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锦绣路》 第1章 寒冬 今年冬天格外寒冷,方入冬不久,一场大雪便覆盖了上京。 落雪数日,一朝骤停,天上的云层撤个干净。 夜静谧,月盈盈,天地共一色。 匆匆脚步踩碎了夜的宁静,带起一地碎雪,穿过东门街,拐入光耀巷,停在红漆金钉的将军府大门前。 急促的拍门声乍起,把守门人从半梦半醒间惊醒。 “谁?” “春姑姑?” 守门人提灯照脸,认出来人是静妃身边的大宫女春姑。 春姑行色焦急,一路借着雪光行来,甚至没有打灯笼,带一身寒气挤进门内。 “我家主子有急事找陆将军,耽搁不得!” 不等守门人通报,春姑径直朝内门走去。 “姑姑您不要为难小人,将军大约已经歇下了,不若等明日再说?” 守门人一行说一行阻拦春姑,却不敢触其衣袂。 春姑充耳不闻,这会儿功夫已经过了垂花门。 “姑姑!实在不行您稍候片刻,待小的通报后……” “何事吵闹?” 前方传来淡淡的质问声,将守门人未说完的话压回口中。 守门人闻声一看,正是将军府的主人,陆裴荣。 “小人参见将军!” 守门人不顾满地霜雪,双膝下跪以额触地,毕恭毕敬。 他面前这个男人,一身皮肉筋骨经多年战争锻造,受无数胡人鲜血浸染,是从万千枯骨里走出来的战神,是当今圣上御笔亲封的镇国大将军,也是百姓眼中的救世主。 “免礼罢,你且退下。” 陆裴荣遣退守门人,看向春姑,“姑姑何事深夜造访?” 春姑从怀里取出一方染有斑斑血红的兰色丝帕,递到陆裴荣手上,“是静妃娘娘,深宫险恶,静妃娘娘遭了小人暗算,已是弥留,临了想见将军一面,还请将军务必应允!” 陆裴荣看着手上的丝帕沉默不语,这丝帕他曾日日贴身摆放,不用打开也知上面的花色纹理。 可惜,不过一夏时光,便物归了原主。 原来,她一直留着。 “静妃娘娘终究是后妃,我身为外男不便相见,姑姑请回吧。” 陆裴荣缓缓递回丝帕,心脏缩成一团,他当初无力阻拦锦儿入宫为妃,如今无力护她周全。 自入了那深宫高墙,一切便都成了定数。 终生遥望宫墙,生死不由自主,临了无法坦然。 “将军!” 春姑将丝帕攥在手里,直直跪在了地上,竭力嘶鸣,“您知道小姐当初入宫是身不由己,她知您情意懂您难处,可奴婢怎忍心看她抱憾而终?奴婢已经打点好了一切,不会有人发现的,将军!奴婢求您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静默半晌,陆裴荣长长叹一口气,“走吧。” 在这世上,他本就没有太多牵挂,既然锦儿想要见他,那他便无所顾忌。 陆裴荣没有告知府上任何人,随春姑从偏门出,朝皇宫去,只在雪地留下一串杂乱的脚印。 知道的人越多,后患便越多,难免牵连无辜之人。 路上畅通无阻,行至外围一处冷清偏殿,隐约能见屋内摇曳的昏黄烛光。 “将军请进,老奴在门口望风。” 陆裴荣推门而入,端坐榻上的女子抬头,艳丽的容颜刹那撞入陆裴荣眼帘。 陆裴荣皱眉,“为何是你?” 眼前的女人美得张扬,如盛放的火红牡丹,仿佛看一眼都能灼伤眼睛。 但这女子并非他陆裴荣要见的人。 他要见的,本是静妃林锦华,此刻见到的却是丽妃蔺清婉。 蔺清婉是当朝首辅蔺文榷的独女,本人与她的名字大相径庭,不仅外貌张扬艳丽,性格也颇为乖张。 陆裴荣素来不喜欢太鲜艳太锐利的东西。 蔺清婉看到陆裴荣,猛从榻上起身,削瘦的身体颤了颤,堪堪支撑大氅的重量,几欲跌坐回去。 她快要死了,太医说她中了慢性.毒.药,药石无医,时日无多。 她没有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圣旨临门,进宫为妃,在朱红高墙圈起来的一小片天地里,被迫与一众可怜可悲的女人争斗得你死我活。 她斗不过的,从一开始就知道了结局。 生死对她来说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只是临了满腔的遗憾。 蔺清婉眼神描摹着陆裴荣深邃的轮廓,目光里是丝丝缕缕化不开的缱绻,这个男人,是她的救命恩人……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原打算将这处缺憾藏一辈子,可人之将死胆大如斯,脑子也变得不清不楚,她临死前还想见陆裴荣一次,便让贴身嬷嬷带了口信出宫给陆裴荣。 她其实没有任何希冀,陆裴荣似寒梅似苍竹,一身傲骨豪情,与她以礼相交,怎能奢望他越礼有所回应? 陆裴荣许是可怜她,回应并定下约见地点,但万万没料到,他见到她脱口而出的是“为何是你?”。 所以他是来见谁的? 思及此处,蔺清婉瞬时面色惨白,整个人摇摇欲坠,恐怕她认为是心腹的嬷嬷早已被人收买,口信根本没送到陆裴荣耳中。 “你快走!” 蔺清婉催促陆裴荣,沙哑的声音里满是迫切,可惜为时已晚。 平时人迹罕至的偏殿外火光冲天,禁卫军铿锵的脚步声迅速由远及近,将不大的偏殿围个水泄不通。 陆裴荣脸色微变,他方踏进这偏殿内,禁军随之而至,天底下哪有这般凑巧之事? 他们中计了,此番明显是为了将他与蔺阁老拉下马。 不及多想,门被人推开,一股冷风灌入殿内,夹杂着点点碎雪,吹得蔺清婉一个趔趄。 陆裴荣下意识伸手护住蔺清婉,面无表情看向来人。 打头是年过五十的丰元帝,手捧暖炉,有宫人躬身撅腚打着灯笼簇拥周围。 身后跟了大太监和禁军统领,以及,静妃林锦华。 “臣陆裴荣,叩见陛下。” 陆裴荣不卑不亢,虽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他问心无愧,如今的局面,若是慌张便显得心虚,只能添乱。 “陆裴荣!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朕的眼皮底下与后妃私通!” 丰元帝怒不可遏,浑浊的双目布满血丝。 户部尚书林柏云多次进谏,指陆裴荣在民间威望极高,于朝野拉帮结党,恐有谋反之心,这根刺扎在他心中多日,何曾想陆裴荣竟还和他最喜爱的妃子半夜幽会! 若是任其发展,只怕这大晋的江山是要易主! “来人,将二人拿下!” 陆裴荣没有反抗,任由禁军将他扣住,蔺清婉则病弱不堪,无力反抗。 “陛下,臣与丽妃并无苟且,还望陛下细查,莫要姑息奸人。” 丰元帝冷冷看着陆裴荣,“你当朕是无知孩童不成?且不说你与丽妃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就说你身为武将无诏入宫,其罪当诛!” “臣没穿盔甲未带佩剑,今日进宫另有原因,遇见丽妃实属巧合,陛下可将静妃身边的春姑叫来与臣对质,彻查到底。” 陆裴荣一双朗眸看着静妃林锦华,这个本该与他相见的弥留宫妃,此时气色红润,完全不像遭人暗算命不久矣的模样。 春姑是林锦华的贴身大宫女,手拿林锦华曾经送他的手帕找上门,告诉他林锦华已是弥留,下跪求他来见林锦华最后一面,结果林锦华完好无损跟在皇帝身后来“捉奸”。 如果春姑不是被别人收买,就是受她的主子林锦华指使。 陆裴荣不愿相信林锦华会如此害他。 林锦华素丽的面容清清浅浅,像初春微绽的梨花,目光清澈依旧,只是不去看跪在地上的陆裴荣。 见陆裴荣直视林锦华,丰元帝气得浑身发抖,“你不仅染指朕的妃子,觊觎朕的子民,收买朕的臣子,如今还妄图指使朕如何处事,是不是觉得朕已经老眼昏花你可以肆意妄为取而代之!” “臣,不敢。” 陆裴荣收回目光,他原本只是一介农夫,战火纷飞时被抓壮丁参了军,能镇守国疆官拜将军已别无他求,从未生过不轨之心。 奈何朝堂之上风起云涌,总有奸臣谗言惑众无中生有。 蔺清婉低低喘息几口,抬眼看向对面几人,“我与陆将军清清白白,陛下不如问问静妃,我为何会中毒?陆将军为何出现在这里?” 她大概是嫉妒林锦华的,嫉妒林锦华能得陆裴荣一颗赤忱之心。 林锦华脸上积满伤悲,泫然欲泣,“陛下,陆将军是大晋朝的功臣,是民族的英雄,求陛下宽宏大量彻查此事,还清白人一个清白,否则只怕难平众怒,臣妾也不想平白遭人污蔑。” 这一句话将丰元帝的愤怒推向穹顶,丰元帝怒极反笑,“很好!难平众怒是吗?朕乃天下之主,整个大晋都是朕的,处置一个欺君罔上的乱臣贼子需要平谁的怒!” 话毕,丰元帝反手抽出禁军统领的佩剑,架在陆裴荣颈上,锋利的剑刃透着寒气,划破肌肤,渗出丝丝血红。 陆裴荣眼也没眨,“请陛下彻查到底。” 如此经不起推敲的陷害,只要皇帝想查,定能查个水落石出,惩治奸人,还他清白。 如若皇帝不想查…… 那他如何挣扎也是徒劳。 事到如今,他只想知道,林锦华为何要如此待他? 看着陆裴荣渗血的脖颈,林锦华有些慌乱,猛地跪在丰元帝跟前,“请陛下三思!陆将军镇守大晋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陛下饶陆将军一命!” 一旁蔺清婉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然挣脱束缚,徒手抓住剑刃,“陛下要杀就杀我吧!” 陆裴荣心头一紧,担心蔺清婉纤瘦的手指会齐齐掉落。 看着两个为陆裴荣求情的妃子,丰元帝怒火中烧,杀意更浓,竟连他的妃子也逃不过陆裴荣的蛊惑,断然是留他不得! 陆裴荣是威望极高手握兵权的大将,哪怕多留一刻,丰元帝都害怕他会触底反弹。 丰元帝一脚将蔺清婉踢倒在地,手起剑落,剑刃嵌入了陆裴荣颈侧,顿时血溅三尺,明黄的衣摆晕开朵朵红梅。 “裴郎!不——!” 蔺清婉一声悲鸣,只觉头脑轰鸣,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再听不见任何声音。 林锦华愣愣盯着一地血红,神情恍惚不知动弹,她以为此番下来死的只有蔺清婉和蔺老贼,从未想过丰元帝会亲自动手,当场要了陆裴荣的命。 丰元帝完全不念过往,陆裴荣累累战功竟不能保全一命? 那日后就算她父亲荣登首辅扶持她为后又能怎样?该如何自持如何心安? 陆裴荣眼前寒光闪过,感觉颈侧一凉,满身温热,而后体温飞速流失,通体寒凉,不由得笑了笑。 何为忠孝仁义礼智信?何是为君之道?何是为臣之道?何是为人之道! 他与人为善,退让守礼一辈子,没得到一点善报,最后不得善终,至死不知是不是他赤诚相待的人利用他一腔热情算计于他。 他刀口舔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躲过了胡人的铮铮铁蹄和斧戟刀剑,躲过了朝堂上的诡计阴谋,却躲不过君王的猜疑。 丰元帝不信他,也不在乎真相,只是想要一个能名正言顺除掉他的借口罢了。 他尽忠半生以命守护的君主,亲手持剑冷眼看他血染满襟。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可悲可笑。 风好像更大了,莹白月光映照大地,冬雪幽幽呼应,为京城镀上一层微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章 长梦 凛冽罡风吹得人站立不稳,眼前一片苍茫,再看脚下,竟是满地尸首。 身穿甲胄的尸体血肉模糊看不清五官,残肢断臂无数,横七竖八层层叠叠,流出的黑血汇聚成河,朝陆裴荣奔涌而来,逼得他仓惶后退。 前方广袤没有尽头,陆裴荣终究没能躲开,血潮排山倒海压向他,暗红瞬间将他整个儿淹没,呼吸不畅手脚冰凉。 呼吸愈发困难,陆裴荣挣扎着在窒息前睁开双眼,入眼并非血红,而是半白不白的朦胧夜色,隐约能看到漆黑斑驳的瓦房屋顶,十分熟悉却没有头绪。 方才是梦。 可此时呢? 他应该已经死了,利刃斩断颈间筋脉,鲜血尽撒,断然没有生还的可能。 陆裴荣动了动冰冷麻木的手脚,半边身子从不知名状的重物下挣脱出来,却听见重物发出喃喃呓语。 原来,压住他的,是另外一个人。 陆裴荣欠起身子,借着微光在床的另一头看到一张有些发福的脸,十三四岁的模样。 这张脸他很熟悉,但又有些遥远,中间隔了数十年的光景。 这人是他的堂哥陆培青,他与陆培青从小一起长大,同床而眠多年,绝不可能认错。 陆裴荣皱眉,不怪他觉得眼前的一切很熟悉,这个屋子是他曾经住了十余年的卧房,直到他参军之前,夜夜都睡在这张不大的木板床上。 为何? 为何他会再次出现在这个狭窄陈旧的房间?为何会看到十三四岁的陆培青? 他的堂哥陆培青比他年长三岁,他已年过而立,陆培青又怎会是青葱少年的模样? 莫不是回光返照?临死走马灯般回顾生平? 陆裴荣尚未动作,陆培青醒了过来,睁眼发现陆裴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不由得瑟缩一下,“阿荣你作甚?” “现在什么时间?”陆裴荣低头看着自己瘦小的双手,不答反问。 陆培青略有不耐,“反正天还没亮,你管他什么时间?赶紧睡。” 陆裴荣抬眼,幽幽看了陆培青一眼,“今年是哪一年?” 陆培青呆了呆,胸中不耐竟一散而空,黑暗中看人都有些模糊,可陆裴荣的目光犹如实质,直直穿透如纱夜色,亮得不可思议。 “今年,丰元元年,入冬的时候新皇帝刚登基,大赦天下,改年号丰元,这还是你跟我说的。” “丰元元年……”陆裴荣低声轻语,丰元元年,这一年丰元帝三十岁,才刚刚坐上那把龙椅,还需要左右拉拢人心稳固根基,还没有足够的底气斩杀功臣。 而他,在这一年才将将十岁有余。 陆培青见陆裴荣看着自己的双手出神,不禁问道:“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陆裴荣突然勾了勾唇角,道:“无事,不过是做了一个长梦罢了,睡吧。” 是荒唐长梦也好,是怪力乱神也罢,权当福至心灵的预示,性命在身活于当下便是最好。 陆培青隐隐觉得陆裴荣有些古怪,又说不出哪里古怪,只得默默躺下,千大万大睡觉最大。 陆培青刚刚躺下,又听陆裴荣道:“堂哥,注意睡姿,不要裹走被子,也不要再压在我身上。” 清清淡淡的语气,柔柔亮亮的童声,其中却夹杂着不可言说的威压,让人不自觉心生敬意。 陆培青应下后心里疑惑,他大概没睡醒,脑子一片浆糊。 陆裴荣望着屋顶出神,脑子里闪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蔺清婉、林锦华、萧千赋、林柏云、丰元帝、陆培安、夏竹……一直到懵懂时年父母已经模糊的脸。 这些人编织了他那如梦的一生,于他或恩或怨。 细一想,于他有恩的人都没落得什么好下场,不是身陷囹圄就是未得善终。 陆裴荣不禁惨笑,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诚不欺我! 他忠良谦恭换来的,不过是孤独一世一无所有横尸荒野。 他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所有于他有恩的人和为他烧香称颂的百姓。 如今既然有这预示,那便探个究竟,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无愧天地无愧于心。 不多时那头陆培青睡去,又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仿若催眠。 到底是小孩子的身体,陆裴荣思绪纷杂却顶不住困意袭来,再次睁开眼天色已经大亮,木门被砸得砰砰直响。 一个粗犷男声在外响起,“什么时辰还睡?死不掉就还要吃饭吧!” 陆培青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拿起棉袄胡乱往身上套,“完了,阿荣怎么不叫我!” 他爹陆敬元脾气极差喜怒无常,长得五大三粗,还会动手打人,全家人都战战兢兢,尽量避免陆敬元这个一家之主发脾气。 往常陆裴荣起得最早,烧火煮着猪食水就会来叫他起床,他已经习惯了,总是睡得很安心,哪想到今天没等到陆裴荣叫他起床,而是等来了他爹暴躁的咒骂声。 陆培青碎碎念着套上衣服,才看到陆裴荣慢慢悠悠掀开被子坐起来,顿时大惊失色,忙不迭抄起衣服给陆裴荣穿,“阿荣你完了!你是不是病了?我就说我爹火气怎么这么大……” 担心陆裴荣的同时,陆培青心里其实稍有庆幸,陆裴荣也起晚了,他便不用独自承受他爹的怒火。 他终究是陆敬元唯一的亲儿子,而陆裴荣寄人篱下。 陆裴荣将打满补丁的旧棉袄仔细穿戴整齐,拉开矮小的木门,叫了陆敬元一声,“二叔早。” 冷着脸的陆敬元一愣,今日陆裴荣好像有些反常,他这个侄子平日里只知道埋头干活,无论如何辱骂都默不作声,今天不止起晚了,还敢云淡风轻直视他问早。 这份气度与从容,他只在县里陆家那个天之骄子的少爷身上见过。 陆敬元愣了一瞬,依然没什么好脸色,再从容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罢了,上下打量着陆裴荣,问:“你哪里疼?” 陆培青在陆裴荣身后没有开口,他爹这是在挖苦陆裴荣,他不会傻到自揽麻烦。 “回二叔话,我没有哪里疼,不小心睡过头了。” 陆裴荣看了看陆敬元满是横肉的脸,明明是一起生活许多年的人,却显得十分陌生。 原来他从未抬头仔细看过这个朝夕相处的二叔。 “睡过头?你有什么资格睡过头?别忘了你那窝囊爹欠下一屁股债要等老子还,你一顿还要吃两大碗,是不是想一家子都去讨口?”陆敬元黑着脸训话。 陆裴荣不恼,只是笑了笑,“二叔,您辛苦了,不止要养家还债,还要不辞劳苦去镇上摇骰子,不知道您赢了多少钱?那些钱是不是可以先拿来还债?等我长大了一定会加倍还给二叔的。” 现今家里欠着的一屁股账,是他二叔嗜赌欠下的,他父亲陆敬山不过是贪杯欠了些酒钱。 也怪他父亲不争气,母亲生他时落下了病根,他才三岁就没了娘,他父亲因丧妻之痛便以酒麻痹自己,整日烂醉如泥,农活也没干多少,倒是给了二叔撒气的借口,把穷困潦倒的怨气都撒在他们爷俩身上。 以往陆敬元说这些话,陆裴荣垂着头从不开口,陆敬元就当他默认了,气撒得舒爽还冠冕堂皇,谁料到沉默寡言的陆裴荣竟会顶嘴? 陆敬元一家之主的面子显然有些挂不住,脸色越来越黑堪比锅底。 家里其余的人脸都白了,陆裴荣今天怕是免不了要遭一顿暴打。 陆培青缓缓挪动离陆裴荣远了些,他怕被误伤。 果然,陆敬元抬手就往陆裴荣脸上招呼,粗糙的汉子手带起一股掌风。 陆裴荣矮身一让,陆敬元手落了个空,倒因为用力过猛整得自己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陆裴荣忙伸手扶住陆敬元,“二叔小心些,您要是摔了,我们家可就没了顶梁柱。” “你还敢躲?敢咒我死?”陆敬元又往陆裴荣身上招呼拳头。 只是一下也没能打中。 陆裴荣越发相信记忆中所发生的一切,他行军打仗多年,是实打实练出来的武艺,现在的小孩儿身体或许打不过陆敬元,但自保不成问题。 陆敬元一腔怒意无处宣泄,顺手拿起了墙边竖着的锄头。 那架势,仿佛是要将陆裴荣当场锄死。 灶房里烧火的夏竹出门拿柴见此情景,顾不上其他,跑过来死死的抱住陆敬元拿锄头的手,女孩儿稚嫩的声音里满是惊恐与慌乱,甚至有些发抖,“陆叔!咱不是要去县里陆家吗!不要耽误了时辰!” “你放开!”陆敬元甩了甩,没能甩开,女孩儿瘦小的身躯像是在他手臂上生了根。 陆裴荣不生波澜的心跳了跳,担心陆敬元误伤了夏竹,正要上前护着女孩儿,却被女孩儿一个软软的眼神央了回来。 “叔……竹儿求您了,大事要紧,我会替叔好好说说阿荣的。” 女孩儿糯糯的央求让陆敬元火气消了些,刚好他真的有事,且需要一个台阶下,不如就顺坡下驴。 陆敬元松开锄头,看一眼夏竹清秀的脸,觉得自家儿子还挺有福气,用女儿换这个童养媳回来很划算,夏竹长得不差,懂事乖巧讨人喜欢,干活又厉害。 想到此处,陆敬元看向已经缩到墙边去的陆培青,“儿子,把你衣服穿好,跟我去县里陆家一趟。” 陆培青眼睛亮了亮,立马整理着方才慌乱穿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好,我们要去几天?” 县里陆家是绥昌县的大户,而他们一家是县里陆家旁支的旁支,也算有些沾亲带故,青黄不接的时候找上门多多少少能拿点救济。 今年收成不好,家里过冬的粮食都不够,就习惯性的打上了主意。 陆培青跟着他爹去过两次县里陆家,总能见到一些没见过的玩意儿,吃上一些平时吃不上的东西,也就特别愿意跟着去县里。 陆裴荣不动声色看着陆培青欣喜的跟在陆敬元身后,不出意外的话,这次陆敬元和陆培青去县里陆家,不止带回了粮食,还得到一个去学堂读书的名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3章 夏竹 目送陆敬元领着陆培青走远,夏竹朝陆裴荣招了招手,“阿荣,能跟我一起去拿柴禾吗?” 陆裴荣点头,随着女孩儿出了院子去山墙边抱柴禾。 夏竹巴掌大的脸没有血色,满是忧心,“阿荣,我知道你委屈,可是你不能跟陆叔犟嘴呀,你也看到过陆叔是怎么打陆大伯和陆婶儿的,下手没轻没重,陆婶儿是大人都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才能下地,你这么瘦怎么经得住打?我们能忍就忍了,还记得吗?你和我说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夏竹父母为了给夏竹哥哥娶上媳妇,把十岁的夏竹换给了陆家做童养媳。 最初来陆家的时候,人生地不熟,她心里怨着家人却又忍不住思念他们,陆敬元特别凶狠时常口吐恶言,她连哭也不敢哭,只能每天晚上借上茅房的名躲在山墙边抹泪。 记得眼前这个比她小两岁的男孩儿找到她,蹲在她跟前,为她擦干眼泪,告诉她不要怕,自己同她一样寄人篱下,退着让着忍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总会好的。 陆裴荣没有回答夏竹,只是直直的看着她,眼神里掺杂了太多东西,直看得女孩儿慌了神,一个劲儿往怀里塞着柴禾,“阿荣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在听。”陆裴荣把纤瘦的女孩儿揽进怀里抱紧,他比女孩儿矮了半个头,但看上去并无不妥,“我在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记得。” 他三岁死了母亲,父亲常年酗酒意识不清醒,只能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直到夏竹出现,两人同一处境,哪怕很少交谈也好像就此有了依靠。 可夏竹一辈子太苦了,小心翼翼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最终没能留住这青山,年纪轻轻就与世长辞。 夏竹是陆敬元用女儿给陆培青换回来的童养媳。 前半辈子家里穷,陆培青还要念书,夏竹起早贪黑下地干农活,原本清丽秀气的女孩儿骨架越来越粗壮,十七岁为陆培青产下长子,正值花季却黝黑又苍老。 次年,异族入侵,十六岁的陆裴荣顶了每户一人的壮丁名额去参军,挣扎数年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步一步从小兵当上将领,最后御笔亲封镇国大将军。 有了名也有了钱,二叔家要多少钱他给多少,反正他孤身一人,二叔家也是夏竹的家,能让夏竹过得好一些就行。 谁曾想他的这一做法没让夏竹过上好日子,反而间接促成了夏竹的死。 二叔一家用他给的钱建了宅子,置了田产,成为绥昌县数一数二的大户,陆培青便有些看不上夏竹这个糟糠之妻,娶了当地员外家的女儿做平妻,纳了一房又一房的妾室,夏竹就死在了一众女人的后宅争斗中。 而二叔一家为了能继续拿钱,对他隐瞒了夏竹的死讯。 当他从旁人口中得知夏竹抱病而亡的消息时,夏竹已经过世一年,他连尸骨都不曾得见。 事情至此,他与二叔一家彻底断绝了关系,于世再没有任何亲人。 如今看到竭力护他的夏竹,再想起记忆中关于夏竹的一切,陆裴荣五味杂陈,心头一阵一阵的发疼。 夏竹被陆裴荣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愣住,明明是比她年幼的男孩儿,这个拥抱却仿佛无比沉重,让她产生了挣脱不开的错觉。 “夏竹姐姐,要好好活着,这次我们会好好的活着。” 男孩儿声音干干净净,这话像是喃喃自语的自我安慰,又像散散慢慢的陈述事实。 夏竹突然笑了,没有试图挣脱陆裴荣的怀抱,抬手轻轻抚了抚他削瘦的肩背,“会的,我们都会好好活着,穷点苦点没关系。” 陆裴荣放开夏竹,却看二婶孙氏站在不远处,皱着眉看他与夏竹。 孙氏见陆裴荣看向她,便走了过来,对夏竹道:“你拿个柴拿这么久,灶里火都熄了,赶紧拿柴去添上。” “好。”夏竹应一声,抱着怀里的柴禾小跑进了屋。 陆裴荣也准备拿上柴禾回屋帮夏竹添柴,却被孙氏叫住,“阿荣,你知道夏竹是怎么来我们家的吗?” “知道。”陆裴荣点头。 他二叔二婶生了两女儿才有陆培青这么一个儿子,大女儿已经出嫁好些年了,村里人娶亲不容易,剩下的二女儿本就准备给陆培青换媳妇儿用的。 两年前二女儿到了婚配的年纪,二叔挑来挑去就跟隔壁村夏家换了亲。 虽然那时夏竹和陆培青年纪都还小不能成亲,但夏竹已经注定是陆家的人,夏家不想浪费口粮替陆家养着媳妇儿,就直接让陆敬元把夏竹领了回来。 “知道你还对夏竹毛手毛脚?” 孙氏面色凝重,语重心长的说:“别以为我没看见你搂夏竹,夏竹以后是你哥的媳妇儿,培青已经十三了,再过两年夏竹就要跟培青同房,你现在这样要是被邻里乡亲看了去成什么样子?不要以为你年纪小别人就不说什么,县里陆家可是说七年男女不同席,你都十岁了,要有点自觉。” “知道了。”陆裴荣不做解释,没有必要。 人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二婶已经先入为主认为他对夏竹有非分之想,再多解释也是徒劳,就像心存猜忌的丰元帝不会给他机会为自己辩解一样。 孙氏知道陆裴荣从小就是个硬骨头,她也拿陆裴荣没办法,只能给他敲警钟,“你可好生记着,婶儿也是为了你好,要是让你叔看到可就不是这么几句话的事了,这次婶儿不会告诉你叔的,你以后注意着点儿。” “好,谢谢婶儿,我先把柴抱给夏竹姐姐。” 孙氏点点头,对陆裴荣的态度很满意,她在这个家里没有什么地位,连陆培青都受他爹影响,时不时对她呼来喝去,洗衣做饭端茶倒水下地干活……一切都理所当然,没人会对她说上一声谢谢。 走了两步,陆裴荣回身问:“婶儿,你看到我爹了吗?” “我只是昨日看到过他,今日不见人影,你去他屋里瞅瞅,要是没在,可能又醉在那个路边睡了一夜吧,你找找去,别醉死在外面连尸骨都找不着。”孙氏一边说一边摇头,她那个大伯子,这样活着也不知道有什么意思,倒还拖别人后腿。 “我知道了。”陆裴荣垂下眼皮,抱了一摞柴进屋。 夏竹有些紧张,压低声音问:“婶儿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婶儿让我找找我爹,怕他醉死在外面都没人知道。”陆裴荣知道夏竹不信,夏竹只是嘴上不说,其实心思通透什么都懂。 夏竹咬了咬下唇,“那……你去吧。” “嗯。” 陆裴荣刚一转身,夏竹又叫住了他,“阿荣……” “嗯?”陆裴荣停住脚步。 “你,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有东西给你。”夏竹说完不等陆裴荣回答就朝卧房去了。 陆裴荣只能站在原地等待,顺手拿起旁边矮凳上的木头块,这是一块用刀雕刻过的黄梨木,只有大体轮廓,半朵精致的小花儿嵌在木头上,其余还没有雕出来。 夏竹手很巧,得空会雕刻一些栩栩如生的小玩意儿,给二叔家的小女儿陆多鱼拿在手里做玩具。 不过因为没有锋利的刻刀,夏竹多数时候都是雕松木那样木质软一些的木头,像黄梨木这种坚硬的木材就刻得十分困难。 此时夏竹已经从卧房回转,双手背在身后,不知道拿了什么。 陆裴荣看看手里那块雕刻了半朵花的黄梨木,问:“又给多鱼雕小玩意儿吗?” 夏竹摇了摇头,“鱼儿她已经有很多了,这个是给我自己的。” 虽然她平时忙碌没多少时间雕东西,但也陆陆续续凑了五六件,多鱼才两岁,够了。 这一件……她想给自己刻一个好看的发钗,戴久一点,所以才选了坚硬的黄梨木来雕刻,粗钝的刀背磨破了手也甘之如饴。 哪有女孩儿不爱美?谁不想穿鲜艳的衣裳戴好看的首饰?只不过因为家里穷罢了,夏竹两根洗得看不出颜色的发带扎在头上一个又一个春秋。 落魄寒门之家,可温饱已是极好,谁能顾及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陆裴荣盯着手里初具柸形的木头看了片刻,没有多作询问,轻轻放了回去,“你要给我什么?” 夏竹手从背后伸出来,“喏,给你的,穿上再出门。” 陆裴荣一看,原来是一双新鞋。 说是新鞋也不恰当,鞋子虽然是新做的,但做鞋的布料一看就是用过的陈布。 “你把自己的衣服拆了?”陆裴荣问,夏竹没钱买布料,也不可能拆别人的衣服,就只能拆自己的。 “没关系的,是旧衣服,已经破了不能穿的,但裁裁剪剪还能做两双鞋。” 夏竹低头看向陆裴荣的脚,已经入冬了,陆裴荣还穿着草鞋,一双脚冻得红里发青。衣服也是只有一身,穿了好几年,人长个子衣服不会长,手臂和脚杆都露了一大截在外面。 阿荣没有娘心疼,婶儿不是恶人,可终究比不得自家亲娘,婶儿有亲儿子,不会把阿荣放在心尖儿上的。 陆裴荣欲言又止,最后一声叹息,把鞋子接在手里,“谢谢。” 夏竹的善意像一团火,烫得让人不敢触碰。 看陆裴荣接过布鞋,夏竹软软的笑开了,“快穿上看看合不合脚。” 陆裴荣把鞋套在脚上,有些大了。 “你还在长个儿,我故意做大一点的,明年还能穿。”夏竹轻声细语给陆裴荣解释,“所以你先将就一下,只要不会掉就行,没多久就会变得合适的。” “好。”陆裴荣站起身踩了踩,比草鞋暖和多了,“那我找我爹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4章 名额 陆裴荣在去镇上那条小路边的草丛里找到了陆敬山,大冬天在外面睡了一夜,脸色都变成了猪肝色,整个人打着摆子却没有醒过来。 “爹。”陆裴荣推了推陆敬山,“爹你醒醒,回家去睡。” 推搡几下,陆敬山终于睁开了眼睛,含含糊糊道:“哦阿荣啊,什么时辰了?我跟你张叔约好了一起喝酒……” 陆裴荣蹲在陆敬山跟前,沉下了脸,“爹你清醒一点,娘已经死了很多年,但我还要活,你也要活。” 在陆裴荣的记忆中,他拼命干活,想把他爹那份也补上,这样他二叔就不会对他爹拳打脚踢,等他长大能养活自己和老爹就分家另过。 但是没过两年他爹就死了,烈酒彻底烧坏了陆敬山的脑子,醉酒失足摔下山崖一命呜呼,从此他成了孤儿。 陆敬山意识依然不是很清醒,“阿荣,我有说过你很像你娘吗?特别是那双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陆裴荣无奈叹了口气,放软了语气,“爹,我求你了,不要再喝酒了,就当为了我,为了娘。” 陆敬山坐在地上半晌没动,呆呆的看着陆裴荣,眼泪就这么流了出来,顺着他脸上的皱纹蔓延开来,年过四十的男人哭得撕心裂肺,“我对不起你娘,我对不起玉儿,是我没本事,请不起好的大夫,抓不起好药,不然玉儿也不会早早的就走了……” 陆裴荣抱住老泪纵横的父亲,瘦小的手掌轻轻拍打陆敬山肩背,“我知道,我都知道。” 陆敬山脸埋在陆裴荣单薄的胸口,泪水濡湿了他的前襟。 陆裴荣到底年纪还小,有些撑不住陆敬山的体重,不禁往后踉跄退了几步,陆敬山这才从痛哭中回过神来,“爹也对不起你……” 他从未这般大哭过,原来玉儿已经去了那么多年,阿荣都长这么大了。 “你确实对不起我。”陆裴荣没有讲些安慰话,而是言辞辛辣道:“我知道你心里苦,但你可有看到过我心里的苦?你没了妻子,我也没了娘,同时失去了父亲,过得比孤儿还不如,时刻担心你一醉不醒,担心你不干活没饭吃,我拼命干活想连你的口粮挣回来,担心你惹怒二叔被活活打死。” 说着说着,陆裴荣冷硬的表情逐渐软和,言语间带上了哭腔,“所以我求求你了爹,求求你不要再喝了,我撑不住了,你再这样下去,我只能去地下找娘亲了……” 陆裴荣从来没有跟陆敬山说过这些话,没跟任何人说过,默默咬牙坚持了半辈子。 陆裴荣落泪的眼睛像极了他娘,陆敬山一时手足无措,胡乱抹去陆裴荣的眼泪,“乖,别哭了,我不喝了行吗?” “这是你说的,如果你再喝一口,我就不再认你这个爹。”陆裴荣红着眼睛放狠话,有了前车之鉴,他决定不再什么都藏在心里自己扛,很多东西,要说出来别人才会知道。 “好好好,只要你不哭什么都好说,我好好带着你过日子好不好?” 陆敬山腿冻僵了不依使唤,陆裴荣半跪在地上,为他揉搓好一会儿,这是陆裴荣上辈子参军在塞外学来的手法。 陆裴荣用全身力气给陆敬山按腿,大冷天出了一脑门细汗,陆敬山看着陆裴荣认真的小脸,半晌,扬手将身边的酒坛子扔了出去,落在路坎下撒一地碎片。 见此情形,陆裴荣笑了笑,原来他爹吃软不吃硬,而他上辈子外表坚硬得仿佛刀枪不入。 两人回到家,陆敬山拿上榔头,跟着陆裴荣一起下地干活去了。 孙氏正在捶地,这两块地已经找牛犁过,只是刚翻过来地里的土都是结块的,需要用榔头把土块捶散耙平,为下一次播种做准备。 见陆敬山跟着下地,孙氏还觉得有点稀奇,不过也就那一瞬,陆敬山没醉酒的时候挺正常的,干活也卖力,只不过酗酒太严重,基本没多少时间是清醒的。 反正没多久陆敬山又会烂醉如泥,趁着现在清醒让他多干点也行。 陆裴荣跟在孙氏身侧挥动着榔头,“婶儿,你什么时候要去赶集?” 孙氏随口回道:“可能后天吧,去买点布料,给你们爷几个做身衣裳。” 要不是今早陆裴荣穿了夏竹做的鞋,她都没有注意到陆裴荣身上的衣服已经补丁摞补丁,快要小得不能穿了。 后天去赶集是想着等陆敬元回来再说,看看他们从县里陆家带了些啥回来,再合计合计能买什么。 “我能跟着去吗?”陆裴荣有些事想做,有些东西想买。 他本可自己直接就去赶集,后果不过是陆敬元大发雷霆,他不在意。 但眼前总浮现夏竹担心害怕脸都白了的模样,他不免于心不忍。 孙氏眉头一皱,“你要去赶集干嘛?婶儿没钱给你,你去赶集也没用。” 陆裴荣笑了笑,“不要紧,婶儿带我去就行,我不要婶儿的钱。” 孙氏紧皱的眉这才舒展开,“那倒也不是不行。” 陆敬山酗酒年头太多,一天不喝酒就头昏眼花手脚打颤,农活只能干一会儿歇一会儿。 孙氏不住摇头,陆敬山怕是彻底废了,幸好陆敬山还有个儿子,再熬几年等陆裴荣长大就不再是她们家的负担。 吃过午饭后陆裴荣交代陆敬山不要喝酒,好好跟着孙氏干活,自己独自去了山里。 靠山吃山,山里有他需要的东西,连续两天都在山里忙活。 临近黄昏,陆裴荣拖了一根红豆树从山上下来,仔细放平,抹一把额头上如雨的汗珠,瘫坐在地靠着那根木头喘粗气。 到底是年纪太小,无论是锯树修剪枝叶还是把树拖回家,对于现在的他而言都过于吃力了。 这两天除了在山里抓野物,他就弄回来一根木头,不过好在是能堪大用的木材,一根红豆树也就是花梨木。 歇了片刻,陆裴荣拍拍身上的尘土,朝家里走去。 进门看到堂屋门虚掩着,一把油纸伞竖在堂屋门口,这把伞是陆敬元昨天清早出门时拿在手上的,现在已近黄昏,既然伞已经立在门边,那大约陆敬元和陆培青从县里陆家回来了。 陆裴荣出了一身汗,口渴得紧,走到灶房门口的水缸边想喝口凉水,就听二叔一家正在堂屋嘀嘀咕咕商量着什么。 他们家不大,灶房和堂屋紧挨着,在这里能把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听声音,陆敬元和陆培青刚到家没多久,孙氏正忙着清点他们从陆家带回来的东西,随后一声透着喜色的惊呼,“这么多钱!县里陆家怎么会给咱们这么多钱?” “嘘!娘你小点声儿!”陆培青像是捂住了孙氏的嘴,“爹说了,这事儿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特别是阿荣和大伯!” 孙氏压低了声音,问:“怎么说?阿荣虽然跟他爹一样是倔驴脾气,但还是分得清轻重的,让他们知道又能怎么样?还怕他们偷拿不成?” 陆敬元啧了一声,说:“你知道县里陆家为什么突然给我们这些钱吗?还不是因为县里陆家缺德缺大发遭了报应!有钱又如何?生一个就死一个的,两代单传了,小一辈只剩陆培安那一个小子,凭那陆老爷抬多少女人进门,就是生不出个儿子,你说稀奇不稀奇。” “这跟给咱们钱有什么关系?”孙氏不解,人心哪有那么善?自己本家人丁单薄还上赶着给落魄的旁支送银子? “脑袋转不过弯了吧?”陆敬元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县里陆家那个少爷啊,据说七岁作诗十岁成赋,现在四书五经都学完了,能跟县学的先生论长短,如果不是陆少爷不能考科举,以后肯定是要考进士老爷做大官的。” 孙氏打断陆敬元,问:“为什么不能?” “你不懂能不能别老是插话?等我一口气说完?”陆敬元横眉一拧,接着说:“县里陆家是靠倒卖东西发的家,是商户,除了钱一无所有懂了吗?士农工商知道吗?前不久刚驾崩那个皇帝不待见商人的奸猾狡诈,明令下诏商人不准许参加科考,陆少爷再聪明有什么用?” 孙氏嘴唇动了动最终没有开口,分明是陆敬元一直说不到点子上,还一直反问她。 但她不敢回嘴,怕陆敬元暴脾气一上来就要动手打人。 陆敬元啧啧啧个不停,“陆家老太爷愁啊,树大必然招风,家大业大却人丁稀少,陆少爷再聪明也架不住孤零零一个人,身体还不怎么瓷实,要是有几个家族里的兄弟帮衬着,陆家就不会逐渐没落,可陆老爷不争气生不出儿子,老太爷又很看重宗族,气坏了都。” 陆敬元边摇头边说:“陆老爷年纪也差不多了,眼瞅着是没什么希望给陆少爷弄几个兄弟出来,就打上了旁支男丁的主意,而且旁支大多是农籍,是可以参加科考的,有了这一出,陆家指不定都能在京城扎根开枝散叶日渐繁荣,这不,我刚好带着培青过去,培青年纪也跟陆少爷差不多。” “所以……这银子……”孙氏沉默一瞬把银子口袋推开了,“我不答应!我们也就培青这么一个儿子,县里陆家这么点儿钱就想把培青要走?” “想什么呢!女人就是女人,榆木脑袋头发长见识短。”陆敬元往孙氏脑门上戳了两指头,“这绥昌县大了去了,可不止我们一家是陆家的旁支,那陆老爷精明得很,他查了每个旁支有几个适龄的男丁,都给了钱让人把男孩送到学堂里上学,一年后县里陆家会差人来考核,将拔尖儿的那些个领回县里培养,权当提携本家人了,这家族要旺还是得人多凝聚才旺。” 孙氏这下倒是听懂了,县里陆家的家底厚,但人丁实在单薄,就想从本家旁支选几个机灵的男童旺一旺人气,还能参考科举,帮衬着那个天之骄子的陆少爷将家族发展壮大。 孙氏面带愁容,“那……要是一年后培青被选中去了县里上学,是不是就与咱夫妻俩彻底没有关系了?” “娘你放心!陆老爷说每年会让我们回家看望父母的,而且爹也跟我说了人不能忘本,爹娘生我养我,若是我被选上,我会尽力为咱们家谋好处,让爹娘过上好日子的。”陆培青将胸脯拍得啪啪响。 “培青……咱们培青出息了。”孙氏满腔欣慰,直摸陆培青的脑袋。 顿了顿,孙氏又道:“这事儿为何不能让阿荣知道?” 陆敬元嗓门压低下去,说:“县里陆家知道咱家有两个适龄男丁,所以我拿了两份上学的钱回来,但你想想,如果把给阿荣上学的钱留下来,就能把咱家里欠的钱给还上,等明年陆家来人考核,直接让阿荣跟着去就成,没上过学堂他也答不出个所以然,咱培青更有机会被选上不是?”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5章 鹿鸣 “这……合适吗?”孙氏不免心动,她穷怕了,又觉得这样对陆裴荣有些残忍。 “娘,我觉得爹说得在理,阿荣年纪小人又闷,就算他去学一年也不一定能被选上,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浪费银子。” 陆培青说这话时心跳莫名有些急促,陆裴荣的娘亲是镇上秀才的女儿,虽然早早过世了,但据说陆裴荣的娘写得一手好字文采不输男子,谁知道陆裴荣有没有继承他娘的几分天赋? 孙氏依然在犹豫,“要是日后阿荣得知这是怎么回事,他会不会恨我们?他本来有机会去考秀才做大官的,但是因为我们没告诉他,他只能一辈子在山里做个农夫。” “我看你是三天不被削皮就皮痒,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你看不出来阿荣就是个白眼狼?他要是被选上能记得你我是谁?他要是不被选上,那不就是浪费银子?” 陆敬元蓦地黑下了脸,“我们养着他不要粮食吗?要不是我们兜收他们爷俩,他爷俩早就跟着他娘去了,他有什么资格恨我们?要是培青考上举人老爷,这个家里的所有东西不就都是留给阿荣的了?再说了,我们不让他们知道不就完了?” 孙氏试探说:“那……不如我们明天赶集的时候去镇上书院看看,问一问上一年学要多少银子?两个一起能不能少收点银子,咱们算一算,如果差不多还是让阿荣一起去上学行吗?” 陆培青点头附和,“我觉得娘说得也在理,咱试试,实在不成就算了,咱尽力了就问心无愧,也算对得起阿荣。” “妇人之仁!”陆敬元一声呵斥,不过倒是没有直接否决,算是默认了这个提议。 孙氏被陆敬元吼得一哆嗦,再没了什么声响。 陆裴荣站在水缸旁边,看着缸里水波轻漾,原来陆敬元和陆培青从县里陆家带回来的,不止一个去学堂的名额,而是两个…… 有一说一,陆敬元确实万分糟糕,但他其实一直将二叔家收留他的恩情记在心上。 只不过,想起他将来之不易的“唯一”名额让给陆培青,此时再看这个行为着实有点可笑。 陆裴荣咧开嘴角,笑得开怀却没有一丝声音。 他二叔有错吗?十恶不赦吗?好像并没有,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算计罢了。 陆培青有错吗?十恶不赦吗?好像也没有,只不过是臣服于自己的欲望而已。 不论山野村民或是朝堂高官,不论利益大小,有人的地方就有欲望权利的纠葛。 人世如此,错的不是世人,错的是他自己。 记忆中那一世过得这般凄惨,怨不得别人。 不过,也就仅此一次了,他不会再重蹈记忆中的覆辙。 夏竹去河边洗衣服回转,端着木盆跨进院子,就看到陆裴荣懒懒散散倚着水缸,半垂首,嘴角勾起,一双微微上挑的眼里满是光华。 她说不出那是什么样的姿态,只是被怔在原地半晌挪不开目光。 那是阿荣绝不会有的张扬,至少她认知里的阿荣不会,却又好像一切都是如此的恰如其分理所应当。 陆裴荣抬眼看夏竹,“夏竹姐姐,站在那里做什么?手冷不冷?” 说着往嘴里灌了一口凉水,推开灶房门开始烧火,准备给夏竹暖暖手脚。 天儿已经入冬,虽然没有下雪,但气候还是比其他季节寒凉,在冰冷的河水里洗这么久衣裳,手应该是冻僵了。 “不是很冷。”夏竹回神,放下手中木盆,将盆里的衣裳拎起来抖落抖落,晾在院子里的木架上。 陆裴荣烧着了火,出来接过夏竹手里的衣裳,“我来吧,你进灶屋烘一烘。” 夏竹轻轻点了点头,进屋烤火去了。 堂屋门被拉开,陆敬元陆培青和孙氏从里面出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不提上学堂的事,仿佛无事发生。 “阿荣,你刚刚是做什么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的?”陆培青终究年纪不大,有些心虚,上前与陆裴荣一同晾起了衣裳,旁敲侧击试探陆裴荣有没有将他们刚才的谈话听了去。 陆裴荣只是笑,“我上山捡柴,刚回来,碰到夏竹姐姐晾衣裳,就搭把手让她进屋烘手去了。” 陆培青盯着陆裴荣的脸看了片刻,确认没有什么不妥,才彻底放下心来,手舞足蹈给陆裴荣讲述这次去县里陆家吃到什么好东西,还跟陆家的丫鬟说上话了,陆家的丫鬟也是个顶个儿的漂亮。 名额的事像是就此揭过,倒是陆敬山两天没喝酒令人惊奇,不过看他的样子怕是撑不了几天,脸色苍白一脸虚汗,不喝酒意识都有些不清楚。 很奇怪,正常人喝酒才会呕吐意识不清醒,而常年酗酒的人突然不喝酒也会呕吐意识混乱,听说严重的还会像癫痫一样抽搐。 陆裴荣有些担忧,陆敬山却说自己能行。 “我答应你不喝了,而且我只是有些恶心,思维有点没办法集中,没有严重到不能控制自己的地步。”陆敬山从来都是说话算话的人。 陆裴荣点头,“好,那我去睡了,你量力而行,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陆培青躺在陆裴荣身边翻来覆去,睡醒时天才蒙蒙亮,心里惦记着今天要去镇上的学堂,一晚上没怎么睡安稳,早早地就醒了过来。 脚不小心伸出被子,浑身一个激灵,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赶紧把脚收了回来,翻个身裹紧被子。 外边天儿冷,陆培青不打算起床,等他娘叫他起床赶集再说。 裹紧被子后陆培青觉得有些不对,他好像轻松的就把整床被子裹在了自己身上,过去好一会儿陆裴荣竟然没有动静? 探起身子一看,却发现陆裴荣根本不在床上。 陆培青挠头,这大清早的,天儿还这么冷,陆裴荣不在床上睡觉做什么去了? 不过陆培青也没多想,大约是去撒尿了。 迷迷糊糊躺到天色大亮,陆裴荣都不见回来,也没听灶房门响,陆培青终于觉得有些不妥,一骨碌爬起来穿衣服,拉开木门去找陆裴荣。 “阿荣这小兔崽子!别是撒尿被野狗拖走了吧……完了完了……我应该早点去看一下的,这会儿就算找到可能也只剩下点儿残渣了……” 陆培青骂骂咧咧围着房子绕了一圈,不见陆裴荣的踪影,心里有些发慌,正准备去叫一下爹娘,就看陆裴荣拎着一袋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从山上下来。 “……”陆培青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气不打一处来,害他白担心一场,“阿荣你是不是脑子坏了?天都不亮你起床做什么?你看看你瘦瘦巴巴的,还不够野兽塞牙缝,就敢天不亮地不明去山里?” “对不起让你挂心了。” 陆裴荣看上去低眉顺眼,倒是让陆培青再说不出什么重话,“那……你可记住了,下不为例,没事儿别乱跑。” 又觉得稀奇,记忆里的陆裴荣好像与此不同,他记得陆裴荣话很少,一副傲骨铮铮的模样,永远梗着个脖子,何曾露出过这等软和的神色? 陆裴荣点头应下,下不为例是不可能的,他每日卯时正会准时起床打一套拳,勤练武艺,以免懈怠生疏。 技多不压身,不能让此等机会白白浪费。 两人并肩往屋里走,陆培青眼神往陆裴荣手里黑漆漆的小麻袋上瞟,“阿荣你口袋里装的什么东西?” “没什么,我今天不是要跟着婶儿去赶集嘛,就抓了几只小雀儿,看看能不能换几文钱买个糖人儿。”陆裴荣随口半真半假回答陆培青。 陆培青不疑有他,陆裴荣虽然是个闷葫芦,但只要说出口的话就必然是真的,不过他对陆裴荣的做法嗤之以鼻,“你口袋装的挺满啊,不会是抓到一麻袋鸟儿吧?要是只抓到几只的话就别白费力气了,人家买回去有什么用?还不够炒一盘的。” “不打紧,试试嘛。”陆裴荣唇角弯弯,将麻袋塞进一个小背篓里放好,“我去烧水给叔和婶儿洗脸。” 陆培青跟着陆裴荣走进灶房,“那你快烧火,我出去找你这一会儿手都冷木了。” 陆裴荣烧着水,捡了好些个土豆丢进火里,翻着翻着烧,赶集都趁早,烧几个土豆吃了就走。 陆敬元陆敬山和孙氏起床就有火烤,有热水洗脸,洗完便吃上了热乎香面的烧土豆,连带心口窝都是暖和的。 陆敬元已经习惯全家人伺候着他,孙氏和陆敬山却觉得陆裴荣长大了,考虑事情比以往更周全,说话行事都让人越看越舒心。 从前陆裴荣总是冷冷淡淡的,起床烧着猪食水就算完事儿,如今还知道烧水给她们洗脸。 陆裴荣看了看陆敬山的脸色,比昨天好了一点,看来只要他爹能够有决心坚持不喝酒,这个戒酒的反应会一点点消除。 陆敬山不准备去赶集,在他彻底戒掉酒之前,他不敢去赶集,怕闻到酒香忍不住又喝上。 收拾个差不多,孙氏把小女儿陆多鱼递在夏竹手上,“我们去镇上赶集,你在家好好领着鱼儿等我们回来,饿了的话烙个饼,记得要喂猪。” 孙氏根本没考虑陆敬山的存在,反正指望不上,还不如指望夏竹。 陆多鱼才两岁,是夏竹来陆家那一年出生的,陆敬元一直以为这胎怀的是儿子,结果生下来还是个女儿,直接就叫她多余了。 孙氏觉得自家小女儿叫多余太难听,可又不敢与陆敬元争执,她不识字,就当多余的余和鱼儿的鱼是同一个,平时都管多鱼叫鱼儿。 多鱼与夏竹很亲近,夏竹带得好,多鱼也愿意跟着夏竹,让夏竹领一天没什么问题。 夏竹牵着多鱼的小手,点点头,“我知道了婶儿。” 看着夏竹乖巧的模样,孙氏叹了口气,“婶儿今天要去布店,顺便给你带一块鞋面布,竹儿想要什么样的花色?” 夏竹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都成,有花儿在上面就成。” “好。” 陆裴荣背上那个小背篓,跟着陆敬元一家三口往镇上去。 陆敬元夫妻心里有着小九九,要去书院问修金几何,打定主意之前不方便让陆裴荣知道,就想把陆裴荣支开,又怕陆裴荣年纪小会走丢,只得让比陆裴荣年长三岁的陆培青带着他在集市先逛逛。 陆培青想跟着去书院,却不能直说,满脸的不高兴。 陆裴荣看着眼前面色各异的三人,笑得一脸纯良,“二叔,婶儿,我想一个人逛一逛,我十岁了,知道回家的路,不会丢的,你们放心吧。” 说完不等几人回答,就背着小背篓往买卖牲畜的地方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6章 君子 陆裴荣找到集市上专门收购野味儿的人,把背篓往他跟前一放,“我有些东西,你看看给多少钱。”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陆裴荣,说话的口吻虽然老练,但只是十来岁的娃儿,当即摆手说:“去去去,别给我添乱。” 他遇到过不少这样的小孩儿,看大人抓些野雀儿能卖钱,自己也乐颠颠去抓,抓到一只两只就要拿来卖给他,有的都死了臭了。 陆裴荣没有理会那人恶劣的态度,直接解了扎口绳,拉开麻袋口给那人看。 只见麻袋里不少野物,不止有野雀儿,还有一只兔子,一只山鸡,两只松鼠,腿脚或是翅膀都用干草拧起来拴住,大多是活的,挣扎着扑腾,有的则因为被装在麻袋里背着走了好几里路,奄奄一息不知是死是活。 那人终于收起了不屑的神色,开始清点这些野物。 这是大丰收啊!要不是没有大型猎物,这收获堪比猎户。 “你怎么抓住这些东西的?” 陆裴荣面无表情,“家里大人抓的,让我来卖掉,指名说要卖给你老李头,都是熟人,你给的价钱很合适。” 行军打仗时,曾被围困在山里半个多月,没有马匹粮草,全靠山中的野味儿才活下来,那片山里的野物基本都被吃光了,他也练就了一手搜寻捕获野物的本事。 如今他年龄小,没有弓箭和武器,抓不到大型猎物,但布些陷阱捕捉野雀儿山鸡还是勉强能成。 “哦……” 听完陆裴荣的话,老李头把活络的心思收了收,本想着小孩儿不懂市价,少给一些钱也无妨,但既然是家里大人指名要卖给他的,那就不好做这种事了。 “十一只野雀儿,种类比较杂,给你二十文,兔子一斤九两,算你二十六文,山鸡二斤一两,算你二十五文,还有两只松鼠,松鼠没人吃的,要么送给我要么你拿回去。” 陆裴荣点头,“送你吧,你把钱数清楚,不然家里大人不饶我。” “成。”老李头干脆的把七十一个铜板数给陆裴荣。 陆裴荣把钱收好,直接去了铁匠铺,找到铁匠张二狗,“张叔,我想打点东西。” “你想打什么东西?” 铁匠铺里热浪翻涌,张二狗大冬天还赤.裸着上身,只围了个羊皮围裙,满身油光水亮,抡锤把烧红的铁块敲得哐哐直响,笑眯眯的看着陆裴荣。 “我想打一套雕刻用的刀具,能打吗?”陆裴荣开门见山道明来意,他准备给夏竹打一套雕刻刀。 夏竹有这个天分就不该被埋没,他们山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木头,先让夏竹自己雕着,以后有机会找个师父学一下,也算是有了一门谋生的手艺,不至于处处依靠旁人而受制。 张二狗顿了顿,说:“你知道雕刻刀是什么东西吗?首先要有打毛坯的砍大荒,再有掘细坯的修光刀,用料那得讲究,一套也没有固定的数量和形状,是根据需求来打的,做下来可不便宜。” “不用太多,初学的人,叔您看着打,有个两三把够用就行,我也没有太多钱。”陆裴荣把刚才用野物换的铜板都递给张二狗,“我目前只有这么些钱,叔您先打着,不够我再想想办法。” 张二狗拿起铜钱串子掂了掂,“行,那叔就给你打着,不过先说好,这点钱还够不上一半,你要是拿不出剩下的钱,叔可不会把刀给你。” 他认得面前这小孩儿,跟小孩儿的父亲交情不浅,小孩儿这一脸的郑重其事,不管小孩儿是为什么要打雕刻刀,看在小孩儿父亲的面份上,只要不亏本他就给小孩儿打这个雕刻刀。 “好,谢谢叔,记得用好一点的料子,我会尽快想办法筹钱的。”陆裴荣乖乖巧巧,他知道父亲时常与张铁匠喝酒。 从铁匠铺出来,陆裴荣算是了了一件事,现在他要去办另外一件事。 陆裴荣背着空背篓就往镇上唯一的书院鹿鸣书院去,此时二叔二婶和陆培青应该也到书院了,时间刚好。 鹿鸣书院其实是私学,一般私学不称书院而称之为学堂,不过倒是没有明文规定不准叫书院,也就不少私学都有个像样的名字,有教黄口小儿识字启蒙,有教人文礼乐诗词歌赋,也教四书五经科举策论。 记忆中陆培青带他偷摸进过几次鹿鸣书院,不是从正门,而是从西墙下面杂草里破败的狗洞钻进去的,因为没在书院上学的闲杂人等不允许进入书院。 陆裴荣来到鹿鸣书院西院墙,将背篓脱下来放在墙根,捋捋衣裤顺着狗洞爬了进去。 顺利钻进鹿鸣书院,拨开杂草站起来,整了整身上破旧的衣裳,按照记忆中鹿鸣书院的格局,朝授课的地方走去。 鹿鸣书院不算很大,除了前院授课的学堂,还有后院食宿洗换的地方,设有饭堂与宿处,供不能当日从家里来回的学员住宿吃饭。 西院是学院里杂役住的地方,相对狭小且荒芜破败,往东边走就是授课的前院。 前院又被特意隔成一个个小院子,以方便每位先生带领的学生在其中学习不被打扰,晴天能在院中讲课天高日朗,气候变幻能进屋躲避不误课业。 路过一个个小院儿,能听到其中传来丝竹琴弦之声,也能听到之乎者也的朗诵之声,亦或是稚嫩童声在读千字文。 陆裴荣在听风院前停住脚步,向里望去,院中整齐坐了十余人,皆是十三四岁左右的少年,矮阶上一位先生手持诗经,拖着跛腿来回踱步唾沫横飞。 现在已经入冬,今日天上盖了厚厚一层云,一阵阵风裹上身体能让人打抖,旁的院子都是在屋子里讲课,只有听风院一众师生顶着寒风席地坐在院子里授课。 底下个别学员穿得稍有单薄,已经牙齿打颤面色发青,想来是没有心思听阶上的先生在说些什么。 正在授课的先生年近五十,身形瘦长,一腿有些残疾,面容方正,留几寸胡须,眼尾和唇角都往下耷拉着,看上去生人勿近。 他看向几个被冻得神游天外的学员,啪的一声合上手中书卷,“孟夫子言,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周放,你来说说这是什么意思。” 被点了名的周放缩着肩站起来,这是之前讲过的课,他知道。 正要开口,却被先生一声爆喝,“站直了!畏畏缩缩何言君子仪态?” 周放心里置气,脑袋一热身上好像也不是那么冷了,展开缩在一起的双肩,大声道:“意思是上天将对一个人委以重任,一定要先使其内心痛苦,使其筋骨劳累,使其经受饥饿,使其受贫困之苦做事不顺,以此惊动其心,让其心志坚韧性格坚强,为其增加不具备的才能。” “那你自视一番,你可有做到经受挫折之后愈发坚韧?”先生书卷敲在手心,“这还没让你吃什么苦,只是在屋外听课就难以承受?这天还没下雪呢!想当年我行军打仗时,塞外大雪落下来能把人脸砸出坑,我在及腰的大雪中徒步行军半月,我这腿就是那时候废的,你可能想象?” 周放点头,他能想象,自他拜入王正浩门下做学生,就听王正浩来来回回说过无数次这段经历。 王正浩颔首,“很好,既然如此,你们就以此为题赋诗一首,无要求不限韵,若是让我满意,今年冬天都在屋里讲课。” 众学生瞬时来了精神,或垂首,或撑腮,开始冥思苦想,提笔在纸上作答。 王正浩在学生之间穿行,看他们都在纸上写了什么,不时摇头叹气,有辞藻格律韵脚较优者,但是过于空洞,只单纯的为格律与韵脚,少了内涵。 也罢,是他要求过高了。 这些学生不过十一二岁,最远只到过绥昌县,有些甚至没出过镇子,未曾见过关外的漫天黄沙,未曾见过及腰大雪,也未曾见过千军万马厮杀的血肉横飞。 王正浩正要说些什么,就听院门处传来一道童声。 “朱城雨纷纷,黄海沙滚滚。 苍雪寒簌簌,赤怀热忱忱。 万刃眼前过,故里无相问。 留得老残身,不见未亡人。” 王正浩心头一震,这首诗仿佛就是为他量身而作,清脆的童音直直锤在他的胸口,竟让他有些胸闷。 院中人齐齐看向那处,只见那里站着个十来岁的男童,一身棉袄满是补丁,露着一截儿手臂小腿,冻得发红。 但他没有瑟瑟发抖,也没有含胸缩肩,只是站在那里,气定神闲一身坦然,好像什么都无法撼动他分毫。 众人愣在原地,王正浩率先回过神来,抚掌称赞,“好!实在是好!好一个留得老残身,不见未亡人!你是谁的学生?我为何没见过你?” 陆裴荣微微躬身,“先生谬赞,我只是随家里大人而来,他们去找院长询问入学事宜,我胡走迷了路,路过此处听先生讲课入了迷,贸然开口打断先生授课实在唐突,还请先生见谅。” “哪里哪里,你说你家大人找院长询问入学事宜?可是你要来我院读书?你此前可是家里有人教授?” 王正浩惜才,一连串的问题问下来,看来是有意将陆裴荣收入门下。 陆裴荣摇头,垂下眼皮笑得苦涩,“不是的先生,二叔二婶到这里,是为了让我的堂哥入学,我的母亲已经过世,父亲酗酒神志不清,二叔家收留我们父子已是我还不起的恩情,怎敢奢求他们供我上学堂?” 王正浩心里惋惜,不禁叹气,“你既能出口成诗,就表示能识文断字,可是家里有人教你?” 陆裴荣再次摇头,却又点头,“我的母亲出生书香之家,生前有教我识字,所以我勉强能认得一些,不过那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王正浩苦大仇深的脸拉得更长了,这是何等天赋?若是就此埋没岂不可惜? 而且从言行来看,这男娃心智品行都为上乘,小小年纪已懂得知恩图报。 “你能否向你二叔二婶争取?他们供你念书,若他日你功成名就,自然会好好孝敬叔婶。” “我们家境贫寒,负担不起两个学子,我怎能做这种不顾他人死活的事?” 陆裴荣咧嘴笑开了,“没关系的先生,我一直记着娘的教诲,要做一位坦荡君子,娘说外公就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君子,她最尊敬外公,希望我也做一个跟外公一样的男人。” 说着,陆裴荣笑容渐渐隐了下去,“娘总说有机会就带我去见外公,可我没等到这个机会,娘就去了,我连娘的脸都快记不住了,听说外公在鹿鸣书院做授课先生,我才求了婶儿带我一起来,想在彻底忘记娘之前看一眼她时常挂在嘴边的父亲。” 听闻此话,王正浩心头巨震,一时失语不知动作。 陆裴荣抬眼看向王正浩,只看到轮廓冷硬的老先生竟红了眼眶。 他未动声色,满怀期待的问:“我娘姓王,先生可知道鹿鸣书院一位姓王的先生?请先生务必为我指路,小儿感激不尽!” 陆裴荣说完便双膝跪地,就要拜谢王正浩。 王正浩一把拉住跪拜的陆裴荣,“快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陆裴荣,先生可叫我阿荣。”陆裴荣面上一本正经,心里笑了笑,君子啊……到底如何作为才是君子? “阿荣。”王正浩正了正神色,“你可愿意拜入我门下?我定竭尽所能助你成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7章 拜师 “真的吗!我愿意!”陆裴荣满脸欣喜,随后又皱起眉头,“不行,我交不起修金,买不起书本笔墨,只能辜负先生一片好意了。” 王正浩负手,抖了抖衣袖,道:“我不收你修金,笔墨纸张我给你买。” 王正浩身后那群的学员瞠目结舌,只看着这个瘦小的男娃与王正浩你来我往,他们尚未来得及反应,就发展成了当下这种局面。 陆裴荣还未开口,旁边站起来一个学员,道:“老师,这不合规矩,他那首五言四韵诗格律不整,韵脚平平,为何就能免除修金?老师甚至要给他包揽笔墨纸张,同为老师门下弟子,老师此举恐怕有失公平!” “崔时说的对!凭什么?” 经此一提,旁的学员也开始七嘴八舌,他们一年交给书院的银子可不少,凭什么这个穿着破旧棉袄的小孩儿一首诗就能抵消所有? “就凭他是我外孙!” 王正浩掷地有声,让在座的人瞬间安静下来。 只有周放啧了一声,一群木头脑袋,没听那小孩儿说自己的外公姓王吗?这点弯都转不过来。 这会儿功夫众人倒是转过弯来了,原来如此,天底下还真有这么巧的事儿,这小孩儿找外公刚好就找到他外公头上。 王正浩眼神扫过自己的一众学生,道:“阿荣没有正经念过书,年纪比你们小,写的诗却如此有情怀,看看你们,只知道堆词,堆完也不见格律韵脚有多整齐。” 之前发言的崔时显然有些不服气,“堆词总比用错词好,什么不见未亡人?未亡人不是遗孀吗?征战的人若是留得老残身回乡,又怎么能称妻子做未亡人?若是没有妻子,那见别家的未亡人作甚?” “愚钝!”王正浩不住摇头,“你可有听见前一句?万刃眼前过,故里无相问。征战数年没有音讯,家乡的人都默认你死了,不再提起你,可懂?” 崔时哼一声坐了回去,确实是他狭隘了。 可这如何能赖他?他又没有行过军打过仗,怎么能理解关内关外气候的强烈对比?怎么能理解活着如同死了的悲凉? 但……那个十来岁的陆裴荣又是如何能理解的? 莫不是剽窃他人诗词充作自己的? 陆裴荣不知旁人想法,但他无愧于心,他能懂,是因为他曾在关外与胡人厮杀数年。 而王正浩,在没考上秀才之前也被抓过壮丁,留下妻子和刚出生的女儿。 苦战多年,直到大晋与胡人谈判送了公主和亲,王正浩才得以回乡,只是家里什么都没剩下,屋子门前杂草比人还高。 大伙儿都以为王正浩死了,撺掇他的妻子改嫁,再与他没了关系。 王正浩拼了命把五岁的女儿要过来自己抚养,女儿长大后自作主张嫁给了一个农夫,一个比她年长近二十岁的农夫。 这个农夫就是陆裴荣的父亲陆敬山。 这些陆裴荣都知道,王正浩大约爱之深责之切,与他娘断绝关系不闻不问,甚至拒绝了他父亲借钱给他娘抓药的请求,是想等他娘吃够了苦头会回头。 可谁曾想,他娘性子硬却命薄,生他的时候落下病根,熬了三年就命归黄泉。 他的父亲,也因丧妻之痛染上酒瘾,终日买醉不问世事。 方才那首诗,便是他为王正浩量身而作,或许不够好,但足够让王正浩心生共鸣。 陆裴荣红着眼睛看王正浩,“真的吗?先生您真的……是我外公?” “是……” 看着陆裴荣泪眼婆娑的可怜模样,王正浩忍不住心里一酸。 仔细看这孩子,跟他的小玉儿有四分相似,特别是那双上挑的凤眼蓄满泪水欲落未落,与当年他最后一次见到的小玉儿如出一辙。 王正浩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僵硬的摸了摸陆裴荣头顶,“原来,你的父亲酗酒到如此地步,竟然已经神志不清……” 陆敬山是何等的硬气?当初玉儿没了,竟没给他一丝音讯,更别提与他有所交集,他以为陆敬山会好好把玉儿的孩子培养成才。 陆裴荣回道:“娘去世后便这样了,距今已经六七年,若是长久如此,父亲大概是要去陪娘了。” 这世间当真有真情真爱么?陆裴荣不免想起濒死时眼前林锦华素丽的面容,他在那张脸上看到的慌乱与无措,可是真的? 恍惚间好像还听到蔺清婉唤他裴郎。 有太多疑问,只待今生一步步走到她们身前,再来一一弄个明白。 而今,他踏出了第一步。 “苦了你了。”王正浩沉默半晌,只道出如此一句。 既然陆裴荣是玉儿唯一的血脉,陆敬山这个父亲也形同虚设,他必然是要尽自己所能照拂一下陆裴荣。 陆裴荣摇了摇头,“先生方才还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我吃这点苦不算什么,或许是上天对我的考验,将来要降大任于我。” 王正浩欣慰不已,陆裴荣堪堪十岁出头的年纪,不怨天尤人叫苦连天,能有这份豁达与豪情着实不易,“为何还叫我先生?” “外,外公?”陆裴荣试探着叫了一声。 王正浩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嘴上却说:“学堂之上一视同仁,攀亲带故有所不妥,你既已拜入我门下,就称我一声老师罢。” “学生拜见老师。”陆裴荣毫不含糊,当即叩首行了拜师大礼,“改日有机会学生定会补上六礼束脩。” “哦?你还知道六礼束脩?”王正浩摆手,“那就不必了,只要你不负自己便可。” “娘虽然已经仙去,但娘留下了一些书本,每逢思念娘亲,便会拿起来翻看,看得一知半解,也懂了一些人伦礼仪。” 王正浩一声重重的叹息,听陆裴荣讲起玉儿的桩桩件件,他心中万千感慨。 当年陆敬山苦苦哀求他借些银钱抓药,他明面上斩钉截铁的拒绝了,可那终究是他一点点带大的女儿,怎么能忍心看她受苦? 他想等玉儿认清现实服软,便偷偷找上给玉儿看病抓药的大夫,尽量给玉儿抓最好的药材,但玉儿最终还是去了。 早知人生如此苦短,当初何必与玉儿置气? “阿荣你落座吧,等你叔婶办完事情,我与他们说道清楚,此间你且随堂听一课,听不懂也不妨事。” 陆裴荣没有入座,道:“我怕二叔二婶找不到我会心急,我先去书院正门等着二叔二婶,事情始末我自会与叔婶说明,待家里事了,我就与堂哥一同前来书院找老师念书。” “也罢,你去吧。” “学生告退。” 陆裴荣出得听风院,没有去正门处,而是原路返回来到西院,顺着狗洞又爬了出去。 把背篓捡起来背在背上,绕到鹿鸣书院大门口,坐在台阶上等着陆敬元三人出来。 坐了许久,才见一行人从书院内出来。 “三位请慢走,该了解的我已尽数告知,考虑清楚后可直接带上银钱交修金入住书院。” 书院管事带了陆敬元三人将鹿鸣书院游览了一圈,原本一看就很穷酸的人家没有这个待遇,奈何陆敬元十分坚持,还凶神恶煞,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管事就带三人走上一圈再送出门口。 “成,我们知道了。” 陆敬元三人一转身就看到陆裴荣站在台阶上,一双眼黑溜溜的看着他们。 陆培青心头一跳,一路小跑到陆裴荣跟前,“阿荣你怎么在这里?” 孙氏随后而来,也道:“阿荣,你怎么跟来了?” “我看你们往这边走,我就跟过来了。”陆裴荣反问:“你们来这里作甚?我听说这里是念书识字的地方。” 陆敬元与孙氏互看一眼,没有立刻回答。 他们向管事打听清楚了在鹿鸣书院上一年学所需的学资,他们村子离镇上远,除了修金还要食宿费,加上笔墨纸张与书本,一年下来花费不小。 只是陆培青一人上学堂还好,县里陆家给的银子绰绰有余,但若是加上陆裴荣,县里陆家给的银子立刻捉襟见肘,甚至自家有可能要贴一些进去。 结果不言而喻。 “先回家,我们回家再说。”孙氏心里愧疚,语气不自觉放柔了,哄着陆裴荣往家走。 “好。”陆裴荣不急,他会给三人足够的时间编排好说辞。 见陆裴荣没有不依不饶究根问底,孙氏松了口气,带着陆裴荣去了卖布的铺子,道:“都看看,阿荣喜欢什么样的布料?婶儿给你扯回去做衣裳。” 陆裴荣嘴角扬了扬,认真挑选起了布料,照着自己喜欢的选。 既然二婶心怀愧疚想要补偿他,那他便不需要客气。 选好布料后,拿到掌柜那一结账,才发现陆裴荣选中了这个小店里最贵的布料。 “这是上等布料,软乎又好看,价钱不便宜,二十六文一尺,买吗?买多少?” 孙氏犹豫了一瞬,一咬牙,道:“买,给这孩子做身袄子。” 店小二麻利的给裁了一丈,加上家里其他人要做衣服的布料和棉花,还有夏竹的鞋面布,孙氏付银子的时候感觉心在滴血。 陆裴荣一脸灿烂笑容,“谢谢婶儿,我特别喜欢。” “喜欢就好。”孙氏笑得有些勉强,陆裴荣这一套衣服做下来,得花掉三钱银子,三钱银子买普通布料足够买整整一匹。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送陆裴荣去学堂,一年下来就要好几两银子,他们擅自扣下了本该给陆裴荣上学堂的钱,给他做一身贵一点的衣服又如何? 陆培青跟在几人身后欲言又止,他也想跟陆裴荣用一样的布料做衣裳,他是亲生的,年岁也不大,穿得没有陆裴荣好总归是心有不悦。 不过好在没几天他就要去镇上学堂里住,学堂里没人会知道他穿的不如陆裴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8章 分家 回到家里,陆敬元夫妻没有提起他们今天去书院的事,直到吃过晚饭后,陆敬元才把家里人都叫到了一起。 “今天把大伙儿叫在一起,是想跟你们说个事儿。”陆敬元顿了顿才接着说:“这次去县里陆家,恰好县里陆家提携家门,给每个旁支都提供了读书的名额,我们家也有,这就意味着咱们家男丁有机会去学堂念书,若是一年后被县里陆家选上,将来就能去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听到此处,夏竹眼睛都亮了几分,“真的吗!那太好了。” 夏竹目光不着痕迹看向陆裴荣,她知道陆裴荣能认识一些字,时常看到陆裴荣拿着母亲留下的几本书在读,也能说出个所以然,若正经去学堂念书,一定能够考上秀才的! 陆敬山笑了,果然苍天有眼,他这才准备戒酒认真过活,就有这等好事找上门来,陆裴荣自然能继承娘的天分,成就肯定不会差。 陆敬元皱着眉吸了口气,“是真的,但县里陆家只给了咱家一个念书的名额。” 陆敬山笑容僵在脸上,陆敬元这话一出,他就知道阿荣没戏了,他这些年的颓废荒唐,根本没有立场去为阿荣争取什么。 夏竹眼里的光亮暗了些,“这可如何是好?咱们家有两个人可以去学堂念书的,能不能找县里陆家再要一个名额?” 陆敬元吊着个眉,“你以为名额不要钱?县里陆家能白白给咱一个名额就谢天谢地了,你还想再要一个?” 夏竹喏喏不再应声,陆敬元又说:“现在的问题是让谁领这个名额去学堂念书比较合适。” 夏竹嘴动了动,她想提议陆裴荣,不是她心长歪了,而是无论从哪方面看,陆裴荣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因为陆裴荣他娘的缘故,陆裴荣启蒙很早,三岁就能背下整本千字文,记性也是极佳,今年开春时还给她背了当年他娘教他的千字文。 反观陆培青,毫无基础。 让陆裴荣去学堂念书,被选上的几率会大很多,而且陆裴荣会记得叔和婶儿的好,加倍孝敬他们。 可她没有任何立场,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叔和婶儿怎么可能放过此等机会,让自己的亲生儿子种一辈子地? 陆敬山用力握了一下陆裴荣的手,不打紧,阿荣才十岁,他从现在开始拼命干活,一定能在阿荣十三岁之前凑足修金让阿荣去学堂念书。 陆裴荣回握陆敬山粗糙的手,没有开口,他坐在角落暗处,面无表情冷眼看着陆敬元做戏。 这个场景何等熟悉?接下来就是一番苦情戏码,让他于心不忍,主动把念书的机会让给陆培青。 “也怪我们没本事,要是能多挣些银钱,又何必等这一出?直接在培青和阿荣小时候就送去学堂念书,阿荣还好,有个识字的娘,如今也能识几个字,可怜我们培青,也许一辈子就这样目不识丁在山沟里老死。” 孙氏一边说一边看向陆裴荣,昏黄火光明明灭灭,她看不清陆裴荣的神色。 陆裴荣觉得乏了,他今日刚演完一出大戏,不想再继续看这拙劣的戏码,说:“我会去鹿鸣书院念书。” 他一句话,让所有人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陆培青急了,这跟预想的不一样,陆裴荣的性格不该如此锐利,陆裴荣就应该是个老好人,只要哭惨陆裴荣必然什么都主动让给他。 从小到大,这一招在陆裴荣身上屡试不爽,却在此关键时刻折了。 陆敬元与孙氏此时跟陆培青一个想法。 静了片刻,陆敬元沉下脸,“你可想清楚了,这是来之不易的机会,你要是浪费了,来年没被选上,我就打断你的腿。” 陆裴荣笑问:“二叔什么意思?意思是领了这个名额若是没被选上,就一定要被打断腿?” “那是当然!”陆敬元冷着个脸,他就不信软硬兼施陆裴荣还敢自告奋勇领了这个名额。 陆裴荣了然的点点头,拍了拍陆培青肩膀,“堂哥你要努力念书,别到时候被亲爹打断了腿。” 陆培青反应不过来,“阿荣你几个意思?你不去鹿鸣书院念书了?” “要去。” “那你让我努力念书!”陆培青当即跳了起来,“你是不是傻子?你都把名额领了还让我好好念书?” “我要去鹿鸣书院念书,但不要这个名额,今日我去鹿鸣书院,已被书院的夫子收入门下。” 陆裴荣看着眼前一张张呆滞如遭雷击的脸,不禁笑了笑。 他是傻子?或许吧。 “阿荣你说啥?”孙氏以为自己听错了,今天陆裴荣确实在鹿鸣书院的门口等他们,但怎么可能被鹿鸣书院的夫子收入门下? “对啊阿荣,你是不是脑子出毛病了?你以为自己是谁?还是书院的夫子脑子出毛病了要把你收入门下?”陆培青下意识反驳陆裴荣,“就算有夫子愿意收你又怎样?你有银子交修金吗?” 陆敬元斜了陆裴荣一眼,“什么时候学会说谎了?叔知道你想显得自己很厉害很有面子,但做人要诚实知道吗?你年纪小在我们跟前说胡话不打紧,可别去外面说这种大话让人笑话。” 陆培青立刻点头附和,“就是就是,还记得村头的大岩吗?他总是跟我们吹牛说他大哥认识县太爷,要带他去县里吃香的喝辣的,结果他大哥就是个给县太爷刷马厩的,连县太爷的面儿都见不着,天天闻马屁。” 他们心底不相信陆裴荣能捡到如此好事,也不愿意承认这是事实,更愿意接受陆裴荣是因为小孩子绷面子在吹牛皮。 夏竹觉得陆裴荣不是会瞎说话的人,看陆敬元一家三口大笑不止,夏竹蹙起了一双弯眉,“阿荣,你说的是真的吗?为什么?你怎么见到书院夫子的?” “是真的。”陆裴荣微微点头,给夏竹解释道:“我撞见夫子在给他的学生讲课,提问一位学生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的后面是什么,那个学生答不上来,恰好娘亲留下的书里有,我记下了,顺口答了出来。” 这话半真半假,既能说服几人也能不被戳穿。 毕竟他现在只有十岁,眼前这些人与他朝夕相处,知道他实际该有多少斤两,若直接说他当场作了一首五言四韵诗,他们不会相信,如此便会去求证真相,确认事实后恐怕要将他当做妖怪架在火上烧死。 方才这般说辞,更容易使人接受,他们相信了就不会究根问底,而且王正浩当时确实有提问过这一句,哪怕以后当面无意间提及,也能对上一二。 所谓财不露白,才也一样,树大会招风,小心驶得万年船,在有绝对的实力之前,不应锋芒毕露。 陆敬元与孙氏陆培青三人见陆裴荣一本正经说得有鼻子有眼,终于收起了调侃笑意,“当真?你接上了那个什么是不是人也?那又怎样?就像培青说的,咱家没钱给你念书,这个家里只能有一个人去学堂。” 陆敬山忙出来打圆场,“阿元,大哥知道这几年都是你在撑这个家,但你看能不能让阿荣也去念书?大哥给你做牛做马帮衬着行吗?” 阿荣都已经被书院的夫子看中了,这分明是上天注定。 “你做牛做马有什么用?你能挣几个铜板?就敢说做牛做马供人念书?要供也可以,反正我们爹娘已经过世,早就该分家过了,是看在亲兄弟的情分上才拖着你们爷俩过活,如今你还想得寸进尺?如果你非要供自己儿子念书,那就分家。” 陆敬元打心底不信陆敬山,酗酒七八年的人,没资格说什么承诺。 他也不信陆敬山敢分家,就陆敬山那个年纪,再加上酗酒多年的身体,分得一点土地,养活自己都成问题,还想供陆裴荣念书?做梦还差不多! 陆敬山嘴唇蠕动,没能说出什么话。 陆敬元冷哼一声,“怎么样?有种就答应分家,别说你要送自家儿子去学堂念书,就算你要搬去县里住大宅子我都不拦你。” 陆裴荣站起身来,道:“可以,那就分家吧。” “阿荣你在说什么胡话?”陆敬山忙着阻拦陆裴荣,他自己倒是无所畏,反正饱一餐饿一餐也能将就活着,但陆裴荣不行。 他是因为陆裴荣才下定决心痛改前非的,他已经对不起陆裴荣的娘亲,怎么能让陆裴荣跟着他饿肚子? “爹,你信我。”陆裴荣附耳低语,又看向陆敬元一家,“就按照平常分家的方式,以人头来分,二叔家这么多人口,应该没什么意见吧?” 陆敬元被陆裴荣堵了一口气,气得瞪着个眼睛,“行,你小子有种,明天就分家,你不要后悔!” 陆裴荣没再接话,拽着他爹回了卧房。 陆敬山愈发手抖,指着陆裴荣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你傻啊!” “爹,你说过要好好带着我过的,怎么能老是靠二叔?我们苦点难点没关系,会好的。” 说实话,陆裴荣也不太信他爹能下定决心戒酒,他赌一把,赌他爹对他娘的感情,赌他爹对他的感情。 人都是逼出来的,当他没了任何依靠只能靠他爹的时候,他爹就不得不扛起这个责任。 陆敬山直叹气,“你个傻孩子,我是答应好好带着你过,但你总要给我点时间吧?我这酒还没戒掉,你才这么点儿大,过什么过?至少等我戒了酒,你长大一点,咱们再分家另过,快去跟你二叔认错道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9章 菜刀 “我不会去认错的。” 陆裴荣油盐不进,私藏他学资的人才应该认错,但他没有多说,要等他穿上那身好料子的衣裳再做打算。 陆敬山拿陆裴荣无法,复又叹了口气,“那你先睡吧。” 陆裴荣回屋睡觉,第二天陆敬元没有提分家的事,陆裴荣大约能猜到是他父亲替他去找陆敬元道过歉,他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之后陆裴荣除了跟陆敬山在地里捶地就往山里跑,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好在他年纪小,也没人在意。 陆培青去鹿鸣书院念书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孙氏领着夏竹起早贪黑的给家里人做衣裳过冬,给陆培青做一身新袄子穿着去学堂,暖和还不至于被人笑话。 因着孙氏对陆裴荣的愧疚,特意先做陆裴荣爷俩的衣裳。 陆裴荣把衣裳整齐叠好收起来,陆敬山不解,问:“天这么冷,你怎么不穿上?你不穿就算了,怎么还连我的收起来?” 藏好衣裳,陆裴荣答非所问,“爹你知道吗?那天我偷听到二叔二婶说话,他们从县里陆家带回来的,是两个名额,他们把属于我的那份学资私藏了,告诉我们只有一个名额。” 陆敬山愣住,问:“真的?” 陆裴荣点头,道:“真的,所以我才坚持分家,咱们爷俩苦点累点不要紧,只要咱们好好活,没人拖后腿总会好的。” 陆敬山脸色极为复杂,突然转身折回灶房,一脚就踹开灶房门,“陆敬元,你说分家,行,现在就分,除了家里的地,房子,家具,还有县里陆家给我们阿荣那份学资!” 灶房里的陆敬元几人在烤火,都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陆敬元脸色极其难看,“什么学资?我苦死苦活养着你们爷俩不该拿点报酬?还敢来要学资?” “你拿不拿出来?”陆敬山一把顺起砧板上的菜刀,横在陆敬元脖子上。 那天晚上他给陆敬元道歉,甚至给陆敬元下跪,求陆敬元让陆裴荣跟着去学堂念书,陆敬元都没有答应,没想到陆敬元竟然还私藏属于陆裴荣的那份银子。 他这辈子都在求人,求王正浩借钱救救玉儿没能成事,求陆敬元让阿荣去学堂念书也没能成事,今日他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为阿荣争取这个机会。 孙氏被陆敬山吓得话都说不利索,“大...大哥你...冷静一点!杀人是要偿命的!” “你们要是非得藏了阿荣去学堂的银子,我陆敬山今天就偿这个命!” 说着,手上用劲,冰凉的菜刀口就抵在陆敬元脖子上。 “拿!大哥你先别激动!孙二丫你他娘愣着干什么!去给大哥拿阿荣的学资!”陆敬元说话声音都尖锐了起来,一动也不敢动。 陆敬山常年酗酒,戒酒本就让陆敬山情绪不稳手抖脚抖,此时气血上涌更是抖得厉害,陆敬元十分惶恐,就怕陆敬山一个手抖真把他宰了。 孙氏被陆敬元吼得一哆嗦,跌跌撞撞跑回卧房,把藏下来那份银子拿出来,颤颤巍巍递给陆敬山。 陆敬山接过银子掂了掂,将陆敬元一把推开,手里菜刀比划来比划去,“是你先不做人的,我们阿荣必须去学堂念书,要分家就分,按阿荣说的,以人头来分,你们分,如果让我发现我分得少了,我这菜刀就要见血!” 陆敬元脸色白里泛青,恶狠狠啐了一口,“这个疯子!分了好!” 君子怕小人,小人怕无赖,但无论什么人,最终都怕不要命的。 夏竹站在角落一言不发,看着眼前这一家三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裴荣目睹了全程,看他爹拎着菜刀拿着银子回来,心里不免惊讶,他前世做了一辈子老好人,很大一部分是受他爹影响,没想到老好人被逼急了会癫狂到这个地步。 陆敬山回到陆裴荣跟前,想起自己方才的作为,才发现手里还拿着菜刀,忙把菜刀往身后藏,咧嘴一笑,“阿荣你可以去学堂念书了!” “嗯。” 没两天,陆敬元把该分给陆裴荣父子俩的东西都搬来放在陆敬山门前。 “咱也没多少家产,锅碗瓢盆桌椅板凳,该给你的我一样没少,你自己点点。咱家有一头猪,等过年杀了按人头给你们分肉,土地也是按人头分,咱家拢共就十亩地,你们两个人,分湾湾边那三亩给你们。房子的话分给你们两间卧房,一间睡觉一间改成灶房煮吃的,我家人多堂屋我要了,你觉得成不成?” 陆敬山思索片刻,点头道:“成。” “行,那以后就各过各的了,你好自为之。”陆敬元还记着陆敬山用刀逼他的仇,丢下一句话就转身离开了。 虽然已经分家,但因为房子在一个院子里,整日还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除了陆敬元见到陆裴荣父子就黑着个脸,其他好像没有什么差别。 陆敬山除了叹气也没办法,还是会主动挑起话头,商量着让陆敬元送两个孩子去鹿鸣书院入学,他还在戒酒,彻底戒掉之前他绝不踏出钟山村半步,安心在村里找牛来翻那三亩瘦地。 陆敬元只是爱答不理应了一声,反正都是顺带的。 孙氏和夏竹花了几天时间,终于把陆培青的衣服做了出来。 让陆培青穿上新衣裳,收拾收拾去书院念书。 在陆培青换上新衣裳的时候,陆裴荣也应陆敬山的要求,把他那身穿在了身上。 陆敬山特意叮嘱他,要自己亲手把修金交给书院先生,不能经陆敬元的手。 看着陆裴荣身上那身明显好上许多的衣裳,陆培青面色悻悻,要是早知道他大伯会来这一出,他娘也不至于单独花大价钱给陆裴荣做衣裳。 陆裴荣假意看不出陆培青心里不悦,收拾个小包袱背在肩上,兴高采烈招呼陆培青跟上。 陆培青无奈,哪怕平时陆裴荣如何稳重,都改变不了陆裴荣比他小三岁的事实。 到了鹿鸣书院,陆敬元带着陆培青去交修金认地方,陆裴荣却没有挪动脚步。 陆培青疑惑,问:“你怎么不走了?” 陆裴荣看了看陆敬元,道:“我忘了告诉你们,将我收入门下的夫子姓王,是……我的外公,他给我免除了修金,我不需要去交银子认地方。” 一直黑着脸不说话的陆敬元神色动了动,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那个夫子是你外公的?” 陆裴荣的娘过世得早,他差不多忽略了这么一号人,偶尔提起也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他大哥陆敬山三十余岁没有娶亲,有一次去镇子上帮工,带了一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女人回家,说是他嫂子。 女人跟着陆敬山回来时是有了身子的,都已经显怀了,陆敬山嘴特别紧,绝口不提这是哪家的姑娘,只说可以叫她小玉。 后来的接触中,知道了小玉的父亲是镇上一个秀才,她从小耳濡目染,能读能写文采卓绝,是随口能成诗的才女。 陆敬元不知道这样的女子为什么会嫁给陆敬山,但陆敬山应该是特别喜欢小玉的。 他从未见过那样的陆敬山,日日都笑得满脸幸福,简直把小玉护在心尖儿上疼,谁知道那小玉是个福薄的,陆敬山这么爱护她,她还是短命了。 他与小玉零零星星接触了三年之久都未曾得知小玉的具体底细。陆裴荣是如何三言两语的交谈就公孙相认的? “娘过世后,父亲醉酒时跟我说起过,我娘姓王,叫王淑玉,娘的父亲是镇上鹿鸣书院的教书先生,也就是我的外公。” 陆裴荣实话实说,父亲喝醉后絮絮叨叨的与他说过第一次见他娘的场景,就在鹿鸣书院,他娘去给王正浩送午饭,只是一眼便永生难忘。 他父亲只是书院的杂役,他娘却是书院先生的女儿,堪称云泥之别。 父亲总说不奢求天上的云能看到地上的烂泥,要不是那件事,他这团烂泥也不敢去沾染洁白无瑕的云。 陆裴荣有问过那件事是什么事,但陆敬山严防死守,就算在醉酒的情况下都未曾透露分毫。 陆裴荣那时年纪太小,索性不去深究,在陆敬山过世之后,才仔细打听了王正浩为人和行迹,原来那就是他的外公 听闻陆裴荣的话,陆敬元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咬牙切齿就差从陆裴荣手上把学资抢过来。 但他一个大男人还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来,也怕他大哥再拿刀砍他。 既然有这么个厉害的老丈人,他大哥陆敬山为什么藏着掖着?直接找陆裴荣的外公让陆裴荣念书不就完了?非得用菜刀逼他把县里陆家给的学资要过去? 看了陆裴荣一眼,陆敬元盘算一瞬,道:“看来你外公在鹿鸣书院辈分很高啊,说话这么顶事儿,说不收你银子就能不收你银子,你去问问你那个外公,能不能把培青的修金也免了。” “不能。” 陆裴荣面色清清洌洌,“外公收我为学生,我便是跟着外公其他的学生一起听课,自然能免了我的银子,我是他亲外孙尚且如此,难道还指望我外公为堂哥开小灶?外公领的学生都是要考科举的,我想问问堂哥,直接去听外公讲四书五经国情策论,堂哥听得懂吗?” “我……”陆培青憋了一口气,他目前大字不识一个,甚至弄不清四书五经具体是什么。 陆裴荣接着道:“二叔二婶领着堂哥来过鹿鸣书院了,应该知道,堂哥去学堂是要被安排在启蒙班上课的,先学会识文断字,才能去上我外公的课。既然是启蒙班的先生教习堂哥,那二叔你不如去问问那个先生可否给堂哥免了修金。” 陆敬元和陆培青被堵得哑口无言,本想着让陆裴荣托他外公行个方便,看来是行不通了。 他不过就是试一试而已,谁知道寡言少语的陆裴荣如此的伶牙俐齿,言辞犀利说得他和自家儿子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陆裴荣见好就收,道:“堂哥聪明伶俐,一定能被选上的,我可能也听不懂外公讲的课,反而耽误了学习真正的基础,但我会尽力而为,争取与堂哥一起考取功名。” 陆培青笑了起来,摸摸陆裴荣后脑勺,“行啊,要是实在听不懂,你不如求求你外公,让他给你开小灶。” 陆裴荣叹了口气,“唉……怕是没什么盼头,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娘死了这么多年都对我不闻不问,不太可能为我这个便宜外孙劳心费事,而且他年纪又大腿又瘸,我也于心不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0章 汪杨 陆裴荣告别陆培青父子二人,说自己去找王正浩,一转身就躲进学院茅房,从包袱里掏出原来那身旧棉袄,把身上的新袄子换了下来。 随后将新袄子塞进包袱,背着出了书院,朝集市上去了。 陆裴荣来到集市,找到一家成衣店走进去,把包袱里的新袄子拿出来放在柜台上,对三十余岁的女掌柜道:“姐姐,麻烦您给看看,这衣服能值多少钱?全新的。” “卖衣服?小孩子的衣服?”女掌柜站起身,拎起衣裳来回看了几眼,又看了看一身旧棉袄的陆裴荣,“你把新衣服拿来卖,你家大人知道吗?” 小孩儿擅作主张把新衣服换下来卖掉,她不会收,以免后面小孩儿的父母过来找她扯皮。 陆裴荣摇头,道:“这是亲戚送给我的礼物,衣服看上去布料很好,我家里穷,就想着拿来换作钱,买便宜点儿的布料,能给家里人一人做一身。” “此话当真?” “当真,若姐姐不放心,可以立个字据,我给姐姐摁上手印儿,保证不会有人来找姐姐麻烦。” 女掌柜看了陆裴荣半晌,没看出一丝说谎的痕迹,“行,这衣裳料子不错,但做工一般,我给你三钱又二十文银子如何?若是你答应我这就给你立字据。” “好。”陆裴荣十分干脆,掌柜开成衣铺子是要赚钱的,比料子钱多出二十文也差不多了。 女掌柜当即立了个简单的字据,递到陆裴荣眼前,“看看,没问题就在上面摁个指印,看得懂吗?” 陆裴荣不着痕迹把字据看了一遍,确认没问题就摁了手印儿,脸上却笑眯眯的说:“我信得过姐姐。” “小孩儿倒是挺会说话。”女掌柜掩嘴笑,将三钱又二十文银子称给了陆裴荣,“我看你是一个人来的,三百多文钱给你铜板太显眼,怕你揣不住叫别人抢了去。” “多谢姐姐。”陆裴荣谢过女掌柜,揣好这一小块碎银,直接朝铁匠铺去。 距他上一次找张铁匠打刀已经过去好些天了,他准备去看看张铁匠有没有把雕刻刀打出来。 从成衣铺子走出一段,陆裴荣脚步顿了顿,又继续往前走。 来到铁匠铺,陆裴荣叫了张铁匠一声,“张叔,我的雕刻刀打好了吗?” 张二狗依然数十年如一日的敲着铁块,放入水里眼前就腾起一片水雾,“是阿荣啊,打好了,等会儿啊,叔这就拿给你看。” 过了一会儿,张二狗在后面案板上的成品里叮呤咣啷翻一阵,拿了四把雕刻用的刀具出来,放在陆裴荣面前,一一给他展示。 张二狗拿起一把刀口呈圆弧形,相对较宽的刀具,“你说初学者打个两三把将就着用,叔给你打了一把砍大荒,就这个,修毛坯用。” 放下砍大荒指着另外几把,道:“这是圆刀,这是平刀,这是斜刀,常规大小,如果不是大师基本上就是够用的了。” 说着,张二狗拿起平刀就把自家桌子削掉一块,“你看,这刀快得很!这方圆几里就我打的刀最快。” “…我知道,张叔打铁的手艺是凹兴镇一绝。”陆裴荣对张铁匠的手艺很满意,当即把那一块用衣裳换来的碎银掏给张二狗,“叔,我只有这么多了,您看够吗?” 张二狗将银子接在手里,“够了,你之前就给了七十一枚定钱。” 说完,就把四把雕刻刀用破布包起来递给陆裴荣。 陆裴荣刚想走,又被张二狗叫住,给他塞了二十文铜板,“拿去,就当叔给你的零花钱,拿去买个糖人儿什么的。” 陆裴荣笑了笑,“好,谢谢张叔。” 离开铁匠铺,陆裴荣回鹿鸣书院,沿着羊肠小路穿过一片树林。 在荒无人烟的小径上,陆裴荣被几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围住,“小兄弟,你刚刚去思娘的铺子卖了件衣服是吧?卖了几个钱啊?见者有份,我们几个那份呢?” 陆裴荣面上没有一丝波澜,问:“见者有份?我在铺子里,你们怎么看见的?” 这些人是凹兴镇上的混子,年纪不大尽干些坑蒙拐骗的事儿,估计是看他岁数小且孤身一人,直接上来明抢。 为首的少年推出来一个矮瘦子,说:“这小子是思娘的外甥,他可是看见你一件衣服就换了三钱二十文的银子,我们这么多兄弟,你怎么着也得分我们个三钱吧。” 少年有恃无恐,在这人迹罕至的林间小路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眼前这个小屁孩儿只能任他们宰割。 陆裴荣笑着摇头,道:“你说见者有份,可只有思娘的外甥见到了,你们没见到,怎么可能分给你们?” “少废话,识趣就自己把钱交出来,麻溜的滚,还能免了皮肉之苦,否则的话,别怪我不客气。” 领头少年阴着脸放狠话,他生来一双菜刀眼,长相比一般人凶狠,别说一个十来岁的小屁孩儿,就算是二三十岁的人胆子小点儿也能被他唬住。 眼前这个十来岁的男孩依然波澜不惊,“让路吧,我还有事。” 陆裴荣刚走出成衣铺子就察觉到有人跟着他,以为是什么棘手的大事,结果只是几个混子想抢些碎银,那便没有必要再浪费口舌。 为首的少年脸色难看,招呼其余几人,道:“给我上,把他扒光,我看他能把钱藏在哪儿!” 一行人显然并非第一次如此行径,互看一眼就一拥而上,准备摁住陆裴荣扒光他将银子搜出来。 这边方一动作,陆裴荣也动了,人影闪动间,几人非但没能抓住陆裴荣,反而挨了几下硬拳。 待他们回过神来,陆裴荣已经越过他们,将为首的少年压在路边的树干上,一把锋利的刻刀正顶着他颈间筋脉,刀锋划破肌肤,像一条细细的红线。 只要刀口再往前顶一寸,少年立马血溅三尺。 陆裴荣从一开始便做了最坏的打算,假定对方有两个懂武的成年男子,故而将刻刀单独拿一把出来,只待有何不妥立刻先发制人。 他每日坚持早起练武,做了充分准备之后,对付三四个不会武又对他不设防的混子绰绰有余。 陆裴荣动作快准狠,他那一身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戾气,是在战场上厮杀十多年磨砺出来的,死在他手上的胡人,尸骨如山。 宛如实质的杀气震住了几个小混子,心中极为骇然,脑子一片空白,被他顶在树干上的少年感觉自己大腿根在打颤。 陆裴荣扫了旁边几人一眼,几人顿时呼吸一滞,生生往后退了半步,“你你你你……你想怎样?” 陆裴荣没有回答,收回目光仰头看比他高一个头的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汪杨。” “哦,汪杨……”陆裴荣缓缓放下顶在汪杨脖子上的刻刀,往汪杨衣襟上擦了擦,收回包袱里,“以后把眼睛擦亮些,不该惹的人,不要去惹。” 说完不再理会几人,转身往鹿鸣书院的方向走。 “等一下!”汪杨壮着胆子叫住陆裴荣。 陆裴荣停住脚步,问:“还有什么事?” 汪杨捂着脖子小跑到陆裴荣身后,“你叫什么名字?” “怎么?你想打听清楚以后寻机会报复我?”陆裴荣面无表情。 汪杨连连摆手,“不不不,我哪儿敢啊!这不是看您武功不错,想跟您学两手嘛。” 陆裴荣反问:“学会之后方便你继续横行霸道欺压弱小干些鸡鸣狗盗的事?” “我……”汪杨噎住,他还真是这么想的,若是学得男孩儿的一招半式,足以让他在凹兴镇称王称霸。 陆裴荣沉吟片刻,道:“我可以教你习武,如果你习得之后滥用武力,我会亲自动手杀了你,你想清楚了,便来鹿鸣书院寻我。” 汪杨没有立刻开口,方才陆裴荣的杀意实在让人心悸,去追究一个十岁男童为何会如此凶悍已经毫无意义,不管原因如何这就是事实,只有亲身体验过才知道有多骇人,他丝毫不怀疑眼前这个十来岁的男孩会说到做到。 陆裴荣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汪杨年纪不算太大倒有几分胆识,说不定以后能派上用场。 眼看陆裴荣走远,汪杨又扯着嗓子喊:“我要是去了鹿鸣书院,该怎么找你?” 他此时打不定主意,却也不想就此放弃,问个清楚方便日后行事。 清脆的童声远远传来:“陆裴荣。” 陆裴荣回到鹿鸣书院,找到王正浩,去认了宿处,将包袱放下。 王正浩看着陆裴荣那一身摞满补丁的衣裳皱起了眉,“你叔婶家穷到这个地步?连一件体面的衣裳都做不起?” “二婶给我做了的,只是我缺钱做点事,所以被我拿去卖了。”陆裴荣如实相告,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不妨事,这衣裳还能再穿一年。” 王正浩微微叹了口气,“走吧,我带你去做两身衣裳。” 陆裴荣没有动脚,“外公不用为我破费,您也不是十分富裕。” 王正浩照旧垮着个脸,“我还没有穷到这个地步,你这般穿着出去,丢的是我的人,就当是我送你的见面礼。” “既然如此,那……孙儿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1章 四书 陆裴荣刚从集市回到鹿鸣书院,又被王正浩领着去了集市,好巧不巧,进了他先前卖衣服那家成衣铺子,他卖出去的衣裳已经被挂了起来。 女掌柜思娘见有客人进门,立刻展开笑颜迎上去,尚未来得及开口,就看到王正浩身后的陆裴荣,细眉一瞬拧起来。 陆裴荣率先开口,指着他刚买出去的那身袄子,道:“外公,我觉得这件不错,看上去刚好合适我穿,姐姐您能拿下来给我比比么?” 王正浩颔首,“嗯,看上去还行,若是能穿就去帘子后面换上吧,直接穿着别脱了。” 陆裴荣问思娘:“姐姐,这身衣服卖多少钱?叫价可得合适才行。” “……” 思娘不知道这小崽子在玩什么把戏,但看样子他外公也不是来扯皮的。 把衣裳取下来,引着陆裴荣去帘子后面的里间换衣服,在帘子后弯腰低声问:“兔崽子你这是搞什么名堂?” 陆裴荣亦小声回道:“没搞什么名堂,姐姐照常做生意就是,不过这衣裳我知道本钱几何,我外公他一个跛脚老人家非要给我买衣裳,您将就赚一点成不成?” 思娘白了陆裴荣一眼,“我赚你三十文如何?要知道平时我卖一身便宜布料的成衣都得收一二钱银子,这种料子的成衣至少得四五钱。” 陆裴荣摇头,“二十文如何?姐姐您又没出什么力,只是把它挂起来罢了,这才过去一会儿功夫,赚一文都相当于白捡。” “瞧你个机灵东西伶牙俐齿的。”思娘气不打一处来,可她又无法反驳,“既然你不忍外公为你花钱,为何不选布料便宜的衣服?” “我外公好面子,而且,比起好布料来说,姐姐是不是更喜欢卖便宜的布料?” 陆裴荣这话不假,粗糙布料的衣服虽然乍一看比这身便宜,但成本就比这一身少了三倍有余,细算下来不如买这身划算。 思娘没好气道:“行行行,就依你,赚你二十文。” 这小崽子是个人精,知道在这兴凹镇穷苦人居多,卖得贵了是卖不出去的,所以基本上越好的布料利润就越薄。 “多谢姐姐。”陆裴荣展颜,从怀里掏出张铁匠给他那二十文钱,“这是给姐姐赚的二十文,您出去就跟我外公说这衣裳三钱二十文钱。” 王正浩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这铺子里确实就两身成衣陆裴荣能穿,这一身料子不错,还不算太贵,就干脆的买了下来。 王正浩还想让陆裴荣试试另外一套,陆裴荣拉着王正浩的袖子往外走,“冬日有这一身就够了,剩下那一身等开春买薄一点的。” 陆裴荣这般举动,王正浩无可奈何,索性就依了陆裴荣,转而带他去流云书斋买笔墨纸砚。 回到鹿鸣书院,王正浩领了陆裴荣去自己住处,在书案上压好纸张,对陆裴荣道:“你来写几个字,让我看看你有几成底子。” “好。” 陆裴荣应下,执笔蘸墨,挥毫写下“天道酬勤,厚德载物”八个字。 王正浩捋着胡须点了点头,这字倒是算不上有多好,胜在下笔沉稳端方工整,陆裴荣才十岁,孺子可教。 “看来你娘过世后你也没有懈怠。”王正浩问:“你可知道读书是为了什么?” “为了考科举,只有考上进士做了官,才能为民请命造福百姓,光宗耀祖荫庇后人,若是实在不中,便可教书育人,培养栋梁之才为国效力。”陆裴荣一脸肃穆,正气凛然,他知道王正浩想听什么。 “很好!”王正浩捻须,“那你可知考科举要考些什么?” “暂时一知半解,还请老师赐教。” 王正浩跛腿一瘸一拐走到椅子旁坐下,“考科举,首先要熟读四书五经,参透其中经义,你可有读过四书?” 陆裴荣回道:“我买不起书籍,娘亲只留下四书中的孟子,因着无人讲解,所以一些地方并未参透。” 王正浩不再言语,起身从书架上取下《大学》《论语》《中庸》三本书,递给陆裴荣,“拿去,你先将四书读顺,不懂的地方标记下来,早晚来此找我,我仔细与你讲解。” 陆裴荣接过三书,王正浩又道:“刚好此时我得空,把你的孟子拿出来。” 闻言,陆裴荣从包袱里拿出那本泛黄的手抄本,里面被折得七七八八,还有木炭画过的黑痕,都是陆裴荣这些年来回翻看留下的痕迹。 如今的陆裴荣对此记忆相对遥远,于他而言这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在他母亲过世后,他总是拿着这本《孟子》一遍遍翻看,但他那时候才三四岁,只背过一些千字文三字经,写字写不完整,《孟子》对他来说无疑是天书。 他只能拿树枝在泥地上一遍遍临摹书上的字迹,从四岁到八岁,临摹了四年有余,以至于能够在不知其意的情况下写下整本《孟子》。 后来,他拿上《孟子》去找村头能识几个字的赤脚医生,时不时找他们钟山村的村长,才真正开始磕磕绊绊的读这本书。 直到被抓壮丁参军之前,陆裴荣已经把孟子一书背得滚瓜烂熟。 托陆培青的福,陆培青上学堂之后,书囊里有四书五经,陆裴荣便借来尽数誊抄,或许那时候陆裴荣对四书五经的熟悉程度,比在学堂念书的陆培青有过之而无不及。 再后来,战争再起,他最后一本《春秋》未抄完就去了战场,一去便是十年。 哪怕他功成名就,官拜正一品镇国将军,京里的贵族士绅还是叫他泥腿子。 为了与户部尚书的嫡女林锦华相配,他请了先生教习格律对仗韵脚,又捡起四书五经,只求娶林锦华为妻后,能在各种宴会上与文人墨客为伍,不给林锦华丢份。 奈何还未学到精髓林锦华便接到圣旨进宫为妃,从此与他隔了无法跨越的沟壑,四书五经也止步于茶余浅读,不再有先生讲说,全凭自己解读。 那时学的东西今时能派上用场,但陆裴荣此时只有十岁,而且家境贫寒,若说他已经读过了四书五经,恐怕无人会信。 左右那时他不需要考科举,也就没有深入研读,如今正好细细钻研。 陆裴荣顺势将书上做了标记的地方问给王正浩,王正浩讲他便仔细听着,只觉得受益匪浅。 有真正的先生讲解,与他自己读完整本书是完全不同的体会,有一些地方他以前的理解是有偏差的。 王正浩越讲越兴奋,看陆裴荣的眼神都亮了几分,他发现陆裴荣悟性极高,许多地方一说就通,甚至能说些自己的见解。 直到日暮西山,屋里光亮暗下来影响了视线,两人才从书本中抬起头来。 陆裴荣肚子咕噜噜叫了一声,到底是小孩子的身体,饿得快。 “饿了吗?”王正浩心里愉悦面上也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只是下垂的嘴角弧度平了些,“此时刚好是饭点,我带你去后院吃饭。” 陆裴荣伸个懒腰站起来,“好。” 鹿鸣书院后院设有厨房与膳堂,无论是夫子还是学生都能在此用饭,陆裴荣在膳堂遇到了陆敬元父子二人。 “二叔,您还没回去吗?”陆裴荣看了看天色,日头已经下山,陆敬元还在吃饭,今天怕是回不去了。 陆敬元往嘴里扒了一口饭,道:“我等着看看你是不是好好安顿下来了。” 而且这饭不吃白不吃,鹿鸣书院饭菜是真不错,有菜有油的,听说隔几天还吃一顿肉,可惜他今天没碰上吃肉。 “我已经安顿好了,二叔您放心。” 陆敬元没去理会陆裴荣,倒是看向一旁的王正浩,“您就是阿荣的外公吧?我是阿荣的二叔,这是我儿子陆培青,还请他外公照看一二。” 王正浩淡淡的应了一句,“嗯。” 这几次接触下来,陆裴荣知道王正浩性格如此,但陆敬元的脸色变了变,只当王正浩瞧不上他们,懒于应付。 不过陆敬元也知道有些人得罪不起,王正浩是鹿鸣书院德高望重的先生,要是开罪了王正浩,陆培青日后在鹿鸣书院怕是没好果子吃。 陆敬元继续赔了个笑脸,“阿荣他娘去得早,虽说认得几个字,但到底是年纪小不懂事,若有听不懂或是顽皮的地方,王夫子您多担待。” 王正浩终于面上终于动了动,道:“阿荣悟性极高,举一反三,也通晓人伦礼仪,不需要我担待,他二叔尽管放心。” 陆裴荣眼睛眯了眯,很好,有王正浩这句话,他以后便不用再缩手缩脚,一切都可归于悟性极高。 王正浩此话意为宽陆敬元的心,却让陆敬元心里不是滋味儿,反复咀嚼王正浩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话的意思其实很明确,只是陆敬元想要其他解释,如果陆裴荣悟性极高,那一年后县里陆家来人考核,陆裴荣是不是要比陆培青更胜一筹? 吃过饭之后天已经擦黑,陆敬元决定在陆培青的床上挤一晚上,明早天亮了再回钟山村。 背过陆裴荣,陆敬元皱着个眉满脸烦躁,揪住陆培青的领子,说:“小子,从明天开始,你给我往死里学,千万不能让阿荣压你一头知道不?要是你不好好学明年阿荣被县里陆家选上,我就打断你的腿!” 陆培青咬牙,“爹我知道了!我会拼命学的,阿荣比我小三岁,人也木不楞蹬的,我肯定比他厉害。”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2章 报名 鹿鸣书院启蒙班都是五六岁左右的男童,年龄最长不过十岁,陆培青在启蒙班算是年龄最大的学生,一进门所有小萝卜头都齐刷刷的看着他。 他之前有想过这种场景,只是亲自置身其中又是另外一说,实在有些不舒服。 台阶上的老先生胡须花白,指了指后面的空位,道:“陆培青是吧?从今日开始我就是你的老师,教你读写。” 陆培青快步落座,暗自立誓,从今日起就拿出十二分的精力来学,他不信自己笨得像猪,还比不过一群五六岁的毛孩子,更不想落在陆裴荣后面。 他原本以为自己一辈子只能做个农夫,但苍天有眼,县里陆家给了这个机会,他一定会死死抓住不放。 谁也不想烂在要啥没啥的深山沟里。 陆培青说到做到,整日整日的学习写字,除了吃饭睡觉,手里都拿着纸笔,那劲头像是明天就要去考场应试。 自进了鹿鸣书院,那晚分别之后,陆裴荣与陆培青就再没有见过面,各自在自己的老师门下奋进。 陆裴荣对四书五经是有记忆的,《孟子》一书更是生生刻在脑子里,再捡起来学进步神速,基本上一说就懂,加上人也勤奋,没出几日就与王正浩的其他学生保持了一样的水准。 这进步速度骇人听闻,其他人只当陆裴荣悟性很高,且此前他的娘亲就教了他不少。 王正浩看陆裴荣越看越顺眼,悟性奇高勤于温习,为人正直说话中听,若早些知道有这么个懂事乖巧的外孙,他何必对陆敬山耿耿于怀端着架子? 或许他是带了些偏见的,陆敬山那种哄骗良家少女私奔的泥腿子能养出什么好种? 幸好陆裴荣前来寻他,才未因此永不相见。 陆裴荣在鹿鸣书院待了一些时日,这天傍晚散课后,便找王正浩告假,他要回钟山村把雕刻刀拿给夏竹,此时出发的话,可能明早才能回转,明日清晨便不能来找王正浩问询不解之处,总要打声招呼。 王正浩摆手,“去吧,你一个人回去可行?是否需要我让你的堂兄陪你一起?” “行的,不用麻烦堂兄,他应该正忙着念书,不要耽误他的功夫。” 陆裴荣谢绝了王正浩的好意,独自一人踏着夕阳,带上那四把雕刻刀就回了钟山村。 钟山村离凹兴镇有一段路程,回到家时天色乌黑,家里人都已经歇下,陆裴荣索性直接去敲开夏竹的房门。 夏竹睡得半梦半醒,以为是孙氏有什么事,没有多想就拉开了门,却见陆裴荣站在门外。 顿时夏竹整个人都清醒了,“阿荣,你不是去学堂念书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夏竹姐姐,我跟老师告假回来,是想给你一样东西。”陆裴荣打开裹着雕刻刀的破布,递在夏竹眼前。 夏竹借着微弱的天光看了看,“这是什么东西?” 说着就伸手去拿,却被陆裴荣一把握住,“夏竹姐姐小心一些,这是雕刻用的刀具,很锋利,不要碰到刀口,会割伤手的。” 夏竹动作一滞,将手收了回来,蜷着藏在袖口,“你等会儿,我点个亮子。” 夏竹转身进屋,点起平日里很少用上的油灯,提着出来照亮了陆裴荣手里的刀具。 “这……是给我的吗?”夏竹眼睛盯着那几把雕刻刀挪不开眼,左右端详。 陆裴荣笑道:“对,是给你的,我看你每日用菜刀尖刀刻得辛苦,细节之处还无法雕刻,就想着给你打一套锋利些的,你也能多雕些东西。” “可……可阿荣你哪里来的钱?”夏竹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你可不能去偷去抢,你没了娘教也不能往坏了学,这刀我不能要。” “夏竹姐姐你放心,我没有去偷也没有去抢,这刀是我把新袄子卖掉换来的,你就放心收下,好好雕刻,你知道出自大师之手的一扇浮雕屏风值多少钱吗?成百上千两。” 陆裴荣把刀具卷好,放进夏竹手中,“你有这个天赋就应该物尽其用,咱们山里有的是木头,你好好练,以后成为木雕大师,能靠这门手艺吃饭。” 夏竹根本不敢想成百上千两的银子到底有多少,也不知该如何应对陆裴荣将衣裳拿去给她换雕刻刀的行径。 愣了片刻,夏竹提着油灯往陆裴荣身上凑了凑,“好你个阿荣,没有去偷没有去抢,但是去骗了是吧?你说你把新衣裳拿去给我换了刀具,那你身上穿的这是什么?” “夏竹姐姐你先别恼,我没有骗你,这衣裳也不是骗来的,我卖掉衣裳后换回了原来那身旧袄子,我外公看不过眼,要给我买衣裳,就又把这身赎了回来。” 陆裴荣耐心给夏竹解释,他虽然不再是以前那个一味退让的老好人,但也不至于为了几钱银子,去做那些坑蒙拐骗上不得台面的勾当。 “当真?” “自然当真。”陆裴荣又道:“你就安心收下,若叔婶问起来,你就实说是我送的,其他事情由我来与他们解释。” 默了一会儿,夏竹轻轻点了点头,“嗯,谢谢你阿荣……” 话间已带上了些哭腔,这辈子还没有人对她这么好,分明是开心极了,却感觉心里像是塌下去了一块。 “不要哭,以后会越来越好的。”陆裴荣叹了口气,为夏竹擦去眼泪。 夏竹心里到底有多苦?才会因为这一点恩惠而泣不成声? 陆裴荣安慰夏竹,夏竹反倒哭得更凶了些,她刚来陆家的时候,陆裴荣也是这样安慰她的。 “那就哭吧。”陆裴荣不再劝慰夏竹,人生在世,就应该想哭便哭想笑便笑,活得潇洒恣意。 夏竹怕吵醒陆敬元夫妇,小声抽噎,问:“阿荣,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陆裴荣一愣,半晌才道:“因为夏竹姐姐对我也很好。” 他今生而来,就是要补全上辈子的一切缺憾,上辈子的夏竹甚至没能顺遂终老,这辈子他要夏竹平安喜乐一生富贵。 而他自己,弃武从文,要以最快的路径走入整个大晋朝的权利中心,手刃所有算计过他的仇人。 夏竹欲言又止,孙氏其实找她谈过,让她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她是陆培青的童养媳,是陆裴荣的嫂子。 在此之前她其实没想那么多,对陆裴荣好只是因为陆裴荣同样对她好,陆裴荣又没了娘亲。 而且陆裴荣只有十岁,能懂什么? 她十二岁了,依然对这些事情懵懵懂懂。 但是在孙氏敲打她之后,她竟真的开始考虑陆培青与陆裴荣的不同之处,嫁给这两人分别会是什么情形? 她不应该想这些,哪怕一点也不能,她这辈子已经注定了是陆培青的媳妇儿,怎么能冒出此等大逆不道的想法? 可是越不想去想,这念头便越挥之不去。 陆裴荣不知道夏竹心里来回绕了一大圈,只是道:“你先用这个刀把那支发钗雕刻出来,将就戴着,以后会有更好的。” “你……知道我在雕刻发钗?” “知道。”陆裴荣又叮嘱道:“你自己先摸索,我在山上寻了几根比较好的木料,就放在阴沟坎上,等干透了你可以拿来练手,失败就做柴烧,成功就拿去换钱。” 陆裴荣考虑得这般周全,夏竹只能点头应是。 “你早点歇息。”陆裴荣折身回了陆培青空着的卧房,此时天已经黑透了,明日一早再赶回书院。 第二天天还没亮陆裴荣就起床回了镇上,没有惊动家里任何人,待夏竹推开房门,里面已空无一人。 时间到了冬月中旬,王正浩在散课时叫住了一众学生,道:“一年一度的童生试明年二月开考,要在腊月到一月开始报名,你们可有意愿前去应试?有意愿的找我登记名字,我统一领你们去县里报名。” 场中学生静了下来,他们中大多数都是今年才开始学习四书五经的学生,这是人生中第一场正经考试,还是有些没底。 王正浩话音刚落,陆裴荣便应声道:“老师,请将我的名字记上。” 童生试没有年龄限制,此次试了不中下年还可以再试,倒是能没有什么心理压力,想考就能去考,他先去探探底。 所有学生齐齐看向陆裴荣,他们实在不解,陆裴荣如何做到小小年纪有此胆识行事如此果敢?竟连一丝犹豫都不曾有。 崔时不屑的冷哼一声,“小子,你很狂妄啊!我学了两年四书与五经都不敢一口咬定要去考这童生试,你这点水平就想去应试?我承认你悟性很高,但你就不怕考不过灰头土脸的回来遭人耻笑?” “有何不敢?有何好怕?”陆裴荣一双眼微微眯起,嘴角上扬,“考不过不过是重头再来,还能累积经验,为何要担心被人耻笑?胜败乃兵家常事,若因此而耻笑他人,只是龌龊小人幸灾乐祸罢了。” 陆裴荣一句话将所有道路堵死,无论他考过与否,这些人都再没有理由来他跟前蹦跶。 与他前世面对的那些朝堂之上杀人不见血的老狐狸相比,这些学生实在稚嫩。 崔时一瞬涨红了脸,嘴唇蠕动半晌也找不出什么话语回击,最后一拍桌子,对王正浩道:“老师,将我的名字也记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3章 赠伞 陆裴荣的话让所有人都有了底气,失败乃成功之母,不试试又怎会知道结果? 于是,几乎所有王正浩带的学生都将自己的名字报了上去。 王正浩把这些看在眼里,默默点头,他这个外孙,言行举止根本不像一个十岁的孩童,心思十分通透,不仅有自己的一套行为准则,还不易受旁人影响。 仔细一想,会发现陆裴荣很少有激动的情绪外放,从来不会动怒。 甚至从未与同窗的少年们嬉戏打闹,起早贪黑的念书。 此等心性,若是好生栽培,绝非池中之物。 只是……陆裴荣少了孩童该有的天性,一个十岁的孩童如此压抑,也不知是喜是忧。 王正浩兀自沉思,陆裴荣才十岁罢了,短短十年的人生,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活得这般懂事通透? 之前王正浩还庆幸自己有一个如此懂事的外孙,现在却是满腔的无奈。 “老师午安。”陆裴荣带了《礼记》前来找王正浩学习。 童生试正场只考四书,他已经把四书都顺了一遍,剩下的就是每日温习,争取将这四书完整的背诵下来,顺便寻些空隙开始解读五经经义。 “阿荣你坐。”王正浩上下打量着陆裴荣,轻轻叹了口气,“阿荣你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陆裴荣皱眉,“老师何出此言?” “私下就叫外公吧,与我不用这般客套。”王正浩顿了顿,“没什么,我们开始吧。” 陆裴荣不再多问,直接翻开书本。 除了研习四书五经之外,陆裴荣开始学习字画,因为长期临摹他娘的手抄本,所以他的字体更偏向深受女子青睐的簪花小楷。 簪花小楷字形紧凑笔画圆润,不仅清婉灵动,且多力丰筋骨骼清奇,倒是不局限于女子使用,陆裴荣也不打算更改字体,只是他多年没有提笔,实在有些生疏算不上优越。 而科举考试越往上越不易,到了乡试会试,不但要求行文流畅,还要求字迹的形韵优美,若写得一手好字,开始便赢了三分。 课后,王正浩递给陆裴荣一本平水韵,“拿去,既然你明年二月要去考童生试,这平仄格律韵脚你要了解一下,当然,你尽力而为便可,无需给自己太大压力。” 说完又觉得这话多余,陆裴荣都能说出胜败乃兵家常事一次不中下次再试这种话,这些道理不会不懂。 陆裴荣接下书册,道:“谢谢外公,我知道。” 离开王正浩住所,陆裴荣回到自己的房间,刚把手中的书放下,就有杂役来报说大门口有人找他。 陆裴荣道谢后就往正门去,他大约能猜到,是上次要抢他银两的汪杨寻来了。 杂役看着陆裴荣的背影挠了挠头,他干了这么多年杂役,还没见这书院里的学员会对一个杂役道谢的。 陆裴荣来到正门,远远看到汪杨靠在影壁上,一见到他就赶紧起身走了过来。 “我想来想去,还是觉着得跟你学两手。” 不管结果如何,先学了再说。 “行,那你以后每天早上寅时正在鹿鸣书院后山来找我。”陆裴荣毫不含糊一锤定音。 如果没有意外,这个汪杨家境一般,还没有功名在身,以后肯定要被抓壮丁去参军,不如提早教他习武,以后正好派上用场。 毕竟,他这辈子不打算再从军,但该来的总会来,胡人蠢蠢欲动战争总要爆发,这仗必须得打。 大晋送了公主与胡人和亲,下次战争要六七年后才会爆发,他等不了战争来临后再去与胡人血肉厮杀十年才走到林锦华丰元帝跟前,所以换了科举的路子走,不用被动的等待机会,主动争取机会即刻就能上路。 想到此处,陆裴荣不免想起前生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 萧千赋。 此时萧千赋应该还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根本想不到没有几年就飞来横祸,更想不到十年后会上阵杀敌战死沙场。 但萧千赋的家远在千里之外,此时的陆裴荣一无所有年龄又小,对此事爱莫能助。 汪杨听了陆裴荣的话,立马苦着个脸,“啥?有必要这么早吗?寅时天都还没亮,你就不能白天教我?白天多好,亮堂,我能看得见你。” 陆裴荣没有说话,一双眼就这样看着汪杨,直看得汪杨浑身发毛,“行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行吧?寅时就寅时。” “既然如此,那你走吧,明日再说。”陆裴荣说完转身跨进鹿鸣书院。 他每天寅时要去后山练武,教汪杨只是顺带的,白天亮堂所以要用来念书练字,免得夜里浪费蜡烛灯油,还伤眼睛。 陆裴荣没走几步就迎面遇上了陆培青,陆培青开门见山,“阿荣,我听说你明年二月就要去县里考童生?” 偶然听旁人闲聊,王正浩门下只要没有考过童生的学生都报了名要去应试,而陆裴荣就在其中。 他是不信的,陆裴荣怎么敢?打他们进鹿鸣书院这才过去一个多月,他能写下半本千字文已经总被老师挂在嘴边夸赞了,陆裴荣就有底气去参加童生试? 此时正好碰上陆裴荣,就直截了当的来求证了。 陆裴荣点头,“对,听闻童生试不难,只要首场文字通顺没有错乱就能考过。” 但前提是要熟读四书五经,四书五经他已经读过,不过还不是那么熟。 “你说的是真的?”陆培青想了想,既然这样,现在离明年二月还有足足三个月时间,他加把劲儿是不是也能考个童生回来? 看着陆培青变幻莫测的神色,陆裴荣大约能猜到陆培青在盘算什么,不禁笑了一声,“自然是真的,不过……童生试正场要试四书中文章两篇,以及一首五言六韵试帖诗,堂哥你可以吗?” 陆培青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不可以,他也不信陆裴荣可以,“阿荣,你是不是准备作弊?我看你方才跟凹兴镇出了名的混子站在一起,你能给他什么好处让他帮你?” “堂哥,这话可不能乱说。” 陆培青咬牙,把陆裴荣拉到拐角僻静处,道:“你要是有什么好处不要落下我,咱们可是一家人。” 陆裴荣突然冷笑了一下,“是吗?你们私自藏下本该属于我的念书学资时,可有想起我跟你是一家人?” “我……又不是我藏的!”陆培青口不择言想把自己摘出去。 “我知道不是你,我能理解二叔二婶,我没有放在心上,好好念书才是正道。” 陆裴荣拍拍陆培青的肩,不放在心上是不可能的,他会设法让夏竹离开这个泥潭,陆培青再怎么自作孽他都不会关心一分一毫。 自此之后陆培青再也没找过陆裴荣,直到年底无论老师学生都要回家过年,陆培青才找上陆裴荣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家。 “老师说这几天已经可以回家了,你要回吗?还是等最后几天再说?” 陆裴荣道:“我可能要等最后几天,等我把礼记内容都问过老师做了注解再说。” “行,那我与你一起。”陆培青不想落在陆裴荣后面,既然陆裴荣要一直学习等到最后,那他也不会自己一个人提前回家。 陆培青转身离去,走到拐角处眼角余光看有杂役寻到陆裴荣,不知道说些什么,陆裴荣就往大门的方向去了。 想起此前陆裴荣与兴凹镇的小混子站在一处,陆培青走远的脚步硬生生打了个弯,也朝大门口去。 陆裴荣来到鹿鸣书院正门处,看到一个单薄的人影站在那儿,没有打伞,雪花洋洋洒洒落在她肩上发上,寒风吹得她衣角翻飞。 “夏竹姐姐你怎么来了?”陆裴荣快步走过去,将伞罩在夏竹头顶,牵她袖口到背风的地方,为她掸去发上雪白,“怎么不打伞?” 夏竹笑得眼睛弯弯,“今日我跟陆婶儿一起来赶集,伞是陆婶儿拿着用,我偷偷过来书院的。” 陆裴荣问:“你来书院做什么?” “我来看看书院长什么样儿。”夏竹抬头看鹿鸣书院正门上巨大的牌匾,笑得有些傻气,“真气派!” 陆裴荣也跟着笑,“过几天我就回家了,到时候我带上笔墨回去,教你写字。” “真的吗?”夏竹睁圆了一双小鹿眼,“可……我要是学不会怎么办?我笨手笨脚的……” “谁说你笨手笨脚的?你雕刻的天赋不是谁都能有,你不要信这种话。”陆裴荣皱起眉头,若他没记错,这话一定是他二叔陆敬元说的。 陆敬元经常通过贬低别人来抬高自己,他二婶儿就是被这样打压了数十年,无论做什么陆敬元都一副看不上的样子,导致孙氏极度自卑,真的认为自己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处处做小伏低伺候着陆敬元。 陆培青自然有样学样,在他从军打仗十年间,夏竹大概就是下一个孙氏,埋没了自己雕刻的天分,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最后在陆培青那一堆年轻漂亮的小妾的排挤下郁郁而终。 “真的吗?”夏竹攥着自己的衣角,又问了一句真的吗。 陆裴荣罕见的一脸严肃,“自然是真的,你不用自我怀疑,无论是谁对你说这种话,你都不要相信,你真的很厉害,没有比任何人差。” 这样做的目的,是摧垮一个人的信心,使对方自己看低自己,自发降低自己的地位。 “好……”夏竹轻轻应了一声,底气有些不足。 陆裴荣叹气,看来夏竹已经深受其害,一朝一夕是矫正不过来的,“但是夏竹姐姐你可以信我,我绝不会害你。” “傻小子!”夏竹噗嗤笑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塞在陆裴荣手上,“拿去。” 集市离鹿鸣书院并不近,大雪天走了这么远,油纸包却没有凉透,带着夏竹的体温。 “你……走这么远就是为了给我送饼?”陆裴荣拿饼的手都松了几分,像是怕捏碎了什么东西。 “肉馅的!量特别足,你快吃。”夏竹眼巴巴看着陆裴荣。 陆裴荣无奈,只得打开油纸咬一口,“嗯,好吃。” 亲眼看陆裴荣把肉馅儿咬进口中,夏竹笑得愈发开心,比她自己吃在嘴里还开心。 “你知道买饼的钱哪来的吗?用你给我送的刀赚的,那刀特别好用!我雕了一支发钗,卖给了刘叔家媳妇儿。”夏竹立马又紧张兮兮的说:“这件事我都没有告诉陆叔陆婶儿,我……我是不是特别坏?” 陆裴荣道:“没有,我正想跟你说这件事,做事留三分,不要做烂好人,这件事彻底瞒可能瞒不住,但你没必要全部如实相告,比如能卖多少钱,你一定不能让别人知道你实际卖了多少钱,尽量往少了说,财不露白知道吗?” 夏竹愣了一瞬,便点头,“好,我记下了。” “嗯。”陆裴荣对夏竹很放心,夏竹并不愚钝,一直过得畏畏缩缩小心翼翼,都是因为环境使然。 陆裴荣三下五除二把饼吃完,“至于刀,你觉得好用就行,以后你成大师了,可以自己做一套最适合自己的雕刻刀。” 看陆裴荣吃得快,夏竹不禁问:“阿荣,你在书院吃的不好吗?早知道我就买两个,可是钱被我买了布料了,对了!我给你缝了一双袜子,天冷我怕你脚长冻疮,冻疮又疼又痒,会让你念书分心。” “我在书院吃得很好,你放心,我吃这么快,是因为气候太冷,你捂在怀里带来的饼,凉了岂不是可惜?” 陆裴荣接过夏竹给他缝的袜子,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受,上辈子他不知穿了多少夏竹给他缝的衣裤鞋袜,从最初的针脚杂乱稀松,到后来整齐细密。 只比他年长两岁的夏竹,给他缝补的东西硬生生比他娘他婶儿多出许多来。 夏竹见陆裴荣接过袜子后便神色莫测,一瞬有些不知所措,“那……那你好生念书,我先走了,一会儿陆婶儿找不见我该着急了。” 说完急急忙忙就往外跑,陆裴荣回神立刻拽住她的袖口,“小心路滑,伞你拿走吧。” 夏竹把伞接在手里,“那要是婶儿看见这伞问起来,我该怎么说?” “你可以直说来书院找过我,若担心解释不清,快到集市扔了就是。” 夏竹欲言又止,最后撑着伞走远了,只在地上留下一串脚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4章 一梦 临近大年三十头两天,腊月二十八陆培青找到陆裴荣一起回家。 这几日都在下雪,今日却暂时停了一会儿,陆培青装作无意道:“阿荣,记得带伞,咱们家不近,怕走到一半老天又开始下雪。” 那日风雪太大,他怕陆裴荣发现便离大门很远,书院里有杂役铲去道路上的积雪,也无脚印可看,他确定陆裴荣并未发现他跟着去了大门处。 但他看到了陆裴荣一把就将夏竹扯到墙的另一边,也不知两人在墙那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看见最后夏竹撑着陆裴荣的伞远去,陆裴荣则顶着漫天大雪慢慢悠悠回去住处。 陆裴荣依然在收拾东西,没有任何过激反应,只是道:“我的伞坏了,堂哥你带就行,我与你一起避一避。” 陆培青没再说什么,他觉得自己该把这件事告诉家里爹娘,也该重新审视一下陆裴荣。 以前的陆裴荣很少说话,但说出口的话必然是真的,而此刻的陆裴荣,竟然能够面不改色的说谎。 要不是那日亲眼看见,他肯定不会对陆裴荣现在说的话有任何怀疑。 陆裴荣收了不少纸张装进书囊,还有一本千字文一杆毛笔一块墨。 他说过这次回去要教夏竹写字,学会识文断字,读读古今名著异志,夏竹的眼界就会开阔许多,雕刻的东西更具灵气。 陆培青见陆裴荣收了满满一书囊笔墨纸张,看看自己空着大半的书囊,忍不住道:“咱们就回去半个多月,有必要拿这么多纸吗?背回去用不完又得背着回来,你也不嫌重得慌。” 陆裴荣看了陆培青一眼,道:“不嫌,我乐意背。” “……”陆培青被噎得一口气梗在胸口不上不下,“行,你乐意背你就背,走不动可别想叫我等你。” 陆裴荣没有接话,背上书囊率先走在前头。 陆培青只得跟上,一路沉默,陆培青憋不住,问:“阿荣,你是不是在生气?生气我爹娘把你念书的银子藏了?” “没有。”陆裴荣并未说谎,有了上辈子的前车之鉴,就算没有私藏这一桩,他心里也是有隔阂的,本就不打算再与这一家有过度的纠缠。 “既然没有,那你最近一段时日是怎么了?”陆培青有些激动,他还是喜欢以前那个阿荣。 以前的阿荣话不多,会在早上轻轻的叫他起床,让他一直睡得很踏实很安稳,会默默帮他做他不想做的活儿,不会对他爱答不理,也不会一句话噎死人。 自从他们从县里陆家回来,陆裴荣就仿佛变了一个人。 陆裴荣顿住脚步,回头看陆培青,笑得有些讽刺,问:“你觉得我怎么了?哪里不对你说出来。” “我……”陆培青语塞,他说不出来,“我哪里做得不对你可以说,没必要一直不阴不阳的,我们是兄弟,我是你哥,有什么事我能做的我都会尽量帮你。” “真的吗?”陆裴荣朝陆培青招招手,“堂哥你附耳过来。” 陆培青弯腰凑了过去,就听陆裴荣轻声道:“在我问你今年是哪一年那晚,我做了个梦,梦到堂哥你会进学堂念书,最后家财万贯妻妾成群,个个美艳不可方物。” “所以呢?”陆培青心里喜滋滋的,但他不明白这与陆裴荣的转变有什么干系。 “就在第二天,你与二叔去了县里陆家,带回来读书名额,你真的进学堂念书了。” 陆裴荣一脸认真,“堂哥你还不懂?我那个梦,是真实的预示,在此之前,你敢想象自己能进学堂念书吗?连教你的先生我都梦到了,就是你现在的老师。” 陆培青呆了片刻,突然爽朗大笑,“所以阿荣你觉得我有钱了会不管你死活吗?阿荣你放心,我要是真的像你梦到的那样发财了,绝对不会让你继续种地的。” “堂哥你不懂,梦里不止这一点预示,还有我自己,我最后不得善终,而你,家财万贯之后是落魄街头,梦的最后是夏竹姐姐看着一无所有的你,笑得很开心,这其中的因果我也参不透。” 陆裴荣愁眉不展,衬着他稚嫩的脸有点滑稽,“在知道自己的命运后,得知我们全家都没有好下场,你叫我怎么无动于衷一如既往的过日子?” 听了陆裴荣的话,陆培青沉下脸,也皱起了眉头,“照你这么说,确实是让人吃不下睡不着,既然让你梦到,肯定是有原因的吧?比如破解的办法?” 陆裴荣摇摇头,“梦里的一切都很真实也很明确,除了最后夏竹姐姐的笑,以及衣衫破烂的你又哭又笑,说什么要是不娶夏竹,你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这两点我不懂。” 陆培青若有所思,“难道破解的办法是不娶夏竹?但她是我的童养媳,我不娶她她能去哪儿?” 陆裴荣不置可否,“快走吧,一会儿天又该下雪了。” 陆培青跟在陆裴荣身后,深一脚浅一脚,脑子里一直在想陆裴荣说的话。 知道这件事确实很让人烦躁,也难怪陆裴荣最近阴晴不定的,无论是谁,在知道自己一辈子注定穷困潦倒不得好死后,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以前他想要预知将来的想法是多么幼稚?此时他再不想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 回到钟山村,夏竹正站在门前雪地里张望,看到由远及近的两人立刻展颜笑开了。 “你们终于回来了,家里正等你们吃饭呢!”夏竹说完才想起来,他们已经分家了,陆裴荣只能去跟他爹一起吃饭。 陆裴荣笑了笑,“快进去吧,外面凉。” 陆培青看着黑黑瘦瘦的夏竹,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 夏竹还不如县里陆家的丫鬟白嫩水灵,要是他没去念书在山里种一辈子地也就算了,夏竹黑归黑,但足够听话,干活也厉害,配个农夫刚刚好。 但他现在是读书人了,又有陆裴荣刚才的一通话,现在怎么看夏竹怎么不得劲儿,更别提以后要娶她。 “培青,你怎么了?是不是受凉染上风寒了?”孙氏看陆培青饭吃得不太香,不禁有些担心。 陆培青回神,“没有,爹娘你们快吃,我有话要跟你们说。” 陆敬元脸上横肉一抖,“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陆培青看了夏竹一眼,“我要说的事很重要,外人不能听。” 夏竹默默低头吃饭,她知道自己是外人,但陆培青当着她的面亲口说出来,她心里还是很难受。 所以她在哪里才不是外人? 大约没有这样一个地方了,亲生爹娘把她赶出门让陆敬元带到这里,她就再没有见过自己爹娘。 夏竹狼吞虎咽把碗里的饭扒完,起身道;“陆叔陆婶儿,我吃完了,你们慢慢吃。” 夏竹很识趣,腾出地方让这一家三口说她这个外人不能听的话。 孙氏不忘招呼夏竹,“我们吃完你要来收碗洗碗。” “好,我知道了婶儿。” 夏竹应下,来到院子里看到陆裴荣坐在门前,便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阿荣,你会想娘吗?” “以前会,后来就不会了,我已经记不清娘的脸了。”陆裴荣抬头望天,刚刚才跟父亲因为他娘的事争执了一番。 他父亲质问他为什么没说他是拜在王正浩门下,他父亲还对当年王正浩拒绝借钱医治他娘的事耿耿于怀,但兴凹镇只有一个上台面的私塾,又不可能让他别在鹿鸣书院念书。 其实比起王正浩,他父亲应该更恨自己的无作为。 “我也是,我也快忘记爹娘长什么样了,可我还是想他们,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想我……要是想我为什么不来看看我?” 夏竹抹一把眼睛,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在陆裴荣面前掉眼泪。 阿荣应该是比她苦的,她好歹跟在爹娘身边长到十岁,爹娘也还活着。而阿荣,三岁就没了娘,不仅要照顾他爹,还要反过来安慰她,她白白比阿荣大两岁了。 “我带了纸笔回来的,我说过要教夏竹姐姐写字,来吧。” 陆裴荣翻开书囊,拿出笔墨纸张,找两个木凳子拼起来,将纸张铺在上面,蹲在一旁磨起了墨。 夏竹盯着陆裴荣磨墨的动作,她可以学,以后自己磨,或许……还能为别人磨。 陆裴荣将磨好的墨放在一旁,自己示范之后笔递在夏竹手上,“夏竹姐姐,来,这样握笔。” “这样吗?” “对就是这样。”陆裴荣满意点头,翻开千字文摆在夏竹前面,“这就是我给你背过的千字文,还记得吗?第一句,天地玄黄,你先写这个天字。” 夏竹十分紧张,手有些抖,照着画了一个“天”字,与那本千字文上的字体相差无几。 “很好,这个字念天,就是我们头顶这片青天。”陆裴荣心里感叹,夏竹对于这刻画真的是天赋异禀。 陆裴荣一个字一个字教夏竹,一个字一个字解释其意,夏竹学得很快,只不过有些字的笔画顺序是错误的,毕竟她刚开始学,这些字在她眼里还不是字,只是一个形状,与其说她写字不如说是画字。 每逢笔画顺序错误,陆裴荣便握住她的手写下正确的写法,夏竹从一开始就浑身紧绷,笔杆子捏得死紧,大冬天出了一手心汗。 陆裴荣叹了口气,取下夏竹手中的笔,拉衣角给夏竹擦干手心的汗,“夏竹姐姐你比我当年第一次写字好很多,不用这样紧张。” “好……” 在陆裴荣的持续鼓励下,夏竹越来越顺畅,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写到了秋收冬藏。 “竹儿,来收碗洗了!” 孙氏一吆喝,喊得夏竹手一哆嗦,在纸上留下重重的一撇。 夏竹一声惊呼,“啊!怎么办?” “没关系,你去吧,这个我来收拾。” 夏竹才进屋,陆培青孙氏和陆敬元就找上了陆裴荣,陆敬元问:“阿青说的是真的吗?你那个梦?” “是真的,当然你们可以选择不信,毕竟只是一个梦罢了,可能是巧合。”陆裴荣本意只是给陆培青添堵不要再来烦他,如果能顺便种下一颗种子自然更好。 这种无法确定真假的事,总会让人心中惶恐有所顾忌。 陆敬元又问各种细节,问到最后没问出个所以然来,有的地方头头是道像是真的会这样,有的地方却模棱两可不知所云,只是一个荒唐的梦而已。 孙氏和陆敬元到底是大人,不像陆培青那般心智不稳,但再看夏竹,目光里还是多了些许疑惑。 背开陆裴荣,陆敬元拍了陆培青后脑勺一巴掌,“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傻子,阿荣都要去考那什么童生了,你倒好,被他两句话说得半死不活唉声叹气,夏竹是我用你二姐换回来的,当时我就看过她的生辰八字,算命的说她是旺夫命,跟你的八字很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5章 木雕 陆培青摸着后脑勺不敢反驳,夏竹旺不旺夫先不说,反正他现在不是那么中意夏竹,走一步看一步。 “是啊培青,你爹说的对,而且你知道吗?夏竹她雕的那些东西能卖钱。” 孙氏忽然想起一茬,她今天去村长家还筛子,村长儿媳说刘家媳妇头上戴了支好看的发钗,是从夏竹手上买的。 陆敬元问:“什么东西?卖多少钱?这事儿你怎么不跟我说?” 孙氏白了陆敬元一眼,“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村长家儿媳让我来问问夏竹,能不能给她也雕一个,她给钱。” 陆敬元推孙氏一把,“那你还不去问?你看看你,一天到晚能干成点什么事儿?算了,我自己去问,就指望不上你。” 夏竹正在灶房里洗碗,陆裴荣帮着清洗摆放,陆敬元走进去就跟夏竹说了这件事。 陆敬元居高临下看着夏竹,“长本事了?都知道藏私房钱了?小小年纪不学好,怎么指望你嫁给培青伺候我们?” 夏竹洗碗的手一抖,她知道这件事瞒不住,但没想到会这么快,“我没藏,都被用了,一个铜板没剩。” “你还有理了?”陆敬元看旁边默不作声的陆裴荣一眼,问:“培青说你偷偷去书院找过阿荣,是不是他撺掇你把钱藏下来给他?” “不是!”夏竹心里一急,怕陆敬元动手打陆裴荣,梗着脖子拦在陆裴荣身前,说话的声音都大了几分,“跟阿荣没关系,是我自己去的。” 陆裴荣慢条斯理把手里的碗洗干净放进壁橱,将夏竹拉到身后,看向陆敬元,道:“二叔,揪着不放没什么用,不如想想该怎么物尽其用。” 陆敬元不耐烦的说:“什么物尽其用?别给我拽那些文绉绉的屁话,偷偷藏钱就该打!不然不长记性。” “是吗?那二叔曾把我上学堂的学资偷藏了,是不是也该打?” 陆裴荣轻笑了一声,“二叔你是大人,是一家之主,是顶梁柱,说话要算话,不然怎么给我们这些小辈打样子?怎么让我们信服?二叔你看,堂哥也在门口看着呢。” 陆敬元气得脸色铁青,他怎么就没看出来,陆裴荣居然是这么个伶牙俐齿的小王八蛋。 陆裴荣适时转移话题,“二叔,我的意思是,夏竹姐姐既然雕刻能挣钱,不如送她去跟雕刻师傅学一学雕刻手艺,以后靠夏竹姐姐的手艺都能养活咱们一家人,买田地买大宅子请下人。” 陆敬元冷哼一声,“你怕是在做白日梦,咱家哪儿有闲钱送她去找什么雕刻师傅学手艺?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夏竹她带娃洗衣做饭伺候好了培青就成,学什么雕刻?” “二叔,你这话就狭隘了,你看咱们请木匠打柜子桌子都要不少钱,还只是用树漆刷一下,有钱人家的家具可不止桌子柜子,还有屏风床椅,上面都要雕刻上好看的花纹,价钱更是我们无法想象的,相信二叔应该知道这些,不信的话二叔可以去打听打听,有钱人家一套桌椅,咱们一辈子都挣不到。” 陆裴荣以利诱之,接着道:“二叔你想想,咱们山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好木料,若是夏竹姐姐学了这手艺,就能把满山的大树都换成白花花的银子,是无本万利的营生。再有,堂哥日后考上举人老爷做官了,官场上需要应酬疏通,有夏竹姐姐在后面提供银钱支持,岂不是如虎添翼?” 一直低着头的夏竹听到此处猛地抬起头来,嘴唇动了动,没有说出任何话,脑袋又慢慢垂了下去。 陆敬元内心开始有点松动,他知道镇上员外家做一套屏风又是雕刻又是绣娘的,一扇屏风就够他们一家吃穿用度一整年。 但是如果把夏竹也送去学手艺,家里就他们两口子种地了,而且银钱也有些跟不上。 陆裴荣观察着陆敬元的神色,“我外公跟镇上的木雕师傅有几分交情,我求外公让木雕师傅通融一下,看能不能让夏竹姐姐当学徒,先去学一年试试。” 陆裴荣除了以利益相诱惑,还不着痕迹提醒陆敬元,夏竹跟他不一样,藏下他的学资是因为怕他有二心,怕他独自飞黄腾达。 而夏竹,这辈子注定与陆培青绑在一起,做什么都以陆培青为主,赚钱也都是为了陆培青,花时间培养夏竹是值得的。 当然,这不过是陆裴荣的缓兵之计,年华不等人,先让夏竹离开这里学上手艺再说。 “你确定一年能保证夏竹学成手艺?”陆敬元皱眉,培养夏竹赚钱倒不是不可以,但学手艺不可能一年就学成。 “所以我才需要求外公说服木雕师傅通融一下,尽量不花钱就可以多学一段时间。夏竹姐姐天分很高,现在没有师父都能雕东西卖钱,等她学一段时间之后肯定就能自己给自己挣银子学手艺,二叔您说是不是?” 陆裴荣接着说:“咱们目光要放长远一点,现在把那点钱用了确实能解一时之急,用了之后呢?易经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咱家都种了几辈子地,依然一贫如洗,不如换个路子,难道还能比现在更差?”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孙氏与陆培青站在门口,听陆裴荣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觉得就是这么个理儿,夏竹自己雕刻发钗卖了钱已经是事实,她再去学一年难道还能比原来差? 陆敬元皱眉看着陆裴荣,王正浩说陆裴荣悟性极高,他之前嗤之以鼻,但此时他信了,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看得如此通透长远,还能条理清晰的说出来使人信服。 陆敬元是个很多疑的人,但他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好像没有什么纰漏。 “二叔你在犹豫什么?我还能骗你不成?我能图什么?都是为了这个家好,再说我才十岁,有什么事不还是你说了算?” 陆裴荣摊手,年龄确实限制了许多他能做的事,但也给了他更多的时间充实自己。 “那倒也不是不行,你先去弄好了再说。”陆敬元思来想去,觉得这样他着实不会有什么损失。 一切都有陆裴荣去求王正浩办妥,能成他就带夏竹去跟木雕师傅学手艺,不能成就拉倒,反正夏竹的户籍在他手上,无论如何不会比现在更差。 看着陆敬元一家三口离开灶房,陆裴荣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恣意张扬。 在夏竹说她把发钗卖给同村刘家媳妇儿的时候,他就知道很快会有这一天,同村人低头不见抬头见,能瞒多久? 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夏竹雕刻东西能卖钱这件事让家里人知道有利也有弊。 弊在于陆敬元看夏竹能生财就会死死拴住夏竹,所以他让夏竹以后做事藏三分。 利在于他们实实在在的看到了夏竹能把木头变成钱,便于说服他们让夏竹尽快的找个师傅学手艺,离这个家远一点,不用日日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的过活,也不用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下地干农活。 夏竹和他现在年纪尚小,夏竹的户籍还在陆敬元手上,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彻底脱离这个家,如此盘算下来,这件事的利大于弊。 夏竹怔怔看着陆裴荣,都说没娘的孩子早当家,十岁的陆裴荣像个大人一样,能站得笔直气定神闲与陆敬元论长短,还说服了陆敬元送她去学木雕。 “过几日我回鹿鸣书院就去打点一切,之后夏竹姐姐你就安心跟着师傅学。” 陆裴荣欲言又止,他本该尊重夏竹的意愿,但他有些担心,担心夏竹年纪小不理解他的用意,担心夏竹认死理一定要嫁给陆培青。 所以他没有询问夏竹的意愿,趁着现在夏竹年纪小,直接什么都给夏竹安排了。 哪怕最后夏竹非要嫁给陆培青,他也必须要让夏竹拥有独立的思维,拥有自保反击的能力。 “夏竹姐姐,你知不知道自己和我堂哥是什么关系?”陆裴荣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夏竹一愣,微微点头,“知道,我是陆叔用我嫂子换亲换回来的,换回来……给阿青做媳妇儿。” “那……夏竹姐姐想做堂哥的媳妇儿吗?想跟他成亲生子朝夕相处过一辈子吗?” 夏竹突然就恼了,“阿荣你问这些作甚?与你有什么关系?你才十岁懂什么媳妇儿不媳妇儿的!小小年纪净学这些歪门邪道!” “……” 陆裴荣被夏竹赶出了灶房,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他只是想试探一下夏竹的想法,却惹得一向温和的夏竹满脸愠怒。 陆裴荣在灶房门口站了半晌没有离开,夏竹拉开门被吓了一跳,她捂着胸口,“阿荣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想问问你,你想学木雕吗?” 夏竹看着陆裴荣认真的神色,重重点了点头,“想。” 方才她骗了陆敬元,她确实私藏了钱,虽然只是几个铜板。 生平第一次说谎,是因为想存下银钱去学木雕,想成为陆裴荣口中的大师。 听到夏竹肯定的回答,陆裴荣笑了,如此就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6章 中庸 陆敬山与陆裴荣置气,在屋子里坐了半晌不见陆裴荣回转,心里想着是不是方才话说得重了,放心不下便寻了出来。 刚一出门,就看陆裴荣蹲在院子里,手里正拿着书在读。 陆裴荣听到门响动,抬眼看向陆敬山,“爹,你饭吃完了吗?吃完了的话我来收碗洗。” 陆敬山胸中闷气一散而空,“我已经洗了,你安心读书吧。” 阿荣看得比他通透,王正浩那个老匹夫铁石心肠又如何?与王正浩有恩怨是他,不是阿荣。 如果王正浩对阿荣好,好生教阿荣念书,他可以尽力做到对王正浩视而不见。 “对了,外公免了我的修金,所以县里陆家给的学资我没有全部用上,我已经用那个钱把你欠的酒钱还上了,剩下的咱们省吃俭用还能用一段时间。” 陆裴荣掏出一小块碎银递给陆敬山,虽然他爹每次就欠几文酒钱,但镇子上所有酒肆他爹都欠了钱,长年累月欠下来,居然有近二两银子。 县里陆家一人给了三两银做学资,一两修金,二两笔墨纸张书本吃食,还清陆敬山欠的酒钱之后,还剩下一两出头。 不过陆裴荣只拿了六钱给陆敬山。 陆裴荣并未跟陆敬山说王正浩不止免了他的修金,还包揽了笔墨纸张吃穿用度,他要让陆敬山认为他需要依靠父亲,需要父亲努力干活才能保证他的温饱,以防陆敬山觉得他找到了靠山,又回到之前醉生梦死的状态。 陆敬山接过银子,顺势蹲在陆裴荣身侧,“爹对不起你,这次是真的不喝了。” 他戒酒这段时间,路过别人家没忍住又喝了两回,不过都只是抿一口,没有再醉得不省人事。 陆裴荣笑着说:“爹,我相信你,毕竟咱们已经跟二叔分家了,要是你再像以前那样喝酒,咱们爷俩可能真的要饿死。” “其实爹以前不喝酒的,是你娘酿的酒太好喝,总让我跟她学酿酒,让我尝一口尝一口,我才染上些酒瘾,后来……她就扔下我们爷俩走了。” 陆敬山眯着眼睛回忆,还砸吧了一下嘴巴,“说来你可能不信,你娘是个小酒鬼,酿酒都是为了给自己解馋,连山上的野果子都不放过,她酿的果子酒那是一绝。” “那爹你学会娘的酿酒手艺了吗?” “啧……学会了,她后来身体越来越差,大夫不准她喝酒,她就央着我酿酒,给她闻闻酒香,其实她趁我出门干活的时候偷偷喝呢。” 说到这里陆敬山顿住,又想起那时候苦中作乐的情景,心里难受,习惯性的往身边摸索,想灌一口酒。 摸了隔空才想起来他已经把自己的酒壶扔了。 “既然爹你会酿酒,为什么不自己酿来喝?还欠了那么多酒钱?” 陆敬山苦笑了一下,“我为什么喝酒?是想忘记你娘已经死了,我会酿酒都是你娘教的,我自己去酿酒不更是触景生情自讨苦吃?” “爹你错了,越怕什么就越要去做什么,做的多了,也就不会再怕了。” 陆裴荣想了想,道:“爹你不要逃避,看如今你跟我说起娘其实也不是那么难,说出来是不是好受了许多?” 陆敬山缓缓点头,还真是,阿荣不愧是玉儿的孩子,聪明。 “所以爹你酿酒吧,酿了你别喝,拿去卖钱。”陆裴荣又说:“等来年山上有果子再说,听说果子酒不醉人,那时候你酒应该戒得差不多了,哪怕忍不住喝上两口,也不至于醉得神志不清。” “……”陆敬山忍不住笑了起来,“瞧把你能耐的,我现在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不过可以试试。” “嗯。” 没两天就大年三十,按照习俗陆裴荣他们和二叔家要一起过年,不管分家没分家。 陆裴荣觉得无所谓,在他看来过年也跟平常的一天没有太大区别,他爹想要一起过,那就一起过。 倒是夏竹和陆培青一脸欢喜,忙里忙外的收拾屋子,大年三十这天起了个大早,帮着准备年晚饭。 陆裴荣笑着摇头,也对,夏竹与陆培青是真正的小孩子,自然是喜欢过年的,过年三天能肆意玩耍,能吃到平时吃不上的东西。 年晚饭,夏竹一个劲儿的往陆裴荣碗里夹菜,生怕陆裴荣动作慢了吃不上。 陆培青干咳一声,直愣愣把碗往夏竹面前一伸,夏竹是他的童养媳,怎么老在照顾陆裴荣?就算夏竹再黑再瘦,那也是他的童养媳。 夏竹被陆培青的动作逗笑了,也给陆培青夹了一些,“赶紧吃吧,你平时不是动作挺快吗?用得上我给你夹菜?” 陆培青吃东西的速度一般人望尘莫及,以至于他们家不富裕陆培青还有些微微发福。 “那不一样……”陆培青嘴里塞着饭菜,也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 陆敬元看自家儿子开窍,不免有些欣慰,看来不要几年他都能抱上孙子了。 大年初一陆培青大清早就出去玩了,他这几个月都在拼命背书写字,过年的时候决定好好玩个痛快。 夏竹则应下了村长儿媳要的发钗,用陆裴荣送的刻刀蹲在院子里雕刻打磨。 在别家吃了午饭的陆培青回家,看到夏竹在雕刻,陆裴荣依然拿着书在读。 陆培青顿时有点生气,陆裴荣是怎么回事?都不会想出去玩一下吗?成天成天的捧着个书! 想着想着不禁泄气,他不玩了,他也读。 出去串门的大人回转,看到家里三个小辈都在家里没出去玩,各自在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陆敬元觉得他陆家可能真的要时来运转了,不说陆裴荣,就说自家儿子这个认真劲儿,不考个举人老爷说不过去。再说夏竹,那双手是真的巧,去跟着木雕师傅学两手之后,肯定能赚不少钱。 “哟!阿青阿荣念书这么上心啊?” 陆裴荣的小姑从后边探出个脑袋,她就嫁在本村,听说陆敬山和陆敬元把儿子送去书院了,她其实很不赞同。 念书不是她们这些穷苦人该干的事儿,一年下来要好几两银子,要是科举一路中榜也就罢了,如果一直落榜,能活生生拖垮一个中等之家,何况他们这种贫苦之家? 小姑大喇喇往石坎上一坐,对陆裴荣和陆培青说;“两个小子,来给姑背一段听听。” “……”陆裴荣没有动,他觉得没必要,跟着他二叔二婶过来串门的不止小姑一人,不大的院子里还站了其他几个村里人。 他不是耍猴戏的,除非这些人给钱。 陆培青不露怯,把双手往身后一背,摇头晃脑就给大字不识一个的小姑背了一段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 小姑听得一愣一愣的,“行啊青小子,这才学了多久?不错不错,看来能整成,有盼头。” 其余人也跟着夸赞,直夸得陆培青一家三口都见牙不见眼。 小姑又看向陆裴荣,“你呢?荣小子,来给姑看看你都学了什么。” 陆裴荣本想拒绝,但是他看到了父亲眼里的希冀,只能叹口气走上前,负手一只,给小姑背诵《中庸》第一章。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 陆裴荣背这一段之乎者也且拗口,完全不如陆培青那一段朗朗上口悦耳动听,听得在场几个村民云里雾里,但是听上去又很玄乎的样子,一时间没人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姑咧嘴笑了笑,“阿荣也不错,看来咱家祖坟上冒青烟了。” 这哄小孩的敷衍口吻,在场几人心照不宣。 陆裴荣没什么存在感,但他爹很有存在感。 整个钟山村都知道陆敬山是个不省人事的酒鬼,现在还跟陆敬元闹分家了,分得三亩瘦地,基本上算是真正的一无所有,以后这日子,怕是难咯! 别说陆裴荣念书考科举,能不能吃饱穿暖活下去都成问题,对于吃不饱的人来说这之乎者也有什么意义? 陆敬山满心无力,他陪着小玉念过书,分明阿荣背的学问比陆培青要高深,却因为他的缘故,众人只对陆裴荣一通敷衍。 阿荣才十岁,还是个孩子,心里该多难过? 想到此处,陆敬山摸了摸陆裴荣脑袋,低声道:“爹知道你比阿青厉害,是他们不懂,他们没学问,咱不怪他们。” “我懂的,只要爹知道,我就心满意足了。” 别人怎么想陆裴荣根本不在意,他上辈子吃了那么多亏,这辈子就要为自己而活,为自己的欲念而作为。 出人头地也好,光宗耀祖也好,衣锦还乡也好,都是为了自己过得舒爽,一吐心中郁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7章 猎豹 过年三天的时间,平日里关系不错的人家都会过来串门,除了一起吃个饭吹个牛,还要让陆培青陆裴荣给他们背一段。 陆敬元夫妇乐此不疲,甚至会主动让陆培青给父老乡亲来一个,再听众人夸赞喜上眉梢。 陆培青很享受这种待遇,念书愈发卖力,将千字文倒背如流,废寝忘食提笔练习,兴致来了还当场压纸磨墨写下满篇。 陆敬山坐在门口唉声叹气,靠着门框闭眼默书的陆裴荣听此情形,不禁睁眼看向自己的老父亲,“爹,大过年的,辞旧迎新除晦气,一切都往好的方向走,过了年就是新的开始,你怎么一天到晚在叹气?” 陆敬山坐直身子,“爹这是在为你感到不服气,分明是你比较厉害,结果恨不得整个村的人都围着阿青转,你娘写得一手好字,你的字跟你娘有七分相似,你去给他们写,让他们看看什么才叫学问!” “……”陆裴荣也不禁叹了口气,“爹你怎么像个小孩子?你没看堂哥劲头正足么?我怎么好去抢他的风头挫他的锐气?而且没有任何意义。” 主要是对他没有意义,还是那句话,他在一众村民跟前拔得头筹有何用处?无钱无权,浪费时间。 当然,并非说陆培青做此事没有意义,他们获得了心灵上的满足,只要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便有意义。 陆敬山皱起眉头,“我不是小孩子,但你是……” 说着声音渐渐弱了下去,阿荣如此不像一个小孩子,大概全是拜他所赐,逼得年幼的阿荣不得不收敛孩童心性,长年累月,也就越来越像个大人。 “爹你先别心急,待我考来实际的功名,不用特意上前出风头,自然有人前来向你道贺。”陆裴荣说完便继续闭眼默书,他理解父母迫切的想要展现自家孩子的心情。 陆敬山又是长叹一口气,“是爹对不起你,你好生念自己的书,爹去做饭不打扰你。” 陆裴荣点头,他爹三十五岁没有娶亲,独身几十年倒是练就了一手好厨艺,他娘最爱吃他爹做的菜。 只不过他娘过世后他爹就再也没有下过厨房,这个家都是二婶儿在做饭。 好在如今拾起来也没有太过生疏。 在家待了近一个月,陆裴荣与陆培青一同启程回到鹿鸣书院。 陆裴荣惦记着夏竹拜师的事,一到书院便找上了王正浩。 “外公,我想与您商量件事。” 王正浩正在一块木板上写字,收笔将笔放在笔架上,抬头问:“何事?” 陆裴荣开门见山,道:“我知道您现在是为镇子外面的木雕师傅写字,知道您与赵师傅交情不错,所以想请您问问赵师傅,他收不收学徒。” 绥昌县木雕工艺并不兴盛,凹兴镇又是个小镇子,基本没什么木雕手艺人,赵师傅还是去剑川学艺归来的,算是凹兴镇独此一家,擅长精镂细刻花鸟山水人物。 刻字是赵师傅的短板,凭他自己无法刻出形韵优美笔锋凌厉的字,王正浩是凹兴镇上写字不错的秀才,赵师傅就会找上王正浩为他写字,他照着王正浩的字体雕刻。 王正浩道:“你赵伯伯已经有两个学徒,但也没有说不再收徒,你问这个作甚?” “我堂哥的童养媳夏竹,在雕刻上的天赋不错,拿杀猪的尖刀都能自己雕刻些小玩意儿,惟妙惟肖,我说服了二叔送她找个木雕师傅学手艺,劳烦外公费心了。” 王正浩问:“你说的这个夏竹,天赋当真如此之高?” 陆裴荣认真道:“自然,孙儿跟随外公学的是君子之道,怎敢信口开河?” 闻言,王正浩沉吟一瞬,道:“既然如此,刚好我手里有老赵要的字,原本他会差学徒来取,既然你有这件事要问,不如我们给他送着过去,顺便就当面问清楚。” “如此甚好,多谢外公。” 陆裴荣道过谢,等待木板上的墨迹干去,就带上去了镇子外找木雕师傅赵大志。 赵大志住在镇子外不远处,有个不大的宅子,整个院子堆满了各种木料,地上都是雕刻留下的木头碎屑。 “哟!稀客啊!” 见王正浩领着陆裴荣上门,赵大志停住手上的动作,亲自去泡了一壶茶。 赵大志叫学徒将王正浩带来的木板接过去放好,招呼王正浩落座,“王哥喝茶,一块木匾而已,过几天我让小全去拿就是,你怎么还亲自送过来?” 王正浩端起茶杯抿一口,道:“这不好久没跟赵老弟你一起品茶了么,趁此机会来聚上一聚。” 赵大志爽朗大笑,“哈哈哈也是,谁叫你我都是大忙人呢。” 陆裴荣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看着王正浩二人你来我往的寒暄,来来回回一盏茶的功夫,王正浩才将话题引到了收徒一事上,“赵老弟两位高徒有天赋且勤奋,看来赵老弟一手妙艺后继有人。” 赵大志摇头,道:“哪里哪里,天赋是有,只不过心性不够,没有足够的耐性,过于急躁,雕刻出来的东西潦草又没有灵性,恐怕终其一生只能在这个小镇子上混口饭吃,成不得什么大事。” 王正浩借此插入话题,道:“我今天过来,其实还有一件事,有个后辈对于雕刻悟性极高,想送过来给赵老弟过过眼,如果能成,还望赵老弟将其收入门下,让其能混口饭吃,赵老弟的手艺也多一道传承。” “哦?”赵大志的目光上下打量陆裴荣,“可是这位后生?我这里有木头也有刀具,你现在就可以随便雕个什么给我看看。” 王正浩摆手,“不是,这是我的外孙陆裴荣,要来拜师的,是他二叔家一个女娃娃。” “外孙?”赵大志一脸惊奇,他对王正浩生平有所耳闻,知道王正浩白发人送黑发人,唯一的女儿早早就过世了,却不知王正浩还有个外孙。 他以为王正浩与他一样都是老光杆儿,没成想人家突然有了个外孙。 “这个说来话长,不提也罢,今日除了与赵老弟喝茶以外就想问问赵老弟,还收不收学徒?” 王正浩显然不想提及过世的女儿和陆敬山,对于陆裴荣一语便带过了。 赵大志也识趣,就此不谈,道:“收,但这次真的要看看天赋及悟性,不能够盲目的收些平凡人回来,若是悟性不够,即便是给再多的学银我也不收,整日看着糟心得慌,又是个女娃娃,说不得也打不得。” 陆裴荣沉默不语,对于夏竹的天赋悟性他不是很担心,但是有些担心学银,不过此时显然不适合插嘴说这事。 “既然赵老弟还愿意收徒,那改日我便带上她过来给赵老弟过过眼。” 回去的路上,陆裴荣将夏竹无钱的困境与王正浩说了一下。 王正浩道:“其实学徒本来就不交学银,平日里帮着打打下手刻些东西就能抵了,手艺出众的学徒雕刻的东西多,甚至能拿银钱分成。但因为赵老弟已经有了两个学徒,基本上能够满足日常帮手,再收学徒就与鹿鸣书院开班授课一般无二,所以才提及学银一事。” 陆裴荣问:“那若是夏竹天赋高于一般水准,赵伯伯能否通融通融?待日后夏竹多替他雕刻些东西便是。” 王正浩捋着胡须,“以赵老弟的性子,若夏竹真的如你所说那般有天赋,人也讨喜的话,可能会有所通融。” 赵大志能与王正浩一拍即合,是因为两人年纪都不小还孤身一人。 赵大志第二个徒弟雕刻天分并不高,却因为嘴甜会来事儿,深得赵大志喜爱,所以才不看悟性便收入门下,让他至少能在小小的凹兴镇讨口饭吃。 “不过此时说这些为时尚早,你得空就回去将夏竹带来,一切都要你赵伯伯说了才作数。” “我知道了,多谢外公费心。” 陆裴荣也就不再多想,抽了个空回家,让二叔领上夏竹,同他和王正浩一起,再一次拜访赵大志。 因着上一次王正浩就说明白了前因后果,这一次赵大志也没多说,直接丢给了夏竹一块歪七扭八布满节疤的松木,让人惊叹于这块木头是如何生长才能长成这般丑陋模样。 “王老哥说你悟性很高,你设法将这块木头雕成能卖钱的样子,若是能过我这关,我就收你为徒。” “嗯。” 夏竹有些拘谨,心如鼓擂,她双手接过木头,深吸了一口气,拿出陆裴荣送她的那套雕刻刀,将木头放在院子里的案板上,来回观察这块松木的纹理以及那堆节疤的分布。 思索片刻,便开始着手雕刻。 日头一点点西沉,那块丑陋的木头在夏竹手中逐渐有了形状,是一只豹子,一只身形矫健形态优美的猎豹。 这是前些日子夏竹在陆裴荣书里看到的图画,那只豹子的姿态是抓捕猎物前的蓄势,整个身子后撤,前肩下塌,肌理健美目光如电,仿佛随时就要弹射出去。 那堆大小不一分布不匀密密麻麻的节疤,恰好成了豹子身上的斑点,浑然天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8章 考前 夏竹心中忐忑,小心翼翼将猎豹呈给赵大志,一双小鹿眼湿润汪亮看着他,生怕赵大志露出一丝不满的神色。 赵大志将猎豹接在手中,指腹摩擦来回翻看。 夏竹没有专门学过木雕,在家雕刻的小玩意儿没有打磨上蜡抛光这个步骤,几支发钗也只是用纳鞋底蹭线的黄蜡搓了搓。 正因如此,夏竹雕刻东西力求表面光滑,转承处十分流畅圆润,这只猎豹浑身线条分明骨肉匀称。 不过夏竹未曾见过真的猎豹,全凭那张图画来刻,就稍微有些失真。 赵大志半晌没说话,陆敬元难免着急,一个劲儿看陆裴荣。 他以为陆裴荣和王正浩会直接办妥,他只需把夏竹领过来交给这木雕师傅就行,谁想到要在院子里干站半天等夏竹当场雕刻,此时还要干着急等木雕师傅表态。 陆裴荣回陆敬元一个眼神,让陆敬元安心,夏竹雕刻的过程中,他一直在观察赵大志的神色,赵大志曾不由自主缓缓点头,绝非是对夏竹不满意。 赵大志终于抬眼,问夏竹:“你之前真的没有学过雕刻?” 从未学过木雕,却懂得利用木料的原生纹路节疤因材施刀,天赋确实不错。 夏竹摇头,“没有学过,我……是不是我雕得不好?” 赵大志不答反问:“你叫夏竹是吧?” 夏竹回道:“是,我叫夏竹,阿荣说是夏日的夏,翠竹的竹。” “嗯。”赵大志颔首,对旁边翻木料的少年道:“小全,去收拾一间屋子,让你师妹住下。” 夏竹先是一愣,而后狂喜不已,立马跪在赵大志身前,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拜见师父,竹儿日后定一日三餐伺候师父,洗衣缝补扫地铺床竹儿都会,揉肩捶腿竹儿也可以。” “……” 陆敬元一脸诧异,他从来不知道怯怯诺诺的夏竹还能这般姿态。 赵大志哈哈一笑,“不错不错,比你两个师兄懂事多了,起来吧。” 夏竹没有起身,而是垂眼道:“师父,不知道跟您学艺学银需要多少,我家里穷,暂时付不起学银,师父能不能先通融通融?待竹儿能挣钱了,一定加倍孝敬师父。” 赵大志捋了捋胡须,“倒也不是不行……” 赵大志话音还未落,夏竹又重重磕了个头,脑门都多了一个红印,“多谢师父,师父的恩情夏竹永远铭记心上。” “唉…行了快起来吧,你记住今日所说的话,好好学艺不要有所懈怠。”赵大志摇着头,上前虚扶夏竹。 夏竹顺势起身,不着痕迹看了陆裴荣一眼,眼眶泛着红,眼里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 她知道拜师的事是成了,而这件事最大的推手,就是陆裴荣。 赵大志指了指大徒弟阿银,道:“这是你大师兄阿银,你且跟他去将行李放下。” “好。”夏竹应下,背着那个打了补丁的小小包袱,跟在阿银身后往后院去了。 陆敬元不放心把夏竹一个不大的女娃就这样放在此处,上前对赵大志道:“赵师傅是吗?那夏竹就拜托你了,她胆子小,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但是很听话,师傅看管严一点,不要让她乱跑。” 赵大志手一挥,豪爽道:“那是自然,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倒不是要抢你这个父亲的位置,既然夏竹拜我为师,我必然要尽师之责,你就放心回去吧。” 见赵大志误会夏竹是他女儿,陆敬元想要解释,却欲言又止,这样也好,父亲的身份更方便在赵大志面前理所当然管教夏竹。 天色渐晚,已经到了晚饭时候,夏竹自发跟着两个师兄去厨房做饭,赵大志也就顺便留了陆裴荣一行人吃个便饭。 饭后,夏竹在桌下拽了拽陆裴荣衣袖,随后起身出了门。 陆裴荣会意,夏竹这是私下有话要与他说,趁着几个大人在吃茶说话,便寻个借口跟出去。 夏竹在拐角处站着,陆裴荣走过去,夏竹咬着唇,“阿荣……谢谢你。” 她不知道要如何表达心中所想,唯有一句谢谢却显得太过苍白。 今天她拜师时一连串的话,都是陆裴荣教她的,让她先发制人,所有好话都抢先说完,将难题抛给赵大志,按照赵大志的为人以及她展现的天赋,不缴学银做学徒这事十拿九稳。 若非陆裴荣,她不会知道原来自己有过人之处,也不敢想自己除了农妇之外还能有别的路可走。 陆裴荣笑了笑,“不,夏竹姐姐,该说谢谢的是我,谢谢你这些年对我的照顾,你大约已经忘了到底拆掉几件自己衣裳给我做鞋,忘了偷藏过多少吃食给我。” 陆裴荣说的这些年,不止这一世的两年,还有记忆中那一辈子从他八岁到十六岁。 记忆中的那一辈子,他不曾敞开心扉去求父亲戒酒,十二岁时父亲醉酒坠崖,所以,自母亲过世,他就过得还不如寄人篱下的孤儿,夏竹心疼他没有爹娘爱护,便从十岁起爱护着他直到他远离故里。 那一辈子,比起早早过世的母亲和常年酗酒的父亲,夏竹更像他的亲人。 夏竹又哭了,原来好人真的会有好报,她没有白对阿荣好。 陆裴荣再一次为夏竹擦掉眼泪,“日后有空我就来这里找你,继续教你念书识字,我相信你会成为雕刻大师。” “好。”夏竹重重点头,阿荣好不容易为她争取来的机会,对她有如此高的期望,哪怕她拼了命也不能辜负。 陆裴荣随陆敬元王正浩告别赵大志,夏竹站在院门前目送几人走远,人影越来越小直到看不见。 夏竹成功拜师安顿下来,陆裴荣回到鹿鸣书院安心念书。 在年前十二月王正浩领他们去县里报过名,今年二月就要前去应试县试,正月二十县署礼房贴出了公文告示,应试日期定在二月二十三。 距离县试时间刚好还有一整个月,陆裴荣从未懈怠,如今也没有焦虑,依然按部就班,每日寅时早起到后山练功,顺便教汪杨习武,再回到书院练字背书。 只是没有去找夏竹教她写字,赵大志应该是识字的,多少会教夏竹一些,一个多月的时间罢了,有赵大志教夏竹足矣,一切等他考完县试再做打算。 汪杨年纪不大,人也机灵,跟着陆裴荣学几个月武,前面两个月都在扎马步,现在基本的招式已经能顺下来了。 陆裴荣提倡实战练习,他上辈子是硬生生被逼出来的一身武艺,战事吃紧,他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农夫,入伍甚至没有操练就上了战场,若不拿命去拼,那就是一个死,连尸骨都无人收殓,更别提回归故土。 实战比什么练习都有用,陆裴荣刚好缺个对手,汪杨就出现了,当汪杨能顺下基本的招式,他就每天与汪杨打一架。 汪杨再一次被陆裴荣压在身下,颈间鼓动的血脉被冰冷石块压住,汪杨心脏狂跳出一身虚汗,“停停停!你是不是总想要我死?你见过哪个师父跟徒弟切磋招招下死手?” 陆裴荣缓缓松开手中锋利的石块,从汪杨身上起来抖抖衣衫,“抱歉。” 他没有正经拜过师,教他武艺的将军只告诫他,不要给敌人留任何反杀的机会,不是他死就是你亡。 他整个习武生涯都在战场上厮杀,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下手从未留过余地。 “我原谅你。”汪杨从地上起来,身上哪儿哪儿都疼。 他无法想象,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到底经历过什么,才能练就这一身凌厉狠绝的武艺和杀意?每次对打都让人心惊胆战,总产生下一刻他就是个死人的错觉。 陆裴荣看汪杨一眼,道:“但我并不打算改,你要适应,最好你对我出手也不要手软。” 汪杨日后是要上阵杀敌的,有备无患。 “……”汪杨嘴角抽动几下,要不是打不过陆裴荣,他真想上去踹陆裴荣两脚。 “我说你是不是有毛病?你让我习武不要滥用武力,我以为你要说习武强身健体防身用,结果你教我招招毙命?” 汪杨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从小无父无母在深山狼窝里长大?就那种弱肉强食,你不咬死别的猛兽,别的猛兽就会咬死你?” “你可以这么想。” 陆裴荣说完就转身回书院,留汪杨在原地发愣,他自认不愚钝,却从来看不透陆裴荣在想什么。 到了二月二十一,王正浩叫上所有报了名的学生,带上盘缠一起出发去绥昌县应试。 凹兴镇离县里不近,却也不算太远,脚程快些一天能赶来回。 王正浩这次带的都是年岁不大的少年,脚程肯定不比大人,所以提前两天上路,留充裕的时间以防突发状况,没有状况便能好生休息,免得身体疲惫影响发挥。 一行人走在路上浩浩荡荡,不免遇到同样前去赶考的人,若是投缘还能结伴同行。 陆裴荣没想到能在路上遇见陆培青。 “堂哥,你也报名了么?” “是…是啊,反正试试嘛,不能过下一年心里也有个谱。” 陆培青眼神有些闪躲,他没有什么把握,求了自己的老师找廪生为他作保,本想偷偷试一下,若是考不过就不告诉陆裴荣,考过了那自然再好不过。 结果走在路上就遇到了同样去县里考试的陆裴荣。 陆裴荣点头笑,“挺好的,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左右我们从未考过,不试试怎会知道结果如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19章 敌意 陆培青见陆裴荣没有露出鄙夷或是不屑的神色,心里稍稍松了口气,“阿荣你带够盘缠了吗?” 他报名县试是先斩后奏,先求了老师找来廪生为他作保报了名才告诉家里人这件事,他爹没有法子,而且也抱了一丝期望,只能给他拿了去县里考试的盘缠。 不过报名时买大结小结填履历的钱,交给礼房的纳卷银都是老师垫上的,他尽量从家里多要了些铜板,先还一些给老师,剩下的应该只是勉强够用。 陆裴荣回道:“够了的,县里有专门供考生入住的寓馆,银钱比一般客栈便宜,我还带了足够的干粮,够吃好几天。” “你带了多少干粮啊?”陆培青惊讶道:“听闻这次小考拢共要考四场,那就是整整四天,我们今日就赶往县里,够吃吗?” 陆培青也带了不少干粮,想着省些银钱,干粮塞了鼓鼓囊囊一包袱,但他食量本来就大,担心吃不到考试结束。 “哦?”陆裴荣挑眉,“看来堂兄心很大,竟打算连覆四场?” 陆培青不解,问:“阿荣你这话什么意思?你难道不打算考全场?” 陆裴荣摇头,“不打算,二场三场不止要考四书帖经,还要加上五经墨义,四场连覆更是要考策论,我五经并未学透彻,无论正场考试结果如何,我都不打算去考二场。” 县试考试场数由县署礼房指定,一般四场或五场都有可能,头天正场,二场招覆,三场再覆,后为连覆。 第一场考试是正场,只考四书内容以及一篇帖诗,考过正场这县试便算过了,已经拥有参加府试的资格。 后面的招覆连覆可以自主选择参不参加,不参考并不影响府试资格,参考则有机会获得甲等排名,在府试时高唱排名大出风头,甚至有机会考得第一名,直接就能被授予秀才的功名,不用再考府试院试。 陆裴荣自认无法考得第一,还不如不要浪费时间,他并未想要一步登天,此次应试,只为取得府试资格。 府试在今年四月左右开考,若是考过,刚好赶上明年的院试。 听闻陆裴荣的话,陆培青不再开口,既然考过第一场就能称为童生获得府试资格,那他干脆也只考正场,这样的话就不用担心干粮不够吃了。 来到县署寓馆,王正浩一瘸一拐忙前忙后,安排一群学生入住寓馆。 陆裴荣垂眸片刻,上前扶王正浩坐在石阶上,为他捏了捏那条跛腿,“外公你坐会儿吧,我去排队交房钱领钥匙。” 王正浩愣了一会儿才缓缓点头,陆裴荣已经拿上报名时礼房给的证明文书排到队伍后面,招呼同行几人把房钱拿给他,他一同就将屋子和钥匙认领下来。 自然是有人不放心陆裴荣的,崔时就是第一人,他偏不,非要自己跟着排队登记领钥匙。 周放正好相反,有人替他把事办了正好,他乐得清闲,直接就将自己十天的房钱都拿给了陆裴荣。 周放拍拍陆裴荣肩头,“阿荣,老师说两人住一间,咱一共十一个人,老师自己住一间,刚好你跟我住吧。” 周放十四岁出头,年龄最大,不想跟其他叽叽喳喳的小孩住一间屋,倒是他们当中年龄最小的陆裴荣相对稳重。 一旁陆培青欲言又止,他觉得陆裴荣应该跟他住一间,他们是亲堂兄弟,说不定陆裴荣还能连他的房钱一起给了,反正陆裴荣的钱是从外公那里白拿的,又不用还。 不像他跟自己老师非亲非故,老师垫上的钱他得还。 陆裴荣没有看陆培青,直接答应了周放,“行。” 陆培青气鼓鼓的,“……阿荣,我能跟你们挤一挤吗?床应该不小,我们仨个子不大,睡得下。” “你问周放吧。”陆裴荣把问题抛给周放,以周放的性子,十有八九不会同意。 果然,周放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能,我出了相应的房钱,为什么要委屈自己挤一挤?这屋子两个人住最合适,你还是另外找个人一间吧,舒坦。” 陆培青很要强,被当面拒绝面子上过不去,脸色难看独自寻别人去了。 住下后,陆裴荣照旧捧着书看,也不出门。 周放跟其余的人在县里溜达一圈回来,不免惊奇,他出去的时候陆裴荣坐在这里看书,他溜达两个时辰回来,陆裴荣还坐在这里看书。 真令人惭愧! 虽说惭愧,但周放并未跟陆裴荣一起坐在屋子里看书,第二天照旧出门直到深夜才回屋,带了一身酒味脂粉气。 听到门响动,陆裴荣刹那惊醒睁开双目,发现是周放回转只是淡淡看他一眼便继续闭眼睡觉。 明日就是二月二十三,小考正场开考的日子,要起个大早进考棚。 卯时正,陆裴荣起床洗漱,顺便推了一把睡梦中的周放。 “起床了,天亮前要到考棚前集合。” 周放哼哼唧唧不见睁眼,陆裴荣不再理会,转而去忙自己的事。 洗漱穿戴整齐,将一日所需的干粮清水放进考篮,确认考具齐全笔墨足够。 回头看周放依然赖在床上,陆裴荣干脆在桶里舀了一点儿水,反手泼在周放脸上。 周放一个激灵坐起来,“谁!干什么!” 陆裴荣放下水瓢,道:“我,天快亮了,起床考试。” “你是不是有病!就不能温柔一点叫醒我?”周放骂骂咧咧,不得已起床收拾自己的东西。 陆裴荣只是道:“枕头沾上了水迹,你将它晾起来。” “……”周放一时都找不到词来辱骂陆裴荣,这是人干的事儿? 周放正在晾枕头,王正浩敲响房门,“阿荣,周放,起床了,不要耽搁时辰。” 陆裴荣打开门,道:“我们已经起来了,周放在收拾考篮里的东西,马上就好。” 王正浩微微颔首,最后来叫陆裴荣这间屋子果然是对的,陆裴荣虽然年纪小,但却最让人省心。 确认无误,王正浩带上这十个学生前往考棚前,让学生站定交代事项后,王正浩作为作保廪生提前进了内院。 考棚正门称龙门,龙门前有一开阔场子,所有考生都提着考篮聚集在此。 天色还未透亮,只见人影成堆窃窃低语,等待知县点名逐一进入考场。 天色渐明,一声刺耳的铜锣声响起,将场中小声私语压了下去。 知县老爷身穿七品官服,迈着公府步上台,就有礼房官员递上名册,知县老爷手指放在舌尖蘸了蘸,翻开名册,清清嗓子开始点名。 “王晓旭。” “李二行。” …… 被叫到名字的人便从人群中走出,从龙门进入内院考棚,五十人为一排。 “陆裴荣。” 点到第二排时,陆裴荣终于听到自己的名字,提着考篮上前,由搜子从上到下给他搜了身,避免带小抄进入考场作弊。 陆裴荣一身坦荡,不仅没打算作弊,还将自己的衣物考篮从里到外细细检查过,以防有心之人在他身上塞小抄。 并非是他高看自己,而是他此次不打算再栽跟头,也栽不起这个跟头。 若是被搜子搜出小抄,当场剥夺科考资格,此生不得应试。 这是故去先帝下的圣旨,先帝极其痛恨品行不高尚之人,出了几起商人以巨额银钱收买考官舞弊的事件,就连商人都禁止科举做官。 不过,商人不得科举做官这一条,在七八年之后会被丰元帝废黜。 因为多年后战事连绵,国库吃紧需要商人支持,强行增加赋税只能内忧外患,所有大商借此机会,要求废去对商人的偏见条令以示诚意。 想到此处,陆裴荣回首看了场外一眼。 那里站着一个天青锦衣的华服少年,十三四岁的年纪,藏在袖口的手紧握成拳,面无表情看场中老幼不齐的人进入考棚应试。 少年正看着陆裴荣被搜子搜身,陆裴荣这一回首,两人目光恰好对上。 陆裴荣朝着少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细牙。 这个锦衣少年,是前生在朝堂之上与奸佞为伍,处处针对他想置他于死地的人,陆培安。 而他的下场表明,陆培安成功了,成功置他于死地,还将许多无辜之人拉下水。 一些人针对他是因为权利,因为他挡了路,刚好又能做垫脚石。 陆培安对他的敌意却好像不仅仅只因为权利,莫名的来势汹汹,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时得罪过陆培安,以至于陆培安想让他死并且付诸行动。 不过,陆培安此时还是受大晋律例限制的商户之子,不能参加科举,只能远远看着旁人入场科考。 陆裴荣的笑容让陆培安心头猛然一跳,目光不由自主躲闪,率先别开垂下了头。 随后立马抬眼望过去,陆裴荣已经走进了龙门,仿佛方才眼神的短兵相接只是错觉。 不知为何,那个衣着朴素的男童,只是一笑却让他有种心悸的感觉,那不是一个小孩儿该有的表情,至少他认识的所有小孩儿,都不曾露出过那样让他无法言喻的神色。 陆培安无心再看其他,低头思索此前是否见过陆裴荣。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0章 童生 陆裴荣由搜子搜过身,进了龙门,院里众人站得整齐,主考官已经就位,教官衙役于考官身前,王正浩等为考生作保的廪生则在考官身后,等待唱名认保。 时辰一到,唱官开始喊名接卷,陆裴荣排在中间,看前面的人被叫到名字就去中厅大堂接考卷。 接考卷时并非接过就行,还要高声说明自己是受哪位廪生作保,作保廪生上前看其样貌,确认是他作保之人并非冒名顶替,亦高声回道为其作保。 认保就是这么个情形,确认无误的考生便手捧考卷,去到最北的考棚,按照自己考卷上写的排数列号入座,正式开始考试答卷。 陆裴荣听到自己的名字,走到中厅大堂,高声道:“考生陆裴荣,绥昌县凹兴镇钟山村人氏,年十岁,廪生王正浩作保。” 王正浩三十多岁才考上秀才,以廪生资格入了县学,县学虽说供秀才上学,但实际并不需要常年在里面上学,只需要每年去进行考核以保住廪生秀才的功名。 王正浩乡试两次落榜,这廪生秀才的功名却不曾丢下,索性不再去考,安心在在鹿鸣书院做教书先生,还能为自己的学生作保。 听到厅中有自己作保的考生,王正浩从考官身后出列,道:“陆裴荣,身长四尺体瘦面黑,家世清白,廪生王正浩确认作保。” 至此,厅首的人才将考卷递给陆裴荣。 陆裴荣接过考卷,看了看自己的座位,十三排九列。 因记忆中排兵布阵的习惯,陆裴荣对排与列十分敏锐,进入考棚一眼扫过去便找到了自己的座位,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驻足观望。 看他直奔那处坐定,不明真相的人以为他来过许多次。 陆裴荣将考卷与素纸铺平,就有衙役举着考题贴板来回展示,上面有帖经两篇,一篇为《中庸》第一章及十四章,一篇为《孟子》离娄上篇全章。 《中庸》两章不止帖经,还要求写下释义。 帖经是将要考的文句遮去一些文字,要求考生补上缺了的文字,再将完整的句子写于考卷,按准确率依次往后排名。 若是实在做不到一字不差,便尽量做到语句通顺不要偏离原文本意。 《中庸》一书不算长,而且考的是靠前的章节,想来大部分人应该都能通过。 相比之下,这次考的《孟子》篇幅则长上许多,离娄篇上下共六十一章,上篇就有二十八章。 此次帖经的篇幅较长,遮去的字句也着实不少,许多文句只给了首尾几个字,一些则留了中间遮去首尾。幸而一些章节只有一句话的篇幅,以帖经的方式来考不需要写下释义,否则一天之内恐怕无法写下这上篇全章及释义。 陆裴荣本就对《孟子》一书记忆深刻,近来几个月都在集中精神专攻四书,帖经考题于他而言,只需要写字的时间。 为保证书写工整无污迹,陆裴荣写得万分认真,下笔沉稳一气呵成。 陆裴荣花了小半日光景,才将这帖经两篇尽数工整写于考卷之上,仔细晾干墨迹。 写完帖经,就该琢磨帖诗。 此次县试帖诗题目为“碧玉妆成一树高。”,摘自前朝诗人的《咏柳》。 五言六韵,只要求押题韵,再没有别的限制。 可能因为县试只是科举入门考试,所以题目是一句流传度很广的诗句,基本念过几年书的人都背诵过这首诗,知道这句诗出自何处,写的是个什么东西。 但这并不意味着轻而易举。 帖诗的难度在于,要将题目的字拆解开自己作成一首全新的诗,而且要求首句破题次句承题。 意思就是“碧玉妆成一树高”这几个字必须全部用在前两句诗里,诗的意思还不能偏离原诗太多。 陆裴荣沉思半晌,开始在素纸上起草,琢磨通顺再誊抄到正卷上。 又是小半日过去,陆裴荣挥毫誊抄帖诗。 一树垂杨绿,妆成碧丝绦。 主茎高探云,玉枝低柔条。 潇潇伴风舞,依依拂水涛。 遮天蔽岸野,展臂荫飞鸟。 寒来复暑往,绕树童趣老。 春时无绝期,仍是当年貌。 陆裴荣写完放下笔,将起草素纸与正卷整齐叠放好,等待考官收卷。 既然王正浩说小考取人宽松,文字通顺无错乱者都能考过这童生试,那他便十拿九稳。 陆培青坐在陆裴荣身后十余排处,面色铁青极其难看,握笔的手用力到发抖,差点掰断笔杆。 是他小看了这童生试,面对题目完全无从下笔,甚至不知道离娄是个什么东西。 他事前想过各种结果,万万没想到竟是一句完整的帖经都写不出。 为了增加考过的几率,他准备了作弊小抄,却看到前面被搜出小抄的人下场凄惨,藏在下.体的小抄都被搜出来,不仅要被打板子,还当场剥夺了考科举的资格,一辈子都不能再入考场。 他怕了,虽然他极度渴望考过这童生试,但他也知道轻重缓急,为了个童生丢掉整个科举机会,不值当。 当机立断,立马将事先准备的小抄扔掉,考场内又有数个考官来回走动,他整场目不敢斜视对着面前的考题干瞪眼。 除了干瞪眼,陆培青还能看到他正前方的陆裴荣。 从落座开始,陆裴荣就头也不抬,只顾垂首奋笔疾书,一写就写到日头偏西。 陆培青很疑惑,人与人的差别为何这么大?他握着笔杆一整天只写下几个字,陆裴荣却行云流水不曾停顿。 看陆裴荣的胸有成竹的模样,考过童生试大概已经是板上钉钉。 而他,只是白白浪费了几钱银子。 想到这里,陆培青整个人都在发抖,他完了。 以他爹的脾气,如果知道他从家里拿了几钱银子来考试却没能考过正场,绝对会打得他顺地爬。 陆培青眼睛都急红了,却无计可施,他不该心怀侥幸,不该被邻里乡亲的夸赞冲昏头脑。 日头落山,考官朗声道:“时辰已到,开始放排。” 县试考题并不十分困难,通常都是当日交卷,晚上不给烛火,所以天光灭尽之前就会收卷放排。 放排按早上进门时的顺序,依然五十人为一排,已经完卷便起身依次出门,若没有完卷可等最后再出考场。 陆裴荣是第二排,前面的人一走,他就提着自己的考篮紧随其后出了考场。 王正浩早已在门前等候,见陆裴荣出来,立刻迎了过去,“阿荣,如何?” “我感觉良好,外公不用太过担忧。”陆裴荣没有过度谦虚,王正浩是他外公也是他的老师,没必要再王正浩跟前隐藏真实水平。 “那就好啊!”王正浩叹了一句,几月相处下来,对陆裴荣的性子有了些许了解,既然陆裴荣说感觉良好,那便能放下心来。 周放崔时等人也陆续出来,王正浩领着众人往回走,路上逐一询问各个学生的应试心得。 崔时看了陆裴荣一眼,道:“我此前一直不敢应试,总担心出圈落榜,多谢陆裴荣,考过我才知道县试并非我想象的那么难。” 陆裴荣嘴角一勾,道:“不用客气。” 听闻崔时与陆裴荣的对话,周放就咋呼开了,“不难!?你告诉我你觉得不难?我真的倒了八辈子霉,考的那一篇刚好是我不记得的!明明我知道意思,但就是死活想不起来原文是什么!阿荣你说,你觉得难不难?” 陆裴荣如实道:“我,觉得不难。” “……”周放噤声,从日常行径就能看出陆裴荣简直非人哉,这话当他没问。 其余几人心里不屑,难不难得等发案之日才知晓,此时凭一张嘴说什么都为时过早。 自考完正场就没见陆培青,陆裴荣大约猜到了原因。 陆培青不是蠢人,但念书确实资质平平,却妄想大字不识只学半年就考过县试,除非天资卓绝的神童,否则都是异想天开,结果不言而喻。 不过这与他也无太大关系,他只需安心等待发案之日,人总是要亲自栽了跟头才会成长,不然旁人说什么都无用。 考卷收上去之后要糊名批阅,隔了五日便鸣炮发案。 发案日圈只写座位排列,第一名座位号写于正中,其余依次绕着正中围成一圈,内层二十名,外层三十名,以此类推,大圈套小圈,直到取完定额。 听到县衙前告示墙有鸣炮声,众人也就知道是县试正场发案了,陆续聚集到张榜告示墙前观望。 陆裴荣还不足十一岁,虽然比同龄人高上一些,但依然是孩童身长,人影攒动他根本看不见榜墙上张贴的团案。 周放与崔时等人相对较高,伸长脖子看半天,周放突然兴奋,“唉!我看到我的座位排列了!虽然在最外边的圈圈上,但我在上面了!” 崔时唇角上扬,“好巧,我的排列也在上面,在你里面一圈。” 后崔时低头看陆裴荣,“小矮子你几排几列?哥哥帮你看一看有没有在圈内。” 陆裴荣不恼,他目前是被年龄限制了身量,来日方长,日后他会比崔时高出许多。 “我坐于十三排九列。” 陆裴荣此话一出,周围的人瞬间转头看了过来,待看清说话之人,所有人脸上都闪过一丝惊讶。 十三排九列,五个字,端端正正写在团案正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1章 谎言 崔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一遍,“你说你坐在几排几列?” “十三排九列,怎么?有何问题?”陆裴荣看了四周一眼,心中已定。 看样子他此次排名不低,否则不至于众人都注意到十三排九列这个坐号,脸上还带有些惊讶的神色。 “小子,你可不要唬我!”崔时颇有些不依不饶的架势,“说,你是不是已经看到了墙上的团案?不然你如何知道十三排九列写在正中?” 陆裴荣摇头,“没有,不过多谢崔兄,现在我知道自己的坐号在团案正中了。” 陆裴荣知道自己排名不会低,却也没有想过能排得第一,看来今年来应试的人没有厉害之辈。 可惜五经他还未完全钻研透彻,不然的话倒是可以考虑参加后面的招覆连覆,说不定能得案首。 话说完,陆裴荣便转身要走,看得同行几人一头雾水,陆裴荣这不是还没看到团案吗?就算听到崔时说坐号写在团案正中,难道就不会有一丝好奇想要亲自看一眼? “阿荣你去哪?”周放一把揪住陆裴荣的后衣领,“来来来,矮不是你的错,我架你起来看看自己坐号写在团案正中是什么样子。” “不用了……” 陆裴荣话音没落,已经被周放拎住腋下举过头顶,周放手有些发抖,“你快看!你他娘的看上去跟个瘦猴儿似的,怎么这么重?” “……”陆裴荣第一次词穷,只得抬眼看一眼榜墙上的团案,“好了我看到了,你放我下来吧。” 周放将陆裴荣放下,笑得比自己排名第一还高兴,“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开心?排名第一啊!” “嗯,对,特别开心。”陆裴荣笑得眯起眼睛,此刻他好像真的比方才开心了许多。 王正浩瘸着一条腿走得比较慢,此时才来到人群中,周放拉着陆裴荣挤到王正浩跟前,“老师!县试第一是咱们阿荣!” “……”陆裴荣不得已去捂周放嘴巴,“你小声一些,什么县试第一?县试第一要等四场连覆完了才作数……” 周放打断陆裴荣的话,道:“你管他覆不覆,反正现在你是第一,过几天你考完招覆连覆,万一也是第一呢?那可是县案首啊!” 陆裴荣道:“我不打算应试后面三场。” 王正浩拉平的嘴角又耷了下去,“阿荣你不打算考后面几场了?” “嗯,我五经并未学透,后面的考试并没有把握,甚至可能出现交空卷的情况。”陆裴荣认真回答,他不准备做没有把握的事。 王正浩沉吟一瞬,点头道:“也行,府试就在两月后,你趁这段时间多学学,增加考过的几率。” “好,那我回寓馆收拾东西,这就回镇子。” “去吧,你先回家一趟,给家里人报喜。”王正浩象征性的说了一句,陆裴荣家里那个神志不清的父亲,大约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喜。 “知道了。” 崔时等人目瞪口呆,他们只觉得无法理解,如果是他们正场考了第一,绝对不可能说放弃就放弃,而是会一鼓作气考到最后。 周放看着陆裴荣的背影,急道:“老师,你不劝一劝阿荣吗?他自己都说过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试一试怎么会知道他没有把握,此次县试正场他不也不知道自己能考过吗?你看这一考不止过了,而且排名第一。” 王正浩淡淡看了周放一眼,“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把握考过正场?” 此前他也以为陆裴荣没有确切的把握,只是前来试试,但是看陆裴荣前后的行径,分明是早就做好了打算。 王正浩一句话,让几人同时噤声,心中极为骇然,十岁的陆裴荣,竟能有此等心智? 王正浩一摆手,“好了,既然都已经看过团案,没有考过正场的不能参加招覆,去收拾东西,随阿荣一起回镇子,你们年岁尚小,大不了来年再试。另外,考过正场要留下考二场三场的回寓馆看书,没有坏处。” 没有考过的几人不免垂头丧气,蔫头巴脑回寓馆收拾东西去了。 崔时等考过正场的人老嘴老脸面面相觑,“那……咱还考吗?” 原本倒是准备考的,但因为陆裴荣这个考了正场第一的人收拾包袱回镇子了,弄得他们有点无措。 王正浩道:“想考就考,阿荣是因为念书时间太短,五经确实还不算透彻,考了也白考,而你们都是学习四书五经几年的人,对五经的理解比阿荣强上许多,可以搏一搏。” 周放拍了拍崔时肩膀,“那就考嘛,反正咱已经有府试资格了,考一下也无坏处,顺便还能知道自己学的五经策论这些东西有几斤几两。” 崔时点头,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陆培青站在一行人不远处,眼神空洞看着王正浩几人,听他们低声谈论着走远。 虽然陆培青确定自己已经出圈落榜,但还是忍不住跟来凑热闹,他要看看陆裴荣有没有在圈内。 不出所料,陆裴荣果然榜上有号,而且写在了正中。 排名第一啊! 陆培青恨不得将十三排九列这个坐号据为己有,但是没有用的,考卷上不止有坐号,还有被糊掉的陆裴荣的名字,揭掉弥封就能看到十三排九列是陆裴荣的坐号。 看着王正浩几人走远,陆培青也打算回寓馆收拾东西,却看侧面有一人,目光与他看的是同一方向,正是王正浩几人的背影。 待看清那人样貌,陆培青不禁走了过去,“培安少爷?您怎么在这里?也来看县试发案么?” 陆培安收回目光看向陆培青,蹙眉道:“你是……?” 陆培青摸着后脑勺笑说:“我是凹兴镇钟山村陆家陆敬元的儿子,去年跟着我爹来过县里,那日你在院子里描画,还抬头看了我一眼,培安少爷记得吗?” “哦原来是你,幸会,你在此处可是来应试小考?可有考过?”陆培安一副恍然的模样,但他其实对眼前的少年毫无印象。 陆培青否认道:“不是,我们去年才从管家手里领了学资,上学堂小半年虽然能识文断字,但还没有把握来考这童生试,我不过是跟着书院的老师与同窗来见世面而已,方才走远的跛腿老者就是我们书院的先生。” “哦?”陆培安突然来了兴致,问:“那你可认识十三排九列那位小兄弟?” 陆培青笑容僵了一下,道:“认识,不仅是认识,阿荣是我堂弟。” “你堂弟叫什么名字?”陆培安又问,他实在对这小孩儿好奇得紧,那天令人汗毛直竖的笑容一直印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这小孩儿县试正场竟是排名第一。 虽然县试在他眼里不值一提,但这小孩儿年纪不大,假以时日绝非池中之物。 陆培青心里有些危机感,陆培安这般寻根问底,想来是看中了阿荣能考得正场第一,如此下去,可能都不用等来年陆家差人去镇子考核,直接就会让人把阿荣接到县里。 那他岂不是再没机会了? 见陆培青没有立刻回答,陆培安疑惑道:“怎么了?莫非你不知道自家堂弟的全名?” “知道,自然知道,阿荣大名陆培青,小名是他娘为他取的,盼着他将来荣华富贵,比较亲近的人会叫他阿荣。” 陆培青心中狂跳,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信口胡说,根本来不及想谎言被拆穿会如何,这话就已经说出来了。 陆培安点头,一拱手道:“多谢兄台,我还有些事,就此别过。” “不必客气,培安少爷慢走。”陆培青强装镇定,目送陆培安走远后,发现自己在春寒二月汗水湿透了手心。 陆培青快步回到寓馆,收拾东西去找陆裴荣。 “阿荣,我没考过,跟你一起回家吧。” 陆裴荣笑道:“好,没考过不打紧,你回去抓紧学,明年这个时候大约就能考过了。” “真的吗?”陆培青跟在陆裴荣身后,问道:“阿荣你平时都是怎么念书的?有什么诀窍?可不可以教教我?” “其实没什么诀窍,只有多写多练多背诵,理解了它是什么意思,背诵起来更加顺畅,也不容易忘记。”陆裴荣如实告诫陆培青,他没有什么诀窍,有的只是苦读多年的记忆。 陆培青欲言又止,他不信陆裴荣没有诀窍,在没有进书院之前,虽然陆裴荣会捧着他娘留下的书看,但明显看得不是那么明白,怎么可能进步如此之快?入学堂半年时间就能考得第一? 不过想想便算了,换做是他有诀窍,他也不会坦坦荡荡就告诉别人,所以他不怪阿荣。 陆裴荣二人一起回到钟山村,各自进了自家屋子。 陆敬山正在铺床,看到陆裴荣回来,面上一喜,“阿荣你怎么回来了?那个什么童生试什么时候考?” 陆裴荣道:“已经考了,我考过了正场,四月能去参加府试。” “真的吗!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考过的!”陆敬山兴奋的来回走动,“爹今晚要好好做一顿犒赏咱阿荣。” 这边陆敬山还没把灶台上面挂着的肉取下来,就听院子里传来尖锐的哭喊声,紧接着是陆敬元日娘道爷的咒骂。 “从老子手里拿了这么多铜板出去,你他娘的倒是给老子考个童生回来啊!”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2章 劣根 “还敢跟我犟嘴!”陆敬元手拿火柴头,柴头的一端烧得漆黑,还冒着浓烟,应该是顺手从灶里抽了正在燃烧的柴出来。 见势不对,陆培青往外跑去,却被陆敬元拽住了衣领,手里火柴头一下又一下往陆培青身上招呼。 挨了两下之后,陆培青手护住头脸,开始认错,“爹!我错了!再打我就要死了!” “他爹!咱们就阿青这一个儿子!”孙氏一行尖叫一行试图阻拦,但又不太敢上前。 陆敬元本就脾气暴躁不太受控制,此时气红了眼,谁说什么都不好使。 陆多鱼才三岁,迈着小短腿踉踉跄跄跟在孙氏身后,哭着叫娘,却无人注意到她。 陆培青满地打滚,院里哭嚎尖叫交杂乱作一锅粥。 “唉……你二叔这脾气……阿荣你离远点。”陆敬山话没说完整,以前他醉酒的时候也挨过陆敬元的打,陆敬元甚至还动手打过他们的老爹。 陆裴荣看了片刻,面无表情走过去,将孙氏身后的陆多鱼抱起来搂在肩头拍了拍,回到门边递给陆敬山,“爹,你看着一下鱼儿。” 陆敬山接过哭得抽抽噎噎的陆多鱼,陆裴荣又回到院中,不顾孙氏惊恐的神色,抓起墙边的锄头上前,用尽全力朝陆敬元挥过去。 陆敬元手中的柴头与锄头碰在一起,猝不及防之下,陆敬元手掌被震得发麻,火柴头脱手飞了出去,人也愣在原地。 “二叔,别打了,照腿打是打不死人的,只会把堂哥打成残废,以后你得养着他一辈子,到时候贴进去的钱可不止现在这一点。”陆裴荣垂在身后的手微微有些发抖,力是相互的,陆敬元手里的火柴头被震飞出去,他的手也被反震得不轻。 陆裴荣面上毫无波澜,不等陆敬元说话,又道:“若二叔非要打,那就照着脑袋打,一劳永逸,省事儿。” “……” 正准备向陆裴荣道谢的孙氏硬生生哽住,什么叫要打就照脑袋打?什么叫一劳永逸省事儿? 陆敬元伸着发麻的手站在那处,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动作。 刚才气过头都下意识的避开要害处,现在再被陆裴荣如此一说,倒还真打不下去了。 在地上翻滚的陆培青听到陆裴荣那话,本来气不打一处来,但看他爹这个样子,顿时明白过来陆裴荣的用意,看来今天这顿打就挨到这里为止。 陆培青躺在地上向上看去,视线刚好落在陆裴荣身后发抖的手上,刹那感觉心里往下塌了一块。 他看到了,看到阿荣硬碰硬打飞了他爹手里的火柴头。 方才他爹打他,他只是高声哭喊,其实没有流什么眼泪,此刻却莫名一股热流从心里直直蔓延到头上,让他眼眶灼热。 陆裴荣动作敏捷且迅速,陆敬山来不及阻止陆裴荣,见此情形,立刻抱着陆多鱼走过去,道:“阿元算了,培青已经得到教训知道错了,下次他肯定不会敢了。” 陆敬元得了台阶,冷哼一声,“最好是!要是再有下次,我就直接打死你个兔崽子,省事儿。” “知道了爹,我一定记着您的教训。”陆培青顺坡下驴,还低眉顺眼一副可怜样儿。 孙氏感激的看了陆裴荣一眼,去将陆培青从地上扶起来,拉进屋里瞧伤势去了。 而他们家院前闻声赶来一些村邻往里张望,这不是第一次,他们家时不时就会传出凄厉的哭嚎,这些村邻也不是来拉架的,只是单纯来看看今天谁又被陆敬元打了。 不过这些人今天没能看到什么,陆裴荣尽早结束了这次殴打。 见陆裴荣在院子里,刘家媳妇儿朝他招招手,问:“这是怎么了?谁又惹你二叔生气了?” 陆裴荣只是笑,“我也不清楚,不如你们亲自去问我二叔?” 众人没有开口,村里人都知道陆敬元发起脾气来六亲不认,谁敢现在去触霉头? 刘家媳妇儿咧了咧嘴,“你去玩吧,听话一点,别惹你二叔生气。” 陆敬山看不过眼,道:“我们阿荣听话着呢,这才刚考上童生,忙着念书考秀才,没空惹他二叔生气。” 众村邻一惊,七嘴八舌问开了。 “啥?真的吗?” “什么时候考的?阿荣不是才念了没几个月书吗?怎么考的?” “这么说阿荣现在是童生了?有没有什么好处?” “阿荣难道是文曲星转世?这么多年我第一次听闻念这么会儿书就能考童生的人。” …… 陆敬山终于扬眉吐气,笑呵呵道:“我只能告诉你们是真的,阿荣现在是童生了,至于为什么,大约是继承了他娘的天分吧。” 陆裴荣摇头笑道:“大伙儿多虑了,我虽然去年冬日才进的学堂,但此前就一直自己在念书,村头赤脚医生和村长都可以作证,我总找他们问一些不认识的字。” “哦……” 众人恍然大悟,啧个不停,这陆敬山不知道是修了几辈子福。 不仅不知道从哪儿拐来一个能识文断字的美娇娘,还有个这么出息的儿子,常年喝酒不管教,这儿子竟然会晓得自己念书。 陆敬山一个劲儿的笑,他不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反正他自己本就不争气,只要阿荣能名耀全村就行。 好不容易送走一行人,陆裴荣道:“爹,这下舒爽了么?” “爽!浑身舒爽,从未这般舒爽过!”陆敬山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干劲,酗酒留下的不适好像都散了。 陆裴荣要帮陆敬山打下手,却被陆敬山一把摁回板凳上,“阿荣你坐着就行,看爹给你露一手。” 陆敬山撅嘴吹起了小调,取下分来的过年猪肉,削些土豆,动作轻快做出三道菜,烙了一盘土豆饼。 “快尝尝,看爹的手艺有没有退步,你娘当年最喜欢吃我做的红烧肉土豆饼。” 陆裴荣逐一尝了尝,点头道:“嗯,爹你手艺很不错,不比酒楼师傅做的差,或许你可以开个小酒馆,自己酿些酒炒些小菜,生意一定不会差,淘个日子没问题。” “哈哈,你娘也是这么说的,说我的手艺能开个酒楼,她酿酒的独家手艺给我加持,可惜咱并没有本钱去开酒楼,只能自己做点解解馋,有时候连打牙祭都没菜没肉。”陆敬山哈哈一笑,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吃过晚饭,陆培青一瘸一拐来找陆裴荣,别别扭扭的问:“阿荣……你的手怎么样?你年纪还这么小,有没有想过要是手废了不能写字怎么办?” 陆裴荣有些惊讶,陆培青竟能注意到他的手? 他有想过,人的骨骼筋络并没有那么脆弱,施力方式讲究些便无大碍,还为了以防万一主要左手着力,挥动的方向也计划过,确保陆敬元手里的火柴头飞出去不会伤及无辜。 伸出手看一眼,陆裴荣道:“挺好的,只是当时受力过度,缓缓就没事了,倒是你,腿都瘸了。” “嗐!我装的,让我爹害怕害怕,下次不敢再这样打我。”陆培青说着就原地蹦了两蹦,又说:“阿荣把你手伸过来我看看。” 陆培青不信,非要拉过陆裴荣的手亲自检查一番,确认真的没事后道:“没事就好,你……总之谢谢你,我爹那个脾气,要不是你机灵,说那样的反话,我这辈子可能就这样交代在亲爹手里了。” 陆裴荣眉头一挑,笑道:“不用谢,你说过,我们是兄弟,都是应该的。” 陆裴荣没想到还能有意外收获。 他无力救赎所有的人性劣根性,便只能管好自己放任它去,今日,他说的并非反话,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若是陆敬元一时脑热将陆培青打成残废,不止会拖累陆敬元一家,还会累及夏竹,再牵连到他与父亲,所以,要么别打,要么直接打死,永绝后患。 令他比较意外的是,陆培青会注意到他被反震的手,专程找他道谢,真心实意担忧他的手是否受伤。 既然陆培青主动修缮自己的劣根性,他并不会阻拦,顺其自然如此就好。 陆培青想起自己对陆培安说的谎,欲对陆裴荣坦白,话在喉头转了无数圈,却死活开不了这个口。 最后垮着个脸脚步沉重转身离开。 陆裴荣不懂陆培青这是唱的哪一出,索性由他去了。 在家里待了两日,陆培青与陆裴荣就回了鹿鸣书院。 陆培青这次比之前还用功,已经开始认真啃起了四书五经,虽然啃得极其困难,但他依然沉浸其中无法自拔,他一定要考个童生回来。 陆裴荣按照计划行事,照旧每日去后山练功,与汪杨打架,其余时间都在钻研五经。 过了半月,王正浩领着考完全场县试的学生回转,拢共四个人,只有崔时考进了县前十,刚好排在第十。 不过这不妨碍崔时的得意,县前十是一种殊荣,四月份府试时要提坐堂号,能在所有考生面前露脸,还能离考官更近。 周放叹气,“案首被隔壁盘营镇一个叫刘岚远的人得了,大放厥词说府试院试都去考第一,要拿下个小三元。” 王正浩虎着脸看周放,“但凡你多用点功念书,也不至于考个童生都吊尾巴,别人拿不拿小三元与你何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3章 府试 听闻王正浩的话,周放一脸悻悻,“我这不是随口一说嘛,确实与我没多大关系,但可以与崔时和阿荣有关系!那孙子竟敢出言不逊嘲讽咱们,他怕是不知道正场压他一头排名第一的就是咱鹿鸣书院的人,要是阿荣考了全场,还有那孙子什么事儿?你俩加把劲儿后面考头名,不能让那孙子太猖狂!” 陆裴荣摇头,他五经并没有四书学得透彻,就算他考了全场,县案首也不会是他的。 崔时微微点头表示认可,他会加把劲儿,争取府试时考个第一。 王正浩敲了周放脑袋一下,道:“在为师跟前不要口吐俗言。” “....知道了老师。”周放捂着脑袋随众人退了出去。 屋里剩下陆裴荣与王正浩,王正浩看向陆裴荣,“我与阅卷的人聊了几句,他说正场排名第一的十三排九列帖经一字不差,帖诗破题承题韵脚意境都为上乘,只是平仄差一些,可惜没有考后面几场,否则以这个水准考下去,县试案首非此子莫属。” 王正浩目光定定看着陆裴荣,意思很明显,他其实认同周放的话,陆裴荣加把劲或许可以拿下府试院试的头名,挫挫那县案首的锐气。 “我知道了外公,我会尽全力的。”陆裴荣应下,自他获得重生,就一直在尽全力。 “嗯,如此就行。”王正浩颔首,他信得过陆裴荣。 王正浩又从书架上取《孝经》《仪礼》 二书递给陆裴荣,“这些书你拿去看看,因着你念书时日较短,外公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要去应考府试,所以只给了你四书五经,但这孝经仪礼府试二场可能会考。” “多谢外公。” 府试时间与县试挨得近,一个在二月一个在四月,县试完场没多久就要准备去考府试。 府试流程与县试大同小异,先是填三代履历,五个考生同写互结保单,再有廪生具保。 只不过府试不在县里考,要去府城由知府主持,连考三场,第一场依然是正场,考四书五经帖经墨义帖诗,考过正场便能应考院试,二场考杂文,三场考时务策论。 绥昌县隶属巳靖府,绥昌县所有考过县试的考生都要赶去巳靖应试。 陆裴荣因抱上了王正浩的大腿,这些事他都不用操心,只需按王正浩的吩咐行事,跟随其他同窗一起前往府城。 府试正场卯时一刻便开贡院,考生比县试多了数倍,依次接受初查进入贡院,由执灯人指引分别去到内院的几个考场。 到了考场门前还要被人搜身,这次搜身的人换成了官府兵土,令人压力剧增,许多考生大气都不敢喘。 陆裴荣曾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倒不至于面对几个内城士兵就开始慌张,气定神闲接受搜身,按照考引寻了自己的位子入座。 府试还有一点与县试不同,那便是县试有考篮,考生自己带笔墨与吃食,而府试不准带任何东西进入考场,笔墨纸砚由考场供给,饭食清水也有专人送来,连入厕都有人指引并监视。 陆裴荣乐得轻松,只需要专心考试即可。 王正浩共领了五个学生前来应试,有两人连正场都没考过,倒是周放,虽然每次都吊在尾巴上,但每次都榜上有名。 周放满眼期待看陆裴荣,“ 你的考引上写的几排几列?我拎你起来看看是不是团案正中那个。” “不用了,这次不是。”陆裴荣心里有数,大经中两段春秋左传墨义记忆有些模糊,写下的释义并非完美。 此等情况,或许能保证考过正场,但绝对不可能排名第一。 “你看都不看怎么知道不是?” 陆裴荣无奈道:“今日我们来得早,站在人群最前面,我只是个子不高,不是眼瞎,我仰头能看见墙上的团案。” “......”周放语塞,半响才道:“那你这正场考过了吗?” “过了,而且在内圈,一人之差排甲等。” “那就好!你还是比我厉害的。”周放重重拍了陆裴荣几下。 周放意在宽慰陆裴荣,陆裴荣却差点反手折断周放那只躁动的爪子。 府试二场果然考了仪礼与孝经,以及易经和春秋公羊传。 孝经墨义陆裴荣默写了原文,释义按照自己的理解来写的,不知道是否准确。 实在是拿到《孝经》的时间太短,无可奈何,只能先把原文记下来,释义来不及找王正浩解答。 仪礼则没有背下原文,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书里写了婚丧祭祀射朝聘冠等礼仪,一些典礼仪节至今仍被沿用,所以倒也并非需要死记硬背。 三场考的是政见时务,题为水患,是邻州面对的难题,邻州地势平坦,遍布大大小小的河流,每到雨季总会决堤,年年修缮年年泛滥。 陆裴荣看过太多政务,写的策论比之众多没上过朝堂的考生来说,相对务实不显空泛,是真的可以拿去实施的政策,不止有分析应对,朝廷拨银的具体去处也有提及,包括了灾民,重建,官场应酬消耗。 当然,陆裴荣没有写得那么细,一是写得再细也不可能呈到皇帝面前批阅实施,二是他现在才十一岁,对朝堂官僚了解过细就显得太假。 所以只需要写个大概,让阅卷人认同觉得可行便可。 这第三场连考两天,进了考场就不出来,考场提供棉被过宿,第二天才交卷出考场。 考完三场,最后发的是长案,不再写坐号,揭开弥封以姓名发案,分甲乙两等。 陆裴荣排名甲等,靠前却不是第一,府试案首竟真被那个名叫刘岚远的人得了去。 到现在为止,刘岚远县试为案首,府试也是案首,待明年院试若再得甲等头名,便真的能拿下这小三元。 看刘岚远春风得意轻蔑挑衅的模样,周放气得直跺脚,“阿荣你怎么不争气一点!” 陆裴荣淡淡说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自己为何不争气一点?” “我……我要是有你这个天赋,我肯定争气。”周放咬着牙,说完却突然反应过来,陆裴荣才十一岁,去年十月才进的鹿鸣书院。 周放看陆裴荣的眼神都变了,“阿荣,你就是个怪物,你娘从几岁开始教你念书的?” 陆裴荣眯着眼睛想了想,道:“两三岁吧,她身子骨虚,干不了活,只能在家折腾我。” “啧……你娘真有先见之明。” 周放他爹是镇上的员外,家里地很多,还算富裕,但他六岁才开始认字背书,十岁开始学四书五经,距今学了四年有余,勉强考个童生试他爹都高兴坏了。 这次府试虽然不尽如人意,但也还过得去,王正浩领着几个学生就回了凹兴镇, 陆裴荣回到镇子后,抽了空去赵大志那里看夏竹。 自从夏竹拜师学艺,陆裴荣就一直忙着念书应试,现在府试考完,院试要到来年二月,还有近一年时间。 陆裴荣买些肉馅儿大饼揣着,直接来到赵大志的院前。 抬手拍了拍门,就听里面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 “来了!” 夏竹拉开门,看到是陆裴荣,整个人愣了一下,随后笑容绽满全脸,“阿荣!你终于来看我了!” 最初夏竹每天都在等陆裴荣来找她,等了两个月没见人,心里开始胡思乱想,又想着陆裴荣要念书考秀才,慢慢就想通了,她不能给阿荣拖后腿,便静下心来认真学艺。 此时陆裴荣突然造访,夏竹的喜悦都挂在了脸上,“快进来!吃饭了吗?我去给你煮碗面?” “我吃过饭了。”陆裴荣随夏竹进院子里,将大饼递给她,“还热乎呢,吃吧,吃不完的话叫你师兄们一起。” 陆裴荣打量着夏竹,四个月没见,夏竹好像长高了一些,肤色也更白了,看来这次夏竹不会再年纪轻轻苍老黝黑。 见陆裴荣盯着自己看,夏竹略有慌乱的抹了抹脸,“怎么了?是不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肯定是阿全师兄,他总趁我不注意往我脸上抹……” 陆裴荣笑了笑,道:“没什么,夏竹姐姐很漂亮。” 夏竹声音如蚁,嘟囔道:“ 你个小孩子家懂什么漂不漂亮?” 陆裴荣没听清,问道:” 夏竹姐姐你说什么?” “没什么,阿荣你好像长高了。”夏竹岔开话题。 “确实有长高一些。”陆裴荣靠近夏竹,用夏竹的身长做尺子,发现夏竹还是比他高半个头,“看来夏竹姐姐也在长,我争取快一些追上夏竹姐姐。” 女孩儿抽条比男孩儿早,不过他大约要开始疯长个头了,记忆中再过两年他就会比夏竹高出一个脑袋。 夏竹往后退了小半步,“ 你站远些说话,我能听见。” 陆裴荣总给她一种莫名的压力,根本不像十一二岁的男孩儿,哪怕面对比她年长一岁的陆培青,她都没有这般不知所措。 夏竹后退的动作让陆裴荣一愣,而后心里了然,大概二婶也敲打过夏竹,而且夏竹如今十三岁,再过两年都及笄了。 他们渐渐长大不再是孩童,为了夏竹的名声着想,他确实该避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 第24章 考核 “知道了,以后我会站远些与你说话。”陆裴荣端端正正后退一步。 陆裴荣听话守礼,夏竹却感觉心里有些不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是。 见夏竹未接话,陆裴荣只能不再纠结于此,“好了,夏竹姐姐别恼我,你木雕学得如何?赵师傅有教你写字么?” “师父有教我写字。”夏竹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师父夸了我呢,说我天赋异禀学得快,能将王夫子…你外公的字迹临摹个七八分像,再过一段时间都不需要去麻烦你外公写字了。” 说完怕陆裴荣觉得她沾沾自喜,立刻解释道:“这是师父的原话,其实我连天赋异禀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什么坏话。” “天赋异禀是很高的赞赏,夏竹姐姐本来就天赋异禀。” 陆裴荣从袖里掏出一卷手抄本递给夏竹,道:“我给你带了我亲手写的字帖,簪花小楷,京城的大家闺秀都喜好这个字体,你若是喜欢也可以学一学,这手抄本上不止有你没学完的千字文,还有一些诗经与论语的摘抄,既然赵师傅识字,我没办法教你的时候,你可拿着去请教赵师傅。” 夏竹将手抄本接在手里紧紧的攥住,垂眸道:“我会的。” 陆裴荣问:“你在这里过得如何?师兄们对你还好吗?” “嗯,师父对我很好,师兄们也对我很好,陆叔陆婶儿还来看过我几次。” 夏竹笑靥如花,她师父没有儿女,打心底疼几个徒弟,而她又是这个院子里唯一的女孩儿,是师父的小徒弟,是师兄们的小师妹,师父师兄都护着她让着她,这是她从未体会过的待遇。 若非陆裴荣为她争取这个机会,她就不会知道原来人还可以这般像样的活着。 赵大志从屋内出来,笑道:“竹儿是不是在说为师坏话?为师可都听见了。” 阿全在一旁插嘴,“我也听见了,竹儿不止说师父坏话,还说我和大师兄的坏话。” “二师兄你胡说!阿荣的肉馅儿大饼不分你吃!”夏竹白了阿全一眼,转向赵大志,道:“我在跟阿荣说你们对我很好呢,师父你不要信二师兄!” “为师心中自有定夺。”赵大志捋捋胡须,笑眯眯看着两个斗嘴的徒弟。 阿全趁着夏竹不注意,将她手中的饼抢了一个,夏竹气得直跺脚,“师父您看二师兄!” “呵呵呵……”赵大志笑得开怀,他就爱看二徒弟逗小徒弟。 陆裴荣不自觉跟着笑,“竹姐姐,一会儿饼都凉了。” “嗯。”夏竹不再追打阿全,坐在陆裴荣和赵大志中间啃起了大饼。 夏竹满面笑容与陆裴荣讲这个院子里的桩桩件件,陆裴荣便认真听着,嘴角缓缓上扬,如此一来,夏竹也是有人心疼爱护的小女孩儿,可以天真烂漫肆意打闹撒娇。 那他便能放心了。 “竹姐姐,我这就回去了,改日有空我再来看你。” “好,你要好好念书,考上秀才,考上举人老爷,以后能做大官。”夏竹将陆裴荣送出半里地,本该回转,脚步却一直随着陆裴荣往前。 陆裴荣停下脚步,道:“我知道了,夏竹姐姐你回去吧,再往前送就看不见赵师傅家了,我看着你进门才安心。” “那这世上有谁看着你走后面的路?”夏竹喃喃细语,最后摊开手心递给陆裴荣一支毛笔。 笔杆上面雕刻着细密的花纹,仔细一看,细细的笔杆上竟刻了鲤鱼跃龙门的盛景,再有“金榜题名”四个字铁画银钩。 夏竹道:“这是我四个月来的成果,算不上特别好,但这支笔,是我正经雕刻的第一件东西。” 赵大志劝告她在笔杆上雕刻这么精细的花纹不容易,她作为初学者最开始可以雕些简单的物件,一步步慢慢来,但她想把自己第一件完整的雕刻品送给阿荣,只有笔阿荣时时都能用上。 就像她第一套雕刻刀是阿荣送的,能拜师学艺的机会也是阿荣给的。 她会用阿荣送的刀成为木雕大师,愿阿荣能用她雕刻的笔金榜题名。 “多谢竹姐姐,我会好好用它。” 陆裴荣将笔仔细收好,目送夏竹进到院子关上门,才回身向前走去。 回到鹿鸣书院,陆裴荣就用上了夏竹送他的笔,倒是引来众位同窗好一阵羡慕。 周放围着正在写字的陆裴荣转,“阿荣啊,你不是说自己特别穷吗?怎么能用得起这么精致的笔?真好看!” 陆裴荣没有回答,直到写完整页才抬头看周放,“喜欢吗?” “啊?你这字写得不错,但我不喜欢哈哈哈。”这么一会儿功夫,周放已经聊出十万八千里,一时没反应过来。 陆裴荣问:“这笔,你喜欢吗?” “喜欢喜欢!”周放瞬间两眼放光,“怎么?阿荣你是要送给哥哥?不枉哥哥对你这么好……” 陆裴荣打断周放的兴奋之词,道:“我与雕刻这支笔的木雕师傅有几分交情,你若是喜欢,我帮你牵线,价钱公道,你还能指定图案。” 他整日拿着这笔招摇过市,就是为了能说出这句话。 周放摸着下巴,“倒也行,不过我得回家找我爹要银子。” 陆裴荣笑道:“不急,雕刻是个精细活,花费的时间不短,你想想要在笔杆上面雕刻什么花纹,我先让她雕刻着,等你问家里要来银子,刚好。” 周放思来想去,决定在笔杆上雕刻仕女图,每当写字时手中都掌握娇娥,他一定天天都想写字。 其实一开始他给陆裴荣递了一幅春.宫图,可惜当即就被陆裴荣回绝了,他只能退而求其次,脱了衣裳的美人儿固然好,但穿着衣裳的美人儿也不是不可以。 陆裴荣擅自帮夏竹接了活儿,先斩后奏也得奏,便去找夏竹说这事儿。 夏竹听完没有生气,只是担心自己不能雕刻好。 “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自己。”陆裴荣递给夏竹一把毛笔,大约有十来支,有木头笔杆也有竹子笔杆,“拿去,若是雕坏了就换一支重新开始。” 夏竹目瞪口呆,“你……你哪来的钱买这么多笔?” “不是偷的不是抢的也不是骗的,你只管雕刻便好,只要有一支成品,本钱就会回来的。” 陆裴荣没有直接告诉夏竹,这个钱,是他用县里陆家给的学资还完父亲欠的酒钱后剩下的,剩下的也没有全部交给陆敬山,此时刚好派上用场。 夏竹信得过陆裴荣,索性不再多问,尽力做好陆裴荣交代的事。 花了数个月时间,夏竹不负所望,十来支笔雕刻出了四支成品,每支笔杆上的花纹都不尽相同,除了周放的仕女图,还有四君子中的梅、竹、菊,都是从赵大志的其他雕刻图案上学来的。 陆裴荣将周放的笔拿给他,顺便在书院里将其余三杆笔也兜售出去,拢共卖了三两又九钱银子。 这个价钱对于雕刻品来说不算什么,甚至可以说微乎其微,但夏竹如今雕刻手艺并不十分娴熟,还有些瑕疵,能卖这些银子已经很不错了,毕竟一杆普通的笔只卖几十文钱。 夏竹从未见过这么多银子,陆裴荣将钱拿给她,她整个人都有些手足无措,不敢伸手去接,“这……真的是我的吗?” 要知道陆敬元一家辛辛苦苦一整年也存不下这些银子,除去日常花销以及税粮,一年下来只能勉强糊口。 陆裴荣将钱塞在夏竹手中,“是你的,是你辛辛苦苦雕刻几个月换来的。” 夏竹盯着手中的银子,笑容逐渐放大,那是难以言说的喜悦,“我能挣钱了!” 说着,递回二两银子给陆裴荣,“我能挣钱了,你就安心念书,如果外公不能供你念书,我供你。” 陆裴荣笑着摇头,没有去接那二两银,转而拿了零头九钱,“大头的力是你出的,我拿这九钱,就当帮你牵线兜售的佣金,剩下的你好生藏起来,为自己日后做打算,但千万要记得别跟二叔二婶说这事,至于你的师父,你可以选择与他说,给他一成收入,毕竟他教你手艺,你能挣钱也有他一份功劳。” “嗯!” 夏竹心思通透,她知道陆裴荣说这话的用意,陆叔总来看她,除了看她学得怎么样之外,还为了看她有没有逃跑。 中秋过后,县里陆家传来口信,九月二十八会差人下来考核成果,让他们一家子都在家里等着。 陆敬元日日都盼着这事儿,因为到了十月里,县里陆家给的学资就彻底没了,若县里陆家再不差人来,他们只能自己垫上陆培青的修金和食宿开销。 只是如今县里陆家差人来了,陆敬元依然愁眉苦脸,陆裴荣已经考过了什么县试府试,这要是硬抵硬的考核,他们家陆培青肯定没戏。 如果陆裴荣不能参与考核就好了。 他大哥陆敬山知道这个口信,请人去把陆裴荣陆培青都叫了回来,说什么无论成不成都要公平对待。 陆敬元冥思苦想了几天也没个头绪,他娘的!分明是知道自家陆裴荣能胜过陆培青才说这种场面话,呸!得了便宜还卖乖! 九月二十八这日,临近黄昏,县里陆家来人了,一个中年书生身后跟着两个家丁。 进屋没有多说,开口道:“你们家不需要考核,谁是陆培青?少爷指名将陆培青接进县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du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