁惊……” 接连十日,周尘日夜跟随太平道人修七曜疏义,饿了就吃山间野果,渴了就喝清冽甘泉,心境与修为一日千里。 七曜疏义不是武功秘籍,没有什么招式套路,但其提供的调息方式极为特别,每一次呼吸的长短频率都有严格的限定,对于周尘这个毫无根底的人非常适用。这些时日来,他不仅觉得内心平静了许多,耳目还清明了不少,最重要的是,手臂和腰部感觉大不一样。 月曜掌臂,其精髓就是如何调动手臂的力量。根据七曜疏义的内容,周尘明白人力有尽时,因此学会如何借力,做到四两拨千斤是极为重要的。太平道人修行了一辈子,自然双手可擎山,可文弱的周尘做不到,他需要以手为支点,处处借力。短短时日,小有所成的周尘已能勉强接住太平道人的拂尘力道下。 水曜掌胯,人之腰胯连接上下,腰胯不稳不巧,很容易被击倒。太平道人深知此理,故传授完日曜和月曜部分后,传了水曜的内容。根据七曜疏义,腰部协调全身动作,站可如松,摆形如蛇,颠若蜂翼。这其中妙处多多,稳、摆、颠三者巧妙结合,再大的力道接近也只会被化解于无形。初修大道的周尘当然达不到这样的程度,但门路已通,缺的只是勤加练习。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封狼令》正文 第三十四章 先锋郭敬 高桥镇,乃刘宋豫州和司州的交界口,北距虎牢关一百余里,龙骧将军沈叔狸驻军其上,。 高耸坚固的城墙,尖刺林立的拒马,枕戈待旦的军士,猎猎飘动的旗帜,再加上阴沉厚重的黑云,使得整座城池充满了压抑,似乎大战一触即发。 咻!一支长箭从城墙上重重射下,带着劲风,钻进了坚硬的土地,犹露半截在外。 “贼子休躲,看某射不死你!”城上虬髯大汉再度搭弓瞄准,气势汹汹地射下一箭来。 “兄弟不要冲动,我真的是安北军士兵,奉大帅之命前来……”城下,一衣衫褴褛形如乞丐的男子一面大喊一面躲闪。话未说完,长箭又破空而来,险而又险地射进了旁边的拒马桩上。 此男子自然就是周尘。他从黄河上岸后,误打误撞遇到了隐世的太平道人,且得其传授七曜疏义,可谓脱胎换骨。然而七曜疏义乃大道术法,习其精要必躬其一生,周尘哪能轻易学会?幸亏太平道人不厌其烦地释疑解惑,导其入门,他才勉强在十多天的时间里将七曜中日曜、月曜、水曜三部分要义熟记于心。 小有所成,周尘便心急如焚了,毕竟虎牢关几千将士生死悬于一线。于是在太平道人的叹息声中,他带着感恩叩别了师长,速速南下寻找宋国援军。 因为之前顺着黄河漂流,他已经距离目标极远,南下之路,魏军的斥候骑兵又随时出没,因此刚修了残缺七曜疏义的周尘,凭借异于常人的神识东躲西藏,两日之后终于来到了高桥镇龙骧将军沈叔狸的驻军之地。 “贼子休要狡辩,你是安北军士兵,难道是从虎牢关插翅飞出来的?藏头鼠尾,鬼鬼祟祟,有何所图?”虬髯大汉再射不中,心中懊恼,大声回应。他可是龙骧将军沈叔狸麾下百步穿杨的神箭手,从来箭无虚发,今天竟然连发两箭而不中,城上的士兵都觉得不可思议。 “妈了个巴子,这哪能一句话解释得清楚啊。”周尘一阵头大,郁闷异常。他鬼鬼祟祟是因为一路上东躲西藏习惯罢了,且先前不知道这里是沈叔狸的驻军处;至于怎么从虎牢关出来,他知道说实话根本没人会相信。 “兄弟,三两句话说不清楚,我真的是安北军士兵,请通报一声龙骧将军,”忍着怒气,周尘无奈继续用苍白的语言回应。 “哼,那你就跟某手中的箭慢慢解释吧,蛮虏人的奸细!”大汉依旧蛮不讲理,缓缓抬起一人高的大弓,从背后抽出了两支箭来,郑重搭在上面。 “你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懂不懂人话会不会思考,我废了半天口舌,你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不就是通报一声龙骧将军嘛,能要你的命吗?猪脑子匹夫,你看我孤身一人,像奸细吗?有自己不要命送到你面前射杀的奸细吗?来来,猪脑子,你有种下来我们大战三百回合!”怒不可遏的周尘大声怒骂,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虬髯大汉没有料到来人骂起人来那么难听,一张脸瞬间黑了红红了黑,显然怒极。他奋力抑制住胸中的郁气,左手抬弓右手张弦,两支漆黑的羽箭瞄准了目标。微一吸气,再呼气时羽箭已经破空射出,就像两条愤怒的蛟龙冲向目标。 周尘修了七曜疏义,虽然还没来得及勤练,但有了基础,神识已经是一般人难以企及。他已经领教过大汉的箭法,深知其中厉害,此刻又有两支箭同时射出,力道浑厚方向明确,一不留神就会落个透心凉的下场。 电光火石间,他看清了来箭的方向。只见两支羽箭互成掎角之势,划着相同的弧度,而两个箭头又微微相互挤压,几乎不留缝隙,可以说,这是必中的双箭围杀。 这么短的时间里,想要左右躲闪已经是不可能,想要穿过两箭的缝隙那更是异想天开。大为惊骇的周尘脑中急转,千钧一发之际他似乎吓傻了。 嘭!一声闷响,呆立不动的周尘瞬间抬起左手迅速斜劈,将一支快射到的羽箭打弯了一点方向,与此同时,他腰部颠颤,顺带着整个身体迅速倾斜,从刚刚闪现的空间里迅速穿去。一支羽箭应声入地,另一支则贴着周尘破烂的衣裳,带着一点殷红血迹嵌入了前一支的旁边。 “呼!”城上的士兵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双箭齐发,不是想看就能看着的;然而有人能够躲过双箭齐发,这更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哈哈哈哈……小子好俊的功夫,某要与你大战三百回合。”见周尘险而又险地躲过了必杀一射,大汉不怒反笑,将大弓重重倚在城墙上,随即把腰上大刀唰地一声拔出,双脚密集蹬于墙上石头,贴身滑了下来。一身轻功着实了得。 周尘躲过双箭,左腰擦破了一点皮,并无大碍,只是心中仍有余悸。他重生以来历经几番生死,在兵荒马乱中奋力拼杀,靠的是勇气和运气,可就在刚才,他靠的是似是而非的武功。这个时代不乏高人,传授他七曜疏义的太平道人就高深莫测,而眼前这个虬髯大汉不仅箭术精湛,而且从那么高的城墙上下来如履平地,显然是高手中的高手。 “某乃郭敬,泉州人士,龙骧将军麾下阵前副先锋,小子速速报上名来!”虬髯大汉横刀而立,一身甲胄明晃耀眼,配上其威武的身材,俨然是巨灵神再现,与瘦弱单薄衣衫不堪的周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郭靖?”甫一听到此名,周尘睁大了双眼,失声叫了出来。这个名字实在是太响亮了。 “你知道某?”大汉也颇感诧异。 “知道知道,郭靖郭大侠的威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三生有幸!”如此连贯的说辞几乎是脱口而出。 大汉满脸通红,努力憋着气。在他听来,这小子在故意侮辱他。大侠?那是草莽人士的称呼,他堂堂军中一副先锋,何其英雄,怎能被冠以行走江湖人的称号?而且这小子明明和自己素未谋面,除了安西军很少有人知道他,怎么会威名如雷贯耳,这显然是故意戏弄。 “某敬你一身好功夫,不想你却欺人太甚!多说无益,看刀!”说完,郭敬怒气冲冲,挥着大刀迅速冲来。” “哎哟,小子周尘,义兴人士,误会误会……”不知所以的周公子还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一束匹炼就横空劈来,霸道无比。 这一刀来得突然,但没有之前弓箭那么迅捷。周尘有了闪躲双箭的经验,这会儿倒是轻车熟路,腰部一震胯部一斜躲了过去,潇洒得很。 “这七曜疏义当真厉害,往后我得勤加练习!”周尘暗自思忖,这可是他得太平道人传授后第一次实践。 一刀不中,郭敬开始变幻身法,一刀接着一刀砍下,每一下都是迅猛无比,劈在地上尘土飞扬,劈在桩上应声而断,要是砍在人身上肯定尸首分离。周尘哪里想到这大汉一言不合就刀刀致命,只得凭着过人的神识和灵巧的腰身左躲右闪。 连续十多刀下来,周尘都幸运地躲过,郭敬却越发恼怒了:“你为何只是躲闪不还手,郭某人难道不堪一击吗?” “我哪是不还手啊,是不知道怎么还手,”周尘心中发苦。他虽然修了七曜疏义的日曜、月曜和水曜,但都是怎么调息怎么用力借力的方法,根本没有一招一式可用,除了躲闪还能怎么办? 心中无奈,神色上只能装出一副不想与你动手的状态,再度开口:“郭先锋,我真的是安北军毛德祖大帅的麾下士兵,急见沈将军!” 郭敬脸色微红额头沁汗,显然刚才出刀时也费了力,不过这会儿倒不是蛮不讲理了,粗着声音问道:“可有凭据?” 这又把周尘难住了。出发前,毛德祖交给了他们亲笔印信,一人一份,但是后来情势紧急,三人各自入黄河后,他的印信和干粮都被冲走了,此时全身上下空空如也,何来的凭证。 看他欲言又止,郭敬自认为又揭穿了周尘谎言,怒意更重。 “别以为不还手我就手下留情,看你三番五次戏弄某,某要把你剁成肉酱!”说完,郭敬纵身一跃,刀光再次闪耀。 之前频繁躲闪,周尘耗力不少,此时刀光又至,他唯有继续晃动腰胯,别人看来他步履轻盈身形优美,哪知他已经气都快喘不上了。 又是十几刀,郭敬开始喘气,他大概看出来了,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是不还手,而是不会出手,再看他行动越发缓慢,显然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想通了关节,郭敬冷笑一声,横刀于前,这次他改变了进攻的方式,每一刀不再霸道威猛。力道减轻,动作就快了起来,只见原来虎虎生威的刀势变幻多姿,渐渐成了密不透风的态势。 快要力竭的周尘哪里经得住这样的进攻,他腰力再好神识再明,也扛不住轮番轰炸。郭敬快刀依旧,趁周尘稍一慢下来,斜砍一刀,逼迫对手硬接。 无计可施的周尘只得赶忙用双手从两边拍向刀身,借助七曜疏义借力用力的方式将砍下的力道返回去。然这一当口,他全身暴露无遗,瞅准时机的郭敬一脚前踢,就把周公子像皮球一般踢飞了。 “啊,!”周尘重重摔在泥土上,嘴角泣血狼狈不堪。 郭敬仍不作休,他飞起身来欲再来一脚。脚力未至,一声不容置疑的浑厚之音便从城墙上飘下: “郭敬,住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封狼令》正文 第三十五章 玄衣袁进 城墙上,不知何时站立了两个人。 一人浑身披甲,铜镜护心,腰间长剑优雅悬配,头上铜胄缨饰如火;观其面容,清癯而冷淡,双目深沉而悠远,一言一行皆有不容置疑的魄力。能够一声喝住军中箭术无双、武艺超群的阵前副先锋郭敬,除了高桥驻军最高将领、龙骧将军沈叔狸外,还能有谁? 沈叔狸左侧,一风度翩翩的少年与之并肩而立。在金戈铁马刀枪如林的军营,少年的装束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只见他挽髻于顶眉清目秀,身着玄色长袍,手摇缀玉香扇,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行伍之人。 居高临下,二人目睹了郭敬和周尘你死我活的拼斗。 “贤侄,你果真认识城下之人?”沈叔狸淡淡问向少年。 少年把香扇一合,微微一笑道:“世伯,此人小侄在建康见过两回,自当没错,不过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没有等沈叔狸继续发问,他继续说道:“世伯知道小侄此番远来军中,一来存了历练的心思,二来嘛,大哥二哥为应付沈家的婚约,让我出来躲躲,否则伤了两家人的和气,”顿了一下,他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地说道:“世伯,始作俑者便是此人!” 哦?沈叔狸大感意外。 原来这个玄衣少年就是建康袁氏的三公子,袁盛袁淳的弟弟袁进,即沈秀之曾经的未婚夫。他说得没错,如果没有周尘见色起意玷污沈秀之的举动,袁氏就不会为了名誉逼迫沈家退婚,他也不用借故离家来到这里。 再说袁氏,乃诗礼传承的世家大族,朝堂内外势力盘根错节,威望犹胜沈氏。袁盛任五军尚书外兵曹侍郎,与众多军中将领利益纠葛,形成了隐形集团,沈叔狸便是其中之一。这些年来他与袁氏共同进退,袁家很多隐秘的信息都没有避讳他,比如袁进躲婚一事。 “如此一来那就没错了,不妨听他有何说辞,”沈叔狸淡淡说完,便和袁进转身离开了,神色间有说不出的厌恶。 与此同时,高桥城门缓缓洞开,阵前副先锋郭敬已经把狼狈不堪的周尘五花大绑,赶鸭子一般送入了城内。 …… “郭先锋,你今天可是马失前蹄啊,神鬼难逃的双箭齐发竟然射了空,”聚将厅内,袁进手摇宝扇坐于沈叔狸下首,不无揶揄地取笑。他似乎没有看到躺在地上难以动弹的周尘。 郭敬老脸一红,心中微微恼怒,看向主位上的沈叔狸,急急抱拳说道:“这小子身形灵巧怪异,某实未料到,轻敌之过请将军责罚!” 沈叔狸表情严肃,微微点头,这才冷冷说道:“郭敬,你之过错不在于双箭有失,而是抑制不住冲动贸然下城,如果城下千军万马,你可得全身而退?本将不止一次告诫过你,别自恃武功不错就乱来,可曾放在心上了?” 郭敬怯怯低头认错。沈叔狸的话,他自无不服。 “沈将军,虎牢关军情十万火急,十万火急啊!”五花大绑的周尘在地上用力扭动,大叫嚷,成功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周尘,你可认得我?”沈叔狸没有搭话,袁进代为开口。 周尘匍匐在地,斜着眼睛看去,见一个打扮极为骚包的青年正盈盈笑对。他没有想到这里会有人认识他,不过看其不怀好意的笑容,心中知道不会是什么朋友。 “这位公子恕罪,小子两月前发生了一点变故,记忆完全模糊,之前的人和事一点都不记得了!” “哦?这倒是奇了。你说的变故是不是指建康狱中下毒的事?”袁进云淡风轻地追问。 “你知道我中毒的事情?你是谁?”周尘内心剧震,随即睁大眼睛看向袁进,颤抖着问:“是你害的我?” “哈哈,看来你确实不记得我了,好吧,我就是袁进!” “袁进是谁?”周尘脑海一片茫然。他重生后只知道沈秀之因他而被夫家退婚,至于夫家是谁,始终没人告诉他。 少年差点没有被噎死。他稍微平息了心思,突然把折扇往桌上重重一拍,大声训斥道:“大胆周尘,你被发配军营充作终生劳役,竟敢擅自脱逃,该杀!”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你为何害我?”周尘笃定眼前这少年一定就是害他历经生死的罪魁祸首,接连三问,一时间恨意凛然。 “哼,你果然是从军中脱逃出来的!” 听到二人对话,沈叔狸眉头一皱。 周尘犹自怒气冲冲地诘问:“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害我,你为何害我?” “哼?无冤无仇?你做的丑事自己不知道么?周尘,我本和沈家姑娘定了婚约,要不是……”未说完全,袁进愤愤闭了嘴,不想再提。稍缓一气,他继续补充:“你这等无耻之徒罪有应得,本公子若是沈演之,早就打杀了你!” 周尘目瞪口呆!这会儿他才明白,眼前这面如冠玉的少年竟然是沈秀之的前未婚夫,而把他发配军营果然是沈家的手段。这些本是上不得台面的秘密,不过袁进也是被牵扯的当事人之一,很多事情他是知晓的。 “哎,我不对在先,袁公子你却不对在后了,逼迫沈家退婚,对沈姑娘伤害更深啊!”平静下来的周尘唉声叹气,不禁想起沈秀之所受的苦楚。 “哼,废话少说!世伯,此人本当在镇北军中服役,现在不仅逃脱出来,还自称安北军士兵,意图不轨!”袁进没有理会周尘,径自向沈叔狸说道。 “周尘,你有何说法?”沈叔狸盯着周尘,目不斜视,他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到此时,周尘没有什么保留的。他完全承认了袁进所说的事实,然后把随同宣威将军李开前往虎牢关途中遇袭之事一一说来,并说明带领一众死囚前助李开突围,后入虎牢关寻求毛德祖赦免。当他谈到虎牢关守军日渐凋零,而城外魏军增兵越来越多时,沈叔狸已经相信了七八分。 作为镇守司州豫州交界地的将领,沈叔狸获得的信息很多。他知道李开在小相岭遇袭突围,这才粉碎了魏军进攻徐州兖州的巨大阴谋;他也知道虎牢关已经被围二百余日,魏军时围时打的状态。 “将军,毛大帅料魏军久攻虎牢不下,又有瘟疫肆虐,只得堵截龙口,欲断我虎牢水源,殊不知大帅凿了虎口,关内还有深井储水……大帅请将军率领全军前去解围,里应外合,定会大破蛮虏。”周尘仍然躺在地上,慷慨激昂地结束了自己的演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封狼令》正文 第三十六章 聚将厅对 黑云压城城欲摧,长天孤鹜雁南飞。 高桥军营内,带甲之士调遣匆忙,斥候飞骑神出鬼没。短短一夜,上万兵马已然严阵以待,一声令下即可上场杀敌。 龙骧将军沈叔狸虽然不耻周尘曾经的行为,但选择相信他的话,于是一面派兵通知项城、湖陆等地的驻军,一面调兵遣将随时出发。他是沙场老将,深知兵贵神速的道理。 周尘虽然没有信物凭证,但他口口声声代表的是毛德祖和虎牢关将士,灼灼之心值得赞许。沈叔狸不好再为难他,于是叫郭敬予其松绑,带去好生看管。 昨日城楼下一战,郭敬虽然生擒了对手,但也非常佩服周尘神出鬼没的身法,彼此惺惺相惜。一番交流,两人都是性情中人,秉性无比相投,于是他们一笑泯恩怨、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这不,在郭敬精心“看管”下,周尘吃得肚皮溜圆,容光焕发。他还整理了头发,换上了一身士兵常服,准备随军出发。可是等了整整一天,整装完毕的高桥驻军突然陷入了停滞。心急如焚之下,他登上了城楼去找郭敬。 “郭兄,大军为何还没有出发,是不是要趁夜行军?”一见到郭敬,周尘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郭敬是阵前副先锋,主要负责城墙警戒。见到周尘火急火燎地发问,他一声苦笑摇头:“周兄弟,某也感觉甚是奇怪,将军昨夜吩咐整军,到现在还没有进一步命令。高桥离虎牢关也就一百余里,敌我斥候昼夜刺探,趁夜行军没有任何好处。” “郭兄,虎牢关将士日夜却敌,每时每刻都死伤无数,高桥驻军应当速速前去应援啊!”周尘心中着急。 郭敬点头表示赞同,然而没有沈叔狸的命令,全军不可能有所行动。 “我得当面问问沈将军!”没有得到答案,周尘转身跑向聚将厅。高桥是一座军营,沈叔狸作为主帅,一般都是在那里调兵议事。 “周兄弟,等等我,莫要乱来,莫要乱来啊!”郭敬赶忙跟了上去。 聚将厅内,沈叔狸正在和麾下司马、参军、幢主等人商议局势,从早到晚,一则又一则的信息让他陷入了为难之境。 突然,厅外一阵骚动,吵嚷之余似乎还有打斗之声。没等他发问,一个身着步卒常服的小兵就冲了进来,后面跟着两个鼻青脸肿的捉刀卫兵,接着郭敬也面带尴尬跟来了。 这小兵自然就是周尘。他见沈叔狸果然在聚将厅,二话不说就要进去,不想门口卫兵把长矛一横直接把他夹住,本就焦急的周尘火气上升,于是双手一抖,周身力量汇聚于拳头上打了出去。七曜疏义讲求借力用力的准确与时机,两个卫兵怎能受得了。 “沈将军,虎牢关危在旦夕,上千将士命悬一线,高桥大军为何迟迟不开拔?”前脚踏入,周尘就直接进入主题,毫不客气。 “大胆周尘,你是何等身份,竟敢擅闯聚将厅!”玄衣公子袁进起身怒斥。不仅是他,整个大厅里的众人都面有怒气,就连沈叔狸也是神情冷肃剑眉竖起。 周尘本来就对这个做派十足的袁进不太感冒,更因为沈秀之的缘故,心里总不是太舒服。此时见他又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莫名火气,于是毫不畏惧地回应:“在下虽难登大雅,但也是一名堂堂正正的安北军战士,一个上千袍泽兄弟信赖的挚友,更是守卫大宋疆土的忠义之兵,你说我是什么身份?哼,我倒是奇了怪了,整个高桥军营上至将军下到士兵都是枕戈待旦寐不卸甲,就你大搞特殊,我来问你,你算什么身份?” 此言一出,悠然自若的袁进瞬间脸色苍白、口不能语。他是高贵的袁氏三公子,还与沈叔狸关系匪浅,因此每个人对他都是毕恭毕敬的。至于他的身份,确实颇为尴尬——既不是普通的士兵也不是有职衔的将官,然而高桥驻军大大小小的军议都会有他的身影,存在感着实不低。 “咳咳,袁公子博学多闻素有谋略,是本将的重要参议。”沈叔狸及时为袁进解了围。 见袁进像一只斗败公鸡,气鼓鼓的没有说话,周尘也就不再出言讥讽。如果是昨天刚见面之时,袁进可以不问因由地说周尘是从军中脱逃,想怎么整治都可以,可是现在不行了,因为沈叔狸派去湖陆的骑兵带回了消息,驻守那里的宣威将军李开证实了曾封周尘为对正的事情,并对他大加褒奖。 “将军,大军为何整装完毕而不见出发?”周尘再次直奔主题。 “周尘,本将念你心系虎牢关安危,忠勇可嘉,遂不计较冒犯冲撞之罪,”沈叔狸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继续缓缓说道:“往东二百余里便是湖陆,有李开驻守其上,本将允你速速离去。” 沈叔狸的话让周尘极为错愕。不得不说,在极短的一瞬,他心动了,毕竟此后东去,宣威将军李开定不会为难于他,江南富家纨绔子弟的生活也不再是梦想;而毛德祖指派的任务在到达高桥之后算完成了,至于最后的结果会怎样已经不是他能左右得了的。 可是虎牢关上千将士的性命呢?千难万险带出生天的囚犯兄弟们呢?因他而历经苦难的沈秀之呢? 直面重重生死,度过层层危机,饶是周尘没有青史留名的志向,心中大是大非的观念却已经不知何时坚定了下来,这让他在面临选择时义无反顾听从了内心。人性本善还是牵挂使然,谁也说不清楚。 “将军,周尘若是只顾自己的性命,那么半月前脱离黄河时就逃之夭夭了,绝不会到高桥来,”顿了一下,一脸正义之色的周尘继续大声说道:“虎牢关将士嘱托卑职前来,即是寄希望于将军,勇士前线用命,使得蛮虏无暇他顾,难道高桥守军只会托庇其后么?” “放屁,我们什么时候像娘们一样躲在别人身后过?你这后生说话太难听……”在座的领兵将领七嘴八舌地反驳起来:有的训斥周尘欺人太甚,有的大谈过去创造的辉煌战绩,还有的干脆请求出战证明威武。 沈叔狸赞赏地微微一笑,止住众将的激愤,这才平心静气地说道:“周尘,蛮虏倾国之兵围困虎牢,就算毛将军暗藏古井能坚持多久?谁也不知,此乃其一。” 周尘欲开口,沈叔狸抬手止住,表明自己还没有说完。 “蛮虏自北方来,骑兵众多来去如风,欲与之一战须有天时地利,我宋国如今可驰援虎牢的有三支驻军,高桥驻军、项城驻军和湖陆驻军,三军联合方有一胜之机,否则以卵击石,此乃其二。” “高桥乃司州豫州交界,项城乃长入关东咽喉,湖陆之下便是兖州,此三地关乎大宋国本,失一不可,蛮虏深知此理,若是有所空虚必定长驱直入,不可不防,此乃其三。” “其四嘛,本将暂时不说,”沈叔狸四个理由说了三个。 周尘才不管这些,他微一沉吟后开始回答:“将军,卑职没您看得远,但是毛大帅遣我前来寻找援兵,其用意是内外夹击。蛮虏攻而停止,不是简单整顿,而是久攻不下毫无办法,故而才有堵塞龙口之举。将军,虎牢关易守难攻,将士犹存两千余,个个用命绝无退缩,只要古井犹在,蛮虏就会无可奈何。” “还有么?”沈叔狸沉思少许后看向周尘。 “蛮虏从北方来,水土不服,战力大减,又恰逢春后变暖瘟疫肆虐,能战者十之五六,大帅认为此时机会难得。将军深谋远虑,当明白蛮虏已是强弩之末,攻虎牢关尚且困难重重,更遑论挥兵前来了。” “此外,蛮虏此番袭我疆土,占我城池颇多,如今若能予以沉痛一击,必定军心大振,彼时驱除蛮虏不说,收复失地也未尝不可。” 周尘说完,沈叔狸眼中出现些许赞许,欣然说道:“不错,我们要狠狠予以一击。” “那将军为何迟迟不发兵?耽搁一刻,虎牢关的抵抗就会弱上一分。”周尘完全不解。 “哎,因为我在等两个东西!”沈叔狸眼中光芒闪烁的光芒弱了下去,似乎很是无奈。 快要失去耐心的周尘只有不懈追问。 “第一个嘛,是骑兵!我高桥驻军上万,骑兵不足一千,这点人马前去虎牢关无异于飞蛾扑火,因此本将已经请项城、湖陆两地驻军将骑兵尽数拨来,组五千骑兵,最迟今晚可以集结完毕,明早之前就可以开拔。” 听到沈叔狸亲口说会出兵,周尘长舒了一气,可心里在不断打鼓:五千骑兵虽然不少,但此番是要攻击正在攻城中的魏军,而非短暂偷袭,怎能没有步兵协助? “那么将军等的第二个东西是什么?”周尘问道。 “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虎牢关失守的消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封狼令》正文 第三十七章 虎牢关危 黑云漫卷长空,狼烟直刺苍穹。 虎牢关外,魏军越聚越多,兵如蚁群无边无际;虎牢关内,守军越来越少,全民参战士气如虹。城上城下,森森白骨堆积成山,汩汩鲜血汇流城河,就算是地狱的修罗战场也不过如此。 呜,呜呜~沉闷的牛角声再次响起,正在大快朵颐的食肉秃鹫不情愿地腾空起飞,尖叫着徘徊在阴沉昏暗的云层下。这会儿是属于人类的时间,它只能回避。 魏军掀起了新一轮的攻势,喊杀声惊天动地。这一次主攻的不是鲜卑部族兵,而是制服齐整甲胄护身的镇戍兵,虽然个人勇武程度有限,但他们极其注重攻防效率,以成队的方式突破城上守军的猛烈抵挡。 轰隆隆!虎牢关城墙上,千百个巨大的石头同时滚落下去,毫不客气砸中了刚刚搭起云梯的敌人,顿时哀嚎遍野。接着,沸腾的金汤倾泻而下,噗嗤声中无数人皮开肉绽,痛得就地打滚。 无数次机械性、自杀式地重复后,终于有一个魏兵欣喜地爬上了巍峨的虎牢关城墙,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尽管如此,浑身带伤的守军毫不畏惧。只见他们挥舞着长矛,直挺挺刺向来犯者的心口,要是一刺不中,再抡起茅尖左右击打,若再打不中,他们会毫不犹豫抽出佩刀迎面砍去。狭路相逢勇者胜,魏兵固然勇猛异常,宋军却悍不畏死。 “啊,啊啊!”刺耳的叫声此起彼伏,有魏兵的,有宋兵的,还有自发走上城墙助战的百姓的。 当,当当~ 高大威武的范道基刚刚砍落对面人的胳膊、正要跃起再显勇猛,耳边就响起了清脆的金鸣之声。急急之下他反身一撇,只见爬到城墙上的魏兵大大超过了守军,再纠缠下去压力肯定越来越大。 “退入内城!”范道基一声虎吼,当即再砍一人,身子且战且退。 攻上城墙的魏兵见守军洪水般退去,他们也没有乘胜追击,只是稳稳立在城墙上,等待后面蚂蚁般增援的同伴 战斗暂告段落,盘旋的食肉秃鹫便迫不及待俯冲而下,准确地落到了一具新鲜的尸体旁。这会儿是属于它的时间,不用回避 …… “大帅”、“毛将军”、“府尊”…… 毛德祖忍着腿伤前来巡营了,所到之处无人不敬。“大帅”“毛将军”是将士们对他的尊称,而“府尊”是普通百姓对一地父母官的称呼,毕竟他不仅是镇北军最高统帅,还是司州刺史。 虎牢关能够在魏军强攻下屹立不倒,不仅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还有将士们对毛德祖的拼死效命。因为主将爱兵如子视死如归,麾下将士才视其为知己父母,永远不会离心离德。 巡到百姓最集中的营地,见伤者无数呻吟声不绝于耳,毛德祖心中一阵愧疚,同时生出深深的无力感。作为一军主将而不能护百姓周全,此为大大失职,可是弃城投降了,敌人也不会表示半点仁慈,。 缓缓走过,来到了新晋成为安北军世兵的死囚队伍中。只见他们三三两两相互搀扶着安静躺卧,个个有伤却没有呼天抢地般的哀嚎,且兵刃都放在触手可及处,似乎一声令下就可暴起杀敌。 人群中,唯有娇容带愁的沈秀之在忙前忙后。这一月来她都是跟着肖老郎中治病救人,积累了不少处理刀伤箭伤的包扎手法,因此只要魏军停止攻击,她就瞅准空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救助。 见毛德祖过来,沈秀之刚好结束一个伤者的处理,赶忙起身弯腰福礼。 “贤侄女,你辛苦了!”毛德祖扶着沈秀之关切地问候道。 “世叔言重了,奴家手无缚鸡之力,不能上阵杀敌,只好做一点无关痛痒的小事,”顿了一下,她幽幽问道:“世叔,可有周尘的消息?” 毛德祖微微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哎,贤侄女,你和周贤侄情投意合,倒是老夫为了求得援兵而生生隔断了你们,心中着实不安啊。我听司马翟广说,那日周贤侄三人已经被蛮虏发觉,不得已跳入了黄河,恐怕……” “世叔怎可这么想?”沈秀之带着恼怒之色打断了毛德祖,纤细的指尖在微微发抖。这些天来哪个敢说周尘生死难料,她就对哪个大发雷霆,丝毫不顾情面。 “世叔,周尘在建康狱里服了牵机之毒,没有死;在彭城郡中被万钧粮食压中,没有死;在西来途中突围蛮虏围追堵截,没有死;在飞来峰上跳下万丈悬崖,还是没有死,区区黄河又算得了什么啊。他命那么硬,人那么混蛋,老天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收下了他啊!”情绪激动的沈秀之说着说着,眼泪已经扑簌簌挂满了脸庞。 “贤侄女,这,老夫不是这个意思!”活了大半辈子的毛德祖发觉自己说错了话,不知道怎么安慰沈秀之。愧疚之余,他暗暗心惊周尘过往的曲折经历,一时间还真的希望周尘可以从黄河脱险。 发泄过后,自觉失态的沈秀之恢复了清水芙蓉般的冷艳神色,告罪一声便继续为士兵和百姓做简单的伤口处理。她哪里不知道毛德祖所说的事实,只是心中不愿意承认罢了,然而每次一想到周尘可能已葬身滔滔黄河中,她就心痛到无法呼吸。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周尘本是打破她平静生活的人、让她生不如死的人,更是她恨之入骨欲同归于尽的人,然而造化弄人天意难测,二人因恨结缘,因恨共经磨难,又因恨生爱。 “周尘,你不会就这么死去的,”纤腰弱柳憔悴不堪的沈秀之心中反复默念。 “要是能再见到你,我替你向大哥求情又如何!”想着想着,两行清泪抑制不住地溢出了眼睑,挂在了颊上。 “哎,爱情啊!”佝偻着身子的肖老郎中目睹了一切,忍不住长吁短叹一番,然未等他再发一语,身后火急火燎的振武将军姚勇错就大步奔来,看都不看就把他推了一个踉跄。 “大帅,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何事如此慌张,蛮虏又进攻了么?”毛德祖内心一震,他不知道有什么事可以让这个临危不乱的振武将军如此慌忙。 “不是蛮虏攻城,而是井水干涸了!”身形矫健的姚勇错没有多余的解释。 “什么?”毛德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姚勇错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惊愕万分的毛德祖聚集关内将领匆匆赶去,等他们到达古井边时,十几个兵丁提着空空的木桶,已经打不出一滴水来了。 “井水不是储得满满的吗?怎么一日之内就干涸了?”毛德祖脸色铁青地问向姚勇错。 “大帅,一刻钟前蛮虏阵营里发出巨大欢呼声,卑职还以为他们在庆祝攻破了外城,现在想来应该和井水有关。”建威将军窦霸沉思说道。 众人没有争辩,只是急急走向新筑起的内城边缘,居高临下而望。这会儿,虎牢关将领们震惊地无以复加,他们看到了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一幕:只见虎牢关下巍峨的绝壁上,一冲天水柱破岩而出,喷射到滔滔的黄河里。 魏军堵截了虎牢关取水之地龙口,意欲守军不战而降,岂料关内丝毫没有缺水的迹象,宋军反而越战越勇。于是,损兵严重的魏军在一次攻城中不顾一切抓去了几个俘虏,百般逼供下得知关内还有一口储水古井,并探得了古井的方位。 如获至宝的魏军自此一面攻城,一面从虎牢关下的绝壁往上凿崖,夜以继日,毫不停歇。不到十日,古井底部被凿通了,无尽的清水从悬崖上宣泄而出,汇到了黄河。 绝壁上的虎牢关,成了滴水不存的孤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封狼令》正文 第三十八章 最后一战 吱吱~高桥城门缓缓洞开。 五千带甲骑兵风驰电掣冲了出去,气势如虹。马是神采俊逸的草原良驹,人是战意正浓的大好儿郎。 龙骧将军沈叔狸一马当先,其后是阵前副先锋郭靖。换上了骑兵劲装的周尘被夹在队伍中央,任他挥鞭如雨也难超前面之人,毕竟他从来没有接受过骑术训练。 “虎牢关的将士们,你们一定要挺住,援兵来了!”周尘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默念,满脸焦急,他恨不得胯下的马匹生出翅膀来。 他怎能不急啊!沈叔狸虽然调兵遣将,但其目的不在救援被困的镇北军将士,相反,他一直在等待魏军攻破虎牢关那一刻,意图在敌军最无暇他顾时来一次趁其不备的偷袭。因此,此番前去虎牢关的都是机动性极强的骑兵。 如果援军突袭虎牢关时,被围困的镇北军将士仍在抵抗,那么他们生的几率会很大。但这可能吗?周尘不敢去想。毕竟高桥离虎牢关一百余里,骑兵最快也只能在明早赶到,而且让沈叔狸决定出兵的信息到了,那就是虎牢关已被攻破,关内井水被凿通宣泄。唯一让人欣慰的是,守军筑起三道内城依旧在顽强抵抗。 没有了赖以生存的水源,没有了最大屏障的城墙,仅靠临时筑起的内城,镇北军将士能支撑到援兵到来吗? 虎牢关内,天色微明。一夜血战后,城墙内外都是断臂残肢,横七竖八的尸体随处可见。 “大帅,援兵到了!援兵到了!”参军范道基手提大刀,一瘸一拐跑向倚在墙角边的毛德祖。肉搏中他的左腿被砍了两刀,尚能杀敌,但是毛德祖背上中了一箭,伤得极其严重,连站立都非常困难。 听闻消息,毛德祖眼中精光一闪,忽而又暗淡了下去,缓缓说道:“已经太迟了!我本意是和援军里应外合夹击蛮虏攻城,可现在我们丢了外城墙,三层内城又只剩最后一层残垣断壁,更严重的是我军人人饥渴,个个带伤,几乎没有能战之兵了,蛮虏只需一鼓作气,我们都会成为刀下亡魂。” 说完,他艰难起身,在左右两个兵丁的搀扶下登上内城墙的瞭望塔。 远处,行动迅捷的宋军骑兵和尚未参战的魏军骑兵短兵交接了,一阵人马冲撞,死伤无数。然而还未决出胜负,宋军就迅速撤兵,退到了一里之外的高地上,居高临下。 魏军显然早有准备,他们在不甚宽阔的虎牢关前列了阵型,凭借远远多于对手的人马和稳健的马上功夫给了宋军狠狠一击。见宋军骑兵流水般退去,他们没有追击,毕竟对手已经占据了有利地形,贸然前进只怕没有什么好处。 毛德祖眼观一切,看清楚了宋军的诱敌之计,知道远来的援兵不会主动解救他们这群被困的残兵,于是放弃了残存的最后一丝希望。 缓缓走下瞭望塔,凝目四扫。只见低矮的内城墙边,聚拢在一起的士兵已经不足四百,四肢健全的只有一百有余,其中周尘带来的死囚占了大半。 墙边一侧,救死扶伤无人不敬的肖老郎中仰面躺着,呼吸微弱,旁边一脸憔悴的沈秀之在温柔照料着。这些天来,因为要救治的伤员太多,精力不济的肖老郎中病倒了,而且没有饮水,病情在快速加重。 毛德祖微微一叹,心中怅然。 “范参军,老夫命你聚集起所有能够走动的人来!”毛德祖向旁边的范道基吩咐道。 “遵命!”没有多语,五大三粗的范道基就快速行动起来,他知道镇北军将士的最后一战就要来了。 清点完毕,能够握刀的士兵二百有余,四肢健全的士兵还有九十三人,其余的只是剩有一口气而已。 “将士们,我镇北军五千将士镇守虎牢关,与八万蛮虏大军对峙已逾半载,死伤殆尽;而今虎牢关几已失守,然吾辈仍旧顽强抵抗,欲流尽最后一滴血,上报君恩下恤百姓!”毛德祖放开声道,朗朗说起。 士兵们知道这是将军的最后一番动员,因此能站立的都站得笔直,不能站立的也相互扶持而立,除了不省人事的肖老郎中和一旁照顾的沈秀之。 “半年以来,我军恒守蛮虏恒攻,善守者之名我们有了,那么在最后时刻,我们再挣一份善攻者之名!” 肃穆耳听的将士们热血沸腾,嘶声回应。 “将士们,我镇北军若不留薪火,死去的兄弟们必当遗憾,而今关外援兵已到,若能突破蛮虏之围,这份薪火当不致就此熄灭。”毛德祖话锋一转。 正摩拳擦掌的士兵们也是满脑子糊涂,不知道主将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范道基,你来率领尚能行动的将士,带上肖老和沈姑娘!”毛德祖开始安排了。 “大帅,这个,肖老重病缠身,沈姑娘是女儿身,他们虽然可以行动,但手无缚鸡之力,主动杀敌这事就算了吧!”范道基犹豫着回答。 热血沸腾的毛德祖不禁一滞,这才发现自己没有交代清楚,于是补充道:“范参军,你率领尚能行动的将士,保护好肖老和沈姑娘,待老夫主动攻击,你们从暗道离开,和城外的援军汇合!” “将军,这万万不可!”会错了意的范道基大惊失色,他没有想到毛德祖所说的保留镇北军薪火是这个意思。在最后时刻,他宁愿战死也不想逃生。 “范参军,你道老夫是在说儿话吗?暗道你最熟悉,况且出口就在魏军阵营前面,能否脱离阻击尚在未知,老夫是把重任交到你肩上!”毛德祖正色说起。 二人所说的暗道是镇北军两个月前从关内开凿到魏军后方的,当时范道基曾率领敢死队四百人穿越过去,烧了敌人无数攻城器械,这才减缓了守军的压力。不过为了不让魏军反用,入口已经被堵死了,而且就在三层内城中的第二层。 “范参军,我镇北军人人都是忠勇之士,死算不了什么。肖老对我等恩重如山,沈姑娘无辜受累,你等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定要保全他们二人的周全!”毛德祖郑重交代。 范道基还想说什么,毛德祖就已经豪气干云地大声命令:“姚勇错,取我帅旗!司马翟广,你上前开路!” “将士们,以死报国!”一声大吼,他将佩刀刷的一下取出,踉踉跄跄上前冲去。 尚能走路的士兵也抽出佩刀,大声喊杀跟着冲去;行动不便的则相互搀扶,却也一脸决绝地向前移动,他们就算死也要拉着敌人垫背。 “拿上刀和盾牌,走!”一声大喊,范道基一马当先,悲伤地率领剩下的人冲向暗道的入口处。 虎牢关南面的高地上,三千宋军骑兵勒马而立,强弓高举箭在弦上,冷冷注视着一里之外的魏军。 龙骧将军沈叔狸一手握住马缰,一手按紧腰间佩刀,神情冷峻。在他身后,阵前副先锋郭敬和湖陆c项城两地驻军的骑兵将领齐肩并排,默然不语。 忽然,虎牢关内传出震天杀声,一面硕大殷红的“毛”字大旗由内而外冲入了魏军阵营,接着两百多行动稍缓的守军也冲了过去。倍感错愕的魏军瞬间大乱,但没过多久,更多的魏兵加入了厮杀,狭小的虎牢关内城登时一片大乱。 周尘的马匹就在郭敬的后面,听着关内的喊杀声,他已经焦急万分,恨不得立刻策马冲上去,以解救尚存着的镇北军将士,无奈沈叔狸迟迟没有下令。 “沈将军,我等已经完成了任务,末将请求下令撤军!”项城骑兵将领似乎没有注意到虎牢关内的动静,不合时宜地向沈叔狸请命。 正要请战的周尘听到此言,瞬间火冒三丈。他立刻驱马上前,大声训斥道:“你这鸟人说的什么狗屁话,虎牢关守军正和蛮虏大战,我宋国援军竟然来了就要助其脱困,哪有一来就走的道理?”说完,他郑重向沈叔狸行了一礼道:“将军,请出兵相助!” “你高桥驻军何时轮到一个不入流的兵丁说话了?”项城骑兵将领一时激动,气得浑身哆嗦,冠上一丛黑色的缨饰剧烈抖动,活像一只被束缚的鸟儿。 沈叔狸剑眉一挑,按刀的右手微微发抖。他冷冷看了“鸟人”将领一眼,又盯住一脸坚硬的周尘,沉声说道:“下去!” 周尘从后世穿越而来,对尊卑观念没有什么概念,因此看到沈叔狸不出兵还没好脸色,一股犟脾气上来了,针锋相对地回道:“将军,镇北军将士在关内与敌厮杀,援军却在这里驻足观看,是何理由?” 沈叔狸脸色冷淡,不发一语。 “三千骑兵星夜赶来,只是为了和蛮虏匆匆打个照面?守军犹在用命,援军却止步不前,难道说我宋国的将士都是土鸡瓦狗,不堪和蛮虏一战么?”愤怒的周尘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根本没有顾忌。 “再敢胡言乱语,本将立刻把你斩于马下!”沈叔狸额头微有青筋,显然怒了。 “我为何不敢说?沈将军,毛大帅率领镇北军将士与蛮虏大战二百余日,死伤殆尽,可谓上对得起天子下对得起百姓,中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没有毛大帅在虎牢关浴血奋战,高桥c项城c湖陆这些地方能安然无恙么?宋军本该一体同进同退,怎就变成一盘散沙了?镇北军将士忠义无双,你们呢?” 啪!忍无可忍的沈叔狸抽出马鞭甩向周尘。可练习了七曜疏义的周尘反应是何等迅速,他坐在马上,腰部柔软地向后一弯,躲过了来鞭。于是,另一侧猝不及防的项城骑兵将领瓷实地接受了这一鞭,瞬间脸色铁青。 “拖下去,斩了!”沈叔狸更显愤怒,大声命令。 不等两个凶神恶煞的士兵上来,郭敬就慌张地策马前来,揪着周尘的马缰向队伍后面走去。这当口他再不出面,周尘可能就真的被砍了! “周兄弟,你冷静一下,不可出言顶撞将军!”两人马匹退到了队伍最后,郭敬郑重叮嘱。 “郭兄,虎牢关将士正在殊死搏命,援军却这般无动于衷地看着,小弟怎可冷静?”周尘抓住马缰的手青筋暴起,看得出他是多么愤怒。 “哎,兄弟啊,你这是急火攻心不考虑后果啊!”郭敬叹了一声说道:“我且问你,虎牢关已经缺水数日,士兵微寡,若我们真的冲下去,能够救出的有多少人?我们的损失会有多少?” “郭兄,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就因为顾虑损失的人马比救出的人员多,所以不出兵吗?我等俱是沙场男儿,为袍泽好友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怎可如商贾般计算得失?”周尘很是不满。 “说得好,我等确实可以为袍泽好友不惜一切,但是运筹帷幄的将军们不这么认为啊!兄弟,你知道沈将军为何调动三地的骑兵?又为何等到虎牢关陷落了才来么?”郭敬压低声音问起。 “愿闻其详!”周尘眼神一眯,心中确实有所不解。他原先以为是沈叔狸没有赶得及最佳时机。 “兄弟,某实话告诉你,调三地骑兵,不是为了集中力量对抗蛮虏,而是为了不落口实!”郭敬无奈说道。 “什么意思?” “虎牢关是我宋国重要的屏障,官家和朝堂上的各位大人非常重视,因此早早就令高桥c项城和湖陆三地驻军前往支援,怎奈蛮虏骑兵来去如风着实厉害,我等与其硬碰几次后只能坚守驻地!三地驻军没有能力解虎牢之围啊!” 周尘听出了其中的反常,问道:“竟然如此,沈将军怎么还要出兵?” 郭敬摇了摇头,继续道:“兄弟你还不明白吗?你出现在高桥的时候,沈将军就知道虎牢关已经是岌岌可危,陷落只是朝夕之间的事情,因此沈将军赶忙联系其它两地的驻军,组成名义上的援军前往虎牢,实际上就是做做样子,让官家和朝堂上的各位大人知道,虎牢关陷落时各地驻军也尽了力,只是无力回天了!” 听罢,周尘浑身冰凉不知所语言。他终于明白为何援军只有三千机动性强的骑兵,为何沈叔狸要等到虎牢关陷落时才肯出兵,这原来是各地驻军各怀心思,被魏军骑兵吓破了胆,此番风风火火前来,实际上就是做做样子,只要形势不对就可以调转马头返回。至于虎牢关,他们是丝毫不关心的。 此时,虎牢关内喊杀声逐渐微弱了下来,不用说,镇北军将士最后一攻华丽谢幕了。 周尘铁青着脸色望向关内,恰好看到巨大的毛字大旗缓缓落下,不见了踪影。 虎牢关上千将士,就这么完了!周尘闭上了眼睛,一行清泪落在脸庞上,心如刀绞,脑海里一个又一个的身影在不断循坏:气质儒雅的毛德祖c性烈如火的范道基c老而矍铄的肖老郎中,还有那些一同经历生死的囚犯,王阿勇c小九以及一个叫沈秀之女子,她娇艳无双内心决绝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封狼令》正文 第三十九章 一骑绝尘(本卷完) 虎牢关前,魏军骑兵列阵完毕,从左c右前三个方向对着沈叔狸的援军,呈合围之势。 “沈将军,虎牢关已经完了,再不撤军,这三千骑兵恐怕就要葬送此地!”项城骑兵将领真的急了。他们只是在虎牢关失陷的时候前来做个姿态,并不想真的和魏军硬碰硬。 沈叔狸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眼中神情复杂。他作为宋国的将领c高桥驻军的统帅,对魏军有切肤之恨,真想不顾一切上前厮杀,但是现实容不得他胡来,因为不仅魏军骑兵数量远胜己方,项城和湖陆的骑兵也不会听从自己进攻的命令。 虎牢关内喊杀声已经是零零星星,镇北军的最后一战根本没有给魏军造成什么冲击,这让沈叔狸惭愧汗颜。于公于私,他都很敬佩毛德祖和镇北军,此番率军前来,本以为虎牢关守军早已死绝,不料恰恰让他看到了毛德祖濒死一搏的最后悲壮,这使得打算溜达一圈露个面就走的沈叔狸进退两难,只得远远占据有利地形观望。 咚咚咚!低沉雄浑的牛皮鼓声从魏军阵营响起,三个方向上的骑兵缓缓移动,变换着阵型,接着正前方魏军骑兵左右散开,上千装束整齐c统一黑色铁甲红色披风的骑兵蓦然出现。 沈叔狸瞳孔一缩目露精芒,若是一般人肯定不认识这股藏在魏军中的骑兵,可他是天下军事名家,对魏国的军队颇为了解。战马着护甲,骑兵着铁衣,火焰红披风,这天下间除了赫赫有名的“云宫铁卫”外,还能有谁? “云宫铁卫”是魏国皇宫的卫戍兵,据说由魏国皇子直接指挥,虽然只有三千人,但遴选的士兵个个勇武以一当十,平常都是皇族的忠实守卫,不会轻易离开皇宫。此时,上千“云中铁卫”出现于此,沈叔狸心中怎能不惊?宋军虽然占据着有利地形,撤退的线路也规划得很明确,一般的魏军骑兵想追上是不太可能,但是声名远播的“云宫铁卫”呢? 沈叔狸不敢托大,正要下令回撤之时,异象陡生。 魏军左侧的骑兵队伍里突然一阵骚动,紧接着上百余身着宋军制服的士兵杀了出来,冲在最前面的已经向宋国援军方向跑了上百米。 沈叔狸懵了,魏军也懵了。 这些士兵是虎牢关守军无疑,但怎么可能从人员密集阵型森严的魏军骑兵中冲了出来?看魏军稍显混乱,显然他们也不知所措。再看这帮宋兵,他们虽然战意凛然,但目标是一里之外居高观望的宋军,因此都是尽量避免厮杀。 殊不知这些宋兵是趁毛德祖反击之际,从关内的暗道潜出的。虎牢关暗道由镇北军参军范道基两月前挖通,共有两条,当时镇北军从其中一条暗道潜入敌人后方,烧了许多攻城器械,使得魏军久攻虎牢不下。魏军大加堤防后,第二条暗道一直没有机会启用,直到此次范道基率领镇北军能战之士潜出。 因为暗道的出口恰好在魏军左侧骑兵队伍正中央,因此范道基率人冲出时魏军猝不及防,前后难以呼应。 然而宋军上万骑兵虎视眈眈,这区区上百人怎能逃脱。重新整顿阵型后,魏军已经搭弓射箭,箭雨袭向正在奔命的上百人。 “举盾!”在最后面压阵的范道基大喊,瞬时众人停住脚步,将盾牌后举护住身体。一轮箭雨,上百人只有两三人中箭倒地。 魏军当然不会就此罢休,左侧上百骑兵策马而动,举着弯刀正要前冲。不想令旗招展起来,阻止了他们。 没有想象中的骑兵,范道基立刻命人往前跑去,突然后面大地震颤,威武异常的“云中铁卫”尽数冲来,一箭距离后又整齐停下,盯着逃命的宋军,仿佛在玩猫捉老鼠游戏。 “将军,蛮虏这是引诱我军上钩,我等必须立刻撤退,否则到达骑兵可追距离,三千骑兵必将丧命于此!”项城骑兵将领和湖陆骑兵将领纷纷急道。 沈叔狸额头青筋隐现,握着马缰的手剧烈颤抖。魏军以逃出来的宋兵作为诱饵,让他们主动攻击或者延缓撤退,意图再明显不过了。可是他已经心有愧疚了,还能眼睁睁看着上百镇北军士兵被屠戮吗? 沈秀之没有穿军服,她换了一身简单的粗布麻衣,和小九一起一左一右肩扶着大病未愈的肖老走在最前面,身后曾经一道经历生死的死囚们则举着盾牌严密保护。 “云宫铁卫”的骑兵如骨附蛆,她知道众人只是敌人的诱饵,转瞬之间就可能会命丧黄泉,可是她不绝望。只身离家时已经心如死灰,后来与周尘一起历尽磨难,有哪一次不比眼下凶险?被蛮虏捉住时她逃了出来,脚伤感染时她挺了过来,万丈高崖跳下她活了下来,此时又是生死时刻,沈秀之的求生欲无比强烈。 逃出的宋兵又前进了上百米,距离居高临下的援军更近了。 “沈将军,再不退兵就来不及了!”项城骑兵将领急得声音都快要沙哑了。 沈叔狸没有言语,死死盯住前方。有地势作为缓冲,这点距离还算是安全的。 “云宫铁卫”放缓了脚步,只是稀疏地射箭延缓前面奔跑的宋军。上千骑兵竟然令行禁止步调几乎一致,这让沈叔狸心惊肉跳。 “顿!”一声令下,“云宫铁卫”停止了前进,收起长弓抽出佩刀,作势就要冲锋。此时,逃脱的宋军离高地上的宋军仅有半里。 “撤!”沈叔狸终于下令了,他知道魏军骑兵要是再进一步,宋军就会被缠住,进而被围歼。 轰隆隆!马蹄声声如洪钟,宋军骑兵后队变前队迅速撤离了高地,转瞬间就消失在了视野之内。 “哎,大帅,终究还是不能如愿啊!也好,马革裹尸忠义犹在,战死沙场就是我辈宿命!”范道基长叹一声停下了脚步,提起那把卷刃了的大刀,转身怒对身后的魏军骑兵。援军已走,他们跑下去也毫无意义了。 小九放下了肖老,手中提起一柄长矛,和众位脸上刺字的死囚一起站在范道基身后,直面缓缓走近的骑兵。他们历经千难万险才走到虎牢关,本以为从此会有不一样的人生,但造化弄人,终究难逃一死,心中除了不甘还是不甘。 众人中唯有沈秀之呆呆望着宋军离开的方向,一脸漠然。她习惯了在绝望中得到希望,故而就算有千军万马在后也有极强的求生欲。此刻看到宋军已经远去,奔跑的众人也停下了脚步,她才明白真的走到了尽头。 “为什么?”沈秀之呆呆地自言自语。忽然间,她发现了问题所在:每次在生死边缘,总有周尘在身边,可这次没有。 “周尘,你是生是死啊?哎,你是死了吧,否则我总会遇得到你的。你曾说过,爱也好恨也罢,黄泉路上做一对同命鸳鸯岂不好,而今如你所愿,我们真要黄泉相伴了,你还在等我么?”沈秀之默然自语,思绪飞到九霄云外。 宋军已经远遁,魏军没有追赶,“云宫铁卫”上千铁骑也风驰电掣撤了回去,到原地肃然列队。与此同时,魏军左侧骑兵分出上百余骑,个个都是披发左衽咿呀乱叫的鲜卑部族兵——解决作为诱饵的镇北军残兵,他们就绰绰有余了。 座下马儿加快了步伐,弯刀已然高高举起,屠杀就在眼前。 唏聿聿~~ 一匹棕色骏马从宋军撤离的高地上横冲而下,尖锐的马嘶荡破长天,令人心悸。马上之人,身形矫健长矛直举,果敢之态犹如天神下凡,就算有千军万马也难挡其威。 呆呆而望的沈秀之双眸澈亮,头脑嗡嗡作响,一时间忘记了生死,只有无尽的欢喜——那飞奔而来的马上不就是她念念不忘的周尘么? “跑!快跑!”周尘一面猛踢马肚,一面用尽力气大声呼喊。 缓过神来的众人复行动起来,转身拼命向高地跑去。沈秀之犹在恍惚中,小九一把把她拉过,二人这才重新肩扶着肖老向前。 前来解决残兵的魏军骑兵见情势有变,赶忙飞驰前进,犹在半里之后的大军也缓缓动了起来。 “快跑!”周尘马不停蹄,只与众人擦肩而过。就在此时,高地上也有上百宋军骑兵去而复返,最前面的是高桥驻军副先锋郭敬。宋军策马而下,与奔跑的众人一碰面就拉其上马,再调转方向迅速撤离。 两人骑一马,转瞬之间奔跑的众人都已顺利离开,但魏军铁骑也就在一箭之地外,呼呼的箭矢破空而来。 周尘调转马头,却不想看到沈秀之还惊恐的站立在不远处,旁边扶着不省人事的肖老郎中。原来慌乱之中,众人纷纷靠近临近的骑兵,只有行动缓慢的沈秀之和病重的肖老被来去如风的宋军骑兵忽略了。 “郭兄!郭敬!”周尘朝着高地方向嘶声呐喊,自己却停住了。 郭敬正好压在队伍后面,一听呼喊迅速调转马头飞奔而下:只见周尘勒马而立,夸张地挥动双手指着不远处的两个人,紧接着二话不说就举着长矛杀向了后面的魏军骑兵。 郭敬怎不明白,周尘这是要延缓魏军速度,给他腾出宝贵的救人时机。他急踢马肚冲下,又迅速下马把两个人都驼了上去,接着自己也矫健越上马背,动作一气呵成。 “兄弟,郭敬一生敬你!”郭敬一声大喊,毫不忸怩地策马奔离。他知道周尘冲入魏军厮杀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 沈秀之就像一个玩偶一样挂在马脖子上,脑子清明如水,眼泪犹如断线珍珠。她哭了,哭得很伤心很伤心,这种伤心撕裂了她的五脏六腑,撕碎了她的精神灵魂。 曾几何时,她恨周尘,恨到愿与之同归于尽;后来因恨结缘,他们一同经过了无数的磨难,看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周尘;再后来二人生死与共,弥生情愫而不可得;然而最后,周尘为了她奋不顾身地冲入了敌人的刀林里,可否保留全尸呢? 骏马在奋力奔跑,沈秀之顾不上腹下阵阵颠簸,哭着拼命抬头往后。她要再看周尘,哪怕只是一眼。 摇晃中,她看到远处有一人一骑在凶神恶煞的蛮虏骑兵中厮杀,马上之人已成血人,却依旧没有倒下,手中长矛刺向任何一个意图前来追赶的人。一番对峙,马上之人终于落了下去,恰在此时,他看向了她! “周尘,你在对我笑吗?”连连泪水中,沈秀之努力挤出一个笑脸。生死诀别一刻,她要把此生最后的笑容留给他。 遗憾啊,笑容未成,他已经淹没在了蛮虏嚣张的铁蹄下! 遗憾啊,一眼过后,只有音容深深镌刻到了心底,有始而无终! (本卷完)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