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恶女》 第1章 穿成妾 阳光照进阴暗的房里,当斑驳缓缓落在纤细苍白的手指上时,我才意识到天已经亮了。 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很漂亮。 外面鸟啼声叽叽喳喳的好不欢快,我深吸了几口气,觉得空气格外新鲜。 没有工业化的时代,大自然的馈赠果然是丰厚些的。 外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不一会门上挂的灰布棉帘被撩起一角,梳着两个羊角儿辫的丫鬟,眼珠骨碌一圈朝我的方向飞快看了一眼,似受了惊吓,紧忙退出去。 “王嬷嬷,醒着的,正睁着眼呢!” 丫鬟吐了几口气, “吓死我了!这青天白日的,该不是鬼了。” “哼,去了多好,却要醒来。怕不是留着命,还妄想当个姑奶奶?还以为姑爷、夫人再来瞧她这晦气的东西一眼?” 说话的人,狠狠的啜了一口痰。 “王嬷嬷,那我还在这伺候着吗?您可得替我想想法子嘛,日后出去得了赏,我一定孝敬您的。留在她这里,我可是半点没盼头啊!” 叫王嬷嬷的婆子嗤了她一声,“这事刚闹的消停,过了风声再说!她是良妾,隔壁祁门县夏举人家送来的,如若去了索性正儿八经闹一回,可人还活着,眼下还得做个样子。” “我晓得,只是让王嬷嬷以后替我留意。昨日送了信到她娘家,今儿会来人吗?要不要先赶紧请个大夫瞧瞧?” 王嬷嬷没应,只道:“我先去回禀夫人,她娘家来了人再说!反正死不了,就随她躺着养一养。” 待人一走,小院里只剩鸟啼声,那丫鬟转过偏间里睡回笼觉去了。 我叹了口气,渴的厉害,扶着撞破的脑袋下床去,到四方雕花桌上倒了杯冷水喝。 冷水又冰又涩,不晓得放了几夜的茶水,呛的我将眼泪都咳出来。 “劳您一早小点动静,行吗?吵吵了几夜,能否叫人睡个好觉?” “轰”的一下,偏间房里不知砸了个什么东西在墙壁上。 这丫鬟本来是后厨烧火的,才刚过十二,我……不,原主抬进府后,何夫人特意指配过来的,许是跟着一群大妈们混久了,脾气泼辣又急躁。 我没出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省得又招来一顿骂。 原主一天一夜没吃东西,我魂穿来的时候是半夜,所以肚子饿的咕咕叫,想着忍一忍,有点精神再去讨点饭吃。 躺回床上后,我实在饿的胃痛睡不着,想起中央十台曾特别采访播放的道家辟谷方法,包了十几口空气吞进胃里。 科学与传承,果然是有道理的。 胃不痛了,能睡。 按理说,我这种随遇而安,没有闪亮特点的人,应该能心宽体胖的活个长久,可三十不到就得了子宫癌晚期死去,如今名其妙的成了作古的小妾一枚。 至于为什么得癌,医生说我看似闲云野鹤的无所谓,其实心里极度压抑愤懑,在我死之前,一度劝解我放肆的作几回,发泄下情绪,说不定有可能延长几个月生命。 谁特么想延长? 作的上天入地,我只怕连坟头都没人填,不作,死后别人还能念自己几分好。 那时绝望一心等死,现如今我才认真思考了主治医生的话,是该放纵不羁的享受一下人生。 可从哪里开始造作,我觉得很茫然。 这是男人三妻四妾的时代,女人三从四德的时代。 我要是个被穿越甜宠洗脑的十七、八岁的小女孩,说不定无知无畏的立即来一个高大上、酷炫拽的宅斗,然后投进男主怀里,过上没羞没臊的富太生活。 可我已经二十九了,死后正好一个星期,是我光荣的三十岁生日。 那些“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在我这里只有俩字——鬼扯!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偏间的丫鬟粗鲁摇醒。 “起来,你娘带着你妹过来瞧你来了。别装出一副可怜儿样,叫人见了四处编排说道何府糟践你。” 这具身体是撞头自杀死的,我现在有点头疼欲裂。 丫鬟叫翠花,每次念这名字都有种听相声的感觉——“翠花,上酸菜!” 要去见客,我自己到衣橱里挑了一件杏色裙子,整整摆摆了老半天,也没清理出哪是裤管,哪是袖口。 翠花见我磨蹭,忍无可忍,上前就将我抡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将衣裙一件件给我套上。 手都差点被她折了,劲儿不是一般的大。 “轻点,疼。” 呃,这声音妖里媚气的嗲,自己听了都起鸡皮疙瘩。 “嘁,这才晓得疼吗?我瞧你撞墙撞的极带劲呢!也不晓得从哪里学来的狐媚,竟是些楼子里的手段。哦,对了,你娘就是楼子里赎身的,我不是男人,你可别对我使这套,恶心!” 我说三个字,她骂咧了一堆。 一点不像小说中丫鬟的样子,不叫你忠心,总得有个主仆的样子嘛! 但我也不得不接受,电视和小说里都是骗人的,其实这作古当小妾的只是个比废铁奴婢高一阶的青铜。 说青铜还是给脸的,像原主这种,还比不过废铁奴婢。 入府一月不到,前十天无人问津,后来府中主母李氏日日派婆子教规矩,身上被折腾的青红紫绿,没一块好肉…… 唉,如花灿烂的年纪,过的比大妈不如。 原主是良籍小妾,娘家是祁门县一户举人,不会被随意发卖,像畜牲一样随意打杀了,因此她们才怕原主娘家人来闹。 何府在昌郡不算顶盛人家,在权贵中都只能算是个三四流以下的,所以府苑不像我臆想中的那样大,从西厢绕过六堵院墙,穿过一条逼仄的夹道,豁然开朗后,再走过一丈多宽的月洞门,就到了后门。 府里送货搬东西、来了奴仆下人们的亲友,都是在这处。 翠花前头引着路,我走的不快,正从小道转过来的两个男仆抬着个大箱子撞到我身子。 幸而反应快用手肘着地撑了一下,不然我又得来一个脑袋开花。 我坐在地上痛的“嗯嗯”了几声才睁开眼。 “啧啧……这是鬼叫的什么啊?丢人!”有女人的声音在骂, 男人听了,朝我露出一股意味不明的神色,像鄙视更像是兴趣和意淫。 这嗓子,我心里也苦闷啊! “哎呀,我的儿呀,你才入府半月多,怎成这副模样了?听闻你咽了气,我心肝都要裂了,到底是怎么了?” “天杀的何景州,我疼在心里的宝,竟如此作践?人生狗养的坏种,毁了我儿的名声,用一顶破轿抬进来,就是如此对待的吗?” 我坐在地上还没爬起来,一个妇人带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冲上来就抱着我的头就一顿哭天抢地的嚎。 头上的伤被捂的一阵一阵抽搐的疼,我无奈道:“娘,你先放开我。你放开了再哭!” 我这话也没不对,仆妇们却齐齐的啜了一口,一年老些的还骂道:“果然是亲娘俩,言传身教的一点不差,楼子里教养的下作东西。” 抱着我的妇人竟一点不示弱,扶住我对着那婆子破口大骂,“你个死婆子,老昏货,嘴巴里装了大粪吗?瞎了你的狗眼,昧了你的狼心,敢指着我娘俩的鼻头骂下作?叫何景州出来,今儿要不出来给个说法,我就写了状子递衙门里头去。” “呸,你递啊,入了何府做妾,她是何府的人,你一个外人凭什么理由写状子告人?” 婆子、仆从们皆都冷眼笑起来,而我的这个“娘”胸脯一挺就顶上去了, “我是她娘,你们何府糟践人,想要害命,为何就不能告?什么狗屁官场新秀何家?寡廉鲜耻、卑鄙下流,老娘真是看走了眼,不然就是让我宝儿在家里当老姑娘,也不嫁进这虎狼窝里来。” 后门里来往的仆人听得只想掩耳朵,大概的表情都是觉得与这胡搅蛮缠的市井愚妇争辩是多费唇舌。 成年懂事后,我做人一直低调,又善察言观色,但遇上这样的,也是无奈。 婆子气咧了嘴,指着她正要继续,旁边有人劝架,“行了,老姐姐,莫同她这样一个泼妇计较。她这般闹,怕不是别人都不晓得她是夏举人从楼子里赎身出来的。” “我呸,老娘好歹受过诗词书礼的教养,也是个正儿八经的举人娘子,你们这些端了一辈子屎尿盆的下作货,也配齿龋老娘的出身!” 看这情景是要越闹越大了,我不得不装作捂头“哼哼”起来,见还没人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咬牙倒下去。 “呀,我的宝儿,宝儿啊……” 我的“娘”惊叫一声,抱起我又开始嚎,好在那妹妹懂点儿事,呵斥了旁边的人将我抬回房里去。 一阵颠簸来颠簸去,我终于清静的躺回床上。 原本这府里的后院,外人是不能进的,可我的“娘”泼啊,一张嘴能敌十个,骂骂咧咧的就跟着进来了,没人敢拦。 第2章 我滴个娘诶 昨天半夜醒来,我就睁了一会眼,吓得正清理遗容的翠花当即尖叫跑出去,许是禀告了那上面的老爷夫人,可能想着晾一晚上,叫她命彻底去了再收尸。 没成想,我魂穿过来,又活生生的醒了。 其实这世道女人的环境尚算好,能立女户,能和离再嫁,能从商经营……虽然没束缚,但女子几乎没甚文化,所以没有生存的本事,立女户的、和离的、从商的少之又少,有的只是传说中的女子。 如今社会安定,百姓衣食丰盈。虽然府门里男人三妻四妾是常态,但一般女人不会选择做妾的,除非那真是高门大府,或者穷的要卖儿卖女的。 一般大宅门的,纳妾只愿收卖了身契的,因为主妻压得住,不易祸乱家门。 何府没有祖荫庇护,何景州也只是个八品知事,俸禄一月三、四两,加上外水,拢共不会超过十两,所以支撑门户靠的是外祖家经商资助和李氏的嫁妆和铺子打点、岳丈帮衬。而原主是举人家的,还有个仆妇伺候,为何会入何府当妾? 话呢,应该是从这原身的娘秦氏说起。 秦氏是盛京里流放贬下来的庶女,八岁不到送去祁门县春风楼当成花丫头养着,养到十二正要“出阁”,结识了寒窗苦读的夏候明,两人看对了眼。 夏家祖上虽没有耀门楣的官代,但在县里也是有两个门面的小康之家,且所属家族在县里是大族,夏老爷哪能看得起秦氏,可耐不住独子夏侯明要死要活,最终还是将秦氏赎身娶了回去。 祁门县是边境之地,接壤北国和丽国,又有当今皇帝的老师在那开办学府,学士之风盛行。当时夏侯明的举动可谓成为一桩风流“美谈”。 我虽然不清楚首尾,但从原主记忆里能够得知,外面人如何笑话夏家娶了个娼妇,秦氏是十分得意的, “我和你父亲就是那书中所着的一对才子佳人,我一个大家闺秀孤苦沦落青楼,你父亲历尽千辛娶了我,又努力科考在二十而立的年纪中了举人,他们那是嫉妒看不得我们家过得好,才像毒舌妇一样想贬低我们,你万不可将那些话当真。” 原主开始年纪小,也受秦氏一番哄骗,渐渐大了就不行了。 过了好些年,夏举人依旧是夏举人,就街头巷尾一个题字写对联写信的穷酸才,夏老爷去世之后,家中更加不宽裕,连仅有的两间体面铺子卖了一间,留下一间收点微薄的房租。 日子过的紧巴巴,往昔轰轰烈烈、情深不移的夫妻被油盐柴米磨的一干二净,整日里吵吵,左邻右舍可不一逮着机会就冷嘲热讽。 而原主从小被灌输她是大家闺秀血脉的思想,便立志要出人头地,嫁去大门户里,用事实扇那些三姑六婆的丑恶嘴脸。 每次原主在外面一受了委屈,秦氏被夏侯明指着鼻子骂“祸害精”后,两母女就抱成一团的哭,哭完以后就计划如何让原主嫁个体面人家。 可是县里的大户,谁人不晓得夏侯明家的,哪个会娶?哪怕是寻常人家也不愿! 秦氏很是心疼子女,又不愿原主嫁远了受苦,所以蹉跎到十五都没着落。后来夏侯明在县衙里谋了个记簙的事,也没人踏进家门议亲。 雄心壮志本难酬,更何况年纪一大,壮志就变成了两母女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压的她们喘不过气来。 这不,从昌郡来的何知事何景州到祁门县办事,机缘巧合被两母女盯上了。 (郡比县大,算是二级城市。) 何知事样貌好、家世好、前途无量,刚过而立之年,唯一不足的就是家中已有妻妾,娶的是五品知府家二女儿,是高攀了门户的。 按说家中有个那样高身份的妻子,进门当妾,委实没有出头之日。 可原主自恃长得貌美如花,很有自信能抓住男人的心,其实……最根本原因,是她已经没的选。 年过十五还没人提亲,高的她攀不上,身份就一个平民,低的没人敢养她,怕头顶绿油油,所以再三斟酌考虑,原主一咬牙就决定上了。 何知事每日在县衙里办公,原主每日就做了点心饭菜装作给夏侯明送,顺便捎带给何知事尝一尝。 一来二往嘛,就搭上了话。两人眉目传情,滋味甚是美妙独特。 一日休沐,二人私下约着去庙里踏青祭香。 幸而秦氏虽无知,但好歹晓得女人未婚不洁是大忌。怕女儿糊涂,悄悄跟在后头。眼见何景州要诱骗原主委身,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大声叫嚷起来。 何景州好歹是正八品官身,被秦氏泼辣的话羞的无地自容,众目睽睽之下只能答应以良籍之身纳原主为妾。 处理好流言,何景州极度懊恼自己一时大意冲动,可也怪原主太能狐媚,回了县衙里后,从同事口中听闻夏家秦氏母女的传言,立即认定所有一切都是秦氏母女奸诈,故意给他下的套。 此种情况下,原主被一顶水红色轿子抬入了何府,但也不受待见。 入府后,原主被晾了十日,受隔壁小妾赵梨儿一番教唆挑拨,终不堪忍受,找机会堵住何景州要出门的路,凄婉的哭了一通, “景郎,你为何不见我?为何?呜呜……昔日情意种种,都是假的不成?你是厌弃我?还是因为什么?”说的时候,原主还朝正夫人李氏不满的瞪了一眼,“若景郎对我无情,何必要抬我进门?那日你就该当着敬拜佛祖的香客们的面直接否认我,叫我一头撞死在佛门前,也省的来这府中被糟践。” 何景州恰时有好友登门拜访,要送出去,闹出这荒诞的一场,脸气成了猪肝色。尤其是好友苦口婆心的说了一句,何景州越发不能忍受她。 “这是景州新纳的妾室?景州,不是我说你,此种女子,是乱宅祸根的源头,你可万不能被色相迷昏了头。” 读书人最好谈家风。 何景州的脸上顿时五颜六色,大喝一声,“放肆,来人呀,将这愚妇给我拖下去。”转而又对旁边难堪的夫人怒斥道:“入府这些天,她连基本的规矩都不懂,你如何教的?” 是你沾花惹草弄进来的,怪我咯? 李氏当然不敢反驳,一腔怨愤迁移到原主身上。 原主傻了眼,被粗鲁的拖拽下去。 什么少奶奶的生活?什么大府宅门的富贵呢?全都是假的? “何景州,你个负心汉,伪君……” “还不堵了她的嘴!” 原主被拖下去后,仍是不甘,那本就一团浆糊的脑袋被秦氏愚昧的教养十几年,根本就想不通道理。原主可尽儿的在屋里闹啊叫,觉得是何景州负了她,也以为还有翻身之日。 李氏派了四个粗壮的婆子,白天拧胳膊掐肉的教导她规矩。到了晚上,还不让她睡,《女戒》、《妇行》……一遍又一遍的抄。 每天被人奚落,阐述这大宅门里的等级规矩,原主终于明白,她身为一个妾的地位和将来是什么. 哪有富贵?哪有体面?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奴婢。 在邻里街坊中,她自诩高人一等,争强了十五年,突然的落差,她崩溃了。所以决心撞墙的时候,她甚至有些恨秦氏。 我十分感慨自己没甚女主特质,却穿越重生一回,面临这环境,我真心真心不想管。 因为懂事后,我一直奉行万事莫计较,计较失平常的真理。 可原主娘却是个斤斤计较的人,我原想装睡唬弄过去,不想睡了没有一刻,屋外头李氏带着仆妇们过来了。 屋里太小装不下这么多人,原主娘便出房与人理论。 “你就是何景州的正夫人?哼,长得可真寒碜!” 哎哟,娘诶,你这口气简直…… “无知泼妇!”是王嬷嬷的声音, “秦氏,你无需在这里闹,你家女儿从抬进何府门的那一刻就与你们无关了。收了近百两银子,还不知足吗?” “呸,什么知足不知足?说的老娘好像是要昧那银子才嫁女儿似的,你们送了八十八两银子的聘礼是不错,可我也随了不少嫁妆过来啊!又不是来当正妻的,一个妾也容不下吗?没得你们这样糟践人的!” 外面的人被秦氏气的哄笑一阵。 “秦氏,你女儿如何抬进府的,那龌龊外人不晓得,你和你那好女儿心知肚明。老爷和我念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未曾为难过。你女儿却还想着不安分,日日的闹,若是个买回来的贱妾,本夫人早就打杀了。” “本夫人倒是一忍再忍的,是她觉得无望撞墙寻死,糟践她?哪个小妾有她这掀顶撩瓦的能耐?谁能糟践的她去?” “好个颠倒黑白的,你们不糟践我女儿,她会想着撞墙寻死了?叫何景州出来,那日在玉龙山,他怎么当着众人承诺的,今儿再跟老娘说一遍。若有违誓,看他怕不怕佛祖劈他!” “你这市井泼妇,尽使些下三滥的手段,还敢提佛祖?”王嬷嬷洪亮的声音吓死人, “呸,何景州诱骗我女儿去玉龙山进香,被我在竹林逮个正着,……哟,怎么?还不晓得真相吗?不晓得的话,何夫人亲自派人到玉龙山问一圈,验证验证我说的是真是假!倒还以为你们出了几十两银,亏了!” 越听我是越装睡不下去了,侧头看向守在床边的“妹妹”,她睁圆眼惊讶看我,“姐,你醒了?我去叫娘进来!” 我一把握住她的手,“你身上有吃的吗?” 其实我闻到味了,只是客气问一声。 闻言,“妹妹”一怔又急忙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包油纸包的点心。 是绿豆糕,摊开来都碎了。 我实在饿的狠,便不跟她再客气,几口几口就全包了进去。 第3章 奴家错了 我来不及品尝作古糕点的滋味,速度太快,就过嘴的一点甜,还噎的翻白眼,便宜妹妹倒很心疼原主的,飞快倒了杯水喂我喝下,一边看我狼狈的样子一边哭。 “呜呜……姐姐,你这是饿了多久?偌大一个何府,没你几口饭吃吗?” 我顺了喉咙,吐出一口浊气,方不好意思的看向她,“没有呢,我刚醒来,就去后门见你和娘,没来得及吃。” “你怎就想不通撞墙呢?明明是开开心心的坐轿子来的,这才多久……他们可是虐待你了?今儿我和娘定要为你讨个说法的,叫他们以后不敢轻易欺负你,你放心!” “姐姐哪里不舒服?头破成这般,怎没叫人包扎?” “我……” 我突然一时不该如何回答她,这种被护着的感觉很奇怪。 因为我是家中老大,在农村镇上出生没几个月被扔给奶奶带着,父母到城里打工,后来初二的时候转学到城里。奶奶在我五岁时候死的,爷爷、叔伯们都不喜欢我,被镇上的熊孩子欺负、骂野孩子,和他们打架……不管是什么原因,从来都是我的错。 所以去了城里跟父母住在一起后,受了委屈,我半句话也不会吭,是个独来独往的独行侠。 经历坎坷,由我不懈的努力,以为走向人生巅峰,亲人们终于待我不同了些,可突遭狗血的被闺蜜抢了男朋友,我发现我依旧不过是最先被遗弃的那一个。 我跟任俊贤谈了三年恋爱,都准备奉子成婚了……他们却为了家里工厂的订单讨好那对jian夫yin妇劝我息事宁人,成全大家。 我恨啊,恼啊! 可为了不让大家失望,我还是选择了隐忍退让。 我以为一退会海阔天空,不想流产后没养好,子宫没清干净,导致癌变。寻常肚子痛腰酸,我惯没在意,也没人注意,所以到了晚期才发现。 我错了什么?什么也没错,却得了癌。 可这次是原主大错特错,却被这样护着、关心着,我的心情真的非常非常复杂。 “呸,谁不要脸?谁不要脸了?是你们老爷何景州在玉龙山坏了我女儿的名声,我才不得已让女儿入何府,到了你们嘴里就成了我女儿狐媚污了你们家门楣了?” “你这妇人,胡搅蛮缠的,说道理是说不通了。你要再敢侮辱我家老爷的名声,本夫人叫你吃不了兜着走!来人啊,赶紧的带出去,再敢来闹,直接告她一个私闯民宅之罪。” “天哪,何大人家的要打人了,没有天理了啊!” 外面已经闹翻了。 便宜妹妹也不等我的解释了,慌张的跑出去。 我胸口一紧,连忙坐起来,鞋都来不及穿,扶着墙壁踉踉跄跄的跨过门槛。 可还是晚了,便宜妹妹也被架起来往外走,我只得跟在后面追。 何府后门外是个巷子,来往人少,可也不是没有。原主娘和便宜妹妹被扔在地上,哭天抢地的闹,惹来一二十个百姓瞧热闹。 李氏被气的本来要回自己院子顺心气儿,听了她骂的内容,又气呼呼的赶来。 “何景州,你坏我女儿名声,去玉龙山的香客哪个不晓得?现在将人骗进府中当妾,反倒说我家女儿狐媚勾引他,磋磨的只剩一口气,这到底还有没有天理了?你们赶老娘出来,不给说法,好啊,那老娘就跟你们耗着。” …… 秦氏一遍一遍的说骂,百姓们开始议论纷纷。 其实秦氏自持身份一直想当个柔弱不能自理的闺秀夫人,偏被人四处谩骂,就连来夏家打秋风的亲戚也骂的难听,久而久之,练就了一张小钢炮的嘴,也不在意别人说三道四了。 我想冲出去,劝她别说了,因为闹大真的对谁都没好处。可我头重脚轻,被几个婆子抓着手臂,实在没办法挣脱,跟她们说道理,我要去劝一劝,没人相信我。 原主入府半月多,闹的动静也不小,在她们眼里,自己跟秦氏无二区别。 正当我束手无策时,李氏气冲冲的走来。 除了原主那回堵门,匆匆见过李氏一回,这一次我正式的看清了人。 长相确实很一般,眼睛是大大的杏眼,可鼻子塌,嘴唇厚。年纪不过双十,却穿着一袭端庄的青兰圆领溜肩对襟,百褶暗花的裙裾,挽了条的素青纱,打扮的有些老气。 娶妻娶贤,纳妾纳色,何家遵循的应当是这个道理! “夫人,让我去劝劝我娘,再闹下去,就无法收场了。” 李氏侧头瞪向我,那王嬷嬷又冲我啜了一口,对她劝道:“夫人,您不能听她的。指不定她要跟那泼妇一起嚎哭,卖弄可怜!” 唉,这古代婆娘怎么都喜欢吐口水显示生气和厌恶? 我眼巴巴的看着李氏,李氏却听进了王嬷嬷的话,转头对旁边叫来的七、八个男仆吩咐道:“将她们扭送到府衙里去,打几十板子,看她们还如何闹!” 我的心一沉,也顾不得了,“夫人,我娘是什么性子,您不晓得,您若今天真打了,她回头养好伤,必要再来闹。” 李氏横目过来,“你还敢威胁我!” 我心里挖苦挖苦的,“不,不,不,我是说真的。我已经入了何府为妾,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娘今日要是闹得老爷没脸,遭了上头参奏,没有前程,我还有好日子过吗?” 李氏猛然一怔,方才显然是被气糊涂,被我一点明,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现在的读书人是很讲究家风和品德的,尤其是官宦人家,哪怕是奸臣贪官,外面都要做个全脸,被人拿了话头指摘,不死也要剥层皮。 这也是何景州当初在玉龙山被秦氏喊来人,当众揭脸不敢生怒的原因。 “哼,还在自称‘我’,你在老爷和本夫人面前要称自己为‘奴’,下回再不懂,我便再叫婆子教导你一月。”李氏怒道, 声音虽大,但我知道她已然明白了其中厉害。 “不,不,不,我、奴家错了,奴错了!” 在场的人都被我的态度惊了一跳,见了鬼似的全看向我。 眼神里的意思分明是——这女人鬼上身了?怎么突然转性了? 因为原主死活接受不了当暖床奴婢,才想不通自杀的。 我也不可能跟她们说我是真的换了芯子,不然会被当成妖孽烧死祭天,只能说:“夫人,奴想明白了,以前奴见识少,太过心大,经历这一回,奴彻底醒悟了。” “真见鬼了!” 有人惊叫了一声,吓得众人抖了抖。 到底李氏是受过精心教养培育的正夫人,当即喝了一声,“乱叫什么?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鬼?” 说完,又转头过来满含威胁的警告我道:“本夫人给你一次机会,但丑话说在前头,你也是搏过一回命不怕死的,可你若还敢闹,我就让你全家生不如死。” 我两腿一颤,脸上没了温度,连连点头。 在这深宅大院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所以我相信她的话一点不假。而且官高一级压死人,原主的爹不过是个县衙记簙(就是文案记档的),何景州是个八品知事。 婆子松了我的手,没了支撑,我两边歪了几下才站稳。 “吱呀” 厚重的木门压的那轱辘轴发出刺耳的声音,才开了一条缝,秦氏爬上台阶挤到门缝里来,一看清是她女儿,也吓了一跳。 “宝儿?” 我将门完全敞开,让外头巷里的百姓瞧清楚情况后,才低低唤了声“娘”。 “呜呜……我的宝儿,当初我就不该猪油蒙了心,让你嫁何府里来啊!你瞧瞧你现在这可怜的模样,身上哪里还有半两肉啊?呜呜……” 这回我是站着的,秦氏比我矮了小半个头,所以没有像先前祸祸到我的脑袋。长这么大,除了任俊贤有过亲密接触,其他人一概没有,都说奶奶疼我,从生下来到咿呀学步就她抱着,一双手都快断了,可她死时,我才五岁,能记住“奶奶”这个词,算是不错了。 我别扭僵硬的抬手在秦氏背后拍了拍,“娘,我们不闹了,好不好?闹的没脸,我还怎么在何府过日子?” 秦氏一怔,紧张看她,“是不是她们威胁又打你了?让你息事宁人的?” 我摇摇头, “宝儿,你可别骗我。娘得知你去了,带着你妹妹来就是泼命给你讨公道的。现下你还活着,我该谢天谢地。可何家害你的就该还,光脚不怕穿鞋的,我们不怕,大不了娘带你回去。你莫要怪你爹不来为你讨公道,后宅里女人的纠葛,他、他……一个爷们不好掺和。” 秦氏说起原主的爹,却没有一点底气。 我心中叹了口气,虽然怪秦氏无知乱教唆女儿犯了大错,但她这份对子女的心却是顶顶好的。 而原主的爹……脑子里仔细的韵味了一下,虽不是粗野家暴的恶人,但也不是个什么好鸟! 第4章 不是个穷鬼 秦氏不过三十五、六,在我前世的环境正是韵味正茂的年纪,在这都当丈母娘了。 她皮肤生的白,五官精致,又在青楼待过会打扮。一身素白,发髻随意挽了个流云状,不破口大骂的话,楚楚可怜的定招人怜惜。 对她,我没有舔犊情深的依恋。追出来,一是怕她们闹大不好收场,殃及我在何府的生活,二是占了原主身体,算是替她们解决麻烦,以后各自安好。 我整理了下情绪,然后大声道:“娘,何家没害我,这头上的伤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叫您担心了。” 虽是在大事化小,但说这些话其实有些对不起秦氏。 经我一说,围观的百姓果然开始嘲讽,“何大人是招了个什么东西入家门?一家子这样下流的破落户,也敢攀了何府的门来瞎闹!” “该是仗着自己长得好,以为能越过主母去!瞧着模样,确实是好,何大人怕是一时蒙了心哦。” 我一阵脸热心跳,也顾不得什么,将秦氏和便宜妹妹夏雨拉进门里来。 李氏冷眼看了一阵,似是在酌量我何她们会闹什么幺蛾子,见秦氏面露尴尬,用眼神对我嗔怒,便吩咐王嬷嬷,“人既然没事了,去安置一顿饭菜,叫她们吃了赶紧走人。” “夫人,您怎么……” “上面要来人了,老爷正值秋收考校,莫生事端,我方才都差点儿气糊涂了。” 王嬷嬷“诶”了一声,立即去安排。 其实太平时期,有门户的最怕不知深浅的赖皮人家,能息事宁人的就不会往大了闹,否则被人揪住小辫子,吃不了兜着走。多数宁愿破财消灾,再若不然就疏通上下关节,走一趟麻烦的处理掉。 可谁愿意为这些小虾米闹麻烦? 这后宅小妾的事,最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时要争个对错,失去最多的一定是何家。 我既是松了一口气,又不由心下惴惴,李氏离开时的眼神大有秋后算账的苗头。 秦氏大概也晓得自己闹的太过分,跟着我回了内院。 时值秋天,院里落了一丛丛的树叶,踩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秦氏握住我的手,极为难过的看了一圈。 说是院子,就高墙围起十平米不到的坪,中间摆张搁灰的石桌椅,墙那边一棵老树皮的桑榆,枝头伸了三分之一过来,添了些绿意,不然住久了真的十分压抑。 看到在屋檐下坐在廊凳磕瓜子儿的翠花,秦氏刚消停的火气又噌噌的冒上来,“你个偷懒的贱皮子,连院里的落叶都不扫扫!主子受了伤,你还有脸磕瓜子皮?丢了狼心喂狗的,还不赶紧的过来伺候?” 翠花“呸”了一声,“我不与你这烂街的糟践妇计较,这是何府,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说完,人一扭屁股从另一边小门走了。 “诶,诶,没规矩的,你给老娘滚回来!” 眼看秦氏要追,我眼疾手快的抓住她,“让她去!” 见屋里仅有的一个丫鬟跩的二五八万似的,秦氏气的又哭,“入了何府就是过的这种日子?你个没用的,怎让她们这样欺在头上?娘真的是白教你这么多年了!” 我只觉得头要炸开,“娘,我们先屋里坐会。今儿是我受伤,闹了大误会,才让你进的府门,不然寻常你都不能见我呢!你就别哭了,我们好好说会话,成吗?” 秦氏一顿,“怎的?我是你娘也进不得吗?” 我一时不知如何跟她解释,别看她是这个时代的人,但寻常家的女人几乎不识文断字,秦氏为摆脱别人嘲笑,努力才学了一些字,但有些东西,真是不懂的。不然也不会以为女儿进有头脸的府里当妾是好事。 就好比许多女人爱衣服、爱化妆品……品牌高低无一不通,但一问到“市长姓甚名谁”、“国家宏观经济政策”、“会见、会晤、接见是什么意思”……就一窍不通了。 受高等教育的社会主义新女性都不懂,何况没见识、没受过教育的作古平民女人。 秦氏生了两女一儿,原主上头还有个哥哥,在县里读学,考了三年科试,年年落下来。他爹夏侯明怪秦氏教坏儿子,勒令住在学堂里,一年难回一次家门。 秦氏教不了儿子,便折腾原主,想得个出息。这回落空,越尽伤心起来。 “我怎么这么命苦啊?你个赔钱货的丫头,白给你一副好模样了,怎就连个奴婢丫头都比不上呢?”秦氏生气的一边捶我,一边抹眼泪, 夏雨朝我挤挤眼,我叹了口气,“娘,您不晓得府门里的规矩,小妾……不好当啊!” “不好当?你不晓得使些手段,勾引住何景州的心吗?在玉龙山,你这死丫头不是挺能的?” 我也不答,拉着她们进房坐着。 “你们先等会,我去泡壶茶来。” “呃,你个死丫头,在家都没这般勤快,作孽哦!” 不容她们再说,我急忙端起桌上仅有的白瓷水壶出去。 循着原主记忆,我走去右边隔壁的炭炉房里,中间杂物台上有个小火炉,烧黑的铜壶里热水咕咕的冒水雾。 应是翠花烧了自己喝的,都快烧干了,好在还有一半。 这房是冬日里添柴烧炕的杂物室,靠卧房那边墙有个黑窟窿,旁边放了柴火,另一边有个三门的原木橱柜,只刷了层桐油,地上的脏屑到处都是。 看样子翠花不是个爱干净的,到处邋遢的很。 我打开橱柜门翻了一阵,里面的碗碟、杯子都蒙了一层厚厚的黑灰。下面一层是个没封门的栏格,放着几个积灰的空坛子。 没找到茶叶,我便将瓷壶里的茶叶和水倒进泔水桶里,又用热水仔细烫了一遍,才将铜壶里的水倒进去。 再进房门的时候,我原以为秦氏和夏雨会抱在一团哭原主如何可怜,不想两人一个拿着扫帚扫地、一个不知从哪撕了一块抹布擦洗。 我出神的看了一会,“娘、妹妹,别忙了,先过来喝口热水。” 秦氏抬头瞪了她一眼,“日子过成你这样,也怪道一个奴婢丫鬟都看不起。” “女儿让娘担忧了。” 秦氏仍然是气的,将屋里角角落落清干净,方才坐到桌边。见喝的白水,眼泪又落下来。 “娘晓得说什么也晚了,既然抬进何府,你也要好好过。” 秦氏比原主要坚强。 “娘相信你一定能斗得过李氏,日子还长着呢,咱们不着急。她那个模样,就不是个得宠的。” 是错觉! 我不想聊成为小妾将来的理想抱负,我只想大吃一顿,然后躺到近在咫尺的床上去睡个天昏地暗的觉,那才叫一个舒爽。 秦氏叨叨了很多,无非又是一些勾引男人的伎俩,什么欲说还羞、欲拒还迎……我虽承了原主记忆,到底还是未亲身经历,所以只是点头应付。 好在不多会,王嬷嬷带着人来送饭了。 六个菜,八宝肉、党参炖鸡汤、玉丸子,还有三个菜,我认不出名,但瞧着颜色鲜艳,想必十分好吃。 “谢王嬷嬷。” 王嬷嬷正要带着两个小丫鬟走出门去候着,乍一听我道谢,背脊一僵,又见鬼似的瞧我一眼。 “夫人说了,虽你是妾,但见你从鬼门关踏回来,便招待了你们母女。识好歹的,就好生吃完了让你娘赶紧走,莫要再徒惹是非。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你们自个儿好生想想,哪家门户有你们这样闹的?闹了还有这般待遇?” “你……” 我握住秦氏的手,忙抢言道:“是,王嬷嬷,我晓得了。替我向夫人告罪一声,往后奴一定遵规守矩,不妄想痴想了。” 王嬷嬷愣了半响,到底还是没信,只哼了哼离开房间,叫两个丫鬟守在门口。 秦氏一直瞪着我,似恼我不该对着个奴婆子低声下气。 我失笑的凑到她耳边,“娘,这叫扮猪吃虎,宅门里女人间的学问可深厚着。我刚入府不懂,太高调让她们生了嫉妒,联合对付我,我遭了一回罪,学聪明了呢!” 秦氏半信半疑,“那些娘们害你撞破头的?” “嗯” “娘儿时在大宅中也待过,人呀,都是欺软怕硬的,你莫事事委屈。当年若不是我大伯跟错了六王爷而惨遭牵连灭门,依我小娘的聪明厉害也会是家中的半个主子,唉,造化弄人啊!” 我不想同她说下去,拾起筷子夹了颗碧绿的丸子送到她碗中,“娘,先吃饭,我真饿了。” 食不言寝不语。 对于这点,秦氏抓的很严。 吃过饭,喝过一杯白凉开后,我舒服的摸着肚子,喟叹一声。秦氏觉得不雅,用手抽了我一下。 我微笑的收敛起动作,“娘,你们回去!再晚些就要赶不上路了。夜里官道也不安全,你和妹妹两人终归要小心些的。” 祁门县离昌郡也就两、三个时辰的路程,但两个女人赶路,终归不安全的。 秦氏知道不好多留,叮嘱了几句,临走前又为难又羞愧的道:“女儿呀,你兄长在学堂不好过,换洗的衣裳都破旧了,没面子叫人低瞧嘲讽,你能给娘一些银子周转下吗?” 我顿了会儿。 秦氏以为我不愿,语气生硬的道:“待你兄长考取了功名,你在何府也有个娘家撑腰的不是?这点银子也算是娘借的,将来会还给你。何府出了近百两聘礼,我怕你在何府没底子,可是陪了六十八两给你做嫁妆。” 我记得我曾和一个书虫讨论过,古时一两银子能抵rmb四、五千,六十八两不就是有三十万左右? 还好,还好,不是个穷鬼。 第5章 改邪归正 银票收在炕头的枕芯里,用条碎花布包着的。我驾轻就熟的翻找出来,仔细点了点,还剩六十七两,妆台首饰盒里好像还有碎银子和铜板。 “娘,要多少?” 秦氏伸了两个手指头,怕是自己开的口大了,表情十分不好意思,“二十两!” 我笑了笑,要点出二十两出来,却被旁边的小妹一把抓住手,嗔怪的叫了声“娘!”又将我拉到了一边,“姐姐,你不能给。” “无事……” “哥哥他哪里是没衣裳穿?他是与人斗鸡斗输了银子,叫娘给他填补呢!赌银借的是县里有名的扒皮黄老光,天天儿的带着一群人闹,连街中的铺面都经营不下去,家中前前后后赔的几乎精光,还四处借银子……” 秦氏气呼呼的过来拧夏雨的耳朵,“死丫头,那是你哥。他那是被人算计的,叫你一说,变成那等不学无术的败家子了?” 我依然笑着,不打算做恶人。 闹了这一出后,想必与秦氏她们要再见面联系也难了,拿个二十两了结也不算多。 好似在府宅中,小妾每月还有月钱的,留个几十两以备不时之需,其余也没什么花销。 银票每张五两面额,我点了四张递给秦氏。 夏雨心疼我,想拦又拗不过,只能气闷的扭过头去。 秦氏拿了银票,表情露出欣慰,手指戳着夏雨脑门骂,“小没良心的,到底是你姐姐好。” 我弯着嘴角客气的不说话,秦氏叹了一口气,“宝儿呀,娘……算了,该说的都说了。你以后一定要小心些,再莫要被人欺负撞了头。若你在何府荣光了,兴许能帮你兄长疏通一下。” 我微微一笑,算是多管闲事的说了一句,“兄长也需自身努力,若一直斗鸡遛鸟,终会叫您徒劳一生的。” 秦氏瞪眼,“你这丫头,竟说的什么话?” 听不进算了,我向来不爱管别人,所以在公司做了个木讷的高级程序员总监。程序员嘛,不像别的部门人那么难管,跟我一样都是“闷sao无聊型”,造不了反,不像业务部,经常打仗似的闹。 想想工资好几万一个月,存了五年多,人死了钱没花完,真憋屈啊! 秦氏走了,两个守门丫鬟亲自送出门去的,送完人后又来将碟碗清理,看见桌上的干净,嗤道:“没见过这样的寒酸,怕不是要将碟盘都啃了!” 桌上的六个菜,除了汤留了一个鸡骨架,其余都清盘了。两丫鬟送秦氏走的时候,我趁着空,将八成的胃,填了十一分。 因为我觉着晚上那一顿,估计是没得吃了。 唉,骂就骂!索性今天被骂了一天,不差这两句。 吃饱喝足,剩下的就是好好睡上一觉了。 以前我是工作狂,没睡过几个饱觉,后来得癌,想睡,可特么痛的五脏走位,哪里睡的? 人们都说,不经历生死别离一关,就不会懂得生命中什么才是珍贵。 我懂了——乐的自在! 吃的太撑,我在屋子里来回转了十几个圈便躺下睡了,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如果不是翠花怕我落气,进房探我的鼻息时被吵醒,估计我还能再睡一会。 “嗯,舒服。”我伸了个大懒腰,眼里包了一眶打哈欠流出的泪, 翠花瘪瘪嘴,“贱鄙的相。” 我也不在意,“翠花,现在什么时间……呃,什么时辰了?” “快午时了。” “哦”我揉出眼角两坨粘稠的分泌物,“翠花,午饭吃什么?” 这时代取名为花的女人太多,连原主都差点被秦氏取名叫“夏荷花”,幸亏她爹自恃举人,觉得太俗气,去了那个“花”字,叫“夏荷”,听着像样了些。 前世我爸妈嫌弃我是女儿,没给我取名就扔给奶奶,奶奶一直叫我“女娃儿”,后来计划生育上户口的时候奶奶取的。当时计生办的突然来人闯进家里,因为赶得急又突然,奶奶随口就指着路边的草就叫出来,“就叫夏小草,易养活!” 后来我觉得有失我学霸的身份,十九岁的时候自己去派出所改成了“夏颖”——聪**黠之意。 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我觉得还不如叫夏小草,说不定真能养活的久一些。凭着我的工作薪资,又何愁余生不如意? 唉,大好的年华用在了多愁善感上,如今成了被囚在笼子的小妾,要怎样得个自在啊? 在我一边梳洗,一边思考以后人生的时间,翠花提了一个半旧的食篮回来,食篮是用竹篾做的,看不出原色了,油腻腻黑乎乎的,只有那手把常抓的地方露出一截暗黄。 我不得不再感叹一回,这翠花真邋遢! 翠花将食盒往桌上重重的一放,转身就要出去到偏间,我客气的喊了声,“翠花,你吃了吗?” 翠花狐疑的回头,“干嘛?” “要不一起吃!” 翠花一副看神经病的样子看着我,“您自个儿吃!少闹些幺蛾子,要不是怕在这闹事的紧口你丢了命,一口潲水都没你吃的,笑什么笑?” 说罢,翠花粗鲁的一甩帘子出去。 我摇摇头,从前看电视剧里貌美如花的小妾,谁不是妖气冲天的作天作地,自己亲身体验,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嘛! 食篮里有两个菜,一个焉了唧的黄叶菜,估计是大锅里水煮出来的,另一个有点一言难尽,一盘只有皮的鸡爪、鸡脖,好在饭还行。 这饭菜有点像农村大伯、二叔家八十年代末的菜——只要饿不死,当土狗养! 一朝穿越回到解放革命前,要想生活充满阳光,我还得奋进努力拼搏一下小妾的事业啊! 忍得一时苦,免得百日忧。 如此勉励自己坚持,可接连一个星期,饭菜不但没有改善,许是有传言鸣翠院的夏氏——我又开始活蹦乱跳,王嬷嬷特意去厨房里吩咐减了我的油水份量。 我真想去吐槽吐槽。 “翠花,你跟王嬷嬷关系好,你跟她说说呗,说我改邪归正,不闹不吵,极其乖巧了。那饭菜再吃下去,我肠子的油都要剐没了!” 相处了几天,我和翠花的关系有所改善,两人时常能说些话。 虽交了心,但翠花还是改不了那个口气,冷嘲热讽的扒拉手中的瓜子儿,“咳,呸!谁还能信你呢?哼,当初你若是老老实实的待院里,指不定老爷忘了你和你娘算计的事,日子一长见到你如花貌美的样子,终归要宠你几回的。你说说你,那时脑子是不是被门夹过了?竟敢跑堂前去闹,那是你能去的地儿吗?活该你遭厌弃!” 我被怼的无言,心里骂骂咧咧,“臭丫头,哪回你这破嘴,也要被她们抽几回,才晓得老实!” “翠花,你是被你爹娘卖入府的,还想你爹娘吗?” 翠花又拿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我,“想什么想?我五岁入的府,哪里还记得他们?” 初秋一过,风就变凉了,一阵一阵的,好在阳光明媚,还是舒适。 坐在院里的石桌上,我从翠花手里抓了一小把瓜子儿。 本来看她门牙两个显眼的豁口,我不打算冒着毁容的危险吃的,额头留了疤,再豁了一口牙,那就…… 可翠花吃的实在太香。 我没用门牙直接磕,而是用手指尖剥的,一粒粒饱满全剥出来后,再仰头扔入口中,满口生香。 “上回你不是叫王嬷嬷给你安排事儿的,怎么没音讯了?” 翠花一直嫌弃我,说我没有出头之日,将来一定不是老死在院里,而是会早早的冷死、冻死、饿死去。 “王嬷嬷是夫人面前得脸的管事婆子,我又没啥好处给她得,她不过胡乱应我一声罢了。不过等你彻底没了,我就能出去另谋一份差,不希望去个好的,能重新回厨房也好。” 翠花没在院里吃过饭,每日都是在厨房里跟烧菜的婆子一起吃的,所以长得浑圆敦实。 “唉,可怜见的,小小年纪一辈子就这一个盼头了。” 翠花瞪我,当然不理解我的思想境界,虽觉得我莫名其妙,但她还是特意在我面前争了一口气, “什么可怜?若不是当年老太爷突然死去,三位老爷分家,我现在最低也是主子眼下的大丫头。” “啧啧,可惜了!” 听闻府中余老太太是继室,大爷、二爷是老太爷亡妻留下的,三爷才是她生的。。 翠花瞪着我言不由衷的样子,继续道: “老夫人当年买了我,给府中婆子们养大,是想留着给府里小少爷或者女郎当贴身侍婢的,没想养着养着这府里就分了家。可三老爷刚过而立,一子一女都没生养出来,我又年龄大了,才遗落在厨房里头当烧火丫头。” 何大爷、二爷到底不是亲生的,余老太太若将翠花送给大房、二房,也不是什么好差,亏她能嘚瑟。 我捧腹嘿嘿直笑,“是嘞,是嘞,你身份的比我高贵!” 翠花觉着被我讽刺了,操起手就来拍我。养了好些天,我早就不是病恹恹的,翠花哪里能追的着? 可她实在是坏,一直坚持不懈的要找回来面子方肯罢休,我不得不躲进房里,栅了门阀。 我住的这屋子不大,一张炕床,装了架子,架子是简单的十字雕花,挂上水青色床帘,倒也有一丝温馨。右边是榻席,有张四方桌,不过连个抱枕软垫也没有。然后左边一个半丈多宽的衣柜连着妆台和中间的坐着的綉桌,再无其它。 傍晚时,我实在憋的无聊,干脆开门等着翠花,送给她打一顿,因为怎么着也得她去拿饭菜,惹得小妮子真火,饿肚皮的是自己。 第6章 十佳模范夫妻 等到天黑,我没等到翠花回来,暗恼那小妮子太小气,一句玩笑话也开不起。好在我藏了一块干烙饼子,拧了半块吃完,剩下的半块怕翠花明日早上她依然气不消,所以有备无患。 屋里没有灯,我睡不着,裹着被子将临床边的格楞顶页窗户撑开。 其实瞧不见什么,半丈不到一堵高墙,将头伸出去,只能望见顶上的一线天,运气好的话能数一数低掠过的两三只夜啼鸟。 今儿隔壁院里似乎点着灯,我心下暗自猜测时,那边传来来一阵隐约的教导声, “这是漱口水,去服侍老爷洗了口。” 是李氏的声音呢! 隔壁是入府三月多的赵小妾,原主抬进府里后,那位可是常来这坐,样貌生的比原主差一丢丢,但言行举止比原主赏心悦目多了,笑不露齿,行不露履,整个就是画里走出来的仕女。 李氏又来亲自教导床笫之事呢? 我本没想到这一层,听到声音后,脑中突然就闪现出赵小妾曾与原主谈天说地时,聊起何景州宠幸她的事。 仔细回想了一遍,我忍不住惊叹一声,“我滴个乖乖,还得当着正妻的面行房?太开放了!” “净面的水不宜烫也不宜凉,在这秋凉的季节,更是要晓得掌握好水温。——水试好了吗?” “好了。”赵小妾糯糯的声音, 声音虽不大,但两院子隔的实在太近,隐约听得清。 “将面巾淌水揉软了拧干,给老爷拭脸。先得用热气捂一捂眼,缓下老爷一日疲劳,再擦额头,慢慢往下净……手轻了,别抖!” “重了,你没见老爷的脸被你擦红了?” …… 听了一会,我脑中已经慢慢浮现出一副画面,一个男人正儿八经的坐在太爷椅上,身旁围着一群女子,包括丫鬟婆子,正房妻子在指手画脚的让她的小三、还是小四……服侍自己的男人。 先不说这见鬼的妻妾规矩,我是真心佩服这些女人,能不嫌脏的共用那一个话儿。 就好像啜过的棒棒糖,最先拥有者吃了几口,递给另一人,“你吃,别含着,只舔一舔。”,这个吃完,然后又递给下一个,在所有人嘴里过了一遍,再回到最先吃的那个人嘴里,宣示道:“好吃吗?还不快谢谢我!这是我的,你们舔一舔就够了,敢妄想,我让你舔都舔不着。” 我心里一阵极度恶寒,这些天冒出来要奋斗小妾事业的想法,戛然而止。 高墙那边李氏切身教导了小半个时辰,一直到老爷何景州上床脱尽了衣服,才走的,我听她最后一句话,没直接喷出来。 “今日我就不多说,身子乏累的很,还得回去吃药。” 娘诶,你若不吃药,是不是要在房中看他们“打完战”再走? “赵氏,好生伺候老爷。” “是,夫人。” “王嬷嬷,今儿夜里谁守夜?” “何柄家的。” “叫她仔细热着水,待老爷睡了再撤火。” “是,夫人。” “老爷,您歇着。” “嗯,去!辛苦夫人了,一定得好好吃药,将养身体,子嗣之事,来日方长,你也莫急。老太太年纪大了,想含饴弄孙,你体谅体谅她!”何景州的声音十分歉意, “我省的。” 我搂搂被子,朝天翻了个白眼,——他们可以评一下十佳模范夫妻吗? 待李氏一走,我将窗放下来。虽然木头纸糊的窗子隔音不好,但好歹能小一些。 然我等了半夜,只听见估计十几分钟左右的“咯吱咯吱”床板声,便一直再没动静,连赵小妾一声的**也没听到。 呃,何景州怕是不行!弱鸡炮灰男! 天凉好个秋,清晨隔壁院悉悉索索的响动把我吵醒后,我就一直没睡着,赖在暖和的被子里没起身。 因为起了身也没事儿干,别人穿越还有一技之长可以显摆侍弄,但我为了出人头地,专攻一门潮流趋势的电脑专业,业余学了两门外语,其它…… “唉,这事怎么叫我碰上了呢?让我重新投胎也好,趁着长大的时间,学全了琴棋书画,当个才女也好嘛!可这一副只有三四五的烂牌叫我怎么打?我不想做小妾,呜呜……” 我干嚎了一会,没听见偏间小丫头翠花斥骂的声音,便狐疑的掀开被子下床。 偏间就隔了一张小门,连我都要低头才能进。 我第一次进来,里头一张炕床,被褥折成条状靠墙,床边摆了一张高椅,有点像酒里的台凳,中间有一层柜,面上有个巴掌大的包银边袖镜和两小罐什么东西,左角落一个红漆木箱,整间估计就六七个平方。 “你干什么?” 我正好奇高椅上白瓷小罐里的东西,翠花从身后喝了一声。我吓得一抖,差点摔了手中的罐,回头问她,“你昨夜没回来?” 翠花将胭脂罐抢抱进怀里,“要你管!” 我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偏间光线不好,压根什么也没瞧见,可翠花脖子一缩,将领口提了下,“你、你进我房里做什么?还不赶紧的出去!” 这动作、这神情…… 诶唷,我的天,这十二岁的小丫头去偷人了?哪个畜生下得去口啊? 可我没说出来,只摇头叹气的走了出去,在外面坐了一阵,翠花在偏间里鸦雀无声,我不得不提醒道: “我饿了,昨儿晚饭没吃,早膳已经快过时间,你是想饿死我,另外找主子伺候,是吗?” “……” 我再度走回偏间的小门旁,低声威胁道:“翠花,你是要我去告你一状,夜不归宿吗?好叫夫人来亲自问问你昨夜去哪混床睡去了?” 不多会,翠花出来了,眼睛浮肿通红,像是狠狠哭了一夜。 “你敢说,我、我就下包毒粉拉你一起见阎王爷去。” 我怔怔的看了她一会,咧嘴笑道:,“我说笑的,你去拿吃的去,我都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翠花顿了一下,转身走出去,看着她失魂落魄、恍恍惚惚的,我不得不喊住她,朝她招招手,“你过来!” 翠花除了皮肤黑点,其实长得挺水灵的,就是年纪不到,五官和身段没开。 我从妆台柜里取出一盒珍珠“白面粉”,走到她面前拉开衣领,替她厚厚的上了一层,待看不清红印后,才将她的衣服严严实实的穿紧了,尤其是脖子。 翠花的身子在抖,估计被吓着了。 “别怕,先给我取吃的来,我再与你说。”我拍拍她的肩膀,“去,别让人发现。” 翠花惊讶又满脸复杂的看了我一会,转身出去了。 这次取餐,翠花回来的很快,估计自己连饭都没吃。我也不急着安慰她,自己先吃饱了再说。 我不熟悉古代大宅门的规矩,只从小说里估摸着一些出来,所以昨夜听到李氏从旁亲自教导赵小妾伺候男人,我很震惊。而翠花这样小的年纪被府里的男人给睡了,虽然讶异,但还是有心理准备。 豪门大户里的男人十三、四岁开荤、睡通房是很正常的。 “谁欺负的你?” 吃饱饭,我端起茶杯漱口,鼓了几口吐到盂盆里。 翠花“呜呜”的恸哭起来,我怕惊动了隔壁的赵小妾,急忙制止道:“再大点声,你是要让别人晓得被人欺负了吗?到时你想掩都掩不过去了!” 翠花虽然止不住伤心,但将嘴捂的死紧,好歹收了声。 我先还以为她是想找出路,自己主动找人献身了,见她红着眼从偏间里出来,我才知道不是。 可事情已经发生,我也没办法,只能先听听她发生了什么事。 “说说,我虽不能替你讨公道,但好歹能想法子怎么让你躲过难去。” 若是翠花被个体面些的那个了,求到李氏和王嬷嬷面前,叫那人负责便成,可她哭的这样委屈、害怕,估计那人是个极度的祸害,她不敢也更不想。 待哭了够,翠花才细细咽咽的说了出来。 “是二爷,昨儿我下午得空去厨房,呜呜……二爷他不知怎的进了后院跑厨房里偷食,开始他戏弄了几句,我根本没搭理他,哪晓得、哪晓得他出去后根本没走,一直盯着我,尾随我到荒竹林的院角里,呜呜……” “荒竹林?你去那做什么?” 翠花吸着鼻子,“这、这府宅是老太太分家后买的,只修葺了一半,还有部分荒弃着没管,躲懒的时候偶尔去一回。哪晓得二爷会……” 翠花到底年纪小,若换了有城府的,定要隐瞒。幸而我不是个拿捏人短处威胁人的,不然这么大个把柄叫人家抓去,可不得成为一颗随时拨弄的棋子。 我初来乍到,只晓得这朝代是武朝康平帝治下的盛世,其余的门门道道啥都不清楚,原主就是个只知道谋划嫁人的傻妞。嫁进何家,那真的是一头蒙的扎进来的。 不清楚何家各房关系,我只能细问一下。 翠花开始竹筒倒豆子,说起了关键。 这府里的老爷何景州还有同父异母的两位兄长,一位大他十岁,一位大他六岁。他们的爹娶过两房妻,头房妻生产二爷的时候难产死的,后来续弦娶的余氏。 余老太太以前是商户出身,家中富裕,见识和学识都有,因为水灾闹饥荒,饥民哄抢打杀,余家被毁后,她便逃到了昌郡,不得已嫁给了鳏夫何金牛——也就是何景州他爹,是个宰猪卖肉的屠夫。 第7章 逃出 余老太太选择嫁给鳏夫,是极不匹配的。但灾荒年,别说门当户对,能活命就是最大,但我猜想余老太太应该是打心底里瞧不上何家的,不然何老太爷骤然一死,就立即分了家。 不过听翠花所说,是老太爷刚死不久,何家大爷、二爷一直说是余老太太毒死的老太爷,还上衙门闹过,此事昌郡的百姓都知晓,但没有证据,不了了之。所以余老太太正好借口两子不孝,欲夺财产方闹的这一出,遂再不愿一府同住,分了家。 当年余老太太的娘家已和她相认一年多,余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又有生意头脑,在昌郡很快打下了基础,小有资本,也带着何家置了些产业。所以何家大爷、二爷分了一间酒楼,四间铺子。 第三年,何景州中举,入京科考虽在榜末,好歹榜上有名,余老太太娘家人又花银子疏通,让他入昌郡衙门府里当了刑差,两年间一路迁升为知事(郡县行政长官)。 可何家大爷、二爷终归不成器,分的家产败了几年,所剩无几。大爷还好,二爷简直人嫌狗憎,三天两头就来府中借口给老太太请安打秋风。 二爷贪财更好色,以前祸害了府里好几个丫头,余老太太气愤归气愤,怕坏了亲儿子的官名,只得将被破身的丫头送到二爷家中当妾。 若是当个妾倒也好,依傍着何知事三爷,算是昌郡里殷实人家,可他家中有只母老虎,送过去的最多活不过半年,就跳井吊脖子死了。 余老太太憎恶极了二爷,出了几回事后,勒令门房不许他进府,因此都好几月没见过他了。可翠花怎么也没想到,这事会突然轮到她头上。 昨夜何二爷完事后就离府回家了,还警告她不许声张,不然就去余老太太面前讨她回去做小妾。 翠花躲在林子里惊恐了一夜,天亮了才回过些神。 看着这小小年纪就被残害的嫩骨朵儿,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言辞劝解,说“呃,你还小,大把年华,就当被蛇咬了口,下回注意些。”? 摆明了,这话是说不得的。 我叹了口气,“别哭了,眼下要紧的是去弄一副避孕的药。” 翠花猛然收了哭声,一脸懵懂的惊恐“什么,是、是……我会怀上?” 古代妇科教育全靠老人言传身教,翠花是一群婆子们粗养大的,哪里懂? “可我不会抓药,呜呜……到了药铺,人家问了,我该怎么办?被发现了怎么办?” 何二爷家的那只母老虎对翠花的阴影很深啊! 哼,色厉内荏的臭丫头,就能对我凶! 我张手贴在她耳边,“你这样……我去给你弄,有人问起来,也只问我,不怕的。” 一阵叽里呱啦,翠花被我说的脑袋一愣一愣,又想了好一会后,就出去请示王嬷嬷了。 翠花一离开房门,我立即从枕芯里将所有银票拿出来贴身收好,妆台首饰盒里的镯子、耳环、项链能戴的戴上,不能戴的,我找了一块大的手绢包着,再用腰带牢牢实实的缠上。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啊! 待翠花回来,将出府的门牌递给我,“你要快些回来,我、我怕!” 我拍拍她的肩膀,“放心,找件你的衣服给我穿上。” 翠花扭头极快的进了偏间,样子好像再晚点就会立即会生个娃娃出来一样的。 我心里其实有些愧疚,但死贫道不如死道友,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翠花比我矮小一点,但衣裙够长,将身子缩一缩就像了。我换了衣服,扎了丫鬟的头髻,走出鸣翠院,直奔后门而去。 后门有担菜入府的菜农和婆子们点算,许是算少了斤两,在争执。 “葛妈,您好歹多给几个,我从城外趁新鲜的挑过来,不容易。”那菜农道: “谁还不容易了?你瞧瞧这里面的泥啊、土的,多占重啊!若不是看你送了两、三年,我真要将这些退回去。可是觉得何府成了铁饭碗,你就胡乱来了,是吗?” “葛妈妈,您怎能这样说?” …… 我溜着墙边儿,朝门那里移。听那声音熟悉,侧脸瞟了一眼。 哦哟,是头天指着我和秦氏骂的婆子。 翠花说起过,那婆子是管厨房采买的,最爱精精捡捡的占便宜,但也不多,有个残缺儿子,老想着让翠花给她当媳妇,所以往日里格外照顾着翠花。 “诶,那谁?往哪跑呢?” 门房的男仆喝了声,我吓得一抖,不知该怎么办。 “你鬼鬼祟祟的作甚?偷了东西想出府吗?” 看样子以前常有人做。 背上都汗湿了,我正焦急怕被人发现,看见葛妈那处,脑中灵光一闪,就朝葛妈那边去了。 葛妈刚闹走了菜农,一眼就看见了我。我抬起头趁她没瞧清我,一个大喷嚏打过去。 葛妈拿袖子掩脸,“你这该死的贱皮子,干什么呢?” 我“呜呜”的一把抱住葛妈肥硕的大身子,“是我呢,我,翠花!” …… 出了何府后门,我开始走的极为淑女,当我走出了几百米后,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开始奔跑,直到上气不接下气,在一个僻静的巷子里,我才瘫软的坐下来。 方才葛妈没反应过来,估计回过神来,不知要多懊悔放我出府给翠花抓药。 我说翠花病了,本从王嬷嬷那里拿了出府门牌自己去瞧病的,可后来晕在房里,我便不得已代替走一趟。当然塞了两颗银稞子,葛妈才犹豫帮我掩过门房的眼。 不过好歹是出来了。 让我为何景州那种炮男奋斗一生的小妾事业,我还不如跑出来折腾呢! 何府离正街不远,循着人声鼎沸的方向走了大概十几分钟就看见一条见首不见尾的古街,一、二十米宽的青石路面上人头涌动,丝毫不比前世灯红酒绿的街道差。 街上男女都有,也不是花红柳绿、仙逸飘飘的,多数女人穿的是棉麻布的及脚踝短裙、男人穿的则是短襟束袖,便于做活的衣裳。富人嘛,颜色鲜艳、品类就繁多了。一眼就能分辨,基本有点像明朝着装风格。 出巷口时我用泥灰抹了脸,因为怕地痞流氓盯上。若天真的以为自己绝色遇见贵人,估计会被渣到骨头灰都不剩。 “烧饼,卖烧饼咯,两文一个,馅多料足,赶紧来尝一个!” 这吆喝声真带劲,香味也浓,我走过去,道:“老板,给我包两个。” “好嘞。”卖饼的眉开眼笑,极是热情,服务态度可以打十分,用油纸飞快包了两个递给我,“姑娘,拿好了。” “谢谢。” 我递了一颗小银粒,老板在腰间布袋里翻找了好一会才数出二十六个铜板。有点重,没有钱袋,只得找老板借了张油纸,然后用绳子十字绑法,提在手里。 “老板,药铺医馆往哪走?” “前面路口右拐,往前一、两百步有个妙手医馆。” 我道了谢,一路悠哉好奇的观赏着路边摊位和店铺里琳琅满目的商品。心里暗喜:商业流通这般发达,估计这朝代真是盛世,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能综合前世的所见所闻,想出个商品来买卖赚钱? 我十分雀跃又激动,但没忘了要买两副药送给翠花。那样小的年纪,若真怀上,估计九死一生,怪可怜的。 药铺里的大夫听闻我要抓避孕的药,并没有多问,府宅里女人的事大夫见怪不怪的。我便又拿了十个铜板托他店里的伙计跑一趟何府,交给葛妈。 付了药钱,掌柜找给我九十几个铜板。以前出门只带一个手机,现在要拿一两斤的银子铜钱,我一时有些为难。 “姑娘没有钱袋吗?”掌柜看着我小花猫似的脸狐疑道, 眼神仿佛在看贼一般。 我讪讪一笑,“夫人吩咐的急,我又偷偷跑出来,所以忘带了。” 说完,只得又问掌柜要了几张纸,将铜板重新包好,当药材一样提在手中,想着等会去街边摊上买两个钱袋装,然刚走出药铺不过三分钟,我眼前人影一闪,手指一痛,那油纸包就被人抢了。 “抓小偷,抓贼啊!” 我条件反射的提起裙边就追,但没有一人帮忙,这么多人,来个人绊那小贼一脚,我绝对一分钟不到就能抓到人。 可我追啊追,追出十几分钟也没摸到那人衣角,也不知道追出了几条街。 “哎哟,我的菜……” “看前面,看前面,有推车!” 一路人仰车翻的。 小贼跑的满头大汗,深感讶异和愤怒的不时回头看我,将近气竭时,终于忍无可忍的样子停下来,“臭丫头,再追,信不信老子打死你!” 小贼是个十八、九岁的精瘦青年,穿的一身干净整洁的青布短襟。 诶呀,这贼猖狂的真叫人牙痒痒。 老娘不发威,真当我是病喵啊! 自从在这异世醒来,我一直反省自己前世太压抑,要返璞归真,想办法脱离何府后,一定要回到小时候捉泥鳅爬树的野丫头状态。 这贼撞上来,可不得让我发泄发泄。 站在街正中,我叉腰指着他,“好啊,有本事,你给老娘站住,老娘打的你满地找牙,要打不过,那些铜板就送给你了。” 小贼一愣,也像翠花一样看傻子似的看我,“嘿,你要找老子打架?” 第8章 打小贼 我抬起下巴,誓要教训一下他的猖狂,“敢偷我的钱,找打!” “这可是你说的。本来老子不打女人,你自己不依不饶的送上门,就怪不得我了!敢抢爷的钱,活腻了不是?” 小贼觉得他一定打得过我,轻蔑的撸起袖子朝我走来。 他一个贼倒成了我要抢劫他,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我被气笑了。 小子,我出了两万多的学费学了两年散打,可不是白学的。 似乎这街边的摊贩、店铺里的小二、掌柜都认得这惯偷小贼,一副不嫌热闹的起哄, “二皮,这小娘子真不怕你呀!看她这眼神凌厉的,要不你认了怂还给她!” “滚!” “哦哟,二皮你真来劲了,那你等等,我们先下个赌注。要打赢了,让咱赢个吃酒钱!哈哈……” “哈哈……谁来坐庄?我下。” “我也下。” …… 我惊讶的看着越来越多围上来的人,和争了老半天没人坐庄的几个爷们。感叹除了小妾规矩,这世道还挺开放的嘛! “姑娘,你打吗?” 我揉了揉拳头,活动了下筋骨,“怎么不打?打!” 众人哄笑,可就是没人敢出来坐庄。 一是坐庄要有厚底资本,二是这赔本的买卖谁敢做? “我来坐庄,一赔五。” 吵吵了一阵,头顶一道低沉温雅的声音传出。 “一赔五?” “哗——”人群里炸开了锅。 我抬头扫了一圈,在左面悦来酒栈二楼中间临窗边,发现一个穿着蓝紫色华贵面料的男人正兴致勃勃的看着我。 “公子,这里要是一人下个十两、八两的,最起码得上五千两,你可是有的赔啊?”有人怀疑,更觉得那人是不是钱多了犯傻。 华服男子扬了扬手,身后走出一个小厮,也是玉冠锦衣,手里提着个钱袋,不紧不慢的将袋口拉开,拿出一沓大面额的银票。 “这里最低百两一张,共有六千五百两。” “真的、假的?开盘口,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们收了赌银要不赔,就得去牢里蹲。” “当然,这点银子我们公子还是赌的起的。”小厮说道, 人群沸腾了。 我一个十几岁的瘦弱小姑娘和一个男人打,任谁都觉得男人能赢,这是那楼上的傻大叉送钱给他们啊! 那男人浅笑吟吟的,却不看他人反应,只盯着我瞧。风流倜傥的样子,看直了周围好些女人的眼。 我狠狠的瞪了眼那人,扭过头去。这下被赶驴上架,不打也得打了。 那男人的眼神分明是发现猎物,不怀好意的表情,一瞧就是情场老手,我觉得他一定是赤果果的勾引我。 不多会,酒栈里走出来两个仆从打扮的青年壮汉,在酒楼门口摆了桌子和笔墨纸砚。 看热闹的一哄而上,叫二皮的小贼也来了兴致,不仅将偷我的铜板押上,还从身上掏出所有的银钱压上去,一共一两四钱和一百零九个铜板。 “二皮,身家都赌上了?你可千万要争气啊!” “屁话,老子一只手干翻她。本来还怕别人说老子欺负娘们,有人当冤大头,老子赚了银子花何乐不为?” “哈哈……” 我上前一步,也从怀里掏出所有银票拍在桌上,“写,夏荷,四十七两。” “哇,小娘子这么多银子?” “看她装扮,像是府里的丫鬟。一个丫鬟怎有这么多银子?莫不是偷的!” 我一拍胸脯,“这是我的嫁妆钱。” “你不是丫鬟,丫鬟哪有……” “你管我是丫鬟还是什么,能赌就赌。反正不是偷的、抢的。” 二皮小贼被我吓住,有点儿想退缩,我一咬牙,指着他,“怎么?你不敢吗?不敢就将偷抢我的还来!” 这话一听着像是激将法,二皮也以为我要耍诡计,故意吓他退缩,恍然明白过来后又昂扬了斗志,“来,老子怕你个小娘们!” “喂,姑娘,你瘦胳膊小腿的,别来劲。二皮可不怜惜女人!丢了百多个铜板,丢就丢了,你也没法证明是自己的。何必将这么多银钱全赌了?你要输了,可什么都没了!” 我叉腰指着二皮,“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就见不得这贼小子张狂!” “噢、哈哈……上,上,上!” 正中街道摆开一圈,观众十分热情奔放。就这一会的时间,不下两三百个人下了赌注,几乎全是赌二皮赢的。 我犹如站在了格斗场里的感觉,心里虽有些紧张,害怕自己太张扬不好,但到这份上也没退路可走了。 二皮丝毫没将我放眼里,朝我勾着手指头,“来啊,小娘们,打啊!朝脸打、朝胸打、还是朝这里打?” 他指到了胯下,众人再次哄笑。 我微微一勾唇,左右拧了拧脖子,做好预备动作。 “啧啧,这小娘子看着有点样子啊!二皮,你可得小心啊!” “哈哈……” “你们这些损嘴奸货,等着吃小爷的赌本钱!”二皮挑眉, 我也不同他们闹嘴皮子,铆足气势瞪着小贼。 干架嘛,废话多的都是被打的花架子,电视剧里都这么演。 所以趁着热闹,我几步就冲到二皮面前,二皮惊的一慌,抬手就拍过来,我侧身避过,擒住他的手臂,一脚蹬在他后腿。二皮身子猛的一下沉,他的右胳膊整个被我360度旋转扣在背后。 “嗷、嗷……” 二皮痛呼,连翻身都翻不了。 “哇,天哪!这小娘们好厉害!” “完了,二皮要输了。方才我可全押上了,这没用的东西,怎么连个黄毛丫头也打不过?” “打啊,二皮!你那东西掉裤裆里了吗?还是不是男人!” 二皮羞臊的满脸通红,当然也不会这样轻易认输,“你、你偷袭,臭娘们,放开我,我们再来!” 我勾唇一笑,“好啊!” 说完,我松了手将他往前一推,二皮小贼失去重心整个人冲出几步,趴倒在地,啃了一嘴的地灰。 “二皮上啊,你连个小娘们都打不过,要不要脸?” “要输了,你干脆钻娘们肚子里再生一回,下辈子当个没把的娘们算了!” “二皮,上,打她!” 二皮羞的满脸通红,怒的头顶生烟,这回正儿八经的来了狠意。握着拳头一个又一个朝我挥,我左躲右闪,像只灵活的猫一般,二皮哪里碰的着我? 想当年在农村镇上,没人管教维护,我从来就是一个人单打独斗,大我四、五岁的孩子都打不赢我,爬树掏鸟窝、下河捉泥鳅青蛙,哪个又是我的对手? 去了城里读书后装乖才收敛的,高中有一次晚自习被几个混混流氓打劫诈钱,受伤断了胳膊,我便发誓自己要再强些,所以毕业赚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交学费学散打。可随着装乖巧装的厉害,周围环境改变,没人再欺负我。 我一度以为用不到了,不想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逗弄了小贼二皮一阵,他怒火滔天,不知哪个龟儿子递了一根扁担给他,他横扫过来,我猝不及防被打了一棍,左边整条手臂麻掉,连忙躲避后退几步。 “你拿东西打?”我咬牙, 二皮戾笑,“谁规定了不许拿?你们说,谁先规定了吗?” “没有。” 下注的都不想输银子,站在了二皮一边。 “嘿,好啊!”我冷笑一声,“那我就不客气了。” 将碍事的裙摆撩起一角夹在腰间,腿脚彻底没有了束缚。我快步上前,二皮被逼的乱挥扁担,几下后,我夺过了他的扁担,抡起来就打。 二皮被打的抱头鼠窜,开始还硬着头皮不肯服输,到后来打的实在痛苦,大叫:“我认输,认输!啊……姑奶奶,我输了!饶了我!” 这是封建作古的时代,我不敢太过分,又抽了他几棍后,才将扁担扔了,朝摆在悦来酒栈门口的临时赌注台走去。 “算一算,多少?” 两小厮面面相觑,支支吾吾的,“银、银子要跟我家公子算。” 我看了眼桌面上别人押注的银票和银子,点算了一下,“一赔五,包括我的本银,你们一共要给我二百八十二。这里够了,其余的是你家公子赢的。” 说完,我清点好银子准备走人,可有个冰块脸仆从拦住我,“姑娘,这银子还得交接一下,要不姑娘……亲自上二楼跟我家公子算一算。” 另一个仆从看着我有点吓人,也有些惊讶,来回在账面上看了几遍,似乎拿不准银子的数量。 “不是已经算的很清楚了吗?四五二百,七五三十五,加四十七两,一共二百八十二,清清楚楚的。” 我不想惹什么权贵公子、王爷注目,更不会去妄想从一而终的专情男人和富贵人生。 前世我都不相信,何况现在?我没那么天真。 说完,我推开小厮从议论纷杂的人群中离开,二皮像虾米一样缩在地上,还在痛吟,瞥见我过来,吓得用手撑地挪了好几米。 真好啊,一出来就赚了两百多两。摸着怀里厚厚的一沓,简直乐死我了。 然我还没高兴的多久,后面又传来一阵喧嚣。 “谁?哪个小兔崽子打架闹事?给本差爷滚出来。” 我已经走出一两百米,惊的回头一看,十几个官差挎着宽刀在查看现场。本来没人指认我,那二皮不甘心一个人被抓,指着我就道:“是她!” “该死的,刚才没揍你个半死,臭小子,下回别让我再碰见你。” 我顾不得许多,一边骂一边拔腿就跑。 正街是一条通,跑到头也就完了,我不得不专门找小巷子里头钻,又十分幸运没碰到死胡同。可哪知钻过几条巷,就碰到了一条宽阔的河。 我站在河沿上懵了,后面那些官差在大骂,“娘的,哪里来的贼丫头,这么能跑?累死老子了!” 眼看人就要追上来,我扔了袖袋里两个烧饼,用油纸包住银票,一头扎进了河水里。 第9章 又讨回去做妾 别跟我扯,为什么紧急关头还有理智保护银票。这个被官差追的境况,确实麻烦危险,但我要是没了银票,失去生存的根本,再回何府,那不就是秃子头上蹦跶的跳蚤——找灭? 跳下的河是人工的,两边砌了台阶,边上是林立的阁楼房子。所以不时发出尖叫,“有人掉河里了,掉河里了,快来救人啊!” 拜托,我自个儿跳的,大家不用这般热心,成吗? 不多时,“扑通扑通”跳了好几个下来,我像条鱼一般,游的飞快,他们又在原地乱摸乱找,一时没追到我。 估计都料准了现时女人几乎不会水。 我在水下憋气憋的辛苦,潜在水底顺着水流一直往下。也不知道游了多远,刚悄悄将头探出来透口气,忽而衣领口一紧,就被人提溜上去。 我想骂娘! “啊欠、啊欠……” 秋天的河水是沁心口的凉,一定会感冒了。 我缩成一团抱着身子坐在地上,抬头愤愤的看着坐在地榻软椅里喝热茶的男人,俨然是方才给我和小贼二皮摆台坐庄的。 男人束着高髻,戴了一个金翎红玉宝石的头冠,穿着蓝紫十字回纹暗綉的窄袖直裰,领口和下摆的花纹很是讲究华贵。 一般能穿得起全身暗綉低调又奢华的衣服,都是大富大贵的人。连何景州穿的都是浮面綉,而且不是全綉。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真想骂他一句,可开口的只是软糯娇媚的一句,“多谢公子相救。” 男人一脸兴趣的以手撑着下巴,上下左右的打量我。 他的目光实在太赤果,我警惕的仔细检查自己,确定没被他瞧去什么,抱紧身子瞪他。 男人“嘿嘿”一笑,“你是哪家的丫头?” “你不会想让我以身相许?你方才要是不提我上来,我也有办法逃脱的。”所以门都没有。 男人仰头“哈哈”大笑,“有趣,有趣,好久没遇上这般好玩的女人了。说,爷不会亏待了你的。” 我无语至极,又觉得莫名其妙。 “公子想讨我回去做妾?” 男人似没料到我这么直接,哑然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我嫁人了!” “你不是丫鬟?” 是丫鬟就得随意给你挑选拿捏吗? “我像吗?” 男子眯了眯眼,兀自猜测,“若是哪户女郎,也生不出你这样泼辣能打的。算账的头脑,一点就通,所以是个识字的,又还会水?我倒真好奇你是哪种人家养出来的女儿了,说说!” 这男人的气势不一般,开口闭口就是不容拒绝抵抗的命令式语气。不似富商人家的豪气,而是贵族的强势霸道。 所以我不能说实话,若说是何府的小妾,他指不定真能凭着身份讨我去。对于原主,她肯定乐的立即应声,可我觉得也不过是从一个狼窝到另一个虎穴。 “我爹是举人,而我嫁的是位杀猪的屠夫,寻常我给夫君帮忙持刀,身上有把力气。啊、啊欠!” 这男人真不绅士,故意让我凉着,现在我手脚都快冻僵了。 “举人家的?嫁给屠夫?你爹也愿意?你这模样……” “可不就是我模样长得太好,怕人惦记,所以我爹给我找了个屠夫镇压着,省的那些不怀好意的色鬼骚扰。” “噗……”旁边的小厮笑的像风中的枝头, 软塌上的男子脸色不冷不热,看不出喜怒。只瞧了我一会,然后吩咐他的仆人将买来的一套衣服送到我手上。 “去换了。” 我冷的不行,也没拒绝。可环顾了一圈,只有个如恭放马桶的小隔间,挂着一张青色门帘。 我侧头狐疑的看那男人,那男人挑眉也看我,似有挑衅,“不敢吗?” 虽是盛世,但男女大防的规矩丝毫不差。我想了想,仍是不甘示弱的进里头去换。 衣服是一套桃红色的鸢尾裙,遍身是白色的花瓣,窄肩大袖。我费了一老把力气,才将这复杂的衣服穿好。 没有镜子可以看一看,自我感觉特别像“花姑娘滴干活”。 如恭房里有个小窗口,我推开朝下瞄了一圈,是酒栈的后园子,各处摆满了酒坛。这是二楼,我从窗口爬出去,借酒坛踩一脚,应该没问题。 “姑娘这是在作甚?馋楼下的酒喝吗?找我说一声便是。” 帘门口传来一声轻笑, 我下半身已经在外面,只留个肩头趴在窗口。 乍一见那男人掀了帘子进来,差点吓得没直接跳下去,可想想就好了。他先前施展水上漂的功夫将我从水里提出来,武力值相当恐怖。 “我……我被挂住了,麻烦公子施手拽我一把。”我咧嘴谄媚的笑了笑, “嘿嘿,自己爬下去的,就自己爬上来。” 男人脸生的俊美,又带有一股亦正亦邪的气质,坏笑起来迷死人。 难怪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这样子,真赏心悦目! “放肆!” 我一回神,“干嘛?欣赏一下美色,不行啊?” 他觉得自己被亵渎了,很生气。所以让我在窗口挂了很久,=我又不敢继续往下爬。 一个眼神而已,就这样睚眦必报,我要再逃,岂不要被他折磨死? 早晓得让小贼抢了那一百多个铜板,不去管就好了。 唉,悲催! 手臂越吊越麻,越麻越没力,好在坚持的最后一分钟,那男人气消了,叫两个小厮进来将我拖了上去。 回到雅间正厅,桌上摆好了午膳。十几个菜式,色香味俱全,比起何府翠花每天拿给我吃的,不知要高多少个档次。 男人没看我,让他的小厮斟了一杯酒,浅浅的抿了一口。淡红菱形的唇沾了水色,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他夹起一块沾满蜜汁的肉放入口中,慢慢的嚼,动作就像纪录片《舌尖上的*国》里刻意放慢的镜头,那滋味——令人无限想象回味。 我觉得我此时的样子肯定像只狗。 小时候在农村镇上我养过一只花狗,因为尾巴末端有一截白色,他们都说不好,说白尾巴尖狗不吉利克主人,可我喜欢,因为它最粘我。每回我吃东西,它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巴巴看着我,意思好像“主人,给我吃口!给我吃口!我可乖啦,你看见了吗?” 想到小花,我有些难过,它像是我唯一的亲人,忠诚不渝,可最后却被他们吃了…… “你——过来!” 我顿了顿,不甘愿的走过去。 “为什么难过?” 我愕了愕,这男人真恐怖,一眼就瞧出我的情绪。 “想起我以前养的一只狗,生前一直陪着我,可我都没有好好喂饱它一回。” 男人表情抽搐,终于忍不住喷笑出来“噗……哈哈……你这丫头!” “笑什么?” 莫名其妙。 “你是在映射的告诉我,没好好的投喂你吗?来,过来,坐下!” 我额上掉了一排黑线,什么鬼?你怎么能听出来我将自己比方成狗了? “来,我好好喂你一个饱。但别再不乖,想着逃跑了!” 这语气是将我当宠物了吗? 阿西,我真是…… 算了,好女不跟男斗。 早上吃了一碗稀粥,一碟咸菜,折腾这么久,我真的超级超级饿了。径直坐过去,接过小厮递来的筷子,什么都不想,先吃了再说。 吃饱喝足后,我不甚淑女的打了个小嗝,期间男人一直看着我吃,还摸了摸我的头,那种被当宠物的感觉又来了。 “我出来甚久,该回家了。不然我夫君会敲断我的腿的。” “……” “喂,你听见没有?我真的、真的嫁人了!” 男子抬眼看着我,“槐之。” “嗯?”我莫名, “你可以叫我周槐之,落叶乔木、槐木取火。你呢?” 这是字,此时男人在外行走,一般称呼其名,叫字的都是相熟的人。 我和他熟吗? 他如此表现出亲近,我觉得恐惧。 我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十五岁,所以很清楚他明显已经在将我当作是他的所有物,而且他也根本不信我嫁人,有了夫君。 事实我是真嫁了人当妾,可我又说不得实话。 “小丫头,你叫什么?公子问你话呢!”小厮在旁催我, “叫夫人。”我不悦, “夫人可有名姓?”周槐之也不急,依然声音懒懒,可威压不弱。 我硬着头皮,“夏小草。” “小草青青的小草?”小厮询问, “是。” “真粗糙。” 关你什么事! 用过午膳,周槐之便不由我分辨的带着我出了酒楼,因为洗净了脸上的泥灰,换了衣裳,没人认出我是刚才和二皮打架的女子。 “别想着跑,赤九收着你方才的衣物。不然我直接递衙门里,看你往哪跑!” 我正四处观望,耳旁吹来一阵暧昧的热气。闻言,我心中一沉,头也懒得缩,直视着他,“我不要做你的妾或者宠物。” 周槐之依然笑容淡淡,不辩情绪,“嘿,不想是你的事,想是我的事。你小胳膊拧不过我的大腿,就乖乖听话。若是不信,你倒可以试一试!” 我沉默了。 因为我突然意识到,就算我顺利逃出何府,没有光明正大的身份,以后遇到这样欺负人的事,我也会像今天一样,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第10章 夫君呀夫君 被周槐之这样神秘又难搞的男人盯上,我哪里还有半点兴致和希望,恹恹无力的跟在他身后小半步走着。 “喜欢什么?”周槐之回头问我, 语气自以为是,似在讨好,又似在抛出诱惑,想引我自觉入笼。 我瘪瘪嘴,“我喜欢天上的星星。”你摘吗? “脾气不小,跟着我委屈了你?” 我抬头,看见了他眼中的危险,所以没有辩驳争论。 周槐之也不继续计较,走了一阵后带我入了翡宝阁,一间买珠宝首饰的店铺。 陈列的柜台上一套套头面、手镯,花样百出,漂亮非常。 “哇,作古的手艺人果真精致许多啊!”我兀自低声惊叹, 周槐之侧头盯着我,眸光流动,“作古?” 我嘿嘿一笑,“你听差了。我以前常在街边买,不敢入店内,今日跟着公子有幸进来,觉得十分惊艳新奇。” “喜欢吗?选上一些。”周槐之也不等我回答,直接对掌柜道:“挑几套头面来。” “是,是。”掌柜欣喜若狂,看我像看财主婆一样,“昨儿店里新到了曹大家的玉琼点翠,飞羽绕月,保证姑娘喜欢。” 我也只犹豫了一瞬,将掌柜的拉住,“老板,别忙了。我不喜欢戴那些,累赘的能将人脖子压断。” 周槐之怒了,“丫头,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拂我意,是否也有个底线?” 他威胁我。 我哪能不明白,但我必须拒绝。 先不说收了他的礼,要短自己的气节,收了之后,他定是霸道强势让自己戴上。我是傻了才去戴,头上压个一两斤的东西,装饰拆卸繁琐,还累脖子。 打死不能要!哪怕是金子! “我只欣赏一下就好了,我不喜欢往头上戴繁杂的东西。”周槐之的脸黑如墨,我心中惊跳,又嘻嘻笑道:“若公子想送我礼,不如送我些银子!我喜欢简单直接的东西。” 周槐之冷厉的盯着我的头顶看了一会,“赤九,备马回府。” “是。”赤九立即领命出去。 到嘴的鸭子飞了,掌柜的傻了眼,“姑娘,你……”莫不是傻的? 我扭过头去,避开掌柜的视线,又撞进了赤八不屑的眼神里,“不识好歹!” “要你管!”我龇牙, 周槐之冷着的脸忽而又淡然下来,抬起手指点点我的额头,“看样子,你这只小野猫还得驯一驯。” 你才是小野猫,你全家都是! 可我敢怒怼他的仆从赤八,却不敢对他凶,只能在心里腹诽。 才几句话的时间,赤九赶了一辆乌篷马车到翡宝阁门外,掌柜不敢得罪主顾,只能客气的送人,“公子、姑娘,慢走。若以后有需要了,再光顾小店。” 我也有些不好意思,上马车之前,对他回道:“这位公子定会再来的,府中女人需求很大。” “咳咳……”赤八被我惊的呛了几口,“公子,这丫头太……” 周槐之瞪了赤八一眼,赤八立即抿嘴不说了。而我却丝毫不觉得这是种宠爱,心中叹了口气,踏上马车。 马车外表看起来很简易,但细节很精致,每个窗格描了金漆卷云,木质光滑细腻,黑漆釉透着雅红,不看别的,就看这一道漆面工艺,便晓得奢华程度。 我不好奇周槐之的来历,就像有些东西,再好再贵,你消费不起的话,干脆不要看不要想。 当车开始行驶,没有我想象中的颠簸,很平稳。 周槐之慵懒的斜卧在坐榻上,手中拿了一本书,许久才有翻页的声音。 我瞟了一眼,一页纸不过两百个字,看得可真仔细。 “倒茶。” 面前有张茶几,上面备着泡好的茶水。 我将倒扣的杯子翻过来,杯子不及婴儿拳头的大小,所以提壶倒水时,水很快就溢到桌面,眼见马上流到毯子上,我怕毁了毯子,急忙用袖子去擦。 周槐之淡然的眼神中开始有一丝裂缝,我只好解释,“我不会泡茶倒水。” 以前我办公室里有一套泡功夫茶的茶具,花了我近万,但泡的次数屈指可数,其余时间都是在落灰,助理每次清洗的时候,都咬牙切齿的说我糟蹋东西。 我是农村长大的,跟高贵文雅的美好事物沾不上边。眼前这位贵人受不了我,情有可原。 周槐之似乎越尽怀疑我的身份来历,端详看了我一会,自己动手另外倒了杯茶。 动作行云流水般,十分好看。 “入府后,学学规矩礼仪。” 我能拒绝吗?显然不能。 “头上的伤怎么弄的?” 我负气的道:“想不开撞柱子了,脑浆没迸裂,头破了。” 周槐之“嘿”了一声,“粗俗。” “我从小粗到大。”劳您别看上我,我高攀不起。 “可惜了你的样貌和声音,你父母有些暴殄天物了。” 我突然一点也不想和他说话了。 他的意思是我的行为举止配不上样貌,或者更深层次一点说,他觉得我这样的,父母要好生教养,可以待价而沽的卖个好出处。 当然以他的思想境界,这样的想法很正常,但我也会保留自己的意见,不予接受。 马车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稳稳的停下后,我问道:“到了吗?” 狭长卷翘的睫毛在他精致的脸上落下两道蝶翼般的阴影,周槐之微微睁开眼,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冷光,我再仔细瞧,却又仿佛是错觉。 “到了,下车!” 我本欲先下车,外面有人上前候礼。 “在下昌郡知县吴铭远,拜见公子。” “府衙知事何景州,拜见公子。” 何景州? 这是正牌夫君呀! 他怎么来了?竟然如此卑微又恭敬的拜见这位周公子? 我呆怔在车门口,一时竟然不晓得怎么办了。 然我此时脑子里在飞快闪过两个选择,回去跟何景州过,还是留下来被这个身份高贵的人禁锢一生? 显然若要得自在,我觉得回何府还是更好些。 “怎么了?” 身后发出一声慵懒的询问,我一咬牙,将车门推开撩起帘子,下了马车。 可惜的是来拜见的两位大人根本没有抬头看我,而是恭恭敬敬的垂首作揖,似乎在等车里的人下令,方敢抬头。 我的视线落在站后一位的年轻公子身上,头发全部梳起束着雕卷浪纹的玉片绸带发冠,连一根杂乱的头发丝都见不着,冷白色的衣裳整齐干净,几乎没有折皱(不是褶),甚至隔的一些距离,仿佛都能闻到那浆洗后的清香味。 如此谨小慎微的一个男人,怎么会学坏偷情呢? “夏姑娘,持手。” 旁边赤八不冷不热的提醒我, 我回过神不明所以,赤八用左手撑着右臂放在车门旁示意了一下。 我了然,只得照做。 赤八将车帘扶起,周槐之弯身从里头出来,手极为自然的搭在我手臂上,步履优雅高贵的踏下台阶。 我像个把手。 看来要适应这个社会,还得花费很长的时间做心理教育。 “我来此地,只是路过游玩两天,你们不必特意来见。” “公子大驾光临昌郡,是臣等有失远迎,望公子恕罪。” 周槐之微叹了一口气,“起!” 听了这句,我正儿八经的等着那何景州看见我的样子。 吴知县和何景州直起了身,刚要与周槐之谄媚说话,何景州骤然看见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一瞬就白透了。 可我觉得他的表情动作十分浮夸,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就是如此觉得。明明他第一眼瞧见我,眸光曾暗了一瞬。 周槐之皱眉狐疑回头来盯着我,我也不看他,立即做状委屈的朝何景州屈膝行礼,唤了一声,“老爷。” “你、你、你怎在此?” “我……翠花病了,婢妾替她出来买药。” 何景州差点一个倒仰,幸而吴知县扶了一把。 我深深埋着头,准备承受周槐之的怒火。因为头顶的冷芒,太犀利了,仿佛要一片片削了我的头皮似的。 静默了片刻,头顶却只传来一声轻蔑的笑,“原来如此,何知事的妾,倒是我高抬高估你了。” 何景州惊的两腿打颤,“公子,您怎与她……” “哦,在街上偶遇的,闹了一点小小误会。” 不冷不热的解说完,周槐之朝前走去,遂又吩咐赤八,“你先去佘美人那吩咐,将行装打理干净了。” 赤八笑道:“爷,佘美人晕车,怕是还没缓过来,不如让叶美人伺候!” 左一个右一个美人,这男人果真是个大大的猪蹄子。 “嗯。” 周槐之淡淡的应了一声,那习惯仿佛就是晚上吃什么小菜一般随意。音一落,清绝高贵的背影稍瞬便消失在门口。 何景州还在恍然中,吴知县忙跟上去,却被赤九一言拦下,“知县大人,公子今日累了,你们回去!” “下官备了酒宴在明月台,公子……” “吴大人,公子乏了!”赤九的表情冷的像一块冰, 见一个郡的最高行政官被周槐之的小厮斥的面红耳赤,不敢反驳,我的心一下就沉到了谷底。 他身份如此之高,何景州会不会顺水推舟将我送给他? 可令我更不安的是,周槐之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刚刚那一句“高抬高估”的语气里有厌恶和嫌弃,而且对吴知县和何景州迁怒了,也许就算何景州乐见将我送给他,他也不见得乐意收。 我怀疑我是不是做了个错的决定。 第11章 遇上容嬷嬷滴干活 吴大人和何景州诚心恭敬的守了近两个时辰的大门,盛请周槐之,无端被我破坏,可以想象,他们是有多生气。 “怎么办?” 何景州躬身应道:“公子不是秘密来此,我们贸然拜见应不算失礼。” 见吴大人沉默,他复又试探问道:“真没想到公子千里迢迢来这边境,还带着美人佳眷。不过……”说到此,何景州讳莫如深的降低了声音道:“京里姓佘的不是多年前被株连九族,几乎无人幸免,公子府里的这位是……?” 吴大人眉峰一挑,似乎很意外他会晓得佘氏的事,想了想后道:“四月前,荆东涝灾,知州大人丙尤辰贪污敛财,致灾民泛滥,太子授命抚恤百姓,无意间发现佘家幸存的后嗣,带去京中,听闻还赐了宅子封了官爵,这公子府中的佘美人估计也是佘家的。” 何景州惊奇的嘶了声,“佘家的后嗣?宁海塘佘家?” “不然谁一入京就能得赏赐?”吴大人也颇为感慨,“当年三王争储,死的最无辜的就是佘家。” 何景州没有再接话,我悄悄看了他几眼,发现他眼睫之下流动过一瞬极难让人察觉的暗芒。因为我个子矮,视线刚好可以看到。 “吴大人,公子此状应会在昌郡待些时日。我们也许还可以投其所好,不需急于一时。” 吴大人气结,“那还能如何?”说着挑眉看向我,上下打量了几次,“这女子便是你从祁门县纳进门的。” 何景州一顿,尴尬道:“是。” 我只得将头再埋深些,降低些存在感。 “哼”吴大人冷嗤一声,背着手朝马车走去,“你倒可以投个好了。” 何景州不予辩解,行礼恭送上司离开。 待吴知县一走,何景州也不好在此喧哗叱骂,忍着脾气,直将我拖拽上了他的马车。 与方才周槐之的马车相比,这车简陋逼仄,除了颠簸,连气味都没那么好闻。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出府!” 何景州怒火冲天,一副恨不得立即吃了我的样子。 当上司骂人的时候,一定要装死装沉默,我深谙此道。 “……” “你是怎么勾搭上公子的?从实招来!” “你小点声,不然别人听见了,会以为何大人出了什么事。”我悄悄抬头看了对面的人一眼, 乌浓的眉,长而宽,眼狭长上挑,一看便晓得性格是个精明厉害能办事的人,俗称安全感。 何景州眸中闪过一抹疑惑,短暂的思考后,指着我的鼻头骂道,“贱妇,若我一早晓得你是个不守妇道的女人,便不该与你多言半句,让你有机可趁。如今我看穿了你的真面目,你没了机会,你就出府四处勾搭男人了吗?” 我自知理亏,也断没有被他辱骂成这样的道理,可是我也明白,现在与他辩驳,就等于火上浇油,所以只能忍着不爽,解释道:“我从妙手医馆给翠花抓了药出来,碰上一个小贼,我追了一路,便碰上那位周公子仗义出手。” 何景州果然一愣,想了会后,“既是仗义捉贼,他为何会带你来他的别庄?” 我准备装傻,不然他要是拿我当礼物送,那我就白折腾了。 与周槐之那种人相处,总是提心吊胆的,而且还把我当宠物逗弄,比起何景州这个道貌岸然的渣男更加无法忍受。 “不知道,我说要回家,他非得将我带上来玩。” “你……”何景州咬牙切齿的道:“陌生男子带走你,你便就这样跟着了?若我今天不是凑巧来拜见,你是不是以为就攀上更高的枝头了?” 我无语,可为了缓和他的怒气,提醒道:“周公子霸道强势,我一个小女子抵抗的了吗?” 何景州似气极了,也深深怀疑周槐之领我来他别院的目的,路上没再追究质问。 我跳河里游了水,又被冻了那么久,现在感觉脑子昏昏沉沉的,而且冷的厉害。车里没有被褥什么的,我只能缩在一角,抱着身子瑟瑟发抖。 “冷,冷……” 模糊中,何景州看着我的视线很冷,“此时装什么可怜?” 可怜吗? 从我记事起就知道装可怜得不到任何好处,只会让人觉得你更加好欺负而已。 九岁那年生水痘,大伯、二伯怕我传染给堂兄弟堂姐妹,将我扔在杂屋里住了一个星期,里面连盏灯都没有,泥糊的墙,四处是锄头铲子化肥料和比猫还大的老鼠…… 那一段日子还打雷下着雨,我即害怕又难过,哭着求他们放我出去,结果被堂弟从窗口扔进来一坨牛屎糊在脸上…… 所以对何景州的凉薄和冷漠,我见惯不惯了。且那样的日子,我都扛过来,这种小儿科,我也相信自己能熬的过去。 马车摇摇晃晃的走了许久,我就这样缩在一角睡着了,醒的时候身上披了一件薄氅,额上还贴着一条湿濡的布巾。 何景州皱了皱眉,道:“别再睡过去,到府了。” 声音微愠,却没有先前的冷漠疏离。 我顿时觉得何景州虽然是这个时代产物的种男,但人本质还是不坏的,便朝他点点头。 马车是直接从侧门进府里的,我揉了揉脑袋强撑着起身下了车。落地时,脚下似踩了棉花,摇摇欲坠的,何景州及时过来搂住了我。 我感激的说了声,“谢谢!” 其实原主和何景州谈恋爱那会,两人还是挺有感觉的。这个时代女人几乎都很被动的,原主的热情奔放很另类,让何景州感觉十分新鲜又刺激。 我并不想勾起他对原主的旧情,道谢是我的礼貌教养,可何景州似乎误会了,语气并不似开始那般尖锐,而是即心疼又恼恨的怪责,“出府一事,你必须要给个交代。你糊弄不过去,周公子那边若执意不见,我也是必须带你上门告罪的。” “嗯,我明白!” 两人依偎走着,旁边的仆从惊讶又怪异的看着我们,却无一人敢置喙。而李氏似乎得了信,匆匆赶来,看见我和何景州“搂搂抱抱”的,一脸盛怒又怀疑, “老爷,您怎么和她一起回来的?” 何景州急忙将我递给王嬷嬷扶住,上前去解释,“夫人,我有事与你相商,入房再说。” 李氏狠狠的瞪了他一会,指着我,“夫君那时纳她入府,道被是她母女设计,我信了你,帮你全了此事,可今儿你却搂着她从府外回来,你……” 李氏潸然欲泣,看我的眼神已经没有以前的不屑和轻蔑,而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我顿时晓得李氏定是听了秦氏的话,派人去玉龙山查了“jian情”首尾,这些日一直隐忍着,到此刻才爆发出来。 何景州扶住李氏的肩,柔声又耐心的安抚道:“夫人莫要乱想,待我与你说了,你便明白。”说完,又对王嬷嬷道:“王嬷嬷,你先带她下去梳洗一番,再领过来。” 王嬷嬷应了声“是”,扭过我的身子往另一方走。 到拐角时,余光还能瞧见何景州抱着李氏娇哄着,李氏不依不饶,握着拳头砸了他几下,却也没砸多重。 李氏娘家门第比何府高,听翠花说,盛京里还有姑丈做天子脚下的四品郎官,何景州待这夫人确实要小心翼翼一些,可如此也不能叫他断了沾花惹草的尿性。 我不得不感慨一句,男人啊! “贱蹄子,你是如何勾引了老爷带你出府的?” 入了鸣翠院,王嬷嬷将我粗鲁的扔到地上,跟在她身后的仆妇,拿了指长的绣针要来扎我。 “我自己出去的,不是老爷带的。王嬷嬷,老爷等会还有事要见我,”我头晕脑胀,看着冒寒光的针尖儿,无法自抑的浑身簌簌发抖。 我知道李氏一定会秋后算账,但不晓得会来的这么快。 也许她们本以为我被何景州厌弃,扔在一角当空气也无妨,可今儿何景州搂着我回府,结合秦氏所言,估计要发狠了将我折磨死。 王嬷嬷嗤笑,“夫人不想将事儿闹大,饶了你一回又一回,你个不安分的贱东西,偏一次次的以为作死没个底线,以为会翻身了去。今儿我就让你好生尝尝厉害,叫你还敢再犯贱!扎,给我狠狠的扎!” 两个仆妇走上来,我还没来得及解释,那针尖就扎进了肉里,我甚至感觉它们穿透进了骨头里。 “啊——” 我疼痛难忍的尖叫,十分体会还珠格格里的紫薇被容嬷嬷扎时的那种刺骨之痛。 “堵住她的嘴巴!夫人吩咐了,不要再手下留情。本就该死的,便不该让她活!她娘家要闹便来闹,总归比留个祸害在府里坏了根要好。” 一针又一针扎下来,感觉全身的骨头都痛了,我眼前渐渐一片昏黑,瞟见翠花站在门口呆怔的看着,我挣开仆妇捂住我嘴的手,大声喊道:“翠花,你……你同王嬷嬷说,我、我是给你抓药去了,是、是不是?” 翠花却是无动于衷,我又继续道:“翠花,你别叫我事后跟余老太太说了真相,大家一起吃不了兜着走。” 翠花惊惧的退了一步,我以为她会受我威胁,不想一瞬后,她目光生狠的说道:“王嬷嬷,你别听她胡说。我根本就不晓得她去哪了,她今儿偷偷出府,就是存着勾引老爷的心!”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这死丫头想灭口吗? “你……” “王嬷嬷,将她嘴塞住,省得听了令人糟心。” 翠花递来一块油抹布,王嬷嬷二话不说就拿了塞到我嘴里。 滋味堪比吞了数十只绿豆苍蝇。 我一时承受不住,晕死过去。 第12章 月色撩人 浑浑噩噩中不知过了多久,兜头一盆凉水浇下来,我浑身一个激灵,冻醒了。 正估计着吾命休矣,要重新投胎,索性也不挣扎反抗了,不想头顶传来王嬷嬷一声冷喝,“快起来,别跟我装死!老爷和夫人要见你,待会回来再收拾你。” 我强撑着眼皮,被人灌了一嘴苦药,又迷迷糊糊换了身衣裳后,再被拖起来架着往外走。 到了正房的花厅,我被摆了个跪坐的姿势,软趴趴的像团泥。 厅前正首坐着何景州与李氏夫妇,神情肃穆。 “怎么回事?” 何景州似惊诧一会没见,我虚弱成这般,有碍于李氏在,只板着个脸凉凉的问道, “回老爷,奴婢不知。老爷与她一同回府,途中她可是受了伤寒?” 王嬷嬷态度算不上好,她是李氏的奶娘兼陪嫁婆子,是李府得脸的老人,怕是觉得何景州对不住她家女郎,故意而为,反正何景州也不敢、不会降罪于她。 何景州皱眉,侧头去看李氏,李氏“咳”了一声,“奶娘!” 王嬷嬷一顿,见李氏态度不对,有些会过意来。 我朝她咧了咧嘴角,讽刺道:“王嬷嬷是觉得婢妾与老爷出去偷情,着凉落病了吗?” “放肆!”王嬷嬷怒道, 何景州面色发黑,“夏荷,再敢胡言,家规处分。” 我垂下头,生生将余下的话吞了回去。 以王嬷嬷的气势,似要来抽我一巴掌。李氏忙喊了王嬷嬷退下,才收场。何景州端坐在正座中,也不与我对视,询问似的不时向李氏看去。 我顿时明白,何景州定是将周槐之与我偶遇的事说给了李氏听,两夫妻也斟酌商讨了一阵要如何处理安排我。 “夏氏,你与那周公子如何认识的?他为何带你去别院?”李氏问道,视线在我脸上不停的细致描绘,其中有嫉妒也有愤恨。 我有气无力的看了眼何景州,“夫人为何这般问?” “你可知周公子是何人?” 我摇头, 李氏冷笑,“那你便只管言明真相,不然祸到临头,别怪我没提醒你!有些高枝是攀不得,连妄想都会招杀身之祸的。” 妄想都会招祸?周槐之到底是什么人? 我定了定神,娓娓将小贼二皮抢钱,周公子摆台坐庄的事避重就轻的道了首尾,最后道:“周公子不依不饶的一定要带上婢妾,婢妾又不敢言明身份,便只能跟着了。” 李氏默了半响没说话,何景州也敛眉沉思。 “奶娘,将她带回院里,好生将养着,莫出了差错。” “是,夫人。” 我被两个婆子搀了起来往外走。 虽然逃过一劫,但我没有一点庆幸的感觉。 李氏和软下来的态度、何景州沉默的思考,应是觉得我有了某种价值,不然依着我私自出府的这一条罪,断不会这样轻飘飘的带过。 “哼,你找的这个女人,本事倒不小。那位在盛京,多少人肖想,有几个是能近跟前服侍的?她倒好,出府半日就勾搭上了。” “夫人,你非要一直计较下去吗?” 走出有段距离,我听到李氏在厅内砸了个杯子落地,发出“哐啷”一声响。 “计较?夫君若是自持,能叫她那样下作的算计了去?从前你花言巧语,道一世都不负我,你瞧瞧你自己做的什么事?” “夫人,我们成婚近有五年了,你肚子没个音讯,我从未说过什么。要不是母亲硬逼着,纳了几房妾室传宗接代,我何曾哪里对不起你过?而且在祁门县的事,我从未曾瞒你半点,回来立即便同你说了,你还要我如何?听了外头一点点的风言风语,你就开始要闹了吗?” “外面都在传我何景州高攀了你李家,我寒窗苦读、努力奋进,在旁人嘴里却成了作伪扮清高,你还时时端出一副样子,是也想提醒我配不上你?你瞧瞧你奶娘的眼神和语气,哪里是将我当主子在伺候?哼,当初我就该否了这门婚事,找个门当户对的,不受这窝囊的气!” “我……夫君,我、我错了!” …… 隔的远了,我也听不清楚了。 王嬷嬷许是也听见了何景州最后那几句话,面上一阵红一阵黑的。 何景州倒是个厉害的,哄不好李氏,便反其道行之。难怪他短短几年,能从刑事处法吏升为八品知事。 有人曾说过,把男人看的太透彻,不是件好事,会得不到蠢萌蠢萌的爱情! 确实,因为我觉得何景州有些反胃,求我,我也不想得到。 王嬷嬷带着人将我送回鸣翠院后,不多久请了大夫过来给我瞧伤。待王嬷嬷领着大夫离开,翠花战战兢兢的候在一旁,恐惧的看着我。 “我饿了。” 我没看她,只揉揉肚子轻声道。翠花开始掉泪珠子,“别告诉老太太。” 见我不说话,翠花没走,我不得不冷声道:“翠花,我从没想过要说,但你想要我的命。所以以后你对我恭敬些,忠心些,我心情一好,就留你在身边,不将你送给二爷他们糟蹋。” 翠花表情里还有不甘,我冷笑道: “今儿我没死成,夫人还吩咐王嬷嬷请大夫过来。你觉得你还能安然无虞的另选个主子伺候?” 我不想威胁别人,但在这种阶级分化严重的社会,我不得不遵循它的规律和法则,适者生存。 翠花的眸光暗下去,过了许久一会,她才认命的道:“我知道了。” “我想沐浴,等会你取完饭菜后,烧些水准备。” 翠花咬了咬唇,转身走出去,将门关好。 房中只剩下我一人,望着头顶的房梁,越尽的茫然起来。我开始有些害怕,怕在何府禁锢挣扎一生,又怕被他们送给那位神秘的周槐之。 想着想着,我便晕乎乎的睡着了,醒来时屋中一片漆黑,我连着唤了几声翠花,却没有听见响动。我心中奇怪,但也没有多想,以我现在的境况和能力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别人要如何,我左右不了。 醒来不多久,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透过薄薄的纱窗,可以看见有人举着一盏油灯靠近房门。 我狐疑的叫了声,“翠花?” “吱呀——” 房门打开,借着微弱的灯光,我看见了赵小妾清秀温婉的脸,她对我亲切的笑着,“我没睡,听见你屋里有声,便过来瞧瞧。” 我奇怪的盯着她,也不回应。 她很久没来过了。 赵小妾和善的道:“妹妹大概还不晓得,翠花和后厨采买的葛妈妈被拖去打了板子,还关在柴房里反省呢!方才有柳绿和映红送了食盒过来,见你睡着,便又走了。你要什么,同我说,我可以帮帮你。” “那麻烦帮我烧壶热水,我口渴难消,浑身发冷。”我也不客气,直接吩咐了。 自醒来养伤十来天,这个赵小妾从未踏足过这里,今天却莫名其妙的来帮忙,我心里摸不准,但也留着几分清醒。 赵小妾盈盈一笑,“好,妹妹稍等片刻。” 待烧了热水,已是两三刻钟过去。赵小妾殷勤的很,贴身将我从床上扶起来喂我喝水。 “小心烫着。” 我喝过热水,额头出了一层虚汗,觉得好受了许多。可能是病着,竟也觉得不饿。 “多谢。” “妹妹这般客气作甚?” 我睁眼瞪着她,赵小妾觉得有些诡异,讪笑道:“妹妹先前病着,鸣翠院又禁足,我便没来瞧你,妹妹莫不是恼了我?” “没有。”我恼你做什么?吃饱了撑的,浪费情绪。 赵小妾比原主先入府三月,但听她说,何景州来睡她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每次来的时候,李氏都在旁教导半个多时辰,而且行房的时候,还派人在屋外守着,便是连句枕边情话,都要避忌着。 所以何景州每次都是黑了灯办完事,草草收拾一番就睡觉,像是应对一份不得不做的工作一样。 原主与赵小妾关系算不上好,若真要论一论,就像同一轮进公司的新同事,都喜欢抱个团,叫排异效应。但原主壮起胆子去前堂里闹事,这位口腹蜜剑的赵小妾功不可没。 “妹妹为何这般看着我?”赵小妾羞怯怯的用兰花指抚过她娇艳的脸庞, 我扯了扯嘴角,“姐姐不要去睡吗?” 赵小妾怔住,“哦,白日睡的长,今晚月色又撩人,便无法入睡了。妹妹此时醒着,我俩倒可以解个闷。” “谢谢姐姐好意!” “不碍的。”赵小妾似没听见我话里赶人的语气,坐在床头替我捏了捏被角,“妹妹胆子真大,竟敢私自出府。这次得亏夫人和老爷大度,你又是良籍,不然非得受一顿重罚。” “良籍?”我心里骂了一句c.dan,还不是一样可以被打,被送人?但是怕自己遗漏什么,我还是多问了一句,“这身份有什么好处吗?” 赵小妾怔怔的看我,“这你都不晓得?我还以为你一直心里明白的,不然也不会执意入这何府当妾。你爹好歹是举人,县衙里的记簙,没说予你听?” 原主爹哪里会说? 秦氏和原主私自勾搭讹上何景州,要给人当妾,原主爹差点气的厥过去,扇了秦氏一耳光,骂了一句“败坏家门的愚贱之妇”便愤恨的出门,就连原主抬轿入何府,他脸都没露。 我摇摇头,一脸懵懂的求知若渴。 赵小妾惋叹了声,“贱籍是买来的奴,生下的子嗣是要交给主母抚养的。犯了规矩,遭主家厌弃,可以打杀送卖,没有半点违逆的权利。而良妾在衙门里有纳妾文书的,将来夫主喜爱,还可以抬升为贵妾,地位仅次夫人,亦可自己抚养子嗣,庶子女能继承夫主遗产。” “那可以随意送人吗?” 赵小妾愣了愣,“今儿我听传言,说你出府勾……得了位贵人青眼,老爷、夫人商议着要将你送人,莫不是真的?” 这何府规矩挺严的,可她却听到了传言。赵小妾来此的目的,怕是也不单纯。 “哪里是得了青眼?那人仗义相助,帮了我一把而已。” 赵小妾似不信,但还是解释道:“良妾既然在衙门里有文书,若真要送,也得你自个儿愿意,点头摁了指印才算。” 我恍然大悟的点点头,胸口压着的大石头忽而就落下去,浑身轻松了许多。 “那贵人是谁?”赵小妾十分好奇,“听闻老太太本来发了通脾气,将蓝瓷綉瓶都摔了。老爷说了几句后,那态度便来了个天地逆转,喜笑颜开的。” “是吗?”我眉心跳了跳,“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谁。” 我有些佩服这位贱籍小妾的手段,不仅将何景州、李氏房里的事打听的一清二楚,连余老太太房里的也没错漏。 第13章 老人精 赵小妾碎碎念的说了许多,但我估计她让我听的重点是,若是我心系何景州,不愿送给那人,便可自请留在何府,或者找个人替一替,便将事给全过去了。 我心惊赵小妾的不要脸和理所当然,睡了何景州,她还想睡那位周公子? 真真是色高人胆大。 谁特么说古时女子贞洁专情的? 赵小妾走后,我让她将油灯给我留下,然后起床吃了几口冷饭。现在是秋天,菜凝成了团儿,但饭还是有些软的,能下口。 胃舒适了些,我便又接着睡了。 第二天翠花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余老太太身边的贴身宁嬷嬷正带着人亲自伺候我梳洗,喂药吃饭。 我心知这是杀猪洗膘的准备,所以趁势让她们打水泡了个热水澡。 院子里忙忙碌碌的,翠花捂着腰臀,一瘸一拐的走来,同宁嬷嬷行礼,“宁嬷嬷。” 宁嬷嬷冷着脸,“下回再敢指使主子做事,有你好瞧的。” 翠花委屈的应“是”。 我刚穿好衣裳,翠花过来扶我,我挡开她的手,“不用了,你歇着去!本来就病着,我让葛妈妈拿给你的药,你去煎着吃了。” 翠花看着我,又忍不住掉了泪珠子,“奴婢省得了。” 宁嬷嬷是余老太太身边的老人,长得一脸横肉,看起来十分凶恶,但比起李氏身边的王嬷嬷,我觉得她更讲理一些。 对我这番安排,她也没质问,仔细的端详了我一阵,只道:“那如此,夏小娘子便随老奴走一趟!待会老奴再派人送你回来。” 瞧瞧这态度客气的,两个字——舒坦。 宁嬷嬷抬了抬手,两名丫鬟立即过来扶住我,还有一名捧着卷云红漆盘,上面俨然是周槐之临时给我买的鸢尾裙。 几人朝鸣翠院的外头走去,跨过门槛时,我面上虽一派平静,但其实心里非常忐忑的。 如若我依照自己的心意留在何府,他们没了利用价值,等待我的是不是无尽的磋磨?若我要是顺了他们的心意,答应在放妾书上摁了指印,转手给周槐之那种危险的人,我却更加不愿意。 谁愿意当被驯服的乖巧宠物?若没有经历生死,或许我会天真的尝试一次。但现在,我不愿意浪费生命去折腾、去卑微的求宠。 “宁嬷嬷,老太太要见我,是有什么事吗?” 宁嬷嬷走在前头,回头奇怪的看了我一眼,“自然是有事的。” 我面露难过,“是不是要将我送给周公子?” “夏小娘子命好,能被贵人瞧上是福气。”宁嬷嬷没有遮掩, “老爷也同意了吗?” 宁嬷嬷呆了一下,许是看见我眼中的真情不舍,露出一丝不悦,“夏小娘子,你既然是想攀高枝,那就该攀的更高些。何府给你这个机会,你若还心生了怨气,那就是不识好歹。” 我淡淡的“嗯”了一声,“老爷在吗?” 宁嬷嬷似不耐烦我的纠缠,劝解道:“你入府闹了这般久,被教了许多规矩,难道还不明白?老爷只是个知事,将来要升迁,就万万堕落不得这美色误人之事。夫人不会任你祸害,老太太更不会。所以你越是折腾,越会让人厌弃了。但那位不同,他不需要谁高看一眼,他若宠爱你,便没人置喙阻拦,一生荣宠全凭你自己的本事。” 我沉默了。 他们已经决心要送,可我现在是何知事的妾,那位周公子能忍得住膈应收了我? 置纳妾室的偏院离老太太的荣养堂有些远,一西一东,我走的脚发软,幸亏两个丫鬟力大,撑扶着到了地方。 停在堂门,宁嬷嬷打帘子先进去禀告了一声,才将我扶进去跪下。 小门户,规矩倒挺大。 “见过老太太。” “倒真是个妙人儿。” 那略显沧桑的声音一落,我瞧见李氏的脸沉了沉,咬唇狠狠的瞪了何景州一眼。 正堂的“老人”不过四十多岁,青丝荣发,肤色白皙,标准美人的五官只稍有些下垂,何景州很像她。 这里女子十四、五岁成亲,顶多十七八就当母亲,做奶奶的年纪也就不大。想起我三十岁还光棍一个,着实汗颜。 何景州与李氏恭恭维维的左右而立,衬得余老太太气势骇然。她伸手摸了摸鸢尾服的衣料和綉工,眸光亮了亮,然后说道: “你们下去!景州去吴大人那里回个话,百日宴我这个老太太就不去了。公子这事让你表姐吴夫人着累安排。” “是,母亲。” 何景州和李氏深福了个礼,从我身旁退出去。我头皮一紧,抓住了何景州的衣摆。 何景州讶然又尴尬的盯了我一会,“还不快松手。” 我悄悄用另一只手拧住自己大腿的肉,挤出两滴泪来,“景郎?你……当真要舍了奴家?” 何景州被我问的顿住,许是见我楚楚可怜,回想起了往日在祁门县的点滴,面露出一丝不忍和不舍来。 李氏气的脸通红,余老太太沉喝了一声,“景州,还不速速下去!” 何景州为难一会,终下决心将衣摆抽走,然后扶着黑了脸的李氏离开。 堂里只剩我、余老太太和宁嬷嬷。 余老太太也没说什么话,只是不停的打量我,一双精明的眼似乎看出了什么门道,嘴角弯了又弯。 “你身子弱,起身!” 我踉踉跄跄的爬起来,做状拭了拭眼角的泪。 “别怪景州,先前误会你算计他,他心有不忿,虽将你抬入府里,但一直没肯接纳你。其实岁月一长,他自能晓得你的好。” 老太太这话说的真有水平。 我吸了吸鼻子,一个丫鬟从碧纱橱里搬出一条绣凳放我身后便立即退出去,我先福了个礼道谢才慢悠悠的坐下。 余老太太这一瞧,仿佛更满意了,只是嘴上说道:“唉,既是个知书达理的,为何要那样闹?” 我眨了眨还湿润的眼,“老夫人,婢妾不闹了,能否让婢妾继续伺候老爷?婢妾不想离开何府!” 余老太太嗔了一声,“倒还是个孩子性呢!” 原主入府近一月,哪怕闹出自杀撞墙的事,余老太太也没出来露过面。这回表现出一副疼爱晚辈的模样,我真想吐槽吐槽。 “那公子瞧上你,是你的福分。世人不便言说他的身份,老身也不好同你讲明白。以后你跟了公子,必会感激何府对你的一番造化。唉,你与景州情深缘浅,就此作罢!” 这是决意要将我送去换好处了。 我还能说什么? “你可会什么才艺?” 我摇头, 余老太太拧眉,“诗词书画总会一些的?” “会写几个字,但练的少,爹爹常说婢妾不如妹妹勤奋好学,感慨婢妾不修内在,嫁人后会色衰爱弛。” 余老太太被呛的咳了好几声,觉得这话说的实在露骨。 哪有父亲这样说女儿的? 我暗戳戳的点明,是想告诉你们,别损人不利己,送出去也许是个祸害呢! 余老太太没再多问什么,态度慈祥和蔼,想是以后也能搞个关系走后门。对于她来做主劝导,我很理解。我与李氏和何景州的关系恶劣,他们一说,等于火上浇油,但余老太太出面就不同,毕竟她从未对原主做过恶人,只是不理罢了。 说了一会儿话,堂里又进来一位婆子,端着个四方小盘,上面放着圆白碟,中间似红沙什么的。 宁嬷嬷默不作声的接过放在桌上,倒了几滴清水,将红沙磨匀晕开。待好了之后,吩咐那位婆子将我的袖子拉起来。 我懵头懵脑的,“这是什么?” “你入府近一月,和景州并未成夫妻之实。如此倒也能了断这段缘分,公子是贵人,免他误会,只做做样子。这是守宫砂,待公子看了,往后公子也能消除芥蒂,专心宠你。” “呃……” 看着点在手腕内侧艳极的朱砂,我一时无语了。 “老身是为你好,你爹在祁门县任个小小记簙,兄长顽劣,家境越发不好,你若不帮衬些,又有谁能?难不成将你妹妹嫁了,得嫁妆银子苦苦再撑一撑?你晓得你母亲名声不好,带累你们定亲看人家,你算是误打误撞,可你妹妹就没这么好运。” 这是威胁! 虽与原主家的成员没有什么亲情感觉,但一想到夏雨那样懂事可爱的女孩子被糟蹋,我有些不忍。 最主要的是,我发现没有能力反抗。 穿越女主的金手指,我一个也没有。能歌善舞不会,诗词文采不会,阴谋诡计也不会……没想我一个高材生,妥妥的成了一根废材。 认命吗? 看样子,还是得走一步算一步了。 见我不吵不闹的,余老太太十分欣慰,叮嘱我几日后去吴府注意的事项,要紧紧跟着李氏,莫要乱攀谈。 余老太太还宽慰我送妾当礼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都是私下心知肚明的。周公子若留了人,一切都万事大吉,她还会备一份厚礼送给我。 她没有说不成会怎么样,但我自己也料想的到,反正没好果子吃。 “你回,这两日好生养一养,想吃什么用什么,尽管同宁嬷嬷提,她会着人安排的。” “谢老夫人。” 我起身离开,踏出门槛时还听的余老太太的赞叹,“这么个好孩子,一番变故,从容镇定又不失礼仪,可惜景州一时气糊涂,错过了。” “唉,各人有各命。这丫头是个享福的呢!” 我心中感慨:果然老了的人才成精。吹捧什么?难道还想我念何景州的旧情? 呸! 第14章 磨人的神套路 送我回鸣翠院的两名丫鬟一直没走,进了屋就开始忙前忙后的。 “夏小娘子,背上的伤先擦个药!” 柳绿手里捧了一瓶药膏,映红则铺陈好被子床褥将我扶着靠躺在綉枕上。 翠花在里屋养伤,听见了这阵势,也躺不住的出来抢着替我张罗,“奴婢来擦!” 我抬头诧异的看她,“你去躺着,用不着你。” 翠花眼眶一红,也没退开,仿佛是被嫌弃后的委屈。 “翠花,你别挡着碍事儿,歇着去!” 我没理翠花表情如何,情绪如何,翻了个身趴到床上,任柳绿她们将背上的衣物退下。 不晓得王嬷嬷给我扎了多少针,整个背感觉肿胀的厉害。清凉的药膏抹在针扎的伤口上,传来一阵阵细细麻麻的痛,然后就觉得皮肤松软了许多。 药效不是一般的好,余老太太真舍得。 柳绿和映红是大丫鬟,不做粗活,小手又软又嫩,揉捏在身上特别舒服。所以擦着擦着药,我便迷糊的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屋外头有压低的议论声传来, “翠花,你要是先前没将她得罪狠了,说不定她念及旧情,将你一起带走,可惜、可惜……那位是什么身份,十个、百个何府都比不上的府邸啊!若是去了,你就是一房的大丫头,比我们都要风光呢!” “柳姐姐,你真确定她会离开吗?” “让谁谁不会呢?你晓不晓得,那位送她的鸢尾裙,就外面那一层薄薄的轻纱,柔软的像婴儿皮肤似的,在阳光底下能泛出荧光呢!我一辈子都没瞧过那样好的面料。” “啧啧,真是世事难料。前段日子还被人人贱骂的,竟攀了这样高的枝头。”映红感慨一声,又转而又酸道:“不过我却是不看好的,没那本事和资格,站得高摔的惨。” 是啊,站的高摔的惨! 我叹了一口气,起身披了件外衣打开了房门。 夕阳西斜,落下一地斑驳的金色,院里的树叶都清扫干净,看起来舒爽许多。 三人吓了一大跳,柳绿最先反应过来,上前询问道: “夏小娘子醒了?可是饿了,奴婢即刻去后厨取饭食汤羹来。” 我点点头,“嗯,我想吃狮子头,用藕做馅的,酥皮烤鸭,金针虾仁,栗子烧鸡,雪里红肉末汤,味道重一点,这阵子嘴巴淡出鸟来了。” 不管成不成,我都得先好好享受一番。成了,前途未卜,不成,我就得准备迎接李氏和余老太太的迁怒。 翠花和柳绿三人傻眼了,张大了嘴巴,好一会都说不出话来。 “酥、酥皮?栗子?这、这一时半会儿的,也弄不到材料,……” “我肚子还饿的不狠,能等一等的。” 我就是要吃,要吃,一定要吃,谁也阻拦不了我! “那奴婢去厨房里吩咐,若实在没有……” “老夫人说了,我想吃什么就说,难不成话是假的?” 柳绿和映红颇为懊恼的相视一眼,领会我这未来的贵人不能得罪,便领着命出去了。 待她们一走,翠花面露委屈的看着我好一会儿,才走上前来扶住我的手臂。 我别扭的将手缩回去,“别做一副舍不得的样子,搞得好像我们关系很好似的。就几天了,你也不用装,我离开了,就没人会提起那件事,放心!” “呜哇……” “诶,你哭什么?” 臭丫头,你帮着王嬷嬷狠狠扎我,你还委屈上了? “你、你、你不要我了!呜呜……” 我无语扶额,“停,打住!别要死要活的,就是装的再委屈,我也不会信你的邪!” 翠花脑袋一耸一耸的,依然哭的伤心,“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忘恩负义,可、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害怕,太害怕了!如果你走了,我怎么办?呜呜……” “凉拌呗!以前怎样,以后就怎样,你不是特牛逼的吗?葛妈妈想你做她媳妇,你就干脆嫁了,也不会委屈你,这会儿嚎什么丧?” 翠花没想我会说出这样的话,像是不认识我似的。 自我从这里醒来,一直以一副唯唯诺诺的笑面佛样子,翠花脾性大,常将我骂的狗血淋头,我这一番态度的转变,她心里怕是在想,我这人阴阳两面,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我懒得搭理她,抬手伸了个大懒腰,准备回屋,转身之际却瞧见赵小妾鬼鬼祟祟的伸出半个头在月拱门边,被我抓个正着,她便讪讪一笑,左右看了眼,走进来。 “看妹妹的精神好多了。” 我没话与她说,便只出于礼貌的点了个头。 “翠花怎哭成这样?是舍不得吗?”赵小妾的手安慰似的搭在翠花肩上,转而又来瞧我,“妹妹是决定要去了吗?” 她这般热心,有点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感觉。 “她哪里会不去?都摆上贵人的架子,可见一副清高样子,瞧不上咱了。”翠花尖着嗓子讽刺道, 我叹了口气,“你这性子,估计还得受罪。临了,你还要挤兑我吗?是你先与王嬷嬷要往死里整我的,还想着我对你好声好气的?还将你带身边?我可不敢养条会咬主人的白眼儿狼!” “你……你别以为我不晓得你昨儿是生了逃走的心,好意思说我!我是白眼狼,那你也是只披着羊皮的狼,狡诈又狠毒!哼!” 翠花气呼呼瘸着腿脚进了偏间,那门帘甩起老高,差点扇了我一脸。 臭丫头!骂我狡诈狠毒? 我真想抽死她! 赵小妾充当和事佬般将我拉进了房,“翠花人小脾性大,但着实是个可人的丫头。你最先来的几日,她对你可卖力了。你难道没看在眼里?” 我心情不大好,懒怠说话,赵小妾以为我被翠花气狠了,又细数起翠花的好来。 良妾也算个主子,何府里除了跟着李氏、余老太太的老人有厚赏前途,就原主这位能有个盼头。所以翠花离开做粗活的后厨,确实是怀着一腔热血抱负来伺候原主的。后来发现原主是个荒唐不经事又被厌弃的,便失望的怠慢下去。 可即便翠花想置我死地是情有可原,虽我不伤心,但我也没那么大度去原谅她,学当圣母去安慰开导她。 “今儿老太太传你去,说了什么?可说了那贵人是谁?” “没有。” 赵小妾绕了一圈,问到重点,却得了我两个字的回答,脸色开始有些不好看,却还是腆着脸恭维道:“恭喜妹妹了。” “谢谢。” 赵小妾叹了一口气,“唉,妹妹那时说起在祁门县与老爷一见钟情,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如今却要分道扬镳,着实令人惋惜。” 是惋惜你自己?没叫那贵公子周槐之看上! 我悻悻的配合她也叹了口气。 “妹妹难道就这样放弃了?” “相思树底说相思,思郎恨郎郎不知。他即已再不肯接受我,我强留在此又有什么用了?罢了,罢了!”我吐出两句酸诗,以袖掩面,装作悲伤。 我以为赵小妾又要顺势撩拨几句,不想屋内一阵诡异的寂静。我察觉不对,一抬头便见到门口站着的那位翩翩公子——何景州。 阿西巴,他听了不会误会我对他情难割舍? 赵小妾惊讶的起身行礼,“老爷。” 何景州灼灼的看着我,也没多瞧赵小妾一眼,“你先回去,我与她说会儿话。” “是。”赵小妾善解人意的离开, 柳绿和映红提着食盒在何景州身后,见房中气氛渐渐暧昧,两人忙对了个眼神,将饭菜紧快的摆好。 “夏小娘子,酥皮烤鸭实在费时,怕您等不及,所以没做。” 正主在此,我不好做作,只得“哦”一声。 何景州看了一眼满桌的丰盛,对柳绿吩咐道:“去取壶酒来。” 诶唷,妈耶,是要跟我倾诉衷肠,演一出有情人终离别的戏吗? 我顿觉恶寒。 柳绿去取酒的间隙,何景州坐到了桌边,见我杵在一旁,伸手来一把握住了我微凉的指尖,“坐!今儿无需拘礼。” 我挣扎的刚抽回手,他神情哀伤的复又抓住,比方才握的更紧了。 我惊愕又紧张的看着他,并非是害怕他会做什么,余老太太都为我点了守宫砂,哪怕他想也是不成的。 我紧张的是,这种马要是来一套感人肺腑的动情表演,我要怎么真情实意的回应。 阿西巴,真是个磨人的神套路! “老爷,这是清果酒。”柳绿端了一支细颈青瓷酒壶放在何景州桌前。 何景州也没多问,可柳绿神色犹疑的扫了我一眼,自说自话的解释道:“夫人说你明日要上衙门,月底盘库够忙累的,所以让您喝的这个。” 这话谁还不明白? 摆明了是怕他酒后*****,发生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正妻来借酒下警告的。 我暗自乐了一把,何景州的妻管严可以凑个相声小品的素材了,李氏那妒妇肯定不舍得让他来给我打感情牌,估计是余老太太的指使。 “下去!” “是。” 柳绿退出去将门轻轻拉上,然后将偏间的翠花也拖起来,带到院门外。 “是我对不住你!” 待院里的人走干净,何景州握着我的手没松,大拇指还在我手背上来回摩挲。 我觉得此时我应该羞涩的低下头,吸两下鼻子表示不舍和委屈。 可我实在恶心,便装出生气的样子,将手狠狠的抽了回去,缩进袖子里,不再给他机会吃豆腐。 第15章 被正夫人抓包 许是见我不说话,何景州无法打破旧日成见造成的僵硬关系,便抽丝剥茧的从头说起,“在祁门县,是你和你母亲设计我的吗?” 我不得不承认,这个话题他切的很好。 回答“是”或者“不是”,我和他都需要一个了结。然后他再以事论情份,且无论哪一种答案,他都没有错。 何景州是个很聪明的人,不然仅靠外祖家的银钱帮衬,做不到如今知事的位置。 “重要吗?” 我得留个余地,指不定周槐之觉得自尊受辱,不愿收我呢? “荷儿,你恨我!” “……” “可我也恨你。” 何景州连着喝了三杯酒下肚,抬起头时,那眼睛红的发亮,像是要一口将我吞进肚腹里去, “知道为什么吗?” 如果他没有一开始决定将我送给周槐之,说不定我觉得他这番动容是有几分真心真意的。 可惜了,自我失恋后,已经将男人的劣根性摸的透透彻彻。 “我自幼聪明,五岁识文断字,七岁能诗,十岁考取昌郡最年轻的童生,十六岁成亲,十九岁入衙门任职……但这一切并非我聪明才能得到的成果,是我母亲含辛茹苦的鞭策,才有今日地位。我一路顺风顺水,再有一年,便是终校考核,升迁有望,可你的出现就是一个最大的意外……” 何景州说的激动,但我只等着他的重点,仅此而已。 “你撩拨了我,让我为你动心……” 何景州说着说着,发现我似乎无动于衷,表情开始有些诧异和愤怒, “当我知晓我这一生唯一的动心,只不过是你为攀高枝,与你母亲算计的,我心如刀绞。夏荷,你能理解吗?被所有人指着鼻子骂,说我道德败坏,诱骗良家女子,你明白我的苦楚吗?可我却瞥见你在开心的偷笑。夏荷,你到底有没有一点真心待我?” 没有。 这话不能说,所以我选择了沉默。 “为什么不说话?” 何景州愤怒的抓住我的肩膀,逼着我与他对视。 我的淡然和他的激动,成了鲜明的对比,但我还是要矫情一下,省得他演的一腔痴情错付, “还有何话好说?老爷都决心将我送人了,难道还想听婢妾卑微可怜的匍匐在你脚下,乞求您念及情分,不要舍弃我吗?” 何景州苦笑,“你这样说,倒是我的错了。你晓不晓得,公子看上你,若他有心,无论我如何抵抗,也留不住。若他无心……那你便是公子心中的一根刺,以后我在昌郡必会举步维艰。” 我心口先是一沉,紧接着又是一喜。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周槐之若是不要,也退不回来何府?那是不是意味着…… 然我才高兴了一下,何景州接下来的话,仿佛将我打入地狱。 “本来那流言,我不该说。但到如斯地步,我不得不说。”何景州满眼悲伤和无奈,“三年前,公子看上一女子,那女子因有婚约,抵死不从,落湖自杀救回半条命,却是最后家破人亡,而那女子的未婚夫也被贬东洲,朝廷永不复用。” 这么惨? 我就晓得周槐之那人强势霸权,不是好鸟! 难道我不从,也要家破人亡? 我失落的拂开何景州的手,从桌上拿了酒壶倒了几杯喝下,杯子太小,喝的太不过瘾,我便直接对着壶嘴灌。 Shit、**、**! “这是水吗?”我埋怨的瞪了何景州一眼,转而又对着门口喊:“柳绿,再拿两壶烈酒来。不是老爷喝,我喝!” 这院小,我声儿大,不担心院门口的柳绿她们听不见。 何景州没见过我这般豪气的模样,惊的表情一愣一愣的。原主勾搭他时,端的是一副春心荡漾的羞涩腼腆,自然没见过我的本性如何。 “夏荷,你……” “老爷,你走!婢妾想一个人静一静,让婢妾最后为我们即将逝去的爱情默哀!” 何景州是古人思想,饶是他能舌灿金莲的哄骗女人,也架不住我突然的豪放。一时尴尬的僵立在旁,“夏荷,我知你伤心,但你得体谅我!” 我点点头,其实心中烦躁的仿佛心中有数只猫爪子在挠。 何景州没走,似要安抚完我的情绪才能放心离开。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李氏许是耐不住煎熬自己丈夫与别的女人诉话情意,冲进鸣翠院推开房门的时候,撞见的正是一副他搂抱着我,温柔低语的缠绵景象。 我正懊恼如何快快结束,被突然闯入的李氏吓了个机灵,同何景州两人不约而同的退开几步,保持距离。 而表情则是像偷情男女被正夫人捉个正着,心虚又害怕。 “啪——” 李氏径直走过来,重重的掴了我一巴掌,脸上顿时麻辣火烧,半边脑袋嗡鸣作响,“贱人,勾搭上公子的青睐,你还想狐媚老爷的心?你想死了吗?” 我捂着没有知觉的半边脸,愤恨的看向李氏。 虽然我伏低做小,求的不过是一个平静,但李氏如此草木皆兵的大动干戈,数几十年的怨气加之穿个破身份,到这么个破地方的憋屈感,突然就一下爆发出来。 “夫人,觉得一个巴掌啪的响……” “夏荷,还不闭嘴!”何景州一吼, 李氏哪里受得住我一个妾室顶撞,抬手又要给我几巴掌,我当然不会再让她打着,退避躲开。 何景州急忙抱住她的腰身,“李氏,够了!” “何景州,你这个负心汉,你骗我,骗我!呜呜……” 李氏歇斯底里的,何景州无奈,眼中隐含责怪的瞪了我一眼,“你如此没规矩,将来到了公子府上可有的受。”说完,抱着挣扎发泼的李氏离开了鸣翠院。 滚! 我心中咆哮一声,望着满屋的狼藉,和一桌被糟蹋的饭菜,千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柳绿几人进房来,也是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 我揉了揉脸,坐下来拾起筷子,一边掉泪,一边吃那没糟蹋干净的菜。 作死的两夫妻,糟蹋粮食,天打雷劈。 “夏小娘子,让奴婢们换一桌!” “不了,我饿狠了。你去取酒来,烈酒,不要果酒。” “是、是。”柳绿二人看着我的样子有些恐惧。 屋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凉透的夜风灌进来,我冷的打了个哆嗦,泪水止不住的一滴一滴往下落。 “活该!” 我抬头,翠花嗤鼻一声,转身又离开。 不知为何,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和悲伤一下就盈满了心头。 活了三十年啊,为什么这么失败呢?没有一个人为我真心的掉一滴泪,关心我一次。 柳绿取了酒过来,然后和映红手脚利落的收拾地上和桌上的狼藉。我方才吃饱了,只端着酒半靠在床上,一边喝一边望着窗外的一堵墙发呆。所以她们走的时候,我都没有察觉。 “嘶——”左脸传来一阵刺热火辣的痛, 我往后一缩条件反射似的躲开,只见翠花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手上拿颗用布包着的鸡蛋在我打伤的脸上来回滚圈。 她的手不似柳绿、映红的,很粗糙,指尖上都有厚厚的老茧。 “谢谢!” 翠花撅了撅嘴,没理我。 揉了差不多一刻多钟,鸡蛋没有了温度,翠花才放下手来,准备离开。 我心中触动,抬眸看着她稚嫩的小脸,“对不起。” 翠花愣住,“干、干嘛道歉?” “我昨天是想离开的。” “傻子,你以为你离的了吗?你的身籍在何府,又能到哪里去?” “没想明白,所以我这不是回来了嘛!”我咧嘴笑了一下,脸抽痛的很。我自己都觉得此时的表情应该很滑稽。 翠花红了眼睛,“你还不是得走?本来我不讨厌你了,想着跟你一辈子也不错,可是你竟然想扔下我跑了……” 跟着我一辈子? 我愕然的看着面前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心中无比震撼。 翠花生气的小脸此刻无比生动,她恨恼的看着我,却不明白她这句话给我带来了怎样的心情。 一辈子啊! 从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动听的话。 我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好啊!你说的。” 我觉得这个决定有些草率,毕竟她之前还想让我死。 翠花看我像看傻子似的,也没明白我说的话,转身离开回自己房间去了。 晚上,我失眠了。 我不明白这个时代为奴为婢的忠于和效命,但我觉得有一丝温暖在心头漫开,像我那时养的那只小花狗一样,每天放学朝我奔来的喜悦。 那是一种被需要的幸福感! 像喂猪一样,养了两天后,这日一大清早的,柳绿、映红就捧着浆洗干净的鸢尾裙送来,给我换上。 是准备要去郡县吴大人家的百日宴,映红替我上了妆,厚厚的一层白粉,抹了鸡屁股似的胭脂,额上贴了一枚花钿,唇脂是红的像血一般,若是给门牙涂黑,就似《火云传奇》中林青霞给吴君如化的那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妆容。 能吓死一片啊! 这审美,不知道是余老太太故意的,还是李氏故意的。 我朝铜镜里龇了个牙,柳绿掩嘴发笑,“夏小娘子倒是个趣人。” 趣你妹。 “什么时候出府?” “再过半个时辰,太早去的话,怕会横生枝节。夫人嘱托了,届时会让王嬷嬷照看的,夏小娘子万莫要四处乱走。” “吴夫人与夫人是表姐妹吗?我瞧着吴大人年纪挺……”大了。 那天瞧着应该有四十多岁了,可是当爷爷的年纪哦! 映红正要答,柳绿悄然瞪了她一眼,抢先干笑道:“夏小娘子,有些事还是莫要多问。” 我“哦”了一声,回头时瞟见翠花坐在台阶上气呼呼的撕扯树叶玩,便道:“你们出去忙自己的事,待要出发时,你们再来。” “是。” “夏小娘子,记得莫要用点心,花了妆不好。” “好。” 柳绿、映红退了出去。 我会化妆,入职升迁时,董事长骂我不修边幅,影响公司形象后,我特意报的美容美妆班,但我没想过调整下妆容,这样子能吓退几个是几个,我不在乎。 “翠花。” “……”翠花从门缝里横了我一眼, “死丫头,你还不进来!” “叫什么叫?”翠花推门而入, 我斟酌了一下言辞,说道:“我要走了,你自己小心点。” 翠花抬头望屋顶,泪水在眼眶湿润打转,“用得着你操心!” 我无奈的压下声音,“下次遇见何二爷,你别躲也别怕,不着痕迹的引他被王嬷嬷或者余老太太的人发现就成。” 翠花顿了好一会,恨恨的瞪了我一眼,然后甩门帘出去。 也不知道她听不听得进,但愿何二爷在我回来之前,不会找翠花的麻烦。 第16章 一帮拉皮条的 今日阳光很好,秋高气爽,碧空如洗。 按李氏浓重的妆扮来看,今儿去知县府的人估计会很多。 李氏先上的马车,而后柳绿才扶着我坐上去,娓娓施礼后,道:“夫人,老夫人说今儿的事若不成,便将夏小娘的身份抬一抬做贵妾。” 威胁啊! 老太太的手段真是不一般,瞧李氏猪肝色的脸,生生忍住没对我发作,隔着车帘咬牙应了声,“你回去禀了老太太,会妥妥办好的。” 我不安的移坐到车厢最外头,也没将脑袋上的冥离取下来,尽量减少存在感。 待马车走了一段,王嬷嬷哼了一声,“媚贱主子的狐狸精,倒要看你能风光多久!” 李氏那带刺的眼神似乎要将我穿个洞出来,王嬷嬷话音一落,连呼吸的鼻音都重了。 “哦哟,您哭什么?快,快别哭了!送了这祸害,以后就碍不着您了。”王嬷嬷疼的像个心肝似的,抱着李氏一顿安慰,“她这狐狸精,只兴得一时新鲜,那位的后宅,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蹦跶不了多时。待姑爷升了职位,时间一长,自然会淡忘。” 李氏越尽哭的委屈,指着我怒道: “奶娘,你可晓得,我是气她狐媚,可我更气何景州哄我、骗我!当初我低嫁入何府,他是怎么说的?要一生一世、一心一意的待我好,不忘我不离不弃的拒了姑父为我牵线的好姻缘,随他来这破落户受苦,可如今他是怎么做的?你听听那老太太的话,这还只是个八品的知事,要真升了品级越过了父亲,他们不将我踩泥污里去?” “母亲说我被猪油蒙了心,总有一日会后悔的,如今我被伤的体无完肤,真真是悔了!呜呜……” 李氏拿帕子擦泪,一张都湿透了,王嬷嬷又紧忙给她换了一块。 我心中吐槽,这李氏相当的玻璃心啊! 我和何景州又没有真枪实弹的上,做出过分的事来,就这样不依不饶的,要真有个什么,那不掀了房顶去? 李氏哭了半路,才将情绪平静下来,让王嬷嬷上了妆后,才与我说话,“夏氏,你亲娘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教的你一身粗野无知的毛病。今儿若真被公子收了,我将话撂这儿,荣华富贵你享着,被自个儿蠢的作没了,不要再带累何府和老爷,你可明白?” 我松了一口气,庆幸她没气的来呼我巴掌,连忙点点头,“是,婢妾一定谨记夫人教诲。” 李氏“哼”了一声,复又自个儿伤心起来。 马车摇摇晃晃的,昨夜没睡好,我有些昏昏欲睡,所以到地方停车时,我头猛的磕在车门框上,发出一声“嘭”的巨响。 “惊醒点,等会出了差错,闹笑话,将事黄了。回去有你好看,老太太说是要提你为贵妾,但本夫人不点头,你想得美!” 我来不及揉揉剧痛的头,应声道:“婢妾晓得。” 下了车,知县府迎客的管事嬷嬷立即迎上来,贼溜溜的偷偷打量了我一下,忙和李氏客套,“何夫人,我家夫人早等着了,快进去!” 李氏笑道,“最近一直忙,没来瞧林姐姐,她喜得贵子,身子可养好了?” 那迎客嬷嬷吩咐人接过王嬷嬷和丫鬟们手中的礼品,回道:“好着呢,小公子刚出月就十五斤,可沉可沉了。夫人非得自己喂养,大人怕她累着,原还担心着,不仅小公子养得好,夫人连身材都恢复了不少。” 李氏尬笑一声,王嬷嬷垂着头努了努嘴角,像是不屑。 我想着那天瞧见吴知县比何府里的余老太太年纪都大,脸上褶子虽不能夹苍蝇,但那纵横交错的痕迹看起来应该能当爷爷辈了! 怎么李氏还叫吴夫人为姐姐?这辈分可真够乱的。 吴知县是正七品,等于一个市长之职,府邸比何府大了一倍不止,而且底蕴深厚。走过富贵花开的牡丹照壁,便看见门房上精致活现的雕梁,一个一个的小人儿表情惟妙惟肖展露喜庆笑颜,其它的更不用说。 入府的客人男女都有,但是进了门房后,男女就立即分了两边,男士走左边,女眷从右角庭门走。 进入庭门,便可见花圃楼台、小桥流水,俨然一个精美的小型公园。 我好奇的看了一阵,便专心跟在王嬷嬷身后了,因为她狠狠揪了我一下,疼的我差点眼泪都飚出来。 走了半刻钟,远远就看见宴请女客的花厅聚满了人,我只透过冥离薄纱瞧了一眼热闹,那正中的女主人,瞧着可水嫩嫩的,比李氏娇艳多了。 难怪李氏叫吴夫人为姐姐,原来年纪在这里。 一帮拉皮条的叫来了好多美女啊,也不晓得我入不入得那位的眼了。 快到花厅时,迎李氏入门的嬷嬷与王嬷嬷交接了一个眼神,便领着我往深处走,而李氏则带着小丫鬟去花厅会主人了。 我像只无头苍蝇,她们领哪,我走哪,最后将我安置进了一间客房。 “王姐姐,你带她留在此,待前头有了音信,再另行安排。”迎客嬷嬷说道, 王嬷嬷点头,“好,你去忙!待会闲空了,我们姐妹再说会话。” 迎客嬷嬷好奇的打量了我一眼,“小娘子可将头纱取下来了。” “老妹妹,快去!该看的给你看,不该看的,你瞧了作甚?”王嬷嬷阴阳怪气起来, 肖嬷嬷歪了歪嘴角,斜扫了她一眼离开。 王嬷嬷对着门口唾了一口,“粗鄙的老家伙,以为进了大户门,就当贵宾犬,看不起人了吗?” 哟,贵宾犬还能这样用! 我暗搓搓的笑了声,“王妈妈,她是谁?听她那话头,却不像表情里装的一样恭敬客气啊!” 王嬷嬷本来不屑跟我说话,似觉得丢了面子,所以解释道:“现在的吴夫人是寄住我们李府的表姑娘林亚南,一个落魄的远房亲戚。瞧得她无依无靠的可怜,老爷做主给吴大人当了继室,不成想是个恩将仇报的。每回宴客,处处仗着身份压着夫人一头,着实气人。” 女人之间嘛,相互比较置气的免不了,但让王嬷嬷能气成这般的,我想定不会是她说的这样简单。毕竟吴夫人在知县大人后院,要依仗李家做后台撑面子。 “姐妹间的比较置气,王妈妈不必放在心上,吴夫人若是个通理的,绝不会将夫人得罪狠了。” 王嬷嬷一愣,目露惊光,“你莫真不是被鬼附身了!一下子变得这样通透?” 我嘿嘿一笑,“王妈妈过奖,有道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我被一叶障目,确实糊涂了许久。” 王嬷嬷张大了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你……好样儿的。” 我没再理她,取了冥离在房中转了一圈,屋里的装饰都是新置的,尤其是床铺,被面是喜红的鸳鸯綉,簇新华贵的迎枕,轻拢的月白纱,带着淡淡的粉红……分外旖旎。 我叹了口气,这哪里是送人?简直就是拉皮条的卖身嘛! 卖身也得填饱肚子,我见绣桌上摆了点心,也不拘束的直接吃起来,怕口脂掉了,嘴巴张的老大整口包住。 刚刚王嬷嬷露出不可思议,这会子她觉得自己方才看错了,“还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哼,老子是东西,你全家都是做牛做马的奴婢,不,贵宾犬! 半个时辰后,百无聊赖的我躺到床上睡觉,王嬷嬷也等的不耐烦,许是尿急,捂着肚子出去了,临走前,再三叮嘱道:“你可不许出去,要冲撞了什么女郎夫人,神仙都救不了你!” 我懒懒的看她一眼,继续闭眼修生养息,等会来事儿的时候,我可以奋起反抗一下下。或者周槐之真在此要了我,我也有体力陪他一起折腾。 若是生活要强了你,你又无法反抗,那不如好好享受! 对? “少爷,少爷?” 外头突然有人喊了几声,一串脚步就停在了房门口。 我迷迷瞪瞪的睁开眼,反应过来时,门口已经发出“吱呀”的声音。 门开了,两个翠衣丫鬟搀扶着一个满脸陀红的少年郎,却不是周槐之,像是吃醉了酒。 我警惕的起身喝道:“这屋里有人。” 可两丫鬟听也没听我的,将少年郎扔到地上,急忙又退出去。我暗道不妙,追上去开门,准备喊人来,不想那门从外被锁住。 这是要来场捉奸戏码吗? 谁干的?李氏?我觉得应该不会,害了我,她没好处,何景州也没好处得。 我蹲下身扒拉着地上像条软虫的少年郎,长得很周正,但不是惊艳的那种,而且内分泌失调,下巴和额头冒了一、二十颗痘痘。 少年郎闭着眼睛哼哼道:“唔,热,水!” 我歪头看了他一会,起身倒了杯水,扶起他的头喂他喝完。准备放手时,少年郎突然睁开眼瞪着我,一把捉住了我的手臂。 他的眼睛很漂亮,上挑的丹凤眼,一点都不小。 “你是谁?” “你谁啊?”我不耐烦的反问, 方才他根本没有晕,是伪装的。 少年郎的手心烫的吓人,我察觉他的气息很粗很热,看我的眼神也古怪,视线老往我的xiong和腰上瞅。 不会是狗血的中那玩意了? 我开始有些害怕和担心,用力甩开他的手。 第17章 我是小妖怪 犹豫了一会,我决定敲晕这个突然被丢进房里的少年郎。 因为幕后人即便针对的不是我,但到时死的最惨的是我。他是少爷,至多丢了名声挨顿打,我是妾,丢了名声会要命。 我高高的举起了手,少年郎先是一惊,然后反应极快的翻身起来,迅速掐向我的脖子。我身手敏捷的很,自然没叫他抓住。 可他到底是习武的,不似小贼二皮一样好揍,两人一来二往,相互扭成了一个大麻花。 我扯住他的头发向后仰,他拧了我一支胳膊使劲儿拉。 “臭小子,你哪里来的?” “死丫头,你听那个贱人的话来陷害我,你以为你会得到什么好吗?你只有死路一条!” “谁特么的陷害你?老娘来做客的!” 少年郎一顿,“那你打我做什么?” 我气呼呼的瞪他,“你突然闯进来,门又被反锁住,不敲晕你,难道等着被你那个?” 少年郎眨了眨好看的丹凤眼,好笑道:“你是哪家的女郎?怎么这么粗俗?” “粗你**!”我胳膊感觉要断了,“还不赶紧松手?你想拧断我的手吗?” 少年郎一惊,这才发现我和他姿势非常不雅,脸立刻红的透血,身体。。。。 我松开抓他头发的手,一巴掌甩到他脸上,“清醒点,想死啊?” 少年郎被我打懵了,急忙退开,眼睛一时不晓得往哪儿放,但又忍不住本能的冲动,那处一直没落下去,他尴尬的道:“我、我……抱歉,我被下了药,不是故意要qingbo女郎的。” 我翻了个白眼,见他能理智的控制住自己的行为,松了口气,然后去找窗户,瞧是否能出去。 少年郎知晓我在找出口,忙对我说:“后头恭房有个小窗,应该没锁上。” “废什么话,赶紧离开啊!” 少年郎奇怪的看我了一眼,忙带着我转到恭房。果然那小窗没锁,但是口径太小,估计只有我能爬出去。 既然他出不去,那只能我出去了,不然两人被抓住,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我先出去,你要是出不去,就待里头算了。反正捉不到两个人就不算。” 少年郎震愕的点点头,仿佛我刷新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度。 因为是恭房窗口,有点高度,我腿不够长,只能将头先伸出去,然后让少年郎从后面往外推一推。 “臭小子,你手摸哪里呢?” 他双手托住了我的**,痒的我直想蹬他。 听我闷喝一声,那手缩了回去,老半天没动,我急的直冒汗,“赶紧推啊!” 少年郎急慌之下,紧张没控制好力度,我又没来得及抓稳借力的物体,“咻”的一下,我像只报废的火箭筒射出了窗口,“噗通”一声掉在草堆里。 爬起来的时候,我看到窗口上少年郎笑的前俯后仰,眼睛一瞪,“笑什么笑?” 少年郎接收到我眼中的杀气,笑容一僵,口型说了句“抱歉”,然后学着我的模样往窗口里钻出来,只是才钻出半个肩头,他被卡住动不了了。 “哈……” 笑了一声,我连忙又捂住嘴。 少年郎满面通红,“过来帮我一把。” 我起身走过去,抓住他的一只手臂往外拖,将他拖出来一半时,他突然又惊呼起来, “等等,等等。我、我……” “怎么了?”难道有人抓他腿脚了? 我正紧张的想要不要先跑,少年郎面红耳赤的道:“我那儿痛,挂住了,你、你轻点!” 额。。 我忍俊不禁,“被下了多少药啊?” “不、不多,我偷偷倒了一半。” 一番折腾,两人终于顺利的出来。他既然能出来,那我是不是该爬进去? 不,打死我也不去。 可我一时不晓得要去哪里,要胡乱在知县府里走,也是茅坑里点灯——找屎嘛! 少年郎似乎瞧出我的迷茫,朝我招了招手。 跟在少年郎后头走了半刻,到了个清幽的院子。 四下寂静极了,周围全是茂密葱绿的龙柏,若不是其中有楼阁,倒还以为走进了树林中。 上了楼阁顶层,我坐到廊檐边,深呼吸放松下来。 少年郎局促又紧张的看我一会,“这里是府中的禁地,一般人不会来,你放心!” “我等会要怎么出去了?”我有些纠结的自言自语, 少年郎却以为是在同他说,“无妨,待宴席开始前,我派人通知你的家人到翡玉阁外面来接你。冒昧问一声,女郎贵姓?” 我一愣,摆摆手,“我没有家人。你还是先去洗个冷水澡,我怕你待会儿憋不住!” 少年郎张大了嘴,似乎不知用什么形容词来描述我,便告了个罪,“你、你先等会,我去去就来。但你别乱走,这里头有阵法机关的。” 说完,捂着那处异样下楼去了。 往常看小说里吃了那什么药会欲罢不能,这少年倒是好忍性。他即通晓府中禁地,驾轻就熟的避开阵法机关,肯定就是府里的人了。 送他入房的丫鬟叫他少爷?吴知县的儿子?谁算计他,连带一起算计我了?不该啊,我就一个无名小妾。 “我是小妖怪,逍遥又自在,杀人不眨眼,吃人不放盐,一口七八个,肚皮要撑破,茅房去拉屎,想起忘带纸……” “生活你全是泪,没死就得活受罪,越是折腾越倒霉……” 臭小子,去了这么久,日头已经当空,宴席都开了,还不回来? 我躺在廊凳上望着晴空万里的天,嘴里念叨着,心里将那少年郎已经骂了千百遍。 他不会是去找女人了? 可我怎么办?这里有机关阵法,我可不敢走出去。 谁要是信了女主光环的邪凭运气闯,嘿,蠢死去! “天老爷啊,快来收了我!我不要穿越,我要成仙……” 我正抓狂着,忽觉身上覆盖了一片阴影,惊的忙顿住低吼咆哮的话,连人都没看清楚就骂道:“臭小子,你杀猪脱毛去……”了 不对,面前的人穿的是一身黑衣,连头上都蒙住了,只露一双犀利凛寒的眼睛出来。方才背着光,我又盯了许久的日光,眼花了才没看清。 “我、我……” 我害怕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坐起身往后退。 黑衣人倒不朝我逼近,一双寒星似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我。 “别杀我,我是打酱油的。”退了一段距离,我欲哭无泪的爬起来就跑。 楼阁是八角楼,外围是一圈檐廊。所以我不敢跑到头,怕黑衣人从另一边堵来。看不见人后,我停下来,伸头朝外面看了一眼,六层楼高啊,跳下去直接小命就交代了。 怎么办? 我心急火燎的,出了一身冷汗。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吓得一身血都凝固了,便死死咬住牙,握拳准备以死相搏。 “啪” 肩上忽的落下一只手,我不管三七二十一,转身一拳过去。 “嗷……” 来人捂着脸蹲下去,我惊魂未定,要继续揍他,那人叫道:“是我!” 我愕然顿住,这才发现面前的人穿的是一袭锦丝白衣。 “吓死我了!” 看清人是去而复返的少年郎,我朝他嘘声,然后小心翼翼的拉着他的手壮胆,围着檐廊转了一圈,根本没发现人。而楼梯镶嵌在阁楼中,我开门扫里面一眼,一目了然的空旷,什么也没有。 “臭小子,刚才是你装作黑衣人吓我吗?” “什么?” 少年郎被我问懵了,我便晓得他不是。 我虚软着腿瘫坐到地上,觉得这地方定是有什么秘宝被人惦记,是个极危险的地方,所以回神后,立即道:“快带我出去!” 少年的眼角被我打青了,看我有些无奈,“刚才你怎么了?” 我心尖一颤,不想探知知县府的秘密,便道:“没什么,快走!等会有人找我了。” 少年羞涩“哦”了一声,“宴席出了点事,现在还未开席,你不必担心。” 他边解释边带着我从阁楼下楼梯去。 楼梯间两人的脚步声“嗒嗒”作响,更衬出八角楼中诡异的静谧,而且我总觉得暗处有双眼盯着我冒绿光,毛骨悚然的。可四处打量又打量,什么也没发现。 这八角阁楼只是个登高观景的,中间里面除了楼梯,什么也没有。 “出了什么事?这时候都没开席。” 少年回头看我,“想必你是为了公子而来的?” 我“啊”了一声,才反应他的意思。 以周槐之的高贵身份,肯定有女人前仆后继的想高攀他的。 “公子没来,只着贴身侍卫送了份礼。” 我心一沉,完了,他不来,那怎么办?盛情包装,又原封不动的退回去,何府的人会怎么对我? “公子已有妻室,几乎上百人。像你这般的,为何也要上赶着做妾?”少年语气有些愤愤的。 上百人? 牛逼! 一个星期换一回,一年都有玩不完的女人。周槐之绝对站在男人的巅峰啊! 我突然想起前世追星小妹妹们说的一句话:你们男人应该要庆幸现在是一妻一夫的制度,要是三妻四妾,我愿意当‘某某’的第一千零一百个女人。 所以三妻四妾虽是少部分男人的天堂,但也是大多数男人的悲哀啊! 第18章 妖妖艳艳的祸 少年的丹凤眼很深,眼睫毛盖下去时,像两把扇子,别提有多落寞了。 我想了一圈,忍不住笑了,“我觉得一个男人有这么多女人,他晚上应付的过来吗?而且那么多女人排不上号,她们也有生理需求,要是一个个的忍不住,那不是给他带的绿帽子,要高过喜马拉雅山了?” “噗——咳咳……”少年震骇的停下脚步看着我,好一会儿后,他捧着肚子笑起来,“你不是来争艳斗芳,给公子做妾的?” 我是,是被逼的。 但我没有回答, “你真奇怪!”少年笑嘻嘻的着看我,“不过很有趣,你太好玩了!” 你全家都好玩! “不知敢问女郎姓名。” 我白了他一眼,“不想告诉你,赶紧走,磨蹭什么?” 少年脸微红,“我是知县府的大公子,吴谨思。你、你若不嫌弃,我会对你负责的,不日我便让父亲去府上提亲。” 我有些恍然,他是因为两人扭抱成一团,又摸了我的大腿,还对我意yin了,所以要负责? “小屁孩,你毛都没长齐!” 我摇摇头,这么小的孩子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我觉得有种勾引未成年犯罪的感觉。 少年嗔怒,“我已满十六了。你不比我大,混说什么呢?” 我笑笑的捏了捏他气鼓鼓的腮帮子,“你还小,不懂。快走!出去后,就当我们从未认识过。” 少年知道说不过我,气哼哼道了一句,“你等着,我会自己查出来的。我说了负责就负责,你可以枉顾名节,但我不会。” “嘿,你有病?我又没怎么着你,犯得着死杠吗?” 这毛孩子,别真到宴席上打听?不然可会闹笑话了。 少年没理我,在前头引着路。 在林间小道中九拐十八弯后出了密林,吴谨思指着右边前方百米远的游廊,“沿着游廊往右继续走,那里有座石拱桥,下了桥左转,便可到宴女客的厅。若是不明白,你找个丫鬟、婆子带路。那人晓得我脱身,不会再为难你了。” 我“哦”了一声,他就已经转身要走了,我忍不住警告他道:“喂,你别乱打听,我不是什么女郎、小娘子,知道吗?小心你问出祸端来。” 吴谨思背影顿了顿,回头越发惊奇的看我,“你瞧不上我,直说便是。无需用这些借口。” 这死孩子! “随你!” 我来了脾气,自己都管不了,还能管别人做什么? 循着吴谨思方才指路的方向,我一路走,果真是找到了宴客厅。站在廊角,远远的瞧去,姹紫嫣红、千娇媚媚的一堆女人,传出莺莺燕燕的谈笑声,可我没敢靠近。 李氏和吴夫人私下做的拉皮条,定是不能宣之于众的。 边角上来往的丫鬟婆子不多,但总有一两个闲下来偷懒的。 “你方才瞧见没,何夫人气的都要打人了,可因为嫁的短了一截,生生忍着赔笑。” 有两个青衣丫鬟捂着嘴乐,一边回忆一边惟妙惟肖的学那李氏的腔调,“姐姐说的是,奶娘年老了,眼神不济,胡言乱语不堪用了。叫姐姐生了误会,是我的错。” “嘿,何夫人以前可是中令大人的嫡次女,捧在手心里的宝,却没想被一个破户家的林氏压了几头,林氏以前寄居在李府二十都未出阁,肯定没人瞧得上她,如今转了个个儿,这位何夫人怕是悔的肠子都青了。” “唉,女人呀,还是得嫁体面些。何夫人和咱们夫人高下立见,活生生的例子。” 两名丫鬟摇头晃脑的感慨万分,总结出女人的人生真谛,也分外为李氏觉得惋惜。眼见她们要从旁边的月拱门离开,我闪身出去跟着她们过了门,将她们喊住。 “喂,两位姐姐等一等。” 两名丫鬟对视一眼,朝我行了个礼。我讪讪受了,便同她们说,请去宴席唤一下何夫人身边的王嬷嬷过来。 “不知女郎是……是哪家的?” 我拧眉想了想,不好告诉她们身份,所以只道:“我是何夫人的远房亲戚,今日陪同来吃酒的。” “那女郎怎不去宴厅吃席?”丫鬟狐疑道, “不了,我身子不爽利,麻烦两位姐姐帮我唤一下何夫人身边的王妈妈来此就行。”我给两个丫鬟一人塞了颗银粒, 两丫鬟上下看了好几眼,见我身上衣裳着实华贵,一时拿不准,便谨慎的对我行了个礼,转身去宴席那边。 “你说她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如何?何夫人的事,哪个不晓得?谁人不说道两句?难不成她还能在知县府找我们的碴吗?” 李氏这喉头梗刺扎的深啊,难怪她在马车哭成那般。今天“捉奸”的戏码是谁安排的?难不成是知县夫人林氏? 若真是,那李氏要气吐三升血啊! 按着吴谨思的年纪,他应是吴大人亡妻的孩子,而林氏产子,为夺嫡脉传承,不惜设计坏了吴谨思的名声,或者说她将我一起算计进去,就是想周槐之迁怒。 敢觊觎公子看上的东西,不是找劈吗?名正言顺的借刀杀人了断吴谨思的将来。 这林氏,手段真是毒啊! 王嬷嬷得信急匆匆的赶过来,一看见我恨不能将我生吞了,怕四周有人,便不敢喧哗,重新带我去了那间客房。 “你是怎么脱身的?” 入了房,王嬷嬷劈头盖脸的问。 瞧样子,这房里来人搜过了。李氏和她还被泼了一头污水,正在气头上。 我粗略的说吴谨思中的药不深,带我从恭房后窗钻出去躲了一阵。 王嬷嬷恨恨的唾骂了声“狼心狗肺的东西”,然后脸色黑沉的对我道:“回去再收拾你。赶紧将冥离带上,我先带你上车,省的被人察觉了异样。” 我心知周槐之没来吃宴席,送人一事就黄了。可我担心自己没了利用价值,李氏又记着我“偷”她男人的事,回去后一定没我好果子吃,所以我试探的问道:“王妈妈,周公子没来吗?” 王嬷嬷冷嗤,“还以为公子高看了你一眼,不过也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哼,你攀高枝的梦可要碎了!” 碎了无所谓啊,可你们别新仇旧账的对付我,行不? “王妈妈,周公子不要我,若不然你劝劝夫人,将我当个屁一样放了,写了放妾书,让我回祁门县去,成吗?” 王嬷嬷愣了会,眸光动了动,嘴上却嗤道:“现在晓得怕了,退缩了?哼,哪有这样便宜的事!你可晓得这放妾书同和离书是大大的不同的,十里街邻的传出去,莫说以后嫁人,也要连累你家中亲友被低瞧。” 我讪讪一笑,“那我宁愿被低瞧,也不再想给夫人添堵了,不是?” 王嬷嬷瞪着我,似乎在说“你有这觉悟?不可能!” 唉,不信我的人品啊! 戴上冥离,我尾随着王嬷嬷往外走。途中都是避着人走的小道,可还是有人追了上来。 “王姐姐,王姐姐。” 刚刚穿过假山旁的花径,后头传来肖嬷嬷急切的声音。王嬷嬷嫌恶极了,原本想领着我走快些,又觉着人找上来,根本走不脱,索性就停下来等她。 “老妹妹,这是怎么了?” 肖嬷嬷追的上气不接下气,“王姐姐走的这般急作甚?” 王嬷嬷哼了哼,“不走,还等着你们夫人吃罪我吗?” “哟,王姐姐这话说的,当时什么境况,你原是在屋里守着的,却到了外头,屋里不清不楚,你却尖着嗓子拦住门,骂夫人不怀好意,恶毒算计你家女郎,谁遇着了都要生气的。那么多人在呢,你还不允夫人辩解说两句吗?” “哼,有事说!没事的话,我便先去车上等着了。” 肖嬷嬷朝我的衣裳瞧了几眼,神神秘秘的道:“方才她是不是去了翡玉阁附近?” 王嬷嬷惊了一瞬,“怎么了?” “哟,有人瞧见她和我们家大少爷在一处呢!” 王嬷嬷叉腰骂起来,“该死的,哪个眼瞎的贱婢子又胡说?” “好几个瞧见了,并非一个人。还有说有笑的,举状甚是亲密呢!” 亲密你妹啊!瞎说八道。 我心里升起了一丝不安,觉得林氏虽没抓到现场,只怕还留了后招,今儿一定要置吴谨思于不义了。 我扯了扯王嬷嬷的衣袖,捂着肚子闷哼,“王妈妈,我肚子疼死了,快些让我回马车上躺躺。” 肖嬷嬷一把抓着我,“哟,你可得忍着,那些个奴婢怕大少爷犯了错,直接禀告夫人。当时好些贵夫人都在,我家夫人怕坏了哪家女郎、小娘子的闺名,叫你去让她们认一认人。” 王嬷嬷气的脸铁青,肖嬷嬷怕她硬要拉我走,说道:“公子都不要了,你还护着做什么?干脆在此了结个祸害,不是为你家夫人肃清了后宅吗?长得如此妖妖艳艳的,才入府呢,就勾搭上我们府上的大少爷了,可不能留!” 我暗道糟糕,原以为只是被人拉个皮条,不想正合了林氏的意,做了阴谋诡计的筹码。 我咬牙要说话,被肖嬷嬷拧住胳膊的肉,吃痛的叫了一声。 “你听听,这魅惑死人的声音,莫说男人听了,就是女人听了都觉得酥麻!” 王嬷嬷不会听我说了,她阴鸷的眼看得我心越来越凉,“妖贱货,见着机会就到处勾搭,别怪我不仁,谁叫你不安分?” 说完,她与肖嬷嬷一左一右擒住我的手臂往宴厅那边走。 我命休矣~ 第19章 该死的妾 一路上,我本能的想逃,可我知道我逃不了。 我被两个经验老到的老嬷嬷掐住了腰间软肉,身后头还有好几个丫鬟婆子。府里还有门丁、仆从,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你以为你逃的掉吗?早晓得害怕,以前就该老老实实的做人!” 王嬷嬷看着我发慌冒虚汗的样子,似乎很是解恨。 “王妈妈,你真觉得周公子不会要我了吗?他不过是没来知县府,他若是来了,定会瞧上我的。” 我无计可施了,背上被冷汗打湿,秋风一吹,冷的身子发颤。 “王姐姐可别听她的,若让她喘息逃生了,以后受苦的是你家夫人。咱们郡守府这么大,吴大人任官十几年,没有一个良妾贵妾,后院里那些个都是抵卖了身契的贱籍。何知事才华横溢,未来不可限量,将来她要得了宠,可不得翻了天去。” 肖嬷嬷一个劲儿的给王嬷嬷灌**汤,我恨不得撕烂她的嘴。 “别人家贵妾乱宅,将正室熬死害死,抬正做妻的,可不是没有啊!” 啊,你个老妪婆! 我心中狂啸,可没有卵用。 宴厅摆设在花厅前头,顶上用鲜艳的绸布遮阳装饰,四周繁花似锦,芬芳宜人。花枝招展的女眷们立在一旁,而另一旁有几位男士,其中一位我认得,是周槐之身边的仆从赤八。 所有人惊愕又复杂的看着我被拖拽进花厅,我本想找赤八说上几句话,解下燃眉之急。 “赤八……”我刚唤了声,赤八眼神冷冷的一扫就立即移开,那轻蔑和鄙夷的态度,哪怕是个傻子都看得出来,仿佛瞧见了什么下作肮脏的东西。 完了,我命休矣。 我被扔在了中间,地上跪着几个府里的丫鬟,还有两位着桃红色衣裙的小姑娘拿着帕子咽咽哭泣,最惹眼的怕莫是梗着脖子的少年,浑身燃烧着愤怒、仇恨的气焰。 私会,是这个社会未婚女子的大忌。若不然秦氏也不能拿捏住何景州,让他以良妾身份抬原主进门。 闹的如此大阵仗,林氏比我想象的还要毒,我突然觉得李氏在她面前像个傻妞,至少原主、以及我在何府这段时间,没受过她什么算计迫害,都是原主自己作出来的罪孽。 “掀了她的冥离。” 正头传来一阵尖锐的喝声, 我跪坐在地上,眼前忽的一亮,视线豁然开朗起来。 厅中间有吴大人,旁边有个丰腴的娇面贵妇。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身穿缕金百蝶穿花裙,格外艳丽贵气。衬得李氏一袭顿时落了下乘。林氏五官虽长得柔美,但那双眼里透出的利光,叫人十分不舒服。 何景州立在吴大人身后,冰冷的目光像要凌迟我千百遍。 我暗暗吃苦,也不晓得见了他们这些人要怎么行礼问安,只能埋着头装害怕。 其实我是真的害怕,虽然死过一回,但这种赴死的感觉,真的太刺激了。 “你们瞧瞧,是不是她?”林氏怒喝,“瞧清楚了,这里的都是清白的闺秀,若你们敢看走了眼,损了哪位女郎的清誉,我扒了你们的皮!” “是、是。” 三个丫鬟应声后,同时朝我看来。当下也如林氏的愿,都指着我道:“是她,就是她!奴婢记得她裙尾上的桃瓣花纹,纱裙莹泽如玉,料子极为特别。” “奴婢看见她额上的红色水莲花钿,是她不错了。” 一听指认出来了“罪魁祸首”,身旁两位被冤枉的姑娘大声委屈的哭起来,旁人也纷纷斥责,“吴大人,吴夫人,这两位女郎凭白穿了件同色衣裙,受如此屈辱,应该给个说法?这等子不知羞耻的,该剃发送去庙里,或是沉塘了事,省得祸害哪家!” “各位稍安勿躁,待我问清首尾来历,再行定夺。” 林氏继续出声问道:“你是谁?” 明知故问啊! 我抬头看向林氏,勾唇冷笑,“吴夫人虽然不认得我,但好歹也知道我的出处!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用我来设计陷害他人。” 麻蛋,都要死了,还不许我爆发一次吗? 吴谨思闻声回头震愕的看向我,“你?” “你……贱人,你胡说什么?” 林氏气的脸白了白,做状摇摇欲坠的,吴大人心疼娇妻,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杀意。 吴大人自是晓得我是谁,朝何景州怒视而去,“何知事,这本是你的家事,但如今闹到了本官府中,你说该如何?” 闻言,众人开始惊讶的猜测议论我的身份。 何景州怨怒的瞪了我一眼,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想必我是个良籍,不好随意打杀了,若是贱籍,我相信他会毫不犹豫的立即处置了我。 吴大人也不急于何景州的答案,对吴谨思喝道:“孽子,还不快滚下去。幸而你今日没玷污了人家女郎名声,不然今日我定要打死你。” 吴谨思手撑着地爬起来,一直“嘿嘿”冷笑,“你们当真是可笑,这几名贱婢说看见了我和这位女郎,便也只是见我与她说了几句话而已。怎么就成了你们口中的私会了?怎么就玷污清白了?” “大少爷,翡玉阁是什么地方?那里别说外人,就是府中的人也极少去。你和她孤男寡女的,不是私会,是做什么?她一个外人,没人引路随同的,又去那里做什么?”肖嬷嬷故作惊疑道, 吴谨思被问的脸黑如墨,“老贼婆……” “放肆!”吴大人一巴掌打得他歪倒一边,半边脸瞬间红肿了。 肖嬷嬷是林氏的贴己人,吴大人打他,应是吴谨思对继母的不敬。 而我自然不会指望吴谨思的几句辩驳,就能逃过生天。 我唯一的生路在何夫人李氏,她若不被嫉恨蒙蔽心眼,为周全何府脸面,谎言执意保下我,就算吴大人和林氏追究,那也不过雷声大雨点小,充其量不过是个污损名声的事情。 我随同来酒宴,都是避着人的,除了吴大人他们,谁都不晓得我是谁,因为谁也不会在意哪个府中的一个小妾,更不会想到主母会带着妾室出席宴会。 但……我看见王嬷嬷同李氏耳语了好一会,李氏惊慌的表情渐渐冷沉下来,再次看向我的眼神是蔑然的嘲讽和冷意。 我颓然的坐下去,只觉眼前一片漆黑。 “老爷,您说该如何,我、我……老爷即便再心疼她,您此时也应该晓得她的真面目。这样朝三暮四、不安于室的妾,你若敢再留下宠着,那您便当着吴大人和诸位的面直接休了我。” “李氏?”何景州惊讶的看着她, 这是丑事,是不能外道言说的。 李氏掩面而泣,“按理说,这等府宅丑事,我不该如此当众闹。可若今日被她蒙混,下面二位孙女郎、刘女郎就要被她拖累名声,闹的严重了,她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您脱的干系吗?而我又有何颜面再面对世人?” “呜呜……”两位被冤枉的姑娘继而大声恸哭起来。 “什么?这个女人是何知事的妾室?” “先前是听闻何知事纳了房良妾入府,原来是这等子妖艳货啊!怎么还带着出宴上席面了?啧啧……” “李氏下嫁何知事,着实可怜了哦!什么都不图,却遭了这样的东西添堵。” …… 没人追根究底的问我一个妾为何会出现在知县府,一致认为何知事宠妾宠到了如斯地步,十分鄙夷。 众宾客开始议论纷纷,整个宴会像是个菜市场一般。 这时,林氏却是一副姐妹深情的模样,转到李氏这边,握住她的手,“妹妹,你怎么这般傻?叔父、婶母若是晓得,定是要剜他们的心窝子啊!让一个妾爬到头上,你真真是……” 林氏“心疼”完李氏,又对何景州恨铁不成钢的怨道:“妹夫,你糊涂啊!还不赶紧的处理了,想让人继续戳你脊梁骨笑话吗?” 何景州看着林氏的目光沉了又沉,我能察觉出他在愤怒,却猜他不会挑明当众闹翻,果然,他眸光一转,对我道:“夏氏,你不守妇道,不恪礼仪,众目睽睽之下,你还有何话说?” 虽然早已料到,但我还是感觉心凉,浑身都凉透了。 “夏氏,争宠嫉妒,此事可容。但你yin乱勾搭,此罪无可恕,沉塘或者白绫吊顶,你自选一样!” 我明白何景州是被她们姐妹二人左右夹击,已经没有退路,只能担了宠妾灭妻的罪,毕竟说出我是要送给周公子的,罪责更深。 但,他与原主相识相恋一场,还成了夫妾,就如此果断利索的舍弃了? 太凉薄了! 再如何是个卑贱的妾,也是你的女人! 我说不出任何话来,因为我也不可能说出事实,那吴知县和何景州更加不会留我胡言损害他们的名誉。 “王妈妈,带她回府处置。” 我明白,出了知县府,只有死路一条,她们没给我留一点余地。 话音一落,我被人拖拽起来,往外走。我看见吴谨思惊讶的看着我,似乎在说“你原来是个妾?” 是啊,妾,该死的妾! 我嘲讽的冲他勾了勾唇角,比起对生命的枉顾,他们更在意身份之别! 然吴谨思却出乎意料的深深看了我几眼后,眸光一沉,似乎决定了什么,复又朝吴大人跪下去,“父亲,她并未勾搭我。即无事实,为何仅凭猜测就枉顾人性命?” 我诧异的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有些喜欢这个耿爽正直的少年。 林氏温声劝道:“思儿,你快起身退下去,你如此是要气煞你父亲吗?” 吴谨思抬头冷哼,“无需继母好心,我被父亲责罚,不是正合了你的意吗?” 第20章 祸水东引 吴谨思抬头冷哼,“无需继母好心,我被父亲责罚,不是正合了你的意吗?” “啪”的一声,吴谨思的左脸又狠狠的挨了吴大人一巴掌。 我感觉肉痛,仿佛嘴里的牙齿都松动了。 吴大人偏心小夫人,对自己的亲儿子真下得去手。 吴谨思却倔强的抬起头,恨恼的看着吴大人,“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我连通房丫头都未曾碰过,岂会去沾惹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如若今日父亲要以此罪名枉杀了无辜,那父亲干脆连我一起杀了。反正我的名声臭不可闻,已无翻身之日,活着还有何意义?” “你……孽子,你以为老子当真不敢要你的命?这几年你的混账事做的还少吗?” “父亲就喜欢偏听偏信,认为我混账,我就是混账了!”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我被拖着往外走了一段,心中感念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少年,为我直言,换我性命,忽然头顶的阳光也不是那么阴郁了。 我开始奋力扭动身子挣扎,直到挣开了两名丫鬟的钳制,冲到何景州面前,质问道:“何景州,你当真要如此无情,对吗?” “你……”何景州眼中还有一丝丝犹疑, 我却不是为了他这一点犹疑,来质问求生的,因为吴谨思的话,我想到了一件事。 我转身面对着宴厅里的客人,抬起右手臂,将袖子“唰”的拉下来,“诸位,你们看清楚了,我夏荷,虽抬入何府一月有余,但我还是完璧之身。试问,我如何魅惑老爷、魅惑吴大人家的大公子?” “哗”宾客中一片哗然。 林氏震惊的看着我,紧紧握住的指尖。 我右手腕内臂上那点赤红鲜艳的朱砂,与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耀眼夺目。 我冷笑一声,“我初来贵府,虽然不晓得夫人为何要带我来此,但我不敢胡乱造次。因肚腹不适找地方方便,一时迷路,遇上吴家大公子,问个路说几句话而已,怎就成了私会**了?吴夫人,仅凭你们家的丫鬟几句话,就要定我和吴家大公子的罪吗?是否是太草率了?” 宴厅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翡玉阁是禁地,你和吴大公子孤男寡女的,难免要多想。”肖嬷嬷出声道, 我又回身对吴大人、何景州、李氏、林氏,意有所指的问道:“夫人,您浓重的让婢妾一身妆扮,又带婢妾来吴府,婢妾想问一问,为什么?” “你个贱人,还敢狡辩!”李氏惊慌大怒, 厅下的议论声又开始大起来,来吃满月酒宴的宾客中,怕是也有存了心思献身给周槐之的人。 所以我是是而非的话,会让他们遐想连篇。 林氏柳眉一竖,“你这是守宫砂,还是什么?谁晓得是真是假!” 这个作妖的女人,还不肯放过我。到了这一步,我还让她算计死,那我就直接撞墙再死一回算了。 我走进宾客中,伸手露出守宫砂,“各位可以验一验,若觉得还是假,那便去药铺或者哪家府中取些守宫朱砂来,再为我点一次。” 如此,还有谁会去验,事实已然摆明。 “若、若是个误会,说清了就行了。你一个下作的妾室无端挑起这么多事,真真是个不省心的东西。”林氏转头又对李氏怨责道:“妹妹,你怎要带她来府中?妹夫再如何宠溺她,你也不能失了体统的去讨好!” 言下之意,是李氏为陷害妾室惹出来的事。 好一招祸水东引。 何景州面色难堪,敢怒不敢言,走到李氏身旁,“君梅,当真是为夫对你不住吗?” “不,不是,老爷,我……” “带她回去!已经闹的够火了,若还不嫌丢人的话,你可以再往我身上泼些脏水,反正也不在乎多了。” “老爷?” “对不住,让大家受惊了。大家吃席,只是个误会。来人,带孙女郎、刘女郎下去净面更衣。” 吴大人拱手朝众位告罪后,又忙叫人带两位被冤枉的姑娘下去。 误会和危机解除,我自然要低调离开,以免再生枝节。我朝跪在地上发愣的吴谨思拱手行了个女侠礼,“谢谢你为我力证清白,谢谢!” 吴谨思抬头,半边红肿的脸格外瘆人,他看着我好一会,只是扯了扯嘴角,没与我说话。 我看到了他眼中芥蒂和失望。 我无所谓的笑笑,转身越过王嬷嬷,往外走去。 我几乎是一路小跑的出了府门,钻进来时坐的马车中后,我再也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那种被宣布死亡后的劫后余生,后怕的感觉一阵阵袭上心头。 不知过去了多久,李氏也上了车,梨花带雨的。我惊的吓了一跳,从地上爬起坐到靠车门的尾座。我本不欲再招惹她们,可王嬷嬷扶好李氏坐下后,抬手就过来扯我的头发。 脑袋撞到车壁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该死的贱人,该死的,该死的,你怎么不去死?” 我被撞的来了火气,抓住王嬷嬷的手腕反向一拧,王嬷嬷发出尖锐的叫声,“该死的,你还敢还手!” 我一时失了理智,冲李氏怒道:“都是你们安排的,这回怪上我了吗?方才夫人若说一句我不过是何家远房的表姑娘,什么事也都没有了!你蠢钝如猪,被林亚南算计做了筏子,本来我逃了可以全身而退,如今还赔了老爷的名节名声进去,你高兴了?” “你、你、你……” 李氏红着眼眶指着我说不出话来,王嬷嬷大怒的伸手抓我的脸,我早就忍够了这老妪婆,抬脚一蹬将她踹落了马车。 “哎哟,哎哟” 听那声音,王嬷嬷一把老骨头,估计要躺上好几天了。 我对着目瞪口呆的李氏说道:“夫人,何景州若真不喜欢我,就让他拿了放妾书给我签字摁指印,从此我们互不相干!我夏荷做了一回傻子,不想做第二次。” “呜哇……” 经我一番突然的爆发,李氏毫无征兆的大哭起来,我猜想她也许是害怕,也许是后悔,也许是被我一个妾彻底下了脸面,在这么多宾客面前失了体面,所以她委屈伤心了。 等我冷静下来时,我开始有些后悔话说的太过分。还得回何府在她手下讨生活,我这不是找霉头吗? 唉,小妾难为啊! “还不将那贱人给拉下来,伤着夫人了,有你们好看!”王嬷嬷缓过来后,在外面喊, 车厢里立即涌进来两个仆从将我拉了下去。 未免闹的太不好看,王嬷嬷吩咐人绑住我,还塞了布团堵住我的嘴巴。然后自己爬上车,急忙喊道:“快,快走。” 我被押在车后头,马车赶的飞快,两个仆从嫌我太慢,拿着赶马的鞭子时不时的抽我一下。 “走快点,磨蹭什么?” 被抽到的皮肤火辣辣的刺疼,我叫不出来,只能“呼呼”的喘粗气。 “哟,这是怎么了?娇娇美美的小娘子,怎这般不懂怜惜?” 路上的人纷纷来看我,有人好奇心重的来问。 仆从只骂,“多管闲事!”并不阻止他们来看热闹,应该是王嬷嬷授意的。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被挤在了路当中,极其艰难的朝前走。 走了一段后,我在人群中看到了小贼二皮,正凑着热闹偷银袋子,撞见我扫了他一眼,他眼睛一眯,嘴角浮起一抹戾笑。消失片刻后,他买了一篮子鸡蛋往我头上砸。 “肯定是这小娘子偷人,被主子罚了呀!水性杨花的女人,该罚!” 二皮起哄大声喊,惹来一群人叫骂。 我自认那天抹了灰在脸上,不晓得这小贼眼神精的很,一下就认出我来。 真特么倒霉的喝水都塞牙缝! 二皮话音刚落不久,除了砸鸡蛋的,连扔烂菜叶子的都有了。 粘稠的蛋液从脑袋顶上滴落下来,我舔了舔嘴角,觉得味道还不错。 李氏的马车已经走远了,也不怕人将话题牵扯到何府。只是可怜两个押我的仆从,也遭了殃。 “娘的,看准点扔!”仆从对着围观的人骂道, 我默默的走着,感受着这个世界对我满满的恶意。 “让开,让开!” 后面来了辆马车,两个仆从自顾自的躲开,而我没来得及,只转身傻傻的看着车撞过来。 我想躲的,但看到车檐角挂着的穗牌写着一个“何”字,我晓得是何景州的马车。 我期望他能带我离开,虽然我不在意别人骂,但被砸了一路,身上很痛的。 在距离我只有两、三米时,马车停了。提着心落下去,方才我生怕车夫真的什么也不顾直接辗轧过来。 “想死啊?还不赶紧的让开,滚!” 车夫认得我,而车厢里的人也并没有想替我解围的意思。因为我能感觉到何景州浑身散发的冷意和漠然。 周围安静的只剩下凛冽的风声,吹过身上时,就跟那刀片儿似的。 看了那马车青色暗花的车帘一会,我慢慢的挪到一边,脸上没有任何失落的表情。 何景州对于我而言,只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 第21章 走投无路 变天了,吹进屋里的过堂风“呜呜”作响。 我冷的缩在薄薄的棉被里瑟瑟发抖,天刚亮,翠花醒来后看了我一阵,然后将她床上的被褥盖到我身上,我才觉得身子暖和了一点。 “谢谢。” “你要死就赶紧死!夫人和老太太就会另给我指派个活了,也不用同你一起受罪。”翠花搓了搓手,“今年这天气比往年冷的快,别的院冬衣都做了,我秋衣还没有个着落。” 我抖着手从怀里拿了一张五两银票递给床边抱怨的翠花,“你拿去自己买一些。” 翠花僵住,好一会才嗤道:“你给我又有什么用?你闹了一通,我哪里还能出府?便是叫人带副伤寒药,也没人肯。我看你呀,也熬不得多久了。” “你拿着,以后有人能带的时候,你再去买。”我塞到了翠花手中,“帮我烧壶热水,成吗?我喉咙痛的很,连吞口口水都难受。” 从知县府一回来,我就病了。 王嬷嬷头两天还使人打了我几顿,开始我还有些力气,抢了棍棒,将她们反抡了一顿,后来许是李氏与何景州吵闹分了房睡,李氏和王嬷嬷才没有心思来对付我。 虽没有再折磨,但她们减了我院里的所有开销饭食,连翠花也只能偷偷到后厨找熟悉的婆子讨口热饭吃。 “炭昨儿个就没了,葛妈妈记恨着你我,连累她挨了板子,什么都掐算着鸣翠院的。哪还有热水?” 翠花没好气的说完,还是出去杂物房给我倒了一杯凉的生水。我就着她的手喝完水,一头倒了下去,浑身虚脱的仿佛魂魄抽离了身体。 我深吸几口气,“还有烤地瓜吗?”身体透支,哪怕吃不下也得补给一点。 翠花噘嘴,“这大早上的,我哪敢去灶膛蹲着?而且只怕今夜连地瓜都没得吃了,陈妈发现地瓜少了六个,说葛妈妈偷了油水,葛妈妈生气,将地瓜点了数,锁在柜栏里。” 这几日若不是翠花夜里去偷偷煨地瓜,我得了伤寒,没吃没喝的,指不定真会熬死去。 “翠花,想好好的活着吗?” “你又傻了吗?谁不想好好的活!” 我笑了,干枯裂开的唇,溢出一丝丝血腥味,我舔了舔唇,“翠花,你去找隔壁的赵小妾,你跟她说,我有秘密告诉她。” “你干什么?” “去,等我熬过这关,我一定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吹你!你以为你还能翻天吗?老爷自去了吴大人家吃酒回来,外面的流言都快满天飞了。莫说秋收考校过不了,指不定还要被吴大人迁怒降职处理。你还妄想老爷再宠你半分?” “去嘛!”我伸手推了推她,语气还有点撒娇的口气,“反正死马当活马医,我要失败,你也不会再亏什么,对?” 翠花狐疑的看了我一会,“就会整幺蛾子,最好早些作死了自己。” 说完,她就到外边漱口净面去了,我静静的听着响动,也不急切的催促她。这个嘴硬心软的臭丫头,做什么事别别扭扭的,我估计一会儿,她肯定是会去的。 翠花被何府里的婆子们呼来喝去的混养大,她很心细,也很敏感别人对她的善意和恶意。 翠花来回在院里走了几圈后,也果真如我所料她还是去了旁边院子里。 赵小妾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盘甜米糕,动作轻柔的放在我床头,然后满眼怜惜的对我道:“唉,妹妹,我先前就同你说了厉害,你不听,如今成了这副样子,如何是好?” 我朝散发着清香的甜米糕看了一眼,很想吃,可我怕硌喉咙。因为我的嗓子说话都疼,连口水都不敢吞。 “谢谢姐姐关心。” “郡县府的事,我听说了些,妹妹为何平白招惹了吴家的大少爷?害得老爷怒气冲天的。” “凑巧就碰上了。”我努力撑起身子坐起来,赵小妾用枕头在我腰后面垫了垫。 “都不晓得该说你运气好,还是运气差了。”赵小妾故作嗔笑,“引了公子的青眼,还能结识吴家大少爷为你求情。” 是讽是捧,稍微有脑子的就能听明白。 我没有同她计较,只是装作落寞道:“周公子没去知县府,我能有什么法子?吴夫人为了作践继子,把我算计进去,我根本就防不了。” 赵小妾愣了愣,“那林氏着实是个阴险的,好歹李家有恩于她,竟这般忘恩负义。” 我眸光一动,她连这些都晓得,怕是和李氏的关系不一般。 “夫人不是她的对手!只是一面,我便晓得林氏极其厉害。装的柔柔弱弱,暗里布置的事,那叫一个狠绝毒辣。” “那是,夫人是娇养捧大的珠宝,林氏是人嫌狗憎的寄生藤,她的本领自然是不在话下的。”赵小妾说完朝屋外看了眼,压低声音对我道:“其实原先是林氏先瞧上了咱们家老爷,要议亲订婚的,后来夫人依仗着李府嫡女身份,抢来的婚约。林氏后来蹉跎到了二十,才嫁给了吴大人做继室。” 原来两人是情敌啊,难怪两人绵里藏针的虚伪客套来客套去。看样子林氏设计搅黄了李氏的好事,断了何景州的前途,也是情有可原了? “姐姐怎知晓这么多?” “我是李府大夫人身边伺候的。” “大夫人?” “夫人有一位嫡姐,现在在宫中为六品贵人。还有两个嫡亲兄长,虽暂无官职,但皆在京中备考,待明年榜上有名、登科入殿,其势头不容小觑。”赵小妾看我一副懵懂的样子,继续道:“若不然,老爷家风不正,必会吃吴大人的一顿挂落。” 我盯着赵小妾清丽秀美的脸,突然感觉到毛骨悚然,李氏有如此大的后台,原主给她这么大气受,在知县府又为我一个妾,弄得无地自容,她忍得住? “姐姐,我该怎么办?” 赵小妾眼中划过一抹暗芒,看了我好一会,叹口气道:“其实你若能被周公子讨要了去,夫人都会对你有几分忌惮,偏偏……” 我心中好笑,却是苦着脸哭道:“周公子那日非要纳我为妾,我执意不肯,定是惹他生了气。好姐姐,我如今没法传个消息出去,拜托姐姐帮个忙,行不行?你身边有人伺候,又是李府来的,她们不会为难你的。” 赵小妾一阵为难,可也没拿乔拿久了,“妹妹,想要我做什么?” 我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些,待我说完,赵小妾眸光发亮,随后又觉得不妥,“公子岂会轻信我的话?” “你去提一两句就成,他若真不理,我便死心了。他身边的两个贴身仆从,赤八话多,好奇心重,赤九面冷寡言,办事效率却高。见了他们二人,你直接同赤九说就成。” 听我如此熟悉,赵小妾惊讶了一会,笑道:“他日妹妹若登上高枝得了公子的独宠,以后可要照拂我这个姐姐。” “一定的。”我拿了一两银子递到赵小妾手中。 赵小妾离开之后,翠花拿了个冷馒头进来递给我,“你给了什么好处给她,笑的那样欢喜?” 翠花嘴巴藏不住事,不然我真想跟她讨论说道说道。 我故作神秘的眨了眨眼,“不告诉你。” 气的翠花直接将馒头扔砸到我头上。 昨夜刮了一晚上的冷风,白天更加冷了。 我迷迷糊糊的睡了醒,醒了又睡,快到天黑的时候,我精神头好了一点点,烧也退了不少。翠花要回偏间休息,将被褥拿走后,我又开始冻的直哆嗦,不得不又套了两件衣裳穿上。 守着漆黑浓墨般的夜,似乎没有个尽头一般。我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生水痘被独自关在农具房的时候。 “嘭” 门从外面被大力的踹开,我惊的回头,看到一个婀娜又感觉有些狼狈的身影站在门口。 “夏荷,你敢骗我?” 是赵小妾压抑的低吼, 黑暗中我勾着唇角笑了,“骗你什么了?周公子没见你吗?” 我听到隔壁赵小妾回来有一阵了,摔打了什么东西。到了这夜里才敢来发飙,估计是被气的不轻。 “见我?哼!我差点没叫他们给打死,你告诉我公子喜爱桃红妆,喜欢张扬舞爪的女人,还小野猫?我、我、我砸死你!” 赵小妾气的失去了温惇秀美的仪态,摸黑从桌上操起水壶茶杯就往我这边砸。我只朦朦胧胧的看得清一些影子,躲闪不及,被砸到肩膀和手肘。 这番动静自是惊醒了偏间的翠花,急忙赶过来拦住发癫的赵小妾,闹了好一会,赵小妾才咬牙切齿的离开,“你——给我等着!我赵梨儿,还从未受过这等屈辱,你等着!” 门被摔的“啪”一声巨响,来回“吱呀吱呀”扇了好多遍才停下。 “你做什么了?都如此糟糕,你还树敌?疯了吗?”翠花恼的半天才斥骂出来, 我揉着肩头和手臂,却是得意的笑道:“她气的这样,估计某个人一定也是非常气愤的。等着!” “谁?”翠花不解,“赵小妾精怪的很,她怎么被你算计的这样恼羞成怒?” “都说我不安于室,其实何府中最不安于室的就是这位赵小妾。” “啊?” “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无一不漏过她的耳朵。八面玲珑,处处献媚,却又不讨好老爷争得一些宠爱,怕是还想着别的出路。” 翠花讶异的听着,眸光在黑暗中隐隐发亮,看着我似乎第一天才认识我。 我继续乐滋滋的道:“她是李府大房大夫人送来的人,不是老夫人安排的,我猜她是惹了谁的眼,被排算来的。她自恃貌美,心有不甘,又瞧不上何府,我给个机会她,她定要使出浑身解数,可……周公子身份高贵,定自视清高的,又怎喜欢她这样的卖弄风情?” “那、那你使计让赵小妾乔装去跑一趟,不是要惹那公子生气?” “是啊,我就是要惹他生气!” 洋洋自得的说完,我感觉身子都舒服了许多。然我话音才刚落,“哗啦”一声,头顶的瓦像雪花片似的砸落下来。 完蛋,得意过头了。 第22章 采花贼人 屋顶上破了一个大洞,随即跳下来一个黑影,清凌凌的站在床边。 我很想尖叫的,但怕像翠花一样被暴力击晕,十分识相的捂住了嘴巴。 “小野猫,你很能啊!敢算计我?” 声音似夹了冰渣子。 从前我只在小说里幻想过杀气是什么滋味,现在我切身的感受了一回。像骤降的冷空气笼罩,丝丝悚然的凉意钻入骨肉中,害怕的连呼吸都不敢了。 “对、对、对不起!”我吓的结巴了, 黑影“嘿”了一声,从怀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颗发光的珠子,猛地靠近我的脸。 “你想怎么死?” 他手中珠子应该是传说中的夜明珠,像前世满大街卖的地摊货荧光珠发出的微弱光芒。但足以让我看清他的脸,一双布满冰冷的纯墨色瞳孔,如鬼蜮使者般阴冷无情。 我努力保持冷静,讪讪笑了笑,“公子,我不是故意……不,我、我是故意的,但我是为了活命才打扰您老人家的。” 周槐之眉头一拧,“老人家?” “不不不,我是以示对您的尊敬。” 我害怕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他脸上浮起了一抹阴冷的笑容。 自认识他后,我便纠结要不要打听他的身份和来历,起初我也没特别想,只是纯粹有点点好奇。后来何景州和李氏毫不犹豫的郑重将我打包送给他,我私下里问了翠花和王嬷嬷,可她们没说,似乎很忌讳。 这样的人被我算计了,会不会恼羞成怒杀了我? 心脏惊跳如擂鼓,周槐之却伸出手摸上了我的脸,明明是带着暖意的指尖,我却感觉到蚀骨的寒意。 “几天不见,瘦了许多。” 他的手缓缓移向了我的脖颈,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怎么?小野猫也晓得害怕?” 我头如捣蒜一样拼命点着。 呜呜……我错了,不该得意忘形!哪晓得你这样高贵的身份也喜欢做梁上君子,偷听人家的壁角。 “惹我,你想做什么?” 吹拂在耳边的声音,像幽狱中索命的鬼。 “我、我被何景州厌弃,他们要整死我。我想请公子帮帮忙!” “你不该死吗?” 话音未落,我脖子忽而一紧,犹如钢钳般的手渐渐收拢。本就疼痛的喉咙,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家伙睚眦必报,不会生气真杀了我? 我想过在这种封建等级分明的社会,卑贱下等的人命贱如狗,但我好不容易穿越重获新生,这样死了,也太不值得了。 胸口氧气被抽离,我竭力保持清醒,望着他俊逸深邃的脸,散发出的冷漠嗜血,心下一横,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夜明珠,趁他不备,抬脚勾踹他的背。 周槐之一个不察,趴摔倒在床上,我拼尽吃奶的力,翻身一坐,骑到他身上,大喊道:“公子,你不能这样!啊、啊……公子,求求你,放过我!” 周槐之显然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和叫声惊呆了,怒道:“小野猫,你敢!” 我手中紧紧握着夜明珠,冲他做出个鬼脸,吐了吐舌头,“有本事你继续待下去,看你要不要脸!我反正无所谓,破罐子破摔,你这样高贵的人,定怕世人指着你脊梁骨骂你偷人!” 隔壁院已经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这一嗓子,估计隔壁几个院的都听见了。 周槐之盯着我的面容,忽而扬起一抹邪肆笑意,“是吗?那我便试一试,如何?” 我一愣,来不及细思他的话,我整个人被掀起来,一阵头晕目眩后,被压在了身下。 眼前放大的俊颜几乎贴到我鼻尖,清冽又炙热的呼吸喷在我脸上,每个毛孔似乎都受到了侵袭,我甚至能感受到汗毛被吹拂过后的颤栗。 我一时闹不准他要做什么,难道他真敢被何府里的人抓个正着? 我不停的转动着眼珠子,眼瞧着他的唇就要落下来,我只得赌一把,尖叫起来,“啊——” “嘭……” 门被撞开了,因为屋里没有灯火,看不清是谁,只晓得冲进来几个人。周槐之在我额头上狠狠弹了一下,勾唇一笑:“小野猫,惹怒了爷,你好生受着!” 话音一落,人就消失在眼前,从屋顶的大窟窿中窜了出去。 屋里点起了油灯、烛火,突然的灯火通明,我不得不抬手遮住了眼,待适应了一会儿,我才放下手来,看向闯进房里的人。 一地瓦片,一床的狼藉, 来人惊疑又骇然的望着我,还有人害怕的上前探翠花鼻间的气息,“活、活的,没死。” “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怎么回事?”赵小妾问道, 是赵小妾带着她的伺候婆子,还有其它院里赶来的人。 我愣了一瞬,然后拉起被子,遮住自己衣衫不整的狼狈,呜咽的哭起来,什么也没同她们说。 “贼人污你清白了?” “呜呜……”我再次加大了音量。 果然,赵小妾幸灾乐祸的吩咐道:“冯妈妈,快去禀告老爷、夫人,出了这么大事,总归要处理。” 赵小妾身边的婆子领命,飞快的奔了出去。她同另外几位站在一边,眼神颇冷的瞧着我。 “她也真够厉害的,不光外面招惹一个又一个,还将贼人招进府里采花了。这狐媚功夫可比她娘厉害多了。” “我若是夫人,定容不得她。眼下老爷气恼,谁能保证以后不被她媚的失了心智?” 说话的是何景州另外纳的两房妾室,曾是李氏的陪房丫头,五年间一直伺候李氏,没开过脸,后来李氏无所出,余老太太强硬要求,李氏迫不得已给抬了妾,只有赵梨儿是李府大房送来的。 赵小妾比这二人生的好,但也颇受李氏的提防和冷落,送来何府三月多,侍寝次数一只手可数过来。原主入府,除了认识赵小妾,其余二位也是不屑与原主交往。 几人赶来的急,都只披着褂子衣裳。 “姐姐们在夫人跟前伺候的多,可得提醒提醒。”赵小妾冷冷的瞥了我一眼,对二位小妾说道。 “夫人近日同老爷闹的厉害,老太太生了大怒,罚夫人跪佛堂罚抄佛经禁足半月。我原以为她能熬到夫人出来,不想自个儿又找死了。还用提醒什么?被贼人玷污了身子,还有命再留吗?” 几人旁若无我的兴奋聊着我的下场,也没打算走。不慌不忙的将衣裳整理好,等着老爷、夫人过来,看如何处置我。 方才被周槐之惊了一身冷汗,如今门、窗、房顶都敞开着,风灌进来,冷的我直打哆嗦,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精神好不容易好上一点,此刻更糟了,昏昏欲沉,眼皮都快睁不开。 何景州和李氏匆匆而来,甚至余老太太身边的宁嬷嬷也来了。 我强撑着让自己在关键时刻不昏过去,不然错失了良机,他们就会顺势将我办了。 何景州仔细观察了屋里的境况,上得前来,什么也没问也没说,直接一个巴掌甩了过来。 “啪——” 我半边脸立即麻木,眼前出现了一片空白,趴在床上半天没有爬起来。 “贱人,贱人,我何景州是瞎了眼才会被你蒙骗。你一次次卖弄风骚,四处勾搭,是全然将礼义廉耻不要了吗?” “……” 我说不出话来,连趴在床上撑起身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自己的女人被贼迫害了,第一反应不是安慰,却是辱骂抽打,恨不得她死,这种男人可真真是好。 夏荷,你活该被蠢死! “你以为你是良籍,我就不敢杀你、处置你吗?哼,民间偷人苟且的**,可凭族规家法处置,不受律法追究。今日我便立即宰了你,以清门户。” 何景州怒火滔天,眼眶充血,仿佛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去,拿棍杖来。” 我摸到床上掉落的一块碎瓦片,用力扎进自己腿上,令自己清醒些,摇摇晃晃的抬头,“何景州,你、你不能杀我!” 何景州视线落在我腿上,眸中划过一抹冷冷的幽光。 “不敢?”李氏积压了几天的怒火,也在此刻爆发,“本夫人倒要瞧瞧,杀了你,会如何?” 我没想到何景州和李氏赶来,连一声都不问就做了决定。 我嘶哑的喉咙似被无数刀片在割,却还是笑着对他们道:“何景州、李氏,你们且还是听我一言,再做决定!” 李氏冷笑,可何景州似从我冷蔑的表情中看出了点异样,而我趁机将手里紧握的一颗珠子朝他露了一下,然后飞快的缩回去。 “何景州,你听吗?”我嗤笑, 何景州皱起了眉头,死死的盯住我藏在袖口下的手。 “你们都出去!” “什么?”李氏大愕,“你还想着饶过她?何景州如你还负我,我一定让你悔不今日。” “夫人和宁嬷嬷,也可以一起听一听。听我说完,如果要打要杀,悉听尊便。” 我已经没多少力气死扛了。 赵小妾被我耍弄后,撕下了对我伪装的善意,不甘的看着我,露出狐疑。 “还不出去?”何景州再次重申。 “是,老爷。” 贱妾是没有说话、没有反驳的资格,她们虽想看我的惨状,但更怕自己遭殃。 待一干人等陆陆续续的退出去,门从外面带关上,只剩下何景州三人时,我拼尽最后一口力气将手中握着的夜明珠拿出来,“这、这是周公子的,今夜闯我房间的是周公——” 话没说完,我眼前彻底一黑,瘫软倒在床上。 第23章 良人黑人 虽然我睁不开眼,一动也不能动,但我的脑子还是保持着清醒的。 何景州若还想攀附周槐之,也许他还是会留我一命,可若没有或者李氏歇斯底里的要处置我,出了那口恶气,我还是一样会被他们无声无息的弄死。 所以我不得不提心吊胆的听着他们的对话。 “公子?怎么可能是他?” 我手里的珠子被拿走,是何景州的手,男人的手再保养秀气也比女人的要粗。 “是夜明珠,来人非富即贵。而且并非一般的富贵,你们李府和我外祖家都不曾有这么大一颗夜明珠。” “公子若真喜爱她,为何不直接索要,偏如此……” “此事还得等她醒来再说。” “何景州,你不许借口对她再有怜爱!” 李氏尖锐的叫声,刺的我耳膜发麻。 何景州似乎怒了,呼吸沉了沉。 “李氏,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不要再拿此事计较,闹的天翻地覆。知县府的事,我容忍了你,不代表我会一直宽容。我何景州一直不会忘了努力给你一个体面的诰命,而你也得谨记作为一个主母的行事规范,不要一蠢再蠢。” 说完这句后,何景州率先离开了屋中,临时还吩咐宁嬷嬷遣人照顾,不要让我死了。 李氏走到床边盯着我的脸,我感觉她的视线越来越冷,越来越尖锐。我浑身似笼罩在巨大的恐惧中,害怕她突然伸手掐死我。 很庆幸,她没有。 “贱人,就算你勾搭了公子,本夫人等着看你有没有命享,盛京公子府中,可有数不清的美人良眷,你算个什么东西!呸!” 李氏喷了我一脸口水,似乎近日火气大,有些臭。我嫌恶的皱了皱眉头,当然,我没有力气睁眼瞪一瞪她。 李氏走后,不知是谁在我身上添了一床厚被,沁凉的手在我额上摸了下,随后一条湿巾搭上来。 置之死地而后生,我赌赢了。 待周围彻底安静,我才放心的彻底昏睡过去。 这一次我睡的很沉,很舒服。没有骨痛,没有冰冷难捱的寒意,很暖和,头也没有抽痛的厉害。 在朦朦胧胧中我感觉的出,我似乎熬过了最艰难的坎,就像我生水痘连续发烧一个星期,当烧退下的那一天,我浑身都觉得舒畅起来。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中午,翠花在房外煎药,药香弥漫,闻着这苦涩的味道,有种美味佳肴的感觉。 我真的很饿很饿,但嗓子干涩,连“辟谷”之法都做不了。 “翠花。” 声音特别难听,像沙子刮擦在地面。 翠花入房,眼底透出一丝欣喜,但很快又别扭的掩盖下去。 每次喊她,我都是说饿了。她知道我想要什么,说道:“粥热着,你等会。” 不多时,翠花端着盘子搁在床边,扶我起来用饭。是一盅精米粥,里面有肉糜和人参、红枣。 一盅粥大概两、三碗,我全吃完了,几乎是一口气吃完的。 翠花并不惊讶,她晓得我饭量大。饿狠了的时候,连她偷偷在灶膛里煨的地瓜皮和着灰都能全部吃光。 我在农村长大,对吃食真心一点都不讲究,长大后才挑剔了些。 不多久,宁嬷嬷掀了门帘进来,我以为只有她,不想紧跟她身后的是余老太太。似乎闻不惯屋里浑浊的味,用帕子掩着嘴鼻进来的。 我缓缓的坐了起来,余老太太抬手往下压了压,“不用起,歇着!” “谢老夫人。” 余老太太打量着我,“瘦脱相了。” 我晦涩的笑了笑。 “那晚真的是公子?” “是。” “你晓得昨儿景州去公子别苑打听了。” 我心里一个咯噔,但看她表情未生怒,似乎只是在试探。我想何景州去别苑,肯定不会直接问,且周槐之当然也不会承认。 “周公子……”我故作难以启齿的羞态,“他怎么说?” 余老太太叹了口气,“公子收回了夜明珠,可没有提起讨要你的事。” 我惊讶对上余老太太精贼的目光,“没、没有?” “是。” “不提起便不提起,他为什么要大晚上的闯我房间?”我愤怒的叫起来,“你们如此恭维这个周公子,想必也是个有头有脸的贵人,怎么就喜欢做这样见不得人的事?” “放肆!”余老太太一掌拍在桌上, 我惊了一跳,瑟缩的垂下头,怕自己哭不出来,使劲捏住那夜扎伤的腿,终于挤出两滴泪,“啪嗒”掉在另一只手背上。 “公子什么样的贵女、绝世美人没见过,需要轻薄你这样一个女子?” “婢妾哪里知道?自街上见了婢妾,那周公子像个无赖,偏说婢妾有趣。婢妾说有了夫君,他也不管,就要将婢妾带回别苑。好在门口遇上了老爷,婢妾才得以脱身,他似是恼婢妾拒绝忤逆了他,头也不回的进了府。昨儿他说婢妾不识好歹,要婢妾先尝一尝教训,才能体会他的好。” 这些话,在去知县府之前我都没有说过,尝过残忍的后宅手段,我不得不拿他狐假虎威震慑一下他们。 余老太太果然被我说的一愣一愣的,“教训?” “他要让婢妾尝尝苦头,让婢妾……让婢妾见识老爷的绝情,彻底断了从前的念想。”我抬头悲伤难过的看着余老太太,“老夫人,婢妾不想老爷了,再也不想了。婢妾虽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但婢妾从小也是父母眼中的宝,婢妾不敢想,也想不起了。呜呜……” 我正“哭”的伤心,宁嬷嬷突然唤了声,“老爷。” 余老太太回头看了门外一眼,“进来!” 是何景州,站在门外不知已经多久。我悄悄的扫了他一眼,面色不冷不热,看不出喜怒。 “怎么这么早?” 何景州“嗯”了一声,“府衙里没事,儿子请休了半日。” “请休?考校在即,衙内必要盘点清算,你怎会请休?” 我看到何景州的身子明显僵硬了一下,“儿子等会与母亲细说。” 余老太太沉吟了一会,见他一直冷冷的盯着我,便起身道:“你与她说会话,公子待她的态度,还需从长计议。” “儿子明白。母亲慢走,儿子待会儿过去给您请安。” “嗯。” 余老太太在宁嬷嬷的搀扶下走出去,踏出门槛时,我听到了重重的吐气声,“叫人来讲屋里收拾收拾,点个香,这味太冲了。” 换你半个多月不能洗澡,看会不会臭?要是院里有口水井,我冷水澡都想泡一个,偏打水要提老远,翠花又是个懒的,根本指望不上她,所以每天只是洗个脸脚、随便擦身就作数了,这一阵子更别提。 余老太太一走,屋子里沉默下来。何景州大马金刀的敞开腿正对着我坐着,眼底噙满了寒霜,通身风雨欲来的气势。 我猜不准他要做什么,便躺下去蒙住头,装作不理他。反正到了这地步,我跟他也不需要虚以尾蛇了。 “知道昨儿公子同我说什么了吗?” 我露出一双眼,看他,“什么?” “哼,他说我降不住你这个小妖怪,最好是放了你离开。” 小妖怪? 我愕然的张了张嘴。想起在吴大人府中遇到的神秘黑衣人,当时我念了那个“小妖怪”来着。 是巧合吗? “他说我——配不上你!”何景州指着自己的鼻头,“嘿,真是笑话了。” 何景州配不上我?周槐之脑袋有胞吗? 他一定是故意的。 周槐之肯定还说了什么其它的话,不然何景州不会这样反常愤怒。 “公子的意思大概叫我自主放了你,然后再找你,是吗?” 瞧他一副要吃人的样子,难不成是在泛酸? 嘿,你屡屡当我是空气,甚至想杀我,我有别人稀罕,你还不干了? 我蒙头翻了个白眼。 “夏荷,你真是好样儿的。从前你对我怕是没有半点真心!” 何景州倾身过来掀开被子,一把擒住我的手拉起来,痛的我闷哼了一声。 “放手!” “倘若我不放呢?”何景州意有所指, 我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会,突然想起那夜周槐之说的话,“你好生受着!” 难道他是打算激起何景州男人的自尊心,坚持囚禁我? 在祁门县,原主和何景州算是情投意合了,二人隔窗送秋波,人约黄昏后,荷尔蒙迸发的时候,更是情难自禁的颤栗相拥。 按照爱情定律,两人怎么遭也得新鲜个一两年,可在情最浓时,玉龙山私会,秦氏的叫骂讹诈,使这一切都变了质。 何景州每次看我的时候,厌恶中带着轻蔑,再往深里探究的话,还有一丝怨怒。我对他没感情,所以他再多的情绪,都是累赘和麻烦。 “何景州,你是不是有病?不放我,难道留在府里发烂啊?然后让周公子时不时过来给你带个绿帽子?” “瞧你这模样,才是本性?张扬舞爪的。” “是又怎么样?我本就是粗鄙、无知、野蛮的女人,你还是速速写了放妾书,让我走,不然你这何府会被我掀了瓦顶。” 何景州笑了,冷冷的声音钻入耳膜里,令人头皮发毛,他伸手托起了我的下巴,眸光轻蔑而冰冷,“你以为周公子是个良人?他——是个见不得光的身份,虽依附着权利荣耀,但不过就这样而已了。指不定更朝换代,第一个死的便是他。” 我惊讶的顿了顿,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听不明白? 虽然懵逼,但我也不能短了气势,龇牙道:“管他是良人黑人,总之比你要好!” 何景州眉尾一挑,忽而倾身压到了我身上。 我气的涨红了脸,使劲力气推他,可我在病弱中,又怎能反抗过他去? 第24章 废掉人渣 嘴里充斥着咸腥的味道,唇齿间咬合出发酸的“咯吱”声。 无论我怎样退,他都极快的贴过来,虚弱的感觉真的十分不好,但我不会容他这样羞辱,蓄了一把力气,猛的抬头撞上去。 他吃痛的捂住了鼻子,一滴鲜红从他指间滑落下来。 “你这是在为他守贞洁吗?”何景州的眼睛发红,似有些疯狂了。 但我不知为何,感觉他的疯狂并不完全来自于我,我是被迁怒的。 我忽然有些害怕,却犟着嘴说道:“你毫不犹豫的选择将我送人,难道还要让我对你忠贞吗?我保住清白,留给那位周公子,不是还可以为你将来的仕途助一份力?” 何景州松开捂住鼻子的手,将血一点一点擦掉,然后望着手指间的殷红,阴戾的笑了,而后更是放到唇边伸舌出来舔了舔。 动作邪魅的令人无端恐惧。 何景州外表看起来,真的是个踏实、儒雅又透着精明的人,这样的表情与他格格不入。虽然对原主以及我近乎无情,但他对其他人都是彬彬有礼,恪守责任和义务。 “何景州,你眼底只有仕途,不然不会放弃林亚南,而选择李氏。而我,如今能帮你,为何还要为难我?” 何景州认为原主是他人生中的一个污点,他无视她,更放弃了她。不然原主寻死后,他一眼都没来瞧过。 我看得出他有很强的功利心,他定会选择最好的方式,让自己一步步爬上去。虽我猜不出他为什么那么渴望权利,但我知道自从我被周槐之看上后,我绝对不会成为他的阻碍。 可此刻,我看不透了,因为他想毁了我。 “从前我只觉得你乐观、活泼,像冬日的阳光能温暖人心最寒冷的地方,现在——”何景州再次抚摸上我的脸,“我发觉你还有另外一个优点。” 我愕然的一动也不敢动。 何景州突然笑了起来,然后猝不及防的俯身一口咬在我的脖颈上,痛的我呜咽出声。 他的牙齿咬破了我颈间细嫩的皮肉,温热的液体流出来时,他贪婪而又狠狠的吸吮着,像个被魔障了的吸血鬼般。 我用尽吃奶的力气捶打他,好一会儿后,他才慢慢起身,冰冷的俯视着我,“你等着,总有一日,我会让你再次匍匐在我的脚下。嘿,到那时,便不是死了,是生不如死,你会感慨我今时的仁慈。” 说完,他飞快的起身,表情一瞬便恢复了从容,仿佛方才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我突然感觉这个男人很可怕,似一条伪装潜伏在暗处的毒蛇。 理好了衣裳,他淡淡的看着我,“好生养身体,不论公子要不要你,从今日起,我会让你得偿所愿。你喜欢勾搭男人,那我就让你貌美如花,以后夜夜笙歌。” 我震愕的看着他,脑子里努力回想,我是不是对这个男人遗漏了什么。他莫名其妙的怒火,是为什么?仅仅是因为周槐之的刺激? 我仿佛闯进了一团迷雾,什么也看不清了。 原主的记忆力,也不曾出现过这样一面的他啊?而一个人隐藏如此深,不管有没有秘密和目的,都绝不简单。 等我回过神来时,屋里已经没有人。 我开始在想,是不是这种附身灵魂穿越的事很普遍,若不是,我为什么会被送来。 翌日,我又躺躺坐坐的在床上休养了一天,翠花白日里领来丰盛的吃食,连其它也拿了好些趟。 “你到底做什么了?”翠花喜滋滋的摸着桌上新领的兰花茶瓷,“还当真起效了呢,我去领份例物什的时候,她们屁都没放一个就足量的给了。” “就这点出息。”我骄傲的仰了仰下巴, 翠花瞪了我一眼,“矫情,自己不也是得意了?嘿,不过嘛,倒希望你一直能这么得意下去,再莫生事断送了自个儿的好日子。” “怕我断送你的!” “哼,不一样吗?” 翠花噘噘嘴,然后去捡放东西了。 “被褥不收了,等会你下床,我给你铺起来。” “嗯”我点头,“好!” 翠花虽然懒,但做起事来却不慢。垫褥加了一层铺好,换了一床厚的盖被,我缩进被窝里时,舒服的喟叹了一声。翠花鄙夷的又说了我一顿,然后出去到厨房里领晚饭去了。 我睡了一个暖和觉醒来,翠花还没有回,乍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 这些日子,不管翠花有没有拿到吃的和份例,她都会及时回来。发生何二爷的事后,她心有余悸,很是小心。 随着暮色笼罩,我心中渐渐升起一股浓浓的不安。直到隔壁院的声响歇落,我终于忍不住,穿好衣裳借着微弱的月光走出鸣翠院。 这时的人没有夜生活,睡的极早,戌时七、八点就躺床上了。所以我出来时,不算太晚,鸣翠院靠西,我猫着身子往南边走去。 因为翠花曾说起过那个荒竹林,在府苑的西南角。 何府的院子真心不多,西边就四五个小小的连在一块,但月拱门一个又一个,我还是转的有些晕乎,急的冒了一层层冷汗。 幸亏府里的人都歇息了,不然非得抓住我不可。 当我找到荒竹林的时候,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阴森森的黑影重重叠叠,地上是星星点点般的斑驳灰芒,没有一丝丝人气。 其实我胆子算挺大的,但见到这样的,我也有些怕。 走过竹林,我看到了亭廊和几栋阁楼房子,高低错落,洞开的门窗像魔鬼的血盆大口。 空气中充斥的破败荒凉的灰腥味。 “翠花、翠花”我不敢往前,也不敢大声,只能小心的喊着:“你在吗?” “呜呜……” “诶唷,妈耶!” 身侧的竹林传来呜咽,我被吓了一大跳,但我也听清了真的是翠花的声音。我从地上摸了一根棍子,朝那发出声音的地方小心翼翼的走过去。 我看见了竹林间空地上两个重影,上面的那个人回过头来瞪着我,直接便问道:“你是何景州新纳的小妾?” 音调十分的银荡(怕规避用的谐音字)。 我看了眼光luo着身子躺在地上的那个小人儿,一股血气直冲脑门。握紧了手中的棍子,我咬牙切齿的道:“怎么?何二爷也想同我玩一玩?” 我没见过何二爷,但我猜想除了他,也没有谁能在何府如此张狂了。 “哟,果真是个火辣带劲的。”何二爷裤子都没提,朝我走来, “是啊,你尝过之后,一定欲罢不能的。” “哈哈哈……有趣!” 周槐之说有趣,我觉得他脑袋短路,面前这位,我恨不能将他一口牙都嘣了。 何二爷站定在了我面前,阴淫的目光锁在我脸上,“我真搞不懂何景州,为什么会怕李氏那个丑婆娘?夏小娘子,你受委屈了,让二爷我来疼疼你!” 说着,何二爷伸手就来搂我。 竹林里光线暗,他根本没发现我背后藏着的棍棒,所以他刚一抬手,我抡起棍就给了他一下。 “臭娘们,你……打我!” “老娘打的就是你这个人渣败类,今天老娘替天行道,收了你。” “嗷、嗷、嗷” 何二爷被我打的抱头鼠窜,他开始还想反抗一下,见我手法刁钻又灵活,痛到声音发颤,开始往外面跑。 我誓要收拾他,岂会让他跑了? 一路追着何二爷,却不想进了方才我不敢踏进去诡异破败的阁楼,我的形容状态极像个索命夜叉,何二爷吓得惊叫,“别过来,别过来!” 进入阁楼后,何二爷似乎驾轻就熟,几经逃窜转到了一个案台边,正抓着一支不起眼的小瓶拧转,我想也没想,用棍子狠狠砸到他小腿上。 何二爷一个趔趄倒下去,与此同时案台下的地面咔哒一声裂开,露出一个洞口来。 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洞口下是一个狭长深邃的阶梯,因为下方有火光漫上来。 我愕了一小会,眼见何二爷要爬下去,我一脚将他蹬到一边,摸到那小瓶拧回原位将暗道关了。 别信小说中的,发现秘密就去钻研。 好奇害死猫,我什么女主光环特技也没有,得蒙住眼、捂着耳朵,一问三不知的坚守庸人之道,才能活的长长久久。 可眼下这件事,我不能忍! 他既然偷鸡摸狗的来做贼,那我也悄悄把他办了。 “你还跑啊!” “夏娘子,你饶了我,饶了我,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你要什么,银子?我给你,饶了我!”何二爷语无伦次了, 这种人渣说的话,我会信吗?丫丫个呸! 十二岁的孩子都敢侵害,还是个人? “老娘此生最恨两种人,抛弃子女的人,还有你这种*****犯。饶了你,下次你还继续犯,是吗?” 我又是一脚踩在他肚子上,顺手给了他脑袋一下,也不管有没有将他打死,反正出了这口恶气再说。 何二爷没有了声响,但我并不害怕,在他鼻下探到了气息后,我将他的两腿扒拉开,借着银灰的月光,朝他下面那处狠狠砸下去。 “嗷……”何二爷痛醒了,发出嘶厉的惨叫, 我怕引人过来,急忙找东西要塞住他的嘴,好在他只叫了一声,又昏死过去。 “废了你的子孙根,我看你以后还如何祸害小姑娘。” 我犹不解恨的踢了他一脚,才起身走出去。 第25章 何二爷死了 “咔嚓” 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一声响。 我浑身汗毛竖起,朝后面看了一眼,什么也没发现。 可还是太恐怖了,一点灯光都没有,里面要是有…… 我越想就越害怕,低喊了一声:“妈妈呀!”拔腿就跑。 跑到竹林里时,翠花像具尸体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向来没有什么怜悯关爱的善心,但看到她这样,我心里一阵阵揪痛起来。 她说过要陪我一辈子的。 像我的小花,需要我,追随我……可小花死了,被他们吃了。当时我掀了他们吃剩下一半的炖锅,却被揍的鼻青脸肿。后来我将小花埋了,哭了很久很久。 我走过去搂抱起翠花赤果的身体,“翠花,别怕,别怕,我来了,不怕了,以后他再也不能欺负你了。” 翠花木木的,听着我在她耳边的呢喃声,终于缓缓转头看向了我。 “别怕,**没什么大不了的,别担心谁不要你。我养你!养你一辈子!” “呜呜……” 翠花紧紧搂住了我的腰身,头在我怀里剧烈颤抖。 “那个……翠花啊,我们换一个地方哭!”待翠花情绪平稳了点,我小心的说道,“我觉得这地方很邪门,会不会有鬼?” 翠花猛的抬头,瞪着我。 “真的,我感觉有几双冒着绿光的眼睛在背后盯着我。” “你要死了,都这个时候还吓我!” 泼辣的翠花小姑娘炸毛了。 我嘿嘿一笑,“走,快回去。” 翠花急急的穿好衣服,生气的爬了起来,走在前面,也不管我。 我无奈的摇摇头,方才哪里是吓她,我是真觉得周围有东西。 “你刚才说的,你要养我一辈子!” 翠花突然停下,满腹怨气的重申道, “嗯,养!”我冲她笑了笑,“当猪养,养肥了,饿的时候好歹能吃几顿。” “你、你这个坏女人!” 翠花举起拳头要砸我,我闪身一躲跑到了前面去,“来呀,来追我啊!” 虽然何府里的人歇得早,但也不是没有夜猫子出来。 我难得想方设法的安慰别人一回,翠花一边哭的像只小花猫,一边不依不饶的死劲儿捶我。 绕绕转转的,我在前头跑,也不晓得路,翠花更是悲伤、愤怒过了头,根本不管不顾了。 “哎哟,” 刚拐了个廊角,耳边传来一声娘们兮兮的男人叫声,“这大半夜的找死吗?” 我惊悚的回头看了一眼,不是一个,是好几个人,好似还有何景州,穿着一袭宽松的素白寝衣,散着发。 我不敢看清了他的面目,急忙捂住脸往回跑,翠花一头撞进我怀里,正要打我,感觉到拐角有人打着烛笼,吓得惊慌失色,两人拉起手一起跑了起来。 “谁啊?”翠花问, “何景州那个衰男!” 翠花无语的回头瞪我。 待回了鸣翠院,两人因为在荒竹林受了惊吓,点亮了油灯,才稍稍有点安全感了。自我拿出夜明珠后,这院里份例恢复了,有柴有炭有被褥衣服,还有点灯的油罐一壶。 两人疲软的瘫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屋梁出神。 “老爷看见你了没?” 我有气无力的回答,“不知道。” 黑灯瞎火的,谁能一眼瞧清楚? 我都只依照身形判断是何景州,他估计也是没瞧清我的。可就算瞧清楚了,我来个死不认账,他能奈我何? 翠花一耸一耸的吸起了鼻子,我以为她又伤心难过了,侧起身子拍了拍她的后背。 “别哭了哦,乖!就当被狗咬了两口,我今天已经废了他,下回他绝对不能再欺负你了。” 怀里的人儿怔怔呆呆的,好久一会才有反应,“你杀了他?” 我愣了愣,“我杀他做什么?找死啊!只是废了他的子孙根!” 翠花抬起小脑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 这让我又想起了我的小花。 “我身子痛,想、想洗一洗。”翠花哽咽道, “好,你等等。”我边说边爬起身下床,“不过太晚了,杂房里的存水只够擦一擦。” 翠花破涕为笑的“噗”了一声,“好。” “别再哭了,人生有七禁,一禁怒攻心,二禁愁上面,三禁气伤身,四禁恨伤心,五禁怨伤人,六禁悲伤身,七禁日消沉。谨记这七条,谁也伤不着你,明白吗?” 我不放心的继续啰嗦了一串,好在翠花通透,乖巧点头“嗯”了声。 我蹑手蹑脚的打开门,往外看了一会,发现没人追来,何景州也没遣人在隔壁院查问,心中才落下一颗大石头,便紧忙出去到杂物房生火烧水。 小时候我是家里的小劳力,放学后除了要完成作业,还得煮饭、烧菜、喂猪食……什么都干。只是已经过去了十几年,有些生疏。 烧水的只是个小炉子,并非灶台,不好添柴。所以待水烧好,我身上、脸上、手都是黑抹抹的印子。 我端起水盆进屋时,翠花眼角挂着泪痕睡着了。 我摇头笑了笑,上前将她的衣裳小心翼翼的脱了,给她细细擦拭干净,然后将她一身沾了污渍的衣服扔到一边,拿了件我的寝衣给她换上。 待自己也洗漱干净,已经过去半个多时辰,我才一身发软的爬上床。迷迷糊糊中,我闻到一股蛋白质的腥臭味,睁开眼瞟了下地上的脏衣服。 阿西巴,明天烧了它!现在嘛,什么都没有睡觉重要。 第二天醒来时起了大雾,周围雾气缭绕,宛若仙境。 翠花把门一打开,丝丝屡屡的水雾往屋里头钻,湿寒之气令我在被窝里都打了个哆嗦。 “关门,关门,让我再睡会儿。”我将被子蒙住了头。 “我去取早饭。热水我已经备好了,你赶紧起来洗漱!” “不,我还不饿。”话音没落,肚子传来一阵咕噜声,我懊恼的张开嘴吞咽了好几口空气,坚决道:“睡觉为大,别吵!” “没心没肺。” 翠花在门口嗤了我一声,将门关好后出了院门。 这些天耗费了太多精力,我这刚一眯眼,真又睡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正是好觉头,身子被猛烈的摇晃起来,我不耐烦的呜呜道:“让我再眯一会,就一会儿。” “你快起来,起来。”翠花焦急的催促声,带着十分的恐惧, “又见鬼了啊?”我不耐烦的睁眼骂道, 瞧清翠花发白的脸色,我顿时又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不安,一骨碌坐起来,“怎么了?” 翠花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满眼都是恐惧和害怕,“何……何、何二爷死了。” “什么?” 死了?不可能! 我走的时候,还特意摸了那银棍的鼻息,是活的。只废了他下面,血都没出,怎么会死? 可我又不能完全确定,毕竟受刺激猝死的人多了去了。 翠花显然已经慌了,看我的眼神俨然一副认定我是凶手的架势。 “谁说的?” “官差都进府里来了,他们、他们此时还在荒竹林里查、查线索踪迹。” 犹如一个惊天霹雳炸在我头顶,我呆掉了。 待我反应过来时,我匆忙的穿好了衣裳,随意梳拢了头发绑了个拖尾巴,准备往外走。 翠花一把拉住我,“你去哪?” “我去看一看。” “别去。”翠花死死的抓住我的手,“要不、要不你逃!” 我翻了个白眼,“我神经短路才会逃,逃了没罪也会成有罪,我又没杀他。我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等会也好应对。”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我心里十分后悔,冲动之后下手没个轻重。可就算再忐忑不安,我也得做好准备那些官差查到我头上的时候。 翠花不再拦我,要跟着我一起,但我怕她年纪小不经事,容易露陷,命令她在房里不许出来。 刚出院门没多久,我碰上了同样去瞧热闹的几人,赵梨儿和另外两位小妾。 看见我梳的头,一身匆忙的装束,赵梨儿疑惑又讽刺的挑眉道:“哟,才精神头好一点,又要整幺蛾子了!” 我没理她,匆匆越过其她二位走在了前头。 “这女人,简直不知羞耻、不知所谓。她怕不是去看凶案现场,是趁机看老爷、勾搭老爷的。真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随她,总有惹不起的一回,彻底载坑里去的。” 后面三人同仇敌忾的不时骂我,反正我没少一块肉,也任她们随便说去。 “你们说何二爷是谁杀的?” “我觉得,何二爷死在荒竹林里,定是他色胆包天又浸银哪个丫头。那丫头啊,奋力反抗,给敲死的。” “啧啧,哪个丫头这么大力气?也太强悍了!” “总会查出来的,死在府里头的人命案,要不清不楚的,老爷可会吃不了兜着走。” 我竖起耳朵听着她们的对话,心里越来越沉,饶是练就了三十年的镇定,这会子也开始有点慌了。 死人了啊,可不是一般的事。 晨雾还未消散,远远的就可隐隐看见荒竹林间的绿意。 我越是靠近越放缓了脚步,里面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声音。 “你个死货,你起来,起来啊!你死了,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过?呜哇……何景州,你二哥死在你府里,你要不给个说法,我、我今日就带着冒儿、莹莹一起吊死在这里算了!” 第26章 自古谁无死,无非早死和晚死 恸哭吵闹声应是何二爷的那个悍妇发出来的,翠花曾说她折磨死了好几个送到她家里的丫鬟。 何二爷和她算是绝配了,这样的人纠缠起来,怕是会没完没了! 到此刻,我才清醒的发现自己冲动,惹下了多大的祸。 我一直遵循前世主治医师叫我及时发泄情绪自我调节,不憋着自己的道理,这回我可真恨死他了。 “二嫂,你先安静下来,仵作验尸结果已出,你这般吵闹,谁还听得见?” “你……” “弟妹,先听了再追究。” “死者大概在昨夜戌时末、亥时初遇害。下体遭受严重击打,头部被石块砸中太阳穴致死。且他裤头有黏液,死前行过房事。手臂和背部明显有抓伤,浑身各处有被棍棒击打的淤痕……” 仵作的话停顿了一下,似乎不敢自凭检查结果断定凶杀缘由,委婉道:“许是激烈挣扎间所致,后来遭被侵之人反杀。” 仵作的话说到此,我已经走近了,我更看清了人群中心何二爷的尸体位置,裤头半落,衣摆遮盖住那物事,露出的皮肤呈青紫痕迹,脑袋左边黑红凝固的血迹…… 我脑中警铃大响:不对,昨夜我明明是在不远处的破败的阁楼中打得他痛晕过去的,怎么是昨夜翠花被侵害的地方? 一种莫名的恐惧开始笼罩着我,而正此时,我突然感觉一双犀利冰冷的眼朝我看过来。 我猛的一怔,转头对上。 这双眼,深幽无底,有什么仿佛在里面流动着,又刹那间静止,变得黑暗冷漠。 何景州? 他这样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我讶异的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贱人,果真是来行勾引之事的。也不怕被这里的鬼给缠上,哼!” 后头紧跟而来的小妾,看见我和何景州“目送秋波”,愤愤的朝我叱了一口。 我紧紧的握着拳头,指尖微微掐进手心里,让自己极力保持平静和淡然。 “这里是命案的第一案发现场?” 留着山羊胡子的仵作惊讶的回头看我,又转头用眼神问何景州。 何景州眉头纵起,转身面对我和他小妾们的方向,“还不滚回自己的院?如此形状,成何体统?” “老爷,奴婢只是来瞧一眼。” “滚回去!” 小妾们身子不约而同的抖了抖,蹲身行礼,“是。” 赵梨儿三人转身往回走,走了一段见我没动,有人小声的骂咧道:“贱人,什么地方都能使着出媚人的劲儿。” 我并非是不想走,而是我被何景州最后看我的那一眼,吓得呆了。 在原主和我这一阵子的印象中,他翩翩儒雅,精明成算,而方才微翘的嘴角、浅眯的眸光中,我分明看到了骇人的阴鸷和邪戾的玩味。 方才片刻的何景州与脑海中前天晚上的他再次重合起来,我不禁惊惧的猜想,何景州隐藏在下面的,是个魔鬼还是个什么东西? 他为什么在我面前不加掩饰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的院子,脑子里不停的想着,到底是谁杀了何二爷,我敢百分之两百的确定,昨天晚上我敲何二爷的那一棍,根本没有流出血。可刚刚我看到的,他脑边上有一滩血迹…… “哟,怎么?被老爷也骂回来了?” 经过赵梨儿的院门前时,被她一手拦下。 我冷冷拂开她,继续往前走。 “夏荷,那天晚上来的是谁?”赵梨儿再次拦住我,她左右看了一眼,见没人后,压低声音怒道:“哼,你不说我也猜到了,是周公子,对?是你利用我将他引来的。” “是,你也没亏。我不是给了你一两银子的跑路费吗?你还想怎样?” “你……”赵梨儿气的想扇我,“我就知道,明明老爷、夫人要处置你,却突然变了态度。你真是好生厉害!” “嘿,我就是喜欢你看不起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怎么?咬我啊!”我冲她吐了吐舌头,粗鲁的一把推开她,走进鸣翠院。 赵梨儿气的大叫,“夏荷,你少得意。我看你能嚣张多久!” “比你久。” 说完,我将院门一关,捂着狂跳的心口走进房里。 “怎么样?”翠花惊慌的问我, 我坐到桌边,提起茶壶倒了一杯凉水灌下,却不知如何开口跟翠花说。 “他们肯定会查过来的,肯定的。”翠花慌的六神无主,来回走动,“怎么办?怎么办?” 我拉住她的手,让她坐下来,“别慌,我会想办法的。” “你为什么要杀了他?”翠花害怕的整个身子都在抖,语气更是怨怪,“刚刚有些起色,这下完了,全完了。” “是你,是你杀的,跟我没关系。” 翠花丢开了我的手,离我远些。 她的态度颇有点恩将仇报的样子,但其实我不怪她。因为她只有十二岁。 人性嘛,在危难时刻总是自私的。 世界并非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读书时,我曾经认识过一个打流的混混,大家都叫他刚子,坑蒙拐骗什么都做,可他却待我极好极好,有什么好吃的第一时间都来送给我。后来有一回聚众斗殴,他误伤了人,本来已经逃走,是我作证指认的他。 当时他的表情很释然,他在警局里抬起锁着镣铐的手摸着我的头说:“丫头,我不怪你!” 我根本没有负罪感的,但听了他的话,我才觉得有些抱歉。我从心底里鄙夷他,却又贪恋他对我的好,转头又将他抛弃。 到底是他坏,还是我坏呢? “翠花,等会若官差传你问话的时候,你若实在抗不住,就实话实说了。命案跟你没关系,你不会有事的。” 翠花瞪大眼看着我,里面闪烁着泪光。 “以后她们若是在背后议论里,甭搭理他们。记住我跟你说的人生七禁,只要自己看得开,什么都不会难倒你。” 翠花的情绪似乎还是很激动,“闭嘴,我才不要你假好心。” “嗯嗯,我是假好心。” 我呼出一口气,“我饿了,你取的早饭呢?不会被你私吞了?” 翠花愕然的看了我一会,“我、我去拿。” 翠花出去后,屋里安静极了,我环顾四周,瞧着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勾了勾唇角,“大不了,十八年后,老娘又是村里最靓的一枝花。这地方住的太糟心了,走了也好。” 本来我不信神佛,穿了这一回,我有点点信仰了。扶着桌边朝外面的天跪拜下去, “老天爷,你是个坏孩子,但是请你不许再调皮了,下回给我安排投生个好点的胎,也不用含着金钥匙出生,寿终正寝的一般般就好,我一点都不贪。” 现在时辰早已过了早饭时间,但翠花还是将饭食取回来,三菜一汤,一碗精米白饭。 我没有再跟翠花说话,那些矫情的伤离别,我做不来。再者,我跟翠花真算不上有感情,她的嘴巴太讨厌了。 细嚼慢咽的将饭菜吃了个精光,我摸着撑大的肚皮半躺在床头,有点想作呕。 翠花又生气又鄙夷道:“你饿死鬼投胎吗?” “嗯,所以这一世我要做个饱死鬼。” 翠花瘪瘪嘴,收拾了桌上的饭碗出去了。 院里重新恢复了安静,但这种平静没有维持多久,王嬷嬷派人来传唤所有伺候的丫鬟、婆子前去问话。 我站在房门口目送翠花离开,快走至院门时,她回头担忧又害怕的看了我一眼。 我冲她挤眼咧嘴的扮了个鬼脸,她“噗嗤”一笑,显然状态轻松了些,她对我笑了笑,然后再也没有一点犹豫转身走了。 想必过不了多久,估计我就要提审到刑堂了。 又要等死,我的心情说不上好,也算不上差。 自古谁无死,无非早死和晚死。 我秉承这样的态度,所以何景州带着官差踏入了院门,看见我翘起二郎腿在院中石桌上玩树叶三子棋,嘴里哼哼着慢摇DJ《看窗外的世界繁华热闹的街》时,以为进了神经病院房。 一个个瞠目结舌的看着我,我也维持了好一会动作才收敛起来。 “知事大人的小娇妾,当真别具一格啊!”其中一官差尴尬打趣, 我急忙起来佯做娇羞行了个见礼,可做完之后,我又觉得没必要,都要赴死了,特么的就该嚣张点嘛! “各位进去搜!” “那得罪了。” 官差头儿含笑吟吟走入院内,经过我时,那眼神儿意味深长的朝我瞟了几眼。 我看见何景州的眉头很是不悦的皱了起来,像是他的东西被别人觊觎后的情绪。 他中邪了? “你方才下的是什么棋?” 我看着他弯腰从地上捡树叶,那玉兰般的手指衬得发黄凋零的落叶都似乎精致了。 “三点一线,就算赢。” 等我说完,他已经将色泽不一样的叶片摆好在石桌上,“下一盘。” “很幼稚的游戏。” “我看着挺有趣的。” 我看他坚持,便坐到他对面,十分干脆利落的先移动一片到中间。 三子棋,旁边没有其它颜色的子就算堵了一个也可下另一个方向。就有地方能够开路,这样下去就能赢。全然耗的是耐心。 在这点上,我很有信心,所以官差将鸣翠院收查完时,我和何景州依然是平局。 第27章 他的维护 “何知事,搜到了。” 官差用木盘捧着一套衣物朝何景州示意。 我侧头看了一眼,是昨夜我替翠花换下的,因为累的想睡觉,今早上又赖床,忘了个精光,但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结局都一样。 “下。” 何景州挑眉看我,并不急于离开,声音多了一份莫名的霸道。我明明是要抗拒的,却不由自己的抬手移子回落下方。 “我赢了。”语气透着一股孩子般的争强好胜, “嗯?” 我凑过去一看,果然再有两步,我必输。再抬头看对面的人,儒雅的装束,连头发丝都梳的一丝不苟,偏生表情露出丝轻佻傲娇…… 这般鲜明对比,令他突然多了一丝生动。 虽然他平时情绪变化也多,但我总觉得太假。前天晚上暴怒失态,加上此时毫不遮掩的表露,他是在做什么? 我心头一跳,“嘁,是要叫我夸你几句吗?” 何景州勾唇弯了下嘴角起身,“走!” 我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跟在他身后。他狐疑的回头看我,“你跟着作甚?” “不用带我上刑堂吗?”我也是莫名其妙,看他表情怪异,心里突然“咯噔”一跳,“翠花怎么说的?” “她说人是她杀的,人证物证齐全,已经可以结案了。” “什么?” 人证? 她竟然全揽在自己身上了?那个满嘴刀子的臭丫头,她怎么会? 来到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我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翠花,印象可以说相当的差,每天要被她骂无数遍,可也只有她一直在身边,给我仅有的一点温暖。 我心里涌起一阵无比的痛心和酸涩,深吸几口气后,我抬头正视着何景州,“人不是她杀的!” 一阵秋风萧瑟将榆树枝头吹的摇摇晃晃,树叶打着卷儿一片片落下。 何景州站在我面前的这片秋色中,宛若一尊僵化的雕像,冰冷的眸中闪过一抹诧异。 “你——确定?” “我确定。”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我毅然决定抛弃这个身份,对老天爷的安排表示强烈抗议,神情全是义无反顾。 可何景州怔了一会,突然倾身过来,贴到我耳边细声道:“我以为你是个聪明的。” 明明是温热的气息,我却感觉到一种无以伦比的刺骨寒意。他的语气似乎透着对所有一切的了然把握,而我却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所以…… 我微微退开,瞪着近在咫尺的他,无声的用口语道:“是你!” 官差们似乎对我和他耳语厮磨的样子,并不急着催促。 而何景州对于我的反应,非但没有表示出警惕,反而眸中盈满了浓浓的兴味,“你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说完,他转身对官差们道:“走!” 我猛地上前抓住他的衣袖,“何景州,放过她。她才十二岁,她是个好孩子!” 何景州抬手在我头上抚摸了一下,面上是腻死人的宠溺,“乖乖的听话,爷会宠你的。” 我仿佛被他下了定身咒,一动也不敢动了。 他吃错药了?还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赵小妾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果然楼子里出来也有楼子里出来的好。夏荷,你又让我见识了一回。妹妹何时能传授些本领给姐姐?” “你——可以去青楼里接几年客,一定比我厉害!” 赵梨儿在我身后又忍不住暴跳如雷,“贱人,你想死是吗?” 我飞快的跑动了起来,风在我耳边呼呼作响,有个声音在不停的对我道:不能让她死,不能! 我的小花啊,当年我救不了你,这次我一定要救你。 我几乎一口气奔到了前厅,后面追上来好几位婆子和丫鬟。原主上回闯入前厅闹了事,她们应是也受了罚的。这次不敢再放任我,追的十分卖力,而我灵活用巧劲左避右闪的躲过,还是没能抓住我。 追到门房处,我看见奄奄一息的翠花被铁链锁住了手,像一条狗似的被拖着半个身子在地上往外拖,背部有鞭挞的血痕,脸上、手臂上……全是抓痕和瘀痕。 我的心脏似被什么紧紧的揪住了一般, “放开她,她不是凶手!” “还不赶紧来人带她下去。” 我听见了何景州愤怒的叱喝声,但是我没有去看他, “不,人是我杀的,她不是凶手!” 我冲过去一把抱住了翠花,颤抖的拂开遮住她脸的头发,摸到她脖上跳动的脉搏,我笑了,“翠花,醒醒,醒醒。告诉她们,你不是凶手!” 翠花吃力的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着我,她呜呜的又哭又笑,“我……我失了清白,活不下去了!” “我跟你说的人生七禁,你忘了?不会活不下去的,你还小,日子长着呢!” 我抱住她的头,想起我看见炖锅中小花时的情景,那种绝望像无尽的海水将我淹没、窒息,那是一种被所有人遗忘、抛弃的感觉,太难受了! “夏荷,你不要……” 我贴到翠花耳边,用只有我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翠花,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你留下,我回去就好了。若回不去,也可以再投胎转世。” 翠花的身子僵硬住,但我相信她理解的了。 原主和我区别太大了,翠花与原主朝夕相处半个多月,仔细想想的话,她不可能察觉不到。 “我是凶手,何二爷是我杀的。”我抬起头大声向在场的人宣告,“我发现何二爷侵犯翠花,是我愤怒之下误杀了他!” 周围安静下来,诡异的静谧下,我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人是何景州杀的,但我不可能指认他。 昨夜,我听到的声响、感觉到的窥视怕就是他!荒竹林里有秘密,我以为我关上暗门,就可以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可惜事实就是事实。 我想何二爷从密道入何府肯定不是两三次,我不明白何景州以前能容忍,这次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何二爷,可……这些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个路人! “这、这……小娘子,你是不是……”官差头儿都惊的说不出一句整话, “放了她,她只是个受害者!她才十二岁,以她的力气不可能杀得了何二爷。” 官差头儿看何景州脸色发黑,为难道:“你、你不也杀不了!” 我起身整了整衣服,有道身影飞快的向我走来。我知道何景州想阻止。但我不想在这个世界卑微的活下去,我没有一点归属感。 所以我握拳蓄势以顺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击向官差头儿的脸上。 “嘭”的一声,牛高马大的官差头儿倒退几步,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 “啊——” “我滴个天老爷!” “这是个女人吗?” “臭娘们,你敢袭击官差!” 官差头儿被我激怒,也忘记了是在何府,起身就来揍我。我像只灵活的猴儿,他挥了十几拳,一拳没打中我,反而累的气喘吁吁。 官差头儿一时恼羞成怒,拔出腰间的跨刀。 “啊……” 寒光乍现,四周响起了惊恐的尖叫。 而我在跨刀出来的一瞬,我点脚一跃,跳到官差头儿面前,一掌砍到他臂上麻穴。他持刀的手一脱力,刀掉下来,我抬脚接住往上一踢,抓住刀柄,刀尖对准了官差头儿的脖子。 “可是有力气杀得?” 官差头儿脸一瞬吓的雪白无色,哆哆嗦嗦的,“放、放、放下刀,不然叫你死无全尸!” 我仰头“嘿”了一声,刀一收扛在肩头上,“出息!” 我觉得我此时的样子肯定很嚣张,也与时下女子的温婉规矩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所以在场的人看着我,像见鬼了似的,包括何景州。 可何景州震愕过后,我却发现他单薄而饱满的唇角微微挑起了一个弧度,眸光邪魅又蛊惑,像是要将我吞噬掉一样。 我莫名的浑身一个激灵,偏过头不去看他。可那视线在背后实在太灼热,让人瘆得慌。 “抓住她!”官差头儿劫后余生后,怒发冲冠的下令, “慢着。” 何景州走到了我身边,动作不急不慢,将我肩上的刀拿了过去,“为了一个奴婢,你成何体统!” 微热的指尖拂过手背时,我头皮一麻,也见鬼似的瞪他,“做什么?” “我晓得你心疼翠花,但此事不可胡来。杀人偿命,你不晓得厉害吗?” “偿命就偿命。两眼一闭,刀一落,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我此时顿有一种小燕子“要头一颗、要命一条”的霸气豪迈之感。 “想想你爹娘,为了个奴婢,他们可也要背上一世骂名,你兄长也会仕途受阻的。” 我一顿,“鬼扯什么?跟他们有毛关系。” 何景州横了我一眼,双手奉上跨刀朝官差头儿施礼告罪,“老张,府中贱妾无礼,还请海涵。” 老张面色不虞,丢了这么大个脸,没有再拔刀砍人,完全是看在何知事的官阶份上,却也不肯就此作罢。 “何知事,你的娇妾既然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那便不得如此草率了结。此事需得上衙门,让岑刑事问案写明首尾,再由吴大人签名定案,方可结案,给何二爷一家一个交代。” “老张,这实在是本官贱妾疼惜她的侍婢,才有如此作为。人证、物证已有,老张又何必再多麻烦。” 何景州边说边从袖袋里拿出一张银票递给老张,示意他莫再追究。 如此坚决的维护,令我小小的惊诧了一下,但仅此而已。 第28章 赖皮货窝里出来的女人 “何景州,多谢你的好意,但我不需要。”我抓住他的手往他怀里一推,又朝老张头伸出双手,“放了翠花,我跟你们走。” 何景州冷冷的盯着我,“夏荷,不要逼我动家法!” 他正要附身过来劝我,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喝, “景儿,你在做什么?” 是余老太太,穿着一身对蝶嬉花的宝玉蓝褶摆裙,黑亮的头发戴着讲究的配套福禄寿喜头面。她一手搀在宁嬷嬷手臂上,匆匆走来,但步履稳健,体态气质十分高贵。 乍一看,俨然还是个风韵犹存的妇人。 我不得不感慨,四十多岁不光是皮肤,身材也是保养的相当好,这就叫老太太, 还让不让人有自信了? “让官差们将这两个都带走。”余老太太目露警告的看着何景州,语气更是不容反抗。 原本镇定的何景州忽而敛去所有神情,极其恭顺的迎了上去。 我想,这位余老太太怕更不是个简单的,因为连深藏秘密的何景州也如此敬畏她。 何景州上前行完礼,“母亲?她没有……” 余老太阻止了他的话,她的目光亦带着无法抑制的震怒,还有一丝淡淡的失望。看向我时,里面却一瞬布满了浓浓的厌弃, “饶是我有心留你,但也架不住你太能折腾了。何府庙小,装不住你。你下辈子投胎再投个庙大的供你!” 我明白,她不打算留着我去讨好周槐之了。 为什么? 我想到她眼中那抹对何景州的失望,是因为我影响了她儿子? 嘿,他也没做什么! “老夫人?”老张头儿大异。 “麻烦官爷们了,宁妈妈给他们分些受累的吃茶钱。”余老太太抱歉的含笑吩咐, 众官差受之若惊,纷纷告谢。 “府中死的是我继子,虽然几年前分家单过,但还是有母子情分的。务必请官爷们查清事实真相,将凶手绳之於法。之后若有传唤,官爷差人来说一声,府中必会一一配合。” “老夫人着实客气了。” “辛苦各位!” 余老太太点点头,不再多说。方才还怒火不息的老张头此时已经完全平静下来,反而多了几分恭敬恭维。 “景州,随我来!” 余老太太抓握住何景州的手转身往门房里走去,自她出现,何景州再未将视线落在我这边。 这种顺服,让我突然间明白,何景州为何会抵抗不住原主的诱惑而行差踏错。 只是短短的一会儿,我感觉到了他的压抑,透不过气的压抑。 我不想深究他们的关系,可眼见官差们又要拖起翠花离开,我不得不挣脱官差的押解,焦急喊道:“老夫人,翠花她是无辜的。让她留下!” 余老太太头也没回,抓握着何景州的手一步一步踏上厅堂前的台阶。 “何景州,翠花只是个刚满十二岁的孩子,你当真不护她吗?她在何府长大,这里可是她的家!” 何景州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我明显看见余老太太生气的拉扯了他一下,他缓慢犹豫的脚步从而变得坚定不移往里走去,消失在门堂。 但,我并不失望。 宁嬷嬷倒没走,她要送一送忙碌了半日的官差们,见我不依不饶,说道: “就算她没有牵扯,也活不了。而且昨夜有人证撞见翠花半夜惊慌的在府中乱窜,这一事实,也解释不了她杀人嫌疑。死了一个奴婢,只是不到十两银子的事,而夏小娘子非要将污糟烂臭的名声玷污何府,你……是自讨罪受。” “嘿,你的意思死了她一个奴婢,无所谓?” 宁嬷嬷拧眉,表情似乎觉得我胡搅蛮缠,不再理我。 我的手臂被几个官差粗鲁的抓拧到背后用镣铐锁住,被扭过身子推搡着往府外走。 —— 浓雾散了以后,是个顶好的艳阳天。 从嘈闹的街道走过时,百姓们如同上次一般来瞧热闹,这时代委实少了娱乐,碰巧凑上了,都想图个一手新闻猛料。 而我再一次很幸运的碰上了小贼二皮,也再次感觉到了老天爷深深的恶意。 二皮脸厚胆子大,也经常与官差打交道,上前询问我犯了什么事。一听是杀人,那表情白了白后,又觉得甚是庆幸一般。 我龇牙怒道:“怎么?还想拿鸡蛋扔我?信不信姑奶奶做鬼了,半夜掐死你!” “张爷,你瞧瞧她多嚣张,到了牢里,你可好好的教训教训她。” “滚,有你屁事!”老张头捂着一只熊猫眼回头看我一下,咬了咬腮帮,“老子自是会好生招待。” 二皮一愣,紧忙退开,却还对我幸灾乐祸的嘲笑道:“臭丫头,有本事再来打我啊!哈哈……叫你嚣张不可一世!” 我无语的翻个白眼。 这臭小子,真别让我活着逮了他,不然一顿好抽,解我心头之恨。 正是午时日头当空,街上最繁华热闹,尤其是饭馆酒楼。 我闻着那飘出来的饭香味,馋的口水直流。 翠花缓过了痛劲,此时清醒走在我身边,“你这人怎么这样?都此时了,还有心情想着吃!” “干嘛不想吃的?难道还想着死啊?在人生最后短短的时间,不能活在恐惧里,得让自己高兴高兴。” “高兴个屁!” “哎呀,小翠花,你越来越粗鲁了。一点都不可爱了!” “你个没心没肺的,哼,我不想理你!” 我冲她摇摇头,“人生得意须尽欢啊!愁什么?” “哟,你这小娘们还会诗呢?”官差和我聊起来, “是啊,我才高八斗,但运气太差。” 努力拼搏二十几年的高材生啊,一朝穿越成渣渣。 “哈哈……” 周围几个相继都大笑起来,完全没有抓犯人的严酷肃穆。 “还才高八斗?你也太能吹了!” 我仰头一挑眉,“你知道天为什么是蓝的?地为什么是方的?为什么会刮风下雨?为什么会有山川河流?为什么水不是从海往大陆流,而是从干枯荒凉的山脉积雪孕育广阔大地……” “……” 众人讶然,全好奇的过来盯着我,连那二皮小贼在街边也竖起了耳朵。 “想知道吗?”我得意的挑眉笑起来,估计有点像狼外婆的表情。 “少扯淡!你约莫不是个女人,”有官差嗤道,上下扫了我好几眼,视线又投向二皮,“倒像这赖皮货一窝里出来的油混混。” “唉,别说我扯淡,我是真晓得。不过嘛……想知道的话给我和小翠花一人买两个鸡腿去!” 官差们有种被戏弄的感觉,但看我实在太迥异,也没生气,乐的只笑,“你也真够皮的,到了牢中,咱们倒要看看你还笑不笑得出。” 我心中叹了一声,古人真不好唬弄。 一群人走了好一段,官差们还在笑话我,我的眼前一晃,突然一包黑乎乎油腻腻的东西撞上来。 我骤然停下,闻到了一股直冲脑门的肉香味,抬头一看,“吴谨思?” “大少爷?”官差们惊异喊了出来,不约而同的看了看油纸包,又看了看突然走来的少年,“你不会真要……” 脸上冒着青春痘的少年郎脸红成了番茄,“我想听一听天为什么是蓝的,这是天香园的鸡腿。” “哈……够意思!” 我手被反锁不好拿鸡腿,用肩膀撞了撞发懵的翠花,“拿着,等会坐牢里再吃。” 翠花怔了好半响才接过,我催促她,“放怀里捂着,凉了不好吃。” “我真服了你。”翠花嘴上不屑,可面部高兴的表情出卖了她。 我转头对吴谨思道:“想听哪一个?” 吴谨思倒是非常实诚,“为什么天是蓝的?地是方的?” 官差们不敢赶人,因为他是吴大人的儿子,也好像好奇我会说什么,让了位置给吴谨思站我身边。 我贼兮兮的盯着吴谨思的腰间,“你身上有酒,给我喝几口呗!” 我饿的时候,鼻子特别灵。 吴谨思脸更红了,拿出来一只牛皮壶,可看我手在背后,便叫老张给我开锁。 老张犹豫,我冷嘲一声,“你们十几个男人还怕我会跑了?” 老张脸气成猪肝色,但还是依着吴谨思的将我镣铐解了。 我乐滋滋的捧着牛皮酒壶大喝了几口,呛辣的清香灌入胸口,顿时觉得身子都暖了。 我大笑起来:“这味道,真好!” “你也真够奇葩,被拷住要住牢了,还能笑。你是又犯了什么事?”吴谨思小声问道, 我没答他,吐出一口气后,说道:“天为什么是蓝的,因为空气中存在大量尺度比可见光波长更小的微粒,就是空气中多种气体分子。遇到这些气体分子的时候,有些光子会被吸收,一段时间后,会释放出另一个光子,造成方向生变,其它颜色光子被吸收……” …… “鬼扯的什么?” 说了一大串,周围像看傻子似的看我许久,有人不禁爆口出声。 我哈哈一笑,继续问吴谨思:“还想问地为什么是方的吗?” 吴谨思非常非常尴尬的看着我,“我、我听不懂。” 我白了他一眼,“就知道你们这些笨蛋听不懂。唉,你们永远不会明白一个高智商女人的孤独!” 吴谨思深深的埋下头,样子颇有种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的感觉。 “走,小子,咱们后会无期。多谢你的鸡腿和酒了,到了阴间你拜祭我一下,我定会保佑你一世幸福安康的。” 吴谨思猛然抬头,“你犯了什么事?” “杀人。” 吴谨思顿在了原地,而我边走边仰头灌下一口猛酒,滋味甚爽! 高调做人的感觉真爽! 第29章 牢中潜规则 我这人很奇怪的,以前看电视剧的时候,总能关注到奇葩的点。 比如某个天仙似的美女,被人奉若珍宝前赴后继的追逐时,我会想这女人会抠鼻屎、放臭屁吗?拉屎的时候擦**是用左手和右手?哪个优雅点?那些男人看见了,还会爱的死去活来吗? 而今天,我踏进狱牢大门时,四周扫视了一圈,并用鼻子使劲的嗅了嗅。 “我们会被关地牢吗?” “……” “牢里是男女混合?还是男女分开?一个牢房里关多少个?” “……” “里面有方便如恭的地方,要是随地大小便,那简直是……呕……” 我一直很好奇古装剧牢房里的厕所,里面犯人那么多,要是便便的话,难道要光着屁屁与旁边的人大眼瞪小眼的解决? 那太不好意思了。 老张头几乎想立即拿鞭子抽我一顿,“地牢是重狱,觉得太舒服,老子不介意伺候伺候你。你这小娘们,当真是皮痒欠抽!” 我吐了吐舌头,旁边官差笑的直乐呵。 将我和翠花送进女牢地后,一个押送的官差悄悄凑过来玩笑道:“小娘子,要不要爷们这些日伺候伺候你?” 我眼睛一眯,“好啊,夜里多带些吃的来。” “真、真的?”官差吓了一跳,“我只是试探一下,你也太豪放了!” 我歪了歪嘴角,使唤翠花将牢里干净的稻草堆一堆,躺着也舒适些。 官差没走,不死心的确认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勾着唇角点头,“我们这案子要提审吗?多久会判下来!” 官差一顿,“有人上诉求保的话,顶多半月,交付银子签署和解约定。若是没有,三天便可授命下判,因为大后天可以和判了秋后问斩的犯人一起送断头台。” 娘的,原来可以交银子和解的,余老太太是怕我坏了何府名声才舍弃我和翠花的! “和解要多少银子?” “那要看受害人家属如何要求,请的讼师如何与上面的人打通关键。你这种误杀的案列,最少也得要个上千两!” “上千两……咳咳……” 我被呛的喘不过气来,整理稻草的翠花颓然的僵了一会,又默不作声的继续整理。 一千两等于前世四、五百万,虽然一条人命不能用金钱衡量,但何二爷那种人渣给一万块,我都觉得亏呢! “小娘子,你也别想了。要是何知事不出面,你也没法子的。方才在何府,本来他也有心要救你,你自己要作死。何知事是孝子,余老太太若出面弃了你,他定不会再施手了。” 意思是,你们乖乖的等死! 我笑了笑,转身走到翠花身边坐下,“鸡腿呢?” 翠花拿出来递给我,那牢门口的官差愣了半响,“小娘子,瞧你也是个看得开的,人生弥留之际,让你最后快活快活?” 这回官差的表情是真猥琐了,我斜眼看着他,想了好一会,“好啊,晚上等你,记得带酒哦!” 官差年纪不是特别大,二十多岁的样子,嘴上有两撇黑胡子,听我应了,喜上眉梢,朝我眨了个媚眼,“那、那我先走了,等会我叫牢头送饭菜来。” 走出一段路,他似乎想到什么,又回头对我道:“我叫马逢恩。” “嗯,拜拜!” 翠花嫌恶的看了我老半响,“夏荷,你能不能再贱一些?” “干嘛?” “你简直不知羞耻,简直是个人尽可夫的……” 我撕咬着手上的鸡腿,将另外一只塞到了她嘴里堵住了她的话。 “每次听你骂人,我真的很上头,特别像我大伯母。” 翠花大哭了起来,“我怎么这么倒霉,指派跟你这么个人啊?呜呜……” “好了,好了,别哭。晚上我们接着吃肉肉。” “我才不要吃你卖肉得来的东西!” 翠花果真是气的没有吃鸡腿了,坐到了最里面角落,而我靠在栏杆上晒太阳。 女牢是一排连着的,只有三个,关押的人只有我和翠花,味道不难闻。 牢中左角上有个屎缸,垫着两块木板,里面的排泄物都干了,还有个半身高的墙遮挡。 我感慨,终于为我解了古时牢房方便的困惑。 “老鼠、老鼠,啊——” 吃过牢头送来的牢饭,翠花从地上弹起来大叫,我脱了脚上的绣鞋冲上就一顿拍,不一会儿,老鼠们发出了“吱吱”的惨叫声。 我清点了一下,一共五只。 翠花惊颤的抖着身子看了看手掌大的老鼠,又看向我,“你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我是受神的指引而来的。” “你放屁!” 翠花压根不相信,表示出强烈的抗议。 当然,我也觉得很不可能,像我这样粗糙的女主,该是要跌破多少人的眼睛。 什么狂、拽、酷、炫的气质,什么满满的斗气能量、生财谋权的智商技能……嘿,对不起,没有一个是我的专业。 天色还没暗下去,就开始起风了。 翠花冷的直打哆嗦,她发烧了,很难受的蜷缩成一团,我过去将她搂到了怀里。她迷迷蒙蒙的睁开眼看着我,“夏荷,你不要四处勾搭了好不好?留个干净的身子,来世才能找到好人家再嫁人生子。” “在意这些做什么?” 翠花又哭了,耸着鼻头,“我听别人说,没嫁人就污了身子的女子,要不只能做无主孤魂,要不下地狱受折磨,要不来世受尽苦难……我、呜呜……” “瞎说八道,不会的。来世姐姐带你飞!” “呜呜……” 此时的翠花才像个没长大的孩子紧紧的搂住了我,依赖在我怀里。 月光撒下银辉,在牢狱前映出一片凄冷。 翠花睡了,身子越来越烫,我没有办法,只能抱着她,用冰凉的手抚摸着她的额头。 这样的夜,似乎特别难熬。 等着她死,然后等着自己死。 马逢恩来的时候,我差点也迷糊的睡着。 感觉到迥异的光线,我猛的睁开眼时,马逢恩已经开了牢房门,提着食盒和酒坛进来,可他没有放下,看了眼我怀里的翠花,他征询的问道:“要不要换一个地方?” 火把插在牢外头柱筒里,昏黄的火光下,他有些局促,这种事似乎并不常做。见我冷冷的盯着他,脸上尴尬的浮起了一抹淡红。 “酒!” 他将酒坛递给我,我拍开封口,仰头灌了好几口暖下身子,然后将衣摆“嗤啦”一下撕了一块,再用酒沾湿,抹到翠花额头、脖子里。 翠花舒服的嘤咛了一声。 “诶,你省着些。” 我手伸进翠花背上和胳肢窝里,也全擦了一遍。翠花眼皮动了动,睡得更沉了。 “就在此吗?换个地方!”马逢恩走过来,看了眼烧的满身通红的翠花,“反正要死了,浪费这些酒做什么?” 我歪了歪嘴角,“多谢马兄。” “不用,走!”马逢恩腾了一只手来拉我,我挥手一躲,“就在这里!手脚都麻僵了,走不动。” …… 两刻钟后,火把被风吹的摇摇晃晃,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马逢恩被我坐在身下,脸朝下的扭曲着身子,连痛声都喊不出来。 “快活吗?马大哥!” “快、快活!” “还继续玩吗?” “不,不玩了!” “服吗?” “服。” 我翻身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笑嘻嘻的看着一脸惨白半天没爬起来的马逢恩,“你以为女人的便宜这么好占。连我都打不过,还想我伺候你?” “我手、手被你拧断了!” 我一愣,上前给他查看,确实是脱臼了,整条手臂以一个诡异的弧度背在身后, “对不起啊,我怕你一时精虫上脑不清醒,手下重了点。” 马逢恩欲哭无泪,“你这该死的娘们哪里学来的招,太狠了!” “你说说你,一个单身汉,上无父母、下无小,每月领着工资月例,干嘛不痛快的去青楼找个相好的解决?偏干这勾当!” 马逢恩冲我翻个白眼,“你哪里晓得男人的乐趣?” 我瘪嘴,“玩的是刺激和心跳嘛,我懂!但你也不瞧瞧,我是能不能招惹的?” “是你勾引我的!”马逢恩气的低吼,“快、快点给我接上,痛死了!” 我两手一抬,“抱歉,我不会接骨。” 马逢恩气的坐起来,痛的“嗷”了一声,“你不会?” “嗯。”我点点头,“你赶紧去找骨科大夫!” “大半夜的上哪找?谁开门啊!”马逢恩忍无可忍, 我耸了耸肩,坐回草堆上,继续喝那半坛子酒,出了一身汗,风一吹,真特么冷。 “老子真是倒八辈子霉了,遇上你这么个坏女人!赔上一顿酒菜,手断了还得痛一晚上,明天还得花银子看病。” 我哈哈大笑,“马兄,下次一定记得色字头上一把刀。” “滚!” 马逢恩气咧咧的扶着断手一瘸一拐的离开牢房,吃力的将牢房门锁后,本想拿走火把,我委屈的朝他撅起嘴,“留下嘛,我害怕!” 马逢恩浑身一抖,“行了,行了,收起你这卖弄风骚的样子,瘆人的慌!” 说完,他红着脸最后看我一眼,离开了。 第30章 三十岁女人的心态 马逢恩的脚步声消失在牢狱中不久,一道黑影落在了牢门口,我懒懒的看了他一眼,将翠花抱到怀中,倒了碗酒喂给她。 翠花张开了嘴大口喝起来,可能入口感觉太不好,没两口她皱眉睁开了眼,“好难喝!” “只有这个,将就点。”我将她嘴角流出来的擦到她脖子上,心想别浪费了,“还喝吗?” 翠花摇摇头,不意间看到牢门边的人影,吓得一缩,抓紧我的衣服,“你别、别去给他糟蹋。” 我笑了笑,“好。” “发高热,还喂酒?”来人挑眉戏谑的看着我, “再不补水,就要脱水而亡了。” 翠花一夜都没有出过汗,浑身像只煮熟的虾子。 “作甚不求我救你?” 我哼了哼,“你是想让我以身相许,给你做小妾吗?” “总比你死了好!” “老娘我宁死不做小妾!”我气的牙痒痒, 也许有些人对大户人家的小妾趋之若鹜,但我这种人真的不适合,尤其憋屈的死过一回。 周槐之脸上落下一层冰冷的阴影,“不识好歹!” “他是谁?”翠花终于发现来人不是送她们进来的官差,眼底里散发出一抹痴迷,“好俊美的男子!” 我抚摸了下她的头,“乖,听话。继续睡觉。” “那你还愿意给何景州当妾。” 我身子一僵,“老娘猪油蒙了心,脑子短路,想攀高枝,攀到了一根烂枝头,现在醒悟了,不行啊?” “看样子,你的教训还不够!” 周槐之俊逸的面容浮起一抹形似度化众生的佛系笑容。 然我还没有理解他话里的意思,他表情忽的一冷,周围空气似乎都激降了好几度,我惊吓的以为他要对我动手,不想他手一挥,一道寒意凛凛的银光从他袖口飞射出去。 “咔咔……” 对面左方的房顶上发出瓦片碎裂的声音,紧接着一只形状猫似的动物跳下屋檐跑了。 “猫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揍我呢!” “是啊,一只大猫。”周槐之望着那处诡秘的笑了笑,“看来,还有人关心你。你着实是个不省心的小东西,是谁啊?” “不是猫?” 我特么知道是谁。 能在你眼皮底下溜走的人,肯定不简单。我能认识?……不,那天在知县府翡玉园见过一个黑衣人。 是他吗?不对,周槐之称我作小妖怪,肯定是他听了去的。 “想谁呢?” 周槐之很高,站在月色火光下,投进牢房里的影子又长又大,而他的语气明明又淡又轻,我却听得浑身一紧。 “在知县府我遇到一个黑衣人,一句话也没有说,但他的眼睛看着我发亮,莫不是变态的追踪了我?” 我故意的。 果然周槐之明显的呼吸一沉,“眼神?变态?” 我头皮一麻,“干嘛?” 周槐之缓缓转身,“小丫头,再给你三天时间。” 话音一落,他的身影一瞬就消失在夜色里。 “他、他是谁?” “你们说的那位公子啊!” 翠花忽然就精神一振的坐起来瞪着我。 我留了花生米和牛肉干、素馒头,撕了一块馒头递到她嘴边,“啊——张嘴。” 翠花抓住我的手,激动起来,“公子他刚才是在要求你给他做妾?” “自大、狂妄,自以为是的家伙,咱们不理他。快吃,补充一点能量。明天还不知道怎么折腾,要是这里有房梁,我们干脆直接解了裤腰带绑一绑,早吊死早超生。” “你是不是个傻的?公子的妾啊,几世都修不来的福气。他都跟到这儿了,你软个语气答应,不什么事也没有了?” 我对她翻了个白眼,“你不是说女人要恪守贞洁?要做个良家妇女?” 翠花被我气的直喘粗气,“我真是要活活被你气死了。” …… “你真不答应?” 我眼皮重如千斤,已经睁不开了,翠花还不死心的问。 “好困,睡觉,别吵了。”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生养的?也太没心肺了!” 我含糊的“嗯”了几声,紧紧的搂住了翠花滚烫的身子。 这个暖炉,真好用。 翌日,依然大雾弥漫,到午时才消退。 翠花烧退了,精神头很足,所以气性更大,两只豹子眼几乎要蹦出来弹死我。 我只是静静的等待着上一回古代的刑堂,令人遗憾的是,我们根本没有机会过堂,而是在下午被带去刑讯室。 带钩针的榔棒,血鞭,烙铁,马凳…… 看到各种各样的刑讯工具,我的心脏猛然缩了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腥臭,地上到处都有斑斑血迹。 翠花哭成了泪人,死活拧着身子不肯被吊在铁链架上,可她一个小女孩怎比得过几个大男人的力气。 吊在铁链架上,手臂被拉扯的很痛很痛,边上的炭炉烧的火红,炙热的温度烤的我心一点点发凉。 “不用上衙堂断案吗?” 老张头嘲弄的笑了一声,马逢恩似是昨天打出来一点感情,不忍道:“没有诉讼人和受讼人,不用过堂的。” “太草率了。”我抗议道,“你们这样是要做什么?” 老张头手里拿了两张纸,“走个过场,摁下指印,再送你们到东门菜市场断头台上路。” “夏荷,你答应了!快喊哪!” 他们不明白翠花喊的是什么,有人讽刺道:“喊老天爷救命啊!” “哈哈……” 我抿了抿唇,“你们就不用费力不讨好的抽打虐待我们了,直接送断头台!” 老张头觉得十分看不懂我,“嘶,你这小女娃,怎么一心赴死?不会脑子有问题?” “神经病会免罪吗?” “神经病?” “疯病。” “你这死丫头,一张嘴就不能不贫吗?” “真要打啊?” 老张头捂脸叹道:“老子做了一辈子官差,真没见过你这样的。老子打你,下不去手,不打你,你昨天伤我那口气,憋的老子实在难受。” 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有些放松下来。 这世上有恶人不错,但好人也多的,像他们这种背负了伸张正义、捉拿罪恶的官差,我还是有些些好感的。 我张了张眼睛,挤不出眼泪,只好带着哭腔道:“张大叔,我的丫头,放在心里疼的丫头,那个畜生却那般糟蹋她,我怎么忍得住?我只是想废了他而已,没想要他的命啊!呜呜……我走的时候,他还有气儿呢,而且我根本没砸他的头。” 老张头讶异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叹气,“唉,这事儿不能往深了查,昨儿余老太太透了信,叫我们直接办了。” “我知道,”我吸吸鼻子,“所以我只求求张大叔,给我们一个痛快。” 老张头并没有被我感动, “这是程序,省不了。杀人偿命,没人能走的轻轻松松,撒下一泼断头血就赴黄泉的。先将事原委道清说明白再行刑。” 刑讯官差们只是象征性的问了十几个问题,那记案的文簙洋洋洒洒写了一整张A2大的纸。 我即感慨这古人文采,又好奇他到底写的什么,可他们压根没打算给我和翠花瞧上一眼。 老张头看了刑讯记录内容后,嘴角勾起一抹开心的笑意,我觉得十分诡异而害怕起来。 他开心什么? 老张头将手中玩耍许久的鞭子递给了马逢恩,马逢恩没接,因为手脱臼了才接上,他没那力气,我倒想让他抽,说不定他能轻点。 老张头又往旁边人递过去,“你打。” 那人倒没犹疑接过鞭子,站定在我身前,“我可不怜香惜玉,虽然女犯人不多,但也不是没有。人人都卖可怜,那要刑法做什么?” “啪”的一声,那鞭子似带了钩子一般,撕裂了我身上的肉,痛的五脏六腑都好像揪在了一起。 一口气没缓过来,另一鞭又落了下来…… 我痛昏了过去,醒来时是躺在草堆上的。侧头看了眼身边的翠花,嘴唇发紫,脸上是青白,脸上的鞭痕触目惊心。 要妥协吗? 我不想,真的不想。 逃生之后,成为周槐之的一个小妾,被禁锢一生?和一群女人明争暗斗、你死我活?小妾有什么资本反抗呢?全靠他的宠爱! 其实可怕的不是这些,而是上了心却被抛弃的苦是最最难熬的。 有人会说,以你的聪明、美貌,牢牢俘获住男人的心,得一世宠爱,不就行了? 嘿,世间女人千千万,譬如华贵的海棠、热烈的玫瑰、清新的幽谷兰花……各种各样,没有谁能长久在男人繁花似锦的花园中一枝独立。 而我更没权没势,就如路边被人践踩的杂草。 三十岁女人的心态,是恐怖的。 渴望爱情,渴望被关爱,但绝不会抛却尊严去讨好而刻意维护,所以没有人再愿意爱我,而我再也很难天真的爱上别人。 让我当小妾?嘿,还不如让我死了重新投胎。 夜里的风比昨夜更凉了。 我抱紧了翠花,下巴搁在她头上,轻轻说道:“对不起!姐姐下一世再带你飞,好吗?别害怕,很快就过去了!” 怀里的人呜咽的抖了抖,“你为什么不喜欢公子呢?” 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有些人是不能喜欢的。” “公子难道不比老爷好吗?你都能为老爷那样疯狂?” “你觉得那是我吗?……我这个人从小没人关爱,如果觉得那件东西不能完完全全属于我,那我宁愿不要。” 翠花当然听不懂,虚弱的哭泣声像只频死的小猫一样。 我背对着牢门的,我感觉到有一阵微不可察的暖风拂来,带着一丝丝清冽的香味,慢慢萦绕在牢房中。 我知道是谁,但我没有回头看他,更没跟他说话。 为了让我臣服,他不惜让我回何府受折磨,在知县府被屈辱……一次次旁观着我的狼狈。 其实他完全可以向何景州提出要求,将我要了。 偏他要抹杀我的骄傲和尊严而故布迷阵,我会屈服吗? “啊——” 一墙之隔的男牢发出惨烈的嗷叫声,翠花吓得整个人抖了起来。一声又一声连绵不绝的,仿佛没有个停歇。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那抹淡淡的清冽香味渐渐消失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冰冷的木柱牢门和外面灰暗的夜色。 天空里没有星辰,只有厚厚的积云被萧瑟的寒风吹的变化万千,不停的流动。 明天是真正的要降温了。 第31章 生不如死的拷打 天亮了。 草堆上沾满大雾的水汽,钻入毛孔中刺痛刺痛的,我牙齿发颤,将围在身周的草掀开,翠花嘴里一直在嘤嘤喊“冷”,我抱紧了她滚烫的身子,两人一起簌簌发抖。 这种煎熬的等待很漫长。 “是自己走,还是让我们拖出去?” 牢头来了, “做什么?” 牢头半白的胡子和头发上打了霜,像位慈祥的老爷爷,“你们昨天还没有招供画押,当然今天接着打啊!” 语气里的惯以为常听起来十分恐怖。 我肉痛的紧了紧,“昨天昏过去了,没有来得及。我们画,现在就画!” 虽想死,但我还是很恐惧鞭子抽的。 牢头笑了声,“有时候也不是你想画就画的,走!” 我手脚僵麻不利落,显得磨磨蹭蹭,牢头等得不耐烦,吩咐后头两个赶紧将我们带去刑房。 “明日是罪犯秋后斩刑的日子,今日定忙不过来,得赶紧。” “有多少个?” “加上她二人,十一个。” “哦哟,那脑袋瓢子一箩筐都装不下了。” 我和翠花被拖了起来,我还能清醒自己走,而翠花整个人靠在那狱卒身上。我看见狱卒发出一声****, “这小丫头,看着小,料够足啊!” “要不今晚叫大家伙来玩玩?前天马逢恩可尝了鲜,定是个别样滋味呢!” 年纪大的牢头走在前头,见怪不怪的,只劝说了几句,“别将人玩死了,明天交不了差上刑场,罚了俸禄有你们受的,还不如痛痛快快上青楼里找个睡一夜。” “难得碰上这样水灵娇嫩的嘛,明日就要断头,不玩真觉得可惜了。” “等会再看!” 另一位走在我身边的狱卒犹疑的回应了一句,但从他的目光来看,我觉得他也蠢蠢欲动了。 我虽然很愤怒,但很清楚明白我无力抗争这个世界,也无法保持着最后的尊严去死,所以我没有开口骂他们。 “啊——啊——” 刑房里传来凄厉的惨叫,每一声都像砸在胸口的大锤。 当看到被抽的血肉模糊的几个犯人,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时,我开始止不住的剧烈颤抖。 正坐在桌前喝茶的老张头看见了我,冷笑道:“哟,还以为你不会害怕呢!” “张叔,求你,让我们死个痛快!” 锁铐解开,我趁机冲到他面前,抓住了他的手乞求道。 老张头愣了愣,一抬手甩开我,怒道:“你可别祸害老子,私刑处死,老子丢职罚钱都是小事,哼!” 可我忍不住受不了了,只想快一点结束。所以我心中一横,迅速的一伸手抽出了他腰间的刀,抵在了自己脖子上,“不祸害你们,我自己来!” 冰冷的刀锋割破了喉间的皮肤,一丝丝温热的液体流出来,滑落至衣襟里。 按说程序已经走完,这一趟完全没必要不是? 可我已是砧板上的鱼肉,别人要怎么切怎么剁,我没法弄清楚,也无力抗争。 “喂,别乱来!夏氏,好歹还有一日要活。” 我笑了,因为我想到了前世主治大夫也说过这样的话,“好歹还有两月活,痛快的熬完呗!” 求生成了绝望,你特么还劝我好歹熬完? 我回头深深看了眼陷入昏迷的翠花,漾起了嘴角,“我在黄泉等你。” 说完,我闭上眼握住刀柄用力往脖颈横割下去。 但愿不要痛许久。 “铛——” 伴随着一声嗡鸣脆响,我的手一麻,刀从手上脱力掉下来。 我惊愕的张开眼,大怒道:“哪个鸟人?” 周围是死一般的静寂,连受刑的犯人都停止了痛呼声。 “谁?” 老张头最先回过神,警惕的往外看去。 我从刑讯房窗口看见那个穿着绿袍(八品等级色)官服的男人,远远的望着我一步一步的走过来。 他来救我的? 我心底莫名升起一丝渺茫的希望。 老张头狐疑迎上去,“方才是何知事出手?” “什么?” 何景州是个文弱书生,老张头觉得自己似猜错了,看向他身后的中年男人,语气略带佩服道:“是你吗?好身手!” “什么身手?” 老张头糊涂了,只是没待他弄清楚。何景州引着中年男人到了我面前,我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求他出千多两银子,了结此事? 不,我觉得余老太太不会同意。 何景州的眼底里并没有一丝怜悯心疼,或者焦急,看着我的眼神十分淡漠,仿佛是毫无瓜葛的陌生人。 但除了他,还有谁会阻止我自杀? 老张头不认为何景州有武艺,但我觉得他深藏不露,也许是会的。 “啪——” 我被重重的抽了一巴掌,整个人歪倒跌在地上。 “孽女,孽女……”耳边传来中年男人愤怒的咆哮着, 刚才我只关注了何景州,并未瞧清跟在他身后的中年男人是谁。猛不丁的被打了,我脑袋晕乎乎的一片空白。 中年男人骂了数几十声后,我刚抬头愕愕的看向他,他突然蹲下来一把抱住我,大哭起来, “你糊涂啊,糊涂,为父当初就不应该娶秦氏,教出你们这样混账的东西来啊!是为父被猪油蒙了心,害了自己的子女,是为父的错!呜呜……上回听闻你死了,为父恨不得一棍子打死了她,好好的女儿家给人做妾糟蹋,简直……” 我愕然的被抱在一个微凉的怀中,陌生又奇异的感觉盈满了心间。 “老张,让他们父女二人见最后一面!”何景州沉声道,一边递了一袋银子给老张头。 “这是夏氏的父亲?” “嗯,今早从祁门县赶来的。” 老张头没有再说,而我听完他们的话,那一丝渺茫希望彻底破灭。 按他的品级俸禄为一个妾室和奴婢拿出一千两,确实不值了。 我暗暗的嘲讽了自己一把,所以在何景州用他那双暗淡无波的眸子再次看向我时,我将视线移开了。 原主爹悲愤的抱我哭了一阵,可死到临头,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他怨恨秦氏教坏子女,可他这个父亲终日埋头读书,不理家务,哪能怪秦氏一人的错? 唯独可取的,怕就是他爱护子女的心! 何景州在刑房中只待了片刻就走了,那漠然的背影,我没感觉,倒是那马逢恩嘀咕了一句,“那日瞧着也算是恩爱的,怎么见着了比陌生人还冷呢?” “慈不带兵。何知事两年坐到八品知事,你以为谁都可以?在商会码头,他可是出了名的六亲不认,只认功绩和效益。” 夏侯明听了旁边官差议论,方停下的嚎哭声又骂了起来, “你自个儿瞧瞧,我让你寻个门当户对的秀才举人嫁了当正头娘子,你偏不听,一次又一次的被逼进鬼门关,你、你叫为父怎么救你啊?……” 我亲情缘薄,不晓得和父母相处说话,只咧嘴安慰道:“放心,十八年后我又是村里一枝花。” 夏侯明气的一愣一愣,抬起巴掌又要抽我,可始终没抽下来。他瘦瘦弱弱的,眉眼清隽,俨然不是个凶恶的人。 约莫又哭过了一刻钟,老张头催他离开刑房,夏侯明晓得衙门里的办事程序,起身要看一看呈讯供纸。 这呈讯要张贴在公告栏榜上的,老张头也没藏着掖着,递给了夏侯明。然他看完之后,面色变得十分灰白。 我不解,误杀了个jianyin的恶贼,为什么原主爹会害怕的脸都白了? “差爷,这上面为何写着我女儿勾引诱惑何春旦?什么叫做不堪一再受胁迫,预谋杀人?” “什么?” 我惊的从地上爬起来,本想抢过那状纸,被两名官差擒拿住。我看向一脸从容淡定的老张头,再看那记录刑讯案文的差爷,心中升起一股骇然,突然明白为什么昨天他能写那么快、那么多了。 原是一早就准备好了的。 既然这样,可他们为什么要提前给夏侯明看? “谁让你们这样写的?”我怒道, 余老太太?何夫人李氏?想逼迫我就范的周槐之?…… 可是何必这样狠? “好了,见也见了,说也说了,看也看了,你该走了!”老张头拿走了夏侯明手中的状纸, 夏侯明怒道:“夏荷,这上面所诉当真是你做的?” 我忍不住爆粗口,“勾引何二爷那个长得又挫又丑又恶心的人?我是脑子装屎了吗?” 夏侯明握起了拳头,眼中燃起了熊熊火焰,我倔强的抬起头怒视回去,因为我以为他又得狠狠的抽我几巴掌。 “你们这是在栽赃吗?是不是何景州?是不是他们为了何府名誉,不惜将所有脏污安在我女儿身上?” 原主爹读了一辈子书,说话温吞,用俗话说就是有点中气不足的娘气,这次发出的声音,气势非同一般。 我怔怔的看着他,没想到他会如此信任自己的女儿,哪怕一点怀疑都没有。 前世大伯冤枉我偷了堂兄的钱,爸爸二话不问,打电话臭骂我一顿,而且过年回家时,当着所有人面将钱还给大伯,并用腕粗的柴火棍抽了我一顿。 我常听堂兄和同学吹牛玩网游,他的三百块钱生活费是他买游戏装备了,可没人相信我。只说我那段日子偷偷买了零嘴吃,钱来历不明,堂兄一口咬死,我无力辩驳。 捡塑料瓶子兑换的废品钱成了他们口中的贼赃。 若是那一次有一人能站出来为我说话,我真的会感恩他一辈子,可是没有人为我说一句话。 我想若我能在抬进何府前穿越到夏家,我一定很乐意和他们一起生活下去。 第32章 当自己是盘好菜 老张头似乎并不意外夏侯明会怒发冲冠,表情冷冷的道: “昨天刑讯写供词,翠花已经招供了。而且事实如何,结果都一样。” “你们撒谎,你们是收了谁的贿赂,这样污蔑我女儿?杀人偿命,我遵循礼法,送她上路,可是……”夏侯明挺直了脊背,“若要污了她的清白,我势必要上诉到底。” “要上诉就滚去上诉,赶紧敲鼓递状纸,下午就要定判罪名,明日斩首。”老张头哼了声,“至于你递不递得上,我看哪,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你们不能这样……” “滚,快滚!要不然叫你也在牢里住上几天!” 夏侯明被推搡了出去,扑倒在地摔破了手和膝盖,我颓然又无奈的看着他竭力反抗的样子,深吸一口气后,闭上了眼。 他与我真的没有关系,哪怕名声臭不可闻也跟我没关系。 “夏荷,你不许按指印,听见了没有?只要你不按,他们不能这样随意结案的,知道吗?” “你若摁了,不仅你要背一身臭名,你的兄长和妹妹也要被人一世轻贱,你明白吗?” …… 昨天被抽鞭子时,我以为死前最痛苦难熬的就那样了,不想今天的才是最最让人无法承受的。 布满钩针的榔棒一棍一棍扎打在身上时,它不会让人昏死痛绝,但让人痛不欲生。 “啪——嗤——” 榔棒离开身体时,身上被打烂的肉也似一条条的抽了出去。 “头儿,这样抽就没用了。” “收起你们的龌龊心思,敢犯浑,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 两只手臂吊在头顶,我的身子仿佛一条挂在屋檐下晒着的腌鱼,衣服全是破碎的细洞,血肉模糊的已经不需要在意衣不蔽体了。 这样的极刑,每一秒都是极限,比频死的绝望更煎熬。 一棒一棒落在背上、胸前…… 在我只剩最后一口气时,有人上前解了锁链,将我和翠花扔到了地上。 “唉,摁了指印!” 我抬起重如千斤的眼皮,看见了马逢恩的两撇胡子,咬牙挤出几个字,“谁……指使……你们的?” 若要屈打成招,让我摁了指印,他们完全不必提前给夏侯明看刑讯供纸,为什么? 是在威胁我,让我妥协吗?还是另有其它目的?若是周槐之指使,为什么是何景州带人来的? 真可恶啊,死都不让人死个干脆。 “你甭管是谁,眼下你摁也得摁,不摁也得摁,左右你父亲、兄妹会受牵连的。快点摁了,刑罚也就点到为止,若你不摁……那就要继续了!” 我“嘿嘿”的笑了起来,胸口剧烈一痛,喉间涌出浓浓的腥味,我吐了几口血,眼前昏昏欲黑,却拼尽所有力气朝外面大喊:“周槐之,你就这点本事吗?用这样卑劣的手段逼迫,你就是一团渣渣,老娘看你不起。有钱有势又怎样?你也是个可怜虫,一辈子没人爱的可怜虫!哈——” 只来得及大笑出一声,我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嘭”的一下,脑袋砸倒在地,没有了任何意识。 最后吼出的那句话,我觉得很没必要的,他又掉不了一块肉。 但庆幸的是,我昏死后,身上没再传来棒打针扎的剧痛,而是被人拖在地上走了许长一段,扔到了熟悉的草堆中。 “嗯、嗯……” 四周一片漆黑,我在剧烈的疼痛中醒来,身下的伤口压的很痛,shenyin的翻了个身,还是一样痛。身边有浅浅的呼吸声,我吃力的抬手摸过去,还有点点余温,翠花还没死。 “嘿……” 我苦笑一声,却没发现另一边也有个黑色的身影。 “愚蠢至极。” 我一惊,缓缓转头看着坐在一米不到人,心中不由一时怒起,“周槐之,你真的很无聊,要杀就直接杀了,这样玩我,很有趣,是吗?” 黑影伸出手准确的捏住了我的下巴,“是啊,有趣,看样子,我得留着你慢慢玩!” “周槐之,我曰你大爷。” “还真当自己是盘好菜!” 黑影嫌弃的扔开了我,站起身。 今夜没有星光月色,风很大,吹在牢房间的巷道呜呜作响。我只能隐隐看见他的轮廓,和黑暗中发亮的眸子。 “给我个痛快成吗?”我无奈叹气, “给我个理由。” “我知道你是对我有一时兴趣,但你肯定也明白,我这种桀骜不驯的性格肯定以后会给你带来一个又一个麻烦,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呢?你也不必不甘心我为什么瞧不上你,我不过就是路边的一颗杂草而已,我明白自己的位置。你可能拥有世上所有人艳羡的一切,但我追求的却不是你所拥有的。” “……” 黑影陷入了沉默, 我有些急切,因为我再也受不了一次极刑,“你明白我说的话吗?” 黑影顿了好一会,呼吸匀而沉,根本无法判断他的情绪。若是有力气,我真的想爬起来跪在他脚下磕头求放过了。 不多久,黑影转身朝外走去,甚至连牢房的门都没有关就这样无声的走了。 我愕然的看着那洞开的门,心中咆哮:大爷,你玩什么?这是留了门让我自己逃? 我失落的闭上眼,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今天似乎并没有在刑讯供纸上画押摁下指印,是否明天送去断头台之前还会换种刑具来一次?我不敢往下想,可我也没有任何办法。 方才若是求一求周槐之,我知道他会带我和翠花脱离这个地狱般的牢,但我还是退缩了。 想着想着,口里忽然反胃出来一股浓浓的苦药气味。 我惊诧的睁眼,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打的昏死过去,醒来后却精神十分的好。 周槐之给我喂的药? 这算什么?打几棍子,给一颗枣吗? —— 我一夜没睡,并非是想再最后感受一下穿越异世的人生,而是周槐之喂的那药实在霸道,让我亢奋的根本睡不着。到了凌晨时分,我才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儿。 “喂,起来了。” 身子被重重的踢了一下,我睁开眼看见马逢恩握着腰间的刀柄,面上却带笑的看着我。 “是要上路,还是接着打?”我悲催的吐出一口气, 马逢恩惊讶了好一会,才吐出一句,“你……真经打啊!” 我咬咬牙,“今天又要换什么?” “你们真是走运了,杀害何二爷的真凶是何府里另外一个叫碧罗的,昨天半夜抓捕入牢,连夜审的,已经刑讯画押摁了指印。” “啊?” 懵逼树上懵逼果,懵逼树下你和我。 “那个碧罗被何二爷侵犯数次,何二爷还常威胁她,榨干她的月例银子。那晚何二爷约着碧罗,不想将翠花先带去了,后来你救下翠花,把何二爷砸晕,碧罗趁机要了他的命。所以你们可以无罪释放了!” 前夜喝酒,我和马逢恩话了些家常,又扎扎实实打了一架,他的语气中透着几分熟络。 “她杀的?”我满脑子的疑问号,“你们为什么会突然抓到碧罗?” “是何知事查到的。” 何景州?他不是听从余老太太的话,不管了吗? “我还以为何知事对你一点也不念及情份了呢,这几日衙门都没上,原来是在忙着查真凶,替你翻案呢!” 我心中微微一紧, 他,是在意的吗?所以不动声色的一直在查。 “走,你的父母家人在外面等着你。”马逢恩催促了声,然后又对另一位官差道:“刘三,你带着那小丫头走。” 我云里雾里的扶着墙壁站了起来,摇摇晃晃朝牢房外走。这只是我条件反射的机械动作,因为我还没有从绝望赴死的巨大转变回过神来。 一直到了监狱大门口时,我看见秦氏、夏侯明、夏雨、夏半知四人,红着眼眶激动的扑抱过来时,我才恍然从噩梦中醒来一般。 自我上次用二十两银票打发送走秦氏,我再没有想起过他们。因为我从未被亲人关怀,所以不曾有一丁点儿的奢望。 我竟不想,他们全在外面等着我。 “宝儿、我的宝儿,呜呜……” “姐姐,你要吓死我了!” …… 我耳边围绕着关切的询问和嚎哭声,一瞬我仿佛被包围在暖暖的阳光下,鼻间无端涌出无数、无数的酸楚和委屈…… 我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的,可他们这样,我突然一下就软弱了。 “爹、娘,我……”我哽咽的抽吸了几声,“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不是冰冷冷的四面墙壁的住宅房,而是有家人的家。 “好,好,我们回家,回家!” —— 梦里,我浑身很痛很痛,可有一双慈爱而温暖的手一直在抚摸我的伤痛,像是模糊记忆中奶奶的手,轻轻拍着我的背,给我唱摇篮曲,安宁祥和。 醒来后,我看到了床边的秦氏和夏雨,她们喜极而泣,想抱我却又害怕弄疼了我身上的伤,一遍遍紧张的问我“哪里痛?”“若不舒服,跟娘说。”“姐姐想吃糖吗?” 虽然夏侯明和兄长夏半知没有开口,但他们的眼神也是露着关爱的。 这一次劫后余生,在监狱门口看见他们的那一瞬间,看见他们担忧心痛无比的眼神,我突然明白我穿越的意义了。 前世我孤苦伶仃了一辈子,到死他们也只惦记我名下房产和存款,而这一世,虽只与秦氏、夏侯明他们短短数十语,却在我最最艰难的时候,他们都没有放弃我。 女子的名声在这个时代有多重要,我在原主记忆中早已明白,可他们丝毫没有嫌弃过。 那我还求什么转世再投胎呢? 第33章 暖心又糟心的家人 我在客栈躺睡了两天一夜,在家人的细心照料下,我能勉强坐起来了。翠花情况不大好,出牢狱第二天夜里才醒的,看大夫的钱花了近十两,又住了好几天客栈,一家人捉襟见肘,所以必须要离开了。 夏侯明和秦氏在房外商量要带我回家,还是送我去何府。夏侯明坚持要让我去何府,而秦氏则不肯, “她说了要回家,你没听到吗?她是受了多大委屈,才那样哭啊!” “糊涂,她已经嫁人为妾,怎能回祁门县?” “不行,让我送女儿再去何府死一回,我不答应!” “你这蠢妇,当初我如何阻止、劝说你,让夏荷嫁个秀才举人的普通人家,你偏生不听,闹了个鸡飞狗跳的嫁入何府,你又反悔了?” “对,我反悔了,我错了。可是夏侯明,但凡你当初上点心,宝儿她不会及笄了都没人提亲,我也不会病急乱投医看上何景州那伪君子。”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宝儿能安然出狱,是何景州出钱出力,如斯有担当且将宝儿放心上的男子,你又要作妖让她离开?” “担当的男子?何景州若真在意宝儿,这几日为何连人都见不着?” “你想过宝儿离开何府后,以后还能嫁人吗?” …… 外面越吵越大声,夏雨手里端着碗糜肉粥,勺了一调羹放嘴边吹了又吹,才送到我嘴边。 我吃了几口后,原本故作镇定的夏雨闷不住了,“姐姐怎么想的?” “我想回家,回我们自己的家。” “可姐姐一旦离开何府,以后怕是……” 夏侯明觉得秦氏教坏了一对子女,他便亲自教养夏雨,而夏雨在父母争吵环境下长大,性格沉静又老道。和翠花一般年纪,娇俏没长开的小脸却像个小老太婆。 “我不嫁人了。” “姐姐尽说胡话,哪有女子不嫁人的?” “好妹妹,在何府我真的很苦很苦,若再去何府的话,我许是也活不过几年的。余老太太会嫌我丢了何府名声,李氏恨我抢了她的丈夫,另外三个贱籍妾室都是李府安排来的,处处针对我,我该怎么活啊?呜呜……” 我不想卖弄可怜,但劝说原主爹的活必须由夏雨来干,是最最合适不过了。 夏雨叹了好几口气,“让我想想。” “快些想,爹娘今儿要退房回祁门县了。” 夏雨似是无奈的噘了噘嘴,勺了粥又递我嘴边,“知道了,快吃!” 外面秦氏和夏侯明争论了许久没个结果,夏半知从外头雇了马车回来,见爹娘吵的厉害,二话不说就直接拦在秦氏面前,夏雨感觉不对忙去开门要拉夏侯明入房。 “父亲,您不心疼妹妹,娘心疼妹妹,若您没有办法做主处理,干脆就撒手什么都别管!” “孽子,你……你的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此生你还能做什么?就能对着你老子凶吗?”被儿子瞪着眼骂,夏侯明气的脸色发青,“秦氏,瞧瞧你都教出了什么东西,一个两个的还有半点体统样子吗?你这祸害,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清醒长长脑子?” “嘿,娘教的是孽子,您教的就是好种,那您带着夏雨科举入士去啊!” “爹,爹,我们进去说,这样吵闹,太难看了!” “孽子,我、我抽……” “爹,进去!” 夏雨死拉硬拽的将夏侯明拖进房里,秦氏拿着帕子哭的伤心,夏半知挽着她的肩默默的安抚着。 这一家母子和父女各成一派,每次夏半知回来都会闹的如此。 夏侯明入房后,气的一直拍桌子,夏雨抚着他胸口,“爹,消气,消消气!前儿夜里昏倒,大夫说气血若再冲一次脑门,极有可能中风瘫痪的。” 夏侯明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都是我娶秦氏造的冤孽啊!” 夏雨见他气息渐渐平缓下来,朝我看了眼后,说道: “姐姐两次从鬼门关闯回来,女儿晓得爹心疼。可您好歹听听姐姐的意愿嘛!而我觉得呢,何知事虽然对姐姐有些情义,但何府一家对姐姐并不好啊!我们昨儿去何府,她们可是直接派家丁拿棍棒赶的,若不是我们直接上衙门闹一番,岂会见到何知事?” 夏侯明朝我看过来,只是一眼遂又怒上了,“她自己做的孽,自己就该受!” “爹爹——!” 夏雨一撒娇,夏侯明态度又软和下来,问我道:“你决意要离开何府?” 我轻轻的点头,却没有丝毫犹豫,他也看出了我的坚决。 “《汇苑》有云:‘妾,接也。言得接见君子而不得伉俪也。’,此意好听点,就是个夫主的工具,夫爱则留之,恶则遣之,无关轻重。所以此事必要何景州亲笔写下厌弃的放妾书递至衙门,改了你在何府中的身籍回娘家。” 我默默听着,夏侯明却以为我无动于衷,声音沉了沉,“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啊?” “厌弃啊,以厌弃为由解雇你的妾身,你晓得不晓得以后如何立身于世?”夏侯明激动的大声怒道, 我想了好一会,道:“爹……爹爹介意我羞于立世,还是更在意我能活着?” 夏侯明僵了僵,又叹出长长的一口气,“罢,罢,都是我造的冤孽!” 出客栈时,天下着麻麻的细雨。好在马车就在门口,下个楼梯就到了。 秦氏心力交瘁的几天几夜,上车没多久就睡着了。夏侯明和夏半知则同车夫一起坐在了车沿外头。翠花先前在屋里听到了我们的谈话,扭头对着车壁,一动也不动。 我本想逗一逗她,到了何府再给她一个惊喜,可我能体会她以为被遗弃的沮丧和难过,我伸手摇了摇她的胳膊,“怎么了?” “你别理我,也别同我说话。” “干嘛又生气了?” 翠花吸了几下鼻子,似乎鼻涕流出来了,用袖子狠狠的擦了几遍。 我嫌恶的拧眉,“臭丫头,以后你要这般邋遢,信不信我整死你!” “什么以后不以后,你管得着……”翠花邹然一顿,转头看着我,“你什么意思?” “怎么?说好的要一辈子服侍我,想反悔啊?” “你带我走?” 看着她傻乎乎的样子,我笑了。倒是夏雨扯了扯我的衣袖,到我耳边说了几句,“姐姐,我们家养不起多余的人,曹妈妈在上月都退了。” 退了曹妈?家里经济危机这么严重了? “无妨,我会想办法的。而且这头小蛮牛,能干很多活呢!” 翠花眼眶里盈满了泪水,“你才是蛮牛呢!” “不干啊?”我挑眉,“不干拉倒!” “不、不、不,我干,我干活!” “这还差不多。” 翠花雨过天晴的“嘿嘿”傻笑起来,这次她倒一点也没有怀疑我不能从何府将她捞出去。 马车走了大概半个小时,到了何府后门停下。秦氏睡的沉,我没叫醒她,而夏半知率先撩起车帘扶着我下车,一边温声提醒,“小心些。” 夏雨搀着翠花紧跟着下来。 短短两日相处,我真的越来越喜欢这样一家,虽然有吵闹争执,但我能深刻感受到无时无刻的温馨。 站在门口,夏侯明怅然的看着府里头的屋顶楼檐,然后对我道:“你们进去!待三日后,不管成与不成,你母亲和妹妹都会来何府。切记莫要闹腾,有什么话商议着来,做人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结不了亲也不能结仇。” “妹妹无需忌讳什么,她们若再欺负你,我在学院也有相熟好友几个,必会替你讨个公道。上次娘没同我说,不然我定要杀过来砸了他们何府的门。” 心脏似被什么猛烈的撞击了一下,看着眼前十七岁的少年,说不出的感动,让我竟然有些想掉泪的冲动。 夏半知虽被秦氏宠教的无知无畏,但他却如此维护家人,证明根子是顶顶好的。 “你又想闹什么?”夏侯明怒不可遏的叫起来, 这火药又要点燃了,我不得不抓住夏半知的手,“哥哥,我一定不会再让他们欺负我。回去后,我便去学院给你报平安。” 三十岁的人叫个十七岁少年做哥哥,我有一种很羞耻的感觉。 夏半知长得肖似秦氏,但脸型和嘴唇偏向其爹,属于非常好看的类型,皱眉头时,即冷酷又帅气,若在前世怕不知有多少迷妹追着跑。 “好,你千万不能再犯傻了。” 我点了点头,又去安慰夏侯明,“爹爹回去,死过两回,我已有分寸了。” “希望你以后莫要再后悔,为父定不会让你再荒诞一次。” “嗯。” 夏侯明一步三回头的踏上了马车,一家人再三叮嘱后,掉转了车头,驶出了后门的巷子。 “你爹娘、兄妹待你真是好,也不晓得你当初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进何府做妾。要是嫁个殷实寻常人家,谁敢欺负你?” 我侧头瞪了翠花一眼,“等会记得使劲儿刷牙,臭死了!” “就不刷,熏死你。” “你说你这臭脾气,哪个主子敢留你?迟早一天被你气死。” “你也好不到哪去,也就我能受得住你。” 翠花笑着踏上台阶敲响了门,因为伤重虚弱,走的踉踉跄跄的。 第34章 苦情戏 何府后门有人守,且还有男仆住在旁边。不肖一会,门就开了。仆从们看见我和翠花,那脸叫一个个五颜六色的。 “怎么?不让进门吗?不让进,那就让老爷、夫人放了夏……放了我家姑娘离开。”翠花态度很嚣张,大有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架势。 我听到了她称呼里的变化——我家姑娘。 这小犊子护的,我喜欢! “那个……没……你们怎么还能活着出狱?”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老天爷罩着了!” “嘿,死丫头,进了笼子出来脾气更见长了?被人玩过的破鞋,牛气什么?” 翠花被怼的一怔,我上前一巴掌甩过去,说话的人被我打掉了一颗槽牙吐出来,可见我力道多重。 周槐之喂的药,效果好的让人震惊。 “再敢说,我打烂你的嘴。” “你敢打老子,我……” 那人恼羞成怒的爬起来要揍我,其他几人赶紧上前拉住,“哦哟,快住手,你忘了那日张捕头了?” 被抓前,我在前厅露的一手,许多人都看见了,所以他们也没敢再拦,只是从牢狱出来带着晦气,急急的派了一人去禀告夫人、余老太太,看要如何安排。 禀告的人回来的很快,立即喊人点燃了个大火盆放在门口,又拿柳枝沾了水在我和翠花身上扑打了一阵,才让我们跨过火盆进了府。 进府后并不似后门一样平静,几乎所有的人都来鸣翠院瞧热闹了。 “啧啧,这两污糟的烂贱人凑在一起了,真真绝配啊!” “被何二爷玷污了身子,怎么不一根绳吊死在牢中算了?丢人!” …… 堆在院门的人群议论声越来越难听,有的甚至捡石头往里头砸。 翠花缩在床上一角,已然没了刚入府时的嚣张和得意,脸上皮肤血色褪尽煞白如雪,更显得横七纵八的伤口狰狞无比。 我握住她的手,拍了拍,“说两句,又不会剜你的肉,哭什么?” “只有充耳不闻,努力过好自己的生活才是击溃这些恶毒斥骂最好的办法。” 翠花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我会的。” “什么都不要想,先养好身体。再有几天就可以去祁门县,我带你四处玩玩。” 翠花破涕为笑,“嗯,你不许骗我。” “我敢骗你吗?怕是会被你骂死!” 我精神头比翠花好,出了偏间后并没有躺着休息,而是将枕芯里藏的银票和妆台上的首饰玉器用布包贴身收好。小时候在爷爷、大伯家过的苦,养了藏钱的习惯,所以我一直信奉什么都不比自己手中有资本强。 我料想余老太太会唤我过去说话,但不想先来的是李氏的人。 翠花睡着了,我便自己一人去芸深院。 院外看热闹的人早已被王嬷嬷派来的人驱散去,刚走出门口却被一人拦住。 “夏荷,这回我是真心佩服你了。”赵梨儿倚在隔巷墙边望着我笑,却是幸灾乐祸的笑, “怎么?不服?” 我挑眉从她身边走过,她轻轻的拉了下我的衣袖,扯住我前行的动作,“服!他何景州那样的人也能为你动了恻隐之心,你说我能不服吗?” “他那样的人?” 赵梨儿娇俏的笑了声,“当年他如何设计让二姑娘爱上他,我可是全程看在眼里的。不然你以为我不去邀宠,对他敬而远之是为什么?” 我皱眉看着她,她也不惧让我知晓真相,继续道:“何景州当年不过一个屠夫家出来的,就算他天资聪颖,科考榜上有名,谁又瞧得上他?可他聪明啊,先是勾搭上了林亚南也就是现在的吴夫人,再伺机接近二姑娘,谋了这份天差地别的亲事。别人不知晓,我却瞧见过好几回他私会林亚南。”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个?” “我就是好奇,你身上有哪种东西被他瞧上了。” “要被你知道了,我还混个屁啊!” “啧啧,粗鄙。想来还是因为那位贵公子的青睐!” 赵梨儿轻蔑的笑了几声,然后扭着腰入了她的院子。 说不上为什么,自她去周槐之别院被挫伤了自尊后,就对我有种敌意。先前我以为她是恼羞成怒,可几次以后,我感觉又不是。 我莫名其妙的看了她的背影一会,转身离开。 芸深院是何景州和李氏的院子,亭苑、书房、茶室……一应齐全,而且十分讲究。 茶室中,李氏半依在榻上的软枕上,形容消瘦了不少,凉凉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我心里打了个激灵,背上也阴凉阴凉的。 “这样也不死,命大啊!” 我跪在地上没有回答,而她怅然的叹出一声后,许久才又道:“我有时候真想向你取一取经,可我偏做不得那样下作的媚人姿态。夏荷,你说说,你若是我,该如何待你?” 李氏眸中的冷意分明是恨不能立即处理了我。 “夫人放我离开!”我深深的磕头下去,“婢妾对老爷已经毫无情意了。” 我以为这句话会让她放松下来,可不想话音刚落,李氏从贵妃椅榻中疾步下来,猝不及防的就给了我一巴掌。 这种屈辱的感觉从没有一刻如此清楚的提醒我,社会等级身份的沟堑是无法逾越和抗争的。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我一时不明白李氏为何突然暴怒。 “嘿,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你们全都当我是傻子吗?” “什么意思?”我心头莫名一慌, 王嬷嬷咬牙瞪着我,“老夫人下令不许再管你这个贱人,偏姑爷不声不响的替你翻了案,如今被家法三十棍杖,不能下床。你还敢道对姑爷无情意?你不是摆明了在示威?” 我惊讶的张大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何景州违抗余老太太,受罚了? 我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并非是感动的难以抉择去留,而是我完全看不穿何景州的行为了。 他当真是为了对原主的旧情,或是对我一时兴起的兴趣?我一个三十岁的老妖怪,看得透他眼底的凉薄和功利,真心不相信他会如此为“爱”义无反顾。而且来之前赵梨儿那一番意有所指的告知,我更加不会信。 “我……”正着急不知如何应对,忽然我脑中闪过一道亮光,改口道:“不是周公子设法救我的吗?难道他骗我的?” 李氏和王嬷嬷诧异的相视一眼,“公子救你?” 我使劲儿点点头,撒个谎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是,受刑讯逼供后,周公子为了救我,给我喂了一颗极其珍贵的药丸。若夫人不信,大可叫个医……大夫过来替我把脉。” “哐啷——” 身后发出一声重物倒地的巨响,一回头我便看见雕花屏风被推倒,而何景州着了一身寝衣狼狈的摔在地上。 “老爷?” 李氏紧张的过去扶起他,后知后觉的又想明白他是为了我而来,脸色顿时又一垮,“老爷不在床上躺着养伤,来此做甚?” 何景州抬头看向我,冰冷的眸中似乎明显的怨气。我敛眉将头转了回去,心中狐疑更盛。 以前他时时顾忌李氏,这会儿怎么突然就不了? “沁芸,她刚刚受了磨难回府,你有什么事不能以后再说?” “你是来为了她,对我兴师问罪的吗?”李氏狠狠的将他推了开去, 何景州似乎受伤颇重,仅是一推便踉跄倒退了数步,幸而小厮手快的扶住才没倒下。 “墨言,送夏姨娘回鸣翠院。” “是。” 对于李氏的滔天怒火,何景州最先的反应是安置了我。 李氏嘶厉的尖叫起来,“何景州,你、你……你负我!你竟敢负我!” “夏姨娘,请!” 何景州的贴身小厮墨言过来请我离开。 我根本无意他们的恩怨情仇,所以顺势起身,将头深深埋下极快的闪身离开。李氏哪里肯让我轻易走了,冲上来要抓挠我,“你这个臭不要脸的贱人、狐狸精,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我刚欲躲开,却被何景州先一步拦抱住了李氏,“还不快走?快走!” 若是换成一般小女孩,遇到这样的维护,肯定要感动的无以复加。 可我嘛,脑子里第一反应是想到电视剧经常演的狗血情节——男主为救女主,身陷危险,勇敢无畏的拼死拦下敌人,对女主喊:“走,你快走!不要管我!”,然后女主痛哭流涕,“不,我不走!哪怕死也要死在一起!” 没想我今日也被狗血套路了一回。 我浑身打了个激灵,连忙逃也似的跑出了芸深院。 一路上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小厮墨言送我到了鸣翠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走近院里,对他道:“老爷待我如此好,不如你帮我送一送晚餐?” 墨言张了张嘴,“好。” 见我没有其余的话,他转身走了好几步,终是忍不住回头道:“你怎就不问问老爷这些天做了什么?” 未免他心里不踏实,我拍着胸口道:“我心里明白着呢,所以不问。” 墨言释然,“老爷也不算白白挨了三十棍。” 我目送他离开,才进的房间,然后朝天翻了个大白眼,“在我面前演这种苦情戏,你乐意,我奉陪!” 咱是职场老油条,虽是技术流,但也学过一点皮毛的微表情,一则防止被同事耍阴招,二则交际谈判时就算失败,也能做个清楚明白人。 因为不期望,就不会失望。 第35章 小妾不好当 回房后,我浅浅的眯了一会儿,晚上墨言真着人安排了饭菜送来。因为浑身伤痛的厉害,我吃的并不多,翠花亦是,所以一桌子菜还剩了大半。 用完饭,翠花要起身收拾,我压着她的手,“放着!” “搁置在房里会有老鼠的,我收一收费不了多少事。”翠花看出我是心疼她,脸上洋溢着笑,“日子有个奔头,我干起活来有劲。” 是啊,日子有奔头,才觉得有滋有味。 昌郡是北方,才秋末就冷得受不了。夜里炕头很凉,冻的睡不着,我便随意披了件衣服去添柴的杂物房烧火。 前世我是南方人,毕业后在粤南工作生活,怕冷成了一种本能习惯。 看着炕膛里的火,眼前飞快的闪过前一世的情景,最后定格在出牢狱时,一家人围着抱着我的画面,笑意不觉浮上嘴角。 “你在笑什么?” 寂冷的空气中突兀的响起了一个声音,带着些病弱后的沙哑。 我将手中燃了一半的柴火扔进炕膛,斜歪着头表情不加遮掩的看着他,“这么晚,你来做什么?” 何景州此时穿的很随意,连头发也是披散在身后,那股掩藏极深的烟火气仿佛又显现出来。 他走过来,握住我的手,将我拉了起来,然后十分自然的带进怀中。 我的心不禁微微一跳,却没有推开他。毕竟原主和他恋爱过,我若太无情,他会察觉。 对于危险的人和物,我从骨子里都是排斥和退避,所以身子僵硬的没动。 “荷儿在怨我吗?” “……没有。” 头顶传来一声轻叹,微热的气息拂过发根,头皮传来阵阵*麻。 他的手臂紧裹住了我,带着我要离开,我猛的一顿,“老爷,待火烧完封了炕膛,炕床上才能暖起来。” 趁这借口,我挣开了他的怀抱,重新蹲回灶膛,匆匆加了几根柴,大概够烧半个小时的。 杂物房很乱,仅有一条小矮凳被我坐了。他站在幽暗中,凉凉的目光越来越深,越来越暗。 就在我越来越紧张时,他开口轻笑问道:“哪一面是真正的你?” “哪一面又是真正的你?” 我忽然不想同他伪装了,因为害怕。但我选择正视着他犀利的眼,与他对峙。 可终究是我败下阵来,垂下头不去看他,挑明说道: “何景州你不必这样探究我,也不用在我面前伪装。我不清楚你为什么要救我,但我可以肯定你对我没有喜爱。周槐之他是霸道,但私改供状,用夏家人胁迫我的事,他不会做。” 就像他要求我做侍妾,开始就直言不讳,从没有拐弯抹角。 牢狱中被施刑虐打,改口供……我想了很久,只想到李氏和何景州。可李氏生妒只会陷害让我死,又怎会通知夏家人,提前给夏侯明看状纸? 她不可能多此一举,所以只剩下一个何景州。 他的诡异行为,让我很费解。 虽然表面是在虐刑逼迫我,可我觉得他并非一定是逼我。 何景州在身前蹲下来,挑起我的下巴,唇角勾起一抹邪戾,“如此信他?” “不是信,而是他没有必要。” “为什么这样笃定?” 下巴上的手猛的一紧,我被迫高昂起头,而他的视线从我脖颈一直向下。 我慌了,这家伙又想做什么? 他的问题其实很刁钻。 何景州一直扮作循规蹈矩的人,自从在周槐之那里受了刺激后,他突然就在我面前不断显露出真实,让我看到。若我说了原因,他又怎么会放任一个知晓他秘密的人出去? “你想做什么?” 何景州笑了,笑声阴沉。 笑完后,他突然欺身贴近,我惊的一退险些跌坐在地,却被他伸手搂住。 “你是夏荷吗?” 我僵硬的一动不敢动,带着凉意的唇若有似无的在皮肤上**,一点点试探和挑衅。 “何景州,直说你想做什么。我这个人简单一根筋,你既然让我看清了你,又一再故布迷阵,小心适得其反。” “你果真是不信我会救你,在乎你!” 何景州退开,面露伤心的看着我,又抓住我的手往他背后摸去。 指尖划过**的肌理,落在他背后,微微有些湿润,我知道是粘稠浸出来的血。 余老太太怎么下这么重的手打自己儿子? “感觉到了吗?这是为你伤的。” “……” “你的心是什么做的?为什么无动于衷?” 我厌恶透了他故作深情的样子,“何景州,你有秘密,但我知道的仅此而已。放我离开,我不想再留在何府。” “离开?” “是。” “然后给周槐之做妾?” “不。” “我看不懂你了。”何景州似也觉得一个人的独角戏演的难堪,松手放开我,“为了富贵,你不惜se诱我,入何府做妾。如今有个更高贵的,你竟然不要?” “小妾不好当。” 何景州又笑了,“离开何府,你以为你还能嫁人为妻?” “不嫁了。” 他的眸光浮起一抹戏谑,“可我不想放了你。” “何景州?” 我惊恐的看着他,他却扬起嘴角笑道:“夜深了,荷儿,我们该就寝了。” 话音未落,我已经被他拉扯起来,拖着往房里走。 “不,老爷,你这样不合规矩。”我急了,挣了好几次都没挣开手。 “悄悄的,不让人知道就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我们偷着来,滋味一如从前。” 我知道这样叛经离道的何景州,才是真正的他。若是他想如此,岂不是走不了了? 房里的油灯灯芯快没了,只剩下豆粒大的光。 躺在滚热的床上,背上的伤仿佛要被烫熟了一般。何景州因为伤在背后,整个人却是压在我身上,浑身又热又痛,窒息难受。 他并不在意我的感受如何,头埋在我颈*,寻了个最舒适的姿势抱住。房间隔壁是赵梨儿,他没有出声,我也没有劝说他离开。 因为我知道肯定没用。 按说他是个文弱书生,我掀得开他,可我发现他看起来精瘦,其实非常结实有力量,也知道用巧力轻易让我不能动弹反抗。 他——会武。 夜十分漫长,比牢狱里还要难熬,身上无数伤口被压的崩开,湿漉漉的。 何景州没有对我做什么过分的事,他只是睡觉而已,睡的很沉,呼吸不停的吹进在耳孔里,像嗡鸣的柴油机,闹的我整个人十分崩溃。 煎熬一夜,鸡鸣声第一次响起时,何景州便迅速的起身,眼底有一瞬的迷茫,见我睁着眼看着他,他才恍然自己在哪,然后勾了勾唇,什么也没说,出去了。 我重重的吐出一口气,身体痛麻到了极致,觉得都不属于自己。当缓过剧痛,我终于坚持不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我听见翠花在耳边伤心的哭泣声。 “怎……怎么了?”我的声音沙哑的像男人, 翠花听见我说话,猛地扑上来抱住我,“你怎么了?一身都是血,我以为……我以为你要熬不住了!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养了好几天的伤,怎么都裂开了?” “被鬼压了。” 翠花一愕,生气道:“又是那个周公子?” 我不好同她解释,扯开话题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午时了。” 一天又过去一半。 这何府跟我犯冲,不能再待了。 我深敛了一口气,竭力撑起身子坐起来。 “你要做什么?” “去见老夫人。” “你这样子还是休养一天。那些个该死的,我要她们请大夫给你瞧病,都没人搭理我,太可恨了!” “没事,我死不了,回了夏家再养,不能再耽搁了。” 再住下去,我捡回的半条命又要丢没去。 翠花身上的伤病不比我轻,只是我被压了一夜,浸出一身血渍,有些恐怖。所以翠花非得一起陪我去老夫人院里。 余老太太在前厅待客,李氏也在,禁足半月就解禁了,今日的客人怕是个有来头的。翠花原先还能找人问一问,都晓得她被污了身子,半点不让她靠近。 “什么客人啊?来头这样大?”我状若无意的自言自语问了声, 我和翠花站在垂花门,来往的丫鬟仆从忙碌经过。映红正好端着茶碟走出来,对旁边的丫鬟指桑骂槐的嗤笑了一声,“李氏娘家来人,可有她这妖精受得,偏还自己送上门。” “嘁,我是被吓大的,来了又怎么样?很牛逼吗?”我叉腰趾高气昂的大声不屑, 映红转过身,冲我冷笑,“来的是李家大房的人,夫人的大嫂。吴大人的继夫人林氏都怕的人,小心扒你一身皮。” 李氏出嫁,怕何府寒酸,带了十八个伶俐的死契丫鬟来伺候,柳绿、映红也是其中之二,现在在余老太太院里服侍,自然晓得李府里的一些事。赵梨儿那个人精是李府大房送来的,手伸的如此长,我想也不是个省心的。 看着映红几人一路讥笑的离开,翠花不安的扯了扯我,“先回去,明日再来也行的。” 我望着不远处去前厅的门堂,贼兮兮的笑了,“不,就今天。” 何景州禁锢我的目的,我想不明白,但我知道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我好不容易昂扬起斗志要去夏家生活,好好的享受这一世,怎么会任他摆布? 第36章 我是好人 我一回、两回闯了前厅闹出大动静,这次想要过去,怕是有点难的。守门的婆子和仆从皆都虎视眈眈的警惕瞪着我的方向。 “你到底想做什么?刚死里逃生的出来,不会又闹幺蛾子折腾?”翠花很是忐忑, 我脑子里飞快的转着,然后拉住翠花说了几句悄悄话,翠花听完差点大骂起来,见周围人多,才咬牙切齿的压着声音怒道:“你找死吗?” “放心,这回我一定争取离开,就算不能,也不会再受他们打骂。” “可是……” 我肉痛的拿了五两银票和几颗碎银子塞到翠花手中,“快去,该打点的打点,别心疼银子,一定要将人忽悠过来。” 翠花瘪着嘴,却将银子推回给我,“上回你给我的五两银票,还没动。” “那行,赶紧去。” 我收的很干脆,翠花有点无语的瞪我,“我发现你还有个让人受不了的毛病。” “呃?” “鸡贼的守财奴。夏荷是,你更加是,醒来这么久,就没见你打赏过银子。” 我又想抽她了,就不能说句好听的哄哄我? 我的钱又不烧的慌,给她们那些白眼狼做什么? “那五两不是我给的?” “你又没说赏我,只叫我拿去买东西。看你方才紧张收回去的样子,也忒吓人了!” “信不信我抽死你!” 翠花做了个鬼脸跑开了。 李氏的父亲是五品知府,等于是一个高官,昌郡不是省城,所以李府大房太太一定是远道而来,怎么遭也得住上几日,所以定会来后院。 我在垂花门等了一个多小时,没等到余老太太她们,倒等来了柳绿带着人过来赶人,嘴里怨怪着映红不晓得轻重厉害,任我在此候着。 “还不走?” “好柳绿姐姐,我就想见一见老夫人。” 柳绿烦躁的一边瞪我一边拖着我的手臂往鸣翠院方向走,“你可别再闹了,老夫人方才生了气,等会我们也要受罚。若冲撞了,李府大房奶奶罚起人来,可不似夫人那样顾忌这顾及那,叫你留着命不时折腾。” “夫人的大嫂这么凶吗?” “那可不,大房奶奶连大少爷都打。” “不是妻以夫为纲吗?” 柳绿嗤鼻,“大少爷是庶长子,以前吃喝嫖赌样样都来,坏了根子。大人特意给他娶的一位厉害的压着他,现在大少爷朝九晚五的刻苦用功,去太子府做了食客,可离不了这位的功劳。” “她来做什么?是要住上几日吗?” “明日就走了,所以你暂时安分些!这位是要去祁门县的,路过而已。她与夫人感情要好着,还不晓得你的事,不然都会同老夫人闹起来。” 我心里沉了沉,今天怕是见不着了。余老太太要巴结着李府的人,又岂会让这位大房奶奶见到我? 天色已经渐暗,我颓力的躺在床上等翠花回来。许是翠花花了些银子,带回来的菜新鲜可口,肉也多,热气腾腾的。 那些个老油条婆子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家伙。 “说了吗?” 翠花一进屋,我就立即坐起来问她,只有一天的时间,要是不成就黄了。 “说了,葛婆子的儿子治病花销银子多,定会去跑一趟何二爷家的。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来。” “会的。那么多银子,哪个不会眼红?” 朱氏既然心眼儿小,也定是个见钱眼开的。 我松了一口气,可想到翠花害怕朱氏怕成那样兢兢战战的,心又提起来。 若我得逞出了何府,他们要死缠着我怎么办? 一顿饭吃的心不在焉,自然没什么胃口。翠花以为我没把握,也满脸忧虑。 天黑洗漱完后,两人一直没怎么交流。上床歇息时,翠花不放心道:“不管怎么样,你带着我!” 她这样委屈的说出来,我才发现她情绪很低落。便一把抓过她抱在怀里,故意轻佻道:“怕爷我丢了你啊?” 翠花低着头不说话,我体会她被遗弃的滋味,劝慰了她一会,可还是高兴不起来。 这丫头是自怨自艾的青春期来了吗? “哈哈……别挠别挠了!” 我使劲儿往她腰间用力,翠花受不住,歪到在床上,大笑不止。 “臭流氓,你摸哪呢?” 流氓? 我动作忽地一顿,脑中闪过一道灵光,困扰我许久的问题一下就豁然开朗起来。 “怎么了?” 我抱住翠花的头狠狠亲了一口,“哈,你果然是我的贴心小棉袄。” 翠花恶心的不行,过了好一会才肯听我说话。 “这样、这样真的好吗?会不会太冒险?搞不好,会死人的!” 我用唇脂在素帕上写好了内容,递给翠花,“放心,这事儿闹不大。而且你只要想着一点,他们不死,我们就得死,所以不做也得做。明日一早你就混出去,最迟天黑之前一定要回来。” 翠花咬唇,“你不许骗我,然后自己跑了!” 她很没安全感,总是不时的试探。 我觉得安全感这种东西最好是来自于自己,就不会忐忑惶惶。我就是这样,从不期望别人会给我带来什么,抓得住机会,使劲拼,抓不住就放弃,没什么大不了,这——是我生存的本能。 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任俊贤分手时曾借口说:“我在你心里没有位置,我在你的世界也没有存在感。你可曾有一次依赖过我给你的安全感?你将我忽视的彻底,所以……爱你,我真的很辛苦!” 我反思过自己,但我觉得自己没错。我想换作别人遭遇生死,经历牢狱之灾,若没我这样的不求不想,不依赖别人,肯定会委屈悲伤的哭死去。 有人会说我坚强。不,它不叫坚强,只是生存之道。 许是戏闹的声音大,隔壁赵梨儿打了灯笼过来看我。 “夏妹妹还没睡,在乐什么呢?” 我心中暗道不好,怕这个人精听出来什么。 这连着的小院设计的太让人抓狂,杂物房不传声,倒是这卧房声响稍大点就能听到。 你想想,男人在这房睡,甜言蜜语都不能说一句,就怕那房的听见,要是穿了泡,拈酸吃醋的不是要闹起来?而且小妾们互相听到自己男人和别的女人**,滋味哪好受? 妄想宅斗的渣渣们,你们还太嫩了! “心情这般好,遇着什么好事了?” 赵梨儿放下灯笼走进来,看着我和翠花,最后将视线落在翠花手中的帕子上,翠花紧张的一缩手藏进怀里。 “翠花,你睡去。明儿我要吃蛋花汤,拿回来了再叫我起床。” 翠花“嗯”了声,急忙去了偏间。 “谋划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赵梨儿坐下来,冷讽的道。 我眼珠子一转,下床趿鞋坐到她对面,一边倒茶一边问道:“李府的大房奶奶来了,你怎么没去续个旧情?” “嘿,旧情?算了!” “你与她有仇啊?” 她接过我递过去的茶杯喝了一口“我知道你憋着坏,可我也不惧告诉你。” “我是好人。” “嘁。”赵梨儿对我翻了个白眼, 屋子里一阵诡异静默,桌上油灯发出“噼啵”的声响。 “你不一样了!豁达的有些让人嫉妒。” 我弯了弯嘴角,她今天的态度也很不一样,有些些伤怀。 赵梨儿顿了一会,“我原是要送给太子的。” ……?? 难怪瞧不上何景州。 “那你肯定恨死了她?” 赵小妾笑笑,“我娘是大爷的乳母,我一生下来,我娘便就决定将我给大爷当妾。岑氏嫁入李府,我十岁,大爷的姨娘死后,岑氏就开始处处提防我。我也不停告诉她,我不与她争,可她用我大哥的人命官司逼我卖了身,当了死契……” “从那以后,她为刀俎,我为鱼肉。但大爷与我有些情义,她好歹没将我弄死。而我从夹缝中偷生,给自己谋划被太子看上,我以为从此能摆脱她时,她却设计陷害,坏我名节……若我不是大爷乳母的女儿,估计早已成一坯黄土。” 我愕然的一看着她,这么跟我掏心掏肺做什么? 赵梨儿似明白我的疑问,说道:“有生之年,我真的想再见一见太子。” 扯这么多跟这个有关系吗? 我更糊涂了。 “公子那样的男人,你为何看不上?” 怎么又扯上周槐之了? 我仔细的韵味她话里意思,过了一会儿,我猛的一个激灵,“他、他是太子?” 那回我稍稍一引诱,她兴致勃勃的就去别苑找周槐之,我还以为她看上了周槐之的身份,觉得我都能让他生了兴趣,她也想去试试。 原来不是啊! 不对,何景州说他见不得光,太子不能见光? 赵梨儿果然失笑的摇摇头,前言不搭后语的突然说了一句,“我想……你是没有心的。” 然后却是不再说了,她提起脚边的灯笼起身往外走。 可她虽然没答,但我却从她不置可否的笑容得到了答案。 周槐之不是太子,那他是谁?赵梨儿干嘛突然提太子? 赵梨儿走至门口,突然回头冷笑道:“如若你能离开,帮我一个忙,不然我就拉着你一起在何府枯萎死去。” “额(︶︿︶)=凸” 大姐,我不喜欢被人威胁的。 第37章 正室她大嫂 赵梨儿走后,我睁眼看着屋顶,直到油灯熄灭,才缓缓的睡过去。 睡了不知道多久,我觉得梦里有青面獠牙的恶鬼追的我四处逃窜,最后那恶鬼压在我身上,我呼吸都喘不过来了。 巨大的恐惧和窒息感,让我在噩梦中惊醒,睁眼时才发现身上压了个人。 不用猜,我知道是何景州。 我用力推了推他,依然纹丝不动。这样压在别人身上的怪癖,李氏和那些小妾受得了? 不安全感越强烈的人越喜欢趴着睡,自我保护意识极强,以自我中心,喜怒不形于色。 何景州缺乏安全感? 我已经无法再入睡,脑中也没有思索他缺乏安全感的缘由,因为身上的伤口实在痛的难受。我本不想触怒他给自己找麻烦,但要像昨天那样睡一晚,我会崩溃。 我抬起手指拧住他腰间的软肉,下了十分的狠力。 耳边传来一声轻嘶,我知道他醒了。 “拜托你睡边上,要想我死,现在直接勒死我!” 屋里很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所以人体的嗅觉和感触神经显得特别灵敏。 隔着薄薄的衣物,彼此的温度交织,其实很容易发生点什么。 我看不见,但我感觉面前的一双眼像狼,充斥着贪婪、残忍、侵略的**。 过了许久,他炙热的气息吹拂到我耳朵边,“下午在前厅门等了那般久,又想做什么?” “我被虐打了两天,想求老夫人行行好,请个大夫熬些药吃。” “死都不怕吗?还怕这点痛?” “死就一瞬间,痛能一样吗?” 我恨不得在他背后伤口抠两爪子。 “你可以对我撒个娇。” 我莫名想笑,他昨天晚上压了一宿,是因为逼我说几句软话?这里的男人是不是都这样霸道而自大? 可我这人最大的毛病吃软不吃硬,遇强则强,强不过,杠死都不服软。 他在等着我的回应,许是没听见我的话,身子用力又压了压。 鞭抽的、榔棒打的肉都烂了,只养了几天,所以我真的很痛,痛到牙齿发颤。 “这般倔,又得不到好,为什么呢?” 喂猪! 我没敢说,只在心里嘀咕了几句。 可他的兴致忽而高涨起来,单手撑着下巴,俯看着我, “公子连着两夜去探牢狱,你都不曾妥协,为什么呢?” 我微微一怔, 那夜周槐之出手赶走的“猫”是他?在郡府的黑衣人呢?是他吗?不可能,他在吃宴席,分身乏术。 我更加确定是周槐之了。可他干嘛偷偷摸摸的闯吴府啊? 算了,不想他,关我气pi事呢! “宁死不再做妾。” “觉得委屈了?” “好像是!” 何景州轻笑一声,从我身上缓缓挪了下去。 不一会儿,他的气息渐渐沉下去,仿佛睡着了。我小心翼翼的动了动身子,龇牙咧嘴的用口型骂了他几句。 “我看得到,骂我什么?” “呃……” 猫头鹰变的吗? “我很高兴你没有选择他,希望以后……你也会从一而终。” “嗯?” 这算是誓言?我不想履行! “若有背叛,我就毁了你的一切。” 我脊背一凉,额上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何景州怎么了?以前对原主充耳不闻,现在哪个点触发了他旧情复燃? 房间里静悄悄的,隔壁传来“咚”的一声闷响,然后归于宁静。 不知过去了多久,我不知道何景州有没有睡着,但我失眠了。 他的话是玩笑,还是认真的?若是认真,我设计离开惹怒了他,他真的会不折手段的毁了我? 一股浓烈的不安笼罩着我,难以平静。我好不容易找寻到这一世想追寻的东西,怎能让他威胁破坏? 翌日,何景州同昨天一样的时辰醒来,他的生物钟很准时。 可他没有像昨天一样不声不响的离开,而是伸手摸到了我的脸,轻柔的动作极是温柔缱绻,但我却觉得宛如一条冰冷的毒蛇贴在皮肤上蠕动,令人不禁害怕颤栗。 “好生养着,别使坏。”声音更似地狱里的使者,阴森森的。 我没有出声,只等着他离开。 他似乎很满意我的乖巧安静,勾了勾唇角后转身如鬼魅一般无声掠了出去。 浑身绷紧的身子即刻放松下来,而汹涌的睡意也扑面而来。我怕自己像昨天一样睡过头耽误了事,起身穿好衣服,洗了个冷水脸就出去了。 今天气温回升了好几度,阳光正好。 岑氏是贵客,余老太太备了早膳在前厅,何景州陪用了一碗饭,便出府上衙门去了。 他前脚走,我后脚才敢从藏身的犄角旮旯里出来,透过雕花的屏风偷偷看她们。 李氏的大嫂岑氏精瘦个儿高,五官虽正化了妆容,但总觉得不大美,可能是颧骨高影响了,举止倨傲,言谈侃侃。 “多谢亲家婆母招待,改日有时间,亲家婆母也去岭安城走一走,我带您四处瞧瞧。” “年纪大走不动了。”余老太太脸上挂着客气的笑,握住李氏的手,“沁芸有一年多没回过娘家了,亲家大媳妇从祁门县回来时,便带她去一趟!有你随同,我放心!” “那敢情好!”岑氏大笑,拉着李氏嗔道:“婆婆啊,一天念叨三回,我的芸芸泡的芸萝最香,我的芸芸最喜那白玉兰圣洁无暇,仔细养好了……让我的耳朵都起茧子了。若你这回同我一道回去了,定要欢喜的不得了。” 李氏眼眶红了,岑氏嘴是个厉害的,三两句又将她哄笑了。 我还在紧张要以什么姿态出去,那岑氏已然起身要告辞。 我再顾不得什么,立即冲出去跪在了李氏面前,磕了一个头。 “夫人,求求您了,给婢妾寻个大夫来瞧瞧!” 我的突然出现让她们吓了一跳,屋里的人都不晓得我怎么又闯过来的,表情各异,但多是惊骇。 天没亮我就偷着躲过来了,他们当然捉不到我。 “还不来人将她拖下去!”李氏火冒三丈,怕是在自家大嫂面前丢了脸。 李氏低嫁,是抢了寄住在府中表姑娘的婚事,定会惹怒了家人。 女人嘛,一意孤行后过得困苦不堪,多是会打肿脸充胖子,当年有多执着坚持,此刻她就会有多想表露自己过的多让人艳羡。 “夫人,求您了。老爷待婢妾不过一时的兴致,婢妾就算再得宠也不会越过您,您饶了婢妾,让婢妾留条贱命活下去!呜呜……” 王嬷嬷领人拖起我离开,我身上痛的肌肉痉挛抽搐,但还是忍住拼出最大的力气挣开她们,冲上前死死抓住了李氏的腿脚。 李氏脸黑的能滴出墨来,她大嫂不敢置信的指着我,冲她道:“五妹妹,怎么一回事?” 李氏羞恼的没答,她大嫂转而看向余老太太,气势汹汹的,“老夫人,她是谁?妹夫新纳的妾室?” 没人回答,便是默认。 岑氏恼了李氏一眼,见李氏委屈的掉泪珠子,眼神当即对我就狠戾下来, “何府的规矩这样松散吗?一个贱妾竟敢如此冲撞主母?” “宁妈妈,拖她下去。”余老太太沉声发话。 “慢着。” 李氏她大嫂冷笑了声,又看了眼委屈掉泪的李氏,“老夫人,这种不知尊卑规矩的贱婢,不该打杀了吗?一句拖下去就了了事?” “大嫂嫂,别说了,马车已经候了一会儿了,赶去祁门县刚好可以到学院接了明哥儿用午膳。” 李氏她大嫂恨铁不成钢,似乎又不好当着余老太太的面发作大了,握住李氏的手,就要等余老太太的下文。 余老太太冷冷的扫了我一眼,“这位良妾纳的不大光彩,自入府景州也不曾去过,只权当养了一张嘴。” “哟,还是个良妾!不光彩?不光彩的还纳府中,戳我五妹妹的心肝?” 岑氏的语气又冲又横,这话可是丝毫没给余老太太一点面子。 “亲家大媳妇,这其中原委……” “什么原委不原委?这贱婢都欺到面前了,当我们李家的人是瞎了吗?亲家婆母,今儿是要这般敷衍了过去,那我这做大嫂的可就忍不下这口气了。” 余老太太脸沉了下来,李氏怕闹的太难堪,拉着她大嫂往一边劝说了。我头顶着余老太太凛冽的目光,瑟瑟的缩成一团就是不肯走。 “你想做什么?” 我抬头悄悄看了她一眼,小声道:“望老夫人能放我归家去。” 这个女人,气势非同一般,说话语气慵慵懒懒的,哪怕是气极了也是老神在在,一双眼仿佛能洞穿一切。 在她眼皮底下玩心眼,着实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 “嘿,是吗?”余老太太只淡笑一声,带着些许轻视,继而道:“你且先回去,日后再说!” 这是敷衍,我明白,所以我没动,看向李氏和她大嫂的方向。 “公子没提,那你还留府里做什么?这样的下作妖精,小心将你骨头都啃去了。” 岑氏声音很大,是故意要说给余老太太听的,方才虽有客套,但仅此而已罢了。 何府与李府的门面差的可不是几个品级,李府家族几代官户,何景州是寒门平头户,李家的人当然有这个谱摆架子,余老太太也发作不得。 第38章 放妾书 厅前有何府的人,也有随岑氏来的丫鬟仆从。众人都听到了岑氏的话,面露尴尬的静默下来。 岑氏却是个忍不得的脾气,继续又道:“五妹妹,当初我们如何劝你,你都横心要嫁。父母亲瞧着何景州将来也是有出息的,只能勉强应了。其原因也是你性格太绵柔寡断,以为你嫁入何府,后宅清静不用耍弄手段,怎么却碰上这么些个腌臜东西?” 余老太太听的直皱眉,面色不渝的刚要出声。我硬着头皮嚎哭着嗓子抢声道:“夫人,婢妾不是腌臜的东西。老爷与婢妾是情投意合,在玉龙山许过海誓山盟的。” “情投意合?我……” 岑氏气的一个倒仰,转身冲过来要抽我,我一个翻身闪过,她更是怒不可遏,反复甩了几下,也没打到我,便喘着粗气叉腰下令,“还不给我绑了这小贱人!” 眼看就要被抓住,我面上虽镇定,但心里其实慌的一逼,“你是谁?凭什么敢动我?这里是何府,轮不到你一个外人发号施令。” 李氏她大嫂应是气昏了头,不管不顾的就开骂了,“你个小贱蹄子,还敢顶我的嘴,我今日不打死你,都难替五妹妹消了心头之恨!” “你一个外人,你若敢打,我也叫你偿命。不过是夫人的嫂子,仗凭着身份来何府趾高气昂的下令施法,谁能有你这般嚣张?” 怼回去时,我悄悄看了余老太太一眼,她果然眯了眯眼,从细缝中透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幽光。 “放肆、放肆,我岑敏活了近三十年,就从没见过你这般胆大的妾。”李氏大嫂恼的面红耳赤,“今儿,我若不教教你规矩,倒以为我们李家人当真好欺负。玉兰,给我拿下她!” “亲家大媳妇,这事还是由沁芸来处理!”余老太太不急不缓的出声,眼神露出不渝看向李氏, “你……”岑氏看清余老太太沉怒要发作的表情,俨然才回神自己是在别家做客,“亲家婆母,我……” “老夫人,不好了,二爷家的领着父母兄弟、儿女来闹了!” 岑氏话还没说,外头急匆匆的奔来两个仆从,人还没到眼前就开始大叫起来。 岑氏脸色发青,“五妹妹,你嫁的到底是个什么没规矩的破户?” 余老太太隐忍的吞下一口气,斥责那仆从,“来就来了,这样忙慌,成何体统?” 仆从顾不得客人在,“老夫人去瞧瞧,他们……他们抬着二爷发臭了的尸身来的。” 不仅余老太太脸色一变,李氏也大为光火,“该死的愚妇!” 岑氏原还想收拾我,李氏要随同余老太太到前厅处理何二爷家,她也只能作罢,嘴里却还懊悔的低声怨着:“到底是嫁错了,嫁错了啊!” 前厅应是闹的狠,方才还围着的人,一下散了个干净去前头了。 我沉沉的吐出一口气,眼前恍恍惚惚的看不清,好一会才缓过身上的痛爬起来。 跨过垂花门,我远远的听见了叫闹声。 “人死在府里,母亲就想用百把两银子打发了?我们二房上有老、下有小,叫我们以后怎么活?” “案子已定,犯人也已断头赔了命,不服就请讼师上衙门鸣鼓,闹什么闹?” “哼,三弟为了包庇那个贱人,随意推了个丫鬟出来顶罪,就想圆过去?呸,不可能!我也不叫你们赔银子,把那两个贱人叫出来就成!” “朱氏,你再如此蛮不讲理,闹的不痛快,可要去衙门里走一次?” “走就走,光脚不怕穿鞋的。母亲纵容亲儿护着一个妾,欺我们至此,断没有这个道理的。” 何府大门敞开,里里外外围了许多人,一时间闹哄哄的。 何二爷家的岳母岳父带着外孙死劲儿的哭,而朱氏的兄长们则拿着棍棒扁担一副誓要讨理的凶恶之相。 李氏她大嫂岑氏在旁询问了事情首尾,黑着脸同余老太太说了一会话,见她沉脸没表态,大声怒吼出来,“亲家婆母,您还不打算交出去?留着做什么?” 骑虎难下的余老太太余光瞟到了我,锋利的目光恨不能将我戳个洞出来。 她几乎是一瞬就明白是我策划的。 到此一步,我也不藏在后面了,从大门里走出去。 深吸一口气后,我挺直了脊背,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今天最后一次受罪,忍一忍咬咬牙就过去了。 忽略余老太太目光里的警告,我大声道:“何二爷不是我杀的。” 领头的朱氏一愕,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你?” “何二爷行为不端,屡屡偷入何府祸害了多少小姑娘,那天我不过为救我的丫头,打晕了他而已。” 朱氏他们压根没想到我会自投罗网,惊呆了。 当然我让翠花传消息出去,说何景州宠爱我这个夏氏小妾,花费千两让另一位丫鬟顶罪,再怂恿他们来闹讹银子,自然就是打算让他们空手而归的。 朱氏当然不甘白跑一趟,也信了翠花传给他们的话,我是受宠的,何景州不会轻易让我受罪,拉着她的兄长们冲上前来抓我当要挟的把柄。 “好啊,你个小贱人,还敢如此狡辩!杀人偿命,我今儿就再拧你到衙门里走一遭,看你到底清白不清白。” 我大叫一声“我滴妈耶”急忙往回跑,绕着大门处的照壁转圈。 府里的奴仆门涌来大半瞧热闹堆挤在门口,一时间鸡飞狗跳,逃窜的、尖叫的、大哭的…… 余老太太、李氏、岑氏她们被撞的东倒西歪,形态礼仪全无。 “够了,够了,还不赶紧停下。” 朱氏他们是见着了兔子哪会收爪的主,根本没听。 “来人,快来人,将这些个混账东西抓起来,快!” 哄哄闹闹的好一阵,朱氏几人才被拉住,我背上被敲了几棍,也被何府里的门丁扭住了胳膊。 “母亲,你若今日不将她交出来,给我们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不替我家老爷讨回个公道,我誓不罢休!” “祸害,祸害啊!留这样一个祸害精,以后还有安宁日子吗?五妹妹,同我回去!” 岑氏看不下去,恨不能立即离开。 李氏犹豫,眸中有了泪光。她的脸今儿是彻底在娘家人面前丢光了。 若再不将我交出去,朱氏不仅要一直闹,连李氏和她大嫂也绝不会轻易翻篇过去。今日我如果不成功,以后真的会被她们折磨死。 我将自己逼至绝境,因为置于死地才能后生。 一切只看余老太太的态度和决定,是否要留我一条生路。 待四周安静下来,余老太太一直气定神闲看着我的眼神,终于微微闪过一丝不得不服的“赞赏”后,说道:“好样儿的,夏氏。今日我如了你的意,但若将来你要再进门,别怪我这婆子不容你!” 演了这么久的戏,我的模样很狼狈,更有些力竭不支,但我对她勾唇笑了笑,“老夫人,我心存感激,不怨不怒,不喜不悲。能与景州有段露水姻缘,我知足了。” 余老太太冷冷道:“你倒是不拖泥带水。” 我眨了眨眼,没再多说。 旁边的人被我和余老太太突兀的一席对话,弄的云里雾里,就在朱氏还要强硬讨我去给何二爷偿命时,余老太太扬手大声一喝,“宁妈妈,拿笔墨来。” 宁嬷嬷一顿,“是” 很快,宁嬷嬷取来笔墨,且还搬了张茶几桌台摆在余老太太面前。 余老太太执起笔拂袖一挥,那笔头仿佛游龙凤舞般,不消片刻,她手一顿,利落收笔放下。 众人诧异,岑氏过去一看,“放妾……”话没说完,她嘴张的老大,好半天才吐出一句,“亲家婆母……真真是好文采!” “给她!”余老太太眼神一指,宁嬷嬷拿了纸墨送到我面前。 我双手颤抖的接过,并非是激动,是痛的。当我看到纸上的字,也由衷的感叹,“好字。” 即便我不懂,可扑面而来的字体一笔呵成,力透纸背,铁画银钩,气势浑然而凌厉。更别说下笔如飞,短短几息就成章。 “凡以为妾,前世结缘,始能同床共枕。妇好随夫主,伺主母,共家宅和宁,子嗣绵延。 结缘不合,必前世有怨,故而相对。心不同,难归意。便不以为兴家之妇。 今一别两宽,各还本道。解怨释结,再莫相憎。 放妾妇归家,各自安好。 ——何景州之母余氏美瑶谨立此书。” 好文采! 一点都不得罪人,还能落个美名。 “沁芸带着你大嫂去后院歇了去!” 余老太太声音不冷不热。 岑氏闹了一气,得这么个结果,也很尴尬自己方才激动要做主带走李氏,也不说什么,跟着李氏入了府里去。 围观的百姓还在议论,但流言蜚语这种事,败则遭唾,兴则消弭,余老太太俨然也是个不大在意的,连多余的解释也未说一声。 “按了指印或签字画押,即可去衙门改立身籍归祁门夏家。你与我何府便再无干系瓜葛,收拾东西就自行离去!” 说完,余老太太揉了揉额角,扶着宁嬷嬷的手臂走过照壁后,那铿锵而威严的声音又再度传来, “将那些个东西扔出去。朱氏,以后再来闹,别怪我不念及那仅剩的一点婆媳情义。她已经不是何府的人,要杀要剐,你悉听尊便!” 第39章 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朱氏一行人傻眼,到嘴的肉飞了,还闹什么?他们深知何府有银钱,却不能从我身上榨出来。 “小贱人,杀人凶手,还我丈夫命来,……我饶不了你!” 府丁们将朱氏他们赶出去,朱氏哭闹大喊,仍要揪着我不放,我仰着下巴,“你们在府外等着我呗,等会我收拾完东西就出来。” “你、你、你……” “快滚!”府丁不客气的赶人,“等会她离了府,你们爱怎么遭就怎么遭,现在滚出去!” 大门一关,府丁们朝我嘲讽起来,“真是个闹天闹地的灾祸,还敢出言挑衅?哼,出了何府,有你受的。” 我置若罔闻,只看着手里的放妾书,如释重负的吐了一口气,然后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往里走。 我没有直接回鸣翠院,而是径直越过李氏和她大嫂往前小跑着。岑氏刚歇下的火气,又上了头,敞了嗓门在身后骂我,“该死的小贱人、冒失鬼,急着去投胎吗?” “五妹妹,你这性子要不得,往后可不能再容忍妹夫如此。不过一个知事就宠妾灭妻,要是将来得势,那还得了?” 我急急忙忙的追到了余老太太的院子里,余老太太正要进门,见我追来,顿住脚步回头狐疑看我。 我深深的给她行了一个礼,直言道:“老夫人,我想求您一个事。” 余老太太拧了拧眉,并未生怒,从她方才看穿一切是我谋划离开何府时,她露出了交善之意时,我知道她不会对我怎么样。 “什么事?” “请您把翠花给我。”说完,我觉得不妥,立即又改口道:“不,我出银子买了她。” “嘿,你准备出多少?” 我心里默算了一下,原主家的黄妈妈是活契(还要发月钱),当年用三两签了十年,买个死契丫鬟该要多少? “十两够吗?”我说的有些心虚,嘿嘿了两声。 余老太太听了,有些讶异,“十两?花十两买个污了名节的丫头回去,你可知浪费了银子不说,指不定要带累你亲妹妹的名声。” 额,报多了价? 我顿时感觉有点肉痛! “有些东西是不能用银钱衡量的。在何府,我最困苦难过的时候,都是翠花陪在我身边。我不能因为她受辱了,就丢弃她这么好的一个丫头。” 一阵凛冽的风吹过,摇曳着庭院的树枝,发出沙沙声响,阳光透过树叶在余老太太的脸上落下斑驳,看着我的目光深邃而幽暗。 这——是一个睿智深沉的女人。 “公子的眼光果然是独到的,可想过以后?” 她的意思是问我会不会跟了周槐之。 我笑着回道:“宁做穷人妻,不做富人妾。经历几次生死,我已幡然醒悟。” “我原想着你入狱,若公子真在意,必会出手的,也可顺其自然的让你跟了他。” 她让张捕头抓走我的用意原来是这样吗? 人精啊! 算的可真好,要是周槐之不救,就可以趁机解决了我这个祸害! “我有自知之明,不敢妄想。” 余老太太“嘿”了一声,不置可否的抬脚跨过门槛进房,背对着我道: “但愿你会如愿。祁门县是个好地方,去鸿蒙学院求学的有不少贵族世家公子,你聪明伶俐,却勾搭上景儿,彻底败坏了名声,如今选择再休弃回去,是有另外打算?” 我心中一怔,有点反应不过来。 “宁妈妈,去将翠花的身契给她。十两就不必收了,日后当结个善缘!” 我已经看不见她的人影,但还是躬身朝门口行了个大礼,“多谢老夫人。” 没过多久,宁嬷嬷走出来,手里拿了一张纸递给我。 “多谢。” 宁嬷嬷皱着眉,“夏氏,出了何府不可胡言乱语的诋毁。老夫人放你一马,你也得念及着好。” “一定不会。对老夫人的成全,我心存感激,代我祝老夫人福寿安康,事事如意。” 宁嬷嬷微微惊讶的张了张嘴,“早这般嘴甜识礼,何至于劳燕分飞?” 我不甚在意的笑了,向她告辞离开。 去鸣翠院的路上,我喜不自禁捂着胸口藏银票的地方拍了又拍,少花了十两银子啊,可不得美一会儿。只是想到翠花骂我是“鸡贼的守财奴”,心里总觉得不大得劲。 原主带来的嫁妆衣物不多,被褥什么的,我也不打算要了。好歹纳原主,何府出了百两银子,算是赚了。 捡了包裹后,我只用等翠花回来了。 赵梨儿和其她两位小妾都来与我“告别”,当然不会有什么好话,我一副皮厚心大的样子,她们戳不了我的心,消遣一会就走了。 赵梨儿最后一个离开,却在离开前悄声提醒我道:“有人去衙门里去禀告老爷了,你呀,要走的话趁早走。老爷可是个狠人!他宁愿挨余老太太的打罚也要救你的命,可见是下了决心留你的,今儿你私办了这件事,定要惹怒了他。” 想到昨夜里,何景州威胁我的话,我冷不丁的打了个激灵。 “你的消息怎么这么灵通?” 赵梨儿媚眼含笑,“若想知道,不如留下来陪我,我教教你!” “算了!” 赵梨儿忽而敛了笑容,左右环视了一圈后,从袖口里拿出一封信件,也不容我拒绝,直接塞入我的怀中,“替我转交给太子殿下。” 我张大眼看她,“我一个臭名远播的弃妇,能见着太子?大姐,你脑子秀逗了!” “你总是有机会的,而我也许一辈子也见不着了。若你能,就给他,若不能……便罢了!”她最后的声音仿佛空荡荡的。 看她这模样,肯定很爱慕太子。 自古痴情付渣渣! 妹子,我也不好用自己的人生哲理劝你,给你一点点希望。 赵梨儿回了自己院后,我就挎起包袱往后门走,一刻也不敢多滞留。还没过月拱门,我听见了围墙外朱氏的声音,他们一行人真的堵在后门等我。 真真是前有虎后有狼,翠花还没回来,我一个人根本解不了局,我急的脑门直冒汗,绕着围墙想找个狗洞爬出去。 然而,特么的那种能让人爬出去的狗洞只存在电视剧中,我寻了个遍只有个比脑袋大一点的洞,我将头伸出去比划了一会,还是决定放弃。 要是被卡住,那可就好看了。 我在西北角找到了一颗桂花树,有根腕粗的枝头将将伸在墙头边,看起来很脆弱,但我也顾不得什么,撸起袖子、撩起裙摆抱住树干就上了。 踩在树枝上,离地有近三米,我虽然不恐高,但颤颤巍巍、摇摇晃晃的,我也害怕啊! 每挪一步,都要耗费我的勇气和坚持,越到枝头末端,我越控制不住身体。身子晃荡的厉害,正紧张的气都不敢喘时,一阵风吹过来,我尖叫一声,整个人失去控制掉下去。 呜呜,天要亡我啊! “小妖怪,你这又钻狗洞,又猴子上树的,去戏班子里的杂艺团肯定是个台柱子。” 预想的疼痛没有传来,听到头顶的戏谑声,我才睁开眼。 刺目的阳光仿佛在他身周渡上了一层耀眼的光环,看不分明他的模样,却深深感受到他卓尔不凡的俊美,十分令人恍神。 我能清晰的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也许只是方才惊吓过度了。 “你刚才一直在?” 周槐之挑眉,“嗯,景色甚好,不知不觉欣赏过了头。” 我气的鼓起了腮帮。 这人也太恶劣,他怎么阴魂不散的又来了? “当你撅起……”他的视线往我腰下看了一眼,“钻狗洞的时候,我就来了。” “放我下来!” 我被他打横抱着站在墙头之上,他的手更**的掐在我腰间。 “出了何府,你若再任性,我可是有权罚你了。乖一点,少让我操心,会予你愿望的。”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淡然中透着不可违逆的霸道。 我愕然的看他,“你什么意思?” 周槐之带着我落了地,将我放下来。看着巷子间早已等候多时的翠花、赤八、赤九,我脑袋里嗡嗡作响。 我懊恼的推了翠花一把,“我不是叫你找二皮吗?怎么把他这个煞神惹来了?” “咳咳” 赤八掩嘴提醒我注意言辞。 可我哪管的这么多?现在我的心情极度不爽。 翠花低着头不敢看我,“我、我不知道,在街上找二皮时碰到的。他、他们就非要跟来了。” 我脑壳疼的直抽筋。 周槐之眼底凉凉如水,理所当然的态度让人抓狂。 “用李府大房岑氏护短和轻蔑激怒余老夫人,又以朱氏的泼辣贪婪夹击,让余老夫人不得不当众放了你,好计谋。怕朱氏纠缠敲诈,以二十两的借据引诱二皮,带人来与朱氏抢夺你,两败俱伤后,你就能完好的脱身离开。” 周槐之淡淡的笑着解说我设计离开何府的谋划打算,还拿手在我头顶拍了拍,“小妖怪,脑子挺溜的。” 我有种像宠物狗被主人夸赞的感觉。 “多谢周公子夸奖,告辞了,后会无期。”我咬咬牙,忽略他的强势,拉起翠花的手往外走。 周槐之似也不在意我话里拒绝他的意思,带着赤八、赤九不急不慢的跟在我们身后。 此时何府后门,二皮小贼带着十几个油皮混混与朱氏一行人闹起来。 朱氏到底是怕这些偷鸡摸狗的贼偷,气势弱了一截,不敢同他们横的太狠。本要和二皮等着我出来,与他兄长商议之后,还是决定先撤。 我这算是有惊无险的渡过这一劫了,可身后的大尾巴狼怎么办? 周槐之晓得我出了何府,恢复单身,他这是吃定我的节奏啊! 才出狼窝又入虎穴,这是什么穿越剧本? 第40章 她是老子的 何二爷家的朱氏一走,我才从转角走出去,二皮看见我,扬了扬手中的素帕, “二十两,可别赖账!不然我现在就拎你到衙门里去。” 二十两等于前世近十万,买个自由也是值得的。 我从怀里数出了二十两银票递给二皮,一手交银子一手交借据。然我手刚捏住了一角,身后一阵疾风袭来,帕子眨眼就落到了赤九手中。 我张大了嘴,还没说什么,赤九双手捧上奉给了周槐之。 “字真丑!”周槐之扬开帕子看了一眼,“你父亲好歹是个举人,怎教的这样粗糙?” 粗糙你妹! 我皮笑肉不笑的道:“周公子,请将借据还给我。” 二皮不识他的身份,只对我道:“我们两清了啊!借据我方才可是给了你的。” “兄弟们,走。我们喝酒去,哈哈……” “走咯!” 二皮带来的人一哄而散。 “那小娘子长得挺水灵呢!” “太能打,咱们只能看一看,怕没命享!” “上回就是她啊?哈哈……二皮的胆都给打没咯!” …… 嬉闹渐渐远去,我和周槐之僵持着他手里的借据。可我又不能在何府外头久留,只能退一步,“我先去衙门改了身籍,我们再坐下好好聊聊,沟通沟通。” 周槐之没有反对,捏着帕子一角递给赤九, “好生收着。” “是。” 赤九仔细叠好塞进腰间,我咬牙不甘心的看了一阵,却又见周槐之伸手给赤八,让他拿了锦帕擦手。 嫌脏? 我真想喷他一脸口水。 衙门处理身籍档案的在审案堂的右偏角,处理的案头记簙人也赞叹了放妾书上的好字,许是处理这样的事不多,审的格外仔细。待查明我是何知事府中的,纷纷有些诧异,但好歹没什么波折,给我办了转籍。 拿着身籍文书出衙门,我整个人舒畅了,也有了一种脚踏了实地的感觉。 新生活,终于开始了。 出了衙门,正准备上周槐之的马车时,门口匆匆驶过来一辆马车,我一眼就看见了车头挂着何府的穗牌。 “吁——” 车夫嘹亮的声音响起,马车骤停,扬起灰尘,被寒风吹的四散。 我掩住了嘴脸,没待里面的人下来,似瞎子一般的摸爬进周槐之的车厢中。 动作显得十分惊慌,对上周槐之冷视的目光,我呼出一口气整理下衣服坐正了。 车厢里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住了,怪让人不安的。当马车开始行驶时,我吊起来的心才渐渐往回落。 余光透过车窗的隔风锦纱,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静若雕像一般,而那双眼冰冷阴森的像地狱里的幽魂,牢牢的锁住了我。 何景州恨我?哪能呢?他那种唯利是图、隐藏至深的人,只是觉得被背叛了后的愤怒! “汩汩……” 倒水声音打破了车厢里冷凝的气氛,周槐之风华绝代的脸氤氲在水雾中,莫名有丝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般。 “舍不得?” 他将茶推到我面前, 我本来想否定的,但想到他要强逼我当他的妾,便点头道:“当然,好歹也同床共枕当了一月多的夫妻。我喜爱他,才千方百计的给他做妾。唉,从前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如今……却劳燕分飞,我和他终归是不同世界里的人。” 说完,我垂下头,应景的吸了下鼻子。 “嘿” 我捡的是最肉麻的说的,可头顶就只传来一声冷笑,便再无其它表示了。 我以为男人应该是忍不了这种事的。但他们既然能将小妾送来又送去,估计比前世的男人心大,我需要重新以这个时代背景的大环境审视男人的心态。 马车一直没停,驶出了城门,离开了喧嚣的街道,看着窗外越近稀廖的屋舍烟火气息,叠峦的山峰起伏,我的心情越来越紧张慌乱。 他不会就这样带我回他的地盘? 周槐之闭着眼睛斜卧靠在软枕上已经睡了好一会,翠花初次离开昌郡,坐在外头与赤八交谈,听得出她还是挺兴奋的。 当我深知自己带着她逃跑的可能几乎为零时,一种颓废无力的感觉袭来。 “周槐之,放我回去!” 我尽量让自己的态度卑微些。 他人静静的躺在那,似乎睡熟了,但我知道他根本没睡。 “周槐之,我就是个非常粗俗不堪的鄙人。求你了,别为了你一时兴起强迫他人,沦为你消遣的工具。” “……” 这种充耳不闻的态度,让人有些抓狂。 我是个很普通的女人,前世长相中规中矩,被现实逼迫的循规蹈矩和极度闷sao之外,真没有什么优点。 我不了解霸道总裁,从未遇到过,吃瓜群众都没当过一回。而我也更不懂这个世上拥有权利巅峰的男人是什么样。 我内心深处认为,一生下来就尊贵无比的那种人,离我很远很远。 我没有先进文明的优越感,因为知识并不是见识,他的阅历气魄不是我这个守着一亩三分地的办公室程序女猿所能匹及的。 盲目幻想占据一个身份地位极高的男人的心是天真女孩才会做的事,而我只想恣意的享受一世人生。 久等没有得到回应,我猛的撩起车帘,将外面赶车的赤九一脚蹬了下去。 我没赶过马,但看过电视,抓起马缰绳提拉了起来,嘴里大喊“吁”。 可马却没有停住蹄子,反而似被我扯痛发怒了,仰起前蹄跳起来。 我猝不及防的倒仰回车厢,缰绳勒破了手,我吃痛的松开。 “啊——” 马失控狂奔起来,翠花的尖叫在山道间回响。 周槐之睁开了眼,我和他目光交集时,一道冷光从他眼底掠过,忽地倾身一把提起我掠出了马车。 顿时,过山车一般刺激的失重感,让我发出杀猪一般的尖叫。 好久一会,周槐之和带着我落到了路旁山林间的一颗树上,惊魂未定中我听见了下面的刀戈声。 “怎么回事?” “抢劫的山贼。” 周槐之的表情淡淡的,声音中透着嗜血的冷意。 我惊怕的看着底下的翠花,生怕她遭了横祸。 我们先前坐的马车车轮被横叉的长矛卡住,轴轮脱出去,整个车身歪斜,而两匹马拖着车把已经跑了老远。 几十个参差不齐的蒙面汉子扛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堵住了山间道路。 “钱财和女人留下,留你们一条狗命。不然……老子砍断你们的手脚扔山里喂狼!” 带头的匪贼身形壮硕敦实,这样的冷天也光着大膀子扛了把长斧。半张脸粗眉大眼,十分凶恶。 我没见过赤八的身手,赤九的武艺定是高超的,带着翠花离开也定是轻而易举,可他们压根没打算走。 我正狐疑他们要做什么,耳边传来一道冷森森的声音, “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给那贼头儿做第二十、三十房小妾,还是卖身给我?” 饶是我再无所谓,此刻我的心却是凉透了的感觉。 “我若说不呢?”我倔强的侧头瞪着他。 “爷晓得你在狱中一心求死,但也是个怕麻烦的。若不是怕你死的太快,爷我也不会费力费时的替你找凶手翻案,如今你落爷手中,还敢嘴硬,我可是有千百种法子的!” 周槐之微微一笑,唇角弯起一个非常好看的弧度。 我心中那股不安又浓烈起来,然还没明白他笑里的含义,我像沙包一般被他抡了出去。 我从山坡上滚下去,浑身的伤痛到麻木,眼前天旋地转,最终停下时,我嘴里吐出了一口血,胸口闷痛不已。 “哟,还掉下一个?” 匪贼们狐疑,环视一圈却没发现端倪。 周槐之藏身的地方很隐蔽。 “各位好汉,女人和马车里的东西,我们都留下,你们说好要放我们一条活路走的。”赤八拱手作揖, 匪贼们大概没见过这样听话,束手就擒的,愕然了片刻后大笑起来。 “当然,老子说话算话!不过既然你们这样识相,就到我们寨子里做做事!” “好汉,这怎么可以?” “哈哈哈……老子说可以就可以。” 几把刀架在了赤八、赤九脖子上,我还没反应是怎么一回事,有匪贼将翠花一把扛起来。 “放开我,哇……” “这小妞,身上的肉真软实啊!哈哈……” “瞧瞧地上那个!” “周槐……” 我愤恨的喊出两个字,突然顿住了,因为我忽而明白这一切是他早就计划好了的,赤八、赤九的反应太自然而然了,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周槐之想利用我们做什么? 我慌了,扭头看向他的方向,只觉得那隐藏注视着我的视线,带着十分恶劣的玩味。 “二当家的,这妞长得真好啊!” 头屈辱的被迫抬起,围上来的匪贼们,一个个用**的眼神看着我。那个粗眉大眼的贼头跨步走来,看见我的模样,也大笑起来。 “好货色,她是老子的,哈哈……” 贼头将旁边一干人等霸道的拂开,将我提起甩到肩膀上。 “恭喜二当家的,今夜又可以当新郎了!” “哈哈……” “二当家有美人儿,那个小的,二当家的赏给我们?” “别玩死了就成。” “谢二当家。” 我被扛着在半空中甩来甩去,正想趁机夺过旁边匪贼身上的刀,然才伸出手,手背上传来一阵剧痛,是一颗豆粒大的石子砸的。 我知道是谁。 这样的游戏,他似乎玩的十分有滋有味。 想到此,我一时连求饶的话也说不出来,嗓子里像堵了一块石头一般。 无数种情绪袭上心头,全身似被撕裂一般的剧痛,让我一口气没提上来,昏死过去。 …… 第41章 绝望的屈辱 再次醒来,我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土坯房间内,屋里陈设简陋,但也一应俱全,我睡的是床边的硬榻,空气中弥漫着泥腥味和浓浓的酸臭味,我的嘴里还有一股药味。 我撑手坐起来,可一身软绵绵的,又瘫倒下去。 “里面有声音,是不是那小娘们醒来了?” “醒就醒了,等二当家回来再处置她。一身的伤,又玩不了,急什么?抢两个女人,花了三、四两银子,还得熬药伺候,真晦气!若不是瞧着模样好,直接杀了扔坑里埋掉省事。” 听到他们的对话,我庆幸自己和翠花带了一身伤,没有在昏过去时受到凌辱。 可这只是暂时的,我明白。 周槐之的底线在哪里? 因为我拒绝他,就要一次又一次折磨我?也许——他根本没有将我当过人! 女人这样的物品对于他来说只是消遣的方式不同罢了。 越想我的心越是一阵一阵发凉。 “听闻大当家要对二当家的家法呢!” “真这么严重吗?不过下山偶遇碰上个抢了一回,怎么……” “上面有大人物来,大当家最近一直压着咱,怕惹大祸,平息不了。” “谁啊?” “不知道,反正听大当家的就没错。” 外头守门的人只稍稍聊了几句,便开始说起女人的乐事来,比如哪个娘们腿长、哪个娘们xiong大…… 随着一阵杂乱的脚步传来,两人的话题戛然而止, “二当家?” “您真被大当家的打了呀!” “快开门,啰嗦什么?” 大门“砰”的一声敞开来,五六个人七脚八手的将他们口中的二当家抬进屋里的床上趴着。 待安置好,发现我正睁着眼看他们,有人笑道:“二当家,这小娘们醒了呢!” 二当家下半张脸是又粗又黑的络腮胡,更显得那眉眼粗狂。闻声,他横了我一眼,道:“让老子歇会儿。” “二当家,pi股都开花了,还想着干呢?” “干,咋不干?老子就白挨一顿打了。” 屋里人yin声大笑,待笑完,发现我着实冷静的吓人,又都诧异的瞪向我。 “有吃的吗?我饿了!”我半靠在枕头上,说道, 一阵呆滞后的寂静后,那二当家的哼了哼,“去拿吃的来,让这小娘们攒够了劲,老子也敢下力折腾。” 众人有些傻眼, “这小娘们好怪呢,关那屋的小丫头可吓得屎尿都出来了。” 二当家也奇怪的瞄了我一阵,冷笑道:“怪什么?到老子床上是只母老虎也得给老子好生趴着。” “是、是,二当家最威武!哈……” “还不滚出去!” 屋里的人嬉笑着退出去,二当家许是痛狠了,龇牙咧嘴的扭过头不给我看他的狼狈, “臭娘们,再看,老子等会弄死你!” 我噘嘴翻了个白眼,心里却是高兴他受了伤,让我能缓缓力气,想想办法。 不多会,有人送饭菜来了。 是个黄皮寡瘦的女人,手、脸上都有刀伤,新旧交替纵横,有些触目惊心的可怖,那双眼更是充满了恐惧和害怕。 “姑、姑娘用饭。” 女人声音小的可怜,好似生怕打扰了旁边床上的人。 我笑了笑,“谢谢,能扶我起来吗?” 女人震惊的抬头看了我一眼,又飞快垂下头,将饭菜放在桌几上,急忙来扶我。 她的身子颤抖的厉害,恐惧的源头自然是来自二当家。 好在二当家睡过去了,没有反应。不然,我想她定会吓得哭出来。 “我、我出、出去了,姑、姑、姑娘吃完,叫我!” 越是逗留的久,面前的女人越是害怕,连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 这位二当家在她心里就是个魔鬼! 待女人一走,我先喝了一碗汤润湿喉咙和肠胃,待舒服了些后,才开始大口大口的吃饭吃菜。 两菜一汤,一碗饭,连一滴油水都不剩。 吃饱,我感觉我又活过来了。起身在屋里轻轻的来回走了几个圈消食后,我又躺回了榻上。 我要睡觉,因为精神很不好。 这一觉,我睡的不是很踏实,所以当有只手在用力拍我的脸时,我立即睁开了眼。 “小娘们,会享受啊!吃完了就睡?” 二当家露出一口黑黄的牙,一边狞笑,身子一边朝我压下来。 下一瞬我整个身子被抱起,然后扔到发酸发臭的床褥上。巨大的震荡和浓烈的气味,我差点将先前吃的全吐出来。 狗血的要被人那个,我也想狗血装作娇弱的大喊:“不要、不要,救命,放过我!”然后突然冲出来一个大侠,营救我于水火之中。 可装可怜被我条件反射的屏蔽,我常年历练出来的生存守则是爬起来,然后一脸笑嘻嘻的道: “二当家,等会轻点行吗?” 二当家怔了半响,然后哈哈大笑,“有趣,有趣!不过,等会你要尝到了滋味,就要求着本大爷狠狠用力的。” “不、不、不,我喜欢温柔一点的。”我作呕的吐了两口气,继续道:“二当家,您不是被刚被打了,怎么就不好生养几天呢?你这样xing急,会伤了腰、伤了肾的。嘿嘿……” “小娘们,你还挺懂的,不是个雏了?”二当家瞪着我, 我想摇头的,可怕他发恶,只是笑了笑。 二当家却是不介意的也笑了,“不是雏,玩起来也有滋味,等会好生好生伺候本大爷。他娘的pi股痛死了,让老子先快活快活,你——将衣裳脱了!” 说着,他把身上仅有的单衣脱了扔到一边,人爬上了床头,脆弱的床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仿佛随时都要塌了似的。 面前的这个男人几乎是我三个大,骠实的吓人,一身全是恐怖的肌腱肉。 我紧紧握着挽头发的簪子,心里料不准能不能插进他身体里,但也只能拼力一搏了。 庞大的身子朝我压过来,我紧张的绷紧了身体,被迫倒下去。 冰冷蚀骨的寒意,遍布全身,每一个细胞都仿佛在颤抖。 “既是过来人,磨蹭什么?在老子面前装,gan死你!” 我颤抖的抬起手,抽开腰间的衣带,不断的告诉自己,“没关系,没关系,只有在男人**最高涨的时候,才能趁机不备的下手,就当被狗咬了一口!没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害怕,我脱的很慢,而二当家是个粗暴急切的,等得不耐烦,抓住我的衣服往两边一撕,透心的凉意传来,我还是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看到我身上狰狞的伤口,他非但没有失去兴致,反而眼睛充血一般咬了下来。 粘腻的湿热感,让我觉得很恶心。 他在啃咬我的伤口,我颤抖的承受着,却紧紧的咬牙闭着嘴,不让自己发出丁点儿声音。 “叫啊,特娘的,叫!” “叫!” 二当家变态的行为渐渐开始疯狂,牙齿用力的咬合,恨不能撕下我的皮肉。 送饭菜的那个女人为什么一身的伤,又那么害怕他,原来就是这个! 无尽的屈辱感,让我恨不得立即咬舌死去,可想起夏家人,我还是抱着那一点点希冀,期望自己能活下去。 “啊——” 我叫了出来,撕心裂肺的感觉, 从来,我都只想好好的活着,可老天爷总爱捉弄我。 二当家笑了,身子兴奋的崩起来,将仅有的裤头也脱了,然后他开始撕我的裤子。 我本想等他**失控的时候下手,可我等不了了,这种被羞辱的感觉让我宁愿死。 我抬起手中的簪子,狠狠的用力插进他腰间的肉。 他的肉太紧了,即便我用尽吃奶的力气也只扎进去半寸不到。 “嘶——” 我正要迅速扎第二次时,二当家吃痛,一下子直起身,扬起巴掌狠狠的甩到我脸上。 我半边脑子麻木,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了。 电视剧里女人被一巴掌打晕过去的,果然是真的。 灰败的绝望不断的敲击着我仅剩的理智和希望,终于在第二巴掌落下来时,它彻底击垮了我。 待我耳朵恢复了些清明,手脚也能动了,可我却没有再挣扎。 二当家捂着腰间的伤,暴跳如雷。 “臭娘们,敢玩阴的扎老子?老子……啊——” 在这种自我放弃时,我却听到了他的一声惨叫,然后身子朝后倒下去,一股腥热的血注“哧哧”喷洒到我脸上、身上…… “轰”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崩溃了。 我踉跄的爬起来退开,握住手里的簪子,什么也看不清,只是极度害怕的条件反射来回刺杀着, “滚,滚,滚开!啊——” “嘿,小野猫,你也有怕的时候嘛!” 我慌乱了好一会才意识到那个熟悉戏谑的声音。 忽然,心里压抑不住的怒火就像火山爆发了一般,我的身子像弹簧一般射出去,扑向他,而我手中的簪子也直直的想要扎进他的心脏。 “周槐之,我杀了你!” 没有比他再恶毒的人了,他让我见识到了人性的极端不是无动于衷的冷漠,而是能将人当畜生一样玩弄,还能愉悦的笑着、看着别人在悲惨中挣扎、绝望。 我扑空了,整个人朝地面跌下去。 可我不在意,准备用手撑一下再爬起来,与他来个你死我活,可就在贴到地面上的一瞬,我被捞了起来。 “他**你了?”耳边的声音又冷又硬,似是不悦,“你不是挺能的吗?怎会让他得逞?” “啪——” 我扬手给了他一巴掌,胸中涌出一口血气。抬头时,他整张脸落进我眼睛里。 削薄的唇,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眼中布满了凛凛的杀意。 一个耳光就被惹毛了吗? 我呢? 一次又一次被屈辱,被辗入尘埃里,他就觉得理所当然了? “周槐之,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 我嘶厉的尖叫,丝毫没在意自己还是衣不*体的被他搂着,“杀了我,不然我也会将你拉进地狱!” “你——真该死!” 他的眉头深深的皱着,目光闪烁的看了我一会儿后,他真的抬起了手对准了我的头。 但我根本没有害怕,给个干脆,总比一直受折磨凌辱强。 第42章 贫贱夫妻百事哀 当我再次醒来,周围发出密集的噼啪巨大声响,似大雨倾盆,更似前世生活在北方人发的冰雹视频一样,哐哐啷啷的。 “姐姐,姐姐?” 耳边传来一阵焦急的呼喊。 “爹、娘,姐姐醒了。” “宝儿?” 模糊的视线中,我只感觉床边涌过来好几人,但我看不清他们的脸。 “宝儿,不要怕了,爹娘都在,没有危险了,别怕!” 我好像听到了秦氏的声音。 那样的关切。 我的手被紧紧握着,整个身子被温暖的包裹着,我感觉到了从所未有的安心。 好不真实的梦啊! 我原以为自己孤身一人,比谁都洒脱的,没想内心深处是这样渴望被亲人的关爱和注目。 若是梦,那我选择一世都不要醒来。 “宝儿,别睡了,醒一醒,你别吓娘啊!” “姐姐!” 在不停的呼唤中,我再次闭上眼,陷入沉睡。 —— 今天,我一睁开眼,就发现窗外下起了鹅毛大雪,立即找了梯子爬上屋顶最高处。 万里河山素裹在纯洁莹白下,美的令人窒息。 前世身为南方人,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雪景,心情雀跃不已。 祁门县依傍着山水而建,绵延的房屋,千家万户的烟火,像住进了童话世界里的HAPPYENDING——平安祥和。 邻舍间起早做饭的女人发现我披头散发的在屋顶上坐着,一个两个的道:“嫁入豪门的梦破灭,越来越疯了!大清早的,勾引谁呢?” 我大笑一声,“陈家章大姨,你煮的饭是不是糊了?小心陈叔又要揍你一顿呢!” “哎呀,陈芽儿,你个该死的赔钱货,火烧大了,还不赶紧将柴火拿出来。” 左边底下院里身上系着灰布兜的妇女一拍大腿,转身进了灶房。 而右边屋檐下头发斑白的阿婆横了我好几眼,虽没骂我,但那眼神跟灶堂火似的,恨不得把我烧成灰,捡了一簸箕柴吃力蹒跚朝屋里去。 “刘阿婆,你家孙儿醒了没?该起身读书了!” “你这不知羞的小荤货,敢勾引我家孙儿,我扒了你的皮。” 刘阿婆最恨别人说道她孙儿,争的跟眼珠子似的。 其实她这孙儿是捡来的,人当然也不坏,就是对外人嘴毒面恶了些。她家院子除了她孙儿读书,常年冷冷清清的,一个窜门的都没有。 所以我就是想逗逗她。 周围开始热闹起来,我乐呵呵的看着一切,心里无比满足。 来到祁门县夏家已经有半月多了,身上的伤也已经好了八、九成,每天除了吃便是睡。本以为可以出来走动想法子赚些银子,可天又下起大雪。 秦氏病了几天,家中银子也花光欠了许多债,所以她不肯去请大夫。 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确实呢,身为丈夫的夏侯明连正房门都没踏进去瞧过秦氏一眼,除了去县衙,日日宿在书房,双耳不闻窗外事。 你说他无情,可他天天回家不骂不打,和和气气的,说他顾家,他冷漠的连个屁都不放。 这家子过得难哦! “诶唷,我滴天,一大早你爬屋顶做什么,还不赶紧下来!等会摔下来,得多遭罪?” 翠花到房里没见着人,院里寻了一圈后发现我在屋顶,急得直跳脚。 “快下来。” “啪——” 我抓了一把雪握成个球砸到她脑袋上,见她没生气,我又紧接着砸了几个。 “夏荷,今儿我定要好生收拾你。” 翠花暴跳起来,也开始对我扔雪球。 夏雨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看着我俩狼狈的样子,一点也不矜持的大笑。 “二姑娘还笑,不叫她下来,屋顶湿滑定要摔着的。” “姐姐下来!粥等会要凉了。” 我拍净手上的雪,起身朝屋檐边的长梯走过去。然屋顶陡斜,雪漫过了脚腕,脚下滑了好几次,院下的两个小妹妹吓得脸雪白,怕正房里的秦氏听见,捂着嘴惊叫。 待落地后,夏雨还没出声像小老太婆似的念叨一番,翠花就先开口骂咧了,“多大个人,还玩这么幼稚的。你就不能省省心吗?” “翠花,你态度放端正一点,再啰嗦,叫你啃一天的骨头棒子。” “二姑娘,你瞧她!” 夏雨笑了笑,“姐姐赶紧洗漱,我还得去熬药。” 我抱了抱她,“还是我妹妹贴心,你先去熬药。等会午饭我来做,我伤都养好了,该动动筋骨了。” “你会做吗?” “反正比你做的好吃不就行了。” 家里黄妈妈被辞退后,做饭、洗衣的事就落到夏雨身上,她做的饭菜,我真心不敢恭维。我养伤一月,只勉强填饱肚子。 这几天秦氏病了,夏雨的小脸都累瘦了一圈,手上长满了青紫的冻疮。我要出来帮忙,偏她不肯,总觉得我要再养一养。 方才在屋顶闹了一通,她也许才相信我是真的好了。所以我说完,她没再多阻止。 夏雨的懂事非常让人心疼,也让我觉得格外的温馨。 我原以为永远再见不到他们,不想那天周槐之只是将我打晕了,将我和翠花送回了祁门县夏家。秦氏他们并没有见到周槐之,只言片语也没留下,他们是从翠花口中得知了些事情始末。 我不知道周槐之为什么会选择放过我,但我猜想他也许以为我被那帮匪徒二当家玷污,已经没有资格再成为他的宠物,大概是因为他有洁癖。 而邻舍们得知我被“休弃”回娘家,冷嘲热讽的,夏家的门庭更没人踏足。夏雨年过十三,婚事怕是比原主那时还要艰难。但我还是庆幸周槐之没有使坏,将我落入匪窝的事宣扬与众。 一切还可以慢慢的改变。 厨房煲汤的罐里熬着骨头萝卜汤,散发出的香味令人垂涎欲滴。 我将剁好的仔排放入油锅中翻炒,渐渐有了些油沫出来。 “姑娘,好香啊!第一次觉得骨头也是人间美味呢!”翠花不停的吞咽口水, 我翘了翘嘴角,“那是肯定的,骨头里有骨髓,猪身上的精华啊,肯定香啦!” 放了葱姜蒜后,味道更浓,加盐熬煮一会,我用铲子挖了一块给翠花。 翠花迫不及待的接过,两只手烫的换来换去,使劲儿吹冷了放入口中,还没将骨头上的肉用牙齿剔下来,口水就涎到了下巴,挂出一长条晶莹。 “唔,好吃,真好吃。” “小馋鬼!” 其实仔排上几乎没有肉,但好歹有些。 昨儿我让翠花去菜场找卖肉的黄屠夫要的,给十个铜板,提了两桶回来,可以吃上一阵。我的厨艺虽不精致,但一定是能入口的家常味道。 做好仔排,我又剥了几片白菜叶子切碎炒了一盘素菜。 荤素搭配的两菜一汤,五个人吃,确实寒酸了点,但天寒地冻的,我也没法出去琢磨赚银子,只能将就熬到明年春。 刚刚在饭厅摆好了菜,我让翠花去喊夏雨过来用饭,她咧咧嘴角,“姑娘,要不你先吃一碗?” “快去,啰嗦什么?” 夏侯明心里积着怨气,从没上桌一家人吃过饭,每回夏雨将菜分了小半端去书房,而我们四人却吃的极少。 翠花来夏家,虽说还是押了身契的丫鬟,但谁都不心疼,最忍不得我受半点委屈。可我觉得有吃的就成,不必在乎多一口少一口。 翠花将将走出厨房,正对着的院子的大门被敲响了。 “哐、哐、哐……” 砸的十分响亮,一听就知道来者不善。 “夏侯明,你个缩头乌龟,给老子滚出来。你以为躲着就不用还钱了吗?开门,快开门!” “还有一月就是年关,你要再不还,老子就上衙门告你去。” 我的好心情顿时沉下来,立即吩咐翠花,“去叫夏雨拦着娘,别让她出去再受气。” 翠花忙应了“好”,急匆匆往正房跑。 “堂弟,你好歹开门让我们坐下来谈一谈。大家都要过年,别闹的太僵!你屋里吃香的喝辣的,可不能让我们兄弟几家饿肚子。” 好家伙,不仅三叔夏昆鹏来了,连大伯夏昆伦也来了。 这已经是他们第三回来催账了,前些天秦氏同他们闹了一架,被气病躺在床上三天没下来。 本来夏侯明在衙门任记簙一职,每月有一两左右的银子够家中开销,然而夏半知那家伙与人斗鸡借了高利贷,债主追上门,秦氏和夏侯明不得不找堂叔伯爷爷们周转一下。 高利贷在民间又称驴打滚,夏半知三月前借了十六两,滚出了五十三两。我入狱出了事,家中又花费了一、二十两,一下子穷掉了底,如今捉襟见肘的连门也不敢出。 夏昆鹏、夏昆伦是夏侯明堂叔伯的儿子,三叔夏昆鹏是个游手好闲的混痞子,也不知他怎么肯借三十两给夏侯明,而大伯夏昆伦手里经营了些倒卖杂货的生意,为人圆滑,可也是个精明鸡贼的。 秦氏原还感激他们在困苦的时候出手帮一把,不想他们来要账时,明里暗里的提示让她以县里正街的店铺做抵,才晓得二人不怀好意。 这招趁火打劫,直接将秦氏气吐了血。 其实我身上如果还有那近二百两的银票,区区几十两的债当真不在话下,可惜的是,在云雾山匪窝里我的衣裳被剥尽,后又遭周槐之打晕送回来,身上一无分文。 周槐之真真是太恶心人了! 外面的砸门声一直没停过,我左想右想,便将饭菜放在饭锅里温着,然后去了正房。 家中是祖上传下来的一个两进的院子,细数起来有十几间房,但多数是空荒着的。 秦氏和夏侯明住正房,我、夏雨和翠花睡在西阁,夏半知住东厢,外院隔着一道垂花门,垂花门年久失修被拆了门板,一眼就可看见红漆斑驳的宅门。 去正房经过书房时,我顿了下脚步,从棉毡帘缝隙里看见夏侯明冻的缩着腿脚在大棉被里发抖,手里拿了一本书在正儿八经的看。 他与秦氏分房睡了有一、两年了,而外面闹的那样,他却充耳不闻,活脱脱就是一个读书读傻了的呆子。 正房里,秦氏坐在床边捏着帕子擦泪,见我来了,气呼呼的道:“宝儿,将你妹妹这个管事精拉开。” “我让她堵的门。” “你……”秦氏抽了一口气,“唉,他们要告上衙门,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我今儿不同他们吵,就是去求求他们。” “有用吗?” 我走过去将被子提上去给她盖上,语气不冷不热。 原主与秦氏感情深厚,惺惺相惜,乍一见我这态度,有些怔神。 可秦氏愣了会后,仍坚持自己的意见要穿了衣服出去会会他们,外面闹的那样凶,怕让邻舍们看笑话。 第43章 年关讨债的 秦氏因女儿嫁入昌郡何府,扬眉吐气了一阵。可紧接着儿子斗鸡赌博,被高利贷的追债,我又变成了弃妇……她曾经风光的嫁入夏家令人艳羡光景,已经荡然无存。 如今人们都说她是个败家的祸害妖精,连累了夫君的前程,还带坏了子孙。而越是窘迫,夏侯明也越是怪她。自我回家,她每每都伤心抹泪,曾经那个斗志昂扬的女人,已经被现实磨灭的失去了所有的光芒。 秦氏红着眼眶,道:“宝儿,总比什么都不做强。这些个白眼狼,当年从我们家周转银子做生意,借了四、五年,我可从没催过他们。现在呢?也才两月,天天催魂似的闹,他们是要将我们家往死了踩,他们才甘心啊!呜呜……” 我用手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叫翠花打盆热水来,让秦氏洗了一把脸后,我才道:“别气了,气坏身子又得花银子。欠的银子我来想办法,但眼下冬天出不了门,先让他们消停到明年开春,就不用急了。” 屋里的人一怔,唯独翠花毫不在意的以为我说的理所当然。 “你——想什么办法?” “暂时过了年再说。” 夏雨颓丧的瘪了瘪嘴,而秦氏压根没听进我说的话,根本不相信我会办得到,不停的叹气。 现下的女人出去赚钱,无非就是卖刺绣、揽些浆洗的活什么的,一年到头能有一两银子盈余,都是顶顶好的。 所以不信我,是情理之中。 “他们也真敢要,那铺子值当三百多两,却妄想五十七两抵债给他们。” 夏爷爷、奶奶死后,夏家的两间铺子就渐渐支撑不下去了,后来因为夏半知求学抵卖了一间,剩下的一间也只是租赁给别人做酒楼生意,但每月也能得六两租金维持家中生计。 夏半知斗鸡输钱后,高利贷的一帮家伙天天堵酒楼的大门,害得酒楼掌柜做不下去,只能退了租开到了斜对面。所以除了夏侯明的月俸,夏家已经两、三月没有经济来源。 “姚子青她们不是还欠着我们十二两,娘若要回来也能暂时抵一抵。”夏雨看着秦氏脸色黑沉下来,却还是犟嘴小声继续道:“她们欠着有六年多,也该还了。” “她们也不好过,能攒出来,又怎不会不给?” 秦氏、夏雨口中的她们是姚员外家的三姨娘朱氏和她女儿,朱氏同秦氏以前在一个青楼里共患难长大的姐妹。秦氏赎身嫁人时,那位朱氏贴了几两银给她添妆,秦氏一直念着恩情。 朱氏入地主姚员外家头两年,日子勉强还好,自第二胎小产,被主母折磨、姚员外厌弃后,一日比一日艰难起来。秦氏接济了几年,借了不少,明面欠条上的就有十二两,私底的账可不止。 夏雨这几天气极了,同我说过好几回,但没敢跟秦氏开口,今儿听到门外那架势,估计害怕了, “拿着欠条找姚员外,又不要她们攒着给。” “你这死孩子,要真这样,你朱姨以后还能好过吗?那不是往死了逼她?” “你替她们想,她们可没……” 夏雨还想说什么,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冲她摇摇头,才对秦氏道:“都别急,我另想办法,能用银钱解决的事就不是事。” “还有什么办法嘛?”夏雨恨恼的甩开我的手,“再拖下去,这个年关也不晓得怎么过。都跟狗一样吃骨头了,亏娘还替那两个想,上回她们绫罗绸缎,红光满面的去玉龙山上香,瞧着哪里是个苦的?” 说完,夏雨哭着跑了出去。 “这个死丫头,就知道护着她爹,眼里哪有我这个娘?总学她爹的口气怪我这、怪我那。我和你们朱姨在那样的地方相依为命长大的,她若有,岂会不帮我?” 秦氏委屈上了,我也不好说什么。只劝了几句让她莫再生气,然后带着翠花出了门,因为院外闹的凶狠了。 书房里的人许是听见了我们的脚步声,喊了声,“饭熟了吗?” 外面闹得那样大,他竟还想着吃饭? 我没理他,径直走出正房。然后跨过垂花门,站到了宅门下。 翠花有些不赞成我开门,紧张道:“姑娘,听着像是来了好些个人啊!” 她边说边往门缝里瞄,瞄了一会后,脸色彻底一变,紧忙拉住了我。 “不能开,不能开。七八个人,外头还有好些人围观,决不能开。” 我好笑的看着她,“赶紧去找根棍子,” “又干嘛呀?” “信我不?信我就赶紧找根粗点的棍,厨房里好像有根挑水的扁担,你去拿来。” 翠花狐疑的看了我一会,却还是信了,害怕的结巴道:“那、那你等我准备、准备好了,再开门。” 我点点头,“去叫夏雨将娘的房门反锁了,别吓着她。” 翠花跑的比兔子还快,一会就进了厨房。 我笑了笑,然后将大门的栅子抽出来,门栅子用的是上好的杉木,又沉又重,一只手扛起来有点吃力。 门一开,外面的人皆都惊了一瞬。 “夏荷?” “哟,都在家呢,我还以为出府去了呢!” 说话的是堂叔爷家三叔夏昆鹏,另一位面上带着笑的是堂伯爷家的大伯夏昆仑,但我绝不会认为他是个善人。 除了他二人,还有几个雇佣来的陌生男子。油头垢面的,眼神也轻浮的很。 这架势看样子今天就想逼我们交出铺子。 头两次来的是大伯母、三叔和婶婶,我都在房里没出去,因为秦氏不允许,怕我成了弃妇,惹亲友、左邻右舍的闲话谩骂。 “大伯、三叔好。”我还是有礼的喊了人, 先礼后兵,礼多人不怪。 “好什么好?你还有脸出来见人吗?丢人现眼的!你爹娘呢?” 三叔夏昆鹏边说边伸手推开挡在门口的我, 我纹丝不动的站着没让,三叔两眼一瞪,“臭丫头,还不赶紧让开!” “三叔和大伯想进去将我娘剩下的半条命气走吗?”我眉头一挑,人退到一旁,“行,你们尽管去,气死了我娘,抵了你们家的银子,还可以再讨要一笔回来。” “你……” “荷丫头,你怎么咒你娘死呢?你这也太混账了!”大伯夏昆伦板下了脸。 狼不可怕,披着羊皮的狼才可怕。夏昆鹏素来猖狂霸道,别人对他的风评并不好,而夏昆伦一句话可抵得他说上百句。 时值正午用餐的时辰,也不乏端着饭碗来看热闹的邻舍,本来皆都看不起秦氏,这回更是幸灾乐祸起来。 “这样的话都能说出口,哪个敢要?难怪昌郡何府休弃她,伤风败俗、脏了良心的下贱坯子,连她娘都咒。” “讨坏一代亲,害了三代人。真真是捉猪看娘种,坏坯子养坏种。” 说话说的最毒的是陈家章氏,早上还骂了我来着。听秦氏说,还是黄花闺女的章氏曾爱慕过夏侯明,夏侯明当年算是一杰出的优秀俊生,不乏爱慕者。但这个章氏与他青梅竹马长大,难免怨气大些。 我见惯了冷面孔,对他们的辱骂和讽刺压根也不放在心上,只冷笑着对夏昆鹏道: “没有啊,我当然希望我娘长长久久的活下去,是你们要逼死我娘啊!瞧瞧你们这架势不是要把我们往死里逼吗?大伯、三叔,我告诉你们,今儿你们进了这门,再出去,我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就告你们谋杀。” “你敢!你这摆明了想讹我们吗?”夏昆鹏跳起脚指着我鼻头大骂:“你这不要脸的弃妇贱丫头,将夏家人的脸都丢尽了,还用你娘的命来威胁。你这样不义不孝的祸害就该去沉塘淹死。” 大伯夏昆伦也站出来呵斥,“荷丫头,还不赶紧的进去,说这些话像什么样子?我们也不进去,叫你爹娘出来,这事拖着也不是个办法,处理完大家都好过个年迎新春。” “怎么处理?” 我双手环胸,好整似暇的看着他二人一人唱白脸一人唱黑脸。 以前我虽是个程序猿,但人情来往交际中,阴阳两面踩我的,捧我的可是不少。而我只认一个死理,跟着真心待我好的,准没错,哪怕吃点钱财的亏,我也甘愿,所以很多人都拿我没辙。 “跟你说不上。” “跟我要说不上,你们就请回,等我娘休养好身体,过了年再来。” 夏昆伦喉咙梗了一会,似被气极了说不出话来,而三叔夏昆鹏从前看不上原主,如今我被弃回娘家,更是拿着鼻孔对我, “什么过年?我们都等着银子办年货过大冬,你们要不还,就将屋里的米粮什么的,给我们带些回家。这雪下下来,十天半月都出不了门,我们一家子怎么熬?” “诶,三叔,求你们别……眼下我们正困难,先宽限些日子!求你们了!求你们了,呜呜……” 夏昆鹏带着人往里闯,匆匆赶来的夏雨泪巴巴的去拦,被他们推倒在地。 我没去扶她,而是对翠花吩咐道:“翠花,等我出手,你再上,省的受皮肉苦。” “好、好、……” 翠花握着扁担紧张的额头直冒虚汗,自从进了监牢出来,她哪怕心中疑虑害怕,行动上她是百分之百听从我的。 不管她对我是忠诚依赖,还是这时代的奴性使然,我都觉得挺满足的。 可现下此情此景,我还是有些小小的愤怒和生气。 一家娘子军,没一个男人出来顶用。 我望着书房的方向,叹了口气。 第44章 骨头萝卜汤 夏昆鹏二人雇来的四个男子搬出米坛子、油面灌,甚至连吊挂在屋顶的两块腊肉、汤灌炖的萝卜骨头汤也拿在了手中。 “这骨头煲的汤挺香啊!” 几人闻了香味,吸着口水恨不得抱着罐子喝一口。 现在没人吃骨头,觉得浪费油盐柴火,都是拿去喂狗的。家里就只剩这点儿丰菜,可见有多窘迫了。 夏昆鹏他们是想逼的我们山穷水尽,让夏侯明和秦氏不得不以最后一个铺面拿出来顶账。而夏侯明一直不肯出面解决,一则他做惯了双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二则是他气恼秦氏惯坏夏半知闯下大祸,绝不肯再以家底交换而索性不管。 如今秦氏被气病,夏雨年纪小,夏半知寄住在学院,只剩下我能撑个场面。 秦氏头两回不让我出面,因为她了解原主的性子,以为我会歇斯底里的闹,被人奚落后想不开而寻死。 原主为了掩藏内心的极度自卑而表现出过高估计自己的自负,处理事情极端而激烈,确实会将自己逼进情绪沼泽,不能自拔。 可我不会,成熟女人的自信是丰富阅历和自我修养,经历生死后,我再面对伤害,已经超乎淡然。 “放下!” 我扛着一米多长的栅子沉沉的冷喝一声,夏雨吓得忙爬起来拉我。 我将她拂开,再次重申,“将东西放下。” 院里有一瞬静止,甚至风都似乎小了。 “哟,这是想打人吗?”夏昆鹏大笑起来,“嫁了一回人,当了一回妾,果然气势不一样了啊!” “你们未经允许私闯民宅。”我申诉了他们的罪名。 “哈哈……那又如何?” “大相国武朝律例第一百二十五例十三条:未经允许擅闯他人民宅,处刑十五以上、三十日以下刑拘。情节恶劣者,罪同抢劫,判断掌之刑。” …… 一阵萧瑟的冷风吹过,院里搬东西的人打了个激灵,停下来看向夏昆鹏二人。 “你瞎说八道,我们是你大伯、三叔,走亲窜门而已,哪里擅闯了?” 我勾唇一笑,“他们可不是!” 说完,我举起了长棍朝那几个懵了一会的搬东西男人们打过去。 开始他们并不在意,只觉得我个小胳膊小腿的敢与他们几个大男人打架,着实可笑。然棍子打到他们身上的穴位麻经,根本反抗不得时,纷纷变色。 “嗷、嗷……” 院子里一阵鬼哭狼嚎,几人抱头躲避。 夏昆鹏二人被这场面吓傻了。 我一边打的欢快,一边喊翠花和夏雨:“你们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过来帮忙!私闯民宅是犯法的,打了他们,他们也不敢告状。他们要敢对我们动手,直接报官府,让他们吃坐一顿牢饭。” 雇来的几个大男人原本想趁机反击的,一听我的话傻眼了,一个两个的往外跑,哪里还顾得上搬东西。 “臭丫头,你、你简直无法无天!你敢打长辈,我要叫族长开祠堂淹了你这祸害。” 夏昆鹏他们也狼狈窜出了院子,站在大门下骂。 “大门是敞开的,左邻右舍都看着呢,谁见我打你们了?我打的是那几个光天化日抢东西的强盗。” “他们是帮我们取回东西的,哪里是抢了?” “不问自取便是抢。欠了大伯、三叔的银子,借据上也没说什么时候还,告到衙门也没用。你们要乐意走一趟衙堂,我乐意奉陪,看到底理站哪一方!” “你欠钱还有理了!” “大伯、三叔,过了年,明年开春若还不出银子,你们再行来讨,哪怕砸了大门,我也不说什么?若你们不想让我们家好活,那我这光脚也不怕你们穿鞋的,干脆豁出去了!” “你、你这个大逆不道的女人,简直就是个无赖泼妇。” 我两条手臂的麻痹了,却还是扛着棍子,恶狠狠的站在门口瞪着他们,谅他们不敢再闹,只会说两句厉害话时,我才沙哑着嗓子叫道: “夏雨、翠花,还不关门!” 夏雨第一回逞凶打人,激动的浑身颤抖不止,听了我的话,忙不迭的将门关上。 待合上门,夏雨捂着起伏不定的胸口,忧虑的问道:“这有用吗?三叔那个人不是个善主,最是蛮横霸道了。” 我将栅子放到门上扣好,整个人瘫软的像团软泥。 “今儿他们要花银子赔给雇佣来的人,暂时几天不会来闹。再者,他蛮横,我也不好欺负。你听听,外面闹起来了,不用担心。” 被打出去的几个男人正扯着夏昆鹏他们要跑腿和负伤看医买药的银子。 “几个大男人打不过一个小丫头,你们还想要银子?” “夏昆鹏,你可别当我哥儿几个好欺负。你若真敢舍本,我们哥几个将这门撞开,直接抢。但是……真进了牢子,你要是没种赎我们出来,老子让你们鸡犬不宁。” “行了,行了。这里四百个铜钱,去找个馆子喝顿……” “打发叫花子呢!” …… 听外头的响动,估计得闹一阵了。 夏雨眼睛里泛着光,好一会儿后突然暗下来,神经兮兮的看向我,“姐姐性情大变,连打人也变得厉害。姐姐从哪儿学的?” 这小妮子,脑袋贼灵光,养伤一月多常试探问些儿时鸡毛蒜皮的小事,幸而我承了原主的记忆,不然非得被她瞧出端倪。 “何景州教的。” 我张口就来,因为实在找不到别的借口,为躲避她眼神的质问我撑着腰往里走,可她仍追上来继续问, “姐夫……何知事他不是对你不好?他会武术吗?怎会教你一个女子用武力?” “他是个怪胎。” 夏雨不悦的看着我,眼神里摆明了是不信我的话。但我不可能对她说,我来自另外一个世界,而她的亲姐姐已经魂飞魄散。 将正房的门锁一开,秦氏冲出来仔仔细细检查了我和夏雨有没有受伤,才问道:“他们走了?” “嗯”我仰起下巴,笑道:“我出马,哪有摆不平的?” 翠花嗔了我一下,眉开眼笑的,“德性!” “你做什么了?” 秦氏脸白的像地上落的雪,瘦弱的身子摇摇欲坠的。 我过去扶住她,却被她狠狠推开,拍了一巴掌在手臂上,“谁叫你出去露脸的?你方才还撒泼打人了?” “娘,我没受伤。” 秦氏怒火中烧,扬手连连打了我好几下,见我不躲不避,嘤嘤的哭起来,“你还要不要名声?要不要脸?本来休弃回来就千难万难了,还要得个凶恶之名,以后该如何……呜呜……” 秦氏哭的伤心极了,我知道这个时代女人将名节名声看得极重,但从鬼门关闯过三回的人,真的觉得不重要。 所以只能将她劝回屋里后,我便捂着肚子喊饿。 “娘,可惜那锅骨头汤摔破了,熬了一个时辰,可香可香了。我去瞧瞧碎罐片里有没有存一点,能不能解个馋。” 秦氏满脸泪痕一滞,“死丫头,家里不是还有米?跟狗似的捡骨头吃,你要气死我吗?” 我拍拍肚皮,“好喝呢,给狗吃可惜了!” 秦氏气的从床上又爬起来要打我,我像兔子般一下窜了出去。秦氏追到门口,晓得右边书房夏侯明在,她张了张嘴没大声骂出来。 我想她本生的似个林妹妹般娇柔的样子,却一直苦苦扛着这个家,着实辛苦。纵有那些愚昧的行事方式,可她总归是在拼尽全力维护这个家的。 夏侯明呢,总爱马后炮,用之乎者也的大道理说教。怪不得夏半知叛逆不服,次次顶撞。 “不要了,再熬一锅。” 我握住夏雨在地上捡碎片的手。 夏雨一抬头,露出一张哭花的小脸,“大雪一下,青菜萝卜的卖价就要翻了两番。还不知道雪还得下多久,厨房里还剩四根萝卜,两颗白菜,米、面和红薯剩的不多,不能浪费。” 我心中不大好受,将她冻紫的手放在嘴边呵了几口热气,“听姐姐的,等会吃完饭,我出去一趟。” “出去做什么?”夏雨歪着头看我, “银子没法弄,但吃的嘛,我应该有法子的。” 我拉着她起来,叫翠花将院里的狼藉收拾干净,然后到厨房里烧火再熬了锅汤。 等到吃饭的时候,翠花只准备四个碗盛了饭,只说自己饱了,我看了眼她嘴角的油渍,心里遂明白她吃了什么。 一双明亮黝黑的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我,还真是像我的小花狗。她是怕我们过得窘迫,将她卖了抵钱,尽量让自己吃少些做多点,在我们面前讨个好。 “那锅肉汤的骨头萝卜好吃吗?” “好吃。” 翠花讪讪的笑了起来。 我摸了摸她的头,“这么乖,我舍不得卖了你的。” 翠花眼眶红了红,“你说的,一辈子都要留着我。” “嗯。” 夏雨送了饭去正房回来,在厨房门口看了我们一会儿,神情有些怪异。 我看着好似有点吃酸的样子。 吃完饭,夏雨说她要跟着我一起出去。我本想拒绝,看她眼中坚决,大有我一拒绝,就要同我生气似的,我便只好应了,让翠花在家中照顾秦氏。 第45章 上山捕鱼 祁门县不大,百姓们靠山吃山,又是边境小县,往来有些商人经过在此交易。又因为当今皇上的老师在这里开设学堂,除了冬季,往常还是挺热闹的。 我和夏雨吃过饭便穿了防水的猪皮靴子出了门,夏雨背了个篓子,我空手空脚的在她后面走,因为伤口养了一月还没彻底好全。 天冷又下大雪,街上四处几乎没什么人,我们身上穿的是夏半知以前的旧衣,束的是男子发髻,没引人注意。 因为河边人多,而且有地头蛇包了地段,懒得去扯皮,找了个山头打些鱼吃。 一路走到了山脚边,我们才将头抬起来,往山腰上爬。 上的山是在玉龙山边头的猴儿山,里面没猴子,因为山形像猴子而已。山上路被雪掩埋了,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姐姐,这里能找到猎物吗?” “能。” “姐姐怎么知道?你从来没上过山,怎晓得山里动物的习性?” 夏荷养的娇,夏雨也是最近几月担起家里的粗活。 小妮子又开始疑神疑鬼了,我想了一会,还是决定将我和原主性子天差地别的事用谎言圆过去,不然就没完没了了。 “妹妹有没有听爹讲过南柯一梦的故事?” 夏雨停下脚步,“听过。” “在何府自杀后,昏睡中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姐姐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了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在那里生活了近三十年。” 夏雨面色全变,似乎一下就认为她的姐姐是被鬼附身了,惊的后腿几步。 我无奈道:“前世今生、过往将来,神佛渡人。妹妹害怕什么?以为我不是你姐姐了吗?” 夏雨惊恐的睁大眼看着我。 “幼时的点点滴滴,我可记得清楚。连你刚生下来的样子,我都记得。两个巴掌这么大,小猫儿似的,又皱又黑红的皮肤,十分丑陋。屁股上还长了块梅花似的黑斑,我可是嫌弃了好久才肯抱你。” 许久后,夏雨才有动作,将信将疑的继续往山上走。走了一段后,回头问道:“姐姐在梦里过的好吗?” 看着眼前心思剔透的小丫头,我故作怅然道:“不好,没有你们。尽管我有钱住豪宅开名车,但没有一个亲人,回家后,总是冷冷清清的一个人。” 明明是个似真似假的谎话,但我突然认真起来,因为我觉得那三十年也许才是个梦。 “三十年的时间,姐姐没有成亲生子?” 我嘿嘿笑了出来,“姐姐当了回女强人,靠自己拼搏出一方天地,多数男人他们觉得配不上我,所以只能在底下仰望。” “呃……”夏雨瞠目结舌,好一会儿后噗嗤笑了,“姐姐,做个梦,倒是学会吹牛皮了。就是皇宫里高高在上的公主也要嫁人,你还让人仰望,做一辈子的姑子?” “我单身我骄傲。”我仰头拍了拍胸脯,样子嘚瑟的不行。 夏雨收起笑容怔怔的看了我一会儿,吸了吸鼻子继续走,没再说话。 冬天的山里只有呜呜的风声,夏雨也从未进过山,只听别人说猴儿山和玉龙山之间有座湖,所以我们走了两个多小时才找到地方。 四周高山耸起,玉龙山后山上一条瀑布溪流,冻结成一条白洁无暇的缎带,延伸到结冰了的湖上,似仙女浣发,所以此湖名“仙女湖”。 在湖边,我试了一下湖面结冰的厚度,大概十公分左右,堪堪能承受住人的重量。我不确定湖心的冰层有多厚,但这边上肯定是没有鱼的。 准备走进湖心前,我对夏雨叮嘱了几句,“脚轻一点,一旦冰裂或者落水记得不要慌,上身搭在可以借力的边缘,脚缓缓打水,让自己浮起来后再慢慢往上爬。” “我……姐姐,我们不会水,要掉下去就完了。” “我会,一口气能在水下游百米……”怕她听不懂,我换算了一下,说道:“能游三十来丈。你站湖边,我将鱼扔过去。” 夏雨一慌,拉住我的手,“我和姐姐一起!” “乖,不用。姐姐能干着呢!” 我从她背后的篮筐里拿出廖糟、钉锥、锤头和用防蚊纱做的网,穿的防水猪皮鞋底下有防滑的凹槽,凸起的侧钉会将冰层破坏,所以我将早备好的在家里穿的棉鞋穿上,然后向湖面滑走过去。 看着我脚下轻轻一蹬飞一般的滑出去,夏雨在发出惊讶的呼声,我回头冲她眨了眨眼,“下回我教你。” 以前叛逆的时候,我玩过一阵滑冰。 高中住校,晚自习经常偷偷与刚子去,跟着他和他混混兄弟,我就是冰场里最嚣张的妞。 湖水不深,但我没敢往湖中心去,滑出一段距离便停下。冰面不是很厚,能清楚的看见湖底的水草和石头,还有鱼,巴掌大一条,游的十分慢。 我这是第一次在冰湖里凿洞捕鱼,以前只在中央科教频道、农业频道看过,我很喜欢里面的生活气息,平凡却又有蒸蒸日上的欢喜。 “铛——” 锤头砸到钉锥上时,我感觉冰层也在震动,心里虽有丝丝害怕,但更多是兴奋。 花了一刻多钟,我砸出一个汤碗口大的洞,很庆幸冰层并没有裂开,我将自制的廖糟饵料扔下去,随后开始等鱼来。 “姐姐,你小心点。” “嘘,有鱼了。” 我手脚已经冻麻,虽然冰层没裂,但我也不敢乱动。 水下一条条鱼开始往洞口游,一条、两条、三条…… 越来越多。 它们争抢着饵料,也贪婪着洞口的氧气,渐渐挤的跳了起来。 “哇——姐姐,你看,你看,鱼跳起来了!” 原本害怕的夏雨有些蠢蠢欲动的想来我这边看一看。 我拿起网子,猛的放下去一勺,这一网便网到了十几条,活蹦乱跳的。然我没料想防蚊纱经不住重量,一下就破了。我不得不趁鱼没有漏完急忙丢了网纱,连袖子都来不及挽,直接上手抓,然后一条一条往夏雨那边扔…… “一、二、……二十六,二十七。哈哈,姐姐,整整二十七条,你看这几条有一斤多呢!” 我将防水猪皮鞋换上,才伸头过去看了夏雨的篓子一眼,差不多大半筐,能吃上几天了。 我揉揉她的头,说道:“回去,天色晚了,山里怕有野兽出没。” 夏雨高兴的点头,先前犹疑的那些不愉快已经消散无踪。 让这个小人精接受这样的我,着实太费心,估计以后还得像好奇宝宝一样,问我梦中如何了,看她现在闪闪发亮盈满崇拜的眼睛,应是完全信了我说的话。 到底还是个孩子。 上山容易下山难,尤其是大雪天。 来时的脚印被雪覆盖,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长满常青树的山林被茫茫的雪覆盖,又没有太阳,我根本没有办法辩清方向,只能依照着大概方向往山下走。 两人跌滑了十几跤,虽然我和夏雨都没开口,但心中清楚,我们迷路了。 “嗷呜……” 突然响起的狼嚎声,吓了我一跳,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夏雨的手就开始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跑。 可是跑了一段后,我似乎听见了狼数几十声的尖锐痛嗷声,然后渐渐的越来越远。 狼受伤了? 以前看科教频道,狼在温暖季节喜欢单独行动,而冬天大雪之际,会成群结队的捕食猎物。一头受伤,可不影响其它狼。 除非……有人刻意的在帮我们。 我心中感激那不求回报的侠士,知道已经安全了,但途中看见一颗树下有个类似兔子洞,也没敢再停下来。 一路连爬带滚的到了山下,虽然不是来时上山的路,但看到了几座房子,和缭缭而上的青色炊烟,心中稍稍安心了许多。 “这是哪?” 缓过气,我问旁边跑的满脸通红的夏雨。 面前是一座低矮的丘陵山,到处种满了梅花,点点娇艳绽放的红色与飞檐楼阁相映,清雅而气派,最高处有一座挂了帷幔的八角亭,外围有墙隔绝。 “寒梅苑。” “我怎么没见过?” 原主记忆里没这个地方。 “哥哥的学院离这不过三、四里路,我在远处见过这个亭子。” 原主名声不好,夏侯明和夏半知不许她来学院,怕她失态惹笑话,连累他们被文人鄙视,或者说被哪个纨绔盯上,惹祸上身。 照夏雨所说,我们是绕了个大圈下山,走的是反方向?回家还得走一、两个小时? 夏半知的学院离家有近二十里路,对于这个时代的人,十多里真算不上远,而且还挺近的,可我不行啊! 能爬山、下山走了近两个时辰,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姐姐快走,天黑了。若爹娘发现我们不见,定要着急的。” 我哀怨的叹了口气,不走还能怎么样呢?走! 走在寒梅苑外围修的石子路上,风刮进脖颈里,冷的人直发抖。 “姐姐,你看,前面有马车跌进沟里了,我们绕过去!要冲撞了贵人,可不好。” 快要走出寒梅苑的路口,夏雨扯了下我。 “怕什么?” 我握紧了她的手,直接往那边去,因为我实在不想再多走一步。 路堪堪只有一马车宽,因为马车崴进沟中,侧面能过。 有人看见我们,先是讶异了一下,一个蓄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走过来,对我们揖了礼,“能不能劳烦二位小哥帮个忙,抬一抬车?” 第46章 绝世美男 有人看见我们,先是讶异了一下,一个蓄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走过来,对我们揖了礼,“能不能劳烦二位小哥帮个忙,抬一抬车?” 我看了一眼,估计是拐弯时,车轮打滑,一边拐进了沟中。 沟有半米多深,整个车轮塌陷下去。再看这车,上好红柚木,密度大又重,他们拢共三个人,想靠人力抬起来,几乎不可能。 夏雨不安的拉了拉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多管闲事,再者我和她是女子,又能有多大的力气? 我眼咕噜一转,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对那人道:“有赏银吗?” 那人一怔,似没料到我这般直接,尴尬的笑了下,“有,当然有。” 我将手里的钉锥、锤子递给夏雨,“拿着,我去。” “姐……哥哥,你一个人怎么……” “哈,你要相信你哥就是个传说!” 我仰头一笑,不仅旁边的山羊胡愣了愣,连马车边的两位也讶异了一下。 “附近有大石头吗?”我问道, 三人不解,山羊胡却道:“麻烦小哥儿去后面推一推。” “如果能靠蛮力推拉上去,这两匹马可比我们这几人都要大力。”我指着旁边两匹黑色骏马,似乎被套的缰绳扯的不舒服,不停的刨着蹄子,鼻孔里喷气。 “小哥儿有法子?”山羊胡终于反应过来。 “让他们搬几块大石头来。” 山羊胡犹疑了一会儿,“你们去找找看。” 待他们离开,我围着马车转圈,看有没有板子什么,正弯下腰查看马车底,却发现马车后有一双黑色银纹翘尖鞋,飘逸素雅青蓝色的衣摆随风而荡,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钻进鼻孔里。 我一愣,直起身走到马车后,然后整个人呆住了。 怎么形容眼前的这个男人呢? 一身青蓝素衣,披着白色绒毛厚氅,手中抱着个雕花铜炉,清隽的身姿挺拔而立。俊逸绝伦的面容,配上那双淡雅如雾的眼,清冷的气质令人心中仿佛瞬间绽放出满空的灿烂烟花。 “咳,小哥儿!”身后山羊胡不悦的喊了我一声。 我骤然醒神,情不自禁的赞叹一句,“俊眉修眼,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公子长得太好看了,多看两眼,不犯法!” “你……” 山羊胡生起怒色,而眼前的公子却只是拧了拧眉,以眼神制止山羊胡对我呵斥。 正好另外二人找了两块大石头过来,我笑了笑转身走开,推了推车重,又量了下距离,让他们放在车前、车后两个位置,我从车后下方抽出两根做装饰防尘土石子的方木。 “你们将一头抵在车轮下,我喊用力时,往下压。山羊胡子,你坐车上待车身起到一定高度,加紧赶马。” 山羊胡面色不虞,“你这小哥儿,怎半点不懂礼节规矩?” 我笑了笑,“礼节能吃吗?” 说完,我走去了马车后头,见清冷公子直愣愣的瞅着我。我不好意思道:“刚才真不是故意冒犯。等会我要压不下,麻烦你搭把手。” 他没有回答,甚至连嘴角都没动一动。我也无所谓,将方木一头插在车轮下,在三分之一处压在大石头下,待前头人也准备好,我喊道:“一、二、三,起!” “哐哐……” 整个马车车身被抬了起来,可因为木方和车辙的接触面太窄,抬到一半,又猛的滑了下去。 我的手持力不稳,手心被棱角刮出一道口。 皱眉低头看了看,我草草的在身上擦了下血后,再喊道:“继续!山羊胡子,你得看好时机赶车,要再掉一寸到沟底,我也没法子了。” 山羊胡不悦回道:“你这小子,不晓得人姓名,好歹客气叫声叔,什么叫做山羊胡子?” “噗……” 我身后传来一声忍俊不禁的轻笑,我条件反射的回头看了眼,不想这一眼简直晃花了我的一颗姨母心。 怎么有这么好看的男人? 无暇如玉的雪肌,唇红齿白,一笑间仿佛星河璀璨,世间都失了颜色。 我摇摇头让自己醒神,再度指挥他们一起用杠杆原理将马车抬起来,山羊胡也不负所望,在车轮将近路边沿,鞭子一挥,马儿一跑,车身弹起落到了路面上,跑出近百米才停下。 我从沟里爬出来,夏雨立即就跑到面前,看见我的手伤了,怨怪道:“哥哥,你的手伤了!” “没事,回去包扎一下,养几天就好了。” 我握住了手心的伤,想止住一点血。转身面对那位清冷绝伦的公子,说道:“说好的有赏,银子呢?” 我将另一只手伸到了他面前,他眸光幽幽的却看了着我受伤的手,拧了一会儿眉头,抬起袖从里掏出两片金叶子放进我手心。 “这么多?”我疑惑,但我也没打算还给他, “小哥儿叫什么姓名?” 娘诶,声音低沉温雅,好听能叫人耳朵怀孕。 造物主简直太不公平了,怎么将所有的优点都堆到一个人身上?有钱有颜,还有气质……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我两手一抬做了个侠士礼,“英雄不问出处,举手之劳而已,就此告别。” 说完,我手向后去抓夏雨,不想半天没摸到人,一回头看见夏雨一副惊艳到呆傻的样子。 我对着她脑门弹了个嘣嘣,“走了,还看?美的东西看一下就好,看多了头脑容易发昏的。” 夏雨的脸“唰”的一下通红,几乎能滴出血来。我嘻嘻一笑,挽着她的肩越过边上的清冷公子快步离开。 “两片金叶子抵多少银子啊?”我低声凑到她耳边小声问道, 夏雨还在生气,也不想走,盯着我手里的金叶子,怒道:“我哪知道?你收人家这么多,你不觉得羞愧吗?” 我使劲儿拖拽她往前走,“哎呀,羞愧什么?他人傻钱多,两片金叶子对他来说只是九牛一毛。这银子太好赚了,要不下回我支个摊,专门替人抬车算了?”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呀?你还是将金叶子给他,不过抬个马车,拿人这么多……” “不,我要拿着它买肉吃。” 夏雨脸一直红彤彤的,又羞的不敢自个儿去还金叶子,恁是被我拖走了。 “三少,你怎给那么多?” “她手伤了,无妨!” “这小子,痞里痞气的。我后头的小子筐里背了不少鱼,胆子不小,跑寒梅苑边捕鱼。” “走!待会儿他(她)心情不好,又得晾着我。” 家中有美人等着?这样气质又俊美的公子还怕别人晾着,罕见。 山羊胡子在后面说我坏话,而且我也感觉那道清冷的目光一直凝视着我的背影,不过也没有多久,马蹄声响起,他们走了。 前世,我每天与成千的人擦肩而过,对于这样令人惊艳的陌生人,我也不大在意的。 因为下着雪,哪怕天黑也看得清路。祁门县是书院之乡,风气严正,倒不用害怕遇见强盗流氓。 街上门店早早关了门,一眼望去的古色建筑覆盖在茫茫雪海下,呈现一片静谧柔美之境。 到家门已过酉时(晚七点),我已经累的两只腿发抖,翠花开门见了我和夏雨,差点就哭出来。 我连忙捂住她的嘴才没吵着正房里秦氏和夏侯明。 “爹娘他们睡了吗?” 翠花点点头又摇头,“老爷睡了,夫人还没有。” “她晓得了?” “没,夫人在缝补衣服。” 翠花接过夏雨身上的竹筐,看见大半筐子的鱼,奇怪道:“这么冷的天,你们去河里打渔了?” “嗯。” 我没说上山去了,不然她一惊一乍说漏嘴,秦氏定要担心。 我松了口气,一步一踉跄的往西阁走。待回了房,翠花紧忙燃了炭火盆让我和夏雨暖身子,然后拿布头给我包扎了受伤的手。 夏雨脱了湿掉了鞋袜和衣服,将脚几乎贴在炭火上烤,我一把抓过她的脚,说道: “别这样烤火,血脉受冻收缩,马上烤火会使血管麻痹,失去收缩力,出现动脉淤阻,轻则冻疮,重则造成组织坏死。先要轻轻揉擦,恢复些温度再取暖。” 我握着她的脚慢慢的揉捏,玲珑精巧的小足冻得又红又硬。想起她背着篓走了那么久,不由觉得心疼。 原主出生时,家中还算殷实,享福不少。夏半知入学后,一日不如一日。原主娇气惯会偷懒,所以夏雨受的苦最多。尤其原主嫁人,家中接二连三的出事,秦氏病倒,夏侯明不管家务事,所有负担一下便压在这个十三岁不到的孩子身上。 翠花看着也心疼的落下泪来,“姑娘你也赶紧脱了,我帮你揉。” “不用,你先去烧些热水,再拿点吃的来。我饿了!” “哦哦,好。”翠花飞快的跑了出去。 懒丫头经历牢狱后,勤快了很多。 夏雨怔怔的看着我的手一会儿,脸上有抹羞红,“姐姐,我自己揉。” “害什么羞?我又不是男人!姐姐不嫌弃你脚臭!” “姐姐!” 我将手故意凑到她鼻尖,给她闻一闻,“味儿大么?” 夏雨嗔了我一眼,要将脚缩回去,我使劲儿一摁,“别动。” 夏雨垂下头,将表情收掩起,不知在想什么,好久一会,她才用细弱蚊蝇的声音问道: “姐姐真的还是姐姐吗?” 我身子微微一僵,然后笑道:“为什么不是呢?” “姐姐爱胭脂水粉、喜干净,从不做这等粗活、重活……更、更不喜欢我,做个梦真的会变这么多吗?” 原主讨厌夏侯明每次责骂秦氏教坏了她,而对夏雨却不时褒扬——聪明能干、谦虚识礼、饱读诗书……所以原主对夏雨纵然有姐妹情,但多是厌恶的。 “姐姐一直喜欢你,只是……”我想了想,接着道:“只是恨爹他从未给我和娘撑起保护的羽翼,反而用教养你来证明娘是错的,来宣泄他怀才不遇的怨恨,将种种坏的结果归根到娘的身上。” 第47章 父女心结 有人说,从小在缺爱的家庭长大的人,不懂爱别人,也不懂被爱,可我不这么认为。因为只有缺乏而渴望的人,才会义无反顾的握住那些弥足珍贵的亲情、友情。 当然我有过一段十分冷漠的心态,一度觉得我也并不需要那些虚伪多余的东西,但刚子入狱前的那句话让我骤然醒悟。 “丫头,我不怪你。别走哥的路!” 刚子真的不是个好人,至少对于社会来说,他是个害虫。他和我身世差不多,父母离异,养在奶奶家中,奶奶死后他便孤身一人在社会闯荡。开始时,他身边的混混手下叫我“嫂子”,但他却告诉他们,我是他认的妹妹。 我不屑他的解释,也贪婪的享受他对我的各种好。所以当他入狱后,我仿佛一瞬失去了什么,再想起他说的那句话,心如刀割。 我本想等他出狱后,要与他重修旧好,可在刑满后,我才打听到他早在入狱后第二年被人殴打致死。 所以后来……我懂得了珍惜,想起他,我的心即痛也温暖。 看着夏雨患得患失的样子,我想了想,说道: “姐姐一直喜欢你,只是……只是恨爹他从未给我和娘撑起保护的羽翼,反而用教养你来证明娘是错的,来宣泄他怀才不遇的怨恨,将种种坏的结果归根到娘的身上。” 夏雨哭了,像是将多年委屈一下倾泻出来而不能自己,“我知道,我就知道,呜呜……姐姐不是不喜欢我!呜呜……” 翠花端着饭菜进来,吓了一跳,“二姑娘怎么了?” “没事,她没哭过鼻子,见你老是掉泪珠子,她也学个样。俗话说会闹的孩子才有糖吃,等会你在厨房柜里勺一调羹蜜喂给她。”我调侃的说道, 果不然夏雨和翠花都被我说愣了,都来瞪着我。 “姐姐!” 夏雨脸皮儿薄,缩回脚不理我了。我笑了笑,起身去旁边恭房里洗了个手脸准备吃饭。 雪绵绵的下了一整天,深度已经可以淹到小腿处。下次要上山觅食,估计有点难度了。 吃完饭,烤热了一身,我和夏雨一人睡了一头,躺在床上。并非没有房间,因为炕里没有炭火,几人挤着暖和些。 我手里捏着金叶子的叶柄转圈,叶片婴儿半个手掌大,雕刻着精密细致的镂空叶纹,简直像真叶子一般,叶柄处还刻了小小的一个生僻繁字,似乎是独有的标记。 若不是缺钱用,这样的艺术品收藏起来观赏也是不错的。 明日一定要去买些过冬的物品回家,不然出不了门,又上不了山,等开春的话,一家人定要饿死去。我不想再上山了,回想起下山时听见的狼嚎,现在都有种后怕的感觉。 这一次没碰上,着实太幸运。 “姐姐,你不过帮人抬了车,要了他两片金叶子,是不是不妥?要不……你明日去还给人家!” 床那头拱了拱,翻了个身。 “还给人家,别人就能高看你一眼吗?” “不,我没有。拿人钱财,取之有道。非道非义,用之不安。” 我“噗”笑了声,“若我明日拿了这金叶子去还,你信不信他们那些人一定认为我们不怀好意的故意接近,非但他们不会赞扬,反而会遭来鄙夷和驱赶?” “可……” “好了,别想了。拿就拿了,我们以后与他们也没有瓜葛,不用心不安。” 那头沉默下来,我知道她年纪小心事重是习惯使然,三言两语的没法开导。跑了大半天,我也累了,将金叶子放到枕头底下后,没过多久,我便睡了。 第二天起床,我感觉脚有些木,伸出被子看了看,两只脚的小尾趾都长了又红又硬的结块。 我知道是冻疮,因为生在南方,不下雪只下雨的湿冷天,比这大雪天更不好受,我手脚都长过这玩意儿。 原主的身子和手脚一直保养的很好,我才来三月,手和脚都不同程度的受到了虐待,身上又被打烂……果然放养长大的粗人就是做不了精致美人。 “晚上我给你和二姑娘熬些姜汤泡一泡。”翠花端了热水进来,发现我脚肿了,便说道。 穿袜子的手顿了一下,我笑着点头,应了声“嗯。” 以前病死了都没人发现,眼下这感觉倒还不错。 我穿好鞋袜下床,洗漱后去了厨房。从西阁月拱门出去时正好碰见了夏侯明,穿着一袭洗白了的蓝布直领官衣,面色有些发黄。我还没来得及喊他,他就皱着眉心遂头扭过去往外走。 我一声“爹”卡在喉咙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夏雨端了碗粥从厨房出来,“爹,上衙去吗?” “嗯,在家记得练字,回来我检查。” 气性儿真大! 我回来这么久,和他几乎没说上几句话。 翠花将昨儿捕回来的鱼杀了,放在盆里,也没下盐腌,因为盐只有罐底儿了,好在天冷不容易坏。 灶房里堆起来的柴只剩下一面墙壁的三分之一,经烧劈开的粗木只剩下两层,其余是夏雨得闲去山里捡的细枝,单烧饭做菜的话估计只堪堪顶用三、四天。 我喝着温热的粥,突然想到什么,问翠花道:“老爷早上吃了吗?” “吃了半碗粥。”翠花手里的活没停,“我觉得老爷怕你们吃不饱,这些天吃的很少,瘦了许多呢!” 我一顿,“是吗?” 翠花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知道她在担忧我和夏侯明父女间的心结,但并不是。 夏侯明好与坏,我无所谓,在我心里和眼里,他只是家中的一个成员而已。前世我与爸妈也是这样相处,不亲近也不疏远的血缘关系。 秦氏的操心和关切摆在明面上,所以我自然用心些,而夏侯明则总是带着偏见的别扭,所以我懒得去奉承维系。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慢慢来! “街上的店铺一般什么时辰开门?” 翠花愣了会儿,“菜市开的早,卯时不到就开了。祁门县街上店铺没下雪时,在辰时开,现在不晓得。昌郡四季都一样,而祁门县求学的学子们一回去,县里就少了大半的人,估计晚些。” “等会你杀完鱼,和我一起先去趟菜市买些东西。” “你身上不是没银子了?”翠花手里抓着刨开一半肚皮的鱼,抬头疑惑的看我,许是没听见我回答,有些犹疑道:“我、我身上还有二两……要不拿去买了过年的年货?” 不管是短契还是长契、死契的奴仆,主家都要发月钱的。 我嘴里吸着粥,窝在灶膛口坐着,因为灶灰里还有没烧完的炭,十分暖和。 看到翠花肉疼的样子,我笑道:“好啊!” “那、那、那我身无分文了,你不能卖了我。” 碗里的粥喝完了,我将碗放在灶台上,等多了一起再洗。因为打井水很费力,要节约用水。 我拍了拍肚皮,正儿八经道:“等会就将你卖了。一斤猪肉三十个铜板,人肉翻四、五番,你一百斤左右,应该能卖个五两的。” “讨厌。” “嘿嘿,快些杀鱼,赶时间出去。” 翠花努努嘴,手脚快了许多。刚清完鱼内脏,夏雨过来叫我去秦氏房里,我见她脸色不对,问道;“你同娘说了昨儿我们去捕鱼了?” “她问了,我没说,也没理她。”夏雨冷声道,“她就爱瞎操心,什么事都操不上正面。你可别再同她一起好心办坏事,爹爹虽然不说,但心里积压着火,说不定哪天又要爆发一次。”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去劝说她!” 院里的雪漫过膝盖,一大早翠花就从中铲了一条一人宽的小道。今日夏侯明上衙,书房的门是锁着的,也不晓得里面有什么宝贝,连自己家人都防着。 撩起帘子,我看见秦氏坐在床边发愣。 “娘,找我什么事?” 怔忡的秦氏回神看向我,我犹疑了一下,靠着她坐下。 知女莫若母,秦氏也察觉什么了? 先前可以借口养伤避着她,现在是不能了。 “昨儿去哪了?” 秦氏见我不想答,直接挑明道:“我晓得你和雨儿很晚才回家,怕你们冻坏了,才没叫你们来房里。” “去河边捉了几条鱼。”我没说去山里。 穿越一回,撒谎现在是张口就来。 “家里没有米粮了,是吗?” 我笑了笑,算是默认。 秦氏叹了一口气,“都是我的错,不该要你……唉,以前娘是不想让你嫁远了,一辈子回不了娘家,又觉得何景州是个有前途的,且知根知底,门户相差不大,当个良妾,府中主母能顾忌几分,他也能心疼你,才让你跟了他。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你在县里上学的贵公子挑上一个。” 我一时尴尬的不知如何接话,嘿嘿了两声。 心大了,不好。 第48章 流言恶语 秦氏之所以看不上祁门县学院里的学子,是因为学子中寒门也不少,皆没有功名。她是寻常百姓家的闺中妇人,压根不晓得贵人门道,要押错了宝,知道会坏了名声不说,还会毁了原主一生。 而原主身份只堪去豪门做贱妾,秦氏和原主才挑挑拣拣盯上了何景州。 她这一番焦虑忧心的样子,莫不是又操心上我的终身大事了? “宝儿呀,女子抛头露面总归不好的,你模样长得好,不会嫁不出去的。所以你得惜着自己,莫要破罐子破摔。昨日你打了堂大伯、三叔,泼辣之名传出去,哪个还敢动心思?” 果然…… “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先过了眼前这关。富贵人家的妾,我是做不来了。我往后会选择一个门当户对自己真正喜欢的,所以也不急于一时。” “年纪大了,不好找。男子年过二十几乎都已娶亲成家,没成亲的也是家中贫寒上不得台面的。你已过十五,再拖个一年两载的,就……” 秦氏听不进我的劝,我便扯开话题,“娘,爹这月的薪俸呢?” 秦氏面色一暗,沉默良久,“他已有近一年没交过银子给我,就连酒楼的租子也是自己去收的。你叫雨儿问一问!不过也许也没什么了,上回去昌郡,花了近二十两。” 夏半知赌博的事彻底惹恼了他! 我原本就没真想问她要银子,只是借口扯开话题,不想秦氏沉吟一会,又道:“宝儿,要不……将那翠花卖了!以现在的境况,家中多一口人,十分累赘。上回花了近七两治她的伤,我们也算仁至义尽。卖给人牙子估计价不高,不如我让你朱姨问问他们府上要不要。” 我心中有些不悦,但压着自己没表现出来,只道:“翠花是个好丫头,我不卖。我还有事,娘你好生休息。” “诶,你这孩子,忘了那丫头在何府怎么对你的?肯定是养不熟的。” 我走到了门口,将棉毡掀起来走出去时,翠花站在廊檐下泪巴巴的看着我,我也没多说什么,只揉了揉她的头,“走!” 没有夜间娱乐活动的古人们起得早,出门时碰到了陈家章氏、陈芽儿和几位邻舍婆婶,应该是相邀着一起买菜的。 在乡镇里,我最怕这种三姑六婆,所以拉着翠花走快步越过她们。 “夏荷呀,怎么见了人也不问候喊一声?入了官邸府中,该是规矩学的全些了。怎么越混越回去了?如今还背着筐子,昌郡何府的小夫人不好做?连这种粗活都干了。”说话的是陈家章氏, 我本没理,不想她们一群人十分好奇的追上来。 “夏荷,同婶子们说说呗!当初嫁得‘那样’风光,你怎就想不通回娘家?我听昌郡的表妹说,你在何府闹人命了?是不是真的?何知事出了银子将你从牢里赎出来,而那老太太不肯留你了,是不是?” 碎嘴的八婆是这一片有名的张大嘴,经她一张嘴,白的变黑,黑的变炭。 “到底闹的多大,才非要回娘家?夏荷哟,你以后可更没人要了呢!”陈家章氏说道, 叽叽喳喳的一群女人,又不能同她们生气发火,可不让她们闭嘴,我憋的闷死了。 走了一段,我脑中忽而灵光一闪,开口道: “张婶婶,大前天我听章大姨在院里说,你儿子去红颜阁吃醉了酒与人争女人,被打破了头,可好些了?” 住这片的院墙都挨得近,站在院里,若有心听,常能听到些墙根。夏家院子最大,惹人眼红嫉妒,秦氏嫁进来没少被她们挤兑。 张大嘴面色一僵,狠狠的瞪了眼陈家章氏,“瞎说八道。” 我心中暗笑,面上却严正的道:“张婶婶要小心这流言传大了,路哥哥还在求学,让夫子晓得了,不单记过,还得影响前程。不是说鸿蒙学院里有不少京里来的大户公子,都想争个机会得了他们的赏识,说不定一飞冲天了吗?路哥哥还没考得功名,就担一个寻花问柳的污名,他们定是会摒弃的。” 祁门县不大,却有三个学院,最负盛名的当然是鸿蒙学院,权贵者入或是有才能者进,所以只要能入鸿蒙,将来都是前途无量的。 其次是清海学院,接纳的是贫寒子弟,因学子攻读刻苦,不乏优异之人,所以鸿蒙每两年都会挑选头三名入学。而最末是宏远,因为才开办两年多,办学的人来历有些大,学院建的奢华,但束修学费也高的吓人,收的学子可见是些什么人。 夏半知和张路都在清海学院,虽是同学,但关系并不好。 “该死的,就是有些烂舌头的闲了没事儿干的东西喜欢到处乱嚼,敢坏了我儿的名声和前程,叫她一辈子生不出儿子,没人送终。” “张姐,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我就在院里说了两句,什么叫做乱嚼?我生不出儿子,倒让你家张路别盯着我家芽儿生心思。” “呸,我儿子哪有盯你家芽儿,分明是你家芽儿勾引我儿子!” 两人吵成了一团,旁边的人紧忙去劝架。 我勾了勾唇角,拉着翠花离开这是非之地。 走出包围圈子,我发现有道冷芒盯着我,侧头一瞧,发现刘阿婆冷煞神似的瞪着我。我有些不好意思的冲她笑了笑,她哼了声将头撇开,也没参与其中的闹剧,率先走在了前头。 “姑娘,你可真厉害!” 翠花冲我竖起大拇指。 “嘘,别说话。咱要低调,刚才是迫不得已。” 我觉得这话说的很刻意,像是同刘阿婆解释。 “迫不得已也不是你伤害旁人的理由!”刘阿婆嗤了我一声,明明弯驼的背,却让我觉得十分的挺拔刚直。 这老婆婆是个孤寡,十多年前丈夫和儿子进山打猎被狼群咬死,刘阿婆便收养了个弃婴,取名叫刘元修。来夏家这么些天,我日日都能听见她敦促刘元修读书的声音,哪怕学院里没有课,一日不落。 所以我心中是很佩服的。 我没有出声反驳刘阿婆,只是拉着翠花走快离开。 菜市不大不小,挑着担的,摆着摊的,开店铺的……一条街大概两百来米。 “翠花,你的银子呢?” 站在盐档铺门口,我伸手问翠花要银子。翠花犹犹豫豫了一会,将二两左右的碎银子递给我。 我捏住她鼻头,“鸡贼的守财奴!” 翠花气的要抢回去,我扬手一伸扔了一颗最大的碎银放柜台上,对小二道:“给我四包盐,其余的买米。” 小二态度有些高傲,没应我,但还是拿出了四包盐,冲我问道:“米袋子呢?” 翠花连忙从篓子里拿出布袋,小二量了六斗半,递回来。 我提了提布袋,傻眼的问:“这么点?” 方才那颗碎银少说有十多克(一两等于三十几克),换算成rmb近千,他竟然只给二十斤不到的米? “雪一下下来,米价就翻了五番,而且不定有粮卖,盐是五十个铜板一包,四包二百个,这一颗小碎银你还想买多少?你若不要,可以退银子给你。” 小二翻了个白眼,要抢我手中的袋子。 我一咬牙,将米袋放到翠花背后的篓子里,气呼呼的走出去。 “祁门县冬季封路后,物价是很贵的。”翠花解释道, “我知道。” 原还想身上有金叶子,当个土豪采购一回,这能买个屁啊?夏雨还说两片金叶子收多了,早晓得我多坑那位美人儿两片。 用翠花剩下的银子买了五颗大白菜和十来根萝卜、两斤猪肉、一罐油,见她实在背不动了,我叫她先回去。 “你不回去吗?” “我再买些其它备用的。” “你身上有银子?”翠花生气了,“那你还榨我的?你哪里来的银子?在云雾……” “昨儿出去赚的。臭丫头,不过借你二两银子,至于这样蹬鼻子上脸吗?” 还说我是鸡贼守财奴,瞧这模样狰狞的。 翠花羞红了脸,哽了一会儿,“谁叫你总爱戏耍人?” 说完,她做了个鬼脸转身走了。一身沉甸甸的东西,压的她踩下去的脚步很重,再抬起时,泥泞的雪渍溅起飞落在裙摆上,下身几乎变成灰黑色。 金叶子在小摊小贩买零碎东西是找不开的,所以我在街头的银庄里兑换碎银和铜板。 银庄的柜台特别高,我堪堪能露个眼睛。换银子的小哥儿一见金叶子,立即唤了掌柜出来。 银庄离夏家门铺隔着不到百米,原主经常来,掌柜的认得我,惊诧了一会儿,“夏家大丫头,你这哪儿来的?” “一个美人儿公子给的。”我弯着嘴角,不失礼貌的道, 掌柜一顿,狐疑看我。似乎在说那人会赏金叶子给你这样的姑娘? 我被他看得不自在,道:“海大爷,能不能换?不能换我去玉寕街换。” 海掌柜沉吟几息,“能换,你要碎银、铜板,还是……” “碎银,能换多少?海大爷,都是邻里街坊,您可不能坑我。” 掌柜也是瞧不上原主的,对我不屑的冷哼了声,然后吩咐道:“勇子,去称六两银子来。” “是。” 一包沉甸甸的碎银递到我手中时,我眉开眼笑的朝掌柜道了声谢谢,转身朝外走。 “海爷,这是北边丽国皇族的东西,她怎会有?她莫不是刚被休回来,就去勾搭了人?” 勇小哥儿冷不丁的在我身后议论了一句,我额头一排黑线,但还是忍住没发作。 “她有这媚人的本事是她的事,将来是福是祸,夏侯明总归也享不得福。” …… 我心中有些难受,觉得自己还是低估了名声和流言杀伤力。 第49章 站在银庄门口,我看着前方百米对面关着门的铺面好一会儿才走。 难怪堂大伯、三叔觊觎,这门面位置真真好,虽然破旧了些,但位置在十字路口中央,来往的人一眼便能瞧见。 菜市里的米店不止先前买的那一家,这回进店是先问了价才量的米,虽然一斗只便宜几文,二十斗下来,也少了四十几文,我用省下来的买了十个大肉包子,然后就回家了。 不是我想省钱留着用,而是二十斗米近五十斤,将我腰都压弯了,实在背不了别的东西。 回去的路上,路中围了一群人,像在看什么热闹。我这人不喜欢凑堆,正要走过去,却听见一声声熟悉的哀呼。 “元修、元修啊,我的孙儿啊!哇……” 我心中一紧,从人群中挤进去,看见刘阿婆瘫坐在地,扑在她孙儿身上嚎啕大哭。 “刘阿婆,救不活了,您节哀!” “啧啧,可惜了!” “刘阿婆生来带煞,克死她公婆,又克死自己丈夫和儿子,现在连收养的孙子都没了……作孽哦!” 围观的人发出惋惜声。 听他们说刘阿婆在路上摔了一跤,刘元修赶来背她,不想背了一段,自己倒下去不省人事。 我本想低调做人,可实在不忍这好心的阿婆痛心疾首。有些亲生父母养儿都没养的她细致用心,对待一个养子,她真的付出了所有。 将背上的篓子取下来放一边,我跪到刘元修身边,探了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胸口,还是温热,身上并无明显伤痕,应该闭息不久。 我左手五指张开,右手指插入握住,摁到他胸口间,将整个身子的重量压下。 然我才做两个,整个人被掀开倒向一边。 “你干什么?” 掀我的是个大夫,刘阿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也恨恨朝我瞪过来。 “这谁啊?男女授受不亲,上前就摸!” “夏记簙家的大丫头夏荷呀!” “哟,她呀!给人当妾被休回来,现在连死人都不放过了?” …… 放过你妹啊! 我无语翻了个白眼,对那大夫道:“我在救他。” “你?”县镇的钟大夫讽笑几声,“夏家大丫头,你除了会买胭脂水粉打扮自己,四处媚人,还有救人的本事?嘿嘿……真是天大的笑话!你莫不是想入刘家,结个**?” 民间有未婚的成年男女,死后不能投胎转世的说法,所以盛行**一事。 呸,冥个鬼哦! 我一时不晓得怎么反驳了,心中却也只能怪原主不安分,又时时端出一副大家闺秀的高傲,瞧人不起,而反被街里邻坊笑话。 我不与他争辩,因为时间拖的久,生机就会越渺茫。所以坚定而决然的看着刘阿婆道:“刘阿婆,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死马当活马医,总还有一丝机会的。” 刘阿婆哭声一收,震愕的看我。 “刘阿婆,别信她!小心她讹上你孙儿,她现在可是急着没人要了,一旦跟你孙儿结了**,就是你刘家人,她就可以昧了你家房屋财产了。” “是啊,刘阿婆。” 我懒得理他们,只看着刘阿婆,见她反应不过来。我二话不说将钟大夫推开,再度给刘元修做心肺复苏的摁压。 “一二三、一二三……”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先是一阵诡异的静谧,渐渐开始有人嘘声。 大冷的下雪天,我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钟大夫看不下去,又要来拉我,不想刘阿婆一把拖住他, “让她救,救不活我也认了,救活了我便认她当孙媳妇,在场的皆可作证。” 闻言,我差点一下脱力,还好稳住了。我一边继续摁,一边侧头对刘阿婆道:“刘阿婆,不用这样。” 众人再度安静下来。 不知过去多久,地上的人还没有反应,刘阿婆的脸色越来越灰白。可我感觉刘元修身上有温度,又忍不下心不管。 咬唇做了几次思想工作后,我直起酸痛的腰背,然后一手捏住刘元修的鼻子,一只手扳开他的下巴,深吸了几口气,然后俯身下去…… “啊……” 周围发出尖叫,惊愕的。 “天哪,这不要脸的东西,丢死人了!” 然我刚刚将要碰到地上人的唇时,猛的一双眼睁大了看着我,吓了我一大跳。 四目相对,两人都傻眼了。 这尴尬暧昧的动作怎么都觉着不妥。 “哎哟!” 我被一股不小的力推倒在地上,抬头便对上一双寒星般的眸子,带着无比愠怒和羞恼,然后又陷入一阵茫然。 “咳咳咳……” 刘元修捂着胸口坐起来, “醒了,醒了,老天爷,真是救活了!” “我的孙儿啊,你吓死我了。呜呜呜……” “我、我瞧瞧,给他把把脉。” 我什么来不及说也来不及做,被一拥而上的人挤到了外面,揉着吃痛的pi股,我在地上爬着摸我的背篓。 “哎呀,我的米,我的米,小心点,别撞翻了。” 可惜沸腾的人群根本没人听见我的话,手被踩了好几脚,尤其那只受伤的手,手心里又溢出了血。背篓也被人撞翻,幸而绑了绳子,虽只掉出半来斤的米,我也肉疼的不行。 浑身有些酸软,挤出包围圈背起篓子时,我差点踉跄一步摔个仰面朝天,幸而身后有一只手扶了我一下,但我没看清是什么人,点头道了声谢,急忙走了。 因为等刘阿婆和围观群众反应过来后,还不晓得如何东拉西扯的。 “你这又是怎么了?走路摔跤了吗?” 进了厨房,翠花一见我就大叫起来。 我的样子着实很狼狈,发髻散了,衣服脏湿的不像样,到处是泥印。 翠花近身一细看,更加不得了,“还有鞋印子?你被人打了?谁?你堂三叔吗?” “不是,你先弄碗水给我喝,赶紧烧锅热水,我要洗个澡。” 路上打了几个喷嚏,出了身汗被冷风吹,估计要着凉了。 翠花怨怪的嗔了我一眼,急忙去准备。 “姐姐,你又怎么了?”夏雨进了厨房, 都是偏见,“又”什么“又”啊? 我坐在灶膛口取暖,将手里的布条拆了,伤口血肉模糊的,看起来甚是吓人。 夏雨还欲问,忽听得隔壁院里嘈杂热闹的很,奇怪了一会,还是打了盆热水帮我清洗伤口重新包扎好。 “刘阿婆家出事了吗?往日除了修哥哥读书,最是安静的。”夏雨面露出一丝不安,“我去瞧瞧。” 我眼疾手快的一把拉住她,“别去。” 夏雨失望的看着我,又像小大人似的说教起我来, “姐姐,刘阿婆虽然每次对你说的话不好听,但她从没坏心。去年爹娘闹架,都是她过来劝和的。还在爹那列数了娘的好,爹才作罢没有坚持写休书。她家中若出了事,我们理应去照应一下。” 我不知怎么解释,又怕她过去后因为我而被三姑六婆们埋汰,“等会再去!刘阿婆院里还有人,张婶和章氏肯定在,你等她们离开了再去。” 夏雨疑惑的看了我一会,倒没再坚持。 锅里的水烧完,翠花顺便就着火开始做午饭,我去房里泡澡。 泡澡的浴桶很大,但水只有尺把深,跟电视剧里的豪气大满桶水简直天差地别。 我倒是想泡个舒服的,可是费柴费力,我伤不起啊! 脱了衣服,我冷的直发抖跨进桶里,为了暖和点我便横躺在水里,水堪堪漫过身子,但好在全都暖和了。 水太少,不能久泡,没过十分钟,就有些凉了。 我只得匆匆洗完起来穿衣裳,刚刚披上一件贴身中衣,忽而脖颈里传来一阵沁凉,冷的我一哆嗦。 伸手一摸,摸到了一把雪,我整个人一惊,猛地抬头,发现头上的屋顶掀开了两片瓦,两只骨碌碌闪闪发亮的眼睛正盯着我。 “啊——” 我惊恐极了,一边叫一边寻东西,手里不知摸了个什么物件,往上一砸。 那人将头缩回去,我便忘记了害怕,匆忙披了件袄子冲出去。 可哪里还能寻得到人,找来梯子爬上屋顶,就见着几个脚印。但那脚印很是干净,连半点污泥都没有。 萧瑟的冷风吹得我的脸刺痛,心里更是一阵阵的害怕。 “姐姐,你又怎么了?” 我一回头,夏雨瞪着眼不悦的看我,身后还跟着个刘阿婆,对我的行为有些瞠目结舌,我拢了拢衣服,慢慢的一步步爬下来,解释道: “有只猫爬上屋顶将瓦片掀了两块,漏雪进屋里,我去……捡一捡。” 夏雨羞的脸通红,“猫?那你也得穿好衣裳再上去,这样子像什么?” 我正要再说两句,不料屋顶“哗啦”一声响,滑落下大块雪,砸到我头顶,我顿时成了个雪人。 得,刚泡澡缓和的伤寒感冒,现在没救了。 “啊切、啊切……” “姐姐快些进房穿衣。” 刘阿婆却重重的叹了口气,颇有种语重心长的感觉道:“荷丫头,快去穿衣!这样失礼的事,以后万万做不得。” 我觉得这话听起来很怪,像自家长辈责问晚辈的感觉。 忽然,我一下便想到抢救刘元修时,刘阿婆说的一句话,刚要开口叫她不要当真,夏雨粗蛮的扯着我推进房中关上门,然后又带着刘阿婆走了。 “阿婆,我娘病着,我带你去她房中。” “好。” 我心想糟糕,将方才有人偷窥的事先抛诸脑后,忙穿了衣裳。 第50章 那啥啥呼吸的后遗症 刚要踏入正院的庭门,翠花端了碗姜汤叫住我,“姑娘,快将姜汤喝了,去去寒。” 我脚一顿,心想身子要紧,转身走过去。本想一口闷了,刚喝了一小口,烫辣的我直吐舌头。 “慢点喝,急什么?” 我使劲儿吹了一会,分了数十口才喝完,将将把碗递给翠花,正院的寝卧发出一声破嗓的怪叫。 “刘阿婆,你怎么能这样?” 我心头一急,忙又转身朝里走。因转的太急,又滑了一跤,摔的我眼冒金星。 “我晓得你们都看不上我,看不上我家女儿,可我的宝儿诗词书画样样都通,比那大家闺秀也差不多少。刘阿婆你若是个诰命,府里烧了高香,我宝儿给你家刘元修做妾也没什么的,可你们家有什么?有什么?你竟这样恩将仇报,糟践我宝儿?” “娘,你……” “闭嘴,死丫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你、你……秦氏,我并不想贬低你家大丫头,可她是从昌郡何府里休弃回来的,名声不干净,连身子也是不干净的。你这当母亲的,还妄想她能得高枝,攀大门户纳她做良妾?还是想哪个小户娶她当妻?” “就算她嫁不出去,也不给你家刘元修那个书憨儿当妾。” “秦氏,你简直……我若不念在夏荷救了元修,我岂会如此低声下气求这样个孙媳,坏了自家门风。” “呸,你家还有门风吗?全都被你克死了。还好意思说我家宝儿不配,你点数下县里的未婚姑娘,哪个愿意给你家做孙媳?” 我一瘸一拐的进房,就看见秦氏叉腰怒怼刘阿婆,二人剑拔弩张,硝烟弥漫。 刘阿婆气的脸色黑如滴墨,指着秦氏半天没说出话,一甩袖子转身准备离开,发现我在屋里,冲我狠狠的瞪了一眼。 夏雨忙跟在她身后送出门去,却被刘阿婆挡了回来。 唉,救人倒救出两家仇了。 “哎哟,娘、娘,你松手,快松手,痛!” 秦氏气呼呼的拧住了我的耳朵,我又羞又莫名其妙,捂着半边脑袋,也不敢动。 “谁叫你救那个憨子的?死就死了,也是她刘婆克死的,与你什么关系?这回倒好,她竟然敢下脸要你过去当妾。我、我……” “啊、啊……轻点,疼!” “我真想拧死你!呜呜……我怎么这么命苦啊!”秦氏终是松了手,可掩着脸坐到地上伤心的哭起来。 “娘,当时刘元修没有了气息,话是她急糊涂了当人面说的,我也左右不了。你先别哭,等过些天,好商好量的将这事说清楚,别哭了啊!” 我和夏雨费了老大力气才将她搬到了床上,不知是不是执念太深,无论我说什么,她也听不进,最后实在哭的疲惫才睡过去。 天灰蒙蒙的,抬头望着天,像无数密密麻麻的尘落下。 翠花摆好了饭菜在偏厅,我呼出一口气,然后进去坐下,对她们笑道:“吃饭!” “姐姐,为什么?”夏雨站在门口愤愤的看着我,“即便经历大苦大难,你难道和娘一样,还是活不明白吗?” 我头有些疼的厉害。 这家人都能相互爱护着,却偏被别人的流言蜚语弄的一点不能理解对方,争闹不休。 我又不是神仙或者有金手指的女主,能一下将他们的心结打开。 我将碗筷重重的砸在桌面上,发出“嘭”的一声响,“先过来吃饭,什么明白不明白的?我当时只想着救人,什么都没想。要真都不乐意,老……我现在就过去掐死他。” 夏雨身子一僵,然后扭着手指走进来,“你、你真不是故意讹修哥哥的?” 我…… “连我自个儿的亲妹妹也这样想,我这个做姐姐的该多憋屈?外面流言再厉害,也不及你们这样捅刀子伤我。难道他们那样说,你就那样信吗?你姐姐我就是个那样的人?” 夏雨被我说的懵了,脸上浮起愧疚的神色,向我道了几句谦,但我没理她,自顾自的吃饱了饭,回了西阁房里。 其实我并没有表现出的那样愤怒,只是想压制压制她一下才故意“发飙”的。 这个家着实太乱,像没有主心骨似的,要想恢复安乐和美,看样子得动一番脑子。 许是着凉,我有些昏昏欲睡,只是睡了没多久,迷糊间夏雨过来在我耳边说道:“姐姐,修哥哥现下有些心悸,刘阿婆在门外求你过去看一看。姐姐?” 我无奈的睁开眼,“我不是大夫,你让刘阿婆找大夫瞧。” “可修哥哥是你救活的呀,张大婶传的可神可神了。” “他根本没死全,我只是运用心脏勃跳的原理将他抢回了一口气,其余的我一概不会。而且我再去看他,等会又以为我要讹他,去他家做媳妇。这等污名,我背不起。” 说完,我将被子蒙住头,翻个身睡到炕里头。 夏雨在旁边站了一会儿,便出去了。听她离开时的叹气声,似乎很落寞和无奈。 再醒来时,天色已落幕。 翠花对我道,夏侯明让我用过饭,去他的书房一趟。 我想估计是刘元修的事。 夜里的书房是关着门的,我敲了三下,待里面的人应了声“进来。”我才推开门走进去。 往常没有点油灯,今夜点了一盏,豆粒大的火光,也没照亮多少。 书桌上有个沙盘,是练字的。笔墨砚台一应俱全,摆的十分整齐讲究。 夏侯明三十六岁,在前世可是男人风华正茂的年纪,但他鬓角已有十几根银丝。清瘦颀长的身影落在他身后的壁柜上,一只手背于身后,一只手捏着一枝棍在沙盘里飞龙游凤。 我斟酌了一会,喊道:“爹。” 夏侯明抬眸看了看我,“跪下。” 呃…… 我犹犹豫豫的准备跪到地上,想起此时的地面肯定冻的像冰,在他泡茶的坐榻上拿了个坐垫放到地上,才跪下去。 夏侯明原本冷冷的面容似乎被崩裂了,好久一会才道:“你知错吗?” “啊?” 夏侯明皱眉,“大庭广众之下,一个女子竟不顾礼仪体统,与别的男子有肌肤之亲,这也是你能干的?” 听这语气似乎并不是非常生气啊! “救人嘛,我没想那么多。” 默了一会,他怀疑道:“谁教你的?” “在何府藏书阁的一本医术里偶然看到的一篇——人骤死,留余温。以手握拳摁压胸间,激发心脏搏动,十之六七能挽人性命。” 我有些佩服自己的文采,信口就能胡来一段。 不知道夏侯明信没信,反正他拧了一会眉头,没再追究下去。 “刘元修是个好孩子!” 什么意思? 夏侯明叹了口气,“我原想让夏雨与刘家结亲的,却不想出了你这一着。” 我恍然大悟,难怪夏雨反应那样大,一口一个亲密的“修哥哥”,想必没少听夏侯明夸赞他,遂也起了些情窦初开的心思。 “我与他也没什么,若他俩郎有情妾有意,您便去提一提呗!” “粗俗、无知。” 我“嘿”了声,闭上嘴。要是原主被骂,指不定又得跟他急。 “那么多人看见你和他……这要换夏雨嫁去刘家,我们夏家的脊梁骨都要被戳没去。” “爹是什么意思?” 夏侯明长长的叹了口气,“宝儿啊,当初我是不肯让你做妾的。哪怕当个穷秀才人家的妻,那脊梁骨也是直的。祁门县这么多学子,随意一个都比何景州要好啊!你非要学你娘卖弄姿色,胡作非为。” 阿西巴,估计这个梗得烦扰我很久很久了。 “如今你一个妾房被休弃回来,哪还能嫁人?此次因机缘救下刘元修那个孩子,也是缘分,你就过去给他做妾!” 噗…… 我要吐血了。 “不,我不同意。” 身后灌进一口门风,冷的我打了个哆嗦。秦氏一冲进来,我便晓得又不好了。 “宝儿,你出去。” “娘,这事慢慢商量,别着急上火。” “出去!” 秦氏真怒了,我起身朝夏侯明眨眨眼,凑过去小声道:“爹,您别同娘争执,此事不要过早下结论,免得伤了家中和气和邻里间的情谊。” 我话一说完,夏侯明诧异的看着我,似乎不相信这话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我忍着一身鸡皮疙瘩,撒娇似的摇了摇他的手臂,“爹?” 夏侯明终于点点头,眼底露出一丝难得的欣慰。 我又对秦氏甜甜的笑了个,“娘,爹是为我好,你不许对他凶。都是一番好意,吵什么?家和万事兴!您不是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这样的难得,就该好好珍惜。半辈子一眨眼就过去,人生在世每天绷着脸生怨气,还不如不活了呢!” 四只眼惊讶的“欻欻”看着我,原本气势汹汹的秦氏果然软下态度。 我不好意思的干笑两声,急忙离开了书房。 之后不知夫妻俩在房间里说了什么,反正半个时辰过去,夏雨从正院回来说书房里灯还亮着,但她仅仅只说了这个,便钻到我脚那头躺下去。 这时的女子嫁的早,吃的苦多,所以早熟。夏雨情窦初开,被我横插一杠,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 翌日,我起的很晚,因为鼻塞严重,辗转到半夜才睡着。 秦氏和夏侯明夫妻秉烛夜谈,我以为他们的关系会冰释一些,不想秦氏脸上并没有喜色,甚至比以前要更加难看。养了五六日的病,越发感觉严重了。 心病需心药医,秦氏不说,我也无法对症下压。 第51章 家长里短 吃过早饭,我和夏雨去山脚下捡柴。经过刘阿婆门口,从半开的门缝里头,可以看见刘元修在院子里铲雪。有点干瘦弱不禁风,却做的十分卖力认真。 许是察觉有人看他,抬头看向我们,一瞬那脸涨得通红通红,局促的手脚不晓得怎么放了。 “噗,哈哈……” 作古的少年果真比前世里的可爱。 夏雨蔑然的扫了我一眼,埋着头往前走。而刘元修眼中也迸出恼怒转身回了房,我意识到这时候不能随意玩笑,忙敛了神情跟上去。 “啧,这夏荷简直太浪荡了。嫁过一回人,脸皮是更加不要了。可惜了元修那孩子,招惹这么个东西进门。” “可不是,听说元修明年可以参加鸿蒙学院的院考,指不定有机会去鸿蒙学院。一旦被京里来的贵公子看上,夫子赏识举荐,那就是飞黄腾达了啊!” “要我是刘阿婆,可不会认。哪晓得是不是元修暂憋过气,被她瞎猫撞上死耗子,碰了巧。” 各户在门口扫雪的姑婆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唾骂。 原先刘阿婆死了丈夫、儿子,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上刘家走动的,都说刘阿婆的煞气重,怕惹霉头。后来刘元修入清海学院,院试、童试、乡试,每一回都是名列前茅的佼佼者,邻里亲友间才与刘阿婆客套巴结起来。 刘元修才十七,前途一片光明。大家当然不会得罪这个将来的贵人,而我一个被休的弃妇,发生昨天的事,就全都将矛头对准了我。 人哪,总是欺弱怕恶。 一路上雪的深度实在令人害怕,几乎半截身子都陷在雪里头,脚下穿的防水鞋根本没用,反而那鞋里头化的冰水,踩的“哗哗”响。 若是不熟路,随时都有可能栽到沟里去。 “夏雨,你喜欢刘元修?” 这丫头沉默太久,生我气了? 夏雨本从雪里掏出一根臂粗的断枝丫,被我问的一愣,遂发起火来, “姐姐倒是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丝毫不在意别人说什么,也不介意被人戳脊梁骨的骂。但你好歹想想家里的人,莫让我们也羞的出不了门!” 呵,她是迁怒了! 从前原主被人当街说了,夏侯明一晓得,不仅不出头维护不安慰,反而又是骂又是罚的,这位小大人俨然也做出教训的口吻说道她,导致原主心中委屈,偏向秦氏,因此也越来越偏执愚昧。 所以我现在不能惯着她。 我把捡来的一捆柴往地下一扔,“夏雨,我说什么做什么了,叫你这样的说我?你是不是觉得你伟大,你一身正气?我这姐姐污了你?我好心救个人,倒是救错了,让你们一个个的恨我、恼我!” “还是你以为我这污糟烂贱的身份配不上那读书读憨的小子?你心中觉得不舒坦,就学着那些人一起败坏我?” 夏雨怔住了,嘴巴张张合合的说不出话来,表情五颜六色的,有羞、有愧、有难过、有愤怒、有后悔…… 但我没想就此作罢,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状况太严重,不下猛药不行。 我冷哼了声,“妹妹是以为跟着爹学识教养礼仪,比我这个姐姐品格高贵一等?可你仔细想想你好在哪里,我可从未在旁人诋毁你时,对你鄙视轻瞧。你呢,只要外面有一丁点儿的风言风语,不问事实清白,就同爹一起指责教育我。” “救人这件事,他们说着风凉话,我一点不在意,可你却是在用刀子捅我的心。” 说完,我头也不回的拔鞋离开,也懒得再捡什么柴。 生气,太生气了。 不过这样宣泄出来,好似心情挺不错的,难怪前世医生说要释放解压。 走出山脚,迎面奔来一个人,看着小巧的样子,好像是陈芽儿,着急忙慌的。 “夏荷姐姐,快,你快回家,你堂三婶她们去你家里了。” 我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也不管脚下滑不滑,在踩出来的雪缝中起跑。 “来多久了?” 与陈芽儿一会合,我便急忙问道。 “不晓得,我听见你家院里有打砸、哭闹的声音,便瞒着我娘偷偷的跑出来告诉你了。” “谢谢。” 我十分感激,但此刻不是蓄情的时候。 一路冲回去,跌了好几跤。幸而雪厚,不然脸都要摔破。 “贱丫头,谁给你的狗胆拦着?滚开!” 还没进门,我便听到了堂三婶尖锐的骂声。 跨过垂花门,只见堂三婶背着两个米袋,而翠花脸上被扇的青紫,衣裳也扯破了,却还是死死的抱住了堂三婶的腿。 秦氏则散着发,一脸木然的站在台阶上看着院里的狼藉。 我心中一惊,她怎么无动于衷了? 往常可不是这般。 昨夜她和夏侯明到底聊了些什么?变得如此心灰意冷。 我本想让他们趁机会沟通,增进理解,反而帮了倒忙了? 我来不及细思秦氏的变化,因为翠花又被堂三婶狠狠的踹了几脚。我怒从心起,差点就烧了理智,冲上去揍人。 可这回是万万不能像前天一样。那些人是雇来的陌生人,堂三婶侯氏可是亲长,以上犯上的话,无论何种情况,告上衙门都要挨十大板子。 “三婶婶,这是做什么?” 我嘴角噙着冷笑,将翠花从地上拖起来,看着她脸上肿起来的手掌印,心疼死我了,“傻子,东西抢了就抢了,犯不着拿命搏。” 翠花扑进我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侯氏冷眼看着我们,说道:“嘿,荷丫头回来了。我家都揭不开锅,你们倒是好,欠了银子不还,自个儿买这买那的,买了一大堆。这米粮我也不背了,快些还银子来。” 侯氏长得又高又胖,一脸横肉,比那堂三叔夏昆鹏看起来还可怖。听闻夏昆鹏外面再混账,却十分怕他娘子。因为侯氏曾半夜里发飙,差点将他的根给断了。 “三婶婶,我不过买了几十斤过冬过年的粮,你犯不着这般不依不饶的。” “什么不依不饶?你们要活,我们也要活。你们赖账不给人活路,也不怪我们做的出。” 门是敞开的,外头又围了人。许是看见了刘元修在其中,有人笑话他是不是要来帮他未来娘子的忙,刘元修恼羞成怒,却还是修养极高的默声退出去。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 我不怨他们,可也不想总被人瞧猴把戏似的看。 “翠花,去将大门关了。” 翠花抽抽噎噎的,跛着脚去关门。 侯氏冷蔑的一笑,“小贱皮子,你想关着门打我吗?我就看你敢不敢!” 我脸上堆挤出笑容,“怎么可能呢?” 说着,我故作亲密的拉着侯氏的手臂去宴客的厅里,又利索的去厨房泡了一杯热茶递上,贡若上宾。 侯氏吃不准我这套,端着茶杯半天没喝,“贱妮子,别在老娘面前耍花招。” 我也不怒,忙从全身上下摸了一遍,掏出一两四钱的碎银子放在她面前茶几上, “三婶婶,我身上全部就这些了,您拿去。” 侯氏一顿,狐疑看我。 而我适时的委屈道:“三婶婶,前儿三叔刚要了五两,我真的再生不出别的银子了。你看我买了些米粮,可你不晓得我是借的翠花那丫头的,她在何府好些年,存了几两。我也是逼不得已,实在是开不了锅了。你瞧见过哪家会用丫鬟银子的?” 侯氏显然没听我后面的话,只记了前面一句,“你堂三叔要了五两?” 我心中暗笑,“是啊,五两。三叔背着大伯下午来的,连借据还款的字条都没写。” 侯氏一拍桌子,“你少诓我,还款字条没写,谁晓得是不是真?” “三婶婶,你……你们怎么这样?”我梗着嗓子带哭腔道,“难道三叔没同你说?我哥哥昨儿回来,他还说在哪里看见他与萧爷他们喝酒唱曲儿呢!” 侯氏脖子已经红了,下巴的囊肉一颤一颤的,我晓得她是气极了。可她就是不打算认账,“那定是萧爷请客,奇怪什么?你也少唬弄我,那五两我可一个子儿都没瞧见,休想赖账。” 当然不会赖,本来就没有还过嘛! 我“紧张”的一把夺过她面前的一两多银子,侯氏伸手蛮横的来抢,我大叫:“三婶婶,怎能给了银子不作数?你不写还款的字据,我绝不给,打死我也不给。” 侯氏凶神恶煞的,却还是道:“这一两多我写,可那五两找你三叔说去。你要不给,我搬了你家米粮,也是一样。” 在力量悬殊的压迫下,我心不甘情不愿的将银子交给侯氏,侯氏果真让我写了张字条,虽她识字不多,但好歹认识数字,摁了手印后,急匆匆的就走了。 我在后面不忘叮嘱一句,“三婶婶一定记得同三叔说啊!” 侯氏哪里还会理我,一下就出了门,消失在视野中。 “姑娘,她怎么这么轻易就走了?”翠花红着眼睛走过来,还有些不安的问我, 我嘿嘿笑了起来,“她要回去严刑伺候三叔,当然憋不住气留在这里折腾了。” “什么啊?” “嘿,我跟她说,三叔去喝花酒了。” 翠花越发不像从前那样对我嗤之以鼻孔,捂嘴偷笑,“你太坏了!” 眼睛里冒着的光却是表示“我太喜欢了”。 第52章 狼口求生 停了半天的雪,又开始“簌簌”的下起来,阴沉沉的天似乎还会继续好一段时间。 这让我想起前世零八年的大雪灾,那时新闻里每天都有报道灾情,许多受灾地方出不了门,没电、没柴、没菜…… 但祁门县年年都是如此的,来求学的学子在封山前家去,而县里的百姓提前一月就备好了所有过冬的物品。因为我和夏半知的事,家里才没顾得上备货,曹妈妈又被退,全靠夏雨支撑。 午饭时,夏雨没回来,我心里十分后悔着急,但又不识后山的路,只能厚着脸皮敲响了刘阿婆家的门。 来开门的是刘元修,见了我似乎很诧异,怔住没说话。 这个时候,我和他其实应该顾忌一下男女之防,但我没得法子,别家邻居根本不会帮忙。 “元修,谁呀?”刘阿婆在屋里叫道, “刘阿婆,是我。” 我朝里头一喊,没多久刘阿婆站在了门口不悦的看着我。 我硬着头皮说道:“阿婆,我妹妹到山脚下捡柴,到现在还没回,我不识得去后山的路,我、我想让刘元修给我带个路。” “她一个人去的?” “是。” 刘阿婆似乎心疼孙子的身体,觉得有些为难,默了一会,道:“你等我一会儿。” 说完,她就要转身进屋。 “奶奶,我去。孙儿身体无事了,您放心。” 刘元修也不等刘阿婆阻止,从门口拿了件蓑衣披上,然后又取了根棍杖在手里,不冷不热的对我道:“走!” “元修,路上一定得当心!”刘阿婆焦急的在后面叮嘱。 “孙儿知道。” 出了门,在前头开路的刘元修尽力走的很快,奈何雪太深,到山脚下时,过去了三刻多钟(近一个小时),可四下哪里有夏雨的影子。 我已经十分慌了,“夏雨,夏雨,你在哪?” 四周只有风声和雪落下的声音。 寻了一刻钟,我在一颗树下找到两捆柴,看到了一串被雪覆盖了的浅显脚印,心一下沉到了底。 那杂乱的一个个小洞,很明显是动物踩过的雪痕。 是狼吗? 我不敢往下想,跟着脚印往前走。刘元修一把抓住我,“别去,入冬时的狼饿狠了极为凶猛,常窜下山偷袭抢圈养的家禽,咬伤咬死人的都有。” “谢谢你帮我带路。你可以回去了,我自己找。” 我坚决不会回家,也不可能回家。 我满心里都是夏雨,甩开他急急的往前走,我原以为他会离开,不想他却跟在了后面。 “你回去!” 刘元修像个小白脸,可他的白不是正常的白,带点青色,嘴唇也是乌的。少年老成的样子,对我长辈似的呵斥显得不是很自在,张了张嘴,“我陪你……” “不用!你可能心脏有病,不能剧烈运动,也许你陪我不成,身体不适倒下,反成累赘。” 我不是故意贬损他,只是事实,可他表情仿佛有些受伤。 “这个……给你。”刘元修将手里削尖的棍杖递给我。 “谢谢。” 说完,我继续沿着山脚边的一行脚印走。而刘元修也没再跟来,朝回家的路快步离开。 雪没过了膝盖,每拔起来一只脚走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力。 我不停的喊着夏雨,终是没有回应。 走了大概不到两刻时辰,我听到了一声嗷叫,也隐隐约约听见女孩的尖叫声。 “夏雨?” 人在极端环境和情绪下,会激发出潜能,我像只癞蛤蟆一样蛙着腿奔跑起来。 终于,我看到了。 雪地中十几只灰黑色的狼,正凶狠的龇着尖锐的獠牙围着站在河边上的夏雨,她身上的衣服被撕咬烂了,手里举着砍柴的长镰刀对准了狼。 说时快那时快,我手放在嘴边,大叫一声,“嗷呜——嗷呜——” 狼群被我吸引,朝我看过来。夏雨也看到了我,她惊怕的大喊起来, “姐姐,姐姐,你——不要过来,快跑!” 我环顾看了一眼周边,发现右前方二十几步远有条约十米左右宽结冰的河。而此时狼群中发出一声长嚎,瞬间有七八只狼朝我这边飞奔过来。 我行动比脑子还快,迅速跑起来跳上了结冰的湖面,然后将防滑的鞋拖掉,只穿了袜子在冰面上飞快滑了起来。 刺骨的寒钻进脚心,仿佛骨髓都要被冻硬了。 狼是个狡猾的动物,见我滑过去,停在河边的一个地方等着我,当我滑过去时,有两只狼四肢绷紧朝后一蹬,张开血盆大口朝我飞扑而来。 “嘭——” 我弯腰避过一头,扬起刘元修的棍杖打在另一头狼的身上,那头狼掉在冰面上,只是几息时间,它们又重新爬起来,却不如我能飞快的滑行,似乎站不大稳,也滑滑跌跌的追不上我。 其余的狼聪明的不再下河了,在岸上追我。 “啊——” 不远处夏雨被逼的掉下河面,爬了好几次也爬不起来,摔的四仰八叉。 按理说生活在这样的北方大雪山,滑雪滑冰什么的都应该会一些,但这个时代对女子的束缚还是太多,她们也根本没机会学。 攻击她的狼群眼看要扑咬到她身上,我用力将棍杖在冰面一顶,人就像离弦的箭一般飞过去,抓住夏雨的衣领拖开。 …… 在与狼群抗争的时候,我脑子里全是无意识的动作,身体里爆发出最本能的保命技能。 逃脱狼口后,我拉着夏雨在河面滑起来,其中不晓得滑了多少跤,但我知道我必须爬起来,继续跑。 因为身后的狼在冰面跑不稳跑不快,可根本没有打算放过我们。 到嘴的肉都飞了,它们会肯? 不晓得逃了多久,我和夏雨滑到了一处偌大的湖面上。而那些狼居然会包抄,渐渐从湖面各个方向围过来。 无论我想从哪个方向突破出去,它们十分默契的围堵驱赶,然后一点点的缩小包围圈。 “姐姐,我……对不起,是我错了!” 我停下来喘息思索,夏雨却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我扭头瞪了她一眼,“干嘛?想临终无憾的释怀吗?” 夏雨傻傻的看我。 其实我有个臭毛病,越是紧急危险的时刻,嘴特别贫。 不是不害怕,而是因为太害怕,可害怕又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所以想以此让自己能奋起反抗,失败后又能坦然面对。 远处的山岭上有房屋和亭廊,还能看到一片绝艳的殷红之色。 是寒梅苑。 “我们去那边,靠近岸后,你大喊救命,也许有人能听见。”我指着山岭那边,“这是唯一的生机。” 夏雨眼眶里含满了泪花,狠狠的点点头,“好!” “走。” 我拉着夏雨飞速滑起来,在情急之下她学的非常快,滑冰的要领几乎没有指点什么。 前天还开玩笑教她,不想是用这种吐血的方式教会了她。 两百米、一百米、五十米、四十米…… 两头狼离的越来越近,它们停下来龇牙发出凶狠的嘶声警告我们。 我冲在前头,眼中也迸发出一股浓浓的杀意,狼似乎感受到了,惊了一瞬,但仍是扑咬过来。 “过冬没肉吃,老子正好宰了你们当过年肉!” 我大喝一声,持着棍杖,身子后仰成九十度,待狼扑在上头,用尖利的棍插上去,然而狼的动作太快,我只是伤了它的腿。 夏雨躲避一闪,胡乱的将镰刀挥下来,砍在一头狼身上。 待狼喘息休整时,我将夏雨用力的推出去,“快滑,喊救命!快!” 夏雨回头不舍的看我,嚎啕大哭起来,却也不忘依我所说,“救命,救命啊!……” 声音里是绝望的嘶喊,似穿破了云霄。 “啊——” 狼牙咬进我小腿的皮肉里时,我也发出了一声尖鸣。 强大的求生**,让我不顾一切举起棍杖插下去,身下的狼被我穿破了肚皮,可牙口还撕咬在我腿中。背后一头狼也扑咬在我持棍的右臂肩头,痛的我仿佛灵魂都要出窍了。 我竭力转身一甩,虽将它甩落下去,可我肩头一块肉也被撕咬下去,温热的鲜血顿时浸湿了我半边身子。 “姐姐!” 我踉跄了一步站稳,听着后面狼追赶上来的脚步声,朝她笑了笑,“快、快滑!” 真特么的太憋屈了,这一世还没享受什么就要死无全尸的丧身狼口。 可老娘总要拉两个垫背的,哪怕狼也行! “想吃我,我先杀了你们,给别人吃!” 我的声音是颤抖的,但其中的狠厉凶恶,连我自己都觉着害怕。眼睛似乎充血了般,因为周围蒙了一片猩红之色。 我握紧了棍杖,待那头甩开的狼还未扑上来,我便先扑了过去,毫不犹豫的插进了它的眼睛里,然后再拔出来,再插进去…… “妹妹!” 我听见了远处夏半知的呼唤。 我知道我若再坚持几分钟,还是有一线生机的,可我已经精疲力竭,没有一点力气。 近在百米的十几头狼已经围了上来,我无力可拼、无处可逃。 看着身下已经没有气息的狼,我笑了。 其中多少苦涩、多少辛酸、多少不甘……都化作这一声解脱般的笑,消散在风中。 我倒了下去,纷纷扬扬的雪落在脸上,我已经感受不到凉意,而灰暗的天空越尽黑了,我也渐渐、渐渐看不清了。 第53章 和离? 等了许久,预想的撕咬疼痛并没有传来,我仿佛飞了起来,身子轻的像一片雪花,风在耳旁呼呼的刮着,鼻尖还能闻到一股非常清冽的香。 我觉得好像在哪闻到过。 “夏半知,你妹妹是个狠人啊!一个女人杀了两头狼!” “这瘦胳膊小腿,真真是看不出来呢!” 当我仿佛落地,被一股温暖包裹时,叽叽喳喳的有人围在我身边,虽然吵,但我却无比安心下来。 因为我知道我得救了,但我可以肯定带我飞的绝对不是夏半知。 谁呢? “姐姐,呜呜……” “妹妹!” “她还活着吗?活着没有?” “活着!祸害遗千年,她不会这么容易死。” 祸害? 阿西巴,哪个讨厌鬼,这么不会说话? 一声清冷落音,有只手在我脸颊上缓缓的抚摸,留下一抹令人眷恋的指尖温度后,却不多久又收走了。 有点像任俊贤还爱我时,抚摸我的感觉。 我怎么还会想到他? 混沌的脑子里有了片刻的无比清醒。 我莫名其妙的觉得,当年也许我即便选择退出,但还是从未放下! 有人说,在爱情里背叛是绝不可原谅的。可他除了背叛,却从没有任何另外一点对不起我。 我夏颖能看上的人,不是个人渣。 原以为经历了生死后,我应该放下了,这一刻再次濒临死亡,在极度的求生**之下,才突然莫名其妙的全部释怀。 这,也是我真正重生的开始! —— 今儿开晴,我以为会暖和些,不想她们告知我化雪的日子是最令人受不住的。 歇过了一阵饭气,夏雨端来一大碗黑乎乎的药汤。 我反胃的不行,作呕几次,却被她说:“姐姐,别装。” 我讨厌喝中药,前世一回没尝过,这穿越来,顿顿都摆上了。 “你的喝了?” “我伤好了,不需要再喝。” “我这肩和腿养养就成,也不需要喝了。” “大夫说最少还得喝三天,不然发炎可就惨了。” 夏雨两眼一瞪,一副由不得我反抗的模样。我只能捏着鼻子一口干了,苦的我舌尖发涩发麻。 吃了半月,我呼出来的气都是中药味。 “夏侯明,你跟娘到底说了什么?她为什么萎靡不振,茶不思饭不想?” 外面响起了夏半知的怒喝声。 他回家的这半月,一天都没消停过。十八岁的年纪,看起来像青春叛逆期。但从这些天我的观察,他并不仅仅是叛逆。 “放肆,你个孽子,你书都读进狗肚子里去了吗?清海学院就是这样教你的吗?敢这样直呼你老子的姓名!” “是,我是孽子,但你配当老子吗?” “你、你……”外头院里的夏侯明气的喘不上气了,“给、给老子滚出去。” “我滚出去,你就好欺负我娘,是也不是?这回,我就偏不走了!” “好,好,好极了。” 夏雨晓得又要闹大了,连我手中的碗都来不及收,就跑了出去。可她也劝不得什么,反而被夏半知骂了一顿。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多会,翠花神色慌张的推门进来,“姑娘,你去看看夫人!” 我无奈极了,“怎么了?” “她、她在梁上挂了白绫,……” 天老爷,这真是闹个不休了。 我急的翻下床,鞋都没穿就往外走。 翠花一把拖住我,“别急,我及时发现收起来了,你过去劝劝便行,先将鞋穿上。我还没同少爷和二姑娘说,怕他们会闹的更大。” 贫贱夫妻百事哀,屋漏偏逢连夜雨,什么时候是个头哦! 半月前从狼口脱险,是寒梅苑里的美人儿公子救了我。虽然他们都这样说,但我总觉得昏死前听到的那句“祸害遗千年”的话不应该从那样美的出尘绝色的男人口中说出来。 我受了重伤,夏半知找他的同学借了银子找大夫治的病,所以家中越发拮据。 家中有伤员,夏半知便从学院里搬回来照顾,可天天与他爹吵的不可开交。因为秦氏自那夜与夏侯明谈话后,突然沉默不语,像打了霜的茄子,失去生机一般。 经过院里时,我正巧看见夏侯明气的脸色铁青披了氅衣冲出去。夏半知恨恨的瞪着他背影,仿佛仇人似的。 从夏半知维护亲娘、妹妹们的态度,我觉得他根本不是坏孩子,可为什么对夏侯明如此不恭不敬? 望着夏侯明消失的门口,我陷入沉思。 “出来做什么?快躺回去休息!”夏半知语气尤带着怒火,却又小心的几步走过来扶住我。 我微微一笑,“哥哥,我去看一下娘。她心情不大好,我陪她说会儿话。” 夏半知一顿,也不再反对,将我扶进了正院的寝房里。 秦氏还是一副恹恹的模样坐在床头,消瘦的脸连颧骨都凸出来了,眼神里空洞的没有一物。 “以前你与娘最亲近,你好生劝劝她。” 我抬头看着夏半知,“爹做了什么事?让你这样恨他。” “没有,别瞎想。我去莫大牛家借点柴来,要是我晚些回,你们不必等我吃饭。” 夏半知将头一扭,避及我的问题离开房中。 我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只能让翠花扶我到秦氏床边坐下。 对于血脉亲人间的相处,我真不熟悉。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的,何况我还有原主的记忆。 “娘。” “……” “娘的手脚好凉,翠花,你去燃盆炭火来。” “哦,好。” 翠花出去了。 我伸出手抱着秦氏细瘦的腰,头靠在她胸间,听着她沉闷的心跳声。 “娘心里在痛什么?同女儿说说,好不好?这样憋着,我心疼的。” 我边说边用手不停的在她背后安抚似的拍着,她仍是没有一点反应。我不得不在原主的记忆里搜肠刮肚些儿时快乐的记忆,好一会后,我浅浅的哼唱起来, “宝儿乖、宝儿妙,宝儿夜里呱呱叫,要在娘亲的怀里摇。摇啊摇,宝儿咯咯笑!” “云儿轻、风儿轻,宝儿闭上了眼睛,娘的宝儿入睡在梦中笑。……” 这是秦氏哄年幼的原主睡觉的小曲,她自己编的。原主记忆中,那时的娘美的像天上的仙子一样,笑容格外明亮。 “唔……” 床头的人终于开始有反应了,身子轻轻的颤抖,像是极度的委屈和伤心。 “呜呜……宝儿,宝儿呀!娘该怎么办?怎么办?呜呜……” 我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告诉她,“这世上任何事和人都有可能负你,但你的儿女们不会,我、哥哥、妹妹,是你用爱捧着长大的孩子,娘怎能为了爹而想不开寻死呢?” “你爹要同我和离,他要同我和离啊!我嫁进夏家,辛辛苦苦了近二十年,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呀?” 和离? 我皱起眉头,看着秦氏伤心欲绝的样子,似乎有些明白了她的心情,说道:“娘是想不通,自己付出这么多,却不被认可,所以觉得人生不值,才要自杀轻生?” 秦氏哭的越发狠了。 我斟酌了会,说道:“娘,你只在意爹的认可吗?我和哥哥、妹妹呢?我们这样的爱您,是因为您对我们的付出啊!您怎么会觉得不值呢?” “宝儿啊,我若被休离出夏家,什么都没有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面色一沉,郑重道:“爹若敢同你和离,我便与你一同离开夏家。” 秦氏哭声一顿,“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胡话?” “娘,哥哥也是像我一般维护您的,他若晓得,必和我一样决定,您担心什么呢?” “糊涂!连祖宗都舍弃,你们是不想成家了吗?” “嘿,不嫁了,我陪着娘一辈子!” 秦氏吸了一把鼻涕,操起手来打我,“混账东西,脑子越发不清醒了!” 忍了几下,我不得不左闪右避的跳开,秦氏追着我累出了一身汗,虽哭的更加狰狞,但好歹眼底有了生气。 夏侯明为何非要同她和离? 这时代和离可不是件小事,十乡八村也难找到一户。 我从昌郡何府回来,受尽了白眼和流言。秦氏所有引以为傲的东西,全都破灭,当然会绝望。 出了正院,我叮嘱翠花待秦氏醒来,泡一碗甜的糖水给她喝下,甜食增加血清素,使人愉悦,秦氏再颓废下去,估计得有抑郁症了。 回到房中,夏雨没有练字,眼睛红肿坐在桌案前发呆,显然是哭过了,看见我进来,扭过头背对着我。 我心里烦躁的很,没理她,只喝了杯水,又重新躺进被窝里。 “姐姐真的要离开这个家吗?” 我一身疼,裹紧了被子才道:“我那是安慰娘的话。” “可你怎么能说你和哥哥要一起与娘离开……” “爹肯定是下了决心同娘说了什么的,娘心中认定自己在家待不下了,我不这样说,她能觉得有希望吗?” 夏雨沉默了,自我从狼群下救了她,语气没像以前那样自以为是,对我信赖了许多。 天色晚了,我们吃完饭,夏半知没回来,连夏侯明也没有。 直到酉时,宅门才被大力敲响,翠花一直和衣在我房里等着,紧忙跑了出去。 回来的是夏半知,夜里翠花什么也没说,但第二天看见他人时,才晓得他似乎与人打架斗殴了,脸颊和嘴角都破了。 本来夏雨又要拿出大道理说他,被我一把拉住,“哥哥有哥哥做事的道理,不要总置喙别人的对错。” 夏半知有些诧异我的话,也惊讶夏雨真的一句没多说,喉结滑动了数下,然后笑了笑说:“爹可能近日都不会回来,你们不用担心,他没事!” “为什……” 夏雨追问,我阻止抢先了道:“知道了,哥哥会住在家中不去学院了?” 夏半知默了一下,我接着道:“家中没有个男子,我们总觉不大安心。” “嗯,我住家里。白天我不在家时,谁来都不要敲门。你们也不用去捡柴,我想办法。” 第54章 过春节 夏半知吃过早饭又出去了,虽然回来没再负伤,但眼下的阴影显示出他很疲惫。我没有问他出去做什么,也不让夏雨过问。 待到二十四过小年时,夏半知歇了一天,大早去菜市买了两斤猪肉和鸡,吃过午饭一直睡到第二天醒,又匆忙出去了。 夏侯明始终没有回来过,秦氏每日偷偷以泪洗面,我嘱咐夏雨不要点破,她也不问。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了过年,夏侯明回来了,面上的红光,显然可以瞧出近日来他过的很滋润。 夏侯明身上穿着宝蓝的儒衫,头发梳的整齐干净,手里提着四包洪记的糕点,站在饭厅门前时,瞬间,一桌丰盛的年夜饭仿佛冻结了般。 偶有的笑语戛然而止,只有夏雨颇是尴尬又难过的上前喊了声爹。 夏半知匆匆扒了几口饭,让翠花给秦氏夹了菜扶去房里用饭。 “夏荷,去房里陪娘。”夏半知冲我恶狠狠的道, 我望着满桌的菜,心疼的要死。虽然明天总吃得到,但新鲜的才最是滋味啊! 所以我还是捧了个大碗,在夏半知布满杀气的眼神下,添了满满一碗菜,才准备离开。 “哥哥,今日辞旧迎新,别闹别吵,兆头可不好。” “多嘴!” 我后脑勺被拍了一下,三十岁女人的自尊心被他灭的渣都不剩。 我前脚出去,夏半知后脚也跟出来,看样子他只是不想让我们理他而已。夏雨与夏侯明从小亲厚,所以夏半知没强硬的叫她。 我抱个比脸大的碗在秦氏房里吃的十分满足,看我形象全无,本来心情郁郁的秦氏,嗔了我一句,“你个小没良心的,是饿死鬼投胎吗?” “不、不、不,因为去了一趟昌郡,经历一遭,我懂得了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生命多美好,白白糟蹋,太可惜了!” 秦氏一顿,“你这样怎么嫁得出去?” “没关系啊,说了我要一直陪着娘。” 秦氏笑了,笑的很无奈。 过年得守夜,各家各院都灯火通明。到了子时,会点响爆竹,除旧迎新岁。 等夏雨从夏侯明书房里出来,已经过了戌时三刻。夏雨前脚出来,我后脚悄悄的潜进去,夏侯明本是要脱衣就寝,被我吓了大跳。 “成何体统!” 看夏侯明厌恶的表情,只怕又对我的教养问题生了怨气。 我不笑也不怒,只问道:“爹要同娘和离,是吗?” 夏侯明顿住,但没否认,“你们既然都晓得了,我也不瞒着你们。你娘她……” “爹不用例数娘的错处,我理解。” 我笑了笑,夏侯明狐疑看我,而我也不啰嗦,直接从怀里拿出一张我写好的和离书递到他面前,“爹先看一看,如有争议,我们慢慢商量。” 夏侯明越看眉头皱的越深,“你要随你娘?” “是。” “好,果然是她养的好,连祖宗都不要了。”夏侯明握紧了拳头,“要那酒楼铺子是你的主意、还是你娘的?” 我心中叹了一口气,男人啊,在头脑发昏发热的时候,总是看不到一点根本。不吃点硬亏,怕永远也回不了头。 “爹可以考虑一下,是给这院子,还是给那个酒楼。若您不同意,那就一拍两散,都别过了。娘为您生儿育女,操持家半生,您有何理由休弃她?就是闹上公堂,你也没理。” 门铺酒楼是夏家最后的家底,原主祖父、祖母生前雇佣掌柜、长工自己开了一间酒楼和一家倒卖陶碗的瓷铺,那时洪太傅没来祁门县开学院,生意虽差,但好歹每月有进项。 后来原主出生,祖父、祖母相继去世,家中还算殷实,可夏侯明耳根软,秦氏又惧人言,被打秋风的亲戚三天两头的借,不过四、五年,夏半知正好求学,便花光家底,还抵卖了一间铺子,另外一间酒楼也只能租赁给他人经营。 说实话,我说的这个条件对于夏侯明很苛刻,但他若没下定决心抛弃秦氏,还有理智不肯答应,事情就还有转机,可…… 昏黄的烛光下,夏侯明的脸阴煞难看,沉默了很久,他终是咬牙道:“好。” 我心中莫名有股深深的失望。 近二十年的夫妻啊,他的干脆真让人寒心。 “爹,希望你莫要食言。” 说完,我转身离开。 开门之时,我脚步一顿,头也没回的问道:“那个女人比娘好,是吗?” “……” 算是默认了。 我冷冷“嘿”了一声,“无媒苟合,倒也叫好,难怪哥哥根本听不进你的说教。” “你,放肆!” 我走出去,轻轻将门关上,屋里的人还在气恼的骂着:“孽子,都是孽子。” 唉,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和离就和离。 我若不叫他后悔一次,家难圆,所以这事儿损,但也必须这样干。 子时一到,夏半知在院里点燃了爆竹,四周也发出轰鸣的响声,热热闹闹的。 “你同爹说了什么?将他气的在书房里摔东西。” 趁着四周嘈杂,我嬉嬉笑笑的在夏半知耳边说了我的打算。 “他竟然告诉了你?” “哥哥瞒了几年,以为能万事大吉吗?” 听完我的话,夏半知恨恼夏侯明将事告诉了我,因为一旦事情戳破就等于没有回旋余地,所以他坚决道:“我也要同娘走,若那个女人进门,岂还有我的位置?” “哥哥,莫急。你毕竟是长子,所以此事得从长计议,你恍然当不知便是,我自有妙计全了此事。” 夏半知震愕的看了我一会,“我怎觉得你越来越不像我妹妹了?” “那你从前出去贪玩,也没了解过我啊!” 我这老女人心,憋着使坏朝他调皮的眨了眨眼。 夏半知仰头哈哈一笑,伸出粗粝的大掌揉乱了我的头,“你这坏丫头,真够野的。” 大年初一新岁祭祖堂,初二女婿拜岳母,初三赤口不拜年,初四初五迎财神…… 亲友邻里们相互拜年在初四以后,夏侯明在衙里当小差,也是个正经的差,所以来拜年的亲戚是有的。 寻常的人都还好,最奇葩的不单是堂三叔家的,还有佟季春家的。提了两袋干货果子,拉着全家老小一起来吃饭。 佟季春是夏侯明的表弟,他母亲的弟弟的儿子,正儿八经的表亲。堂三叔家的侯氏算是个厉害的,佟季春家的齐氏简直就是神人一枚。 原主没及笄前,她儿子佟有为觊觎原主,齐氏厚脸皮来说亲,说要将她家的二丫头佟晓梅嫁给夏半知当媳妇,换个亲事,道省事又省力。 秦氏被她差点气吐血,委婉拒绝后,齐氏就开始造谣原主品行不端诱惑她儿子,夏半知游手好闲,好好的学不上,到处厮混。 若说这秦氏和夏侯明的心结和嫌隙,佟季春家的齐氏功不可没。 “呀,表哥,怎的我们来半天,一杯热茶水都没有?表嫂和荷丫头、雨丫头呢?也不出来招呼客人!” 我和翠花在厨房里摘菜,堵在门口不让夏雨出去。 听见厅里齐氏阴阳怪气的声音,夏雨急了,“姐姐,客人来了不去招呼,太失礼了。” “失礼便失礼,有何干系?让他们自个儿玩去!” 夏雨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偏又奈何我不得。许是夏侯明头回出面招呼他们那些亲戚,应付不来,亲自到厨房来叫人,“夏荷、夏雨,还不赶紧去上茶?你娘呢?” 我笑笑说道:“哥哥一早就带着娘去庙里上香了,说她久病缠身,要早早的去敬个佛,说不定会好些。” “糊涂!她不晓得今日有客要来吗?上香也要初七一家人同去?也太没规矩了!” 我叹了口气,“她已经去了,有什么办法?” “那你们赶紧上茶,布置些点心送厅里。” 饶是我对夏侯明没有什么父女感情,但他这样理所当然的,我心里难受,甚至有些愤怒。 我压着火气好声道:“柴剩了几根,烧不热水。堪堪能做两个填肚子的菜,爹您买回来的点心,前天就吃完。不晓得爹要我们从哪里备?” 夏侯明僵硬在门口,半天才道:“你娘这些天,难道一点也没准备吗?她都做什么了?” “没银子,又生病,她能做什么?难道您指望受了重伤的我,还是瘦脱了形的妹妹?若不然游手好闲的哥哥?” 夏侯明被我堵的彻底说不出话来,伸着头朝灶膛边的柴堆瞟了好几眼。 柴确实没了,而且我昨天特意在屋里烧了个炕,舒舒服服的睡了一个暖和觉。 看得出来,我就是故意的。 “这、这……不管怎么样,客人到家中拜年,饭菜还是要准备、准备出来的。”夏侯明看了我一眼,心虚的转头看向夏雨,“夏雨,你去刘阿婆家借些柴火来。” 我冷笑一声,“正月初几最忌讳到别人家借东西的。这规矩,您忘了?” “表哥,你们在做什么呢?抠抠缩缩的在厨房里,半个人都不出来。什么意思啊?” 齐氏扭着腰过来也站到了门口,看见厨房里冷冷清清的,嘴张了老大,“表哥是不欢迎我们?连灶台的火都没有生,这是要赶客人走啊!” 第55章 纯情小古男 夏侯明自诩是个斯文品德高尚之人,所以齐氏的话一说,脸上就挂不住了。 “弟妹,怎这样说?两个丫头病了,所以耽误了。今儿吃了晚饭再走,佟家村虽远,但路上雪化了些,好走道。” “那多不好意思!” “亲人之间,客气什么?表弟,等会我们去书房下两盘棋,好久没与你对弈了。” 佟季春哈哈一笑,“好。” 说完,夏侯明瞪了几眼夏雨,然后携着佟季春离开去了书房。 就这样解决了? 可见秦氏以前多憋屈啊。 我无语摇头,真想连自个儿的午饭都不做了,出去吃。 可现在不像前世,到处开着酒店超市。大过年的,街上别说店铺饭馆没开,就连菜市都没人。 “荷丫头、雨丫头,怎么见了表婶连拜年的问候都没一声?” 齐氏带着儿女们还在厨房门口,她本要进去瞧瞧我们准备的饭菜,我和翠花坐着小几凳,摆着盆拦着,就算她是大长腿也迈不过去。 “表婶好。” “表婶新年好,祝您年年有余,步步财来。”我起身拜了个礼, “哟,嘴变甜了呢!”齐氏笑面虎似的,“赶紧泡些热茶给婶喝,一路上你表哥、表弟妹们可冷着了。” 齐氏生了四个,老大佟有为,老二佟佳、老三佟有才、老四佟有玉。生的模样都还周正,但举止言行…… 方才我早就发现有道猥琐的目光一直盯着我,不是佟有为又是谁? 原主记忆中,小时候的佟有为就是个挂着鼻涕泡泡的邋遢恶心鬼,长大了之后学着贵公子的人模狗样,却也习得一身声色狗马的做派。 有次觊觎原主欲骗她成事,败露后,不惜诋毁原主,在学院里竟也传开,导致没有一个像样的人到夏家提亲。 佟有为近一年都没来骚扰过了,这次如此明目张胆的用色眯眯的眼神看着我,估计以为我被休弃回来,会看上他了。 我故作没瞧见,歪头奇怪的问齐氏,“表婶没有红封吗?” 齐氏一顿,“你都嫁过人做过妾了,还讨什么红封?” 我委屈噘嘴,“那只有妹妹能拿咯?唉,真憋屈!” 说完,我坐下继续摘菜。 齐氏尴尬极了,她带全了儿女过来是想讨秦氏和夏侯明给的红封的,茶都没喝一口,就要给出去,脸上有些肉痛的表情,借口离开去厅里。 小样儿,跟我斗! 我从小在夹缝中长大,这点技能手到擒来。但夏雨扛不住夏侯明的威压,一定要出去备茶添水,所以她还真要去刘阿婆家借柴。 “夏雨,这样一家子东西,招呼做什么?” “姐姐,礼孝忠义是为人之本……” “得得得,你去!” 我听不得她说教,不耐烦的摆摆手。夏雨也是对我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急忙出了门。 不过片刻,她不仅抱了捆柴,还提了两包什么东西。 我恨铁不成钢,可又拿她没办法,所以我一把拖起翠花,“走,我们出去拜年。” “啊?去哪拜年啊?”翠花发懵, 我也没说,直接去房里拿出夏半知特意留给我拜谢刘元修的礼,带着翠花去隔壁刘阿婆家。 “姐姐,你回来!你去哪啊?” 夏雨在后面焦急大喊,可她并没有追出来,因为她肯定晓得犟不过我的。 刘阿婆和刘元修的为人是很好的,正月里借东西,换作别人哪不会婉拒?上次遇到狼,夏半知能带他同学赶去,也是刘元修抄近路找人通知的,听说他回去后,瘫床上躺了一天。 因为养伤,又忙着别的事,我一直没来得及谢谢他。 可当我站在刘家大门口,我又有些退却了。 毕竟救刘元修时,刘阿婆说过要我做孙媳的话,她是个守信之人,所以好多人等着看结果——看根正苗红的十好小青年,是不是会真的要我这坨烂泥巴。 初四初五接神迎财神,各家各户都是是开着宅门的。 刘元修举着一根杆子在屋檐下取腊肉时,看到门口的我惊了一跳。 “荷、荷妹妹?”小青年羞红了脸, 我干笑两声,“修哥哥,过年好!我来给阿婆拜年的。” “哦、哦”刘元修一时不晓得该怎么应对,忙乱的转了两个圈,才道:“新年好,进来!” 刘阿婆在厨房里烧火做饭,我走进去时,她抬头冷煞煞的看了我一眼,“你家中不是有客?” 若不是灶火喷得她脸红彤彤的,显出些慈祥,我真是有些怕怕的。 “我来给您拜年,祝阿婆身体健康、吉祥如意。” 说着,我将礼放到了厨房里的饭桌上,又叫翠花过去帮忙。 翠花似觉得我脸皮太厚,自己很不好意思,“刘阿婆,我帮您摘菜!” “不用。” 翠花委屈回头看我,我不在意的上前走过去,贴着刘阿婆坐在灶口,“不用帮忙,那我烤个火,都要冻死了。” 我明显感受到刘阿婆的身子僵硬起来,也不自在的朝里头挪了挪,还狠狠的横了我一眼。 我莫名其妙,却听她道:“你这黄鼠狼给鸡拜年,安了什么心,别以为我老婆子不晓得。你少来套近乎,我说话是算话的,你若愿意给元修当妾,什么也不用做,直接住进刘家便是。元修除了正妻名分不能给,但他念你救命之恩,定也会对你好。” “不、不、不……” “嘿,你还妄想做妻不成?” 我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回头看向一旁用盆子洗腊肉的小青年,一副默认承受的样子,我扶额说道: “阿婆,这事咱能不能翻过篇去?我救了刘……救了修哥哥,修哥哥也帮我救回了夏雨,就算两清了。您真不用拿您孙儿的终身大事做筹报答,若您抹不开面,就说我道德败坏,不堪入刘家,怎么说都成,我不在乎!求您老千万别乱配鸳鸯了!” 周围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三双眼全定在我身上。 过了好久一会,刘阿婆突然怒火上头,“你是看不上我孙儿?” “我没有!” 天老爷,要不要人活了? “你不就是看不上元修是个孤苦婆子带出来的穷户吗?元修的功名将来可期,荷丫头,你连这点远见都没有,活该你入了昌郡何府又被赶出来!” 唉,又是这个梗。 我真不想浪费精力去释然他们的偏见,拍了拍身上的灰起身,“翠花,我们走。” “诶,你这丫头做得出,还容不得旁人……” “奶奶,别说了!” 走出厨房,翠花以为我心情不好,劝道:“姑娘,你这样贸贸然来,别人这样想是很正常的。” “我知道。” “知道你还唉声叹气的做什么?” 我手摸了摸下巴,“我在想我们能去哪里混一顿饭吃。” “噗——”翠花喷笑一声,白了我一眼,道:“迟早一天,我要被你气死。” “哈哈……气死你这小心肝,我会心疼的。” 我抱住她的头一阵乱揉,后头传来几声咳嗽,一转身看见是刘元修满脸红扑扑的站在一米多远处。 翠花见他欲语还休的,鬼头鬼脑的笑了笑又跑回了刘阿婆厨房里。 “诶,你回来!” “既是来拜年的,怎能不留客吃饭?”刘元修目光闪闪,像是在看着我,仿佛又害怕与我对视,“奶奶说话难听了些,你别介意。” 我为难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也以为我是生气,拘谨又道:“你莫生气,我会同奶奶说的。” 我犹疑了一会,“你说……我都快走出门了,又留下来,你奶奶会不会觉得我脸皮很厚?” 刘元修一顿,绷不住笑起来,“不会。” “那好。” 我愉快的越过他又往里走,见他心情还算好,我便敞开了说道:“其实我真不是觊觎你,妻也好、妾也罢,我没想过再嫁人。当然若是走了狗屎大运遇到一个惺惺相惜、矢志不渝的,我也会考虑。哪怕贩夫走卒,我都无所谓。” 听了我的话,刘元修愣了许久一会,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应时,他笑着道:“我会劝奶奶的。” “劝什么?” “嘿,你上次杀了两头狼,比男子都有勇气和担当,你当时如何想的?” 我仰头一笑,明明是豪爽的笑意,但声音实在软糯,听起来有些银铃悦耳的勾人,意识到后,我立即一收,正经道:“家里没肉,我当时是想打死了它们,做腌肉吃。” “噗……哈哈……” 刘元修温文尔雅的形象似一下破了功,笑的前俯后仰。 刘阿婆出门来又狠狠瞪了我几眼,还呵斥刘元修,“等会用完饭,好生的读书去。你这像什么样?叫人瞧见了,戳你的头骂你不知检点。” 刘元修笑声一收,脸红如番茄,十分抱歉的看了我一眼。 我晓得刘阿婆的话是骂我的,但我没介意,朝他眨了眨眼,不想他脸更红了。 纯情小古男,真可爱啊! 但天地可鉴,我不是在勾引他,对这种小奶狗,我一毛钱意思都没有。 刘阿婆炒了四个菜,一个腊肉烟笋、姜葱鱼干、清炒白菜、蛋花汤,简简单单的菜式,却是我吃过最正宗、最原汁原味的家常菜。 吃了两碗饭,我都舍不得放筷子,是翠花看不下去,在桌下使劲儿踢我两脚,我才恋恋不舍的喝了碗汤作罢。 “阿婆做的饭菜真好吃,修哥哥怎么没吃的胖点呢?” 我佯装客气了一句,刘阿婆可不给我面子, “当谁都似你,只进不消耗。” 好,我闭嘴! 第56章 表哥表妹那点事 吃过饭,我就和翠花离开了刘阿婆家,经过家门口时,我听得里头一阵阵喧闹,所以我没打算回去。 正月初几街上没什么人,偶有几个小孩在玩雪、玩小爆竹。“啪、啪”的突兀响声,在街上回荡,却显得十分安宁祥和。 在十字路口时,我站在酒楼门口看了一会,然后从路口右拐去了玉寕街。 走到第十三个巷子时,又转进了巷口里。 “啊……啊……” 在一户门口站了一会后,里头传出婴儿的啼哭声。 “允知乖,别哭了,娘抱抱,不哭了。娘给你吹一吹就不疼了哦!……” 院墙内一个柔柔的女声不停的哄着孩子,听起来很温暖。 我四周看了一眼,搬来几颗石头垫上,爬上墙头。 “姑娘,你小心点!”翠花做贼似的,生怕被人发现。 而我的注意力全然在院里的女人身上。 金色阳光下,身材丰满的女子穿着碧青的琼花绣纹袄子,领口袖口都有洁白的毛绒,更衬的皮肤莹润如玉般丝滑柔亮,乌黑柔顺的发梳成单螺髻,五官秀美,充满母爱的笑容仿佛在她身周渡上了一层耀眼的光环…… 我的心渐渐沉下去,难怪了。 秦氏在青楼里学过诗书琴唱,自有一股风情。可里面的这位透出一种名家闺秀的气质,而且她还年轻了十余岁…… 秦氏拿什么跟她比呢? 仅仅这一个画面,让我心情非常不好起来。 “姑娘,看到了没?长得如何?是个什么样的妖媚子?” 出了巷口,翠花好奇的喋喋不休。 可我怎么也说不出恶毒的话来形容,所以路上一直沉默着。 看那孩子咿呀学舌学步的,应有一岁多了,所以说夏侯明是在两年前就出轨的,和夏半知开始忤逆夏侯明的时间恰恰吻合。 可这两年,原主和夏雨几乎没察觉,因为夏侯明每天都回家,早出晚归,休沐的日子偶尔约上同事朋友出去钓钓鱼。所以我可以断定,方才那个女人在夏侯明面前肯定十分体贴入微,甚至生了孩子一人辛苦照料也从未无理取闹过。 无名无分的,图什么? 我真心佩服她,简直五体投地。 因为我觉得自己算豁达的,不吵不闹成全了前任和闺蜜,但见过这种,我被秒成了渣渣。 “你个贱丫头,是不是你说了什么话?” 正一边出神一边往回走,迎面走来一群人,抬头就见齐氏气急败坏的叉腰过来骂, 我皱了皱眉,看着他们一家老小,“舅爷、舅奶奶、表叔、表婶,你们……这就要回去了?” “哼!”舅爷、舅奶如出一辙的刺了我一眼,朝前走去。 两老已年过五十,十分康健,那脚步蹬蹬蹬的仿佛要踹我身上来。佟佳从我身边走过去后,朝我“呸”了一口。 “丢人下作的东西!”齐氏扬手就要给我一巴掌, 我仰头一避躲开,“表婶,你什么意思?” “嘿,什么意思?不安分、不识尊卑礼仪,秦氏教出来的好东西,祸乱家宅的腌臜物,竟说我家是吸血的鬼?我今儿定要好生的教育教育你!” 我抬手一抓,拿住齐氏往后一推,“表婶,您的儿女您自己教,别人的儿女别人教。就算您是我婶,也不能越俎代庖。您若算是个长辈,嘴就积点德,放干净些。” 齐氏一下没反应过来,似乎不相信我会这么犀利直接,“贱丫头,你……” 我不再理她,和翠花从旁越过几人离开。 才走出几步,身后砸来两个大雪团,回头一瞧,是八岁的佟有玉抓了雪扔我,“叫你欺负我娘,我砸死你!” 对付熊孩子,我可一点不仁慈,随手在地上抓了一把也砸到他脸上去。 “哇……” “该死的,你敢打我儿子?” 我双手一叉腰,“他先砸的我。” 齐氏要冲过来找场子,佟有为抱住了她,劝道:“娘,算了,算了。表妹又不在家,什么都不晓得,你冲她发什么火?” “死小子,你敢被她狐媚勾了魂,老娘我直接摁死你个不孝的东西算了。” “哎呀,您说什么呢!” 佟有为边在齐氏耳边说着悄悄话边偷偷朝我眨眨眼,示意让我快走。看着齐氏渐渐平息下来的情绪,我冷笑一声,牵起翠花的手掉头离开。 “这夏家的大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 路上出来走动拜亲友的百姓里有认识我的人,一句起头,引起一片义愤填膺的共鸣。 翠花以前受不住,但遭遇渐渐多了之后,也同我一般浑不在意,笑着猜测道: “他们气呼呼的走了,不知是被老爷气的,还是二姑娘气的呢!” 我一勾唇,“只要都受气,就成了。” 两人走的不是很快,因为路上湿滑的很。 离家大概还有四五百米,隐约能见着夏家的宅门了,佟有为猝不及防的追上来,拦在前面,道有话同我说。 祁门县盛行读书,这个好色之徒也在清海学院,当年还是从秦氏手中借的束修银子进去的,连续借了三年,最后齐氏用没脱壳掺了石子的粮食抵账,按精米算价,气的秦氏与齐氏大吵,夏侯明是非不分却怪秦氏做的太过,伤了亲戚间的和气。 看着佟有为色眯眯的眼,我指了指旁边僻静的深巷,“表哥,我们去那儿说!” 佟有为眼睛一亮,“好啊!” 说着,他伸手来拉我,我不着痕迹的先走一步避开,让翠花守在巷口,若有人进去,提醒一声。 佟有为似乎觉得大路上拉拉扯扯被人瞧见不好,正起身子装出人模狗样来,然一到了四下无人的巷子里头,就全然本性暴露。 巷子一头封死了,所以几乎无人走进来。雪还有近一尺深,又湿又冷。 佟有为动情的看着我,“表妹,你受苦了,是也不是?” 我定定的看着他,留意到他的手不安分的伸了出来。 以前原主也被他堵过两回,还嗞了他几爪子,奈何不长记性,死性不改。 “表妹当初若是嫁给我,也不会受那么一遭苦。不过好歹是出来了,表妹不得何景州的疼爱,表哥疼爱你,可好?” 佟有为越来越兴奋,眼神似恨不得一口将我给吞下去。人也迫不及待的朝我压过来,我一弯身躲到另一边,悄悄捏起了拳头。 他没察觉,反而****道:“表妹,你嫁给我,我知道你委屈,我知道你所有苦,我不介意的,你知道我喜欢你,从小就……嗷……” 我一拳过去揍到他鼻梁上,鼻孔里顷刻流出两条血注。 “你……贱丫头,你敢打我?”他捂着鼻子不敢置信,摸到血更是尖叫痛呼起来。 我拳头捏的“咔咔”响,扭头甩腿的热了身,“打得就是你。” 声起拳头落。 “贱人,嗷……你一个弃妇,不要脸的妾,嗷、你还装什么纯洁烈女?嗷……” “别打,别打了,好表妹,我错了!嗷嗷——” …… 走出巷子,我舒展了下身体,大笑道:“爽!” 翠花一脸花容失色的赶紧拖着我跑,“快走,要给人看见,就糟了。你胆子也太大了,要真有人闯进去,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打人犯法我知道,但佟有为肯定不敢告我。 说我勾引他?嘿,那怎么会挨打?被个女人打那么惨,那也会成县里、学院里的天大笑话。 再说,谁瞧见了? 回到家,正院偏厅里传来夏侯明盛怒不已的斥骂声,“雨儿,爹对你太失望了。那话是你能说的?我对你数年教养就是这样?为父的心都寒了,这个家还有一根正梁吗?” “舅爷、表婶也晓得我们家中情况,那些菜是我紧赶慢赶做出来的,他们摔桌子、摔碗,骂我……” “他们是长辈,你就是再气,也不能说那样的话!吸血的鬼、水沟里的水蛭……这些是你姐姐教的?” 夏雨哭的即委屈又伤心,却倔强的道:“他们就是!” “啪——”的一声清脆的耳光响,我猛地停在了西阁的月拱门下,但也只是一瞬,我还是横心入了房间收拾包裹东西。 “姑娘,真的搬吗?”翠花将包裹行囊整理放到桌上,不安的道, 我漫不经心的拿着帕子一甩过来一甩过去,“搬,等娘回来闹过了就搬。” “这事也不必闹的如此?让老爷纳了那女人回来当妾,总比夫人搬走给她腾位置强。” 我嗤笑道:“家里问题最大的不是秦……不是娘,不是哥哥,也不是夏雨,最大的问题出在了夏侯明身上。他病的太重,不下猛药不行。而且再晚些,药石无用。” 女人娇气作天作地的叫公主病,男人理直气壮的犯错叫老爷病。这个法子若治不了他的根,秦氏出去过也挺好的。 申时将过,夏半知扶着秦氏姗姗回来,看见夏雨罚跪在厅堂台阶之上,他们当然心疼,所以一进门就与夏侯明闹起来。 碗碟摔打、厉吼尖叫、嚎嗓大哭…… 在宁静祥和的正月里显得格外突兀,所以惊动了邻舍的人,我早早叫翠花关上了门,却还是有人爬上了陈家的墙头来看个究竟。 第57章 妻离子散 “这又是闹什么呢?荷丫头,你娘又做什么了?我可从未见你爹生如此大的火气!”陈家章氏问道, “陈大叔,章姨总爱听我们家的壁角,为什么啊?是关心我娘,还是关心我爹?” 我话音一落,陈叔怒吼一声,“死婆娘,给老子闭嘴!” 章氏吓的缩头缩脑的,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看戏就看戏嘛,叫你多嘴! 我嘴里叼了一根枯草,斜倚着梁柱,俨然一个局外人似的看着院里闹的鸡飞狗跳。不经意扭头抬首间看见后面刘家院头也伸出了一个脑袋。 是刘元修。 他也爱爬墙看八卦啊? “我、那个、是我奶奶担心叫我瞧一眼的。”小青年又红了脸, 我挠了挠头,走过去说道:“等会能不能让阿婆煎几个饼?以后我会双倍还的。” 刘元修瞠目结舌,好久一会才应道:“好!” 我冲他友好的笑了笑,然后转头看向厅里的四人。 “你就是个祸害,败坏家门的恶毒女人,我当初是有多傻才会被你迷惑了心智?我要休了你这恶妇,品行不端教坏子女,你瞧瞧他们这一个个的,都忤逆起自己的父亲了!” “好,你休,你休!无论我如何努力为这个家,你从来看不到半点,我也过够了!” “夏雨,拿笔墨来!” “不,爹,不要休了娘,呜呜……是我错了,你打我!不要休了娘啊!” 夏侯明使唤不到人,亲自去书房写了一张笔墨出来。 我吐掉口中的枯草,拍了拍手,意气风发的给自己鼓了鼓勇气,“该我上场了!” “荷妹妹?” 头顶传来一声担忧,我抬头冲他微微一笑,“没事,剑走偏锋,不破不立,我自有分寸的。谢谢你。” 刘元修眼中闪过一抹光芒,我晓得他懂我了。 “滚,立刻滚出这个家,我是一刻也受不了你了。” 夏半知捡起了夏侯明扔在地上的休书,看过之后,怒发冲冠的喝道: “爹就这样赶娘出去吗?你做梦……” 我上前一步拉住了夏半知,“哥哥,别恼。爹只是一时气糊涂了,他不会的。” 夏侯明看着我深恶痛绝,睚眦欲裂,“什么不会?她害我夏家门庭如此,还想从我这里得个什么?” 秦氏捂着胸口踉跄几步差点倒下,幸而夏半知眼疾手快扶住。 看着他绝情而愤怒的脸,不见往昔半点对秦氏的情意,我心里挺寒的。 我脑子里还隐隐回响着秦氏绘声绘色的描述她与夏侯明相识相知的话语。 原主的记忆,像一把刀一样割着我的心口。 我记得与任俊贤分手时,他还会顾念情份,要用支票补偿我,眼中还有愧疚和歉意,而夏侯明丝毫没有。 纵使二十年夫妻情茫茫,日夜守候的亲情呢? 我缓缓的走向夏侯明,他似乎害怕我眼底的冰冷和愤怒,惊的倒退了一步,我斜勾唇角,讽刺一笑,在他身边小声道:“爹,您是不是忘了那张和离书?” “……” “给彼此留条后路,夫妻近二十年也是亲人,你若这般绝情不顾,日后可不好相见了。” “那个酒楼是我们夏家唯一……” 我嘿了一声,“爹是想要那个女人和孩子光明正大的进门,还是要那个酒楼?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若贪心……”声调微微一扬,夏侯明抖了一下,我接着笑道:“名声扫尽,差事不保,家毁人亡……” 这院是夏家的祖宅,值多少银子不晓得,但绝对比街上的铺子重要。 夏侯明的身子开始剧烈颤抖起来,惊恐的看着我的眼,“当初我就该任你这个孽障死在牢中。” 唉,恶人做就做到底,反正虱子多了不怕痒。 我觉得我的表情应该比他更加无情,“好像我也不是爹救的呢!” “你……” 夏侯明气的昏昏欲倒,夏雨心软过去扶,被他拂开。可哪怕气的唇都白了,他还是妥协了。 拿到和离书的那一刻,秦氏连眼泪都没有了,夏半知干脆蹲下背起她往外走,我和翠花跟上,夏雨左右为难,恸哭不止。 我有些不忍,所以走之前在她耳边道:“照顾好爹,他血压有些高,夜里注意他的情绪。不过我想他得偿所愿,也气不到哪去。” “姐姐?!” “走了。” “姐姐不要我了吗?呜呜……姐姐……” 身后夏雨凄厉的哭声,挠的我心痛痛的,夏半知也有些犹疑想将她一起带走,可我瞪他一眼,阻止了他。 打开宅门,门下围了好几层,看见刘阿婆手里提着个布包,我忙走过去笑道:“阿婆,给我们的?” 刘阿婆黑着脸,一脸责怪,却又望了自家院一眼,将布包重重的塞到我手中,“就会闹幺蛾子!” “半知啊,你娘被休了?你们这是要去哪啊?”有人去问夏半知, “和离,并非休弃。” “啧,这夏家做了什么孽哦,妻离子散的。你们做儿女的不拦着,此番难道还要跟着你娘出族吗?” 邻舍们东一句、西一句,拦着路没让走。 夏半知不耐的喝了一声:“大家请让开,没见我娘身体不适吗?” “凶什么呢?我们又没得罪你!” “二十年前多少人劝夏侯明不要娶风尘里的女子,看,这报应结果来了。” 众人越说越难听,即使流言对我没什么攻击力,夏半知和秦氏是受不住的,我本想开口怼上一两句,却没料到刘阿婆先替我开了口。 “秦氏与你们邻里二十年,吃你们的、喝你们的,还是抢你们的了?怎么就十恶不赦了?都留点口德!谁家没有点腌臜的破事让人说三道四,老婆子我可从未听秦氏说过你们。” “刘阿婆莫不真要你家孙子娶了她当孙媳?”有人试探的故意笑道, 刘阿婆虎着脸瞪过去,“她若愿意,我家元修就会娶。做人嘛,最起码的感恩戴德是要的,不然同个畜生有何异?” 众人一愕,喧闹的讨伐声渐小了。 我感激的看着刘阿婆,“谢谢阿婆。”但也不会让她再陷入为难,所以又道:“上回我救元修哥哥,真的别无他意。元修哥哥值得更好的女子,他前途无量,不能被我抹黑,成为他人生的污点。” 夏半知背着木讷的秦氏也朝她点了点头,然后拨开人群朝街上走去。 刘阿婆显然没料到我会当众这样拒绝,顿了一瞬,叹气道:“罢了,罢了。我老婆子确实心有芥蒂,勉强你们,与他与你都不好。” 我点点头,扶了扶肩头上的挎包,然后追上夏半知。 暮色降落,凛冽的寒风呜呜的刮起来。 当翠花打开酒楼门铺的锁链,推开门,一阵浓厚的灰腥味扑面而来,还十分的阴冷。 “后头院子里,我草草收拾了两个房间出来,被子可能薄了些,但大厨房里有柴有炭,翠花你去找找看有没有废弃的瓷盆什么的,先暂时烧一烧。” 夏半知一路沉默,进了门铺才说话,引着我们到去了酒楼后头。 这门铺租给聚鲜楼廖掌柜四年,但是租之前就装潢了的。 斑驳的漆底、磨损凹陷下去的地板显示出有些许年岁了。酒楼有三层,中间敞空通顶,一楼空荡荡的大概一百五、六十平,二楼像是观宴台,三楼是包房。 这样的底子俨然非一般人家的品位,夏爷爷、奶奶应该有点来头,可夏氏的那一群族人也没瞧出来底蕴呀! “少爷,你房里怎么什么都没有?晚上可如何睡?” 翠花率先麻利的在后院里走了一圈,端着火盆进来时,神色奇怪的问了一句。 夏半知支支吾吾的道:“等、等会我去莫大牛家睡一晚。” 这个房间里其实就是个旧木架搭起来的板子床,下面铺了一层褥子,就只有一床盖被,我、秦氏、翠花堪堪能睡。 这种窘迫,我明白夏半知肯定房里什么也没有,所以翠花才不解。 我摸出怀里的一包碎银子,上次用金叶子兑换的六两,花了二两多买粮买菜,又拿出一两四百钱打发侯氏,还剩下二两一直没动。我全部都递给夏半知,道: “哥哥,若是那位莫大牛哥哥家中有旧褥旧物,你拿钱买了回来,应会急!光给我们安置妥当,自己也不能这般随意。再说,哥哥怎安心让我和娘住在这里?夜里要有贼或者什么人潜进来,我们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夏半知拧眉,然后点点头,“今天去大牛家睡,明日不会了。” “嗯,哥哥近日不要出去了,家中闹这般大,外头肯定盯着奚落看热闹。堂伯堂叔晓得门铺给了娘,更不会省心。我虽叫爹保密了,但他耳根子软,还是会被他们套出话。” 夏半知应了声后,沉默了一会才将银子收到怀中。 “银子……你从哪里得来的?” 坑那位美人儿公子的事,我和夏雨都没说,夏半知也以为家中的米粮是夏侯明拿银子出来买的,要是他知道不是,肯定会闹的更凶。 “翠花的。”我借了她二两多,也算是。 “你怎要……”夏半知说了一半,还是无奈的叹口气,然后转身朝蹲在地上鼓着腮帮吹火的翠花深深拜了个谢礼,“多谢翠花姑娘!” 翠花猛的一怔,局促的脸红起来,“没、不是、我……姑娘救了我,我的命都是她的,少爷不用谢。” 夏半知回来的少,起初乍听翠花叫他少爷,不自在了许久。后来虽没习惯,但也还好,他笑了笑道:“放心,我们一家人会过的红红火火的,以后银子我也会加倍补偿给你。” 翠花是个爱哭鬼,没说两句掉起了水豆子,“嗯,谢谢少爷。” 第58章 哥哥……好文采 夜渐渐深了,秦氏一直闭着眼躺在床板上,若不是胸前浅浅的起伏,还以为是丢魂挂了。 夏半知守了一会后,叮嘱些话便要去那位莫大牛家。然翠花送出门,不一会儿,两人又一同回来了,怀里一人抱着床大棉被。 “谁送来的?” “是元修兄。”夏半知边走进房边笑,“刘阿婆家只剩他们祖孙二人,多余的被褥都存在箱里,晓得我们出来,刘阿婆就让他送来了。” “她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翠花感叹,“骂人的时候可凶可凶了。” 我笑道:“所以人不能光看表面。就像哥哥,别人都说他混账,但我觉得他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这时候的人受到的情感教育是内敛而坚贞,对我这种宣之于口的开放表达方式,都是多有羞涩的。 夏半知被我说的红了脸,将刘元修送来的被褥铺到另一个房间,又把火盆端过去,看都不敢看我的说道:“你们睡那边,元修送来的被褥又大又厚,暖和些。我身子抗冻,睡这边就好。” 我没反对,心里觉得暖乎乎的。 原主的记忆里为什么就只记住了他的浪荡和不修边幅的坏呢? 果然人还是要有一双发现真善美的眼,若被蒙蔽,感受的就只有苦难。 换完房间,翠花栅好门窗,最后缩进被窝里。 头一次三个人挤在一张不足一米五的木板床上,稍稍动一动就感觉冰冷刺骨的风往里灌,然后不知不觉的挨紧了些,彼此互相取暖。 翠花躺下后,发出感慨道:“姑娘,我觉得你有这样的家人,真幸福。夫人、少爷、二姑娘都是顶好的人呢!” 我捏了捏她的鼻子,“有你也幸福。” 翠花嘻嘻的抱住了我的腰,而我翻过身抱住秦氏,“这些都是娘的功劳,虽然没教过我们知识,但娘教会了我们这个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什么?” 我扭头嗤到翠花脸上,“爱呀,笨蛋!” 秦氏动了,在外边的雪夜透进屋中的微弱光芒下,我看见她湿润的眼睫轻轻颤抖。 我紧了紧手臂,在她耳边轻轻道:“谢谢你,娘。” 奥古斯狄尼斯说过,在任何情况下,遭受的痛苦越深,随之而来的喜悦也就越大。因为极度的痛苦是精神的最后解放者,磨难会使人学会珍惜。 我庆幸我最终坚持了这条生命,遇见他们。我希望他们顺遂,但也不害怕他们经历磨难,因为他们需要成长。 以前我都是一个人睡,哪怕和男朋友上了本垒打,完事后也隔着一臂的距离,我以为我会失眠的,不想这是我穿越以来睡的最好的一个觉。 秦氏起得很早,眼睛肿的只剩一条缝,可她没有再哭,而是挽起袖子和翠花一起打扫,宛若一只勤劳的小蜜蜂。 翠花学着我的口气,说上一两句笑话,可能不够自信,不够无耻,没有效果。 头一天夏半知不知从哪抱回一摞纸,便再也没有出去,因为这过年节的不提礼去别人家窜门,终归不好。 夏侯明没来找过我们,夏雨来过几回,但我坚持不开门,秦氏对我生气也没开,我不好对她说明缘由,所以她三天都没理我了。 酒楼门铺打扫干净后,就十分无聊。这日我吃过午饭后,问夏半知每天在房里写什么,他神神秘秘的不说。所以下午我趁他上茅厕时,悄悄的溜进了他的房间。 “月小娘子娇吟一声,赵姜身下如决堤之洪,手紧握住那一团柔玉……” 我脑门掉下一排死黑死黑的线,手里拿着夏半知最后写的一章激情篇,抬头看向怔在门口的某人…… 呃,我该说什么? “哥哥……好文采!” 夏半知又羞又怒,冲过来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纸,“谁让你进来的?” 看哥哥写的小huang文,感觉好怪。 我嘿嘿一笑,在他杀人的眼神下准备弯腰闪身离开,可走到门口,我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回头问道:“哥哥,是写了这些卖钱的吗?” 夏半知表情复杂,“你、还不滚出去!问什么问?” “我有更好的故事呢,哥哥,要不换……” “出去!” 夏半知也不晓得是羞的还是怒的,脸色特别吓人,我缩紧了脖子逃也似的跑出去,心想还是做了思想沟通后再说。 这种写huang文的事在前世也算不得光彩,何况是现在。 然接下来几天,又下起了大雪,夏半知连吃饭都不出来了,只让翠花送到房门口。 我左思右想、苦思冥想,咬了咬牙诱骗翠花支了个火盆在房门外的檐廊下,美其名曰赏雪、赏美景。 “姑娘,我要进去,快冻死了,你别闹了成不?” “别、别、别,我讲个故事你听,就不冷了。” “不要。” 翠花拒绝的很干脆,我一把搂住她的肩,在她耳边威胁道:“你要敢进房,今儿晚上你睡地下。” 翠花坐到矮凳上撑着下巴,满脸怨气的看着我,“你快讲!” “高僧西游取经记,第一章,东胜神州仙石石猴。” “什么东胜神州?在哪里?” 我瞪了眼翠花,“闭嘴,仔细听着,虚构的懂不懂?” 我这样折腾也很冷的,好不好? 翠花手拨弄着炭盆里的火,一副极度无聊的模样。 我清清嗓子,重新开始说起来, “在东胜神州傲来国海滨,有一座美如仙境的花果山,山顶之上有一块仙石,吸敛天地精华,不知过去了多少个百年,突有一日,仙石轰然迸裂,刹那间惊天动地,风起海啸,那仙石化出了一只石猴……” “美猴王孙悟空参禅悟道,掌握了七十二般变化本领时,灵台方寸山上三星洞来了一只花果山的猴孙,道花果山被一魔王侵占……” …… 一刻钟过去、两刻钟过去……一个时辰后,闭了四天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翠花正听的津津有味,见我骤然停下,急切的问道:“玉帝叫托塔天王和哪吒率领天兵神将杀向花果山后呢?” 我口干舌燥,喉咙刺痛,却是再说不下去,恍若没看见夏半知一副求知若渴的神情望着我,挥挥手,“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什么嘛?姑娘,你故意的是不是?” 蠢丫头,现在才看出来我是故意的吗? “九九八十一难,还没开头,你想一口气让我说到死吗?” 我板着脸不高兴斥责她不心疼我的嗓子,心里其实挺乐的。然后端起炭盆进了房间,连看都没看夏半知一眼。 他要是聪明,定要来找我说说话。 果不期然,夏半知吃晚饭的时候上了饭桌,我故意不同他说话,他憋的满脸通红在我起身时,喊了一句,“等会到我房间来。”说完就飞快的窜起来走了。 “少爷这些天怎么了?”翠花不解问道, “没事,他在屋里孵小鸡呢!” 我打着哈哈,秦氏忍不住敲了我一脑门爆栗子,“你这不正经的,连哥哥的玩笑也开。” 我忙忙的逃走,走进夏半知房里时,用木板做的简易书案拾掇的干干净净。那些堆叠的小huang文码在床边角落,夏半知见我一直盯着,不自在的走过来拦住我的视线。 我笑笑的看着他忽闪不定的眼睛,“哥哥交完这些稿,就不要再写了。十年寒窗一朝可毁,哥哥应该明白。” 夏半知顿住许久,无奈而又愧疚的垂下头,“哥哥知晓。” “那……以后我来说,哥哥写,好歹暂时解一解燃眉之急!” 夏半知复又抬头,狐疑看我,“妹妹哪里得来的故事?” 我早想过这个问题,所以张口就道:“昌郡何府家中藏书阁看到的。” 夏半知似不信,如此精彩绝伦的书怎会不被世人知晓?换作是我,我也怀疑。 所以我神神秘秘的轻声道:“何家有秘密,一个知事家里的藏书成千上万,而且有暗门密道。不过哥哥放心,这本故事积灰极厚,无人观览过。” “你如何进去的?何景州不是对你不闻不问?你竟可以入他的藏书阁?” “我闲的无聊,偷偷去的。” 夏半知惊愕了一会,不问了。 祁门县的地势高,又地处北,一直过了正月十五还在下雪。 门铺前的雪许久不扫,堆成了半个人高。屋顶的雪压的实在太厚,在夜里,我和夏半知、翠花夜里偷偷清过两回。 四人在酒楼后的平院房中度过了整个春节,夏半知年前准备的米粮也眼见着渐渐空了。 十五后,夏半知就不再窝在房里,因为街上的店铺已经开了一半,我做了男儿身装扮同他一起去了趟墨香阁,用他辛苦写了许久的小huang书兑了二两银子。 看着夏半知眼下的青黑,眼眶里的红丝,我觉得写书的活真是个非常苦逼的事。 暂时解决了温饱问题,我二人又回了家。埋头在房中将改版的西游记一点点的勾画写下来。 写书并不是陈述就好,得字美、句美、章节精彩,所以我说了大概后,都是夏半知晕色勾画。 我本想也像他一般从墨香阁讨些抄写的事来做,不想那掌柜一瞧我写的字,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那个大脑袋真讨厌! 第59章 混世小魔王 日子一天天的流淌,平静又带着点压抑。毕竟秦氏认为和离之妇同弃妇没多大区别,心里伤心着。 不知不觉,春意悄来,树上长了新绿嫩芽。 前世南方春天的雨特别多,但这里没有,阳光明媚、生机盎然。学院里再过些天就要开学了,路上的行人渐多。 “郝叔,早啊!” 老远,我就看见墨香阁门口,掌柜郝言生举手伸了个大懒腰,听见我叫他,露出缺了颗虎牙的牙口。 墨香阁是祁门县里最大的书楼,售卖笔墨纸砚、书画交易,文人墨客们常来常往,传说这位郝掌柜背景深厚,连鸿蒙学院里的洪太傅洪老夫子也有些交情。 未见其人或者未与之交深,听郝言生这名字的传说,倒能生出些敬畏和崇拜来。可我这些日对他的总结便是——老不正经的缺牙大叔。 “颖小子,早!” 郝叔高兴的要拍我的肩头,被夏半知从中挤开,郝叔嫌弃的瞪他一眼,与我说话。 “颖小子,今日有什么好事,笑的这般开心?” “我一瞧见郝叔就开心。” “啧啧,这抹了蜜的嘴,要是到了娶媳妇的年纪,可别到处去祸乱人家小娘子的心。” 旁边侍童郝泽也狗腿的附和道:“他肯定会的。” 夏半知面色不虞的闭着嘴,用眼神警告我不许胡说八道,我嘿嘿嘿的敷衍笑了笑。 进了书阁内,我驾轻就熟的找了老位置坐下,煮水泡茶。 郝叔还是和每次一样,总要小气啦的说两句,“唉哟,我的茶叶,你少放些。”然后着急忙慌的夺我手中的茶镊、杯盏,自己亲自泡。 放飞自我,任性的感觉真好。 “郝叔,学院快开学了,我想将酒楼开起来。” 郝叔白了我一眼,“你有银子?毛都没长齐,就学人赚娶媳妇儿的本。瞧瞧你长得嫩模嫩样的,连声都像娘们似的勾人,要是给那特殊断袖嗜好的世贵公子哥盯上,我看你捂不捂得住**。” 我是做了妆扮的,眉画粗唇涂黑,还用阴影修饰使面部轮廓立体,连声音也刻意吃了几天辣椒干粉变粗哑。就是个子不高,像十二、三岁初出茅庐的小牛犊。 “郝叔,见过?” “京里的暗楼小倌馆虽不多,但也不少。格调比青楼要高上许多,因为有那种癖好又敢堂而皇之的玩,都是家中大富大贵的。” 郝叔脑袋很大,五官也大,明明是个粗人的相貌,他偏是个饱读诗书的文化人,虽然带点颜色。 夏半知每次听我和他说话,都心惊胆战。 男人嘛,单独处的时候,爱说荤段子,我门儿清。 夏半知生怕他带坏我,快要入学得着急束修银子却又腾不出精力管。在酒楼朝夕相处接触久了,越见我不正常,今儿非得跟我来墨香阁。 现在他鬓角处的青筋凸起直抽抽。 看我一副求知若渴,夏半知咬牙道:“郝掌柜,说话斯文些,您好歹是个开书阁的读书人。” “装什么斯文?没开弹的童子鸡,凭想象就写出那么多经典的huang段子,你那龌龊的心思再不娶个媳妇回去泻火,迟早要憋出一肚子坏水出来。” “哈哈……”我忍不住捧腹大笑。 “夏颖,你给我收敛点。这些日子,你都荤学了些什么?” 夏半知话里的每个字都似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他是真的生气了,我只好哧哧了几声,辛苦的收住豪迈不羁。 郝叔一拍他肩膀,“男人嘛,迟早要懂那个。不懂就成呆鸡了,下回什么时候有闲空,我带颖小子去春风楼见识见识。哈哈……” “唰”的一下,夏半知脸白了,“郝掌柜,此事不妥。” 郝叔还要怼他几句,我怕收不了场,忙打圆场,“我还小,郝叔待我长大了些再带我见识!” “长大也不许!” “好,我不去。” 待正经下来,我便同郝叔说我想与他合作开茶馆的想法,他却是什么也没听进去,只记住我要叫郝泽做掌柜,一脸不敢置信,“这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不管见着男还是女,都脸红结巴。只在你面前话溜一些,你不怕客人砸了门面?” 我看见郝泽在外头门店里瘪了瘪嘴,我高兴的一笑,“郝叔是答应了?” “答应什么?我又不缺银子,犯不着找累。” “我缺啊!郝叔只管出银子,我来管理经营,咱们一半一半,您每月只用坐等收银子就成。” 郝叔喝了一口茶,回答的斩钉截铁,“不出,你若要郝泽,倒可以借给你用用。” 辛苦我这些天与他套近乎,还是不行吗?那肯定不能啊! 我正要搬出诱人的条件开导他,外头响起了一阵喝马的“吁”声,郝泽也不去接人,反倒跑进来,结结巴巴道:“小、小公子来了。” 郝叔朝夏半知递了个眼神,“你还不赶紧的避一避。” 夏半知皱眉,二话不说就要拉我上楼去。 我心中狐疑,却挣脱他的手,“他不认识我,我躲什么?” 夏半知无奈,只得警告的瞪了我一眼,一人蹬蹬上了楼。 我以为夏半知怕的人应该是个牛鬼蛇神之类的,马车旁的仆从撩起帘子,一只手抓着门框借力要出来。 那只手小小的、肉肉的,十分莹润可爱。 我在猜测莫不是个女人时,却是一个短矮的小身板十分调皮又张扬跳下来。 小孩锦衣玉冠,似观音菩萨身边的金童一般,生的格外好看。 “小公子,小心台阶。”身旁管家模样的尖着嗓子提醒。 玉娃娃根本没看他,抬起小短腿就迈上了台阶。 确定夏半知怕的只是个比佟有玉还小的玉娃娃时,我在心里鄙视了他无数遍。 玉娃娃来头不小,郝叔亲自迎了出去,不卑不亢的说道:“小公子来的可真早。” 玉娃娃倨傲的坐在环椅中,显得十分无聊,语气也有些怨,“我又没回去,被父亲拘在玉龙山居士林里住了三个月,身上都长毛了。” 郝叔一本正经的客气了几句,然后问他的仆从管家,需要备置买些什么,然后一一拿出来,精致的包好,递给管家。 玉娃娃手里拿了个白玉质的九连环也没拆,甩来甩去发出“叮叮”的脆响,看着郝叔好一会,道:“学院里的学子们都爱往你这墨香阁跑,传闻你是个不拘一格的趣人,我看你不过是个糟老头子,哪里有趣了?” “传闻不可信。”郝叔微微弯腰拱手, 玉娃娃“哼”了一声,许是察觉书阁里头房里有人瞧他,朝我的方向冷冷扫了眼,还是十分没劲的起身和管家一起离开。 “我哥哥为什么怕他?” 郝叔进屋继续泡茶,“你哥哥就是与他斗鸡输了银子的。混世魔王一个,看不顺眼的人就使劲儿踩,你哥哥倒霉,不晓得怎么惹他了。你哥哥见他,就像老鼠见了猫。他常在清海书院堵你哥,你哥也经常爬墙避他。” “这么严重?他不过八岁?”我惊讶的张了张嘴, 郝叔提醒道:“他老子有权,三岁你也惹不得。” 确实。 “郝叔,合伙开茶馆的事,您看……” “我不经营那个,读书人不沾铜臭。” 我真想给他两棍。 你卖笔墨书籍不染铜臭? 我知道劝他不了了,非得逼我出绝招,捂着脑袋摇摇欲坠,哼哼起来,“哎呀,头好疼,疼死了。郝叔,这阵子我穷的胸口发慌发闷,那西游记肯定编不下去了。” 郝叔气的翻白眼,晓得我要当真,“我借银子给你还不成?” “不,我就要找你合作。你不给我撑后台,要是有人闹事,我找谁去?” “嘿,”郝叔怪气的叫起来,“你还算计的挺清楚。” 我厚着脸皮冲他笑。 郝叔叹气,“我真干不了,拿我当后台,你还真看得起。我给你引荐一位!” “不要,我就要你郝叔。” 郝叔拗不过我,也不肯妥协,叫下楼来的夏半知拖我回去,然后好好同我做一做思想工作。 我也不强求,反正明天的《第四十六难》,肯定不给他。 街上雪已经化的差不多,只有路边和墙角有些。因为一开山门,陆陆续续的来了许多学子,渐渐热闹不少。 做烧饼的、卖糖葫芦糕点的、卖豆汁的……挑担的,逛街的……形形色色的人让静寂了几个月的街道生动起来。 “酒楼还是租出去,我要上学院,你一个女孩子撑不下来的。” 我去买了一串糖葫芦咬了一口,“不试试怎么晓得。” “你这样离经叛道的,将来如何嫁人?” “哥哥还是娶了媳妇,让嫂嫂以后替我张罗!你自己都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说这些教训的话,你觉得我能听得进?” 因为秦氏是青楼赎出去的,夏家又败落的不像样,不仅是原主,夏半知的婚事也无人提及。过完年十八岁,还未相看定亲,算是个异类了。 夏半知无语反驳,我想了想后,笑问道:“哥哥怎么得罪那个玉娃娃了?一个孩子而已,你莫不是抢了他的糖葫芦?” “佟有为抢了我的铁嘴将军,那小公子却以为我欺负他,买了场上所有的斗鸡与我赌,至于后来的事也就说不清了。” “听你如此说,那小孩还挺有趣的。” “嘿,混世小魔王,谁敢说有趣?” 我大笑的走快几步,“哥哥,我再去逛逛,你回去做学问!” “诶,你回来,去哪呀?” 夏半知本想追来拧我的耳朵回去,发现路口转角的玉漱街有辆熟悉的马车,只得警告的瞪我几眼,然后穿过巷子往另一头走,那边是咱家酒楼的后门。 看样子哥哥相当的怕那个娃娃。 我思忖了一会,向聚鲜楼迈步走去。 第60章 坑与被坑,熊孩子与熊家长 夏家的门铺就是聚鲜楼东家以前租赁的,与酒楼距离两三、百米远。 玉娃娃在聚鲜楼三楼包厢里,门口守了四个护卫。点了一桌菜,似乎吃的不大好,那尖嗓子的管家不停的在劝,“这个好吃,小公子你尝尝。” “哎呀,以前吃过了,根本不好吃,不吃了。” “您吃的太少了,正长身体呢,可不能不吃。” 我爬上楼梯经过门口时,玉娃娃的护卫们眼神冷的像冰渣子一样警惕看着我。我死死咬着牙,才没让自己发抖害怕的转身逃走。 我偷偷进了隔壁没人的包厢,弄乱了头发,随手用在地上黑泥灰抹的脸上到处都是,然后把身上的衣服翻过来穿着,缝合的布头露出来像乞丐装,待做完这些,利落的爬出了窗口…… 为了哥哥的将来,得搏一把。不然被个孩子压制着,迟早一天被玩死。 “嘘嘘——” “来……” 趁那管家去外头叫水洗漱,我在窗外露出半个头对玉娃娃吹哨,他小脸一皱,张嘴就要喊人,我急忙制止,“不过借你的饭菜填填肚子,别大惊小怪的,成不成?” 我的态度很傲慢,小孩儿一愣,却还是压低了声音故意怒道:“臭乞丐,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心中暗笑,但皱着眉道:“不知道。我就问你给不给,不给拉倒,我去别地要去。” 小孩眼底浮起一抹好奇和怀疑,“你怎么上来的?” “自然是爬上来的,我又不是鸟人能飞。”我翻了个白眼,作势要离开, 小孩喊住我,“你等等,先进来再说。” 说完,他起身蹬蹬蹬的跑去将门给插上了,再回头看见我已经在桌面上徒手就大吃大喝起来,惊奇走来看着我。 “哐哐”外面响起推门声,“小公子,你怎将门锁上了?快些开开。” 我一惊,作势要跑。 小孩一把捉住我,朝门口喝道:“你不许进来,烦死你了,就能不能让我清静一会?” 管家在外头委屈的喊了几声,好在没有继续坚持要开门。 管家和护卫可不似小孩一样好唬弄,他们若发现我,以为我是心怀不轨的刺客或是绑架犯,那就惨了。 “我吃饱了,小孩你赶紧放手。” 这破小孩用的巧劲,我甩了几次都没甩开。 “你要走?” 小孩骨碌碌的大眼睛盯着我, 我怎么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毛骨悚然的,这是个不及我胸口的孩子吗? “不然呢?” “看你挺有趣的,带我去玩!不然我就叫他们进来抓你。” 这皮孩子果真是顽劣。 不要问我如何带着他翻窗爬屋顶下的楼,反正我磕碰的膝盖和手都破了,这皮孩子身轻如燕半点事没有,还不停骂我笨死了。 孩子嘛,都野。 所以我买了包盐带着他去了山上,在寒梅苑后头的山,那次捕鱼迷路下山前我见过一个兔子窝,一直心里痒痒。 “这里有什么好玩的?真无聊!” 走在幽深湿漉的林间小道间,小孩有些没耐心了。 “我又没叫你跟来。” “哼!欲擒故纵,真老套!” 呃…… 我诧异回头看他,头一回有些怀疑自己的智商,“你看出来了?” 小孩双手环胸,鼻孔对着我道:“嘁,一眼就能识破。当我三岁小孩呢?乞丐脸上的污渍是臭的,你身上有股香味,衣服反着穿,又不是布丁,料子虽差,但比起乞丐好多了。你是有多蠢,才会以为我上你的当?” 我…… “快些将你的同党叫出来,磨磨蹭蹭的,我可不陪你玩了。” 小孩四处扫了一圈,眸光伶俐精明,最后落在我身上时,释放出不符合年纪的杀气,“想在这寒梅苑附近动手,你们不是吃了豹子胆,就是艺高人胆大。不过落在小爷手里,都要叫你们脱层皮。” 我突然有些明白夏半知为何怕他这么个小孩。 这是精怪? 原想陪他玩闹几次,增进下感情,看样子是不行了。 我只好投诚一点,先卸下这孩子的心防,“我没有同党,就是想和你认识一下。” 可我没想他压根一点都不按套路来,从腰间抽出了一根三四米长的细鞭子,“小爷才不信你。” 说着,他的鞭子就朝我抽过来。 虽没有很大的力道,但招式密不透风一般,抽的我无处可逃。 “臭小孩,你够了啊!” 我隐忍了几招后,就竭力出手去抓他。八岁的孩子狡诈了些,但到底是个孩子。 在我被抽了六、七下后,我近身一把抱住他,然后气极了在他头上拍几下,“臭孩子,熊孩子,说了只是带你玩,你还打我,看我如何教训你!” 我用鞭子本来要绑住他的脚来个倒挂金钩,但想着他年纪小要是脑袋充血就完了,所以捆住了他的身子,又扯来几根藤条将他绑在树干上。 …… “救命啊,救命,熊孩子,我错了!” 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我欲哭无泪的大喊起来。身子被勒的剧痛,我越挣扎越痛。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怪我轻敌,怪那孩子太狡猾了。 原来他在酒楼里给他的暗卫打了暗号,我才将将把他捆好,下一刻我就来了个天旋地转,反成了被捆人。 现在……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我的心情。 “熊孩子,叫你的熊家长来,你要是妄害人性命,来世投胎你就要做畜生被人宰的。” 怎么办?晚上会不会又有狼? 我害怕极了。 小孩走了,周围只有两个隐藏在暗处盯梢的暗卫,小孩说不管我的死活,一定要找出我的同伙。所以如果有狼或者其它野兽,在暗处的人是不会救我的。 “熊孩子?熊家长?” 一声抑扬顿挫的冷笑传来,我心中一喜,朝发声的方向看过去。 可这一眼,让我的心跌到了谷底。 夕阳落下,天边余晖晚霞散发出绮丽的光芒,落在来人俊美的脸上。 “是你?” 我的疑问才出口,下巴就被高高的抬起来,像个物品似的左右翻了翻。 “胆子越来越大了。” 温和平淡的声音却似是夹杂了冰粒子一样喷到我脸上。 我心惊胆战的问道:“那个小孩……是你什么人?” 面前近在咫尺的人,挑了挑眉,“熊孩子是我儿子,所以我是他的熊家长。” 心间猛的一跳,我暗道:坏了。可我也不能怂啊,我又不是刻意害他儿子的,只是想找个方法缓和下关系,让他以后不再为难夏半知。 “你儿子老是去欺负我哥哥,我就想同他说说道理。我哥哥不容易,自己辛苦赚束修好不容易上了学,你儿子却屡次以权欺压他。” “所以你想诱惑他做什么?” 我觉得很委屈,真的委屈,被个孩子戏弄成这样,还有脸见人吗? “小孩嘛,哄哄就成了。哪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我哪晓得你儿子小小年纪比狐狸还精?心思有一百零八弯,竟以为我是要绑架害他的匪徒。” “是你太蠢!” 周槐之手背到了身后,朝赤八递了个眼神给我解开了绳索。 被绑了两个时辰,身子早已麻木僵硬,绳索一解。我瘫倒在地上,半天都没找到知觉。 好羞辱的赶脚。 “走不了?” 头顶一声清冷,我只能动动脑袋点头。 不一会儿,我身上多了一件披风氅衣,连惊叫还未发出就被周槐之凌空抱了起来。 春寒料峭,我也想离他远些,但他身上传来的温度实在是太舒服。 “头别靠我肩上,脏!” 我浑身一僵,只能梗着脖子杵着脑袋。 这种姿势很酸很累,所以我很想让他叫赤八或者赤九抱我走一段,但想到他的霸道强势,还是选择闭嘴。 快到寒梅苑的附近时,我叫他放我下来,我觉得我应该能走了。但他没理我,一直抱我到了苑门口的马车上。 看到门匾上的寒梅二字和对他行礼的门厅卫,我小小的惊了一下。 他住在寒梅苑?那天遇到的绝色美人公子难道不是…… 天色已经全黑,马车里有琉璃灯盏,我局促的坐在角落,看着他平静温和的脸,修长的手指一页一页翻过他手中的书册时,一直斟酌着要说些什么。 “公子,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叫你儿子放过我哥哥!” “……” 他根本没听我说话,只专注手里的书。也不知什么内容,不时的勾一勾唇角,显然看得十分有趣。 “爹爹,爹爹,你去哪?” 没多久,马车后边响起一个稚嫩的童声,我条件反射的缩了下身子。 这俩果然是父子,一样的腹黑狡诈。 小孩是让护卫带着他骑马追来的,跳上马车看见我时,也没有表现出诧异。旁若无人的扑到了他爹怀中,“爹爹,您刚回来怎的又要出去?” “坐好!”周槐之严肃的轻声道, 小孩噘着嘴坐直了,“我想爹爹了。” “所以不管不顾的私自下山?” 小孩眼睛生的圆溜溜的,若不是经历他的一番教训,我死也不会相信这么小的孩子,城府会那样深。 现在他眉毛一挑,嘴角一翘,我就感觉他要使坏似的。 “不是,玉龙山附近的野物被我捕猎一空,都逃进了寺庙,我无聊就捕了些鸟,然后熬了一锅鸟汤,不小心被全院里的和尚当成素汤给喝了,晦明方丈气的脑袋上冒油光要捉拿我,所以我才下的山。” 故意的,真是太皮了! 第61章 再欺上门 小孩的一番解释并没让周槐之松下脸,反而黑了些。小孩视若不见,依然眉飞色舞的叽叽喳喳接着道: “爹爹,你觉不觉得晦明方丈太不讲道理了,是他们自个儿吃喝的,偏来怪我!你不晓得我阻止他们的时候,还同我抢来着,喝到锅底看见骨头时,也没将嘴里的吐出来,反而急忙吞下去。” 车里除了小孩清脆的声音,连周槐之的呼吸都屏住了。 大概是气的。 “出家人不是要禁七情六欲吗?他们六根不清净,根本就不是合格的和尚。晦明方丈迁怒我是错的,他该罚那些光头。” “噗……哈哈……” 对不起,我忍不住了。 两父子冷冷瞪向我,我收势不住,“对、对不起。哈哈……” “很好笑吗?” 周槐之声音沉沉的,前几次也没见过他情绪的波动,这回脸上出现了波动,我晓得我应该收敛,忙捂嘴安静下来。 小孩也瞪了我一眼,抱住他爹的胳膊,“爹爹,生气了?” “等会回去再收拾你,不要以为恶人先告状就可以蒙混过去。” “哦”小孩失落的低下头, 恶人该有恶人磨,熊孩子还是得熊家长治。 周槐之直接送我到了门铺酒楼,我下车时朝车内深深鞠了一躬要道谢送他,不想赤八帘子一撩,赤九手臂一抬把人给迎下来。 周槐之手里卷着一本书,站在门口目光深邃的打量了一下,“位置确实不错。” 说完也不走也不动,等了一阵,侧头看见我没反应,命令道:“敲门。” 他想做什么?他怎么知道我住这里了? 我突然感觉自己好像他放养的羊,一直没逃脱过他的掌控。 门敲了才几下,秦氏就开了门,一看见我扑到我身上就伤心哭起来。 “娘,怎么了?” “宝儿,快,快去劝劝你哥哥。” “怎么了?” 秦氏心急,也没在意跟着我进来了几个人。 抓住我的手,边哭边道:“你爹要成亲了。” “爹要嫁人,天要下雨,管不着啊,他还去做什么?” “是娘要嫁人!”身边小孩嗤了一声, 我条件反射的就怼了过去,“小孩别多嘴。” 但一接触到周槐之凉凉的目光,我心下一个抖索,忙对那小孩笑了笑。然后继续听秦氏说,可秦氏发现屋里的人,吓得面色全无,我好生安慰几句略略的介绍了人,她与之见了个礼,才断断续续的说清了缘由。 自我们搬入门铺酒楼住后,夏侯明只见新人忘了旧人,压根没来瞧过一眼,甚至还将那些借堂伯堂叔们的账据让夏雨送来,道是这些银子是我和夏半知作孽欠下的。 夏半知什么没说,他收了。 堂大伯、堂三叔、三婶也来闹过两回要我们交铺子。夏半知写的小huang本和我口述的西游记添了进项,所以零零碎碎的还了三两多,加上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警告他们: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年后消停了一个多月,才专心起旁的事,但根本没理过夏侯明。 夏侯明要成亲续娶,是我意料之内的事。可他从前有父母,然后有秦氏替他整理家务,秦氏一走,他突然要管柴米油盐,诸事不懂所以诸事不顺,将往日最疼爱的女儿夏雨打了。 夏雨脸青眼肿的来酒楼时,夏半知当即怒发冲冠,拖着夏雨去砸场子去了。 “砸,要我也砸。让哥哥去,谅爹也不敢怎样的。” 秦氏张大眼,“宝儿,你……” “娘您放心,砸了才好呢,明日婚宴肯定要闹笑话。我就见不得他们好。” “他是你爹。” 这世道伦理在女人的心里挺根深蒂固的。 我嘻嘻一笑,“您若是心疼小女儿,就让哥哥去闹一次,总比他每次有气找妹妹撒。” 夏侯明一遇不顺心,总喜欢怨怪别人,从前是秦氏、夏半知和原主,现在只剩夏雨。虽然我也心疼,但就算我让夏雨跟着我们,她也定不会愿意的,所以只能让她经历,然后再醒悟过来。 秦氏还是忐忑,我只好将她送到后院。叮嘱她不要出去,我刚要转身,她不安抓住我,“那些人非富即贵,即救了你怎还随你回来?莫不是要打酒楼的主意?” “不是,他身上随随便便揣着几千两,哪会在意这只值两三百两银子的铺?” “可我这个做长辈的应去招呼,哪能让你一个未出阁的姑……” “以后娘就听我的,您就等着安享余生,什么都别操心。” 我拍拍她的背,然后松开她去了前堂。 路上我也在怀疑周槐之的动机,为什么呢? 正敛眉思索,乍一踏进门堂,我吓了一大跳。 什么都来不及想,我直接冲过去将那皮孩子拉开,而且十分粗鲁的抽走了他手里正要抽下去的鞭子,怒喝道:“不许打我哥哥。” 我话音一落,手背被什么砸中,痛的嗷呼一声松开了小孩。 “乒乓……” 落地的是一只杯盖。 我捂着手,痛的眼泪都流出来。我不轻易流泪,但这种突然的疼痛让我猝不及防,太痛了,仿佛骨头都要碎了一般。 周槐之手里端着一杯冒热气的茶,轻动嘴皮抿了一口后,才用漆黑深邃的眼睛冷冷看向我,“下次再敢冒犯,你的手就不要了。” 我脊背冒出了一层冷汗,心里对他产生出一股无以伦比的惧意。 常见书中描写威压,这就是! 可我还是倔强的跪在了被擒拿住手脚的夏半知面前,然后执着的看着他的眼睛用力的朝他磕了一个响头,“请公子和小公子放过我哥哥。” “妹妹?” “哥哥,你什么也别说。” 我的头磕在受伤的手背上,钻心的疼痛使我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偌大而空荡的堂中久久静谧无声,我似乎能感觉到头顶那道最犀利的目光极是不悦。 我终是沉不下气抬头与他对视,“周公子身份高贵,小公子更是人中龙凤。不知我哥哥这等贱如蒲草的下民如何招惹了贵小公子?要一次次找我哥哥的麻烦?” “放肆!既是贱民就该在公子面前称民。”小孩的管家尖叫一声, 察觉到周槐之眼底黑沉沉的杀气,我自知抵抗不得,干脆铤而走险, “周槐之,要杀要剐,给个痛快。我晓得你救了我几次,我应该感恩,但同样也是你将我推进泥坑里,次次戏耍看我苦苦挣扎,你觉得别人的人生很好玩,是吗?你儿子的尊严是尊严,我们的就不是?那你就使劲儿的纵容他,让他当个混世大魔王,让你后悔半辈子。” “放肆、放肆……”像太监公公的管家气的头顶冒青烟,若不是周槐之没下令,他肯定会来打我耳巴子。 “夏姑娘,什么叫我家公子推你入泥……” “赤八,闭嘴!” 周槐之轻喝一声,而他身边的儿子竟然没生气,看着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已经视死如归了,夏半知被他儿子盯上,岂还有将来的活路?而周槐之又特特送我回来,是为的什么,我猜肯定不会是好事。 那我还顾忌个屁,让自己再憋屈死? 许久,周槐之出声了, “钱管家,先带小公子先去车上。” 那尖嗓子管家一愣,忙应“是”,去请小孩。 小孩歪了歪头,指着我身后的夏半知,眼中露出鄙夷,“这家伙心术不正,他欺凌妇女幼儿、抢夺他人财物。爹爹万不能要这种人的妹妹做姨娘。” “爹的事,你也要管?” “我……” “小公子,先别说了。” 玉娃娃狠狠瞪了我们几眼,然后出了门。赤八和赤九也强押着夏半知离开了大堂,偌大的空间只剩周槐之和我。 “过来!” 是不容抗拒的命令式语气。 跪的膝盖痛,我当然巴不得起身,朝他走近了几步。 “靠近点。” 我警惕的看着他,“做什么?” 他敛眉似有不耐,伸手一把捉住我往他怀里拉,我吓了一大跳,可已来不及挣扎反抗,坐在他腿上。 “你放……” “手不要了吗?” 受伤的手被他捏在掌心中,耳边也传来他ai昧的温热气息。 我很气愤,可权利就是天,我又能做什么? 见我安静下来,周槐之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只药瓶,浓郁的药味充斥鼻间,不一会儿,手上传来微凉而剧烈的刺痛之感,我咬着唇没让自己叫出来。 “嘶……你能不能轻点?” 他突然狠狠用了下力摁在我受伤的手骨上,我也懒得顾忌大声喝了一句。 他轻笑,眉眼仿佛生了花儿似的,带着得意和戏弄的感觉,“爷替你上药,你竟没有一丝感激?” 我怔了半响,嘲讽的笑起来,“我杀了你,然后给你上香烧纸钱,你会感激我吗?” “若是在京中,你方才的行为会以大不敬被杖杀。” 嘿,然后呢?我要感谢你手下留情? 我垂下头,也压下要与他争论的冲动。可他却捏住我的下巴抬头,被迫的与他对视,落进他眼底里。 心不觉失了节奏跳漏了一拍,因为眼前的这双眼,突然没有了以前的犀利冰冷、睥睨霸道……温柔的像一汪泉水一般。 他这是做什么? “知错了吗?” “……” 我抿唇没有回答,多少有些倔强不服,但更多的是我不想与他纠缠。 第62章 阿西巴 见我沉默,周槐之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来日方长,该叫你收敛起野性,再带你回去。” “周槐之,我……”不想跟着你。 余下的话,我没能说出口。 因为他的眼神又冷沉下来,我识相的闭上嘴,像只被强撸了毛的猫,“安静”的坐在他怀里。 他的手缓缓的在我背后抚摸,哪怕隔着厚厚的棉衣,我也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和体温在渐渐的升高,眼底里也浮起了**的焰火…… 当他的唇缓缓靠近我,我终于忍无可忍的趁他不备,用力一推。 我跌坐在地上,毅然决定道:“我不喜欢你,一点也不。” 周槐之怒了,可当我觉得他会恼羞成怒离开或是对我折辱时,他收敛了所有神情,道:“你要开茶楼说书馆?” 啊? 阿西巴,他怎么知道?这死男人又想做什么? “我给你出银子。” “不要。”我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周槐之起身慢慢走过来,挑起我的下巴,“你忍心叫你母亲、哥哥、妹妹他们露宿街头?” 我咬牙,“你威胁我?” “这算吗?”周槐之笑了,“这根本算不上威胁。” 说完,他转身拿起椅子上的书递给我,“这书不错,明日我让人来安排,这楼……就叫西游楼!” 我双手颤抖的接过,看到封面上的《西游记》三字,整个人像失了所有力气般坐到地上。 原来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控之下吗? “你觉得委屈?”周槐之冷怒的声音在头上响起,“哼,你兄长写黄文一事若揭露,别说这酒楼开不了,你兄长的前途也没了。我一再容忍,不是为了你恨我厌恶我的。” 我心头一哽,说不出任何话。 “此时你若再开口拒绝,我保证定不会再与你有半点牵扯。” 他的目光像北极的冰窟窿,冻的我无法动弹。见我呆滞不说,他抬脚就走,而我却是猛地一惊,跪起来匍匐在他脚下,“多谢公子。” “哼。” 周槐之一甩衣袖,走到门口时唤了声“赤八、赤九。” 幽暗处飞出两条人影跟上。 当大门“吱呀”关上,周遭的世界才安静下来。好一会后,我听到了从后院来的脚步声才缓缓的爬起来。 “宝儿,你怎么会认识他?” 秦氏焦虑而有些激动的走过来抓住我的肩膀,夏半知也用愤怒的眼神询问。 我心情不好,不想说。 翠花在旁犹豫了一会,说道:“早先就认识了,何知事和余老夫人本来要将姑娘送给公子,后来事没成又闹出人命,都以为那公子会淡了心思,不想姑娘想方设法刚出了何府,那公子就来了。后来、后来利用我们进了匪窝,然后一举剿灭。之后送我们回家,一直不曾出现,哪曾想……” “利用你们进了匪窝?”秦氏惊喜的激动变成了惊吓, “在寒梅苑前的镜湖,也是他救的你。”夏半知皱眉道,“我本不想让你去牵扯这种人情,原来还有这一层。” 我猜到了。 夏半知年后去寒梅苑送拜谢礼,两次都扑了空。 闻言,秦氏面上又一喜,问道,“半知,那公子是什么人?想来对宝儿是很用心的,是个良人呢!” “娘!”夏半知懊恼大声道:“妹妹嫁给寻常人家做妻,安稳一世不行吗?那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好点的根本不屑贫民百姓家女儿,坏根的三妻四妾、夜夜笙歌,你让妹妹嫁去大户人家,不是让她遭罪吗?” 秦氏一顿,也怒道:“你不是女人,哪里晓得女人的苦?这穷人家的妻,也是难……” “娘!您就不能……” “再说,那公子想来是位高权重的,我们能违逆拒绝吗?宝儿,那公子方才对你说了什么?” 我有些头疼欲裂,不耐烦的喝止道:“好了,都别吵。让我安静的想一想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啊?”秦氏又要来鼓动劝我, 我只得捂住耳朵匆匆走回后院进了房,都没洗漱便直接躺下了。好在屋中用两张方桌拼搭了个床,不用与秦氏挤被窝,不然一夜都要被她念叨个没完。 周槐之吃定我了,我别无他选。 因为只要他动动手指头,夏半知前途就会尽毁。他若提携一二,夏半知不但能摆脱混世小魔王的折磨,而且也许能前程似锦。 我唯一能争取的便是留在祁门县当他的情人,不跟他去京都,与一大群女人争风吃醋。 心中暗下了决心之后,我才渐渐睡着。而天刚亮,我还困的不行,秦氏就将我从被窝里捞出来,说是那公子的侍从带着好些人来了。 周槐之说一不二的强势,我又见识了一回。 领头的管事一见我,也不含糊直接问道:“夏姑娘,公子昨儿夜里就命我安排了,如何装潢,需要采买什么,你说一说或者罗列成单子写来给我。我姓肖,夏姑娘可称呼我为老肖或者肖掌柜。” “你家公子做了主就好,还用问我吗?” 我心里还有些不畅快的怨气,听到外面街上锣鼓喧声的迎亲队伍经过,更是没有好气。 昨天夜里夏半知去夏家砸了一回,没想夏侯明还是照常娶亲了。 老肖有些年纪了,脸上笑的褶子一层又一层,却不是为讨好我,“公子吩咐,酒楼是你的,章程还得你做主。若你实在不愿,我回去同公子说一声。” 这个笑面虎还真能拿捏人。 我既然已经决定接下来该如何生活,就不会多纠结,便去了后院将早早设计好的图纸给了他。 “你兄长画的?”老肖拿着图纸眼中露出惊艳, 我回答道:“是。” 老肖朝不远处陪着秦氏的夏半知点点头,“倒是个有才的。”说完,又对我道:“公子吩咐了,等会有马车来接夏姑娘,所以请夏姑娘先去收拾些细软物件,免得等会手忙脚乱。” 心中不由猛地一沉, “今天?” 老肖挂着招牌式笑容,“公子着老奴安排了单独的别院,夏姑娘的母亲和丫鬟可以一同前往,只有夏公子……”语气做了一下为难的微顿后,他接着道:“公子道这酒楼仍有纠纷和麻烦,不过夏公子不日就要上学,此时也可住到学院中避免。” 我微微叹了一口气,“劳烦您同公子说一声,我还有些事要处理,过几日再……” “老奴是下人,只听吩咐做事,夏姑娘还是去寒梅苑亲自求公子。” 语气这么生硬,我还能跟那个人商量? 老肖做事很老道麻利,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拿到图纸只耽搁了几句说话的功夫就立即吩咐人去采买了东西回来,午时不到二三十来个工人们就开始干活,敲打的叮叮当当的热闹惹来不少人。 “夏侯明家的铺子敢租出去了?账还清了?” “怎么可能?夏侯明与前妻和离不久,又新娶娇妻,这阵子闹的焦头烂额的,听说今日抬花轿的轿夫没有收到红封银子,直接将花轿扔在了半路,夏侯明临时将几幅存底的名画到海掌柜那当卖,才把新娘子顺利迎进门。” “啧,这一家子真真是……新娘子好像还带着个奶娃娃!估计那夏侯明早就养在外的。” …… “走,夏姑娘。”老肖催促道, 将秦氏头上的冥离遮好,我才让翠花先扶着她出了大门。许是听见了夏侯明的事,秦氏背影僵了一会,才踏上马车中。 “秦氏,你给我出来!” 我和夏半知正拿了余下的东西准备搬出去,门外来了一群浩浩荡荡的人。 我定睛一瞧,今儿的新郎官夏侯明也被夏昆鹏、夏昆伦拉扯过来,脸上哪里有半点做新郎的喜色,面色又青又黑。看到门铺里的动静,惊了一瞬后,赫然而怒。 我无奈摇头,还真被周槐之那乌鸦嘴说准了。要是我自个儿借郝叔银子开酒楼茶馆,非得经历一番大波折。 只是……这种日子,谁怂恿着来讨酒楼铺子?夏侯明应是没有闲情逸致说碎嘴的,而且夏雨迂腐,更不会说。还有谁晓得秦氏和离后,得了酒楼铺子? 想了会儿,我心里打了个冷颤颤的激灵。 是她? 能在大婚之日,怂恿这么多人来抢财产,心得多毒多狠哪! 夏昆鹏道:“堂兄,你自个儿瞧,秦氏将这酒楼卖了。你怎么这般糊涂?秦氏是什么人?你同她和离了,她就是个外人。这么大间酒楼,你给她带别人家去吗?” 今儿来吃酒的亲朋戚友,多是夏氏族人。听了夏昆鹏的话,也纷纷指责夏侯明太糊涂荒唐。 夏侯明估计这阵子过得太不顺,额间皱纹都深了些,越听越恼,带着人往里头冲。 夏昆鹏抢夺了工人手里的活砸到地上,“停下,停下,这铺子归属不是那秦氏的,你们谁也不能动!” “滚出去!”夏半知怒不可遏, 怕他冲动,我放下手中的东西,急忙站到了他身后悄悄拉住他。 夏昆鹏却是得意的一笑,指着夏半知的鼻头骂,“你们瞧瞧秦氏生的是个什么东西?败家的玩意儿,不学无术,连自己的父亲都忤逆殴打!” 大伯爷也杵着拐杖责备,“侯明,你就是太心善,这样的妇人和子女,直接休弃出家,还和离给铺子做什么?” …… 夏氏全族出动,似乎想趁着今儿人多,要定了这间酒楼。 我可以百分之百打包票,就算夏侯明要了回去,过不多久便会到了夏昆鹏和夏昆伦他们手中。 铺天盖地的骂咧声,让夏半知根本不能开口,都逼着他让秦氏将和离书拿出来去衙中走一趟。夏半知不能公然对长辈动手,因为他并未像我一样脱离了夏氏一族,还受族规约束。 而我是个女人,说话的公信力还不如个小男孩,所以一时间闹哄哄的,犹如菜市场般。闹了半天,见夏半知没出声,族老大伯爷才压了压手,让大家安静下来。 “这酒楼是你爹的,是断不能给外人。半知,你娘呢?” “不在。” “你……夏半知,你还是夏家的人,你若是里外不分、是非不分,我这个做族老的就做主将你逐出夏家祠堂。” 这位堂伯爷是夏家村的里正兼族内长老,家中四子,因夏昆伦经商有道,在村中说一不二。 我心中一沉,还未来得及阻止夏半知,他已经冲动开口,“您只管逐便是,但这酒楼已经是我娘所有物,谁也不可能夺走!” “不可以,半知!” 第63章 沉了她 “不可以,半知!” 秦氏从门外挤了过来,我心头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却也是阻止不及了。她一把抓住夏半知,潸然泪下,“儿啊,若你被逐出族,以后你该如何科考入士?不可以,孩子,娘的错,娘来背,不能让你赔了前程将来。他们要酒楼给他们便是,娘只要你好,只要你好,呜呜……” “那就拿出来。你个裱子楼里出来的东西,还敢讹堂兄的财产?” 佟季春家的齐氏附和道:“就是,表哥不能给她。她害了你这些年,岂能便宜他们这些白眼狼崽!” “嘭——”的一声,所有人都被夏半知的突然出手惊呆了,一瞬后惊叫肆起,夏昆鹏被撂倒在地,连佟季春家的齐氏也被抽了一巴掌。 “啊——” “该死的东西,竟敢辱打长辈,大家将他捉起来!” 夏氏族人不乏青年壮汉,一拥而上来擒夏半知。我再如何蛮横,也难敌几十人,被推倒在地。 秦氏冲上去拉人,可那些所谓的亲人反而对夏半知更加拳打脚踢,无力的徒劳感让她彻底崩溃, “住手!你们住手,呜呜……为了这个身份的事,我对你们讨好了近二十年,何曾对不起你们?借银子、族中修祠堂、盖祖屋……样样都如了你们的意。而你们是要逼死我,要逼死我吗?好,好,我让你们如愿!” 秦氏在癫狂叫的时候,我已经察觉了不对,爬起来要去拦她,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嘭——” 伴随着一声巨响,我脑袋里也开始一阵阵轰鸣。我只抓住了秦氏的衣角,而她还是竭力撞到了柱子上,脑袋迸出血水来。 “娘!” 我低估了这时代流言的攻击力、家族的排外“凝聚力”,他们在理所当然的欺负弱小,而又能义正言辞。 我抱着秦氏倒下的身子,眼底只有她额上猩红的血腥,脑中一片茫然无措。 我坚持离府,让秦氏独立,然后想让夏侯明以后追悔莫及,难道错了吗? “我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夏半知被踩在地上,歇斯底里的咆哮起来,“夏侯明,你不配为父,不配为夫,你就是个懦夫,将所有的不顺心和错误怨怪到娘身上。今天若娘有个三长两短,我要让你们所有人都偿命!啊……” 众人表情各异,却无一人来关心秦氏的死活。 人性啊,有时候比地狱还要黑暗阴凉! “翠花,去喊大夫!” “是、是。” 看着翠花跑出去,我凉凉的抬起头扫了一圈大堂里的人,然后将视线落在露出一丝愧疚的夏侯明脸上,“爹,要反悔?” 夏侯明看了下夏氏众人,僵硬的扯了扯唇角,却是没有否认。 果然是懦弱而毫无主见,唯独对这情之一事,他倒是很坚决。当年娶秦氏是,如今舍弃秦氏娶新娇妻也是。 我冷笑一声,“既如此,那爹自己写了状纸上衙堂理论!” “理什么论?这是夏氏族中的事,轮不到衙堂来审。”夏昆鹏捂着被拳头砸肿的半边脸,“臭丫头,和你娘一样不干不净的裱、啊——” 不知何处飞来一颗石子,直接射掉了他的一颗门牙。夏昆鹏流了一嘴的血,吓得当即腿软跌下去。 “谁?哪个阴险小人在暗处伤人?” …… 四周一片静寂。 “肯定是这个水性杨花的贱丫头的姘头!” “你这腌臜的死丫头,你敢伤人?!族老,将她沉塘,沉了她这个污秽之物!” “沉了她!” “沉了她!” …… 我没有闲心思去想谁射了夏昆鹏的门牙,但我脑袋里第一个冒出来的人是周槐之。 可我不感激他,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因为这种凉薄的方法,我欣赏不来。 我捂着秦氏的头,感觉到粘稠的血液在手指间渐渐冷却,心中升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愤怒,“大家是否忘记了,我已不是夏氏族人,你们没有任何资格处置我。今天你们若敢动这酒楼里的一根木头,我就到衙门告你们。” “凭你也配!” 我仰天大笑,“白纸黑字写的清楚明白,我为何不能?听闻鸿蒙学院的洪老先生是皇帝的太傅,曾监理军政,修列武周朝的律法,我们不如上鸿蒙学院讨教一番?” 夏氏众人惊住了,族人中在学院里上学的可是不少,尤其是大伯夏昆伦家的二子夏卫城,听闻学业颇优,若得了污名,定是得不偿失。 “嘿,一个臭丫头,还能找上洪老先生?” 我冷笑一声,“哥哥在墨香阁接抄书的活干了两年,与郝掌柜交深,你们觉得真若有心,我们会见不到?” 众人虽有狐疑,但到底还是怕的。 夏昆仑却精明的提醒夏侯明,“堂弟,你怎不说上两句?岂能让她胡来?你是她爹,国**理都越不过你们的父女关系!” 闻言,夏侯明张了张嘴,“夏荷,长辈面前,不可无礼。这酒楼门铺的归属,确实是我气怒极后糊涂了……” 我没让他将话说完,只冷道: “难怪爹也只能当个混日子的小小记簿,读了几十年的圣贤书,抛妻弃子不说,还出尔反尔。你的糊涂是为了想理所当然的娶新人,现在新婚当天却带着族人来闹,你的脸呢?过了今天之后,你的笑话怕不只是娶个青楼女子当妻祸了家门,你的新妻幺儿将要承受更大流言蜚语,做你的妻和子,简直是悲哀啊!” 夏侯明怔住,继而又勃然大怒,“你这孽女!”上前一巴掌就要甩来。 我微微一退,抬手擒拿住他的手腕,继续冷笑:“我劝爹还是早早带着族人离去,若今日闹出人命,女儿倒要看看你的新娇妻、你的差事还能不能保得住!” 夏侯明虽然厉目横对,但眸光闪烁是有些退缩了。而此时翠花已经带着钟大夫赶来,钟大夫一看到是我,瞠目一瞪,“怎么是你?” 我一时哽住,却听他又道: “你不是挺能的吗?能让人死而复生,自己救便是。老朽行医几十年,一朝名声毁你之手,自认技不如人,不敢班门弄斧!” 说着,他就要提着药箱离开。 我心脏似被戳了数刀,痛到极致,又麻木下来。 我小心放下秦氏,跪着过去抓住了他的衣角,卑微的像尘埃一般,“钟大夫,那日只是个偏门之法,我从没有轻怠过您,我真的一心只想着救人而已。求您救救我娘,求您了!” “哼,你们这样的,不救也少了几个祸害!”钟大夫一脚踹开了我, 我始料不及,被踹的仰身倒下,手掌蹭在地上磨破了皮,虽只是个小伤口,但却是钻心蚀骨的疼,因为昨夜周槐之的那一击几乎要碎了骨头的。 “妹妹,娘……”夏半知嘶厉的叫着,“夏侯明,你有没有良心?还有没有?她们曾是你挚爱的妻女啊,你怎么忍心……啊——” 我脑袋里乱糟糟的,可我只有一个信念——救回秦氏! 有她,我坚持来到这个家的意义才会存在。 我踉跄的爬了起来,任何人也不求,任何人也不去争论。将秦氏背到了背上,然后朝堵挤在门口的夏氏族人大喝一声:“滚开!” 我走出了酒楼的大门,头也没回的朝另外一条街飞奔而去。县里还有好几个医馆,不止钟大夫一家,只不过有些远而已。 “荷妹妹,我来帮你背!” 在跑出了几百米时,我停下休息几息,耳边传来一声温和,我这才发觉身边跟着一个人,是刘元修。 难怪我觉得秦氏轻的像骨头架子似的,原来是他一直用力托着秦氏在我背后的重量。 “谢谢,不用。”我心底流淌过一股暖意。 前世我孤苦伶仃的长大,没有怨恨那个世界,是因为我也遇到过许多善意的温暖,他们是照亮我人生路上的明灯。 这一世,刘阿婆、刘元修亦是。 刘元修焦急道:“那你跟着我走,我晓得有家最近的小医馆。” 我眼眶有些泛热刺痛,忙点点头,“好。” 刘元修带着我一步不停的转进了一条僻巷,停在一户窄门前,敲了一会儿门,一个十来岁的小童开的门,看见我背后秦氏头上的血,本来是不悦的表情,立即变得紧张道:“师父在午休,元修哥哥先带她们到药房,我去叫师父。” 刘元修喘着粗气,朝小童深深的鞠了一躬,“麻烦小威了。” 小童路也没引,直接奔向了东厢房,嘴里还喊着:“师父,师父,出人命了,您快起来!” 刘元修轻车熟路的带我进了一间房,里面有张简易的单床。 我将将把人小心放下,东厢那边传来一声粗暴,“吵吵吵,午睡也不让人有个安宁。” “师父,人命关天。” 不多会,药房走进来一个人,满脸络腮胡子,头发乌糟糟的,看不出年纪,穿着一袭灰衣,也不晓得是脏,还是衣裳颜色如此,反正就是不修边幅。 刘元修双手交叠朝他行了个大礼,而我心中沉甸甸的,朝他跪下去,“求大夫救救我娘。” “能救就救,不能救就没救。跪什么?” 大夫朝我翻了个白眼,径直走过来瞧秦氏。 站在门口,风一阵阵吹拂到身上,被汗浸湿的衣裳粘沾在皮肤上,凉的透心沁骨。 刘元修不知从哪拿来一个药瓶,犹豫了一会,“你手破了,我替你上些药。” “谢谢你!” 我笑看着他,然后伸出手递到他面前,他面色微红,垂头盯着我的手,“怎么伤的这样严重?” 我没回答,只是在心中浅浅的叹了口气。 第64章 马大夫 右手的整个手背肿起很高,青紫的吓人。 刘元修的动作很轻很轻,用棉布沾了药膏在上面来回仔细擦了好几遍才放心。 “你真不该让你爹娘和离的,女子生存不易,更何况……”见我无动于衷,他干脆点明了说道:“这世上能回头的男人少,你害苦的只有你娘!” 被药抹过的地方,凉凉的,火辣的疼痛感渐渐舒缓了些。 我平静的说道:“他不回头就逼自己立起来,苦是苦了点,总比抑郁寡欢的强扭在一起好。” 刘元修塞药膏瓶盖的动作一顿,讶异一会,然后失笑,“荷妹妹与以前的柔弱简直是天差地别一般,果真应了一句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柔弱?不能!章姨、张婶她们在外头骂我泼辣呢!” “外头逞强,回去就哭鼻子。”刘元修笑道:“咱两家隔的近,常听你哭来着。” 我晦涩的笑了下,然后看向药房里头。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也不晓得多久,马大夫伸展着酸痛的肩背一脸不愉的走出来,我本来升起一股极度不安,身旁的刘元修安慰道:“荷妹妹,应该无碍了,别担心。” 马大夫看了我一眼,指着他身后的小童道:“里头的人暂时不能再移动,你先跟他结算银子。”说完,他人已经越过我们去了东厢房。 我无奈的朝那边喊道:“马大夫,银子我先赊着,以后再还你。” “不赊账!” 那人喊了回来。 我只得询问似的看向刘元修,望他能帮我说个好话。刘元修也是一阵为难,跟小威道:“小威,同你师父说说,我做担保,绝不会赖账。” “师父会骂人的。元修哥哥你要担保,自己找师父说去,我可不敢。”小威狐疑看向我,“她是元修哥哥什么人?还替她做担保赊账?师父老说你给他垫了一回酒钱,让他亏的很。原我也不觉得,现在元修哥哥越发得寸进尺,师父真要被你榨干的。” 我愕然无语,刘元修羞红满面,行了礼后,愧疚道:“我的病给你师父添麻烦了。她……”他犹疑的看了我一眼,接着道:“她就是上回在街上救我的姑娘。” 小威愣住,“她?” 我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们说了一会话,正云里雾里的,东厢那头门忽的被打开,马大夫外衣都没穿好,就走了过来,冲我道:“上次是你救的元修?” “是。” 马大夫这才用一双亮晶晶的眼上下打量我,“你怎知晓用那种方法?” “从偏方秘籍上看到的。” “哪里的秘籍?” 我一时为难,总不能还胡扯是何府里看到的,要他兴致一上头,去何府求取,穿帮了怎么破? 我看了眼满脸纯挚的小威和不拘一格的马大夫,朝他行了个拜礼,“马大夫,谢谢您果断没有犹豫的救我娘,那本秘籍的事,可否容我处理好家务,再私下同你说?” 夏半知还在夏氏族人手中,现在还不晓得如何,秦氏既然没事,我还得赶回去救夏半知。 马大夫听后,浓墨般的长眉往上一挑,“当真?” 看着这样可爱纯粹的人,我忍不住笑了,“是。但诊金一事,请马大夫通融些日子。” “好说。” 听他如此干脆,我再次深深拜了个礼,才走进药房中。秦氏头上的伤包扎了,鼻间有淡淡的水汽,虽然微弱,但很平稳。 因为秦氏还不能移动,我只能先拜托马大夫和小威照看一阵,然后匆忙的往酒楼的方向赶。 到酒楼时,里面只剩下老肖和二三十个工人在做活。对于老肖先前的置之不理,我开始有些生气,但此时的我已经冷静下来。我与他们本来就是陌生人,我不过只他主子的一个宠物而已,老肖当然没有必要管。 我从后院找了一圈,没见到夏半知,便到前堂问老肖,“老肖,你晓得我兄长和翠花他们去哪了吗?” 老肖皮笑肉不笑客气有礼的回道:“被你的父亲、堂伯、堂叔们扭送去衙门了,夏姑娘可以等明日再去领人。” 我捏紧了拳头,沉默一会后,走出酒楼大门。看见刘元修还站在门口,便道:“元修哥哥回去!你心脏不好,不能大量运动奔波。” 刘元修敛着眉头,道:“半知兄估计被送去衙门也是杖打二十大板,判的是目无尊长、殴打长辈的罪,并无其它罪名。你若去了,千万不要冲动,否则……” “我明白。” 我淡然一笑,“谢谢元修哥哥的提醒,我去接哥哥,你回去,阿婆该担心了。” 刘元修欲言又止,却也晓得自己管不了太多,朝我行礼后,便往西头街离开。 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我有些感慨:翩翩君子如珠如玉,夏侯明看女婿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可惜…… 祁门县衙门,原主预谋勾引何景州时去过许多回,有五、六里的路,我到时天已经渐黑了,朱红的衙门紧闭,门前连个人影都没有。 官差们下衙了。 我绕着衙门围墙走了一圈,等到一个守夜的门丁出来买酒。塞了一颗小碎银,才问到下午被夏氏族人扭送来夏记簙的儿子,打了二十大板,要明日才可以放出来。 天色灰暗,云层像孩子贪玩泼的墨水一般,东一块西一块。 我站在衙门口看着门梁上四个“内郷县署”描金大字,久久没有动作。 家族和权利像两座大山一样压着我的胸口,沉闷而令人窒息。 我不天真,可还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这个时代的游戏规则。 那么……将来我是该妥协退让,还是该勇敢的做自己呢? 脚下的路,我突然有些迈不开了。可许久一会后,我又开始嘲笑自己什么时候变得犹豫不决了? 活着,不就是折腾的吗? 无论哪一种,它都是生命赋予的色彩。 马大夫其实只是个上山采药送药材的野郎中,说是医馆还不如个寻常人家的房子,就是个仅有四间房的小屋,除了药房,其余地方都十分简陋。 我找了好一会才找到地方,因为当时背着秦氏脑子很慌乱,所以没记路。 小威泡了一壶茶送来放在桌上,同马大夫说了声,“师父,我睡去了啊!” 然后连连拍着嘴打哈欠离开。 我看了眼病床上睡着的秦氏,然后由衷的感激道:“多谢马大夫。” 马大夫看都没看我,“记得付银子就成。还有……”他将茶杯推到我面前,意味深长的道:“还有秘籍。” 我盯着满是黑色茶垢的杯子,尽管渴的喉咙快冒烟,也没敢喝。 “嫌弃?” 马大夫的头发在烛灯下泛着油光,乱糟糟的,还有股馊臭的酒味、汗味,不羁的表情中含着不屑。 我没虚伪回答说不是,只是转了话题道:“马大夫有纸笔吗?我将我记得住的,全写给你。” “你会医术?女子喜欢看医药典籍的几乎很少。”马大夫边问边起身去案台下找笔墨。 这时代女人识字的都少,何况是看医书。 可我哪懂什么医术,就读书的时候学过生物,在得癌住院期间玩过主治医生办公室里的人体模型图而已。 “不会。” 我回答的很干脆。 铺平了纸,默记起那些遥远的记忆,再稍稍整理一番后,我执笔开始画起来。 “这是人体各个器官的图,而这一副是心脏详图,分左右房心室,这个管子是大动脉。因纸张小,纸质太差易浸染,不能详细给你注明,下回有机会,我再跟你说。” 马大夫不羁的形态变得极为严肃和不解,张着嘴巴好半天才震惊道:“你……到底从哪里看的?” “马大夫,你别问,我也不能说。而且以我知晓的,就这么多。” 马大夫十分意外的看了我好一会,然后又盯着纸上的人体结构图,喃喃道:“这必须要将人解剖了才能得出如此详细的图解?五脏六腑图,我并不是没见过,但将内里结构也区分标识的,世上怕只有怪医老九才有。” 我没回答,他继续问道:“那你救刘元修时,是以什么原理施救的?” 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天,我没想与他继续探讨下去,“抱歉,马大夫,我要回家了。画出这个图,我是想告诉你,不会赖你的医药钱。” 说完,我起身去背秦氏,马大夫皱眉盯了我一阵,走进了配药的案台里。 折腾了一天,又走了很远的路,我已经手软腿颤,可还是咬着牙将秦氏背了起来朝外走。 走到门口,马大夫追上来,手里提着几包药和灯笼。 “我……送送你们!并非我无情不留你们,你一个女儿家和你娘夜宿在我这个单身汉家中,以后传出去不好。” “不用了,麻烦了你们大半天,已经很不好意思了。祁门县的治安好,不怕的。” 马大夫身怀医术不愿开堂坐诊,连头都不愿洗,看得出是个懒人,所以他根本就只是客气一下,听我一拒绝,就将药和灯笼给了我。 “这里有三副药,你先提着。还有这个灯笼,你打着走路看得清些。” “谢谢。” 我没有拒绝他的好意,让他将药包挂在我托住秦氏的手指上勾着,另一只手握住了提灯笼的竹竿,道完谢后,离开了马大夫的家。 夜深了,四下静寂,又没有月光,周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借着微弱的笼光,我仔细脚下的路,额上冒出一层又一层的汗,顺着脸颊和鼻翼流到脖颈里,流到嘴里…… 又咸又苦的味道。 每挪一步,脚趾都传来钻心的疼,但我一步也不敢停下来。 第65章 他的驯服计划 快要到酒楼时,我隐约看见门口有一辆马车的轮廓,车厢里透出弱弱的光。 显然不远处的人也看到了我手里提着灯笼发出的光影,只听着“吁”了一声,马车就缓缓朝我开过来。 “上来。” 马车停在咫尺,里头传来一声凉凉的轻喝。 赤九过来帮我将秦氏抱进了车厢里,而我也没有犹豫拒绝,直接爬了上去。 只是狼狈的样子,像一条狗一般。 马车里的暖香与我身上的汗味和血腥味融合后,有些熏闷。 我抱着秦氏坐在车门口,驶出很远后,我才看向车厢里的周槐之。 眉眼冷俊,淡然的表情在昏黄的烛光下,一半似天使一半似阴暗的魔鬼。 他的好整似暇有一瞬间真的非常伤人。 “有没有吃的,我饿了!” 周槐之拧了拧眉,从车旁小柜里抽出一个十分漂亮的红漆食盒递给我。 食盒里是五颜六色的精致点心,大概有二、三十块。我一手抱着秦氏,一手去拿,一口一个,吃的很急。 “咳、咳……” 许久没喝水,噎住了。 嘴边递来一个茶杯,握着杯子的手修长如玉,比玉兰杯还要莹润光泽好看。 我顿了下,扔了手里的点心,接过来一口灌下去,吞咽了好一会,发出“咕咚咕咚”两个怪声,卡住的点心才顺着喉咙下去。 然后……我再接着吃剩下的点心,因为太饿了。 此期间,落在我身上目光时而嫌恶、时而探究、时而戏谑……可我没有去看他一眼。 如果有选择的余地,我绝对、绝对不会要这样一个男人做我的终身伴侣。 马车走了大概有半个多时辰到了寒梅苑,赤八将秦氏背进了院里。 夜色已浓,廊下虽有灯,但也瞧不清四处的景致,只晓得清雅精致而已。 待所有妥当后,我才洗浴了一身,由赤八引路去了院里的主卧。 我目不斜视的冷冷走在赤八身边,大有视死如归的气势。 对于我眼中的淡然和冷漠,赤八嗤道:“真不晓得公子瞧上你什么,一点都不识好歹。” 我“嘿”了一声,不予置评,“赤八,你是宫里的太监公公吗?” 赤八怒了,“你说谁是公公?” 我笑了笑,“蛮像的。” 说完,我越过他站到了整个院里最大最通亮的房间门口。 其实走到这里,我还是有点忐忑的,进了这间房意味着什么,我懂。 我也在庆幸的劝慰自己,这个有权有势的男人不是个脑满肥肠的老男人,样貌身材皆可下口。 “公子,夏姑娘来了。” “进来。” 赤八侧头板着脸对我道:“进去!” 我深吸了几口气,推开虚掩的门,抬步慢慢的走进去。 屋里很暖,房间有外室和内室,外室软塌、香案、桌几……一应都是雕花的梨木,厚重的纹理,清怡的幽香,比起何府中的规格怕是不晓得要高出多少个阶层,难怪昌郡的吴大人要借宴会送女人给他。 内室与外室间隔了软帘帷幔,摇曳的烛火透过旖旎的薄纱,隐隐可见靠坐在床头上的男人。 松散的发、洁白的寝衣、充满着温情的目光…… 我一直认为男人最有魅力的瞬间是认真工作的时候,如今多了一个,当一个在外叱咤风云,却在你面前卸下所有防备和紧绷的男人,绝对是让人觉得有成就感的。 不过,仅仅是成就感罢了。 “还不进来?” 还是一如往昔的霸道,但语气中也有熟稔,仿佛多年的老夫妻般。 我紧张的握了握手指,然后撩起层层的素纱帘幔走过去。 周槐之衣裳ban敞的lu出精壮而结实的xiong膛,如墨的青丝垂在身侧,衬得那张俊逸的脸有些妖娆。 我有些脸热心跳,并非他太秀色可餐,而是他的目光似缠的我密不透风,又闷又难受。 此时的我应该看起来有点局促不安。 “过来。” 反抗过他几回无果,这次我很听话的坐到了他身边。 他伸出一只手撩起我耳边的一束头发放置鼻间嗅了一下,修长的手指如上好玉膏凝脂,衬的我的发也好像诱人了。 我心口微微一紧,咬着唇退避开了一点点距离。 头发从他的指间滑落,他的视线也落在了我的眼睫上,然后又缓缓移到我的唇角, “又委屈了?” “没有。” 跟您委屈,我是自找罪受还差不多。 “女人就喜欢口是心非。” 周槐之浅浅的笑了,伸手搂住我的腰顺势带入他的怀中躺下,而我只能被迫仰视着他。 “一切太匆忙了些,所以我不能贸贸然出面帮你。不过你也不必小心眼的生气,以你的身份……”他停顿了下,接着道:“将来入府,这点事你若处理不好,以后还有的受。既然选择高姿态的离开夏家独立自主,就该承受这份重量的挤压和成长。” 听,多道德高尚的为你着想,为你的将来谋划! 要感激吗? 看见我嘴角扬起嘲讽的弧度,他生气的捏起我脸颊上的一团肉,“小野猫,你一次次对我桀骜不屑,难道我就一点比不上那个昌郡的何景州?” 我是想怼回去的,看见他一副“你要敢说一个不字,我就叫你好看”的表情,恹恹无力的道:“公子玉树临风、潇洒倜傥、人中龙凤,小女子一见倾心,不能自拔!” 这样说,可以? 周槐之被气笑了,一个翻身将我压在下头,眸光灼亮如星辰,翘起嘴角道:“视死如归了?” “那我还能如何?”我狠狠的瞪着他,“我倒是想有个权力滔天的身份,与你斗个你死我活,或者若你乖顺些,我心情一好,也押着你回去当第一百零八个男宠。” “你真真是胆大包天,还有什么你不敢说的?” 我的鼻子被他捏住,不得不张开嘴呼吸。 “说句话也叫胆大包天?公子,你见过的,我胆大包天的可不止嘴上的厉害。” 我挑衅的看着他,想要激怒他,不料他扬唇一笑,就附身下来咬住了我的唇。 我不甘示弱的也回敬他,如鱼得水般的熟练动作让他在粗沉的呼吸中突然顿住,猛地抬头盯着我。 我抬手来回摩擦抹掉嘴边的唾液,蔑然的一笑,“怎么?觉得我脏吗?” 他的洁癖不是一般的严重,对于女人应该更加会计较! 上回在匪窝里那一幕,我还以为刺激到他,所以他善心一回,将我送还到夏家,不留只言片语,是要断绝了念想的。因为他明明一直在祁门县,却从未出现。 为何又突然对我感兴趣了呢? 我很奇怪,想了许久未果。 “公子嫌弃我吗?可我嫁过人,而且又被你亲手送进匪窝里,这些你都晓得的!” 他眸中酝酿压抑着汹涌澎湃的火焰,“你不用故意膈应、激怒我!” “这是事实。是我膈应,还是你在介意,你心里很明白。” 我无畏的回视着他,其实心里也极度害怕他眼中浮起的冷意。 “小野猫,我此生对女人最大的耐心都用在了你的身上,可你……”他脸上浮起一抹阴冷的魅笑,突然抓住了我受伤的手用力一摁,“你不要挑战我的底线,虽然毁了你,我会觉得有些可惜,但并不是非你不可。” 手背上的剧痛让我半边身子都轻轻颤抖起来,但我还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这就是我的本性,而且我从来没想过去挑战你的底线。若是你不能接受,何苦为难我,让我为你改变?想要捏圆搓扁的女人,以你的身份一伸手可以抓一大把!” 想驯服我?嘿,死我都不怕,尽管来便是! 他气极了,看着我说不出话来。 许久一会儿后,他的气息平静下来,才甩开我的手,从我身上翻下来坐到了床边,无奈又欲火难消的道:“你晓得一个女人桀骜不驯的下场会是什么吗?” “做个骂街泼妇,活的自在,我觉得挺好。” 他嘿了一声,顺了顺凌乱的发丝拂到身后,“镇军大将军独女谢锦可听说过?” 我有些冷,坐起来扯开床边的被子披到身上,睁着一双无知的眼,冲他摇摇头。 许是见我非常自然的动作和比他还平静的情绪,他苦笑一声,“我也冷。” 我从被子里伸出手,有些粗鲁的掀开另一床盖到他腿上,“你自己动手裹裹。” 他瞧了眼我身上的被子,将自己边上的扔开了。 “不解风情!” 我歪了歪嘴角,才不接他的话,不过他倒是有兴趣跟我说起故事来,自己下床倒了两杯茶喝完之后,正儿八经的坐回床边同我讲, “谢家是京里有头有脸的勋贵,是以开国之功起家,祖上有正二品诰命、后有禾穗公主下嫁……荣光无上。但到了近几代已经渐渐衰败的不成样子,好在禾穗公主最小的嫡孙谢怀远,南下与马索海盗一战,侥幸争了个军功回来,得封正二品下镇军将军。” “禾穗公主趁势替镇军将军求娶了嘉南公主,稳住谢府一门荣华,生了五个儿子后,谢怀远近四十得独女谢锦,生的非常伶俐聪慧,虽娇宠无限,但也是六艺精通的才女,谢锦这样的身份,桀骜些可是理所当然?” 周槐之一边说一边以手指关节敲着床边的棱角,语气慢悠悠的,说完后定定的看向我。 第66章 做小妾的觉悟 空气似乎冷凝了一会,我才察觉他是在问我,以我的思想觉悟,对“桀骜”的定义与他完全不同,所以回答“是”或者“不是”都不对。 “她做什么了?” 周槐之表情一怔,生气的抬手点点我的额头,“你这牛性一样的脾气到底像谁?附和一下会怎样?” 我捂着头退开,道:“我晓得你要说教,但有些东西大家经历的、理解的层面不一样,也不能以偏概全的一概而论。” 他气笑了,只能接着往下说:“谢锦身份高贵,因没受过什么挫折,养成一副嫉恶如仇、打抱不平的侠义心肠。曾有一闺中好友黄姓姑娘受夫君虐待,她替其伸张正义之时,违礼仪遵纪逼死黄姓姑娘夫君袁家的老太太,闹上金殿后,坚持己见、谁都不服,被罚金五百,杖三十。” 家暴的法律问题,全是偏向男人的,我懂。 周槐之顿了一会,看着我,似乎觉得我又说不出让他听起来顺耳的话,继续道:“谢锦名声全毁,黄姓姑娘不堪流言和婆家休弃,一根白绫吊死在破庙。” 我觉得还是要表示一下感叹,毕竟他说了这么多话。 “唉,只怪女人受的教育不好,太脆弱。” 他白我一眼,“我的话还没说完!” “那你接着说。” 他咬了咬腮帮,眸光沉沉,压着怒气接着道:“黄、袁两家与谢家成为世仇,谢锦的四、五兄长受连累,亲事退的退,黄的黄,西南边境有小股蛮夷骚扰,不得已嘉南公主求到太后面前让谢四自请去战,是想再立功为自己争名。谢锦坚持随行,却自以为是被人陷害中计在战场害谢四失利,身死异乡。嘉南公主只能忍痛再派谢五补上,结果谢五断了一只腿,又失了南三所,成为京里的笑话。” “如今在西南的镇军大将军不将南三所收回来,荣光无上的谢家会因谢锦的一次冲动从此一蹶不振。” 我讶然的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可转而又一细想,他这是要告诉我什么? 他似从我眼中看到了我心底的疑问,戏谑又有些恶劣的扬手拍拍我的脸,道: “小野猫,不要自以为是、自作主张。你没有谢锦的才气和狂傲的资本,勾引何景州是你人生的第一错,促使你父母和离是第二错,让你兄长为秦氏抵抗夏氏族人是第三错……谢锦一错毁终生,你何以以为你能安然无虞的另辟门路?” 我紧紧抓握住手中的被子,垂下头去。 一会儿后,头顶传来一声轻蔑的笑,像钻入身体里的魔音,让人浑身不舒坦。 我也感觉到近在咫尺那道视线冰冷的没有一点温度,似乎用鄙夷或者怜悯来形容都不合适。 “我现在给你的,是对你的救赎。没有这个,你以为秦氏会像你一般厚脸皮活下去?你兄长科考无门,受族人排挤,可还有活路?也许你爹失去所有,是你乐见,但你妹妹夏雨呢?逼死她,你尽管接着胡闹下去。” 说完这些话,周槐之随意披了件衣裳开门走了出去。 “公子?”外头赤八询问道, “嗯,去吩咐叶美人伺候。” “是。” 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当周遭一切彻底静谧下来,一种无法言喻的屈辱感袭上心头。 他不断辗轧着我的骄傲和尊严,让我一次比一次深刻的意识自己做每一件事都是在自作聪明。 我真的是在毁了他们吗?我真的错了吗? 这一夜,我都没睡,想着昏迷的秦氏,身陷牢狱的夏半知和翠花,在夏家苦苦挣扎的夏雨……脑子里乱的像一团麻似的,没有一个头绪。 翌日天气晴朗,云朵像似的漂浮在无垠的蔚蓝中,明媚的光照的人眼睛有些睁不开。 秦氏醒来时,我正准备出门去衙门接夏半知。翠花唤我过去,不得不再折回西边厢房里。 秦氏一见了我便也要去见夏半知,我撒了个谎说他去酒楼监工去了。 她激动的哭了一阵,以为夏氏族人是周槐之派人处理,便感叹她家的宝儿是个命好福气好的姑娘。 “喝不下了,撤下!” “是。” 屋里的丫鬟立即过来收拾饭碗,是个非常伶俐的,模样也清丽俏皮。 秦氏心情舒朗的喝了两碗粥,看着屋里伺候的一名丫鬟和一个婆子出去后,擦完嘴感叹道:“宝儿,做人不能贪心了,姑爷能将这么大个院安置给你住,这般待遇,你呀,得好好伺候好姑爷。” 她这三观可没有一点是正的。 “娘,我是妾,他还有许多别的女人呢!” 秦氏僵了一会,目光放远的似在回忆着什么,说道:“做穷人妻也捞不着什么,若有个府宅安身,还有伺候的,你也别太放在心上去计较。那位在的时候,你温柔小意,不在的时候,添个子女伴膝下,不缺什么就成。我受了近二十年的苦,算是明白了。趁着男人喜爱的时候,就该不管不顾的将实实在在的东西捞在手里,才能安稳度生。” 我晦涩的笑着应了一声“是”,怕她说的没完没了。 秦氏依然不大放心我出门,千叮咛万嘱咐,“你虽然与娘出了夏家,但你到底是夏家血脉,万莫去顶撞长辈,激怒他们。败坏了名声,十里八乡的都会容不得你,万一要被人争宠利用,戳你脊梁,后悔也来不及。 而且你哥哥将来还要拜托邻里亲朋看亲娶妻的。去年你刚抬进昌郡何府,你大堂伯母有意撮合她娘家侄女,是个绣娘,一手好绝活,还开了家缎绣铺子……” 说起来,她觉得十分遗憾,叹口气后抹了眼角的泪,道:“你呀,也算是苦尽甘来,所以如今,我就盼望着你兄长和雨儿能有个好姻缘,将来能够美美满满的过日子。” 我失笑不语,也不能陪她一直唠嗑,借口要如厕才躲出去。 “夏美人,这是公子交代给你的银子。接你兄长出狱,是要交罚银的。欠下的银子,公子要你尽快还清,平息闹剧。” 还未没走出院门,周槐之安置来伺候的婆子孔嬷嬷躬身朝我递来一包银子。 交罚银? 犹豫了一会,我伸出手缓缓接过。 一瞬,这沉甸甸的一包仿佛巨石压到我胸口,令我几乎没法喘过气来。 将自己卖了,真的需要勇气。 但我又不得不承认,这是周槐之对我和夏家人最好的救赎,我没资格、也没理由拒绝。 “奴婢们不便陪夏美人出去露面,所以夏美人只能亲自将外头的事处理完。且这院里请夏美人不要带任何不相干的人来,免得横生事端。出了这院右拐有个侧门,请随奴婢来。” 孔嬷嬷生的瘦,短短的一个多时辰相处,我明白她是不爱笑的。 她话里的意思是在外面我与周槐之是毫无关系的,也不能有任何牵扯。 我讪讪的跟上去,沉吟了一会,问道:“你们公子有什么交代吗?” “前院里还有叶美人和佘美人,是从盛京随同公子来此的。虽夏美人新受公子青睐,但身份与她们还是不同的,切不可冲撞了。” “好,我知道了。那麻烦孔妈妈照料我娘。” 孔嬷嬷抬头看了我一眼,似乎对我的平静很是讶异。 出了门,我略略环顾了一圈。 年前在寒梅苑外看到的八角亭似乎离的有些远,估计我住的这院子是比较偏僻的。颇有种被养在外见不得人的情人的感觉。 周槐之让我不与他的其她女人冲撞,又一再提醒不能出面帮我,想来是因为我给人做过妾,名声又不好,会累及他! 我徒步走到县镇街上,然后再租了辆马车到衙门的,交付了三两罚银后,狱卒领着翠花和夏半知出来。 “谢谢你,翠花。” 夏半知殴打长辈,可翠花是无罪的,所以她是特意陪夏半知住进牢里。显然夏半知被照看的可以,精神头还行,能自己走出来。 翠花红着脸,嗔道:“姑娘说什么呢?这是我该做的。” “娘怎么样了?”夏半知问道, “她没事,安置了人照料。” “是那位公子出手救的?” “嗯。” 我撒谎了,也许就该这样! 夏半知皱眉看了我好一会儿,然后才趴着埋下头去。 我带着人去了马大夫的家中,因为又是午休的时辰,马大夫被小威叫出来时,很不悦的警告我,“下次不许午时来吵我,刚闭上眼睡着就被吵醒,闹心不闹心?” 翠花刚扶着夏半知躺下,一听话就生气叉腰的怒道,“你开的是医馆,病人来了,你还讲究时辰吗?姑娘,咱们去别的医馆,这破房子哪是个会医病的大夫住的?肯定是个惹了人命官司的野方医,才如此颓废呢!” 翠花音一落,我就察觉马大夫眼中闪过一抹深幽的黯然,便道:“翠花,不许胡说,马大夫是我娘的救命恩人。” 马大夫沉默了一会,恢复常态,也不计较翠花的话,道:“你们出去。小威,你去磨些跌打的药粉。” “好。” 小威嗔了翠花一眼,转去配药的案头里。 我拉着翠花出去,将房门掩好。 翠花仍是有些怀疑,“姑娘怎的找到这种暗门药馆?要出了人……要出了差错告上衙门也管不了的。” “他医术很好,人也很不错,不用担心。” 我笑了笑,用手替她理顺头上犹如稻草的发,重新扎了麻花辫挽成了两个髻包包顶在脑袋两边,显得俏皮又可爱。 翠花摸着脑袋的发包,满脸感动和高兴,不过一会儿后,她还是不放心道:“姑娘,有一回我偶然听何府的老夫人说起,祁门县原来是丽国的属地,四十几年前和亲割地止战才分属给武周,这里多是被放逐的罪臣官宦或家属,当今皇帝登基之初大赦天下,祁门县释放了好些罪犯!” 我微微一怔,“是吗?” 原主没听说过,而且县里的老人们对此事也绝口不提,估计是下了封口令。照翠花这样说,皇帝的老师来这穷山旮沓办学,是另有所图? “是,我听的真真切切。我都怀疑何府老夫人是从祁门县大赦出去的,她当时说的那口气相当哀婉呢!” 余老夫人一身气度才华确实不同一般商户的女儿,外界传闻她是从闽州逃水灾到昌郡的,然后为了活命嫁给屠夫何金牛做继妻。 “你还听到了什么?” 翠花摇头,“就这几句,我挨了一顿好打。当时年纪小,被严妈妈发现,说我不守本分偷听主子的壁角,罚了十杖。” “这么严重?” “嗯,何老夫人的规矩多着呢!大爷、二爷两房管不着,松散懒怠的很。三爷就不同了,从早到晚要学习,稍有错处还得挨罚。当时你入府,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不敢相信是三爷做出来的混事,全是议论你狐媚惑人的手段了得。” 这事我清楚。 在何府,我曾试着去讨好府里的人,改变困境,岂料他们就是半句话、半个字都不愿听我讲。 何景州的伪装实在太有欺骗性 第67章 翠花见我神情淡然,总结了一句重点道:“姑娘,所以你与人交往还是得多留几个心眼,这小小的祁门县,可不简单。” 确实不简单。 我点点头,“晓得了。” 马大夫给夏半知涂好了伤药,打开门时,夏半知已经下了床。 “马大夫,昨儿我娘和我哥哥一起的诊金需要多少?” 马大夫拿了块看不出颜色的抹布擦了手,抬头狐疑看我,“有银子了?” 我顿了下,“嗯。” “五两。” “什么?五两?”翠花叫了起来,“我一年的俸禄也不够到你这破地方看回病吗?” 马大夫根本没瞧她,只对着我言简意赅的解释一句,“昨夜配的药材精贵。” 我不愿计较,毕竟人家能够毫不犹豫的施手救人已是大恩。 “这是五两银票。” 我从钱袋里拿出一张银票递给他。 马大夫收了银票,看都不看转手就给小威,“去聚鲜楼买十壶好酒来。” 小威见怪不怪的,刚应了声“好。”马大夫连客气的招呼也没打已经转身去了东厢,将门关上。 “各位,病也看完了,请!”小威扬手一摆,是要赶人走了。 翠花气的鼓起腮帮,“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大夫?屋子臭死了,人也臭,没想最臭的还是脾气。” 而夏半知只是看着我手里的银袋子脸色沉了沉,“走!” “嗯。”我点点头,临走时朝小威道:“多谢。” 小威一顿,脸色稍好了些,“师父就是这样的人,下回若有病,你再来此,我师父也是欢迎的,毕竟酒钱不便宜。” 翠花咬牙切齿的叉腰指着他,“臭小孩,你怎么说话的?你是咒人生病吗?” “懒得同你说。” “我……” “好了,翠花,我们走了。还有事情要忙,别耽误了。” 我扶着夏半知往外走,翠花脾气火爆,扔下一句,“哼,无耻的奸诈小人,最好祈祷以后别载在我手中。”才追上来。 马车里,有一阵长久的静默,各人情绪迥异,各自思量。 “妹妹,你放心,哥哥会为你争个体面的。” 我微微一怔,侧头看向一脸认真郑重的夏半知,“什么?” “他的身份太高,以我们家的家底根本就无法攀上他。哥哥明白你抵抗不过,将来也不可能在他身边有一席之地,但你等着哥哥,哥哥会努力的。” 纷乱而麻痹的心忽而淌过一阵阵暖流。 我的眼眶热热的,笑道:“有哥哥的感觉,真好啊!哥哥想做什么呢?” “科考入仕。” “哥哥不必强……” 我想劝他,做不到不必违心的强迫自己,可他眼中散发出来的坚定深深的震撼了我。 科考入仕途,很难的。就算有本事进入官场,那也得性格和心理能十分能扛,不然就是个跑腿的罗罗。 可别信什么剧中,考一考功名利禄纷沓至来。 人,得讲究脚踏实地。尤其是这种等级分化的社会中,若被执拗的追求逼成了“孔乙己”,那是悲剧。 “不,我会的。” 我喉间涌出一股酸甜的味道。 “哥哥晓得他是谁?” 这么久了,没人谈过他的身份来历,只晓得他权高位重。 “我也不清楚,以各位士族公子对他的敬重来看,他应是位极其受宠的皇子。去年秋突然带了那位混世小魔王来鸿蒙求学。” 求学?却到昌郡盘亘玩乐? 虽然权贵放荡不羁是常理,但我总觉得他到这北地边境,是别有深意的。 剿灭云雾山匪贼?不,年前就已办妥,若是的话,就应该回去了的,可他还留在了这里。 我略略想了一会,夏半知眉间拧起,显得十分忧虑,道: “妹妹委屈几年,待我考取了功名入仕为官,你也能名正言顺的成为他府中的嫔妾,有自己的子嗣。” 我僵了一会儿,“哥哥说什么呢?就这样,挺好的。不需要他的名分,也不需要他允许我留下子嗣,哥哥只管为自己的前途而争,千万不能为我违背自己的意志做违心的事。” “妹妹如此自暴自弃,是以为自己做过别人的妾,还是因为什么?”夏半知语气生硬。 我没想到他会看穿我平静外表下的最真实情绪,酸涩的感觉仿佛快要溃堤了。 使劲儿的将情绪压下,好一会我才道:“我就想等到他腻了烦了,然后陪在娘和哥哥、妹妹身边。其它的,我都不在乎。名分什么的,若是要委曲求全的去争,我宁愿不要。” 夏半知久久的看着我,仿佛要看穿我的灵魂似的,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才叹道:“妹妹要是早这样想,便不会有这一遭了。” “现在也不晚。” “嘿,是吗?” 马车已经到了西头街边上的居民房,停在夏家门口后,车夫跳下马车喊道:“姑娘,已经到了。” 我替夏半知理了理衣襟和头发,嘱咐道:“哥哥就算不为我,也为娘想一想,不要再冲动失控了。” 夏半知“嗯”了一声,在翠花的搀扶下跳下马车,而我也跟在其后。 宅门上还挂着喜庆的红绸和双喜大红灯笼,敲了好一会儿的门,夏雨才姗姗来打开。 看见我们三人,夏雨紧张的差点叫了出来。 “我们来还钱的,不是来闹事的。”夏半知道, 夏雨红着眼,喊了声,“哥哥,姐姐。”让开道,让我们进去。 “夏雨,你去堂大伯和堂三叔家,叫他们过来一趟。”夏半知面无表情,语气甚至有些疏离。 夏侯明成亲前夜,夏半知替她来打抱不平,闹到一半,夏雨激动之下骂他总是冲动莽撞,不顾大局。 一家人变成这般,正如周槐之所说,有一半是我的错吗?让他们貌合神离的继续苦苦维持,是否就能相安无事呢? 当我走进院中,看到里面的情景时,我突然一下就释怀了周槐之对我的指控。 夏侯明在正堂院前举着拨浪鼓逗弄孩子玩,新娶的娇妻温氏一脸温柔恬静的看着他们。 孩子奶声奶气的喊着:“爹、爹爹……”纯真的“咯咯”笑声洋溢在整个夏府。 这一刻,连我都觉得自己很多余,不用想,夏半知更会不是滋味! 夏侯明看到了我们,春光明媚的表情一下就乌云密布似的黑下来。紧忙将孩子递给他的新娇妻,“你带允知进去,别出来。” 温氏心疼道:“夫君切莫再要动怒。”视线却落在我这边,想要过来认识招呼一下,“那是夏荷,我还未见过她……” “不必理会他们,我不会让这两个孽子孽女伤到你和孩子的。” “夫君?再怎么说,他们也是你的亲生儿女,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你还是……” “进去,我来处理。” 温氏轻敛柳眉,乖顺的带着孩子进了内室。 好一副郎情妾意的画面。 一方极力的保护,一方避如蛇蝎,天差地别的待遇真的令人很受伤。先前堂伯叔们来闹,也没见他有如此担当,大概就会对自己人横。 我曾感念夏侯明的好,以为他不过只是暂时被猪油蒙了心,总有一日会撞了南墙回头,可他却视我们如同仇人一般,觉得是秦氏和我们毁了他的一生。 看样子没有回头路了。 “你们来做什么?”夏侯明怒目而视,大叫道:“夏雨,人呢?还不将他们赶出去,这个家不欢迎他们。” 夏半知冷声道:“夏雨去叫堂大伯和堂三叔了。” “你、你……”夏侯明气的手指颤抖,“你又想干什么?” “姑娘和少爷是来还银子的。老爷不必如此担惊受怕,好歹也是您的子女,若旁人不晓得的,还以为老爷见了强盗、匪贼。有您这样对待自己子女的吗?” 翠花嘴快,拦都拦不住她。 夏侯明一愣,“哼”了声,“我夏侯明前世作孽今生才有你们这对讨债鬼,一个不学无术、忤逆混账,一个不知羞耻……” 夏半知捏紧拳头上前一步,我急忙抓住他的手腕,“哥哥,算了。” “怎么?又想打我?”夏侯明眼红耳赤,“好啊,今日你敢动个手试试看,看我不将你再送进牢里,叫你一辈子出不来,我就不姓夏!” 夏半知终归是忍住了,转过身不愿再面对他。 我反正做了坏人,也不在意再坏些,说道:“爹,还了账,以后就桥归桥路归路。但哥哥还是夏家的人,若爹真想逐哥哥出族,为你新娇妻的儿子正名分,我和娘都是不在意的。” “哼,我留他这样的孽种还有何用?” 我冷蔑一笑,“爹是下了决心吗?” “哼,我还想多活几年!” 其实我到现在还没有太明白族群的作用和影响,但万法不离其中,都是以争夺“利益”而形成的抱团效应。 夏半知若失去家族的依仗,或许会前路艰难些,但并非就会失去全部。周槐之的话固然有道理,但我还是相信路还是要靠自己走的。 因为前世的我从一开始什么也没有,能靠的就只有自己,靠自己的坚信和不屈。 大概一个时辰后,夏雨带着堂大伯、堂三叔等一行人回来。架势虽不比昨天,但也不小。 细细一数,有二十六个人。 当夏昆鹏真见着了足足四十五两银票,怀疑道:“你们哪里来的银子?当真将那酒楼卖了?” “姑娘哪需要卖酒楼?这银子本就是她从何府带回来的,将近两百两。” “放屁!” 翠花指着那人鼻头骂回去,“你才放屁,不信的话,你去昌郡打听打听,我家姑娘在街头正正当当赢的。” 夏侯明勃然而怒,“年前家中苦成那般,你竟然私藏?” 我冷笑一声,“只许爹私藏银子养外室,就不许外嫁的女儿留傍身的银子?我倒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了,不然被爹扫地出门,如今哪里还有落脚生存之处?” 第68章 夏侯明被我气的狠,张嘴结舌的,“你、你、你……我怎么没将你这贱种扔在牢狱中抽烂骨头、砍了脑袋?滚,给老子滚!” 我冷眼施了一礼,“多些爹念及血肉亲情,饶女儿一命了!” 讽刺意味不言而喻。 院里充斥着夏侯明的咆哮,其他人大概是被我的气势怔愕了。 “我看着荷堂妹长大,虽泼辣些,但这番气势和忤逆着实骇人,难怪明叔气恼休妻又将这亲生女儿逐离家。她莫不是被休弃,受了刺激,破罐破摔了?” 有人议论,有人附和, “学院里还有人道年前她还从狼口下自救搏命,更是杀了两头狼,我还当笑话听。这架势当真有几分狠劲呢!” “扯淡,就一个道德败坏,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杀什么狼?这世间真是什么谣言都敢传!” …… 眼见夏侯明推搡我出去,堂伯叔们商量一会拉扯着他拦下了。 “堂兄,你可千万不能犯糊涂!那酒楼岂能给他们糟蹋,你得要回来。且不说夏家的东西不该给外人,现下你刚娶了弟妹,幺子又年幼,不要花费吗?你给……”夏昆鹏蔑了夏半知一眼,“你给他们,等于肉包子打狗!” 我转头看了眼一脸蠢蠢欲动的堂大伯夏昆伦,再盯向夏昆鹏,“让我爹要回去了,再送给你们,是吗?” “你个贱丫头,爷们长辈在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我笑了,“嘿嘿……往年爷奶还在的时候,你们对我家还是恭恭敬敬的,爷奶一死,年年来找我爹娘要银子、要好处,瞧瞧今日这府里还剩什么?除了那个酒楼和这个宅子,不剩什么了?” “不过借了你们几十两银子,所以开始咄咄逼人的想要讹诈那酒楼给你们,脸呢?你们的脸呢?” 我慢慢的走到年轻一辈的夏氏族人中,“你们其中有读圣贤书的?逼有恩于你们的恩人如斯,是哪个夫子教你们的大道?你们可敢说个名姓来,我必要去找他好好理论一番。” 年轻的夏氏族人不约而同的缩了下脖子。 “你闭嘴!”有年长的夏氏族人叱道,“身为一个女子,不守妇道,顶撞长辈,怙恶不悛,成何体统?捉猪看娘种,坏种养坏坯,秦氏那样的贱妇早就该休弃,而她生养的东西也不配当夏家人,你们还想霸着夏家人的财物?做梦去!” 堂大伯也义正言辞的道:“荷侄女,念在你是夏家人的血脉上,我们一再容忍你,此事是你爹与秦氏之间的纠葛,若你不分辨事理,也休怪我们无情了。” 一人难敌众口。 哪怕歪理邪说也只有认栽的份,我知道和他们说不上道理,更掰扯不清楚。但今日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同他们争对错找面子。 听着他们一人一句开始唾骂,夏半知隐隐又要发作,我拿出借据和银票高高举了起来, “你们都晓得那酒楼是我爹与娘的纠葛,你们算什么呢?今日我们是来还清账务的,若是不要,那就上衙门论理去!不过各位好生的想一想,请辨师、写状纸、上衙堂,得准备个十两、八两的,银子谁出可要商量好了。” 说完,我拉了下夏半知作势要往外走。 “堂弟,你好歹说句话。” 我脚步一顿,回头也对夏侯明道:“父亲,和离书已按印画押送去衙门受理,你若想要回,也去请个辨师求县老爷判一判。但最终结果会如何,黑纸白字的,你应晓得到时候拿不回酒楼事小,你的差事和名声臭不可闻就事大了。” “给,给他们,以后我与秦氏、和这对不孝不仁的孽子孽女没有任何关系。” 夏侯明惯是个嫌麻烦的人,长这么大年纪从未处理过家务庶事。一听到要丢了好不容易得到的公差,便一口落音。 堂大伯、堂三叔恨铁不成钢的骂他,心中虽不甘,但还是与我们把欠账理清,而夏半知被逐出夏氏族谱的事也无转圜的余地。 “夏荷这畜生,以前就该让她沉塘!” 夏氏族人骂骂咧咧的离开,而我和夏半知紧随其后踏出夏府的门槛。 “夏雨,还不将门赶紧关上!以后你若敢让这两个孽种进门,你也给老子滚!” 身后夏侯明咆哮如雷,我头也没回,甚至没有再看夏雨一眼,而那门随着沉重的“吱呀”声紧紧的闭起来。 “对不起,哥哥。我没想会闹到这样的境地。” 我没想让夏半知背祖离宗,夏荷虽不懂世事,但通过她的记忆能晓得家族对一个男子的利害关系。 一个女人,且是个被弃回家的妾,无论留与离开,反正一样会受人诟病一世,但夏半知正值年少,以后科考进士被诟病忤逆背弃祖宗是前途大忌。 夏半知反而笑了笑,“不是你的错,道歉做什么?爹……夏侯明既然娶了那温氏,我被逐出门是迟早的事。温氏是在帝师来祁门县之前不知从哪流放来的,手段不简单,看起来柔弱,实际是个蛇蝎,就怕夏雨她……” “哥哥被她算计过?” “嗯,”夏半知叹了口气,“原先她与爹关系暧昧了些,倒也没什么,是她算计让我迁怒伤了她,然后让爹心生愧疚补偿,她顺理成章的就勾搭上。而且她与表婶走的很亲近,早年就相识的。” 佟季常家的齐氏? 下面的话不言而喻,细思极恐。 按夏半知所言,两年多前,原主和夏半知的臭名声也是那温氏所为?而且听周槐之儿子说,夏半知欺负妇孺、抢人财物的事,怕也是温氏故意而为。 太可怕了。 若不是我先下手让夏侯明签了和离书,让夏氏族人先一步逼他休妻,估计我们真的会流露街头! “夏雨对爹感情深厚,让她出来肯定不易。这两年也要相看定亲了,到时多留意些,让她嫁个好人家就成。” 我猛的一怔,想了想后,“只能如此了。” 这时代结婚年纪太小了,我觉得夏雨就是个孩子。但除了让她早些嫁人,真没什么好办法。 一个女人生的那样好看无害,怎么那么毒呢? 出了夏家,我们去了酒楼,装修的进度很快,外面已经刷了一层新漆,在街道上显得格外醒目,有不少人观望。 老肖看见我们,依然如故的似笑面虎过来招呼, “一切是按夏公子所画改造的,觉得哪里有不妥,夏公子不妨说一说。” 夏半知一顿,看了我一眼。我朝他对了个眼神,他不自在的清了嗓子道:“挺好的。” 可我这一小小的眼神和夏半知的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老肖皱眉看了我许久一会,才垂下眼睛恭敬的候一旁。 站在大堂中,我环顾一圈,心中感慨,只要有钱,哪个时代都能造就奇迹。 做出的成品已经出乎我的意料。 夏半知没有意见,老肖便自去忙了,可不一会他又带了个人过来,却没再问夏半知,而是直接问的我,“夏姑娘,那盏巨大的灯柱,王铁匠说活动的光轴和琉璃镜面做不出来,看您是否要改一改?” 我惊疑他的洞察能力和不着痕迹的试探,心里好生佩服了一会,道:“不改,做不出来,就麻烦老肖派人去昌郡找找工匠。” 站在老肖身边的王铁匠一愣,不悦的问老肖,“她是你的东家?” “是。” “难怪出些五花八门、乱七八糟的图,那样的灯盏且不说做不做的出,就算做出来,又能顶什么用?细节雕刻精巧些,看起来华贵好看不行吗?” 老肖面不改色的默默等着我说话。 这个老人精,就看出是我做的了? 我没否认,冲他笑了笑。 如果是和郝叔合作,为了省去麻烦,我会考虑资金和人力问题,将就不要那盏大灯,但有了周槐之这个大土豪,我怎么可能会将就? “老肖,按图做,做不出来就不要让他做了。” “是。” “诶,你这女娃哪里来的?晓不晓得锻铁工艺的柔韧软硬?那么大的铁艺拼接,还要镶嵌琉璃,怎么可能?” 我转身看向别处,老肖察言观色晓得我要坚持,便扬手请王铁匠离开。 “这楼是谁盘下了?怎么是个女子在做主?” “西头居民街夏记薄夏家的……” 王铁匠生气的出了门去问路人,自然问出我是夏家那个被休弃回来的女儿,恍然大悟后,朝门铺前狠狠唾了几口,“原来是个人尽可夫的卖肉女人,晓得又是爬了谁的床,摆什么阔?早知就不跑这一趟!” 夏半知入后院拿了自己的衣物和书本正出门,听见王铁匠的话立即火冒三丈要去打人,我死死抓住他,才省了一顿不必要的纠葛。 “让他们骂,又不会少块肉。” 夏半知气的胸口剧烈起伏,“可是……” 我忙接着道:“我又不用再嫁人,不必顾忌名声的。” 夏半知沉默了,忍了好一会儿,摸着我的头,苦笑道:“妹妹是真的长大了!” 出了酒楼,我陪同夏半知去店铺买了被褥和一些物品食粮后,租车去了县郊的莫大牛家。 莫大牛是夏半知在求学之初认识的,关系很好,也常听他提起。 莫大牛的母亲在他年仅三岁时去世、父亲去山里打猎被野猪咬断了两条腿,家中困窘。莫大牛去学院偷听课,被发现后让同学和夫子讽刺一番轰走,夏半知挺身帮了一回,二人便成了至交。 以前只闻人名,不见其人。还以为莫大牛是个壮实的憨子,见了本人,壮实倒是,但憨是一点都不憨,皮肤黝黑,眼睛大而透亮,做起活来,又快又利索,三两下就将一车的东西都搬下了车送进房里。 第69章 莫大牛以打猎为生,篱笆院后的菜园子稀稀拉拉几根,三间茅草土坯房,没个女人整理,四处乱糟糟的。 尤其是右边墙角搭的草篷灶房,柴火、烂菜叶、发臭的皮毛到处都是…… 幸而天气不热,不然绿豆苍蝇和白蛆蛆天天开狂欢party。 夏半知见我不放心,解释道:“这里离清海学院不过七、八里路,住这里我很方便的。离寒梅苑也不远,妹妹回去,开学后我就去学院里住了,你有事就派人来同你大牛哥哥说一声。” “是,荷妹妹尽管有事来找我,我与你哥哥是拜把的义兄,他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 夏半知除了住这里,还真无其它地方可以选择。 我扯着嘴皮笑了笑,“谢谢大牛哥收留。” 这里比我小时候住的环境还差,真欣慰不起来。 “诶,”莫大牛豪爽的一摆手,“自家兄弟不用谢,哈哈……” “啊——老鼠、老鼠……” 屋里头传来翠花的尖叫,莫大牛急忙进去,一会儿就抓了两只巴掌大的灰鼠出来。 “老弟,要不我们剥了皮打个牙祭?” 莫大牛乐哈哈的提着老鼠尾巴到夏半知面前故意甩了甩,夏半知抢了一只要送他嘴里去。 看着他二人逗趣,我不由笑了。 翠花白着脸嚷道:“少爷,要不你住到酒楼里去,这哪儿能住人?到处是泥灰不说,大白天还有许多老鼠,这院就跟粪塘似的,太臭了。” 莫大牛尴尬的摸了摸鼻头。 夏半知扔掉手中的死老鼠,道:“那里要开茶馆说书楼,不能静心读书,这里挺好的,傍山依水,风景宜人,还能时常打猎吃个野味。” 以夏半知方才对这农舍里的熟悉,又这样一说,我知道他以前肯定为了省钱根本就没有住在学院里,而是一直同莫大牛住在一处的。因为我要进房里帮他收拾,夏半知死活不肯,心虚怕我看出端倪。 我没有劝他,拿起了墙角的扫帚清理起来。 “姑娘,你真让少爷住这里?” 我笑道:“这里挺好的,打扫下就行了。麻烦大牛哥帮下手,哥哥身上有伤,你去房里歇着!” 莫大牛难得的脸一红,“这……这多不好意思。” “你是我自家哥哥,用不着不好意思。” 莫大牛哈哈大笑起来,连说了几声“好”。 雇来的车夫有些等不及,我让翠花给了二钱的碎银,叫他帮着一起干活,车夫跑趟车也才一钱,当然愿意干。 花了一个时辰,里里外外的都收拾了一番,足足铲出了两个坟山高的垃圾填到菜园子里,那个酸爽简直没法说了,但还有莫大牛父亲房中没扫。 莫大牛说里头屎尿味儿太冲,怕熏着我们,他得空了自己扫。 我没有坚持,便揉着酸痛肩膀带着翠花上车了。 “你妹妹长得可真漂亮,大方懂礼又开朗勤快,那两头狼真是她杀的?女豪杰啊!以前你怎么任那佟有为胡说八道败坏你妹妹,说她貌丑无盐、水性杨花?” 车夫驱马走了一段,后面传来莫大牛又大又粗的嗓门声。 “我说了就有人信?” “那倒是!不过那何知事,肯定是他觊觎你妹妹,坏了她名节?真真是太可恶了!” “来日方长,迟早有一日……” 距离渐渐远了,已经听不清楚夏半知后面的话。 我撩开车帘望着外面的阴沉下来的天,却笑了。 “累死我了。”翠花怨声载道,看着暗下来的天色,问:“这天看起来是要下雨了?” “嗯。”我放下车帘,懒懒的靠在车壁上,“我睡一会,到了寒梅苑的附近再叫我。” 翠花欲言又止,还是应了声,“好。” 这时的路很不好走,颠簸的人肠胃都要掉出来,即便难受,我还是睡着了。 不晓得是这阵子太疲劳还是怎么回事,我感冒了,有点发烧。 下车之前,已经落了好一阵雨,将山路淋湿的泥泞不堪。 翠花正搀扶着我一步一步往山里走,看见寒梅苑正门那边驶来一辆奢华的黑漆马车。 “姑娘,是公子的马车。”翠花惊喜的叫了起来。 我脚步一顿,停下等着那人。 马车缓缓驶来,我以为遇见了总该招呼一声的,不想坐在车前赶马的赤八、赤九对我视若不见,就这样赶着马车从我们身边过去。 “赤、唔……” 翠花惊疑的要喊赤八,我手快的捂住她的嘴,“别喊。” 车轮溅起的泥星飞到了我的裙摆上,当然,早就已经脏了,也不在乎这点。 车里的人许是听到了翠花的声音,那车帘撩起一角,露出一张脸来。 我心口微微一跳,愣了愣。 不是周槐之,是一个女人,艳若桃李的脸,一双眼风情万种般,望向我时也怔了怔,然后漾着嘴角朝里头笑声道:“爷,这山里有个娇美人呢!” “若是你心动了,爷求了她给你作伴?” 低沉又慵懒的语调不是周槐之又是谁? “讨厌!” 车内传出女人的一声娇嗔后,细碎的发出一串银铃笑声,“姐姐方才就不该多一句,引起爷的好奇心。这下吃酸了?” “妹妹不吃?” “爷瞧瞧有多美!”里头的男人戏谑的笑起来,与此同时车帘也被撩起一角。 毫无悬念的,我对上了周槐之即冷又邪肆的视线,短短几息后,墨色帘子垂下,又听得他故意赞叹,“是挺不错的,爷瞧着欢喜。等爷处理了事,再回来安置。” 我心中狠狠“呸”了一声,恶趣味! 翠花张了老半天的嘴,待车走了很远,才诧异问道:“姑娘,他怎么这样?” 我不在意的笑了笑,“若他真是皇子,府里的女人就跟园子里的花一样,满园盛景,开了败,败了开,不时还添新品,所以大惊小怪做什么?” 说着,我转身朝山上走,没走到三步不小心踩滑跌了一跤,摔趴在地上。 右手背再次传来钻心的疼,疼的眼前一阵阵发黑。 “姑娘?” “没事。” “哪里没事?分明就是伤心失神了。” 翠花一张厉害的嘴,真是十分讨厌。 可用伤心来说太过了,我只是心酸。 我不是圣人,虽然不喜欢他,不爱他,但一想到要为这样一个男人守一生,还是会觉得憋屈。 回到寒梅苑,只同秦氏说了夏半知的事,我便回房睡了,然这一睡我整整睡了两天。 在梦里的前世今生记忆中游离徘徊,听到秦氏不停唤我“宝儿”,我才渐渐将意识拉到今生,那股强烈的浮躁不安也缓缓落定。 春寒料峭,又是阴雨天,偌大空旷的屋里湿寒气很重。 “孔嬷嬷,求你将地龙开了洞口的锁,奴婢自个儿去烧火,不劳烦你们。姑娘病了这些天,那脚凉的跟冰棍儿似的。” 屋外头翠花小声跟孔嬷嬷求说,孔嬷嬷没应她,听脚步声应是走了。 “我呸,死婆子,你们等着,等你家主子来,看我不告你们一状!奴大欺主的东西,就是这样服侍人的?姑娘是你们家主子心尖上的人,敢这样敷衍,有你们好果子吃!” 翠花刚骂完,传来一同随孔嬷嬷来的丫鬟雀儿的讽笑声。 “她头天一病,孔嬷嬷就去告知了公子,公子来了吗?连句话都没托来,还敢说是公子心尖人?笑死人了!” “呸,你们公子可是几次三番主动求我家姑娘……” “笑话!当年胡美人未婚先孕,也被公子纳入府,那可是光明正大,哪像屋里这位,藏掩着不能见人?指定什么不干净的来历。” “你胡说!” “哼,你也甭老是咧咧嘴这不公,那不平的。胡美人还是安阳侯爵府的嫡女,头一年公子也宠着捧着,可如今是个什么光景?她和她娘家人哪个敢支吾一句?你们又是个什么身份,能比她精贵?” 翠花似乎被堵了一口气,好一晌才道:“我……我家姑娘不一样!” “嘁,无知,懒得理你!” 外面声音骤然消停了。 屋内,秦氏不停的在炭炉上烤一烤搓热手,然后再伸进被褥里握住我的脚心。 这院里没有备汤婆子和暖炉,前儿叫孔嬷嬷置办采买两个,非但没应,也不允许翠花去镇上买。 我身上没有一丝力气,只是感动的看着秦氏。 秦氏吸了吸鼻子,“是娘不好,娘错了,不该叫你给人当妾!早晓得如此,就是一辈子让你不嫁人,也不受这份冷落。” 秦氏越哭越伤心。 这段日子,她憔悴了许多,两鬓也添了不少银丝。 “娘,他不来更好,我自在。生病嘛,谁都会碰上的,不打紧。” 秦氏拿出一只手,用袖子擦了好几遍眼泪,“胡话,他不来,岂不是要空守一辈子?若是你还在夏家,兴许也能体面些。如今你跟着我,连夏家的族谱都不能上。让那位只能将你藏在偏角头。” “无事。” “什么叫无事?”秦氏大声叫起来,“你个死丫头就不能长点心?我、我……唉,宝儿呀,娘一直铆足劲的努力想告诉别人,娘不比百姓家的女人们差,可经历了近二十年,娘终于明白进了楼子里即便是清白之身,嫁作良人妇也是不干净的。” 第70章 秦氏自说自话的那股子倔劲儿又来了,我只能静静听她说完,不然又得没完没了。 “我现如今被休离出夏家,身份更是不堪。宝儿,待你爹消了气,你和你哥哥找个机会求他认回你们!不要让娘的身份再连累你们。” “娘,你说什么呢?” “宝儿,其实娘想通了。遇上你爹,已是我的幸运。不然娘就要像春风楼里的女人一样被不同的男人糟蹋。至少我清清白白的出了那个地方,又挺直了脊背活在世上这么多年。” “唯独……就是苦了你们!是娘的身份拖累你们,害你们被世人看不上。所以你们一定要想法子回夏家去,娘没关系的,只要你们好,娘哪怕现在闭眼入棺材里也甘愿。” 我有些哽咽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出声道:“娘,是因为你、哥哥、妹妹,我才愿意回来的。余生,你一定要好好陪着我,不然再好再富贵体面的日子,我也不想要。” 秦氏眼眶含着泪,默了许久,道:“叫你哥哥好生用功读书,争个体面,兴许就不一样了。” “嗯,娘的这个想法才是对的。” 虽然我这样说,但心里也没底。不过走一步算一步,想多了只会自寻烦恼。 人嘛,糊里糊涂的过,开开心心的,也没什么不好。 一场春雨一场愁,缠绵下了十来日,才开晴。 趁天儿好了,我换了身男装要出去。 院里头叫雀儿的丫鬟正在清扫,见了我一身妆扮,二话不说就去通报孔嬷嬷。 看着大门口口堵着我的两人,我心里憋闷的不行,又只能觍着脸讨好道: “公子也没说把我当囚犯一样的关着,孔嬷嬷,晚膳之前我一定回来,你就别拦我了,好不好?” “夏美人,不作不会死,一个女人就该在宅里安分守己,离经叛道的扮个男子,生了事,可又要叫公子替你周全?你别占着公子对你一时的喜爱为所欲为。得了宠就该感念恩德,不叫你报恩,也不能作践。” 我怔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孔嬷嬷,是你们公子看见我在大街上同贼打了一架,非要强要了我做他的女人,不然我现在还安然无虞的在何府做良妾呢!他要真看上了我的安分守己,那就是天大笑话了。” 孔嬷嬷一顿,仍是拦着,“公子看上你,是你的福分。还委屈了你不成?” “不委屈。”我冷笑一声,“孔嬷嬷若觉得我逾了规矩,你自去公子面前告我一状。” “这、这简直……” “孔嬷嬷,您就别管她了,公子没特别交代,她若出门闹了事端,不会怪责到我们头上的。” “公子就一时兴起,这十来日都没来过,估计是忘了呢!孔嬷嬷就别操心了。” 这些天,周槐之一步也没踏足过这院。 我倒时常能听到前院里丝竹尔尔的靡靡之音,所以不能出院的雀儿常在孔嬷嬷嘴里套话,大概的情绪约莫与我初来时翠花的心情一般无二,对我和秦氏都十分懒怠。 翠花常气愤的吃喝不下,见她实在想不通,我埋汰了她几句,“那时你更过分,还想着要我死呢!” “那能一样吗?”翠花极力否认, 我挑眉反问:“不一样?”翠花这才偃旗息鼓,任之听之。 今日是个好天气,听说也是开学之际。所以才走到县镇街上,人流如潮,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墨香阁里有不少客,买笔墨的、买书的……郝泽忙着招呼,也不说话,客人要什么,他便拿什么。我没同他打招呼,越过人群直接往里头雅阁走。 雅阁里有几位客人,看仆人的架势,身份不凡,我吓得头一缩,忙道:“不好意思,走错地儿了。” 说完,转身就要走。 “颖小子,还往哪跑?”郝叔粗鲁的喝了一声,脾气不小。 我回头冲郝叔嘿嘿一笑,“搞得我好像犯人似的,我哪有跑?你先待客,等会我再来。” “过来,怎么像小媳妇儿似的?还羞于见人?” 郝叔既然不隐讳避及,我也不必故作姿态,本来结交他就是为了广识朋友,大开财路的。 我转身大步的迈过去,正要看清坐在塌席上的是什么样个人,一眼我便惊呆了。 世界真小! “这是丽国来的韩公子。”郝叔扬手介绍, 看着红衣墨发如画般的美人公子,赏心悦目的令人有些失神,郝叔拍了我肩膀一下,我才回神,朝他施了个礼,“你好。” “哈哈……这是我新交的一个小朋友,为人风趣,不拘一格,年纪虽小了些,但精怪一般,叫夏颖。” 美人儿公子用他一双漂亮至极的眼看了我好一会儿才清浅的道:“有礼。” 我心中感叹,这人一颦一动都优雅的像书里刻出来的模板。 郝叔又指着右边座下另一人,“这是胡青,丽国着名文人,人称诗鬼!” 现时的文人清高,山羊胡子却像人家的管家公公,还诗鬼? 我干笑的嘿嘿了两声,不想山羊胡子也嗤了声,“嘿,是你这小子!” “你们认识?” 山羊胡子扬起眉毛要说,我立即打了个哈哈,抢先对郝叔道:“认识,山羊胡子嘛!” “噗……” “你这奸诈的小家伙,想讨打吗?” 我后退一步躲在郝叔身后,冲他道:“山羊胡子,我也没得罪你,干嘛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 “叫叔,懂不懂?” “是,山羊胡子叔叔。” “嘶,你这小家伙哪里冒出来的?” “天上掉的呢!” “哈哈……”郝叔得意的大笑起来, 胡青下巴的一撮胡子,配上圆圆的眼睛和小嘴巴,真的十分像山羊。 几人你来我往的闹了几句,便熟络起来。煮水烹茶,谈古论今。 作为一个异世人,我自然不通晓什么,所以渐渐成了个隐形的听客。 方才听郝叔一介绍,我就猜到眼前这位美人公子是丽国三王子韩月白,比女人还美,因为常敛眉不喜言笑,有人戏称他是个病西施,而胡青应是他的得力门客。 初来祁门县时,百姓谈论了好一阵。原主也动过一丁点儿的心思,奈何身份太低,连人家一个背影也没见着过。 门客是贵族地位和财富的象征,具有真才实学,无职位在身,却能为主子办事。胡青偶尔问几句名人古言、史实战争来试探我的深浅,见我一问三不知,眼中轻蔑更胜,遂不再理我。 韩月白的话很少,不过都是一针见血的正切要害。悄然看过我几眼,许是见我神色寡淡毫无兴趣,收了话题,替我斟了一杯茶,“夏小公子有大才,为何对国之大事丝毫不关心?” 我一愕,笑道:“韩公子哪里看见我的大才?我就是一偷奸耍滑的小民。” 韩月白笑笑的抿了抿唇,“小公子在哪个学院承学?这次学院典礼办的可谓异常盛大,各州县也派了不少人来,小公子是否会到典礼上与人一较高下?” “不会。我不学无术,在家里蹲学院,哪敢去献丑?” 韩月白一愕,“家里蹲?” 我解释道:“在家里胡乱看了些书,称家里蹲。” “哧——嘿嘿……” 韩月白原本清冷的表情抑制不住撕裂出一丝笑意,虽然怪异又不自然,但还是很好看,人神共愤的那种好看。 “学院明日才正式开学,夏小公子聪慧至极,不如去宏远学院求学?” “我穷,而且不想上。” “我与夏小公子交个朋友,我帮你写荐书交束修,如何?” 我一愣,他想让我做他门客?太抬举我了。 前世苦读了二十年的书,还想让我坐在古人堆咬文爵字?还不如让我再死一回! 我看了眼郝叔含笑不语的表情,似乎乐见其成,可我又怎会答应? “我……” 我还没来得及拒绝,山羊胡子就先抗议了,“三公子,他这小子一瞧就是个爱闯祸的,可小心他将你带沟里去!” 我嘁了声,“将韩公子带沟里的,是你!” 胡青又想同我抬杠,韩月白不着痕迹的不悦瞪了一眼,才歇下声来。 “多谢韩公子的好意,我是个重利的商人,不想科考入仕。” 我很干脆的拒绝了他。 韩月白看着我沉吟了一会,倒没有继续强求。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告辞,到厢门口时,他复又转身递了一张帖给我,“夏小公子,开学盛典三年一次,而这次盛京来了人特意着重举办,若是错过委实遗憾。小公子聪慧不凡,你拿着这个帖子可以入学院里一观,届时再给我答案。” 我笑笑的躬身行礼拒绝,“不必了,我真不是个读书的料。” “去瞧瞧又有何妨?”郝叔却是替我接过去,还用拳头捶了我肩膀一下,“学院三年才一回盛典,拢共办过五回。今年开春就在准备,必有不少好玩的。” 我讪讪笑着,没敢再出声拒绝。 韩月白微微翘了翘唇角,拱手拜别,“告辞。” 郝叔送礼,“慢走。” 胡青走在后头,不屑又冷蔑的朝我瞪了一眼。 我没理睬他,待人上了马车走远,才拉着郝叔复又坐回内堂榻上煮茶。 第71章 酒楼已经有土豪接手,不用再威胁郝叔出资出力,所以我将怀里剩下的西游篇递给郝叔,他看了十来页,叹气道:“你这洋洋洒洒啰里啰嗦的,我得花费多少纸和人力抄写?尤其这字,一团又一团的墨,想气死我吗?” “啧,还嫌弃?那就还给我!” 我伸手想夺了他手里的,郝叔极快的一闪身躲过去。 他晓得夏半知要准备入学,没空再往下写,由我这个文墨不通的代写很为难,所以道:“中肯的说你两句,还不听?得,我不说了!等会我找人遣词用笔大改一番,但是银子就不能给你那么多了。” “凭什么呀?” “我还得雇人重写,你以为不要花银子?” “奸商!” “就事论事,什么奸商?我是文人!”郝叔高兴的眼睛都眯了起来,似怕我犯浑反悔,将稿子锁到身后头的书柜里。 快到午时,郝叔许是觉得扣了我银子有些愧疚,要请我去聚鲜楼吃饭喝酒。 经过还在装修的酒楼时,我没有进去瞧,从门口可以看到那盏巨大的铁艺灯好似已经装好了。周槐之的属下办事,我没什么不放心的,而且我乔装成男子,也不方便去。 开学在即,聚鲜楼客满为患,等了两刻才在一楼大堂等到一张桌子,且还是看在郝叔是墨香阁东家的份上才排上桌的。 隔桌之间以花鸟画的席帘断开,在等候的时间,从隐约的缝隙中我看到了不少熟人。 比如何府李氏的大嫂岑氏,带着一位十三、四岁的孩子,就坐在对面隔桌,显然那孩子有些烦岑氏,无论她如何交代说话,就是不应半句。 比如右侧邻桌堂大伯家的儿子夏卫城,一副豪爽阔气的样子带着几位衣着普通的少年在饭桌上吹嘘。 “这聚鲜楼的菜在祁门县可是以鲜为名,全是山里的野生活物,别家做不出来聚鲜楼里的鲜嫩可口。” “嗯,是不错呢!上回吃的那个鹿血丸子真真是鲜嫩!”旁人恭维附和。 清海学院的学生都不大富裕,能下馆子的机会少,何况是酒楼。我看见夏卫城点了六个菜,就两个荤,四个配送素菜,却有八个人吃。 郝叔和小二点菜,问我想吃什么,我略略听小二报了十来个菜名,就点了个剔缕鸡、剪云斫鱼羹。 那些狸啊、山猫啊、鹿啊……我可不敢吃。 人类的病毒疫情与这野味和动物脱不了干系,我既然选择留下,就得好生惜着性命。 “不吃些新鲜的?”郝叔惊奇,“可不需要替我省银子。” “不是省银子的事,郝叔以后也得少吃些,山里的野物身上带的病菌与人有异,染上后,扛得住的还好,抵抗不了就得要命。” 点菜的小二表情有些不渝,许是看着郝叔的面子才没开口嗤我。 郝叔也是不置可否,嗔了我一句,“矫情!” “今年开学盛典,鸿蒙要从我们学院里选三位佼佼者入学,不晓得是谁呢?” 菜一盘盘端上桌,那边仍是聊的十分热闹。 “卫城兄还是有机会的,届时入了鸿蒙学院,受贵人赏识,夏兄可不能忘了我等。”有人调侃, 夏卫城与他父亲一样,做人圆滑又精算,嘿嘿应是,然后又拜托他们多拉人给他投荐票,桌上之人吃了嘴短,当是欣然承诺。 期间还聊起了刘元修,却是笑话他身弱,若又似上次被人吓晕,也没什么机会。 “刘元修身体不好,确实悬,但那个佟有为真真是踩了狗屎一般的好运,竟然攀上一个拜了洪老夫子的周姓孩子,让我等简直像吞了苍蝇一般难受。” “哼,那家伙就能骗个小孩。读了五年,上课夫子发问,他可一个字都答不上。” “能骗上也是本事,一步飞天啊!” “卫城兄,你那堂弟不就是与那周姓的孩子结下梁子?如今我看他家酒楼又开上了,是不是和解了?” “不晓得。” “怪道说,人算不如天算。” 那桌发出一阵感慨,郝叔见我听的出神,用筷头敲了我脑门一下,“菜上齐了,还不吃?又没美人可瞧,这般入神作甚?” 我哈哈一笑,提起酒壶斟了两杯酒。 郝叔举起酒杯与我碰了下,“颖小子,你当真不愿入学?有韩公子的引荐和资助,将来你的前途必不可限量的。就算是行商,也免不了要与官打交道,多些学识和见闻,定不会有错。你若不想投入那韩公子门下,我倒可以给你引荐另外一人。” 我喝完酒,道:“你瞧我的字,就晓得我有多懒,干嘛受那样的罪?” 嘴上这样说,我心里却奇怪,郝叔当真是在劝我入学?引荐谁?他背后的大BOSS是谁? 那天我刚说完要同郝叔合作开酒楼,当天周槐之就晓得了然后找上门来。可郝叔若是他的人,岂又不了解茶楼是周槐之在派人运作?而且他真的不晓得我一丁点儿的底细。 但如果不是,周槐之又从哪里得知的? 郝叔嗤道:“是不是读书不如打算盘,打下家业、打下婆娘孩子热炕头?” 我将酒杯满上,笑道:“对,就是这样。人生短暂,要及时行乐。” “你呀你,这样没出息,真不晓得要夸你,还是要贬损你。那酒楼你是找谁一起开的?阵仗还挺大!小子,你莫非不是夏半知的堂兄弟,是哪家跑出来玩闹的世家贵族子弟?” “郝叔,瞧我一身,哪里贵?” 郝叔斜眼瞄我,表情嫌弃,“不贵,一副穷酸样!” 我大笑的又干了一杯酒。 女人天生三分酒量,而且前世我每天回家都会喝上一两杯红酒再入睡。与郝叔慢悠悠的喝了两壶,脚步虽有些歪倒,但还是清醒的。 “你真的不去瞧热闹,增补见识?” 吃过饭出了酒楼,郝叔再次提醒我,我笑了笑转身挥手同他道别,“走了,大概要很久不能见了,家中戒严。” 郝叔骂我像个小娘子一样别扭,眼界短只晓得闹腾。 这形容总让我有种冲动跟他辩论一下,但还是想想好了。三言两语说不通的事,就不要浪费口水,只管交给时间验证真理。 离开夏府有两、三月了,该过去看看夏雨过的怎么样。 路上凉风吹了一阵,人清醒不少。见周围邻里们没认出我,我敲响了刘阿婆家的门。 来开门的是刘阿婆,狐疑的问我是谁,我道是她孙儿的同窗,刘阿婆狐疑的看了我一阵将我迎进门里去。 刘阿婆佝偻的身子好似又弯了些,还不时咳嗽几声,应该病了。 刘元修正在屋里收拾笔墨纸砚,从书案上抬头望见我,问:“奶奶,他是谁?” 刘阿婆猛地一怔,拿起墙角边的一根不知什么棍子就对准了我。 “你是谁?” 我晦涩一笑,变回嗓音,“我,夏荷。” 二人一阵呆滞,刘阿婆反而回神后,一棍敲在我手臂上,“说好了不嫁给我孙儿,你这扮个男儿来做什么?” 我痛的脑门直抽抽,“阿婆,我是来问问我家最近如何,夏雨怎么样!不是来勾引修哥哥的。” 闻言,刘元修脸红了,我不好意思的冲他笑了笑,“修哥哥。” “一个妇人家,浑说什么?可还有半点的体统。你即是被休回来,就更应该本分些,兴许还能嫁个好人家,从哪学着三二不着调的行径?扮男子瞎闹,还敢撺掇你爹娘和离?胡闹!” 刘阿婆刀子嘴叨叨的骂了我不少,道我不该瞎乱逞坏,将一个好好的家拆散了,让野女人进门。 刘元修面子薄,连喊了她几声,才让她停下。 “最近你那位表婶齐氏来的勤快,夏雨忙前忙后,看着可怜的很。大前儿里,你表婶那个女儿佟佳与夏雨闹起来,听着响动好似你父亲又打了她一巴掌。她哭哭啼啼的跑出去,后来没找到你们又回来了,不过在我这待了些时辰才回家的。” 听着刘阿婆的话,我的心揪了起来。 我原以为没了秦氏去应付夏氏族人、佟氏那些打秋风的亲戚,烂摊子扔给夏侯明和温氏,那夏侯明应能体谅秦氏的心情,也就会瞧清楚温氏的真面目,能回味到秦氏的好,再破镜重圆,不想一家人却越走越远。 刘阿婆将棍子扔到墙角,叹了口气,“我是个外人,本不该多嘴操心你家的事。当年我儿和媳妇、孙子死在山里,是你娘四处喊人又花银子帮忙将他们的尸身抬回来,又日日来劝慰照顾我这个老婆子,元修也承你娘照顾了些日才抱给我,所以我念着情份多言几句。” “我知道阿婆是面冷心热,您说什么都是为我们好。” 刘阿婆缓和了面色,“你娘是个糊涂人,却又喜欢自作聪明。流言嘛,三人成虎、五人成章,众口铄金、积销毁骨。你爹听久了,难免心里会起疙瘩,但你娘若是不那般聪明反被聪明误的证明自己,也不会闹出笑话和事来。” 刘元修扶着刘阿婆劝了一句,“奶奶,天下无不是之父母,您还是莫要对荷妹妹说这些了。” 第72章 刘元修说完,刘阿婆抿了抿嘴角,还是接着道:“有后娘就有后爹,就算你们发现了你爹养了那温氏在外头,也不能叫你爹娘和离。女人嘛,儿女都这般大了,就忍一忍,她不同意,你爹也不能如愿,顶多将那温氏抬进门做妾。可你瞧瞧现在,你妹妹要是真被你那表婶李氏要去给她做媳妇,那就是作孽了!” 我喉头哽了哽,“我妹妹说那温氏在同李氏说亲?” “咳咳……” 刘阿婆咳了好一会,刘元修忙过来给她拍背顺气,待她喘过气,才严正道: “应该是做了打算,夏雨原也不晓得,是与佟家那丫头吵架说出来的。说以后夏雨嫁到了她家,看她如何收拾夏雨。你爹回来后,也不晓得温氏怎么说的,迁怒到夏雨头上。” 我拳头捏的咯吱响,好一会儿后,拜托道:“阿婆,能否帮我叫夏雨过来?” 刘阿婆冷煞煞的瞧着我,“哼,现在晓得后悔,早做什么去了?你到院外去等,我看能不能叫出来。” 说着,她硬拉着我出门,似生怕我在屋子里勾引了她的乖孙子。 刘阿婆开了大门去隔壁了,站在院中,刘元修背着行囊静默了一会,问道: “你们搬去哪了?” 我顿了下,“随我哥哥住到大牛哥旁边去了,离清海学院近些。” “难怪。” 刘元修仍是没动,我便不好意思道:“修哥哥该去学院了,你先去,等会我给阿婆炒个姜末鸡蛋,对缓解咳嗽应是有用的。” 刘元修脸又红了红,“多谢,我……还是等奶奶回来。” 过去差不多一刻钟,夏雨跟着刘阿婆进门,看见我呆了好一会,便晓得刘阿婆骗她来的,生气又难堪的道:“阿婆,你、你定是没有东西要取,我回去了!” “夏雨,你过来!” 我喊了声,可夏雨转身就走,我不得不跑过去拉住她的手。夏雨别扭又伤心的挣扎,费了好大力气,我才拖住她。 刘阿婆晓得我们姐妹有话说,道:“元修,奶奶在厨房里给你烫了饼,去包上。”说完,就和刘元修去厨房了。 看着夏雨越发消瘦的小脸,我也是心疼的。 “你晓得大牛哥住在哪吗?” 夏雨起初还是倔强的生我的气,哄了好一会儿后,情绪才缓和些,听我说莫大牛的家,她又难过起来,“你们住在他家了吗?那么小的房子呢!娘她好不好?” 我不想说自己当了某人的妾,只道:“娘挺好的,我们都很好。唯独是你,你瞧瞧你现在成什么样了?” 夏雨眼眶里嗒掉出几滴泪,垂下头去。 “夏雨,跟我们一起!你跟着夏侯……跟着爹会受很多苦的。那温氏要真把你许给佟家,以后你还不得给他们啃的骨头都不剩。” “呜呜……我们这么多人寄居在大牛哥家的草棚子里,日子能好过吗?而且爹呢?他是我们的爹啊,你们怎么能说走就走呢?他得多生气啊!” 我有些恨铁不成钢,微微怒道:“夏雨,他还算是个爹吗?若明日他听了温氏的话将你嫁给佟有为或者另一个坏人,你还觉得他是你爹?” 夏雨僵了一会,“姐姐,他再如何也是我们的爹,小时候常带着我们兄妹上街买糖、吃汤饼,给我们做风车、轱辘圈……你忘了吗?他娶了继母是他的错,可也不能不认他呀!他若真……真的听继母的话把我嫁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虽会怨他,但我也还是不会离开家的。” 夏雨这耿直又迂腐的性子真的像极了夏侯明,可怎又不像他为了爱情不顾一切呢?她不是喜欢刘元修吗?为他反抗一下啊,干嘛这样乖顺? 真是气死我了。 夏雨没在刘阿婆家久留,因为墙那边传来了孩子的哭声,然后温氏大声的叫唤起来,“雨儿,雨儿呀,你快些回来,水缸倒了!啊……” 听得最后一声尖叫,夏雨连告别也没来得及说,急急忙忙的回去了。 我一肚子火没地方撒,给刘阿婆炒了个姜末鸡蛋,待她吃完后,才跟刘元修出门,走在路上,踢了一路的石子。 “你应该相信夏伯父。” 见我久未消气,快到清海学院和寒梅苑的岔路口时,刘元修突然郑重说道。 我先是一顿,然后更是怒火中烧,“相信他?凭什么相信他?他将娘、哥哥和我赶出来之前,我还抱着点希望他能明白些道理,醒悟过来,可他宁愿舍了夏家最后的财产门铺,也要横心娶那温氏。为了那温氏,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刘元修叹了口气,“你现在在气头上,多冷静冷静,别以偏盖全。” 气头上? “什么意思?修哥哥是觉得我无理取闹?” 刘元修叹口气,“你爹对夏雨寄予厚望,他再如何被蒙蔽,他会让你妹妹嫁去佟家?” 我恍然似被敲了个醒棍,以前除了任俊贤那件事,我可不会有这样激烈的情绪波动,哪怕再渴望什么,我也都会深藏在心底,先选择保护自己不会被伤害。 人只有当一个旁观者才会看清事物的本质,找到最有效的解决办法。反之则迷糊。 我仔细回想了下夏雨的话,又思考了刘元修的话,慢慢冷静下来。 相信夏侯明? 他也许真的不会让温氏任意安排夏雨的婚事,他从小手把手的教养夏雨,怎么会任她嫁给佟有为那样的混账? 一瞬的顿悟让我豁然开朗起来。 我拱手朝刘元修拜下去,“谢谢你,修哥哥。” “不用,能这么快想明白,是你自己聪明通透。” 我脸皮甚厚的仰头一笑,“那是必须的。修哥哥,你赶紧去学院,我也先回去了。” 路上不时有马车和学子经过,刘元修对我的行为举动似是无奈的摇了摇,也朝我行了个礼,“告辞。” 我笑了笑,转身走去通向寒梅苑的那条路。 “荷……你去哪里?那条路错了,莫大牛家是前面那条小山路。” 听见刘元修在后面大声提醒,我脚步一顿不得不回头冲他道:“哈,一下蒙头走错了。” “那边是寒梅苑,不能乱闯。被守山门的护卫抓到,是要落鞭子的。” 护卫?我怎么没见过? 刘元修颀长清瘦的身影站在不远处,温暖的眸光干净的像一汪山涧清泉。 我扬起嘴角,大声道:“知道了,谢谢!” 说完,我朝他挥了挥手,转身跑向前面的小山路。 反正还早,不如顺便去看看夏半知。 到莫大牛的家里时,夏半知也是去学院报名回来不到两刻钟。 屋里屋外似乎又有些杂乱了,我在想要不要将翠花派过来,不然这两个男人又会捣腾成猪窝。 可转念一想,翠花一个女孩子睡在哪里?跟三个男人挤一个屋檐下,似乎太不像话了。 我将郝叔付的十二两银子全给了夏半知,上学的束修我晓得他还差些,他又不肯再用周槐之养我的银子,这个他听着是我写完余下的几十章西游从郝叔那得的银子才勉强收了。 这时的笔墨纸砚不是一般的贵,读一年的书,能花光一家人吃两三年的嚼用。 洪太傅没来这里时,祁门县并不盛行读书登科,后来陆陆续续有十几位寒门学士光了宗耀了祖,便恍然都明白“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夏半知从灶膛灰里翻出两颗烤鸡蛋,比鸟蛋大一点点,仔细用块布擦了壳上的灰,再剥了壳递到我嘴边,“啊——” 我张嘴一口包住,鼓着腮帮子咬了几下,浓郁的蛋黄香味充斥在鼻腔。 “你这样出来,那位不会管?” “他忙,管不来。” “啊——张嘴!” “还没吃完。” “自己拿着。” 我伸手接过鸡蛋,暖暖的温度刚刚好。 “管不来,你也不能胡作非为。酒楼的事,他全权接管了吗?我去过两趟,几乎已经备妥当,应该就只用挑个日子开张了。我问过老肖,以后酒楼的进项银子,我们能分两成。” 两成是多少?不都周槐之算了再给?夏半知可真是好糊弄! 夏半知洗了手,往屋里走,我也跟着他进去,他没像上次一样拦我。 屋子里边就墙角破旧的书案边有个条凳,我过去坐下,“他没支使人同我说,想来是不会让我管的。” 迫于权势,自个儿的店就这样被理所应当的巧夺了,偏所有人都还觉得占了大便宜。 “不管也好,你一个女孩子家就该在家里好好待着,开店最易招惹枝节,你如何压得住?” 我无言以对。 难道被他禁锢在山上一辈子坐吃等死,就是正确的? “哥哥准备在三大学院的开学盛典里比什么?可有希望能入鸿蒙学院?” “书和数,清海学院就能拿这两样比一比。礼、乐、射、御那些都太费银子,没人消耗的起。我是没能力进鸿蒙的,但是清海学院也能科考入士,等明年秋闱,我便去考乡试举人,再过三年考取贡士,时间比进鸿蒙耗的长了些,但妹妹放心,我定会全力以赴的。” 我举手一比,要四年,真是难熬哦!不过比起我前世读了二十年的书,真的算小课时。 第73章 “开学盛典上学院的所有学子都要比吗?岂不是乱糟糟的?” “有题案分科,上午是文,下午是武,倒也还好。” 夏半知见我兴致勃勃,道:“寒梅苑那边或许在山头上能看见,三个学院挨得近,盛典在宏远学院空旷的马场里举行。” “外人要帖子才能进?” “又打什么歪主意?”夏半知狠狠瞪了我几眼,“不许找郝掌柜要帖子,在山头上听听热闹就好。你现在可是那位的人,惹他生怒受罚了,我就是掉脑袋也没法给你讨饶。” 我…… 奴性等级思维,真是个好东西! 聊了没多久,莫大牛打猎回来,扛了两只野山鸡和一只肥兔子。见了我,死活要塞一只野鸡让我带回去炖汤喝。 “荷儿妹妹,这身打扮倒是与那赤手空拳杀死两头狼的传说有些符合了。哈哈……” 夏半知绑好了野鸡的脚递给我,回头骂莫大牛,“你这头蛮牛,少拿我妹妹打趣。” “什么打趣?我是真心的佩服!我长这么大,在山里打猎,遇见狼腿都是软的,每次听见叫声第一反应就是跑,哪敢去拼杀啊?荷儿妹妹,同我说说,当时是个什么情况,又是……” “大牛!” 屋舍里传出一声嘶哑,莫大牛一顿,忙“诶”了一声,转身去开门进了那幽暗的房间。 我顺着门缝朝里头看了一眼,本要微笑客气的同莫大伯打个招呼,不想什么也没瞧见,那门又关了。 “哥哥,那我先回去了。兴许下次我也不能轻易出门了,你……”我顿了下,“你若有时间去瞧一下妹妹,我会偶尔让翠花下山的。” “嗯,照顾好娘。告诉她,我会尽快接她的。那位不知何时会离开祁门县去京里,要是带上你,娘总归跟着也不好。” 我僵了一会,晦涩的笑了笑,“再说!” 离开秦氏、夏半知他们,和周槐之去京城这件事,我从来没想过。夏半知突然提起,犹如兜头淋了一盆冰凉的水。 这个问题确实值得深思熟虑。 周槐之会在祁门县待多久?离开的时候,会带着我吗?带走以后,是明着养?还是私下养? 我因为眷恋秦氏和夏半知他们给的温暖亲情才选择留下,又怎甘心被他关在笼子里当鸟遛呢? 回到寒梅苑,天刚刚擦黑,两只腿已经累的不像是自己的了。守门的大哥才开门,我正要进门,不意间发现不远处有两个鬼鬼祟祟的女人躲在树后瞧我。 二人表情皆是有些惊讶的。 “我说孔嬷嬷这些日神神秘秘,原来是公子调派伺候这个女子了。” “公子为何不光明正大的公布?这可是头一回藏藏掩掩的。” …… “姑娘还在看什么?” 看样子,翠花在门内守候多时了,她好奇的也要探头出来看看,被我推了进去。 “没什么,累死了。可还有饭菜留着?” “你这么晚回,竟没有用饭?” “嗯。” 翠花盯着我手里提着的野鸡,拧眉有些不悦,思忖了一会,从怀里摸出几颗银子塞到守门的其中一个侍卫手中,“刘大哥,这些你们拿去喝酒,麻烦你了。” “不用……” “嘿嘿,拿着,也不多。” 那侍卫觉得有些为难又觉得有些好笑。 翠花却没察觉他的表情是因为她拿的太少,别人根本没瞧上,一脸如释重负的扶着我往里走。 “我给你保管的银子,你就这样用啊?两、三钱银子能买五六尺细棉布,你一抬手就给出去了!” 翠花噘噘嘴,“做人做成你这般没心没肺的,得多高的境界?大宅门里都兴人情,你身为主子,像个铁公鸡似的,谁能待见你?” 我笑了笑,朝廊角闷着脸要去厨房打热水的雀儿问道: “雀儿,厨房里还有饭吃吗?” 雀儿嗤道:“这么晚了,灶里火都撤了只温着水。” 说完,人就过了转角不见了。 翠花忍了忍,对我道:“夫人房里留了点心。” 我抱着她亲了一口,“哈,还是我的小翠花体贴。” “哼,我是晓得你的性,每回喊我都要叫饿。” 秦氏在屋头还没睡,坐在榻上挑灯缝补夏半知的旧衣裳。见我进房,将针线放筐里置一旁。 “你哥哥、妹妹可还好?” 我咽了几口点心,“好着呢!” “可别唬弄我。” “宽心,人只要活着,有吃有喝,又有什么坎过不去的?” 秦氏抬手点我额头,“死丫头,越来越多歪理!” 我嘻嘻哈哈的笑起来,秦氏也松了口气,嘱咐我下回若能出门,将夏半知的衣裳带给他,虽然朴素些,但每日定要换洗干净,叫人看着舒坦。 这话,我很认同。 前世毕业出社会工作,为此我交了蛮多学费。 有次客户心血来潮突然到公司科研考察,让我陪同解说,因为开发新的软件加班加点,两天没洗头洗澡,客户嫌恶的离我一米多远,差点丢了大单,领导恼恨要开除我,所以我痛下决心学化妆和仪态。 学成之后,我不仅收获了事业,也收获了爱情。虽然结局不大美好,但总算有人要。 “宝儿,那位纳你入府,出银子又出力的,为何又不待见你?” 秦氏见我吃完了要回房,抓住我的手,又问道。 约莫爱子女的母亲都特别碎碎念,前世我妈特别闹腾弟弟,对我呢,小时候憎,大了多是客气小心。弟弟总羡慕我耳根清静,殊不知我有多嫉妒他。 不过现下我有些能体会到弟弟的心情。 我略略一想,也不大明白周槐的心理,撒谎敷衍道:“许是前院里头的美人生了病,没闲空来瞧我!” 秦氏沉着脸,“男人图新鲜的时候,总有些时日是喜欢的。那前院里的两位美人,我问了孔嬷嬷,虽说都是正经门户里的姑娘,我们的家底比不上,但跟那公子的年月已长,不及你年轻貌美的新鲜劲。他若费尽心机逼你当妾,如今又岂会如此待你?定是有什么因由?” “什么原因呢?”我无奈的反问,秦氏有些生气了,我不得不又道:“也许是因为我当过人家的妾,我又瞧不上他,他面子上抹不过去,所以矫情呢!” 秦氏愕了一会儿,兀自又叹惜,“唉,是我糊涂,早知你有如此造化,就不必着急让你嫁了。你说的也是,男人怎会不介意女人的身份和身子?娘劳苦讨好了这些年也都是一场空,何况那位公子的身份贵重。” “娘想多了。” 秦氏眼眶渐渐红了,我不敢再提,扯开话题说夏半知后日要参加开学盛典,我想法子再出去给他送衣服,她才缓过些神来。 翌日,晴朗气清。 西游记的后篇我全数交给了郝叔,不用再默写,我闲来无事画了几幅画。莫以为我高情操有品位,我是在画猪八戒背媳妇,想将来为茶楼的话本做个皮影故事的人物背景。 翠花拿着鸡毛掸子在扫灰,看过之后,总觉得我不该好好的将一个天蓬元帅埋汰成这副模样。 “好歹是个有头脸的神仙,怎变成一头猪的模样?也忒惨了些。” “他得罪了天上最有权势的女人王母娘娘,变成猪算是轻的。” “以前我也听过神仙的故事,都是品性高端,受人敬仰。怎么到你编写的,怎就一个个的歪瓜裂枣、恣情乱性了?” 我扬着眉尾,双手合十,“无论是人是神、贫贱富贵,世间万众,都是因果!” 翠花气笑了,拿掸子敲我,“你可真能胡扯!” “夏美人,佘美人派辛妈妈请您去梅亭一叙。” 正闹得欢,雀儿进门大声喊了一句, 我和翠花停止嬉笑,不解的看她一会,翠花有些如临大敌的模样朝我摇摇头,我转了转眼珠子,问道:“孔嬷嬷呢?” “不晓得。” “那我可以不去吗?” 这些天孔嬷嬷把着院子,真的是连只苍蝇都没飞进来过。昨儿有人发现了我的存在,今天孔嬷嬷就被指使走了,说是巧合真的难以让人信服。 雀儿到底是高门户里的丫鬟,知道垂头将轻蔑的神情掩盖下,“夏美人将来是要随公子入盛京的,而佘美人能伴随公子不远万里来此,可见她身份是不一般,夏美人若不去,得罪了人,可别怪奴婢事先没提醒你。” 我“哦”了声,整理了下衣裳,起身要跟雀儿走出去。 翠花着急拉住我,“姑娘,我常听宅门里的女人心思多,你还是不要去了。” 我笑着拍拍她的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总要面对的。” 雀儿笑弯了腰,“嘁,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谁稀得找你们的茬?公子府中的美人比比皆是,有出自尚书府的、侍郎家的……夏美人的父亲只是个乡镇衙门里的知事,你这辈子只有朝她们跪拜的份,她们难为你做甚?” 我眯眼看着她,想来这丫鬟侧面打听了我的背景,所以我又看向气白脸的翠花,她朝我摇摇头,意思不是她说出去的。 我想也只有秦氏了。 走出门,翠花拽着我的衣袖悄声道:“要不你换一身,梳妆梳妆,这般潦草也太不体面了。” “不体面才好。” 翠花微微一愕,但仍不认同,也不好再大声劝我,她被雀儿拦下堵回去,“前院都是贵人,你什么规矩都不懂,我陪夏美人去就好。” “你……” 我笑着阻止道:“翠花,别小题大做的。” 翠花悻悻留下,一直望着我走出院门。 第74章 澎湃飞舞的粪缸 寒梅苑里的仆妇和丫鬟似乎不多,略略数了下,不过十来人。 “也无甚特别之处嘛!还以为公子藏掩着,是个了不得的宝贝呢!” 感受到无数注目礼,我恍若无物的跟在辛妈妈身边。 许是见我这乡下丫头临阵不惧,辛妈妈眼底多了几分探究和小意。 “夏美人,这边,小心台阶。” 落梅亭快到了,辛妈妈有礼的提醒。 我微微一笑,提起裙摆,踏上上山的石阶,虽然从容不迫,但我还是有些许茫然的。 因为宫斗剧看多了,在路上我已经脑补了许多情节。 不过到了落梅亭,见了两位玉质兰心的美人,浅笑妍妍的热情招待我时,我觉得有些想的太多了。 两位美人大概都不过二十,叶美人年长点,皮肤显出些病态的苍白,弱风扶柳,神情却是落落大方,十足的美人。而佘美人是麦色肌肤,活泼些,眼珠子乌溜溜的。 也许是周槐之府里的女人太多,她们初初见我并没有那么如临大敌又看新奇物似的,径直叫我“妹妹”,让我过去坐下,佘美人还一个劲儿的夸,“这野山沟沟里也有这样水灵的美人,叶姐姐,上回你瞧见的可就是她?” 叶美人端着茶杯浅浅抿了口,笑道:“嗯,乍一眼便瞧得她不一般。没想到爷竟也玩这样的恶趣味,还问我们要不要求她作伴!这些天没见着孔嬷嬷,是公子派去安置夏妹妹了。” “孔嬷嬷?”佘美人眸光流转,“等会爷回来,叶姐姐可得好生的拷问拷问。” 看二人神情,昨儿苑外的人是叶美人指派的。 叶美人笑了笑,转回头时朝我瞟了一眼。 我礼貌又疏离的回以一笑,她微微一诧,随后点了点头。 佘美人道:“啧啧,瞧她这乖巧的模样,与俞姐姐粗野豪放不羁的性子差太多。我还以为爷吃多了佳肴美味,想换个乡间野味尝尝,也不尽然嘛!与盛京里规规矩矩的小家碧玉们哪有不同?夏妹妹,你倒是与我们说说,你是如何让公子喜欢的?” 套路! 话里话外的几个意思,哪怕是个蠢人也能听出几分。 我微弯嘴角笑了笑,“我也不晓得。” 佘美人见我没甚反应,将石桌上的果子推到我面前,接着问道:“妹妹,多大了?” 石桌上四个果盘和点心,两盘是腌制的果脯,一盘是酸枣,一盘是红果,色泽鲜艳夺目,诱人欲滴。点心是县街铺面里买的,不稀奇。 “十六。” “如花绽放的年纪,果真是水嫩水嫩的。来,吃些果子,这是爷命人从京里运送来的。你定是没尝过?” 佘美人推过来的是红缨果,有点像樱桃,橙红色,味道极甜,富含丰富的维生素C。 前世一般小超市没有,只有连锁的大超市偶尔才有。 佘美人见我犹疑,眼尾挑起一抹轻嘲,捏了一颗,朱唇轻启含进嘴里,兰花般的手指莹润如玉,指甲缝都透着一股子媚态。 “谢谢姐姐。” 我这老女人叫的有些心虚,跟她们玩,觉得像未成年的幼稚儿童似的。所以碱口不多言,连着吃了好几颗果。 叶美人许是没胃口,就喝了几口茶。 多久没吃过水果了,自从来这里,吃肉都是奢侈。 佘美人见我吃状不好,从怀里掏出帕子掩着鼻子稍稍离我远了些,“妹妹,如何同爷认识的?” “街上偶遇。” 佘美人拧眉,似觉得我说的太少,便又问:“妹妹的父母在祁门县做什么的?” “父亲是个穷举人,家中开了个小店铺。” 等于白问。 一番套路都白做,佘美人气的脸红了,叶美人倒是闷着笑了好几回。 山丘顶上的风景果然是独特的,远处青葱的山峦倒影在镜湖上,美仑美奂。 听夏半知说能瞧见学院,我特意仔细的看了一圈,果然是在左后方,可是距离的太远,只能隐约瞧见屋脊瓦舍,若是有个望远镜肯定能看清楚的。 我这兀自找乐子,又不肯钻套路的模样,佘美人觉得很没趣,而叶美人体弱不能久吹凉风,便纷纷起身离开。 这次简单的认识和结交算是到此为止,二人连一句客气的“下次再聚”也没说,佘美人甚至走出老远了,还骂道:“一个山野蠢木头,浪费时间。” 叶美人先走一步,气质高冷贵气的背影与周槐之有那么点像。 “夏美人,回去!”雀儿催促道, “好。” 我高兴的应了,趁留在亭中的丫鬟没收拾之前将果盘里的果子全数整理在一个盘中,在她们讶异又鄙夷的眼神中抱着水果盘子大步离开。 “夏美人,以后若出门,可千万不能如此。你自己丢脸事小,丢了公子的脸,小心你的脑袋。” 雀儿后知后觉的追上来说教我,我无辜的眨眨眼,拿了一颗递给她,“你吃吗?” 雀儿表情复杂,盯着我手里的果子好一会儿,才冷声道:“奴婢不吃。” 不吃白不吃! 我扔到口中使劲儿嚼了几口。 “哼,小心吃死你!” 雀儿在后头细声嘀咕了一句。 我这人比较心大,棍子不落身上,就觉得一切谩骂诅咒都与我无关,所以压根没多想。 一路上捧着盘子,我心想回去怎么逗弄逗弄翠花玩,腹部突然传来一阵猛烈的绞痛,来势汹汹的。 我暗道糟糕,却来不及思考,环顾一圈后只得将盘子一把塞去雀儿手中,问: “厕所在哪?” “……” “茅房?恭房?如厕?”我急得快跳起来,“你倒是快说啊!” 雀儿翻个白眼指着一方,我想都不想就狂奔起来。 娘诶,肛门要爆了! 来之前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毫无预料的就拉肚子了?而且如此凶猛。 是那两个女人干的?这低级的宅斗就如此展开了?我真是…… 进茅房,出茅房,脱裤子、提裤子……折腾了三遍,我实在不敢再起身,蹲了足足一刻钟。 茅房是府中侍卫和下人们用的,盖的很潦草,在墙边角落上,底下是个大缸,上面两条板子,俗称茅厕板板。 我不敢乱动,怕掉下去,蹲久了两条腿都软的似面条一样,着实拉不出东西,才步履蹒跚的准备出茅厕。 然手才刚碰到门栅,不想兜头一桶冷水泼下来,一缸池粪,甚至有蛆,“哗啦啦”的溅到裙摆上,那澎湃飞舞起来的气味简直无法形容。 “哈哈……” 外头发出一阵银铃笑声。 我怒火滔天的推开门,看见茅房外穿着一身黑红相间短襟衣裳的小孩,不过一米三的个头,正笑的前俯后仰,且领我出门的雀儿也在一旁,笑得委婉淑女些,手里正提着一个水桶。 一瞬间,我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熊孩子,你……”我极力的压制下才没爆粗口,“你很好,我记着了!” 熊孩子当然不会觉得对我的所作所为有愧疚和抱歉,“怎么?你记着仇,还想打小爷不成?” 我……我忍! “哈哈……来呀,借你十个胆,给你打!” 我深吸了一口气,本想敛去些火气,却吸了满腔的臭味,差点没将自己臭晕过去。只得再屏住气息,往自个儿院的方向走。 那臭小孩仍不肯放过我,几步跑跳过来拦住去路,嚣张至极,“你不打我啊?” 真真可恶! “是你骗我出来,然后给我下药的!” “哈哈……蠢蛋!” “承认是你干的吗?”我恶狠狠的瞪着他, “是我干的,来呀,打我啊!” 话是这么说的,但他压根不相信我敢动手。 我被气笑了。 有时候人在被气的失去理智的时候,真的不晓得自己会做出什么。 “夏美人,你、你还真敢动手?他可是公子唯一的子嗣,你不要命了?” 雀儿看着我走近他们,惊叫起来。 “老娘揍了一回,就不怕揍第二回!” 我撸起了袖子,熊孩子瞪大眼,不知是不是因为我身上太臭太恶心,他倒忘记了动武,只忙着躲我。 熊孩子转身要跑,我哪里还会放过他,冲过去一把捞起他,脱了裤子就拍下去。 “啊啊啊……放开我,你个臭女人,臭死我了!” “夏美人放手……” “滚一边去!” 雀儿被我一脚蹬倒在地。 “真当我是吃素的吗?”说着话,我“唰唰”又拍了两下,粉嫩的屁股变成的猴儿屁屁,“你也有八岁了,什么玩笑能开,什么玩笑不能开,不知道吗?今儿我若不教训你,你以为你是天王老子,闯了祸没人敢收你!” “呜哇……” “pa__” “还捉不捉弄人了?” “臭女人,你欺负小孩,臭不要脸!” “放屁!本来咱俩井水不犯河水,是你先惹我的。我哥哥也没惹过你,是你这笨蛋自作聪明,误将臭虫当可怜虫,学别人当英雄,逞威风。” “呜呜……你们一家都是坏人,我会让爹爹看清你的真面目。就你这模样,还敢勾引我爹爹,你等着,我会让你后悔的!” 熊孩子嘴犟,压根没有讨饶,以至于打了十几下后,我也不敢再下重手,只能将他扔地上,“谁勾引你爹了?是你爹死乞白赖要我的。” “你胡说!” “你放屁!” “你大胆!” “你胡作非为,就是个小坏蛋!” 跟个小孩吵架,我也是被气糊涂了,见他没完没了,附近又有人过来,我懊恼的提着裙摆跑走。 第75章 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 回到自个儿的偏院,后面仍能隐隐传来“哇哇”的大哭声,当时还不怕,时间过去的越久,我心里开始提心吊胆起来。 心想自己也是的,怎么就不懂得忍一下?上回只抢了他的鞭子,被周槐之差点断了手,这回估计要惨了。 人在屋檐下,就得要低头。 沾了半身的粪便,所以我前前后后洗了四、五个澡,雀儿回来后敞着嗓子在门口大骂,让我自个去公子院里头跪着请罪,不然连累她人受苦。 大概她也觉得闹太过分,害怕自己受罚,竟还哭了。 翠花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见我一身污糟,先还骂咧了好久叶美人、佘美人,替我张罗热水洗浴,觉得雀儿是帮凶,任她闹着也没理。后来秦氏闻声赶来问原委,雀儿急得喊出来, “她这不知尊卑、不知死活的将小主子打了!” “什……什么?”秦氏尖叫一声,然过了一会儿遂又冷静的道:“一个孩子而已,教养几下也算不得大错?” 雀儿一听,气得破口大骂,“你们真是无知无畏的蠢蛋,也不晓得公子怎么会看上你女儿?我告诉你,小公子在宫里头连太后、皇后娘娘都不会动弹他一根头发丝的,她竟然敢脱了小公子裤头打,她要找死别拉别人撞刀口啊!” “小公子是……我女儿她不、不……” 秦氏的气息粗重,一口连不上一口,仿佛要断了似的。 我紧忙穿好衣裳开门出去,她两眼上翻差点倒下,幸而翠花扶住了。 “夫人?!” “娘!” “呜呜……你个害人精,你还不赶紧去请罪!”雀儿急哭了,一把抓住我手臂, 我懒怠理她,掰开她的手指推开,然后扶着秦氏进了房里。 今天这事若不是雀儿,也不会闹出来。 前脚刚踏进房,秦氏就醒神了,将我骂了个狗血淋头,甭提多丧了。其实火气一消,我就非常非常后悔了。 “宝儿啊,那小公子是什么人,你怎么就敢脱了他的裤子打呢?他是金贵的孩子,放个屁周围人都要争着闻的人,你、你简直太胡来了!” “怎么办?姑娘,公子会不会惩罚你?这你还没得宠,就被冷落惩戒,以后你还如何立足?你也真是的,脑子灌了浆糊吗?他是你能打的?虽说你是公子的妾,但小公子是主啊!”翠花欲哭无泪, 秦氏将床头的綉枕砸我身上,倒不重,我扬手就接住了。 “娘,那小孩太可恶了,你晓得哥哥在学院里被他欺负的像过街老鼠一样。” “所以你就要替你哥哥、替自己出气了?”秦氏伸手来拧我耳朵,我不得不往外头窜。 “你还往哪跑?快给我滚回来!” 先前我拉半个多小时,肠胃空空,都只记着骂我,没给我安排饭菜。为了躲避即将到来的暴风雨,我决定先出去吃一顿好的。 人在气头上,很容易在冲动暴怒之下要人命。 得给周槐之留个缓冲的时间,我再出现,虽然免不了一顿罚,但也许可以保个小命。 守门的侍卫并未阻拦我,对我的管制还挺松懈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周槐之交代的。如果不是秦氏和翠花在,我真想从此以后溜之大吉。 不过只能想想而已了。 徒步走去街上,我一个人独自逛荡了半个多时辰,吃过饭又去自家西游楼查看了一圈。老肖还是老样子,一只成了精怪的笑面虎,待我十分客气。 楼里进了货,茶罐、水壶、杯、茶叶、盘子……各处摆的都是东西,雇佣来的长工、短工,都来回忙碌着。。 我肚子还是不大舒服,不过看他们干的热火朝天,便来了兴致用束带绑起袖子,同他们一起干起活来。 希望嘛,就是这样,疲累中带着令人安心的充实感,日子过的有盼头有干劲。 待一切收拾完,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和伙计们一样,我敞开双臂坐在堂中望着台上的屏幕,不觉裂开嘴角笑了起来。 正堂壁面上有一块偌大的白帆布,周围以艳红的帷帘装饰,俨然一个电影院的屏幕,幕前是个舞台,错落升降的立体山川雕刻装饰,颇有3D的画面感。 “夏姑娘,这大屏幕做什么用的?”伙计沈安问道, 方才做事,我离他近,两人聊熟了,是个腼腆又活泼的少年。 “秘密,待老肖将东西定制回来,聘了唱书人练习,你便晓得了。” “这么神秘?” “那是。”我嘿嘿一笑,挑眉道, 这时,老肖捧了杯茶递过来,“姑娘,喝口茶!” 我欣然接过,“谢谢!” 心里以为相处些感情出来,他也变得体贴周到了,不想还没喝上一口,就听他皮笑肉不笑的道:“姑娘喝完茶该回了,不然主子会怪责的。” 我一震,手里的茶忽而不香了,“让我歇一会,太累了。” 话说的很明白,我不想回,然老肖接着说,“姑娘用不用老奴派人送您。” 我摇摇头,“不用了。” 那天夏氏一群族人欺负我,也没见他好心帮说过一句话,还送我? 嘿,他作糊涂状,我也可以装糊涂。转头问沈安还有没有别的活干。 但磨蹭了大概一刻钟不到,老肖来回端着满杯茶催了几次,我不得不解了束带整理好衣服,准备出门。 “夏姑娘亲自在掌柜的主子手下做事吗?”沈安忍不住好奇的悄悄问道, 老肖年纪大,可耳朵灵的很,走过来教育道:“少说话多做事,不该问的,不该看的,不该管的,逾了规矩,受罚事小,惹了祸,可没人护着你们。人要自知,方能被主子看重。” 这话也不晓得是他说给我听,还是说给沈安的,反正我听着,就是在教训我。 “姑娘,可还喝茶?”老肖笑着, 我朝他竖起大拇指,瘪瘪嘴离开了茶楼。 出了茶楼,我仍在街上晃荡了近半个时辰,偶然碰见陈家章氏带着陈芽出来买新布做衣裳,说是陈芽要相看人家,准备定亲嫁人。 可她才多大啊?十四岁不到! 不过张婶家的那个浪荡子时常来撩拨陈芽,我也瞧出这陈芽是有点心动的。章氏应该是怕陈芽迟早载泥坑里,索性将她找户人家嫁了卖个好价钱。 有人会说,一个无能的极品渣男,也有人喜欢? 难道现实中没有吗? 无知又缺爱的少女们总是会被一点点小恩小惠给打动,丢心**的比比皆是。 前世的女人错了还可以成长,无知是人生的必经之路,历练后仍能见彩虹。可现下这种社会,女人一错便是毁终身。 在街档口,陈芽本来有些怕同我说话,毕竟我的名声已经臭不可闻。也许她实在无处宣泄,竟与我说了许多话。 “荷姐姐现在住哪?” “猴儿山的南边。”我看着陈芽局促不安掰扯着手指头,问道:“你娘给你相看的是哪里的?” 章氏在店铺里头跟掌柜的讨价算账,为了十个铜板争执不下。 “不晓得。”陈芽哭了,泪珠子掉下来。 “哭什么?天又没塌!如果不喜欢就不答应呗!” 陈芽不语,埋着头,肩头一耸一耸的,街上有人奇怪的看过来。我本来觉得无聊,见有熟人在布庄外,聊聊天解闷,不想却惹这样一哭包。 “你舍不得张路?” 陈芽明显身子僵了一会儿,我不得不语重心长的道:“虽然不晓得章姨会给你相看什么样的夫婿人选,但是……张路那种人绝对是个渣。就算他不渣,他娘岂是好相处的?那张破嘴,简直抹了剧毒。” 陈芽泪巴巴的抬头看我,这时章氏已从店铺里出来,看见我立马不高兴起来,“该死的坯子,你想祸害我女儿?快快些滚,带累我女儿名声,我饶不了你!” 我无所谓的勾唇一笑,“章姨,玉寕街和綉布庄今日周年庆,一匹布优惠二十个铜板,你这布……”指着她手里头沾沾自喜讨了半天价少了八个铜板买的布,我接着道:“买贵了。” “什么?”章氏大惊,甚至很愤怒,“是不是真的?” “你去瞧瞧就是,不过天快黑了,估计要关店门了。” 说完,我不再理她,往寒梅苑方向的路走去。只听得身后的章氏“哎哟”一声又转回店里,大声的找掌柜退货。 估计等她真退了,再去玉寕街,肯定会气疯。和綉布庄确实周年庆,不过我逛过去的时候,做活动的布匹已经卖完了。如果退不了,也够她怄气的。 嘿嘿,小样儿,我还气不死你! 夕阳渐落,我不得不沉重的走回寒梅苑。 进了院门,周围是一阵诡异的静寂。 站在门口的翠花使劲儿的对我丢眼神,又朝那主卧扬了扬下巴。 从另一旁孔嬷嬷和雀儿冰冷的态度来看,我知道,周槐之来了。 “我先吃些东西,再沐浴一身见你家公子!” 说着,我转身往秦氏的房间走,孔嬷嬷几步上前拦住我,“公子等你好一阵,夏美人还是不要耽误了。” 我心中有丝丝的忐忑,问道:“他吃过饭了吗?” 有饱腹满足感的人,情绪相对稳定些。 “夏美人!”孔嬷嬷忍无可忍提高了声调。 唉,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啊! 我无奈的摆摆手,“算了,算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该办办!” 我视死如归的朝主卧走去。 第76章 回到自个儿的偏院,后面仍能隐隐传来“哇哇”的大哭声,当时还不怕,时间过去的越久,我心里开始提心吊胆起来。 心想自己也是的,怎么就不懂得忍一下?上回只抢了他的鞭子,被周槐之差点断了手,这回估计要惨了。 人在屋檐下,就得要低头。 沾了半身的粪便,所以我前前后后洗了四、五个澡,雀儿回来后敞着嗓子在门口大骂,让我自个去公子院里头跪着请罪,不然连累她人受苦。 大概她也觉得闹太过分,害怕自己受罚,竟还哭了。 翠花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见我一身污糟,先还骂咧了好久叶美人、佘美人,替我张罗热水洗浴,觉得雀儿是帮凶,任她闹着也没理。后来秦氏闻声赶来问原委,雀儿急得喊出来, “她这不知尊卑、不知死活的将小主子打了!” “什……什么?”秦氏尖叫一声,然过了一会儿遂又冷静的道:“一个孩子而已,教养几下也算不得大错?” 雀儿一听,气得破口大骂,“你们真是无知无畏的蠢蛋,也不晓得公子怎么会看上你女儿?我告诉你,小公子在宫里头连太后、皇后娘娘都不会动弹他一根头发丝的,她竟然敢脱了小公子裤头打,她要找死别拉别人撞刀口啊!” “小公子是……我女儿她不、不……” 秦氏的气息粗重,一口连不上一口,仿佛要断了似的。 我紧忙穿好衣裳开门出去,她两眼上翻差点倒下,幸而翠花扶住了。 “夫人?!” “娘!” “呜呜……你个害人精,你还不赶紧去请罪!”雀儿急哭了,一把抓住我手臂, 我懒怠理她,掰开她的手指推开,然后扶着秦氏进了房里。 今天这事若不是雀儿,也不会闹出来。 前脚刚踏进房,秦氏就醒神了,将我骂了个狗血淋头,甭提多丧了。其实火气一消,我就非常非常后悔了。 “宝儿啊,那小公子是什么人,你怎么就敢脱了他的裤子打呢?他是金贵的孩子,放个屁周围人都要争着闻的人,你、你简直太胡来了!” “怎么办?姑娘,公子会不会惩罚你?这你还没得宠,就被冷落惩戒,以后你还如何立足?你也真是的,脑子灌了浆糊吗?他是你能打的?虽说你是公子的妾,但小公子是主啊!”翠花欲哭无泪, 秦氏将床头的綉枕砸我身上,倒不重,我扬手就接住了。 “娘,那小孩太可恶了,你晓得哥哥在学院里被他欺负的像过街老鼠一样。” “所以你就要替你哥哥、替自己出气了?”秦氏伸手来拧我耳朵,我不得不往外头窜。 “你还往哪跑?快给我滚回来!” 先前我拉半个多小时,肠胃空空,都只记着骂我,没给我安排饭菜。为了躲避即将到来的暴风雨,我决定先出去吃一顿好的。 人在气头上,很容易在冲动暴怒之下要人命。 得给周槐之留个缓冲的时间,我再出现,虽然免不了一顿罚,但也许可以保个小命。 守门的侍卫并未阻拦我,对我的管制还挺松懈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周槐之交代的。如果不是秦氏和翠花在,我真想从此以后溜之大吉。 不过只能想想而已了。 徒步走去街上,我一个人独自逛荡了半个多时辰,吃过饭又去自家西游楼查看了一圈。老肖还是老样子,一只成了精怪的笑面虎,待我十分客气。 楼里进了货,茶罐、水壶、杯、茶叶、盘子……各处摆的都是东西,雇佣来的长工、短工,都来回忙碌着。。 我肚子还是不大舒服,不过看他们干的热火朝天,便来了兴致用束带绑起袖子,同他们一起干起活来。 希望嘛,就是这样,疲累中带着令人安心的充实感,日子过的有盼头有干劲。 待一切收拾完,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和伙计们一样,我敞开双臂坐在堂中望着台上的屏幕,不觉裂开嘴角笑了起来。 正堂壁面上有一块偌大的白帆布,周围以艳红的帷帘装饰,俨然一个电影院的屏幕,幕前是个舞台,错落升降的立体山川雕刻装饰,颇有3D的画面感。 “夏姑娘,这大屏幕做什么用的?”伙计沈安问道, 方才做事,我离他近,两人聊熟了,是个腼腆又活泼的少年。 “秘密,待老肖将东西定制回来,聘了唱书人练习,你便晓得了。” “这么神秘?” “那是。”我嘿嘿一笑,挑眉道, 这时,老肖捧了杯茶递过来,“姑娘,喝口茶!” 我欣然接过,“谢谢!” 心里以为相处些感情出来,他也变得体贴周到了,不想还没喝上一口,就听他皮笑肉不笑的道:“姑娘喝完茶该回了,不然主子会怪责的。” 我一震,手里的茶忽而不香了,“让我歇一会,太累了。” 话说的很明白,我不想回,然老肖接着说,“姑娘用不用老奴派人送您。” 我摇摇头,“不用了。” 那天夏氏一群族人欺负我,也没见他好心帮说过一句话,还送我? 嘿,他作糊涂状,我也可以装糊涂。转头问沈安还有没有别的活干。 但磨蹭了大概一刻钟不到,老肖来回端着满杯茶催了几次,我不得不解了束带整理好衣服,准备出门。 “夏姑娘亲自在掌柜的主子手下做事吗?”沈安忍不住好奇的悄悄问道, 老肖年纪大,可耳朵灵的很,走过来教育道:“少说话多做事,不该问的,不该看的,不该管的,逾了规矩,受罚事小,惹了祸,可没人护着你们。人要自知,方能被主子看重。” 这话也不晓得是他说给我听,还是说给沈安的,反正我听着,就是在教训我。 “姑娘,可还喝茶?”老肖笑着, 我朝他竖起大拇指,瘪瘪嘴离开了茶楼。 出了茶楼,我仍在街上晃荡了近半个时辰,偶然碰见陈家章氏带着陈芽出来买新布做衣裳,说是陈芽要相看人家,准备定亲嫁人。 可她才多大啊?十四岁不到! 不过张婶家的那个浪荡子时常来撩拨陈芽,我也瞧出这陈芽是有点心动的。章氏应该是怕陈芽迟早载泥坑里,索性将她找户人家嫁了卖个好价钱。 有人会说,一个无能的极品渣男,也有人喜欢? 难道现实中没有吗? 无知又缺爱的少女们总是会被一点点小恩小惠给打动,丢心**的比比皆是。 前世的女人错了还可以成长,无知是人生的必经之路,历练后仍能见彩虹。可现下这种社会,女人一错便是毁终身。 在街档口,陈芽本来有些怕同我说话,毕竟我的名声已经臭不可闻。也许她实在无处宣泄,竟与我说了许多话。 “荷姐姐现在住哪?” “猴儿山的南边。”我看着陈芽局促不安掰扯着手指头,问道:“你娘给你相看的是哪里的?” 章氏在店铺里头跟掌柜的讨价算账,为了十个铜板争执不下。 “不晓得。”陈芽哭了,泪珠子掉下来。 “哭什么?天又没塌!如果不喜欢就不答应呗!” 陈芽不语,埋着头,肩头一耸一耸的,街上有人奇怪的看过来。我本来觉得无聊,见有熟人在布庄外,聊聊天解闷,不想却惹这样一哭包。 “你舍不得张路?” 陈芽明显身子僵了一会儿,我不得不语重心长的道:“虽然不晓得章姨会给你相看什么样的夫婿人选,但是……张路那种人绝对是个渣。就算他不渣,他娘岂是好相处的?那张破嘴,简直抹了剧毒。” 陈芽泪巴巴的抬头看我,这时章氏已从店铺里出来,看见我立马不高兴起来,“该死的坯子,你想祸害我女儿?快快些滚,带累我女儿名声,我饶不了你!” 我无所谓的勾唇一笑,“章姨,玉寕街和綉布庄今日周年庆,一匹布优惠二十个铜板,你这布……”指着她手里头沾沾自喜讨了半天价少了八个铜板买的布,我接着道:“买贵了。” “什么?”章氏大惊,甚至很愤怒,“是不是真的?” “你去瞧瞧就是,不过天快黑了,估计要关店门了。” 说完,我不再理她,往寒梅苑方向的路走去。只听得身后的章氏“哎哟”一声又转回店里,大声的找掌柜退货。 估计等她真退了,再去玉寕街,肯定会气疯。和綉布庄确实周年庆,不过我逛过去的时候,做活动的布匹已经卖完了。如果退不了,也够她怄气的。 嘿嘿,小样儿,我还气不死你! 夕阳渐落,我不得不沉重的走回寒梅苑。 进了院门,周围是一阵诡异的静寂。 站在门口的翠花使劲儿的对我丢眼神,又朝那主卧扬了扬下巴。 从另一旁孔嬷嬷和雀儿冰冷的态度来看,我知道,周槐之来了。 “我先吃些东西,再沐浴一身见你家公子!” 说着,我转身往秦氏的房间走,孔嬷嬷几步上前拦住我,“公子等你好一阵,夏美人还是不要耽误了。” 我心中有丝丝的忐忑,问道:“他吃过饭了吗?” 有饱腹满足感的人,情绪相对稳定些。 “夏美人!”孔嬷嬷忍无可忍提高了声调。 我无奈的摆摆手,“算了,算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该办办!” 我视死如归的朝主卧走去。 第77章 猫捉老鼠 屋里点着灯,也烧了地龙。 主子来了待遇就是不一样,我病的这一阵,可一天都没烧过。 推开门,我一眼便瞧见不动如山的斜卧在软塌上的男人。他的气息有些沉,似乎不大高兴。 我试探的叫了一声,“公子。” 他抬起眼皮像是漫不经心的扫向我,又似挟了一道锋利射过来,看着我哪哪都不顺眼一般,道:“明日起,让孔嬷嬷教你礼仪。” 每次我见他,其实心情都不好。 如果你面对一个几次三番设计迫害你的人,还要卑微屈身匍匐在他脚下,这种感觉任谁都好不起来。 别跟我扯淡说是这个世界的规矩,我向来吃软不吃硬! “其实公子不用吩咐孔嬷嬷教我规矩礼仪,我都懂。”而且比你们的要国际范的多。 “懂?”周槐之气的冷笑两声,“懂你还敢当着那么多人面脱了小毅的裤子!” “我气过头了!” “你还有理了?” 难道没有吗? 我被下药,还泼了一身的粪,难道不该生气? “孔嬷嬷说见了你头疼,教不得你,说你是个从骨子里不服管教的。我还想着,人嘛,哪有不服的,再烈的马,也有驯服的法子,不服是因为驯的不够狠。当初你不识小毅的身份,绑了他打了他,情有可原。可你竟敢知其重而故犯。你说说,我该如何罚你!” 周槐之从身后拿了一个方枕朝我砸过来,我早有准备,极快的闪身一避,又退开了好几步。 “你还敢躲?” 我警惕的盯着他,退到隔断帘柱后,“君子动口不动手。挨打不躲,那是傻子才做的事。” “你过来!” “不。” 坚决不能过去,能躲一刻是一刻,下一刻兴许火气就小些。 小时候大伯母打不着我,不也只能做样子饿一饿我,要是傻乎乎的送给人打,估计我也坚持活不到三十。 周槐之望着我的眸光沉了沉,赤脚下床朝我走来。 我吓得惊叫一声,连忙跑到外间的大圆桌,与他隔着对面。 “你以为你躲得了?” 我像只受惊的兔子,别说我怂,换谁来试试看,眼前这男人看着挺赏心悦目的,那手段可是残忍的一逼! 我心里泛苦,晓得逃不了,只得瘪嘴卖可怜,“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儿子勾结她们给我下药,我拉了半个多小时,差点肠子都拉出来。其实当时我就晓得有人故意害我,我更是大度的想算了,可你儿子多可恶,他让雀儿一桶水浇下来,粪缸里的那个玩意儿全溅我身上……换你,你会不气不恼?” 周槐之顿了一瞬,鼻息屏住,仿佛我身上散发着恶臭,喝道:“他是我的儿子,就算再混,也轮不着你来教训,你是个什么东西?” 东西? 嘿,我心中有些发冷,且也愤怒,老娘就特么不是东西,打了又如何? 屋里的空气仿佛一瞬凝滞了,两人粗喘的呼吸可闻。 周槐之恼怒的看着我,气势似乎越来越盛,就在我不知用什么法子给他消气时,他抬手指着我的鼻头,气的胸脯起伏不已, “你这野丫头,犯了大罪,还敢生我的气?” 我瞪大眼,急忙否认,“哪、哪有?我生什么气?” “我再警告你一遍,你过不过来?” 我使劲儿摇头,“你先冷静,我们好好聊聊,沟通畅顺了,我才敢靠近你。你瞧你的样子,简直想剥了我的皮。” 周槐之咬得牙齿咯吱儿响,我浑身打了个冷森森的激灵,一点儿也不敢松懈。 “小泼皮,今儿我还不信收拾不了你。” “啊——” 周槐之点脚一跃,飞起来捉我,我大叫的四处乱窜。 开始我还怕的四肢发软,全凭本能在躲避,但跑了一阵,我竟奇怪没被捉住,回头时,我分明看见他冷厉的表情在通明的烛火中竟透着一种令人看不透的戏谑。 猫捉老鼠? 他是又将我当宠物逗着玩?不是真的发怒? 不、不、不,开始我能感觉他是真的生气了,可怎么突然就变了?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个男人也不逊色。 “周槐之,你是男人,男子汉大丈夫,为个熊孩子,你枉顾真相,草菅人命,你会下地狱被油锅炸的!……你、你家再位高权重,也不能纵容孩子啊!啊、啊……救命!……” 人被追的时候,会非条件反射的紧张。无论是闹着玩,还是被追杀。 他这种更加恶劣,我猜不透所以更加害怕。 明明有几次他伸手就能抓住我,偏就将我放了。一双眼如同夜里的猫,充满着野性和慵懒的随心所欲。 “咚咚……” 不知过去多久,房门突然被敲响了,传来一个娇脆的声音,“爷,妾来给妹妹把脉的。” 我和周槐之不约而同的停下来,他敛眉思索了一会,朝我瞪了一眼,示意我去开门,我松了口气,心里默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来人是叶美人,穿着一袭云白水袖涟漪裙,更衬得她弱柳扶风般惹人怜爱。 我喘匀了气息,对她笑道:“叶姐姐,这么晚,有事吗?” 叶美人望着我的脸,眼底流露出一抹惊奇。 见她怔愣的时间有些长,我才恍然察觉自己浑身黏糊糊、冷飕飕的,额头、下巴都还挂着汗珠。 我不好意思的抬手用袖子擦了脸上的汗,侧身让她进门,“叶姐姐,进来!”将里头的瘟神赶紧带走。 叶美人顿了顿,却也没客气的进了门,径直走到周槐之面前行了个福礼,“爷。” 周槐之已然恢复了一本正经,“你来此作甚?” 叶美人忽然面露愧疚,“夏妹妹中了毒,妾不放心,过来瞧瞧。” 周槐之“哼”了声,“她活蹦乱跳的,瞧什么?” “其实……小毅给夏妹妹下的毒是从妾房里拿的,午饭后用药,妾发现药箱里少了五个瓶,妾心中忐忑,怕小毅给夏妹妹吃了不该吃的,先前夏妹妹出去了,才听闻她回来,所以特赶来瞧瞧。” 我一愣,心想这病美人还会制毒?那熊孩子不会给我吃的大补毒药? “估计是死不了,还能出去野大半天。”周槐之声音里透着冷意, 屋里气氛有些许尴尬,静默片刻后,他还是道: “来都来了,你给她把把脉!” 叶美人转身过来握住我的手腕走到桌边坐下,我也有些担心,屏息将手老老实实的放在桌面上。 叶美人微凉的手指摁在脉搏上,绣眉时而拧紧时而松开,小半刻钟过去,我紧张的心快跳到嗓子眼。她才勾着唇角笑道: “只是番泻草汁,想来小毅是用红樱果遮掩的酸味。佘妹妹上午也闹肚子,躺大半天没起身了。夏妹妹应是休息个一两日就无碍了。” 我拍拍胸口松了口气,“看你表情,我还以为自己得癌症了呢,吓死我了!” “癌症?” 两人奇怪的盯着我。 我反应过来,嘿嘿笑道:“不治之症,从一个野方医口中听来的。” “哼,你还会怕得不治之症?”周槐之阴阳怪气的道,“每次都自己找死,死了鸭子还嘴巴硬!” “时过境迁,当然心态也不一样!” 他错愕的看了我一会儿,冷嗤道:“是吗?” 一旁的叶美人安静的看着我和他斗了一会嘴,眸光闪烁了下,待周槐之不语后,才对我道:“妹妹身子应是受过几次重伤?” “嗯” “妹妹伤未养全又受了阴凉之气,妹妹得以药补养身,否则会影响生育呢!” 叶美人意味深长的去瞧了眼周槐之,见他表情冷漠并无表态,才将视线落在我身上。 我心里虽咯噔了一下,想到了前世流掉的那个孩子,不过终归觉得自己不大适合做个母亲,所以无所谓了。 “谢谢叶姐姐提醒,我会注意调养的。” 叶美人笑笑,起身朝周槐之行礼告退,温婉的声音里透着熟稔亲密,“妾打扰了爷,爷可不许生气。现下妾晓得夏妹妹无碍,妾便也放心了,妾告退。” 周槐之默然的看着她,叶美人似乎一眼明白他的所想,笑道:“小毅贪玩,应是晓得分寸的。” “你屋中为何备着番泻草汁?” 叶美人对答如流,“小公子年前给妾从玉龙山采来些药草,便都熬了药汁以待配制,不想小公子拿了去。” “下回他去你那里,叫身边的人警惕着点。让他学医是为自救,而毒只让他会辩会识便可。” “是,妾晓得了。” 叶美人落落大方的应声,然后转身离开,并没有我预想中的矫情想撬屋里的这个男人。 然周槐之沉吟了一会,道:“我送你回屋!” 叶美人讶然,忽而掩嘴笑起来,“爷,妾可不是来遭恨的,若您跟妾走了,夏妹妹心里可会如何想?” “她脑子就一根筋,能想事就好了。” 叶美人看向我,抱以歉意的一笑。 周槐之走到了叶美人身边,极自然的携着她的手踏出房门。 我站在原地,心里小人雀跃的一蹦三尺高。 哈,还真走了? “夏荷以下犯上,不知尊卑,罚抄规训一百,罚月俸半年。” 人都出了门口,周槐之还不忘多说一句。好在只是罚抄,不是什么别的。 我正斟酌着要不要搞个“谢主隆恩”的拜礼,以示诚心,那二人已经走远了。 第78章 婢妾要有个婢妾的样 “姑娘,你怎么样了?”翠花冲了进来, “没事,没事,虚惊一场。” 门外的孔嬷嬷和雀儿听我说虚惊一场,显然十分意外,尤其是雀儿,那小脸儿都白了。 翠花叫道:“怎么没事?你方才叫的那样厉害,公子对你用刑了?” 我转头看了眼孔嬷嬷二人,想了想后,还是选择故意欲语还休、似是非是的摇摇头,“没有,别告诉我娘,省得她担心。” 翠花恼道:“她如何不担心?焦虑害怕的连午饭和晚饭都没用,两只眼哭得似核桃一般。” 我朝门外看了眼秦氏房间的方向,隐约有昏黄的光亮,但却十分的静谧。 “她睡了?” “下午叶美人来的时候,得知她是来替你把脉的,我便顺口给夫人求了一副安神的药。” “谢谢,翠花。”我有些庆幸,辛亏那时脑子一热将她留下了。“我已经没事了,你去歇息!” 翠花犹不放心,“当真无恙?” 我点点头,推着她离开,“明日我想吃酱菜粥,你早睡早起,备好了。” 翠花踟蹰的离开后,我就着房中白天用过的洗澡水,又草草洗了一遍。 粪便和蛆粘在身上的心理阴影肯定要持续一段时间才会好转。 夜色降落,孔嬷嬷带着雀儿在外头点廊灯,雀儿用长叉取下灯笼,孔嬷嬷利落的接住,再用铜制的点灯竿将灯笼里的灯点亮。 “明儿要加灯油了,别忘记。” “是。”雀儿细声应道,回复的十分小心又谨慎。 我洗了头发,站在窗口晾干,她二人过来看到我时微微惊了一下。 “夏美人,奴婢替您燃个炉笼,这样会着凉的。”雀儿突然恭敬道, 我诧异一会,看了看孔嬷嬷,又看了看雀儿,笑道:“好啊!” 孔嬷嬷面无表情的默认,雀儿立即转身就去准备了。 这院少说也有两百平,廊灯十多盏,雀儿一离开,孔嬷嬷就一个人开始取下灯笼来点亮,颇为受累。我觉着自己反正闲着,所以开门出去帮个忙。 “夏美人进屋,这种事老奴做就好。” 孔嬷嬷起先是别扭的不许我干,但我比较强势,拿起长叉一个一个就取下来,又快又准。 灯笼点完,雀儿也提着炉笼磕磕碰碰的走过来,炉笼有她半个人高,且是铜制的鸟笼式,十分笨重。 我这人嘛,你敬我一尺,我就敬你一丈,你若对我使坏,我也不是什么励志的傻白甜,所以我当作没看见,放下长叉拍拍手进屋了,待她放下后,我才仰着下巴道了声谢谢。 “夏美人可还有什么其它的吩咐?” “没有。” 雀儿局促一会儿,弯身退出去。 我估摸着她今儿肯定被我的行为都吓破胆了,她家公子爷重拿轻放的态度,多少让她认清了事实。 雀儿已经出去了一阵,可孔嬷嬷没出去,黑着脸看我悠哉的用手指梳发。 我被盯的不自在,便抬头朝她咧嘴一笑,“公子让嬷嬷明天教我规矩,嬷嬷不会现在就要开始?” “奴婢在公子府中服侍有近二十年了,见过恃宠而骄的美人不少,公子初初也是大度容忍,不过也没一个能笑到最后。夏美人若听得奴婢一句劝,好生的收敛,以后的日子定能殷实体面、富贵荣华。” 我歪头将湿发放在炉笼边烤,想她也是一番好意提醒,所以拖着长长的尾音应了声“晓得了。” 但孔嬷嬷仍没有走,皱着眉似乎不大满意我的态度,道:“今日之事,望夏美人不再追究雀儿的过错。她是二等丫鬟,府里的家生子。公子没罚你,是因为封了众人的口,若你挑事做作,将事提到台面上,雀儿领了罚,夏美人也得要受罚。” 周槐之早就平息了事,先前故意吓我的? 太恶劣了。 不过好歹没闹大,因为奴打了主子,可是非常严重的事。 我笑道:“知道,我不罚她。” 孔嬷嬷不相信我的表态,沉声道:“奴婢吃过的盐比夏美人吃过的米饭要多,你也别阴一套,阳一套的在奴婢面前装。后宅里都是女人,容易生心眼,该放下的就必须放下。府里没有正头夫人,因为叶美人体弱,所以掌家的才是在盛京的崔美人。” 崔美人? 叶美人、佘美人、俞美人、胡美人……我滴老天爷,到底还有多少?周槐之忙的过来吗? 孔嬷嬷可能是真的怕我胡来,一再提醒我叶美人是周槐之身边极其重要得女人,不要在她面前乱规矩。 今天我中了泻药,是不是真的是那个熊孩子计划害我的,无法考证,但以后哪个女人惹毛了我,我不是个善茬,提醒也没用。 憋屈死一回,还来一回?嘿,我不自虐。 “孔嬷嬷是府里服侍近二十年的老人,想来也是公子信任的,公子为何将你指给我?”我腆着脸皮嘻嘻笑问道, 孔嬷嬷不耐我这死皮赖脸的模样,咳了声,“主子的事,奴婢只听只做,不问缘由。” 周槐之的行为真心看不懂,真对我一见钟情、欲罢不能了? 我哈哈了一声,得意道:“大概是我长得好,长得嫩,要孔嬷嬷多多养护着点呢!” 孔嬷嬷张了张嘴,我估计她若不顾及着尊卑,肯定是要说骂我的话,所以开口只嗤道:“散漫,没规矩。” 我挑眉,“孔嬷嬷晓得我的来历吗?” 孔嬷嬷眼底流出一抹疑问和好奇,但由于规矩,压抑着没开口问。 我笑着道:“我原是这祁门县衙门里夏记簙的大女儿夏荷,就在去年的十月抬去昌郡何府何知事家做良妾,得公子青眼,才与那何知事分道扬镳。孔嬷嬷若是闲空,去镇上问一问,我的鼎鼎大名邻里街坊都晓得。公子时而待见我,时而嫌弃我,其实我也挺无奈的。他心里的芥蒂如果是我曾经服侍过何知事,烦劳嬷嬷劝说劝说公子。” 孔嬷嬷眸中升起了怒意,想来她能贴身照料周槐之二十年,又从平常一丝不苟的举手投足间,能看出她的来历非一般。 “嬷嬷生气做什么?我又不叫你劝他放弃偏见宠我,是想让嬷嬷劝他干脆大度点,放我走。咱们做个朋友也可以。” 孔嬷嬷被我气的脸都黑了,“无知又天真的蠢妇!” “骂我呢?” “不是。”孔嬷嬷否认,以示她的教养,“夏美人早些歇息,明日奴婢一定好生的依着公子的吩咐好生教你规矩!” 说完,人甩身就出了房门。 啧啧,真是不经逗! 第二天,天刚刚亮,孔嬷嬷就带着雀儿来掀我被子,估计昨天被我气狠了。其实我无所谓,规矩什么的,比起上学高考那会儿能辛苦到哪里去。 然我错了,翠花晓得我饭量大,熬了一锅粥。可我才吃了一碗,孔嬷嬷就命雀儿将碗筷给收走,我懒得同她生气,便去灶房里自己盛,不想她二话不说从潲水桶里勺了一勺倒进锅里,还美其名曰道: “夏美人,用餐进食七分饱,肠清气朗身康健。” “我不需要康健。” “公子再三吩咐我这婆子,便明白公子是铁了心要带你回去的。我当了一辈子奴婢,虽说见过成千上万个女子,温婉的、活泼的、撒野的、傲娇的……但她们皆是精挑细选出来,当着主子的面,规矩是一丝不差。所以婆子我也是头回遇到你这种由内而外不服管教的野性女子。” 我…… “当然了,你在这荒僻边境之地长大,无知点、桀骜点是理所当然,但你如今入了公子的府邸,就需懂规矩、好好的守规矩,婢妾有个婢妾的模样。” “你也莫拿那些小门户的规矩敷衍,比不了,也不能比。莫以为有主子的宠就能事事敷衍,主子能护着的只是后宅的方寸之地,祸闯大了,是要命的,不是你一个人的命,往上数三族陪你。” 孔嬷嬷的态度变了,十分强硬又坚持。 雀儿也是,卑躬屈膝的样子,是真将我当主子在伺候了,不多言、不多事,不推责、不敷衍。 听翠花说,我昨天躲出去后,孔嬷嬷狠狠的教训了雀儿。 我昨晚跟孔嬷嬷开玩笑,非但没让她下决心劝说周槐之留我在祁门县,反而更激发了要驯服我的斗志。 整整一个上午,我处在水深火热中的学规矩中。 坐、行、卧、站,手势、表情……我学过商务礼仪,虽不尽相同,但大致是通的,所以孔嬷嬷一教就会,而且做的也赏心悦目,翠花被打情有可原,因为姿势又丑又僵硬,可我也被打的十分凄惨。 孔嬷嬷鸡蛋里头挑骨头,说:“面上乖功夫,礼到心不到。眼神要似水柔和,似炉里的炭火般温吞,而你漂浮怠慢,伸出手来。” 我苦哈哈的伸出左手,“啪”的一声脆响,疼的我脑仁都在嗡嗡响。 看着两只红肿的手心,真是欲哭无泪。然我不哭,孔嬷嬷也能挑着错来,“不知畏惧,不知悔改,顽固不化。” “啪、啪、啪——” 反正怎么遭都是我的错。 我也想逃啊,可孔嬷嬷认真起来,真的让人害怕,别瞧她年纪大又瘦,可她会武啊! 我已经被撂倒狠狠摔了三回了。 第79章 可能是他眼瞎 秦氏听到院里有怪叫,早早就来了,本是要帮劝的,那雀儿不晓得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什么,后来一直站在旁边望着,非但不来帮忙,反而露出一副欣慰又感慨的样子。 “宝儿啊,孔嬷嬷是为你好,你认真些学,懂得多方能有立足之本。娘幼时在府里也瞧见过宫里的嬷嬷给姐姐们教导规矩,当时可羡慕的很。盛京里头能有教养嬷嬷的都是大户,你可千万不要轻怠小瞧了。” 孔嬷嬷看着秦氏的眼神暗了暗,“夫人是流放到祁门县的罪官家眷?” 秦氏颔首一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不瞒嬷嬷,是呢!” 我正要开口阻止她接着往下说,不想孔嬷嬷举起教鞭对准我的小腿甩了一下,“保持笑容,不露齿,眼睫低垂。” 我欲哭无泪,可刚歪了歪嘴角,孔嬷嬷又举起了教鞭,我忙扯着脸皮笑起来,“别打,别打,我做着呢!” 想我夏颖,也有今日啊! 孔嬷嬷转头冷冷对秦氏道:“夫人,以后这话切记莫要再说了。既然是罪官,就有污点,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夏美人又行为乖张,将来难免受人诟病,或者让人拿捏了把柄被利用也不一定的。” 秦氏的笑僵硬在脸上,我估计这回她肯定是听进去了,面色寡白,带着难掩的羞愧。 折腾一上午,用完午膳,总算有个午休的规矩,让我能歇口气。 翠花还在庭院里端盘子,一只手呈九十度直角端着,盘里放了四、五斤重的石头块。我方才试了一分钟,一条手臂都感觉要废了。 唉,人生啊,总是十之**不如意。 睡过午觉,下午练了大概半个钟,正苦逼的下定决心熬到天黑,外院刘侍卫过来禀,道有人寻我。 为了少挨打,我请示了孔嬷嬷,她却十分恭敬的道:“你是半个主,如若在盛京府中,你需知会掌家的。现下在外头,夏美人自可做主。” 我呼了口气,将头顶装满水的茶杯放下来,刚要扭个脖子放松,见孔嬷嬷板着脸,复又正经的理好衣裳出去。 “什么?”我心头一震,“怎么回事?哥哥怎么会摔断腿的?” 莫大牛也是脸红脖子粗的,“佟有为那个混账,道你哥哥偷了他的银子和书本,带了些人找他讨要翻他的物件,你哥哥不想与他纠缠,躲避时撞到了一辆马车。那马车是去年那位隔三差五寻你哥哥晦气的小公子的,横竖说你哥哥撞坏了他的马车,要他赔银子。你哥哥断了腿,被他押着,也不能去救治,简直欺人太甚。” “他们人在哪?” “清海学院外头。” 我捏了捏拳头就要出门,被孔嬷嬷伸出手臂拦下,“夏美人,有些事可一不可二。” 我冷笑一声,等着她,“嬷嬷这话应该劝你们公子好生教导那个熊孩子!” “夏美人!” 孔嬷嬷骤然抬高了声调,旁边的几个侍卫也惊了一跳。 “走开,今天我哥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或者是瘸了腿,看我不掀了你们公子的屋顶!” 孔嬷嬷脸黑如滴墨,伸手来擒我,我也不惧,反手就将她推开。 “孔嬷嬷,先前我是看你年纪大,不敢使全力,才让你撂倒的。要是你摔倒中了风,得个半身不遂,我晓得我没法交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天王老子,我也敢捅他的窟窿。” 孔妈妈讶异我的身手和力气,但也就一瞬罢了,“来人,将夏美人绑回屋里去。” “你们敢!” “这位壮士,她是我们府中的人,你还是莫要管太多。”孔嬷嬷厉目扫向莫大牛,“且夏公子的事,我会禀于公子处理,若自作聪明的话,后果可是会难以想象的。” 莫大牛愣住了,也就是这一愣。几个守门的侍卫极快的闪身来捉我,我虽是个泥鳅般滑不溜手的,但终归难敌他们强悍的武力值。 “嬷嬷,让那熊孩子有什么事冲着我来,我奉陪到底,我也一定会让他心服口服。” 我被五花大绑的扔在床上,眼看孔嬷嬷就要关门出去,我不得不竭力大喊。 这些狠话其实听起来挺愚蠢的,我又有什么能力和资格去让高高在上的他们心服口服?我只不过是想让她晓得,我真的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她必须严阵以待。 “嬷嬷,这是怎么了?” 门外头秦氏闻讯而来, “夫人自去歇息!公子待她不同,我也会尽心的教导,不会怎么样她的。” “可为何要绑着她?” “夫人可明白,世家门户中的女子是忌讳妄言、妄听、妄为的,以你女儿种种言行来看,她自视过高,不知天高地厚,而你对她的影响不可谓不深,若你不想再害你女儿,我这婆子越规矩道一句,夫人往后莫再妄言、妄听。” “我、我没想……” “夫人,昨儿打小公子一事,若是在盛京,公子也是保不住她人头的。公子息事宁人,想来是极其喜爱夏美人,但若不知深浅,胡作非为,你们一家也会断送丧命。言尽于此,且行且珍惜!” 说完这些,孔嬷嬷离开了。 屋外头一阵静谧。 我想夏半知的事我是不能说给秦氏听的,不然她干着急,定比我还要胡来。所以我只是喊道:“娘,你进来帮我解开绳子。” “唉”门外一声长长的叹息,我晓得她听进孔嬷嬷的话了。 “宝儿,听话啊!娘……娘真的希望你能富乐安康,娘晓得自己错了,真的错了……”秦氏的鼻音重了,“有人疼,有人正确的管教,娘觉得挺好的,你呀,可千万不要再任性了。” “我没有任性。” 我来这时,已经风风雨雨走过了三十个年头,能任性到哪去? “翠花,不许进屋同她说话,明白吗?你要敢进屋,我就发卖了你!” “我不进去。” 屋外彻底安静下来。 我真是恨不得重新撞坏脑袋再穿越一回,回到当初在昌郡何府的时候。 然后我说什么也不会自作聪明逃出去,就算逃出去碰上二皮抢了铜板,也不要去追,就不会碰到周槐之这个超级煞神。 他儿子如此不依不饶的找我和夏半知的麻烦,真的不是个事儿,我必须想法子断了他的罪恶想法。 眼下夏半知被撞的摔断腿,扣押在那熊孩子手中,我也只能祈祷孔嬷嬷能重视我的态度,去禀告周槐之,赶紧的去处理。 不然,我就算死也不叫他好过。 我委曲求全给他做小老婆,还如此憋屈像洼坑里的泥一般被人随意踩,牺牲我的自由岂有意义? 等待总是漫长,我等着等着便睡着了,再醒来时,已到用晚膳的时辰,翠花进门端着碗给我喂饭。 我让她解开绳索,她却道我是个不听话的,一旦脱了缰,就似那野马。 “翠花,这么快就背主了,你是不是想逼我卖了你?” “卖,卖,反正你折腾迟早丢了性命。”翠花拿的是瓷勺喂饭,又厚又大,趁我张嘴说话,一下就塞过来,差点噎住。 臭丫头! “你都跟我出生入死这么多次了,次次化险为夷,怎么就觉得我会任性了?你不觉得我英明神武、聪明绝顶吗?” 翠花“嘿”了声,似乎连争辩都懒得同我讲。 我思来想去,还真没觉得哪件事是任性了的,这社会环境和教育不同,果然理解处事是难以沟通的,难怪说要门当户对。 我真想问问那些穿越者们,是如何跨越历史长河的鸿沟,与古人相处沟通的。 “我背上痒,赶紧给我挠挠。” 翠花放下饭碗,将我翻了个身,手从我脖子里穿下去。 “左边点,往上、往上,嗯哪,使劲儿抓。” 被挠到痒处的爽简直无以形容,我舒服的长长喟叹一声,“呼……舒服!” “我就不明白了,公子怎会看上你啊?真是粗俗到骨子里了。今儿我瞧见那弱柳扶风般的叶美人,那样儿的气质和体态,音容笑貌中透出由内而发的美,让我一个女人都为之心动。” “不知道啊,可能是他眼瞎!” “你又乱说话。”翠花恼道,“今天雀儿同我说话了,我趁机问了不少事。我想你以后要是真去了盛京,该如何生存。公子是皇族,而且是独独一份的尊贵,皇上和皇后娘娘为了让他多多的开枝散叶,隔三差五的就赐女人到他后宅。圆的、扁的、长的、短的……应有尽有。” …… “其实我也听说过大官户后宅里的事,三妻四妾固然听着是风流韵事,可谁喜欢后宅闹喳喳的?像公子这样规模的,委实新鲜。你说,皇宫里的皇上才是后宫佳丽三千,这位怎么与皇上一般呢?” “器大物好,欲求不满,他们就不停的塞呗!” “什么意思?” 我眉开眼笑的看了看她下面,翠花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气噘了嘴,“以后再胡来,饿死你。” “我卖了你。” 翠花朝我吐吐舌头,拿起碗往外走。 我一怔,喊道:“就算饭不让我吃完,你也把我翻过来啊!” “自个儿翻。” 第80章 有故事的刺客背影 翠花生气将门关了,当真置我不顾。 胸前两团实在挤压的难受,我试了试翻身,可翻不过去,束住手脚,就像绑了那乌龟儿壳似的,累的我满头大汗。 算了。 待喘匀了气息,我忽而感觉屋中有些诡异,弥漫着一股陌生的味道。 我心跳如擂鼓,缓缓将头扭到另一边,发现一个高大的黑影,赤冷冷的站在面前。 因为背着烛光,黑影的两只眼像无底的黑窟窿似的,十分吓人。 “壮士,你是来劫财的?”我深吸一口气,用眼神向他指路道:“出门左转,主子的屋藏了许多宝贝,我就是个穷掉底的犯人。你瞧瞧,我被绑着呢!” “……” 黑影一动不动的看着我,虽然我看不清,但我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越来越冷。 (不小心重发了一章,今天补上^.^!!!) “你是刺客?……我与你没仇啊!你要是想杀周槐之,出门左转第三个院子。” 我觉得我挺点背的,一直积极向上,可都要八十章了,特乃的还没开挂,是打开的方式不对? “壮士,您带我去哪?” 从屋里飞出去的那一瞬间,我的尿括约肌差点失控。 快要离开寒梅苑时,我听见我住的那院有人惊声大叫,“夏美人不见了,来人啊,快来人!” “人呢?长翅膀飞了吗?” 是了,孔妈妈,在天上像跳蚤似的飞! 我很想叫来着,出门时才发出一个音节,黑衣人就冷冷道:“虽不想要你的命,但如果不听话,我就拔了你的舌头。” 好,不杀我就行,我不叫咯! 可若是他要劫色呢? 这个问题颇为值得研究和深思,因为看这个男人的体型和气质,应该不是歪瓜裂枣,如果能勉强入眼的话,我决定等会不管发生什么,都以保命为第一原则。 夕阳西下,大概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天黑了,茂密山林中,金色余晖,风光无限好。 黑衣人面朝阳光站在山头上,背影看起来非常有故事。 当然我没有什么心思揣摩,被扔在地上,趁他出神时,我竭力将自己翻了个面,像条毛毛虫似的往远处爬,就是屁股撅起老高,然后膝盖屈起再顶出去的爬法。 特别愚蠢的赶脚,没办法,生存本能作祟。 “你是谁?” 黑衣人转身了, 我心尖儿一跳,回头看向他,疑惑道:“你不知道我是谁,抓我做什么?脑子有胞?” 黑衣人眼睛弯了弯,似乎是笑了,不急不忙的走到我面前,在我十分困惑又愤怒的时候,他扯下了脸上的面巾,露出一张清隽儒雅的脸。 “何景州?”我弓起的身子无力塌下去,“怎么是你?” 何景州勾了勾唇,半蹲在我面前,伸手抬起我的下巴,当他的皮肤触到我的一瞬,仿佛一条冰冷的毒蛇缠上来。 “回答我的问题,不然……” “什么?” “我与夏荷确实有点旧情,与你……”他的语气轻佻的顿了顿,“如果真要算的话,也只是虚情假意的露水姻缘,所以我对你无需手下留情。”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何景州哼了一声,本想去旁边的大石头上坐下慢慢说,我急忙喊了声,“先帮我解开,反正我跑不了,” 他倒没有怀疑,从靴子里掏出一柄匕首,将我身上的绳子划断。 “呼……差点要老命了!” 我舒展了浑身酸痛发麻的身体,仰躺在地上。 何景州也不意外,只嗤道:“你很老吗?” 意思有很多种,比如讽刺,比如试探我这个移魂之人的年纪。 我没接他的话,但一想到他猜到我并不是本人,心里就有点打鼓。 “你怎么来祁门县了?” 我脑中突然回想起那夜他压在我身上在耳边威胁我的话,脸色一变,警惕看着他,“我没背叛你,我只是被逼无奈,你妻子和她的嫂嫂要对付我,我害怕才想法子走的,别搞什么报复的套路。你是办大事的人,为人处世就要成熟些,要真学那戏文里唱的冤家,那都是悲剧,懂吗?” 何景州和他娘都不是简单人,但伪装的平平无奇,目的何为,鬼晓得他在阴谋什么。 “你会怕我报复?” 我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大罗神仙,当然怕。 他一瞬不瞬的看着我,“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的。” 鬼扯! 老娘行走人生三十年,从没后悔过。你就算是王母娘娘桃园里吃了能青春永驻的蟠桃,我也不稀罕。 何景州没带我离开的很远,估计不是真的想掳走我,或者对我怎么样,就只单纯的想唠嗑一般。 山头是猴儿山,能隐约看见寒梅苑,镜湖湖面上金光粼粼,煞是好看。 “那位待你可好?” 问了干嘛?这男人又想打感情牌,然后伺机钻墙角? 我扯开话题问道:“你跑到他的地盘做贼干什么?” 两人一人一头坐在大石块上,望着天边暮色。 “想看看你。” 我忍不住“哧”了一声。 何景州眸中映着霞光,五彩斑斓的感觉,他笑了,大概也觉得自己借口找的太烂。 “你真名叫什么?” “夏颖。” 没什么好隐瞒的。 何景州诧然,随后又笑道:“我果然没猜错,在那位的昌郡别院外看见你,我便觉得你不同了。夏荷喜笑,天真又单纯,不似你,像是经历了岁月磨练的老妖精,狡猾又难以捉摸。” 老妖精?我…… 真想生气啊! 好,我承认,我比你大,在这里,三十岁都能当奶奶了。 “为什么不说话?” “没什么可说的,我与你又不熟。” “你与那位熟,是吗?”语气一下子冷冰冰的, 我腾的站起来,恼道:“你抓我出来,做什么?直接点,行不行?真受不了你拐弯抹角的。” 何景州深深的睨着我,目光忽暗忽明,我知道他定是在纠结用什么方式和面目与我交好,不得其法入门,所以显得很伪劣。 而我这人呢,确实不大好打交道。人际关系从来都是点到为止,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如果要交心,嘿,除非我先入为主的接受。 “那位带来的两个侍妾,你可打过交道?” “不熟,就见过一面。听说叶美人是御医院士的女儿,皇后亲点给那位的,而佘美人来历……说是什么宁海塘的佘家,前谵台佘大人的嫡孙女,跟着那位时辰尚短,是个新宠。” “嫡孙女?”何景州敛眉, 想来他问的是佘美人了。 我知道的就这些,也无意了解他为什么对周槐之侍妾好奇的心理,所以道:“你想问的就这些?我知道的全告诉你了,可以走了?” 他在深思,没理我。 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准备赶紧的下山。 天色一暗,如果又碰上狼,估计我捡回来的命真的不保。 但我走了十来步,何景州施展轻功掠到我面前,“我送你下山。” 怎么这么好?改变策略了? 但碰上我这样警惕性强、疑心重的,他使什么法子都不好用。 “你以前是什么人?” “男人。” “鬼魂附身之说,民间向来有不少传闻,你这种倒是新鲜。” “我也觉得新鲜,变成个女人后,还当了人家小老婆。” 何景州搂在我腰间的手僵硬了许多,大概是信了。 我也不忘继续膈应他,省得他再次发春对我施展魅力要勾搭我。 “前世嘛,都是我压女人,从没想过会被男人压。唉,估计作孽多了!” 到了山脚下,何景州放下我,十分古怪的看了我好一会,神色变得极其难看,“我会再联络你的,别以为你使计离开,攀附上那位,就可以摆脱我。哼,你依然逃不了我的手掌心。” 说完,人如一道黑色玄光飞走了。 方才的话,意思是这条蚂蟥吸血虫不打算放过我,要利用我在周槐之身边行事了?嘿,他凭什么这样威胁我? 天黑了,又在镇郊外,四周黑窟窿咚的,到处是春虫鸣蛙的密集叫声。 这种夜路,儿时走的多,因为经常和堂兄堂姐妹们打架,怕挨揍,常在野外躲的很晚才爬回去睡。 我没有回寒梅苑,而是摸着路一直走到了莫大牛家。 到的时候,屋子里还点着油灯。莫大牛正好揉着肩膀从夏半知房里出来撞见我,吓得发出一声类似女人的怪叫。 “啊——” “大牛哥,是我。” 莫大牛惊魂未定,看了我好一阵才道:“天老爷,夏荷妹子,你胆儿也忒大了,这大晚上的你也敢在山郊小路上跑。” “我哥哥怎么样了?” “睡着一会了。”莫大牛打开房门让我进了屋,疑惑的问道:“天将将黑的时候,寒梅苑派人来了,那个冰块脸仆从问你有没有来过。你不是被拘进院里,怎生出来的?” 我急急的走近床边查看了下夏半知的腿,右小腿用两块木板夹着,身上脏乱的衣裳也没换,上面凝着一块块的褐红色血渍。 “大夫怎么说?” “车轮轧的骨头碎裂,得休养个百把天,也许……也许养不好就……那该死的小兔崽子,临了还不肯承认是故意的。他的管家许是得了他家主子的令,给了两百两,让咱自个儿找大夫,那小崽子才肯放人走。” 熊孩子行事天不怕地不怕,竟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行凶,谋害人性命。 权势真是个好东西,能玩弄人命如草芥,而不被世人讨伐吗? 第81章 混入学院讨公道 我咬着牙根好一会儿,“学院没有夫子和管事的出来说个公道话?” 莫大牛叹气摇头道:“碰上那孩子,谁敢?你兄长为了上榜得甲,能奖免点学费,好些天都没合眼了。东头寡妇花大娘死了几月,房子空落着,我找里正已经谈好价钱,准备买下来,让你哥哥将你娘接出来安置。不想却……” 莫大牛边说边狠狠的捏紧了拳头。 “杀人不过头点地,那孩子指使佟有为要彻底毁了你兄长啊!背上偷盗的名声,还落个残疾,以后他……唉!” 他说话直,要换作别人怎么也得委婉点。像刀尖插心窝子一样,一下一个准。 事实表明,夏半知完了! 我沉默了很久,直到莫大牛催促说要送我去寒梅苑,我才起身。可我没打算回去寒梅苑,在屋里唯一的箱笼里翻出了一件夏半知的白色儒衫。 儒衫布料发黄,而且皱褶的很严重,想来是穿好几年了。 夏半知的衣裳加上他身上摔破的,拢共就四套。想起第一次秦氏说他没衣裳穿来借银子,我也以为如夏雨说的一样,是他不务正业的借口。 在外面的浴房,我换了衣裳,又挽了个男子的发髻妆扮好后,准备离开。 “荷妹妹,这么晚你还去哪?” “我去街头找墨香阁的郝掌柜,叫他先收留一晚。” “可是……你咋不回寒梅苑?” “我有事。” 莫大牛家中都是男子,他也不敢留,墨香阁好歹地方比这里宽敞。他也不放心让我走夜路去郝掌柜那,所以一定要送我去镇上。 到镇上半个多小时的路程,莫大牛性子耿直,与我聊了不少话,几乎都是关于夏半知的事。 清海学院头几年办学的夫子兢兢业业,培养了些个当差当小官的读书人,可是近几年却愈发荒诞,兴起了受贿走后门之风。 鸿蒙学院是皇上太傅开的,名气和底蕴自不必说,宏远则是丽国资助兴建,而在清海学院的学子,都是寒门出生,挤破了脑袋想往高处爬,导致有些夫子给特别开小课,打压不给拜师礼的学子。 所以夏半知桀骜,不愿随波逐流,便被他们奚落冷待,以致他荒废了许久的课业。加上佟有为那个小人攀附上贵小公子,回回找夏半知的麻烦,他在学院中更加举步维艰。 我本以为料想的已经够糟糕,没想夏半知的实际情况是如此艰难,脑中浮现出他睁着一双坚定又发亮的眸子对我说:“妹妹,你放心,哥哥会给你争个前途的。”我心里就一阵阵的难受。 “荷妹妹,我晓得这句话不该我说,但我不得不说,今儿我在寒梅苑看见你被那样绑回屋里去,我真心觉得嫁入农家要自由自在许多,虽然清苦些,但这世道尚算好,努把力、加把劲,日子绝不会差。夫唱妇随的比你在那大院子里跟一群女人天天争风吃醋受气强。” 我哪会不懂这个道理? 而且像我这样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跟那么多女人分享男人,简直就是耻辱。 “我知道,大牛哥,但有些事已经不是我想就可以决定。我快到了,就送到这,你回去!这些日就劳烦大牛哥照顾哥哥了。若还差什么,你便来寒梅苑找我,你今儿看见的也只是特殊的情况,没你想的那样差。” 莫大牛尴尬一会,以为我没听进去,挠挠头便同我告辞,“有什么事,你也莫只报喜不报忧,我和你哥哥总能想到法子帮上你一点。你……你……唉,说多了也没用,我先走了。” 我笑了起来,“嗯,快回去!” 家里两个病号,一定会累的够呛。 目送莫大牛离开,我才转身走过去敲响了墨香阁的大门。 —— 翌日,春凉如水,凌晨约莫四、五点,郝泽便来催我起床,“先生来了,你赶紧起,今儿事多,先生还要先去鸿蒙学院见洪老夫子。” 晚上我没睡好,起早了头有些疼。让郝泽端了杯热水喝下,才感觉好些。 “你呀你,作甚要跟着先生去受罪?那日韩公子不是给了张贵宾帖?你不但可以晚些去,还能受到格外优待。” “我跟韩月白不熟,拿人手短。” 我掀开被子起来,又感觉骨头痛。 造孽哦! 因为昨儿来的突然,睡在茶几边的软塌上,底下只有薄薄的一层坐垫,又冷又硬。 “你定是会后悔的!”郝泽仍不死心的警告我。 我没听,比起繁文缛节,我更讨厌被韩月白目的性的诱惑施舍。 洗漱完,郝叔在马车里已经等了一刻多钟。我爬上马车,他也不忘埋汰我,“怎么突然就想着要去凑热闹了?不是坚决不去?” 夏半知的事,郝叔还不知道,不然也会问一问,或者会猜测到我为什么突然决定去参观开学盛典。 “听别人说有许多美人儿也去看热闹,我寻思着要不要趁机物色个媳妇。” 郝叔笑起来,缺了的牙口十分滑稽,“混小子,你这尿性可比盛京里的纨绔还要风流不羁。” 我心中“嘿嘿”,不晓得郝叔知晓我是个女人后,眼珠子会不会从眶里掉出来。郝叔虽爽朗,但言语中听得出他认为女人几乎是“头发长见识短”。 鸿蒙学院不是特别大,约莫占地千把平方,四处平屋房舍因地势高低而错落有致,十分清雅。 天色尚早,四处灰蒙蒙。 里头进出的学生皆是清一色的蓝底白纹儒衫,个个彬彬有礼,瞧不出贫富贵贱。人数不多,加上授学的老师一百多个人。 “郝先生早。” “早、早。”郝叔一一回应学子们的施礼,转而指着我道:“这是我结识的小子,叫夏颖。” 因为昨夜我突然被何景州掳出来,临时穿了夏半知的旧衣裳,着实太寒碜,郝叔许是怕别人轻瞧我,逢人便介绍我是他认的小朋友。而学子们客气对我行了礼,但也没有客套多话。 郝叔要拜见老夫子,有学子过来引路招待。 “老夫子近日身体可好些了?” 左边引路的学生楚缨笑道:“好些了,公子派常御医随侍在老夫子左右,日日把脉,华老太君又不远万里来此监督夫子服用调理药方半月有余,面色红润不少。” 郝叔仰头哈哈一笑,“如今老夫子就一人能制得住了。” 楚缨莞尔,并不接话。 到了一处幽僻的院外,楚缨进门内通报后,郝叔才入内。而我当然也没资格见的,他说洪老夫子并不是个好相处的人,因为是制定法度礼制的国之楷模,行为举止古板无趣又极其严肃。 院外有个小小碧池,里头养了不少鱼,旁边还有亭廊座凳。 楚缨很规矩的立在门外等候,因为陌生或许是不屑也没同我说话,而我走了一圈后便到亭廊翘着二郎腿坐下,折了根枝条逗弄小池里的锦鲤,它们以为我是投喂,纷涌而来,争抢着咬树叶吃。 一条条肥硕又丰满的,真是让人垂涎欲滴啊! “楚缨,老夫子可起身了?” 不多会,外头涌来四、五个朝气蓬勃的青年,并非像电视剧中个个赏心悦目,高矮胖瘦、美丑皆有。 “已经起身多时,华老太君在熬汤药,服用完便会出来了。” 众人与楚缨一样,一边三人分立院门两旁等候。 他们偶尔会悄悄朝我瞄两眼,对我放浪形骸的举止很是惊奇。 毕竟连老不正经的郝叔进了鸿蒙学院也会变得严肃些,而每个学生在鸿蒙学院有种与荣有焉感,肯定想我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怎么一点都不当回事。 “郝掌柜怎么结交了个这样穷酸小孩?今儿带来,莫不是想走后门,让老夫子收?” “谁晓得!” “看起来挺好玩的。” 音落,有人不置可否的翻了个白眼,“收起你的野性儿,还以为在盛京呢?少胡闹同什么人都玩。” 听语气,他们是看不起我的,或者认为我是投放来的突击空降兵,他们心里不爽。 鸿蒙学院约莫一二十位远道跟随洪老夫子来这边境小县的,其余也是四处招的学生,就这品性,我也瞧不上他们夫子。 几分钟后,洪老夫子出院门了,银白的发,微微佝偻清瘦的身形,但目光坚毅,精神矍铄,很符合我对一个古代顽固老知识分子的想象。身侧有个发丝斑白的富态老妇,应是他们口中的华太君,另一侧是郝叔了,低眉顺眼的,异常讨乖。 为什么学子们称呼洪老夫子的妻子叫“华太君”?现下女人不是要冠以夫主姓氏吗? 比如何家李氏、夏家秦氏。 洪老夫子一出现,学子们纷纷抬头揖礼举过头顶拜下,“老夫子、华太君!” 我忙忙扔了枝条,几步过去学着他们的样子拜下去。 虽然突兀,但也没失礼。 我只察觉几道打量的目光扫过,众人便朝外面走了。 对于这种漠视和忽略,我觉得挺坦然的。 人嘛,都是自己的主角,也是别人的配角。所以我不高估自己,也不低瞧别人。 到了前厅,其余人已经整整齐齐的候着,洪老夫子率众焚香拜礼、唱词颂德……一道又一道的礼节,我也总算明白郝泽为何不愿同郝叔来凑热闹。 第82章 狗眼识人低 郝叔拜托了楚缨照拂我,因为我个子只及他肩头,所以躲在他身后也能偷个小懒。 “夏小子,注意些。” 站的脚酸,我本想猫腰趁机溜到角落歇会,恰巧郝叔回头捉见,压着音量朝我低喝一声。 楚缨也皱了皱眉,“夏小公子,快结束了,忍着些。”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哦”了一声。而郝叔旁边的那位华太君突然冲我翘起了嘴角,头也没转的问道:“氶礼何时诱骗了这样小的一个娃娃?” 氶礼大概是郝叔的字。 “别看他小,鬼头鬼佬的,老练的很。” “嘿”华老太君兴味的一笑,“哦,是吗?” “师母来祁门县,反正闲空无事,或许能让他陪着解个乐子。” 师母? 乖乖,听闻洪老夫子的亲传学生可是一双手能数过来,收徒的条件十分刁钻苛刻。而且学成的不是大儒就是高官,怎么这油腻又没出息的大叔会是洪老夫子的学生? 一个边境的小小县城,如此多藏龙卧虎的,怎么看都不正常。 我隐隐觉得祁门县不久后一定会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而周槐之的到来显然也不是给他儿子拜师入学这般简单。 “你呀,少来。甭拐着弯走后门,我可不吃你这套。你的老师是个什么人,你能不晓得?”话一说到这,华老太君眸光一暗,就偏过头去,“再者说,人小鬼大的小东西,教好了是块宝,教不好就是巨毒,伤己伤人。” 郝叔表情一滞,浮现出一丝歉疚的神色。 我愣了下,她是在说我?她以为郝叔要替我寻门路拜师进鸿蒙学院? 可我真的太冤枉,谁稀罕呢?不过她的话透着古怪,又不像完全是在说我。 “你准备还在这边城小县待多久?” “老师年岁大了,我陪陪他。” 华老太君斜眼朝他冷哼了声,“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老师辞官来此,官家君上也没多言,倒是你追随的那位主心眼儿多。” 郝叔弯下腰行了个礼以示不予辩驳,华老太君面色发冷的也不再多言。 典礼是在宏远学院举行,离的不远,所以师生们是排着整齐队伍步行去的。 路边上围观了许多人,尤其是春心萌动的小姑娘们,玉树临风的学子们刚一出来,那尖叫惊叹声,比前世追星一族也不会差。更有甚者,故意掉了绢帕冲上来捡。 前头离我三、四丈远的楚缨捡了帕子,因为他觉得我不大听从管教,所以向郝叔推辞了照拂我的事宜,我便自个儿走在队尾。 只见那位丢帕子的姑娘霞红的脸娇艳欲滴,上前羞涩讨要,楚缨温和回礼,递上。 看二人交谈,应是相识的,不过只来得及客套了几句话。 楚缨长得不错,只是年纪相对其他学子要大上一些,看模样和气质应有二十好几,该是娶过妻了。所以这种男人哪怕勾搭上,也只能去他后院当妾的。 想必眼前掉帕子的姑娘也跟夏荷一样,心中揣着“宁做富人妾,不做穷人妻”的想法。 “姚子青,你胆儿真大!楚公子是什么人,你也敢肖想?父亲岂会糊涂,让你这上不得台面的去攀附豪门权贵?哼!” 姚子青? 哟,熟人呢! “她这是在学着她姨娘那位故人的女儿,嘿……真是心大,也不愧是情同姐妹的,教养的女儿都眼高于顶。可惜哦,夏荷攀了个八品知事也被休弃回家。有了前车之鉴,你呀,甭异想天开了!“ 我刚还想着“夏荷”的梗,这话题还真扯自己头上来了。 路边姚子青的几个姐妹阴阳怪气的挤兑起她来。 “关你何事?他未娶,我未嫁,为何不能想?再者楚公子有恩于我,较旁人熟悉些,你们也甭吃酸吐恶臭。” 姚子青是朱氏的女儿,比现在的我小将近一岁,当年朱氏比秦氏长得好,眼光也高,所以瞧上姚员外,给他当了妾。若论长相,有人传说姚子青的模样比不上她母亲当年的一半。 朱氏当年有多美不得而知,单看姚子青的底子还只有一半,朱氏应该是绝色了。 我回到祁门县数月,秦氏生病又同夏侯明和离这些日,朱氏从未来探视过。以秦氏自我安慰的话说,门户里的妾是不能随意出来走动的,就算当家主母再慈善,也不容妾室在外行走,顶多让她们递些物件和信息什么的。 但我觉得,再艰难,派人递个安慰的信件是个极容易的事! 以前常去夏家同秦氏借银子的都是姚子青,而且原主和她关系颇为“亲密”。 当然,以我的阅历猜测,这“亲密”全是水分。因为从前逛街吃茶、买首饰布料,姚子青以在府中过的拮据为由,一次银子都没付出,夏荷那傻子,倒还怜悯她,还以结交“大家闺秀”为荣。 姚子青也是因为身份不好,常受挤兑,可她的心与她娘一样,比夏荷要大多了,不挑个身份拔尖的,她都不会将就。 瞧她对楚缨的那个热情,大概就是盯上目标了。 想到此,我勾着唇角不觉冷笑了声,可有人却以为我是冲她们笑,马上扯着姚子青的衣服故意喊道:“姚子青,有位鸿蒙学院的公子盯了你好半天,福气来了呢!快瞧,快瞧。” 我…… 姚子青激动的望过来,许是没见着预想中的深情对望,察觉被戏弄了,失礼的大叫一声:“姚子蓝!” 那兴奋的小姑娘压根不在意她的怒火,指着我的方向大笑,“四姐姐,那不是吗?” 姚子青这才循着小姑娘指的方向骤然看见了我,见我寒酸的不像样,一瞬便露出厌恶。 “那素衣小公子生的眉眼俊俏,将来必是好夫婿的人选,四姐姐好生把握哦。” “呵呵……” 她身边的塑料姐妹们发出一阵笑声。 我无语的摇摇头,恍若什么也没听见,继续跟着队伍往前走。 走了两刻钟,进入宏远学院,院长院士学生们早就在门阶下恭候迎接,韩月白款款立在院长身旁,那卓越非凡的长相和气度,将所有人都比成了渣渣。 宏远学院内的规模果然和鸿蒙天差地别,很土豪。 宽阔的马场几乎有两个鸿蒙学院大,但学子们的数量与我想象的不同,三个学院加起来拢共就千来个人。清海学院穿的葛布青衣,宏远穿的是玄色绸锻以红缎和红色绣纹点缀,十分英气逼人,分列排在操场之上。 北面场边搭了瞻高台,台前摆着一两百张书案,铺好了文房四宝,而台下两边周围是三排客席座位,座无空席。官眷、富户家的夫人闺秀们也随同而来,坐在最后排,最前排是初考官和夫子们的座位,中间应是官僚们的。 洪老夫子一入场,所有人皆肃穆行礼,瞻高台上的贵人也纷纷下来迎接。 乍看见打头那抹耀眼的银白色身影,我脑门前似吹来一股阴风,急忙猫腰窜到郝叔身侧,同他招呼一声,道我受不住规矩,自个去逛一逛看看热闹。 “急什么?等会开完场,有你看的。” 我拽着郝叔的衣摆不松手,巴巴抬头仰望着他,“郝叔,我腿酸,真受不住了。” “你这懒猴,你……”郝叔十分无奈,“那你四处瞧瞧就好,可千万别乱来,指不定人群里就有个你惹不起的人物。知书达理的有,那张扬跋扈的也不少。” 显然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我的行为有些失礼。只在前头一步远的华老太君也回头皱眉不悦的瞪了我一眼。 我视若未见的只冲郝叔点头应道:“我会的。” 因为鸿蒙学院受着注目礼,我不得不极力将身子缩成一团,钻出鸿蒙学院的队伍后,我立即闪身进了宏远学院的列队中。 “小子,你谁啊?” “哎哟!” 刚入队列没几步,我冷不丁被推了个踉跄,跌倒在地上。 一群人虎视眈眈的、极为不悦的望着我。 我色厉内荏的喊道:“你干什么推人?” 看我一身清寒,有人喝道:“清海学院在对面,鬼鬼祟祟的钻这里做什么?” “瞧他这身破烂,怕不是蒙混进来偷盗的?” …… 饶是我能巧言善辩,也抵不过七嘴八舌。因为正是迎候洪老夫子的庄重时刻,不一会便有管事的吩咐两人来押解我离开。 胳膊拧不过大腿,我扭着身子急道:“我是同鸿蒙学院来的。” “嘁,你个小乞儿,再敢胡言乱语,伺机作案,现场上有县衙大人在,提你去牢房抽上三十大鞭子。哇哇小嘴,也配提鸿蒙学院?” 宏远学院的人真是狗眼看人低,怎么仅凭一身穿着就污蔑我呢?早晓得我从郝叔那拿着韩月白送的镀金帖,亮瞎他们的狗眼。 我左右没了办法,又不能向谁求救,环顾了一圈,猛地瞧见了个熟悉的人,满脸的痘印实在惹眼,我立即大喜的朝那人喊道:“吴谨思,吴谨思!” “嚷嚷什么?快闭嘴!” “我认识你们学院的人,我不是小贼、乞丐。你唤他来认一认,便晓得我不是说谎!” 吴谨思蒙头蒙脑的被叫来,根本没有认出我来,我便扯出他被卡在恭房窗口的糗事,他讶异的张嘴端详我许久,那管事以为我胡说,恨恼我耍他,拧起我的小胳膊提起来。 “刘舍管,他是我朋友,我认识,认识的。” 好在吴谨思反应过来,急忙忙的解救了我。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这个朋友还真值得交。 第83章 她是夏半知的弟弟 83 经历一番周折,宏远学院管事的怕闹大了动静,责令吴谨思带我出去。 学院除了马场,别处人少,待掩到花木丛后,没人再关注时,我才抹了一头冷汗,对满脸通红的吴谨思小朋友笑道:“谢谢你,你回去,我自己走。” 吴谨思脸上仍挂着震骇的表情,“我、我还是送你出去。” “真不用。” 我晓得他不敢放任我女扮男装在学院,因为方才那位周管事警告他,若出了事,便要他承担。所以我又接着道:“我真是同鸿蒙的人过来的,就算出了事,鸿蒙学院会有人替我兜着的。” “不行。”吴谨思压根不信我,“你这胆大又骇人的行为,莫不是鬼门关闯的还不够?我晓得你被休弃回家,定是心中不甘,要在这场面公然找何知事讨说法。可你想过没有?这样闹起来,你不仅讨不着好,连你父兄姐妹的名声都要丢干净,被所有人嘲讽鄙视,以后他们还如何立世?” 他竟也晓得这个? “你哪里得知的?” 吴谨思看了我一阵,似有犹豫,喉结滑动了几次,还是选择开口道: “昌郡都传遍了,何家李氏本来就是低嫁,何知事非但不珍惜,反而朝三暮四,你身为一个妾却能在郡守府闹得她没脸。都说李氏委屈盛怒,先是阴谋害你入狱丢了半条命,何知事又辗转救回你,后来李氏娘家来人质问,不得已终是逼迫何知事休弃了你。” “也许从头到尾,你虽说有些无辜,但也结果在情理之中。既然出了何府,就该想开些,再去沾惹上,到时毁的岂止你一人?” 额,我能反驳澄清吗?…… 可这流言仔细分析一番,表面是针对我,其实对何景州和李氏更加有杀伤力——何景州渣,李氏妒妇,损了男人的面子,又打了女人的脸,迟早夫妻间要生隔阂。 这样传流言的人,也太狠了些。 我叹了口气,“我不找何知事。” 吴谨思狐疑看了我半响,“那你贸贸然来做什么?” 穿过花叶的缝隙,我望向马场中清海学院的方向,寻了好一圈,才找到佟有为那厮。瞥见他一脸洋洋得意的模样被人簇拥捧着,想到夏半知被车压残的腿,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握紧拳头,“吴谨思,谢谢你的关心,但我真有事,而且非常重要。” 吴谨思看我这般坚决,显得十分担忧。劝我不过,便形影不离的跟着我,生怕我冲动去找何景州闹。 对他的热情,我真心觉得感动,可摆不脱他这牛皮膏药,也有点麻烦。 绕着马场边走了半个圈,走到了对面。凑巧的是那瞻高台下的座位确实坐着何景州及他夫人李氏和李氏嫂嫂岑氏一行人。 越是靠近,吴谨思越是紧张的不停拉扯我,我不得不回头问道:“你不用去参赛吗?” 吴谨思脸又一红,“我、我文武不行,不想上台丢脸。” 真是憨直的可爱啊! 我再三保证不是来找何景州,但他就是不肯相信。所以直到书画开场比赛完,我身后还跟着条尾巴。 既书画,就是诗词画作,我真没想到佟有为那草包也敢上场。 待佟有为作完诗画撩了袍子一副潇洒倜傥的走下场时,我也再管不得许多趁所有人没注意防备,扯开吴谨思紧紧拽着我的手,三步做两步冲过去,二话不说就撂了佟有为一拳头。 “啊——” 一拳正中鼻头,血立即喷溅出来,四周惊叫声起,佟有为抱着脸嗷嗷大叫。 “来人,救命,打人啦!” “佟有为,你个无耻泼皮,胸无滴墨的蠢材,竟敢一次次欺辱、污蔑我兄长,如今害他残废躺卧在床,今儿我让你血债血偿!” 我一边骂一边继续上前抡起拳头开揍。 简单、直接,而且十分暴力。 吴谨思后知后觉待我捶下去几拳,神色慌张的拖开我。 “快住手,你做什么?” 反应过来的人们涌上来,将我拉扯开,甚至有人反扭了我的手臂,若不是吴谨思阻止,此时我已被他们制服踩踏在地上。 刘元修从比试场中下来也看到我,那病态的脸白了好几度,差点叫出我的名字。 “夏……”好在到了嘴边又打了个急转弯,“你如此莽撞,得不偿失,何必呢?你太糊涂了!” 一向持稳重的他,变得跟他阿婆似的。 他说完又求着别人对我下手轻些,“悟真兄,你松松手,她不是恶人!她是夏半知的……的弟弟!” 擒我的一人听后,果真松了手,可他刚放下,另外几人又上来挤开他们,捉住了我。 其实看过资深宅斗、宫斗的,肯定十分不理解我愚蠢又莽撞的行为。 当然,我曾经也..以为改变现状要徐徐图之,可转眼间,夏半知就被毁了一条腿,去了半条命。 我能忍吗?不,绝无可能。 别跟老娘扯谈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到他们将夏半知和我们的命玩丢了,再黑化报仇? 嘿,到时人都没了,报仇又有个卵用? 周槐之位高权重,不可能治罪他心爱的儿子。佟有为狗仗人势,逍遥法外,夏半知被逐出族,无人庇佑,岂能与他们抗衡? 我呢,说的好听,攀附了个顶顶的贵人,可还不是个见不得人的妾?连伸冤说句话的权利都没有,更不可能与周槐之据理力争。 所以我不闹不吵,如何为夏半知争一丝生机和前途? “你是谁?竟敢跑学院里公然行凶!” 我被反擒着手臂扭送到一群官大人面前,其中还有吴谨思的爹昌郡郡守吴大人,他老人家看见自个儿子与“凶犯”在一起闹事,气得连眼眶都充血了。 “吴大人,这不是令郎?”有人认出来了,指着我问道:“他是令郎什么人?” 吴大人脸色铁青,鉴于大家在场,没骂出难听的话,“谨思,你与我们说说,到底出了何事?” “呜呜,学生真的不认识这二人啊?求各位官爷替我做主啊!”佟有为捂着青紫的脸大哭。 吴谨思哪能晓得是怎么回事,他一直认为我是找何景州麻烦的,所以看了看他老子身后的男人,又望着我十分为难的张了张嘴,一时也不晓得从哪开始解释。 此时我身上有无数道目光,最难忽视的便是吴大人身后的那道,不是何景州又是谁? 他认出我来了。 我这伪装的女扮男,若是从前认识我,再心细些,确实很容易认出来,没电视剧吹嘘出来的鬼斧神工。 既然来讨公道,调子当然要高。 我梗着脖子喊道,“佟有为这厮冤枉我兄长偷盗,伙同他人欺辱他,害他断腿只剩半条命躺在床上。” “你兄长是谁?” “夏半知。”我扬声答道, 话音一落,佟有为惊讶的瞪大了眼,显然在疑惑的思索我是夏半知的哪个小弟。 “半知兄?” “他没弟弟?只有两个妹子。这个小兄弟难道是他的堂弟?” 夏氏有好几个在清海就学,问了他们,皆摇头没见过。 我昂头挺胸,“拜把子的义兄弟!” 学院里有夏半知的同窗好友,得知后,相继不约而同走到我身边,陌生的看了我几眼却也毫不犹豫的陈述道: “大人,确有此事。昨天佟有为带着五六个人在学堂公然翻找夏半知的东西,并在事实未清之下殴打他。学生和几位掩护夏半知逃离,却不想在学院外被横冲来的马车撞倒碾压。” “夏半知偷盗东西在前,物证人证俱在,我等愤慨讨说法,难道不是情理之中吗?他逃跑出学院撞了别人的车,又不是我让他撞的,怎还怪上我了?” “你……夏半知为人磊落,岂会偷盗?明明是你们栽赃!” “哼,事实胜于雄辩,有什么可抵赖的?” 瞬时人群里分了两派出来,打起了嘴仗。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还不都给我闭嘴!” 闹得如此,眼见连瞻高台上的贵人都惊动了,清海学院的夫子怒吼出声呵止。 吴大人是吴谨思的爹,不好问案,换了个级别的县官上前来责训,“如有冤情,便上衙门告状,岂能私自寻仇?还敢闯进这盛典大闹,简直不知所谓!来人啦,先将人押送县衙,择日审明。” 有衙差过来要提我,我急喝道,“慢着。” “带下去。” 他们并不在乎有没有冤情,而在乎的是会不会惹得贵人不悦。对我轻视的很,估计开学盛典一办完,我在牢里会有一顿好打。 所以哪怕我不想狐假虎威,也得先稳住势态。 “我是同墨香阁郝掌柜来的,大人缉拿我之前是不是也要问过一声?” 众人惊住,不过一瞬也有人反应快的驳斥道, “你个小子敢胡诌攀扯!” “胡不胡诌,大人派人去问问鸿蒙学院的,今儿天未亮,郝先生是否带着一位叫夏颖的小子去拜见洪老夫子。” 众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能拜见洪老夫子的人可都不是一般人,所以他们犹疑不定后,果真派人去问了。而在郝叔来之前,另外一人倒是先来了,应该是周槐之派来询问的。 赤八是周槐之的贴身小厮,多有人认得,见了他,清海学院的夫子和管事忙来请罪和解释,而赤八还没听清事由,乍一看到了我,眉头一皱,又看到佟有为五颜六色的脸,脸色变了好几遍。 估计看表情,他晓得我是为什么要揍佟有为了。 第84章 下场考试 做官的都是人精,见此约莫认为我先前说的是真,而反押我手的两人也悄然松开了。 “赤八老弟,公子认识这位布衣小公子?” 有人小心试探问道, 赤八嗤了声,扭头一转,“不认得。”然后啥也没问就回去禀告了。 众人十分懵圈,但却不敢再枉下结果。 直到郝叔气冲冲的奔来,欲言又止的敲了我两记爆栗后,连前因后果也不清楚,直接对着各位弯身施礼告罪道:“不好意思,我这小朋友初生牛犊不怕虎,失礼得罪诸位,还请海涵,回去我定要收拾他!” 郝叔是洪老夫子的弟子,众位岂会不给他面子,当下便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对佟有为挨的一顿揍,皆以误会为由敷衍过去。 身份地位的区别待遇,无论换哪个时代都一样。 佟有为十分不甘,碍于郝叔的面,表情只能忍受,毕竟让人际广阔的墨香阁的掌柜欠个人情,是他这种人讨都讨不来的天大好事。 我眼见他们散场要各自回座位,指着佟有为对众人道:“这厮一个吃喝嫖赌的人渣,也配读圣贤书?简直是玷污学院!今儿我是来讨公道的,可不是单单揍他一顿出气的。” “半知何时有个这样嫉恶如仇的弟兄?太带劲了!” “唉,年纪小不知事,这样闹有什么用?还不是得惹一身骚!半知得罪的可是那位!” 夏半知的好友多不赞同我这样闹。 “颖小子!!”郝叔生气的冲我喝了声,“这事容后再说,不可鲁莽。” 一直在旁未走的刘元修亦道:“是啊,万事绝不能冲动,以免受人诟病。” 我晓得他们都是为我好,可这事是我想了结就能结的?我心里再清楚不过,明明是熊孩子不肯放过我,所以我冷笑的道: “诟病?嘿,我兄长还被诟病的不多吗?败家子!赌棍!游手好闲!窃贼!……这一个个名声冠在他头上,我兄长还能再差些?如今命都被人玩丢半条,我再不出声,是否等他死了,才能去衙门告这厮?而且告了有用吗?污蔑、捉弄可会成为罪名?” 周围静寂下来,也不是我说的多慷慨感动到他们,而是表情难为。 郝叔听完刘元修简单陈述完昨日发生的事,讶然看着我好一会儿才问:“难怪你先前有贵宾帖也怎么都不肯来,今儿是突然来给你兄长讨公道的。可现下典礼之时,添乱扰了贵人,你也讨不得好。你这打算是要如何?” 我感激的朝郝叔笑了笑,正要说,那佟有为抢先急道,“苍蝇不叮无缝蛋,夏半知私行不好,众所周知,” 我冷冷凝视着他,将他吓得一个抖索,“既是来参加学士们珍而重之的盛典,那我就用最公正的方法,与你这草包比一比。文武皆可,但有一条,输了就同我兄长道歉然后麻溜的滚出学院。” 佟有为露出了恐慌,他自己是个什么屎壳郎,心里大概一清二楚,所以连我都不敢应战。 毕竟我衣着寒酸,又不是学院中的学子。 寒窗数年,这厮一点交底的本事也没有,倒将其它龌蹉学了个遍。 “你凭什么?我凭什么答应你?夏半知是咎由自取,与人无尤。你不能凭空臆想,就来找我的麻烦。” 郝叔没说话,其他官员们也面面相觑。 “这位小公子,你既不是学院中人,便不能上场比试,乱了规矩。私人的事还是留待出了学院,你们自行解决。”有人出声道, 佟有为眼睛一亮,紧接着道:“你莫不是想仗势欺人?哼,这里夫子们和大人们眼睛雪亮的,可容不得你放肆!” 我看了看郝叔,他脸上确实露出了难色。我一个无名之辈,在这种时候贸然钻出来指罪他人,任谁也不会同我一个阵线。 我心中懊恼,可也不想白白错过这一次。事情闹到这一步,且不说兄长会不会残疾,就算没有,他肯定在学院连头都抬不起来,等于是被那熊孩子和佟有为毁了前程。 “夏小公子,我家公子请你过去。” 正僵持间,赤八走来,面无表情的朝我施了个请礼。 我心头一颤,有些犹疑。 周槐之怕是为了他儿子,肯定会命我息事宁人!或者质责惩罚我为何被掳,又未归府。 “夏小公子。”赤八不客气的提了提音量。 “也好,颖小子,既然公子请你,你若能引得他的兴趣,或许能让他出声做个保也行。他儿子闹得事,也该有个了结。”郝叔拍了下我的肩头,拉着我往瞻高台那边走。 “郝叔帮我撑个腰收拾佟有为这个人渣就行了,找公子理论……”我苦笑一声,“便不必了!” 拔了佟有为这根刺和爪牙,夏半知也能在学院里过得舒坦点,而周槐之的儿子以后再慢慢算! 没那权势和能力,就只能柿子挑软的捏。 “公子他除了女人方面荒诞点,其它事还是个非常讲理之人,莫怕!” 郝叔都这样说了,肯定是有点把握的。 可我这样去面对,是不是会惹他冒心火? 我蹙着眉头,腿脚僵硬又机械的向前走,视线也不由自主的朝那抹身影望去。 而那抹身影似乎早等着我,朝我凉凉的扫过来,凌冽的似刀子般,让我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 一步步踏上台阶,瞻高台上的人渐渐显现在眼前,乍一将视线全落在我身上,难免还是紧张了不少。 然还没有走上去,我心里升起一股奇怪的疑惑。 周槐之身份无可厚非是尊贵的,不然吴大人和何景州不会对他那般讨好,可似乎却也高不过洪老夫子,因为此时他的座位在洪老夫子左边下侧。 我虽不懂古礼,但电视剧看了不少,难道皇权至上的年代,一个皇子不比大臣尊贵?还是这时代极其尊师重道? 可身为异国皇子的韩月白和一位蓝衣公子却能与之并排坐,为什么? 可他身份不是最高,又干出了谁也不敢做的事。 所有人都挺直了背跪坐在桌几边,举手投足温文尔雅,唯独周槐之,姿势闲适的靠躺在软垫,双腿一屈一伸,脑袋歪在一边肩上,以手背撑着脸颊,眸光斜着看人。左右还有叶美人、佘美人在侧,端的态度宛若在妓院花楼一般的艳俗。 不正经的模样,十足一个绝世纨绔。 “闹的那样沸腾,是何事?”老夫子沉声不悦问道, 那始作俑者的熊孩子一边笑一边吃果子,十足的幸灾乐祸又充满挑衅的意味盯着我。 上梁不正下梁歪,古人诚不欺我! 我怕自己冲动,埋头僵硬的站定在中间。 郝叔以为我害怕,悄悄用手安抚的拍了我几下手背,然后对主座首位的几人道:“公子、老师、师母,这个小家伙是为了给他兄长抱不平的。年轻气盛了些,将人打了。” 洪老夫子拧着眉上下打量我,“无知鲁莽,野人行径。丞礼,你是越发放浪形骸了!” 我默默在内心翻了个白眼,可也不能同他争论。 国之大士大儒,我要敢顶嘴,肯定会被人们喷出的口水淹死。 周槐之指节敲着桌面,慵懒的出声,“是个木头吗?连礼都不会行?” 我心里一个激灵,脑中过了一遍孔嬷嬷教的礼仪,可都是女人的屈膝礼,万万不能行的。所以我一咬牙,膝盖一弯,“嘭嘭嘭——”磕了几个响亮的头。 电视剧里伸冤的时候,都是这样表达诚恳急切的,应该没错! “求洪老夫子、公子替草民伸冤,还草民兄长一个公道。” 头上许久没有声响,还是郝叔尴尬的上前过去同他们简单说了下首尾,但只字没提熊孩子。 “行为不端,当受唾弃,何以有脸来义正言辞毁他人名声?” 我感觉面前这位洪老夫子对我莫名有种敌意,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想了一圈,莫不是郝叔得罪了恩师,所以他迁怒我了? 这老头真是小气古怪,怎么当上大儒士的? 郝叔讪讪一笑,“他兄长常在墨香阁抄写文章,为人嘛,我也晓得一些,并不是他们所传的那般恶行恶性,其中多有误会。” “嘿,你还会识人吗?为师怎不晓得?” 我惊奇的抬头看向洪老夫子,这当众打自己徒弟的脸,是为人师表能干的? 郝叔面带褐色,半句话不敢多说,头垂进臂弯里,告罪施礼。 这得犯多大错,才如此不依不饶? “比试?” 迎面传来一声戏谑。 我转头看过去,只见周槐之端着酒杯,手指如兰的来回搓着杯柄转圈,落在我身上的眸光有些轻视,有些隐隐压抑着的怒火,还有些恶劣的玩味。 “是。我知道我突然跳出来指摘别人,谁都不会信,也不会服众,所以便在用这最公正最明了的法子比一比。” 说到这,我停了一下,转向那熊孩子,狠狠的盯着他,“省得有些无知无畏的人被一个草包当枪使,还以为自己是个见义勇为的。人生嘛,还长着呢,分不清好赖,错将屎壳郎当宝贝,小心一失足成千古恨,然后遗臭万年!” 熊孩子是个聪明透顶的,但到底是个孩子,沉不住气,一拍桌子,跳起脚来指着我道:“你是在指桑骂槐的说我吗?” 我斜了他一眼,撇过头去。 才不和你个小屁孩吵吵,多掉身价。 “哼,他是屎壳郎,你是什么?你就是茅坑里的臭虫,有什么资格同我爹爹……” “闭嘴!” 周槐之冷冷的喝声,众人都惊了一跳。 连郝叔都惊得脸白了白,附耳过来,低声对我怒道:“颖小子,你犯什么糊涂?有些人能对付,有些人你是得罪不起的,见好就收,不然我可保不住你。” 第85章 抵押彩头当奴才 “郝叔,你别管,我自有分寸。”我意有所指的看向熊孩子,“这事的源头在哪,您也明白。今儿我若不掰扯个明白,我兄长往后还有活路?” 郝叔鬓角青筋直爆,“我以为你是个懂分寸的,怎是如此油盐不进?现在就给我回去,余下的事我……” “好啊,此事牵扯到成毅头上,是也好,非也好,本公子就给你个机会!” 郝叔话未说完,周槐之突然正色开口答应了。 我松了口气,刚想装样子行礼拜谢他,他又开口了, “比试赌局都有彩头,你不可能光光要别人的,你自己的呢?” 我一愣,周槐之嘴角微微勾起,话说的十分随意,但意思明显是不能拒绝违抗。他晓得我一清二白、身无长物,干嘛提这个? 一时我竟被他堵住了喉咙,说不出话来。 “怎么?想空手套白狼?”周槐之冷冷睨着我,“本公子的儿子顽劣了些,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指罪的!” “草民一穷二白,没东西可抵。若公子实在要拿什么,就拿我的命去!” “哼,”周槐之嘴角一歪,“拿你这条贱命也没甚好用,你就干脆画押给本公子做奴才!” 我不晓得他又是什么恶趣味,可已经赶鸭子上架给他做了妾,再当奴才又有什么区别? “好!” 其他人许是大人物,不在意这等小插曲,没人提出异议,连洪老夫子也只是瞟了周槐之的方向一眼,淡淡的凉凉的。 我有些琢磨不出他那一眼的含义,但至少我觉得他没有对周槐之的皇族身份表现出作为臣子最基本的敬畏之心,更多的是视若无睹的忽略和纵容。 周槐之真的是皇子? 场上已经比完了书画,只剩礼、乐、数、射、御。而佟有为参加了书画、礼和数的比试。礼这一科是全数学生都要考核的,可礼我一窍不通,只隐约记得前世学过的古礼介绍,分什么吉礼、凶礼、军礼……但压根也不知道是什么。 “我没上过学堂,不懂礼,所以这一科我弃权。” 不懂别装懂,不然很难看。 “没上过学,不懂礼,哼,比我一个八岁孩童都不如,你还敢大言不惭的比试?” 周成毅从桌上扯了一颗葡萄扔我身上。 我没躲,所以砸到了嘴角边。 “周成毅,你现在是鸿蒙的学子,要时时注意分寸。”洪老夫子身旁的一位老者出声喝了一句。 周成毅挑眉看了一眼他,“你们又没有诚心将我当学生,何必惺惺作态?我才不受你们虚伪一套!” 有权就是牛逼,连尊师重道都不用。和他老子一个臭德行! 礼不懂,但数这门我还是很有信心的。 科技时代的理科尖子生要赢不过佟有为那草包,我就白活三十年了。 但如果只有一比一,是个平局,也不能叫人认输。因此还得加一场,可我和佟有为对射、御更是一窍不通。 后来周槐之提议,让他儿子选题设局,便选了个孩童玩的游戏——斗草,双方在宏远学院找不同的草五根,编织后两两相交,谁的先断了便是谁输。 这明显是要给佟有为放水作弊的。 学院里哪里有植被,佟有为肯定比我熟,一人五种便是十个品种,只要熊孩子稍加为难,我定输无疑,所以我只能见招拆招。 礼的比试,学生们几乎人人都参与了,场下的人整齐排列,声势浩大,拗口又沉甸唱词声如雷贯耳,翩翩少年群起群落。 “颖小子,你会数吗?就算佟有为再差,他好歹在学院里混了三年多,你若未涉及过,怕是题都看不明白。会白白把自己卖了!” 等候比试“礼”的时间,郝叔拉我席地跪坐在了他桌几边,因为紧挨着华老太君,我不好意思像在他店里一般盘腿随意坐,膝盖痛的有些受不住,左右摇摆放松了下发麻的腿,“会的,我爹和兄长都教过我。” “又不是家里买油盐酱醋的算账,你一天学都没上过,大意不得。” 听着郝叔的碎碎念,我有些好笑,“你怎么像个老嗲嗲,罗里嗦的,说了会就会嘛!” “臭小子!” 郝叔抬手本欲敲我,我挤眉弄眼的示意他身旁和正位上有他师母和老师,他才放下手。 “你这孩子倒是一点规矩都不想顾。”华老太君全程将我的小动作和说话看在眼里,“寻常孩子见了我们中任何一位,也得毕恭毕敬的谨小慎微,留个好印象,你是真无知,还是没心没肺?” 这突然跟我说话了? 我身子僵了一瞬,只冲她微微笑了下,然后端起茶杯自顾自的喝茶。 不是我没礼貌,因为无论承认自己无知还是没心没肺,都不会是个好回答。 “嘿,”华老太君气的怪笑一声,“丞礼,你还想引荐他给我做伴,看样子是你一厢情愿啦!” “师母,莫气,他、他一心就想给他兄长讨公道了,没想旁的。” 郝叔边说边用手肘抵了我一下,我始料未及,又刚好抬起一只膝盖放松,所以整个人猛地往一边倒,手里的茶杯哐啷砸地上,裂了! 右手无名指指尖割了条口子,流了不少血。 郝叔大惊失色,忙请坐在下首的常御医拿药箱替我包扎一下,我立即阻止了他,自个从衣摆撕一块布条包上。 “这怎么行?好歹上些药!” 我摇摇头,“没事,小伤口。我小时候经常受伤,比这重的多了去了,都是我自己随便洗洗包一包就好了。” 郝叔也没多想,只感慨我是穷人家的孩子,过得粗糙了些。倒是不远处斜对面的周槐之狐疑的朝我看过来,盯了好一会。 我没法忽视他犀利的目光,硬着头皮继续低头喝茶。 “你兄长不是有父母?且家中有铺面和生意经营,日子也并非你说的凄惨?” 你哪只耳朵听见我是在卖惨? 我举着杯子的手一顿,“他……是我堂兄。公子,申明一下,草民不是在卖惨,而是觉得不必麻烦!” 周槐之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右边的俏公子韩月白意味不明的笑道:“槐之如何晓得他兄长家中的境况?” 周槐之长睫一抖,沉吟一会道:“年前在镜湖救了他义兄夏半知的妹妹。” “哦——”有人拉长了音调,笑起来,“公子也不是那等爱管闲事的,莫不是对他那妹子生了心思,所以才将别人家的家底都探清楚了?” 那人说话咬字很重,语气调侃。穿着一袭寒梅傲雪的绫缎雪绸,与韩月白挨着坐,眉眼中有两、三分相似。 “他那妹妹确实有点儿意思,胆子大到敢上山杀狼。” 周槐之朝我投来一瞥,我心头一跳,佯装喝茶扭过头去看台下。 问话那人一听来了兴致,可周槐之没有再多说细节,只冷冷的说了一句,“所以本公子就好奇一个乡野丫头是以什么有恃无恐。反正闲来无聊,权当看戏,看她怎么作死自个儿。” 话里透着深意,是一种危险的警告。 我越往深想,心跳的越快。 在他的意识里,一直将我当玩物,看我如何蹦跶,在他掌中戏弄。 礼毕,所有人退回各自学院队伍中,开始准备数数比试。笔墨摆完场,只等参赛者就位。 “事可从长计议,你当真想好了?做卖身奴才可不是开玩笑的。” 郝叔在我下台前,十分不放心的提醒。我笑笑的朝他行了个礼,跟着赤八下了场。 考案桌子安排在清海学院最边上,大概学子们都听闻了事由,响起一阵窃窃私语的议论。有人怀疑我的来历,也有人冷嘲佟有为定会出糗难堪,也有人认为他攀附了周槐之的儿子,而我就算赢了,下场不会有好结果。 场上唯一的熟人刘元修讶异的看着我,眼中情绪变化莫测,大概是觉得我一个没上过学的女人参加数数比试,十分匪夷所思。 站定在属于我的考案旁,佟有为的座位就在邻座,隔了一两米远,他额上渗着细密的汗珠,显得很不安。 草包。 三个比试,已经赢了一个,这个数就算不赢,那斗草的比试简直专门为他所设,却担心害怕成如此。 “爷一次又一次救你,你非但不晓得感恩,还总生事。哼,我就等着你哪回彻底惹怒了爷,叫你哭爹喊娘都来不及。” 还没盘腿坐下,赤八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说我, 我也哼了哼,“哪回不是他设计害我的?他哪回救了我?少将人当傻子,玩英雄救美的戏,我可不信那一套!” 赤八恼了,瞪我半天,左右瞧了近边没人,凑过来在我耳边怒道:“你杀人翻案,不是爷夜里不睡去何府办的?你进了匪窝,不是爷拼死赶时间冲里头救你的?你进山两次,不是爷赶了狼,你还有命在?就是那天你救那个书憨小子,也是爷暗里派人护着的!” 他开始说,我还嗤之以鼻,越到后头,我心越跳的厉害。 赤八似憋了很久,说完后吐了一口重重的浊气,然后直起身俯视着我,“没良心的多了去了,所以我也多见过那些没良心的东西的下场。小公子是爷的命,你就使劲儿惹,看你恣意到几时!” 说完,赤八甩袖转身站定在不远处,与监考夫子说起话来。 我心思九转,细细想着从前发生的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感动吗?不,很别扭。 尤其是赤八最后一句,让我想起那天泡澡被人偷窥,当时以为哪个恶心的色界yin魔,再和周槐之重叠一下…… 第86章 给他生一堆猴子 佟有为似察觉到赤八的态度,胆子大了朝我狠狠的瞪了几眼,“小子,等着瞧,老子一定让你后悔余生。” 我回过神,也不示弱的怼道:“草包,今天只让你吃个教训,以后我定要十倍奉还。” 佟有为脸气绿了。 过去约莫半刻钟,考场学子就位,考卷一一发了下来。 我心无旁骛,略略扫视完两张A2大的试卷,刚开始准备着墨写题,可特娘的谁告诉我,这都上场了,还得自己磨墨? 磨墨这玩意,真不是我这种糙娘们玩的。 开始水往砚台倒少了,费老力气磨半天,毛笔也沾不湿,本来字就不好看,如今画上去就跟一团杂草似的。 “噗……” “墨都不会磨,还敢上场比?”有人忍不住发笑。 佟有为倒找到了些自信,扬起下巴轻蔑的扫我一眼。 我无暇理会他们的嘲笑,看着眼前满是题纲的考卷,一个脑袋十个大。他们都是用的细笔正楷,就算我会做,我又粗又丑的字根本写不下答案的。 “颖小子,你鲁莽了呀!” 不知何时郝叔站在了赤八身边,冲我直叹气摇头。 “以你的精灵古怪,也许必有大才,要是卖了身当奴才,可……唉!” 我脑门一阵阵黑线划过,心里也急的像装了一只兔子嘣嘣跳。 好在不多会,我脑袋里忽然闪了一道灵光,立即朝那监考夫子问道:“只要我写出答案,不管用什么方法也行,对?或者说不用考究书法的?” 监考的夫子一愣,“你能写便写,说的什么胡话?若不会,就赶紧的弃了认输。” 我猥琐的笑了笑,又朝郝叔喊道:“郝叔,劳您赶紧给我找块炭来。” 郝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也无奈的想法子找人到宏远学院的灶膛里取了一盆炭来放在我案边。 我挑挑捡捡了一块没烧尽的,怕弄脏考卷,“嘶啦”清脆的一声,撕了块衣摆包住炭,又在地上“嚓嚓嚓”的磨尖了炭块的一头。 “他在做什么?” 众人呆掉了半截下巴。 “想用炭写字了。嘿,执笔都不会,还来考数,简直不知所谓。” “唉,半知兄的这位弟弟,约莫是个傻的!” 我充耳不闻,待笔做好,看了看手中的黑炭笔,满意的翘起嘴角,然后开始飞快的答题。 软笔不行,硬笔我可是杠杠的。而且不用浪费时间磨墨沾笔,后面的速度像装了马达似的。 我不轻瞧古人的智慧,因为看别的学子算积数,好些是用的心算,一部分用的是珠算,而我只能用手在地面上演算结果。 其实大部分题像三元二次、面积求和、化整归零,连函数都没有,倒也简单。有十来道延伸题玩的是文字游戏,有些难度,但稍稍想通套一套公式便也能求出结果来。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周围安静的只剩下风声、翻卷的“沙沙”声。 当我抬头时,兴奋的喊了一声,“哈,收工!”扔掉手里的炭,拍了拍手,满意的又“端详”了考卷一遍,准备交卷。 “呃,都瞧着我做什么?我脸上画花了?” 这注意力从考卷上离开,才发现周围全都死死的盯住了我。 “颖小子,你……不用再检查检查?” 我环顾一圈,原来还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未完成考题,便尴尬一笑,“是不是还不能交卷?那我再坐会儿。” 郝叔满脸震愕,本想上前来瞧我的卷面,但碍于考试规矩,只得重申了几遍问我是否都写妥当了,才同监考夫子说收了我的考卷过去检查。 我一得轻松,便开始放飞自我,什么都抛诸脑后。这是前世考考考留下的后遗症,考完后条件反射的就是想炫耀,嘚瑟,伸了个大懒腰,去找同样已经交卷离场的刘元修唠嗑对题。 此时刘元修身边围着一群学子问题,看样子对他多有崇拜,端茶送水的都有,那端茶的人我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刘元修盛情难却的捧着杯子喝了水,施礼言谢后,转头间见我笑嘻嘻的朝他走过去,他约莫也对我上场考数数太好奇,其他人都不理了,径直走过来同我说话, “你也考完了?” “是啊!” “当真?” 我眨了眨眼,“倒数第三道最难,你的答案是多少?” 刘元修张嘴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道:“你的答案呢?” “10天10个时辰。” 本来是10又56天,换算了一下。 题是这样的:今有环山道路一周长325里,甲乙丙3人环山步行,已知他们每天分别能步行150、120、90里,如果步行不间断,问从同一起点出发,多少天后再相遇于出发点? 刘元修吞了下口水,“那倒数第六道呢?” 我想了想题纲,公鸡每只值5文钱,母鸡每只值3文钱,而3只小鸡只值1文钱。现在用100文钱买100只鸡,问这100只鸡中,公鸡、母鸡和小鸡各有多少只, “三个答案:4,18,78;8,11,81;12,4,84。” “可是对的?元修兄。”旁边跟来的人惊奇的问。 他大概觉得见鬼了,或者是怀疑他辛苦学了这些年,只问道:“你如何学的?” “我是天才啊!”我双手环胸骄傲的大笑, 让我打开技能,光芒乍现! 我的穿越人生必须要来个质的飞跃,不然真对不起我近二十年的学习考研考博。 其实我真只是闲了没事干,就想嘚瑟一番,混个脸熟,不想我笑声未落,对面的刘元修脸痛苦的皱成一团,然后捂着胸口倒下去。 我暗道声糟糕、**。 “刘元修,你心脏病又发了?” 他身子开始有些抽搐,艰难的半睁眼朝我眨了眨眼睫,“痛。” “你至于吗?世上比你厉害的人多了去,不会受不住我这一刺激?你也太狭隘了!” 他眼睫发颤已然快闭上,失去意识。 我心急火燎,跪在地上,双手握拳推掌,开始做心肺复苏。 “快去请大夫,快点!” 可一分钟过去,他仍没有一点反应。 周围人闹不清我在作甚,叱骂起来,“元修兄已经昏迷,你还如此粗鲁压他?快快离开。” 这不关愚不愚昧的问题,而是认知所限的偏见。 我没办法解释,十分无力的被人七手八脚的拖开,再也挤不进去,然后还挨了两拳,打在了肚子上。 “臭小子,休要胡来,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可让你撒野谋害人性命?” 剧烈的绞痛,顿时让我头昏眼花的坐在地上好一会。可救人必须争分夺秒,我使劲的甩了甩头,再甩了甩头,爬起来踉踉跄跄的朝郝叔他们那边跑,他们还在检查我的考卷。 “赤八,赤八,快让那位御医来看看,快些、快些!” 赤八皱眉思索,我急的狠狠一巴掌拍他后脑勺上,“还想什么想,人命关天,快去啊!” “你、你放肆……” “快去啊!”我使劲儿推着怒火冲天的赤八,“用你最快的速度,用轻功飞,快点。” 刘元修昏死的事并不稀奇,因为在考场失常激动的人时而有之。赤八带了常御医下瞻台,才晓得我是给个学子瞧病,连周槐之带着他儿子也一同来了,他看着我的眼神又冷又黑,像沾了墨似的,不见一点儿星亮。 有了周槐之和常御医在,其他人不敢再拦我,可常御医把了一会脉后,却拧着眉头道:“此子患有心疾,方才应是情绪过激,诱发骤跳停止,已无脉搏。” 我心中一沉,想起面冷心热的刘阿婆以后会孤苦无依一世,或者想不开,心里就像剐了肉似的。 “我试试。” 我重新跪到地上开始做心肺复舒,边对周槐之道:“麻烦派人到康宁巷十七号门请马大夫来一趟,刘元修的病一直是他关注着,兴许有用。” “夏小公子,他已经去了,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 上次镇上的钟大夫也这么说,搞得他现在见了我,就似我拆了他的祖宗牌一样,这回可不能再犯错,所以我一边使劲儿,一边解释,“常御医,他只是心疾,旁的病没有,我若用外力激活,也许有一线生机呢!” 常御医倒不似钟大夫般执拗,目光露出一丝丝期待。 用力摁了不知多久,我满头、满身的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可刘元修还是没有一点反应,我管不得许多,捏住他鼻头,扳开他的嘴,深吸一口气然后俯身渡给他。 “诶,诶,你做什么?”赤八尖叫起来,“爷,她……” “天哪,他怎么还亲上去了?” 我晓得一个男人肯定不能接受自己的女人公然和别的男人嘴对嘴,虽不是意义上的亲吻,但在他们眼中,我这就是。 可我不打算停下来同他解释,就像我这个人一样,若你喜欢我,就得了解、并且理解我,否则甭跟老子扯淡“爱”的高大上,让我为之付出。 一口、两口、三口……接着摁,再一口、两口气…… “爷,这太不成体统了!您怎还不阻止?” 体统你妹,没见人要死了吗? 虽然腹诽着,但我心里还是十分担心周槐之打翻了醋缸,忍无可忍的惩罚我。然出乎意料的是,我听到了这样一句。 “无事,我见她救过一回。” 见过?哪里? 我来不及多想,一遍遍重复着动作。直到地上的发出一声极力的抽气,我才笑了,笑着笑着又开始哭了,看着他浑浊的眼,泪“嗒嗒”滴在他脸上, “刘元修,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不就是做个题出乎了你的认知,犯得着激动受不了吗?吓死老子了!要是你被我气死了,刘阿婆肯定要拉我去地狱呢!” 刘元修微微转头,看了我半响,弯着嘴角朝我眨了眨眼。 “活了?” “真活了!” 人群爆发出一阵沸腾。 我四肢酸软,脱力的瘫软下去,嘴里一直叨叨着:“吓死老子了,吓死了!……” 一只温暖粗壮的手适时的挽在我的腰间,托住我将要倒下的身子。 我两眼发黑,只能模糊的看见一双漂亮极了的眼,望着我、望着我…… 唔,要是在一个男女平等、没有小妾的世界多好啊! 这男人,老娘铁定要了,给他生一堆猴子,磨死他。 不,我错了,为什么要有这种想法? 作为新时代高知识分子的女性,应该秉承“一人吃饱,潇洒无边”的逍遥准则。 第87章 启程回京 闹剧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那日我救下刘元修累昏过去后,被周槐之打横抱起,然后送出宏远学院,直接派赤八用马车拖回了寒梅苑。 至于与佟有为的比试结果,我真真是想跟周槐之干一架,打得他哭爹喊娘。 数一科的比试,我肯定是赢了佟有为。可周槐之把卷给收藏起来,后面斗草的比试作废,直接判定我输了。然后又趁我脑袋昏昏的时候,让孔嬷嬷拿了张卖身契给我摁了手印,连把我作弊签个假名字唬弄的机会也剥夺。 仇没报,冤没伸,白白折腾一次,还不明不白的就做了周槐之的奴才。 谁说金手指一开,天下我有的? “姑娘,外面阳光极好,你好歹也出去散个步走一圈,屋里湿冷湿冷的。” 翠花提了食篮来,进门小心翼翼的将饭菜拿出来,又细声细语的同我说话。 明明晓得我被禁足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外头绕一圈也才一两百米的院,有什么好走的? 我坐在小矮几上,挽着袖子在磨菜刀。磨了两天已经磨的“浧亮浧亮”,听翠花说完,总觉得刀锋不利,又“欻欻”的磨了十来遍,然后用大拇指试了下锋口。 “那位爷还没回?” 翠花怯生生的应了声,“嗯。” “躲了我五天了,还不回,还当他能躲一世吗?”我咬的牙槽“咯吱”响, 大前儿,秦氏被送出了寒梅苑,听翠花说,是周槐之吩咐的,让她和夏半知母子团圆,顺便也可以照顾他。 我本要大闹一场,孔嬷嬷拿了教鞭杵面前,威胁道:“夏美人要治的那佟家的,公子爷已经治了,勒令查清始末,还了你哥哥的名声,也将佟家的逐出学院,永不录用。至于夏美人对小公子的怨,便以夏美人以下犯上的错,两两相抵了。若夏美人不服,公子爷说,让老奴该怎么治便怎么治,反正不死就成。” 我不是见敌就窝囊的种,真将我逼急了,什么事也干的出。可这些结果,并非不是最好的结果,但我唯独难以消化变成他奴才的事实。 成为他的妾室,我可是一直没有签卖身契的。总想着留条退路,还有一线希望。可他生生当着所有人就把我逼的只剩下他一个选择。 俗话说,生是他的人,死也是他的鬼了。 他坑我一回两回,简直恶劣到让我食不下寝不安的地步。 周槐之在玩我呢,一直在玩,玩的不亦乐乎。 孰能忍? “姑娘,你磨刀磨了两天,够锋利了。幸亏孔嬷嬷没来管你,不然又要好一顿教训。” 翠花离的我三步远,直勾勾的盯着菜刀。 我起身坐到桌边,刀摆在伸手能及的地方,执起筷子准备吃饭,望着两菜一汤的碗碟,青菜黄叶炒胡了,肉切的大小不一,怔了怔后,便吃了一口咸菜疙瘩葱花汤,立即吐了出来。 苦咸的我快升天了。 我左思右想了一会,自言自语的道:“难道出事了?” 囚了这些天,我全然听不见外头的消息,那雀儿惩治一回后,嘴严的装了防盗锁似的。负责教导我的孔嬷嬷离开了几天,且昨天的菜也算能入口,今天却像吃猪食一样,潦草的不行,肯定是生了变故。 “我也觉着奇怪,昨儿夜里起来,看见前头院里点了许多火把,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吵了许久才歇。” 两人对视了几秒,更加肯定是出事了。 我嚼了几口白饭,“你去唤雀儿来,我问问她。” 翠花应了,立即出门去找雀儿。雀儿来时,脸上挂了水渍,像是刚洗了脸。我拐弯抹角的问了几遍,她只道:“公子大概很快就要归京,夏美人也许得准备准备,免得匆忙。” 我心头一跳,“为什么?” 雀儿低着头,“夏美人莫要问了,奴婢不清楚,若歪传了事实,少不得被罚。” “公子是不是受伤了?” 雀儿抬头讶异瞧我一眼,下一瞬又垂下头负气的道:“夏美人你是个鲁莽人,以后要想活得命长,您还是少知少懂为妙。” “啧,我哪里鲁莽了?”我被气笑了,干脆生硬了语气喝道:“你说不说,不说我就真耍个蛮横的去闯一闯前头院子,问个明白。” 雀儿愤愤的咬着唇瞪我半天,倒也真怕我去闯。 我来的这些天,做的每件事都刷新她的认知。我做什么都不信,唯独信我是个闯祸能手。那天被赤八送回来,她惊的失态嗫喏了一句“怎么还能活着回来?”表情别提多失望了。 “那天你回来,公子和佘美人在宏远学院出事了。来了十来个黑衣刺客,公子为救佘美人,手臂被砍了一刀。公子恼极了,几天昼夜不歇的追查刺客,不料昨儿与幕后的人正面碰上,腹部被喂了毒的刀刺了,如今昏迷了一夜,叶美人仍在给公子施针,若情况不好……定是要回京治的。” 刺客?是刺杀周槐之还是佘美人? “常御医也治不好吗?” “常御医比不上叶美人的医术。” 我顿了顿,有些惊讶,也有些雀跃,小心问道:“如若公子……公子死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各回各家?” 雀儿愕然,“你这人,怎么盼着公子死?是亏了你,还是如何你了?我在府中这些年,可从未见过公子这般护着你这样一个三五不着调的女子。” “生这么大气做什么?我就是随口一问,人嘛,总要想想后路。” “哼,你的后路都是主子给的,就算公子他、他……”雀儿面红耳赤,激动道:“主子没了,你是要官配了分籍发卖的。都盼着主子好,就你这狼心狗肺非要盼出个歹。” 说完,雀儿气冲冲的离开了。 “姑娘,你非得给人气受吗?明明攀了个高枝,怎总不晓得珍惜?那话也是能说的?”翠花瘪着嘴冲我嚷嚷, 我摇摇头,“瞧她今儿的态度,大概十分着急会没了主子,然后被发卖。明明心里也如此想,偏不叫别人说了。” “不、不是?”翠花吓白了脸,随后又苦哈哈的哭起来,“你这倒霉的,怎么遇谁谁就倒。你该不会是得罪了冥王爷,叫你投生来吃罪的?” “臭丫头,说什么呢!” 尽管天气好,但寒梅苑笼罩在一层浓浓的阴郁下。翠花听了雀儿的话,收拾了不少东西,不过我们本来东西就不多,拢共鼓鼓囊囊的四包。 我们刚收拾完行李,雀儿便匆忙的从她房里背了行囊准备往前院去,翠花早关注了她,追上去拉住她,“雀儿,你这是做什么?” “公子严重了,即刻就要启程回京。” “可……”翠花不知怎么问,想了一会道:“叶美人和孔嬷嬷没吩咐怎么安置我家姑娘吗?” 雀儿朝我瞥了一眼,“没有。夏美人反正也不愿跟着公子,她便待在这寒梅苑里!公子若好了,届时记得她,自会派人来接,若不记得,哼,就好自为之了。” 说完,她挣开翠花的手,匆匆往前头跑去,眨眼便消失在拐角。 翠花急得直哭,“这算什么?算什么?竟要将人这样撂下不管了?” 可这正合我意啊! 突如其来的变故,简直让我觉得仿佛在做梦似的,所以狠狠了掐了手臂内侧的一坨软肉,痛的嘶了一声,我才高兴的笑起来。 周槐之的人走的很匆忙,轱辘快速的在道上滚动,扬起了灰尘弥漫四周。我打开后门,从缝里看着车队一辆接一辆的从眼前驶过,最后头有几辆囚车,犯人有数十来个,因为头发披散、形容狼狈,所以看不清面容。 然就在我觉得他们真的离开了,想将门关上时,最前头那辆囚车中一双布满寒霜的眼忽地朝我射来,那种熟悉的令人颤栗的冰冷,让我浑身一个激灵。 待我仔细描摹出熟悉的轮廓,心中震撼莫名。 怎么是他?他为什么刺杀周槐之?他不是装的最最循规蹈矩了? 可我也只是随意想了想,毕竟少了他这个顾虑,我的人生会更加畅快了。 直到彻底尘嚣落定,我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关上门。 望着偌大的寒梅苑,想到将来我一个人能逍遥自在的住这豪宅里,兴奋的不能自己。 “翠花,翠花,走走走,咱们去镇上买菜做一顿饕鬄盛宴。” 我一边朝里走,一边大喊,可刚进到院里,便看见雀儿那妞抱着包袱坐台阶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翠花在旁安慰着,“留下就留下了,哭什么呢?我家姑娘别瞧她嘴贱,其实人是最最好的。你以后跟着她,不会委屈受罪的。” 这是夸人,还是骂人呢? “谁要跟她?谁稀罕?我好好的一个二等丫头,撇在乡疙瘩里受冷落,还不是委屈受罪吗?呜呜……” 我奇怪的走过去问道:“你不是走了?” “哇啊……” 雀儿哭的更加大声,翠花倒笑起来,“公子留着她,肯定会来接你的。她是家生子,可不会随意指派给别人。” 我脑袋一阵抽搐,觉得自己白高兴了一场。 不过转头又想想,若周槐之毒发身亡,指不定我还是有机会逃过一劫的。 第88章 听壁角 寒梅苑不仅留下了雀儿,连西游楼的老肖掌柜也在,住在外院。因少了主子,我便能随意出门溜达,不过要扮个男装行走。 西游楼在周槐之走后的第三天正式开张了,喜庆的鞭炮足足放了一刻钟,整个街镇都听得到。头天宾客爆满,雇的小工们腿都跑酸了。 一出石猴惊世修大道的西游投影戏,被捧的上天了。可虽有学院学子撑场,但到底只是个边境县城,后来几天也没有场场满座。 估计打出名声,要引来慕名瞧戏的,得花上一段时间才有奇效。 这景象,怎么也得来个好友捧场,可惜墨香阁郝叔只字片语没留下,人跟着周槐之已经回京,连郝泽也走了。 我心里纳闷,以前怀疑有大事发生,是不是已经过去了? 因为牵扯的那个刺客幕后主使是昌郡郡守吴大人和何景州一行人,周槐之回京解毒救命,将他们一同押解去了。 听闻云雾山的贼匪大当家是昌郡郡守吴大人,以官身伪装庇护,打劫敛财数年,而知事何景州替其掩盖,为虎作伥,公子隐约查到真相,吴大人这才铤而走险的刺杀,不想公子有备而来,一举围捕了他们。 我一点也不关心吴大人和何景州的下场,唯独觉得吴谨思那孩子有些可惜。那样正直的少年,就这样被无辜殃及了,唉! “少爷,等会要去看夫人他们,我们赶紧去买些东西!”出了茶楼后门,翠花提醒我, 她同我一样扮了个男装的小厮模样,只是胸前委实太挺,包了束胸也没有用,所以衣服穿十分宽松又大。 “翠花,这几天已经买了不少,你是要将我一身油水都剐给我哥哥吗?老肖叔他又没分盈利的银子给我,买光了让我吃土啊!” 我摇着扇子边走边挑眉笑她,她嗔我一眼,“你说什么呢?都是你要买的,怎么、怎么就说上是我了?再说了,轮着谁吃土,也够不着你吃,寒梅苑又不要你买颗菜。” 我意味不明的看着她激动的样子笑了笑,朝聚鲜楼走,“去打包个鸡汤和几样菜,我娘炒的菜比夏雨还寒碜。” “不说二姑娘今儿会在夫人家过夜吗?” “你想吃她做的菜?” 翠花一愕,立即摇了摇头。 “方才我瞧见老爷了,姑娘瞧见没?” “嗯。” 今日是休沐日,夏侯明带着新夫人温氏和他的宝贝小儿子,一家人在大堂订了个桌。 因为他宝贝儿子夏允知想吃零嘴,闹了一会,我想不看见都难。看完一场他们还没走,下一场大伯夏昆伦带着大伯母和儿子夏卫城来了,几人碰了头,寒暄时十分热闹。 我在楼上包房,没敢露头,也生怕下楼拿茶点的翠花被他们发现。只听得夏昆伦俨然一副主人模样高调的向小二们说道:“这铺子的房主在此,是不是可以免个单什么的?” 小二当然不会应,倒也机灵,回道:“掌柜的在楼上招呼客人,不如等掌柜下来,几位客官与掌柜的说,我一个跑腿的小二,实在做不得主。” 从窗缝中,我看见夏昆伦脸有些垮,“堂弟不识得他们这里的掌柜和跑腿的小二?唉,你呀你,瞧瞧这客流如梭的光景,就你舍得。” 夏昆伦恨铁不成钢的说了几句夏侯明,然后又高兴的说起他的儿子夏卫城可以入鸿蒙学院上学了,过几日要办个喜宴,请他们一家去赏宴。温氏十分小意,言行热络,与大伯母聊的很是愉快。 夏侯明看着温氏与他们相处融洽,一副欣慰又如释重负的样子。从前秦氏当家,与亲朋们虽不至于水深火热,但关系委实不算好,因为他们瞧不上秦氏。 我懒得看他们,所以拉着翠花从后门离开。 翠花努嘴,“他也真是的,明明晓得这地方是给夫人了,连着几日带新夫人来,幸亏夫人不在,要真碰上,岂不叫夫人挖心挖肺的痛?” 我没回应她,她继续愤愤的道:“我问了老肖叔,那位新夫人从开张那天每天都来,有时候还拉着老爷看晚场,哼,真不要脸!我瞧着那女人定是眼红,起了心思。姑娘,你可得多个心眼注意注意。她能暗里勾搭老爷,又挤走夫人和你们,肯定是个面善心狠的主。” 连翠花都瞧出来,我当然也觉得那女人阴险。 只是人家不明着来,我也不好提刀跟她干。 二人慢悠悠的走到聚鲜楼门口,刚好来了一辆低调奢华的黑漆马车。我扯了一下翠花,走到边上。 聚鲜楼来的贵宾多,不稀奇,但多少要低调些,懒得再冲撞什么人,所以我避开人等着他们先入再进去。 马车一停,率先跳下来一人,穿着蓝底白纹儒衫,是宏远学院的人,那人一转头,我便认出是楚缨了。 见他下车后恭敬举手朝车内做牵扶状,我猜想是洪老夫子来下馆子了。 人一一下了车,果然是洪老夫子和华老太君,两人相携着朝迎出来的掌柜面露和祥笑着回应。 看他们老夫老妻的关系极为恩爱和睦,令人十分羡慕,而不信爱情的我也生出了一丝丝的向往来。 “夏小公子?” 我失神之际,楚缨一下便叫了我的名字,让我躲都躲不及。只得干笑朝诧异转头看来的洪老夫子他们拜了个极为隆重的学生礼。 “见过老夫子、老太君。” 起身抬头,六目相对,有些微妙的尴尬。 因为我实在与他们不熟,不过一面之缘。所以我打算另找一家馆子,随便点几个菜。然我就在打算怎么开口告辞时,那洪老夫子冷着脸朝我招了招手,“小子,过来!” “啊?” “啊什么?没礼貌。”说完,那洪老夫子转头就进了酒楼,而楚缨则客气的过来请我。 我能不去吗?唉,算了! 洪老夫子包的是最顶层的房间,他不容拒绝的招我上来,却没有让我跟他们一个房间用饭,而是在包厢中贵人们给随伺准备的偏间凑合。 我有些郁闷,心不在焉的吃着饭菜,问身旁的楚缨道:“老夫子找我做什么?” 楚缨笑了笑,温雅友善的如泉涧流水般,实在令我受宠若惊,毕竟上次他的态度是对我不温不火的。 “老夫子有话要问你。” “什么话?” 楚缨再次笑笑,“等会你便晓得了。” 又一个笑面虎,真讨厌! 偏间与主厅只隔了一道木墙,且留着小窗口,可供主子们随时传唤奴仆伺候。饭吃了一半,主厅里来人了,带着帷帽,瞧身段应是女子,洪老夫子二人显得十分激动,急急的起身迎上去。 原来是来会客的? 我正好奇,会是什么样的神秘客,直到主厅关了门,那俩人才将帷帽摘下来,“噗通”几声就跪下去,十分响亮的磕了好几个头。 “学生不孝,老师恕罪……”前头跪下的女子沧桑的声音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洪老夫子和华老太君激动颤抖的手缓缓将她扶了起来,“孩子,快起,快起来!受苦了,你受苦了!” 一瞬,我含在嘴里的饭菜“嗒”掉了下来。 世界真小啊! 那雍容华贵、风韵犹存的女人,不是昌郡何府的余老夫人吗?她也是洪老夫子和华老太君的学生? “少爷,注意仪……”翠花在旁揪了我一下,估计也是无意瞧见了余老夫人的模样,吓得条件反射的喊了出来,“老夫人?” 那边主厅的余老夫人闻声,惊异的朝小窗看来,一瞬便盯在了我和翠花的面上,我心里一个抖突,忙拉着翠花埋下了头。 好在那边没有深究我们的失态,继续陷入久别重逢的感伤中,待他们坐下后,细声诉说着什么,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几乎没有平静的时候。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我忐忑不安的坐着,又不敢出声问楚缨,生怕引来注意。也不晓得余老夫人认没认出我,反正觉得搅和进来,肯定没好事。 我就是个小市民,不图大富贵,不希望惹祸上身,这么大的壁角,我承受不来,放我归家,呜呜…… “老师,求您救救景儿,救救他。呜呜……” 那边余老夫人突然又恸哭的跪在二老膝下, “学生自贱身份嫁给一个屠夫,为的就是躲避他们的追踪追杀,只盼望着景儿能安隅一世。云雾山的贼匪,景儿半点不晓得,我从小教他谨慎,他绝不会不明白暗助山匪是什么后果。一直是郝言生那厮做的局,诱惑吴大人贪财与山匪合作劫财,又让公子来施计收网,他们原本的目标就是景儿,他们是要斩草除根啊!二十多年了,他们还不肯罢休,呜呜……” 郝言生?郝叔? 我仿若走进了一团浓雾中。 “瑶瑶呀,你为何不早来相认?为师特意来此等了你这些年,你哪怕不愿相认,也得想方设法让他来为师膝下,为师也好能给他个庇护啊!” 洪老夫子二人对余老夫人关切心疼的模样,仿佛是在看自己的孩子一般。 “学生怕,我怕!哪怕是一丁点儿,我也不敢暴露啊!呜呜……我如今回想起元寿的死,也尤有心悸。”余老夫人肩头耸动,情绪十分激烈。 华老太君红了眼眶,抱着她,“孩子,快起身!此事我们定会想法子的。当年事发的太急,我们远在青州,鞭长莫及,救不了元寿,这次无论如何也会救回景儿。” 余老夫人听了承诺,泪流满面的再次磕了头。 第89章 邀入学 “你现在住的地方可还安全?”华老太君关切的问道, 余老夫人点头,“景儿现在明面上的罪只是知而不报、贪贿瞒上,在昌郡的府上并未押封,可若公子不幸,治罪下来,估计便要受连坐了。” 洪老夫子凝眉,深思了许久。 许是不能久留,余老夫人又说了一会话后,几人便含泪告辞。 当余老夫人将帷帽戴上走到门口时,她的头微微朝偏间停顿了数秒,因为遮了光线,我根本瞧不清她的表情,只觉得她的视线是落在我身上的,有探究、奇怪和一丝微妙的欣慰。 为什么是欣慰? 从小寄人篱下,我对人的情绪很敏感的,顿觉有种猎物被盯上的毛骨悚然感。 不愧是娘俩。 余老夫人走后,洪老夫子才将我和楚缨叫进主厅。因为弄不清他找我做什么,我便安静的像个乖孩子等着他们发问。 “小子,你不是胆儿挺大的,这会儿装什么?作甚不出声?” 我撇嘴,半垂着头瞄他,“我能装什么?不是您们二老叫上我的?” 二老沉脸相视一眼,华老太君气的笑了,“这孩子是真不服管教。幸亏是个有情义的,不然就是一个大祸害。” 嘁,干嘛服管教?我又不盼别人的,也不欠别人的,犯得着听别人说教? 洪老夫子清了清嗓子,“上回考数数,卷上有一算圆底面积及容量的题,你可曾记得?” 我挠了挠发痒的耳朵,想了想后,“记不大清了。” “七好,给他写出来。”他叫了楚缨, 这字取的真怪,七好? 楚缨不知从哪拿了纸笔,一会儿就写了道题来。我一瞧,原来是道简单的锥体几何题。 我疑惑问道:“干嘛?这题不是很简单吗?” “算出来。”洪老夫子沉着脸,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我愣了愣,本想拒绝,但觉得还是不要同个七老八十的老人家置气,便接过楚缨手中笔,在纸上开始演算。 因为不能用阿拉伯数字,繁体字写的让我恼火,费了五、六分钟,才将答案算出写下来。 洪老夫子二人聚头将我的演算过程看了好一会儿,两人相视一笑,十分默契的点点头。 我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们,“怎么了?” “西游楼里的设计是你做的?” 我一顿,连忙否认,“不、不、不,是我堂兄夏半知做的。” 洪老夫子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还得狠狠的批教,谎话连篇。老夫也没时间同你掰扯,给你三天时间同家中父母商议,我们先走,你再随同楚缨一起去盛京,以后再好生教化你。” “什、什么?”我觉得我幻听了。 这傲娇又固执的老头是不是疯了? “往后你可莫要占着鸿蒙学院的名声去横行霸道,瞧你有几分血性,老夫才收你。” 洪老夫子板着脸,纵横的皱纹都透着严正,明明一颗颗老年斑是奇形怪状的,也一板一眼的。 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人爱一辈子?太磨人了! “七好,送他回家,与他父母好生言说一番,不要失礼了。若是不同意,便将他兄长一起带上,这条件都不同意,便丢了他这废物,不要也罢。” “是。” …… 楚缨租了一辆马车,我生气的坐在一角没理他。 他们凭什么就这样决定别人的人生? “咚”的一声,我一脚踹在了食篮上,若不是翠花手快,定要打翻了。 “少爷,花了三两银子呢!” “又不是花我的,心疼什么?” 楚缨似无奈,憋了好久的话,终于说出来,“老夫子惜才,但也并非人人都惜着。常说其身不正,难以守业。才若为器,利国利民,才若为刃,祸殃四方。你不畏强权替兄讨公道,又执着不顾人言救人性命,是有大义在怀的,所以老夫子才下决心收你。” “就为这个收我?太荒谬了,人间正义之士比我大义多了。” 楚缨叹气,继续解释,“你写的那张卷,解题方式精辟独到。公子本来私收了去,但监考的夫子早就拓印了一张,老夫子看了立即命我寻了你几日,我便找到了西游茶楼。后来老夫子和老太君又连连看了两日的幕戏,直呼精妙,听闻是你兄长设计,便又寻到了你兄长的住处。可你兄长却一问三不知,才晓得又是你。” “夏小公子奇思妙想,能堪大用。老夫子即欣赏你,你为何一点也不甘愿?” “你不懂,我不想大用。” 我晓得他不是坏人,可我不想当个受累的有才之士啊! 我就想混吃等死,有父母兄妹在旁,逍遥完这一生。我的立场是很坚定的,可洪老夫子竟然用夏半知的前程诱惑我,我便摇摆不知如何决定了,难免火大了些。 秦氏被送出寒梅苑,夏半知立即托莫大牛买下死去的寡妇花大娘的房院,两房一堂屋一厨,还带个院子和菜园子。因周槐之派赤八又赔了一回银两,钱财不缺,所以雇人大肆修缮了一番。 红墙绿瓦,清漆贴了福禄神仙的院门,看起来十分舒适。 我知道夏雨今儿要来,不想还来了另外两位不速之客。刘元修我倒是欢迎,可姚子青来做什么? 一进门看见二人,我猛的怔了好一会,才与他们互相行了礼。 “楚公子,你怎与……”秦氏惊诧极了,看她表情约莫以为我又勾搭了人,透着不悦和怨怪,“怎与她一同来了?” 楚缨朝秦氏拜了一个晚辈礼后,便道明了来由,“夫人,不知夏小公子的父母何在?可否引荐小生见一见。” “你不是来找半知的?” 楚缨摇头。 “找她的父母,我便……”秦氏疑惑。 “都站在外头做什么?进去说!”我干笑两声,让翠花和夏雨泡茶,怕戳穿了我的女儿身,急忙拉着秦氏先入房里解释。 “楚公子,真没想到能在此能遇上,我、我十分高兴。”姚子青脸蛋儿嫣红的几乎要贴到了楚缨身上。 矜持啊,姑娘! 楚缨晓得姚子青对他有想法,但他是君子,全程礼貌又疏离只冲她笑了一次,视线便不再落她身上。 “你个死孩子,哪里学来的行径?招惹这些,你如何脱身?你要气死我吗?” 我拉着秦氏入房后说了一下洪老夫子要我跟着去盛京的事,还有夏半知可以入学鸿蒙的事,秦氏没有答应,反而气的要打我。 这时候的人几乎是重男轻女,她却没为了儿子前途就立即选择卖了我。 我很高兴遇上他们,可同时心里也难受,若她真自私些,如果我拒绝的话,便不会有负罪感了。 “娘不觉得让哥哥去挺好吗?我便是伪装一世的男子也无所谓,反正我又不需要嫁人。” 秦氏沉默了一会,“那位公子呢?能任你胡来?” 我有些违心的道:“他活不活的下来,还另说呢!再者,我先斩后奏,待木已成舟,怎么处理都是公子的事,只要哥哥入了学就行。” 秦氏气的又要拧我耳朵,直呼我从昌郡回来,变得越来越不省心,对我要去盛京追随洪老夫子的事仍是不肯。 “娘,这关系到哥哥的前程,若不……你与他商议商议?” 面对如此大一块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心动那是不可能的。 秦氏犹疑了,望着我红了眼眶,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外头夏半知杵着拐出来招呼客人,三个少年坐在堂中,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大概楚缨对夏半知说了这次来的缘由,我出去时,夏半知看着我的眼神有些闪烁,刘元修则非常复杂,大概是自己苦学这些年竟比不上我一步登天。 “夏小公子,我与你堂兄说了,他说你已经长大成人,一切听你的。”楚缨笑道, 我握着茶杯的手僵硬了一瞬,“哦,好。这两天,我会好好考虑的。” 夏半知没有直接拒绝,想必是心动了! 我看向他,他却没敢看我。 “不知夏夫人如何想?”楚缨似乎感觉气氛有些怪异,“老夫子再三嘱咐,一定告知夏小公子的长辈,万不可做失礼的事,所以……” “听我的,我来决定。”我仰头朝他一笑,“娘……婶母一向尊重我的意见。” 楚缨并不讶异我的自作主张,见事已办妥,道老夫子要立即赶往盛京,学院事多不便久留,便起身告辞。 “楚兄慢走,恕某不能相送。” “客气了。” 我领着楚缨出了堂屋门,正巧姚子青洗了一盘青枣端来,在同夏雨说家中怎不买些旁的果蔬备着,这样太怠慢客人了,语气真是不将自己当外人。乍见楚缨要走,追上来失望的问道:“楚公子这就要走吗?” “是。再会了。” 楚缨行了礼朝前走,姚子青也没同我们这主人家招呼,将青枣转手就递给身后的夏雨,忙跟上了前,“楚公子等等,我也要回家了,劳楚公子载我一程。” “这……”楚缨面露难色,回头看了眼夏雨的方向,“你一个姑娘家,与我一个男子到底不方便。” 姚子青娇羞的低头嗔了一句,“楚公子上回救我,也没顾着大防。这会子怎的计较上了?我不介意的,只是想顺一趟方便的车程。” 楚缨虽为难,但到底没有拒绝,应了她的要求。 第90章 求婚 我送他们到门外的马车上,楚缨却是没同姚子青同车厢,而是与车夫坐在外头。姚子青撩着帘子咬唇有些不甘的望了望前面,才转头同我和夏雨告别。 “夏雨,告诉你姐姐,我来找过她,待她有闲空了,让她找我玩。” 夏雨悄悄看了一眼我,不冷不热的应道:“好。姚姐姐,慢走。” 姚子青笑了起来,艳丽绝色的脸异常夺目。瞟向我时,轻声嗫喏了一句,“你与夏荷长得真像,若不是你仪态和声音似个男子,我倒以为你是她了。” “别人都这么说。” 姚子青嘿了一声,将车帘落下去。 同楚缨行完礼告别,车夫便挥鞭策马,待渐渐远了,夏雨才瓮声瓮气的道:“姐姐怎不与她好了?” “我有着自个儿亲妹妹,同她好什么?” 我捏了捏夏雨的脸颊,然后挽着她的肩膀进了院子。 好似……又瘦了! 君子六艺,刘元修在开学盛典满分过了三艺,可他突然昏死,清海学院夫子们将送入鸿蒙学院的名额经投票后转给了夏卫城。刘元修备受打击,在家中闭门六、七日未出,连学院都没再进了。 今日他突然来访,所以我有些吃惊。楚缨走后,他欲言又止,终是讪讪的坐了一会儿后,也告辞要回家。 夏雨今儿见着姚子青的胆大,学着她丢了女儿家的矜持,挽留道:“元修哥哥,姐姐从聚鲜楼带了菜回来,不如用完晚饭再回?” “不了。” 刘元修神色很落寞,夏雨也到底做不出姚子青的厚脸皮,眼睁睁见他离开。我叹了口气,不大放心他,便同夏雨道:“他心里有事,我去劝劝。” 说完,我出了门。 “荷妹妹不用相送,我自己回去便好。” 我看了他一会,“为何不去学院了?” 他走了很久都没有说话,脸上映着明媚的阳光,却照不进他眼底的枯井,暖不了透心的寒凉。 “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寒窗苦读十几年,终究是跨不上那道门槛,迈不进、迈不进去了。为何还要读?为何要再浪费时间?” “被我刺激了?”我有些无奈,“我一天学堂没上,洪老夫子看上我,而你努力这么多年却连鸿蒙学院的门都进不去,你心里不爽,是不是?” “……” 这下可怎么是好?一个顶尖的好学生,被我打击失去了人生信仰了。我拿出几千年凝结的智慧精华秀一场,可也是辛辛苦苦学了二十年的成果啊! 我怎么跟他解释明白,让他重振旗鼓? “其实我会那些也是学了很多很多……你不用自暴自弃!” 刘元修陷入了桎梏,眼神空洞。 怕他想不开,我只得拉停了他往前的步伐,找了路边林子里一处干净的草地上坐坐。 “荷妹妹,不必刻意安慰我。我晓得道理,只是一时心情不顺而已。即便离开学院不走科考一条路,我为了祖母也会好生的振作,找些其它擅长的来营生。”刘元修被我严肃的样子弄的哭笑不得,忙同我解释, “你真决定不科考了?” “嗯,不考了。我身体不经扛,就算能入榜,将来也无所用。” 看他眸光渐渐凝聚,我才放心了些。想了想后,我拍了下他的肩膀,“人有千千万,路有万万条,确实不应该一条死胡同走到黑。谁晓得换一条就不是光明大道呢!” 刘元修笑了起来,“是我以前小瞧荷妹妹了。” “那是,哈哈……对我刮目相看了?” 我扯了一根草咬嘴里,躺倒在草地上,望着头顶稀疏的树叶和斑驳的蔚蓝和白云,惬意而舒畅,“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喝凉水。酒一杯浇愁,凉水一杯浇的是人生。” 刘元修静下心来,坐在旁边一言不发。 我享受了一下大自然的气息后,准备起身回家,才将将坐好,他突然道:“荷妹妹可会嫌弃我不能科考,只能做一世平头百姓?” 我一愕,“嫌弃做什么?” 他弯起嘴角,目光一瞬不瞬的望着我,“若不嫌弃,我便让祖母拖媒人来提亲。” 啊?啊!…… 又幻听了? “洪老夫子收你入了鸿蒙学院,并有意亲自教你,大概你的才华不输世上任何男子。所以我担心你会瞧不上我,不过……”刘元修羞愧的低下头,郑重道:“荷妹妹若不嫌弃,我以正妻之名求娶,一世不负,相守偕老。” “你逗我玩呢?”我惊的跳脚站起来, 怎么突然就想娶我了?我也没觉着他喜欢我啊?我是个三十的老妖怪,可不是不懂儿女情长的懵懂年纪。 刘元修红着脸,被我的一咋呼弄的尴尬起来,解释道:“荷妹妹两次救我,与我有了肌肤之亲,上次你虽未……但盛典那回,众目睽睽……” “停,停下,打住!”我制止了他接下来想描述的话,气的来回走了一圈,然后对他道:“刘元修,我不想嫁给你。不是因为什么嫌弃、什么各种你配不上我、我配不上你的原因,而是因为我压根就没对你有过想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不淑女,你也没那份求娶的诚心。不要拿婚姻作为报答对方的条件,那样多累多不值。” 怕伤他自尊,这样的解释已经够清楚了。 刘元修怔在原地,我不管他听没听进去,也懒得道别,直接说完就要走。可刚转身便瞧见不远处一个娇瘦身影捂着脸飞快的跑走了。 是夏雨。 我叹口气,出了林子往家走。 回到家,夏雨躲进秦氏的房里锁了门,秦氏问我是不是欺负她了,可我如何好答,只得承认骂了她几句,秦氏生气的在我背上又抽了几巴掌,“夏雨从小是个懂事理的、贴心的,你有什么资格骂她?” “我错了。” 因为事发的突然,要面临如此重大的抉择,所以本来欢聚一堂,结果气氛凝重,连我的厚脸皮也抹不开说笑逗趣了。 晚饭的时候,各人怀着心事,一桌子丰盛的菜吃不到小半。吃过饭后,翠花泡来消食的茶水,一家人坐在堂屋里也没说什么话,只望着门外夕阳照在地上落下的余晖渐渐、渐渐暗下去。 今天我不想回寒梅苑。 夜里,我辗转失眠了。因为是四个人睡的通铺,我起来的时候极为小心。 站在院中抬头望天,没有月光,无边的漆黑却亦有无边的星光璀璨。 “对不起。” 身旁夏半知杵着拐杖站稳了后,沉声道了一句。 我早听见了拐杖的“咚咚”声,只是不想管才当没听见。 “哥哥想入鸿蒙学院?” “……” 沉默等于默认。 我很高兴有了他们这样的家人,也喜爱他们,并且享受他们给我内心安宁的温暖。虽我从小虽渴望被关爱,但久而久之求而不得后,我便学会独立,开始追求精神和生活上的无拘束,如今却好像被紧紧的束缚住,不能自己了。 若是没有爱,大概我会毫不犹豫的潇洒选择了我想要的! “华老太君是盛京唯一女校的夫子,找机会表明身份,拜她为师,她兴许会收你为徒,也或许……能让那位对你珍惜些,不会老无所依的在后宅里度过余生。” 我缓缓的转头看着他,朦胧中,他的脸浮上一抹深色的红,我笑了,“哥哥不必觉得不安和愧对,给周槐之做了妾,我已经无路可走,唯独只可以选择将这条路铺的平坦宽阔些。我睡不着,是因为我觉得有没有必要挖的那么宽,让自己累成狗。” 夏半知愣住,“你这话说的真是不堪入耳,本来生了愧意,倒叫我想拾掇你一顿。都跟郝掌柜学了些什么?我可真后悔带你去墨香阁。” 我嘿嘿了几声,深吸一口气后,道:“哥哥若真去了盛京,以后碰上郝叔,提防着离他远些!” “什么离他远些?生什么事了?” “哥哥听我的便是。”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张嘴打了个哈欠,道:“困了,睡去!” 蹑手蹑脚的进了房,我悉悉索索的溜进了被窝里,许是身上带着寒气,夏雨翻了个面背对着我,见她背上的被角没盖住,替她扯了一下,不想这小妮子又扭捏的朝秦氏那边靠了一点。 我觉得好笑,想了想后,一把掀开她的被子搂住了她的腰。 “你放开,挤着我了。睡你的被窝去,讨嫌钻我的做什么?” 夏雨翻过来推我,我嘻嘻笑着,“生什么气啊?我又没抢你心爱的人!” “你、你胡说什么?” “我还没怎么遭呢,就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要我真抢了,你是不是打算不要我这个姐姐了?重色轻姐的家伙,可真寒心啊!” “你不许胡说!再说我真不理你了。” “当真?”我故意喘着粗气,表示自己很生气。 夏雨哑了一会,死了鸭子嘴硬道:“是,不理你。” “好,不理便不理。” 我掀开被子,躺到了自己的地方。夏雨静默一阵,也负气将自己裹起来。可她心里藏着事,翻来覆去的,最终熬不过,将手伸出来,使劲儿朝我腰上戳了几下。 我学着她的模样翻身背对着,原只是想逗逗她,却不想一会儿后,身后传来一声重重的鼻音。 第91章 抉择,手心手背都是肉 “怎么又哭了?” 问完,夏雨更加不能抑制情绪,我不得不耐着性子过去抱着她哄一哄。即便我没在夏家,我也晓得她在家中的日子是很难很难过的。 “抱歉,我没顾及着男女之防,与他走近了些。可你放心,他对我没有情意,大概是因为我救了他两次,他心里过不去。” 夏雨埋头到我胸前,像一头受伤的小猫儿似的,我愈加心疼了,不停的像哄娃娃睡觉般拍着她的背。 “姐姐,如果你们去了盛京,是不是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原来这傻丫头如此委屈,是以为我们都会被迁去盛京。 “哥哥是要入县里的鸿蒙学院,又不是去盛京!” “姐姐莫骗我了,哥哥和娘怎舍得你一个女子上盛京?而且盛京的鸿蒙学院可比咱县里的大多了,那是多少人几世也想不来的机遇。” 我僵了一瞬,朝秦氏那边望了一眼,被褥微微动了下却没有出声,仍佯装睡着。 秦氏是怎么想的?夏半知同她说了华老太君女学的事后,她的态度已经有些松动了。 但是夏雨怎么办? 我一时也不晓得怎么开口了。因为一个县学和京学的资源区别太大了,若真有机会,怎会舍了大山抱一口井光解渴止饿呢? 一夜无眠。 第二天,秦氏起的最早,没等夏雨和翠花就煲好了粥,昨儿还剩了不少菜,只炒了两个小菜,尽管她用了心,但菜色还是又黑又黄又干,根本无法下咽。 夏雨肿着一双泡泡眼吃了几口后,便要回家去。我开口挽留,她还是耷拉着脑袋往外走,秦氏捧着只剩半碗的粥望着她的背影,眼眶红了湿了。 “我去送送她。”秦氏放下碗起身, “娘,我们若真要去盛京的话,绝不能独留夏雨在这里。”我无奈的说道, “嗯,娘明白。” 说完,秦氏快步的走了出去。 翠花送完早饭给夏半知出来碰见秦氏和夏雨情绪不对,走到桌边坐下,斟酌了会问道:“姑娘,当真要去吗?为何不让公子帮忙?兴许事情便容易多了。瞧你们一个个如此,倒叫人难受的紧。” 我苦涩的失笑一声,“人人都道,读书万卷,一朝科考便可位极人臣。可是对于一个穷人和下等的平民来说,那是翻山越海的艰难。如今摆了一条通天梯,谁不会心动?” “公子也可以帮忙啊!” “翠花,若来日哥哥金榜登科,他人会如何看待、如何置喙?哪怕他再努力,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靠卖女色攀门庭得来的富贵,世家门阀们哪个会看得起他?他得撞多少墙,才有建树?” 翠花讶异的张着嘴好一会,又道:“姑娘不是不畏人言?倒顾忌的那样远了。” “嘿” 我摇摇头,与她说上几天几夜,怕也不会理解的。 小半个时辰后,秦氏回来了,脸上挂着泪痕。 “夏雨怎么说?她愿意同我们一起吗?”我问道, 秦氏看了我一眼后,道:“你是人家的娘子了,他人没死就好生恪守本分,别总出来逛荡。” “娘什么意思?” 秦氏哽咽了一下,大声的说道:“为了半知,却要舍了你们,哪里是当娘做的事?手心手背都是肉,娘不能对不住你们。夏雨没了娘,在她爹身边肯定过得苦。近些也能照看着些,若真离远了,往后还不晓得如何。” 她故意这么大声,是说给夏半知听的。 我喉间梗住的一根刺,被她这样一说,突然就没了。 选择被遗弃和贡献的人,总是敏感又容易被感动。 “娘,我愿意跟着去。” “行了,别说了。表明身份这事,荒诞不可取。他们那样德高望重的人,被你欺骗,还会收你兄长入学?将来赶出学府,更叫人笑话,” 秦氏见我还要说,将我一把拂开,“我累了,先睡一觉。可别来吵我。” 秦氏进房间把门锁上了,而另一边房间里,则十分安静。我走过去推开门,夏半知并没有在用早饭,仰头望着床顶纱帐发呆。察觉我进门,转过头一愣,随即又朝我牵强的笑了笑。 “哥哥,我……” “无事,待我休养好了,再用心考,也是一样的。” 夏半知似乎也做了决定,不愿与我多说了。在家人和这么重大的前程抉择面前,他们依然选择了前者。 可正是因为他们的取舍,我认为左右兼顾是难,但夏半知的前程也绝对不能放弃,哪怕让我去冒一回险! 所以除却我这个理由,唯一要解决的就只是夏雨了。 楚缨要替洪老夫子处理学院里的事,得需个三、四天,也不急于这一天决定。 一个上午我死皮赖脸的哄他们笑一笑,不过收效甚微。吃完中饭,我也不能再逗留,毕竟寒梅苑还有人盯梢。 “荷妹妹,快,快躲起来。” 我和翠花刚走出家没几百米,路那头莫大牛迈着大步朝我们疾跑过来。 “怎么了?” “昌郡来了人,气势汹汹的,说要找你偿命。方才问到了村头,已经往这赶了。” 我心中咯噔一跳,和翠花对视一眼,立即晓得是哪个了。 都过去几个月,我以为他们不会再来闹,差点将事忘干净。 “怎么办?”翠花急的要哭。 我条件反射的当然觉得是要跑,哪能给人捉住当肉票?可转身之际看见了刚刚翻新的红墙绿瓦的院子,想到里头有娘还有哥哥,便迈不开腿了。 “荷妹妹,快往山里去避避。” “不行,我娘和哥哥在家,他们顶不住何三爷家的。” 何三爷家的那位婆娘害了好几条命,心都是黑的,连三叔夏昆鹏也不及她。 莫大牛抹了一头汗,“你娘和哥哥,我顾着。他们要不到人,也不敢怎样。我在村上有些人情,让凑个人数说理还是可以的,他们闹不大。但是你要被捉住,给说了闲话,坚持带走你,我们便不好了。” 我还有些犹疑,莫大牛急的蹬脚,“你信不过我,还是怎地?” 身后已经传来哄闹的声音,我咬咬牙牵起翠花往路边山林子里跑。 越过一座山,沿着河走了近一个时辰便到了镜湖,回到寒梅苑,我忐忑的坐立不安,十分担心娘和哥哥。 懂事以后,这种心情是第一回。 难怪说爱能让人坚强,也能让人软弱。 雀儿今天心情很好,翠花与她聊天问出来,她收到了盛京家人来的信,说公子好转了,家人让她好生等着,有机会便向掌家的崔美人提一提。 可到底提了有用没有,若换做掌家是我的话,肯定没用。 本来一个男人被那么多女人分着用,谁愿意又多一个添堵? 西游茶楼掌柜老肖一般是晚上戌时以后回寒梅苑,往常从不来我这说话或商议茶楼的事,但我今日嘱咐了雀儿,让她去外院等着,务必告知他到我这说个事。 老肖今晚却回来的早,来院里时才刚到戌时。进门后,朝我行了个半礼,“不知夏美人有何事?” 揣着明白装糊涂。 “肖叔今儿回的这么早,茶楼里没客了,还是怎的了?” 老肖微弯着嘴角,“是有件事,不过夏美人若不出门,他们寻人不到,也是无妨的,左不过关上一阵店门而已。” 这算是卖弄豪横不在乎生意和银子呢?还是警告? 我生气了,声调高了些,“那我娘和哥哥呢?” “夏美人已经是公子的人,又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寻常我都对他客客气气的,这次我真忍不住骂人,“你是没娘生没爹养吗?都不能体会人的亲情的?嘿,要是今天我在茶楼里被捉住,你挂着一张万年不变的脸皮会为你公子的女人出来说一句,帮……” “不会。” 我一愕,差点被他坦荡的回答给气吐血。 以前都是我气吐别人,这回我见识到山外有山人外人了。 “我、我不是你家公子的人吗?你为什么就不帮?”我是喘着粗气、咬着牙问的, “你是公子的人,就该事事替公子想,替公子做,而不是总给他惹麻烦上门。” 得,何三爷家的婆娘在茶楼闹的事没问出来,我已经知道不该再问了。 “行了,你走!滚,麻利的!” 老肖也不恼我对他这个公子身边的老人不敬,依然行了个半礼,退出去。 我觉得不找他来说话,今晚就算睡不着,肯定也不会气的半夜爬起来摔枕头。 因为气的睡不着,天还没亮,我就拉着翠花起来出门去了。 我先去的莫大牛家,他人不在,怕何三爷家的闹事,估计和哥哥睡去了。本来没想问他爹,心想麻烦了大牛哥这么久,他爹连早饭都吃不上,便让翠花拿出带的早餐饼子和身上的两、三两碎银子给他。 “莫大叔,您醒了吗?”我敲了下门,里面传来一阵悉悉索索。“莫大叔,大牛哥帮我哥哥办事去了,怕您饿着,托我来送早点,我进来了哦!” 见人没应,我还是决定说进门去。 大牛哥他爹腿脚不便,不能将东西放门口。 推开门一股浓重的味道扑面而来,屋里昏暗看不大清,我半瞎着走到床边,然后将东西放到他床头。 “莫大叔,东西放这了。”我尴尬的说了一声,“翠花,水端来没有?” “来了。”翠花掩着鼻子进门将水碗放下。 床上的人看了我一阵,然后哑着嗓子道:“多谢了,荷丫头。” 咦,他竟这般熟络叫我? “不谢,不谢,该谢的是我和哥哥,让大牛哥和大叔你们照顾了这么久。” 莫大叔的眼神很温柔,但话不多。一个常年不出门的残疾,能有这样的平静,很不易。 第92章 温氏的手段 待我渐渐适应了屋里的光线,我忽然惊异莫大叔的面部轮廓。 高挺的鹰钩鼻梁、深邃的眼眶、薄薄的唇……肤色确实很苍白,但并非是病态的白,而是种自然的白,我甚至还能隐隐看见他的瞳孔颜色,透着点蓝。 一瞬,我内心惊了一跳。 Foreigner?(外国人) “莫大叔长得真好看!” 他怔住了,看着我,“你不觉得是妖魔鬼怪?” 呃,话从哪里说起呢? “哪里会呢?我以前还想着能不能找个异国人,生个混血宝宝呢!” 说完,我恨不得自拍嘴巴。 可莫大叔却笑了,“看样子,你是个有见识的丫头。” 我干笑两声,也没时间与莫大叔多说什么,去探究他的来历,将东西放下后就告辞离开了。 只是觉得莫大叔因为面部迥异要常年躲在屋中,委实觉得太憋屈了。 人嘛,活一世为什么呢?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我始终参不透作家余华写的《活着》。 到家附近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四处灰蒙蒙的,我远远就看到了几个黑乎乎的身影躺门口。 因为宅院在村尾靠山,附近没有房屋,现在还没有村民们来瞧热闹。 “姑娘!” 翠花害怕的抓住了我的手臂,担心我鲁莽过去面对。 此时,我有种独木难支、孤掌难鸣的窘迫感。 可这还不是最难的,而今天也仿佛所有的事挤在了一堆,朝我们头顶压下来,似乎要压得我们翻不得身一样。 刘元修领着陈芽儿来时,已近中午。因为我不放心娘和哥哥,一直守在林子里,看见他们慌张的过来,便出声拦住他们。 “荷姐姐,快家去,雨妹妹快被你爹打死了。”陈芽儿开口就焦急的对我道, “怎么回事?” 我看了看刘元修,他摇摇头,便又询问似的看着陈芽儿。 “我也不晓得,雨妹妹昨儿回家后,你家里气氛就不大对。今儿一早,我刚起床准备做早饭,就瞧见雨妹妹趴在墙头等我,让我帮忙来通知你,说你继母要害你和你哥哥,让你们一定小心。可雨妹妹说的时候,正巧被你爹听见,生了大火骂她冤枉你继母,雨妹妹平时对你爹最是恭敬听话,这回尖着嗓子指责你继母是个坏女人,所以你爹……” 我握紧了拳头,不发一语。 “我来的时候,你爹正拿棍杖打你妹妹,你妹妹痛的受不了,在地上滚呢!” “该死的,该死的,我就晓得那女人要作妖。”翠花气的跳起脚来骂。“糊涂东西,老爷真是个糊涂东西,亏二姑娘那么维护要守着他。” 我望了望家那边,二话不说咬牙道,“走,先去看看夏雨。” 这边有大牛哥守着,而夏雨却只有一个人。 我几乎是飞奔着回镇里的,到夏家时里头已经安静,只隐隐有孩子的哭闹声。 砸了门十几下,是温氏抱着孩子来开的门,乍一见我就面露忧心的道:“是荷儿呀,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快瞧瞧你妹妹去。” 我横了她一眼,朝里头冲。 夏侯明似乎是上衙去了,没见人。不然今儿就算得个大逆不道的名声,我也要同他干一架。 温氏跟着我后头一起进了夏雨的房间。 翠花不好赶人,而我则毫不客气的伸手一推,将她推到了门外,“滚。” 温氏怔了一瞬,却也没装作柔弱。 现在没人,她又装给谁看,朝我翘了翘嘴角,转身去正院里哄她儿子去了。 “呜呜……姐姐!” 躺在床头的夏雨扑到了我怀里。 我摸着她的头,然后检查了她身上的伤,手臂都被打肿了,青一块紫一块,身上更不用说。 我心疼啊,疼的胸口仿佛有台绞肉机在绞。 “同我说说,到底怎么了?” 待夏雨哭了好一会,我才问出声。 夏雨吸着鼻子,抽抽噎噎的道:“昨天我回家后,因为被厨房门口的石头绊倒崴了脚,做事慢了些,爹爹生气道我去了娘那边,就嫌弃家里寒酸做事都不用心了,说你们拿着他祖传的铺子享福。” “厨房门口怎会有石子的?”翠花狐疑, 夏雨抬头,似觉得也有怀疑,“继母说是允知把玩石子扔的。” “贱人,肯定是她故意的,手段真是狠毒。我在何府可从未见过余老夫人对她继子如此,这个温氏也太毒了。” 夏雨眼泪又哗啦流下来,继续道:“昨儿我也没吵没顶嘴,至多态度端的不好了些。夜里爹爹去浴房里沐浴,继母在房里,我拿水过去给允知喝,不想听见继母喜滋滋的小声哄允知,说过几日爹娘就有银子给他买新衣裳、买零嘴吃、买木马儿跑了。 我正纳闷是不是爹要发工钱了,哪知她接着道:‘咱家唱戏的大铺子是允知的,以后想买什么便买什么。等他们那些人都到场,就好了,咱不急啊!’这几天允知总闹着去看孙悟空,我还以为是孩子不懂事,却是她教的!” 我心里一沉再沉,再一一联想,这何三爷家的恶婆娘也是温氏给招来的,她后头还有什么诡计? “姐姐,爹怎么被这样一个人给迷住了啊?怎么办呀?呜呜……” 我安抚的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转头对翠花道:“你赶紧去马大夫那里买些祛瘀抹伤口的药来。” “姑娘别去那里,贵死人了。” “不,他的药好,上回我的手擦过两回,好的十分快。你快去快回,回来的路上卖些填肚子的东西。” 翠花嗫喏了下嘴,还是立刻出去了。不多久,我听到她在外头狠狠呸了口痰。 “妹妹好生休息一会,余下的事姐姐处理,下回莫硬碰硬了。” “我觉得姐姐威风,连堂三叔都敢打出去。可是我有意承好,总被当成糯米团子,学着姐姐厉害一回,反而在爹面前更受委屈。” 我捏了捏她的鼻头,“你这叫有勇无谋,别人挖坑,你一跳一个准。我呢,有勇有谋,自然是和你不同的。” “姐姐!?”夏雨傻住了, “先休息会,别伤心了,伤了身体可不好。” 将夏雨摁着躺下,我出了房门,径直走到了温氏面前。 一如我第一次看到的她,抱着她儿子的模样温柔如水,恬静美好。 “说,想要什么?” 温氏视若未见的哄着她怀里睡着的儿子。 “都将我引过来了,还不说目的,以为我好脾气,被你牵着鼻子走吗?”我一脚踹飞了地上的矮凳。 她一环扣一环,先是在夏侯明耳边吹枕头风,让他再起了心思,后引来何三爷家的逼迫,今儿一早故意让夏雨惹怒夏侯明,将我放进来,想必就是要同我讲条件的。 温氏眼中含笑的朝我扬了下手,“荷儿,坐!” 这女人真是太可怕了。 “哼,有屁快放。”没人在,我也不顾及长辈的礼,“想要茶楼铺子,是吗?温氏,我可不是个善茬,惹急了我,我什么都做得出。别用狗屁名声吓唬我,我不在意。” “我晓得。” 温氏慢慢吞吞的,又将她儿子抱进房里放下。让我烧得正旺的一腔怒火,竟似打在棉花上的拳头。 不一会儿,温氏捶着腰板出了房门,问道:“你娘和你哥哥昨儿如何了?听镇上人说,何三爷家的人赶去村里找了。” “挺好。”我眯了眯眼,敛下火气让自己冷静些。 “哦?”温氏坐在厅中的主母椅子上,扬了扬声调,见我冷下态度以静制动,笑了起来,“听闻何三爷留下三个子女,家中不大富裕,他夫人的兄弟几个爱往逍遥窟里跑,为了能拿银子,横着呢!” “他们敢要人命吗?” 温氏“嘿”了一声,“不要,但……也不得安宁,是也不是?” 她挑眉看着我,眼底依然柔若如水般,沉吟了一会,接着道:“他们晓得你们被逐出了夏家,没有夏家族人的撑腰,不剐了你们几层皮,他们如何会罢休呢?” “听你的话,感觉挺为我们着想嘛,我都不晓得何三爷家的情况,你倒是一清二白。” 温氏叹气摇头,又语重心长,“荷儿呀,你还小,真是不懂呢!群难攻,独难自守,这世上有权有财的,若想筑百年根基,都得有个根系庞大的家族。你觉着呢?” “……” “唉,你还是不懂,所以做了蠢,才与你哥哥离开夏家。” 我冷冷笑了起来,也大概晓得她设计这么多,是要做什么了。 她厉害啊,早不要那破店铺,等如今兴盛了才出手。 见我再也不应她,她轻皱了下眉,道:“若是夏家的,出了事不会不管的。你大伯、三叔他们都应了,只要你点头将铺子归回给你爹,何三爷家的那一群人根本不敢再来闹。” 我仰头大声笑了起来,笑声十分瘆人,温氏的脸渐渐变了。 “从前不晓得有你这样一个人,所以我娘和哥哥、我被你这样的算计去了,不算亏,真的!”我敛去笑意,眸光阴沉死死的盯住她,“温氏,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抢了我们所有,还要赶尽杀绝。嘿,记住一句话,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温氏却以为我说的狠话,反而恢复了从容的表情,“该是谁的是谁的,都占着一个理,你若不愿意……” “不,我同意。所以你即刻马上去联系,余下怎么样将何三爷家的赶走,是你的事。” 温氏稍稍惊诧了一下,应该是没想到我答应的这么爽快,想了想道:“你大伯他们也要见着了店铺的地契,才会出手,不然何三爷家的也不会认,凡事得占个理。” “地契傍晚之前绝对会送到你手中,但改契得你将事办妥,让我们没有后顾之忧才会到衙门里办。还有一点,让夏侯明将夏雨的身籍归到我娘名下。” 温氏眼珠子转了转,“好。” 夏家以后全是她儿子的,不用出夏雨的嫁妆,她当然乐意。 第93章 入京上学 我利落的转身走出去,翠花正好拿了药进门,狠狠瞪了眼屋里头的温氏,走来对我道:“姑娘,街上闹大了,朱氏带人将铺面的门砸坏一半,还大声喧嚷你如何勾引何三爷,也让你、让你将我交出去。” 翠花红了眼睛,十分担惊受怕,“我们会不会连累夫人和少爷?别人骂我们,我们躲宅院里头,或者出门换个男装也可以,可是少爷怎么办?” 这正街上都如此闹,我不敢想象家里的娘和哥哥怎么样了。 我恨不能撕碎了温氏生吃,可现下还有什么办法呢?只有她出面,才可以说服夏氏族人帮忙,以毒攻毒。 我终于了解没有族人的苦,可我依旧不后悔让娘和哥哥离开夏家。 如此烂根烂系的家族,不要也罢。 可是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们是否还会被那些人时不时来踩一脚,而永无出头之日? 出路呢? 那一条路,我是否要为了娘、哥哥、妹妹的将来而走出去? 何三爷家的朱氏闹了一天,夕阳快落山之前,大伯爷、大伯、三叔……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来了,仗势与那天夏侯明新婚到茶楼闹事一样,十分骇人。 朱氏又狠又泼,可夏家里也有泼的,大伯母首当其冲。 十几个人跟百来个人对上,答案很明显,朱氏玩不过夏氏族人。街头混的,清海学院、鸿蒙学院里上学的,衙门里头办公的……夏家人都有。 朱氏眼见打不了铺子的主意,又去村里拿捏我娘和哥哥,所以这回夏氏不仅赚了银子,还赚了面子。 “秦氏虽是弃妇,但也为夏家添了丁口的,你敢拿他们做筏子,你们试试看?” 这是大伯爷说的话。 邻里百姓听了,好些都赞叹夏家族人厚道和仗义。 到了第二天,朱氏不甘的又闹了一回,夏昆鹏学着我的腔调,说未经许可擅闯私人宅地者,重罚。叫了几人将他们狠狠揍了一顿,朱氏告到县衙,县衙大人当堂判夏家人无罪,斥责朱氏可恶。 朱氏哭爹喊娘的在镇上败坏了我一通,悻悻的还是带着人回了昌郡。 办理地契过户,温氏让我扮了男装去衙门里与夏侯明悄悄办的,她估计是想伪装铺子没到手,借口回绝夏家那些吸血的人三天两头打秋风。 我也不在意了,将娘摁了手印的转让同意书交给办事的,扭头就离开了县衙,哪怕是一个多余的字我也没同夏侯明说。 之后,我便租了辆马车去接夏雨。 夏雨难过,一边收拾自己的衣物一边哭,临走时还在夏侯明从小教她习字读书的书房里呆了小会儿。 “二姑娘,别哭了。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这才不过两月,夏……老爷如此下狠手打你,往后还不晓得会不会听了那贱人的话,将你胡乱嫁人,害你一辈子!” 翠花扶着夏雨上车,见我没劝,便忍不住说道。 夏雨没做声,就一个劲儿的哭。 回了家,娘也心疼满身是伤的夏雨,但还是宽慰道:“离开了也好,铺子没了也好,你们好好的,就是最好。以后咱不受那窝囊气了。” 日子过去的越久,秦氏越发不将夏侯明放在心上,曾经的浓情蜜意,已被他的无情给磨灭的渣都不剩。 所以爱情到底算个什么呢? 屁都不是! “夏雨,别伤心了,爹已经不是原来的爹了。你也莫怪自己让我们丢了店铺,没了营生。你姐姐我、你哥哥已经决定入鸿蒙学院了,我们一家人迁去盛京,这些糟心的破事就忘了!” 夏雨木木的,泪水从脸上滑到下巴,滴在衣襟上。 好不容易离开夏家有点起色,一朝又回到解放前。 望着屋里的一桌一椅,我也伤感。 累了一天回到了寒梅苑,老肖早早的就在院里头等着我补个租赁文书。 周槐之没有和我签过租赁合同,吃喝着他的,银子没同我算过,当然西游茶楼的生意盈利如何分配也没计较。想来他觉得我是他的所有物,也不需要什么财产上的清算。现在转手了房东就得补上文书,然后再与夏侯明另立。 温氏不声不响的就阴险算计了我们,这次我也给个枣核让她咽。 “我说,你来写。” 老肖磨好了墨等我,闻声一顿,便执笔待我说下去。 “租方:夏荷,承租方:肖……呃,承租方写上你的姓名。” 老肖点点头,落了笔。 “武周丁卯年三月,夏荷将位于祁门县**街道正十六号楼出租给肖许做茶楼营业, 租赁期限自武周丁卯年三月一日至武周癸亥年一月,共计……”我心里算了一会,接着道:“共计五十六年,亦六百七十二个月。” “本楼房月租为五两银子一月,按年结算。每年年初承租方向租方支付租金。 期间租方和承租方不可随意变更租赁文书,否则做违约处理,判赔毁约一方……”我伸出了一只手“五百两。……” 老肖写完后,我上前看了一遍,然后满意的在上面签字摁了手印。不过我还另外加了一张纸——两年的交租租金收条,然后才让老肖拿了文书离开。 “姑娘,那温氏大概要被你气疯去。两年收不到租,也不能退了掌柜另租。哈哈……”翠花笑的花枝乱颤, 一个破铺面也值六两租,如今装潢大气,却只有五两银子租出去,现在便可以想象一下温氏气闷到内伤的样子。 我也感觉特别解气,“那当然,敢算计我,怎么也得剥回皮。” 温氏私下承诺给夏氏族人的好处肯定得自掏腰包了,掏不出的话,可有她好受,凭手段可买不了所有人的人心。 “你这也是托了公子的福,不然若是别人租的,岂容你这样胡乱改?且别人得了这样的租约,定要狠狠敲你一笔银子。” 我垮下脸点她的额头,“臭丫头,你嘴巴灌了大粪吗?提他作甚?” 办完这些事,我晚上睡了个好觉。 我突然明白,财物有时还真是累赘,前世还没死,就被爸妈和亲人惦记遗产,我总觉得给了他们挺不值的,后来气的我天天食不下咽。这次将店铺拱手,反而觉得不再被人惦记陷害,十分轻松。 去盛京,我没同老肖说起过,但他知不知晓我就不知道了。每天我照样出门,他和寒梅苑的护卫们照样不闻不问。 楚缨忙完学院的事才派人去问夏半知的,正好朱氏的兄弟带着人离开,所以他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得到我同意的答案,那人并告知我们再等两天后出发,因为夏半知腿脚未好,我先随同楚缨一起,夏半知方便后再动身。 另一边,夏侯明拿到老肖给的租赁文书后,当天就跑家里讨说法。 “当初那个店谁也不敢租,来了个有权势的能吓跑泼皮我当然给他租,当时身上又没银子,索性签个几十年。若爹实在觉得亏,不如找那掌柜说,或者写诉状打一打官司,兴许能改改。” 租赁文书一式两份,我将手中的递给了夏侯明。 夏侯明越看脸色越难看,“那两年的租金呢?” 我实在想不通,这边三个儿女身无长物,他怎么就敢开口要这个的? “爹真是想逼死我们?铺子给你们了,还想着我们用完的租金?今儿你干脆一刀砍了我们!” “混账东西!” “嘿,哪有你混?娘和我、夏雨三人没有生计来源,哥哥断腿养着伤,你如何好意思开口的?” 我可不在乎孝道。 父慈子孝,父不慈还孝什么孝? 夏侯明语结,没有再说。 一家人坐在堂屋里默了许久,他到底是个父亲,看着夏雨泪眼婆娑,露出不忍,走之前对她道:“你若还想回去,便回!但下回不可……” “夏侯明,你这该死的,还想哄着女儿回家给你们当牛做马吗?滚,快滚,永远都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娘从门边拿了笤帚将他赶了出去。 这个家似乎已经彻底断干净了。 走的这天,天异常的蓝,似一块巨大的通透的琉璃一样。 夏半知在家里叮嘱了我路上注意事项,尤其嘱咐翠花一定要盯着我的言行举止,万莫再惹祸生事。 翠花红着脸,即难过又兴奋的应了,并且举手对天起誓,绝对会牢牢看着我。 真不晓得是我救了她,还是夏半知救得她,没良心的东西。 “宝儿呀,你虽是扮了男装,也要时时记住自己是个女子。若身份瞒不住,那位华老太君真的能原谅你,收了你做学生,往后嫁……”秦氏想起我已经做了人家小妾,将我耳边的碎发拢到耳后,继续道:“唉,有了才名和大人物撑腰,那位公子怎么也能看重你几分,以后有了子女,就不会被主母抢去养着。” “是了,我晓得。你们回!又不是很长时间不见,只要哥哥腿脚好些,你们便租辆马车,或者多出些银子跟着走镖头一起去盛京。我先给你们探路,届时你们到了,我再带你们吃好、喝好、玩好。” 秦氏红着眼眶笑了,夏雨万般不舍,在离开祁门县的官道上,几人难舍难分的,时不时引来人侧目。 楚缨带着几人赶着两辆马车到的时候,秦氏抱着我又哭又笑的。 “你与你婶母感情真好。” “是啊!” 我对楚缨笑了笑,再次朝秦氏和夏雨行了个大礼,没有言语的无声告别。 可当我转身撩开楚缨坐的马车车帘,猛地看见里头有个女人时,我惊的破口而出,“你怎么在这里?” “子青?”秦氏也惊讶了, 车里的女子羞涩难掩,朝我身后的楚缨含情脉脉的看着,我不得不回头问楚缨,“她也是洪老夫子要的学生?” 往常楚缨都是彬彬有礼,这会子脸上露出了一丝难堪的红色,“她……是某纳的妾。” “啊?”我惊呆了,“什么时候的事?” 楚缨一言难尽,后头马车有个小子哈哈大笑的喊了起来,“夏小公子与我们坐一辆,人家新婚燕尔,你带着小厮凑在里头算什么事?” “常怀宁,长辈还在,休得无礼。” 那喊话的撇了撇嘴,朝我挤了几个鬼脸,示意让我坐去他车里。 我为难了,人家小夫妻若真的刚成事,那我坐上去肯定是不识趣的。可是后头那小子一副纨绔样子,实在也让人不放心。 “子青,你这……什么时候的事?你娘可是晓得?”秦氏关切的走到车边同姚子青说话, “昨儿父母做主,已在衙门里换了身契。姨娘不便出门,今早替我梳了头送出门的。因为相……相公走的急,没有通知亲友。秦姨不会怪我?” 姚子青娇娇羞羞的惹人怜爱,也不敢大方的下车寒暄。 秦氏感慨万分,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似乎在说“你瞧瞧人家,多会来事。楚缨这样的大好青年,也被她拿住了,就你这个不争气的。” 我头皮有些发麻。 “秦姨怎会怪你?替你高兴都来不及,往后你要好好的相夫教子,莫像宝儿一样不懂事。” 姚子青有礼的回道:“谢谢秦姨,我会的。” 第94章 豪门伯爵府的小妾梦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坐上后头的马车,我望着秦氏和夏雨渐渐变小的身影,心里生出了许多不舍和眷恋。 不过等夏半知的腿好了他们很快也可以上京,我就不再多思多虑了。 此次回京的鸿蒙学生除了楚缨,还有常怀宁和洪稚。 常怀宁是从三品云麾将军常鹤的独孙,听他说话就是个我行我素的性子,而洪稚是洪老夫子出三代的堂兄领养的儿子的儿子,除了洪老夫子,嫡系亲属中无人有官职。 常怀宁解释的时候,洪稚差点与他急眼。 直接说是侄孙就好,绕出许多弯弯道道,倒显得洪稚攀了门户,他怎不会急? “你呢,小子?哪里来的?家中父母如何?可有兄弟姊妹?是郝先生将你引荐给洪老夫子的?” 常怀宁鬼头鬼脑的靠着我肩头,使劲儿推了一下。 翠花翘起嘴巴,一把将我拉开了些。 常怀宁龇牙咧嘴的不高兴,我便勉为其难的笑笑道:“哪里来的?不都是娘肚子里来的?你这样分个清楚明白,是想显摆你投了个好娘胎?” “噗……”刻板的洪稚忍不住笑了, 常怀宁双手叉腰指着我半响,“小子,我记住你了。” “我常常感怀自己长得可爱好看,记住我的又不单单是你一个。” “喂,我可没得罪你。你老用话刺我作甚?” “看你可爱!” 常怀宁年纪不大,十六、七岁,经不住逗,感觉被讽刺了,要与我斗武。到了下一个路边吃饭的地儿,两人打了起来。 他是将军府的,比吴谨思厉害多了。可我也不差,甚至揪了他一把头发。 问我为什么挑事打架? 嘿嘿,少年人嘛,越打越亲,不打不来电。 “你不要脸,像个女人一样扯头发。” “你不要脸,以大欺小。我这样的小身板,你也下得去手?” “谁叫你讽刺我的?” “是你装模作样想在我面前装大哥的,晓得我出身穷人家,追根究底的,不就是想埋汰我。你不就是不服气我被洪老夫子亲自点名近了他身边嘛!” 我觉得常怀宁不坏,问东问西问身份来历,无非就是想找存在感。面貌生的阳刚,英挺的眉,方正的脸,朝气蓬勃,就是有些封建主义的等级化主仆思维,我若不干服他,以后也许指不定怎么瞧不上我。 楚缨开始还拉架,将我二人骂了一顿。后来看见我俩打完之后,好的跟亲兄弟似的,他又有点担心了。 不为别的,就为常怀宁要八卦他的私事。 马车里太颠簸,只能捧着茶壶含着壶嘴吃茶,车中四人一人捧了一个,连翠花也有。 因为路途漫漫又无聊,我教他们在纸上画符下五子棋,常怀宁边拿笔画边说八卦,正说到楚缨解除婚约后,离家跟着洪老夫子来了祁门县。 “当年他跟敏慧郡主可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别人口中才子佳人的美谈。唉,可惜咯,敏慧郡主那性子,生生的将这天赐的姻缘切断了。楚缨被家人逼着退了婚,这些年不停给他说媒,他躲到此处,任谁也不要。 这下好了,被个小户里的庶女给截了胡。嘿嘿,京里等他的姑娘们要哭死咯!” “我瞧着楚大哥对姚姑娘无意,怎么突然就?”我咬着壶嘴问道, 常怀宁哈了一声, “这姚小娘子厉害,上回不是去你家说事,楚缨回来带了她一程。到镇上下车的时候,刺啦一声,将衣服挂破了,露出了里头的小衣。破就破了嘛,也没多大事,钻回车里就成。可她哭哭咧咧的拢着衣服躲进了楚缨怀里,街上人来人往的,七嘴八舌就传歪了。” “所以楚大哥就范纳她为妾?” “不纳了她,过得去吗?要换作别的男人,得这一绝美小娘子,那是天赐良缘,可楚缨……啧,快下、快下,我都被弹了三回,这次我一定要赢你。” 从最北边的祁门县到盛京,大约走了十七天。 我被颠的掉好几斤肉,过城门时睡着了,也没精神头满足自己对古代盛世的京都样貌的好奇心。 因为头天来不及安排入鸿蒙学院就住,便被楚缨带去了他的家里。 楚缨家是伯爵府府,是个大家族,来迎门的阵仗,颇有中红楼梦里大观园的感受。 领头是楚缨的母亲,戴着喜鹊登枝的点翠步摇,穿的是对襟素蓝色绫罗,楚缨乍一下车,就带着人涌上来。 “你这不孝的,也晓得回来。想死娘了!” 伯爵府娘子边说边用捏着绢帕的手捶他。 楚缨估计离家久了,也很感伤,朝着众位拜了拜。其中似乎不乏来做客的女眷,待他的兄弟姐妹们一一问候过后,一位黄裳女子红着苹果般的俏脸上前来盈盈一拜。 “表哥。” “安表妹好。” 那安表妹欲语还休,但顾及人多便抿了抿唇角退到一边,将他让给了伯爵府夫人。然后又拧着眉头死死的盯住了姚子青一张娇艳欲滴的脸上。 这姑娘如此明显将楚缨当做所有物,看样子家里是互通了气要撮合的。 因为翠花从未见过这等热闹奢华的氛围,紧张的有时都同手同脚了,一身服饰在祁门县尚算体面,可站在人家伯爵府府的丫鬟小厮们面前都不够看。 而我俯首哈腰,见楚缨将我介绍给人,就给她(他)拜个礼。人家见我从头到脚没一丝贵气,当面客气客气就完了,也没多关注。 不过他倒一句也没介绍姚子青,让她很是委屈的模样。 做人大户的妾,你又是这么个低的身份,委屈给谁看呢? 我悄悄看了眼她,心里惋惜了下。 “七好,你祖母在厅里头等半天了,先赶紧去磕头。” “好。” 楚缨应了,招手唤来个伶俐的小厮,在他耳边吩咐些话,便让他带我和翠花去客房里歇息。 “小公子请!” 小厮十分客套,那腰都弯到屁股下面了。 楚缨被他母亲拉着,绕过照壁去了正厅。 我和翠花以及姚子青则被请到了往右边去的客房,不分男女,有个独立的院,亭廊、流水、小桥,设计的十分精妙。 便是昌郡何府的主院,也是比不过的。 姚子青忐忑不安,看着进出布置的丫鬟们,将那要走的带路小厮拉住,“小哥儿,等会能否唤相……唤四少爷来一趟,我有事与他说。” 小厮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姑娘莫急,四少爷已有近两年未归家,见的人多,难免抽不开身。而你又是女眷,这开口独独点名的要见人,会让人说闲话。伯爵府府人多,千来张口,指不定会传出什么。待二夫人忙完了,自会请你去。” “可我是……” “姑娘略再等等,府里有客,我还得去忙。” 小厮客气的笑着弯了个腰,也不听她再说,走过来对我道:“夏小公子,四少爷说了,今儿忙乱,定是会怠慢您,让您担待着些。” “无妨,你有事就忙去!” 我无所谓的摆摆手,那小厮再行一礼,就退出了客院。 “翠啊,我腰疼,赶紧进屋给我捶捶。” 说着我转身要进房里,姚子青隔着三间房,喊住我,“夏颖。” “有事?” 姚子青含着泪珠子欲落不落,“我一个人有些、有些害怕,只与你相熟,能说会话吗?” 想她也是原主的“闺蜜”,我便应了,在院里的亭子里坐坐。 坐下才一会儿,就有丫鬟端来茶点,“夏小公子,客房里已经布置好了,若您有吩咐,又找不着人,你便到院门外喊一喊。” 我看了眼被忽视的姚子青,应了声:“好。” 丫鬟们退了下去,倒也不在意我和她们家少爷未来的女人孤男寡女在一处。 因为我女扮男装,年纪看着小,估计也不用在意。 待人一走,姚子青眼泪哗的就落下来,哭了好一阵。 “瞧你来的时候,不是挺欢喜的,这会儿哭什么?” 姚子青更不能抑制了,哭了一会才问我,“你是头回来做客的,便是没那身份,请你来的也得带着你走个场,让亲朋认一认,以示重视。可将你就这样随意送来了客房,你心里难道是个滋味?” 我捏了几块点心吃,叫翠花替我捶背。 “挺好啊,吃住都安排得好好的。” 姚子青瞪大了眼看着我,越看我越觉得我不堪,索性也不同我说,生了一会闷气,自言自语的道:“我费尽心机的跟着他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风光吗?那么一大家子,任我像空气似的,如此轻慢,呜呜……我就如此见不得人?” 她这心境,我觉着像原主抬入昌郡何府时一样,不过原主好歹与何景州差距不大,有顶轿子抬进府,而姚子青与楚缨的差距就大了,轿子没有,连个相关的说明也没有。 由此可见,我将来进了周槐之的后院,境地会比姚子青更加惨不忍睹。 姚子青啊姚子青,好好的正妻娘子不做,上赶着做小妾,该啊你! 人家几年未归,家里安排了大家闺秀相亲,冒出你这膈应的野路子小妾,当然得掩着。你偏要显摆,以后坏了亲事是你的错,不坏也有的罪受! 客房里熏了香,闷得我难受,晚上我让翠花将窗打开睡的觉。 盛京在偏南方,四月末已有蚊虫,早上爬起来,脸上咬了十几个胞,睡觉时无意识的抓出了一条条红痕,比之吴谨思的青春痘不会差。 “你是睡的有多沉,蚊子咬成这样也不醒来关窗。” 经过一晚,翠花没昨儿紧张了,在何府严格的规矩培养下,适应起来也快。 我摸了摸脸,“等会问她们有没有止痒药擦,” 刚说了一句,外头传来丫鬟的喊话, “姚姑娘,快着些!老夫人和夫人们已经起身,待会儿莫让主子们等了。” 是催姚子青的。 第95章 成了鸿蒙学院的空降兵 我已经洗漱好,整理好衣服,伸了个懒腰走出去。 丫鬟们见了我便行礼,“夏小公子早,等会早膳有婢子会送来,您还请稍微等一等。” “嗯,送凉亭里!屋里蚊子多,瞧我一张脸,你们有没有止痒的药?能送我些不?” 丫鬟被我滑稽的样子惹的“噗嗤”笑了,“婢子待会叫人去物料房取一瓶来。” “不用麻烦,你身上若有,就借我一用。” 丫鬟们相视一眼,有人拿了一个蓝瓷盒递来,“夏小公子,婢子们用的差了些,您若痒的厉害,先将就一用。” “那敢情好,谢谢了。” 我痒的受不了,从丫鬟手里拿来药让翠花替我擦,越擦周围越是爆出了笑声。 “噗……哈哈……” “呵呵……” 药油嘛,是混了脂膏的,抹脸上就跟煎了锅底的猪皮一样。本来就丑,再擦厚厚一层,简直不堪入目。 翠花拿小镜子给我瞧的时候,我也没忍住,“这就是所谓的脸上开花啊!真美!美的冒红光!哈哈……” “是嘞,美死你了!”翠花嗔我, 姚子青出来时,丫鬟们同我和翠花笑成了一团。 乍一见她出来,丫鬟才想起是来请人过去的,忙敛了笑上前。 姚子青脸上也咬了几个印,但是扑了厚厚一层白粉。 天生丽质的模样被遮了五分。 我看着她扭扭捏捏的走,生怕她会掉一身粉。 几个小胞而已,实在没必要这样。 有一人生真理就是,越怕出丑就越会出糗。 不过在她充满怨气的扫我一眼后,我便懒得提醒她了。 好人嘛,也不是随意能做的。 吃过早饭,在凉亭里坐了大概一两刻钟,楚缨便来了,身后跟着常怀宁,而洪稚已经去洪老夫子家了。 “哈哈……你这猴儿屁股,方才难怪有丫头说你有趣,叫楚老夫人都好奇多问了句,原来……哈哈……” 常怀宁笑得前俯后仰,楚缨忍俊不禁,但君子立身有道憋住了,“夏小公子,别介意某没带你见家人,家中有远来的客,有些不便。祖母和家母说下回让我请你来,再好生招待。” “不用太客气,规矩多了,我浑身像长了虱子一样难受。你要不怕我丢脸,只管请。” 我晓得他是客套话,见一面拜个礼能费多少心? 这样大的门户,不是随意能攀的。 像姚子青,她以为登上高枝,入了贵门贵户,可哪晓得谁会多瞧她一眼? 府中只是多个备着暖床的奴婢,方才怕只是唤她去给人认一圈而已,事后指不定要怎么委屈的哭。 整理了行囊,楚缨便带着我出了伯爵府府。 踏上马车前,楚缨突然朝一个方向定住了身形,我本没在意,常怀宁悄悄拉我一下,让我先上车,我才察觉不对,往楚缨定住视线的方向望过去。 乍然看见左前方的街道巷子口有一抹火焰般的红,骄阳似的艳。 远远的,瞧不清面容,可我能感受那灼灼的目光,令人心碎的遥望。 楚缨也是木然的望着、望着,仿佛周围的风和人都静止了般。 岁月长河沉泥沙,时光荏苒记情深。 我心中突然冒出这样一句酸诗。 “那女子是谁?”上车后,我细声问常怀宁 “就是我跟你说起的敏慧郡主——谢锦。” 咦,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似的? “我瞧他们男有情妾有意,怎么就退婚了呢?” 常怀宁摇摇头,楚缨已经转身抬脚上马车了,所以没有继续话题。待马车开车了,他才问道: “你祖母方才问那姚子青,你故意出声维护,将那到门的亲事给搅黄,还在为敏慧郡主留着正妻位置?” 楚缨身边的气压很低,有些恼火的瞪了眼常怀宁,可常怀宁就是个不懂看脸色的,继续道: “听闻镇军大将军在西南南三所打胜仗了,捷报三日前抵的京,昨儿我回家,父亲同我说起。” 楚缨垂着头,眼睫抖了抖。 “南三所那些蛮子如百死不僵的毒虫,着实难灭,打了五年,这传来首次大捷,应该再熬不得多久了。” 南三所?镇军大将军? 我猛地一恍然,突然晓得那敏慧郡主是谁了。 不就是周槐之为了警告我,用来做反面教材因为狂傲、嫉恶如仇、打抱不平害了全家的谢锦? 原来她还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啊! 可尚了两位公主的正二品将军府和伯爵府府门当户对,作甚为了个低门户黄姓娘子出事就退婚?若将军府失了战事就退婚,伯爵府府不怕被人说? 也许其中还有不得不的缘由,不然两个有情人也不会被拆散。 常怀宁这爱管闲事的嘴啊,人家的情绪一沉再沉了,非得一提再提。 我想象过作古一流大学院的样子,大概和电视剧里演的差不多。但当我身临其境的时候,我还是为之惊艳感叹了。 广阔的地界,树荫郁郁,千花万绽……到处是绿化园子。 楼宇精致的恨不能将一根木头都拆下来,拿回去收藏,留给子孙定是能发笔大财。与前世的水泥浇灌的楼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 懂什么叫做极致的奢侈品和高级货的区别吗? 学院里的廊道上有不少学生认出了楚缨,纷纷过来打招呼。 我像个小透明似的低头走在楚缨和常怀宁身后,别人大概以为我和翠花是个书童,多没在意。 “夏小公子,学院里虽不会注重身份有别,但你也要注意分寸。学院有夫子压着,可出了学院,他若找你的茬,便防不胜防了。我先带你到老夫子那去见一面,等会再有人安排你入住宿舍。” “哦,好的。” 常怀宁中途与别的学生相约着离开,只剩楚缨领着我。 走了约莫一刻多钟,到了夫子们的“办公楼”,正四角的楼阁,虚二层,只有一层楼可用,二楼是个坪。 就这地方,楚缨给夫子们行了十几个礼,才进了洪老夫子的独院。屋里面有人,楚缨行礼在外喊:“老夫子,学生楚缨回来了。” 等候片刻,里头才宣了进去。两个老头儿,一人坐在书案前,一人坐在茶座边。 “见过夫子。” 我跟着楚缨一起行了大礼,然后站在原地,像只啥玩意儿似的,给他们观摩。 “小子,可还不虚此行?”洪老夫子坐在偌大的条案,板着脸对我道, 我仰着下巴,“不过尔尔。” 有什么可炫耀的?你逼我来的,还想在我面前摆出一副救世主的模样? 我才不认。 洪老夫子对旁边的一个头发斑白老者道:“你瞧瞧这孩子,占着几分小聪明,小小年纪倨傲的不可一世。你得死死的下力教一番,不然本事再大些,连我的胡须都敢拔。” 现在我也敢拔,只要你说一声。 老者倒不似洪老夫子一板一眼,笑道:“将你气成这般,你还收他入学院,可见不是几分小聪明。” “嘁”洪老夫子气哼哼的嗤了声,然后道:“行了,七好,你让别人安排他去。老夫有事需你去办。” “是。”楚缨转头朝我扬手一请,我想了想,冲着洪老夫子道:“老夫子,我想要一个人一个房间,不然我可不住。” 洪老夫子沉下脸,“修身修行修性,该是如何就如何,岂容你玩特殊?就是皇子皇孙们,也一样。” “可我不习……” 我女扮男装和男人一起睡,玩真人版“木兰从军”?还是“梁山伯和祝英台”? 不能? 我心底忐忑难安极了。 楚缨在旁无奈的俯身到我耳旁小声道:“是两人的房间,你与常怀宁住一起!他常常会回府住的。” “那我的丫……小厮翠呢?” 听闻学院里有专门给权贵子弟的下人们住的地方,但只限权贵,一般人是不配享用的,因为要交银子,且是一年一交。权贵的下人处理着很多事,基本好似秘书的职位。 楚缨怕我在老夫子面前失态,将我拉出去,解释了好一会儿。 “若不先去我府里客院住着,待你兄妹来京,再另行安置。” 我有些焦灼担心,但这种担心已是多余,既然选择了追名逐利,那就该承受其重,这点也克服不了,那就干脆不让夏半知来了。 但我也不能瞎胡来,女人就是女人,放在别人家,出了事就大条了。所以我和楚缨说翠花其实是个女的,家中贫寒就这一个能伺候的,婶母舍不得我受苦,让她伪装上京来照顾。 楚缨惊了一下,还是无奈的应了,“幸而方才你没在老夫子面前提,不然刚进学院就有一顿教训。你呀你,真是野的一点也没规矩!” 看他替我安排,我这才放心的住在了学院的宿舍里。 楚缨做事还真是没的说,让我一个人住了一间校舍,里面有单独的洗浴恭房,十分方便。常怀宁大概刚从祁门县回,连着几日都没进宿舍里。 来京第六天,上学第四天,路途颠簸的晕车感彻底消失,却下起了倾盆大雨,四处游廊屋檐像挂着雨帘,如同进了美猴王的水帘洞一样。 “夏颖,吃饭去吗?” 今日学院统一考核文科成绩,交完考卷后,住我隔壁的小子秦淮和葛平乐邀我去食堂,他们与常怀宁交好,所以对我也友善。 我觉得打一架,还是挺有用的,不然我这个空降兵很难融入他们。 “是啊,一起!” 各个院和学堂都有游廊相连,不用打伞,但雨太大,还是湿了鞋面。 “我弟弟的脚都比你大,你怎么长的?不会是个侏儒?”葛平乐看我拍鞋,笑了起来。 侏儒你妹啊! 一米六几的个,当做十四岁,矮吗? 第96章 朽木不可雕 “听说了吗?勤王的遗腹子找到了。” “嗯,昨儿传出的消息。可现在人还在牢里关着,因为犯了事,将那位给伤了,今日朝中的大臣在大殿上吵了半天,也没决定要如何处置他。” “啧啧,当年勤王妃和勤王一起贬去祁门,都以为死了呢!翻案后,尸身不都是运回了盛京安葬吗?怎么突然有了遗腹子?” …… 在学院里吃饭的学生不多,百来个人而已,今天显得格外热闹。听他们议论后,秦淮和葛平乐也说起来。 其实我早在碰见余老夫人偷偷拜见洪老夫子和华老太君后,我就想过事情不简单。一听他们说祁门县,我就猜想伤了的那位是谁、勤王遗腹子是谁。 只不过……我就是想了想而已,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不喜欢操心别人的事,吃过饭就去了学堂。 授课的金夫子还在堂里审核卷面,面色很不好看。学院里他的年岁最大,头发、胡子几乎全白了,身形瘦瘦的,背有一点点佝偻。 他抬头一见我进了学堂,就黑着脸叫道:“夏颖,过来。” 我依言过去,晓得他不待见我,所以十分老实。刚站定,他便甩手将一张糊了黑坨坨的卷子扔到我脸上,“这是你写的?” “是啊!” 金夫子快气疯了,“你是三岁的娃儿吗?怕是连三岁的娃都比你写的好!” 我没练过毛笔字,也没正儿八经的学过四书五经,更不会写文言文,能把卷子凑合的写完,我已经很佩服自己了。 金夫子嘴唇颤抖,“朽木不可雕也,你是如何进的鸿蒙学院?” “问洪老夫子!” “你、你给我滚出学堂,今日别来上我的课。” “哦,学生告退。” 我正好不想读了,谢谢您嘞! 说完我转身就离开了学堂,吃完饭回来的秦淮几人见我要走,“你去哪儿?午歇就三刻时辰。” “金夫子让我回去休息。” “啊?!” “生病了?” “没,他看我碍眼。” 众人有点绝倒,不过也有人还朝我竖大拇指,“常兄都不敢当着金夫子的面赌气离开,他不敢做的事,你做了,佩服!” “不敢当。”我拱手打了个揖, “哈哈……这小子!” “笑什么?还不都给我滚进来!” 学堂里头的金夫子爆吼一声,众人缩了缩脖子,立即鱼贯而入。 秦淮最后劝了我一句,“还是进去,金夫子的课,不是谁都敢翘的。” 我拒绝了他的好意,坐在课堂里像听天书一样的无聊打瞌睡,我还不如舒舒服服的到宿舍睡个懒觉。 一天课不多,就四节课,每节课一个小时左右。君子六艺,我唯独对骑射感兴趣,但是偏偏这两天,骑射的夫子晓得我菜鸟一个,总不愿带我,让我站边上看他们玩打马球、骑射、蹴鞠的游戏。 至于教我擅长的数的夫子,嘿,甭提了,那就是个顽固不化的马脸牛鼻子,我解的题通通不对,还得必须按他的规矩来算。 那行呗,你爱算算去,老子不知道。 好不容易中奖“再来一世”,我又不是找虐,找存在感的。 暴雨的白天就跟夜里似的,太好睡了,所以我睡过了晚饭的时辰。醒来的时候雨停了,走到食堂跑了一趟空,我想着散学早,顺便可以出去瞧瞧,随便吃点东西。 吃大餐嘛,只能想想,身上银子拢共就带了一、二十两,不够我挥霍。 正值散学的时间,许多学生们三、五成群的往外走,我也顺利的跟着人流走到了街上。 宽阔的大理石街道,鳞次栉比的楼,琳琅的商铺,让人目不暇接。街边连个小摊贩都没有,我又不敢往大酒楼里钻,只好沿着街找个小吃店填肚子。 走着走着,前头堵了一堆人,闹哄哄的,好像是打架了。 “常怀宁,你个孬种,仗着人多欺负我,是吗?有胆子你等小爷我叫人来!” “好啊,老子等着你。不来,你就是乌龟王八蛋!” 常怀宁头天去学院逛了一圈,高调的告知同窗们,他胡汉三又回来了,然后接连几天都没入学院上课,借口是路途遥远,身体不堪疲惫要休养。 这声音哪里身体不堪了? 我挤进人群里去找他,想着能不能蹭他一顿大餐吃吃。 可这一蹭,蹭坏事了。 “夏颖,你怎出来了?” 常怀宁看见我十分高兴, “睡过头,没吃晚饭。你打完架没?请我吃一顿呗!” 他们这种土豪二世、三世祖,有的是银子。 常怀宁欣然应允,也将我一一介绍给他的狐朋狗友。可他说还要等那人来,再干一架才去吃饭,不然他不爽。 我想起前世刚子也是因为气不顺,硬要跟人干一架发泄,才遭来牢狱之灾,所以我还是劝道:“打什么打?吃完饭再说,说不定那龟孙子不敢来。” “小子,你说谁龟孙子?” 话音刚落,方才被打的人带来了二十几个精壮的帮手已经到了跟前,年纪不过二十,穿着大金边骚包宽袖裳,但眼下青黑浮肿,是个纵欲过度的相貌。 我一瞧常怀宁这边,加上我才十个。脑门一黑,当即就想跑。 来吃饭的,白白干一架,后果无法预料,多不值! “打,给老子打,出了事小爷我担着。” “啊——” 我还没决定要不要开溜,两方已经打斗在一起。拳头已经落到眼前,就算不打,肯定会跑的很狼狈,且以后还怎么在学院里抬起头做人? 所以我用了全力开火。 可是匹夫之勇不可逞,我输了,输的很壮烈,嘴都歪了。肚子感觉四分五裂,抽搐的我哦,腰都直不起来。 然这一弯腰的瞬间,直接被人给踹倒,然后数个拳头就砸下来。 天老爷,这叫什么事? 幸而就在我感觉命已休矣的时候,头顶传来一声清喝,“胡申,还不住手!再敢造次,本郡主便以你冒犯之名,扔你到牢里坐个十天半月。” 周围安静下来,只剩痛嘶嗷嗷声。两方都有伤员,可就是我说了句“龟孙子”被那龟孙子听见,所以他叫人重点攻击我。 无妄之灾啊! “哼,常怀宁,你等着,下回我们约着再干,你若敢叫人,我也叫,看谁拼得过谁!” 那胡申捂着打肿的半边脸,说了句狠话,朝那说话的红衣女子狠狠的、又轻蔑的瞪了一眼,带着人渐渐离开。 我被打的最重,躺在地上好半天没起身,常怀宁过来搀我,我气不顺的拍了他一巴掌,“你个蠢货,打人就打了嘛,还等他带人来干!你干脆蠢死算了。” 常怀宁没同我抬杠,只道:“不就打了个架,至于气成这样吗?” 我想抽死他。 坐地上毫无形象的歇了会儿,待痛劲过去后才爬起来。那红衣女子还在,不冷不热的瞧了我一会,才去骂常怀宁,“才刚回来,就惹祸,你也不怕气死你爹!” “胡申那球货,骂我馨姐姐,我能不揍他?” 谢锦抿了抿唇,“以后少惹事,骂一两句又不了一块肉。” “是他害馨姐姐的,我就气不过。” 谢锦五官不是顶顶好看的,甚至有些比不上我,但胜在明丽,可她说的话一点不似传闻中一样狂傲,“行了,事都过去了,人都要往前看。再揪着不放,就是再往伤口上撒盐,你姨母也活不过来,你馨姐姐要再被人惦记上,日子还能往下过?” 常怀宁瘪瘪嘴,朝她拱手谢了一礼,“多谢郡主相救,告辞了。” 语气大有怪她多管闲事的意思。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我不得不朝谢锦拜个谢礼,待弯腰起身时,只听得她说:“你是同七好一起从祁门县来的?” “是。” “他……这两年过得可好?” 我想了想,“还好!” “夏颖,走了,磨叽什么?还要不要小爷请你吃饭了?” 我抱歉的朝谢锦笑了下,然后一瘸一拐的跟着常怀宁离开。 常怀宁带我去的是最好的龙凤酒楼,狐朋狗友们酒饱饭足,他又给了一张银票让他们自去瞧伤后,便走了。 包间里只剩下我和他二人。 “夏颖,今夜不醉不归,陪哥哥喝两杯。”常怀宁已经半熏,显然心情不大好。 我也不好,望着满桌丰盛,嘴巴都不敢张大了吃,咬一下就痛的直咧咧。又被他拉住了手臂,只得坚持再坐一会。 后来,常怀宁烂醉如泥,不晓得家门在何处,我万般无奈之下只能背着他回了学院,结果被宿管夫子逮个正着,好在人醉了不能当场罚,将我二人放进了宿舍。 宿管还算人道,见我伤的厉害,帮忙叫人来将常怀宁背回宿舍,不然我半条命都要没了。 “胡申你个畜生,畜生,老子要杀了你!” 半夜常怀宁不时的在叫唤,我每每要睡着,就被他猛地吓惊醒,十分煎熬。 翌日辰时,常怀宁没醒,我睁开熊猫眼去上学,吃早饭的时候,秦淮二人十分惊讶我一脸青紫伤痕,遂问起我发生了什么事,我便略略说起了事由,骂常怀宁蠢的无可救药。 秦淮表情却显得十分怪异,并没有附和我,倒引起我的好奇心,常怀宁为何要当街打胡申。 “这事你得问常怀宁,我说了不好。” 我眼咕噜一转,“不说,我就告诉常怀宁,你们背后说他雄风不振,没你们尿的远。” 这种荤事怎么会说起的,是因为他们二人上厕所叫我,每回我没去,他们开口笑话我,才扯到了常怀宁。 “啧,话明明是你说的。” 我翻了个白眼,“不说这个,也还有其它的。” “真是怕你了。” 第97章 痞子都不要 今儿没下雨,学院安排了骑射考核,学生和夫子们都聚在马球场里。 等待教导主任韩夫子的时候,秦淮和我说着常怀宁和胡申的恩怨,葛平乐也是去年才入学,所以也不晓得,竖着耳朵听。 “常怀宁有个姨母,夫家好像是青州的,但她夫君死的早,膝下只有个女儿,被生了儿子的姨娘和婆婆磋磨,不得脱了夫家,来盛京投奔常怀宁他母亲,母女寡居在鹤唳街十来年。常怀宁与他姨母、表姐感情非常要好,儿时他母亲给他表姐做媒找了户好人家定亲,他还哭着不许,闹了不少笑话。” “他不许,是哭嚷着让他表姐嫁给他?”葛平乐笑着插嘴道, 秦淮脸色不渝,道:“是,可你听了后面的,就觉得这笑话并不好笑。” “怎么了?” “常怀宁年纪大了后,当然晓得儿时不懂事闹的不妥,但与他表姐还是很好,因为他是家中独子,没有兄弟姐妹,唯独这个表姐待他好。也不晓得胡申那该死的东西怎么会遇上了常怀宁姨母两母女,遂起了色心。” “他表姐被胡申……被那个了?”葛平乐讶然道, 我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别插嘴。” 秦淮说着说着,心情开始有些沉重,语气也渐渐缓了许多,“胡申玷污的……是他姨母。” “什……什么?” 胡申不过二十的年纪,事情已经发生了几年,对一个三、四十的女人下口,这口味重的,简直…… 可我也相信有这种特殊癖好的,前世信息爆炸的时代,这种怪事屡见不鲜。 “胡申那畜生犯了罪,怎么还敢嚣张?”葛平乐愤愤的问道, “他托了人摆平了。”秦淮咬着牙,“当年我和常怀宁私下揍了他后,被我父亲勒令以后不许与常怀宁走近。” “怎么还不让你接近常怀宁?不应该是胡申吗?”我也忍不住开口问, 被害人反倒成了人人避及的祸了? “胡申与胡大学士府和安阳侯爵府是旁系亲族,而且他母亲与侯爵夫人还是姐妹,往来很亲密。然侯爵府的胡三姑娘成了那位的宠妾,所以便牵扯到了一起。那位是谁?金銮殿上都敢摔碗的主。已经当场抓住了胡申的罪证,却只在牢里关了五日不到,就被那位找人翻了案,说是常怀宁的姨母长年守寡,寂寞难耐,主动勾引的胡申。不然他不会看不上年轻貌美的女儿,反而与个寡妇苟合。” 我和葛平乐无语的哑了好一会儿,不过我有些好奇,堂堂一个侯爵府的嫡三姑娘,怎给周槐之做妾?我小声的问了秦淮,他脸皮一红,一语含糊带过,“肯定有见不得人的理由,不然胡家的女郎,再怎么遭也沦落不到做妾的地步。” 我脑补了一下画面,该不会是被当场捉奸了? “常怀宁的姨母怕是活不了了!”葛平乐感慨的叹道, 秦淮红了眼眶,“两母女都活不了了。” 我胸口一颤,这事换作在前世也是难以承受,何况这个社会? “因为案子是这样翻了,可外头却还说是他表姐被侮辱,她母亲为了挽回女儿清白,才牺牲了自己。过了几天,和他表姐定亲的人家就来退亲,她们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所以他姨母……他姨母带着他表姐悬梁自杀了。” 我们沉默了,久久没有出声,也没注意到今日的考核准备拖迟了许久。 待我回过神来,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你们老说那位、那位,他到底是谁?是个什么身份?怎么人憎狗嫌,又人人惧怕?” 太奇怪了。 秦淮和葛平乐奇怪的瞧着我,好一会儿才说:“你从边境来,也怪不得你不晓得,但你待的久,不用我们说也会明白的。他儿子似乎去了一趟祁门县向洪老夫子求学,你应该听闻了一点,现如今也回来在这学院里读书呢!不过,你千万千万别惹他,那位为了他儿子在大殿上与皇上和皇后都吵过,护短的很。” 这样一说,我便完全肯定是谁了。 那位是——周槐之。 本来我不打算深究他的身份,被坑了当妾就妾,没甚大不了的,可如今我越发的好奇起来。 正当我要继续再问,人群爆发出一阵阵哄笑声,我和秦淮他们站在队列前,闻声朝闹哄的中心点望过去。 只见右边进马球场垂花门,三个壮实的学生抬着一个酒鬼往瞻台上这边走。 那一身邋遢满是泥泞污渍的酒鬼不是常怀宁又是谁? “滚,给小爷滚开!吵吵我睡觉,小心我打你们!” “哈哈……” 常怀宁被扔在了瞻台上,金夫子端来一盆水,“哗”的一声就朝他淋下去。 “呸、呸,娘的,谁淋小爷?” 常怀宁懵里懵气的爬起来,一瞧周围都是夫子们怒视眈眈的瞪着他,立马朝瞻台下环视一圈,然后缩着脖子打了几个嗝行了礼,老实站在一旁,等待挨批斗。 这滑稽的模样,想让人不笑都难。我也又气又替他难受的笑了几声,可我还没等到夫子们唱开场白,突然就被台上的金夫子点名了。 “夏颖,给我滚上来,你还有脸笑吗?快点!” 别说古代没有麦克风和音响,他们的东西可是很巧妙的,瞻台设计有回音壁,站在那上面,打个嗝,下面都能听见。 所以金夫子怒吼一起,所有学生寻寻觅觅的朝我望了过来。 “夏颖?他不是洪老夫子和楚学长从边境带回来的野小子?听说刚入学院就进了金夫子的学堂,本事应该有些。不过也太狂了,刚来就敢惹金夫子发这么大火。啧啧,了不得!” “屁本事,这几天六艺考核,一门都没过,就是初学级里垫底,他都不够格。” …… 这一下,又成了公众人物了? 我揉了揉抽搐的额角,然后视死如归的一步一步往瞻台上走。 然刚走到台下,忽地又听另外一位不识得的夫子喝了一声:“周成毅、周瀚、谢齐风、郝子矜,上来。” 周成毅? 乖乖,他也要被批斗啊! 我回头朝年纪小的班看过去,只见那熊孩子虎着脸一马当先的走在几个孩子前面,走过来发现了我,先是狐疑的一惊,然后朝我气哄哄的“哼”了声。 我瘪瘪嘴。 嘁,牛气什么?就会惹祸的小坏蛋! “都给我上来站好了!” 我讪讪的走到常怀宁身边站好,悄悄对他道:“你个榆木脑袋瓜子,昨儿干脆将那畜生打趴,也省了被批。还让他叫人来拼火?是我的话,直接找个麻布袋套他头上,打残他!” 常怀宁侧头看了我一眼,有些讶异的张了张嘴,但没回应什么。 前头初学级闹事的孩子被夫子郑重而严肃的批评,说是课后骂架,导致一孩子断了手臂,为整肃校风,将他们四个孩子记大过处理,尤其是周成毅,那夫子看着他好像就跟看着一根腐朽的木头似的。 “周成毅,你入学半月,前前后后就闹了三回,要不是整蛊别人,就是打人。我这是最后一次向你下通牒,下次若有再犯,鸿蒙学院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另谋高就!” 周成毅不晓得在想什么,深深的低着脑袋,我敢打包票他绝对不是因为反省,似乎还有点不服气,嘴角不着痕迹的歪了歪。 说完周成毅,便轮到金夫子训话了,恨铁不成钢的指着常怀宁的额头,“你——常怀宁无故逃学,假意请休,当街行凶,宿醉晚归,睡懒觉拖课……” 金夫子越数他的罪状越生气,举起教棍对准他屁股就是一鞭下去,那清脆响声听得我也觉得肉痛,下意识的想伸手摸一摸自己同样的部位。 “常怀宁,以后你若再逃课,以后也不要来了。今天给我站在台上站一天,不许吃饭。” “是。”常怀宁嗫喏一声,乖巧的应了。 完蛋了,他有背景都被这样罚,我呢? 我心里忐忑起来,看着金夫子一步一步朝我踱过来,像踩在胸口似的,令人很不安。 “夏颖,课堂上偷懒睡觉,顶撞夫子,不知所谓,逃课睡觉,上街斗殴……嘿,你真真是好样的!这才来几日,你是要上天?” 我努嘴,不甘被人钉上标签,反驳道:“你们说的我不懂,我不睡觉做什么?” “……”下面一片安静。 “至于顶撞夫子,学生不认,我解题思路不一样,刘夫子非让我按他的来,难道还不能让别人推陈出新了?逃课睡觉,是夫子你许的,不是我主动。至于上街斗殴……” 说着,我瞧了一眼常怀宁, “那家伙该揍,可惜被揍的是我,你瞧瞧我的伤,是那家伙打我才伤的,好吗?夫子,学生敬重您,但您也不能随意的冤枉,给学生扣罪名。” “噗——哈哈……” “哈哈……” 台下学生笑的东倒西歪。 “我、我、我……你个混账……” 金夫子气的捂住胸口仿佛喘不上气,我原以为他要倒下去,可下一瞬,他举着鞭子一下一下朝我抽过来,精气神特别的好。 被连着打了两下后,我跳起脚开始躲,围着台上被处分的学生和夫子们转圈圈。 “韩夫子,你瞧瞧,你瞧瞧这东西,你行行好,把他扔去黄夫子的初学级班,看他收不收,我是教不了,教不了了!” 金夫子对教导主任韩夫子大吐苦水,先前斥责周成毅的夫子听他说要将我丢他的班里,立即反驳道:“这怎么可以?也不瞧瞧他的年纪,能跟着他们学吗?指不定他这不受管教又痞又野的性,带坏了一群。来了个周成毅,已经够让我头疼了。还塞一个这,你不是要我的命吗?” 第98章 孤零零的熊孩子 金夫子气不过,从怀里掏出一张卷。 展开后,我瞧着一团团的黑墨,就晓得是我的杰作。 “你们瞧瞧,瞧瞧,就他这水准,我就是把他扔出去也不为过。人是洪老夫子带来的,所以我忍了几天。韩夫子,你今儿说说,他这玩意儿,我该怎么教?” 韩夫子拿着卷子看了好一会儿,沉吟片刻后,道:“金夫子莫气,是我安排不妥,夏颖就暂时休学,待我与老夫子商议后,再另行安排。” “好,这个我同意。但是我声明一点,另行安排便安排,可别再往我的班里塞。” 韩夫子尴尬的笑了笑。 经早上一闹,我知道我要出名了。 批斗一结束,韩夫子宣布骑射考核开始,马球场上开始进行各种比赛,而我们几个被罚的学生就被罚站在台上。 和几个孩子一同罚站,我的脸丢光了,索性也不要脸算了。 我没将周成毅当回事,正和常怀宁聊的起劲,商量着下回他该怎么教训胡申那畜生,没想熊孩子走过来抬脚就踹我。 “不要脸的贱人,我要告诉我爹爹,你行为不捡、胡乱勾搭,让他杖杀了你!” 常怀宁被他说的一愣,“什么勾搭?” “哼!”周成毅叉腰怒怼着我, 我揉揉被踹痛的脚,朝他骂道:“熊孩子,你再敢找我麻烦,信不信我当这么多人面,脱了你裤头打屁股?” 周成毅羞红了脸,“你敢!” 我也叉腰往他面前一站,“你看我敢不敢,有本事你试试!” 周成毅吓得往后退了小步,其它几个孩子看他露出害怕,一下就乐了。 “哈哈,打屁股咯,打周成毅的大白屁股咯!” 周成毅又羞又怒,“你、你不怕我爹爹杀了你。” “在学院里,我正当防卫,理由充分。我知道夫子们不放过我,当然也不会放过你。至于你要出了学院,找我麻烦,嘿,好啊,有本事你再驾车碾断我的腿,不过在这之前,我肯定先拖你下地狱。” 他退缩了,玉娃娃似的小脸涨得通红通红。旁边的孩子开始还幸灾乐祸,一听我这般威吓,都惊的变了脸色。 “夏颖,你疯了。”常怀宁拉了我一下, 我冷笑道:“我当然疯了,他轧断我哥哥腿的那次,我就疯了。”说着,我转身怒视着不及我胸前高的孩子,“所以熊孩子,你别惹我。蚍蜉撼大树的故事听过吗?虽然我式微弱小,但也不是随便给人欺负的。” “周成毅被吓破胆了,哈……” 其余三个孩子看着周成毅说不出话,又开始冷讽嘲笑起来。他也许被奚落的难过了,咬牙瞪了我半天,然后一个人走到一旁抹眼泪去了,但没有发出丁点儿声音。 样子十分落寞。 四月、五月乱穿衣,昨天暴雨阴冷,今儿就变了个大太阳天。 上午的比赛已经陆陆续续完成,人也渐渐走了。 罚站在瞻台许久,晒的人昏昏欲睡,而身上的伤时不时传来一阵阵抽搐的疼痛。常怀宁晓得是他害我如此,将身子站直了给我靠着。 可他身上一股子又酸又熏的酒味,更熏的我难受。 站了一个多时辰,我总觉得我什么时候会晕倒过去,可我还没倒下,却是独自站在一处的熊孩子先倒了。 他无声无息的就倒了的,还是我无意间回头忽地瞟见。 那张寡白的、十分可怖的小脸,退却了从前的张牙舞爪,像普通的孩子一样,那样幼小和无助,孤零零的躺在地上。 有一瞬间,我竟也觉得他那高贵的身份,并不是那样令人艳羡。 这么小的孩子身体不舒服,竟然没有叫一声? “熊孩子,你怎么了?”我跑过去抱起他的头, 他似乎还有意识,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细的缝,与我对视了一眼。 “你哪里不舒服?” 我摸了摸他的额头,冷的像一块冰似的,身体也是一样。我紧紧的搂住他,希望可以给他一点温度。 虽然他害了我哥哥,但此刻在我眼里他就是个八岁的孩子。 “到底哪里不舒服?是不是有遗传病?身上带药了吗?” 他没有回答,手指头都没力气动一下。 “快,快去找夫子,让他们请大夫来,快点!” 我让其他几个小孩去通知夫子,他们也吓得脸色白了。 我用力掐了他的人中,可惜没用。 学院里有大夫坐诊,夫子来了后,很快大夫也来,可是检查了一会儿,大夫将他长长的寿眉越皱越深,周围一群人开始急的脑门直冒汗。 “他这是怎么了?”负责初学级班的黄夫子问道, 大夫摇头,“中暑是一个原因,另外一个原因……”大夫沉吟一下,“是因为他身上中了毒。” “天哪,怎么会中毒?哪个下的?” “不、不、不,他体内的毒已经积蓄已久,并非一朝一夕所致。” 黄夫子松了口气,可仍没有舒展眉头,“那位又该找麻烦了!唉,老夫子作甚要收了他呢?先前可是连韩夫子都没应承的。” 很明显,他们并不喜欢那位,所以他儿子也不受人待见。 许是被周成毅吓着了,我们罚站晒了半天后,黄夫子做主让我们回宿舍休息。 我看着被抬走的熊孩子,小小的脑袋耷拉在抱着他的人的胸口,雪白雪白的脸,毫无生气的手垂着荡啊荡啊,轻飘飘的。 小小的年纪就有积蓄已久的毒,真是让人唏嘘。 “怎么办?周瀚,那位会不会来找我们算账?那个野种何时中的毒啊?我们可没给他下,不会算我们头上?” 前头几个小子好像很紧张,围着中间那个最高的。 “没听大夫说,他已经中毒很久了吗?而且那位……他不敢的,顶多、顶多就让父皇罚罚我。” 原来是个皇子,难怪敢带头惹周成毅那小魔头。 “那我们呢?” “惨了,惨了。”有个小孩差点急哭,回过头看我一眼,立马想到什么,指着我说道:“是他,是他将周成毅吓晕的,我们到时候就说是他干的。” 几个小孩一致认为这个主意非常好。 我张大了嘴,指着自己,见他们十分肯定又确定的决定了,然后“愉快”的离开,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真的如翠花所说的得罪了阎王爷,是他罚我重生一世来吃罪的。 “那个姓周的是谁?” 常怀宁叹气道:“十一皇子周瀚,雅贵妃所出。” “雅贵妃是除了皇后,一直圣宠不衰的妃子,夏颖,你可小心哦!”秦淮也提醒道, 我心里咒骂一声:该死的! 要让夏半知顺利的进入鸿蒙学院,最起码得熬过他来的日子。不说煎熬,却也是不好受的,比如今天,我来大姨妈了。 好在已经被暂时休学,不用去学堂里坐几个时辰,不然……嘿嘿,哪有电视剧和小说中女扮男装那样的轻松? 洪老夫子和楚缨近日似乎很忙,几乎不在学院,所以午歇时还是韩夫子趁闲空找我谈话。 身为一个全国顶级学校的教导主任,对学生的言行教养赋予了严格的监督和纠错之职。但对于这种职位的教育和批评,我从来都只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不过会保持对他最崇高的敬意。 “倒也挺乖,怎么当时就犯糊涂了?上课不懂,得虚心受教。睡觉嘛,亦无大妨,可上街斗殴醉酒,实在是不应该。” 韩夫子手里捧着学院里的文案,一张张在翻阅,说的时候,眼睛也没离开案卷,说出的话就觉得少了大半的严厉。 这是一个教导主任的态度? 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哪个教导主任不是凶的跟恶煞似的,学生们老远见着,就躲的远远的,这种委实太亲和了些。 “术业有专攻,我不懂那些,学起来实在无聊。至于打架,真的不是我本意。” “哦?还晓得术业有专攻?”韩夫子慢悠悠抬头笑着看我一眼,复又埋头在文案中,“你的专攻是什么?说来听听。” 数字化电脑编程……这我能说吗? 我说不出来,韩夫子也不恼,慢慢悠悠的看完手里的文案放下,才对我道:“听闻祁门县西游楼里的光影投放灯具是你设计的。” “好像……是?” 韩夫子笑了,下巴上长长的胡须像避世修仙的高人一样,形状十分好看,“你这孩子,还卖弄起关子了。” 这是我见过最温柔的教导主任。 “明年中秋是五年一度的万国朝会,邻国各使臣会来,工部想推陈出新,向学院提了要求,洪老夫子举荐了你,你是否有信心一试?” “没干过,哪里会有信心?” 韩夫子对于我的诚实,有些惊讶,最终无奈的想了一会,然后道:“等宴会的场地格局出来后,我将资料给你。你先试一试,若不行,便罢了。” 中秋还有三个多月,夏半知应该已经入学,到时候随便敷衍下,就无所谓了。 “好。”我欣然应了声。 原以为韩夫子会狠狠教训一顿,就说了这样一件事。 不过令我意外的事,离开之前他向我问起了周槐之和周成毅的事,也问我与他们有什么纠葛。我避开周槐之的事,略略说了恩怨首尾。 韩夫子默了很久一会,道:“老夫晓得你这孩子不拘俗礼,亦不会以世俗看人待物。” 我微微一怔,这夸奖来的有些太突然,莫不是要对我用“赞许褒扬”的教育方针? 正在我狐疑时,韩夫子接着叹声道: “不然小毅昏倒,你不会不计前嫌去救他。那位公子和小毅都是可怜的孩子,不是因为那位公子是老夫的学生,老夫才这般说,望你莫要以偏概全。” 第99章 渣渣男别开生面的府邸 这话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我皱眉,“我对他们的认识又不重要,夫子为何特意嘱咐我?” 韩夫子失笑的摇摇头,“多一友,益一生。” 友? 他想让我和他们成为朋友?这不搞笑吗? 不,我不想和他们成为朋友。 而且他们那样的人,会需要朋友? 韩夫子看我不屑,但没有再多言解释,“去,等会或许那位府中会有人请你过府。你对那位色厉内荏的稍稍放软态度,他便不会为难你了。” 色厉内荏? 我差点笑出声,现在想想他对我做的那些,哪叫色厉内荏?简直就是个恶劣至极的玩徒。 回到了宿舍,也实在无聊,我便去了学院里的藏书楼。见了我的每个学生,一边笑我也一边离我远了些,约莫认为我是个傻子,挨着他们会让身为鸿蒙学子的身份掉价。 金夫子今儿带学生来书阁温书,连秦淮二人见了我也只是稍稍客气打了个招呼。 我无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人生路上要经历那么多人,有些东西强求不来。 寻寻找找,我拿了一本《青梅记》的文学着作看,然没看多久,藏书阁冒冒失失的闯进来几个小孩,身后还跟着两个凶神恶煞的侍卫。 不是赤八、赤九,又是谁? “夏小公子,请!”赤八黑着脸到我面前, 我放下书,什么没说就朝前走。 好像面对他的怒火,已经习惯了。 经过那两个带路的孩子时,我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就拧起了其中比较好欺负的孩子的耳朵,“小子,你来学院学的是君子之道,动不动开口就骂人是野种,谁教你的?下回再让我听见,我就告诉夫子,也到处宣传说你是个小人,看你好受不好受!” “呜哇……” 我也没拧多重,那孩子就大声嚎啕起来。 另外一个孩子想开口斥责我,我松了手狠狠朝他瞪一眼,“你也想学作恶的小人,出口喷粪吗?” 谢齐风后退一步,害怕的看着我,“你、你大胆,他是康和伯爵府宁家的七少爷,你敢辱……” “不辱人,何以会被人辱?若是宁家的教养如此,嘿,那也该被人辱!” 说完,我头也不回朝藏书阁外走去。 一旁的金夫子不知是被我胆大妄为的行为给吓的,一直怔怔的目送我出去。 “那位真找他麻烦了?” “啧啧,这个夏颖家中无权无势,看样子有去无回咯!” …… 出学院的路上,学生们看见赤八、赤九黑着脸在我身后,一人一句越说越离谱。 我又没被捆绑押着,赤八多余的一句狠话都没说,倒叫他们夸张的说出来,是有多严重似的。 我回头挑眉问赤八,“你们以前是不是经常替公子作恶,所以他们看待你们像看街上的恶棍似的?” 赤九依然不喜欢出声,赤八龇牙道:“你才是恶棍!” 我翻了个白眼,“啧,怎么开不起玩笑?我就好奇问一问,犯得着人身攻击嘛!” “我、我怎么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你这样的人?”赤八气的跳脚,指着我头压抑着声怒道:“仗着公子的纵容,胡作非为了,是吗?” 我抬手一把握住他的手指翻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赤八疼的“嗷嗷”大叫,“放手、放手,痛!” 我冷声道:“没礼貌的东西,不晓得我是谁了吗?敢指着我脑袋说话?下次再犯,剁了你的手!” 赤八七窍生烟,可拿我也没法子,也再没敢说半句不敬的话。 他这行为本来是理所当然的,我是他主子的女人嘛,当然得敬重我些。可别人不晓得啊,先前还幸灾乐祸的,此刻纷纷惊掉了下巴。 “他……他竟然敢打那位的人?” “可他们怎么不教训他?还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 啧啧,作恶太多,人神共愤啊! 周槐之,我给你做妾,真的太亏了。 那天进入盛京,路途颠簸了半月多,晕车不适,所以没有欣赏欣赏街上的古色风景,这次倒可以顺便了。 热闹、繁华,比清明上河图里画出来的更生动,更气势磅礴。 楼不高,层峦叠起,绵长而望不到头;桥不长,雕龙刻凤,以玉石铺设;门店不灯明闪耀,却豪奢精致,琳琅繁多。 鸿蒙学院到周槐之的府邸,因为堵车堵人大概行了一个时辰,约莫二、三十里的路程,换作前世这点距离开车的话,就十几、二十分钟。 赤八直接从后门赶车带我进府的,我知道侧门是妾和奴仆的进出口,当时楚缨回家,那种盛大的相迎画面,只有主和贵客才可以。 托了楚缨的福,享受了一回。 周槐之的府邸很大,但比起伯爵府府,清静的像是一个荒宅。 尤其是宴客的前厅,清扫的仆从都没有,就十来个门房和侍卫。到了后院才有银铃的笑声传来,是一群女人的笑声。 走在游廊中,远远的可瞧见那一处姹紫嫣红的盛景。花团锦簇中,那些美人嬉笑玩闹,很是欢乐。 有人许是瞧见了我,向旁人说了几句,她们则朝我望过来。但仅仅是一瞬而已,不知谁说了句什么,她们爆发出了更大更喜乐的笑声。 有什么可乐的? 我衣裳整齐,脸虽有青紫,但这么远,也看不出滑稽? 我正狐疑回头问赤八,却见赤八脸沉沉的,阴郁而愤怒。 不同于他对我的怒,是隐隐压抑的、想要爆发却不能爆发的怨。 走了一刻来钟,到了主院。 它给我的感觉依然是很奢华,雕梁画栋,飞翘的屋檐、浮雕的墙壁…… 宽敞的坪几乎有半个操场大,可没有一颗花草,给人一种空荡荡、毫无生气的感觉,与方才后院里嬉闹的情景,简直天差地别。 不知为何,我想到了韩夫子那句话,“他们都是可怜的孩子”。 “夏小公子,请!” 赤八推开了沉重的大门,暗哑的声音像鬼屋里的配音片段一般。 厅堂里头没人,燃了香,清淡不腻,缭缭的青烟环绕在周围,虽然大白天的点了烛灯,却阴森森的。 “公子,人已经带来了。” 七拐八弯走过迷宫似的穿廊,赤八带我站定在一处门口。 等了很久没人应,我不由皱了眉头,极想掉头就离开。 “让她进来,你退下!” 里面终于传来了声响,恹恹无力的。 “是。” 赤八转身之际,犹豫了下,小声对我嘱咐道:“公子伤还未好,你别气他。” 我有些无语,我什么时候气他了?他不招惹我,我能气他? 周围没有了人,再环看一下周围,有点闯鬼屋的害怕和刺激感。 斑驳的阳光透过窗照射进阴暗的走廊里,那没被照到的地方更加黑暗了。 “还不进来?杵在外面,是又要等我去抓你?” 我定了下心神,推开了面前的门,随着吱呀一声,忽然的明亮,差点让我睁不开眼睛。 房间不大,有窗,全敞开着,与走廊中的阴暗截然不同,只是一样诡异的安静。 过了一会儿,我适应了光线,才慢慢看清了房里的情景。 十分简单的卧房,一张古色古香的拔步床,占据了近半个房间,斜角一张书案,上面摆着千手佛铜炉熏鼎,没有燃香。桌面铺陈的宣纸上写了字,潦草随意、漫不经心,就跟鬼画符似的,所以我看不懂。 周槐之穿着一件雪白的寝衣,双手撑在床边,一头乌黑长发随意散着,有些凌乱,目光定定的看着我,分不清是怒还是什么。 我轻咳了一声,连门也没关,就站在门口发憷的看着他。 “打架了?” 嗯? “嗯,打了。” “过来。”他的声音很沙哑,有种特别的磁性, 我情不自禁的颤抖了一下,“能不打人吗?” 他笑了,像是有点无奈,“我何时打过你,你怕我成这样?也没见你怕过别人,谁都敢惹!” 我回想了一下,确实,他是没有对我动过手,但是…… “他们坑我,我扛得住,你坑我,嘿……” “何为坑?” “欺负。” 周槐之从床边站了起来,慢慢朝我走过来,突然流动的空气中飘荡出一股草药味,和(huo)着他身上特有的男人味似幽灵一般钻进了鼻孔里。 其实他若来横的,我真不是很怕,可是他的眼神不若以前的侵略性,反而是盈满了一丝丝暧昧的情绪…… 我有些仓惶的往后退,退了两步后,忘记自己是站在门边的,忽地碰到了门槛,惯性使我整个上半身朝后倒去。 “啊——” 惊呼声中,我被他搂住了腰。 很罗曼蒂克又戏剧的姿势。 四目相对,我看到了他眼中一如既往的戏谑和调侃。 “这样叫坑吗?” 我被他的视线牢牢的锁住,竟然开始慌了,脑子空白了一会,才结巴道:“不、不,是我不小心。” 许是姿势太累,他用力一扯,将我扶正了。但还是没有松开我,反而抱紧了些。 “这样算吗?” 语气邪魅的似在勾引,灼热的呼吸扑打在耳垂边,令我不自在的拉长了脖子,避开他的侵袭。 我只能用手臂竭力将他隔开一点距离,“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你叫我来,不是兴师问罪的吗?” 府里那么多美人儿,干嘛调戏一个满身伤又打得鼻青脸肿的丑女人? 周槐之却似没听到我的话,抬起一只手摸起了我脸上的淤痕,“打的可够狠的,要是用利器,这张脸就毁了。” 我突然有了个想法,“毁了,你还会要我吗?” 他眨了眨眼,“我向来是个负责的人,不会不要的。” 第100章 殿下来“问安” 我觉得他说的不是玩笑话,所以心里有点点的失望。但早就已经接受了事实的,所以仅仅是一点点而已。 余下该要想想如何才能和谐相处,愉快的生活下去。 人生嘛,该过的坎,总不能被吓着,就不过了。 “铃铃……” 我正在想会不会发生点什么,等会要以什么样的心情迎合他时,房间里突然发出几声细碎的铃铛声。 而在铃声响起的一瞬间,他突然就松开我,拉着我的手往床边走,然后…我什么也来不及反应,就猝不及防的被他推倒在床上。 “你…做什么?”我惊叫出来,但并不敢大声, 引来了人,对我没好处。 好在床上的被褥厚实,不然铁定要撞出个大胞。 我手脚并用的想翻身爬起来,可是当我察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时,我放弃了挣扎。 “嘘,赶紧躺下!” 被子“呼”的一声掀开,周槐之将我整个人罩住,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 很快,他也躺进了被子里。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在静谧中很突出,在幽长的走廊里发出“嚓嚓嚓”的声音。 不一会儿,人很快就到了,径直推开门跨进房内,最后站定在床边。 “等会御医和洪老夫子他们就要来了。” 那人连招呼都没打,直接就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心口微微一跳,洪老夫子这些日应是为了余老夫人奔波,也就是何景州。 他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是周槐之抓来的人,所以要让他松口放人吗? “怎么?” 身边的人就懒懒回了两个字,甚至有些漫不经心的无礼。 当然,是来人无礼闯入在先。 在被子里很闷热,周槐之身上的药味浓的快让我透不过气来。 他的手在被下摸索了一会,抓住了我的手,将每一个手指捏一捏,揉一揉,搓一搓。 我不敢拒绝,怕闹出动静让人看出端倪。 所以他认定了我不敢,又开始玩我的头发,头顶的发髻不晓得被他扯成什么样了。 外头的人似乎觉得不满意他的态度,冷森森的笑了声, “勤王是洪老夫子最喜爱的徒弟,也是勤王,洪老夫子才能将鸿蒙学院发扬光大,让他的学生遍布朝野。 你明明知道他留不得,你为什么不当即杀了他? 嘿,还自作主张的将他带回京都?这下好了,洪老夫子不断的找来证据证明那人是勤王的遗腹子,待他翻案,坐回了属于他自己的位置,以后可有你我好受的。” 来人很生气,几乎暴跳如雷。 “我中了毒,必须要他的解药。”周槐之依然淡淡的道, “回京不可以治吗?而且就算是死,你也得让他不声不响的死在那里,而不是带着活的人回来!当年得知消息后,母后便寝食难安,你难道不明白?如今辛苦布局两年的事,被你就这样给毁了。” 就算是死? 这个人说话真是残忍。 原来周槐之的命也这样不值钱。 “殿下是要给我降罪吗?” “若真要降罪,你也不冤!” 那人气息粗重,待渐渐缓了些,才又道:“你也是皇子,他蓄谋伤了你,亦是大罪。本殿找人参他数条罪状,将来即使出狱了,名声臭不可闻,想要对付我们,独木难支,本殿也可随手捏死一只蚂蚁一样捏死他。” 周槐之拆散了我的头发,复又来玩我的手,没再回应那人。 那人默了一会,却又道:“你将这个吃下,将伤演的重些,等会他们便不好说辞。” 握住我手指的手忽地顿住,指尖慢慢发凉,收紧再收紧,掐进了我的肉里,微微发颤。 我快有些承受不住,却又不能出声或者大动作甩开,所以我犹豫了下,将手指与他的相扣,而另一只手用极小极小的幅度,安抚似的拍着他的,像哄婴儿睡觉似的拍着。 我感觉到周槐之缓缓平静下来,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殿下,这是夺命的毒药,是吗?” 那人顿了一瞬,否认道:“不是。” 周槐之忽地笑了起来,阴森森的,“殿下从前与我说,你我二人是同命相连的兄弟,不如殿下吃一颗,让我感同身受一番。伤重而已,我能承受的来,殿下也应该可以?” “到这时候了,你还在闹脾气吗?” 周槐之没有出声,我虽然什么也没看见,但二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已经一触即发。 不知过去多久,我浑身僵硬的麻了,握住我的手却慢慢的抽了出去,放在了被子外。 “殿下和母后是不是以为我死了,就能治他的罪?” 周槐之发出一声凄凉的冷笑,仿佛夹杂着千万种悲凉熬出的忧伤,声音空荡荡、冷冰冰的,让我的心也为之揪痛了一下。 电视剧演的、历史中存在的……为了争权夺势,兄弟、父子相残屡见不鲜。但作为旁观者总是没有亲身经历给人的感光和心理冲击来的猛烈。 我感觉到床边的人散发出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气势,也许可以称之为“杀气”,令人惊惧的杀气。 “你放心,本殿和母后一定会好好照顾小毅。” 他这是变相的承认了给周槐之吃的药是夺命的毒药。 我不由自主的伸手一把抓住周槐之的手臂,而那称之为殿下的人似乎没有察觉到异样。 这一瞬间,我不希望周槐之死。 也许是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他不死才对我有益。 “若是我不吃呢?” 幸好! “那就别逼我。” 话音一落,蒙在被中的我都感觉到有一股迫人的气势逼来。 周槐之坐在床上与他斗了几招,才翻身而起,可就是这一翻身,被子掀开了一角,将我半个头露出来。 我惊慌不定,连瞧都没去瞧那杀人凶手一眼,急忙将被子复又盖上了。 要是被杀人凶手发现,看见了,就算周槐之这次没死,他肯定也要灭我的口。 周槐之这个衰人,恐怕又是故意的。 “你床上有女人?” 果然,那人声音巨震,下一刻就猛地停下了攻击。 他应该看到了我披散的头发。 周槐之得意的笑了声,“当然,殿下夜夜笙歌,做弟弟的有个一两回的不适时宜,殿下应该能理解?” 危险仿佛一下就解除了。 那人渐渐的敛了骇人的气息。 我有些理解周槐之刚才为什么故意将我显露出来。 “我们牺牲这么多,难道要功亏一篑?你怎就不能体谅母后和我?” “牺牲?嘿,我只是个被牺牲的物品,如何体谅你们?” 周槐之转身回到了床边,掀开被子重新躺在了我身边。 我背对着他们,紧张的绷紧了身子,一动不敢动。 “别怕,没事了。” 周槐之抱着我的肩头,低头温柔的在我耳边安慰了一句。 是故意演的戏,我知道。 他说完,又转而朝那人道: “殿下还是紧快悄悄的离开,等会碰上了他们,看见殿下在我重伤之时来迫害,肯定会有阴谋说辞的。而且就算你有充足的时间杀了我们,待他们一检查,一细究,就不是伤重不治,而是谋害谋杀的大案。” 房里若只有周槐之毒发身亡,确实会觉得正常些,但多了我扮男装的一个女人,就会无端牵扯出很多很多。 那人也晓得没戏,果然斟酌了一会便走了。 当估摸着感觉他迈出了门槛时,我好奇的从被中露出一双眼睛,却只看到一片青蓝色的衣角飞快的消失在门后。 方才吓得三魂出窍,现在恢复了平静之后,总觉得自己太怂包了些,好歹刚才蒙着被子偷偷看一眼,下次遇见了,也好避开。 房间里恢复了先前的安静,阳光落在周槐之苍白的脸上,盈满细细汗珠的皮肤仿佛变成了半透明。 “你还好吗?” 话才落音,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猛地吐出一口血,喷在了被面上。 鲜红刺目的颜色,一下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仓惶的爬起来,抱住他。 可我又不是医生,只能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背,觉得这样会让他舒服一点。 他抹了下唇边的血,扯开嘴角对我笑了笑,“吓到了?” 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害怕吗?” 我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傻?都这样还不害怕,那是人吗?” 他看着我,许久没有说话。 我顿时有些懊恼自己这口没遮拦的毛病,三十年的生活和教育习惯,真的很难改。 “不好意思,我怕过头了。你不会怪我不懂尊卑?” “……” 他还是没有说话,我不得不趁他发飙之前爬下床。 “以前就不屑跟着我,现在只怕更加不想跟我了?” 身后传来冷冷的一句, 我诧异的回头看他,差点又开口骂人。 他唇边还有血渍,一头青丝有些凌乱的缠在俊逸虚弱的脸上。乌黑的眼珠子,又黑又亮,像是一只受伤了又倔强又可怜的小老虎。 “我不想跟着你,你是不是会把摁了手印的卖身契还给我,放我走?” 他的腮帮动了动,咬了一会牙,“死都不让你走。吃爷的,用爷的,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一顿,他是在撒娇?怎么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嘁,那你矫情什么?在街上跟人打架,被你盯上,是我的错,所以认命了。至于吃了你的,用了你的,总归有天会还,跟良心能扯什么关系?” 第101章 妾的本职工作 周槐之拧眉看着我,也许是看不透我,眼神里都带着琢磨。 所以我继续道: “我虽然认命,但是我同你说,我这个人,经历了大风大浪后,决定放飞自我。整个就是一个超级无敌惹祸的体质,将来不定有你好受的。我知道,你本身就有一堆麻烦,再加我一个麻烦,也不嫌多。俗话说,虱子多了不怕痒。而我呢,只要有机会,肯定以保命和自由为准则,选择毫不客气的抛弃你。” 他若有所思,目光中往日犀利的锋芒渐渐收敛起来。 我不想分析他的内心有了怎样的变化,因为等会儿有什么御医和洪老夫子会来,便同他告辞,“你要不是为了你儿子,将我叫来教训一顿的,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说完,我转身就走,却听他喊道: “等等。” 我呼出一口浊气,回转身怒视着他, “我晓得成了你的妾,不打商量就来了盛京,又胆大包天的女扮男装,是非常不对。可是我哥哥的人生就这一次机会,脱离了家族,千难万难,还得不时被他们欺辱压榨。按照人性的常态,我这样做没错。我求你不要使坏,以后等我哥哥入了鸿蒙学院,稳住学业,回了你的府上,任你处置。” 他没回应我的愤怒和不甘,反而垂着眼睫,灼灼的视线好像落在我腰间上。 我怒上心头,准备再说一说,不想他弯起嘴角,抬手指着我身后:“你……后面有血!” “嗯?” 方才他喷我身上了? 我回头检查了下衣服后面。 赫然发现臀部后有三、四朵显眼的红梅,不知何时悄然“绽放”了。 我的脸一下子热了。 这样出去,大概回头率会很高。或许很有可能被人发现我是女人,那么夏半知入学的事…… 想到这里,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了。 他看着我狼狈的不知所措,反而恶趣味的笑起来。 我咬了咬唇,“你有多余的衣裳吗?” “当然有。”他挑起眉尾,“可你敢穿出去?或者穿出去了,敢保证不再弄坏了?” 我心口一沉,越发不晓得该怎么办。 就在我慌神时,或以为他会继续恶作剧般继续捉弄我,他伸手在床边拉了下一条系了几个铃铛的绳索。 他应该是在唤人来。 “在学院里照顾小毅。”他莫名其妙来了一句,见我疑惑又有些抗拒,“身为我的妾,我的女人,这是你的本职该做的。” 我当然不愿意,“熊……你儿子稀罕我的照顾?他不欺负我,算好的了。” “我会同他说的。” 他缓缓的躺了下去,并且将被子盖上。 “除了皇宫、去到祁门县的那几月,是小毅第一次一个人面对,且与其他人相处。” 他微微侧头看着我笑,那笑十分无力和黯然神伤。 “孩子大了,不能总关着就以为是安全的,你说对吗?” 这是在求我吗? 一直以来,在他眼里,我不过就是一颗卑微到泥里的尘埃。 今天是我第一次感觉,他的高高在上不过是个笑话。 可我明明晓得自己非常讨厌那熊孩子,却还是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赤八出现在门外,“公子。” “你将她带去叶美人那,然后找件你的衣裳送去给她换上。” 赤八惊讶的抬头看了我几眼,应了是。 我跟着赤八走出了房间,离开的时候,我忍不住再回头看一下床上的人。 他长长的睫毛已经轻轻阖上,窗口透进的阳光,映在他脸上,明暗交织的影,更显得他的脸苍白没有血色。 叶美人的院离的很近,穿过幽暗的走廊,经过一道垂花门,走过一段僻静的小道,就到了。 到的时候,叶美人在制药,见了我很是吃惊,捣药的杵都掉了。赤八略略简单解释了两句,便去拿衣裳。 现下女人大姨妈来的时候用的都是自制的月事带,叶美人房里有新制的,面料用的精贵,绑在腰上的束带还绣了鸢尾。 换了衣裳后,我整个人感觉舒爽了许多。正要出去同叶美人告辞离开,外头似乎来人了。 “叶妹妹真是一心一意为公子爷和小少爷,怕是连连好些日没歇好觉了,你瞧你眼下的青黑!” “这本就是妾身该做的。” 我躲在内室,透过门缝看见叶美人与一个模样清贵的女人坐下相聊,估计没个一时半会儿不会走。 女人挽着个简单的随云髻,仅仅簪了一支碧眼点翠,衣裳也穿的哑色沉闷,但不似何府李氏一般老气,气质内敛些。 “嘿,妹妹如此用心劳力,爷也见不着旁人的好了!” 这声似乎带了点点讽刺。 叶美人没出声,因为上回在寒梅苑给我引路的婆子似乎从药房里拿了几包什么东西来,递到了那女人身边的丫鬟。 待丫鬟接过东西提在手中,那女人神色晦暗的盯了一会,“这院里的女人就不该痴想妄想,有了身子便是生下来又有什么前途?前儿膳房的婆子来说她近几日晚上常常叫宵夜时,我还吃了一惊。青玉平常最是开朗大方的性子,怎么也干这样想不开的事?” “多大月份了?” “三月有余。” 叶美人听了,浅浅叹了口气,“估计空房了太久,侥幸得回宠后,她心中亦盼望着有个孩子在膝下绕欢,并不是争宠邀个名声。外表装得再是欢喜无所谓,日子长了,没盼头,谁又不会生出些心思来?” 那美人睨着她,“还是叶妹妹实在,不求虚的,能伴爷左右。” 叶美人不置一词,只笑了笑后,那美人便起身了,“不说了,说的再酸也图不了什么。妹妹惜着身子多休养休养,我们生不了,你还是可以的。小少爷体内沉毒,还是得叶妹妹生几个为爷传宗接代。” 叶美人羞涩低头,“崔姐姐也可以,就莫要只指望着我了。” 崔美人斜勾了下唇角,似乎有点不置可否,领着两名丫鬟离开。 “夏美人,赤八在爷的院外头等着,让辛妈妈带你去!” 待人一走,叶美人继续拿起药盅捣药,一边细心的辩识捻取药材份量一边手不停的碾磨,察觉我出门了,抬头对我说了一句。 她待人待物总是淡淡的,客气的,见着周槐之眼睛里才会冒出些光彩来。 “多谢了。” 离开前,我踌躇了下。 借人东西总该还,但这东西真不好还。 “叶美人,那个……东西,待以后,我再买了还给你!” 叶美人惊诧抬头看我,好一会儿才笑道:“不用了。夏美人这身装扮,又不在府中,如今是在哪里?何时回府中?公子爷和小少爷都病倒,崔姐姐忙着处理家务,只有我一人照顾,着实太累,想必妹妹回府中,会松泛些。” 周槐之没告诉她? 那我当然不会说的。 我觉得她方才的惊讶应该不是因为我要还她的月事带,而是因为我竟然一点不好奇她和崔美人的对话。 崔美人在时,她怎不说累,让崔美人分担分担?却反倒对我说起? 可我也理解,女人嘛,如果真爱一个男人,占有欲是非常强的,使心眼是正常的。 我想了想,说道:“陪哥哥来京安顿上学,估摸着要费时一两月才会回这府里。” “两月?”叶美人放下药杵,“妹妹为何不让爷吩咐安排妥当?一个平民想要立身盛京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住房、求学、拜夫子……哪一样都不简单,即便是入学了,身份地位有别的同窗也不是好相处的。” 我笑笑,“人嘛,活一世就是来折腾的,什么都依靠别人,那不叫自己的人生。这世道又不是灾祸战乱的年代,有口饭吃,日子过得去,自己再一步一个脚印的往上爬,爬不上就歇着,总归到处是风景。又不是只有一处好、高处好。高处还不胜寒呢!” 叶美人顿住一会儿才笑道:“难怪爷喜欢你。” 说了几句话,我便同她告辞,跟着辛婆子离开。赤八在主院院外等了大概有些时候,见我穿着他的衣服,像唱大戏似的,让辛妈妈帮我把腰带往上提了一寸。 “待你回学院,可不许乱说话。”赤八叮嘱。 辛妈妈手脚利落,围着我转了一圈,衣衫就整好了。可腰带束得太紧,我扯松了些,嗤道:“我嘴有你的碎?” “夏美人也住在学院?”辛婆子惊异的问道, 赤八却没有顺着她的话答下去,只客气有礼道:“辛妈妈,公子说老夫子和御医已经走了,便不必送那药了,让叶美人好生歇息几天。” “那小少爷呢?” “宫里派了两回御医,看顾一夜,已经无碍了。” 辛婆子如释重负的松口气,本欲言又止再问些什么,见赤八不再瞧她,便识趣的走了。 离开时与进来的路是一样,经过了后花园边上的游廊,但园子里的女人们已经不见了。 只是快要走出去时,后面不知从哪奔出来一个衣衫不整、发髻凌乱的女人,神色慌乱的嘴里喊着:“不要,不要杀我的孩子!” “我只要这个孩子,什么都不要了!” “求求你们了,不要逼我拿掉孩子,呜呜……” 第102章 醉宿常府 疯癫跑出来的女人骤然间发现了我和赤八的身影,脚步一转直接朝我们这边跑来, “赤八,救我!求求你,让我见见公子,让我见见他。” 我顿了下脚步,赤八却急急的催促我一声,“赶紧走!” 我略略猜想了下刚才偷听两位美人的话,问道: “你家公子为何不要自己的孩子?” 他不是挺在意熊孩子吗?想必也喜欢孩子的,怎么不要呢? “她不配!” 赤八朝后面追来的女人横了一眼,就差没吐痰了。 对于要住进这深宅大院里的事实,我多是混日子的心态,没有一点旖旎的幻想,更别提生孩子,但眼见他们的态度,心里非常别扭难受。 女人越追越近,但她后面追来的人也涌了过来。比先前花园里谈笑的人还要多,待几个小厮和婆子将那女人擒住,所有人几乎是一哄而上的围过去。 我看见了先前在叶美人院里聊天的崔美人,站在外围一堆小妾们的前头,黑着脸喝道:“药熬好了吗?熬好了就赶紧端上来!” “崔姐姐,我求你了!” “青玉,入府之前我就同你说的很明白,当年你横竖觉得无所谓,如今却要求留个子嗣,可它如何留,跟人姓什么?上哪桩谱(族谱)?将来立身哪家官祠?寻常你和各院的那几位,哪个正眼巴望过公子?为他祈过一丁点儿的福?此一时,凭什么你要求公子给你养着?” 我听着这话非常怪。 生下来当然和他爹姓,入他爹的族谱……什么叫做凭什么养?当爹的,难道不该养? “让我留下它,我什么也不图,我的名分、孩子的名分……我通通不要,我只是要这个孩子,呜呜……” 女人挣扎的狠,擒她的人费了大力,人群一起一伏的。 “糊涂!”崔美人骂道:“就算你不存任何心思利用它做什么,将来他长大成人哪哪都做不了事,公子尚若好,还能吃着一辈子闲饭,若不好,他将来就比那街边的乞丐还不如,必会恨你这做娘的只管享乐,不顾后果。” 话音未落,她后边的女人神色各异的都惊了一跳。 崔美人也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不妥,用帕子掩嘴咳了两声,“我说的是实话,各位姐妹们也得认真将话听进耳里、心里头去,已经闹过两回了,再闹一回,估计府里的光景会更不似从前,你们便日日守着空房过去!” “呜呜……不……” “她流血了,崔美人,估计再折腾一会儿,药都不用喝了。”有人道, 一瞬,癫狂反抗的女人猛地安静下来,像破布娃娃一样瘫坐到地上。 因为横竖都是一样的结果。 “走!” 赤八又催促了一声,我才从那边回过神,心里对那女人虽有些同情,但并不可怜她。 就像选择了“宁愿坐在宝马里哭,也不愿坐自行车上笑。”的人,你能对她有多少可怜? 可我自己呢,是否能在这看似华丽的宅院里,心甘情愿的哭一世呢? 到鸿蒙学院门口,正是散学的时候。 看见赤八毕恭毕敬的亲自将我送回来,又引起了大家的议论和好奇。 “你可记住了公子嘱咐的话?” 赤八拦住要进学院大门的我,再三提醒。 我将包袱往肩头一甩,翻个白眼,“记着了。” 他却以为我不屑,低声怒道:“你若胆敢懈怠公子,以后有你好受,你可记着了,你的卖身契还在公子手里呢!” 我沉吟了一下,问:“你家公子经常被人懈怠?” “你、你说什么?”赤八像被踩了尾巴似的,更生气了,“你才被懈怠!公子生来尊贵,是大度不与人计较,不然真论起来,谁敢对公子言个不是?” “那你老提醒我做什么?压不住大神,就可以虐我这种小虾米了?公子他重病受伤,美人小妾们欢声笑语,倒为了个堕胎的女人感慨悲伤的不行,怎就不见你张牙舞爪的骂一骂她们那些个没良心的?却总找我的晦气不是。” 赤八张嘴结舌,“我、我……公子他待你不同,他……他待你好,你就不能忘恩负义!” 人说一张嘴,好坏由他定。 得,他好,我感动的五体投地! 不远处,有个人等了我好一会儿,是秦淮。他家住在京里,父亲是四品同知都点检大人,因为管着京都关防门禁,与常怀宁父亲有些交情,但也不是特别亲近。 但他们两儿子年纪相仿,幼时在同一个私塾习武上课,玩得很要好。常怀宁的姨母、表姐出事后,秦淮帮了他,可其父亲在殿上被参了一本,说武官私交,危及京都安定,遂斥责二人不许私下再结交玩闹。 秦淮虽不能明面与常怀宁好,但两人都是义气的,所以看见周槐之身边的人,眼神里总透着警惕和憎恶。 我结束了与赤八的斗嘴,走过去招呼,“你今儿是要出去吃?不如带上我!” 能坑一顿是一顿。 秦淮顿了顿,“休沐日,我要回家住上两天。” “哦” 可惜了! “听闻那位请你过府了,你没如何?” 我笑道:“除了没留我吃晚饭,其它都挺好的。” 秦淮有些不信,望着赤八气哄哄的上马车离开,才又问:“当真没事?” “真的!孩子间的吵闹,能有多大的事?” 秦淮松了口气,“下回长个记性,莫惹那孩子,也莫再与公子府有任何瓜葛。” “为什么?” 就算避如蛇蝎,也该有个罪名! 周槐之可恶了点,但我觉得也不是大坏人啊!而且他叫那位殿下做兄弟,好歹是位皇子,即便不好,公然这么排斥,是不是太过了? 秦淮并没有解答我的疑惑,只是提醒周槐之品性不好,沾惹了会坏自个儿名声。京里排得上的号的世家贵族,都不屑与他交深。若我一旦牵扯,被钉上标签,大概前途也只有“茫茫”二字了。 与秦淮告别,我提着弄污的衣物包袱,回到宿舍里。怕惹来麻烦,片刻没歇的拎了个木桶到浴房边的挞洗井口。 上回就是没及时清理翠花的衣物,才惹了一场生不能死的牢狱之灾。 “你被打了?” 我一抬头,看见常怀宁气喘吁吁的站在井边,盯着我桶里的血水。 “没有,不小心摔了一跤。” 我恹恹的答完,将桶里的水倒掉,又起身准备从井里摇一桶上来。 学院里的学子们一般有专人收脏衣服浆洗了再送来,我这种穷苦的几乎没有,所以来的时候,别人家的仆从们都离我远远的。 常怀宁过来帮手,却是个没做过家务事的花架子,反将我摇到一半的水“哐啷”一声又掉下去,只好生气的把他推开,重新再摇。 “喏,你别一副我欠你千两万两的银子似的样子。前天你伤的重,也没瞧大夫,这是一百两,先用着,若少了,我再寻思从我娘那要些。” 他递来一沓十两一张的银票,充满稚气的脸上,还带着一点婴儿肥,睁着干净单纯的眸子,气呼呼的瞪着我。 我愣住,这孩子可真实诚。可如果我受了这钱,委实有点欺诈小朋友的感觉,不接,往后我肯定会挠心挠肺的后悔, 我盯着他手里的银票,“就一点皮外伤,养个几天就好了。你突然拿这么多银子诱惑我,我很难拒绝的!” 他愕了愕,然后哈哈大笑,“你个财迷的模样,倒一点不似他们一般,装腔作势推诿一番。想拿便拿着,是我欠你的。” 我立即在身侧的衣服上擦净了手,欣然的接过后又大气的拍着胸脯道:“好兄弟,今儿我请客吃夜宵。” “好啊,不过你得向宿监请个假,不然又被抓个正着,还得罚一回狠的。而且明后两日休沐,你干脆睡我家,家中就我和母亲、表姐,父亲京郊练兵去了,你这性子无需像在楚缨家中一般拘束,该如何乐呵就如何,我娘也不喜欢那些个繁琐的规矩礼仪。” 呃…… “不行……” “什么不行?我觉着挺好的。” 我这一高兴,忘记学院有宵禁时辰。再拒绝他,他已经完全听不进去。 吃完街边的锅辣汤到常怀宁家的将军府,已是亥时两刻,常怀宁叫门房开的侧门,两人悄悄进去的,他特意嘱咐人不让宣扬,怕惊动他母亲。 我没睡客房,直接被他拉到他住的院,接着找了两壶酒喝。 翌日醒来,常怀宁的母亲得了消息,大清早就来掀他的被窝,乍闻到一股酒味,操起鸡毛掸子就往他身上招呼。 “看样子,你横竖是不能收性了。原还心疼你,不让你爹送你去军营里历练,将你送到偏远的地界,有洪老夫子管着,也该会清心静气。不想一回来,还得了个酗酒的臭毛病。今儿为娘的不抽醒你,你长歪了,别人都会说父母不教养。” 常怀宁被抽的嗷嗷大叫,昨儿他还说在他家不用拘束,这阵仗直接把我给吓得在旁边屋里不敢现身。 第103章 绝色表姐 到底是亲儿子,常怀宁他娘也没打多久,不过打着打着却捂面哭起来, “人说我春三娘蠢,好好的大家闺秀,偏偏嫁个大字不识的莽汉。呜呜…… 我可不在意莽汉不莽汉,你爹虽没学识,但世间的道理道义,没人比他懂,比他做得好。这夫家的底子浅了,被人说了我不认,可你是我春三娘的儿子,要学着没规矩,戳的是我的脊梁骨!” 常怀宁是个孝顺的,急的抓耳挠腮,哄了半天没用,反而他一说带了小客人,他娘哭声骤然一收,将他狠狠再抽了几下,“怎就不早说?如此失礼,可叫人胡乱传开去。” “不会,不会。” 他娘紧忙擦干泪离开了,嘱咐他赶紧收拾去用早膳。 惊心动魄了一早上,待洗漱过后去正厅用膳时,我才见着常怀宁的娘。我本想悄悄离开,他说这样很失礼,以后再相约就难了。 这基本的礼仪礼貌都不懂,肯定不算正经人家,哪个家长愿意孩子结交? 常怀宁的娘个头不高,小巧玲珑的,长得着实温婉秀美,柳眉杏眼,薄唇粉腮,一股浓浓的知识分子气质。 我进门时唤了声伯母,她面上也客气,可能与他儿子吃了酒,她仍是不大高兴的。吃完饭后,她坐在厅正主位上,端着茶杯问我,“你出身在边地,但洪老夫子在那办学数年,应受到些熏染。你是几岁入的塾堂?可会些什么?” 我双膝并拢,挺直腰背与她斜对面坐着,答道:“没入过塾堂,家中长辈随意教了些,但我贪玩,所以只识得些字。” 也许头一回听到别人将无知说的这么理所当然,她有些怔愕,回神后朝常怀宁狠狠瞪了一眼。 常怀宁觉得很无奈,解释道:“娘,夏颖他有才能,不然洪老夫子不会特意要他入学鸿蒙,还亲自将他交给韩夫子安排。” 他娘愣了愣,皱眉不悦道:“那他说不知是为何?谦虚?嘿,还是无礼?” 我收回刚才对她的初印象,脾气可一点不温婉。 “娘~!您说什么呢?怎能如此无礼对待您儿子的客人?”常怀宁出声打圆场, 他娘这才收了态度,叹口气,“行,反正我是管不住你了,等明儿你爹回府,再好好商讨商讨教育你的德性。” 说完,她便起身携着身边婆子的手离开饭厅。 常怀宁深感对不住我,但仍解释他娘并不是瞧不上我,而是从前自己调皮结识许多打架斗殴、游手好闲的混混,有些惯性的认为。 其实我无所谓的,别人怎么看我,怎么认为我,我压根不在乎。 被他娘奚落一顿,我本该不好意思再待下去,常怀宁这瓜娃子非得拉我去他练武房里看稀奇物件。 二人在游廊里走着走着,碰上前来问候他的表姐,早上他叫的凄惨,他表姐以为他被他娘打坏了,问过无事后,她才松了口气,劝诫他莫再为自己去跟别人打架,惹来祸端。 初初见了他表姐,我惊艳了好一会都没闭上嘴。 表姐长得很漂亮,与常怀宁的娘有四、五分相似,但更美些,脸是削尖的美人瓜子脸,肤色白皙如脂,吹弹可破,毫不夸张的说绝色也不为过。 可眼神没有他娘的亮,透着一股子“林妹妹”的哀怨。 “你……表姐不是吊脖子死了?”我听了他们好半天的对话,话没经大脑就突然出声问道, 不仅是常怀宁,连他表姐愕的白了脸,也才瞧清他身边有我这个“陌生男子”。 不,未成年的“男孩子”。 “夏弟,你……我何时说了表姐……” 我反应自己说的太直白,但话题已经挑起来,再欲盖弥彰的遮掩,难免生误会隔阂,所以我说道:“上次听秦淮说起,你姨母和表姐不堪受世人辱骂,双双吊死在家中。我当时还气愤不已,要是你早些认识我,我便不是只公然揍那禽兽一顿。对付禽兽得用对待禽兽的法子,没得将自己拖进坑。” “夏小公子,见您是少爷的客,老奴才没用棍杖撵你出去。你当着我家姑娘的面口没遮拦的将事抖露的说,这样说的人没脸,是叫人难堪难受吗?” 表姐身边穿蓝衣的婆子沉脸怒道, “我……”我一时没在意这年代女孩子脸皮薄,想了想才道:“对不起,我是真的替你们不值。方才听话头,晓得你没死,心里高兴着呢!这世道,女人虽然被束缚的多,但我觉得束缚自己的,都是女人自己。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不被说?几句闲言当放屁似的,自个儿吃自个儿的饭,又不讨要别人的,干嘛不活的开心些?想不开自杀,那是便宜了禽兽。” 表姐的脸红了,先是羞,后来怔怔的张嘴抬头看着我,也不晓得是什么情绪,听没听进去。 “夏颖,别说了!” 见常怀宁生气了,我嘿嘿一笑,拉起他手臂,“走、走、走,看你的宝贝去。别生气,我是感慨解释一下,因为怕你以为我故意埋汰,以后不请我吃饭了。你表姐这么好,岂能让流言憋屈一世?想开了,人也就开朗了,好事也会慢慢来了。” 我边说边朝旁边的表姐投以抱歉的一笑,然后拉着常怀宁离开,因为表姐身边的婆子已经叉腰要骂人了。 三观不同,她们曲解了我的意思。 “你哪里来的歪理?口没遮拦的,怎么什么都说?馨姐姐过了近一年才恢复些神采,要被你说得心情差了,小心我同你没完!” “是,是,是,我错了。”我叹气摇头的道了句歉,然后又小声咕哝道:“要是心情差了,证明你馨姐姐心结一直压抑着,根本没解开,怪我做什么?” “夏颖!”常怀宁大声咆哮, 我掩着耳朵跑开,“叫什么叫?魂都被叫没了!” “我打死你!” “来呀,来呀,打不着,哈哈……” 常怀宁恼羞成怒的追着我打,他家院大,我像猴子似的围着柱梁一个一个转圈,他压根就追不上。 直到我喘不上气,干脆躲在一个拐角等他。然后他冲过来时,我一伸脚,他来不及反应,四脚朝地的摔了个大马趴,啃了一嘴的泥灰。 “哈哈……” “哟,少爷摔了,快,快来人!”表姐身边的婆子叫唤起来,提着裙角过来扶常怀宁,边扶还边斥责我,“你这孩子,怎这般莽撞?摔出个好歹来,看你和你家长辈如何交待!” 我吐了吐舌头,大男人这么摔一下,又不会掉块肉,紧张什么? “噗……” 旁边传来一声忍俊不禁的轻笑,是表姐发出来的,一双杏眼盯着常怀宁的大花脸,笑得弯成了一对月牙儿。 刚起了身还要骂我的常怀宁,同那婆子一样,望着表姐笑得花枝乱颤的面容,全都惊呆了。 “馨姐姐,你笑了?” 漂亮的表姐一怔,笑容僵在脸上,浮上一抹羞色。 常怀宁下巴半张脸糊了一圈灰褐色的泥灰,像逗趣的小丑似的。 我也越看越想笑,一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指着他的脸大笑起来,“常怀宁,你现在就是戏台上的白脸侏儒小丑,哈哈……要不你演一个?” 表姐再度忍不住笑起来,脸蛋儿红红的,像花坛里开得正艳的月季,娇媚动人。 正是因为表姐这开怀的一笑,先前闹的不愉快,一扫而光。几人在院里打趣了好一会,常怀宁才带我去他的练武房。 大概他表姐已经很久没笑,下人们去禀告了他娘。早饭之时还觉得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他娘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硬留我吃了午饭才让常怀宁送我回学院。 “孩子,鸿蒙学院里出不了几根废材,得了机会就努力学,根基浅了也不要紧,有学问有才就不怕没人赏识。” 车马已经到了大门口,常怀宁他娘是长辈,可坚持要送我上车。午饭后的茶点上,她已经说了不少,怕我年纪小不知事走歪路,临了还嘱咐几句。 “伯母早上有些对不住,话说的难听了。你也别介意,怀宁这孩子为了他馨姐姐的事,到处认了不少狐朋狗友去惹祸。所以这次,我与他父亲看顾的紧些。” 我有些诧异,她是从二品有诰命的将军夫人,委实不需要同我一个平民小辈道歉。 “伯母,您折煞小辈了。人浅不识底,有些偏见什么的,是属正常。其实……我这个人就是根废材。不过呢,违背道义的做人底线还是拿捏的准。伯母也别太高抬我,您这样客气隆重,我都不好意思了。” 常伯母一顿,随即又笑起来,故意虎着脸与旁边的婆子们道:“你们瞧瞧这孩子,我开始以为是假谦虚、胡闹的性子,原来是个拗性、不拘一格的。” “是呢,有时人太过束缚自己,反倒失了天真浪漫。他这样的,确实能添趣不少。奴婢都很久没见夫人和表姑娘笑的这样开心了。”一婆子笑应道, 我被夸的不好意思,忙忙告辞后,跨上马车。 “夏小子,下次再有闲空,记得常来玩。” 马车已经驶动,常伯母还在门口喊了一句。我想了想,还是撩开车帘,礼貌的朝她挥挥手。 “我娘很喜欢你呢!” 坐对面的常怀宁兴奋的道, “嘿嘿” 我干笑两声,不跟他讨论这个问题。 第104章 前夫同学 自从那一天后,我成了云麾将军府的常客,而且常怀宁每每回家一趟,就会捎来他娘做的衣服、吃食、生活用品,甚至连刷牙的鬃毛擦和茯苓膏也送,事无巨细,十分周到。 哪怕别人再喜欢我,我一直受用他人物品,不还个礼也不好意思。 炎热的夏天快到了,于是我绞尽脑汁,做了一台省力的轴轮手摇风扇。 金夫子不肯收我后,韩夫子没再安排我入其他夫子的学堂上课,果真是将工部的预备施工的地图要拿给我设计。 学院与工部里的官员们常有沟通联系,并设有拓造学部,我的轴轮手摇风扇就是在里头东拼西接找东西做的零件。 工部来交涉研究的是两位三、四十岁的陶主事和闽司务,因为参与的学生人多,我又一进学院成了鼎鼎大名的废材人物,几乎连图纸的轮廓一角都没看见,更没人咨询问我的意见, 当然,我也没有意见可提。 所以一个人找了个杂物房敲敲打打了半个多月,风扇总算大功告成。今日又是休沐,只待常怀宁散学了拿回家去送给常伯母。 我舒展了下酸痛的腰背,拿块破布将风扇遮住,然后推门离开杂物房。 阳光明媚,是个顶好的天气,只有些热。 正要走出拓造部的门口,正院学堂里冲出来好些人,连陶主事和闽司务都带着头,一股子瞧热闹的劲头。 “怎么了?” 我拉住走在最后的李季问了问, 李季也是贫寒子弟,全靠本事进的鸿蒙学院拓造部,将来定是能在工部或者户部有一席之位,因为我的身份与他无差,两人关系熟一些。 “洪老夫子带着前勤王的遗腹子来学院,大家争着去瞧一瞧。” “那遗腹子现在全然无事了?” 李季一顿,道:“当然无事,洪老夫子带回了前勤王妃,听闻在殿上与皇上喜极而泣相认,然后皇上又为勤王的冤死再大赦天下。现在因为礼部众议臣未商量好,给那遗腹子封什么号,洪老夫子先将人带入学院承学,以图继承勤王遗志造福武周百姓。” 勤王? 我数次听说“勤王”此人,看这些学子们对死去勤王的追崇,也难怪那日想毒杀周槐之栽赃何景州的殿下会忌讳,想必勤王当年冤死一案,与周槐之和那位殿下的母后脱不了关系,所以才如坐针毡,步步阴谋算计。 人生啊,真是天算不如人算。 若我今日还是何景州的小妾,也算是入了皇家的门庭。估计秦氏在的话,定会感慨后悔,没坚持让我留在何家! 周槐之虽有皇家血脉,但终究比不过这正大光明的荣宠。 其实我不后悔,贵贱好坏,也比不过周槐之给我的自由。这些天,他真是一丁点儿都没干涉过我。 如果是这样,我倒希望和他一直这样相处下去。 我们赶到的时候,人已经进了洪老夫子的办公楼——勤学阁,许多学生都站在外头翘首以盼。 “勤王没有绝后嗣,九泉当瞑目了。方才我瞧见那模样,风度翩翩、仪表堂堂,五官眉目清朗正气,真有几分当年勤王的风采。” “是啊,流落民间这么久,还养成的如此端方,勤王妃也功不可没呢!” “勤王死后一年,便翻案告白了天下,皇上也为此赦免罪犯、减免天下赋税以慰藉亡魂,她怎宁愿假嫁一名平民,也不回京?” “嘘,别说了,有些事不能往深说。这可是鸿蒙学院,一个错言被人听去,小心掉了脑袋!” …… 话题点到即止,讳莫如深。 我站在人群最后面,瞧了一会儿也没觉着有什么好看的,便四处询问人常怀宁在何处。 有人说他被金夫子抓住,留在课堂背书,背不完就不许吃午饭。 反正我闲的蛋疼,便偷摸到金夫子的学堂外,趴窗上看常怀宁摇头晃脑的念背课文。 金夫子虽严了点、凶了点,但是个极负责的,常常放弃午休的时辰提点学生。 他传授的是儒家大道文学,怎就一点不儒雅? 看他一下一下抽常怀宁,我都觉得肉痛。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欲诚其意者,先……先、先嗷……”磕磕碰碰的背了一段,金夫子忍无可忍连抽了他几下,他躲又不敢躲,缩着脖子,憋着劲想,“先、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 “啪——释义。” 刚背完,金夫子又一教鞭摔在书桌上,吓得他一抖。 “夫子,您不说只用背吗?可没说释义。” “一篇短短只有两千两百一十二个字的《大学》,只两百个字的经一部,你还背的磕碜不通,要脸不要?你娘当年是女学有名的才女,怎生出你这个混日子的东西?若不是你娘托信来,老夫真要给你几大棒槌子,扔出去!” 我被常怀宁畏缩的样子逗的实在不行,低声笑了几声。 不想金夫子是个耳尖的。 “谁在外头?” 我一愣,冒出头,朝他讪讪一笑:“是我,夫子,打扰了,即刻就走!”然后挤眉弄眼的告诉常怀宁散学了别直接回家,到拓造部来一趟。 金夫子目光定定的看着我,似在思考什么,一会儿后,他举起教鞭指着我,“你——进来!” 啊? 我挠了挠头走进去。 “你最近与他走得近?” “算是!” 金夫子“哼”了声,将一本《大学》书递来,“背,背不完也甭想吃饭。” 我无语,“我不是您学生了,干嘛叫我背?”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道理不懂?” “可……” 我为什么要来瞧常怀宁的笑话?现在自个儿成笑话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这小子,年纪小主意大,估计能对常怀宁影响个几分。一个是提溜,两个也是提溜,不如两个一起。” 说完,金夫子手负背后,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大声道:“下午上课,老夫再来检验,你们别想着偷懒。” “他什么意思?” 常怀宁歪着脑袋高兴起来,“哈,金夫子是要重新收你了。” “我不……”要! “别苦大仇深,金夫子是儒家大师,别人想来都来不了。皇上对他也很尊崇的,他教出师的弟子,鲜少不被人敬重。” 我一个女人要在他手底下出什么师?我又不当政治家,将来建功立业。 两千多个字的文章确实不多,可它是古文,古文!生涩的牙都能酸掉。 午时休息用餐时间一过,学生们陆续到了学堂。看见我和常怀宁并排站在一处,一人捧着一本书,惊讶的下巴都快掉了,得知始末后,哈哈大笑的围着我二人逗乐子。 趁大家热心,我建议道:“要不这样,等会我背不上,你们做记号提醒一两个字便成。” “背个书,你还想作弊?金夫子眼神好着呢,我们可不想被牵连受罚。” “啧,学堂里有三十几个人,他又不是扫描……”我嘴快了,换了话说道:“他又不是孙悟空的火眼金睛,什么都能瞧见!” 五天前,盛京开张了两处西游楼,才短短几天,孙悟空的故事传的家喻户晓。常怀宁都请我去看了两次戏,有好些人为了订桌子,将一年的茶水钱都付了。所以后来去的一回,我和他连西游楼附近的街都没挤进去。 秦淮瞪我一眼,“金夫子就是火眼金睛,你呀,少使怪!” 算了,破罐子破摔! 反正他又不会整死我,顶多抽两鞭子。 谁知,每回我这样想,事实结果总要糟糕个几倍。 铃响了三遍,已经是上课时辰,可平常按时守时还喜欢拖堂的金夫子迟迟未来。众人正奇怪着,学堂外头浩浩荡荡的来了一群人,金夫子在首侧,洪老夫子在前,还有另外一个我很熟悉的人。 我见了头会很疼的一个人。 来人一进堂内,众学子行了师礼,巴巴的望着前头,气氛诡异。我与常怀宁坐在尾座,待一落座,我立马将头埋进课桌。常怀宁扯了我几下,我死也不肯露出头。 “这是周景,从今日后便与堂下各位一起学文章,熟六艺。因为情况特殊,年岁比你们大了些,但亦要尊长敬上。” 姓名改了?何景州?周景? 呜呜,我不要和你当同学。 “是。” “周景,你个高,便坐那后面。莫要觉得委屈,排座不分身份大小,只按需求。” “学生知道。” “嗯,不错。” 我埋头听着金夫子的声音,似乎很满意。待介绍后,洪老夫子与金夫子说,让他一视同仁教导,劳他费心。金夫子欣然应允,“当然,我万死不辞。勤王待我可是有知遇之恩,能教他的后嗣,我心甚慰。” 说的十分郑重慷慨。 与此同时,周景已经走下来,坐到隔我一桌的座位上。我苦闷不已的只得拿起书,将对着他的那一侧拦住,避免他看见我。 可惜…… “那小子还在你的班内?” “是,今儿他来找常怀宁,我实在觉得不像样,怕他们俩鬼头鬼脑的混成废物,索性再收了他,一起教训。” 洪老夫子笑笑,“也好。文章课读你紧着他些,是颗好苗子,最近几日盛京里传得沸沸扬扬的西游记和西游楼里的灯具影戏全程出自他手。就是野了些,你呀,多受累骂一骂,打一打。反正他无父无母,缺乏管教。” “哗……” 学堂里一下炸开了锅似的热闹起来。 第105章 男人的世界,女人不当道 “夏颖?” 同窗们一个又一个的叫我,我一个脑袋两个大,头都不敢抬起来。 猪怕肥壮人怕出名,不好。 “嘁,小家子气。”洪老夫子朝我这边嗤了声,带着其他人离开了学堂。 待人一走,左右前面的人全伸手来戳我。 “夏颖,好你个小子,瞒的可够严实啊!被当着所有人骂无知,还一点都不说。” 我被戳的无法,只得抬头咧嘴笑,“没有,没有,那……那是我抄别人的,胡诌的。” “抄谁的?” 吴承恩,你出来解释一下! 闹了一会,金夫子清嗓子将一众人喝止安静了。 我原以为经过方才一番闹腾,背书那事怎么遭也不会再继续,不想金夫子将书本摊开摆在案面上后,直指我和常怀宁的方向。 “夏颖、常怀宁,你们谁先来?” 我脑子一片空白,哪里背得出?立即摇摇头。 所以常怀宁硬着头皮先开了口,前面的经部还顺畅,到了后头的释章,几乎背三句停两句。金夫子拉着长脸让他去后头面壁思过,而后又来训我。 罚站嘛,太简单了。 因此我直接道:“背不会,我不会。” 堂内一阵哄笑。 “上来!” 可话刚一落音,金夫子将我叫到了他的讲桌旁站着。 反正不要脸皮了,也随便! 几十双眼唰唰的盯在我脸上,像一、两千瓦的探照灯似的,十分难受。尤其是周景那厮,一会儿阴、一会沉,眸光夹了刀子似的。 金夫子一撩衣摆盘腿坐下,开口道:“背。” “啊?” “啪——” “嗷呜——” 竹鞭子抽在小腿上,痛的我直抽,堂下一阵阵哄笑起。 眼见金夫子又举起了鞭,我不得不咬牙背起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很好。” 他打断了,我不明所以,但不要我继续背下去,当然求之不得。 可我又料错了。 “何为大学?大学是大人之学、君子之学,人生的大道。其实是一种德,个人之德。一种大德,就是国家的德,社会之德,国无德不兴,人无德不立。莫衷一是,行无依归。” 金夫子洋洋洒洒解释了一番,接着又下令,“继续背。” 怕挨打,我反应的快,想了下,立即背出来下一句,“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 “嘴上说着不会,背的挺溜。看样子老夫不打,也逼不出你来。” 不是,真的不是。 金夫子认定了棍棒下出才子,后来他每解说一段,他就让我背一段,刚开始还好,越到后面,我越不行。 于是整整一个下午,我被抽了三、四十下,两只腿都肿麻的走不动道。下完课,常怀宁最后扛着我出的学堂。其余人因好奇周景经年的境遇,又愿与之相交,纷纷跟随他身后越走越远。 “为什么你不挨打?打的最惨的是我?” 常怀宁好笑,并嗤道:“谁叫你欲盖弥彰的故弄玄虚,装成个废物傻子,来唬弄大家?夫子生气,难道不应该?” “确实,我们也挺生气的。”秦淮附和道,葛平乐也凑来说几句,“前几日,想想我们抓心挠肺的想看那戏,与人争了好半天的位置,他在一旁乐哈哈的瞧着我们,指不定心里怎么得意的笑话我们。” “我没有。”我龇牙,“那事值得炫耀吗?” 我是抄来的,抄来的。 “行了,上回打架都没见你软成这样。夫子的教鞭能有多重?” “刀不砍在自个儿身上,你们是真不晓得疼,是?” “谁叫你坏心眼看我笑话的?活该!” 一群臭孩子! 常怀宁又叫上我去他家吃饭,因为准备了礼物,我没拒绝。老往他家跑,其实我挺担心的,我若恢复女儿身,瞒的好就过去了,瞒不好,怕又会遭来一场闲言碎语。 拓造部里的东西不能随意拿出去,必须找夫子写个通行条或者让经常来这里的陶主事和闽司务大人们吩咐一声。官大人不熟,我在学院里最熟的是韩夫子,所以跑了一趟勤学阁。 韩夫子的“办公室”在左侧第一间,软磨硬泡的求了通行签证后出门,正巧碰见周景从洪老夫子的独院出来,我猫腰准备当做不认识一般离开,走出没几步,后头叫住了我。 “夏颖,我有话同你说。” 唉,抬头不见低头见,躲是躲不了的。 我们找了个僻静的角落说话,见四下无人,他才再度开口。 “尽快离开。” 人狠话不多。 命令下达的很明确。 阳光透过细密的树叶,落下一地斑驳,场景有点像我第一次教他用树叶下三子棋的时候。 他瘦了,面部的棱角更加分明,手指指节上还有青淤的痕迹伤疤,想必在牢中的一段日子并不好过。 我望着他犀利的眼,翘起唇角,“去哪?” “回祁门县,或者我可以安排个隐蔽的地方,让你暂时歇脚。” 我愕了下,“你安排?” “你也曾是我走了聘礼纳的良妾,既然那位不管你,我……” “不,他没有不管我。而是放任我来玩的,待一两月后,我便会回去他身边。” 大概夏半知还有一月就会到盛京。 “让你玩?”他觉得很荒诞,甚至不可理喻, “你若没什么其它事,我朋友还在等。所以我先告辞了。” 我笑了笑起身,朝他行了个拱手礼,然后转身。 “你真是男人?” 他问的是我穿越之前。 我回头又一笑,拍着胸脯道:“如假包换,不然我怎可能在这一堆又一堆的男人之间,混的如鱼得水?” 他面色一暗,大概信了十分,所以看我的眼神变得更加犀利冷沉,“不管你前世是不是男人,你得明白,你现在是个女人!男人的世界,女人不当道。” “关卿底事!” 说完,我离开了。 这段原主惹来的孽缘,早该结束了。 常怀宁在拓造部的院门前等我,见我拿出通行签证,喜笑颜开,“你到底做了什么?” “见着就晓得了,急什么?” 我眉头一挑,带着他进了院。 正堂的研讨室里围了许多人,陶主事和闽司务都在,不知道又在研究什么,我丝毫没兴趣,直奔杂物房去。 可我推开门,看到那破布还在,却是随意扔在地上的,盖住的东西已经不见了。 拓造部不是谁都能进来随意行走。 打扫的几个大爷天天来两次,每回清扫完外头,有夫子和学生要求,才入内打扫。杂物房这地方,灰尘扑扑的,除了扔造废的东西,他们也轻易不来。 我前前后后寻了一圈,又问了扫地的大爷,都说没见过。正焦躁之时,突然想起正堂屋内围的一群人,便匆匆赶去问人。 “偷了便偷了,左不过是个玩意,别生事。”常怀宁劝我, 其实我觉得要真找不到了,也无所谓,下回再另做一个便是。可偏偏我就在研究室的正中桌案上看见了我的风扇,李季那小子正拿着它同别人说它的功能。 要找器件物品和各种工具,我一个人当然找不来,所以便求李季帮了些忙,做的时候,他偶尔会在旁边待上一会。我也从来没想到他会偷我的东西,在陶主事他们面前邀功。 按说他能入鸿蒙,学识本事不俗,这窃取他人成果,委实不光彩。我想进去揭穿他,可转念一想,我若说了,是不是要毁了他的一生? “怎么了?”常怀宁见我盯着屋里一动不动,奇怪的问我, “东西在李季手上。” 常怀宁一怔,“那去拿回来啊!” “算了,过些日子我再偷偷做一个送给常伯母。” 我要走,他却不肯。都已经进到这里,他好奇了半天,不给他瞧,他心里头不舒服。我说了我的想法,他虽不认可,但还是选择忍了这口气,不坏人前途。 李季已经说了一会儿,这会子在介绍如何运转。 “……这中间以大小齿轮六个,以蜗杆螺旋齿咬合传动,只需轻轻摇动扇叶后的轴柄便可轻松转动,扇叶飞快运转,形成大风。” 边说,李季边转动起手炳,扇叶旋转,渐渐看不清形状,源源不断的风速吹到他们脸上,露出兴奋和赞赏的笑容。 “巧妙,真是巧妙!李季,你如何想到的?” 李季装作谦虚的一笑,“那日途经田间,看见转动的水车滚轴,偶发灵感,便悄悄寻思着做了一件这样的东西出来。” “常见齿轮,但蜗杆螺旋齿却能巧妙传力省力,着实聪明。” “过奖。” “李季,这一功当记你头上,待明年科考便可入仕,有了几个拿出来的发明,必会步步高升。”闽司务大人笑着说道, “你这臭不要脸的,是你做的吗?哼,还过奖!还高升?” 常怀宁看着看着来了气,憋都憋不住。 一瞬,热闹活跃的气氛被冻结了似的,全都往我们这方看过来。而我却发现李季从头至尾只是开始僵硬了一下,然后恢复面色如常又带点气愤的样子。 他应该早做了我会揭穿他的准备,但他有恃无恐的底气来自哪里呢? 第106 贼喊捉贼 “这不是前段时间醉酒被人抬出来罚站了一天的常怀宁?” “你来做什么?” 贵家子弟一般是不会做能工巧匠的匠工或者进工部,这里学子们的学班也在学院西头,两相河水不犯井水,刘夫子是他们的主课夫子。 按理说我应该在刘夫子的班,而我能进金夫子的班,因为洪老夫子觉得我野,需要灌输些大道理,所以才做的安排。 正所谓学艺先学德。 “嘿,我来做什么?”常怀宁拂开我抓他的手,走了进去,指着李季手里的风扇,“那是我的东西,我当然要来拿。” 大家面面相觑,但不一会儿爆发出一阵哄笑。 “难不成是你做的?常怀宁,你主学的武,在金夫子班待了半年不到,因不学无术,被你父亲送到边境,又过了一年不到,你才回来的。你是在哪条街拜了哪位厉害的混世师傅,学起我们的制艺?” 有人冷笑着说了一堆,这不乏人身攻击了。 明里暗里都说他靠爹进学院,是个一无所长的纨绔。 “常怀宁,你要闹去大街上闹,夫子罚不着你,我们也管不着,你冷嘲热讽的闯进来,挑我们的事,谁给你的权利?” 常怀宁年少,气性大,当即发威去夺李季手里的风扇。 因为怕使用的时候伤着人,扇叶是用薄薄的竹篾做的。他一上前,其他人也紧张的跟着来护来抢。所以不过三、两下,扇叶咔嚓一声,断了。 “常怀宁,你个混不吝的二世祖,今日你若不给我个说法,我誓不罢休。” 这话不是谁说的,正是李季。 晓得劝不住常怀宁后,我好整似暇双臂环胸,看了他许久一会。 若是他有些害怕,有些羞愧,我真的会不忍拆穿他。 毕竟一个平民,无亲故帮忙走到这一步,太不易。前世学习环境那么好,我都觉得难,何况现在。 李季话音一落,其他人也义愤填膺的要拿住常怀宁讨说法。这里还有两位从五品、六品的主事、司务大人,他们更加有点仗势欺人的意思。 大概我太娇小,几乎没人怎么关注我,我走到李季面前时,他才惊了一跳,想将风扇抢抱在怀里,我一个手刀劈在他臂上麻穴,他手无力的一松,风扇就到了我的手中。 动作快的一气呵成。 “夏颖,你做什么?”李季惊慌大叫,“我虽叫你帮了些忙,但你不能抢了去做你的东西。” 风扇不大,就成年男子的三个巴掌大。 我捧在手里看了一会,白了一眼李季,转头对常怀宁道:“常怀宁,现在一看,这玩意我确实做得太糙了,真不适合送给伯母。下回我另做一个!” 常怀宁一顿,不解我要做什么。 我也不待他回答,将风扇举过头顶,“啪啦啦”的几声,将它摔的四分五裂。 用软金属铝铜手工制作的,能有多结实? 一地的零件,惨不忍睹。 我甚至在屋内边柜上找了把锤子,几下就将零件捶的面目全非。 鸦雀无声的屋里只剩下“叮叮当当”敲击声,他们许是太震惊,忘了阻止我。 “你、你、你放肆!”陶主事气的胸口发颤, 我冷笑,“放什么肆?我自个儿做的,还不能自个儿处理了?” 又“铛”的一声,我将锤子扔到了李季脚下,吓得他倒退了好几步。 常怀宁闹之前就有人去禀告韩夫子和金夫子,我刚刚粗暴的处理完,他们人就已经到跟前。 这一下,所有人找到了宣泄口,告完常怀宁的状,又例数我种种的不是,什么游手好闲、什么好吃懒做、什么孤傲难相处……一条条列出来,我简直就成了十恶不赦的人。 “夏颖,是你做的好事?”金夫子黑着脸问, 韩夫子也显少见的生了怒气,死死瞪着我。 “是,我做的好事,你们不用给我颁发奖状。” 金夫子对我露出失望,“你……洪老夫子夸你两句,你做了个稀奇东西,你就恃才傲物、目中无人了吗?” 我也不想气他老人家,可李季这厮,心思阴险,品德败坏,我实在忍不了。 “你就当我目中无人!反正横竖解释什么,你们也不会认为我有理。” 我负气的说完,又对李季冷声道:“这东西不是你做的吗?想必再做也不难,所以你接着再做一个,做出来了,我夏颖任凭你处置。要做不出来,哼,你必须当着所有学子和夫子们的面,同我和常怀宁道歉!” 李季骑虎难下,又大概觉得熟悉我做的部件和拼接循序,当即一口拍板,“好。你如此欺人太甚,我若不做出来,你还想仗着洪老夫子、韩夫子对你的偏爱,胡作非为。一旦我做出来,你必须滚出鸿蒙学院,同我道歉,并赔偿我的损失。” 柿子挑软的捏,他晓得常怀宁身后有个将军府,动他不得。 我冷蔑的凝视着他,勾唇笑了笑,“好,在场的夫子和同窗皆可作证。届时可别哭着赖皮!” 李季真以为看两下就能懂? 我大学主修机械、计算机,后来因为机械太费力费神,又觉得以后出社会赚不着大钱,所以我专攻了计算机,考研读博。即便没学精,但高中三年的兴趣选修机械制图,我一课也没落,大学也有一年。 真以为做几个齿轮卡上就可以了? 不拎你几下,真是不晓得自己几斤几两。 虽是拍板定下了赌约,但也难熄众怒。陶主事从没见过我这样蛮横的,气的吹胡子瞪眼,“学艺先学德,这种人即便有才,以后如何与人共事图进?韩夫子,这事若是发生在工部,本官定要卸了他的手脚,以儆效尤。” 韩夫子赔笑,“他年纪小,气盛了些。而且事无定论,若真是他所制作,被人偷盗去,如此气愤激昂实属正常,是也不是?” 李季的脸白了白,“韩夫子,您难道认为学生会……” 韩夫子抬手阻止他说下去,只道:“我并未说是你,只说个情理。待日后你再做出成品,我必将严惩他,给各位一个说法。” “难道这事就如此了(liao)了?” 韩夫子扫了一眼群情愤慨的众人,面色肃穆的对我和常怀宁道:“你们二人操行有失,自去领罚。跪去瞻台四个时辰,以警示众学子,如有再犯,严惩不贷。事后,并赔偿拓造部损失,不得拖欠。” 常怀宁还欲上前辩驳,我一把拉住了他。 这事没有证据,现在谁争也争不过,但我和他行事的方式肯定错先一招,所以罚是难免的。 “一个字写不好的、文章都不会读的废材,还敢盗别人的成果,想在鸿蒙扬名?呸,什么东西!” “有他好看的,等着!” 我和常怀宁往外走,后头传来一堆骂声。 “你怎么不说不解释?明明你做的,还被他们骂的这样难听。”常怀宁十分郁结, 我笑了笑,“惩罚敌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得让他哭着来求我。” “这么有把握?” “当然。” 我刚得意挑眉,后面紧跟而来的金夫子,一教鞭甩在我臀部上,痛的我“啊咧”一声,抱着pigu跳起来。 呜,您老人家怎么随时都拿着教鞭四处跑啊? 金夫子恶狠狠的看着我,“辩之有道,辩不明则证,证不明则退。子欲求索,犯众亦是失。” “夫子,夏颖前后花了十七天做的,窝在那密不透风的杂物房里,您可晓得费了多少精力?被那种小人拿去邀功,谁能不气?” “啪——” “嗷,夫子?” “啪——啪啪” 金夫子的鞭子抽得紧密,像降龙十八掌,“无知的混账东西,还不晓得自己错在哪,老夫白教你这些年。” 常怀宁被抽的抱头鼠窜,金夫子乍一停下,转头来看我。 我浑身的皮一紧,立马道:“我晓得,夫子是教育我们,下次遇事不能冲动,像个野蛮人一样处事,不然就算得了东西,也会失去人心,谓之失德。” “啪——” 难道我说的不对? 挺有道理的呀! “既然晓得还敢犯错?知而故犯,罪加一等!” “我开始不晓得,是夫子您说了,我才顿悟的。” 对于金夫子的蛮横不讲理,我表示强烈抗议, 然金夫子横竖能将理说到他那边,他就是要找借口抽我。 可我哪里会让他继续? 眼见他鞭子又要落下来,我拉起常怀宁飞快的往学院正门庭的瞻台跑。 “夏颖,拉我做什么?快停下!松手!” “你个傻子,还不跑,金夫子能抽死你!” 常怀宁这个铁憨憨开始还不敢,挣扎着要回去继续受训诫,一回头看见金夫子与韩夫子相视而笑,在说着什么。 一瞬,他也不怕了,仗着腿脚长,跑得比我更快。 四个时辰等于八小时,想象一下跪这么久,是个什么感受? 膝盖都要断了似的。 被学子们一个个来观摩议论嘲讽,我压根就无所谓。 被周成毅那熊孩子用芦苇絮挠痒痒不算什么。 闷热难受也都不算什么。 可晚饭没吃饿肚子已经很惨,最惨的是戌时未过,黑沉沉的天忽地电闪雷鸣,狂风骤雨的泼下来…… 第107章 周公子的恶劣品性 下午申时罚跪的,必须要过子时才到时间。 别以为四周黑抹抹的,又下着大雨,可以偷偷的逃走。学院里有值班的护监守卫,替我们算着时辰。到了时间,他会来提醒我们惩罚结束。 豆大的雨细细密密的砸在身上,又痛又冷。 常怀宁脱了件衣服,双手撑开举在我头顶,为我挡去了大半雨,稚气的脸上仍从容不迫的,露着刚毅的坚忍。 “傻子。”我对他嘲笑了声, 他拧了拧眉,刚开口要大声说我,我抬手将他举着的手往他那边挪了些,然后窝靠在他的肩膀下。 这样不就两个人都能遮住些了。 贴近的时候,我感觉他身子微微僵了僵,很不自在。 我这样小的身子,小鸟依人般缩在他臂膀下确实有点怪异,所以我悄悄用手捏住他腰间的软肉转了个圈。 “嘶,你干什么?” “怕你睡着,手落下来,给你醒个神。” 常怀宁翻了个白眼,“小时候,我父亲常罚我举着一盆水在院里蹲马步,一蹲就是半天,这点算小菜一碟。” “那就好……啊切——” 我打了个冷战。 “你这样子大概明天要得伤寒了,真是个弱鸡似的。瞧你吃的也不算少,怎就不长个长膘?” 时间过去越久,我越难支撑,脑袋浑浑噩噩的,身子也特别特别冷,几乎整个人依靠在他身上。 他似乎察觉我不对,盯着我头顶看了一会,刚感觉他把手臂搭上我的肩膀,他忽地痛苦的收回手嘶了一声。 “啊——” “怎么了?” 常怀宁眸光一暗,捂住手踉跄的爬起来,像只猎豹似的警惕扫了一圈周围,“谁?滚出来!敢暗算小爷,小爷揍死你个下阴招的卑鄙小人。” 失去了依靠的我,身子一歪瘫坐在地上,手撑在地上大口的喘息。 滂沱的大雨,模糊的视线,周围只有雨声。 过了一会儿,我却感觉雨声里有了一种细微的区别。 是雨砸伞面上的“嘭嘭”响声。 借着雷电闪现后的微弱光线,我抬头循声看过去,只见不远处隐隐出现了一把白伞,伞下一袭鬼魅飘飘的白衣男子,踩着一双好看的綉金线锦靴缓缓走来。 “是你!?” 待人走近,常怀宁大异的叫了声,声音更是有怒不可遏的愤怒。 “你作甚暗算我?” 那人没瞧他,而是定定的将目光锁在我身上,敛起一双俊逸的眉然后径直走过来。 “嚓嚓…轰隆隆……” 数道雷电在黑压压的天空中交织成壮观的铁树银花。 “你不许动他!” 常怀宁以为他要对付我,出拳击掌的横劈过去。 来人轻松避过,似不愿与他相斗,又觉得烦不胜烦,几招过后,也不晓得他怎么出的手,常怀宁“嘭”的就躺倒下去。 来人蹲在我面前,脸上全是不悦,“惹祸惹习惯了吗?” “我也不想。谁叫他们总觉得我好欺负?” 我委屈的噘了噘嘴,丝毫没觉得自己这样的表情有什么不妥。 直到他扬起嘴角笑着伸手捧我的脸,“小模样还觉得委屈了?” 我一愣,“哪、哪有?” 他嘿了一声,“爷不能出面帮你,帮了你就前功尽弃了。你自己不也很清楚明白要自己立起来,以后方有正大光明的身份,被世人认可尊敬?” 他说什么? 原来……他一直明白我心中所想所求? 我拧眉想了好一会,他这么善解人意的样子,真叫人不适应。 “不过这次爷不帮不行了。” 周槐之一手将我扶起来搂进他怀里,我懵懂的“啊?”了一声。 幸而天黑又大雨,四处没人,不然被瞧见,不知道会传什么流言。 “你是女人,也不晓得避讳。下次再敢与男子这样亲近,我连你的腿都断了。” 他骂我一句,我却听出了宠溺的感觉,不由自主的抖了一抖。 凌空飞在半空中,我脑子晕乎,像腾云驾雾似的,却也从未有的安心。 明明以前还很讨厌很厌恶他的。 周槐之带我去了他的一座别苑,孔嬷嬷在,连翠花也被接了过来。将将一落地,我就被扔进了滚热的浴桶里,衣服都没来得及脱。 “你可真是能闯祸!”翠花很着恼,帮我在浴桶里脱衣服的手劲大的能杀死一头牛,“去了学院,将我扔到伯爵府,连个音信都没。你是将我忘了、扔了,是吗?你这样没良心的,公子咋不叫你淋死算了?” “翠花,注意言辞,你是婢子、是奴,是否一、两月不见,又忘记我的教导了?”孔嬷嬷侯在屏风外头,说话依旧疾言厉色的。 一感觉到温度,我就觉得活过来了,虽然有些昏昏欲睡,但还是清醒的。 翠花耷拉了脑袋,不再说话,我看着她委屈极了的小脸,笑道: “楚大哥做事周到细致,我对他放心,我又抽不开……啊切……抽不开身,所以没去看你。” 翠花朝屏风那边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冲我道:“是了,是了,横竖你都有理!” “我听得见,等会收拾完,你去领……” 我没让孔嬷嬷将“罚”字说出来,便抢先道:“嬷嬷,翠花不是奴不是婢,是我的家人,您别罚她,是我允的。” 外边安静了一会,孔嬷嬷叹了口气,“夏美人,奴大欺主。” “她不是奴。”我再三重申。 那边再没有斥责声发出,安静的像没有人似的。 翠花含着泪花看我,瘪嘴道:“你呀,休想说了这个,就叫我原谅你。你可不晓得,我一人在别人家的大院里,是个怎样的孤立无助。” “做客嘛,吃喝拉撒睡,有什么可无助的?” 翠花瞪了一眼我,催我别泡的太久,说受寒后容易邪气侵体。我也饿的慌,所以她一说,我就起来擦身穿衣裳。 孔嬷嬷将屏风撤走,端来一盘热腾腾的饭菜,我笑眯眯的冲她道:“谢谢嬷嬷。” 孔嬷嬷木着脸,递上一碗汤到我面前,“先将姜汤给喝了去寒。” “我泡澡时喝了一碗。” “又不是药,多喝一碗,还怕好的快了吗?” 我乖觉的接过姜汤,一口干完,然后打了个嗝。 “注意仪态。” “生理正常需要,要仪态会憋死的。” 孔嬷嬷大概晓得我真是无药可救,沉着脸出去了。 屋里再没别人,翠花尽情的开始发起了牢骚,不过她也说了在伯爵府的见闻见地,说起周槐之时,她十分叹惋的觉得我跟错了人。 “姑娘,你晓得这位公子是什么人?” “什么人?” 我在学院偶尔咨询了两句,他们都不喜谈论他,所以我也没继续追问下去。翠花在大宅后院,肯定听了碎嘴的说起过。 翠花老太太似的叹口气,“人哪,真是同人不同命。公子与当今的太子殿下乃一母同胞的兄弟,是真正的皇嫡。” 我拧了拧眉,有些不解。 “可偏偏他不是天命的那一个。”翠花遗憾的道, “别卖弄关子,说就说个明白。” “公子与太子是双胞胎,你明白吗?” “双胞胎怎么了?” 不是好事吗?前世好多人都想生双胞胎,看起来又可爱又喜人,甚至不惜用医疗手段帮忙。 “你也太无知了。”翠花嗤我,“生了双胞胎是大忌,会克命不祥的。民间若有双胞子,会分开养活或者去一个留一个,女孩倒好一些,但也好不得多少,何况是皇家呢!” 好,封建迷信的荼毒思想,我理解。 “听说当年皇后一次生下两个孩子,钦天监的大人立即入宫替两位皇子占了命数,太子殿下脚底有红痣,是脚踩吉星而来的仙子,所以视为吉兆,而公子则理所当然的成了灾祸。本来皇上是要去了公子,却不想抱出来时,公子朝太后咧嘴笑了。太后感念皇家子嗣不盛,心不忍便商议后将公子托去了太后母家寄养。” 我一边吃一边听,大概翠花觉得我吃太多,又太不在意她说的话,一把抢了我的筷箸。 “我没吃饱,拿来。” 翠花气恼的将筷箸摔我手里,“吃、吃、吃,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听了啊!” “你就这反应?”翠花诧异的张大嘴,看我一直平淡无奇的模样,不得不又继续道:“他是灾星,人人避及的。虽然也敬着,但不是敬重、尊敬,而是敬怕。” 我想起在周槐之房里听到他跟那位殿下说,“我只是个被牺牲的物品,如何体谅你们?”,翠花这样一说开,我就开始有点理解他说那句话的心情了。 可是双生子如果只是分开寄养,何以说的“牺牲”那样严重的词来? 翠花继续道:“而且这位公子还未长成,十三、四岁的年纪就行事乖张、淫人妇女,欺善作恶。皇上和皇后深感愧对他,接回盛京后,赐宅子、赐美人,却也不能叫他感念恩德,依然我行我素的,时时闹出些什么。” “你晓不晓得他府里有没有一位姓俞的美人?”翠花越说越收不住,“她可是随州同知大人捧在手心里的亲嫡女,还定了亲,有未婚夫的。这位好不要脸的将人抢了,俞美人不同意寻死,他还将人家未婚夫搞的家破人亡,她才不得已从了。” (同知——省城官,正五品,负责盐、粮等多项事务) 第108章 抱一抱,十年少 饭已经吃了大半,翠花的牢骚还没完没了。 “这样的一个人,可因为他是皇嫡,皇上竟睁只眼闭只眼的纵容了。” 我嘴里嚼了一根青菜,因为太老,嚼了好一会也没咽下去,不得不从嘴里拉出来,扔桌面上。 翠花气鼓鼓的瞪着我,“你这没心肺的,听了到底如何想的,你倒是说上一句嘛?”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说什么?说他这种不堪相携一世,另觅枝头再攀一个?”找不到帕子,我就着桌布擦了手,继续吃粥。 “你……”翠花跺脚,“我真是被你气死了。” 我受不了她聒噪,冷道:“翠花,你什么时候养成了心大的毛病?我想你在伯爵府的日子并不是不好过,而是过的太好了,忘了什么叫做本分。” 翠花面色一僵,见我冷厉着脸了,结结巴巴,“我、我只是想你、想你好。兴许老爷……那、那勤王的遗腹子……” 我知道她说的是谁,所以没让她将话说完,又冷笑一声,“周槐之他人很好,至少对你我,虽算不上面面俱到,但哪一次不是帮着的?何景州……不,周景他就是再体面,已经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下次再让我听到你说这样的话,别怪我对你施以惩戒。” 我喝完最后一口粥,继续冷声道: “人不能听到什么就是什么,你自己难道不会用脑子想吗?方才我还以为你是生我的气,声大了些,胆子大了些,原来是瞧不上人,所以觉得不要顾忌了。” “姑娘?” 翠花脸白如纸。 我从没对她这样严词厉喝过,可我得让她明白,事实定论得由着心走,听什么信什么,那是傻子,将来也必会做不少傻事。 “行了,我要睡觉了。你去好好的想一夜,想明白了以后再同我说话。经历了生死、受了冤枉的人,怎不晓得浑说一张嘴,世事不由人?” “……” “走啊,还看着做什么?是要叫我再骂你一顿?” 翠花红着眼眶转身离开,随着开门一声响,似乎撞到了人,惊的顿了一下,复又捂着脸边哭边跑开了。 我看也没看,晓得门口是孔嬷嬷,直接漱口擦了嘴,起身到床上躺下。 可躺不过十秒,两只枯瘦的手将我拖了起来。 我虚弱的没脾气,央求道:“嬷嬷,让我睡,我现在可难受了。” 孔嬷嬷冷厉着脸,“刚吃完就睡,不易克化。受寒之后更加,明日你定要难受的想吐。” 我吐出一口浊气,挪了几下pigu,软绵绵的靠在床头护栏上闭目休息。 孔嬷嬷伸手在我额头上探了一会,然后安静的守在旁边。 现在大概已经子时过了,外面的雨还在倾盆下着。 我迷迷糊糊的,瞌睡的不行,连孔嬷嬷什么时候走也不晓得。 后来我被抱着躺下,一只坚实的臂膀从我脖子下穿过去,然后搂抱着我的动作大了些,我才微微转醒了点。 一股浓烈的雄性荷尔蒙气息将我整个包围,我觉得十分舒服。 曾看过一篇科学报道,说男人腋下分泌物可以令女人镇气宁神,散发出神秘的诱惑气味…… 俗话说,抱一抱,十年少,不抱白不抱! 我朦朦胧胧的在他臂膀里缩了缩,几乎将鼻子埋进去。 “外面还下雨,你将常怀宁打晕了,会不会淋一夜?”我哼哼唧唧的说了一句, 因为我确实担心,但鞭长莫及、无能为力,只能问一问,求个心里安定。 “到了时辰,有监守的人会去瞧的,放心。” 我微微一愕,抬起头,望进他一双噙着暖意的眸子里,里面不似以前的戏谑和威而不怒的睥睨,而是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好似在慢慢的发酵,我的心有些情不自禁的跳了起来, “那个……谢谢你。” “客气了。” 他笑了,樱红的嘴菱角分明,饱满诱人,说话时喷洒出的热气仿佛带着诱人的香味。 我复又将头埋进去,感受着自己的脸热心跳。 也许……只是受寒发热了! 男人太好看,真的会让女人犯罪,想入非非。 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已是中午,身边已经没人,可我胸口好像还残留着一丁点的心悸感觉,鼻间也似还有他的味道。 洗了几把脸,还有。 因为怕常怀宁担心,怕他冲动的去找到周槐之府上闹事,我匆匆吃过几口饭,就出门去了。 临走前,翠花泪巴巴的望了我很久,但我只同孔嬷嬷说了话,“嬷嬷,翠花不懂事,既然接出来留在这里,那烦请您多教教她。我知道我们在你眼里很粗鄙,但规矩是用来束缚人的行为,却不能左右人的道德观念。而她……真的是个好孩子。” 孔嬷嬷却没似往常不将我的话听进去,反而朝我行了个礼,恭敬的应道:“老奴明白,会谨记的。” 别苑门口早就备了马车,车夫是个生脸,留着一脸络腮胡子,一双眼睛墨黑晶亮的,见我并没行礼,只叫我小公子,问要往哪里去。 俨然是个租车的行车人。 到将军府时,门房丁盛一见我下车,立马便神神秘秘跑下台阶,问:“夏小公子,你没事啊?” “没事。”我吸吸有点微堵的鼻子,“你家少爷呢?” “他到世安府蹲守去了。” “世安府?” “那位公子的府邸,皇上亲自赐下的。” 那次赤八带我进府,我没瞧见府门的牌匾。可我腿只有这么长,不能跑着去找人,所以便叫丁盛派人去叫常怀宁回家,告诉他,我在街边的宏宴酒楼等他。 我不想进将军府里,因为常怀宁他爹回来了。有一回撞见,他晓得我是他儿子好友,瞧我身板瘦小,硬是抓着我练了半天功。 我拔脚要走,丁盛吩咐完人,赶紧追来悄声在我耳边道:“表姑娘今日相看人家,本来夫人是要等少爷回来参考,遇着你的事,他夜里都没回,今早急急跑了一趟家,就同我说了话,人就走了。平日表姑娘与你最相熟,不如你这个挂名的弟弟快进去瞧上一瞧?过完午时,他们便会离开,再耗就看不着了。” 我懵了一会,“怎么这么突然?” 邵馨才心情好些,相亲的就来了? “表姑娘前几日戴着帷帽去弘福寺祈福,大概不意被那位赵公子看中了。几经打听,寻来将军府。也不介意表姑娘曾经那桩子事,夫人又瞧着人相貌堂堂,今日约着父母亲长来相看。” 不介意? 一见钟情的概率得多小? 我不信。 一见钟情就是见色起意,想要下决心聘为妻,多少得了解了解再做决定。都说女人精打细算,其实男人在这方面更加精于算计。 他图什么?光图美色吗?那怎么行? “那男的家中如何?条件是不是很差,所以来攀附将军府的?” “不算差,也不算多好,京都郊县的惠县县衙知事之子,今年二十六,丧妻,留有一子一女。” “就这,常伯母和馨姐姐同意了?” 丁盛尴尬的笑着摇头,“这话你怎能问我呢?” 我想了又想,还是决定进府一趟,不过是从后门进的。顾及男女之防,我在后院凉亭里等着,让丫鬟去叫邵馨出来。 邵馨从前厅里过来,满脸的羞涩,脸蛋儿红扑扑的,比花圃里的海棠都要娇艳动人,手里捏得一张彩蝶戏牡丹的帕子拧成了一团儿腌菜。 这倾城绝色的模样,真的是挺容易让男人动心的。 “馨姐姐,心动了?”我瞅着她的脸,看了又看。 “小子,说什么呢?”黄妈妈拍了我脑袋一下。 我正儿八经的坐直,“我问的是正经的问题,并非玩笑。” 邵馨愣了愣,“你这耍滑的嘴皮子,倒叫人如何好说?” “直说。” 邵馨嗔了我一眼,“才见人一面,何来心动不心动?方才姨母叫我给人上杯茶,将茶水不小心翻了那赵公子一身,出了这么大的丑,一时心绪难定,倒让你说的我好似恨嫁一般。” “哦,那还好。” “怎么了?”邵馨疑惑我的态度, 我当然不好灌输我的思想境界,给她剖析问题,所以问道:“馨姐姐在弘福寺见过赵公子?究竟是如何认识的?他竟是什么也不顾忌,见了一面就要下定了心思娶馨姐姐了?” 邵馨羞恼了,拿着绢帕的手指我额头,“小小的年纪,一脑门的歪思歪想。将来若相看定亲,必要吓坏不少的女子,看以后谁瞧得上你!” “馨姐姐没见过他?也不认识他?”我将话头又引回来,搓了搓下巴狐疑道:“馨姐姐在哪里被他瞧见的?平时出门见着有人,你不是一刻都不肯将帷帽取下来的?” 我硬拉着她出过两回门,一次是去酒楼吃饭,进了包间将门窗关好她才肯露脸,另外一次是云梦湖,到了船内,一定要将帘放下,才肯取帽子。 黄妈妈垮着脸,道:“姑娘没取,是在下山的半道被个登徒子掀掉的。夫人当即命人揍了一顿,灰溜溜的夹着尾巴跑了。不过就几息的时间,姑娘便将帷帽戴上了,再也没取下来过。” 还真是一见钟情? 第109章 棒打鸳鸯 说了一会话后,不知不觉就到了午时,我又是“男”客,便被请去前厅用饭,而邵馨是女眷,不便相陪,与常伯母和相亲男赵公子赵炯的女方长辈一起。 赵公子算是仪表堂堂,一袭青衣白衫,淡眉细眼,清爽整洁,看着也算有教养。不过施礼的时候太过客气恭敬,显得小家子气。而他的父亲赵知事,混官场的底层,所以也是一副点头哈腰的奉承样。 常将军是粗人,不耐俗礼,但若人是笑脸便给十分礼,一连叫仆从添了三杯酒,好在我借口说得了伤寒,不然非得让他灌醉。 赵知事和赵公子二人酒量相当好,三杯下肚,脸都没红。 常将军问道:“听闻惠县最近治安不好,出了两桩入室杀人抢财的大案。” 男人桌上没得什么饭不言寝不语,都是规束女人的。 赵知事点头,“是啊,县衙大人在查,昨天上头下了令,最多给十天的时间缉拿凶手。唉,那凶手着实残忍,夺财便夺就是,几家老小,连条狗的活路都没留。” 天子脚下富户多,京郊也不乏。 可贼真的太猖狂了,敢在老虎屁股下扯毛。 “你是县衙大人的左右手,这时段出来相看,也是硬挤了时间?” 赵知事干笑两声,“可不是,竖子那日在弘福寺见过贵府姑娘一面,茶不思饭不想,做父亲的难受,便托人打听了一番。 下官儿媳是四年前病去的,竖子一直未续弦,见着姑娘才动了心思。下官本来觉得唐突,也配不上将军府的门庭,可竖子坚持,便厚着脸皮让媒人说了一趟。大将军不拘小节,有大义之人,能看得起下官门第,着实感怀。 大将军,这杯下官敬……” “又没有定下,话说的这样早做什么?” 赵知事僵的手一顿,杯中的酒洒出来。 常将军虽没什么学识,但能做到从一品的大将军,绝对是个人精,听我出声,一抹精光从眼底划过后,对我喝道:“夏小子,吃你的饭,长辈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份?” “小子多嘴了。” 我搁下筷箸,起身退到椅子旁边,朝赵大人深深拘了一个礼,接着道: “但馨姐姐常常关爱小子,小子也十分爱戴她,所以为了省去些闲言碎语,便忍不住道了一句。赵大人、赵公子可别介怀!今儿的事若成,小子必定祝福,但若……赵大人应晓得,馨姐姐受过流言之苦,若再传出被退婚或什么的,定要想不开了。” 常伯母送的东西也有邵馨借名送给我的。 因为男女有别,不便直接送。我虽看着小,但终究是“男子”,女子私相授受送东西,被发现了,又要说道。 赵大人面上一时五颜六色,尴尬异常,赵公子脸色沉了沉,倒没说什么。 “是、是、是,是下官说话不周,将军见罚。” 赵大人自罚了三杯酒,坐下后才来问我的来历,常将军笑嘻嘻的看着我,“我子嗣单薄,想要收个义子继在膝下。这孩子的性子与我甚是投缘,我喜欢的紧,考虑着什么时候办个酒席告知大家。” “咳……咳……” 我差点把吃下去的饭菜全喷出来,好在捂嘴捂的快,又吞下去了。 大将军,我与你一点都不投缘。 “那恭喜、恭喜了。” “多谢!哈哈……” 完了,我是不是闯大祸了? 吃过饭,赵大人、赵公子一家起身告辞了,常怀宁才气喘吁吁的赶回家,见着家里有客,没急着拎我拷问,为什么昨夜被周槐之抓走,今天却什么事也没有的回来了。 两家谈的很是愉快,尤其是常伯母,与赵夫人聊的热络。 惠县不远,派去打听的人今儿回来了,说赵公子风评很不错,丧妻四年未娶,是个长情的人。常伯母一听,更加满意。 要不是我酒桌子上插一嘴,给常将军点了个醒,估计今天就会商议了交换生辰庚帖的日子。不过常伯母也明里暗里道,待过些时日叫媒人来说。 热情的将人送出门,看着赵大人他们上了马车离开,人还在大门口,常怀宁伸手就来拧我耳朵,常将军和常伯母一边倒的训斥他,才让他消停。 “你个臭孩子,作甚欺负他?” 常怀宁不敢说。 常将军则笑道:“夏小子,方才我说的话可不是开玩笑,你是如何想?你要送的礼物,送的心意,我们都收到了,东西没了便……” 我躲在常伯母身后,避着常怀宁的眼刀子,听到他的话,一瞬,心都被揪起来似的。不让常将军把话说完,也不管常怀宁会不会揍人,我一把抓起常怀宁的手臂就往外跑。 “诶,你们去哪啊?” “伯父、伯母,我们还有紧要的事,就先失礼告辞了。” 我一边跑一边头也不回的喊。 待跑出了老远,眼看着那辆走的不疾不徐的马车渐行渐远,急忙叫常怀宁去租车。 京里租车的车夫多,像前世拦的士一样的。 常怀宁不解的刚拦下一辆,我价钱都没等他谈,直接叫他上来。 “你火急火燎的做什么?” 我撩着车帘朝赶车的车夫道:“赶紧跟上前头那辆车,后头挂了两个红结铜铃的,快点,别跟丢了。” 待话说完,我定睛一瞧,这车夫好面熟,“嘶”了一声后,便想起他上午送我来将军府的。 正要打个招呼,常怀宁在后头扯我一下,“啧,那不是赵公子……你跟踪他做什么?” “我总觉得事不大寻常,想跟去调查调查。反正休沐闲的没事,为了你馨姐姐的幸福,跑一趟又怎样?” 我坐到了车里头,从侧窗里看着前头的马车。车夫赶车赶的好,不近不远。 常怀宁还非常生气,“你昨儿怎么回事?他抓了你去哪?你又如何脱身的?你可别唬弄我!” “说了你会信吗?” 常怀宁双手环胸不语,显然不信。 但我还是得说一两句,“昨天他儿子不是来惹我,我出言威胁了他,所以他爹就半夜里来找我算账。本来我以为小命休矣,他带着我出门不到一里,碰上了楚缨解救我于危难之中。” “他?他半夜里来学院做什么?” 谎话一说,就得用无数个来圆。不过我掰扯的时候,也想好寻个机会私下找楚缨通个气。 “你这没用的东西,身手没楚缨的一半,三两下就打趴,还是楚缨厉害!” 常怀宁单纯,羞红了脸,也没再多追究。 追着前头的马车,大概走走停停了半个多时辰。 惠县虽离京不远,赵大人和赵公子但要来一回,估计也得找时间,所以买了许多东西。 常怀宁饿了一夜又大半天,趁着空在街摊买了六个饼吃,路上还看见了胡申,想到上回犯傻吃得亏,这次他又想偷偷揍他一回,幸而我拉得快,才让他没忘记正事。 将人带上了马车,常怀宁怨气冲天,“你先前不是说的头头是道?在学院里,那豪云壮志的莽气摔东西顶撞夫子,这会怎么没了?看样子也是个光晓得打嘴炮仗的孬货!” “那能一样吗?学院闯了祸有洪老夫子压着,任事都先越不过校规。出来了,夫子们谁敢保你?” “说来说去就是找借口。” 我吸了几口气,沉声对他道: “胡申是兵部监司正的儿子,虽然他爹的品级没你爹大,可许多事都是兵部压着管着,你横竖要惹,等于给你爹头上悬了一把刀。军中出没出事,他横一腿,你们光杆司令的常家有活路吗?” 常怀宁不爱听这话,怕是以前有人经常说道他的出身,所以遇着比不上他的,喜欢指名道姓的追溯三代,来装腔作势。 “你是瞧不上我们云麾将军府?夏颖,你要晓得,你不过一介平民白衣,有什么资格说?” 换作是其他人,肯定跟他急眼,但我素来不将这话听进耳里心里,所以一巴掌狠狠挥到他脑袋上,他才顿觉自己错了。 “伯母从不后悔嫁给你爹,也不爱摆弄身份规矩。可是你自个儿想想,你家没根没系的,就有个外祖,还是没落降职的六品官,你因此曾受了多少委屈?你家子嗣单薄,而你还武不成文不就,过了你爹这代,你常家靠什么传承下去?” “……” “胡家的根系,上头还有个太傅大学士,底下还有多少丰阴(青年才俊的子嗣)?你想过吗?打、打、打,迟早有天将你一家都拖下水。” 常怀宁好歹将话听进去了,眼眶红了又红,委屈的鼻涕都流出来,就是没流眼泪。 “我就是替姨母和馨姐姐不值。” “那你就自己争口气,将常家立起来壮大呗!”我拍拍他的肩,“不过现在得让你馨姐姐嫁个好人家才是正经。” 常怀宁点点头,安静了一会,突然奇怪的问道:“你比我小了三岁多,如何比我都懂得事故?” 我一顿,张嘴就来,“你不觉得我比你聪明好几倍吗?这种话也问,你是有多蠢?” “没大没小,你得叫哥!” “嘁” 他比夏半知幼稚的可不是星点半点,我这老妖怪叫他哥?嘿,侮辱智商! 第110章 又调教 赵知事和赵公子的马车在街上逛了近半天,买了一堆东西,赵炯挑得大多是孩子的东西,而且挑选的十分仔细,买完后就从西门出城了。 我们一无所获。 “还追出去到惠县?可是有一个多时辰的路,我们要再回来,城门都闭了!”常怀宁很是怀疑的问我,“而且我看那位赵公子缄默话少,待人彬彬有礼,不像是奸恶的好色之徒,想来真是喜欢馨姐姐?” 他一个小孩,哪里晓得观面相,识人心? 我以手撑着下巴,想了一会,朝外面赶车的聂耿道:“聂叔,不跟了,按原路回去。” 聂耿应了声,调转马头。 常怀宁觉得原路回将军府太远,让聂耿抄条近路,我阻止了他。 “怎么?” “刚才我突然想起,他们在源深书屋待了近半个时辰,出来不过买了一叠纸,连笔墨都没买,怎么会花那么多时间?” “你是不是太草木皆兵了?馨姐姐长得美,气质淑华,有人一眼瞧上,也不算怪事?这几年没有议亲什么的,原因一则是馨姐姐要守孝、二则是等着过了流言馨姐姐心情好些,如今时机正好,相看议亲委实很平常啊!去年我到祁门县之前,我娘还提过一回呢,我还再三嘱咐她一定看好了,让我亲自把关,才能下定。” 议亲哪是件容易的事? 这世道女子名声为重,他们门第虽低,邵馨确实也美的惊艳出尘,但邵馨是寄居在将军府的孤女,而且还是个背了污名的,别人想收妾都要三思后行,哪里为了一见钟情,父母就上门相看提亲的? 我懒得说理由,怕他又以为我诋毁他表姐,跟我急眼。 “谨慎些,没坏处。” 因为怕被发现,先前赵大人一行进书屋,我们只将车停在街道对面,不晓得他们在里头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 书屋离西城门不远,不过一刻钟就到了。我让聂耿又停在先前停的地方,看着书屋门口好一会,没发现什么,便要拉着常怀宁下车进去瞧一瞧。 然下了车,还未走到源深书屋的门口,里头出来了几个人。 前头的人拿了一把写了君子倜傥傥的白扇,遮了半张脸,一袭华衣锦服,很是潇洒俊朗,眉目间都流露着风流的韵味。 我和常怀宁不约而同的都惊了一跳。 他是因为首先看见了胡申,而我是因为扇面上的那双熟悉的眼。 周槐之? “常怀宁?”胡申惊异的叫出来,下一瞬又笑道:“今日你又想揍我不成?不过……嘿,这次带足人了没?” 常怀宁咬牙切齿,我从那双眼里回过神来,立即抓住他的手腕,“别冲动。” 胡申得意的笑了,轻蔑又嘲弄的扫了我们一眼,转身对边上的人弯腰行礼道:“公子,请!” 那人眼眸宛转,略略拧眉看着常怀宁,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然后收起扇子在仆从的撑扶下上了马车。 常怀宁早在胡申行礼时,也看到了那人,情绪激动的浑身发颤。 一直待马车走出了老远,他才狠狠的一拳砸在书屋前的柱梁上。 “周煜,我看你护着这条狗护到什么时候?” 我微微一惊,“周煜是谁?” 常怀宁恨道:“世安府的那位!” 世安府?周槐之?原来他真名叫周煜。 可是好像有什么不对劲,怪怪的! 因为那双眼对我完全无动于衷。 我们还是进书屋里转了一圈,没甚发现。里头有单间阁楼厢房,但必须得预定,或者买卖名帖字画才能入内烹茶座谈。 离开书屋后,我与常怀宁告别,不肯再去将军府,怕的是常将军又要说收我做义子。 我以为不去就等于没事,哪想常将军竟私自将事给宣扬出去,而且要郑重的办酒以告大家。我晓得他们是为我好,想为我将来的仕途添一份助力,所以后来这事差点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当然,这是后话。 租了一下午的车,车费不便宜,一共花了八钱银子,我抢了常怀宁付的。 “我一月拢共二十两,都快被你榨干了。” “不怕,伯母留了私房给你。” 常怀宁在马车外气的跳脚,我大笑的吩咐聂耿赶车跑了。 聂耿并没送我回学院,而是直接带我去了雅居别苑,还又找我付了二钱车费。 “已经付过了,还榨我的?你是公子的人,怎还收我的钱?”我压抑着火,低声骂他, 在常怀宁饿肚子下车买饼时,我就试探了他。 果然两次出现都不是巧合。 “公子也要付银子的。” 聂耿三十的年纪,留着络腮胡子,又黑又瘦,说话的语气跟掌柜老肖差不多,极其讨厌。 我不好同他在门口争,只好进府苑里找周槐之添补。 府苑偏居在幽静山里头,宛若前世的高山别墅,有十来个伺候的丫鬟和仆从,今儿熊孩子周成毅也来了。我到后园子时,两父子正在下棋。 夕阳渐落,万生万物仿佛渡上了一层金色的佛光一般。只看他们父子二人的轮廓都觉得十分温馨恬美。 因为与周成毅八字不合,我准备带着翠花悄悄转身离开,回属于自己的房间。 孔嬷嬷拦下我,“公子等了你好些时辰,连晚饭没吃一直等着,夏美人怎可礼都不行一个就走?” 我略一皱眉,想了想后,问:“他一直在别苑?” “午时以后回来的,一直在教小公子写字读书,休息半刻不到,又才下得一会儿棋。”孔嬷嬷答的很仔细, 明明还是同以前一样不苟言笑,但总感觉有些东西好像变了似的。 观棋不语真君子,棋落无悔大丈夫。 我走过去行了个礼,叫了声:“公子。”便安静的站在一旁看他们下完。 熊孩子屁股下像有钉子,左一扭右一扭,拿着棋子半天不落下棋盘,瘪嘴道:“爹爹,她已经回来了,咱们去吃饭!我很饿了!” 周槐之不笑不怒,只冷了一眼他,“下完。” “好了,好了,我输了不成吗?” 熊孩子开始耍赖,想将棋扔到盘上毁了棋局。先一步被他抓住手,熊孩子是个绝顶聪明的,抓了手没抓手指,所以故作手痛松开了手指。 眼见棋子要奔跳下去,也没瞧清周槐之如何出的另一只手,棋子离盘仅剩厘米左右,他修长的食指、中指一夹,夹住了。 熊孩子懊丧的撅起嘴,反而瞪向我,“你不饿吗?” 我弯起嘴角,眯起眼,“不饿,方才在街上吃了两个鲜肉饼子,还能撑上一会儿。” “哼,小人!” 我也不示弱,“小少爷比我小呢!” “爹爹,她欺负我!” 周槐之看都没看谁,盯着棋盘继续重申道:“下完。” 熊孩子没辙了,只得重新下棋。开始故意乱下,可周槐之不急不慢的给他解说为什么不能下那里,要改下这里,啰啰嗦嗦的一大串,他不得不认真的下了。 大概过去两刻钟,棋下完了。 周槐之这才起身夸了我一句,“观棋不语,好习惯。” “我不会。”所以插不上嘴。 “噗……”熊孩子大笑,“哈哈,爹爹有没有一种拍马屁拍到马腿上的感觉?” “无礼。”周槐之抬手弹了他脑门一下。 几人去了饭厅,孔嬷嬷已经早一步让人将饭菜安置好。 看着一桌丰盛,我本来馋的直流口水想坐过去海吃三大碗饭菜。孔嬷嬷不动声色的拦在我面前,“夏美人,你去布菜!主子的筷头指哪你便夹哪道。” 一想到我只是妾,得碍着主仆规矩,伺候在一旁,等他们吃完才能用餐,心里五爪挠肺的难受。 孔嬷嬷一人给他们勺了一碗素汤,想来不是怎么好吃,熊孩子嫌弃的放在一旁,要先抓个藕肉丸子吃,被周槐之挡下来。 他讪讪喝完汤,按着规矩,用筷头指了指藕肉丸子让我夹。 下人夹菜筷箸很长,我从小没人教,握筷吃饭的姿势不好,后来虽然改了些,但要拿这种长筷,还是很困难。 尤其要夹滑溜溜的肉丸子。 “啪嗒” 我硬着头皮夹了几次,可刚成功夹了一颗到半空,又掉了。砸进汤里,溅起油花飞的四处都是。 熊孩子个矮,一头都是,大人嘛,鼻尖、下巴沾了几点。 厅内瞬间一片死一般的安静。 “那个……不好意思。我不会拿筷子,伺候人吃饭的活,还是让别人来!”我畏畏缩缩的收回手,想了下又紧接着道:“婢妾错了,现在回房自省。公子和小少爷慢吃。” 说着,我要转身离开。 孔嬷嬷还没拦,周槐之拧着眉头,不悦的道:“爷让你走了吗?犯错后就是这样的态度?若是这府里有长辈在,今儿你不死也得脱层皮。” 我垂着头,将一口苦的不能再苦的苦水吞咽进肚里。 重活一世,我从来不想这样卑颜屈膝在别人脚下讨活路,哪怕让我死,我也要挺着脊背死。 可自从有了秦氏、夏半知、夏雨,甚至是常怀宁他们的牵绊,我变得没那么勇敢无畏。若要问我觉不觉得累赘和后悔,不,我夏颖字典里没这些词。 既然自己选择的,那就是正确的。 一条道到明还是到黑,因为喜欢我才会做,所以绝不回头。 第111章 英勇就义中…… 我被罚了,因为服侍不周,态度骄横,罚站在厅外的院廊上,并且没有晚饭吃。 待四下夜灯亮起,孔嬷嬷才过来叫我回房歇着。 “夏美人,屋里已经备好了热水,可以解解乏。” 我活动了下酸痛的腿脚,翠花扶住我的肩怕我摔倒,道:“你搀着我,回了屋,我给你揉。” “嗯” 我面无表情的靠在翠花身上,也没理孔嬷嬷一句,径直走了。 孔嬷嬷似乎在后头发出了一声叹息,然后又跟了上来。 “公子待你是极其纵容的。”孔嬷嬷走在我边上退后一步,“可是……小主子是公子的命,容不得半点的差错。” 我顿下脚步,冷笑的看着她,“嬷嬷跟我解释做什么?难道你们怕我要他的命吗?确实,我哥哥给他断了腿,我是挺恨他的。可我的胳膊拧得过他们的大腿?嬷嬷特意提醒我,不觉得好笑吗?” 你们吃饭就吃饭,何必磋磨我一顿?我忍着性子,不惹事不招事,偏老拿那破小孩膈应我。 孔嬷嬷面色如常,抬头定定与我对视,“夏美人,给人三分脸,还得留七分给自己,你可晓得为什么?” 我皱眉,不解她要说什么。 “僭越、背叛、反主……人性之常,让人不得不防范未然。所以主子在宠你的同时,也得让你晓得主子是好的,亦是不可背逆的。” “关我……”话骂到一半,我咽了回去。 因为说了,骂了,只会让自己更加受罪。 可他若是担心、害怕,便不要坑了我当他后院小妾嘛!我待他有几分真心,他自己难道琢磨不明白? 进了房,孔嬷嬷没再跟进来。 屋头只剩翠花,扶着我坐下后,从怀里掏出一个有体温的包子递给我,“你先吃完这个填填肚子,我去试试水温。” 我其实不怎么饿,大概是气饱了。今天被无故当奴当婢的罚了一通,想起周槐之那伤人自尊的冷漠模样,很是怨自己昨夜的那点儿蠢蠢欲动的心悸。 对他心动? 嘿,你脑子不是短路跳闸了? 从前看那些穿越的剧,尊卑上下的心境适应起来非常理所当然。而我却始终不能放弃自己的人权,想要与他们站在同一个层面相处。 我时常也会反省,但结果还是被从小养成的言行举止给击溃。 也许……我是太固执了点。 翠花试完水回来看我拿着包子在手里玩,很惊讶,“你……当真不饿?” “嗯,还好。”我恹恹的回道, “你不是最经不住饿的?” 我有些累,没应她。 翠花杵了一阵没出声,听见吸鼻子的声音,我才抬头看她,她竟掉了泪珠子。 “我又没骂你,哭什么?” “昨天我告诉你那些,我也不过为你好,你骂也骂了,已经过去一天,你连我好不容易藏的包子也嫌弃不吃!你若真是不想要我了,就赶紧将我卖了!呜呜……” 我脑门一黑,真想给她脑回路整整容,一把拉她到面前,摸了摸她腰间的肉,惹她笑了,才故意道:“这肉也没长几斤,能卖多少钱?再养养,养到两百斤,我再出手。” “你当我是猪呢?” “猪比你好卖,猪往市场里送,一天不到就卖完。你呀,嘴臭肉馊,不定卖得出去!” “哼,我也不理你了。” 翠花气哄哄的跑出去,连门都没关。 我仍是吃完包子才去浴房泡的澡,空肚子泡热水容易呕吐眩晕。 水温刚刚好,泡了十来分钟,我刚闭上眼,听见有开门的声音,以为是翠花,就说道: “翠花,你晓得这府里厨房在哪不?你偷偷再给我拿点东西来吃,方才不觉着饿,现在我饿了。” “……” “好翠花,别生气了。我是真饿了。” 屋里萦绕着一股异样的气息,我察觉到不对,猛地睁开眼,一瞬便对上站在屏风处偷看的一双亮的发光的眸子。 “出去!” 他人没动,眼底噙着笑意,不同晚膳时的冷漠和故作威严。 我怒由心起,便一点不怕他了。双手捧起水朝他泼过去,“哗啦啦”的淋了他一脸。 因为每次与他这样单独相处,也总是雷声大雨点小。 他仍旧一动没动,水珠顺着脸滴落,皮肤晶莹剔透的亮。身上穿的又是素白色寝衣,被水淋湿后,粘附在身体上,那隐约可见的、完美的、富有力量的线条,蓬勃欲出。 要是我穿了衣裳,倒是会有好心情欣赏一下。 “吃饭时浇我一脸,现在又浇?” “谁叫你进屋偷看人洗澡的?我没拿棍子打你都是好的,快些出去!” 我也不管什么尊卑不尊卑,嚣张不嚣张了,水面上又没浮花瓣、有浴泡,被人直愣愣的盯着,哪个不会羞恼? 他反而发笑,一步一步朝浴桶边走来。 我脖子一缩,捂着身体淹没在水里,十分紧张的看着他,想了一会儿,道:“你……难道现在要和我行房?” “不行吗?” 他冲我挑了挑眉,一边伸手过来拨弄水面,拂起一层层浪花,最后恶作剧似的也舀起一把浇我脸上。 我能说不吗? “我又饿又累,不如……改天?” 他目光灼灼的盯着水面下的我,气不喘脸不红的道:“几个月过去,一点肉都没长,反而还掉了几斤,哪里来的看头?” 我恼愤不已,又拿他无可奈何。 本想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干脆就睡,反正迟早是要睡的。 正当我准备英勇就义时,脑中突然划过什么,我睁大眼瞪着他,咬牙道:“上回在夏家,是你偷看我洗澡?” 他没否认,甚至说:“上次你扔的那件玉石成色很不好,这么久不见你找,应该不是要紧的东西。” “周槐之!”我气的“哗哗”拍水,“你能不能要点脸?” 他反而笑了,越笑越开怀,趁我不备,将我从水里一把拖起,又悬空抱起来。 动作又突然又快,让我丝毫没有准备。 我惊的面色全无,本不想抱着他,可若不贴身抱着,又一览无遗的给他看着,实在难堪,所以不得不贴着。 (自行想象,女人要自珍自爱才能获得男人的珍惜爱护,所以我不会让他们就这样草草的做了事。虽不存在虐文中的粗暴野蛮,但霸道的男人才是最让人欲罢不能的,对?^_^) 一阵hong浪翻滚,烛灯摇曳。 我几乎窒息到不能自持,但到了关键时,我突然发现表情中的忘我恣意只是原始***的支配,心下一冷,抬起膝盖就给了他一下。 “嗷……” 顿时,他额上掉下来豆大的汗珠,从我身上翻滚到一边,“你、你找死吗?” 我深吸了几口气,胡乱扯了薄被盖住自己,然后跳下床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用了半刻钟才缓过劲来,坐在床边森森的盯着我,“你还不愿吗?” 我咬唇,对他说假话肯定没用,说实话只怕要惹怒他,所以干脆倔强沉默着不说。 “过来!” “我……我挺累的,要不你去找其她美人?或者青楼里的花魁娘子?” “……” 他不说话,我更不安,“要不再等等?等我再适应适应。这种事,我不是矫情,只是做不到逆来顺受。没有感情基础的交合,是耍流氓。” 他表情微微僵了僵,随即无奈摇头笑了下,又吸了好几口气后,才对我招手道:“行了,我不强迫你。过来!” 我有些怀疑,“你说真的?君子言而有信,可不能诓人!” “诓你,我还能长块肉?再不过来,我就真办了你。” “那……我先去穿好衣裳。” 说着,我转去了浴房。 开玩笑,我这样赤果果的,你不眼馋?穿了还是保险一点,尤其是裤腰带,出浴房之前我打了两个死结。 再回房时,孔嬷嬷端了茶水进屋,拧着眉看我几眼,才退出去,无声的将门带上。 我坐到了他对面,见他倒了两个茶杯的水,我自个儿动手拿过来,一口灌下去。 他不冷不热的看着我一会,我以为他要指点我的仪态,不想他说道:“喝的这样干脆,我要是下点药,也费不着力气跟你周旋办事了。” 我一顿,望着茶杯底的一点黄渍,好想抠喉咙眼吐出来。 不过看他也慢悠悠喝了,我才放心。 “今日你和常怀宁那小子租了一下午的马车跟踪别人,是有何事?” 自晓得聂耿是他的人,我便觉得没什么好瞒的,回想了下下午的事,又整理了下语言,说道:“你认识常怀宁的表姐邵馨吗?” 他好笑的嗤了一声,“听说过但没见过,而且和我还有些渊源。你向来是个直来直往的臭性,怎么这会卖弄关子?” 我嘿嘿一笑,“哪有?” 他慢吞吞的喝了两杯茶,见他也不着急走,似乎要留在这里睡觉,所以我只好在心里酝酿一下,怎么样把话说明白,好拖延些时间。 晚一点,他大概就没那么大兴致了。 第112章 尿裤子 杯中的茶水又见底了,我主动起身又给他添了一杯,说道: “邵馨前几天去弘福寺烧香祈福,被人看上了,是惠县的赵知事大人的儿子。你也晓得邵馨出事后,外面传的不好听,可那赵公子却一见钟情,请父母来相看说亲。你不觉得这事不寻常吗?” 他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提起茶壶也给我的茶杯倒满茶,且斜眼的瞄着我,“很正常啊!当时我就是脑子一热,一见钟情看上了你这个鬼精的野丫头。” 我一愕,一时竟被他堵的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挑衅道:“奔为妾,聘为妻。你要是聘我为妻,我倒是会信了。” “心大!”他嗤我一声,神情里带着轻蔑。 很显然门第的思想大概已经融入到他的血液里,虽只有两个字,但我听得出,我的身份是真不够格站在他身边的。 一个平民之女,当过人家小妾的二手女人,还想着当他的妻,确实是心大。 我没想过,也不会想。 我不以为意,继续话题,“邵馨的美是清新脱俗的,在人群中确实能被人一眼瞧上。她母亲过世三年,现在即便哪个大户,她连做妾都不被人接纳,可那赵公子却要聘她为妻。妻是什么?你们这,不都是说娶妻必须贤内衍嗣,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赵知事一家当真愿意顶着被世人说道的险境,娶她为妻?” 周槐之没有说话,指指我前面的茶水。 我无语的瞪了眼他,将茶水刚喝完,他又殷勤的添了一杯。 “你与她无亲无故,为何要如此费心帮她?” “这些天我与她时有接触,我叫她一声馨姐姐,她待我好的真是没话说。褂子破了,替我缝,还替我制新衣,也经常让常怀宁给我带所需的东西。待我比常怀宁也差不得多少了,我难道不该为她做些什么?” 说了这些,他眼底闪过一丝异样,随即笑着上下扫我一眼,“她看上你了?” 我心下一沉,嗫喏一句,“满脑子污糟思想。说半天等于鸡同鸭讲,懒得同你说了。” 我起身走到床边,掀被子躺下,而且是扭着背背对着他。 不知过去多久,他也没上床来。 心中觉得忐忑,我不自在的辗转几次,忽而感觉膀胱很涨,所以只得起身去上个厕所。 经过他时,他朝我笑了笑。 昏黄微暖的烛光下,俊逸的脸上漾起一抹狐狸似的笑容,叫人有些不安。 一到恭房,我才发现裤头绑了两个死结,半天都没解开,急得我汗都冒了出来。 这么大人了,还尿裤子,简直无法言说这种濒临崩溃的感觉。 我顿时也晓得周槐之做什么要一杯又一杯的灌我水。 晚饭没吃,饿了渴了,不知不觉就将水充饥。 他真的恶趣极了! 待我换洗了裤子回卧室,他已经躺下。而且是呈大字型占在正中央,我若左右躺下,都得紧挨着他,还得枕在他手臂上。 我不是个情窦初开的花季姑娘,会被他的行为逼得羞涩难堪,只觉得他无聊又幼稚。但秉承着不再惹怒他的原则,我踩上床边从他身上跨过去,然后平躺下去。 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 他眼睛睁开一条缝,扭头看我一会儿,然后手臂一收,我便落进了他怀里。 想起昨日的心悸,今天的惩罚,我特意控制了自己,不再放任自己心理、生理上的反应需求。 像刺猬感应到了危险,竖起僵硬的利刺。 你别靠近我,我也不靠近你。 “追踪一下午,可发现了什么?” 他突然在头顶出声问道,微热的呼吸吹的头皮发麻。 我想了想,还是道:“没什么,就看见他们去源深书屋买了宣纸走后不多久,胡申也从里头出来了。” 若聂耿是他的人,他应该了解了事情始末。 揣着明白装糊涂。 “若要查,还得查仔细些。明日要不要去惠县玩一玩?” “嗯?”我从他怀里惊愕的抬头,“你要去?” “反正我闲来无事,顺便可以出去走一走。” 我怔怔的,忘记了要说什么。 若今天下午源深书屋不是巧合,那么查的就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太子殿下。 他是为了宠我?还是为了别的呢? 感觉自己的手心有些发烫,我反应过来时,才发现他捏着我的掌心,慢慢的摩挲至每个指尖…… 我的手仿佛成了他的玩具。 我以为在没疲累伤寒的情况下,依偎着他睡会失眠,可我却异常的睡了一个好觉,唯独就是有点热。 前世睡眠习惯很差,经常熬夜黑白颠倒,没有早睡早起的惯性。什么时候睡饱了,就什么时候醒。所以第二天天大亮,我还睡的呼呼流口水。 “啪” 脸被抽了一下。 我有起床气,很大的那种。以前闹钟都被我砸坏好几个,所以为了让自己上班不迟到,买了五、六个放在房间里。那时候邻居忍无可忍,总来砸我的门叫我关闹钟。 “滚,老娘赶了三天三夜的码,谁敢吵老娘睡觉,老娘开了你!” 被我一骂,人消停了一会儿。 “啪——” 不过下一瞬,甩在脸上的巴掌更痛了。 我睁开迷蒙的眼,就看见周槐之一张放大的俊颜,纤长的睫毛似两把刷子的眨了几下,“做梦赶马?当车夫了?年纪小,还一口一个老娘,哪里学的泼妇口吻?” 起床气一下就偃旗息鼓,我揉揉眼爬坐起来,“是啊,做梦赶马,累死了。” 编码同赶马,只要是马(码),都累人。 周槐之说去惠县,果真是要带我去,简易伪装的马车,粗布衣裳……全都一一准备好。 因为我起晚了,他让孔嬷嬷做了早膳带在路上吃。同行的有赤九,赤八不在这府里伺候,所以没他。不过还有个一起去的,就是熊孩子。 若是夏半知腿脚养得好,我一定会谨记不计前嫌,好好相处,若没有养好,大概我会见他一次,心塞一次。 人人都说大人不能同孩子一般计较,可凭什么?都是第一次做人! 出了城门,郊野变得开阔许多,但路上来往的客商、百姓也不少。 只是越近往惠县人就越少了,在县城门处站岗了官兵,进出的百姓必须搜身,检查的格外仔细。 城门排队的间隙,看着前头的队伍,我问身边的赤九: “这凶贼也是奇怪,作案一次,抢了财物杀人全家,该换个地方躲藏起来,怎么又连着抢杀两户?进出守的这样严,想必凶犯还在县城里头,他们是在故意挑衅官权?” 赤九目视前方,只动了动嘴角,一个字都没往外奔。 车厢里头太聒噪,再则我哪敢与熊孩子坐一个狭小的空间?不是他忍不住惹我,就是我会忍不住想收拾他,而结果肯定是我遭殃。可外头赶车的赤九简直就是个木偶,要是有赤八嘴皮子的一半,我也不至于路上郁闷了一个时辰。 临检到我们的马车,车上拢共四个人。 官兵问了来惠县做什么,赤九言简意赅的答“探亲”。 官差又将车帘撩起大概瞧了一眼,看我们衣着是再普通不过的料子,而且个个面色黝黑,以为是个穷酸的,眼珠子转了转,一人指着车内扮黑扮丑的周槐之喝道:“你们的行李呢?拿出来瞧瞧。” “九,去车后头拿给差爷们查一查。” 赤九跳下车,转到车尾吊箱将两个包袱拿到前头,而且十分体贴的打开来。 官兵一看,脸黑了,“谁瞧你这些破烂?身上的贵重呢?你、你、你,你们都下车!” 打开的两包袱是旧衣裳,还有几双鞋袜,估计有人穿过的,散发出一股浓浓的异味。 周槐之牵着熊孩子的手下车来,官兵们上来了四个,在他们身上摸索起来,将要摸到我时,赤九很自然的顶在我前头给他搜,“她是伺候的丫头,在外行走扮的男装。差爷放心,我等并非奸恶。” “奸恶是挂在脸上的、嘴上说的?”官兵瞧我一眼,冷嗤道, 官差们在周槐之身上搜出了两张十两的银票,皆都面上一喜,也不往下搜了,只是连招呼都不打,直接拿走一张,另一张甩给了他,“进,进。你们可别吵吵,不然将你们当疑犯论处。” 压榨了十两,官差们就放了行,也不多要。 不过十两已算很多,够他们十几二十人挥霍几顿酒肉。 这种禁严的手段就是一种变相的压榨,难怪到惠县的人没其它地方的多。 如此要是能抓住凶犯,那就奇了怪了。 县城里头人不多,大概凶案太凶残,被吓着了。问了一路,马车又行驶了半个钟,才到赵知事家附近。 赵府府门闭着,我们没理由去敲门,所以将车停在一处隐蔽,周槐之带着我,赤九带着熊孩子飞上墙头进了府里。 刚一落地,我回头看见熊孩子兴奋异常,蹑手蹑脚的动作十分驾轻就熟。 我皱了皱眉,对身旁的人道:“他这么小,你就带他做贼似的翻人家墙头,小心以后学歪了。” 已经歪了。 周槐之勾着唇角,“你幼时循规蹈矩,乖乖的,此时不也一样翻墙?” 有熊孩子,就有熊家长。 果然没错。 第113章 命中天生的克星 几人走着走着,便分开了。 七岁、八岁狗都嫌,熊孩子不愿跟着,不过有赤九贴身护着,倒也不怕。 第一次偷闯进别人家,我恁是胆子大,也有些心惊肉跳的。 周槐之做惯了,我就紧跟在他身后,偏他幼稚的很,时而快时而慢,让我追不上又刹不住脚步,几次撞到他背上,撞得鼻子又红又痛,眼泪鼻涕横流。 在穿过一个月拱门,他突然又来第四次急刹,不过这次他是急转身,与我撞了个对面。 我咬牙切齿的张嘴要骂,他一把捂住我的嘴,另一只手搂起我的腰,一个大旋转藏掩到仅比一个人高些的假山后面。 呼出的气体从他的指缝间溢出,掌心渐渐炙热烫人。腰间的手搂得很紧,我甚至感觉到他身体有一阵紧绷,随即也滚烫起来,他的手越尽用力,我渐渐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睁大了眼瞪着他,他却挑眉逗趣的看着我。 放开,我不会出声,你当我是个傻子吗? 他眨了眨长长的眼睫,似乎在说是。 我气愤的张嘴咬他,他忽地松了手,头就俯冲下来,吻住了我,他的手缓缓从我的腰移开,向上…… 我想要挣扎,却听见有脚步不远处走来了。于是大气都不敢喘,只能任他欺凌。 辗转在唇齿间的浓郁味道,让我有一瞬间的迷离和头晕。 天旋地转的。 “你们说大爷真会娶那位破了身子被世人唾骂的女子吗?” 来的丫鬟有几个,我乍听了一句,脑子立即清醒了,使劲儿扭他腰间的软肉。可他尤不知足,退是退开了,可像个粘人的妖精似的,亲一下退开,又亲一下,没完没了。 哪怕是用再狠的眼神瞪他,警告他,也没用。 “能有什么办法?不娶也得想法子娶。” “县丞大人要抓不着凶犯,他势必要将老爷推出去当替罪羊。我们家老爷太耿直,县丞大人早也看不惯他,不是被逼得没法子?横竖这种事,世安府那位也是做惯了的,就是苦了大爷违背大夫人的誓约,又要……唉!老夫人哭了一夜,今儿早上眼肿了一上午都没消。” “大爷不娶她当妻嘛,做个妾呗!成了妾再送人,谁也不会说什么!” “哼,你以为云麾将军府的门是我们这种小户能随意攀的?大概老爷刚说一句,就会被棍棒赶出来,听闻将军府的少爷护那女子护的紧。” “嘻嘻,说不定表姐弟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呢!” “唉!” 几个丫鬟渐行渐远。 周槐之仍兴致不减,我抬手捂着他的嘴,他就用舌头舔我的手心,仿佛一阵酥麻的电流穿过身体,差点腿脚都软了。 “我、我、我早上如恭,没洗手的。”我恼羞成怒, 他却不在意,“不洗便不洗,下回我也不洗。” “你……” 他真是我天生的克星,拿他一点法子都没有。 喘匀了气息,我才不悦的说起正经事,“方才她们的话,你听到没?” “嗯。” “赵公子要娶邵馨,与你世安府什么关系?你做了什么?”我气呼呼的瞪他,“你是不是又想着歪法子,要霸占良家妇女?所以才出的这损招?” 邵馨名声有失,但又是云麾将军府严严实实护着,他若想要她,就得迂回,用这样瞒天过海的阴谋,诱惑赵大人为了脱困,让他儿子娶了,实则周槐之就可以暗里带回世安府养着。 为个女人如此,他真是yin虫上脑,没得药救了。 “吃醋了?” 他挑眉一笑,别提多得意的样子。 我怒从心起,忘记了他是我主子,一脚蹬在他脚面上,他痛嘶一声,“小妖怪,你疯了?” “我恨不得踩死你!不踩死你,我才是疯了,才对不住我十二年的国家道德义务教育。” 他怒容一收,眸光转动,“十二年国家道德义务教育?什么东西?” 我…… 我语结一会,怒道:“不关你事!”说完,从他身边转过走在前边。 我不打算偷着来了,而是想直接去找赵公子问个明白。反正他在将军府里见过我,若还是个有良心的,他们就不会对我怎么样。 要是有怎样,不是yin虫还在吗?正好,我可以当着面掰扯清楚,不然我很不爽。 正大光明的走出没百来步,府里有奴仆丫鬟发现了我,惊叫的大喊“你是谁?来人啦,抓贼了!” 我根本没怕,因为想着有靠山,可仆从们近了前,我转头一瞧,周槐之已不见人,心里暗咒了声:该死的。 我惊慌的边跑边大叫:“让你们家大爷出来,我是来找你家大爷的。” 这话听着十分怪异。 眼见一群人扑上来,我避无可避,喊道:“赵炯,给小爷我滚出来,小爷老子是云麾将军府来的。” 众仆从们惊了一大跳,真没敢来捉我了。 “你是云麾将军府的?” “如假包换。”我心有余悸的松了口气后,拍着胸脯回道,“叫你们家大爷或者老爷出来看一眼便晓得,昨儿在将军府吃了午饭的,想必没得健忘症,那肯定是认识的。” 没待仆从们去请,昨儿有一面之缘的赵炯慌慌张张的出来了,一见我惊的张大了嘴,随后上前来施了一礼,“夏小公子,你……你如何来的?” 我一顿,有点点不好意思的道:“当然——偷着进来的,不然怎晓得你一家龌龊,要害我馨姐姐。” 赵炯面色发白,言不敢言,却也没否认的恶言相向,叹了口气后,手一扬,“夏小公子,这边请,有话好好说。” 我斜了他一眼,走到前面。 “你们散了,此事先莫与我母亲说,伤了她的心神,若让我晓得,必严惩不贷。” 哟,还是个孝顺的。 赵炯带我去了他的院,刚进院便可瞧见敞开门窗的书房内的两个孩子,一个男孩约莫十来岁,一个女孩三、四岁的样子,头上绑了两个丫髻,十分可爱。 他先进书房支走了两个孩子,出门遇上我,齐齐对我行了个礼,“大哥哥好。” 小女娃蹲膝蹲得不大稳,歪歪扭扭的,一颗小脑袋晃呀晃,更加可爱了。 这样的礼貌,让我冲出来时的气焰消了大半,我清了清嗓子,“你们好。” 小女孩抬头甜甜的冲我一笑,然后牵着她哥哥的手离开了院子。 赵炯请我去了茶肆间。 偌大的窗口敞开,外面种了许多青竹,叶茂繁密。檐边挂了个木质铜缀的铃铛,风一吹发出“铃铃”的清脆响声。肆间摆了各种花瓶,没有一个空瓶,却也是寻常的花枝。 看得出,他是个风雅爱拾趣的人。 待他煮水之时,我打量了一下屋子,也不顾及着对他道:“赵炯,你真瞧上了我家馨姐姐?” 赵炯握着茶壶柄的手紧了紧,“夏小公子,知道了什么?” “知道了你们瞒的,但具体不清楚。虽然直接拒绝你便可,但我还是必须弄清楚你们身后的那个人要你们做什么,要对馨姐姐做什么?” 赵炯腮帮动了动,“是我对不住邵姑娘,以后此事我绝不再提。” 他年纪正盛,文质彬彬的,面对我如此直接的提问,他目光闪烁,压根不敢看我。 这是个有良知、有品德的男人。 若他背后没有阴谋,邵馨嫁给他,绝不会委屈。可是偏偏有阴谋,他才肯冒着被世人说风凉话的险,去将军府提的亲。 不然他肯定也瞧不上邵馨? 想到此,我冷哼了一声,“瞒什么瞒?有什么可瞒的?世安府那位他叫你提了亲娶回来,然后做什么?你答应了什么?一一说来便是。若是你不说,我可就要将馨姐姐再受一回流言蜚语的苦全算在你的头上!” 赵炯脸色有些灰败,收回手,任那水壶在火炉上沸腾着,冒起腾腾的水雾弥漫在二人之间。 “我父亲是个耿直的老实人,在官场磨练这些年,小心翼翼、兢兢业业,八年不曾提升,依旧是个小小的八品知事不说,还被县丞大人排挤,维持的十分艰难。 这次惠县出现两宗特大灭门凶杀,上头刑部下令限十日内捉拿凶手,县丞大人便算计让我父亲背锅。” 我冷冷一笑,“这既然是阴谋,怎么会被你们提前晓得?” 赵炯面不改色,接着道:“凶杀的案发现场有兵部记号刀剑的凶器,兵部派了监司正下来查核,胡申随其父一起来了惠县,偶然晓得某家中情况,便曾告知家父,县丞大人私下递了信给监司正。” “胡申?” 昨天下午在源深书屋门前碰上,看样子不是巧合了。那他旁边的那位是……?周槐之下午在教熊孩子读书写字,当然无法分身乏术,除非只有一种可能。 仿佛一下洞穿了什么,我的心脏猛烈的跳动了一下。 “是,胡申对家父说,可有一法替我们避过祸端,前提是必须帮忙办一件事。”赵炯沉吟了一下,也不顾及话题是否敏感,直接说道:“胡申说公子在弘福寺对邵姑娘一见倾心,想纳了她。可惜常将军护短,与公子又有误会在前,便没有法子。所以让我娶了她,然后再一解世安府那位公子的相思之苦。” 第114章 壮士饶命 “啪——” “无耻!” 我一掌拍在茶几上,炉上的水壶差点掉下来。 赵炯惊了一下,随即面红如赤的起身,朝我行了个深深的致歉礼,“某明白罪孽深重,不望邵姑娘及常将军一家原谅,但某承诺今后绝不再动妄念。” 我哪里会受用他的歉意,双手愤怒到颤抖,“要是我今儿不来问个明白、查个明白,改日你们不还是会去骗了馨姐姐的婚事,将她推进那魔窟中去?你一个谦谦君子,也好意思娶了妻给别人用,当个绿*****!” 事情已经是大白,可我突然发现自己也没能力处理。 他口中的“公子”又岂是我认识相处的公子? 堂堂一国太子,竟是那等蝇营狗苟骗女人睡的下三滥? 可真是刷新了我的三观。 我起身离开茶肆,赵炯虽被我骂的十分难听,但还是急忙送我。他这一副客客气气的样子,着实叫我闷火,发都发泄不出来。 一路上府里的丫鬟仆从,大眼瞪小眼的打量我。 “这是那邵姑娘的表弟吗?” “估计是了,若不然谁会这般紧张的来寻事?亲还没提,也没定,就来府里闹,啧啧……大爷要真娶回来,估计也无宁日。” …… 刚经过正院,赵夫人迎面而来,满脸堆笑,“夏小公子来的如此突然,怎不在门房叫人通禀?这样委实让人失礼。” 我横着眼,也没好脾气,“不失礼,失什么礼?通禀了,你们一套一套的,以后才会叫人失了理智!” 赵夫人不解,看了旁边的儿子一会儿,眼中闪过些慌张,“夏小公子,我这儿子不是个成器的,无功无名,就喜爱吟诗作赋,侍弄花草。常大将军是否觉得我儿配不上邵姑娘?” 我没做声,看她如何接着往下演。 “唉,若常大将军嫌弃我们门户低,也不碍的。只可怜我儿一腔痴情,便叫他忘了、断了念想。” 世上无难事,难得有情男? 是在提醒我这个?还敢以退为进? “啊——救命啊!爹爹,救命!你们敢杀我,我叫爹爹砍了你们的脑袋。” 我正要怼一怼这个赵夫人,气她个七窍升天,后面不知哪个院传来一声惊天的呼救声。 “不好,是大少爷!” “天哪,发生什么了?” 所有人一顿,连我也懒得理,全都心急火燎的往发出声音的方向奔去。 我觉得不妥,也跟着一起。 因为方才的声音,我听着分明不是赵炯儿子的,而是熊孩子的。 那厉害嚣张的口吻,没几人能学得像。 跟着人流到了一处院,还没过月拱门,我就惊悚的看到院内一房门前有破衣烂衫的三个凶徒拿了刀架在两个孩子脖子上。 两个孩子就是前一刻我在赵炯院里见过的。 我惊的一下僵在原地,没敢往里头去。 “大少爷、姑娘?” “哇……别伤我孙儿,别伤我孙儿,求求你们了。呜呜……” 赵炯骇得双腿都快站不稳,仍竭力保持镇定,对他们拱手行礼,“几位兄台,我赵家与尔等无冤无仇,你们为什么要挟持我的孩子?” “我们原只是想借一下地方……” 一凶贼要解释,另外一个将架在孩子脖子上的大刀一挥,“废什么话?” 说完又重新架落下来,仿佛那孩子幼细的脖子一个不慎就会被砍断了。 不仅是赵家的人,连我的心都惊得一跳。 “不,不,不,壮士饶命!” 场面一度失控,尖叫声、哭喊声一瞬响起。 先前向我行礼的可爱小女孩哭涨的一张脸通红通红,男孩子虽没哭,但脚底下的一滩水渍,也证明他的极度恐惧害怕。 但叫“救命”的熊孩子呢? 凶徒每个人面上还有干涸的血渍,黑红黑红的,整个人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双眼猩红,似乎是泼了命的狂徒。 “通通给老子闭嘴,不然老子现在就宰了一个!” 现场哭声一收,只剩下压抑的、细细的抽噎声。 “赵知事是个好的,老子本来不想见血,只想逃个命。你们这样咋咋呼呼,就不得不杀了你们。” “不、不……你们要什么,说就是,我们通通答应。求兄台高抬贵手,饶了我们!”赵夫人哭着跪下磕头了。 “先去将赵府前前后后所有的门关实了,要是跑出去一个,老子就宰一个。” “是、是、是。”赵夫人仓惶吩咐,“快去,快去,谁都不许声张。” 音落,立即有几个仆从去了。 我觉得挺诡异的,四处扫了一圈,搜寻好一会,看见不远处拐角的屋檐下一个房梁上露出一块小小的天蓝色布料子。 若不是我眼尖,实难看得到。 不嫌事大的臭孩子,是他故意惹了一府的喧嚣,自己倒藏的好。 我悄悄的趁人不注意,往他那边去。 别怪我不去英勇奋起的救人,我没那个能力跟那么几个凶徒搏斗,办不到。 走到熊孩子藏身的地方,我站定了。抬头一看,赤九一手吃力抱着熊孩子五、六十斤的小身体,一手攀抓附在一根横梁上。 “你快走开,不然被他们发现了!”熊孩子使劲儿朝我挥手, “你使什么坏?” 熊孩子生气嘟嘴,“我若不叫,那个小哥哥、小妹妹就会一直被他们胁迫关在房里。” “傻子。本来只是胁迫,要不了命。被你一叫,惹了这么些人晓得,大概要死了。” “你、你胡说。” 我“哼”了一声,问:“你爹呢?” “不知道。”熊孩子生气的扭过头不看我, 我对赤九道:“你难道不晓得找个隐蔽的房间、角落藏起来,或者带他离开也好?偏藏这里惹眼!” 赤九抿了抿嘴角,看了眼护在怀里的熊孩子。 意思大概不是他所愿。 熊孩子压着清脆的童嗓道:“我要看见他们安全了才放心。” 我无语摇头,准备自行找个地方怎么尽快出去。 他爱闹,便让他闹去! 不然凶徒发起恶来,真会杀人,我岂不遭殃? 然我没走出几步,身后传来一声怒喝,“那孩子在那,捉住他!” “他身边有武术高超的护卫,绝非等闲的孩子,千万不能留。” 凶徒不止三个,从另一方又跑出来五、六个。 我一下傻了眼,大叫着跳进了旁边的花丛,抱头蹲下,“别杀我,别杀我,呜呜……” 凶徒们以为我是府里的仆从,便直接从我身边经过,追着赤九他们而去。 熊孩子被赤九抱在怀里,向前疾飞,他则回头来恨恨的看着我,这模样似乎认为是我暴露了他们。 “都是你,坏人!” 我?! 嘿,你再藏的显摆一点,当凶徒们全是傻子,也找不到! 短暂的没有了生命危险,我两腿战战的,也没起身,在花丛里爬着往前走。 虽然进过山匪窝,但这种要命的场景,还是没有亲身经历过。我能感觉到凶徒们被打乱计划的慌张,逼到绝望境地,只求殊死一搏的狠戾。 爬了半刻钟,我爬不动了,膝盖痛的抽筋,便找了个茂密的矮丛,躺下去藏着。 我听见流窜的飞奔脚步声,越来越近。 空气中流动着一股浓浓呛鼻的血腥气。 追赤九的凶徒们回来了,好像没有追到人。 “怎么办?外面官兵怎来的这样快?还没杀完陈泰那个狗官,我就是死也死得不甘心。” “看看,看能不能胁迫着赵知事一家,先逃出去。” “我们真要杀了赵知事的家人?他们可是无辜的。” “管他无辜不无辜,我们才是最无辜的!” 凶徒们沾了血迹的鞋,从我眼皮子底下飞快走过。 我心脏仿佛被什么捏着,待他们走远,我才感觉松了开来。 可一旦短暂的解除危险,后怕和恐惧就会让自己开始慌神不定。所以我再度动作起来,在茂密的丛中爬起,然后提起衣摆,疯狂的朝外边跑。 “该死的,还想跑?拿箭来,老子杀了那个狡诈的小厮。” 后头传来一声暴怒,我暗道不好,脊背顿感发凉,额上冒出一颗颗的汗珠从脸颊边滑落。 但我没完全失了理智,边跑边左右看了一眼,立即左转朝房屋的拐角跑去。 可我的侧面,有一道冷血残酷的视线紧紧地锁住了我,是死亡的凝视。我甚至能感觉到那冒着寒光的箭头对准了我的心脏或者脑袋。 “嘣……嗖——” 我听见弓弦猛地松开发出的弹跳声,还有箭矢飞速穿破气流的阻力,朝我射来的声音。 这一瞬,大脑里一片空白。 “呼……” 耳边忽地刮过一阵疾风,眼前所有的景物似极速快播的放灯片,看不清了。紧接着便是箭头射进实物发出“嘭——”的响声。 我整个人抖成了筛糠,浑身冰冷僵硬到没有知觉。 那次被狼追,我都没觉得这样无力过。 “别追了,都回来。将他们这些人看好就成,等官兵们攻进来,我们以静制动,不要浪费其它精力。” 我好像听见有人给凶徒下了令。 我好像被风吹着,身子在飘着。 不知过去多久,我的瞳孔才开始渐渐收缩,脑海里虽然仍清晰的存着箭头落在我鼻尖的凶险画面,但我已能看清周围的景象。 我被人抱着从屋顶上飞落下去,又是几个失重的弹跳后,越过几道围墙,出了赵府。 第115章 遇上花姑娘的春心 赵府外面全是官兵,密密麻麻的,举着刀枪长戟对准府里头。 刚一落地,有官兵的头儿过来对着抱我的人要行礼,他扬手一抬,“不必了,你们自去忙!本公子先走了。” “恭送公子。” “恭送公子。” 我木木的抬起头,望着近在咫尺熟悉的侧脸,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 “能走吗?”他垂下头,同样看着我, 我摇摇头,“腿软了。” “你也晓得怕?牛脾气原来也有软的一天哪!” “……” “想来,之前本公子还是对你仁慈了,再狠上些,你估计就能乖乖的顺服了!” 面对他故意的嘲讽,我表现的很乖觉,所以他一直搂着我上了马车。也不能全抱,因为我现在是女扮男装,传出他有断袖癖好的话,肯定更加不好。 车上熊孩子环抱着胸,没好气的瞪我。 “贪生怕死的胆小鬼!亏我听了你在茶肆里骂人,还以为你是个多义气、多正直的人,哼!原来如此罢了!” 我不想和他幼稚的吵架,撩起车帘看着离得越来越远赵府,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那个小女孩…… “周槐之,他们会死吗?”我没看身边的人,只轻轻的问道, “也许,或者会幸运的被救下。” 我转头看向他,俊逸的脸谈不上冷漠,却是习以为常的表情,没有像我一样情绪起伏。 若赵大人不是个恶人,赵炯也算是个有良知的,这样死,是不是太令人唏嘘了? “官兵是你去找来的?” “嗯。” 他什么时候发现的? 赵知事既然着急找活路,定不是与凶徒们一伙,凶徒们藏逃在赵府,赵家人怕是不知。而且听凶徒说过的话,他们也许不是为了杀赵知事一家,只是觉得赵知事人品尚可才选择藏在赵府。 可如今闹大,事情的结果就不一样了。赵知事一家就算今日躲过一劫,一个窝藏罪犯的嫌疑肯定跑不掉。 熊孩子的一声惊呼,算是害了他们,但同样也算是救了他们,至少嫌疑要减轻许多。 可若他没叫,等周槐之带来官兵,不声不响的进府将贼人拿下,那赵家还有活路? 我发现——即便周槐之的身世可怜,但身为皇家人,他骨血里都透着对别人的残忍。 “爹爹,你不晓得她多可恶,自己为了活命,竟然故意装怂包,让凶徒们全追着我跑!” 熊孩子抱着他爹的胳膊告状。 我以为周槐之会对我怒目相视,又要教训我一回,我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迎接他的惩罚。 断手还是断脚,随他喜欢便是。 不想他肃冷着脸,低头对他儿子道:“你身边有赤九护卫着,她一人如何对付?当然得明哲保身,再图他计。” 熊孩子圆眼睁大,“爹爹,你被她迷了心智吗?” “胡说八道。” 周槐之宠溺的捏他嘴角一下,手还没放下来,赵府的方向,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紧接着是嚎啕的大哭声、叫杀声。 我放在膝上的手,不由自主的紧紧握成拳头。 我不信祈祷会使人幸运,但我还是希望他们能化险为夷。 早上出发来的,路上走了一个多时辰,再若回去就会错过午饭。所以周槐之没有立时出县城,而是找了个小摊贩,一人点了一份卤肉鸡蛋面。 周槐之已经卸了抹黑的妆容,衣服穿的虽不好,但气质模样很是惹眼。 路上来来往往行走的妙龄女子,全都不时的往这边注目,抛个媚眼什么的,甚至有乘坐马车的姑娘,看到他后硬是喊停了车,要来小摊上吃面。 “姑娘,还是不要去了,如此唐突,叫人说闲话。那位怎可能来惠县?” “于妈妈,你信我,我是不会瞧错的,定是他了!” 穿的似个花蝴蝶一样的粉衣姑娘在婆子的牵扶下,婀娜蹁跹的朝我们走来。 我见她们过来了,囫囵几口吃完一碗面,一抬手,“老板,我再来一碗。” “好勒。” 我起身过去看老板下面添卤肉,“老板放多些肉,等会多算你钱便是。抠抠索索的,连牙缝都塞不了。” 老板黑了脸,“生意不好做,割一整头猪的肉,你怕是都不能满足?” 我哈哈一笑,“那老板割一头来,看我满不满足!” 老板见我如此,晓得我方才是玩笑话,随即和颜悦色了许多,真是给我多添了一份肉。 “谢谢老板!” “银子还是要付的。” “那当然,我又不白吃。” 我自己端着面碗,找棚子里最偏僻的角落吃去了。 想问为什么?嘿,我怕那艳遇会殃及我这无辜。 第二碗面还没吃到汤底,果然如我所料,周槐之那边闹起来。 我偶尔关注了下,大概的因由是娇美娘子命丫鬟们送了她吃不下的点心给熊孩子吃,熊孩子不给面,婆子客客气气端过去,还没落桌呢,那几盘精致的点心就被拂到了地上。 “我又不是街边的狗,要你们来施舍点心?” 婆子被拂了脸面,就等于她主子被打了脸,可花蝴蝶姑娘心胸宽广,遂从邻桌起身过去赔礼道歉,“公子,不知我的母妈(乳娘)如何冒昧失礼了,我、我在此给公子陪个不是,望公子原谅。” 周槐之沉默不言,不去看她,反而冷飕飕的盯着我的方向。 花蝴蝶姑娘脸红如番茄,泫然欲泣,娇滴滴羞答答的,“公、公子?我只是觉得孩子可爱,便将我方才在鼎和买的点心送来,不是吃剩的,也并无轻视之意。我、我只是……” 花蝴蝶姑娘羞得抬不起头,熊孩子却口无遮拦的学着她结巴模样说出来,“只是、只是见我爹爹玉树临风,身姿隽永,身份不一般,所以要来勾引我爹爹,是吗?” “臭小孩,你说什么呢?有娘生,没爹教吗?你……” 花蝴蝶姑娘旁的一名丫鬟想来是要出风头护个主,不想话音还没落,只见周槐之手一抬,一根筷子直接从丫鬟的脸颊插了个对穿,刺目的鲜血瞬间喷满半张脸,连叫声都发不出来。 “啊——” 小面棚里的人吓得惊慌四处逃窜,而花蝴蝶姑娘两眼一翻晕死过去,那婆子是经了事的年纪,也许晓得周槐之是什么人,只叫其他丫鬟、仆从将他们家姑娘抬上马车,灰溜溜的走了。 “吃完了吗?吃完了就给我滚过来!” 周槐之冲我低吼了声,我这才从方才的血腥画面惊觉过来。 想起我夺他儿子的鞭子、打他儿子屁股、当学子们的面骂他儿子、当他的面骂他儿子……他的处置方式与此一次对比,简直可以说温柔了一万倍。 我慢慢走过去,看见面摊老板吓得蹲在灶炉边瑟瑟发抖。我想了想,从怀里数了近一两的碎银放在灶台上, “老板,这是面钱。你别怕,他就是不许旁人辱他儿子,并不是恶人。” 老板惊恐的看了我一会,面色好了些,又见我给足了所有客人吃的面钱,便小声的提醒我道:“方才那位姑娘是县丞陈大人家的,常常乘车去京里置物,我认得。陈大人可不是好相与的,若他找你们麻烦……” 我宽慰的对他一笑,“不怕的,他许是还怕我家公子呢!” 老板一愣,伸出半颗头去瞄了眼周槐之,大概意识到什么,更觉得害怕又缩了回去。 “那个银子,你、你、你拿走,我不收……” 我无奈的摇摇头,朝周槐之走过去,本来我不想说,但想到他对我十分不错,所以说道:“明明可以平和解决的事情,非得处理的这样激烈。你言传身教的教坏你儿子,将来遇事,他也这样暴力。若是遇上不及你们的,确实他们也不敢回击,若是比你们强的呢?” 周槐之眯了眯眼,“那就变强。” 他儿子认同的点点头,朝我吐舌头,“胆小鬼,喝凉水。” “嘿,是啊,变强!强到谁都近不了你们的身!或者说,你最好是活到你儿子变强的那一天,否则你再护不得他,他惹了一堆仇人,遇强就死翘翘了。” “爹爹,你打她嘴巴,臭死了!” 这次周槐之却没有被他儿子所牵动情绪,放在腿上的手指来回搓了搓,似在思考我的话。想了一会儿,他还是没说话,起了身朝马车走去。熊孩子很懊恼,撅起小嘴生气了。 上了马车后,因为在赵府我过度消耗了精力,挺累的,便坐进车厢里准备浅眠一会。刚刚闭上眼,手臂被抓住,还没反应过来,我人已经被拖到他身边靠着。 我身子僵硬的不能动。 另一边他儿子还在呢,这样亲昵是不是不大好? “你惹的事也不少,何时见你收敛过?倒敢教训起别人。” 周槐之突然出声,低沉的,富有磁性的,没有一丝丝怒气在里头。 我微微侧头,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吹动了他脸上细细密密的绒毛,他脖颈间有节律跳动的青筋脉搏,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雄性荷尔蒙味道。 我承认,我开始对他的身体着迷了。即使再如何克制,也无法忽视身体本能的***反应。 可我也不会让自己沉沦。 女人永远都要学会珍惜自己,男人才会晓得珍惜你。 第116章 我是他第一个抢来的女人 “嗯?” 头顶传来一声拖长的尾音。 我许久没回答,他惊异的垂下头,四目相对的这一刻,我仿佛被抓包的小贼,急忙低头闭上眼。 “怎么不顶嘴了?闯了那么多祸,虽不算大,但也不算小。且以一个女人的角度来说,你可谓是胆子大的惊天动地了。” 我想起了他开始问的话,默了一会道:“我一直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逼我到死地还遵守着规矩不反抗,那就等同于选择死了无异。而且我闯……不,我办事是有章法的,又不是无脑的莽人行为。只要求了个我安你好的结果,我就万事大吉,爱谁谁去。” “嘿,歪理挺多。” “我认为你这样笑,是觉得我说的挺有道理的,对?”我翘起嘴角笑了起来。 周槐之又继续沉默了,抿着嘴角淡淡的望着前面的车帘。 熊孩子感觉自己被忽视,生气的从他另一边挪开,然后将头埋在手臂里趴在靠椅上。 回去的路程似乎比来时要短了许多,我睡了一觉醒来,发现肩膀被牢牢实实的抱着,再抬头,他的眼睛是闭上的,但我晓得他没睡。 望了他好一会,我轻轻的在他耳边问道:“周槐之,你抢了几个女人?” 若以前是太子顶着他的名号四处寻花问柳,那么真正的他呢?他有多少个? 他浅浅的睁开眼,垂着眼睫盯着我的脸,眸光如水一般柔和,“你觉得你算是我抢来的吗?” 我皱眉,有点生气,“难道不是吗?” 他弯起嘴角一笑,“那就算一个。” “……”我呆怔的看着他,一时没料到是这么个答案。 “嘁……”他笑了, 他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是在笑我在意了他的唯一,在笑一个女人失心之前自我欺骗的证明行为? 我生气的一把推开他,然后起身弯腰坐到了马车外面。 赤九见我坐下,立即挪了挪地方,离我远些。 马车已经进盛京了,我不知道是到了哪,道:“赤九,送我去学院。” 虽然夕阳没落,还有时间去一趟将军府,但我觉得赵府大伤,应该谈婚论嫁一事会搁浅,所以不必多此一举。 赤九当然不会听我的,听到车厢里头的人下了令,他才掉转马头换了一条路走。 马车没有靠近学院,还离两条街的距离,周槐之便让我下了车。 我是无所谓的,马车一停,就利落的跳了下去,可他却小心的挑起车帘一角,对我解释道:“学院附近人多,若晓得你与我走得近,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我转身要走的脚步一僵,怔怔的望进车厢里那双隐隐发亮的眸子。 这一刻,我突然有些心疼他。 “任你发挥,不是任你胡来,在学院注意分寸。记住,待你兄长一来,你必须功成身退。”他小声警告。 我点点头,“知道。” 其它的话,我已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朝他挥了挥手,“拜拜。” 我明显感觉车里的人一愣,我立即笑着解释,“我的家乡话,再见的意思。” 周景都能察觉我不是夏荷,我觉得我与他相处的更多,他应该更加清楚我的习性不是现下女人的规范。 什么狗血不能说出穿越身份,会被当做怪物祭天处死,我觉得有些扯淡。不是每个人都顽固不通,只对想告诉的人说出来,也未尝不可。 说完,我心情愉快的转身朝学院的方向走去。 时间还有点早,我准备在街上吃了晚饭再回学院。来了这么久,也没有犒劳犒劳自己口腹之欲,总觉得白白浪费穿越一次的超级大奖。 走了不知多长一段,周槐之的车也离开的很远了,我眼睛四处搜罗还没找到食店,有个丫鬟模样的女人贸贸然的走到我前面拦下,“小公子,我家郡主有请。” 郡主? 我脑袋里转了好一圈,“我不认识什么郡主!” 丫鬟脸一热,“郡主曾在街上救过小公子的,小公子难道不记得了?” 我恍然一想,原来是那个与楚缨旧情难却的红衣女子。 丫鬟带着我往回走,上了一家酒楼,离我下车的地方不远。再进到三楼靠窗的厢房,我便有些猜到谢锦为何请我来说话。 谢锦依旧一袭红衣,烈的似火。寒暄几句后,她也不避忌的直接问我楚缨如何。 楚缨自从将我送到韩夫子那里,便一直没见过人。听常怀宁他爹说,他要入仕了。 本来四年前,楚缨就中了榜眼,当时还没出榜,皇上只斟酌要下旨授何官职,谢锦南下战场节节失利,流言肆起,黄家和袁家(谢锦前闺蜜娘家、夫家)又两相闹起官司,牵扯到谢锦,更将话头指向伯爵府,伯爵府夫人要死要活的逼楚缨退了婚,楚缨一执拗,拒官罢仕去到洪老夫子身边伺候。 当时从常将军口中片面的了解楚缨后,我被他深深感动了一把。 拒官罢仕得多执爱才会做的选择?青梅竹马近二十年,这样的感情被强行分隔,委实让人觉得遗憾又无奈。 我对谢锦的印象不坏,甚至可以说很好。 第一次听到她,是从周槐之口里,是极尽的贬义,我初初觉得她是被家人宠得蠢了,但第二次在街上遇到,我却完全不是那样认为了。 人人都会犯年少无知的错,我也犯过,比如告发刚子哥、比如对任俊贤的故作冷漠……比如小时候处处与伯父伯母、叔叔婶婶们对着干,比如往死里揍堂哥、堂弟……所以他们都远离了我。 可是自从我重生之后,我从犯的那些错中一点点将自己升华了。所以那些人生坎坷,智者见智,仁者见仁。 还记得谢锦劝说常怀宁的话,我觉得她说的很好。而且她明明深深眷恋着楚缨,她却选择以这样异常安静的方式默默的关注,不打扰、不侵犯。 她比之太多太多的女人都要做得好。 “我很久没见过楚大哥了,上次去云麾将军府,常将军说他在殿上看见了楚缨,似乎做了御前官,饭席间更拿他与常怀宁狠狠做了个比较,嘿嘿……常怀宁气得吃了三大碗干饭。” 说着说着,我笑的渐渐失了仪态。 谢锦怔怔的看了我好一会儿,道:“祁门县山高皇帝远,没这里条条框框的束缚,你性子倒是跳脱的很。” “不喜欢?”我挑眉道, 谢锦一愣,也仰头笑起来,“喜欢。” 笑一笑十年少,笑一笑关系好。 我与谢锦聊起了各自的家乡见闻,说到兴致的地方,她眼睛亮亮的,尤其是我上山捕鱼,上树掏鸟的桥段,一个字都不落下。她也说了自己的日常,被父母逼着练字学礼仪规矩,她调皮捣蛋的捉弄她的哥哥们…… 不知不觉时间就一点点过去,恰好到了晚膳时分,二人便一起再用了个餐。 待到临别时,谢锦才想起她找我上来说话的初衷,“夏弟,先前我见你从赤九赶得马车上下来,你怎与他一处?车厢里头是谁?是世安府那位吗?” 两人走到了门口,我脚步一顿,想了想后,问道:“锦姐姐要对我说什么?” 谢锦十九了,还过一月就要过二十岁的生日,饭桌上她说宴会要请我去,我欣然答应了。 谢锦皱了皱眉头,斟酌一下道:“其实与他相交也没什么,只是……” “锦姐姐直说无妨。” “你既入了鸿蒙学院,将来不管是去工部、吏部,或者其它什么,若与他相交了,便少不得被人排挤。上头对他宽容纵容,也不是件件事如他的意,甚至他也只是占着个身份苟活而已,成不了任何业。你若是搞不清状况乱去攀附,将来少不得要吃大亏。” 从她的话里,似乎也晓得一些真相。 我的心有些些沉,不是为自己以后的处境,而是为了周槐之。 “为什么?不是还有许多人给他送女人,巴结他?” 谢锦嗔我一眼,“你呀你,那是巴结他吗?那是在巴结太子!再说了,想要巴结他的人,大多是投仕无门,升迁无望的,就是存了侥幸心理。而你已入鸿蒙,被洪老夫子看重,岂能与之相提并论?” 投仕无门?那周景和余老太太为什么当初要用我巴结周槐之?他已经有那样隐藏的牛逼身份。 我怎么觉着有些不对劲?他身份的恢复,是不是进行的太顺利了些? “夏颖?” 谢锦的手在我面前挥了挥,我愕然醒神,然后说道:“锦姐姐莫担心,说不准以后我会以另外一种身份与你相交,届时锦姐姐若觉得我不配,就当我二人从未一起聊过家常、吃过饭。” 我说这话并不是生气,可谢锦以为我气她了,当即发起怒来,“你这嫩头青的娃娃,我谢锦是那样的人吗?好心提醒你一句,倒觉得我嫌弃你?” 我笑了笑,拱手行个礼道:“锦姐姐莫气,以后你便会晓得。告辞了,今日多谢锦姐姐请客招待,下回有机会,我请你。不过嘛,这酒楼我可吃不起,一顿饭要花去四两银子,我肉疼!” 谢锦“噗嗤”一下笑了,“好、好、好,不生气就行。快快回学院,再晚了被关在外头,小心又是一顿挨骂。” 我朝她挥挥手,转身再度向学院的方向走去。 第117章 前世的他,再见已是过路人 日落日升,飞快的又辗转过了三天。 今天一整天,西南的方向压着一片厚厚的乌云,上午缓缓移动,到了下午速度就快了许多,渐渐将整个天空布满。 又要下暴雨了。 闹出砸风扇的事后,夫子们便不让我去拓造部了。反倒一开始嫌我嫌成烂菜干一样的金夫子日日提溜我读书写字,累得我像哈巴狗似的,吃饭都快提不起精神。 所以除了金夫子的课,我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其余的课我便发呆或者睡觉,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轰隆——” 雷电乍起,将昏黑的天空骤然轰亮。下一瞬,大雨滂沱,砸起巨大的水花,从窗口飘进学堂里。 “夏颖,还不将窗户关了?” “……” “夏颖!”讲课台上教数数的刘夫子吼了一声, 我诗情画意的伸手接了一手心的雨,反应过来时,刘夫子已经提着教鞭走到我面前,然后掌心里的“诗情画意”被他一鞭子抽下来,痛的我“嗷嗷”直叫。 待我摊开手心一瞧,上面一条又肿又红的印,可见他下手多重。 “你打我做什么?” 刘夫子倒比我还气,面红耳赤的,“我打你做什么?嘿,你这几日天天上课不是睡觉就是发呆打瞌睡,我忍你数次,你还敢问?这大暴雨天,你开着窗淋湿了无事,也想让其他人陪你得伤寒吗?” 我吐了口气,将火气敛了,也觉得辨无可辨,干脆直接坐下来不理他。 “偷鸡摸狗的东西,也配与他们同堂吗?夏颖,你要是不想上我的课,想去淋雨,就站在外头淋去。” “凭什么?” 刘夫子气喘吁吁,“凭我是你的夫子,你要忤逆,也好,今日我便联合其他几位夫子,请你出鸿蒙学院。” 他一道这个,我就怂了。 再坚持个把月,革命就要成功,千万不能功亏一篑。 望着外面的倾盆大雨,我也只得起身走出去。 常怀宁想拉我,被刘夫子一眼给瞪了回去。 学堂外的屋檐不大,我靠着墙站,也只是让背没有被全部淋湿。 我刚走出后不久,刘夫子就令人将窗户闭紧了,仿佛外边的世间独留我一个人的感觉。 雨水扑打在脸上,凉爽极了。 “你这小鬼,又惹了什么?” 我睁开眼,看见金夫子举了一把伞站在我面前,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雨太大,看不清模样。 他手里拿着一把水墨山水画的伞,手指修长,长长的墨色伞穗被风雨吹的摇啊摇,一袭水墨衣裳,很是出尘若仙。 在金夫子身后瞥了两眼后,我朝他瘪瘪嘴,“下雨忘记关窗,刘夫子罚我出来淋。” “嘿,还有其它?” 我懊恼的很,“什么其它?刘夫子因为觉得是我摔了他班学生的东西,恨我恨得要死。处处刁难我,我若说上一句话,他就开始人身攻击。什么狗脾气、小贼偷……您听听,这是一个夫子该说的话吗?” 金夫子沉吟了下,“是你不敬他在先,岂还有说辞说他人不尊重你?” “嘿,难道敬重要放在嘴上才叫敬重?再说,我先前上课,莫不是提了几个异议,他便瞧我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我哪敢敬他呀?” 金夫子嘴角抽搐了下,“老夫从前也瞧你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 “那不一样,金夫子孜孜不倦是为学生不争气而怒,是恨铁不成钢,可他就完完全全的是偏见和固执。” “啪——” 学堂的门被猛的打开,刘夫子冲出来,用教鞭指着我,“你方才说什么?说我偏见、固执?什么叫处处刁难?” 我吓了一跳,赶紧冲到金夫子旁边躲着,“你就是,你就是。” “刘夫子,是我教导不力,先消气,消消气!” 金夫子紧忙上前劝和,我不得已便躲进他带来的人的伞下,反正他肯定不愿淋着雨出来抽我。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文墨不通的狗屁,一进学院就闹的鸡飞狗跳,简直就是祸害一只。金夫子,我就不懂了,你们留着他作甚,作甚啊?” 你才是狗屁不通的老顽固一只! 未免闹得大,金夫子将他拉到另一边的话谈舍。 我一手叉腰,一手搓了搓发痒的鼻子,“这么挤兑、着急赶我走,不就是怕你引以为傲的学生被证实偷东西。哼,我等着你们求我的一天!” “小公子,不如去到没雨的地方,这样淋下去,某有些受不住。”身旁的人开口道, 可当我听见第一个字,又将整一句话听完时,我惊愕到无以复加的呆住了。 这个熟悉的声音,是在我梦魇里纠缠了三年的声音,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那么熟悉…… 不,是我的脑子熟悉,因为这具身体本就不是我的。 我缓缓的抬头,看着眼前熟悉的眉眼、熟悉轮廓、熟悉的音容……情绪一瞬就崩塌了。 分手后三年,我没有见过他,一次也没有。当他跟我说爱上我的闺蜜,我就狠心斩断了他所有的一切。 “任——俊——贤?” 我激动的、颤抖的叫出了他的名字。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好半天才犹疑的问道:“小公子……认识某?” 连名字都一样吗? 我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眼睛里分不清楚是雨水还是泪水,模糊又遥远的一世顷刻间拉得很近很近。 他是我曾真真实实经历的一段刻骨人生啊! “我叫夏颖,颖不是聪颖的意思,是丰颖硕硕的意思,我要变成富有的人,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 我将每一个字都吐露的很清楚很清楚。 他听见了,眸光中的震惊和骇然,骗不了我。他是任俊贤,是我曾患得患失爱过的任俊贤。 可他望着我许久一会儿后,突然举伞退了一步,“原来是夏小公子,幸会。” 他退开的动作很慌张,所以他意识自己的失态,复又举伞过来时,更显得突兀,随即他将伞递到我手中,“夏小公子,雨大,切莫淋湿伤了身子。某还有事,先行一步。这伞便送你了!” 他走了,走得很快,几乎转眼就消失在游廊的廊角。 我站在风雨里,像一颗被遗落的草,只有孤独的守望。 不,也许不是守望。 也许是我觉得没有完成那一世弥留之前的遗憾,总觉得要有一个完整的结束,我才会重新认真的再次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 以前我有多爱他,就像其她天真女孩情窦初开的时候,我将人生所有的美好憧憬都给了他。 他的优秀、他的完美、他的好……却让我渐渐变得自卑,所以我用距离,让他隔着那层永远拨不开的纱,看不清我,所以一直都是他在追逐,他在靠近。 我以为……爱情就是像放风筝一样,松一下扯一下,就能一直稳稳飞着。可我没有想过,没有了爱就像没有了风,你再拉再扯又有什么用呢? “夏颖,你哭了?” 常怀宁不知何时从学堂里出来,来到我身边。 我一惊,抹了抹脸上的水,“没有啊,是雨水。没事,我哭什么?刘夫子又不是第一次骂我?” 常怀宁不信,夺了我手中的伞,将我拉进学堂内。 下节课是驭射课,因为下雨便取消,所以其他学生几乎都走了,只剩下几个在看书,等着时辰去食堂用午饭。 “你眼睛都红了,还说没哭?” 常怀宁故意歪头看了我老半天,还伸手过来戳了戳我眼角,奇怪的咦了声,自言自语的呢喃道:“真像个女孩子,我表姐的皮肤都没你嫩呢!” “什么?”旁边一米开外的秦淮耳朵尖,不过以为自己听错了, 常怀宁害臊的清了清嗓子,不去理他,朝我肩膀用力拍了几下, “你别气,也别担心,就算李季那小子依葫芦画瓢将风扇做出来,我也不会让他们赶你出去的。我爹娘都晓得了事情始末,我爹说要收你做义子,等你的亲属和哥哥夏半知来了,就办。” “啊?” 我吓了一大跳。 “啊什么啊?”常怀宁高兴的很,“本来早上要与你说的,你起得也太晚了,掐着时间来上课。我娘昨儿又派人去了一趟惠县,本来只是悄悄走一趟打听些个事,不想碰见了赵府的下人,说是前几天发生凶徒暴乱时,有个小子冲到府里大闹了一回。” 我愣了愣,没出声。 常怀宁鬼头鬼脑的推我肩膀一下,“说,是不是你?他们还传言是我常怀宁,可我一听形容便晓得是你这个家伙。我娘知道后,又气又感动,生怕你坏了馨姐姐的好姻缘,不过去打听的辉伯说,赵家不日就要来盛京上门正式提亲,三媒六礼,一样不差。她才高兴起来,说你定是办了什么事,让他们放心的娶馨姐姐去赵府。” “噌……”我一下从座位上蹦了起来,“什么?他还要来提亲?” 常怀宁傻了,“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行,不能让他提。” 常怀宁更傻了,“怎么了?” 我看了下周围还有几个人,尤其周景还在,且坐得很近,一本书看了半天也没翻几页,定是竖着耳朵听我们说话,便不敢跟常怀宁直言说原因,只能蛮横的道: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今天你回去,跟你爹娘说,若赵府来人,绝对要闭门不见客,也莫同他们来往。” 第118章 你前世是个女人! 我一说完,常怀宁更不解了,“你前儿不还问惠县发生在赵府的凶徒挟持案?言语中对赵家尽显关怀,怎么今天反对的如此激烈?” 那天我离开赵家后,官差布局了弓箭手,将凶徒当即射杀四人,活捉七人。赵府一家只有那位小少爷伤着了,听说被割断了一只手臂,成了残疾,但好歹全家没有什么伤亡。 赵炯若是被逼无奈,能认清自己的行为,不再提亲事一说,对他那样一个痴情又疼爱子女的男人,我又怎么不会表示一下关怀?可偏偏怎么又提起来了? 我敢断定赵炯再提亲事,与之前的目的肯定毫无差别。 “算了,今儿我同你一起去你家,等会到舍监夫子讨个请示。” “今儿我不回去,这般大的雨,你是要淋死我吗?” “事关你馨姐姐的幸福,你敢随意对待了?你要不回去说,有你后悔的日子来。” 常怀宁见我说的严重,神情也郑重了几分,待他想了一会儿后,他在我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我气的拿起脚边的伞抽他,“胡说个什么鬼?要被人听见,可得叫馨姐姐又被别人一阵说道。” 他竟说我看上了他馨姐姐,想自己近水楼台先得月,还说不介意我小点,反正我人小鬼大,是个早熟的,配一起也蛮合适。 我真想抽了他的脑袋当陀螺转一转。 这话也能随便说的? 只是我没抽下去,并非心疼他,而是觉得手里的伞打坏了,委实可惜。 常怀宁晓得我真生气,不再说了。 到了吃午饭的时辰,我不想淋雨,便叫常怀宁吃完后,给我拿几个肉包子或者馒头。常怀宁以为我又担心刘夫子今儿说要联合其他夫子赶我出学院的事而吃不下饭,走时拍了我肩膀一下,“放心,云麾将军府的牌子,就算没有亲族根系,在盛京也是响当当的,他不会赶你走的,也赶不走。” 我无奈的摇摇头,这个头大的问题该怎么解决哦?常将军一家太热情了,搞得我老忘了分寸,这越走越近,要亲上加亲的,认个义子确实是情理中的事。 可我怎么当常将军的义子? 常怀宁早上来时没带伞,顺其自然的就拿了我脚边的,我一紧张抓住了他拿伞的手,可反应过来后,觉得自己太龟毛,难不成有伞还让他淋雨去? “怎么了?” “没事,你多拿一个包子,我等下怕吃不饱。” “懒死的猪,就是形容你。” 常怀宁嗤我一句,然后拿起伞撑开,转了一圈,“这伞真好看,下回我也买一把。” 边说边离开学堂,我犹不放心,叮嘱一句,“你小心点!” “知道了,像个小太婆似的,我这么大人还能走不稳路?” 我无语的叹了口气,望着那把水墨山水画的油纸伞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厚厚的雨幕中。 “你是女人?” 身边突然有个声音发出,我心脏一紧,转过头看见是周景,这才放下心来。 “我当然是女人!” 周景离我只隔了一张桌,他缓缓的起了身,我以为他会离开学堂吃饭去,不想他转身朝我走过来,慢慢的逼近、再逼近…… 我惊怕的半仰倒着身子,退避着他的欺近。 “你干什么?” 周景笑了,邪邪的,歪着嘴角,眼底布满了可怖的阴鸷。 我一时竟不晓得哪里招惹了他,直到他说:“你前世是个女人。” “我……” 从前我为了避免他对我施展那种可笑的男人魅力,所以说了我是男人的谎话。他信了,并且我还从他神情里看出,他对自己在何府对我做的某些亲密举动,很懊恼和厌恶。 可他现在为什么如此肯定? “方才那个男人,是你以前的情人?” 什么? 我目光闪烁,一下被他说的慌了神。 想否认,可我这样激动的情绪怎可能不被他察觉? “任俊贤?任家?” 周景挑了一边眉尾,双臂撑在我两边,将我整个人包围在桌椅中,温热的气息吹拂在我脸上,毛骨悚然的,令我禁不住一阵阵的颤栗。 “盛京权贵多如牛毛,牌匾砸下来,若死十个,其中必有一个是权贵中的人。看那任公子衣着不凡,想来应是有些身份,查一查也不难的。” 我睁大眼看着他,心里突然有一丝期待。 “他跑得那样急慌,将你扔下。是怎么了?不想认你?还是不认识你?” 他的声音仿佛淬了毒液。 我心口一下一下的紧,却还是将理智慢慢的拉了回来,“勉郡王爷,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什么任家、情人的?” 上次休沐日过后,周景的封号就下来了,他父亲是“勤”,所以皇上为他取了“勤勉”二字中的“勉”,表面看起来很是顺口,可谁又不晓得“勉”同“免”,皇上的意思如何,大概从这“勉”字便可晓得。 前人已逝,后人承继的富贵就只是富贵了。 赐了个二品的郡王,连从一品都不是。郡王仅次王爷,历来都是从一品。这品级也相对来说警告了朝中诸臣,他周景不是勤王,夺嫡失败就是loser,他是loser的儿子,翻了案也是一样。 前勤王妃,也就是余……她现在是佘老太太,因为嫁过平民,哪怕是假的,那也是嫁过,但皇上感念嫂嫂的曾经,封了个八品敕(chi)命夫人,可是百年之后不得配享皇家祖祠。 (一至五品位诰命,六至九品为敕命。夫人是从夫或从子授以品级。) 这两个封号和品级,实为尴尬,令人惋叹又无可奈何。 周景没有再逼问,笑声阴戾的退开,然后走出学堂,到了门口,他突然头也没回的道:“本王查了再告诉你。” 我微微一僵,手指握紧,已经不晓得自己是激动还是在害怕。 今天一天的课,我都是恍恍惚惚的,任俊贤从大雨中跑走之后,就没再出现。我看着讲桌台上的金夫子,几次想冲动的去问一问。 可惜我的勇气还是不够。 既然都是上一世的事了,是不是也要干脆的放手? 他这个年纪大概也已经成婚生子,而我也成了别人的秘密小妾。 再去打扰,又有什么意义呢? 此时此刻,我更加的佩服起谢锦。 散学后,金夫子又严厉的批评了我。我也一直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待他说完,我就跟着常怀宁去将军府。 下了很大的雨,赤九赶了马车过来在学院门口接熊孩子回府。 赤九看见我和常怀宁挤在一把伞下,肩并肩的互搂着,皱着眉头往车厢里看了一眼。 我顿时明白周槐之也在车厢里,所以飞快朝车厢侧面的车窗瞟过去时,发现窗帘被撩起了一个角,由于光线问题,里面黑窟窿咚的什么也瞧不见,但我能感觉到他凉凉的目光。 “喂,你干嘛?要淋湿了!” 我惊慌的甩开常怀宁搭在我肩上的手臂,与他隔开一个拳头的距离。他不解的说了我,我抬头冲他笑笑,“两个男人抱在一处,像什么样子?” “诶,你是不是脑子……” “行了,快走,雨这么大,还要跟我吵一架吗?” 我手指拽住他的衣袖,赶紧往学院外跑。因为是突然要回,将军府没来马车接,但学院外边有许多租赁的马车,随便叫一辆就可以。但早上还没下雨,许多学生都没带伞,一时间马车抢租了个精光。 “要不我们明日再回?”常怀宁抱怨道,“雨太大了,若租不到车,难不成我们还淋雨回去?” 我犹豫了一下,也觉得自己太紧张了。 赵家也不定明天就会到将军府提亲。 “吁……常公子,要租车吗?” 正犹豫时,一辆马车稳稳当当的就停在面前,车夫甩收起鞭子的水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进车夫手中。 姿势非常漂亮。 “呀,好巧啊!”常怀宁看见车夫的模样,高兴的大笑。 “是啊,我方才送了个客人到海棠街,想着来学院门口再接一个跑回去,也不用走一趟空。” 车夫不是别人,是聂耿。 常怀宁问也没问我,直接将我拉上了车。 这巧合根本就不是巧合,我心里跟明镜似的。 因为相熟,常怀宁跟聂耿扯了几句家常,问他跑的哪个车行,入得哪个马会,一天赚多少银子。 现在的人不是谁都能买马、卖马的,得有朝廷的文书才能用马。属于经营的租赁马车也是掌握在权贵和豪富手中。 聂耿坐外头穿着蓑衣,从车门透气的格子间,可看见他头也没回,“顺风。一天不过三、四钱。” (一斤等于16两,一两等于十钱。) “你上次收我们那么多,你只赚三、四钱?” 我本来不想出声,总觉得他是来监视我的,可一听钱,我就本能的反应了。 聂耿依旧专心赶着车,雨从车门缝隙飘进车内,“车马保养,交了会费和行费,就这三、四钱,但也偶有贵客给多的一天。” 他宰了我和常怀宁的猪,很明显。 常怀宁倒不在意,还笑话我小家子气。 可我哪里是气付多的车钱,而是觉得周槐之可恶罢了。 第119章 只有一半的真相 到了将军府,开门的门房丁盛又惊又喜的,“呀,这天儿的,夏小公子也来了。快快快,快去禀告将军和夫人。也赶紧叫厨房里安排,怕是菜都要上了,你们赶紧的去。” “得了。”其余几个门房小厮跑的贼溜, 常怀宁甩了一身的水,生气道:“我是你们少爷,还是他?我怎觉得我才是做客多余的那个?” “少爷是,夏小公子也是。嘿嘿……” 丁盛回的顺口,将我二人迎进门内,拿起拂尘的掸子将我们身上的雨水掸去了些。 去正厅的一路上,丫鬟仆从个个对我喜笑颜开,虽然平时他们待我客气、也喜气洋洋的,但今日这种却与以前不同。 我心里像吊了个打水的桶似的,七上八下,落不到实处。 和他们处的跟亲人一样,到时候我恢复女身,若是没他们,装作消失了就行,可有了他们的关心,要是消失了,他们不得派人四处找去?而且夏半知还在学院,他能脱了嫌疑? 如果经不住查,他们得知我是个女娃,大概要被气昏过去! 进了正厅,与常伯父和常伯母见过礼后,常伯母便拉起了我的手,叹气嗔我道:“唉,你这孩子,怎那样傻?跑去惠县赵府问询,当时我听了管家的话,吓得我哦,差点就背过气去。以前是常怀宁这臭小子,现在又出了个你,真是要操心死我了。”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就觉得赵大人和赵炯来的蹊跷和突然,想着决不能让馨姐姐再受一回苦,所以我还是斟酌再三去了一趟。” 常伯母红了眼眶,“赵府那日遭了凶贼,你当时在哪呢?” “我见势态不对,躲进了茂密的花丛里。又趁他们与官差对峙不注意时,走后门逃出去的。” 常伯母长长的松了口气,抬手摸了摸我的头,动容的道:“上天总算待我不薄,又给我送来个儿子,真是太好了!” 我酝酿了许久的话,要推辞掉认义父义母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这样的情境,叫我怎么说? 常将军从进屋,也一直感怀万分的望着我。 又没多久,邵馨从后院急匆匆的赶来正厅,不仅淋湿了一身,还摔了一跤,虽有些狼狈,但出水芙蓉般的脸更加透澈明丽,一双剪水眼眸含着泪花站在门口看了我好一会儿,才冲了进来。 “你是个傻子吗?谁叫你去的?不过来了个提亲的,倒叫你个不相干的郑重其事。你……”邵馨失了仪态,握起拳头捶我肩膀,打了几下又下不去手,哭哭啼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了她,“你要是出了事,叫我余生心何安哪?” “馨姐姐待我好,我当然也得对馨姐姐好。馨姐姐知书达理、心善人美,我断不能叫你失了半辈子的幸福,不知根知底的就嫁人。” 邵馨的好,真的太纯粹了。 我不过是想着法子逗笑了她几回,她就掏心似的对我好。常家的人也都是,一个举动就让他们对我好成这样,我能不感动吗? 来到这里,我的第一份归属感是来自秦氏,可我总觉得自己是抢占了别人的东西,但常家不一样。 一家人又哭又笑又嗔的说了一会话,菜已经上齐了,常伯父便出声喝止我们的煽情,让吃了饭再聊。 几人吃过饭,移步到了宴客的茶厅。常伯母看了座下三个儿女嬉闹说笑,露出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态。 “姐姐九泉之下应该瞑目了。这几年,我每回看见馨儿,时时揪着心又痛又难受,如今亏了宁儿突然带回的小子,解开了结。想必是姐姐在天之灵保佑着呢,送来这样一个活宝来!” “是啊,馨儿可以高高兴兴的嫁人了,我也了了一桩大事。赵知事是个正派的人,在惠县,百姓们对他的评论可谓相当不错,他儿子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亡妻难产去了四年,也未纳妾续娶,委实算个难得的。” “馨儿算是苦尽甘来了。” 闻言,我笑容一顿,敛收起表情。 等会我要怎么开口说呢? “伯父、伯母,赵炯还有两个子女呢,都说后母难当,他们都是懂事的年纪,馨姐姐……” “诶——”常伯父扬起声调,抬手阻止我说下去,“你馨姐姐心善,若诚心对待,又怎不可以和睦相处?将来就算有些矛盾隔阂,那也是正常的,亲生的母子一样闹别扭,只要赵炯不糊涂,能秉公处置,不算什么事。” “馨儿若按着婚龄出嫁,也该有自己的孩子了。馨儿,你往后去了赵家,就当自个儿生的,多份耐心,将日子过好了。” 邵馨被他们说的脸蛋儿红扑扑的。 人家还没上门提亲,就说的这样理所应当。 我看他们皆是一脸的如释重负和欣慰,有些不忍打破。 然这种事,是能不打破就不打破的吗?它必须打破。 可邵馨决不能在场听到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也许她会承受不来。 所以我悄悄对常怀宁说了几句话,他凝重而狐疑的看我一会儿,便借口说他的衣裳破了,要让邵馨去缝补缝补。 邵馨嗔了他一句,“什么衣裳要现在缝?你换了其它衣裳穿,不行吗?” “那、那个是你上回给我綉的一件,我特别、特别喜欢。姐姐,快给我缝好,我明儿上学要穿的。” 邵馨没多疑,无奈的行礼告退,被常怀宁拉着离开了茶厅。 常伯父、伯母却以为我是要单独跟他们商量认义子的事,两人相视一眼,笑容嫣嫣的。 我从座椅上起了身,朝他们行了个歉礼,道:“伯父、伯母,能不能屏退左右?小子有重要的话同你们说。” “何须藏掩着?他们在,你一样说就是!”常伯父大笑, 我抬起头,十分严肃的看着常伯父,“此事关于馨姐姐,所以必须不能让别人听见。” 二老一惊,顿觉事态严重,听了我的话,将所有人都屏退到正厅之外。 待所有人一走,我双手举过头顶,弯腰下去,“伯父、伯母,你们不能答应赵府的提亲。” “为什么?” “小子,你是不是瞧上……啧,你是不是喜欢你馨姐姐?宁儿小时候也曾……” 我额头掉下一排黑线,立即打断否决道:“不是,是赵家娶馨姐姐的动机不纯。” “什么?” 常伯母惊得站起来,走到我身边。 我横竖说到这里,就不该遮遮掩掩、拐弯抹角的,所以将赵家为什么要来常府求娶邵馨的原因一一说给了他们听。 “周煜,周煜,老子要宰了他!”常伯父气得摔了茶碗,乒里乓啷碎了一地渣子,“他竟然还贼心不死,还敢对馨儿生出歹心。他怎么能这么无耻?” 常伯母跺着脚骂道:“下流腌臜的东西,他怎就不死了干脆?祸害那么多的良家姑娘。姐姐被逼死了,馨儿从鬼门关闯了一回,他如何就能使出这样的恶计再拐骗了馨儿?呜呜……作孽的双胞子,当年太后就不该一念之仁留他,摁死了祭天多干脆!” 我双手握在袖中,止不住的颤抖。 听他们骂周槐之,我的心像被针扎似的难受。 这件事与他有关系吗? 不,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我不能开口为他辩驳,更不能说出真相,只能说一半。 有人会说了,你不是最百无禁忌的,最胆大直言的,你藏着做什么?瞒着做什么? 是,若是寻常的人家,哪怕是伯爵府、侯爵府……我也不会瞒,肯定会一吐为快,骂那该死的始作俑者。 可他是皇家人,是太子,是一个国家的标榜象征,是武周将来的帝王……我能说吗? 若以前的流言都不是周槐之所为,他隐忍这些年做什么?德高望重的韩夫子为何心疼他?端人正士的谢锦为何明明晓得些什么也不敢明说? 若被常伯父晓得是太子所为,他还能为将来一国帝王效忠?若是起了冲突,他们生了仇恨,太子登基后还会容得下根系本就浅薄的常家? “夏小子,你那日既查清了事实,为何回来不说?”常伯父冷静了一会后,生气的问我, 事关周槐之,我能说吗?而且赵炯信誓旦旦的说以后绝不再提,我也信了他的邪,哪晓得转眼他就变卦了? 我垂下头,不敢看他们,“赵炯被我识破后,再三言明不会再提,不会来常府提亲。我以为他良心发现,又顾忌我,定不会来的,哪晓得他们……” “你当初就该说,这样的人家哪怕就是生了一点点歪心思,也该让我们晓得。今日下了暴雨,若没下,你晚来一步,你可晓得会害馨儿一生?” 我心下一跳,咬着唇跪下去,“小子知错,是小子想事不周。” 常伯母狠狠的嗤了常伯父一声,“你冲他发什么邪火?若不是他冒着危险闯进赵家,我们还不是被蒙在鼓里?他年纪又这样小,能想的这般周到,宁儿哪怕是一半也不及他!” 说着,常伯母拉我起了身。 生气归生气,幸好今日下了大暴雨,也幸好常怀宁跟我提了一嘴,事情没往最坏的势态发展下去,不然真有我后悔的。 第120章 打郡王要趁早 我听了常伯父隐隐约约气愤说出的话,还提了周煜——周槐之,便觉得邵馨以前发生的事,并非和秦淮说的一样,所以我又多嘴问了一句。 常伯母本来不想说,晓得我是真的关心邵馨,便将那事说了。 当年胡申并非是侵犯常怀宁姨母的yin贼,真正的yin贼是世安府那位。但他真正侵犯的又不是姨母,而是邵馨。 被别人当场捉住的,不过是在外间的胡申为了阻拦姨母救邵馨的画面,两人扭打在一处,被误传了。姨母为了邵馨的清白,干脆承认事实保全了邵馨。 而在里面卧房世安府那位闻声早就逃跑了,只留下邵馨在屋里衣衫不整的,得亏姨母泼了命拦住人,才没让人看见。 邵馨虽没真的被辱,但从那时起,漫天的流言已经容不下她们一对可怜的孤儿寡母。 后来的事就是秦淮所说的一样,胡申被“周槐之”托了关系放出来,只赔了两千两银子做补偿。 可常府怎可能会收那两千两? 常怀宁一人架着马车拖到胡家门口,当着百姓的面,一颗一颗砸进胡家的。 我心中凝聚了一股无名的火,压都压不住。 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前世与任俊贤分手,我都能装作若无其事,可现在我越来越容易情绪激动起伏。 说明了为何要拒绝赵家的提亲,常伯父、伯母二人便让我去常怀宁的院子歇息,说这些烂糟的事让他们做长辈的处理。 我刚刚到院子,常怀宁神色难看的瞪着我许久,又抹了几把眼泪,我便晓得他肯定又返回去偷听了。 不过他知道也没事,反正迟早要知道的。可我没想到,他知道后惹出的一堆麻烦,让我夹在中间,变得十分为难。 今夜是个不眠夜,我听见隔壁房间的常怀宁辗转了很久很久。 第二日,天开晴了。一开门,娇媚的阳光刺得人眼都快睁不开。 常怀宁已经在院里打了一阵拳,看见我挠了几下脖子,将剑扔给小厮转身去了用膳的厅。我跟着过去,看他一直挠痒,挠得我也有点痒起来。后来一瞧两条手臂上,发现十来个红点点。 将军府的蚊子可真毒,挂了纱帐也能钻进去吸血。 邵馨很早就给我和常怀宁做了早膳,见我和他二人沉默着不说话,以为我们闹矛盾吵架了。 “怎么突然就有矛盾了?宁弟,是不是你欺负夏小弟了?” “我敢欺负他吗?哼!” 常怀宁拿了张蛋葱饼,连鲜肉粥都没喝,直接出门去了。我也不好一个人面对邵馨,也卷了一张饼,一边咬一边追着常怀宁走了。 邵馨在身后大喊:“宁弟,你莫欺负他,他比你可懂事多了!你比他大几岁,怎就不晓得谦让谦让?” 我嘴里的饼突然咸咸的,硌得嗓子疼。 去学院的路上,常怀宁一直没同我说话。我心里有点不安,但想着他就是个少年性,说不定等会就好了。 今日天气好,一早就是驭射课。到了马场上,我就是换衣服晚了一会儿,常怀宁已经不见了人影。 “那位的小妾不好做,又想勾搭一个正经人家的?” 我正四处观望,寻找常怀宁的身影,耳边忽然吹来一口热气。一转头,便对上周景一双阴冷的眸子。 他退了一点点,盯着我的眼睛继续道: “常家也不算好,祖宗十八代就这一个将军府,以你的本事,其实还可以攀个更好的呢!” 话里话外全是讽刺。 我握了握拳头,“郡王,你很闲吗?我和你熟吗?老子跟谁好,干你屁事!” 周景瞳孔一缩,大概没想到我会不顾及他郡王的颜面直接当这么多人骂他。 他咬牙警告道:“夏颖!” “怎么?想揍我?来,老子也不会对你客气!” 他欺身过来,我也毫不示弱的昂头挺胸,个子委实比他矮的太多,只得拉着脖子仰头看他。 “一口一个老子,像你这样的女人,活该被别人抛弃不要!”他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冲我说了一句话, 若是别的时间,或者别的话,我根本不会被他激怒,再如何,我也只会装腔作势一下。 可他竟然骂我活该被别人抛弃不要? 从小到大,我最恨、最讨厌的就是这句话。 “啊——” “夏颖,你个无耻……嗷……” 我连踹带抓,踢了他小弟,又撕了他的脸,然后再趁他捂着下身时,两手一把抓住他一只手往后一拖,脚步和身子同时一转…… “嘭——” 一个漂亮的过肩摔,完美! “你、你疯了!” 周景天旋地转,在地上好一会才缓过来。 “老子就是个疯子,你总对着个疯子阴阳怪气,你又好得到哪里去?” 嘿,还郡王?郡王怎么了?学院里,你就是王爷,也得像我一样受教! 每次我都一忍再忍,已经很刻意保持距离,非得一次次招惹我。 老子虽不是什么品级的官啊什么的,要打你照样打,反正学院里顶多给我警告记过。 周围挤挤密密的人全都鸦雀无声,讪讪来迟的驭射夫子目瞪口呆,指着我半天才说出话来,“你、你、你给我滚到瞻台上站着!” “他不去吗?是他先惹我的!” 夫子愣了愣,又看了脸上几道抓痕的周景,一时为难起来。 我冷笑道:“莫以为觉得他是勤王遗腹子,是郡王,就只敢罚我这小罗罗!” “放肆!” 我扭头一转,朝瞻台走上去。 不过,没有几分钟,周景一样也跟着站了上来。 两人顶着火热的太阳晒,简直不要太舒爽。 周景靠我靠得近,我有些嫌恶,刚挪一步,他就又靠过来。我也索性不走,站在他的影子下乘凉。 “我对你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你为何如此嫌弃我?”周景摸着脸上的伤问我, 因为瞻台会传声,他说的声音很小。 我“嘿”了声,“没做过分的事?周景,你说这话的时候,你不觉得心里亏的慌吗?” “你说来听听。” 好啊,你让我说,我便说呗,干脆点撕破脸,我以后再也不要应付你这伪君子。 “你杀了何二爷,嫁祸给我。这是第一件!” “我是让那个小丫鬟背的,你自己要撞上来,怪我吗?” “一样。”我狠狠瞪着他,“第二件,我和翠花被抓,本来是一件简单的自保杀人案,你私下找人写那样的措辞败坏我,又使人对我们用极刑。” 我不明白他那样做的目的,但我就是晓得一切是他指使的。 “怎么就怀疑我做的?” “周槐之他不会。” 周景眉尾一挑,“你就这般肯定。” 我才懒得同他争辩,反正做了什么事,他心里一清二楚。我是个敏感的人,别人待我如何,会如何待我,最起码的我还是料得准。 认识周槐之这样久,他除了嘴坏点,恶趣味了些,哪次他也没对我狠过。 “第三件,你明晓得我跟了他,那天傍晚还故意掳走我。” 好在是周槐之,换作其他男人,非得膈应一世,将我打入“冷宫”。 周景的表情开始有些阴郁。 我掰着手指头,“第四件,我早说了我和你没有了任何关系,你老是一副要找我麻烦的样子,我又没欠你的,犯得着吗?” 话刚说完,他忽然一把捉住我掰手指的手腕,我一惊,急忙退后,不料被他一拉又拉了回去,反而贴到了他身上。 “你干什么?场下还有许多人!” 他的眼底噙满了寒霜,仿佛要一口将我吞下腹中,“你说我们没有关系?夏颖,若我现在揭穿你是女人,说你是我的小妾,你觉得……会如何?” 他阴森森的笑了,明明是骄阳天,我却感觉到冬日一般的阴寒。 “你别妄想周煜会挺身而出来救你,他做不到的,没人会为他说话。甚至……他若出了声,你可能会死的更快。宫里的那位,不喜欢他喜欢的东西!” ——不喜欢他喜欢的东西? ——他们都是可怜的孩子。 ——我只是被牺牲的…… ——你与他相交,会断送前程…… ——他怎么就这么无耻? ——下流腌臜的东西,他怎不干脆死了? 不知为何,我脑袋里全是关于周槐之的事,一件一件的,清晰的令人可怖。 他们全都告诉我,我应该离他远远的。 我以为我经历的是个霸道总裁抢女人的故事,原来却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你们是不是还想打一架?好啊,要打往死里打,立下生死状,你们爱怎样打就怎样打?” 驭射夫子不知何时站在了瞻台下。 我惊了一跳,用力的甩开了周景的钳制,退了数步后站定,“是他又想找我麻烦!” 驭射夫子扶额叹气,“夏颖,你何时能消停个一会儿?以前我的课,你还上的乐呵,如今我的课也要闹吗?” 我歪了歪嘴角,选择沉默。 驭射夫子是个开明的,罚了一节课,就让我和周景离开了。下节课是金夫子的文课,快要上课了,我也没见着常怀宁。 我越等,脑子里越乱,越想就越不安。所以在金夫子踏进学堂门口的前一步,我跑出去了。 金夫子在后头骂我,我还是远远地朝他行了个礼,“夫子,常怀宁不见了,我怕他惹祸,我去找他。” “出什么事了?又是为胡申?” 我没同他解释,又再行了一礼,才飞快跑走的。 第121章 突如其来的水痘 石室里有桌凳,还有一张一人宽的石床。冷硬了些,但好歹能坐能躺。 不知过去了多久,常怀宁醒了,惊惧的叫喊起我的名字,“夏颖?你在吗?夏颖……” 嚎丧似的。 本来我不想理他,毕竟这种蠢事让人接受原谅起来有些困难。可他没完没了,还喊:“周煜,你个天杀的畜牲……” 这话我不敢让他嚎。 周槐之哪怕再是灾星祸害,那也是皇帝老儿的种,让人听了传了,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常怀宁,你这头猪,你要死别拉我,别害了你爹娘和馨姐姐。要是我够得着你,现在就要将你打个七荤八素,让你爹娘都不认得你!” 我气得在石室里来回走,都不知道用什么话才能骂得爽快。 “明明这事可以平静的过了,你非得作死!你以为你帮馨姐姐出恶气?呸,你个没脑子的转世猪二货,今日他周槐……他周煜放过你,一切还有余地,要是不放,你全家老小等着降职降罪,馨姐姐也要再被人骂得更狠!” “你长了个脑子做什么的?用来装屎的?牛高马大的,对付人家一个八岁的孩子,你可真是好样儿的!” 我越骂越气,胸口闷得十分难受。 常怀宁一阵没出声,也不晓得他是不是又晕过去了,又听了半天没动静,我一下急了, “喂,常怀宁,你怎么了?” “……” “你说句话!” “别叫了,我听着呢!”一声饱含委屈的声音传来,精气还挺好。 得,没死就成! 晓得他冷静了,我也不想再说话,因为又饿又冷,还有点想吐。便趴在桌上眯一会,眯了一会又感觉热,不一会儿又觉得冷。 总之很不舒服。 不知过去多久,铁门“哐当”一声打开,赤九拿着鞭子戳了我几下,叫醒我,让我跟他走。 “你们不要动他,有什么冲我来!周煜,你个王……”常怀宁喊道, 我无奈的呵止道:“你别叫,要死一定会死,不让你死,就什么事没有。叫得这样难听,是要他们对我狠一点?” 可别信套路电视剧里的,若是不管什么人,横竖要慷慨激昂的争个嘴皮子劲,那不死也得脱层皮。 你骂别人,就算是误会,别人能心情好?放过你? 我迷迷糊糊的跟在赤九身后,到了周槐之的院。踏进正门后,换了赤八带路。 “吃里扒外!” 我不与他辩,但迟早一天我会好好收拾他。 周槐之的卧房门是敞开的,还没到,我早早的就看见了他。 夕阳要落山了,阳光斜斜的照进屋里,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孤绝清远,落寞忧伤。 当他从窗口边转过身时,我酝酿了半天的说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常,我再没有觉得这是肃冷高傲的睥睨姿态。我想他故作冷清,不过是为了维护自己生而为人的最后一点尊严。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还不进来?”他声音带着点疲惫的沙哑, 我抿了抿唇,没有犹疑或者害怕的朝他走过去。站定在离他只有半米远的地方,垂下头不敢看他。 但我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落在我头顶的。 “对不起!” “……” 他没出声,我更加忐忑,可想了想后,还是选择道:“是我的错,我没跟他们说,那不是你。所以……所以他们误会了。真的对不起,我没料到常怀宁会这样冲动。” “你喜欢他?”他的声音幽幽的, 我愣了,忍不住抬头看他。 他的眼珠子很黑,十分纯粹的黑。可我也看见了他眼里的孤寂,还有一种极度压抑的忍耐,和无力的成全。 成全? 我心里惊了一跳,当还没想明白时,我就立即否认道:“我喜欢他?你是说女人对男人的喜欢吗?笑话!他在我眼里就是个毛头小孩子。” 周槐之也怔住了,一瞬不瞬的看着我。 我惊觉自己有点激动,连忙又低下头去。我感觉很热,脸上的血液快烧了起来似的。 头顶传来一声愉悦的轻笑,然后他捉住了我的手,然后掰开手心瞧了下,拉我坐到了窗边的榻席上。 榻席中间有个桌几,摆了一个瓷瓶和几碟点心。待他拧开一个瓶塞,一股清香的药味飘出来。 我情不自禁的弯起嘴角,看着他笑了,又十分自然的把手放在桌几上,伸到他面前。 “你个小妖怪,每次可真能给我惹祸!” 他敛着一双好看的眉,瞪我一眼。将瓶里的药倒在指尖上,再轻轻的给我擦上。 手心里的泡和伤早凝固了,擦不擦,其实无所谓。 “周槐之,对不起。”我将头凑过去,在他底下,巴巴的眨着眼看他。 他握着我的手细微的抖了下,却不肯看我,“你这回道歉道得这样快、这样干脆,不就是为了那个小子!” “不是。” 他瞟我一眼,“唬弄我做什么?横竖你晓得我拿你没辙!” “没有,我以前不知道。你一说,我倒觉得下次可以借着你的名号再任性些,之前我还总是小心翼翼的,想想都觉得好亏。” 他眉尾的青筋抽搐了下,“你已经够任性了,我还能借你多少胆出去?” 我眼珠子一转,“许多!像螃蟹似的,能横着走!” 他笑了,微拧的眉头舒展开,中间那几条小小的竖纹变得平整,眼角倒多了几条,但一点也不影响他的俊美。 我不喜欢哄别人,除非我愿意。 他晓得我抱着熊孩子从学院过来,一直没吃东西,早准备了点心,可我吃不下,脑袋昏昏欲沉的。 “周槐之,我好困!”我趴在桌几上,有气无力的。 他立即用手探了下我的额头,然后拉响了铃铛。 后来的事我不大清楚了,只记得闭着眼睛对他嘱咐了些话,“周槐之,常家是顶顶好的好人,别为难他们。让你儿子以后别那么刺,多交些朋友,以后的路也好走。再厉害,又经得住多少人的迫害?人多了,就不一样了!是不是?” “……” “周槐之,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嗯,听到了!” 我咽了口口水,“好渴!” 不多会,一股清甜滑入嘴里。我感觉轻松许多,然后没有任何忧虑的睡着了。 我知道周槐之不打算追究常怀宁伤他儿子的错了,还忧虑个什么? 在我睡着的时间里,盛京里发生了一件大事,云麾将军府和世安府被封了,连苍蝇都飞不进去,蚊子都飞不出来。 要问为什么? 嘿,老子生水痘了!常怀宁生水痘了!熊孩子也生水痘了! 水痘没有天花可怖,但是很具传染性,尤其是孩子,大人若得了,危险性比小孩还大。 在没有疫苗和防治的条件下,只有隔离。 常伯父、常伯母当天带着刑部大人和吏部大人前来要人,人还没抬出去,世安府就封了。 云麾将军府一家被封在了世安府。 我醒来的时候,周槐之和他儿子、常伯父伯母和他们儿子,还有我,被一同关在了一处院子。 这种事来的太突然、太戏剧了。 我每天过得那个提心吊胆、胆战心惊的,一个人躲在一间房里,连面都不敢露,生怕他们打起来。 好在病情严重的一段时间,两方一直相安无事的住了十来天,但我晓得维持不了多久。 有句话叫做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天天见,可见那股火要怎么烧。 但我又不能解释,外头还守着皇城禁军,被人听了,判我个造谣生事。嘿,死肯定的,怎么死那就没法想象了。 熬过了凶险发毒的日子,这天,常怀宁伤口愈合了,精神头也养足,出来晒会儿阳光透个气,站在廊下还没一刻钟,被熊孩子不知从哪掏来的一窝鸟屎,砸了个正脸。 他晓得不能再明着发火,便大声吵嚷着已经好全,要从世安府出去。 禁军们自然没得到上峰命令,不会放人出门。 “不要脸,羞羞脸,尿裤子,洗**!常怀宁是个尿骚娃,哈哈哈……” 我挨着门透过门缝看见熊孩子故意凑到常怀宁面前扮鬼脸惹他。 最先几天常怀宁背上发炎,常伯母累的睡着了,没听见他叫,一时急得没憋住,尿湿了一张床。 按照平常,这种事就是打死了,也会瞒住不让人晓得。但生了会传染的水痘,如恭大便,都得用石灰消毒处理,所以他刚尿完,常伯母一收拾,来服侍换床的奴仆立即点了火盆在院里烧掉。 一个院拢共就三四百平,是在世安府东南角的偏院,房间都挨着,尽管常伯母挑了离周槐之最远的住,那也是一开门就能看见的。 所以尿床这事全晓得了。 常怀宁恼羞成怒,“你、你不要以为你年纪小,是……是……我告诉你,迟早一日我会收拾你的!” “尿sao娃,有本事现在收拾啊!啰啰啰……” “行了,宁儿,莫闹。你就不能学着夏小子一样安安静静的在屋里?”常伯父及时拉住了他。 “爹,是他砸我!骂我!” “你要与个孩子计较?” “我……”听着外头的声音,常怀宁气很不顺,“我想与他爹计较,能行吗?” “你计较的还不够多吗?” 水痘是从将军府传来的,常伯父、伯母哪怕恨不能生吃了周槐之,这罪名他们得背,也得受。 第122章 世安府养水痘 常怀宁受了一回狠狠的教训,晓得不能再闹,转身朝着我的房间走来。我一急,赶紧再检查了一遍门栅子,然后捂住嘴不出声。 “夏颖,你给我出来。我晓得你醒着,装什么乌龟?” 常伯父也喊,“夏小子,再不出来,都要发霉长菌子了!快些出来与伯父练一练!” 我左右为难,觉得确实也不能躲一世,所以犹犹豫豫的开门,讪讪笑道:“伯父,我腿还软着,不练了?呵呵,要不我和常怀宁下个棋,也可好好修炼一下他的性情。” 常伯父深以为意,他儿子生出这么多事,就是因为性情不好。果真信了我的,叫院外候着的仆从拿来一副黑白棋摆在院中的石桌上,让我和常怀宁下。 “看着夏小子年纪小,懂得还不少。怀宁的棋艺臭得很,你多提点他!” 常伯父、伯母二人十分郑重的坐到旁边,准备看我们斗一场,然…… “伯父、伯母,我不会下!” 两老大眼瞪小眼看了我许久一会,“那你还说下棋?” 常怀宁大笑,“他哪都不如我,亏爹娘老夸他,来损我!哈哈,这次您二老看我如何收拾他!” 可我哪会下围棋? 我上学校学知识只是为了学赚钱的本事,这种陶冶情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东西,我可不会浪费时间玩! 所以我建议了一个新玩法——五子棋。 “这不是小娃娃玩的?你倒好意思下这种棋!” 我看着二老在边上,不然我肯定抽他一巴掌,所以咬着牙齿威胁他道:“下不下?不下拉倒,我回屋睡觉去!” 常怀宁觉得太小儿科,但拗不过我。 下了三局输了三局后,他脸黑了。 “你都先下一步,还输了,下次可莫说夏小子不如你,丢人!” “明明那步,你可以化被动为主动,偏要一头摸黑的堵,哪能不输?” 二老一人一句,头头是道。 熊孩子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小小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单,虽然表情是嗤之以鼻,但他眼底强烈渴望的向往是那么明显。 我偶尔瞥见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大笨猪,尿骚娃,这都不会下!” 常怀宁早被我气得头顶冒烟,伯父伯母一个掺一句嘴,将他羞恼的想掀棋盘,看他爹在,所以一直忍着。但熊孩子一叫,他忍不住! “小屁孩,你会吗?不会就闭嘴!” “哼,我肯定比你下得好!” “那你来!”常怀宁将棋子一扔,让开地方。 我们还没反应过来呢,熊孩子已经在我对面坐下了。 “你先下,还是我先下!” 口气还不小。 我暗暗笑了笑,“你先!” 熊孩子一挑眉就落子在中间…… 下三盘输三盘,第四盘要输的时候,他耍赖了,一把抓住我的手,“我明明三子空连,你为何不堵?” “我为何要堵?” 我把子落下去,他伸手摁住我的手, “不行,你得堵!” 常怀宁仰头哈哈大笑,“小癞皮狗,不知羞!” 刚一骂完,我们所有人一顿,看向他。 你这头猪,真是不长脑子,他是皇孙,骂他狗,就是将皇帝老儿都骂了! “你才是赖皮狗,全家都是!” 熊孩子野蛮的叫嚷起来。 常怀宁一上头,就要教训他,常伯父忽地手一抬,狠狠的抽了他一个耳光,“闭嘴!” 常怀宁捂着半边脸委屈的眼眶都红了。 “你是不是觉得什么话都能说?想带我们一家全上天吗?” “呜哇……” 哭的不是常怀宁,而是周成毅,撕心裂肺的哭,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正好此时,孔嬷嬷蒙着布罩在脸上出去端了细粥回来,闻声二话不说冲过来。 “小少爷,怎么了?哪里痛?哪里受伤了?” 周成毅只一个劲儿的哭,孔嬷嬷心疼的手都颤抖了。抱着他哄了又哄,还不行,突然她就直起了身子,朝我一巴掌抽过来。 我始料不及,被抽了个正脸,只是一瞬,我整张脸都麻掉了。若不是常伯父手快扶我一把,此时我会跌倒在地。 “你做什么打他?” 常怀宁怒火滔天吼起来,常伯父、伯母一人拉了他一下,将他推到身后。 常伯母沉着脸,深深吸了几口气后,解释道:“嬷嬷,是我儿的不是,方才言语不善,惹得小公子伤心,与夏颖无关!” 孔嬷嬷一怔,却仍是恨恨的看着我道:“那也是她惹得祸端!小主子这段时日受的罪,哪一件不与她有关?” 哪一件与我有关? 我心中有气,可不能与她摆明了身份争辩。从祁门县到盛京,我对这胡搅蛮缠的孩子真的是一忍再忍。她倒好,将坏事全推我身上了? 我是招祸背锅的吗? “嬷嬷有气对着我云麾将军府发,别欺负他一个孩子!”常伯父目眦欲裂,气得也狠。 孔嬷嬷的气势却更盛了,“哼!欺负?我便不说欺负,就说你们将军府可敢受我们公子一过?冒犯皇子皇孙,搬出你将军府往上十八代也不够砍脑袋的。如今你们若不是怕,岂会平心静气的住在这世安府里头养病?” 她对常怀宁私自绑架周成毅的事非常愤怒,听了信第一天从别院赶回来,端了脏水泼在常伯母脚下,连半句伪装的道歉话也没有,还指桑骂槐的说了一通,叫常伯母脸都不敢抬。 我也是第一回晓得天天将规矩挂在嘴边上的孔嬷嬷,也有这么冲动蛮横的样子。 后来从常伯母得知她的身份,我才明白她为何敢这么刚。 孔嬷嬷是已故太后当年的陪嫁丫鬟,她一生未嫁,与太后在宫中风里雨里的度过许多年,关系十分亲厚。后来不知为何自请去允州照顾了周槐之,到此时已有十多年。 “你……”常伯母早已气愤难当,泪流满面,“你们公子做出那样的事,别人还不能生气,找……” “夫人!” 常伯父喝了一声,伯母死死的咬着唇扭过头去,掩面而泣。 孔嬷嬷扫我们一圈,冷哼了声,抱着周成毅往周槐之的房间方向走去。 “夏颖,你没事?”常怀宁过来紧张的问我, 板牙都被抽得松动了,能没事? 但我却不能激化矛盾,所以抿着嘴将口里的血腥味吞进去后,再咧嘴笑了笑道:“没事!” “这口气真是咽得太窝囊了!”常伯母一边哭一边揉着我的脸,“我恨呀,可是孩子,我们没办法,就是打断了牙合了血也得往肚子里吞。我们只有等着、盼着他遭报应的那一天!” 我张了张嘴,还是没有选择将真相说出来,所以转头看向了主卧的房间。 我在想,是不是每个知道真相的人,也像我一样选择沉默的牺牲他,为了大局,而选择保全那个众望所归的人。 多么残忍的一个必选题。哪怕他是对的,也没有任何反驳的权利。 主卧房间大门是敞开的,外面明明是骄阳万丈的天气,那里面却阴暗幽深,像个冰窟窿似的,透着诡异的安静,甚至连熊孩子的哭声也消失了。 他——在做什么?他是不是酝酿着什么?是不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平静? “爷,孔嬷嬷可是从小照顾着你长大的?您怎能为了她去罚嬷嬷?” “……” “爷,您若要罚嬷嬷,就连妾身一起罚了!” 屋里面传来几声尖锐。 不仅是我,连常伯父几人都惊得呆住了。 没过多久,孔嬷嬷红着眼眶出来,然后跪在了主卧的门前,那倔强挺直的背,多少让人感觉有些凄凉。 孔嬷嬷前脚刚出来,叶美人——叶雪莹后脚就跟出来,朝我的方向冷冷的扫了一眼,充满了憎恶。 她试图将孔嬷嬷拉起来,可孔嬷嬷纹丝不动。 “嬷嬷,您何苦呢?爷往常最是疼你、敬你的,为了她,爷一次又一次……” 孔嬷嬷抬头看她一眼,“叶美人,注意言辞。” 叶雪莹愣了愣,“嬷嬷若坚持如此,我也陪您。” 说完,她也毅然跪在了孔嬷嬷身边。 “这是做什么?”常伯母讶异的问道,与常伯父面面相觑。 当然没有人会回答他们。 常怀宁嗤道:“他不过是装模作样,休要以为罚了个打人的奴才就让我们另眼相看他了!” 我看着不远处跪在地上的二人良久,而那该死的选择题一直在我脑子里不停的跳来跳去。 但我没有纠结多久,握了握拳头,然后走了过去。 “夏颖,你做什么?” 常怀宁紧张的拉住我。 我回头冲他笑了笑,“常怀宁,如果有朝一日我站在了你的敌人那边,请你相信我这个人,还有我的选择。” “什么?” 常怀宁被我说懵了,常伯父、伯母亦是不解,正要开口阻止我,我已经挣脱常怀宁的手,径直走过去。 经过孔嬷嬷身边时,我低头看了一眼她,而她似乎也有点点惊讶的抬头,但表情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盛怒, “夏小公子请回!公子与小少爷此时不愿有人打扰。” 我没做声。 叶雪莹望着我狠狠道:“你若是聪明,就离常府一家远些。将来总有一天,你会害死公子和小毅。” 害死他们? 这样的罪名我可真背不起。 从前她都端着一副宽怀大度、善解人意的样子,这回倒露出了些真性情。 一个御医官的女儿,委身来做妾,不是有目的,就是真爱。若是真爱,怎么能平静的接受我这样一个人? 换我,我大度不了。 我嘲讽的勾唇笑了笑,抬步跨过门槛。 第123章 我不喜欢她 房间有外室和内卧,之间隔了一张软帘,帘摆挂着一串串青玉珠子,人若一过身,会发出碰撞的脆响。 只是我还未走进去,便听见他们父子俩细细的谈话声。 “爹爹,我就是想跟他们玩,为什么他们都讨厌我?我什么也没有做错,呜呜……我不要一个人,呜呜……” “小毅也可以交朋友的。” 低低的声音里是无尽的温柔和怜爱,榻座上他轻轻的仰抱着周成毅,神情模样像个奶娃的母亲一般。 这一刻,我发现他们父子并不是十分相像。俗话说儿肖母,大概周成毅长得似母亲! 认识他们这么久,也没听说过他娘,是死了吗? “不,他们每个人都不喜欢我,他们看我的眼神,对我说的话,让我觉得自己像是茅坑里的臭虫一样! 呜呜……他们不会和我交朋友!为什么他们可以那样开心的笑?开心的一起玩?我不可以!爹爹,是不是因为我是您的儿子,他们、他们就要一直讨厌我?” 周成毅抽噎着,越说越委屈,越说越哭得厉害。 撩起缀珠帘子的手忽然拨不开了,我突然觉得那声以为对他们来说很重要的“对不起”,现在这一刻变得十分渺小。 内卧中是一阵久久的沉默无言,然后他抬头看到了我,气息沉了一会儿,对我道:“你进来!” 我走了进去,他一直盯着我的脸,深皱的眉头又渐渐敛深了些,“等会让孔嬷嬷拿瓶玉露膏擦一擦。” “嗯。” 说完,我们便无话了。 好像说什么都很多余似的,又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说。 过了很久一会儿,我还是说道: “你让孔嬷嬷起来,她……她只是心疼小毅,又误会了,所以才打了我。我其实……”并不那么重要。 要说出这句话,很难。 没人愿意承认自己不重要。 他抱着周成毅换了个手,“你是我的女人,她不该打。” 你是我的女人。 仔细琢磨完这句话,我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感觉。 “唔……” 门外传来一声娇弱的嘤咛,心中那股莫名的喜悦突然又沉了下去。 这些天,叶雪莹形影不离的跟着他。每天夜里我总会无意识的透过窗偷看他们落在窗户上的一对影子。 温柔缱绻、郎情妾意,尤其是亲密的交叠在一处时,我就会很懊火。 成了他的妾,就得接受他有无数女人的准备。而且他还没有正式娶妻,将来我还得每日对着他的妻行跪拜礼,添茶倒水、夹菜伺候…… 我无法劝说自己接受那样的画面,作为一个占有欲极强的新时代独立女性,我不会愿意当个插足他们之间的第三者、第四者、第五者……也许他们之间,他并不在乎多我一个,可我在意。 我觉得——我不该爱上他,不然这小妾做下去,我会疯的。 所以我没再劝他,而是对他怀里的孩子严肃道:“周成毅,没人会先讨厌你,是你觉得他们会讨厌你,你又做了那些让人讨厌的事,他们才会不喜欢你。朋友就是要放下骄傲和成见,用一个平等的身份去相护相交。你若继续惹事下去,如你所想,你将一生都没有朋友,孤独终老!” “我才不要听你说话,你是个坏人!” 我冷笑,“你认为我是坏人,所以我也很讨厌你,非常非常讨厌。虽然你有点可怜,但我还是厌恶你。” 周槐之没有斥责打断我,反而将视线落到别处。 我知道他对他儿子的处境很忧虑,他也在想尽办法在改善,也许效果都不好,所以他暂时认可了我的话。 所以我继续道: “你辗轧我兄长的腿,自始至终你从未表现出一点愧疚之心,一句诚恳道歉的话都没有。你连做人最基本的道德都没有,别人喜欢你做什么?” “不,是你哥哥逞凶作恶在先的。” “你年纪小,但很聪明。其实你早就晓得我哥哥没做恶,坏的是那个佟有为。只要随随便便打听几个人,便可晓得佟有为那厮是个什么狗屁货色。你知错而不改,就是个可恶的臭孩子!谁愿意喜欢你?” “呜哇……爹爹,我不喜欢她,你赶她走!呜呜……” 周槐之依然面无表情的听着,任我说。 憋了我这么久,实在是让人恨得很。若是再继续下去,我真保不准自己会什么时候教训熊孩子一顿。 这样发泄说出来,好多了。 “我也不喜欢你!”我提高了音量盖住他的哭声,厉声道:“等你什么时候晓得认错、晓得道歉,晓得喜欢我了,我也许会考虑喜欢下你!” “我不要你喜欢!” 孩子就是这样,哪怕再聪明,情商还是要经过岁月磨练才能提高。 我不恼他的抵抗情绪,所以我说完后离开了他们的房间。 “嬷嬷,公子让您给我拿伤药去。” 在门口,我狐假虎威的下了个命令。 孔嬷嬷听见了方才里面的说话声,闻言先是一顿,然后掉转身朝我磕了一头, “嬷嬷?”叶雪莹惊道, “是老奴僭越无礼了。” “哼,晓得就好!” 我一甩袖,走向常伯父一家。 “你与他早就相识?”常伯父阴鸷的眯着眸子看我, 我心里一个咯噔,想了想后,道:“是,我认得。” “你与他什么关系?” 我该怎么说呢?如果实话实说,就该与他们彻底断了! 可夏半知还没到,届时会不会坏了他入学的事?我是不是该再隐瞒一段时日? “周成毅在祁门县伙同我一位表哥,驱赶马车将我哥哥夏半知的腿轧断,所以有些纠葛。” 我隐瞒了,觉得又有些对不起周槐之。 “可恶!” 常伯父他们三人表情一松,遂又怒不可遏的咬牙握拳。 “伯父、伯母,他们……”我不能为周槐之解释,所以转而说道:“周成毅不坏。” “小小年纪能狠心将人腿脚轧断,岂是一个坏字就能……” 我急忙打断常怀宁的话,继续解释道:“周成毅是因为受我表哥迷惑,误以为我哥哥是逞凶讹诈的坏人,所以才仗义出手的。他心地不坏,是个聪明的孩子,他……” “夏颖,你没事?他轧断你哥哥的腿,若是变成残疾,可会害他一生的,你竟然帮他说话?” 我一时语结,不晓得该如何再编下去。 这时,孔嬷嬷手里捧着一个兰花小瓷瓶走过来,躬身恭敬的递到我面前,“夏小公子,这是治疗伤痕的玉露膏,一日涂抹三次,第二天便可消除红肿。” 我抬手正要接过,常怀宁一把甩过去,“不用你假好心,留给你的主子自己用!” “啪嗒”小瓷瓶掉在了地上,幸而有草皮,不然就要摔破了。 我蹲身下去捡起,拿在手里吹了几下,将尘土擦净,然后对孔嬷嬷道:“多谢了。” “夏颖?!” 我心底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无视常怀宁的激动,对着常伯父、伯母行了礼,道:“伯父、伯母,小子有些累,先回房歇息了。” 说完,我也不看他们表情如何,转身走进房间里,将门栅给锁上了。 人生要面临许多选择题,该选的、不该选的,都要选。 现在,便让我先冷静冷静! 争吵发生后,日子比以前过得更加煎熬。 常伯父是将领,第二天也被宣令解封出了世安府去军营,走之前他再三嘱咐伯母、常怀宁要隐忍,可熊孩子时而过来惹事,他们便不得不关着门度日,不过好歹也有结束的一天。 昨天常御医给我们几人把过脉,看过愈合的痘印,立即上报解了封。水痘没有传染开去,只有我们几人得了。 今天收拾了东西离开,临上马离开世安府的时候,周成毅他不顾孔嬷嬷的阻拦追到了门口,一双水汪汪葡萄似的眼睛,一直望着我,望着我上了马车,他也没有离开。 委屈、期盼、愧疚、憧憬…… 一个八岁的孩子,眼神复杂的让人莫明心疼。 可不了解的,谁又会去心疼他呢?他们只会认为,他含着金汤匙出生,世上最尊贵的男人和女人都不敢打他,他还会缺什么? “关了半月,人都瘦脱相了,夏小子与我们一同回家,伯母好好做些饭菜,填补下你的身子。”常伯母握着我细小的手指,看了又看,她心疼的说道, 和李季的赌约之期,早已经超过时间,我也该回学院解决,所以拒绝了。 “怎么了?这些天你总恹恹的,可太医查了也无碍,你到底那里不舒服?” 在世安府治病的御医是与周槐之交好的常太医,所以我没被他们发现是女人。 “没有,就是想回学院了。而且李季约好的半月之期已经超过时间,翠花昨儿又递了信进世安府,说我哥哥他们已经动身,大概不用半月就会到盛京。我若不将事早早平息了,怕会影响哥哥入学。” 常伯母叹了口气,“李季那种贫寒出身,根基浅难免会歪了心思,你们以后得远着他些。还没入仕便行差就错,入仕后遇上的诱惑可会更多,不立正心,专走偏门,说不定的什么下场。” “是,小子明白。” “这孩子,一说就透,怀宁什么时候也能这般懂事,我就阿弥陀佛了。” 常怀宁白了我一眼,“他哪里透了?他可比我会闯祸!” 我笑了笑,没同他争辩。 第124章 撑腰 马车一直送到学院门口,下了车,我行完礼便转身进了学院。常怀宁本来要一同上学,可家中邵馨已经等候半月多,他得回去给个交待。 人们对水痘多有忌讳,所以许多来上学的学子们看见我便立即离远了些。 我急着去拓造部,没心思想别的,然才刚过大门口,却碰上了一位老熟人——老熟人不是谁,就是许久不见的郝言生。 听闻他回了盛京后,做了太子府里的谋臣。虽然设计两年没把勤王的遗腹子置之死地,但将来太子登基,还是妥妥会有个位高权重的职位。 允州忠义伯爵府郝府是当今皇后的娘家,郝言生是庶支出来的,依附着皇后和太子的无上尊荣,游走在权贵的顶端。他十岁就拜了洪老夫子为师,至于将近四十的年纪为何没有上殿授品为官,传言说与皇后娘家势大,皇上有意压制所为。 郝言生见着我十分高兴,走近前来,伸手就要拍我的肩膀,我不着痕迹的一退,朝他行了个见礼,“郝先生,许久不见。” “嘿,你个小子,脾性还挺大?”郝言生围着我转了一圈,又哈哈大笑,“颖小子,是否在怪我不告而别?” 我客气的一笑,“郝先生言重了,小子岂敢怪先生?小子还有事要处理,便不与先生多说了,告辞。” 对于要敬而远之的人,我从来都很干脆。 郝言生一把捉住我的手腕,“颖小子,你阴阳怪气的做什么?” 我呼出一口气,想着以后会同他撕破脸的,所以道:“郝先生,从我晓得些事情后,我觉得我不想再与你做朋友!” “什么事?”郝言生皱眉不悦的等着我,誓要我说出个所以然,才会放我走。 我嘿了一声,“先生为其主谋其事,难道心里不明白吗?小子我是一介布衣,从不喜欢玩那些阴险恶毒的计谋,如果你是闲云野鹤、自得其乐的书阁东家,是曾经的郝叔,小子我愿意相交,并待你如挚友,但——你不是,所以小子我接受不了。” 说完,我再对他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太子的谋臣? 嘿,太子那种人渣,若我有实力,立即二话不说就用口水淹死他。 身为一国的储君,为了一个“色”,竟不惜假借他人名号,威逼利诱,骗拐良家女子,这种人我夏颖哪怕是在最低贱的尘埃里仰望他,我对他也不屑一顾。 所以,别来惹老子,老子姓嚣,名张,离我远些。 在鸿蒙学院,我已算是名人,才进学院不久,就有人私下通知了刘夫子班的。所以我还没到拓造部,呼呼啦啦的就围来许多人。 秦淮、葛平乐一些人也紧赶慢赶的过来,秦淮拉住我,看了看拓造部的方向担忧道:“你去哪?” “你们来的这样慌,想来这些天李季已经把东西做出来了?”我无所谓的笑了笑, 秦淮大概也有点怀疑是我偷了,语重心长的叹口气,“做出来了,前儿就完工。李季当着所有人面前一显摆,几乎都晓得你与刘夫子班和拓造部的人立了个赌约。这两天骂你的声音沸沸扬扬,你还敢回来?” 我觉得好笑,“为什么我不能回来?” 难道李季以为这样作势,我就会怕了?要他晓得我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他肯定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看着越来越多人来看热闹和笑话,尤其拓造部的人气势汹汹的,秦淮越加担心,他又劝不过我,便赶紧对葛平乐吩咐道:“你赶紧去请金夫子和韩夫子他们来,快些!” “好。” 葛平乐应了声,也觉得我太荒诞,走前骂了我一句,“横竖没个本事,你就不能安安静静的在鸿蒙学院里学些益人益己的东西?” 我本来想怼他一句,想着自己本来就是打算混吃混喝,做个逍遥废物过日子的,就懒得同他辩了。 此时拓造部和刘夫子班的学子们已经到了我跟前,个个同仇敌忾的。 有人讽刺道:“夏颖,你不是已经逃跑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昂首冷视过去,“谁说我逃跑了?” “自你立下赌约,你消失了十几日,难道……” 旁边的拉了那说话的人一下,“嘘,常将军的儿子常怀宁生了水痘,不知为何惹事到了世安府,他一同去的,发病后传染了那位的小少爷。常将军正好又邀了刑部、吏部大人去世安府要人,遂发现不对,将他们一行全封在世安府隔离养病半月多。” 多数人还是晓得事情原委,但也有双耳不闻窗外事的书憨憨。 但那人听后,依然嗤道: “夏颖,今日你就收拾包袱滚出鸿蒙,还特特的跑一趟,是以为自己走的不够光荣?还来特意让我们热烈的送一送你?” “哈哈……” “无耻的小贼,也不晓得是如何蒙骗了洪老夫子。一个在山野里长大的无知小子,竟说会我们的数数制艺?大家都来好生的瞧一瞧,看看这小贼的张狂!今日,我们必要撕了他一层皮,为正道育人立个说法!” …… 李季的同窗纷纷将矛头抵向了我。 如果今日他们让我悄悄的进拓造部办了,李季还有脸继续在学院,可此时此刻是他自以为胸有成竹,煽动这么些人,我又有什么理由,不让他爬着出去?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敬我三分,我还十分。 所以我不做坏人,也不做好人。 可我低估了金夫子所言:犯众亦是失。 其他学子们听了一会后,也对我横眉冷眼,甚至有激动愤慨的朝我石子。 背上、手臂上、脖子上……一个又一个砸过来, 虽然有学识有素质的学子们不像在昌郡小混混二皮那样带头狠狠的扔,但架不住人数多。 秦淮走过去一个一个的劝,反而被他们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护着做什么?你与他一伙的吗?难道要为了维护金夫子的名声?金夫子明明当着所有人面将这泼皮无赖赶走了,又招回去,他就应该晓得有这一天!” …… 骂声、喧叫声、喊打喊滚声……不绝于耳。 我连开口说一个字的机会都没有,我不断的吸口气,再吸口气。 管他们如何想,走!这与你何干呢? 可夏半知怎么办? 寒窗十年,被逐出家族,一朝能入鸿蒙学院,我怎么能轻易的断了? 可是谁会帮我说话?我孤掌难鸣,被他们淹没在声讨的浪潮里,像是被所有人摒弃的恶心垃圾一样。 我握紧了拳头,浑身颤抖着。 “住手,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忽然,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拉开了一条道,随即传出一声苍老又铿锵的叱喝声。 我转头看过去,只是一眼,我的眼眶便热了。 几乎全白的发,整齐的用一根墨青绸带束着,身上穿的夫子修士衫,儒雅中透着肃穆和不苟言笑,一双苍老的眼极其严肃又冷厉,警告的扫视了一圈,视线最后落在我狼狈的脸上和身上。 我有些羞愧,躲闪的避开他的直视。 金夫子率先从人群外走进来站在我身边,韩夫子和其他几位紧随其后。 悄悄打量身旁这位严厉的白胡子老头,我想起刚入学时,他每天瞪我又骂我的神情,仿佛在怀疑自己十几年的教学生涯。 第一个骂我的是他,而今第一个帮我说话的也是他。 众学子齐齐朝我身边来的几位夫子敬礼。 待礼毕,金夫子冷嘿了一声,“学道义,懂事理。你们这些行为,是个懂的样子吗?还不如江湖的莽汉,就是街边的泼皮也比你等明理!” “金夫子,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刘夫子站了出来,“什么叫做他们这种行为不如泼皮?对待偷盗的贼偷,世人皆可唾之,不然何以正风气,正人心?你把话如此一说,倒好像是我的学生错了,该向他拱手赔个不是。” 金夫子不急不怒,依然严肃着一张脸,“错不错,老夫不晓得,但谁也没有证明哪个是错,哪个不是错。都还不晓得哪个错,何来你们这样欺负人,一边倒的引众怒,去伤害他?” “金夫子,你是学院受人尊敬的大儒,为了你班的声誉,难不成要颠倒黑白?”刘夫子沉着脸,垮着下巴,脸又长又黑。 “老夫信自己的学生,不然也不会将他赶出去,又再收回来!至于刘夫子你护不护,颠不颠倒黑白,老夫管不着。老夫论的是真理正义,不是个人。” 韩夫子眼见二位加起来一百多岁的老头,像个小子一样越吵越厉害,赶忙出来做和事佬。 “无论什么事,都得论证求证,二位夫子是受人敬崇的师尊,莫要当着学生面闹得如此,岂不叫他们有样学样?” 二老不约而同的哼了哼,互相不去看对方。 金夫子转身又来对我道:“今日老夫为了你当众与刘夫子撕了脸皮,等会你若是给我丢脸,老夫就没了这张老脸,便同你一起滚出学院。” “哎呀,金夫子,您说的太严重了。”有几个夫子吓得也出声来劝说。 我怔怔的望着眼前这位头发花白,胡子全白的啰嗦老头儿,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动。 第125章 “金手指”再度被忽略 金夫子听不进其他人的劝,更加怒道:“老夫本也以为不严重,一个孩子受惊得病关了半月多,将将回学院,还未给老夫行礼问安,片刻没休息,他们这些人便得理不饶人的将他堵了来。老夫若不出声,怕就是这样一顶污糟的烂帽子扣下来,轻易毁了一个好孩子的终身。这不算严重?” 哪里是他们堵的?是我听了议论,晓得有一番战斗,所以决定先发制人才过来的。 只是没想到李季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做事这么阴险不留余地。 我在世上活了三十年,从来都是单枪匹马,斗殴打架、闯社会……除了刚子哥,没有人像金夫子这样维护过我。 哪怕是秦氏,也没有这样的义无反顾。 我激动的手都在颤抖,眼眶炙热炙热的,渐渐溢出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也许永远有人不明白,我为何会如此感动。 可我想说,一个人孤单活在世上的苦,无所依靠的苦,悲喜自知的苦……总能有人体会。而如果有个人在所有人遗弃抛弃你的时候,他坚挺的站在你身边时,你的心情会是如何呢? 所以……我站到金夫子的面前,退后三步,然后重重的跪下去。 “嘭、嘭、嘭——” 每一个磕头都是十分的虔诚。 “谢谢夫子,今日之事夏颖必将永远铭记于心。” “你这孩子突然跪什么?难不成是提前给我请罪?” 听了金夫子的故意嗔怪,我破涕一笑,握住他的手起身,笑道:“当然不是,学生觉得这种时候一定要跪一跪,才能不负夫子您对我的信任。您老等着,等着学生我如何给您找回场子!” 金夫子愣了一会儿,使劲儿戳下我的头,“你呀,就是一个闹事的人精。” 我笑了笑,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时,骤然一冷,死死的锁住李季的方向,他惊的往后一退,遂又见我嘲笑的勾起唇角,才意识到自己失态。 “李季,废话也莫多说,趁着夫子们和同窗们都在,将你做的东西拿出来,我们比上一比。” “……” “好,比就比!” 李季开始有点儿退缩,可他也晓得没有退路,所以故作镇定的要转身进拓造部研制室拿他的风扇,只是有人比他激动,早一步就准备,一听我开口,马上将风扇举过头顶从人群中挤上来。 “李季做的风扇我拿来了,这东西是我们看着他一点一点做出来的,他可不能当着我们的面偷谁的,现在你还有何话好说?” “是吗?我瞧瞧。”说着,我走上前几步, 那人抱着东西往后一缩,“你干什么?” 上回我摔东西的时候,他们可吓坏了。 “不干什么,就想见识见识,你不让我碰,那你就展示给大家看一看。” 不仅是那人,其他人也狐疑的很。李季看我一副自在不过的样子,脸色越来越难看。 “李季,给大家看一看。不要让他这小人得志,现在揭了他的脸皮,看他如何再嚣张!” 我看见李季长袖下的手紧张的捏了捏,还没待我再激一激他,他就突然开口道:“夏颖,你拿着金夫子做挡箭牌,若我今天胜了,金夫子与你这种小人一起离开了学院,我岂不也成了罪人?” “老夫走还是留,与人无尤,如果是夏颖的过失错处,走也是是老夫教徒不严,你何须作态装成一副愧疚样?” 李季的脸唰的一下白了,似有委屈,“金夫子,您怎么能如此偏帮?您教的是大礼大义,为何……” 金夫子却不让他将话说完,厉声道:“君子不动而敬,不言而信。你屡屡诱哄他人言行,对夏颖造成攻击和迫害,难道是心虚不成?” “金夫子!”刘夫子气得浑身发颤, “叫什么?有理不在声高。”金夫子横目一扫,“想扣人罪名,就将证据好好的摆,言一百道一千,那也是伪君子。” 读文言文的,讲理就是厉害,一套一套的。 刘夫子都回不了嘴,何况是他的学生。 我感觉从来没有这样爽过,太爽了! 李季骑虎难下,拿过风扇开始转动起来,也许有些阻力,转得不是特别顺畅,风就在面前能感受到一丝丝。 我也不急,双手抱胸冷冷瞧着他,待转了一会儿,也就这样了,我便开口道:“瞧着那天,转得也挺快的。今天怎么像卡了东西似的,还发出咯咯吱吱的响声,像个破烂玩意儿似的。” “你放屁!” “言行粗鄙,下回上我的课之前,将这四个字抄上一千遍交给老夫。” 金夫子随便一句,将其他想要慷慨激愤的发表言论的给击退下去。 我忍不住笑了一会,又对李季道:“赶紧的转啊,要不去工部叫陶主事和闽司务来辩一回,看我说的是真是假。” “夏颖,你不要太过分了。我给你还留着几分面,你不要一再的欺人太甚!” “说个事实而已,哪里欺负你了?” “马有失蹄、人有失足。我做的急,部件未打磨精细,所以才会有些不足。你什么也没有做出来,也想空口一张来诋毁我?” 李季仍是据理力争。 当然,他今日若不保住声名,以后的人生就会毁得一塌糊涂。 “谁说我空口的?” 我冷笑一声,轻蔑的看着他,接着道: “既然你让这东西转不快,不如让我试试?” “这、这是我做的。” 李季不肯,我当然不会再跟他争抢。 有了金夫子在,我再也不怕翻不得身,所以转头附到金夫子耳边说了些话。从事发到现在,金夫子一直也没怀疑过我,待我说完,他立即叫了个与他相熟的数数班学生寻了许多拓造部制艺的工具来。 工具有许多,那学生拿过来放在地上发出“哐啷啷”的连绵响声。我也不恼他置气胡乱扔东西,蹲下去拆开包袱,将工具一件件摆好在地上。 而金夫子对李季道:“不拿给他改,就当你输。” 他的口气颇有点不讲理,可谁也不敢跟他讲理。事情进展到这一步,李季若要扭扭捏捏的再退缩,估计有人会怀疑了。 所以,他不拿也得给。 我乍一从李季手里接过风扇,看了一眼外形,比我先前做的要精致许多,甚至还雕了刻花在扇叶上。 红漆马桶外面乖,有什么用? “为了以示公平,在场各位皆可作证。不然我悄悄做出来,又污蔑是我偷的。” 我说了个开场话,然后盘腿直接坐在了地上,三下五除二的将风扇全部拆开。 就这一熟练的动作做出来,已经没有人再对我冷嗤嘲讽。 零件跟我以前做的差不离,但齿轮卡合、螺旋咬齿……哪是差不离就能做好的,偏差一厘,就会卸力、变阻力。 由于齿轮角度咬合不对,要重新计算,我在先前金夫子吩咐人拿过来的纸上演算,笔也是削尖的炭,待算好了结果,我便开始重新修整齿轮。 “天哪,金夫子,他、他这写的什么符号?什么字?” 头顶围了一圈,盯在我演算的纸上。由于遮了光线,我眯了下眼睛抬头,“夫子们呀,要看你们待会等我全做完了,再看如何?我看不清了!” “快,快散开。”金夫子声调里都透着得意, 夫子们皆也不恼,另聚在一旁悄悄议论去了。 敲、捶、打、磨、用角尺比对……我陷在自己的世界里,也忘记了时间,周围发生什么,我根本已经不在意了。 也不晓得过去多久,发生了什么事,金夫子突然叫我起身收拾东西,我抬头一看…… 咦,周围的人呢?全跑了? “我还没做完,他们怎么就不看了?难不成刘夫子和李季又使了奸计,非要害我?” “瞎说八道!”金夫子扬手拍了我一巴掌,“已经要上课了,谁还陪你瞎闹?” 不对啊,为什么每次我要释放金手指的时候,就是这种要死不活被人直接忽略的情景? 太坑姐了。 金夫子一个劲儿的催我赶紧将东西整理包好回学堂去,我脑子懵的不行,但见他并没有对我露出失望,其他人又没再继续赶我走了,我还是觉得算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反正只要夏半知能入学,我就万事大吉。 不过我到了学堂,下课的间隙时候,才听得有人来给我报喜。 “李季走了,好多人看见的。哈哈……一个人灰溜溜走的,没半个人送。听说刘夫子气得把学堂里的讲台都砸了个稀巴烂,发了好大火。” “夏颖,你那鬼画符哪里学来的?你难道认识海域之外的异族人?你这样的年纪,竟学的那样精通?算筹也就罢了,连那些字符也写得一气呵成,太让人震撼了!” 面对汹涌而来的好奇疑问声,我“嘿嘿”几声,“秘密,不告诉你们。” 他们拿我没奈何,虽说有生气的,但再也没有人对我轻视。 事情闹得如此大,李季已经彻底完了,别说他在鸿蒙学院,就是在盛京、在武周也会臭了名声,再无人敢用,敢收。 这怨谁呢? 还不是怨他自己,偷了别人的东西,却恶毒的还要毁了别人,成就自己。 第126章 刘夫子的臭鞋拔子 126 不过有人会疑惑,为何我没有出成品,他就灰溜溜的走了? 金夫子说,他和其他夫子们看到我用炭笔写出来的字和符号,已经惊讶的无以言表。 当年前勤王大刀阔斧的办学府、改农商、制定奖惩律法、免赋税等多种改革后,武周朝渐渐繁盛,几十年间武周的变化日新月异,各国来往贸易交流频繁,但由于语言缺乏理解和沟通,还多有不便。所以当夫子们看到我写出的字符和算筹方法时,一致认同,觉得我深藏不露,要金夫子带回去好生的研究一番。 而李季在暴露后,当然经不起推敲,刘夫子顿觉失了所有脸面,一把揪起他离开。身为教导主任兼院长的韩夫子也要为刘夫子留个脸,勒令其他看热闹的学子们各自回去上课。 “这个风扇外观比我做的漂亮,夫子,不如您同刘夫子商量一下,给了我去送人呗!” 散了学,我抱着做好的风扇在金夫子面前讨乖。 “做这么久的时间,刚才要是谁使个坏,可有你好瞧!”金夫子看了一眼,没好气道,“亏你这没心肺的敢一人独挡的去与他们对峙。” 风扇哪里是一刻两刻就能改好的? 上一个我勤勤恳恳的可是做了半个月,改的话虽然不费那么多时间,但半天的时间总要。所以李季被刘夫子拉走以后,我包起一堆零件回金夫子学堂里做了。 其它上课的夫子们都放任了我,所以我花了大半天,下午的时候已经拼装好,手一摇转柄,那风“呼呼”的吹起来,十分凉爽。 不过我晓得他是气话,其实眼神还是满意的。 “所以学生十分感激夫子劈山斩棘的正义直言啊!夫子,您跟刘夫子说一声,好不好嘛?” 金夫子从桌上拿了一张雪白的纸递给我,“要说你自己去说,冒犯了师长,还想插科打诨,让老夫去得罪人?去,将《大学》经篇抄一遍给我。” 我无语的接过纸,小心问道:“夫子,我今日没犯错,您干嘛又罚我抄字?” “少啰嗦,用你方才算术的炭笔,写一遍回来给我。” “真哒?” 我眉眼往上一跳,高兴的就差手舞足蹈。 两百来个字用硬笔写,也就不过几分钟的事。 一写完交给金夫子,我继续抱起风扇对他道:“夫子,要没事的话,我去找刘夫子讨东西去了。” “你不怕他轰你出来?方才你可是将他的面子、里子都得罪了。刘峰回那老家伙最记仇,教出的学生越多越有出息,他那心眼就长得越小。以后你若是想在他手下出息,最好是夹起尾巴做人,对他恭敬点。” 学院里刘夫子是教授大师级别,工部陶主事和其他许多人都是他的学生。 人嘛,有了成就、到了年纪,难免固执点,但犯不着与我一直计较? 再说,我不打算出息! 我油嘴滑舌道:“不怕,我脸皮厚,他轰不出来。他要是不答应,我就要他学生赔我以前的,他赔不出来自然要给我。” “你倒是一点不怕将人得罪狠了。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反正他不会待见我,我才懒得留什么一线两线。” 金夫子骂我一声,“泼皮。”眼睛却没离开我抄写的《大学》,然后又满意的点点头。 软笔写的不好,硬笔字我手到擒来,虽不是大师级,但也算看得过去。 我晓得金夫子同意了,趁他还没想起要教训我,决定赶紧开溜。 刘夫子是住在学院里的,与学子们住的地方不一样。休沐日,他都几乎不大回家。找去他住的院时,他手里正拿个破齿轮在研究,乍一听见我叫他,气呼呼的收起东西就回了房。 我又没对他做错事,也不是来道歉的,所以直接对着他的门口喊道:“刘夫子,这风扇我拿走了啊,是李季欠我的,你偷偷将他送走了,我都没来得及找他赔,所以我大人有大量,就只要这个好了。” “咯吱”一声,房门又开了。 刘夫子拉长着马脸,手里握了一只鞋就朝我奔过来。一脸的老褶子一颤一颤,特别可怖。 我暗道不好,转身拔腿就跑。 “你个死小子,敢在老子面前称大人不计小人过,老子一鞋拔子抽死你!” “刘夫子,只是个口头禅,我没称大人啊!” “还敢否认,老子今天定要抽你一顿,让你个荤小子不晓得尊师重道!” “咻”地一下,一只乌抹抹的鞋从我脸边飞过去,吓得我一个激灵。 鞋子飘过后,空气里顿时弥漫了一抹浓浓的豆豉味,我立即又捏住鼻子边跑边叫:“刘夫子,您赶紧回房洗个脚,味儿太重了!方圆一百里的蚊子都会被您熏晕去!” “你、你、你……你给老子站住!” 我傻哦,站住给你泄火? 得了风扇,今儿怎么也得拿去将军府送给常伯母,而且我也要去见一见邵馨。 也许过不得多长时间,我就没法再和他们相处了。 出了学院门,我没想到郝言生还在等我。 “颖小子,你拿了风扇要去哪?不如让郝叔我送你一程!”郝言生敞开爽朗的笑声,对我十分热情。 他认得这风扇,又说的这样顺口,上午我与李季对峙时,他也在? 嘿,如此套近乎,想做什么? 我抬手就要行礼拒绝,却被他拉住了手臂往他的马车上拖。 “郝先生,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这是在做什么?” “气归气,我事谁的主,办谁的事,都是没有选择的。你个好小子,就不能体谅体谅叔?” 体谅? 嘿,什么事都可以体谅,违背做人原则的事就不能。 我挣扎着要甩脱他的手,可我一手被他拽着,另一只手抱着风扇,生怕掉下去摔坏了,有些难以抗拒他的蛮横。 “郝先生,你如此堂而皇之的拉扯强迫别人,似乎不大好?” 边上多了个声音,我一转头,便看见了气质温惇的周景。 他的语气不似以前一般卑微,甚至多了一丝不加掩饰的犀利。 郝言生一顿,松了我的手,朝他一拜,“勉郡王爷。” “不必多礼,现在还在学院,本王还得称呼您一声先生,您这般倒叫本王有些不适了。”周景退身一步,还了一礼。 他每一个字都是温吞、绵柔的,但每一句话都能感觉出夹着枪棒。 两人的关系,用脚指头都可以想得出,不好,非常不好。 “勉郡王当得此礼。今日某便不与郡王多说,下次再寒暄。”郝言生客气回以一笑,然后转身又来捉我,我惊得往后连退了几步,他的表情顿时很受伤,“颖小子,当真要与我绝交?” 我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郝言生僵在原地好一会,终是叹了口气,“你年纪小,哪怕再精,许多事还是不懂。以后待你接触的人和事多了,自然会晓得叔的行事是对的!今日……”他看了眼我身边的周景,“改日叔再找你喝酒。你……叔说句为你好的话,与他最好是保持距离。” 我表情淡淡的,只是看着他。 郝言生摇着头上了他的马车,渐渐走远。 看着郝言生的马车离开后,旁边的周景,突然也对我说道: “你与云麾将军府走得近,他盯上你了,往后多提防着点。” 两只大尾巴狼,话都说的一样。 听谁的? 当然谁都不听。 可我有点不明白,“郝家不是势大,还在乎云麾将军府?” 周景歪头戏谑的看我,“当然。看样子,你对权势分立,也有许多见解嘛!” 我翻了个白眼,准备想要离开,可他继续又道:“云麾将军府是皇叔为了压制郝家而提上来的京都统领将军,掌控京都所有布兵城防安危,直接受皇叔调令。” 我心中一震,突然明白那个快憋死我的真相秘密,似乎更加不能说,也不能去挑明。 常伯父是个被孤立或者中立的位置,相当于他动了,全盘皆动。 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是要相当的信任,皇帝才会委任的重职重责。 常伯父大概也以为我无依无靠的,才会放下心收我为义子?他若与太子为敌,后果…… 所以周槐之必须背负着那些,被他们唾骂诅咒吗? 我望进周景狡黠的眸光里,回想起他最开始同我说的一句话,“他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将来改朝换代,说不定最先死的就是他。”我突然开始有些理解了。 心情莫明有些些沉重。 当聂耿的马车停在面前时,喊了声:“小公子,可要租车?” 我才恍然过来,对周景行完别礼,冷声道:“多谢郡王提点。若您告诉我这些,是为了算计我,对不起,我是个心情不爽就会拿命搏的主,别老拿那套对我,指不定哪天我会咬你一块肉下来。” 威胁不是你们才配拥有的东西,我也会。 说完,我转身去爬聂耿的马车。 车台有些高,我腿有点短,气势摆的太足,本想潇洒利落的上去,不想脚底一滑踩了个空,幸而后面伸出一只手拉我一把。 我脸上一热,回头看见周景忍俊不禁的脸,没好气道:“你干嘛推我?” 周景愣了愣,反而大笑,“是,不好意思了。夏小公子可有受伤?不如寻个大夫瞧瞧,让本郡王好生赔偿你一番。” 他调戏我! “哼,不用了。” 关系都如此尬天尬地了,还需要在我面前卖弄什么风情? 第127章 男孩子们的茅房一争长短 到云麾将军府,刚好赶上吃晚饭。 我莆一进门,就察觉气氛不对。方才敲了好一会儿门,才有人应门,且还仔细问了几遍。 开门的并不是丁盛,是小厮丁旺,跑得满头大汗。一问之下,他说夫人回来没多久,丁盛就挨了二十个大板子,现在在房里养着伤。 丁盛惯是个伶俐看事的,怎么突然被打? 我稍稍一想,心里打了个突,问道:“是不是惠县的杨家来人了?” 小厮点头,“是,夫人、少爷被封在世安府出不来,府中就表姑娘一个主子在家,不知哪里来的几个痞子爬墙要找表姑娘。自从表姑娘出事,府里就看管的严,我们也当即发现了,与他们斗起来。而正时,杨家来了人,为我们出声骂了那些痞子。 痞子问他们是什么人,管什么闲事来?杨家的人开口就说是与将军府表姑娘议了亲的人家。费了些周折,未免闹出风声,表姑娘吩咐放痞子们走了。可之后,表姑娘要定亲嫁人的事便传的沸沸扬扬起来。” 我疑惑,“将军府不是也被封了门,禁军怎么会让人偷爬墙进去?” “先头是封了近八天,但御医查验府中没人染上得病,便就来了宫里的人下旨解封了。” 解封? 即便就是没有染病,也得不怕一万、怕万一的走一走形式!为什么这么仓促? 常伯父一直在军营忙碌,并未来得及归家,如此情况怕是真的不好了。不然以常伯母的性子绝不会下狠令打丁盛二十大板子。 “娘,你莫哭了!再哭,馨姐姐更难受。” 我急急的跟着丁旺的脚步,到了邵馨的馨兰院。 这些年,常伯母为开导邵馨,陪她一起种了许多花,连楼阁上的窗台都挂满了四季棠。可此时,满院的姹紫芬芳也掩不住那股悲凉。 常伯母抽抽噎噎的,听常怀宁不耐的出声喝了句,才吸着鼻子收声,乍见我进了门,眼泪又淌出来。 邵馨倒是没哭,只是披散的头发好像绞断了一截,一张病态的脸,木木的半躺在床头,叫人无法不怜爱。 别以为现时美人多,歪瓜裂枣的大家姑娘也一抓一大把。像邵馨这样绝色的美人,又与云麾将军府有关系的,很难不为人知,当年她和她娘在盛京里是出了名的。 俗话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 邵馨有这美貌不是好事,但幸而有云麾将军府护着,不然早被人强纳了去。或者在发生三年前那件事后,她的下场定要凄惨的不行。 现如今被人如此骗婚,这是对她恶意的道德沦丧。 邵馨此时听不进劝告,我便拉着常伯母去了正院前厅说话。从他们口中晓得邵馨已经知道事情真相,便理解她一时难受不能开解。 “馨儿要绞了头发去庙里当姑子,姐姐就剩这一个血脉,她九泉之下如何会瞑目啊?” 我摇摇头,“不是瞑目不瞑目的问题,而是馨姐姐就算做了姑子,能保证那混蛋不想办法掳走她藏起来?” 常伯母、常怀宁面色煞是难看,怕他们又恨多一分周槐之,我又急忙接着继续道:“生气、愤怒、伤心都不能解决当下的事,为今之计就是要平息流言,莫让馨姐姐再在风头浪尖被人说骂。” 常伯母更加伤心,“如何平息?就是买通了街头巷尾所有的说书人,也难捂住千万张不嫌热闹的口。馨儿本就婚事艰难,如今已快二十,再给人编排下去,将来可如何是好?” 我抢了她手里的帕子胡乱给她擦泪,擦得她哭也哭不出,骂也骂不了。直至她恼火了后使劲儿拍打我一下,我才说道: “伯母,那人既然用赵家做幌子,我们不如将赵家那幌子给拆了,他便没借口骗了。赵家不仁义,我们就百倍的还回去。” 常怀宁讶异道:“这话怎么说?” “其实赵炯此人还算是个风雅爱闲趣的读书人,先前他向我郑重道歉,答应我不再提,看他样子不似作伪。一开始,赵大人也是因为怕担不起缉拿凶贼恶徒之事,所以才被诱哄威逼做了这事,可那日凶贼已然伏法,为何他还要来将军府?证明他赵家还有麻烦,而且是大麻烦。所以那人能利用,我们也应该找出漏洞利用。” 听过我的话,常伯母沉默了许久,还没应什么,常伯父得知了消息从军营里赶回家。常伯母便只将我的话稍稍对他一说,他立即二话不说,喊了十来个府卫立即赶往惠县查探。 “好小子,脑子转得真快,分析的头头是道!若馨儿的事解决,伯父、伯母必当要好好的答谢你。” 常伯父厚重的巴掌一掌落在我肩头,压得我半边身子一歪。 “伯父,说这话就是见外了。”我动了动痛麻掉的肩膀,不好意思的道, 常伯父欣慰的笑起来,“是,一家人不见外。” 我…… 事情稍稍有了个解决的方向,大家也微松了口气。看见我拿来的风扇,摇了几次后,常伯父便要将此物占为己有,伯母这才展颜笑他丢人,抢别人的东西。 吃过晚饭,天已经擦黑,常伯母不愿我回去,硬让我睡在府里头。 可我在世安府半月多,怕被发现身份,就简简单单的擦了几个澡,现在浑身黏糊糊都不得劲,尤其是束胸的绷带,都发酸发臭了,所以极想回学院的宿舍泡个舒服澡。 常伯母听了后,命英妈妈去放旧物的库里翻找了好一会,拿出常怀宁以前十一来岁穿的衣裳给我换洗,又烧了满满两大锅的水,准备在浴房的浴桶里叫我可劲儿的泡。 盛情难却,我只能留下。 临到浴房的门,常怀宁却偷偷跟我说道:“我家避暑用的枣园里有个水池子,不如我们去游上几圈,再来泡澡?水池子用石子灌了灰浆造的,经常清洗,水很干净,保证你爽快。” 正热的天气,游泳最舒服。 我当然很渴望游几圈,可是在这个时代,你不能穿着比基尼跟男人一起游啊! 我身子一僵了一会,找了个借口骂他,“馨姐姐此时伤心的很,你倒好意思去玩闹!” 常怀宁不说了。 小厮带着我去浴房,到了门口,我见常怀宁一副很自然的模样要跟着进屋,我推他一把,“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 常怀宁见左右没了丫鬟和婆子,开始脱衣服,我脑门一黑,“我先洗,你等会。” “我家浴房大,你泡澡,我淋浴,碍不着的。” “不行!” 我废话也不与他说,一脚把他蹬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跌倒,然后一个人进了浴房。被关在门外的小厮,纠结的问了声:“夏小公子,您不让小的进去服侍吗?” “不用,不用。我又不是三岁的娃,要你服侍做什么?” “你是个娘们吗?洗个澡还遮遮掩掩的,你有的,我有,我有的,你也有,害个什么羞?哼,你还踹我!夏颖,你给我等着!” 常怀宁气哄哄的在外头叫。 我撇撇嘴,将浴房里所有的门窗检查了一遍,是栅好的,才放心脱衣服泡进桶里。学院里的浴桶是竖桶,体积不够这个大,打热水还不方便。 这个澡真是我穿越以来,泡得最舒服最爽快的一个澡,泡着泡着差点儿睡着,水面淹到了鼻子,呛了几口,才吓得惊醒。 只是我没想到,就这样一个小小的插曲,常怀宁那憨憨竟揪着我不放了。 尤其这天吃午饭的时候,常怀宁听到秦淮说他雄风不振、尿短尿急,偏要拉扯着我和他们一起去茅房里比上一比。 秦淮起哄,葛平乐也说了句吓得我冷汗直冒的话,“夏颖,你来了这么久,我真的从来没见你去过恭房茅房,你怎么都没有三急的?” “哈哈,他肯定是小,觉得自卑不敢拿出小鸟儿见人。”常怀宁像抓住了我的把柄,一个劲儿的嘲讽。 我嘴上是个不饶人的,可这种事哪能一争长短? 我避开不争不辩,他反而更来劲,对秦淮他们使了个眼色,两人抬手、一人抬脚,将我往恭房那边方向抬。 “夏颖,今儿我非要看看你的小兄弟,还敢笑话我?哼,拿出来比一比,我就服!” “我没笑话你,是秦淮他们说的。” “哈哈……我们说了,是你笑的。” “夏颖,今儿我也给你瞧,看是秦淮他们的小,还是我!他们这些比我矮半个头的小人,能有我大?不给你开个眼,你不晓得谁厉害!” 常怀宁边坏笑,边伸手要往我下面摸, 男孩子在一起的恶趣味,我门儿清。可我再如何清楚,这种事也不能与他们凑一堆玩闹啊! 我急得脸上的血都退了个干净,使劲扭了几下身子,才没让常怀宁得手。而后,闻到那股越来越浓的掩盖屎尿味的熏香,我简直想开口骂娘了。 正慌张时,刘夫子正好从恭房里出来。他们乍一见有夫子在场,忙放我下来行礼。 “刘夫子。” 我刚松了口气,可刘夫子应都没应一声,黑着马脸就走,走出没十步,他们又一哄而上的抓住我往里头拖。 我被逼得无法,扯开嗓子喊救命,“救命啊,刘夫子,他们要打我,伤害我,救我!” 刘夫子一顿,回头看我,似惊讶我会找他求救,看我狼狈的样子,他反而一笑,“你皮不痒,他们也不会打你!装腔作势,总闹幺蛾子,就是欠教训!” 刘夫子,你的师德呢? 第128章 道歉与妥协 眼见就要进了恭房的门,已经能看见里头那一排排小隔间,从吊起一截的门缝中,可以发现有不少人在方便。 甚至能听见“哗啦啦”的尿尿声、拉屎声…… 反正限制级画面,你可以无限想象! 我的心脏像装上了马达,飞速的运转,恨不能将眼睛闭上,可一闭上,我又怕他们做什么出格的事,我来不及反应。 天要亡我! 正在我悲催的准备接受灾难性的突发事件时,后头传来一个有如天籁一般的声音。 “秦淮、常怀宁,金夫子叫你们去学堂,他有事找你们。” 我扭头一看,是温惇的周景,如玉如诗一般的翩翩佳公子。 先不判定他说的是真是假,但他这认真的样子确实能唬人,因为平时他在学子们面前不是个爱开玩笑的。 常怀宁他们信了,却也狐疑,“金夫子突然找我们做什么?” “我只负责传信,其它并不晓得。” 常怀宁扔下我,和秦淮一起去学堂,走之前威胁我道:“你可别以为这次逃过了,散学的时候等着。” 我心有余悸的不敢出声,葛平乐还想拉我进去,我生气的甩开手,“我不尿急,你自个儿上!” “怎么开不起玩笑?” “恶俗!” 葛平乐摇摇头,进恭房交水费了。 待他一消失,我什么也没说,拔腿就跑,跑出不知道多远才找了个偏僻的凉亭坐下喘气。 “周煜能任你如此胡闹这样久,我很意外。” 周景不知何时跟了上来,在我对面坐下。眼底似有戏谑或探究,但已没有以前那种做作的表演。 此时是午饭的间隙,这里没什么人来。 我看了眼他,“是啊,他比你更值得让我喜欢。” 石桌上的手微微一握,随即他又笑起来,灼灼的看着我,“你喜欢过我?” 我愣了愣,嗤道:“你这种人,换作是以前,我连正眼都不待看一眼。喜欢?嘿,开国际玩笑!” 他眉头一蹙,似有不悦,“我是哪种人?” 我也不避讳,道:“你说话的时候,总是说一句,想三句,每个人面前装一副脸。你无时无刻不再算计别人的真心,别人却永远无法得到你的真心,我这样一个精怪,又怎么会喜欢你这种人?” 天气已经越来越热,午时的阳光灼热耀眼,仿佛空气都被蒸腾往上升。 周景就在我眼前,他的表情变得黯然,十分黯然,但我觉得是错觉,热空气下的恍惚而已。 他看了我一会,陷入良久的沉默,不知过去多久,他突然说道:“你喜欢任公子那种人?” 我愕住,不知道怎会回答他。 哪里是喜欢?我爱过他,并且深深的爱过。 “他成亲了,是新安府夏家的五姑娘。大概过不了多少时日,他就该当爹了。” 我心口一紧,一种悠远的悲伤仿佛顷刻被拉近。 “看样子,你确实挺喜欢他!”周景微微一笑,“你怎么不问我,那夏家五姑娘叫什么?” 我避开他的视线,“已经过去了,不需要问。我是喜欢他,所以现在对他只有祝福。” “虚伪!” 我有些懊恼,“关你什么事?我就算虚伪也没叫你看,没叫你受。” 周景敛眉,淡淡的开口,“她叫夏颖。” 什么? 我惊讶的站起来,又察觉自己失态,神色十分不自在的道:“你休要骗我什么!” 他嘿了一声,“新安府夏家,府中有四房,这一代有九子七女,夏五姑娘三房所出,是妾生子,嫁入盛京兼任鸿胪寺卿(外交官)的任家为正妻,不是一件谁想骗就能骗的事。如果你有心,可以找人问一问。官眷你认识的大概就只是常将军的夫人,你可以问她。” 我怔怔的坐下去。 夏颖? 为什么叫夏颖?是巧合吗? 我紧张的握着手,心中不断告诫自己,往事已过就让它过去,纠结做什么呢? 可周景一开口,我却忍不住无以伦比的好奇心,去听,去想。 “一个地方小官家的庶女嫁入二品大员家中为主妇,算是个新鲜事。虽然她是任公子当年病重冲喜嫁进去的,但这种门第差别的婚娶极少见。尤其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其乐融融的例子更稀少,所以我只是稍稍问了一句,便有人告诉了这些。” 眼睛有些刺痛,泪水在不觉间就模糊了视线。 我已经分不清我现在的情绪是为了什么而激动,也许是前世死之前的遗憾,所以才会更加刻骨铭心。 死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医院的重症病房,周围只有心率机“滴——滴——”的声音,还有自己的呼吸声,除此之外,剩下的只有无边的冰冷和死亡的恐惧。 所以在那种时候,我特别特别想念任俊贤,想念他精心为我做的早餐、他温暖的拥抱、他专注我时的微笑…… 而这一刻,我能看见他,听见他,怎又不会不激动? “你为什么去打听这些?如果是为了窥视我,恭喜你,你得逞了。”我红着眼眶,怒视着他,“对,我是爱过任俊贤,我和他的关系并不简单。你还想知道什么?” 周景的脸冷下来,喉结滑动了几次后,问道:“你是来自哪里的女人?桀骜不驯、又有一身非常的本领?繁衍后嗣、相夫教子是女人的天职,你来的地方难道不是吗?或者说你的身份本就不一般。” 我好笑的嗤了声,“你觉得我这样粗俗的人会不一般?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民出身而已。至于你要探究什么我的本领……嘿,该努力的,我从不比男人少,甚至付出更多,但在我们的世界里会这些不奇怪。我说完了,麻烦郡王爷以后不要再动不动骚扰我了,成吗?” 我讨厌他! 周景被我气得够呛,从前以为我攀上周槐之,对他嗤之以鼻,如今他是高高在上的郡王,周槐之只不过是个背锅侠,见我态度更加恶劣,神情里满是不可置信。 “你是他的妾,你以为你再闹腾、再厉害,又能做什么?” 我白他一眼,起身拂了拂衣服上的灰尘和折皱, “做什么?哼,当然是做自己。一时痛快,时时痛快。不浪费老天爷再赐我一回生命的轮转。” 说完,我甩身走了。 我理解周景从小背负着沉重长大,在人面前戴着面具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但他的经历是他的,和我又无关,没得叫我感同身受,对他包容。 谁也不是谁的谁,谁也没资格要求谁是谁的谁。 下午,我跟金夫子请假了,一则是因为害怕常怀宁他们再闹下去,二则……我想去见一个人。 金夫子倒没有追问什么,因为我的精神状态可能真的看着不大好。 还没准备出学院的门,有个人堵在我宿舍的院门外,双手环胸的瞪着我。 我没理他,径直越过他的小身板走开,可他又锲而不舍的追上来。 “你不去上课,跟着我做什么?又想找我麻烦?” 周成毅哼哼两声,“我看见了。” 我好笑的睨着他严肃的小脸,“看见什么了?” “看见你和那周景私会。”他咬牙切齿的恨道:“我会告诉爹爹的。” 我愣了一会,笑道:“去啊,赶紧去。最好让你爹爹不要我了,我以后也不用再看见你这个臭小孩。” “你才臭呢!” 我不再同他说话,可他还是迈着小短腿跟来,“你去哪?” “……” “带我一起去!” 我讶然低头看他,“熊孩子,你傻了吗?别跟我整心眼啊,不然有你好瞧的。” 他趾高气昂的,气势一点不输我,“第一次你见我就说带我玩的!” “臭小孩,我现在、以后也不想带你玩。” 他停下来,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 我不受他卖弄小可怜的招数,所以继续朝前走。 “对不起,是我错了。呜呜……”他在后面开始哭,哭的很伤心,“呜呜……是我信错人,不该赶车轧断你哥哥的腿。” 唉,这孩子…… 我叹了口气,只得转回身,冷着脸问他,“你是为了自己能够交朋友,才道歉?还是觉得自己真做错了,才道歉?” “有区别吗?”他吸着鼻子,小脑袋一晃一晃的。 “去问问你的夫子,这两者有何区别。” 说完,我又要走,可他伸手抓住了我的衣摆,“你……你告诉我!夫子根本就不喜欢我,从来也不理我,他不会给我讲解的。” 他包裹的自我保护壳太坚硬了,鸿蒙学院的夫子都是有学识有教养的,怎会对一个孩子生厌?或者说,就是没道德的夫子,他喜欢和厌恶一个孩子,对他有何意义? 很多人总是太在乎自己在别人心里的想法,变得小心翼翼,亦步亦趋。 人都是自己的主角,别人的配角。活得太在意,就会失了真。 “如果你道歉是因为你交不到朋友而妥协的,你的道歉还是为了你自己。如果你是因为愧疚和后悔,你的道歉就会微不足道。错就是错了,一句道歉就想换别人的原谅,没有这样的事。” “那你要我怎么办?” “你自己再想想。” 周成毅瘪着嘴看我,但没有再跟上来。 第129章 旧情难忘 出了学院,我直接叫了辆马车。车夫不是聂耿,我特意找了个年纪大点的生脸才租的。 “老伯,去鸿胪寺卿任府。” 赶车的老伯没甩马鞭子,只转了头对我笑道:“小公子,去任府远着呢,您是不是还要回来?回来的话,我也不用跑一趟空。若是不回,您这车钱就要多给些。” “来回多少银子?” 按照前世坐过黑车的经验,先谈好价钱是非常有必要的。 老伯伸出两个手指比了个“六”。 “六钱?” 有半两了,真特么贵。 “能少点吗?” 老伯看了我一身行头不是名贵料子,但还是摇摇头,“少不了。” 我一咬牙,“得,老伯,您赶车,六钱就六钱。” 肉疼,哪都疼。 京都里的吃用花销真的太大了,明明坑了常怀宁他们请客许多次,可是他给我的一百两治伤的银子,伤病没去看过,可已经只剩下一半。从祁门县带来的银子全给翠花管着,我就拿了五两。 到时候秦氏和夏半知他们来了,还得租房,买这些买那些,吃食用度什么的,这几十两如何够? 逍遥了这么久,头次觉得生活的压力已经抗在了肩上。 西城学院到东城任府,马车走了近两时辰,难怪赶车的老伯要六钱的银两付他车钱。 许是东城离皇宫近,街上的人流比学院那边还要夸张,人山人海的热闹,一眼望不到头。而且我还看到了金发碧眼的foreigner,都穿着一身汉服,显得十分怪异,但他们还是很乐此不彼的。 任府在皇宫脚下,马车停在巷子里,撩起车帘抬头一望,便可看见宫里的金色琉璃瓦,十分壮观。 “小公子,任府到了,您怎的还不下车去?”老伯见我在车里只是睁着眼睛四处看,便开口问我。 我不知怎么说,想了想,道:“我只是来偷偷见个人,不用下车。” 老伯问我,“小公子是要见哪个?这般藏藏掩掩的?” “熟人。” 老伯不问了,但又道:“这已经差不多过了未时(下午四点),可不能耽误的太久,晚了就要赶夜里才能回去,那可是不行的。” 我拧了拧眉,还是下了车,并先付了近五钱的银子。 老伯说最多等我三刻钟,不然他就走了,也懒得再多要跑单趟的车费,看能不能在这边跑个两趟补了损失。 我自不能要求他,对他道了谢,然后往任府的门口走。 其实来这一趟,我又觉得很多余。 还不晓得任俊贤在不在家,在家又会不会出门,出了门又能凑巧见着面?见着了,我又该跟他说什么? 太阳在午时过后是最毒辣的,烤得人昏昏欲睡,我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望着牌匾上拓金的“任府”二字发呆。 任府的门庭比常怀宁家大,比楚缨的伯爵府小一点点。 我站在门下感觉自己很渺小,就像当初任俊贤第一次带我去他家一样,那般大的别墅,没有一处能安放我的自卑。他家也不算特别豪富,但我与他比起来,也是云泥之别了。 还记得他爸爸开口问我,“你家里做什么生意的?是広州本地人吗?”我无所适从的连手都不知该摆放在哪里。 爸妈当了半辈子农民去到城里打工,哪里能做什么生意?不过弟弟读完大学后,受不了打工的苦,借钱开了个只有一二十个人的小工厂而已。 我答不上来,连句谎话都说不出,所以他爸妈冷着脸再没同我说过话。 我也曾试着跟任俊贤分手,可是他的执着和我的不舍,两人还是牵绊的在一起。然而我害怕被抛弃,乱七八糟从网络上看了许多毒鸡汤,与他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不知等了多久,我晓得时间要晚了,再不回去就会进不去学院,要露宿街头,可我怎么也迈不开脚步,就想再等一等,再等一等,说不定他就出来了或者从外边回来。 可惜,巧合只是编剧的桥段,我碰不上。 “你在这,要一直望到什么时候?” 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在夕阳的照耀下,将他和我的影子映在地上,拉得很长很长。 我木木的抬头,竟然看见了周槐之。 恍然回过神,我讶异的张了张嘴,还没问,他就对我解答道:“小毅说你魂不守舍的离开了学院,我原还以为你是为了邵馨的事,我一打听赶马车的车行人,才晓得你来了任府。” “我……”我不知道如何开口跟他解释, “里面有你认识的人?”他温和的问着,也没有生气或者质问, 他竟然不生气吗? 我一时难受的没地方宣泄,吸了下鼻子,垂落头盯着地面的脚尖上,“周槐之,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我感觉得到他在看着我的头顶,眸光温润如水般,连呼出的气息也是柔柔的, “也许……相信!” 我默了一会儿,用很小的声音说道:“我开始不相信,谁都不信。可是我亲身经历了之后,我信了。那个我以为他不爱我的人,他原来……原来是爱我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是我的怀疑和不信,最终还是失去了他,我把他……把他弄丢了!” 我忍不住细声的哭起来,为那一世的凄凉,为那一世的遗憾。 这里来往的人还挺多的,可他还是轻轻的揽住我的肩膀,安抚的拍着我的背。 待我情绪稳定了些后,他说道:“回去,天色晚了。” 我重重的吸了两口气,“嗯”了一声。 在走之前,我还是万分不舍的看了一眼任府的大门。站在巷子边望了那么久,任府两个守门的门丁,一直也未对我生疑,反倒看见了周槐之,露出了警惕和狐疑的表情。 真不晓得他这样习以为常的承受,是不是无所畏惧的内心强大,还是听之任之的破罐破摔。 “想吃点什么?” 上了马车,他没有立即让赤九赶车。 我顿了顿,“不知道,你觉得哪个好吃?” “我每次来这经过,常去中塘街的宁德馆,是胡人开的,有烤羊肉、烤囊、羊棒骨拉面……” “好啊,就这个!”我回答的很快, “好。”他应了声,转头立即对赤九吩咐,“去宁德馆。” “是。” 宁德馆不大,但偏依在河道旁。烧烤的烟火味,老远就闻见了。虽没有孜然的香,但蜜汁烤肉的原香味更加诱人垂涎。 有了好吃的,悲伤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不少。 周槐之让小二领着上了三楼的顶层包间,屁股还没坐下,我就点了一整只烤全羊,一碗拉面,还有葱花泡馍羊骨汤。 小二惊讶道:“小公子常吃吗?” “是啊,以前常吃,不知道你们这店有没有薄皮包子?” “有,有。” “那上一份。” 小二又向周槐之问询了一句,他摆摆手,“就这些,点多了我怕会撑死她这小身板。” “小公子肯定是长身体呢,吃多也不碍的。” 闻言,周槐之微微皱眉,忽然将视线落在我胸前看了一会。 我晓得他肯定是想歪了,可我衣服穿的宽松,又用束带裹了的,自然瞧不出丰满的曲线,生气朝他瞪了一眼,他才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收回视线,对小二道:“去,够了。她已经够大了。” 谁够大了? 我…… 等了两刻多时辰,烤羊肉上桌了,焦黄油亮的,肉质饱满多汁,香味扑鼻,简直是人间极品。 方才我垮着脸一直生气没理周槐之,他沉默着也没说话,羊肉上来,我也不管客气的自己开动起来。 “你与任府有关系?” 他终于说话了。 其实我从任府门口离开,冷静下来后,就觉得不该对他说那些话,真不该说。 虽然我心底还不承认他是我男人,但他早已将我当作他的女人。一个男人又怎么能容忍他的女人对别的男人含情脉脉、旧情难断? 我包了一口的羊肉,当作说话不便,没答他。 许久后,他还是坚持再问了一句,“不打算说,还是觉得说出来会让我生气,所以选择不说?……可你都已经做了,我若不问的话,总觉得头顶这点绿叫我实在膈应的慌!不过,你可以说个慌,宽慰一下我的。” 这话是以退为进。 以我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很受用他这一招。 咽下羊肉,我喝了两口羊汤后,才抬头瞄了他一眼,平平淡淡的,好像也没有生气。 “前世今生的关系。” “嗯?” 他不急不慢的扬了下声调,显得十分有耐心。 虽然前世我对任俊贤疏离的太过分,但我仍觉得男女关系,最好还是保留点秘密,扎进心口的刺,就算拔出来愈合了,那还是会有伤痕在的。 不管我以后是跟着他,或者是别人,我和任俊贤已经成为过去,他已有爱妻爱子,我也不能为着那份无法挽回的过去,伤害现在的自己。 “前世的情人,因为某些原因断了关系,又在病重死之前想起了他的好,所以保留了一点执念。” 这话也不算谎话,就是有些重点没说而已。 他默了许久,我也继续吃我的烤羊肉和拉面。 为避免尴尬,我一个劲儿的蒙头吃了太多,后来上车都有些吃力。 周槐之先上的车,他就这样冷冰冰的坐在里头看着我像只笨熊似的爬了半天。 生气情有可原,我理解,所以没有闹什么。 第130章 伸手要钱的乞丐 马车开进山中了小道,天已经黑透了。 到了地方下车后,周槐之径直去了他的院,连背影都透着一股子酸味。但我可没有多余的心情给他灌蜜糖,一扭身也去了自己的院,连丫鬟都没带。 我进屋时,翠花刚洗了脸没睡。泡了个舒服澡后,我坐在桌边喝口水,她替我整理被褥的时候,精神十分好,还特别兴奋。 “算着时日,少爷他们大概还有几日就要到了。也不晓得夫人、二姑娘在路上扛不扛得住颠簸,少爷的腿脚受不受得了。我们来的时候,还是同楚公子和常少爷一起,吃住都舒服,可我还是被路途颠簸磨得掉了几斤肉,他们肯定更加难受。” 听着她一堆啰嗦,我打趣道:“翠花,你是关心我哥哥多些,还是关心我娘和妹妹多些?” 翠花转身扔了个软枕头过来,“你、你胡说什么?哪有你这样开自家哥哥玩笑的?而且我、我……我还是个不干净的,你老这样不羞不臊的说,会叫你哥哥难堪的。” 我笑着摇摇头,虽然她心里的介意是多余的,但秦氏肯定不会让夏半知娶翠花,甚至纳妾都不可能。我时不时的调侃她,其实也是想提醒她。 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是不是来这里被同化了,明明是个受害的,却还要被世俗的观念给遗弃。 翠花铺好了被,过来同我道:“姑娘,他们来了之后,要安置在哪里?难不成让夫人、二姑娘住在这院里?” 想来她是考虑了很久的,不然也不会说的这样顺口。 我女扮男装能在学院坚持下去,已经很艰难,若还要在这么短时间想法子出去赚银子的话,那真的是把我劈成两半,也难做到。 “不能住的。” “不能住的话,在外头租个房也行,我身上只剩八、九两银子,你还有多少?”翠花从怀里扒拉出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银票。 “六十几两。” “这么少?” “上回常少爷给了你一百两,你用哪去了?花销这么大?” 这管家婆又上头了。 我拧起她耳朵,“你真的是只想着我哥哥和我娘他们,就不顾我了是?学院里交朋结友,租车吃饭不需要用银子花销?你当我是天上的菩萨,只吃空气就能饱,是吗?” “疼,疼,你松手!”翠花吃痛的叫着跳起来,“我不是……你先听我说嘛!我也是心里头急才算这些账的,你不能横竖等他们来了,让他们睡大街!你又死要面子,不肯让他们住到公子的别苑来。” “她们能住在这别苑吗?先不说哥哥他到时候会有沾了裙带关系的名声,娘和妹妹能住?这位是个什么名声,妹妹要住进来,日后被人晓得,该会让人骂的比我更狠更凶。且她还以后如何嫁个好人家?” 翠花瘪瘪嘴,“我晓得了。可六十几两做什么用?在伯爵府我就打听了,这京都里租房贵,尤其是皇宫边的东城和学院附近的房子。 租个最小的两房要两、三两银子一月,也得一年一交,还要再押上一、两年的租金,这简单一算最少就得花销四十两,还不算少爷买书买纸墨笔砚的银子,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船到桥头自然直呗! 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 “你怎么一点都不急啊?”翠花的急性子最闹人,推了我好几下,“你不是给西游楼出了主意的?肖掌柜也说给你分成,你去公子口中试探个音信,看有没有嘛!没有的话,我再想法子,明儿出去找找别的地段,看能不能租个便宜些的屋,先将就住着。” 哪有便宜的?就算再便宜能便宜一半吗? 生存有时候真的没有一句话说的那样简单。 “行、行、行,我去,我去。”我无奈起身去木施(yi挂衣服的架子)上随意取了件外衣穿上,“叽叽歪歪这么多,不就是想让我去找他要银子。你横竖脸皮厚,你怎么不去要?” 翠花瞪大眼,“我去要?姑娘,你读书读傻了不是?我一个卖身的丫头找主子分银子,你是叫我去死啊!” “我也是卖了身的!” “你哪是个卖身了的样子?就是一府的正夫人也没你来去自如的潇洒。” 我说不赢她,干脆出门去正院里找周槐之说一说,反正就在隔壁。可是刚过了月拱门,我又犹豫了。 回来的路上,他一直吃着酸,我这会子去找他谈钱,会不会更伤感情? 天上的星星眨巴眨巴眼,我也眨巴眼。 去,还是不去呢? “夏美人,还会观星象?” 我一愣,转头看见了叶雪莹。 自那天她怨气横生的对我说了那一句话后,我和她在世安府哪怕碰着面,也是一个抬头望天,一个低头看地的关系。 上次来别苑没见过她,我还以为这地方是周槐之躲清静的。不过她能来是在情理之中的,孔嬷嬷说过叶雪莹对于他来说是个很重要的人,即便是清静,带她来是应该的。 那……我呢? “夏美人是刚从爷屋里出来,还是准备进去?”叶雪莹见我发愣,继续问道, 她的肤色很白,初初看起来会有种弱柳扶风的模样,但细看之下,她是做了妆容打扮的,淡淡的粉腮,唇色带点樱红,诱人垂涎品尝。 “我是准备进去找他说点事,他既然叫了叶美人,那我改日再来!” “很重要的事吗?若是重要,不如一起!反正爷不会介意的。” 叶雪莹伸手来牵我。 娥皇女英的事,我只看,不想参与。 可我要银子的事宜早不宜迟,所以我说道:“叶美人,要不你在外头等一等,我说完便出来。” “我们是一个府里的姐妹,你还碍着什么、避着什么?” 亏你能拿“姐妹”二字形容情敌关系,我自愧不如。 我半推半就的进了周槐之的屋。 屋里置了冰,山风跟着人一起吹进来,凉爽的沁人。 我默默打量了下环境,简单的房间像世安府里一样,没有摆放什么贵重的瓷器花瓶,就是书案、床……四处的窗户都敞开着。 周槐之斜躺在书案便的软塌上,手里握着一本书,不晓得看没看,反正从我进来他就没翻过页,像是非常专注,过了一会儿,他才抬头打量了我和叶雪莹一眼,复又将视线落在书面上,道: “来做什么的?” 问谁? 叶雪莹笑着上前,十分自然的取了他手里的书放在一边,“我本来准备睡了,听闻你从外头回来,便想过来看一眼。在门口碰上夏妹妹,她说有事找你呢,看她神情纠结了一阵,大概是什么要紧的事!” 我要说的话,为什么要从她嘴里出来?是想显摆自己的所有权? 周槐之穿的衣衫是宽大的寝衣,松松垮垮的,就一根带子系着,随意一瞧就能够若隐若现的看见他线条刚毅的锁骨和健硕的胸肌。 叶雪莹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半靠在他身上,两只纤细柔白的手,缓缓的替他捏弄着肩膀上僵硬的肌肉。 我又开始不舒服起来。 无关乎爱情,应是想到自己要跟别人共享一个男人,别扭! 我本来转身想走的,但是事到临头,也逃避不了,所以垂下头不去看他们,说道:“我娘和哥哥他们要来,我身上少了银两安置。所以能不能用我给西……” 有点像路边伸手的乞丐。 “你去同孔嬷嬷说一声,让她先支给你。你与西游楼的交易,是你个人的事,你自去联系讨要便是,难不成还得让爷出面给你撑腰?” 他打断了我的话,有点像刻意隐瞒的感觉。 明明西游楼是他主张开的,如此说话倒撇的一干二净。 当然,只要得了他的允许和批复,怎么遭都与我无关了。 许是叶雪莹按摩手法舒服,他的神态越发慵懒起来,连呼吸的声音也透着股低沉诱人的性感沙哑。 我极力的让自己忽视过去,但还是难受。 “那……我便不打扰,先退下了。” 我行了个屈膝礼起身。 叶雪莹浅笑莹莹的看着我,“夏妹妹就为了说这件事?” 她的笑容有些碍眼。 “是。” “西游楼怎么会分盈利银子给你?难不成那东家租了你家的铺子,还另有协议不成?租个店铺,还能分银子的事,我还是头回听说呢!而且你在祁门县的店铺不是还给你父亲了?” 还?明明就是被讹诈逼迫的。 这话说的真膈应人。 她语气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口吻,可我也不是第一次做人,会受她故意摆谱的质问。 “大概是东家脑子进水,觉得与我有缘,所以要分些给我。公子和夏美人早些歇息,妾便先退下回去休息了。” 说完,我转身离开。 “爷,她与俞妹妹有何不同?我觉得俞妹妹虽不拘规矩,但也没她桀骜呢!” 在我还没有走出外室的门,就听得叶雪莹问了一句。所以我脚步不由自主的顿住,想听听他如何说。 “都是一张小嘴、两只眼的女人,何来不同?” 都是女人! 他这样的回答,大概女人就是他消遣排郁的一种工具而已。而他能在意我,不过是因为我与时下女子的迥然不同,让他觉得新鲜些吗? “爷这是将所有都给划为一谈了?我呢,那我呢?今儿你若说不出个区别来,妾便不依你了!” “不依我?你捏酸吃醋的钻字眼,哪怕我就是说个天花乱坠,你还不是要闹一阵了再依?” 门外的景色似蒙了一层银色的轻纱,半月斜挂在山头,让一切妖娆而分外旖旎,像极了男女花前月下你情我浓的情景铺垫。 里面传来男女交织的愉悦笑声,呼吸仿佛也渐渐变得更加浓烈粗重了…… 第131章 鸿蒙学院最熊的学生 当我意识到他们今夜会度过一个怎样缠绵翻腾的漫漫长夜时,我逃也似的跑出了房间。而就在我刚刚跑下台阶,房门被守在外头的两名丫鬟轻轻的带上。 “你去叫厨房里的廖婆子烧些水,等会主儿他们要用的。” “好。” 一名丫鬟步履匆匆的往一个方向去,经过我时,她淡漠的看了我一眼,便飞快的走了。 仿佛这事,她们已经经历了无数回。 “爷,不要!您轻点儿!” 若叶雪莹的娇俏声是故意的,那……她现在很成功的逼退了这段日子我所有刚刚萌生出来想要和周槐之在一起一辈子的想法。 我僵硬的挪动了脚步,慢慢的走回到自己的院。 可我仿佛还能听到了那一声声醉人的喘息和缠绵的碰撞声……它们像魔障一样干扰着我的思维。 从前我听过周景与赵梨儿上床办事的壁角,可这时的心境与那时好像已经不大一样了。 “怎么样?公子说会给你吗?”翠花紧张的上前问我, 我坐到桌边,连连灌了两杯水下肚。 “他没应,是吗?”翠花丧着脸也坐下了,唉声叹气道:“这可如何是好?无亲无故的举家到盛京,没银子没人帮一帮,如何能立足?我倒是能出去找浆洗、缝补衣物的活,可那才能得多少?一月有个六钱,是顶顶好的了。你才来两月,在学院单单一个人就花去了近四十两,简直……” 我捏着鼻翼揉了揉,头疼的道:“行了,别念了。他答应了,改天我找时间去一趟西游楼支些银子,啰啰嗦嗦的都没完了。” “诶——”翠花惊讶起来,“你既然要到了,怎么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我还以为没要到呢!我就说嘛,公子虽身份不怎么好,但其它方面还是件件都会如你意的。” 我不耐的瞪着她,“如意,什么如意?闭嘴你!先前还听你损他,这回怎么又夸上他了?” “上回你不是教训了我,我才脚踏实地的好好想了,怎么你……” 翠花讶异的张大嘴,不晓得我为何发这么大火,我也有些懊恼,忙又躺到床上,将被子蒙住了头。 “……你这是受什么气了?” “赶紧将屋里的灯都灭了,照得我眼睛疼。” 翠花没出声了,过了一会儿将灯一盏一盏的吹灭后,轻手轻脚去了隔间。 夜里,我失眠了。 有种前途茫然的感觉,找不着自己的出路在哪了。 我十分清楚自己若是继续与他们相处下去,我肯定会迷失自己。现在仅仅只是一个叶雪莹,以后世安府还有那么多,是不是会将我逼疯? 可我若想办法离开他,我又能往哪个方向去呢? 凌晨,我迷迷糊糊的半眯着眼,听见翠花起床出了门,过了不多久又回来了。 “姑娘,起身!还得赶去学院,莫耽误了。” 我挣扎着起来,晕头晕脑的在她的服侍下洗漱完,又胡乱吃了几口东西,准备出门。翠花也不晓得是不是听说了昨晚的事,拉住我在桌上说了一堆, “姑娘,你以前最是能想得开,哪怕刀架在脖子上,你都能高歌一曲。公子的女人本来就多,他对叶美人更是偏爱,你是一早就晓得的,如今倒闹起脾气,这不顺那不顺的。他与叶美人恩爱同寝,你看见了吃酸就吃酸,可不能又任性的像在昌郡何府一样闹腾,看开点! 你也算是恩宠极盛的,她能比得过陪公子的时间,但比不过公子对你的纵容。后宅的女人要知足常乐才是道理。” 纷杂的情绪被她一说,我只剩下一腔怒气,“我哪里吃酸了?你明明也只是个没及笄的丫头,倒一套又一套的道理教我怎么做后宅女人?哪里学来的歪理邪说?” 翠花一副老太婆似的语重心长样子,“在伯爵府,我待了一月多的时间,府里的丫鬟仆妇们常来空余的客院里聊天聚乐子,听她们说了许多,我也便得了许多感慨。 你还记得姚子青吗?如花似玉的模样,站在伯爵府里的姑娘们一处,都是拔尖的。伯爵夫人因为楚公子喜爱,无奈的接受了她,给她安置了独院,分了丫鬟婆子伺候,若能安守本分,日子算是过得体面。可她却不知深浅的与安姑娘争风吃醋,闹得安姑娘寻死觅活,若她不是良籍良妾,伯爵夫人一气之下,当即便会杀了她。” “……” “安娘子是伯爵夫人三弟妹娘家的,因个上不得台面的妾闹得妯娌不合,显然是不能够的。而且安娘子丢了名声出去,怎么遭也得给个说法,所以伯爵夫人将那姚子青押送去了庄子里关着了。” “……” “你呀,都不晓得大户人家婆婆和亲戚关系是怎样的一个厉害。公子再不济也是皇后的亲儿子,赐到府里的各位美人,就属你身份最低。你若拎不清,与她们争什么,惹了她们和她们娘家人,惹了你做皇后的婆婆生怒,即便你是个良妾,那也是冲撞了皇权,要被杀头、诛族的罪,可就不是押送关去庄子里了!” 见识见地果然是要因地制宜的。 翠花的一番循循教诲,确实将我一腔的愤愤不平给浇灭,但同时她也彻底浇灭了我心中一些其它的东西。 离开之前,我透过院门看了一眼主院朱漆雕花的房门。 天色还很黑,但可以看见门依然掩着,屋里头的人应该还没起床,伺候的丫鬟们已经备了热水巾帕候在外面。 胸口沉了一下,我便毅然的迈开了步子,再也没有回过头。 走到大门处,我远远的就看见门口站了个清瘦的身影,是孔嬷嬷。她一看见我,上得前来行礼,双手捧上一件铜器吊坠似的东西到我面前。 铜吊坠雕刻的是一尾鲤鱼,但又不像鲤鱼,长鲶须、齿利獠牙,尾长而卷……浑身都蓄势着力气。 “这是什么?” 我没接, “是公子吩咐给你的,这是西游楼的东家印鉴,可凭此物去支取银子。夏美人万不可将此事告知他人,否则……”孔嬷嬷没说后果,只是转而道:“老奴明白公子待你不同些,但不明白他为何对你如此信任。老奴劝不过他,所以只寄希望夏美人以后莫要负了公子。” 我怔怔的,不知是该接,还是不该接。 我犹豫的伸出手,鲤鱼吊坠还沾着孔嬷嬷手心里的余温,烫得我的手微微一缩,但好歹是接住了。 翻过面,可以看见吊坠底下简写的“槐印”二字——木旁少点,鬼部少勾,不伦不类。 这一回不似在祁门县寒梅苑孔嬷嬷给我赎夏半知的银子,这一份仿佛更沉重了,可分明他什么也没有要求我。 今天没风,一丝都没有。 学堂里除了夫子的声音,学子们的朗读声,还有叫人昏昏欲睡的知了声。 我热得浑身都湿透了,趴在桌案上眼皮都睁不开。连金夫子来了,我也没法打起精神,于是我又光荣的被罚站在学堂外头。 因为实在困得不行,我找了个偏阴凉的树下,然后偷偷用一只手抱住树干打起瞌睡。 姿势嘛,一言难尽的无需在意了。 “嗷——” 正睡得口水直流,身上被狠抽了一鞭子,我惊叫一声跌倒在地上。 连人都没看清,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 “哈哈……” 我揉开惺忪的眼,一定睛,金夫子正扬起鞭子又要抽下来,我“妈呀”一声喊,连滚带爬的逃。 “哈哈……夏颖,你还是别躲了,等会你还不是要给金夫子抽,你这会儿逃,等会抽得更狠。” 学堂里一堆人起哄,连别班的也凑来看热闹。 我在人群里转来转去,转的头晕眼花,一边喊:“夫子,我昨儿病了,您看我恹恹的样子,您舍得打吗?没好全的话,抽坏了我又得请休看病。” 金夫子追不到我,捂着胸口喘气,气得实在无可奈何,用教鞭指着我道:“还不赶紧给老夫滚回学堂里去?” 我看他也是一把年纪,追得辛苦,所以躲在一堆人身后停下来,偷瞄他,“夫子,您能保证不打我了,好不好?我头疼、腰疼、脚疼……哪哪都不舒服呢!” “嘿,老夫还得给你做保证?我看你不是不舒服,是一天不抽,浑身骨头都硬不起来!” 金夫子休息了一会,又来追我。 我只得又拔腿跑,可跑出没几步,脚下突然多了一只小腿,我避闪不及,整个往前摔了个大马趴,两只手臂和腿脚都痛的麻木了。 “哈哈……” 我咬了一嘴灰尘,抬头吐掉后,愤怒的大喊:“周成毅,你个熊孩子,你屁股又欠抽了,是不是?” 周成毅朝我做鬼脸吐舌头,“我在做好事,帮夫子抓坏学生。你敢打我,我就告诉夫子们再罚你!” 我…… 我还能做什么? 金夫子已经到了头顶,一手拧起我的耳朵,将我提起来,往学堂里走。 “还骂别人熊孩子?这鸿蒙里最熊的就是你!老夫总以为你会受感化,慢慢会变好,可现在越来越变本加厉。看样子,老夫只能再对你改变一下教育的方针策略,看能不能扭过你这百无禁忌的性子!” “夫子,我改,我改。您先放手,这么多人瞧着,很丢脸的。” “丢脸吗?你脸都没红,丢脸二字被你用去都觉得委屈。” 金夫子没松手,我只能小心歪着脑袋,顺着他的力道,省了些身体的痛苦。 然还没有到学堂,我猛然看见学堂门口站着一个人,惊得一下就要扭过头去,恨不能立即找个地洞钻进去。 第132章 对前世的了断释怀 我将将一动作,金夫子就使重了手上的力道,右耳朵仿佛都要被揪下来似的痛。不过转眼的时间,我已经走到了门口,避无可避的站在了来人的面前。 咫尺的距离,我闻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熟悉气味,甚至……连他的体温都能感受的到。 “俊贤,你今日又来了,是对那天我给你的收录文字编译有异议?” 来人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开,朝金夫子拱礼,“学生是有些不解,所以来找夫子解惑订正一下。学生是否会打扰夫子授课的时辰?” 淡柔的眉,清澈的双眼皮眼睛,不刚毅却也不显女气的轮廓,他每一处地方都给人一种温文儒雅的感觉,没有一点做作。 这是他本身的气质,总让人如沐春风。 金夫子松开我的耳朵,对他笑道:“老夫就喜欢你来找,何来打扰一说?待我先收拾这个顽劣的学生,再与你细说。” 任俊贤拜了一下,视线再度落在我身上。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我从他的眼神里却看到了千言万语。 我的脸早在看见他的一刻就红透了,烧的整张脸火辣辣的。 “还不给老夫滚进去?” 我心跳如擂鼓,被金夫子一吼,更加失了节奏。我急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无措和丢脸,僵硬着身子一动也不能动。 也许我该当做陌生人一般干脆的转身走进学堂里的,可如果这次他又走了,是不是以后更加没机会见面、说话? “夫子是要和任公子译文吗?兴许我也会一点呢!”我开口紧张的说了出来, 金夫子很明显的怔住了,看了我好一会儿,生气道:“那天你写出那些字符和算式,横竖不肯说它们的来由和意思,今天怎么想着要说了?” 我握着拳头,手心里全是汗,“我、我哪是不说?那天忙了一天,第二天身子不舒服,不是耽搁了嘛!” “哼!” 金夫子还是挺生气的,不过觉得我说的也不错,便先将我上课睡觉的事放一边,带着我和任俊贤一起去了勤学阁。 金夫子走在前头,我和他落后半步,跟在金夫子左右两侧。 他浅笑着微微上扬的侧颜就在我眼前,与金夫子交谈的温声话语就在耳边。 好不真实的感觉! 除了他的头发,又黑又亮又长的,其它的特征与前世都是一模一样。 他感觉到了我的注视和打量,悄悄的转过头看我。默默无言的对视后,他牵强的扬起嘴角冲我笑了笑。 这样的表情,让我想起了一句成语——物是人非。 他好像已不是当年的他,我也不是以前的我了。 “你这孩子,老夫也没抽你的头,怎的傻了?” 金夫子抬手在我面前晃了许多下,我才恍然醒神。 “啊?夫子,您问了什么?” 任俊贤温声道:“夫子问你从何处学了异国他乡的文字和算数制图。” 我一怔,想了一会,道:“祁门县有个棕发碧眼的异族人,我同他学的。” 先借莫大牛他爹用一下。 “是吗?”金夫子有些遗憾,“如此有学识之人,竟是在偏僻的边境便宜你这个野小子。他说了是从何处来,是什么人吗?” “不曾。” 金夫子边走边沉思片刻,然后道:“不如老夫去信给祁门县的学生,去请一请那位高人?” 我惊了一跳,连忙道:“他是残疾,十几年都不曾出屋。身体已经极度虚弱,夫子还是让他得个清静!而且他会的东西,已经全教给我,不用费那力气白跑一趟,说不定人也经不住路上长途颠簸,病重就不好了。” 金夫子有些狐疑,但倒也没多想。任俊贤睨着我,似乎在说: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说谎能一套一套的。 不说谎怎么破? 都是被逼的,难道你穿越过来,不用说谎的? 进了勤学阁屋里,金夫子去取文案书籍。本要去帮忙,他说帮不上,他摆放的书只有他能最快找着。 留下我和他面对面的坐在书案边,两人怔怔的望了对方许久,还是我忍不住先开了口。 “昨天我去任府找你了。” “我……”他沉吟了一下,“门房跟我说了,描述了下你的样子,我便猜到了。所以我来学院找你的。” 我抿了抿唇,“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四年多了。” 四年? 那是在我和他分手后不久吗? 我惊讶的看着他,想从他眼里看到些答案,但他垂下眼睫,盯着自己拿来的一本黑壳书,问道:“你怎么来的?” 我眼眶有些热,笑了笑道:“我去年来的,……子宫癌,晚期。” 两个人好像在聊旅游的事一样,有些时过境迁的怅然。 简单几句话后,接着便是沉默。直到金夫子拿来了书籍,他急忙起身帮着拿过来,放在书案上。 他将自己拿来的黑壳书本翻开与金夫子讨论起来,每一页书页上都是他仔细标明的注解和疑问,一目了然。 文字字符是拉丁语系,以前公司与印地交流合作很多,所以我学过,但没有任俊贤精通,他提出的疑问,无非是巧妙的让金夫子改正以前的错解错注。金夫子丝毫不似刘夫子一样,不能接受批评和指证,连连夸赞任俊贤想法独到,广思聚义。 我几乎插不上什么话,但最后金夫子似乎想试探一下我,指了一排字问我,“可晓得是什么意思?” 我伸头过去看了看,磕磕巴巴的道:“赫拉莫斯北方……北方聚……集合……不是,应该是有许多毒蛇盘居,树……森林茂密,人们难以、难以进入探索……” 金夫子板着脸,“说的这样磕碜,还好意思整天一副无所事事、无所求进的样子?从明日开始,散学后到我这来,译文、译书!” 我一震,“不要,夫子,我最不喜欢外文了,以前学都是被逼的。您老饶了我!” 被他拉来搞翻译,我以后还怎么悄悄的“功成身退”,做回某人本分的小妾? “啰嗦什么?” “夫子,我最擅长的是制图,制图你晓得不?尤其是算式,我手到擒来!” 反正刘夫子小气,到时候再激他一激,恼恨了我,肯定不会再收我,脱身也就容易些。 金夫子黑着脸左右环顾一圈,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要找什么,看到他从书案边上青瓷画筒里抽出一卷画轴,我才惊觉不妙。 “成天想着偷懒装废物,反正你是个废材,老夫干脆抽死你得了!” 金夫子已经不在乎会不会毁了画作,抬手又来抽我。 我更管不了丢脸不丢脸了,苦哈哈的躲到任俊贤身后,左躲右闪避不过,只能迫于威胁的高喊道:“行,行,我来译文,陪您老人家译,还不行吗?” “嗷——” 明明答应了,金夫子还是抽了我一下。 现在真是怎么搞的?怎么都喜欢拿东西抽我了? 就算是扮了个半大的男孩子,可我实在是个娇弱的样子,他们怎么就下得去手? 金夫子等我一应,就露出一抹掩都掩盖不住的得逞笑意。译文里的纠错已经改好,经过多次验证考较,没有异议后,任俊贤便向金夫子告辞离开。 “以后好好向这位任师兄学习,做学问什么的,从来都是一丝不苟。人家还有个好爹,你拼不过爹,自己还不努力吗?”临走前,金夫子一个劲儿的拿任俊贤激我。 我急忙像倒头蒜似的回应他,“夫子,我记住了!”就怕他没完没了的唐僧念经。 离开勤学阁,两人安静的并排走着。我一直压抑着自己不要想不要看,却在我揉了揉被金夫子抽痛的手臂时,听见旁边发出一声忍俊不禁的轻笑。 我一侧头,看见他笑了,柔和的容颜沐浴在阳光下,格外令人觉得温暖。 这是我对他一见钟情的最大原因。 可现在的笑容里面还有一种释然的欣慰。 我不明白他笑得含义,直到我们走在了分岔的路口,他停下脚步对我说道:“颖子,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心脏似乎骤停了几秒,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来回应他。 他低头直直的注视着我,“颖子,我成亲了,她……很好,孩子大概还有十天半月就要出生,我要当爹了!” 他的意思是,所以我必须和你断绝关系,你不要再来打扰或者干扰我的生活。 从周景口里听到,与他亲口对我说,是不一样的。 他决绝的断了我和他以前的关系,是对他夫人的仁慈和保护,却也是对我的残忍。 可我不能挽留,一点也不能。 我点点头,哽咽的道:“好,我……不找了。” 他犹疑了一下,宽厚的大掌落在我头顶,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我的发,我感受着掌心的温度,难以割舍又害怕他的离开。 “颖子,我很高兴能再看见你,真的。……我也更加高兴你活出了一个不一样的自己。”他的声音也是颤抖沙哑的, 我哭着哭着就笑了,泪水溢出,已经完全看不清他,“嗯,我也高兴。” 他还没有走,像是还有未尽的话,可他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开口。所以,我咬着唇主动开口说道: “任俊贤,你一直爱着我,没有背叛过我,对吗?”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是。但是我现在已经变……” 我阻止了他说完余下的话,“我知道了,这样就足够,足够我释怀了!” 第133章 再求娶 “夏颖,你怎么了?” 常怀宁带着几个人从老远的地方就奔跑了过来,一脸焦急。 当看清我脸上的泪水,讶异的张大了嘴,然后什么也没问就恶狠狠的冲任俊贤怒道:“是你欺负夏颖了?” “没有。” 我急忙拉住激动的常怀宁,解释道:“金夫子刚才教育我了,而任公子只是在宽慰我。” 他这样不顾一切的维护,挺令人动容的,可有时候也挺麻烦。 常怀宁更惊奇了,“以前夫子们当着所有人面批斗你,在大街上打得鼻青脸肿,你眼睛红都没红一下,今日金夫子是说了什么话叫你哭得这样难过?” “没有,只是偶发感悟感伤而已。我又不是神,哪里没个伤心的时候?” “夏小公子,某……”任俊贤抬手行礼,拖了尾音道:“告辞了。” 我明白,他是在同我郑重的告别所有,所以我裂开嘴角,笑道:“任大哥,路上走好。” 他深深的再看我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正午的艳阳十分炽烈,热得人汗水淋漓。 我抬起袖子抹干了脸上的泪水和汗水,望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胸口那一股怨气,突然好像没有了。 常怀宁还没吃过午饭,刚才本来是要出学院的,看见我在勤学阁方向的路口上哭了,才惊慌跑过来。他现在急着要回将军府,我一问,才晓得赵家又来人闹事了。常伯父不在家,丁盛怕常伯母一人应付不来,派人来学院找他。 上回常伯父着人去惠县调查,也不知结果如何。但今日赵家人不依不饶的又来闹,肯定是什么事严重的解决不了,非要来将军府。 我越来越佩服当太子那厮,为了个女人如此不折手断,太佩服了。 “秦淮,你们去做什么?”我奇怪的看着秦淮几人跟着一起出了学院门,问了一句。 不仅是葛平乐,连孟冉也跟着一起。孟冉是湘南巡督大人的幺子,平时话不多,又不与秦淮他们一样住在学院里,所以我与他不是很熟。 今天他能跟着常怀宁一起出去逃课,我很意外。 “只允许你去,我们不能去啊?” 我一时语塞,可看他们架势不对,狐疑盯了他们许久,“一个赵家而已,再胡闹将人赶出去就是了,你们去能帮什么?” “常怀宁回去,我们去找胡申那恶棍小子。不会一起行动,省得再招来弹劾。” “什么?”我差点跳起来,“常怀宁让你们去的?” 常怀宁狠狠咬着牙帮,气势凶狠,是他无疑了。 我气得一掌拍在他脑袋上,“你是没脑子吗?找胡申何用?骂他、打他?威胁他?要是再惹了事,你家将军府还有多少皇上的信任给你磨?” 常怀宁不以为意,“胡申不过是个没有官身的纨绔泼皮,打他又如何?我们偷偷的狠狠教训他几回,横竖会断了他作恶的念头。” 我一时不晓得拿什么话骂他了,秦淮、葛平乐见我气得狠,也来劝我,说他们定会小心不被发现,不会被人抓住把柄。 可他们根本不晓得这事是太子背后指使胡申做的。 我劝了他们一阵,可谁也不肯咽下这口恶气,我只能退而求其次的道:“一起先去趟将军府,看事情如何能不能解决,若不能解决,我们再想法子教训胡申。你们这样冲动,即便闹出大事,赔了你们进去,也救不了馨姐姐。” 几人同意了我说的,一起去将军府。路上我恼怒的没跟常怀宁说话,气他在世安府受过一回大罪,还不长记性。 将军府门口下了车,丁盛一看我们一群人的架势,吓了大跳。 常怀宁还没进门,就怒发冲天的,“他们人呢?” “在厅里头跪着呢!” “什么鬼?怎么跪着了?” “夫人开始下令闭门不见赵家的人,可后来他们在外头不要脸皮的站了半个多时辰,夫人怕闹得百姓看笑话,只能将人带进去了。进正厅后,先前倒也安静的说了沟通了,可不晓得后来怎么回事,赵夫人朝着夫人跪下,哭哭啼啼的。夫人生了大气,要喊我们将赵夫人一行赶出去,可赵夫人死活赖着,她带来的人也跪了一片,现在都还在跪着。” “该死的!”常怀宁一拳砸在柱子上,手背一下就青肿了,“我娘呢?” “夫人快被他们气病了,躺在房里顺气呢!” 常怀宁没有先去正院看常伯母,而是越过照壁,直接入了大厅。偌大的厅,跪满了十几个人,架势委实摆得足。 “来人,给老子把他们打出去。” 丁盛急得满头是汗,忙拉住发火的常怀宁,悄悄说了几句话。许是听了赶出去的严重后果,他操起一条椅子狠狠的砸在赵夫人面前,“啪啦”一声巨响,吓得赵家人尖叫不止。 “你们是料准了我不敢下狠手宰了你们吗?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了!” “不,不,常少爷,我们也苦啊!”赵夫人恸哭不止,跪行着到常怀宁脚下,“只求你们大发慈悲,救救我们一家,几乎上百口人哪,你们难道能眼见着因为邵姑娘让我们赵家全部丧命吗?” “你们死不死,关我常府何事?关我馨姐姐何事?你这恶毒的毒妇,怎么敢拿我馨姐姐做要挟筹码?揣着逼死我馨姐姐的想法,你们难道就不该死吗?” 赵夫人也发了狠,“好啊,死便死,那我们便一起死算了。今日你若敢赶我们走,我便撞死在将军府里。若是常将军也学着那位拿捏我们一家老小的性命,我也一头撞死算了。反正活不了,干脆大家都不要好过!” 常怀宁越尽恼羞成怒,将厅里大大小小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满屋子的狼藉,场面十分吓人。 我听了一阵没听出原委,但看到秦淮和葛平乐他们还在,便没开口详问。此事还是不要让别人知晓的太多,否则不好收场。 待常怀宁发了一阵火,我让丁盛着人招呼秦淮几人,又将他劝到了常伯母的院子,了解了一下事情的发展。 常伯母被气的有些颓靡不振,见我来了也只是看了一眼,继续唉声叹气的流泪。 “娘,不如将这事情告知皇上和皇后娘娘,他们定能为我们做主的。” “做什么主?皇后娘娘做主的话,指不定就明面上将你馨姐姐给他了。你爹一直极受皇上的信任和隆恩,皇后娘娘巴不得用这事扎根刺去皇上心里,让你爹和皇上生出隔阂。就算不应,再闹得众所周知,你馨姐姐还有脸出去吗?余生该怎么活啊?呜呜……” “可……可也不能叫他们得逞,让他们逼着馨姐姐做那样的事?那位简直太会算计了,拿捏着赵家,将馨姐姐骗去后,以后将军府伸手不到那里去,就算我们寻事,他们统一口径,馨姐姐为了名声也不会去辩驳,只能生生的忍受一辈子。” 常伯母只剩下哭了,大概这事情,也没有他们可以选择的。 如了他们的愿,邵馨明着嫁人为妻,暗里给人当苟且的情人,不如他们的愿,将军府受指摘、被利用,邵馨余生艰难。两相计较,反倒前者才是“好”的选择了。 “赵知事是犯了什么事,让胡申拿了把柄?”我出声问道, 常伯母看了看我,道: “那日派去的人,在前天查到赵知事以前与犯了两桩凶杀案的凶徒们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那些凶徒是乌家村的村民,是专门烧窑制器的,五、六年前发生了一桩事,乌家村因为缴税上供的事,不知何故死了一位族老和几个村民,后来闹得挺大,但县衙大人十来天也很快将事镇压下去。可此后乌家村时不时闹一出,烧窑制器的工艺也就被邻村鲍家村给占了。 乌家村的村民们被逼得没了生计,赵知事心慈,保送了一些人去当兵。不想几年回来后,却成了穷凶极恶的凶徒。胡申他们拿着此事做文章,又是在赵府抓住的凶徒,而且惠县县衙大人早就对赵知事生厌,欲将通贼的罪名挂在赵家头上。昨儿你常伯父知晓后,立即跑了一趟惠县,原以为说得通了,不想……” “所以胡申利用此事,让赵家娶了馨姐姐给那位,然后承诺帮他们摆脱罪名?” 官字两个口,是非一张嘴! 他们随随便便一席话就拿捏住一家老小的性命,哪怕再恨,也无可奈何! 常伯母点头,嘤嘤的哭着,“赵知事算是个好官,可也不能为了他们一家的命,陷我可怜的馨儿于不义啊!” “什么狗屁好官?我……” 常怀宁又要冲动发飙,我眼睛一横扫过去,“你闭嘴,还不嫌乱吗?” 屋里的人皆一震,倒没出声说什么。 我来回在屋里走了一个圈又一个圈,想了许久后,说道:“常伯母别着急,我有个法子可以解决。” “什么法子?”常怀宁惊道,常伯母似是不大相信。 我让屋里的婆子、丫鬟都走干净,甚至防着外头的人听见,叫人守严实了。 听完我说的话,常伯母脸上褪尽了所有的血色,“你这个孩子,怎么能、怎么能去拿太子做文章?” 我冷冷的一笑,“为什么不能拿?太子和他是双生子,有些事本就是是而非,“他”若敢将名声背在太子头上,“他”尽管继续逼迫赵知事。胡申和惠县县衙大人拿着赵知事不停摆弄,常伯父何不着人找县衙大人的罪?凶徒是恶,可听了所有原委,他们是被逼成的恶人,所以县衙大人定是做了不少恶。” 常伯母听得呆了,常怀宁倒是兴奋了起来。 第134章 常伯母的脸雪白,没有一丝血色,坐起身子严肃的对我说道:“惠县县衙陈大人与胡家有关系,他是胡三夫人亲表弟的,占着亲故,可不能乱动。你常伯父从不参与党争、派别之争,这一插手下去,可是会动大了。” 我早想到了惠县县衙肯定背后有大靠山,那日我听到凶徒的话就想到了。 凶徒是回惠县寻仇的,其中县衙陈大人就脱不了干系,他的恶事只怕挖出来,会拔出萝卜垮了一片堤。 不是谁能轻易动的。 “不会,只是做个幌子而已。动不了,而且不让常伯父出面,你只让常伯父派人连夜拷问出凶徒的行凶动机,其余我来就行。” “你?” “忘记我是西游楼的编剧大师了?”我骄横的一挑眉尾, “西游楼?”常伯母还不晓得,很是疑惑, 而常怀宁一个榆木脑袋瓜子,根本不晓得我说什么。 所以我解释道:“我给西游楼编写了些戏台脚本,与他们有些交情。” 常伯母惊讶了一会,又拧眉想了下,才道:“你是要给馨儿造势洗清名声?可从何编起?又有多少人会信?” “不,我们反其道而行之。” “?”二人愣愣的看着我, 我继续说道:“馨姐姐的事,流言已经传了几年,大概也挽回不了什么,唯独只能是她自己能想开、看开。眼下赵知事被胡申和惠县县衙大人拿捏住,所以我们先从赵知事那里着手。虽然不能用流言定他陈大人的罪,但他肯定是会怕的。流言传来传去,传到谏议大人的耳中,后面的事就自然不需要我们去操心,他也腾不出精力给赵知事下罪名。” 常伯母拧眉想了好一会,“陈大人的流言,我倒是觉得可行,但是太子和那位……太冒险了!” “伯母,此事没得选,症结在“他”,所以我们必须逼他们出来解决。不然“他”一直觊觎,馨姐姐就算宅在家中,也会不得安宁。” 如果太子登基后,他的权利更大,那邵馨更加没得选,所以一次了断,让他绝了念想。 待说完想法计划后,嘱咐一遍让常伯母等常伯父回来,跟他细说,然后我拉着常怀宁去了正厅。 赵夫人一家还在哭,她旁边大概是她的二媳妇,哭得像要立即赴死似的。她婆母赵夫人精神不好,脸色都发青发白了,都没去搀扶安慰一下,一看就晓得是个自私的。 见到我们出来,赵夫人又跪行着到常怀宁脚下,继续哭道:“常少爷,不知夫人思量的如何了?……求求您了!我赵家从未做过恶事,我家老爷勤勤恳恳的,半点都不曾对不起父老百姓,不该无端受这罪名,一家老小三族绝后啊!呜呜……” 常怀宁嫌恶的一脚甩开了她。 那儿媳妇也嚎啕的过来,“常少爷,我们家大爷是个极好的人,惠县哪个都晓得的。他若是娶了邵姑娘,定会对她好的。” “好什么好?”常怀宁若不见她是个女子,肯定要打她一顿。“好到给别人……” 他说不下去了,又是一拳砸在墙面上,木头的墙一下就穿破了个洞。 赵家二媳妇先是吓得一愕,后又趴在他脚上,哭说:“大爷娶她的目的是不对,可赵府一家都会将邵姑娘当正夫人的,婆母承诺以后将掌家的权交给邵姑娘,难道不行吗?那位公子也是爱惜美人,疼惜美人的,名分和宠爱都有,又有何不可呢?” 我冷笑一声,上前就是一巴掌甩过去,打得她半天没起来身,连常怀宁都被我吓了一跳。 俗话说,君子不与女人动手计较。 我不是君子,当然不用顾忌。 “赵夫人,你家这位婆娘说话口无遮拦的,传了出去,你赵家不要脸面做人,可云麾将军府还是要脸的。” 赵夫人闭目颓然的坐在地上,“事实……” “事实什么事实?有本事你当着大街上的人宣扬去!云麾将军府不敢绞烂你们的嘴巴,你猜猜看那位敢不敢?” 为什么所有人都憎恶周槐之,又不敢说他,怕他?我猜十有**是因为他为了保护自己,才横出来的恶名。皇上和皇后娘娘更是为了保全太子,放手纵容了他的行为。 赵夫人侧头狠狠的瞪了二媳妇几眼,可仍是油盐不进的要跪在厅里,等常伯母答应。 我不急不慢的搬来一条椅子,大马金刀的坐在她面前,笑道:“我是小辈,受不住你的大礼,不过你要敢跪,我就敢受。什么了不得的事,要跟个小辈跪求,肯定是做了大缺德事。将军府里的仆妇丫头们可比你们赵家要多,传了出去,赵家的脊梁骨都要被戳断,你信不信?” 赵夫人的脸更加白了,抖抖索索的挪开方向跪。她一挪,我也跟到哪个方向。 跟我耍无赖?嘿,我是无赖它祖宗! 实在比不过我,赵夫人不得不踉踉跄跄的起身,待他们都起了。她又要胡搅蛮缠跟我讲道理,我再开口喝止她,“要谈,叫你们家赵大人来谈。我常伯父回家等着,你们若要再闹再跪……嘿,可以,去到大门外站着或者跪着,我大不了受个累找条松软的椅子坐一坐。” “你、你不怕百姓们说道将军府……” “不怕,我怕什么?”我嗤了声,换了一只腿搭二郎腿,“你们奇奇怪怪的跪在一个小辈面前求婚事,就算是不了解真相的,也多少明白你们肯定图了什么目的。” 赵夫人还在犹疑,我大喝一声,“丁盛,还不找些人来送客!” 丁盛带着十来个门房过来,一时哄闹声起,赵夫人又开始哭闹,我站在厅门口是是而非的说了一句,“赵夫人,咱们结的是亲不是仇,你再闹的如此没脸没皮,事要是黄了,将军府也不是个软柿子,给你如此拿捏的。” “结、结亲?” 我冷笑道:“是,让赵大人来谈,咱们好好谈。” 赵夫人意会到什么,连忙收了哭闹的脸,“好,好,好,我、我马上回去,不闹了,不闹了。” “别再让我听见你家媳妇再吐露半个那样的字眼出来,不然我再闯进你赵府,砸了你们赵家的祖宗牌匾!” 赵夫人一愕,见常府所有仆从对我恭恭敬敬、言听计从,将军府唯一的少爷常怀宁也任由我说话承诺,连连伏小应是,“我回去定会好生教养儿媳。” 赵家一行人走了,常府一瞬便清静下来,但气氛还是沉重的不行。 “咱们家堂堂一个将军府,被一个八品知事站在头上拉屎拉尿的威胁,真真是……” 有人悲伤的叹了一声, 谁人都晓得,官大一级压死人。然不是他八品知事敢在三品将军府耀武扬威,而是他身后有胡家,有太子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无敌恶霸撑腰。 众人情绪都十分低落,等到赵夫人一行走远。我带着常怀宁他们一起出了门,秦淮他们许是听见了赵家二媳妇的话,猜到事情不是胡申一人招惹的,才感觉有些后怕。 幸亏听了我的话,先跑一趟将军府,不然信了常怀宁的邪,惹了那位,肯定没好果子吃。 五个人挤在车厢里,走出一段后,秦淮问道:“胡申那个狗贼货,什么时候又撺掇着那位看上你表姐了?” 常怀宁脸一沉,拳头握了起来。 我晓得他又恨上了周槐之,心中却只能叹了口气——周槐之,你只能怪你爹娘对你狠,兄弟对你没良心啊! 见常怀宁阴沉着脸不答,葛平乐嘿嘿嘿的想缓和气氛,转脸来拍我的马屁, “夏颖,你这魄力真是相当骇人!最开始以为你是个投机取巧的野孩子,后来觉得你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泼皮,再后来简直是天生的怪物一个……现在我越来越佩服你了。” 葛平乐这油嘴滑舌的,真话假话全当个笑话乐一乐,但秦淮比常怀宁的年纪还小半岁,对我露出崇拜的星星眼,我有些受不住。我等会是拉着他们一起去坑太子和周槐之,要得知了真相,估计恼得想揍我。 “少爷,少爷。” 马车后头传来几声呼唤,常怀宁叫人勒停了马,撩起车帘问骑马赶来的丁未。 先前从常伯母房里出来,马上就吩咐了好些护卫分头去找人去了。将军府的办事效率就是不一样,才半个多时辰就有消息了。 “胡申人在哪?” 丁未气喘吁吁,马停得有些急,趴在马背上稳了一会,才回答道:“在胡大学士府里,今日大学士府中宴客,添了一位小嫡孙,在办满月酒宴。” “太子去了?”我眉头一皱,从车窗伸出头问丁未, 丁未摇头,“不知道,不过大学士府办酒,太子应该会去的!” 常怀宁缩回车厢,焦急的问我,“怎么办?赵知事就这两天的时间,案子就会下来,明日若还得不到解决,他赵家肯定也会孤注一掷的。” “要不等到夜里?我们先去胡大学士府边上候着他。”秦淮说道, 我手指在膝盖上来回点了数下,说道:“先去西游楼将事办了,拖住陈大人,再办胡申。” 第135章 算计太子 马车掉转头去了海棠街的西游楼,天气太热,白天客人不多,进了门我直接找的掌柜。 小厮先还以为我们几个小伙来找麻烦的,找了几个看护茶楼的打手来,虎视眈眈的威慑我们。 “夏颖,他们不认识你啊!西游记该不会是你撒谎骗人的?” 葛平乐才来盛京半年,第一回跟着秦淮出来“做坏事”,有些害怕的看着牛高马大的十几个壮汉,抖着腿说我。 小厮一听这话,很是怀疑的打量了我好几眼,也嗤笑了声,“这种事也敢拿来在我们西游楼吹牛?小子,你毛都没长齐?” 周槐之给我的印鉴不能随意露出来,我只能好生的跟他说话,“你只需叫你们掌柜出来,我私下与他细说便可,说这些废话也没用。” 我的话实在没有诋毁他,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小厮却气得一翘一翘的,“要看戏就看戏,不看就滚蛋!” 本来时间就赶,他左一磨蹭又一磨蹭的,我一下来了火。 上前几步,我一把拎起他的领子往后一推,他屁股重重着地,脑袋也撞在地上,发出“嘭嘭”两声响,痛得他脸唰一下白了,半天只晓得嗷叫,话都说不出来。 “再说一句废话,老子废了你当球踢!”我一手掐在八字胡小厮脖子上,抬头一瞪眼,“还不滚去一个人叫掌柜的?” “你敢……” 我五指狠狠一用力,小厮喘不上气,脸立即红透了。壮汉们不敢上来,还是派了个人去叫掌柜的。 “你敢在西游楼乱来,定叫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狠话让人说去,我懒得费口舌,只掐着小厮就是。 “娘诶,常怀宁,以前我们都不敢这样干,他比我们还狠啦!” “难怪金夫子天天揍他,不然以他这种敢闯敢闹的性,非得惹大祸!” 我对着秦淮和葛平乐翻了个白眼,你们哪知眼睛看见我闹了?我惹什么大祸了?都是你们没脑子爱惹祸,行不行? 不多久,掌柜的来了,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比不上老肖的精明,但比我爪子下的小厮要聪明很多,一眼就认出了常怀宁和秦淮,忙赔礼道歉,询问何事得罪了几位贵少爷。 我从地上起身,拍干净膝盖上的灰尘,对他道:“我找你有事。” 掌柜睁大眼看我一会,“不知小公子是哪个贵府上的?” 贵什么贵?穷**丝一个,我来讨银子的。 我在掌柜耳边说了两句悄悄话,掌柜怔了怔,随手摆了个请势,示意避着说话。 “诶,夏颖,我们……” “你们在外头先看会西游记,我自会将事办好。” 说完,我跟着掌柜的入了后头的院。 解释来意,编段子、教唱书人如何演段子,前前后后花了一个多时辰,常怀宁看不进戏,来催了好几次。待一切办好,拿了两百两银子,出练功房时,夕阳已经挂在了西边山顶。 小肖掌柜是老肖的侄儿,一直恭敬送我出的门,秦淮几人虽惊讶,但也没时间去探究。上了马车后,便飞快的赶路去东城的大学士府。 “夏颖,后头有辆黑漆马车一直跟着我们,不对劲!” “是啊,我开始也发现了。” 我掀开车后的帘子一看,心里一惊,我看到的不是谁,而是聂耿,常怀宁也认出来了,很是疑惑。我想了想,让车夫将马车停下,下车逼停了聂耿。走过去将车帘一掀,惊了我一大跳, “你个臭孩子,跟着我们做什么?” “玩啊!”周成毅顽皮的眨了眨眼睛,“看你们这么多人一起逃课,肯定是有好玩的。” 我脑仁有点疼,指着他,“没有好玩的,赶紧滚回去。” “我不。” 熊孩子抱着胸,缩在最里头,势要一副跟我杠到底的样子。 常怀宁见我提着熊孩子上了马车,即震惊又大为光火,“是他跟踪我们?你干嘛将他带上来?” “有用。” 常怀宁眼轱辘一转,好像想到什么,一下子冷静下来,但还是一副仇深似海的瞪着熊孩子。 熊孩子惹他惹习惯了,一点不怕他,反而欺到他身上,揪住他的头发扯,用脚踹他,“让你瞪我,让你瞪我!” “再动,我打死你!” “有本事你打,敢动我一个手指头,我让爹爹去告状,诛了你常府满门。” 常怀宁气得脸红脖子粗,我怕收不得场,一把将熊孩子用手臂捆在怀里,“再闹,我就当着他们的面脱了你的裤子打屁股。” “你敢!” “我又不是没打过,有什么敢不敢?” “哼。” 熊孩子终于安静下来,开始在我怀里还挺僵硬,到了后面,竟越来越会享受,左扭右扭一会,找了个非常舒适的姿势仰躺在我怀里,还冲我嘻嘻笑道:“你的怀抱比爹爹的软和舒服。” 我脑门一黑,差点把他扔下去。 马车赶的飞快,也十分颠簸,我胃难受的不行,又抱了个几十斤重的孩子,更加煎熬。 “你没事,要不我来抱?” 孟冉开口说道,我怔了下,毫不犹豫的将睡着的熊孩子递过去,可人还没到他手上,熊孩子一下就睁开了警醒的眼,发现我要把他给别人抱,小手立即紧紧扣住了我的脖子,“我不要别人抱。” 我也委实无奈,招惹一个大魔头,还来一个小魔头,真是命中注定的躲不开,只能又重新坐回去,抱好他。 昨天租车到东城任府花了两个时辰,今天虽然赶得急,但也花了一个半时辰。我脚一落地,软棉的像抽了骨头,好一会儿才恢复精神再重新爬回车里。 天色彻底落幕,街灯繁华,景色十分唯美。 大学士府离任府不是特别远,就隔着三、四条街。府里头热闹非凡,宴会已经进行了许久,大概还有几刻钟就会结束,因为已经有几个客人陆陆续续的离开。 “我说的,你可记住了?” 趁着等候的时间,我悄声交代了熊孩子一些话和等会行事的注意事项。 熊孩子兴奋的点头,“记住了,放心!我会办好的。不过爹爹要是揍我的话,我就说是你指使我干的。” “没问题,说就是。我的罪在你爹那已经摞了厚厚一叠,不怕再多一桩。” “夏颖,你要他做什么?”常怀宁狐疑的问我,“你有什么罪在他爹那里?你和他们到底什么关系?我怎么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我叹了口气,“常怀宁,我说过,你不要怀疑我。以后有的朋友做就做,做不了,我不勉强。我这人做事是由着心来,只做我认为是对的事情,别人怎么认为,我压根不在乎。” “你这是什么意思?” 真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东西。 金夫子怎么受得了他,就受不了我呢? 唉,人生啊,不如意十之**! 我没再搭理常怀宁,倒是秦淮望着我的眼神深了些,最后将视线落在熊孩子牵我的手上时,我才意识到熊孩子很自然的牵着我了。 我本想甩开他,可想到他在周槐之怀里哭诉的那些话,又忍了忍,“我跟你关系很好吗?干嘛动不动就牵着我?” “别人想牵,我还不给呢!哼,你别不知足。” “臭孩子。” “你才臭。” “我臭,你别粘着啊!” “我偏要,你管得着吗?” 周成毅紧紧拽住了我的手,但他整只小手却是只牢牢握住了我的小手指。 曾经给自己灌输毒鸡汤的时候,我看过男女牵手姿势的心理暗示,表明两个人的关系。其中一条便是这小手指——卑微、不安和讨好。 “胡大学士是个高儒之士,胡家怎会出了胡申那样一个混账?与胡家在朝的任何一个人混,也比那位好许多。”葛平乐看着大学士府门外车马盈门,盛状着实令人倾羡,不禁感叹道, 孟冉看了他一眼,“当年安阳侯爵府盛极时,胡大学士是嫡子,却失了爵位分立出胡家,该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轶事。直到胡大学士高中被重用,安阳侯爵府才重新与他有往来。 所以胡申是胡大学士的堂曾孙,虽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缘斩不断,但胡大学士不大待见安阳侯爵府。不过得亏胡申母亲长袖善舞与学士夫人打好了关系,让只剩空架子的安阳侯胡秉承当了个五品郎官,自己也在他兵部的叔父手下任了个小职。胡申因品行不端被大学士排斥,便剑走偏门找上那位攀附讨好。” 他为何这般熟悉胡家的的事? “那位怎就那样**熏心?女人虽是温柔香,但要得那样多,养起来多麻烦!而且金夫子上课不是说,男人得养精蓄锐,精乃本,本养气,气成势,万不能在女人方面泄泻浪费太多。” “又不要他养,不过他最好早些泄完早死去。”常怀宁瞪了一眼我身边的小人儿。 周成毅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我晓得他听懂了他们是在说他的爹爹,可他圆溜溜的眼睛只是闪烁了一下,然后僵硬的将头趴在车窗口看着外面。 “夏颖,他出来了!” 不多会,周成毅兴奋的叫起来。 我们齐齐的挤在小小的车窗里,将他的小脑袋压在了最底下。 果不其然,学士府门口,浩浩荡荡的出来了一群人。 大门挂了两盏极大的红皮福喜灯笼,旁边还有八个提着烛笼的侍女,光芒照耀下,我在人群中央看到了一个十分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那个人身影颀长,穿着一袭云白的金线锦绣宽袍,俊逸朗华,气势不怒而威。周围的人众星捧月一般送他出门,他只是淡淡的勾着唇角,向旁边的一位老者说了什么,老者仰头高兴的笑了笑,又点点头,将他送上了马车。 他,就是太子——周齐御。 第136章 那个夏美人 明明是两张非常相似的脸,我却一眼就看出他不是周槐之。就像那次在源深书屋门前,我也是一眼就看出来。 周槐之气质慵懒,但也有野兽一般无时无刻的警惕和冷冽,而周齐御不一样,他的凌厉中带着雍容的华贵和天生后养的上位者霸气。 “跟上去,快!”我喊了一声, “等、等等,我们不是来抓胡申的吗?怎么要跟着太子殿下?”秦淮终于看出了不对劲,立即惊慌道, 我没有跟他解释,只道:“不管跟谁,都是来解决事情的。如果等会有皮肉之苦,你们且受着,到时候馨姐姐脱离了魔掌,你们再找常怀宁讨债!” “什么?”葛平乐吓得站了起来,脸唰的一下全白了,“夏颖、常怀宁,你们不会是想到太子跟前告状?可、可胡申是那位的人,那位又是太子的兄弟,他怎么可能偏帮我们?” “你个胆小鬼,没胆子就滚下去。” 常怀宁骂了一声,他不做声了,和秦淮几人面面相觑。 马车已经跟上了太子的,但来学士府的客人多,后面有马车,前面并不会觉得奇怪。但是渐渐往宫城的方向,车流慢慢分散,连着宫门的长长宫道上就只剩下太子和我们的两辆。 前面的车发现了我们的异常,不多会,数几十名侍卫一拥而上,将我们的马车团团围住。 “里面是何人?鬼鬼祟祟跟在殿下车后,意欲何为?” 葛平乐胆子最小,额头上冒出一层又一层的冷汗,连一身衣裳都湿了。这车里头最无所畏惧的只有周成毅了,我也紧张的手心里滴汗,朝他肩膀推了推,“赶紧下车去啊?” “明明怕成这样,还敢闹事,哼,一群孬货!”周成毅小脸一扬,十分不屑, “英雄有大义之人,并不是因为不害怕,恰恰相反,他们跟寻常百姓一样,也有恐惧畏缩,但他们会为了自己心中不灭的信念,战胜心中的恐惧而勇往直前。” 他皱起了眉头,小脸鼓鼓的,不晓得他想不想的明白我说的话,当然也没有时间让他想,外面的侍卫已经再度喝叱让我们下车。 周成毅最后撇了下嘴,嗤了声“借口!”然后跳下车去。 “呜呜……爹爹,他们坏死了,带我出来玩,不送我回去了。爹爹,呜呜……” 外面小孩一嚎啕,不仅是秦淮他们,连常怀宁也愣住了,“你让他叫太子做爹爹干什么?” “行了,别废话,赶紧下车。” 我将他们一个个推下车去,前头车里的太子已经下了车,周成毅冲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腿,他半响没有反应过来。 “小毅,你怎在此?” “呜呜……爹爹,他们坏,说带我出来玩,却拘了我一天,跑这里来。” 太子冷声道:“小毅,本宫不是你爹爹,你看清楚了!” 周成毅眨巴眼睛仰头看了他一阵,使劲儿干嚎起来,“爹爹,爹爹,你在哪啊?呜呜……” 我心中赞叹一句,小戏精,演技不错。 太子伸手牵强的拉住周成毅,厉目一扫,朝我们横过来,葛平乐腿脚一软差点就跪下去。 “将他们押过来!本宫倒要瞧瞧,是哪几个吃了狗胆的东西?竟敢挟拘皇子皇孙!” 侍卫举了长戟过来一下就抵到我们的脖颈,冰冷的刀尖似乎冒着汩汩的寒气,下一瞬就能戳穿割断脆弱的脖子。 “常怀宁,你到底来做什么的,你快说啊!”葛平乐急得大喊,“殿下,殿下,我们不是贼人,不是贼人!” 不远处的太子一震,借着银辉月光阴森的看了我们一阵。看着他挺拔威严的身影,我实在无法将他同那种**熏心、不折手断的阴险小人联系在一起。 太子听了侍卫问询结果,除了我,其余一个是云麾将军府的,一个是禁军统领的,一个是湘南巡督府的,一个鹤州六品长史大人家的……他脸黑如墨,将我们狠狠喝叱一通。 “方才若不是本宫先着人来查探问询一番,尔等只怕现在已成了箭下的亡魂。昏天黑夜的,鬼鬼祟祟带他过来跟着本宫做什么?” 常怀宁僵硬的握了握拳头,似乎不晓得怎么开口,我不得不在他后面踢了一脚,“快说!” 常怀宁“噗通”一下跪在太子脚下,“臣子常怀宁求请太子殿下,为臣子伸张正义。臣子实在无法,只能求到殿下跟前。若殿下都不能为臣子解决,臣子便横了心,去敲登闻鼓。” 周齐御眼睛微眯,凉凉的扫我一眼,眸中划过一道戾光落在常怀宁的头顶,他似乎顷刻就想到了常怀宁带着人来是为了什么事。 “你好歹是云麾将军府的独子,又有谁能欺了你去?在本宫面前喊冤,成何体统?” 周齐御话里的意思是让他闭嘴,不要继续往下说。可常怀宁是个铁憨憨,哪里听得懂? “臣子有一表姐,想来殿下有所耳闻,自三年前发生了那种事,便一直深居在府中,极少出府。可那位不知何时看中了我的表姐……威逼着惠县赵……” “闭嘴,那位、那位,如此信口开河,不恭不敬的叫嚷着,你空口一张,可有证据?有证据的话,就上刑部衙堂里去审。这里还有他人在场,若被以讹传讹,不仅是本宫,父皇和母后知晓定要治你一个大不敬的罪名。” 常怀宁震愕的抬头看着太子,满脸的不敢置信。 他还没将话说完,太子就一句都不肯听下去了。 在场的人,除了我,根本不会明白周齐御一开口,不问缘由的就“维护”周槐之,这种无法无天一般的纵容,其实是在变相的为他自己的私行私德开脱,将替罪羊打造成一副坚硬的盾牌,时时可以为他遮掩。 不过我也认为,常怀宁的话说得确实理亏,一切没有成事实,赵家有罪没罪不关那位——他的事,邵馨嫁不嫁人都牵扯不到他的头上。哪怕是求娶成了,邵馨嫁入赵府,他偷偷的将她办了,也是个无法说理的事实。 这是周齐御和胡申办这事的刁钻之处,让任何人都找不到他们的错处。所以常伯父、常伯母他们哪怕知晓些真相,气到吐血,也不敢拿事摆在明面上争论讨说法。 “皇叔,他们说的那位是爹爹吗?”这时周成毅懵懵懂懂的抬头问了一句, 周齐御沉着脸,却是哄他,“小毅,不用担心,皇叔会替你爹爹治一治他们的。让他们以后不敢再对你和你爹爹不恭敬,任谁都不行。哪怕是将军府出来的!” 这话是要定罪了。 一旁的秦淮他们脸色大变,“噗通噗通”的刚跪下去,想求个情。周成毅又懵懵懂懂的歪着头开口了,“爹爹何时看中了常怀宁的表姐?她长得很漂亮吗?” 众人一怔,也全被他问懵了。 当然,除了我。 “瞎说八道!小毅,这种混话不要胡乱听信别人的。他们泼你爹爹的脏水,难道你也要跟着他们一起泼?” “爹爹才不脏,他才没有看中常怀宁的表姐。”音未落,常怀宁就恨恨的瞪向他,可他一点不在意,反而说道:“知道为什么吗?哼,爹爹头先几月从祁门县纳了一个夏美人,爹爹一直喜欢着呢,怎么会喜欢上别人?他这段还时时叮嘱小毅要与她好好相处,道她心眼好、性子使人欢快。爹爹每日每日的画她的画像,哪里有空喜欢旁人?若是有的话,爹爹难道不会画常怀宁的表姐吗?我可从来没见过!” “咳咳……咳咳……” 一口痰卡在喉咙里,呛得我上气不接下气。 熊孩子的话简直能把人给吓昏死过去,我明明没教他这个,他胡乱说的什么? 旁边的秦淮奇怪的重复道:“夏美人?姓夏的?祁门县?”然后直直的询问似的看向我, 我额角抽搐,已经不知该怎么办了。 “夏颖,你认识那个夏美人?”秦淮看穿了我的紧张和慌乱,出声问道, 我懊恼的将头埋下去,装作没听到。 常怀宁倒是没有注意,傻乎乎的想了好一会,问周成毅,“你说的可是真?” “当然是真了,等会我爹爹肯定来接我的,不信,你等会亲口问我爹爹,而且夏美人不日就会跟着他哥哥来盛京,你们再不信的话,以后我将她带给你们瞧一瞧,到底夏美人漂亮,还是你常怀宁的表姐漂亮。” 我恨不得冲上去缝了熊孩子的嘴。 怎么压根不按套路来?他又想做什么? “还有你说的那个赵家,前些日爹爹带着我一起去惠县玩了,还是我发现了凶徒,爹爹去通知了官差,将他们一举捉拿住的。” 常怀宁震愕不已,一会儿后,怒火中烧的问他,“你爹爹无端端的跑去惠县赵府做什么?是不是行了什么阴谋诡计的坏事?” 我挤眉弄眼让熊孩子闭嘴别再说下去,可他抬起小手指向我,清脆的嗓子一喊, “是她呀!” 顿时,周围陷入死一般的静寂。 在没有一丝风的皎洁夜晚,我彻底凌乱了…… 第137章 天降仙君 我彻底凌乱了。 一切也朝着未知的方向开始发展。 周成毅扬着眉,继续说道:“是她让我们去的。她说你的馨姐姐对她太好了,与亲人无异。所以她总觉得赵家突然提亲不大正常,便要替你馨姐姐去探个虚实。我爹爹说他也闲得慌,我们就陪她一起走了一趟。” 数双眼睛齐齐的、冷冷的一瞬便盯向了我,像要立即在我身上剜一个洞出来似的。 “夏颖,你与周煜什么关系?” 常怀宁终于还是想到了重点,胸口起伏不定,似压抑着一腔熊熊的怒火。 周齐御本也不是太注意我的,此时也眸光阴戾的落在我脸上,像一根藤蔓似的缠上来端详了我一会儿,然后森森的笑了声,“是你啊!” 我浑身皮肉一紧,脊背升起一股阴凉,头皮都感觉麻了起来。 为什么我突然这么害怕? 因为我意识到他这是在变相承认,他就是背后那个阴险小人,他就是利用赵家的案子骗娶邵馨的人。 因为我更明白,他在周成毅的几句话之间,顷刻就琢磨出我是周槐之身边的人,也晓得他和周槐之许多事实真相。所以让我感觉到一个国家从小就培养的储君、未来皇帝,他睿敏的思维是非常恐怖的。 常怀宁起身,双手死死的抠进我肩膀上的肉里,怒吼,“夏颖,你能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吗?” 剧烈的疼痛,令我渐渐从害怕中清醒、冷静。可我手臂已经使不上一丁点儿的力气,也不能当着太子周齐御的面,跟常怀宁解释。 挑起君臣间的仇恨,动摇君与臣之间的信任,是大忌。 “常怀宁,你对她凶做什么?又不是她害你家馨姐姐,她一直在想方设法帮你,你这是在忘恩负义!”周成毅冲过来,挤进我和常怀宁之间,把他推开。 我惊讶于他对我的护短,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下的小人儿被周齐御拎起来,单手抱进怀中,下一瞬,他肉肉的小下巴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捏住。 明明看起来很轻很温柔的动作,可我却清楚的看到周成毅白皙圆润的下巴被捏的变了型,透出血红的颜色。 我的心脏仿佛被揪了起来。 “小毅,今夜便同皇叔去东宫住!他们这些人委实太不像话,皇叔替你教训。不过你方才的话,也说得太不体统,不如本宫叫你皇祖母带养带养你,改了这些市井毛病。去边境的几个月,你爹爹都教了你什么?以后不学好,再乱说话,皇叔可是要罚你的。” 周齐御边说边转身朝他的马车走去,声音低低的、柔柔的……却仿佛从地狱里来的使者一样,令人不寒而栗。 他是在威胁周成毅,也是在威胁我。 随侍的宫女和公公朝他弯身行了礼,一人去接他怀里的周成毅。 我有股冲动想立即从他手里将孩子抢回来,可我的脚像钉在了地面上,怎么拔都拔不动。 “我不要,我不要住到皇宫,放我下来,呜呜……爹爹,救我!呜呜……” “我不要皇祖母,爹爹,呜呜……你快来!” 熊孩子的哭声第一次扰乱了我的理智,可我却不能像在昌郡一样,无所顾忌的冲上去像救翠花一样去救他。 因为我身后有秦氏、夏半知……以前我可以一人受罪,但现在会牵连他们。 我狠心的闭上眼,想转身不去看他。可听见那一声声嘶力竭的恐惧尖叫,我忍不下了。 睁开眼的一瞬,我看见三、四个宫女、公公,一齐使劲儿掰周成毅抓在车辕上的手,扭曲的指头几乎是要给掰断了一般。 我拳头一握,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几人狠狠的推开,将他们推倒在地上,然后将熊孩子抢抱进了怀里。 熊孩子十分惊怕,一下搂住我的脖子,小小的身子紧绷僵硬的不行。 “你说爹爹会来的,你骗我对不对?呜呜……” 我让常怀宁派人通知了周槐之,可他还没有出现。 “没有,他会来的。别怕,我不会让他们带你进皇宫!” 我细声的安慰他,他才抬起头,眼睛里含着一包泪水看着我。 “放肆,来人,将他拿下!” 再度下了马车的周齐御惊诧极了,面部表情非常丰富。大概认为我这个无权无势的东西,敢在他眼皮底下出手。 看着一群侍卫一涌而上,用长戟和刀剑对准我身上每个要害的部位,我全身已经害怕到麻木掉,没有知觉了。 “殿下,小毅不愿去皇宫,您不能强迫他!”我浑身抖索着,但还是逼迫自己不要退缩,大声的喊出来, “你是个什么东西?敢与本宫讨论愿与不愿?”周齐御阴狠的骂道,转而又立即下令,“将他拿下,生死不论。” “那……小毅少爷?”有侍卫犹疑问了一声, 周齐御却仿佛不曾听见,抬头一挥,“动手。贼人敢在皇城脚下伤害皇孙,罪无可恕!当诛九族!” “呜呜……不要!” 周成毅又大哭起来,因为他可能也明白他的这位亲皇叔没将他的安危放在眼里。 即便侍卫在抓我的时候伤了他,所有的罪名都会由我这个“贼人”来背。 我没料到太子比我想象的还要狠绝。 “殿下,不可,夏颖只是见小毅少爷哭闹,情急之下才以为、以为殿下……” 秦淮上前跪下劝道,常怀宁从盛怒中醒过来,也跟着一起跪了过来。 “是么?”周齐御冷笑,“情急之下是否就能枉顾皇权和皇命?你们还敢替他求情?哼,你们的账,本宫还没同你们算呢!” 他的声音未落,侍卫们已经开始动手。我抱着熊孩子连连躲了几次,可刀剑无眼,又密不透风的刺砍过来,才一瞬的时间,我的背和手臂就被割了两三刀。 锋利的刀口划破衣服、划破肉皮时,我甚至能感觉到一种刺耳的难受。 我只能紧紧的将周成毅护在怀里,不让他受到错伤、误伤。 也许今日就算解决了邵馨的事,我也会活不了! “常怀宁,住手!” 狼狈躲避中,我听见秦淮一声急喝,下一秒,我身边多了一个人,就这样用肉身替我抵挡刺过来长戟、刀剑。 “好样儿的,连本宫都敢忤逆,云麾将军府是越来越嚣张了吗?一起拿下!” 周齐御一怒喊,我暗道糟糕,想将常怀宁推出去,可半个手指头都腾不出来。才一会儿的时间,常怀宁身上也挂了彩,浓浓的血腥味直冲鼻口。 太子怎么敢?难道他连云麾将军府的面子也不给吗? 正在我濒临绝望的时候,闷热无风的四周忽然吹来一股疾风。 众侍卫显然也察觉到了那种铺天盖地的杀气,惊得抬头看向汹汹气势扑来的方向。 朦胧的月色下,一个白色飘逸的身影仿佛踏着天边的云飞来的仙君,那俊美脸上的一双眼却布满了地狱罗刹一般的寒意,睥睨着地上的蝼蚁。 这一刻,静谧的连他带来的风声都能听见。 “歘——” 眨眼之间,只听得一声利刃入骨肉的脆响,鲜血“噗”的一下飞溅,仿佛将妖娆的月色都染红了。 “啊——” 我情不自禁的尖叫了一声,一个侍卫死不瞑目的捂着脖子,横倒了下去。 死亡,离得我这样近。 作为一个异世的女性,这一幕对我来说,很震撼! 血雾刚刚落地,白影也停落在我的前面,清隽冷冽的身姿令人胆寒。 我望着前面咫尺距离的身影,簌簌发抖。 “周煜!”周齐御大怒,“你敢伤了本宫的人?” 白影挺直着背,冷冷看着他,“皇兄,我只看到了有人要伤我儿,并没有发现他们是你的侍卫。” “你……” 周齐御被堵的说不出降罪他的话来,可他还是找到了另外一个借口, “这个小子,在本宫眼皮底下挟持小毅,本宫是在擒拿贼人,救出小毅。煜弟难道是非不分?”周齐御阴冷的看着我, 周槐之凉凉的回头扫了我一眼,复又转回头,不咸不淡的道:“她是我的人,皇兄何来贼人一说?是皇兄误会了。” 周齐御说不出话来,似乎气得够狠,咬牙看了我一会,恢复些平静后,冷厉道:“他撺掇常怀宁几人,昏天黑夜的鬼鬼祟祟跟踪本宫,复又蛮横从本宫手里夺走小毅。煜弟是从哪里收来个这么不知尊卑礼仪的小子?众目睽睽之下,对本宫不敬,是乃大罪,煜弟留他不得!” 闻言,周槐之依然不急不慢,朝他拱手行了个礼,“那十分抱歉了,皇兄,我喜爱这小子,可否给弟弟一个面子,留下他?而且这样的冒犯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你知、我知、他们知,犯不着闹大了,弄出人命。” 两相僵持不下,常怀宁他们看呆了。 而我看着他们八、九分相似的两个人,明刀暗箭的说话,心里有些愧疚,也有些替周槐之难过。 周齐御不敢当着秦淮他们的面,与周槐之撕破脸面,毕竟平常他是极其维护周槐之的。 公然闹开,别人肯定会有怀疑。 待场面冷静下来,周槐之转身面对着我,看我的眼神里有说不出的恼怒和痛愤。 我心跳如擂鼓的畏缩低下头,将怀里的周成毅递还给他。 第138章 惩罚 “爹爹,皇叔硬要带我入皇宫里去见皇祖母,我害怕!呜呜……” 我听得出周成毅这会儿是在假哭,是在卖弄可怜,想让他爹等会不生气罚他。 “什么时候你会听她的话,跟她胡闹了?还敢在我面前哭?” 周成毅小心的看我一眼,对他爹道:“爹爹,她方才护着我受伤了呢,您不心疼吗?” “这本就是她招来的祸,受罪也是应该。且她根本没对你施以恩惠,替她说话做什么?她闯下的祸,回去后,我自会同她算,你少阴阳怪气的转移话题。” 正此时,赤八、赤九数人也已经赶过来,看着周成毅没事,松了一口大气。周槐之隐含警告的瞪了我几眼后,便同太子告辞。 但好不容易计划了半天,人也已经到齐,事还没有处理完,所以当然不会这样就结束了。 我偷偷的朝常怀宁挤眼睛,示意他说话,将邵馨的事摆到明面上说出来。 可他却只是愤怒的看着我,满心满眼都只恨我欺骗他,隐瞒了我是周槐之的人的事。 我不得不捂着受伤手臂跪在地上,竭力的大声道:“公子,常怀宁听人说,您看上他的表姐,是不是真?您与云麾将军府有过节,所以不能明面的去求娶或者纳馨姐姐做妻妾,所以背地里对赵知事一家施压让赵公子娶馨姐姐,表面明修栈道,实则暗度陈仓,是也不是?” 前面的人脚步一顿,抱着周成毅转身冷冷的盯着我的头顶。 周围也是死一般的静寂,侍卫、宫女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常怀宁盛怒的脸瞬时也变得震骇不已,望着我,不明所以。 数道视线像刀剑一般射向我,令我紧张害怕不已。尤其是周齐御看着我的眼神,几乎要喷出火焰来,直接将我烧成灰。 我本不想出头,只要常怀宁按着我在将军府里说的计划的,以后我大概还能安安静静的在世安府,如今怕是不能了。 “常怀宁的表姐?” 静寂中,周槐之忽而声音轻轻的一扬,带着轻蔑和不屑的道, “她是何人?” 话音一落,我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周齐御的方向,阴云密布的脸上,满是寒霜。 而我在听到周槐之吐露第一句话的语气后,就彻底的落下了胸口的巨石。 周槐之凉凉目光扫向常怀宁,“我从不曾对你表姐有过心思,她是圆是扁,我都不晓得,何来逼迫赵知事一家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说?” 常怀宁惊呆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然后将视线转向了旁边的太子。 周齐御俨然察觉到不妙,装作一副和事佬的模样,走过来劝导周槐之,“弟弟又是在哪里看上了美人?如果你喜欢,母后和本宫也会替你做主。虽然你府中妾室众多,但妻还未娶。母后前前后后念叨了你几年,你也不曾松口。你要是正经的娶妻纳妾,母后定会十分高兴的,何苦做那上不得台面的事?” 他也晓得上不得台面? 嘿,这句话从周齐御口中说出来,真是太讽刺了。 可事情只能点到为止。 我沉默不再说话,也示意常怀宁牢牢的闭上嘴。 周槐之仿佛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一般,只是稍稍看了我几眼,道:“那位姑娘是云麾将军府的邵姑娘?我……还不晓得呢!惠县的赵知事也太体贴了,为了升官讨好我,那样的事也做吗?” “……” 常怀宁的嘴张得更大了,表情大概的意思是:你明明就是在信口开河、胡说八道。 我生怕他一激动就跳起脚来怒骂,便死死的摁住了他,好在他咬了咬牙帮,一副挫败的样子坐下去。 “赵知事的儿子能顶着一头绿毛给人当龟儿子,我周煜可不会做***女的事。喜欢的话,定会大张旗鼓的……哪怕用顶破轿子,也要给一个是我周煜女人的名分。所以常怀宁,你自去警告赵知事,莫要再自作聪明了。” “公子所言,可否对天发誓?”常怀宁终是忍不住横了心说出一句大逆不道的话。 “放肆!”周齐御出声喝道,“常怀宁,你眼里还有本宫、还有忠君事主吗?” “殿下,请允臣子放肆一回,做臣子的是要忠君,但臣子也只有一个馨姐姐。” 常怀宁倔强的抬头看着周槐之,就是不肯松口。 周槐之斜勾起唇角一笑,“我周煜发誓,若指使了赵知事诱骗娶你馨姐姐,我必招天打雷劈。一切不过是惠县的赵知事那猪脑袋自作聪明、自作主张。” “你、你当真没有……” 周槐之面容已经黑沉下来,不肯再多说半字,转脸对我喝道:“还跪着做什么?滚过来!” 我心口一跳,忙忙起身,乖顺又讨巧的走到他身边站着。 不是我没出息,而是我挖了个这样大的坑,朝他又泼一桶脏水,再不小心的伺候,也太对不起他了。 我以为终于事情告一段落了,只要明日惠县县衙陈大人和赵知事的事一摆平,邵馨就算彻底摆脱了太子和胡申的魔掌。 可周齐御哪里咽得下这口气,拿着我们无端冒犯他的罪过,硬要将我和常怀宁五人各打二十大板,说是不然会乱了朝纲体统,以后是个人就可以冒犯天颜。 还朝纲体统?我体统你妹! 周槐之许是恼我又害了他儿子,当太子一说完,他立即道:“皇兄要打便打,我赶着时辰回世安府,下手不用客气,我本也想教训她来着,皇兄能代劳最好不过了。” 毫不留情的二十个大板子啊! 最后那几下,我腰都感觉要断了。痛得我昏天暗地的,嘴唇都咬得破了皮。可赤八、赤九将我拖上马车后,我半句“哼哼”声都不敢发出来。 因为周槐之卸下伪装后,盯着我的眼神太可怖了。 我趴在车中,就像匍匐在他的脚下。埋着头在手臂里,想先躲过一阵风暴眼,不想肚子很不争气的发出咕噜咕噜声。 “爹爹,她一天没吃饭了!” 我听见头顶的周成毅开口说了一句,另一边气息再度往下沉了沉。我张大口又开始道家辟谷止饿,吞了几口气到肚子里,咕噜声才渐渐小了点。 世安府在城南偏东,所以今夜没有去西城的别苑。因为府里还没有安置我的院子和房间,便将我放在了叶雪莹的雪苑。 时辰已到亥时,我这重伤员一到,吟雪阁的丫鬟、婆子们刚刚睡下,又全都起了床,好一阵忙碌。 “爷,您去歇息,夏妹妹这里我来照顾便好了。” 周槐之坐在床对面的桌边,盯着桌面上的彩雀瓷壶,眼神放空了一阵。听叶雪莹轻声的提醒一句,他才转过头来说道:“你将伤药留下,去歇息!我有话同她说一说。” 叶雪莹眼里闪过一丝愤慨,但吸了口气后,还是忍着性子退下了。 屋里只剩我和他,空气渐渐凝固,连包扎的浓郁药味都冻结了似的。 我屏住呼吸,不知道他会怎么生气惩罚我。 因为我真的没想到他的亲兄弟会对周成毅那般冷血,差点害了他。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坐到了床边,视线落在我被打伤臀部上。 背上和手臂的伤口都包扎擦了药,唯独这敏感部位以下,我死活都不肯让她们一群人围着观摩。 太丢人了。 “为了救一个不相干的人,值得吗?”他喃喃的问道, “……” 我没回答他, 如果一个人做一件事,只为值得不值得,就会多出许多顾虑。而且在思量这件事值不值得时,你也在考量它将来会给予你的回报。做的时候,意义也就变了。 他抬眸看着我的眼睛一会,然后掀开了我后背的衣服,一点点将裤头拉扯开…… 凝固的血渍粘连在伤口上,撕扯开的时候,针刺火烧一般的疼痛传来,我不禁咬住了牙口,可还是没忍住,发出了“哼哼”的呻吟声。 “世安府留不住你了。” 裤子已经完全褪下,他的手沾了药膏往后我腰臀下涂抹。 听了他的话,我惊了一下,却也没有非常讶异。 “太子会找我麻烦,是吗?” “……” “周槐之,这个世安府是你的,还是他的私邸?” 我总觉得他在世安府的时候,表情没有在城西别苑时轻松。 “觉得我很窝囊,是吗?” 他承认了。 有很多话,他都没有说过,但有时无声胜有声,我看得懂。 “我没有……嘶——”我抬头要反驳,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看着他阴沉阴沉的样子,心里难受的紧,说道:“我只是觉得你若不喜欢待在世安府,何不再恣意一点?反正名声这玩意儿,你要来也没什么用了。让他们折腾去,自己自在……” 话还未说完,他的脸忽而在我眼前放大,朝我逼了过来。 我惊得一退,头却被他的手捧了回来。 “唔——” ……发了狠的啃咬仿佛铺天盖地般淹没了我,令人窒息无措。 他是在惩罚我。 (余下就不详情赘述了O(∩_∩)O) “唔,痛!” 动作越来越大,而我背后也传来一阵阵无法忍受的撕裂疼痛,嘴里发生“嘤嘤”的哀求声。 他退开了,樱红的唇还沾着晶莹的水渍,眼神灼灼的看着我好一会,直到我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避开,他才沙哑的出声道:“有时候,我真的恨不能干脆掐死你得了。” 第139章 再次放手 周槐之并没有在房中久待,因为赤八在门外禀告,说太子殿下来了。 犯了这么大的错,又将他利用的彻底,他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对我说,反而在离开时,对我柔声道:“好生歇息一晚,明日还得去学院。金夫子找你们不到,将他全班的学生都罚了。” 我点了点头,不知该说什么。 在他将要离开床边时,我猛地一把捉住他的手,挣扎犹豫了一会儿,道:“你小心些,如果太子罚……罚你,你……”全推我身上! 后面半句,我仍是说不出来。 太子对付我倒没事,可是我怕他会迁怒我的家人。秦氏是弃妇、夏半知和夏雨被逐出族,身后没有一点依仗,太子要弄死我们,就像捏死几只蚂蚁一样简单。 他轻笑一声,“不怕,我与他本就是相互依存的关系,他不会对我如何的。” 晃动的紫色水晶帘来回摇摆了一阵停下来,我的心却还没有平静。 周槐之,你再这样,我真的会动心的。 趴在床上,我看着床头喜鹊登枝的雕刻花纹发呆,叶雪莹什么时候带了辛嬷嬷端着药进来的,我也不晓得。 “夏小公子,喝药了。” 我惊讶的转头,看见叶雪莹一张娇柔的脸,浅笑吟吟的。眸光里扭曲的嫉妒令我心口紧了紧。 惹谁莫惹会医会毒的女人,不然怎么死都不晓得。 辛妈妈将药放在床边靠几,“小公子趁热喝!” 我默默的看了眼黑黑的药汤,扯起嘴角笑了笑,“多谢叶姐姐、辛妈妈,等会凉一点,我自己喝。你们辛苦了,赶紧的休息去!” 辛妈妈搬来一只圆凳放床边,叶雪莹撩起衣摆坐下,端起药碗勺了勺,“你身上伤的重,还是我来喂夏小公子!” 说着,她就勺了一汤匙药递到我唇边,脸上仍带着让人感觉阴翳的笑容。 我皱眉退开,“不用了。” “嘿,怕我下毒吗?夏公子竟害怕警惕成这样?” 我冷冷的盯着她,并不说话。 她慢慢的放下药碗,对着辛妈妈挥了挥手,辛妈妈立即退了出去,将房门带关上。 “你有话对我说?” 我一直认为叶雪莹不是个简单的,当初佘美人言语上为难我,也不过只是个表面而已。 叶雪莹的父亲是宫里六品御医,不是七、八品的职官太医,是专为皇族皇室诊病的,常被皇后、后妃招去给年纪相仿的公主们陪玩,品性行为在宫中极受赞赏。且医术极好,为贵妇闺秀们诊病,传言她是圣医女手,是个很了不得的女人。 至于后来为何舍弃大好的婚嫁前程,看上身份尴尬的周槐之,亲自求到皇后面前,给他做了妾,缘由不得而知。 但我想,大概是太爱了! 一个女人能为男人共苦同难,非常难得。 所以我每每心里对周槐之有一丝冲动时,但凡想到她,就会逼迫自己不要去做第三者。 感情上,我一点也做不到大度。不然前世闺蜜和任俊贤在秀过两次恩爱后,就彻底的断了与他们所有的联系。 我不能左右别人,但我能控制自己。 “说,我听着。但警告什么的,我劝你莫要开口,因为我这人不信邪。” “你信不信,难道还由得你?我真是不明白,你到底是无知者无畏,还是天生狂妄的藐视一切?宫里的主儿们都没你这般肆无忌惮的放肆!” “嘿,跟我有关系?” “你觉得会没有吗?自私如你,怎能体会我的心情?”叶雪莹敛了笑容,声音也陡然拔高几度,“我十六岁就到了世安府,崔姐姐她们虽然比我早了许多,但我陪着他的时辰是最长的。那个别苑曾是我与他常去的私地,有时候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 我胸口似堵了一口老痰,吞不下,也吐不出来。 令人膈应又恶心。 “我以为这一份独宠,一直会延续下去。可是你却出现了,从昌郡第一次在赤八口中听到你,在发现公子常常自言自语的笑着、生气着,我便开始慌了。为什么?我不明白!” 她阴冷的盯着我,突然伸手狠狠的捏住了我的下巴,“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凭什么?你惹得祸、惹得事,哪一件不让人恨得咬牙切齿?你连个女人的半点样子都没有,公子他喜欢你什么?” “叶雪莹,将你的手拿开。” 下巴上的力度越来越重,我感觉她恨不能将它捏碎了。 可我又岂是她发泄愤怒的工具? 为了爱,许多女人愿意奋不顾身。但我夏颖确实是个自私的,损人不利己的事,我不想做不会做。 前提——给我选择的余地。 叶雪莹将我下巴甩开,冷嗤道:“看你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公子怕也是被你一时迷了心窍,我想总有一天公子也会体味过来。” 是啊,男人被迷住的心窍终有淡漠厌烦的一天,女人何苦为了这一点心窍,放弃自己? 我冷漠的笑了声,她却以为我是在嘲讽,又继续不遗余力的告诫我, “世安府不似别的大宅邸,这里没有贵胄亲故来往,只要进入这府里的女人,就像关入笼里的鸟一样,永远不能飞出天去,一辈子孤苦终老。你明白吗?” “……” “那次你也瞧见了?”她勾了勾唇,“当着那么多人面去了孩子的莫青玉,记得吗?” 第一次来世安府,门庭冷落,确实清冷无人,连个看门的门房都没有。我当时也非常奇怪,在边境昌郡,他也还是挺受欢迎的,怎么在盛京无人问津了? 直到慢慢了解,我明白这种现象是为什么。 而她说这样一番话,又提起那日撞上的一幕,是想提醒我,若有机会的话,就另选门户入吗? “莫青玉是淮北齐南州府的,与崔美人是表亲,在当地是个有名的才女,她父亲没出事之前,求亲的人数不胜数。后来她父亲犯了事被停职调查,祖母又辞世,兄弟姐妹需守孝三年,无人可助他们度过难关,便求到崔美人这里,生了心思去讨好太子。 莫青玉自恃才情貌美与太子有过一段情浓之时,可不过一年,旧情已不复,她日日守着空房,顾影自怜,起了那等千不该万不该的心思……被落胎之后,关在冷幽的房里,连青天白日的阳光也晒不了一下,如今枯黄瘦骨,不成人形。” 我沉默的看着被褥上的刺绣,叶雪莹继续冷笑道:“你倒是可以跟着公子,或者也能有机会生个一儿半女,不过以你跳脱肆野的性子,我劝你还是不要害了公子,将来害了你的后代。太子登基后,又是一番变故,公子虽不至于丢命,但处境会比现在艰难百倍,你好好想清楚!” 艰难百倍? 或者……我应该趁自己没有对他泥足深陷的时候,好好想想办法离开他。 叶雪莹一番“动容”的话,确实成功的动摇了我。 她左右看我无动于衷,大概觉得说得已经够多,便起身离开了。我没有喝她送来的药,对于敌对危险的人,我从来都是会小心翼翼的先保护自己,但她先前给我上的伤药,还是很不错的,背上的痛不再那么剧烈,还十分清凉。 我脑子里全是在纠结离开和留下,一点睡意也没有,而且我也不大习惯点着灯睡觉。不知过去多久,我有些迷糊的时候,房门突然一下又打开了,发出“咯吱”一声响。 我猛的瞪大眼,扭头看过去。 来人不是叶雪莹,是周槐之。 屋外的廊灯将他的影子拉长,落进房中的玉石地板上,一点一点朝我靠近。 他怎么这么晚又过来了? 他的样子很疲惫,眉间似拧写一团解不开的结,发现我还醒着,也惊了一下,“怎么还不睡?身上痛,是吗?” 我摇摇头,“没有。” “寻常你最是能吃能睡的,在想什么?”他做到了我身边,掀开薄被看了一眼我背上的伤口,然后放下。 “我……我在想以后该如何面对经常来世安府的太子。躲着的话,怕也不是个长久之计!” “嘿”他表情一动,“胆子越来越小了,以前死到临头也不见你睡不着的想一想。” “有了在意的人,不同。” 他一顿,默了默,在我旁边半躺下去,不多久,我听见他幽幽的问了一句, “在意谁?” 我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家人。在我来这里之前,没有家人像他们一样,那样拼命的在意我。” 我知道,他能听懂我说的话。 “哦——” 这一声“哦”,我听出了一丝失望的语气,心口也跟着颤了颤。 两人沉默了许久一会,他突然闭上眼,转过身面对我,然后轻轻搂住我的上半身,高挺的鼻尖凑到我身上狠狠的吸了好几口气后,说出些令我极为诧异的话, “离开这里!” “……” 什么? “我知道……你有本事会过得更好更精彩,云麾将军府是个很好的选择,我听闻常将军在四处宣传他要收你做义子了。我放你离开,不拘着你了。” 我震愕的一动不敢动,觉得自己仿佛幻听了,心脏也不受控制的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又要放手让我走了? 第140章 我绞尽脑汁了这么久想要摆脱他,他竟然在这种时候毫无条件的放了我? 我感觉到他的手臂紧了紧,然后又松开,再搂紧…… 仿佛一种极其压抑的努力克制。 我酝酿了许久许久,终于开口问道: “周槐之,你喜欢我吗?” 良久,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他用有些难过又高兴的声音嗔道:“原以为也不是那么喜欢的,不知不觉就好像陷得深了。你这个小妖怪,到底哪里来的?每到一处,我都无法控制将视线从你身上挪开。” 他……这是在表白吗? 我心跳的快从胸口中奔出来,身子更加僵硬。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荷尔蒙味道,从来没有此时此刻一样浓烈,似要将我熏醉了。 也有人会喜欢我这丝毫不顾忌的粗俗又放浪的样子吗? 我一个地地道道的村姑,出社会后一点一点的学习改变,但骨子里的东西,是变不了的。就像秘书小丽说我买茶具只是假模假样的浪费东西。 不过行为粗鄙,我惯是不在意的。但感情上的自卑,是生而后养。别看我找男人的眼光高,自卑仍是同样存在的。 这一刻,我竟感觉周槐之比我还卑微。 “睡!我知道你没心没肺,不用回应我,我也不需要回应。” 头顶再度传来一声叹息的低沉。 我开不了口,像是所有的话都被一件事,卡在喉咙里。 为了生存,最好是什么都不要再说了。 第二天醒来,身边搂了我大半夜的人已经不见了,但是他在被褥上留下的褶皱还在,我伸出手来回的摸了摸,鼻间仿佛还有他身上令我诱惑的味道。 醒来没多久,房门打开,进来两个丫鬟,端着铜盆和面巾。 “夏小公子醒了?奴婢扶您起身,梳洗!公子早已命人备好了您要去学院的车马。” 我愣了一下,还是撑起手臂,从床上自己爬了起来。 世安府里,除了周槐之和他儿子、叶雪莹她们,其余没人晓得我是女人。昨夜被周槐之安置在吟雪阁,大多人是好奇的猜测。 经过一夜,背上、臀部以下的伤好了很多,能走能跳,但还是不能够坐,站着用过早膳,我走出房门,看见叶雪莹早早的坐在院里的凉亭中煮茶喝水,听见开门的声音,回过头来与我的视线对上。 惊奇的是,她冲我温婉的笑了笑,一如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我没有回应她,撑着腰从凉亭脚下的石子路走过。快要出了月拱门时,后面却开口道了一句, “今儿一早,爷同我说了。” 我一怔,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他跟她说了什么? “夏颖,希望你出去以后,再不要回世安府了。” 我浑身像是被冻住了,原以为自己能干脆的,没想到周槐之比我还干脆,倒让我心里十分不好受了。 叶雪莹起了身站在高处的凉亭里,蹲身盈盈的朝我行了个礼,“祝你步步高升,觅得良缘。” 觅得良缘吗?嘿,太好了! 我又自由了。 出了世安府,我觉得我应该高兴的庆祝一下,可是心情还是莫明的好不起来。一直到进了学院,看见常怀宁四人双手举着一盆水跪在大门口,金夫子拿着教鞭,虎视眈眈的盯着她们,我才惊觉不妙。 “好小子,也总算晓得回学院啊!”金夫子阴森森的喊了我一声, 我浑身皮又一紧,但还是老龟挪步一样走过去。 “嗷……” 又被抽了一教鞭,背上本就没好的伤又被抽了一鞭,痛得我冷汗都出来了。 “夫子,别打。我知错了。” “知错就跪下。” 我咬咬牙,忍着痛跪在了常怀宁的身边。 “洛监护,再拿一盆水来!” “是。” 洛监护去了一会儿,就端来一个铜盆,将它递到我手中,“举起来!” 我只能照做。 金夫子“哼”了一声,“人到齐了就好,若还要老夫去请,骨头都要抽烂你的。洛监护,他们几人先暂交给你看着了。学院里的脸都丢干净了,他们也不怕,今日便让他们到外头丢一丢。 不知耻,不晓义!老夫便是再费力教导,将来也会是个祸害废物。” “是,金夫子,我会好好看守的。” 守门的洛监护拱手行礼送走金夫子。 来上学的学子们,纷纷驻足观看,发出一阵又一阵笑声,被洛监护呵斥了几声,他们才陆陆续续的进入学院上课。而外头的百姓,就不是洛监护能赶的了。 来鸿蒙上学的有许多非富即贵的豪门,是派了马车送的。 “那两个小子是常将军、秦统领家的,另外几个是谁?” “其他两个不晓得,那个最娇小的,我晓得一点来路。” 啧,我的名声还比葛平乐、孟冉还大了。 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什么来历?” “听闻是洪老夫子着(Zhao)伯爵府楚四公子从边境祁门县带来的,一个平民家的野孩子,叫夏颖,十三、四岁的年纪,十分不听管教,将鸿蒙里的夫子们都气得一个个跳脚。” “……不会?这么无法无天?” “他来了不过两月,鸿蒙学院鸡飞狗跳的,就是他这小子惹的祸。今日又不晓得撺掇常将军、秦统领家的少爷们犯了什么错,被金夫子罚跪在学院门口。这可是学院开办以来,发生的头一遭事,真真是太顽皮了!” “可他无法无天的,怎么夫子们还忍受他继续在学院胡闹?大概身后还有背景?” 众人左一摇头,右一摇头。 “我要是常家少爷、秦家少爷的爹娘,非得让他们远离这样的混小子,学好不易,学坏太容易了。” …… 议论的声音不绝于耳,我双手举过头顶,才过一刻钟,手臂就开始剧烈的颤抖。 洛监护用教棍点点我的头,“可别泼了!金夫子交代了,水若泼洒了出去,罚抄书阁里的书一千本。” 我咬着唇,死死的撑住。 清晨的凉爽一过,太阳越来越烈,地面都被晒的滚烫,脸上的皮肤、身上的……汗水湿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只剩下一层油腻腻的脂肪。 “夏颖,你是不是那位的人?” 晕晕乎乎间,一直冷漠对我不说话的常怀宁,开口了。 我吃力的侧过头,冲他扯起了嘴角,“常怀宁,我害过你吗?” 他不说话,所以他心里很清楚。 “我说过,我夏颖做人做事,从来都是喜欢就去做了。别问我那些鬼理由,如果你因为恨周煜,而厌恶我,那就以后不要再同我说话!” 四人讶然的看着我,常怀宁沉默了许久,往我这边挪了挪,看了我一会儿,我横了他一眼,刚扭过头去,听见他细声在我耳边道:“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你嫉恶如仇,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帮一个人说话的。” 我一顿,转回头十分肯定的答道:“没有。” 那些事,那些话,我不能说,不能让常家任何一个人知晓。 所以昨夜我特意叮嘱了常怀宁,不要将他在宫城脚下听到、看到的告诉常伯母、常伯父。常伯父他们若听了,大概很容易就猜到了,但常怀宁的浆糊脑袋倒可以放心。 现在,他能说出我不会无缘无故的帮一个人,我很高兴。 “夏颖,你这混蛋,凭什么还冲我们发火?昨夜是怂恿我们去的,害我们挨了板子,受了训,你还有理了,是吗?” 一旁的秦淮看我态度骄横,十分生气的怒道, “喊了你们去将事解决,常怀宁的表姐也安全了,你们为馨姐姐受点皮肉苦,怎全都怨怒到我头上?难道我做的错了?” “你……” 秦淮若能放下铜盆,估计要拎我的衣领子揍我一顿。 “明明这事将公子和太子二人拉到一起,说个清楚,是谁叫你惹一大堆祸,害我们受罚的?” “是啊,我们明明可以不用去的。倒让我们知晓个秘密,被太子厌弃了,你真是太胡闹了!” 他们知晓的秘密,哪里是秘密啊? 我心中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昨天若不将他们骗过去做个人证,太子将来还是会派胡申逼赵知事明目张胆的把事情办了。 就是因为秦统领的儿子、湘南巡督府的儿子、葛平乐、孟冉他们听到了周槐之发下毒誓的话,若将来邵馨因为赵知事出了半点事,他们必会联想到太子的头上。 这一剑锁喉的计策,太子周齐御根本不可能再有任何动作,否则牵一发动全身,利用周槐之维护的多年名声就会毁于一旦。 而常伯母他们却以为我利用太子的名声威胁周槐之,不得不立下的毒誓。 世事总是是而非,真的不能全然相信眼睛看到的。 秦淮他们恨死了我,幽怨的像小媳妇似的,就只差没哭鼻子了。可他们怎么不想想,现在被骂得最惨的是我。 唉,趁着洛监护躲热太阳的时间,我先偷个懒。 我将铜盆抱到了怀里,其他四个人龇牙咧嘴的叫我不要再惹怒夫子们,我眼睛一翻。 你们爱受累,自己受去。 “呜哇……” 放下一会,又举一会儿的罚跪举盆了大概一个时辰,午时没到,学院门口来了个哭包。 哭包不是谁,乃翠花是也。 第141章 卖身契 翠花背着两个大包袱从马车一下来,看见我举着盆跪在门口,一副狼狈的可怜样,“哇”的一声就哭出来。 “夏颖,她怎么了?” 常怀宁不知为何,对我态度好了许多,并没有一直再生气不理我,看见翠花哭的凄惨,凑过来紧张的问我, “我哪里知道?”我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炙热的阳光晒得我很焦躁。 翠花嚎啕的走过来,什么不说,就一个劲儿的哭。将门庭屋里的洛监护都引了出来,我再偷不得半点懒,便恼火的不行,“闭嘴,再哭把你卖窑子里去!” “你、你……金夫子难怪罚你,我还觉得心疼,看样子你是罚得太轻,这种话也能随便说……” 洛监护气得脸都红了,指着我骂,可话还没说完,翠花将肩上的包袱一下两下的砸到我脚边,娇蛮的样子吓了洛监护一跳,再没能说出下面的话。 后来的表情,都觉得我留着她,太大度了。 “你卖,你卖!卖了我得了,到窑子里,我一日三餐,还能过个安稳的日子。跟着你,能有什么呀?什么都被你折腾没了,你还冲我发脾气!” 翠花撒泼的样子,特别可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不仅是我,连常怀宁他们也生怕她左一甩、右一甩的将她脸上粘稠的液体甩他们身上来,举着盆子跪远了两步。 “你又发什么神经?我折腾什么折腾没了?” 我满心的疑问,不晓得她这样泼天泼地的闹是为什么? 翠花虎着脸瞪我,一边伤心的哭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扔我脸上。 纸是叠起来的,我又看不明白,便向洛监护讨了个好,暂时将铜盆放下,先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我捡起纸张打开,常怀宁他们也好奇的伸长了脖子看过来。 然我看了一会儿后,却没像翠花那样悲伤的不能自己,反而高兴的笑起来,我举起写了契约的纸问翠花,“是公子给你的,还是孔嬷嬷给你的?” “你还笑?”翠花哭声一收,似酝酿了一股更大的怒火,“我们被赶出来了,你还有脸笑?” “我现在不是卖身的奴仆了,当然要笑。” 我乐死了,捧着以前在寒梅苑孔嬷嬷趁我昏迷摁下的卖身契,裂开的嘴合都合不拢。 “夏荷!” 翠花忽然咆哮了一嗓子,吓得我差点丢了三魂七魄。 趁他们还没听明白过来,我粗着嗓子暴怒道: “翠花,你胆儿越来越肥了是不是?我是你主子,你再敢僭越身份对我大呼小叫,信不信我现在拿鞭子抽你一顿?” 翠花两只眼瞪成了铜铃,过了一会后似乎晓得自己也错了,不敢再“嚣张跋扈”,可她还是委屈,一屁股坐地上“哇啦哇啦”的哭。 “好好的日子,又被你折腾没了,你怎么就这么没心眼啊?呜呜……少爷他们就要来了,该怎么办呀?呜呜……” 我脑仁疼的不行,想了一会儿后,从怀里掏出拿出两张银票子——昨天在海棠街西游楼找小肖掌柜拿得两百两银子,摔到翠花手中,“别哭丧了,赶紧去找房子。” 翠花一愣,懵懵的盯着手里银票,“你哪里来的?” “西游楼里拿的分红,以后也不愁吃不愁喝,不要再担心了!你要是再哭,我可真来气了哦。” 翠花不敢置信,我怕她说出不该说的,急忙叫她赶紧去办,找房子并非一天就好,夏半知他们大概就这几天会到,得赶紧办。 洛监护在旁边愣是听了半天,一听我们要租房子,说他家中有房可租,并且就在学院附近,走路两刻多钟就能到。 可我怎么可能租他的房?要是有一天我恢复女身,或者每天早出晚归的,他也像在学院里一样对我念念叨叨,我还不会被烦死去。 “洛伯,你家房子多少银子一月?”我问道, 洛监护举起两个手指头,“二两十钱。” 好便宜。 可是我得坚定信念,所以我又接着问,“房子多大?” “三间房,一间杂物房,一间厨房,格局虽有点小……” 我忍着肉疼的心,拒绝道:“小了不行,我要大点的。翠花,你赶紧去找,莫耽误时间。” 洛监护被我堵的瞠目结舌。 翠花也觉得很不错,开口要劝我,被我一眼瞪了回去。 她人一走,学院门口又安静下来,洛监护气呼呼的进了屋里。 “夏颖,” 旁边常怀宁气压很低的叫了我一声,我浑身又疼又累,没理他。 “我不知道你签了卖身契给那位,抱歉,我误会你了。” 我惊讶的转头看着他虔诚的样子,心里有种百感交集的感觉。 因为我突然察觉反应过来,今早翠花拿来的那一纸卖身契,其实是周槐之故意在他们面前跟我断清关系,让我能一身清白的重新开始。 心情沉重的像坠了一颗石头在胸口。 周槐之,你让我欠你这么多,我该怎么还呢? 阳光炽烈,不远处的地上在摇曳的树影晃的人十分头晕,我举着盆一直没有说话,他们以为我受了冤枉,所以委屈了,也没再多言一句。 翠花背着包袱离开没多久,学院门口又仓促的赶来一辆马车,常怀宁老远就瞧见了,是他家的马车、他家的车夫,脖子一缩害怕得垂下头不敢面对。 因为他也看见了马车里的常伯父,大马金刀的坐着,一副脸黑的能滴出墨来。 他估计是要来教训我们的。 马车停在了门口,常伯父是军人,衣衫一摆,十分帅气利落的跳下马车,径直走进来,不过他只稍稍看了我们几眼,然后喊了洛监护出来。 “常将军,您这是来……”洛监护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常怀宁, 常伯父拱手一礼,“我来见金夫子的,烦请监护给某放个行。” “常将军,请!金夫子大概也有许多话要对您说。”洛监护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多谢。” 常伯父一抬脚跨过门槛,十分雷厉风行,连一眼都没看跪在门口的我们。 “常怀宁,你爹来做什么的?不会是恼怒了,与夫子商量如何教训你?” 常怀宁摇了摇头,“不知道,反正少不了挨一顿。但是我馨姐姐的事解决了,怎么遭都行!” “唉,是了。一顿皮肉苦能换你馨姐姐余生安宁,确实不亏。” 已经跪了几乎三个小时,我越来越受不住,眼前开始一点点模糊,身子也不由自主的抖擞起来。 喉咙干得仿佛要冒烟,我恨不能把头顶的一盆水喝干净,但我知道不能。这样喝,喝得中暑了,等会学院的大夫一瞧病,我就穿帮了。 所以我死死的咬牙,逼自己撑住。 “哐当——” “夏颖!” 我摇摇欲坠,铜盆哐啷一声砸下来。常怀宁和秦淮左右搀住了我,才没有仰倒下去。 终是撑不住了。 眼前昏黑的似蒙了一层黑纱,感觉都呼吸不过来了。 “夏小子?”一声醇厚的叫喊,我迷迷糊糊的看见常伯父紧张跑来,蹲在我面前, 我冲他笑了笑,“伯父,不要罚常怀宁。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怪我!” “你这傻孩子!” 常伯父眼睛红红的嗔了我一声,急忙叫他们将我扶起来坐到阴凉的地方,“都让开,让他喘顺了气。怀宁,你赶紧去食堂找厨子配上一壶盐水过来,快些去!” “是、是。” 常怀宁很快就跑走了。 “夏颖也太弱了些,若不是他横竖没个规矩,又野又糙的样子,我都以为他是个女娃娃,瘦小的身子连二十个板子都经不住!”葛平乐在旁边一边给我扇风一边怨说道, 你妹的! 谁又野又糙? 我翻着眼皮瞪他,可实在没力气开口骂他,一口一口的喘着气,手脚不停的发抖。 待常怀宁疾飞回来,立即将水壶递到我嘴边。 白开水不能喝,但盐水是可以的。 我像老牛饮水似的,嘴对着壶嘴,三、两口就全部干完了满满一壶水。 “嗝嗝……妈呀,活过来了。” 喝完水,打出几个嗝,我感觉舒服多了,眼神都清明了许多。 常伯父也舒了口气,“以后你呀,得好生的跟我练一练体魄。”我惊诧的还没开口拒绝,他又转头对常怀宁道:“怀宁,在学院有空,你就多锻炼锻炼他。他要是敢偷懒,学着你爹小时候对你的戒规,用绳子倒吊在横梁上。” “不,伯父,我身体很好的,不用锻炼。” 这一个又一个的,都来磋磨我,要老命了。 “哼,我方才同金夫子说了,让他好生的教育你。”常伯父板着脸,但眼睛里却透着十分的喜悦,想来赵知事的事已经解决了,“行了,我军中还有事,你们一定好好听夫子的话,再让我听见你二人在学院闹事,回去有你们一顿好揍。” 说完,他又像一阵风似的出了学院门,跳上马车,飞快的离开了。 可是他走了,我们的惩罚是不是要继续? 几人手软脚也软,都被太阳给晒焉了。 于是我看看你,你看看我,再看看那骄阳底下的水盆,脑门一阵又一阵的发黑。 “常怀宁,举着去啊!” “你去!” “夏颖,你去不去?” “不去。” “那我也不去。” “我也不去。” 五人一致统一了意见,不过一会儿后洛监护领着金夫子来的时候,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紧忙跪着举起了铜盆。 唯独我破罐破摔的坐在阴凉底下,装出一副柔弱、有气无力的样子。 第142章 压榨 金夫子看着我哭笑不得,扯了扯嘴角,瞪我一眼,然后对他们喝道:“都还不给老夫滚回去?” 几人一听,尤为后悔又白跪了一通。 不晓得常伯父同金夫子说了什么,但他态度突然转变,我总觉惴惴不安的。他让我们各自回宿舍里休息半天,午时过后再到学堂上课。 “孟冉,你去我们宿舍休息!” 几人一同往学院里走,见孟冉要去学堂,常怀宁拉住了他。 孟冉男生女相,长得秀美但不娘气,他微微一笑,一口洁白贝齿在阳光底下闪闪发光似的,十分好看,“不用了,昨日夫子的释义,我还没记熟,不能再浪费时间。” 说完,他朝我们拱了拱手,跟上了前头金夫子的脚步。 “你们昨儿就不该拉他一起去,让我又欠了个人情。孟冉平时斯斯文文的,话也少,这回怎么也与我们一起?”常怀宁抱怨道, “他自己要去的,我们可没拉他。他掺和进来时,我都惊了一大跳。”秦淮说道, 常怀宁点点头,“认识他几年,要不是他学习优异,我都以为他是个榆木疙瘩。下回咱们出去吃饭什么的,叫一叫他!” “行啊!” 他们三人在后头聊得起劲,而我只想赶紧回宿舍里躺着休息。进屋后,谁找我说话,都没一点力气理会,刚刚一沾到床,我趴在床上一下就沉沉的睡了。再睁眼时,天色昏黑,已经到了半夜,周围四处静悄悄的,别人也都睡了。 睡过了头,不知他们下午为何没叫醒我去上课,明日金夫子会不会又提拎我教训一顿? 常怀宁今夜又回家去了,宿舍里只剩我一个人。学院没有廊灯可点,所以外头只有微弱的月辉,屋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空寂的房间,只剩下我一人的呼吸声。 因为肚子饿得咕咕叫,我摸着黑到桌边点亮了油灯,光线一亮,我发现桌上有几样丰盛的菜,盐焗鸡、芙蓉汤、八宝鸭、醋溜白菜。 虽然凉了,但这么热的天气,吃着滋味更好。 看了眼桌上常怀宁留的字条,我笑了笑,站着将饭菜吃得十分干净。 我也想坐下好好的慢嚼细咽享受,但可怜的屁股同志,它不允许。 第二天,常怀宁没有来,不知道为何,问了秦淮,他说他跟金夫子请了假,有事要去办。我心里狐疑,难道邵馨的事又出了变故。秦淮却又神神秘秘的笑道,“他是要出趟远门,来回大概要三、四天。” “怎么突然出远门?” 秦淮道:“因为他家要办个酒宴,去接个亲戚来府中吃酒。” 办酒宴? 常伯父、伯母是要过生日了吗?常怀宁怎么都不跟我吱一声,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到时难道空手去祝寿?他真是太没有礼数了,这个也不同我说。 可是……常伯父不是一个无亲故的孤儿吗?还有需要亲自去接的亲戚? 应该是常伯母那头的! 想到此,我问道:“秦淮,常伯父和常伯母是何时办寿宴?” 秦淮耸了耸眉毛,正要准备说,学堂门口进来的一位同窗,敞开嗓子冲我这边喊。 “夏颖,金夫子让你去勤学阁找他一趟。” “哈哈,夏颖,你又要去挨抽了哦,皮绷紧实了没有?” “哈哈……” 上午金夫子没有课,还没见着他。酝酿了半天要怎么躲避他老人家的质责,可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 现在气温高,阳光毒辣,午时的时间几乎没人在外头。在经过廊角的玉立亭时,却看见周景坐在石椅上发呆,许是察觉我看过去的视线,与我对视了一下。 约莫两、三秒,他便将头扭了回去,望着天边的几朵白云出神。 得了个郡王的名号头衔,大概这一生也就如此被束缚了。若不是功高盖主、死后数年仍影响不减的前勤王,他也许还能稍稍得些自在。 年纪已有二十四、五,却只能与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们坐在学堂里受教。以前还有个八品知事的官衔做做实事,如今只能吃“郡王”的头衔软饭。 不过他与我,以后、将来都只是个过路的陌生人,他如何如何,都与我无关。 “前天都是你出的主意?” 刚进门里,给金夫子行了个大礼,金夫子放下手里的书籍,正襟危坐的便开口问了我。 我紧张的没敢走近他,在离他一、两尺的距离停下,只扯着嘴角笑了笑。 常伯父昨天跟他了说什么,我大概能猜到一点点。 金夫子冷着脸瞪我,“借局布势,力小势大。鸿雁于阿,其羽可用为仪也。你可明白?” 我哪里晓得?哪怕有原主夏荷的记忆,堪堪能懂平常的说话交流而已。 所以我摇了摇头。 “借助局面布成有利的阵势,虽弱小但阵势显得强大。可鸿雁能高空飞翔,全凭自己丰满的羽翼助成气势。你竟然大胆的去设计太子,设计未来的一国君王,你是吃了多少熊胆?”金夫子说着说着又开始生气了,手指不停的叩在桌案上,表示他的极度愤怒,“式微不知避锋芒,必将受群攻而败亡。” 这句我隐约能听懂了。 “我只是想让邵馨摆脱困局,什么锋芒、设计,我没想过。”见金夫子垮着脸沉重不渝,我不得不接着道:“馨姐姐待我如亲弟一般,只是逗笑了她一回,她便常常为我缝制衣服、嘘寒问暖,这样好的一个女子,怎能被那种事毁了一生?我既然有法子可想,哪怕冒点险也是值得的。” “伴君如伴虎!小子,将来你若入仕,你作为臣子,岂能以阴谋要挟设计君主?这次好在是你私下办了,又拉着秦淮他们去遭了殃挡了灾祸,不然你话都没开始说,脑袋就得搬了家去。” “我没想过入仕啊!” 我嗫喏着将他怒气的源头给扯开, 金夫子一愣,“不入仕?那你将来打算如何?” “……” 说实在的,除了混吃混喝的过逍遥日子,大概就是一个让秦氏、夏半知他们余生如意一些的愿望了。 “你要入工部学制艺?” “大概!” 金夫子沉默了,他教出来的有出息学生做的都是行政官,我这种实属稀有。 许久后,他十分失望又难过的叹气, “老夫如今算是明白你为何吊儿郎当的不像样了。” “?”我疑问的看着他, 他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聪慧狡黠,学识匪浅,或许是因为眼界狭小,也或是因为胸怀若谷,看淡世事,有种侠客的豁达心境。” 这是夸奖? 太受宠若惊了。 我嘿嘿的笑起来,“夫子,我想到一首诗。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当时听得时候,感觉十分豪迈又艳羡,被夫子夸赞的像模像样,我都有些不好意思。嘿嘿……” 金夫子讶异的怔了一会,“这诗词哪里听来的?” “我……我从一本野着上看到的。” “什么书?” “忘了。” 李白兄,对不住啊! 金夫子也没再骂,只是无奈的放我离开,走之前对我嘱咐了一句,“势弱要懂得收敛,以道义之名行乖张之事,是愚蠢。下次再不可莽撞!” “夫子若遇上自家亲人或者孙女被陷害,难道为了一个忠君事主,就要甘愿受了吗?” 我并不觉得我的行为是乖张啊! 金夫子一愕,操起笔架上的狼毫笔扔过来,“混账东西!” “对不起,我错了。” 我抱头跑出门外,金夫子在屋里骂,“再让我听到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我便抽烂你的嘴,拔了你的舌头。” 我如此故意的狠狠气了金夫子,到了散学的时候,还是没有逃过被他拎到勤学阁做翻译的活。 金夫子亲自随身带的学生,我是第一个,所以在勤学阁办公的夫子们开始十分惊异,后来每天听到我凄惨的嚎叫声,个个乐的直笑。 洪老夫子和韩夫子是满意欣慰的笑,感叹给我找对了师傅克制,而刘夫子那张马脸便是幸灾乐祸的。有一次金夫子实在看不下去,便找他单独说了一会悄悄话,不想第二日,刘夫子便也不再对我横眉冷对的嘲笑了。 这天我揉着被抽痛的臀出门,正好遇上刘夫子下班回宿舍休息。平常我都避着他的,可今儿他好像故意盯着金夫子的屋,来捉我似的。 我草草行了个礼就要走,他一伸手就拉住我,“工部陶主事他们为明年的万国朝宴设计了一个以水为帘幕的高台,需要以风为力,吹散成雾。你去工部一趟,提些建议。” 我张大了嘴,好一会才闭上,不甘愿的道:“刘夫子,您跟金夫子说,我每天被他逼着译文写字,人都快散架了。” 刘夫子脸一垮,“说什么说?我难道叫不动你吗?” 我撅起嘴,“刘夫子,你看我不惯,何必送机会给我显摆,你就不怕我再拆你的台?” 刘夫子一巴掌拍我手臂上,痛的我“嗷”了一声,“老子何时看你不惯了?” 明明就有,可我哪里能顶嘴? “是你这小子一直没个正型!你在整个盛京、甚至是武周找一个像你这般不识礼数的学生来给我瞧瞧?老夫教了几十年的书,也是头回遇上。皇子、王爷、太子,也都是彬彬有礼的尊师重道,哪像你?” 第143章 再入拓造部 “是,是我错了!对不起,刘夫子。” 我朝着刘夫子拱手又是一礼,想着赶紧摆脱撤人。 可他横竖不让我走,偏拉着我去拓造部里。屋里正在如火如荼研究的学子们,乍一见刘夫子拖拉着我进了拓造部的门,个个掉了下巴,话都说不出来,倒是陶主事和闽司务热情的走过来招呼。 “夫子。” “陶主事、闽司务,人我带来了,你们看着用!” 他们互相见了礼,我把着门口的框就是不肯进里头去。 这里的哪个人没骂过我?那时可是恨不能都将我当泥巴踩。 刘夫子又拽了我几把,我干脆手脚并用的抱住门框。 “夏小子,如何不进来?”陶主事哭笑不得,一副样子,却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哼,不进。你们那时不是都恨我恨得牙痒痒,我干嘛要进?” “小气!”刘夫子喝了声,“老夫都没再计较你以前的失礼,你还要一直计较?” 我瞠目结舌,这刘夫子也太不要脸了,竟然这样说? “以前是误会,解开便好了。那时你端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散漫样子,谁能信你会这些?我们待你凶恶,也情有可原!” “什么?” 我一句道歉没听到,反而张嘴碰了碰嘴皮子就将他们对我做的事,一笔勾销了? 松开门框,我叉腰就要骂回去,不想刘夫子趁机一把将我拖进去,将屋中占着十来平方的大桌几上的一摞图纸拿到我面前,“快些看,看完与他们商讨个方案,如何设计那个巨大的风扇,如何承重并且用人力拉动转柄,吹出大风来。” “我不……” 刘夫子厉目一横,“你要敢跟我偷懒不做,以后我也学学金夫子抽你几顿,像赶牛似的,信不信?” “刘夫子,我又不是你亲授学生,凭什么?” “凭什么?哼,不管亲授不亲授,你都是我教的学生。”刘夫子像个老小孩似的,耍起了蛮横。 我简直欲哭无泪。 接下来的日子,我不单单要被金夫子压榨,连刘夫子有样学样的。 每天译文半个时辰,刘夫子干脆就坐在金夫子的屋里等,等着金夫子喊我可以回了,就提拎我去拓造部。第一回,我开口找金夫子说道,他只横了我一眼,“这事不归我管,你自个儿处理!”所以最后还是生无可恋的被刘夫子押过来制图做个巨大的风扇,天天加夜班到戌时过。 “夏颖,你要再睡觉,我便再去请刘夫子了。” 天黑抹抹的了,刚打个瞌睡,卫良衡便又来推我一下,冷板着脸警告我。 这几天,他对我没有一个好脸色,眼底还总是轻蔑不屑。他父亲是工部的侍郎官,听官名就晓得是个伺候人的角色,不过他呢,在数数和制艺上的才华很不错的。 古人的才华真是不能小瞧的,我不过写画出了图,他自己已经琢磨出了大半。不管我说什么用什么怪异的词和字眼,他就能举一反三的意会过来,且做事一丝不苟,非常用心。 我也理解,一般严谨的人,特别受不了我这种懒散的人。可他总来惹我,我就十分恼火。 “请,你去请,请来打死我算了!”我也耍起了蛮横, 扭着身子,一屁股坐地上,眼睛又热又疼。我并不是哭,而是累的,别人却以为我委屈的要哭了,忙停了手中的活,过来看我。 “夏颖,你不会,竟要哭鼻子吗?哈哈……” “我哭了又如何?我累,我想睡觉,你们一个个的不喜欢我,还要压榨我,我难道不可以哭吗?呜呜……”我干脆假模假样的捂着脸干嚎起来, 众人一阵惊骇莫明,大眼瞪小眼的面面相觑了一会,有人还是好心的劝道:“你这累一点又如何呢?你是个平民,能入鸿蒙,能到拓造部参与工部的司礼建造,是多引以为豪的事,偏你不晓得珍惜,倒总以为吃亏了去。且行且珍惜!这里卫良衡还是工部侍郎家的公子,他一刻都不曾懈怠过。你莫占着有点小聪明,总目空一切,叫人看着不舒服。” 我哪里是目空一切? 唉,古人们啊,我是不想将人生浪费用在追名逐利的疲惫中呢! 我坐在地上不肯动了,哪怕脑子转一下都不肯。我要胡吃海喝,去游山玩水,坚决不做人生的奴隶。 卫良衡也动了真气,指使旁边的胡远明,“你去叫刘夫子来。” “卫良衡,你够了啊?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吗?” 我腾的站起来,冲他面前,又狠狠警告瞪了胡远明一眼。 “懒惰成堕落,你何必答应洪老夫子的邀请来鸿蒙?若是想一事无成,你即刻滚出学院,我对你便再无二话!你又不是豪门巨富家中的少爷?你又不是宅院里的姑娘?你为何总能理所应当的对自己人生偷懒耍滑,让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迁就你?” 做女人就能偷懒啊? 我是女人哪! 卫良衡见我“油盐不进”,气怒极了,将手里刚刚做好的一个半成品模型都摔在桌几上,“啪嗒”一下碎成几块,等他反应过来是摔了自己费时一天做的模型,更加恼火,红着眼眶狠狠一脚踹在桌腿上,然后走出去,淹没在漆黑的夜色中。 “夏颖,你真的过分了。为了此次盛宴,我们前前后后已经准备了一、两年,就为了能在万国朝宴中显露身手,展我国威盛世,你这样的态度,这样不负责的人,也能与我们同事,实在叫我们不忿。” 一人叱骂完后,其他人也对我怒目相视,然后扔下手中的东西,陆续离开了拓造部。 瞬间,偌大的拓造部,只剩下我一个人。 一地的纸屑,一桌的图纸文案,四处的凌乱……让我有种曾经在公司拼搏赶码的日子。 那时日以继夜的忙啊! 我都不知道为了什么,可能也许是为了多赚些钱,但最终得知自己已经是癌症晚期时,这个理由在我的世界里刹那间崩塌,连等死都觉得迷茫了。 所以现在我怎么畅快、怎么让自己舒服就怎么来,难道又是错了? 捡起桌上被卫良衡摔烂的巨扇模型零件,我捧在手里玩了一会。他做这个的时候,前前后后问过我几次的意见,然后都是他自己再琢磨做出来的。 轴轮上的卡合设计的挺不错,就是驱动的转柄很难达到用人力运转。使力的圆周太大,竖起来的话,绝对不行,人不可能飞起来转动驱动柄,但如果平着设计,转速达不到疾风吹散水的效果。 唉,算了,反正在鸿蒙的时日也不多了,就好好的用心做完这一次,算是对洪老夫子错爱的一个交代。 我在桌上找了几张空余的纸和笔、尺、墨……东西准备好后,我开始慢慢的研究画图,再配用卫良衡的模型一点一点改进。 “你怎么还没走?” 屋里突然发出一个冷怒的声音,我抬头一看,是去而复返的卫良衡。 “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低下头,继续冥思画图。 他走到我身边,盯着我手里画的东西,感觉他盯的实在瘆人的慌,我故意嘲笑道:“你别也想着盗了我的,去邀功!” “嘁,鬼扯什么?我卫良衡不屑做那种事,该是你的,是你的,该是我的,也是我的。学艺精便不惧考验,偷来抢来的,终究不过是花架子,一碰就会倒。” 我白他一眼,“你了不起,聪明绝顶。” “哼,我不过比你努力而已,少阴阳怪气的!” “行、行,我是庸才,你是人才。赶紧帮忙,你照着我刚画的图改改,看看如何,再想法子慢慢改进。” 卫良衡早在一旁看得意动了,听我一吆喝,立即搬来条凳子坐在边上。 “你这是写的什么数字?” “要达到转速,扇叶的最大承重重量。这个是齿轮咬合转动的力度值,人用力的活动范围不能太大,不能受阻,得以滚轮卸力……” “这个需得改一改,在加一个齿轮改变方向,这个压轮阻力太大,想法子用什么减少。” …… 很久没熬过夜,熬到一半就撑不住了,本来只是趴在桌上眯一会,不想一觉就到了天亮。 “大家快来看,良衡将东西做好了!” 一声惊叫,我猛地一个激灵弹坐起来,看着边上兴奋的围着一群人,发了一会儿懵,然后吸了吸嘴边的口水,又揉掉眼屎,起身往外走。 现在时辰还早,我能不能回宿舍再睡一觉?算了,还是在课堂上睡! “良衡,你简直太棒了,这一晚上你都在拓造部里研究吗?” 喧闹声将卫良衡淹没在人群里,他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到,有可能是将功劳揽在他自个儿身上,不过我很无所谓,只要不像李季那厮,得了东西还不知足,还想弄死我,若让我安安静静的度过,我绝对一个屁都不会放。 一边走,一边伸了几个懒腰,肩膀僵硬酸痛的不行。 秦淮在食堂看见我,愣了愣,“我在你的房门口叫了老半天,还以为你睡死了,原来是早就出门了。今儿的天是吹什么风,让你晓得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了?” “东南西北风!” 我上下左右像跳舞似的指了一下,再画了个大圈。 “哈哈……皮小子,老是没正型。”秦淮推了我一下。 他是男孩子,手没个轻重,我又软趴趴的没力气,一下就被他推倒在地上。他惊了一跳,急忙伸手拉我,握住我手的一瞬,他僵住了,“你的手怎比我妹妹的还软还细腻?” 第144章 身份揭露 我紧忙甩开秦淮的手,自己爬起来,生气道:“生得娇贵,怎么了?” “娘们兮兮的。” 葛平乐嘴巴最贫,老爱奔出几个令我心惊肉跳的字眼。 若还相处下去,我想总有人会察觉到的,幸亏不用多长时间就可以解脱。 可我没有料到,这种节骨眼上,常怀宁那家伙,不声不响就给我迎头一重击。 常怀宁这些天请假出了远门,去的不是哪里,而是往祁门县的方向。 当云麾将军府来人请我过府一趟,说有喜事跟我讨论时,我还十分开心,因为可以有个非常正当的理由,偷懒不去勤学阁、不去拓造部,直到我到了将军府门,才惊觉不妙。 丁盛一脸复杂的迎上来,着急忙慌的对我道: “夏小公子,你快进去!本来将军和你哥哥聊得好好的,他突然跪在地上不起,又不肯说明理由,夫人都快急哭了。” 我莫名其妙,也没反应过来,“什么?我哥哥?哪个哥哥?” 我一问之下,才晓得常怀宁去了祁门县的方向迎我哥哥他们去了,不过路上只接到了夏半知和刘元修、马大夫几人。将将一进府,常伯父立即从军中赶回来,与夏半知问询了我的事情。 夏半知回答的是我们在祁门县商量好的编纂身份,倒没有什么纰漏。 常伯父一阵感慨,觉得我性子野是没有亲生父母教养才如此,更动容的说起他是孤儿,一路走来的艰辛。聊了许久后,他突然提及要收我做义子,夏半知才慌了神,支吾说不出话,便跪在地上不起了。 我头顶似有一道惊雷劈下来,进了厅常伯母伸着一双手来牵住我,叫我劝劝我哥哥。 可从哪儿劝,不仅他们是一头雾水,我也感觉脑袋瓜子快炸了。 刘元修、马大夫和小威朝我行了一礼,便十分凝重的看着我,也不说话。夏半知更是脸白如纸一般,垂着头,似乎又羞愧又恼恨。 “哥哥!” 夏半知抬头看着我,表情百感交集,嘴唇抖了抖,“我决定不去鸿蒙了。” 他一开口就是这样一句话,常伯父他们更加震愕,又莫名其妙。 “哥哥?这怎么……” 夏半知难过的低下头,“这两月多来,我每天都过得忐忑不安,惶惶不可终日。我怕你出事,更恨自己为了贪图一时的功利,而舍了你所有。如果将来有一日,你为了我,而丢了名声,被世人所唾弃,我会一辈子都活在自责中。” “……” “孩子,你这话怎说的这样严重?夏颖非常聪颖能干,我们十分喜爱他。昨天你们常伯父去了一趟鸿蒙学院,原是为了给他们那几个混小子说情的,可金夫子非但不是生气,言语中反而对夏颖非常赞赏有加。 说他品性高洁,才气惊人,就是不会礼数,时而闹出笑话和祸端。你真不必如此谨小慎微,快快起来!”常伯母上前再去弯身要将夏半知托起来, 可他的头埋得更深了,闭上眼吸了口气后,朝着常伯父、伯母狠狠的磕了三个头,然后一把拉住我的手往下扯,“夏荷,跪下!” “哥哥?” “跪下!”夏半知几乎是用吼的。 众人惊得怔住,唯独常怀宁讶异重复了一声,“夏荷?” 我咬着牙跪了下去,因为我晓得夏半知已经做了决定,任何话任何事他都不会动摇了。 只是磕了三个头,一滴血从他青紫的额间滑落到鼻尖上。 “什么夏荷?你们在做什么?”常伯父虎着脸,似乎听出了些端倪。 夏半知看着我,“宝儿,你来说!” “哥哥,真的决定了吗?其实哪怕以后众所周知,我不惧将来孤苦一身的。我有你们,足够了!” 他眼睛红了,泪水夺眶而出,伸手摸着我的头,“做哥哥的,不能为了自己,而毁妹妹一生。哥哥一时鬼迷了心窍,对不住了!” 我摇摇头,又高兴又有些难过,声音也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妹妹?”常伯母惊得倒退几步,扶着茶几才站稳了看着我,“什么妹妹?夏颖,他为何叫你妹妹?” 我咬了咬唇,将自己的头发散了,又将手臂上的一点朱砂露出来给他们看,“对不起,我骗了你们。其实我是个女人。” “天、天哪,这、这怎么可能?” “哐啷——”一声,常伯母翻着眼皮倒了下去,桌上的茶瓷碎了一地。 常伯父也来不及生怒,紧忙起身过去扶她,“快将夫人扶到屋里去。” “是。” 我懊恼的看着他们去了后院,却不能再似以往一样上前去问个安好。常怀宁大概被吓得不轻,半响没回过神来。 我和夏半知跪在厅内,四下已无人,只有刘元修和马大夫三人,刘元修摇头叹气,约莫觉得事态严重,要一发不可收拾了。 “常将军喜收义子的请帖已着人印好,只待今日与你亲长商议,明日就要送去各家门户。请帖虽然还没发,但这事已然全都知晓。如今……唉,夏荷,此事为何你不早早的拒绝?” 我也叹了口气,“这事他们确实提了几句,我根本没应,也没当回事。我真不晓得他们会如此大办。” “你呀!” 没说两句话,丁盛带了几个门丁进来,十分尴尬的走到我身边:“夏小公……夏姑娘、夏公子,将军发话了,请你们出门去。” 我默了一会,也毅然做出了决定,将夏半知拉起来,“哥哥,走!” 夏半知颓废极了,但面上也坦然了许多,朝丁盛他们深深拜了一个礼,“对不住了。” 丁盛摇摇头,仍是骇然的看了我几眼后,道:“这满盛京里,也没见过你们这样荒诞的行事。得亏你没有歪心思,不然今日将军定要剥了你们一层皮,再扔你们出门。” 我没有解释,什么表情也没有,将头发重新束好后,抬步跨过门槛,越过照壁,一行人十分安静的出了云麾将军府。 走到街道上,我拦下了一辆马车。马大夫和刘元修并没有要一起,我才奇怪的问道:“马大夫来盛京做什么?” “自然是来开医馆行医。” 我狐疑了一会,“你个酒鬼还能正儿八经的开医馆,可别误了人家的病情!” 马大夫失笑,“你这孩子,真是没有一点规矩。” “你倒有个规矩给我看看,还好意思说我来!”我故作轻松的嗤了他一声,转头又问刘元修,“你来做什么的?” “我已经拜了师父,所以一同来学医的。” 来之前就听他说过要学医,他虽然好学上进,但也确实身体不适合科考入仕。 “那你们准备将医馆开在哪里?” “已经联系好了,在东城争鸣街。” 东城? 又一个隐形土豪吗?我都不敢去东城租房子住。 我看着剔了胡须,穿了一身洁净衣裳的马大夫,是挺像模像样的,就是常年喝酒,眼袋浮肿的不行,湿气很重。 “荷姐姐什么时候得了病,可以来东城找我们看病的。师父肯定会少收你银子的。”小威又拔高了一截,不过说话还是让人头疼。 我使劲儿揉乱他的头发,“不去,我怕你师父杀熟宰猪,才不去当冤大头。” 小威裂开嘴笑了。 几人说了些话,便要告辞分道扬镳。上马车前,刘元修尤不放心的问我一句,“既然你哥哥决定不读书了,那你们是否要去学院好好的结个尾?” “那是自然的。”我笑了笑,“我会亲自与洪老夫子说清楚,他大概会气得脑袋冒烟,不过应该不会为难我们。” “那倒好。”刘元修松了口气,“如此,便告辞了。有空来东城找我们,或者决定离开盛京前,来聚一聚,帮我托些东西给我奶奶。” “好。” 马大夫他们先走了,我再拦了一辆马车,可夏半知不肯,说若是路途不远,便走一走,看一看。 我晓得他是心疼银子,盛京租辆马车跑一趟,确实贵的很吓人。 “我身上有银子,前几日我在西游楼分了二百两,够用的。” 夏半知不说话了。 路途跋涉,他眼睛里布满了红丝。我看他腿脚似乎养的还好,但走路仍有些动作怪异。 伤筋动骨一百天,能恢复成这样,我已经很欣慰了。 “娘和妹妹怎么没来?” 车里空间逼仄,他一直不说话,我也心里难受。 其实心安理得一点,没什么不好,我悄悄从学院离开,夏颖从此消失,又有什么不可以? 夏半知看着我一会,似乎有点难以启齿,酝酿一会后,说道:“你走后没几天,父亲突然来说不肯让夏雨脱离族谱,娘寻思纠结了许久,仍选择留在祁门县。说夏雨若有个事,她在近边也可以照料得到。” “为什么?夏侯……父亲那日不是说得很决绝了,怎么会改变主意的?” “我猜大概是温氏的主意。” “嗯?” 他是头一回出远门,且还是入盛京这样繁华的京都,但他一点好奇的心没有,若换作别人,定要掀了帘子看个新鲜。看他这样低落垂着头,我觉得温氏可能做了别的事。 “到底怎么了?”我有些生气了。 “温氏不知从哪得知你被洪老夫子邀请入了鸿蒙,我也会一起进京,遂动了心思将夏雨留下,想要牵绊住我兄妹二人。话是说的漂亮,说夏雨毕竟是夏家的血脉,将来嫁人会如何如何。我自晓得她心思坏,可她竟然还让父亲来说服我重新回归夏氏族谱,留下娘一人孤苦伶仃。夏雨她也是不争气,父亲随便说了几句好话,她就心软回去了。” 第145章 半夜爬墙的采花贼 温氏就像扎在我们兄妹胸口的一根利刺,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时时叫我们疼痛难受。来盛京之前,我摆了她一道,没想她会拿夏雨做文章。 我虽恼恨,但现在鞭长莫及,将来还得想个法子看如何解决。 “哥哥既然明白她是做了打算留了夏雨,让你以后出息了,受她的钳制,可你如今决定不入学院,以后如何应对她?夏雨再拖个一、两年,肯定是要相看定亲的,以她的阴险,又不晓得闹出什么来。” 夏半知苦笑一声,“妹妹来了盛京,比以前更懂事了。” 嘿,我一直很懂事,好吗? 可他余下的话,便不愿再多说了。 翠花租的院离学院大概不到三里路,有个三十来平方的院,院里左角上有口水井,搭了个凉棚,一颗大腿粗的栀子花树,虽然不高不茂密,但也能乘下阴凉。 夏半知一进门,翠花初初就惊讶了一下秦氏她们为何没来,解释过后,她嘴角裂到了耳后根,将他的行李一手提了两袋,引他进了房里去,直接将我晾在了一旁。 我在凉棚底下坐了一会,翠花便忙着去做饭菜,油水滋滋的响声,充满了寻常人家的烟火气息。 过了大概两刻钟,天将将黑了,还有一个青菜没炒出来,翠花拿着铲子将头伸出厨房门叫我:“姑娘,油灯在我屋里,你去点盏灯,在外头凉棚里吃饭,马上就好了。” 以前那样懒得丫头,变如此勤快,实在叫人不得不感叹一下爱情的力量。 油灯是吊挂在凉棚底下的悬梁上,我个子矮,正要踩了椅子上去,后头伸来一只手拿过我手里的油灯挂上去。 “谢谢。” 夏半知看了我一眼,“自家人,谢什么?” 他的情绪仍然低落的很,还没说什么,翠花像个小媳妇似的将菜端了出来,“少爷,我炒了您爱吃的爆炒肝片和姜香鸭,您尝尝味道如何?” “嗯,多谢。” 翠花噘着嘴,“自家人,少爷谢什么呢?对奴婢见外吗?” “没有。” 她似乎也察觉到他有心事,这才悄悄的询问似的看向我。 臭丫头,现在才看见我吗? 我翻了个白眼,她欲言又止,仍是乖觉的放下饭碗,自己一个人去厨房里吃去了。 夏半知吃得不多,一碗饭也是秉着不浪费粮食的习惯,硬撑下去的。翠花来收饭碗时,小心的问了一句,“姑娘、少爷,菜做的不好吃吗?” “不是,路途跋涉,肠胃不大舒服,吃不了太多。” “哦。” “翠花,你去收拾了,烧一锅水放在那,就去歇着!我与哥哥有些话要说。” 翠花抿了抿唇,看了眼发呆发怔的夏半知,捧了碗筷进厨房。 “温氏是不是私下威胁你了?哥哥的话藏一半说一半,是以为我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他神情一怔,张了一会嘴,才叹声说出来,“是。父亲接回夏雨后,我便立即去找她,劝她同娘一起。当日父亲不在,温氏端着一副再和善不过的假脸与我解说,我当然一点不会信她。夏雨见我吵闹的左邻右舍看笑话,哭哭啼啼的关在房里不出门了。 温氏待所有人一走,就露了那张恶心的嘴脸,道她与舅爷爷说起过夏雨的婚事,想让佟有为来提亲。她阴阳怪调的说她给回绝了,可若我们没个好出息,夏雨沾了我们的坏名声,将来嫁不出去,也只有佟有为可以将就将就。” “早晓得来之前,先扒了那温氏的皮。”我气的直咬牙。 温氏这些手段,就是拿到大宅院里,也算是个人物。怎么偏偏在祁门县那破地方找到夏侯明,来折腾我们一家? “听哥哥这意思,不进学院,也要留在盛京?” 夏半知点点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既然不读书了,该想个别的法子出头。我若回去,必定也是被温氏、夏氏那些人压迫的死死的。你花费了那么多银子租个这么大的院,一年的租金都交过了,再如何也得拼完这一年。夏雨今年才满十三岁,还有两年时间。” 那倒也是了。 “哥哥,其实你入鸿蒙学院,对我没什么影响,为什么就坚决不去了?” 夏半知神色愧疚,又有些怪责的道:“云麾将军府是从一品的官职,是皇帝的直属官。世上何人不知?你若成了他的义子,将来婚娶定亲,将军府就是你的娘家,连皇帝都有可能过问的,若是被晓得你是女子,就是欺君,要砍头的。 再说,你如此欺骗他们,良心何安哪?我也是太糊涂了,一听见鸿蒙学院就乱了心智,丢了道德底线,现在抽身,应该为时不晚。虽说不能再考取功名,但我心里踏实,不觉得丢人。” 可我总觉得折腾了几个月,就白白的丢了这个机会,实在是太可惜了。 “我若恢复女儿身,洪老夫子也不一定不会收你?” “做人以正为本,以道为先。求学不求道,乃大忌。洪老夫子是国之柱梁,世人之楷模,他如何能收一个谎话连篇的学生入鸿蒙? 我先前还心存侥幸,但梦一清醒,回想起来,自己着实太荒诞无稽。宝儿,哥哥虽难过,但你万不可再走旁门左道替我再做些什么。 人活一辈子,得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明白吗?” 我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什么堂堂正正、清清白白?这样执拗的想法,就是个不懂变通的老古板。 试问朝堂上的大小官员,哪个不是精明狡猾的明争暗斗? 我还是崇尚厚黑学——脸皮要厚而无形,心要黑而无色,这样才能成为“英雄豪杰”。 端着那些正义端方的累赘东西,人累心也累。 可我劝不了夏半知,因为不亲身经历,有些道理总是浮于表面的懂一点,却难以融会贯通,所以和无知没区别。 半夜,我辗转没睡着,开了窗户想看一看星星。 没有光污染的夜空,星云密布,深邃幽蓝,十分漂亮。 夏半知要创业,我要离开学院,该往哪个方向去呢? “咚——” 一颗石子突然落在窗棱上,发出一声细微的闷响。我四处寻找了一圈,看见水井旁的栀子树后闪出一个颀长的黑影。 但我并没有害怕,因为那一双眼是我十分熟悉的目光。 周槐之走了过来,站在窗边就这样俯看半卧在床上的我。 “你半夜爬别人的墙,我要是叫唤,肯定有人将你当贼偷打的。”我压着声音嗔他, 他歪了歪嘴角,“采花贼吗?” “嘁!”我无语,明明不是放手让我离开了,怎么还来爬墙?“快些走,我哥哥的房间就在那边,他也许没睡着呢!” 他朝右边看了一眼,反而从窗口跃进了屋里,驾轻就熟的点了灯,然后找凳子坐下。 我惊讶于他的熟悉,仿佛我的一举一动都还在他眼皮底下一样。 油灯发出噼啪的响,他俊逸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轮廓分明,肌肤莹泽透光似的,叫人忍不住恍神。 “你又来干嘛?”我懊恼的道, 不管是小女人,还是我这种老妖精,都是经不住他这样专注眼神的撩拨的。 “你兄长在云麾将军府将事情挑明了?”他淡淡的开口,并不是在疑问,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嗯。” 算了,他这**霸道的性格,我就是生气让他不要再跟踪我打听我的事,只怕也是徒劳。 他沉默了许久,然后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道:“不要留在盛京,回去!” “为什么?” 我从床上爬起来,在木施上取了外衣随意套上,转身来看见他眼神有一丝迷离,惊得急忙拉紧了胸口的衣襟。 他笑了笑,“藏什么?也没什么看头!” “去你的。” 我一说完,便感觉自己的声音和态度,颇有种娇蛮的感觉,立即闭嘴抿了抿唇,不自在的坐到了他的对面。 两人之间短暂的一阵沉默,他的视线移向别处,道:“你们既然没有了云麾将军府做靠山,以后便少不得会被排挤。不管恢不恢复女儿身,离开学院,也无法隐匿自己,若被有心人盯上,是个大麻烦。” “我会去洪老夫子那说明的,至多是道德层面的谴责,又不会被判刑坐牢。我和哥哥在这里试试做一些小的生意,又碍不着旁人什么?” “天真!在盛京没有依靠,你惹了这么大的是非出来,还能平静的度日?” 我沉默了,他说的话也不无道理。若我没有惹上太子和胡申,待夏半知在学院稳定后,我躲进他的世安府或者别苑,没人能查出来。 现在,谁能保证不会有人找我算账? 手不自觉的摸到了挂在脖颈的锦鲤铜坠,他的目光也落在了我的胸口,当我反应过来,便有些慌乱的将铜坠取下来,递到他面前,“这个还给你。” 既然再也不是那种关系,就该了断个彻底。 “留着!” 我的手顿在半空,看着他的脸,有些恼羞的道:“周槐之,在寒梅苑给的银子和上次在西游楼拿两百两,已经够了,我不想再要你的施舍。你离我远些,不要再靠近我了。你既然放手了,还对我这么好做什么?” “啪嗒——” 铜坠砸在他身上,滚落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以前的他那么令人厌恶,为何现在总是会扰乱我的理智了?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如果割舍不掉,我就得学会忍受他与别人的浓情蜜意。 他不该像个开屏的孔雀一样来勾引人。 他默默的盯着地上的铜坠一会,然后弯腰拾了起来握在手心里。 “好好考虑下我说的,离开是对你家人的最好保护。” 他起身转向了窗口,只需要轻轻一点脚,他就会离开了。 我竟生出了不舍,还有些难过。 他这样的霸道总裁真是太锉了,只是惹了一回太子,就放手放的这样干脆利落。 我选择离开,也是对的,是吗? 第146章 你真是个女娃娃? 窗口只余下一阵暖风,充斥在房间里浓郁的味道一点点消散殆尽。 我躺到床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他回眸深深看我的那一眼,仿佛蕴含了千言万语的道别仪式,只是一个瞬间而已,却似经历难舍却非分不可的重重艰难。 翌日,我没有早起去学院,而是在磨磨蹭蹭的几乎到了午时,写下一遍又一遍的悔过书,被我拧成一团又一团扔在地上。 “我陪你去学院走一趟!”夏半知站在门口看了我许久。 我哽了一会,道:“哥哥,我惹了太子,我们不能再留在盛京了。” 他默了默,“昨夜,我听见了。”说着,他抬头看了一眼被翠花收拾得十分温馨的院子,“不过,这个院子倒可惜了。租的银子还能找东家退回一些吗?翠花说花了四十两租的一年。” “不用了,和东家闹一出,有可能讨不着好,还惹一身骚。” 夏半知点点头,“收拾下,我陪你去学院。” 我应了声,“好。”转身去妆台束发。 昨夜周槐之离开没多久,就开始下雨,直到巳时,阳光才从厚厚的云层缝隙中洒落下一束束金色,现在路面上湿漉漉的。 学院门口,洛监护看到我,骂了我一通,“你这一点不懂事的孩子,怎么又逃课了?赶紧的进去,金夫子这回只怕不会轻易饶你。” 我扯了扯嘴角,“洛伯,这是我哥哥。洪老夫子以前交待了的,我先带他去见夫子。” “啧,你是去接兄长了?”洛监护看了夏半知几眼,夏半知十分有礼的行了个大礼,他回了礼后,道:“看你兄长应是比你懂事,没你身上的一股痞气,文质彬彬的。” “是嘞。” 我礼貌的笑笑,拉着夏半知走进了学院。 雨后,万物似被洗刷了一遍,四处还有晶莹的水珠挂着,路面、树上、屋顶、瞻台、文士礼节雕塑…… 夏半知痴迷的看着、望着……每一步都走得非常慢。 我不忍催促他,才走进学堂附近,正值午时散学午饭的间隙,学子们一群一簇的从学堂里涌出来,谈笑的在我们身边走过。 “夏颖,你来了!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葛平乐很远就看见了我,拉着常怀宁他们朝我奔过来,“金夫子还问了好几遍我们,你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你这样好端端的,去哪野了?” 我避开常怀宁呆傻的注视,牵强的笑了笑,“这是我哥哥,夏半知。” “哈——半知兄,你好!” 秦淮、葛平乐他们十分熟络的行礼问候,夏半知拘谨的退后一步,朝他们行了个大礼。 秦淮一顿,笑道:“夏颖,你哥哥的礼比你郑重又规矩,你怎么半点也比不上啊?” “我还有事去洪老夫子那里一趟,先不与你们说了。” 秦淮了然的哦了一声,又道:“你们还没吃午饭,要不要我们帮你先备上饭菜?” “不用了。” 我有些慌乱的拉着夏半知离开,往勤学阁走去。葛平乐还在后面笑话我,道我的兄长来了,像老鼠见了猫,一下就老实多了。其他人也附和笑起来,唯独没有听见常怀宁的一字一句。 常伯父他们得知我是女孩子,现在大概还是非常生气恼怒! 可我不后悔,因为谁没了谁,也不会天塌地陷的活不了。 到了勤学阁,洪老夫子屋里有人,我和夏半知在外头等了一会,他才叫我们进去。 里头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周景。不晓得他们在商议什么,桌几上并没有书本,只有一壶茶水在煮,水雾弥漫缭绕,二人面前的杯中斟了茶水,但已经凉了。 洪老夫子并不太管学院中的事,闲暇的时间几乎在研书论政,见我们进屋,只是稍稍的点了个头,“来了。若还有时间,便坐下吃个茶,若没有,夏颖你自己将你兄长带去韩夫子那里,让他安排跟着哪位夫子听课。不用特意来找老夫报道。” 我喉咙似堵了块石子,转头去看旁边的夏半知,却发现他盯着周景,表情十分震惊。 “哥哥,这位是勉郡王,当年勤王遗落在民间的世子。” 夏半知更加骇然,忘记了行礼,我使劲推了他几下,他才反应过来。 “你认识郡王?是旧识?”洪老夫子笑问道, 周景答道:“是旧识。” 夏半知隐隐咬牙,疏离的拱了拱手,又转身朝向洪老夫子,跪下去…… “好,好啊,好样的。连老夫也敢骗,你们真是长了好大的胆!” 洪老夫子气得从椅垫上起来,将盏茶拂到了地上。 “老夫育人制法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你们这等混账的东西!女扮男装?哈……老夫制定的法度里面,是没有这一条,是吗?你们是觉得老夫横竖惩罚不了你们,是吗?目无法度的混账东西,混账东西……” 一代大儒国之栋梁洪老夫子被气成了个疯老头子。 我本只是来说清个原委,也没叫他原谅。被他骂咧了一阵后,我扯了扯夏半知,提示他是时候离开学院了,可他深觉做错了事,似乎等不到洪老夫子点头原谅,就不肯起来。 这古人的执拗道歉方式,我算是服了。 你既然晓得犯了天大的错,又要郑重其事的道歉,道了谦明明晓得他们不会原谅,还一腔热血的求,这不是矛盾吗? 混账东西骂了一二十遍,我实在是听得不舒服,外头也有其他夫子来看来听热闹。 我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扬着下巴对气得两头来回走的洪老夫子道:“老夫子,当初是您要我来的,我是怎样拒绝您的,您忘了吗?我不肯,您非得让楚缨跟我回家劝说我家人,自己呢,二话不说就回了盛京。我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您难道给我选择呢?” 现在我也不用故意压着嗓子说话,一开口娇滴滴的女音,十分娇横。 洪老夫子停下来,一双老年三角眼睁得圆溜溜的瞪着我。 我也不怕他,继续道:“如今倒是怪起我来,说我撒谎骗人,骂我是混账东西!您老难道就不会自省?” “你、你还有理了?” “我难道没有理吗?您老敢对天发誓,那日你在聚鲜楼看见我,野蛮霸道的将我带进包厢里,一张嘴就要让我入鸿蒙学院,我哪里有个拒绝的权利?我女扮男装,是为了方便在外面行走,我哪里是故意骗你、诓你的?” “夏荷!” 夏半知惊得大喝一声,吓了我一大跳。 我虎着脸瞪回去,“叫什么?我说的是理,他要觉得不对,当着所有人面,指证指证。” 洪老夫子气了一个倒仰,周景忙从震愕中醒了神过去扶住他。 “滚,滚!”洪老夫子捂着胸口,已经喘不匀气息了,“给、给老子滚!” 我心想自己是不是太激动,要将他气成个好歹,真的会被天下人骂死去。所以急忙拉起呆傻了的夏半知往外走。 一出门,碰上了金夫子、刘夫子一行人堵在门口。 我懊恼的垂下头,从人群里往外头挤,挤到一半,金夫子在后头一声爆喝,“夏颖,你给我站住!” 我哪里敢站住,脚步越走越快,反正说清楚了,大家谁也不欠谁,日后就当从未相识过好了。 “啪”的一声,我脑后被一个物体击中,回头一看,是一只臭鞋子——刘夫子的。 在我顿住的一下,金夫子眨眼就到了我跟前,一把拧住我的耳朵,“你方才在屋里说的什么?给老夫说个清楚!” 我对谁都觉得理所当然,唯独金夫子,我在他面前有些愧疚的抬不起头来。那日李季污蔑我,群情公愤的时候,是他一马当先、挺身而出以自己的名声帮了我,我这样拍拍屁股走了,确实挺对不住他老人家。 “夫子,抱歉,我……我不是故意要骗您!在学院里混日子,不过是想让我哥哥顺理成章的入学,然后悄然的身退隐世。洪老夫子当时也没问清楚,横竖要我来,我经不住诱……” “你……你真是个女娃娃?” 我将头埋得不能再往下了,“是。” 金夫子翻了翻眼皮,仰倒下去。我心脏差点奔跳出来,连声音都哽咽颤抖了,“夫子!” “简直翻了天了,骇人听闻、骇人听闻啊!” …… 洪老夫子在屋里气的半响没响动,外头金夫子晕了过去。刘夫子死活拉住了我,将我和夏半知扣下,要待商榷讨论后,再做处置。 还怎么处置呢? 大不了开除,永不录用嘛! 闹成这样,我真的一点也没想过会留下来。刘夫子要扣下我,应是想让我留下制图和算筹的方法。 这次比上回李季怂恿别人来看热闹的还要多,密密麻麻的挤在勤学阁门口,夫子和监护们赶都赶不走。 夏半知颓废的坐在角落,一声不吭。我觉得不算多大的事,坐在他身边劝道:“哥哥既然决定了,就该料到有这种结果。你做什么自责自伤?心情放开些,日子照样往下过嘛!” 他缓缓的抬头看着我,眼神突然变得冰冷又陌生,我只来得及惊了一下,便听得他道:“你是夏荷,是我的宝儿妹妹吗?” 第147章 虚张声势 你是夏荷,是我的宝儿妹妹吗? 我是他们的宝儿吗? 不,我不是。 夏半知突然露出深恶痛绝的眼神,恶狠狠的问这样一句,我怔住了。 我说不出话来。 他似乎也从我慌乱的眼神里找到了答案,继续逼视着问我,“我宝儿妹妹呢?” 我想否认的,毕竟像我这种霸占人家身体和扰乱别人人生的事,很令人匪夷所思。周景能相信、周槐之能接受,不代表谁都可以。 “我从前以为你只是受了磨难才有所改变,可我却在你身上找不到一点从前的影子。雨儿说你梦里异世,经历了岁月,可一个人再如何变,岂会将所有的点滴改变的这样彻底? 面对圣贤的大儒大士们,你竟然也可以态度野蛮,目中无人,这绝不是宝儿她能做出来的事!” 他压抑着声音,我却感觉到了熊熊的烈焰,似乎恨得要将我烧成灰烬。 我没有回答,他欺身过来一把提起我,“你是谁?” 我终是没有骗他,摇了摇头,“夏半知,你冷静一点。先处理玩学院中的事,我们再另说,好吗?” 好歹他还存了一点理智,看了一眼对面屋里争论的情景,冷静下来。 女扮男装入学一事可谓是鸿蒙学院开天辟地头一遭,洪老夫子与其他夫子们商议了不多会,结果与我料想的没差别,道我与夏半知性质恶劣败坏,开除并且永不录用,用书面形式昭告全院。 李季做出偷盗他人成果,怂恿且恶劣引导别人对我伤害的事,只是偷偷的将人开除遣离了,而我却要被公然宣告。 这种对女人的歧视,让我愤慨,但又无可奈何。 俗话说,入乡要随俗。 走出勤学阁后,长长的小道两旁站满了人,夏半知用袖子遮着脸快步的走在前面,而我吃力的追着只能堪堪的跟在他身后两、三米远。 不知是谁,恶作剧一般伸来一只手扯乱了我的头发,凌乱的披散下来。 “还真是个女子,竟然不知廉耻的跑进男人堆中,女人的德容言功全被她丢干净了。此风气断不可长,不然将来女人必将翻了天去。” “真是太不像话了!” 我不是受虐又能隐忍的性格,转头一眼就锁定了那个扯我头发的少年,在他说话之时,上前一步站定在他面前。 “小子,是你扯我头发?” 少年面色一红,昂首道:“是又如何?” “哼!” 我冷哼一声,一把擒住他的手拖出人群,他一个踉跄朝前头栽倒,我再一拉将他稳住,脸将将只离地面一尺的距离,吓得他血色都褪尽。 待他稳了心神,我再一爪子抓住他头顶的发包一拉,头发全散开,他像个疯子一般尖叫起来。 “好一个娘炮,还好意思说别人!”我松手一推将他扔在地上,冷冷的扫了眼鸦雀无声的人群,大声道:“我夏颖是女人,又如何?会比你们这些人差吗?且不说我阴差阳错的入学院,是我的错,还是谁的错,但你们这些自诩学礼识文的有识之士,却眼界狭小目光短浅,将女人定格在一个框中,对我无端进行人生攻击,是道法教你们的?” “女人就不该出现在学院,男女八岁不同席,你竟然恬不知耻的与男人在一起同吃同住,嬉笑玩闹,还配同我们提道法?” “人类发展经历了母系母权制的社会,孕育繁衍了人类,才有了父系社会关系。你却说女人不配提道法?” “什么母系母权?你放屁!” “无知的小子,去查一查历学史书考究文案!跟我比史学研究,你连个小脚指头都比不上,跟我比数数、诗词,你更是难望我项背。” “猖狂!” “我当然猖狂。”我顺了下凌乱的发,用一根束带绑在后面,极为潇洒的甩了下额发,继续道:“因为我有猖狂的资本。” 今天我若狼狈的夹了尾巴离开学院,以后不仅是我,夏半知无论如何也翻不得身。所以我必须高昂着头,大摇大摆的走出去。 “胡说八道。” “听好了,小子。便是这一首,你也得五体投地。” 我看见昏迷醒后的金夫子走出了勤学阁,他并没有怒火冲天,而是难过又隐含警告的让我安静的离去。 我远远的冲他笑了笑,然后依着男人的礼双手抬过头顶,深深的朝他行了个礼,然后大喊道: “夫子,您收我做了学生,我不会让您因为我是个女子而丢脸的。” 人群再度安静下来,阳光拨开了厚厚的积云,终于露出了全脸,烈日骄阳,恍得人眼花。 “各位,可要听清楚,听好了!” 我放下手,冷讽的向周围扫视了一圈,清了几下嗓子,然后大声的吟唱出来: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空对月。” 我转身面向了学院的大门口方向,每走一步,便喊一句。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李白兄,借你荣光了。 我真是看不下他们对女人的冷嘲热讽,看我一个女人,如此崇拜喜欢你豪迈不羁的诗词份上,便让我恬不知耻的借用一回。 我已经走到了大门口,人群跟在我身后涌来,静静的听着、看着我。 我仰头大笑几声,然后头也没回的挥了挥手,跨步出了门,敞开嗓门大喊道:“古来圣贤皆寂寞。各位,再见了。祝你们学有所成,才比女人高,心胸比女人小。站得比女人高,看得比女人短浅。哼!” 夏半知怔怔的在门口等着我,我本就是个没心肺的人,别人待我好,我才待别人好,别人若待我有敌意,我也不会对他心存善意。所以眼睛都没斜一下,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回去的路,不长也不短,我感觉到有许多人在看着我。 我浑没在意,可看见右边楼角上那个清隽挺拔的身影,用一双黑亮清澈的眼注目着我时,我难受了。 像蓄了洪水的决堤,一下就汹涌的狂奔出来。 我感觉无论我做什么,他们还是一样会遗弃我的。 他们在意的是什么呢? 是,我做那些本就是不求回报的,也不在意他们会给予我什么,至少……至少他们不应该只因为一个缘故就厌弃了我。 站在楼下,我抬头也看着他,看着看着,眼泪就一颗一颗的溢出来。 他飞落了下来,宽阔的肩膀就在我眼前。 可我克制着自己,不要软弱的随意找别人依靠。 这是不对的,人一旦有了这种想法,就会无时无刻的去想、去盼了。 我被他抱住飞了起来,落进了阁楼中。 站稳了后,我也无意中发现,站在窗口可以很清楚的看见翠花租的院,我怔怔的看着那棵才一人多高的栀子花树发呆发愣,泪珠子挂在脸颊边欲落不落。 “哭什么?不是做的挺好?一招虚张声势,将他们都唬住了,也没再说出难听的话来。” “是吗?他们唬住了吗?”我呆呆的看向他, 他笑了,明明是个受苦受难的身份,怎么比我笑得还开心? “是,我也被唬住了。” 我眨了眨眼睛,把眶里的泪水挤出来,可是总也挤不干净,突然的就控制不了情绪,“哇”地一声哭出来了。 “呜哇……” 我没抱他,可他却紧紧的搂住了我。安静的拍着我的背,一下一下的往背后顺,像哄小孩似的。 现在,我很受用他这一招,可也越加难过。 原来那样憎恶他,现在却是我唯一的温暖。 “周槐之,你为什么要有那么多女人?要那么多女人做什么呀?呜呜……” 他让我为难极了。 我感觉他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即哭笑不得的说:“我的女人多,是你现在难过的原因吗?” “当然了,看着讨厌死了。我才不要像个怨妇一样跟她们去争风吃醋,像个傻逼似的。” “你这脑袋瓜子怎么转的?无端端扯我身上来做什么?我又没惹你!” “惹了,从头到尾都是你惹来的。我好好的从昌郡何府挣扎着出来,准备过逍遥自在的日子了,偏被你拉扯上。你惹我做什么呢?我不乖、不识礼、没教养……你到底瞧上我哪点了?我改还不行吗?” 他不说话了,就只看着我,看着看着就笑了。 我恨恼的一遍又一遍捶他,他也任我打,打到我都不好意思,才停手安静下来。 我吸了吸鼻子,无厘头的发泄一下心情总算是舒服了些。 我抬头看着他温柔不过的脸,娇蛮的说道:“周槐之,带我先消失一段,我不想理他们了。” “想去哪?” “随便,反正不要让我见到他们就行。又不干我的事,我横竖操个屁闲心,惹得一身骚做什么?我就是吃多了,以为自己是圣母玛利亚。现在我知道了,那种事根本就不适合我做。” “确定了?” “当然。” 我真的谁也不想理了,就想做自己。我本来就是个突然闯入的孤魂野鬼,与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第148章 逃离 我没想到自己随便一句气话,周槐之果然是带我离开了。悄悄的,还带着他的熊孩子一起。 当日,出了城门往西走,一身的行装都没准备,到了哪处需要就买,走了三、四天,晚上几乎没有入过客栈,需要洗漱沐浴了,白天里才去客栈解决,至多不超过半个时辰。 熊孩子似乎经常随他一起,十分自在随意,有时候赤九抱着他坐在马上骑行,畅快淋漓的小模样叫人艳羡的不行。 “周槐之,我也想骑马,你教我!” 坐了几天马车,我都颠簸晕了,车厢里的男人眼不离书,全程交流的语句能数的过来,十分无聊。望着车外“咯咯”大笑的熊孩子,也想去体会体会。 周槐之手里握着一本医书,掀了眼皮瞅我一眼,“确定?” “当然。”我冲他翻了个白眼, 难道我还会说假话不成? 这次出行,换作别人,肯定要临阵退缩的。谁晓得他这样的人,走得如此利索,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他果真又放下了医书,掀开车帘子叫赤九停下,将马给他。 这几天他书不离手,全是医术之类的,看得很仔细,有时候经常会让我磨墨,拿笔出来记个笔记什么的。 我嫌麻烦,在上一个镇里买了个可以封口的瓷瓶,又去菜市场偷偷拔了几根又长又大的鹅毛。然后将墨水磨好了放在瓷瓶里,等到要写时,用鹅毛沾了墨写。他那字写的龙飞凤舞,比我写了二十几年的硬笔字都要好看。 “爹爹,我没骑够呢,我还要骑!”小毅不肯从马上下来,朝我瞪眼睛, “休息一个时辰,吃过午饭了再骑。” “不嘛!” “不听话,我就将这匹马给卖了。” 黑骏马似乎挺通人性,听见将它卖了,狠狠的打了个响鼻。 小毅委屈下马进了车里,他横腿来踹我,我斜腰一避躲开了,然后对他做了个鬼脸。 坐上马,我有些兴奋,也有些害怕。虽然他在我身后,但总觉得自己一歪就会掉下去,被马蹄子踩得翔都喷出来。 “坐稳,不要乱晃。”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热气吹进耳孔,让我情不自禁的一阵颤栗。 “我没晃,就、就是紧张的。”我缩了下头,却不敢太大的动作。 他轻笑了一声,继续道:“身体坐直略往我身上靠一点。” 我照做了,后背贴上他炙热的胸膛,严实无缝的,有些暧昧、有些心猿意马。 他将手里抓住的缰绳送到我手边,我僵硬的抓住。但他的手没有立刻松开,纤长的手指将我的大拇指和小尾指掰到缰绳外侧,再将我的手臂拉得放平了。 厮磨间,我感觉到了他掌心的粗粝和温度。是男人能给予女人特有的安全感一般,我镇定了一些。 待调好了缰绳的长短,他掌心的粗粝开始往下延伸,从大腿一直慢慢摸到我的小腿…… 我颤栗的夹紧了,回头恼羞的怒道:“你做什么?” 色痞! 近在咫尺的脸,两人之间呼吸可闻。 我回头时,嘴唇无意间碰到了他的脸颊,我惊得往后退了一寸,他缓缓的抬起头,将视线从我的腿脚上移上来,眼底似有戏谑的看着我,“脚掌前端踩马镫,脚后跟向下压,脚尖向前,双腿夹紧马肚子。” “我、我……我知道了!” 我脸皮火热火热的,脑子也有些晕乎,还没转回头,就见他裂开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笑话我,“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我、我哪知道!” 他猛地倾身压到我身上,我还来不及惊叫,就又听他嘿嘿的笑道:“你不会以为在马上我还能对你怎么样?你这小脑袋瓜里想的什么?” 天气炎热,哪怕在林中阴凉的小道上,也热。 两个人的鼻尖彼此相触,上面凝着汗珠,温热的气息来回吹拂,又变得微凉,十分刺激我的神经,全身都似乎开始酥麻了。 我退无可退,开始后悔不该提出学骑马的主意。 “爹爹,你们快点,怎么还不跟上来?” 前面马车已经跑出了三、四百米,小毅将头伸出车窗扯着嗓子大叫。 我难堪的将头回正,还没松口气,只感觉身后的人用力夹腿踢了下马肚子,马儿便飞快的奔跑起来。 “啊——啊——” 林中的小道里,只剩下我惊慌尖叫的嘶喊声。 不过眨眼的时间,飞驰的马儿就带着我们赶上了马车。赤八大笑一声,挥起鞭甩出一声清脆的响,“驾——小少爷,咱们赶上他们,好不好?我们还有两匹马呢,不会比他们慢的。” “哈哈……好,八叔,你快追!” “驾——” “爹爹,等等我们。” 迎面的疾风吹乱了我的长发,待适应了惯性和马上的起伏,我开始也畅快的笑起来。 “周槐之,怎么让它再快点?” 身后的人见我放开了,反而不放心的紧紧搂住我,“你不怕了?” “不怕,比这还快的东西我都开过,这算什么?” 他愣了愣,也笑出了声,然后一手扶住我牵引着的缰绳,一手朝后甩了几下马鞭,黑骏马嘶鸣起来,撒起马蹄儿跑得更快了。后头的熊孩子,气恼的大喊大叫,一个劲儿的催促赤八、赤九快一些。 狂奔了近一个时辰,所以还没到巳时,我们就到了下一个邬镇。找了个酒楼休息,小毅双手环着胸坐在包间的角落谁都不理,一张小脸气鼓鼓的,像河鲀气泡鱼。 我是没有闲心去哄他,只关注小二报上来的菜名,一口气点了十四个。反正吃午饭时间还早,我可以慢慢吃、慢慢等。周槐之继续看他的医书,也没理熊孩子。 过了两刻钟,菜就上完一半,我还是客气的问了一声,“你们饿吗?” 周槐之无可奈何的摇摇头,“你呀,一路上吃的可不少,就不怕撑死自己?” “不怕!” “你先吃!”他摇摇头,又对门口的赤八道:“你去点个消食的汤。” “是。” 赤八下楼去了。 我偷偷的瞄了身边的人几眼,心里叹了口气:这样任性的惯着我,是要让我以后再瞧不上别人吗? 吃过饭,小毅不肯再赶路,周槐之本哄劝他,说那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得紧赶着时辰去。小毅眼皮一翻,捂着肚子哼啊哼,“爹爹,我难受,唔……” 赤八紧张极了,抱着他全身仔细检查,“怎么了?怎么了?哪不舒服啊?” 这熊孩子聪明的很,最会演戏。不管真假,周槐之哪怕晓得,也不敢抱着万一的疏忽带他继续赶路,所以便吩咐赤九派两个得力先行一步,而我们则在客栈歇下来。 我是惯会享受的,听着终于可以闲半天不用赶路,立即吩咐端饭菜来的小二哥去烧热水,备在客房里准备洗个舒服澡。 小毅脸颊泪水还没干,转了转眼珠子,从赤八怀里坐起来,“我也要洗!” “见人拉屎肚子疼!”我嗤了声, 他拽掉赤八脖子上戴的一块玉佩向我砸过来,我一闪避过,做鬼脸吐舌头,“打不到,打不到,气死你!” 赤八看着地上被摔破的玉佩一会,再抬头之时使劲儿瞪我一眼,“你就不能安分一点,别惹小公子生气?多大人了,不时同个孩子斗嘴吵架。” 你以为我乐意? 熊孩子总觉得我抢了他爹爹,横竖看我不顺眼,横竖要同我吵,我要是个老实巴交的,会被他挤兑死去。 周槐之听着我们吵,眼皮都没从医书里抬一下,倒是越尽纵容我欺负他儿子了。 桌上饭菜吃干净,我才回自己的客房。住的是三楼天字号上房,周槐之和小毅在隔壁天字一号,我再天字二号。房间不仅大,一应俱全,女子梳妆的镜台都有。 我最满意的是隔间天水蓝绸锦鸡屏风后的大浴桶,桶里有舒适的坐凳,桶上有一半清漆木纹板盖住,叫上点小酒和点心,那真叫一个享受。 像这样的客房住一天要三两银子,普通百姓人家半年的嚼用,好奢侈的赶脚。 不过,我喜欢。所以转身又开门喊来小二,让他送一壶好酒来。 赤八正巧端净手盆出门,横眼瞪我,“吃醉了可没有服侍的丫鬟,可别耽误公子和小少爷的事。这几日昼夜赶路,你难道不明白吗?那天因为你,公子推迟一天,第二日又等了你半天,你若再耽搁了,有你好受的!” 在赤八眼中,我一直不过是他主子看上的一个喜爱玩物,说话从没顾忌什么。我也很清楚,周槐之虽然眼睛里有藏不住对我的喜爱,但他自始至终在用他自以为是的方式想俘获我,让我心甘情愿的跟着他。 这是一场猎人追逐猎物的游戏。 “沧海笑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 ……” 歌声有点五音不全,但那种洒脱不羁的感觉,我也算唱出个七、八分,毕竟我的向往就是活得豪迈不羁些。 我不知曾在哪一处看到过一句话,人活到了年纪就会明白,人生无非两大事——生存和繁衍,仔细想想也是有些道理的。 折腾什么呢?就是为了好好活着嘛! “小公子,浴桶的水都要凉了,我给你脱衣裳去洗!” 隔壁赤八在无奈的喊小毅沐浴。 “不要,你们都出去!” 悉悉索索一阵,好像赤八带着人出去了,还带上了门。可不过半会儿,又有人进去了。是周槐之,他方才一直站在门外,十分安静。不知道他是否听出了我歌声里的意境,或者体谅我几分。 第149章 争风吃醋 “爹爹,你出去。我这么大人沐浴,你能不能避嫌?” “隔着屏风,看不见!你不要动歪脑筋,好生的洗完休息。” “不,你看得见!” 熊孩子在隔壁闹,周槐之气狠了,应是抽了他屁股几下。 小毅哇咧大叫,上气不接下气的很是恐怖,许是周槐之怕他犯病,仍是没拗过他,出去时大声警告他,“给我老老实实的,别使坏!” 洗个澡能使什么坏? **岁的孩子了,还不放心他自个儿洗澡,真是溺爱到没边了。 我不屑的撅了撅嘴,继续哼我的歌,泡我的舒服澡。 不想周槐之那一句警告并不是空穴来风。 我泡澡泡的差不多,刚穿好肚兜披了件里衣,就听见窗口“咔哒咔哒”响。我脊背猛地升起一股寒意,一瞬就想莫不是有贼? 可这开窗临靠对着河的,又是三楼,哪个贼这般艺高人胆大? 我急忙穿好裤子,裤头不小心绑了个死结。然后左右在房里寻了一圈,只在雕花凳上的瓷瓶里找到一根鸡毛掸子。 蹑手蹑脚的转过屏风,正要给那贼一鸡毛掸子,映入眼帘的却是隔壁正在沐浴洗澡的熊孩子,此刻他穿了一条四角短裤,双手撑腰的虎着脸挑衅的瞪着我。 我心下一松,不觉十分好笑,敲了敲鸡毛掸子,“干嘛?想私下来同我单挑啊!” “不要脸的女人,你也好意思同我单挑?” “那你来干什么?” 我又甩了下湿漉漉的头发,水珠“唰唰”的飞溅出去,自然也溅了他一脸一身。 熊孩子恼火,又羞又怒,“你个道德败坏的臭女人,见有男子进了屋,衣衫不整的,还能悠然自得发笑?” “噗嗤——” 我忍俊不禁的喷出来,再一细想,上下看了他一眼,乐呵了我老半天没缓过来。 “小屁孩,你也算是男人哪?毛长齐了吗?” 熊孩子一咬牙,将裤子一脱,露出下面小鸟儿,张嘴就喊:“爹爹,爹爹,臭女人,脱我裤子打屁股啦,呜哇……爹爹,你来救我啊!” 前世小时候爬树掏鸟窝、下河捞鱼……各种男孩子捣蛋的事,我没有一样不精通。 看小毛孩脱裤子下水游泳,那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尤其是堂哥、堂弟、表弟……一到夏天就不顾大人警告偷偷下水游泳,又怕湿了裤子,脱了光腚游。有一次他们惹我不高兴,我在河边拿了他们裤头,六七个光pi股男孩在我后头追,场面十分壮观。 熊孩子以为这个能报复我什么? 我哈哈笑了一会,在周槐之进屋前穿好外衣。等他一来,小毅哭着说我不知廉耻非礼他,让他爹挖了我的眼睛赶我走。 周槐之阴沉沉的看着赤tiao条的儿子,脸黑如墨,朝赤八翻了一眼,赤八慌里慌张的脱了身上外衣一把裹住小屁孩就往外抱。 “爹爹,她这么无耻,你还要她吗?我不干,我不干!我的清白被她玷污了,我不允许!”小屁孩在赤八怀里挣扎的很厉害,表情更是一副义正言辞的郑重声明, 我再次笑得前俯后仰,肚子都痉挛抽搐了,扶着桌边才没倒地上。 周槐之睨着我,头也没回的对小屁孩怒道:“再胡闹,下午抄四书十篇!” 小毅一怔,自是晓得他爹不介意我看光了他的身子,委屈的瘪了瘪嘴,任由赤八抱出去。 房里只剩下我和周槐之二人,我本来乐的直笑,见他实在憋了火没地方发泄,害怕自己遭殃,所以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不关我的事啊,他自己从隔壁爬窗过来的!” 我清楚的看见他咬得腮帮子动了动,好在最后只是“哼”了声,然后甩袖子出去了。 他朝我哼什么?莫名其妙! 晚饭的时候,我没去隔壁吃,而是小二哥提前送到房里。是周槐之吩咐的,应是怕我和小屁孩又杠上。 客栈再奢华,木板隔音总是差些。我听见周槐之果真罚了小毅写字,但写没多久,又听得一阵哭声,隐约是说什么偏心,什么有了喜欢的女人忘了儿子,还有不喜欢和某某在一起,感觉自己多余的…… 熊孩子故意说很大声让我听见的,所以我并没有听见周槐之说了什么话安慰他。 八岁孩子心里戏、闹事儿这么多,也亏得周槐之有耐心陪着。换作是我,一巴掌过去,“老子喜欢,你爱谁谁!和你有关系吗?闭嘴!” 县城镇上不到节日,晚上是一点都不热闹的。 我站在窗边看了一会漫天闪耀的星辰,就躺床上睡觉了。 隔壁的烛灯好像燃到很晚才熄灭,迷糊中总能听见他们咬耳朵的说话声、还有时不时的笑闹声。 因为要赶路,第二天赤八天未亮就来敲门,“夏姑娘,快起了,爷和小公子都已经洗漱完了,快些!” 门越砸越响,我叹了声翻身起来准备。 早膳备在隔壁,我过去时,两父子已经吃完了。不晓得是不是沟通说好了什么,周槐之待我的态度冷冷的,手里捧着医书即没看我也没招呼,小屁孩挤眉弄眼挑衅的朝我宣示着胜利的姿态。 嘁,搞得好像我很稀罕他爹似的。 我没理他们,径直坐下吃自个儿的。可刚吃了没几筷子,下面备车的赤八匆匆上楼来,进门直接附到周槐之耳边,说了几句话。 我看见周槐之的眉头越皱越深,脸色也越来越凝重。最后将医书一放,起身立即吩咐道:“赤九,你护好他们的安危,稍晚出发,我带赤八先行一步。” “是。” 我惊了一跳,急忙过去,问他,“出什么事了?” 他喉结滑动了一下,只道:“我要赶着去见一个人,你一定要护好小毅。” 我虽不晓得他是见什么人,但看他的样子挺严重的。 赤八眼眶里有点红,总是有意无意的朝我扔几个冷眼,似乎在怪我拖延了他们的行程。 周槐之只摸了摸小毅的脑袋,什么也没说就飞速下楼,骑上马像一道离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 我在窗口望着他们消失的影子,不解的回头问赤九,“你家主子是要去找大夫吗?” 赤九木木的,一言不发站在门口。 我无奈的转向另一边生闷气的熊小子,“小毅,你爹爹为什么这么急着找大夫?” 小毅“哼”了声,“要你管!” 你个臭孩子,别逼着我收拾你。 周槐之一走,我们拖了半个时辰才出发,慢慢悠悠的也没急着赶路。中午小毅生气没吃东西,就吃了赤九给他的一颗黑色药丸。我在客栈打包了好些点心、干果和包子、饼子,觉得没滋味无聊了,就拿出来啃几口。 熊孩子少了他爹,病怏怏的没精打采,馋我的吃食,可又捂着肚子似乎很难受的样子。我递到他嘴边,他傲娇的一扭头,不理我。 他在鸿蒙学院晕倒那一次,朱大夫曾诊断出他体内有胎毒。是以此,我才没有继续计较他轧断夏半知腿的事。如今我倒有点点好奇世安府名声差了些,不威胁任何人,怎么会有个带胎毒的儿子?他是惹了什么样的孽缘?为什么已故太后的贴身女官如此紧张小毅? 不过这些问题应该是不会有人为我解惑的,因为不管是皇后、皇上,还是任何人,好像都试图遮掩着什么,闭口不提。 一路同行的好些人,突然只剩三个,尤其车厢里少了个看书的,总觉得心里特不是滋味。 再看途中的风景,便望山不是山,望水不是水了。 我思念他,这一点毋庸置疑。 “小毅,你的病很重吗?” 我下巴搁在车窗上,头也没回的问道, 沉默太久,有些闷,得打破打破。 身后没有声音,我以为他睡了,然后叹了口气,“我小时候总觉得世道对我不公,原来它还是挺眷顾我的,至少给了我一个健康的身体。现在想想,那些纠结、郁闷、恼火的……不过都是自己为难自己。人活一世,图什么呢?有个健康的身体,开心的笑,开心的玩不就可以了嘛!” “呜呜……” 车厢里突然响起了哭声,我惊愕的回头一看,小毅用袖子不停抹着眼泪。我一时有些慌乱无措了,问道:“你哭什么?我可没欺负你啊!” 我这样一说,他反而张大了嘴,哭得更狠了。 赤九勒停马车,撩帘子狠狠的瞪我一眼,“小少爷,是哪里不舒服?” 小毅没有回答,哭了许久才抽抽噎噎的停下来,赤九觉得他只是心情难过了,便微不可闻的叹口气,又坐出去赶马。 我莫名其妙的瞪着他,捏起他半边脸的肉肉,“小子,你哭什么?幸亏你爹爹不在,不然又要怪我。还以为你是个小男子汉,怎么动不动就哭鼻子?” 小毅拍开我的手,哼道:“换作是你只有一、两年可活,你不会难过吗?” 什么? 我惊讶的看着他,回想起几次他突然晕倒的情景,也陡然才想起在学院马场的瞻台上学院大夫说他中了毒的事。 他真的只有一、两年可活了吗? 小毅的话音一落,马车骤然又一停,赤九伸头进来,面色惊慌的道:“小少爷,哪里听来的?” “你们不用瞒我,我都晓得了,我亲耳听到叶姨姨和辛婆婆说的。” 赤九脸色十分黑沉难堪,却又是个不会说话的,张了张嘴,道:“小少爷,别听他们瞎说,主子会想法子医好你的。” 小毅扭过头,缩在角落里,反而默默的流泪伤心起来。 我冲赤九使了个眼色,让他出去继续赶马车,安慰的事让我来做。 赤九抿了抿唇角,僵硬的退出去。 第150 刺杀 我坐到小毅身边,伸手想抱他,他别扭的甩了甩身子,不肯让我抱。我双手一箍,将他拧过来面对我,他羞恼的用手掐我。 我忍着痛任他掐,又笑着对他道:“我以前遇见过一个非常非常厉害的大夫,他跟我说,人的身体是宇宙大自然最最奇妙的构成。” 小毅睁大了眼看我。 我笑笑的继续道:“下次我做一个东西给你玩玩,特别有意思。到时你会发现世间万物都是由非常非常细小的细胞组成,我们人也是。由无数亿个细胞组成,每一个……” “我不要听,你说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跟我要死有什么关系?你放开我!讨厌死了,连我最后的时间,你也要霸占我爹爹,我讨厌你!” “诶呀,你听我说完嘛!”我手脚并用的夹紧他,就是不让他离开,“我还没说到这个人的身体奇妙之处与死亡有什么关系嘛!就是投胎,也不能急于一时的,看你这小嘴噘得都能挂水壶了,人若心情不好的话,身体里的细胞就会毁灭变异哦!” “你胡说!” “那你继续听,肯定会认为我说的很有道理。” 小毅仰着头,虽然还是生气,但已经安静下来。 我将他抱了个舒服一点的位置,跟他说起人体的各种器官,它们运作的方式,洋洋洒洒说了许多,干得我喉咙都冒烟了。 “知道吗?人体有免疫系统,如若病毒侵犯一次,体内产生了抗体,下一回病毒再侵入,抗体就会立即消灭它们。你知道免疫系统最强大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吗?” “什么时候?” “开心的时候、高兴的时候、幸福的时候……小毅哭鼻子哭得太多,所以身体里的有益物质、激素分泌很难再帮你抵抗病毒了。” “你说的是真的?没骗我?” “当然,骗你是小狗。等你爹爹有空,替我找来些东西,我便立即帮你做放大显微镜,保证你大开眼界。” 小毅终于笑了,我刚松口气,他又瘪了嘴,“可我还是害怕。” “怕什么?要死肯定会死,不死就好好的乐,浪费时间在伤心和害怕上,你傻不傻?再者说,人有轮回转世的,死后又是新的重生呢!” “可我不想离开爹爹!” “好啊,你要真扛不住病毒死掉投胎,你就看准了投呗,找你爹爹的女人肚子里去投胎,那他就还是你爹爹,你还能多个娘,多好呀!哈哈……是?这样想,是不是觉得眼前瞬间开朗,前途光明了?” 我感觉自己在哄骗无知小孩儿,不过现在的人都相信轮回,这种话应该是会信的,可我没想到把自己给坑了进去。 怀里的小孩儿眼珠转了一会,低下头盯在我肚子上,我头皮一麻,就听得他道:“那以后我要是真死了,你的肚子要借我用。” “咳咳……我、我的肚子?”我呛了口气在嗓子眼里, “你不是爹爹的女人吗?” 我…… “小毅,这种事有点难啊!”我讪讪的笑了笑,“你可以找你的叶姨姨、崔姨姨,还有胡姨姨、佘姨姨……那么多姨,比我好多了,再说,我与你爹不是夫妻关系,不能借你肚子的。” 小毅“哼”了一声,“我就要借你的肚子。爹爹平常只住在叶姨姨房里,可她身体那么差,我才不要投胎一回,又得个病恹恹的身体。我要健健康康的,像你一样能蹦能跳,爹爹又这么喜欢你,所以你的肚子才是最好借的。” 我突然感觉怀里的小家伙成了一块黏在身上的牛皮膏药,撕都撕不下了。 小小的年纪,他怎么就懂得如此多? 可我怎么可能跟周槐之睡嘛?以前有卖身契押在他手里,有可能会是要睡上一睡的,但现在……我有自由之身,会自己找虐跟别的女人共事一夫? 答案是NO,哪怕我现在对周槐之的感觉越来越浓烈,我也会认清将来的方向,绝不沦为后宅低眉顺眼、逆来顺受的可悲女人。 呸呸呸,现在讨论的是病,怎么变成了生孩子睡觉了?他跟谁借肚子,我又当真的计较做什么? “行了,坐好。有了人生目标,就别再伤心了。”我将他放到了一边坐好,离他远了些。“还有,以后不许叫我什么姨姨,听着恶心。听见没?” “那叫你什么?” “叫颖姐、叫夏颖,随便都可以!” “哦。” 小毅笑嘻嘻的,就是盯着我的肚子不放,那猥琐的小眼神简直能将人逼疯。 得,将他哄开心,却把自己整郁闷了。 马车摇摇晃晃的又走了大半天,过了两个镇后,因为身边周槐之和赤八不在,只有赤九一人看护,便没有出城露营,又找了家客栈投宿。 本来熊孩子是和赤九一个房间,但他打起了我肚子的主意,便死赖着要与我住一屋。 现在天气热,每天必须要沐浴,哪怕隔着屏风,在一个房间里又怎好意思? 熊孩子却不怕,光着屁屁扑腾进浴桶,玩了两、三刻钟才起。叫店小二收拾完,我再喊来一桶水准备沐浴,让他先出去一会,不想他已经睡得小嘴儿呼呼了。 以前在外出差住酒店,我是不大喜欢睡床的,谁晓得哪个与哪个在床上那个什么了。所以我一般都是在沙发上睡,但这里没有沙发,只有床和一张铺了绣布的桌子。 小毅就穿了件肚兜和短裤,浑身肉乎乎、软绵绵的。 我纠结了一会,还是将他使劲儿推到里边,然后用干净的衣裳隔在枕头上,便眯了眼睛睡。 半夜,我做了个噩梦,遇见了山崩地裂的情景,然后一颗大石头压在胸口,怎么搬都搬不开,抬头见头顶又砸下一颗,吓得我立即惊醒起来。 睁眼一看,是熊孩子整个小小的身子像八爪鱼一样压在我身上,怎么会不做噩梦? 小孩子身上有股特有的奶香味,淡淡的,特别好闻。可我前世没有孩子缘,朋友的孩子只要给我抱,必哭得歇斯底里。不管是懂事的,还是不懂事的。 这小屁孩倒对我熟稔。 我弯了弯嘴角,将他放好些,半搂在怀里。 坐着马车,慢慢悠悠的又赶了两天的路,进入天启山脉脚下,便能立即感觉到温度低了许多,刚刚适宜的凉爽。因为前后附近已经没有城镇,所以赤九去森林里打了几只野物来烤。 天要黑了,四周除了虫鸣蛙叫,时而传来不知名的野生动物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赤九,明天还要往里头去吗?好像已经没有路了,难道步行进去?” 赤九不停的翻烤着野鸡野兔,这次倒没有不理我,回道:“不用了,只在此处等候主子便可。” “在这深山老林的山脚露营,会不会有野兽来袭?” “等会睡觉时,生上四、五堆火,一般野物不敢靠近。” 我不出声了,看了看怀里迷迷糊糊要睡觉的小毅,低头问他,“你经常跟你爹爹四处走吗?竟然一点不害怕,真勇敢!” 小毅眨了眨眼,“嗯!以前带着叶姨姨,现在带着你。” 以前叶姨姨…… 我干嘛要多嘴问一句?对他讨好拍马屁? 心里一酸,就不想说话了。 待小毅睡着,我抱着把他放到了马车里,刚刚放置好,赤九猛地起身,警惕的扫视一圈周围,然后对我提醒道:“附近有人!” 我本来对这种原始森林就有种未知的恐惧,他一喊,紧张的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几息后,赤九面色一冷,眸光盯着某处,散发出凌厉嗜血的杀意,下一秒,他点脚一跃,腾空而起,袖中一柄银镖飞射出去,幽暗的树丛里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四周空气都似乎凝结了,我站在车门外,看着那边,身体里每一根神经都绷紧,蓄势而发。 赤九随手又扔出几根银镖,树丛里叮当作响,一会儿后,几个蒙面的男人跳了出来,举着明晃晃的剑杀过来。 “护好小少爷。” 赤九大喝一声,声未落便与他们斗在了一处。 霎时,刀光剑影、寒光迸射,血腥四溅。 我极力的保持住冷静,死死的守在车门口。 为什么会有杀手?他们是来杀谁的? 周槐之? 可周槐之已然不在,若是杀手追踪,定然早就探清楚。难道是周成毅吗?可他就只是个八岁的孩子,需要动用这么多人来杀他? 拉车的两匹马开始不安的踢踏蹄子,车厢也跟着摇动起来。 我回头看了眼小毅,他仍睡得像个安静的天使一样。 赤九和十来人缠斗在一起,将将能够拖缠住他们,而另一边忽然又跳出来六、七个人,直冲向马车这边。 我的心口猛地一紧,看着他们飞速逼近的影子,三魂七魄都差点吓飞了。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是真正要命的杀手,除了逃,别无他法。 天色只剩下夕阳的余晖,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黑,然后铺天盖地的朝我压过来。 我咬牙抓起了策马的缰绳,手高高的抬起,用力一抽落下去,马发出震耳欲聋的长嘶,长腿奔起近半丈高,落地后疯狂的跑动起来,将猝不及防的杀手瞬间就踢翻了几个。 “快,别让他跑了!” 她?还是他? 我心里闪过一丝狐疑,但已经来不及思考任何一丁点儿的问题。 第151章 死里逃生 我堪堪跟周槐之学了一个时辰的骑马,对赶马一事,根本就不熟悉。 马虽然跑了起来,但两匹马左右不定,乱跑乱撞,所以睡在车厢里的小毅惊醒了,我回头去看他,却发现他一点没哭闹,反而十分镇定的紧紧抓住车窗棱边,稳住自己的身子。 马车疯狂的跑动起来后,杀手们果然难以一时用双腿追上我们。可是马车的方向已经越来越不受我的控制,缰绳几乎要从我手中脱离出去,我死死的拽住,虎口上勒出了鲜红的血印,感觉整双手要痛得断裂了似的。 可无论怎么痛,我也不敢松了手。 “小毅,你会赶车吗?快过来!” 小毅试着靠近我,踉跄的跌倒两、三回,终于坐在了我边上,替我分担了一匹马的缰绳。眼见马要拉着车厢撞向一颗参天大树,我恐惧的连看都不敢看,大喊一声,“小毅,往右边使劲儿拉!” “哐啷啷……” 车厢紧挨着、摩擦着大树,发出巨大的碰撞碎裂声,剧烈的撞击,震得我们差点就掉落下去,幸好我在千钧一发之际把缰绳缠在了一只手臂上,然后伸出另一只手拉住了小毅。 几乎是在最后一秒,我们避过了撞车的劫难。但又不幸的是——我们将马头完全掉了个头,反而再次冲向了刺客杀手中去。 看着飞腾到半空明晃晃的刀朝我们的头顶劈来,我心神巨震,及时扯了一下缰绳,才险象环生的避开锋利的刀口。 可我能避过一次,却避不过第二次,杀手的刀剑一次又一次朝我砍来。 我突然惊悚的发现,他们的目标似乎是我。 是谁? 太子和胡申吗?因为邵馨的事,我得罪了他,所以要置我于死地? 我极快的反应过来,然后就做了决定,“赤九,将小毅带下去,快!” 赤九一身是血,已经看不清他的面目。闻声,他横劈断一个人的手臂,再一脚踹飞一人,趁一点空闲,踩着地上的尸体朝马车这边飞过来。 可是杀手们也紧追着上来,十几个人密不透风的朝马车围堵过来。 “赤九,带他离开。” 赤九刚落身马车上,要过来拉缰绳赶马,我立即喝令道。 他一人难敌数几十只手,又要赶马,肯定不行。他挥剑击退两人后,犹疑的看了我一眼,仍是选择将小毅抱起来,踏上马车顶,腾起身朝密林中飞去。 杀手们顿了一下,相视一眼做了几个手势后,分了四、五个人去追赤九他们,其余人全都朝我杀过来。 现在,我可以更加肯定,这些杀手们是来杀我的。 今天我可能再也不能侥幸的活下去了?但如果还有一线机会的话,我还是要拼命的搏一搏的。 我的眼前是一片猩红的血色,咬着牙口,勒紧了缰绳然后狠狠的抽起马屁股。 一回生、二回熟,我找到了一点点赶马车的窍门,两股缰绳拉顺了往一个方向,使劲儿抽。 “驾——” 我大声又痛快的喊起来,风声在耳边疾驰而过,追赶的杀气也不停的扑上来。 后面的车厢已经碎裂的不像话,杀手们跳上来,有一个还不小心扎了脚,痛得嗷了一声。 我感觉刀已经高高的举起要落下来,猛地往后一扯缰绳,马儿抬起了蹄子,高高的扬起,由于突然的惯性,杀手们栽倒一片。可刀还是落在了我的肩头,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我来不及喊痛,死死的咬住唇,抱着肩头跳下马车,朝幽暗诡秘的茂密林中狂奔进去。 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地,我像个受惊的野兽在荆棘丛中穿行。 尖刺划破了我的衣裳、我的皮肉……身上粘腻的液体已经分不清楚是汗水还是血液。 幸好天已经完全黑了,虽然杀手们在后面追着,但也不能一眼就锁定我,或者在荆棘里十分顺手的宰了我。 不知逃窜了多久,在我精疲力尽的时候,我看见了一条河,湍急的水流发出哗哗的响声。 但声音依然掩盖不了后面杀手的冷冽喝声:“臭丫头,你不要再逃了。好生的受我们一刀,给你一个痛快,还能少些皮肉之苦。” 我浑身抖索的不行,但还是在河边左右寻了一圈,隐约看见不远处有一根丈把长的枯木,心下一喜,转身朝那方跑去。 河边的泥沙松软,一踩下去就是一个坑,我才走出不到十步,就连连摔了两跤,再拔出脚必须费十分大的力气。可后面的杀手已经追着出了密林荆棘丛,阴狠的目光朝我射过来时,我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望着前方还有三、四丈的枯木,我心底升起一股无以伦比的绝望。仰头望向黑暗夜空中的一点点微末星光,我任由自己的身子往河流里载去。 闭目的那一瞬,一颗眼泪从我眼角滑落。 沁凉令人窒息的水将我包围淹没,我身子无比的放松,随着河流的冲击沉沉浮浮。 我以为我会死的,才不过十几息的时间,忽然腰身被什么缠住了。我猛地睁开眼,可是什么也看不见,只是条件反射的用手掰开腰间的手指,可当我触到它的那一刻,我却十分震骇的安静下来,随他牵引拉扯着浮上水面…… —— 天启山山腰间云雾缭绕,山脚下凉爽宜人,四周茵茵翠翠,满眼都是盎然生机的绿意。 白发悲花落,青云羡鸟飞。 还没老,心底就生出一股历经千帆的沧桑。 若是可以的话,我很想留在这里,当个闲散的野人。 “老伯,谢谢了。” 我留恋的望了眼周围,向站在草屋门口头发花白的阿伯告别, 苏阿伯的背已经佝偻,穿着一身粗布衣裳,长长胡须和眉毛,显得十分慈祥可亲,短短相处了两日,也有些不舍。他举起满是褶皱黑斑的手摆了摆,“谢什么?是你们大难不死,有后福呢!” “阿伯也有福,大大的福。祝您老康健永泰,想鱼鱼上钩,想乐乐自来。” “哈哈……你这孩子!” 我抬头看了眼身边的男人,脸上还有划破的伤痕和青淤,才两天没刮胡子,下巴就有了一层淡淡的青色,说不出的一股胡渣子味。 他微微的笑着,朝老伯行了一个大礼,“多谢,苏老伯大恩必将永远铭记于心。” 苏老伯笑眯着眼,同礼给回了他,“快回去!家中亲人必定在焦急等候。” “再见,老伯。” 离开之时,周槐之偷偷的在蔷薇篱笆墙上放了两锭银子。 “苏阿伯大概也用不着你的银子,一个人隐居在山中,颐养山水之乐,连稻谷都自己种了,自给自足不缺什么。” 走出数百米后,我还是忍不住说道, 前头一步的男人沉吟了一会,“总有用着的一天。别人不要,并不代表你的礼节就不要了。” 我笑他,“这世上之人全都对你无礼,你倒还能以礼待人,真难得!” 白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吗? 嘿,我做不到。 “我在姨祖母膝下长大,她待我如亲孙,视我如生命。从小教养我,待人该以礼便以礼,礼是自身教养,与他人何干?” “姨祖母?”我想起翠花跟我说过的话,问道:“是已故太后的妹妹吗?” “嗯。” 我心中感叹了一下,他的姨祖母应该是个非常非常好的人,他这样一个身份,还能被善待,着实幸运了。看着他流露的孺慕之情和眼底忧伤,我不忍再问下去。 依着老伯的话,我们沿着河边的小路往上走,看见林中一条被人走秃的山路,便爬了上去。崎岖的山路跌跌摔摔,周槐之在我跌了第二跤之后,用力的抓住了我的手,一直再没有松开。 翻过一座不高的小山,再走了十几里路,我们终于看见了人烟缭缭的城镇。 感觉还不小,城门上巍峨的两个“鹤城”二字,看得非常清楚。 这是我们落水的第三天,周槐之在我下水的一刻赶来,他想也没想跟着我一起跳下去,不过他先解了裤腰带,在落水之前缠住了那根枯木。我们随着水流一直漂,漂了大半天,被在河边钓鱼的苏老伯,用长棍牵引拉上了岸。 肩上的刀伤是老伯采了山上的药消炎止血包扎的,不过还是又红又肿,进了镇后,他带着我找了一家药馆,因为大夫是男人,所以只管配药,上药的活只能让他来。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顺其自然了。 药馆的隔间很狭小,我半个肩膀露出来,狰狞的伤口似乎已经发脓了,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靡臭味。 他皱着眉,头也没抬,“要刮掉腐肉。” 我心尖抖了一下。 “你、你拿块布给我咬着。” 他在屋里寻找了一圈,哪里能找得到布?所以将衣摆下撕了一大块下来,叠好了递到我嘴边。 我张嘴咬住,口齿不清的道:“动手!” 他凝眉盯在我的伤口上,将刀飞快的用酒消了毒,然后手速极快的动作起来。 我满身冷汗淋漓,全身颤抖不止,但还是咬牙忍了下来。 这个伤比起狼咬出来的要轻多了。 也不晓得是不是心理作用,在药馆刮完腐肉,又上了药,我感觉肩膀上轻松了许多。 一旦剧烈的痛意解除,就再也抵挡不住困意。 镇里租的马车太小,只有个竹片编织的顶篷,连车帘都没有。我只能蜷缩着,靠在他怀里。 “周槐之,我困了。” 我的声音已经含糊不清了。 “嗯,你睡。” 而他的声音带着浓重鼻音,一开口的时候,坚实的胸肌也会随之起伏。我听见了他心脏强有力的勃动,每一下仿佛都是敲打在我心尖上的美妙音符。 从我懂事起,我不曾依赖过谁,这是第一次。 第152章 不告而别 再次醒来时,我发现自己是在软绵舒适的床上——身下是一张名贵的红木拔步床,床边素青色的锦缎隔帘只放下了一层白纱遮挡。 外间有小毅的声音,细细碎碎的和他爹聊了一会。 门外响起敲门声,周槐之喊了一声“进”,我听见赤八小声的禀道:“公子,刺客杀手是柒铩阁的,身上脊柱尾脊上有青狼标记,所以并没有拷问出雇佣他们的是何人。” 外头一阵静默后,周槐之淡淡的开了口,“了结了,不用再动刑浪费时间,让驿馆的人叫官差来处理尸体备案。” “公子?”赤八惊愕的叫了声,“他们可是柒铩阁的人,您如此不顾,可会与他们树敌?” “他们动了我,我难道不该杀他们?” “可刺杀的人是冲着夏姑娘去的。” “她是我的人。” 赤八默了一会,埋怨道:“公子,您到底是要夏姑娘,还是不要?……给我们一个明确的态度嘛!” “我说的还不够明显吗?” 赤八不再出声,领命退了出去。待他一走,小毅问了一句,“爹爹,我们就要回去了吗?” “你的药没有了,当然得回去。” “可夏颖说,人要是开心快乐了,身体里就会自己产生抗体,抵抗病毒的。我不要吃药!” “瞎说。” “她骗我的?” “开心是可以缓解病情,但还是得以药根治。” “哦。” 听着小毅的声音,似乎又不大高兴了。 周槐之不会娇哄他,但也还是开解他道:“爹爹会想其它法子的,怪医老九死了,并不代表其他神医也死了,总会找到的,而且怪医老九留下许多珍贵的医书,你别担心。叶姨说得话重了,其实你的病没那么严重的,知道吗?” “我知道,我也不担心,反正转世投胎了,我还是爹爹的孩子。我开心不起来,是因为讨厌回盛京。” “什么转世投胎?” “夏颖答应我,她要借我肚子。” “嗯?” 听得周槐之满怀好奇心的声音一扬,我惊得从床上跳起来,鞋都没来得及穿就赤脚跑出去。 小毅半靠在周槐之怀里,坐在环椅中,两双眼骨愣愣的看向我。 我瞪了眼周槐之怀里的小毅,然后“嘿嘿嘿”的掩饰笑道:“我跟他开了个玩笑,他偏要拉我下水。不是说借我肚子,他是要借你女人……” “哼,你说过的话,不可以反悔。你要是敢骗我,你下辈子投胎就变成一只小狗!” “我哪里骗你了?” 周槐之一人看了我们一眼,笑笑的问小毅,“她说什么了?” “不许说!” 小毅咯咯直笑,附到他爹耳边说了悄悄话。 当周槐之抬头眸光灼灼的看我一眼时,我心惊肉跳的都不敢再直视他。 不多会,孔嬷嬷端着茶水进屋,行过礼,对小毅道:“小少爷,让嬷嬷带你洗漱去!” “我还想跟爹爹待一会。” “公子累了这些日,也该早些休息。小少爷得心疼你爹爹不是?” 小毅为难一会,然后还是跟着孔嬷嬷离开房间。 孔嬷嬷应该是得了信从盛京连夜赶来的。我总觉得她对小毅的紧张,比周槐之更像是主仆之间的忠诚。 也许是错觉! 小毅一走,周槐之朝我招了招手,我犹疑一会儿,还是走到他身边。他站起身的一瞬间,突然的压迫感,让我惊得往后一退,他伸手揽住我的腰,我还没惊呼呵斥他又要做什么,他的另一只手在我额头探了上来。 我张大了眼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一时语塞的不知该说什么。 “能跑能跳的,果然是烧退了。”他柔柔的笑道, 我羞恼的低下头,嗫喏一会,“我……发烧了吗?” “嗯。” 可他试了温度后,揽在我腰间的手还是没有松开。呼吸一遍又一遍的吹打在头顶,让我脸热心跳的开始不知所措,尤其想到小毅跟他讲的悄悄话,更加怕他误会什么。 “那……那次小毅伤心,我便信口开河说了许多话开导他,什么投胎转世、借肚子、借肚子再生……” “你要当他娘?”他发出了一声轻笑, “没有!”我立即抬头反驳, 看着他炙热又专注的眼神,我莫明的心跳加速,但也有些难过起来。堵在喉咙里的话哽了好一会儿后,我还是毫不否认的开口道: “周槐之,我喜欢你。” 他胸前火一般的温度烫得我的手都开始颤抖了。 “可……可我不想做你的女人!” 腰间的手又在一瞬间冰冷僵硬,指尖深深陷在我的肉里,力度大的似乎要掐断了它。 我咬了咬唇,“我不知道自己有多喜欢你,但我很清楚明白,我还没有喜欢到不顾一切,或是能够卑微乞怜的看着你与别的女人卿卿我我,再等你来施舍给我宠爱。我也不知道别的女人是怎么想、会怎么做,但我是很自私的,属于我的东西,就必须是我一个人的。如果不能够完全属于我,我宁愿成全别人,自己放弃。” “……” “因为争来的东西,永远不能给我足够的安全感,值得我一辈子付出。” 我必须把话说明白,为了不让他误会,也为了自己不再泥足深陷。 被逼无奈做他的女人,是因为我在顾及秦氏和夏半知,可在勤学阁夏半知那样凶狠的看着我时,我终是明白我不是夏荷,我只是个孤魂野鬼。 现在我有选择,而我永远都会选择对自己最好的,避开伤害。 这是我从小生存的本能。 “你的心是铁做的吗?” 他深邃的目光里变成了冰窖一般,能将人瞬间冻结了。 我心口颤了颤,摇摇头,“周槐之,我从前十分厌恶你,是因为一点不了解你。喜欢你,是因为我慢慢的看清了你。可是……你了解我吗?” 我能忍耐这个时代的不公不平,但唯独不能忍受自己未来最亲密的人,不停的在别的女人那里背叛自己。我不敢说自己的心已经千疮百孔,但它也抵抗了太多伤痛,我不想再多一个伤…… 他松开了我,脸上没有了先前的温度,只有冰冷,“了解你?嘿,我纵容的你还不够吗?换作任何一个男人,会让你那般闹得天翻地覆?” 我僵硬的身子一动也不敢动,但还是倔强的抬头与他对视着,“谢谢!我只能这样说。” “……” 他眼底酝酿了一股风暴, 怕他怒火中烧做出什么,于是我为自己辩解的接着道:“周槐之,你喜爱我,但你打算如何安置我,你想过吗?” “……” “太子肯定是容不下我的,所以你是拿我当妾呢,还是偷偷藏起来做暖床的情人?是不是偶尔想起的时候,就过去宠一宠? 周槐之,我不是一个物品或是宠物,我也像你一样,有着和你男人一样的尊严。你自己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我若是勾三搭四的,身边男人无数,你会舍下自尊继续爱我吗?” “……” “只怕你会毫不留情的杀了我!” 像何景州在昌郡吴大人府中一样,不过是一句毁谤流言,为了名声就要置我死地。 他会比何景州好多少呢? 他墨色的瞳孔里幻化出了数种情绪,然后冷冷的勾唇笑了起来,“你的道理是不是永远都能说服别人,又说服自己?” “?”我疑惑的看着他, 他甩袖一摆,转身朝门口走去,边走边冷冷的道:“那些道理,它们真的是别人遵循的吗?夏颖,别人要如何宽容和体谅,才能走进你的心底,占据一席之位?你想过吗?” 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皎洁的月色空留一地银辉。 我惊讶于他的话,呆怔在原地。 因为……我从任俊贤口中也听到过相似的话——颖子,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彻彻底底的将我放在心里。你这样,我真的很累! 睡了一天半夜,后半夜我怎么也睡不着了,半躺的坐在床头,脑子里纷乱的像一团乱麻。 鹤城虽大,但比不上盛京的热闹,可凌晨寅时的鸡鸣声,仿佛整个镇里养了成千上万只,“喔喔”到了大天光也没消停。 隔壁房间的门开了,悉悉索索了一阵,我听见他们出了门,站在门口顿了一会,赤八问道:“夏姑娘还没起,奴才去叫她?” “不用了。”声音里是一种冷漠的沉哑, 当我还没意识到什么,他们已经下了楼。 不久后,我听见楼下停马车的院里有马的踢踏声和赤九呼喝赶马的声音。我心底一沉,下床奔到临着院的窗边,猛地一推开,将将伸出头去,已然看见赤九甩起马鞭,马车“达达”驶离了驿馆。 “……” 不告而别? 因为昨夜的话,周槐之听进去了,所以不再同我不清不楚的纠缠下去了吗? 明明是我希望的结果,心情却忽然变得凄凉了起来。 凄凉什么呢? 他的深情和我的喜欢一样可以随时潇洒丢弃的,大家彼此彼此而已。 第153章 山中岁月 天色大亮了,驿馆上工的差役陆陆续续进来。有人进门要收拾我住的屋,看见我茫然的坐在床头,愣了一会,然后将手里的一个小包裹递给我。 “小娘子,这是公子留给你的。” 我接过来,慢慢的将它打开,里面是一张铜质的身份印牌和四颗银锭。 “小娘子,你……怎么没同公子一起回盛京?” 我难受的很,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默了一会后,他人还没走,双手握在身前,似在等我做什么,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起身问他:“这客房要收拾了吗?” “是,办差的、行官路过的,保不齐什么时候会来,所以得及时收拾出来。”差役客气的答道, 我“哦”了一声,穿好鞋下床,“你收拾,我这就走。” 差役大概料不清我与周槐之的关系,只是礼貌的笑了笑,也没问什么说什么。 走出驿馆,其他差役们对我露出狐疑的目光。 “那位还有将女人丢下的时候?” “应该是她得罪惹怒了那位!不过若是大门户里的,那位不可能随意丢了,这个大概是平民家中出来的,银货两讫无所谓!瞧她的模样,一点都不伤心,肯定从那位身上捞了不少银子。” …… 捞了银子吗? 嘿,确实了,他是给过我好几百两,甚至昨夜那般恼怒,也还留了四个银锭,不过连觉都没睡过,他会不会觉得有些亏? 我悻悻的出了驿馆,站在十字的路口,迷茫的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 周槐之应了我的承诺带我离开盛京,现在也放了我自由。但突然这么撂下我,我却不晓得未来在何方了。 身上还有三、四十两银子,在鹤城的大街小巷纠结彷徨了半日后,我租了一辆马车往天启山的方向走。然后按照原路,返回了幽密林中苏老伯的木头小屋。 正在院中做鱼食的苏老伯看见我很是惊讶,张着嘴还没问出来,我就冲他讨好的笑道:“老伯,我以后同你作伴,好不好?” “你夫君呢?” 我心下一跳,虽然周槐之替我上过药,但我和他从没以夫妻之名称呼过,您老哪只眼瞧出来时夫妻了? 我僵硬的扯着嘴角,“他有新欢,不需要我。所以我想得个自在和解脱,便离开他了。” 苏老伯放下褐色的瓷碗,走过来看着我狐疑道:“可是在赌气?” “没有,我们分别的时候很平静。” 他有些讶异,但没有拒绝我,哈哈笑着,“小姑娘,你这般小的年纪跟我个老头子隐居山林,浪费大好年华,可是不值当的。” “哪有?我觉得每天能看山看水,逍遥的自得其乐,比在外头折腾受苦要好多了。” 苏老伯意味深长的看着我笑了笑,指着右边院角的一个低矮杂房,说道:“你去将里头的东西清理清理,床铺和被褥你自己想办法做。” 我本来想问有没有就着方便的,可转念间还是高兴的去了右边角落上的杂屋房清扫。 “老伯,你这里面都什么呀?都发霉发臭了!呕……” 看着一罐又一罐子不明物的尸体,白色的蛆虫四处乱爬,我差点将在镇上吃的饭全吐了出来。 外面没人应我。 是我冒昧的提出跟他住,自然也不能再要求什么。所以撕了一块衣摆蒙住鼻子,热火朝天的干起来。鬼晓得我最后搬出了多少个大大小小的坛子罐子,地上半个院子,数都难得数清。 …… 山中无岁月,一梦已千年。 不知不觉秋来夏去,冬去春又来。河面的薄冰渐渐融化,发出“哗哗”的声响,我才感觉到又是一年春了。 隐居半年多,渐渐习惯了平淡的日子。洗完衣服,晾晒完后,我这一天除了做饭,便没有其它事可以做了。 河面化了冰,天气也暖了,苏老伯就有事做了,今儿清早就做了酒糟鱼食,清理了一堆鱼竿去钓鱼。 “苏爷爷,您中午回来吃饭吗?” “不了。” 钓鱼的人有种很执着的疯狂,不管有没有鱼,只要无事,他可以钓上一天。 我从院里的躺椅上起来,喊了他一声,“那您等等,昨夜还有两个饼没吃完,我热了给您带上,不然一天不吃饭的话,会低血糖的。年纪这么一大把,以前还只有一个人住这山里头,要是晕倒了或者怎么的,如何是好?您就不知道注意点?得亏我来了,不然死在屋里头都没人晓得。” 厨房是敞门敞窗的一个小隔间,我一边生火烧热锅一边盯着他,不许他走。 “你呀,没人啰嗦说话,天天寻着我来念叨,真个烦人!” “烦死你!” “臭丫头。”苏爷爷嗔了我一眼,嘿嘿笑起来。 我热好了饼,用我自己做的一个保温竹碗盖好,然后再在外头包了一层棉布,才出了厨房,用绳结绑好挂在他腰带上,然后嘱咐道:“在河边小心些,刚化的雪水,泥还松软,切记找好了地方才下竿。” “知道了,再啰嗦,那些等着我的鱼都要不耐烦了。” “它们才没你心急呢!” 苏爷爷扛起了鱼竿哈哈大笑的走出院子,消失在林荫中。 院边的蔷薇篱笆已经发许多绿芽新叶了,再过些日子大概就要冒花骨朵了。 来来回回的在院无聊逛了几圈,想起上回在鹤城里买的书看完了,今天又不用做饭给苏爷爷吃,所以我点了张二两银票,包了几本书挂在肩上向鹤城出发。 路上有些泥泞,虽然这半年多爬山技能有所益进,但还是有失蹄子的时候,摔了一跤,衣裳脏了,连脸上也有泥巴。到了城门,若不是认识一个宋小哥,估计得盘问半天。 近来似乎人流多了一倍不止,尤其是名贵的车马和仆从,稍一打听才晓得,今年万国朝会快要开始,各国使臣已经陆续往盛京方向聚集。 鹤城是天启山脉脚下的一个有名的赌城花城,自然也有异国人慕名而来。 “夏姑娘,你是识文断字的,帮我写个信!” 过城门时,宋小哥将我叫到一边。 “你怎么不去街上找书生代写?” 宋小哥脸一红,“我是给我未婚妻写的,叫人看见,怪不好意思的。我与她半年未见,不交代几句,总觉得不踏实。” “叫我写就好意思啊?”嘴上这么说,我已经坐到他们城门边上的桌旁,“有纸和笔吗?” “有、有。” 宋小哥从另一张桌将写录来往过关的文案纸笔拿了过来。 他的未婚妻叫宋月,是同属一个村的,写了名字问安后,就寥寥问了几句家中事由如何如何,肉麻的字一个没写,只念出“三月后,我会着家母上你家下聘,娶你过门”,宋小哥的脸就红得成了番茄。 去年进城办年货被偷了银子,我死死拽住了那个小贼偷,不想围了一堆凶神恶煞的痞汉子过来,一人难敌五双手,我要息事宁人,他们却瞧得我模样长得可以,得寸进尺的还打起了抢人的主意,幸亏宋小哥经过,威吓走他们,我才得以逃生。 所以后来再进城,我就会抹黑了皮肤再出来行走。 我打趣的笑了宋小哥一会,复又提起包裹进了城。 从书店里出门,六本书折旧了换了三本新的,又添了五钱买了两本。银子花费了大半年,加上周槐之偷留给苏爷爷的两锭银子,拢共还有二十一两。估计再坐吃山空,我便不用出山了。 做隐居世外的人,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救命,救命!啊——求各位大叔大婶救救我,我是拐卖来的,不是春风楼里的姑娘,呜呜……救救我!” 随意走在街上,想找点好吃的填填肚子,迎面来了三、四个大汉,蛮横的拖拽着一个穿嫣红纱衣的女子。 女子穿的纱衣轻薄透明,一下就能瞧见里头玲珑曼妙的丰满曲线,渐渐引来了好些人围观。 拖拽女人的汉子十分霸道凶恶,“都给老子滚开,看什么看?要看的话,花钱去春风楼看!” 另一个笑面虎的汉子则操起一把尖锐的嗓喊道:“这小娘们是我们花了银子买的牢尾货,犯了事的千金,你们瞧她这倾国倾城的绝色,可是少有的极品。” 说着,尖嗓子的男人捏起女人的下巴,将她的头抬了起来。 我不是爱钻热闹的性子,但被堵在了小食的档口,乍一眼瞧过去,心中惊了一跳。 怎么是她? “各位爷有兴趣可以去春风楼定个座,出个好价钱。她还是个黄花闺女,今日才上档挂牌子,所以各位爷可别错过哦!嘿嘿……” “不,我死也不去接客。救命啊,我是被拐卖的……” “啪——”地一声脆响,站在旁边的尖嗓子男人用手里的鞭子抽了一鞭。 女人凄厉的惨叫起来,我转过身默默的吐了一口气,装作视若未见。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我与他们无关,他们与我也没有干系。 “我是盛京忠信伯爵府四公子的人,你们不能……啊——啊——” 女人被抽的在地上“哇啊”打滚,围观的人们有叹惋、亦有冷漠和看热闹的欢喜, 谁也没有出声想要去救她。 所以男人下手更加狠了, “你个贱皮子娘们,还敢胡诌给我们春风楼惹事?忠信伯爵府的女人怎会在明儿庄那种鬼地方?你若再不闭嘴,老老实实的,老子便直接跟妈妈商量,将你绑在床上抬在艳姬台上给贵老爷们直接玩!” 第154章 捡来的小伙子 “你个贱皮子娘们,还敢胡诌给我们春风楼惹事?忠信伯爵府的女人怎会在明儿庄那种鬼地方?你若再不闭嘴,老老实实的,老子便直接跟妈妈商量,将你绑在床上抬在艳姬台上给贵老爷们直接玩!” 说完,“啪”的一声,那男人又抽了一鞭子。 因为还要让她接客的,每一鞭都是避着脸抽的,薄纱被抽开,身上露出一条条血红的肉来。 围观中有许多男人觉得画面十分刺激艳丽,眼底也不约而同的露出了腥热的**。 “她确实是忠信伯爵府四公子的人。” 周围猛地安静下来,视线全都移向了我。 若是个陌生人,我真的一点不想出声。但出于良心不安的纠结,我还是开了口。 希望自己不要再惹上麻烦。 我吐出一口浊气,走过去蹲下喊了一声呜呜哭泣的女人,“姚子青!” 娇媚动人的女人一愣,抬起头来,瞪着我半响没有认出我是谁。 “我是夏颖……” 颖字吐出一半,我又咽了回去,“我是夏荷。” “荷妹妹?”姚子青呆傻的重复了一句,然后激动的嚎啕起来,“荷妹妹,救救我!呜呜……” 凶蛮的四个汉子惊了一会,当然不会让我这样将人给霍霍没了,大声呵斥我,“臭丫头,滚一边去,小心老子的鞭子不长眼睛。胡乱说话,小心老子剐了你的皮当灯笼使。” 一人拿着鞭子朝我背后抽了一下,背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但我哼都没哼出来一声。 我挣脱开姚子青扒住我的手起身,毫无畏惧的迎视着他们,“各位可以不信,但我还是得给各位警个醒,买了不该买的人,动了不该动的人,别钱没赚着,还得倒惹一身骚。” “滚蛋,你说是就是,我还是王母娘娘她弟,是不是别人也得信?” “你们且等一等。”我不怒不吵的淡然道了一句, 也是这种超常的淡然,让他们闹不清我做什么,倒也没再大喊大叫的。 我左右寻找了一圈,在前面街边百多米处有个算命先生,桌上摆了文房四宝。我不解释也不辩驳,径直走过去掏出一钱银子扔在桌上,“纸笔钱,借用一下。”然后在算命先生的讶异表情下,提笔写了一封信。 众人不解,好奇的等着我。 我再度走回去,将信叠好递给那个拿鞭子的男人,“这是写给信义伯爵府的信,你们可以直接交到伯爵府的门房,或者交给楚四公子。楚四公子如今是皇上的亲属官,你们也可在宫门处等着他。若他不来拿钱赎人,这位姚姑娘便随你们春风楼处置,若他真来了,你们也可避免一次误会,省了一场祸劫。” 男人看了信里的内容后,眼瞪得溜圆的看我,“你是楚四公子什么人?” “算是朋友!” 我不想扯“朋友”二字,但这种情况,说了朋友,他们才会重视。 “我们凭什么要去送信?我们规规矩矩在明儿庄买来的货,岂因你一句话就跑一趟?” 我伸手拿回他手里的信,“你们能保证明儿庄的女人都是正经渠道来的?……不过你们不去也无妨,我自己送去驿馆便可。只是请几位大哥好好同你们东家和妈妈说一声,留她一段时日的清白。楚四公子若来,必有答谢,不会亏了你们的生意去。” 说完,我朝地上露出希冀的姚子青看了一眼,“你保重!若他能来,是你的造化,不能来,我也无能为力。” “夏荷?你……” 我拿着信问了围观热闹的路人,“请问鹤城送信的驿馆在哪?” 有人指向了东边,我道了一声谢,然后向驿馆的方向走去。 “难道这个漂亮的小娘子真是伯爵府出来的?” “但是楚四公子同敏慧郡主解除婚约后,不是一直没有娶妻纳妾吗?这女人们可都在传说,嫁人得嫁楚四公子那样深情不移的男人呢!” …… 后面的议论如何,已然与我无关了。 姚子青声嘶力竭的在我身后大喊大骂:“夏荷,你当真不管我了?你怎么能这样?……我们十几年的姐妹情,你难道一点就不顾了吗?我恨你,我恨你!……呜呜……你回来!不要扔下我!……” 我能做的只有通知楚缨,其它的爱莫能助。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和一个地方势力较劲,无疑是鸡蛋碰石头。 那些夸张的英勇救美,只是个传奇罢了。 回到幽林中的屋院,苏爷爷还没有回,天都已经擦黑了,但我也没担心他老人家如何,这种情况发生太多次,我已经麻木了。 我买了一筐子猪骨和猪肉、米面和别的菜,打算改善下伙食。炖了个筒子骨莲藕汤,炒了个豆腐香葱肉沫,青菜是林子里摘的野菜,待苏爷爷回来了再下锅,不然冷了凝油了不好吃。 “苏爷爷,吃饭了,饭菜煮好了!” “回来吃饭了,苏爷爷。” 我站在院子,双手捧在嘴边,大声的喊,幽密的山林里回荡着我的声音,来回了十几次才安静下来,我知道苏爷爷肯定听得见。 两刻多钟后,苏爷爷挎着鱼篓、背着鱼竿推开了篱笆门,还没进门,就肚子咕咕的喊道:“丫头,你又煮了藕汤?” 锅油已经烧得冒烟了,我将野菜丢进去,才笑着答道:“是,今儿我去城里了。买了许多你爱吃的藕,还有骨髓,等会你别像上次一样贪嘴,撑得半夜不睡。我还给您扯了两匹布,明日就想一想如何做衣裳。” 他进了厨房,勺水洗净手,眼睛盯在煲汤的罐里,“又不是正当季的藕,怎么好吃?” “藕是那位养荷塘的农家密封冷藏存的,数量不多,所以才七、八节就花去了我近半两银子。您若觉着不好,就别吃,我自个儿吃。” “你个贫嘴的丫头,就喜欢埋汰我。” “嘻嘻……” 炒完了青菜,我将菜一个个端到院中的桌上,摆好碗筷后,我从厨房里又拿了一瓶桂酿酒和两个酒杯子摆上。 “丫头,你这一进城就花这么多银子,等到身上没了,你可如何活哦?” “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喝凉水。待我用完了银子,总会想法子去赚,我现在还有,就不想那个烦人的问题。” 苏爷爷看着我哭笑不得,但对酒的喜好热度可一点不比我差,喝了三杯,还要添第四杯时,我怎么也不肯给他了。 年纪大,血压高,不宜饮太多酒。 日落星辰现,蛙鸣惊鸟飞。 春寒料峭,山中夜里十分凉,但喝了酒,身体热热的,也不感觉冷,收拾完碗筷,便和苏爷爷在院里下棋。 “丫头,你真不打算出山去吗?” “不去。”我视线落在棋盘上,注意力很集中,因为油灯被吹的晃来晃去,总让我看不清棋局, “我这老头子住一住倒无妨,因为历尽了世事,看淡了所有。而你年纪小小的,如何能像个野人一样住山里头,了此一生?” “您老别总念叨这话,我喜欢、我乐意,又没甚不好,被您老一说,像是在走悲剧路线一样……不、不、不,我不下这里,换个地儿!” “落棋无悔,什么德性?” “我才跟你学了几个月,你让让我也是应该的嘛!” “那也不行!” 我懊恼的扔了手里捏的棋子,不想下了。 每回都输,输得我都怀疑人生了。 “你呀你,一个女娃娃,半点娴静柔美的品德都没有。” “品德能吃吗?” 苏爷爷讲道理讲不赢我,失笑的摇摇头,“要是老头子走了,看你一个人如何在山中度日!” 说完,他起身进了屋。 我噘噘嘴,将黑白的棋子一个一个捡进棋盒里,也没将他的话听进去。 将来要怎么生活,是以后的事,现在自得其乐就好了。 原以为这种平静祥和的日子会长长久久的过下去,不想几天后,苏爷爷去钓鱼突然带回来一个二十左右的小伙子,长得白白净净的,斯文又腼腆。 小伙子看到我的一瞬,脸就红到了脖子根。 站在厨房里做饭的我,愣了会,然后扮了鬼脸喊道:“苏爷爷,您哪里又捡来个娃娃?” 苏爷爷哈哈笑起来,拉着小伙子进了院子。小伙子朝我行了个平礼,然后手脚无措的不知怎么摆了。 “他叫肖愁,是我一个好友的孙儿,幼年他祖父和父母亲因为山中爆发泥石流,然后不幸离世,所以托养在我膝下,之前在鹤城药馆里当学徒。” 我冷冷的瞧了小伙子几眼,将炒好的菜装到盘子里,才嗤道:“苏爷爷,您这收养的孙儿可不如何!突然带回来做甚?” 肖愁脸色白了白,还是没有说话。 苏爷爷倒是笑了笑,“为什么不如何?” “大半年也不见他来看您一回,也不关心您一人在山里如何,身体好不好,过年节的大日子,半点音信没有,您老却笑眯眯的还带他来做什么?要我是您的话,定给他一顿好打,将人直接赶出去!” 肖愁兄更加愁容满面了,白了的脸再度红回来,红到透血的那一种。 第155章 牵红线 苏爷爷进厨房抬手给我一个响亮的嘣嘣,“女孩子家,竟瞎说些什么?是我不许他来的,让他莫扰我的清净,偏被你个小丫头骗子给扰了。” “扰了还不好?我天天给您做好吃的,您到河边可是照过样子,面色红润,腰圆膀肥的,养得比我来之前好多了。” “你个臭孩子,敢说我腰圆膀肥?” “哈哈……没有,只是形容而已。” “欠抽。” 嘻嘻闹闹一阵后,我做好了饭菜端出去摆上,苏爷爷指使了肖愁进厨房拿碗筷,他唯唯诺诺的进来,连眼皮都不敢往我这边掀,碗是一下就找着了,筷子却翻找不到,见我一直盯着他,手慌乱抖的不像话,我便不再逗他,走到碗柜旁打开一个竹片做的筷笼,抽出三双筷子。 我只是站在他身边,他僵硬的像一具木头动都不敢动,我甚至能听到他心脏“嘣嘣”狂跳的声音。 苏爷爷真是从哪里寻得一个这么害羞的男孩子? 吃过饭,苏爷爷安排肖愁睡在他隔壁的房里,那时我和周槐之住过两天,我开始一直不明白苏爷爷为什么不让我睡在空置的房间里,看见肖愁兄熟悉的进屋,拿东西取东西,自己洗漱,才明白那个房间本来就是他的。 “苏爷爷,他在学医吗?” “嗯,学得还很不错的。”苏爷爷笑得一脸深意, 我想了想,“苏爷爷干嘛突然叫他住回来?是不是打算着给我培养个伴?” “可以吗?” 我翻了个白眼,“您老也真是,这种红线怎能乱牵?我可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家中长辈一做主,就一次定终身的女子。” 苏爷爷仰头笑了起来,“你个小人精,你苏爷爷我哪会不晓得你?你看得中便看,看不中也可当兄妹处着。肖愁是孤儿,我前年也帮他相看过两回姑娘,并不看重门庭,只是贫寒的孩子教养学识不够,与他说不上几句话,好些的人家瞧不上他,他又是个寡言少语的性子,便就难找对象了。我从小看他长大,心地善良,是个极好的孩子,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 我眼珠子转了一圈,“那您为何不早早的让他回来?也好让我们多相处相处嘛!如今您是觉得他难找,我也懈怠,所以才想起来凑一凑?听着也蛮不错,不过您不怕我这跳脱野蛮的样子,欺负了他去?” 苏爷爷已经听不下去我的荤话,伸手来拧我的耳朵,“说了有事耽搁了,不便对你说,你这孩子拐着弯的,说出这些不堪入耳的。就是你与他不成,将来如何嫁人?” “不嫁,不嫁。”我嘻嘻笑笑的围着桌子转圈,“苏爷爷若不收留了,改日我跑到尼姑庵里做光头姑子去。” “你还想祸害尼姑?我腿都打断你的!” 山林里回荡着笑闹声,躲在屋里好一会儿没出来的肖愁兄,也悄然走出来,看着我们无声的笑了起来。 肖愁来了以后,白天苏爷爷继续每日背着鱼篓和竿子去钓鱼,而我则跟着肖愁上山里跟他学着采药材。虽然苏爷爷刻意的撮合我和他,但这种事不是强求就能来电的。 若我是个懵懂无知的少女,或许真能对他露出崇拜的星星眼,因为山里的草和树,几乎每一种他都能叫出名字,而且能说出它的药用价值。 苏爷爷说他学医学的不错,果然没骗人。 “肖愁哥哥,你能解孩子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胎毒吗?” 肖愁摘了一颗草,连根也清理出来,每一根须都仔细的擦净,再整齐的放在药笼里,“不知道,具体得把脉看一看。” “哦!” 我怅然的微微叹了一口气,嘴里咬了一片车前草的叶子玩。 爬了半天的山找药草,腿都累酸了,我找了快干净的草地,以手臂为枕躺下去,刚眯了一会眼睛,嘴里的草被拿走,又递过来一颗不知名的草。 “你吃这个,女子吃了滋阴补肾、养颜美容的。” “谢谢!” 肖愁腼腆的笑了笑,看着我的眼神仿佛有些情愫在发酵。 我想到一句歌词,那时车马慢,一生只够爱一人。 他没接触过女人,而我是他唯一亲近过的,所以很容易有想法,我很理解。 “肖愁哥哥,鹤城那么多花街柳巷,你怎么像个毛头小孩子一般没见过女人似的?” 他正拿帕子擦手,擦到一半听我说起这个,脸红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好什么词回答我,表情窘迫的十分丰富多彩,“我、我、我没……师父……不让……他……” 看着他结巴的不像话,我坐起来哈哈笑起来,山林里回荡着我爽朗开怀的笑声,渐渐他也缓和了些,咧着嘴角看着我笑。 不谙世事的傻子哦! 午时将近,我挎着一篮子野菜先下山去做饭,嘴里哼唱着刘珂矣的《芙蓉雨》,虽然五音不全,但在山间会变得十分空灵好听。 “夏颖!” 推开篱笆门,还没将菜篮子放下,冷不丁一个声音发出来,惊得我半响没有转过身来。 待回过神后,我咬咬牙,又再度往外狂奔出去。可只听得一声疾风吹过,就有两人落在我面前拦下。 我泄气的停下,叉腰看着他们一行人,“你们来做什么?” “夏颖,你真真是好样儿的,一声不吭就躲了大半年,你太没良心了!” 我好笑的嗤了声,“什么叫作我没良心?本就是你们将我当成十恶不赦的罪人,对我又骂又恨的,难道我离开还要预先跟你们告别,再被你们骂上一顿?” 常怀宁眼眶红红的,一腔怨气被我堵得语结。 楚缨、夏半知相视一眼,还是楚缨对我行了礼,然后道:“夏姑娘,事出太过惊骇,众人一时难以接受,你也需体谅!” 我看了眼畏畏缩缩不敢直视我的夏半知,“哼”了声,然后扭过头去,“我不需要你们的体谅!都快滚!我只想一个人清清静静的生活,你们爱如何如何去!” “夏颖?” 我推开他们,从中间穿过去进了院子,将他们关在了外头。 给楚缨写信,我也料想过,也许他们会找来。但我百分之八十是否定的,因为来不来另说,鹤城那么大,我又住在几十里之外的密林中,很难找。所以看见他们的一刻,我内心有一丝喜悦,但更多的是难过。 谁能晓得我硬抗着所有的谩骂和厌弃,挺直腰背唱吟出那首绝世好诗给自己打气,唬住他们不再对我施加伤害时,我的内心是多么害怕和伤心。 我用尽所有力气和勇气去爱他们、护他们,可只因为我是个女人,我与他妹妹不同,他们没有一个人出来帮我说话。 常怀宁要野蛮的爬墙进来,我横了他一眼,“信不信我拿棒子捶死你?” “你、你莫野蛮!” “老娘是正当防卫,是赶贼,哪里是野蛮了?” 说完,他们不敢往里头闯,我也转身进了厨房去做饭了。 鱼缸里养了十几尾鱼,我挑了一条大的,放在案板上,一刀背下去将鱼敲晕,剔鳞开肚,动作十分残忍血腥,几个大男人看着我,表情一愣一愣的。 直到鱼下了油锅,汤水变得奶白奶白,放入青椒提鲜后,香味弥漫在四周,常怀宁才在他们的怂恿下,喊道:“夏颖,我们在鹤城翻天覆地的找了你几天,饭都没吃过一顿好的,你给我们备几双筷子,让我们也吃点填个肚子!大半年不见,你的厨艺怎么这么好了?太香了,馋得我肚子里的虫都跳起来,你瞧瞧来!” 一个死贫嘴货,谁稀得理你? 他们在外头喊得口干舌燥,我做好了所有的饭菜,然后走出来,捧起嘴对着肖愁采药的山上呼喊起来,“肖愁哥哥,肖愁哥哥……” “诶——诶……” 山上传来了清亮的回音,院外头的几人惊得面容失色,全盯着夏半知。而夏半知则虎着脸十分生气的瞪着我。 “吃饭了,肖愁哥哥!” “好,我下山了!” …… 不多久,肖愁就下山来,还没进院看见外头三个男人,神情立即变得凛冽警惕起来,与我相处时的腼腆完全不同。我走到院门将他拉了进去,“肖愁哥哥,别理他们。” “他们是……” “曾经年少不识君,再见已是陌生人。如此而已,你就当没见过他们。肖愁哥哥,我做了鲫鱼汤,等会你要不要给苏爷爷送点去?” 肖愁狐疑一会,但还是点点头,“嗯,爷爷嘴馋,就是懒得走回来,等会我去送。” “好。” “夏荷,你竟然没有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私定终身?”夏半知粗蛮生气的推开门闯进来,狠狠瞪着我。 “出去!” 肖愁挡在我面前,“你是谁?” “我是她哥哥,亲哥哥,你说我是谁?” 肖愁愕然的回头看我,而我心底涌出一股难以压抑的委屈,冷冷盯着夏半知,“你是我亲哥哥吗?你的妹妹叫夏荷,我叫夏颖,一个经了岁月的孤魂野鬼。我没害你妹妹,我也不晓得这具身体是不是我的前世今生或者是异世相连的什么关系。但你熟悉的妹妹,不是我。你要找夏荷,随便去哪里找,不要找我!” 院里的人都傻了,被孤魂野鬼这个词吓到了。 我不想隐藏自己,时时的端出一副假模假样,害怕别人发觉不对劲。一个谎话需要耗费一生去圆谎去周旋,我夏颖这种性格,做不到。 夏半知沉默了,我扬手一摆,“请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 第156章 离别、再相聚 索然无味的吃过饭,肖愁提了食盒去给钓鱼的苏爷爷送饭。我不想听楚缨他们的废话,便将自己关在了房里。过了不知多久,苏爷爷提前和肖愁回来,敲门把我叫了出去。 他左右上下端详了我许久一会,才道:“丫头,你这是受了多大委屈,连自己的家人都不要了?” 不知为何,我忍不住鼻子一酸,眼睛也刺痛起来,“没有。” 苏爷爷轻轻的搂住我,抱进怀里,“傻孩子,还以为你真是与那个俊生闹别扭才隐世不出,原来症结是在他们。” 苏爷爷身上气味不同于别的老人,有股淡淡的香味,像是药香,又不大像,跟熏香也不像,但会让人变得十分宁静。 “没有症结,我本来与他们没有干系,哪里来的症结?” “那你委屈哭鼻子做什么?” “您哪只眼见我哭鼻子了?”我从他怀里退开,瞪大了眼给他看。 他哈哈一笑,点了点我的额头,然后朝楚缨他们招招手,让他们进院里。 “夏颖,对不起,是我的错,不该像他们一样对你冷漠,对你憎恶,回去馨姐姐狠狠的骂了我。”常怀宁低着头小心看我,“你不晓得,这大半年,馨姐姐见我一回便骂我一回、打我一回,说我要是找不回你,不要再去见她了。” “……” “夏姑娘,你走后不多久,洪老夫子已收回了对你和你兄长的惩戒,是金夫子和刘夫子、韩夫子他们每日每日的去劝说才得来的结果,他们晓得你失踪不见,十分难过。这种事在学院里还真是从未见过,连皇上也惊动晓得了,听了你那首惊艳的诗词后,大为赞赏,私下里命我好生派人寻找。” “……” 与我何干? 我是偷盗来的诗词,当时并非想出风头惊艳别人,就是没了法子,想摆脱他们一个个横眉冷对、恶语相向,才不得已虚张声势了一回。 见我没说话,他们二人悄悄推了推夏半知,是想让他说上几句,我抬手挡在他面前,“你别说话,跟你没关系。我不想听!” 夏半知面色尴尬了一会,却反而比我还生气了,扬着声道:“我是你哥哥,长兄如父,你竟还不想听我的?” “凭什么?我不是……” “你一声不吭跑出来大半年,还与人私定终身了,”他面红耳赤的抬手指着肖愁,“你还有理了,是吗?不是,不是什么?你性格陡变,难道还不许做哥哥的生气了?没脸没皮的顶撞夫子,毫无教养,我一个做哥哥难道不能生气?” “你……” 上次那样凶狠的瞪我、提起我,把我丢在后头不管,丝毫不觉得我一个女孩子会受多大的伤害,他现在反而比我理直气壮了? “我就是私定终身了,嫁人为妇,是他家媳妇。嫁出去的女人,泼出去的水,与你何干?” “夏荷!”他愤怒的咆哮一声, 我也不示弱,“我叫夏颖,不叫夏荷!丰颖硕硕的颖,记清楚了!嗷……” 话音还没落,苏爷爷一把揪起我的耳朵,“叫什么叫?再敢对你兄长无理,今日你苏爷爷我也得给你一顿教训!” 我委屈的瘪了瘪嘴,又听得苏爷爷对夏半知道:“私定终身说得太过严重,你一个做兄长的,连事实都没弄清楚,就胡乱的冤枉她,给她冠名声,这得亏是在山里,没有外人听见,不然非得被你败得不能出门见人。” 夏半知终于羞愧的低下头,朝苏爷爷行了个谦礼。 “从第一眼见她,我就喜欢这孩子,但又怕她家世说不清,在世外又有没了断的情,便一直没说合他们两个。过了大半年,一再的肯定考验后,才将我这不争气的孙儿叫来,想着让他二人培养出些情愫,结成一对连理,也是不错。这才十来日,被你说成私定终身,倒是我这老头子行了坏事。” “老伯,您言重了。是小生无礼,抱歉了。老伯,您罚小生,小生绝无二话!” 苏爷爷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他,指着他笑了,“你们这俩兄妹,性格倒是像极了。她呢,明明心里在意的不行,非得傲娇着性子,死倔着让你低头。而你明明是要给她道歉,跟我个陌生老头子扯什么?本来就是你错了,难不成你要逼着这头小蛮牛给你低头?那你还不如直接弄个牛鼻子绳,看能不能拉她回去。” 我心底微微一颤,仿佛被什么击中,心脏酸痛酸痛的,“苏爷爷,我哪里成了小蛮牛了?我也是个女孩子,这样说,也不怕我丢脸?” “你啊,什么都怕丢,就是不怕丢脸!哈哈……”苏爷爷大笑的转身,然后拉起呆愣了许久的肖愁进了屋里。 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寒凉的春风一阵阵吹来。我冷得抖了下身子,从尴尬的静默对峙中准备转身离开,身后传来夏半知的哽咽声和他沙哑的说话声, “妹妹,是为兄错了。” 我顿住脚步,心中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其实在苏爷爷一语点醒我后,我便释然了。可就是做不到再回去盛京那个地方,苏爷爷说我的症结在他们,可他还料错了一点,症结也还在另一个人身上。 我没有忘记他,也无法忘记他。 有时候白天会无缘无故的想起,有时候甚至还会在梦中与他缠绵心悸,他的味道、他的声音、他的眼神……连第一次他站在酒楼上,嘴角噙得那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不是情窦初开,与任俊贤也海誓山盟的相爱过,若说他和他有何不同,那就是任俊贤是我千挑万选的理想伴侣,而他是无意识的闯进我心里,不知不觉就生了根的男人,能诱惑我失去理智的男人。 我想用时间冲淡、干涸,让它枯死,但它就像是生长在沙漠里的植物,生命力顽强的令我震惊,所以我害怕回去面对他。 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很懦弱,只想着逃避了。 “是为兄为了名利,让你孤身犯险闯入了你本不该承受的地方,是为兄害怕和恐惧,让你个姑娘家面对千夫所指……妹妹,我一想到你一个姑娘家承受的那些,我的心就一阵一阵的绞痛,夏雨对我说了,翠花也同我说了,为兄知道错了,你不原谅哥哥,哥哥绝不说什么,可是妹妹,娘和雨儿、翠花她们也在等你,你忍心丢下她们吗?”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一遍又一遍洗刷涤荡着经历沧桑的心灵。 换作我的血亲给别人夺舍抢了身子,我肯定跟他她没完没了。 他就如此接受了? 人有时候真的很矛盾,当你针锋相对的想要讨个说法,可对方突然让步和包容,竖起的坚硬壁垒顷刻就塌了。一瞬,那些所谓的恨和在意仿佛不过是小孩子的别扭。 —— “苏爷爷,你去钓鱼的话,一定要带点吃食,不要饿着肚子。让肖愁哥哥……让他……”我笑嘻嘻的,可心里难过,话说来说去就这几句,说多了次数,也结巴了,“让他多来陪陪你!” 苏爷爷不肯跟我出山,可我舍不得他,朝夕相处了大半年啊,怎会舍得?他也许给不了我物质,但精神上的充裕是金夫子他们都教不了的。 这回不似上一次,他送我送得远,爬到了半山腰,看他喘气喘得辛苦,我便不忍再让他送下去。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不必远劳,后图再会。小丫头,得闲了,爷爷去看你,或者你也来看看爷爷。” “嗯,苏爷爷一定要保重身体!” 我挥了挥手,同肖愁兄无声胜有声的行礼告别,然后一步三回头的往山顶爬,越过山顶,便是想看他们再也看不见了。 下了山,再翻过一座大山到山脚下,有几辆马车在蜿蜒的山道上早早就在等着,许是听到了人声,中间那辆马车掀开帘子,露出一张十分美丽清绝的脸来。 不是邵馨,又是谁? 我没想她也亲自来了。 还没到跟前,她眼泪就流了满脸。以前不愿出门见人,就算出了门,那也是缩着脖子不肯抬头的主,这回一见我,从马车上跳下来,直接提起裙摆,一点闺秀的样子没有就往我这方奔来。 其实我并没有她激动,该激动的在常怀宁他们找去幽林小院时,我就激动完了。 她看着我,上上下下的,甚至还没羞臊的盯着我胸看了几眼,“该打的东西,你可骗得我好苦。我正要好好的教训你,却人都不见了!” 她握着粉拳捶了我几下,然后梨花带雨的哭起来,“你一个女子,哪里借来的胆,敢出那样的主意?敢去闯赵家?敢拿太子做筏?你瞧瞧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我真就不活了,下黄泉去陪你!” 我以女子的礼屈膝朝她行了一个,“馨姐姐许久不见,越变越漂亮了!瞧这鲜艳欲滴的芙蓉面,哭得我一个女孩子都心碎了,你快快别哭了。” “你、你……”邵馨原是伤心,被我一惹,又恼又羞,“你个不要脸皮的!” “妹妹,不许胡言乱语没规矩。” 我吐了吐舌头,但一行人的心情倒是好了不少,没再用多愁善感的那一套寒暄。 第157章 二流痞子 “上车,先去鹤城歇一晚,明日动身。丁旺,你等会入城,先报信去家中,让父母亲早做准备。” “是,少爷。” 常怀宁有条不紊的吩咐指挥,说话什么的,一点都不像我做他“兄弟”时的样子,摆出的派头十足沉稳干练。 我觉得好笑,悄悄问邵馨,“这大半年,常伯父他们是不是给他相看了中意的姑娘?一下变得这样老成,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邵馨抿了抿唇,拉着我上了马车,当车开始走动了,才细声对我道:“你是女子,他是男子,自然要待你不同。什么相看不相看的?你与他同行同寝,姨父姨母定会让他对你负责的。” “什么?”我惊得站了起来,“你和他来接我回去,难道是要对我负责?” 邵馨被我的反应吓呆了,她没及时说话,我便撩开帘子喊丁旺停车。 我跳下马车往回走,他们闹不清我又怎么,纷纷去问邵馨,听了原委,常怀宁脸也红了,“我娶你觉得十分委屈,你还不愿意?” “嘁,老娘看上的男人比你好百倍,用不着你委屈!” 我脑后挨了一巴掌,夏半知斥我一声,“开口闭口老娘,再如此我便要当着人不给你脸了。” 常怀宁想了一阵,轻蔑道:“是那个木头呆子,叫肖愁的吗?” 我哼了声,“他也比你好,但我看上的不是他。” “谁?” “我用得着告诉你?” 常怀宁生气的去看夏半知,夏半知才说道:“常兄弟,此事休要再提半点。我晓得你爹娘肯定是一份好心好意,但她的婚事,且不说会给将军府惹闲话,门户相差太大,就是她这个桀骜不驯的性子,也是万万匹配不得。婚姻求娶是求的一家主母,旺夫兴子,岂能因为一些纠葛因缘,就贸然将她这样不着调的迎进家门?” 夏半知的话是以退为进,攻击的是常怀宁那一句“委屈”。所以他把我形容的再难听,我也不会出声。 常怀宁不是个会拐弯的脑子,听完以后,嗫喏道:“你怎如此贬损你亲妹子?她、她哪有你说的不堪?” 那你当着这些人的面说委屈? “行了,上车!”夏半知没理常怀宁,拉着我又走回马车边要推我上去,我不肯,他才严肃的说道:“妹妹,我不会让你再受委屈的,等我明年应试,再花一年冲考殿试。到时哥哥金榜题名再为你风光出嫁,嫁个门当户对的好郎君!” 说完,他硬是将我推进车厢里。 我一番作态,哪里是逼他?我是想逼一逼常怀宁那个浆糊脑子,让他暴跳如雷,拍板作势的跟我闹一场。 常伯父伯母也许本来是勉为其难的,娶我这种小门户山沟沟里出来的,肯定心里不乐意。不过我为了救邵馨惹了那么大事出来,他们不给个结果,说不过去。既然我的事已被皇上晓得,这样当着人闹一场,他们才好进退。 现在边上有楚缨,且他的身边跟着两位随侍,瞧着话少,但仔细听两句,能听得出楚缨待他们不是普通的仆从。 人多闹了没脸,此时就是最好。 “常怀宁,你听见了没?你瞧不上我,我还瞧不上你呢!我要嫁人,定不会嫁你的,我有好的去处,用不着你。瞧瞧你这愣头青的二呆子样,先长点脑子再娶媳妇,省得祸害人家。” 等夏半知也上了车,我扒在车门边,朝后面常怀宁大喊。 常怀宁气得脸青,撩开帘子与我对骂:“夏颖,你个二流痞子、三流荤货,小爷我才不娶你!” “你娶得着吗?” “呸,换上女装,我也不将你当女人,娶你多膈应。” 我哈哈大笑的退回车内,邵馨脸上十分难堪,许久都没跟我说话,直到快进鹤城城门,她才说我,“姨父姨母一份好心,你一个女子还敢如此张扬摆到明面上,叫人听了,他们便是想留个余地,也留不得。你何苦的作践自己名声?” “名声能吃吗?常伯父常伯母为了个名声娶我做媳妇,不觉得亏?而且这名声怕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我不值得!” “别胡言。从前当你是弟弟,我说不得什么,如今变成了妹妹,我便可以教训你几句。金夫子他们和姨父姨母好不容易给你争回了脸,你再闹的丢了名声,可就会万劫不复。你一个好端端的女儿家,有才学和过人的本事,挣来个名声,也不会奇怪。当年华老太君便是如此,她是罪官家眷,家里被没充了财产,父亲入狱受刑,不到期限就丢了命,日子过得艰难,真真是一清二白的,因为才学过人、因缘际会被请去给长公主教学,后来又被勤王赏识、太后看重,再后来又设立了女学,一步一步的走来,人人待她也只有敬重,再也不会提她是罪官家眷。” 我本来要给她上一上课,但听她说得有趣,便好奇问道:“华老太君与洪老夫子是夫妻吗?为何所有人只称呼她为‘华老太君’?” 邵馨一怔,叹惜道:“洪老夫子曾娶过妻,是荆门世家的明珠。因难产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华老太君与洪老夫子相见恨晚,谈婚论嫁时,荆门世家来人,不许她罪官家眷低贱的身份写入洪家族谱上,称呼她为主母。华老太君便委曲求全做了洪老夫子的妾室,所以外人又怎能称呼她做洪老夫人或者师母什么的?好在太后疼惜她,例外赐了她品级诰命。” “荆门世家那么厉害?还能管洪老夫子的家事?” “皇上都要给荆门世家几分面子,洪老夫子岂敢不给?”邵馨绕了一圈,又说回来,“我说起华老太君,是告诉你莫妄自菲薄,烂罐子乱摔。没规没矩的瞎说瞎闹,岂是个懂大学大道的闺秀所为?叫人看了、听了,会戳你脊梁骨骂的!” 以前我女扮男装,也不好跟她直言,哪怕设身处地的说,她也会当我胡闹,所以这次我便摆正了脸跟她道:“我无声无息的消失,馨姐姐是以为我受不了世人指责?因为丢了名声才走的?” “那你是为何?” 我苦笑的摇摇头,“馨姐姐,我并非都是胡闹,若每一件事,你拆开来然后处在我的位置想一想,你自己会如何做?做了以后,结果会如何?怕是第一个回合,你就会哭哭啼啼的跑出学院门,永远不再去。 鸿蒙学院的学子个个真本领考进去的,而我是洪老夫子拉着走后门进的,他们不时的试探我、考验我,因为我是个没靠山背景的野孩子,更加没人瞧得上我,我如何做,他们都觉得是错,觉得我是个笑话。我不惹麻烦,麻烦总来惹我。我若是个软柿子,不消几日就会被他们捏烂了去。 我桀骜不驯的反抗,是在竭力的坚持,而离开是因为我没了坚持的理由,与什么名声没有任何关系。” 邵馨沉默了。 因为要过城门了,外头一阵喧闹查询。我拿出十两银锭用布头包住,然后撩开车帘在士卫里寻了一圈,看见宋小哥后,朝他挥手,“宋哥哥!” 宋小哥一愣,朝我跑过来,诧异的看了好一会我坐的马车。我将银锭递给他,“宋哥哥,你要娶媳妇,做妹妹的去不了了,这是我喝喜酒的红封,祝你和嫂子百年好合。” 宋小哥不知所以的拿在手里一会儿,反应过来又赶紧往我手里塞,“这、这怎么行?” “拿着,后会无期了!” “你这是去哪?” 我嘿嘿一笑,没答他,只郑重的朝他道了一句谢,马车就往城里走了。 若不是他,我可能比姚子青的下场还要悲催,该要好生谢他的。 晚上歇息的地方又是去年我住过的驿馆,差役们惊诧了一会,想起来我是谁。 有人过来热络的打听八卦似的问道:“姑娘,那位……公子接您回去了吗?” 我怔了怔,警告他们,“别胡乱说话。” 差役们识趣的闭了嘴巴,但其他人却好奇的都看我,晓得我离开之后跟别人住过这个驿馆,很是惊讶。而常怀宁则气哼哼的道:“哪位公子?莫不是你说的那位比我好百倍的男人?” 我扬起眉毛傲娇的怼回去,“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好男人。” “嘁,你就吹!他若最好,怎不郑重其事将你娶回去?你也够轻浮的,竟随意跟着别的男人走。” “要你管吗?” “他能住进驿馆里?”楚缨与差役交完对牌,转身对我疑问道:“他是官身?” 我顿了好一会,讪笑道:“算是!” 说完,我又狠狠的使了眼色警告了差役,不要乱说乱透露什么,省得惹出扯不清楚的话题。 常怀宁可不会顾忌,叫过来一个差役问他,“她曾与谁来住过?不说的话,小爷寻个时间好生招待招待你。” 差役嗫喏半天,十分为难的向我求救。 我心中叹了口气,编了个风雅的谎言道:“我被人追杀,受了伤让那人救了,所以我看上人家,可人家瞧不上我,便将我落下了。你横竖追着问,是要叫我把脸丢个够吗?” 常怀宁拿住差役衣领的手一僵,“我、我不晓得,没想让你丢脸难堪,谁叫你老贬损我?嫌弃我来着!” 我咧了咧嘴,眼皮一翻,拉着邵馨去后院里找舒适的房间去了。常怀宁没反应过来问我受伤的事,但楚缨和夏半知听出来了,追在我身后询问。我不愿意谈,所以上了二楼的客房。 说了,就会扯出周槐之的事,我当然不能往下细说。就连邵馨问了几遍,我也只是含沙射影的指向太子和胡申。 第158章 痴男怨女 楚缨已经将姚子青从春风楼里接出来,并付了几百两银子。出去吃晚饭的时候,我和她打了照面,一副犹如惊弓之鸟的小可怜模样,紧紧的挨着楚缨,就淡淡与我问了个好,便再没说半句话。 我也不晓得自己是做了福,还是做了孽,相识一场,不救的话,将来也会良心谴责过不去,但我总觉得她如此顺理成章的再次黏上楚缨,有些对不住谢锦。 因为吃饭时,我无意间看见街对面的饭馆里有一抹火一样的红衣,再细瞧楚缨故意与姚子青亲近的蹩脚演技,我便敢断定,那抹火红是谢锦无疑了。 吃过饭,我拉着邵馨想四处逛一逛,常怀宁和夏半知不放心我们,便一起随同。楚缨没什么兴致,带着姚子青等人回了驿馆。 分开没多久,谢锦便出现走到了我面前,打招呼的话与邵馨刚见我时一样,铺天盖地的埋怨了我一通。常怀宁这个铁憨憨,开口就说她:“郡主不是来找楚大哥的?你装什么熟稔对她大呼小叫?” 谢锦不与他计较,“我特意来,是找夏颖的。谁说我是找楚缨?” “虚伪,借口。” “借口又怎样?她想来见便来见,还需要得到你的同意?不开窍的憨子,我指盼着什么时候有个让你牵挂上心的女人,只看得着得不到时,我一定天天大笑你三回,怼死你个晚熟不懂情调的二货!” 我说的话可比他更不留情面,常怀宁气得直跺脚,“你干嘛又骂我?” “我喜欢,我心里舒坦。莫以为我回去,就是原谅,只要想到你们当时对待我的样子,我心里就拔凉拔凉的不痛快!” “行,行,行,你骂。我不出声了!” 谢锦和邵馨瞧着我们小孩子一样的闹嘴架,笑得花枝乱颤。两个绝色美女在热闹的大街上显得娇艳动人,惹来许多行人注目,直到有人驻足观赏,邵馨才面色一变,赶紧扯了扯我们,叫我们离开。 寻了个茶楼,几人聊了半个时辰后,邵馨是宅家的闺秀,不惯在外头,要回驿馆休息。 谢锦同我们告辞,可我却将她拉住了,避着旁人对她道:“你既然舍不下,又来都来了,索性再近一些。人人都明白晓得的事,你也干脆直接一点。若不然也别总扰得他心绪不宁,你自己也不好受。” 谢锦牵强的笑了笑,“你不明白。” “我明白着呢!”我挽住她的手往驿馆方向拖着走, 邵馨和夏半知对我使眼色,让我别胡闹,但我恍若未见,一直将她拉进了驿馆才松手,冲那管事的差役道:“敏慧郡主到了,你去安排个合适的房间住下。” 差役惊得差点掉了下巴,好半响才结结巴巴的应“是、是。” “记得要好点的房间,明白吗?”我朝差役眨了眨眼,他领会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夏颖,你真是太胡闹了!” “我瞧你老是望呀望的,望得辛苦,给你找个方便,哪里是胡闹了?锦姐姐,说不定近点看,看到他与其他人一样放屁打嗝的粗俗,心中对他美好的念想,‘啪’的就碎了,你解脱,他也解脱了。” “你一张荤嘴,瞎说什么?” 谢锦说不过我,又要转身离去,我晓得她心情纠结,便给她个台阶,死死的抓住她,不让她走,问那差役,“房间收拾出来了没?” “出了,出了。郡主、夏姑娘,这边请!” 这个管事的差役应该是爱八卦的,热情的很,表情中十分期待,想必是等着他们发生点什么。 别说他,我也想啊! 痴男怨女的,看现场情景剧一样,别提多激奋人心了。 谢锦被我推进了楚缨的隔壁客房中,嬉嬉闹闹的笑闹声,我相信楚缨肯定是听见了的,但他的房间只有沉默到极致的安静。 而另一边姚子青的房间倒有些响动,开了窗往我们这边看了好一会儿,那幽怨的眼神瞪着我,连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似乎在厌恶我坏了她的姻缘一般。可我与她不熟,要如何想、如何恨我,我是不会在意的。 “快些休息,我走了。”我冲谢锦做了个鬼脸,“好生享受哦!听听楚大哥晚上会不会打呼噜磨牙!” 谢锦不敢出声骂我,一个惯是大方的人,脸也被我整成了娇俏的红苹果。 离开后,我没有回自己的客房,而是隐在转角盯着他们的房门,心里揣着一个小人,极想满足下自己的偷窥欲。与我一样的还有不少,但没我这般胆子大,而是远远的盯紧了。 夏半知隔着窗警告我几次,最后对我无可奈何,算是作罢。常怀宁更加不敢出声,他是被骂怕了。 可惜的事,我蹲了近乎一个多小时的壁角,什么没发生,反而整个驿馆静谧的像荒宅鬼屋。大概楚缨和谢锦都晓得所有人在观望着他们,所以没有任何动作。 “夏颖,你又闹什么?这才刚出了山,你可别瞎闹?” 我与邵馨一个屋,将将进了屋里关上门,她就万分担忧的说我。 “信义伯爵府和镇军将军府解除婚约后,已经老死不相往来了。嘉南公主是个傲极了的性子,小心得知了你的怂恿,给郡主闹出不好听的名声,将来会为难你。” “什么不好听的名声?馨姐姐,名声不能吃、不能用,女人白白为它一世所累,值得吗?锦姐姐爱楚大哥爱得入了骨血,楚大哥也对她念念不忘,为了个名声,生生的分开,都苦不能言,你觉得他们将来一辈子活得值?” 邵馨傻傻愣愣的看着我,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出来,“不为名声,可他们的家人又怎会再让他们破镜重圆?” “只要他们想,办法总会有。” 我掀开了被子,粗鲁随意的脱掉鞋袜躺上去。邵馨原还忧虑想着谢锦他们的事,被我的动作恼得脸上浮起一抹羞色,“你呀,也不晓得将来哪样的男子受得住你。” “嘿嘿,总会有的。” 邵馨无奈的摇摇头,脱了衣裳准备去吹灭油灯,不想外头传来敲门声。 问了一句“谁?”外头娇滴滴的小声应道:“是我。” 我愕了下,然后让邵馨将门开了。 姚子青婀娜翩翩的走进来,不知道是不是在春风楼里待过,我觉得她身上多了一股魅惑的女人味。 走路时的形态、迷蒙柔媚的眼神、举手投足的婉转动人…… 她本来就生的好,此种形态应该更会叫男人欲罢不能。可她没去诱惑楚缨,跑来我这里做什么? “荷妹妹,邵姐姐。” 进屋后,她稍稍施了个礼。我也不好随意,穿鞋下了床走到桌边,“坐,不过以后请叫我夏颖。” 姚子青盈盈浅笑的熟稔表情一怔,尴尬的看了眼邵馨,才道:“妹妹,为何要换名字?爹娘生养,名从姓,字从名,是告诉世人不要忘了祖宗血脉,你怎么能随意换了呢?夏叔叔生气将你逐出夏氏族谱,可你还是夏家人啊!” “一个名字而已,无所谓。”我凉凉一笑,“你来找我做什么?有话快说,馨姐姐累了一天,要熄灯歇息了。” 她眼底闪过一抹愤恨,仍是压抑着虚伪笑道:“妹妹如今有了更好的去处,是瞧不上我这个姐姐了?” 我心中冷笑,在大街上救她一次,她若是个知礼懂恩的,至少要对我道一句谢谢,现在非但不感恩,却将我恨上了,如此反嘴咬一口,说我瞧不上她,还真是个唯我独尊的公主病典型患者。 “你直接说找我何事,别拐弯说些什么七七八八的。我与你的姐妹情谊,能有多少,你心里难道不清楚?” 邵馨见我说话难听,走过来扯了我一下。姚子青面色赤红,眼眶也泛出泪光,“你不念昔日的情谊,不念便不念,我又不曾对不住你,你何来的气怨撒我身上?” 嘿,小妞,病患得不轻啊! “我怎么遭你了?叫你哭得这样委屈?” 姚子青抽抽噎噎的拿帕子擦了一遍又一遍眼泪,邵馨也莫名其妙的看我一眼。我将今天从头至尾发生的事想了一遍,嘿道:“你不会是以为我将敏慧郡主和楚四公子撮合的事,是为了堵你的心?” 姚子青眼皮一抬再幽怨的一落,很明显,这表情就是我说的意思。 我竟是无语了,碰上这样自作多情的,能和她说理? “楚缨心里根本就没有过你,若不是你死乞白赖的讹上他,你能进伯爵府当小妾娘子?那样高门庭的勋贵人家,即便是要纳妾,也得问明路选三代,且还得先娶妻,正妻育有子嗣方可经她同意纳妾,你到底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委屈的?真是莫名其妙!” 姚子青愣愕了半响,一拍桌子,气势横蛮的站在我面前,“夏荷,你是见不得我好吗?你当了妾被曾经的何知事、如今的勉郡王休离,所以就要坏了我的好姻缘?” “妾?勉郡王?”邵馨惊得退了两步才站稳,震骇的看向我,“夏颖,她说的话是何意?” 姚子青露出一抹玉石俱焚的狠意,我霎时明白,今夜她过来找我是要做什么了。 第159章 天真的寒门女 姚子青心中有怨,拿了我这颗软柿子发泄,恨我把谢锦带来,坏了她趁机勾引回楚缨的绝佳好时机,所以也要败坏我的名声,叫我不好过,是来震慑警告我的。 可她的算盘真是打错了,我既然选择当着那么多夫子和学子们的面恢复女身,受千夫所指,又岂会将做过周景小妾的事再瞒住大家?那肯定是我想瞒也瞒不住的。 所以不是有句话叫做:猪怕肥壮人怕出名嘛! 前世那些明星大腕,只要别人想,惹了别人红眼,往上数祖宗十八代的烂芝麻绿豆事都会扒拉出来。内心软弱的,抑郁自杀,脸皮厚内心强大的,那才是赢家。 我这种嘛,小时候被骂多了,有抗体免疫,所以也无所谓。 “夏荷,你怎还能笑得出来?你还要脸吗?” “姚子青,介于曾经相识一场,我最后提醒你一句。就算你今日说动了楚缨带你回伯爵府,若你不知自重,以为空凭一张脸蛋就能在豪门立足?不要再天真了。郡主哪怕与楚四公子解除过婚约,那他们还是门当户对,而且是郎有情妾有意的一对,你硬凑上去,能有什么结果?” 她根本听不进我的告诫,反而气急败坏的恼道:“你不也是个弃妇,在别人面前装模作样,想让那些世家公子、贵公子对你青睐,你以为你自己不天真?” 我摇摇头,“请你出去,我和馨姐姐要休息了。” “邵姑娘,我说的是真话,她可不如何,前年才被勉郡王写了放妾书送回祁门县的。” 邵馨拧了拧眉,“姚姑娘,请,我乏累了。” 姚子青张大了嘴,还想说什么,终是灰溜溜的被请出了房间。 邵馨虽没说什么,我晓得她内心肯定十分震惊。她原本早就瞌睡,闹了一出又一出,睡不着了。 “馨姐姐,想问我什么?” “……”她搂着身上的被子,一双漂亮极了的杏眼一直盯着我, 我嘻嘻笑起来,“是不是觉得我不要脸、不知羞耻,还敢堂而皇之的在众人面前耀武扬威、张牙舞爪?” 她点了点头,反应过来又立即摇摇头,“不是,我、我只是……” “馨姐姐,我只是想活个自己的样出来,与任何人无关。爱我之人,我必珍之,弃我之人,我不可惜,也不挽留。为他人言论,放弃自己的人生和真理,能有多好?千人千张嘴,我只服气自己一张嘴,所以过得简单快乐又容易。” 她怔怔的看了我一会,又默了许久,待我躺下去阖上了眼皮,才听得她喃喃的说了一句,声音有些难以抑制的哽咽悲伤,“夏颖,要是早早的认识你该多好?我和娘亲就不会被流言逼的……娘亲也不会死了!” 我睁开眼,伸手过去握住她,“睡,都过去了。你娘怕也在后悔呢,没法告诉你,所以派了我这个小天使来拯救你!” “你这张贫嘴,就没个底线!” “嘿嘿,底线被我吃了,阎王老爷都怕我!” 邵馨哭着笑了,对我做过勉郡王周景小妾的一点芥蒂似乎也消失。 经历过生死的人,大概都能容易体会人生的不易和它该要珍惜的重点。 翌日天没亮我就醒了,听见驿馆里的一点动静,我还恍惚是苏爷爷起床翻菜地了。爬下床发现床边上有两双绣鞋,才晓得自己已经离开了天启山,要跟他们去盛京。 我起得很早了,但有人比我起得更早。看见谢锦轻手轻脚的准备离开驿馆,我喊住了她。 “我……我先行一步。” 谢锦小声结巴了一句,面色疲惫,眼下青黑,看样子辗转了一夜没睡。 我走下楼梯,“我身上没银子,请我吃早点!” 除了给宋小哥的十两,其余银子我给了苏爷爷,搁在我房里的床铺上。 谢锦是个大方的人,自然不会拒绝我。走出驿馆时,我让差役同楚四公子说,我和郡主吃早膳去了,他们可在城门外的茶铺等我们。 鹤城的早餐铺子开得很早,雾气和沸腾的热气,烟波浩渺的缭绕在四周,人们穿行在其中飘飘然一般,仿佛是天上人间。 “锦姐姐和楚大哥昨夜没说上话吗?” 我吃了两碗粥,一个肉馅煎饼,一碟蒸笼包子,谢锦食之无味的咬了半个。闻言,她眼皮跳了跳,也没抬起来看我,好久一会才说道:“没有,我还能跟他说什么呢?” 晓得说不了什么,还总是来偷偷看他? 我用邵馨给我的帕子擦了手和嘴,起了身,“走,一起去城门,他们大概在等了。” “小颖,你自己去,我……我的马还栓在明来客栈。” “你放心让我这样娇滴滴的小女孩一个人在街上走?” 谢锦恼了我,“你这皮猴,敢在大街上与胡申斗殴、与太子叫嚣的人,不祸害别人就好,还担心人家劫你?” “那当然,指不定碰上个我对付不了的呢?驿馆的人都晓得你同我一起出来的,要是我不见了,不得找你要人?” 谢锦拿我无可奈何,只能带着我一起去了明来客栈。在马槽拿了马后,便要带我去城门,可我就想着大半年前周槐之教我骑马的感觉,不肯坐马车里颠簸,赖着谢锦给我买了一匹马。 现在这种时代买马就同买车一样的,我开口借的银子,账记在夏半知头上。拿了借条的谢锦,又想一个人溜,我坐在马上,嬉皮笑脸的对她说道:“锦姐姐,我就学了一个时辰的骑马,你可得好生看着我,不然在街上出了马祸,我定赖你身上。” 说完,也不管她如何恼,我双腿一夹马肚子,马儿就跑起来,颠得我在上面一抖一抖的,因为没有周槐之在身后护着,左右摇摆、摇摇欲坠,不仅我自己心惊肉跳,谢锦在后头吓得花容失色,“小颖,你个皮猴子,快停下!” “哈哈……稳了,稳了,锦姐姐莫担心。” 出了售马场,跑了一两里路就到了大街上,我渐渐也熟练了些。 只是谢锦不敢让我胡闹,紧紧挨着我,将我的缰绳都抢了过去,慢慢的走。她一袭惹目的红衣加上明丽的面容,十分令人惊艳。我小模小样的,欠缺了点火候,没她回头率高。 走了也不晓得多久,有一辆四匹马牵引的乌木描金漆的大马车跟了上来,车后还有不少仆从和丫鬟,排出来的仪仗队伍十分威武。 谢锦和我都发现了不对劲,便特意将马停在路边,让他们先走,不想那马车也跟着停下。 下一瞬,那车帘撩开,车厢里面露出三个人来,两男一女,着装很土豪。男人发髻上的宝石头冠和女人头上的金钗闪得人眼睛都不能直视。 谢锦看着几人,秀美皱了皱。而那三人则一同下了车,朝她行了个礼,一模样算俊朗的男子笑道:“敏慧郡主,好久不见,可还记得某?” “季六公子。”谢锦拱了个手礼。 男子笑得更加热情开怀了,“郡主真记得某,某十分开心。郡主此番是回盛京?” “是。” “我和弟弟妹妹们也是去盛京,不如一道?” 我瞧得出谢锦想拒绝,而且这位季姓的男子似乎对她有某种意图,所以我眼珠子一转,就笑着冲他们先应道:“好啊!长途漫漫,锦姐姐正好有个伴照顾呢!” 谢锦狠狠瞪了我一眼,我恍若未见。那季姓公子几兄妹全看着我,妹妹开口狐疑道:“郡主姐姐,她是谁?” “我的好友。”谢锦并不愿多说,面色淡淡的道:“走,她的亲人还在城门等候。” 谢锦沉默不悦的牵着我的马,速度比之前快了一倍,但后面的马车仍是不疾不徐的跟着。 到了城门,常怀宁、楚缨他们果然在茶铺里等着,一行人碰了面,互相行礼打了招呼。 季明堂兄妹其实在看见楚缨时,是有些惊诧的,但瞧着他与谢锦无任何交流,遂又端起客套聊起来。不过没多久,谢锦要先行一步,季明堂立即同楚缨他们告辞,跟着谢锦一起走了。 楚缨起先也装作不在意的对他们告别,但那匹红棕色的马跑得渐渐看不清身影,他才缓缓转头盯着那辆乌木马车出神,一直消失在官道的拐折点,他都没动一下。。 “走啦!” 我坐在马上喊了一声,他才回过神,然后吩咐人赶马动身。 “走了,在日落前得赶到乌镇。” “驾……” 马鞭飞甩,马蹄踏出踢踏声响,在鹤城东城门留下一片灰尘。 该面对的,怎么也逃避不了。 “小颖,你怎么又无端端惹来了季六公子他们?”常怀宁策马走在我边上,神情里满是埋怨。 我凉凉的扫他一眼,“你觉得他们是盯上的我吗?明明那季六公子盯上的是锦姐姐!也不晓得他盯了多久,你刚刚没瞧见他那色眯眯的眼神,简直是要将锦姐姐给立即吞了去。” 前头的马车里还是如死水一般的静寂,还没有常怀宁反应大。 “你胡说什么?小点声!” “难道不是吗?”我得意的眨眨眼,他说不出话来,我才又好奇问道:“那位季六公子是谁?来头不小?” 不然谢锦不会不拒绝。 常怀宁叹了几口气,“荆门的季姓世家,是前朝的洛阳王子嗣一族。” 我愕然一会,然后问道: “前朝的?怎么没被历史洪流给淹没掉?竟然还能堂而皇之的依仗身份立足这个朝代?” 他无奈的笑了声,“嘿,武周能有今日的朝代,是曾经的洛阳王开的南国大门帮的大忙,开国皇太祖允诺他的后嗣富贵荣华,并以祖训传承。” 这其中历史原因就不必深究了,但细想下别的又觉得不大对。 第160章 荆南季氏 “这么牛逼?”我惊讶了一声,“可就算他家有富贵荣华的遗命圣旨,那也是挂个闲职的世家,何以有如此势力,让人忌惮?” 洪老夫子和华老太君不就是荆门世家给阻碍了夫妻之名,华老太君只能当个妾室?这般大的前朝皇室血脉影响力,听着就觉得不正常。 “荆门,与西南蛮夷东边衔接,是地势险峻高山盆地。可只要他们季家一个不高兴,放敌寇入国门,那就是大患。洛阳王深知改朝换代,自己身为前朝皇室也备受觊觎针对,所以死死咬住荆门关隘那一块地方,方得保住世代荣华。” “锦姐姐的父亲不是在西南交战?” “是,但不是荆门,而是西边雾锁山一带。南粤国有些异端份子是觉得季家能在西南荆门锁关占地,享百世朝廷犒饷,便生了嫉妒,屡屡生事敲诈朝廷,甚至烧死了武周边境一个村庄的百姓,皇上怒不可遏,遂派兵前往剿灭暴徒分子。季家有府兵,简直就是占地一方的王,势力雄厚……” “难怪了。” 常怀宁恼怒的瞪着我,“难怪什么?你晓得这季六公子五年前就曾对锦姐姐有过觊觎?当年与锦姐姐求婚不成,便勉强求娶了明丞相的女儿,可明娘子嫁过去不足三年,突然得了重病,拖到今年开春的时候去了,明丞相和明夫人得知时,听闻噩耗后伤心悲愤的晕了过去。丧妻不过半年,季六公子如今这做派,简直将锦姐姐当成自己的所有物了。” 听话头,这位季六公子虽真心爱慕谢锦,但不是个好人哪。 不过,管他是好人坏人,又不是真嫁给他,只是拿他当饵气一气某人罢了。 “觊觎便觊觎,有人心仪还不好?省得有人裹足不前,浪费了她一辈子!”我故意敞开嗓子说得很大声。 “快消停,你晓得什么?”常怀宁骂我,叫我骑马走远点。待落后马车百米左右后,他才又道:“以前锦姐姐有婚约,他不能做什么。现在锦姐姐解除婚约,她父亲镇军将军在西南艰难,为了保住一门荣耀,若要向季家借兵,就必须以联姻为条件。这回镇军将军若不凯旋归来,怕是没得跑。” “去年镇军将军不是有捷报上奏?” 常怀宁摇摇头,“我听说镇军将军正要拔营归朝,却毫无预料的被敌人下了毒,整顿之时回剿敌寇,可遇上百年不遇的泥石流,损失万众。所以誓要彻底清剿了贼寇才回朝,才又在雾锁山盘亘了半年多。” 我愕然一怔,确实有点后悔乱出主意,给他们制造刺激,看清自己内心。我一时也不晓得怎么说了,望着前方谢锦消失的地方,心里有点愧疚。 好心办坏事了啊! “季六公子若是个正经的嫡子嫡孙,太祖宗和嘉南公主也不会不同意他们的联姻,偏他是个姨娘肚子里出来的,如今倒是扶正了,可说起来,他也曾娶过一房妻,一国郡主给个庶子当继室,谁人不膈应?” 我不再说话。 是妻生、还是妾生,在我的认知里,是没有关系的。看得是人品、看得是否两情相悦,这两样都没有,哪怕是被逼无奈,也断然不能将就。 可一家兴亡荣辱如果掺和进去的话,别人还真不能随意插嘴、插手管闲事。 马车赶得快,日落西山之前赶到了乌镇。镇不大,一条主街大概就三、四里路长,只有四、五个客栈,因为特殊时期,问了一圈,全部满员。正以为要露宿街头时,有位店家掌柜热情来请,“楚四公子,老翁店中还有几间客房呢!” “是吗?”我揉了揉酸痛的大腿,冷笑道:“方才你不是说没了?” 掌柜讪笑,“是有个客人将仆从们住的房退了让出来,让我特意来说的。姑娘,做生意的哪会无端将客人拒之门外?老翁实在是腾不出房,不然也不会将楚四公子拒之门外。” “谁退的房?”楚缨问道, “季公子呢!” 众人眼皮一跳,这是住,还是不住呢? 所有人都瞧向楚缨,他却出乎意料的很快答应了,掉转马头跟着老翁折回了他的客栈。退出来的房是下房,房间小不说,褥子、桌椅都挺陈旧,且墙边还有一块一块的黑霉斑,有一股浓浓的味道。 季六公子是好意,还是故意,当下立见。 一行人也没有挑三拣四,将行装将将搬到房里,出门要去吃饭时,碰上谢锦和季六公子一道从外面回客栈。他们一阵尴尬的寒暄道谢,而我脸皮厚,喊了声“锦姐姐”,便拉着她一起出去再吃一顿。 “我已经吃过,就不去了。” “瞧你这模样,我不在旁,肯定没吃饱,也吃得不香。” 谢锦拗不过我,半推半就的被我拉着还没跨过门槛,后面就传来季女郎不悦的声音,“都如此了,还不晓得避嫌吗?一次两次是巧合,可第三次就是刻意了。六哥,你难道看得下去?怎还不晓得死心?” “明悦!” 我听到季六公子沉沉的喝了一声,心里约莫比季姑娘还要生气。 “哼,真是猪油蒙了心。”季姑娘哼嗤了声,转而又指怼上了我,“哪里来的一个野丫头,不知尊卑礼仪、目中无人?自己没个脸皮也就算了,还教唆人家郡主失体态规矩。” 谢锦脚步一顿,又要尴尬的转回去。 可我是个什么性子? 你越挤兑,我就觉得你越难受,你越难受嘛,我更加要做。 “楚大哥,赶紧跟上,我今儿心情好,要喝酒吃菜。” 楚缨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姚子青,不晓得一天过去发生了什么,她也不似昨天一般像连体婴儿一样在楚缨身边黏着,只端着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 眼见楚缨几人跟上来,谢锦慌得手脚发凉,“小颖,你让我回客栈,这样不好。” “哪里不好?若不然锦姐姐请客做东,请我喝酒吃菜!你口口声声说是来接我,这样接得也太随便没诚意了。” “没有……我这如何好与你相聚,你……算了,算了,我请你吃。” 谢锦无奈地笑了,然后牵起我的手往前走,并没有等楚缨他们。只是走出一段路后,楚缨他们还是快步跟上来。 小镇上没有装潢奢华的酒楼饭店,在街头找到一个捡拾干净些的厨娘店。十几个人,一桌坐不下,厨娘便叫他夫君拼了两张桌子。我使了坏将谢锦推着坐到了楚缨对面,既然楚缨选择鼓起勇气跟上来,肯定也乐意我这样做。 食不言的饭桌上,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我本来要喝酒,夏半知连抢了两瓶递还给老板,我便作罢。吃饭得时候,谢锦绷着身子不说话也不动作,因为对面的某人在专注的盯着她,两人眉目含情又极度压抑,十分无趣。所以我边吃边逗弄另一边戴了冥离的邵馨,惹得她不时伸手来打我。 “你瞧瞧你,将我表姐都带坏了!”常怀宁低声嗤我一句, 我横他一眼,“哪有?她此时的样子,笑颜如花,漂亮极了,哪里坏?” 姚子青一直怀疑人生的盯着我看,应是疑惑他们为何晓得我做过周景小妾,还能关系如此亲密,而她从头至尾被晾晒在一个角落,无人问津,眼底的那种嫉妒、愤懑几乎要迸射出来,让我想不察觉都难。 吃完饭,我问厨娘此处哪里有消食散步的地方,厨娘想了一会,手在围巾上擦了又擦,指着右边的街口,“走过那条街道,往右行数百丈,有条妇人们浣洗衣裳的河,你们可去那里走一走。不过现下冰雪刚融,女郎们可要注意路上泥泞沾污了衣裳。” “多谢了。” 待楚缨结了饭钱,我让夏半知先将姚子青送回驿站,便率先往厨娘指的方向走去。有人拿我没法子,也有人欣然想去。 “你怎么又荒诞的让楚大哥和锦姐姐处一块去了?没完没了的,你就不能老老实实的待着吗?”常怀宁越走越生气,冲上来拉住我。 出了一两天的太阳,河边并不很湿,走在上面软绵绵的。前面一对背影,在绿意盎然的河边风景中,缱绻缠绵,诗意如画。 “你懂什么?” 常怀宁连情窦都没开,我跟他解释,他也听不明白。这里的一行人大概只有我能体会一下谢锦和楚缨的心境了。 有时候两个人即便没有结果,但还是要一个仪式感的结束,才会坦然的各自往前走。不然像我一样,不喜不悲的像一具行走的尸体,最后带着遗憾郁结病死。 和谢锦的一见如故,让我做不了一个冷漠的旁观者,也许这样也能帮她去解开一些心结。 夕阳渐渐沉没在山头那边下去,只留下天边一片万丈霞光。再走下去就要天黑了,我朝前面的两人呼喊了一声,“天黑了,要回了。该说的说完,就散了!” 对啊,散了! 回到驿馆,天真的黑了,而且下起了毛毛细雨。季六公子他们俨然已经各自回屋歇息了,客栈里安静的几乎没有什么声音。当我看到地上有一滩血迹时,不禁疑惑的问了一句脸色发白的掌柜,“发生什么事了吗?” 掌柜摇摇头,又看了看后面上房那边,小声道:“那季女郎生怒,将一个泼了茶水的丫头给直接杖毙了,皮开肉绽时叫得那个凄惨,啧啧,血肉溅了一地……与你们同行的那位姑娘吓得直接晕了过去,被她们抬去房里的,你们去瞧瞧!” 这位季姑娘如此草菅人命,想来她家的家教也不如何,谢锦要真是为了家族妥协嫁去季家,那真是一个火坑无疑了。 第161章 不识好歹 雨一直下到了第二天早上也没停,所以我不可以再骑马,只能和邵馨坐在马车里。谢锦在我们醒来之前,就一个人策马离开了,连季六公子也不晓得,所以便和我们一道出发去往盛京。 也不晓得楚缨同她说了什么话,刺激了她。 春寒潮湿又落了几天雨,路上泥泞不堪,马车陷了几回,走得十分艰难。到了往北的官道分岔路口,楚缨进城寻了个镖行,将姚子青要托寄送回祁门县。她一腔幽怨哭得哀婉凄厉,苦苦哀求楚缨不要将她休离。 幸而车停在人烟少的地方,不然非得叫人一阵观摩排揎。 季家三个兄妹的车走在最前头,因为中间仆从丫鬟多,我们跟的比较远。听到哭声,只有那个季姑娘将头伸出车窗冷冷的瞧了几眼,我看见她嘴型动了动,刻薄残忍的人应该说不出什么好话。 楚缨面上一阵难堪,“姚姑娘,路上两天我与你说的十分清楚,你如此我也不好怎得安置你。你在伯爵府已是无法立足安身的,去农庄更是不得行,不然你也不会费心机逃出去。 这是当初你爹娘给我的身籍文书,因为事忙,我一直未去衙内办理置妾转籍,所以你还是一个清白之身。这有纹银百两,算是我给你的补偿,回了祁门县,你也可如意嫁个良婿。” “楚缨,为什么?我到底哪里让你瞧不上?你要这样负我?为什么?只要你肯在你母亲和伯母、婶母们面前说上几句,她们如何会那般糟践我?我千里迢迢的舍弃亲人跟你到盛京,难道你就一点不顾念吗?你的心到底是不是铁做的?怎么就那么硬啦!”姚子青声嘶底里,柔弱娇媚的形态全无,跪在地上扒住楚缨的裤脚就是不松手。 对于姚子青的坎坷遭遇,邵馨略有感伤,我是没有任何感觉。 这,本就是她不该求的。 求了又要欲壑难填,当然容不下。楚缨放了她,是心善给她一条活路,不然换作别人,你死在哪处,也不关他的事。 哭哭闹闹了几乎两、三刻钟,前头季姑娘等得不耐烦,也不晓得她从哪里打听到我和姚子青的身份,下了车走来与楚缨说了几句,见他狠不下心,便转头直接骂道:“什么破疙瘩地方来的糟践东西?也敢攀附伯爵府的门庭?瞧得一脸狐媚子的长相,以为自己是天仙儿,人人都喜爱吗?勾栏院比你好看的,多了去了,可也比你的脸皮薄。还敢说自己哪里让人瞧不上?嘿,你哪个地方都叫人瞧不上!” 骂了姚子青一遍,季姑娘又抬起兰花指指向坐在车里从车窗露出一颗头的我,“你与她也同属祁门县那一窝出来的,怎就不学学她?虽是个身份低微,但摆得谱儿比大户闺秀女郎、甚至郡主公主们都大,他们个个也还对她亲密无间的。学不了人家的十之一二,就该老老实实的滚回土窝里去玩泥巴。再若吵闹,信不信本姑娘当街就将你办了?一个贱婢身份,也敢对伯爵府的公子大喊大叫!” 季明悦的性子真是没谁了,能如此当众破口大骂的大户闺秀,她应该是数一数二了。可我没惹她,怎么总要扯到我身上来说道? 不过经她一威吓,姚子青果然不敢闹了,抽抽噎噎的连哭声都收敛了不少,那天季明悦杖毙丫鬟,估计给她的心理阴影十分大。 镖行托物和托人是不一样的,尤其这人还是个漂亮的姑娘。镖银不是一般的贵,但写得契约也不一般,类似军令状,若有损害损伤,镖行需得拿命赔。 楚缨对姚子青算是仁至义尽了,想当年在昌郡何府,离开时我玩命的周旋,从水深火热中逃离后,他们哪个还会派人安然护送什么的,恨都恨死我了。 进入盛京,是在送走姚子青的第三天下午到的。 常怀宁要带我回常府交代,但楚缨却提出让我先回趟学院,向夫子们说个交代,报个平安,连夏半知也如是说,但我谁也没听,嫌他们聒噪,一个人率先骑马淋雨回了海棠街附近翠花租的院子。 我是个不喜欢说承诺的,说了没做到,就唯独是翠花了。到了地方,院门没关,一眼可见里头的光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右边院角晒着被单和夏半知的衣物。 进了门,我就看见翠花在栀子花树边,拿着细棉布擦拭叶子,一片一片的擦……半年多不见,她拔高了点,身段也婀娜瘦了不少。 两人莆一对上视线,千言万语的也不晓得说什么,默了好半天后,只泪花花的喊了声:“姑娘,回来了!奴婢……做饭去。”然后扭头进了厨房。 我没有问夏半知这半年多翠花如何,一路上我很少与他说话。 将马栓在杂屋边的柱子上,我坐到了凉棚下席地而坐的茶几边,才没多久,夏半知租的马车也赶回来了,看见我呆呆坐着,紧忙去拿了炭炉煮水泡茶。小心翼翼的样子,让我心里难受也不晓得如何面对他。 我本就不是他妹妹,如何能佯装什么事没有,依然如故? 沉默无语的喝了一壶茶,院里又来了客,是常伯母、常怀宁他们。 小院落一瞬被挤得满满当当,邵馨身边的黄妈妈带着几个进厨房帮翠花的忙,也没得像那些勋贵家的拿着规矩瞧不上人。 常伯母在院里走了一圈,在我以前住的屋里头坐下,让其他人去了外头。翠花送来茶水,礼也不知如何行,便慌张的退出去。 屋儿小,一张平板木床、一张腐旧被蛀虫钻了孔的桌,连遮盖的布头都没有,梳妆的妆台是用两个衣箱垒叠,上头摆了一个堪堪能照清人面的小铜镜,钗环首饰没有一样,只有一把木梳放在铜镜旁边。 虽然寒酸,但好在干净整洁。 “所有人都担心你担心的要死,不想你这半年倒养得更加水灵了。”常伯母打破了尴尬, 我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她特意来做什么?也许一半是为旧情,一半是为了全她将军府的名声! “你这孩子,看样子哪怕半年多过去,也还没消气呢!”常伯母伸手握住我的指尖,摸到上头的茧时,眼眶红了又红,落下泪来,“按说呢,若不是你惊世骇俗的女扮男装入学院,我与你、常府与你会没有一点的干系。曾经我也常怜悯感叹贫民人家的女儿,一生辛劳,但怜悯不过只是怜悯罢了,施舍一点便是做了善事。过了日子,谁又能一直记得?可你这丫头呀,真真是……” 她一手捂着胸口,抬眼望着我,“时间过去的越久,你这孩子就绞得我心口越来越疼。这世上,女人都知女人的难,你把名声丢了帮你兄长、惹了强权帮馨儿……你哪里来的勇气啊?……初初的时候,我觉得你一个乡野女子是为了攀附豪门,才不折手段,也恨了你一段,恼了你一段,可听楚缨和馨儿说了,我才晓得自己心胸狭隘,错想了你。是伯母不好,与你道歉了。” 说着,她要起身拜我。可我怎会受一个长辈的礼?所以也起身,死死的抬住了她的手,道:“伯母,您回!无需为之前的事介怀,我想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住,不想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动。曾经种种,就当是突然起来的一阵飓风,刮过了该是如何还如何。我与常怀宁同居同寝的事,您不需要向世人交代,我还是我。我曾是勉郡王的妾一事,想必您也从馨姐姐口中得知,多一桩,我也不怕。若我怕的话,也不会同他们回来。” 常伯母面色难堪,“小颖,以你的聪**黠,从前怎会那般不顾将来的行事呢?若你还有个清白的女儿家身份,伯母再难也会让怀宁娶你的。你父亲是举人,亲娘身份再如何不好,将来有人提携,总能有个出头。你父亲有出头,你们姊妹将来婚嫁可比现在要容易得多。” 对她的话,我并不生气,只是疏离的笑笑道:“伯母,今日我就算是个清白的女儿家,没被逐出夏氏,也不会入您常府的门。父亲他是举人,但他已与我和哥哥无关,伯母瞧不上我们是理所应当。” 丢了夏侯明那种父亲,我从来不觉得惋惜。 “你……”常伯母表情一垮,露出恼怒。 “晚辈并非不识好歹,而是自知身份低贱,配不上云麾将军府的门庭。这不是气话,是实话。就算父亲得人提携,那也是天壤之别。常伯母若仍觉得馨姐姐的事而对我有所愧疚亏欠,大可不必。我喜欢馨姐姐,是我的事,与任何人无关。得馨姐姐一生交心,便是我所获。常伯母为了名声,让常怀宁娶我或者纳我这个污糟烂贱的人为妾,得不偿失。” 说完,我退后一步朝她行了个大礼,“也多谢常伯母、常伯父曾经的厚爱。晚辈无以为报,望伯母谅解。” 常伯母支支吾吾起来,“小颖,我、我此来并不是与你撇清关系的,你怎的……” “伯母,你们总是想的太多,所以绕来绕去,绕得自己烦心,而我不会。明日如果说天要塌下来,我也会美美的睡上一觉。能行就行,不得行就不勉强。” “小颖,你是曲解了我的意思吗?我……” 曲解不曲解,我的话是实理。 常伯母此来是有多少诚意和多少纠结,从她神情里完全可以瞧出来。 我笑了笑道:“伯母,这院太小,又无人做得饭菜出来,所以便不留伯母用饭了。” 第162章 莫负韶华 常伯母第一回见识我拧直的性子,话都说不上一些,就被堵了个全。 出门时,邵馨见她脸色不好,看了我一会儿,上前来搀扶着她,说道:“姨母,小颖刀子嘴豆腐心,您可莫放心上。她若推拒您,也是怕给咱府里添麻烦。您便依着她,她心里有主意的。” 常伯母回头嗔怪的看我一眼,然后环顾小小的院子,叹了口气,“罢,她呀,一个姑娘能赌气半年多住山里头,气性不是个小的。改明儿再细说!” “伯母慢走,馨姐姐慢走。” “走,我们走,不用你急着赶!”常伯母说完,哼哧了一声,将邵馨的手都甩下,头也没回的跨过门槛,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上。 黄妈妈(邵馨的奶嬷嬷)从厨房里出来,走到我身边,“你这孩子,夫人都亲自上门来,怎还端着气性?” 我是气性吗?不,是尊严。 黄妈妈以前打我打得多,比旁人对我亲密些。苦口婆心的劝了我两句,但常伯母已经催促车夫赶马,她不得不擦了手,急忙跟出去。送走客人回屋的翠花,看着我几番欲言又止,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入厨房里继续做饭。 一夜无话,只有雨滴捶打在屋顶、地面上的“滴答”声。 我辗转失眠了,有点想念苏爷爷,淡然自在的音容笑貌,每每给我的感觉都很舒适。另一则,我也有点害怕去年雇杀手要宰我的幕后人,是不是又会缠上一堆麻烦? 迷迷瞪瞪到了早上,天气阴暗的很。屋外头,翠花在悉悉索索的忙什么,待夏半知要出门时,喊了声:“少爷,这是午时要用的饭菜。您抱在怀里,别让雨水泡了,春季饭菜容易酸。” “嗯”夏半知停顿了一下,“待会她起来,别给她脸子,好生叫她吃饭休息。” “奴婢哪敢给她脸子瞧?是她在恼奴婢!” 一阵静默后,夏半知道了一声,“我走了。” “少爷,路上小心点。包袱里我备了一双鞋袜,您莫嫌麻烦,将干净的换上暖和些。” “好。” 声音已经远了,小院里又恢复了安静。 我叹了一口气,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也起了床,到井边就着冷水梳洗时,不知何时翠花站在后面,望着我一个劲儿的哭。 “我又怎的你了?哭什么嘛?” 我瞪了她一眼,拧干帕子,倒了盆里的水,将帕子扔进盆里,进厨房搁洗脸架上,才转身,就见翠花忽地跟过来,一双膝盖跪下去,发出“嘭”的一声闷响,吓了我一大跳。 “干什么?还不快起来!” “姑娘,你有什么怨气直接对奴婢发了!奴婢晓得,你定是以为奴婢明明是你救的,却万分的对少爷上心讨好,你孤苦无依的来了这里,以心换不来心,以诚换不来诚,所以失望至极,不肯再见我们。你就打奴婢一顿,奴婢已经晓得,你在奴婢心里才是最重的了。呜呜……你打我!可……可、可你别不要我!” 我的心似被什么刺了几下,痛得哽咽了声,才蹲身下去,“翠花,我并不是不想要你,我只是在所有人面前暴露出来后,一时不晓得如何面对他们。我也害怕,你明白吗?” 翠花哭得更狠了,“我明白,明白的。呜呜……” 哭过之后,我问翠花为什么压抑了大半天没发作,突然鬼哭狼嚎的,她说我不使唤她了,这样冷寒的天气,自己去打井水洗脸,看着心里痛。 我由心的笑了起来,觉得没有白白挨了几顿毒打救下她。余生大概就这样和她一起终老相伴了,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现下瞧着一片祥和安宁,其实我晓得,我不会有安宁日子的。 一个弃妇妾身、女扮男装扰得整个鸿蒙学院惊天动地的,即便有真爱我、惜我的人,我没有实力雄厚的娘家背景撑场,如金夫子所说“犯众亦是失”,将来受指责的事定不会少,但也不会像邵馨一样,只单纯被人说道闲话,因为她身后有个云麾将军府。 我之所以明知下场而回来,是因为夏半知因祸得福,入了鸿蒙学院。虽不晓得他处境如何,但我若回不来的话,对他的影响肯定很大。 俗话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他因我入了学院,若是没我,他在学院也会难以维持。 夏半知在不在意我这个假妹妹,我不知道,但我心里清楚他的诚意一半是为了自己,两个人心知肚明,所以路上我不同他说话,他也不会刻意来找我说话。 洗过脸用过早饭,我让翠花在夏半知房里找了纸笔给我写字。 不管怎么样,日子要过下去,所以得想办法赚银子。 未时过后,夏半知从学院回来,看见我开窗在屋里写字,拘谨的说了一句,“洪老夫子请你上学院一趟。”我淡淡的抬头,从窗口看了他一眼,“能去的时候,我自然会去的。” 说完,又伏首在桌上,执笔想了一会后,继续写字。 雨幕挂了整整两天,到第三日才开晴。 我将写了几日的东西揣在怀里,准备出门。 走到门口,翠花硬是将我又拽了回去,替我梳了一个女儿家的双螺髻,用两根粉色绣带绑好,长长的垂在肩头,走动的时候一飘一荡的十分俏皮。又换了一身素白绣了粉花黄蕊的长摆束胸罗裙,看起来俏丽极了。 我以前嫌麻烦,一直绑得个松松垮垮的马尾,穿的也是方便行走的窄袖短衣、长靿靴,许久都没做过妆扮了。 看着铜镜里隐约模糊的自己,我笑着道:“你何时学了妆扮?” “邵姑娘常邀奴婢去常府里陪她,问了你从前许多事,奴婢没说什么,她就一遍一遍细心教奴婢各种闺秀学习的事。” 我心中一暖,“她教你这些做什么?” “邵姑娘想让奴婢以后好生服侍你,让你将来觅得良人,莫负韶华。” “莫负韶华?”我叹了叹,“嘿,嫁人才是不负韶华吗?” 街上路面仍有些潮,带着翠花走出门的一瞬,不用我刻意的发现,周围有许多双眼睛朝我看过来。 “夏颖,是她,真的是她!” 有人兴奋的呼喊出来, “真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娇俏模样,若不是亲眼瞧见,打死我也不敢相信,这样娇弱的样子会比男子还要胆大。”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世上哪几个男子敢有她这般豪迈?那首诗词实在太惊艳了!” …… 我看了一圈密密麻麻来瞧我热闹的学子们和一些闻名来的人,狐疑道:“今日学院休沐吗?” “是呢!” “夏半……我哥哥他为何一早就出门去了?” 翠花红着脸,头都不敢抬,小声回道:“少爷是去西游楼上工。” 我心尖一跳,“西游楼?” “肖掌柜让他做了西游楼所有典算的事,每月三次,得工钱二两银。加上夜里少爷写了作品给去西游楼,编成戏谱,拢共能赚近十两,尽够家中嚼用了。” 我没理夏半知,也不关心他,自然不晓得他晚上熬夜到几时。 从西游楼的客源广进,可以看出世人一点不晓得背后的东家是周槐之。除了我和夏半知,翠花她们都弄不清楚的。所以夏半知明明晓得是周槐之的地盘,他还要去,是要置我于何地?周槐之明明放手放得痛快,难道又像在祁门县一样的,时隔许久鸟无音讯,突然一天又霸道的欺负上来? 我痛恨着,但又抑制不住心里的一点欢喜,像病毒一样,蔓延的非常快,它覆盖住了痛恨,也不由自主的望向那天我从学院离开在一处楼见到他的地方,心底不知不觉就绽放出以期待。 窗户是开的,却没有人,空荡荡、黑漆漆的,只有发了新叶的绿枝头在边上摇曳。 一时间,我莫名希望他来,又盼着他不要来。 心情起伏跌宕了一会,察觉有人朝我靠近,突然的压迫感,让我浑身一凛,看向来人。 “你是夏半知的妹妹?” 我看着走到面前的胡申,拧着眉头,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身后还跟着五六个仆从,虎视眈眈的全盯着我。 在外人眼中,他是那位的、周槐之的爪牙。 一个令人深恶痛绝的、惹不起躲不起的人物。 胡申轻蔑的嘿了一声,凑过来要同我说悄悄话,可我闻到他身上一股浑浊的恶臭,掩着鼻子退开了。 他咬牙不悦,压着声音狠狠道:“你敢装模作样的骗了不该骗的人,好样儿的。还以为躲着再不敢出来,这次明目张胆的出现,不给个交待,你休想安稳过日子。” 他指得是太子。 当初周成毅故意说出他爹喜欢的女人是夏半知的妹妹,如今真相揭开,太子自然猜得到,那夜坑他的主谋人是我。 这就来找我算账了? 可我没有任何依仗,能拒绝他?能安全的全身而退? “公子想见你,随我来!”胡申昂首得意的扫了一眼周围的人,大声的、毫不避讳的大声命令道, 我脑子里飞速的运转起来,过了不多会,我心里就有了主意。 “当真是公子想见我吗?” 胡申一愣,怒道:“当然。” “我不去!” 我牵起翠花冰凉的手从他身边越过向前走,边走边飞快的扫视了下街边的摊位,看到有个挑担的豆腐摊,心念一转立即走过去,让老板盛两碗豆腐脑。 第163章 揍胡申 卖豆腐的老板看着胡申他们要对付我的架势有些畏缩害怕,抖着手将木桶盖揭开,滚烫的热气一下溢出来,一股浓郁的豆香飘了出来。 翠花也紧张得不行,劝我道:“姑娘,要不你就去见一见,反正公子不会对你如何的。” 翠花哪里晓得事态严重性? 所以我只道:“我不想见他,一点也不。而且我是他想见就能见的吗?” “你……”追过来的胡申听到后,气得嘴角直咧咧,朝身后一挥手,“将她们给我绑了,公子待你如珠如宝,你竟然敢对公子的话视而不见?今日绑也得绑了你去,公子待你千好……” “嗷……” “嗷嗷……” 热腾腾的一桶豆腐脑泼过去,嗷嗷大叫的凄惨倒了一片。尤其是胡申,整张脸都烫红了。 “哎呀,我的豆腐,哎呀呀……” “娘诶,她怎么敢哦!” 祥和安宁的街,一下子闹哄哄起来。 我扔了颗银子给卖豆腐的,二话不说抽出挑桶的扁担,双手举起狠狠的朝他们砸打下去。 “该死的下作东西,朗朗乾坤,天子脚下,你竟敢仗势欺人的掳掠妇女,我不教训教训你,你当这盛京是你胡家开的,无法无天了!” 我一边骂一边打,胡申尤其被我揍得手都抬不起来,额头上敲出一个偌大的包,脸上更是五颜六色的好看。他的仆从陆续缓过来爬起身抢我的扁担,我便灵活的左躲右闪朝全是人的街边里钻,钻得人群中一阵又一阵惊天动地的呼喊叫出来。 “给老子抓住她,快点,今儿老子一定要扒了这不知天高地厚小娘们的皮!”胡申捂着头“哎哟哟”的大喊大叫,眼里都充了血,狰狞的表情十分骇人。 他怕是没被这样打过,以前的常怀宁虽恨他恨得要喝血吃肉,但还是要顾忌门户间的关系,不能闹太过。 今天让我一个姑娘家打得满脸开花,这可不得气煞他。 街上所有人都惊得脸都白了。 在鸿蒙学院上学的不是贵族就是天才骄子,胡申的爪牙仆从追过来,不是推翻了这个,就是打了那个,有的摔了个四仰八叉、有的被飞来碗碟突然砸中,甚至有一个头都被棍棒敲破了,血流如注…… “胡申,你个泼皮,还不住手!” “二少爷,呜呜……别吓我!来人哪,救救我家少爷!” 凄厉的呼喝声响起,胡申才从极度的愤怒中清醒一点过来,惊骇的冲过来喊住他的爪牙,“住手,快住手!混账东西,蠢货,谁让你们随便什么人都打都砸的!该死的……” 仆从们嚣张跋扈惯了,以为他们家主子只是惺惺作态的缓和下群情愤慨的场面。直到周围的人将他们堵了个水泄不通,喝叱他们讨说法,才惊觉真的惹了祸。 犯众便是错啊! 金夫子的话,真是好用。 胡申焦头烂额,发现在人群外做鬼脸的我,睚眦欲裂,“人是她伤的,你们这些人看本公子好欺负,觉得本公子的银子好讹些吗?” 我将手里的扁担递给翠花,让她还给卖豆腐的老板。拍了拍手,扫了一眼看向我的众人,其中不乏学院里的熟面孔,我笑了笑对他们道:“大家眼睛雪亮的,可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从头至尾打的只有他胡申一人,其他人与我无关。洪老夫子找我有事,多谢各位见证帮忙,小女子这厢有礼,告辞了。” 一众人张大了嘴,倒是胡申那泼皮比他们先反应过来,“小贱人,你莫以为现下能脱身一刻,今日你若不跟我去见公子,以后有你好受的。” 我双手环胸冷冷盯着他,“胡申,你少在我面前威胁,若再来胡搅蛮缠,我便再打你一顿。我不怕你,更不怕周煜。有本事,你叫他来亲自找我。现在让你个泼皮无赖请了去,我一个清白姑娘家要被你使坏污了名声,岂不有冤都没地方说去?” “你……” “你、你、你什么你?赶紧的赔罪,好歹是胡大学士一个族系的,天天偷鸡摸狗的招摇撞市,泼皮无赖也没你专横跋扈,你难道不怕给他老人家丢脸?你瞧瞧他们一个个的,哪个将你当成正儿八经的公子哥?你就是那臭水沟里的臭虫,人人避之不及!还敢当街强抢我一个良家民女,谁纵容你如此放肆的?到底是胡大学士,还是公子、还是哪位……你说个名姓来,等会我也好去跟洪老夫子他们争议争议。” 哼,跟我耍横耍痞,我是痞子他奶奶! 我若是时下的女人做派,确实会因为人们的异样目光和流言,被逼得抬不起头而束手就擒。 名声这玩意,我既然早没了,就不在乎再多丢一些。 胡申辩不过我,因为我拿着夫子和太子的名声堵了他的嘴,又被一群人缠住,我便可以轻易脱了身。 翠花心有余悸,但不似从前一般训我,受了邵馨教导,似乎变化了不少,只提醒我道:“姑娘,人家好歹是有权有势的少爷,你这样狠狠将人打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小心他私下来找麻烦。” 就算胡申不明着来,也会耍阴的。所以这几天晚上还得受个累,装个夹子捉一捉“老鼠”。 但这话不能明着同她说,所以我只安慰了几句,“不怕的,若胡申真是公子派来的,他就不会寻我的仇。这几日他定被他打伤的公子哥儿们缠住要善后,暂脱不开身的。” 翠花暂时放下一颗吊着的心,走了一会后,她又疑惑道:“瞧着他怎一点不似公子的态度?公子的性子虽看着冷,但待你是实打实的好,从前你惹了事犯了错每回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这位胡公子一张嘴,‘贱人’来,‘贱人’去的,真叫人听得难受,从前就是公子身边的孔嬷嬷也不会如此无礼。” “守门打野的狗都爱叫唤。” 我四处寻找铁匠铺子,但找了半条街也没见着一家,一扭头看到身后的翠花还在凝眉深思,便又说道:“那是从前,现在我与他分道扬镳了,他们不将我放在眼里,是理所应当的。人走茶凉嘛,都是这个理。” 我以为繁华的海棠街周围的大街小巷总有一个把铁匠铺子,遍寻不见后,问了个路人,那人说做铁匠工艺的师傅们都聚集在南城,别的地只能做些切菜的刀具和烧锅之类的。 去南城要三十多里路,租辆马车来回得花去半两银子,只能回去骑马,然后我一个人去找。回去的路上,街上已经清静了,不过开档的商铺掌柜、小二们见我像看见了母夜叉一般,个个提神醒脑的警惕着我。 借谢锦银子买来的马很是可怜,连个遮雨的棚都没有,随便踢踏两脚就没地方可转了。这两天下雨,都是拴在喝茶吃饭的凉棚里,还没开院门,就能闻到马粪的臭味,开门后再看,它蹄子上全踩了翔,味道冲得能让人立即上天。 “姑娘,奴婢不会养马,这马怎么办哪?” 我也米养过啊,可老是租车,相当划不来,只能硬着头皮摸索着养了。 为了清理马粪,又趁天气好,给我的爱马——屎壳郎兄捣腾出一个马窝马槽,创业的事便耽误了一天。 翠花每回听我叫它“屎壳郎”,脸上表情就像吞了只苍蝇。可这名字不但贴切它爱随地拉屎的毛病,连它的一身屎黄的毛色也十分应景。 翠花瘪瘪嘴,“奴婢觉得邵姑娘教我的东西,怕是一样的用不到你身上。什么都还没做,只让人听见了这马的名儿,就得笑话死你去。” 我笑了笑,到井边打了一桶水,先勺了一壶水放在凉棚里烧,然后边洗手边吟道: “若将富贵比痴顽,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翠花歪着头看我,“什么意思?” 我随意又懒散的坐到凉棚席座上,嘿嘿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嘛!” “哼,好一个今朝有酒今朝醉!” 我话音刚落,外头传进来一声苍老的冷喝, “臭丫头,还不将门快快打开?” 我惊了半响,再听得他骂出声,才急忙慌张的起身去开门。 院门一开,就看见几个人表情各异的冷着脸站在门阶下。 来人除了金夫子,还能是谁? 金夫子满头的白发,里头隐隐藏的几根黑丝似乎又见少了。 我意外他的亲自到来,更意外的是,他竟也将华老太君带来。但除了他们二人,和两个伺从,再无其他人。 “金夫子、华夫子安好,学生失礼了。” 我仓惶的对他们行了大礼,然后将他们请入凉棚里坐下。 自己则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一般,耷拉着头站在金夫子身边,哪还有方才半点闲散恣意的姿态? 翠花忍俊不禁的噗嗤笑出来。 我瞪了她一眼,示意她进屋里拿茶叶出来泡,她却领会不到,只哧哧的继续埋头笑。金夫子一直冷冷盯着我,我又不敢出声骂她,便只能老老实实的站着了。 金夫子应是恼我回来几天没去学院见他,而华老太君看着我,却笑得一脸深意,“以前我还不信韩夫子的话,他说整个学院就你有本事将她这头小野驹收拾了,今日一见,果然是真相了。你不晓得,这贼丫头在祁门县时,那一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放在眼里的架势,我同她说话十句,也得不到她一句正经的回答。” 金夫子板着脸不笑不怒,“你们是没拿好方法,不过一个十六岁的野丫头骗子,也叫你们吹得能上天入地了。她不就是那孙悟空,学着唐僧念她几回经,就老实了。” 他说的语气很硬,但我能听得出他是有点得意的。 可您老这样埋汰一个女孩子,是不是有失了分寸? 将军夫人亲自来此,我不会觉得受宠若惊,毕竟她是有目的。而金夫子能来,就显得我这个曾经的学生太不懂礼。 可我不去学院拜会他,一则我是女儿身,再只身一人去是为不便,二则我与洪老夫子没甚话可聊,无端去给人训一顿,我没那么闲,三则我想回归平静,不想与他们有瓜葛。 第164章 人不立,诸事皆衰 金夫子二人坐了一会儿,翠花拿来茶叶泡好了茶。我也不晓得茶叶品相好不好,看他们没有介意皱眉,喝得滋滋有味,也放下心来。喝了几盏茶后,金夫子问了我半年多怎样过的,我一一答了,他沉吟一会后,便指着华老太君,说让我拜她为师。 我一阵为难,拜了华老太君为师做什么?从前在鸿蒙学院,我都是混日子,难不成跟她去女校学女人的三从四德? 简直……饶了我! “怎么?你一副不情不愿的,难道不愿意?亏了你吗?”金夫子缓和的面容一瞬又沉下去, 我跪坐在他对面,头低下去不敢看他,“夫子,您觉得我是个学《女诫》《妇德》……的好苗子吗?” “你……” 华老太君伸手拍拍金夫子,将他的火气压下去些后,才叹了口气对我问道:“小丫头,你将来打算如何?” “过日子呗,能如何?” “什么样的日子?” “一日三餐,朝朝暮暮,花开花落年复年。” “那就是蹉跎嘛!”华老太君冷笑了声,看我依然坚持己见,默了一会后,又问道:“想过以后生育子女吗?” 我摇摇头,连嫁人没想过,怎么可能还会想生孩子的事? 华老太君叹的气更重了,似乎没得到能让她继续解说下去的答案,仍不死心的接着问:“小丫头,你有喜爱的男子了吗?” 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一紧,我一时犹疑的没有立即开口否定。 华老太君活了半辈子了,将我的一点小表情和小动作全看在了眼里,立即意会到什么,轻笑一声,“嘿,看样子是有了。” “……” 有就有,没什么丢脸不能说的。 正如哪个少年不轻狂,哪个少女不怀春? “你现在大概约莫是觉得自己身份卑微,所以干脆选择放弃了?” 她说的也对,我也不否认。 可我做的选择难道不对吗? “人人传说你是个胆大能包天的,我看哪,你懦弱卑怯的很。以你的性子,喜爱上了,便是一生的执念。你既然喜爱,为何就不能勇敢无畏些?不过也确实了,你出身寒门,当过小妾被休弃过,又被逐出家族,在全是男子的学院里进出……一生的清白被你糟践的能有多糟就有多糟,再妄想就是痴人做梦、自寻烦恼。” 都说女人最了解女人,果然是。 我不说话,继续垂着头。 “丫头,但你还有机会的。” 我没想到她的话能如此急转直下,愕然的抬头看着面前已过半百的女人,看着她经历沧桑的脸,可以依稀想象到她年轻时的风华,心里闪过一种莫明的冲动。 见我开始正视她,她笑了笑,继续道:“金夫子教出来的学生,四海皆有,就连当今的胡大学士也是他的学生。如果如此光芒耀眼的名声也提携不了你,那你真的是一团烂泥,扶不起的阿斗了。我们也不必再卖他的面子,给你铺路。” 我双眼刺痛的看向金夫子,他皮肤上每一处的褶皱,每一个褐色的斑点都显现出这位老人已经垂垂老矣,留给他在世上的岁月已经不长了。 当初入学院,我将他气得如何暴跳如雷、如何破口大骂,仿佛还历历在目,他一生已经够圆满了,还来操心我这个混不吝的东西做什么? 我死后重生,哪里还会追逐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我要了做什么呢?我即便承认喜欢、爱上了周槐之,我和他又如何能开花结果? 泪不觉模糊了视线,金夫子见我久久没有回答,气息越来越沉,“说了这些,你还是听不进,是吗?” 我抿着唇,酝酿了好一会,还是没有勇气答应他。 金夫子拍了一下桌子,然后要起身,因为盘坐得久了,起得有些踉跄。 我急忙去扶他,却被他狠狠的拂开了手,自己颤颤巍巍爬起来往门外走去,蹒跚的步子踩得又沉又狠,转眼就消失在院门外。 我难过又心疼的掉下泪,见华老太君还没起身要走,转过头擦了几遍泪,才面对她。 她不恼也不怒,仿佛自说自话似的淡淡道: “金夫子有二子一女,二子远赴边地任官,一女嫁去丽国和亲,不过五载,难产而死,到如今已过去半生。我曾与她有过几面之缘,也是个跳脱骇俗的性子。因为是长女,金夫子待她严厉,又极为喜爱,他如今年纪越老,就越忆起往昔的点滴,想念他的亡女。后来他夫人去世,便只愿在学院兢兢业业不肯颐养天年。直到遇上你……” “……” “你晓得你对他的意义是如何吗?” “……” “金夫子晓得你是个女娃娃的时候,他是气恼,但也欢喜啊!他一生奉献,唯独用私心保了你,洪老夫子都不忍拂了他的意。不然你以为你一个女儿家胆大包天在学院闹得惊天动地,还能轻易让你兄长入学?” 我惊讶的看着她,她摇摇头也起了身,“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是聪慧,但也容易聪明反被聪明误。丫头呀,人生还长着呢,可别以为就活明白了哦!” 父母之爱子? 我怔怔的说不出话,华老太君拂了拂衣裳上的折皱,“丫头,我再给你三日考虑的时间。听闻你今日还将胡申那泼皮打了,是挺大快人心的。不过他还会找你麻烦,受罪的是你,也是你家人。你兄长别还没熬出头,就被害了,可不值得。你兄长在学院被孤立欺负,天资不够却苦苦撑着是为何?难道不是为了你和你妹妹?还有你们那名声不好的娘争出一口气来? 人不立,诸事皆衰。事事皆哀,又何来‘花间酒一壶,淡看尘世,笑他人碌碌一生。’?” 音未落,华老太君的人也消失在院门后。 我跪坐在原地,盯着被烧干的壶冒出了青烟,也没动一下。 直到翠花过来莽撞的提起壶柄,被烫得扔在桌几上,痛得她捏着耳垂一个劲儿的跳来跳去。 “烫死了,烫死了……” “你个傻子,就不晓得用布头包住了再提?” 我到井边打来一盆水,握着她烫起泡的手放进冰凉的水中。 “奴婢是傻,可姑娘难道不傻?”翠花眼睛通红的瞪着我,“横竖你觉得你自己就该过苦日子吗?别人要遇上这么多贵人,哪个不会高兴万分的欣然接受?偏你要拿着清高,拒人千里之外!将军夫人哪怕嫌弃你、心里有芥蒂,可她人好啊,放眼京里的贵妇们,哪个有她和蔼可亲?就算让你暂受些委屈,入了将军府,你会比谁过得差? 今日金夫子、华老太君可没嫌弃你半点?满心的为了你将来计划,你也这般不可、那般不愿。在大街上与人打架斗殴倒是做得欢乐,你一个女儿家家的,难道只想着打架折腾了吗?” 我视线定在盆中的水面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翠花懊恼的哭了一阵,发现我情绪不对,立即又收了哭声,小心的道:“奴婢也不是怕了与你一起闯祸,可你要过日子,也不是这般过嘛!姑娘,你可、可别将奴婢话里的意思想左了,奴婢就是死也会同你一道死的。” 我被她气得无可奈何的笑了,站起身后,道:“我去做饭,家中可还有菜吃?” 翠花无语的撇了撇嘴,“算了,算了,你的主意比谁都大,奴婢说这些又有什么用?等一会儿,奴婢凉了手上的泡,马上就去做。碗柜下面篮筐里还有新鲜菜,罐子里有腌猪肉,昨儿熬了汤,一直温着没坏,今儿不用出去买菜。” “你休息,今天我来做饭。” 我走进了厨房,翠花着急忙慌的跟进来,要抢我手里的围兜,被我斥了几句,最终拗不过我还是出去泡手。 一天恍恍惚惚的过去。 夜深了,夏半知还没回来。 离宵禁只有半个多时辰,我心下不安,便骑上马出了门。到了西游楼附近,似乎客人还有挺多,外面马厩里的马和马车还有许多,门口仆从有几十个在候着。 栓了马,进到楼里,才不过片刻,就有小二上来招呼。小二他认得我,开口就叫我“夏姑娘”,我觉得惊奇。 就算我名声在外,也不可能和前世网络媒体一样,让别人都认得我? 我看着他嘴边上两撇八字胡想了好一会才想起,他是去年被我揍了一顿的小二哥。 我尴尬笑了下,“你晓得夏半知在哪吗?” 小二哥热情极了,“在后院呢!” “带我去见他。” “好嘞,您随我来。” 这回干脆的让人受宠若惊。 穿过热闹的前堂,我看见了季六公子和季明悦几人,堂里的人似乎都是陪同来的,正要撩开门帘进入后院通廊,在堂中座首的季明悦突然朝我这边望了一眼,露出一抹探究。 我与她没有交情,所以我压根没想着和她招呼,就进了里头。 夏半知还在账房屋里算账,书案边点了十几盏油灯,案上堆了一、二十本账簿。算了一天,还没算完,头一直垂着,左手将算盘拨打的“啪啪”响,算完结果,又立即用右手拿笔沾了墨水写下结果。 如此反复了几十下,他也没发现站在门口的我。 我没进去打扰他,悄悄的来,又悄悄的离开了。 八字胡小厮六子一直将我送出了门,待我上了马,他准备离开时,我疑惑的问了一句:“六子,季家人常来此看戏?” 六子顿了顿,“是。” “东城不是也有一处西游楼?且装潢规模比此处还大,怎舍近求远?”我狐疑的说了一句,倒不是特意问六子。 六子却机灵的同我解惑,“夏姑娘有所不知,这处西游楼靠近鸿蒙,才子云集,贵人们有时倒喜欢往这来,兴许能结识招揽些人才。至于季家人嘛,两位公子来的少,季女郎时常来。” 我“哦”了声,扬鞭策马要走,又听得六子说,“夏姑娘,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我一顿,“你说。” “季女郎似乎瞧上了夏公子,连着两日叫他去包房里叙话。” 六子说的很不好意思,若不是我耳朵尖,估计要听茬。 可我想,夏半知应是瞧不上季明悦那样的恶毒女! 第165章 重新上学 回了家,翠花见只有我一人回来,也没露出奇怪,一边从我手里牵过马,一边道:“奴婢都说了,你不必白跑一趟。少爷每次去一整天,夜里掐着时辰回来。” “他每天都很晚睡吗?” 翠花难过的点点头,“嗯”了一声,将屎壳郎兄送到马厩里后,才又走过来说道: “夫人和二姑娘在祁门县,总要花费,他不去的话,也没办法。奴婢本想分担些,前几月在学院接了洗衣裳的活,有一回勾破了一位公子的锦缎,没赚到银子,反倒赔了五两,还被他家下人指着鼻头骂了大半天……少爷便不让奴婢做了。” 院角的栀子花树开了许多绿色的小花苞,只有指甲盖一点大。开花的时候,肯定会香极了,漂亮极了。 我望着昏黄灯光下的树,翠花眼含期待的看着我, “姑娘,你别生少爷的气了。你难道没瞧见他已经瘦得不成样了吗?”翠花忍不住情绪哽咽了声,“少爷的裤头都能围着他的腰身缠两圈了,穿了衣裳,还看不出些什么。你不晓得那天他在浴桶里疲累的睡着了,奴婢怕他凉着,进去唤他时,那一身的骨头简直……” 我握了握拳,胸口涌上一股难以忍受的酸涩。 他这般是为了谁?又不是为我!我心疼他做什么? “那一身的骨头清晰可见,就包连着一层薄薄的皮了。” 翠花眼泪又哗哗的落下来,越来越控制不住, 我脑海里也仿佛出现了她描述的那一副画面。 但我并没有让它继续影响自己,吸了几口气后,径直进了房里,将门窗都关上,也没点灯,倒在床上盖着被子,闭眼睡觉休息。 然而我并没有自己表现的那样无所谓,脑子里纷乱的像纠结了一团乱麻,就是睡不着。 夏半知是两刻钟后回来的,我听见翠花很快就去开了门,还给他准备了宵夜在外头吃。 小院只有四房一厨,也不大,他们哪怕压着声儿,我也听得清楚他们的对话。 “少爷今夜晚了些,没被巡防的发现吗?” “没有,各国使臣来朝,宵禁推迟了两刻钟,将将好能赶回来。” “少爷,奴婢烧了水,你慢点儿吃,等会泡个澡解解疲乏。” 哼,见色忘友的家伙,怎不见对我这般温柔? “她今儿做了什么?还在写画那些东西吗?” “今日没有了,出了一趟门。”翠花思忖了下,没说我智斗胡申的事,怀揣着点小小的喜悦道:“姑娘说要将那东西做出来,当街卖了,应该会得不少银子,少爷就不用这样辛苦,可以专心读书了。” “别让她太辛苦,女儿家要嫁人的,总抛头露面做营商买卖,被人说道不好。” “姑娘是个能劝得住的人吗?她有心要做,谁都拦不住!” 夏半知嚼饭的声音很小,咽了几口后,又听他小声道:“那你便好生看牢了她,别让她出门被人说道闲话,也别让惹了什么回来,再闹出变故。熬个两年,就好了。到时即便没人提亲,不再嫁人,也能衣食无忧、再没人能随意欺辱。” 心里似被什么东西一下又一下的狠狠撞击进去。而那堵自我保护的垒墙,也在顷刻间破裂崩塌了。 眼睛十分难受,总是情不自禁的流出泪水。 也不晓得是不是被翠花给传染的,现在哭鼻子的时候越来越多,整得都不像我自己了。 人活一辈子,也许该有点什么,该做点什么,才是完整的。 翌日,夏半知如前几天一样,起得很早,从井里摇了几桶水上来,提到水缸里,才收拾了书本去学院。 夏半知走后,听着翠花关上院门的声音,我才起了床。打开房门时,翠花惊了一跳,因为我真的很少起得早,除非有必要。 “有我的早饭吗?” “有。” 翠花呆了一会儿,进厨房将锅里温着的饭菜端了出来。 我洗漱好,净了面擦了乳膏滋润了皮肤后,才坐在凉棚吃饭。 “翠花,等会给我梳个淑女点的发型。” “姑娘,你、你做什么?怪吓人的,你不会又要去惹什么祸?求求你了,奴婢真的害怕。” 我白了她一眼,“我要去学院见夫子,失了仪态,唯你是问!” 翠花不敢置信,愣了半响,高兴的笑起来,“姑娘,你答应了去拜华老太君为师?” “嗯哪,嗯哪。”我心里有点不顺,“你呀,满心满眼只想着我哥哥,就盼着他能过得容易点。我替他分忧了,瞧你开心成一朵花了。” “你胡说,奴婢是因为心里有你,才有少爷的。别老冤枉奴婢!” “嘁!” 吃过早饭,我让翠花梳了头,但妆扮的事就不劳她了,我会。 现时的粉是用珍珠磨的,我没买过,翠花用的不大好,颗粒十分粗。我不得不找了一张纱布筛了半盒。 翠花心疼的不行,怎么也不肯扔了筛出来的粗粝粉质。 我说以后给她买,她非说:“以后你有闲余的银子买得着,再说!寻常我都舍不得用,叫你这般糟蹋。” 翠花这会儿不奴婢前、奴婢后了,露出些本性来。 我嘻嘻捏了她脸一下,才拿了粉扑在脸上上粉…… 租的院子离鸿蒙学院不远,不用租车、不用骑马,我和翠花步行走过去的。但我总觉得珍珠粉不够服帖,掉了妆。翠花又一个劲的憋笑,让我十分不自在又别扭的很。 一路上惹了不少人观摩,我既然痛彻心扉要改头换面,只能端着一副淑女脸目不斜视的走。 学院大门关着,喊了洛监护,等他出了门卫厅看见我,半响都没闭上嘴巴。 我咬咬牙,朝他行了极其标准的女儿家礼节。 在祁门县寒梅苑里孔嬷嬷对我严厉的礼仪教导,还是有些用处。 洛监护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回了个礼后,让我进了学院大门,待走出十来步,听得他在身后感叹道: “这孩子,正经起来也像模像样嘛!” 我真想吐槽吐槽,我哪个时候没正经过? 学院不是没来过女眷,但是极少数。像我这种天差地别的,又装模作样的女子,是头一个。 莆一有人将我认出来,“哗”的一下,人群就炸开了。 “夏颖来了,大家快来瞧啊!” “夏颖?” “天哪,真是她吗?怎么模样都变了?” 看猴子屁股吗? 瞧个屁啊! 我第一回觉得有些抬不起头,不敢正儿八经的给他们看。一是因为怕妆容有失,二是我伪装的心虚又难堪。 还没走到勤学阁,夏半知和常怀拧、秦淮他们也来了,表情都是目瞪口呆,我耐着性子朝他们盈盈一拜,他们险些被我惊得载到地上去。 “小颖,你……你来做什……” “我来见金夫子的。”我的脸热得像被火在烤,回答完后,就同他道:“哥哥,我先去勤学阁,待你散学回家再与你说。” “哦……”夏半知傻呆呆的看着我,忽察觉葛平乐要上前与我寒暄,立即反应过来拉住他。 “夏半知,我就同她说句话,你也不让?” “她是女儿家,不晓得避嫌?” “我和她以前……” 以前勾肩搭背,玩闹嬉笑,打架斗殴……甚至差点被他们抬进了厕所里观摩群男激情四射。 这话说出来,怕又要惹出一阵骚动。大家心知肚明,只意会不要言传好了。 秦淮、常怀宁比葛平乐没那么贫嘴,十分懂我的套路,将他一起拉回了人群。 我松了一口气,正待转身,却见周景朝我拱手拜了拜。 还能怎么办呢? 礼节端起来了,不回个礼也不像话,所以我斟酌再三,对他也拜了拜,才转身往勤学阁的方向走。 “原先我一直就觉得夏颖长得清秀可人,现在一妆扮,真是个惊艳的姑娘呢,太美了。若不是那般相处过,我真会忍不住心动了。” 这话是葛平乐说的,他的言论一出,四周便有了附和。 金夫子在上课,往常他不到散学或者有事,他会一直在学堂里待着。不过这次有人知会了他,所以我走进勤学阁将将同其他夫子行了礼,他人就过来了。 金夫子略微佝偻的身影站在阁院的门口,看见我温婉秀丽的模样,也惊了一下。我上前几步,双手抬过头顶,然后跪下去,朝他深深的磕了三个头,“夫子在上,请受顽劣的学生一拜。学生错了,请夫子责罚。” “好家伙,这一回来,别的夫子就装个样子,偏只对金夫子行如此大礼。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早晓得我也多打她几顿,她也能念念老夫的好。”说话的是刘夫子。 金夫子上前将我扶起来,枯瘦的手有些颤抖,我抬头望进他浑浊的眼里,也不晓得是不是华老太君说了那些话有的心理作用,我在他眼里看到了一种异样的情感,又仿佛透过我再看着另外一个人。 不管他对我是不是一种寄托,但这也是难能可贵的。 “你拜我这样的大礼,我可受不起。记住,你是要拜华老太君做师傅的。”金夫子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话说了出来。 勤学阁里的夫子们发出惊叹声,叹我一个野丫头实在是好命,能得了金夫子的另眼相待。唯独洪老夫子一直在屋里没有出来,他似乎不大愿意见我。 一个以严苛吏法治国的老一辈革命者,对我这种三五不着调的人不能接受,实属正常。 第166章 承旧故,入女学 围观的人不少,我便搀扶着金夫子的手臂往他的“办公室”走,与他私下里说些话,但他将我推给别人当学生,我也不完全接受,所以也大声宣而告知的道:“夫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夏颖虽顽劣,但这个理还是懂的。夫子在我心里永远是老师,是我人生指路的明灯,我绝不会忘。” 金夫子愣了愣,“今日是来跟我煽情来的,还是做样子的?怎么一个晚上就转性了?华老太君同你说了什么?” 我笑了笑,“她说您老了,见不得、听不得自己的学生叛逆,气伤气病了,要找我麻烦,所以我才不得已的来了。” 金夫子手里还握着教鞭,听了我的话,条件反射就抬起来要抽我,但举到一半,看见我如娇似花的模样,又闷着气放下手,“你要是怕我气病了才来的话,现在就走。” 我嘿嘿一笑,“夫子,我开玩笑的呢,您还当了真?华老太君昨儿说的话,我听进去了。我晓得自己顽劣不服管教,让您费心了。虽然不能保证自己以后不会惹出什么,但学生向您保证,以后会认认真真的过。为了您,为了哥哥,为了家人!” 金夫子嗔了我一眼,“说的真是冠冕堂皇,为什么为?为有大道,大道至简,顺道而行。” 我听不懂啊! 金夫子,您老一拽文言文,我就头疼。 这话我没敢说,因为我相信,进了屋里,只有我和他老人家二人的话,他不用顾及我女儿家的颜面,定会狠狠抽我。 金夫子没同我聊多久,因为还要去给学生上课。所以勒令我一个人在这里上午必须译完十篇异国文书,他真是捡了便宜就要压榨我。待他一走,刘夫子悄悄的进来了一趟,狠狠的将我骂了一通,不过还好再也没有脱了他的臭鞋子扔我。 女孩子的便利就是这点好,能被人疼惜一些。 刘夫子背着金夫子找我当然也没有什么好事,拿了一张密密麻麻的数数问案给我。我不想答应他,借口没时间给他解惑,也不懂。可他硬是塞给我,叫我拿回家去好生研究,待下次休沐后,让我兄长夏半知带到学院给他。 “夫子,我是苦寒出身,虽然华老太君允诺我入女学不用交束修,但日常的开销还得靠我自己赚,您老这样挤压我的时间,是要叫我每天喝西北风吗?” 刘夫子马脸一垮,“金夫子叫你译文,你怎不推脱?” “他是我由衷敬佩敬仰的夫子,当然不能推脱。” 刘夫子被我气得只能干瞪眼,恼了一会儿后,道:“你一个女娃娃到哪里赚银子?你就是借口,一直就对我不尊不敬。” 您为老不尊,我敬您为何? 刘夫子气得在屋里两头转圈,以前我是男装的时候拿我没法子,现在恢复女儿身,他更加拿我没法,所以转了几圈后气呼呼的出门去了。 可我没想他不到盏茶的功夫,他又气呼呼的回来了。 我莫名其妙的从书案上抬头看他,以为他忍不可忍要怎么样我,他伸手到怀里一掏,扔了一袋东西砸在我刚写好的一段译文上,糊了一片黑乎乎的墨印,我刚要发火,他就哼哧道:“这里二十两,算是老夫雇你算题制图的佣金。” “这……”这回轮到我目瞪口呆了。 “你若再拒绝,老夫便掀了你金夫子的桌子,大家一拍两散。” 老小子,老小子,这约莫就是了。 我掂了掂银袋子,无奈的叹口气,递回给他,“我做,我做,好了,但不要您的银子,您老收回去!” “收什么回?老夫可不想欠你的,好生拿着,这些应该够你嚼用几个月了。少想些歪七歪八的主意四处招摇。” 说完,他就大摇大摆的走出去。 上午的课完了之后,金夫子便来检查我的译文,检查完后才满意的带着我出了学院,租了辆马车,去往女学。 不晓得是凑巧还是刻意,赶马的车夫又是老熟人——聂耿,满脸的络腮胡子,好像越来越茂密了,看见我的时候,宛若一个陌生人一般,演技十分纯熟。 女学不似鸿蒙学院,里头几乎都是大家闺秀,所以院址设在皇城边上。规模虽比鸿蒙学院小上许多,但奢华富丽的叫人晃花了眼,守卫的门厅比鸿蒙学院还要严格,连金夫子亲自来,也得再三登记和禀报,才能入内。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么多女人得多少台?。 我沉沉的吸了一口气,老老实实的垂头跟着金夫子走进了女学。 华老太君在女学里有独院,宴客的厅堂、用餐的饭厅……俨然是个居家的院子。女学里清一色的女孩子和年纪大的婆子,成群结队的,拢共大概就三、四百来个,真正的女学生也就一百多、两百人不到。 为何我料算的清楚?嘿,因为她们都好奇的出来看我这只猴子了。 她们见了金夫子都要行礼,清清脆脆的声音就像林子里的莺莺燕燕一样,悦耳动听,进了华老太君的独院,才安生下来。 “这丫头也服你的管教,我说那么些话,她一句听不进,你背着我说两句,她就想通了。”金夫子将将坐下,就与华老太君客套了一句。 华老太君殷殷一笑,“她是心疼你,才听了我这个老太婆的。不然平白无故的,她可不会理我。瞧她这身温婉秀美的适宜打扮,是用了心的。金夫子,您也放心,我会好好调教她的。如此郑重其事的亲自带她来,怕我会吃了她吗?” 金夫子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我,略微忧心的叹口气道:“当然怕,不是怕你对她狠了,而是她这样的野性,没几人能受得住。我怕今后你会气出病来,所以早早与你提个醒。” 华老太君不以为然,只是笑了笑,“金夫子若怕,何苦还送来磨我?干脆领回去!” “你这孩子,也学着没规矩。” 金夫子年长华老太君一辈,称呼得起一句“孩子”,华老太君告了罪,同他承诺了好生教养我,将来为我谋个好婚事,金夫子才起身告辞离开。不过我没同他一道走,而是跟华老太君在女学中各个区域转了一圈,粗粗了解了规矩和注意事项,才让我离开的。 虽然他们都是一份好心,但我第一回见识古代女子学校,就深深感受到了压迫感和无趣。 女学中学得全是琴棋书画,我一样不会,还得守着戒条过日子,单单只听了一遍,就一个脑袋两个大了。 不用想,我肯定是女学垫底的学渣。 相比我的垂头丧气,翠花兴奋的眼睛一直没休息过,连周边各路姑娘们嘲讽的嬉笑传来,她也没计较个什么。但我理解她的心境,毕竟国艺女学是她们这个时代女子的巅峰向往。 出了女学大门,我又看到了聂耿,当他驱车赶到我面前来,我连话都没问就直接上了车。 翠花叽叽喳喳的讲着女学里的新奇见闻,什么插花的艺术、什么贵女戴的羽翎钗、什么千娇百媚的笑容、什么娉婷优美的步姿……我索然无味,听得实在脑子嗡嗡响,便叫她闭上嘴,让我消停一会。 回西城路程很远,静默许久后,翠花兴奋过了头,晕车加上犯春困打起了瞌睡。我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外面赶车的聂耿一声,“你家主子还好吗?” 外面只有马蹄声和人潮拥挤的喧闹声,好一会儿,我以为他不会答的时候,他回道:“主儿很好。” “哦”我默了会,又问:“小少爷呢?” 聂耿没出声了。 想起去天启山之前,他说只有一、两年可活,现下怕是小身板垮的厉害了。 我没再问什么,只让他将车马赶到鸿蒙学院门口。下车后,我便没租他的车了,等会直接走回去就可以,因为他可没念着什么旧情少收车费。 翠花看着我付出去的银子咋舌了好半天,心疼的直拍胸口。 学院已经散学,我让洛监护派人叫了刘夫子出来,一起回了小院。回去时,夏半知正在屋里写东西,刘夫子起先还感慨他用功,再一细瞧他是在编撰戏文,马脸一拉将他写好的纸张扔了一地,出了他的屋再也没理过夏半知。 夏半知羞愧的一直没抬起头来,我心疼,翠花更心疼,又不好跟刘夫子争执身为底层的平民生存是如何的艰难,只能让刘夫子走了才能宽慰他。 “虽说你是女儿家,但你在数数上的领悟不在那些小子之下。” 刘夫子说得可真不要脸,生怕自己被别人踩下去,我既然有求于他,就懒得同他抬杠。 “以后我会想个法子让你发挥所长,不因你是女子的身份而埋没掉。” “谢刘夫子。”虽然心里不屑,但礼节还是要的,我起身对他拜了拜,然后才道:“那些东西,夫子您能不能快些备来?” 刘夫子手里拿着我写了好一会的清单,斟酌了一会,“除了这宝石打磨的器具得需去南城寻找制钗的匠人借用,其余学院拓造部一应皆有,待我向韩夫子核批后,便给你送来。” “谢谢刘夫子。” “哼,咱们是银货两讫,到时候别赖了我的一份就好。” “怎么可能呢?嘿嘿……” 刘夫子骂了我一声“小人精”,临走时又看了眼夏半知的屋,冷声道:“本就天资不够,还浪费如此多精力在玩物丧志的东西上,再继续下去,便自请离开,什么也不用学了。” “夫子……” 我原忍不住要同他计较两句,不想他手一摆,喝道: “少拿生计在老夫面前当借口!老夫吃过的苦,比你们吃的盐都多。” 说完,刘夫子甩了甩袖,转身离开。 第167章 后生需努力,婚姻嫁更高 转眼间就匆匆过了十几日,天已经转暖,小院里的栀子花苞也开始泛白,含苞欲放了。 托了金夫子和华老太君的福,胡申没有再来找我的麻烦,宁静的日子如水一般过着。休沐了一日,又到了清晨该早起去东城女学的时间,我心里纵有万般的不愿,还是被翠花拉起来梳妆。 我原以为女学的导师比孔嬷嬷严厉不得多少,可她们几乎都是宫中退出来的老女官,那条条规规捏拿的不是十分严苛,而是十二分。若比一比,孔嬷嬷还是已故太后跟前的贴己贴心人,官位品级不比她们任何人差,可她们比孔嬷嬷还喜欢拿大,尤其在我这个没有靠山背景的人面前。 我本就什么都不懂,她们嫌弃都算小事,动不动罚跪、罚分捡红绿豆、罚抄经书……一条命活活被她们折腾去了半条。 屎壳郎兄陪我跑了十几天,今日我背着两个包袱转道先去鸿蒙学院门口转了一圈,它哼哧哼哧了好几声表达它的不悦,活脱脱一个不爱男色爱女色的雄马。 可它怎么一点没感觉到女学的姑娘们没有一个喜欢它?亏它这般热情不减。 我在门口寻了一圈,在一个不显眼的巷角找到的聂耿。我将其中一个包袱里的东西交给他,让他小心拿好别碰坏了,要完好无暇的带给小毅。 镜面、琉璃是易碎的东西,容不得半点损坏。 “夏姑娘,送东西跑腿需六钱银子。”聂耿伸出了手, 我一怔,恨不能将东西砸他脸上。 送东西给他主子,还要我付车钱? 我简直要被他气个倒仰。 可看到巷外有人好奇的往我这边瞧,我便只能咬咬牙,将怀里仅有的十钱银子分了一半给他,“只有五钱,爱送不送。不送我就送别人了!” 聂耿气死人不偿命的拱手,“谢姑娘赏。” 赏你妹! 我白了他一眼,策马离开,跑到学院门口,又将另一个包袱交给了洛监护,让他给刘夫子后,才启程往东城赶。 凌晨的京都人流还不是很多,像我这样策马狂奔的女子,几乎就我一个。我常听见路边商铺的人说我身为一个女子太过张扬,没个闺秀的贤淑,败坏了风气。 其实被人骂多了、误会多了,我也想同他们辩驳几句。 你特么每天租马车东、西两城两回跑看看?老娘不骑马,你给我付车钱啊! 骑马刚到女学,同来上学的姑娘们纷纷拿着帕子捂住鼻口赶紧避让开,好在守门的婆子们不嫌弃屎壳郎兄,将马牵进了马厩。 屎壳郎兴奋的直撂蹄子,“哦呵呵”的发出鬼不鬼、马不马的笑声,十分不正经的偏往一匹油亮发光的黑骏马身上蹭,那马高傲又冷漠的瞥了它一眼,嫌弃的扭过头。 唉,有时候我真想找个时间阉了它,怎就没有一点做马的尊严呢? 上了几乎近半月的学,我身边没有交好的,她们年龄都在十三岁到十八岁之间,上了十八岁的女孩子都培养出笼给人挑走当宅院媳妇去了。 平民百姓的女儿们在十五、六岁就嫁人,但官宅家的姑娘们因为华老太君办女学后,渐渐推迟了年龄到十八出阁。 以前我听着别人传颂,心里还有点佩服华老太君。待自己身临其境,我觉得也就这样! 无非是将一群贵家姑娘们盛大包装,然后待价而沽的供人挑选买卖罢了。 实际有多少意义,我真瞧不出来。 她们说,女子学习各种技艺及品德能兴家旺夫、衍绵子嗣、宜室传宗。尤其是教学的女官老嬷嬷,经常举例某某女子品性优良,在娘家时恪守礼仪本分,出嫁敬孝公婆,持家有道,待妾室们不嫉不妒,公允有方,夫君疼爱,荣华尊享,配以庙堂宗妇,皇后给她颁发了同她夫君一般品级诰命。 也说某某行为不端,生性嫉妒,心胸狭小,目光短浅,闹得妻妾、婆媳间鸡飞狗跳,最后子女离心,宗族厌弃,最终夫家贬职,门庭衰败,无人愿相结交。 所以在女学里,这一群闺秀们大都聊得是衣裳、首饰、家长里短,如何寻得良婿佳偶、持家有道。 也因此,在这女学里,我唯独喜爱的只有教琴的林夫子,一个极其清婉柔和的人,如她的琴声一样,能让人平心静气。可惜的是,我不会琴,即便有原主一点学琴的记忆,但根本拿不出手。 上午是刺绣课,先学的是赏画。王夫子刚刚将一丈多长的画展开后,说起今年有人刺绣了一一幅千鸟朝凤,外头传来一阵喜悦的喧闹。 “钟姐姐来了,快瞧。好生漂亮啊!” 王夫子也被吸引了眼神过去,只待她分了一点神,屋里听课的姑娘们全都跑了出去围住她们口中的钟姐姐,那姑娘穿了一身云白的水袖衣裳,梳得朝云髻,前头簪了红宝石棠花,髻后缀了仙逸飘飘的穗子,整个人像云端上的仙子一样。 “钟姐姐,恭喜、恭喜。再过几日,我们姐妹就要唤你一声庆王妃了。你今儿是不是趁了机会,想与我们没规没矩的再闹一闹?嘻嘻……” “是啊,钟姐姐,现下你应该是忙着备嫁,怎还有时间来女学?” “以后就算我嫁人,一样也可以闹、可以笑的,被你这丫头一说,将来要生分了不是?” 那女子娇嗔的点了说话的姑娘鼻头一下,又望向关注她的众人解释道: “我今儿来,是给夫子们下帖的。劳她们辛苦教养数年,才有我今日风光出嫁。” “那是当然要的,不过钟姐姐只给夫子们下帖,就将我们晾到一边了?” “滑头鬼,叫夫子们听见,小心骂你没规矩!改发的帖是由家人安排的,我只能稍稍添两、三个,请不到各位姐妹吃喜酒,我备上了一份微薄的喜礼聊表歉意,等会儿发放给各位姐妹们。” “钟姐姐说得严重了。” 女子得体向诸位笑了笑,欲离开去找夫子们。但姑娘们太热情,让她还暂时脱不得身,想来她从前在女学里的人气相当好。我倒没瞧见一回,因为来得时候,这位美女已经被宫里的皇上、皇后钦点为将来的庆王妃。 王夫子许是见我懒怠的趴在桌上,百无聊赖的玩着彩丝线,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疑惑看着我,“你是当真不艳羡,还是觉得无所谓?” 我懵头懵脑的抬头看她,又觉得自己失礼,便起身退后一步,按着规矩低头道:“夫子问得是什么?” “她们一个个的可是无比艳羡钟琳琅,她来女学之前,不过是六品撰写官家中的嫡女,身份不如现下她们其中的哪一个,却短短三年,就成了她们不可企及的高度。你难道就没燃起一股雄心壮志来?近半月了,你总是一副懈怠的模样,教导礼仪的于夫子罚你罚得最多,但也不见半点成果。我并不怪你不敬重我这个夫子,因为你是亲自拜华老太君为师。想来能吟唱那样惊艳的诗词,我也理解你心中当是再傲气不过,难免不屑俗世了些。可你既然不屑,为何还要巴巴的来?” 我愧疚的施了个礼,因为王夫子罚是罚过我,不过是挑针穿线,辩丝选色,对我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无看低,劳她费了心,我却毫无上进,当然愧对。 我想了想后,反问道:“王夫子觉得学生将来会嫁个怎样的人?” 王夫子一顿,“姻缘六分是天定,四分靠自身。你想嫁个什么样的?” 后生需努力,婚姻嫁更高——王夫子的话完全体现了女学的精髓。 我莞尔一笑,“夫子方才的话水分太多了,女子姻缘九分靠家族,一分才是靠自己呢!我是个平民,得金夫子抬爱,托付给华老太君,可如果将来真要谈婚论嫁,只怕稍体面一点的都不会娶我。即便扯下脸皮、丢了面子里子来求娶我,也是因为金夫子的关系。我又岂会应承去嫁?” “钟琳琅身份也算是不好的,她可没像你如此自暴自弃。你瞧瞧她的人缘人气!” “夫子心中难道真的觉得钟姑娘是因为花费巨资来女学学成镀了金,才学兼优、品德高洁,才被皇后娘娘、皇上相中当媳妇的?” 王夫子愕了一瞬,虽然对我再度露出失望,但也说不出反驳我的话来。 这些天我在女学中听了很多关于皇子皇孙的事,其中刚刚成年要婚配的庆王是听得最多的。 因为庆王选妃一事闹的,华老太君身边的嬷嬷说若是我提前一月回来,估计也能赶上那般盛景,由金夫子和华老太君推荐,提名参选,兴许能得个庆王府贵妾当当。 如今的皇上有五子,加上周槐之就是六子,但成年的皇子只有太子、周槐之和庆王,其余三子,一个三岁、一个七岁、一个九岁……都不成气候,根本无法与皇后、太子成分庭抗礼之势,而且还要时时防着突如其来的病,防着未到成年就夭折。 庆王能封王成年,是因为他是皇后亲妹妹生养的儿子,而且亲妹妹早年香消玉殒,至以此才安然长大,但才学和能力十分平平,说话也结巴,是个寡言少语的性子。 女学里的女子艳羡钟琳琅,是因为即便她们嫁得再好,也不如她的品级高,即便以前再如何瞧不上她的身份,将来还是得向她行礼问安,并不是因为她嫁给了仅在太子之下的庆王。 第168章 追求嫁人、嫁人,还是嫁人 钟琳琅的请柬一个一个送,也送到了王夫子面前。但送来的时候,刺绣课已经下了。 王夫子曾是宫里司制局的,打交道的都是成了贵人的姑娘,不像于夫子是在贵女们还是小萌新时担任训导之责,所以为人谦和许多。 钟琳琅刚刚走过来,王夫子就放下手中的物什,先过去行了个礼。 因为我没有绣完课业布置的一朵桃花,便留在学堂里继续完成方能去吃午饭,所以也将她们的对话听了些。 “王夫子,学生是凭一方刺绣的绣帕被皇后娘娘看重,您的大恩大德,学生没齿难忘。学生出嫁那日,您一定要去当我的福人。父母亲都说了,该要请您去。” 钟琳琅说得一脸动容,王夫子的情态也十分感动,但她还是委婉的推拒了,并且提醒道:“如今你还未出阁,我就托大再喊你一声琳琅。琳琅,全福人不该请我一个做夫子的去。” “为何?”钟琳琅面色微微一变,“在琳琅心中,夫子便是再生父母一般,请您去有何不可?” 王夫子摇摇头,“我在宫中服侍了半生,没有嫁过人,没有生养过,无子无女的一个孤老婆子,何以当得全福人?而且女学中的夫子,你也是请不得的。这里教养的都是大家闺秀,你若破了例,叫她们以后请还是不请?这个问题也先放置一旁,你如此宣扬,往后有人说起你是故意炫耀,也是会有的。” 钟琳琅脸色白了,左右看了一眼,只瞧见一个我,也敛了容色,收起惊慌失态,对王夫子行了个大礼,“琳琅谢夫子提醒。不过……琳琅已经请了,这可如何是好?” 王夫子也瞧了一眼我,扬手将钟琳琅请到偏角落的地方说话。 女学一年束修一、两百两,比鸿蒙学院都要高,可她学了三年也是这样冒失,看样子人情交际也并非学一学就能懂的。 到了吃午饭时,我果然听到有许多人暗地里嘲讽钟琳琅的做派,笑她是只小麻雀儿,一朝得势站上高枝,便以为自己是凤凰的话。 我在心中感叹一声:女人之间的风云变幻,堪比四月的天,说变就能变。 上午学刺绣,下午学书画,简单的很,然后夫子们在闲空的时候聊聊家常,灌输些为女人之道,一天就算过去了。 我照常在结束的时候,去华老太君那里再坐上半个时辰。 华老太君是洪老夫子的妾室,按说是老夫老妻,虽不要像年轻夫妻新婚燕尔的腻歪,但像他们这般各过各的,绝无仅有。 俗话说,老伴老伴,老来作伴嘛! 然而华老太君每日就在她的院里种种花草看看书,日子闲散的和普通老太太没有区别,却极少与洪老夫子和家人见面。听闻她同王夫子一样也没生养过孩子,就尽心尽力的为洪老夫子抚养了亡妻留下的几个儿女,便是半点家产也没为自己争过,堪称女人界为爱付出的楷模。 “今日见过那个钟家的姑娘,你心中有何想法?”华老太君问我, 每日我来坐一坐,并不是其它事,而是要替金夫子译文翻书。 写了两页纸,刚要换一张新的,听了她的话,我抬眼看向坐在一颗绿松盆景边剪枝头的老太太,心里有些嘲弄。 什么想法?难不成奋起直追,也找个王爷嫁去? “挺好的。” 对我不冷不热的态度,她也哼了声,“她去找王夫子,你在旁边听见了什么?” 我望着天边一朵云,想了想,“夫子,您就直接问嘛,她去找王夫子,您肯定不也猜到要去做什么,故意拐弯抹角的问来问去,我要是贫嘴,您又罚我,我可得不偿失。” 华老太君将剪子递给旁边的婆子,让她找人来将盆景搬到厅里放着,才走过来看我写的字吗,看了一会,她摇摇头,“译是译的好,写得不好。” “你们非得让我用这马尾似的毛笔写,又不准我用自己做的墨水笔,写得差还要怪我,真是太憋屈了。” “投机取巧,没罚你,就说憋屈,是想提醒我该好好罚你?”她嗤了我一声,在我旁边坐下,“我问一问你又不是教你学她的做派去攀高枝,而且就算你有心,我也不敢举荐。因为我怕届时人家得拿锤子来捶我,说我这老不死的,教养个什么东西祸害人家门庭。” 这话真损,想当年我还是十好青年呢! 哼,您老总是损我,那我也损损您。 “钟姑娘在女学也有三年,她怎么还像个没见过世面、不谙世事的女娃娃一般?听说女学里学成嫁人的姑娘们可都没像她这般大张旗鼓的,生怕没人晓得她以一个六品撰写官家中的嫁给了当朝的唯一王爷。即便是欢喜来走一趟,也不该将夫子们个个拜会一遍,嫁得再好,夫子们岂能去她六品官员家中观礼贺喜,那不成趋炎附势的什么了? 我没来之前,于夫子可是对她最严厉的,不想也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我看哪,什么举止教养都是虚的。瞧着她在人前人见人爱的,背后笑话她的也是不少,可见人品也不见得遭人喜爱。 虽说我粗糙了些,但在鸿蒙学院交了不少能一起共苦患难的兄弟。我就不明白了,女儿家端着这些鬼扯压抑的品性品德,图什么?” 华老太君没被我气着,反倒是笑了,“你个死丫头,嘴里成天吃了什么进去?一巴拉巴拉就吐不出好话来。” “夫子,我真心就这样觉得。 女人嘛,大方得体,懂礼貌,以诚待人,便能有一方天地。成天捏拿着琐碎的事,说三道四,整天搞那套虚伪的礼节做什么? 若要真心嫁个好的,那也是看她娘家如何帮衬相看,嫁去婆家以后,如何诚心的为人处世,不过嘛,讨不讨得婆家欢喜还得另说。因为不把自己尊严摆上,总讨好别人,也得不到尊重,若没个雄厚的娘家,想讨欢喜的话,难!” 她眸光暗了暗,“你是说她们就不该来女学学一遭?” 我嬉皮笑脸的摇摇头,“我并没有说啊,我只是说她们来女学的目的,夫子们教学的目的太过狭隘片面了。嫁人、嫁人、嫁人,除了这个话题,此外就没什么好追求的了。” “哼,瞧你上蹿下跳像个猴子似的,还教训起我来了?” 得,我错了,不该用新世界的开放女性思想灌输她。即便她再有学识,大的环境体系之下,也会觉得女人该如此是天道所赐予的使命。 华老太君气得腾得一下就站了起来,我眼见她也要学着金夫子、刘夫子他们一样打我了,我便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先跑为妙。 “这丫头哟,哪个收服的了嘛!” 我听见她跟伺候她的薛嬷嬷叹了一句,至于薛嬷嬷说了什么,我已经跑得远听不见了。 今儿趁势偷了个懒,在华老太君那坐了不到三刻钟就出了女学,守门的司婆婆奇怪问我华老太君今日怎的这样快放我走了。 我冲她笑了笑,趁着四周没有旁人,拿出一面巴掌大的琉璃镜送给她,“婆婆,这是我用多余的材料做得小玩意,送给您玩玩。早上门口人多,我怕别人说闲话,才没拿给您。” 司婆婆拿了镜子一看,惊讶的叫起来,“呀,怎将人照得如此清晰呢?这样的好物,怎能送给我这样一个糙婆子?你快快收回去。” “婆婆拿着,寻常您最是照顾我的屎壳郎兄,也不嫌弃它。我也没什么好送,就送这个了。你瞧着新奇,其实用的材料并不贵,所以无需觉得礼重了。这镜子丑了点,您若有空,去街上让银匠配个精致的框,不易打破也好看些。我没有闲余的银子,所以只送你这个了,望您莫要嫌弃才好。” “哪里能嫌弃?婆婆高兴着呢!”司婆婆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外面传闻你如何如何的荒诞,踩了天上掉的狗屎,让金夫子作保拜了华老太君做学生,可我呀,第一眼瞧见你就喜欢,那笑容甜甜的美美的,一点不作伪,也晓得他们为何那般真心喜欢你、护着你。” “谢谢婆婆的喜欢。” 我也是第一眼看得出这位婆婆的好,不爱说闲话,一视同仁,虽说她是个守门的,贵女们不需要她的高看低看,但做人嘛,活明白了后,才会晓得尊重不在于身份的高低。 “婆婆,我先回去了。” “去,去!路上小心些。” “嗯。” 我牵着屎壳郎出了女学大门,其她姑娘们已经各自回家,门口车马少了,可我刚要跨上马,迎面赶来一辆马车停在我面前。 不是聂耿,又是哪个? 我正想着他怎么又跑来,开口要说“我不租车”,他身后的车帘伸出两只小手,抱着一个红漆木箱子递出来,面都没露,就听得一个清脆的娃娃音叫出来,“我不要你做的东西,还给你。” 里面的孩子是谁,不言而喻。 我心跳有些加速的从帘缝里仔细观察了下,发现只有他一个小破孩,才松了口气。又不觉好笑的单手抱胸,一手摸着下巴想了会后,问聂耿,“这车钱,你不会找我付?” 聂耿适宜的微笑道:“里面的小少爷已经付过了。” 他这样一说,我就放了心。 我将屎壳郎的缰绳递到他手里一起牵着,然后手脚并用的爬进车厢里去。 第169章 带孩子 小破孩长高了不少,但消瘦了,皮肤比以前更加寡白,此时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愤愤的瞪着我。 送个东西,还送出怨气来了? 唉,罢了,不同他一个孩子计较。 我曾问过夏半知,去年回京后他就没再去过学院了,病弱的样子叫人难忍心疼。本来想逗弄他的,还是软和了面容,指着他手里的红漆盒子问道:“干嘛不要?我费了十几天,熬夜做出来的呢!” 小破孩眼眶里有泪花,却倔强的硬气道:“我爹爹说以后不要我同你来往了。” 我心尖一跳,隐隐有一丝酸意泛上来,“为什么?” “你与爹爹又不是夫妻,就是个毫无瓜葛的陌生人,无功不受禄,我要了做什么?” 毫无瓜葛啊! 既然说的这样狠心,为何还暗中帮助夏半知,给他赚些日常嚼用银子呢? 要请算账的先生,在这京都里随便一抓就是一把,却请了夏半知,还每月只上工三天,就能得银二两? 嘿,满天下也找不出这样毫无瓜葛的好事来。 “我与你爹爹是没关系,可这是我答应给你做的。” 小毅听了我的话,非但没消气,反而更加生气了,我正莫名其妙,他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呜呜……你答应了给我做的,你是做了这个送我,那个就是骗我的,对不对?” “那、那个?”我满脑子的疑问号,“哪个啊?” “借我肚子投胎的事,你忘了吗?哼,你言而无信,胡说八道!” 我的个天老爷,这下可扯不清白了。他哭得凶狠极了,脑子都要被他闹得炸成两瓣。 “我没胡说,真有投胎转世呢!可我这肚子……”我哭笑不得的想了一会后,道:“我与你爹爹不成,你可以找你叶姨姨、崔姨姨去啊!她们肯定乐意借给你呢!” “可我不想让她们当我的娘。” 我彻底无语了,难道你个破小孩还想让我当你娘啊?我哪里显现出了伟大的母性光环,让你纠缠着这个话题不放? 可我又不能跟一个孩子讲道理来硬的,只好暂时委婉的说,此事事关重大,还需从长计议,咱们先讨论放大镜的有趣玩法。才让他暂时消停了哭闹。 我回来已有半月多,他既然这般想我做他的娘,又怨我没跟他爹好,没给他一个投胎借肚子的条件,怎么没来找我来? 我满心狐疑的问了,他也不知羞的爬到我怀里来,委屈巴拉的说:“爹爹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可总是不许我去找你、见你,他说要让你做个自由自在的人去,我们与你有关系的话,会连累了你。” 开始心口那点酸酸的,仿佛一下变了味道。 我小小的纠结了一下,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故意道:“什么叫做喜欢的不得了?你也真夸张!平常是不是也这样哄你的叶姨姨、崔姨姨的?少跟我油嘴滑舌的,我又不用你哄!” “她们都是来哄我和爹爹的,哪像你,还要我和爹爹哄!” “嘁,你爹哪里哄我了?每次故意戏耍我。现在瞧你气呼呼的模样,哪句话是来哄我的?还将我辛苦为你做的东西扔出来,好意思说‘哄’?” “难怪赤八叔说你没良心,哼!” 唯小人与女人难养也。 小人和女人争执了许久,我便嘻嘻的咯吱了他几下,才渐渐不吵不闹了。 我没将他带回海棠街附近,而是让聂耿带我们去了雅居别苑。因为忙着各国朝会,周槐之并没有在此居住。 别苑里只有十来个丫鬟,她们见了我这个久未见过的熟面孔,都很惊讶。 “小少爷,您怎么带着夏、夏美……夏姑娘来了?”管事的丫鬟紫绡还拿不准称呼, 毕竟我是被他主子悄悄带来,又悄悄弃了的。 小毅拉着我的手往里走,“来了便来了,我爹爹又没不让她来。你们准备做饭去,我要在这里吃晚饭。” “是,小少爷。” 丫鬟们转身紧忙去安排了,走时不由得十分疑惑,“叶美人不是说公子不要夏美人了?小少爷怎么突然又带回来了?” “闹不明白。” 议论声渐远。 若是别人,肯定得难堪羞涩,但我还是没心没肺的该吃吃、该玩玩。 将显微镜从红漆盒里小心拿出来,把我写的简明扼要的说明书给小毅自己看了一会。然后我用玻璃皿分别扎了他一滴血和我自己的一滴血,分别给他放大看了许久。 小毅兴奋极了,对我说的投胎转世言论再也深信不疑。玩了十来种昆虫、还有各种叶子的截面细胞,他便开始有些疲惫了,懒懒的一定要我抱着他。 丫鬟们将饭菜端到凉亭下摆好时,他已经眼皮睁不开了。 “小毅,咱们先吃点东西再睡,好不好?” “唔唔,不要!我吃不下。” 他眼皮耷拉变成了一条缝,手尽管绵软的抬不起来,仍是一直握着我的手指不松 没精打采的样子,与曾经在祁门县的生龙活虎已经完全不一样。 我不是个同情心四处泛滥的人,但与他经历那些后,也是有感情在的,所以心疼他却也不晓得用什么法子缓解他的疼痛。 “小毅,就吃一点点,吃完后睡觉,我给你讲故事。特别好听的童话故事,保证你喜欢。” 他迷蒙的睁了下眼皮,“真的吗?” “嗯。” 我抱着他坐起来些,让紫绡勺了一碗粥,然后用调羹吹冷了,再喂到他嘴里。他吞咽的有些难,最后只吃了小半碗,便再也吃不下了。 等他吃完,我随意吃了一碗饭,然后抱着他进房,边给他漱口洗脸,边跟他讲故事。 “传说在很久很久的以前,有一座非常漂亮的葫芦山,那里有闪闪发亮的奇花异草、有清澈见底的甘泉,但小动物们都不敢往那里去。因为呀,里面关着蝎子精和蛇精。有一天,一只穿山甲不小心打穿了山洞,那两个妖精就逃了出来……” 天色落幕,我该要回去了。可小毅即便睡了,他握着我的手一直没松开。只要一动,他就会害怕的惊醒过来,然后可怜巴巴的用又糯又软的声音求我:“夏颖,你别走,好不好?我怕我死了,你不在,我找不到投胎的路了。” 一个孩子而已,我再劝他开导他,真要面对死亡哪里会坦然? 叶雪莹当真是无意让小毅知晓中毒命不久矣的?还是她根本就是故意的? “紫绡,你派个人去我家中,跟我哥哥他们说一声,今晚我不回去了。”我唤了一声在外头侯着的紫绡, “夏姑娘,已经派人去了。您放心!” 我愣了愣,她是能未卜先知吗? 怀里的小人儿睡得不安稳,也许不大舒服,总是醒一会儿,睡一会儿。 我得癌症的时候,情景大概一样,睡不好,吃不好,每天被病痛折磨,生不如死。还选择苟延残喘着一口气,也不晓得为什么。 可一个孩子的世界比大人纯粹,他向往希望。 “小毅,别怕。你要开开心心的,你爹爹肯定在想法子治你,你若不勇敢一点,老是担惊受怕,身体会垮得更快的。人的身体很奇妙的,有时候得病了会在不知不觉中好了,但如果他(她)得知后,却又好不了。你知道为什么吗?这叫心理暗示的疾病。所以有许多大夫在诊断病人得了重病后,他不会亲自给病人说的,只让他保持好心情,在不知不觉中好转,就算不好转也不会急转直下的恶化。 我们要相信奇迹,知道吗?” 怀里的小人儿没说话,只用一双小手紧紧搂住了我的脖子。 柔嫩的皮肤,软软和和的,摸着十分舒服。 守到半夜,他才终于睡沉了,我也疲惫不堪的很快睡着。 第二天睁开眼,已经到了中午,就算立即策马赶过去,也散学好久了,我只能被迫选择休假一天。 今儿不去上学,怕是明日去了又要被夫子们责罚一顿狠的。看着幸灾乐祸的臭小孩,我又气又无奈。 吃过午饭,我动身要回去,小毅又死死的赖着不肯让我走。 “小毅,我明日还得去女学,不能再陪你玩了。” 两条大腿被抱住,一颗小脑袋就是蛮横的不肯抬头跟我讲道理。 说实在的,还从没有一个人这样无所顾忌的对我表现出依赖感,心中有点异样的感觉,具体又说不出是什么。 我拗不过他,只能暂时先安抚好他,再寻着机会偷偷的离开。可是我即便找个上厕所的借口,他也要守在恭房门口。 左右没了办法,我只能爬窗口。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出了窗口,结果我到马厩里牵屎壳郎兄,还没进去,就远远的看见熊孩子拿了一根草在逗弄屎壳郎。 我被他缠得要抓狂,冲过去牵屎壳郎出马厩,他故技重施的一把抱着我,我蛮横的将他推开,可我还没走出十来步,他便坐在地上哭起来。 一个孩子嘛,哭哭闹闹的很正常。可他就恐怖了,不仅脸发白,气息也喘急的不得了。 我欲哭无泪的再回头哄他,但还是吩咐了丫鬟去请他爹过来收拾。 不过后来他爹没请来,倒是另外一个人来了——是叶雪莹。 奇怪的是,向来与她亲厚的周成毅没立即过去叫她,依然赖在我身边。 这是种很拉仇恨的场景,像是抢夺了属于她的玩具。 别苑里的丫鬟也紧张无措极了,还是紫绡小心迎上去施礼,又使眼色叫人泡茶来。 第170章 带孩子2 叶雪莹冷冷的撇我一眼,然后径直去了正厅,坐在了首座上后,又朝小毅招了招手。 小毅扭头埋进我怀里,看也没看她。 叶雪莹沉下了脸,手指死死的抠住桌上的茶杯。她不出声,伺候的丫鬟们也没请我坐下。 由此可以很分明的看得出她是主人,我顶多算是个不受欢迎、不请自来的客人。 我本就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你不请,那我就自己找椅子坐下了。 她阴翳的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耐着性子温柔的对小毅说道:“小毅,你先出去玩一会,好吗?我有话同这位夏姑娘说一说。” “不要。”小毅横她一眼,“你与她有什么话说?若是为了争爹爹的话,叶姨还是省了,是我将她带来的,爹爹不晓得。” “小毅,就算爹爹不晓得,可她如今是在女学里承学的女子,且是拜了华老太君为师的,若贸贸然与你爹爹扯上关系,岂不要坏了她的名声?毁她的一生?与人交往得懂分寸,识大体,不然会损人不利己。” 这话听着不是跟他说的,而是跟我说的。 小毅抬头看我,“我和你交朋友,会毁了你吗?” 我冲他一笑,“当然不会。” 叶雪莹秀婉的脸渐渐变得凌厉起来,“小毅,你竟然好坏不分,听她人教唆,不听我的话了吗?” “谁要听你的话?”小毅嗤了声,然后又抬头对我道:“夏颖,我们走!” 看叶雪莹这副样子,我觉得还是不要让她加深嫉恨了,便劝说小毅,我该回去了,下次再约时间一起玩。 小毅无论如何也不肯,还非得同我一道回家去。 眼见时辰又一点点过去,天色要晚了,再不回去,估计夏半知他们得急疯。 我不得不与叶雪莹打个商量,“我真要回家了,他又不肯。你不如让他爹到我家来一趟,将他接回去。” “夏颖,你真是好手段、好心机!”她非但听不进,反而越加痛恨起我,“你既然已经有了好的去处,拜了金夫子、华老太君两个举足轻重的人为师,你为何还不满足?女学是武周女子梦寐以求的地方,将来哪怕再差也会嫁得体面。你竟然还用东西来引诱小毅,让他与我隔阂,想让爷再对你另眼相待吗?你为什么这么贪心?为什么?” 随着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落音,一只茶杯也砸在我脚面上。 因为刚泡的水,一瞬便浸透入鞋袜里,脚尖传来火辣辣的疼。可我抱着小毅,只能生生的忍着甩了几下。 “叶雪莹,我可没想同你争什么。” 她仰头笑了,“你真虚伪!若你不想,你无缘无故还送东西来做什么?你不就是想让他们对你念念不忘吗?这种撩拨人的下贱伎俩,是同你青楼里赎身的娘学的吗?嘿,高明是高明,但你以为别人看不穿?” 我觉得她有些嫉妒的癫狂了。 可我实在只是与个小屁孩玩了一天,又没与他爹翻云覆雨、甜言蜜语,有必要这样大动干戈? 我恼火的瞪着怀里紧紧扒着我的孩子,“小毅,你下不下来?她说我下贱引诱你的,你要再不下来,我就将你带回家去了!” “好啊,好啊,我要去。”他兴奋的精神都好了几分。 这熊孩子,简直是拉仇恨的神器。 我不想同叶雪莹争论什么,因为意义没多大。就抱着小毅大步的跨出了厅门往马厩方向走,她愕了半响闹不清我做什么,所以也跟着追出来。 解了马缰,将小毅托到屎壳郎兄的背上,我蹦跳几下也跳上去,然后两腿一夹,“嚯……驾——” 屎壳郎兄撒着蹄子跑起来,飞快的从惊诧的叶雪莹身边一闪而过,吓得她往后跌了个四仰八叉。 “夏颖,你个贱人,我一定会让你得不偿失的。啊——夏颖,你等着,你等着……” 后头的女人疯了一般的朝我尖叫,小毅却笑得乐呵呵的,待出了别苑大门,下山后慢步走在大街上,我才不解的问他:“小东西,以前你不是最喜欢你叶姨姨的,怎么突然讨厌她了?” “她下药给那个佘美人,嫁祸给崔姨娘。那天我明明看见辛婆婆与珠儿姐姐在偏僻的院角说了话,还在菜碗里放东西,辛婆婆却不承认,说生病了在屋头歇息。叶姨在爹爹面前又哭又闹,总拿以前的事让爹爹念恩情,说自己如何舍了大好的富贵,无怨无悔的陪爹爹多少年,岂会无辜伤害别人?她的意思就是我胡说八道嘛,结果爹爹还真是偏信了她,将崔姨娘罚了。” 下药给佘美人? 佘美人与周景他娘佘老夫人有关系,若不然在祁门县时,周景也不会贸然闯进寒梅苑去见一见。可叶雪莹无端端的下药给佘美人做什么? 周槐之当真偏爱叶雪莹而不信自己儿子的话? “那佘美人怎么样了?” 小毅噘着嘴,“不知道,我本来想跟去悄悄看个究竟,但发现皇叔来了,我便离开了。” 皇叔?那就是太子周齐御! 叶雪莹下药给佘美人,是让周齐御…… 我心里猛地一个咯噔。 看样子这段时日佘美人、崔美人受宠,叶雪莹忍不下就来了个一箭双雕。可她怎与周齐御阴谋诡计在一起了? 带着小毅大摇大摆的在街上走,一路上都不大平静。虽然他不经常出来露脸,但总有人认得,尤其到了西城学院附近。学子们多了,认出他的人也多。又看见我与他亲密在一起,一张张嘴张的老大老大,然后叽哩哇啦的议论起来。 好在进了院,清静了不少。 翠花见了他,以为我昨夜又跟周槐之混在了一起,那脸色垮的十分不好看,待我一个人进厨房找水喝,才小心翼翼的劝说我,“姑娘,你不是与公子断了吗?怎么又扯上了关系?还将小少爷大咧咧的带来?你疯……你好歹行事前想想后果!” 她一阵喋喋不休的语重心长,我只能叹口气,“没办法,被他缠上了。不过一个孩子,无关紧要的,老端着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做什么?” “奴婢真是怕了你。”翠花走进灶头里生火准备做饭,闷闷不乐了一会,见我要出去了,才又道:“小少爷是个惹不起的主,来盛京之前,他还将少爷的腿轧断了,本就积怨了旧仇,你还如此招摇的将他带回家来?奴婢晓得你心大不记仇,但即便没那桩事,你现在好不容易进女学,能有个好前途,再与他们牵扯上,你还要不要好好过日子了?小心金夫子、华夫子生气的来找你说道。” 我不耐烦她念叨,警告道:“等会你闭上嘴巴什么也不许说。翠花,我若真是介意身份和名声,最初开始的时候就该扔了你。” 说完,我也没看她什么表情,转身走出门去。 凉棚下,小毅摘了两朵刚开花苞的栀子花,一片一片将花瓣撕下来扔在地上。 “不好玩?”我冷着脸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叫你不要来,非得跟着。这院就这么大,你若待不习惯,我去叫马车送你回去。” 小毅摇摇头,“我不想回去。” “可我也没乐子总陪你玩啊!” 他摇了摇头,“我就想待在你身边。” 可我哪里来那么多精力? 过了一会儿,我隐约听到隔了一条巷子的旁边院里好像有小娃娃在嬉闹,脑筋一转,我笑着牵起他的手出门去买了几包点心和糖人,到人家院窜门了。 寻常百姓是不会认得小毅身份,为了生计也鲜少关心什么风云人物和八卦,即便讨论八卦,也不会认得,所以只是对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有些警惕。 我说明了兄长在鸿蒙学院读书,租房在隔壁,那妇人和婆婆才笑脸与我客套起来。 我将买的点心和糖人分给两个五岁、七岁的小孩子,让小毅跟着他们去玩。 可小毅是金丝笼里养大的瓷娃娃,生疏不敢去交流,羞涩的躲在我后面不肯露面,还是那个七岁的小女孩甜甜的叫了声:“小哥哥,”又嘻嘻的笑着冲他道:“你长得好好看呀,像爹爹买来的年画娃娃一样!”, 被人如此一夸,小毅才红着一张猴儿屁股般的脸,慢慢吞吞的与他们一起玩起来。 因为小毅比较成熟懂事,玩穿红绳的时候大概觉得很幼稚,又不好拒绝别人,不是特别开心。我便在地上画了二、三十来个框框,写上数字和惩罚奖励的规则,带着三个小孩一起玩起改良版的跳房子。 “夏颖,夏颖,你耍赖。你明明出的剪刀,是我跳三步的。” “你才耍赖呢,愿赌不服输,我不玩了。” “不玩便不玩。”小毅转头去问小女孩,“丽儿妹妹、小佳弟弟,我们玩,不跟她这个大赖皮鬼玩。” “哈哈……赖皮鬼!” 天哪,我终于解脱了。 故意耍赖了几回,被判下场,我气喘吁吁的叉腰站到了一旁。 孙婶子递了杯茶来,笑道:“你带孩子可真有一套,寻常我让他们爹教认字认数,他们可是半天都认不全一个。你这一会的时辰,不仅让他们学会了数数,还认了十几、二十个字。” 我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嘿嘿道:“婶子过奖了。孩子嘛,一开心就学得快。” 我撤离游戏后,小毅的兴致一点也没减,脸上洋溢着欢乐,笑声比以往都要纯真而简单。 孩子还是得与孩子一起玩,大人没那精力和源源不断的新奇感。 第171章 缄默而沉重的爱意 玩了大概半个多时辰,翠花找来唤我们回去吃饭。 孙婶子和孙婆婆客气,硬要留着我们在她们家中吃,寻常百姓没有大宅门里的规矩,窜门吃饭是常事,看着小毅眼底饱含期待,我也不扭捏的留下吃了一顿饭,让翠花回去和夏半知吃。 翠花欲言又止,讪讪回去了。 许是小毅乐开了怀,玩累玩饿了,不似昨天一般吃不下咽不下,在简单的粗木桌上吃了整整一碗饭,连菜也吃了不少。 天色将近黑的时候,我才带着小毅与孙婶子和孙婆婆道谢告辞,回到自家院中。 整整又一天过去,小毅仍不肯回去,说约定了丽妹妹和小佳弟弟明日再玩,我只好叫翠花烧水给他沐浴净了身,可直到他沉沉的睡过去,我也没等到周槐之或者赤八、赤九他们来接他。 夜深了,夏半知在门口犹豫了好久,才敲开我的门,“小颖,若不然你将他抱我屋里与我睡!” 我无奈的摇摇头,“他半夜醒来会闹,同我睡没关系的。” “可男女八岁不同席,他也有九岁了。小颖,你与他一个孩子睡在一起像什么话呢?” 虽然这言论确实有些道理,但小毅在我眼里就只是个孩子,而且他的毒若没有得解,命不久矣的一个孩子,顾忌那些做什么呢? “这院里只有哥哥和翠花,旁人也不晓得。” “就是旁人不晓得,也不行。你好不容易入女学……” 他们总爱拿女学说道,可我的目的很简单,一个是为摆脱胡申他们的纠缠,一个是为了夏半知继续在学院,我自己根本没有任何打算。 “哥哥,我入女学并不是为了将来能嫁个好人家,我没想过嫁人。虽然有金夫子、华夫子极力为我铺垫名声,但是一个弃妇小妾,能嫁给谁?谁又敢娶?” 夏半知哑口无言的默了一会后垂下头,声音沉沉的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 我牵强的笑了下,“哥哥早些去睡!这个戏本写完就不必再写了,我一个女儿家不便与人交道,你得了闲空将那风扇蜗轮滚轴机制图卖了,应该能得不少银子。” 有人会疑惑,你会机械制图,怎不自己拉人脉做生意?金夫子他们不得帮衬帮衬? 嘿,金夫子他们只会劝我将图纸无偿贡献给学院,那些手到擒来的敛财只是凭空想象而已,生产、经营、售卖……层层受朝廷管控,打通人脉可不像前世经济开放那样的方便容易,得需要背景和靠山,不然只有被压榨的份。 我一个处在流言风口浪尖的女人,想去找靠山,那是痴人说梦,而且不定落入什么样的陷阱里,还不如简简单单的卖了。 不然为什么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读书得了功名,当了官才有底气。 官僚制社会的现象,不是一个人想翻身就能翻的,尤其是个声名狼藉的女人。而遇见金夫子他们,是我一生所幸。 夏半知喉结滑动了几下,仍是转身走进他的房间里去了。我也关上门,半躺靠在床边,望向窗外布满阴云的天空,望向某个地方的阁楼…… 那扇窗户一直开着,我看不清那里是否有人,但我总觉得他似乎在那里,心中也有点点希望他在那里。 “唔唔……” 不过一米三的床,两人睡,实在有点挤。小毅拧着眉头翻了个身在哼哼,我晓得他醒了,只是在忍着痛。 早晚按时吃了药,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也不晓得白天在做游戏的时候,他有没有痛,看着他忍痛成这样,我除了心疼就只剩下无能为力。 我将他抱进怀里,轻声问道:“小毅,还想听昨天《葫芦娃的故事》吗?” “唔唔,不想听了。” “要不我们做个小游戏?” “不做了。”他痛苦的闭着眼睛摇摇头,“夏颖,我胸口好痛,不想做。” 他明明想哭的,但还是忍住了。 “好,不做。”我躺下来,给他哼唱一首遥远的摇篮曲。 夜太漫长了,熬得人心如刀绞。 我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当凌晨翠花来敲门叫我醒来时,身边的小毅却不见了。我惊慌失措了一会,却发现枕头边有一条铜质的锦鲤吊坠,细绳编得链子整齐的叠好就在我转头就可以触碰到的地方。 我放下心,也瞬间明白他夜里来过了。 只是……只是不明白他为何要悄悄将这西游楼的信物给我。 外头下大雨了,春雷阵阵的。 不能穿着蓑衣骑马,因为女学的服饰头饰都有规制的,脏了凌乱了要受惩罚,我打了一把伞同夏半知一起走出院子,上街租马车去东城。 雨水哗哗作响,走了一段后,夏半知突然侧头问我:“小颖,你是不是喜欢那位了?你说的那个百倍好的男人,是他吗?” 我微微一怔,没有回答。 这样缄默而沉重的爱意,确实让我的心凌乱了。 “小颖,我晓得你还在介怀,其实……我也在介怀,毕竟荷儿她……”夏半知没将余下的话说完,转而道:“但如今我也将你当亲妹妹,以后你一定要好好的,即便他千种万种好,你是不能与他在一起的。前儿娘来信了,说……说父亲得了上头人赏识,不日就会迁居来盛京任官,娘和夏雨也会一道过来。” 我一顿,“怎么这么突然?” “你有金夫子提携,拜华老太君为师,鸿蒙学院几位夫子为你作保,所以有人去捧父亲,并不奇怪。” “谁捧的?” 夏半知摇摇头,“只晓得是盛京里的官差送去的举荐信。” 我拧眉想了一阵,却想不明白会是谁。但我觉得不会是周槐之,因为他曾劝我离开盛京。 “小颖,如果父亲真在盛京授了职,我……我与你若要前程似锦,必须认祖归宗,你如何决定的?” 即使挑着商铺的屋檐下走,裙摆上还是沾了不少溅起的泥水。 我怅然的望着朦胧雨景中楼宇房屋一会,看见有一辆马车朝我们这方过来,看见那个大胡子后,才冷冷说道:“随你!你既然这么问,就是心里做了打算的。但娘呢?你置她于何种境地?” 说完,我朝聂耿招了招手,他立即将马车赶到了我面前,我根本没看夏半知的表情如何,借着屋檐下台阶的高度,跳上马车,道:“去东城国艺女学。” 因为下雨,街上人少没有堵车,比往常要快了两、三刻钟到女学门口。下了车,聂耿找我要五钱车费,我意味深长的朝他一笑,“反正你要等着我的,下午一起给!” 来回都只要六钱,单趟还五钱?哼,我给你个锤子。 无故旷课一天,将将才进学堂里,于夫子就让我双臂上一边放了一碗清水罚站在前头,众位姑娘们闷着头嗤嗤的笑话我,花枝乱颤的,格外生动好看。不过今儿我瞧那八公主怡霖总有意无意的阴森森瞅我几眼,怪让人心里不安的。 自来国艺女学,除了在华老太君那,我会暴露本性,在各位小妹妹面前,我相当老实。 她们说我“闷骚”只勾引男人、笑我“低贱”如泥……我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独来独往的,与她们一直相安无事。所以她们尽管嘲弄、嫉妒、轻瞧……但像此时怡霖八公主这样仇恨似的看我,倒是第一回。 我眼观鼻、鼻观心的老老实实站了一天,因为午饭没得吃,散学到华老太君院里时,肚子已经饿得咕咕直叫。 “听闻你给刘夫子送了个好东西?” 华老太君犯懒,一直半躺在美人榻上休息,离我写字的书案一、两丈远。 我呃了一声,吞了几口气进肚子后,继续写字。 “你给守门的司婆婆送了东西?” “嗯” “什么时候也送一个给为师?我劳心劳力的做你师傅,还当不得他们?厚此薄彼,我可不依。” 我手指一僵,脑仁有点疼,“夫子,您也不缺什么,不图什么,我能送什么入您的眼?” “图,我哪里什么不图?世上哪有那样的好人好事,什么都不图的?” “让我想想。”我无奈的应了。 明明什么没吃,肚子有点不舒服。我起身告退去了恭房,转身前,看了眼闭目悠闲躺在美人榻上的华老太君,心中感叹她好歹是女学校长,这日子过得实在是颓废,洪老夫子还每日看些书茗茗茶。 大概受凉了,拉了一阵肚子出恭房,被薛婆婆拦住。 “夫子有客人,你稍等一会再过去。” 我朝那边看了一眼,果然多了许多丫鬟婆子,便小声讨好的问道:“薛婆婆,求您拿点吃的给我,饿死我了。” “你晓得女学规矩严,怎还不懂分寸的无故旷课?若有事也派人来请示一声,若要放在宅门、宫廷中,你非得被一顿教训。” “下次不敢了。” 薛婆婆说归说骂归骂,但心比华老太君要软多了,去了一会就拿来四个热腾腾的点心,用桃花瓣做的,十分香浓好吃,只是我还没吃完,前头就有人过来喊。 “夏姑娘,夫子叫你过去呢!” 看着娇俏的小丫鬟同我熟稔的打招呼,我咬了半口的点心差点掉落下去。 这种抛到九霄云外的老熟人,竟然在如此地方再相见,我不得不感叹人生因缘际会的奇妙。 第172章 流言的追随者 我在脑子里想了半天,才将面前笑语晏晏的丫鬟名字想起来——映红,昌郡何府李氏的陪嫁,分配给余老太太的丫头。 如今水涨船高,映红满面的红光,对我笑道:“好久不见了,夏姑娘,如今您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的,叫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好生艳羡。” 她不比柳绿,惯是个见风使舵的,此刻对我恭敬有礼的样子,看得出来我的身份因为金夫子和华老太君涨势了不少。 “是啊,好久不见。” 我悻悻的应了声,然后跟着映红去了前院的正厅。 莆一进厅,佘老夫人坐在华老太君下首,曾经的何夫人李氏、如今的勉郡王妃,几人齐齐的望向我。 酝酿了一下,我吐了几口浊气,一一的拜过她们,才起身恹恹顺着华老太君的指示坐在旁边的绣凳上。李氏瞪我瞪的眼珠子快凸出来,我目不斜视,全然当做不认识。 “这丫头果然是个有福的,老师教养的礼仪规矩,真是半点不差了。”佘老夫人一边笑一边看看我,又去看华老太君。 华老太君也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神情不忿的李氏,扬声道:“你这小师妹,可夸不得。一夸她,她就能上天入地给人造祸。” 我有些愕然。 她明知我曾做过周景的妾,还如此说,这是提着辈分给李氏下脸了。李氏当即羞恼的将头垂到脖颈下,抬都不敢抬起来。 佘夫人一顿,尴尬的笑了下,“是学生无礼了,让您老教导沁芸。可学生也没有法子,沁芸原也是**省城吴知府的小女,规矩什么的,学是学过,但因是幼女,所以惯着些,性子直了些。在昌郡嘛,无人置喙什么。但如今来盛京后,景儿封了郡王,她成了郡王妃,难免诸事不懂,闹出笑话来。” “你个做婆母的,学的礼仪规矩不少,教她一教便好。你将她带来,只怕是为了让她在女学里镀个金身,以后好在贵胄里交际。何须跟我绕着弯子说?” 佘夫人沉沉的叹了口气,起身同她行了个大礼,“老师,学生来京以后的艰难,您即便没见过,想必也知道。学生……” 说着她哽咽了起来, “学生不求富贵名誉,只求景儿能顺顺当当的过了一生。可您也晓得,宫里的那位不会让我如愿。前些日我四十五岁生辰宴,本只想悄悄的办了。可不晓得突然来了一群祝贺的夫人们,我手忙脚乱,沁芸更是不通礼,得罪了好些人,我万不得已才求到了老师您这来。” 佘夫人说的时候,李氏羞愤的掩面擦了几回眼泪,可偷偷的刺了我几眼后,似乎想争口气,才没有失了全部仪态,我看见王嬷嬷悄悄给她换了好几张擦泪的帕子。 华老太君也是真心疼佘夫人,即便目光里透露出对李氏小家子气的不满,但还是答应给佘夫人一个面子,让李氏来女学学上半年,然后聊起一些当年的往事。 华老太君与佘夫人有体己话,便叫我带着李氏去学院四处逛一逛。 我心中有些埋怨,她怎么就能开得了口,让我们昔日这对恨不能你死我活的“情敌”相到一处去? 不晓得的人倒没事,若是清楚始末的,兴许会说成话本子到处传唱。别说李氏来镀什么金,这明摆着是掉了屎坑里来,腌臜又恶心。 以李氏的玻璃心,将来指不定要如何悲愤欲绝。 柳绿、映红,王嬷嬷,这三位见证者也是相当的郁闷。尤其是王嬷嬷,我以前可是她手里能随便捏死的臭虫,现在不但要居于我之下,还得跟她主儿对我行长辈礼。 华老太君开始不是说了,我是李氏她婆婆的小师妹,按着礼,她可不得按着长辈来拜我? 我心里一边纠结,也一边在偷着乐。她们不开口问,我就一个人走在前头逛自己的。 逛了大半会儿,一句话没说,我瞧着时辰差不多,又扬手做请将她们又带回了华老太君的院。屋里两人还在感慨人生,隐约能听到些话。 “你与她曾是闺中姐妹,好的时候,连我这个做夫子的都羡慕的很。当年你们一前一后的嫁给勤王、幽王,多少人挤破头了想入国艺女学的门,想想那年的盛景,实在是唏嘘不已啊!” 幽王是当今皇上。 华老太君在自个儿院里,说话声没顾忌什么,而佘夫人的声音不大,听不清楚了,但听得出她也很心塞。 从高高在上的勤王妃,一个极有可能成为一国最尊贵的女人,几经沧桑后变成了个尴尬的八品敕命夫人,换做谁又不会感怀叹惜? 虽然叹惜,但我没什么闲心继续听下去,让薛嬷嬷去跟夫子说一声,时辰不早就先回去了。 薛嬷嬷见天色暗沉的很,兀自做了主,“去,路上可要小心些。” “知道了。” 说完,我朝李氏略略施了个礼,便先行走了。 到了女学院门,与司婆婆打了招呼正要走,她拉住我在一边说了几句话,我听后狐疑不解,“八公主在等我?” “在马车里等了近半个时辰,才命人赶车走的。” 想起学堂里怡霖公主对我横眉冷对的样子,我心里打了个寒颤。 “丫头,你得罪了八公主?”司婆婆看我神色不对,担忧道:“她在女学可不怎么与人交道,因为八公主头来的几月摆足了架子,跋扈的让各位姑娘们服侍又作弊,最终闹得华老太君去宫中请皇后收回成命,要八公主自教自养。这名声一丢,谁还敢尚娶八公主?所以齐妃急了,求着皇后娘娘下了一道懿旨,让华老太君无需顾忌她皇家身份,狠狠地罚、狠狠地教,才有今日的安静老实。虽说是安静,但她自始至终根子在那,丫头可别去她面前犯糊涂。” “嗯,谢谢婆婆。” 我心中哀怨的叹了口气,同司婆婆告辞,踏上了早就在门口等候的马车。 这场雨一下就连着下了六、七天,京都河道的河面只差半米就要漫到街道上来了。所以欠聂耿的车钱越欠越多,我也越欠越心安理得。有句话说得好,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压身。 自从李氏到学院后,我的日子便不像以前那样好过。八公主周怡霖以前将女学里的贵女们得罪了一个遍,李氏来后便“嫂嫂”前,“嫂嫂”后的叫得十分亲密,两人形影不离的。 李氏原本与我一道入学,觉得情状难堪,有了八公主罩着,那心情顿时开阔了不少。 前几日她倒也只是对我冷眼旁观而已,可不知不觉我就突然发现,有流言传我曾经“死皮赖脸”讹上周景做良妾,行为不端、勾三搭四,什么杂碎杂种都能与之苟且,什么被要挟后虐杀jian夫性命,还曾入牢受刑…… 各种不堪入耳的,极尽的败坏了我本就不好的名声。 短短的几天,仅仅两个对我和善些的林夫子和王夫子,看我也像看屎坑里的蛆虫一般,唯独华老太君依然如故,只念叨着我给她做的礼物。 这一天,天气终于停雨放晴,早上醒来,睡在身边的小破孩又如之前一样不见了,我知道等到散学回家后,他又会笨笨跳跳的出现。 我让夏半知托信去东城给马大夫和刘元修,亲自来了一趟给小毅诊病,但马大夫给小毅诊半天后,摇摇头只道:“虽说毒药不分家,但世上能将毒和药融合为一的,我只听闻过怪医老九的厉害。可怪医老九已经仙去,徒弟医术浅薄未知,怕……而且小毅的毒已入骨髓,怕是怪医老九在世都不好治。” 连近一年名声鹊起的马大夫也如此说,大概周槐之也做了心理准备,所以尽量完成小毅余生的愿望、纵容他一再的来找我。 起床收拾完,我将将把门打开,迎面就砸来好几个腥臭的鸡蛋,我躲闪不及,被砸了一身,粘腻的恶心味道让我一下就扶着门边干呕起来。 砸人的是左邻右舍的百姓,孙婆婆也挽着菜篮子买菜回来,看见我的狼狈,问了砸鸡蛋的邻舍,听完我的流言,眼底瞬间露出嫌恶,但碍于这些日的交情,倒没有拿出鸡蛋砸我,只是表情捕鱼的走了。 “一屋子不要脸的下贱货,怎还好意思大摇大摆的苟活在人世?污糟人的眼睛!” 这大概是我第一回见识流言恶语的效果,缓和了下不适的肠胃,我抹掉脸上的蛋液,朝他们冷冷一笑,大声道:“夫子说流言是畜类的武器,鬼蜮的手段,它们愚蠢的追随者,总会将那把最锋利的刀刺向最无辜的人。今日所见,果然不错。” “呸,事实摆在眼前,还信口雌黄的狡辩,蒙混人的心。你难道没给人做妾?没勾三搭四?没杀人入狱受刑?没有女扮男装入学院与一群男人们亲密?……哪一条是冤枉了你?连你的丫鬟也是给被坏了身子的破烂货,你敢说不是?你母亲是青楼里千人枕的烂糟货,你们兄妹也是因为被教养的行为不端,才被逐出家族的?” 知晓得够清楚啊! 事实虽不如此,但每一桩我都无法拿出证据辩驳。 第173章 反击闹女学 翠花惊吓得白了脸,扶着我的手颤抖的像抖筛糠。 我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又拦下忍无可忍要冲动的夏半知,继续大声对他们道:“如果我有罪,夫子们自会厌我们、弃我们,可他们在得知事情真相,依然爱我如故,疼惜我,若真像流言所传,他们又为何从不曾摒弃我?” “谁晓得你又使手段做了什么事,媚惑了什么人?” 我仰头大笑几声后,嗤道:“这话,你们当着金夫子、刘夫子的面去说说看?我是不介意的,毕竟我一个女人的名声比不上德高望重的他们。污蔑我无所谓,污蔑金夫子他们,污蔑鸿蒙学院的品德,你们再敢多言半句,信不信我此时就报官,告你们一个造谣生事之罪?” 众人被我唬得瑟缩的退了,即便愤怒轻蔑我,但仍是渐渐的散开。 翠花忧心此后无法再立足盛京,在我换洗完出房门,她还在瑟瑟发抖的抹眼泪,夏半知也不大好受,也没如往常一般急着去学院在书阁里多看几本书,多学些知识。问了他之后,我才晓得流言已经传到了鸿蒙学院,他被指桑骂槐的说了好几天了。 照这种势态,流言应该世家贵胄们之间也传开了。 按着李氏那种小家子气却不善阴谋的性格,这种恶毒的事应该不是她会做的,但我知道事情是从她和她身边的人透露出去的。 毕竟山高水远,昌郡、祁门县那么远的地方,若非李氏她们,鲜少有人能将事传得惟妙惟肖。 可谁会对付我一个“低贱入泥”的人呢?我又没有伤害他们利益。为了减少麻烦,我几乎彻底和云麾将军府断了关系,几次邵馨邀我过去一叙,我都以事忙为借口推辞。 我想到了八公主周怡霖,记得李氏来之前她要找我麻烦的,第二天李氏来女学后,她便悄然无声只和李氏好上了。若说此事与她无关,我都有点不能相信。 可她为何恨上我,我又不得而知了。 经历早上被众人唾骂扔鸡蛋的事,我照常坐了聂耿的马车去女学。司婆婆也听过流言了,只冲我摇头叹气,“女人哪,一旦失了名声,这一生就难了哦!你呀,怎就那么糊涂呢?”我只对她笑了笑,“无事,流言嘛,你在它身上花的精力越少,它消失的就越快。” 司婆婆无言以对,或许她觉得这种事换作任何一个女人都无能为力,所以便懒得说了。 我来得已经算晚,入了学堂,但夫子们还没到,学生们都已经坐好,各自为阵的笑闹,而李氏和周怡霖挨着坐在一处,不晓得说了什么,周怡霖羞红着脸拿帕子掩面嗔了李氏几眼。 这对表姑嫂打得这么火热,真叫人……咬牙切齿啊! 我勾唇冷冷一笑,走过去然后大腿一抬踩在李氏另一边胡静的座位书桌上,“胡妹妹,跟你换个位置!” “夏颖,你发疯了吗?本姑娘凭什么要同你换?”胡静瞪着我,露出恶心的表情。 我来女学这么久,一直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从不与人生事闹嘴角,即便她们骂得我再难听,我也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可有人硬逼着不想让我安分,那我也不必再装下去。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喵。 我随手一扬,将胡静桌上的笔墨、绣帕、茶具通通都扔在了地上,惊得一屋的女人惊叫跳起来,我冷冷又扫了她们一眼,再盯着花容失色的胡静,“背地里骂我骂得那么欢,我没揍你算是最最客气的。不过换个位置,也稀得你叫嚷?” 女人嘛,比男人更好唬吓。不怕讲理的,就怕横的。 胡静哭得梨花带雨找夫子说理去了,我两腿一张,大马金刀的在她位置坐下,顺便将吓得失了魂的李氏一把拉得靠近了些,好笑的道:“李姐姐,你晓得丑字怎么写吗?” 李氏白着脸,想要挣脱我的手,却被我抓捏的更紧后,声音颤抖道:“你、你干什么?” “我问你会不会写‘丑’字?” 李氏委屈极了,“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本妃面前嚣张?你是郡王休弃……” “我问你会不会写‘丑’字!” 我声音一扬打断她愚蠢的陈述,吼声似乎在小小的学堂里也产生了回音,所有人惊得安静下来,连风吹落树叶的声都能听到。 李氏泪眼婆娑的气颤了好一会儿,才迫于我的威胁,极是难堪的点点头。 我冷哼一声,将她甩回自己的桌,“那写一个出来瞧瞧。” 她还想出言呵斥我,被我杀气腾腾的样子吓得张了几次嘴也没出声,四处又找不到帮忙声讨的人,只能哭哭啼啼的看了一会冷漠旁观的小姑子,坐下执起了笔开始写。 其她姑娘们虽然惊吓住,但她们更乐意看我和李氏这对昔日的妻妾斗法。见李氏这般不经斗,纷纷轻蔑的嗤笑起来。 王嬷嬷在外头听了声赶来,扬手就要打我巴掌,我率先一巴掌甩得她一把老骨头摔在地上半天起不来。李氏最后颤抖着手将一个歪歪扭扭的“丑”字写出来,那泪一颗又一颗砸在纸上,墨团浸润开,便不像一个字了。 “哼,难怪一个‘丑’字都不会写,才会做出那种丑事来。” “夏荷……” “我叫夏颖,李姐姐。”我眉尾一抬,嗤道:“我念你还算是个心善的,一直隐忍着不计较。俗话说家丑不外扬,你身为一府主母,好歹是个郡王妃,连这样浅显的道理也不懂?” “你……” “我什么?哼,我夏颖如何入昌郡何府、如何成了良妾,问问常去玉龙山上香拜佛的香客,便一清二楚。我又是如何被郡王利用,成为阶下囚,要我当着所有人的面,说道说道吗?” 你们扯淡,我也扯淡,大家一起扯,是是而非,谁又真的清楚? “……” “你那般宣扬我,让我臭名昭着,是以为自己占了便宜?拜托你敲开脑子,好生的整理整理,在我被唾骂千夫所指之时,有多少人嘲笑勉郡王和你这个郡王妃?从前被一个破落的表姐林氏利用欺辱,现在又被旁人利用,我要是你婆婆,非得被你气得升天!” “你、你、你……” 不晓得佘夫人会气成什么样,现在李氏被我气得话也说不出来,眼皮翻了一阵倒下去,惊起一片叫声。 我视若未见,转而看向面色惊骇的周怡霖,朝她勾唇一笑,“八公主,民女得罪你了?若有不得当之处,请您高抬贵手,当着民女的面指责出来,真是做的不当,民女立即领罚,绝无二话。” “夏颖,你胡说什么?”周怡霖腾的站起来, 我屈膝蹲身朝她行了个十分全的礼节,不卑不亢的道:“民女是粗人,性子直来直往,还望八公主见谅。” “你放肆,这里虽是女学,但她也是郡王妃,你是个什么东西,不尊不敬也就罢了,竟敢胁迫辱骂?你像只野狗似的胡乱攀咬,还咬上本宫的身?谁给你的狗胆?” 这回倒想起帮李氏说话了,方才明明乐见其成,让我和李氏撕咬的。 听她这样一说,我偏不能如她的意了, “八公主,民女何时攀咬您了?我只是就事论事给自己讨个公道而已,但我绝对不会辱骂李姐姐的。 李姐姐虽然对我有误会和旧怨,但我很清楚明白她是个纯善的人,只一心爱着勉郡王,护着勉郡王。你们不懂,但我懂。从前郡王隐姓埋名只是个无名小卒,李姐姐在你们这些豪门贵女面前算不得什么,可一个五品官员家的千娇万宠的姑娘嫁给寂寂无名的男人,你们谁也没她那份勇气和大爱去低嫁。” 众人感觉见鬼了似的,肯定是没见过我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我心里暗暗笑了笑,继续声情并茂的道:“而我无意闯入李姐姐与郡王之间,她从未苛待苛责过我,一切都是我不懂事,明明只有一个低贱的命却养了一颗夜郎自大的心,幡然醒悟后,我自请离去,李姐姐不但没有为难,还将受了苦的贴身丫鬟翠花送给我。 你们其中任何一人,谁有她的心胸和豁达?” 开始被我闹了个没脸,又被人嘲笑的李氏,与王嬷嬷抱成一团哭得伤心欲绝之际,听我夸大其词的将她夸说了一窜,傻傻的停下来看着我。 也就在这个短短的时间里,其她人看李氏轻蔑的眼神发生了些微妙的转变 有人反应过来,露出惊异,更对我提出质疑道:“郡王妃既然对你那般的好,你今日为何如此让她没脸,僭越身份羞辱她?” 我笑了笑,神色自若的来回走了一圈。 这行为大概让人觉得阴森诡异,姑娘们有点害怕我,生怕我冲过去生吃她们似的,渐渐围在了一堆。 其实我是在绞尽脑汁找什么借口将事给圆滑的拉回来,早上实在气糊涂了,才行了这冒犯僭越的大错。 我对八公主周怡霖只是意有所指的装个样子唬她而已,可对李氏是实打实的冒犯。 学子入鸿蒙学院得放下身份,但女学里几乎都是没有出嫁的小姑娘,虽有各自牛逼轰轰的娘家,但没有品级,所以夫子们并没有特意设置规定。 所以李氏郡王妃的身份,若往严重的处理,我今日必有一难。 第174章 金夫子的玩笑 我酝酿了好一会儿,从窗口看过去。 见一群女夫子们全都急急忙忙的赶来,又看了眼李氏和王嬷嬷,脑筋一动,开口道:“其实我理解李姐姐再见我的心情,当年一个贱丫头,却阴差阳错入鸿蒙,又拜了华老太君做学生,与她的婆婆佘夫人成为师姐师妹的关系。所以她心情不顺,不甘在辈分上屈居,放纵下人四处败坏我。” “夏颖,你休要污蔑我的清白!” 李氏再凶恶,也只有这个程度,所以王嬷嬷已经喘顺气,替她开口骂道: “你个狗屁不如的贱东西,郡王妃何等尊贵,需要败坏你什么?” “王嬷嬷,您也是从宫里头出来的,该不是个蠢人。从前李姐姐没来之时,我在女学相安无事,为何你们来了之后,就流言漫天飞?说的那样头头是道?我家中几口,发生了哪些事,一条条一件件……甚至连我的丫鬟都形容的一清二楚,您说不与你们无关?祁门县可是离盛京有千里之遥,半月都走不到的地方,您说一个我听听,是哪个这般本事能将胡乱编排的谣言传得这样远?” “贱东西,我今日要撕烂你的这张臭嘴。” 王嬷嬷还没被打摔怕,又要过来撕我。 若单说她对李氏的忠心,她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了。不过好歹年轻时在宫里待过些年,脑子就这么不经用。若是稍聪明点的,也能意会出我先前说的一番话,可以将李氏之前的愚蠢一概而消,以后再维护一番,更有可能成就忠爱为善的美名。 来自我这个“敌人”由衷的夸赞,是给李氏最好的镀金。 王嬷嬷冲过来时,我没躲也没闪,脸上直接给她挠了几条血印,头发也被扯散了。 华老太君和夫子们进学堂的时候,我恰好被推搪的倒在地上,甚至给王嬷嬷踩了几脚。 一脚在手背上,一脚在肚子上。 华老太君及时的吼了一声将王嬷嬷喝退,我才没继续受罪。 我捂着剧痛的肚子蜷缩一团,哼哼了半天没起来。还是薛婆婆心疼的喊了人将我搀扶起来,移去了华老太君的院子。 事后如何发展,我没心顾及了,只管躺在床上痛吟就好。自伤八百损敌一千,不算亏,但若再被罚就亏了。 薛婆婆喊来女医给我检查完身体,将脸上的伤抹了药后。李氏被华老太君带到院子里训斥了一通,虽然没有听清什么内容,但王嬷嬷似乎被打了十板子,嗷嗷的声音叫得很凄惨。 一个哭着出门、一个横着抬出去。 先惹祸的是我,连李氏都责罚了,我当然也逃不掉。华老太君进屋里头时,脸又黑又沉的看了我半天才开口,实在受不了我装可怜,坐到床边朝我肚子就是一巴掌下来。 我没敢嚎一声,只像小狗似的巴巴望着她。 “你个狡猾的小人精,少跟我玩这套。”她气得狠,又用力的揪了我好几下,“你晓得是佘夫人托付了我教导李氏,所以明目张胆的欺负她,末了还装可怜、装柔弱,好好的一张脸给她撕破,寻思着我会作保、护你是不是?” 我不好意思的咧嘴笑了笑,扯到了嘴角的抓伤,轻轻“嘶”了一声后,愧疚道:“夫子,学生没得办法。不这样做,我哥哥、我家那个小丫头都不敢出门见人了。今儿一早,我被扔了一身的臭鸡蛋,若非我厉害,还不晓得要闹成怎样。” 华老太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你如此聪慧的丫头,怎会犯那样的错给人说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不是我做的,没法解释。但做都做了,我只能硬着头皮解决了。 她也没骂我什么,只同我说起了冒犯僭越郡王妃李氏的事要妥善解决,不然小事会成大祸,“如你所说,李氏不是个恶毒的性,顶多蠢了些。你自己得想想法子,如何消了她的气,不然她这郡王妃的脸丢了,以后可有你受的。即便她端不起架子收拾你,你以为佘夫人不会?她也曾是我学生,心思狡黠着呢!从前倒是纯良,但时过境迁遭遇大难不死,也不晓得她心境如何了。” 说完,她又摇摇头长叹了一口气,眼睛望着窗外的花草树木,似在回想着遥远的记忆。 因为受了伤,华老太君让我回家去休养几天,待脸上的伤痕好了再来女学上课。回家不过半个时辰,金夫子就一同和夏半知赶了回来。 我真就奇了怪了,没有手机电话通信,为什么信息能传播的这样快? 金夫子是买了东西进院的,雪白的头发和胡子,标志性的学院夫子儒衫,所以他一来,来来往往的百姓,特意来看稀奇的人一下就涌来了。 门庭奚落的小院,霎时间像菜市场一样热闹起来,我不得不叫翠花赶紧去买了张面纱遮脸。 我哪里不晓得金夫子的良苦用心,这架势摆明了就是为我作势澄清谣言。以前被他揍得凄惨,不想凄惨也有凄惨的好,他真是太疼我了。 院门没关,金夫子和我兄妹二人坐在凉棚底下煮茶,凉棚正对着院门,所以来看热闹的看得一清二楚,胆子大的人还想进来与金夫子套个近乎,翠花门神似的站在外头一个一个的赶。 金夫子喝茶很讲究,第一回凑合喝了,这次喝着喝着就嫌弃我不懂风雅。 于是我也痛定思痛,想着得花些银子买套精贵的茶具和茶叶,算是孝敬孝敬他老人家。 “最近忙着朝会,没空理你这野丫头。才短短几日就闹得满城皆知,你也真够本事的。寻常的女儿家,定要坚忍隐忍,你倒好,二话不说就将郡王妃打了。瞧你这抓花的脸,想来那郡王妃比你更惨?” 我只嘿嘿,不说话。 金夫子叹了口气,“这流言到底哪里兴起来的?难道真是那郡王妃传的?” “应该是郡王妃和八公主!”我讪讪道,无端被她们一顿设计,真是憋屈。 为何我这般肯定是她们,因为我好几次在女学看见伺候她的宫女和嬷嬷在拉着王嬷嬷与一群婆子们说笑。 所以李氏虽不是主谋,但也不无辜。毕竟从前那些事的细节,只有从昌郡何府来的人才能绘声绘色的说出来,也得她身边的人说才有人信。 “你何时惹八公主了?” “我没惹!”我冤枉死了,“去女学这么久,我几乎不与人结交,就跟守门的司婆婆热络些。不信你可以去问华夫子!” 金夫子白我一眼,似是不信我的话。因为在鸿蒙学院,我可是男人中闯祸闹事的战斗机。 可我这次真冤枉,比窦娥还冤。 “这里就你我几人,我便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当年先太子一死,先皇一直属意勤王继位,但当今圣上的呼声也不低,因为他是正统嫡子。朝臣虽分了两派,可勤王在民间的声望极高。先皇钦点实力雄厚的佘家女嫁给勤王,便是落下定音。如今的佘夫人,曾经的勤王妃是先皇钦点的皇家媳妇,德言容功在国艺女学是出类拔萃的佼佼者。她挑的儿媳怎会如此不明事理?实在难以理解。”金夫子言语中很是疑惑, “郡王妃的人并不坏,而且胸无城府和心机,流言的事,也许她愤愤的说了些,可若不是有人刻意,不会掀起这般势头来败坏我。夫子您不是说‘无利可图,枉费心机’?同理,无利可图,何以谋算?我一个声名狼藉的贫贱女儿家,哪里让人费这般大的心思?我也想不明白。” 金夫子默了许久一会,喝了几口茶后,意味深长的看着我突然道:“你也真是,巴巴的做了周景的妾室,怎又要设计求请佘夫人休弃你?你呀你,换作是其她女儿家,怕真是会被唾沫星子给淹死。我瞧着周景那孩子是个风度翩翩的,你与他若是有误会,不如解开来,你再嫁去给他。他现在是郡王,你又有老夫作保,当个侧妃不成问题,省得去磋磨你的华夫子,她可是为了你的婚嫁头疼的很。” 我张口结舌。 您老在开玩笑? “夫子,好马不吃回头草呢!”我噘嘴不悦的道, 金夫子脸色黑黑,“你这颗烂狗尾巴草,也只有周景能吃一吃了。得知你与他的过往时,老夫曾问过他,听他的语气,他对你是有情意的。夫妻斗嘴闹架实属正常,你这倔死人的性子,怕是钻了牛角尖才不肯谅解他的?” 我更加无语了,生气的端起茶杯要灌下去,想浇灭点火气,不想茶水是夏半知刚添的,烫得我哇啦啦直叫,幸而我忘记脸上蒙了面纱,挡了一下,不然非得被烫毁容。 “夫子,您老当我曾经年少懵懂不知事,犯了一回错。但我真的真的对周景没有半点念想了,我晓得这颗烂尾巴草谁都不稀罕,但我也不在乎。反正嫁不嫁人,我是没想过的,您和华夫子可千万千万别给我和周景乱点鸳鸯谱。” “女儿家家的,难不成做一辈子孤老婆子?以后让你兄嫂养着你这混世魔王?” 我转头问一直没做声的夏半知,“哥哥,你说养不养?不养的话,我现在就上尼姑庵里剔头发去。” “胡闹!”夏半知面红耳赤的喝叱我一声。 我还想义愤填膺的说几句,金夫子直接抬手,一巴掌拍我脑门上,打得我脑袋嗡嗡作响。 “嗷——夫子,外边许多人瞧着呢,您就不能给我个面子?” “你的面子都被狗吃了,哪里还有?” 金夫子开始也许只是试探的玩笑几句,后来越瞧我越是不顺眼了,觉得我再嫁给周景的这个选择也越觉得是个好主意,临走前他还特意的叮嘱,让我好好想想,又让夏半知争点气,去和周景张罗。 这玩笑,开大了。 第175章 他的卑微和小心翼翼 将近傍晚,小毅按时按刻的又来了。他要去隔壁孙婶子家同丽妹妹和小佳弟弟玩,可白天闹成那般,我怎好意思带他去? 然这熊孩子胆子和主意一向大,自个儿去窜门了。 算着时间,小毅差不多玩了一个时辰,没被人家赶出来,看样子金夫子白天特意来一趟,是见大效了。 流言的事应该不再具有破坏力,唯独要解决的事是华老太君说的,李氏是郡王妃,从三品的诰命,若不给个说法,郡王府、佘夫人丢脸丢成这样,肯定会找补回来。 夜里小毅照样睡得不安稳,当油灯的灯芯烧完熄灭掉后,我才眯得眼睛。 平时我睡得沉,从来不晓得小毅第二天一早是怎样被抱走的。但今晚我脸颊和嘴角的伤口左右不能压着,动一动就痛,所以睡得很浅。 当一阵暖风从窗口吹进来时,我便立即察觉了。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十分熟悉的味道,但它越来越浓,越来越靠近的时候,我紧张的心脏都要奔出来。 可我又害怕狂烈的心跳声会让他察觉,将他“吓”跑了,所以死死的屏住了呼吸。 “嘭——” 身边发出轻微的脆响,像是打开了什么瓶塞,紧接着一股清凉的药味钻进鼻孔。 我惊了一大跳,差点绷不住呼吸。 他是要给我搽药吗? 灼热的体温在一点点朝我脸上压下来,我已经快要压制不住狂烈的心跳。 回盛京这么久,我从没见过他,哪怕一片衣角。 但我却晓得,他时常在看着我,那种无声无息的关注,分明什么没有看见,但心里什么都看见了。 有时候,我会突然冒出一种冲动,想要将他找出来,但最后理智总是战胜了感性。 他不说、不见,我也不问、不见。 脸上的伤口传来一抹冰凉,然后滚烫的指尖将沁凉药膏温热。 在这样的黑暗中,他竟不需要看就能十分准确的摸到我脸上的伤口。 我禁不住颤栗了,忍无可忍的睁开了眼。 他察觉到我脸上肌肉的抖动,手指僵硬了一瞬,然后迅速起身准备逃走,可我更快一步将他的手抓住了。 “周槐之,你总这样偷偷摸摸的闯入我的闺房,你叫我以后怎么样嫁人?” 我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因为生气,也是因为激动。 一阵僵持的静默后,他终于还是开口了,“以后……我不来了。” 不来? 我起身站到他身边,几乎贴在他胸口,仰头将憋了许久的浊气喷到他脸上,“真不来了吗?” 他的身子也僵硬了,还有些发烫。 看着他局促的表情,我心中又一动。 似乎经过了这大半年,他变了许多。要说哪里变了,便是这小心翼翼的态度,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有点点卑微不敢直视我。 以前他喜爱我,对我有很强的占有欲,但还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想着用各种各样的法子来调教我,然后乖乖做他的女人。 爱会让人变得卑微。 他爱上我了? 想到这个,我心里不禁雀跃又欢喜起来。可我满心的期待,却等来简单的四个字——“嗯,不来了。”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你说的话,我还能相信吗?这是你第几次言而无信的再找上门来?” 我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甚至是咄咄逼人。 “抱歉!”他的声音低沉的像大提琴的低音嗡鸣声,撩得人心痒痒,“小毅最近闹得很,我也没办法。” 我眼眶有点湿,闻着他的气味,听着他的声音,胸口压抑了许久的东西仿佛一下就被击溃。 我伸出手狠狠的抱住了他,声音暗哑的道:“我……想你了!……本来我可以忍得住的,但你总这样,让我控制不住。周槐之,你个朝三暮四的渣男,你凭什么在别人的温柔乡里享受完,又理直气壮的来撩拨我呢?” 他不说话,我却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又热又急促,连垂在身边的手都在剧烈的颤抖。 我忍不住了,真的。 在黑暗中,我踮起脚尖一下就找到了他的唇,然后发了狠的撕咬。 我和他早就纠缠成了一团乱麻,想理都理不清了。 到后来也不晓得是他咬我,还是我咬他,渐渐忘我的时候,隔壁的房间忽然传来“哐当当……”的响声,像是瓷器掉在地上碎裂的声音。 这一声巨响,顷刻将我们的理智拉回来。 可我还没有退开,他却比我更快的松开我,然后像一阵风似的从窗口飞走了。 望着无边的夜色许久,我失落又自嘲的笑了几声后坐到桌边,倒了几杯冷水喝。 那一股炙热滚烫的**似乎怎么也浇不灭似的。 刘夫子是我受伤第三天和卫良衡一起来的,他们明着是慰问,实则是向我讨教显微镜的用法。我正好趁着李氏休沐在府中的时间,和翠花抱着大包小包要去郡王府赔罪,所以就推拒了他。 “你个臭丫头,横竖不想给我脸,是吗?” 刘夫子若不是看街头巷尾有人瞧着,他定会学着金夫子以前一样来拧我耳朵。 “夫子,我说了今日有事,要不您明日来,我一定有空。” 我嘿嘿的一边说一边上了大胡子聂耿的马车。 刘夫子干瞪眼,指着我同卫良衡道:“这丫头投生投错了胎,怎就变成了个女娃娃?真是作孽哦!就是个男的,她也够让人头疼脑热的。” 卫良衡与我合作了几回,深知我性格,也连连称是。 勉郡王府在东城,离皇宫比女学还要近,简直就是在眼皮子底下。隔着长长的巷道毗邻着东宫,估摸站在高高的皇城城墙上,郡王府里的人剔牙抠个脚丫子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从前在昌郡,佘夫人就将府里的规矩管得严,在盛京更胜从前。 门房禀告后,才有两个丫鬟来迎,两相行礼后,才默不作声的领我和翠花到了佘夫人的荣养院。一进院门,静谧无声的,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檀香味。门口候着的宁嬷嬷凉凉的上下打量了我几眼,“夏小娘子,请!” 夏小娘子? 这个不是称谓已婚女子的吗? 我知道宁嬷嬷是故意的,虽然我做过她们家的妾室,也不在乎别人如何想我,但好歹儒林大士为我证了清白名声,突然被她一个奴仆狗腿子称妾名,有点怪怪的。 郡王府的规格很豪,我进过最豪的府宅是信义伯爵府,虽然没有进里头观摩,只在客房睡了一夜,但细节之处还是可以分辨得出。郡王府连亭廊用的都是金丝楠木,浓淡适宜的木香味四处缭绕。廊边挂的锦缎帘子,那活灵活现凤翔于飞的刺绣,堪称顶级艺术品。 听闻皇上给周景封王时,赏了许多财宝下来,这样便可见一斑了。 我前一脚进,李氏后一脚来,身边的王嬷嬷不在,只有另外两个陌生的面孔。 李氏刚要开口说什么,坐在位上的佘夫人就道:“客人来了,别失礼数。” 李氏一顿,握拳咬牙沉默了。 闹不清佘夫人为什么先用仆妇丫鬟来压我,又在自家媳妇面前捧我,但我还是先向李氏行了礼,并且直言道:“见过郡王妃,上次是民女被逼无奈出了个下策,以激怒您来遏制流言对我和我家人的迫害,望郡王妃理解海涵。” 李氏瞠目结舌的望了我一会,又下意识的瞄了一眼佘夫人,才哼道:“嘿,本妃倒成了你利用的筏子?你可真是好样儿的!我次次放你生路,如今你得势却目中更无人了。不仅让本妃被好一顿教训,还罚了本妃的母妈。你怎还好意思上门来当客?” 佘夫人眼底暗了暗,分明对她的表现很不满意。 我也不得不将话更加挑明了说出来,“郡王妃,流言是否是从你身边的人传出去的,您可是查清楚了?” “你在女学中羞辱我不够,难道今日还要欺上门来质问?” 我无语的愣了下,这样的话也说得出,想来她当郡王妃的日子不比在昌郡好过啊! 再如何不济,她好歹是郡王妃啊,怎能摆出一副受虐的小媳妇样? 李府对她的娇宠实在是过了头,谢锦同样是幺女,可学识、胆识、见识、胸怀……李氏真是一样都比不上。 佘夫人许是怕她丢脸丢过头,巧妙的用话拿起了郡王府的派头,冷冷道:“夏荷呀,你是觉得我这老太婆子当年虐待你,所以便要报复回来吗?” 她明明知晓我改名为夏颖,所以她是故意用过去的名字提醒我曾经的身份。 所以我故作一惊,忙忙朝她跪下去,“佘夫人,您言重了,民女绝非此意。此来民女真是为着道歉来的,伤了郡王妃的尊严,让郡王妃受了委屈,绝对是属民女的错。佘夫人若要罚要打,民女绝无二话。” 是我僭越犯错在先,不管她明里暗里摆架子,我都得识趣的受着。 “哼,奸猾。”佘夫人白我一眼,端起茶杯抿了口,嗤道:“我敢打你?今日你若带着伤出门,怕是金夫子立即得亲自上门来给你讨公道。不过一点小伤,就郑重其事的去慰问你,我哪敢呀?” 话这样说,却没叫我起身。 不过金夫子确实兴师动众了,不仅亲自来,也让秦淮几人陪同夏半知回家。这些日子百姓们看得咋舌不已,哪个还敢说三道四?夸都来不及了。 我不好意思的抬头冲佘夫人笑了笑,又当着怒气攻心的李氏道:“佘夫人,其实您该晓得流言一事并非是郡王妃所为,民女也确实利用了郡王妃,故意闹大了然后平息恶言恶语。但若您反过来想一想,郡王妃也因民女一闹,反而唱响了名声。您不是苦于提高郡王和郡王妃的声望?民女这不是送了一个机会嘛!” “哟,我还需你来送机遇了?” 这是嘲讽。 可我晓得她心里透亮着,不似李氏一般只听着表面的话,气得胸脯起伏。拿捏了几句,佘夫人便客气的叫我起身,又着宁嬷嬷搬来绣凳,让我坐在偏角。 以前没入女学时,就是让我坐地上,我也不去意会什么。但学过之后,就晓得这是门户身份之别的立规矩。 即便我是来道歉,那也是客,怎么遭也得坐个正儿八经的椅子,可坐个绣凳,茶都不上一杯,有些说不过去。 既然瞧不上,干脆拒之门外嘛! 我心里琢磨不出佘夫人是在唱什么戏。 第176章 负荆请罪 因是“旧识”,佘夫人留我吃午饭,我本来不好意思,可她说是维系维系师姐妹之情。 华老太君能随意调侃,我哪里敢厚脸皮当她的师妹?而且她当着李氏的面如此客气待我,可谓相当的不给她媳妇脸面。 婆媳婆媳,天生的公敌。 曾经李氏占着门户大,还将自己的陪嫁丫鬟送婆婆边上监视,如今掉了个头,李氏就是有娘家,也再不敢当世人面找前勤王妃摆谱。还有,赵梨儿不是说李氏的庶大哥在太子底下做事?就是意味着李氏娘家是向着太子,与佘夫人不是一道的? 这王八对乌龟的撕咬关系,李氏难道成了出气筒? 郡王府不是从前小小的知事府,添了许多新人。但翠花曾经遭遇过什么,好似府里的上上下下都清楚,饶是受了礼待,那异样打量的眼神也叫她十分难受。 等饭吃的闲空,佘夫人让李氏带我去园子坐一会。在老人精佘夫人面前,我端着规矩,可在李氏面前,就放松下来,该坐就坐,该喝就喝。原以为她会忍不住将我撂下离开,可她一直气鼓鼓的陪我坐在亭里赏湖、赏花。 直到看见赵梨儿那张仕女美人脸和其她一些娇花美人涌来,我才明白她为何守着我了。 赵小妾是爱慕太子的痴情女,她让我捎带的那封信如今都不晓得丢在哪处。 这一家子,可真够乱的。 因为我竟也瞧见了林氏——李氏的表姐,嫁给昌郡吴大人做继妻的女人,身边还带着一个两岁的娃,在一团莺莺燕燕中格外的醒目。领着妾室们的头,到我跟前来打招呼。 我简直尴尬癌都要犯了,不失礼节的回了几个笑容,便十分钦佩的望着李氏,心里朝她鞠了无数个躬——女人中的楷模啊,你是如何做到的? 赵梨儿和其她小妾都没说什么,林氏却一屁股坐在我对面,端着一副假脸同我客套。 “不过一年多未见,我们都经历了沧桑岁月,颖妹妹也是日新月异,变得越发标致可人了。听闻你拜了华老太君为老师,做了她的亲授学生,真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颖妹妹与我们姐妹们说说,你如何一朝飞上枝头当凤凰的?” 我与她有何话好说?我没吐她一口陈年酿造的老痰就不错了。 我不屑的对她翻了几个白眼,她自讨没趣又去找李氏说话,“芸妹妹”长、“芸妹妹”短的,李氏隐忍不语,她就一直说下去,叫得人心头来火。 “芸妹妹,这茶水泡得太凉,怎好给客人用呢?”林氏掀开了茶盖,咋舌道:“芸妹妹,你瞧瞧,茶叶都没泡开。这是不是下人用的陈茶?颜色又暗又涩的,芸妹妹,肯定哪个该死的贱婢贪了上好的新茶,你可不能纵容!” “……”李氏只揪着帕子,咬牙看别处。 林氏便喝叱道:“哪个泡得茶?自去领板子十个,再来两个人赶紧重新烧水泡来!” 丫鬟们一阵惊惧,一半为难,一半跪下求饶,场面好不混乱。但见李氏默认,便又听了林氏的话赶紧忙去了。 若我是个第一回来的客人,怕是要搞不清楚的,到底林氏是正室,李氏才是个妾身。想起曾经在昌郡,李氏教养几位妖艳的妾室们可是十分在行,怎成郡王妃后,反而胆缩了? 林氏的孩子不像那个老男人吴大人,也不大像她,长得很是圆润可爱,但十分闹腾,李氏客气叫人端来招待我的点心,几下几下就扒拉到怀里,吃一半掉一半,然后捡了掉地上的去池塘里喂鱼,一把一把的扔。 有个丫鬟上前去制止,也是怕小孩掉水里去,可林氏怒气冲冲的就去给了她一巴掌,“不知深浅的贱婢,竟也敢命令主子。” 那丫鬟被打得半边脸都肿了,十分可怜。 李氏依旧只是抿了抿嘴角,扭头当作没瞧见,一双眼红出了一条条血丝。 林氏一个罪官女眷,哪里来的底气在郡王府嚣张的? 我捏了块细碎的点心玩了一会,然后起身走到水塘边,扬手一撒点心渣子是朝着塘里的鱼去的,但一挥袖子,全落林氏头上身上。 “夏姑娘?” 林氏气愤的瞪着我,我仰头怼回去,“干嘛?我又不是故意的。” “你明明就是故意,方才我同你说话,你爱搭不理的,不就是恼我以前当众冤枉你与吴谨思有染?” “哟,吴夫人,您还记得呢?”我阴阳怪气的叫出来,一众伺候的丫鬟婆子纷纷变了脸色。 郡王府早已不是曾经的何府,里头鱼龙混杂的,该是宫里的那位娘娘给佘夫人添了不少堵,李氏那点伎俩十分不够看。 林氏就算与周景有旧情,从罪官正妻夫人做了他的小妾,焉能如此在郡王府横行霸道?身后肯定有个靠山。 林氏冲我横眉怒对,想要给我点color瞧瞧. 我嘿嘿了两声,“不过你不说,我差点还忘了,咱俩还有旧账没算清。”一说完,我抬脚就将她踹下了池塘。 “噗通” 水面上砸出个巨大的水花,刚刚长出来碗口大的荷叶,随着波浪摇啊摇。 “啊——噗——救命、救命啊!……” 一众人傻了眼,好半天才有人想起要去池塘里捞人。 这时代做人做事太委婉,像我这样一言不合动手就干的女人,应该比土匪还要骇人。 不怕流氓会打架,就怕流氓有文化。 所有人涌去池塘边要救人。 我拍了拍手走回亭子里拉着也要过去的李氏重新坐下,义正言辞的说道:“郡王妃,您方才瞧见了的,我明明说不是故意的,她非冤枉我,拉扯着我跟她赔礼道歉。嘿,然后她自己掉进水里,不关我的事哦!” 李氏半响没出声,看到林氏像落水狗在水里挣扎,眼底流露出一丝痛快,才又看向我,“你是在郡王府,也敢放肆?” “这叫放肆吗?难道做为郡王妃的您会降罪我不成?”我笑了笑, 李氏顿了顿,哼道:“如今我犹如困兽住在囚笼,确实不能罚你。但你如此放肆,郡王府不会,别的人就不会了?” “谁?” “皇后娘娘常常宣召母亲、本妃入宫,每次都捎带了林jian人,饶是本妃和母亲都要让这几分她。就连宁嬷嬷不过漫待无视了而已,也让娘娘寻了错处打了二十板子。” 我愕然了一会,林氏是有皇后做靠山,才如此嚣张的? 为什么? 里头的文章怕是深得很。 “郡王妃,不说她林氏,为何您要无故败坏我呢?我自出了府,可再未惦记过什么,您何苦还要与我为难?” 李氏眼底怨气横生,“是你行为不端,被说道难道不是正常?你竟公然闹出来,叫别人以后如何想我?怕不是都在传我是个长舌妇了。” 不是她吗? 我疑惑的沉默了会,然后叹气摇了摇头,看着周围没有了丫鬟仆从,说道:“郡王妃,你真真是一叶障目哦!我从头至尾没想过与你为敌,你老将我不痛快的放心里做什么?我又不同你抢男人。你现在婆婆不爱,丈夫不疼,小妾上房揭瓦,还来个野情人和野种在头上拉屎拉尿,你怎就不想想法子,对付对付她们?偏同我较劲做什么?八公主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可你不觉得让我成为笑柄,你也一样成了笑柄?” 李氏含着眼眶里的泪一滴滴的掉下来,“你惹了她,怪我作甚?就算是我做的,谁让你一个贱卖过的婢妾在本妃面前洋洋得意的?” 她虽然口气说的狠,但好歹已经愿意听我说话了。所以我继续铺垫试探道:“你不服,那你正大光明的跟我干啊,我一定干服你。可别耍阴招啊,我历经千辛才和家人有了初初向好的局面,你一顿编排,我若不反击,我和家人迟早都要被鸡蛋给砸死。” “我、我恨不过,不行啊?” 她承认了,就说明八公主是有参与的。 看着她单蠢的样子,我叹了口气道:“我晓得不是你做的。” 她讶异的转头再度看着我,我继续道:“你别以为我在女学说的话是虚伪作假的,其实都是真话。作为一个正妻,你能隐忍为你丈夫名声着想,又出银子又出力的将第三者客客气气迎进门,不像林氏那样狠毒虐待,很是难得了。” “你……”李氏惊吓极了,“你莫不是真的鬼附身了?” “大概!”眼看着一群人将林氏抬了下去,又有人过来,我最后说了句体己话,“你好歹是个郡王妃,佘夫人即便是婆婆,她也只是八品敕命,你们去了宫里,确实要顾忌皇后。但在这府里,你看不顺眼就干呗,难道还有人能大过你,对你施以惩戒?真是看着你窝囊死了。” 李氏气得头顶已然冒烟,但过了一会,她好歹也意会点过来,眼神不再对我充满怨气。 我这一番交心交底的话,还不能化解从前的纠葛,那爱咋咋地! 话刚说完,翠花已经到了面前,脸色发白发青的,碍着李氏在旁,她才没逾矩教训我,只是埋怨的道:“姑娘,你作甚要闹这一出?这里可是郡王府!” “你没瞧见是她推我,自己掉下去的?我还没找她理论呢!” 翠花被我堵的哑口无言,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 第177章 烧屋赶客 虽然也算是给李氏出了口恶气,但她仍是瞧不上我这般瞎闹。 到了饭点上桌后,她的婆婆佘夫人得知我脚踹林氏下池塘的事,非但没说我失礼,反而派宁嬷嬷去林氏屋里降罪施以惩戒了。李氏这才恍然明白佘夫人表面上礼待林氏,其实是可以用正当理由对付她的。 我不清楚林氏一个罪臣官眷为何会带着孩子入郡王府,但我猜了下,大抵是因为什么原因不得不养,不然她不会那么嚣张。 按说这里头肯定是不能说的家丑,吃过饭后,佘夫人却同我聊起来,说林氏是她儿子的儿子。当时吴大人一家被关入大牢,林氏绝望之际眼见周景变成了勤王遗孤,立即攀咬上,后来皇后娘娘派人将她母子带入宫中滴血认的亲…… 想来去年那一场昔日顶级闺蜜的撕逼大战,进行的十分激烈。难怪周景恢复身份,也没多少人为他一呼百应。 在学院我不爱听八卦,所以孤陋寡闻漏掉了这件事。 我就是一只无头的绿豆苍蝇,莫名其妙被周槐之牵引着闯进了上流社会。就算佘夫人客气,不将我当成来道歉的罪人,但也不能随意说起她家的闲事? 若是李氏说的,她没心机,我许是不会多想,但佘夫人…… 佘夫人足足和我聊了小半个时辰,话痨的好像多年没遇上知己知音一般。直到周景回府请安,她才将话题停下。而李氏脸色不大好看,警惕的望着我们这对“情人”,生怕旧情复燃。 我哪敢再多待一时半刻?忙让添茶倒水的丫鬟退下,借口刘夫子还有事等着我,起身告辞。 佘夫人不再挽留,却不让婆子丫鬟相送,反而让周景送我。 我心口一沉,她这是想重新让周景纳我为妾? 看周景的表情大概也有些意外和抵触,但他娘的话他向来只会听从,即便李氏积愤生怨、表情悲伤,他仍是无视对我绅士的扬手请了下,然后就转身往外走。 郡王府里的仆人们一直好奇的目送着我。 我觉得不用到明天,今日我前脚出门,下一刻就会肆传勉郡王周景会重新纳我为妾的流言。 我好像在不知不觉中钻入了一个陷阱。 “周景,你母子什么意思?” 走在前头一步的周景侧过头,视线和煦的落在我脸上, “你想到了,还问什么?” 我有些恼火,“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我原以为流言是李氏愤恨我才纵容的,现在细细一想,你母亲规矩如斯厉害的,怎会任由下人乱传?你母亲是怎么利用八公主的?她为什么要拉我一个无辜的人再进郡王府?” 我想明白了,虽还不晓得八公主为何针对我,但那些流言是他娘故意而为的。 他凉凉的笑了笑,“可我不清楚。” “周景!” 我恨不得立即跟他打一架。 他停下脚步,看了眼不远处的一个月拱门那边的院子,让我和他去那边说会儿话。 我愣了下,跟着他走过去。 是座客院,里面是空的。但有人一直关注着我们,所以才一会,就有丫鬟端来茶水伺候。周景让她们退下,并吩咐翠花在院门口守着。 喝了两口茶,周景才缓缓抬头看着我说道:“你如今水涨船高,但毕竟你曾做过我妾的事实,不容更改。即便嫁得再好,能好过郡王府?” 我半响无语,嘲讽的冷“嘿”一声, “我也曾做过那位的女人,你再纳我,不觉得难堪膈应?” 他忽而眼神流露出一股深情带着点点忧伤的看着我,“夏颖,在你眼中,哪怕我再位高权重,也犹如地上的尘土。可一个女人,再折腾也要为将来婚姻嫁娶谋算,我允你侧妃,难道不比你找任何一个人都要好?” “周景,你和你母亲是决心要阴谋算计我,是吗?”我咬牙恨恨的看着他, 他沉默没有回答。 谈不下去了,我便不想浪费时间,起身要走时他却一把捉住我的手,“夏颖,此时此刻我并没有用任何伪装的面孔,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我身子一僵,看着他透露着真挚的表情,突然觉得十分搞笑,“你不伪装,所以可以光明正大的利用我?” 勉郡王府的艰难应该比眼前看到的还要难。佘夫人想利用我做什么不得而知,但我又岂会任她摆布? “我是真的喜欢你了。” 他的手指在我手臂上轻轻的摩挲,酥麻的感觉蔓延全身,但并非是来电的感觉。 我有些嫌恶的甩开他的手,“你的喜欢太轻贱,我要不起。” 说完,我径直走出院子。可他紧跟着追了出来,模样是一副求而不得的委屈。 我几乎是奔跑起来,但还是快不过他的大长腿。 出了郡王府门,聂耿的马车还在,我头也没回的上了车,翠花还没坐稳,我便立即朝聂耿喊:“赶紧走!” 马车走出很远,翠花撩着帘子往外瞧了许久,道: “姑娘,郡王殿下他是不是想与你重归于好?” 连翠花都瞧出来了,何况其他人? 佘夫人若诚心要算计我,便不只是单单的诱我入郡王府。所以在第二天,刘夫子、卫良衡来家中时,周景也来了,大大咧咧坐着郡王府标志的马车,毫不避讳的登门。 家中无长辈,只有夏半知一个兄长,饶是我有心避也避不开他们早已织下的网。 早先经人一闹,街头巷尾的百姓几乎全认识我这个乡疙瘩里出来的平民女子。前头金夫子用他的威望为我澄清了流言,不多不少,恰恰刚好平息。 可我头天给郡王妃请罪,这天昔日的“夫君”郡王殿下就追上门来,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与他“旧情”复燃的关系。 夏半知前几天受了金夫子的提点,纵然有点尴尬,但也是一副欣然欢迎的架势。 “姑娘,郡王都上门了,你怎么办?按说呢,你确实嫁去郡王府,比嫁给旁人要好多了。金夫子说,他会去郡王府做媒,让你做侧妃。你是如何想的?” 翠花边切菜,边问我。 我坐在灶头里烧火,塞了满膛,烟熏得我眼睛又热又痛,几乎睁都睁不开眼。 整个灶屋青烟缭绕,翠花受不住才回头发现,忙过来要抽走灶膛里的柴,“你怎么烧得火嘛?不晓得膛得空,柴要一点点烧吗?” 我抓住翠花的手,“我故意的。” 翠花震住,不晓得我要干嘛。 等烟火熏到了外头,刘夫子骇然的大喊:“糟了,起火了,快、快、快,打水灭火。” 火势蔓延上整个灶台,我拉着翠花奔了出去。 “老夫不过是来蹭一顿饭,你个臭丫头故意将灶房都要烧掉,没良心的小东西!” 一行人提着水桶扑进去,哗哗的往灶里倒。 饭菜毁了,灶头灭了,我和翠花满脸满身的黑印。几个厚脸皮要留下吃饭的,便不好再继续待下去。 熏了好久,我差点一氧化碳中毒晕厥过去,头晕脑胀的做在门口台阶上喘气。 形象嘛,人人咋舌,唯独周景忍俊不禁的看着我。 我愤愤的瞪了他一眼,示意他收敛点。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何况我可不是只兔子, 这些天小院没断过看热闹的人,但因为家中来了男客,所以没将院门关上。 “那位笑得一脸温情和煦的,就是勉郡王?” “看样子是了。” “啧啧,瞧这势态,怕是勉郡王要重修旧好,再聘纳这位夏娘子。夏娘子有鸿蒙学院的金夫子和女学华老太君撑腰,如若没有个侧妃,她也不会答应了?” “不答应?嘿,她还能嫁别人不成?哪个文豪贵公子敢娶她?哪个宅门的公婆敢收她?她又不愿自贱身份做人妾,如今有个侧妃给她当是最好不过了,虽是妾,但也有品级俸禄不是?前一月,那云麾将军的夫人莫不是碍着情面来同她商量,让给常少爷做贵妾,她肯了吗?云麾将军夫人可是个再和善通理不过、容易相处的人,她都将人赶出去了哦!” “唉,得了机缘,就是不一样啦!如此体面,世无仅有。” 体面你妹! 周景这一来,给我招来一堆羡慕嫉妒恨的。我气恼不过,便黑着脸送他们出门。我以为还要怼几句,意外的是刘夫子竟然二话不说就离开,还将不愿走的周景也带出去。 “郡王,走,这臭丫头不值得让人费心思,让她带累你名声,可不值当。”刘夫子年纪一大把,又是周景的夫子,他都弯腰行礼请了,周景也厚不下脸皮再待下去。 送他们出门后,我准备关门,想着眼不见、耳不听为清净,不料刘夫子站在台阶之上垮着一张马脸对看热闹的百姓,大声呵斥了几句:“体面是她挣来的,若没个本事,我们这些夫子能轻易看重她?若你们任何一个人有本事也入学院给我们看重一个瞧瞧?哼,嚼什么舌根子?她嫁谁不嫁谁,那是她的主意,也自有她的考量。让你们一说,她倒成了个趋炎附势的了!” 我心头一暖,刘夫子可是个爱计较的,能为我说出这样的话,我很感动。 “勉郡王,你们曾经如何分开的,老夫不晓得,但这臭丫头是个再傲气不过的,想必你也行了什么事,让她心寒了。如今你想重修旧好,别不顾及她一个女儿家的名声,兀自上门来叨扰。若真想好,正正经经的请媒人找她父母说情。”刘夫子冷冷哼了声,“这样的方式,实在叫老夫不耻。” 说完,他一甩长袖带着卫良衡徒步回学院。周景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侧头看向我一会后,才端着君子姿态朝我施了个歉礼,“是本王糊涂了,抱歉。” 我心中冷笑,也不拆穿他,回了一礼,“郡王好走!” 第178章 诚挚的求婚人 我不好当着许多人面暴跳如雷的跟周景争论,说不定有人传我骄纵、不识抬举,或者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 现下的世人认为,没什么是浪子回头换不回的感情,除非是女人恃宠而骄,没有分寸。 所以我也不同他们讲理,只烧了厨房,平平静静的将人送走。如刘夫子所说,婚姻嫁娶是父母做主,所以只待秦氏来盛京,我与她说便可。 夏半知说夏侯明已经动身来盛京任职,他们应该能赶在万国朝会开始前到达。 灶台烧了,我让翠花上街头点两个菜对付一下,夏半知一直欲言又止,但还是选择沉默躲在房里。也许他读书奋进的初衷是好的,但在盛京一年不到的日子里,他变了,变得眼底满满的都是**,追求急功近利,追求那些豪门贵公子的做派。 开始我以为他白天、夜里疯了似的消耗自己,是为秦氏和夏雨,但那天他问我要不要认祖归宗时,我就知道他的欲念已经淹没了自己的人心。 “该死的登徒子,竟敢在青天白日的爬墙,来人呀!” 外头传来翠花的惊叫,我一听爬墙心里猛地咯噔一下,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是周槐之,但转念一想,这大白天的,他根本不会,而且自从那晚后,不仅他再没来过,连小毅也没来了。 “小颖,你别出去。” 夏半知寻了根洗衣的棒槌,开门冲出去。可好一会儿也没听见打人的声音,我正狐疑的要从门缝里瞧一瞧,忽地一下,夏半知拉着一个人慌里慌张的就又冲进来。 我被门板夹了,脑子嗡鸣作响。翠花将门关上才看见我痛苦的缩在角落捂着脑门掉泪珠子。 “呀,姑娘,你怎么了?” 夹死我了。 “见鬼了吗?这样冒冒失失的开门,痛死我了!” 我痛得眼前一阵黑一阵灰的,有人上前来拿开我捂在脑门上的手,一双眼凑近了瞧伤口,我对夏半知的心火极大,吼道:“不用你看,看什么?” “小颖?” 我一听声音不对,才定睛看向面前的人。 “肖愁哥哥??”我讶异的张了嘴,好一会儿才闭上,“你怎么来了?” 肖愁通红着脸,道:“师父让我出来历练,因为你在盛京,所以、所以……我就来了!” “历练?你在鹤城药铺不是有份好差吗?” 肖愁躲闪着视线,“也、也不是好差!” 我揉着撞痛的额头起身拉他在凉棚底下坐着,给他倒了杯茶后,问道: “肖愁哥哥,你在盛京找好了下家?” 现时的工作不是想找就能找的,必须有人引荐,尤其是大夫。 “没有,我……我是直接来找你的。” 这真是太意外了。 难怪夏半知见了人,急忙拖进院里来。刚刚送走一个郡王,又来一个精神小伙上门,不是死也是屎了。 鹤城到盛京要七八天,肖愁一袭风尘狼狈,而且酸爽的味道极重,灰布料的衣裳都成了黑色。他可是个极其爱干净的,也不晓得怎么变成这副模样。所以没寒暄多久,我让翠花烧好了水给他沐浴,消除些疲劳,他眼下青黑的都不像话了。 “小颖,他直接来找你,这可如何是好?他这一身寒……”夏半知见我眼神冷了下来,没将余下的话说出来,只是转而道:“这院小,他若是来投奔,你与他男女有别,总不能让他住在此。现下流言蜚语未平息……” 我喝了口茶,打断他的话,“你是我哥哥,他也是我哥哥,为何不能住?” “你叫他哥哥,难道就是无需妨碍的亲兄妹了?” “那我叫你哥哥,你是我哥哥吗?” “夏颖!” 夏半知怒气冲天的站在我面前,我无所谓的冷笑了声,也没看他,只道:“对外便说他是我们堂哥,肖愁,夏肖愁。哥哥,有时候人嘛,不要忘了本,记得自己来自哪里。你一直都说为我和娘、夏雨要拼出个前程,但我告诉你,我们不需要你拼,因为现在我就是最好的我,你现在却不是最好的你了。” “嘿,最好的你?最好的你会被世人攻击说骂?”夏半知眼底泛红,拳头紧握,“你以为你现在依靠金夫子、华老太君他们就能一直张扬下去吗?你是个女子,再有才将来也是要依附男人的。华老太君若不是给洪老夫子做妾,你以为她能办女学?世家贵胄们谁会给她面子?让她一个罪官家眷得势,受所有贵女们膜拜?你自己为何不好生的想想,怎么才是个最好的出路?一副恃才傲物的样子,以为什么好运都会往你身上来吗?” 这是我和夏半知第一次摆在明面上吵出来,自我从天启山回来后,我们每天说的话几乎不会超过二十句。我料想过他的心思,但没想他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你是不是觉得像我们这种人,该是要依附个前程似锦的权贵,才能有出头之日?” “……” “我觉得你有点像李季,不过他有才,如若心思正,踏踏实实的去工部,总有一番天地,虽不能入权贵,但富裕总可以。可哥哥呢,你的才学是写黄文段子,搬不上台面,所以就另辟蹊径,想用低三下四的妥协来攀附权贵?” “啪——” 夏半知猝不及防的甩下一巴掌。 瞬间,我半边脸麻了,过了会儿后像火烧似的疼,一只耳朵也已经听不见声音。我感觉有湿热的液体从耳孔里流出来,伸手一摸,全是血。 我抬头恨恨的看向他,却没有回手。换作是任何一个人,我肯定会让他记住血一般的教训。 翠花慌了神,这次她倒没有护着夏半知,冲来心疼的拦在我前头,边哭边说:“少爷,你怎么下这般重的手打姑娘呢?您想想,若不是姑娘,我们如何在盛京立足?姑娘她是爱闹,可她闹得是正理,不然夫子们怎么会一心向着她呢?” 翠花都在一点点成长,可夏半知反而陷入了桎梏。他先前眼中还有愧疚,但听到翠花说是靠我才在盛京立足,神色立即变得阴晦,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肖愁在夏半知房中匆匆的沐浴完出来,衣裳都还没来得及穿好,从他包袱里拿出一包银针,替我瞧了又瞧,然后飞针走穴十分快速的在我耳边扎了几针。 耳朵里一阵汩汩的轰鸣,待流出几滴血来,他又拿出笔墨来写了张药方递给翠花 “你去最近的药铺里赶紧抓几副药,快着些。” “姑娘很严重吗?” 肖愁指着我额角处,“这里是人的命门,若一个不好,轻则伤脑,重则丧命,你说呢?” 翠花吓白了脸,银子都没拿就往外跑,肖愁追上她,从身上拿了一张银票给她。她愕然的看了票面一会,被肖愁呵斥一声,“还不快些去?傻了吗?”她这才收起表情往外狂奔。 “肖愁哥哥,没你说的严重?你唬她做什么?” 肖愁第一次用冷冷不悦的表情瞪我,“他算是你哥哥吗?竟这样打你!我还真不是唬你,前年鹤城有个孩子被他娘扇了一巴掌,抬上山来时,身体都已经硬邦邦的了。” 我愕然的默不作声了。 夏半知这巴掌确实挺痛的,正好扇在额角处和耳朵,我脑子涨痛的不行,还以为是先前被门板夹的。 到了下午未时,午饭都还没吃,就喝了一碗苦涩苦涩的药,然后被勒令进房休息。肖愁从烧黑的厨房里拿了馆陶出来磨药粉,在院子里敲得“咚咚咚”直响。 “莫公子,这是您的钱。先前找散了,只有零散的碎银子和小额银票。我已经将卖药的钱补上了。” 外面翠花小声的说道, “拿着,算是我在这里住下的房钱和饭钱。” “什么?”翠花惊讶极了,“莫公子当真要住在此处?这是否太不符合规矩了?” “无妨的,我身上带着一万两,本就是来同小颖父母求亲的,无甚规矩不规矩。” 我滴个天神老爷! 你穿得像一路讨饭过来的乞丐,竟然带了如此多巨款,逗人玩儿呢? 我腾的一下坐起来,从窗口看着凉棚底下一脸认真捣药的肖愁。翠花也吓得不轻,转头看向我,“姑娘,他……” “肖愁哥哥,你当真的?” 从前只有苏爷爷、我和他三人相处,我一直以为他腼腆害羞,不想他还有这样雷厉风行、不拘小节的一面。翠花也是个妙龄姑娘,他使唤起来可一点都不客气,哪里像没见过女人的。 肖愁手中的捣杵一顿,我分明看见他脸上浮起一抹红晕,“是,爷爷说,我既然想,就来,莫枉活了一世,徒留遗憾。” 说着,他抬头望着我,眼神十分郑重而严肃。 我一时喉头梗住,说不出话来。 “在盛京找你的两天,我听过关于你的流言,但不管你以前如何,我愿意娶你,一生无悔。若我有一日负了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明明问的是银子的事,他却以为我问求婚的真假。 看他如此信誓旦旦,我连句玩笑话都说不出来。 这怕是我两世以来听过最最纯粹的誓言,而且不知为何,我心中也深信不疑——他一定做得到。 我一直祈盼有这样一个人,能长长久久,没有顾虑的相守到老,可这一刻,我却没有雀跃的幸福感,反而无意识的看向不远处那阁楼上的一扇窗户。 那扇窗关上了,只剩下扑打在窗上的树影在摇曳。 在天启山中的岁月确实是我过得最自在舒服的,如果非要选择一个嫁,我为何不能选择肖愁呢? 第179章 化干戈为玉帛 夜幕降临,夏半知也没有回来。翠花坐在院里一直等,等到戌时,门外响起了马蹄声停在门口,她从门缝里瞧了一会儿后,激动的将门打开迎出去。 我知道夏半知回来了,院门外似乎停了好些马和马车,也不晓得他去结识了谁,这么晚竟然送他。 天色很暗,看不清楚。只看到夏半知烂醉如泥的,摇摇晃晃被翠花扶进房里。 这一夜,有点不平静。 翠花入房后再没有出来,我本想起身过去制止,但响起来那些暧昧的喘息和撞击声后,我再去的话,又有什么意义呢? 翠花爱慕夏半知不是一天两天,而且我不在的半年多,他们朝夕相处,会发生点什么,也不奇怪。 翌日,翠花还未起身做早点,我便起床了,留了张字条给肖愁,牵起久未跑动的屎壳郎兄出门。 春天凌晨的风还有些寒凛,疾驰了一个多时辰,吹得我一身冰冷僵硬。 流言破解后,学院依旧没人同我说话。而李氏算是第二个被孤立的,同她熟络了十来天的八公主,对她露出了厌弃,连坐的位置也强迫王家四姑娘换掉。那日我掀了胡静的桌,所以我便和李氏挨着坐到了一处。 “这一对正室和妾室的较量,也不晓得将来结果如何呢?嘿嘿……你们听说了吗?夏颖故意借口去郡王府请罪,第二天那勉郡王就受了她的魅惑,追去她家里,想来这事是铁板钉钉的了!” “听说了,沸沸扬扬的,哪个不晓得?最近郡王府的可谓是风头无两,想不晓得都难。” “你们瞧瞧郡王妃的脸,可好看了!哈哈……” …… 这种公然的不尊重和挑衅,算是逾矩的厉害了。 但李氏却不能说什么,在郡王府都活得那样窝囊,又被皇后时时的盯着找刺,哪里能逞王妃的威风? 若按小说里的情节,这是个先抑后扬的励志开头篇。可遇上李氏这样的,美貌没有、实力没有、智慧没有、勇气没有……只有一腔怨愤,所以充其量是个骨灰级炮灰。得亏她有个厉害的婆婆和丈夫,不然第一集就被灭。 万国朝会将近,姑娘们没在我和李氏的话题上多议论,因为各家学院和女学也会挑选优异的学子入皇宫参宴。 国与国之间嘛,少不了文武斗。听闻女学挑了十人,个个是佼佼者。女子由来只是献舞献艺,洛玉珊献琴、斐语凝等人献舞……去年就选排入宫修炼,所以并未在女学里见过。 反正与我这种毫无关系,我不甚关心。 下了琴棋书画等等的女子六艺课,我与李氏一同去华老太君的院里,她跟薛婆婆学世故交际礼仪,我照样译文写字。 “夏颖,你如此倨傲,难道真愿意入郡王府吗?” 同出女学院门的路上,李氏问我。 她用倨傲形容我,我有些愧不敢当。我实在每回拎清身份做人行事,可他们每个人都说我傲。 到底傲在哪里嘛? 我无非就是不愿被世俗规矩俗套了,便是傲了? “郡王妃,您放一万个心,我不愿入你家郡王府,想起每天必须对你请安问好,给你端茶倒水,我就刀扎胸口似的难受。” “你难道还想当郡王妃不成?” 这脑子……唉,周景为什么会百般设计娶她的? “跟你说个悄悄话,我有心上人了,不日就会同我提亲。” 李氏一愕,“哪家的公子?” 表情颇为不信有人看上我这种身份。 “到时你不就晓得了。”我一抬眉毛,笑得鬼精鬼精的,“你呀,一颗心就扑在郡王身上。怎不晓得自己过个精彩出来?精明的郡王和佘夫人当初娶你,定是有斟酌考量的,你在他心上也有份量,你已是正妻郡王妃,还争什么呢?你时时端着那份量掂来掂去的,老想着是不是少了,是不是少了。可男人的心不能掂,你得诱惑着让他来主动靠近。” 李氏不解,“女人不就是指望这男人的宠和尊重过日子?什么掂不掂的,若不好生的维持,哪有一生的相敬如宾、和爱到老?” 我转了转眼珠子,“你娘家定是有些让郡王图的利益,所以他当初刻意接近了林氏,才设计娶了你。” “你胡说什么?” “事实啊!明眼人都瞧得出,你长得又不美,处事又不得体,他看上你什么呢?” 李氏被我气得暴走,我哈哈大笑的追上去,一个劲儿的问她。最终惹得她伤心哭起来,厉害的王嬷嬷不在,也只能对我干瞪眼。待出院门后,我让李氏的车夫牵着屎壳郎,然后爬上了她的马车。 “又不同路,你坐我车上作甚?” “时辰还早,我们一起去逛会儿街嘛!” “不去。” “去,我让你开个眼。” 李氏大概许久没出来逛过,觉得盛京里的景物都十分新奇。转了一下卖珠宝的珍奇阁和卖衣服的霓裳殿、脂粉店……不仅是她仆妇手里提的满满当当,连我也充当了苦力。 “喂,天色要暗了,我该回去了。”我一股脑的将东西扔到李氏的马车里,然后喘着粗气道:“陪你逛这么久,连块饼子都不请,你也忒小气。” 周围有驻足看着李氏和我的方向,爱美之人并非只有男人,停下观摩的女人更多。李氏头一回被人惊艳的欣赏,脸蛋儿红扑扑的,衣裳换了件浅蓝色的收腰托底罗裙,清韵雅致的白色梨花绣错落有致,身姿娉婷,妆容是梅花妆。 似有若无的眼线,将眼睛描绘的深邃妩媚,一汪桃色映入秋波涟涟的眸中,别提多娇美了。 “你想吃什么?” 我指着路边一个卖油炸果子的摊位,“吃那个。” “生火呢!” “管它生不生火,吃了再说。” 经过一个时辰的奋战,李氏终于领会到我是什么样女汉子的性格,也不扭捏与我一起坐在街边吃了一回。以至于她迷恋了一阵,吃上火后长了好些个痘痘出来。每回见我,都咬牙切齿的说我是故意毁她的容。 当然,这是后话了。 朝会渐渐临近,盛京的街头巷尾更加繁华热闹。秦氏、夏雨她们到盛京时,正好赶上大雨滂沱,堵在了城门口,泱泱的车流排出两、三里路。 我没打伞,买了件蓑衣骑马出城寻她们的车马。 喊了一路的“娘”,最终温氏撩了车帘唤我,我才看见的。车内夏侯明脸上阴郁不悦,将脸撇到一边。 “荷儿呀,只听你一声声的唤娘,也不晓得唤声爹。你爹着恼,硬拉着我不应,这……” 我冷冷的扫了眼他的车内,只问道:“我娘和妹妹呢?” 对于我的态度,温氏也不生气,指着后面道:“就在后头。” 我跳下马只默不作声的朝夏侯明行了个礼,去看秦氏她们。 其实我是有些畏缩和害怕的,但夏半知需得在学院上学,因为朝会过后就有大考,所以不能耽搁,只有我方便请假来接。 掀开车帘,我看见秦氏一张消瘦寡白的脸,她激动的抖着嘴皮子,一双浑浊的眼看着我却半响说不出话来,而夏雨昏睡不醒,脸色更加不好看。路上赶得太急,她们晕车了。车上就垫了一层薄薄的褥子,用装衣裳的包袱做枕头用。 夏侯明和温氏坐的车可比这个舒适了不知多少倍。 看着秦氏的眼神,我心底莫明松了一口气。 开始以为她们不应我,怕秦氏晓得我迥异于从前的夏荷,会认为我是妖魔鬼怪霸占了她女儿的身体,才故意躲着不理我的。 进城之后,我在茶铺里买了两壶热乎乎的茶水,端上车里给秦氏和夏雨喝下后,又去买了热粥和饼。温氏掀开车帘看了我来来回回的好一会儿,去瞧夏侯明的脸色,叹气摇头的喊住我:“荷儿呀,你爹舟车劳顿,得赶到地方歇息。你买完东西了没有?买完了便出发!” 我抱着热粥捂在怀里,雨太大,砸得睁不开眼,但我还是轻蔑的瞟了她一下,“你们自去赶路歇息,我与你们又不同路。” “嘿”车里传来一声怒笑,“好,好,我们走,不用管她们这些白眼儿狼!” “老爷?” “走!” 夏侯明咆哮一声,车夫甩起鞭赶着马走了。 秦氏坐得马车不大,我将粥和饼送上去后,又是骑马回的。避雨的蓑衣没甚用处,从里到外都湿透了。幸而翠花和肖愁熬了姜汤、烧了热水备着,不然非得重感冒不可。 一行人梳洗换了衣裳,才入厨房里的小桌上一起用饭。秦氏有了些精神头,看见肖愁有些焦虑担忧, 肖愁大概意会到她的表情不渝,二话不说将衣兜里一万两银票递至她面前。 一万两,厚厚的一沓百两一张的银票。 “这么多银票?你干……干什么给我?”秦氏惊愕的结巴了, 他拜了个大礼,“伯母,小生是没有父母的孤儿,诸礼不懂,还望海涵。小生只有一身医技之长,这一万两是小生这些年同师父学医赚下的银两,以此为聘礼求娶您的女儿夏颖,望伯母莫嫌弃寒酸,小生承诺会一生一世不负小颖。” 第180章 坑姐的婚嫁规矩 “这、这……你、我……”秦氏愣是半天没说出句整话, 当时我被他也吓得不轻,现在十分体会秦氏的心情,所以给了个眼神让他先将银票先收起来。 肖愁不懂礼,并非不知礼,心思聪慧着,立即不好意思的收回手道歉,“抱歉,小生失礼了。因怕伯母误会小生是个、是个轻浮的登徒子,所以想郑重的表明诚意。小生不懂请媒人和置办聘礼,也想与伯母商量,一切让您做主。” 秦氏尴尬了许久一会,才无奈失笑道:“你这孩子真真让人哭笑不得!”说着,她眼中满是欣慰又高兴的看我一眼,“吃饭,先吃饭。” 虽然气氛缓和了些,但她和夏雨吃得并不多,稍稍坐了一会就入房休息了。 夏半知入夜才回,翠花开了院门后帮他拿手里抱着的书本,却被他无情的推开。这些天都是如此,那晚一夜酒后滥情,他不觉得愧疚,反而厌恶极了翠花的靠近。翠花也是生得贱,一次次的被撂脸子,还巴巴的上前讨好。 经过凉棚,他看见我一个人在凉棚里喝茶,犹疑一下顿足问道: “你没接到夏雨和娘吗?” “……” “我问你有没有接到夏雨和娘。”他压着声吼道, 我抬头冷冷的瞥着他,嘲讽道:“夏公子是在同我说话吗?好大的官威架子,看来真是个做官的料呢!” “你……” “怎么?还想打我一巴掌?”我起身逼到他面前,“信不信你再打我一巴掌,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肖愁将我拉至身后护着,而翠花眼见要失控,紧忙去房里叫醒秦氏出来。 夏半知咬了一会儿牙,“夏颖,你若要一直记恨,那便记恨!你真以为没了你,我便不能在鸿蒙立足吗?哼!” 我嘿了一声,“无耻小人,做错了事,从不晓得认错道歉,反而一副大爷的样子,好像所有人欠了你似的。你若不乐意见我们,滚哪!” “你们兄妹这是做什么?”秦氏让翠花搀扶走出来, 我早就看不惯夏半知这张嘴脸,转身从秦氏旁边走过。 夏雨站在隔壁房间门口伤心又难过的看着我,而我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进了房间,狠狠的将门关上。 外面雨声滴答,他们一家人说了什么,寒暄了什么,我不想听、不想理,将被子捂住了头。不知过去多久,头上的被子被掀开,我翻了个身将靠墙的位置让出给秦氏睡。 院子拢共四间房,肖愁住了一间,所以我将自己房里的床板加宽了一米,翠花屋里置了两张小床。我本来是要同夏雨一起睡的,但秦氏说有体己话同我说,便和她睡了一张床。 “从前被押送去边境,受过一回大罪,我以为再回来,定是会习惯。可哪想,人老了就是经不住颠簸。” 秦氏躺在靠窗的里头,望着屋顶叹了口气。我没说话,只闭眼默默的听着,脑子想着这雨要是如此下个几天,盛京都要淹了不少街道了。 “小颖,你怎么不叫娘了?” 我心尖一酸,她叫我小颖,不是叫宝儿吗? 从城外接到她,直到此刻,我确实没有喊她,言简意赅的该做什么做什么。 久久的沉默后,秦氏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抱住我的肩头,轻轻拍着,“小颖哪,娘早看出来了呢!你现在顾忌什么呢?你是娘肚子里出来的,养了你十五年,怎不晓得你的性子是如何的?可娘晓得你虽与从前的荷儿性子不同,但娘也将你当自己的心肝宝儿。这是老天爷注定的,所以你是荷儿,也是小颖,是娘身上掉下来的心头肉。” 喉咙酸涩的说不出话来,我哽咽了好一会儿,才道:“娘,你不怕吗?” “娘怕什么?娘的宝儿,舍死救妹妹,舍名声为哥哥,时时为娘着想……若这样都不是娘的宝儿,那谁是娘的宝?” 我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也伸手出来抱住她。 “宝儿呀,你哥哥从小就性子倔,打死不认错的,可你别瞧他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其实他心里清楚的很。娘训诫他了,以后他再敢打你,娘定打断他的手。宝儿不生气了,好不好?” 我在她怀里摇摇头, “我晓得我的宝儿是最乖、最善解人意的。”她像哄孩子似的,一遍一遍拍着我的背,让我渐渐安心下来,“是娘从前糊涂,让你从鬼门关经历了几遭。不过今日瞧着肖愁那孩子,娘心里彻底放下心来。是个顶顶好的孩子,虽是个孤儿,但有医术傍身,一辈子不愁吃穿。可他年纪才过二十,行医问诊能赚那么多银子吗?一万两哪,寻常百姓家几辈子都花不完呢!可把娘吓坏了。” 我想了想,肖愁若真是如苏爷爷所说在鹤城医馆里学医,绝对不可能赚那么多,除非苏爷爷和肖愁有事故意瞒着我了。上回他给我治伤时,施得那一手银针,简直炉火纯青,哪是一个普通学徒能做到的。 想到此,我突然记起一件事,这阵子赌了一口气,逼着自己不去想,将小毅都给忘了。 下了整天整夜的雨,好在第二天没下了,是多云的天气。院里的栀子花开了满树,奶白奶白的十分好看,香气馥郁的只怕方圆几里都能闻到。 夏雨很早就起床,同翠花一起做了一桌早膳。我和夏半知吃过后,各自去上学。但我没有直接去女学,而是绕了个远路到世安府。偌大的门庭如同我第一次来时一样,冷落稀廖的无人问津。 犹疑了一会,我下马去敲门。不多久,出来个上年纪的大叔,我斟酌了下,对他道:“麻烦同你家公子说一声,让他今日务必到海棠街附近来一趟,你同他说……说一位夏姑娘找他有事相商。” 开门的大叔万分的不敢置信打量了我一身女学的服饰衣裳,道:“姑娘确定是找我家公子。” “是。” 我能耽误的时间不多,再次提醒一句后,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到了女学,刚刚在学堂里坐下,李氏伸头过来悄悄对我道:“你爹娘来京了?” 我诧异的看她,疑惑她为何知晓的这么快。 见我表情,她也猜到了答案,拧着眉说道:“昨儿回府时,我看见府里有仆人拿着一份请柬去送,所以多嘴问了句。母亲要请你父亲和继母过府,大概是要商议如何纳你为侧妃的事宜。” 我心里一个咯噔,“她请了夏侯明?” 李氏两眼一瞪,“你个混不知事的,怎能当着这些人的面直呼你父亲姓名?” 我左右看了眼周围冷冷盯着我和李氏的姑娘们,道:“唉,无妨了。虱子多了不怕痒,名声再臭又如何?如果臭一些,能让你婆婆打消念头,我还巴不得呢!不过我想不明白了,我已经被逐出夏家,去请夏侯明做什么?他能做得了我的主吗?” 李氏摇头,“你若真被逐出夏家,他当然做不得主。可我总觉得你应该弄清下虚实,族谱宗嗣一事又不需经你同意,划掉也好,加上也好,都是你父母做主的。” “什么?” 这么坑姐? 照她这样一说,只要夏侯明见我有利可图,便可以重新拎起父女关系来压榨我了? 这一天的课,我几乎没听,不过寻常也听得不多。下了课,我向华老太君请假,提前一步赶回家去。 秦氏她们在做饺子,包了四、五盘。 我心里总觉不安,所以拉着秦氏入房说话,问她有没有将我重新归属到夏家族谱上去。 好在她回答说没有,心里才彻底松了口气。 “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说郡王府的事,只道:“我怕温氏拿捏住了夏雨,又想拿捏我。她利用夏雨威胁哥哥,让他飞黄腾达之后不得不听她的话。” 秦氏没有意外我说的话,只是沉默了一会,才道:“一家人嘛,何来利用不利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晓得这个道理,只要盼着你哥哥好就行,莫要担忧什么了。” 这时代女人的大度宽容是我永远学不会的。 “宝儿呀,娘昨儿夜里、今儿一天一直在想,你得了夫子们的看重,将来真能嫁个好人家吗?大户人家的婆母姑婶们焉能喜欢你这个平民户里出来的丫头?若你还是个清白身,倒也可以试一试,可……唉,日子短,夫君疼爱没什么,日子长了之后呢?到时候齿龋嫌弃你的身份,不仅你要受磋磨,连你子女也得受罪。 但肖愁不同了,上无父母牵绊、下无兄弟姐妹,定能与你一世安好。我瞧着他特别实诚聪明,你既然要嫁给肖愁这孩子,便不要去女学上课了,没得惹些不干要紧的。” 我的心沉了沉,望向窗外凉棚底下认真捏饺子的肖愁,“我……还没想好。” “没想好?”李氏惊讶道:“没想好,你留他一个男子在家里住?” “我一直将他当哥哥的。” “你、你这孩子……真是……” 秦氏气得说不出话来,但最后还是道:“肖愁是个好归宿,你还挑拣什么?不许给我再胡思乱想了。” 说完,她出了房门走到凉棚底下,看着肖愁包得歪七歪八的饺子,笑得乐呵呵的,然后又手把手的教他。 丈母娘看女婿,越瞧越喜欢了? 当初她折腾着给自己女儿找个体面合适的,后来又想贪图个富贵的,如今返璞归真,我倒有些不习惯了。 第181章 醉酒 时辰尚早,我借口出门买点东西,去了小院不远处的阁楼。 阁楼下边其实是个酒庄,因为就在街边,我进店让小二打了四两酒,然后才去顶上的阁楼里等着。 掌柜的认得我,直接引着路将我带上楼,将阁楼的房门推开后,什么没说就下楼去了。走进去,我将那扇望了一月多的窗户推开来,一股迎面来的风将我的头发吹得凌乱飞舞。 小院里的情景一目了然,翠花在门口买柴火,夏雨在井边打水,秦氏在与肖愁说话聊天。 我没敢离窗户近了,说不定小院里哪个一抬头就会发现我。 突然好像有种偷情的感觉似的,心脏“嘭嘭”直跳。 外面的楼梯间响起了脚步声,我紧张了一会后,转身在桌边坐下,顺手倒了一壶茶。 来人在门口站定了许久一会才推门进来。 他的身形好似清减不少,衣摆下晃晃荡荡的,像杵了两根鸟杆子。那天夜深,屋里光线黑暗没瞧见他什么模样,所以今天是我们在鹤城分手后第一次见面。 我望着他嶙峋瘦骨的面容,皱起了眉头,开口便道:“你怎变得这么丑了?像吸了毒似的。” 他神情一怔,扬起唇角,“是不是觉得庆幸?当初你没有继续吊死在我这颗歪脖子树上?” 我们都在用玩笑遮掩那一夜的**失控,和今日见面的尴尬。 “小毅是不是不大好了?” 他没说话,淡淡的坐在对面,也倒了一杯水,端起杯子慢慢的喝,长长的眼睫在他深邃的眼眶上落下一片蝶翼般的阴影。 沉默算是默认了。 若不是前些日小毅每夜同我睡觉,不然他总是漫不经心的,叫人瞧不出是好是坏来。 我整理了下情绪,说道:“我认识一个朋友,医术应该还不错,你不如将小毅悄悄带来,给他瞧瞧。” 他抬眼看着我,目光里流动的水泽温润如玉。我被他盯得不自在,所以微微垂下头避开。 “是那位马大夫?” “不是,我在天启山认识的。” “天启山?” “嗯。” “……” 屋里一阵静默,我不得不重新鼓起勇气说道:“不如你现在就去将小毅抱来,我将那位朋友也带来此处,让他把把脉,看是否有法子治。” “小毅如今正在治疗当中,这几日每天在泡药浴,不能出府。” 我讶异的抬头看他,半响才“哦”了一声。 倒是我自作多情,白费心思了。 “那……”我起身朝他施了个礼,道:“小毅能有救治的法子,实在可喜可贺。既如此,我……我便告辞罢。不好意思,打扰公子了,让您白跑一趟。” 看着我装模作样的礼仪姿态,他轻轻的笑了笑,“无需客气见外,我还得谢谢你如此关心小毅。” 我懊恼的瞪了眼他,然后呼出一口浊气,气呼呼的朝门外走去。 直到我下楼去到前面的门铺,拿了四两酒壶,后院阁楼那边依旧没有一点动静传来。心中不知为何,有种说不出的失落和失望。所以我又多买了十二两酒,用麻绳绑成一挂,“乒乒乓乓”的出了门去回家去。 秦氏见我出趟门,别的没买,光买酒了,疑惑问我做什么,我嘿嘿一笑,“借酒消愁呗!还能为什么?” 女子一般喝清淡香郁的果酒,这种酒太烈,只有男子才喝。 秦氏生气了,拉着我要去酒庄退了买酒钱。一家子租房在盛京,又没个生计,并不宽裕,她是心疼银子乱花了。我便从肖愁身上要了一百两塞给她,“娘,我不是浇愁,是高兴呢!许久没喝酒,让我尽回兴!” 未免夜长梦多,嫁人一事得快刀斩乱麻了。既然有了最好的选择,那我还犹豫伤感个鬼呢? 今夜过完,一切都随风散了! 翠花和夏雨煮得饺子上桌了,一个个胖乎乎的,诱人垂涎。夏半知今儿回得早,也坐在凉棚里一起吃饭。 我逼着每人倒了一杯酒喝,然后举杯敬上,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来,喝一个。” 我仰头一杯灌下肚后,却发现没人同我喝,一双双眼看稀奇似的看着我。 “姑娘,你到底是高兴,还是浇愁呢?这饭菜都没吃饱,就开始喝酒了?” 翠花小心翼翼的站在一旁,不肯与我们坐在一处。 我晓得她是因为夏半知的嫌弃和冷落,所以端起了卑贱的奴婢姿态,尽心伺候。 “人生得意须尽欢,把酒畅饮何须愁?……我哪里来的愁?没愁。”我嘿了一声,死死的拽住翠花的手臂拖着她在我身边坐下,“翠花,你是我的丫鬟,我救下来的,何须管他人的态度如何?若你心里再忐忑的装着别人,那我心里一个不高兴,就真将你卖了。” “姑娘,你这没喝多少,就醉了不成?” “我说的很认真。” 我淡漠的道了一句,翠花才安静的坐下。不晓得夏半知心情如何,但饭席间,他一句话没说,吃完后也没说。 不知不觉间,我喝完了两壶酒,足足八两。秦氏不甚酒量,喝了一杯酒晕晕乎乎的,到后来才发现我喝多了,然后硬是将剩下的两瓶收走,让翠花藏起来。 “肖愁哥哥,你真想好了要娶我吗?”我歪着脑袋看身边扶住我的肖愁, “嗯,苏爷爷说,我若娶不到媳妇,便不用回天启山了。” “搞了这些天,原来你是为了苏爷爷才娶媳妇的?” 我不算是第一回谈恋爱,耍个宝卖个萌,还是挺在行的。 俗话说,撒娇女人最好命。 肖愁果真被我逗得红了脸,“娶媳妇要你情我愿的,哪里苏爷爷说几句,我就要娶?” “那你的意思是你想要娶的?” 夕阳晚霞,西边的天一阵红彤彤的,也如醉了酒一般。 肖愁看着我一会,又偷偷的瞄了几眼在厨房里忙碌的几人,才压着声道:“我想娶。其实在第一回见你之前,我就听过你许多次。师……苏爷爷说你古灵精怪,与我们一般不喜拘束,是个率真美丽的女子。所以在见你之前,我便对你倾慕已久了。” 我怔了怔,然后嘿嘿的笑起来,“你这个骗子,我看你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苏爷爷与肖愁可一点不像爷孙的关系。 肖愁急了,“我不骗你,我对天发誓。” 我摇摇头,又再摇摇头,眼前渐渐幻化出几个他来。再晃一晃,怎么变成周槐之了? 唔,他不会来的,两不相干了嘛,凑眼前又做什么? 我起身要与他理论,不想一个踉跄向前倒下去。他慌张的伸手敞开怀抱来接我,可下一瞬,我被后头一股力量拉了个天旋地转。 “莫公子,即便你是诚心求婚,但此刻她还是个未嫁的姑娘家,你若再不识礼守礼,作为兄长的我现在就赶你出去!” 夏半知像拎鸡仔似的十分粗鲁拧着我两只胳膊,我抬腿就是一脚,“关你什么事?我谈情说爱,需要你操心?滚开,走你的前程大道,别拖上我,我才不给你当垫脚石!你以为用我能攀上郡王府?做你的春秋大梦,攀谁都不带上你。” 这一脚不重,没听见他嗷叫,我又紧接着补上了一脚。夏半知抱着脚跳开,嗯嗯了好一会。 “你个不知羞耻的,开口闭口情啊爱的,你还有没有一点脸皮?要被旁人晓得,你留个陌生男人在家中朝夕相处,你还要不要见人?” “嘿,我不知羞耻?你才不知羞耻呢!”我叉腰站直了,指着厨房里忙活了一天的翠花,“你酒后乱性,将人糟蹋了,还嫌弃起人家身份不匹配你了?你是个什么东西?读了几天书,入了鸿蒙就以为自己了不起要上天了?呸,我瞧不上你!还说是我兄长?笑话!呸、呸、呸……” 心里头憋得一口王八气吐出来,胸口瞬间就顺畅了。 夏半知脸色黑得跟天上的乌云似的,压抑着酝酿着狂风暴雨。秦氏她们全都出来了,眼见我和他又要打起来,忙忙的将我拉走进房间里关着。 “你又吵什么?吵什么?家和才能兴旺,这好不容易有些盼头,你们兄妹怎就成死对头了?一见面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方才你说什么?他和翠花怎么了?” 秦氏坐在我床边一个劲的念叨,夏雨在外头劝夏半知,后来只听得一声巨大的关门声,想必她吃了个闭门羹,所以也来了我的房间。 “唉,孩子大了,想女人是正常的。怪我是青楼赎出来的,不然这会子,我连孙子也可以抱了。既然你哥哥将翠花收了就收了,门户里的少爷公子们哪个不是十三、四岁就拿府里的丫头开荤?你发这么大火做什么?” 喝多了酒,我虽站不稳,眼前模模糊糊的,但脑子非常清醒。得亏是秦氏说的这样的话,若是旁人,我定不给他脸。 “他若想收便收,拿翠花当个正儿八经的妾,也就罢了。可他自己犯得糊涂事,却无端厌恶嫌弃起翠花来。难道还成别人的错了?翠花是我的丫头,我将她当亲人似的,他摆明就是不给我脸! 没来盛京之前,他还像个当哥哥的样子,自从来了这里,本事没学到,倒学了一身的拿腔作势,总阴阳怪气的嫌我这嫌我那,你不晓得他那眼神浑象沾了什么恶臭的屎一般。” 第182章 周景的算计 趁着酒劲,我一股脑儿的全说出来,还故意对着窗外夏半知那边房间喊:“我是给人做过妾,难道就不干净了?活该低人一等、低三下气?嘿,瞧不上我,还想拿我做筹码攀权附贵?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为了名利,竟还想认回夏家祖宗,认贼做母?别以为我不晓得你每天晚归是去了哪,不就是搭上了荆门季家的路子吗?与那贵女季娘子花前月下? 我看哪,你也不用再认什么祖宗了,直接去荆门世家做上门女婿,多风光啊!” 大前天下了雨,夏半知实在回来的晚,我怕淋坏他,就骑着屎壳郎去西游楼接人。可我哪里看见他是在拨算盘写账本?明明是与那季明悦在观戏的厢房里私会。 六子都同我说了,季家女郎每天都来西游楼看戏,也总叫夏半知陪同着。 我那才晓得夏半知为何糊里糊涂与翠花动情办了事,因为那晚他同季明悦喝醉后回家将翠花当成了她。 有珠玉在前,哪里还瞧得上碎瓦罐? 第二天醒来,夏半知非但不知愧疚,反而一副翠花玷污他似的模样,暴跳如雷。 翠花本就有创伤自卑感,不计较也不恼,比以前更加贴心尽力,可这无耻的负心汉,一日比一日过分了。 “小颖,还不闭嘴!你要闹得家中鸡犬不宁才罢休吗?饶是你受了委屈,这些话能敞开嗓子叫的?” 秦氏拧了我手臂的肉狠狠揪了一下,我也觉得自己闹过头,悻悻的瘪嘴躺下去。 “你兄长不是那负心薄幸的人,也不是因为瞧不上你而厌恶翠花。翠花曾经遇过什么样的事,不说祁门县,在昌郡有多少人晓得她是被糟蹋了的?他既然有心仪的女郎,做了糊涂事当然懊恼万分。我们是平民小户,你哥哥还未娶妻就闹出这种苟且的事来,别人如何想他?他当然要避及着点。” 才一会儿的时间,秦氏就为夏半知找了如此正当的理由。我还能说什么?跟她争论,受过伤害的女子该被温柔对待?她需要公平? 这本就是个奴隶制度的封建等级社会,争论起来定要叫人笑掉大牙去。 “姐姐,你疼翠花也要有个度。你怎不以为是她心大了,故意私下勾引哥哥,哥哥才着恼的?” 我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吐出来。浓浓的酒味熏得人头晕脑胀,我将脚上的鞋子一蹬,把被子闷住头睡觉。 “不许用被子盖头睡,多不吉利。” 被子扯下来,我只得翻了个身面朝墙壁打起了呼噜。 朝会还有四天就隆重开幕,钦天监算好了天气的,这段时日哪怕阴云密布,也再没下过一丁点儿雨。不得不说秦氏他们真的是赶得十分凑巧,碰上入春来唯一的一场大雨倾盆。 虽没下雨,但有些沉闷返潮,总感觉身上湿漉漉的。 京都即将有一场盛大的典礼,为了迎接举国的盛典,上至皇权贵族,下至平头百姓,纷纷做了新衣裳穿上,街头巷尾一派喜气洋洋。 温氏乘马车来时,焕然一新的一袭华丽模样,邻舍们还以为我又攀附认识了哪位贵妇。 今日华老太君突然告知我,让我备选入宫一起参加朝会,命我回来购置准备些首饰、发饰、衣裳。 我一个穷鬼哪里有银子买那些奢侈品?所以随意在街上体面的布庄挑了件尚算过得去的衣裳,但也排了几乎半个时辰才轮到的,最近置办衣裳首饰的人太多了。将将走回来,正好碰见温氏下了马车敲门。 所以温氏乍见我,神色惊得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和善温婉的面容向开门的秦氏拜了拜,“姐姐。” 这声姐姐唤得很亲密恭敬,不过秦氏肯定不大舒心的,可她还是将人请进了院里。温氏一番打量观赏,格外喜欢靠井边的那株栀子树,连连夸赞了好几句。 没东西夸了,便只能挑拣个看得过去的说一说。不然抢了人家老公,还一顿贬损,饶是谁也不会心里好受。 “这么快就买好衣裳和首饰物件了?”秦氏陪着温氏自说自话一会后,转头问我。 “嗯,就在紫韵衣庄一起买了。那绣娘的眼光好,给我挑了一套齐全的。” 我将烧开的沸水烫了一遍茶具,又用洗茶水润杯后,再给秦氏的杯里添了茶,给自己和夏雨倒了一杯,最后才给温氏添上。 “荷儿这泡茶的方式挺新颖的,是你在女学里学的?我还从未见过呢!”温氏眼露艳羡的问我, 现下喝茶以冲泡为主,像吃点心一般,先将饼茶碾成碎末,放置茶碗中,烧开水高冲而下,形成一圈泡沫。这是简单的,还有一种斗茶,繁琐就不赘述了,因为在女学里,我打茶打得手都快断了。而我这种是异世的功夫茶,我特意花了银子做了三套茶具,分别送给了金夫子和华老太君,自己留了一套。 我掀起眼皮扫了她一眼,像看土包子似的,“是啊,在女学学了很多。茶艺只是一项,学得更多的是礼仪规矩。像您这种不受欢迎的,也不先递个帖子知会一声的,若碰上主人家检点,随时可以将你赶出门去。” 无德、无礼,装什么美人蛇? 温氏惯会装温柔贤惠,可我一句话就让她脸色变了。秦氏轻轻的拍了下我,“小颖,她是长辈,不得无礼。” 我轻蔑的勾了勾唇角,并不反驳。温氏晓得我是个刺头,敛了神情一会,才又恢复从容与秦氏攀谈。 “唉,姐姐你们恨我是情有可原,可当初我也劝过老爷,愿意做妾服侍姐姐和老爷。但万分没想到姐姐性子刚烈,会带着儿女们请离。” 秦氏又不是个不谙世事的雏鸟,在夏家可谓练就了一身铜墙铁壁的忍性和泼辣,不置可否的冷哼了声,“若不是夏雨,我与你们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成不了谈心说情的姐妹。你也别整虚的,直接说明来意!” 温氏扫了我们一圈,故意无可奈何的叹气道:“昨儿佘夫人请我过府了,谈起夏荷和郡王的往事。当年郡王在祁门县与……” 秦氏眉头一皱,“这些事已经过去了,你又捡起来说做什么?又想败坏我宝儿?哼,温氏,以后你敢说个试试,我秦婉定让你日子不好过。” “姐姐别激动。天地良心,我可并未想败坏夏荷,现在我们一家子刚刚在盛京立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我怎会蠢成那般?”温氏急忙解释,“佘夫人请我去,不过是想商议郡王和荷儿的婚事。” “婚事?” 温氏眉开眼笑,得意极了,“是,商议婚事。佘夫人说愿以侧妃之位聘娶荷儿。天大的好事啊,我们夏家祖上冒了青烟,出了只金凤凰呢!昨儿出来郡王府的时候太晚,东城又离这里远,不然当即我便要来这同你说的。” 秦氏怔住了,夏雨狐疑的看向我,见我一点都不意外,喊了声:“姐姐?” 我不看她们,只冷冷的盯着温氏,“怎么?你和夏侯明替我做了主了?” 温氏一愣,“你这孩子,怎能直呼你爹的姓名?将来做了皇家的媳妇,可会叫人戳脊梁骨的。” “我问你,是不是你们替我做主了?” 温氏被我凶猛的气势骇得往后退了退,“这事还得需你亲娘点头,我虽不是你亲娘,但也有颗诚心为你的心。你在祁门县逐出夏家宗嗣的事,我与你爹说了,只要你娘将当初的和离书拿来,去官衙给你重新办个身籍,再修书一封上告夏氏族老,这郡王侧妃便是铁板钉钉的了。” 钉你奶奶个腿子! 搞半天原来是打得这个主意?幸而我今日凑巧在家,不然叫她一阵花言巧语诓骗了秦氏。 “我与祁门县夏氏已经毫无关系,与夏侯明也无关系,你再若拿着我继母的名号去拜会谁谁谁的话,小心我叫你没了脸在盛京待下去。” “夏荷,你糊涂了不是?这可是侧妃,可以入皇家宗嗣金碟的!” 我一把抓起她的手臂粗鲁的往外拖,“你若想,那赶紧与夏侯明生一个女儿出来,送去宫中或者王府里做妃子去,少来这算计我。滚!” 温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还想挣脱我去劝说秦氏。我力道下得重,手指掐进她肉里去,痛得她眼睛里泛出了泪光。 三下两除二,人就被推出院门外。 温氏是个聪明的,没在外头当众闹出来。而院里一阵短暂的静默,躲在房里的肖愁走出来凝眉深思的看着我。秦氏怕他心里生了嫌弃,忙出声说一切只是她糊涂犯下的错,而我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让他不要胡思乱想。 我晓得肖愁不嫌弃,毕竟在来盛京后,听过关于我更加不堪入耳的流言,他问得是:“你对那郡王可还有情?” 怎么可能有情? 在昌郡三番两次差点命丧黄泉,可都是周景那厮算计的。 但我一时犹疑没有回答,我对周景没情,但对另外一人是有情的。这样将他当备胎一样,总觉得十分愧疚。 也就是这样闪烁其词了一下,肖愁误会了,甚至连秦氏、夏雨也误会了,唯独翠花从头至尾的清楚明白。看着肖愁默默的回房里关着,秦氏摇头叹气, “你若真还对郡王有情,又为何不愿?” “我对他没情。” 秦氏看着我十分怀疑。 第183章 发飙拒婚 下午申时,夏半知从学院回来,秦氏便单独拉着他去房里说了一阵话。 后来吃过晚饭,翠花收拾了碗筷,将茶摆上,秦氏才当着所有人的面郑重的与我商量。说起夏侯明和夏半知的前程,说起女儿家名声的重要……但最终决定是否要嫁给肖愁,还是去郡王府当侧妃,让我自己选择。 话说的很委婉,可我心里很清楚,秦氏是偏向夏半知未来前途的,能与皇家郡王府能攀上姻亲,这是寻常人中彩票也难的机会。我理解她作为一个母亲的抉择,不管我是不是夏荷,她一样会这样纠结。 但这次……我绝不会以爱为名再做牺牲。 我不急不缓,不闹也不怒,淡漠的泡了一圈茶后,才道:“夏侯明去吏部当了差,一名典算而已(等同财物会计的活),是个未入品级的末流官吏,就比在祁门县衙门里做临时工要好一些。温氏穿得这样正儿八经,想必祁门县的祖屋和门铺都当卖了,不然哪够她花销撑体面? 京城的官九品十八阶,多如牛毛,不好生的低调做人,还端架子摆体面?哪个瞧得上? 她偏以为郡王府瞧上了,所以才来显摆。可你们晓得郡王府是何种境地吗?” “……” 无人应声。 “估计你夏半知应该通晓一二。”我看着夏半知冷笑了声,继续道:“何谓成王败寇?通俗点就是成功者功成名就,失败者留千古骂名。勉郡王周景他是勤王之子,勤王是谁?你们都知道,对?娘的母家不就是以前勤王阵营,所以在两王争权夺位中被殃及降罪,男子杀的杀,有的牢底坐穿,女的贬去边境苦寒,充作官妓。 按理说,一个败寇早就淹没在历史洪流中变成枯骨,可故去的勤王却还有如今鼎盛的名声。” 看着秦氏他们露出崇敬和向往,我的声音陡然一冷,“你们以为这是郡王府的荣耀,对不对?” “勤王当得荣耀……” 我厉声打断夏半知接下来的话,“你信不信,这话你若当着当今圣上的面说一遍,不出一月,你会死都不晓得怎么死的?自古君王多疑,勤王他死了,即便当今圣上无法扣他罪名、堵天下学子之口,污他名声,可在当今的心里就是让他食不下咽的一根刺,迟早一日他会拔出来。所以周景若是敢有半分动作,必定会身首异处。” 几人面面相觑,脸色发白。 “那次我去郡王府给郡王妃道歉,我可看到了不少事。郡王府不过皇城边上一个华丽的囚笼而已,也亏得你们以为我只要体面的嫁给周景做侧妃,就是攀上了皇家权贵?真是好笑!” 我冷冷的盯着夏半知不敢置信的脸,“娘和夏雨她们不清楚,我并不会怪她们,因为她们眼界学识不够。可夏半知,你呢?你这样急于求成,想做什么?你明晓得周景不过是个牢中困兽,还将我送去当炮灰,做你的垫脚石?‘其心不明,难成大业。其心不正,所动悉邪’,金夫子的课上,应该没少教过你?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说完,我起身拂了拂衣裳的褶皱,然后朝院门走去。 “你去哪?”秦氏紧张的喊我, 我极快的开了门,走出门外,“别跟来,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们果然没有跟出来,唯独肖愁。是秦氏让他来的,她晓得我生他们的气了。 夕阳快落山,在天边留下一片烟霞色。街上人流涌动,兴高采烈的,无一处安放我的落寞。 我在酒庄里打了四壶酒,然后提着它们慢慢的走。走到了鸿蒙学院,夫子和学子们都下学了,空空荡荡的,所以我围着学院转了一圈,爬上靠着马场的山顶上,毫无形象的一屁股坐在一块贫瘠草地里。 除了缩头缩脑躲在树后的肖愁,四下再无一人,我也不用顾及什么形象。 “嘭……”的一声,红绸包的酒塞被我扔下了山,仰头就灌了三、四口下去。 喉间传来火辣辣的灼烧感,不一会儿胸口也热了,眼眶也刺痛刺痛的。 我从没感觉到这样的孤单和难过,因为前世我从不奢望期盼家人会给我温暖。我以为变成夏荷后,和他们成为家人,他们会给我不一样的温情。他们确实给了些,可也无情的狠狠的打了我的脸。 “别喝了!酒醉伤身。”肖愁忍不住,还是现身走上来夺了我手里的酒壶。 “肖愁哥哥,我难受,让我喝些!不然我又会忍不住逃走的。” 肖愁清俊的脸微微僵了下,还是选择松手将酒壶给我,然后静静的坐在我身边。待我又喝了几口后,才出声问道:“你为什么这样难过悲伤?” 我心中一紧,此时我的难过是无理取闹吗? “其实有时候想想,我确实挺矫情的。” 我仰头又喝了一口,喝得太急,呛到了,眼泪鼻涕横流,肖愁从怀里拿出帕子替我擦了又擦,直到没有水渍才重新包好捏在手心里。 真理曾说过,洁癖的男人,不是龟缩就是龟毛。 他怎么会看上我这个粗糙烂制的女人呢? 我生气的又喝一口,故意流了一下巴的酒水,然后往他肩头上蹭。 他也只是皱着眉头,盯着肩上的水渍,然后又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替我擦。 唉,算了。 四壶酒,我一人喝了三壶,边上的肖愁变成了许多个,天上的星星也密密麻麻的。我嘻嘻傻笑躺在地上,就是不肯回家去。 天气暖了,蚊虫多。肖愁便就近在山头上找驱蚊的草来熏一熏,叮嘱我不要起身乱跑,小心摔下山头。 我含糊不清的应了声,哪里还能起来跑?已经不晓得东南西北,只想困觉了。 不知过去多久,我感觉有一阵一阵的颠簸,胃里翻滚难受的不行。睁开眼,四周黑漆漆的,就约莫看见一个男人正抱着我。 “肖愁哥哥,放我下来,我想吐了!” 男人将我放下来,我随手扶住一颗树,然后抠着喉咙眼,将憋得我难受的酒水食物全吐出来。 待自己舒服些后,我摇摇晃晃的直起身敞开手让他继续抱,“好了,可以了。我们回家,嘻嘻……” 男人犹疑了一下,仿佛周身散发出一股寒气,莫名的让我打了个冷战。 我懊恼道:“干嘛?是不是觉得太沉,不想抱了?你有没有用?要娶我做媳妇的,连抱都抱不起,还是不是个男人?” 他阴寒的朝我走近两步,借着微弱的月光,我隐约一瞧,这家伙怎么像周槐之那个混球? 真是醉糊涂了! 我揉了揉眼,又揉了揉,明明瞪大眼,却一点也看不清人了。 学院马场边的山是个天然屏障,所以山路很陡,草木又深又密。他抱着一路走下去,只是稍稍歪倒了几下,最后安然到达山脚。也不晓得此时是什么时辰,反正街上已经空空荡荡,宵禁了。 我有些担心,所以捂嘴打了个酒嗝后,说道:“肖愁哥哥,放我下来,我们躲在暗处些,若等会被巡防的抓住,可有一顿好受。不管官阶如何,都要抓进牢里住上两天三夜的。” 话音刚落,我整个人就被抱着飞了起来,突然的失重吓得我差点叫出来。不过适应后,我又开心起来,“肖愁哥哥,原来你也是个深藏不漏的高手呢!哈哈……要不以后你不要行医做大夫了,我们闯荡江湖、四海潇洒去,恣情快意的多自由自在。嫁给你当真不赖的,有吃有喝,还能玩,啊——” 我埋在他胸口乐呵呵的自说自话,可突然间发现我们朝着一幢阁楼的墙壁撞过去,吓得我立即惊叫出来。 “咔哒”一声,我们撞开了一扇窗,落进屋里。我惊魂未定,不知身在何地,正抬头疑惑的问肖愁,不想他一张放大的脸猛地逼近,朝我压过来…… 我有些迷蒙和困惑,腼腆害羞的肖愁怎么突然变得这样狼性? 酒精的作用下,我感觉自己的骨头都是软的,推拒不开,只能任他欺上身来,抵在墙边。 脑勺被撞得很痛,但痛呼全被吞没在纠缠里。 狂肆的啃咬揉捏,像汹涌澎湃的浪潮,将我仅剩的理智一点点湮灭。 既然嫁给选择嫁给他,亲一亲也无所谓! 可他的气味怎么很熟悉,让我痴迷更加沉醉了。还好不厌恶,不然将就余生,也是件痛苦的事。 别说是个贞洁烈女就不应该想着别人,与另一个男人忘情缠绵。世上有多少求而不得,变成与别人的貌合神离? 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是因为罕见稀少才被人一遍遍传唱。 难道得不到真情的就要孤苦一生?全都还不是照样结婚生子! 我这样想也没错,可忘情了不知多久的人,连我的衣裳都扯下一半,突然抓着我肩膀往墙上狠狠的撞了一下,发出一声低吼,“你谁都不会拒绝,是吗?” “你发什么神经?弄疼我了!” 我所有的情yu瞬间冷却下来,能十分清晰的听见他粗喘的呼吸声,似乎是奔跑在原野的一头凶兽之王。 黑暗中,他的一双瞳孔迸射出狂野又凶恶的光…… 我渐渐意识到,他——不是肖愁。 第184章 突然认真的他 他松开了我,去将油灯点亮。 豆粒大的火光,足够我将一切看清楚。 这是酒庄后院的阁楼上。 当我对上他猩红的眼睛时,条件反射的就瑟缩了一下,可想想又觉得不对,摇摇晃晃的走过去,一拳捶在他身上,“你、你来做什么?又来做什么?不是说好、说好放我自由的?你个不要脸的,竟然敢轻薄我!” 他总是这样,时不时的来撩一下,撩完比我还不坚定就飞快跑了。 我本就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你不坚持立场,我又怎能捧着颗脆弱的心让你糟蹋? 他这算什么呢? 明明该生气的是我,他却怒发冲顶,我觉得好笑,用指头一下又一下的触碰他的脸,一点肉都没有了,“怎么?见我要嫁给别人,吃醋了?” “……” 他的气息更加重了。 “嘁,你是以什么立场吃醋的?你有资格吗?” 看他沉默又开始隐忍,我顿觉得无趣,放下手走到桌边想倒水喝。 口干舌燥的,喉咙仿佛要冒烟似的。 只是酒精的麻醉太重了,我抓起壶柄倒了许久,那杯口就是对不准。所以我索性捧起水壶,仰头灌下。没掌控住力道,水一下从壶口倾泻下来淋了满脸,然后流到脖子上,钻进领口中…… 好歹也喝了半壶,我打了个嗝,意犹未尽的伸出舌头舔干嘴角和下巴上的水。又扯了扯掉了半边的衣裳,可怎么也拉不上来,反而“嗤啦”一声破了,半边肚兜儿都露出来。 我感觉身边的人眼神火热的灼人,不过倒是没有盯在我隆起的部位上,而是手臂那点朱红,眸光流转了片刻,他似想起来什么,问道: “当初周景说你还是处子之身,用来敬献给我,是真的?” 我脑袋晕乎乎的,却能清楚明白他之前嫌弃我是在意这个,所以很生气的否认道:“假的,骗你的!” 拉上破了的衣服稍稍掩好,我踉踉跄跄的往外走。 才走出几步,却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被周槐之再度欺身上来,将我推倒在桌上。 我并不反抗,只是看着他,虽然知道不能这样,但其实此时此刻我心里分明有点莫明的想他冲动冲动。 心情太矛盾了。 他的脸太冷太硬,让我有些难受,所以我伸手抚上了他的脸盘,摸到嶙峋的瘦骨时,心尖小小的疼了一下。 “周槐之,你这般喜欢我吗?不如撤了你的三宫六院,我考虑考虑,给你做女人?我这人很霸道的,不想跟别人分享最最亲密的丈夫。” 话音一落,我看见他眼底划过一抹暗芒,随即我便也想到什么,失落道: “是了,你舍不下叶美人叶雪莹,对?除了太子的女人,其她都是你舍不下的。这些年的情意,怎可能因为我而对她们残忍无情?我就像是没有廉耻的小三,不,是小五、小六……如果我强硬的争赢了你,但也是破坏你和她们感情的罪人。” 我胸口泛起一股又一股的苦涩,他哪里能理解呢? 在他的观念里,三妻四妾乃寻常嘛! 他又不说话了,我便觉得委屈,呜呜的哭起来,“你为什么欺负我?我哪个地方看起来好欺负的?呜呜……你又做不到,我也做不到。我做不到爱着你又看你和别人花前月下,干脆就大家一拍两散,各自安好呗!我有好的归宿了,你作什么使坏?你就见不得我好吗?” 我越哭越难过,也不晓得是茶水还是泪水,两手一抹又一抹的,糊了满脸的渣滓,硌得脸疼后,我才哭声一顿,伸手到眼前看了看。 咦,哪里来的脏泥巴?哦,是在山上喝酒弄的。 那我脸上不是成花猫,丑死了? 身上的男人忍俊不禁。 这算是个悲情的剧场画面,他竟然笑了? 岂有此理! 我抓住他的领子往下一扯,抬起脸就往他的上面蹭,蹭完还不解气,我又将手上的泥也抹他脸上。 看见他也丑的不堪入目,我才得意高兴起来,“让你笑话我,哼!” 他的脸就在咫尺,眼睛灼灼的看着我,我被盯得不好意思了,他才问道:“你想给我做女人?” 我愕了愕,生气的使劲儿摇头,“不要。” 他面色一冷,“那你刚才说一堆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口是心非。” “放屁,我才不口是心非。刚才我说得很清楚,每一句都清清楚楚。不要欺负我喝多了酒,我脑子清醒着呢!” 我酒醒一半,理智全回笼,使劲伸手推他,“行了,今夜是最后一次了,我们江湖再也不见。” 他纹丝不动,瘦得跟猴儿似的,力气却还是跟从前一样大。 “啧,你让我走啊!” 他眼睛亮亮的,像盛了满满的光泽似的,“不让你走了,这次是真的。” 什么? “唔……” 我的身体完全被他覆盖压住,瞪着眼前逼得太近看不清的面容,心头又酸又甜。他的唇柔柔的、软软的,舌尖甜甜的、糯糯的……每一次咬合,都轻柔的呢喃,“小妖怪,你想我?……是吗?……嗯?……” (此处省略很多字。) …… 我几乎陷在他强烈的攻势之下不能自拔,迷离中他的味道浓郁的像拨不开的雾将我包围,让我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身体在不知不觉的迎合他,心中却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不要泥足深陷。 他这是在做什么? 生米煮成熟饭?他就这样留我的? 在确定我手上的守宫砂,他才开始重新认真的吗? 若是在那次夜里,他没有逃离开,我想我不会像这样突然生出反感。而且我已经找到想要一生偕老的伴侣了,他这样的行为真的十分恶劣。 想到这,我开始用力的挣扎,可这样的动作只会让他更加兴奋不能自持。所以在他重新索取我的唇时,我用力的合住牙齿,咬住了他的唇瓣。 待他停下,我才松口,然后他疑惑抬起头看我。 “啪——” 我给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仿佛在狭小的空间里产生了回音,他半边脸红透了,眼里蓄满了冰冷的寒意。 我抖着身子,坐起来一点一点将剥尽的衣服拉上,掩住身体,也同样愤怒的看着他,“周槐之,你将我当什么?” 如果是在前世,我觉得男女动情后会做点什么是很正常的事。但现在是现在,我一个女的若被别人发现无媒苟合,会是怎样的一个结局?不仅是百姓,只怕金夫子他们也要对我嗤之以鼻,到时候我真的会被全世界所摒弃,像过街的老鼠,只能活在阴暗的臭水沟中。 他拧起了眉头,“我不尊重你了吗?什么才叫尊重?” 怎么解释尊重?我不知道。 “主,小少爷药浴后,现在浑身发紫了。” 这时,外头传来一声禀告。 一听这话,我立即惊问道:“怎么会紫的?” “属下不知。” 周槐之已经在整理衣裳,当我视线落在他手臂上时,发现有一条一条的整齐伤口,十分狰狞,有旧伤,也有新伤,甚至还能看见鲜红的肉和溢出来的血丝。 可我没来得及问他,他已经穿好衣服从窗口跃了出去。 眨眼间,他就消失在夜幕中。 站在窗边,我听见了公鸡啼叫的声音,天边隐约有一缕晨曦快要划破天际,似乎要天亮了。 我也看见不远处的小院里还亮着灯,他们全在院里焦虑的等着。 第二天我着凉了,重感冒。一晚上汗水淋漓、冷热交替,不病才怪。花了银子拖人送口信去女学请休,家里银子不多,可这银子不花不行,不然明日又一顿磋磨责罚。 送口信的人又带了一封信回来,是华老太君的信,信件中嘱咐务必这几天将病养好,若不按宣召入宫,失仪惩戒是小,定个不敬之罪那就一家子都完蛋。 我十分感慨,一步错步步错,这一念之差来盛京后的蝴蝶效应,什么时候才算个完?皇上、皇后二位顶级BOSS点名要见我,真是太受宠若惊。秦氏他们还不晓得真相如何,还以为是华老太君喜爱我,要带我入宫见识。 入宫又不是玩过家家,别人喜欢就能带进去的。每个入宫的人都要编制在案,需得一审再审三审方能进宫的,以确保宫中安全。 “姑娘,喝药了。”翠花端着药碗进屋来, 我“嗯”了声,接过碗本想一口闷,但是太烫了,便放在床头先凉一凉。见翠花又要出去,便喊住她,“你让肖愁哥哥先去睡一觉。” “奴婢也说过了,他说白天没习惯睡觉。” 昨夜在山上,我不知道周槐之怎么将我带走的,看肖愁沉默不语的态度,大概不是很愉快。我到家片刻,他才回来,看到我有点意外,但也没多说什么。 “翠花,陪我说说话!” 她今天自称了一天奴婢,虽然没掉泪,但我晓得她心里不好受。她犹疑一下站在我床边,我一把拉着她坐下来,非常诚恳的道:“我知道这个世界对女人非常不公平,你将来也没有什么好的选择去处了。我本来想嫁给肖愁后,也带上你一起云游四海,可……” “姑娘不要我了?” 她眼泪一出来,我便不好受,捏着她的脸道:“来这里,我只对你承诺过,怎会不要你?我是想说我不能嫁肖愁了,也没办法眼不见为净。看你与夏半知住在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过得十分难受。我想另立门户,与他们分开后,做一番事来。” 第185章 盛世朝宴 “这、这怎么行?姑娘……”翠花哽咽的叫出来,“你别为了我同夫人、少爷他们生分,奴婢是个什么东西呢?肮脏下贱的一个奴而已!奴婢心里明白着,这世上只有姑娘你一点不嫌弃奴婢,将奴婢当家人一般护着,可你万万不能为奴婢做什么伤了夫人、少爷他们的心哪!” “傻丫头,只是分开,又不是断绝亲情关系!许多时候我在想,与其这样总被当作工具辅助家中男人立起来救赎这个飘摇的家,我何不自己立一立呢?这种一味的牺牲成全,到最后亲情真的还有吗?人都是自私的,我做不到,他们又怨又恨的。他们做不到,我也生埋怨。” “姑娘?” 我笑了笑,望向窗外在凉棚底下摘菜的秦氏和夏雨,不知在说着什么,眼睛又红又肿。 夜里的时候,秦氏将装睡的我推醒,问我要不要喝口热水,我摇摇头说不要,便翻了个身又“睡了”。 “小颖哪,娘晓得你心里肯定怨恼娘偏心你哥哥。可你想一想,这个家若你哥哥搏不出个彩来,如何才能立起根本,有个家的样子?夏雨年纪不小,也该议亲了。你爹虽然当了个好差,但到底那个家已经不是娘在做主。你哥哥若不像样些,哪里说得话起,给夏雨撑撑腰? 我原想郡王府对于我们这种小底子人家青睐,是天上地下想都想不来的好事。他长得俊朗,又是勤王之子,你该是对他有情,所以我觉得也是两全其美的。听你说了之后,我才晓得有那么多门道。” “……” 秦氏掀开被子躺下来,伸手来拍着我的肩膀,没得到我的回应,又继续道:“宝儿啊,你想嫁给肖愁,就嫁给他!你哥哥的事让他自己周旋。唉,就不晓得他能不能有出息?将来什么时候才可以娶个媳妇哦!” 我胸口沉沉的,肖愁一天没理我,应该晓得我心里藏着某人了,所以我根本不可能再厚着脸皮嫁给他。 这种事若不揭开那层纱,还是可以将就将就的。毕竟两个人装傻比一个人装傻要难多了。 秦氏劝解似的说了许多,我察觉得出她有些小心翼翼的,不似从前那样有什么说什么。 我身子难受,头也疼的厉害,但我没睡,在等着她说正题,想来也不用耗多久的。 “小颖,你入宫真的要带上翠花去吗?” 正题来了。 我轻轻应了声“嗯”。 周围空气凝固了一会后,秦氏在旁边僵硬的动了动,道: “要不你带夏雨去?礼仪规矩什么的,这几日你教教她,让她见识见识,指不定以后定亲说人家,也有个谈资。雨儿从小总觉得她爹是榜样,自从温氏进门后,她心里一下就有了落差,可又不爱听我这个做娘的。但你不同了,她能听得进你的话。她聪慧,学什么都快,只要你悄教她。翠花……” 说起翠花,她顿了一会儿,似乎在思索怎样将话说得好听些,让我顺耳些。 她这样的态度和方式让我想起了前世的妈妈。 在我诊断出得了癌症晚期后,她偶尔会来我的公寓做个饭煲个汤什么的,虽不说细致入微,但比之前要温柔体贴。然体贴完后,她会隐约说起我的财产如何分配,提醒我若不早早处理,将来会有一堆子的麻烦。还说起新闻里报道好些个人死了之后,亲人无法将银行的钱取出,房产也有争议,闹得心力交瘁的…… “娘晓得你疼翠花,可你想想,她始终是个奴婢,而且外面还传了流言。你带去宫中,岂不给自己抹黑?若带上你妹妹,让她开开眼,见识见识,也许、也许也能像你一般遇见个贵人。” 我沉沉的呼出一口气,转过身面对她,却离她的距离远了些,说道:“礼仪规矩并非几日就能学会,在祁门县寒梅苑,我和翠花受过孔嬷嬷半月的教导,到盛京后,她在信义伯爵府也经过事,后来出了伯爵府,孔嬷嬷又教导了一月,方有今日的成效。你晓得孔嬷嬷是谁吗?嘿,她是已故元和太后的贴身人,前后历经两代皇帝登基典礼,你说我该如何在这两、三天教会夏雨,让她进宫走一遭?” 秦氏的脸白了白,显然是被我的话和冷硬的态度吓到了。 我闭目敛了一会气息,才道:“夏雨说亲一事,她若有美名给人传颂,自会有合适的、门当户对的来提亲。有个相等的体面人家,以后夫唱妇随就可以了。非要去攀那仰望不到的富贵,那富贵人家也不是个傻子,将来受了磋磨和罪过,你们后悔都来不及。” 秦氏捂着胸口好一会儿都没说话,我在她眼中看见了惊骇和害怕,心脏不断的往下沉了又沉,所以我又躺下去背对着她“睡”了。 “小颖,我……你不用这样激动,娘只是、只是跟你商量商量,若不可以,便不让夏雨去,一切都听你的。别生气了,嗯?”秦氏说的很小声,全是迁就。 也许不是他们不好,而是我还没有学会与家人相处。 做父母的对自己的子女小心翼翼,其实是件很悲哀的事。 药再好,感冒发烧了也得七天才能好全。不过在朝会盛典的前一天睡了整整一日,喉咙虽还有些痛,但人的精神好多了。 今天寅时还没过,四周已经喧闹无比。 我已经梳妆了近半个时辰,秦氏她们总不放心,哪个细节地方会失仪失态,一遍又一遍的检查,我无奈的说时辰快到,再不往东城赶定要迟了,才放开我。 “娘幼时家中教养嬷嬷曾说过,宫中规矩甚严,一言一行都有可能得罪贵人,甚至会小命不保,你可万万不要随意了!唉,你这身衣裳实在是太素净,就袖口和裙摆绣了几朵淡粉色的桃瓣,若没这几朵,不晓得还以为你奔丧……” 开门的手一顿,我回头无奈的打断秦氏的话,“娘,慎言啦!” “呸呸呸,娘糊涂、糊涂了!” 夏雨比我还兴奋,“姐姐,我相信你,回来与我说宫里的新鲜事。” “嗯”我揉了揉她的头,才走出门去。 院里点亮了灯,肖愁和夏半知两相无言的喝着功夫茶,看见我出门,不约而同的看过来。夏半知抿了抿唇,欲言又止,肖愁握在手中的茶杯顿在半空许久,一直没放下去。 我朝肖愁行了个礼,姿态柔和翩翩,宛若大家闺秀,不同于平常的不羁随意,“肖愁哥哥。” 这个礼是我故意想跟他拉远了距离,他一直没有挑明,也没有离开,而我一时不晓得如何拒绝,所以用这种方式证明我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行过礼,我从旁边走过,没有看夏半知一眼。翠花早开了门,外边也有马车等了好一会。扶着翠花的手,踏上马车,她随后也跟着上来,一言不发的按着规矩像个雕塑似的坐在我下边。 入宫需带丫鬟,以备突发状况。但并不会进内宫,只在入宫城的太清门前伺庭候命。 看着她,我不觉好笑的拍拍她的头,“放轻松,越紧张越容易出错。” 她深吸几口气,“嗯,奴婢会控制自己的。” 时辰尚早,马车摇摇晃晃,就容易犯困。我眯着眼打瞌睡,翠花怕我将发髻和钗发饰弄乱了,伸出两只手托住我的下巴,让她不用,她也听不进去,只叫我好生睡。 到女学后,天还只是蒙蒙亮,司婆婆见了翠花,眉头拧了拧,说华老太君和其她各位女郎们已经在等了,我行了个礼才入内,翠花礼行得更加庄重小心,司婆婆才露出笑容。 赢得尊重,谁说都不行,要自己行动。 今日女学没有上课,大家闺秀们各自准备随家人一同入宫,这里的女郎是要代表女学献艺的,所以让老太君带入宫,我第一次见她们,一一行礼问好,她们也碍着老太君的面给我回了礼。 因为是佼佼者,女郎们纤姿娉婷、娇俏美艳,各种风情,就是不大理会我。唯有一个姓谢的姑娘悄悄凑来与我说话,“我是谢韵洁,锦姐姐的堂妹。” 她一说,我便对她生了好感,仔细瞧确实与谢锦有几分像,五官明丽。 “你好,我叫夏颖。” “嘻嘻……我早听过你了,锦姐姐时常说起你的,她可喜欢你了,说你像天上的鸟儿似的,让人艳羡。” 我顿了顿,“此话怎讲?” 她俏皮的眨了眨眼,“你是天上的鸟,我们是笼中的鸟。” 我失笑,“你怎不说我是麻雀,你们是金丝雀,哪有可比性?” “都是鸟儿,能自由的飞不才是最好的向往?笼子装饰的再好,那也是牢笼子嘛!” 这个姑娘真是活泼。 “锦姐姐最近如何了?还好吗?” “还好!”谢韵洁撅起嘴,摆明是不好,“过完朝会,她就要定亲了。” 定亲? 那天她独自一人回了盛京,便一直没联系过。没想到我促成她与楚缨谈了一次话,就彻底了断了吗? 镇军将军府是武周第一将军府,就算军功不是最大,但却是实打实的皇亲国戚,曾有两位公主下嫁,一位是禾穗公主,年纪已近百,武周有名的老祖宗,是皇上的姑祖母,镇军将军的祖母,敏慧郡主的高祖母。还有一位是嘉南公主,与皇上是姐弟,虽不是一个娘胎出来,但也是实打实的血缘。 这般一捋,信义伯爵府退了谢锦的婚,这满京城有谁能配得上镇军将军府的门庭? 按照高嫁低娶、门当户对的说法,该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我有些好奇的问道:“锦姐姐与谁定亲了?” “宁海塘的佘家,你听过吗?” 佘家? 我惊了一跳,有点不敢置信。 佘家不是周景他娘的娘家?前年佘家才显露身份入京,皇上虽感慨万分的赏给佘家一个官身,但好死不活的就是个没有实权的谏议大夫。 这哪是高嫁? 分明是低嫁,而且非常低。 第186章 盛世国宴 “宁海塘的佘家,你听过吗?”谢韵洁小声说道, 佘家? 我惊了一跳,有点不敢置信。 佘家不是周景他娘的娘家? 前年佘家才显露身份入京,皇上虽感慨万分的赏给佘家一个官身,但好死不活的就是个没有实权的谏议大夫。 这哪是高嫁? 分明是低嫁,而且非常低。 在祁门县、昌郡,我听过两回关于佘家,勤王当年被贬往祁门县时,佘家也全军覆没,留下一支侥幸躲藏了过去,后来翻案以后,也没敢出来,直到太子周齐御去荆东查知州丙尤辰的贪污案,才翻出他们来,可具体不是非常清楚,反正佘家没人在朝为官的。 像我这种平民要弄清楚世家家族关系,没有个四、五年,是不能够的。不过稍稍套路一下曾经看的权斗、宫斗剧,就知道谢锦的婚事不简单。 那荆南世家的季六公子这次想抱得美人归的愿望又要落空了哦! 也不晓得是不是谢锦在眼前这个小姑娘面前叨叨我多了,谢韵洁跟我说话是一点也不顾忌, “唉,若是以前的佘家,锦姐姐嫁过去,自不会委屈了身份。可如今的佘家,只剩个空架子罢了。他们将那佘林吹得天花乱坠的,还不是一介白衣?也不晓得高祖母怎就答应了,难道真怕锦姐姐嫁不出去了吗?” 这些话我只能听着,却不能说什么。 镇军将军府与佘家牵连在一起,不就是变相与勉郡王府联合?皇上、皇后乐见握掌兵权的武周第一将军府交给勤王的儿子? 这是种很奇怪的现象。 等了约莫一刻钟,薛婆婆搀扶着华老太君出了房门,她们看了一眼我,也像司婆婆一样打量了翠花,不过只是皱了皱眉头,没说什么。 队伍出发,华老太君坐上绣帘马车,因我是皇上皇后夫妻俩钦点要见的,便有幸同座,但是与薛婆婆坐在下方,身份等同侍徒,倒不用像献艺的女郎们一样排着队入宫。不过女学本就离皇宫不远,走不得多久。 “女郎,你瞧瞧她这孩子,倒是一点不忐忑,比我当年可强多了。” 被喧嚣的热情感染,我稍稍撩起了点帘往外头瞧风景,薛婆婆突然说了一句,让我有点不好意思。 前世经常出国公差或旅游,见识了不少,所以要我装出大惊小怪的样子,还真是为难。 “她呀,也不晓得什么怪物变的。用老人精形容都欠火候,可行事呢,又像个任性没长大的娃,是个人都要被她整疯。但愿入殿时,不要出意外就好。我得了旨意后,可是几宿没睡个好觉了。” “放心,夫子,我懂分寸的。” “嘁,放心?”华老太君很是生气,指着在献艺女郎们队伍后头的一堆丫鬟们,“老婆子我要给你安排个得宜的人伺候你入宫,你偏不肯,要带着她去。也不晓得你脑袋瓜子里想什么,若流言没传开,她去也无妨,可别人晓得了,你让她如何在宫中自处?可别被什么人欺负就是,有你后悔的来。” 我嘿嘿一笑,“夫子,她比我坚忍多了,放心!有她陪我,我才安心。” 华老太君与薛婆婆相视一眼,无奈的也笑了,薛婆婆道:“女郎,她像你呢!” “她比我强。”她打量着我身上的衣裳和头上简单的两支燕尾羽钗,“不突兀、不逾矩、也不失礼,平民该有个平民的样子,我还生怕她隆重的什么都往身上堆。” 晨曦划破了天空,光华万丈。 通往宫门十几丈宽的街道两旁站满了密密麻麻的百姓,高兴的呼喊着,哪怕是用热闹非凡也形容不了。 各国异域风情的车队陆陆续续的往前走,各式各样的奇装异服、瑰丽华美,样貌各不相同,百姓们新奇议论。因为队伍太多太长,走得并不快。 看了不多会,我就失了兴致,老老实实的准备坐好,隐约听见茫茫的人群中唤“夏荷”“夏荷姐姐”,扫了一圈,我看见夏侯明抱着他的幺儿朝我挥手,温氏被拥挤人群淹没的只剩头顶。 “夏荷”是夏允知叫出来的。 见我向他们看过去,夏侯明神情激动,又在他耳边说了两句,夏允知立即敞开嗓门喊:“姐姐,姐姐……” 我微微皱眉,冷嗤了声后将帘全部放下,安安静静的坐着。 夏侯明也好意思在此种情况跟我套近乎,何不拿出那日在城门气汹汹的样子?说不定我还没此刻这般鄙视他。 车队离宫门越来越近,到了皇城下,所有人需下车徒步。我先下了车,将薛婆婆扶下来,才又同她一起搀起华老太君。前方宫门有皇家司仪官员领头迎接,每每进去一队,便郑重行礼,彰显大国风范。到我们时,我在华老太君身后垂头目不斜视,随着她们一起回礼,待禁卫军检视后放行,才往宫门里走去。 故宫我游过一次,曾被深深的震撼过,但这次身临其境的心境又与之前不同,亲身体会啊! 长长的甬道,仿佛一眼望不到头,甬道两旁和城墙之上到处站着一丝不苟的兵士,举着长戟,神情庄重肃穆,令人心生敬畏,不敢妄动妄言半点。 这样的盛典,所有人都隆重妆扮,所以眼花缭乱的,谁也不会注意谁。若谁想要光芒万丈的夺人眼球出场,我觉得除非从天上掉下来,才有可能让在千娇百媚中看花眼的人们惊叹出来。 男人嘛歪瓜裂枣、英姿勃发的一半一半,但美人实在太多了,比奥斯卡还群芳斗艳。 我不失礼仪的悄悄观赏了一圈,在前方几百米远看到了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不像其他官员和异国使臣们一样,他们穿得很素净,不过料子比我的好,在阳光下会隐隐泛出七彩流光。 小毅能出门来参加朝会了吗?是不是治好了? 望了好一会,手臂猛地被往后扯了一下,我一惊,看向薛婆婆,就见她蹙眉道:“注意脚下,你踩上你夫子的裙摆了,怎这样冒失?” 我心脏“嘭嘭”直跳,看着华老抬稍稍落地的裙裾边上一个浅显的灰印,忽觉后怕。但华老太君恍若无事,依然背脊挺挺的向前走,只是旁边的引路公公不悦的瞪了我一眼。 我忙忙收敛情绪,再也不四处观望的老实走步。 “你望见了什么?望得那样出神?寻常也没见你有放在眼里的东西。”薛婆婆小声问我, “没什么,我、我看见那蜗国的妆扮服饰好生奇怪,脑袋上包那么大一顶布帽,看着怪沉的。” 薛婆婆显然不信,“你怎没瞧见后面头上插着两把弯刀的、女人穿纱露着肩膀的?” 我没回答了,因为越说越错。 险些酿了大错,我秉承着少看少言的准则跟在华老太君身后走着,不想走了不多久,不远处那一大一小的两个家伙竟然转身到了面前。 虽然他瘦弱不少,但还是皎皎君子如月如诗般令人惊艳。那夜酒醉后,我已经三天没见过他,刚刚将心中的懊恼平息,他这下又凑眼前晃了。 “见过老太君。” “见过老太君。” 一大一小恭敬行礼。 华老太君疑惑不解,一时斟酌不知该如何回礼, “你这是……” 她还没问出来,就见小毅松了他爹的手,走来牵我的,“夏颖,我想死你了。爹爹说你在后头,我还不信。我找了好久才看见你,今天你真漂亮,像姨姨她们一样呢!” 鬼才像你的姨姨们呢! 不仅是华老太君她们,连后头的女郎们也唰唰的诧异盯向我。因为后头还有队伍跟上,不能耽搁,周槐之彬彬有礼的对华老太君做了个请,女学的一群人才重新走动起来。 “公子怎能在此时来见礼?”华老太君冷冷的表情对周槐之道:“公子失礼并不影响,何以要累及她人?” 她指得是我。 我现在很苦恼,挣了几次也没将小家伙的手挣开,又不能像在宫外一样对他僭越身份呵斥他。见他小脸蛋儿也如他爹一般,瘦得只剩下一层皮包着,便也不忍了。 管不了华老太君如何看我,和周槐之说什么话,只循着心意问小毅道:“好了吗?是不是完全好了?好些日没见你,还以为是你爹不让你来了,我前些日才晓得你是泡药浴治病了。” “嗯,爹爹说好了呢!他说我又可以活好多年,不需要急着找肚子投胎了。” 这熊孩子,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出来。不晓得人多嘴杂,得避忌着点吗? “小少爷如何同夏女郎走得这样亲密的?不是传言你轧了她哥哥的腿,水火不容吗?”薛婆婆故意在一旁套话,她晓得从我嘴里得不到真话。 小毅可不是普通的孩子,我悄悄捏他几下,当即就意会到了什么,他笑嘻嘻的回道:“婆婆难道不晓得不打不相识吗?再说了,去年常怀宁入世安府闹事,夏颖可是与我们在一个院住了半个多月了,我与她走得近不是很正常?” 我松了口气,前头男人转头过来朝我意味深长的勾唇笑了笑,又坏又邪肆的样子。 这家伙,要做什么? 自他站到女学队伍前头,那唰唰唰的惊奇猎艳目光全朝这来了。 先前我还想着如果要在上万的人群中出彩,是难于上青天,这下我晓得错了。 只要将周槐之这厮和哪个女人放在一处,有些人就能立即臆想出一副活生生的chun宫图似的。 第187章 伸手不打笑脸人 “那位是不是又瞧上哪家闺秀了?寻常在外头胡闹也就罢了,他竟然在宫中这般放肆!” “他呀,一生就这项乐趣了,每天与女人床上床下的。这回定是看上女学中献艺的女郎们了,咱们打个赌来,他今日如不如得愿,然后又能新鲜多久。” “可怜了那些闺秀哦,玩个新鲜就不要了。你们看到他是看上那位女郎了吗?呵呵……不晓得怎么开场,又怎么结束呢!” …… 这么猥琐的公然议论一个皇子,真是太不堪入耳了。 有些不放心的将翠花送进伺庭后出来,准备追上华老太君,突然听了这样几句,心口的火真是一阵一阵的冒。 若是在宫外,可得给他们点颜色。仗势而为的事,我向来做的不错。 现在大队伍已经全过了太清门,站在崇政殿前,等候终极大boss入场,方能在殿前的宴华坪各自落座。好在周槐之过了太清门就没纠缠,踏上了龙纹玉石石阶,站在了最高处。 偌大的坪足足有六、七千平方,分为上中下三层,皇族、三品以上官员及官眷和各国使臣在其上,三品以下及官眷在其中,下面则是九品十八阶的中下品。我有幸同华老太君站在了中层,上下风光一览无余。 约莫站了足足半个时辰,腿都要软的时候,终于在崇政殿的左方看见一抹明黄出现,我激动的将脖子拉长一点,想看看真正的皇帝是不是一身不怒自威的霸王气,什么依稀可以看见年轻时候的绝世丰神(风貌神情)。 不过离得太远,即便人走到殿前,也看不大清。唯独可以确定的是,他不是个高大伟岸的,有些胖、还有些矮。所以相貌方面,我就不再期待了。 “皇上、皇后驾到。” 公公嘹亮的尖嗓子一响,所有人哗啦啦的就全跪下去。我觉得做皇上身边的总管公公,一定得有个嘹亮的大嗓子,不然这活干不了。 只要是武周的朝臣百姓都得三跪九叩,一叩不差,使臣们倒可以按他们的习礼拜见。高呼完“万岁万岁万万岁”,我以为今日余下的时间能坐在座位上,吃吃喝喝的看着节目就算完事了,可…… 唉,真是一言难尽! 来了将近四十多个大大小小国家的使臣,他们例外献礼、敬拜之时,我们这些人需得站着以示礼貌,可把老娘一双腿给累坏了。 使臣拜了一半,我看见了韩月白代表丽国敬献诚意,当他拿出一个拳头大的夜明珠时,我想到了《三生三世》里的白浅,送礼就送夜明珠,绝无二选。但现实中拳头的大夜明珠是无价的珍宝,上层的人发出惊叹。但我听到上层边边的人叹得不是夜明珠,而是那家伙的美貌。 韩月白真的长得太漂亮了。 得亏我是个心大的,不然看着他毫无瑕疵的皮肤、近乎完美的五官,会嫉妒疯去。 皇上收了礼,不像对待其他使臣一般,寥寥两句就完了,和韩月白多说了好些话。到散场之后,我看见他与金夫子亲密的走在了一处,才从薛婆婆口中得知韩月白是金夫子的曾外孙, 我心里叹了口气,绝对是冤家。 朝会白天主要是礼拜,节目不多,到明天晚上才是重头戏。可别以为像电视剧里的演的,随便什么人吟首诗、唱个曲、跳个舞就可以做主角,这种上万人的场面,又这么远距离,连模样都看不清的,哪里有惊艳四方的主角情景? 上午场歇息等待用餐的时辰,便可以走动走动与熟人谈谈事说说情,不过这种时候谈了惹眼,极少有人选择这个时候走动。像我这种,更加不需要。 我倒是与常将军他们、敏慧郡主谢锦、郡王妃李氏相熟,但只是隔着远远的距离点头示意了一下。我这种小民,太过攀谈,会惹人注意红眼。 不想,金夫子主动从鸿蒙学院的方阵走过来了,我连礼都没来得及起身行,他就伸手抬着我的手肘,“宫中礼多,这时就不必了。” “夫子,您老是不是又胖了?下巴上的囊肉又大了一圈呢!” 金夫子同华老太君寒暄了几句,又与一些人打了招呼,乍听我这样说,条件反射的就看了眼他的右手有没有拿教鞭,反应过来才狠狠瞪了眼我,“这么多人,你也放肆?!没得教养!” 我左右朝他两边看了一会,“夫子,我说的是真的。您将舌头吐出给我瞧瞧!” 金夫子一愣,“你还会医不成?” “懂一点点常识。” 他这应该是脾湿导致的囊肿,从前都不觉得大,最近却长了许多。 金夫子摇头,“稍后出宫了再说!方才老夫见着你,吓了一跳,一直都不晓得你被皇上钦点入宫了。等会国宴之后宣你入殿,你可万万要收敛,莫像学院中一般随意,夫子们罚你只是伤个皮肉而已,皇上罚你可是要伤筋动骨的。” 他特特的过来原来是提醒我的。 我嘻嘻一笑,朝他行了个十分规矩端庄的礼,“夫子,您放心。” 金夫子捋着白胡子,点点头,“嗯,不错,像模像样的。还是华夫子有法子。” 华老太君长长的无奈的叹口气,“您可别恭维我,她一个人精,该懂的都懂,不懂的死都不肯学,何需让人教?能叫她老老实实待在女学上课,都是金夫子您的脸面呢!” 周围一些人看着两位举足轻重的夫子打趣我,纷纷也讨好的笑了起来。不过万生众像,有艳羡的,也有嫉妒不忿的。 国宴其实对于我这种普通大众来说,是十分无趣的,女学献艺的女郎们弹的曲、跳得舞都是庄重的国艺,也只能欣赏一会,别的就没什么看头了。一直到未时过后散场,我才打起些精神。 因为是独自宣召,华老太君不能再陪我入殿,她只送我到殿门外,稍稍的打点了两个管事的宫女、太监,便眼神再次提醒下我才离开。 我身后左右站了约莫七、八人,许是要彰显皇帝的英武,公公们和宫女们都不高 领头是一位李公公,那双精明的眼睛像是x光机一样,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有宫人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见他一凝眉的看向我,我心头就开始跳的厉害。 “夏姑娘,皇上还在与朝臣们说话,娘娘宣你先去凤栖宫,先随杂家来!” 李公公扬手一请,先走一步领在前头。 我脑袋晕乎乎,完全记不清宫道和方向,只跟着他行动。快到地方时,李公公稍稍回头的低声问了一句, “夏姑娘,进去后你可晓得如何行礼问安?娘娘不喜聒噪的人,尽量少说多看事就好了,可明白?” 这是华老太君打点后,公公给的好处和点醒。 “谢公公提点,民女晓得。”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怕,倒叫两位夫子提心吊胆的。”我感觉李公公的目光一直落在我头顶的。 我哪里不怕?只是心理素质比一般人练就的强悍一点罢了。我要是有吊炸天的穿越金手指,大概能无所忌惮一点。 “公公,民女手心冒汗了呢!” “嘿,才手心冒汗?老奴第一回见皇上,手脚颤抖,腿都是软的。皇上走过去,老奴跪了两刻钟才缓神。” 霸王气势这么夸张? 不过我还没有领略到皇上的霸王气,先便受了一顿娘娘气。 入得凤栖宫,我没敢四处观望,先按照礼节跪拜在门前,等候传召。李公公进去禀了又出来,离开三、四刻钟,屋里头才走出来个小人儿。 我晓得是小毅,但没有抬头同他招呼,是他弯下身小声说道:“夏颖,上回你得罪了皇叔,这次皇祖母和皇叔肯定要找你茬,你小心点。” 我背脊升上一股寒气,偏头看他,“会要命吗?” 小毅摇摇头,“爹爹在里头,不会的。我先走了,这里叫人难受得紧。” 是了,那次伙同常怀宁他们算计太子,太子着恼要将他带入宫中教训,他当时可是吓得哭天抢地的。 小毅走后,我接着又跪了一刻多钟,幸而让秦氏预先缝制了两个“跪的容易”的布包,不然膝盖都会青紫没用去,这殿门外的玉石可是为了防滑没有打磨的。 “夏姑娘,娘娘宣你进去了。”有嬷嬷出来喊我了。 我松了口气,双手撑着地面起身,随嬷嬷走进殿中。 等候判决的时间真是难熬,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尽早结束了才好。 引路的嬷嬷脚步一停,我垂着头看见几双奢华的鞋靴后,双手举过头顶拜下,然后双膝着地叩首,“民女夏颖,拜见皇后娘娘、拜见太子殿下、见过公子。愿娘娘天福永享、吉祥如意、笑口常开、岁岁常青。愿太子殿下福泽庇厚、万人敬仰、功在千秋。愿公子福寿安康。” 最后一句才有点诚心,前面全是鬼扯。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所以我就先发制人。 殿内的人怕是没见过我这种,刚刚拜见就一堆马屁出来的家伙,个个鸦雀无声。一会儿后,我感觉正座上的皇后boss挥手让左右的宫女奴才全退了下去。所以殿内越发的安静,我也越发的不安,可一转眼珠子看见右前方有双白色的锦纹靴,我又安下心来。 第188章 公子又作妖 “好你个夏颖,真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莫以为一通吹捧,本殿就会忘了去年你算计的事。”太子周齐御冷哼哼的道, 殿中已无别人,他这是要撕开脸皮挑明说话了? 看样子,他们确实要找我算账的。无论我态度再如何虔诚,也逃不过去? 我思忖了好一会儿,才道:“殿下,馨姐姐于民女是亲人一般,您若要诚心求娶,民女绝不会设计殿下。可殿下……” “放肆!” 头顶一声低沉发出,虽不大,但凝聚着积威多年的冷戾,叫人心生胆寒。 可我明白,皇后她不愿提及,也有恼怒太子的成分在。 从第一眼见到佘夫人,我便晓得她不简单,而能使佘夫人落败,登上女人至高尊位的皇后更加不会简单。 所以我再度抬手举过头顶拜下,“民女知错。” “抬起头来。”是皇后叫我, 我料不准她要怎么样发难,但一切只能听从指挥,缓缓的直起身,抬起头,眼睫垂下不与他们直视。 “模样倒挺俊俏可人、温静甜美。都说人不可貌相,本宫今日见识了。” 她是说我阴阳两面。 “谢娘娘夸奖。” “胆子比天大。” 要定罪吗? 我再度叩拜下去,“民女不敢。” “起身!本宫今日宣你来,可不是为了降你罪的,用不着这般故意讨好奉承。” 浑身绷紧的一根弦瞬间松了些,但也不敢完全松。所以再次叩谢后,才小心翼翼的起身稍稍退到一边,不站在中间惹眼。 “本宫听闻过你的事迹,件件桩桩都是骇人听闻的。心中想象你该是个智勇兼备却野蛮粗俗的姑娘,不想见过之后,倒也是个识礼识大局的可人儿。” 话音未落,我的余光看见坐在左手边的太子周齐御微微怔了怔,随即眸光划过一道精亮落在我脸上,似乎也瞧得满意起来。 这个色胚,简直…… “是金夫子、华老太君教得好。” 皇后点点头,“嗯,你的福气不小,不仅与云麾将军府关系颇厚,连敏慧郡主与你也交好。闹是闹了点,但闹得人人喜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娘娘,您别夸了,我害怕! 其实来凤栖宫并不是闯龙潭虎穴一般,只进来的时候跪了一个多小时,开始被呵斥了几句,皇后娘娘就没有疾言厉色过。尤其在问完近日郡王府佘夫人在与我父亲商议纳我为侧妃,我十分肯定的说我与勉郡王已经缘尽,此生绝不会踏入郡王府,她的态度更加好了些,还赏了我一只红玉手镯。 我一直垂头没有直视,恭恭敬敬、唯唯诺诺的,皇后便以乏了为由让我和周槐之退下,留了太子叙话家常。期间说话之时,她连正眼都没瞧过周槐之,让我退下时还扯着嘴角笑了笑,对他只是懒懒的挥了挥手,眼中压根没瞧见这个儿子瘦得只剩皮骨。 周槐之瘦了之后,与太子的样貌已经有了很大区别,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作为一个母亲,怎会这样厚此薄彼呢?传闻说他骄纵横行,哪里有? 转身之际,我偷偷的看了眼皇后,若说佘夫人是风韵犹存,这位真是惊为天人的美貌,若是年轻些,定与那韩月白不相上下。不过眉眼之间不似佘夫人一般内敛,处处透着凌厉,让人觉得这美太 有攻击感。 “夏姑娘,忘了分寸吗?”有个老嬷嬷冷冷喝了一句, 我一惊,发现皇后一双狭长上扬的凤目转向我,冷冰冰的像两把锋利的刀子似的要割在我身上,我立即行礼,大声道:“民女失礼了,因为好奇便瞧了娘娘一眼,但这一眼,着实叫民女惊艳万分,仿佛看见了天上的神女似的。” 四下静得空气都凝固了,所有宫人惊骇的看着我,让我不禁忐忑起来。 李公公带我入凤栖殿前,曾嘱咐不要多话,可我想了下,这人,越在高处就越孤独,他(她)也许想说,只是找不到人说,也不可能随意说,所以我这种说一说对她无伤利益,该不会有事的。 难道估测有错?刚开始拍完马屁,不是挺受用的? 皇后冷厉的表情怔了怔,然后随意笑问道:“比之你见过的佘夫人如何?” 见她笑了,我松了口气,听她的问题,立即又心脏提到嗓子眼。 一个皇后与一个八品敕命夫人相比? 这对顶级闺蜜当年到底有多撕逼,我不得而知,但现在我若答不好,定会让她记仇了。 我吞咽了一口口水,润了下因为紧张而干燥的喉咙,道:“佘夫人不及娘娘万分之一!” 她猛然愣住,“无知小儿,好大的胆子!” 我惊得浑身一紧,跪下去,“娘娘恕罪,民女心直口快,实话实说,若有冒犯,请娘娘责罚!” 头顶一直没有传来叱喝下罪的声音,许久一会后,才有一声轻笑发出,“你若敢在她面前道这样的话,可叫你脱了一身皮!” 妈呀,好险! 这话一说出来,我便彻底松了口气。 “民女失言了。” “嘿,金夫子看重的人会愚蠢的失言?本宫这次便饶了你,下次若犯,拔了你这小丫头的舌头,去!” “谢娘娘恩典。” 我额上沁出了一层冷汗,爬起来时差点踉跄了一下,好歹是稳住没再出糗失礼。 周槐之和我一前一后走出凤栖宫,后面跟着一串宫人,所以并没有说话。 “公子,您先离宫!奴婢们带夏姑娘去见陛下。” “无妨,本公子反正无事,去走一走,也见见父皇。” 宫人们不说话了。 他带着路去往崇政殿,但他走的不与李公公带我来时的路一样,好像绕到了一个花团锦簇的园子,小桥流水、奇花异草……十分美丽。 我亦步亦趋的跟着,他突然说有些累,要坐到凉亭休息一会,宫人们不能阻止,也不能催促,只能任由着他,一人先去禀告,其他人退到亭外侯着。 “坐。” “民女不敢。” 他戏谑的笑了声,“我还以为按你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应该会闹出些什么。没想开口就拍马屁,天花乱坠的,叫人有气也生不出来。” 识时务为俊杰,我与皇后又没仇,惹她生气做什么?我又不是傻子! “过来!” 我讶异的抬眼瞪他, 疯了吗?这是在宫中,众目睽睽的,我还不想死。 我当然不会听他的话,又无法违逆他,自己让宫人们现在带我去见皇上,所以只能恶狠狠的瞪着他,警告他不要乱来。可我表现的很怨气了,他竟然站起朝我走来。 我不得不往后退,退了几步,脚下踩空了台阶,身子往后仰倒去。 于是乎,惊慌失措间让他伸手一捞就将我带到了他怀中。 他娘娘的,都是神一般的渣男泡妞套路。我怎么就着他的当了? 此时此刻我特别想咬他一口肉下来,“你做什么?放开!” 他嘴角噙着邪肆的笑,抬起了手向我的脸摸过来,我心神巨震,看见周边的宫人惊讶看来,横了横心僭越规矩抬腿要踩他,可下一瞬却听他道:“别动,头上钗要掉了。” 他手已经摸到我头上,样子认真又温和,若换个环境,不晓得的人肯定以为这是一个丈夫为自己女人扶鬓整钗的温馨画面。 可在这宫中,算是什么?他为什么一点不顾忌了? “周槐之,你故意的!” 他点点头,“嗯,这下全都晓得今日在女学的闺秀中,我瞧上的是你,你还跑得了?” 我气恼的握着拳头捶他,“我不要做你的妾,你要敢硬来,我跟你没完!” 好在他点到即止的松开,消瘦的脸挂着温煦的笑,直直的看着我,道:“不让你做妾,我委屈一点,娶你!妾不好当,那就做妻,这总行了?” 我愕住了,不敢置信他说的话,心里忽然就窜出一股无法解释的喜悦来。 他再不济,也是正经的嫡皇子,而我只是个被弃的妾室,怎么可能给他做正妻? 所以我瞧着瞧着他,觉得他的笑容有种说不出的戏谑玩味了,像逗小猫小狗似的。意识到他有可能是故意逗我的,我恨恼极了,左右看了一圈渐渐围上来的宫人,恨恨的跺了一脚转身跑走了。 别说我矫情,人家肯定的说要娶了,怎么又不肯答应?明明那晚还主动抱他、吻他的?可这是什么情况?他倒是臭了名声,给别人说去,我刚借着金夫子他们的威名摆脱弃妇的名声,他却给我来了如此一遭。 这算是正经的求婚吗? 就算是在前世,也没如此不靠谱的。就算说的是真的,他也是摆明要拉着我一起到臭烘烘的泥潭里去。然后可以公然的、理直气壮地撩我,再逼迫我? 跑出没多远,晓得周槐之没再追过来,我便冷静的缓下脚步慢慢走。 领我去崇政殿的宫人急慌慌的追上来,“夏姑娘,你不能在宫中乱跑的。” “我知道,这不是在等你们吗?”我尤有点火气,语气不大好, 宫人们相视一会儿,眼底浮起轻蔑和嘲弄。 沉默的走了一段,才听得后面两个在悄声的嗤之以鼻,“真以为公子瞧上她了,在我们面前摆气势和架子。公子的女人一箩筐,哪个不是轰轰烈烈的抬进世安府的?” “嘁,她一个野丫头,无知罢了。咱们懒得同她计较!也不晓得金夫子怎么捧她呢?” “是啊,我们也不比她差,大儒这般好攀,早晓得也去试一试,不定比她好多了。” 宫女都这样说,像大门户里的更加会说得难听。 我不在意被人说道,但这样指名道姓的,难免忍不住脾气闹出许多是非来。 第189章 龙威一怒 到崇政殿时,宫内的喧嚣彻底的宁静下来。 见过了皇后,我心里踏实许多,所以再拜见皇帝,便得心应手的随意一些。 毕竟女人总爱为难女人,男人嘛,若不涉及他的利益,还是要大度些的。而我一个平民,哪能威胁到他的利益? 先前照拂我的李公公一直守在殿外,见我到了,立即迎上来小声叮嘱我,“皇上刚见完最后礼部大人们,在榻上小憩,等会你入内拜完礼,便老老实实的待着,莫出声,等皇上眯好了精神头问你了,你再好生答便是。” 我点点头,应得很是乖巧伶俐。李公公才推开殿门,悄然无声的带我入了殿内。 皇帝果真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约莫就一米七左右,加上穿了高高的鞋履,顶多一米七五的样子,其实不是很矮,因为他胖乎乎的,才显得矮,不过很慈祥。蓄着长长的美髯,梳得油光发亮,五官没有小说里描写的夸张完美,反而很普通,眼睛细长,鼻梁塌,但鼻翼却宽,只有一张嘴唇生得形状饱满好看。 殿内就我和他,清清静静的,偌大的熏鼎燃着香,青烟缭绕。 我跪了好一会,躺在卧榻里的皇上才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揉了揉鼻翼睁开眼看向我, “小丫头,今年十几了?” 声音也像个普通的大叔一样。 “回皇上的话,民女再过两月就满十七,进十八岁了。” 他脸上表情说不清是冷还是什么,反正瞧着我的眼神是不大满意的,“你曾给周景那小子做过妾,为何又被休弃了?” 怎么回答? 我懵了好一会,斟酌道:“原就是个误会,勉郡王对郡王妃一片深情,怪民女傲气不过便自请离去了。” “哼,话倒说得很漂亮。有这聪明劲和傲气,开始便不应该犯那样低俗的错。” 错都错了,您老干嘛捏拿着不放?皇后娘娘都没说什么,您倒像个婆娘似的喜欢翻人旧账吗?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只能在脑子里过一遍,万万是不可以说的,所以我选择了沉默。 “那首惊天动地的诗词是何名?” 啊?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呆了下,道:“《将进酒》。” “嗯,是首好诗!”他慵懒的伸展了下身体,站起来左右扭摆几下,才又道:“除了会诗,还会数数制艺。可还有什么藏着捏着的?” 他这样子完全颠覆了我对一国皇帝的认知。 什么霸王之气?就是寻常比较装腔作势的大爷大叔一样嘛! “没有了。” 我这样一回答,他有些懊恼的瞪我一眼,“拿不出手,倒也好意思跟朕开口。混账东西!” 什么? 我浑身皮子一紧,嘴巴都不敢张了,头立即磕下去,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怎么突然就骂上了? 偌大的殿陷入一种诡异阴森的沉寂中,我心里一点也料不准这胖子唱什么调调。 许久,头顶终于传来了声响:“印鉴呢?” 我脑子被转晕了,“不知皇上问得什么印鉴,民女身份卑微,哪里用得上印鉴那种高大上的东西?” “高大上?” “高端、大气、上档次,简称‘高大上’。”我如实解释。 皇上笑了,笑得很开怀,整个殿都是他的声音,笑完后,他又骂了一句“一堆歪理邪说”,然后才说他问的是一个铜制的一尾锦鲤印鉴。 我心神巨震,吓出一身老毛汗,孔嬷嬷和周槐之说过此物不能随意露人前,但这位是不是随意的人呢?因为怕丢失,印鉴一直挂在我脖子上。 思索再三后,我依然坚持己见,说“不晓得,没见过,从来没见过。” “欺君,你晓得是什么下场?” “民女不敢。” “哼,是吗?” 我以为死无对证的事,总该不了了之,实在没料到他罚了我二十戒尺,喊人来当殿施行。 记得某电视剧中有个片段,妃子被脱了衣裳当众罚跪,结果第二日就上吊自杀死了。说什么面子抹不开,以后无法立足。 这皇上是不是罚得也太侮辱人了?我要是个面皮子浅的,今日是不是得一头撞死在柱梁上? 传说君心不可测、伴君如伴虎,可我又没惹他,他丫的就是一精疯老头? 打二十个手板子,手心红肿老高了,痛得两条手臂都麻掉。 我欲哭无泪,忿忿不平,心想着他打完了没事就该放我走,他竟还笑着道:“不服气,是吗?” “服气!” 我低了头咬着牙根,捧着手心,十分铿锵有力的道:“民女初入宫,诸事不懂,万望皇上海涵,莫同民女计较。您日理万机的,如果为了民女一个小蚂蚁就要生气,那是对身体极不负责的。俗话说气大肝火旺,特别伤身。” “你是说朕小气吗?” 语气一冷,我即便心尖一跳一跳的,但还是梗着脖子抬头看他,因为他要故意找茬,哪怕我再如何守礼讨好也避不过,索性破罐儿破摔。 “皇上,民女可没说,民女是让您好好养身体。武周能有今日的国富民泰、四海升平、万国来朝的盛景,都是皇上您雄才大略、励精图治,所以您得多多将养身体,像民女这种平头百姓才能一直过着富足安乐的日子。只是……”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只是皇上,您就为了民女拿不出印鉴就开打,是不是太不讲道理了?民女是个女子,这要是出了殿、出了宫门,叫人如何想?您若想要民女的命,直接干脆点,给民女脖子一刀!” 皇上圆乎乎的脸一对眯眯眼凝着精光看了我好一会,“传闻你胆大包天,果然了。朕也不解释,出宫后你自去问人错在哪。下回见着,你心里有个数,朕再将惩罚一起找补回来。” 如此一说,皇上便让李公公带我出殿了。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能脱身,巴不得早些跑。 无缘无故的挨一顿打,我是生气的。不过出了宫门,才感觉一阵又一阵的后怕。跟皇上叫板说道理,我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华老太君、金夫子几人在宫门一直等着我,看见我的手,问也没问,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三言两语说不清,便又一起同去了一座酒楼。 “皇上恼她,是否因为公子?怕不是以为她勾引了公子!”华老太君说道, 我在与皇上“斗智斗勇”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晓得御花园里周槐之公然抱住我的事了。 宫中的消息传得真是太快,我被责罚打手心的事估计也传的够呛。 满满一屋子的人,我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头埋到脖子以下,老实的听着,就差没挖洞钻进去。 你说一堆长辈来质问倒没什么,连常怀宁满脸恨铁不成钢的瞪着我,实在叫我气闷。金夫子的曾外孙韩月白也是“老熟人”,他自然清楚一点我与周槐之的瓜葛,一双眼狐狸似的挑看着我,简直如坐针毡。 “唉,那位也太荒诞了!即便是大门户的小姐,也拿他无可奈何,小颖被他盯上,以她的身份岂不由他任性妄为?” “皇上打她是为何?大概是要震慑她,可这种事哪是她一个女儿家能左右的?皇上这一打,真是猜不出为何来。金夫子,老太君,您们是小颖的夫子,可要为她做主,不然一辈子就要被那位害了去。”常伯母焦虑急了,握住我一双手,眼睛红得不停掉泪。 皇上那个精疯老头叫我出宫以后问人我错在哪里,可我除了锦鲤印鉴的事没说,其余都说了。可这些人都不明白,难道他叫我问的是周槐之? 我心里“咯噔”了好几下,越发惴惴不安起来。 一行人开始为我的婚事操心,有人说找周槐之讲道理,有人说赶紧找个合适人家说亲,这两天就着手办好了……每个人都正儿八经的想,生怕我落入周槐之的魔爪。 商量了大概半个时辰,饭菜都上桌,男女各分了桌子,常伯母才同我阐述了他们的意见,“小颖,伯母晓得你心高气傲,不同寻常的姑娘。可眼下夫子们也寻不到一个好人家,我就让你常伯父在军中找个踏实能干的,也不会循规蹈矩、说三道四,与你定能合得来些。我嫁给你常伯父这些年,虽被人瞧不上,但宅院里的糟心事,除了怀宁这臭小子,可一点旁的都没有。 女人本就弱,一生图什么?就图个‘夫好人善’、‘家和子孙孝’。” 我有些为难,“伯母,不用了?我……” “你是瞧不上军中的男儿?还是瞧不上身份?”常伯母的语气并不怨怼,而是疑问,“孩子,若你是个男儿,伯母我可真就将你当亲生的儿一般了。可你是女儿家,收你当义女,难免叫人说闲话。你信伯母的,伯母不会害你。有你常伯父和我做媒,你还怕什么?” 说着,她无意的看了一眼金夫子的方向,说道:“你呀,就别想着嫁个书生举人了。人哪,分三六九等,书生最是自诩清高。也许有人会看着金夫子、老太君的面子娶你,可若以后,你能保证他或者公婆不拿着你曾经的事说三道四?军中男儿是粗人,没得那些规矩,只要你以后一心一意,日子就有奔头。” 这话说的声音虽然不大,可老太君就坐旁边,听得清清楚楚,也深以为意的道:“我为她的婚事也伤脑筋伤了许久,听常夫人这般一说,倒是最为可行了。武将嘛,也许还能压得住她一些。” 第190章 “媒婆”说亲 华老太君十分认同常伯母的话,觉得我不甚顽劣,有个武夫压着,定能老实些。 只是华夫子啊,这可能吗? 我吃软不吃硬的呢! “夫子、伯母,我不想嫁军人。” “为何?” 桌上两人不悦的瞪着我,似恼我在这个节骨眼上,一点不知轻重缓急、是非好歹。 面对着两位诚心给我做媒婆的师长、长辈,我有些无计可施, “我、我怕与他成天打架,我性子拗,你们又不是不晓得?” 这算是个理由! “哟,还有自知之明呢!”华老太君白了我一眼,照样同常伯母道:“也不要一味找个粗人,得有些学识的。这丫头学识深厚,眼界不同于宅院里的女郎。若大字不识,真是怕三言两语沟通不了就要闹起来。” “老太君,我晓得、晓得。若不然当初她胆子大得敢去算计那位和太子殿下,我和将军会好生的斟酌考量的。” “嗯,要快些了。未免生出意外,今日让她回家睡一晚,明日之后直到亲事说定,都住在我的雁回小筑里,谅那位也不敢在女学中胡来。” 我脑门一排又一排的黑线掉下来,可作为一个晚辈和学生,压根就没法反驳。 通常嘛,儿女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我十分清楚明白,只要常伯母、华老太君、金夫子他们任何一个人去说,不仅是秦氏,连夏侯明都举起脚赞成。 这一阵子为嫁人一事,我真是头痛的不行了。肖愁那里还没解决,又要跟武将们相亲吗? 周槐之猛然一脚插进来,着实害苦了我。 吃过饭后,常伯母急着回去办媒人的事,最先离开。华老太君住在东城,嘱咐我回家后收拾行装,明早搬进她院里住后就同金夫子告辞。我与金夫子他们顺路,一同坐马车回西城海棠街,翠花悄悄扯了扯我,悄声在耳边说了两句话。 我一拧眉,立即否决道:“不去,回家。” “姑娘!”翠花急了,跺着脚,“夫人、少爷也被请去了呢!你若不去,老爷……” “他请去的,自会送回去。” 说完,我就自个儿踩上车马凳弯身钻进车厢里,翠花无法只得跟着上来坐在外头。 我其实不大愿意同韩月白坐在一个车厢里,可没办法,他是金夫子的曾外孙,不看僧面看佛面。 先前金夫子一直没说什么话,大多时候都是听着的,如今单独相处,他才郑重的看着我,“你如何想的?”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哪里能想什么?耷拉着脑袋只唉声叹气。 “周煜此人若是个寻常百姓家的,是个良配。” 我愕然抬头看向金夫子。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世人都骂周槐之,除了韩夫子和谢锦,我还真没听过有人对他好评,难不成金夫子晓得了真相? “夫子,您对他怎……” “入你眼的难道不是个好男儿吗?”金夫子没好气的嗤我一句, 突然受了一顿无名火,我有些莫名其妙,细细一想他话里的意思,我总觉得是意有所指的埋汰,所以支支吾吾的道:“他、他什么、什么时候入我眼了?” 金夫子怅然的叹了口气,“周成毅也在宫门等了你许久,后来听闻你无事,才被那位劝说回去的。如此感情,岂是想瞒就瞒得住的?你这孩子眼里容不得沙,他若真如世人所传,你便不会有半点心思与他转圜。” “夫子?” 我惊异的无以复加,他竟因为相信我,就认可了周槐之的人品吗?这得需要多大的信任? 金夫子爱才、惜才,更是诲人不倦,真正配得上“德高望重”四个字,但一生光明磊落的他此时眼中却流露出一抹悲伤和痛恨来, “一国储君行为恣意荒诞,江山社稷百姓之灾啊!老夫教书育人一辈子,被世人称颂为品节高尚的大儒大士,竟也学着浑噩度日的他们,故意蒙蔽一双眼,不求真相,将来武周国势衰败,必有老夫一过。”金夫子形容悲伤难过, 我跪在金夫子脚下,骇然道:“夫子,怎能是您的过呢?是学生错了,学生不该、不该捅出篓子,让太子的名声蒙羞。” “去年你替常怀宁的表姐婚事周旋,表面是与那位争执吵闹,其实是智斗太子?” 我没做声,金夫子俨然已经猜透了,所以面上露着深深的失望。 “你怕常将军他们一家与太子反目成仇,将来太子登基后,他们会反受其罪、不得善果,所以瞒着他们,是吗?……你孤身逃离,受刺杀落水,与太子有关?……此次皇上、皇后宣召你,并非你才华名声在外,而是因为太子才被惩戒警告,是吗?” 金夫子啊,我该怎么回答呢?事实真相不全对,但也差不多了。可我若给了您一个确定答案,岂不寒了您老一腔热血为国为民的心? 我看了一眼一直安静的扶着金夫子的韩月白,说道:“夫子,您老已是鲐背之年(90岁),便不用操心这些了嘛!儿孙自有儿孙福的,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青山遮不住,大江流向东。社会进程发展,有些是冥冥之中就注定的,瞧着是场灾难,将来或许是裨益谁都说不准。” 金夫子老眼一睁,喝叱我,“你这是说要无为任其发展?若学着你这样想,老夫还教什么书、育什么人?” 大儒是大儒,可也太…… 怎么办? 我递了个眼神让韩月白劝一劝,他心领神会,说道:“曾祖,您先莫恼。您只是在学院教书育道,让您教出的学生尽可能的全为国为民着想,但若有偏差,不也是正常嘛!武周当今乃圣贤,他定有决断的,您老莫要伤怀忧心。” 果然,亲曾外孙晓得他的性,劝说了些话,金夫子才渐渐平静下来,没那般激动,只是说起我的婚事仍是有些忧虑和生气,“周煜那家伙如何对你说的?他难道想如此败了你的名声,将你迎进门里当妾?若是这样,老夫便去他世安府里走一遭,瞧他如何有脸开口!” 我起身坐在凳上,想了会后,道:“夫子,他若要求娶我当正妻,您老同意吗?” 金夫子顿了顿,又想了许久,正要说的时候,韩月白一双漂亮极了的凤眼带着星光点点的道:“曾祖,您不如将她婚配给您的曾外孙?” “什么鬼话?你不是有王妃了?” “我允诺让她当个侧妃,难道不行吗?您应该相信曾外孙我一定会善待她的。” “韩月白,你脑子长脓了吗?”我气呼呼的瞪着他, 本来够乱了,他也要来插一脚。 金夫子有些诧异,没见过我恼羞成怒,反而逗弄起我,“我这曾外孙很不错的,你这小丫头怎如此不识货?样貌、人品、身份一样都不差,你嫌弃什么?” 我一时语塞,拧巴了好久才道:“他长得太漂亮,招蜂引蝶就算了,什么苍蝇蚊子也总凑上来,我才懒得伤神伤心。而且每天看着一个比自己漂亮百倍的男人,我觉得自卑难受,会以为自己同个女人搞玻……” 差点吐了脏话,幸好反应快,收住了嘴,转而又道:“和太漂亮的男人结婚,会以为是同个姐姐结婚,我才不干!” 韩月白清风月朗般的脸终于龟裂了,“丫头,你将本王比作女人?” “没有啊,你难道没听出来我是在夸你?” 韩月白见金夫子眯着眼笑,晓得他不会替自己说句公道话,扭头到一边生闷气了,不过倒显出一股孩子气来。 回到家,院里空无一人,连肖愁也不在。敲了会门没人应,我便推开门进了房里,肖愁住的屋里收拾的一尘不染,可衣物、包袱也已全都不见。 扯下那层遮羞的布,我想他大概明白了我的态度,所以离开了。虽然有些愧疚,但这样走了,我觉得算是最好的处理结果。 “姑娘,这是你让我收的文书,银子不多了,就剩这二十几两。” 翠花背着包袱进门,将一沓纸递给我。我将银票抽出来又给她,“放到房间里,用妆盒压着。” 翠花犹疑,“姑娘不留着一点自己?” “不用,华夫子那有吃有喝的,过些日子我便想法子找银子。” 她便不说银子的事,留恋的望着身后的房间,哽咽道:“姑娘,真走呢?” “嗯,”我看了眼当初的佘夫人写给我的放妾书和改身籍文书,说道:“你若实在舍不得,就留下,我不强求。” 拿着放妾书离开昌郡何府到衙门改身籍时,我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不适应夏家,所以留了余地,将身籍单独立出来,没想到还是有用到的一天。 翠花决定还是要跟着我走。 院里栀子树的花都快谢完了,美是美、香是香,但花期不长。 我写了封信和银票一同留下,正准备出门时,我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眼那个阁楼,这一次,却真的看到了他。 已近傍晚,夕阳余晖似火般烧透了半边天。天气转热,他穿得很清爽飘逸,风拂过时,衣袂飘飘的,像流落人间的仙君。 关上院门,我凝重的呼出一口气转身朝巷子外头走,虽然心中不是滋味,但还是得快刀斩乱麻。我牵着屎壳郎走到了酒馆,让翠花背着包袱在酒馆的后院歇着后,便独自上了楼去。 第191章 权宜之计 上了阁楼,我门都没敲直接闯了进去,也没正眼看屋里头的人一眼,只将脖子上的印鉴拍到他旁边的桌上,“还给你!” 周槐之拧眉看了桌上的红绳锦鲤吊坠一会,忽而笑起来,“父皇让你拿,你没拿,所以挨打了?” 他猜得可真是准,所以才可恶极了。在我见他老子之前,他竟半点都没提醒透露给我。 我生气郁闷的瞅着他,“你不是说这玩意儿不要给任何人发现?出宫之后,我想了半天不晓得哪里惹他了,直到回来看见你的一刻,我才晓得自己是白白给人打了一顿。” “伸手来给我瞧瞧。” “哼,不用你假好心,咱们江湖别见了。” 我扭身就要走,只是刚刚走出两步,腰就被一把搂住,转了个180度后,坐在了他的腿上。 这种亲密的举动,他似乎做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放我下来!” 我懊恼极了,无论怎么用力也逃不出他的钳制。 他的唇贴到我耳边,灼热的呼吸喷洒进我的耳孔里,“再动,我就忍不住了。” 忍不住? 我颤栗了一下,一瞬间便意识到什么,几乎在我停止挣扎的同时,我感受到背后有个异样的硬物顶住了我,炙热的温度烫得我浑身一软,只能睁大眼睛恨恨的瞪他。 他得逞似的勾了下唇角,猝不及防就低下头啄了我一口。 味道淡淡的,却比深吻缠绵还让人心乱和意犹未尽。 见我呆怔不动了,他才满意的一手搂着我的腰抱着,另一只将我打肿的手心整摆好放在腿上,看了一会儿后,调侃道: “父皇对他的女儿们最是看得精贵,往常有宫女犯错也罚得少,你这初初与他见面就挨了二十戒尺,指定又说什么冒犯了他?” 听他这样一说,我气又不打一处来了,“你心知肚明,何来叫我说?” 可他看我气呼呼的样子,显得十分趣味,反而又凑来偷亲我一口,再飞快的退开。 对于他撩女人的技巧,我从来都觉得他是个中高手。可一想到他撩得多,还敢撩我这犟驴子,我就恨不得立即咬死他。 “我哪里想到你会那么实诚,面对至高无上的一国皇帝,你竟敢欺君?” “还不是你害的!” 想起就火大,要不是他一再嘱咐,又硬塞给我这个狗屁印鉴,我能硬着头皮去骗皇上吗? “我想你过得辛酸,以为偷偷攒了些家底,是不想让人晓得,给自己和小毅留着后路的。哪里会猜得到你爹是你身后的顶级大老板?” 想来想去,便只有这一种理由了。 皇上晓得他的印鉴,又叫我出宫问人犯错在哪里才挨打,我问了一圈,只有周槐之能给答案,摆明他们父子两关系透着诡异。 皇上、皇后是夫妻,按常理,他们得相互扶持、相亲相爱。但权力的最顶端是没有夫妻情深、父子母子情深的,有的只是算计。尤其是皇后母家势大的这种局面更加如履薄冰。 可周槐之是皇后的亲生子,却替皇上办事,对付皇后和他兄长太子? 若太子登基后,他虽过得不会好,至少还有活路。若是别的王爷、皇子登基,那他的处境就会堪忧了,说不定哪天为了正风气,就将他流放咔嚓了。 他俨然晓得我在想什么似的,说道:“抱歉了,父皇恼你不说实话,也是恼我用印鉴一事威胁他,让他做主给我赐个正儿八经的妻子。” 妻子?他竟然为我威胁他的皇上爹? 在殿中,皇上口中突然爆出的“混账东西”,是他? 我心尖使劲的跳了跳,脑子晕晕乎乎的。他说完后,在桌上将药瓶打开倒在手心里,然后给我一点一点的擦,温柔的动作让我的理智再度跑偏,不过还是死了的鸭子嘴巴硬,“谁……谁要嫁给你做妻子?” “哦?”他的尾音拉得长长的,黑扇般的眼睫掀起来盯着我的眼,目光流动中波泽粼粼的,十分魅惑人心,“不当妻子,那便当小妾咯?” 我冷冷哼了一声,“周槐之,你试试看,我若不把你世安府搅得天翻地覆,我便不姓夏!” “这个论题是错的。”他嘴角依然噙着一抹坏笑,“嫁给我,我相信你会搅得天翻地覆,但你本来就不再姓夏嘛,外人得称呼你为周夫人,可晓得?” 好,又让他占了便宜。 女人与男人在一起的时候,智商为负数,是无可争议的。 他仔仔细细的给我手心擦过两遍药后,才正经了点,让我坐到边上的绣凳上。我不肯和他孤男寡女的再暧昧不清下去,想立即离开,他就硬拽着我的衣袖道:“晚点我让聂耿送你。” “不要。” “的。” 身上一穷二白的,就留了几两银子,有的白坐白不坐。 在我犹豫的一会儿,他笑了,笑的两只大眼睛像月牙儿似的了,又长又黑睫毛扑棱的如扇子般。 “有什么话赶紧说,我要赶着宵禁之前去华老太君那里。” 他敛了些笑,不急不慢的一人倒了一杯茶,才开始慢吞吞的说:“金夫子和华老太君听闻宫里的事,估计恼火大了,要将你放在女学里护着?” “……” “我行事是仓促了些,不过权宜之计。这名声你不在乎,我也不在乎,以后也说不定是怎样,所以你就不要介怀了。” 好坏任你说,现在我是砧板上的肉,反正没得逃。唯一能做的就是干脆也多拉几个抢肉的,让他与常伯母、金夫子他们周旋去。 “颖儿,你当初让你爹娘和离,让那温氏鸠占鹊巢,真真是糊涂了。如今,你三兄妹要在盛京立足,你兄长要入仕,除非有大才大能,否则在入仕身籍审核的第一关就会刷下去,永无出头之日。” 我愕然的瞪了他一会儿,冷笑道:“你的意思也是让我、夏半知重新认他夏侯明做爹?” “你先别激动。” 他轻轻握住了我的手,我也受他这一哄,火气小了些, “那你说,若你说不出个子丑演卯,我现在就同你没完。” 对于我的骄横,他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让你爹和娘修复是必须的,不然你兄长、妹妹的相看定亲都会被人家瞧不上。盛京可不是边境,说一户相当的人家凑合过日子便罢。但在这盛京,无房、无财、无权……哪个瞧得上?你们还是跟着和离后的母亲被逐出夏氏,那就更不用说了。最主要的是,你若要入皇家的门,更加得让你爹娘重归于好。 所以我的意思不是让你们认回你爹,而是让你们的娘恢复正妻身份,让温氏为妾。” 在他说的时候,我脑子里就在想,听到他说让温氏为妾,我第一反应就笑了起来:“嘿,她温氏岂是个省油的灯?会愿意从官吏娘子变成个妾?而且以我娘嘴硬心软的脾性,哪是温氏的对手?” “你爹和温氏以为入了京都的吏部就是个好差,殊不知里头人情人脉的水深着,到时候出了事,温氏自会求着你和你娘,大好的荣华比起一个虚名妻位,她当然会选择荣华。至于你娘斗不斗得过,你们三兄妹若都相助不了,那……真真是无用至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跟我说话的语气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命令式,而是与我平视着,用等同身份建议和商量。 好像不知不觉就变了,尤其是从天启山回来之后,甚至是小心翼翼的。 我心里头顿时有种隐隐的窃喜,却又犹豫不定的,并非是没有勇气嫁给他,而是秦氏和夏侯明当真可以破镜重圆、重修旧好吗? 暮色渐浓,还有些微光。 我起身走到窗边,看向那个小小的院子。 秦氏他们已经回家了,似乎在屋里寻了一遍我和翠花,没看见人,所以焦心担忧的站在院中哭着说着什么,不过一会儿,秦氏忽地抬手抽了夏半知一个耳光。 隔了两、三百米远,我甚至能听得清楚那重重的抽打声。 我突然开始不忍,不忍离开他们。 自幼我没有亲人缘,所以从上高中后就一直寄宿,极少回家,毕业工作后我更加回去的少,只逢年过节寄些钱,后来自己买了房,他们倒是常来打扰,不过很烦,我觉得别扭不自在。 我是个典型的独立女性,离开谁我都可以活下去,在割舍秦氏他们的时候,我的心会痛,但这种痛不足以影响我做的决定。 而现在这一刻的不忍,让我迷茫了。 “周槐之,若是我立个女户,如何?” 后面好一会儿没有声音,就在我以为他是不赞成所以沉默不答时,他悄然的走来揽住我的肩膀道:“你不觉得你需要他们吗?立了女户,他们也是你的爹娘、兄妹,又改不了的事实。而且立女户或者不立,我也是要想法子娶你的。” 我抬头瞪他,“你这是对我下最后通牒?不嫁就想方设法的抢?干脆用以前的臭名声,自己也任性一回?” “你若不从,我就当真要试一试了。” 看他胸有成竹的,我脑中突然闪过什么,挑眉道:“好啊,你试试。那我就等着瞧,看你如何娶我。” 说完,我转身不觉勾起唇角,走向门口。 “要送吗?” “不用了,先在家睡一晚。” 那是家,是家啊! 第192章 强势护夫子 夜幕降临,已经昏暗,院门虚掩着的,我轻轻一推就发出一声“吱呀”的响声。 “宝儿?” 看到我和翠花站在门口,秦氏犹疑的喊了声,手中握着的信纸落地,激动的走来拉住我,脸上的情绪很复杂,她本来想生怒的,却忍了又忍,伤心难过的抱住我。 “你不愿,娘就不会答应,你与娘说就是!可你这算什么?要与我们断绝关系吗?你这是在挖娘的心肝哪!” 夏雨捡起方才秦氏掉了的信纸,也愤愤的走来,“姐姐将我们当什么?好歹也是金夫子、华老太君的学生,连血缘亲情的理也不懂?还是姐姐有了德高望重的大家庇护就不需要我们这些寒酸的亲人了?” 从前我嘲笑翠花没有安全感,时不时的不安焦灼试探,可我现在比她又好得了多少? 活了两世,我到此刻才明白,自己好像从没有真正的信任过谁,也许太过独立,并不是件好事,适当的依赖也并非是坏事。 我有些歉疚,但还是撒个谎,“我只是怕自己惹祸,给你们添麻烦,所以索性就决定自己独过,省得以后牵连你们。” 秦氏给了我肩膀一巴掌,又哭又骂的,后来晓得我入宫受了二十戒尺的惩罚,方拉着我的手坐到凉棚底下,让翠花赶紧点盏灯给她仔细瞧瞧。夏半知跪在棚外,表情也有点诧异的看过来。 豪门官宦家的各种不好,秦氏算是彻底的认清,也明白门当要户对的婚姻才能平平安安的过一世,遂十分后悔听了夏侯明和温氏的话,将最佳良婿肖愁给赶走。捶胸顿足了许久,翠花做得饭菜端上来后,才安静下来。夏半知还跪着,秦氏没让他起,翠花不忍的问了声,“夫人,让少爷起身吃饭?” 秦氏看了看我的手,横心道:“跪着,反正饿个一天两天也饿不死!刀子不割自己身上不晓得疼,什么叫作该是谁受的罪就必须受,那他自己便多受一受!我秦婉要强半辈子,养出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心寒!” 对于儿女的品性教养,秦氏还是做得非常不错,我也理解夏半知突然闯入灯红酒绿的奢靡世界,会受诱惑把持不住。但我没有开口劝说,因为前世堂兄姐妹闹架,和弟弟争执,受苦受难的总是我,这回换个待遇,怎么遭也得享受享受。 虚伪的说好话做好人,我可干不来。 第二天我起了个早,秦氏亲自给我梳发穿的衣裳,收拾好换洗衣裳,嘱托又叮咛让我乖乖的听华老太君的话。可华夫子她老人家受了金夫子的托付就只是挂个名而已,真真是不大管事的过悠闲日子,我乖不乖她都不大在意的。 盛会要举行十日,女学和其它学院一样都休学十日,所以女学中就十来个人,清静的很。薛嬷嬷见我把包袱就一个,有些疼惜我,“女儿家家的,就这几件衣裳吗?” 我无所谓的笑笑,“够穿就行。” 说完也没在意,不想刚刚躺到薛嬷嬷给我安排收拾的房间床上,她又折身回来同我说华老太君要去街上购置东西。我觉得反正无所事事,便欣然陪同一起去了。乘坐马车上街后,她们果真购置了不少东西,全是给我买的衣裳和首饰。 可无功不受禄,我这个便宜学生徒弟一点没孝敬她老人家,反而让她破费,实在受用有愧。 “我老了,不知哪个时候就突然走了,留这些银子带进棺材里去也浪费,现在物有所值,你也无需觉得不好意思。”华老太君笑笑的瞧着我,抿了口茶。 霓裳阁的东家亲自出来为我量的身,又热情不过的挑了五、六套衣裳,一件一件在柜面上仔细的打包,厚厚的一摞,真是土豪的很。 拿人手短,我只能想想以后如何对她老人家好一些,用个什么东西报答回去。 衣裳刚打包好,店铺里忽而进来一群人,气势汹汹的,道是前儿买的蚕丝云綉褪色,让东家赔偿。东家做得都是大家闺秀的生意,当即允诺要赔,可那婆子和侍女不肯,非让再赔她们家女郎的精神损失费,说她们家女郎在外头丢了面子穿破衣裳。 我们坐在隔间,与外头门铺只用水晶帘子稍稍装饰遮了点,心想不去掺和,但那找茬的女郎不是别人,正是荆南世家季家的女郎季明悦,还有洪家嫡系的几个女郎们。 乍一有人认出来华老太君,那几个洪家女郎,犹犹豫豫的过来小声问安行了个礼。 这礼还不如不行,敷衍极了。 看华老太君的模样,她们应是洪老夫子的曾孙女,叫华老太君做“曾祖母”。 按理说华老太君一生未生育,为洪老夫子教养前妻的两子一女,她们正经唤个“曾祖母”,是情理之中的。可那季明悦听见后,一甩水晶帘闯进来,“哟,我当你是谁呢?原来是华老太君!” 洪家女郎们神色慌张,有些无奈的上前要将季明悦带出去。可她是个骄横的,眉尾一扬,“我听几位姐姐妹妹方才称她为曾祖母,难不成我与各位不是嫡亲的表姐妹?倒与她一个不相干的亲厚了?” 华老太君低着头,一手捧着茶怔忡发愣,一句话都没说。我从前见她从不与亲人来往,也感受到她的孤独,可从未想她竟如此被洪家的人排斥。洪老夫子堂堂一国典范,竟这样让自己的爱人受委屈? 我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火。 “悦姐姐,走!我们、我们来问候一句,也是情理……” 季明悦抬手一拂,将她们都推开,“什么情?什么理?她占着我曾姑奶奶的光能有如今的成就,你们还要给她拜个高香,烧一烧吗?” 说着,她走到华老太君面前,轻蔑的俯视着,“不过是个妾身,也配享诰命品级。嘿,不过你活着的时候享了便是,将来子孙扶棺,我看何人敢给你抬?曾姑奶奶的牌位还在洪家祠堂里供着,你算什么?哼,曾祖母这称呼,你也好意思受了吗?” 季明悦咄咄逼人的态度,实在过分,可更过分的是洪家的几个女郎却没有一人上前同她争论。季明悦与华老太君已经隔着三代了,她能有什么仇什么怨如此嚣张不识礼? 用通俗的话说,洪家的事关她季家什么鸟事? 我起身挡在华老太君面前,冷冷盯着季明悦,“辛苦养了一辈子的子孙都不抬,那便不要抬。这种不孝不仁的东西即便是抬了佯装送孝,那也叫人往生不能极乐。” 季明悦这才看清是我,眼底轻蔑更盛,“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来与我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说着,她抬手就要给我一巴掌。 我稳稳得接住,她痛呼一声,又抬另一只手来打,我一并抓住然后将她一推。她踉跄几步,幸而随身伺候的婆子和丫鬟扶住,才未跌倒。 季明悦恼羞成怒,发疯似的一般尖叫后,下令让她的随从来捉我,华老太君要阻止,可没人听她的话。 冲进来都是些女人,我袖子一撸,将裙摆纳在腰间,然后马步一蹲,朝她们招招手,“你们尽管来,我今日不揍你们一个七荤八素,怕是都不晓得尊师重道了。” “你……”季明悦七窍生烟,“给我抓住她。” “小颖,别……” 华老太君话音未落,一群女人一涌而上,我左手一个太极拳、右手一掌打身前……六七个人不消多久,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哎哟、哎哟”直叫唤。 霓裳阁待客间的家具桌椅,砸得稀碎烂糟。 所有人惊呆了,见过横的,可没见过我这种没权没势还敢反抗的。 季明悦拿我无可奈何,暴跳如雷的要报官捉我,洪家几姐妹晓得事理些,明白闹大没脸,纷纷劝解,她就是忍不下这口气,道她季家的姑娘还从未被这样欺辱过。 官兵到了,一见是华老太君和荆南世家季家九女郎,头疼不已。但柿子挑软的捏,最后锁定我这个“罪魁祸首”,要拿我定罪。 我早早将华老太君扶着坐到一边,见她愤怒不已要拍案而起,先一步将她摁住,“夫子,让我来。蚂蚁怕蟑螂、蟑螂怕老鼠、老鼠怕猫、猫怕狼,但狼却怕小小的蚂蚁啃咬。今儿她们要不给您一个公道和应有的尊重和礼节,我也没完。” 我两手一叉腰,气势宛如市井的泼妇,冲着面前抹冷汗的官大人冷笑道: “魏大人,您要抓我,我认栽,可我不服。所以您也别以为我是个软柿子能任人搓圆揉扁。我夫子华老太君是正三品的诰命,洪老夫子的发妻,她们如斯无理在先,反倒恶人先告状要抓我这个反抗求真理的人,若您越不过这个理,就去鸿蒙学院请洪老夫子亲自来给我定罪,告诉我、告诉街头百姓,我错在哪,因何要被抓。不然我便去敲登闻鼓,告她季家一状! 宫里头的公主都要对我夫子行礼,她不过是边远地区一个世家女郎而已,敢如此指着我夫子鼻头,无礼喝叱,难道她比公主还要大?” 第193章 入乡随俗?NO! 听我一顿趾高气昂的喝叱威胁,邢大人脸更白了,连洪家的女郎们也变了脸色,因为都听出我话里的意思。可季明悦不懂,依旧大喊大叫的张狂道:“还不将人拿下?你区区一个六品的刑部官身,怎似个废物?连她一个什么都不是的贱骨头都不敢抓了吗?朝廷要你何用!” 邢大人脑门上冷汗越冒越多,不敢来抓我,也不敢得罪季家。只得找个通理的人到一边沟通说话。 “小颖,莫要胡闹了。此事化小,我们先离开。” 趁着得闲,华老太君冷着脸说了一句。 我心疼的看着她苍老的脸,“夫子在怕什么?我此一闹,绝不会让您吃了亏去。您是在担心洪家的人吗?可他们又几时给你留了半分脸面?若今日有人替你说了半句公道话,我绝不会孤单逞勇与季家和洪家闹。” “你年纪小,懂什么?” 华老太君眼眶红了,起身强硬的拉着我就要从侧面的人群中过身离开,可季明悦的婆子丫鬟个个义愤填膺,跋扈的很,就是拦着不让走。华老太君好心的一番提醒说再闹她们家女郎会遭罪,她们却以为我们心虚怕了。 “夫子,您呀,还是坐回去等个公道!” 我冷蔑的扫视了她们一圈,扶着华老太君重新坐了回去。好在不多久,季六郎和季八郎匆匆赶来,听说了首尾后,又让魏大人一通暗示,立即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喝叱了季明悦。 季明悦任性惯了还想要找“公道”,季明堂碍于群情激愤所迫,象征性的给了她一巴掌。她不敢置信的看了她哥一会转身羞愤的要跑走,我适时过去喊道:“季女郎,如若今日你不给我夫子道歉,那我便将你的话一五一十的说给洪老夫子听,说给皇上听。你虽是季家的女郎,但我夫子也是朝廷的诰命夫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逾矩无礼,藐视法度,谁给你权利大过皇权的?” “夏姑娘!”季明堂怒发冲冠的高喝一声,“你这是要构陷我们季家吗?” 我蔑笑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哦,若不对的话,你们走!” 季家行事乖张由来已久,但从没有人敢公然挑衅挑明,所以被我这小虾米说一说,显得很愤怒。 不过虽然怒,但季家男儿还是通晓关键厉害,季八郎捉住了羞愤要跑的季明悦,将她推上前头。季明堂也咬碎了一口银牙,还是警告季明悦不要任性,否则会为家族惹来大祸。 才消一会儿,季明悦就哭肿了一双眼,万分不甘的走到我和华老太君面前,扭曲着一张脸朝华老太君致歉行了个礼。 我双手环胸的哼了哼,“不诚心的道歉,要来也没用啊!” “小贱人,你信不信我杀……” “悦儿!”季明堂吼了声,打断她, 我嘿嘿冷笑:“季女郎,若你再出言不逊,这道歉我和夫子便也不要了。” 季明堂阴戾的看着我,对季明悦喝道:“九妹,还不快些!若因你拖累了家族,你可晓得自己会有什么后果?” “呜呜……六哥,她、她凭……” “凭什么?凭你错了!” 华老太君黑着脸扭头在一边,似不愿多费一丁点儿精力在季家和洪家上。薛嬷嬷则担忧的拉我,几次之后见阻止不了,长长的叹了几口气,去安慰华老太君。 我一个平民与世家较量叫板,所有人都替我捏了把汗,当然也有讽笑我自不量力的。先前有人议论季家跋扈,季六郎、季八郎一番表态,立即议论的风向就变了。 季家是前世皇族,却一直被放任存在,还如此张扬,是因为没有人敢率先撕破他们的脸,如果有了犯罪心理学中的破窗效应,他们季家不会好过。 季明悦只怕气吐了一升血吞下去,端了个十分规矩的礼行完,然后敞开哭哑的嗓子道了一句:“华老太君,对不住了。是小女子鲁莽冲撞了您,望您包涵。” 华老太君从环椅中起了身,眼睛凉凉的平视着前方, “谈不上包涵,你们与老妇各不相干,以后照了面无需见礼,省得你我心里都膈应。如此,我这老妇可以走了吗?” 季明悦的下人们哪不晓得拦住我们,给她们的女郎惹了大祸,战战兢兢的退到了一边,立即让出一条道。 “桂姨,就麻烦你将衣裳送去女学。”我朝旁边的掌柜说了一声, 掌柜闻声一顿,犹豫一下后,才道:“好、好,华老太君、夏姑娘慢走。” 因顾忌害怕季家,掌柜没敢大声,微微福了个身而已。 最后,我和薛嬷嬷一左一右的扶住华老太君昂首挺胸的走了出去。 马车上,华老太君一直没有说话,只偶尔审视的看看我。回女学不过半个多时辰,洪老夫子就来了一趟,薛嬷嬷派了人在外头守着我,生怕我又去惹洪老夫子。 可我一个外人,哪里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去管闲事? 直到午膳时,薛嬷嬷才将门外的人唤走,叫我去厅里吃饭。席间,华老太君就吃了三、四筷子就放下碗,用素帕擦净嘴,看我吃得津津有味,无奈又沉沉的叹气道: “下次莫莽撞了,金夫子不是万能的,我也护不得你多少。” 说完,就起身离开去房间里歇息,薛嬷嬷要陪同,她挥挥手,“我想一人静静,你便留下教教她人情世故!” “女郎,您多宽宽心,这把年纪了,没得为那些再气伤身子。” “嗯,晓得呢,啰嗦。” 华老太君虽然强打着精神,但看得出来很不高兴。也可以这么说,我来这里,就没见她开怀的笑过,一切不过是敷衍而已,今日的事只是导火索。 都是入土的年纪了,还被晚辈指着鼻头骂,付出一生心血的子孙没有半个出声维护,换我的话我也难受失望。刚刚在外头扳回一成,回来还没平复心情,又被她所谓的丈夫一通说教。 俗说后妈难做,华老太君做成这样,也是极品了。 吃过饭,薛嬷嬷领我去园子里消食,果真说了很多。不过念叨的是季家的地位和各世家的关系,让我以后千万千万注意点,怕那季家寻我麻烦。 女学的园子修得又大又美,随便一处都是风景。我手里抓了一把揉碎的点心,整个身子趴在凭栏边喂鱼。 “你呀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我一把年纪,好心的指点你,你偏还觉得是我啰嗦,是不?” “没呢,嬷嬷您说,我都听着。”我挑眉带着些调侃的道:“不过我就是晓得他们季家厉害,今儿照样会要给夫子出出气。养一辈子子孙、教一辈子学生,没一个为她夫子老人家说句公道话,可见世间的尊卑礼仪都是个狗屁!” 薛嬷嬷也忍不住拍我,“你这孩子!” “难道不是吗?”我将手里的点心全扔下去,然后有些生气的跟她说:“金夫子舍身忘己教书育人一辈子,得世人敬仰。可华夫子呢?她难道不是付出了一生吗?就因为她是个女人,委曲求全的为了大义做人妾室,就被人鄙夷至此?旁人不理解就罢了,连自己的亲人都不敬重孝敬。我今日若不挺身为她证个公道,她定是要寒心彻骨,生无可恋了!” 薛嬷嬷脸色变了,目光闪动许久一会,难过又有些许欣慰的道:“难怪金夫子疼你!唉,临了,临了,老太君她为报恩潦草收得一个学生,才是最懂她、疼她的。” 我可不懂这时女人舍己成人的大道理,只是有感而发而已。 华老太君回来的时候虽说恼我,但并未伤心,洪老夫子一走,整个人恹恹的,眼神浑浊灰败,想来在他那受的委屈是最大的。 唉,为了爱情付出,却什么都失去了,真是悲哀! “嬷嬷,夫子她隐忍了一世,为了洪老夫子和他的子孙而选择不争不辩,旁人又如何好插嘴插手?今儿是我性子倔,你们阻止不了,若换成个知事理些、敬重她一些的,指定听你们的话,然后忍气吞声的让季明悦要张牙舞爪、耀武扬威的欺在夫子头上。所以夫子就该放任些,别事事冷静自持,理智过头。” “鲁莽!”薛嬷嬷嗤我一声,“本就是你错,又狡辩变成是你夫子的错了?你个没大没小的。” 我无语的吞咽了一口浊气下去,不说话了。 还说什么呢?现下女人都觉得万事和为贵,忍得苦中苦,方为女中上品。 入乡随俗吗?no! 无法苟同,又不能说服于人,那我就闭上嘴,做自己便好。 “夫子是怕你以后受苦,官高一阶压死人,这女人哪,有娘家或夫家,腰杆子才能直。你呢,半点底子没有,还敢同他们叫嚣,将来他们肯定随意可找个借口无端找事由惩戒施害你。” “这也怕、那也怕,憋屈过一世,我才不干。若他们要找麻烦,便是我什么也不做,他们照样会找。夫子才学绝顶,甘愿为洪老夫子埋没,让世人以为她是得了洪老夫子的庇护,才能办女学,我真替她不值。若夫子当初舍弃这卑微的爱情,指不定名声比洪老夫子还鼎盛。” 放弃爱情的女人也可以是顶天立地的女钢筋。 “什么值不值?胡说八道!女子存世,相夫教子,繁衍子嗣,哪里能与男人一争高下?” 我心中感慨这种根深蒂固的思想荼毒,但也无可奈何,从廊边凳上起了身,最后对薛嬷嬷说道: “若夫子真是如此想,那她苦恼什么?做为一个女学的夫子为什么要懈怠得过且过?既教导不了别人,她作甚又不回洪家?若如你们所说,她就应该回洪家一直隐忍下去,做一个安安分分的妾室姨娘就行了。嬷嬷,您真的了解夫子的心情吗?” 薛嬷嬷再也说不出话来,瞠目的看着我。 第194章 师生谈心 刚过未时,阳光明媚的是个大好天气,薛嬷嬷晓得说理说不过我,便去了华老太君那里,因为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要去东南城区的云梦湖参加盛世朝会晚宴。 霓裳阁送来了衣裳,整整两大包,我一个人坐在床上仔仔细细的叠好,准备放到柜子里去,屋里头进来了人,是许久没见的谢锦和昨天才认识的谢韵洁,邀我一起去看晚宴,见我披头散发的就披着件衣裳,都咋舌摇头,非要指使着她们的随身嬷嬷给我梳妆穿衣。 薛嬷嬷给我安置的房间里有个很漂亮的透雕松鼠豆荚纹黄杨木镜奁,半个人身大的铜镜镶嵌在里头,十分豪奢。翠花身上不够巴掌大的铜镜花了近一两,这般大的老费钱了。而且首饰盒子都备了两个,一个放项链和手镯子,一个放耳环钗饰。 我生怕谢锦的嬷嬷在头上插多了东西,一个劲的说:脖子痛,脖子痛,受不住,等下到了宴会上会丢脸。 谢锦想看我出糗,谢韵洁是个爱闹的,反而在旁边挑挑拣拣的挑了一堆让她们给我戴上,我一瞧傻了眼,死活不肯跟她们去凑热闹了。 “真不去?” “不去,一堆又一堆的人,又没什么可瞧的。而且我一只野斑鸠闯进金丝雀窝窝里,多别扭尴尬!” 这时我才想起今儿上午得罪了荆南季家的人,还是要躲着点好。 我要拆头上的金钗银环,被谢锦一把握住手,“这种自惭形秽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是稀奇了。昨儿云梦湖演排时,鸿蒙学院拓造做出来的大风扇转了半个时辰,那风吹雨帘的效果一出来,简直像仙女洒水似的,太美了,好些人都说瞧见了七彩虹桥。” 谢韵洁也激动的附和道:“学院和工部里都传开了,说是个女扮男装在鸿蒙学院上学的女学生做出来的,我一听便晓得是你。昨儿霞妹妹她们闹着我和锦姐姐问你的事,七七八八的一大堆,没完没了。今天闹了一上午,锦姐姐实在没办法,便来女学亲自请你过去给她们开开眼。 出门的时候,婶婶还叮嘱我们要先同华老太君知会,让她带着你去比较妥当,届时上了船,我们再约在一起玩儿。” 谢韵洁叽叽喳喳的,兴奋的恨不能立即拉我去秀一圈。 我没想到刘夫子和卫良衡真的将功名挂到我头上,佘夫人算计败坏我,让我钻陷阱里,若不给周景做妾,无人敢接我这个烂盘口。自那次被刘夫子出言骂了周景一通后,佘夫人他们便安静下来,感觉想暴风雨前的宁静,也不晓得后面有什么阴招。 而刘夫子他们如此一捧,我被人熟知夸赞,勉郡王府对我的影响便小了许多。 谢锦俩堂姐妹说别人好奇我,可我更加不想去惹人眼了。然华老太君也不晓得抽哪门子风,刚还心伤难过的,转眼又平复了心情,也说要带我去见识见识。 师命难违,我不得不在她们一顿捯饬下,坐上马车,同去了东南城的云梦湖。我本想同谢锦坐一辆车,毕竟同龄人说话投机些,可华老太君道有话跟我说,便只能同她老人家坐在一个车厢里。 华老太君最近头发又白了一圈,不过脸圆润饱满,没得那可怜的伤神样,“你主意大,薛嬷嬷费了半天口舌反被你说一通,你倒说说看,一个女人该如何过才能不负一生?” 她眼神严肃,叫我一点也敷衍不过去。突然问这样深奥的问题,我哪里想得明白?我孤寡人一个走到哪,过到哪,心里痛快了就成呗! “夫子,您问这个做什么呀?”我嘿嘿的打马虎眼, “老孺心情郁结,想听你开解开解。土都埋到脖子上,一辈子没活个明白,也没得个好,兴许你说一说,老孺也透彻了。” 这恭维捧高的话着实惊了我一跳,我下巴都几乎掉下来,半响没敢出声。她一再的催促两声,我才极不好意思的道:“夫子,学生逾礼了,不该置喙您老人家。” “废什么话?直言直语直说,何时婆妈了?” 别瞧华老太君年纪一大把,寻常闲云野鹤般的随和,其实脾性还挺火爆的。 我瘪瘪嘴,“那我说了,您老不能打我、骂我!” “你认打认骂吗?我才不费那精力。” 我放下心来,然后清了清嗓子,“我就不回答一个女人该如何过了,直说症结要害!夫子,您一生最大的败笔就是所托非人。” 薛嬷嬷瞪大眼,抬手指着我,对华老太君道:“您瞧瞧,瞧瞧,她竟说洪老夫子是非人。若在外头说,唾沫星子都要喷死她!” 华老太君却没她激动,反而很平静的看着我继续问:“此话怎解?” “您老明明才学惊人受太后赏识,明明桀骜奋进,用实力和一点一点的累积换来今日女学的成就。却因为嫁给洪老夫子,要恪守女规训诫、妻尊妾卑的礼,处处委曲求全,还被世人说道攀附了他、沾了他的光彩。若您当初要是嫁个平凡些又能护你的,夫子您哪里会遭今日这般待遇?不说桃李满天下,至少儿孙绕膝的晚年余景会有?” 华老太君垂下眼睫许久没说话,薛嬷嬷抬手揪我耳朵,恼我不晓得分寸,不该戳人伤疤。好在当事人没伤怀多久,出声制止了她。 “以你的意思,女人不该嫁人?当年老孺还极其有幸能遇上心仪的人能相伴到老,可是旁人想都想不来的福气。委屈一些,又有什么不妥?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谁又没个坎坎坷坷的?” 当着小辈说出这样的话,薛嬷嬷听了觉得十分惊奇,不过见她激动,便没阻止,还是任由我说了下去。 因为华老太君的困惑大概也有许多年了。 “人生是有坎坷,没得让人一定要死死咬牙的承受着啊!我将来若嫁个郎君,当然心仪是首要条件,不然貌合神离的牵就一世,还不如当个孤寡老人。可他若因为身份不匹配,而一再的委屈我、牺牲我,那即便再喜爱他,我也不会嫁给他。我又不是缺了他就会天塌地陷活不了,我有本事、我有学识、有样貌……将来定还会遇着相知相爱的,即便没有,总比活守一世委屈要强得多。 金夫子常同我说,您的学识智慧比他不会少,要我好生的同你学,可我也同您相处了两月,真瞧不出哪里好来!今日还见您如此窝囊受欺负,半句话也不吭声,我心中更加觉得跟您学不着什么东西。让我学着当受气包,嘿,那是傻子才干的事,我才不学呢!” 自吹自擂一番,还阴阳怪气的贬损了华老太君一顿,薛嬷嬷又生气了,不过这次是真生气,倒没打我,只是眼神恶狠狠的瞪着我。 华老太君沉默了,视线仿佛穿透车帘望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我觉得车厢里的气氛尴尬又无趣便撩起窗帘看外头,前面马车发出嬉笑的声音,清脆银铃的,直挠得我心痒痒。 “小颖,你是如何同周煜认识的?” 久未出声的华老太君突然开口问了一句,我惊得一跳,有些不敢回头看她,怕她看出端倪来。可她一个快活到头的老人精,偏我越遮掩越看得清楚。 华老太君将我拉转身,苦口婆心的道:“你呀你,早先就应该避着他一点,如今连他儿子都公然的往你身上缠,你可别被他花言巧语骗了去。年纪轻,理说得再明白,但也难免少年慕艾冲动做出傻事。你要敢跟他胡闹下去,一百个金夫子和我,也救不下你。” 我嘿嘿笑了声,“哪有您说的严重?” 她看了我一会儿,见我不敢直视,似又韵味出了什么,惊诧道:“瞧你这模样,是对他动情了?” “……没、没……”说的心虚,我干脆挠挠脖子,默默承认了。 “你真的……” “……” 华老太君骇得许久没有说话,后来问我喜欢他什么,可我哪里能答上来,鬼迷心窍的就渐渐喜欢上了,可我始终觉得自己能爱上的男人就是个优秀的,用不着同别人证明什么。 “你方才还说我所托非人,你自己的心眼难不成长到脚底板心了?” “我若真的决定嫁给他,就一定觉得他是良人。夫子,我不是您,因为我不会屈就自己迎合他人。” 华老太君和薛嬷嬷相视一眼,不免一声又一声的叹气劝我,内容同金夫子、谢锦说的差不多。 “周煜的生母是皇后,即便他不能入皇室宗谱,但也是嫡皇子,皇后不会让一个平民做他的妻子,做妾更加不堪。这七、八年,世安府纳了多少女人,就是皇上、皇后赏得通房丫鬟也不少。乱遭遭的一团,满天下也找不出这样个门户来。” “生得最贱格,要求还最高。”说的就是周槐之的奇葩门户,所以要正经嫁娶入门,几乎是不可能。列数他府中的数位美人,真是没有一个正经。 第195章 云梦湖赏宴 为什么说世安府的女人不正经呢? 我断断续续的从别人口中探听了些事实。 崔美人是他姨祖母娘家旁支的庶女一个,幼时有些情份;叶美人的爹是宫里的御医官,皇后亲口做媒入得世安府;胡美人是安阳侯爵府的三姑娘,当年纳入府之前,因不守妇道、未婚先孕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不然以她的身份嫁给周槐之做妻绰绰有余;莫美人,就是去年落胎的那位青玉小妾,因家父获罪为保全性命和富贵才自荐枕席;佘美人是前勤王的党羽宁海塘佘家的女儿,皇后赐给周槐之,其羞辱的用意不言而喻。 传闻最悲伤的美人大概就是那位随州同知的爱女,本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却被“他”强纳入府。俞美人是个贞洁烈女,与未婚夫双双殉情不成,敲登闻鼓告御状,反而害得她爹的官降两级成为偏远穷县的县衙大人,未婚夫一家被查出受贿贪墨,全部锒铛入狱后流放苦寒之地,所以俞美人被他父母送入府后,日子并不好过。 其余美人的来历便简单多了,几乎是皇上、皇后赐下的宫女。这样一清算,世安府真真是腌臜的像茅坑粪池一般。 华老太君以为我不说话,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所以黑着脸,又用力捏着我的手,晓以大义的解说道: “晓得周煜为何纳了一个又一个女人,却不曾娶过妻吗?……你以为是他不愿?是整个武周的闺秀没人愿意嫁给他,皇后又不愿践踏尊严给他随意找一个门户低的,所以一直拖到现在。 你虽然出身不好,但好歹有过人的学识和本事,不嫁高门高户,但一般的人家定是能入得的。若去世安府糟践自己,真真会寒了金夫子的心,我也会扫你出门去,省得让人说道我们这两个老糊涂的教出个什么东西来。 而且你就是委屈自己进世安府当妾,皇上、皇后也不见得能同意!” 周槐之说娶我做妻,他们却一个个说我做妾都不配,真是让人伤心。而且他真的就那么不堪吗?为什么所有人对他的好都选择视而不见? 我将手从华老太君的手心里抽出来,牵强的笑着说道:“夫子,我若嫁人,必是嫁给心中认为是最好的男子。您不必忧心,像我这种享乐主义的人,定不会找个差劲的,折磨自己半生。” 鬼门关闯过几回的人,晓得什么对自己才是最好。 华老太君和薛嬷嬷后面老调常谈的话,我也就听不进去了。 现下已经春末临近夏日,下午申时还有些许微热,太阳西垂,天色渐渐落晚,气温便十分凉爽宜人了。 偌大的云梦湖有上千公顷,波光粼粼的水面映着晚霞和暮色天空,美仑美奂。湖边靠山处有个亭台,绮丽的亭台与陡峭瑰伟的山色形成一个浩大的舞台,远远的就可以看见那被风车转动的扇叶吹起来的巨大水雾,在夕阳万丈的光芒下,有一座七色的虹桥横跨在亭台上方。 真是美得如梦似幻。 湖面上排了十来条大船,虽没邮轮灯光闪耀科技感十足,但比邮轮要精美绝伦,船与船之间以游廊连接,可以相通。工部、吏部、礼部四年前就开始合作倾力打造,规模不可谓不宏大。 百姓们只能在远处的山和湖岸边远远观望,湖四周排满了侍卫,十步一骑卫,百步一统领,威风凛凛的雄性荷尔蒙让我都忍不住要惊叹尖叫几声。 莆一下马车落地,便遇上了刘夫子一行,我和谢锦几人还未行礼,卫良衡领着学子同我们行了个大礼,不仅唤了华老太君和敏慧郡主,也高声喊我作“夏姑娘”。刘夫子对我今日的形象不时满意的点点头,恰逢熟人过来,见人便指着我道:“这是我唯一的女学生夏颖。” “吟唱那篇《将进酒》、做吹水帘风扇的那个女学生?” “哈……正是了。”刘夫子摸着下巴的胡子,模样十分得意。 众人细细的打量我,有人感叹,“原来是个亭亭玉立的绝代佳人哪!刘夫子有福哦!” 从前刘夫子一见我就横眉冷对,恨不得把我大卸八块了喂狗,学院里的人哪个不晓得?现在如此将我引以为傲的,脸皮可不是一般的厚。 这种大场面被一群鸿蒙夫子、学子们捧得天花乱坠,我可出了大名,说不上是羞还是什么,我反正是不敢抬头正眼跟人对视了,甚至有些局促不安。 待夫子们走到前面上了船,我才不得不自我解嘲的讪笑道:“卫公子,你们这般客气有礼,是要折煞我吗?” 卫良衡站在岸边,怕我们这些娇弱女子上船板时摇摆害怕,绅士的将手臂高高抬起以备我们随时搀扶,他勾着唇角浅浅一笑,“这是你该当的,从前只晓得你不羁洒脱,没想到也有脸皮薄害羞的一天。” “嘿嘿,我是个小女子,脸皮薄不是理所当然?” 左右几个学子忍俊不禁的嗤笑出来,表情大都是不置可否,好像已经不将我当女人看。 谢锦拉着我的手走上船板,“你呀,真是投生错了,为何偏偏是个女儿家?” 我低头打量了下自己,“我觉得自己娇小玲珑、温婉可人的,做女儿家挺好的呀!难不成要装个病娇儿,才像女人?” 谢锦回头瞪我,“你是山里头的野人!” 岸边又爆出一阵哄笑。 一直到我上了船,总觉得身后有数双绿油油的眼睛盯着我瞧。坐了半刻钟的花楼小船,便上到大船的甲板。见过常伯母、常怀宁后,谢锦俩姐妹便拉着我去了最中间的龙头船,拜见她的母亲嘉南公主。 龙头船当然是皇上坐的,其余也都是皇亲、世家、勋贵。最佳的观赏位置顶层船楼和船头是皇亲和世家们坐着,往后的舱阁内是勋贵。 谢锦拉着我过去时,嘉南公主手持一柄玉骨团扇正与两位贵妇谈笑风生,衣着仪态无一处不彰显着皇家贵气。谢锦拜过几位长辈伯母,就笑吟吟的将我介绍给大家。嘉南公主浅浅的睨了我一会儿,又与我这平民客气几句,直接从手腕撸下一只镂金的血玉镯子送给我,便叫小辈们自去玩闹说话。谢锦的几个堂哥堂姐妹们倒是很随和,但我是个慢热又懒怠交际的,所以回答了些他们好奇我的话后,我便借口要见过一下金夫子。 许是我对镇军将军府和嘉南公主表现的有些不甚兴趣和冷淡,在转过身走出十来步后,我听见谢家姑娘们嗤之以鼻的说我一个平民还在她们面前装高冷。谢锦斥责了她们,虽未听见辩解反驳声,但我晓得她们心里还是看不上我。 我就晓得自己不应该来,他们哪里是好奇我的才能?不过是想看猴儿把戏似的,然后评头论足的找个饭后谈笑的点。 同金夫子和丽国皇子韩月白见过礼,金夫子晓得我无处安放自己,便将韩月白支走,让我坐在他身旁。 韩月白无奈的叹口气,美人幽怨的模样十分惹人怜惜,“我是您的亲曾孙,还比不上她一个野丫头?” 金夫子瞪他,“别失礼!小颖是女子,你可别不晓得分寸。” 韩月白摇摇头又摇摇扇子,起身走去丽国的客位坐下,也不远,就在斜对面。 我悄悄的巡视了一圈,没有看见周槐之和小毅,连荆南世家季氏也没瞧见,心下便松了口气,他们应该是在船楼顶层。我只看见了隔了三座远的周景与李氏,但佘夫人没来。我想大概这种场景以一个八品敕命的身份跪拜仰望当今的皇上、皇后,肯定会惹人唏嘘叹惋,惹来非议。 周景君子如玉端方,气质淡雅,而李氏样貌普通,又有些拘谨,难免给人一种不搭配不协调的感觉。自那次赶走周景,我便没有见过他。现在,他一口一口的抿着酒,眼底流露着一抹忧郁,总时不时的瞟到我这边。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真情还是假意,他的神态举止一定会让人遐想连篇。 我只能借着金夫子的身影挡住他的视线,懊恼自己没坚持留在女学。 金夫子问道:“怎不与郡主同座?偏挨着我这老头子?” 我用宽袖遮蔽,从他面前的案几上拿了两颗桃子,低头咬了一口,才道:“嘉南公主身份高贵,我坐那里不合适。等会开宴之后,我再找锦姐姐玩去。” 金夫子微愕,稍瞬后他又看了周景那边一眼,点头道:“你确实不该待在此船上,何不去你华夫子那边坐着?” 我摇摇头,咬了一大口桃肉,“夫子,您难道不知道华夫子和常伯母在商量要给我相亲?两人眉飞色舞的说那人家境如何、人品如何,还说等会开宴,已经安排常伯父趁着机会带人与我亲自见一见。” “她们若觉得是好男儿,你何不见见?又不会掉你一块肉下来。免得夜长梦多,让一个又一个的惦记。周景是最合适,可你又不愿再给他做侧妃。至于周煜,你就是对他有心思,也要收起来。” 我难道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他们怎么都看出来了? 我嘻嘻一笑,继续吃桃子。 第196章 错位的魂穿 金夫子觉得我油盐不进,继续道:“听闻你父母和离,你父亲让一个外室做了正妻。此事还未宣扬开,你和你兄长最好是去劝劝你父母亲,让他们悄悄的复合,省得你们兄妹婚嫁,给人置喙。而且此事缓不得,闹大就无法挽回。常夫人和你华夫子怕是还不晓得,不然今日必不会张罗给你相亲。” 我讶异道:“谁同您说的?” “你接你父母来京已有半月,却只见你母亲,没见过你父亲,我便问了你兄长,后来也同他说明了厉害关系。他说是你不肯让你母亲委屈吃回头草,所以僵持着。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你父亲一时糊涂,你怎能依照自己的倔性,办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你们几个儿女都是婚嫁的年龄,还让父母和离,成何体统啊!” “一时糊涂?夫子,夏侯……我父亲为个外室抛妻弃子,还得让我娘忍受原谅吗?”我有些激动,但四处有人,便压低声音咬牙说出来的。 “小颖,你也太执拗了。你父亲养了外室,当初让你娘迎进门里做个妾室又有何妨?如今妻不妻、妾不妾、父不父、子不子……哪有个家章规法?俗话说坏女毁三代,逆子祸一门,哪个门户会愿意嫁娶你们兄妹三人?亲人不和家必败,稍有建树的门户都晓得的道理。你如此聪慧,怎就不懂呢?” 每个人都这样劝我,当初周槐之说的时候,我曾怀疑过自己,后来秦氏适应后,我放下心来,没想这个问题又摆到了面前。 真的错了吗?我不明白! “夫子,我、我不愿母亲受委屈,我也不认为女人非得靠男人才能立足于世。” “你难道认为和离,她便不委屈了?你莫以为老夫说这番话是不尊重你母亲,是用道德礼数谴责她。老夫十分痛恨那些拿着《女规》、《女戒》里的文章,然后断章取义的误导女儿家做学问的人。女子虽柔弱,与男子不同,但存世也自有一方天地。 许多人总将男尊女卑的思想错误灌输,男尊是男子要做到德高望重,让人尊敬,女卑不是地位卑下,而是天尊地卑中的卑,是踏实亲切,不分净污贵贱,厚德载物的意思。” 我愣愣的看着金夫子,心中对他升起无以言表的敬崇。 可他看我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恼意, “哼,说什么不认为女子要靠男人才能立世,你心中是以为世道如此,所以便要逆行倒施?”金夫子点我额头,“多用心看清本质,莫要一叶障目,你标新立异的以为是在冲破世俗枷锁,殊不知你自己才是枷锁。” 还有枷锁吗? 我以为经历几回生死,看淡世事的浑然超脱了。觉得人生短暂,该笑就笑,该怒就怒,快意恩仇不好吗? 爱我者,我珍之,厌我者,弃之。 难道不对? 虽然晓得金夫子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但我还是不明白。 “夫子,您让我先想想,若……若我娘愿意的话,我不会阻拦。” 金夫子叹了声,倒没再多言。 吃了个蜜桃,嘴和手上都沾了汁水,黏糊糊的,第二个我就不想再吃了,正要从袖口拿出帕子擦一擦,金夫子早就拿出来他的,替我一个一个手指擦干净,“你呀,满肚子学识,却不懂一个礼。你这模样叫人瞧了,哪能不让人笑话!” 我咧嘴笑了起来,“夫子将我当娃娃一般养,他们才不会笑话我。只会羡慕我,笑话您呢!” 晚宴是在申时过后开始,皇上、皇后、皇子们、公主们、嫔妃们从顶层船舱出来后,高呼了万岁,一时歌舞升平,众人开始饮酒吃宴。待天色落幕,靠山的亭台表演才会正式开始。 看对面谢锦她们吃得差不多,我便悄悄过去,约着去别的地方放松,这种国宴上吃饭实在太拘谨。 嘉南公主不知是不是饮了几杯果酒,还是看到金夫子待我的亲厚关切,态度变得和蔼了些,笑着提醒我们不要在船上胡乱窜动,小心摔落湖里。 谢锦的堂妹除了谢韵洁,还有几个小的,几乎都是十一二岁,不过看情势就谢韵洁性子活泼喜欢同谢锦玩在一起,谢家其它几房的女郎有的是自己不愿,有的是让长辈眼神制止了,反正待谢锦不是特别友善,待我就更加不用说。 船头人多,我们便从边上的走道往船尾人少的地方去,经过通往顶层船舱的楼梯时,碰上正要下楼的几位公主们和随同女郎。 隐约听到她们在议论什么—— “……她怎么巴结上锦姐姐的?真真是太有心机本事了。一个乡下野丫头,本公主倒要瞧瞧她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生了一双如何勾人的眼!” “长得也就一般,不过特别会溜须拍马、仗势欺人,用那下贱的狗腿样讨那些夫子的喜好,一个贱民而已,以为得了几个大儒的赏识,居高自傲的不行,真是叫人看着就来气。” 是季明悦的声音。 她的话音刚落,又听叶雪莹柔柔的出了声,“季女郎言过其实了?” 作为情敌,我可不认为她会帮我说话。 谢锦说,叶雪莹是医女,且医术还很不错,所以在宫中和贵女们之间很吃香。更有甚者,还传说她是圣医女手,可见多推崇。后来她被皇后指入世安府,多少人叹惋可惜。 只是叶雪莹入了世安府之后,周槐之便没有再传出荒诞四处纳美人的事,世人对她的品行就更加认可了。 正应了那句“好汉无好妻,赖汉娶花枝”。 “去年她为了常家的公子闯进世安府,是个挺仗义的女子呢!后来因为感染水痘,又阴差阳错的在一起住了半月多,我瞧她模样俊秀,说话也大方有礼……” “嘁,什么义气、大方有礼?不过是勾三搭四的伎俩罢了。咱们去会会她,让这种小人得志,实在是不舒坦。” 一听这些话,我心口猛地一沉。 她们下楼来找我麻烦的? 心口一阵一阵紧,我和谢锦相视一眼,加快了脚步往船后面走。 “慢着些,二位姐姐,你们慢点,等等我。” 谢韵洁穿的裙摆长,不如我和谢锦的利落,眼见楼上的一群人要下来,我哪管得许多,直往前冲,可才过去一二十步,舱内突然窜出一人,我在前面刹脚不住,两人“嘭”的一下就撞倒在一起。 “哎哟!” “抱歉、抱歉。” 我手脚并用的迅速爬起来,立即伸手去扶趴在地上的女子。 女子挽得是妇人发髻,是嫁了人的少妇。她的手掌破了,渗出血来,嘴里痛呼哼哼几声。可我担心楼上的一群女人下来看见我,便又使力拽她的手臂起来。 女子被拽的有些生怒,拧着眉转头一仰,不悦的瞪着我,“姑娘,能否轻……” 两人一照面,几乎在触到视线的一瞬间,我和这位少妇都不约而同的惊呆了。 这张脸…… 怎么可能? 若不是她一袭烟紫色罗裙,盘了发髻,我有可能会错觉自己是在前世照镜子。 面前这张熟悉的脸,我在镜子里照了近三十年,除了没有水痘造成的坑坑洼洼,每一处都像极了。浓密乌黑的眉,内双的眼睛眼窝极深,眼尾上扬,鼻尖高挺微勾,唇薄…… 前世别人总说我的五官样貌在不笑的时候,给人一种凌厉冷漠、生人勿近的感觉,可眼前这个夫人气质温秀,丝毫没有凌厉的模样。 我想也许是皮肤坑印太多,像长了一脸横肉,所以显得凶恶。 “三少夫人,您没事?” 两个丫鬟过来扶她,将我和谢锦挤到一边,怨怪的看了我几眼。 少妇从惊骇中醒神,有些慌张躲避着我打量她的视线,说道:“无事,只是手掌破了点儿皮,画眉你去找点水来,给我洗洗,回去再用药擦一擦。” 她为什么对我的样貌也这般震惊害怕? 她的眼神告诉我,她熟悉我,或者可以说她认得我的模样,才会露出惊慌。 “夏颖,后面可是有鬼在追啊?冒冒失失跑这么快作甚?撞到了任府三少夫人,你还不快些行礼道歉。”谢锦打圆场, 听见“任府少夫人”几个字,我的胸口似被猛烈的锤击了一下,不假思索的问道:“她是不是任俊贤的夫人?” 谢锦惊异又恼怒的拍我,凑头在我耳边骂道:“你个野人,怎能当着人的面称呼男子的全名全姓?太失礼了!” 可我没有听她的话,而是一瞬不瞬的盯着面前这位任三少夫人,很明显的她身子脊背僵硬,眼神闪烁而慌张,尤其听见谢锦喊我夏颖时,她分明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看了我一下,发现我在审视她,飞快的躲避转过头。 “夏荷!” 我忍不住内心激动的喊了一声。 少妇握在身前的手一抖,抬步往船舱里走去。 就在这一瞬间,我似乎什么都明白了,但好像什么也没了解。 我几乎立即判定出自己这场苦逼的穿越是个乌龙。我不信神佛,可也不能用科学解释这种现象,因为它确确实实的造成了两个人的阴差阳错。 夏荷成了我,而我成了她。 所以原本这一世,我可以和任俊贤做一对恩爱夫妻,携手白头的,却被她截了胡? 想到这里,我脚步微微往后踉跄退了一步,怔怔的看着任三少夫人的方向。 船舱里有许多达官贵人,任三少夫人走去了一张案台边坐下,旁边的妇人微笑和煦的关怀询问着什么,显然她与任俊贤的婚后生活十分幸福和谐。周景曾说任俊贤的夫人是个不受宠的庶女,可任俊贤却能在这个时代排除万难娶了她,并能与她琴瑟和鸣、家和富贵。 所以……我前世的那些自卑和望而却步算什么呢?胆小怯懦的庸人自扰吗? 第197章 相亲 此时的我莫明有些想哭,但身旁的谢锦使劲儿扯了我几下,“公主们来了,快行礼。” 我惊了一跳,极快的收敛情绪,随着谢锦一起拜了下去, “见过五公主、七公主、八公主、庆王妃。”谢锦一一将举足轻重的女人喊出来,以便我认一认。 拜了一圈起身,没见过我的五公主、七公主和其她几个女郎上上下下的打量我几遍后,年长些的五公主冷声道:“夏颖,本公主早就听过你的大名,还以为是个长得五大三粗的泼妇样呢,今日一见……”她尾音一扬,“也不如何嘛!” 她的话句句带刺。 “她当然不像泼妇,用泼妇形容她,都污了泼妇的名声。”季明悦恨恨的看着我, 上午她在霓裳阁被扇了一巴掌,还被我逼着当众给华老太君道歉,可不得记仇。 这群女人瞧我的眼神很不友善,看样子叶雪莹、季明悦没少在公主们面前说我坏话。而叶雪莹巧笑嫣兮的站在八公主身旁,我也顿时明白以前八公主为何无故在女学针对我。 谢锦佯做不懂五公主、季明悦话里的讽刺,冷冷的扫了眼叶雪莹,笑道:“外界传闻向来不可信,长舌妇说的话,聪明人只当个笑话听听,当真的话,就会被人当枪使,当傻子玩了!” 我在心里给谢锦竖了个大拇指,随随便便一句不仅怼了回去,将她们全骂了个遍,还让人找不着话柄。 叶雪莹脸色变了变,因为长舌妇指的谁,不言自明,她怨恨的扫我一眼,笑着出声道:“郡主,好久不见。公主们常常念及你呢,想你那时教公主们打马球、玩投壶、捉蛐蛐……恍若昨日一般。听闻你要说亲了,不如一起去船尾的雅室坐坐,同我们好生聊聊嘛!” 谢锦横眼过去,“叶美人消息真是灵通呢,本郡主说亲一事只是稍稍提了提,你便晓得了?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母亲倒不曾与我细说过,想来我都没有叶美人清楚明白,几位公主妹妹找你问不就可以了?” “郡主,你……我……”叶雪莹霎时脸红如血,话都说不出来。 哪个府里的妾室会以美人称呼?摆明是让她难堪,且还落实了“长舌妇”的冠名。 五公主、七公主并不搭腔,倒是八公主仗义些,替叶雪莹抱不平,“锦姐姐,她只是关心你,何必嘴不饶人的戳人痛处?” “咸吃萝卜淡操心,我一个郡主要她一个小妾的关心做什么?” 我和谢锦能二见如故,不是没有原因。就这股怼天怼地的脾性,两人简直是臭味相投了。可惜的是我身份不够,不能说上两句,不然会让她们寻着错处一顿磋磨。 叶雪莹羞愤难当,掩脸哭着跑开了。几位公主见我十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又碍着谢锦在旁护着,拿捏不了我便讪讪无趣的离开了。季明悦从我身旁走过之时,那阴戾的眼神朝我一挑,勾着唇角小声的恐吓我道:“小贱人,我会让你跪着求饶的。” 谢锦双目一瞪,“季明悦!” “嘁。” 季明悦嗤了声,跟着公主们向船尾走去。危险解除,绷紧的弦一松,我肩膀垮下来,有些腿软无力的靠在谢锦身上。 “方才你跑得那样快,就是为躲她们?”谢锦见我一副没出息的后怕样,笑道:“原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 我无奈的摇头,同她说起今儿上午发生的事和八公主在女学如何同勉郡王妃李氏构陷我的事。谢锦听完,很是佩服又同情我,不过她说季明悦在万国朝会后就要回荆南,而八公主傻了点、骄纵了些,但有华老太君和齐妃压着,她不会太过分的找我麻烦。 我跟季明悦、八公主是明面上的不和,但叶雪莹是因为周槐之的关系私下认识的,而谢锦只见我坐过一次周槐之的马车,其余并不了解,她为何对叶雪莹这般憎恶? 我不解的问道,“你为什么不喜欢叶雪莹?当着这些人面不给她脸。” “一条美人蛇而已,我给她脸做什么?” 我不解的看着她,等她继续说, 她见我一直好奇,便说起些往事,“幼时我母亲常带我去宫里,叶雪莹他父亲是太医院的副掌事,所以她也常去。她模样长得娇小可人,嘴甜又会哄人,所以十分讨人喜欢。 我本与她没过节,泛泛之交而已。可有次她不小心打坏了皇婶喜爱的盆景,却冤枉怪我的奶嬷嬷打碎的。当时我在外头与三公主她们玩闹,并未亲见、也没证人。在凤栖宫,她端得一副可怜模样狡辩指摘我奶嬷嬷。一件小事而已,若她自己承认,皇后压根不会罚她,偏她作怪,我奶嬷嬷否认几句,皇后便怪罪骂她弄虚作假,罚了二十大板。” 原来如此。 几位公主去了船尾嬉闹,我们便不能去了。谢锦建议去旁边华老太君她们待的船,我当然不肯过去。 相亲这种事打死也不干。 谢锦瞧我扭捏,便猜测是不是女儿家的心思羞于见常怀宁。我当即呸了一口唾沫,常怀宁那蠢萌的小毛孩,谁会对他起女儿家的心思? 我僵持不肯去,谢锦猜来猜去,叨叨得我心烦,便同她说华老太君和常伯母跟我张罗相亲。没想谢锦还没来劲,谢韵洁起了哄,两个人死拉硬拽的将我拖到了华老太君她们面前。 这边船头全是些长辈们坐着喝茶饮酒,不见几个年轻的,常怀宁也不在。谢锦觉得奇怪,行礼后就问他们去了哪。常伯母冲我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会,“他们去船尾比诗斗武了,你们快去瞧瞧。怀宁和你伯父也在,等会让他们给你指指人。我瞧着是个精神小伙,挺不错的。” 一旁的谢韵洁兴奋极了,“有诗会比武看哪,太好了!锦姐姐、颖姐姐,咱们快去,可别错过了什么精彩的。” 我无语鲠喉,不肯去,却被华老太君说:“男婚女嫁,是乃正常。这会子闹什么别扭?小家子气的。” 天神老爷,难道我一个大姑娘相亲该兴冲冲的吗?你们封建古人的含蓄内敛呢? 说实话,虽然平常顾及男女大防,但古人相亲的时候比我前世的社会要放得开。这边船尾喧嚣起来后,隔壁几条船的姑娘们、少年们都涌到栏边上看热闹。 文武斗不是单纯的诗会,也不是斗武力。 船尾雅室中间置了一面大鼓,直径约莫两米,地盘未固定,若站边上不平衡好就会掉下去。要比试的二人拿出彩头押上,然后站到鼓上,咬字咬物为题,以诗吟唱,答不上的受对方一击,直至跌落下地算输。 是个斗智斗勇的游戏,并非会文章就一定能赢,会武就能一直扛得住攻击。 “笑别庐山远,何烦过虎溪。” “灵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氲。” “山河流远、流远……” “哈哈……上哪!将他推下去!” …… 我们到的时候,已经玩了一阵,费好大力才挤进年轻人的人群中去。鼓面站在两个一、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有个高大的像个巨人一般,一瞧就晓得不是个读书人,最后他冥思苦想也想不出山水的诗词了。 常伯父坐在正中当裁判,常怀宁、秦淮他们很快看见我,喜笑颜开的朝我们招手。 相亲这事,我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可我好歹是个见过世面的,所以硬着头皮走过去。常怀宁对我挤眉弄眼,抬手指着鼓面上那个壮硕高大的男子,在我耳边道:“瞧见没?那个是钟甫,我爹手下的一员年轻朗将,别瞧他诗念得不好,但十分威猛。对面的弱鸡就算念一千句诗,也动不了他半分。” 是呢,威猛极了。 我脑门落下一排黑线,只见常怀宁口中的弱鸡施力推那威猛男,可他哪里撼动的了威猛男?威猛男五大三粗的肌肉仿佛要将衣裳撑破,往后一退避,大鼓一边翘起,弱鸡男摇摇晃晃的差点自己往前倒下去。 他何止是威猛?简直吓人。个子几乎有两米高,皮肤黝黑黝黑的,浓眉粗眼倒还周正刚毅,可瞧着一副凶相,叫人情不自禁的胆寒。 啊—— 我真想咆哮一句,老子喜欢霸气又不失温柔的,不是要找头蛮牛! 鼓面上的两人接着念诗,威猛男前前后后念了十几首,最后也挤不出来关于“山水”的诗词,只受弱鸡男攻击,不过五、六次后,威猛男巧用大鼓的平衡将弱鸡男晃了下去。 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文弱书生谁撼得动? 所以钟甫连赢三局后,书生不再上鼓,就叫会武的上去。可是更完犊子了,武功好的学识不好,与钟甫半斤八两的调调,所以钟甫反而有了攻击的机会,三两下就将人劈下去。 “常怀宁,你好歹是云麾将军府的公子,你也去试试。”谢锦笑着怂恿站在旁边的常怀宁, 常伯父看了看我,看了看钟甫,眯着一双精明的眼道:“不必了,让钟甫下来。给其他人玩一玩。” 他这是不想让他儿子抢了今天“相亲主角”的风头,所以我翻了个白眼,“常怀宁连我都打不赢,还跟这位打?伯父,您是怕常怀宁丢脸!” 常伯父被我激得一愣,嗔道:“你这孩子,说话真没规矩!” 第198章 夏半知输的彩头 秦淮他们捂肚子闷着不敢笑出声来,常伯父不受激将法,他儿子常怀宁可一激一个准,他生气的横我一眼,“那时我见你长得娇小,所以让着你。” “嘁,我不信。” 常伯父还没来得及出手拦,常怀宁就咬着牙帮将怀里一把匕首拍在案台做彩头,冲到了大鼓上,然后豪情万丈的对钟甫道:“钟大哥,我与你比比。夏颖那臭丫头竟说我不如她,今日若不给她好生瞧瞧,她都将我贬到尘土里去了。” 钟甫怔了怔,顺着常怀宁气呼呼的视线看向我。许是见我娇小,以为我说大话,不当回事的大笑道:“少主你何必与个小女子计较?” “小女子?”常怀宁脑顶上的毛都要竖起来,“你可千万别小瞧她,将来不定有你受的。” 一听这话,我恨不得立即跳上去拍他这蠢货两巴掌,什么叫做“将来有他好受”? 身旁的谢锦撞我一下,悄声问我道:“他就是常将军、常夫人给你张罗的?” 我无语的深吸了好几口气,瞪了瞪幸灾乐祸的谢锦,“笑什么笑?别笑了。我丢脸,你觉得高兴?哼,等会我肯定让常怀宁这傻子好瞧。” 谢锦敛起笑,点头道:“这家伙太没分寸了,刚才那话一说,肯定有人猜测瞎想了。八字没一撇,就宣而告知,叫你一个女儿家以后脸往哪摆?” 八卦的人有许多,但现下最想看的是打架,所以只是奇怪的用眼神看了看我的方向,便起哄让鼓上的他们开始比。 鼓上两人定好用“月”字唱诗,可周围观众觉得太容易,你念一句我也能想两句,磨磨唧唧的打得也不够尽兴,便出谋划策选了个“船”。 “钟大哥,可否?”常怀宁自信满满的问道, 钟甫拧着浓眉想了一会,极其爽朗应了,“好,少主尽管使力来!” “你先说。”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好!”周围人发出一阵喝彩, 常怀宁挑眉,“飞花两岸照船红,百里榆堤半日风。” “好,好!” …… 来回五、六个回合后,钟甫就答不上什么了。 常怀宁身形灵活,一招凌厉攻过去,出掌又快又重,钟甫稳着下盘侧身避闪,常怀宁勾手回插,他再向后下腰撑地,并用自身重量让常怀宁那头鼓翘起,拔高近半米。常怀宁不得不回位稳住,他接着巧妙机智的适时跳起,重量失衡,鼓这边又翘起来,常怀宁往后仰倒之时,大步一垮转移重心…… 大鼓像陀螺一般的转了起来,两个人不停的寻找重心,稳住身形。 如此精彩的斗武,周围爆发的欢呼声越来越大,都为两人呐喊加油,但常怀宁是个俊生小子,惹姑娘喜爱些,所以一句又一句的“常少爷”、“常公子”小心的话,听得我牙根痒痒。 “常怀宁,下去!你瞧瞧你那弱鸡的身板,跟人比什么?钟朗将肯定是放水让着你了!”我捧着手对中间喊, 常怀宁听见后,恼羞的气息乱了一瞬,还没朝我瞪一瞪眼,钟甫巨大的身形朝鼓边往下一踩,“哐当当……”大鼓忽而稳住不再转动,常怀宁着地不稳,身子往后倒下去。 “小颖,你太坏了。你就是瞧上人家了,也不能如此偏帮,让常怀宁败落?他怀里那把匕首当初可是跟人争了好半天才得到的。” “关我什么事?” 说着,我便往人群外走,相亲的人看到了,还凑什么热闹? 秦淮、葛平乐他们也跟着我走出去,到舱阁中人少的角落坐下后,葛平乐才左右看了一圈,见附近没人,才问道:“夏颖,那钟甫如何?” 谢锦嗤他,“她是个女儿家,哪有这样直截了当问的?” 葛平乐不以为意,“郡主不知,在学院她比男子还顽皮,我觉得再矫情顾及这呀那的,太别扭了。昨儿怀宁说的时候,叫我们今日一定好好给把把关。所以今儿一早,我们约着钟朗吃了一轮酒才过来的。常伯父的眼光果然不错,他性子爽朗不羁,且家中只有老母亲和弟弟,孝顺恭谦,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儿呢!而且你方才也瞧见了,虽说书读的少,但孔武有力,机智灵便……” “这么好,让你妹嫁呀!”我没好气的说了声, 几人惊讶诧异的看着我,秦淮道:“你瞧不上?” 我吐出口浊气,这哪是瞧得上瞧不上的问题? “我不喜欢他这类型的。” 谢锦和谢韵洁没见过一个姑娘家同一帮少年郎们讨论婚嫁问题的,都羞红了一张脸,悄悄的在桌下又是踢又是拉扯我,提醒我注意着些。 “那你喜欢什么样型的?夏颖,人家不嫌弃你的出身,将来又不用受三大姑六大婆说道闲话,你去哪里找这样好的?钟朗将如此年纪就做到了八品军官,前途不可限量呀!” “我出身怎么了?很差吗?”我一拍桌子,喝了声,“若嫌弃,我不嫁了不成?一个人逍遥自在的,不比在婆家端茶倒水、低声下气的好?这世上若真有个人,让我甘愿到婆家做委屈小媳妇的,那他必须是我满心满眼都装着的男人。那位钟朗将是好,我也并不是瞧不上,而是我压根对他没半点感觉,明白吗?” 秦淮几人面面相觑,觉得我的想法非常惊世骇俗,倒只有孟冉表现的平静些。谢锦大概是受不住我了,生气的将秦淮他们赶走,“她婚嫁的事,自有她父母、夫子们操心,你们这算什么?若叫人听见,可得把她笑话死去。还不赶紧的走?你们警告常怀宁那小子,下回再敢胡乱说话,你们传句话,说本郡主会扒了他的皮。” 秦淮几人不敢违逆谢锦的话,便一个拉一个的走了,又去了船尾继续看文武斗。只是我和谢锦还没说上几句话,孟冉单独折身又过来了,皙白的皮肤涨得通红通红,因为长得眉清目秀,倒有些像姑娘家的娇羞感。 可我一见他踌躇的表情,心里不禁打了个突。待他坐下,细弱蚊蝇的道了一句,“不知夏姑娘你觉得某如何?” 我和谢锦她们都以为幻听了,瞠目结舌。 孟冉接着道:“若你不嫌弃,某愿意娶夏姑娘为妻。” “咳咳……” 一口痰呛得我上气不接下气,谢锦帮我拍了好一会儿背,我才喘过气。 最近也不晓得是撞了桃花树下的桃花神,不知桃花神送给我的是桃花运还是桃花劫,叫我焦头烂额的应不暇接。 我当然不会答应孟冉贸贸然的求娶。在学院,我与他不熟,唯独一次他突然跟常怀宁一起,要去揍胡申那货,后来被我拉去算计了太子。从天启山回盛京,这算是我今年第一次见他。 孟冉被我拒绝似乎并不死心,但碍于谢锦堂姐妹在旁,所以告罪离开。 “郡王看不上,武夫看不上,书生也看不上,小颖,你心中能装下的男子是什么样的?你莫不是已经有心仪的人了?” 谢锦疑惑的问我,谢韵洁也好奇,可我觉得不应该再继续这个话题,转头让舱阁边上伺候的宫人在这桌添两壶果酒来。 天差不多要黑了,宫人们开始点灯挂上。 烛火没有电灯亮,但一盏又一盏艺术品般的灯笼挂起来,也璀璨的富丽堂皇。 谢锦撬不开我的嘴,便说一起去船头占位置观赏今晚的节目,将将起了身走出没有十来步,葛平乐慌张的跑来叫我,“夏颖,你哥哥被打了。他死倔着不肯下鼓,正被人奚落呢!” “什么?”我惊疑道:“他怎么来了?” “听闻是同荆南世家的季八郎一起来的,说是要给那季女郎赢彩头……” 坏了。 一听是季家的人,我脑子里一下就奔出“不妙”二字。 急匆匆的赶到船尾,围观的人比先前还要多。 秦淮几人护着开路,我才钻进里围。季明堂、季八郎都在,看见我过来,眼底皆划过一抹轻蔑的恶毒,然后视线落在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夏半知身上。 众人还在哄笑, “这种人是如何入鸿蒙学院的?没个本事,还输不起!” “穷酸户出来的,以为入了鸿蒙学院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嘁,他以为巴结上了荆南世家季氏,觉得了不起呗!花架子一个,没点用处,倒敢跑来惹人笑话。” …… 过来时,葛平乐说了夏半知是被季家兄弟推上了鼓台,找了个牛高马大的对阵,硬是逼着他出彩头,夏半知身上一穷二白,哪有像样的彩头?季六公子便说将他的妹妹——把我押上了。 如若常将军在的话肯定会制止,但他有要务,相亲走了个过场后就带着钟甫离开,仲裁的人换了刑部的魏大人。 季明堂兄弟摆明着是要当着人面,将上午丢的脸面再找回来。 夏半知一介平民,被逼得骑虎难下的摁了手印,可对手虽说吟诗不如他,但是个会武的,就几招便将他打得鼻青脸肿、趴地不起,却又故意吊着不让他跌下鼓台,一直打了一刻多钟了。 “哟,夏半知的妹妹夏姑娘来了呢!”让我看清夏半知的惨状后,季八郎季明盛故意抬高声调喊我,“你兄长他押的彩头可是你呢!啧啧,你哥哥真是个不争气的东西,他输了,你要给这位王公子做奴做婢了哦!” 第199章 解死局——斗诗 我看着躺在鼓上奄奄一息的夏半知,他头埋在手臂里,不敢抬头面对,也不敢面对我,身子抖抖索索的,好似在悲愤的哭。好一会,他才偷偷的露出赤红的眼角,朝我看了一眼。 “打呀,王公子,将他打下去,这位小美人就是你的了。”人群中有人喊了声, 一个盛世国宴搞得像青楼卖欢的一般。 那鼓上的王公子果然听话,让夏半知继续吟诗,“若你不行了,便认输!今日你就算死扛,你还是会输了你妹子。” 夏半知拳头狠狠的握紧,手背上青筋暴突,再不甘也得爬起来继续。谢锦出声喝叱季明堂兄弟不该以人做彩头,可季明盛将彩头契约纸一扬,“白纸黑字,他应都应了,还能反悔不成?这里可是有熟知律法的大人,郡主也少管闲事,省得又惹一身骚。” “颖姐姐,怎么办?他们怎么这样呀?”谢韵洁害怕的握住了我的手,谢锦也顿感无力的看向我。 我扒下谢韵洁的手,走过去拿着契约看了一眼,摸了摸下巴后,问仲裁魏大人,“我可不可以再加彩头?” 魏大人一愣,转头看季明堂。我也不在意,便去问季明堂,他冷蔑的凝视着我,“你还有什么彩头可加?如何加?” 我挑了挑眉,“你们不就是想报复上午的事嘛,不过报复我一个有什么用?我还有爹娘、妹妹,不如一起押上。” “夏颖!”身后夏半知怒喝了一声, “闭嘴!” 我回头横目一扫,大概所有人被我气势震慑住,安静的鸦雀无声,夏半知却不知悔改,反而怨恨我说出这样的话,我没理他,转头继续对季明堂道:“这位王公子押条金脖圈就要抵个人,真是寒酸极了。不知我加赌注,他又能加什么?别又拿几条狗链子就来充数了!季六公子,您是世家公子,这样欺负人,传出去不会叫人笑话吗?” “噗嗤……” 有人听懂我话里的讽刺。 “哼,你们几个贱民还能抵值什么东西?” 站在鼓面上的王公子听了我的话,有些恼羞成怒。季明堂兄弟正欲开腔,我也不给他们说话的余地,转身走到大鼓边上,抬头冷视着王公子,“我不值东西?嘿,你是哪家哪户的东西?敢逼着我哥哥拿我做抵押?” “他是京府通判王大人家中的二公子。” 王公子还没自报家门,谢锦就在旁给我介绍一番。 “通判是做什么的?” “管理牙税(营业税),平禁正伪一职。” 王公子傲娇的抬了抬下巴,我了然的“哦”了一声,“原来是个收税的,难怪俗气巴拉的用金脖圈做彩头。” “你……” “你、你、你什么你?这是万国来朝的国宴,大家玩文武斗,不过是寻个趣味,你却恶俗的用人做抵押彩头,看样子平常往青楼里逛得多,没少受贿贪污,染一身恶习。” “你这个女人,简直不知所谓。” 斗了一阵嘴仗,王公子被我气得开始跳脚。我当然不会以为气一气他,事情就会作罢,毕竟如季明盛所说,白纸黑字,我们抵赖不了。季明堂以为我拖延时间,想等人过来给我解围,所以道:“王公子不必着恼,她愿意加彩头,你也加上几个,赢了之后再好生调教,你这时气什么气?” 王公子听后,觉得也是,便真的往契约上加彩头,我也不要多的,只道:“我爹娘来京,租房不够住,不如你押一套盛京的三进别院,最好是西城的。” 盛京的别院三千两起加价,往上不封顶。我这算是狮子大开口,不过他敢讹我的人,这点不够看。 王公子起先不肯,在牙行买上百个奴仆也无须这般大的代价,然季明堂怕有人赶来给我撑腰,又料定夏半知会输,对他使了几个眼色,王公子便“爽快”同意了。彩头加上,签字摁了手印后,待我将夏半知赶下大鼓,自己爬上去时,四周的人不停的发出抽气声。 “你与我比?” “不行?……还是觉得怕了?连我个小女子都不敢比试?” 我话一说,王公子就七窍生烟的咬牙道:“我堂堂七尺男儿,同你一个女人比,即便是赢了,也胜之不武,定叫人笑话我欺负你一个女子。” “嘁,赢了我再说!窝囊废一个,说的好像没欺负我似的。”我将发髻上的头面一件件拆下来,然后扔到谢锦脚下,“今日夫子才给买的,锦姐姐帮我好生收着。” 王公子怒火冲天,势要给我教训,便也不计较我上来同他比试。 谢锦急得直跺脚,“你疯了么?快下来!” 常伯母、华老太君也匆匆赶了来,观众让出一条道走过来后,也要阻止我。对面龙头船船尾呼啦啦的站满了人看我,金夫子嘴里不停的生气念叨着:“这孩子、这孩子……一会不看着,又闹幺蛾子!” 我朝他咧嘴一笑,做了个鬼脸。原本都惊掉了下巴,被我无所谓又轻松的样子,弄得十分无语。我还看见了周槐之,一双眼灼灼发亮的看着我,不像其他人一般幸灾乐祸或者冷嘲热讽。 对视了几息后,他低下头在身边的小毅耳边说了些什么,小毅立即敞开嗓门大喊:“夏颖、夏颖,我给你添彩头,爹爹说他将自己押上,你可要赢得漂亮些。” 所有人的视线呼啦一下转向龙头船的顶阁,魏大人以为他们胡闹,只尴尬的笑了笑。我也以为是,然小毅没听见人回应,又呼喝道:“那个做仲裁的什么家伙,还不将我爹爹的姓名写上?” 来真的? 这回轮到我惊掉下巴了。 在一阵静默无声中,周槐之如天降的仙人一样抱着小毅从对面船楼上飞落到这边,又在呆若木鸡的众目睽睽之下,拿起魏大人面前的笔在契约上写了几个字,并用手指摁了朱印。 “这、这怎么可以?公子,您是皇子,怎能做彩头抵卖?”魏大人又开始抹汗,两条腿都开始打冷颤了。 周槐之一袭白衣似雪,冷俊的面容带着一如往常的闲散,悠然而自得的斜了他一眼,“我愿意,你管得着吗?” 哗—— 人群中轰炸开,引起一阵阵喧嚣。 内容大概如此,这位荒诞的公子哥又开始为女人作妖了。只是他敢把自己当彩头,王公子不见得敢收,所以这场比试不用想,王公子必须输。 谁特么敢收个皇子当奴才? 看着周槐之游戏人间一般的态度,我心跳如擂鼓,有些生气,也有一种莫名的暖,心情复杂的像装了十几只兔子在奔奔跳跳。 “快些比试啊!本公子难得大方一回,就让我看这个大眼瞪小眼不成?”周槐之衣裳一撩,坐在了刚才魏大人坐的位子上,一手撑着下巴看王公子。王公子比魏大人更紧张,哪里敢再站到鼓上来,结结巴巴的道:“公、公子,您就不要……” “什么不要?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赶紧的比。不好生的比个精彩出来,本公子拿你是问。” 周槐之下来之后一直没瞧过我一眼,我知道他若与我暧昧,别人会更加看我不起。 世道对女人就是这样不公。 季明堂兄妹为报仇找我麻烦,布下一个这样的死局,要将我变卖成奴婢,今日我若不上场,靠夏半知的话,根本没有一点赢面。而我站在这里,虽然表面无所谓,但其实我内心是非常忐忑和害怕的。 他的出现和不顾一切,让我顿时感觉背后有个巨大的靠山,心也跟着安定了下来, 王公子颤抖着上了鼓台,不安的回头看了看,又看了看,再三确定周槐之是认真的,做出一副视死如归准备落台的样子。 他是不打算赢了。 “你、你先!” 我冷笑一声,“还没说以什么为题面,先什么先?” “那、那、那……你选题!” “你说。” 我将散了的头发束在脑后,就编了个麻花,然后用束发带一圈一圈的束紧绑好。 动作不急不缓的。 王公子表情开始不忿,大概有点恨恼我为何会勾搭上了周槐之这个瘟神,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以“宴”为题吟诗,他让我先,我也不客气,边将裙摆边撕了一条口以便大幅度动作,边道:“搜罗空草泽,宴会敌蓬瀛。” “贪看二公同宴会,游人昏黑忘还家。” “恰值嫦娥排宴会,瑶浆新熟味氤氲。” “……” 他故意挑了个诗词中用得生涩的字,就是为了输,又故意念不出来,所以就轮到我出手。 我扭了扭脖子,挽手转脚,考虑了下是用手,还是用脚。 王公子想我是个娇小的女子,以为我的攻击不重,所以一动不动的给我打。 人家给我打,我还有客气的道理? 我旋身摆腿,“唰”的一声就踹在他侧脑门上,王公子往侧方要倒下,说时快那时快,我再迅速勾腿缠住他的脖子将他掉下去一半的身子又拉回来。 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凝固了,只听见“嘭”的一声巨响,王公子光荣的倒落在鼓上,没有掉下去。 众人再度鸦雀无声,惊骇的看着我。唯独鸿蒙的学子们倒觉得习以为常,嘻嘻的给不解的人释然道:“哈哈……等着,这位王公子肯定要挂彩的。” 很明显,我是故意不让他掉下去的。他将夏半知揍了个半死,我也要礼尚往来,是不是? 第200章 彪悍下的脆弱 “你个贱……”王公子捂着半边砸痛的脑袋好半天才爬坐起来,不过我身后好歹有人撑腰,没将“贱人”二字全骂出来,转而恼怒道:“你故意的!” 我双手环胸,斜眼看着他的狼狈,“玩玩嘛,如果一下就完了,多没意思!王公子方才打我哥哥时,也不弱啊,怎么与我个小女子打,就这般弱不禁风了?是不是胆缩了?就这废物的样子,也想讹我做奴做婢?哼!” “这位夏姑娘,王公子已经手下留情了,你见好就收了!” “真是太野性了,以为有个三脚猫的拳脚,就能同个男子较量吗?” 野你妹! 王公子还有理智,晓得我手脚有些功夫,便换了方法怎么输的快捷一点。 “继续唱诗。” “好啊,”我勾着唇角,捏了捏拳头,嘎嘣作响,“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 “这是哪里来的诗词?根本没听过。” 季明盛想让王公子打我,出声怀疑,也有好些人附和的摇头,道也没听过见过。 “那是你孤陋寡闻,无知还出声否定别人,真叫人笑话。季八公子,你还是回去多读读!” “你……”季明盛脸黑如墨,“本公子浅薄,今日便请教请教姑娘。这全诗是什么?若你吟唱不出,谁晓得是不是你临时胡诌掰扯的?” 我挑眉俯视着他,嘿嘿冷笑几声,然后吟唱道: “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 弹筝奋逸响,新声妙入神。 令德唱高言,识曲听其真。 齐心同所愿,含意俱未申。 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 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 无为守贫贱,坎坷长苦辛。” 背完诗,我继续怼上季明盛,“季八公子,可听过?” 季明盛哑口无言,王公子此时也彻底晓得我是个刺头,更加下定决心要快快的输下去,所以接都不接,直接让我动手。 可他想结束,我并不想。上前两步站在他面前,他猛地一惊不知我何为,就被我擒住手臂,下一瞬我脚步一转,将他抡了一个过肩摔。 “哗——” “这夏姑娘也太彪悍了!” “你够了,没完没了,不要以为我不敢动手打你。” “来呀,我站在这里给你打,打不到你就是孙子。” 王公子开始认真了,也想揍了几次再下场。不过对诗嘛,他要是能比赢我,就来鬼了。 ……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 “嘭嘭——” “昨日山水游,今朝花酒宴。” “……” “嘭嘭——” “够了、够了,我认输!” 王公子被摔得骨头都散了架,两只眼睛也被我戳成了乌眼青。这种要掌握近身搏斗的技巧,可是散打、跆拳道的强项。他喊了认输,但我瞥见夏半知浑身上下每一处狼狈,就恨得牙痒痒,而且有人撑腰,我还不能给他长个厉害的教训? “呀哈——” 我大喝一声跳起来,扭住他的手反背在身后,然后用膝盖顶住压着他动弹不得,拳头再抡起来…… 一拳、两拳、三拳…… 王公子被打得没有了声响,魏大人和一些人惊怕的上来将我拉开,还怪我不点到即止。我阴冷的冲魏大人一笑,“魏大人,您是不是觉得小女子与哥哥是个什么都不是的平民,所以就能公然的做帮凶,欺负我们?一场游戏而已,你竟然敢应承拿我的人做彩头?嘿,先前他将我哥哥打得半死不活,你们怎么不说点到即止?现在倒要占着势力,教训我吗?” 魏大人噤若寒蝉,半句话都不敢吭了。其他人更加不会再做声惹周槐之的晦气。 我拳头痛得麻痹,激动愤怒的扫了一圈,然后走到被常怀宁他们搀扶住的夏半知面前。常怀宁见我情绪暴躁,急忙说他不过是皮肉伤,没有断手断脚,休养个十来日就能活蹦乱跳了。 夏半知眼睛肿得都眯成了一条缝,两条腿软得跟面条似的,站都站不住,我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也不顾忌着四周都是人,张口就骂: “哥哥来盛京后,到底学了些什么?学院里的夫子难道教了你投机取巧、巴结奉承?你的用功和努力都是在学着当人家的狗腿子吗?现在,我真的、真的很后悔来盛京,若是一直在祁门县,你至少还是个有抱负理想、视家人为最重要的好哥哥,可你现在呢?你现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夏半知没有抬头,深深的埋在颈间,不敢看我一眼。 我失望极了,也难过极了。 他竟然肯答应将我抵卖? 我眼睛有些刺痛,在情绪快要崩堤之前,我觉得自己要尽快离开船尾雅室。华老太君却拦在我面前,许是事已发生,她很无可奈何的上上下下检查我一遍才放下心来。 一个女学的学生同个七尺男儿在竞技台上斗狠,她怕是头一遭遇见。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才道:“你先找个僻静的地方歇一歇,余下的事,我同金夫子商议商议,看是如何妥善。唉,是我拖累了你,今日就不该带你出门。” 我摇头,怕自己失态,所以低下头去,轻声道:“夫子,我想回去了。” “也好,那你去!”她转身又对谢锦道:“那就麻烦郡主送她下船,她这会儿气性大概没缓过来,你与她是知音,话多些,就劝劝她。” “好。” 谢锦握住我捏得紧紧的拳头,朝雅室外的走道走过去。 “好生厉害的女子,不过以她个平民的身份能那般大的胆子去打王公子,怕是私下勾搭了那位。” “不知道她拜的两位夫子,晓得不晓得哦,收了个这样道德败坏的。学识惊人又如何?烂糟贱的,败坏风气!” …… 谢锦有心要帮我喝止非议声,可怒不责众,说了也没用处。再者这里的人如何看我,要议论些什么,我已经不在乎了,因为心里有一块地方仿佛被剜了肉似的疼。 上了岸后,谢锦要送我回去,我拒绝了,只开口借她的马车将夏半知送回家去。夏半知被谢锦府中的赶车老伯扶进马车后,我叫常怀宁赶紧回船上去。 秦淮见我不大开怀,宽慰我道:“王磊那家伙,你别忧心会找你麻烦。他爹王通判曾是刘夫子的得意学生,只要刘夫子开个口,他爹定会好生的教训他。” “他怎么同季氏兄弟玩在一处的?这种场面竟给季家兄弟当枪头使!王通判是管牙税的从五品官,关系和季氏远着?”葛平乐不解的问, “跟王通判确实没关系,是王磊吃人嘴短、拿人手贱,前段日子他去狎妓的酒馆里与人争娘子,一时赌气扔了上千两银。他怕回去跟他爹不能交代,找季六公子借了。” “秦淮,你怎么这般清楚?不会是……” 秦淮不好意思的看我和谢锦一眼,否认道:“瞎说什么?那日他们下馆子,我正好碰上,听他们说了几耳朵。” 常怀宁他们笑闹着说不信,让他下回做东去青楼带他们见识见识。谢锦听他们说得实在是越来越过分,压根不顾及旁边还有未嫁的女子在场,厉声喝了几句,叫他们赶紧滚上船去,常怀宁他们才嘻嘻哈哈的离开。 我吩咐谢锦家的车夫即刻送夏半知回西城,待马车走远了,才同谢锦道:“你也回船上!” “你去哪?” “回女学。” “可是……” 我没让她说下去,只道自己想清静清静。让亲人把自己当货品一样抵当了,任谁也熄不下火。 因为岸边有许多百姓好奇的观望猜测我为何早早就离开这样盛大的万国朝宴,走出湖岸边,上了街我立即租了一辆马车。 又是聂耿的马车,他总是无时无刻能巧合的出现在我需要乘坐马车的时候。 我四仰八叉的躺在车厢里,麻痹的感觉退去后,手背上传来剧烈的疼痛,像要断了似的。 指关节破了,又红又青,渗出血来。 看着看着,我眼泪止不住的流出来,一滴一滴滑进耳孔里,盛满之后又流入发丝间,头皮凉凉的,心也凉凉的。 我没跟聂耿说去哪,也不知道他转到了哪里。过去大概半个时辰后,行驶中的马车车身忽而一沉,车帘被撩了起来,进来一个人,清隽高大,那股浓烈好闻的味道也钻入鼻孔。 天黑了,车厢里只能隐约看见轮廓。他摸到了我的手,大拇指在手背上轻轻抚摸了几下,然后打开瓶盖,给我擦药。 唉,这双手啊,都不晓得受伤给他擦了多少回了。 擦完药后,在默默的无声中,他将我扶了起来,我浑身懒懒的像没骨头似的,很自然的就靠进了他的怀里。他的呼吸吹撒在我的头顶,暖暖的。 “去瞧瞧焰火,一年才几回,这次可是规模最大的。” “不想看。”我声音有点沙哑,像哭过后的娇气呢喃。 “我找了处僻静的地方,小毅也还在等着我们过去。” 我一怔,猛地坐起来,懊恼道:“不去。” “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我难道要在个孩子面前伤心哭鼻子?不得丢死人去! 我扭捏着坐到了另一边,“你去陪你儿子!我回女学洗洗睡。这种烟火我看多了,各种新奇古怪的都有,没有什么稀奇的。” 黑暗中,他一双眼发亮的看着我,像头狼似的,“看过不代表以后就不看了,而且几日没见,你难道就不想我?” 什么? 第201章 思之如狂,求之若渴 周槐之说情话的时候,表情显得格外的戏谑玩味,我正要再生气,又听他接着道: “去,我想你了。这几天夜里总梦见你,一醒来却发现你根本不在身旁,着实让人感觉空荡。今儿让我见着了,好歹陪陪我!” 我这老女人被他撩得心尖一颤,半响没敢出声。 其实方才他只是告诉我一声而已,因为没过半刻钟,外头聂耿就道:“公子,到了。” 他不由我多说,伸手来牵我,我有些懊恼没动,他便抢过我的手拉起来,将我带下马车。 山上黑漆漆的,时不时传来“咕——咕——”的声音,像鬼片里的感觉。而山那边灯火通明、喧闹异常,显然是云梦湖的方向。 原来那半个多时辰,马车一直在湖边周围绕圈而已。 夜里爬山,也算是别有情趣了。爬出一身汗后,什么伤心难过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气喘吁吁的像条哈巴狗似的。崎岖陡峭的山路上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前半段还好,后半段快到山尖时,几乎是他拖拽着我上去的。 小毅果然在,坐在山边大石头上,一双小腿悬空的荡啊荡,赤八、赤九在旁边陪着。看见我,小毅立即高兴的将最佳观赏位置让给我,“夏颖,你来了!快来坐,还等两刻钟,就应该开始了。” 我鼓了鼓腮帮,看看周围,“还以为是个别开生面的有情调的地方,在这破山头上是要为蚊子贡献繁衍下一代吗?” “夏姑娘,您好歹注意言辞,小少爷还在呢!”赤八瞪我, 小毅却满脑门疑问的道:“为什么说为蚊子繁衍下一代?” “蚊子分公母,公蚊子不咬人,母蚊子吸血可以生很多很多蚊子宝宝,然后再吸血。这山里到处是蚊虫,我们这些大家伙给送血来给它们吸,不就是为它们贡献吗?” “真哒?” 我跳上大石头,坐到小毅身边捏了捏他的鼻头,“是真的呢,还不信我说的话吗?” “嗯嗯,信,信呢!” 小毅头点的像捣蒜,周槐之也坐到了他另一边,望向山下的湖面。上船前看到的那个靠山的亭台和整个山面以灯火点缀,璀璨如一颗巨大的火树银花,再以水帘为衬,飘然若仙庭美景,上千人穿梭其间,载歌载舞,十分壮观。 可惜的是,我们只能远远的看看背影。 当歌舞停歇后,随着一声尖锐的响,天空炸开一朵绚丽的彩花,然后一朵、再一朵……红的黄的紫的,姹紫嫣红的绚丽色彩仿佛照亮了整片夜空。 湖面船上的人全都欢呼起来,而那边的喧闹,反而衬得这边格外的静谧和安宁。 我悄悄的侧头,视线越过身边的小毅,落在周槐之俊美的侧脸轮廓上,五彩斑斓的光也映在他脸上,那样的柔、那样的美……然后深深的刻印在了我心里。 突然,他也转过头看向我,温和的目光像开在我心里的烟花一样,璨若星河。 因为他的眼睛里装满了我的影子。 我该怎么办呢? 他伸出了手,然后落在我脸上,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好似什么都表达了,似寒冬腊月的阳光无声照耀着我内心最阴暗寒冷的地方。 为什么他身处在深渊,还能如此温暖我呢? 烟火盛会整整然了近一个时辰,直至船上的人渐渐散尽,四周变得更加漆黑,可天上的星星却更亮了。 曲终人散,我们也要下山了。小毅让赤九抱着先飞身离开,赤八也紧紧跟着。周槐之许久没动,便敞开手叫我到他怀里去。我心尖颤了颤,犹疑一会儿后,才低着头靠在他身边。 “今日相亲,感觉如何?” “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见了,猜的。” 我瘪了瘪嘴,“挺好的。” “哦~?” 他尾音一样,又轻笑一声,并伸手揽住我的腰身,我以为他要带我飞了,不想等了许久没动。 “不走吗?” 他没动,就是抱着我。淡淡星光、月光,如轻纱一般笼罩在我们周围,连呼吸都变得旖旎。我抬头看他,他的眼睛似这夜空下最亮的星辰,灼亮的让我有些不敢直视。 “我以前总觉得自己很挑剔,或者说除了长辈,我觉得女人就是一件残次品,柔弱无能,还总喜欢造作,寻常拿来逗个乐子,真没什么其它用处了。……” 我晓得他话没说完,但还是忍不住打断,思想真是太恶劣了,“没用处?嘿,没用处你每晚冲动的时候找谁疏解的?没用处,小毅如何来的?” “哈,大概也就这两个功能了!” 我生气了,渣男都没有种男可怕,因为种男的渣是理所当然的。 对于我的愤慨,他反而戏谑的大笑起来。我抬脚要狠狠的踩他,他脚步一旋,抱起我转了一个圈。 霎时,我的眼前天旋地转,不得不紧张的抱住了他的脖子。 “周槐之,你发什么神经?” 他停下来看着我,“我发现你对我还有另外一个功能。” “?” “思之如狂,求之若渴。像每日要吃的饭一样,离不开戒不掉。看不见、听不到你的日子里,生命仿佛枯竭了般,索然无味了。” 我能清晰的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嘭、嘭、嘭……”地越跳越快。他的眼睛似旋涡一般将我深深、深深的吸了进去,不能自拔了。 这家伙怎么这么会撩呢? 前世任俊贤温柔内敛的很,说的情话最多是“我想你了。”然后用细致的行动表达着爱恋,可周槐之他竟然承前启后、先抑后扬,直愣愣的插入心防,让人无从避及。 果然是浪花丛中的划浪高手。 “周槐之,你真想娶我?” 他点点头, 我扬眉也冲他笑了笑,“我先同你说好,哪怕我出生再不好、是个名声也不好的弃妇,打死我也不做妾的,你明白吗?” “明白。” 答应的这么爽快? 我狐疑的盯着他的脸,又道:“那我如果叫你以后单单只独宠我一人,要将其她美人都扔了,你也要娶?” “这么霸道?” “那当然了,我可不是白莲花,能装模作样看你在别的女人那里甜言蜜语,大度的容你朝三暮四。我可是黑心莲,剧毒无比,敢三心二意,废了你第三条腿,然后一起下地狱。” 在这种时代,挑衅男权可不是小说中能任意妄为的,因此你所有的依赖只能完全靠自己选择的男人。所以若被拉入地狱,我也会毫不犹豫拉他一起下。 “……” 他沉吟了许久,眉头皱的很深,我的话与他从小的生活思想环境背驰,一时让他接受确实难了,但他一定相信我的话不是威胁作假,当初在昌郡牢狱,他可是亲眼瞧见我在面临死亡折磨的倔强不屈。 “好,一起下地狱。”他无奈的叹了口气,终是应承了。 难道很委屈吗? 我恼怒的瞪着他,他似明白我所想,又笑道:“如果真如你要求,将来可会受不少苦。因为你的坚持和信念,它们会伤及许多人的利益,你倒是一点不在意。” 听他说完,我才眉开眼笑起来,“怕就继续做你的花花公子。” 担心下了山的小毅等得太久,我们没耽误多长时辰。国宴期间宵禁是在子时过后,明日起,就只是朝会外交,官眷家属就无须参与了。到家刚过亥时,小院中还亮着灯,我跳下车后对聂耿道:“明日一早来接我。” “姑娘什么时候将车钱给某结一结,这月马会要交钱了。” 我一顿,本又要耍赖的,脑中想到什么,便道:“过几天,我一定结!” 因为我真的很怀疑,他到底是不是周槐之的人,所以这种账真不好再赖下去。 得到答案,他才掉转马车往巷外离开,往左边方向走的,不是去世安府的方向。 我拧了拧眉,但也没想太多,敲响了院门。 门是夏雨开的,翠花在厨房里给夏半知烧水。 我还没喝口水,秦氏便拉着我坐在凉棚底下,焦虑又害怕的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是得罪了哪位贵人,说鼻青脸肿的夏半知回来一句话也没吭。 我又哪里晓得他是怎样攀上的荆南季家,只说他在国宴上参加文武斗,用我做彩头与人斗输了,后来我怎么赢的,简单一两句带过了。 秦氏怒不可遏的当即冲到夏半知房里想扇他,可举了半天的手就是没落下去,因为夏半知似乎受了不小的打击,躺在床上像棵木头,两眼空洞无神的望着屋顶,对人对事什么都无动于衷。 待她再哭哭啼啼的出门,我脑中不停的划过在船上看到那张熟悉又惊慌的脸,犹疑了许久拉着她重新坐到凉棚里的坐榻上,“娘,哥哥在学院郁郁不得志,想来他自己也明白将来科考就算能榜上有名,因为父母和离、自己又被逐出家族,定也没有入仕升迁的机会。所以才走了偏门,想攀附个权贵走走捷径。” 秦氏更加难过,“都是我害了你们,都是我!可你哥哥再糊涂也不能将你抵卖呀,宝儿,娘……娘该怎么办呀?” 她伤心哽咽了好一会才继续道:“当初我经历家境巨变,后来嫁给你爹,只盼得是什么?不过惟愿夫妻和睦、儿女平安,二十几年来我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维持,怎么会过成如今这般模样的?呜呜……” 到后面,秦氏已经泣不成声了。等她哭得差不多时,我才再度开口道:“娘,你同爹复合!” 秦氏瞪大眼,张口结舌看着我。 第202章 拿你当兄弟,你却想当我爹 周槐之、金夫子、刘阿婆……他们都劝过、骂过我,道我不该执意让秦氏同夏侯明和离,我深以为自己受过高等教育,思想开明,所以对他们的话非常抵触。 就算是今天我劝秦氏与夏侯明复合的这一刻,也同样觉得当时是正确的。 我为什么会违背心意说这样的话,是因为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局中人,就不该以自己的意愿要求他人。而且如果有一天真正的夏荷回来找他们,我该如何自处? 也许有些不确定。 当初是我自作主张的怂恿离散了这个家,所以在嫁人之前,我还是得将他们一家人恢复原位。 以后各分东西,就尽量少掺和他们的事。 我扯了扯嘴角,笑道:“我晓得娘对爹已经不复从前的感情,所以以后你同他和温氏一屋檐下生活,也不会绞心裂肺的痛。哥哥、妹妹婚嫁确实会因家境受挑拣嫌弃,只有重新复合回归夏氏一族,才有希望可言。” 秦氏好半响没说话,眼神闪烁着,也不晓得在想什么,一会儿才道:“好,娘只要你们过得好,娘就算死也是值得的。转眼我也已经过了将近半生,不期盼什么了,唯有你们兄妹三人。若温氏不答应,你们也照样回夏家。娘没关系的,只要你们经常来瞧瞧娘,娘就心满意足。你兄妹三人千万莫为了娘再将事闹得人尽皆知,给人瞧笑话。” 我心口痛了痛,道:“娘,你放心,我会让温氏心甘情愿将正妻之位乖乖的拿出来。明日你让夏雨去信给大堂伯父夏昆鹏,务必劝服他带夏氏中举足轻重的一位族老入京。大堂伯为人比二堂伯他们明智,办事严谨守礼些,咱们悄悄的办了,不给外人拿话柄。” 夏雨端了盆从夏半知房里出来,站在屋檐下看了我们好一会,最后看了会秦氏,才将水倒在排水沟槽里去了厨房。 秦氏正还要说什么,翠花突然冲出来,脸色苍白的扶着柱梁连连作呕,几乎将黄疸水都吐出来。问她是不是吃坏东西,她道是着凉而已。 “翠花,你累了一天,赶紧回房歇着去。” 自我闹了一场,秦氏待翠花态度好多了。 翠花摇摇头,喘着粗气道:“奴婢没事,休息一下就好。熬得药马上就好,等会奴婢端给少爷喝了再去睡。” 我没出声,俗话说被爱的有恃无恐,爱的那个总是卑微如尘埃,不停的飞蛾扑火。她才十四岁,情窦初开的女孩,犯蠢是正常。 夏半知喝完汤药,一家人洗漱完,已经到丑时,街道上打更的更夫敲响了竹垹。秦氏先入房睡了,夏雨收拾完厨房叫住也要进房休息的我。院里只剩我和她,她这几月养了些肉,模样水灵不少,坐了一会欲言又止的,话总到嘴边就咽了下去。 “妹妹还有什么话不敢同我说吗?”我笑了下,打破沉默。 夏雨摇头,“不是,姐姐,你可别误会我。就算你的里子不是夏荷,我也是将你当亲姐姐的,我晓得姐姐你是真心在爱护着这个家。” 我倒茶的手一顿,看着她稚嫩的小脸,眼眶里有些热。我提出让秦氏和夏侯明复合,并非是为这个家好,因为在我的观念里,夏侯明、温氏那种渣渣只会给自己添堵,要来作何?若我真心为他们,肯定会这样坚持过下去。现在……我只想如何在一个完整体面一点的家里嫁出去,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放下茶壶,我揉了揉她的头,“人小鬼大的小东西。” 夏雨笑了,心里憋着的话也不难再说出口。她看了看中间亮着灯的卧房,头贴到我耳边悄悄告诉了我一些话。我一听完,整个人僵硬了好一会儿才晃过神。 “你是说莫大哥他喜……”我简直不敢置信。 夏雨紧张的来捂我的嘴,生怕房里头刚睡着的秦氏听到,压着极低的声道:“姐姐,心里晓得就行,别这样叫出来啊!” 我吸了口气,也小声问:“娘呢?她可对莫大哥有情?” “姐姐……姐姐一点不觉得伤风败俗吗?”夏雨惊异, “这有什么败俗的?男女情爱本就是自然而然的事,哪怕男男或者女女之间有了感情,那也是不可控制的呀!” 夏雨哑口无言,我再问她秦氏是否同莫大牛两情相悦,她说的时候才平静些,“去年你来盛京后,莫大哥常来家中帮忙,一来二往娘也不时留他用饭。过得就像一家人似的,我本也不在意的。可我看见莫大哥常常望着娘的背影发呆,对娘笑得也格外灿烂开心,就怀疑了,可那段日子也没生事来。 后来哥哥也离家,有回娘去河边洗衣掉水里,莫大哥当即跳下河将她抱上来,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娘好一段时间不理他。莫大哥死缠得紧,被我骂了好几回。可娘却不知为何也……” 说到这里,夏雨羞恼的说不下去。 “娘也喜欢上了莫大哥?” 要是夏半知晓得,会不会暴跳如雷? 老子拿你当兄弟,你却想当我爹! 这下可难办了。 秦氏若与莫大牛两情相悦,她再同夏侯明复合,不是生生的拆散了一对有情人吗? 因为夏侯明既然再婚了,秦氏当然也有权利再寻找自己的幸福。 夏雨又一副小老太太的模样摆出来,“姐姐,你提出让娘同爹复合,我觉得可行。但我们来京之前的头一晚,莫大哥他半夜偷偷进了娘的房里。我恰好起夜听见他说要来盛京找娘,让娘等着他,说什么待我们兄妹安定,就带着娘回祁门县安度余年。 他明明是哥哥的结拜兄弟,怎会无耻说那样的话?我当时差点忍不住砸门,可心想不能让娘难堪,便一而再再而三的忍着了。 若娘和爹复合的话,可莫大哥他那样的疯狂,我们千万千万要防着他闹出什么来。我起先一直不想说的,可如今我怕自己一个人应付不来,不得不告诉你。” 我喝了几杯茶,感觉还是口干舌燥的烦,想了一会,问道:“莫大牛说那样的话,娘怎么回应的?” “娘倒是没应,只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让他如果有好的姑娘就去求亲成婚,才是个正经。可莫大哥……”夏雨气呼呼的也改了称呼,“可莫大牛他信誓旦旦的就是要同娘一起。” 这般,还真很纠结了。 方才秦氏说温氏不答应,她也没关系,难道是做了同莫大牛生活的打算? 再说下去,天就要亮了。我让夏雨先睡去,明日我亲自问一问娘再另做打算。 熄了凉棚底下的油灯,我回了房间,屋里的灯芯快烧完,只剩下豆粒大的灯火,昏黄的光线柔柔的落在秦氏风韵犹存的脸上,白净的皮肤、清丽的眉目、丰腴的身材……不仅美,更比花季女孩多了一种成熟媚惑的韵味。 莫大牛喜欢上,一点不奇怪。而秦氏才三十六岁,按我前世的社会,这样的年纪也是女人风华正茂的时候,甚至还有未嫁的。所以她与个小伙子谈恋爱,不管是心理还是生理上,都是人的正常需求。 翌日我醒得比较晚,聂耿的马车在外头等了近半时辰。吃过早饭,我问翠花要不要同我一起去女学,她犹犹豫豫、扭扭捏捏的,我便晓得她的答案,她不放心夏半知,可又怕我生气,再三说只要夏半知好全后,她便跟着我去女学。 至于秦氏和莫大牛的事,我实在不晓得怎么开口,便在她送我出门口时问道:“娘,您当真愿意同爹复合吗?若您有一个不愿,我便不强求,余生您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喜欢意愿去生活。” 夏雨大惊失色的叫了出来,“姐姐?!” 秦氏看我和她二人神色,似乎是猜到了什么,却是故作镇定的沉吟了一会,“宝儿,该如何就如何,娘只想你们能好。娘……”她想了想道:“是娘胡作妄为了,娘心里很清楚。” 看她隐忍压抑着,我有一瞬间十分惋惜恨恼自己不是她真正的女儿。 无可厚非,我深深的爱着这个女人,哪怕她无知,我也爱她,即使为了夏半知总是利用我,我也爱她。 所以我冲她笑了笑,试图告诉她我并不介意,让她莫要心里负担,“娘,您没有妄为。女儿十分庆幸能来到您的身边,做了您的女儿。您满心满眼都是儿女能过得好,女儿也希望您能余生过得自在幸福。只要您想,女儿便帮您达成。” 说完,我郑重的向她行了个大礼,不看夏雨和她的神情是何种模样,转身走下台阶跳上了大胡子聂耿的马车。 别想象是潇洒利落的飞跃而上,我是用双手撑在车边弹跳上去的。 聂耿这家伙的服务太烂了,别人的马车都会放条马凳让客人踏上去,每次他都是让我自己爬,一点不顾及我是个在女学上学的姑娘,就这上马车的狼狈形象,都能让人笑话鄙视一通。 这还不算过分,更过分的是他拿了个小本记着我租他马车的次数、地点、路程……该多少车钱。就今日等我的半个时辰,他也往里头算,多写了一钱银子,简直气得我想掀他的车篷。 “聂大叔,劳您下次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行吗?” 聂耿挥着马鞭喊了一声“策”,才头也不回的答道:“姑娘,您欠这么多车钱,我不来,你若赖账,我难不成喝西北风?” “行、行、行,今日我就将车钱全结给你。”我将车帘摔下来,坐回车中,生起闷气来。 第203章 绑架虐刑 今日不上课,也不用急着赶到女学,街道上人多,聂耿改了几条路线,我浑没在意,反正只要能去女学就行,可我没料想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坑了我一回。 因为我想,不管他是不是周槐之的人,周槐之能每次信任的让我和小毅坐他的马车,怎么遭也不会出岔子。 可是……往往事情就是这样的出乎意料。 车厢里摇摇晃晃,昨夜又只睡了两个多时辰,我打起了瞌睡,当马车猛地一个急刹,马儿发出尖锐的嘶鸣。我稳住身子,皱了皱眉睁开眼,却发现周遭异常的安静,只听到扑腾的鸟儿展翅声和鸟惊声。 我心下猛地一沉,意识到不对后飞快的撩开车帘,却发现聂耿已经不在马车上。而周围……是一片茂密的树林。 不远处站着群人,略略一数有近二十个,我一眼便瞧见了当头的黄衣女子,娇俏的模样因为阴鸷狠戾的表情,而变得扭曲丑陋。 聂耿正躬身的小心翼翼捧高双手接住黄衣女子扔给他的一包东西。他手臂一沉,掂了掂袋子,然后拉开瞧了一眼,便眉开眼笑又狗腿的作揖后,连马车也不要,甚至一眼都没看我,两条腿上了马达似的跑远了。 黄衣女子目光犀利的转向我,然后阴森森的笑了起来,她开口下令道: “季云,带人解决了那个车夫,找个地方好生的埋了。盛京里的车夫和马车在马会中有记录档案,处理的干净点,别让人发现了。” “是。” 话音一落,她身边立即走出四个人,向聂耿跑走的方向追过去。 我心底升起一股寒意,整个人似溺在冻结的冰河中,冷得我瑟瑟发抖,无法呼吸。 为什么? 聂耿他是真的背叛,还是受人指使故意将我带给季明悦? 为什么呢? 我来不及想明白,只能抖着身子,踉跄的跳下马车,因为不远处的季明悦朝她身后的人挥了挥手,那些护卫模样的男子全都向我追过来,我不得不跑。 “嘿嘿……夏颖,你跑什么?本姑娘特意找你叙旧,你怎这般不识抬举?” 后面传来季明悦的声音,她的笑声像阴间的厉鬼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我拔腿疯了一般朝山上跑,但不是每一次都会幸运的碰到河流逃遁。而且这山里草丛并不密,季明悦的护卫也是训练有素的,不过十来分钟,我就似他们围捕的猎物一样被驱赶,落进包围圈中,将我困在中间插翅难逃。 我明白季明悦是故意玩弄我的,她想让我在逃跑的恐惧中慢慢绝望,耗尽力气失去斗志,然后匍匐在她的脚下求饶。 “小贱人,跑不了了吗?”季明悦缓缓走来,笑容阴冷至极的看着我,“本姑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呢!” “季明悦,你想干什么?”我握紧拳头,极力保持冷静,“莫不是想在这荒山野林杀人灭口?你们季家真真是胆大包天,身为前朝皇室余孽,不夹紧尾巴做人,反而如此招摇,就不怕当今皇上再容忍不下你们荆南季家,终遭毁灭吗?” “……”季明悦笑容一怔,反应过来后,立时露出恨毒,“想灭我们荆南季家,嘿……荆南山高水长,路崎岖难行,易守难攻,除非派天兵天将下凡,不然谁能攻灭?小贱人,死到临头,还敢巧言威胁本姑娘。哼,寻常我生气,一定会仁慈的给人一个痛快赴死,可你呢,实在让我恨得茶不思饭不想,所以我一定好好的折磨折磨你,以泄我心头的怒火。” 这是个无法无天的疯女人,压根就不能讲道理。 我真的绝望了,莫名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希望。她带来的一二十个护卫精壮雄伟,个个面如厉鬼,即便我全力反抗,哪怕是一个人都打不过。 “季明悦,我是金夫子的学生,你若敢伤我,必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哈哈……”她再度大笑起来,然后举起手挥了挥,“给本姑娘将她绑好了,也千万莫要让她寻了机会自杀,这次本姑娘要慢慢的玩。” 话音一落,周围她的护卫冲上来捉我。 我蹲下身从地上抓了一把泥沙,猛地一甩,洒向他们的眼睛,包围圈的一角霎时有了点空缺,我怀抱着侥幸发足力气往外冲。 但……一切只是徒劳。 另一边未受泥沙洒脸的一侍卫极快的一把抓住我的肩头,我蹲身一矮转身,举起拳头击向他脑门的命脉,他砰然倒下。可我还没再次抬拳,手腕便被另外一人捉住,“咔”的一声,我的肩膀被生生的卸了下来。 “啊……” 山里响起我凄厉的嗷叫声,巨大而尖锐的疼痛差点让我当即就昏死过去。 “啧啧啧,瞧她这小模样可怜的!昨日在云梦湖那般凶悍,此刻如此不经扭打,手断了吗?” 季明悦一边说着,一边伸手以爪抠在我脱臼的肩膀上,见我忍住了只咬牙发出嘶嘶声,她眸光一戾,用了十成的力气,似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了。 “唔呼……唔……”我死死的咬住唇,才一下就咬破了,咸腥的味道一瞬便盈满了口腔。 “好硬的骨头!” 她冷笑一声,从身上掏出一把匕首,阴森的寒芒闪现,令我禁不住抖了抖,可我仍是没有开口求饶。对于季明悦这种视人命为草芥的人,越求饶的话,她会越兴奋。 我想起在鹤城驿馆时,她杀的那个丫鬟,满地猩红的血色,可以想象她有多残忍。伺候她的丫鬟都能下那般重的手,我便更不用说了。 “啊——” 寒光没入我的肩头,冰冷的刀尖似乎插进骨头缝中,让我无法再忍住,发出一声冲破天际般嘶厉尖叫。 果然,季明悦得意的笑了,“啧啧,原来晓得痛呢!如此,那本姑娘便带回去慢慢玩!” 我被五花大绑的捆住了身子,扔到了季明悦的马车后面的行李备箱中。接二连三的巨大痛楚,让我再也坚持不住,昏睡过去。 其实若要强撑的话,我依然可以继续坚持清醒一会,但我知道自己醒着也无济于事,因为嘴里塞了块布,腮帮被撑到最大,舌头都完全无法动一动,根本喊叫不出来,也没人会来救我,不如休养些精神,到时再看情况如何解脱。 这山林显然是城郊外,在马车里我不晓得自己睡了多久,走了多远,但是当我睡了一觉醒来才将将过城门。 我听见了外面人流攒动的热闹和小贩一声比一声大的叫卖。 我试图用脚不停的踢踹木箱,但都徒劳无功,街道喧嚣的声音太大了。今日出门去女学,并未知会华老太君,所以我就算失踪几天几夜,她也不会认为我是被绑架了。而秦氏他们以为我在女学,更加不会去找我。 所有的侥幸都被封死,眼前只有一片漆黑到头的死路。 “明悦,你这是去了哪里?” 马车突然停下,外面传来个清越的姑娘家声音,好像是洪家女郎。我心中一喜,使劲儿的蹬木箱,她们果然惊到,“明悦,车后头有什么呀?” “出城到淮山打猎了,猎了一头野猪,正想着回去该怎么吃呢!”季明悦笑道, “真的?”外头姑娘惊讶的叫出来,并羡慕道:“明悦你真厉害!野猪大不大?不大的话,刷料烤着吃,猪皮酥脆香极,还养颜美容呢!今日我母亲闲下空来,你在盛京的别院也没个像样的厨子,不如去我们府中,叫厨子好生的做几道大菜,一起吃才是个滋味呢!你也叫上明堂哥哥他们一起!” 我内心突然升起一丝希望,期待季明悦答应去洪府,可我也晓得是不可能的。 果然…… “我有些乏累,改日再去你家拜会你母亲。至于野猪……我回府后砍一半叫人送去你们家。” “这……” “我先回了,一身汗津津的,难受。” 季明悦似不耐烦与她们多说,告别了洪家几位女郎,马车再度行驶,路上再没碰上任何人。再停下时,我知道已经到了季家的别院,季明悦倒是没先处置折磨我,而是让她的护卫将我丢到柴房里关押着。 当箱盖掀开,刺目的光线照得我眼睛都睁不开,我像具尸体一样被他们搬出去。 待我张开眼能看清,我“唔唔”的发出求饶声。 “九姑娘这般会玩出人命的,要不要知会六公子一声?”搬着我头部的男人担忧的问了一声, “这小娘子不过一个平民,玩死就玩死了,即便被发现,赔些钱财给她家人就行。九姑娘在荆南玩出的人命还少吗?” “她可是金夫子护着的……” “金夫子又如何?洪老夫子还是他的主子呢!瞎操心个什么劲?” 听完他们的话,我连一声都不哼了,浪费精力而已。 “方才你看见她手臂上的守宫砂没?” “扯什么蛋的守宫砂?她可是给勉郡王做过两个月妾室的。有人还怀疑她是细作什么的,派去边境查访的都不晓得走了多少趟。陈芝麻烂豆子的事都翻找出来,这娘们可风骚着呢!” 两人猥琐的谈论着,倒也没敢对我做什么,出去守着门聊起了原主夏荷曾经做的那些风流韵事。 柴房里很干净,没有老鼠、虫子什么的,只是堆了许多柴火。我被他们扔在地上的一下,正好是受伤脱臼的肩膀落地,痛得我差点厥过去,浑身颤抖了不知道多久,才缓过来。 待人离开,门吱呀关上,我才四处观察了一会,然后像条虫子般蠕动爬到一根柱梁边,用上面的勾刺挂住嘴里的布头,将它一点点的拉出来后,大口大口的喘气,再没有一丝丝力气动弹一下。 因为我越清醒,肩上的痛楚就会更加明显,生不如死的感觉。 第204章 生不如死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我开始想自己的处境。如果逃不出去,我只有死路一条。 可我该怎么逃呢? 此时的我,比幼时生水痘被大伯母关在杂物房里还要难。 聂耿那样刻板的人怎么会突然将我卖了?他的人格如此经不住诱惑吗?而且将来周槐之若察觉出来,聂耿难道就不怕他查出来吗? 为什么一切都矛盾的像一个阴谋? 我身体仿佛被抽空了,可我还是试着找个尖锐的东西磨断脚上的麻绳,但是没有让我能够借力的点。 慢慢、慢慢的我开始发起了烧,脑袋昏昏沉沉的,一时像掉入冰窖,一时像置身火炉,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让我呼吸都变得困难。 “嘿,真是个奇葩了。沦落到本姑娘手中,竟然还能睡得如此香?” 不知过去多久,身上被踹了几脚,我微微转醒,听见季明悦的嗤笑声。然后左手臂被粗鲁的抬起,袖子也被同时掀起,又听得一声咬牙切齿的讽笑, “嘿,还真是守宫砂呢!怎么?……当初给周景做妾时,他没瞧得上你的身子吗?” 吃力的睁开眼,我看到她娇丽又狰狞扭曲的脸,情不自禁的缩了缩身子,却是嘴硬的道:“要杀……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她阴冷的笑着,眼中满是邪恶的兴奋,“要给你一个痛快的话,本姑娘何必着累去城外走一遭将你带回来?贱人就该慢慢的玩,才能泄愤,才能让人舒坦。” 在她眼中,不管是奴才还是平民,都是卑微的蝼蚁,可以毫不怜悯的生杀予夺。 我不想跟她辩驳,所以重新闭上了眼。 “来人啦,把刑具抬上来好生先给她瞧瞧。” 季明悦一声令下,外头响起一阵沉闷的“咔哒”声。 我惊惧的睁开眼,看见柴房门口四个男子抬着一具木箱进来,后面还有五六个人,每人手上都提了一件东西,用黑色的布盖着。 隐约可以听见各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奇怪声音, “准备的有些匆忙,若是在荆南,便不是这般潦草的招待你了。”季明悦略微遗憾的说完,蹲身在我面前,用手指挑起我的下巴,“你可千万别嫌弃!听传说,没破身的女子死后会成孤魂野鬼,今儿我大发慈悲让你破了身,做个真正的女人赴黄泉。” 说着她挑开了一个箱笼的黑布,里面是一条五彩斑斓的赤练蛇,我知道它不是剧毒蛇,但足以让我生不如死。 另一旁的木箱也被打开,箱壁上是密密麻麻尖锐的铁刺,冒出森森的寒光。它像一具棺材,不过前头有个头大的孔,一看就晓得是让受刑的人将头露出来,给变态的施刑人欣赏极度痛苦扭曲的悲惨样子。 我浑身动不了,只能看着他们把我抬进木箱中去,只是一瞬,利刺便扎进皮肤,痛得我簌簌颤抖、咬牙切齿。 “绑着做什么?将绳子解开。”季明悦阴冷道, 侍卫们用刀挑开绑我的麻绳,然后仔细的替我解开。 我很想爬起来反抗一下,或者说擒贼先擒王将季明悦这个变态女人先拿下,可惜……我右手一动就痛得撕心裂肺,一动铁刺便往身体里扎得更深,而且他们不会给我机会出去,将将拿走绳子就将木箱门盖住了。 躺着箱中脚高头低,我的头吊在外头,所以血慢慢的从脖颈流出来,一滴滴的落在地上,铁锈般的腥味充斥着鼻腔。看着季明悦身后的男人们拿着一个又一个笼子,心底升起一股无以伦比的恐惧。 “怕了?”季明悦笑了,“如果你求饶,我兴许……” “嘿,你少玩弄这些心理战术。老娘从小被吓大的,有种弄死我!” “贱人,你凭什么这般嚣张?不就是占着煜哥哥瞧上你了?” 煜哥哥?周槐之吗? “仗着他在身后撑腰,就敢在本姑娘面前吆五喝六,让本姑娘给那个老贱人赔礼道歉,让本姑娘丢足了脸面?我堂堂季家姑娘,还从未受过这样大的委屈!哼,我今日就是折磨死你,你以为煜哥哥会来为你撑腰?” 她眼底里有疯狂的嫉妒。 原来……她是因为吃醋,才如此恨不得折磨我? 是啊,她是季家女郎,我是个平民,就算她折磨死我,周槐之不能拿她如何,华老太君不行,金夫子也不能。 所以,我的结局就是生不如死的被她泄愤玩弄一番后,再去见阎王爷。 “周煜他不喜爱你,所以你就要折磨我、杀了我?他府中那么女人,你怎么不去杀崔美人、叶美人……为什么要嫉妒我一个平民女子?” 她目光一戾,“我嫉妒你?笑话,你个贱人有什么好让本姑娘嫉妒的?” “你分明就有。”我扯开嘴角笑了,“你定是在云梦湖船上看见他为了我,以身做抵为我撑腰?” 季明悦看着我,胸脯急促的起伏,显然我说中了她的心事,“还敢气我?哼,来人,将东西一个一个的给她扔进去。” 话音一落,她身后的侍卫将盖了黑布头的笼子掀开。 我看见了赤红如血的红蚁、黑亮的红尾毒蝎、令人毛骨悚然的蜈蚣……我浑身的血液仿佛一瞬就冷僵了,身上被铁刺戳破的密密麻麻的伤都不觉得痛。 蛇从我脖子旁边滑入木箱内,冰凉的触感在身上蠕动,每一处细胞仿佛都张开着、颤抖着,我胸口压抑着那股要爆发的尖叫,因为我更害怕它感受到危险,将我当猎物咬一口。 季明悦见我不为所动,更加恼火,“再放!” 数百只红蚁被扔进箱里,我开始剧烈的颤抖,可还是死死的咬着唇,不让自己挣扎,因为我若动的话,不仅蛇会咬,锋利的铁刺会刺进身体里,更加痛不欲生。 身上传来密密麻麻的叮咬刺痛的感觉,我不停的深呼吸吐气,看向季明悦,“你晓得周煜为何不喜爱你吗?” 季明悦眯了眯眼,我冷笑着吃力的道:“我……我若是个男人,看见你、看见你这种骄横跋扈、心肠歹毒的女孩,即便你再有权有势、再如何貌美,我也会敬而远之。季明悦,你这样,一辈子都不会有人真心爱你!” 季明悦若还是个有救的,她定会反思,仁慈一点给我个痛快,可她的心是黑的,反而因我的激将法,变得暴跳如雷,让他们将所有的毒物全放进木箱中。 我整个人都痉挛了起来,各种虫子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钻进身体里,它们将我当成了战场,在搏斗撕咬,也将我当成食物啃食,一点点撕咬着我的肉,尤其是那条毒蛇,尖利的牙齿咬进小腿肉上时,不过几息,那一块就麻木没有知觉、痛觉了。 “啊……” 我终是忍不住叫了出来, 季明悦开怀的笑了,笑得同恶魔一般。 “禀告九姑娘,追杀车夫的季云他们此时还未出现,属下出城巡找一圈,只看见一团血渍和季云落下的短剑。” 柴房外匆匆来了个人,大声的禀道, “季云向来办事周密,得手之后绝对会立即回府。九姑娘,他们不会是出事了?”季明悦身边的人担忧道, 我心里头沉了沉。 若真如他们所言,聂耿是不是反杀他们逃了? 为什么呢?我与他有什么仇什么怨?至于为了几个车钱出卖我吗?可我并不是认为深藏不露、潜伏伪装的聂耿会单单只为车钱做出这种事来。 我想不明白,但却知道有某种可能。当初周槐之不也是利用我和翠花,进入山匪贼窝里,一举剿灭了山贼吗? 我心中悲凉极了,有那么一瞬间,我恨不能就这样死去算了。 “没用的东西,四个人杀一个也办得如此拖拉,回来本姑娘一定要给他们教训教训。” 季明悦骨子里都透着残忍, “九姑娘,此事绝非简单,季云他们定遭不测,不然不会不回府来。不如还是同六公子说说,别着了什么当。” 季明悦甩手就给了那劝说的人一个响亮的耳光,“你当本姑娘是个摆设吗?事事都拿六哥压我!” “属下不敢。” 众侍卫惊恐的全都拜礼噤声不语了,季明悦生了一会子气,横眼看了看我,“将她抬出来,先别让她死了。等我确认后,再来慢慢玩。” 话音一落,季明悦朝几人挥了挥手,带走几个,留下的侍卫紧忙打开箱,扔了一包硫磺洒在我身上,不过片刻,虫蚁蛇蝎全都往外爬……可我伸在木箱外面的头没有硫磺,疯狂逃窜的红蚁开始往我眼睛、鼻孔、耳朵里钻,眼睛还可以闭上,但鼻孔、耳朵却不行。 “啊……” 被他们草草的扔在地上后,他们就全都出去了,只将门从外头锁上,没再用绳子绑住我。一阵又一阵钻肉的疼,仿佛将我整个脑子都要炸开来,我不停的痛苦嘶叫,恨不能立即死掉。 没过一会,我眼前已经昏黑看不清楚,全身抽搐不止,嘴里吐出又腥又苦的泡沫。我的意识还清楚,但已经完全没有行动能力, 然不消一会儿,柴房里又进来了人,是先前的侍卫。我感觉他们有些慌张急切,嘴里不停的催促,“快,快点。” “人已经进院了,快,千万别被抓到人证,否则我们都得死。” 他们再度将我抬起来,开始飞快的奔跑。我浑身狼狈,衣服上全是猩红透黑的血色,而我的手指也已然变青、变黑。 我不知道到了哪里,只感觉身后一股沁凉阴风,然后身体突然失重,掉落下去,冰冷的水淹没我的口鼻,让我的呼吸更加困难。 这是一口井。 我无力挣扎游动,还是无意识的浮上了水面,我隐隐看见头顶有一束微光,慢慢、慢慢的变得暗淡,眼皮重如千斤,周遭只剩下无边的冷。 第205章 家,复合? 不知过去多久,我脑中似乎回荡着遥远的声音,很轻很轻,根本听不分明。 忽地……嘴被堵住了,一个软软的、热热的东西将什么送我的喉咙口,然后一口滚热的气流又将它吹进去。 我浑身麻木疼痛,几乎没有知觉,但我却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熟悉味道, “周、周槐之?” 我用尽仅有的力气喊了出来。 “……” 可我听不到声音,但能感觉到耳边有一阵阵热气吹拂,我知道是他在说话。 泪水从眼角无声滑落,然后陷入沉睡中…… 这次的无妄之灾,可以说丢了大半条命。 醒来时,我并不是在租住的小院,是躺在一个陌生的环境,偌大的房间,一应摆设虽不是簇新的,但各式各样的很齐整。 若不是看见秦氏、夏雨、肖愁他们,我以为又重新穿越了。 他们在不停跟我说着什么,看他们焦虑的表情,大概是问我哪里不舒服。 我浑身僵木无法动弹,双眼空洞的只望了他们一会儿,然后又昏睡过去。 就这样迷迷糊糊的不知躺了几天,我终于能抬抬手指,清醒一会儿了才逐渐见客。邵馨晓得我耳朵失了聪,怕我无趣又心伤,便同常伯母商量,在我家中住上十天、半月。 现下住得大院子是那次在云梦湖跟王磊斗狠反赢回来的,因为没有仆从,四下空荡极为荒廖。迁居要见喜办酒,但秦氏孤家寡母的,办了也不体面,所以就是如此着急忙慌的住进来了。 邵馨随时随身都带着笔墨同我说话,她告诉我因为以皇子做赌抵彩头,王磊他爹京府通判王大人连降两级,做了一名七品典算。刑部魏大人逾礼糊涂,罚俸半年。 她还感叹王磊他爹是个风评颇好的官,可兢兢业业的二十来年,做事谨小慎微,一朝被他儿子玩个游戏玩到了解放前,应该吐了不少升血。 我心中翻了个白眼,风评好不代表是个说两袖清风的正派人,不然也养不出那样阿谀奉承又肆意妄为的儿子来。 而季明悦枉顾国法,绑架我这个良家女子,被公子周煜带了几位大人闯入季府别院当场拿住证据,情节恶劣至极,现羁押于大牢,等待候审。又因我这个当事人昏睡瘫痪,不能当堂辩证,所以她也在牢狱中住了五、六天。 按理说,我一个平民哪怕是死了,也不能够让一个世家贵族女郎入狱受审。 听闻是金夫子、华老太君入宫请命,上折子让皇上必须严惩不贷,不然难以公正礼法国度。皇上为难不过,所以下旨将季明悦关入大牢,而季明堂、季明盛俩兄弟被限制出京。 堂堂荆南世家,经武周几代皇帝,一直得享荣华相安无事,如今却因个平民被囚,听起来都像个笑话。 白天肖愁刚给我扎完银针,夏侯明就来了,正好碰上参加完国礼宫宴后来此看望的金夫子,他战战兢兢的躬身拜在一边。 金夫子一直不曾搭理夏侯明,只是老泪纵横的看着我,我艰难的伸手给他拭泪,他笑了笑摁下我的手让邵馨拿纸笔给他。 片刻后,他将纸递到我面前,给我看。 “你父亲在此,可要老夫做和劝说告诫他一番?孩子,打铁须得自身硬,一家人都不齐心,谁能高看你们?谁又不会生嫉妒之心都来踩一脚?不以为家、何以成业?家是业的基石,万不可断了基石筑高台,不然定会倾倒不稳哪!” 字里行间全是一腔肺腑忠言。 我明白金夫子的意思,到了这种时候,我心中的失望积聚太多,已经不想去反对,他们爱如何便如何,如何好便如何做就是了。 所以我点了点头,金夫子难过又欣慰的叹了口气,起身后凉凉的视线落在夏侯明脸上,又朝他招了招手。 夏侯明毕恭毕敬,不敢懈怠,跟着金夫子出了门去。 夏雨、夏半知嘱托邵馨照料我,也跟着去了,毕竟家中只有他们能添茶倒水招呼客人。 “你恨你父亲?”邵馨写了排字问我, 我摇摇头。 恨他做什么?我对他又没感情,只是心疼秦氏而已。 “小颖,凡事得往大了想,伯父纵有不对,他亦是你父亲。我瞧着你父亲待你妹妹也温和怜爱,想来他心中也有你们兄妹的。只是你们兄妹性子倔,拿着刀剑对准他,他一个长辈做父亲的,岂能拉下脸面与你们说好话,岂会不生气呢?” 邵馨见我无动于衷的,接着又洋洋洒洒写了许多。 “幼时我父亲待母亲也不大好,因为生不出儿子,父亲在两、三年的时间纳了五房妾室,祖母更是将曹姨娘——她的表侄女捧到了天上去,我母亲一个正妻却要在个妾室面前讨月例银子度日。你想想我母亲是否比你娘过得艰辛? 可我父亲再不好,有他在,我们总归是有个家的。然他去世后,祖母和曹姨娘恨毒我和母亲,道我们是灾星祸星,将我们赶出门,我和母亲四处漂泊,即便后来有姨父、姨母倾囊相助,可孤儿寡母的始终家不成家啊! 小颖,你可明白我说的?” 邵馨写到最后,眼睛红红的看着我。 她飘零十几年,成了孤儿,有云麾将军府做后盾,但婚姻仍是低不成高不就,嫁去低门户家风不好的,怕走她母亲的老路,高的门户做妾都不会要她,所以将来也是彷徨无法圆满。 我呼了一口气,开口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不恨我父亲,只要我娘和妹妹好,他们愿意承受便依他们的心愿。” 耳聋后,根本拿捏不住说话的音量,说小了怕他们听不到,说大了像在脑子里装了炸街的大喇叭音响似的。 “你呀,真是太要强了!也不晓得是幸事,还是祸呢!不过女儿家总归要收敛着些,莫事事逞强。” 我点点头,不想再说。 她见我疲惫,让我休息,自己起身出去。还未到门口,她脚步突然顿了顿,我看见门边有片青蓝色的衣角,是夏半知。 邵馨略略低了下头,便从另一边走了。 夏半知折身回来,并不是要同我说什么私话。自我从天启山回来,两人一直没有正儿八经的说过几句贴己话,尤记得那年在祁门县过年,虽然窘迫,但我和他还能站在屋檐底下其乐融融的一起看烟火说笑。 “父亲方才嘱咐,要将金夫子写的字拿给他存裱起来。” 夏半知的字很好看,与他经年不停的抄写有关。 很意外,他终于也肯叫夏侯明做父亲,听他的话了。 我没有反对,只眨了眨眼。 他脚步似钉在地上,拿着笔举了好久一会也没落下去,最后还是搁下笔,翻出金夫子写的那张纸,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的叠好放进怀中,表情木讷无神的退出去。 不说什么也好,省得我尴尬。 当意识渐渐清醒,浑身胀痛的感觉就越来越明显,想睡个舒服的觉基本不可能。又不能下床走走,我就只能坐在床头翻看些书籍,转移注意力。 到了傍晚,夏雨给我送饭时显得格外高兴。 一问之下,她说夏侯明听了金夫子一番严词训诫,已经回东城一趟拿来行李住进府里了,并没有带上温氏和夏允知,道是得夏氏族人和秦氏首肯,方可迎入门庭里来。 “姐姐,你不高兴吗?” 我摇头,道:“没有,只是担心娘而已。” “什么?” 夏雨满心只盼望着爹娘能重归于好,也想不到旁的东西。 到底只是个十五不到的孩子。 “夏雨,娘若心里有了旁人,此时最痛最难的是她。而且将来温氏进门,以她的手段,娘岂是对手?怕是迟早一日,温氏会踩到她头上去。夏半……哥哥若能立起来还好,可他如今心灰意冷,犹如一团烂泥,一家子怕是都在为温氏徒劳。” “不是有我和姐姐你吗?”夏雨不假思索的写出来, “你不嫁人?外嫁的女可是管不了娘家的事。” 夏雨的高兴劲被我打击的像焉了的茄子,待我吃过饭,收拾碗筷后准备走的时候,突然想到什么,返身回来将托盘搁在桌上,又写了个纸条给我看。 才看了一眼,我惊得弹起来,“是真的?” 夏雨点头,然后接着写道:“娘叫我和翠花要瞒着你,可我晓得姐姐将来若晓得,定会更加生气,所以才告知你。你千万莫要生娘的气,她是为了哥哥着想,我们出身本就贫寒,哥哥还未娶妻,就有了庶子,将来婚娶会更加艰难。娘晓得翠花受了一遭罪,所以这几日便不能到你跟前伺候陪伴,让她歇着了。你放心,我会熬滋补的汤药给她养好身子的。” 我还能说什么、做什么呢?她们已经背着我将事办了。 翠花是我从昌郡何府带出来的丫头,因为穿越过来就看见的她,又经历过几次生死,我与她的感情可以说比夏家的人还要亲厚。只是她糊涂没分寸,爱上了夏半知,还给他睡了去又怀上孩子。 昨儿秦氏拜托肖愁写了药方,趁我还在吃药,便可顺理成章去药房抓药落了胎。今日一天没见她,我因自顾心伤,所以没有怀疑。 不过,我觉得落了胎也好,省得以后夏半知不肯认,让她在府中尴尬。 第206章 被绑架的真相 半夜里,身子痛得无法入睡,我仍在看书,察觉床边烛火猛地一摇曳,放下书迅速的缩进了被窝里,将头盖上。 老天爷喜欢给人关一扇门,开一扇窗。 耳朵听不见后,鼻子却特别的灵,那股熟悉的冷冽的青草气息哪怕蒙了被子,也闻到了。 前几夜,周槐之来没来,我不晓得,这三夜是每晚都来的,但我都是装睡蒙混过去。 我不想见他。 虽然几日以来没人说起他,但其他人避讳的样子,可以料想得出外头流言肯定是传的面目全非,最大条的爆炸新闻就是风流荒唐的周公子又要抢个民女回世安府充房间暖床铺了。 屋里静默了一会儿后,头上的被子突然掀开,前几天他都是默默的坐在旁边坐半宿,这次竟不让我装了。 我懊恼的回头瞪他,低吼道:“快滚,不然我就大声叫人了。我以后都不想再看见你,滚!” 他默默的坐到我床头,黑白分明的眼仿若会说话似的看着我,“为什么生气?” 他一副无辜又委屈巴拉的样子,更叫我恼火。 聂耿毫无预料出卖我的事,恁是他再狡辩,与他脱不了干系。 荆南季家的人哪怕是有罪,又岂能因为我这个小小的平民,就被下狱的?在季府别院,他们怎么就能将将好的掐准时间救下我? 想必这一切都是早早就预谋好的,却拿我做了筏子,让我受了一番生不如死的折磨,才有借口动季家。 虽然我不晓得真相,但基本就是这个原理。 一朝天子一朝臣,怎么能让前朝的皇子皇孙享今日盛世太平?根本就不合常理。所以当朝皇上要收拾他们,肯定是迟早的事。 可他们大人物的角力斗狠,为什么要算计在我一个小女子身上?太特么不是人干的事了。 亏我敞开心扉,十分的信任了他,不想却给我致命的一刀。 什么狗屁的非卿不娶?在利弊面前,我都是第一个被推出去做敢死队、做挡箭牌。 他们凭什么呢? 我越想越气,身子也越来越痛,扭曲挣扎着身体,一遍又一遍的喊他“滚”、“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永不复见。” 那种被利用后的失望、绝望,像把刀似的割着心口的肉,钝痛不已。 他眼睛里布满了红丝看着我,搂紧我不肯松手。 我听不见他的话,他就像耍赖的小狗似的,不停的往我脸上舔。 泪水咸苦,他吃得不亦乐乎。 我着恼收住眼泪,他才勾唇退开,用嘴型说了两个字,“等等。”然后起身在桌边磨墨,行云流水的写了两页纸拿来给我看。 我头一扭,“不看,不看。你别花言巧语的来哄骗我,我不受你这一招。被你利用一次去剿灭山匪,是我不备,利用第二次,是我傻,可我一定死也不给你再利用第三回。周槐之,你坏,我也不好,所以井水不犯河水,咱们各走各路、各找各妈,省得我抓狂,与你鱼死网破。” 床边的人静默了一会,一把将我拖进他怀里。 我恼怒的抬头瞪他,却见他眼含警告也在瞪着我,似乎我不看就耗到死的赖着。 呼出的热气一股一股的喷洒在我脸上,我正要扭头不看他,他抱着我俯身压下来,又开始没完没了…… 我知道自己拗不过他,终是投降,看他到底写了些什么。 因为写得急,他用得是草书行楷,好在措辞不是文绉绉的生僻字,倒也能猜出来, “想必你也晓得,父皇私下让我做了不少事。所以聂耿是父皇的人,马会、商会……许许多多的行业都有父皇布下的眼线。季家这些年在荆南越发跋扈、贪得无厌,父皇未登基之前就曾谏言让先皇掣肘季家,但出师无名,何以为战? 这些年,父皇做足了准备,只待一个时机。可季家势大,难有人够胆打破格局,偏你个傻子充了头,父皇晓得后,觉得你最为合适,因为你身份虽低,但却是金夫子、华老太君护着的心头肉,便立即做局让季明悦私自绑了你。父皇也是后来才通知我,让我领人入季家搜查。” 看完后,我瞠目结舌的说不出话来,心里更是有一腔熊熊的怒火燃起。 原来从我第一次被周槐之带去他的别苑,那个老头就晓得我了?所以才派聂耿风雨不断的无时无刻出现在我面前,我还以为是周槐之贴心周到的吩咐他的。 那个老头竟然无耻的算计我一个小女子? 他的脸呢? “不要脸的坏老头!”我在心底暗骂, 没待我消气,周槐之拿走我手里的放在烛火上点燃销毁,又写了另一张纸递到面前。 电视剧里常演,坏人灭口就是要灭那种知晓的太多隐秘的人,我有些担心自己的处境,所以更加痛恨周槐之无声无息的就将我推进了争权夺利的大泥塘里。 “我不想看,拿走!” 我扭头不看,他也不示弱的用一双眼巴巴的瞧着。 僵持了近一刻钟,我终是拗不过他。 罢了罢了,反正不该晓得的都已经晓得了,再矫情也脱不了他父子俩的魔掌。 “我晓得你心有不忿,所以已经郑重警告责难父皇,让他以后好生待你这个准儿媳。在此,我也郑重承诺,以后必不会再有此事发生,嫁入世安府后,上天入地的任你逍遥。若有违背,必遭天谴。不过想来你也有分寸、也舍不得我被天谴的,所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夏颖,你若不弃,某愿生死相随,永不相负。惟岁月静好,携手白头。” 头几句信誓旦旦,突然就转弯打了折扣。 既然承诺不作数,又以誓约结尾? 真真是气煞我了! “去你的!” 我将纸张甩到他嬉皮笑脸的脸上,怒道: “你这轻浮又儿戏般的玩意拿去哄别人!我夏颖不稀罕你,换了与谁过日子,也好过和你水深火热的。” 他又坐了下来要搂我,我哪里还能让他得逞? 我敞开嗓门大喊:“娘、夏雨,来人哪!唔唔……” 他眉头一纵捂着我的嘴,表情有些生气,可外面响起了开门的声响,他只能飞快的用力捏了捏我鼻头,才转身从窗口跳出去。 这做贼的派头真叫一个潇洒风流。 被我吵醒最先来的不是秦氏他们,而是翠花,捂着肚子跌跌撞撞来的。 一张小脸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我看着她,不由得又是哭又是笑,“翠花,看样子你我二人是命里连在一处的。我遭罪,你也要一同遭一回。” 翠花不语,上下查看了我的身体,比手画脚问我是怎么了,我摇摇头,只叫她回去歇着,说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她顿了一会儿,然后哭得不能自己,握着我的手久久都没松开。 她眼睛里曾经晶亮闪耀的光芒,不知何时已经悄然不见了。 这府院较大,三进三出的大院,因临时住进来,匆忙之中没人、也没来得及收拾,都住在内院正房,我一嗓子将人都惊醒。 秦氏进来见翠花哭得悲痛,以为来同我告状的,当下厉色示意夏半知将她拖出去。 我抬手阻止,冷冷的瞪了眼夏半知,“让她自己回!” 夏半知现在俨然是个提线木偶,说什么便是什么,真退在了一边。 秦氏冲我摇头,我扯开嘴角对她笑笑,“我做了个噩梦而已,将她吓着了。”转而又拍了拍翠花,“去,好生养着。十天半月的日子千万莫碰凉水,莫久站久坐,不然落下病根,以后如何长长久久的陪伴我、服侍我。” 在场的人惊得呆了呆。 过了一会儿后,翠花满含着泪花硬是朝我跪下拜了拜才离开房间。 秦氏原还想同我说什么,我看了眼门边站着的夏侯明,笑笑道:“娘去歇着,我无事。” 秦氏的嘴唇动着,似在解释着什么,我听不见,但大概能猜到是什么,“娘,此事已经过去,便不说了罢,我晓得你们的考量。华老太君、金夫子、常伯母他们送来了不少钱财和好物,明儿你们便去牙行买两、三个奴仆回来使,翠花从今以后就独独伺候我了。 这府院够大,也该分院别住,一家人笼统的住在一处,不像个样子。而且哥哥不愿见她,她见着了也伤心,所以便少来少往。” 夏雨走过来扯我的衣袖,眼神里大概意思是叫我莫糊涂,莫为了翠花这件事一家人生隔阂生分。 可我并不是要伤大家的心,这种事我得说清楚闹明白,将来夏半知婚娶,也干净利索些,若不清不楚的再对翠花有个说三道四的,我指定忍不住如何攻伐他们。 一家人拧不过我,各怀心事的出了房门,夏侯明走在最后边,脚步犹犹豫豫、停停顿顿的,不时回头看我,似想拉下态度要来与我说些贴己话,弥补曾经的“伤害”。 可我一个异世来的幽魂,与他毫无相干,哪里来的伤害? 曾经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想融入这个家,角色太过投入,办得一起子混账事而已。 夏侯明能突然软下态度,也不过是看在金夫子的面,想试着用我攀附权贵们。 想起他吩咐夏半知来收金夫子写的字,还要装裱,我便心里一阵冷笑,连看他的眼神也冷了几分。 他乍一对上我的视线,肩膀明显抖了下,面色一沉转身离开。 第207章 孟冉求亲 翌日,夏侯明寅时就起身去东城上衙,不似从前有人服侍准备早饭、衣裳和一应物品,独自一人走的。 我睡得轻浅,他一开门就听见了。 夏侯明出门没多久,秦氏她们也起身了,一大早看着我用完早膳,便带着夏雨去牙行挑人买奴仆,拜托邵馨照看我。 卯时刚过,肖愁按时按刻的掐着点来了,我脱了外衣,就穿了件中衣坐在床上,让他施针。 他抿着嘴角,一声也不吭,连眼神都冷冷的。 玩弄了他的感情,还能过来替我治病算是够给面子了,只是不晓得周槐之如何能在第一时间将他带来的。 “肖愁哥哥,我的耳朵还能好吗?”我问道, 肖愁收银针的手一顿,转身去桌上写了几个字给我看。 我看了一眼,然后将纸揉成了一团,冲他笑笑,“听不见也好,有句话不是叫作眼不见不烦耳不听为清?” 他拧眉看了我一会儿,没作声。 “小颖,你别太悲观,莫大夫医术精湛,定会找到法子让你恢复如常的。你且静心养着,排清毒素才是现下最最要紧的。”邵馨写了话劝慰我。 我点点头,“耳聋也无所谓的,捡了命回是大幸。” 待邵馨感慨一阵红颜最是命运多舛,黄嬷嬷叫她出去后,肖愁厉色的问我,“为什么要骗他们?” 我嘿嘿了两声,“就想装傻充愣的蒙混过关嘛!到时皇帝要摆平季家,指定要如何当众训诫我给季家找回面子的,我若听不见,他们就会省了许多污言碎语针对我。” 肖愁似很不耐烦掺和进复杂的事情中,皱眉不悦的想了想仍是写了几个字告诫我,“待人以诚,家人都不信,你信谁?” 这句话实在说的没理。 “我哪里不待人以诚了?”我气鼓鼓的反驳道, 肖愁鼻子里哼出两团热气,又写了两排字,“你看似洒脱随意,其实对任何人都尽是敷衍。” 敷衍? 我真不晓得他为何用这个词来形容,本想同他再辩驳辩驳,但邵馨和黄嬷嬷一人提着一个食篮又入了房里,便不好再说。 食篮里是常怀宁带来的补汤,常伯母天没亮就起身熬的。 秦氏出门不过一个时辰就回来了,买了三个奴仆,一个婆子煮饭洗衣、一个丫鬟端茶倒水、一个小厮伴读照顾夏半知。不过尤觉得不放心,将人带来给我瞧了眼,问我是否合适,说牙行的老板人好,若这几日用着不合适,还可加少许银子退换。 我正在院里晒晒霉气,秦氏将人唤到跟前,竟是见了个老熟人。 十九岁的小伙子满脸的痘印是没了,但却消瘦如骨不像人样,曾经意气风华的傲气少年,如今佝偻着身子,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 我喊了声“吴谨言。” 他浑身一僵,神色尴尬又自卑的犹疑一会,跪在我面前磕头。 见情状,秦氏问过,才晓得他是曾经昌郡吴大人的大公子,当即后悔要将吴谨言退回去。 “我原是瞧着这小伙儿卖价便宜,所以才买的。难怪那牙婆怎么问也不说他的来历,原来是罪官家眷,还是从昌郡押解来的。唉,就不该贪这种便宜!宝儿,他不能要,咱得退回去!” 我劝住她,“娘,当年在昌郡,若不是吴公子仗义执言,今天女儿也不能全须全尾的站在这里。” 默了一会儿,秦氏还是不肯,怕曾经旧人会毁了我和夏雨的名节。 这种事我劝不过她,只能叫邵馨帮忙先买了吴谨言。 邵馨脸红手颤,拿眼瞪我,意思是她一个女儿家也不好买个男奴在身旁伺候,我就说以常怀宁的名义,待他下次来带去将军府作伴。 这才勉强将吴谨思留下来。 “多谢……多谢夏姑娘!” 吴谨言哽咽着叩头谢我。 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这一年多经历人生巨变,大概受过不少非人折磨,他泣不成声的伏首在地上半响没起来。 一番过后,秦氏许是想到当年被抄家流放至边境,也落下泪来。 “别为难邵女郎,让他留在家中!只是他曾经是个少爷,做个仆人他的心境怕是不能承受?娘当年流放边境,可是矜持拿乔了许多年才接受现实、明白道理。” “不管他能不能承受,他是个威武不屈、正直善良的好儿郎!”我说道, 秦氏终于放心的留下了吴谨思。 佛说种善因得善果,这大概就是了。 不过有个果…结得实在是太意外,我今儿能下床走几步,便不想躺床上用饭。将将老妪挪步去了膳厅,大饭桌刚摆上午膳,孟家来人了。 哪个孟家? 嘿,我认识的姓孟的还能是哪个?就是鸿蒙学院一起闯过一回祸的孟冉小哥。 乍一听见有人敲门,夏雨以为听差了,新来的丫鬟小芸怕秦氏再将她退回去,那反应十分快捷,一路小跑穿过垂花门到前院询问开门去。 这几日来的客人比较多,都是避着饭点来的,就怕麻烦了。今儿秦氏虽张罗了一桌子菜,但没几个大菜,我看着她一阵着慌,指手画脚对夏雨说了一通什么,夏雨赶紧走了,估计是要去准备添菜。 我叹气摇摇头,“娘,这来的还不晓得是不是客人,你急什么慌什么?即便是客,事先不递个拜帖,赶着这个时间点来,不也是失礼的很。若是不嫌弃的熟人,就会坐下来吃个便饭,嫌弃的让他哪来的回哪去。你一阵手忙脚乱的,也摆不出个体面,何必着累?” 秦氏不以为然,“只要上门便是客,别人瞧得起我们家的门户,所以也得端出个正经礼数回敬别人。” 正说着,小芸气喘吁吁的跑回来,嘴巴叽里咕噜禀告一通,秦氏脸色更慌了。 “随州同知府上的夫人?这……宝儿,你又在哪里认得的人?小芸说提了不少礼来拜访,身边还带了个俊朗的少爷,指名要见我……是来做什么的?” 我摇摇头,一时也没想到是孟冉。 秦氏拧着眉,开始叫唤小芸赶紧把屋里体面的物件往外摆,说别要失了格调,叫人看不起。 我一愣,上前一把拖住小芸,让她再去问个清楚,不认得的话就懒得招待。 “宝儿?” “娘,我们家不是什么官爷豪门府邸,不用打肿脸充胖子,该是什么是什么,你做的再好再全,也入不得旁人的眼。所以送上我们家门的馅饼,指不定是有毒的。” 秦氏压根听不进我的劝,邵馨柔柔的在旁说了一句,“伯母,小颖说的在理,您别慌。先问清楚了是谁再见人!” 这下她听进去了。 小芸又跑了一趟,气喘吁吁的回来时,说那俊朗少年是鸿蒙学院的孟冉公子。 我微微一愕。 孟冉与我们一无亲故,二无交情,拜访什么? 我心里一阵犯嘀咕,也不能将人拒之门外。 小芸说来人带了礼,我以为就那样,结果孟冉他娘身后两个婆子手里捧了一摞高。 秦氏这些天招呼金夫子他们格外胆战心惊,生怕失礼,但他们冲着我来的,恁她随意张罗,也不在意失礼不失礼的。 这孟家一来,秦氏没了主意,因我听不见,只有邵馨识礼些,便求她帮个忙。 邵馨承了请求,不急不忙的叫来吴谨思赶紧将桌上的饭菜收拾让厨房做饭的婆子热着,再赶紧添做几样菜,然后才让小芸将人迎到偏厅茶室,陪同秦氏在旁招呼。 而我这个病人便坐在隔间里,透过镂空的屏风,看一看孟冉和他娘到底来意欲何为。 家中没闲余的银钱置办一应茶具碗筷,小芸端着掉漆的托盘上茶时,孟冉他娘身侧的婆子明显皱着眉头露出一抹嫌弃。 孟冉他娘只噙着笑,茶杯搁在几上,一口也没动。 她穿着一袭月纱长锦衣,袖口和领襟綉着金丝云纹,腕上戴着翠玉,手指十根六根戴着金玉指环。一双精明的眼不时打量屋内的陈设摆置,似在斟酌什么,就像是在买东西之前的考量。 想到此,我心中打了个突,看向孟冉那小子好一会儿,突然想起在云梦湖船上,他贸然对我说的话。 一番联想后,我顿时猜到他为何无故来拜访了。 他……他是带他娘来,相看求娶我的? 我滴个乖乖,孟冉的家可是远在南边千里之外的随州,几乎到祁门县一半的路途,这一来可是要走七、八日。 说了大概一刻多钟的场面话,孟冉他娘可能说起了正题,不仅是秦氏,连邵馨也惊讶的张了好一会儿嘴。 瞧着情形,跟我猜的八九不离十。 邵馨不知找了个什么借口,绕过屏风来悄悄告诉我孟冉的来意,问我的意见。 一家好女百家求,可我这弃妇小妾怎么这般抢手了? 我写字条回了邵馨,上面三个毛刺刺的大字——“不同意!” 邵馨圆溜溜的眼睛瞪了我一会儿,俯首写道:“孟家条件不差,随州同知府啊!他还是家中独子,能诚心诚意的带上母亲说项,你竟一点不考虑? 我瞧着孟公子模样俊秀,风度翩翩的十分有礼,是个良配呢!方才孟夫人道孟冉倾心于你,承诺以正聘娶你,且一生绝不纳妾。现下你被那位公子盯上正好脱不得身,遇此良缘,还不赶紧的抓住,解开局面。” 第208章 又一个隐藏的女娇娥 我愣了愣,朝偏厅孟冉的方向看了会,悄声对邵馨道:“你叫孟冉一个人到我房里来一趟,我亲自问问他。” “这不妥?” “没什么不妥的,恪守那些个屁规矩,到时自己吃了亏,找谁说理?我才不信孟冉会喜欢我,让我正眼瞧过了才晓得是真是假。” “你呀,这般跳脱无矩,也不晓得怎么瞧上你了?我都替那孟公子屈得慌。” 邵馨无奈的摇摇头,转身去了偏厅。 我一瘸一拐的从侧门悄悄离开,回房间时撞上翠花要出去,我一把将她推进去,“别见了风,以后犯头疼。” 见她看着偏厅方向,满脸的操心,我嗤她道:“说了以后你只管我的事,其它的一概不用操心,回屋歇着。若要喝水什么的,先忍一忍,待前头客人走了,你再唤那新来的丫鬟小芸。不然我可生气了。” 翠花含着泪,点点头后转身入了房。 我将将一回屋躺好,孟冉兄就过来了。 邵馨给我使了几个眼色,再将笔墨纸砚交给他,就又去了偏厅。 在鸿蒙学院,孟冉同学不大说话,只晓得他是随州同知的独子,仅此而已。 他一进屋就朝我温柔笑了笑,俊美一词用在他身上最合适不过。 但我瞧着可一点也不像倾心喜欢我喜欢到要一生一世只娶我一个人的深情样子。 那种爱入骨髓又陷入疯狂的灼热眸光,我只在周槐之脸上看到过。 “直接说,为什么?孟冉,别弄虚作假的骗我,我又不是个傻子,这样迫不及待的,你可以为了任何事、任何东西,唯独肯定不是为了我。” 孟冉被我揭破脸皮,也没慌,只有些羞愧,撩起袍角坐到桌边,想了想后,执笔写出他要对我说的话。 也不晓得说了什么,整整写了四张纸。 写完后,他嘟起粉色的嘴唇吹干墨汁,检查了一遍后又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才躬身将纸递到我手中。 我狐疑的看了他一会,才将视线落纸面上。 可我越看越是心惊,见到最后落尾一句的承诺誓言“夏姑娘若允了,我必会一生倾心相待,护你一生荣华。将来有违此誓,我孟绮必遭天打雷劈。” “嘿……嘿嘿……” 我笑了,是被气笑的。 我放下纸张转头看着孟冉的脸一会,又将视线移到了他胸部上。 平平的像飞机场一样,一点隆起的壮实感也没有。 我不禁疑惑的问道:“你也有十八了,胸部没长吗?” 孟冉……哦,不,应该叫孟绮孟女郎。 眼前俊秀的伪少年郎脸色陀红,背过身理了理胸口的衣襟,才转身含着胸面对我。 以前觉得他长得俏,皮肤细嫩光滑,可惜他不是个女人,原来还真是呢! 我无语的笑了笑,从床上起身后把她写的要娶我的一通理由给扔进洗脸的铜盆里。 盆里有水,将字一下就浸润开,模糊成一团团的黑墨汁。 我回头看见孟绮微微讶异的表情,笑道: “孟公子,方才就当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我不会答应你的求娶,因为我一定不会是个陪你演一辈子戏的好演员。 你娘为了自己在孟家主母的地位,不惜逼着你女扮男装,伪装成你死去的龙凤胎哥哥,想来是个极其强势又功利的人,我又怎会愿意去受她的磋磨?你的建议说服力实在不如何。 你说你我同病相连,可相互照应以度余生,可你此一生受累被束缚与我的心甘情愿扮男装入学院完全不同,你是为利,我是为家。我虽名节、名声都有损,可我并不在意要找什么出路和将来,因为我的出路和将来是我自己,无关任何人。” 有句荤话没说,憋在心里头了:要是真风光嫁入随州孟家,将来指不定还要狗血的来个借jing生子。 “……” 她默了许久,又低头盯着桌上的纸一会儿,才落笔道:“我会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考虑,季家的势力绝非夫子他们几句话就能压制的,哪怕季家女郎真定了罪,可她终会被释放回荆南。或许眼前看来你得了公道,但将来你一定会被季家各种迫害。随州与荆南毗邻,我父亲与季伯父有旧交,季九女郎定会看在我父亲的面而放过你。” 她在一边写的时候我就看完了,所以她还没放下笔,我就淡淡道:“孟公子,季明悦被囚,可不是我的意思,也不是我和她的过节才导致的。” 闻言,她微微一怔,拧眉思索我话里的意思。 我也是随口一句,没想她聪慧敏锐异常,洞悉了荆南的局势,在不久后的激烈火拼中,保全了自身,又在巧合下救了我一次。 当然,这些是后话。 孟绮的身高有一米七几,且肩膀宽阔,真是难以发现是个女子,尤其她还有喉结。 我好奇的仔细盯着看了会儿,并不是假的,应该是吃了什么药刺激的。又想到她去年突然热情的自告奋勇帮常怀宁,所以接着又问了一句,“孟公子,你哥哥的死是否与胡申有关?” 孟绮表情惊悚极了,看样子我又猜对了。 我笑了笑,转身挪着瘸了的腿回到床上躺好,“孟公子请回,我就不招待你和你母亲用午膳了。你们提来的礼品,我受用不起,劳你们再提回去。” 孟绮在屋里站了好一会儿,晓得我真是说一不二,再也没写什么话,默默的出去了。 我还以为自己是个胆大的,没想到鸿蒙学院还有个女扮男装的女娇娥,不过她比我可成功多了,硬是在学院住了两年,竟无一人怀疑发现。她如此掀开底牌给我瞧,就不担心我会以此要挟害她? 想必她已经到了婚嫁年龄,境况不大好了,才迫切的想找我合作。 孟绮的龙凤胎哥哥在三年前突然身亡,因她母亲只生养了两个,为保在孟家的主母地位,不被后来居上的妾室们占了雀巢,逼着她“死”了,变成哥哥。 这种狗血的宅门斗少掺和为妙,尽管孟绮也说以提携夏半知为条件,但我傻了一回,岂会再傻第二回?给自己找不痛快。 折腾了半个多时辰,一桌丰盛的饭菜在邵馨的安排下也重新开餐,不过孟绮和她娘并没有留在家中用饭。 邵馨晓得理,跟秦氏说了让她们将礼品带回去,可孟绮坚持,将礼品都留下了。 虽没说成事,但彼此和和气气的,没失礼于人。 秦氏十分感慨邵馨的能干和聪慧,在我屋里时,她一双眼紧紧的盯着邵馨,露出姨母般的微笑。 到了夜里,秦氏单独留在我房里,悄悄说起让我给夏半知和邵馨牵个红线。 我被她吓了一跳,立即否决了,“您也不瞧瞧夏半知现在什么模样?就算邵馨有过那样的流言缠身,莫说现在,就是以前斗志昂扬的夏半知也是配不上的。正三品将军府的表姑娘,你没上千两的聘礼,能相看得了?” 秦氏又伤心起来,问我夏半知已经十九,马上就要弱冠之年了,再不谈婚论嫁就要沦为笑柄,该怎么办? 我朝天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像他娶了妻就不是笑话一样。 不过秦氏和夏侯明复合,温氏若进门,让夏半知娶个厉害点的媳妇来镇场子倒是个对策。 可这一时半会的,去哪找个顾家又厉害的姑娘? 再者,夏半知被季明悦那个毒女骗了感情,又在大庭广众下将脸和全身的皮都丢干净了,没脸见人后颓废的犹如一滩烂泥巴,连学院也不去上,哪个姑娘会愿意给他祸害? 心里虽清楚明白,但我还是安慰了秦氏,“娘,哥哥如今心灰意冷的颓丧,也找不着好姑娘,不如让他重新振作起来后,你再张罗!现下我们在盛京还没根基,寻不着好亲家的。” 秦氏长吁短叹,一时对夏半知也无可奈何,只能按照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做处方。 转眼又过去几日,季明悦坐了十三天的大牢,季家兄弟被圈禁这般久,皇帝老头儿一直未宣我入宫当殿指认,就是蛮不讲理的关着他们。 听闻季夫人心疼子女,火冒三丈的硬拉着荆南土司季家老爷一同来京讨说法,不需十来日就到。 邵馨昨儿才回家从常将军口中听了信,今日又赶来提醒我。 一家人晓得事态的严重性,坐在偏厅急得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唯独夏半知一如既往的发呆发傻。 夏侯明同意住过来,是因为一心想着能走个捷径能辉煌腾达,许是怕我牵连他,僵持冷漠了十天,终于也下了脸面来同我说话。晓得我耳朵弱听,难以再恢复,便挨着坐在我对面。 “你们兄妹与季家结下梁子,到底是如何想的?这些日倒是有金夫子他们为你扛着,可如今荆南土司前来,就非同一般了。瞧你没个心肺,不急不慌的,是否金夫子他们已给你安排了后路?” 字里行间的语气,压根就是在怪责我和夏半知当初不懂事与季氏兄妹闹,又想得个准信是不是安全的,好让他权衡是退还是进。 若不是想着金夫子、华老太君他们劝我的,我定会没好气的嗤他几句,所以想了想,还是平心静气的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慌也没用,是不是?” 他脸色一沉,觉得我敷衍了他。 秦氏拿着绢帕一遍又一遍的擦泪,最是忧心不过,近日两鬓都添了不少银丝。 第209章 对策,应付季家 秦氏拿着绢帕一遍又一遍的擦泪,最是忧心不过,近日两鬓都添了不少银丝。 我不屑夏侯明如何多想,但我不能不顾秦氏,所以对她宽慰解释道:“季家是什么地位、什么人?我一个小女子就能让他们囚禁半月?我明明已经好转,为何还在外传我昏迷不醒?难道皇上他不晓得我好没好吗?可他明明晓得我好了大半,却不宣我上殿,一直拖着,拖到荆南土司来京,为什么?难道皇上真是听了金夫子他们的谏言,为我个平民小女子伸冤?” 所有人惊异的看着我,当然秦氏和夏雨肯定不明白我说什么,但夏侯明应该能懂一点,所以他静默了半响后,才写道:“若如你所说,皇上会不会拿你当替死鬼?” 他关心的就是这个,会不会牵连他们。 我说道:“放心,不会!皇上若真要行事,必定要拿我做正当借口,就像现在佯装‘半死不活’,对他的布局才有利。” 夏侯明一双眼震愕的看我半天,仿佛第一天才认识我,默了许久才叹气的露出一抹怜爱疼惜的表情,执笔写道:“是为父轻视了你,你通透明智,才能不输世上男儿,难怪金夫子他们会对你另眼相待。为父也盼望你前程似锦,万莫恃才傲物,再惹事端。” 我扭转身握住秦氏的手,温声道:“娘,相信我,不会有事的。常话说积郁成疾,你莫总是杞人忧天,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儿顶着呢!” 秦氏摇头,看着我满眼的心疼和难过,“娘不安心哪,只恨自己当初被屎糊了眼,叫你做富贵妾,才惹上这一桩又一桩的祸事,若平淡的嫁个普通人家,和和乐乐的多好。 娘幼时突遭家难,近三十年来,我日日盼着能恢复昔日的荣光。可娘自住在这偌大空荡的府院,没有一日是心里踏实,夜夜睡得不安稳。娘便想这虚而不实的荣华要来做什么? 宝儿,若不然我们回祁门县?远离这些是非,好不好?娘怕呀,怕下次你们被抬回来,却再也醒不了。” 我怔了怔,一时想不到用什么话劝她。 回祁门县谈何容易啊! 除非另选一处边远地方隐姓埋名,不然回去了,夏半知和我入了鸿蒙学院却灰溜溜的回乡了,何人不会指指点点的鄙视轻瞧?夏氏族人怕是更加会狠狠的踩上几脚。 当你踏上追逐富贵大流中的那一刻,就再没有后退的余地,不然就会被压在滚轮下,变成脚下的尘土和泥泞,让人践踏。 实话是不能说的,所以我委婉的劝了几句,“好不容易有这风光,我们再回去,岂不可惜?” 秦氏不置可否。 自一家人开了一次座谈会,都平静安心不少。可秦氏决心要回祁门县的势头越来越强烈,这几天总念叨着处理完与荆南季家的纠葛,要将这院卖了抵个几千两银子然后回乡,说是足够一家富余的过一辈子。 秦氏说的时候眼底满含着憧憬希望,道她前几十年盼富贵荣华,如今看开了,后几十年就只想平淡和乐了。 言里言外,都没将夏侯明算在内,大概也有和莫大牛私过的愿望。 愿望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我虽说皇上老头儿故意做局挖坑给季家跳,与我们无多大干系,但实际上会无关吗? 事由我挑起,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因为季家一旦遭殃,要狗急跳墙,这风雨飘摇的家肯定第一个被他们当作攻击对象,唯有抱住皇帝老头儿的大腿,共同进退。 今儿秦氏听了邵馨的建议,又去牙行又挑了六个精神小伙当护卫,白天做些粗活、巡逻,晚上住在大门口的一排倒座房内,届时不用了再卖回牙行。 虽卖不到买来时的价,但花销些银子保平安,比什么都值。 我没跟她们说,皇帝老头儿和周槐之早就在府院四周安排了高手守护,不然按照季家兄妹睚眦必报的劣根性,近半月的时间不会私下派人来找我“报仇”? 这段日子家中繁琐,真的幸亏有邵馨这个帮手,不然府里会一团乱糟糟,什么都转不开。秦氏极是喜欢她,可做了打算回乡,便一点收儿媳妇的心思也不想了。为了感谢她,特意出门挑选了上好的布匹,拉上夏雨一起给她做几身衣裳。 房里不够光线,秦氏让夏雨和小芸将屋里头的一张梨花木桌案抬出去,放在遮阳的走廊上裁剪,两人飞针走线,一会就绣出朵花、一会就缝出了衣襟和袖子…… 我瞧着十分有趣,也扒拉上去凑个热闹。 不过我打架在行,缝衣裳这种细活一点不适合我。 才缝了不过十来针,秦氏就一把夺过去,“你呀,别坏了这好布头。针头跟蜈蚣脚似的,叫人如何穿得出去?要是别人问起,可得说我怎么教的女儿,连个简单的缝制衣裳都不会。快去在一旁歇着去,省得丢我的脸。” 她边说边拆我缝的几个针脚,再不肯让我碰一下。 这两天耳朵已经恢复六成了,但他们都不晓得。 据肖愁说,先前灌了水,又被红蚁咬破,发炎有脓,所以开始无法断定是否有没有的救,现下炎症消退,至多只能恢复成这样。 肖愁解了我全身的毒、消完炎症后招呼都没打一声就离开了。昨儿一天没出现,如果不是夏雨去他房间才发现他的行李什么都不见了,还以为他又窝在房里孵鸡仔。 肖愁这古怪又难相处的性子实在叫人……愧疚! 对,只有愧疚。 他对旁人都冷漠,可在天启山待我那真真是一个温柔热情的小哥哥。就算恼我“移情别恋”、秦氏过河拆桥赶他走,还是默默无闻、不求回报的尽心救了我。 夏天到了,天气渐热。阳光耀眼夺目,躺在摇摇椅上,刺得人眼睛疼。 因为伤了底子,我比以往怕冷多了,就这样的天气也觉得屋里阴凉阴凉的,所以我便叫小芸拿了一把能遮光的纸扇盖住眼睛在太阳底下晒着睡一觉。 睡了不过一两刻钟,前头门房小伙来禀,说金夫子和华老太君他们来了。秦氏一慌,赶紧又叫夏雨她们把桌案抬进屋里去。 “娘,金夫子他们来,你大可随意着些。” “你这孩子,他们是你的夫子,待你如亲人一般,怎么能失礼?真是越尽不像话了!” 说完,她整了整自己的衣裳,带着夏雨她们一起,穿过垂花门到前院迎接去了。 乍一和金夫子、华老太君见了面,二老脸色有些凝重,我便郑重其事的请他们入偏厅慢慢细说。 两老最近为我奔波,十分受累,为表孝心,我亲自泡茶给他们喝,只是金夫子觉得我糟蹋茶叶,硬是要夏雨来泡。 反正是姐妹嘛,她孝我孝都一样,所以我便老老实实的坐着听他们说什么。 秦氏也在旁,因为常年遭受夏氏族人和夏侯明的精神摧残,她总觉得自己身份卑贱,所以每回见着金夫子几人都手脚颤抖,话不成句,前些日子都是迎入府内见个礼就躲着,只让邵馨和夏雨全程招待。 可这回她借口不适要回房间,被金夫子叫住了。 “你一个做娘的,也来听一听。我们也不是洪水猛兽,没得每回见我这老头儿就躲。” 秦氏脸色白了白,连连道歉称自己失礼,望他们多包涵。 金夫子懒得劝她,同我说起今日的来意。不过他们说的也是关于荆南土司季老爷来京的事。 华老太君嫁给了洪老夫子当妾,与季家有渊源,比金夫子更有发言权,她让薛嬷嬷在门外守着,才忧心对我道:“小颖,季土司入京,必会对你一番敲打。前朝南王是他的高祖父,是个胆小怕事的,不然数十万兵马攻城之时,也不会被劝降打开国门。南王在位时,荆南各地十分恪守,可他的后代却一代比一代野心勃勃、专权横行,自这位季老爷承继土司后,更加贪婪残忍,西南边境的骚扰也与他意欲扩张有关。他如今携夫人入京,你万万要小心他们对你痛下杀手。” 秦氏原还侥幸,以为真如我宽慰她所说的无事,如今听华老太君一说,整个又慌了,竟对着二老“噗通”一声跪下去,不停的磕头。 “金夫子、老太君,求您二老一定要救我的宝儿。呜呜……若是他们要抵命,拿我的去。宝儿才十七岁,年轻气盛犯了糊涂事,但罪不至死,她还有大把的花样年华,呜呜……我、我这把年纪活够了……” 二老没料到她这般不经事没主意,只得停下话头打断她,先劝一劝,“我们此来也是想法子的,你先莫急着哭闹。” 秦氏这才羞愧又尴尬的坐回去。 望着她不假思索的义无反顾,我心中说不出的触动。 好的童年治愈一生,坏的童年需要一生来治愈。 我不大依赖别人,同时也不会轻易信任别人。一旦感受到伤害,我就会像只刺猬一样蜷缩起身子,将全身的利刺对准别人来保护自己。 秦氏却敢用她的血肉来抚慰我浑身的刺。 第210章 好女怕缠男 金夫子见我们这一家子没个主心骨,叹气道:“小颖,不如你随我那曾外孙去丽国?天南地北的,又会牵扯到两国交涉,季家的手也伸不得那么长。” “韩月……三皇子他没有回丽国吗?” 我差点说漏嘴, “自你被季明悦绑架救出来后,我便让他多逗留些日子,怕的就是今日之事。他是丽国皇子,碍着老夫的关系,他也能理所当然的出手相帮一二。” 我感动的抱住金夫子的臂膀,“夫子,您太好了。” “小丫头,厚此薄彼的,老妪我要吃酸了。”华老太君用眼横我, “您也好,您也好。” “行了,少做这些敷衍之态,让人更难受。”华老太君接过夏雨递来的茶,嗔了一句后,又接着问道:“小颖,你真愿意去丽国?” “不去。” 听我斩钉截铁的否决,金夫子一怔,低头狐疑的看我。 华老太君为我解释道:“金夫子,您让她这小祸害跟您曾孙去丽国,不是要害您曾孙嘛!韩月白是把温柔的刀子,她可是杆锋利的枪头。他还没下刀子,这个就要戳了。可不得行!” 金夫子愕然,想了想也是,问道:“那该如何?” “其实我觉得嘛,她原就是勉郡王府出来的,不如再回去,让勉郡王府庇护着。周景是勤王之子,季家再跋扈,也不敢和天下才子们作对,跟勉郡王府呛火要人。” 我脑门上掉下一排黑线,余光看见娘的脊背一挺,眼睛一亮,就觉得大事不妙了。 在我中毒受伤昏迷之时,勉郡王府确实有人来过,倒不是周景。那次他被刘夫子说了一通,便十分恪守礼节,再不来骚扰我。可这回探病来的是勉郡王妃李氏,流言趋向更加不妙。 正妻郡王妃同以前的小妾来往,情同姐妹一般,说明什么? 不用想,大家肯定一致认为破镜要重圆了。 所以我清醒后,李氏再来登门时,我直接让夏雨闭门不见,将人撂在大门口。 对于我的抗拒,金夫子、华老太君很明显的感受到了,斥责我不懂事,还倔强扭捏着过去的纠葛不放。 我坚持己见,对他们郑重决心道:“好女不当妾。” 话一出,秦氏吓得一抖,起身边捂我的嘴,一边忙给华老太君的赔罪。 怪我暗讽了华老太君是坏女。 “那你之前不是给他做妾了?什么好女坏女的?胡说八道!”金夫子厉声的呵斥我, 我梗着脖子,昂首挺胸的义正言辞道:“那不过是我年少无知,现在我晓得什么是鱼目、什么是珍宝。岂能再犯傻?” 金夫子一愣,转头与华老太君相视一眼,似乎胸中了然什么,“小颖,周景此人端方君子,如何就成了鱼目?” 我张了张嘴,没立即反驳金夫子的话。 难不成对着十分敬爱勤王又爱屋及乌的他们说周景是个伪君子?他们不得又要巴拉巴拉一大堆教训我。 所以我转而道:“好马不吃回头草。” “难不成你要给周煜那小子做妾?”金夫子生气的连拍了几下桌子,“就算他不是个混不吝的流氓,可也不是良人佳偶。” 华老太君点点头。 我并不清楚周槐之带人闯入季家救我的细节,但外边传得沸沸扬扬,道他看上了我,要纳我入世安府当第N房小妾。 我噘噘嘴道:“我可没说。” “这孩子一身的反骨,真要气煞老夫了。” 金夫子气哄哄的起身,不想再同我说话,要出门去。夏雨第一回见我与他们相处的场面,惊慌失措间恨恼的瞪了瞪我,忙追上金夫子出去了。 华老太君叹口气,晓得也劝不住我,只道:“至多还有四、五天就要下决定了,你若再倔下去,金夫子只怕都要被你气死。” “夫子,常伯父、伯母不是给我做了媒?……让那位牛高马大的钟千总现在来跟我提亲呗!俗话说,患难见真情,若他来求娶,我便嫁了。” 华老太君忍性好,前头我一再触犯她的禁忌都没生气,这下也发了火,“都这个时候了,还能浑说这些戏言。” 我惹了荆南季家,钟甫一个军中六品千总,敢来找我这个麻烦做婆娘? 他敢娶,我也不敢嫁啊! 两位夫子都被我气走了,秦氏恼得拿出鸡毛掸子来抽我,能对当代大儒如此不敬和违逆,世上仅我一人了。 我上窜下跳的,她也抽不到,气怒不已的罚我不许吃饭,可到了饭点,小芸仍是将饭菜送来屋里。小芸没见过我这样的姑娘家,但是个伶俐通事的,也不怕我,“姑娘,夫人特意熬了一上午的滋补汤,您赶紧来喝了!” “先放着凉一凉,我等会喝。” “夫人说,您若浪费一滴,她便要来抽您的。” 唉,刀子嘴豆腐心! 白天还阳光明媚,到了夜里乌云盖顶,天空乌抹抹黑沉沉的,到了戌时就电闪雷鸣的下起了大暴雨。 我披了床被子坐在窗边榻上看风雨,心里想着那人今晚肯定是来不了了。 这每天来习惯了,突然晓得他来不得,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好女怕缠男啊,缠得人心烦意乱的。 轰隆——轰隆隆—— 巨大的惊雷,火树银花一般似乎将天都劈得碎裂。照亮了整个夜空,忽然——我看见厚重的雨帘远处有个黑点在那熟悉的方向朝我这边飞速的移动,心中情不自禁的蓦地一喜。 这么大的雷雨,他还是如期而至的来了。 黑点越来越近,直到落在窗边,我看着他像落水狗似的,不觉又是欢喜又是生气,“如此惊雷大雨,也不怕劈死你,不晓得不来?就算来,也得打把伞!” 他脸上挂着雨滴,也挂着微微的笑,翻身进了屋,没同我说一句话,就径直到屏风后面的洗漱架取了巾帕边擦脸、擦头发的又走出来。 及腰的长发散下来,一身湿漉漉的,显得他皮肤水润莹泽,刚毅的面部轮廓幻化出一股妖艳的魅惑来。 我被他吸引着挪不开视线,这才单单只看了张脸,当我惊觉自己失态,想扭开视线,不意间又看见他脖子以下的好风景。 这健壮的肌理简直…… 我不由自主的咽了几口口水,直到他嘴角噙着戏谑的笑渐渐向我靠近,闻见那股蓬勃的荷尔蒙气味,我才回神懊恼的瞪他。 他怕不是故意在我面前做秀。 因为担心说话大声叫旁边住着的人听见,说话小声了我又听不见,他还是写字同我沟通。 “认识你的这两年,我一度怀疑自己的魅力,今日你这模样倒叫我找回了不少自信。” 我翻了个白眼。 “你今日竟然答应让钟甫来提亲求娶?” 这……他怎么知道的? 府里有叛徒。 见我不说,他接着写,“气话、玩笑话,还是真话?” “当然是真的,他一员无妻无妾的武将,不比你清白些?” 他府中三千佳丽争奇斗艳,外加个太子时不时来利用利用,皇上老头儿精明算计……简直就是个超级无敌的坑货一枚。 嫁他?嘿,心态得多强大! 他敛了笑意,瞪着我露出不悦,似在说,“我做了这么多,你还敢朝三暮四?” 鬼才叫你做这么多! 你不做,我也不会有今日。 “赶紧回去,一身湿透了,小心着凉得病。” 这些日子,我都拧着脾气没怎么同他说话,所以他每次来,就拉着坐桌边看他自说自话的写一堆,怎么遭都得死皮赖脸的待到午夜子时。 可我话刚一落音,他将手里的巾帕砸在桌上,起身就往窗口走,冷峻的背影透着一股子森森的阴凉。 我不晓得如何,心里一沉,看着他跳过窗跃进雨幕里,头也没回的走了,忽然感觉又慌又难受。 有些东西你本是不在乎的,可他一遍又一遍的来诱惑你,当你动了心,他又突然抽身的话,这种感觉会不会很失落? 最后我劝慰自己屁大点事,不必自寻烦恼,选择性屏蔽后便躺回床上睡觉,只是辗转了一夜到凌晨方才睡着。 第二天晚上他没来,第三天我顶着一双熊猫眼出房门,秦氏就越发慌,以为我也害怕焦虑季家的事。她一个妇人家,左右又没个贵亲走动,丈夫只是个挂名的,没半个人给她出出主意,商议该怎么办。 秦氏便找夏半知商量,可她说了半天,他一个字也没说,呆若木鸡的坐着。 夏半知没去学院,金夫子几次来访,将他视若无睹的略过,他也尽量缩小存在感,如非必要绝不出现在面前。 秦氏终于忍无可忍,手里握着鸡毛掸子使劲儿抽他,一遍又一遍的抽,抽到夏雨抱住他嚎啕大哭, “娘,您别打了,别打了!呜呜……” “反正是没得用了,左右一家人都要死的,不如给我打死算了!” 秦氏从不下狠手责打儿女,这次是真到了绝望的迳口,怒不可遏了。 夏雨跪着过来拉我,“姐姐,劝劝娘、劝劝哥哥!你定是有主意的,对不对?” 她的眼里满是期望和信任,即便到了这种场面我冷漠慵懒的斜靠在环椅上吃果子,她依然坚信我。 “姐姐,都是一家人,你就原谅哥哥,他自责的快要疯掉了傻掉了,你若不原谅,他真的一辈子就废了。” 我看了看被揍得鼻青脸肿在地上打滚的夏半知,又看了一会儿夏雨,终是被她动摇了。 第211章 敲打废物 说实在的,我真不愿意搭理夏半知。 想了想,我低头在夏雨耳边嘱咐了一些话。听完,她猛地抬头瞪我,“姐姐,这怎的行?” “以毒攻毒嘛!”我笑了一下,“信我的就快去。” 夏雨只顿了一瞬,咬咬牙帮便起身叫上躲在门边不敢进来的小芸,一起出了垂花门。翠花也在门边看了好一会,养了十来天,脸上已经有红润的血色,不过她眼中已经再没有对夏半知的半点痴恋目光,甚至有些麻木。 听夏雨说,那天翠花跪下求秦氏和夏半知了,哭了大半天求他们让她留下孩子,并发誓承诺永远只当个奴婢,不肖想做什么贱妾、姨娘,也不让孩子晓得自己是生母。 夏半知的无情和冷漠,掐灭了她心底唯一的希望。 “翠花,你进来。”我朝她唤了一声, 翠花一怔,进屋走到我身边,“姑娘,有事吩咐吗?奴婢已经好全了,你尽管说。” 我斜勾了下唇,“去将夫人拉开,让她先歇一会。” 翠花一点也没有犹疑,立即过去将秦氏手里的鸡毛掸子夺了,“夫人,您歇会。”说着,又拉住她的胳膊往座椅上拖。 秦氏被她干脆利落的行动愕住了,半响不晓得说什么话骂她。我招招手,又将她唤到身边来,“找跟粗麻绳来,长点的,一定得结实,明白吗?” 翠花点点头,立即转身出去。 秦氏打完心头肉,更加悲伤难过,拿着帕子一遍一遍的擦泪,也没关心我要做什么。其实那天华老太君提出再给周景做侧妃的事后,秦氏是非常赞同的,却又拿我无可奈何,着恼了几天没理我。 乍一见翠花找来一根粗绳,我二话没说的将夏半知像拖死鱼似的往外走,她才惊吓万分的跟来。 “宝儿,你这是做什么?” “娘打得太轻,他没感觉,我便来上上手。” “宝儿?” 这孩子呀,自己怎么打都可以,但别人就万万不能碰。 做父母的都是这种心理。 秦氏要阻止我,我让翠花喊来吴谨言和几个护卫拦住她,又将夏半知绑在内院庭的一棵树上,检查好几遍是不是结实,才满意的点点头退到一边。 秦氏急得直跺脚,可我没理她,只掂了掂翠花拿给我的棒子,抬头望天的想了一会。 现在还早,等到夏雨回来,只怕要过午时了,打这么长时间,会不会真将人打死去? 下手轻了可不行,架势都摆出来了,装模作样有什么效果? 被绑成了肉粽子的夏半知也没反应,所谓的一蹶不振就是如此了。 真没出息! “啪——” 棍棒抽在身上的沉闷响声,听着都肉痛。 “宝儿,你疯了吗?为何要这样打你哥哥?仇人也没这般对待的,你真是一点都不顾念吗?” “他就是我的仇人!我顾念什么?” 说着我又落下一棒子。 “宝儿,你住手!” “我从前一直盼着娘能狠狠教训他,可惜您总是雷声大雨点小,这次您既然开了头,我便好生的替您教训!!” “我……”秦氏也知道亏欠了我,所以说不出话, 可我觉得这时候不能再让她含糊过去,故作情绪激动的说道: “为了他,我一个女儿家只身入京,在学院历经千辛,就是为了他能入学得个出息,将来能庇护家人。 可他呢?他如何报答我的?因为胆小懦弱,不顾我的脸面和声誉,连商量都不打,为了成全他的名节,就突然揭发我是女儿身的事实。在学院,我受千夫所指,他却憎我如仇人一般,让我一个人面对! 我隐身埋名逃脱,他又为了一己之私把我拉回来。我顾念他,他何时顾念我?见我有利可图,便竭尽的想利用我最后一点价值,不顾我的意愿。他为了出头,黑白不分的攀附权贵,竟将我做彩头做赌! 娘,您可曾想过,若不是那位公子用皇子之身给我添彩头,我已经变成了别人的奴隶,季明悦兄妹就是将我千刀万剐的折磨死,我也无处伸冤! 娘,他可将我当过妹妹?” 在云梦湖的船上,我与那王磊斗诗斗武,其实我雄赳赳气昂昂的跳上鼓台,连半成胜算都拿不准,但逼到那个境地,唯有一搏。 后来王磊被我揍成猪头,难道人家真的打不过我吗? 不,王磊是故意输的。 他不敢收周槐之这个要人命的彩头。若他敢赢半分,不用等散宴下船,他和他爹通判王大人立即会被下狱。 皇家尊严不容任何人践踏挑衅。 秦氏恸哭的瘫坐到地上,我再转身面对着夏半知时,终于看见他眼中流露出属于人的情绪,是悔、是恨。 但这样还是不够的。 所以我再次抡起了棒子捶打在他身上,一下、两下、三下…… 虽然夏半知“罪无可恕”,但他也是秦氏怀胎十月,又精心养大的儿子,不停的哭诉着劝我,“不要再打了,宝儿,娘,求你了……” 我没有看她一眼,继续挥动着棒子,而夏半知一声都没有求饶,咬牙承受着。 越到后面,我越没力气,便喊了吴谨思来打。 “姑娘,您这样打下去,少爷会被打坏的。”吴谨思犹豫不决,不肯下手, 我冷哼一声,“你瞧他现在是个好的吗?打,给我狠狠的打。你不打,我就喊别人来。” 吴谨思心善正直,当然不会让别人下重手,所以就自个儿来,开始他棒落得轻,我怒吼道:“打重点,没吃饭吗?” 他有点武功底子,晓得如何避重就轻,看着下手重,实际上没多大力。 打得累了,我就让他歇一会儿,歇足了力气又接着继续。 不晓得过去多久,邵馨来了,一见这场面吓得花容失色,叱我太胡闹了,说哪有妹妹打兄长的?边说边要去解开夏半知的绳子。 “馨姐姐,这事您若管,就摆明个什么身份来管。若不然你就在旁看着就行。” 邵馨察觉秦氏有意想她做儿媳后,便十分不好意思再住下去,这才回云麾将军府的。我这一说,她脸都红透了,想必立即就明白了我话里的意思,便半点不敢再出声。 来了客人,也不好继续往下打,我就坡下驴的请她到我房里喝茶去,并厉声给院里的人下令,“今日谁若敢放开了他,打死不论。” 众人面面相觑,眼神里大有吐槽的意思“这一家子,乱得哟!我们是不是走错门了?这主人家是个疯癫的!”不过吐槽归吐槽,他们果然还是动都不敢动弹。而秦氏早就怒急攻心哭晕了,我让翠花着人给抬回了房去。 邵馨还未落座,就不停的问我,“怎么了?非得要这般大动干戈?一家人,你又是女儿家,怎么绑着你哥哥打?这要传出去,定要把你传成一个恶女。” “恶女便恶女,别人不敢惹才好了。人活一世,为了个虚名装腔作势的扮伪善,累不累?我早就想打他了,这次不打个够,以后嫁人了,还如何到娘家来逞威风找他报仇?要是动动嘴皮子的报仇,我可不干!” “一家人,何来隔夜的仇?你这事办得也太混账了!” “为什么没有隔夜仇?我就不信,你与你娘四处飘零受苦时候,就没怨怪、没仇恨过你爹,仇恨过你祖母。他们将你和你母亲赶出邵家的时候,难道不是一家人?” 她表情一怔,答不上来了。 谁说一家人没有隔夜仇?往往来自家人的伤害才是最致命的。因为外人伤得是身,家人伤得是心。 黄嬷嬷晓得我这府里没伺候的人,自己去茶水间烧水拿点心,端着茶盘进来,见她家姑娘面露伤心,便过来嗔我,“你少欺负我家姑娘。” 我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将邵馨逗笑了,才指着她对黄嬷嬷道:“嬷嬷,明明是她骂我的,说不过我就自个儿伤心,哪能说我欺负她呢?” “小滑头。” “嬷嬷,你去门外守着,不让人进来。”邵馨道, 黄嬷嬷笑笑,“好,你们聊。要什么就叫一声。” 说完,她转身就出去了。 我以为邵馨晓得秦氏的心思后就不会怎么来了,倒也来的紧密,前几日才来告诫我季家要来人,这回又不晓得要说什么。 “前天下午,华老太君到将军府走了一遭,道你将她和金夫子气得不轻。”怕我听不清,邵馨挨着我坐的。 我嘿嘿了两声,“没事儿,他们经常这样。” 邵馨学着我的也会翻起了白眼儿,“满天下也找不出个像你这样好运的人,两个举足轻重的夫子为你奔波,反而还要受你的气。” “那是我惹人爱,不然谁都能入他们的眼吗?而且那算受什么气嘛!他们是为我好,可也不能打着为我好的旗帜,让我违背意愿做不想做的事。” 邵馨忍不住抬手敲我的头,一边骂我“臭不要脸的。” 闹了一会儿,两人安静下来后,她才又说起钟甫的事。华老太君说我不愿嫁这个、也不愿嫁那个,最后半认真半玩笑的说起了钟甫,所以找常伯母商议商议了一回。 “他们哪是让我嫁呀?是让我去做妾,我能干吗?” “那钟甫呢?” 我默了下,只咧嘴笑了笑。 第212章 苦肉计 邵馨以为我没听见,接着又大点声的重复了一句,可瞧着我依然傻呵呵的笑也来了气,“你看你,儿戏一般的。亏得昨儿姨母受累亲自去钟家替你说了半天好话,钟夫人才松口说要来见你一见做决定。若你这副样子,如何入人的眼?” “见我?”我愕了下,“怎么见?” “原是要直接来的,但我想着不妥,便劝了一句,待我知会你了再来。你娘一点不识官眷间的礼数,且你的主意又大,不亲自问过你,怎能随意的来?不然定会被你这混不吝的记仇去。” 那是肯定……会的。 不过那钟甫当真愿意顶着风头浪尖的娶我?他不过是军中一个六品千总,季家要弄他也简单? 嫁人这种事,说实在的,当初离开昌郡何府后我是真没再打算,而且作为一个新新时代的独立女性,怎么也不可能随便找个人将就。可事实逼到这份上,不找个靠山,指不定真被季家“欻欻”几下就给灭了。 我一个人倒无所谓,就是怕牵连了秦氏和夏雨他们。所以现在很明确的摆在我面前的有四条路: 一、跟着金夫子的曾外孙韩月白去丽国,秦氏也可如愿回祁门县,毗邻着丽国,离的也不远,但我真的很不喜欢比自己漂亮那么多的男人,就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只能小心翼翼的看看,有什么意思,我要的是有烟火气的生活。 二、再回去给那阴晴不定又随时爆发的周景当侧妃,有多少追崇勤王,将来就有多少人能为我高呼呐喊助威,可给周景做妾,我还不如嫁给周槐之,反正都是趟浑水,周槐之至少是我喜欢的,还能当个正妻。 三、嫁给钟甫那头熊,虽然靠谱,但官有点儿小,全依仗着云麾将军府对抗季家,能有多大的成效?指不定还害得常伯父一家陷入泥潭。 四、周槐之嘛,名声虽不好,但还真能为所欲为一些,因为有顶级大boss撑腰啊!世上最粗的大腿,谁敢动? 这样一权衡利弊,孰好孰坏再简单明朗不过。 可周槐之连着两日没来,怕是又像前几次一样,一动肝火就将我扔了。然后过段时间想起,又眷恋不舍的缠上来。 谁说女人才是磨人的小妖精?这个男人可是一点都不逊色。 “馨姐姐,我……” 我的话还没开始说,外头黄嬷嬷似乎在跟人说话,不一会她就进来道:“姑娘,外面院子里闹起来了。” “闹什么?” 邵馨惊得立即起身往外走,许是在这家住了半月,秦氏总依靠她张罗安排事务,条件反射的就去操心了。 “你真是太混账了,赶紧出去将你兄长放开,闹出去像什么样子?” 我失笑的摇摇头,也起身跟着走出去。 好戏要开场,我不去就没效果呢! 我住的是东耳房,穿过月拱门和一段走廊就入了内院。 院里一团稀乱,夏侯明和温氏怒叱看守夏半知的奴仆们,并勒令他们立即将人放开。可他们得了我的命令,丝毫不敢放,因为身契是在秦氏手中,这位“男主人”,俨然是个摆设挂像。 他们的对话隔得远,听不大清。不过温氏做出一副慈爱心疼的样子,就晓得她在打好人卡。 夏半知无动于衷,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夏侯明大概以为夏半知被我打狠了,只留了一口气才如此,面上露出几分舔舐情深的心疼。只是被一群奴仆拦着过不去,暴跳如雷的大喊大叫。内院正对着秦氏住的正房,将她吵了出来。夏侯明一见她,冲上去就粗鲁的拖拽她下了石阶,差点摔了一跤。 “他犯了什么罪什么错?要绑着往死里打?你还是个母亲吗?” 这会儿倒义正言辞的指责起秦氏,也不想想当初他自己如何无情赶我们出夏家。 我快步的走过去,一把拧住夏侯明拽秦氏的手,然后用力一推,将他推得远远的。 “我干的,冲我来,拿娘撒什么气?怎么?刚住进了这大院,就迫不及待的想鸠占鹊巢?” “荷儿?”温氏不敢置信,楚楚可怜的扶住夏侯明, “你个孽女!我打……” 他扬手要打我,我昂首挺胸的抬起下巴迎上去,最终还是没有落下来。 夏侯明晓得现在的我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不敢打。 可我今天就得闹的他打,而且是狠狠的打。 我不晓得这样一个家要怎么样才能和谐相处,但我知道该怎么样让夏半知重新振作,当然前提是——他心里还有这个家。 所以温氏一副谦善做和事佬的样子过来劝时,我劈头盖脸的就对她一顿骂, “谁叫你来的?你一个养在外的妾室,谁允许你进门的?给我滚出去!” “夏荷,你再敢说一句试试听听!”夏侯明嗓子都破音了, 嘁,试试就试试。 我冲他翻了个白眼,转头看着温氏,“温氏,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你的贱格,我一清二楚。你要祸害谁,自去别的地儿,若在我的地盘撒野卖弄,信不信我扒了你的皮?这次姑且容你一回,现在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秦氏当初伤心欲绝的离开夏家,不曾大吵大闹,都是我在怂恿。为了儿女,她大概什么都能忍,这次温氏故意借机上门,她竟也想息事宁人,反倒过来劝我莫闹。夏侯明恼羞成怒的想揍我,她拦住他又叫邵馨将我拉回屋里去。 “你简直无药可救!你温姨心急火燎的过来,就是担心你们,好心当作驴肝肺。老子不求你待外人一般亲厚,至少该有的礼貌要有?” “你为了这个女人,将发妻和儿女赶出门,还让我们亲厚、礼貌?呸,也就你好意思开口!” “秦婉,你就是个祸害、祸害,三个子女都叫你教成了什么德行?”夏侯明耐我不何,调准枪头对上秦氏,“我当年瞎了眼,妄想你一个娼妇能相夫教子,如今还要同你住在一屋檐下,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你不配为妻,不配为母。到了如今,你还要拖累我们?你为何就不去死了干脆?” 院里除了邵馨、吴谨思,其他买来的奴仆都是生人,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惊了。可秦氏不语,泪泪滂沱的任他说。 “姐姐?” 夏雨害怕了,很是怀疑自己先前听了我的话,将温氏和夏侯明骗过来。 我也没料到夏侯明会说出这样恶毒的话,当即火冒三丈,一脚蹬在温氏身上,猝不及防的温氏惨叫一声砰的向后倒地,摔得半天没出声。 夏侯明紧张的去扶,一口一个“妍儿、妍儿,怎么样?……妍儿,无事?”,叫得人心头直犯恶心。 “她是什么?她不是个娼妇吗?娘纵使从闺阁女郎流落青楼,可从头至尾只有你一个丈夫,她呢,年过二十有七才与你相识,鬼晓得之前勾搭了多少男人,偏被你个蠢人当了宝贝。”我指着温氏冷冷的一字一句道, 夏侯明已经怒发冲天,见温氏昏迷,起身冲过来就要来打我。 秦氏还没来得及拦就被他拂一边,踉跄几步跌倒。她最近担惊受怕、忧虑过甚,已经瘦到只剩一副皮包骨,哪里经得住夏侯明大力推搡? 秦氏摔得头撞在地上,夏雨惊叫,邵馨慌乱,一院的奴仆颇觉得后悔被买来这个主人家,唯独只有吴谨思上来劝解。 场面简直像炸开的油锅。 棒子抽在身上时,传来剧烈的闷痛。我即有心给他打,就不会还手,抱住头蹲下任他一棍又一棍的敲打在身上。 一家子没人能阻止得了他,夏侯明也像打了鸡血似的,毫无顾及的全部宣泄自己的怒火。 “孽障,孽障,老子打死你,一了百了。恶毒心狠的死丫头,留你在这世上,横竖是给老子添堵的!” 棍棒落在手背上,几乎手指都被敲碎,落在背后,脊梁骨都仿佛断了……痛得我眼前一阵一阵发黑,渐渐的失去力气瘫软下去。 我听见了秦氏声嘶力竭的吼叫声,拼了力气的爬到我身上,一声又一声的唤我“宝儿”。 娘,我不是您的宝儿呢! 心里钝痛的好难受,像要窒息似的。 夏侯明许是惊慌失措,手中的棍棒掉在地上,“咚咚咚”的在我模糊的眼前跳动了几下。没过一会儿,他又将一腔怨恨撒在秦氏身上,将她推开,一脚又一脚蹬在她身上,“最该死的就是你!害了我半辈子,也害了儿女一辈子!” 秦氏抱着我悲恸大哭,以前利索的嘴皮子,现在一句也不反驳。 我用仅剩的意识和力气侧了侧头,看见不远处邵馨把夏半知放开了,他跌跌撞撞的朝我们冲过来,带着满脸的愤怒…… 活过来了吗? 嘿,这苦肉计见效了呢! 我微微勾了勾唇放心的闭上眼,觉得现在应该功成身退的休养休养生息。 第一次送给别人打,真是憋屈死了。 躺在地上不知过去了多久,我听见咆哮怒骂声,推搡扭打声,在最后一声凄厉的尖叫后,一切归于平静。 似乎是邵馨的声音,可我已经没有力气睁开眼,一旦那根弦松下来,再要绷起就已无可能了。 …… 第213章 殃及无辜,与常府决裂 我是在午时过后醒的,屋内只有翠花。 桌上用个炭炉温着一罐热腾腾的粥,肉香味实在勾人。我觉得翠花是故意的,因为她晓得我是个死到临头都贪吃贪睡的人。 一天没吃东西,实在饿得狠,便让翠花喂我吃了,因为手臂疼得实在抬不起。 “翠花,他们如何了?” 待肚子饱了些,我才开口问夏半知愤起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翠花僵了一瞬,面色不大好,“姑娘,你还是想想如何同常将军和常夫人交代!” “怎么了?”我微微一愕,想起昏死之前听到的那一声惨叫。 翠花努努嘴,“邵小姐劝架时,被老爷、少爷殃及,摔倒时脸不小心刮到树枝,破相了。” 我一惊,“她人呢?” “在东厢房里住着呢!常将军赶过来后又叫来大夫刚刚瞧过,说会留疤了,常将军他们……” 没听翠花说完话,我忍着身上的剧痛爬起来。 邵馨伤在左脸,约莫两寸长的伤口狰狞可怖,倾城绝色的脸此时浮肿了半边。 夏半知跪在门外,夏侯明、秦氏、温氏惶惶不安的也立在边上,不时的朝屋内张望。常伯母本欲朝我发火,见我一身是伤,抿了一会唇,什么也没说,只顾抹泪,常怀宁恨不得拧巴死我。 “馨姐姐,……”我没能靠近床边,因为黄嬷嬷挡着了。 对于这样纯粹对我好的一个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弥补我一意孤行对她造成的伤害。 邵馨难过,头扭在一边没理我。黄嬷嬷老泪纵横,恨恨的看着我, “念着你曾经救过姑娘,不然老婆子今日定要让你血债血偿。年纪也不小了,怎如此荒唐?打兄长、骂父亲,该是你一个女儿家能做的吗?以前还以为你是个聪颖知事理的,原来不过是个横行无忌的泼妇!姑娘她心思纯,却被你个莽撞无礼的殃害了,呜……” 我也想学着古人跪一跪,来个负荆请罪什么的。但我明白若这样做,不过是减轻自己的负罪感而已。 “我可怜的馨儿,以后该怎么办哪!”常伯母心疼的抚摸邵馨的头。 “伯父、伯母,事是我闹出来的,你们要我如何赔偿,我绝无二话,即便是死!”我难得低声下气一回。 常伯父隐忍了许久一会没做声,碍着从前的情份,对常伯母道:“走,回家。馨儿的伤,我四处托人想想法子。” 常伯母将邵馨从床上扶起来,一行人往外走,我不敢说什么,也不敢拦住他们求原谅。他们出了门口,夏侯明依然像个缩头乌龟似的,条件反射和温氏退了两步,让秦氏站在前头。 此情此景,秦氏“噗通”一声跪在夏半知的前面,“将军大人,子之过,是父母之失,民妇虽是个卑贱之身,但您要血债血偿,拿民妇的命去!” “娘!” 夏半知膝行到秦氏身边,大声怨怪的喊了声,然后又拦在常伯父面前用力的磕头,才几下,额头就青紫了一块,铿锵有力的道: “常将军,是小生的过错,小生自知罪无可恕,但小生愿以一生偿还,娶邵女郎为妻,一生不负!” 话音一落,四周一阵诡异的寂静,连风吹树叶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哈哈……” 凝固的空气忽被一串低沉大笑打破。 “你要娶馨儿?”常伯父的声音透着嘲讽和冷厉, 夏半知头磕在地上,以示诚意和真诚。 莫说常伯父他们,就是我都觉得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黄嬷嬷呸了声,“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肖想我家姑娘?你还以为这样是恩赐了?一团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拿亲妹妹去做赌注,糟蹋自个儿的丫鬟……立不起来的阿斗,配提娶我家姑娘?” 黄嬷嬷恨不得抽死他,看了我一眼,到底没有大肆的闹,红着眼继续骂:“瞧瞧你们这一家子什么货色,也好意思祸害人家!” 常伯父、常伯母都黑着脸侧步抬脚扶着邵馨从边上走过去。黄嬷嬷隐忍几息跟着离开,一行人将将走下台阶,夏半知摇摇晃晃、急急切切的起身追上去径直跪到邵馨的面前, “邵姑娘,小生晓得自己唐突又无礼,且还罪过深重,但请你相信,小生发誓一定取得功名后,风光迎你入门。否则老天爷便罚小生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邵馨大概被他这般严重的话吓得愣了愣,黄嬷嬷有气,横了他一眼,对邵馨道:“他的话能信什么?” 常伯父也冷道:“你我两家恩情从此一笔勾销,别再来往了!” 说完,一家人簇拥着受伤的邵馨,给她戴上冥离,头也不回的离开。 人走后,偌大的府院里只剩下秦氏和夏雨的哭声。 不多久,夏侯明开始恨恼的骂骂咧咧,我冷冷的视线如凌迟的刀一般剐在他脸上,他才悻悻的闭上嘴。然不晓得温氏同他私下说了什么,这次他没气急败坏的离开。 我扶着秦氏回正屋,劝说了一阵,说云麾将军府断了便断了,为了以前那点子情份维系的也辛苦。我们这种门户想要与云麾将军府对等以待,为难他们,也为难她战战兢兢的卑微伏低。 经历了这么多,我当然已经明白,这个家还是得靠夏半知奋起争得脸面,我再如何折腾,旁人还是看不上半分的。而夏侯明…… 想到他,我心中只有凉凉的一声冷笑,这么多年的郁郁不得志,秦氏虽有些带累他,但究其根本是他懦弱不扛事。 我正陪着秦氏缓和情绪,翠花突然进门告罪一声将我拉出门去老远,才附头在我耳边道:“姑娘,老爷让那温氏住进东厢房里,连那个小的也送来了。看样子,今日就是这样理所当然的进门了。” 我微微愕了愕,看样子温氏为了前程,已然答应从后妻变成妾室了,然而我根本不相信这样一个毒蝎会甘心如此。 夏侯明听了温氏的话卖掉祁门县的祖屋,来京发展事业。铺子倒还留着,但我断定若没有那一纸五十六年的租约,那铺子也会被卖掉。 边境上的祖屋能卖多少钱?至多不会超过一百五十两,所以入京后,他们在东城租房子和其它开销,已经用了个七七八八。夏侯明一个小小官吏,一月顶多三、四两俸禄,听夏雨说温氏维持不住家用和脸面,已经拮据熬了有半月多。 所以她能同意又钻空心思不惜自降身份住进这大宅院里,我一点也不意外。我甚至能猜到温氏定要趁此卖弄可怜,在夏侯明面前装得一副委屈不过,让他怜惜的模样来。 而且更让我佩服的是,温氏晓得我得罪了季家,竟然一点不怕,似乎笃定跟着我们有肉吃。 我问道:“夏半知和夏雨知道吗?” 翠花点点头。 我猜想也应该是夏半知同意的,夏雨虽不会违逆夏侯明,但她不会再似从前一样自作主张。 站在屋檐下透过正院的垂花门,我望着内院里那棵稀疏的侧柏树,许久没有说话。 翠花忧心的喊了我一声,我才道:“无事,这个家本来就得让夏半知支立起来,让他做主决定,他想如何处理便如何处理。我将来要外嫁,也管不得什么。” 说完又嘱咐她出门去买些安神宁气的补药送到厨房让马婆子熬点汤给秦氏喝些。才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周遭空空寥寥的,我突然感觉有些些落寞,半躺在床头发呆。 时间悄悄流逝,西斜的金色阳光落在被面上,却感受不到暖意。 不知过去多久,夏雨端着饭菜进屋,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我诧异的看着他们走近,夏雨将饭菜放在桌上,来扶我起身。 “不用。”我抬手拒绝她, “姐姐,还疼是吗?不如我来喂你!”说着她又转身去桌边端饭菜, 我一把抓住她,“我没废,能自己走!” 夏雨眼眶红通通的,总觉得我故作坚强说的假话。 我微微勾了勾唇,没有看进屋一直默不作声的夏半知,坐到桌边自顾自的边拿起筷箸边道:“你们也去用膳,我吃过后叫翠花来收就是。娘心情极差,你们得闲多陪陪她。” “小颖,是为兄错了。”夏半知深鞠了一躬。 我低头吃饭,没做声。 “我晓得你不会轻易原谅,到如今……我明白以前的自己有多荒诞不懂事。”他继续郎朗大声的道,声音有些许哽咽沙哑,“这次我更晓得你恨我如此让爹和那温氏入府,委屈了娘。但小颖,为兄即便被你恨,也要如此做。” 我手中的筷子落在青菜碗边上,一直没动,想了想后,才抬头面对着他,笑道:“我不恨你,我也明白你为什么要如此做,你不必特意来同我解释,我没关系的。” 夏雨尴尬的拉了拉我的衣袖,示意我不该这样疏离的说话。 怎么?他将我一次又一次的卖了,我还能毫无芥蒂的与他兄妹相亲相爱? 我又不是圣女婊! 夏半知低着头默了一会,“小颖,不管你信与不信,我已将你当作至亲的妹妹。温……温氏既已答应做妾进门,父亲过往的事你也当放下。母亲够苦了,我们做儿女的不能让她再心力交瘁。” 难道让娘忍受委曲重新复合就不会心力交瘁吗? 当然,这话我不会说,以后也不会跟他们去争辩任何关于这个家的事,我一个异世游魂,对他们已经仁至义尽。 见我不语,他也没多说什么,转身便出去了。 第214章 成长的变化 夏雨留在房里同我说话,道她告诉了夏半知,是我出的主意,让自己生生受了一顿暴打,点醒他。让他明白这个家,他若不像个男人一般振作起来,娘和我们都将不会有好日子,也会被人轻易的踩在脚下欺辱。 “姐姐,哥哥他终于醒悟明白了,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夏雨握着我的手,像个孩童般将头依靠在我腿上,一边流泪一边说。 我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你这样趴着,我不好吃饭。你快去正院陪着娘,温氏入府,作为这个家的嫡子嫡女,必须勒令她未经允许不得入正院。你得摆正心态,可千万不能让她钻空子,将娘害了。她是条温柔的美人蛇,剧毒无比。” 夏雨狠狠的点点头,“我明白。” “且父亲的话也不能听,因为他的心已经偏到太平洋彼岸去了。娘将我们当眼珠子护,她再不识大体,这一点任何人也是比不了的,可晓得?” 她疑惑了一会,我以为她摇摆不定,就用力的捏了她手臂一下,“听到没?若娘出了差错,我可唯你是问!” “嘶!”她拧眉躲了躲,噘嘴道:“姐姐也在家中,怎说得倒像是要离开似的?” “你以为惹了季家,我们真能安然无恙吗?” 夏雨变了脸色,不解的看着我。 我继续道:“想来过不得多久,我就要嫁人了。若不找条粗大腿抱一抱,哥哥还没出头,我们就得埋进泥土里去。” “谁是粗大腿?”夏雨更不解了,求知若渴的, “武周最粗的大腿!”我嗔了她一眼,拿起筷箸夹菜,“别啰嗦了,耽误我吃饭,想饿死我吗?” 夏雨想了半天想不明白,见我轻松不过的嘴贫起来,一脸如释重负的出去了。 晚饭我吃的不多,就小半碗饭。翠花来收碗筷,看着碗里剩的半碗饭拧眉思索一会,不过什么也没说。 夜里亥时刚到,翠花又不声不响的就做了夜宵送来。 这近两年的时间,好像每个人都变了。 娘的嘴不再刀子来、刀子去了,夏雨不再自以为是,翠花不再一惊一乍的,而夏半知也彻底沉敛下来…… 我呢? “姑娘,不是饿得睡不着吗?怎么就吃了几口?” “我不饿。” 吃了几口,我便用帕子擦嘴,喝了茶漱口后,去门外的廊檐椅子上坐一坐。 “姑娘,在等人吗?” 翠花就睡在隔间,晚上有什么动静,总会听到一些。她说“等人”,那人是谁不言而喻。 “没有。”我望着天上的半边灰月亮,“你去睡,我一个人坐一坐。” 翠花欲言又止,还是听话的去隔间。 周围只剩我一人,屋内的烛光映射出来,落下微黄的暗光,将我清瘦的身影拉得又细又长。 今夜……他又不会来了! 辗转一夜过去,夏半知终于鼓起勇气去了鸿蒙学院,想来定要受不少欺辱,以前常怀宁他们还可以帮衬,如今怕是没人再与他站在一处了。 不过这种日子,我也有过,想一想曾经那些苦难何尝不是一种生活的锻打锤炼。 夏侯明租住在东城的房退了,十两租房押金没要回来,气得嘴唇上两撇一翘一翘,温氏倒一点不在意,反而宽慰他钱财乃身外物。夏侯明十分受用她的善解人意,二人你情我浓的抱在一起,让出门买菜回来的小芸看了个正着。 有现成的住,那十两又能抵用什么? 她的算盘可比谁都打得响亮,就夏侯明他那眼睛里糊了屎的看不清。 温氏入京之前在祁门县买了两个便宜的仆妇,一起带着住进来的。京里的牙行奴仆买**边境要贵上三倍不止,她在边境买了带过来,又撑了面子,又省了银子。只是京中牙行到底规诫多,不用主人家操心,而温氏带来的可叫一个狐假虎威。 两个仆妇早上与马婆子争厨房闹了一场,翠花直接将温氏的食材全扔在潲水缸里,回来绘声绘色与我说起,我给她竖起了大拇指。 不过这头刚说完,温氏便来了,还未进屋里,就叫两名仆妇跪在了我房门外。然后才唤了声翠花出去,让她给我通报。 规矩端得是一点不差。 翠花出去应付了一会儿,又努嘴走进来,“姑娘,她莫不是要装样子,给你扣个恶毒女的名声,好让老爷更加厌恶你?” 我冲她眨眨眼,大声道:“你去跟她说,让她也一同跪着。身为一个养在外的外室,第一天进门就敢放纵狗腿子抢正妻的威风,哼,可别以为叫狗腿子跪一跪算过去了!要是今儿她不跪,这府里的柴米油盐,通通拿银子来算,若再敢明着抢主人家的东西,打死喂狗去!” “是。” 翠花噗嗤一笑,转身就出去对温氏毫不客气的吼了几嗓子。 温氏面色如墨,气得不轻。 不跪,她落了下层,犯上作践的罪名跑不了。跪,她的脸以后还往哪搁? 她以为用两个仆妇横一横,让夏侯明怒发冲冠的训斥立威,就能在这府里挺起胸做人? 嘿,可她这温柔的刀,碰上我这个直来直去的枪杆子,不戳得她心肺千疮百孔,岂叫她下回又要作妖? 温氏左右为难,就杵在门外,凄楚的同我说道理,说她一个孤苦的罪官家眷,流离失所近十年,遇上夏侯明是她的福气,甘愿让出妻子的名分,只求安隅一角,给她母子一条生路便行…… 鬼扯的话一箩筐。 我耳朵听不大清,骂了一句,“翠花,将那只该死的苍蝇拍死,拍不死用烟来熏一熏,实在扰得人心烦。” 翠花连句疑问都不带说就立即抱来个铜盆,又从内院树下扫了一簸箕松叶松枝点燃了放屋外熏着。 房门外青烟缭绕弥漫,这下温氏真的眼泪鼻涕横流。娘怕我吃亏,过来看了一眼,见温氏吃瘪,放心的直接回房歇着去了。 午时过后,宫里来了人,是李公公,传口谕说我身体已康复近半,皇上准备要提审问案。 一家人整理衣装齐齐的跪下接口谕,娘不大懂礼节,起身后忘记打赏,温氏一副小意的样子叫她的仆妇拿出一两银子给李公公吃茶。 李公公觉得有些好笑,掂着手里的一颗银子。 “嫌少?”我意味深长的冲他笑了笑, 李公公一顿,忙将银子递我面前,“不是,不是,姑娘给的赏银太客气了。”说着要给我。 我佯装听不见,故作惊讶的问,“你不要?” “奴才在宫中当值,外出喝不了几回茶。” “真不要啊?” 我接到手里掂了掂然后扔到翠花手中,“等会出宫后路上买点肉给一家人补补。” 温氏脸色一变,表情大概觉得肉痛送出去的银子竟到了我的手中,算是出力不讨好,眼神恨毒的似在警告我说:“你这该死的扒皮精,怎如此不懂礼数?宫里来的可都是贵人,得罪了小心祸到临头?” 哼,这般着急出风头,心是有多大?还敢说只求安隅一角? 我整理了下衣装,便随同李公公入宫,娘不放心一直送到门口,千叮咛万嘱咐的叫我入宫后可千万要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问什么答什么便是,说小户人家经不住大场面。 入宫见大boss,当然得小心翼翼的谨慎些。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才进宫门不过半刻钟,李公公就被一个惊慌的宫女给带走了,临去时让他的徒儿小瑛子务必全首全尾的将我带去勤政殿,小瑛子连连答应,催促他赶紧去瞧瞧。 听着好像是李公公的义妹出什么事了,而且事发突然的挺严重。 深宫之中百无聊赖的,有个非正常的亲密关系,实属当然。 李公公心急火燎的一走,小瑛子太监便给我引路,只是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处偏门,我不禁狐疑问他:“这处怎么如此荒凉的感觉?和上回去勤政殿的宫道并不一样呢!” 小瑛子拂尘一甩,带点儿嘲讽道:“夏姑娘,宫里的路是你熟、还是我熟?难不成还怕我能带错了?” 我语结,想着李公公是皇帝老儿的亲信,这小太监又是李公公的徒儿,该不会陷害我。 又走了半刻多钟,越尽人烟稀少静寂,最后穿过一道门,四下竟空空无人。 我隐约开始不安,“小公公,我肚子有些不适,想如恭方便方便。” 小瑛子顿住脚步,眼神闪了闪,指着一处,“瞧见没,进去往右第三间就是恭房。” 他指着的地方是一座空殿,里面虽不至于萋草青青,但屋子里阴暗没有丁点儿声响,肯定是没人住的。 我问道:“这处宫房没住人吗?贸贸然闯进去,要是冒犯了贵人娘娘,我一个民女岂不犯了大罪?” “皇上、皇后鹣鲽情深,所以后宫虚置较多,有何大惊小怪的?” 骄阳炽烈,我垂着眼睫默默的盯着地面上的黑影一会,才朝小瑛子咧了咧嘴后走进去。 一直到进屋,小瑛子都在宫门外头看着我。将门一关上,我立即找了窗户爬出去。因为我进来的并不是间恭房,他却没有提醒,摆明是有鬼的。 只是好不容易爬出去,找了个后门才将将打开,就被一群人给堵住了,迎头就听见一声冷蔑的笑, “嘿,夏颖,本公主看你今日往哪里跑!” 第215章 八公主的邪火 “嘿,夏颖,本公主看你今日往哪里跑!” 是八公主周怡霖,身后带着五六个人。 也不晓得她为何就这样恨我,恶狠狠的指着我, “这贱人有点儿功夫,你们全都上,将她给本公主绑结实了!” 话音未落,一群人立刻上前来捉我,没容我任何的抗议和反应。 要是能像电视剧中废话几句也好,我兴许能口吐莲花的解了困局,省得动粗。 尤记得当初在昌郡被知县府里的婆子折磨的够呛,这宫中的更不必说。我心念一转,哪里会任她们抓住,所以转身就跑。 后面呼啦啦的一群人越追越多,宫里四通八达的道仿佛迷宫,跑了许久也没碰见别的宫人。 该死的小太监,将我带到冷宫这一片地方来了。 “夏颖,到了这处地方,你觉得还能逃出本公主的手掌心?” “快……从那边……你们……这边,抓住她!” …… 以我的速度,娘炮太监和宫女婆子定是追不上我的,可跑了一会儿,看见迎面、侧面奔来十来个堵我,心塞的只能停下。 她们是有备而来的。 小瑛子对李公公瞻前马后,可他怎么会勾结八公主来害我呢?除非两种可能,一种,小瑛子暗地里不是李公公的人,另一种,是皇帝老儿故意的。 俗话说君心难测,解决了我这个平民女子,不用祸害他儿子,也可给季家坐实罪名。 视线飞速的扫了一圈,我发现自己已如同困兽入笼,逃无可逃,再回头看见周怡霖得意洋洋的样子,有种天要亡我的感觉。 人微权轻的命真真是贱如狗一般。 “八公主,民女未曾得罪,您为何总要为难?” 周怡霖眉尾一挑,摊开左手手心里的一块上好的红玉,“你莽撞碰碎了父皇给本公主的,心爱之物,你个贱婢胆大妄为,死一百次也不够陪!” 方才我碰都没碰到她,怎可能会摔坏皇上老头赐给她的心爱礼物? 我高声道:“八公主想仗着左右周围都是你的人,想置我于死地?” 周怡霖抬着下巴,冷冷的睨着我,似说:“是又如何?今日你就是死定了!处决一个刁民而已,谁能拿罪本公主?” 该死的,她如此又是听了叶雪莹的挑唆?我猜想八九不离十,因为我真的未曾直面得罪过她。 十几人围住我,朝我逼近。 我长叹一口气,活动活动了筋骨后撩起袖子,举起拳头,脚步不停的跳动,像蓄势待发的格斗者。 上次季明悦的侍卫打不赢,这些个东西应该不成问题? 反正死马当活马医,试试呗! 我挑了一个侧面人少的攻击,“啪、啪、啪……”不过分把钟,撩倒一片后,撒开脚丫子再度开跑。 现在阳光毒辣、刺目灼耀,蒸的地面热气腾腾翻滚,让人头晕眼花,跑了好久一会,也不晓得是跑到了哪个园子里,忽而看见不远处有一群人,我想都没想直接一边冲了过去一边高喊: “救命!娘娘救我!” 亭中有个贵妇,四十来岁,身旁还有个二十几岁的男子,穿着一袭水银色绸衣,对那贵妇十分恭敬,所以贵妇是宫里的娘娘无疑了。 但这一片宫区荒凉,想来不是个位分高的嫔妃。然事已至此,我已经别无选择,就算是根稻草,我也要抓住。 “你是什么人?” “放肆,还不快速速离开,敢扰了荣妃娘娘的清净,不要命了!” 还没进亭,贵妇的侍女们厉声上前呵斥拦住我。 后边的人已然追上,看见贵妇竟也不惧,只是简单行了礼继续想对我逞凶作恶。 贵妇唤了个过去问:“这姑娘是哪家的女郎?” “荣妃娘娘,她就是被季家女郎差点戕害的那个女子,十分没规矩。这贱民在宫中乱闯,冲撞了八公主,摔了御赐的物件,竟抵抗不伏法,扰了娘娘您的清修,实在是无奈。” 贵妇“哦”了一声,望着我意味深长的思索起来,并不开口阻止。 她又与我没有干系,当然不会为我作保。 我不得不从贵妇的侍女中蛮横的挤进去,见桌上的东西拿什么砸什么,一众惊呼起,只听得“放肆、放肆!” 东西扔完后,我上蹿下跳的围着亭子打转,那二十来岁的男子护着贵妇,一双丹凤眼却是饶有兴趣的只看着我。 这一闹,把宫廷侍卫都惹来了。 周怡霖本想悄悄的用罪名加害我,这下也还想当着人面处决。 “该死的贱民,给本公主立即宰了她!” 周怡霖是公主,即便无理取闹、无中生有,也没人说什么。 我来了火气,故意扯了下领口,将脖子上掏出的铜鲤吊坠给人瞧见。 这可是大boss的信物,不过周槐之和孔嬷嬷再三叮嘱叫我不能随意露于人前。现下情况不算随便! 意外的是一众侍卫没认出来,倒是那个男子凛冽的看我一会,对周怡霖说道:“怡霖妹妹,她入宫是父皇宣召的?你如此处置,怕是不妥呢!” “区区一个贱民,能有什么不妥?大不了父皇罚本公主禁足抄经!你不晓得她多可恶,傲慢无礼、横行无忌,全然不将皇权贵胄放在眼里。这种人若留着,岂不败了皇族威严?” 男子无奈的摇摇头,将她拉到一边去劝说了。 我被压着跪在地上,也听不清内容,好在他的话应该挺中肯有效果,周怡霖气急败坏的过来对我骂骂咧咧的,“你以后最好夹着尾巴做人,不要去勾引煜哥哥,再让本公主晓得,饶不了你!” 我横竖装耳聋听不见,她气恼的踹了我一脚,“夏颖,将来总有一天你会死得更惨!” 说完,她哼哼了两声才带着人离开。 人走了好一会儿,待我恢复了些平静,才抬头朝那男子笑了笑,“多谢!” 男子长相并不出众,只有一双眼生得好看。就像有人说的,一双眼拯救了整张脸,五官有五六分像皇帝老头儿,鼻梁塌,个子大概一米七五不到,还有些微胖。 不管是冷宫还是后宫,应该外男是不允许入内的,除非这人本就是皇家的人,不然也不可能有实力将周怡霖劝走。 他叫周怡霖做妹妹,难道是皇子?听说皇嗣薄少,加上周景也才有四个成年,所以这位是庆王? “你叫夏颖?”荣妃开口问道,声音柔柔的。 我摇摇头,“民女耳孔受损听不见声音,还望娘娘恕罪。” 荣妃看着我拧了拧眉,转头对身旁的年轻男子道:“巍儿,你作甚为她解围?本宫听过不少她的传闻,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迟早一日大祸临头。得罪了季家的女郎,可不比旁的人。你父皇这般下旨关押着季女郎,也是那位胡闹任性,过不得几日定还有大转折。” 年轻男子微转头看我一眼,笑道:“楚姨,她应该有些本事的,救一救也无妨,举手之劳而已,结个善缘!怡霖妹妹性子太过纯直,不定是受人利用的。这个女子今日被宣召入宫,是父皇授意,若出了差错,怡霖也必然要受大过。” “嗯,也是。”女人同意他的说法,不过转瞬又叹了口气,“唉,怡霖幼时还懂事可爱,不晓得为何越大却越不像话了!” 年轻男子没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后同面前的娘娘告辞,顺便带我去勤政殿。路上他看了我好几回,都是盯在我胸口,也试图问了一句,“你戴的项链很特别,哪里来的?” 我目不斜视,也不抬头,全然当听不见。 年轻男子倒没再多问,果真是带我去了勤政殿。不过在殿外远远的就停下,给我指了指方向,让我自己过去。 我对他行了个大礼,抓身就走。 “王爷,这小娘子太无礼了,您救了她,她这冷冰冰的木讷表情可瞧不出一点儿感激涕零的样子!” “无妨,看着倒是挺特别的。” “嘁,不过是恃才傲物罢了,哪里特别了?会写几首绝诗,会做几件稀奇物,就唯我独尊的狂成这般,难怪季女郎怒火冲天的要宰了她!” 没走出几步,他们就在我身后嚼起舌根。 活得自我一点而已,偏叫他们一个个说我“狂”。 唉,世界观不同,真叫人憋屈。 我在殿门外碰到李公公他们,见我安然无恙,皆面露惊色看了我好一会儿。李公公拿纸笔写出来问我去了哪里,小瑛子则率先在他面前恶人先告状的说我胡闹任性要走偏门,还故意甩开他。 “她胡闹要乱走,你竟劝阻不了吗?当个小小的差事都做不好,干脆回掖庭浆洗去。” “师傅,我错了。您老饶了我这次!”小瑛子看我的眼神十分怨恼,活像是我犯的错牵累他。 看着两位公公你一句我一句的,我也懒得反驳,所以任由小瑛子胡说八道一通。 李公公下令只将小瑛子罚了十大板子,将我带进殿内,里头一行人似乎已经等候片刻。 进殿时,皇帝老儿正坐在大殿龙椅上对着季明悦训斥,神情俨然一个长辈恨铁不成钢的姿态,我拜了“万岁万万岁”的唱词,就安静的跪在一旁等候发落。 季明悦只借口控诉我无理僭越在先,气不过才犯下的大错。皇帝老儿语重心长的道:“你十一二岁的年纪来过盛京,朕瞧着也伶俐乖巧可爱,为何短短几年不见就变得张扬跋扈的?你爹娘也太骄纵你了!” “臣女知错了!” “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第216章 皇帝老儿哟 这一番戏演出来,我便晓得皇帝老儿怕是目的达到,此刻暂时要重拿轻放了。 所以皇帝老儿转脸又来骂我不懂礼数冒犯别人,我跪在殿中许久,只磕头告罪,“皇上恕罪,民女耳朵失聪,已听不见。” 反正当听不到,随你们说去。 周围一众人嘴角抽搐看着我,季明悦也恨毒的斜眼瞪我。 “明悦,好在这夏姑娘捡回了一条命,不然惨死的话,鸿蒙学院和女学的学子非得集体谏书,你们季家背上个目无王法的罪名,便是朕再偏心也饶不得你。既然夏颖身体恢复些,你也受过牢狱之灾,便两相抵了!” 季明悦眼眶红红,叩首谢恩,“谢陛下隆恩!” “好了,此事便如此了了!下回再不可冲动胡为,视人命为儿戏,你出宫后,让你二位兄长赔些银子给夏颖,她一个姑娘家被你折磨成这般,又聋了耳朵,无论如何都要给大众一个说法。” “是,臣女明白。” 我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感觉。 “再过几日,你父母便会入京了,你也出宫回府好好养几天。瞧你这脸色,还以为朕关押了你,对你用刑了。” “臣女不敢。” 一直到出殿门,季明悦从头至尾乖巧的不像话,皇帝老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而我实在要夸夸这皇帝老头的高明,一棒子打下去,还说得义正言辞、理所当然的为他们好,让季家找不出半点的错处来。而且在季家人来之前放了季明悦,那季土司怕是有火也发不出来。 季明悦走后,左右还有臣子在,似要等着商议国家大事。 李公公下台阶扯了扯我肩膀示意让我告礼离开。 我抬头看见皇帝老儿利用完我,又满不在意我的态度,想起被周怡霖追杀的惊险,心里一横,跪拜下去大声道:“皇上,民女还有话对您说。” 皇帝老儿不耐的横了一眼我,对李公公道:“赶紧带这聋子出去,还能听得她胡说八道出什么?一个惹祸的人精,也稀得让那小子心心念念的。” 各位大臣们也睥睨的冷冷盯着我,像看蝼蚁似的,轻蔑、不屑、鄙夷…… 李公公使劲儿拉扯着我往外拖,我心里一阵气恼,就是赖在地上不走,“皇上是觉得民女的话不关紧要?” 皇帝老儿头都没抬。 “既然皇上撂下民女的命不管了,那民女只能另找他人攀附搏一搏命了!”我气哼哼的起身,昂着下巴瞪着他。 “放肆!” “这粗野女子简直太不知所谓、不知尊卑了!” “皇上,她这模样也难怪季家女郎要狠狠的教训她。如此藐视皇庭,简直罪无可恕!” …… 皇帝老儿气得半响无语,拿起桌上的一方砚台朝我砸过来。 我身形一闪躲开,不过裙摆溅了好些墨滴,所以他的右手手指半截都是黑的。 一阵诡异的静默后,李公公“哎哟、哎哟”的叫唤,紧忙支使其他小公公过来服侍给皇帝老儿净手。 好在皇帝老儿没有气糊涂,还是下令将臣子们都退出去。殿中还有宫人,我梗着脖子再道:“皇上,能叫旁人都出去不?民女要和您说的是私话!” 皇帝老儿胡子一翘一翘的,“要说不出个好歹,今儿朕就办了这小混祸,懒得管那小子闹不闹,办了他一个女人,难不成他还敢同老子叫板成仇人?” 他觉得我听不见,说给旁边李公公听的,大概是想泄泄火。 “皇上,公子一时鬼迷了心窍,您且先容一容!” “哼!” 李公公带着殿里服侍的十来人出去,看着他们从外头把门一关上,我扭头一屁股就坐在地上。 “你这小丫头,当朕……” 见我如此放肆,皇帝老儿气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我冷嘿一声,“这里左右又没人,您老气什么气?我还没气呢!” “咚、哗啦……” 龙案上的东西扔了一地,我爬起来躲闪着迈上前,也从花案上抱起一个大花瓶砸到地上。 “啪”地一声巨响后,皇帝老儿开始翻起了白眼,捂着胸口对门外要喊人来,我从脖子里掏出铜鲤项链亮给他看,一边先开口道:“您老要是敢喊,我就告诉大家伙您是民间老奸巨猾的大商人,背地里干了不少好勾当!” “皇上,可要奴才进殿?”外头李公公喊了声, 皇帝老儿嘴一抿,“不用!”胸口起伏不已,才几息的时间,脸色涨得通红通红。 我心里嘀咕着会不会将他气得脑溢血,所以软下态度去给他拍拍背顺顺气。后果当然可想而知,被他拂得老远,差点从台阶上甩下去。 看样子劲力充沛,妥妥的。 当皇帝的日理万机,这点承受能力没有,应该早气死八百回了。 “你根本就没聋,犯了欺君大罪,还敢在朕面前叫嚣!” 皇帝老儿的语气虽冷,但根本没有杀气。缓了半刻多钟,大概已经冷静下来。 我挨着他坐在龙案前的台阶上,侧头冷笑的看他,“老头,什么欺君不欺君?我若不是为了保命,会来这一招吗?不管今儿、还是以后,以我的身份和地位,就是一万张嘴同他们说不清道理,索性我当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不说,这样不好?再者,他们还没要我的命,你个老头子却利用完我就过河拆桥,借八公主殿下的手,用宫规宫仪处置了结我,有你这么干事的吗?” 皇帝老儿两只铜铃眼一瞪,“你叫朕老头?” “我对洪老夫子他们也这么叫,有问题吗?” 皇帝老儿被我又气得半响没说话,所以我便叽里呱啦的开启吐槽模式,“你要找借口对付季家,偏谁都不敢当你的枪杆子,有我这没脑、脾气又爆的软柿子给你捏,替你打头阵,你怎么就能狠心再杀了我?都说帝王心最无情,我真真是见识了厉害。” “哼,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娃,朕不要你的命,你以为还能活得多久?要不是那小子暗里派那么多人护你,从你出季府的第二日就得被人大卸八块丢了喂狗去!” 我心口微微一颤,嘴角不由自主的弯了弯,“哼,你儿子喜欢,你能耐我何?” 大概经过几回斗嘴,皇帝老儿觉得很无力,所以抬手狠狠的揪起我耳根子,“他就是再喜欢,将你娶进门,朕是你老子,这么没尊卑的东西,打死不论。” “嘶……痛!”我咬牙切齿的捂着半边脑袋,反驳道:“有你这种不时要小辈命的老子,我还端着尊卑敬着你,我又不是个二楞傻子!” “谁叫你目中无人、无法无天?时时刻刻的惹祸端?老子要留着你,不得添多少麻烦?” “我哪里无法无天了?都是你儿子给我惹来的一堆麻烦,我不反击,难道像那些逆来顺受的女子一样,命好等着别人救,命不好等着死?松手、快松手……耳朵真要聋了!” 皇帝老儿反而越揪越来了兴致,仿佛找到了我的软肋似的,得意笑起来。 都说男人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越聪明的越爱玩,这老头儿比一般男人还要顽劣。第一次见他,我就晓得。 见他总不松开,我只能伸手挠他的胳肢窝才得以解脱。 “朕真想现在就砍了你的脑袋当球踢!”老头儿佯怒道, 我冲他做了个鬼脸,离他坐远了些,“嘭嘭”跳的心脏缓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 再顽劣也是个君王,方才若赌错了,今儿小命非得载这里。 …… 偌大的殿里静悄悄的,我和皇帝老儿说了一刻多钟的话,最后还进了内殿聊了一会,怕外头大臣等太久,皇帝老儿待我画完了草图就催促我离开。 我瘪瘪嘴,“皇帝老儿,您让我办事也得赏我些金银,我家穷得掉底,不能喝西北风啊!” 皇帝老儿眼轱辘一瞪,“没规矩。” “那我不干了,就嫁给你儿子作妖算了,反正他养我一家人绝对没问题。” “你个死孩子,真是能把活人气死、死人给气活。这宫中所有的物件都是记录在案,朕得用什么名目赏你?你脖子上带得物件不可以在外头支银子使?” 我恍然大悟的点头,这才转身准备离开,不过走了几步后想起什么又回头问他:“当皇上一点不能随心所欲,所以您才去外头赚银子的?可是赚那么多也不能花呀!不过您要是经常微服私访出去走一走、玩一玩,倒是可以。 人哪,有命没钱,苦!有钱有命花,福!人死钱没花完,憋屈!” 皇帝老儿捡起桌上一只狼毫笔扔过来,“滚!” 我呵呵直笑的出去。 殿门外侯了不少人,见我全须全尾的,又得意洋洋的,再看里头一片狼藉不堪,一个个傻眼的看着我,问方才两刻多钟的时间里殿内发生了什么。 装聋作哑的好处呢,就是可以光明正大的敷衍,所以一问三不知。 “这野丫头将皇上气得不轻,怎么她还一副闲散自得的模样出来了?” “她莫不是有邪术?” 殿内传来一声拍案的巨响,“邪什么邪?朕乃天子,哪里来的邪?都给朕还不快滚进来?” 抱上粗大腿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哪,爽! 然我安然的离开勤政殿,李公公才将将派了个小公公送我出宫,就有凤仪宫的嬷嬷来请我去凤仪宫。 “珍姐姐,娘娘找这位夏姑娘有何事?” 李公公故意大声的问面前挂着标准笑容的珍嬷嬷。 珍嬷嬷嗔怪了他一眼,“你是越活越回去了,娘娘要见什么人,还得与你解释通报?” “珍姐姐真是……我不过随口一问嘛!” 珍嬷嬷翻了个白眼,意思自去领会。 看样子二人关系甚笃。 李公公讪笑,让他的徒儿小瑛子陪同我一起去凤仪宫,自个儿回殿伺候皇帝老儿去了。 第217章 泼妇骂街,求娶啊! 第二次进凤仪宫,紧张恐惧的感觉并没有比上次好一些,因为我总觉得身旁引路的珍嬷嬷笑容阴森森的,还带着杀气。 进殿后,我第一眼并不是瞧见的皇后或者是太子,而是先前在荒僻的靠冷宫那边园子看见的男子。 他表情和和气气的,十分平易近人。见我瞧了他一会,朝我微微漾起嘴角笑了笑。 太子并不在,殿中就他和皇后二人,除了珍嬷嬷,其余人屏退到殿外守着。 斜卧在软塌上的皇后慵懒的抬起眼睫,那双犀利的凤眸直直的落在我脸上,仿佛一下要穿透我的胸背,看穿我。 我跪下磕首行礼,“皇后娘娘万福金安,王爷金安。” “起来!” 头顶冷冷的开口,我低头不起。 “果真是听不见了吗?” 皇后的声音透着深深的怀疑,我察觉她在悄声吩咐了什么,然后没一会儿,我身后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响动,像刀尖刮在瓷器面上的感觉,耳膜都仿佛要震破了似的。 我早已做好准备,所以死死压抑着自己没有动弹动作一下,只是悄悄的抬头看了一眼皇后,但她的神情还是不大相信我。 正当我琢磨着宣我来此的目的,她从软塌上起身走过来,一手将我的下巴挑起,一手撩开我的衣襟,从我脖颈间拿出铜鲤坠子,阴冷的盯了我一会后,问道:“哪里来的?” 她晓得这个坠子? 不用猜,定是面前这位王爷告诉她的。 怎么办? 我状若惊恐的摇摇头,“娘娘,您想要这个吗?这坠子是民女捡来的,民女……您若要,民女将它给您好了!” “啪——” 半边脸火辣辣的疼,耳朵里嗡鸣不止。 猝不及防的一巴掌将我打得歪倒在一边,半响没爬起来。 皇后冷喝道:“你写过西游记,与西游楼有莫大来往,竟敢诓本宫这坠子是捡来的?说——你与青云帮会是什么关系!” 我摇摇头,“娘娘何故迁怒民女?娘娘可否叫人写字告知,民女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还敢在本宫面前装傻!”皇后面露凶狠的再次高高扬起了手, 我心神巨震的闭上眼往后缩了缩,却不敢闪开。 眼前这位不是鲁直莽撞的周怡霖、不是老谋深算能讲道理的皇帝老儿。一个女人能将昔日闺蜜逼上绝路,只单单这一点,我就绝不认为她是个讲理的。 所以我不能躲闪,只能装糊涂的任她打。待她彻底消除怀疑,我才有机会活命,或者拖延时间,等谁来救我。 “母后!” 我准备迎接这一巴掌,没想那王爷喊了一声制止了皇后。 愕然的睁开眼,正好与他淡淡扫过来的视线对上,但只是一眼,也没意会察觉什么,他便对皇后劝道:“母后,也许她真的并不清楚首尾。既然有了她这样一个突破口,母后何不放饵钓大鱼?” “……”皇后收回手,拧眉道:“如何说起?” “她既然能得青云帮会的信物,不管她是真捡还是假捡,必会有领头与她接触,所以现在切莫打草惊蛇。堂七叔在民间查寻多年未果,不如利用她来个顺藤摸瓜。” 堂七叔? 我隐隐猜到了是谁,应该是赫言生。 皇后眯了眯眼,眼底划过一抹狠意,“这丫头是个人精,岂会乖乖受本宫利用?瞧她装傻充愣唬弄本宫的模样,本宫便只想掐死了她。” “来人,先将她带下去!”男子下令道, 能在皇后面前发号施令,我断定这男子是庆王无疑了。 钟琳琅嫁作庆王当王妃之前,女学里曾议论过一段庆王的事。听闻庆王的母妃是皇后的亲姐妹,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所以庆王一直养在皇后膝下,但才华.能力.样貌……无一样出众,是个非常佛系的王爷。 我被人拖拽起来,押着出去。 但我不甘成为他们角力的牺牲品,所以故作惊恐的将铜鲤坠子一把扯下来,“娘娘,这坠子是西游楼掌柜给民女的,民女只不过写了点东西给他们而已,并无交际,您若需要,民女给您就是。民女不过一个乡野女子,当真不晓得这坠子的来历。” 皇后冷眼看我,庆王则微微有些诧异,都没来接铜鲤坠子。 “你倒是聪明,想弃车保帅?”皇后阴冷笑道:“不过你若真聪明,就老老实实说出来。煜儿中意你,你真想做皇家儿媳,本宫也不是不会不给你机会,但你藏着掖着,本宫便要叫你生不如死。” 她竟然一点也没有怀疑到自己儿子身上? 青云帮到底是什么? “娘娘能否让人写一写?民女听不见,如果娘娘要治罪,也得让民女死个明白嘛!” 皇后终于开始动摇怀疑我的耳朵是聋了,但她并没有给我写什么,只叫人将我带下去。 被狠抽了一巴掌,其余再没有受刑什么的,只是关在一处房间差不多半个时辰后,周槐之亲自来接我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两个嬷嬷退到一边,一个高大的身影映入我眼帘,心口不禁雀跃的跳了起来。 我从绣凳上起身,径直走过去,嘴角微弯的抬头看着他,“这是打算还要我吗?” 好些天没见了,他眼白透着红丝,似乎最近疲劳睡的不大好。 闻到那股令人心安又着迷的荷尔蒙气味,我才彻底落下心来。 我承认,我已经走火入魔了。 周槐之看着我红肿的半边脸一会,“你还会怕我不要你?” 我嘻嘻笑了两声,第一回主动牵起他的手,并将怀里的铜坠子拿给他,“皇后娘娘因为这个东西恼怒我,我说什么她都不信,不如给了你,你去安排!你让我如何做,我便如何做。省得皇后娘娘以为我藏了秘密。” 我握了握他的手,这话的用意想必他听得明白。 既然皇后压根没怀疑过自己的儿子,那我索性扔给他,让他全权处理了。 他抿了抿唇角,抬手指点我额头,“惹祸精!” 谁惹祸了?明明是你招来的。 凤仪宫正殿,庆王已经走了。周槐之入内同皇后不晓得说了什么,出来时表情凝重的很,也不忘将打开手里的药瓶替我擦药。 恩恩爱爱的样子叫宫人不停侧目感叹。 我以为周槐之不渝是皇后多疑仍不肯相信我的诚意,出宫上了马车后,一问之下才晓得皇后不许他娶我做正妻,做妾倒是可以的。 按说搁以前的心态,你哪怕将我当不见光的情人,我也无所谓,可如今我既然十分肯定自己的心意,断不会给他做妾,难道以后再看着他娶个妻,让自己膈应? “宁为瓦全不为玉碎,我不做妾,你看着办!” 翠花紧张的扯了扯我衣袖,让我别如此嚣张。 眼前好歹是皇子,人人畏而惧之的公子。 周槐之也冷冷凝着我,眼神似乎在警告我不要无理取闹,不要不顾大局。 “你言而无信,我不管。” 他无奈摇头,执笔写字,“一个妻的虚名而已,不管你是妻是妾,我自会好好待你一生。” 我翻了个白眼。 屁话! 可我不可能同他辩论,因为最后结果都只是鸡同鸭讲,所以我便反其道行之,佯做轻浮的挑起他下巴,“既然是虚名,那不要娶啊、纳的,干脆我便如此当你的情人!届时等我腻味了,或者等你情淡了,咱们各自好散,也许我还能留个清白‘名声’再嫁。” “夏颖!”他吼了一声,见我死猪不怕开水烫,以为我听不见他的愤怒,又转而写道:“你待婚姻就是这般随便?水性杨……” 我没让他写完,打断道:“你才是朝三暮四、见异思迁、三心二意的渣渣男!横竖觉得自己如何都是理所当然,我便不行了,是吗?” “这是能等同而语的?” 他的字越写越潦草,好在还能看懂。 “为什么不能?” “就算不说我现下境况不便,就你的处境,还能有旁的选择?” 马车已经停下,我一把撩开车帘跳下去,门口娘和夏雨、夏半知一行早就在门口等着,连谢锦她们也来了。 可我在气头上,没同他们问安打招呼,回头见周槐之态度比上回更加冷绝,也不管多少人在场,我气恼的弯身脱下一只鞋狠狠扔向他, “周煜,我告诉你,我不是为了选择而去选择的人。我夏颖一旦决定了,不管你臭名昭著、还是麻烦不断……哪怕你下一刻是要砍头赴死的罪人,我也会毫不犹豫的跟着。别总拿那些狗屁的规矩同我讲道理,我要是个讲规矩的,压根就不该理你。你今日若敢再弃我一回,就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这姑娘好凶悍!她骂得是谁?” “她骂的……骂的是周煜,是那位!” 街头上有人驻足停下,惊悚的议论起来。 马车内光线暗,看不清周槐之的表情如何,但我晓得他是一直看着我的,也没叫赤九赶车走。 周围渐渐有不少百姓围过来,甚至有鸿蒙学院学子路过。 我继续叉腰像个泼妇似的骂道:“你别以为我真没了你的庇护就活不了,你敢气哄哄的走一个试试?哼,以后我夏颖若再理你,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话音一落,只见车厢里人影一闪,人就到了我面前。 第218章 惊掉世人的下巴 一双好看的眼此时亮如星辰一般的看着我,嘴角往后咧着,似乎非常高兴。 我懊恼不过,气得抬手捶他,“臭男人、不要脸的男人,老娘委屈的要死,你倒以为迁就了我,是吗?谁特么的需要,你找谁去!” 四周像摁下了暂停键,世界也仿佛只剩我和他两人。 任我捶打了一会,他抓住了我的手,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我实在是拗不过你!”刻意用嘴型清楚的告诉我,“娶,我娶你,成不成?” 我一脚蹬在他脚背上,“委屈就别娶,都是娘生爹养的金贵人,我还糟践了你不成?” 他痛嘶了一声,本来想生气,大概想了想同我这倔驴子再杠下去,肯定没完没了。所以忍了忍,拉着我的手向大门口的娘和夏雨他们走过去,并当着在场看热闹的百姓对娘拜了个郑重的晚辈礼。 “夫人,多有唐突,还望海涵,某择日必按规矩上门提亲。” “哗……” “这、这位……他竟然正儿八经的要娶妻了?” 一众人惊掉了下巴。 周槐之是公认的皇子,却也是不在皇室宗嗣上的皇子,这些年闹得惊天动地的将一个女人又一个女人抬进世安府,多风流荒诞,何人不说?世人都以他为耻,所以有头脸的人家没有一个人与他交往。 今日他到一个平民家求娶,当然十分轰动。 而我本就名声在外,好的歹的都有,当众与他这么个人调情,大概让他们特别匪夷所思、而且不被理解。 当然也有人这么说,“这夏家是个穷酸户,能嫁进世安府也是高攀,所以算不得稀奇。就是可惜了鸿蒙学院那些夫子瞎眼抬举这样一个女子,真是伤风败俗!” “可不是,她与云麾将军府的少爷牵扯不清、与勉郡王也藕断丝连的……一朵开烂了的野花,也不晓得怎就被人稀罕上了!” 在喧闹的一片骂声中,周槐之匆匆告辞离开,随后娘他们难堪至极的将我拎回了门内。 “小颖,你这算是什么意思?大庭广众的,你……”娘简直怒发冲冠,也不在意家中此时还有几个女客在。 当初我在祁门县寒梅苑住的时候,她可是一心以为攀了个好门户,如今也嫌弃起来。 唉! 我摇头又摇头,“娘,我听不见,等会再同你细说,我先招呼客人。翠花、小芸,你们赶紧的泡茶做几样点心来。” 我一边说一边拉起谢锦的手回自个儿院里。 莆一坐下,不待她们开口,我便向谢锦问起邵馨的事情。幸好她以为我聋了,不然就要开口怒骂我。 周槐之多不受人待见,简直比我还要人嫌狗憎。 谢锦写说她去过一趟云麾将军府,可惜没见到邵馨。只听下人们说,脸是彻底的毁了,当时正好碰上夏半知连人带礼被扔在门外。 邵馨受伤回去的第二日,娘确实让夏半知提了礼去常府赔罪,后来他鼻青脸肿的回来,我便劝说娘不要叫他再去了,眼下就是好生的读书,准备下个月的科考。 既然承诺要负责,就得学好练就一身本领,让人觉得靠谱才是正理。 “她没寻死觅活的闹?” 其实我担心就这个。 这女人哪,就算是因为长得过分美丽而受罪,也还是在乎自己的颜值的。 我想太子周齐御再见过邵馨,绝不会再起色心的想方设法拐骗她。 “没,就是不愿见人。你们这事真是闹的太荒唐,幸而常将军念及以前的情份,不然他就算开罪你们一家,叫你们拿命赔,也是没人替你们说理的。” 谢锦写完看着我半边脸上的伤,长吁短叹的,十分可惜我错过了常将军为我做媒的那个钟朗将。 她是同谢韵洁说的,但谢韵洁这回态度有些疏离,没怎么应。 待我起身到屏风后擦把脸的时间,听得她对谢锦劝道:“锦姐姐,定亲的喜宴,你就莫请她观礼了?方才你也瞧见了,她与那位勾勾搭搭的不像话,还谈起了婚嫁,你这要是请她到了我们府中,定是要被人置喙嫌恶的,而且伯母最是憎恨那位的,若是来往了,你可是会被责罚的。” 谢锦好一会没答,我走出去远远的冲她们笑了笑,“你们先坐一坐,我干脆换个衣裳。皇后娘娘脾气大,我被吓得出了几身冷汗,内裳粘着不舒服。” 谢锦笑笑的对我扬扬手,示意我去换衣裳,不必客套。 我从衣柜里找了套衣裳拿出来又转回屏风后面。 “也好,等会不提便是。”谢锦幽幽道了声, “锦姐姐,她怎会看上了那位呀?好歹是个聪明的,却办出这样的事来。季明悦为何迁怒她,定是因她让那位上心了,嫉妒的。现下她得罪了季家,莫不是想干脆粘附上那位就能万事大吉?可那位府上真真没一个省心的,且皇后娘娘岂能让她做儿媳?” 谢锦默了一会,道:“可我总觉得小颖能瞧上他,不是为了挽住一根救命稻草。因为她压根就不是个趋利附势、见风使舵的人。” “那是为什么?” “……”谢锦沉吟片刻,“我觉得她该是真的喜欢周煜。” “天哪,她脑子被雷劈坏了吗?” 你才被雷劈了。 换好衣裳走出去,她们停住了话头,但谢锦还是隐晦婉约的问我是不是当真要嫁给周槐之,我直言道:“对啊,我早看上他了。” 谢韵洁惊叫一声,要开口劝我,被谢锦拦住了。 后来谢锦也猜到前年周槐之带着他儿子去昌郡祁门县游山玩水、顺便求洪老夫子收徒之时,我和他就牵扯上关系了。 我没否认,她也没多说什么,只言明她是祝福我的,但因为家族,以后便不能再有往来,最后眼中露着深深的遗憾和可惜同我告别。 我知道,她们这是在告别。 谁也不是谁的谁,她们为了家族如此是理所当然。所以我并没有生气或者说什么,一直到送她们出门,我也是浅笑嫣然的。 可孤立远远不止这些。 第二日刚刚用过早膳,金夫子、华老太君听闻了昨天周槐之送我回家在府门口发生的事,急匆匆的相携着又来了,同谢锦一样,他们问过我是不是真要决心嫁给周槐之,得知我的答案,他们也没有生怒,只是流露着难过和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小颖,你选择的是怎样的人生,你可明白?” 金夫子来了这么久,一口茶都没有喝,皱着一张褶巴的脸瞪我。 我将他杯里的凉茶倒了,又重新斟了一杯新茶,才点点头道:“夫子,我知道。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学生不能自拔了。无论荣辱,我甘愿与他共度一生。” 金夫子自从得知太子利用周槐之遮掩恶行的真相后,对周槐之并没有再嗤之以鼻,甚至有些赞赏他的忍耐。所以他叹了叹,“你是个不服管的,为师也管不动了。随你!为师不日就要离京去昌郡祁门县授课,便不来亲自送你出嫁了。” 我惊道:“夫子,您怎么去那种苦寒之地?那里天气太寒冷,您老受得住吗?” “世道不古,君不君、臣不臣,为师还留在此做什么呢?为师走后,你定要恪守行为,万莫冲动哪!”金夫子写完,抬起枯枝般的手摸了摸我的头,觉得我听不见,对华老太君说道:“这孩子呀,真嫁给了周煜,以后还得惹多少祸事出来啊!” 华老太君道:“您既然舍不得放不下,为何不肯留在京中?” 金夫子叹惜一声,“那日老夫特意请了胡耀方谈一谈太子之事,可你晓得他说什么?” 华老太君并不好奇他会说什么,反而端起茶杯摇头,“您又何必较真?胡家与郝家都是皇后羽翼,他胡大学士又能说出什么义正言辞的话来?” “嘿,老夫当年孜孜不倦的教导他,可不是为了让他做个睁眼瞎子,为了自身利益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太子德行不正,老夫岂不晓得以一人之力,难挽狂澜?但他却说太子不过好一点女色而已,并无大错。为一女子,逼得她自杀,害她家败,为一女子,不惜……” 金夫子越说越气愤,“这叫只是好一点女色?” “君不正,臣不谏,国将不国。”华老太君再次摇摇头,透着些许无能为力,“太子、庆王、周煜,都是养在皇后膝下的皇子,勉郡王周景如今是入笼的困兽,而其它两个小皇子不过六、七岁,整个朝廷,没有谁能与太子抗衡。太子登基是铁板钉钉的事,金夫子您失望也是情理之中。” 二老默然了一会,重新谈起周槐之娶我的目的,道我是个火药炸弹,埋进世安府,也不怕炸翻了天。道我是个天不管地不怕的狗脾气,将来定会跟太子闹。 这话不假,但河水若不犯井水,我还是很好相处的。可他们一点不信,却也不是非常担心我会吃亏了去。 云麾将军府同我决裂了,谢锦也言明无法再来往,金夫子要远赴边境,而华老太君说我既然选择嫁给周槐之,以后不必再入女学上课。所以我很明白今日送走他们,这个府的门庭大概也会像世安府一样,一直奚落冷清下去,再不会有人光顾了。 我有些落寞,却并不彷徨。 因为该留的总会留,该走的一定会走,余生不将就、不强求、不委屈自己,才能不枉活一世。 第219章 母爱无私 季明悦刚出狱回府,季六郎下午便真的送了一千两来,我没见着人。 沉甸甸的银锭递到娘面前,她默然的受了,一句话也没说,待人一走,狠狠砸到地上,温氏带着俩婆子捡起来,惺惺作态的劝娘别跟季家再生瓜葛,莫同银子较劲,然后又让夏侯明将银子收着。 我闻着音讯赶到正厅,瞪了夏雨一眼,对夏侯明道:“家中是由娘操持,怎能让爹爹管着银钱?” 说完,我示意翠花将整整两大盘子银锭从温氏的俩婆子手中夺过来,那宋婆子厉害,死死端着不肯给翠花,我欺身过去,扬手就给了一巴掌,打得她头一歪,盘中银锭掉落一地,砸在脚面上,“哇哇”直叫。 我大声怒道:“我的话都敢不听,吃了谁的狗胆?” 哪条狗,不言而喻。 温氏脸红耳赤,委委屈屈的看向夏侯明。 “放肆,你还有没有半点规矩?” “爹有多少规矩,我就有多少规矩。” “你……” “爹爹,难道觉得这银子你该收在自个房里给你的妾室用吗?” “你放屁!老子是你爹,她是……”夏侯明暴跳如雷,几乎要打我, 我冷笑一声打断他,“这个府这个家,娘才是正儿八经的主母夫人,所有的一切都是娘的,爹爹若将娘还当您的妻子,就该月月将俸禄上交,若不将娘当您正经妻子,那您也别想着、念着这府里的一丝一毫。” “孽女,我、我……” 夏侯明气得两眼一翻,压着温氏仰倒下去。 两人倒在一团,宋婆子二人扯了半天才将温氏拉起来。 夏侯明气昏了,娘慌忙的叫来吴谨思他们几个壮汉,才将人抬去东厢就已经醒了,骂骂咧咧的,说要立家规。 闹闹腾腾了好一阵,待夜幕降临,四下静寂,娘和夏雨才郑重的叫我私下说话。 夏雨心疼她爹夏侯明,又不敢怪责我,只拿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瞧着我。 “瞪什么瞪?要是将来你为了心疼爹,害苦了娘,我定不会原谅你。你晓不晓得今儿若有了这第一回,下回那温氏就要顺理成章的管着这府中一切了,你们都要在她手底下讨饭吃,难道你半点不懂吗?” “姐姐!”夏雨吸了吸鼻子,“好歹是生养你的亲爹,姐姐即便防备着,怎能如此大逆不道,闹得人仰马翻?再者传出去,姐姐岂止是败了名声?” “管它败不败,我活得痛快就成!” “娘,您说说她!呜呜……倒总以为我偏心眼,听不进半句!” “宝儿!”娘见我将夏雨弄哭了,嗔我一声,又叫夏雨回屋歇着去,说她来同我劝劝。 劝什么?劝我任由温氏把持着这家? 夏雨离开,翠花和小芸也被支到门外守着。 娘坐到我身边,一脸无奈的溺爱又责怪,坐了一会儿后,她搂着我到她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肩膀道:“娘不争什么,也不要什么,只要你们兄妹三人前程似锦、花好月圆,怎么遭都可以的,何苦争这一亩三分地,闹得不安宁?” 我极力的反驳道:“让那温氏得了势,就没有似锦,没有……” 她却打断我,用一副最最温柔慈爱的笑容望着我,便是这一瞬就熄灭了我的怒火和忿忿不平。 “你爹没到那种糊涂的地步,和和气气的说个道理,他又不是不会听。宝儿,他是你爹啊,闹得人尽皆知,传出恶名,还要不要过日子?” 我噘嘴道:“娘你怎就不晓得人心险恶?夏侯明他欺你、负你,偏听偏信那阴险女人温氏的话,将来我若不在这府中了,你怎么能好好过日子?他们怕是会将你的骨血都吸干。” 她叹了口气,眼眶也红红的,伸手不停的将我额角的发摸顺挽到耳后,哽咽道:“宝儿莫担心娘,这家中不是还有夏雨,还有你哥哥吗?娘这一生真的不亏了,有你们三个孝顺的儿女,真的心满意足。现在娘最最担心的就是你,本事大、主意大,谁也不能束缚管制你,天大的祸也敢闯。宝儿呀,娘没本事,出不了一点儿力,你若不敛着点性子,将来……” 耳边传来她重重的鼻音,我的心也跟着颤抖起来。 “将来你要是……娘可怎么办?” 我回抱住她微微颤抖的身子,头缩进她怀里,声音沙哑道:“是女儿不孝,让娘操心了。” 她摇摇头,“是娘让你操心了,时时的紧张怕娘受委屈,一点事就大动干戈的来维护。” 有吗?好像是! 我贪婪的吸着她身上属于母亲的温暖味道,抱着她久久没有松开。不过天太热了,热得人汗水直冒,娘嗔怪了两声,才分开坐好了。 “宝儿什么时候心仪那位公子的?那年在祁门县,一点也不见你动容,娘倒还以为你根本不在意,是被迫的。” 我脸上不由自己的浮起一抹热意,但这种事也没得不好意思说,所以说道:“不晓得,应该是在来盛京之后!他狗皮膏药似的,时不时来招惹我,一来二往的,便就日思夜想的忘不了了。” 娘叹惜的吐出了好几口气,“他那样身份的男子,移情别恋可是家常便饭一般,你能忍的?” 我一顿,想了想后,笑道:“感情的事你情我愿,他真移情了,我若喜欢他便忍着,不喜欢就和离呗!” “你个臭孩子,又说得什么荤话!” 娘举手要打我,我哈哈大笑的闪躲开。 何其幸运,我能遇见这样一个母亲,温暖我的人生。 周槐之果然第三日就着人来提亲了,但没有请到媒人为他作保,唯独只有孔嬷嬷。孔嬷嬷是已故太后的女官,有她上门,说亲一事也不寒酸。家里人都晓得季明悦一事不能含糊过去,也都咬着牙同意我嫁去世安府。 因在祁门县相处过,娘挺怵孔嬷嬷的,说什么也不敢问,也不敢应。虽是坐在堂中的主座上,她却恨不能将位置让给孔嬷嬷坐,夏侯明温文有礼,这次倒晓得没让温氏来凑热闹。 “嬷嬷是宫里的老人,又是睿敬太后身边伺候了多年的。这婚事按着您说的来,再合适不过了。我家荷儿能得公子的青眼,是上天的眷顾恩赏。” 按他的思想就是一个做过妾室的平民女能嫁个大户做正妻,是修八辈子的福运都修不来的,周槐之荒唐就荒唐点,兴许王八配乌龟,也能上上大吉。 孔嬷嬷面色有些青白,时不时隐忍着咳嗽两声,但丝毫不影响她的威仪,表情淡淡的没出声, 夏侯明继续腆着脸道:“不、不瞒嬷嬷,公子是皇家贵族,咱们是平民百姓,这嫁妆嘛,我们实在是……实在是拿不出像样的出来。我们也自知门不当户不对,别说是高攀,简直就是天差地别。这男女成婚,看似简单,但内里学问深着。若不相配,将来得受不少苦楚。” 他说的时候看了眼娘,似在感慨自己被毁掉的人生。见着孔嬷嬷没有打断他,静静的听着,便接着道:“女儿家高嫁是福气,但也难。若是我们家拿出的嫁妆不够,我家荷儿会不会被齿龋……” 我有些讶异夏侯明会说这样的话出来,难道他内心也体会到娘在夏家二十几年的难处吗? 孔嬷嬷整了整衣裳,“世安府不似别的豪门贵胄,人情来往十分简单。而且嫁妆不嫁妆,公子不在意。” 夏侯明松了一口气,像是所有的担忧落到了实处。又商讨了日子和婚事过礼的细节,孔嬷嬷便起身要告辞了。一家人送至门口,娘踟蹰了许久,在孔嬷嬷踏出门口的时候一把拖住了她。 “嬷嬷,说实在的,我这个娘虽身份上不得台面,但我也是不愿女儿嫁入皇家的。那天宝儿从宫中回家,脸上五个又红又青的指印,她没说发生了什么事,对谁都一副坚强不过的笑脸,可我这个做娘的心里疼啊! 嬷嬷,您告诉我,是不是皇上、皇后不喜我家宝儿?公子若要违逆父母亲长,就这么荒里荒唐的娶宝儿,您与他说一句,我这个做娘的一万个不愿意!” 夏雨也站在了娘身边,“嬷嬷,我姐姐是个十分独立又强势的,公子当真舍得那满府的妾室娶姐姐?若姐姐容不下她们,定会闹得鸡飞狗跳,日日不得安宁的。” 孔嬷嬷怔了半响,稍稍施了个礼,道:“夏夫人、夏二姑娘言重了。” 说着,她用下巴指了指我,“公子要娶,早就斟酌考量了许多次的,闹成怎样,他都会受着。可你们家这位,她要是不想嫁,天王老子又能耐她何?” 娘和夏雨、夏半知他们都被说得脸红了红,可娘仍是不放心问道:“可公子到底是皇族嫡子,我家宝儿她……皇上和皇后不认,我一万个理解,可是……” 孔嬷嬷万年不变的冰疙瘩脸,看着娘的急切和担忧,暖了几分,“夏夫人放心,陛下和皇后娘娘不会为难她的。” 一家人终于松了口气,目送孔嬷嬷乘马车离开。 我牵住娘和夏雨的手,弯着嘴角看看娘、又看看夏雨,“放心,我会好好经营自己的婚姻的。” 她们长叹一声,才勉强笑了笑。 看样子,都不信我。 第220章 金夫子的偏爱和维护 古人成亲讲究三媒六聘,也叫三书六礼。 三书乃礼聘过程中来往的文书:聘书、礼书、迎书。六礼是指:纳礼,为提亲说媒;问名,合八字;纳吉,婚事议定;纳徵,订婚;请期,择吉日完婚;迎亲,男方带迎亲书迎娶。 事来的突然,周槐之又下令赶得急,所以府里手忙脚乱的。虽然没有一个客人来道喜喝酒,但寻常需得一月才能走完的程序挤在六、七天办完,委实也让人焦头烂额。 娘和夏雨忙到脚不沾地,温氏装模作样的出来招呼世安府来的人,头天倒没人理她,第三天下聘礼时被孔嬷嬷、赤八好一顿训斥,晚上流着鼻涕眼泪同夏侯明倾述肝肠,所以夏侯明趁我不在时,找娘说道,指责我们不能太过分,不给温氏脸面。 若是我在场,非得将他骂得脸都抬不起来。可这一日清早,韩月白要动身回丽国,所以我得去送送金夫子,时间来不及为他做什么,我只得赶了几个通晓,做了一个减震的车轮亲自装上,希望路途上让金夫子少些颠簸。 快八十岁的老骨头,再健朗也经不住长途跋涉。 日头一升上来,气温就高了十几度,热得人汗流浃背的。 旁边站着的仆从实在看不下去,写了张纸条递给我看, “夏姑娘,这活还是让奴才们来干!您在旁边歇着指挥便成。” 我跪在地上,头伸到车底下,一遍一遍的调试轴轮承重弹筏,“不用,说了你们也不懂,我亲自装好,才能放心。” 送金夫子的还有许多旁的学生和官员,包括金夫子曾经的爱徒胡大学士,有些置喙我一个女孩子太没个形象。 胡大学士大概六十不到,但毛发旺盛,胡子有近两寸长,且又黑又粗。看我的眼神,没有敌意,但也不友善。反正觉得金夫子待我好,他十分闹心的很。 金夫子却笑道:“这孩子心眼最实,别人待她三分好,她就会回报别人十分。老夫走了之后,你们欣赏她,遇着事便帮一帮,若是厌恶,也别落井下石,置喙她这个不妥、那个不当。一个女娃娃,能有多大的罪让你们不依不饶的?” 第一眼见这个倔强又执着的老头儿,我可是毫不在意的。 这个时代虽不发达,但他们的至诚至信,总能让我感动。 我不喜欢流露情感,但这回怎么也忍不住。眼泪情不自禁的流下来,好在我头在车底下,没让人瞧见。 韩月白却似察觉了什么,故意大声玩笑道:“我看她就是想装样子,叫别人夸她呢!曾祖,您抬举她个野丫头,也不怕她在京里仗着你的名声掀翻了天?嘶……野丫头,你踢本王做什么?” 他就站在马车边一直观摩我换车轮,脚一蹬就能踹到。 我翻了个白眼,“别以为我全聋了,我还是能听到一点的。哼!” “曾祖,您瞧她!” “你个做哥哥的,总拿妹妹说风凉话,该踢!” 哥哥?妹妹? 这话从德高望重的金夫子口中一出来,就算没义结金兰、歃血为盟,我也成了韩月白的妹妹了。 韩月白也愣了下,却也欣然的附和金夫子,嗔道:“曾祖真是偏心。” 拧紧了最后一个螺丝,我跪在地上半响没有起身,金夫子喊了我几声,又下腰拉我,我才抹了脸上的泪,从车底下钻出来,怕他看见我哭脸,忙转身叫韩月白的人试一试车轮。 车夫和另外两个人坐上车,在所有人的好奇注目中,“驾——”的一声,挥起了鞭子。 “这装的东西能顶什么……” 韩月白调侃的“用”字还没出口,四匹马一抬蹄子拉着那马车一下就滚动起来,几乎“嗖”的就跑出了十几米远。 惯性阻力减少了近半,加速度极快,车夫始料不及,脸都白了,一个劲儿拉缰绳,试了一段才渐渐适应。 那赶车的车夫绕了老大一圈回来后,惊呼道:“夏姑娘,你这车轮简直太神了,跑得比寻常要快上一倍,且颠簸的时候一点也不累人,真是太好了!” 我简单做了个减震器,车轮滚轴又用了弹珠减少阻力摩擦,所以才能如此。不过东西还是粗糙了点,估计用不得多久的时间。 金夫子拿出帕子过来替我擦脸,“女孩子家家的,怎就喜欢这些呢?瞧你一张大花脸,叫人看了都要笑破肚皮了。” 我没回嘴,只是难过的看着他。 “去年离家出走的时候,可半点没想过老夫,这会子哭什么?” 我摇摇头,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他,“夫子,您一定要保重!我……我……呜呜……我会想您的。” 他为我做了那么多,却不能孝敬孝敬他老人家,实在心中有愧。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换车轮耽误了一个时辰,金夫子还是得走了。 金夫子同各位昔日的学生和官员们告别后,他还送了我几份大礼,“这是城东郊外一处庄子的地契,算起来有三、四百亩,老夫已经同庄头打了招呼,他是个实诚本分人,你去的时候,记得叫他一声花爷爷。庄子里全是种的果树,一年两季去算算账,没得什么繁琐。这是京东一处茶叶铺子,掌柜也是那花爷爷的二儿子,你时常去坐坐……” 我哪能收他老人家的礼?可他这倔老头一定要让我拿着,且还让韩月白送了一份贵重的玉佩,道是在京中混不下去,拿着这玉佩去丽国,保我一生衣食无忧。 “女子嫁人得有嫁妆傍身,打点好了左右的下人,能省不少苦头。你呀,收着,别觉得不好意思!老头大半截已入黄土,这些银白之物留着也无用。你若心念着老头的好,我百年后,你多费心烧些。” “夫子……” 金夫子将地契、店契和玉佩握在我手心里,才转身上了马车。 “呀,野丫头,你流得是马尿吗?没完没……算了,不逗你了。”韩月白本又要调侃我,晓得我真难过,朝我挥挥手,“闲空了就来丽国玩,哥哥定会好生招待你的。再见了!” 话音落,那张惊艳绝伦的脸消失在车帘后。 “夫子,您保重!” 我跟着马车跑了一段,可怎么了能跑得过十六条腿? 看到我哭得不能自己,翠花有些惊讶,毕竟几乎没见我哭过鼻子。而四周乌泱泱的众人,有感同身受的,也有对我嗤之以鼻的。 “哭得装模作样,怕是觉得以后靠山没了。” “金夫子方才拿出好些地契送给她,不哭一哭,怎生对得起这份厚情厚礼?” “她也有些真本事的……” “一个女子这般会钻营,做什么呢?女人本事大了只会乱宅祸家,且她还是个横行无忌的恶痞性!那位真是什么女人都敢要,也不晓得色字头上一把刀!” 那位说的是周煜。 …… “姑娘,我们回去!” 翠花难堪的叫我一声。 看着越来越远的车队,我收住眼泪,默不作声的转身走到路边。 屎壳郎兄拖了一个敞篷二轮车,热得不停踢踏着蹄子,吴谨思皮肤红彤彤的,满脸的油光,像要被烤干了。 “喝淡盐水了吗?这般晒也不晓得找个荫处歇凉,小心等会中暑。”我说道, 吴谨思脸更红了,“喝了,姑娘快上车!” 马车是有规制的,平头百姓办理车证得花销四五十两银子,而且还不一定办得下来,只能装个拖车板子,树荫底下又被别的人全占了,他可是晒了一个多时辰。 我坐上车板子,烫得肉都要熟了。 刚要走,胡大学士亲自过来同我说话,“夏姑娘,方才你给老师装的轮子可否公开?本官将它发扬光大,造福百姓,其它不说,光辎重运输就会得不少的力。” “胡大人说什么?”我指指耳朵,“抱歉,民女听不见。” 胡大学士脸微微一僵,转脸想找下属拿纸笔来,可这送人的时候,谁没事带着纸墨笔砚来? 有些人眼珠子一转,似乎也嗅到了肉腥味,但又不敢当着胡大学士的面抢,所以只对我露出友善的笑容打招呼。 “阿思,赶紧走,再晒下去,你我都要成人干了。”我冲吴谨思喊道, 他犹疑不定,大概考虑了要不要当着胡大学士的面,直接赶车走,因为胡大学士已经着人去找笔墨了。 我转头对胡大学士抱歉的笑道:“胡大人,民女家中还有要紧事,便不久留了。您若真有话同我说,以后有时间再细说!……阿思,走!” “诶,你这目中无人的……” 胡大学士身旁的管家开口要骂人,被他挡了回去。 我佯做不知的冲他笑了笑,又催了吴谨思一声,他才挥起马鞭。 “姑娘,你怎么连大学士的脸都不给?这样不好?” 进了城门,翠花担忧的问我,因怕我晒坏了,两只手一直举着件蓑衣斗篷遮阳,我劝了几次让她放下,她就是不肯,道我马上要嫁人,一定得美美的。 我笑了笑,“不管我给不给他们脸,他们都看不上我。想用脸面白拿我的东西邀功赏,凭什么?” “可是他到底是一品大学士……” “那又如何?我不吃他的、不穿他的、不求他的……天王老子,也不干我事!” “姑娘!” 翠花气鼓鼓的,一直回了府也还恼我不识分寸。 第221章 备嫁 霓裳阁的掌柜已经等了一两刻钟,家里其他人都量了尺寸做衣裳,就差我、翠花、吴谨思三人的。所以才和娘打了个招呼,就带着霓裳阁掌柜回了房里,给我精细的量一量嫁衣尺寸。 本来只用做我的衣裳,我想一家人两年多都没添置新衣裳,这次趁机会好生的多做几件。反正现在有银子,不管是西游楼、还是周槐之,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刚量上肩头,小芸端来消暑茶,我坐下才喝了一杯,她面色犹疑、欲言又止的。 小芸是个机灵人,比翠花大三岁,十分懂事体贴,原先是贾吏司大人府中的家生子,因为贪污一家落罪,她被发卖进牙行里,第二天就被娘挑买回来的,很会察言观色,在这府中,对我最是恭敬,有什么事最先同我说,向我请示。 只是人讲究先来后到,她如此卖力讨好,我还是爱我的酸菜翠花。 可惜那家伙一根筋,轴得很,不懂我一片痴心哪! “怎么了?”我问道,“说!” 小芸会写字,斟酌了下便去一旁磨墨,我没在意,喝完凉茶继续让霓裳阁掌柜量身子。 小芸避着霓裳阁掌柜将纸张递给我看,说了今儿大早上温氏逞能做主让孔嬷嬷骂得哭哭啼啼,夏侯明为了维护她,立即找娘“讨公道”的事。 看完,我拧了拧眉,问她:“娘气哭了?” 小芸点点头,“是。” 我冷嘿一声,“夏侯明呀、夏侯明,好歹也有举人之才,脑子真是被屎糊了!” “姑娘,你说什么呢?”翠花拉扯我一下,示意还有外人在。 要是不顾及外人,这会我就要冲过去骂他一骂。 因为娘同夏侯明的和离书还未过官衙复婚,所以细究的话,温氏才是他夏侯明的正妻。可为何迟迟拖着,说是送文书去祁门县消籍的差人在半道被劫,且还摔断了腿脚。所以这复婚的文书只有京中的吏衙有档,祁门县还没有,夏氏的族谱上也没有娘的名姓。 这是巧合还是什么,我暂且也追究不出个什么,但温氏想把持着这府里的一切,算是撞到我的枪口上。 我将霓裳阁掌柜的手拂开,撩起袖子就去了东厢。 屋里头温氏还在凄凄惋惋的哭,夏侯明抱着她,温声细语的劝着:“我晓得你委屈,三媒六礼的坐大红轿入了我夏家的门,现在却要当小的,事事屈承,还被三个儿女横眉冷对。但我的心是在你这的,方才我去说了说。不过荷丫头对你怨怼最深,她的婚事你便不要去掺和,省得累着了还落个不好。等她那刺头儿嫁出去了,便会好上些。” 站在门口,我气得直想笑,但想着府里还有旁的人,吸了好几口气,才忍下了。 “老爷,妾其实不为别的,就想做的实在些、做的周到些,让他们看到妾的好,能对允知好一些。他本是嫡子,可如今变成庶……”温氏适时的抽吸了几下鼻子以示委屈,“妾这些都能忍的,可一想到将来夏荷他们怨怪允知,妾就难过极了。老爷,妾到底该怎么做呀?呜呜……” 妥妥的顶级绿茶啊! 这话一出口,全成了我们的不是。 我恼火的想立刻冲进去扇她几耳光,但当着夏侯明的面,估计他会更加心疼这该死的绿茶婊,正中了温氏的下怀。若我以后去了世安府,夏侯明会更加理所当然的独断专行,为温氏出头。娘便成了糯米粑粑,任他们捏圆搓扁了。 站在门口杵了一会,我活动几下脸部肌肉,然后笑盈盈的走进去,“爹今日为何没去上衙?” 两人一怔,夏侯明立即松开了温氏,大声解释道:“你婚事赶得急,我同上峰请了几日假。”说完,又接着斥责道:“下回进屋,先要记得敲门知会,如此不懂规矩,将来做了皇家儿媳,岂要叫人说夏家没得家风规矩?” 我点点头,“爹爹教训的是。” 夏侯明见我难得不刺回去,清了清嗓子,不自在的道:“你来此是有事?” 我冷冷的扫向温氏,无奈的叹了声,“今儿温姨娘在厅外端着个果蔬盘子招待世安府来抬礼的仆从,看着他们典算聘礼文书,她咿咿呀呀的不时插嘴教训娘这个该如何收、那个该如何放,哪个该充作嫁妆……孔嬷嬷曾是宫里最有老资历的女官,当下就喝叱她是个什么东西在主人面前吆五喝六,本要下令责罚的,娘一时不忍拦下了孔嬷嬷,才省了她一顿皮肉之苦。 爹,您也该好好的劝说劝说温姨娘了,孔嬷嬷黑着脸瞪她三天,偏她还不识礼去僭越当家做主,真真是过分了。如果传出去,外人定会笑话您宠妾灭妻,家风衰落的。” 夏侯明愕然的看我一会,又转头去看脸色又青又黑的温氏。 “老爷,妾……” 我开口打断她,“爹若不信,您明儿问问孔嬷嬷,或者问一问赤八。温姨娘也许是好心,可若是个识大体的,去后厨里帮帮手,招呼这么些人的饭食,何人不会称赞夸她一句?偏她总是去做娘的主,指使着府里所有人,生怕旁人不晓得在这府里她是主,爹宠信宠爱的是她。” 你能装绿茶,我也不是吃素长大的。 夏侯明闻言,脸色一阵黑比一阵黑,对温氏十分的怜爱变成了六分的怒,可到底没当着我的面,给温氏下脸子,只借口说温氏焦虑心急我的婚事,办的事糊涂了些,以后会让温氏慎言慎行。 我心中冷笑,面上也不悦的道:“温姨娘以后别往府里指使旁的奴仆了,你身旁有两个婆子,还不够你使唤吗?若不够,定是她们偷奸耍滑,不如卖了,再添置两个。今儿娘为你说话,替你省了一顿板子,可你在爹面前哭诉什么?让爹以为我们如何了你。 你既不受恩惠,那我便叫娘再也不帮你开口了。孔嬷嬷可是宫里头的老人,最是爱端规矩,下一回来撞上失了礼,若下重手,可别说娘的不是。” 说完,我略略施礼离开东厢,走出去好一段路,才听见东厢里的哭声,不过这下夏侯明没再哄她,反而吼了声,“哭什么?叫人听见,传出去笑话吗?” 回了自个儿屋后,翠花赞赏的冲我竖了个大拇指,“方才奴婢生怕姑娘您又要火冒三丈闹得鸡飞狗跳。嘻嘻,没想到姑娘软刀子一插,那温氏的脸一下变成了猪肝色。姑娘,以后到了世安府做了大娘子,定也要如此,你瞧这效果可比动手动刀好多了。” “多嘴!” 我横了眼她,走进屋里头。 霓裳阁掌柜还在恭恭敬敬的等着,我说了声抱歉,她微微一笑,“姑娘客气了。” 有银子就是好办事。 临时改的一身喜服是礼部孙尚书大人女儿孙慧怡定制的,因为他女儿婚期还有近一月,周槐之利用权势强买下来,让霓裳阁掌柜亲自来给我量尺寸改制。 那天入宫,皇后嫌弃我身份太低,十分坚决不许我给她儿子做妻,也不晓得周槐之是如何劝服的。 霓裳阁掌柜上午量了尺寸,下午就将喜服送来。鲜红夺目的绸彩,凤凰于飞的图案,展开的一瞬,一屋子的人都惊艳叫起来。 “好美呢,我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衣裳。”夏雨挽着我的手臂,兴奋的直叫我去试一试,“姐姐,快去穿给大家看看。” 娘笑着笑着,眼底就溢出了泪水,“我原以为那位公子会唐突慢待了你姐姐,如今瞧着,宝儿是个有福的。咱们家也拿不出像样的嫁妆,可孔嬷嬷说了,下的聘礼里头,公子早就已经备好了另一份,我这心呀,说不出的舒坦。 世人都说公子荒唐,我瞧着并不尽然。再说了,男人览尽了人间绝色,才晓得什么才是最好的,我家宝儿就是他心中最好的。” 唉,又说胡话了。 我只能当做听不见,让她说去。 温氏真是脸皮厚如城墙,上午被狠批了一通,换个要脸的人,怎么遭也不会再往我们跟前儿凑,偏她又笑语晏晏的来了,见我试穿一身喜服,眼睛里带着嫉妒的亮光,死死的盯着我,嘴里的好话一个劲儿的往外奔。 “新人备喜事,不能闹,不然不吉利。” 娘拦住我,叫我别赶她。 温氏看不到一张张冷脸,照样乐呵呵的问道:“荷姐儿,公子可同孔嬷嬷说过,过些日拜高堂,是往宫里去拜,还是拜谁呢?” “……” 左右都被她问的一怔。 不赶她走才叫不吉利呢,这话也能问的? 周槐之不是正经的皇族宗嗣,若带着我这野儿媳拜皇帝老头儿和皇后,礼制上是过不去的。可若不拜,也说不过去。所以这些年大家闺秀女郎们才没一个人愿意嫁入世安府。 尴了个天尬,谁愿意? 没个荣誉加身,反倒还要受世上最厉害的公婆管制, 娘和夏雨脸色沉了沉,我拉着翠花去后头换了衣裳,出来时温氏还在说,娘不懂这些,只能听她胡扯建议,我与翠花对了个眼神,翠花冷笑着开口道: “这个自有公子去安排,姨夫人操什么闲碎的心?难不成你想去当个高堂,让姑娘和公子拜你不成?” 第222章 收婚礼 温氏脸色难看,“你个贱婢丫头,谁叫你插嘴说话的?我只是忧心荷姐儿嫁去的草率,连高堂都拜不了,所以问一声,给夫人提个醒。待明日孔嬷嬷来,商议商议,也周全着些,莫叫人看笑话。” “公子待姑娘的好,奴婢全程看在眼里。该有什么,公子定会给什么,你左一句、右一句的,不就是见不得姑娘好?” “胡说八道的东西,简直太混账了!我何时不盼着她好了?” 温氏“腾”的起身,走过来就要抽翠花一巴掌,我扬手一推,将她推的踉跄了好几步,差点摔倒。 这时已经傍晚,府里没有别人,我也不用装面子,怒冷冷嘿道:“又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若你觉得实在委屈,便滚出这府邸,自去外头租个房子自在些。” “你……”温氏含泪看着我,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好心好意,为什么总觉得我是要害你们?难道我委曲求全的自贱身份成为妾室,也换不来你们的一句好言好语吗?那我还真不如和老爷单过了!” 娘一愣,反应过来,急忙上前劝说:“宝儿,别说了!” 以她的想法,婚事将近,再也不要出什么幺蛾子。本就门不当户不对,再爆出父母和离,我是被逐出夏氏的野孩子,别说公子,就是寻常百姓也得思虑再三娶不娶。 翠花看我一眼,继续清清嗓子代替我说道:“姑娘说了,公子从前就晓得姑娘的家底,什么都不在乎的。他既不是正经的皇子,也不用按着皇室规制来娶媳妇。再过几日姑娘就得出阁,姨夫人若想早点儿出府,便早一些,若想晚一点,吃了喜酒再走便是。谁委屈了谁,谁说的清吗?但别总挂在脸上叫人不痛快!” 温氏彻底被撕脸,要是个骨气尊严的,定要收拾包袱立即出去,可我就料准了她不会。当初得罪季家,福祸难料的时候她都敢住进来,如今攀附上周槐之,她岂会走? “翠花,你太放肆了!”娘生怕温氏轴起来。 我对她笑了笑,“娘,我们去瞧瞧头饰,是奇珍楼里新制的。” “宝儿,你也太纵容……” 我转头吩咐翠花,“你去将头饰端来,让我试试,不然赶明儿都不晓得怎么梳头。” 翠花应声行礼,就叫上小芸一起去了库房。娘还担心着,但直到头饰端来,温氏也没走,眼巴巴的想瞧新奇物件,她才彻底放下心来。 赖皮的狗,进了屋就赶不走。 我让翠花狠狠的骂了一顿温氏后,接下来的日子,她果然是安分了许多,再也不往我这跟前凑了。 婚事赶得十分急,纳吉下聘那天没有一个人来恭贺,我想着出嫁肯定也没有人。 迎亲的前天,意外的是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批人来送礼,都是悄悄送的。学院的夫子和学子占多数,托了卫良衡一齐带来,拓造部的就有十几个。 娘受宠若惊,忙让夏半知写上礼薄,可卫良衡婉言拒绝了。 我明白,他们是不想同世安府扯上人情来往,来送礼是看着金夫子和刘夫子的脸面才来的。 人哪,有时候真的是不打不相识。 一堆礼中有一份未署名的厚礼,信封上只写了个英文字母r,里头二十张百两银票,任俊贤前世就知道我不喜欢整虚的,就喜欢实实在在的票子。 一千两,着实是个大数目。 他是在弥补前世亏欠我的誓言吗? 可我已经释怀了,所以这个我不能收,以后找个时间还给他,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胡大学士也送了一份礼,是一串价值不菲的粉珍珠手链,想都不用想都是为了贿赂我要了那个车轮子去邀功,打主意的不止他,还有其他人,甚至有人派家奴来请夏侯明出门吃酒。 温氏兴奋不已,拿出身上所有的体己银子,又给夏侯明收拾打扮的玉树临风,一直送他出了大门上了马车,嘱咐他如何如何好生表现。 听翠花说了之后后,我冷冷的笑了笑,“那天怨怪我没告诉他金夫子要远行去祁门县,没能趁机巴结巴结几个高官,这回怎么遭也不会错过的,很正常。” “姑娘,老爷能得势,与你、与这府上不是好些吗?你为何一点也不看好?再说老爷问一问是寻常?你也太计较了!”翠花说我, “难道让我不计较那些从前?而且他能得什么势?不要惹祸回来才好。趋炎附势固然能暂时带来不少好处,但伴随的也是危险,官场如战场,敌我不分,站错队伍,下一刻就会变成炮灰渣渣。” 翠花不懂,表情中仍是不认可我对夏侯明的态度,捡了会东西,她将一个松木长盒递到我手里,欣喜道:“姑娘,这是云麾将军府送来的。” 我微微一怔,叹了口气后打开木盒。 里面是一卷画轴——岐山风云图,曾看过一篇文,关于岐山义结金兰的故事,所以我一瞬明白这副画的意思。 “姑娘,这是邵女郎送的,还是常将军送的?” “馨姐姐送的,好好收着,放进嫁妆里去。” 那篇文是邵馨拿给我看的,得这样一个挚友,真的不枉一世。 任何人送礼来,再如何意外也是能欣然受着的,毕竟谁会嫌财宝多呢? 但有个人的礼,我却收得有些胆战心惊的——季明悦送礼来了,是个朱漆盒子。 “姑娘,她会好心送你礼吗?肯定藏着坏心思呢!” 我觉得也是,看了盒子一会,让翠花拿去直接烧了。 “我就晓得那坏女人不会好心送礼,拿个空盒子来,嘁,什么人哪?” 翠花在屋外烧起了火盆,好奇心促使她打开盒子瞧了一眼,然后生气的“哐当”一声将盒子砸火盆里。 我有些疑惑,季明悦做什么要送个空盒子过来。想了半响没明白,直到那异香扑鼻的味道钻进屋内,我脊背一寒,掩着口鼻冲出去,“翠花,赶紧灭了火,快点!” “姑娘,怎么了?” “有毒!” 翠花惊恐的慌了手脚,最后不知从哪端来盆水倒下去,将火盆灭了踢出去老远。 两人惊魂未定的抱成一团,也没敢叫人。要是把娘、夏雨她们惊动来,也中毒了更不好。但翠花骂了个把时辰后,我和她身体一点异样都没有,就是整个院和屋里香了点。晚饭时,更是吃嘛嘛香,精神倍棒。 我怀疑自己是不是杯弓蛇影、小题大做了。 明日就要行迎亲拜堂礼,作为兄长的夏半知休了两天假期,得知常府送了礼,他踟蹰许久后,来找我问询。恰时翠花在房里叠衣,见他在屋外候着一会儿,提醒的我。 我已经郑重声明叫他不要往这院子里来,恼得就是他伤害翠花,所以叫翠花赶他走。 翠花咬咬唇,“姑娘,奴婢已经放下了,你为何不放下?是奴婢痴心妄想,惹得罪受,你莫再怪少爷了!你如此,奴婢心中觉得很是愧疚的。” “该愧疚的是他,你愧疚做什么?” “姑娘!”翠花瞪着我,见我不肯放软态度,放下衣物转身就出去对夏半知道:“少爷,进去!奴婢煮了凉茶,正好您和姑娘一起喝点。” 夏半知怔了怔,“多谢。” 翠花客气的一笑,从他侧身走过去。 “我……我、我听说云麾将军府来人送礼了,上回……上回我上门请罪,没见到邵女郎,只想问一问她如何了。” “姑娘与夏少爷先说会儿话,老奴等会再过来。”孔嬷嬷说道, 这些日要紧着时间学礼节,本来有个教养嬷嬷就行了,但她觉得我是个桀骜难驯的,怕冲撞了宫里来的,所以忙完其它事,不放心的在旁守着。曲嬷嬷是凤仪宫派来的,虽不刻意为难我,但一双眼总是盯着家里头的事,总觉得不自在。 我看也没看他,就道:“不必。” 孔嬷嬷还是叫上曲嬷嬷退出门外。 我头顶羽毛、手端茶盏练礼拜的姿势,所以夏半知也没坐,离我半丈远,歉疚道:“妹妹恼我是应该,是我害了邵女郎,也害得你与常将军一家生分隔阂。可我——只要得知她安好,便什么也不问了。” “我又如何晓得她好与不好?” 我没好气的道,手肘关节处端着两杯水差点激动的掉下去。 夏半知头垂得更低了,道:“若你有机会与她相见,你告知她,我一定会负责。” 嘁,惺惺作态! 你若是个有责任心的,对翠花为何如此无情?不就是瞧上了邵馨是将军府的表姑娘嘛! 夏半知转身出去,在门口碰上端了凉茶回来的翠花。 “少爷这就走了吗?若不喝两杯凉茶再走?” “不了。” “少爷慢走!” 音一落,翠花行了礼便走进屋里来,“姑娘先喝了再练!” “嗯。” 她利索的放下凉茶,又替我把手肘上的水杯拿下,一边用帕子给我擦汗,一手从桌上拿了柄扇子扇风,见我满脸狐疑盯着她,问道:“姑娘瞧着奴婢做什么?” “真不在意了?” 她微微一顿,笑道:“不在意了,也不想了。奴婢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姑娘你,旁的都不在乎了。” “油腔滑调。” 虽然不确定,但这个答案还是挺让我开心的。 夏侯明午时过后兴致冲冲回的,径直去了东厢,与温氏在房里谈了两刻多钟,又往我这边来的。 小芸前脚进屋禀告,人就在屋外头喊了。 我躺在床上,半眯着眼朝边上扇风的翠花使了个眼色。 练了一上午的规矩,这会儿午休,我真不想浪费精力。 “奴婢晓得了。” 翠花应了声,将扇子递给小芸便出门,立时朝夏侯明“嘘”了声,“老爷,姑娘刚刚睡着。孔嬷嬷、曲嬷嬷待会儿又要教姑娘学规矩,就歇着这会儿时间,老爷若有要紧的事,不如晚些来?” “我就问她几句话,不耽误她休息。” “可她一醒,便再睡不下了。” 夏侯明静默了一会儿,终是走了。 翠花进屋,给我打了个ok手势。 第223章 夜半惊魂 夏侯明肯定不会轻易放弃的。 果不其然,睡了半个时辰,我刚洗了把脸还没梳妆,他又来了。 翠花再拦也拦不住了,便叫他进了门,我施施然的给他行了个礼,伺候他坐下,我才端着淑女姿态坐在他对面。 他神情感慨万分的看我一会儿,说了些夏荷幼时的往事,忆起骑在他肩头上街,撒娇要买冰糖葫芦,念及那甜甜脆脆的声音能把人的心肝都化了,如今看着我大姑娘将要上花轿嫁人,觉得光阴如梭、岁月匆匆。 我浅浅的弯着嘴角陪着笑,待他说了一阵后,提醒他孔嬷嬷就会来了,他才道出真正的来意,让我拿出给金夫子做的车轮制图,说吏部云大人客气的亲自找他谈起,待他立了功,给他记上,年底升职也好落实。 夏侯明见我无动于衷,耐着性子脾气劝说着:“那车轮是个好物,车马辎重运输可是会得大力的。如若我因此得吏部尚书的赏识,将来官途就会青云直上,不再是个小小的典算吏工。你嫁去世安府做正夫人,也能抬头挺胸的有底气些,是也不是?” 我饮了口凉茶,不疾不徐的笑笑,“爹,升职哪有这般简单容易?您莫东想西想了,踏踏实实的做个典算,安安稳稳的,有何不好呢?” 夏侯明脸色变了变,“你是不同意?” 我没出声,也冷了眼神看着他。 “荷丫头,你姓夏,是夏家的人,就算嫁了人,没娘家人撑腰,你以为你在夫家会有多好过的日子?难不成你想带去世安府,给那位不成?” 给你有什么用?给你得了势,将来和温氏趾高气昂的踩着娘的头顶过日子? 我不想与他争吵,“我从没想过给他。” 夏侯明一怔,立即收敛起怒容,“那你留着做什么?” 我端起茶杯转了转杯沿,漫不经心的道:“今儿一早,卫良衡来的时候,我给他了。他爹是工部侍郎大人,得了也能物尽其用!” “什么?” 夏侯明拍案而起,屋外头翠花刚领着孔嬷嬷她们到门口等候着。 我放下茶盏,朝外头喊道:“孔嬷嬷、曲嬷嬷,先劳你们等一等,我与爹爹还有些话说。” 他脸色又一变,像调了个颜料盘在上面,压制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呵斥我道:“那东西,你怎能随随便便的给外人?你糊不糊涂!” “爹爹别着恼,女儿耳朵听不大清。已经给人了,也没法要回来。而且我认为卫良衡和卫侍郎大人是品德高尚之人,他们必定会发扬光大的,在皇上面前也不会少女儿一份功劳。” “你……”夏侯明七窍生烟,指着我半响说不出话来,“他们会给你一个女子什么功劳?还是你以为有了功劳,可以给那位公子争取个什么?他争取了又有什么用?不行,你得叫人立即找那卫良衡要回来。” 他在吏部任事,与工部没有干系,倘若是在工部任职,大概也会接受。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给出去的东西,岂能有要回来的道理?爹爹若觉得不妥,您便去卫府上亲自要!”我凉凉道, 夏侯明气炸了,也不顾及孔嬷嬷她们在,一脚将那茶几给踹倒了,茶碗杯盏碎了一地。吓得翠花立即进屋里来,拦在我面前,护小犊子似的。 “你……就是恨我恼我,想护着你娘,你也不能如此胡为!” “……” “荷儿……” “我是夏颖!”我皮笑肉不笑的冷道, “……”他僵硬一会,“你当真全然不能接受爹了,是吗?爹说什么,你都觉得心有叵测?” 我沉默的拨了拨茶盖。 僵持了好一会儿,夏侯明到底不敢在两位嬷嬷面前放肆,愤愤的甩袖子离开。 翠花劝道:“姑娘,有话好好说嘛,一家人老是针尖对麦芒的,何必呢?” “嘁,谁同他是一家人?他和那温姨娘才是一家人!” 我打了个哈欠,揉掉眼角的异物。 孔嬷嬷习以为常,曲嬷嬷新来的第一回见,开口要教训我规矩,那孔嬷嬷拉住她,“这位小主,你还是别劝了,省得气伤了肝。” 都说新嫁娘嫁人会忐忑激动的睡不着觉,我觉得不过是换个地方折腾而已。 入夜后,娘和夏雨说了好一阵贴心话,才将将出门,我倒头就睡着了,不过半夜又热得迷迷糊糊醒了,干脆将身上的寝衣脱尽,只剩件肚兜挂着。 没有空调、风扇的盛夏,每天都像在蒸桑拿。 只是我脱了衣服躺下一会儿,猛然察觉空气中有股异样的气味,冷不丁的一个激灵睁大了眼睛。 侧头一瞧,借着微弱的月色银辉,我看见一个高大颀长的黑影站在一丈不到的地方,因为背着月光一点也看不清模样,可我一瞬就分辨出——他并不是周槐之。 但这个黑影的气味也是异常的熟悉,因为它是我在昌郡何府生不如死的那几个夜晚的梦魇魔魅,让我度日如年一般的煎熬。 他像幽灵一般,没有发出丁点儿声音往我这边来。 我惊慌的摸到床上的衣服披上,缩到床角,警惕的瞪着他:“你想做什么?” “……” 他没有说话,却突然抬手一扬。 我闻到了一种刺鼻的异香,当我意识到糟糕时,已经晚了。 人生总是有自己预防不到的狗血——我中招了。 我张口要喊,被他快一步点了哑穴。我还能动,所以还能反抗逃出去,可他就是堵在床边,无论我从哪个方向翻爬出去,下一秒他就轻易的将我扔上床。 热,由内而外的热,却又极度空虚,想要用什么来填满。 终于……我精疲力竭、气喘吁吁的瘫软了身子。 见我没有再反抗的力气,药性也上了头,他才缓缓一点一点的贴近我,欺身到我面前。 无论是他的气味曾让我多么恐惧和讨厌,此刻却是种致命的youhuo。 尤其他若有似无的将气息吹拂在我耳边、脖颈上时。。 “嗯~真香!” “……” 我颤栗的躺倒在床上。 “想要吗?” “……” 我摇摇头,身子却不由自主的向他靠近,那种原始的渴望要将我整个人的烧着了。 他轻笑了一声,“这次你该求我了?为了让你屈服,我下足了料的。” “……” “嘿——,里面还加了求子的药,若是这回一举得子,以后我便少来了。不然……还得多来几回!” 他的笑声阴冷蚀骨,让我一瞬理智了些,我深吸几口气,挣扎着要翻身到一边。可他用力一压,几乎让我无法动弹。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让我给他生子,再嫁给周槐之? 昌郡知县吴大人的夫人林亚南,也是这样被他压迫勾搭的? 他也想用这种方法利用我! 几乎在一瞬间,我明白他要做什么。 “我曾警告过你,不要背叛我。可你为什么就是不怕呢?夏颖,我给过你机会赎罪的,可你却总是不识好歹,逼我用这种法子征服你。周煜即非你不可,我成全你们!嘿……以后好好听话,与他相亲相爱!” 说着,他开始一件一件脱去衣裳。 我内心充满着无以伦比的抗拒和惧怕。 银灰月光从窗格中照射进幽暗的屋中,看着他轻佻的、邪戾的脸在我眼前放大,仅余理智让我最后做了个艰难的决定。 我抬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一双眼wumei勾ren的也望着他,在他低头下来的一瞬,仰头迎上他的唇…… 对于我的主动和毫不抵抗,他先是一震,然后轻笑一声的紧紧拥住了我。 (词不能用,敬请谅解,这种场面不多,别太幻想了哦!) 纠缠、深入、忘情…… 几乎在他挑开我肚兜的同时,他惊声的痛呼出来, “嘶——啊——” 浓郁的血腥味,充斥在整个口腔中,我把所有的yuwang化作狠劲,死死的咬住。 我感觉他的舌肉在断裂、血在不停的喷溅出来。 我笑了,像个恶魔一般戾笑着,一口一口吞咽他的血。 他害怕了。 没了舌头意味着失去什么,作为一个王爷世子,他十分清楚。 他的仇恨、他的野心、他的***……二十几年的卧薪尝胆、忍辱负重都将灰灰湮灭。 所以在我将要咬断他舌头的时候,他举手往我脖颈上一劈,剧痛传来,脑袋忽而麻痹,我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倒了下去。 在最后的意识消失之时,我听到他抱着嘴巴嗷嗷痛呼,跌跌撞撞的离开了。 悬着的心落了下去。 —— 好热啊! 我似陷入了一个无法醒来的chun梦中,看见周槐之在我面前宽衣jiedai,露出**的身体、摆出各种**姿态引you我。 我是个享乐主义者,既然决定喜欢他,就没有什么好矜持的,所以二话不说就像饿狼一般扑上去。 只是……扑了许多次,每次才到跟前,他人就闪了。最后一次终于历经千辛万苦抓到了他,结果下一瞬便突然掉进一个巨大的冰窟窿中,冷得我浑身打起激灵。 再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周被水包围着,开始以为在季家别苑的深井,惊惧得一下就清醒过来,然后便看见了浴桶旁边周槐之的身影。 他清凌凌的眼神,似乎要将我生吞活剐了。 可我没有什么精力思考,意识到安全以后,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扑倒他。 “好些了?” 他的声音暗哑如钟鸣一般,在我脑子里嗡嗡作响。 我摇摇头,柔媚的道:“没有,要不一起下水洗个凉水澡?” 他咬着唇哼了声,“先忍着,天就要亮了。”说完,他转头朝外头喊,“来人,快些给她梳妆打扮。” “是。” 音一落,他就走了出去。 我云里雾里的,只能用仅余的理智克制自己。又条件反射的搓洗着身体,却无意见我发现手臂上少了点什么。 我满脑子疑惑的盯着手臂内侧那块玉雪无暇的肌肤,守宫砂呢? 昨晚周景那厮不是断了舌头,没得逞吗? 还没想明白,翠花、小芸飞快的进了里头,两人四手将我拖拽出浴桶…… 第224章 哭嫁拜堂入洞房 要说这个婚礼,规模办得实在不小,送亲的、迎亲的……没个十里长街,两里是有的。 现下流行哭嫁,是传统礼仪,专门请人来哭唱的,哭爹、哭娘、哭哥嫂、哭姐妹……上下十八代祖宗都哭,原本是有些些不舍难过,经这么一哭,我反倒想笑。 一家人除了我,哭得泪水哗啦,直到媒婆喊门,娘和夏雨将我扶上夏半知的背,就正式准备出嫁了。 “小颖,路是你自己选的,一定要好好的过。”夏半知仿佛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 他以为我听不见,说的极是怅然又感慨。 我却是点头,清晰的在他耳边“嗯”了一声,然后道:“哥哥也要重振士气,万丈高楼平地起,切莫再虚荣,忘了自己的初衷。妹妹将来还要依仗娘家哥哥的帮衬撑腰。” 夏半知怔怔顿了下脚步,身子有些颤抖。 “哥哥,快走吧,全都等着呢!” 我体内还有药性,要不是我有强悍的忍性和理智,不然都会把亲哥夏半知摸上一摸。 盖头遮住了视线,我浑浑噩噩的趴在夏半知背上,不知东南西北,还没出大门,就听见街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热闹。 一个平民弃妇在这种世道以如此体面的场景再嫁人,如果是我作为旁观者,也得说个风凉话。 凭什么呀? 我心中感叹一句:周槐之,你真的是猪油蒙了心呢! 街上热热闹闹,到了世安府门口就清静下来,门口左右站着礼师唱词迎门, “一块新湘木,雕成木马鞍,新人跨过去,岁岁报平安!新郎新娘齐守望,和和美美,一世安康! 新郎新娘跨鞍吧!” 脑袋上有盖头,两手要持平捧着柄如意,宽大的袖子完全遮住了视线,我似个摸瞎子般,任由在前头一步的男人引着走。 “龙凤抬足迈盆火,凶神恶煞两边躲。喜从天降落福窝,好日子红红火火!新人迈火盆咯!” 盆里没有火苗,就只是炭火,红彤彤的。 身后两个喜丫头拖着裙摆,倒不怕烧了,就是抬起的脚后生怕踩进炭盆里,好在前头礼师还会唱一句,“过!”便放下脚极快的走过去。 跨过马鞍、越过火盆,正式登堂入室。 那天温氏提醒说我们要拜哪个高堂,所以在厅堂屋门口时我悄悄的掀了盖头一角瞧了一眼。 高堂座上无人,就一块牌位,因为隔得远所以也没看清楚是什么,只是我心里奇怪,这皇上、皇后健在,摆上这玩意是不是太…… 三拜过后,直接入洞房。 将将坐在床边,孔嬷嬷就唱,“新娘入房,新郎挑盖头。秤杆金秤杆亮,秤杆一抬挑吉祥。” 说着,两个丫鬟送来绑着红绸的秤杆,杆上还缀这十六颗偌大浑圆的珍珠。 “新郎拿着这十六颗如意星,挑出华堂璀璨,挑出幸福。左一挑吉祥富贵,右一挑称心如意,中间一挑挑出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盖头一掀,眼前一花,看见周槐之红灿灿的一团,十分妖艳魅惑。 想起夜里那chun梦,我浑身的血一下热的沸腾起来。 可他表情却是不大高兴,唇角僵硬的抿了抿,从丫鬟手中接过一对红线系着的金葫芦,坐在床边,将另一半葫芦递到我手中。 “一朝同饮合卺酒,一生一世永缠绵。新人挽起手,幸福便开头。” 孔嬷嬷音一落,周槐之抬起我一只手臂挽起来,仰头就喝了葫芦里的酒。 我讪讪的瞪了他一眼,才一口喝完。 本就热,喝了半葫芦酒就更热了。 好在这世安府不用宴喜客,礼成后周槐之也不用再出房门,不用我心急火燎的候着他,等他给我“解药”。 现下是大白天,且还是温度最高的正午过后,屋里还燃着红烛,四处都亮堂堂的。我热得喉干舌燥,待其他人一走,就迫不及待的将厚重的喜服往下脱,可脱得麻烦又慢,便喊了旁边像木头桩子一般的男人帮个手。 “快,快帮我解了腰带,是不是打了死结了?快热疯我了!” 他没动。 我回头虎眼一瞪,“快些动手啊!” 这话音才刚落,外头守着门的丫鬟、仆从们传来几声“噗噗”的声响。 吃多了巴豆,放屁玩吗? 落在我腰间的手很白,像玉兰花儿似的。看着看着我就走了神,极想弯腰上嘴咬一口。 这么想着,待腰带一解,我也当真这么做了。 我坐在了他腿上,咬着他的手指,巴巴的看着他。他的表情仍是很冷,但脖颈上浮起的红色出卖了他佯装和压抑的平静。 他的眼睛很好看,映着灿烂的阳光、映着火红旖旎的烛光,映着满屋喜庆的红色……还有我。 可对视了好一会,他就是没有半分动作。 我有些些懊恼了,松开他的手指,羞恼道:“你不打算亲我吗?” 他眉头一皱,反倒将我抱下去坐到一边,然后去桌边提起酒壶喝,“咕隆、咕隆”几口就将一壶喝干净了。 再转头之时,他俊美的脸上涨红涨红的,带着些微微的醉意,然后一副逼上梁山的英勇就义的样子走到我面前,伸手一把将我推倒在床。 剧情打开的方式好像有点不对。 我哪里得罪他了?怎么…… 不,好像有。 到这会,我才想起昨晚的事,和手臂上消失的守宫砂。 难道…… 来不及多想,他整个人已经往我扑了过来,凶神恶煞般。 我一个打滚,躲开了他,忍着全身火烧火燎的不适感,又飞快的下了床。 他扑了个空,有点儿恼,“你做什么去?” 我晓得房里有梳洗间,新人洞房花烛肯定备了水,所以闷不做声的找了一圈,果然在右侧找到。 见里头有个偌大的浴桶,我拆了头上的钗饰随意扔到地上,利落的脱了衣服,就剩贴身的中衣。 他跟过来,不解的拉着我,问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我横了他一眼,恼怒的拂开他,然后飞快的踩上踏板,噗通一声就跳进了浴桶。 “嘶……” 奶奶个锤子的,好烫! 本身就热,再一烫就跟锅里头煮沸的ru猪一样。 可伤了自尊才跳进来想自己解决的,一时也不好再爬出去,所以只能咬着牙忍着。 我呼哧呼哧的喘着气,水面吹得荡起一层层波浪,哗哗的响。 心想兴许热一热,排排汗,那药的功效就会淡了。 可好一会儿过去,我越发的热,简直无法忍受,再转头看浴桶旁的男人,他竟然嘴角噙着一抹坏笑,兴致盎然的等着我出糗似的。 “哗啦”一声,我从水底窜出来,“这会子笑什么?先前是欠了你的、坑了你的?还是怎么你了?凭个什么甩脸子给我看?” 他的视线落在我湿漉漉的身上,眼底的“欲”疯涨起来,似乎能顷刻将人瞬间吞噬的“欲”。可我也从他的眼中感受到了一种寒意,是那种不信任的疏离和戒备。 如果是因为昨晚的事,我真的无法解释。周景受伤离开,之后昏迷发生了什么,我是不是**给了谁,我脑袋里昏昏沉沉的,根本理不清楚。 我难过的垂下眼睫不去看他,从浴桶里翻身出来。 泡了热水后,其实温度就开始凉下来了,也没那般yu火焚烧、如饥似渴,所以我再懒得去巴结他,径直越过他出了浴房。 初来乍到,不晓得衣裳在哪,我就着湿衣裳坐在桌边吃起了饭菜,折腾半宿又大半天,肚子早已饿得呱呱叫。 玉肘子、蓝花鸡、肉丸子……一桌全是荤的,吃了一会就噎到喉咙,坐在旁边的周槐之表情莫明的递来一杯水,我喝下去才晓得是酒。 噎得厉害,喝了大半壶才顺下喉咙,可才喘上气,这身子感觉又热了。 “你故意的?”我恨恼的瞪他, 桌上可是有一大壶茶,偏他倒酒喂我喝。 他邪肆的勾唇一笑,无辜的摇摇头,“顺手就拿了。” 我看不了他这样的表情和态度,眼眶不觉刺痛了,“周槐之,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洞房花烛,一定会成为你和我两个人之间永远无法横越的隔阂,所以……你换个地方睡吧,叶美人,或者崔美人……都可以!如果你在我眼前,我怕会忍不住玷污你。” 这话有点心虚、也有点负气的情绪。 我都没在意你妾室、美人一堆,你却这样嫌弃我了? 既然嫌弃,为什么还要娶进门呢? 周槐之冷俊的面孔在红烛摇曳的昏黄下一半天使一半魔鬼,他沉吟了许久,才起身到外间桌案写了个问题回来拿给我看。 “昨夜发生了什么?” 我无奈失笑的道:“很多事我没想明白,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他眼底的冷意仿佛结成了冰晶,刺痛了我。 我喝了几口凉茶,用桌边的净帕擦了嘴和手,再也没看他一眼,径直躺到床上。 红烛摇曳了一夜,我煎熬的半睡半醒的躺了一夜,而他……在美人榻上盘坐了一夜。 清早,孔嬷嬷带着一群人亲自进屋指挥伺候,见我和周槐之各自穿衣,谁也不理谁,不是新婚燕尔一般你情我浓,表情微微讶异了下,却也没有问什么缘由。 伺候的人多,翠花没插上手,便去厨房给我准备了早点填肚子。我欣慰的想知我者还是翠花,但我要添第二碗蟹黄粥,孔嬷嬷抬了抬手让人将粥碗撤下,还将翠花训了一顿。 “主子不晓得养生懂分寸,做奴婢的就要时刻提醒。主子好,你方能好的长久不是?” 我腆着脸嘿嘿几声,“嬷嬷,俗话说心胸豁达百病除,多吃两口乐逍遥。早上多吃几口能消化,让我……” “收了吧!”周槐之冷冰冰的从身边丫鬟手中接过素帕擦了嘴起身,“时辰不早了,世安府离最近的宫门也有小半时辰的路程,此时出发怕也是将将赶上。” ? 第225章 传说中的美人窝——世安府 新娘刚进门,最爱瞧新鲜的就是女人。 还未走到前堂,远远就瞧见一片姹紫嫣红的盛景。 传闻世安府有上百名美人,乃顶顶有名的美人窝,这样一瞧,算不得夸张。 上百没有,这五六十来个倒是有。 那崔美人领着头,一双双眼望着我的方向,待走近了,稀稀拉拉的开始行礼,“公子早安。” 我初来乍到,没人来问候。 老熟人叶美人和佘美人意外的没有在这一群小妾中,倒意外的见到了之前落(la)在祁门县寒梅苑的雀儿。 前头周槐之只是默了默,然后道:“回来后再好生拜礼!” 崔美人抿了抿嘴角,佯笑道:“妾已经安排好了,公子放心。” 周槐之没作声了,抬步走下台阶,往照壁那边走。 翠花垮着一张脸,扶着我跟上去,“姑……夫人,她们竟也不拜拜你吗?将你当空气似的。” “拜什么拜?拜了我还要给礼,不拜省了麻烦。” 翠花叹了一气,“算了算了,反正你听不进半句劝。” 马车在门口早已经备好,以往只有赤九、赤八,今儿多了六个宫里来的太监、宫女候着。 从出房门,周槐之一直端着一副冷脸,上马车时倒是好心的扶了我一把。 “不用,我手脚没断,自己能上去。” 我冷冷的侧身避开他的手,踩着马凳上了车。 “哇呜——” 刚撩开车帘,眼前猛地撞过来一张嫩乎乎的小脸,呲牙嗷呼的吓我。 我也是真被吓着了,差点往后头仰倒下去,后面的人撑了一把才稳住。 “你个小屁孩,皮痒了是不是?”我佯怒喝了声。 里头孔嬷嬷也在。 周成毅歪头咧嘴的笑,伸出小手牵着我坐进去,“我都忍了近一月没见你,你就一点不想我吗?一开口就说要揍我!哼……” 他拱了拱鼻头。 见到这张纯净又可爱的小脸,方才那点郁闷顷刻消失了,我拉着他坐边上,“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继母上任九把火,不给你点颜色瞧瞧,将来时不时给我添堵,那怎么行?” “什么九把火?我怎么没听过?”他嗤了嗤鼻,“再说了,我哪能给你添堵?” “这么喜爱我呀?以后当真不添堵?” “嘁,也不想想你自个儿什么性子,我敢吗?” 臭孩子,说什么呢? 车里放了冰盆,但身上穿得足足有八层的正式礼服,腰带又勒得紧,又闷又热。和周成毅闹了一阵,我便打起瞌睡,醒来时是在周槐之的怀里,一只手臂虚搂着我的肩膀。 抬头时,我看见他的眼睛微微垂了一下,复又抬睫看向别处。我直愣愣的坐起来,什么没说也说将头扭到了一边。 “入宫拜礼时,可别胡闹。父皇那里倒简单,入凤仪宫见的都是王妃和诰命夫人,说了什么,你全当听不到,莫理莫恼的收下见面礼便是。” 他晓得我是装聋了,上车时小毅那一吓,就穿帮了。 我皮笑肉不笑的回过头看着他再正经不过的脸,“夫君说什么,我听不见呢!” 他看了眼小毅和孔嬷嬷,最终还是抿着唇什么也不说,只警告的瞪了我几眼。 进宫到勤政殿殿门时,百官还未下朝,侯了半个多时辰,才宣召入内叩拜。 熙熙攘攘出殿的朝臣,表情不一的朝我和周槐之望了又望。太子走过来道了恭喜贺喜,我没抬头看他,因为我这种混不吝的直性子,若瞧见他伪装的面孔,会忍不住撕他。 太子离开后,我听到后头走的官员中有个搞笑的议论,“这一对,算不算是天作之合?也不晓得将来谁压得住谁呢!嘿嘿……” 皇帝门前也敢说? 唉,若将来皇帝老儿要翘辫子了,周槐之这有爹娘生养没爹娘疼的苦命孩子日子都没法过咯。 进殿叫一声“父皇”,得了一对碧眼霞珠手链、一套镶宝石的金冠头面、十匹迦暔国进贡的丝绸、一樽寓意家宅安宁的翡翠鹤熏鼎。 赏完东西,皇帝老儿就开始训子,说周槐之已经正经成家,以后要恪言守行,子嗣绵延,最后才轮到我这个野儿媳。。 “方才早朝时,胡大学士说你为金夫子做了个车轮,其速度、减震的效果非常显着,可是真的?” 皇帝老儿一本正经的问完,李公公就拿了旁边记案写的纸墨送过来。 其实我觉得这事卫良衡他父亲应该会上报讨赏的,怎么轮到胡大学士来说? 主动上交变成被动上缴就完全意义不同了。 往往穿越者们一个、两个玩意儿就能所向披靡、无所不能的,可我晓得哪怕东西再好,没有疏通官商路子,没有大肆的宣传……任你东西新颖牛逼,别人不识货,谁都不会买账,而且叫有权有势的人盯上,钱没赚上命就搭了。 我讪讪的冲他一笑,“父皇可容儿媳说几句私话?” 皇帝老儿眼珠子一斜,叫李公公把周槐之给支出门外。 “说吧!”皇帝老儿虎着脸,十分不高兴。 “我将东西送给了卫良衡他爹。” “怎么?想结党营私,勾结作乱吗?” 我鼓着腮帮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他面前,也生气道:“拜托您老别一副黑心肠,将别人也想坏。” “混账!” 我嘿嘿笑了两声,“当初我就想给金夫子送个礼,他年纪一大把,还要长途跋涉,我怕他经不住死在半路上,所以紧赶着时间做了个玩意儿出来。不想被一群狼给盯上,索性就做了个人情送给卫良衡。” “你个嘴上不把门的祸胎,荤话一堆!” 皇帝老儿抬手指使我倒杯茶给他喝,其实我也渴了,偏这桌案上仅有一只杯子。等他一喝完,我问他要不要再喝点,见他摇摇头,我拿起珐琅壶,对着嘴倒了个干净。 皇帝老儿瞪了我一会后,倒没检点规矩,问我道:“为什么给卫良衡?却不给常将军、常家小子,不给胡大学士,或是其他人?” “卫良衡他人好啊!”我用袖子抹掉嘴角的水渍,理所当然的道:“自从我女扮男装被揭穿,唯独是他这个同我有过节的,一直始终如一的待我,也不避讳我将要嫁给周煜,亲自上门送礼,这样赤诚的人不该给吗?” 在鸿蒙学院拓造部,卫良衡话不多,活做的最精细,也最是坚持有恒心。但仅凭此,我也不会随意将东西给他。因为他君子坦荡荡的为人,我很欣赏。 皇帝老儿眯了眯眼,若有所思的盯了我一会,道:“昨儿夜里卫府进贼,将卫良衡及卫侍郎一干人伤了。” “什么?”我惊叫出来, 在他意有所指的眼神下,我几乎瞬间就明白是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害了卫家。 “他们如何了?伤得严重不严重?没……没出人命吧?”我心中忐忑极了, 偏皇帝老儿晓得我急,故意捉弄我似的,拖着时间不说,恼得我差点儿又要叫他“坏老头”。 “没死,只被割了两刀。”他沉着脸对我道,像是怪责到我头上。 虽然本就是我的错,但他这样,我就是不服。 财帛动人心,可一个破轮子也值得这样动刀动枪? 我有些怒不可遏,走出殿门时,皇帝老儿却瞧着我笑,眼神里大概的意思是笑话我幼稚,所以走了一半后我又折了回去,嘴角浮起一抹痞坏的笑,突然伸手拔了他一根胡子。 “你个混账丫头!” 见他龇牙咧嘴的也生气了,我才感觉心理平衡了些,翻了个白眼转身走到殿门前开了门。 外头几双眼看着我,李公公最先开口小声问道:“夫人,您又惹皇上发火了呀?” 我摇摇头,“你说什么?李公公怎的总忘记我是个聋的了?” 李公公无奈的转头去看周槐之,“公子,您得多管管。上回夫人进殿,惹得皇上砸了半个殿,奴才们也遭殃跪了几个时辰。” 他们不晓得其中一半是我砸的,不然定不会再说这些话。 周槐之掩嘴“咳”了声,“要你多嘴。”然后斜了一眼我,让我跟上。 “小毅呢?” 待四周没了其他人,我奇怪的问道, 他回头冷冷看我,“这下听得见了?”表情中没有一点想说的意思。 但我想,孔嬷嬷不在,应该是先带着去凤仪宫请安了。 今儿凤仪宫热闹,命妇妃子们、公主们坐了满堂,好在冤家刺头八公主不在,另外也有十来个金童玉女般的孩子。我没看见小毅,却是意外的看见了末尾处勉郡王妃李氏和佘夫人身旁站着的一个孩子,瑟瑟缩缩的垂着脑袋,眼睛却骨碌碌的乱转。 他不是林亚南和周景的孩子? 我心中不禁狐疑,这样的身份也能入宫请安? 不过只要八公主不在便好,其她人全充耳不闻就是。 前几日听孔嬷嬷说起八公主要和亲了,是嫁去荒漠草原上的蒙国太子,本来这事是落在十一公主头上,十一公主的娘端妃在皇上耳朵边吹了枕头风,说十一公主年岁不过十三,将来去了蒙国,少不更事的,不仅助不了两国邦交,丢了个公主还得坏事。所以皇上、皇后选了性子泼辣的八公主。 所以周槐之说周怡霖闹了好些天,没空再找我的碴。 ? 第226章 入宫拜亲见礼 来凤仪宫见礼的命妇大多是郝家与胡家的,昨儿世安府的婚礼是没有一人去观礼贺喜,今天却来的齐整。 正座上的皇后今儿容光焕发,与身旁的几位妃子谈笑,庆王妃钟琳琅我认得,另一位是个生面孔,瞧着衣裳首饰的规制应是太子妃无疑。 说实在的,太子妃长相顶多算是标准,甚至脊背还有些佝偻,传说是温惇孝顺的女子典范,不如说是现下女子教育的顶配产物——唯唯诺诺、恭顺谦和。太子周齐御现下已有三男二女,太子妃就生了个女儿,难产伤了身子后就再无子嗣。 周齐御好se,她这般颜色没被闲置,得亏了是胡家出来的。 皇后下座是嘉南公主,但谢锦没来、老祖宗禾穗公主也没看见。 “娘娘,公子携新夫人来请安了。”一个尖嗓子太监唱道, 皇后顿住与她人闲聊的话头,笑道:“宣吧!” 我正要低头谨慎的遵着礼跟周槐之走进去,无意间撞见那太子妃扭头过来打量的视线,虽然嘴角挂着平淡温和的笑,但我总觉得她眼睛里有什么复杂的情绪在涌动着。 女人的第六感是很准的,周槐之先一步跨进门内时,太子妃的眸光一瞬就流向了他,那双平静的眼仿佛静谧的湖面中扔进了一颗石子,荡起了涟漪。 许是发现我在盯着她,又佯做无意的移开了视线。 “儿子(儿媳),拜见母后,千岁千千岁。” (不合规矩的称谓是因为男主身份的别与不同。) 头上没人做声,珍嬷嬷不一会儿领着宫女端来茶盘,将茶盏递到我手上。 茶杯的杯壁有些烫,但还好没有预想中宫斗宅头挑刺的桥段,故意用滚水烫得人受不了,然后在见亲长的大席面上丢礼失仪,当众被罚。 “母后请喝茶。” 我高高的举起了手臂,将茶捧到她面前, 皇后未接,让珍嬷嬷代劳放在了案边。 “起来吧!” 声音懒懒的,是漫不经心的不在意, 待起身,皇后便吩咐身后的珍嬷嬷给我见面礼,送的是一对碎花金湘镯和芙蓉白玉簪子,与皇帝老儿的一比,少的可怜。 我并不在意这些,但皇后的礼拿出来了,在座旁人的见礼就不可能越过皇后再贵重了去。 皇后是在宣示对周槐之娶我的不满。 众人见了,果然各怀心思的对了好些眼色,把礼减了又减。 太子妃送的是一对红宝石蝶恋花耳环、庆王妃是白兰小扇,扇坠是颗蓝珠,嘉南公主给的是窜沉香木雕了经文的佛珠…… 七七八八一堆小物品,不多会后头端盘子接礼的宫女就轮番走了四五趟送下去。虽说不用像对皇后一样跪拜,但一个个行礼、敬茶、讨礼,也是不大好受的。 这殿中的孩子除了林亚南的孩子,都是非富即贵,其中还有三个皇子,珍嬷嬷却没领着让我跟他们见礼。 长辈嘛,走个过场行个客套,但晚辈真要见礼,得实实在在的给我行礼,叫“皇嫂、皇婶”等等的,肯定不合适,所以就省了这一道程序。我无所谓,因为也让我省得送见面礼出去。 最后到勉郡王妃李氏和佘夫人面前时,我正舒了一口气想就要结束了,不想周围忽然安静的落针可闻,数几十双眼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看热闹的神态盯过来。 看着宫女端着盘里的两杯茶,我有些为难,看了眼冷漠站在皇后身旁的周槐之一眼,咬咬牙后,端起一杯茶递到了李氏面前, “见过郡王妃、佘夫人。郡王妃请喝茶!” 李氏是郡王妃,品级是从二品,佘夫人虽是她的婆婆,但只有从八品。 按着品级,我必须先端茶给郡王妃,然后再敬茶给佘夫人,或者说,我不敬茶也没多大的关系。 理应这种场面,佘夫人就不该来。李氏的品级该往上座,可又不得不碍着辈分同她坐在末尾受冷落,想必是正座那位故意要膈应的。 李氏顿了顿,神色难堪的接过抿了一口,然后吉祥话也没说,直接从手腕上摘了窜紫晶手链塞到我手心里,然后极快的将头扭到了一边,好似生怕在场的人拿她做筏子说乐。 我转身将手链放进盘子,又托了盘中的另一杯茶奉给佘夫人,“佘夫人,请喝茶!” 佘夫人淡淡的睨着茶杯许久一会,才接过去。 “夏氏,你为何敬茶给这位夫人?她与你可没什么三亲六戚的关系!”有人笑话道, 佘夫人端着茶没喝,垂下头一动不动。 “她们也曾是婆媳,喝一口茶也无妨的。”有人附和道, 我秉持着耳不听不为所动的准则,也一动不动的瞧着佘夫人,“佘夫人请喝茶!” 她抬头看我,眼底一片冰冷,昨夜我差点将她儿子的舌头咬断,估计心里憋着一把火,今儿又被皇后下面子请入宫中奚落,怕是怒火中烧了。 不想,她勾了勾唇,将茶盏放下,从袖口中掏出一个锦绸綉玉兰花的盒子递给我,“我们也算是交情一场,便是不好意思喝你这杯茶,但礼还是要送的。” “哟,佘夫人送的是什么好东西?亏得你二位不计前嫌,还能如此大大方方的,着实令人钦佩呢!” 这话讽刺的很。 所以有好些人笑了起来,也巴巴的望着我手中的盒子。 皇后冷声喝了一句,“一个个没规矩的,当年的勤王妃也是你们能笑话的?” 她的话并不是帮忙的,而是奚落。 你不说,她们只是笑话,你一说就变成幸灾乐祸的鄙夷了。 皇后如此计较针对,真是叫人难堪。 “多谢佘夫人。” 说完,我接过盒子行了个晚辈礼,置若罔闻的走回周槐之身边,朝皇后再行一礼,乖乖立在周槐之身边,等着他借口告辞,好早早的离开这是非之地。 然树欲静而风不止,还有人好奇我手中的盒子,叫我打开来给她们瞧一瞧。 人微言轻,只能对人言听计从,开了盒子后,里面是一柄玉扇,小巧玲珑的,打开不过巴掌大,上面刻着字,得凑近了仔细瞧方能看清楚写了什么。 传到一位嫔妃手中,她捏着扇子瞧了又瞧,笑说道:“这麒麟玉小扇的工艺真是精致,镂空的花纹乃是喜鹊儿鸣枝,惟妙惟肖的,不过字是后刻上去的吧?” 她转头看向佘夫人问道:“不像是制艺匠人做的,好好的玉面都刻掉了一个小缺。佘夫人找哪里的匠人做的?真真是浪费了这极好的麒麟玉!” 但佘夫人表情淡淡,并不回答。 有人道:“送扇嘛,有好几种说法的。一为‘扇’同‘善’,寓意善良、善行,赠友之物。二为‘扇子’同‘散子’,婚礼以及求爱所用。三为辟邪定情……不知佘夫人是哪一种呢?” 佘夫人盈盈答道:“回娘娘,此物尘封已久,臣妇拿出来不过是当个吉祥礼送一送。不管是什么寓意,都是象征着美好的祝愿。” 那妃子冷冷的白了她一眼,又去叫拿着扇子观摩的妃子仔细瞧瞧上面写的什么。 “长相思?” 除了孩子,所有人一怔,面色肃冷下来。 “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想见时。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羡?瑶?什么污糟糟的东西?” 那念词的妃子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怒喝道:“佘夫人,这是什么东西?你当别人都不晓得,这位夏氏曾是你府中出来的吗?是想告知别人,勉郡王还对夏氏念念不忘?” 一时间厅中议论纷纷。 “羡是谁?瑶不是佘夫人的名字?” “羡是曾经那位!” “哪位?” “嘘,别问了!” 佘夫人惊诧的站起来,佯做不知的道:“这……诸位娘娘恕罪,此扇是封存了几十年的旧物,臣妇也没仔细瞧便拿出来送人,实在是……娘娘将麒麟玉扇给臣妇好生瞧瞧,看到底是哪里来的物件。” 众人一愣,望着她。 那妃子正要着人给佘夫人送过去,不想正座一直未作声的皇后,通身寒气凛凛的突然喝道:“拿过来。” 宫婢一惊,忙又捧着玉扇送到珍嬷嬷手中,再转交至皇后。 皇后盯着扇面,脸色越来越阴沉,一瞬间周围的人大气都不敢喘。 我十分不解,方才她不还得意的膈应佘夫人,这会子怎像个斗败的公鸡? “啪”的一声,那玉扇被狠狠的砸在地面上,变成四分五裂的碎末。 佘夫人跪了下去,李氏惊慌失措的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也陪同婆婆一起跪下,“娘娘恕罪!” 皇后没有出声,谁都不敢开口说话。 我离得近,看见她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胸腹不停的剧烈起伏,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 过去一、两分钟后,她渐渐恢复了平静的脸色,虽然眼底冷意不减,但终是压制了火气,沉声道:“既是尘封的旧物,就该一直好好的封下去。拿到这台面上叫人臆想连篇,闹出闲话,实在不该!” “臣妇知罪。” 佘夫人叩首落地,态度说不出的谦恭顺良。 四周鸦雀无声、落针可闻,连骄纵爱闹林亚南的孩子也缩着头不敢出声了。 ? 第227章 一群熊孩子 皇后长长的吐了口气,挥挥手,“罢了,罢了,瑶姐姐不必如此谨小慎微、胆颤心惊的,倒叫别人会说本宫不念昔日闺中的情份,苛待于你。怪只怪本宫生的这混账东西,办了这混账的事,娶了这么个混账的媳妇。” 说完,她着珍嬷嬷将佘夫人扶了起来。 皇后又继续道:“煜儿是本宫怀胎十月生的,因为宗庙祭祀的国师从他呱呱坠地就算出他若留在身边会不利江山,所以便送到睿敬太后的祖家养着。” 睿敬太后的娘家也姓周,听闻是个有些传奇故事的家族,只是太后故去后,就渐渐没落衰败了。 我也是后来才晓得。 皇后突然提起这个做什么?哪有开口就揭自己亲儿子伤疤的娘? “他过了十五岁才回到本宫身边教养,年岁大了,偏执、乖张的性子就难以纠正,做母亲的亏欠了,所以煜儿抢了你儿子的心爱之人,本宫也甚是无奈。唉,望瑶姐姐和景儿以后可莫要记恨就是。” 我真想给她翻个超级大白眼。 周景、佘夫人入京后,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皇后没找出他们半点错漏,没能利落干脆的解决他们,这回可以用这个借口埋下引子,将来郡王府有半点动静纠葛,都可以拿这个做筏子。 我儿子抢了你儿子心爱的女人,所以你们记恨在心,生是非闹事端。 听这借口,多理所当然。 佘夫人深沉的很,当然不会承认什么,说道:“娘娘严重了!夏氏与景儿不过是段错嫁孽缘,在昌郡就已分道扬镳。机缘巧合下一同来京后,景儿瞧着她成了弃妇被人唾骂的可怜,又是他毁人清白的,便想负责再纳她入门。而如今夏氏有公子怜爱娶了她,景儿也如释重负,减轻了心里的负罪感。何来记恨一说?” 皇后扫了眼我和周槐之,长长的叹口气,“年少儿女最是情难断、意难舍,但愿他们以后能和睦,不生仇恨就好。” 两个成精的影后,胡扯八道起来谁也不输谁。 见过礼,皇后留下众女眷在宫中用午膳。 周槐之是男人,当然不可能在后宫久待,虚惊一场的闹过之后,皇后就将他支出宫了,道晚些时辰会派人送我。周槐之什么话也没说,只用警告的眼神同我“深情交流”了几息,便走了。 我望着他消失在宫门后的背影,有些欲哭无泪。 三个女人一台戏,几十个女人闹喳喳。 我坐的位置挺尴尬,不是诰命、不是王妃,却是坐在太子妃、庆王妃的下座,另一旁挨着嘉南公主。 没人同我唠嗑,一则我“耳聋”,二则无人愿意,所以就一边喝茶一边听别人聊天。 “公主,谢锦已经和佘家的小子下定了,何时办喜酒呢?听闻佘家那小子有状元之才,下月便要科考放榜。是等着中了状元再办酒,还是先办了呢?” “再等等吧,反正也不急。” “嘿,这也就是公主心大,谢锦都有二十有一了吧?再等等,别人的孙儿都要出来了!” 嘉南公主嘴角扯了一下,朝那说风凉话的妃子瞪了一眼,“雅贵妃你不也是近二十才入宫的?” 雅贵妃笑得嫣然如花,一点不着恼,“本宫娘家是岭南东族越家,婚嫁的风俗是女儿家自己选喜欢的郎君,可不是中原这般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得在十六岁就要出嫁,不然就是老姑娘丢人了。” 丢人了。 嘉南公主本欲刺回去两句,旁边有人惊疑道:“谢锦与佘家公子成婚,是与佘夫人也拜得上亲戚了呢!” “说什么胡话?佘夫人也曾是皇家正经的王妃,嘉南公主和佘夫人本就是姑嫂关系。” 女人的嘴好比世上最温柔的刀,一刀又一刀割着别人最痛的伤处。 嘉南公主一刀,佘夫人一刀,等会就是我了。 皇后见佘夫人受了几番奚落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和苦闷,不晓得一时无趣还是方才对那柄玉扇的余火未消,让各位先自娱自乐一会,然后起身去后头卧榻里歇着了。 现下还没到巳时,吃饭还有近一个时辰,也就是两个小时,各宫嫔妃三、五成群的簇在一堆谈笑风生,唯独剩我、佘夫人、李氏三人默默无闻的。 不过佘夫人和李氏还能凑一对,毕竟是婆媳。而我只能一个人出去找个僻静点的地方消磨时间。 可惜翠花不能入后宫,不然和她逗逗嘴皮子,时间也容易过些。 走了许久一段,我实在不想动,望见西南方向有片郁郁葱葱的小树林,便对后头跟着的俩宫女道: “这天热得实在干渴难受,麻烦你们给我端些水来。” 俩宫女相视一眼,微微屈礼,相携着走远了。 “要不是珍嬷嬷吩咐了,我方才就想甩袖子走人。这大热天的,偏要出来晒,真是个磨人的。” “忍忍吧,她也就能来个一次两次的。” 她们在骂我,我听见了。 我也晓得晒人,可我干坐在凤仪宫被一群女人当猴子一样看着、笑着,更加难受,索性出来得个清静。 日头晒人,御花园里的宫人不多,尤其走过两条石板桥,绕过一片百花齐放的花坛后,走到我先前看见的小树林,更加没人。 于是我找了个隐蔽些、低矮些的树杈,爬上去准备睡一觉。因为怕裙子衣裳弄破了,小心翼翼的将裙尾搂在怀里再往上爬,只是才爬到一半,身后传来几声孩子的嬉笑。 我一惊,回头看见几个孩子往这儿跑。 全是男孩,其中一个是周瀚、一个是谢齐风、还有一个郝子矜…… 俗话是八岁、九岁的孩子狗都嫌,尤其是男孩,更甚者我去年刚进鸿蒙学院就与他们结下过梁子。 我脑仁有点疼,晓得这一觉是睡不了了。 “也不晓得周成毅那小王八蛋躲去哪里了,好不容易逮着一回,千万别让他跑了!” “方才我没见着那位带着周成毅离开呀,他肯定还躲着,因为孔嬷嬷正在四处找。我们四处寻一寻,先找着了便给他一顿教训。” 七个孩子在周瀚的带领下,像撒欢的野驹,到处飞快的跑,太监、宫女们追得气喘吁吁。 谢齐风小朋友往我这边跑,煞有介事的扫了一圈,转身准备离开。 这找人也找的太敷衍了。 我嘻嘻扔了根树枝下去,他抬头乍然看见坐在树杈上的我,吓得“呀”的一声,摔了个pi股墩,反应过来后,连忙喊叫着:“十一皇子,过来,快快过来!”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其他几个孩子以为谢齐风找着了周成毅,迅速的朝我围了过来…… 小半个时辰后,树底下孩子坐了一圈,每人脸上都画满了奇形怪状的黑印。 “天亮,请睁眼。” “他是不是杀手?” 一孩子摇摇头,捕快身份的周瀚眼神凛凛的转了圈,指着郝子矜认定他是杀手,让别的孩子和强拉进来玩游戏的一群小太监公公们投票。 年纪最小的郝子矜当平民也输、当杀手也输,输到最后,脸上画的乌漆嘛黑,只剩下一对白森森的眼睛。 他委屈的不行,最后哇哇大哭的被赶出了游戏。 周瀚那小子霸道,压根不懂爱护幼小,劝也没用,我只得去哄郝子矜,可他死活不理我,一个劲儿的哭,“我要娘,呜呜……我要找我娘!你们都欺负我!” “就爱哭鼻子,哼,我们继续玩,让他哭去。”周瀚玩上了瘾,喝住其他想去哄郝子矜的孩子。 郝子矜的娘是郝家二房夫人,郝二爷是盛京府尹大人(相当于京都市长),是皇后的亲哥,这个“耗子精”是郝家最小的子字辈。 这话是“耗子精”哭着离开后,谢齐风小朋友告诉我的。 周瀚是正得宠雅贵妃所出,并不用担心什么。其他人有些担心,也不顾周瀚要继续玩游戏,纷纷表示不想玩下去了。 然而刚散场,“耗子精”带着一群嫔妃、命妇们气势汹汹的过来。 孩子嘛,闹了不愉快是正常,而且就算出了什么事最先得找个孩子问询情况是正经,郝二夫人却是二话不问,直接冲到我面前,就要扇我耳光。 只是我连闪了数下才没遭殃。 几个半大的孩子吓到了,紧忙老老实实的各找各娘去躲着了。而各位熊孩子的娘看见自家孩儿脸上全是黑乎乎的炭,个个怒火中烧。 玩个游戏而已,有必要如此吗? 身为皇亲贵族家的孩子真是没有半点孩童的乐趣啊! “你个该死的乡下野丫头,竟敢领着头欺负我家子衿?你还敢躲?来人,给我拿下!”郝二夫人尖叫, 其她人嗤之以鼻的冷眼看着我,只有那李氏眼中稍露了几分担心和责备,几欲上前来劝诫我,但碍于旁边的婆婆佘夫人,拧着帕子站在人群后。 “二舅娘,是觉得这里就我好欺负些,所以事情原委都不弄清楚就要诬陷我?” 我心下来了气,擒住一个婆子的手,扭转一翻,扣住了她的脖子。 能陪着入后宫的婆子,在主子面前都是得脸的,所以郝二夫人一下就惊吓得顿住了,恼羞成怒的骂道: “谁是你舅娘?下贱的坯子,不要脸的狐媚子,以为沾了皇家的亲,到处可以攀亲戚了?快放了奶娘,不然本夫人一定让你血债血偿。” 方才见礼的时候,可都是给皇后的面子应了的。 但我晓得这里所有人即便心不甘情不愿的送了见礼,喝了我这个晚辈的敬茶,没有人是真正认可我的。 ? 第228章 罚跪 我冷笑一声,“什么血债血偿?哪个伤了碰了?残了死了?若是有的话,郝二夫人请提拎一个出来,再下我的罪!若是没有,你就敢出手打我,我也是有权利告你一状的。” “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 郝二夫人说不出个义正言辞的罪名,转而要愤愤对旁人道:“你们瞧瞧这是个什么东西!皇后娘娘怎能容忍公子娶她?我们去找皇后娘娘评个理去。” 评就评,who怕who? 到了凤仪宫,着人去禀了事,却是过了一刻多钟,皇后才姗姗入厅,一双冷厉的眼扫过厅中一群黑脸的孩子、太监、宫女,才凉凉的落在我脸上。 “你教他们玩的?” “是。” “孔嬷嬷没教你规矩礼仪?” “教了,可没说不能玩个游戏、逗个乐子!” 我从善如流。 皇后冷哼一声,“你拿他们逗乐子?你以为你是个什么身份!” 这话也不晓得是贬我,还是贬她儿子。 即便我是平民户里出来的,再如何你儿子还是你儿子吧?我的身份难道不是与周槐之同等了吗? 我微微屈膝施了个礼,故意道:“是儿媳无知莽撞了。十一皇子和诸位小公子、小少爷与儿媳在御花园边上的小林子里相遇,硬是要同儿媳玩游戏,儿媳是个乡野粗人,便想了个主意。但又不能像民间一般输了要有惩有罚,所以儿媳便建议拿炭画一画。失了体统,还望母后恕罪。” 果然皇后的脸沉了沉,不悦我一口一个儿媳、母后的称呼,但我先发制人的告罪,郝二夫人她们再开口就理亏多了。可她和其她几位孩子的娘不肯如此罢休,郝二夫人一哭,其她人也附和,说我放肆,该给个教训。 所以我“英勇就义”的跪到了外头,直到午宴方可起身。也就半个多时辰,算不得多大的惩罚,但如果换做其她新嫁娘头天被当众惩罚,定要羞愤屈辱的哭死过去。 “你瞧瞧她,此刻竟是有心情玩地上的蝼蚁,还笑呵呵的,简直……” “这种低贱又不知羞耻的女子,甭去搭理,莫是自贱了身份,还惹得不愉快!” 有人骂我,然后你一句我一句的便成了焦点讨论对象,不,是讨伐。 我何罪之有呢? 日头当空,晒得人头晕眼花,膝盖下防滑的玉石地板硬的让我怀疑人生。 跪了约莫刻把钟,孔嬷嬷带着小毅出现,大概听闻了首尾,小毅到里头给皇后请了个安后,便又出来了,蹲在我身旁,撅着嘴道:“哼,你真是活该!谁叫你同周瀚、郝子矜那几个坏家伙玩的?” 孔嬷嬷站在右边,正好替我挡去了些炽烈的阳光。 “等会同我一起出宫吧!”我笑道,摸了摸他汗湿的头发,“先前去哪了?” 小毅负气的没答我,从怀里掏出两颗荔枝剥了递到我嘴边,“瞧你嘴巴都晒脱皮了,快吃了补点水。” 我笑笑的张嘴接住,点点头,“真甜!” “当然甜,南边进贡来的果,季土司拢共才带了十箱,一路上用冰镇运到盛京的,我都没舍得吃。”他翻了个白眼, 季土司已经入京了? 我微微一愕,但还是当没有听到。从他手里接过另一颗细细的剥净了,送到他嘴边,他却左躲右闪的,“你吃吧,我年年都会吃些的,这次让你尝个鲜。” 我不能告诉他,前世一到夏天,这玩意我能吃到流鼻血,吃到腻味作呕。 所以最终还是塞进了他嘴里。 孔嬷嬷没来得及阻止我,小声嗔了我一句,“啧,脏不脏?你手都在地上玩了许久的。” 我和小毅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会后,“嘿嘿”笑起来,孔嬷嬷失笑的摇摇头。 厅里头的人十分诧异又不解,有些瞠目结舌。 因为世安府这位小公子的脾气古怪透顶,谁都晓得,和我一个乡野丫头惺惺相惜的,难免费解。 午宴的时候,尽管每样菜式看起来赏心悦目,但我吃得很少,因为膝盖疼、腿麻,头胀脑晕的。幸而我不是形单影只被孤立,身旁有小毅陪着。 用完饭,我便领着他到皇后面前行告退礼,皇后盯了我们一会,懒懒的对孔嬷嬷道:“作为皇家的子孙,孔嬷嬷平时要好生的多教导教导,以后别做出失礼失态的事,叫人笑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孔嬷嬷可明白?” 这话是在说我会带坏了他?让孔嬷嬷叫小毅不要同我亲近,还是怎的? 我默默的垂着头,等孔嬷嬷说什么。 纱橱中没有旁人,许是孔嬷嬷曾是太后的女官,对皇后没有其他人那般敬畏。 “回娘娘,您也晓得公子、小公子的指望不多,他们喜欢夫人,亲近夫人,只此乐趣而已。规矩什么的,下回夫人少来宫中便是。” 皇后放下手中的金丝楠木念珠,阴沉着脸冷冷道:“她倒是好心机手段,将你们一个个都收买了。嬷嬷不惜用太后手谕逼着本宫承认了她,可晓得她与青云帮有干系?” 我暗暗一惊,周槐之让孔嬷嬷同皇后周旋的?可孔嬷嬷是奴,怎么能让皇后听从? 即便是有太后的手谕,人都死了,还管个屁用?难道孔嬷嬷手中有皇后忌惮的什么东西? “公子自有斟酌考量,不会坏了娘娘您的大事。老奴只成全了太后临终承诺公子的事,其它老奴也计较不过来。” 皇后咬了咬牙,十分不渝的挥挥手,“出去吧!” “孙儿告退!” “奴婢告退。” “儿媳告退。” 我行了个礼,被小毅迫不及待的牵着走出去。 对于纱橱里最亲的皇祖母,他表现的似乎一刻也不想多相处。 未时将过(下午三点)才回到世安府,入宫前周槐之说让府里的美人们按着礼节规矩拜一拜,确实是拜了,不过仅仅只有三、两个人,崔美人说是我回来的晚,其余的娇妾们午休睡下没起,一时难把人都叫齐了,所以建议明日再见上一见。 这敬新夫人茶还能随意改时间? 嘿,她就是刻意来膈应我的。 崔美人端了杯茶,还有宛美人、肖美人,见礼是孔嬷嬷早就备好的,有一、二十份,只送了三份,其余我便能私自收下。 “没人了吧?”我象征性的问了一句, “夫人,其它院里的美人此刻歇午觉,没时间……” 我挥了挥手,截断崔美人的话,拉着小毅的手低头对他笑了笑,瞧他满眼期待,大声道:“翠花,让人将嫁妆中的那个大木箱子抬来。” “给我的见礼吗?” “当然,少了谁的也不能少你个熊孩子的。” 小毅的礼,我另外自己备的,给金夫子做车轮子的时候,多做了两个小轮的,后来再找铁匠铺打了其它零件,弄了个自行车给他玩。 周槐之看着厅中偌大的又丑陋的木板箱子,“什么东西?” 这一天,他可一点也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冷漠不可理喻。 我没理他,只推了推小毅,“你去拆,等会儿我教你怎么玩!” 小毅兴奋的跑跳过去,将上头的木盖揭开,伸长了脑袋往里瞧了一会儿,狐疑的侧头问我,“夏颖,这古怪的东西做什么用的?是纺车吗?我是男孩子,可不要学着女娃娃织布绣花玩!” 见左右还有崔美人她们在,我忍着没嗤他,我自个儿都不会拿针缝补,会教他织布? 开什么国际玩笑? 我催促他赶紧拆,叫翠花和几位丫鬟一起帮忙将小车子拿出来。 没有撑脚,小车拿出来就立不住往下倒。 “夏颖,这不就是个破铁疙瘩吗?”小毅不高兴的噘着嘴, 我走过去扶起车,两手抬起往外走,“急什么?我示范给你瞧,你就晓得多好玩了。” 旁边的几位美人哑口无言,大概的表情是觉得我初入世安府被冷落低瞧,竟只想着玩,太出乎她们的意料。 厅前就有个偌大的坪,我跨上二轮小车,一脚蹬着骑行了数米,然后才将脚全踩上去。腿有点蹬不直,开始歪歪扭扭,骑了一会儿后就顺当了。 粗制的链条发出“哧鲁哧鲁”的声响,我围着坪转圈,踩得飞快,单手扶着把手,朝小毅挥手,“好玩吧!哈哈……” “夏颖、夏颖,我也要玩,给我,快给我!” “来呀,追我呀!追到就给你!” “夏颖你个坏人,你送给我的。” 小毅在后头哇哇大叫的猛追,我哈哈大笑,“叫你嫌弃我做的东西,下回扔了也不给你了。” 追了一阵,他恼了,施展起轻功追我。 我啊咧一声,掉转车头穿过月洞门往后园子里去。 蜿蜒的小道,到处种了花草树木,阳光照耀着,淋下一地的金色花瓣一般,呼叫声、吵闹声、欢笑声……将这个沉闷怪异的园子里释出了恣意的放纵之感。 人嘛,在外讲规矩,没道理回到家也要被规矩憋死。 不然活着做什么呢? 半大的小孩学东西最快,尤其小毅还是个聪明绝顶的,不过一刻钟就能骑着小车飞跑了,不停的叫我去追他。 我哪有那个精力,膝盖小腿都疼得抽筋了。对孔嬷嬷说了声,“别让他玩太久,我先回屋睡上一觉,吃晚饭了再叫我。” 孔嬷嬷露出慈笑,“夫人去吧!老奴会看顾着小公子的。” 在翠花的搀扶下,我一瘸一拐的离开,因为不晓得方向,看见在游廊上躲阳光的崔美人,让她指派了个丫鬟给我们引路。 崔美人俏生生的看了眼旁边的周槐之,“如意,你去给夫人带带路。” “不用了,我也要回房歇会儿。”周槐之淡淡道, 崔美人怔了怔,抿唇行了个礼。然后望夫石一般,看着他携着我一同离开。 虽然没回头,但我就是能感觉到,身后的目光中有嫉妒和不甘,让人觉得如芒在刺。 ? 第229章 夫妻打架 路上我和周槐之谁也没有说话,入了房后翠花出去打水给我洗漱。 周槐之坐在床边看着我,而我视线落在别处,就是不肯看他一眼。 说实在的,作为一个新嫁娘,被这样冷待,我心里不大舒爽。 即便自己丢了“贞操”理亏,我也觉得理所当然的恼火。因为我经历过人伦,身体并没有出现任何不适。 本来我想同他说一说疑惑,可他两天一夜的态度实在叫我无法对他开口。就算这次没有,以后他若晓得我与任俊贤的过去,只怕心里更加过不去。 纸包不住火,我可没想会瞒他一生一世。 拆掉头上重重的钗饰随意就置放在床几上,解了腰带、脱掉七层衣裳、蹬掉鞋子,我自顾自的翻身爬上了床。 “一身脏垢,先洗了再睡,快些!” 他拿手抓住我的腿往床外拖,我蹬了他一脚,打了个滚,睡到了最里头。 “外衣都脱了,哪里脏?” “你脸可洗了?手脚可洗了?一身汗腻的味!” 龟毛! 我趴在枕头上,不客气的回道:“公子若觉得脏,另寻地方歇息。” 他脸色沉了沉,便又上手拽我的手脚。 “你能玩又能闹,却不晓得审时度势、适不适宜场景?自个儿犯错在宫里受了罪,偏生了怨气给我来看?我是不是再三的警告提醒你?且我是你夫君,你到底晓不晓得为妻之道?” 我生怨气是因为在宫里受了罪? “周槐之,既然嫌我脏,你做什么要八抬大轿将我娶进来?你当我是个玩具还是什么?” “我何时将你当玩具了?你倒是同我说说昨夜发生了什么?你还有什么事是瞒着我的?” “我瞒你什么了?” 一个枕头砸过去,他又砸回来,两人瞬间就扭打在一起。 可别想象那打是情骂是爱的酸味调调,我和他是真打。 周槐之的武力值是我企望不及的高度,所以三两下就被他扭了手脚背在身后,翠花正好端盆进屋,吓得惊叫一声,盆掉在地上,发出“哐啷”的巨响,紧接着赤八、赤九就冲了进来。 “主,怎……” “滚出去!”周槐之扭头朝他们怒吼一声, 而我趁此空隙,将手从他的钳制中抽出来,一爪子抠到了他脸上…… 入宫拜完礼,我连着在屋中睡了两天,再出来时是要回门去娘家。孔嬷嬷一早安置了回门礼,我只需打扮妥当上马车。 马车里只有小毅陪我回娘家,作为主角夫君的某人却没有来。前天抓花了他的脸,怕是不敢出门见人,我也有两夜一天没见他了。 车里头除了翠花,还有一个丫头,是个熟人,那年在寒梅苑服侍过我的雀儿。小毅是她从小伺候着长大,情份不一般。但自从去了祁门县被留下,半年后回世安府,就没在小毅跟前伺候过,而是在崔美人手下讨活,如今配送到我跟前。 世安府靠着东北方向,夏府在西城北边,所以并不远。我瞧着时辰还早,便带小毅在街上逛了逛。 怕礼备的不够,孔嬷嬷还拿了一千两给我自个儿去买。身上第一回感觉有银子够花,见什么买什么,翠花在后头叫苦不迭,雀儿起先欣然受着,最后也两只手拿不下,便开口道:“夫人,回门要赶着时辰的,指不定夏老爷、夏夫人在门口望穿秋水的等着了。” 我心想这大太阳天的一家人在门外晒着,确实不妥,所以才又上了马车,往夏府赶。果不期然有人在守着,远远的一见马车就喊:“大姑爷、大姑娘回门了,快、快点爆竹!” “噼里啪啦”一阵热闹,在喜庆不过的喧笑中,我带着小毅下了马车,家人左望右盼,没瞧见周槐之,神色有些尴尬,但又当着客人面也不好质问。 我笑笑的喊来吴谨思叫人把马车里的东西搬下来,这一搬四个人就搬了六趟,娘才喜笑颜开的迎着我入了门。 这样的体面回门礼,即便人没来,脸面也够了。 在门口看见夏昆鹏、夏昆伦、佟齐氏一行人时,我稍许愣了愣,但也不奇怪。 毕竟送信去祁门县已是一月有余了,只是惊奇大伯母和两个堂哥、三个堂妹表妹都来了,佟有为和夏卫城不在,说是去鸿蒙学院接夏半知散学。 这才上午时分,他们怕是想借口进盛京里的鸿蒙学院瞧瞧。 当年势同水火的情状还历历在目,这回夏氏、佟氏一众人个个客气的不得了,都给小毅见了长辈礼,不敢拿的寒酸,都咬着牙吞着血给的,但小毅压根瞧也没瞧,转手就递到我手中,唯独拿了娘和夏雨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一个布娃娃在手中玩。 夏侯明不知从哪买了张临摹的名帖送给小毅。 小毅看了我一眼,便道:“我最讨厌的就是练字。” 夏侯明尴尬的送也不是,收回去也不是。开口之乎者也的说男子立世要有学识底蕴,被小毅一嗤,“我家里多得是,不缺你这张。” 我心里的小人笑得前俯后仰,面上正儿八经道:“小毅,收着。长者赐不可辞,明白吗?” “哦。” 大概瞧着这皇孙如此听我的话,大伯夏昆伦他们露出诧异和欣喜来。 夏侯明略微难堪的抹了下额角滑落的冷汗,僵硬的笑赞了声,“真乖!” 门不当户不对,两家来往受罪的可不止这一点点。娘每每如履薄冰,夏侯明又能好到哪里去? 见完礼,一屋子人坐在正堂里喝茶等午饭。 可我与他们就算硬挤也挤不出三两句好话,所以寒暄了几句便静默下来。 场面冷了半刻钟左右,佟齐氏怕我听不见,敞开嗓子问了一句姑爷周槐之为何没一同来,我笑答两个字“有事。”她便讪讪转了其它的话题,又两眼放光的落在我衣裳和头饰上,问是什么料子、哪个珠宝店里定制的。 我说:“宫里头娘娘和夫人们赏的。” 佟齐氏“哦哟”一声的惊叹,“荷丫头真是个了不得的呢!我从小瞧着你长大,幼时就是个美人儿坯子,那小脸蛋儿嫩得能掐出水来,眼睛黑溜溜的像葡萄似的晶莹透亮……我就想着你将来不一般!如今还能进皇宫见到娘娘们,真真是大大的得脸哪!” 说完,她转头又去同娘感慨。 小毅觉着十分没劲,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骂了一句:“十足的吊头鹅,谁有食就朝谁撒欢!真难看!” 屋里的人被他骂得都一阵尴尬,他昂起头朝我道:“娘,我想自个儿出去玩。” 娘?十七岁有这么大儿子,真是…… 我摸摸他的头,“去吧!让雀儿跟着,别乱跑。” “知道了。”小毅咧嘴一笑,转头叫翠花,“我的黑锋骑士呢?” 是他的自行车。 昨天他特意带着它去鸿蒙学院里在同学面前秀了整天,曾经孤单影只没人理他,这回有了新奇玩意,那些孩子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他,他成了个孩子王。赤八回来,一把老泪在孔嬷嬷面前抹了又抹,“小公子今儿可开心了,奴才从没见他如此。也没有人欺负他,没有人骂他……” 孔嬷嬷嗤他,“出息,哭什么?三岁的娃儿吗?”可转脸她一人进了屋再出来时,眼睛也红红的。 待小毅出了厅堂,大家伙才又放松了些说话。 堂大伯母几乎在夏荷的记忆中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因为她不常出门,也不爱凑热闹与亲戚走动,可这回说了几句客套场面话后,竟拉着她女儿夏晴道:“荷丫头,你嫁得这般好,若有机会也给你堂妹介绍介绍个好人家。伯母也不肖想有你如此的富贵,一般的就成了。” 夏晴穿了一袭月白绣鸢尾花裙,头发简单梳了一个螺髻,插了一根碧玉坠珠簪,看起来清秀温婉,堂大伯母一说,她的脸顿时红的滴血,埋头下去,一直不敢抬头瞧我,不像佟佳一样招摇显摆,穿的跟暴发户土妞似的。 虽说不反感,但我也没有好感。这位表妹在印象中几乎已经七八年没有同夏荷来往了。 佟齐氏赶紧附和跟上,生怕少了她的好处,“是呀,是呀,你佳表妹也有十五,翻过年就要及笄了,荷丫头帮着相看相看呗!” 佟齐氏怕不是打着心思让我给她女儿找个好人家,而是想近水楼台沾我的月。今日周槐之没来,要来了指不定要闹什么艳俗情节。 我心里一阵好笑,抬头看身旁的翠花,问:“她们问的什么?我听不清,你同我再说说。” 翠花朝她们那边翻了个白眼,“夫人,她们叫你帮着做媒。” 我张大嘴,“天哪,这种事……翠花,你同她们说道说道,我作为皇家的媳妇,得谨守本分、恪守礼仪,是不能给人当媒婆的!要是丢了皇家的脸,皇上、皇后怪罪下来,可是会死得很惨的。” 余光看见夏侯明志得意满的表情垮下来,我才收了声让翠花说。 翠花授意做了我的扬声器,十分卖力,声色俱厉的道:“说亲这种事,你们自去找媒婆说项,看上哪家,便与哪家说去。怎好意思让我们夫人做?哪家要脸的人家会开这样的口?” 堂大伯母抿着唇,倒没露出不悦,也不晓得她是掩饰,还是深沉的在算计旁的。 佟齐氏支支吾吾的,“我、我们只是让她帮忙带一带,见识见识场面,没有……” “见识场面?”翠花一直就是个嘴厉害的,这一点我丝毫不怀疑,只听得她冷蔑的哼了一声,“夫人是皇家的儿媳,如何引见你们?若是将你们家女儿卖入世安府当奴婢,倒可以伺候着夫人顺便四处见见世面。” “诶,你这臭丫头婢子,怎么说话的?我们是你家夫人的至亲,如此不敬,你该当何罪?”三堂叔夏昆鹏一拍桌案站起来,指着翠花的鼻子骂,“我们家卫城已是举人,今年若贡试考上进士,将来就会封官做大人的。开个口,不过是让荷儿牵线给晴儿认识熟悉下贵圈中的人,怎么就是不要脸了?” 我低垂着头,没有回应。 只是心中暗叹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夏卫城竟然也在去年考上举人了吗?难怪堂伯父一家全进京了。 佟齐氏一家来京是不要脸,而堂三叔和堂三婶是来助攻,省得将来少了好处,待堂大伯他们可谓客气和睦的不得了。 听闻他们以前关系可不好,尤其妯娌之间,后来堂大伯赚了些银子才有所改变。 ? 第230章 回门见亲戚 夏侯明怕又闹得不可开交,忙起身将夏昆鹏叫住劝了好一会儿,才将场面镇压下去。 “爹和大伯应该有体己话要说,我就先下去了。” 待气焰暂歇,我借口不适叫上娘和夏雨她们去正堂后面的抱厦。 快到门口,身后夏侯明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托你的福,工部侍郎卫大人昨日升了职,从四品一跃成从三品中书令,仅次尚书大人之下。” 这话横竖听着都是酸的,还带着忿忿的怨念。 意思是,你胳膊肘往外拐,让个不想干的人得了益,瞧瞧,要是给了你爹,便也是要连升几级,能捞个正经官做。 娘和夏雨听不懂有些疑惑,我便装听不见,扶着娘继续往后头抱厦走。 酸什么?人品决定格局。 再说了,我没想到随意夸了句卫良衡,皇帝老儿就会升他老子的官啊! 到了抱厦,我让翠花守着门外。娘坐下来细细的打量着我,瞧我脸上、手臂上、脖颈上……生怕发现了什么不该的伤痕,见一切都好,才落下心问我在世安府如何。 其实都是些废话,但爱护你的人就是问上一万遍,她也不放心。 我看着她身上量身定制的新衣裳,脸上擦了精贵的脂粉,面容熠熠的样子,心里却是叹了口气,“娘,他们来这么几大家子,是要在这府中长住吗?” 娘脸色沉了沉,“大概会的吧!他们既然来了,又开口让你帮忙几个堂妹、表妹的婚事,就不会短时间走,你爹他又抹不开面子,怕是住着住着就理所当然了。嫁入夏家二十多年,娘再懂他们不过了。” 夏雨愤愤道:“我出声赶他们走,想死皮赖脸的住这府中,把他们美的!” 我好笑的转头看她,“以前爹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年节的时候都开不了灶火,你还去刘婆婆家借着东西招待他们,如今能狠下心了?” “姐姐,”夏雨红了脸,“我也懂事理了嘛!” “但愿哦!”我拉长了尾音,表示不信。但看见她眼中的坚定,我稍稍欣慰了些。 我是故意激她的。 娘拧起我耳朵揪了一下,“是想着将你妹妹也带坏不成?传出恶名,你叫她怎么面对?怎么相看嫁人?这事再怎么遭也轮不着她出面。” 几人沉默了一会后,我说道:“娘,季家赔的银子和金夫子他们七七八八送的,家里还剩多少银两?” 娘怔了怔,“一千四百多两。你问这个做什么?” “爹和那温氏不晓得家底吧?” 娘还没说,夏雨就摇头,“怎可能叫温氏晓得?” “那就好。” “姐姐想做什么?” 我神秘的笑了笑,“你们留下一二百两做家用,其它的给我带到世安府去。” 听了我的话,娘和夏雨很是不解,面面相觑。 要换作其他人,肯定会觉得我这外嫁的女儿要坑娘家的钱财,但她们却没多想,只一脸狐疑和期待的等我说下文。当初娘说我入了豪门,底子不厚,但银子要够,所以要全部给我做嫁妆,我硬是留下的。 我继续道:“拿这一、二百两给那温氏当家做主去。爹不是认为她温柔贤惠吗?让她招待堂伯父、三堂叔、表叔他们去!待他们闹得起火,不可收拾,娘你再来找我出面。” “温氏那人十分小意精明的,当年姐姐你离开祁门县,为了铺子的事,她承诺堂伯父他们好处,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可闹得那般,她也轻轻巧巧的抚慰住堂伯父他们。 莫说一、二百两,就是一百两、五十两,她也会装出十分好,让他们没话说,怎可能会闹?而且爹的俸禄一直给温氏,岂会山穷水尽、露出嘴脸闹什么?” “人嘛,若是不同心,住在一个屋檐下可就热闹了。”我握住娘的手拍了拍,“这回不是有堂哥夏卫城他们来了吗?夏卫城是来求学的,京里的学院随随便便一个,上学的束修都贵得要死,堂伯他们哪里供得起?尤其那个佟有为可是个闯祸的不二好苗子,温氏要是能顾得过来,那这个家,你们确实拱手给她算了。” 夏雨不大认可。 我笑了笑,把门外头的翠花叫进来,“翠花,你去把小芸叫来。” 小芸一来,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表情宠辱不惊的,若不是怕娘她们招架不住温氏和夏侯明,我真想将她带在身边使。 我问道:“我堂伯父他们来了一日,你可还应付的来?” “回姑娘的话,奴婢……应付不来。” 我嘿了一声,转头对娘道:“娘,明日再去牙行买五、六个婢子来帮衬小芸,年纪莫要大了,大概十一二岁就成,小芸才好着手调教。” “嗯,明日我叫吴谨思去牙行跑一趟,让牙婆子领人入府里来,让小芸亲自选着便是。这孩子我第一眼就瞧着是个懂事的,交给她,我放心。” 小芸愣住半天,惊愕的抬头看着我,又看向娘,神情激动的喊了声“夫人?” 这府住了不到两月,又是个平头新户。主啊、仆的关系没个一年两年的,谁也不会信谁。但这小芸自入府,哪怕见着一家子的不堪,从来都是兢兢业业的,一点不怠慢,是个极好的。 封建的奴制社会,奴化思想很多都是根深蒂固的,但若没个奔头希望,那也是会出现岔子,被人收买利用。像翠花与我这样经历几回生死的相互信任,对于我们这种人家,十分难能可贵。 小芸叩头恩谢,“谢夫人和姑娘的信任和赏识,奴婢定不负夫人和姑娘的托付。” 我起身过去将她扶起来,“自你入府一直用的是旧名,从今儿起你便叫纤芸吧!小来小去的,被人叫着也不像个正经管家丫头。待午饭过后,我便同爹去讲,把你的奴籍和姓氏挂到夏家中。” 一旦挂在主人家的姓氏名仆中,就意味着荣辱与共的承诺认主了。 纤芸前头的主人家伏罪以后,作为家奴的父母兄妹已经卖到各地,想来此生再也难见着面,如今要在这夏府成为世仆,其实对她来说是个极其重要的选择。罪奴不可赎身,但却可以另找个好点儿的门户寄托一生。 所以她稍稍的考虑了一会儿后,再次行礼叩首,“谢姑娘赐名。” 这是认了。 我朝娘和夏雨翘起一边嘴角笑了笑,便再次扶起她,送了她一块从宫里头讨来的玉坠,才郑重的同她说起今后如何伺候府中从祁门县请来的几尊大佛。 大概的意思,就是得好好伺候,往贵宾的级别上伺候。 “奴婢明白了。”她心思聪慧,又在大门户里长大,自是明白我话里的含义。 捧杀嘛,捧了再杀。 “嗯,你去前头忙吧,顺便将吴谨思叫来。这段日子便要辛苦些你了。” 纤芸应道:“这是奴婢应当做的。那奴婢先告退了!” 宠不惊辱不怨,分寸拿捏的十分好。 娘和夏雨仍是忐忑,不过见我嘻嘻笑笑的,慢慢就放松了些。娘说起迎亲那天发生的事,忆起周槐之黑沉沉的脸,问我为何凌晨时分,他会从我的房里出来。我这才晓得,原来娘他们压根不晓得我差点被周景那厮jian污的事。 可他们不晓得,周槐之又如何闻讯赶来的?府里就这些个人,谁还能入我的院子发现端倪去通知他? 不过这事也懒得细想,因为只要是周槐之的人,也没啥恶意和坏处。 午饭还没开餐,发生了一件事。夏卫城、佟有为去鸿蒙学院没能如愿进去,回来后撞上了在门口安排事的吴谨思,几人闹了纠葛。 吴谨思在祁门县的鸿蒙学院算是同窗旧识,夏卫城倒还好,佟有为那泼皮恶棍曾被吴谨思义正言辞的怒骂,如今竟命令他钻裤裆道歉。吴谨思不肯,被佟有为狠狠揍了一顿。 幸亏我吩咐纤芸去叫了吴谨思,正好替他解了围。来的时候,他脸上青紫、身子尽是泥灰污渍,看样子就晓得这一顿毒打不轻。 夏雨比我还激动,眼眶也红了,“我真想撕了那家伙的皮!” “别怕,娘会叫府里的人看着他,不让他入正房这边。待你姐姐的计策生效,就断了这头亲戚,不再往来了便罢。” 娘抱住夏雨肩头,不停的安慰。 在祁门县,佟有为几番打我的主意不成,等我离开来盛京,授了温氏的意,也对夏雨伸出了yin爪。去年夏半知就说过,但我心想夏雨到底没有被他害着,以后又隔了千山万水再无干系,便不用去管了。 如今他也来了盛京,住在府里头逞凶作恶,按我这暴脾气实在是忍不下,也等不得一两月的日子。不想我领着人刚走出抱厦,纤芸又来禀告道,说小公子把佟有为打了,正在和表叔佟季常齐氏闹。 我脚步一顿,心情瞬间愉悦了不少,又折回抱厦里等着。 “宝儿,你不去瞧瞧?要是小公子有个闪失,可会闹出大事的!这孩子以前胡闹,你管不得,如今你是他继母,就该管管。进了一家门,就要心往一处使,往后日子才能过得和乐。富长良心,穷生恶计。你……” 我摁住喋喋不休的娘坐回到榻上,笑道:“那小子精得很,我以前都在他手里吃过亏,一个草包佟有为,根本就不够看。要是表叔、表婶得罪了他更好,不用我们设计赶了,他们自会没胆子再住下去。我明白娘说的道理,会好生过日子的。” 说完话,我看见翠花瘪嘴翻白眼,显然对我那句“会好生过日子”的话很嗤之以鼻,能在新婚第一天将夫君脸抓花的,世上绝无仅有了。 在抱厦坐了不过半刻钟,佟季常、佟齐氏果然委屈的带着他们心爱的儿子到我跟前诉苦。 佟有为被打得鼻青脸肿、嘴歪眼斜的,俩夫妻哭哭啼啼的好不伤心,想仗着我是小毅母亲,用我压压小毅。我一见他们进厅里,立即冲上去,抱住小毅的肩头就惊呼道:“天哪,你怎么受伤了?” 机灵鬼一瞬就秒懂,噘着嘴要哭不哭的,“娘,好疼!呜呜……” 他可是天生的戏精,连庙里拜神的和尚都玩得转。 表叔一家傻了眼,看着我们话都说不出来。 ? 第231章 上错花轿嫁对郎 “这手怎么伤的?都青了!” 我呼呼的吹着小毅有点红的手背,转头又怒骂雀儿和其他几个仆从, “你们怎么照顾小公子的?叫他伤了皮肉,回了府公子定让你们受一顿毒打。没用的东西,看顾个孩子都看不好!” 表叔一家彻底噤声不敢再言半句,佟有为抱着脸嗷嗷的低声嘶叫,看着我愣了许久。 那双冒yin光的狗眼,我真想去抠了它。 他回过神后,不甘的对小毅道:“小公子,在祁门县我与你玩得那般的好,你怎能听信别人的话,一句话都不让说就打我呢?我们不是朋友吗?” “你个狗东西,有什么资格同本公子玩?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要敢再在娘的娘家生事端,我立即废了你一双腿,你信不信?” 佟有为瑟缩的往后退了一步,表叔佟季常紧忙同我说好话转圜,这才将事囫囵过去。 我原还想计较,干脆将他们赶走,但瞧着夏侯明脸色不对,我便懒怠说了。 吃过午饭,稍稍说了一些事,我便带着小毅走了。若家里没这么多闲客,我倒想多待一会儿。 “姑娘,东西都装在车尾后箱里了。”吴谨思拱手一礼,说道, 门前站满了人,我让翠花拿了一颗大银元宝递到吴谨思手中,当着所有人面道:“阿思,我是将你当家人的。若是你不是罪官家属,第一天我就会替你赎身。你别总是心情郁郁的,不时的在我面前行什么繁琐的礼。除了那个不能更改的奴籍身契,你可不比旁人差一星半点。明白吗?” 吴谨思愣了一会,脸红如番茄一般,推脱不收银元宝,“姑娘,这太多了……” “姑娘说拿着,就拿着吧。”翠花推回到他怀里,才扶着我下了大门石阶。 “堂弟,荷儿也太阔绰不晓得节俭了,一个下人也值得赏十两?这可是寻常人家一年的嚼用。那皇子府里那般多奴才伺候,打赏的过来吗?” 夏昆鹏在身后同夏侯明指道,言说我不懂大户规矩,破败了门风,让夏侯明有机会好好教教我。 夏侯明倒是有自知之明,回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这做爹的也教不了了。” 夏家族人和表叔他们你一言我一言,觊觎起吴谨思手中的十两银锭,娘扬言道:“阿思啊,好生存着吧!别不好意思的,改明儿你存够了银子,我给你在府中物色个好丫头。” “谢夫人!” 吴谨思应了,其他人就不好意思再开口。 坐上马车,我朝门口的人挥了挥手,落下车帘后,捏了捏小毅的鼻子,“小精怪,你怎晓得我要教训那佟有为?” “我当然晓得。”小毅傲娇的昂着下巴,“你不是一直怪我轧坏了你哥哥的腿脚?都是他怂恿的,你肯定恨死了他,但你不揍他,是因为顾忌着你爹娘、顾忌着他们是你的表亲,对吧?但我揍他就无所谓了。” 这个小精怪真的是太精了,我简直……太喜欢了。 到东城已是申时,太阳西斜,金光灼耀落在任府的大门上,让人有些无法自视。让赤十敲门叫了门房去通禀下任四少,说是颖子找他。 门房狐疑看了几眼我坐的马车,没猜出是谁,倒是入内去禀告了声。 一刻多钟后,姗姗出来的并不是任俊贤,而是个十七、八岁的丫鬟。那次在云梦湖的船上见过,好像叫什么“画眉”。 我立即盖上帘子,暗道糟糕,画眉走近马车边叱问:“哪家来的?也不报个名姓吗?若是个正经的人家,递个帖子入门,我们任府也是会好生招待的。三少夫人说了,请客人报了姓名入府一叙。” 被这么无礼的质问,我心觉来的有些鲁莽了,但又觉得奇怪。 约见和拜访是再正常不过的,怎么这丫鬟看着像草木皆兵一般的?莫不是那夏荷使唤出来“捉jian”的? “姑娘,您这是来做什么呀?你一个已婚的女子却约见一个男子,成何体统?”翠花压着声音怨怪道, 我声都不敢出,示意让翠花叫外头的赤十赶车回去。 然那画眉听见车里头是女人的声音,扬声一喝将门房叫出来四五个,拦住了去路。 “里头是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做什么?”画眉厉喝,“贱蹄子,竟敢跑到任府门前行勾搭之事吗?” 我不好出去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她吵,只得让小毅出面。 小毅是个孩子,而且在外人眼里是个混不吝的熊孩子,一掀帘子出去叉腰就指着那画眉骂:“你敢叫我贱蹄子?信不信我拔了你这贱皮子的舌头?不报姓名,见一下你们任府里的人,怎么了?” 画眉惊恐万分,连忙告罪,又使人去叫他们三少夫人来。 这种场面无论如何不能久待,所以没待任三少夫人出来,我便让小毅叫赤十急忙赶车离开。 我是来还任俊贤银票的,可要是见了他们两夫妻,有理也说不清。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太复杂,夏荷要是多想,大概也会怨上我。 然马车跑出不过两条街,任府里还是有人追上来——是夏荷。 两人莆一见面,都心照不宣的默默寻了个优雅僻静的茶楼说话。 但见四下无人后,夏荷怒上眉眼的道:“你为什么来找我夫君?你不是已经嫁入世安府了吗?也是个顶顶好的姻缘,你竟还要来勾引我夫君?” 看她一副怨妇模样,大概最近夫妻二人生了隔阂嫌隙,不然不会犹如惊弓之鸟一般。 “夏荷!”我故意喊了声, 她一顿,心虚又愤怒的瞪着我,“并非我有意成了你,这定是上天的安排,你不要将罪责推到我身上。” 我叹气的摇摇头,“拿了别人的东西,总觉得心虚不踏实吧?” “你……”她更加怒容满面,“若不是我,凭你也入不了任府。凭什么说我拿了你的东西,你不也是个不受待见的庶女,境况还不如我呢!” 她太激动了,太害怕失去。 不过我也怕失去,所以那段日子不停的纠结徘徊,克制情感,同娘他们保持距离,但我觉得失去了,也不会像她这样感觉会天塌地陷一般。 我懒得再逗她,道:“你放心吧,我不是来找任俊贤旧情复燃的,我嫁的男人很好。” “那……那你来做什么?” “还点东西。” 她脸上露出深深的怀疑。 可我不能将一千两银票还给她,不然这么大笔钱,就是不多想我,也该歇斯底里的同任俊贤闹了。但我又没办法解释,我跟任俊贤真的没有任何男女感情了。 所以我转而问她,“你变成了这个人,难道一点也没想过爹娘、哥哥、妹妹吗?” 果然,她怔住了,支支吾吾半响才道:“我过得也不如意,一个宅院的庶女又怎能出远门见他们?而如今嫁了人,做了母亲,便更不可能随意的结识什么人。你岂能懂门阀之间的条条道道?处处得谨小慎微,还得时时提防妯娌亲朋间的算计,一个不慎就会万劫不复。爹……爹娘既然安好,就当我嫁远了见不着便是。” 我冷冷的看着她头顶那金闪闪的芙蓉步摇和发间一粒粒粉圆的名贵珍珠,腕上带着的镂空翡翠镯子,手指上戴满的宝石戒指…… 视线最后落在她凄凄惋惋又yu求不满的脸上,我笑道:“谢谢你将‘宝儿’这个珍贵的昵称给了我,我感觉到很幸福、很满足。” 她听到幸福、满足时,很诧异的抬头看我。 我笑着起了身,转身朝厢门外走去,临近门口,想着我和她也算是半个家人的关系,所以还是回头对她忠告了几句,“夏荷,任俊贤是个很好的人,既然他承诺了你一世,便不会负你。但是……前提你不要疑神疑鬼的天天与他吵闹,将他越推越远。言尽于此,好好珍惜吧!” 失去有时候意味着得到,得到了也许意味着失去。 似是而非,谁说的清呢? 也许真是上错花轿嫁对郎。 —— 立秋已过,熬过了秋老虎就会天凉了。不过现下白日里还热,到晚上才会凉快些。 朝曦院里安排了十六个丫鬟和婆子,却只有翠花一人忙碌。今儿她带着人去库房领消暑的冰和,回来又是空空如也。 昨儿是崔美人病了,今儿管事的不在库房,翠花气愤的在府里找了个大圈,恁是没找到人。 翠花刚入房,就直冲向桌台上的水壶,一手撩着帕子扇风,一手倒茶“咕噜噜”的喝完水,才喘气怒道:“姑娘,你是这府里的正头夫人吧,这主中馈不仅给别人管了,还叫你憋屈的在她人手下讨食吗?姑爷到底千方百计的娶你回来是做什么的?新婚这头些天却天天不见人,他怕不是故意又想法子驯服你。” 当初在牢狱里生不如死时,她可见识到了周槐之满满的恶趣味。连她也这样说,可见他的劣根性非同一般。 入宫拜见过皇上、皇后,回世安府后周槐之被我挠了两爪子破相后,他一直没来过朝曦院,便是赤八、赤九的人影儿也没见过。 翠花心不平,也不按着规矩叫“夫人”,只“姑娘、姑爷”的称道。 “崔美人是姑爷的发小表姑娘,他明明晓得姑娘不能得罪,偏就让她在上头压着。那姑爷怎不娶了那崔美人当正夫人?娶你做什么?” ? 第232章 憋屈的主妇 因为热,我就穿了件单薄的寝衣站在案前抄写金夫子捎寄给我的外着译文,抬头看翠花满头大汗的,笑道:“要不你去崔美人院里闹一番?昨儿发了一通牢骚,今儿一阵又一阵的,也不怕未老先衰。” 翠花狠狠的瞪我,“哼,姑娘自个儿懒,不愿冲撞她们惹麻烦,倒指使我一个做奴婢的去!姑娘以为奴婢愿生这闲气,你若去后厨、库房……四处走一走,你怕不是会掀了屋顶同他们闹一闹!” “日子不就是这样过嘛,家中一切安稳,季家没敢找麻烦,现在我有吃有喝有人伺候,人生巅峰啊!图那些个做什么?” “姑娘干脆躺棺材里去,什么不用做,什么不用图。什么吃喝?哼,奴婢去厨房里拿饭菜,哪次不是排在后头挑别人剩下的?什么伺候?你瞧瞧外头一群姑奶奶,除了雀儿,哪个是心甘情愿?叫人去烧个水泡壶茶,那嘴比那壶嘴儿还长。” “……” “奴婢晓得你是有本事的,可你为何就喜欢像条咸鱼似的让别人拿捏?日子尚短也不见得什么,可以后你难道不为子女想?就图了自己一世的清闲快活吗?” 也不晓得这时代女人的思想太根深蒂固还是怎的,翠花不过十五、六岁,就想着子孙后代了。 我不懂她,她也不懂我。 丁克独立女性的自给自足,她大概跟我混一辈子也不会明白。 且这世安府里的女人,哪一个是我敢管的?崔美人身份虽不高,家中可是一方商户豪门,什么都拿得出手,其她美人个个有后台,就算没有,也是太子的床伴,我管来做什么? 乱糟糟的一堆破事,没得让自己添堵。 窝在院里有五日,今儿一早醒来就准备出门逛个街,去娘家走一走。然到了大门,那门房仆从死活不肯开门,道是公子和崔美人有令,最近半月府中一切人员不得出府,连小毅开口也不行,赤八干脆当缩头乌龟,面也不露。 我这才深切体会到做个吃闲饭的空头大娘子是万万不能的。 “姑娘,你瞧,除了奴婢和雀儿,哪个听你半句?”翠花噘嘴翻白眼的煽了一句火, 我挺直了胸背,对一群门房喝道:“你们要搞清楚了,我才是这世安府明媒正娶的正夫人!” “夫人,您别为难小的们,要是违令出了事,挨罚是小事,保不齐得丢了命赔。”门房一个个耷拉着脑袋跪在地上装可怜样。 这种场景经常在电视剧里有,臣子忠仆们呕心沥血劝诫主子的情状。可配到我这面前,就有点匪夷所思,像是故意的。 我也有点恼了,吩咐雀儿让那崔美人过来一趟。 以为要三令四请,不想才过一会儿崔美人就急匆匆的赶来,看了一圈跪着的仆从,施施然朝我行了个礼,“夫人,公子前几日就吩咐了妾身,任何人不能出府的。难道公子没有同夫人说吗?” 说? 嘿,人影都没见过,谁来说? 我将周槐之脸抓花的事,可是全府上下都晓得,周槐之赌气新婚燕尔的将我一个人晾着,也都全晓得。 崔美人摆明了就是明知故问。 我火气上头,叉腰指着她道:“崔美人,我念你和他是青梅竹马长大的,不想闹得没脸没皮,你若这般不识抬举,本夫人也有权处置你的。” 崔美人一瞬就梨花带雨的红了眼睛湿了眼眶,十分难堪又委屈的,像是我当着府里人不给她脸一般,然后也同门房们一起跪在我面前, “不知夫人为何要说这样的话,婢妾……”她我见犹怜的拿帕子抹了下泪,“婢妾也是听从公子的令,不敢逾矩。夫人若有不满,婢妾也不能越过您,您若非要出去,等公子回府,您亲自问过了再去!” 我冷笑几声,“我今儿要是不问他……就非得出去呢?” 崔美人梗着脖子抬头负气似的看着我,“夫人非要出门去,婢妾又能如何?” “开门。” 我冲着她身后的门房们怒喝一声,十来人面面相觑的犹豫一会儿,崔美人回头也赌气的道:“开!夫人非要去,咱们也拦不住!但小公子,夫人您不能带出府去。” 小毅拽紧了我的手,“哼,你凭什么拦我?我就要同她出门!” 今日学院休沐,他一早就进院里缠着,实在闹得我头疼没办法才要出去玩的。周槐之不见人,孔嬷嬷这几日也病厉害起不来床,根本没个人能管住他。 崔美人十四岁就给周槐之当妾,比他还大三月,如今算来已有九年,所以小毅的生母难产死后,是她一直尽心带着。然付出这么些年,却被后来居上的叶雪莹抢了宠,如今小毅又口口声声唤我这个三五不着调的做娘亲…… 换我是崔美人,肯定要嫉妒成疯。 但她似乎并不在意,脸上表情只有一片赤诚劝告无果的无可奈何。 门房到底将路让开,把门开了放我们出去。 世安府四周没有人来人往,自然没有租车的马行在此营生。我再摆了一回正夫人的谱,让他们准备了车马才离开的世安府。 翠花借了这个教训一路上给我灌输鸡汤,要激励奋斗的人生才有尊严自在可言。雀儿在旁听了许久,只是说了几句,“往常府里的事都是公子吩咐崔美人办的,但禁足不能出府,这是头一遭。夫人约莫是真惹恼了公子,才如此。” 我没做声,心里总想着哪里不大对劲。本要先到正街上逛了一会,吃些个山珍海味,还是让赤十调转马头往西城夏府去。 一家人见着我很意外,倒也十分欣喜欢迎,尤其是温氏。 温氏如今管了家,茶水点心安排的是有条不紊,毕竟又添了六个丫头做事。 妻妾一片和谐,与大堂伯他们、表叔他们也相处的十分融洽,如此欣欣向荣的景象,夏侯明脸上的笑就没落下去过。言语中对娶了温氏十分感慨,大有“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的意思,却将娘和夏雨她们避重就轻的不曾言及。 我默默的喝完茶,同娘交代了几句继续坚持下去,然后带着夏雨出门逛街了,本要拉着娘一起,但她不想大热天的坐车。 东城的街最热闹齐全,时辰尚早便去了东城。 “姐姐,我真不要了,你自个儿留着银子!方才在隔壁已经买了几只钗环耳坠,我哪需得这么多?” 夏雨按着我在柜台上挑首饰的手,不肯再买。 我笑笑的捏了捏她的小脸蛋,“翠花都有几套像样的头饰钗面,你不多买几套,到时可别怪我偏心!” “你就偏心,哼!”小毅虎着脸、抱着胸瞪我,恼我没给他买几样,我一把将他搂进怀里,悄悄在他耳边说了些话。 他兴奋的睁大眼,“真哒?这样也有用吗?那我要一起玩。” “捣蛋鬼,玩什么玩?到时候看好戏就成。” 我捏了捏他的小脸蛋,然后指着挑选了许久的一盘饰品对买钗饰的姑娘道:“这一盘都包起来。” 另一边隔了镂空屏风的小间,在喝茶的女掌柜许是做惯了大生意,开头见我进门,大概以为我们的穿着打扮只要一两样,让侍女招呼,乍一听闻我要买下一盘子,惊了一跳,有些怀疑的看向我们。 翠花从怀兜里拿了银票,女掌柜才点头哈腰的赶紧过来,又吩咐下人沏茶倒水,端些时令水果上桌面。 夏雨又要阻止,我拉住她重新坐下,“挑了几样给娘用的,你也没多少。我现在银子多的用不完,不花留着进棺材?” “姐姐能有多少银子?能比得过世安府里头那些个大家的闺秀女郎?你上上下下要打点,哪能这般没有节制的花销?” 口气同翠花是一模一样。 在旁讨好要结识的女掌柜一听,诧异问道:“您是世安府那位新娶的夫人?” 我懒怠应付,只客气的笑了声,“我耳朵受伤致聋,听不见你说什么,抱歉!” 女掌柜神色莫明的看我一会,尬笑的又退下去。 不多会,隐约听见她与下人们在说:“难怪瞧着眼生,又如此阔气,原来是世安府的。赶紧包好了东西,等会贵客到,别冲撞了。这位来的一回是一回,以后保不齐失了宠就没这豪气风光。” 顿悟了然的语气能意会出几分鄙夷,妥妥的表演了一出变色龙的戏。 夏雨十分生气,更加不愿出银子买个白眼受。 我逛了几条街就这金玉堂的首饰能瞧上眼,管她是白眼黑眼,自己喜欢就成。夏雨苦口婆心的劝我,一直到出了金玉堂的门才消停。 别家小姑娘要得了新衣裳、新首饰不得喜滋滋的高兴,偏她懂事的让人心疼。 将将让她和小毅先上了马车,几辆名贵奢华的车马停在了金玉堂铺门口,那先头招呼我们的售货姑娘喜笑颜开的唤女掌柜,“东家、东家,庆王妃和几位夫人、女郎们到了。” 说完,领着几个人出门迎接,女掌柜后脚也紧忙出了门。 这狗腿的态度简直天差地别的。 翠花呸了一声,“狗眼看人低的什么东西?” 我失笑的捏她脸,“骂谁呢?要是旁人听见,小心给你一顿颜色好瞧。” 翠花双手托了托,要扶我上车,然却被人叫住了。 “这位夫人,我家王妃请您过去一叙。” 第234章 庆王府参宴 突然拦路请的姑娘是庆王妃钟琳琅的侍女。 我一转头就瞧见一袭金缕华衣的庆王妃站在金玉堂门前冲我笑,像只开屏的孔雀似的。 同行的有六七个夫人、还有些在女学就学的一些女郎,我认得几个。 在女学我也没正经与谁交好过,这样“盛情”相邀,我当然不会去,便委婉拒绝了。但是侍女没请动,便又折转把庆王妃叫来,我不得不叫夏雨和小毅下车,一齐行了个礼。 钟琳琅出身不高,一度被人诟病,但做派和风度还是不错的,至少没用鼻孔瞧我们,她嫣然一笑的道: “遇上就是缘分,夫……夏颖,不如一起坐一坐,聊会儿,等会买完首饰,一起去庆王府吃个便饭。” 未婚的女子称呼女郎或者姑娘,已婚得称呼某某夫人,或者是授了品级的封号。 这样直呼我的名字,有点儿意思。 身旁的翠花拧眉瘪了瘪嘴,我无所谓的笑笑道:“我还是不打扰王妃和诸位夫人兴致了。” “夏颖,你可是不屑与本王妃交往?从前就听闻你在女学高冷的很。” 是啊,不屑。 “那哪能啊?我真是怕扰了王妃。” “不得,不得,走!” 两句客气的寒暄过后,便也推脱不得,只能随在庆王妃一同再进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排场入了金玉堂,售货姑娘们热情拿出来琳琅满目的珍宝首饰,比方才给我瞧的可不是一个档次,我便也来了兴致再逛一遍。 “姑娘,明明是她们邀你一起再进来的,她们却没将你放在眼里,不如走?”翠花扯我到偏僻的一角, 夏雨也点点头,脸上写着格格不入的不自在。 我拉住夏雨的手又逛到了柜台,“我再看看有什么好看的玩意,等会再买些。呀,这个好看……” 是一顶梅花环,剔透的白玉中透着红丝,应该是特殊处理浸泡的,朵朵簇簇形成一个花冠,特别适合未婚的小姑娘。 “三弟妹,这个不错呢!你若戴上,一定艳若桃李般美丽。这位可否承让割爱?” 一位穿着青水碧绾纱的夫人拉着一个身着樱红的少妇过来,瞧见我拿着花冠,客气的问我要过去。 她身后的妙龄少妇略微有点心虚,不晓得是不是见着了夏雨。 若是别人,我就懒得惹麻烦争了,可她是任三少夫人。 “这套花冠头面,我要了。” 说着,我转手递给柜台里的姑娘让她包上。 那姑娘却不敢做主,怕是得罪了任府的几位夫人,腆着脸大声对我说:“您方才已经买了不少,不如这个便让给任三少夫人!” “让什么让?你家掌柜开门做生意,难道还怕别人买的多了?” “夫人,这可不便宜,是质地无暇的上好冰种玉,得一百八十两呢!” 夏雨冷抽了一口气,售货的姑娘微不可察的露出一丝轻蔑。 “包上!”我财大气粗的喝道, 售货的姑娘哑口无言,转头去瞧几个任夫人。 “姐姐?”夏雨生怕我闹事,拉了拉我。 夏荷抿了抿唇角,说道:“二嫂,这样鲜嫩的颜色我哪里能戴,让给这位夫人好了。” 任二夫人冷冷看了我一眼,“野雀儿飞上高枝头,真以为自己是凤凰了?世安府能供你多少银钱逞豪气?嘁!”说着,生气的准备离开。 这话听着不像只骂我,连夏荷好像也骂进去了。她却脸涨得通红,话都不敢言。 “这花冠我要。” 面前突然走来另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 是胡婧,十五岁,胡大学士的亲孙女,聪慧才智,在女学中的人气很高。 胡家与赫家是秤不离砣的联姻关系,女儿都换嫁了三、四个,两家女儿在太子府中一个做了太子妃,一个做了侧妃。 这顶级豪门贵女想要,我不同她抢。 惹不起,我躲得起。 可我刚回应让给胡婧,她立即转脸递给了任三少夫人,“三少夫人何必对这种人谦让,喜欢就买了。” “你……” 翠花气呼呼的鼓着腮帮瞪她,像练了蛤蟆功,可得罪大户家的女郎,她还没练够胆子,终是忍下了。 最后,我看着夏荷肉痛的付了一百二十两银子。 为何说肉疼,因为我瞧见她身边的丫鬟画眉怨怪的扫了任二夫人好几眼,数银票出来时,手都有点儿抖,估计夏荷的私己不多。 今日是庆王的生辰,午宴过后,一群女眷邀着上街逛逛,才走了这一遭。 现下宅门女子也不是那等能随意豪气花销,家族庞大的更是,子孙几十上百个,奴仆几百上千,开销极大。男子预算可以多,家中主母但凡能给女儿家发个三、四十两月例银子的,都算是顶顶的豪门家族,所以走了一圈金玉堂,买了些许东西,大家就意兴阑珊的回庆王府等烟火晚宴。 庆王府比世安府奢华热闹,进府后女学的女郎们同别人介绍了我的来历后,开始对我指指点点。庆王妃这样公然与我往来,也不晓得是为何。 秋风送爽,白日还有些热,夕阳斜下后便凉快许多。 习习的风吹过一池碧天莲叶,馥郁的荷香令人心旷神怡。 让翠花摘了几个莲蓬尝鲜,夏雨头一回吃江南的新鲜莲子,十分喜欢,还偷偷剥了个莲蓬用手绢抱住莲子,说要带回去给娘吃吃。 “街道上有,喜欢就经常买些。”我说道, 夏雨红着脸,“我不常上街,也没瞧见过,今儿才晓得有这物,下回让贾婆婆买。” “江南的果品种繁多,各样都买些。” 我捏捏她的鼻尖,又让翠花去摘几个来。 这偌大的荷塘长得太茂盛,庆王府里怕是吃厌腻了,有些莲蓬熟得都黑乎乎的。 “夫人,您方才为何要买那花冠?花去的一百二十两,可是您存了一年的月例,为小少爷去千山寺求个平安福金锁的。” 偏僻的角落,传来一声幽怨。 躲了下午的清闲,打破了。 “尧儿有婆母赐福的金锁,我便再置些别的好了。” 游廊那边传来画眉呼呼两口是吹气声,“二夫人真是寻着机会就要给您下绊子,带着您看这样看那样,晓得您拿不出银子买,故意让您出糗。姑爷当年救您出夏家,是脱了娘家关系的,便是连半点嫁妆也没有。院里都是姑爷给的私己打点,偏这般了她还总要跟您过不去。” “她就是那种促狭的性子,瞧不得别人好,所以生了嫉妒。” “定是了,二爷房里可是有三妾六、七个通房,不晓得的还有一箩筐没记在账上。”画眉语气愤愤,“可奴婢想来还是气,要不是世安府那个没规矩的,夫人您又岂会下不得台阶,被众人盯着,不得不买了。” “……” 漫过游廊护栏的荷叶挡住了视线,夏荷没出声回应,但听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了。 “夫人,您说她那样一个乡野丫头,一穷二白的嫁入世安府,怎就出手的那般阔绰?奴婢注意着她又买了翡玉绫罗花冠和一只粉珍珠穗钗,两张百两的银票,眼睛都不眨就给出去了。那些个夫人、女郎怕是被她败了兴致,才不想再看下去的。 奴婢想不通了,那位公子再有皇上、皇后的宠爱,府中美人那般多,银子能有多少才能够她们挥霍花销?真真是……” 画眉摇头晃脑的说着,已经到了跟前,没发现坐在池边亭廊上的我们。夏荷却惊了一跳,急忙拉住叽叽喳喳说不停的画眉。 翠花早就憋了几肚子火,叉腰就骂: “公子对我家夫人是情有独钟的喜爱,所以我家夫人爱如何花销就如何花销。你个嘴里喷粪的臭丫头,说什么乡野丫头?呸,自个儿出身不如何,倒一张破嘴到处挤兑别人,活该过得拮据难堪。” “你、你……我撕烂你的嘴!” 两个犀利的丫鬟眼见就要打起来,夏荷怒喝一声,“够了,闭嘴!叫人瞧见像什么样子?让他们看的笑话还不够吗?” 画眉吓得缩起肩膀,这才各自悻悻的退到一边。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地儿我们夫人歇了半响了,任三夫人另寻地方!”翠花抬起下巴瞧人, 之前来了好几批人,不过见了我便“识情知趣”的离开。 夏荷看了眼老神在在的我,看了眼尴尬的夏雨,咬咬唇就在我对面坐下来。 翠花惊诧的要开口赶人,我伸手一抬将她拦下,“乖,别生气了。说了不要为不相干的人生气,容易伤身得病!” 夏荷脸色黑了黑,犹豫一会后让画眉拿出那个花冠的锦盒推到我面前,让翠花拿了笔墨给她写字。 “这个花冠本不是我喜爱,就让给你!方才人多,我也不好出声说什么,既然碰上了……” 我摇着先前逛街买来的玉琼花团扇,看着她写的字笑道:“任三夫人太客气了,这无端端送我一份礼,我怎么好意思收?” “谁要送你了?脸皮……”画眉惊叫起来, “画眉!”夏荷喝了一声,待她安静才又写道:“你知我底细,我也犯不着在你面前装。银子花在这花冠上,我委实……” 我打断她,冷嘿道:“你是叫我买了?” “……”夏荷面上露出难堪,咬着唇默认, 夏雨生气了,“任三夫人,我姐姐的银子不是大风刮来的,您这样也太失礼了!” “你懂什么?” 夏荷脱口而出对夏雨熟稔的斥责语气,让所有人一怔。 很突兀,也只有我明白。 第235章 护犊子 夏荷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即敛去神色,又忙道歉:“对不住,我、我……”她说不出理由,只能转头对我道:“你若不愿,我也……” 我朝翠花招了招手,“拿一百二十两给任三夫人。” “姑娘?” “姐姐?” “无妨,钱多没地方花,而且我确实挺喜欢这个花冠。” 我打开锦盒,将剔透晶莹的梅花冠拿出来,又将夏雨头上的钗饰一个个拔下来,将花冠戴到她头上。 “姐姐,我不要……” “别动!” “真漂亮!我妹妹如花似玉的年纪,就该用这种好物来衬。” 夏雨眼睛又红了,“姐姐,你都买了多少了?今儿一天就给我和娘买了三、四百两,你真是……” 我捏了捏她的脸蛋,“姐姐现在是超级富婆,不花太憋屈了。放心,姐姐的银子花不完的,相信我!” 夏雨又哭又笑,一时拿我没奈何。翠花朝她点点头,她才欣然的受了,让翠花将花冠好生的固定在发髻上。 “姐姐,会不会太招摇了?毕竟在金玉堂……” “在意那多做什么?只要我妹妹戴着好看舒服就成。呀,真美呢!像刚出水的芙蓉,像白雪皑皑中的梅花。嗯……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 “姐姐,你还打趣我!” 两人一阵笑闹,将方才的尴尬一扫而空。 我没去看夏荷的表情,但感觉到她的眼神十分复杂,有酸涩亦有丝隐约的嫉妒。不过最终还是忍下离开,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宴会酉时开始,申时一刻左右(17点不到)庆王府的侍女来礼请诸位去宴席。宴中连荆南季家六公子也来了,好在季明悦没出现,不然又有一场风雨。但只要是季家的人,我还是躲远些好,所以尽量猫着腰避开了,没往主宾贵客席面上坐,去院棚子里散客席尾找了个座。 比起世安府的冷落,庆王府门客如潮,孩子都有几十来个。比如曾在宫中玩过“天黑请闭眼”游戏的周瀚、谢齐风……还有耗子精小朋友。 虽然这些熊孩子已经对小毅没那么针锋相对,但还是不愿玩在一处。 我告诉小毅不用刻意融入融不进的圈子,但也要有善意的释放并接纳其他靠近的人,所以不多会就和另外一群小朋友玩在了一起。满头大汗的跑来时,还将几个交好的小朋友带到我面前介绍。 一个是何远鸣,抚州修撰文官家的,一个是郑琪,抚州兵马司吏目家的,一个是抚州朗将家的鹤小龙,才五岁,还有个十分调皮的七岁女娃娃,庆王妃娘家的亲侄女钟晓晓。 不是大门户,兴许也是豪门贵子不同他们玩,所以才选择了小毅。 “听闻你给周成毅做了许多新奇好玩的玩意儿?” 郑琪虎头虎脑的问我,边上的何远鸣怯怯的拉了他一下。 臭小子又去炫耀了! 我笑笑的摇头,“我听不见呢!” “原来是个聋子。”郑琪小声嘟哝一句, 小毅皱眉斜了眼他,虽不悦,但也并没有表示什么。 我拍了拍他的头,“玩去,到了正式开宴的时辰再回来,估摸还有两刻钟,让雀儿记着。” “嗯。”小毅点了点头。 “嘁,她不过一个乡野村妇,还是个聋子,倒让你如此尊崇。拿出气派来,指令她给你做什么,她难道不会言听计从吗?继母什么的最坏了,惯会捧杀不是自己的孩子,你现在瞧着好,到你成年,世安府将来定没你容身的,财产全会落到她和她亲生子女手中。 我听姨母说起过你这个继母,是个没规矩,十分荒唐的人!” 走出几步远,郑琪对小毅冷嘲热讽的嗤说一番。 “是你的庆王妃姨母说的?” “是啊!” 小毅“哦”了一声,然后拉着何远鸣和钟晓晓欢快的跑走了,郑琪和小短腿鹤龙在后头追。 “姑娘,万不可让小公子同这样的玩一起。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小公子定要被他们撺掇坏了。”翠花弯身附头过来提醒我, 我不着痕迹的推了她一下,没回应什么。 周成毅早慧的很,如果经历了佟有为的哄骗还没成长,他活该还要受罪长教训。我若是充当教育“砖家”,置喙他这个指挥他那个,生出逆反心理,受罪的就是我。 别问我为何懂,初中的时候,父母越是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命令我做什么,我越不做,哪怕乖巧的应了,背地里也绝对不按他们教的做。 有孩子的地方就有吵闹争抢,更何况是高阶级熊家长护着的熊孩子,更加不得了。还有一、两刻钟开席,几十个孩子在庆王府后花园,打了起来。不过主角不是小毅,是郑琪和郝大学士家的金孙耗子精。 我赶到的时候,中间几个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郑琪鼻青脸肿的变成猪头,耗子精至多头发、衣裳乱了些。可郑夫人阶级不够,哪怕占了理还是一个劲儿的同郝二夫人赔礼道歉。 郝二夫人心疼儿子,把事情问了个大概,开口就骂:“没教养的东西,国相府倒比不上你们的门户礼仪规矩?你儿子一张蛆嘴也敢置喙本夫人的家规?怂恿他人疏离本夫人的儿子,谁给了你的狗胆?” 当着周围恁多人的面,可谓骂得十分难听。 “郝二夫人,我儿还小,算是童言无忌,请您原谅一回。我回去一定好生的严厉管教!” 郝二夫人岂会饶他们,叱喝着下人押着郑琪跪下给她儿子磕头赔礼。 可若郑琪真跪了,这孩子将来就要被落下标签,一生受齿龋,所以郑夫人眼见她不肯善了,也开始疾言厉色的反驳不过是孩童间的玩闹,又装可怜煽动着旁人,话里话外道郝二夫人心胸狭窄。 郝二夫人恼极要拿五品诰命身份罚她,恰时庆王妃钟琳琅赶到阻止,才没闹得人仰马翻。 除却国相府——皇后的娘家,郝二夫人的爹还是工部尚书刘大人,乃卫良衡他爹的顶头上司。听闻是正院嫡出的唯一姑娘,但底下还有六、七个庶房姐妹,从小处于水深火热的宅斗,所以性子十分厉害。 孔嬷嬷曾告诫我上回在宫中若不是有皇后“撑腰”,估计得脱一层皮。 “还不走?少凑热闹,不然一不小心就惹一身骚!” 找到人群中的小毅,我悄悄的将他拉出去。 他眉飞色舞的想同我炫耀什么,我一个冷厉的眼神将他的话瞪了回去。然才走出后花园子,就有好几个体面的丫鬟婆子来请我去问话,让我连同小毅也一起带上。 翠花紧张极了,悄声问小毅,“小公子,你是不是闯什么祸了?” 小毅头颅一仰,表情一嗤,意思是“这算什么闯祸?放心,没事儿!” 跟着丫鬟婆子刚进了一处偏厅,便望见一屋子人,庆王妃、赫二夫人、赫三夫人、钟老夫人、郑夫人……还有其她几位郝府贵妇。 个个严阵以待望着我们。 那郑琪小朋友更是红着眼就指过来,“是他说郝子矜是只爱哭鼻子的小耗子,没教养的肥墩,让我们一起欺负他的。我、我和表妹他们根本就不认识人,呜呜……” 郑琪、何远鸣几个是庆王妃娘家的亲故,钟琳琅出身不高,更别提她娘家的远房亲戚,所以同皇亲国戚当然没有往来,确实不认识。 可不认识,就不代表可以随意欺辱别人。 “夏颖,是不是你教唆他欺负我堂弟的?”胡婧怒道, “夏颖,赶紧同赫二夫人和赫小少爷赔个礼。” 事实还未定论,庆王妃生怕娘家人吃亏、自己丢脸面,一音落锤定了我和小毅的罪,我也来不及反驳,另一旁的赫二夫人就开始骂起来, “乡野村妇,上次在宫中你弄哭我儿,这回你又故技重施吗?是否以为本夫人隐忍了就好欺负?今日你若不给本夫人一个交代,就崩想出这门!” “小爷我今日便出了,如何?” “你个小畜……”赫二夫人差点将心里话骂出来,旁边贴身婆子扯了一下,她才转而道:“哼,犯错违法得付出代价,这乃天经地义,让你爹亲自来也越不过这理!” “你若敢私禁我们,我叫我爹砸了你们国相府!” 说完,小毅牵着我又要出门去。 我拽了他一把,重新走近诸位夫人面前,笑道:“诸位夫人稍安勿躁,你们如此声严厉色,我也听不清楚。只是大概猜想……” 我转头冷冷的看了眼郑琪,继续道:“这位小少爷约莫是怪责小毅怂恿了他?不过既然是郝小少爷与他打架,便是他言行惹的,怎怪上我家小毅呢?就算小毅说了几句不该的,郑家小郎也不可以为能仗势欺人?自己任性胡为,踢到了铁板,怎将错怪在别人头上?” “你、你放……你胡说八道、满口污秽,……”郑夫人拍案而起,嘴里“斯文”的骂了一长串。 庆王妃面色也不好看。 我恍若听不见,仍是继续道:“赫二夫人还不明白?定要争执个你长我短吗?” 见赫二夫人要转移怒火,钟老夫人、郑夫人立即将伏小赔礼,所以赫二夫人左看右看还是觉得我不顺眼,怒气冲冲的瞪向我。 我仰头冷笑几声,“好啊,那我今儿作为小毅的娘,为他掰扯掰扯,争一争! 在鸿蒙学院小毅与贵小少爷、十一皇子早有过节,诸位若是不知,随意在庆王府找个鸿蒙学院就读的公子问问是否属实,或者问问十一皇子亦可。曾经可都是他们同贵小少爷一群人欺负我家小毅。 今儿小毅也没动手动嘴的,赫二夫人这态度硬要同我讨公道,那我也讨一讨。自己的孩儿自己疼,不能叫他一直隐忍退让,日日受旁人欺负。” “嘿……” “好一张伶牙利嘴!” 赫家几位夫人和其她几位气笑了。 第236章 私会旧情人 在座的贵妇人哪怕品级再底也我有权有势,但我也不惧,牵起小毅找了个空座坐下,又吩咐人沏茶来喝,摆出一副悉听恭候的姿态。 庆王妃算是彻底晓得我是个混不吝,不好轻易祸水东引栽赃的,转而又做和事佬劝赫二夫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世安府不算是豪门贵族,但谁也不能轻易动弹半分的,除非皇帝老儿死了、太子垮台了,不然怎么着都得顾忌点。赫二夫人气恼不过,砸了几个杯子,尤其看见我老神在在、旁若无人的和小毅逗趣,更加怒不可遏。 “这世家的清贵和脸面都被世安府的弄得面目全非,皇上和皇后娘娘不计较招这么一个东西进门,将来定要惹多少荒唐事来!” 众人皆默然认可,眼神冷蔑。 “你们也叫清贵世家?哼……”小毅张口要驳叱回去,我附头到他耳边,“没有获益的争吵,不仅浪费精力,短了气节,伤了脾肺,倒越描越黑。有人愿意当傻子被唬弄,我们说恁多也没用。” 赫二夫人闭上嘴,气呼呼的咬牙切齿,因为她明白我口中的傻子指的是谁,又不想同我再吵,所以举起庆王府丫鬟刚重新端来的茶盏,“啪”的一声又摔在钟老夫人脚下,然后拉起郝子矜就往厅外走。 钟老夫人惊吓得捂着胸口仰倒下去,庆王妃已经没精力顾及赫二夫人了,“快,快拿宁神丸给祖母吃一颗!” 屋里鸡飞狗跳的。 我紧跟着赫二夫人出了厅,爱哭佬耗子精转头不时的看我和小毅,我好笑的朝他招手,他挣脱他娘的手就跑了过来。 赫二夫人又惊又怒的吼他回去,但宠惯的耗子精哪里会听,以为我又有好玩的,偏就不肯跟他娘离开。 我蹲下身,同他平视,故意带点儿生气道:“上回你害我被罚一顿,这次又害小毅被骂一场。你也算个小小男子汉,偏就一点不敢作敢为?下次你若再动不动就哭鼻子告状,好玩的都没你份!” “我没有告你们的状!”郝子矜撅起嘴, “若不是你告状,你娘为何总找我们麻烦?是觉得我们世安府好欺负些吗?” “我又不晓得。”郝子矜的神经条压根不在先前打架的事上了,“周成毅,你昨天在学院说会给我骑飞轮车的,你不许言而无信!” “你哭鼻子,总告状,我不给你玩。” “呜呜……你骗人!我拿了七彩琉璃珠盘给你玩了,你不许食言而肥!呜呜……” 孩子嘛,上一刻争得“你死我活”一般,下一秒就能好到如胶似漆,哪里有大人之间的弯弯绕绕? 赫二夫人彻底尴尬的说不出话来,尤其看见十一皇子周瀚几个熊孩子也跑来,指责小毅承诺给郝子矜骑车,却不给他们玩。 “你们不是瞧不上我吗?还觊觎我的东西做什么?郝子矜他心眼没你们多,我偏给他玩。” “夏颖,本皇子也要玩,也要那个飞轮踩车。”周瀚叉腰摆出派头对我下令, “夏颖,你听见了没有?” 周瀚重复了几遍,我才摇着头,“我家小毅不高兴,十一皇子哄好了他,再说!我在世安府中做了不少好玩意,你们若真想玩,去窜窜门呗!” “你这恶妇,诱拐诸事不懂的孩子吗?”赫二夫人目瞪口斜, 傲慢与偏见是埋在她们骨子里的愚蠢清高,我懒得与她辩什么,嘱咐小毅自个儿再与小朋友们玩会儿,宴席开了让雀儿带去席面上。 宴桌分三等,贵宾在内厅,疏亲远朋在外厅,散客在喜棚。 我是个散客,但又是鹤立鸡群的一个特殊存在,所以也有妇人、姑婆什么的来套个近乎,但也是极少数。毕竟能瞧上世安府的,都是些什么人,各自心里清楚。 我添了一支十八两买的金镶玉螺钗当贺礼,坐在尾桌上吃了一顿酒宴,委实觉得不值。好在夜色降临时,庆王府放了一场奇美的烟花,映出夏雨满眼的星星,才觉得物超所值。 烟花放了一半,在不经意间,我看见了任俊贤和夏荷。 人群簇簇的檐廊下,两人依偎着,他用高大清隽的身体无微不至的护着她的娇小玲珑,看着漫天的灿烂,露出幸福开心的笑容。 这一刻,我突然想到自己怎么会爱上周槐之那样大男子主义的男人。 任俊贤这样的暖男,他不香吗? 许是我望着他出了神,他忽然转头过来看见了我。两人不约而同的愣了愣,还是我先释然的一笑,用手指了一个方向,表示见个面。 他顿了顿,仍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还是那个僻静的荷塘池边的角落,我一个人先到,任俊贤约莫一两分钟才小心翼翼的跟进来。 两人相对无言的静默了一会,我从袖兜里拿出一沓银票递到他面前。 “这个还给你。” 他没接,垂下眼睫,欲言又止了一会后,道:“你收着,在世安府总有用到的地方。” 看着月光下他温和俊逸的脸,我笑了笑,“我在世安府挺好的,不需要用什么银子。就算要用,也是他给。用你给的,算是什么回事?” 他抬眼看我,“我们就算不是……也、也算是亲人!” “你不是说以后都不用联系见面了吗?能说出这话,算是哪门子亲人?”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我知道!” 两人心照不宣的又默了一会。 “那位可是个花花公子,感情对他来说能新鲜得了几时?你以前最是理智的,这回怎么就糊涂了?” 语气中有一点懊恼, “你怎么就觉得我是糊涂?” 我拿起他的手,将银票塞进他手心里,见他神情开始激动,便转身看向荷塘上的月色星空,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硝烟味。 “就算我糊涂,也是我心甘情愿的。” 身后没有声音传来,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在温柔的注视着我的背影。 若是以前我会欣喜,现在…… “知道吗?我今天花了四百多两银子买首饰、衣裳,好久没这么痛快了。” “……”静默一会后,身后的他小声道:“那位如此大方吗?” 我要说的重点不是这个,所以接着道: “以前读书的时候没钱,几乎从未进校门口五花八门的小店买过什么。有次学校组织郊外聚会,我拉下脸同我爸妈哼了一个星期,才要了十块钱零花钱去,结果坐了公交后就剩买瓶饮料的钱,那一天饿的我两眼泛白,低血糖晕倒送医院了。爸妈为了垫付的那点医药钱,骂了我整整一个学期……” “……” “没钱的憋屈感实在不好受啊!”我长长的感叹了一声,“工作后倒是赚得多,为了快些买房、买车,我几乎每天都啃面包吃泡面……后来有了剩余,结果得了癌……嘿,每次想起自己银行卡还有几十万没花,我胸口就百爪挠心似的难受!” 他走到了我身边,眼里充满着怜惜的问我,“你花的银子是季家赔的,还是那位给的?既然晓得没钱……” “我花的银子是那位赏的,哈哈……我现在励志成为一个混吃混喝、依附男人的空罐花瓶。” “你不会。” 我一怔,他确实还是那个最最了解我的人。 他柔柔的目光落到了我脸上,我有些无所适从,便低头笑道:“任俊贤,今天你老婆花一百二十两银子肉痛又后悔的样子,真叫人唏嘘呢!你曾是我千挑万选看中的男人,不会到了这里受影响变成渣男种男?那我可会鄙视你的。婆娘孩子等着你养,你却私下拿这么多钱给我,别人发现了会怎么想?” 他再度静默下去,我也不能跟他聊太久,说道:“别觉得对不起我,我在你身上得到的更多。……前头宴会结束散场了,该走了。” 我转身要离开,走出两步时,他幽幽的、沙哑着嗓子说了声,“小颖,当初我要是没找错你,该多好!要是没有那么早,等到你出现……” 我惊愕回头,看见他忧郁悲伤的眼神,“任俊贤,你不该这样!” “我也想,当时觉得自己已经有了妻子、以为你是男人,我退却了……若你不一直一直出现,我想我会平淡的跟她过完一生。” 我没出现? “我什么时候被你撞见了?” 任俊贤韩剧般哀情的气氛瞬间被我打破,脸色黑了黑,“你的名声已经响彻整个盛京,估计传遍武周的神奇传说也不久了。” 我一拍胸脯,哈了声,“我还以为你穿越了特异功能,能飞天遁地、隐身瞬移呢!吓死宝宝了!” “夏颖,你就不能正经点?” 我翻了个白眼,“我同你还不够正经?该正经的是你,乱七八糟想什么呢?都是生了娃当爹的人了,还想勾引我这良家少妇不成?你瞧我这前凸后翘的妙龄美女,能看上你去当小三吗?” “噗——” 不晓得哪边传来一声忍俊不禁,荷塘上面恰时又吹起了一阵风,发出“哗哗”的声响。 我和任俊贤惊出一身冷汗,忙对视了一眼,然后又仔仔细细的四处找了又找,就是没找到半个人影。 虽说害怕,但好歹要杀人灭口、毁尸灭迹,不然传出去可不是件好事。 “赶紧走!”任俊贤说道, “好。” 别人刻意躲着了,还能怎么办? 只能立即离开,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第237章 姐妹真情 明明没做什么,我和任俊贤却像偷情的贼男女一样,刺激的很。两人走的比跑还快,可还是在半道碰上了找来的夏荷,我跟在任俊贤后头,躲都没来得及躲。 “阿贤,为什么你同她一道消失又出现?” 夏荷睚眦欲裂的指着我,表情同当初李氏愤恨我“勾引”了周景一样一样的。 “我说是巧合,你信吗?”我嬉皮笑脸的嘿道, “小颖,别闹!”任俊贤轻轻叱了声, “哦!”我手指在嘴巴做了一下拉拉链的手势,“那你处理,我先走了,拜拜!” 说着,我从夏荷侧面要离开。 夏荷却一把捉住我的手臂,冲任俊贤冷笑道:“‘小颖,别闹’?嘿嘿,好亲密的语气,你这些日子魂不守舍的,就是想她了,对吗?说为我取名叫颖,也是她的缘故?自从她出现后,你便再也没唤过我‘颖’,也是因为她,对不对?” 她越说越委屈,声音也渐渐哽咽,压不住大了声,像被骗了几千万似的。 不远处有人注意到,相约着往这边来瞧热闹稀奇。 任俊贤急了,又无奈不好解释,只好道:“现下庆王府的宾客还没散尽,若被人听了,可会闹得无法收场。乖,我们回家了再说,行吗?” 夏荷早已泪流满面,却也还是不甘的松开了我的手,最后恨恨的对我道:“你已经有那么多了,不要再抢我的,不然我会与你鱼死网破。” 我无语的瞪她一会儿,终是看着任俊贤的面子没有出言怼回去,再者也有人陆陆续续的过来,看着我们三人神情各异,问发生了什么事。 “内子不小心踢到路边石子,稍稍歇会儿便无事了。” 任俊贤做状扶着夏荷去游廊边的条凳上坐下。 体贴入微的暖男形象羡煞了不少夫人和未嫁的姑娘。 我松了口气,乘着人多准备悄悄隐退,不想被个阴戾森冷的视线锁住,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 几息后才缓缓恢复平静,勉郡王妃李氏也已经走过来,“没想到庆王府也请了你,我先前一直在正厅,听闻她们说起你,倒让我惊了一跳。” 我笑了笑,“凑巧在外头碰上了庆王妃,大概同窗一场,也不好意思不请。” 李氏不着痕迹的引着我往边上走,笑道:“那位公子为了你在金銮殿与季土司狠斗了一场,又直言撂了季明悦的脸,说她不如你一个脚趾头。季明悦差点没羞恼的当场咬舌自尽,闹成这般,皇上还火上浇油一般乐呵呵的夸赞你,这事朝臣皆知,现在不看僧面看佛面,庆王妃大概也是因此才请了你的。” 难怪! 自嫁进世安府,我两耳不闻窗外事,对周槐之能够全权处理季家的事深信不疑,所以没担心什么。今早崔美人阴阳怪气的拦我,还以为外头娘和夏雨他们发生了什么,才坚持出门“玩”了一天。 我说道:“她请我来,不过是想找个垫脚的。让别人盯着我来说闲话,不去找她话题!” 今儿钟琳琅请我兴许是看了皇帝老儿的僧面,但其深意也不难猜。可她还是捡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晚宴前庆王妃的娘家人为了郑琪,可是面子、里子都丢了。 李氏长长的叹了口气,“倒真个没意思,我曾以为骂街的应是街头小巷的妇人,可看着各府豪庭的长舌妇比那无知未受过礼教的妇人更加阴险邪恶,叫人心累的慌。我原想嫁个喜爱的、简单的,一辈子和美的过完,却不成想阴差阳错的……” 我没应她,只拍了拍她的肩膀,“日子能过好就好好过,过不好就自个儿独自精彩。” 两人寒暄一会儿,周景背着光,一张脸隐在阴暗中也朝我们这边走来。 我心惊肉跳的忙行了个礼,道:“郡王妃,我妹妹还在府门外等着,便不与你多聊了,告辞。” 李氏惋惜的叹了口气,“唉,我觉得也真是奇怪,自与你冰释前嫌后,倒觉得和你在一起时,最是自在舒服。后来倒希望你能入郡王府同我做个伴,如今你嫁进世安府,以后往来的次数便不会多了。” “如果你嫁别的男人,我也定会跟你交好。……你人真的不错!走了,不说了!” 我走的有些仓惶,夏荷踢到石子是假的,我踢到是真的,转身走出十来步,没看清路,脚尖直接撞到台阶,痛得我眼泪一下就喷出来。 “周夫人小心些。” 周景在身后喊了一声,嘴里大概还有炎症,像大舌头吐不清楚词似的。 来不及揉揉缓一缓,我猛然僵直了背走的更快了。 小跑出了身汗,刚上马车坐稳,雀儿递来一条湿巾给我擦脸,才接过就听夏雨质问道: “姐姐是去见谁了?偷偷摸摸的连翠花也不让跟着!” 我擦了一把脸,拧着眉将湿巾丢回给雀儿,“这巾帕都捂得臭了,什么时候洗的?” 雀儿愣了愣,“在庆王府洗的呀,有臭味吗?”她作势凑到鼻尖闻了两下,“没有啊!” 夏雨扯正我的身子,恼道:“姐姐你别故意打岔,翠花说你去了几趟任府找人,你找谁?我敬崇姐姐你才能无双,可你有时行事实在太不羁,我便不得不说。” 我想了想,拿起翠花递来的水杯喝了,又看了眼睡沉的小毅,让她将夏荷在荷塘边写的纸张拿出来,然后深吸了几口气,才郑重的展开给夏雨看。 “你瞧瞧这字,熟悉不熟悉?” 当初夏雨就心细如发的察觉我的不同,如今我也不打算瞒着,她得知后会如何选择,我做好了心理准备。 夏雨开始也没看出来什么,倒是看着内容又生气了,“这任三夫人实在过分,自己是个庶女,历经苦难才入的豪门,怎就不晓得他人之苦?做出这番小家子气的事来。 方才姐姐你怕是没听见,那些夫人、女郎们传言是你私下威逼利诱她,叫她把梅花冠卖给我们的,说你什么嫁鸡随了鸡嫁狗随了狗,傍了大款充恶霸。真是过分的很! 明明是她求着你买的,却那样同旁人解释我头上的梅花冠。” 我提醒一句,“你仔细的瞧清楚了。” “什么?” “看看这字体是否熟悉?” 夏雨不解的看我一眼,视线再度落回在纸面上。 清秀的簪花字体算不得工整好看,而且行笔有些拖泥带水的拉尾勾,有种故作潇洒之态。 不多会,夏雨心神巨震“噌”的一下站起来,要不是我拉得快,指定撞到头。 “别激动,这事是玄乎,但也是事实。” “她是……你与她……她怎么……你如何发现……” 车厢还有翠花和雀儿,外头赤十也在赶车,夏雨的话到了喉咙眼又几度吞下去。 我想她应该明白的,而我也要学着放手。 因为该是我的东西,是我的,不是我的,我绝不争。 “姐姐,为何要说给我听?” 沉默了一阵后,夏雨的情绪反而激动起来, “你们该晓得真相,我……你们如果接受不了,我也应该找回自己的位置。” “什么才是你的位置?”她几乎是尖叫着出来的,“她横竖是打算不要我们了,是姐姐你这几年不离不弃的救下我们一家,姐姐如今说这话,倒是让我像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了!” “我没有……” “二姑娘,有话好好说!”翠花不明所以的劝道,“姑娘刀子嘴豆腐心,最是舍不得夫人和你。” 夏雨拂开她,恼道:“她就是!……我们都放开胸怀接纳姐姐,姐姐总是忐忑不安的以为自己是个外人,怕是时时都想着断了关系!我以前想不明白你几次三番生出离家的意思,如今晓得是这般,便全都想通了。” “我……”我看着她骂完后又伤心的哭起来,有些手足无措,“夏雨,我很高兴……” 还没掏心掏肺,外头赤十侧转身掀开帘,一脸凝重的道:“夫人,这周围不大对劲,后边似有人跟着,你们坐稳了,属下赶快点冲过去。” 我脊背一凉,那次被季明悦绑走的心理阴影浮上心头,有些慌了。 撩开车尾的帘子,视线在灰白的月色下反复扫了几圈,果然看见屋顶有两个若隐若现的黑影在跳动。 马车疾驰,颠簸的像坐上了跳跳机。 破空的箭声“唰唰”的射来,逼着赤十扭转方向拐进了一个僻静的黑巷中,倒不是死巷,可马车的宽度却穿过不了了。 这样下去肯定不行,若他们的目标是我,就断不能把马车里的其他人牵累上。 如此一想,我立刻做了个决定。 “姐姐?” 我一只手还没拨开帘子,另一只手被夏雨抓住。 “别出去,若真是季家寻仇,他们要的只是我。” 夏雨泪如雨下,“姐姐,不要!”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姐姐没这么容易被人害死,放心!” 我扒开她的手,从马车上跳下去,拔腿就跑,像是个被吓破胆的疯女人一样,提着裙摆见什么能过的小路就跑。 可也没跑多远,我忽然觉得头重脚轻,天旋地转起来,心中似一个惊雷炸响,回身猛地看向那马车,暗道糟糕,却也已经来不及做什么准备了…… “姑娘,快……” 翠花那一声疾呼软绵绵的落了音,瘫软下去。 不远的车厢中,已经没一个清醒的人。 第238章 孔嬷嬷病重托付 醒来时是第二天将近申时(下午三、四点),翠花守在旁边的,一见我睁眼,先是吩咐人打水,再命人去厨房将早备好的饭菜热了端来,然后才摞起枕头,将我扶起来。 可这回我真没有饿肚子想吃东西的欲望。 “姑娘,等会吃些东西填肚子你再多躺会儿。方才常御医说你怎么遭也得酉时醒,估计现在你的头怕是胀痛的不行。奴婢早上醒的时候可难受了!” 还真是疼,像晕车时候的感觉,浑身无力、晕晕沉沉,四周天旋地转的还想吐。 我奇怪为何安然无恙回了世安府,问了翠花之后才晓得周槐之及时带着属下赶来,不仅救了我们,还抓捕了十来个刺客杀手刑讯拷问一夜,今儿一早便入宫上朝禀告去了。 “夫人现在用膳吗?”丫鬟们已经将饭菜摆上了桌,在隔帘外问道, 我摇摇头,让其她人先退下,才问翠花,“我们中了迷药,是谁下的?我在庆王府实在没吃多少,同桌的宾客也是吃了的,怎就我中的深些?” “还不是那个该死的雀儿,她给我们喝的茶水里放了药。她可真是歹毒的很,亏奴婢以为这院里来的就她一个好的,没成想她竟是最恶毒的!”翠花说的咬牙切齿, “雀儿?” 我有些不敢置信, “是,是崔美人指使的。伤了小公子,孔嬷嬷怒发冲天的连夜盘问察觉出端倪,一早就拿人在院里打板子夹手用刑,雀儿开始还不说,孔嬷嬷将她爹娘羁押到面前,同罪并施才招的。” “崔美人不是他的青梅竹马吗?怎与刺客勾结成一伙的?”我疑惑不已,“刺客是哪里来的?可晓得?” 翠花摇头,“姑爷将我们送回府,交待了孔嬷嬷几句,就出府去了。” 我略略想了想,洗了一把脸后想再回床躺会,迷药后劲儿太重,头痛欲裂的。翠花一脸无奈的将我拖住坐在桌边说话。 “姑娘,你怎的还有心思睡?此时机最好,崔美人此次犯了如此大罪,就算不送官府查办,定也要交出管家的权柄。你是世安府的正头夫人,不去接管了吗?若落在叶美人、胡美人……什么美人头上,日子怕是过得更不安稳。” “翠花,这偌大的世安府看着空荡没有人情来往,其实里头水深着。我现在若管了,谁都可以仗着身份跟我闹。时机还不到,咱不急!” 我边说边起身到床边掀了被子,又要爬进去。 我明白一家女主坐吃等喝的不管事,现下再如何清闲潇洒,将来好不到哪去。可家中男人不发话,不给权利,我一个乡野小户来的,谁能服气的听安排? 所以这事儿还轮不着我操心。 “夫人,老奴有事求见。” 外面传来孔嬷嬷的声音, 我身形一顿,揉了揉额角,整了下衣裳坐在床头,对翠花道:“去叫她进来!” 孔嬷嬷可不轻易来这院里,除非有什么重要的事,且这段日子好像病重了,几乎不出门。 “夫人。” 孔嬷嬷行了个正经的礼,门外还有俩丫鬟候着,但并未跟着进门来。她病了几日未出屋子,更加清瘦,眼窝子又黑又深,露出的手背仿佛只剩一层皮包着。 我惊了一下,立即朝翠花指了指,让她搬个绣凳来。 孔嬷嬷没客气,坐下后与我对视了一会,瞧我漫不经心又毫无疑问的,失笑的摇了摇头,“夫人是心宽,还是不屑?真不怕死到临头被人害了吗?” “人生无非早死和晚死,且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这府里我一无权利二无眷顾,怕有用吗?” 孔嬷嬷又摇头,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道:“公子待你不可谓不好,可夫人倒端得比公子傲娇。男人是天,女人为地,时而仰望仰望又有何所谓?” 我噘了噘嘴不予置评。 “咳咳……” 孔嬷嬷开始咳嗽,腰都直不起来,喘不上气儿似的,脸又刷白几分。我急忙叫翠花倒热水,又上前给她一遍又一遍抚背,折腾了近小半刻才消停。 看着孔嬷嬷手中带血的帕子,我心里难受。其实算是感动,因为我真的很佩服这时代忠仆倾其一生为故主奉献,无怨无悔的。 这段日子少与她碰面,不想是病成如此模样,像是将死…… “老奴失礼了,夫人莫介意。” 孔嬷嬷喘着粗气抬头望着我笑,我不语的凝视着她满眼的期许,唇角动了动直言道:“嬷嬷直说来意!若是托付小毅,我……我会竭我所能护他的,毕竟我是他继母。” 孔嬷嬷眸光闪了闪,神情很激动,“是从前老奴狭隘偏见了,夫人是个聪慧又忠爱之人,有您为小毅护着,老奴走了也安心。” 算了,别捧了,我自知自己是个什么尿性。 孔嬷嬷果真是来托付小毅的,也是想将府中的一切交给我,她明白我嫁入世安府的身份太低,哪怕有金夫子相护撑腰,也是万万不够的,所以清楚点算出府中的厉害关系交待给我听。 “府中美人有六十三位,除却俞美人是贱籍,其余都是贵妾良人身份,其中叶美人、崔美人、辛美人、佘……” “佘”才吐出半个字,孔嬷嬷又收了回去。叶雪莹设计佘美人,让太子钻了被窝,所以佘美人就算不得是周槐之的女人了。 “这府中只有叶美人、崔美人、辛美人是公子的枕边人,不过去年得知叶美人是皇后娘娘指入世安府的,公子待她警惕疏远了些。因为她父亲是宫中御医所副掌事,伺俸皇后,所以……” 其中深意不用多言。 “崔美人是太后老人家从闵怀周家亲眷中挑的,原是个朴实的,数年来也不曾出过大错,这回竟听了教唆害小公子和夫人,所以便也万万不能让她再持家下去。其它房的,夫人应该晓得为何会存在。虽说崔美人安排份例、调度各屋院的开支,但实际其它事是不管的。” “辛美人是叶美人母妈辛婆子的女儿,伺候过公子几回。”孔嬷嬷本想结束辛美人的说明,但想了想还是继续道:“叶美人入府后,辛嬷嬷第三年带进世安府的,只是第二年就痴傻了。是个稚子心性,公子待她不同些,但无关男女之情。夫人以后莫要介怀就是。” 心中有些许疑惑,叶雪莹让自己的丫鬟伺候自己爱的男人,还能容忍他特别对待? 好生奇怪。 不过孔嬷嬷说来说去,是想说明周槐之现在心里只有我一个? 唉,三妻四妾啊,哪有一心一意?一日夫妻百日恩,他有多少数不清的恩了?算得清吗? “寻常太子什么时候会来?”我捏着茶盖拂了拂杯中茶沫,漫不经心的问道, 孔嬷嬷一怔,倒没遮掩着什么,道:“公子在府里,太子才会来。日子不定时,但总会提前说一声的。” 周槐之不在府里,要是太子来寻欢作乐,就容易被发现! “府里的人都晓得太子掩人耳目不为人知的事吗?” “除了朝曦院的人都清楚,其它各房各院大概也只有美人们和美人们的亲信知晓。” 我“哦”了一声,不再问别的。 孔嬷嬷端详了我一会,叹道:“老奴晓得夫人心气儿傲,最先是瞧不上公子的。但公子是个至情至性的,夫人跟着公子不会差,只是苦了没别家待见而已。” “那倒是,不缺吃穿,闲散自在,能差到哪里去?” 孔嬷嬷晓得我听不进道理,不再谈论这个话题,后来还说了很多府中的事,生怕遗漏了什么,咳咳喘喘的也不肯歇会儿,我觉得她是在害怕自己突然死了,在交代遗言。 一直快到晚膳时分,孔嬷嬷才将外头候着的两个丫鬟叫进来认主,都近二三十来岁,唤孔嬷嬷做干娘。 一个名细月,一个叫满月。 细月长得温婉,说话声儿柔柔的,满月则瞧着利索精明些,应是个理智又有主见的。因为磕头认主的时候,她磕得十分虔诚又决心,细月倒十分不舍孔嬷嬷。 交待完一切,孔嬷嬷才感觉圆满的起身要离开。 细月、满月使劲儿忍着满眶的泪目送别,我不忍做拆散她们母女的恶人,让她们继续伺候孔嬷嬷去,可孔嬷嬷横眼一瞪,便是我下令也没用。 所以我建议道:“既然嬷嬷决定托付了,不如让小毅从康院搬出来住我这!嬷嬷也一同来。” 康院在崔美人宝兰阁边上,与这厢隔着正院,从前周槐之出门办事,便是给崔美人照料。叶美人入府后,小毅便不常去宝兰阁,倒往雪院跑得勤。现在…… 这样一算来,他是个墙头草小叛徒啊! 将来他爹有个新女人,不会另投她怀? 仔细想想,带别人家孩子,还真是肉包子喂狗,不一定与你亲! 孔嬷嬷佝偻着身子对我笑,“夫人不必忧心老奴,康园中有婆子、丫头照顾。且小公子已有九岁,不宜同主母一室。过几日米管家会回府,夫人也可松泛些。” 其实搬不搬真无所谓,我只是可怜她含辛茹苦教养的两个干女儿无法尽孝陪伴。她说的米管家,我有点儿印象,在祁门县见过的,是个尖嗓子的臭太监,来京后却未见他人。 孔嬷嬷一走,我便又躺床上睡一觉,这一睡又睡到了第二日近午时。若不是院里头尖锐的吵闹声,估计还得睡。 雀儿给我下得迷药实在不是一般的多。 第239章 发卖刁奴 嫁入世安府这么久,这院里一直清静的很,今儿吵闹实在有点太阳打西边而出来的怪异感。 事情起因是崔美人被禁,厨房的婆子、丫头没法采买今日的饭菜,供不上各房娇妾们的用度,争吵打起来。 细月、满月竟也没摆平,便叫翠花唤醒我。翠花晓得我起床气大,犹豫了好久才推搡我起身。 “她们做不出饭,找我来又没用!”我眼睛都没睁开, 翠花接着摇,“昨儿孔嬷嬷才将主事的权利交给你,若你第一回就懈怠不管,岂不是以后都管不下?” 这个神叨叨的,简直太烦人了。 歇了会儿起床气,我梳妆好坐到花厅里,吩咐指派让细月将府中吴管事叫来。 吴管事是府里的暂时代理财务总管,现在统计、出纳、采购的银子都由他经手,听孔嬷嬷说是周槐之姨祖母屋里的人,不过五岁的年纪就卖身入周府,后来周槐之出生送到闵怀,吴管事十一岁,被周太夫人分给周槐之做院护,一直到如今成为世安府得力管事。 当初太后健在,周家门庭高,商户崔家为攀附周家,先送了个表姑娘给吴管事做妻,大家都叫梅娘子,现在是一等管事。关系一打通,后来崔家送崔美人再入闵怀周府时,就容易亲近多了,更是和周槐之成了青梅竹马。 吴管事是个四十不到的中年男子,换在前世正是风华正茂的成熟大叔型。一进来便言行得体的向我行了礼,我也没多说什么,直接叫他开库房支出五十两银子去酒楼买饭菜回来。 “夫人,五十两确实够府中四、五日的买菜支出,可不够一府在酒楼饭馆消耗。且各房美人的份例不一样,这酒菜如何下菜单?” 五十两不够府中两、三百人吃饭? 我心中冷笑,捏着茶盖拂了拂杯面的泡沫,头也没抬的道:“这银子给厨房婆子去采买便是,吴管家便只管支银子出来。” 吴管事不服,“夫人不懂,这采买的事是另有人,厨房只管做饭菜,哪里晓得入酒楼采办?以前采买的买回东西再由厨房按各院份例分配。” 座下还有数十个各院来找麻烦的,一听也认同,七嘴八舌的让吴管事各院支各院的,自个儿出府采买。 胡美人院的一顿饭要支十两,其它院跟风也要七两、八两,六七十个美人算下来,得花上四、五百两。 我默不作声,让他们吵。 吵吵了许久,没见我应声,又都调准矛头指我。 “夫人,这都快晌午了,主子还等着奴婢伺候,您还是赶紧让吴管事支了银两,让奴婢们买饭菜去!昨儿一天也是随意对付的,今日不能叫主儿们又吃空气?” “是啊,夫人您头天掌家,不晓得处理,是情理之中。但好歹解决燃眉之急,让各院先吃了饱饭再说。” 厨房里的婆子们只压低头听着,一副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大家应是笃定我没本事处理摆平这件事。然今日我若应了这几百两的支出,以后也会变本加厉。莫说管人管事主中馈,就是耗子也会管不住。 一个挂羊头卖狗肉的世安府能经得住这般消耗? 我看向吴管事,“府里的进项是宫中给的俸银,还是公子自个儿赚的?” 吴管事一顿,眼珠子转了两圈才回道:“都有。公子是嫡皇子,有近二品大员的俸饷,皇后娘娘也经常往府里赏金银布匹。” “你去将今年赏的单子给我瞧瞧。” “夫人,这赏赐单子是……” 吴管事又愕住了,欲言又止的想阻止我,被满月瞪了一眼,才急忙办去了。 看着吴管事离开的背影,我手指在桌面来回敲了几遍,问道:“嬷嬷说梅娘子去京郊庄子上照顾儿媳妇的月子,算着日子也有半月了。” 满月点点头,“是嘞!夫人新婚时吴管事的儿媳难产,梅娘子同公子知会了声便走了。公子后来也同吴管事道,府里反正没什么事,让她在庄子上多留些时日。” 婆婆照顾儿媳月子是理所应当的,但在大户人家,没哪个家仆敢如此懈怠作为。别说一月,就是十来天的光景,指不定被人挤了空子,在主人面前献媚。 世安府特殊,所以才任性了些,我能理解,而且这些天我并不管事,所以也不在意。 只是事情发展到这里,我就不得不多想,崔美人是没有给我留丁点儿的脸面和余地。 “府中奴仆身契都是梅娘子管着,现在是在库房,还是在哪里?” 细月瞪大了眼看我,满月则想了想,如实拿笔墨写道:“各美人院的奴仆身契归各院管,其他人的梅娘子管了大部分,但从闵怀周家来的旧仆,是干娘收着。” 我“哦”了一声,然后指着底下那群厨房里头做事的,“他们的是谁收着?” 满月唇角扯了下,仍是写道:“干娘收着的,因为厨房里都是闵怀带来的。” “那就好办了。”我笑了,“你去孔嬷嬷那将身契都拿来。” “夫人要做什么?”忍了好久的细月出声问道, 我斜了她一眼,再给满月一个眼神警告,满月蹲身行了个礼,便真的去了。 厅里一直吵闹没消停,我老神在在的喝茶,待吴管事拿来红封金丝边的账本子瞧过,我差点没气愤的直接扔地上。 “这也叫账本?赏赐过了下手,给府里添累的?”我咬牙怒道, 吴管事缄默不语,但眼神里是有些出乎意料的惊讶,像是低估了我一个村姑能一眼看穿账面上的猫腻。 皇后这点赏可真是丰厚不过了,偏这些没有一样是给周槐之做正用的。 账本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哪个日子赏了什么,是为何故,各珍宝后头还坠一截小字又做了什么用,赏赐的东西几乎一件没往库房里存。 官邸豪门、尤其是家族,各项珍宝金银都少不得要有,一则是殷实家底库房,二则人情来往送礼。 世安府倒奇葩了,赏赐的金银珠宝刚入库就送给了各院美人。 尤其有一条五月初十,注:公子生辰,皇上、皇后赐黄金百两,冰种雪玉如意一对——赏披霞阁胡美人,慈安玛瑙貔貅手链——赏承露院陈美人,金丝玉盏一套——赏披霞阁胡美人,月光娟纱两匹——赏披霞阁胡美人、落晚阁莫美人…… 我拿着账本粗略翻了一遍,不由气得笑出了声。 众人不解,但也有人以为我眼红单子上的宝物。 有几个凑头巴脑的小声议论笑话,时不时轻蔑的瞧我一眼,意思是:瞧她这上不得台面、眼皮子浅的样子,是要肖想赏赐不成,凭她也配。 阎王殿里走过几回的人怎么会稀罕不能吃不能玩的死物? 我气的是一群太子的侍妾,却堂而皇之的让别人养,这般不要脸又恶心的事,真是天下仅有了。 放下账本单子,我摸着手里昨儿孔嬷嬷给的掌印,懒懒的将视线移向厨房一堆婆子丫头处,冷道:“五十两够一府人一日的嚼用吗?” “……” 没人应。 “翠花,从我的私己拿三十两给她们去买,若今日置办不出来,把牙行里的黄婆子叫来,本夫人既然指使不动,那便将厨房里的人全部换一换,省得不识好歹、不分主次。然后……你们各院若想吃好的,自个儿掏腰包买去!” 翠花一愣,咬牙应了声“是。”便去房里头拿银子。 其她人觉得我荒唐,更有那泼辣的嗤我说:“哪家哪户吃饭得各房各院自己张罗?你若不懂不会管,少扮葱头装蒜,先学好做人,再来做事!” 哪家哪户的妾室是供着陪睡别人的? 有些话不能明说,所以我全当听不见的忍着了,只是皮笑肉不笑的道:“你们若觉得不妥,找个妥当的人来管。公子夜里睡哪个院子里,叫你们主子提一嘴,吹个枕头风,公子喜欢谁就让谁管去!” “你……” 话头一堵,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她们主子房里睡的是谁,枕头风决计是吹不到周槐之耳边。 事办得利落干脆,反正讲不了道理,索性就不讲。至于后来府里,每次下人们提起我,都称我是市井户出来的蛮子、泼皮。 各院丫鬟和婆子不吱声了,后厨一堆人却是一万个不服。 “夫人为何发卖我们?是个什么道理?” “你有什么资格发卖我们?我们可是从闵怀周家来的。你想新官上任三把火立威,头把火就要烧我们头上吗?嘿,夫人今日没有由头,就算有由头,你岂敢卖我们!” 厨房的一、二十人开始躁动。 我淡淡的睨着他们,并不言语,待翠花取了银子,便吩咐她直接给那领头的曹婆子。 曹婆子哪里会接,所以翠花直接砸在她脚下,“曹妈妈是府里的老人,但年纪大了,脑子越发糊涂拎不清。若今儿一早没能采买,为何不早早的来禀告?偏等着晌午时分等着各院的美人来闹,才吱声?你这点事办不好,还敢置喙夫人不该发卖你们这群婆子丫头?留你们有何用?” 第240章 小客人到访 曹婆子眼中的得意凝住了,好一会儿才反驳道:“夫人头天管事,却睡到日起三竿,怎赖我们没办好事?我们也是将将才闹明白要找夫人,夫人倒是要推卸,拿捏我们的不是吗?” “拿捏?”翠花嗤声,“哼,你们签的是死契奴仆,便是要拿捏,也是夫人的权利。夫人说了,午饭安置出来,你们继续留下,办不好就滚!满月姐姐已经出府去牙行了,你们看着办!” 各院来的大丫鬟和婆子幸灾乐祸的看着我和厨房的人闹,吴管事倒会审时度势,瞧我老神在在的,打不定主意要为崔美人作势逼宫,还是“良臣另择主而事”,索性沉默的立在一旁。 我佯做听不到,让翠花指令了一通后,就起身出了花厅回房。 这一闹闹到了康园孔嬷嬷那边,曹婆子领着人在她门外一顿委屈的嚎哭,兴许是孔嬷嬷没出门应她们,有几个婆子丫头开始慌了,紧着时辰去厨房里做饭菜。 曹婆子硬气,就赌我不敢发卖她。当牙行来了十来个人,将她们押上车,才惊魂乍起的尖叫怒骂:“你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卖我?我要见公子!拿开、拿开你们的脏手,滚!” 牙婆见惯了这种场面,正要绑了人回牙行调教,不晓得为何又一脸为难的拿着先前交接了的身契到了我面前。 “夫人,这买卖……这买卖怕是做不成了。” 我疑惑看着她,不解这十来个奴仆几乎是送给她了,调教转手就可卖钱的,怎么这白白的生意就不做了。 牙婆刚说完,满月就从外头进来,走到我身边递了张纸,看了内容,我也清楚明白了。 雪苑的辛婆子在朝曦院外头指点了牙婆,牙婆才不敢接收的。 一个、两个的,都上赶着给我添堵啊,真是好极了! 我凛了表情冷声道: “这买卖你既然不打算做,那便算了。细月,你再派人多找几家牙行来,别将她们往一处卖。若今儿我要连个发卖奴仆的权利都没有,我便收拾细软嫁妆回娘家。” “姑娘?” 翠花惊乍的一呼,我扭头瞪了一眼,她便懊恼的抿着唇不说了。 别人可能认为我虚张声势,她晓得我是来真的。 牙婆犹犹豫豫的将身契又交还给满月,拿回了十两银子带着人离开。 半个时辰后,房间里已经送来了饭菜,另外四家牙行的人也来了,只是在大门外被先前的牙婆一阵劝导,又走了两家,剩下两家进门做生意。 曹婆子身边本来有十几人闹“革命”,经历一番忐忑不安等待,又退缩了六个,所以最终卖了七个,都是堵了嘴巴绑出府的。 “姑娘,你这样卖了公子的旧仆,本就生了嫌隙,定会闹得更不可开交。”翠花在桌边念叨, 我早饿得两眼发昏,边吃边抬眼看她,“去将细月、满月叫屋里来。” 翠花跺脚,转身负气的出去将门外候着的细月、满月叫进来。 “我晓得你们头一天来,有些拘束。或者说认为我是个荒诞胡来又没章法的主子,心里憋着委屈。” 细月、满月两人相视一眼,将头埋下去。 “从今儿起,你们入房伺候,不用小心谨慎的避在外头。我既相信孔嬷嬷收了你们,便是自己人,不用避着防着。” 细月、满月惊诧了一会,行礼应了声:“是。” 两人多少有些不置可否,去年长水痘在府中,我和孔嬷嬷互相冷刀子冷眼的,她们哪个不晓得?而且在我没入世安府前,雀儿已经说起过我不少传闻,虽她们不是偏听偏信的人,但多少受了影响。 出门前,细月犹豫半会还是问了一句,“夫人,您耳朵不聋?” 我冲她笑了笑,“是,不聋。但出了这房门,我就是聋的,明白吗?” 装聋是为了回避麻烦,对她们就不必遮掩了。 二人相视一眼愣了愣,表情有些不高兴,但还是忍着没说出去。 翠花倒也不嫉妒我给了别人信任,因为深知自己没威信掣肘各院仆从,只是担心道:“姑娘,她们不会像雀儿一样吃里扒外?你瞧见她们方才那神情了吗?” “不会。” 有些人相处就是很奇怪,明明看不顺眼、五观不合,就是深信不疑的认定其人品。 鸿蒙学院是申时散学,今日小毅怕是片刻没耽误直接回了府中,十分难得没在学院或街道上磨蹭。 世安府对他来说就是个笼子。 可今天小毅回的早,因为带了两个同窗小朋友来玩,是谢齐风与郝子矜。 世安府门庭有多荒芜,便是连只鸟也不带往里飞的。 府里的人不知如何招待突如其来的尊贵小客人,不得不去打扰病榻不起的孔嬷嬷,问她如何办,结果孔嬷嬷也没斟酌什么,让人直接领到了我的院子。 上午为吃饭问题闹了半天,未时过后才有时间问细月、满月一些府中琐碎详情,才将将派二人出去,赤八就带着几个孩子到了面前,眼巴巴的瞧着我,像是讨欢的宠物,让我都不好意思拒绝。 “夫人,小公子非得邀他们来玩,奴才没办法。嘿……孔嬷嬷说您有法子,让您出主意呢!”赤八觍着脸笑, 我翻了个白眼,没理他。 赤八负责小毅的起居和安全,其余时辰不会到我跟前来,许是怕我记仇之前的过节。 这回拉下脸求我,真是意外。 “你们来玩,可是知会了父母家人的?”我问道, “没有。” 几个孩子摇摇头,一个劲儿的对小毅挤眉弄眼, “成毅?好玩的东西呢?” 世安府与各家族不相往来,突然招待,肯定会有些后续麻烦问题。但谢齐风是谢锦的堂弟,且镇军将军府是一门忠良,我就爱屋及乌多了几分好感,而郝子矜虽然爱哭爱告状,但是个没心眼的。所以让他们在一起玩,其实也并非不可。 我将房里新做的几样玩具拿出来让小毅招待他们在院里的凉亭中玩,比如镜面万花筒、传声筒、石子枪(小时候看堂哥做过,射程十几米哦)…… 谢齐风抱着那传声筒爱不释手,郝子矜倒只对那单车执着。 “细月,你去厨房盯着人做些点心送来。” 细月刚分派了院里的丫鬟婆子回来复命,听我让她去盯着厨房做点心,不解的愣了愣。 厨房里虽发卖了七人,但还有十来人是府中老人,新安置入厨房的也都是知根知底的,从前更没出过差错什么的,让她一个大丫鬟去盯厨房,有点说不过去。 我便解释道:“我这掌家娘子做的名不正言不顺,料不定有人不服气私底下趁机使坏。她们算计我,肯定是一拳拳砸棉花上,但若是这两位贵小公子,就防不胜防,出了事定得被拉出去抽筋剥皮的。” 听我一说,翠花吓得脸都白了白,盯着不远处凉亭中的几个小孩,犹如握了烫手山芋一样焦灼。 “是。” 细月顿悟后行完礼点了两个亲信丫鬟出了院子。 孔嬷嬷送来两个能干的丫鬟,算是帮了大忙,靠翠花一惊一乍的莽撞,我哪敢接这烂盘子。 “姑娘,小公子之前不是与他们打架斗殴,常被他们欺负的,你怎让小公子与他们玩一处?”翠花不解的问,“而且那些个世家个个自视清高、自命不凡,两位小少爷没有知会家中一声就贸然来了世安府,奴婢觉得赫二夫人她们定要来找麻烦呢!” “怕什么?无论怎么找,她们还敢把世安府给掀了?” 翠花仍不安,我便继续道:“虽然小毅同郝子矜他们吵过闹过,可小毅曾经满身带刺的防备扎了他们,他们回敬是常理之中。世安府不比其它豪门贵府,他们能不顾非议陪小毅玩,是千金难求的。 朋友多了路好走,可往往知心患难的朋友难交。但若不交,又怎晓得知心不知心? 至于大人之间的计较,只要不涉及利益,没什么干系。因为世安府虽是个眼不见为净的存在,但也没妨碍着谁。” 满月指挥着人搬来桌椅到外头,手里捧着一摞账本,静静的听我说完后,才盈盈一笑道:“夫人,账本清来了。” “搁着!翠花,你去研磨。” “是。” 我在檐下翻了半个多时辰的账本,许是计算翻阅的速度太快,满月以为我是在故意卖弄,好意提醒道:“夫人,您可以慢慢的、仔细的瞧,干娘晓得您从前没有涉及过,特意叮嘱吴管事只拿了近一月的,大概应是没有问题,只需您学着懂一些。” “今日只看完这点,明天多看些。你去泡点降火的花茶来,我嗓子眼有些痒疼,” 满月抿了抿唇角,去茶水间泡了茶回来,见我用笔沾了红墨在账本勾了几笔,又道: “府里的账本原先是米管家盘算的,出不了差错,一直没叫崔美人操劳过什么,因这一年米管家老母亲病重,公子特许他回老家闵怀尽孝跟前,才让崔美人和吴管事看一看。月前米管家来信,他老母亲已经下葬,不日便会回盛京。夫人就不用这般操劳了。” 这一回我听出她话里一而再再而三想要表达的意思来了。 第240章 门庭冷落稀 我握笔的手一顿,抬头看向脸上挂着标准职业笑容的满月, “所以说米管家回来后,我就不需要管这些了?” 满月点点头。 我愣了半响,憋出内伤后冷笑了两声“嘿嘿”,把账本往桌上一扔,“搞了半天,我也只不过是暂时代理。” 这算什么? 周槐之娶我进门,就图一个占有欲?他将我当什么? 孔嬷嬷那一腔刨心剐肺的托付,只为了让我全心看护小毅?还送来两个心腹监视、监督我? 夫人? 真特么搞笑! 满月见我气愤难忍,连忙解释道:“夫人,干娘和米管家是太后从闵怀带出来的,一起经受了半生的磨难,干娘一生未嫁,而米管家更是自愿入宫净身陪伴太后。太后故去前,让干娘、米管家照顾公子和小公子,一生未曾懈怠半点,所以夫人无需介怀能否主事世安府,干娘和米管家只会帮衬着,绝不会欺主。” 一个男人自愿入宫净身? 心头的熊熊火焰似被这疑问吹熄大半,我看着满月低下的头,若有所思。 从传闻和我近日所观察,米管家和孔嬷嬷当年在太后身边当值,应是宫中响当当的人物,可太后故去后,竟然将二人送给“恶贯满盈”的周槐之。太后当真如此心疼周槐之这个出生就被遗弃的孙子? 太子也是她的亲孙,她为什么不将孔嬷嬷和米管家给太子?若真计较,给太子不比给周槐之有用多了?让他们二人耳提面命的教导太子正当做人,不是利于千秋社稷的首选之举? 给周槐之做什么? 周槐之幼年一直在闵怀周家长大,近十四岁才入盛京给太子顶替罪名住进世安府,与太后能有多亲? 皇家的奇闻秘史真是不能深究。 满月的一盆兜头冷水浇了我一个透心凉,既然米管家回来便不用我操心账务、家务,我也懒得费心,所以起身站在廊边瞧着不远处的几个孩子嬉戏玩闹。 “姑娘,叶美人来了。”翠花突然道, 我一愣,回头朝月拱门看过去。 好久不见这位娉婷玉立的美人,好像瘦了许多,但表情气质一如我第一次见她一般,温和中透着清冷,远远的就朝我浅浅的一直笑着走来。 她恭恭敬敬的给我拜了个礼,嘴上却道:“妹妹安好。数日病着了起不来床,一直未曾见礼,还望妹妹莫怪。” “……” 谁是你妹妹? “妹妹第一天掌家就如此雷厉风行,果真是厉害呢!” 我冷冷的转回头,没看她,视线落在不远处郝子矜踩车轱辘,大喊:“郝子矜,你的饭是白吃了吗?用力蹬啊,眼睛看前面,别老盯着脚指头。” 郝子矜摇摇晃晃,幸而后头有两仆从扶着,不然铁定摔大跟头,嘴里“呜呜”直叫,却又不肯下车不学了。 “妹妹,小毅身体弱,前段日子才置换了血,妹妹想他广交朋友是好的,可也万不能让他如此任性胡玩。且这两位小郎是什么身份,若伤了一丝一毫,世安府也担不起责任。” 我回头看了一会叶雪莹,“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叶美人喉头一哽,咬了咬唇不再言语,杵了一会许是尴尬便走出檐廊去院里的凉亭。 我跟上前一把拉住她,“叶美人,孩子在嬉戏玩闹时,你还是莫要去打扰,转移了他们的专注力。孩子在专注做一件事时,他的大脑在快速学习益进。” “夫人,我家主儿只是许久未见小公子,打个招呼而已。您何必如此故意生分他们的关系?”辛婆子替叶美人委屈上了, “你、你胡说什么?谁故意使计生分你们和小公子的关系了?胡说八道的想以此向公子告状吗?”翠花恼极叉腰指着辛婆子骂道, “翠花丫头,老婆子可没说过要告状。可若真要论,难道事实不如此?” 眼见她们要往大了闹,我“咳”了两声让翠花噤声,又转头示意满月给叶美人引路到凉亭。 “她想去便去!” 满月会意,走上前几步扬手一请,“叶美人,奴婢领你过去!不过得小公子应了才入亭。” 叶雪莹笑了笑,对满月道:“有劳了。” 说完,也没瞧我一眼便跟着满月如愿进了凉亭。 “姑娘,她是故意的,一口一个妹妹的。崔美人都唤你夫人,偏她要叫矮了你。”翠花鼓着腮帮气呼呼的, 我听出来了,在祁门县我就看出叶雪莹是个伪善的花皮毒蛇。 不知道叶美人在凉亭中同小毅说了什么,可没说多久,小毅与谢齐风便又笑着跑着离开了凉亭,兴致勃勃到我面前,她那一副故作亲密的样子就显得十分尴尬。 “我们按你的说明话本安装好这个枪了,想去练武靶场试试准头,你教我们怎样使!” “这么快就装好了,你们真是聪明!”我揉了揉小毅的头,“走,我带你们去别的地方,这里地方太小,怕是会误伤了人。” 带着小毅离开朝曦院时,叶雪莹在凉亭中笑容在唇边慢慢冷却,一双眼噙满了狠毒的望了我许久。 虽然我不问、不说,但我很清楚这几月发生的事多少与这位有关系,其它的且不论,就八公主、季明悦莫名其妙的针对,与她脱不了干系,至于崔美人、雀儿的迫害…… 嘿,她的影子仍是无处不在。 这样一位心计手段厉害的女人,被皇后安插进世安府,是被皇后挟制屈才、还是她爱慕周槐之甘愿为之? 若不是爱慕周槐之,她定会图谋更大,但对我并没有什么威胁,可若是的话,我就很危险了,毕竟现在我是她唯一的头号情敌。 以她的种种言行来判断,估计是后者。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不是泥捏的。对付这条美人蛇,还是得小心为上。 我带着小朋友们去靶场玩了不过四、五分钟,门房就有人来禀,道郝家、谢家来了人。 赫家来的是赫二夫人,但谢家来的是敏慧郡主谢锦。 素日无往来,今日叩门应是为了孩子不得已而为之。 可俩熊孩子正玩得兴起,怎肯听话回去? 郝二夫人忌讳入世安府,只能一遍又一遍的使人催,可八九岁的孩子,正是性格逆反的时候,越催越不肯就范,最后她还是气哄哄的跨进了世安府的门。 赫二夫人来时,谢锦已经跟我喝了半壶茶,她未来得及同我打招呼说道,莆一见到自家儿子骑车小单车在练武场飞驰,脸白手抖的大喊:“你们这些混账东西,还不赶紧将少爷扶下来?快……快点啊,要摔着了、天哪!衿儿啊……” 赫二夫人身后仆妇仆从们一团闹哄哄的追着郝子矜跑去。 只是郝子矜越发觉得好玩,两只小腿将小单车蹬得飞快,“哈哈……追不到,追不到,来呀!快点!” “看样子明日你又得多几个骂名了。”谢锦摇摇头, 今天她没有穿一袭红衣,而是素淡的杏色绣花裙,清瘦了许多,脸上的笑牵强的很。 作为一个快要出嫁的新娘,这样的状态委实不好。 我与她难得见面,这次若非她母亲指派来接谢齐风,怕不晓得猴年马月才能正大光明的唠唠嗑。 两人坐在茶几旁,慢慢的煮水烹茶,看着靶场中赫二夫人追得气喘吁吁的,十分好笑,也并不急着叫谢齐风回家。 “骂什么?”我问道, “骂你奸猾,诱哄孩子入府,骂你不知所谓,以为用孩子就能让世安府别开生面!”谢锦转头嗤我, 我笑笑,“锦姐姐骂不骂?” “骂你个大头鬼,浪费我口水和精力!你哪是个怕人骂的?”谢锦生气的瞪着我,“这个郝二夫人的风评可不是一般的差,惹上她可没人得过好。” “性子确实看起来泼辣了些,但我觉得她并非是个有城府的人。锦姐姐有些危言耸听了?” 谢锦没有否认,说道:“郝家有六房,二房、四房、七房是郝太老爷妾生的,其余三房才是郝太夫人嫡亲生的。大房郝国相、二房长史大人、三房御史大监、四房礼部历书郎、五房和六房兵部吏部任职,七房的七爷年不过三十去世,留下一房妻小。” 说完,她意味深长的朝我笑了笑。 我仔细韵味了一下,“长史是什么官职?” “国相的辅官幕僚长。” 妾生子看起来都很体面,可若真是体面,怎又会将二房的夫人传得心胸狭窄又跋扈? 郝太夫人这种高阶段的捧杀,让人长见识了。 余下的话不可细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说完郝家,谢锦望着玩疯了的谢齐风有些头疼,“你可不晓得,我母亲、高祖母听闻风弟到了世安府,已经准备了荆条伺候他,打一顿事小,估计还会禁足跪堂。” “可我估计谢齐风还会来,你瞧他拿着那传声筒跟小毅玩得多开心,两个小家伙一直叽里咕噜聊个没停。” 谢锦望着一会,失笑,“我三婶婶最怕高祖母和我母亲,风弟要是再敢来,你可要害苦了他们。你不如让他们散学后在学院中多玩些时辰,各府长辈就不会多说什么了。” 谢锦的高祖母禾穗公主是祖宗级别的,就是当今皇上也得行礼拜称一声姑祖母。虽然是个不显山露水的贵嫔所生,但励精图治,经三代皇帝而不败落,当是个厉害的。 所以谢锦说她三婶怕她高祖母,应是情理之中。所以我与她臭味相投,但她不能随心所欲与我交往,也能理解。 第241章 不按常理出牌的主母 我淡淡的叹出一口气,觉得说什么也无力。瞧她近日变化实在大的很,默了一会儿又问道: “你何时出嫁?” 谢锦一愣,佯笑道:“我父亲还有一、两月拔营归京,待他回来便办。” 我冷眼看她,“你这般放不下,何必强撑嫁给那个什么佘公子?勉为其难的闷苦一辈子,简直就是糟践生命!” “嘿,洒脱恣意固然美好,但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勉为其难并不是糟践,其实也是成全。” 谢锦望着不远处谢齐风无忧无虑的嬉笑欢闹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是我的责任和义务,从前我也许可以任性的仗着父母疼爱选择,但如今……”说着她顿了顿,视线远远的落在天边那朵浮云,“我做的孽,没有任何资格说‘不’字。” 谢锦是娇宠长大的,更有禾穗公主和嘉南公主护着,即便有错,恣意潇洒一点也没事。 我说道:“什么孽不孽的?人生在世,坎坷不平是常态,以为没有你就不会发生了吗?该发生的总是会发生,西南边境的骚动,本就摆了大阵势、大陷阱等你们,不管你有没有跟着去,总会有事发生。” 她不接这话,只言简意赅的直言道:“以你的聪明,肯定想得到我嫁入佘家只是一步棋,一个幌子,不管愿与不愿,我都得嫁。” 曾经周槐之说过,谢锦曾到西南边境雾锁山参役,因不熟悉地形误中圈套被生擒,害死了自己的亲四哥,而堂五哥也断了一只腿变成残废…… 当初我是真不明白谢锦与楚缨挚爱彼此,却学着那苦情剧里的男女主互相矫情的折磨,当渐渐了解现在这种社会的家族使命和责任时,才晓得若真要成全那份爱,实在太沉重、太沉重,他们背负不起。 “其实一开始同佘家联姻的应该不是你?”我问道, 谢锦沉默没回答,所以我猜对了。 也许皇帝老儿开始属意的是三房的谢韵洁、谢韵诗,或者是四房的谢韵言,而谢家五房的小女郎才七岁不算在内。可是能让谢锦坚守这些年的爱情突然自告奋勇去顶替,应该是四房的谢韵言,因为她的堂五哥是四房的。 喝了一壶茶,赫二夫人已经追上了郝子矜,不过追的太猛,郝子矜摔了一跤,不是很严重,可赫二夫人全怪到我头上,二话不说就过来将我骂了一顿,“你这该死的,怎不遭天打雷劈?回回祸害我家衿儿?” “娘,你别骂她,不许骂她!呜呜……”郝子矜泪珠子还挂在脸上,却扬起声替我说话, 赫二夫人恨铁不成钢,却又心疼儿子刚摔疼了腿脚,要紧赶着回府叫大夫检验,恨恨的瞪我几眼,便抱着郝子矜离开。 谢锦也不能多逗留,软硬皆施的将谢齐风小朋友哄好,说以后让小毅将新奇玩具带去学院,方肯跟着她回家。 我亲自送他们到门口,因为府中实在没几个能谈天说地的人。 人一走,世安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我牵着小毅的手站在门口望着远去的马车一会后,两人相视一眼,见他眼中落寞,我笑道:“慢慢来,总会有真心的朋友知道你的好,与你歃血为盟、扶持一世。咱不能一口吃个大胖子,要徐徐图之。现在已经比过去好多了,是不是?” “嗯。”小毅眉开眼笑,一下就开怀了。 日头西落,霞光映满了半边天。 晚饭时辰还早,我带着小毅入厨房做几样家常菜。 小毅虽在厨房里捣过蛋,但从没下过厨房做菜,兴致勃勃的。 “生存不分贵贱,得有独立自主的能力。世事难料,难保遇到些困境,真到哪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自己连吃饭的本事都没有,就活该被饿死!” 小毅两只手在木盆里摸太极,菜叶被搅得又烂又碎,“嘻嘻”笑着觉得十分好玩,压根没听我说什么。 我拍了下他的手,“好生洗,还得吃的,可别糟蹋粮食!”说完转头叫灶上的婆子切两斤五花肉备着。 “珍姐,你去拿一下。”灶上婆子喊别人, 烧火的婆子眼皮一翻又喊外头打水的丫头去拿。 雷厉风行的卖了七个人,厨房里的人虽不服,但也不敢违逆,这个指使那个,那个指使这个,还是从旁边存菜的窖房切了两条肉拿来。 个个眼里分明透着糊涂,看不清楚我这不按常理出牌的主母。 我心大无所谓,继续教小毅摘菜、剥皮、洗菜……待新鲜肉端来,我从挂壁捡了件干净的布兜系上去案板那边切肉。 细月一直想劝阻我别让小毅干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粗活,待我一离开,抢他手里的活干,“小公子,这些活让奴婢来。” “细月,你若闲的没事干,就来烧灶炉子洗锅。他自己会,没叫你帮手。”我手里切着肉,回头喝了声。 “夫人?小公子他怎能下厨房?君子远庖……” 我没理她,对其她杵在那不动的仆妇问道:“将糖、桂皮、八角那些香料拿来摆好。” “……” “咚——” 开始没人动,我手起刀落的将菜刀砍在菜板上瞪着她们,才有人哆嗦了一下去准备。 等菜配好,渐渐有人来好奇我做什么,晓得我听不见,也不多问只是瞧着。 做的是红烧肉焖土豆,肉切成大方块腌制,然后用糖油香料爆香沥油,炖煮至软糯,再放土豆块到里头焖熟,用砂锅盛出来,配上红椒绿蒜,以小火上桌。 我不怎么会做饭菜,但我觉得有些家常的做法就是比大厨子做出来的好吃,比如这种红烧肉。 整个厨房都溢满了浓郁的香味,连细月也忍不住吞咽口水。我带着小毅踩在杌凳上,手把手教他放调料,翻炒出来的,还做了一道鲫鱼豆腐汤、一道蒜蓉菜心。 不过他最感兴趣的是我说的在野外用泥巴做的叫花鸡和炭火烧烤。 “等爹爹有空了,我们去郊外做着吃,好不好?” 我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只能敷衍的应了声。 周槐之即便有空,老娘也不稀罕同他出门。 待我们做完饭菜,厨房才空置出来。 各院陆陆续续的有人来拿饭菜,见了我和小毅诧异了一下,敷衍了事的行了礼,瞧着锅里的菜还在炒,连盘都没装,忍不住抱怨起来。 其实稍微身份级别高点的美人,院里有小厨房,只需到大厨房来领采买回的食材,所以来领饭菜的都是些无足轻重的。 细月冷着脸咳了几声,她们便不说了。 “夫人做的什么菜?好香啊!” 一个穿着寒酸的青布丫鬟仰着一张娃娃脸冲厨房管事娘子笑问道,方才行礼行的最规矩的莫就是她了。 管事娘子似与她相熟的很,也不介意她的寒酸,“红烧肉,现下盖子闷住了,不然更香呢!” “夫人真是能干呢!” 这话听着有点儿拍马屁的嫌疑,其它院来的丫鬟婆子嗤之以鼻。 说着话,厨房管事娘子把青布丫鬟叫进去厨房里头去帮忙装盘子。 青布丫鬟一进来便施施然的又朝我行了个礼,我正打了水洗手,给小毅擦干,自己随意抹了一下,想着做人得有礼尚往来的美德,便朝她弯了弯嘴角。 青布丫鬟愣了愣,也笑了笑,然后麻利的帮厨娘子干活。 其她人倒没进厨房,大概嫌弃里头油烟重,不过在外头对青布丫鬟使唤起来一点也不客气。 “秋纹,盘子再洗一遍,上头还有油污呢!” “秋纹,你给我盛多点肉,昨儿我主子娘家送来一条雪狮子狗,它吃的可不能差了。” “我瞧见了,极是漂亮可爱的。碧珠,它是哪里买来的?从未见过呢!” “是迦南国来的,花了好几百金呢!” …… 瞧她们的模样,青布丫鬟的主子身份应该不高,定也被太子玩腻味了的。 我不想参和她们的事,叫细月、翠花提着饭菜,离开厨房。外头的丫鬟婆子清冷冷的瞧着我,倒是将门口让开了一条道让我们过去。 回院里后,小毅用了两碗饭,怕他吃太撑,细月怎么也不让他再添第三碗。 长身体的时候不知饱腹,我那时也是,一顿能吃五、六碗,不过夜里撑得难受的紧,爸妈不会管也不会问,只骂我“吃那么多,活该没撑死!” 所以我想了想,放下筷子给小毅做了个带头作用。 翠花有些惊讶,头回见我正常情况下不贪口腹之欲。 待小毅用过饭,满月带着人收拾完屋子出去,我问细月先前在厨房帮忙的青布丫鬟是谁,满月轻轻抖开被子摊平了,回道:“怡翠院俞美人的丫鬟。” 俞美人? “那个随州同知的女儿?誓死不从后,被害得自己和未婚夫都家破人亡的俞美人?” 满月顿了顿,“是。” 我恍然了悟,心中莫名也升起一股怅然。 能为爱殉情的女子一定有些傲气的,可今日见她的丫鬟卑颜屈膝又四处讨好的样子,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这时代的女子成也是男人,败也是男人,悲催的很。 用过饭,怕小毅积食,我带着他去后花园子散了一会步。才将将走入园子,就碰见了几位不曾见过的美人。 闲庭漫步中,那人比花还娇。 美人们虽没有打扮,但年轻就是好颜色。而且太子周齐御好色,看上的女人哪个也不差。 个个倾城绝色,我这种站她们中间,顶多算中等之姿。 一位是胡美人、一位是廖美人,佘美人和曾经堕过胎的莫美人我认得,相陪在旁。 我倒没有什么,小毅扯着我往另一边走,“以后你别与她们说话,到时候学着阴阳怪气的调,让人生恶心。” 我无语的摇头,女人懂女人,虽我也不是个正经女人,但还是了解的。 在这深宅大院里,常年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巴巴的等着那个举世无双的渣男兴致来潮的临幸,不变成疯子,心理素质已经是非常强大,说几句怪调又有什么干系? 胡美人唤了婢子来拦下我们,小毅不肯去,那婢子道:“小公子,我家主儿要同夫人说些话,你自个儿先玩一会儿!” 说完,她倨傲的抬头又对我道:“夫人,请!我家主儿等着呢!” 好大的架子。 第242章 家不像家,像窑子,我像鸨母 胡美人是胡申的姐姐,也就是安阳侯爵府的嫡女,入世安府已有四年,今年正好二十。正是议亲的年纪,与“周公子”暗通款曲被人捉jian在床,丢了名声来的。 按说安阳侯爵府的嫡女如何不济也能给“周公子”做个正妻,偏就不明不白的做了个贵妾。其中缘由,不明白者以为皇后容不下她的不贞不洁,明白的就晓得她是为了太子登基以后,名正言顺的入宫做妃子。 各朝各代位高权重者占人妻妾者不甚少数,所以这种事不算违规违制。 只要你够牛逼,能叫人闭嘴就行。 唐太宗就是个好例子,玄武门之变后,他软禁皇兄皇弟的妻妾,自己享用了多少,暂且不论断,巢刺王的王妃杨氏还一度成为皇后的候选人,简直就是千古“佳话”。 我相信虽然这个空间维度与我前世不同,但历史总会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周齐御的太子妃是胡大学士的嫡孙女,郝国相的侄女。郝太爷年少时是个没落官眷穷屌丝,胡大学士则出身安阳侯爵府,但二人进京科考时一见如故,又同入榜后结拜为异性兄弟,并且还娶了郝太爷的妹妹。 郝太爷一路平步青云,加上女儿嫁给当年还是怀王的皇上,又顺利登基,郝府的风光一时无两。 胡大学士虽然不及郝家的权贵,但谁又能小觑?安阳侯爵府虽与胡大学士关系不咋样,但谁又敢惹一惹? 所以胡美人在世安府走在哪里都是一副抬起鼻孔瞧人的模样。 “是你让周成毅带人入府的?” 刚走上前,胡美人坐在廊边拂了下衣袖开口就冷冷的道了声,摆足了上位者的架势。 我淡淡的笑着,“胡美人若有话说,请执笔写出来,我耳朵不好。” 这一拳打在棉花上,胡美人脸上浮起一抹恼意。 “胡姐姐,她奸滑着呢!惯会扮猪吃虎,从前在祁门县寒梅苑表现的十分粗野荒诞,却转眼从一个弃妇做了正头夫人,厉害着呢!” 说话的佘美人不聪明,是人都能瞧得出,但能如此厚脸皮在几个美人蔑视的眼神下讨好伏小,我总觉得她的心性与常人不一样。 胡美人扫了一眼佘美人,让人拿笔墨来,可当人拿了过来摆在石桌上,我抱歉的一笑,“我的丫鬟身上时时备着笔墨,怎劳美人白跑了一趟?”说完转头骂翠花,“翠花,你真是的,一点眼力劲都没有,怎么不早早拿出来?” “你……” “咯咯……这小妹妹好促狭呢!哈哈……” 廖美人的笑得前俯后仰, 胡美人脸色铁青,骂了句:“闭嘴!” 廖美人掩着嘴收了声。 胡美人执笔想了好一会儿,“砰”的摔到地上,狰狞着脸对翠花怒道:“回去跟你这混不吝的主子说,以后若敢再招人入府,传出去什么坏了事,别说殃及父母,就是你祖坟也得刨出来。” 说完,人就起身甩了袖子离开。 “胡姐姐犯得着同她生气?不过一个乡野丫头。”廖美人几步跟上去,吟吟笑道, 胡美人侧头瞪了她一眼,“你们蠢,别忽悠的我也犯傻。她若是个简单的乡野丫头,鸿蒙学院那些夫子会看重她?一个无知的乡野丫头能让那位八抬大轿的抬入世安府当正头夫人?都给我警醒着点,别让她闹出什么事来!秦嬷嬷,明儿你亲自去门房下个死令,若再放不相干的人入府,打死不论。” 声音又尖又大,想装作听不见都难。 “姐姐,这府是她管事了呢!” “她不简单归不简单,这府里的事还轮不着她管。” “那是,有姐姐在,其她人都是空架子。” 一行人渐渐走远,不时的传来几声意味深长的哄笑。 这府里真是没有一个简单的。 石桌上还有她们未吃完的干果,用青瓷小碟装的。 现下市面上的坚果极少,最多的西瓜子和葡萄干、红枣之类的,像碟子里的开心果和葵花籽,我压根就没见过,应该是胡美人娘家置办送来的。 我正高兴能解个馋,抓了小把在手上,又叫翠花、细月她们也一起吃个鲜,才吐了两嘴瓜壳,先前跟着胡美人、廖美人身后的两个丫鬟走来了。 瞧我们快分完了,两丫鬟脸色极为不好,竟还叫翠花将手上的还回去。 “还不赶紧的拿来,这可是西洋国供来的,整个盛京也不过百来斤,你也配吃着?” 她们骂得是翠花,打得是我的脸,而且话里头也摆明了将我也骂进去, 要是脸皮薄的,不还也得扔地上。 细月、满月没吃,冷脸喝了声,“怎么说话的?” “细月、满月姐姐,我可没说你们,骂得是这没规矩的野丫头!” 翠花羞愤难当,眼眶都红出血丝了,颤抖着手将开心果和葵花籽准备放回碟里。 我磕出碎瓜壳吐到两个丫鬟面前,“滚!” 两丫鬟被我唬得一愣,咬着唇还是端着剩下的一些转身回去,不过恶狠狠的嗤了声,“嘁,什么人?眼皮子浅的竟捡别人的东西吃,臭不要脸!” 待人走远了,翠花自尊心极强的将手里的瓜子扔到地上,“谁稀罕!” 我啧了声,“真是糟蹋东西!方才怎么不发威,这时做给谁看?” 翠花委屈的很,“奴婢还不是怕给姑娘你惹麻烦,她们是贵门豪户里出来的,能轻易得罪吗?” “为什么不能?你扇了她们耳巴子,她们敢扇回来?”我睨了一眼旁边默不作声的细月、满月,“这府里我是主子,她们是妾,能越过这个理不?越不过,所以下回得往死里打,打死了她们也没地方伸冤,明白吗?” 翠花压根不信我,瘪着嘴负气的望着别处。细月、满月倒是没反驳劝说、也没认可。 这正头娘子真是比妾室还做的憋屈。 夜晚,星空密布,院里时不时吹来一阵打着旋儿的风,将树叶吹的沙沙作响。 我睡不着,披了件衣服坐在窗边看夜景。 熄灯前,细月传过话来,说“某公子”今夜歇在了胡美人屋里,赤八要去跟前伺候,孔嬷嬷病着,小毅房中没人,所以她今夜得去康园里当值。 我猜大概是赫二夫人和敏慧郡主登门入府,太子周齐御特意来警告提醒的,顺便钻个温柔香的被窝窝。 这个院子很大,每一处景致都是工匠精心雕琢的,高低错落,别致雅趣,之前就是周槐之住过的,只是没有安置仆从在院里,太子来世安府翻牌子的时候,让赤八随伺,而他就在这院隐身。 看着是巧妙的瞒天过海,我觉得不过是掩耳盗铃。 虽然瞒着下人,但各院不晓得的还有多少? 唉,家不像家,倒像个窑子。 近亥时,有人踩着月色进了院子,离得近了很清晰的闻见一股泥腥味。 院里丫鬟婆子都歇了,我没出声喊人,也没出去迎接,因为他身后的赤八、赤九已经着人抬了水进浴房。 他们没发现我醒着,那个清瘦颀长的背影站在檐廊下左右活动活动了筋骨,然后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爷,水备好了,您赶紧泡一泡,去去疲乏。” “嗯” 沙哑的声音里透着疲惫, “赤九,这几日不用给暗牢里的人送饭,先饿他们几天,莫让府里的人察觉出端倪。应该过不得多久,西南那边就会有动静了。” “是。” 音一落,一道黑影似暗夜的猫一般消失在夜幕中。 我知道是赤九。 “那个老匹夫太狡猾了,硬是费了大半月才捉住人。不过他再如何谨慎算计,也逃不过爷的手掌心,嘿嘿……” 赤八恭维着,许是周槐之冷冷的没应,他悻悻的收住声。 周槐之这些日神出鬼没的,是去抓谁了? 两人前后进了浴房,其他人提着桶子悄然无声的离开。 我想了想,披了件衣裳出去。 “用力点,吃少了饭吗?” “爷,已经很用力了。” “那让爷给你搓搓?” “嘿……不用。” 赤八应是给周槐之在搓背,听见唰唰的声音,我真担心皮都要搓掉。 他是积累了多少泥垢需要这么大力? “今日小公子带了两位小郎君来玩,惊动了一府的人,方才太子在胡美人院里对奴才说,让爷注意分寸,也……也下令让夫人安分守己的老老实实待着,别生了事端出来。” “谁来了?” 低沉而暗哑的声音,懒懒得像一只躺在太阳底下晒日光浴的猫。 “赫二夫人和敏慧郡主。” “哼,做贼的总提着心吊着胆,这俩人也稀得他特意来一趟。”浴房里周槐之冷笑了一声,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前天皇上当着百官的面大发雷霆将折子砸到他脸上,撸了他的太子詹事和太子洗马,昨儿又在东宫当着他的面杖杀了三十五人,太子自当会谨慎注意些,东宫的属官们也会老老实实一阵。”赤八侃侃道, 太子东宫有一群专门服务储君的属官门客,俨然就是个小朝廷。皇帝老儿一下斩了三十几个人,得犯多大的错? 这可不是小事。 “太子恣意过头,出行竟以帝位仪架巡视函都霖郡,冲撞龙威,皇上震慑震慑也是应该。不过之前太子也有过这般行径,这回皇上突然发威是否为了西南那边形势有变?” “嗯,夏家那边的防守得加严些,到时莫出了差错。” 我越听越糊涂,怎么扯了一会说到夏家? 第243章 床头打架床尾不合,离家出走 我总感觉周槐之定是受了皇帝老儿的令,在阴谋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事情的严重性,可能超出我的想象。 想着想着,心里莫明升起一股浓烈的不安。此刻浴房里头也安静了,似乎已经洗完。 我来是想恶作剧的吓一吓他,这些日子不见,我不闹他就将我当空气,实在是让人气闷不已,无意间听了壁角,便没有心情再闹。 深吸几口气后,我转身站在廊下等他净身穿好衣裳出来。 我和他之间实在有必要好好的谈一谈。 “嘭——簌簌——” 转身后,浴房门猛地打开发出一声巨响。 我来不及反应,脖子就被人掐在手上,几乎一下就失去了呼吸,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眼前这张熟悉却又阴翳如厉鬼一般的脸,让我浑身的血液一下就凉了。 当他看清是我,整张脸才慢慢的松懈下来,手也松了力度却没有拿开,嘴角露出一丝轻嘲。 “夫人半夜三更不睡,偷窥夫君沐浴?” 这表情和语气分明是不信任的试探。 是以为我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间谍身份故意偷听的吗? 换作是普通的朋友之间,我压根不会在意,可我和他是夫妻,夫妻之间连这点信任也没有吗?那他娶我做什么? 他条件反射后的态度令我一时有些找不到表情和言语回应。 “……” “下次不许这般偷偷摸摸听壁角。” 待他收回手,我捂着脖子“咳”了一会,才冷冷的抬头看了他片刻,数日压抑的思念一点一点就这么冷却下来。 我眼眶有些刺痛,什么也没说。 在他凝眉深思、渐渐变得诧异的表情中转身回了房间,并且将门栅从里头栅住,然后无力的坐到床边,淹没在无声的黑暗中。 一种无以伦比的失落感笼罩在心头,恁是我如何洒脱,也挥散不去。 “姑娘,怎么了?”翠花醒了,在门外紧张的喊我, “没事,你歇着去!” “真没事吗?” “嗯。” 翠花不放心的待了一会,还是离开了。 只是在她离开回房休息没多久,屋里吹进来一股凉意,我心里一个咯噔,才发现自己关了门却没有关上窗户。 我意识到时,他已经走到我面前,一双眼似蛰伏在暗夜里的野兽般看着我。 “滚出去!”我压抑着低吼道, 他的眉拧得更深了。 “方才掐疼你了?所以生气?” “……” 嘿,我该怎么回答呢?这问题太好笑了。 “若是别人,你已经身首异处。” “我该感激你吗?”我凉凉的笑了一声,“那真是谢谢公子不杀之恩了。” 他低头看了我一会,揉了揉眉心,然后在我身边坐下,似乎酝酿了一些话要说时,我嫌恶的起身坐到外间的绣桌边,他的气息又沉了几分, “我们能不能不要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夏颖,我试着理解迎合你,你是不是也要体谅体谅我?” 我这下真气笑了,又起身走回床边叉腰瞪着他,“你理解我了什么?又迎合了什么?周煜,你是不是以为你纡尊降贵娶了我这个寒门女子,就十分的不易和迁就了?你是不是以为你救了我和我家人于水火之中,摆脱了季家的迫害,我就得卑颜屈膝的对你感恩戴德?” 他脸色沉的吓人,“我是这个意思吗?” “难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我恼得头皮,甚至全身都开始发麻了,“自那日坐着轿子入府,你何时给了我好脸色?阴阳怪气,看我哪哪都不顺眼似的。周煜,你若不信我,娶我做什么?我夏颖岂是为了活命,就会委曲求全随便给人做妻?如果你不信我,立马给我写封休书,老娘就是死也不受这窝囊气。” 他脸色变了变,山雨欲来时忽而又忍住了,半响没吭声,起身去桌边喝了几杯冷茶似要浇一浇怒火。 我越想越觉得难受,翻开柜子,胡乱扯了件外衣,将所有的衣服往里头扔。 “你干什么?” 他过来捉住了我的双手,将我拉到了他面前。 “回家,回娘家!”我怒吼, “胡闹。” “嘿,我可从不会瞎胡闹。我回家当老姑娘,也总比在你这世安府当老鸨子强!” “你……” 他表情似无法忍受我的无理取闹,干脆恨恨的用两只大钳子手臂箍住我,扛到床上,然后整个身体如泰山压顶般压下来,压得我气喘不赢,下半身动也无法动弹,只能用手再抓他、拧他。 两人你来我往的斗了一阵,终是我力竭败下阵,扭头到一边,不看他也不同他说话。 他压制了我一阵,见我真的不再挣扎稍稍将身体抬了抬,然身下那湿濡了一片,隔着两层衣衫都能感觉到,气息也紊乱的不行,一下又一下用力的喷洒在我脸上、脖子上,似能将人燃烧起来。 “呼……呼……” 怒与yu的气息在错乱交织。 他渐渐敛了怒气,yu却开始疯狂膨胀,然后再俯身下来要对我做些什么时,我转头冷冷的正视他,“周槐之,你不信任我。所以别对我做这样的事,现在的你让我觉得很恶心。为了身体的***什么都不顾及,你同街边发情的狗有什么区别?” “……” 我感受他眸光中怒焰熊熊的燃了起来,可他只是狠狠的一拳砸在我脑袋边上,瞬间床板被砸出一个洞,可见他是有冲动杀了我的。 “嘭——” 紧接着,房门发出巨大的声响,他像一阵风灌了出去。 外边翠花惊怕的立即跪了下去,可反应过来后又急忙冲进来检查我是否受了虐待。 看见一切无恙,翠花才吸着鼻子哭道:“姑娘,你何苦呢?公子都来了,你还惹他生气做什么?” 我木木的望着门外的漆黑,脑海里不断回放着他掐住我脖子的那一瞬。 肖愁说我待人不诚,可我知道自己是因为害怕而已——拥有意味着会失去,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有。 他,有一天也会无情抛弃我的! 第二天直到中午,我一直没出房门,细月、满月带着人稍微打扫擦拭了下便出去了。 “赤八,公子还没醒吗?”外头满月在问, “没有。”赤八回了一句,又吩咐道:“等会公子醒了我再叫你,满月姐姐先将饭菜用余火热气温着,以备随时能送过来吃上。公子好些日子没休息,累坏了。” 翠花看了我一眼,默不作声的走出去,不一会就听到她问赤八,“公子去哪了?新婚的日子,就是上朝的官员们也能休息个十天半月的,公子有什么事忙的。” “没规矩,主子去哪轮得到你问?” 赤八的声音尖锐的像一把刃刀割在我胸口。 翠花生气的又走进来,将门狠狠的关上,又怕隔壁房间听得见,噘嘴小声负气道:“姑娘,你好歹服软哄一哄,要是公子在新婚的日子再添了几个美人进府,有你难过的!” 我抬眼斜了一下她,将桌上用刀削雕出来的零件比划了下图纸,继续沉下心完善制图。 午时过后,睡在隔壁耳房的周槐之醒了,我偶尔能听见他低沉沙哑的咳嗽和赤八叨叨哔哔的声音,只是洗漱后,他就出了朝曦院。 院四周恢复了宁静,我颓然的瘫坐在环椅中,看着书案白纸上一团又一团的黑墨。 译了一上午的文算是白费功夫了。 翠花用过饭回屋里,欲言又止的别扭了好一会,才说:“姑娘,公子去辛美人院里了。” “嗯?……哦!” 有些事还真是不能洒脱自在、云淡风轻的。 前世任俊贤的离开让我丢了半条命,剩下半条命也在虚妄恨怒中在耗费掉,这次应该学着聪明点。 晚上,周槐之歇在了辛美人院里,又是翠花告诉我的。 “奴婢去厨房拿饭菜,遇见了辛嬷嬷。瞧她一副志高意满的样子,奴婢还以为公子是去了叶美人屋里留夜,不曾想公子是去了她女儿屋里。” 翠花语气又是讽又是气愤,我却想起孔嬷嬷对辛美人的说明,是个得了失魂症的,用俗话说就是个傻子,周槐之倒是有兴致跟个傻子翻云覆雨。 胸口不禁一阵翻涌作呕。 “啧啧,这叶美人真是大度,能让自个儿的侍女分了她的宠。奴婢觉得匪夷所思,便去园子里瞧了几眼,那辛美人长得也就一般,笑起来傻乎乎的,公子待她却好,真是叫人看不明白。叶美人竟是甘愿在旁做陪衬,望着他们嬉闹欢笑。” 我不想听,她偏要告诉我他所有的行踪,告诉我他带着小毅陪辛美人吃了狮子头、花饺什么的,用过饭去后花园散步,其乐融融的,…… 我被她闹的连细月亲自做的桂花糕点心都吃不下,叹气道:“翠花,能不能闭嘴让我清静会儿?你去歇息,有细月、满月伺候就成了。” “奴婢不是故意膈应你,就想让你有个拼劲……” “行了,赶紧的走。” 人赶走了,也清静了,但我还是一夜辗转未眠,所以翌日清早我就顶着一双熊猫眼起床,自己随意绑了个简单的丸子头,趁着都还没醒,我一个人出府去了。 睡在倒座房的门房听见大门打开的响动,吓得衣服鞋子都没来得及穿,披了件衣裳敞着胸脯光着脚从房里奔出来。 我已经踏出门口,几个门房衣衫不整的,也不敢跑出来阻止,急忙喊:“快,快快去通知公子,夫人跑出去了。” 第244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许多女人…… 天还没亮,只是灰蒙蒙的,公鸡打鸣唱三响才看见东边的金芒毕现。 我漫无目的的逛荡在街头巷尾,忽而闻见一股浓香,循着香味一直走,我竟然走到了宁德羊肉馆。 周槐之带我来吃过的,味道很不错,尤其是烤羊腿。 店铺还没开门,但我想既然将汤熬得这般香浓,定是店里有人很早醒来做事了,所以敲响了门。 “宁老伯、宁婆婆,客人来吃东西,赶紧开门。” 开门的是宁老伯,看了我许久没认出来我是谁,“小姑娘何时来店里吃过?晓得老头姓宁?怎么瞧着如此眼生?” “去年我同别人来的,宁老伯忘了情有可原。” 宁老伯笑了笑,也没怪我太早打扰,唤出老伴将摊位支起来。 我点了两个酥油饼、一份羊肉汤面、一颗茶叶蛋,现在的汤碗面是二两的碗,像脸盆子似的。 “姑娘,瞧你这小身板,能吃的这么多吗?” “能呢!”我喝了两口热汤,心口慰贴了很多,笑道:“大老远闻见老伯您熬汤的香味,可把我馋坏了。” 宁老伯哈哈大笑,又回头指使老伴将店铺里头的羊杂端了一碗出来,“姑娘吃不吃这个?” “好东西啊!怎么不吃?”我放下手里的羊肉汤,急忙去接宁婆婆手中的羊杂, “许多人都觉得这内脏瞧起来污秽,不敢吃,其实弄干净了,比那肉还鲜美。” “他们无知不识好东西,但若有人试着尝了,慢慢喜欢的人就多了。” “哈哈,借你这小姑娘吉言。” 宁老伯二人乐呵呵的看我了一会,便自去忙了,待我吃了几口,又有三、四个客官陆续来吃羊肉汤面。 宁老伯惊奇的很,跟他老太婆说:“往常这小巷子里吃早点早膳的人不多,今儿倒稀奇了。” 我看了看旁边几个青年男子,皱了皱眉,继续吃面。 不多会,店里又走出来一个姑娘,样貌挺清秀,可惜的是腿瘸了,而且还挺畸形的那种,右腿几乎短了一寸,走路歪的很厉害,但手里端着的面汤碗只是微微晃荡,一点汤汁都没溅出来。 去年没见过她。 姑娘将碗搁在一位客官面前,还没笑吟吟的说“慢用”,那人嫌恶的皱眉,似乎很不喜欢她身上的膻腥味,捏着鼻子让她赶紧走开些。 姑娘没介意,转身走进店里。 “这里都准备好,午时才有的忙,才几个人,爹娘应付的来。你再去睡个回笼觉。出来做什么?”老伯嗔怪道, “咱家羊肉是贝伦草原赶来的,价格不便宜,这么些人一大早来吃,我觉得好新鲜,便出来瞧一眼。” 说完,那姑娘意味深长朝我看了一眼,我回以一笑,她顿了顿,又附到老伯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便进去了。 吃过早餐,我付了三钱银子,老伯说羊杂送给我吃的不收钱,要找回给我。 我扬扬手,没待他数出铜钱就要走了,可老伯却追上来一把抓住我,硬是塞我手里,还叮嘱道:“小姑娘,大街小巷的人贩子多,你可得当心着点。” 说着,他往后面也要吃完面的几个客官看了下,“我女儿说那三个人不像是平常人,让我提醒提醒你。” 我心下了然,对老伯道了谢,然后快步离开。 绕着街巷走了大概一、两刻钟,我果真察觉后头一直有人跟着。快步跑了几次没甩脱人,我便径直去了西游楼,毕竟那里的掌柜和小二哥都熟悉,歹人不敢放肆。 西游楼门口六子刚拆了木板,站在台阶上打着哈欠伸懒腰,乍一看见我,又惊又喜的,连忙喊着“夫人”,将我迎入内。 进门前,我回头再环视了一圈,那几个男人已经撤离不见人了,狂跳的心脏才渐渐安静下来。 西游楼我熟悉,所以一点没客气,让六子安排了个舒适干净的包房先坐一坐,待歇了后怕的劲,再出门找乐子。 可也不晓得是不是昨夜辗转煎熬的久了,六子刚关门退出去,我就眼皮打架闹起瞌睡。 西游楼上午没人,近午时就有客人入内占桌看戏了。 我原本睡得沉,听不见闹哄哄的响动,六子却是不晓得同其他小二哥吩咐一声,竟然领着客人入了包房。 入了也没什么,小二哥再好言几句将人再带出去,偏生这人是个顶顶的冤家,兜头就给我泼了一头茶水。 “妈呀,哪个龟孙……” 我从环椅中惊醒跳了起来,一抹满脑袋的茶水,火冒三丈,可我一抬眼瞧见是季明悦,斗大的火焰变成萤火烛光,只敢喘气了。 季明悦身边还有十来个贵女,洪家几个女郎认得,其她几个在云梦湖龙船朝会国宴上也见过。 “周夫人,怎么是一个人来了?公子没陪你来吗?”季明悦阴戾的看着我, 我将头上的茶叶一片一片捏下来扔到地上,也冷冷回怼道:“一个人不能来?季明悦,这包间是我先定下的,麻烦你带着人出去!” “你听得见?”季明悦尖叫出来, 我一顿,有些懊恼,但仍是义正言辞道:“难道不可以治好吗?我又不是天生耳聋!” 季明悦恨恨的看我一会, “方才小二都说这房是空的,预约的定簙上可没写你周夫人的大名。我已经付了银子,所以这间便是本姑娘的。” 我咬咬牙,不想同她闹下去,“行,是你的。” 说完,我侧身要她边上离开,不想她伸手就拦住了。 “谁允许你走了?” 季明悦个子比我小半头,气势却横。 “怎么?季女郎要请我喝茶看戏?” 她要找茬? 季明悦冷笑两声,拦着我的手臂也没落下来,“是啊,请你看戏,周夫人可是赏脸?” 自她坐了半月监牢,我也没敢幻想她会老实一点,所以备嫁前提心吊胆了很久,直到入了世安府,我才将悬着的心落下去。 今天出门不晓得是不是没看黄历倒霉,还是巧合。 季明悦怎么就突然来西游楼了?还带着闺蜜姐妹恰好撞进我歇的这间包房? 她难道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想闹一场? 可我觉得她应是没那么胆大妄为,顶多带着“闺蜜团”来言语攻击我一番。 这样一想,我倒不觉得麻烦,反而来了兴致,让我走一下女主剧本,等会口吐莲花、舌战群女,多爽! 季明悦见我当真“老实”坐了回去,扬手一挥,笑道, “各位姐妹们也坐,今儿我特意点了出好戏《夏莲》。” 《夏莲》? 我正疑惑猜想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又高声继续道:“这段时日,我特聘了名家写的剧本,命人排演好些天了,今儿可是沾了周夫人的光,头一回演呢!” 众人嬉笑,“季姐姐何时也学着附庸风雅,当起了文士?又何以说沾她的光?不是季姐姐请客做东让我们品赏的?” “你们看了就晓得了。”季明悦意味深长的斜我一眼,“这戏可是以真人真事改编,曲折离奇可好看了。” 我听进去了真人真事和曲折离奇,再联想“夏莲”,夏是我的姓,这“莲”嘛,与荷意境不用想。 正是午饭刚过的时辰,我也不客气,回头就朝那领人入包房的小二哥道:“你去长宁街玉桂坊添置一桌饭菜来,尽好的点,季女郎做东不差钱。” 小二哥愣住,“这……” “去,本姑娘今儿请她吃个爽快。”季明悦笑道, “那多谢了!”我也爽朗一笑,又对小二哥吩咐:“再拿十来壶果酒,玉桂坊的青梅酒、甘露桑葚红酒、仙人蜜……不是挺有名的,一样来一瓶。” “周夫人,你可别过分了。那一壶青梅酒就要三两多银子,更不用说甘露和仙人蜜……” 我看向说话的洪家女郎四姑娘洪又灵,“四姑娘在季女郎身边鞍前马后、阿谀奉承的,没少用她的?我这点几壶果酒,必是没你九牛一毛。季女郎都没吱声,你计较什么?真把自己当看家的狗了!” “你……”洪又灵气哭了,羞愤难堪之下,竟是丢了大家闺秀的仪态,张牙舞爪的要同我拼命,“你个肮脏粗俗的烂贱人,我要撕了你的嘴!” 可季明悦既然要正大光明的败我名声,又岂会任她闹得断片? 我站着没动,洪又灵刚扑上来,就被季明悦一嗓子吼了回去,“吵什么?闭嘴!” 洪又灵无地自容,其她洪家女郎自然也被波及,其她姑娘看她们三姐妹的眼神带着冷漠,还有点蔑视。 “四姐姐口直心快,是个爽直的人。周夫人何必出言不逊的伤人?这里都是矜贵的闺秀女郎,爆出这般粗俗不堪的言语,岂叫人笑话?”洪五姑娘聪明些,几句话给洪家姑娘挽回了一半面子。 意思是说我这个不入格调的卑贱俗人,玷污了她们的品行。 我冷眼扫了洪家女郎一遍,转身坐在前头观赏最佳的主位上。 “她简直太不知分寸……” “好了,四姐姐,总跟这么个人闹,拉低了身份不是?” “又灵,你妹妹说的对,要再惹她,她又得当你是狗吠了!” “哈哈……” 后头一阵哄笑起。 一代名人太子太傅、国监国相洪老夫子的孙女,品性堕落如此,实在令人不忍看。 以前我还不明白,后来才晓得缘由。 洪老夫子曾经是高官、现在是国士,但家底并不雄厚,是个清流文学世家。但发妻季氏是荆南的超级土豪,养了几个作风奢靡的儿女,季氏一死,儿女青黄不接靠荆南季家“接济”,后来近五十岁的他娶了华夫子做填房少妾,几厢矛盾堆叠,洪老夫子的儿孙就离心离德了。 真如那俗话说的,坏女祸三代! 洪老夫子的姻缘真是被先帝祸害的不成样,好在他已经不寄希望在自己儿孙身上,贴身带着旁系三代外的洪稚倾心教育培养,不然整个洪世家族都要完蛋。 洪又灵没脸待下去,泪流满面的哭着跑出去,其她两位五姑娘、七姑娘厚着脸皮坐了下来。 第245章 关于我的传奇 包房是在观赏位置最佳的二楼正座,拉开帘子就将楼下的戏台看得一清二楚。 宾客满座,异常喧闹。待戏台幕一开,声音便消了。 刚好玉桂坊的酒菜送入房,我正好可以边吃边看。 果不其然的,《夏莲传奇》改编唱得就是我的传奇。 投幕用的剪纸人物做得十分艳丽漂亮,惟妙惟肖的还有几分像我,一出场就惊艳了观众。 “周夫人点的酒菜,可别浪费了!” 季明悦瞧我没心没肺吃的实在是香,一脸鄙夷嫌弃的说了一句。 我笑道:“怎可能浪费?想来这戏要唱许久的,我就当零嘴吃了。” 季明悦哼了声,不再理我。 一出《夏莲》的戏确实是以真实人物借鉴,不过嘛,事实还是改编了许多。 比如我使计脱离何府变成了男二何云州不能忍受女主夏莲的德行,害发妻缠卧病榻,便扔了一纸休书赶出何府,然后夏莲伤心欲绝回到了娘家,寂寞难耐时遇上了翩翩的一位玉公子,一见倾心后男扮女装入学院…… 四周观众骂声一片。 “怎么编排个不贞不德的弃妇剧本?快快换了!我还想怎么,原来是这种烂戏!” 西游楼的小二们集体出动劝说,道唱完这戏,再开场的就是正头戏,场面才渐渐安静下来。 前头改动有些出入,到第四场:女主夏莲坚持不懈、励志奋进的想攀上高枝,历经磨难来到盛京,在学院混得风生水起,又冲破门第的悬殊,与男主相恋。可谈婚论嫁之时,却突然被山匪挟持污了身子,女主夏莲几欲寻死,最终胆儿小还是苟活下来,男主八抬大轿娶了女主夏莲回府…… 到此,全剧终! 演污了身子那一段重头戏,在座的女观客们心有不忍,几乎都流下了同情的泪水,便是男客也有惋惜叹“可惜、可惜”的。 但是画面一转,女主“忍辱负重”的活下来又嫁给男主玉公子,花轿才放上荧幕,“嘭嘭啪啪……”、“稀里哗啦……”,戏台上砸去的碟子、茶碗、茶盖……像战场上飞射的机关枪子弹一般,足足砸了有半刻钟。 “伤风败俗的女人,还想用那污贱的身子嫁去清白人家当正头娘子?” “把掌柜的叫出来,谁编排的这烂东西?爷要好生教教他怎么做人!” “这剧里的女子听着十分熟悉啊!女扮男装入学院,才华横溢、惊世骇俗……” “天老爷,这不是那个嫁入世安府的寒门女子?叫夏颖的女子,是也不是?” “是,像极了!” …… 整个西游楼嘈杂的像菜市场一样热闹,包房里也议论起来,对我指指点点的。 我一手摇晃着一壶甘露桑葚酒,一手将杯里的酒倒进口中,漱口一般“汩汩”两下才吞进去。 好酒,比最贵的仙人蜜好喝,仙人蜜实在太甜了!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夏颖,你瞧瞧这周围所有人骂声、叱怒声,你如何还有勇气活在世上的?” 季明悦开始对我做观后总结感想, 我又喝了一口酒,舒服的喟叹一声,“季女郎是在说我,还是在说你自己?” “嘿,这戏文里唱的,你难道没有亲身感受?” 我摇头,“没有,但我觉得那什么匪贼最是恶毒,就该千刀万剐抵罪,偏还理直气壮的活着乱蹦乱跳!” “季姐姐,这当真是她所作所为吗?”有人狐疑的问, 季明悦表情恨恨的,“你以为我冒着犯法的凶险教训她是为什么?我就是看不惯她如此做派恶心的一个女子,蒙骗世人,蒙骗皇族,还让煜哥哥娶了她做妻。这一件件一桩桩的都是有据可查,不信的自去打听打听,看我是不是冤枉了她?” “……” 季明悦不依不饶的继续道:“煜哥哥必是发现她的不贞不洁,所以新婚半月多的时间,她一人独守空房。” “我好像听说那位在新婚头天与她打了起来,脸都破相了。” “你听谁说的?世安府的事,你也清楚?” 说话的女子举手掩着嘴在另外一人耳边悄悄说了个名字。那人听后,恍然了悟,“那是当真没假了。” “太不要脸了!” 我有点儿好奇她们说的是谁,世安府虽是舆论中的风头浪尖儿,但真不是什么事都能让人晓得的,毕竟太子欺世盗名的事,即便太子粗心,皇后也不会让它传出去。 除非……故意。 想到这里,我心中忽然打了个激灵,将酒壶往桌上一放,急忙起身往外走。 季明悦以为自己得逞了,也跟着追出来。 一直到下楼,她还故意大声嚷道:“夏颖,我可真不是用这个映射你,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呀!你别走啊,我请你吃的酒菜还剩了许多呢,你说的可不会浪费,这样走了,别人会也以为你心虚呢!” “哗……” 还未消停的观客们一下全将视线落在我身上。 我胸口突突直跳,只暗道不好,加快了步子往大门的方向走。 因为无意中我看见了二楼太子周齐御及季八郎季明盛凛凛的站在护栏边,目光冰冷的盯在我身上。 看到他们的一瞬间,我几乎已经确信心中那个猜测。 一楼到大门的穿廊并不短,走到一半时,忽然就有人喊道:“她就是戏中唱的那个yin娃荡fu,那位娶进世安府的寒门女子,大家不要让她走了。这种祸害,怎有脸活在世上?打死一了百了!” 话音一落,就有果子、瓜皮往我头上砸,一瞬后便是各种各样的、铺天盖地的硬物飞过来。 四周没有遮掩的,我不得不猫腰抱着头往外窜,可是那些人群起愤之,左右前后拦住我。 季明悦双手环抱于胸,得意的靠在楼梯柱栏旁看着我抱头鼠窜。 “皇上、皇后怎么能容忍如此道德败坏、污糟烂贱的女人嫁给皇子?就是普通的世家宗族也容不得,沉塘喂鱼都是轻罪。” …… 谩骂、砸打、踢踹……我的身体饱受摧残,不得不护着脑袋蜷缩成一团,却没有开口说一个字反驳。 这个世界对于女子的宽容比针眼还小,我百口莫辩。而且我敢断定西游楼里必是安排了不少有心的人故意针对我。 他们想利用我,逼出青龙帮的幕后。 可即便是有人故意为之,但我也罪不至像过街老鼠一般挨打! 我自问从未做过伤风败俗的事,也许唯一错的是:我以一个卑微的寒门女子身份嫁进了高门大户。门第的鸿沟,是人们根深蒂固的思想,所以他们不屑、嫉妒,更不能容忍。 “住手、快住手,会打死人的。” 我几乎要被他们打晕过去,当然掌柜的和小二们也有过来劝阻,但寡不敌众,怎能拦得住成百上千人? “谁若敢再动一下?本公子断了他的手脚!” 喧杂中,大门口传来一声洪亮的怒吼。 我听见了,比任何时候都要熟悉他的声音。 这种剧情桥段,一般情况下所有人会被来人吓得安静下来,然后聚光灯打向门口的“英雄”,再一起见证“救美”的名场面。 可惜现实总是残酷! 周槐之吼了一声后,一部分人确实停止了攻击,但还有人充耳不闻继续对我砸打。可即便还有剧痛的打击捶在身上,我却安下心来。 “啊!啊——我的手……啊……” “饶命、饶了我,啊!” 我的头顶传来杀猪一般的尖嚎,身上也陡然轻松,我松开抱住头的手,正准备张开眼看一看。眼前陡然出现一张放大的俊脸,眸中布满了熊熊的火焰瞪着我。 “好痛,抱!” 我朝他张开了手臂,他咬着腮帮动了动,什么没说将我搂抱起来。 “周煜,她不洁不贞,你还护着她?”季明悦冲了过来, “她的贞洁,本公子无需你来说。” 赤九卸了五、六个人的手脚,瘫了一地的人在嗷嗷直叫。周槐之并不多说,抱着我往外走。 “周煜,你为什么喜欢她?为什么?”季明悦咆哮,当她晓得周槐之根本不理会她,她开始疯了一般大笑,“哈哈……你可晓得那日在南棠别苑我是如何招待她的吗?哈哈……我家的侍卫可是个个都尝了鲜的。你没瞧见吗?她手臂上的守宫砂不见了!” 我心口一沉,吃力的抬头越过周槐之的肩头看向季明悦。 她的脸狰狞极了,而正是这样的表情,让我明白这个恶毒不过的女人是真的爱他。 可她……怎么晓得我手臂上的守宫砂不见了? 我脑子里飞快运转,忽地想到什么,立即明白了前因——是她在我嫁人之前送的礼盒有问题。 周槐之也顿住了脚步,明明我靠着的胸膛是热的,却感觉周身散发着阴翳的森寒。 他生气了,比以往我见过任何一次都要怒火中烧。 他是介意的,所以也能解释成婚以来他对我的种种嫌弃和隔阂怀疑。 他转过身,抱着我再度走回到季明悦面前,带着又冷又讽的语气道:“季明悦,你若是因为本公子拒绝你的求爱,而伤害本公子的妻子,你也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话!你无中生有诋毁污蔑本公子的妻子,这件事本公子绝对会向你讨个公道。” 季明悦怒极恨极,吼道:“我污蔑她?你敢说她是处子之身嫁给你的?你敢说她不是个朝三暮四、人尽可夫的破鞋?” 周围响起了各种议论声,什么“玩过了世间各种美人,倒不如dang妇耍起来痛快”、什么“yin男贱女,天生一对”…… 不堪入耳的谩骂,铺天盖地的涌来。 第246章 挨揍,男人的护短 前世我是个普通老百姓,没经受过什么人肉网暴、群攻口伐的事,法制文明社会,现实中理性又冷静的人占多数,所以我根本不理解网络暴力为什么能让许多名人明星心里崩溃,然后选择自杀轻生。 这下,我有点能体会到了。 我情不自禁的握住拳头,将脑袋埋进他的胸口。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低头看了我一会儿后,冷声喝道:“赤九,再若听到一言,赏他一颗花生。” “是。” 我惊愕抬头,还未来得及明白他的话,只见赤九随意从哪张桌面上端了一盘子花生,然后“唰、唰、唰”的就弹了出去。 紧接着痛嗷声一声又一声的传来,好些个抱着嘴哇哇哭起来。 “你简直为所欲为,无法无天!” “本公子一向如此,有本事入宫告御状,本公子也好当殿正大光明的拔了你们的舌头。” “哗……” “嘶……” 西游楼这下真的安静了,便是季明悦也瞠目结舌,真心不敢言语了。 出了西游楼,刺目的阳光晃得我有点头晕眼花,进了马车我才睁开眼。 周槐之轻手轻脚的放我坐下,然后黑冷着脸居高临下的瞪着我。 我有些心虚,但也挺高兴的,所以裂开嘴角冲他笑了下。 他无语的斜眼移开视线要朝外边喊赤九赶车,不想赤九先出了声,“公子,殿下和季八郎。” 周槐之掀开车帘,身子不着痕迹的挡住了我,所以我并没有看到太子和季明盛。 “公子,某能否冒昧的请贵夫人说说话?” 先开口的是季明盛。 “你与我夫人有何好说的?”周槐之拒绝的很不客气, 所以周齐御帮了腔,“煜弟,季土司途经惠县失踪已有几日,经督察、刑部连夜查探,与青龙帮脱不了干系。弟妹身上有青龙帮的重要印鉴,按理问询几句,或者由她牵头与青龙帮主事人会面交涉。” 我浑身痛得坐卧不能,听了周齐御的话,更是胸口都气疼了。 你们要通过我来找人,怎设计将我往死里打? 这种请法还真是新鲜了。 而且你们要找的大boss,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冤枉我做什么? “殿下,信物印鉴早在母后发现的那一天,她就交由我,而我也立即给了母后。殿下难道不清楚吗?青龙帮与她,不过是个乌龙误会。” “误不误会,谁说的清楚?煜弟不要色yu熏心,被蒙蔽犯了大错。只要有嫌疑,就脱不了干系。” “公子,请体谅某救父心切,容我查问查问。” 周槐之挡在车门前,没下车,也没坐没蹲,高高在上的姿态委实在一国太子面前是很失礼的,可他就是桀骜的讽笑驳回了,“是殿下要查,是刑部要查?嘿……还是季家私自要查的?若是正正经经的查,拿出昭示文书来,本公子定不拦你。” 季明盛转脸看周齐御,显然在讨他的威信来压周槐之。 周齐御很不高兴,可积蓄在眼神里的龙威对周槐之一点用也没。 换作是我,对这种人升不起敬畏。 “煜弟,你当真要如此不顾大局?就不怕母后怪责吗?” “嘿……殿下只管让母后下懿旨,最好是抄了世安府,一了百了!” 说完,他长袖一拂,钻进车厢,并将车帘盖下,让赤九驱车回府。 周齐御在外边气得咬牙,因为我听见了“咯吱”的声音。 当马车驶动,周围响起了一串整齐划一的脚步,马车似乎被包围了。 急火攻心的季明盛想用强势逼迫周槐之交我出去。 “我真想把你扔出去!”周槐之生气的看我,是怪我不该在如此局势突然跑出来。 我浑身痛的很,只巴巴的看他,眼神透露着委屈和埋怨。 明明这些事都是你惹出来的,叫我冤枉背锅,还好意思同我发火生气? 前天晚上我听到赤八和他的对话,新婚后半月多设计抓的人是荆南季土司?季明盛查不到来龙去脉,便病急乱投医的从我这处发狠力查。 至于皇后和太子,他们根本不晓得周槐之的作为,之所以给季家帮腔,无非是想趁机逼出一直同他们作对的青龙帮。 所以我这一顿挨打,怎么算都是冤。 周槐之说完这句,就撩帘子又出了车厢。二话不说的叫上赤九就砍人,季明盛又不敢真伤人,最后大骂,“你个疯子!为个破鞋女人,你有意思吗?” 话音刚落,又听他惨叫一声,捂着嘴不敢嗤声了,随即又命人退下放行。 “你不怕母后和太子找你事?” 马车走离开西游楼很远,我有些担心的问, 坐对面的人沉着脸很不悦,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开口了,“父皇会兜着。” 我转念一想,确实皇帝老儿会兜住,不然青龙帮被皇后扯出来,后果难以想象。 “是要逼着荆南兵变吗?” 他终于正视的看向我,眉间有抹化不开的凝重,似乎不大喜欢我掺合男人的事。 可我也不喜欢他将我当菟丝花养着,所以我继续道: “武周看似歌舞升平,其实有两大极严重隐患,一则是荆南土皇帝季家,二是赫家为首的太子派系。荆南难的是鞭长莫及,而赫家为首的太子派系难得是树大根深。皇帝老……”差点失言,我轻咳了声换了个称呼,“父皇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当初你故意重伤带着勉郡王回京,也是父皇授意的,对吗?” 我试图与他沟通,拉近距离,却得到冷冷的一句讽刺, “你觉得自己很聪明?” 我差点气绝身亡,看在他再次像天神一般来救我,又没有为了流言而抛弃我,所以还是忍了,平心静气的跟他道: “周槐之,这与卖不卖弄聪明没有关系。我这样是想让你明白,我不是个做妻子的摆设,不是你娶回来珍藏的一件喜爱极了的宝物。夫妻,是相濡以沫的扶持,是同甘共苦的合作伙伴,而且最基本的原则底线是信任,若这些都没有,你一直我行我素的要求我配合你,然后又不断的怀疑我,你觉得像话吗?” “……” 这样的日子过下去太难受了,我知道我和他有很深很深的文化隔阂,原本不需要他懂,可我现在是他妻子,我必须让他懂。 “我知道你应该很早就察觉出我与这个时代女人的不同。对,我不瞒你,我死过一次了,从一无所有到应有尽有,然后又失去,但在弥留之际,我毫无留恋。 重活一世来到这里,我没有雀跃和欢喜,因为生命就是为了活着而活着,所以我更明白自己需要什么,该放弃什么。” “……” 他的眉头深深的拧了起来, 他懂吗? “周槐之,你知道吗?夏家人对我来说是个惊喜的意外,而你……也是。无论我怎么豁达洒脱,你们已经成了我想舍也舍不掉的牵绊。” “……” “你的怀疑和在我面前的谨慎,让我很受伤很难过。如果你继续,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 说完,我扭头闭上了眼睛。 车外人声鼎沸,车厢里却安静异常。虽然我没看,但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 他也在纠结难受。 马车径直从摆道侧门进入世安府,我还没下马车,便发现外边有些许人特特的等着看我。 周槐之看了一眼我一脸一身的狼狈,利落的将外衣脱下罩住我的头,又来伸手抱我。 在他怀里很安稳舒服,可是想到他昨夜宿在别的女人那里,我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如何才能让他放弃这个时代的男人特权,与我双宿双栖呢? “爷!” 刚进朝曦院,鼻尖钻进来一股香风,是叶雪莹。 周槐之没有理她,而是从旁边走过去。 从衣裳下的视线范围,我看到了叶雪莹穿了一双素锦月桂绣花鞋,显然周槐之的态度让她受了伤,脚步踉跄了下,可她还是追了过来。 “爷,这事是皇后和殿下下令要查的,你不让她出府,即便出府又时时派人守护着,青龙帮的人如何会显露?” “赤九,送她回雪苑。” 赤九拉着她往外拖,她不甘的哭诉起来,“五年啊,周煜,你怎么能如此无情无义?我即便是皇后指派进世安府的,可我何曾害过你?又何曾不为你着想?小毅哪次危重,不是我昼夜陪护尽心医治的? 若你喜新厌旧,对我没了感觉,我不怨不奢求,只要你偶尔也念及往日情份待我如崔姐姐一般,可你如今恨我恼我,对我置之不理,实在太没道理,” 她如此一说,周槐之确实有些渣了。 别说一日夫妻,这可是五年,一千多个日夜相守,我心里那点滋味更苦了。 “周煜,自我入世安府,便想着要同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你不能为着她,一切不管不顾,你难道这般为她违逆,要与皇后离心吗?世安府还能一世安稳吗?” 柔柔弱弱的叶美人叫唤起来,声音也不弱,但周槐之只字不听,仍是让赤九拎了出了朝曦院。 回了屋子将将一揭开衣裳,翠花看着我一身被打的青红紫绿的,一瞬哭成泪人,细月、满月没慌,各自去安排备水、备衣裳、备药…… 第247章 泼妇争宠 待清理了一身污秽,已经过去半个多时辰。 无力又疼痛的躺在床上,受着周槐之冷眼冷声的责怪,我深感离家出走的行为实在是幼稚。 屋中只剩我和他二人后,他隔帘坐在外间绣凳上,手指捏了一会儿眉心,才叹气出声道: “最近局势很乱,不可再出门。你说的也对,我是不该怀疑你,也该事先知会你,让你有所防备。” 我有些意外吃惊。 周槐之虽然被千夫所指,但他绝对是个极其孤傲的性子,放下身段同我道歉,这真是开天辟地第一次。 我原以为他在西游楼那般冷戾,是因为介意季明悦所说。 没有哪个男人能接受自己的女人被别人那个。 他在试着极大限度的理解包容我,我是不是也要试着理解包容他三妻四妾? 我和他真的需要好好的沟通。 可惜的是,他说完这句话,便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房间。 望着头顶的烟纱帐,我长长的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先休养休养再慢慢沟通。 夫妻相处的岁月长着呢! 半夜饿醒,屋里还点着两盏灯,翠花一只手撑在脸颊在床边打瞌睡。 我推醒她,让她去热了饭菜过来。这回她倒没似以往叽哩哇啦的念叨骂咧,安安静静的叫做什么便做什么。 但我晓得她是在闹别扭生气。 “我不是故意的,就是觉得憋闷想出去散散心,哪成想季家设了局等着我。”我向她解释,见她还不理,接着道:“这顿皮肉苦是迟早要挨的,我躲不过。” 因为皇后、太子也参与了。 可从今以后,我绝不会再傻傻的送给人算计。 之前以为世安府简单,就想着当条咸鱼混日子,连崔美人、叶美人她们那点子伎俩,我也没放在心上,只觉得女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大抵就那样,因为所有的症结都来自于她们在乎的男人。 翠花抬起眼皮愤愤的看了我一会,牛头不对马嘴的来了一句,“今夜公子又宿在了辛美人院里。” 我的心一沉,像是被人蒙住了鼻口不能呼吸。 “你也晓得在意?”翠花阴阳怪气的,“公子待你是好,也待你是真心,可这满府的女人也有待他真心的,所以公子拿出真心在你这碰了钉子,也可以去别人那里讨真心弥补。若你真想留住公子的真心,奴婢求您不要再倔着脾性闹别扭下去。” “……我……” 我一时不知要组织什么语言反驳,因为一想到他为了下半身去别的女人院里承欢,我哪还能冷静自持? “姑娘,你又去哪?别人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这伤疤还没好就忘了吗?你快回床上歇着去!” 翠花在我身后一边追一边惊叫。 我身上只有皮肉伤,没伤筋动骨,所以脚步跑得飞快,只是跑出去转了一圈,压根就不晓得辛美人的院子在哪,所以掉转头又闯入雪苑,将叶美人、辛嬷嬷她们吵醒来。 “辛美人院子在哪?带我过去!”我拎了个丫鬟的领子就问, “我、我、奴婢……” 守夜的丫鬟被吓懵了,半响发不出声。 辛嬷嬷着急忙慌的胡乱披件衣裳出来,知道我要找她女儿,且架势凶恶,也是支吾不肯告知。 好在叶雪莹来后,浅笑吟吟的朝右边指了指,“出了这个院子往右转,走进第二个甬道,一直走三十来丈,便可看见‘沁竹园’。” “主子?”辛嬷嬷大惊失色, 叶雪莹朝她冷讽的一笑,“嬷嬷是怕女儿受委屈?……嘿,那不如去你女儿跟前伺候!” 我无暇探究她们之间的复杂关系,辩了一下方向,转身就朝叶雪莹指的方向跑过去。 沁竹园四周是一片竹林,阁楼房子藏在茂密幽深中。 这样雅致的院子藏得娇娇,一定也与众不同! 我倒一直以为自己在他心里、眼里是个最特别的存在,所以才将我安置在朝曦院,原来别的女人也有特别的安排。 我越想越怒火中烧,见院门没开,直接要翻墙进入,可身高不够,便将追赶过来的翠花当了人肉梯子。 “姑娘,你别闹了,你还闹的不够吗?” 妒火已经烧掉了我所有的理智。 “你要是不懂我,就滚一旁去,甭搭理我。如果你还认我这个主,别废话!” 翠花被我气的两眼直翻,“行、行、行,我由着你闹,反正命也是你救回来的,赔给你便是。” 我迅速爬上了翠花的肩膀,只是她肩膀瘦弱,还没踩上去就摇摇晃晃,连连摔了好几跤,最后一次爬上她的肩膀,好不容易站稳,手才借力攀在院墙上,却被瓦片割破手心,所以又摔下来。 “哇……” 一阵头晕目眩过去,我躺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哭得不能自己,像个孩子似的。 翠花也哭,“呜呜……姑娘,你别哭了!呜呜……你别这样,我害怕!呜呜……你要如此在意喜欢公子,你就好好同公子过嘛!女人该软就软一些,何必像个刺猬似的,扎痛别人,还想叫人疼你呢?” 什么叫做刺猬?我不过维护自己的权益,就是扎痛了他?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呢?”我咆哮的怒道,“我不在乎,什么都不在乎,就想有一堆相亲相爱的家人过一辈子。人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为了活明白活痛快,付出多大的代价?难道死而复生就是为了嫁个朝三暮四的渣男,日日争风吃醋的吗?” 月色皎洁,落下一地银辉。秋夜里下了霜,地上沁凉沁凉的。 我哭着吼叫了一阵,沁竹园的门开了,周槐之穿着一袭雪白的中衣从里面走出来,站在我头顶之时,他嘴角又挂着一抹肆意的笑,令我更加着恼。 “笑什么笑?从今以后,你进了别人的屋子睡觉,永远别来我房里。就当我配了个**,要守一世寡。” 叶美人和其它临近的院里几个美人闻声也来看热闹, “这夫人倒是十分接地气呀!瞧她这模样,真像戏文里唱的那市井妇人闹街呢!嘿嘿……” 一群人附和笑起来,也不似从前在昌郡看到周景那些美人争艳斗芳的作态,除了叶美人,只想着看我的热闹笑话。 市井你妹! 老娘啃过的书,比你们一辈子吃的米还多。 “呀,妹妹你这话也能胡说?太不像样了!你可是正妻大娘子,如此形态,岂叫人以后如何信服你?”叶美人讶异道, 她总是能找准机会,温柔的插一刀。 世安府东边住的都是太子的女人,这西边都是周槐之的人,除了叶美人她们几个,其余是皇上、皇后特意在宫中挑选的秀女,地位皆不高,所以往常都不到府里逛荡,去招胡美人她们的嫌。 我转头细细扫了一眼,加上没搬去东边的佘美人,也有十来个。 我气啊,可又能怎么办呢?让我学着小说剧本里那种隐忍扮乖,潜移默化的渐渐叫男人欲罢不能,简直就是笑话。 “姑娘,你快起来!”翠花难堪极了,托着手撑我起来。 “公子,她怎么了?没给她栗子糖吃吗?”周槐之身侧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 是个娃娃脸的女子,看起来小,可身段凹凸有致,甚是丰满诱人。尤其她弯下腰来,骨碌着一双纯真无暇的大眼睛,xiong前两团肉肉乎乎的抖啊抖。 别说男人,就是我看着也觉得意动。 “姐姐别哭了,我屋里有糖有好吃的,分给你好不好?” 她伸出手要拉我起来进她院里。 可我哪会受她的好意? 我从另一边翻身爬起来,胡乱抹了脸上的泪,然后往竹林外冲。 罢了罢了,以前觉得争不过相守相伴五年的叶美人和青梅竹马长大的崔美人,如今又来个单纯稚子般的童颜巨ru,我还能与这样的人争什么呢? 我来的快,回去时跑得也快,只是脚下一错,险些跌了个大跟头,脸距离地面只有一、两公分时,后面伸来一双铁臂勾住了我。 惊魂未定,猛地就被抱了个满怀。 “放我下来!” “伤了也不老实,大半夜的吃了多少,精力才这般旺盛?” 我恨恼极了,可又说不出道理。 用“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异世真理跟他一个多情男权主义能辩出什么结果来? 我瞪了他一会儿,他竟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横抱着我往朝曦院的方向走。 叶美人一行人咬牙的、嗤鼻的、羡慕的……好像我这番再度刷新了她们对争宠手段的认知。 “一哭二闹三上吊,爷什么时候喜欢这个调调了?” “你酸什么?爷还喜欢傻的呢,你也想试试?” “行了,爷的喜好,谁也拿捏不住,各自睡去!”有个美人说完,还劝了一句叶雪莹,“叶姐姐,爷宠了你这些年,也该知足了。此时你这样子实在不好看!” “闭嘴!” 叶雪莹压着声低吼一声,美人们便各自无趣的散开,只剩下她怔怔的站在那里,怨恨的瞪着我。 我也不示弱,越过周槐之的肩膀,挑衅的看着她。 辛嬷嬷提着灯笼,同辛美人悄悄说了几句后,又小心翼翼的回到一脸阴沉的叶雪莹身边。 一个是主子,一个是女儿,辛嬷嬷夹在中间受气的日子肯定不少。 辛嬷嬷说完话,辛美人提着裙摆追上来问,“公子,你送她回去了还来吗?” 声音又甜又萌。 周槐之待她也温声细语的,“你去睡,我改日来看你。” “哦!” 我发现辛美人虽然看着傻,但他说什么她都会认真听话,像个十分乖巧讨好的孩子。 同个孩子抢男人这破玩意儿,我觉得别扭,所以怒道:“我不要你送,回她屋里睡去!” 周槐之低头对我眨了眨眼,“你不是来邀宠的?爷洞察了你的心意,成全你!” 谁特么来争宠的? 我是来砍人的! 第248章 好事多磨,冰释前嫌 奈何不了周槐之强大的武力值,让他抱着到了朝曦院。 进屋一落地,我一声不吭的去屏风后换了身衣裳,再出来时,他已经躺在床上闭目浅眠,听见我的脚步声走出来,遂睁开一双噙满深意的眼朝我戏谑的望过来。 我心中冷笑几声走过去,大步跨进床里边,然后两、三脚将他踹下床,发出咚的一声响。 “你怎么就没有一点嫁做人妇的觉悟?” “嘿……” 我就笑了一声,懒得与他争辩,“爷还是回辛美人的沁竹园睡去,沾惹了你们身上的气味,我怕恶心折寿。” 脑海里全是辛美人的身材,他们会干些什么。(不能描述,但又不能不写女主无处释放的怒是为何,唉……) “哈哈……你这臭丫头,以前做什么事你都不在乎,也不放在心上,如今倒是一点儿不顺心,就这般闹天闹地的,原来是个大醋缸子呢!” 他笑了,笑声并不是冷的,反而有种开心愉悦在里头,就在我恼羞成怒又要发作时,他突然从地上弹起来扑到我身上,“你闻闻,闻闻有没有什么气味?” “滚!” 我难受极了,心口似有无数针尖在扎。 可他却撩开了寝衣,故意凑到我鼻尖给我闻。 我左躲右闪的避开,他就不停的贴过来逗弄我。 忍无可忍之时,我张嘴一口咬住他的肩膀。 他“嘶”了一声,停顿几息后竟不顾我狠咬他的疼痛,头俯下来wen在我另一边耳垂尖上。 即便心里有千百个拒绝他的理由,但身体一如既往的诚实。 我无力的松开口,泪水从眼角滑落。 承认爱他,却不能接受他这样滥qing。 感觉到我脸上的泪水,他终是停下来。 我闭着眼睛装睡,不知过去多久,他身上温度渐渐降下来,然后侧身到一旁,手臂从我颈下穿过,轻轻的搂住我。 这样的温柔让人无法不沉醉,可惜……不是沉醉我一个人。 “我去沁竹园并没做什么。” 我先是一怔,立即又嘲讽起来:鬼扯蛋,连着几日留夜,不做什么?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见我不理他,他又继续道:“去年不是带着你到天启山寻神医,你在山脚下碰到杀手,是柒铩阁的人。” 怎么扯这么远? 我闭着眼,实际竖着耳朵听他要说什么。 既然他开口了,必是也敞开心底的秘密让我知晓。 可我明明生气又不信他去沁竹园没做什么,怎么就冷静下来听他扯淡了? 真没出息。 “柒铩阁是淮海阡陌岛上的一个组织,收留买卖各种孤儿培养成杀手,接手各国刺杀的买卖生意。他们的规矩只要给足银子,必要完成任务,所以声名十分响亮。” 什么意思? 他是说如果有人买通柒铩阁杀我,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可现在我活得好好的,也再没遇见过什么杀手,在天启山那半年还过得十分宁静。 是他帮我挡了灾? 我的心颤了颤——这该死的男人就不能不打感情牌吗?是想让我不好再计较他有众多女人、要雨露均沾? “我曾亲自去过阡陌岛,对柒铩阁有所了解。几番阻截他们杀你的任务后,顺藤摸瓜查到了叶雪莹。” 我悠的睁开眼,“是她要杀我?皇后下的令,还是她私自所为?” 这个疑惑藏在我心里许久了,而且心有余悸。所以他一说,我便惊了。 他笑了,“终于肯说话了?” 我一顿,“哼”了声又闭上眼。 “牛脾气!”他微微叹了口气,再接着道:“只要查到一丝,便可发现更多,后来我知道叶雪莹的身份不简单,看似是叶太医之女,为皇后办事,但又透着诡异。所以从去年开始,我假装临幸了她身边的贴身丫鬟辛宜,不想她竟施毒手毒傻了辛宜。但我仍是不动声色,将那丫鬟养在沁竹园中。” 美男计玩的挺溜啊! “而近来半月,我设计秘密捉住了荆南季世家主,藏于世安府,为了让其不察觉异样,特用她转移叶雪莹的注意力,以免破坏整盘计划。” 说到这,他就不再往下说,似乎将所有都解释清楚了。 其实明白这个真相,我应该放下芥蒂,跟他说声道歉的话,可我压根不敢睁开眼看他。 想想今天一天的举动,简直太幼稚、太丢脸了! 就在我不知如何睁开眼面对他时,他突然急转直下的又来了一句, “那天晚上是吴谨思来报得信。” 我猛的睁开眼,愣愣的盯着他发冷的表情。 因为我想到了成亲前晚发生的事。 “他一个宿在外院倒座房的男子,怎么在半夜三更发现你房中的不对劲?夜里发生了什么,你竟也一个字不愿同我说明!”他的语气是质问, “你怀疑我和他有奸情?”我无语极了, 他咬了咬腮帮子,“你倒是说的一点不羞臊!” “我心中无愧,敢做敢说敢为,哪像你!嘶……松手,别捏我脸。” 我用力拍开他的手,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他没再生气,大概晓得再跟我置气,今晚都不用睡觉。 “我赶到时,你身上到处是血,吓坏我了,我还以为是季家或者是谁暗派了杀手,检查一番才晓得你中了迷情香,身上并无伤口。” “那也不是我的错,你同我置气做什么?” “我审了吴谨思,可他没有说出为何半夜在你院里,他明明晓得是谁闯了你的屋子,却闭口不言,矢口否认,所以他入夏家做仆绝非是巧合。” 我惊讶的瞪大了眼看着他,从他认真又严肃的表情中,我知道他说的绝对是真话。 可我一点也没有怀疑过吴谨思,没像周槐之一样细想察觉出异样。只是吴谨思有嫌疑,怪到我身上做什么? 这样想着,我也是这样问出口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眸光冷凉冷凉的,又是之前那副可恶的表情,“你同我说说,那天晚上给你下药的人是谁?你们做了什么?为什么你只字不提?” 阿西巴,这臭男人…… “你因为这个怀疑我的动机和嫁入世安府的目的?” “嘿,不然呢?”他负气的笑了声,又自己说了答案,“是勉郡王周景,是不是?” “……” 我没说话,并非是承认或者无从辩解,而是觉得这男人的心思绕得太复杂,气过头了。 且周景非礼我的事,我能开口?这醋坛子怕不是又得生气闹别扭。 他见我不言语,更是可恶的恨恨道:“夏颖,你现在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敢朝三慕四的耍阴谋诡计帮周景做什么事,我就剁了你的手筋脚筋,让你一世那般凄惨的陪着我。” 我咬着牙齿,牙板都发酸了,正要怒吼一声赶他滚出去,外头传来赤九的声音。 “爷。” 是唤他出去有事禀告,周槐之没有犹豫就穿了鞋开门出去。 人就站在门口,所以我能隐隐听见赤九的话,“今夜他们已经行动了。” 周槐之也没有丝毫思考,直接下令,“留两、三个放回西南,其余的解决掉。季夫人定会联络她的娘家趁势夺取西南政权,再成大势起兵。” “季六郎要不要放?” “放!不放季夫人的娘家支持谁夺权?季八郎也一同放了,曾经的庶子和嫡幺子就算暂时达成共识,将来也会殊死搏杀争斗的。” “是。” 话音刚落,我已经走过去咔哒一声将窗户打下来栅了。 门外赤九一走,周槐之生气的喊我开门。 我哪里会给他开,让他一世孤寡去! 竟然怀疑我是授了周景的意,使计迷惑他来当卧底的。枉我跟他也经历了不少,还以为他是比较了解我的。 叔可忍婶不可忍。 “轰隆——” 窗户被一掌劈成了数瓣,周槐之驾轻就熟的跳窗进来,两只黑窟窿般的眼冷幽幽的盯着我。 “周槐之,你现在给我滚!老娘和周景余情未了,就是甘心付出为他来探消息做奸细才嫁给你的。现在你知道了,所以有多远滚多远,我不想看见你!” 颀长高大的身影顿了一下,仍是咬牙切齿的走来,二话不说上嘴就咬我…… 我气喘吁吁的推他,他难受至极,一把捉住我的手往下探,抬头懊恼的郑重道:“别再闹了,再如此你夫君我就要废了!” 我脸上火热火热的,咬着唇好一会儿,“你不介意我是不是被人那个了?” “哪个?” “那个!” “哪个嘛?”他眼里噙着光,一副逗弄的痞样,见我又要发作,低头又使坏,“是不是这个?” 我还是忿恼的捶他,不肯让他继续,直到他开口道:“你这副理直气壮,不低头认输的模样,错的肯定是别人,你呀,清白着呢!是也不是?夫君我是怀疑心里不舒坦过,但仔细想想,定不是那么回事!” …… “真的?”我停止挣扎,手不觉搭在他肩膀上,“你真的信我了吗?” 他又凑来啄了我一口,“不信又怎样?反正你横竖都是我的。当初我也是从周景手中抢来的你,要真介意,便不会绞尽脑汁的算计拿下你个小妖怪了!” “你才是小妖怪!” 他嘿嘿了两声,目光悠的放远,似在回忆什么,“我是小妖怪,逍遥又自在,杀人不眨眼,吃人不放盐……当时在昌郡吴府听到后,我笑了好些天,心想这女子也太好玩了,要是不放在身边,定会失了人生大乐趣!” 我噘嘴,“好玩吗?” “嗯,还很好吃,这小嘴儿又辣、又苦、又酸、又甜的,滋味甚好。” 第249章 倔驴太监米管家 一夜未好眠。 心里只呜呼哀哉的,老天爷怎么造了这样一个男人收我? 折腾了半宿,我在浑浑噩噩中睡过去。 意识模糊的时候,我竟听见自己像只小猫儿似的“呜呜”求饶,大脑极度不清醒,言行也不受控了,应该是幻觉。 翌日,我起的很晚,醒来的时候枕边另外一人还在睡。 周景无端闯了一次我的闺房,造成我和他新婚后大半月的误会冷战,差点都快呕出血,若不是我作天作地的闹开,按照封建女子的思想作为,估计得被他冤死、憋屈死。 昨儿夜里被周槐之劈烂的窗不晓得是不是赤八找人遮了一张布帘,风一吹扬起老高。 若有人经过,房里什么都能瞧见,也不晓得找几颗钉子固定。 我警惕的观察了好一阵,发现所有人都避开这烂窗户,才放下心来。睡了这许久,周槐之似乎没有醒的迹象,眼下的青黑像抹了炭似的。 新婚后出去半月累成狗,昨夜还那般不知节制,也不怕自己精jin而亡。 房门外,赤八同翠花在调侃说话。 可翠花今天火气儿挺大,不知用什么打了赤八,“嗷嗷”的直叫。 我看了床边一地的衣裳,只能从床尾捡了条裤子遮住自己,准备下床先简单收拾一番,不想刚跨过一只腿,身下的人忽地就睁开了一双眼,盯着我的动作。 一览无余的被他盯着,脸上“腾”地就热了,不免懊恼, “还不闭上眼!” “闭不上。” 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邪肆意的笑,伸出一双结实的臂膀将我捉下去,顺便连那条仅余的裤子抽出去扔到了地上。 “你不晓得外面好多人侯着等我们起身吗?” “天天都要候着的,又不奇怪。” 饶是我从新兴开放的世界来,看过无数脑补爱情大片,也受不住他这般不要脸的。 我挣扎着起身,他一遍又一遍恶趣味的将我抓回床。 直到外面翠花大声骂赤八,“你家公子是个什么货色?上半夜入别人的房,下半夜又来钻我家姑娘的房?我真真是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我家姑娘岂是你们这般好欺负的?” 周槐之听见了“厚颜无耻”,压住我的身形一顿,“你这丫头太没规矩!” “比你有规矩多了。”我嗤道, 昨夜误会一解,这人就像是粘在身上的蚂蟥精,扯都扯不下来。明明听到外面要吵闹起来,还是俯下头一口又一口的啄我。 我来了气,上嘴也咬住他胸口那点朱红,起先他还舒服的嘤咛了一声,后面下了重力,才发出惨叫求我松口。 霎时,外头安静的落针可闻,怕不是都竖起耳朵听着屋里头的动静。 我红着脸跳下床,没立即找衣服穿上,因为身上有股子浓浓腥味,腻乎乎的。好在屏风后头有布巾和洗手的水,过去简单快速的擦了一下。 我急的手忙脚乱,床上的人却什么也没穿,慵懒的像只猫儿似的,一手撑着头一手揉着xiong,一瞬不瞬的看着我在屋里走来走去。 “赶紧起来。” “起来做什么?” 我无语瞪他,“我要洗脸漱口吃饭了。你这样,我怎么开门让人进来?” 闻言,他倒是真起了身,嘴里却建议道:“下回在屋里备些点心。” 意思是下回可以昏天暗地的关着门睡,连饭都可以省了吃? 这位先生幸亏不是个正经户,如此做派定要给人传臭去。不过他现在已然是一身臭名,做起这种事倒也理所当然似的。 两人皆穿好衣裳,才出声唤人进来。 一溜的丫鬟在满月和翠花带领下鱼贯而入,感受着屋子里浓浓的那股味道,除了翠花也没人觉得惊奇,像是周槐之做惯了这种事一样。所以我难免脑补了些他从前荒yin无道的画面,莫名其妙就心情差了大半截。 满府的女人,我原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只是来几个无关紧要的“客人”都得受警告管制,如何想都感觉不称心。还有周槐之的一堆旧情人,时不时来膈应一番,这日子还能好好过下去不? 我可不是三从四德的温顺女人,什么大度容忍都是狗屁一堆。 周槐之今日也没出府,用过午饭后连院门都不出。便是我想到园子里散个步,他也没许,说后花园都是太子女人去的地方,遇上了也不好。 我嗤他,“你的府邸,倒不能随意了,以前都是怎么过的?要一辈子这么过下去?” 他笑了笑,不解释不辩驳,也没承诺。 两人难得闲情逸致的在朝曦院里晒了一个多时辰的太阳,紫外线不弱,皮肤都晒红了。可我不愿回房里去,面前这位只要四下无人,就得寻着机会近身扯衣裳。便是翠花厚着脸皮站在边上伺候,他也不顾忌着。 我想坐在外头,众目睽睽的一群人瞧着,他总归要收敛一点。 只是两人喝着茶下着棋,下着下着,我人就被他拉到腿上坐着,臀部下那玩意儿又烫又硬,羞臊的我恨不能找地洞钻进去。 “爷,小公子又带着郝家少爷来了。” 赤八站在亭下禀告,连头都没抬,怕是瞧见了不该瞧的。 周槐之挑眉看我,眼中噙满兴味和怂恿,“夫人,怎么处理?”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小毅该学着如何同别人相处交流。自个儿的家,还做不了半分的主了?” 一边愤愤的说,我一边用劲拧他腿上的腱子肉,让他冷静点,等会别在孩子面前失礼。 赤八悄悄抬头看了眼周槐之,想估摸出他的意思,可看过之后也没主意,所以又问道:“爷,那郝小少爷已经驾轻就熟的入府了。可他觉得康园不够大,非得去练武场和后花园里转。” 也不晓得被宠溺过头的耗子精同学是好是坏,他可是一点不客气。 “这孩子还真是个心大又任性的。夫人怎么看呢?”周槐之还是灼灼的看着我, 我晓得他就是故意为我作势逞威的。 认识他近两年,赤八这货从没将我当个正经主子对待。 “该如何玩就如何玩,不过有一点,赤八你派多些能手时刻护着两个小子,不要让其他人接近出了差错。昨天耗子精摔了一跤,赫二夫人凶神恶煞的。” “爷,郝家……” “夫人说什么是什么,屁话这么多,吃撑了不晓得消化是不是?” 周槐之声音一沉,赤八吓得愕了愕,领命出院子了。 不过跨过月拱门时,赤八瞥过来十分幽怨的一眼,似乎在控诉他主子好了伤疤忘了疼,忘记上回我母老虎上身抓他主子脸面的事,实在不该如此骄纵我当家做主。 接下来几天,周槐之依然闲在府中,米管家也回了府,进院拜礼时,两只轱辘眼瞪得十分圆溜,半响没喊出“夫人”二字。 在祁门县,我和小毅闹到何种地步,作为帮凶的米管家一清二楚。所以当着面没抱怨,我一转背身要入内,留他们主仆说私话,他就对周槐之疾言厉色道:“公子怎讨了她做妻?小公子与她深海旧怨,要是她使心眼子,小公子怎么办?” 孔嬷嬷待周槐之和小毅的区别,我很早就察觉,如今再瞧这太监老公公,我更加狐疑不解。 到底周槐之是主子,还是小毅才是他们的主子? “米官家,该你管的,归你管,不归你管的,你就只管听令行事。” 米管家一把老骨头“噗通”就跪下去,愣是吓了我一跳,转身好奇的站在月胧纱软缎隔帘下,听他要说什么。 “奴才奉太后遗命照顾公子和小公子,不敢有丝毫懈怠。忠言逆耳,奴才绝无害主之心。” 意思是我有害人之心。 可悲我话都没同他说几句,就这样臆断我的品性人格,实在…… 周槐之冷着脸坐了好一会,没让他起身。回头看见我,才走来拉着我进了内堂,“别理这老家伙,脑子轴的很。” 是啊,肯定轴。 不然一个富家公子哥怎会自愿净身入宫当太监。 米管家老脸激动的颤抖,也惊动了病重的孔嬷嬷来院里劝和。可他坚持己见,认为孔嬷嬷不晓得我与小毅结下了什么冤仇,不该信我伪善,到时候害了周槐之和小毅。 孔嬷嬷无法,喘着气搬了一张能靠背的太师椅坐在他旁边,应该是等小毅散学回府以事实求证。 可这种求证,能有多少用处? “孔姐姐行将就木,脑子难道也糊涂了?这事你若不劝或者劝诫不了,让我来!”米管家倔挺着微驼的背, “你这头老驴倔一辈子,也不晓得倔出了个什么明堂!” 孔嬷嬷颓力的摇摇头,闭目休息。 我不好出面,吩咐满月、细月将美人榻搬过去给孔嬷嬷躺着。 米管家透过那镂空的屏风朝内堂恨恨得瞪了一眼, “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讨好,以为能诓了谁去?傻子才信你的道!”说着又对孔嬷嬷冷冷道:“若真是个好心的,就应该着人将孔姐姐你扶回去歇,可她偏拿你做要挟似的,还搬什么榻给你睡在此处与我僵持。” 在我旁边的周槐之垂着眼睫盯着手中的茶杯,吹两口喝一口,别提多闲散自在。我翻了几个白眼,实在忍不住伸手狠狠的捏他。 他也不过是“嘶”了声,然后不要脸皮的戏谑看我,“轻点,疼!” 第250章 继母 明天是休沐日,所以今天小毅散学的晚些,不过回来时又带了郝子矜,连谢齐风、宁子豪几位小朋友也入府玩耍了。 米管家跪了两个时辰,摇摇欲坠的,看见昔日欺负小毅的一群孩子,眼睛又瞪圆了,脸转向我时,那神情更是恨恼我使了什么坏计害他。 小毅和米管家之间肯定是有深厚的亲情在,开始以为周槐之故意罚的,还红了眼眶替米管家求情,结果听了一会是因为我的缘故,小人精谁也不得罪,歪着脑袋看看我,又看看米管家,“米老头,我喜欢她,以后您会晓得的。” 说着又转身抱了抱孔嬷嬷,撒娇一般糯声糯气的讲,“嬷嬷,你得好好吃药,快快好起来。米老头老喜欢管着我,像捧着瓷娃娃似的,真是束缚的难受。还是嬷嬷通情达理,让人自在。你快些好,我还想要嬷嬷教我武功呢!” “嘿,你这孩子。以后让赤九、满月教你便是。” “我就喜欢嬷嬷教。” 说完,人一溜烟跑出去带着几个孩子往后花园里玩了。 当事人一走,剩下一屋的尴尬。 米管家谁也拧不过,老泪纵横的继续跪着,孔嬷嬷让细月、满月拉他起身去康园细说,挣扎矫情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我斜了一眼慵懒如猫科动物一般靠坐在塌席的某人,什么也没说没问叫上翠花回房里歇着。 天凉了,还有半月就要秋考。 周槐之难得闲在府中,今天一早小毅醒来便冲进我和周槐之睡的房里,吵闹着要我带他出门去,或者让米管家和赤九带他出府亦可。 “你为何一定要出门?”我打了个哈欠,身都没起, 他却不肯说,“我就想出门玩,在这破府里待得烦闷。” 我不问了。 这小贼头肯定与人有约! 不然怎么非得要出去? 周槐之黑着脸教训几句,小毅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依不饶的,可周槐之没应承,且还下令近日不可出门,甚至吩咐米管家去鸿蒙学院请休了病假,连学都不用上了。 小毅才将将有了玩伴,正是野的时候,早上哭闹半天,嗓子都哑了。 见我无动于衷的在旁边,半句话没劝说安慰,米管家老脸垮的像斯芬克斯无毛猫一样丑。 在他心里应该是这样想:继母嘛,不说打起十二分精神讨好,样子也要装个十分,不然连这点都做不到,定是那恶毒女配的脚本。 我是有起床气的,闹得头疼时,我冲坐在地上蹬腿的小毅喝了句,“臭小子,去你院里哭!烦死了!” 米管家恼火的很,胸口起伏不已,命赤九抱着他离开。 周槐之拧着眉头看我一会,倒也没说什么,也跟着去了康园。 “姑娘,你就不能长点心?上午公子在康园罚小公子蹲了一个时辰马步,过后米管家带着昏昏欲倒的小毅去了叶美人院里,让她哄着呢!你呀,别刚刚缓和的关系和局面,又被你懒散无所谓的作没了。你怎就不去陪着,劝说两句?” 将近午时,翠花提着食篮从外头进屋,也没避着细月、满月说话。 六个菜端出来摆好,见色香俱全,厨房的人果真没怠慢敷衍我的吃食,我便拾起筷子吃了。 “姑娘,公子还没到呢!成什么体统嘛?奴婢方才经过康园,同赤九说了,公子等会就来,你别吃了。” 翠花见我听不进去话,又劝我等等周槐之。 我没理她。 等他? 嘿,府里没章法,可人家过得自在随意,我还能比不过他? 吃好、喝好、睡好,现在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吃到一半,赤八过来禀他家公子有事处理,便不来用膳。 我“嗯”了声,头也没抬继续吃。 午时还没过,胡申来送了一笔银子。 原本我不晓得,是府里突然来了六、七个霓裳阁的管事和侍女为各房美人们、丫鬟婆子量身做秋冬的衣裳。除了主子、主母和体面的妾室可在院里等着伺候选花料,其余都是在前堂统一量身。细月带着翠花去了,回来后翠花同我说起有个胡公子入府同米管家私会了两刻钟,又去胡美人院里拜会。 待霓裳阁的人离开,我问细月,她才说那人是胡美人的弟弟胡申,是来送银子的。 对胡申那种人渣败类,我极度深恶痛绝。所以晓得与米管家单独房中私语,心里就不大得劲。 满月解释道:“府里各院的开销份例是胡家营商的生意供给的,那位胡少爷有时候一月来一次,有时候两三月来一回。” “胡家的营商?胡申他爹不是兵部监事?” “胡家经营的瓷器和茶,是炙手可热的外销品,做得是皇商买卖,皇后娘娘亲允的。” 这么一说,我彻底懂了。 胡家甘心将嫡女没名没分的送进世安府,是得了皇后的好处。而世安府名义是周槐之的府邸,实际是太子周齐御的yin窟,皇后也晓得让周槐之背了臭名,还让他白白养一群女人,心中有“愧”,所以叫胡家送银子供养着世安府。 真是好算计。 府里六十几位美人,加上一堆仆从,霓裳阁的人忙活了个把时辰才走。只是人家刚走,上回在厨房碰到的青布丫鬟秋纹来了,被暗处的侍卫捉住。 因周槐之不在,侍卫直接扔到我脚下,让我处置。 这院子不相干的人是不可以入的,翠花才晓得有这规定,神情比地上的秋纹还要后怕不已。 我连小毅都懈怠管,更不想管别人的事,便叫满月去处理。 秋纹被拉出去时,哭哭嚷嚷的喊,“夫人,求求您救救我家姑娘!求您了!若您不管,我家姑娘连这个冬天都会熬不过去了。呜呜……我家姑娘是个可怜人,求您发发慈悲!” 声音实在凄厉又悲凉,我克制又克制,但想起那个传闻中的苦情故事,还是心软了。 我抬手让满月停下,又问身边的细月,“怎么回事?” 细月咬咬唇,看了眼满月,见她默许了,才回道:“回夫人,俞美人前两年连着堕了三胎伤了根子,被太……被冷落之后,房里各项被克扣,去年冬天被冻伤,得了肺病一直不好,所以……” 我想起第一次来世安府崔美人给那个怀孕的莫青玉灌落胎药的场景,说实话给我的感觉很震撼,所以之后我对周槐之的态度和印象非常差,直到察觉真相,才渐渐改观。 俞美人连着堕三胎,我无法想象她受了什么苦。可既然频繁受孕,周齐御也该是喜欢她的,现在怎么任她自生自灭了? “夫人,奴婢给您磕头了。若您救了姑娘,来世奴婢给您做牛做马。夫人,奴婢求您了!” 玉石地板发出“嘭嘭”的响,才几下,秋纹额头就青紫破皮流出血来。 “细月,你找府医去给俞美人瞧瞧,要拿什么药,到我这里来支。” “夫人?” 满月、细月不约而同的诧异看我,表情是十分的不认可。 一旁的秋纹连连磕了十几个头。 我不想她下次又缠上我,冷冷道:“别磕了,走!若下回乱闯,被侍卫误杀,别怪我没提醒你!” “奴婢晓得,晓得。多谢夫人!” 说着,满脸期待的看着一直没动作的细月。 细月咬了一会唇,“夫人,这事您不能管。” “人命关天,管一管能有什么?” 满月道:“俞美人受宠之时,与胡美人对立闹过。所以现下种种是她与胡美人之间的事,夫人虽是好心插手,但会惹来不少麻烦。” “满月姐姐,我家姑娘她从没有心去争宠哪,是她们生了嫉妒,容不得我家姑娘。如今我家姑娘已经不复从前得宠,还要置她与死地吗?” “秋纹,你弄清楚了,不是夫人置她于死地,也与夫人没有任何关系,这事你可以去求胡美人或者其她人,怎么也轮不着让夫人出面!秋纹,我念着你平常勤恳本分,你要是拎不清,便打发你出府去,让你再也见不着你家姑娘。” “不,满月姐姐,我求……” “来人,将她扔去她主子那里,要再敢来闹,直接发卖了。”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满月不顾我的的意见叫来几个丫头将秋纹直接拖出去,并亲自跟着出了院门子。 “夫人若是插手了,今后就免不得一直要受累。” 我原还想吩咐她们私下去帮一帮,细月一句话便打消了我的念头。 我明白:财物不能管,人事也不能管,我就是来混吃混喝混睡的。 刚躺下歇午觉,这讨睡的男人就来了。闷声不吭的进屋,还将隔间守床的翠花赶出去。 虽说我没心没肺的喜欢混日子,但前提得是自在的日子。所以他一挨着躺下来,我闭着眼睛翻了个身背对他往里挪。 结果我越退,他越得寸进尺,将我挤着贴在内墙边,一双粗粝的手带着灼热的温度用力…… 说实在的,我一个开放时代的人真没他这封建男放得开。 我竭力的压抑着不发出声音,可他生怕床上惊天动地的响声别人会听不到似的。 我正施展力气推他,怕他不知餍足又要来,却见他猝不及防的挂着满身淋漓的汗水坐到床边,仅用被角掩住那部位,对门外喊人备水入房。 我惊吓得慌忙扯掉他身上的被子盖住自己,十分恼火他如此没遮掩。 好在人只是将水送进了浴洗室,并未往内室来,可我也还是待所有人出去,才怒火冲天的掀开被子。 第251章 皇室秘辛 两人先后洗好,午歇的时辰也已经过了。 周槐之随意的穿了件素白寝衣又要躺回床上睡,而我正正经经的将衣服穿戴好,却也没脸出去透气,只能坐在桌边有一口没一口的喝冷茶。 周槐之慵懒的半撑着头看我笑,“都是你,好端端的午觉不歇,偏左扭右摆勾爷的火。累完了爷,就将爷甩一边,没良心的。” 我无语翻了个白眼,扭头背对他。 “过来。” “……” “又不听话了,我……” “翠花,进来给我梳头。” 脸已经掉地上摩擦了,索性不要。 翠花一进屋,床边纱帐落下来。待我收拾完,见他扭着头一直在瞧我梳妆根本没睡,我便索性说一说小毅的事。 “小毅有九岁了,似懂非懂的年纪,探知欲也很强,你们的束缚会让他很反感。他虽是聪明异常,但事事没有亲历体会,肯定不理解你们为他好的行为。” 床上的人静了一会,随意披了件外裳走出来坐在我身边。 翠花倒了杯茶,很有眼色的道:“公子、夫人,奴婢去厨房做些点心来。” 翠花一走,周槐之也没腻歪,看了我一会,说道:“小毅是太后的亲曾孙。” 我愕了片刻,但转念一想,差点被他绕出去。 周槐之是太后的孙子,他的孙子当然是太后的曾孙。 “算着辈分,当是曾孙。”我调侃道, 他却没笑,接着道:“太后出自闵怀,但不是周家,周家是姨祖母的夫家。” 我有些懵了。 “太后与姨祖母是结拜的姐妹,乃是柒铩阁逃出来的孤女。父皇只是寄养到她膝下的嫡养子。” 脑子快不会转了。 这么说,太后和他姨祖母以前是女杀手? 什么跟什么啊? “太后在嫁给先帝时,曾与柒铩阁阁主有段纠葛孽缘,且育有一子。在周家生产寄养至两岁,被柒铩阁阁主抢回阡陌岛。后来先帝私访周家,一见钟情于太后,求娶为妻,再一路披荆斩棘登上皇位,太后才成了武周太后。然这些世人皆不知,只以为她是周家的表小姐。” 我的嘴越张越大,合不拢了,但又十分好奇这故事中的曲折离奇,周槐之一停下,我忍不住推他,“快说,快说。” 比看戏文还精彩呢! 周槐之失笑摇头,点了点我的额头,“太后是个奇女子,在我来盛京之前,姨祖母谈论起她的事迹,一天一夜都不用歇息的。我当时也像你一般听得甚是有趣,后来入京虽与太后相处不多,但也遗憾她没过几年就与世长辞了。想想自己这条命是她老人家出声保住送到姨祖母膝下,我心怀感念,便在她临终前应承了照顾小毅一辈子。” “小毅是柒铩阁的……” 他点点头,“当年那个被抢回的孩子,让柒铩阁主培养成了下一任阁主,又生下一子,只是还未传继阁主之位,就暴毙而亡。” 难怪世安府的人从不谈论小毅的生母,难怪孔嬷嬷、米管家只对小毅那般紧张。 只是周槐之未免也太圣母了,从始至终被孤苦零落而且被利用的,可都是他啊! 深处这般境地,他还能对小毅视如己出、视如生命般,实在佩服。 我震愕的呆了半响回过神后嗔了他一声,“你个傻子!” 说完主动坐到他怀里,歪着脑袋搁在他脖颈里, 这样一个男人,真叫人又心疼又爱。 “小毅现在不知道真相,以后总会知道,听着柒铩阁好像很厉害呢!所以你们更得让他经历真伪善恶,不然叛逆时有得你们受苦。” 我就是叛逆长大的,自以为是的失去了很多,但时代环境不同,总能为时不晚的找补回来。 头顶落下了一个吻,柔柔的、暖暖的。 我能感觉到他在欣慰感怀,因为搂着的手臂渐渐收紧了些,用脸侧摩挲着我的额头。 不管是在动物世界,还是人与人、人与动物之间,这种动作能慰藉到心灵深处。 “小毅的父母遇害了吗?他怎么身中胎毒,又托付到你这来的?”我问道, 他玩着我扶在他腰上的手,一根根的揉搓,像搓橡皮泥似的。 “大概情形不清楚,太后得知柒铩阁变故消息时,已经病卧不起,才求我入柒铩阁将孩子带出来。听说小毅生母难产死的,父亲……”他想了想,“他父亲失踪了,失踪前托信给太后便杳无音信,只留下襁褓中刚满月的小毅。我潜入柒铩阁时,阁主已死,当家的是前阁主同母异父的兄长掌权,而小毅被他父亲的一个妾室养着。” 这是一出夺掌权阁主之位的戏码。 我脑补了一下其它情节,然后问道:“如此说来小毅也算是柒铩阁继承人,所以他被柒铩阁的人惦记了?” 他摇摇头,“当初我找了个死婴将小毅换出来,又放了火烧毁屋子,柒铩阁的人应该以为他没了,因为我不敢确信是否安全,折回观察了下,那殷阁主和其他门使语气中不甚关心在意。而且这些年一直很安静,我便觉得柒铩阁并不知晓小毅还活着。直到发现叶雪莹身份有异,牵扯到柒铩阁,我便怀疑是哪里出错了。 所以我们待他谨小慎微的紧张了些,若他真是我儿子,便也能放任,可偏偏皇后也晓得真相,拿捏着短。好在太后未雨绸缪,在去世之前留下当年她陷害勤王的证据,让她不敢轻易动小毅和世安府。” 我愕然的张了张嘴,“当初你也是用这把柄让皇后同意你娶我的?” 周槐之没否认,只叹气道:“小毅的身份不可公开,出了差错,就会一石激起千层浪。” 我不解,他又继续说起皇族里的事。 太后生过两个皇子、一个公主,但皇子年幼生病夭折,只留下个不问世事的昭阳公主,听说是受情伤,带发修行去了。 两个小皇子夭折时,太后不过三十七、八,有机会再生育,但先帝和太后伉俪情深,先帝不愿太后冒着凶险再生子育儿,本欲在临终前把勤王继给太后,但勤王出事,便继了当今的皇上,还下了道遗旨,尊太后为圣德太后,封勤王、怀王的生母为衍太妃、青太妃。 听完,我不得不感慨先帝真是又渣又深情。对太后的无微不至,怎就不是对其他人的绝情? 我从前以为周槐之对小毅溺爱的太过束缚,导致小毅想要飞天遁地的胡作非为,所以就放任他和别人交际玩闹,解放他孩子的天性。 世安府名声再差,只要不牵涉朝政党争,小毅与谁结交,其实并无关系。但他的身世关系着太后的名声,皇族的秘辛,那就有问题了。 可一直关着、约束着他,就能万事大吉? 两人在房里聊了不到半个时辰,翠花做好点心送来,一碟松子百合酥、一碟枣泥糕,还有一碟糯米糍。 我没看她,捏起一块百合酥尝了口,“嗯,好吃。谁做的?跟细月做的口味不大一样呢,这个更加酥脆香浓些。” 说着我又顺手捏一块递到周槐之嘴边。 他一口包进嘴里,还嘟哝一声,“不够甜。” 我发现他特别喜欢吃甜食,这百合酥再甜就齁了。 我翻了个白眼,继续问翠花,抬头间发现她衣裳和发饰有些乱,我猜是她毛躁在哪摔了一跤,也没多想。 她犹犹豫豫的看了会周槐之,似乎是不敢说。 这下我觉得奇怪了,翠花是厨房烧火婆子养大的,比我还要直来直去,平常是没旁人在,叽里呱啦的就爱教训我。 她是犯了什么错,不敢在周槐之面前言明? “谁做的?说嘛,下回我去讨教讨教。” 翠花扭捏了一会,还是说了,“奴婢、奴婢抢来的,你去哪讨教?” “抢的?” “嗯!” 翠花抬头偷偷瞄见周槐之兴趣盎然,并没有出声责问,胆子瞬间就大了,两腮鼓鼓的道:“奴婢方才去厨房,准备自个儿做几样点心,偏那玉兰、玉芳跋扈,占着几个锅和蒸笼就是不给奴婢用。胡美人院里有小厨房,还霸道将大厨房占了。奴婢实在气不过,待她们做好端碟子出来时,就抢了来。” 我愣了一会,“哈哈”笑起来,“她们追着你没抢回去?上回几颗瓜子都要了呢!” 翠花鼻孔朝天,“奴婢听了你的,将盘子递给绿芽她们,转身就甩了玉兰两巴掌,她吃了亏要同玉芳一起对付奴婢,奴婢连踹带踢,把她们给打趴了。两人哭哭啼啼的只怕是回胡美人那里告状去了。” “不怕了?”我戏谑的笑问道, “姑……夫人不是说了,这府里您是最大的女主人,打了她们也不敢来闹,奴婢就壮胆闯一回。您要是说中了,奴婢以后便扬眉吐气的挺直腰做人,要是惹了不该惹的,大不了奴婢受回罪,长个教训。” 我侧头看向周槐之,“你瞧瞧把我们给委屈的。” 他笑了,“我以为以你的性子,必会给她们些教训,这近一月的表现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我又没说什么、交待什么,府中横竖归你管归你闹。反正世安府捅破了篓子,定有人收拾的,你委屈还不是自己憋的。” 我嗤之以鼻的瞪他,“以前不让人闹,偏叫我当出头鸟?” “时机已到。”他挑起一边眉尾,焉坏焉坏的, 我秒懂他的话,朝他抛了个媚眼,“那我可闹了啊,到时可别兜不住。” 他低头闷笑,连着捏了两块枣泥糕吃。 男人发了话,我一下就神清气爽,百病消除。乐滋滋的心想着胡美人几时来找麻烦,趁机摆个势态给人瞧瞧,不想没等到胡美人,倒等来了惊慌失色的米管家和叶美人。 第252章 意外 米管家和叶雪莹心急火燎奔来朝曦院禀告,说小毅不见了。 周槐之起先不大在意,我也觉得小题大做,那熊孩子常爱恶作剧躲着玩,过个把时辰就会出现。 米管家眼泪鼻涕横流,“老奴派了三十几个人找了一个时辰,开始也以为小少爷是闹着玩,便没来打扰公子。除了朝曦院,老奴翻遍全府上下也没找着,连他喜爱的那辆小车也不见了。” 朝曦院有明卫、暗卫守着,若小毅进入,肯定知道。 赤九摇摇头,显然是没见过他。 “小单车没有减震的轮胎,只能在空旷平整的地方骑行。”说完,我又想了想,朝满脸焦急的叶雪莹看了眼,“人是从雪苑不见的,就没有人发现他出院子去哪了?” “妹妹……” “叶美人,你该称呼我作夫人或者大娘子,也可称主母,你一口一个妹妹,是什么意思?” 叶雪莹脸色灰白,见周槐之冷冷一副脸,任我做主处理,不甘的低头掩去愤恨,“妾身子乏,午时歇了会,让辛嬷嬷和几个丫鬟看护着。米管家让孔嬷嬷叫了去,一时不察便不见了人。” 话里话外,是都与她没有干系。 我把厅外候着的辛嬷嬷唤进屋里,她噗通一声便跪下磕头,开口就告饶,“公子、夫人,是奴婢看护不周,你们要罚罚奴婢!” 谁能不顾对错就罚人的?俨然是以退为进。 我沉脸继续问详细,辛嬷嬷果然说小毅勒令她们陪他玩躲猫猫的游戏,玩了两次,第三回就找不见人了。 问了等于白问。 没有线索可循,只能派了人继续再找,但始终没踪影。 就在越来越焦虑不安时,叶雪莹院里的丫鬟来说,她屋里的银票盒子被撬开,里面少了十来张,足足一、二百两。 我陡然一个激灵,还没出声,米管家就赫然大叫,“老天爷,小少爷拿这么多银票做什么?” “……” “他莫不是私自出府去了?他能去哪啊?他可是谁也不相熟啊!” 小毅从前没交好的朋友,也没亲戚来往,但现在总有几个去处——鸿蒙学院、夏家、租房邻居孙家,或许还有赫家、谢家。 今儿一早他闹天闹地的要出去,莫不是真如我所想,是约了小朋友做什么去? 我将猜测的一说,周槐之眯了眯眼,立即派赤九安排人去学院、夏家、赫家、谢家各自打探。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少爷从前绝不会如此胆大私自出行,都是有人闹的、教坏的。” 在等消息的间隙,米管家故意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自言自语一般埋怨着。 我无语的翻了个白眼,接过周槐之递来的凉茶,才灭了点火气。 “要是小少爷出什么事,老奴就是豁出老命也得叫人陪葬。” 我冷冷的看着一丈开外的老东西,笑道:“米管家是盼着小毅出事?” “你胡说……” 周槐之一瞪眼,米管家立即敛声嘟哝, “老奴当小少爷是自己的命根子,岂会盼小少爷出事?夫人,还是莫要口没遮拦!” 我“嘿嘿”又笑了,“你的命根子早就没了,拿小毅同你身下那作古的玩意儿比,你是老糊涂,光长皱纹不长教训,是不是?” “噗……” “噗、噗……” 翠花是忍不住笑的,连素来严谨的满月也绷不住脸了。 米管家跳脚,“你、你、你……” “咳——咳——” 周槐之掩嘴咳嗽几声,嗔怪的瞪我一眼,将话头压下去。 一行人在厅内等了半个多时辰,赤九回来了,也没叫他行礼歇气。 听完赤九平淡直述的禀告后,众人悬着的心落下去,才晓得今日是郝子矜小朋友八岁生辰,他是个宠惯的孩子,没顾着规矩,硬是任性邀请小毅入府一聚。小毅骑着小车在玉寕街花了一百四十六两买了个麒麟玉樽压案摆件,去了赫府。 大手笔啊! 一百四十几两换作前世rmb得五、六十万。 幸亏不是花的我的银子,不然得气炸去。不过看叶雪莹也没心疼似的,大概以为周槐之会贴补她! 我看着她意味深长笑了笑,她拧眉与我对视了一眼,又飞快的将视线移到赤九脸上。 “小少爷还在郝府玩吗?”我问道, 赤九面无表情的答,“是。郝府几位夫人相陪着,属下悄悄探清情况后,便出去同郝府门房递了话接小少爷,但小少爷不肯回,郝二夫人也头疼不已。” 这是熊孩子能干出来的事。 “郝国相可在府中?” “在的。”赤九看了眼周槐之,似从他那里得到了指令,接着详细道:“郝国相明日生辰,皇上特许国相休息三日,此时正在宴请远房来的客人。” 现下的人办酒宴,会提前一、两月发帖,而远房亲朋戚友能及早安排,赶着日子来道贺。 我看向周槐之,用眼神示意问他如何办。 他捏了捏指尖,“赤八,你和米管家再去一趟郝府。” 让赤八和米管家去接? 倒也是,周槐之的身份实在不好在这种日子登门“拜访”。可我也敢断定,今儿小毅那混小子犯轴,赤九没接回来,溜须拍马的赤八更不用想。 至于米管家,嘿,小毅一哭,他就没法子对付。 “我去!” 所有人诧异的看我,我继续说道:“赤八,你去吴管事那里找一件像样的物件来。” “这……” 没人肯应、肯动。 我心中叹气,转头对周槐之劝说,“上次庆王摆宴,我带着他凑过一回热闹。这一次定没人大惊小怪的。你们如此小题大做,何不让我大大方方的带他回府?小毅主意大,又拗性,要是米管家过去,让他闹哄哄的吵起来,更叫他失了信心和面子,将来更加叛逆不可收拾。” 周槐之却依然否决,“郝相筹办生辰,诸多来客,太子必然也去了。庆王府去一去无妨,但郝府不可。” (相和丞相有点区别的哦!) 我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但听来是觉得庆王府比郝府值得信任。且近来风云变幻,皇后、太子想伺机通过我追踪出青龙帮,季家又在暗箱行动,我出门的危险系数确实挺大。 毕竟前几天被群殴的淤伤,身上还没消。 周槐之虽没让我去,但听了我的让赤八到吴管事那里领了一件初曦幻云砚台当贺礼送给郝国相,可到底还是没有亲自去一趟。 论起来,郝国相可是他亲舅舅。 我理解他,融不进的圈子不要硬挤,受伤的终归是自己。 只是米管家、赤八去郝府后,他默默的站在凉亭边,望着满院秋色落叶纷纷,背影看起来十分的忧伤。 说是不在乎千夫所指、人人唾骂、寡亲孤苦,可谁又能做到真正的不在意? 胡美人的贴身奴婢被打了脸,就等于自个儿被打脸。她咬碎一口银牙,让人等着翠花出朝曦院,我偏叫细月、满月出院子办事,让她捉不到人去。 后来胡美人又差人“请”去论理,我吩咐细月,“胡美人要论理,便去正堂。叫上所有人,本夫人好好跟她论道论道。世安府西边、东边是河水不犯井水,她若要得寸,我就进丈。” 细月不敢应,又见周槐之对我的任性无动于衷,便和满月去康园孔嬷嬷那里请指示。 孔嬷嬷不晓得说了什么,两个丫头给胡美人传了话回来,灰头土脸的。 “夫人,胡美人真领着人去正院等着了。您看……” 我漫不经心的继续拿笔画着图,承诺给皇帝老儿的,要是不贿赂他,不给我抱大腿怎么办? “本夫人身体有些疲乏,让她们先等一等。” 细月、满月瞪大眼,似乎在说,夫人,您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本来我是想杀一杀胡美人她们的士气,不过让她们等上片刻、两刻,不想正要出朝曦院,赤八屁股后头像着了火似的往里跑,经过我时连个眼神招呼都没打。 我拧了拧眉,一挥手,又带着翠花、细月她们折回了朝曦院。 只见不远处周槐之才听了赤八的一两句话,脚步一转往我这边急走来。 “怎么了?” 周槐之喉头哽了下,许是一时解释不清楚,便只道:“你好生待在府中,我去郝府一趟。” 说完,人就从侧边闪身过去了,赤八跟在后头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才将将能追上脚步。 “莫不是小少爷出事了?”细月大惊的说了声,满月面色也沉下来,“我们去跟干娘说一声。” 两人又要自作主张,压根没询问我的意思。 “给我滚回来!” 我吼了一声,把两人叫住了。 “夫人,这事必须让干娘晓得。以前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如若不是铁板钉钉的拿出证据,国相府岂有权利扣押小少爷? 当年皇后娘娘为着小少爷与十一皇子打架,特罚跪了半日,公子入宫当殿砸了皇上的砚台,并且逼着*贵妃和十一皇子同小少爷赔礼道歉,至那以后无人再敢管束小少爷。 如果没有证据就扣押,那背后目的更加无法揣测,是否是有人故意为之。” “你们的干娘还吊着一口气,想让她立刻见阎王,你们去说就是。天大的事有公子顶着,主子若办不到,还指望你们干娘能处理?” 两人一惊,似想起什么,忙跪下来告罪。 第253章 棘手 看她们如此,我也不好再发火,“小少爷在郝府应该出不了大事,就算是出事,也是旁人。他精怪机灵的很,不必太过担心。孔嬷嬷现在必须静养,要一惊一乍的,小少爷没事,她倒是会被先吓死了!而且国相府真要下罪,岂是无声无息就能办了的?” 满月、细月相视一眼,交流打了个商量,再行礼道: “谢夫人提醒。” 这有什么好谢的?不过是事主不事人,见外而已。 府是别人的,又住着给别人的暖床娇妾美人,人心不齐倒不说什么。这一个院里的也全都不是心往一处使,亏得周槐之能忍着受着。 我无奈的摇摇头,抬步继续往正堂走,“满月,等会你去外院叫赤十带几个人来正堂。” “夫人要做什么?” “我的事轮得着你过问指挥?不如,你们回孔嬷嬷那里,我也省得累赘!” 满月一顿,立即行礼应了。 这个家真正是内忧外患,所以攘外必先安内,要有个规矩了。 正堂是每次从外头回来绕过照壁都会看见的地方。但我从未去过,看着十分阴暗幽静。 换作其它大户人家,正堂是府里的脸面,该是最热闹的地方。可外头白色石矶地面缝隙长了青苔,像铺了格子地毯,门旁玉石柱的凹凸雕花也搁了一层厚厚的灰。 看得出这里一直是荒废的。 内堂就只有桌椅,连像样的瓷瓶摆饰也没有,因为用朱漆金线粉刷勾勒的,倒不觉得穷酸。 东边、西边院里各个美人让丫鬟婆子搬了绣凳坐着,而胡美人正座主位,肃穆严谨的冷冷盯着我一路走进去。 要是这不晓得的,以为我是妾,她是妻,等着我给她行礼问安。 翠花紧张的发抖,细月、满月也不大看好,路上劝了我好些。依旧是那句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各自安生的过,不要招惹麻烦。” 我也想安生,但一味退让,他们都当我和周槐之是软柿子捏。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我走到胡美人左边的环椅坐下。 堂内鸦雀无声。 我扫了一圈,视线在叶雪莹那处停了停,然后笑笑,“今儿人倒是来的齐整。” “嘁……乡下丫头!” “进门才几天,就学着摆谱了。瞧她是去哪里学的?” “女子学院啊!华老太君亲授教的呢!” “难怪,一个老妪妾教的,约莫手段五花八门了些。” “嘿,你倒是创作了个新词,老妪妾,好贴切呢!” “哈哈……” 一阵哄笑起。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虽多数女子向往女学,但也不乏鄙夷不屑的。 我睨着那个开始骂“老妪妾”着水烟色衣裳的女子一会儿,也不出声,静默的等着,待满月进了堂内朝我点点头,我才指着那女子大声道:“来人啦,将她拉出去杖打十棍。” “什么?” 美人们惊悚极了,胡美人当即拍案,“放肆,你敢!” “我是谁,你们是谁?我有何不敢的?”我冷笑一声,再怒喊道:“赤十,耳朵聋了不是?还不带人进来施刑?” 赤十在门外犹豫的顿了几息,还是领人进堂内,八个高头精壮的汉子往中间一杵,四下立即响起尖叫叱骂。 “谁叫你们进来?还不滚出去!” “你们真敢打,我要了你们的命!啊——” …… 凄凄众生相。 我扫了一圈,出声道:“打,就押着人在这堂内打!本夫人已经忍了好些日子,今天不杀鸡儆猴,怕是没人当本夫人是根葱!” “夫人,她是陈美人。她父亲是六部的四品朝官……” 我挑眉看着惊魂不定的细月,再度冷笑,且也没似她偷偷咬耳朵一般的说,“她父亲是四品朝官,她在这府中是什么官?压得过本夫人?” 细月一愕,再道不出话来。 底下已经响起痛呼尖叫声,陈美人的丫鬟婆子上去拉扯,被赤十几脚掀翻踩在地上爬都爬不起。 “下贱的胚子,也敢做主罚我家姑娘,我……” “赤十,打烂她的嘴!” “啪、啪、啪……” 陈美人主仆一行挨打的清脆声渐渐淹没了其她人的声讨。尤其胡美人身边的玉兰、玉芳两个丫鬟,脸色寡白透明,看我像见了鬼似的。 “夫人,不过失言说了句不中听的,何必如此大动干戈?陈妹妹她向来是个嘴利心善,此次并无大错……” “不敬主母,侮辱尊师,这不叫大错?”我笑笑的看着那廖美人,“品德教养如此,难怪你们自甘堕落下贱来世安府做见不得光的妾室!” “你……” 底下陈美人不知被打晕了还是被气晕了,十板子后便没了声息,丫鬟婆子抱着她使劲儿哭,倒也不敢再骂上一句招耳巴子打。 住在西边的美人们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连叶雪莹也只是冷眼旁观。 廖美人是个聪明的,哪会当出头鸟跟我闹起来,咬着腮帮,气呼呼的坐下,同胡美人添油加火道:“胡姐姐,她这是在敲山震虎,想扼住你的话头,灭了你的威风。今儿她的狗腿子打了你的人,现在又杖打了陈姐姐,今后该如何嚣张,定不会叫我们这些好过!” 胡美人哪里不晓得她的心思,横了她一眼,握着粉拳对我喝道:“夏颖,你不要给你脸不要脸,拿着鸡毛当令箭!你怂恿你的人打我的丫头,分明要挑事吗?我胡家的人岂是让你个卑贱不堪的野丫头骑在头上撒野的!” 我懒懒的看着她,“这话应是我同你们说。别以为自己是个东西,就敢在本夫人头上撒野。你们身为府里的贵妾,伺候的人是谁,我管不着。但若是喧宾夺主、不知所谓,那本夫人便教你们如何做人。” “放肆!” 胡美人拍案而起,桌上的茶碗都撂倒了。 我一把抓住她指到我鼻尖上的手指往上提。 “啊……”胡美人吃痛的破音尖叫, “之前我懈怠管事,你们以为我无知好欺负。可你们晓得我为何不管?” “你、你你松手!” 她脸疼得白了,可没人敢来劝。看着我的眼神,仿佛是厉鬼恶煞。 “因为我觉得你们很腌臜恶心,明明什么都不是,或者说是被人践踏的污泥,如勾栏院里的娼妇,却还自我感觉良好,拿鼻孔瞧人不上。和你们瞎扯争执,简直在浪费我的时间、玷污我的生命。” 美人们愤愤的握拳咬牙。 “你个市井泼……”那人到底不敢骂出来怕遭陈美人一样的罪,又转而道:“你满口秽言,岂堪配皇家做媳?你口口声声骂着我们,你可晓得真正骂的是谁?” 我继续嘲讽的蔑笑道:“谁错了就骂谁,世上的道理不是这个道理?嘿,你们这些甘愿入世安府被糟蹋的闺秀女郎,到底比农家妇人好在哪?……不过一身华丽好看的皮囊,芯子里却比她们烂臭了,都还自以为是。” 说完,我甩掉胡美人的手,转身朝堂外走,“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从明日起,世安府的规矩都要慢慢立起来。若有违逆者,陈美人便是下场,各位好自为之!” 不管胡美人气成怎样,打完人我拍拍pi股就走了。 一个下午,满月她们禁若寒蝉,做事小心翼翼的。 用过晚膳后,我刚擦了嘴放下帕子,细月打探回来说承露院的陈美人吐血了。 十个板子而已,何以能吐血? 我想大概是气的。 “被赤十打毁脸的婆子气势汹汹的带着个丫鬟龇牙咧嘴的冲过门房,闹着要出府去给陈美人请大夫。门房拦下了,可她们在大门那边要死要活的,怕是有人在外头会听见什么闹出闲话来。夫人,您若不让赤十再去治一治她们?”细月小心的建议说道, 从正堂回来,满月、细月的态度就变得恭敬许多,但也仅只有一点点,不然也不会自作主张开这个口。 孔嬷嬷的规矩是很严格的,自从晓得我是周槐之要定的人,哪怕再有意见,也不会开口置喙我的事。她从小教养大又十分信任的干女儿,岂会差到哪里? 说来说去,就是因为不服我。 “让门房放她们出去。” “夫人?” “满月,你去办。” “是。” 满月应完声,警告的瞪了眼细月才出门去。 “陈府有多远?” 细月皱眉回答,“北城赫山区锦绣街,从世安府来回顶多一个时辰。” 晚饭我吃的不多,一桌菜几乎原封不动。我让翠花和细月端下去和其她人吃了,浪费粮食可不好。 我起身走出去,看着天边绮丽的晚霞,却一点欣赏风景的兴致也提不上来。 周槐之出门已经一个时辰过去,天都要黑了还不见人回来,等得越久,这心里越是忐忑。让赤十派去国相府探消息的人回来时,院里已经点上烛笼。 赤十入院禀告说:“公子无恙,夫人请放心。” 我不免气结,拍了桌子怒道:“发生了什么事,竟是一点不让我晓得吗?” 赤十为难一会,倒不似赤九一般不通人情世故,“郝小少爷中毒,现在昏迷不醒。公子在等着太子殿下和国相查出真相,给小少爷个清白。御医已经在查验国相府的食材,大概不久应会有结果。” 我疑惑不解,“既是郝子矜中毒,怎会冤枉小毅?” 第254章 内忧外患 赤十摇头,只道:“属下不甚清楚,听国相府仆从传言说小少爷与郝小少爷不知为何闹了矛盾,打闹起来。” “打闹?” 我更加想不明白,郝子矜是爱哭,但小毅对他并不厌恶,自二人玩在一处后,郝子矜对小毅更是黏得紧。小毅既然舍得买一百几十两的礼品去祝贺生辰,又怎会与他打闹? 赤十知晓的不多,我问完话便让他下去回外院歇着。 夜深了,承露院出府去的婆子和丫鬟赶在宵禁之前回来了,静悄悄的没再闹出动静。 翠花心痒难耐的想去那承露院墙角听一听后续,细月性子火辣些,直骂她蠢,“这还用去瞧?她们去陈府去了那么久,肯定是没有请到谁来为陈美人做主,灰溜溜回来的,陈美人大概是在伤心欲绝的哭了呢! 陈家的女郎可不止她一个,如今亭亭玉立初长成的还有六姑娘、八姑娘,七姑娘前年生水痘去了,不然也是个绝色尤物。陈家岂会因她一个庶女妾室,闹上世安府生事,也只有她们心高气傲看不懂……” 细月嗤鼻的说了一通,倒忽然明白什么,瞠目张嘴看了我一会,“夫人是故意挑出陈美人敲打其她人,让她们认清现实的?”我可没心情同细月解释,继续浇水泡茶。 满月忧心道:“夫人,您此番确实能敲打些个人,但胡美人……她估计火冒三丈,想着要如何与你计较。”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满月、细月没再出声,但仍是焦虑不安的,若不是我压着坐桌边煮水泡茶,定要去告知孔嬷嬷。 然我拘着她们,却忘记了还有个心怀叵则的搅屎棍子叶雪莹。 戌时刚过,在康园伺候孔嬷嬷的宝月一路哭着奔来朝曦院,说是孔嬷嬷不行了,叫我和满月、细月过去交待遗言。 满月惊得手中茶壶一翻,倒了一桌热汤水。 我没出声责怪,只叫翠花给我拿件衣裳披了,跟着她们后头追去康园。 孔嬷嬷屋里灯火通明,我一走进去便瞧见地上一滩乌血,再看床上的孔嬷嬷,头上插着几根银针,面色已经形容枯槁、油尽灯枯之像。常御医这些日住在康园,每天给她施针,现在只是摇头叹气的站在一旁。 满月、细月和其她几个丫鬟哭哭啼啼的在床边,好不伤感。看到我过来,立即将床边的位置让了出来。 房间不大,但书案、茶桌一样不缺,十分雅致,墙壁上还挂了十几副山水画。 孔嬷嬷当了一辈子的奴,但实际是个高素质文化人。 “夫、夫人,过、过来,老奴有话……” 我急忙上前俯身到她头边,“您说,我听着。如果您是忧心小毅,我定会视如己出、护他一世。公子已经什么都同我说了,所以我明白你的担忧。小毅在国相府并没有什么事,中毒昏迷的是郝小少爷。公子已经过去处理,您真不必如此着急。” 孔嬷嬷双目混浊,脑子却又异常清明,“当、当真?” “嬷嬷,你晓得我是个桀骜不驯、没心没肺的,你要死或者不死,我才不会用什么善意的谎言骗你。我的话,你难道还不信?” 听完,孔嬷嬷急促的胸口渐渐的平复下来,待喘了好一会气,叫满月把其她人支出去,才道:“老奴已经不能看护着小主子长大了,现在只能托付给夫人你。宝……咳咳……宝月,去将东西取来。” 话音刚落,宝月连忙转身从墙壁取了一副画,仔细的卷起才递到我手中。然后又转回身从书案边的青瓷画筒中取了一副一模一样的挂上,动作迅速又熟练。 孔嬷嬷拿过几回私密要紧的东西给我,这个画…… 我可不是个会赏画的雅致人。 孔嬷嬷眯了眯眼,提着一口气,道:“老奴去了后,米管家那个倔老驴怕是经不住事,让这东西给皇后、太子诓了去。那以后太子登基,世安府必会成为眼中钉肉中刺,太子为了维护名声,也会大刀阔斧的撂了世安府。” 世安府嘛,不过一个被利用的玩意儿。过河拆桥的事,皇后和太子肯定做的出来。 “这个、这个你好生收着,千万莫要、莫要落到旁人手中。” 孔嬷嬷已经没有力气再说下去,但一时半会的也不会死,似乎想撑着再看看小毅,闭目养着最后一口气。 我拧眉看了一会手里的画卷,画的是山川瀑布,瀑布下水潭边有个素衣女子的背影,长发飘飘,衣袂翻飞,很是飒爽英姿。 其它无甚特别,跟普通的纸面差不多,也没夹层什么的。 出门前,我犹豫了一会,这么拿出去,不叫人都晓得孔嬷嬷临终给了我什么重要的东西? 所以我又折回床边将画卷递给宝月,“今儿就不拿了,改日再寻个机会送到朝曦院。” 宝月顿了顿,“但凭夫人处理。” 这宝月比满月还拧得清懂事些。虽然从外表看,宝月只是个三等的洒扫洗脚丫头,但从细节仔细推磨,孔嬷嬷最信任的是这个宝月。 看来是迷惑外人的障眼法。 “是谁来告诉嬷嬷,小毅出事的?”我问道, “叶美人身边的辛嬷嬷。” 我默了一会,“嬷嬷走后,宫里肯定会来过问且拉拢你们,若是不成,必会有番折磨等着你们。既然嬷嬷授意将你们都给了我,我也不好袖手旁观,所以若有宫里的人来,且先知会我来做主。” 宝月愣住了,红肿的眼眶里满是不敢置信,却望了我一会后,恭敬的行了个大礼,道:“嬷嬷常说起夫人你,说夫人同太后一般是个不拘一格有大本事的人,让奴婢们莫要有芥蒂的跟着你,不然迟早离心,大难临头各自飞了,成一盘散沙,若是与夫人齐心,便是刀山火海也会踏出一条坦途大道来。” “嬷嬷她这么夸我的?”我古怪的看了眼床上气若游丝的老妇,临死都是一副古板严肃的脸,“嘿,她要死的这段日子,我可一次没来探望关心过她,别为了讨好新主说如此虚伪的话,我可不会信!” “夫人,干娘确实说了,是奴婢们不信。”满月附和道, 细月瘪嘴,小声咕哝道:“信什么?信她不知分寸的不停闹事闯祸吗?仅有的一点安生日子也给闹没了。” “细月!” 满月扭头喝止她,她却再次哭出了声,“我知道,我知道了。下次再也不说了,我现下心里悲痛难过,发泄发泄也不成吗?” 我没介意细月的情绪,说道:“你们今晚留在康园,若公子和小毅今夜回不来,明儿一早,不管嬷嬷如何,到朝曦院领事,我有事吩咐。” “是。” 离开康园,我径直回了朝曦院。 子时将近,翠花实在抗不住,坐桌边打盹。意识到周槐之和小毅肯定是回不来了,我摇醒她,叫她去隔间床榻上睡。 “姑娘,姑爷和小少爷当真不会有事吗?” 翠花醒了后,又开始忐忑,我心想还不如让她瞌睡一会,养点精神,因为明天事肯定多。 “去睡,我也睡。他不会有事的,本领大着呢!” 就算是郝国相和太子算计他,皇帝老儿也不会坐视不管! 我这样自我安慰,逼着自己睡在床上休息。 夜里睡了醒、醒了睡,约莫眯了一个多时辰熬到天亮。因为周槐之没回府,所以我还没起身,满月、细月他们就已经候在门外。 “派个人先将赤十叫来!” 我脸都没洗,开门就吩咐。 满月也没质疑犹豫,立即下去喊人。 “你们都吃过东西没?没吃赶紧吃去,细月先来给我梳头上妆。” “奴婢不饿。” 翠花要跟着伺候,我横了她一眼,“忙的时候可不许喊受不住,快去吃。知道什么叫做养精蓄锐、蓄势而发?” 翠花这次倒是领会的快,转身就出去了。我草草洗了个脸,漱完口,便坐到妆台前让细月打扮。 细月的活比满月做得细致精美,比如做点心、梳头、制钗等,连摆个饭菜盘子,她都要审美斟酌一番。所以整个梳洗打扮下来,花了近半个时辰。 “呜呜……放我下来,我要睡觉去!呜呜……” 赤十命人抬着闹别扭的辛美人入院时,细月还没给我收拾完,脸上表情一惊,顿住忙活的手,“夫人要做什么?” 我扶了扶垂在脑侧的云鬓,“世安府从前可出现过公子和小毅被人扣押在别人的府邸?” 细月摇头,此时满月将将进屋请示辛美人已经带来,要如何处置。 我继续同细月问道:“国相府扣人的主意是郝国相还是太子主张?” 满月,“郝国相八面玲珑,外面传他身居高位也从未恃才傲物,是一代明相。公子是皇子,他定是不会做主动私刑羁押。” “所以有权利的是太子了,对吗?” “……” 几人神色变得郑重严肃,看我的眼神也少了些轻视。 我继续沉声道:“郝小少爷中毒,是谁下的毒,即便有证据也不可能当即拍案。太子为何要拿小毅做文章,我们完全无法猜测。昨儿满月也说了,这次他们不会让公子轻易了了这桩事,若不尽快处理,后续将无法预料牵扯出多少祸乱。” 第255章 坑敌 一阵静默,满月犹豫片刻,压低声音建议道:“若不然派人进宫去请皇上出面?” 听她如此说,孔嬷嬷、米管家怕是都晓得周槐之私下是为皇帝老儿办事。 我嫌梳妆太慢了,便将妆台头面中的最后一支羽翎钗插在左边耳鬓上,细月想都没想直接取下来,斜插在头顶螺云髻固定的底发上。 果真比我插的好看。 小山眉黛,香腮粉面。云髻落飞鸾,霓裳皓袖舞。 好美好端庄的小娘子。 我自恋了一会儿,见满月没似以往自作主张,静静等着我的吩咐,便解释道: “太子、皇后一直在查青龙帮,若他们怀疑到我和公子的头上,故意做的局,此时去找皇上帮忙,你觉得结果会如何?” 满月惊白了脸,忙告罪,“奴婢妄言了,望夫人莫怪。” “你们去一个人,悄悄把辛嬷嬷带来,莫让雪苑其她人晓得。” “是。” 匆匆吃了一碗小米粥和两块肉酥饼,辛嬷嬷来了。见她女儿一脸单纯又开心也坐在一旁用早膳,脸色极是不好看的同我问候行了个礼。 我不急不忙擦了嘴,又仔细的给辛美人擦完,才让满月哄着她出去玩了。 “夫人,你想做什么?她不过一个无害的稚子,你也容不下?” “你女儿乖巧听话,我甚是喜欢,以后想着让她陪着解一解在这世安府无聊的时光。” 什么方式解,全凭她的决定。辛嬷嬷是个色厉内荏的人,当然也是个能审时度势的聪明人,所以我话一说,她便立即明白。 等到赤九提来一个食盒送进屋,同辛嬷嬷的谈话已经过去将将两刻钟。 “夫人,这是您要的东西。” “放下!这里没你的事了,去忙你的。” 一大早,我让赤十去国相府一趟吩咐赤九办完差事,但一句也没问周槐之在国相的事。因为我晓得周槐之若有交待,赤九定不会回应我一句。 赤九冰块脸眉头都没皱一下就走了出去。 我朝辛嬷嬷笑了笑,将食盒打开。 食盒有两层,四个碗碟,全是精美的点心,玫红膏、青花烙、绿豆饼……还有一碗莲子羹。 五颜六色的甚是鲜艳。 这样好看的点心,孩子最是喜欢了。 我捏了一块绿豆饼包进嘴里,不肖三、两下就吞了进去,然后又捏了一块酥脆的青花烙,才又对辛嬷嬷说话,“这是国相府二房做的点心,辛嬷嬷要不要也尝两块?” 辛嬷嬷莫名其妙盯着我, 我继续一边吃一边笑着说:“郝二夫人最是心疼她的小儿子,每天备下的点心都有十几种。但是嘛……” 辛嬷嬷脸色开始变化, “但是今日吃的就是这几样。”我端起来最后一样没吃的莲子羹, 黄釉青瓷花碗,盛着晶莹剔透、糯香扑鼻的莲子羹,十分诱人可口。 辛嬷嬷惊恐万分盯着碗惊悚的没动,张了张嘴,“夫人,不……” “姑娘,您何时让赤九买了这些吃食?他不是跟着公子去国相府了?” 翠花端了茶水入房看见桌上的几个碟子,奇怪的问道,还边伸手摸了下我端着的莲子羹碗壁。 “怎是凉的?” 我没理翠花,只朝辛嬷嬷笑了笑,然后仰头一碗就干下去。 虽然好看,但十分甜腻浓稠,像吃鼻涕似的,是我很不喜欢的味道。 “姑娘,你方才不是吃了早膳的?就是再饿,也让奴婢先去热一热嘛!” 而一边的辛嬷嬷骇得脸雪白,脸上的蝴蝶斑纹更加可怖明显。 “辛嬷嬷,这碗我干了。机会摆在你面前,若是失去这次机会,将来你和你女儿就是腹背受敌了。” 辛嬷嬷愣了许久一会才定神,“……好,老奴豁出去了,夫人可要记得你承诺的。” “比起叶美人,我难道不算是更好的选择?” 辛嬷嬷沉下气息,行了个礼便转身出去了。 翠花不解看着她的背影,“姑娘你说了什么?平常她很是厉害的,方才瞧她吓得,像见了鬼似的。” “嗝……”我一边拍着胸脯,一边倒了杯水喝下后,才笑道:“她呀,见我这个鬼了。” 翠花斜眼,“姑娘的嘴真是不忌讳,这也能说?呸呸呸……不吉利的快走开!” 满月在房门外催促说赤十的马车备好可以出发,但我还是等着辛嬷嬷离开回雪苑约莫一刻钟左右后,才起身。 秋凉了,阳光不再那么炽烈。 刚上了马车,叶美人带着辛嬷嬷匆匆的赶来,声称自己有医术,一同去国相府,兴许能帮上些忙。我勾唇笑了笑,眼神示意满月下车去扶她们上车。 我身边带了满月、细月,让翠花在朝曦院主事。叶雪莹和辛嬷嬷一钻进车厢中,空间就显得逼仄拥挤了。 叶雪莹坐得近,膝盖抵到了我的大腿。她虚伪的抱歉一笑,问我,“夫人匆匆赶去国相府,可有其它什么准备和计划?” 我笑了笑,“叶美人精于阴谋阳谋,到时你见机行事、化险为夷便是。本夫人去国相府一无交好的夫人或闺秀女郎打探,二无能人支使派用,不过是担心夫君和小毅的安危,想去亲自瞧一眼,安个心而已。” 叶雪莹伪和的温柔小意僵硬在脸上,半响才变脸冷道:“你不用在我面前扮猪吃虎,你有多狡诈阴险,彼此心里有数。” 我笑的更欢了,朝满月、细月说道:“你们可瞧见过她这副模样?哈哈……我可是经常见,像一条蛰伏的美人蛇,猝不及防就给人咬一口。” “夏颖!” 叶雪莹尖叫一声,表情有些疯狂。 满月倒不是很惊讶,细月吓得呆了呆。 “叶美人好好说话,吵什么?闹什么?”我淡淡的哼了声,“去了国相府,叶美人好生看病,治好郝小少爷,可千万不要再使什么恶计对付我,不然……” 尾音拉的很长,我挑眉逼到她狰狞的脸前,“不然老娘有你好看!” 叶雪莹眼底阴毒乍现,不过转瞬又飞快的恢复如常,森森笑道:“夫人既然害怕我,为何又答应我上车同去?” “我去国相府没熟人又没交情,又不懂医术,有你能得几分用处。然……你若是个识大体、有情有义的,就该帮夫君和小毅度过这难关。” “嘿,有求于人还这般嚣张?” “我一向如此,难道我不嚣张,叶美人会对我仁慈些?” 叶雪莹笑了,从喉间发出的“嘿嘿”声,仿佛带着地狱中来的森寒,令车厢中的温度都降了好些。 马车不疾不徐的在街上走着,闻到了羊肉汤的香味,我叫赤十赶车去哨子街贝尓鲜羊汤馆,点了两份羊杂和羊汤面,且让老板拿竹编提盒装着,外面包一层小棉被保温。 羊汤面馆的老伯哪里有小棉被给人打包,不免有些生气。我撩开帘子朝老伯说了声,老伯一瞧是我,为难一会,倒是他女儿进屋去拿了个小被把羊肉汤打包了送来。 “满月,拿一两银子给这位姑娘。” 满月弯身出了车厢,将银子给老伯女儿,她朗声道了谢,并未客气拒收。 待马车走出老远,叶雪莹看我不懂,“公子和小毅还在国相府扣押着,你倒是有闲情像寻常逛街漫步似的,出手也这般阔绰。一个寒门女嫁入高门,什么没学会,败家倒学的最好。” “夫君给了不少家用,不败一败,我估计到死也花不完。” 叶雪莹不置可否,“哼,你与那羊肉汤馆是有什么关系不是?在暗递什么消息?你以为你装傻充愣,皇后、太子就会放任你在世安府当大娘子夫人?” 我心中暗笑,面上不显的闭上眼,不再同她说话。 走了半个多时辰到了东城国相府,门前车水马龙,宾客盈门,马车在东头街口就得排队等着。 等了半刻,叶雪莹先下了车,垂头掩面的悄然穿过人流到国相府门房转圜求见国相和太子。 透过车窗远远的看着她长袖善舞、能屈能伸的玲珑样子,细月眼中露出赞叹,“叶美人是个聪明的,初来几年,公子待她那般好,她为何还要帮着皇后和太子掣肘公子?若是与公子齐心,叶美人倒也是把好手。” “细月,胡说什么?” 满月扯了下细月,她没理。满月怕我介怀,故意扯开话题问道: “夫人,您方才为何要几次三番激怒她?叶美人医术颇精,或许御医没法子救郝小少爷,她有呢?” “呼……” 我坐起身,伸了个大懒腰,细月闻声放下车帘,什么没说,立即给我整理衣裳和发饰。 她这强迫症呀,估计以后有我抓狂的时候。 我回答道:“她即便有法子治,她也不会治。” “那夫人您设计让她跟来,又激怒她做甚?” “你们附耳过来!” 满月、细月相视一眼,但到底经历过几次,再也没怀疑我的能力,仔细听我说话。 “这……夫人,太冒险了。早上,你当真吃了吗?赤九、赤十怎会同意夫人你如此作为?若是叶美人她不治,你就同郝小……” “为何不会治?你们咬了死口,让她脱不得身,她要保命,必要尽心治的。” “公子定饶不得奴婢二人。” “行了,磨叽什么?你们干娘还留着最后一口气见你们的小少爷,若是小少爷在国相府真病发出了事,怕是她死也不瞑目。” 说完,我一甩长袖,起身弯腰钻出了车厢,踩着马踏走下去。 到国相府大门还有两、三百米,一路走过去,有不少人侧目议论。 我看见了云麾将军府的马车,赶车的小厮丁盛也一眼看见我,神情一顿又立即回头同车里的人说话。 车帘撩开,常伯母望了我一会,到底还是没有与我招呼说话。 情义早在邵馨破相的时候就断了,加上我嫁给了他们将军府的仇人,更加不会再往来。 我无所谓的朝她笑了笑,蹲身行了个晚辈礼,然后继续往前走。 第256章 不见棺材不掉泪 还没走上石阶,国相府的门房大概派人已经禀了回来,快步下了石阶拦住我,又等上叶雪莹,再客气的扬手做请,“周夫人、叶娘子这边请!太夫人说了,让奴才带你们进去。” 门房是个小管事,留着小山羊胡,应是府里服侍的老人,可他在阶梯下拦住我们,却是从侧门进了府。 一国皇子的正室夫人被下人带着走侧门,本身就是一种变相的挤兑。 细月要发作,我扬手拦下了,默默无声的跟着人进了国相府。 “今日府里客数众多,有些招呼不赢。叶娘子和周夫人冒昧而来,容得多等一会,先在此歇息几刻。太夫人说了,等闲下后便来传唤二位相见。”留着山羊胡的门房对着叶雪莹解释说话, 他带着我们不知进了国相府的哪个地方,似是一个偏院的抱厦间,里头空无一人,便是个端水倒茶的丫鬟也没有。 “实在是情急不得已,不好意思打扰了。”叶雪莹礼貌的笑着回应,“不知三夫人、六姑娘何在?可否容我先见见她们?” 门房刚要回应,我冷冷上前一步挡在中间,问那门房小厮,“我并不是来拜会太夫人,只是来看我夫君和儿子。他们此在何处?带我去见人!” 我口气不怎么好,门房不悦的瞪着我,似乎恼我不识礼数,表情中亦有周槐之怎么娶了个如此野妇的意思。 一个奴仆尚且对我轻怠冷眼,更别提那什么太夫人会在寿宴时来见我。 太夫人是皇后和国相的亲生母亲,教养出一双在武周呼风唤雨的儿女,多厉害的角色,估计根本就不会拿正眼瞧我。 “夫人,这事您犯不着为难他,他不过是传话。”叶雪莹继续当好人, 我扬手一挥,“那就立即找个能做主说话的来。” 让人等着?等到什么时候? 我又不是见礼的客人,而是来强硬讨说法的。 小小门房架不住我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野路子,随即哼声出去找人来应付。 在偏间中站了片刻,匆匆来了两个人——米管家和许久不曾见的郝言生。 米管家一进来,便焦急的同叶雪莹请求去治一治郝小少爷,尽快解了误会。看起来两人关系匪浅,米管家甚至连句招呼问候也没同我打,直接带着她往郝家二房去了。 满月、细月难堪的看了我好几眼,生怕我会当场发飙。所以我安安静静的跟在他们身后走时,她们非常意外。 郝言生大叔则随在我身侧,亦步亦趋的走着,对我端庄美丽的女子扮相,眼底还残留着遗憾一般。 “唉!” 身边一声落寞的长叹。 见我没打算理他,郝言生又开口道:“国相、二爷和公子已经入宫去了,宴席开之前才会回府。虽说让皇上断案主持公道,但也不会一两天就有结果。你无端端的跑来做什么?就不怕二房拿着你出气?”听着像是很关心我。 周槐之进宫去了吗? 我顿住脚步,侧头看他。 这位缺牙的大叔从前下巴上又黑又硬的长须已经剃了,显得年轻许多,约莫也就三十来几的样子。 在祁门县认识他时,就晓得他是个鳏夫,也没有子嗣。来京之后,我也没多打听他的事,一个才高八斗的男人以旁系出五服的亲戚关系寄居在国相府,又给太子那种人打工做事,稍一想想就觉得他的品德很不可思议。 我提不起兴致同这种人继续来往。 “我儿子在哪?” 郝言生一愣,“当初你和那小子闹得鸡飞狗跳,如今关系如此好了?真是不可思议!前些日,我在学院与你兄长交谈过,讲起你一个女子在盛京孤身立命的不易,郝叔在此为了之前对你的偏见,道一声抱歉。你也莫要与我计较了?” 他言语中无不是在跟我讲旧情。 我睨了他一会,继续问:“我儿子在哪?” 从前与我结交,他就晓得我是个桀骜顽劣、不屑世俗的人,想要套近乎,除非我本人先入为主的接受,不然九头牛都拉不动。 郝言生无奈摇头,“二爷命人关押在房间里,并未受罪,放心。走,我带你过去。” 谢锦说过郝家有六房,是个大家族。走去二房的地方时,我切切实实的体会到了。若不是有人带着,估计我会找不着东南西北。 现下还没到正宴开席,二房屋头有客,因为隔着高高的院墙听见里头有许多人在说话。 叶雪莹被米管家领在前头不过早三、四分钟,可先头在转角就不见人。郝言生停站在一处大门外,指着里头说是到了。 “叔从前叫你颖小子,如今便还是托大唤你小颖。若你有需要,便让你的丫鬟去唤我。力所能及的事,叔定不会推脱。” 我笑笑,行了个晚辈礼,“谢郝先生厚爱。” 说罢,我转身要入内。 他无奈又拉了我一下,面露难色的想了想道:“皇后命我查你。” “……”我故作不知的讶异一顿,“查什么?” “你即已嫁给了那位,便也算是皇后的正经儿媳,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不藏两家事,若你真晓得青龙帮的底……不如主动配合皇后和太子殿下。自你浮出世面,西游楼已经被皇后盯上,若不是那位一再强势袒护,莫说你,就连夏家也在皇后轻轻一挥手之间变成灰灰。” 我心中有些惊愕,周槐之默默的在我背后还做了多少我不晓得的事? 怕是西游楼被盯上,皇帝老儿也是恼火的! 想想那次入宫,皇帝老儿只是生气的打了我几十个手板子,当时气愤不已,如今再想,他实在算的仁慈又仁爱了。 “先生若是帮太子、皇后娘娘跑腿,在他们手下算得上是个信任的,那我便仗着旧情请先生替我劝劝皇后和太子,我实在是不晓得青龙帮是什么东西,西游楼又与青龙帮是什么关系。” 郝言生眸光一暗,听出我话里的嘲讽和拒绝,嘴角抖了抖,“罢了,你大概是见了棺材也不会掉泪的。叔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谢先生特意来提醒。”我又端庄的行了一礼。 他摇摇头,大步离开。 二房的客不多,三、四个贵妇相陪着悲伤欲绝的郝二夫人在郝子矜的房门外,劝她想开些。 郝二夫人眼底无神,没有心情应付。 进了二房后,一个婆子领着我还没走过去,我就瞧见不远处叶雪莹蹁跹的出了房门,神色遗憾的摇摇头。 一瞬,两个丫鬟都没架住人,郝二夫人瘫倒下去,一众妇人惊喊出声。 “我怎么这么命苦啊?”郝二夫人坐在地上捶胸顿足的哭,“前头怀了五个,落了两个,生下三个,两个没过周岁就夭折了,茵姐儿倒是养大成婚嫁人,可嫁得那是什么人家哪?好不容易日盼夜盼的到三十岁才怀了这么、这么个孩子,日防夜防也没防住那该死的祸胎来害人哪!” “二夫人,你快些起来。你家子衿,她是没法子救,可世上大夫千千万,总有能治的。你万莫先倒下了哦!” “要是衿儿救不过来,我也不活了,不活了!”郝二夫人癫狂的骨碌爬起来,嘴里尖叫骂咧着,“啊……我去杀了那个小杂种!杀了小杂种给我衿儿陪命!” “放肆,你敢!”米管家横眉瞪眼, 一群柔柔弱弱的宅中妇女哪里能拦得住她,七手八脚的还是让她挣脱了往右边跑了去,便是米管家也被掀了个四脚朝天。 “天哪,这荤货不知事的蠢妇,敢……”米管家哎呀呀的爬起来去追, “夫人?”满月急得恨不能也追过去, 我警告的瞪了她们二人一眼,但脚下步子也加快许多,跟上前面乱成一锅粥的人群。 若是此时阻拦,说不定郝二夫人掉转枪头对准我,她藏着关着小毅不让我们见,如此正好省了周旋。 “唉,她也真是的,如何就让自己看成眼珠子一般的宝贝儿子同那位毒瘤混在一处?” “心大呗!嫁入世安府的那个新妇只怕学着手段勾人,勾不到辈分的,就从孩子入手。偏这祸胎像他爹一样是个胡作非为的,竟是吵个架,心气儿不顺就拿毒药害人性命。” “啧啧……” 尾随在后头的两个妇人在咬耳朵,细月脸如绀色,怒吼一声,“谁是祸胎?你们才是!” 两妇人一惊,转身回过头,看了眼细月,又惊诧的上上下下打量我,“你是谁?” “世安府的新妇!”我从容的笑笑,然后挺直脊背从她们中间穿过去。 “天,这气势哪是个乡野妇人……” “快,快跟上,怕是要闹起来了!” 前方不远处荒僻的房间门上发出“咔哒”一声,锁链应声而开,紧接就是“嘭——”的一声巨响,门被撞开。 郝二夫人表情狰狞至极的进了屋内,就听得里头传来孩子惊恐的叫声。 满月、细月再顾不上我的意思,不约而同的越过我,提着裙摆跑过去。 第257章 狂莽恶妇 “呜哇……” “该死的,你敢伤我家小主子,诛你全家。” 米管家尖细的声音炸得人耳膜疼。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清姐姐,快松……啊!” …… 不过三、四平方的杂物房,一下子涌入十几个人,怎叫一个乱字形容。 我冷冷的观望了一会,发现米管家、满月他们压根挤不进去。有位热心的夫人进前劝阻不成,被掀了个四脚朝天,婆子丫鬟拉扯好半天,结果跌倒叠了罗汉。 “哎哟哟,快快着人去知会大夫人和太夫人,不得了了!” 细月忙活了大半个时辰给我妆扮,本要摆出姿态装逼作势,如今这下完全没了用处。 而且在别人眼里也是乞丐穿新衣。 我索性挽了挽袖子,又在门墙边找到一根半丈来长的门栅,“哐当”一下,粗鲁的砸在门框上。 “闲杂人等速速滚出去,不然棒子无眼!” 不消一会儿,里头的婆子们惊慌恐惧的搂着那位夫人出了屋。 一时间“这混账的玩意儿”、“泼命的悍妇”等等形容词不绝于耳。 我气势汹汹的进了柴房,眼见郝二夫人死死的掐住小毅的脖子,顿时心如刀绞。 小毅躺在地上,两手扒拉着她钳子般的手,小腿不停的蹬着,脸憋得通红透血,眼珠子也开始翻白…… “郝二夫人,你要再不放开人,信不信我现在就去闷死你儿子?”我咆哮出声,“放开他!” 郝二夫人惊闻,回头看见了我,双目充血赤红,犹如魔鬼。 我举着门栅棍指着她,“你现在悲愤,想要泼命。我也是个不逊色的,谁伤了我儿子,老娘也要叫她求生不能、求死不能!” “啊——”郝二夫人嘶厉的尖叫声,松开了地上的小毅,爬起来朝我扑过来,“就是你这毒妇生的事,我先杀了你!” 我往右边侧身一闪,她没扑到,用力过猛往前惯性的冲出好些步。 我正要拉开架势头打一架,不料还没转身,就听得肉痛的一声撞击。惊讶的回头之时,就看见她整个人软趴趴的滑落到地上。 “清姐姐?来人,快呀!” “天老爷哦!” 我目瞪口呆,见有人恨恨的看向我,无语的扔掉了手里的棍子,十分无辜道:“我没打她,你们可是亲眼瞧见了的,是她自己撞到门框的。” “哼,好个泼妇!” 泼你妹啊! 谁吵架找场子不厉害的? 一阵人仰马翻的慌乱,二、三十来个人簇拥着昏倒的郝二夫人去了前头。 有个管事婆子喊来几个精壮小厮,勒令他们守着,不让我们出了地方,等他们夫人醒来再行处理。 叶雪莹装模作样的对我叹气质责了两句话,“夫人,您也太鲁莽失礼了。是我们无礼在先,您怎能动手打人?” 说完,跟着郝二夫人她们去了前头,讨好的去给郝二夫人瞧病了。 “夏颖,呜呜……”小毅从米管家怀中挣脱出来,钻到我怀里嚎啕大哭,哭声即委屈又伤心,“我没有下毒,不是我下的,我没有同郝子矜吵闹。呜呜……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 我摸着他头,蹲下来与他平视,“我相信你,我知道你不会。不过你先安静下来,告诉我昨天和郝子矜他们一天玩闹的细节,我再慢慢想法子,好不好?” “呜呜……” 小毅吓坏了,一时没收住哭声。 米管家表情很是意外他在这种情况下对我的依赖,毕竟昨儿早上我还厉声叫小毅“滚”。 小毅他从小在世安府或是被周槐之他们保护的严实无缝,如今这一遭怕是比遇见杀手还要难过害怕。 因为郝子矜他们是他交的第一批朋友。 等他渐渐安静下来,趴在我脖子上的小脑袋抬起来,准备跟我说明昨天的事,我隐隐感觉身上有些不对劲,尤其脑袋里不时传来一阵一阵的抽痛。 我心下一定,附头到小毅身上嗅了嗅,有股淡淡的药香,一点也不刺鼻,且还很好闻,可我在他身上深吸了几口气后,身上传来酥麻感,头疼的更紧密了。 肯定是某种可能后,我没听小毅说话,立即站起身,对满月道:“快,计划行事!” “夫人,怎么……” “发作了!” 满月一骇,不再犹豫,立即过去同那监守着我们的小厮理论。 “让我们去见郝二夫人,我们夫人和小少爷又不是犯人,她凭什么私刑扣押?” “郝二夫人,你如此不顾法制,就不怕我干娘告上皇后娘娘那吗?” “闭嘴,害了人还有理叫唤吗?不要逼我们动粗!” …… 我还以为要艰难的推搡一会,不想满月马步一扎,拳头就飞了起来。 “你、你们还会武?”我惊讶的问细月, 细月昂昂下巴,“满月姐姐的身手比赤九不会差,她可是干娘手把手教出来的。” “你呢?” “我、我会做厨、制钗、梳头……”细月越说越小声,“奴婢若是早些进宫,干娘也有闲空教会我的。” “资质这么差,你再小些入宫,你干娘才不会教你。” 我逗趣了细月两句,将她气鼓了腮帮子,十来个小厮就全被满月打趴下了。 “走!”我牵起小毅的手,对他嘱咐道:“等会我若昏倒了没法照顾你,你千万不要将身上的衣裳给人脱了去,晓得吗?” 小毅眨了眨鱼泡眼,“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倒?夏颖,你是不是想了什么歪法子了?” “嗯,一定记着我的话,明白吗?” “嗯嗯,我知道。” 一行人在满月势如破竹的开路下,到了郝二夫人的卧房。 在门外,我意外的看见了匆匆赶来的常伯母,本想当作不认识越过她跨进房中,出乎意料的是她一把拖住我,“小颖,你不可胡闹了!有理讲理,没理万不可这般的闹。” 她低头,眸中有些嫌恶的看了眼小毅,“你是个嫉恶如仇的,为何如今会昏了头?” 为了邵馨的事,她和常伯父对周槐之的误会很深,所以恨屋及乌了。但她并没有因为我和夏半知误伤了邵馨恼恨我,却上前劝说,所以我心里微暖的朝她笑笑,“伯母,我之所护必是我之所爱。谢谢您还关心我,我很高兴。我给我一位天启山的好友去了信,他医术很好,有祛疤的良药,待他寄送来盛京,我让人送到府上。” 说完,我朝她行了个礼,转身走进房中。 常伯母在后头跺脚,肖妈妈开口劝她,“夫人,你就莫操她的心了!” “哎,这孩子!” 越过屏风之前,我听到常伯母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 郝二夫人卧房里有许多人,贴身管事婆子见了我们,上来就骂,“该死的混账东西,你们当这是哪里?是你们撒野的地方吗?要若再闹,别怪我们不留余地。” “夫人,您怎的来了?我……妾方才才安稳住二夫人,你这一来不是在火上浇油吗?” 看着叶雪莹这副凄婉伪善的脸,我真想撕了她。 可我已经没有力气,上半身僵麻,连握住小毅的手都有些颤巍巍的,脑子里像有把锯子在拉扯一般,痛得我的神经一抽一抽的疼。 “传闻也是个有才华的,女学和鸿蒙学院几个举足轻重的夫子都对她另眼相待,如今一见,简直就是个狂莽的恶妇嘛!” “嘁,你晓得她使了什么手段!” 旁边的贵妇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骂起来,尤其看见我遭受唾骂还面不改色的,更加鄙视。 郝二夫人从床上挣扎起来,“夏颖,你个不知检点的恶女,是不是你怂恿这个杂种害我衿儿?今儿你若不……若不……” “郝二夫人,你们说我家小毅下毒害了郝小少爷,可有证据?你今儿若不说出个子丑演卯来,我也不会叫你们好受。什么国相府、长史大人?哼,岂能空口白牙的给个孩子定下罪名?周成毅不过九岁,哪里来的本事,哪里来的毒药,能毒害了郝小少爷,让御医院的御医束手无策?” “你……” “你什么你?” 我已经痛得手脚不受控制,连往前迈一步都不能了。厉声喝了句后,我冷冷的将视线落在叶雪莹娇柔美丽的脸上,“一个九岁孩子,哪里来的毒,能让素有圣医女手的叶美人束手无策?” 叶雪莹眼中分明一惊,但又极快掩饰下去,委屈道:“夫人,你这话是何意?是说我故意藏着本领,不救郝小少爷?” 话题扯开的很是巧妙。 上一瞬有人疑惑在认真思考,她的话一落音,贵妇们便转移了注意力帮她说起话来。 “雪莹姑娘是叶御医的爱女,医术精湛,十一岁入宫,认识她的命妇贵女们哪个不晓得认识她?女子生了病,不似男子能随意叫御医或者大夫们瞧,我们有些什么不方便的病痛杂症,都是雪莹姑娘倾心尽力的医治。你可不要借此来污蔑,以正室夫人的身份害她一个妾室。” “是啊,雪莹姑娘可是皇后娘娘卿点入世安府的贵妾,即便不及你在世安府的位分,但身份可是比你高多了。” 叶雪莹真是藏的太深了,若不是嫉妒我的出现,只怕她还会继续扮乖做好人。 她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到世安府呢? 以前我会认为她是爱极、爱惨了周槐之,可在数次交手和迫害之后,我渐渐猜不到她的动机。 但我敢断定,她的目的绝不是单纯的为皇后办事。 第258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面对越来越多维护叶雪莹的声音,我仰头冷笑,铿锵的大声道:“各位,我质问疑惑的是……我家小毅才九岁,是从哪里来的毒药下给郝小少爷,让盛京各路名医大夫都束手无策。” 房中顿时静默,除了叶雪莹,个个狐疑的拧眉思索起来。 “你是什么野路子嫁入世安府的?或许是你拿给他的也不一定。” 众人沉默思索时,郝二夫人床边有个约莫二十多岁的青衣丫鬟突然开了句口。 我凉凉的扫过去,青衣丫鬟猛地缩起头,弯腰立在床边,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畏缩模样。 我正思索想到了点什么时,房外传来一声沉怒而苍老的怒喝声, “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伤我清儿?” 随着音落,又是一大帮子人挤进了房中。 气势汹汹的。 领头的老妇容色沧桑,衣裳头饰却极尽华丽,身穿紫霄缎,外罩五彩丝彩凤褂,腰间的系着双衡比目佩,茵茵透绿的颜色一瞧就不是凡品,头上戴得头面金光灿灿,红的、绿的、蓝的……宝石镶了满冠,简直五花八门的,比及从一品的诰命夫人常伯母还要气派。 这应该不是国相府的太夫人,但如此护着郝二夫人,就应该是刘老夫人了。 我果然没猜错,刘老夫人进来后喝叱了一声,看见坐床边的女儿脸色苍白、泪痕萋萋,急忙过去抱着,哀伤可怜的喊着:“我的女儿呀、我的心肝啊!” 母女哭了一阵,待刘老夫人问清楚了谁来惹得祸,郝二夫人才瞥了一眼我,刘老夫人转头恨恨看向我,举着手杖一指,“来人,把这恶妇给我绑起来。女婿要顾忌着,老妇我可不顾忌。伤了我外孙和女儿,岂还敢放肆?” 母女俩的脾性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当然我也是冲着郝二夫人这点脾性来的。 刘老夫人带来仆妇们上来就擒拿我,没几下就和满月她们扭打到一起。 见时候也差不多,我双腿无力的酸软倒下去,浑身绷着的弦一松,脑袋里紧密的剧痛仿佛要将头绞开了,彻底的昏过去。 作古的日子,女人太特么不好混。 做条咸鱼的愿望,只是梦想了。 晕过去之前,我从没想过自己还能不能被救回来,是不是会同耗子精小朋友一样沉睡不醒,满月、细月会不会依照我说的计划推进。 不是不害怕死亡,不是我鲁莽无畏,而是我相信那个男人无论如何都会劈开遍地荆棘,到达我身旁,使尽浑身解数来救我。 这是我唯一的依仗。 当我在漫长的黑暗中,再次睁开眼看见古色古香的床幔和雕梁,朦胧依稀看见床边的男人宛若雕像一般坐着,那种满溢的幸福感装满心间。 完美的侧脸轮廓,高挺的鼻梁,菱形饱满的唇……这男人的样子我爱极了。 我笑了起来, “嘻,你真的来了!”我用尽吃奶的力气,将头挪到他的腿上,像只撒娇的猫儿拱了拱,然后长长的、舒服的吐出一口气,“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 “不说话,是不是生气了?”我还没力气睁开眼,脑子里木木麻麻的,只能撑着一丝精气神与他说说话,“对不起,我知道这次定是有人故意设局害小毅和你,不会轻易叫你脱身,所以自作主张的行动了。虽然有些铤而走险,但这是最快捷有效的法子,不会牵扯出更多的秘……嘶……” 味道怎么好像不对? 意识到这个问题,我心底狠狠的惊了一大跳,甚至脊背上爬上一股阴凉。 “阿煜!” “嗯?!” 这一声回应,让我彻底坠入冰窖。 充满着邪气的挑逗和恶意的玩味,明明只有一个字,我却听出了与以往的不同。 而且我从不称呼周槐之为“阿煜”,他却回应了。 他的手温柔的抚摸着我的发、我的脸、我的耳垂……动作像极了夫妻情人间的亲昵,可我却觉得犹如一条蛇蜿蜒缠上了我的脖颈。 我再度深吸了几口气,他身上散发是龙涎香,浓而不俗,但隐隐中还有一股几乎淡而不可闻的靡腥味。 经历过人事的人,都清楚那是什么气味。 他——不是周槐之,他是太子周齐御。 他想做什么?难道对我…… 我不敢想下去,十分利索的将头从他的腿上移到枕头上。 因为太过突然和震惊,怕他发现我察觉到他的不同,我没睁开眼去仔细看他。 可他的手却越来越放肆…… “阿煜,我头还好痛啊,想再睡一会。”我不着痕迹的偏头躲避着他肆意的侵fan。 “还疼吗?”声音极尽温柔,他的手重新回到我额头上,“嗯,大概还要些时候才能恢复。你放心睡,我们的秘密不会有人知晓的。” 他是在故意试探我? 我心里千转百回,恨恼自己没有时时保持警惕,太大意了,想了想后,稍稍将眼睁开一条缝,朦胧惺忪的看着他,故作惊异道:“秘密?哦,不能让他们知晓你已经替小毅解了胎毒,不能让别人晓得柒铩阁的人已经认主找来了。” “柒铩阁?”他轻声的疑惑了一下,继而又极快的反应道:“哦,你担心他做什么?有我呢!” 这个男人真正是百花丛中过的高段位,哄、骗、拐、强……各种方式玩转。 “唔,阿煜,这次你定不要放过叶雪莹,好生的拷问追究,看能不能有所突破。也不枉我这般牺牲。”说完,我卷着被子翻了个身朝里面,“我睡了,睡醒再同你细说。” 床边的人一阵沉思静默后,起身走出去。 过了一两刻,我仍是绷紧了神经不敢休息,因为怕他会再入房,好在再进屋里的是细月,端了水盆搁在床头,又出去一会,提了食盒进房。 她脸上的巴掌印青里透着紫,浮肿的有些可怖。 “你的脸……”我扶着沉重的脑袋坐起来。 哪知还未问出来,细月就开始抽抽搭搭的低泣,模样很是委屈。 她跟着孔嬷嬷以后,虽然进了毫无前程的世安府,但没人敢欺辱她。 “谁打的?” 细月哽咽好一会,“是、是殿下。” 我顿时有些怒不可遏,可仔细看了周围,并不是世安府朝曦院房里的格局,心下顿了片刻才忍住。 现下我脑子有些混沌,所以让细月给我洗漱完,又吃了点东西才仔细的问她我昏死过去后发生了什么事。 如我所料,毒并不是小毅有意下的,而是无意中下的。 一切都是叶雪莹故意为之。 “夫人,干娘在世安府生死不知,您可有法子让他们先放我们回世安府?” 细月语气中不无央求,可晓得她这些日是不服我的,能开口求我,看样子已经黔驴技穷。 “既然你们已经成功逼着叶美人救治完我和郝子矜,又已提审入宫,想必公子和小毅在宫门上匙之前会出宫,不必急于一时。郝二夫人她们不肯放,因为她儿子中毒时间长还没醒,等人醒了,我再出声,才能义正言辞些。” 细月帮我擦了嘴和手,将布巾在铜盆里洗了五、六遍,整齐叠成方块挂在盆沿上,又在我背后垫了个枕头,才问道: “夫人如何晓得是叶美人所为?郝小少爷中毒,她如何下的手? 奴婢和满月姐姐昨儿指证她时,真是一点底也没有。各府的夫人女郎,都帮着她说话,太子殿下不由分说将奴婢们掌嘴五十,若不是满月姐姐以性命起誓,搬出干娘的身份来,御医们说您中的毒和郝小少爷一般无二,郝二夫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咬上叶美人,怕是谁也不会信的。幸而公子带着叶御医及时从宫中赶来,逼叶美人施救,才算脱险。” “苦了你们了。” 虽是寥寥话语,我听得出昨日的凶险对峙。 满月和细月只有两个人,而叶雪莹是圣医女手,背后的关系太难撼动。 细月眸中含满了泪花,“是夫人运筹帷幄,自我牺牲才换来的。夫人,您到底如何猜测到的?” “嘿,算不得什么牺牲、运筹帷幄,只是我清楚叶美人的真实为人。小毅初初交了几个朋友,心中珍之又珍,岂会下毒?可不是他下的毒,为何偏偏就只有郝小少爷中毒?那么就只有从郝小少爷的吃食或只有他能接触的东西中入手。 我吃遍了他吃的东西,可从世安府到国相府的路上,并无任何反应,我便想入了郝家二房再行慢慢寻找,却不想在小毅身上闻到了异样,让我更加确信是叶美人动的手脚。” “她也太能装了!”细月恨恼的咬咬牙,“公子以前待叶美人不薄,她怎会如此狠毒害小少爷?当年她心悦公子,求皇后把她指给公子,起初那一年,公子也不甚关心的,是她兢兢业业的服侍、一次次救了小公子、救了米管家,公子才待她另眼相看,她莫不是嫉妒夫人,才如此呢?” 说完话,细月后知后觉的好像想到了什么,用很是奇怪的眼神盯在我脸上。 约莫是在斟酌疑惑,我这番以命相搏救她们的小少爷和公子,是不是将来也会同叶美人一样。 我心中翻了个白眼,正要说,一道响亮的声音插了进来。 “当然嫉妒。” 是一声威严铿锵的女声,不是年轻女子,而是个老妇的声音。 “小丫头如此胆魄和才华,她又怎能不忧心忡忡,失了分寸?” 第259章 化险为夷 细月一惊,急忙迎出去行礼问候:“见过太夫人。” 音未落,青衣老妇已经领着几个婆子踏进了房。 老妇发丝斑白,戴着一条天水碧珍珠抹额,发髻也只简单簪了一支鎏金钗,而脸上每一根柔和流畅的线条皱纹,都显得这位老妇十分和蔼,但那双精明的眼盯着人看时,又会觉得威赫严厉,无法轻视不尊敬。 我受宠若惊的下床给老妇行了个跪礼。 摇摇晃晃欲倒之时,老妇身边两个婆子将我又搀回床躺下。 “夫人才解毒,身子还痛软着,不用下床了。”婆子劝我, “那怎的行?” 说着,我还要下床,老太太说话了。 “传闻是个不羁又浪荡的,瞧这礼比旁的人都行的诚心哪!” 郝太夫人嘿嘿笑了笑。 关于这位太夫人的流言很少,只听谢锦说过一回郝家六房儿子。郝家是没有嫡庶子之分,都是记到了太夫人主母膝下养大的。儿子个个出息,女儿个个也嫁得是宗门显贵。 作为一个女人、一个母亲,她算是达到了人生的巅峰。 “是民女鲁莽,在国相的寿宴闹出这些事,委实觉得罪过。民女心下忐忑,还望太夫人海涵体谅。” 两个婆子搬来一条红木环椅放在床边,再小心的扶着郝太夫人坐下。 郝太夫人睨着我的脸一会,“为救子、救夫,什么都不算罪过。况且煜儿是老妪正正经经的外孙,你也是外孙媳,一家人便不说那些告罪的客套。” 我讶异的应了声“是”,便不再开口,等着她找我说话。 周槐之确实是她外孙不错,但她女儿可从没将他当骨肉。我当然不会相信她特意此来亲近的意图。 郝太夫人挥了挥手,让其她人都出去,等门关上,她才殷殷的长叹了口气,“命运捉弄,煜儿生在皇室却不能享皇家的权贵,你嫁入皇室也享不了命妇诰命的尊养,真真是委屈了你们的。我先前还以为煜儿当真娶了个乡野无知的莽妇,今日一见,丫头……你好生魄力!” 最后这一句感叹,叹的尤为赞赏惊艳。 她指得是我以命相搏救小毅的事?她竟然这么快就看穿了吗? 不过,她跟我扯这个做什么? 我一个寒门女子能嫁皇室,放谁眼里都是高的不能再高的高嫁。 昨儿还想着太夫人这样的人定十分瞧不上我的,即便我聪明绝顶、魄力非常让她另眼相看,这一番态度,也着实令我意想不到。 我不得不谦虚客气道:“太夫人折煞民妇了,民妇身份卑贱,此生能嫁给公子,乃三生修来的福气。” 郝太夫人失笑的摇摇头,“你呀,小小年纪可真是促狭。文人名流皆自傲,你也算是个女界顶顶的文人名流,传闻可听了不少。昨儿府中下人可说你是横行无忌、目无三尺(没有法制观念)、目无余子(眼里没有旁人),宾客中沸沸扬扬的骂声一片。老妪那二儿媳的母亲真是从宴厅奔着过去要撕了你的,待你毒发昏倒,才作罢。” 她说话的神情越来越和缓可亲,声调抑扬顿挫的透着熟稔亲昵。 就是我这素来敏感又疑心重的人,也忍不住生出几分好感。 可好感归好感,我还是挺理智的。 “多谢太夫人和二夫人深明大义,还民妇和小毅的清白。” 郝太夫人笑笑,不过也是默了好一会才再度出声,“煜儿生性怪异又多疑,往常不大亲近我这老太婆子,在外头遇见了他舅舅也是从不理会招呼的。这次他二舅娘一时急火攻心私自关押小毅,昨儿不是太子阻拦,他怕是要提刀砍了。如今真相浮出水面,他只怕会拧脾气要他二舅娘赔礼告罪。 我想你比他懂得分寸,等会你开口劝劝他莫要闹得下不了台。且就算是下毒之事是叶雪莹所为,不也是出自世安府?两厢都有错,便消抵了。” 您老哪只眼睛看出我懂分寸了? 最懂分寸隐忍的,世上周槐之若排第二,没人会是第一。我一向直刀子进、直刀子出,跟“隐忍”二字压根就不沾边。 嘁,都是一群得了便宜还卖乖的。 我心中不觉好笑,但还是装作诚惶诚恐的道:“太夫人严重了,夫君的为人,世人不晓得,太夫人您应该知其一二,他不过是想过个安生日子而已,旁人触了底线,他就会过激了些。叶美人确是出自世安府,但也是皇后娘娘赐给夫君当妾的。” 说不定是皇后指使的呢? “嘿……你个丫头!”郝太夫人装没听懂我话里的影射,笑着道:“你莫是以为我老太婆来当和事佬的?” 不然呢? 我拧眉想了想,觉得她确实是没必要跑我这里一趟浪费口水。 周槐之要在国相府闹,能闹多大事? 想到此,我才开始琢磨郝太夫人过来亲昵同我“谈心”的目的。 房门外响起嘈杂的脚步声,来了不少人。 “……醒了?” “醒了。” “真是谢天谢地!” “大夫人,二夫人想来您这讨个东西给小少爷补一补身体,本是要亲自来的,小少爷刚醒,她心有余悸离不开,所以便差奴婢跑一趟。” “说什么讨不讨的?你带她去库房领,要什么拿什么便是。” “谢大夫人。” 郝太夫人来了这里,还惊动了国相夫人,同外头人说完话,又问门外守着的婆子,问太夫人来了多久,为何私下同我说话,怎不留个人在屋里,等会出了差错,命赔了都无用。 听着是担心我又耍横,伤了太夫人。 “好生的再休息会儿,大概还有一个时辰,煜儿就该来接你们了。听闻孔嬷嬷病危,只剩着一口气见一见小毅?” 我漠然的摇摇头,“不晓得有没有咽气,我出府时没去见。” 郝太夫人的慈容终于有了一丁点儿的裂痕。 我这种漠不关心的直白,她估计没料到。 “她可是将两个干女儿都送给你使唤了,丫头这话听着好生凉薄。” 我扯开嘴角笑笑,“她送她的,我又不欠她的。孔嬷嬷以前待我严苛教导过,可并没几分真情实意。我不是对她凉薄,而是没有牵挂情感。若我摆出模样哭一哭,您难道不觉着我虚伪?” 郝太夫人怔好半响,突然仰头笑起来,“你这孩子太有趣了!” 额,有趣吗? 我其实是故布迷阵,让她以为孔嬷嬷不会将十分重要得东西——皇后和郝家当年陷害勤王的证据交由给我处理。 毕竟我觉得以孔嬷嬷和我言浅交情也浅的关系,她能剑走偏锋把重要的东西交给我,很匪夷所思。 旁人更不用想。 不晓得郝太夫人是不是来试探还是作何,她起身离开时,出乎意料的同我讲,以后多来郝家走动走动。 我当然认为她不过是客套,但她出门去后又叮嘱大媳妇国相夫人派人好生照看我,且说起下月初的芳菲宴,要下帖子邀我来参加时,我心里更加泛起了嘀咕。 未时三刻,周槐之从宫里径直来了国相府。 在房间同我唠了一会嗑的郝府大娘子国相夫人听到外面婆子传禀,则显得莫名僵硬,“他来了,回去你好生同他说说。话说一个家,男人在外奔波卖力,可这屋里的亲朋戚友还是得靠女人维系走动。若生生隔阂,一副眼不见为净的,都以为对方心中有嫌隙。” 话音落,周槐之走了进来,眼睛下面有些许疲惫的黑影,下巴有些许沧桑的胡子,脸上挂着生人勿近的表情。 我悻悻的望了眼桌上摆了好半天的点心,挣扎了几个回合,手极快的伸去捏了一块包进口中。 周槐之嘴角抽了抽。 郝大夫人起身迎面向他,笑道:“煜儿在宫中可用过午膳了?” 然周槐之前脚刚进,后脚周齐御也入了内。 听郝大夫人如此关心周槐之,周齐御面上表情一顿,眸底分明闪现过一抹不悦。 “大舅母,这几日经历这一遭倒是好事了。看样子……你们和煜弟的关系冰释了不少。” “嗯?”郝大夫人一惊,扯开话题道:“殿下还没回东宫吗?殿下为着弟妹和子衿已经奔波了两天三夜,如今子衿也醒了,殿下该回去好生歇一歇了。” 周齐御“嘿”了一声,“谢大舅母关怀,本殿会惜着身子的。” 这态度好诡异。 不过此下我也没法细想,因为在床边沉默的周槐之,仿佛浑身燃着熊熊烈火要将我顷刻焚烧了似的。 “夫君,事情可妥帖了?叶美人如何处置的?”我嘿嘿一笑,心想这般应该能转移些注意力, 周槐之看向郝大夫人,道:“叶美人下毒一事,乃是个误会。皇上已经当殿查明,系郝小少爷到世安府玩闹,与我儿子小毅误入叶美人的炼药室,沾了药粉,以致与府中吃食相克,才有中毒昏迷的事发生。郝二夫人不分青红皂白的私自羁押,望郝家给我个交待。” “什么?” 不仅是郝大夫人,就连太子也惊愕了好一会。 “那她如何中毒的?难道她也去了你叶美人的院里,碰巧沾了那药粉?可她来府中,一点吃食都未沾过的,怎会与子衿中一模一样的毒?”郝大夫人问, 可余下的解释的话,周槐之唇一抿就不愿多说了。 第260章 叶御医 周槐之冷着脸越过郝大夫人走到床边,伸手摸了下我额头。 粗粝的掌纹带着奇异的安抚效果,若不是旁边有人在,我真想顶着脑袋使劲蹭一蹭。 听细月说,我在国相府中毒昏倒,他违逆皇帝老儿的意思,一路闹着打出宫门的。 “瞧你嬉皮笑脸的,是又死不了了。”他翻了个白眼,转头喊细月,“你收拾下,回府了。” 细月精神一抖,“是。” “孔嬷嬷病重,本殿也同你去世安府瞧瞧。” “殿下折腾几日,应该是劳累不堪。一个奴才而已,就不劳殿下再跑一趟了。” 周齐御一抬手,“煜弟此话说的见外,本殿也算是孔嬷嬷从小看着长大,从前去寿宁宫给皇祖母请安,孔嬷嬷待本殿真心好,本殿怎能不在他弥留之际去瞧一瞧?” 二人目光冷冽的对峙了一会,周槐之也没答应也没拒绝,转身将我从绣凳上扶起往外走。 我虽没去看一则的周齐御,但他若有似无的眼神,像是一条条毛虫钻进身体,让人觉得极不舒服。 “煜弟千挑万选的这位娇小娘子,真是好不一样呢!” “……” “装聋扮傻,上可捅天、下可钻地,横行无忌的……嘿,却在煜弟面前一副小女儿家娇羞柔弱的姿态,甚是有趣呢!” 我心中一个抖索。 周槐之搀在我腰上的手臂也是一紧,面上怒色尽显,“殿下,我这一生什么都不求,只想过些安生日子,若殿下非要搅得我不安宁,那我也会鱼死网破,大家一拍两散。” 周齐御挑眉,“煜弟如此激动做什么?本殿当然明白,会护着你、护着你妻子安稳一世,我们可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只是你最近是不是太冒头了?关于一次次阻拦查青龙帮的事、到父皇面前邀功、与国相府走动……你是不是忘记了钦天监的预言?非逼得文武大臣将世安府推向浪尖,然后坠入无底深渊?” 他是在威胁。 当我扭过头对上他的视线时,他挑了挑眉尾,眸中分明噙着勾蚓和挑豆。 周槐之顿下脚步,冷冷看着他,“让我坠入深渊,殿下能独善其身,就最好不过了。” 你插我一刀,我也不客气插你一刀,看谁先死。 说完,他不再理周齐御,手臂用力扭了下我的身子朝外走去。 满月、米管家带着小毅已经先回世安府,国相府门外的马车上果然有一同与周槐之出宫的叶雪莹。 她的眼睛很红,像是哭过、愤怒过,又归于黑暗中的平静。当我和周槐之上马车时,她淡淡的掀了一下眼皮,复又落下去。 这种颓废又绝望的样子,令我十分吃惊和怀疑。 她昨天和今天到底经历了什么。 秋凉了,是个大阴天,萧瑟的风吹进车厢,我忍不住抖了抖。 “冷么?” “嗯。” 三个人的沉默,被一阵风打破了。 周槐之张开手臂将我揽进了他的怀里,因为好几天没沐浴洗漱,有股浓郁的味道,但我莫名的着迷又贪恋。 可我这样和他亲密,对面的女人却无动于衷了。 我仰头看着他,“太子公然的跟着去世安府,是不是要探一探孔嬷嬷最后将东西给了谁?” 喷洒在脸上的温热呼吸邹然一顿,他似不解我为何当着叶雪莹的说这些话。 “孔嬷嬷曾经是柒铩阁的人,身边又有细月、满月、元月她们护着周全,如今她托付给我,我有些害怕应付不来。你指派几个高手保护我!” 他拧深了眉心,眼珠子稍稍往叶雪莹那边移了一下。 若不是我在他怀中,决不能发现他千转百回的思索权衡着利弊。 我不在意他用我来权衡什么,所以撒娇似的摇摇他的手臂, “夫君?你答应不答应嘛?不然我可撂挑子不干了哦!” 他眼中划过一抹无奈,终于决定配合我,“孔嬷嬷如此信任你交给你,必也会指派人给你护妥当。除了满月,康园里其他一些也是孔嬷嬷精心培养长大的,你不必担心害怕。” “是吗?孔嬷嬷去了之后,康园里服侍的都会指派给我用?” “贪心鬼,全给你,小毅怎么办?” “我护着他呀!” “身无三两肉,没力气又没脑子,只拿命去搏,能搏赢一回,下次能赢?好意思说护别人!” 他故作恼怒的捏我鼻子,我扭头哼了声“讨厌。” 我和他旁若无人的亲昵,终于让对面的女人阴冷的沉默撕开裂缝,迸发出无以伦比的不甘和恨毒来。 “周煜,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有没有?”叶雪莹癫疯的站起来推搡开我,捉住他的衣领尖叫,“哪怕是一点的在意也好,为什么你要这般无情?我为你做的还不够多吗?” 看着她的样子,我有些难过。并非是圣母心,而是觉得一个女人的悲哀。 五年的相处,换不来半点留恋,着实**。 “这些年,你做的都是为了自己,非要我挑明说出来。以后安安分分的待在雪苑,配合我查出你背后真正的主子,生也好死也罢,必给你个痛快的解脱!” “哈哈……” 叶雪莹笑着笑着,眼底漫出泪水,映着通红的血丝,仿佛流血了一般, “查什么?届时自然而然你便晓得来龙去脉。周煜,你难道没察觉出,我对你和小毅从未有过恶意吗?你感觉不出来吗?我都是在帮你,帮你啊!” “说出你的幕后指使,才能解释你到底是帮我,还是在害我。” 叶雪莹痛苦的挣扎了许久,可她还是瘫坐下去,一声也不再吭了。 我惊异的看了她一会,再看向周槐之时,他摇了摇头,示意我不要再用自己为饵去激怒她,引诱出蛛丝马迹,结果都会是徒劳无功。 马车将将到世安府大门,赤十“吁吁”的勒停马车,又回头禀道:“公子、夫人,府门外有人跪着。”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世安府的门庭还有人会愿意跪的? 周槐之没反应,表情淡淡的裹着我慢慢下了车。 门口跪着的是一位穿了一袭栗色长袍的美髯大叔,若不是下巴长了长长的胡子,我以为是个俊美的男子,因为他抬头之时,清俊的眉眼令人眼前一亮,一点也不显年纪。 周槐之连一个余光都没给,径直搂着我越过了门槛。 “公子、夫人,鄙人教女不严,犯下滔天的罪过,虽不可饶恕,但还请公子念及小女对您一片痴情,服侍数年的份上,饶她一命。” 教女不严? 叶御医? 叶雪莹的爹可真是长得年轻,好生俊朗,若没有胡子说他只有二十五、六,别人也不会不相信。以前觉得叶雪莹长了副好相貌,如今与她爹对比,倒觉得遗传歪了。 我好奇的回头看向那人,而此时叶雪莹也已经被赤十他们赶上了石阶,恰好停在叶御医面前。 “女儿,你糊涂呀!当初公子不愿接纳你,你偏生要自甘下贱给他做妾,如今他有了正妻,你怎不晓得隐忍豁达些?偏还生了心思下毒给主母,万幸这次没事,若是、若是……你又怎能安生度过余生?” 我原以为叶雪莹会与她爹抱头痛哭,毕竟她幼年失去母亲,是与叶御医相依为命的,父女情份肯定深厚,且叶御医还来屈膝下跪,替她求饶。 可只见她怔怔的看了一会就往大门里走来,倒显得叶御医是在唱独角戏一般。 “雪莹呀,你如何听不得为父的劝呢?你这样活着,被公子厌弃,背了骂名,余生还有什么指望?” 无论叶御医怎么动容的哭说,叶雪莹木然的表情没有一丝的牵动。 直到大门再度关闭,叶御医还在跪着哭诉求饶,而当我们越过照壁,走过正堂后,便隐约听得康园的方向传来哀痛的嚎哭。 虽是在预料之中,但多少还是有点儿难过。 孔嬷嬷去了,硬生生撑住最后一口气熬了三天,见过小毅安全之后便永远的闭上眼。 进去看了一会儿,周槐之默然无声的走出来。小毅虽早熟,但到底是个孩子。抱他的米管家又哭得眼泪鼻涕横流,多少影响了他。我本想过去劝劝,说哀大伤身,可想想米管家钢板一样的性子,还是算了。 站在院中好一会儿,我拉着他去亭子中石椅上坐下。 “是皇上要留下叶雪莹的?” “……” 没有否认,就是默认了。 柒铩阁的人潜入碌碌无为、毫无前途的世安府做桩子,实在不能理解。 何不伪装在皇宫? 或者说连世安府都潜伏了人,是不是其它地方潜伏的人更多? 位高者疑心重,留下叶雪莹抽丝剥茧、引蛇出洞,是情理之中的。 “方才她对孔嬷嬷交给我的东西,好似一点也不在意。看样子她并非是为皇后办事,既然不为皇后,那她的目的是什么?这些年为你们兢兢业业的付出,除了对我狠了些,目的好似挺单纯的。可你们有什么可图的呢?” 他缓缓转过头看着我,许久才幽幽的出声,“怕吗?” “嗯?”我一时没接住话,反应过来,才莞尔一笑道:“当然怕,如果躲起来,他们就不来找麻烦,我倒想长长久久的躲一辈子。只是我晓得躲不了,那就迎头给他们痛击呗!反正日子都是折腾的过,不如往大了折腾。” 他眼睛亮了两,却是沉声道:“下次不可再犯傻,用命相搏。叶雪莹的事,我早已禀明父皇,只是想放长线钓大鱼。经你这么一闹,便得逼她做殊死搏斗。” “可是看她样子,并不想抵抗或者搏斗,似乎是认命的承受圈禁一生了。” “她不搏,自有人会急的。” 我了然的点点头, 第261章 孔嬷嬷死 太子不知在孔嬷嬷房里干什么,待了一两刻也没见出来。 一具尸体也值得他看什么?不过是想借机找屋里的东西! 赤九最先出房门,周槐之见了他,便立即吩咐道: “赤九,派人将雪苑一干人等看押受审,务必看紧叶美人,与任何人有联系异动,来细说禀告。” “是。”不过这次赤九没有立刻离开,顿了下道:“公子,属下想送送干娘。” 赤九也是孔嬷嬷的义子? “你让赤十着人办!” “谢公子。” 看着赤九僵硬的背影离开,我心中莫名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尤其看到周槐之落寞的表情。 “赤八、赤九他们曾经是太后的人?” “嗯。” 我愕了愕。 若赤九都不是他的人,那他岂不完全是个孤家寡人? 难怪当初周景被带入盛京,太子和皇后为了斩草除根,不惜让周槐之伤重不治,企图以谋害皇子的罪名了结周景,竟一点也没有顾忌他的生死。 一时我竟找不到言语来说什么。 因为可怜的人并不需要可怜,或者他也并不觉得。 太子周齐御在房中待了有片刻,世安府住东边的美人儿闻讯赶来,都装作一副悲萋萋的样子悼念孔嬷嬷。 不过我想她们只是久旱遇甘霖想来见一见自己男人,哪和孔嬷嬷有什么情份在? 院外胡美人自持身份不想矫揉造作的闹事,却推搡怂恿廖美人当出头鸟。 这种情况廖美人当然也不好出声,劝了几句,见胡美人没听,便还是敞开嗓子喊:“公子,妾身们与孔嬷嬷也有昔日情份在的,让妾身入内见孔嬷嬷最后一面!” 若不是护卫挡着,估计她就领头带着一群美人们进来。 眼见喊周槐之没用,她又领着其她女人掉头喊我“夫人”,我心中气的好笑,又觉得可悲。 我起身走到亭边面对着她们,还是出声劝了劝,“各位还是各回各院,不要在此闹。要争宠讨怜爱,也得注意个分寸。不晓得死者为大吗?” “夫人,何时瞧见妾身们闹了?妾身是念着情份来送孔嬷嬷最后一程的。” 我扫了一圈人,指了指廖美人和陈美人,对守门的护卫下令道:“将她们二人放进来。” “是。” 廖美人、陈美人先是一愣,随即喜上眉梢的从护卫中间钻进康园的院中,其她人愤愤不平的抱怨,“凭什么她二人可以入内……” “来人,将她们押着跪在院中,以儆效尤。” 她们抱怨的话音还未落,又听得我一声冷喝,吓得一群人脸色瞬间苍白。 “你、你……你敢!太子在此,你敢藐视皇威,胡作非为!” “夏颖,你疯了不是?我已经不计较前几日的事,你非得逼人如斯!” 我仰头冷笑,用鼻孔俯视着她们,“我并不藐视皇威,但我敢藐视你们,何况你们还是一群不识时务的蠢货,不给你们一点深刻的教训,只怕永远认不清现实。” “来人,押下。” “啊——救命!……” “公子,你怎能任她一个野丫头羞辱我们?殿下还在这呢!呜呜……” 两人被护卫一人一脚踢在膝关节,“噗通”清脆的跪在地上,还试图哭闹把房里的太子喊出来为她们做主。 不想一直默默不作声的某人嫌她们呱噪,也不晓得从哪捡来两颗石子,“簌簌”两下飞射过去点了二人的哑穴。 康园外的人半个字都不敢再发出来。 见无法挣扎反抗,聪明的廖美人索性认服,笔挺了脊梁,像是等着太子出门给她们做主讨公道。 这一群女人,怎么就瞧不清屋里那个超级无敌渣男? 周齐御把她们扔进世安府的那一天起,他就从没想过要负责。 可惜了绝色的容颜和大好的年华啊! 我心里感叹一阵,突然想到了一个人,觉得兴许也可趁机救一救她也不错呢! 这么一想,我便朝亭外的翠花招招手,对她说了几句话。 翠花拧拧眉,看了眼周槐之,“满月、细月姐姐不是说你不能管?” 我眼睛一瞪,“又不听话了?快去!” 翠花不甘不愿的瘪瘪嘴,依言办事去了。 没多久,周齐御出了孔嬷嬷的房门,细月在旁恭送。 哪怕康园外闹哄哄的,让人想忽略都难,但周齐御就是忽略了。出门后,院中跪着的两位娇艳欲滴的美人,泪眼婆娑的望着他,望穿了秋水,可他一双眼正ai昧的灼灼盯在细月头顶,“细月姐姐,你要节哀!” 声音尽是温柔怜爱。 说着,他抬手要去安抚细月似的,不想细月一惊,极快的往后退了一步,“奴婢谢谢太子殿下关怀。” 这色渣简直无法用词形容。 “本殿记得幼时去皇祖母宫中,细月姐姐还常带本殿玩的,生病也是细月姐姐照料本宫,可……唉,如今长大,倒物是人非,细月姐姐同本殿生分至此了。不过细月姐姐将来有难事,可以来找本殿,本殿会一直记着昔日的情份。” 外面候着的美人见状,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一道道视线像淬了毒一般射向细月。 细月长得并不绝色,小家碧玉的,而且年纪也有二十六,虽保养的可以,与院外一众女人一比,简直天上地下的区别。所以美人们的眼神里更多的是不屑和愤怒。 细月难堪至极,咬着唇好一会才道:“那是奴婢的本分,殿下无须记怀奴婢。” 周齐御又逼近一步,眼瞧着手又摸到了她头顶,我快步上前挡过去,皮笑肉不笑的道:“殿下,孔嬷嬷刚去,细月还得忙着准备后事。民妇让其她人送一送殿下!” 他眼神一暗又一亮,“好啊,弟妹送送本殿也可。” “殿下,要送的人在门外侯了一群。”周槐之冷然出声, 周齐御笑笑,一甩长袖背到身后,往外走去。在经过廖美人和陈美人时,低头的那一瞬,眼中饱含的不满和嫌弃,傻子都能瞧出来。 “唔……” 陈美人错愕极了,手脚并用的追赶爬向周齐御,可连一片衣角都没碰到,就被他身后的随侍一脚飞走,“放肆,什么东西?也敢惊扰殿下!” 她双目瞪圆瘫倒,似乎不敢相信夜里同她翻yun覆雨、温声细语的男人,会如此无视自己。 院门外胡美人满腔的委屈终于化作了闪烁的泪花,没敢上前讨宠,其她人更加不敢,只眼睁睁的看着他目不斜视的离开,神情中尽是一片失落哀婉。 今儿他是以太子身份来的,谁敢担着勾引太子的名声? 只是周齐御没走多远,院墙外头传来秋月的哭诉声,“殿下,姑娘不行了,求您发发慈悲,请大夫来救救她!呜呜……” “世安府不是有府医?在本殿面前闹什么?” 听着声,周齐御十分光火。 千方百计抢来的女人,如今失了兴致,就变得这般绝情冷漠。 嘿,胡美人她们到底图他什么? 不过是太子光环给她们的梦幻希望罢了。 “奴婢也不想啊,可是胡美人不仅克扣了姑娘的吃食和月例,也不让府医过去瞧。即便去瞧过把了脉,府医也说无法治了。奴婢实在没了法子,只求殿下开个尊口救救姑娘!” 秋月是个能豁出去的,死死的缠住了人。 胡美人她们也过去了,康园门外恢复了安生。 “你大可不必为她们费精力。”站在旁边的周槐之突然开口说道, 我笑笑,“她们也是可怜人,明白顿悟了也可以有另外一番天地的。” 他错愕惊讶的低头看了我好一会,“既然选择了世安府,她们一生就这样过了,还能有什么一番天地?” 我生气的抬起手指点他的凶口,“女人也是人,凭什么不可以有另一番天地?难道谈错一次恋爱,嫁错一次男人,活该就要受罪,孤苦一生吗?” “她们可不是你,也再遇不上我这样执迷不悟为你动心的男人。” 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又觉得美滋滋的,捶了他一下,生气道:“女人的人生并不一定只有男人,好不好?脑子里尽想些什么?” 他皱眉凝着我,分明像看傻子似的。 唉,同个腐朽的封建男人谈恋爱,真是件艰难的事。不过好在这个男人把我放进了心里,不然呕都要呕死。 等翠花回来,她说太子已经发了慈悲,让他东宫的府医替俞美人瞧病。因为这几日国相府小少爷中毒的事,太子将府医也叫去了,今日同车一道回东宫,倒是方便。 在康园待了一会,我身子实在撑不住,便和翠花先回朝曦院休息。 “姑娘,为何让秋月求太子?奴婢越来越看不懂了,怎么这些女人都怪怪的?” 翠花是想问,为什么胡美人她们从不在周槐之面前邀宠,而太子一来,个个眼睛冒绿光的看着太子。 “有些事,心里晓得就行,别说出来,还有西游楼的事也万莫对外说半个字。” 我说完,翠花陷入沉思。 经过后花园时,我发现满园的梧桐树叶已经变得金黄,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像掉了一地金子。 “好美啊!” 我停下脚步,微眯眼感受着, “美什么呀?看起来荒凉的很。府里的仆从们太懒散,而各院的只顾各扫门前雪,怎叫一个乱?从前在昌郡何府时,哪些个做奴做婢的谁敢懈怠?生怕让主子发卖、扣了例钱。”翠花不解风情的道, 美仑美奂的,确实像秋天的童话,莫名带着点忧伤和惆怅。 我笑笑,转身要逗逗翠花,说她既然怀念规矩的何府,不如再去郡王府伺候,不想无意中看见不远的游廊处有几个人顿足在那里,秋纹也陪在旁边。 几人不知是不是在看风景,还是在看什么,隔得远瞧不大分明。 第262章 老乡见老乡 翠花见我发愣,也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不肖一瞬就惊叫出来,“天哪,那是马大夫和刘公子吗?” 我也很是疑惑。 太子周齐御新聘的府医竟然是马大夫和刘元修? 他们不是开了药馆在东城?那时我为了给小毅治病,亲自去请马大夫给他诊脉开方,那药馆叫什么“蓟(ji四声)医馆”,因为不识得那复杂繁体,还特意讨教了。 蓟,多年草本植物,花紫色,可入药。(后面要考,哈哈……) 其实换作其他人,我并不会惊异。 大夫嘛,能入高门显贵给权贵看病,是求之不得的。可当年那样颓废又污糟的马大夫,能忍受着东宫的规矩,为太子办事?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身在异乡为异客,每逢老乡倍亲切。 马大夫、刘元修朝我这边走来,我也笑着往他们的方向走, “夫人,福安!” 两相见了面,放浪形骸的马大夫竟然出乎意料的朝我行礼问安,表情不再是漫不经心,而是深沉琢磨不透的老练,倒是刘元修依然如故——君子翩翩,正气凛然的病娇公子。 “好久不见,马大夫怎的突然入了东宫?” 马大夫笑了笑,“当初来盛京就是郝先生帮忙的。他是东宫门客,见我医术果真不错,便向太子举荐了。” 郝言生也是通过我才识得马大夫,不想是这样成就了他们在盛京开药店的机遇,难怪之前问他和刘元修,怎么也不肯说。 我心中狐疑,“马大夫不是视金钱为粪土,终日醉酒人生?何时学起那些俗人去攀龙附凤?” “一直是俗人,那时只是苦于没有伯乐而已。” 他也学着打官腔敷衍了。 郝言生是他的“伯乐”? 我“嘿”了声,不置喙什么。转头对刘元修寒暄了几句,他还是同以前一样喜欢脸红,但和肖愁那样的红脸猴子相处过后,他这种就不觉得新奇了。 “元修哥哥可将阿婆接来了盛京?她一人孤老在寒苦的祁门县,实在不好。” “夫人说的是。”他脸又红了红,“不过某在七月之时就将祖母接来盛京。” 七月?不就是上月嘛。 正是我定亲成婚的那段时间。 我愣了愣,又由心笑了,“真的啊?那敢情好,改日我去拜会阿婆。或者让阿婆去找我母亲说说话,在府中住些日子。人生地不熟的,她老人家初来盛京肯定有些不惯。夏雨总念叨阿婆做的腌菜烙饼,说老香了,每次馋得我流口水,偏生自己一做,一点不如阿婆做的。哈哈……” 他抬头看我,目光有些发愣,我奇怪的摸脸,“我脸上可有什么东西吗?” 他一愕,忙又垂下头去,轻叹一口气,“看样子……夫人嫁入世安府,还是如同以往一般洒脱不羁。” “呵呵,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就是这德性了。” 他喉结滑动了几下,似乎欲言又止。 身旁的翠花突然惊吓般的推搡了我几下,“姑娘,公子来了。” “来就来了,慌什么?做贼似的。” 翠花翻我白眼,示意我去瞧周槐之那边。 我转头看过去,脸色还是那样,不怎么好。步子迈得很大,似乎有什么急事要处理。 “怎么了?” 人到了面前,我才开口问,便是连马大夫和刘元修的行礼招呼也没回,他就一伸手揽住了我的腰,声音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感觉,“夫人说身体不适,要去休息。怎生走了这半天,还在园中逗留?” 我脑筋一转,心里忍不住直乐,“经过此地,瞧见满园金色和弥漫在空气中的沁人桂花香,就忍不住停下来欣赏欣赏。不想遇见了给俞美人诊病出来马大夫和元修哥哥,便寒暄了几句。” 他眼珠子一鼓,“元修哥哥?叫的好亲密。” 看他醋坛子打翻,我“咯咯”直笑,“瞧你酸的,不如我也改口叫你煜哥哥好了?” 他吐出一口浊气,却是不顾有外人在,弯身一把将我打横抱起来转身就离开,惊得我一点调侃的心思都没有了,脸热心跳的低声在他耳边道:“你要不要脸?有人看着呢!” “看什么看?本公子在自己的府邸抱自己的夫人,也没碍着谁的眼。” 马大夫和刘元修硬生生被他喂了大口狗粮,尴尬的连告别也没说,往另外一个方向出府去了。 我无语极了,还没同刘元修说好,约着他祖母何时去夏府聚一聚,就被周槐之霸道的抱回了朝曦院,我还没生气,又被他用力的扔在了床上。 “干嘛呀?你莫不是小气的连刘元修的醋也吃?”我揉着吃疼的pi股说道, “你呀,就是欠收拾。倒笑话我吃醋!” 我从床上梭下去,走到他面前,左右看他的脸,“吃醋就吃醋嘛,哪里是笑话你?我以前可是经常吃,你也不是没顾及过我,同别人卿卿我我的更过分。再者说了,刘元修是隔壁邻居哥哥,隔着院墙长大的,我与他聊个家常,再正常不过了。” 他不置可否的要推我远些,在他伸出手时,我先一步抱住他精瘦的腰身,头在他胸前蹭啊蹭,“可不许再生闷气,又同我打十天半月的冷战。咱有事说事,没事说理。连这点子小事都要闹,你糟不糟心?” “你是说我无理取闹?”他的语气更沉怒了, 我无奈的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很正经严肃的道:“没有啊!你没瞧见我是在讨乖哄你吗?夫君,消消气,我与刘元修半点子男女关系都没有。” “哼,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我的面,你两次轻薄了别人,还叫没关系?他祖母和他可都动了要娶你过门的心思。若不看在你是救人,本公子不仅要断了你的手,连你的牙都要拔了。” 这人好生无理取闹了。 “你都晓得是救人,当时也没计较,现在没完没了的,是想做什么嘛?” “你还不晓得错?还这般理直气壮?” 我被他推的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才停下,看他一副气焰旺盛的,本来也有火气,但想想最近发生太多事,他心里肯定苦闷,没个宣泄的地方,便吸了好几口气忍住,转身上了床,把褥子盖住头。 不管他如何闹,随他去就是。 夜幕降临之前,孔嬷嬷的遗体被抬出世安府,在外边装的棺殓。她即便是前太后的一等贴身女官,但终归入了世安府成为奴仆,所以是不能发讣告办葬礼,就算要办也得送出世安府才行。 一个奴仆能在小主子的院里咽气,谁家都没这种规矩。虽然情份在,但多少会让小孩受惊不敢再住下。而周槐之身为皇子,天下至尊的父母健在,如果挂白绸、摆灵堂……于礼法都是不合。小毅闹着要出府去送葬哭灵,也硬生生的拦住了。 办理完孔嬷嬷的丧葬后事,世安府恢复了从前的平静。 东边的美人们甚至连去后花园嬉笑打闹的心情也不再,似乎那次太子的态度让她们有了些深刻的认知。太子这几夜都来了,但没正经睡过一觉,不是去堵细月,就是去调戏其她康园里的丫鬟。 细月愁眉苦脸的同满月在屋外抱怨,“满月姐姐,我该怎么办?真叫人难堪至极了!” 满月叹气,“公子和夫人都没法子,忍一忍,忍过一段时日就好了。你可千万莫要听殿下的花言巧语,给他骗了心去。” “瞧瞧你说的,连你都如此想,其她人更别说。你不晓得方才玉兰怎么骂我,竟说我人老珠黄的年纪,还不住的sao弄。我真是气的……以前可从未有过的,她们必是受了胡美人指示故意找我碴。” “以后夜里有事,你不要出朝曦院了,让我去,殿下耐受不住我这清冷无视。” 细月颓丧的轻轻应了声。 我看了眼慵懒如猫躺在美人榻上浅睡的男人,他真是充耳不闻呀! 深夜,有贼人到康园里翻箱倒柜,守夜的凌月手臂被砍了一刀,好在有惊无险的没出人命。未免惊慌,没对别的院里宣扬。 气氛凝重了好几天,我硬拽着小家伙又进了厨房做菜。 “小毅,你的菜洗好了没有?我的锅都要烧干了,快点,做点儿事磨磨蹭蹭,像个小妹妹。” 大炒锅里已经升腾起了青烟。 可小毅充耳不闻,还是挽着袖子慢吞吞将盆里的叶子一片一片的洗。 本来他洗的随意要下锅了,乍眼一瞧发现里头有条绿色肉虫子后,又丢进水盆重新洗,非得捉干净虫卵再炒。 同他爹一样龟毛爱干净! 灶头的火柴又不像液化气一样关小,是不能撤的,所以火越烧越旺,锅底都红了。 “呀,还有虫了,夏颖!” 我气呼呼的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盆,用锅铲勺了一铲猪油,把菜滤干了水丢进锅里,“啪啪啪”的发出噼啪油炸声。 小毅也气鼓鼓,“我不吃这个菜了。” “说了菜虫子能吃的,有高蛋白,吃了也没关系。这也不干净、那也不干净,你干脆吃空气得了。哦,空气也不能吃,你去用显微放大镜瞧瞧去,全是密密麻麻的灰尘和微生物、细菌,怎么没毒死你?胆小鬼!” “哼,你才是胆小鬼,不理你了!” 小毅刚跑出去,米管家心疼极了,拿出巾帕一遍又一遍给他擦手,还张嘴对着他的小手哈气,“小少爷,冷不冷?那水也太凉了,怎能学着做厨子的事呢?” 这缺心眼的老头儿真是气人,事事都与我对着干。 第263章 集体轻生 我想让小毅开心点,米管家非得拘着,好不容易来了厨房分散注意力。偏又追赶来,若不是我事先让满月守着门,方才就把人拉出去了。 “小毅,米老头的嘴巴臭烘烘的,不晓得带了多少细菌,你让他吹,小心吹出病来哦!” “你、你……简直不知所……”米管家气得结巴,“夫人,老奴从小少爷巴掌大就带起,都是如此,何来什么细菌鬼菌?而且老奴、老奴的嘴早晚天天都漱口了的,哪里臭了?” 我拿着锅铲翻了两下菜,觉着熟了,便用盘子装好,然后端着出门去。 经过米管家时,朝他一挑眉毛,“不信你让满月、细月闻一闻,看臭不臭?” 米管家脸气红了。 他又怎会张嘴凑头给姑娘家闻? 不过他也真不敢给小毅呼手了,因为小毅已经龟毛的露出了嫌弃。 我哈哈大笑,用手捏了一根菜叶送到小毅嘴边,“快吃吃,很好吃的。” 小毅赌气似的张嘴咬住,似要证明自己不是胆小鬼,可嚼了两下他又吐出来。 我正要说他,他咆哮道:“你怎么盐都不放?一点味都没有。” 呀,光顾着气米管家了! 青菜下了锅就不能再回一次,我只得又进厨房调了点盐水淋上去。 再出来时,门房的护卫送来了一张烫金的请帖。 我奇怪,“哪家府上递来的?” “国相府郝家的越管事亲自递的。” 米管家愕住,看向我,“这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有人来世安府递帖子的。那日郝太夫人同夫人说了什么?是不是有所求?” 若不是看他年纪大,我真想骂他一句:求你妹! 他想也不想,就条件反射怀疑我与郝家交易了。 不过转念一想,孔嬷嬷交给我的证据,太子这些日总不消停的来找,郝府又是国舅府,他这般大惊失色的,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这事总让他们惦记着,也不叫个事。 想了想后,我将菜盘子递给丫头绿芽端着,回头朝厨房里喊道:“珍婆婆,你将那道青笋做了。” “是,夫人。”珍婆子在灶头上笑着应了,“夫人,要不要加肉炒?” “加,多加些。其它做好的菜先热在锅里,等会我让翠花来取。” “好勒。” 珍婆婆是个实在人,从前总被人吆五喝六的使唤。我经常来厨房,与她熟了之后,便将厨房的事交给她和廖婆子一起打理。其她婆子虽不服,怕我发卖,与珍婆子的关系又不差,倒也都安分。 “细月,你去将从前在康园里做事的丫头婆子全去康园等着。” “啊?”细月满脸问号,但不似从前总要置喙两句,“是。” “米管家也一同去!” 米管家腮帮子鼓鼓囔囔的,“这会公子和小少爷要吃午膳了,聚到康园做什么?” 我敛了气,正要发言,小毅牵着我的手,道:“夏颖,我也要去。” “好,等会一起用饭。” “嗯。” 米管家没辙了。 因为怕小毅触景伤情,近一段都将他安排在朝曦院住着,康园里的人也分配了来。 一刻多钟后,曾经在康园任事的奴婢仆从都站到康园中,加上府中护卫赤八、赤九、赤十他们,细细一数,竟有上百人。 简直乐死我了。 我正儿八经的让人摆了一张老爷椅放在石阶上,威武十分的坐下后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然后说道:“孔嬷嬷故去几日,大家定是悲伤难忘。她一生忠义事主、无私奉献了一生,唉,不想也躲不过生老病死啊!” 底下响起了一片抽噎声,连身后的细月、满月也红了眼眶。 我最不喜欢哭哭啼啼,这么惹他们哭一遭,也是情非得已。 “孔嬷嬷走了,想必大家都会一生不忘她的教诲和养育,你们作为她精心培养的下一代,也算是她寄予厚望的继承人。” “??” 瞪得如灯笼般的眼睛一双双的盯着我,不明所以。 “孔嬷嬷屋里的遗物一直存着没动,昨儿夜里还遭贼惦记。小少爷是康园的主子,要住在这院里,时不时被惊吓一回,也不像个样。所以本夫人决定,所有孔嬷嬷的遗物,一人拿一样,给大家各自留个念想,也好断了贼人的惦记。” “……” 院中一阵诡异的静默,仿佛众人的呼吸都停止了。全震骇的看向满月她们,似乎在确定我说的是真是假。 我勾了勾唇角,继续大声道:“等会每个人让满月登记,领了什么东西,各自保管。失了、掉了,来报备一声。不过本夫人先说好,连前人的遗物都保护不周,也不顶什么屁用了。” 细月皱眉扫了我一眼。 粗俗。 我也觉得,不过我喜欢我自在。 皇后、太子,你们慢慢一个一个的找。 猜中有奖哦! 中午做了五个菜,酱香肘子、芝香豆腐、青笋肉丝、蒜蓉白菜、芙蓉汤,只有青笋肉丝是珍婆子炒的,其它全是出自我的作品。 摆盘子的时候,细月纠结嫌弃了好一会。 我心中腹诽:家常菜能有多好看嘛? 细月不敢置喙我做的不好看,自己默默的一手拿巾帕一个一个将盘子边上的油渍擦干净,另一只手又用筷子重新摆了下盘里的菜。 六个肘子叠了三层,豆腐边上放了一朵紫鹃花,白菜头全朝一个方向……芙蓉汤她没法改,但捞了好些个黑色的锅底油渣。 “菜凉了不好,赶紧的都上桌拾筷子吃。” 我郁闷的一吆喝,将坐在茶几边上的周槐之喊过来。 细月才转身端盆子给他们洗手,我将肘子和青笋肉丝调了个位置,她的脸色立即变了。 因为荤素搭配、菜盘大小不协调。 我忍了她好些天,实在是受不住,“我喜欢吃肘子,手抓着啃最是滋味,但你们家公子、小少爷吃的斯文,你们夹两个用切刀剥去!” “过些日就要去参加宴会,这般仪态岂叫人笑话?”周槐之瞪我, “笑就笑呗,猪要学会了自立行走,你以为别人不会笑的更放肆?装什么呢?” 周槐之憋了一阵,“噗”的笑了一声,,“形容自己是猪,世上就你,也没谁了。” “一窝猪!哈哈……” 周槐之笑容崩裂,小毅夸张肆意的大笑,细月强迫症上头,交握的两手颤抖了一会,转头对满月道:“满月姐姐先伺候着,我出去吸几口气。” ?? 我真不适合在豪门贵族里生活,不然一定气死许多讲规矩的强迫症。 虽说适者生存,但有些人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比如我,再怎么装豪门贵妇,帅不过三秒,就打回原型。 中午吃的油腻,细月去泡了麦茶喝。刚饮了两口,周槐之才问起我为何突发奇想把孔嬷嬷的遗物都分发给每个人保管,院外传来呼喊声。 满月出去询问了半响,回来说是陈美人挂横梁了。 我张了张嘴,好一会才蹦出三字,“死了没?” “没,说是在哭着呢!许是她的情绪感染了其她美人,都伤感绝望起来,一个个的也想轻生了断了。” 我看向周槐之,他端着茶碗悠哉悠哉的吹了口气,抬起眼皮瞧我一眼,似在说,“瞧,你又好心办坏事。都当她们是你,是个打不死的蟑螂哥小强。” “不至于?前天昨儿不都还好好的?”我有些不敢相信, 集体轻生自杀,太壮观了! 就没一个清醒过来选择坚强的? “昨儿夜里太子殿下来了一趟,似乎是要敲打她们,让陈美人在院里跪了一夜。” “无缘无故敲打她们做什么?吃饱了撑的?” “咳咳……”细月提醒了咳了好几声, “胡美人前天闹脾气,派了个婆子去安阳伯爵府说了一趟。那婆子是伯爵夫人的陪嫁丫鬟,进府还什么没说,就一通大哭。最后竟也不知为何竟商议决定说要公子写个放妾书,让她归家去。事情被太子晓得,所以昨儿夜里来了一趟。” 我由衷感慨,那陈美人可真是够可怜的,回回给人当枪使。 这屋里似乎就我一个热心肠关心那些女人,正座上喝茶的男人还是像只猫儿似的,慵懒的躺坐着。 “任她们发泄、发泄?”我没憋得住,开口去问他,“应该哭一哭就会好了?” 他扯了扯嘴角,“十有八九的,以后隔三差五就有一个寻死觅活。你非得将她们的希望和幻想全都戳破,还想让爷去收拾烂摊子?不如让爷宠爱宠爱她们,兴许她们断了太子的念想,安心伺候着爷过余生?” “你敢!”我一拍桌子站起来,像只母老虎似的扑到他身上,掐住他脖子,“让我发现你受了她们的勾引,信不信我阉了你?” “咳……” 细月又大声的咳了下,脸红耳臊转过身。满月叹气摇摇头,干脆拉着她和翠花一起出了门。 “你自己找的不痛快,给爷招惹的,怎怪上我了?” 我有些生气,“你明明说世安府中任何事都任我管和任我闹的。” 他勾着唇角笑起来,焉坏焉坏的,十足腹黑的表情。 “别笑。”我捶了他几下,却是不重,因为觉得有些心虚,“我、我原就想让她们不要占着给太子当侍妾的荣宠,时不时在你、小毅和我面前耀武扬威。可见她们被虚妄的承诺给蒙蔽,一时愚钝,便又想点化点化她们。 太子以后肯定不会要她们,估摸着在世安府住一辈子了,和我们也算是邻里街坊一般,要是她们清醒了,指不定以后相处也融洽些,又少许多麻烦。” “嘿,你也有天真的时候呢!” 你妹的! 作为和平年代社会来的好青年,这种想法是正常的,好吗? 难道真要学《甄嬛传》里,拉帮结派的斗个你死我活,才叫做成熟不天真? 斗赢了,奖品是什么?是一头四处拱白菜的种猪吗? 真搞笑! 第264章 女人的苦,男人永远不懂 我生气的坐回自己座位,周槐之却觉着我表情有些好玩,又凑上来逗了我一阵。我烦躁的推开让他老实坐下,“正经点。方才吃饭的时候,你说我不规矩,要是去了芳菲宴会丢脸面。听你话里的意思是,我可以出门了?” “差不多了。” 他一句牛头不对马嘴,幸而我脑子转得快,不然哪晓得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你是说荆南季家的事已经快要解决了?” “……”他扬了扬眉尾,默认了。 我愕然的张大了嘴,“这么快?太神速了?季土司不过失踪半月,荆南就成散沙了?好歹也是前朝皇室,底蕴和根基有几百年,兵力再散,那也有雄厚的财产支撑呀!” 他放下茶杯,一板正经的看着我,像是要从我脑袋里翻找出什么来,兴趣盎然的。 “哎呀,别卖关子了!” “你啊你,若不是我在昌郡早就认识你,真会将你当成个居心叵测的押出去砍了脑袋。” “我这不算是打探、妄议国家机密,嘁,紧张什么?” 他摇摇头,笑着细说道:“既然早看出来是祸患,父皇当然会早早的部署筹谋。” 唯有一次带我入宫,他称呼皇后为母后,其它时候都是皇后、皇后的叫,而对皇帝老头儿,私下里都是称呼为父皇,看样子皇帝老头儿算是给了他一点父爱。 听到南三所雾锁山,我记得常怀宁他们说起过一些。若是皇帝老儿部署的,怎么镇军将军连连打了几年败战,还赔了两个儿子进去? 这苦肉计也太残忍了。 周槐之似料到我想什么,继续解释道:“西南边境南三所雾锁山一带的兵乱原就是有意挑起的,顺势让镇军将军南下镇守。不想南下未多久,遇上了山霸王海云天真要图谋荆南峡口,镇军将军领军退敌时陷入雾锁山的迷踪阵,又迟迟等不来季家援军,损失惨重。” 我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有些好奇,便开口问道:“谢锦的兄长真是为救她牺牲的?” “不是。”他抬了抬袖子,两手撑在膝盖上,表情淡淡的道:“战败需要一个罪魁祸首来顶罪,谢锦自请背负了。” “什么?”我讶异一会,又十分愤怒道:“那你当初还用她做反面教材教训我?说什么……说什么她任性不讲规矩,导致别人家破人亡、名声臭尽,让我记着教训?” “女子的原罪不就是这个?若她在盛京没闹出事,没被退婚,兴许战败后就算是背负了罪名,也还是有人会称颂她的。” “rubbish!”我狠狠的骂了一声, “什么意思?” 我咧嘴牵强的笑笑,“你说的很有道理!” 他晓得我是骂他,哼了一声,“改日我到鸿胪寺问一问,要是别的意思,回来一定好好收拾你。” 雷声大、雨点儿小,现在我才不怕他。 “常怀宁去年说镇军将军本要拔营回京的,突遇疆毒和泥石流,又耽误了。也是皇帝老儿的拖延诡计?” “算是!山霸王突然暴毙,贼匪群龙无首,几次捷战后,确实已无威胁。但镇军将军一旦归京,再要找名目发兵荆南,便师出无名。几年间派人悄悄潜入荆门、渗进季家的筹谋,又得历经多少年方能成事,所以父皇又命他制造了一起灾祸和兵乱,顺理成章的留下。 直至今年万国朝会时,本欲等季土司来京动作,不想他借病让儿女跑了一趟。正愁如何引诱他入京来,你送上门给父皇当了箭靶子。如今季土司被擒,嫡子与继嫡子回荆南争权,两方拼斗,镇军将军伺机里应外合,攻破荆门占据荆南扼要位置,成为话事人。” “季六郎、季八郎也太没用了,这么快就怂败了。季土司不是还有许多儿子吗?什么季大朗、季二郎、三郎的呢?”我颇为感慨, “四死、两残废。” “呃(⊙o⊙)…” 好惨烈,家大业大的,还真不如一口锅三碗饭,其乐融融的过日子。 疑惑解完,我们又回归到谢锦的问题争执了好一会儿,差不多要变成斗鸡眼时,我突然还想到一个人,“季明悦如今还在盛京,她怎么处理?” “季家不是造反,镇军将军不过是去瓦解荆南的防务,控制季家的人,布置成自己的人在那边镇守而已。所以季明悦就留在盛京嫁人。” “啊?” 这权高者的zheng治游戏实在太高明,可是季明悦会嫁给谁? 她可是喜欢眼前这个家伙。 “皇帝老儿会将她许给谁?”我忍不住的问道, 他邪肆一笑,“到了芳菲宴的时候,你不就晓得了?” 难道芳菲宴安排了好戏? 陈美人自杀未遂,一众美人去慰问各回各屋后,都没能吃得下晚饭,因为厨房给美人们备的菜剩下大半。 我乐观的想她们也就难过个十天半个月,没想到当天夜里,又有两个脆弱的想不开。 一个跳了湖,一个上了吊,只救活了一个上吊的,而湖里的早上捞起来时已经泡浮肿了,死的面目全非。 据细月说,轻生的李美人、孙美人已经被太子闲置了六年之久,一个是商户家的庶女、一个是地方九品芝麻官家的,月钱和份例要从胡美人那处讨,所以这些年的日子过得十分拮据煎熬。如今被我一刺激,更加没了希望,便选择了结。 周槐之听了,冷漠的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唉,这个时代女人的苦,永远不要期待男人会懂。 秋天的湖水沁心凉,两个壮汉从湖里将尸体捞上来,冻得皮肤发红。而泡肿白的尸体被杂草缠了一堆,像落水鬼似的。 有几个美人胆小或者是感同身受、或者也是心慈,捂着嘴嘤嘤的哭。 胡美人面色沉冷,心中肯定也有所撼动,嘴上却说:“死了几个也好,活着浪费口粮和银子花费。你们想要死的,都尽早。哭什么哭?晦气!” 说完,恨恨的扫了我一眼,甩袖领着几个丫鬟婆子离开。 不过这次廖美人没像跟屁虫似的跟她走。 “夫人,如何处理?”赤十过来问道, 我怅然的一叹,“通知她家中父母亲人,装殓后抬去坟地葬了!” 满月阻拦道:“夫人,李美人虽为妾,但她是贱籍。不用世安府的人装殓,外头有专门处理奴仆丧事事宜的棺木店。且她父母是越州那边的,不知何故被卖到花船当了舞姬花魁,后来被相中典卖了身契入的世安府,以也无需通知她的什么家人。” 我顿愕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望了一眼那具被壮汉抬起的僵硬尸体,对赤十叹气道:“罢了,听满月的。” 赤十领着几个男子往前头走。 胡美人一走,大家压抑的哭声渐渐大了起来。 “我原是出自寻常百姓殷实的秀才家,父亲也给我说了门当户对的亲事,是我鬼迷心窍,偏给他做了侍妾。好处是有,父亲确实是当官做了老爷,可我呢?” 哭诉的女人疯疯癫癫望着头顶一方天地, “我不能生儿育女、不能记到家族族谱……没有姓名、没有价值……一辈子犹如坐牢狱一般困在这地方。哈哈……我还以为忍辱负重,将来终会守得云开见月明,可原来一切不过是他给的镜花水月。我还有何用啊?还有何用!” 最后一声发泄似的咆哮后,她猛地就朝湖边冲过去。 “快,快拦住她!” 我惊叫出声,脚不由自主也往湖边跑,若不是翠花拉我一把,估计我也跟着跳下去救人了。 曾经去女学上课时,天天看着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学绣工、画技、弹琴……不过是为取悦男人而活,我深深感受到时代束缚女人的愚昧思想,而这一次,却是真的震撼到了我。 好在捞尸体的壮汉们还没走,见有人又跳湖,扔下尸体就跳下去捞人。 一团稀锅粥,搅得人食不下咽、寝睡难安。 娇花般的一堆女人围着那个跳湖的美人,哭的那个凄惨哦! 我想开口劝劝,但她们谁会信我的?听我的? 没有感同身受的经历,就没资格置喙劝解别人的人生。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大度开怀。 “满月,带我去陈美人院里。” “夫人?” “姑娘,陈美人正万念俱灰的,您再过去刺激她,岂不让她更加想死的心都有?” 细月、翠花都劝我,满月抿了抿唇,扬手一请,“夫人,这边走。” 我将翠花二人甩到一边,快步离开了后花园。 陈美人的院没我想象中的大,加上院子拢共不过一两百平。同我在昌郡何府住的差不多大,唯一的区别是有二层阁楼,里面装饰精致奢华些。 院子里种了不少花草,现下姹紫嫣红的菊花开得正艳,就留了几条鹅卵石小径。 左边隔壁阁楼是莫美人,右边是廖美人、再过去是俞美人…… 等丫鬟传禀的时间,我开玩笑的道:“若是再添几个,估计得往西边院落安排。或者将东边挨着的府邸征收买来再建院子。” 满月没笑,只道,“府里已经一两年都没添过新人了。” 我知道,昨儿周槐之说太子妃生了个娇娇女后再无所出,东宫最近要张罗添两个侧妃。去芳菲宴各位贵女们,多少有人渴望入东宫的。 太子长得俊美,将来又是皇帝,就算贵女们不想,世家也会送。 我刚一入陈美人的房,她就朝我砸了个枕头,嚷嚷着让我滚,说我来瞧她笑话的。 她一个太子见不得光的侍妾,我笑话她做什么? 这脑子……唉! 第265章 男人要捧,女人要哄 不理主人的暴怒,我自顾自的在陈美人房里慢悠悠的转了一圈。 外室有茶榻,左边摆了一把琴,用葱倩绣花银丝穗布盖着。内室拔步床边摆了张桌案,书案上有画纸、笔墨,墙上挂了花鸟图,笔触熟练流畅、细腻生动,像是经常画。 画上角落还题了诗词,尾款署名——馥。 “你画的真好,我小时候学画画,老师总骂我的手是鸡脚爪子。”我笑笑的感叹, 屋中的人都莫名其妙、云里雾里,尤其那天被打肿脸的婆子,本来警惕万分,忽地一愕,吊着下巴不明所以的瞪着我。 “陈美……不知你的闺名叫什么?美人、美人的叫像花楼里的姑娘似的。” “你、你滚!”陈美人又拿床边几上的药碗来砸, 我怕边上画筒里的画浸了药水毁掉,飞快的抱走。 “夫人来此并无恶意。”满月冷声道, “嘿,她个卑贱劣质的女人会无恶意?你是在说笑吗?” 我放下画筒,又笑了笑,“行,美人就美人。你的名字肯定难听的要命,不然怎么都不敢说出口?你大概也喜欢听别人叫你美人……” “你……我……”陈美人苍白的脸气的回了几分血色,“我名字好听着呢,馥郁芬芳,陈馥芳。哪像你,叫什么夏荷?我丫鬟的名字都比你的好听!哼,还改名夏颖,男不男、女不女的。” “是啊、是啊,你的好听。没办法,我爹娘读书少。” 陈馥芳彻底愣住了,好半响才问,“你到底来做什么的?” 我自己搬了一条绣凳,正正经经的坐到她床边,叹道:“唉,国相夫人和太夫人发了个芳菲宴的帖子,听闻京城中的豪门贵女都会去。我阴差阳错的为兄求学入了鸿蒙学院,又被公子鬼使神差的看上,嫁进这世安府,实在是脑袋嗡嗡响,不知今夕是何夕。乍一踏入贵族圈,我这心哪,忐忑极了……” “噗噗……”身后翠花喷出两声异响, 我回头瞪了瞪她,再回转头给陈馥芳解释时,她却一脸恨毒的面相,“你又想算计我什么?” “嘿嘿,借你几幅画用用,装个脸面。” 陈馥芳再次呆住了,好半天才出声,“你……你真是无耻,拿我的东西装才华?” 我生气的瞪大眼,“说什么呢?我是带着你一同去,让你当前锋献丑。” “什么?” “什么?” “夫人?” “姑娘?” 一屋人不约而同的惊叫出来。 我挠了挠发痒的耳朵,“去不去?去就痛快说一声。” “你、你、你是不是阴谋算……” 我举起三指指天,“我夏颖若是想阴谋算计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在场皆可作证。” 可别将宅中所有的女子想象成电视剧里一般,都是见多识广、阳谋阴谋各种手到擒来,相反她们的思想格局很片面,多是从家宅关系、从书中体会这个世界的多样化。而且她们对誓言和神佛的事非常深信不疑。 所以我一发誓,陈馥芳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直到我离开,她还恍若从绝望黑暗的梦中醒来,看见一片不真实的光明。 “夫人,为何要带她去芳菲宴?” 门外,廖美人一脸惊诧的挡着问我, 我仰仰头,“你也想去?” 廖美人讶异,没待她出声,我好笑的从她侧身走过去,“想去就报个名,名额只有两个。” “我去,我去!夫人,妾身去!”廖美人急急的追来,一脸殷切期盼。 她以前看我的时候,眼睛都高过了头顶,她这变色龙一般改变的态度和称呼,真让我有些觉得带她去会不会乱套生事。 不过生事就生事,左不过让她们被骂一顿。先让这些整天没事干胡思乱想的女人,都行动起来,别再轻生自杀。 “那准备、准备,听说芳菲宴是在科考放榜的第二天,不少才子佳人也会去。若是不想丢脸,自己好好温习下从前学的才艺。” 说完,再越过她,离开了陈美人的院子。 在院外,我遇见了秋纹,她满眼激动的朝我行礼,又跪下磕了好几个响头,“谢夫人的提点,我家姑娘的病情已经转好了。奴婢无以为报,只能铭感于心,下辈子做牛做马偿还。” 满月、细月不知道我插手了俞美人的事,见秋纹拜我,便猜想到了,可既然都要惊世骇俗的带两个妾室参加盛大的芳菲宴,这俞美人的事,她们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你就这点出息,这辈子做了奴,下辈子投胎还给我做牛做马呀?我可不要,自己好生过!” 我没受她的礼,站着偏了些,说完话就离开了。 曾经快活等着入宫封妃的,现在都想死了,曾经寻死殉情的,却不想死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么多……我怕怕! 果然,我进了一趟陈美人的院子,传出要带她去芳菲宴,整个世安府空前的热闹起来。美人们也不闹死闹活,全围在厨房那里等翠花她们去提饭菜。 晚膳摆饭晚了两刻钟,翠花回来,嘴里呼哧呼哧的,摇着手里绢帕给自己扇风。 “那一群女人,简直是疯了。” 周槐之洗了手,挨着我在桌边坐下,奇怪的看了眼翠花,边给小毅擦手边问:“怎的了?” 他好像越来越没讲究规矩了,对翠花的失态失言反倒十分有兴趣。 “她们说夫人带陈美人、廖美人入芳菲宴,是想让她们另找爷们收去。怕是都不指望那位,所以争先恐后的抢起来,还诋毁陈美人是个尖酸刻薄的、廖美人是个墙头草,不值得带去。个个拉着奴婢说项,闹得脑仁都炸了。” 周槐之嗔怪的瞪我一眼,“太胡闹了,怎生动了带她们去的心思?豪门贵府的宴会,像什么样子?” 我拾起筷子吃菜,“我也不像样子,你怎的同意让我去芳菲宴?可别说让我去见识,交际朋友。” “季明悦害你一次,你心里一直不痛快。不让你亲眼见证,快意了恩仇,鬼晓得你哪次又惹祸出来。” 让我报仇去的? 哎呀,这老公越来越得我心意了。 要不是小毅在,我真想奖励他两个大啵啵。 所以换了个奖励,夹了猪肾腰花炒韭菜心添到他碗里,“谢谢夫君,多吃点这个。” “益气补肾的。”他意味深长的笑起来,两条又浓又黑的眉毛像wei琐的毛毛虫似的。 “嗯哪,给你补!”我也嘿嘿笑, “坏蛋!” 他嗔了一声,脸却红了红。 小毅歪头看看我,又看看他,“你们说什么呀?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大人说话,小孩莫插嘴。” 小毅抗议,“我已经长大了。” 看着两父子斗起嘴,我乐呵呵的夹菜吃饭。 原以为蒙混过去,待用过饭,小毅觉得饭后喝茶无聊去外头玩了的时候,周槐之吩咐满月她们关门出去,我就觉得大事不妙了。 他温情似水的走来牵起我的手,目光灼灼发亮,“夫人,该补一补了。” “夫君,大中午的,屋外头个个耳清目明的,这样不大好?而且小毅也在朝曦院住着呢!” “我斯文些,不出声。” 我…… 我一只手抓住桌边角,“我不能啊!要是小毅听到了,怎么办?他九岁了,似懂非懂的年纪。” “皇族贵胄的子弟十三岁就要初涉人伦繁衍学习,小毅再过三、四年也会情窦初开了,稍稍意会,也无妨。” 臭不要脸的。 我心里咆哮,他已经将我抓住桌角的手指一个一个掰下来,抱着我往寝卧里走…… 一室荒唐,沉醉了岁月。 这该死的浓郁萎靡的气息,让我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我的头藏在他脖颈里,贪婪的嗅着他的味道,可害怕他又蠢蠢欲动,不得不逼迫自己翻了个身与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偏他就懂,只调侃说:“不来了,中午腰花吃的少,补的不够,晚膳多吃些了,再补。” 然后蚂蟥似的又粘过来。 我歇了好一会儿气,才道:“后天就要秋考,我想回娘家住一天。” “我带去你瞧瞧便是,何必住一天?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秋不见每惓惓。” 呼出来的气息在我耳边滚烫炙热。 我回头瞪他,却发现他是闭着眼说的,“腻乎什么?新婚半月多不见,也没瞧你惓惓。我也有一月未回去,……” 他猛然睁开眼,眸中蕴了怒气,“回什么回?哪里才是你的家?夏颖,你可是嫁人了!” “龟毛!”我好笑的嗤了他一声,又觉得会伤了他,立即改口道:“你呀,你才是我的家。天涯海角,无论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我说回,只是回娘家。温氏和夏氏堂伯叔的事还没解决,understand?” 他一顿,眸光开始发亮,像得了奖品的小屁孩,神采飞扬的。 男人要捧,女人要哄。 我怎么感觉和他是反过来了? “咱们睡醒了再谈。” 两人相拥睡了一个午觉,只是还没自然醒,米管家来闹事了。 不知是谁在他面前嚼了舌根子,硬说我闹得世安府鸡犬不宁,人心惶惶,要周槐之解了崔美人的禁闭,让她来主持府中事宜。 米管家除了关于小毅的事倔强轴性,其实别的事,他还是听令周槐之的。 这次闹,当然也不例外。 第266章 离家出走 穿好了衣裳,我和周槐之坐到偏厅,米管家有私话说,便将其他人屏退。 “夫人要管家、要闹事,在这世安府,老奴再不会置喙什么,可若是夫人要带进带出的,给小少爷惹许多危险来,老奴就是死也不依。崔美人糊涂一次,听信叶美人的谗言,她已经深知悔改。公子,世安府的事就由着崔美人来管!” 看着跪在底下,一脸诚恳忠心的米管家,我揉了揉抽搐的额角,眼见周槐之要发威震慑他,我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他, “让我来。” 周槐之认同的坐回来。 米管家神情愤愤,意思大有骂他是个色令智昏糊涂蛋的意思。 要是他敢说出来,我就敢原封不动的还给他。 为了太后,自残入宫一辈子当太监,这不算是色令智昏? “老刁奴,是不是胡美人身边的人同你说的?” “你……”米管家捂着胸口直颤抖, “还是和你一样从闵怀来的老奴才说的?” “夫人管是谁说,老奴说的是个正理就是对了!” 我冷“嘿”了声,“好,确实是正理。老刁奴既然认定小毅所有遭受的事都是我带来的,我走便是。夫君,你让崔美人出来管!我受他这窝囊气实在是憋屈。” 说完,我站起身朝外头喊,“翠花,去收拾东西。” “胡闹!” 周槐之拉扯我的手,被扯的一个踉跄,不过控制了力道并没有摔着,趁着转身,我朝他眨眨眼,“崔美人以前是能管,那是有孔嬷嬷压着,让她现在试着管管呀!呜呜……” 周槐之多聪明,一下就意会了,眸中闪过一丝无奈,只能装作哄我,我又作天作地的哭闹,死活不依,然后带着翠花、满月、赤十他们出府回了夏家。 申时下起了小雨,天地似蒙了一层水烟纱。开始还小,快到街上时越下越大。 本想买些礼品、吃食什么的,可是不想淋湿了受寒,便空手回了家。 娘和夏雨她们迎出来时,激动的直落泪,嗔怪我怎么下雨天来,为何不早早给个信,也有所准备准备。 以前初到盛京,可是一年多没见,这也才多远的距离、多久的时间,竟叫她们想念的这般。 “自家的姑娘,嫁去别人家的女儿,哪能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我握住娘替我擦头发的手“就淋了不过百丈距离的雨,我没那么娇气。” 娘依旧要坚持替我擦干,我笑笑的将头靠在她怀里,懒懒的没骨头似的。 “自家的姑娘自家疼,嫁去别人家女儿可没人疼。娘有时候几夜几夜的睡不好,怕你在那府中受了委屈。” “没受委屈啊!而且我有人疼呢,夫君可疼惜我了。” 满月默默垂头递来衣裳,又退到一边,翠花这家伙却瘪了瘪嘴。方才回来时,她可是又唠叨许久,说什么“嫁做人妇的女人,怎能一吵架就回娘家?” 娘叹了口气,“你莫要瞒着娘,娘晓得那深宅大院里的事。娘小的时候,姨娘是受了多少磋磨,娘都看在眼里。且世安府里妾室,身份个个都比你强,又有近百个,今天受点气、明儿受点气,气多了身子定不好。” 我哈哈直笑,“娘可觉得我这性子会让人气着?” 夏雨正色道:“姐姐莫要心大,她们的气你不受,可姐夫呢?你千万要谨言慎行,在怀上子嗣之前,莫要失了姐夫的宠爱就是。” “啧啧……娘,你瞧瞧她,还没嫁人呢,就教我这已婚妇女夫妻之道了。” “胡说八道,莫打趣你妹妹。” 娘仨玩笑了一会,温氏和堂伯堂叔他们都来了。我借口疲倦,让翠花出去打发了他们。 娘不再似以前那样阻拦我,说我这失礼、那不行的,只感慨道:“当初为了做好为妻为媳的本分,忍了你们叔伯们二十来年,如今不在意,倒看清了本质。在这世上啊,不用刻意讨好谁去成全什么名声,因为名声,不是讨好就会如愿以偿。看着温氏小心翼翼又憋屈的这些日子,娘既觉得可笑又可悲。” “娘在儿女心中是世上最好的娘,就是您最大的价值和名声。” 娘脸上的怅然一扫而空,笑呵呵的将我搂进怀里拍了拍。 翠花传了话才回屋,一个劲儿的笑,“姑娘,你晓得奴婢瞧见听见了什么?” 这丫头越来越促狭焉坏。 娘和夏雨原来有所对不住她,如今看她开朗的模样,都露出些轻松。 “听见什么了?” “方才夏大爷和夏三爷让那温氏好生张罗饭菜,说让她别再整些腌菜、肉丝儿、骨头的。人家高门显贵的夫人回门看爹娘,要是发现她这妾室抠抠索索的对待她娘和妹妹,小心收了她的管家权。” 翠花说的眉飞色舞,十分解气。 “你方才是没瞧见,温氏那脸哦,黑成了锅底炭了。回了一句‘叔伯要是觉得我招待不周,叔伯们出银子出力招待啊!’那夏三爷恼极,上前就要甩她一巴掌,幸而夏大爷拉住了,不然温氏有一场好打。” 我看了一眼娘和夏雨,瞧她们二人表情也不错,心想那个釜底抽薪之计已经凑效了。 不过真要看效果,还得瞧瞧夏侯明下衙回来是个什么情况。他升职了,已经是六部衙门里在编的正式官,从九品以下的流外二等工部录事,月俸十二两。 (官职不必太过考究,但作者君有查资料的。) 夏侯明申时下衙,回家酉时末。驱驾坐的是屎壳郎兄拖的马车,吴谨思赶的车。 二人见我惊了一大跳,正要上前来招呼,我走去马棚同屎壳郎兄亲昵了一会。它还认得我的气味,马头朝我拱了拱。 不晓得这头小se马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看见母马就走不动道。 “小颖今日何时回来的?”夏侯明亲切道, 我拍拍马头,走过去看了眼吴谨思,笑道:“下午来的。哥哥后天要科考,特意回来住上两天。” 夏侯明肩上搭了一件黑色披风,里头穿着一袭流外二等的藏青色锦绸官服,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缝,“走,这棚子里飘雨,我们进屋说话。” 看他样子,事业的顺利和节节高升,让他心情豁达了不少。 外人再如何传世安府是个烂糟污秽的地方,对于他这种小市民来说,只要能升官发财,哪会在乎儿女会遭什么罪。 进了厅堂,温氏殷勤的喊了声“老爷”,立即过来给他解了披风,拿去外边抖了雨水。 娘老神在在的坐在上座吹茶品茗,双目淡淡,妆容端庄秀美,一袭烟霞水袖衬得如出水芙蓉一般。 四十不到的年纪,花开正好呢! 我今儿硬逼着她穿了上回与夏雨去东城买的衣裳。 夏侯明进门之时,眼睛一眨不眨的望了她好一会,若不是温氏打扰,只怕还在怔愣。他微微含笑,走到娘身边的位子坐下,见她不理人,便又转头来同我说话。 温氏杵了一阵,尴尬的出去张罗饭菜了。 “你哥哥最近的学习进步了许多,韩夫子、刘夫子对他多有褒奖。工部有同事的子弟在鸿蒙就学,前些日说来给我听的。马上要备考,明天放假休沐,你来了正好,你哥哥肯定备受激励和欣喜。” 夏侯明一脸与荣有焉, “嗯,多亏父亲和娘教导有方。哥哥入了鸿蒙,只要勤恳好学,必有赏识他的贵人。不过这次参考太仓促,爹爹莫要寄太大的希望,落榜也是情有可原的。” “诶,不说不吉利的话。” “女儿知错,不说了。” 夏侯明欣慰的点头,“女儿嫁到婆家,果真就会懂事多了。怕是在宫中拜见皇上、皇后受了不少规矩?” “就成婚第二日入宫敬了茶,其余时候也不用去请安的。女儿记得父亲从小教诲,只是经历之后,才会切身体会。” 夏侯明神色动容,几乎要落出泪来。 我转身握住娘的手摸了摸,“也是娘的慈爱关怀和不离不弃,让女儿心存感恩,以诚待人,方能入得皇家立足,受夫君宠爱。” 牛皮吹大点。 夸词最耐听,被夸奖捧的人也最能听得见别人说什么。 爹你教养了女儿,但更是娘的功劳。 听懂了吗? 娘抬头对我慈爱的一笑,夏侯明再度将视线落在她的侧脸上,失神忘了情状。 “老爷、夫人,饭厅的饭菜已经备好,叔伯们已经在等着了,你们移步去吃了饭,再来叙家常!” 温氏依然外表柔和温顺,但低头掩下的那一抹嫉妒怎么也骗不了人。倒是娘对夏侯明的态度,真的已经无动于衷了。 转入饭厅,其余人已经到齐了。望着我的方向客气的笑,我也客气的道:“堂伯、堂叔、堂婶婶,你们坐下吃,不用客气等我的。” “那是要等的。” “咱们家的大贵人,怎能不等?不然太没规矩体统了不是?” 表婶笑容可掬,比之以前那副尖酸刻薄的面容,我觉得这张脸太假。 狗摇尾巴讨欢心,狼摇尾巴讨命。 十二个人的大桌子坐不下几家子人,便分了男、女桌席两桌。 食不言寝不语,大家相安的吃了一顿饭。温氏忙里忙外几番被忽视,坐下后只吃了小半碗便搁下筷子。 饭后都进了厅堂喝茶,堂伯母这次不说为堂妹牵红线的事,恁堂伯叔说堂哥夏卫城和夏半知这次参加科考的事,说了许多祝愿福气的话,夏半知不想浪费时间,先一步回屋温课,夏卫城也不敢炫耀了,一同出了厅堂。 入贡院科考需得经考上秀才,再进省试考取举人,方能入京参加贡试,然后选取进士去殿试。 考中举人虽然不做官,但也算一县名流,在衙堂也可设座的,所以当初原主夏荷闹天闹地,李氏不敢随意处置她。而进士则是能入选派官的,甚至有可能是京官。 夏卫城凭本事考取了举人,而夏半知侥幸了些,入了鸿蒙学院就等于半只脚踏入名流仕途,虽也要考,但学院有二十个保送举人名额,去年夏半知有幸排在榜尾,才能得以参加贡试。 所以夏半知这次机会来之不易,自清醒后,格外努力,连吃饭的时候也会吃着吃着背念起课题。 第267章 温水煮青蛙 佟表叔一家则开始说佟有为看准了门道做生意,苦于身上没银子,唉声叹气的别提多可惜。 我坐在娘身边,就只听听,也不回话。 表叔佟季常呷了口茶,侧转身大声对堂伯道:“他大伯,你不是也去瞧了那梓杭来的瓷器货品?瞧着那成色、那形状……可是顶顶好的东西,不过三、二钱银子一只,就是在菜档口摆地上卖,也是转手能赚大钱的,是不是?” 佟季常海口夸夸,怂恿夏昆伦一起美言,想要说动我去投钱赚银子。 “是啊!”夏昆伦惋惜道:“我身上要是有个四、百两的,决计二话不说就去进货,唉,卫城这些年读书,又上京科考,我实在是拿不出!” 我充耳不闻的抬手摸摸娘头上、又摸摸夏雨头上的金钗珠饰,一个劲儿的说“发饰好看,人也越看越好看,美呆了。” 娘和夏雨都被我逗弄的红了脸,扬手拍我说“没规矩”,笑笑闹闹的也没将他们一屋人放在眼里。 直到我起身要回后院歇息,佟有为焦急的推了他爹娘几下,叔婶二人便开口问我借银子使。 夏昆伦精明,夏昆鹏也不蠢,任他们开口先说。 我应了,他们立即来掺合,要不应,表叔他们得罪了我,那也是表叔他们惹的事。 “荷儿呀,在这盛京,除了你们,叔婶真是没得半个相熟的亲朋,你表哥好不容易攀了门道,有赚钱发家的路子,若是没银子白白丢了这一次机会,定是后悔终身的。荷儿你嫁入高门,富贵逼人,不如帮衬帮衬你表哥?” 我冷冷一笑,“表叔、表婶可是忘了当年表哥带着大伙人追打我哥哥的事?怂恿小毅轧断他的腿,害他在床上躺了半年,差点终身残废?你们怎么有脸同我借银子?莫说我没有,就是有也不会借给你们。” “荷儿,好歹……好歹我们是亲戚,就算以前有隔阂,那也是解了的呀!” 我摇摇头,“谁说解了?我可没说。现在我看见表哥,就恨不得砸碎他的脑袋。” “你……”表婶嘴上的胡子直翘,忍了一会才沉下声,“荷儿,表婶晓得你心不忿,恨我们当初在你爹娘和离的时候助纣为虐,帮了那蛇蝎温氏,可如今我们是站在你和你娘这头的。” 竟然称呼温氏为“蛇蝎”了。 “表叔、表婶,你们别跟我说情,如今我不将你们赶出家门去,已是仁慈了。可莫要得寸进尺!” 佟表叔一家气结,怒骂不该帮着娘要夺回这府中的管家权,跟温氏闹得气了好几天。 我扬扬眉,“温姨娘不也是表叔、表婶看上的?” 佟表叔说不出花来了。 “夏荷,你就不怕臭了名声吗?对亲友如此刻薄冷漠!”堂伯夏昆伦出声, “不怕。” 我仰头一笑,斜了他们几家人一眼,挽着娘从旁侧离开。 夏侯明惯会和稀泥,也立即借口最近六部忙着科考的事,衙门里忙,早些回房歇着去,温氏体贴扶着一同出了厅门。 “老爷?” 转入东厢的游廊处,传来一声娇嗔。 我回头一瞥,见夏侯明欲言又止的看着娘的背影,而温氏一脸委屈不过。 眼下还早,酉时都没过,母女三人聚在娘的卧房偏厅里说话。 纤芸领着三个小丫鬟进屋里伺候用水洗漱,有条不紊、次序井然。连在旁递帕子送茶的满月也颇为满意。 “纤芸,我们泡会儿脚,让其她人先出去。” 纤芸看了我一眼,立即领会,“是,姑娘。” “你们去外头守着,等会再叫你们进来收拾,另外叫厨头婆子再热些水送来。莫让夫人、姑娘们的水凉着了。” “是。” 屋中只留下纤芸、满月后,我才开始问最近的事。 堂伯叔他们加上佟表叔几家人住在这宅院里头,最近肯定热闹的很。 “头十来天,温姨娘待堂老爷他们尚算有礼客气,吃食都是紧着好的。最近几日表少爷找了路子要卖瓷器,开口向温姨娘借银子使,没借到又说予堂伯老爷听,就在前天,几人一同开口借,温姨娘当场发了脾气,说日日吃住供着一群‘白眼儿狼’,一点不晓得感恩,堂伯老爷他们掀了桌子。” 温氏身上不过二、三百两周转,岂有闲钱借给他们置瓷器买卖?但堂伯叔他们眼见夏雨和娘身上头饰衣裳置办了三百多两,压根就不信温氏。 我嘿嘿直笑的促狭了一会,问道:“老爷可晓得他们闹了?他可是最讲亲情情面的,裤兜里剩根柴都恨不能脱了裤子一起烧了温暖别人。” “你这孩子!”娘嗔了一句,看边上的满月并不讶异,才又道:“父母再不是,也是养育你长大的,竟学着没规矩。女婿不管着你的嘴,你自己也得晓得分寸,将来莫给他惹祸端。” 在祁门县,娘曾短暂的受过孔嬷嬷教言,她真记到心里去了。 我笑笑的嗯了声,继续看向纤芸。 纤芸抿了下唇,“当天老爷下衙回府,表老爷就说温姨娘曾经为了得到祁门县那间铺子,将昌郡何三爷一家叫来堵门闹事。温姨娘矢口否认,表夫人又说起当年她如何在祁门县佟家村被救,又如何……如何勾引男人不成,转而看上了去表老爷家走亲戚的老爷,特意租房子在县镇上,时时候着老爷出现,期间也没少让表夫人帮忙。老爷当时听了,气哄哄的扇了温姨娘一巴掌,然过了夜到第二天,老爷待温姨娘的态度又转好了。” “爹的耳根子软,温氏又善于做低伏小扮可怜,肯定让她唬弄过去。”夏雨哼道, 我笑了,“不急,温水煮青蛙,这水还没滚,她还不会跳脚蹦跶的。再等等!” 娘不认可的摇摇头,“小颖,不如就这样过!娘觉得挺好,什么不用操心,一日三餐有吃有喝有穿,还求什么?温氏她也给你爹生了个儿子,闹大了,谁又能得多少好处?你们表叔他们委实太过分,日日挑肥拣瘦的嫌这招待寒酸、那招呼不周的,就差把这府送给他们了。若不是温氏扛着,娘可能要天天被气的哭。” “娘想的太片面,如果将来哥哥要当官立府成家,这新结交的亲朋好友,是拜会您,还是拜会她温氏?府里要是给她全把持住,您的儿孙是亲近您还是她?可有您亲儿孙的福气?” 娘愕了愕,我接着道:“为何她现在能忍气吞声?她不过是在等机会如何撵走堂叔伯他们几家人,待他们走了,这府里的事怕就都逃不过她的掌控。纤芸再机敏有主意,哪里能掣肘主子?夏雨如今没嫁人,要嫁了人,只剩你和哥哥在府中,怎还好办?” “且说她和爹的婚书、你和爹的和离书,此刻还被堵在路上没音信,怕也是她故意为之。所以若真论算,她才是女主人,而娘不过是个寄居在府中的外人。以后娘就是被她捏圆搓扁了,将来外人还会道她贤惠大度。哥哥若高中、妹妹若高嫁,也都是她能干的功劳。” “我大手大脚的花银子,就是让堂叔伯他们眼红了想一直住在府里讨便宜。温氏脱不得身,她才会狗急跳墙。到时拿捏住她的七寸,一举灭了她,娘以后才有安生的日子过。” 娘脸色彻底变了,夏雨眼中也更加坚定。 门外婆子送了热水来,不是厨房里的,而是温氏屋中的。 外头丫鬟进来禀了声,道她是来见礼的。我摆摆手示意不见,那婆子在门外喊道:“大姑娘,姨夫人说有招待不尽的地方,望请谅解。” 我笑笑,对翠花小声吩咐了几句,让她出去跟那婆子周旋。 回娘家,轮得到她说招待不尽? 然翠花回来,却道:“姑娘,她说温姨娘身体不适,方才回屋晕倒了,这些日便请求让夫人管着府中事宜。” “姐姐,她莫不是洞察了?故意让你对付堂叔伯他们。” “洞察又怎样?她可敢松手?若今儿她敢松手,便让她从此不能染指府里的钱财。”我脚底搓脚背的搓了好几下,同翠花道:“去同那婆子说,明日采买纤芸亲自办,让她告诉温姨娘将库房里的银子拿出来。” “她岂会给?” “去说就是。” 翠花疑惑的又出门说去了,不多会那婆子离开了正院。 泡了脚,再说了会话,我便回了自个儿的院房,房间不够,我让满月同翠花睡在一处。 满月却不肯,只说要守夜。 “是公子特意吩咐你夜里保护我的?”我问道, 满月嘴角漾出笑意,“什么都瞒不过夫人。”说着就来给我宽衣解带。 我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也学着同我贫嘴了?知道要巴结我了呀!” “夫人是奴婢的主子,当然得全心全意的伺候,哪里是巴结?” “嘁,假惺惺的!要是我和你们家小少爷同时掉水里了,你会先救谁?” “奴婢救夫人。” 呃……答案怎么同预想的不一样? “为什么?” “因为奴婢知道夫人一定会尽全力救小少爷。” 我无语好一会,“你这是在恭维还是在捧高帽给我戴?” 今儿满月到夏家走一遭,她莫是看透了我?先前在娘屋里,她眼睛就没离开过我,看得我毛骨悚然的。 熄灯前,夏半知来了一趟,不过只在门外踌躇来回走了走,并未敲门。 满月是习武的人,他一来就察觉了同我说。 我等了好久,他最终还是离开。 躺下后,我想了想,问道:“满月,你都没见人,怎晓得是谁?” “每个人脚步有轻有重,或左轻右重、右重左轻,或擦地而过的距离也不同、或鞋底不同。” “牛逼!”我感叹了声,又前言不搭后语的问:“他来做什么?又来讨骂的?” 满月疑惑的想了一会,“夏公子大概是挺怕你骂的,心跳的十分慌乱。” 第268章 亲人 翌日一清早,我就醒了。不晓得是不是认床,夜里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睡不踏实。 夏侯明已经出府上衙,走到正院时,夏半知、夏卫城在前庭院中郎朗的背书诵文释义,二人相互交流,指出对方不足,再以此改正。 “二位公子的学艺似乎都不错呢!”满月叹了声, 我打了个哈欠,边走进饭厅边道:“夏卫城学习是不错,可惜左右逢源的喜欢拉帮结派,我不大喜欢他,不然与兄长也能有个伴相扶持。” “夫人,水至清则无鱼。夫人不觉得您的兄长太过刚直?而夏卫城有头脑、有学识、有交际,是混官场的不二好苗子呢!” 我一愣,回头看满月,见她眸中诚恳,我哪里不晓得她是在点醒我,让我不要一杆子打翻一船人。 可要帮助堂伯一家,我心里想起都不是个滋味。 “夫人,独木难支。堂大老爷虽然精明算计,但也是个顶用的人才。奴婢前十几年在宫中、后十年在世安府,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和官员,太后因人制宜,各为各用,并不以善以恶任人唯用,也并不以才多才寡分配高低职能。万事以利趋之,有核心的利益绑缚,便会同心协力共同进退。” “万事以利?”我讽笑一声,“满月,你的利益可和我是一样,是绑缚在一起的?你追逐的是什么利益?身为女子,不能嫁人、不能生子,一辈子当个伺候人的奴婢?只求我赏口饭吃吗?” 满月被我问的愣住,脸上也很难堪,“夫人,奴婢是干娘带养大的,从小听从干娘的教导。干娘是我的亲人,干娘将小少爷当命护着,奴婢也将小少爷当命护。” 我嘿嘿笑出声,“瞧你紧张的。回想回想你方才说的话,说的是利、还是情?确实,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熙熙攘攘无宁日,可让人们心安幸福坚持一生的,永远只有‘亲情’二字。” 满月讶然的顿了顿,“是奴婢妄言了。” “没有,你说的很对。夏半知确实太刚直,要想有所为,比夏卫城要难多了。可我若用了他们,难免以后会给自家人添不少堵。” “也许是夫人想的太多呢!” 满月小声说道,眼睫悄悄的抬起瞄了我一眼,似在猜测我是否能听得进去。因为孔嬷嬷一直都说我是个顽固不化,脑子一根筋的人。 我有些无奈,并不想给别人这种刻板印象,说道:“我哪里想多了?” “夫人有颗赤诚炙热的心,旁人对您好三分,您就会还十分。可夫人您太过戒备防患,对好的人虽是全意的付出,但总保留着清醒。所以受伤后,看似放手放的洒脱,其实孤独的很。” “……” 我想起了前世主治医生说的话,说我看似闲云野鹤,实则郁结在心中不解。 可谁不是这样过呢? “夫人,他们是您的家人,闹过争过,可以化解的就化解了,他们也会经历后才能懂得。敞开心接纳他们的不足,兴许对您自己也是种解脱。” 我看着满月愣了许久,但仍是没有回应她。 早膳时,温氏果然病榻不起没有出来。 昨儿夜里让她的婆子传话拿银子来张罗家用,连个音信也没有,所以我让纤芸采买前去工部衙门一趟。 纤芸回来买了不少好菜,租车运送入府的,两个壮丁搬了十来趟。 猪蹄膀子八个、鸡六只、鹅两只、猪肉二十斤……这个时代贵的要死的海鲜鲈鱼多宝、青蟹、龙头虾……青菜三、四箩筐…… 曹婆子当时在厨房里见着,脸上欣喜不已,大概以为是我阔绰出了银子,还客套道:“大姑娘怎买这么多?真是太破费了。” 纤芸笑道:“是老爷给银子,我去买的。” “什么?” 当时整个厨房里的人都被曹婆子的惊乍声吓了一跳,后又察觉自己失态,结结巴巴的问:“老爷、老爷的俸禄不是得过四、五日才发放?” “老爷预先支的,那工部禄管是个好说话的,听闻我们府中来客支使不出银子,二话不说就给了。” “你……你……竟拿了老爷的俸禄买了这么多?得花了多少去?” “不多,五两!大姑娘回娘家省亲,老爷、夫人说得尽好的置办。” “五两哪,可是半月的俸禄了。这余下日子该如何筹算?” 曹婆子捂着胸口,替她主子心疼肉疼。她自是不敢与府中大丫鬟争执谩骂,便立即去禀了温氏。 翠花惟妙惟肖的学来我和娘听,料想温氏会躺不住来说道说道,等到午时上桌上菜了,她也还是没出来。 两桌子满当当的菜,香气四溢,就是隔壁府里也是闻得到的,亏她能忍住不来馋一口。 “哎呀呀,这正头娘子当家就是不一样,哪像那个阴阳三道的小娘?天天不是腌菜萝卜、就是素肉丸子,像是打发穷亲戚似的。弟妹,你呀,还是莫让她瞎管了。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做主当家,世上哪有这个道理?” 表婶还没上桌,眼睛就泛起绿光对娘一顿恭维。 娘淡淡的没回应她,拉着夏雨的手坐下,朝夏晴那边打趣道:“用饭,早先闻着香味就饿了。方才在屋里绣着花,我都听见夏晴肚子咕噜响。” 夏晴脸红耳臊,“堂婶婶,你……你莫说了。” 夏晴小时候经常来家里玩,待娘算是亲昵,后来听闻流言才渐渐断了。 佟佳已经挨着她娘坐下开始动筷子,另一边的桌面上,表叔和佟有年那厮也早已大块朵颐。 堂三叔夏昆鹏平时流气跋扈,也瞧不上佟氏一家,二话不说将几盘海鲜龙虾换到面前,虎目一瞪,叫他们不敢伸筷头来抢。好在他尚算知点事,不停的夹给两个将要科考的侄子吃。 花了五两买的菜,中午几乎就吃完,所以我又让纤芸出去买一趟。但温氏是个沉得住气的,还是没出来说几句嘴。 夏晴和佟佳来和我套近乎,已经綉了一上午的帕子,下午还来娘的偏厅的陪着喝功夫茶,见我又张罗丰盛的晚餐,佟佳高兴的嘴角都咧到耳后根,“表姐,以后你多多回来!世安府离这里也不远,不过一个多时辰的路,我也能时常沾沾你的光。我还从没吃过那样大的虾和蟹,就连那鱼也生得好看,简直是人间极品美味。” “表妹喜欢就好,即便我不来,表妹让温姨娘去买嘛!一点吃食,值当不了多少。” “嘁,她表面佛光心生恶,哪里会大方?那日吵架,她竟骂我们是打秋风的,让伯父打了一顿才又端出客套待人。她如今是病着了管不的事,表婶婶何不趁机撸了她的管家权?” 我笑了笑,添了一杯茶给娘,娘推拒道:“不喝了,你们聊着,我去房里歇一会。” “翠花,你扶着夫人进屋去服侍。” “是。”翠花心无芥蒂的笑应着,又对满月道:“满月姐姐,等我出来,你去睡上一会。” “不……” “要睡的,姑娘一直跟我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休养好身子,图再多也是枉然的。” 满月失笑,“好,快去!你呀,真是啰嗦。” 翠花扶着娘进去歇了,我也有些乏。便让二位堂妹、表妹各回各屋也睡个晌午觉。话不多的夏晴到门口,见佟佳走远又折了回来。 我看她抿唇咬嘴的,像是有私话要说,又觉得不好意思开口,走下台阶与她平视后,问道: “堂妹想说什么?” “我……” 看她嘴唇都咬出一排深深的牙印了,不然我也没耐心等她说什么。在夏荷的记忆中,这个堂妹是个腼腆又胆怯的性子。 “堂姐,我、我知道这话我不应该说,但……我娘说堂姐你肯定恨死了我们一家,当初在祁门县那样逼迫堂婶婶和你们。如今我们却恬不知耻的入府白吃白住,堂婶、堂姐能招待,已是大恩。如今堂叔的俸禄虽然多了些,但也经不住这般消耗,堂姐委实不该如此破费。” 我愕然的看了她一会,回想起堂伯母的态度,曾经不过是袖手旁观,并没有对我们落井下石步步紧逼。 “无妨的,哥哥和卫城堂兄明日就要科考,得在狭**仄的考场独间熬上九天,让他们补一补。” 夏晴脸更红了,有些不敢看我,“我、我……是我多言了。那表姐先休息!” 转身走了一步,她又回头紧张道:“堂姐,半知哥哥的被褥、布卷袋、枕头、水筒、小炉子什么的,我和娘已经准备了。还缺了什么,也想不尽然,不知堂姐身边可有懂的人?” 我对满月问道:“你懂吗?” “奴婢去瞧瞧。” “嗯,去!” 夏晴像受惊的小兔子,对着满月行了个礼,“有、有、有劳了。” 因为满月的气度和气势,确实让寻常百姓一眼就心生敬畏。 “晴姐姐是让大堂伯逼着来盛京的。”夏雨说道, “嗯?” 什么意思? “自他们晓得姐姐你在盛京得嫁高门、哥哥在鸿蒙混得风生水起,去信让他们来重新给哥哥、娘上族谱,大堂伯便逼着晴姐姐与先前订了婚的卢秀才退婚,趁着机会带她来盛京好找一户好人家议婚高嫁。 大伯母可惜那个卢秀才,晴姐姐也早对他生了情愫,偏大堂伯为攀高枝拟了一张天价的嫁妆单子,与卢家闹得双方脸面无存。卢秀才的父母亲戚外传晴姐姐勾搭上了更好的人家,才急于刁难退婚。大堂伯一招决断后路,让晴姐姐名声扫尽,不可能在祁门县嫁人,大伯母才急得犹如锅上蚂蚁,上京来想让你试着帮忙相看。” 第269章 送考 “堂伯母很少说话,也不常在亲族间走动。因为以前堂伯被族人嫌弃欺辱,后来做生意赚了些银子,大家才对他态度好些的。晴姐姐像大伯母,是个内敛极了的性子,真不晓得堂伯会给她找什么样的人家。” 夏雨洋洋洒洒的说了许多,最后还惋惜的叹了口气。 她这副模样,我哪里不晓得是打什么主意。也不想想自己也及笄要相看定亲,却操心起别人来。 “大伯母是村妇?” 我这样一问,是因为夏氏一族虽有百来人,但都没什么出彩的人才,而这大伯母的言行倒有些清新脱俗的,教养的儿女,一个品行虽差点但聪明好学,一个胆懦却识礼有度有想法。 祁门县从前是罪官流放的苦地,不定是什么大户贬罪流落过去,让夏昆伦捡了漏。 夏昆伦是长子长孙,但生母不详,有人说他母亲偷汉子被沉塘,具体如何谁也说不清楚。只晓得叔祖父后来又续娶了,生下两儿三女,两个没养活。夏昆伦幼时受过继母不少磋磨,所以没读过书学过礼,但人圆滑聪明,靠倒买倒卖小东西,赚钱娶了堂伯母。 夏雨摇头,附在我耳边小声道:“不清楚,但听堂三婶骂过一两句闲言,道她装得再清贵也是端洗脚盆的丫鬟。” 夏晴识字,会读会画,绣品也綉的好,堂伯不会舍得花银子给她请夫子,定是伯母所教。 在大门户中识字懂礼的丫鬟也是有些级别和能力的。 在娘家睡了一晚,第二夜睡眠才好些。 不过金鸡还未打鸣,我就被翠花、满月提拎起床了,府里府外忙忙碌碌的好不热闹。夏半知、夏卫城需得净身熏衣,备齐笔墨生活用具,并点了香烛在正堂祭拜先贤,以求金榜题名。 科考比前世高考更加隆重,三年一次,只要是秀才、自信有实力便可报考。虽说二两的报考费和上京旅居的费用不多,但也是普通老百姓难以承受的。 砸锅卖铁上学去,金榜题名难有时。 今儿两家人送考,我和娘、夏半知他们一起坐世安府的马车,屎壳郎兄则拖着大堂伯一家人,而佟表叔一家则留在府中。 温氏颤巍巍的由曹婆子扶着送到门口,嘱咐完夏侯明,又来对夏半知道:“大哥儿在考场要穿好衣裳,夜里睡觉盖实被子,千万莫着凉生病了。在那闭塞狭小的地方得熬上九天,实在辛苦。回来我病好了,给大哥儿炖汤炖肉,好生的补补。” 夏半知到底年少,掩饰不住情绪,嫌恶的扫了她一眼,便上了马车。 夏侯明沉着脸不悦,我笑了声,“劳姨娘费心。这时露重寒凉,姨娘还是赶紧入内休养好病气,家中还是缺不得你,瞧瞧昨儿纤芸办的事,一天就将爹爹的俸禄花了八两去买菜置货。都说不当家不晓得柴米油盐贵,唉,要是姨娘不做安排,这偌大的府十日都撑不过去。” 温氏一怔,谦虚道:“姑娘说笑了。” 小样儿跟我玩清新绿茶,我也会装呢! “今天姨娘身体还没好,那就让纤芸再受累出门置办食材。不过今儿姨娘可得将银子支出来使,纤芸一个丫鬟也不好次次到爹上衙的地方去讨。” 温氏眸光一阴,又见夏侯明将怒气转嫁到她身上,忙收敛情绪,笑道:“是婢妾病糊涂了,等会便给纤芸安排。” 马车走了两刻多钟,夏半知手里还拿着书,虽然没说什么,表现出什么,但看得出来他很紧张,越靠近贡院考场,他的手越是抖的厉害。 夏侯明一直在感慨当年他独自入京科考,如何如何苦逼,如何如何避免错漏,洋洋洒洒的,不仅让夏半知温习不进书本,越听没有底,眸光闪动不安的很。 我抽掉夏半知手里的书,“平时不努力,临时抱佛脚有什么用?” “小颖,这种时候别激你哥哥。”娘要来拿我手里的书,还给夏半知, 我合上书页放到了另一边,“娘,考试最忌讳紧张、怯场,不然脑子一片空白,平时学的再好也是枉然。” 娘不作声了,担忧的看着夏半知有些些发白发虚的脸。 “深呼吸!” “??” 一车人包括满月都疑惑的看着我。 我不得不做示范,一遍又一遍的吐气吸气,教夏半知放松。 夏半知红了一会脸,学着吐纳几次,果然手脚不再那么僵硬颤抖。 然深呼吸了不一会儿,我闻到一股香浓的肉汤味,便叫停了马车。 “满月,让我堂哥他们也下车来吃碗热汤面。” “是。” 满月去拦住了吴谨思驾的马车,堂大伯一家人犹豫不想耽误。 夏半知也觉得没必要,“小颖,早膳在家中吃过了,不要浪费时辰。” “我没吃饱,黑嘛清早的睡得迷迷糊糊醒来,能吃得下什么?”我拉着夏半知到面摊坐下,又到他耳边悄声道:“我上过大型考场不下十次,听我的,吃好喝好放轻松。因为吃甜食或者高淀粉食物,可以增加血清素和多巴胺、肾上腺素,使人心情愉悦,让大脑机制保持精力充沛。只要你之前学的融会贯通,考场上不紧张忘个干净就行,不必回想太多杂七杂八的。” 夏半知下巴掉下去,“妹妹入得什么考场?考秀才、举人、还是贡士?” “一种你们难以想象的考试。” 我莞尔一笑,转头让小二给每个人上一碗卤肉面,卤肉料加倍,结算银子另付。又使唤翠花去街对面买二十个素菜、肉馅烤饼,分包打好了让夏半知和夏卫城带入考场吃。 买太多,吃不完肯定要馊了。 “夫人,这饼不能带。”满月听我说要给夏卫城带一包,才晓得是给他们的备粮,所以立即阻止我,“前年,有个秀才自作聪明,将题案写在油纸中包进包子里,被检使官查出来,二话不说扔出了考场,还被终身禁止科考入仕。这买的烤饼虽未藏了作弊的纸条,但让检使官一个一个掰开扔来扔去,也吃不了了。” “那也买二十个来,我们就在这里慢慢吃。”我挥了挥手,让翠花赶紧排队去。 堂大伯一家悻悻走来,堂大伯怨道我不该任性。 对于夏卫城科考的事,他是十分看重的。 娘笑笑道:“俗话说养精蓄锐,入了考场得饿上大半天,吃得也是没油水大锅菜。大哥让孩子们吃一顿,也耽误不了什么时间。” 堂大伯还欲说什么,我瞧见大伯母手伸在他背后扯了扯,一家人也在旁边桌上坐下了。 我扬扬手,“不急的,考场辰时才开门临检入内,整个上午都是安排各考生备考事宜,去早了也是坐在里头干等。” 面摊老板是个二十三、四的俊生,在盛京做生意有六年多,说是头一回见我们这样不急不慢送科考入场的考生。 夏侯明也觉得不妥,“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快别人一步,才能步步先于别人。早入场准备整理心情,没什么不好。” “吃过了再去,也不会晚。” 我慢条斯理的一根根吸着面。 夏侯明也无法租车,因为今天的马车可没有一辆是走空的,早早被别人家给预定了,只能生闷气坐等着我。 当金色的晨光倾洒,照亮一切黑暗,人也变得明朗起来。桌上说说笑笑的,一行人没了出府之前的凝重和严肃,变得轻松惬意许多,我才让赤十捡起缰绳驱车。 到了贡院大门,外头排着不见首尾的队伍,车水马龙、水泄不通。 夏半知和夏卫城排在末尾,后头陆陆续续还有人赶来,也不算最晚。他们前面大概十几个左右,我看见了常怀宁、秦淮他们,叽叽喳喳的打闹着。 常府的马车也在旁边,时不时帘子撩起一角来看。 “馨姐姐也来了呢。” 我无意一声叹,夏半知怔愣的“嘭咚”一声掉了手中竹篮,里面装着笔墨纸砚,撒了一地。 这忽地失态,好生突兀。 尤其他的脸,就像当初肖愁将我当媳妇看的时候一模一样,羞窘中带着蠢蠢欲动,红的发紫,蹲下身捡东西也控制不住眼睛往常府马车那边瞟。 他之前就认识邵馨,不过因为我的关系只是礼到话不多,即便我重伤期间,邵馨在家里住了十天半月,两人一天拢共不过三、两句话。 他突然羞怯怯,难道是情动? 想到这,我心脏猛的一跳。 什么时候的事? 之前夏半知被季明悦勾引上当,当众奚落受辱,后又睡了翠花不负责任,如今竟喜欢上邵馨了? 我越想越觉得是,但少年嘛,青葱稚嫩的年纪喜欢上几个女人,是不奇怪,可…… 夏雨见我狐疑,凑我耳朵边道:“哥哥心中有愧,写信托人送进了云麾将军府。坚持送了二十来封,馨姐姐终于回了两封,哥哥捧着那两封信挑灯看了几夜。” 我心中一沉,狠狠的瞪了夏半知一眼,可见他此时要备考,只得拉夏雨到远些的地方,冲她发火怒道:“他这等轻浮的事也去干?要是被人晓得,馨姐姐她又要背上名声遭人碎语闲言了。” 夏雨心虚低头,“我也说过哥哥,可哥哥说是让将军府里的人托送的,应该不会传出去?” “哪个?门房还是后厨的人、采买的人?” “经常出门买菜易婆子。” “糊涂东西!” “姐姐,你别骂了。哥哥也是良心难安,想问馨姐姐是否平安,心情可还好。怕她想不开寻了短见,才一次次往将军府里递送的。” 这事要是让常伯父、常伯母晓得,不得扒了夏半知一层皮去,常怀宁更加会往死里揍他。 第270章 家贼难防 这边和夏雨说完话,那边已经快轮到常怀宁他们受检,所以也差不多到夏半知这里。 葛平乐四处张望无意看见了我,推搡着前面的秦淮,两人顿了几息,仍是小心翼翼的避着旁人的视线关注,手在腰下同我招了招手。 常怀宁收拾好包袱走进贡院门内,转身也看见了我,只是别扭的抬头往天上望。 我没心情理会他们,深吸了几口气,走回夏半知身边,娘在围着他打转,生怕他缺了什么,又怕自己啰嗦似看顾小孩一样,让夏半知在人前丢了脸,左一句右一句的问翠花这、那都有没有,带了多少,够不够用。 看了他们一阵,我想了想,还是对夏半知说道:“哥哥一定要放轻松,莫要太大压力。虽说压力是前进的动力,但若过于挤压自己,便会适得其反。你尽力就好,毕竟你才初入鸿蒙不过一载。” 他一直说努力学功课,是为了娘和夏雨、我,如今又多了个娶邵馨的目的,这般不纯粹的强压自己学习,我还真有些担心,甚至早就做好了他落榜的心理准备。 昨儿我言里言外也提醒娘和夏雨,不要寄太大希望。 夏半知点点头,朝常府马车望了一眼,“我会的。妹妹……还是早些回世安府,那位能放纵你胡闹任性多久呢?爹娘曾经也矢志不渝,最后不还是被生活消磨殆尽?你还是得好生维系,莫沾着一时的宠图一时快活。” 我点头,嬉笑道:“他若无情我便休,我比娘坚强独立,不会受他给的苦。” 夏半知不晓得是说不赢,还是无奈,只说等他考完了再与我说。 考生进了考场,送考的人陆陆续续离开。 回去的马车上松泛了些,我买了好些鲜果点心在路上吃,也给堂伯父他们送了一半,夏晴买了桂花糯香膏和枇杷露回礼送来我们坐的马车。 娘在车上感慨,“你们大伯娘是个识礼有进退的,你堂大伯也得亏她管顾着家,才缓缓的一点一点把日子过好了。我呀,实是比不得她半分。只是有了好日子,你们堂大伯却心大糟蹋了晴儿这孩子的姻缘。” “兴许真能被堂大伯相了个好人家呢!” 夏雨边说边剥了颗桂圆递到娘嘴边,娘摇摇头让她自己吃,她又转手递我嘴边,我笑笑,“你呀,自己多吃点,老顾着旁人做什么?” 这小妞要遇着个好婆家,别人能念她的好,要是不好,非得给人当牛使用。 娘继续伤感的说着:“女人哪,有个知冷暖的夫君就是一辈子的福气。我从前着急宝儿的婚事,一时被猪油蒙了心也想她攀高枝,可结果呢?” 她眼里流露着悲伤和缅怀。 夏雨立即转头看我一眼,似怕我介意。 我笑着拍拍她的手,告诉她我已经看开了。 遇见这个飘摇却温暖的家,遇见周槐之,我被他们一点点潜移默化的改变了。 我已经不再那么敏感,患得患失。 “你堂大伯何尝不是和那时的我一样呢?”娘怜惜的又看了眼向后面的马车,“只希望晴儿不要遇人不淑。” 说完夏晴,娘又担心起夏半知和夏雨的婚事,说起这个我想起在贡院外的一幕,便问道:“娘是如何给哥哥打算的?” “翻过年,你哥哥就二十。二十而立,可成家才立业,我也急的不行,然又怕犯从前一样的错。前些日子,你爹和那温氏提过两次,说让你哥哥努力用功,考上功名后便去云麾将军府提亲。 我心下忐忑,一直没应他们的话。是我们对不住邵馨,岂还有脸空手套白狼去将军府提亲。 而且以前不是有个俊生去将军府提过亲吗?听说也不介意邵馨毁容,备了好些礼上门说亲。” “惠县赵府吗?”我讶异道,“是从哪听来的?” “你爹派吴谨思去打听的。听闻那俊生的前妻死了,留下一儿一女,可突遭横祸,那儿子断了一只胳膊。” 夏侯明是肖想邵馨当儿媳妇吗? 惠县赵家提亲这事我再清楚不过。可邵馨毁容,赵府危机又已解,赵炯为何还上门讨亲事? “赵家的人进了将军府?” “进了。吴谨思说是那俊生长辈父母亲自上门负荆请罪,诚心诚意做了大阵仗的。外面还传连皇上也亲自过问了,一时间那关于邵馨姑娘的坏名声也无关紧要,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皇帝老头儿也过问了? 乖乖,那这婚事也有一半可能成功咯! 惠县匪贼杀人灭口的事闹大后,尤其是在赵府捉拿后,身为二品将军的常伯父又插了一手,事情直达天庭皇帝老儿面前,皇帝老儿得知后雷霆震怒下旨严查,一查查到陈大人贪污抢夺世代做瓷窑的人家,逼死族老和乡亲,遂陈大人被狗头铡在菜市场给铡了头,家中三代老小发配西北漠地边疆。 而赵大人因为百姓拥戴,风评甚好竟是捡了漏,官升两级,当了惠县知县。 所以我也能理解赵炯为何会再登门求亲。 常伯父私下解决了赵家助纣为孽诓邵馨的事,顺便利用此事宣扬他们对邵馨的维护,是以邵馨的娘家背后是云麾将军府,自然有人会掂量利益去联姻。 然为了利益联姻的结果能有多好的预见? 常伯父他们只怕不在考虑范围,但他们抛却从前的芥蒂同赵大人一家商议亲事,真真是意外。 “上次小颖你同我说了之后,我便不再动让邵馨当媳妇的心思。如今将军府公然到金銮殿为她撑腰,更加不匹配了,你爹和温氏也好开那个口。” 我有些不解,“常伯父为何要闹得让皇上做主邵馨的婚事?他们完全可以再等等,悄悄给邵馨找户好人家嘛!” 娘摇摇头,“云麾将军府不是还有个未谈婚论嫁的常少爷?怕是他们也着急给常少爷相看订亲,才想着把邵馨与他的关系撇清楚些。” “嗯?!” “邵馨和他是表姐表弟,情分深厚,可邵馨若长此以往的住在常家,哪家大户女儿会嫁进去,日日吃着表姐的醋?” “姐弟关系,有什么好吃醋的?” “家族间有些个别的为亲上加亲,表哥表妹成亲的不在少数。邵馨和常少爷不是也曾有过流言的? 若不然邵馨之前也有将军府做后盾,为何没人敢上门提亲,也没人给常少爷说亲? 常将军如今公然表明了态度,便是在告诉世人,邵馨和常少爷不会结成连理、对成鸳鸯,大家伙心一落,看着邵馨被人求亲上门,自然也有人争相给常少爷说亲了。 云麾将军府那般大的豪门贵府,根基再浅,世家们怎不会想着联姻结好?” 我怔了好一会,才想起这时代还是有近亲结婚的,因为一直觉得常怀宁还小,也没想到这时代他的年纪早已过了婚娶的时候,所以便也没想到邵馨作为表姑娘寄居在将军府,是她耽误了常怀宁的姻缘。 “娘,哥哥若考了功名,也不会辱没馨姐姐?唯独聘礼可能会捉襟见肘些!”夏雨说道, 这丫头,还帮着夏半知,真是自家的屎不臭吗? 我瞪了她一眼,“邵馨虽是寄居在将军府的表姑娘,但他们一家把她当眼珠子一样护着的。哥哥毁了她的容,他们不算账,完全是因为我当初设计太……” 说的太快,差点透露了真相,我想了想才继续道:“因为我救过邵馨,所以常伯父、伯母才作罢,两相抵了恩情的。 夏雨,私信来往的事,你万莫纵容哥哥去做了。若哥哥再私底下勾引、坏了邵馨的名声传开,他们新仇旧恨的会找他算。” 娘的脸一白,惊叫一声“什么?半知和邵馨来往了……” 话头一顿,她使劲儿打在夏雨身上,“你们这些个不知事理的,想害死一家人吗?温氏心大的很,怕是在你爹耳边吹了不少枕头风,你爹又鼓励怂恿半知,才让他骚动不知分寸,办出那糊涂事,回去可千万将书信毁了,别让温氏收捡了去作妖。” “爹爹没和哥哥说过话!”夏雨委屈的为夏侯明辩解, 夏半知恨透了温氏,也嫌恶作为父亲的夏侯明,所以夏侯明不可能说动他。唯独是夏雨,兴许她被利用,在夏半知耳边无意提了一嘴,让他忧心愧疚了。 娘越发生气,“那你哥哥怎的突然要和邵馨私信来往??” 夏雨嗫喏不敢再说,承诺等夏半知考完劝他歇了心思。 东西城跑了个来回,到家已是巳时二刻。除了两考生和一个上班族,其余人都回了。 未进大门,就闻见饭菜香,大家伙不约而同的径直到饭厅去。 对于昨儿的丰盛,皆是意犹未尽。 然一行人刚穿过二门,却瞧见五、六个官差大马金刀的押着佟表叔夫妇二人,佟佳害怕的在旁哭啼不止。 堂三婶惊叫一声,“天哪,这是作甚?” “季常兄,你们犯了什么事?怎么惹官差上门了?” 我看着捧了个珠宝盒子走来的纤芸,又望向伤心愤怒的温氏,隐约猜到了什么。 “大哥儿和城哥儿要科考,都出门送他们。府里便只剩表哥、表嫂一家,可哪晓得他们狼心狗肺,竟偷夫人和二姑娘的首饰金钗。”温氏愤怒的指着佟表叔一家喝叱, 堂伯、堂叔愕然怔了半响,也破口大骂,“你们竟然偷东西?该死的东西,良心被狗吃了吗?” 第271章 奇葩佟家 佟季常还有点人性,晓得羞耻低着头不敢看人,而表婶则挣扎狡辩, “没有,我们没偷。是表嫂嫂私下拿给我瞧,暂时放在了我那屋中的。温氏你个贱人,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喊官差来,你个丧尽天良的狐狸精,为了赶我们走就用这样的毒计,你会遭天打雷劈的!” 纤芸拿着珠宝盒子递到我面前,“姑娘,盒子在佟夫人房中找到了,可是夫人的羽翎金钗和二姑娘房里的粉珠桃瓣花冠头面没找着,表少爷不见了踪影。” “佟有为何时出府的?” “奴婢去了府外置办,回来时青叶同奴婢说夫人和二姑娘的妆台被人翻找过。奴婢才发现丢了东西,后来温姨娘做主,报官搜府,才从佟夫人床被底下搜出夫人的多宝盒子。” 夏雨心疼极了,“那派人去找佟有为了没有?该死的,那头面可是有近二百两。” “官差已经派去找了,府里也指派了四个人跟着去认人,想必表少爷要置换银子得去当铺的。” 差老爷听得一套头面有近二百两,惊了一跳,遂也重视了些,过来询问说话。 我让满月去应对,大概他们晓得我是世安府的新妇后,更加战战兢兢的办起案子来,问满月该如何处置,是私了还是公办。 一般大户里,自家亲戚偷了东西,都会私了。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荷儿,荷儿,你说说公道话,是不是你娘昨儿拿给我们瞧的?你表哥他心生了邪念,怕是拿去值当置买瓷器。但这不是偷啊?是不是?你爹刚升了官职,兄长下场科考入仕,要是闹出去这等没脸的事,可叫他们如何有脸面?”见我无动于衷,她又对着娘喊叫:“表嫂,我们是亲人哪,你的侄儿犯浑,你饶过他这个做小辈的一次!若他以后赚了银子,一定加倍还你,加倍孝敬你。” 佟齐氏可真是又蠢又恶又…… 我一时想不到用什么词形容她。 她竟也好意思用亲情、用名利来威胁利诱我们。 娘确实讨厌佟家人,但临到头心软了。 “小颖,不如算了。此事没必要去官府,待佟有为那混账将东西拿回来,将他们赶走,此生不复来往便是。” 想想娘当初为了我去昌郡泼妇骂街,那样子可叫人觉得泼辣蛮横,其实除了我们兄妹,她对其它事真的是无限容忍的。 我摇摇头,“娘,公办!饶了他们一回,还有第二回、第三回、第四回,上次哥哥幸亏命大,若不焉有命在?他们何曾有半点愧疚来看望问候过一回哥哥的伤势?如今厚着脸皮赖在府里想要吃住一辈子似的,却还起贼心偷盗家财,这样的人不给深刻的教训,永远不会晓得事理。” 说完,娘的神色变了,眸光狠了狠。 我转头吩咐让满月秉公处理,便扶着娘入了厅堂。 佟齐氏晓得事闹严重了,拉着佟季常哭喊求饶让娘原谅他们一次,见没回应,又大骂:“秦氏,你个黑良心的扫门星,养了几个黑心肝的祸害东西,连叔婶都害,天不可饶恕,你们定有报应的……啊!放开我,啊!” “再叫再吵,到了牢房,老子伺候你们一顿鞭子炒肉。”差爷拔刀往两夫妻脖子上一架,两人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佟佳许是没参与殃及,,站在门口泪巴巴的要求我,夏雨斜眼先开口冷声道:“表姐,你若没参与就莫开口,是非论断有衙门里的青天老爷定夺。你真要愚孝的去为表叔表婶和你哥求情喊冤,别‘冤’没伸着,倒落了个贼偷的子女之名,将来没法嫁人。” 佟佳已经快十五岁,正是议亲的年纪。 夏雨一说,她果然神色复杂的闭上嘴。 论起嫁人,佟佳真真是心比天高的,与姚子青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姚子青会琴棋书画,可佟佳斗大的字不识得一个,同她娘一个样子,最爱四处讨便宜占,而且长相也是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一般模样。 佟佳听了,果真不再说求情的话了,只对我和娘道:“表姐、表婶,我真不晓得爹娘会这么糊涂。” 娘沉着脸,堂伯、堂叔走进来坐到桌边,堂叔夏昆鹏大骂:“老子是混皮子,但在祁门县街头巷尾谁不赞老子一句义气?老子再混蛋也不干偷抢的勾当,让子女蒙羞抬不起头做人。” 这话说的…… 要不是昨儿满月提了一嘴,我真想嗤他一声,是谁当初凶神恶煞逼上门抢铺子的?是谁逼得我们孤儿寡母又撞柱子又进监牢的? 温氏在厅外吩咐丫鬟们去厨房把饭菜端上来摆好,又给外头办事的差爷们也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菜,等其他差爷抓佟有为回来。 温氏一同坐下后,见我冷冷盯着她,她唉声叹气的,又嫌恶的看向佟佳,“你父母和兄长真是糊涂!千里迢迢的来盛京,我们夏家好心好意的收留,好吃好喝的供着,当你们是亲人,你们非但不感恩,还吃里扒外,偷我们家的财物!” 这话把两桌子人都骂了。 堂三婶张嘴要骂,被大伯母狠狠压了几下,小声道:“又没指名道姓,你开口就应,岂不是正附和了她的话?” 我勾了勾唇,在娘耳边说了几句。 娘怔怔的看我一眼,开口厉声道:“吃个饭也不消停,今儿是半知和卫城下场登科,要图吉利,闹什么?咱们夏氏一家人还不团结,将来如何兴旺门庭?” 温氏眸光一阴,却不敢再挑拨。 正此时外头婆子抱着半梦半醒哭闹的夏允知送到她怀里。她轻声在他耳边哄了几句:“娘在这里呢,别怕,允儿!” 夏允知在她怀里钻了钻,又睡着了。 堂三婶朝这对母子翻了个白眼,对娘笑道:“方才嫂子说的在理,一家子就得团结一致对外,才能兴旺门庭。” 遂又斥责佟氏一家没良心,不是个东西,佟佳气得两眼泛红,可气归气,伤心归伤心,饭要吃,她垂着头在桌上默默无言的夹了一碗菜回屋里去了。 这一家真是太奇葩了。 饭过喝茶点时,佟有为被抓回来,估计逃得够呛,被官差们打得鼻青脸肿。 可佟有为手里的当票只有金钗首饰的,银票仅有一百两,口袋都没揣热,出了典当门半个时辰在茗萧酒楼吃饭,就抓了个正着。 偷盗和受贿贪污一样,按财物价值定罪,超过百两——三年牢狱,三百两以上得十年、十五年的量刑。 差爷一一报出失窃的金钗珠宝,然后厉声道:“折合现银三百六十两,佟有为,你认不认罪?说出花冠下落,兴许还能给你缓个刑期,老实招来!” “什么头面?我没偷,没见过!我发誓!” 佟有为顶着一张猪头脸叫屈,当票上的东西赖不掉,可粉珠桃花头面他死也不肯承认偷了。 温氏苦口婆心的上前劝他,“为哥儿,你就赶紧招了!坦白从宽,要是入牢给差爷们用刑逼供,那滋味哪好受啊?” “我没偷,怎么承认?我、我只是借表婶的金钗首饰一用,想着过些日子赚钱了就补上的。表妹的屋子,我从没进去过的,冤枉啊!” 佟有为语气中似乎有些震惊和不甘,怎么这么快就露陷被抓。 娘的头饰、首饰都不怎么戴,用钥匙锁着放多宝盒里,且藏在暗格里的,说是备着应付场面的时候拿出来戴。 而夏雨的花冠头面更不用说了,她心疼爱惜的紧,当初还恼我买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她,会让她夜不能寐,思量了好久才想了一处好地方藏着。 佟有为怎么能避着府中好几个丫鬟,到她们房中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出去了呢? 想着,我视线落在温氏的脸上,只见她失望的摇摇头,“为哥儿,我也帮不了你们了,好自为之!对你们,我真的是仁至义尽了。” “什么意思?这是要将那头面算在我头上?”佟有为膝跪到我这边,被满月拦下一脚踹倒,他眼泪鼻涕横流的哭道:“不、不,表妹,表妹,你再着人查找一番,呜呜……那不是我偷的!要是判了十年、十五年,我不等于要死了吗? 府里肯定有别的贼,表妹,你再查查,不然任那贼逍遥法外,以后还会遭殃的。我本只是想借个十天半月,并没想着偷了不还的。只要转手卖了瓷器得了银子,我就打算赎回来还给表婶的,呜呜……表妹,我错了!” 佟有为哭的时候,我一直盯着温氏,她面上一派再正常不过的表情,让人找不出破绽来。 “该如何就如何办,让官大人判定!”说着,我示意满月打赏差爷们的跑腿钱,“差爷,辛苦了!带他们去衙门,吵了这么久,头疼!” 府中一阵喧闹,佟季常夫妇和佟有为被官差们拖了出去后,府里总算是消停下来。 “金钗首饰可以赎回来,可惜了那套头面,顶顶漂亮华贵的东西,真真是……”温氏叹惜, “姨娘见过?”我挑眉过去, 温氏一愕,“当然,二姑娘那天戴着回府里时,就像天上的桃花仙子似的,美极了。” 第272章 覆水难收 夏雨心疼丢了那样贵重的头面,哭的伤心,娘搂抱着她去偏堂抱厦中哄劝。温氏在旁指挥着下人收拾干净,多备些热水。 我抬头望着天边密布的阴云,默了许久一会,才道:“一件头面而已,再买便是。满月,你让人到金玉堂去订。” “夫人,金玉堂的首饰头面独一无二,绝不做重样,订也是买不到。” 我遗憾的长叹,“但愿那些官差能追查回来了,不然妹妹的心结怕是呕好些年才能解。” 说完,我也去了偏堂。 温氏站在后面看了有一会儿,也装模作样的叹口气回了东厢。 今天夏侯明下衙下的晚,错过了大家一起晚膳的时辰。 回来时下雨淋湿了一身,直接回房换了衣裳,许是他在温氏那里用饭时听了佟表叔一家偷东西的首尾,特来正房慰问娘和夏雨。 娘嫁入夏家的前二十年,佟表叔一家一直在家中沾便宜,夏侯明从来都是做好人,恁娘处理维系,若是闹矛盾,他也从来就只对娘凶神恶煞的讲之乎者也的大道理。总觉得娘身份不好,所以心性也不好。 这次他倒没说娘的不是,只劝娘和夏雨放宽心,东西才偷不久,应就在西城的当铺中,仔细让差爷们再查询一番,说不定能找着。也不张口闭口骂佟表叔一家,道是亲戚,打断骨头还连着筋,骂来骂去自己脸上也不好看。 嘿,多明事理的男人! 偏那时对娘狠的一点情面都不顾。 夏侯明自说自话的说了许久一会,见我和夏雨还坐着不回房,便一边搓着手指,一边借口他有私话同娘说,催促让我们姐妹早些歇息。 我还在想夏侯明衣妆楚楚的过来肯定目的不纯,夏雨已经高兴的起身将我拉起来往外走。 纤芸候在门外,待我们走在前头,她立即跟上来。我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对夏雨道:“我肚子有些不爽利,去上个茅厕。” “嗯,姐姐去,我到你房里等着,我睡不着,还想和姐姐说说话。” “好。”我笑应了,才转头对纤芸、满月道:“你同我来,满月去烧水泡茶,备两个入口的点心,不要甜了。” “是。” 小门户房间里的恭桶只能上小便,大便那么腌臜的,收拾起来恶心,所以在外院、内院角落都设了好些厕坑。 东内院厕坑外观虽修的好看整洁,但总有味道。 见四下没人,打开茅坑查了一遍也没人,我才掩着鼻子,问道:“有什么发现?” “吴谨思近日只去过东城监牢两回,送了几床被褥衣裳和一些吃食。奴婢装作无意的与他闲聊过,他说他父亲关押在牢中,是无期徒刑。按说犯官亲属也是同属罪行,或者流放,他解释是他曾经的师长同窗写免罪书才减罪,发卖成贱籍奴仆。” 吴谨思空有一腔热忱赤胆,实在不是个聪明的学生,远在千里之外的师长同窗怎么会帮他? 细细揣摩就不难发现吴谨思被买来夏府的目的肯定不纯。 “以后多注意着他,赶马车送老爷上衙的事另外派个人去,尽量让他少出门,若有怪异举动,你需尽快送信到世安府。” “是,姑娘。”纤芸颌首应了, “别让娘和夏雨察觉,她们要是晓得了,难免藏不住事而打草惊蛇。留下吴谨思,我心里有个底,若现在处理了,也不晓得他背后的人又派会谁来。” “是。” 她实在太规矩,说什么做什么,也没多话。 翠花、满月几人曾经以为我荒唐,所以后来即便晓得我实际厉害的很,那说话语气也随意些。 嘱咐完这些,便也没有别的悄悄话说,我理了理裙摆一边走一边问:“今日失窃,你察觉了什么异样?” 纤芸想了想,“正房夫人和二姑娘的闺房不管是房门外还是院门里外,都有丫鬟在打扫,奴婢出府前也特意叮嘱了,唯一离开的时辰便是厨房外的柴火房失火,她们全去打水救火。不过火势并不大,虚惊一场而已,耗时仅仅刻把钟。” “这样一说,定是有人合伙作案了。新来的丫鬟年纪小,难免受不住诱惑,这次你仔细查一查,查出来也不需问出是受谁指使,直接惩戒发卖,务必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纤芸沉声告罪,“是奴婢失职了。” “不怪你,是这个家的根基浅薄又乱七八糟没个正经话事人。纤芸你好好干,日子还长着,我父兄若有前景撑起家族最好不过,若是撑不起,我也不会亏待你的。” “奴婢省的。” 我抬步跨过门槛,夏雨在和一个小丫鬟聊天,不知说了什么,眉眼中带着笑。 见我进了门,梳了两个小揪揪的小丫鬟俏生生对我行了一礼,“姑娘。” 我调侃道:“纤芸教的辛苦,才一两月,规矩就这般娴熟了,不错。” 纤芸抿嘴没应。 小丫鬟不好意思起来,“纤芸姐姐对奴婢们十分严厉,奴婢才学的乖些。” 我微笑的“嗯”了声,便让纤芸领着她们都出去了。 我在夏雨对面坐下,“你与她们倒是相处的开心!” 她点头,“她们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被父母卖到牙行维持家计,也是可怜。所以她们做事勤快,说话讨巧,让人心生喜爱。” 这个单纯的丫头,真是被人卖了还替别人数钱。 “妹妹不觉得你的花冠丢的蹊跷吗?” 她懵里懵气的看着我。 我不得不言明,“后宅内院里没少过人,就算是佟有为进屋偷的,他怎么驾轻就熟入的屋子呢?又怎的用最短的时间将东西神不知鬼不觉的拿出去?” 夏雨一顿,渐渐似想到什么,紧接着又骇了一跳,张嘴说不出话来。 我叹了口气,“以后注意些,莫要什么都与她们说。咱家才刚刚立府,要想有知根知底、贴心掏肺的下人肯定难。何况她们也没经历过什么,不晓得好歹是非而三心二意。” 此时,夏雨才意识到严重。 为何寒门不易,此一点就比别人难多了。 同她说了如何驭下,如何做一个好领导,如何察人入微、疏远近交保持威信的一些话,夏雨听得精神奕奕,目光也越加崇拜。 “姐姐真是厉害!我之前还不是太明白,你这样一说,倒理解你为何那样吩咐纤芸行事。你的计策果然是有效了呢。” 夏雨兴奋的很,完全忘记了花冠被偷的坏心情, “嗯?” 什么生效让她这么高兴? “你不是让温氏管家,管理支配家中支出,又让纤芸像供佛一样伺候他们?堂伯父他们如今厌恶温氏,百般与娘交好,爹爹耳濡目染的,也改变许多了呢! 爹爹方才的模样,你瞧见了没?满眼的在意和关注着娘。咱们家如今势态越来越好,若是爹娘能回到从前的恩爱,那真真是圆满了。” 说着话,满月端了茶水点心进屋,茶碗、茶碟等一一摆好,一手托着另一只手腕提起白瓷茶壶,只见一道优美的弧线从壶口倾倒入茶碗。 茶色馨香扑鼻,熏醉撩人。 夏雨感叹,“这茶泡的真是好看,人美,茶也好,像一幅画卷似的。寒门难出彩,富贵穷逼人。馨姐姐那时教我礼仪,我便觉得难,如今再看满月姑姑的手艺,更加觉得难。” 满月笑笑的施了一礼,退到一边不予解说。 寒门中的女子能正经嫁入高门大户的凤毛麟角。因为不光是礼节气度,处事待物需得从小培养。满月是个理智的人,当然不会去多嘴说教她什么,然后造成她心大想高嫁。 兴许夏侯明和夏半知能得个体面的一官半职,还能有几分机会。 而寒门士子登科入仕,在乱世有胆量也许能博出彩,但在盛世,仕途的路早被世族堵上,形成世袭罔替的阶级,又如何作为? 穷人的资源和眼界所限,因此难于上青天,就算上榜入仕,不过是微末而已。 夏雨的感慨,是为自己将来的婚嫁有所忐忑。 我也不能承诺什么,端起茶碗回到她最先的问题,“妹妹觉得娘和爹还会和好如初?” 夏雨一怔,“难道不会?” “我不敢保证爹会不会对娘旧情复燃,但我懂得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轻贱。娘怕是不会了。” “那如何是好?”夏雨忧心极了,“可爹既然回心转意,娘将来不是可以过得好了?还要计较什么呢?她……她就是想着那人,也不可能在一起嘛!” 她说的那人是莫大牛。 还要计较什么呢? 女人不计较才可怕。 不过十五岁的夏雨当然不会懂。 我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妹妹,你要记住,将来无论嫁人是好是歹,一定要善待自己,别人才能善待你。不做谁的附属,做自己认为对的事,认为值得的事,别人才会看到你的价值而欣赏你。” “什么意思?” 夏雨刚问,外头纤芸来禀,进来后她犹豫了一会道:“姑娘、二姑娘,老爷被夫人用簪子扎伤了。” “什么?”夏雨大惊失色站起来,“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温氏又去使坏了?” 纤芸摇头,“奴婢并不清楚,已叫门房去请大夫了。” “我爹人呢?可是很严重?” “老爷已经回了姨夫人房中歇着。” 话音未落,夏雨已经冲了出去。 唉,感情如覆水,岂能想收就收的? 第273章 释怀恩怨 夏雨火急火燎的冲出去是去看夏侯明伤的如何,而我起身去了正房。 娘脸色苍白的半躺在床边,虽然衣裳整齐,但发髻有些凌乱,进门唤了她一声,没有反应。 我什么也没问,只过去抱着她微微颤抖的身子,“娘,你不用为儿女一直勉强自己。若是你和爹过不下去,我们想想办法,让你过上你想过的日子。” 娘的身子僵硬了一会,“说、说什么呢?我……我只是、只是不想原谅你爹。惟愿在同一屋檐下相敬如宾过一辈子罢了,他如何跟温氏夫妻琴瑟和鸣,我不在意了。” 因为有了在意的人,所以才不在意他们了。 作为女儿,真不好同她一个长辈说情感上的事。而且我也觉得她和莫大牛的辈分差着,即便要在一起,除非远走他乡另换个身份。 这种事,让我做起来都难以提起勇气,何况是她呢? 夏侯明伤的不重,肩膀被扎了半寸,当时流的血有些吓人罢了。也是温氏有意要宣扬,故意请了大夫,又紧张兮兮的买了十几包药来熬补。曹婆子在后厨熬药汤,绘声绘色的夸张说夏侯明流了多少血,她吓得魂都散了。 第二天大堂伯夏昆伦和夏昆鹏在餐桌上不由骂娘怎生恶毒,连自己男人都伤害。 好不容易谋划,昨儿才转向的态度,又急转直下了。便是夏雨也难过的半天没理娘,因为在她心里,夏侯明还是非常重要的。 温氏真真是太会见缝插针。 刚吃过早膳,门房来禀说世安府的米管家来了。 这老倔驴,四天不到就熬不住了? 那不行,他还得多体会体会,不然回了世安府,继续找我茬子,我岂不又得唱戏? 我朝满月扬扬手,“你去同他说,我不想见他。” 满月应声同门房一起去了。 堂伯和堂三叔坐了没多会,商量着要出去找找做生意的路子。虽是对娘有意见,但他们还是舍不得我这棵嫁入“豪门”的大树,不会说太尖酸刻薄的话。 堂伯客气对我说:“托你的福,我们难得来京中见识,又有落脚的地方,卫城若得榜,要好生筹划将来,没得榜,明年应试也要拼一拼。日子长了,花销大,我和你堂三叔天天出门走一走逛一逛,找找赚银子的门路。若小颖你有好的建议不妨提点提点。” 祁门县夏氏一族有百来人,因为祖辈只有堂大伯和堂三叔的爹——叔爷爷还在世,夏侯明才与堂大伯、堂三叔几人来往多些。 从前只晓得他们总来家里吸血坑银子,没想朝夕住了这么长时间,倒发现这位堂大伯精明是精明,却也是挺积极向上的。 如满月所说,独木难支、孤掌难鸣,要想家族兴旺,还是得齐心协力。 不过嘛,要想人心齐,还是得晓得恩义,不然养了白眼狼,遭一辈子的罪。 “堂伯说的是在理,但我一介女流也说不出什么好建议。” 旁敲侧击了几天没从我口袋里套出银子,佟季常一家又走了歪路子被我毫不留情的送进牢狱,他们讪讪不再多说,两人相视交流了几眼,便出门去了。 这几年,他们大概晓得我的厉害,不再恃强凌弱,改变方针策略,用晓之以情的法子,倡导家族荣辱盛衰了。 因此我回来几天,不仅是堂大伯,就是混痞子堂三叔也对我彬彬有礼。 堂大伯和堂三叔走后,我就着满月端来的盆子洗完手,兀自想了一会后,说道:“堂伯母、堂三婶,我们去偏堂里喝口茶!满月是个精致的,出门还从世安府带了凤凰香叶茶来,昨儿夜里和爹娘泡了几壶,挺好喝的,尝尝?” 堂三婶因为早上的事有些不悦,突然被我邀请,抿着唇同堂伯母一起应了“好”。 佟佳犹豫再三,也跟着进了偏堂。 昨夜里突发了事,今天满府的丫鬟婆子都去伺候主人了。洗脸热水、换洗的衣裳、屋里头的清扫都没人管。堂伯母和夏晴自己做了,并将院里也擦洗打扫了一遍,而堂三婶和佟佳几次去拦丫鬟做事,没喊到人,还发了一通脾气。 所以茶还没泡上,堂三婶就开始犀利的说起娘的事,“你娘也不像话,怎能动手刺伤自己的丈夫?要真计较,可是七出之罪。今儿都没脸出来用饭,要是传出去,更叫人笑话。而且眼下还没将婚书、和离书的事安排好,要是再闹一回,你娘可就要真的被休弃了。你昨夜里可是劝了她?从前你就拗,不晓得如今嫁入高门可懂了些道理。” 我笑笑,“其实我不介意爹娘和离或者复合。” “啧,你这说的什么话?半知科考入仕,岂不被人诟病?这次他其实考不考的上,没多大干系。毕竟在鸿蒙学院,身边都是豪门贵子,入了谁的眼,就可青云直上的。” 她阴阳怪气的,我一点没发态度,反而语气更加恭敬,“婶婶,我们三兄妹能有如今的好,都是娘全心全意教养的。也许你们会以为爹养家糊口也功不可没,但我只记得娘的敦敦教诲。堂伯母、堂婶婶,你们理解一个女人的苦不?” 堂三婶愣住,面色尴尬起来。 堂伯母没表态,一如既往的如隐形透明人一样。虽觉得深沉有心机,但没让人不舒服。 我继续道:“婶婶、伯母,我爹娘当年如何成婚,想必你们非常清楚。我娘虽说是罪官家眷流放至春风楼,但她心气儿也是傲的。可她爱爹,为了爹勤勤恳恳二十几年,维系着渐渐败落的家,后来家中捉襟见肘,族中和其他亲友还是时不时来占便宜讨银子,说什么修缮祖祠、修缮祖坟……越尽的欲壑难填。 爹娘拿不出,娘就得隐忍着亲朋戚友的不理解和谩骂侮辱。娘做了那么多,可还是被佟表叔他们算计又引狼入室,我们被逼的流落街头!” 二位伯婶脸色都变了,从前怂恿族中来讨银子的事,堂伯母不晓得,可堂三婶一定没少干。 我继续伤怀,“娘一直不能释怀,如今爹宿在姨娘屋里,与她人一条心,她又如何能平心静气下来。婶婶,您说是不是?” 虽话不好听,但都是掏心窝子的话。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满月的话,兴许是有理,所以觉得不如试试。 人和人之间的隔阂,是因为各自揣着心思,你猜我、我误会你,所以打开天窗说亮话,约莫会好些。 堂三婶是夏氏族中有名的妒妇,一听觉得有理,果真也开始掏心窝子,“唉,确实,你娘是苦命人。若当年没有勤王的事,你娘应是个大家闺秀,虽是庶女,但比苦寒之地的村妇要好的多。 咱们从前猪油蒙了心,觉得你们迟早要败了祁门县那间铺子,心想着不如败给我们,一时、一时吃相确实难看了。可咱们是血亲,所以望你以后莫要再计较就是。” “婶婶说的哪里话?若是计较,就不让你们来了,也不会好生招待的让你们住这么长时间,是不是?” 堂三婶更加动容,“唉,不比不知道,如今我们也晓得了你娘的好。那温氏真真是口中馥蜜的毒蛇一条,空口白话的承诺唬得人一愣一愣,当年骗的我们全给她当棋子使。可你爹还是看不清的,不就吃她那一招? 我这堂婶婶托大说一句,小颖啦,你还是得劝你娘,已经到此种境况,莫再过不去那个坎。你爹有意讨好,你娘委屈一阵应了他的情,将来何愁没有温氏跳脚露出丑恶嘴脸的时候?” “婶婶说的是。要不是温姨娘的介入和挑拨,咱们都是夏家血亲,何至于像之前闹得如仇人一般?” 堂三婶是个听风就是雨的,堂伯母没说什么,但目光中也是同意认可的,一致认为温氏是个祸家乱根的源头。 “要想温氏老老实实的安分做妾,你娘还是得强硬立起来。可如今最最紧要的是,让你爹娘消除了误会才是,你爹从前虽糊涂办了错事,但他现在有心同你娘重修旧好,你娘还得放宽心才是。” “婶婶说的是,我能劝的都劝了,不过还得劳烦伯母、婶婶在旁多疏解。” 堂三婶笑眯了眼,“那是一定的。”堂伯母也点点头,“侄女果真是长大了。” 我也回应的笑了笑。 敞开天窗把之前积压的恩怨都说开了,几人似乎一下也变得亲密了些。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温氏,有我在的一天,你就休想做了恶还充好人,骑我娘头上去。 说了一会话,堂伯母和堂三婶又主动去敲娘的房门,要陪她唠嗑。 “我们进去,你回屋歇着。”站在门口,堂三婶笑着推我离开, 我微微施礼告辞,她连说:“使不得、使不得,你可是皇家的儿媳,怎给我一个村妇下礼?” “侄女嫁得再高,伯母、婶婶也是我的长辈不是?” 堂三婶笑的更开怀了,堂伯母也恬淡微笑的看我。 长辈间要说情感纠葛的话,我不好参与,便回房去了。 第274章 接回 夏雨还在东厢伺候夏侯明,我让翠花燃了个火盆子在树下欣赏落叶飘飘。 满月显得挺高兴,一直笑容甜甜的挂在脸上。 我忽视了一会,但她笑的实在诡异,禁不住疑惑的问道:“你高兴什么?哪里来的乐子?方才去门外,是不是米管家闹笑话了?你一个人闷着乐,实在让人不耻。” 满月顿了半响,忽地脸就红了,“没什么,米管家刻板的很,哪里有笑话?” “那你笑什么?” 满月想了一会,“夫人请恕奴婢无礼。奴婢、奴婢……” “结巴什么?你可不是个矫情的人!”我眉头拧的更深了。 “奴婢是高兴能跟了主子您。” “啊?” 什么跟什么? “第一次听见干娘说起夫人,还是公子受伤回京那一次,干娘说从没见过那样不将脸当脸用的女人。还总担心公子会想起您,接入盛京来祸害我们。不时的劝公子不要再对您想念,日子长了就会断了念想,让夫人您在祁门县的寒梅苑中自生自灭。” 听听,为什么我对孔嬷嬷的死没有半分留恋。 “那你还高兴跟了我?不应该悔的肠子都青了?”我哼了哼, 满月笑的更开怀,“干娘原是想设计让你在祁门县待一辈子,让公子不再记得你。偏夫人机缘入京做了鸿蒙学院的学生。干娘那时候一天骂三回,每次听闻你的事,都要拍桌子蹬脚,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奴婢问干娘,‘您既然那般讨厌她,为何总操心关注她的事?’干娘愣了许久,道:‘我也觉得莫名其妙,许是那孩子虽然闹腾,但就是个让人操心的。’ 奴婢也不明白,直到见了您,才晓得您有多不羁、多放浪形骸,真真是没有半分女子的矜持。后来夫人嫁进世安府,奴婢每次听您说话下令都觉得头疼脑热的,即便干娘病重托付您,奴婢也心下惴惴,时常想这以后该如何得了。 然渐渐看到夫人进退有度、为着亲人老谋深算又胸有成竹的样子,奴婢觉得干娘怕也是后来才真正看清了您,才托付小少爷和奴婢们的将来。” 这马屁拍的…… 我接过翠花剥了壳一把瓜子仁,倒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嗤道:“行了,少说些恭维的,我可不是周煜那傻子!说的再动听,夸赞的再好,不过是为了完成你们干娘的临终遗嘱,让我尽心尽意的照顾周成毅。反正我们一起掉水里,你们都会去救周成毅那熊孩子。” 满月脸上露出一抹愧色,却道:“夫人,奴婢也不说那些大义大理。只有一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都是自私的。奴婢既想小少爷一生平安,也想跟个明主,安乐无虞的过一辈子。 做奴才的一生只有这一个指望。” 好像是这么个理啊! 然她话音一落,我牙齿一合,“哎哟”的叫出来——咬着舌头了。 痛得我眼泪一喷就出来,捂着嘴哼了好一会也没缓过来。 正此时旁边突然静的出奇,翠花也没来安抚我,我正诧异抬头,就听得身后一句冷笑,“这么大人,还吃自己舌头?娘家的肉吃少了吗?” 这慵慵懒懒的声调,除了周槐之还有谁? 我含着一泡泪抬头望过去,只见来人一袭白衣翩翩,清隽如降临的谪仙一般,不过脸色不大好看,冷飕飕的。 我口齿不清的惊讶道:“你来做舍么?” “娘子生气回娘家,夫君当然要来赔罪请回去不是?” 阴阳怪气的做什么? 他刺凛凛的站到我面前,我“嘶嘶”的吸气,又使劲儿啜了一口血,就着翠花端来的痰盂盆吐了,才抬头看向他。 “怎么了?说好的,我在娘家多待几日,这才第几天?” “第四天!” 他一声铿锵,幽怨极了。 满月领着翠花和其她人下去,院里只剩我二人。 因为周槐之的脸色像风雨欲来似的。 我好像没招蜂引蝶,就是连吴谨思,我都注意着分寸,连句多话也没说过一句。 我拉着他坐下,先泡了一杯茶放他面前,又剥起了瓜子儿,剥了五六颗递到他嘴边。他冷板板的不张嘴,我生气的一噘嘴,将手捂到他嘴边,逼他吃了。 见他动了腮帮嚼动,我才笑起来,“槐哥哥,是不是想我了?” 发黄的树叶被风落掉了一片在他头上,倒让他冷冰冰的脸多了一丝生动。 第一次见周槐之,便是现在这样一副高冷傲娇的样子,那时我是打心眼里头不待见。 都是人,凭什么你高人一等,用睥睨蝼蚁的神态瞧人? 如今我可是晓得,他装模作样,不过是一层保护色。 “说嘛,是不是想我了?”我挽住他胳膊左右扭摆了几下,见他还绷着,又加深了功力,身子贴过去,在他耳边吹气,“槐哥哥,若不是想我,而是来问罪的,那我便不欢迎。好走不送,你回世安府去!” 他瞪圆了眼,嘴角抽了抽,又左右看看满月、赤九他们是不是走的够远,发现院门都关了,才故作气呼呼的道:“想,想你个没良心的小妖精。人家媳妇都是望穿秋水的想男人,偏到我这,媳妇压根就不将我这男人当回事。” 我“咯咯”大笑,“我想着呢,谁说我不想的?” “哼,你倒想一个瞧瞧!” 一只手捏住了我的下巴,托起来对准了他的唇。 这种想入非非的动作,叫人避都不好意思避。 我抬起眼睫对上他饱含幽怨的眼睛,又缓缓落在他饱满丰润的淡红色菱唇上,“相公,我想先吃个肉。” 说完,我迎了上去,用仍然微痛的舌尖描绘着他的唇形…… 秋天的风里带着一丝丝凉意,卷起枯黄的落叶,在半空中飞旋起舞。 周槐之亲自上门来接,夏侯明忘了伤痛叫温氏置办午饭,且特意过来问了满月,姑爷喜欢吃什么。 周槐之几乎没在别人家吃过家常便饭,本想要直接拉着我回世安府去,我眼珠子一转,冲他眨眨眼,“难得我爹和姨娘大方,不吃一顿怎好意思!” “憋着什么坏?” 我笑道:“他们住进来太容易,不付出一些,便以为这府里全是他们的。” 周槐之还是犹豫,我甚至在他眼中看到了忐忑,所以没待他应声,就让满月先去前堂布置坐席,免得一会大家都尴尬。 长者尊,还是贵者尊,天差地别的寒门、豪门之间是很难把握度的,尤其周槐之还是皇子。 午膳不仅丰盛,连饭厅都装饰了一番。 我本意是敲诈下温氏抓在手里的银子,不想饭桌上,不仅堂三婶、堂伯他们战战兢兢,连娘也是吃了两口就搁下筷子,局促不安的候着上首桌上的周槐之把饭吃完,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饭后夏侯明客气的邀周槐之入偏堂喝茶聊会天,堂伯、堂三叔也兴致勃勃。 平民难见贵,遇上一回就像见了天上神仙似的,望巴结上得一两分好处。 周槐之早就懒怠应付,言说还有事告辞,拉着我要走,不想打扮妖里艳气的佟佳一下就跪在前头,双目含泪的磕了三个头,然后抬起那张并不美丽的脸,朝周槐之疯狂抛媚眼, “公子,奴家有事相求!” 奴家? 我气笑了。 这称呼太有意思。 可我不明白无脑又只会窝里横的佟佳,怎会壮起胆子敢在我面前公然勾引周槐之? 握着我大掌紧了紧,偏身一转继续拉着我下了石阶往二门走。 佟佳一惊,急急得哭喊道:“公子,求求你了。奴家父母和兄长一时鬼迷了心窍,偷拿了婶娘的东西,望公子发发慈悲,饶过我爹娘和兄长?奴家以后定当做牛做马的报答!” 拿什么报答?以身相许? 暴脾气一上来,我扭身要抽她几耳光,看在是表亲的份上,已经很给脸面留下她,想着如何妥当送她回祁门县,不想来了这么一出,简直是…… 周槐之用力的拉扯了我一下,箍进怀中继续往外走。 “佟佳,你是不是疯了?来人,把她关回屋里去。” 身后娘发了怒,喊纤芸带人将她托进去别丢人现眼。 佟佳被拉下去,其他人尴尬的将我们送出门。 上了马车,我还是十分头疼佟季常一家的事,周槐之将车头的赤十唤进来,“让人去查一下黑庄,找出花冠的下落。” “是” 赤十应完便出了车厢跳下了马车。 “黑庄?”我不解的问, 周槐之无奈的摇头,“这种芝麻绿豆的事,也值得你苦恼郁闷!” “什么芝麻绿豆?”我生气,“我们是寻常百姓,为着小事操心是再正常不过。而且我哥哥和堂哥要科考入仕,被佟家这一家子必要带累了。我不想将事闹大,就想给他们些教训,偏他们拧不清,又蠢又贪婪。” “好酸,中午也没有吃醋啊?” “去你的,谁吃醋了?我才不吃呢!” 周槐之哈哈一笑,用手戏谑的捏我鼻头,被我用力的打了一下,才又正经道:“佟有为偷了东西,翻了一天没在当铺里找到,必定流入了黑庄典当。黑庄不写抵押条,而且也得早早联系交易。所以我想那花冠,真不是佟有为所偷。” “你也这么认为的?” 昨天佟有为哭叫的时候,我也觉得奇怪。 第275章 挤脓水 周槐之敲了敲中间茶几,示意我泡茶倒水。 瞧他老神在在、胸有成竹的,我压着好奇心伺候他喝了两杯茶。 “你猜到是谁?” 他挑眉笑着,“你不也猜到了?” 我有些着恼,拿着茶杯也喝了一杯,“那温氏着实可恶,手段太高明。我让娘把管家权扔给她,让堂伯叔他们住着,尽好的伺候,这么几大家子再节省也不够养活,逼她现出原形对付佟表叔和堂伯叔几家人。她竟反将一军,怂恿佟有为偷了娘和夏雨的东西,让娘成了挡刀的,她还神不知鬼不觉偷偷昧了财物。 方才我想着也定是她背地里叫人指使佟佳勾引你,好让我彻底恼火,跟佟表叔一家彻底闹得老死不相往来。” 午膳的时候,我特意让满月吩咐了规矩,让温氏莫要上桌吃饭,故意膈应她妾室的身份,让堂伯他们认清,这个府邸是娘做的主母。 可她闷声不吭就给了我一击。 最可恨的是,竟一点也捉不住她的尾巴,装出一副柔柔弱弱的好人模样,让夏侯明怜惜的很,然后将过错算到我和娘的头上。 好不容易和堂伯叔婶他们关系好了些,要真同佟表叔一家闹过分,他们难道不会有芥蒂? 即便是我好好筹谋的,也还是低估了温氏。 有人会觉得,干脆来个快刀斩,把温氏灭了。可寒门不易,没有依仗的想晋升门第,沾惹了坏名声,哪个敢用? “再等些日子,黑庄交易虽没凭证,但要拿证人也简单。佟氏那一家先关着,让牢头给他们多吃些苦头,出来时才能将她温氏恨之入骨。至于佟佳……” 我愕住,怔怔看着眼前这个腹黑的男人,心里又感动又好气。 既然腹黑奸滑,怎让皇后、太子当箭靶子玩?被世人唾骂的门庭冷落? 害得我也跟着受冷落,朋友难交一个。 既然有人替我出谋划策,我心中一下就轻松了。 他笑着将我搂进怀里,“不气了?” “嗯。” 我依赖的在他怀里拱了拱,不想他手开始不老实。 痴缠了一会,到底怕闹得欲罢不能,都克制的停下。 “槐哥哥,你瞧着我堂伯他们可堪用?” 上午戏谑唤他“哥哥”,不想发现了个妙处。虽脸还是阴沉,那双眼却熠熠发亮。 这男人呀,必须哄。 “做什么?” “我想置些产业。” “你还怕我养不起你?” “哪有?”我换了姿势,仰躺在他腿上,任他把玩着我的手指,“我觉得自家男人再好,女人也得有底气。将来遇上事,也能帮上一二,不叫你一个人辛苦应对。” 正上方的墨色瞳孔仿佛漾起了涟漪。 周槐之灼灼的看我一会后,俯下头在我额上轻轻吻了几下,笑道:“夏昆仑不过是小市民的精明,且胆量还欠缺,即便缺人要用他们,也不宜过快安排,得让他们受尽冷暖波折。太易得到的东西,他们会觉得理所当然。” 我点点头,“其实我瞧上了个人才,就是不晓得背景如何。” 他墨色的眸子转了转,“是不是羊肉馆的那个跛脚女子?” 我惊讶的“咦”了声,他解释道:“那次去郝府,你刻意停下片刻,就有人去查了。” 我并不奇怪有人会去查,因为我本就是故意引起叶雪莹注意,让她背后的人或者皇后去查。 若是查出有背景,我当开了个玩笑,若是没有,我就可以放心大胆的用人了。 我奇怪的是周槐之怎么什么都晓得。 他似明白我心中疑惑,继续道:“那老伯老妇从前是西北塞外跑镖的胡人,后来女儿被马匪捉去,费尽千辛万苦救出来,却断了一只腿,未免再奔波遇凶险,才不远千里来盛京营生开了个羊肉汤馆。” “你怎么知道?” “我去西北游历时,正好遇上宁老伯他们在路上狼狈逃跑,出手帮过一把。” 这缘份真是巧了。 我扬扬眉,有些开心道:“那个跛脚女子叫什么?我挺喜欢她的,那天她还特意让宁老伯提醒我注意跟踪的尾巴。” “宁燕青。” 好名字。 回娘家不过四天,米管家便扛不住亲自去请,我还以为是周槐之想我想得紧,使唤他去的夏家。 见过府里鸡飞狗跳的情景,我觉得米管家确实头疼。 可是要肃清家宅,就得清火引毒,将这一团子脓水诱发出来挤掉。 乍一进大门,就听见有小厮和丫鬟在吵架,各自拉了一群人帮架。缘由是陈美人院里要买的胭脂水粉参了假料,采买的人昧良心偷油水,丧尽天良,害陈美人脸上长了疹子。 采买的人据理力争,说是陈美人吃坏了东西。 崔美人怕是断了好一会的案,越断越乱,气得让人搬了张椅子正儿八经坐着看他们闹到什么地步。不意间瞧见我们回来,惊了一大跳,忙起身迎过来行礼。 崔美人幽怨的看我一眼,才委屈的同周槐之说明发生了什么。 “这几天大大小小的事闹了不少出来,不是陈美人被人拌得摔一跤,就是廖美人屋里头进了马蜂。这个指责那个,那个怀疑这个,总没个消停。” 周槐之淡漠的很,只说:“既然米管家给你担保,求解了你的封禁出来管事,那你处理便是。” 说着就往里走,发现我还好奇瞧热闹没跟上,回转身来牵我。 崔美人想陷害我而差点害了小毅,还能堂而皇之的出来,不说与谁的旧情,应该在闵怀的娘家人也给力。 她眼睛发红的盯了我和周槐之交握的手一下,然后急忙追上来拦住,声音恳切的道:“公子,从前府里都是相安无事,从不出现这般你争我斗的阴司。夫人虽有才,但到底不懂大门户里的规矩。出门做客,怎能随意带妾室出门?又不是秦楼楚馆里的男人聚会,拿美妾交换做乐子! 夫人随意一句话,让她们无端生了不该有的念头,个个都不想安分了,如此下去,世安府还有宁日?” 周槐之不耐这些女人的事,脸上很明显表现出嫌恶,俊脸沉沉的听她说完,就要发怒,我扯了他手一下,率先道:“我入府日子不长,但遭受过不少阴司算计。崔美人说的从前是我没嫁入世安府之前?” “……”她美目一扫,只差嗤之以鼻了。 我笑了笑,声音陡然一厉,“崔美人阴算我的事,按崔美人的管法,该如何处置?你今儿要说不出个公道,我就拎着你到衙门里走一遭。” “你……” 碍着周槐之在,她没嚣张的把“你敢”叫出来,但眼神里分明说着“你有种拎一个试试!” 我挣开周槐之抓我的手,走到她面前,冷笑一声,转头吩咐满月将米管家唤来。 崔美人不解,恶狠狠的瞪着我。 不过半刻,米管家带着吴管事和梅娘子一起来了,一同给我和周槐之见礼。 我第一次见梅娘子,多看了几眼。 浓眉大眼,有点儿发福,虽不是特别胖,但那一双肉手显得很紧实细白,衣裳穿的不是规制的下人管事服,顶好的茵绿水光绸面料子。 周槐之忍了忍,还是让赤八搬来一张老爷椅坐着喝茶,像是要给我撑腰。 闹架的丫鬟和侍从也全都一股脑儿的挤过来,求主子给断个公道。 但求谁,各有不同。 陈美人和其它院里的美人巴巴的看我,侍从们却去求米管家、吴管事和梅娘子。 “夫人,您评评理,我家姑娘给了三十六两银子,请他们去买胭脂衣料。中间偷的油水,奴婢们不能置喙,毕竟有求于人。可他们竟用那样的东西敷衍,害我家姑娘一张脸都毁了。” “嘁,毁了就是胭脂的问题?不是吃了旁的东西?且毁就毁了,前头不是还闹着要死,在意计较什么?” “小畜生,你说什么?” “臭丫头,你横什么?当这里是陈府吗?” “你……你就占着是吴管事和梅娘子家的表亲,在府里横行无忌的坑骗压榨。” 两方越吵越凶,我也老神在在的坐周槐之旁边,接过满月递来的茶一边喝一边饶有兴致的看戏。 米管家还跟我赌着气不吭声,吴管事晓得我蛮横霸道,上回发卖了闵怀的旧人,真是一个也没再回来,周槐之连多余一句过问都没有,更加认清了形势,恭顺在旁听着。 倒是那梅娘子忍了又忍,实在看不下去,扬声一喝:“够了,闭嘴。公子和夫人都在,像什么样子?你们怕是松散惯了,哪家的下人敢如此大呼小叫的?要是换作别人家,早打个半死扔出去发卖了!” 话音一落,各位不服气的瘪嘴扭头。 陈美人的丫鬟还要说,我开口道:“是啊,这种没规矩的,应该打死发卖。” 梅娘子转头看我,眼睛一睁,“夫人,奴婢不是……” 我抬手压了压,示意她莫要解释,“我知道你的意思,明白!” 一阵诡异的寂静。 我又笑了笑,下头的人都抖了抖。 “来人呀,将那几个主犯杖打十大板子。” 说着,我朝周槐之身后的赤九瞥了一眼,示意他带人去下手施刑。 赤九丝毫没犹疑,立即大步走出去吩咐下手。 第276章 变故,收场 赤九将三个壮汉带进来押人,梅娘子惊骇莫名,又不见周槐之阻止,一时没了主意去拉扯吴管事。 眼见人到了跟前,那伺从小管事跳起脚来,指着我喊,“你凭什么打我,我何罪之有?你……” 一直慵懒如猫科动物一般的周槐之眼神冷冷扫过去。 “闭嘴!”梅娘子扬手给了那侍从一巴掌,忙又跪下要同我说情理,“夫人,他年少……” 我摆摆手,“打了再说!” 陈美人的丫鬟慌了,却急中生智道:“奴婢的身契是在我们姑娘手里,要打罚发卖,也得让我们姑娘同意。” “哦?”我懒懒的扫了她们一眼,“那就先打这边几个!身契是在米管家手中存着,主契也是公子,我该是能罚的。” “这……” “不,不,夫人……” 我大声道:“用力些,务必让他们长个记性。” “是。” 赤九是个利落的,还不待人说什么,就拿来了棍杖,三下五除二将人拎起扔在地上,“啪啪啪”打得几个小厮屁股清脆做响。 “嗷,嗷……姨母,救我!姨母,呜呜……” 肉痛的声音听得我头皮都发麻。 四下噤若寒蝉,一直到打完板子,梅娘子才眼睛通红的求公道,膝盖又一跪,哽咽道:“夫人,您也该问个缘由是非施刑惩罚,怎能如此……” 后厨和采买都是梅娘子管,虽说世安府上不得台面,但油水比一般的府邸要高,所以肥水不流外人田,梅娘子把三亲六戚都拉过来承事。 梅娘子的爹娘是崔美人崔家的旧仆管事,而崔家家大业大,财大气粗,也有些头脸。但近年崔家可能出了败家子,渐渐不得行,便想走仕途,银子投资了几箩筐,就得了个屁大点的地方县镇官,反而受上头欺压压榨,更加举步维艰。 若不然梅娘子也不会将些亲戚托转到世安府来。 周槐之不甚关心庶务,米管家、孔嬷嬷只管小毅的一亩三分地,且美人们虽多,但没个正经的主子,梅娘子他们便也不用受谁指使和管制,行事明面上倒也不乖张,但私下里就不好说。 别的拿捏不到她的错处,可单单是梅娘子在主子大婚请了近两月的假,去庄子上含饴弄孙,便是孔嬷嬷出殡下葬也没赶着回来的事,这样的管事婆子已经嚣张到可以上天入地了。 这副委屈巴巴的哭诉,真是将我气笑了。 我一挑眉,带着些痞态,“啧,方才不是梅娘子说他们没规矩,要打个半死发卖的?” 看梅娘子表情僵在脸上,我心中一嗔,继续道:“我小门小户的,嫁入世安府这不懂那不懂,难免摆起规矩来畏手畏脚,听你一说,我也觉得有理。主人一句话没说,下面视若无人辩成一片,一口一个贱人臭丫头、小畜生,不打一打,真还不得了。” 梅娘子话头哽在喉头间说不出来。 吴管事讪讪赔笑,将她拉起来站一边,挤眉弄眼的给她示意我是个不好相与的,莫往枪口上撞。 闹了一通,某男主周槐之眯了眯眼,仍像只懒猫,态度摆明了要纵容我。 我清了清嗓子,端正坐姿,喝道:“好了,现在说说前因后果。不要吵也不要闹,再吵吵,便不是十板子了。” 陈美人院里的两个丫鬟有些意外我会帮着她们,怔了许久后才反应过来。 既然是毁容,要不过敏,要不就是有人下毒。便让她们将陈美人带到前院。 承露院的丫鬟腿脚快,不消一刻钟就把陈美人引过来了。 陈美人头上戴了个黑纱冥离,却一直不肯掀开,众人恨不能开个透视眼瞧瞧到底变成个什么模样,让她又要死要活的。 “陈姐姐掩饰着做什么?夫人要为你做主,你也不能空口白话定别人的罪,是不是?” “是呀,也得叫人瞧上一眼,方能为你求公道嘛!” 身边人劝了好半天,陈美人也没动,若隐若现的黑纱下,那双眼带着犀利又尖锐的讽刺扫过那一群人,才定定的落在我身上,便是一分也没挪去周槐之那边。 “你当真能为我讨回公道?” 我“嘁”了声,“那你还能如何?让你的丫头婆子继续在府里闹?” 陈美人一顿,不晓得是被她们气着了,还是被我激怒了,手颤抖了好一会才掀开给我们瞧了一眼。 看见她一脸红斑,眼睛都肿的眯成一条缝,我惊讶出声,“陈馥芳,你是去掏了马蜂窝吗?” 陈馥芳一跺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你就是是故意的!故意捉弄我!呜呜……你们会遭报应的!” 崔美人喊来个大夫查了一遍,那大夫是府里养着为美人们诊病的,年岁有七老八十,耳聋又眼花,走路颤颤巍巍,拿着陈美人的手摸了老半天,刚要问是不是什么病导致的,他苍老嗓音一开,“换一只手。” 我无语的撑着脑袋看周槐之,“槐哥哥,你能不能找个利索点的人来,时间很宝贵的。这老大爷只怕看到死也不晓得是陈美人生了什么病。” 周槐之深以为然,让赤八把府里的另外一个张大夫请来。 张大夫也年过四十,但检查不过半刻,就说是中毒。又拿来买的胭脂盒仔细分辨,说是里头加了齿苋红秋花的花粉。 好生僻的名字。 “什么毒?” “食用者轻则腹痛难消,重则毙命。皮肤触及处红肿发烂,因为带有酸腐性,所以即便是治好也会留下红印。” 张大夫言简意赅的解说完,陈美人惊退两步两眼一翻倒在地上再也没起来。 “呜呜……太歹毒了,不过是去芳华宴,又不碍着谁,竟下如此毒手!公子、夫人,求你们为姑娘做主啊!” 伺候陈美人的丫鬟跪趴在陈美人身边,又伤心又愤怒。 “这东西哪里生长的?如此吓人?我怎么从没听过!”来瞧热闹的美人中有人问道, 张大夫淡淡道:“是西北荒漠上的草植,长于岩缝中,数量稀有,浓郁的香味以诱捕蝇虫为食。” 这样一解释,所有人神色都变了。如此稀有的东西,岂是一般人能有的? 整个世安府有这般财力和能力的,除了周槐之和喜欢研究药和毒的叶雪莹,便只有胡美人了。 周槐之不会无聊去害个女人,叶雪莹被禁足,一举一动都在周槐之眼皮底下,所以…… 可胡美人为什么要下大本,用如此手段毁了陈美人? 我转头看周槐之,他正好抬起眼皮看我,意味不言而喻。 梅娘子管的人私下昧银子是一件事,这下毒就是另一回事,却是不能往下查了。 “夫君,这事如何了?” 他搓着手指尖,“你办!” 底下承露院的丫鬟婆子哭成了泪人,本就没了指望,如今更加绝望。 我回头,发现一旁的崔美人勾了勾唇角,幸灾乐祸的斜眼看我。 原来她早知道了。 我沉了沉声,问:“这胭脂经过了几个人的手?” 底下没人应。 我冷眼扫向梅娘子,“你说。” 梅娘子一愣,垂下头答道:“这事昨儿半夜里就开始闹的,崔美人也来回审几遍,是巧儿丫头托根子出府买的东西,根子直接在胭脂铺里买的,回来就交给了巧儿。巧儿拿去承露院,陈美人身边的婆子和丫鬟都经手的。” “巧儿是谁?” 陈美人身边的一个丫鬟神情一怔,忙起身应道:“奴婢是巧儿。” 我仔细打量了她一会,发现她是方才同小厮根子闹得最凶狠的就是她,护主的很。 “你说说,谁还拿了胭脂?根子他跑腿的,断不会吃撑了没事干给你家姑娘下毒。” “夫人是怀疑奴婢们?”巧儿瞪大了眼,“我们是从陈家来的世安府,一直陪伴姑娘……” “问你经了谁的手,废什么话!” 巧儿抿唇,看向那老婆子和另几个丫鬟,抬手指了指老婆子和一个瘦小的丫鬟,“于婆婆和果儿、妙儿拿过。” “夫人,你可不能乱下定论,冤枉我老婆子!”于婆子尖叫, 那果儿惧怕的脸都白了,抖抖索索的也开口说不出一句话来,妙儿则挽着于婆子求救,绝望的摇头,“奴婢不会害姑娘的。” 我来来回回扫了几圈,“赤九,把巧儿带下去严刑拷问,若问不出来,直接解决了!” “是。” 赤九的干脆真是让人喜爱的紧,没半句啰嗦。 周槐之一再给我撑腰壮势,他已经不会多此一举的去询问了周槐之再履行命令。 难怪位高者都喜欢这种人狠话不多的侩子手。 巧儿哪里见过我这种不问青红皂白就要人命的,双腿一软,嘴里喊“冤枉”也无济于事。 “夫人,你不去查真凶,怎么反倒拿我们院里的人发作?”于婆子声音更尖锐了, 我嘲讽一笑,“发作又怎么样?你们陈家有人来给你们撑腰?” 于婆子颓然的跌坐下去。 上回陈美人挨罚,她连夜里赶回去陈府告状,结果灰溜溜的回来,这事也才过去不多久。 我起身伸了个懒腰,对周槐之眨了一眨眼,“走!” 他也挺了挺坐酸的腰,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嗔怪道:“让你不管,你非得管。自找罪受!” 说着,手伸过来牵我离开。 第277章 分歧 一众美人神色复杂。 巧儿拼命挣扎,哭喊着让于婆子救她,于婆子一阵手忙脚乱不晓得怎么办,我才走下椅台,她却发了疯一般骂起来, “你这恶妇,不过是言语得罪了几句,便一次又一次使心眼儿害我家姑娘,还以为你真好心,原来说要带我家姑娘去芳华宴,不过是为了让她成为众矢之的。你得逞了又如何,将来你这恶妇一定会遭报应的,啊……” “我冤枉啊!救命,我没下毒,天老爷啊,您开开眼……放开我……” “她这是做什么?查不出凶手,就随意拿个人搪塞吗?太荒诞了!” “哪怕她再胡闹,你没瞧见公子纵容着?我们这些人,已经是养残败的花,没了任何价值,谁要来作践都是没人管的!” “嘤嘤……我原还指望她真能带我们出府去,若能有幸被什么人看上,要了去当妾,我也是千恩万谢的,她这算什么呀?呜呜……” 身后的美人们中间响起一阵又一阵哭声,甚至有人悲愤的晕倒过去, “呀,廖姐姐?” 走出门,看着阴阴沉沉要落雨的天,我长长叹了口气,“一辈子以婚姻为目标的女人,活着真是可悲呀!多大点事,要死要活的!” 周槐之侧头视线落在我眼睫上看了好一会,“你以前做什么的?” 我歪着脑袋半开玩笑半认真道:“社会精英啊!上山下海,就没有我不能做的事,每天忙得有时候觉都没得睡。” 他眯了眯眼,“那女人还要生孩子吗?” 我无语的揪了他腰间肉一下,“不生孩子还叫女人?” 他仰头一笑,“那就好!” 好什么好? 刚进府就闹了一出没消停,便想着回屋歇歇。到了朝曦院,确实是进屋歇了,不过这觉歇的却是越歇越累。 某人美其名曰,“日行一礼,精神百倍。” 索性没得闭眼休息,我问起他明面上有多少产业在吴管事、梅娘子手下管着。 为何没问米管家,因为我晓得已故的太后肯定留了不少丰厚私己留给小毅,让米管家代为经营管理,他肯定是不管周槐之的诸事。但孔嬷嬷用心些,给了不少好东西给周槐之,“赤”字号明卫、暗卫就有不少。 可惜孔嬷嬷命不长,留下米管家那倔驴。 周槐之头在脖颈里动了两下,吸了几口气后,道:“晚点我让赤八将地契房契和所有的营生铺面拿给你。” “别动,还不老实吗?”我捏住他手背的肉揪了下, 他笑笑,“我就只摸摸,不做什么。” 先前也是这么承诺说的。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周成毅从鸿蒙学院下学回府后,满月才小心将我们喊起身。一到偏厅,小毅乍然看见我就扑进我怀里。 “夏颖,你别生气了,我已经警告米老头,他若再敢挤兑你,我以后永远不再理他了!” 米管家老脸委屈的撇到一边。 我腰有些酸痛,牵着他的手走到椅子旁坐下才好生抱他,米管家欲言又止,大概觉得我行为不妥,而伸着懒腰后出来的周槐之也是皱了皱眉。 “他才九岁,要多抱抱,和长辈多亲近亲近。男孩的大脑比女孩成长的慢,更加脆弱敏感。一旦他在孤独中学会独立,家长的话他就会当放屁了,将来有你们好受,也别怨他不与你们一条心。” “儿大避母。”米管家小声嗫喏,“再过几年,小少爷都是个小男子要入俗了。” 我想了想,我这后妈的年纪只比他大六、七岁,确实是有点妨碍,要是三十好几就好些。 我捏了捏小毅的鼻头,“好了,别一直腻歪了,小心被人笑话。” 小毅瘪嘴,有点委屈。 “我会一直爱你的,别怕我不要你。”我的声调语气更加柔和, 古人内敛含蓄,不会将喜爱宣之于口。可喜欢真的要表达,才能让人确信有安全感。 周槐之脸沉了沉,露出些酸味,巴巴的盯着我。 小毅咯咯直笑,从我腿上跳下去,故意去惹他,“爹爹怎的越尽懒散?白天竟然睡到不想起床!” “想你娘想的几天几夜没睡好,今天所以补一补。” 小毅意会不到什么,一旁的翠花羞红了脸,闹得我也不好意思起来。 补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周槐之随意开口称我是小毅的“娘”,小毅自然而然的受了,倒不觉得怪异。 这点我很受用,像被人拍了马屁*股,浑身带劲,心中充满了母性光辉。 离晚膳还有半个时辰,周槐之继续半卧在塌上发懒,小毅还有功课要做,我便带着他一同进了书房。 刚铺了纸笔,外头细月来说梅娘子求见。 “即便你自认为聪明,也不可偷懒,明白吗?”我嘱咐了下小毅,见他乖巧点点头,才走出书房门。 梅娘子领着被打了板子的侄儿根子跪在地上磕头,是为了今儿失礼的事告罪,表现的十足诚意。 我只淡淡的笑了笑,也没去扶她起身,“梅娘子何须如此?我虽是出身寒门,但也赏罚分明。既然已经惩戒过了,就是翻篇了的。以后梅娘子切莫为了我打罚你侄儿而心生芥蒂,一定得用诚做事才是。这府中真是离不开你和吴管事里里外外的忙碌周转。唉,瞧这些日子乱的!” 梅娘子身形一抖,“是奴婢的不是,玩忽职守了,还望夫人不要计较。以后有什么事,夫人吩咐,奴婢万死不辞。” 若是个单纯的,估计要被唬弄的找不着北,以为折服了她这个不可或缺的旧仆。 这话里的水分有多少,听一听是否言过其实就能明白。 世安府的事,轮得到她万死不辞? 我笑着扶起她,又让满月拿五两银子打赏,“我入府这般久,与你是第一回见。因为厨房闹过事,听你的事也听得多。梅娘子的孙儿应有两月多了?瞧你脱不开身回府里,孙儿应是不大好照顾。这点银子全是我的心意!” 梅娘子愧疚而感激的神色一顿,有些难堪起来。 谁孙儿不好了?这不咒人吗? 嘿,我就是故意的。 将赏银放进她手心里拍了拍,我客气道:“府里事也忙,你去。不用在意我的,谁家还没有些闹嘴的时候?” “谢夫人。” 两厢矛盾冰释,梅娘子蹲身行礼又带着根子离开,一路走出去,眼睛不时的张望打量着朝曦院的景致。 梅娘子离开后,翠花很是不解,“姑娘,她不是崔美人娘家的家生子?为何特意跑来在您面前宣誓讨好?” 我没说话,细月应了,“今儿公子一直默默的陪在夫人身边,任夫人问事下命令,就是头猪脑袋也能晓得,这府中该谁是主母谁是仆。她崔美人再比夫人出身高,那也是个妾,永远越不过正妻夫人。 梅娘子是崔家出来的,但如今能承事,是她嫁给了吴管事,又不是崔美人给她的好。要是她不晓得好歹,还帮着崔美人膈应夫人,那真是蠢货一个了。” 偏有些人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就是不懂好歹。 梅娘子此来,可不是向我投诚的。 “奴婢觉得,一个奴仆的管辖权也太太了,府中银饷进账支出,庄子上的收成买买,全在他们一家手里。” 翠花虽不如满月、细月看得多,但这话一语中的点出了要害。 见我拧眉看着远处没说话,满月解释道:“公子初来盛京时,世安府和几个庄子和营生铺面赏赐下来后,皇上、皇后便要安置宫里的人入府伺候。是太后老人家力排众议,让公子的姨祖母在闵怀挑选厉害的进世安府。 那时公子十四岁,又是个男子,哪里晓得管府中琐碎,便让吴管事一家承了所有事。且公子时而在府中,时而又在京郊别苑,便慢慢没了规矩体统,散漫不像话。” “孔嬷嬷入世安府后,为何不管?” “干娘在宫中是女官,可来世安府为了让公子放心,抵卖了身契的,所以她管不了。而且太子也曾为几位美人故意敲打为难过干娘,便也各管各的,互不打扰了。” 我长长的叹了口气,“这翻身仗难打啊!” 满月认可,所以没说话。 细月却皱了皱眉,紧张道:“夫人,世安府可不能再乱了,打什么仗啊?昨儿陈美人被下毒一事,本来她是要恨着别人的,夫人您为何故作恶人,让她恼您捉弄羞辱?但若她鱼死网破、破罐破摔,您还惹一身骚呢!” 翠花也点点头。 亏得她认识我两年多,偏生一点不了解我。好在三个得力信任的,有满月再不质疑我的为人处事,宽慰了我在世安府寂寥又孤独的日子。 “陈美人固然以前骄横,但也是个聪慧有才华的。我不彻底灭了她的傲气,她以后又如何会依我的调摆?” “调摆她做什么?东边院里美人的事自有胡美人管制。” 我摇摇头,“公子如今还有几分用被留着,若有一天没用了,你觉得世安府还会独居一隅的安宁下去?要想攘外必先安内,这一群女人,用好了会又大益处。” 第278章 撑腰 “她们能有什么大益处?”翠花脱口而出,“她们除了会吃会穿,闲空里说些碎言碎语的酸涩笑话,还能派什么用场?女人最大的用处便是嫁人生子、繁衍后嗣,难不成姑娘要带她们去芳菲宴,真打算把她们一个个张罗出去嫁了?” “嫁你个大头鬼!” 我点点翠花的额头,她继续瘪嘴不认可的道:“姑娘就算使出天大的本事给她们张罗出去嫁了,她们定也不会感恩戴德,说不定嫁好了还得挤兑你。当初勉郡王妃在昌郡是如何被那林氏看低作践的,您不是亲身经历了吗?” “唉,说了你也不懂。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放手退一步,便可得另一番天地。而且她们不能一直留在这里,总得有其它安置,我们这个家才会像个家呢!” 细月张大了嘴,极不赞同也很不解的去看满月。 满月嗔了她一眼,“夫人的盘算一定不会错。” “为什么?” “因为夫人是个最怕麻烦最怕累赘的,轮着夫人忧心,那就是大事了。” 我“嘿嘿”笑了起来,“你倒是彻底看穿我了。” 这满月真是越来越得我心了。 离开书房有近两刻钟,再一进去却发现熊孩子拿着几只毛笔横竖搭起来在玩平衡,字是压根没写一个。 小孩子学习的通病。 看见我站在书桌前瞪他,他还嬉皮笑脸的同我贫嘴,问我,他厉不厉害。 以前他病的厉害,身体虚弱,米管家不敢约束他,更觉得他学多了也无甚用处,所以米管家在旁一个劲儿的说:“小少爷真是太聪明了!太厉害了!” 我蔑然的俯视着小毅,“一点小聪明,也值得吹?” 米管家老脸不悦,却不敢再说什么惹我生气。 我让翠花去找来一个竹签和一根绳子,再将桌上玉瓷釉蓝底绯色春光烂漫的浮纹茶壶拿来。 “信不信我用这根细签将水壶吊起来?” “我信、我信!”小毅兴奋的以为我给他做新奇玩意,拍着手跳起来。 唉,不按套路来! 我拿他没办法,将牙签分成三段,把一根放在桌边,用砚台压住一头,然后绳子套住壶柄吊在牙签上…… “噗……这个奴婢也会!” 翠花忍俊不禁,其他人也表情各异。 我继续把第二牙签撑在套住壶柄的绳子中间,最后将第三根架在第一根和第二根中间。 做完这些,我抬头朝小毅挑了挑眉,又嗔了翠花一眼,指桑骂槐的道:“无知不是错,错的是把无知当聪明!” 说完,我手抓在砚台边提起。 细月惊叫一声,冲过来要捧着水壶。 主子屋里的物件都是精贵的东西,尤其是书房,有时一件就值千金都不止。 可临到边上,细月发现那水壶并没有掉下去,而是稳稳的被一根牙签吊着了,整个人僵硬的保持着弯身的姿势,脸上表情惊愕莫名。 “哇……” 几人惊掉了下巴,小毅兴奋的要我告诉他为何能用牙签吊住重几百倍的水壶。 我严肃道:“背完两篇课文,写两页字,我才告诉你。不筑基石,难以成高楼。最浅显的学识都不懂,还想学这个?” “不嘛!”熊孩子开始耍赖。 我懒得理他,干脆出门去等饭吃。 晚膳时,小毅也没做完功课,继续耍赖缠着我问原理,还可以用那法子做出什么好玩的来。 我冷冰冰的没理他,他竟坐地上哭闹起来。 米管家心疼的一直蹲边上哄,我受不住他的尖叫,提起他的后领子,一路扔出了朝曦院,并下令谁也不许再放他进院里来。 “夫人,您告诉小少爷又有多大点事?”米管家气不过, 我指着地上打滚的小毅,哼道:“臭小子,你要是不晓得错在哪里,以后别来烦我!” ”夏颖,你个小气鬼!呜呜……” “关门!” 经过几次周槐之的故意纵勇,守门的侍卫不敢不听,将院门拉上准备关了。 见状,小毅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哭喊:“对不起,夏颖,我错了!我不敢了!” 他手脚卡在门缝里,哭得可怜巴巴。 我横心的上前一推,”出去!你哪里晓得错,分明就是扮可怜!做完你该做的,再来说话。” 小家伙被我推的往后坐了个屁股墩。 米管家脸上像调了五色盘一样。 夜里洗浴时,翠花一边拿着绣着金丝鸳鸯的麻布给我搓背一边说我,“姑娘你也太过分了。那样当着所有的人面对小公子,都在传你恶毒狠心。” “又不是第一次传。” “你晓不晓得,他们还在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你打小少爷的时候,公子全程不出声不帮忙,米管家恨死你了!” 不论我做什么,米管家都是不会喜欢我的。那样狂执的人只怕到死的那一刻也转不过弯来。 周成毅住回了康园,第二天听细月说昨儿夜里哭着睡着的,一大早起身上学时,那眼睛肿的同鱼泡一样。 我没继续问,只问东边那些美人的情况如何。 细月有些生气不满,认为我不关心该关心的,不相干的人却惦记着。气得脸颊鼓囊囊的端着洗脸盆出去,一天都没入内伺候。 满月说那边今天还安静,只有廖美人被罚了。昨天下午各美人回各自的院后,胡美人去了廖美人院里,不晓得聊了什么,不多会就吵起来。 廖美人被婆子押着打了二三十个耳光,打的面目全非,且还跪了一夜的搓衣板,今儿凌晨晕倒在院子里。 胡美人下了令,玉兰那丫头现在披霞阁外边大声的喝骂廖美人是个不识好歹的狗东西,让所有人不许亲近她,说是有个三长两短的,那就怪在帮她的人身上。 曾经廖美人一直在胡美人身后溜须拍马、阿谀奉承,当我抛出橄榄枝,她立马就墙头草依附了我,胡美人跋扈尖酸,岂会放过她? “胡美人只怕以为我说带陈美人、廖美人去芳华宴是故意捉弄而挑衅她,所以才发了狠的折磨廖美人。” 满月点点头,“若是奴婢,也会如此想。” 我好笑的看她,她继续笑道:“在别人眼里,夫人和陈美人、廖美人可是结过梁子的,这么想是情有可原。而且昨天您回来,发作那么一通,她们倒以为您是闹着玩的。所以胡美人更得趁势狠狠敲打,杀鸡儆猴。” 我放下手里的檀木毫毛笔,揉揉发酸的肩膀,板着脸沉声叹气道:“唉,我实在说的认真,咋就不相信我呢?” 满月笑得更乐了,倒不晓得她乐什么。 周槐之今儿一早就出门去了,皇后宣昭,说想念儿子。 皇后能有多想这个儿子,脚趾头都猜的出,估摸着是世安府闹了什么让她不愉快的事,让他进宫受训罢了。 闲来无事,我梳了发髻带着满月、翠花和张大夫一同去了廖美人的院子。 我原以为廖美人巴结上胡美人,院子怎么遭也不会比陈馥芳的小,结果是胡美人披霞阁旁边一处的下人房,外头就一条屋檐走廊,往左去就是披霞阁的侧门。 我们到时,廖美人没躺在外头,心想大概还是有人将她扛进屋里了。 可一进屋,里头连个伺候的丫鬟婆子也没有。地上拖了一线泥灰印,连被面上也脏兮兮的。 是她自己醒来爬上床的。 廖美人耷拉着眼皮虚弱的喘着气息,整个人蜷缩在一团抱着被子发抖,听见有人进屋,无力的抬了下眼皮,又晕沉沉的垂下去。 “张大夫,麻烦你给她瞧一瞧。” 我说完,满月搬来个凳子仔细擦了擦,给我坐下。 张大夫话不多,上前扯开被子,将廖美人的手腕拖了出来开始把脉。 “受凉,寒气入体。吃几天药就好了。” “麻烦您再受累写下药方。” 刚说完,张大夫依言开药方去抓药,门外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嚣,“哪个不长眼的贱蹄子在屋里?还不快快滚出来!不想活了,是不是?昨儿主子的话,难道说的不够清楚?” 是胡美人的贴身丫鬟玉兰。 “满月,你出去掌她的嘴。”我眼神冷了冷,又怕打疼了满月的手,提醒道:“找个东西使劲,没得疼了自己!” “是,奴婢明白。” 满月挺直了背脊走出去,不一会儿外面又传来玉兰的尖叫嘶喊:“啊——这、这里是披霞阁,啊——你不可以在这里放肆胡来!啊,救命!……” “啪——”耳光一响,外边就清静了许多。 “这里是披霞阁,但府是公子的世安府,主子只有公子和夫人,你家美人是妾,你能算个什么东西,在夫人面前叫嚷?” 满月习武,一个耳光打下去,估计牙口都要松动。 “啪啪啪……”清脆声响了一阵,惊动了其它院里的人。 不多会儿,披霞阁外边热闹起来,都堵在廖美人的门外。 胡美人只怕才睡醒,连梳妆都没弄,披着一件外衣就气势冲冲的赶来,睚眦欲裂的喝道: “夫人,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闯入我的地盘是个什么意思?” 我拂了拂衣摆,换了一只脚搭了个二郎腿,冷笑道:“我倒不晓得世安府成了你的地盘了!” “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明知故问!” “我明知什么?胡美人说一个听听。” “你……” 她又岂会当着人面,说以后自己会是一宫娘娘,让我掂量掂量分寸? 胡美人转身朝外边的人发火,“滚,都给我滚!来披霞阁看什么热闹?都嫌日子过得好了吗?” 第279章 劝慰 众美人不敢不听,因为得罪了她,就会同俞美人和廖美人一般活受罪,所以鸟作兽散的离开。 唯独秋纹搀扶着一个纤瘦女子杵在那里不动。 我猜应该是俞美人了。 早听说过她,叶雪莹还曾用她膈应过我,说是公子喜欢不羁豪放的俞美人,只拿我当野味玩玩。后来去盛京听过传闻她刚烈的殉情未遂,我便有些好奇是个怎样的女子。 如今瞧着,是有些烈性。 许是病拖的长,她很瘦,那双眼睛又大又圆,眼白有点泛蓝,清冽极了。 “俞心悦,你觉得捡了一条命回来,还能再折腾折腾吗?” 那俞美人露出洁白整齐的贝齿一笑,十分娇丽动人,“嘿,胡美人,老娘活过来了,你不怕吗?尽管使你的招数,老娘这次一定奉陪到底!” 胡美人咬牙切齿,眼中迸发出熊熊的火光,隐隐还有杀意。 听闻俞美人是受宠过最长的美人,胡美人也尤为恨得她牙痒痒,自她失宠病后,胡美人原本要给她个痛快,想着还是让她生不如死的慢慢熬死才得以解恨,然世事难料,俞美人咸鱼又翻身了。 俞美人见胡美人气得浑身直颤,更加得意,甚至幸灾乐祸的大笑起来,抬手指着胡美人,“你今天气急败坏的,是怎么了?瞻前马后的狗腿子也不听话了?哈……肉分得少了吗?啧啧,这男人的肉可不好分,分的不好,连你嘴里的都要抢了去,是不是?唉,你不想分,她想另投明主,情有可原的,你同她计较什么呢?” 胡美人气得抓狂,“来人,把这疯狗婆子的院门钉死,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话音未落,披霞阁一二十个奴仆围住了俞美人。 俞美人不急不慌,扬声道:“夫人在此,由得你发号施令?” 胡美人冷冷一嗔,“这东院谁敢在我的头上发号施令?” 我觉得自己行事作风已经很嚣张了,不想这个俞美人也不弱嘛! 只是她这种逮着能下口的就咬的破罐子破摔行为,与我张扬随意的心态倒是天差地别。 既然想着把世安府往正道上带,我也只能拖累再多管一个是一个,所以让满月出去帮手,把那些个婆子丫鬟打了个落花流水、平沙落雁、四仰八叉。 “夏颖,你什么意思?合着我给你脸,你是不要了吗?” 我起身过去,语重心长的拍拍她肩膀小声道:“胡美人置什么气呢?她们以后若不愿同你入宫,你还怕少了这些花枝招展同你抢男人的对手?你操碎心思,护养着她们,瞧把你眼角的鱼尾纹都气出来了。” 胡美人陡然一个激灵,盛怒扭曲的脸一下僵了。 应该也是觉得自己上纲上线的很没必要。 我抬手替她理了理耳边的发,附头过去继续悄声道:“换作是我,我巴不得她们个个另外找出路、找对象,将来太子登基,便只接了我入宫当娘娘。你还巴巴的管束着,将来太子真接了你们一起入宫,你还能有几分宠?” 胡美人吊着下巴,半响没说出反驳的话来。 我恨铁不成钢的摇头叹气,走下走廊台阶,“满月,走!等会翠花熬了汤药替廖美人送来。” 经过俞美人时,她目光灼灼的盯着我,待到她身边,才压着声问道:“你同她说了什么?竟是半点不追究了,真是稀奇呢!” 我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了她,“命真好!作不死的妖精便是形容你了?” 俞美人一怔,想了一会,忽而又大笑起来,银铃般的声音真是好听,莫名让人心情也好了几分。 “是啊,想死的时候死不了,不想死的时候,还有人救,可不就是作不死!” 她一点没生气,反而自嘲的解了尴尬。 我真难想象这种性格的女人会去跳湖自杀。 虽在心里剖析了她一会,但我没与她多说什么。 穿过一条条甬道回朝曦院的路上,东院旮瘩院里女人躲在门后一边看我一边研究议论。 “她真是去好心去救廖美人的?” “真是弄不明白,她到底想做什么呢?莫名其妙的让人摸不着头脑把我们当猴耍吗?” …… 回了朝曦院,我让翠花送药汤到披霞阁时,顺便拿张信笺给陈馥芳送过去。 午膳之前周槐之从宫中回府,一切无恙,也没同我说有什么事。 到了下午,送给陈馥芳的信起了作用,陆陆续续的有人到朝曦院门口求见。 朝曦院从不招待谁进院子,便是叶雪莹也是有要事禀告后才能进来。 一群人在外候着,我也不好意思去外头接见。 周槐之冷着脸不屑理会,我不得不又赖到他怀里捏着嗓子哄一哄他,“槐哥哥,我好歹是主母,你拿一处办公的地方给我用嘛!” “再等个几年,全让你管,这府里她们的事有什么好管的?” 他这么笃定的说几年后,我想他私下应是有筹划。 可…… “那也还有好几年,你想憋死我啊!”我觍着脸撒娇,“不如让我带她们找些乐子?嗯?好不好嘛?” 他正要拒绝,门外头赤九来禀告,“公子,叶美人请您过去一见,说有重要的事同你说。” “不去!” “为什么不去?”我有些疑惑,“或许她真有什么秘密会透露给你呢!” “柒铩阁的任务只有成功,没有失败,否则死。叛者,殃及父母亲人。” “他们杀手还有亲人?” 周槐之将衣裳脱下,又十分自然的脱我的,面上一片急色,嘴里却嗤道:“你以为他们都是孙猴子,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你干什么?”我羞愤的抓住领口,为躲着他,起身往后退了好几步,站在外间绣桌对面,“行了,你正经些,我出去见见人。再要白天胡闹,晚上叫你吃闭门羹!” 说着,我吸了几口气,理了理发髻走出去开门。 这该死的臭男人,真是一刻也停不下撩拨! 东院的女人除了胡美人和病着的廖美人、还有佘美人,其余都来了,而西边的十来个,倒没一个出现。 五十多个女人聚在正堂里,没带丫鬟婆子入内,因为要说“私己话”,不好让旁人知晓,传扬出去,她们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在厅堂里叽叽喳喳的像野林子里的鸟雀儿,眼里虽有一点希冀,但对我谈不上恭敬讨好。 昨天闹一出,廖美人被孤立惩罚后,大概都持着观望态度。 陈馥芳坐我边上,一双眼闪烁不定的看着我,“你当真有法子帮我离开这个地方?” “不管有没有用,反正试试嘛!” 我手里剥着瓜子壳,嫌吃的不过瘾,让翠花帮着剥多点。 众人觉得我吊儿郎当的不靠谱,脸上渐渐露出失望,只剩陈美人还在斟酌。 “女子嫁了人,活是夫家的人,死是夫家的鬼。我如今生不如死的困在这方寸之地,没娘家帮衬,又毁了容颜,真是没什么盼头。余生我只愿自己像普通人一般能出个门,四处见识见识,不会白白到世上走一遭。” 陈馥芳眼里含着泪,其余人也动容的安静下来,她继续伤感道:“夫人如此费心劳力,定是捞不着什么好。我这种身份去了芳华宴,不仅是自己,也得连累夫人被贻笑大方。夫人目的是什么,我不得而知,可我真是想试一试的。只是……” 她拿帕子擦了擦泪,“我虽期盼着出去,但我想着就算出了这世安府,我一个被家族抛弃失去庇护的女子,还能做什么?怕是远走他乡,也会惹闲话,难以立身于世。” 我点点头,也认可她的话。 毕竟从小被圈养在笼中的鸟,对于外面的世界绝对会不安和害怕。 我微笑道:“慢慢来,可别急于一时能有个安生日子。那些侮辱谩骂、流言蜚语伤不了人,权当听笑话。若你真扛不住,再回来世安府躲着苟活便是,你也不会赌输什么,境况也不会再差了,对不对?” 陈馥芳咬着唇,没回应我。 其余人底下商量了会儿,推出一人出声问道:“夫人,昨儿你同胡姐姐说了什么?我们方才去走动,她命人拦下,玉兰还说以后再也不管我们,让我们有什么事都来找夫人您。” “是啊,胡姐姐可是第一次撂手不管事。我们吃穿用度可都是从她那儿拨用的,难不成夫人说了给我们月列,要养着我们?虽说我们是妾,但一应用度都是好的,分例都是参照宫里才人娘娘给的。” 这意思是,你养得起吗?我们可不是阿猫阿狗,随便能养的。 五六十个金贵美人,加上伺候的丫鬟婆子和小厮,最少得有三百人,花银子供养可不是笔小数目。 周槐之在世人眼里可只是每月领着皇上、皇后给的零花钱过日子的“混账东西”,便是在世安府,这些女人也是瞧不起他的。 一个替太子养女人、背骂名的窝囊废,就算有颜值,也没盼头让她们肖想。 吃过龙肉,对着猪肉就没食欲了。 第280章 生闷气 我拍拍手上的瓜子屑,扫了这一圈女人,真是个个天生丽质、貌美如花。 太子那海王的眼光太绝了,唯独太子妃长相平平。 “各位想在谁底下讨生活,各随各愿,我绝不勉强。但如果选择我,那我先说句丑话在前头,吃穿用度得靠自己努力才行,我不养闲人。将来有什么造化,还得自身努力才是。若胡美人那里再讨不着好,你们以后可也别想着钻空子,讨我男人的宠。” 众人一愕,下巴掉到脖子下面,有人甚至翻起白眼,大约想表示谁稀罕。 所以说了这些时候,有人觉得甚是无聊又失望的起身离开。 “我们也真是天真,被她一个农女耍的团团转,还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笑话,她是什么出身身份?能帮我们什么?” “如今胡姐姐气狠了,若不管我们,怎么办?殿……他……他都好半年没来了,我们出路倒是在哪呀?” “再是找出路,也不会在她身上找到!”那美人美目一横,甩了衣袖跨出门槛, 陆陆续续的几十人跟在她身后走了,还一边商议着如何去讨胡美人的欢喜,让她灭了火气。堂内只剩下四人,陈馥芳一个,俞美人一个,还有两个叫不出姓的美人。 一个穿的一袭褐枣色衣裳,显得老气横秋,年纪看起来至少有三十,另一个右脸上有个铜钱大小的疤,像是被火燎的,五官却是很漂亮。 满月小声跟我介绍,“年纪大的是尹美人,当年忻州吴县县大人送入宫的采女,落选成为宫女后伺奉太子,后被皇后送来世安府。毁容的是秦美人,是贺州兰溪郡前前郡守的爱女,她父亲死后,其兄长得罪了兰溪郡前郡守,走投无路献妹妹给私访当地的太子,得以翻身成为现郡守。” 背景一个个都比我高,难怪在祁门县寒梅苑,佘美人和雀儿问及我出身时,她们嗤我给世安府的美人们提鞋都不配。 我左右打量了二人一会,“你们确定留下跟我?” 尹美人、秦美人相视一眼,起身过来跪下磕头。 我是真受不了这动不动就磕头的礼俗,要拦着搀起她们,被满月悄悄的压着肩膀,生生受了。 “夫人,如您所说,我们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只剩一条贱命了。跟着夫人您,兴许还有自在的日子。” “嗯,起来!”我笑笑道:“虽然我不确定能做到哪一步,我尽力而为让你们重见天日!” “谢夫人。” 坐久了腰酸,尤其是这硬邦邦的椅子。 我伸了个大懒腰起身,交待陈馥芳好好练习画技,然后抬步往外走。 俞美人皱着眉追来,“你为何不理我?我可是带着十足的诚心来的!” 我停步斜了她一眼,“你的诚心我受用不起。瞧瞧你眼睛里的怒焰,恨不能焚烧一切似的,我才不给你当刀子使。” 俞美人一怔,讶然的看着我,似很惊奇我这么快就看穿她。 或许她以前豪爽不羁、爱憎分明,谁能保证在经历过家破人亡、劳燕分飞,心态不会扭曲变形。 一个执着的人,在绝望的失去一切后,突然有了强烈的求生欲,是为什么? 天色还早,我决定出门去一趟贝伦羊肉馆。 时下天气冷了,还没到饭点,来喝羊汤、烤羊肉吃的客人就有蛮多了。 我点了份烤全羊,得四两银子,等于是普通农户百姓一年的嚼用。 烤全羊得预先订,因为费时间。我乐意等,让宁老伯带我去后厨看宁燕青怎么烤。 宁燕青见了我很诧异,“周夫人真是闲的没地儿去,跑我灶头上消磨时辰。” 我哈哈大笑,挽起袖子,让满月拿束带绑好,蹲在她身边拿过她手里的油刷给羊均匀的涂抹上腌料。 宁燕青有些意外我娴熟的手法,但也十分高兴随意的去另外几个炉子上忙碌。 炭炉是挖的几个长方形的地坑,底下有通气孔,上面架着铁架,每个坑里都有羊肉在烤。 原本凉风习习的,站边上倒烤得发热。 “府里没事吗?”宁燕青认真的问, “唉,没办法,我这周夫人做的心虚,府里的事找不上我,我才出门逛一逛。这一逛,就想到宁姐姐这一处好地方了。” “哦?”她好笑的挑眉,“我以前可与你没说过话的,这想从何来?” “哈,我对宁姐姐一见倾心,单相思了好长一段时间呢!” 翠花手里握着钳子,一不小心碰到串肉的铁架,烫的尖叫一声,遂又埋怨的瞪我一眼。 似觉得我不该不要脸皮瞎说八道。 宁燕青呵呵直笑,“瞧你丫鬟都不信的!” “她懂什么?”我翻了个白眼, 宁燕青是个善谈的,情商也高,不似后宅那些闺阁贵女玻璃心,恁是我说些伤大雅的玩笑话,她也不在意,只是当我言明聘请她做我的管事,她一口回绝了我。 “以宁姐姐的能力和本事,定不愁办不成的生意。宁老伯和宁婆婆已经年过半百,开这羊肉馆着实辛苦,你忍心让他们如此操劳下去?且宁姐姐大抵打算不嫁人的,宁老伯宁婆婆百年之……” 宁燕青眉头一拧,仍是压着脾气没生怒,“周夫人,我存着银两给爹娘养老!再过个几年,我便转卖了铺子寻处村子安定下来。” 难得碰上一个历练老道、察人入微的能干女人,我当然不会就此死心,“宁姐姐,我不会搅了你宁静的生活。咱有路子,你只需管理就好。大富大贵的生活无忧,难道不比这种辛苦要好吗?” “这点累不算累,动一动身体还好些。要那么多钱财做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够用就成。” 一条咸鱼的想法。 我太能理解了,当初来到这个时代社会,不就是抱着吃饱穿暖的心态混日子过吗? 要不是遇上周景和周槐之两个变数,我估计还躺在一方小院里悠哉悠哉。 可我变了呀,所以宁燕青也有可能。 烤全羊没有端去上房吃,我拉着翠花她们一起,围着炭炉坐着一边烤一边吃。 滋味真是不要太好,翠花都咬了好几次舌头。 满月、细月起先觉得吃要节制,学着孔嬷嬷的腔调阻止我,我抓着一块又焦又脆的羊肉撕咬进嘴里,发出“咯吱咯吱”脆的声音,一边道: “胡吃海喝确实会伤身体,但真正伤身体的是提心吊胆的顾忌,心情愉悦了,百病消除。” 满月二人馋的直吞口水,到底还是被我带偏了。 宁燕青忍俊不禁,连连对我打拱手,“我真是佩服你了,我们胡人女子也赶不上你的豪迈。” 周槐之来的时候,我们个个像油脸花猫,他站在厨院门口好一阵摇头叹气才走来。 “夫人,奴婢去打水来。” 满月、细月惊吓的连忙退下,翠花意犹未尽撕了羊腿上好大一块肉才跟着她们跑走。 “你真是要把身边所有人霍霍的同你一样没规没矩!”周槐之从怀里掏出帕子给我擦嘴边的油渍, 我嘴里鼓鼓囊囊的,朝他笑了笑,故作秀气的用刀切了一块烤得十分焦酥的羊肉送到他嘴里。 他张嘴咬住了肉,也咬住了我的指头,惹得宁燕青在旁“啧啧”,他才满脸幽怨的松开。 整只烤羊还剩小半只,秉承着不浪费食物的美德,我让满月打包了带回府里给小毅也吃些,顺便装了些许秘制配方调料接着边烤边吃。 哪晓得回了府,那小子竟是又没写功课,还觍着脸,一副昨儿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同我热络。 我让细月将他写的功课拿来检查,一张偌大的宣纸,他投机取巧就写一个大字,我又气又好笑,也不同他废话,直接喊赤九把他扔出朝曦院。 小毅在院外满地打滚,“夏颖,我肚子饿了,我要吃烤羊肉,呜呜……我好饿!呜呜……” 米管家又心疼极了,命人搬了两床被子铺在地上让他滚,生怕硌伤了,“小少爷,我给你买去,你别哭了!再忍忍,好不好?若不先吃点别的甜填肚子?” “我不要,我不要,我就要吃夏颖烤的!” 满月劝我,“米管家本就对夫人您有误会,夫人您还如此强硬的教化小少爷,惹得他哭闹伤心,米管家更加会恼您的!” 我抬手朝赤九一扬,“将院门关上。哼,才交了几个朋友,竟学些撒泼打滚的幼稚伎俩。” “夏颖,我讨厌你!呜呜……你根本不喜欢我,一点也不在意我,你还抢了我爹爹,你太坏了!” 小毅无计可施,在院门那边叫骂。 翠花已经在院中亭子里架好了炭炉烤羊肉,细月也摆好酒杯和其它饭菜。我拉着一脸黑沉的周槐之进亭里继续喝酒吃肉,充耳不闻的任外面如何吵闹。 周槐之胃口不好,吃的不多。 大概觉得我这么对小毅很过分,但他却没开口说一句话阻止。我知道他是在自己的属下面前给我长威风立尊卑,哪怕我不可理喻的教训小毅,他也咬牙纵容。 所以我心里似塞了一缸蜜糖,喂他吃了好些菜。 可夜里就寝时,他还生着闷气,借口说有事要忙,在书房睡。当我从浴房里出来时不见人,满月转口陈述的。 第281章 男人要哄 “姑娘你就占着公子现下在意你,消磨公子的好性,迟早你得后悔的。”翠花捡了我换洗的衣裳,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就掀帘子出门去了。 我笑着坐到镜妆台前,“满月,你帮我梳头,细月,你去给我找件颜色艳丽些的披风来。” “夫人还要出门去吗?您可不能又赌气大半夜跑出府。”细月惊恐道, 上次冲动跑出去,我差点打个半死,她们还心有余悸。 “以前翠花念叨,现在她不念,你就接替了她的嘴,是吗?我哪是那么任性的人。” 细月一哽像是不好出声怼我,眼神分明就说你不任性谁任性。 梳顺了头发,我揭开擦脸的香膏盒子,以无名指勺了一大坨出来往脸上抹,抹不完又在脖子、手臂上擦了许多遍,最后还在唇上点了樱红色口脂,才接过细月手里的珊瑚色白纹印花披风披上。 “夫人要去哪?” 我都走到门口了,细月还不死心的问一句。 满月使劲儿掐了下她,“你个傻子,就不能闭上嘴只听话行事?以前也不见你莽撞,怎的时时盯着夫人来说这说那?”细月瘪嘴,委屈的很。 我笑了笑,“她呀,一直没服气过我!觉着我是小百姓家出来,做什么都没规矩。” 满月张口要解释,细月哼哼的先出了声,“夫人要做出几件正常的事,奴婢哪有不听的道理?你闲心掺合东院的事,也尚算勉强,可小少爷将你当亲人,你却那样待他!” 我无奈摇头,“你们呀,迟早一天把他宠成小魔头!” 说完,我拢了拢领口,跨出门口往左边书房走去。 风凉如水,天空黑漆漆的,不见丁点儿星光。檐廊下挂着的红木花鸟灯笼吹得摇摇摆摆,人影在脚下左右晃动。 侍卫守着门,赤八在书房里伺候某大爷。我要进去,却被赤九拦住了。 定是某大爷下的令。 赤九张嘴朝房门内要先禀报一声,我抬手阻止了他,因为赤八在里头说话了,我想听听周槐之的态度,等会进去,也好对症下药怎么将人哄回来。 “公子,小少爷哭闹的又没吃晚饭呢,您不过去哄一哄?” “一顿两顿饿不死。” “公子,你不会真娶了媳妇忘了儿?小少爷下午在院门外哭得肝肠寸断,以为你不要他呢!” 屋里一阵静默后,赤八又上我的眼药,“夫人没生养过,也没带过孩子,哪里懂得分寸去教养小少爷?公子您的心若偏了,小少爷那就可怜了!” “哐当——”一声巨响,像是水盆踢翻了,紧接着就是一声怒喝咆哮,“滚,滚出去!” “公子……” “滚!” “嗷~” 赤八抱头鼠窜的开门跳出来,一个黑漆漆的东西也跟着飞出。 是只锦靴。 若不是我站在边上等着,里头砸出来的那只鞋肯定正中我脸上。 周槐之这邪火,到底是针对赤八,还是故意不落我面子憋出来的? 赤八抬头瞧见我站在门外,方才还畏缩,一下就挺背直腰朝我冷“哼”了一声。 虐待了他们的小主子,很不满了! 一个一个的,都只护着周成毅,把他当主子,忠心耿耿。 “公子,夫人求见。”赤九出声禀告, 等了好一阵,里面却没有声音。 我捡起扔出来的鞋走进去,只见那人散着一头瀑布似的头发,赤脚踩在湿漉漉的地上,白花花的脚丫子像大师雕的艺术品。 因为眉眼生的好看,又披着发,有种雌雄莫辨的美感。 我痴痴的看了一会,他咬着腮帮起身故意走到书案后,不让我觊觎他的美腿。 “穿鞋,地上多凉啊!” 我四处扫了一圈,在他方才坐着椅子旁看见一双软布鞋,走过去拾起来提到他脚下,蹲下身给他穿, “抬脚。” 他僵持了一会没动,我伸手就给了他小腿一巴掌,严肃道:“抬脚穿鞋!” 他别扭的抬起了一只,我拉开鞋面套上,又在他另一条小腿拍了下,“这只!” 他忍了忍,绷着脸瞪我,“谁像你这么粗鲁伺候夫君的?” 我蹲在书桌下,歪头眨巴着眼睛仰视他,娇滴滴的问:“夫君生气了?” 他脸依然绷着,可放在膝盖上的手情不自禁的握了握。 这酥入骨的声音,我自己听着都起鸡皮疙瘩。 打铁要趁热。 给他穿完鞋,手顺便在他小腿上摸了几把。 他受不住的抖了抖,我刚以为得逞,却不想他两手一抬,将我推到地上,自个儿闷声不吭的走去了茶榻上坐着,朝外边喊:“满月,备炭炉和茶水送来。” “是。” 气性真大。 明明有意见,还非得憋着,憋了两天结果成这副尿性样子,有什么直接说嘛,哪有什么不能沟通解决的? 若是碰到含蓄内敛的女人,又得冷战,幸而是遇上我这种大度能舍下脸的。 “赤九,将门关上,不叫你们进来谁也不许进。”我故意怒道, 正要离开备茶水的满月顿住了,几个人在外头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要听谁的。 赤八道:“满月姐姐,我去备茶水。” 这是要听周槐之的了。 我爬起来朝周槐之警告的瞪过去:今儿要是让我失了这个脸面,你试试看! 周槐之抿了抿唇角,“关门!” 赤八脸一垮,失望的很。 门“吱呀”关上,我走到茶榻边挨着周槐之坐下,捧着他的脸面对着我, “生什么气,你说!” 他有些挂不住表情,所以很懊恼,“松开,像什么样子?” 我恼火的撅起红艳艳的嘴唇,“我什么样子?不好看?还是不合你心意了?” 就是不松。 而且我还像捏肉包子似的用力挤了挤,让他冷酷的表情变得滑稽。 他眼睛一直鼓着,不时的往我唇上瞟,一下没绷住脸,还是破功了。 “好了!”他握着我的手拿下去,斟酌了好一会才道:“我理解小毅不是你生的,所以你体会不到一个母亲爱护心疼自己骨肉的感觉。而且你也才十七不到,……” “我教训小毅的事,这么值得你生气?” 他表情一僵,想好了用词才说道:“有些事适得其反,要适可而止。” 我鼓起腮帮,将手从他手心里抽出来,冷冷道:“你觉得我行为很荒诞,是吗?不相信我会对小毅好,是吗?” “我哪里是这个意思?” “你难道不是吗?”我满腹怨气的指着外头,“他们不信便罢了,我不在乎,可你也不信?小毅不是我生养的,难道是你亲生的?因为我后来的,所以就怀疑我不是用心教导他?” “我不是……” “什么不是?你发这么大邪火,不就是警告我要掂量身份?”我拔高了声音,尖锐又刺耳,“你们都是真心,难道只有我是假心假意吗?” “谁怀疑你是真心假心了?你是来说理的,还是吵架的?”他也敞开嗓子喊起来,目瞪口裂的,“要是蛮不讲理的来吵架,我没心情,自去房里睡你的觉去!” 男人总喜欢讲道理,偏偏讲不出个所以然。女人讲了嘛,他又赢不过,干脆撂狠话,又说女人不讲理。 这神逻辑应哪个男人身上都一样。 我舒了几口闷气吐出去,还是按原计划先撩出火气来源再行灭火,所以声音一收,软软糯糯的委屈道:“你不想让我管教小毅,你明说一声,我本就是个懒散的,谁还巴巴的想找气受?” 他盛怒的表情又是一转,像上了颜料的调色盘,抽搐了好几下,才开口,声音也降了好几度,“我没说不让你管,若不然也不会都由着你处理。” 我扭身背对着他,应景的吸了几下鼻子,“自我入府,你这也不让管,那也不让碰,把我当花瓶一样置放着。我也不是想找那麻烦上身的蠢蛋,自得其乐的不挺好吗?可你瞧瞧这一大家子,乱成什么了?妻不妻,妾不妾,主不主,仆不仆,谁爱怎么过、喜欢怎么管就各自怎么来!” “……是乱了些,可我说了只是暂时……” “暂时是多久?久到我们将来的孩子呱呱坠地,还是长大成人?” 他喉结滑动几下,没说出话来。 我继续卖弄委屈,“小毅被荒废了多久,我以后是管不了,教不回来了,因为你们一个个的都防备着我。可我将来的孩子,我绝不让他在这种环境成长。宠的把他宠到无法无天,嫌他的嫌到他像烂泥臭蛆。让他形成不辩善恶好坏,是非不分的扭曲性子。遇上对他坏的,他鸡蛋碰石头也去惹一遭,碰到喜欢他的,撒泼打滚任性胡为。” 打蛇打七寸,这话正中要害。 夜里秋风凉,从窗缝钻进来,吹得书房里烛光摇曳。 周槐之沉默了,我便晓得他是听进去了,所以等了一阵后故作伤心的起身往外走,才走了几步,手腕被一把捉住,拉到了他硬邦邦又火热的怀里。 我竭力的挣扎好几下,他轻笑出声:“行了,你个臭丫头别演戏了!我已经晓得错在哪,我同你赔不是,好吗?” 唉,让一个骨子里傲气凛然的男人低头认错,还真是费脑细胞。 我扬起脸对着他,睁圆了眼瞪他,“谁演戏了?谁让你道歉了?” 第282章 交心 周槐之目光已经亮起来,仿佛方才的郁气只是错觉,语气也变得油嘴滑舌,“我深感愧疚,有负夫人的一片赤诚之心。我不该错怪夫人的良苦用心,让你深陷泥潭,还要受我委屈。” “当真晓得了?”我翻了个白眼,表现出要同他没完没了的样子, 他浅浅的叹出口气,“关心则乱,是我错了!” 我生气的捏住他脸颊往两边使劲儿扯,“我不晓得你与皇帝老儿暗里筹谋了什么,为何你抓了季土司,为何你领着青龙帮同皇后对立,为何你不杀叶雪莹……一件件一桩桩奇怪的事,可我从不怀疑你的目的和宗旨。你说我就听,你不说我也不怪你瞒着,因为既然我决心嫁给你,就是要一生一世携手到老的。 你呢?…… 这不信我,那也不信我!上回冷战还不够教训,你又来一次!我就不明白你到底费尽心机的娶我做什么?是给自己添堵的,还是给我添堵的?”他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阵,似是辩驳不出什么,缓缓将视线移到我唇上,像狼看见了肉似的,还吞了口水,伸出舌尖舔舔上唇, “今儿你怎么看起来如此可口诱人?” 说着,他挑眉挤眼的复又戏谑看着我的眼。 转移注意力吗?嘿嘿…… 男人既然低头,女人就不要得理不饶人。 而且他们心中都有个自我为忠心的英雄主义思想,一再贬损刺激,只会适得其反。 作为一名不纯洁的老司机,我觉得要把媚发挥到极致,才能让男人心悦身服。 我娇羞含首,嗔道:“我一直很可口,你才发现吗?” 头顶上发出一阵愉悦的笑,“你个妖精,看着没心没肺,处处透着心机。来同我吵架拍桌子,还特意化了妆来勾引爷!” “我哪里化妆了?就擦了点口脂。”我娇声反驳,嘟嘴给他检查, 他也更乐了,搂着我垂下头狠狠的啄了一口,接着佯作生气,“把你相公当什么?爷是这么好勾搭的?还使上美人计了!” 臭不要脸的,就晓得你还会装。 “不过想着给你个台阶下。”我一把推开他怀抱坐起来,“你要是通透的,悔过道歉,我也不白跑一趟。要是你轴性说不通,我软下态度抱抱你、亲亲你,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事后再同你在枕边娓娓道来,这事也就过去了。” 他又伸手拉我抱,我狠狠拍了他的手背,然后起身往外走,“既然你懂了,我就不多废精力哄你了。今儿你不是还有事务要忙?妾身就不打扰,先回房睡去。” 给了台阶下,还得摆姿态。 男人要哄,却不能惯。 “啊——” 才走到门口,身子就失重离地,然后天旋地转的倒在茶榻上。某人眸中噙着熊熊烈火,两手撑着身子压在我身上。 “干什么?起开!” 他嘴角快裂到了耳后根,什么也不说,蜻蜓点水似的吻一个一个落下来。 我装出怒火冲天的样子,他却伸手来挠我痒痒。 “哈哈哈……停,停下来!唔……不要在这里,硬邦邦冷冰冰的太不舒服了。” 音一落,我身子立即腾空被打横抱起来。 开门之前,他检查确认我穿的衣裳没露哪里,才抬脚把门从里勾开。 看见门外一群人目瞪口呆、神色各异的,我尴尬的把头埋进周槐之怀里,一路回了寝房。 又是一夜荒诞不眠夜,不知凌晨几时睡的,但第二天我是近午时才醒来,床上只剩我,满月告知我周槐之出去办事了,晚膳也不用等他。 我巴不得清净一天。 洗漱完吃过饭,还是感觉腰酸背痛的,便躺在美人榻上让几个手劲大的丫鬟给我按摩按摩。 细月使唤不动,在外头偏角石头块上磕瓜子儿生闷气。翠花则好奇我昨夜使了什么法术,让本来怒火中烧的周槐之片刻就眉飞色舞、精神奕奕的。 “昨儿真是吓死了,细月、满月姑姑差点儿绷不住要冲进去劝说拉架,没想下一瞬就传来公子的笑声。一惊一乍的,太刺激了!” 我趴着身子歪头接了她递来剥了皮的葡萄吃完,才戏谑道:“嘿嘿……等你嫁人了,我好生教你!” 翠花脸红脖子粗,“姑娘不许拿这个打趣奴婢,奴婢说了一生陪着您的。” “陪着我也可以嫁呀!” “姑娘!” 她恼火的扔了手里在剥的葡萄,气呼呼的出去了。 满月从外头办完事回来,说廖美人要见我。我想也没想便撑起发懒得身体,去披霞阁边上走了一遭。 廖美人烧了一天一夜,嘴皮都干的翻起来,见我进了屋子,要爬下来行礼,我过去将她推了回去。 “夫人,您说的话还算数吗?您还带我去芳华宴吗?”她说的很急切, “你这样子,怎么去?”我摇头,“你别急,我还有其它法子让你们重获新生自由。解决了你们这些麻烦,我以后也轻松点。” “夫人,您带我去!芳华宴还有九日,我一定会好的。陈美人都那般模样,你都允诺带她去,我的病只是个小问题。” 我斟酌了一会儿,毫不避讳的说:“其实带你们去,我并非是要给你们找下家,让你们去正常人家过相夫教子的日子。若你是个明白人,就会晓得那种妾室改嫁的几率几乎不可能。” 她惨白的脸更加白了。 她们这样毫无希望寄托的女子,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自然会燃起一点斗志来拼一把。 而我如此说,不是想打击她,而是丑话说在前头,以免误会。 所以我继续道:“这个世道对女人太不公,不过像你们原本家境算不错的,按照高嫁低娶的风俗,你们原也该嫁个好人家,却被无辜牵涉到世安府做了见不得人的妾,委实也可怜。” 廖美人颓废无力的瘫躺下去,眼睛里失了光泽,脸颊滑落两道浑浊的泪水。 不管她抱了多大希望和寄托,还该要打个预防针,不然才踏出去的脚步,又得寻死觅活。 我说道:“你们想再嫁,肯定是异想天开的事。就算你承受的住流言蜚语的恶骂中伤,那娶的人家未必肯。是不是?” 廖美人嚎啕出声,口里不停叨叨着怎么办。 感觉脑仁疼,我揉了揉额角,斟酌着不知怎么劝她。 府里六十几个女人的安排着实令人头疼,若置之不理,将来太子登基,定不会接入宫中,给文人臣子们口诛笔伐的借口,胡美人仗着安阳伯爵府、胡申那泼皮和大学士府的关系也许有半点机会,她们……嘿,悬! 这么多女人堆给周槐之,可有安宁日子过? 儿女都要遭罪。 小毅有米管家、有太后留下的人全力护,我和周槐之的孩子呢? 廖美人开始哭诉自己的遭遇, “呜呜……我累了,累了!这样的日子,每天都像是在等死一般。她们说我是没下限的马屁精,可我想吗? 我是京畿督办大人廖府庶出的女儿,从小就在主母底下讨好过日子,姨娘死后,我什么存在感都没有。长大了因为生的好看,总是被姐妹下人们欺辱。后来主母给我相了个穷酸才,我心恨委屈,那酸才家无片瓦,还有老爹老母弟妹一群要伺候,我心甘吗?因我是庶出就如此待我?我恨这世道不公,可又无可奈何。却在那希冀渺茫的时候,让我碰上了他…… 天晓得我听见别人唤他殿下时,我有多兴奋,所以使劲浑身解数勾住殿下的目光。我以为苍天不负有心人,他果真是看上我,我会住进东宫,将来殿下登基,我就算再差,也是个有品级的妃子,呜呜……哪里想、哪里想会是进了这个金丝雀笼?” “你……” 我不知道怎么措辞形容此时的感受,好似在这里遇上的女人都很不易,脆弱易折,又能坚强的面对。 夏荷、翠花、娘、夏雨、邵馨、谢锦、华老太君、常伯母、佘老夫人、李氏、崔美人、叶美人、陈美人、廖美人…… 她们仿佛是在茫茫大海沉浮的弱小生命,唯一能依附救赎的只有男人和婚姻,却不想他们把她们拽入了更深的黑暗中。 她们的依赖和指望很卑微,又何尝不是懦弱无能的借口? “若是不图嫁人,给你们另一条路走,你可愿意?” 廖美人怔住,糊了满是眼泪鼻涕的脸上表情,像是耍赖过后的孩子一般,透着一股子又好笑又可气的狡黠。 我失笑摇摇头,“芳菲宴去便去,当作放松玩一玩。你也不要太难过绝望,至少你选择进了世安府,比嫁给那穷酸才日子要过得无虞自在,不用千辛万苦的照料婆家老小,天天吃糠咽菜。而你如今受不住孤苦寂寥,又要闯出去,将来可能会辛苦,但也得知足常乐的想,自己也是有益处和另一番天地的,将来莫要埋怨我才是。” “我不会!”廖美人回答的极快,但瞬间又红了脸,似羞愧自己用苦肉计煽情打动我,道:“夫人,你小小年纪就如此会盘算有主见,幼时大概比谁都过得苦些,我这点儿苦楚在你眼里也不算什么,我只是、只是实在不晓得怎么活,才想破釜沉舟的想另找一番出路。 你放心,我既然壮士断腕的和胡美人彻底决裂,便不会出卖你的! 我入府后,殿下不过新鲜了一两月,后来就一直被冷冷搁置着,日子过得不好,那时我就想明白了,殿下从没打算过让我入宫,所以我为了活的体面些巴结了胡美人,求她的施舍。” 第283章 发威驭下 我笑着起了身,准备离开,因为廖美人表的诚心我是不信的,“好生休息,还是按之前我交待你的准备,到时入了宴别自作主张就好。” “婢妾明白。”廖美人掀开被子仍是坚持下床给我磕了个头,“夫人,婢妾晓得您不信,但婢妾附着胡美人是为了吃穿不愁,而选择附着您,因为婢妾晓得您与众不同的大志,婢妾能嫁,固然很好,若是不能,婢妾誓死跟随,夫人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差遣便是。” 我怔了怔,深深看她一眼后走出房间。 秋风落叶满径庭,洒扫的婆子丫鬟抡着大扫帚来回清扫,发出“沙沙”声响。 抬头间,披霞阁的阁楼走廊上,胡美人凭栏扶着云鬓,用一副嘲笑讽刺的神情望着我。 我不由得感慨,“果然有恃无恐的女人是比较愚蠢的。” “姑娘说胡美人蠢?”翠花懵懂问道:“为什么呀?胡美人精明厉害着呢,瞧瞧这么大园子女人,让她管的服服帖帖。” 我摇摇头,“说了你也不懂。” 翠花瘪嘴挤眼睛,肉嘟嘟的脸越尽可爱。 孩子上学,老公出差,作为家庭主妇无所事事,下午在书房里写写画画了半个多时辰有些脖酸腰痛,出来伸懒腰,看见翠花又和赤八在抬杠闹嘴。 我饶有兴趣的悄悄走去听了几句。 “你个小气鬼,死太监,嘴里装了大粪吗?你家主子就喜欢纵容我家姑娘,你看不惯找你公子说道去啊!哼,老是找我的不痛快,以为我是泥捏的吗?” 赤八气得脸红脖子粗,“臭丫头,老子不是太监!” “你哪里不是?斤斤计较像个娘们似的!” “你、你……”赤八仰头逼到翠花面前,“信不信老子让你试一试什么男人?” “呸,你敢动我一下试试,我让姑娘真阉割了你!” 赤八怒火中烧,伸手真去扯拉翠花的衣领,吓得翠花尖叫不止,看见我在旁边,连忙跑来告状求救。 我难得看翠花活蹦乱跳的生动,哈哈大笑由着他们继续斗嘴,最后还是翠花羞得没脸,躲去她的房里了。 闹够了,赤八也要走,我喊住他,问些话, “最近荆南如何了?” 开始他低垂着脑袋斟酌怎么拒绝回答我,我说道:“季土司囚在府中有近一月,那边闹也该闹了。你家公子这几日又忙起来,是应对荆南的事,还是青龙帮别的事?” 赤八抬头一愕,嘴角抽了抽后才道:“荆南早就闹了,只看闹到什么程度,且也不需要公子再做什么。奴才说句不中听的,夫人、夫人以后切莫要将青龙帮挂在嘴边,让人察觉端倪。” 我笑笑,“那他忙什么?” 赤八咬嘴唇,似乎难以启齿。 我心中一跳,“不会又是太子祸害了哪个女人,让他去收拾残局,添到世安府里来?” “不是。” “那是什么?” 赤八结结巴巴的,我更加好奇,本来不放心的随意一问,倒问出了猫腻。 “你要不说,我现在就让满月把赤十他们喊来,拔了你的舌头。” “夫人,……” 我蛮横一挥手,打断他,“别跟我整道理,拔了你这吐不出象牙的狗嘴,你以为公子回来会给你撑腰而罚我吗?” 赤八苦着脸,“那夫人等会要给奴才求情。” “你管我求不求情,只管说来,横竖不会比拔舌头惨!” 府里传我不讲理,霸道又任性,我也是被逼的。 俗话说恶人自有恶人磨。 我不做恶人,这一府的牛鬼蛇神哪个管得住? “皇上、皇后要趁着芳华宴给公子纳两个体面的贵妾,说是要帮着夫人您管理府中诸事,怕、怕您将来闹的不像话。本来今儿早上来世安府传旨的公公是宣夫人您进宫见皇后的,公子让瞒下您,自个儿入宫对付了。” 我冷不丁的愣了好一会,“塞女人……纳贵妾是皇上的意思,还是皇后的意思?” “奴才想是皇上的意思,因为以前皇后也张罗过,要让叶美人嫁给公子做正妻,公子横竖耍赖没理过,叶美人便委曲求全的入府里做了贵妾,从那之后皇后就不再强求,只意思意思的送来几个采女。公子都不曾应对,而这几次入宫,大概是皇上发话了!” 赤八说完后,态度变得视死如归一般,腰杆挺直了,表情刚硬了,不怕周槐之回来惩罚他,也不怕我生怒,似要故意膈应我一般。 “夫人若是本本分分的相夫教子、贤淑守礼,岂会有这一遭?皇上亲自开口,公子可是不能拂了圣意的。” “拂了怎样?他又不是正经皇子,要图皇恩去争那个位置。”我有些恼火, 听了我的话,赤八惊了一跳,呆滞的瞪着我。 我嗤道:“他们横竖又不喜他、关心他,即便他任性不听,皇上还能拆了世安府,把他砍了吗?哼!” 说完,我扭身要回书房关门发泄下闷气,不想脚下一错歪倒下去,摔了个四脚朝地。 脚踝韧带扭伤了,疼得我瞬间冒了一头冷汗,半响没爬起来。 “夫人?” 满月和细月正好从外边回来,急忙左右搀扶起我回了房间,又唤来张大夫亲自检查,敷了热毛巾,翠花又煮鸡蛋剥了滚三四个,方消停安静下来。 我怎么想都想不通,越想越着恼。至于满月说起梅娘子的事,我都没心思认真分析听进去。 那皇帝老儿捡着我的便宜,我尽心尽力为他设计画了不少好东西,他竟然河还没过就开始拆我的桥,给我添堵了。 “夫人,这事也没板上钉钉,您气什么呢?”满月劝道, 我气那臭老头儿不讲良心。 “公子回府后,您与他说一说商量便是,而且您是要去芳菲宴上当坐宾的夫人,要哪家闺秀女郎不要谁,您还是可以左右的,不是吗?” 唉,同她说不上。 我整理了下情绪,让翠花把原本要敷脚的暖炉拿过来暖手,今天天气定是又降了五六度,有些些冷。 待细月给我添了床被子,我才问满月,“你方才说梅娘子又出府了?” “是,说是孙儿生了急病,要赶去庄子上瞧瞧。” “她儿子和媳妇儿都在京郊兰台庄子上?” 那天见了梅娘子,我就特意问了周槐之明面上的产业有哪些。 西城别苑和兰台庄,四个做字画和收藏买卖的铺面,无甚丰厚收入,几乎闲置着。 “是,吴秾成亲前就去了庄子上,已经有三年多。公子去祁门县之前办的婚事,干娘还派细月去添了礼。梅娘子媳妇生的那胖小子足足有十三斤,差点一尸两命,梅娘子紧张了些。” “发卖厨房一干婆子时,我不是让你拿了账本对了半个多时辰吗?” “嗯?”满月疑惑,“夫人是察觉不妥?米管家常查账的,倒从未细细追究过,吴管事要贪墨一些小零碎,公子说在范围之内,便由着他去。干娘也曾训责梅娘子,立过两回规矩,但干娘到底不好插手太多公子的事,所以就……” 听着这生分的话,我就觉得头疼。 什么叫做插手? 我狠狠拍了下桌子,“太后都把小毅托付给夫君,你们倒好,进了府,入了他的手下,要算计他的善心,却想撇清他的麻烦,光顾着小毅一个人。我从前就觉着他可怜、可恨又可气,忍了一次又一次,如今看你们,真恨不得把你们全扔出去喂狗!” 满月惊慌的跪下去告罪,而在一旁清洗的细月将在盆里洗的湿巾甩起来一扔,怒道:“夫人是觉着奴婢们都没良心?嘿,可您怎不想想,若不是太后,公子一出生就献祭,没有太后,公子连这样的光景也是不会有的,而且,奴婢们尽心服侍,哪里慢怠对不住公子了?” 她是说周槐之能有今日的“潇洒恣意”是托了周成毅的福。 翠花大气都不敢喘,移过身来悄悄扯了我两下。 我冷冷一笑,“细月,若你真当公子是主子,你敢如此违逆我?你若真当他是主子,府里上下对他冷眼嘲笑蔑视,你不会气愤难当的护主?你一个做奴婢的,无时无刻不选择明哲保身,事不关小毅,就高高挂起。不是慢怠,是什么? 你认为公子托了小毅的福,托了你们的维护,那你们滚出世安府,瞧瞧他将来会不会比如今过的好?” 细月眼底泛起红丝泪花,激动的手抖不止,偏反驳不了,满月狠狠瞪她警告几回,她更加愤慨了,“我就晓得你是打算独占了公子,要把小少爷撇出去,想为自己的子女打算。你倒是敢试一试?这世安府也没得你安身立命的地方!” “细月,你简直……”满月无奈的起身,看了我一眼后,沉着脸朝外面喊:“赤八,叫人来把细月押下去关禁闭,饿她个三、五天,让她清醒清醒!” 赤八犹豫没出声,满月眼一横支使翠花去叫人来。 翠花没了主意,支支吾吾的劝,“满、满月姑姑,大家在气头上,等、等……” “夫人是主子,谁也越不过她。”满月向细月横眼过去,“若谁端着从前的身份摆态度,那便去从前那里当值。” 细月委屈的眼眶更红了,“满月姐姐,小少爷哭闹两夜了,你就不心疼吗?” “夫人自会用法子管束,你一个伺候的婢子,怎敢置喙主子怎么做事?” 满月骂完,见我闷声不吭冷着脸,细月又倔强不肯认错,横心的叫来人真把细月打了十板子关去禁闭了。 第284章 管教孩子 处理细月,满月又回了房跪在我面前。 “奴婢已经省得错,望夫人以后莫要生芥蒂,疏离奴婢们。” 我让翠花把门关上,手里一边剥橘子一边挂落着脸,冷道:“真的知道错了?” 满月一听不对劲,抬头看我。我抿唇一笑,“行了,起身!” “夫人何意?”满月起身疑惑问我, “我虽是故意,但说的也是真心话。府里一团糟,我得斩断些乱麻,然后慢慢顺。” 对于周槐之的心疼,我是言真意切。 “细月不会叛主的,她……” 我咬了一口橘瓣,出声打断她,“我知道,也理解你们的忠心耿耿。但她和梅娘子关系不错,又比较信奉米管家的话,便不得不支开她。” 满月眼睛一亮,似恍然大悟,“夫人要做什么,只管吩咐奴婢。” 我让她起身搬个凳子来坐下说,满月顿了顿,还是依言做了。 “吴管事做的账不仅假,偷拿的油水也定不少。梅娘子屡次离府,把世安府的事托给她侄儿办,估计心大,想为他儿子媳妇立府,翻身做主人。” 翠花怨恼我又故弄玄虚,气闷了一阵,也插嘴道:“姑娘你一说,奴婢倒真觉得是了。梅娘子住的那院里,伺候丫鬟的排场可比你大多了,就上次奴婢去找她,还有两个丫鬟守门、两个丫鬟打帘子,一个婆子进去通报,派头十足,朝曦院也才十几个丫鬟。” “……” “明日你带人去一趟庄子,将吴秾招回府里来承事。小的、大的琐碎繁杂之事一应让他处理,吴管事那里找个意外事故让他几月下不来床。梅娘子既然舍不得她孙子,命她在庄子同她媳妇孙子享受天伦之乐,不用再回世安府管事。” “是。” “至于她那些亲戚,先拿她侄儿根子开刀。去陈美人说一说,务必将毁容的过错推他身上,闹出来后,你赔些银子做足脸面,然后拿身契去衙门里解了契约,放他归家。” 说完,不仅翠花惊讶,连满月也呆了半响。 “干什么这么看着我?”我拧着眉扫了二人一眼, “姑娘,你怎么一下变得这么有心计了?”翠花欣喜道,“奴婢还以为您要一辈子没出息的混吃等死呢!” “你个臭丫头,找打呀!” 橘子皮扔过去,翠花灵敏的接住了,嘻嘻哈哈的撕成一点点扔回来。 满月像老大娘一样慈祥的看着我们笑。 还没到晚膳时分,周槐之提前出宫回来,只不过没回房,而是去了康园歇息。 昨儿教育小毅的事,两人已经化解矛盾误会,怎会招呼不打歇在康园? 我隐隐觉得不对,便让满月、翠花扶我去康园。 进了院门,小毅骑着小单车在径道上转圈,米管家手里端着饭碗焦急的等着,“小少爷,赶紧来吃一口,不然又得凉了。” 小毅压根没理他,玩杂技似的双手松开手扶轮头骑的飞快,朝我转来时看见我,先是一喜又故作生气的哼了哼停下车,学着我的口气道:“你是来同我道歉的吗?哼,若是没有诚心,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夫子布置的作业完成了?” 他眼神一闪,我便晓得又没有做。 我气笑了,“好小子,你是打算彻底放飞自我,是吗?” 小毅不解我什么意思,骨碌着大眼睛看着我。 我左右环视一圈,在院里的罗汉松树下搬起一块十来斤的大石头朝他一瘸一拐的走过去。 他身子一僵,反应过来后,一边大喊“爹爹,救我!”一边丢了单车跑去米管家身边。 我站定在单车面前,米管家还没出声呵斥我,我抬起双臂,高高的举起石头,“哐啷”一声就砸了下去。 石头正中中间的齿轮轴盘,齿轮歪了,链条也断开。 “呜哇……” “你是坏人,你根本就不爱我,你个骗子!” “我再也不要理你了!哇哇……” 小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会儿是真哭了。 我拍拍手中的灰尘泥土,冷笑道:“我对你严厉就是不爱你?这是你的逻辑?” 说着,我瘸着走了几步,实在是疼,便单脚跳去他置放玩具的房间,一掌把门推开。 经历了下午的事,满月、翠花也不质疑我的行为,任我作为。 ”来人啦,把这屋里凡是我做的,全部打包起来。” 康园服侍的没人应,满月回身将她带的人叫了进来,一件一件仔细的分辨,然后分出来打包。 小毅原本还在嚎啕,见状冲过来阻拦她们,边哭边看我,”我的,我的,这些是你送我的,就是我的。” “我只送给我爱的人,你说我不爱你。我当然不能给你!” 米管家怒发冲冠扔了手中的碗,过来同我理论,“我活了半辈子,就没见过你这种跋扈又蛮横的女人!” “我还没见过你这种死倔驴呢!” “你、你……” 米管家气的倒仰。 小毅阻拦不住人,坐地上十分无助的掉泪珠子。 从前他任性米管家他们纵容,而周槐之惩罚也是雷声大雨点小,让他总自以为聪明。 不过好在哭了不多久,小毅的小脑袋一抽一抽的爬起来走过来一把抱住我,“夏颖,呜呜……我错了!对不起,我不该耍小聪明!呜呜……” 小小的身子颤抖的厉害。 我一时竟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残忍,可还是忍了忍,厉声道:“你这年纪正是学习的好时候,你荒废了,以后无才无能,指望着谁护你一辈子到老死的那一天? 在世安府,他们一个个护着你,这也不会那也不会,曾经你病着,也强求不了,如今你爹费劲千辛万苦治好你,你还想继续当废物!府里没人管,入了学,夫子不屑懒得管,你说说看,你到底想成个什么东西?” 小毅抽噎的脑袋一直晃,这是委屈伤心至极的身体反应。 “呜呜……夏颖,我不知道,呜呜……不知道,呜呜……他们都说我是野种,爹爹又、呜呜……又被所有人排挤,我将来能、能做什么嘛?哇啊……” 最后一声哭,仿佛从他胸腔里爆发出来,穿透人的心脏,一下一下撞击着。 我竟无言以对。 忍着脚踝上的痛,我缓缓蹲下来,表情也变得柔和,不停的给他擦泪,实在擦不掉,干脆一屁**股坐地上,将他搂抱紧怀里。 “世事变化,谁也不能预料将来会发生什么。你爹爹也不会一直被人排挤,他一直在为你和我努力,你知不知道? 不管你来自哪里,就算你真是你爹捡的孩子,难道你就不是你了吗?从前你也认为自己不会有朋友,现在你还不是交了好些玩伴朋友? 将来他们学成个个优秀,你又成了个什么?无才无德无能的你可还能与他们并肩玩闹?” 怀里的小人儿紧紧的抓住了我的衣领,好似生怕我跑走不见了。一双鱼泡泡眼骨碌骨碌含着泪花看着我的眼睛。 他在认真的听着我的话,并且试着去理解消化。 我抹了抹他脸上的泪,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继续道:“小毅,你要知道,即便你因为什么原因不能入朝做官,可世上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就是你仗剑走天涯,也得有真本事!” “嗯、嗯……”小毅仍然抽噎,但情绪平和下来些,“夏颖,我错了,呜呜……我会好好学习,不再玩物丧志了。” 我一挑眉,调侃道:“哟,还晓得玩物丧志,不错嘛!” 小毅脸一红,将头埋进我怀里,手臂也搂的更紧了。 唉,这熊孩子总算是收服了! 在我教训小毅的时间,周围出奇的安静,便是米管家也呆呆愣愣的,一双老褶子眼睛盯着我,不晓得在想什么。 只是那个该出来的人,一直没出来,可我感觉得到不远处的一间房里,有双眼睛一直在望着我。 即灼热又有些悲凉。 我心里隐隐又开始不安起来。 因为儿时的经历,我敏感又敏锐,所以能感觉到周槐之在宫中遇着了难事,此时情绪低落,却又不想那些沉重的背负让我承担,选择一个人默默的承受。 小毅大哭大闹后,更加依赖我,在地上做了片刻,满月过来劝小毅起身,道我脚伤了。 小毅担忧的赶紧爬起来看我的伤口,我摆摆手在翠花和满月的搀扶下起身,又牵起他的手去偏厅里坐,两人依偎在炭炉旁说了许多悄悄话,一直到小毅重重的阖上眼皮睡着。 秋深了,天黑的早,四下已经点了烛笼。 我还没吃饭,但回了朝曦院,翠花已经把热腾腾的饭菜摆好在桌上。 “翠花,你将东坡肘子和这几样菜装些送去康园给公子用餐。” 我坐下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肘子肉软而不腻,香浓软糯。 翠花犹疑了一下,看了眼满月,见她不动容,小声问道:“姑娘方才怎的径直回来了?不是去康园找公子吃饭的?这会还叫奴婢送去?” 余下的话,她没敢再说。 在康园闹得那般动静,周槐之也没从屋里出来,谁都猜测是不是我和他夫妻又生了嫌隙和矛盾。 “去,盯着他吃完,将空盘子端出来,你再回来。” “啊??哦。”翠花不解,但还是依言去准备食盒装菜送去康园。 满月明儿还有重要的事得处理,我让她先回屋歇着了,其她几个丫鬟不常与我说话,默默的候在一旁服侍。 第285章 闹别扭的男人 翠花去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圆满完成送饭菜的任务。 我已经吃完洗漱好,正煮水泡茶,见她进了门,还没叨叨抱怨什么,我又点了点桌上的茶杯,“去送壶茶。” “米管家备着茶送进去了呢!奴婢方才一直候在门外等的,那呜呜的西北风将人吹成了冰枝棱。” “赶紧去。” 我喝了一声,翠花撅嘴过来拎茶起壶一边往外走一边抱怨,“就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夫妻,莫名其妙闹起来,又打又骂的,上一刻闹着,下一刻便如胶似漆,上一刻好着,下一刻又闹别扭,折腾谁呢?” 茶送过去只有一刻多钟,翠花就回来了,我接着又指使她送套寝衣和被子过去。 翠花憋着一腔的怒火,气冲冲的又送了一次。等她再回,我又指使她送枕头过去。 翠花想发飙,我眼波一横,她跺脚接着跑腿。 不过这一趟,她火气全开将康园的人噼里啪啦骂了一通,并且把某人也骂了回来。 某人抱着枕头和被子,一脸的无可奈何站定在门口,屋里一溜的丫鬟行礼后,大气都不敢喘鱼贯而出。 翠花站他身后,一副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派头,朝我眨眨眼,似在邀功。 ——瞧,我多有本事,将你心心念念的人给骂回来了。你呀,真不成器,拐弯抹角的做什么?还是我厉害! 我憋着笑,朝门口虎着俊脸的男人柔声道:“夫君还不进里头来?夜间风凉,当心吹得伤寒了!” 说着,我穿了鞋子过去接他手里的被子。他冷冰冰的错身让开,自己径直进了内室。 “姑娘,你可别又犯荤,奴婢提着狗胆给您撮合回来的。” 我摸摸翠花的头,笑道:“知道,你最贴心了!去歇着,不用来服侍了。” “嗯,姑娘,您说说软话,别来横的哦!” 翠花尤不放心的一再叮嘱,才把门带拢关上。 天气凉了,屋子一大就冷飕飕的。 某公子背着身子卷了一床被子睡在里头,我走过去他也没扭头看我一眼,想是翠花那不把门的嘴将他骂狠了。 床上有两床被子,我将另一床抱起来扔到了美人榻,然后使劲儿扯开他卷住的被子一角往外拉了拉,再贴着他的背躺下去。 搂住他精瘦的腰身,嘴对着他脖子上吹了一口气,他身子明显的抖了抖。 吹第二口气得时候,他浑身一颤,扭着臀往里缩了缩。 我咯咯直笑,“瞧你气的,像个孩子似的。怎么?翠花骂什么难听的,戳你心肝肺了?” 他一顿,扭头瞪我,“我看着她是你心疼要紧的丫鬟,不然我方才就命人给下板子打死扔湖里去!” 内室里的灯只点了一盏,昏黄的光线下,我还是看到了他半边肿起的脸上五个红里透青的手指印。 见我没反应,只盯着他的脸,他又一扭头将后脑勺对准了我。 我心尖儿疼得紧,头顶在他背上蹭了蹭,叹息一声,然后柔柔的道:“如果拒绝不了,就领了旨意将人接入府!一头羊是放,两头也是放,七十八个美人,再多两个凑个整数,也没关系。” “……” 他没有出声,甚至没有动一下,周身萦绕着淡淡的忧伤,丝丝钻入我的身体,牵动着我的情绪,拉扯、阵痛。 他是个极能忍受的人,是什么能让他失态、失去自持? 我不敢问,怕触发他的伤感,让他情绪决堤崩溃。 我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肩膀,然后像供孩子睡觉似的一边拍着一边道: “周槐之,别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不怕与你吃苦的,只要你不同我冷战,夫妻一直相互信任扶持,没什么抗不过去的,大不了同生共死赴黄泉。” 他身子颤抖起来,幅度越来越大,就在控制不住时,他突然翻身面对着我,紧紧抱着我,一双深邃而明亮的眼,噙着一抹浓郁化不开的情愫,灼热的人心头直跳。 我抬头抚摸上他的脸,问:“疼吗?” 他浓密入鬓的眉舒展开,深吸了几口气,然后铺天盖地的吻落下来。 狂热、澎湃、疯魔…… 密不透风的让我没有一点点思考的间隙。 ———— 科考应试已过去六天,再有三天考生就能出考场。 世安府里这几日热闹的很,梅娘子的侄儿根子被陈美人的丫鬟婆子吵得日夜不得安宁,给他撑腰的吴管事被派去铺面里清点查账,梅娘子去了庄子上不得回府,调遣回来的吴秾是个纸上谈兵的主,让什么四表姨、三表叔、二表兄去帮忙威吓陈美人,还故意将掺了潲水的饭菜给承露院。 陈美人虽然被娘家放弃,但当初也带足了嫁妆和仆妇伺从来的,院里也有十来人,怒火冲天的去厨房,把根子和吴秾几个表姨表叔打了。 吴秾一把鼻涕一把泪,告状到崔美人面前。崔美人充当和事佬跑了趟承露院,被陈美人泼了一脸臭烘烘的潲水,哭哭啼啼的到朝曦院外头求见。 翠花捂着鼻子进屋里来禀说,干呕了好几下。 我听后让她亲自去厨房盯着,然后带着人把饭菜端着送到承露院,务必要做出十分的诚心给陈美人道歉。 “那崔美人和吴秾不会气疯去?”翠花骇道, 我笑了起来,“一定得气他们个半死。” 既然给陈美人道歉,那就是表明错的是吴秾和崔美人,可不得受气! 果然翠花去了趟承露院回来,崔美人在外头发怒了,要求见我说公道。 我面也没出,让满月拿着早就准备好的身契去衙门里解了契约,连根子的人和被褥衣裳一同扔出了世安府。 崔美人哑口无言,吴秾傻了,等吴管事回来后,几人在崔美人院里说了会话,吴管事等着周槐之回府后才弓腰来朝曦院求见。 几乎是周槐之前脚进院门,后脚人就来了,我将将迎上去替他扫了些雨珠,观他一脸郁郁正要调侃逗他开怀,赤八就紧赶几步来禀:“公子,吴管事淋雨跪在外边求见呢!” 周槐之凝眉,若有所思的看我一眼,抬步往厅堂走。 赤八不敢自作主张,跟在后头。 侍候门子的丫鬟撩开锦绣团花棉帘,虽然没烧地暖只燃了炭炉,但挡了风就比外面暖和许多。 “若是怕冷,吩咐人在房里烧上地龙。” 我抬手给他取了黑色金边的曲纹纺丝薄氅,递给满月拿下去,才应道:“不晓得是不是伤了几回,格外怕冷些,不过现下封了门燃个炉子就足够舒适了。” 他握住我的指尖揉了揉,嗔怪道:“凉的!我都已经到门口,做什么样子还去外头迎?” 我又不是个孩子,要这般娇养护着,只不过他如此,心里像灌了蜜糖似的,搂住他的腰扭了两下,“想你了嘛!想快些见到你,怕你受了委屈闷气又要躲去别的地方自己难受消化。” ”嘿……”头顶发出由心而发的笑声,透着欢愉和满足, 我有些佩服起自己,活了三十几年,做了三十几年我行我素的女汉子,如今在他面前撒起娇来得心应手的,非但不觉得羞耻,反而有种独特驯服的快感。 赤八站在边上,眼睛盯着脚尖,不晓得在想些什么,焉头巴脑的。 两人坐下后,周槐之也没问,直接吩咐赤八将吴管事领进来。 丫鬟才掀帘子,吴管事抬目间乍一见我也坐在周槐之旁边,面色变了变,那种微妙似乎有些出乎意料的惊诧和提心吊胆起来。 周槐之是由他从小服侍长大的,最初也是周家老祖宗指派的,若是觍着脸卖个惨,兴许会网开一面,可我在旁,摆明是要堵他求情的话。 所以吴管事向周槐之请了安,转身跪在我的脚下, “夫人,是根子糊涂,办错了事,但求夫人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他一命。”吴管事磕头跪下去,“是奴才管理不善,纵的他渐渐忘记本分,可是、可是世安府的奴才是只进不出的,不然、不然……” 说着,他战战兢兢的抹了抹头上的冷汗,我却不见得他有多害怕,语气掷地有声的继续道:“可世安府不比其它府邸,要是显露出去什么,太子殿下会派人要了他命的。” “哦?”我拉长了音调,语气里更是透着嘲弄,“我念着你们是伺候夫君的老人,网开一面给他解了契约,倒是错了。吴管事教教我,该如何处置那个刁奴?留在府邸,我可是不敢,放在庄子上,那天高皇帝远,更加不得了。” 吴管事僵愣住半响,才转身跪着朝周槐之磕头,“公子,奴才是个孤儿,得太夫人赏识派到公子身边做事,心中感恩不敢懈怠,求公子看着奴才尽心服侍这么多年的份上饶了根子!” 周槐之脸上尽显疲惫,慵懒无骨的仰躺坐在太爷椅中,半眯着眼看了看他,“我不敢受你的尽心啊!” 吴管事面色一变,看着昔日信任不疑他的主子,目光冷漠如冰棱,神情中有些不敢置信。 俨然,他已经明白周槐之是不打算救根子了,或许是不愿拂了我的威信,也可能是真失望了。 只是他还抱着一丝希冀乞求的看着周槐之。 第286章 大刀阔斧 周槐之敛势沉声时,俊逸出尘的模样格外冷若冰霜一般,尤其他目光凉凉盯着那人,那人必定心跳加速惶惶不安,我便受过他不少次这样的注目。 “本公子对你们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的网开一面,只是你们总以为我不说不出面,便是非你们不可。既然惹到夫人头上,你们今后好自为之,不必拿着旧情来求什么,本公子给你们的,已经不少了,再贪得无厌,哪家的奴才也没好结果!” “公、公子?”吴管事惊骇的跌坐下去, 而我惊讶看着左边的男人,不明白他为何挑明提醒吴管事。 他是在警告吴管事,还是在告诉我手下留情? 吴管事惊惧的磕头在地,浑身颤抖不止,一直告罪说”奴才有罪”。 周槐之拂了拂身上的灰尘和褶皱,起身要往堂屋侧面的隅室走去,头也不回的冷声道: “吴秾解契恢复良民的事需得从长计议,日后从商或入仕,本公子不会袖手旁观的。” 吴管事再度惊愕抬头,眼中有愧疚、敬畏……也有一丝欣喜从眼底漫出来,“奴、奴才……” “走!” 吴管事再叩首,这次确实满满的诚心,声音更是哽咽,“奴才有罪,谢主子惦念成全。” 他人一走,我才进了内厅,拧眉问靠着金丝绣线大迎枕上闭目养神的慵懒男人, “为什么?” 他沉吟了好一会,才浅浅道:“从我记事起,他就在我身边伺候。掏鸟窝爬狗洞的幼时记忆全是他在身边,我不想这点温情也消弭殆尽。 他们从店铺里拿的、顺的,庄子上贪的,赤六都有记录。一直没找着机会,或者说没有想好如何去处理。你既然开了头,便着手办。若他再不识相,便由我来出面,算是全了最后的主仆情义。” 这一刻,我不晓得怎么去安慰他。 儿时身边唯一的温暖和快乐若也变质,他一定很落寞伤心。 只是有些事并不是规避就能万事大吉,所以默了一下后,我走起身走过去给他捏捏肩膀。 他睁开眼笑了笑,“从前以为你强势主见,不耐这些个女人的温柔小意,如今越发觉得你比别人还要融会贯通,把人闹得发不出火气,哄的没辙。” “比哪个?” 我语气一沉,他嗤嗤又笑了几声。 因为受过几次重伤,我格外怕冷,今儿吩咐翠花在屋里燃了炭火取暖,热烘烘的火气烤在身上,让人发懒不想动。 我见他额角冒了些汗,便给他脱去了外衣,仅留一件单薄的里衣。 暖黄的火光,明暗交替中,把他精瘦坚实的肌肉线条衬得格外凹凸有致,就是瘦了些。 一边给他捏着肩膀,我一边说道:“吴管事跟了你这些年确实没功劳也有苦劳,他也算是个能看形势的,但是梅娘子就不好说了。” 他“嗯”了一声,许是舒服,声线暗哑极了。 “梅娘子是崔家出来的,她爹娘兄妹具都在崔家办事,所以和崔美人关系拉扯不开。她又是吴管事的妻,还有子孙牵绊,吴管事即便清醒过来,也没什么作用。” 他默了默,拉住我的手,将我扯到了他怀里抱着,斟酌的想了一会,才有些抱歉的道:“因为姨祖母的女儿周月瑶低嫁入崔家,所以两家是亲家关系,难免处理起来束手束脚,虽然听说当初姨祖母反对,是月瑶姑姑私定终身,但当年二叔周柄权与闵怀知府秦大人在怀远镇出事,二叔锒铛入狱,恰逢太后病逝,周家被封,陷入危机,是崔家出银子又出力度过难关。 周家倾心养育我多年,我理应以礼以诚相待崔家的人,不给周家添个不知恩报的污名。” 我疑惑的想了会,“听闻周家以前是富甲天下的豪门商户,怎的突然一落千丈。你说的那位二叔犯了什么事拖累周家了?” “船运中朝贡的货物掺杂使假,行贿朝廷众官,瞒天过海,被新上任知府耿直的秦大人发现后,二叔在夜宴上杀人灭口,秦大人当场毒发,二叔被缉拿,随后参奏的本子如雪花片似的送到父皇的龙案上。 经过地方一审、刑部二审、三堂会省,终是证据确凿罪无可辩,皇上念及太后恩情,闵怀周家又是祖上一脉相传迁徙过去的分支,便下旨监斩了二叔给朝官百姓一个交待,封了周家经营的商业,好在留下姨祖母一家老小性命。” “你二叔当真做了?” 周槐之摇头,“周家经营,我参与甚少,姨祖母和叔伯们只是另送了我些许产业,但我想周家并不屑做那等蝇营狗苟的卑劣事赚钱。” “唉!”我惋惜的叹了口气,“好在还有命活着,就可怜了二叔。” 听得出周槐之对闵怀周家情感颇深,想必也不是一家恶人。而且对一个遗弃的天煞皇族悉心照料,还送许多商铺经营给他,能坏到哪里去? 即是如此的人家,所以我乍一听到谋财害命,总有种被别人阴谋算计了的感觉。 闵怀周家是商户大家族,经营遍布朝野,却在一日之间坍塌落下神坛。 当初得知周槐之替太子掩人耳目背负罪责骂名的事后,华夫子曾说,太后到底心慈了些,为了先皇登基,平定四海,稳固人心,不给人话柄齿龋她的出身和再嫁身份,令闵怀周家的人不得入朝为官干涉朝政,若不然周槐之也会有底气些。 谁看不惯闵怀周家,而故意设局呢? 我隐隐猜到什么,却不敢往深了想。 只叹有情总被无情欺。 我以为解雇,断了梅娘子侄儿在世安府的营生,只算是小小的震慑警告了他们。不想第二天有消息传来,说根子被赶出世安府后留宿在运来客栈里,被歹人劫了财,挖去一双眼睛,连舌头也绞断了。 听闻后,我心尖紧了一天没松,感觉自己鲁莽办错了事,有些对不住根子和梅娘子。也可恨皇后和太子为了捂住太子劣迹,竟然如此心狠手辣,不留半点余地。 我突然明白为何周槐之要将朝曦院和康园护的密不透风,因为这世安府里,除了这两处地方,其它地方的一举一动全在皇后和太子眼皮底下。 比如我要带陈馥芳她们入芳菲宴,陈馥芳马上就中毒毁容,廖美人被虐待弃之。皇上皇后又强硬的为周槐之纳名门贵妾入府制约我。 一再的警告威胁,一再的出事后,世安府里不仅是下人,连美人们异常的安分守己了。 傍晚时分,梅娘子从京郊赶到运来客栈见过奄奄一息的根子后,回府与吴管事在房里长谈了个把时辰,才红肿着眼出门,把屋前屋后伺候的下人遣散至别的地方,翌日又领着手下承事的丫鬟婆子来朝曦院外请命。 昨天半夜刮起大风,吹得四处呜呜作响,子时不到就开始下雨,一直没停。 院门外全是伞,远远都能听见雨滴“噼啪”打在伞面上的声音。 我站在廊檐下无声观望了一会,拢了拢衣领走回屋里。 “姑娘不去安抚安抚?”翠花添了几颗炭,回头问我, “此时摆和善做好人,她们不会领情,只会觉得我假惺惺。” “那怎么办?” 我捧起案上的松石绿釉茶杯掀盖喝了一口,又长长的吐出灼烫的热气后,道:“大刀阔斧的快刀斩乱麻,将府里所有事分配到曾经在康园服侍的人手上,然后把府里的钉子和眼线一个一个拔出来,咱们来个彻底大清盘。” “会不会操之过急?”满月质疑道, 我摇摇头,“如果这次不大刀阔斧,下次再找什么由头?我既然开了头,就不得有犹疑和手软,正好借着皇后和太子的威吓,大家都两股战战的时候,彻底翻一翻。肃清内宅已经刻不容缓,再拖下去,变数更加不可控制。” “夫人说的也是道理,可吴管事和梅娘子手里管着的事务实在是不少,一下就撂挑子,会乱套的。” “这事你写下章程,让吴管事去办,他的脸面,那些人肯定会顾,再闹也难看不到哪里去。至于吴管事能做到哪一步,且看他是否心里通透想明白了没有。若实在没有,再扔一、两个人出去,让他们看看下场,便也暂时会接受了。 想来他们也只会在吴管事面前闹一闹,毕竟之前我说一不二,想一出就打杀一出,恶名昭昭的,他们不敢跳起脚来对着干。” “欺善怕恶是人的本***婢现在想想,才明白姑娘之前一次次就是故意而为的。”翠花恍然大悟似的悟出一句, 我笑笑,“还好没蠢透,不然每次被你闹得烦死了,你就是欺负我对你狠不下心!” 翠花红着脸吐了吐舌头,“奴婢以后改。” 满月抿嘴笑了会正要出去,我喊住她,“听说细月换禁闭在屋里,披霞阁有人去走动了?” 满月没否认,只是脸色有点心虚愧疚。 我招招手,示意她到身边来说悄悄话。 满月微微一顿,依言过来听完我的话,愕了半响,“夫人,这怎的好?” 第287章 丢脸耍赖的夫子 我拍拍满月的肩膀,“咱们速战速决。” 满月说道:“如此将细月推出去,她真依着性子办了就是叛徒,不办的话,她心里也会生怨气的。她平素是有些啰嗦,做事细致入微,可她性子很刚烈的。” “我明白,所以她就算真办了,我绝对不怪她,事后你再劝导就是。留下的那东西,他们总盯着,让我施展不开拳脚,正好让细月转移下他们的注意力。” 满月尤有些难受,但想了片刻后,先是领命去安排梅娘子她们的事。 午时吃过饭后,歇了会雨,却更加凉飕飕的冷。 这时的房子框架高,一盆炭火压根顶不得什么用,门帘一开,那邪风灌进来直往领子、袖口里钻。 霓裳阁派了小二哥徐立来送衣裳,人进了门房喝茶,待丫鬟取了衣裳送来朝曦院,我瞧也没瞧,才准备开口说把银子结算了,然后再打赏半两跑腿的钱,满月说:“夫人,陈美人和廖美人的衣裳做好了,但您上次选的衣料被人强行给占了,徐立说让您费心再跑一趟,重新选样式。掌柜说折免一半,算是补偿了。” “让那掌柜的寻思做一身就是,我懒得跑了。”在铜笼炭炉上烤了一会,我搓了搓手,继续比着尺子画东西, 要想底子硬气跟人谈条件,就得有依仗。 我心里发着狠,一边画一边咒骂皇帝老儿喝水被呛,吃豆腐被卡。 周槐之连着出去好几天,早出晚归的忙碌,一回来不是一脸疲倦,就是叹气或者眼里流露着淡淡忧伤,叫人心疼又难受。 “徐立说最好您亲自去一趟,衣裳料子换了,那配饰的头面和耳坠都得重新挑。” 满月连连说了好几句,我韵过味来,看了她一会,便让细月去准备出门的行头。 细月被关了几天禁闭,老实多了。在一旁沉默寡言的,手脚依旧利索。 待给我收拾齐整披好了防水的藏蓝色孔雀翎戴帽斗篷,最后系上束带时,我不耐烦的拍开她的手:“行了,不用摆脸子给我瞧,若不耐伺候我,你自己找个想伺候的去,我这里庙小,装不下你这樽大佛!” 我明显的看见细月眼珠子蒙上了一层水光,满脸委屈幽怨。 我心中微叹,一甩袖子走出去。 府里的事忙,我让满月留下继续处理,只带着翠花和赤十他们。吴管事那边焦头烂额的亲自撸去梅娘子三亲六戚的职位,又要交接劝导,估计晚一些还得来请示说情。 霓裳阁在西城,离鸿蒙学院不远,只是还没到地方,就被人拦道给“劫”了——来人不是谁,正是在鸿蒙学院伺候刘夫子的小厮武大。 路上我一直琢磨着是谁拐弯抹角的约我出去见面,倒没有猜到是刘夫子。 嫁了人得女子就像被关入笼的鸟,不管是凤凰、金丝雀,还是野麻雀,都得遵守妇德妇规,更遑论与男子私下交往,所以我与鸿蒙学院交好的同窗朋友全断了联系。 但刘夫子是师,却也这样避着,大概是世安府的关系。 我心中感慨,长此以往被这样排挤避嫌,也怪叫人难受的。 武大坐在马车前引路,赤十一路赶着马车进了条巷子,停在一处后门,待下车我戴着帽子,然后七拐八弯的进了闹市中的闲趣茶寨。 乍一见垮着一张鞋拔子长马脸的刘夫子领着卫良衡几人,我不禁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见着他们,我才有种活在世上的存在感。 “见过夫子,见过师兄们。”我以礼拜了拜, 几人也特意走出茶室迎上前同拜了拜,刘夫子点头颌首,摸着胡须欣慰的直笑,“不错不错,像个样子了!” 敢情我之前不是样子? 闲趣茶寨是一处雅庄,许多达官显贵喜欢在此“私会”煮茶赏景。这里每一个雅室都是单独辟开,有庭院小桥流水,凑趣唱词弹琴的艺台,烹茶的流水花枝红木桌…… 而且每间风景各不相同,最巧妙的是有好几个入口和出口,便是有特殊情况,也不用担心被人捉到。 不过得提前一两月才能预订,而且价格相当的昂贵,据说得上百两银子。 相当于rmb几十万哪! 真是无法想象的富人生活。 去年常怀宁相约着几人要aa定一间,类似于搞个狂欢的派对,结果葛平乐强烈反对,说浪费银子,还不如去西游楼看身临其境的画布戏。 刘夫子带的学生没几个条件硬核的官二代富二代,哪里来的银子定房间? 我咯咯直笑,“刘夫子,您老的那点俸禄还没破产吗?竟是奢侈的定了闲趣茶寨的雅室?啧啧啧,早晓得那时再多要你一些银子了!哈哈……” 那时他横竖要我做玩意儿,一次又一次拿出老本诱惑我。 “你个丫头片子,还有没有规矩了?方才还觉得你有模有样,看你这形状,刚才只是错觉。”刘夫子嗔我一句,眼里顿时染上了笑意,指着旁边发愣发痴的四人道:“这几个不成器的东西,把那显微镜给摔坏了,再贵也得叫他们花银子。你已是嫁作人妇,又不好约见别的地方,只能定在此处了。” 想来是时间不怎么够,刘夫子急急的推了几下站在旁边看着我发愣的几位师兄们。 卫良衡最先醒过神,立即将搁在一旁的箱笼打开,小心翼翼的将东西取出来。 我笑而不语的要走过去查看下,不想才移了一步,几个五好青年齐齐紧张的往后退了一步避开,脸一个个涨的通红通红。 “做什么这样怕我?”我不觉好笑,“我又没长着三头六臂,虎目獠牙!” 卫良衡结结巴巴的,“没、没有,只感觉夏……姑娘……不,夫人变了许多,有些不敢认了。” 刘夫子无奈,“你以前是个假小子,后来是个吊儿郎当的女痞子,方才一见,着实令人意外,我都还以为武大请错了人,一副翩若惊鸿、顾盼生辉的女儿家模样,他们难免会不适。” 我捂着肚子笑了一阵,“哈哈……今儿出门让丫鬟稍稍梳妆了一番,虽然看着秀美动人,其实里子还是个粗野女汉子,不曾有变。各位师长同窗们不必觉得尴尬不适。” 刘夫子叹道:“幸亏你不是嫁到正经门户,不然公公婆婆要被你的言行气歪了嘴?” “那是,我嫁得正好呢!”我仰头得意的一笑, 但并没有人应,面色沉重的相视几眼,似乎不大认可“嫁得好”,默了一会后,便把话题结束,问起修理显微镜的事。 显微镜是被他们拆坏了,其它零件好说,就是倍镜摔裂了,角度和距离又无法重合。 看着他们急切又期待的样子,我脑中忽而闪过一道灵光,放下手上的零件,我十分严肃的道: “刘夫子,您说说,这次给什么报酬交换?” 刘夫子马脸一拉,紧张的捂着腰上吊挂的福禄寿纹蓝底的钱袋子,“好歹给了你上百两,你还好意思压榨我。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做学生的总找夫子讨银子。” 我翘了翘嘴角,“夫子这话说的,你那上百两能去哪里置这些东西?买材料的都不够!” 刘夫子开始耍赖了,“不行,我从你这买的,出了质量问题,我不得找你修?” “刘夫子,您在学生面前耍赖,很丢脸呢!” “丢了也不管,对你就得非常手段。金夫子可是教了老朽如何管你,要是你不听话,只管蛮横耍泼皮手段就是。” 我一怔,竟有些哑口无言。 金夫子这坑也挖得太深了? 虽然无可奈何,但心中一触,便十分想念起那个头发胡子白花花喜欢拿竹鞭抽人的老头儿了,眼眶不禁热了热。 几人都有些动容,再说了些话,我承诺将东西带回府修理好,再让小毅带去鸿蒙学院。 交谈一会后,得知卫良衡父亲不仅升了官阶,连卫良衡也入了工部任事,明年就得南下,疏理建造淮水河道与支江的水坝,而李伟和孙威望一同前往,若是建成有功,不管调回不回京城,都会论功行赏。 这是难得的大喜事,我遂让武大去点两壶酒,再炒几个下酒菜来庆祝。刘夫子不肯,说我是已嫁得妇人,今日私会已是不符合规矩,再喝酒就更不成体统。 “刘夫子,您许我一回!在这个时代做女人真是憋闷呢,这四下又无旁人,喝一点不碍事的。卫师兄、孙师兄晓得我为人,我也晓得他们是再正派不过的实诚人,会叫哪个晓得看笑话?”我觍着脸又开始撒娇模式, 刘夫子叹了叹,老调重谈道:“你要是个男子多好啊!” 说完,挥挥手让武大去点酒来。 武大为难的欲言又止一会,还是领命出去了。 我还以为他也要劝我不喝酒,等他把酒带回来,我才晓得刘夫子囊中羞涩,不敢在茶寨里拿酒。 武大去外头酿酒铺子打了两壶五谷杂粮酒和一壶果酒,送上来时特意在我面前说了声,“茶寨的酒实在是贵,一瓶最少就得五六两,夫子还剩下十多两够这个月的日子嚼用,奴才怕他没盘算,又在学院将就着一天三顿馒头。” 这话是故意告诉我不要再找刘夫子榨银子了。 我原以为他老人家有不少私己,竟然穷的吃馒头,着实惊呆住我了。 第288章 狗急跳墙 酒过三巡,身上开始微微发热,晕头虎脑的时候,大家也都自在了些。 借着自在,我问起卫良衡他们家中父母亲人或者自己是否也会去芳菲宴挑拣个媳妇成家立业。 明年得外放,他们即便不去芳菲宴,家中父母长辈肯定也会张罗。 卫良衡脸红了红,被我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样子盯着,实在没法才回道:“某的母亲会带着二妹妹、三妹妹前往。” 我看向李伟他们,“你们呢?” 李伟讪笑的自我解嘲道:“我们小门小户的哪够资格入芳菲宴去攀权贵?” 卫良衡想了想,“你也是要去的,是不是?” “?”他如何晓得? 卫良衡见我疑惑,解释道:“郝国相府早就传出来了,大家还琢磨猜测着这次怎么突然请了世安府。” “郝太夫人请的,我也很意外。”我笑笑, 刘夫子眼神一闪,似意会到什么,尴尬的“咳”了声,“女学和鸿蒙学院还有不少人会去,你也不必胆怯拘谨,若真有什么,你当放宽心别上纲上线计较。既然选择嫁进世安府,就该接受的。” 芳菲宴在贡试放榜后举办,意味不言而喻,就是挑选良婿配姻缘的。但也有赌的成分在,因为贡试之后还有明年得殿试,择选出状元、榜眼、探花。 豪门贵胄虽讲究门当户对,但永远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筐子里,所以这个芳菲宴举办的意义非凡,也很有必要。 作为世安府能掺合一脚,那也是有人打算配姻缘进去的。 我明白,他们也明白,所以聊着聊着,大家开始讳莫如深的避开话题。 我举起烟霞色雀羽琉璃盏酒杯,笑道:“卫师兄,到了芳菲宴那日,指不定会有人为难我,届时卫师兄可要是为我撑腰。” “说什么胡话?他是去结亲的,公然给你撑腰,那名声……”刘夫子一顿,晓得自己说错了话,立即又改口,“他跟你要是牵扯不清,哪家女郎会看上他?你可别瞎捣乱!” 卫良衡也低头不语, 我继续笑笑,“又不用你做什么,只是到时候劳烦师兄带个头,劝说他们别落井下石,一个个义愤填膺的指责我们才是。” 在座的几人都面露出愧色。 去年被爆出女子身份赶出学院,谁也没念着情分帮忙我说一句,甚至还出声辱骂我不知羞耻。若不是德高望重的金夫子和渴求学识的刘夫子全力维护,估计也没人敢再与我结交。 一壶果酒不过四五杯,有一点儿后劲。 大家聊了下学院的趣事,吃完酒各自找门离开了闲趣茶寨,若我是个男子估计还得秉烛再聊个通宵才会尽兴, 上了马车,翠花不知从哪要了热水,浸湿帕子给我擦了把脸后,我便阖上眼眯一会,她关在府里好些日子,兴致勃勃的撩着窗帘看外边人来人往。 不知过了多久,翠花突然叫了一声,“咦,那不是二姑娘吗?” 我才一睁开眼,翠花就将车帘全部撩开了,恰好看见纤芸搀扶着脸上满是泪痕的夏雨。 我心里打了个突,忙叫赤十停车。 翠花立即跳下去,提着裙摆边跑边嘴里喊着:“二姑娘、二姑娘……” 夏雨闻声先是一诧,再看到帘后的我,那泪水像决了堤的洪水一般喷洒出来,又晓得是在大街上,忍了忍然后快步的跑来。 还没待纤芸、翠花搀扶,夏雨就手脚并用的爬上来抱住我哭,“姐姐,你快些回去救救娘!爹要杀、杀、杀了娘,姐姐,只有你、你说话管用了,呜呜……” “什么?” 我被她哭得心神一乱,胸口突突直跳。 夏雨还难过着,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整话,待纤芸她们上了车,我立即叫赤十火速将马车掉头赶往夏府。 “家中既然出了大事,你怎么能出来?夫人怎么办?难道不晓得派个人去世安府传消息?” 纤芸是府里的大丫鬟,娘出了事却不在府里护着,我不禁有些火冒三丈。 可瞧见她衣裳有些污糟,头发也油腻腻的粘在脑门上,我一瞬又晓得自己怨错了人,沉下声问:“发生了什么?一一说来!” “姨夫人偷盗二姑娘头面的事,前天被老爷不意从姨夫人房中翻找了出来。”纤芸声音十分沙哑难听,像喉咙里灌了沙子似的。 我急忙倒了一杯水喂她喝下,让她先缓口气。 既然查出来就是好事,怎么坏到娘头上去了呢?而且温氏不是卖到黑市了? 因为温氏留在手上,不能戴不能用又不能吃,兑换成银子才是最好的。 我想起周槐之那次吩咐赤十去查黑市,立即撩开帘子问赤十道:“那头面是不是公子命你找回放到温氏房中的?” “是。” 我一愕,心中又恼又有点儿感动,闷声不吭的将事办了,可他好歹也要同我商量一下。 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只能坐回车厢继续问纤芸为何夏侯明要打死娘。 “得知是姨夫人监守自盗,老爷怒发冲冠的要休了她,结果姨夫人狡辩不认,私下还做了另一手安排。” 纤芸掀开头顶一片头发,露出一块结痂肿起的伤口,我方才着急没细看,触及那暗红的伤,心头猛地往下一坠。 温氏竟敢明目张胆的敲晕纤芸,定是逼得狗急跳墙了。 “昨天姨夫人派人将奴婢打晕了关在柴房,其她那些个丫鬟年纪小被震慑住没一个敢反抗的,而外院的护卫吃了厨房里烧的酒菜个个不省人事,姨夫人不知如何将、将祁门县一位姓莫的男子带入府中………” “姓莫?” 纤芸晦涩的低了下头,应了声“是。”余下的话似不好从她一个下人嘴里吐露出来。 夏雨已经缓过激动那一阵语无伦次,说道:“姐姐,是莫大牛,他爹死了,也不晓得温氏如何得知,将他骗来盛京,然后带到家中指认他和娘有奸情。爹原本要发作温氏将她休了,今天见了莫大牛,怒火冲天的命人将娘给绑了。 呜呜……爹爹眼睛都发红了,像地狱里钻出来的恶鬼一般,无论堂伯母劝什么,他也听不进。还怕我使人通知你,将我关了禁闭。是纤芸醒来磨断了绳子,悄悄带着我从后罩屋一处狗洞偷跑出来的。 方才、方才去世安府没见着姐姐,我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呜呜……” “可恶,那个贱人就不怕姑娘你兴师问罪吗?”翠花握着拳头忿忿道, 我胸口也团着一股熊熊烈火,但也深知现在不是冲动发飙的时候。 夏半知正在科考,不管上不上榜,娘和莫大牛的事不能往大了闹。而且就算我强压下来,夏侯明绝对会心生疙瘩,更为了官途,反而让温氏以正夫人的身份坐正在夏家。 这着实是个令人头疼脑热的事情,不过再如何也得先将娘救下才行。 马车风驰电掣般赶到了夏府,可下了车却发现府门是紧闭着的。 “啊——不要,求求你们了!……” 敲了半响门却没人来开,隐隐听见女人嘶厉痛苦的叫声,夏雨脸色全白刚准备哭嚎喊门,我即时捂住她的嘴,“别哭闹,惹得别人发现说闲话。” 夏雨一僵,两眼直翻似恐惧害怕的要晕过去。 “赤十,开门!” 我音一落,赤十便点脚飞上墙头,不消一会儿,大门从里打开。 “翠花,把大门牢牢实实的看住了,以防温氏再生恶计。这一次她怕是横心要做主当这府里的正头娘子了。”我冷声吩咐, 温氏以退为进,先是应承做妾住进府里来白捡好处,暗地里却拦下衙门里的婚聘文书,迟迟不让娘和夏侯明恢复夫妻实名,然后潜移默化的把持府里主事之权,见我用堂大伯和佟家他们遏制她,又栽赃陷害闹一出,如今东窗事发,竟是铤而走险的拿捏住莫大牛与娘的事…… 好生阴毒的女人,我实在不得不叹一声佩服。 翠花点点头,“奴婢死也会守住的。” 说完,她搬起重三四十斤的榆木栅子准备将门扣上,可狼狈的提了好几次也没扶上去,赤十帮了一把手才落好栅。 “夏侯明,他是一条人命,你岂可说杀就杀?” “闭嘴,若不是看在夏雨、夏颖几个儿女的份上,我连你一起宰了。你以为那位公子不会想尽法子掩了这桩人命案?哼!” 夏侯明尖利破音的声调,显示出他十分恼怒。 正跨过门槛,就乍见内院庭中,伺候温氏的几个婆子丫鬟齐齐上阵,其中一人不知端了一碗什么,费了好大力气也捏不开地上打滚反抗头发潦草如乞丐般的壮实男人。 而娘被捆在柱子上,绝望的不停摇头,脸上左右青红一片,想是被甩了巴掌,那泪水涟涟的楚楚模样,叫人无法不心痛。 可我深刻的明白,这样的关切和悲痛表情落在夏侯明眼里又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感受。 她越在意,他就会越对莫大牛发狠。 旁边温氏眼中的得逞笑意足以表明,她策划的很成功,也把夏侯明和娘的心情拿捏的恰到好处。 “爹爹,这是做什么?”穿过内庭二门,我语带嘲讽的扬声喊了句, 在他们的怔愣的时间,我已经快步走到了夏侯明的面前,堂伯母迎上来抓住我的手臂往下压了压,示意我先不要冲动。 夏侯明额角青筋暴起,腮帮动了几下,“今日你今天便是来了,为父也得毒死这小兔崽子!” 第289章 莫大牛的情 我看了眼地上的莫大牛,浑身打的皮开肉绽,衣衫褴褛,脸也青肿的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莫大牛的蛮力不该被温氏身旁几个婆子拿住啊? 只是温氏能将他骗来盛京,想来也使了什么阴毒使他就范。 凉凉的目光从莫大牛身上移开,又在温氏柔静和顺的脸上扫了眼,我笑道:“父亲方才说要杀人?” “哼!”夏侯明撇开头, “那父亲杀!”我再度扬了扬声,音量虽大,却没有火气,还透着一股无所谓。 在场人包括温氏都惊讶了一下,没想我会这么干脆的处理。 说完,我很是无所谓的走到娘身边搀扶住她,夏雨刚给她解了绑绳,估计手脚有些麻,但她却艰难的拔开脚步要去莫大牛那边。 我无奈,只能巧用力束着她,边让堂伯母和夏晴帮忙搬个老爷椅来。 “小颖,这次你也别犯糊涂,让你爹今天了了这桩事,然后咱们把这烂遭的糊涂事都咽肚子里去。”堂大伯出声道, “堂伯是说也赞成父亲杀人?”我依旧笑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见这院里的人除了堂伯母和夏晴,都默认了,笑笑的接着道:“杀,又没阻止你们不杀!” 曾经的流痞堂三叔打了个激灵,推了下堂大伯,“这孩子怎么看着怪瘆人的。” 堂大伯抿了抿唇角,没答他的话。 夏晴吃力的搬来了椅子,我将娘摁着坐下,她哭哭啱啱的,“小颖,不能杀呀,他不过是……” 我握着娘的手,用了十分力气掐她一下,“娘,他们要犯法,您掺和什么?反正你与父亲不是一家人,殃及不到你头上。” 怕她还不明白,我边说边用眼神狠狠的瞪她。 “娘,姐姐自有主意的,您莫要给她们牵着鼻子走,拿捏着您的良知,诬陷您的清白。”夏雨说道, 我不禁感叹,这个糯米团子妹妹总算是有了主见和想法。 好在娘愕了一瞬,果真将夏雨的话听进去了。 若娘不舍的求情哀求,正中了温氏的圈套,夏侯明也难以将火气降下来。 夏侯明暂时不懂我的意图,但看温氏拧了拧眉,我便晓得她已经看穿了。 可她看穿了我的意图,未必能看穿我。 “还不赶紧的灌下去!”夏侯明吼道, 发了一会呆的婆子丫鬟又齐齐行动。 莫大牛翻身趴着看向我,声嘶的咆哮,“夏荷、夏雨,俺死没关系,但你们却不能任夏侯明这狗东西和温氏那贱人作践害了。温氏这毒妇拿药下了给村里的老汉吃,害你们娘差点毁去清白,若是不除这恶妇,岂有你们娘的安生日子过?你爹这糊涂蛋,不问青红皂白就打你娘,着实可恶!” “闭嘴!你还敢强辩?”夏侯明暴跳如雷的冲过去一脚踹在莫大牛胸口,“你若没有觊觎,你若和她秦氏没有奸情,为何为了一封来历不明的信,千里迢迢的来盛京问候?” 莫大牛大笑,“是,老子是看上了她。可她那时不是被你抛弃了?老子有想法,你管的着吗?” 夏侯明梗着粗红的脖子,说不出话来。 莫大牛继续狂笑,“俺开始也没有,只将她当长辈敬着,是你的新夫人从中作梗,屡次使手段不放过她,俺才觉得心疼爱护,渐渐有了心思。全是多亏你的新夫人呢!哈哈……只有你个盲瞎子,当毒蝎做宝贝,却把珍珠弃之如敝履!” 在场人一愣,惊悚的朝温氏看去。 我原还想将事囫囵过去,不想莫大牛如此耿直直白,叫我都不好再开口了。 莫大牛怎就不明白,这事若闹出去,真的会成天大的笑话,夏侯明不能在官衙立足,甚至夏半知的努力也会化为乌有,更别提将来夏半知和夏雨各自的婚事。 受到指控,温氏也不慌,细细一抽噎,兰花指捏着帕子捂嘴喊冤枉,“冤枉啊,老爷,你相信他吗?他怕是要转移你的怒火,叫你连我也恨上,让你成孤寡呢!” “呸,你个蛇蝎妇人,小心天打雷劈遭报应。俺要是有半句谎言,来世……不,生生世世都是被人宰杀的畜生。” 夏侯明越发火冒三丈。 我心里咯噔直跳,瞥见温氏气不喘心不虚的,更加有些头疼。 温氏玩这一招,一再激怒挑拨,就是要令娘和夏侯明再无可能复婚,而她偷盗的事就可以避重就轻,又坐收渔翁之利,让娘为了儿女牺牲自己不能在府里待下去,她顺理成章就成了女主人。 可这事我又不能开口,只怕越说越严重。 我想了想,还是先解决莫大牛的事,说道:“爹,您要处理,女儿不说什么,但此事您别想着让女儿和夫君来掩饰,出了人命官司,谁也掩不过去。这里谁下毒手,谁担着!” 灌药的婆子手一僵,其余人也犹疑呆住,不敢再动手。 说着,我又意有所指的对温氏冷道:“温氏,你编排了一出又一出好戏,不就是仗着我们心疼家人的软肋?嘿,可我这人从来只看眼前,能有个吃穿就好,根本不图大富大贵,若你真敢闹下去,小心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 温氏的野心,欲壑难填。从前饿着,想包子,有了包子,又想吃肉,吃了肉,却仍不满足要更好的 我最是了解她。 温氏顿了顿,眼眶里含着水光,委屈道:“大姑娘,我也劝过老爷了,可………” 我没理她的惺惺作态,走去莫大牛身边,“莫大哥,你是性情中人,你豪言快语的直抒心意,可想过我娘的名声?即是你再心疼我娘,也总该懂得分寸。” 莫大牛铜铃般的眼鼓鼓的看我一会,咬着唇难过的低下头,“是,是俺被猪油蒙了心不懂事。你娘拒绝了俺,可俺却不知羞耻的惦念着,是俺混账,给你们添麻烦了!” “莫大哥一时情切,我理解,但也请你理解我娘的处境,你的关心对我们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我娘有我们几个儿女爱护周全,但听别人几句威胁,你就失了主意,着实不该。我难道是泥捏的,会让哪个欺负我娘?” 关心则乱。 我不怀疑莫大牛的人品,但他的错情在这个时代的规矩中是难以容纳的。 莫大牛似明白我话里的意思,冷静下来后同夏侯明郑重道:“俺是一厢情愿,可、可……”他说的有些艰难,“可夏夫人并未回应俺什么,她待俺一直像晚辈。夏老爷,俺真的十分鄙视并且厌恶又嫉妒你,俺只希望她好,可你偏生是个蠢货二百五将她不当回事,所以俺气怒冲动之下才不顾后果抖露了心意。俺晓得坏了你夏家名声,所以今日要杀要剐,俺莫大牛绝无二话。” 夏侯明听了这话虽还是怒发冲冠的,但多少收掉了些火气。先前有温氏故意误导,他大概自认为戴了绿帽子,因此才无法忍受。 温氏张嘴要搭腔挑拨,我抢先道:“此事爹爹得慎重,还是先将莫大哥关在后罩房,待商议后决定如何处理。倘若爹爹铁了心要杀人,女儿不拦着,但请爹爹将人带出府去杀,别脏了这家的地面,您出了这口恶气便衙门里自首就是,别殃及了娘和哥哥妹妹。” “你……” “大姑娘,我们好歹是一家人,有事当然得拧成一股绳,你要是不掩了这事,你在世安府也不好过不是?”温氏苦口婆心一般的道, 我哪里不晓得她是在威胁? 我不看她,只盯着夏侯明,“那爹爹试试,看谁不好过。你和娘的婚聘契书如今还没音信,若真算,您和温氏可不算是这家里的人。您也晓得,当初在祁门县那般艰难,我和娘也熬得过去,这点子破事,我还能撑不住?” 夏侯明脸色发黑,几乎能滴出墨来。 我凉薄的冲他笑了笑,转身再度过去扶起惊魂未定的娘,“娘,我们先进屋里,瞧你的手都凉成冰块了。……纤芸,你叫人多点几个炭火炉子放到偏堂,再烧壶热茶泡来。” 娘不放心莫大牛,我用了劲力抓住她往堂屋门槛走。 纤芸行礼应是,肃穆着脸转身去唤底下几个摇摆不定的小丫鬟。 温氏策反她们,我并不意外。 买回来不过三月的八个丫鬟都是十一二岁,府里又是温氏当家做主,她才得男主人夏侯明宠爱,而娘又与莫大牛牵扯,只怕也预料夏侯明会把娘休弃出府,所以转投了温氏。 若是平常背主的奴仆,打死或者发卖,可如今晓得家里的“丑事”,断不能往外卖,且打死人这种残忍的事,我也做不出来。 还是得想个法子才行。 偏堂中四个炭炉子全燃的通红,娘身子才渐渐暖和些。 不晓得外边夏侯明怎么处理,温氏又如何见缝插针,但偏堂里已经静谧安稳下来。 堂大伯他们在外头,而堂伯母和堂三婶默默坐到了边上,私下推搪着谁开口说话。 我当作没看见,待纤芸办好事进来,我立下道:“匆忙置办的丫头是没几个定了诚心服侍主子,但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也不能往外发卖,否则把事传出去就完了。温氏以为这样,她们肯定害怕,所以要抱紧了她的大腿。” “唉,平常看纤芸束缚的挺厉害的,怎就一个个都倒戈相向了?”堂三婶叹了句, 第290章 依赖 堂三婶也是无意感慨一句,纤芸又要跪下告罪。 我上前单手托起她,“好了,起身!咱们家根基浅,温氏又长袖善舞,发生这种事难免,所以不必急于一时,循序渐进就好。你刚才说门房护卫们醒了,你去叫上几个进来,把那个敲晕你的婆子和为虎作伥的丫鬟狠狠打一顿,你越泼辣越好,别忌讳着我责怪什么的,可晓得?” 纤芸点点头,声音有些哽咽,抬头时眼眶也是红的。 这个十八不到的女孩子真的让人莫名心疼,如此能干懂事,却遭遇前主人抄家流放,颠沛到人伢子市场,进了我们这破落门户,不怨不争,尽心做事。 换作是我,可没她这心态。 “苦了你了。别担心咱家给不了你一个安生的地方,寒门立户不易,又出了妻妾不明的糟心事,周转盘活的日子肯定要长一些。” 我安慰了几句,纤芸双目由暗到明亮,才细声细气的应了转身出门去。 没听见外边有莫大牛的动静发出来,娘彻底松了口气,许是羞于开口,垂头抿唇不发一言。 炉子里燃的是灶头炭,所以炭火烧的噼啪作响,还有些呛人的青烟缭绕。 堂伯母静静的不知从哪找来一块布头掩在炭炉上,又拿起那钳子来回拨了好几下。 简单的几个动作,那青烟顿时就少了许多,而且飞舞起来的灰灰被布头遮住,也没扬的到处都是。 我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会,问道:“堂伯母,我年纪小,嫁入豪门简直是一团乱麻,那些繁琐的事务理不清剪不断。今日这事,您瞧着我安排的是否妥当?” 堂伯母拨好了两个炭炉子,正要去拨燃第三个,听我一问,微微诧异的转头看了我一眼,见着我眼底的真诚,她嘴角弯了弯, “做的不错了,若是能稍稍将态度摆摆正,便就更好了。” “?”我不解,“伯母不妨直说,侄女受教也能少走些弯路。” “我瞧着你太心软了,你如今的身份,左右扒拉两个人出来给她几顿教训,定是要老实了,她还敢去皇子府上闹不成?”堂三婶愤愤道, 可她的话只能听听。 堂伯母继续拨炭,默了一会见我还认真渴求的望着她,才坦诚说道:“我年轻时在荆州一大户人家做管事娘子,伺候的是一位闺阁女郎。那户人家有四房,妯娌婆媳们加一起都有将近二十个。她父亲是三房庶子,性格被老夫人养的十分不好,房里小妾庶子庶女就有十一个,她母亲时常受委屈,但那女郎却十分聪明,每回都能哄的她父亲笑咧咧的,又去与她母亲赔礼,所以她母亲虽受些委屈,却是那大户家里过的最好的一个女人。” 我皱眉,“堂伯母是让我去哄他?” 夏侯明那渣男,我恨不得一口唾沫淹死他。 堂伯母笑笑,当作看不见我表情里的嫌恶,“你爷奶在世的时候,你爹待你们是很不错的。俗话说当家才知柴米油盐酱醋茶,你爷奶一死,你娘深受身份被人诟病无法当事,你爹不通人情屡屡受挫变得颓废,两厢埋怨感情就疏离了。而你们做子女的,人小不懂事,一味的责备抱怨,让你爹被孤立,他又如何会再体谅你娘一分?” 我彻底愕的愣住了。 “人嘛,你若怨他,他便气你。尤其是一家人,你若没了依赖和敬爱,定会少了温情亲情。如今你闹得水深火热的,便更加将你爹推到温氏身边。 温氏心思狡猾,即便偷盗头面的证据确凿,她先是用你娘和莫大牛的事掩盖过去,再私下伏低做小的讨好说些这也苦那也苦,一时鬼迷心窍才动了心思的话,你爹又怎不会原谅她? 而你娘的事……不管你爹最终会不会选择隐忍,这道沟堑过不去,温氏永远在这个家会有一席之地,甚至地位比你娘高。 在外人眼里,他是一家之主,儿女孝道,你外嫁的女儿不必时时掂量着,你哥哥呢?他可是要科考入仕的,孝道一压,你爹向着温氏,将来半知还不是得束手束脚的被温氏拿捏?” “我断不会让温氏得逞的。” 堂伯母摇摇头,意思是她说的重点不是这个,“小颖,你非常聪明,却容易执傲。你的防备敏感往往会忽略时候根本,敢爱敢恨固然好,可对着原本一家恩爱和睦的家如此,能有花好月圆? 那纤芸是个能干的,为什么认真带了这么久的小丫鬟,轻易被温氏策反倒戈了?因为这家不像个家,她们无所依无所靠,只能看到谁的好处就帮谁办事。” 是啊,世安府不也是这样?主仆不分才混乱不堪。 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让我瞬间就明白过来。 我从未想过这个堂伯母会有这般的见解,以前谁劝我,我都不置可否,她却能一语中的。 “堂伯母应该早些劝我!”我怅然道, 堂伯母笑了,笑起来时,眼睛眯成一条缝,显得格外和蔼又亲切。她不常笑,表情总是中规中矩的客气又疏离,这次给人感觉很不一样。 她戏谑道:“之前我若说,小颖可会信我一句?不会觉得我是心怀鬼胎?” “我……”我无言反驳, 确实不会信。 当初孔嬷嬷都拿我没办法,这堂伯母可真是深藏不露,难怪能和堂大伯携手将一穷二白的家慢慢扶持起来。 莫大牛被夏侯明关到了柴房里,纤芸将吴谨思等几个护卫唤到院里,当着夏侯明的面,把温氏身边得力的两婆子和她这些日子带的几个小丫鬟狠狠打了二十个板子。 哀嚎声时起彼伏的响了一阵,温氏在夏侯明面前哭,上演一出主仆情深的画面。 纤芸也不是傻的,跪下铿锵道:“老爷明鉴,妾乱家室,纵恶仆行凶无端伤人,下药迷晕护卫,此乃大罪。放在哪户人家都要发卖扔出去的,但今日夫人不愿有再多事端,遂只罚了这几个恶仆二十板子。” 说完好一会,没听见夏侯明的声音,温氏许是理亏,没再多说。 晚膳大家没聚在饭厅里吃,而是各自在屋里用过,夏侯明倒也没歇在东厢温氏那里,而是一个人关着门在夏半知屋里,连半盏灯也没点。 我让纤芸的一通敲打,还是起了点作用。虽没消除他对娘的介怀,但至少也让温氏在他心里打了折扣。 “姑娘,满月姑姑来了!” 我正要整理一下心情和仪容去见见夏侯明,听堂伯母的话去沟通沟通,翠花从外头喊了声。 棉帘一掀冷风灌进来,我回头便瞧见满月一脸风尘的促喘着进屋,急急行了个礼,“夫人,公子申时末才回府,得知夫人娘家出了意外,即刻吩咐奴婢赶来。夫人无事?” 我微笑的摇头,“没事,正好在路上碰的巧,晚一些就悬了。” 即便权位再高,出了人命就不好应对。 温氏就是个咬到肥肉的疯狗。 原本心里对周槐之的一点怨气顷刻消散。 他也是好心,大概没想到温氏会拿莫大牛做妖翻身。 周槐之回府后得知一出事,派她领了四个人来帮手,因为事关长辈的隐私,不便亲自来过问,才没亲自来。 院里四下只点了一盏廊灯,走出门冷飕飕的。 满月从候着的丫鬟手里接过一件品月色缎绣玉兰飞蝶纹披风,急忙过来替我披上系好带子,在隐隐绰绰的昏黄灯光下,也能瞧得出绮丽多变的流彩色样。 我摸了摸里头软和和的绒面。 这种细软又长又厚的绒,怕是很难买到! “这衣裳没见过,新做的?” “公子今日回府时带了两件,奴婢来时,公子特意嘱咐说夫人怕冷,让奴婢给夫人出穿上。” 我无奈笑了笑,“这还没下雪过冬,要是寒冬腊月的,我可怎么过?” 翠花难掩高兴,“姑爷真是体贴呢,姑娘就喜欢说些让别人酸味的话。” 我没理这丫头,问满月,“府里如何?吴管事可有求你?” “求了,他说一下子替了那么些人,乱哄哄的,有些要职缓一缓以后换。奴婢回了他,以前也乱,现在乱没多大区别。他闷声默了一会,又去办了。” “嗯,”我稍稍松了口气,“你带人去替纤芸,她头上受了伤,可家中又无旁人能用,怕是累乏了。那些小丫鬟,你使力敲打敲打,若实在觉得不能用,叫人伢子来发卖到远些的地方去。” 满月静默了一会,才道:“各府上都有些不为人知的事,奴仆们说闲话道家常也堵不住,所以夫人堵还不如疏。” 我若有所思的看着满月, 她继续笑笑,“症结在那个汉子身上,他的攀咬比谁都有用。温氏的来历身份,公子半月前已经着人去往祁门县查,并且把她派人阻截藏下的婚书拿到手一并办理了,再过些天必有结果送来,夫人不如先在夏老爷心中预埋颗引子,待到那天再一起发作。” 不晓得是穿了披风,还是什么,一股暖流漫到全身,舒服极了,连郁结的心情忽而开阔了。 我从没想过依赖谁,周槐之却默默的为我做了一切,这种感觉很奇怪,莫名又觉得是理所当然的。 第291章 病危 正院廊下也没点灯,唯独东厢温氏那边亮簇的晃动着光影。房里安静异常,只有微红的炭火透过窗纸传出来。 我让满月进屋将窗户开一些些,以免一氧化碳中毒,然后才去了夏半知的屋子。 敲了一会门,又喊了两声父亲没人应,我顿足了一会,接过翠花手里的灯笼,“你去烧壶茶水来。”然后推门进去。 夏半知的屋外间是书房,灯笼的弱光打进去照了一圈,却猛然看见了捂着胸口昏迷的夏侯明。 我慌神的扔了灯笼过去摸他脖子上的脉搏。 好在、好在还活着。 我惊出一身虚汗,跌坐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挺讨厌他的,可这一瞬发现他还活着,心底竟窜出一股无法言喻的欣喜,然后又陷入一种极度自责中。 “来人,快来人啦!” 我惊慌的喊了几声,满月很快带着人来了,看见情况,不慌不忙的着人将夏侯明抬到床上,吩咐一个丫鬟去通知门房去请大夫,叫其她的几个将府里所有的暖炉暖水袋拿来,塞进被窝里给夏侯明回暖身子。 庆幸,周槐之永远想的比我多,将满月安排了来。 这是一个漫长的夜,请来附近的大夫有些拿不准夏侯明的病情,许也是我们心急不见人醒来,趁着没宵禁,我让吴谨思骑着屎壳郎去一趟东城,把马大夫请来,另一边又让满月去世安府请张大夫。 温氏见状终于慌了,后怕的惨白着脸瘫坐一旁。 因为夏侯明如果死了,她就什么也没有,而且夏半知还得守孝,不提娶亲,科考也得耽搁延迟。 这个家,她还能图什么? “都是我的错,呜呜……先前我来过的,若是我坚持将门推开,爹爹就不会这样了!” 夏雨哭的不能自己,娘抱住她,哆哆嗦嗦的劝着,“别、别、别哭,你爹不会有事的!不怪你,不怪你,是娘不好……” 可这一句话却好像给了温氏黑暗中一抹希望,癫狂的扑过来,抓住娘就骂,“是你,都是你,你不守妇道,将夫君气死了,你该千刀万剐,该绑了去沉塘!……” 若夏侯明真一命呜呼,这攀扯的话可是诛了一家子人的心,让他们,甚至是让夏雨都不会原谅娘。 我这爆性子忍到这时候,已经是极限,原不想闹得难堪,让外边人看笑话,为夏半知和夏雨留个名声,将来婚嫁不受人齿龋,可这女人实在是太让人恶心。 “啪、啪、啪” 我上手就打了她三个耳巴子,清脆声在房中嗡嗡回响,可见力道。 温氏还要嚎,我凶神恶煞的吼道:“我若从你嘴里再听见一个字,信不信我立即打烂你的嘴,让你永远开不了口?” “你即便是嫁得再好,会了娘家我也是你的长辈,你竟如此对我下狠手?” “温氏,今儿父亲若是去了,我定会叫你陪葬。你可能叫上谁帮你反抗?” 温氏惊恐的睁大眼,缩着身子往后退了退。 “滚!” 我喝了一声,又晓得温氏死不要脸,遂又叫满月提拎着丢出去关屋里,不让她再出来作妖。 张大夫先马大夫一步来,以针灸刺穴将夏侯明半条命给拉回来。马大夫忙冲冲的进了屋看见床上病人醒着,有些恼火,“又没死,好生生的,把老子从被子里拉出来,是人干的事吗?” 翠花瞪眼,“马大夫,你嘴巴里就能不能吐出几句好的来?” “吃进去的是食,吐出来的秽,能有什么好的?”马大夫翻了个白眼,走去床边给夏侯明把了脉,大概是觉得无甚大毛病,又将矛头对准我,“现在我是东宫太子的门客,所以出诊的银子水涨船高,三两,拿来我走人!” “奴婢就说了不要请他来,姑娘你非得去请,他哪里是大夫?明明就是个抢钱的土匪。” 我无奈的摇摇头,却是非常信任他的医术,说道:“劳烦马大夫开个药方给我爹爹补养,他这心悸晕倒的病,已经发了两次,怕是再拖延不得。” 张大夫性子冷,又少言少语的,所以这事还得拜托马大夫,虽然他说话不中听,却是个嘴毒心软的医者。 “早干嘛去了?”马大夫虽然剃干净了乱糟糟的胡子,但许是来的匆忙,头发和衣裳仍是不羁的很,嗤了声后转脸去指张大夫,“你找他开药……” “方”字还没出口,马大夫猛地一僵,瞳孔缩紧,嘴里脱口而出,“你、你没死?” 我顿觉奇怪,也才发现张大夫刻板的脸上表情十分丰富复杂。 张大夫俨然才从惊愕中回神,皱眉讳莫如深的看了一圈屋里的人,故作镇定的笑了笑,“马大夫还是同以前一样开口闭口就是死,真是不讨喜。” 马大夫又是一愣,眼睛清明过来,莞尔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改不了咯!” 这句话分明透着欣喜。 “你们……认识?”我问道, “算起来,马大夫应算是我师叔。”张大夫简单的解释了一句,然后再不多说。 马大夫突逢故人,也不着急要银子回去,因与翠花相熟,开口就叫她找一处地方给他和张大夫私下叙旧。 “咱们家茶贵,马大夫可得付些银子。”翠花总记着当初在祁门县压榨我们医药钱的事, 马大夫哈哈直笑,“你个小气丫头,我大不了不要出诊费嘛!” 翠花得意的哼了哼,“这还差不多!不过先写了药方,给我家老爷煎了吃。” 马大夫摇头,“一时又死不了,而且这大半夜的去哪抓药?” 翠花还要说,我拦下她,令她去安排一间客房,再添些炭火和茶送去。 两个大夫一走,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夏雨心疼的守在床边,娘又端了杯热水来扶起夏侯明喂下,细声问道:“饿不饿?雨儿晓得你没吃晚饭,叫厨房婆子温了易消化的糜肉粥。” 夏侯明眼睛还有些浑浊,却是安静的点了点头。 娘要起身去热粥,夏雨摁下她,“娘,您在这守着,我去。” 说完,她就急急的出去了,生怕晚一点会饿坏夏侯明。 夏雨一走,屋里更加出奇的安静,我也坐到床尾,替他紧了紧脚这头的被子。 发现他晕倒时,除了胸口和脖子上有点温度,身上其它地方冷梆梆的,把我吓坏了。 娘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准备起身坐到外间去,夏侯明忽地伸出手抓住了她。 “别走!” 这是他醒来开口的第一句话,有些颤抖和激动。 娘秀美的脸氤氲在暖色的烛光里,显得柔雅恬静,那眼角上岁月的痕迹不仅没有掩去她的美貌,反而平添了知性成熟的韵味。 温氏乍一眼看着绰约温婉,但看久了之后,会有种阴森的感觉。 “好,我不走!” 娘微微叹息一声,复又坐下来,眼睛里却没有什么波澜和光彩。 可夏侯明像吃到糖的孩子,满足的嘴角弯了弯。 我看着他们两人的互动愣了许久。 虽然面上无波,但内心五味杂陈。 夏侯明曾经的渣到底是绝对的,还是各种因素触发的? 而我,又做了什么? 深秋风落叶,一地百花残。 快要入冬了,在祁门县的话,这时已经开始下雪,各家各户早早的屯起食物,准备熬冬。虽说有些艰难,但一家人聚在一起谈天说地、闲话唠嗑的时间是最长的,紧紧依偎在一起取暖。 脑海中模糊的闪现出一些画面,一个俊朗神秀的男人膝盖上一边坐着一个娃娃,大的孩子在抢妹妹的拨浪鼓,妹妹委屈的哭闹,男人温和低沉的声音仿佛是这世上最好听的乐章, “宝儿乖,不抢妹妹的玩具。你是大孩子了,爹爹等会给你做个大孩子玩的玩具,好不好?” “宝儿听话,你看妹妹的小嘴嘴能挂水壶咯!呵呵……” …… 睡的很晚,即便忙了一天,神经绷了一天,躺在床上后还是辗转睡不着。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便起床了,但夏雨比我更早。我出院门时,她已经煮好了软糯的药羹粥正要端去给夏侯明吃,看到我一愣,操心道: “姐姐怎不多睡一会?你身体虚,别受了寒气,看这天只怕还要下雨呢!” 敢情这一家子就她不虚? 我心疼的过去揉了揉她的头,“府里这么多丫鬟,摆着看的?要你这么劳累!” “马大夫和张大夫凌晨寅时末走的,他写了张药方又怕小丫鬟看不懂交待不清楚,便将我叫醒了,嘱咐我要如何添药材,如何控火熬煮。” 我“哦”了一声,又十分奇怪的念了一句,“两个大男人,没酒没肉的聊一通宵,聊什么?” “久别重逢,自是有说不完的话。” “有多少话,不能下次再约个时间正儿八经聊?” 说着话,已经走到了夏半知的房门口,推开门进去,温氏竟然在里头已经抱着夏侯明的头喂水。 “老爷,还要什么?” 拳拳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回头看见我们,温氏一副贤淑样子的道:“呀,你们也这般早就醒了?我已经给老爷洗漱好,正要去准备早膳,既然二姑娘端来了正好。” 第292章 温氏的垂死挣扎 夏雨白了她一眼,正要将盘子放下,端起碗到床边喂夏侯明,温氏起身来接,“二姑娘,我来!” 夏雨本就对她一肚子怨气,怒目圆瞪就要开口发火,我及时抢先道:“姨娘比我们辛苦,照顾允知,又要照顾爹,还得张罗几家子的琐事,就让妹妹来!方才进屋时,我好像听见允知哭着喊娘呢!你身边几个婆子丫鬟受了罚,打得起不来床,屋里没人看着,小心摔出好歹来。” 温氏面容一僵,遂又从怀里拿出帕子擦了一下泪,楚楚可怜的同夏侯明说了声:“妾身等会来看老爷,老爷可千万要敛着脾气,莫再大动干戈。” 说的像是我们将夏侯明给气狠了。 夏雨牙槽咬得咯咯响,却也不敢拿昨天的事道个原委再惹夏侯明情绪波动。 温氏一走,夏雨默默的克制住火气,才上前给夏侯明喂粥吃。 看他脸色虽白,但比昨夜恢复了些血气。 没多久,满月来唤我们吃早膳,我让夏雨先去,自己和夏侯明单独说会儿话。 经过堂伯母的开导,我想了一夜,决定还是得试一试。 父女之间已经许久不曾平心静气的交谈过,在夏荷的记忆里,大概是从十三岁时被佟有为欺负,他选择沉默的那时开始。 “爹爹,现在不恼了?” 我尴尬的开了个头, 夏侯明眸光微闪,淡淡的叹了声。 “爹爹,您恨谁也不该恨娘。”我真诚的看他,见他没有动怒,才继续道:“娘是您自个儿挑选的妻子,即便不好也有您的不是。爹爹努力奋进,郁郁不得志二十几年,可娘也尽心尽力了二十几年,教养了我们几个好儿女。也许在您眼中,我和哥哥是白眼儿狼,但世事并非我和哥哥故意恼您恨您,而是、而是那时觉得爹爹委实没给我们什么依赖,又日日抱怨同娘吵闹,我们难免心偏了。” 天还没大亮,加上外边阴云密布,屋里更加阴暗,床头几上的一盏烛光似将我们笼在一团暖黄的光里。 夏侯明默了许久,“孩子,你身体不好先去吃饭,爹……爹爹想静一静。” 我心口微动,犹豫了会,挤出两滴泪,“父亲,你还爱女儿和哥哥吗?” 夏侯明转头怔怔的看我, 我难过的垂下头,“自爹爹考中举人,却屡屡不得志。尤其爷奶死后,我便觉得爹爹厌恶我们至极了,说我打扮妖媚像娘一样风尘,说哥哥言行粗鄙,不堪入眼。” “我……宝儿,我并不是……”夏侯明结巴解释不了,最后化作一声长叹,“是爹爹不好,是爹爹无能,对不住你爷奶,还将郁气发泄到你们身上,一辈子实在是窝囊透了。” “……”我一顿,演绎的感伤表情有些不自然的缓缓僵硬住。 从没想过,他会说出这种感慨。 所以真的是我把那些矛盾激化了,造成这个家的分崩离析? 心中忽然的愧疚让我一时不晓得回应什么言语,却又听得他道:“自从得知你和你哥哥在鸿蒙学院风生水起,爹爹才有些自省是否以往是错了。” 他目光忽而悠长落寞,里面空洞失色,却又好像什么都蕴藏在其中。 “入京后,当我看见你荣光熠熠的坐在举国闻名的华老夫子身旁入宫参加国宴,看见德高望重的金夫子拳拳爱护你的情景……我竟然有种愧为人父的挫败感,可已经到了这一步,我哪敢承认哪? 金夫子和衙门里的诸位同事每每训责我、讽刺我,我也觉得自己是活该呢!活该被儿女们鄙夷疏离。” 一滴泪从他布满细纹的眼角滑落到发丝中。 他甚至不敢再自称是我“爹爹”。 我一直以为他还自以为是,却不想是我自以为是。 走出房门,满月手里撑了一把腊梅伞。 枝头上鲜艳的红色梅花在阴雨连绵的灰色天气,衍生出一股生气灵动来。 “夫人,下雨了。今儿还回去吗?若是不回,奴婢派人去知会公子一声。” 望着雨幕重重的天,我勾起唇角,“不回了,我等哥哥考完回来,一家人高高兴兴的聚餐饮一杯酒。左不过就是明日,再歇一晚,叫公子他不用担心。” 屋舍间连了走廊,但廊檐空荡,风又大,吹得雨滴肆意飞舞,沁凉的扑打在脸上反而令人清明醒神、心旷神怡。 这一天温氏依旧会时不时出来在我们面前演戏扮柔弱装贤惠,但我已经不大在意她了。 温氏身边的婆子丫鬟伤了大半,其余的小丫鬟被纤芸和满月连番敲打教育,已经老实的不能再老实。而且堂大伯他们也厌恶极了温氏,便是一个眼神也透着鄙夷冷淡。所以她除了唱独角戏,就只剩去夏侯明身边讨宠了。 偷盗财物,栽赃嫁祸,挑事拨非……垂死挣扎中能用一招反杀,温氏确实厉害。 她绝地求生的做法固然逼着夏侯明和我们为了夏家不传出丑事而留下她,但她已经失去了所有人的信任。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心情也变得轻松,是我经历前世也不曾有的豁达。 因为下雨不方便出去,早饭过后喝茶的时间,我问起堂伯在京城这么些天了,有没有找到什么路子。 快入冬了,偏厅放了个偌大的茶艺桌子,上头摆了一应的茶叶、茶具,下面摆了一盆无烟少灰的梨花炭。他们倒是不冷,是满月给我准备的。 一家人围坐在桌边,满月默默的煮好茶一一添上。 听了我的话,堂伯意外顿了下,恹恹的晦涩笑了笑,“一个街边摆档的方寸地方,需得最少三两银子租金,加上一年一交,又要筹货置办,起码也得备上百两。可赚的银子却也不快,又累又琐碎。” 我静静的喝了一会茶,正思索着怎么开口,平常箴言寡语的堂伯母说话了, “银子够,我们存了有一百八十两之多。在西城租个店面也是绰绰有余的,但就是不晓得买卖什么东西。” “天哪,大嫂子,你家有这么多银子?”堂三叔有些气愤,说着恼怒的去看堂大伯,“这么些天,我们腿都跑断了,也看上了好的铺子,你一次说银子不够,两次说银子不够,你什么意思?生怕老子只要你出是吗?我和娘为了卫城上京科考,可是垫付了不少,你倒好,私下存那么多,还巴巴的喊困难!” 堂大伯也有些恼,但怒火是对着堂伯母的,挤眉瞪眼的似怪她怎么把家底全兜出来了。 堂伯母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莫急,他愠怒的表情眼见的就消散了。 可见堂伯母虽然不在外头做什么主,但私下里堂大伯是蛮听信她的话。 “三叔有多少?”我笑了笑,转头问堂三叔, 堂三叔一愣,沉着脸似斟酌怎么开口,堂三婶悄悄扯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说实话。 堂三婶婶是个泼辣厉害的,精明不足眼界太窄。 “嘿,你也说不出个实数?还敢对我发什么脾气?”堂大伯激他, 堂三叔果然受激将法,“我家有五十多两。” 堂三婶面色一黑,咬牙切齿的瞪他,却不敢当着人面发作。 夏雨挺生气的,在我耳边小声发牢骚,“明明他们都有银子,却天天住在府里白吃白喝,还挑三拣四。虽然堂伯母偶有买东西,但也睁眼看着我们为难和温氏闹,都是些什么人哪?” 我心中有愧,渐渐将夏雨浸染的同我一样的性子了。 吃不了亏,瞎护短! 堂伯母似有察觉,又出声解释道:“原想留存着银子周转,租铺面租房子安置,所以省了些。卫城又要科考,不晓得上不上得了文榜,将来还要消耗多少,便厚着脸皮赖在表弟妹府中叨扰。” 堂大伯是个玲珑人,朝娘也抱歉道了一句。 娘还忧心着莫大牛,心情不怎么好,但还是淡淡的扯了扯唇角,“堂兄说的什么话?一家人需得守望相助,你拉我一把,我拉你一把,将来不愁好日子。” “弟妹说的是!”堂大伯面露愧色,“闯了几十年,我还不如弟妹一个宅中妇人明理。” “幼时我姨娘教过,从小得友爱兄姐弟妹,莫要捏酸吃醋,将来订亲嫁了人,才有真情实意的娘家人帮衬撑腰,都是一个道理。” 娘能将几个孩子教养的孝顺又真性情,实在不无道理的。虽是没什么魄力主见,但是非断的明明白白。 几家人交了底,说起话也坦然了许多。 既然要拧成一股绳创业发家,就得先把基石筑牢,方能有长久的盛景开泰。 说了会话后,我正色的开口, “金夫子去边关祁门县的鸿蒙学院前,送了我两个种果树农庄子,因为金夫子德高望重,以前不少学生学子们常去照顾生意,然而我接手后就一日不如一日,每月还得贴钱给雇工们发例钱。 我头疼了好一阵,不如大伯和伯母替我去庄子跑几趟好好参详参详?看是如何计划运作,待到明年咱们再着手准备将事儿办起来。” “庄……庄子?” 我点点头, “盛京的庄子?” 我又点点头,“在西城门郊外去。” 桌上的人无不咋舌,连见过世面的堂伯母也惊奇。 第293章 转变 举国闻名授业教徒的夫子送一个离经叛道的女子这么多东西,实在令人费解。当时送金夫子离开,胡大学士他们眼里的震惊和疑惑,我至今都印象深刻。 何况他们? “你这孩子,那般贵重的东西金夫子给了,你就要了?”娘虽惊讶,但更多的是担忧和恼怒我不要脸皮,“他老人家也有儿孙的,你一个外人受了他的庄子和财物,如何是好?兄弟姐妹都要争来抢去,何况你一个外人? 咱们虽是穷苦的寒门之家,但立于世得守根本,方能有一代比一代强的势头。取财有道,富贵不能淫。” 这话,诸位听了神色各异。 当年齿龋娘是青楼买卖出去的罪官女眷,可没人高看过她一眼。夏侯明后来不得志也渐渐的以此嫌弃诋毁她。 而如此正确的三观,这个家没人比她懂。 我拉住她的手,笑道:“金夫子就怕我以后式微言轻受委屈,临行前还特意把他昔日的学生训诫了一通。他老人家费了苦心,我若不收更加枉费他的疼爱。娘,金夫子是世人敬仰的学者,他儿孙自是不会违逆他的意思来同我争这点小利。” “金夫子他老人家可真是将你当孙女儿一样疼啊!嫂子,你是如何教养出这么好的儿女来呀?”堂三婶夸道, 堂三婶生了五个孩子,养活三个,两儿一女,因为叔祖母重男轻女,为贴补孙儿读书,收了重聘把堂三婶十三岁的女儿嫁到昌郡一户员外家中做继室。 现在的叔祖母是叔祖父的继室,堂大伯不是亲生的早早分了家,堂二叔不晓得何故在玉龙山出家当和尚,堂三叔叛逆不务正业,叔祖母便聘了泼辣的娘家侄女做媳妇管制堂三叔的劣性。 俗话说得好,一家不容两母老虎,性子厉害的在聚一屋,婆媳关系势同水火,天天掀瓦揭顶的闹,虽是管教儿孙严厉,但夏柏林、夏柏杨却因立场艰难,渐渐毫无主见老实巴交的。 学业不成、为人也不成。 所以堂三婶这一番感慨倒有几分是真心。 夏家要突破阶级,简直犹如登天。也难怪素来和堂大伯他们不亲的叔祖母和堂三叔会一门心思的助力夏卫城进京赶考。 如今得知我在盛京有立身的根本,又肯扶持他们一把,立下兴奋的不能自己,个个眉开眼笑。 大家聊了许久,各自抒发了见解和抱负,当然也表了诚心。一直到温氏在厅外出声,才打断了话头。 纤芸在门外拦着,那温氏却哭诉要去伺候夏侯明,到我这求个恩典。 “这个祸家败根的玩意儿,叫你爹直接休了!今天算计这事,明天阴谋那事,可不消得安宁。当初我要是不听信佟季常和温氏的话,岂会动心思打你家那铺子的主意闹成那般?”堂三叔拍桌子恨道, 娘、夏雨微微诧异,自是不晓得那事还有温氏的手笔。 只是这哪壶不开提哪壶,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堂伯母敛眉咳了声,朝堂大伯递了个眼色。 夫妻心有灵犀似的,堂大伯立即意会的道:“弟妹,你别在意,我……我一时猪油蒙了心,不想中了温氏的圈套,逼得你和堂弟和离,实在愧疚。你、你就原谅我们一次,以后再有不分好歹的下次,老天爷便罚我不得好死。” 娘自是不会计较,逼急了才会化身泼妇。 堂三叔也后知后觉的醒悟,举着三根手指开始对天发誓,却比堂大伯要直白,不会像他留有余地, “我夏昆鹏将来若有负嫂子,天打雷劈,来世咱家给你做牛做马尝还。” 堂三婶的脸成了猪肝色。 自己作孽还把妻儿赌誓进去。 吃过午饭还得赶去东城贡院接两个考生,便将满腹的话收住。 娘和夏雨、堂大伯他们四人坐了世安府的马车一起过去,屎壳郎兄拖着只有一个篷的车跟在后面。 回来六个人,一辆马车不够坐,所以其余人在家中等候。 而且温氏没消停,谁敢独留她在府中做妖。 外面雨越下越大,温氏开始运作苦肉计跪在雨中,淋得犹如落汤鸡一般狼狈,夏允知见她娘受苦,冲过去抱在一团,哭得好不可怜。 声响自是惊动了正休养的夏侯明,堂三婶急得跺脚,“这妖精,又想使心思哭得你爹心疼心软,让你爹以为我们又虐待了她!” 我不急不慢的,叫满月撑开两把伞,然后走下台阶到温氏娘两身边给他们遮蔽住风雨。 “姨娘,你起来!闹给谁看呢?我只是忧心爹爹病,让他多多静养,你这般相逼做什么?” 温氏细白的皮肤在冷雨的浸润下更加剔透,头卑微的垂下时,那抹风情真叫人怜爱。 当然前提是不熟知她的秉性才会怜爱。 “大姑娘,妾只想见见老爷,不吵他不闹他。昨儿他昏死,妾吓得魂飞魄……” 又是一番摆低姿态的博取同情。 我哪会听她废话? 余光见到西厢走廊有抹青色衣角慢慢有近,我脸上挂起笑在夏允知面前蹲下去,“允知啊,姐姐带你去吃糖好不好?再淋雨会生病的哦!” 声音像哄孩子的狼外婆。 说着,我去抹他脸上的雨水泪水,不想他小手一抬,“啪”的打在我脸上。 “不要!我不吃贱人的东西,有毒!” 孩子的力道并不重,可清脆的声音格外突兀。 四周只剩下雨滴滴答答的声响。 我虽然没意料到,但心中小人还是惊喜了下。 温氏喜欢装弱势,我也可以啊! 送上来的机会可不能浪费。 我仰头不敢置信的看着夏允知,眼睛瞪大逼出刺痛感,“允知,谁教你这么骂我们的?” 温氏一怔,晓得不好,刚要捂住夏允知的嘴,就听他脱口而出,“娘说你们是不知好歹的贱人,你们非但不感激娘为这个家做的,还糟践我娘,我讨厌你们!” “允知,娘没说过!”温氏否认, 可五岁孩子再早慧,能懂什么? “允知,我们何时糟践你娘了?” 夏允知肉乎乎的脸满是愤懑仇恨,“这个家,我娘才是主母,你们算什么东西?让我娘伺候着你们?” 我丝毫不怀疑,这孩子若继续让温氏带大教养,必会成为我们每个人心中拔不出来的利刺。 我极力做出痛心,伸手去抱夏允知,试图开解他。 虽然自我感觉好绿茶,但对付温氏还是得必要手段。 夏允知既然讨厌我,当然不会让我抱,立即恶狠狠的推开我,我就势没蹲稳,摔了手里的伞,一屁股坐地上了。 “夏允知!” 后面传来一声爆喝,是夏侯明。 温氏惊了一跳,回头看他,“老爷,我……” 夏侯明的脸比此时的天还要阴黑,“滚回你的屋子里去!若是这点安生日子也不想过,那我便如了你的意!” 夏允知被吓到嚎啕大哭。 “闭嘴!方才那是你该对姐姐说的话?你的礼德全被狗吃了吗?”夏侯明气到全身颤抖,“温氏,平素你的温柔小意全是假的?我还不晓得你竟把允知教的这般恶毒尖酸!” “老爷,童言无忌,肯定是婆子们闲话的时候,被他听去了,我冤枉啊!” “你……滚回屋里去!再让我见到你出房门,便直接打断你的腿,绞断你的舌头!” 温氏自知苦肉计泡汤,搂抱着夏允知起身,抖抖索索的走去东厢。 我给满月使了个眼神,她立即朝边上的丫鬟挥挥手,“去煮点姜汤,燃个炭盆送到姨夫人房中。” “是。” 满月来扶我起身,特意晃了两下,“夫人,伤寒才好,不要又加重了就是。得过几回大伤大病,您可得惜着身子!” 宅斗好剧本。 “该死的幺蛾子,天天要作,作的这个伤那个病,偏还装柔弱给谁看?呸”堂三婶一边朝温氏离开的方向唾了一口,一边淋着雨冲下来扶我,“你还让自己丫鬟去伺候她?何不让她病死了最好?一家人也不会闹得如此不痛快!明明罪魁祸首,如今制造家里的丑事,逼着让我们留下她,着实叫人火大。还敢教她儿子骂我们没良心?嘿,真是开了天眼,招这么个奇葩的污秽妖物!” 夏侯明站在廊檐下难堪的沉默,隔着雨幕也能感觉到那眼神中的愧色。 这是许久以来,我第一次看见他露出如此表情。 经历后,人还是会转变的,能向着好的方向走,何不给个机会? “爹爹,赶紧回房里休息,过两个时辰,哥哥约莫就回了。他应是有好多与您请教和讨论对题的,先养着些精神!”我微弯着嘴角向他笑,又对他身旁服侍的两个丫鬟吩咐,“你们赶紧扶着回房里,仔细别着凉了。” 他也动了动嘴皮,但只吐了一个字,“好。” 目送他离开,我才回屋换了衣裳又去正堂偏厅里等夏半知他们回来。 堂三婶实在气不过温氏,骂骂咧咧的一直没停,“小颖哪,你爹狠不下心,温氏闹得这般,我们前前后后也跟他说以前发生的那些事是温氏阴损的主意,他偏偏连根指头都没动她,要是换作有公婆长辈在的,这种玩意不打死也得废了。” 我默了会,问道:“佟表叔一家如何了?佟佳人呢?” 第294章 父女谈心 我突然问到佟佳,堂三婶愣了一会。 “佟佳?嘿嘿……”堂三婶从鼻孔里冷嗤几声,“温氏不晓得从哪认得一个富商,带着佟佳出了一趟门,回来时佟佳换了身绸布衣裳,头戴了两支一二两重的金钗,手腕也戴了几只玉镯子,欣喜若狂的当即收拾衣裳,趾高气昂的就出门去了,便是半句体面的感激话也没到你娘跟前说,只道是要给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富商做填房,初见面就送了好些贵重的礼,你娘追出去好心劝她,她却眼皮儿一翻,说我们嫉妒她。” 意外啊,温氏竟然在京城认得富商? 不过她晓得黑市交易流程,认识一两个不足奇怪,奇怪的是佟佳相貌平平,智商堪忧,会有富商老爷看上她讨去做填房? 脑子有坑吗? 就是我在将军府、伯爵府中看见的丫鬟,比她长得好的一抓一大把。 堂三婶继续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好一会,待她一停,我拧眉严肃道: “我觉得温氏……有可能把佟佳卖了!” 堂三婶惊叫一声,“天老爷,她怎么敢……” “敢”还没吐出来,她似想到什么立即噤声去看堂三叔,半天又结结巴巴的问:“换作别人,倒不能信,可温……温氏一肚子坏水,当初勾搭……后来使的那些阴损事,还真有可能!” “这种女人,你爹怎就瞧上了?好歹读了几十年书,却是读到……” 堂三婶使劲儿拍了堂三叔一下,示意他别乱骂,转头又担忧的问我道:“要、要救佟佳吗?卖了不是做奴就是窑子里做娼,也太不像话!” 堂三叔立即嗤道:“我们怎么救?佟佳那臭丫头大字不识,要是签了契约摁了手印,又能怎么救?她现在一门心思要做大太太,去哪里见她?见了她,她也不会拿出契约给我们瞧。指不定那没良心的被骗子哄的晕头转向,连自己囚在牢中受罪的爹娘兄长都忘了。” 佟佳确实做的出来。 我手在炭炉上烤了会,缩回来搓了搓,“过些日子,我会着人把佟表叔一家救出来。温氏怕是料不到我会以德报怨,所以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卖了佟佳。待到佟表叔一家出狱,自会质问温氏。” 堂三叔夫妻二人一愣,看着我的眼神莫名多了一丝畏怯。 最后堂三叔小心开口道:“侄女儿是想用佟季常他们对付温氏,让他们狗咬狗?你不怕温氏狗急跳墙,拿莫大牛的事坏你娘的名声?” 我没应,只弯着嘴角笑问道:“温氏之前一直收着爹爹和她的婚契书,不让娘和爹爹名正言顺的复婚,眼下也不晓得如何办了,只能铤而走险。” 堂三婶立即道:“祁门县衙门婚契书的事,你堂三叔托信回去请人办了,而重新上族谱的事倒不用担心。” “那真是太谢谢三叔、三婶了。” 有周槐之派人去祁门县衙门知会办理,我已经不怎么担心。如今听堂三婶的话,心下更加安定。 “嘿嘿,自家人,客气什么?” 两夫妻心领神会了什么似的,说话谦恭了许多。 身子烤热了一会,我带着满月去后罩房走了一趟。莫大牛虽捆绑着,但屋里有床有被子,吃食也没少他的,只是精神恍惚不大好。 给他解了绳索,我和他面对面的说了将近半个时辰的话。 莫大牛是那位异国人莫大叔收养长大的孤儿,莫大叔死后,莫大牛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虽然对他说那些话很残忍,但事已至此,两权相害取其轻,只能牺牲委屈他了。 “待兄长夏半知归来,我父亲再如何处置你,也不会伤你要你命去。莫大哥暂且忍受,我会支给你一笔银子回祁门县,足够你余生娶妻生子,一生不愁吃穿。” “不用……” 我起身的动作打断了他的话。 阴暗的光线下,他脸上的表情十分灰败。 我摇摇头,叹了口气,“好自为之!有些感情是真的不能触碰的,你就当我娘是你人生中一个美丽的过客。经过的风景再美,若不是你的家,你始终无法扎根,对不对?” 莫大牛没出声,头埋在胸口不知在想什么。 我相信他的人品,但还是得多叮嘱一句,“如若温氏再利用你,希望莫大哥一定为我娘和哥哥多想想。” 说完,我走了出去。 天气中雨转细雨,天地似笼罩在淡薄的烟纱里。看不清的风景,却比骄阳下的更值得品味留恋。 回屋里歇了半个时辰,娘他们将两个关了九天禁闭的考生接回来。 贡院考场人多,吃喝拉撒睡全在不足两平米的地方,为了防止作弊,便是连那小隔间的帘门也不许探头出去。 可以想象在那种阴凉发臭的地方待上九天有多酸爽。 纤芸、翠花她们早早就备了热水和饭菜,众星捧月的将来两考生扶到桌边,夏卫城还很兴奋,拉着夏半知对题,夏侯明眼底由衷的散发着一抹浓浓的期待和喜悦在旁倾听着。 大家都直接忽视他们身上那股刺鼻的怪味。 不过夏半知显得有些疲累,黑眼圈比熊猫不会差,吃了没几口饭就去沐浴,结果泡了半刻钟在浴桶里睡着了,还是纤芸叫门房小厮进里头添热水发现的。 看着夏侯明巴巴的等夏半知出来同他聊聊考试,没等到人后眼中闪过的一丝落寞,我犹豫了一下,伸手握住他扣在茶几上的指尖,“父亲,如果哥哥没考好,你可不要怪他,虽说考取了进士就有资格入仕派官,但他在鸿蒙学院有交际,即便落榜也不会差,来日方长。” 夏侯明怔了怔,“我哪里会怪他?他能入鸿蒙学院考上举人,已超乎我的意料,我就怕他心思重,给自己平添压力,不能以平常心对待。” “父亲怎么看出哥哥心思……” 夏侯明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堂大伯、堂三叔两家人围着夏卫城热络,并没有来注意这边,压低了声音道:“咱们家配不上云麾将军府。” “?”我诧异了一下, 他突然说这话,是知晓夏半知对邵馨动了心? “我无意间在你哥哥枕头底下发现了几封书信,那邵女郎的文采着实令人惊艳。字里行间的温和豁达、遣词行句……我也难望其项背。” 邵馨确实是个才女,只是没想到连夏半知和夏侯明都会为之倾倒。 “你哥哥将那几封信视若珍宝,还字斟句酌的揣意临摹,可见他已是对邵女郎动了真心。” 说着,他又浅浅叹了口气,“之前我也鬼迷心窍的想过以你和云麾将军府的关系,未尝不可求娶邵女郎入府做媳妇,可自从进了工部衙门任事,看到他们言里话外的讨论儿女婚嫁,一个门当户对的学问、姻亲走礼的来往身份学问,让我顿时自卑,不敢再妄想。” 从前原主夏荷要高攀门户做小妾,他是极力反对的,可见他三观也不歪,他之所以会想攀附云麾将军府,应是温氏在他耳边吹得枕头风。 既然不妄想了,这般郑重的说是想让我劝说夏半知歇了心思? 可听他言语未尽的神态,似乎又不是。 果然…… “咱们一家是得奋斗,将来挣出体面来。可现下天差地别的门户,你哥哥卯着劲想一步登天再求娶邵女郎,怕是会熬坏了身子。这求官入仕岂是三年两载可成事的?” 这些话是我到这个世界、这个家以来,第一次听到他如此思维清晰又有斗志和担当的说。 “父亲想说什么?”我笑了笑,真诚的看着他, 他脸上露出欣慰,“邵女郎名声有损,我们当是不介意的。如今惠县县衙大人的大公子想聘娶她做填房,想必也是为了攀将军府的门户,可也实在算不得好姻缘。我听了些流言,为何将军府要急于把邵女郎嫁出去,可若是这样,我又觉得你哥哥若是考了进士,当也可以一试,对不对,小颖?” 我被问懵了, 怎么急转直下了?不是说门户配不上吗? 他绕这么大圈子,就为了绕我进去啊?我能不听,起身回屋去吗? 显然是不能。 “爹爹,哥哥可是毁了邵姐姐的容呀!我们哪能不要脸的开这个口?” “诶,说什么胡话?什么叫不要脸?”他嗔了我一眼,然后又郑重道:“你哥哥伤了她,不正好拿一辈子负责嘛!而且俗话娶妻娶贤旺宅旺夫旺后代,费心思在门当户对中给你哥哥张罗找,还不定找的好,不如咱们干脆使把劲,谋个贵胄豪门的女郎镇住这家宅,不愁以后不会兴旺,但我们人微言轻,所以你得帮你哥哥。” 我哑口无言,半响没说话,因为我觉得去云麾将军府求娶邵馨虽然非常不要脸,但他说的也很是有道理。 对面堂大伯看我和夏侯明父女二人相谈甚欢,皆是默契的不来打扰。 夏雨扶着娘进厅时,乍一瞧见,先是惊得呆了呆,随后又喜极而泣的耳语了几句什么,才走过来坐下,打趣的问我们聊什么聊的那样神秘。 夏侯明还未说,沐浴完独自回屋里睡觉的夏半知怒气冲冲的抬步进来,张口就质问道: “父亲,你为何翻我的东西?” “我……”夏侯明一时语结,应是晓得私自偷窥儿子的秘密实在不该。 眼见夏半知要火冒三丈的发作,怕他把刚缓了些的氛围又闹僵,我起身过去拦住他,“是我翻的!爹爹昨天昏倒在地,不得已歇在你房里,是我在枕头下发现的。” 第295章 齐心协力 夏半知骤然被我的话堵涨的脸通红,“你、你看了?” “嗯,看了!” “你……”夏半知盛怒的表情一怔,硬生生把话又吞了回去。 他以前敢教训我、对我凶,自从云梦湖上一赌,便再也没底气朝我发飙发态度。 我挑眉瞪眼的故意挑衅他,见他懊恼又是羞的,只好靠近他小声逗他道:“馨姐姐可是我的闺蜜朋友,你呀,要是没考好,可别有肖想的念头。” 夏半知本想矢口否认,但铁证如山,他结巴了一会,偃旗息鼓的耷拉脑袋又出厅回屋去了。 夜里,满月铺好了床,我手脚并用的爬上去,一下定位到了热乎乎的汤婆子,舒服的喟叹一声后,才问她关于夏半知想娶云麾将军府表小姐的事。 满月拿起雕花铜剪子剪了一截烧黑的灯芯,才笑说道:“夫人以前天不怕地不怕,俘获了公子,俘获了鸿蒙学院的夫子学生们,那将军府里的几人,你哪个又不熟不亲的?如今掂量这个掂量那个,是怕失去什么了?” “哪里是怕失去?不说邵馨,就单说她身边的黄嬷嬷,那天走的时候,脱口就说夏半知是怂包、痴人说梦,常伯父他们更是恨我们恨的要死。邵馨原本没毁容,待流言风平浪静后,自是可以说一户中规中矩的好人家,可毁了容就成奢望,连赵炯那样的也答应了。所以她挑选的再差,怎可能答应我们家的求娶?” “为何不能呢?自事发后,常将军他们可从未来为难过夫人和夫人的爹娘及兄长。不过是夫人脸皮薄心又软,怕将来立不起门户又伤害了与常将军他们之间的情分,且毁了邵女郎一生?” 我扭头瞪她一眼,觉得她越来越像我肚子里的蛔虫,太可怕了。 满月晓得我不会生气,一个人嬉皮笑脸的笑了会儿,继续言明道:“邵女郎虽有将军府撑腰做娘家,但到底是个孤女,嫁高了不行,会被婆家捡点看轻,嫁低了别人也不会将她当佛供着,大约就一个体面,而且如果将军府有什么灾祸,她的下场更加不会好,何况还毁了容颜。反而夏郎君能中了进士被入选官场,确实可以试一试的。 满朝勋贵人家的儿孙也不是个个有出息,败坏祖德不修品行的也比比皆是。女郎们嫁得好与坏谁又说的清楚?所以才有芳菲宴的比文斗武,让各家主母看清了心里有个底。” “若是夏半知他没中进士呢?” “殿试在来年春,夫人在皇上那存着底气,您何不用一用?” “走后门呀?太不光彩了!” 满月乐了,“夫人何时学会讲规矩了?” “去你的!” 她见我认真,遂又说:“夏郎君是有才华的,不过起点低了而已。来盛京又走了些弯路,如今痛彻心扉的改头换面,当是会前途无量。皇上岂会因夫人的关系而破例录取入殿试?就算入了殿试,也得经过好几批审卷官查阅剔除才能到皇上眼前。一个机会而已,算不得走后门!” 我盯着头顶上的棉纱帐,心想着夏侯明还是有主意的,当初夏荷要是听他的话,定有另一番前景,如今他瞧好了邵馨,也是个好选择,就是……我该怎么开这个口呢? 第二天开晴了,气温陡然上升不少。 秋天就是这般,脾气没个定性。 夏半知休息好后,我让纤芸去说了关于莫大牛的事。所以他怒发冲冠的去后罩房发泄了一通,但到底是共患难的兄弟,也不过是小揍了一顿后,黑着脸来问我如何处置。 我回道:“让父亲做主!他应是有衡量计较的。” “他?”夏半知嫌恶道:“他能有什么衡量?” 我看着他,“哥哥,昨儿你睡之后,我就同父亲说了,他说要想聘将军府家的表小姐,这礼得备足了,要将家里所有的钱财拿出来办,还找我借个四、五百两。而且他也担心自己官小身份不够,托我上门去说。” 夏半知一顿,瞬时脸红透了,哽了好一会儿,才干巴道:“我配不上她!” “父亲说全力支持你一试。” 夏半知更加意外,脸上却浮起怒意,“他又想打什么歪主意?是想用我攀附将军府的门户?” “哥哥如此反对,是不想?”我敲了敲桌子,挑眉叹气的逗他道:“那我同父亲说,你没想法没本事,有贼心没贼胆,让他别忙活了!等榜文出来,就让娘找媒婆给你物色个你配得上的。” “我……”他纠结的眉头蹙成一团, “哥哥,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我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我明白你接受父亲带着温氏入府,是为了有个身份博出前程给娘争口气。可一家人这般生活,实在是累,就是下人们也没法子尽心为哪个主子办事。 父亲他醒悟悔过了,过去的让它过去,咱们一家人重新开始出发,齐心协力其利断金。若一盘散沙,将来挫折矛盾更多,谈何兴旺?你又如何有个好姻缘?” “可温氏她……还有大牛……爹和娘还能回到以往?” “娘虽灰心意冷,但为了我们,她是什么都可以妥协的。” “我明白,可我就想让父亲深刻意识自己错的多离谱,我的好、我的优秀是娘的付出,我要让他们心服口服的尊重娘,不再齿龋她的身份。” 这种信念仿佛在他心里扎下了深根。 “其实我也是近些日子才完全明白金夫子敦敦教导我的话“世事无绝对,惟有真情恒久远。”我们是一家人,因为爱才斤斤计较的恨。 当初季郎君和季女郎设计那般坑害你,你可还恨着他们?你如今压根没想过他们了,是不是?然你满心期待心目中的父亲无法实现,却又无法割舍他,而父亲期待不到理想中的儿女,却也不能断离父子父女关系,因此长期抱怨生仇恨隔阂。 因为期待,所以才会怨恨。我们为什么不能用另一种方式融洽和睦的相处解决问题呢?” 满月倒了杯茶递来,喝完后发现夏半知还在愣愣的狐疑思索着,我又继续道: “娘的愿望是看着我们兄妹成家立室,和和美美,你越是如此尖刻针对,她越难过!你晓得我昨天同父亲静下来交谈时,她脸上一派轻松和喜悦。” “……”他脸上有了一丝动容, “哥哥,你将我卖了几次,我若学你一般放不下,我们可还能见到彼此的成长和变化?又有今日的平心静气和相互信任?” 夏半知沉默了会,再次抬眸时,已然恢复了清水般的澄澈,“我明白妹妹的意思了,等会我去跟父亲商议定夺。大牛的事,是我的责任,是我托付娘和夏雨让他照顾的,无论如何咱们也没理由私设刑罚对待恩人。若是传出流言,那也是我们的过错,与他人无忧。” 今日夏侯明一早非得坚持上衙去了,夏半知要说也得晚间时候说。 午饭我让纤芸拿了二十两银子去置办备了许多好酒好菜,娘、堂大伯、堂伯母、堂三叔等几家人难得的第一次其乐融融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真诚的笑容。 这种温馨的时刻来的太不易,大家各有所思,但也有了个共同的目标——齐心协力,振兴族人。 温氏身边伺候的婆子身上打板子的伤还没好,在外头伸长脖子张望,没了之前的趾高气昂,小心翼翼的。 我推了推夏雨,示意她摆摆势头和态度。 夏雨抿着嘴,看了我一眼后,神情沉下来,把筷箸重重的一放,“腌臜的东西,没规矩。纤芸,你出去训一训。若不听,再给她打十大板子。让她们都知道知道,这府里到底谁是主谁是仆。” “是。” 纤芸喊了两个丫鬟走出门,将外头婆子拖远了,隐隐听她训诫,“姨夫人若有事禀,得差人预先知会夫人和姑娘,但有客人或者旁人在时,不可造次闹出笑话来。如今各房各院都定了奴仆的级别月钱和管事范围,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越规矩的事发现一次绝不轻饶,今儿你像贼似的张望打探主子的消息,姑且原谅一次,以后再有下次,有你好果子吃。” “我、我没有……” 那婆子舌头打了结似的。 “休要狡辩,还不滚?前天板子没抡的实吗?” “我走,即刻走!”婆子害怕的声音都哆嗦起来。 无规矩不成方圆,果然人立起来,才有规矩可循。 纤芸之前没底,不敢拿态度办事,经历过这次,已经好太多。 所以我相信将来会好的。 出来第三天,也要回去了。没等夏侯明回家,我便坐上马车回了世安府。 前脚刚下车,后脚小毅也凑巧散学回来,一跳下车就欢腾雀跃的追上来抱住我,米管家在后头喊,“小祖宗,你慢点儿!” 黑溜溜的小脑袋仰头巴巴的看着我,水汪汪的一双眼睛十分惹人喜爱,“夏颖,我以为你还要好些天才回呢!” 我拉过他的手牵着,“想我吗?” “嗯,超想的!” 我捏了捏他的鼻头,“油嘴滑舌的小家伙!作业可是好好的完成了?” 小毅重重的点头,我故作不信的道:“等会检查。” 第296章 相互了解 小毅紧紧拉住我的手,咯咯直笑,“随你怎么检查。嘿嘿……昨天今天几个夫子都表扬我了,还点名叫我背了课文,说我进步很大。刘夫子也送了我一本《匠心独具》的书给我,他可喜欢我了!” “是吗?”我高兴的蹲下身抱住他,“我家小毅真棒,以后也要奋进努力哦!” “嗯!” 从孤立被人喜爱,真是漫长而难熬的。虽说世人有误解错不在他,但自己做出改变,也能迎来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局面。 他需要改变,我也需要。 收获一定会不期而遇的。 叩响狮嘴门环,不过十几息就有门房将门从里拉开,左右立着五六个侍从小厮,朝我和小毅行了礼,立即上前帮着满月她们和米管家一行人拿东西。 没帮上忙的,也主动问米管家和满月有什么其它交待。 绕过富贵吉祥的白玉石照壁,俨然是清洗了,透着晶莹,闻着还有股皂角的清香味。 前堂的地面和柱子也焕然一新,还有几个仆人在清扫擦洗,见我们走近,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行了礼,才继续干活。 “这才几天就大变样,康园的人果真个个是能手呢!”我赞叹道, 满月笑道:“主子给奴婢奴才们争了权力,当然得尽心。干娘以前也想管,可惜东边那些个美人,你插一手,她横一杠,根本越不过她们去,又有崔美人、吴管事和梅娘子拦着,干娘索性就只管康园一亩三分地,其余就凑合着过,现在有了夫人,便不一样。” 想想也确实是的,孔嬷嬷到底是奴,要管住这么一大群女人,哪有可能? 周槐之不在府中,朝曦院安安静静的,仿佛风都是静止的。 他最近似乎很忙。 小毅在书房做完功课,我检查了一遍,果然写的认真又仔细。 刚刚拿笔教他一些关于力学和简单制作工具的知识,外面来人禀说秦美人和廖美人求见。 我带着人去了前堂,刚落座,便有一溜的丫鬟端着茶,提着几个暖笼躬身把一应伺候好,又脚落无声的鱼贯而出。 廖静宜几人惊了一会,才问起我突然回娘家,是否与公子又闹了什么别扭,还劝说了我好些话。 说什么男人对女人的宠爱长不了,别用他仅有的那点儿冲动的情愫总是任性,耗完的那天,他能比陌生人还冷漠无情。让我惜着如今的形势,好好的为自己谋些实在的东西,到时候也不用害怕将来冷落时受尽折磨苦楚。 “我们为何会在世安府了度余生,夫人清楚,所以说话也不必藏着掖着。我们皆是过来人,夫人可不要不信。”廖静宜诚恳道,“我也不是为了刻意谄媚你,毕竟走到这一步,我只剩夫人一处出路可走。” 我敷衍的点头“嗯”了声。 尹毓道:“太子还未成人礼前,在宫中淫乱去参皇家宴会的荣昌候府四女郎,那女郎性烈,当场撞了柱子毙命,一时闹得不可收拾,为了平息众怒,皇后建议将闵怀周家的公子接过来顶罪,才有了世安府这一处。” 我微微一愕,“那别人也信?” 尹毓淡漠的勾勾唇角,甚至是嘲讽,“嘿,皇后动作多迅速?将公子火速接来后,一番母子情深摆出来,道她想念儿子,私下秘密留在宫中才酿出大祸。其他人信了,荣昌候府不信又能怎样?还是得咬碎牙和血往肚里吞。若不是公子的那位叔祖母求到太后跟前,公子只怕是要抵了命去。能有如今的安生,也是太后最初给的恩典。” 虽然之前就知道皇后对周槐之冷血,但尹美人的话再度刷新了我的认知。 尹毓双目含着一股寒彻骨的冷意抬头扫了一圈眼前的这个府邸,“公子留下来,有了这个世安府,却让太子变本加厉的四处搜罗绝世美人,然后又以公子的名义圈养。夫人能有魄力和胸怀决心来管,帮助我们,我们自是希望夫人能顺遂些,长长久久的好下去。” “尹毓,你既然在宫中当差,又是有品阶的官家女子,怎么来世安府的?” 尹毓一顿,想了会还是直言道:“那时我已年过二十有二,身患残疾胞弟离世去了后,姨娘也紧跟着走了。家里没有指望,恰时被淑妃陷害下毒,为保命不得已走了勾引太子这一条路,证了清白,却也沦落至此。” 我淡淡一笑,“你们一生都是盼着男人、靠着男人为自己谋将来,所以才有这番境遇和感慨,但我不是,所以无需担心我会不会失宠。” “……” 几人面面相觑, “我从来没有想过依赖公子,即便他为我做了一切,我觉得他应该需要我多些。” “自信是好,可太过就是自负了。”尹毓又小声说了一句, 也许是怕我不会接受,又忍不住不说,所以才仿佛自言自语一般的开口。 尹毓十三岁入宫尔虞我诈的拼搏六年多失败,二十二岁出宫来世安府被其她美人排挤,经历比谁都丰富,说出这番话也是由心而发的。 我“嘿嘿”两声,“现在跟你们说,肯定不明白。以后有了出路,再细想我的话就有道理了。 女人被束缚,却又喜欢以自我为中心,结果被男人忽略,怨气横生的怪他们负你。你们可想过自己这一生到底做了什么努力?如果仅仅是讨好男人的努力,你患得患失不是很正常? 你强塞给男人的好,在他眼里未必是好。 但如果你对自己好,那就是真的好!你发掘了自己的优秀、展现出能力,你自己的好才能让人欣赏倾慕,不怕没人对你不好,也不担心别人会对你不好。” 前世下了班的闲暇之余会看些宫斗宅斗的小说或者电视剧,虽然看的很乐呵,但总觉得那些女人浑浑噩噩的被男人捏在手里把玩,所以流传的美丽情爱也是无数女人的悲剧堆砌起来的。 美好的姻缘可遇不可求,中奖率低,但谁也不是谁生命中打酱油的过客,没得被人放弃遗弃就荒废白白走完一生。 厅里安静的落针可闻,我失笑的摇头,捧着茶杯吸了两口茶,回头跟满月说:“这茶实在喝的寡然无味,早也喝晚也喝这个,不如明天咱们做些新鲜奶茶喝喝。” “胡人的奶酥茶?” “不是,明儿我教你!”我挑了挑眉,只是太馋了,情不自禁的流出口水,使劲儿吸进去后,又郑重道:“还得做些炸鸡、豆皮辣条、煎饼果子、铁板烤肉、芝士披萨、水果沙拉、烤香肠……妈呀,受不了了,满月,我们等会就去做几样。” 越说我越忍不住吞口水,像来了毒瘾似的,恨不得立即吃上。 “噗呲” 满月捂嘴直笑,“夫人,方才还正儿八经的说道理,你这馋虫模样是要叫人笑死去?” 我抓心挠肺的开始想了,哪里管别人如何笑? 催促着廖静宜她们到底有什么事快些说,说了我好去厨房大展身手,以告慰我可怜的胃。 以前在天启山脚与苏爷爷住的那大半年,几乎每天闲的就琢磨做什么好吃的,回了盛京,一件又一件的麻烦事接踵而来,倒没顾得上。 几个美人也是惊奇的不得了,大概有些无法理解的莫名其妙,但廖静宜还是凑过头来悄悄同我说了两件事。 一件事是关于细月的,这几天往承露阁走的勤密,透着古怪,第二件事是说叶雪莹,米管家帮叶御医递了一回信,不多久叶雪莹疯了一般砸完房里的所有东西,嘴里叫嚣着她不好过,也要让所有人都陪葬。 “叶美人以往温柔大方、待人谦和,便是被公子禁闭了,也一直安安静静的,仿佛不曾有过什么。她那好忍性,我都佩服,换我我可做不到。 她一个四品御医掌院的女儿,又是皇后和几位娘娘、公主们面前的大红人,自毁前程的为着公子入了世安府当小妾,兢兢业业的伺候公子和小少爷好些年,却是一朝被弃之敝履,换谁也想不开。 可她之前好好的,为何看了她父亲的信就疯魔发狂了呢?口口声声的喊,你们都会后悔的,我会让你们跪着求我!” 满月凝眉看我,我也狐疑。 叶雪莹是柒铩阁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了,为何她的父亲叶御医…… 我脑中猛地闪过什么,惊的脱口而出,“叶御医他……” 说到一半,我反应过来有人在,立即收了声。 叶雪莹是柒铩阁的人,那叶御医身为她的父亲,难道没有牵扯关系? 如若有关系,以叶御医在宫中的人脉,柒铩阁的人是不是轻轻松松的就遍布在宫中了? 想到此,我脊背后面忽的爬上一股阴森的凉意。 柒铩阁想做什么? “夫人想到了什么这般惊讶?”廖静宜揣摩的问道, 我顿了顿,恶狠狠的生气道:“细月那没良心的东西,竟敢背主另投?这要给她开了先河,以后人人效仿,那还得了?满月,我也不想见她,你去朝曦院收拾她的东西扔出去。看在死去的孔嬷嬷面子上,我懒得罚她,让她爱伺候谁就伺候谁!” 第297章 一门两进士 满月自是明白我突然一通发作是为什么,跪下来求饶了好一会,最后掩面难过的出去指派了几个人到朝曦院。 “夫人,您敲打一番便好,何须如此决绝?”秦洛讶异反驳, 其她几个人亦是同样的表情,甚至觉得我很荒唐,眼中不约而同的露出担忧。 “我忍她很久了。” 我简单的做了解释,便商议起去芳菲宴的事,经过那天与卫良衡打听,综合满月所述,一一做了安排。 因为陈馥芳来了月事没来,我让廖静宜代为转达一声。 细月被赶出朝曦院,红着眼去找了米管家,要到康园与宝月一同伺候小毅房里的事。 我早安排了满月叮嘱米管家,且让她住在康园,但任何事不得让她经手。所以还没到夜里,承露院就悄悄来人送了慰问给细月。 “夫人,细月没去。”满月回来禀说, 我敲了敲桌子,“应该没这么快。” 满月又难受了,“夫人一定要逼着细月背叛,这样委实太伤人!” “可康园上下,就她是个直言直肠子的,换了谁,承露院那个和太子他们也不会信呀!”我摊开手说道,“不过如果细月一直受我磋磨还忠心耿耿的,那你便私下跟宝月通个气,还是要助一把力。府里这些美人,我们不晓得是谁真心谁假意来追随,保不准谁诱惑她们来故意接近,所以让他们得了东西去,也好安了所有人的心。” “可皇后一旦拿到证据,对世安府不会手下留情的。” 我冷冷一笑,“除了那个,总有让他们动不了的。” 周槐之是在戌时末回来的,我睡在床上朦朦胧胧的感觉额头有软棉湿漉的触感,缓缓睁眼,便看见了个胡子拉碴的男人。 “还有多久要忙?”我哑着嗓子道,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望进他眼底的深邃浓烈,“还以为你会亲自去接我的,回来也没看见你,感觉空落落的。” 他歪了歪嘴角,“倒是我的不是了?” “嗯,因为你不想我!”我翘嘴鼓起腮帮软绵绵的撒娇,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将矫揉造作玩的这么理所当然,而且有一个人会从眼底、心底里释放出喜悦的期待我如此。 他一手撑在我侧身,一手捧住我半边脸,唇一点一点的落下来,“如何不想?” 我抬手捧住他的脸,专注的看着他“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他望着我,眸光温柔似水一般,将人无端沉溺其中。 “我已经越来越离不开你的纵容和面面俱到了,怎么办?” 可这句话说完,他却是怔了怔,连其余动作都停下来。 也许是我的错觉,我看见灯火的火焰在他瞳孔里晃了晃,晃出一丝心虚,顷刻不见,又笑眯了一双桃花眼。 “我先去沐浴吃些东西,等会回来。若是困了,你先睡,不用等我!” “好,你快点!” 他戏谑挑逗的斜我一眼,直起身走出去。 我本想等他沐浴后回来,两人说说贴心话,结果竟是无意识的睡着了,连他何时上床,第二天清早又是何时离开也不知道。 这几日思虑重,没睡过一个好觉,昨儿吃过晚饭好说歹说把小毅轰回康园,洗漱过后已经是戌时末,周槐之若再晚半刻,便是那几句调情的话也说不上。 昨夜睡得沉,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只是睡醒起身换衣裳的时候,发现脖子和胸口有一个又一个的红印。 翠花全程红着脸帮我把衣裳穿好,又默默的去外边吩咐,“你去拿一套床单被套来,以后房里定要备些热水,别让公子和夫人临时叫,那也来不及。” 其实我觉得昨晚真那什么,我不可能醒不来! 翠花太小题大做了。 接下来几天果真房里时时备着水,翠花还怕一时半会的冷了,还烧了炉子温着。 鉴于要给夏半知和邵馨牵红线,我时时盯着放榜的日子,每天早上起来都问一遍,满月好耐心,天天给我掰手指数。 真到了那天,也不晓得是不是晚上周槐之折腾的狠,竟是起晚了。 满月和一众人风风火火的将我从被窝里捞出来,梳洗打扮好,晕头转向的匆匆爬进车厢里就往夏府赶。 “也不晓得少爷能不能中,要是能中那可真是光宗耀祖了。如今老爷看清了温氏的嘴脸,可叫她以后再没有蹦哒的机会。……”翠花满怀期待,不停碎碎念, 我迷迷糊糊瞌睡没醒,但心里也揣着高兴,“父亲他是个偏听偏信的,又爱听别人以讹传讹的话左右自己的想法,如今堂大伯他们都众志成城的站在娘身边,以后那温氏再闹也起不了大浪,就算传了流言或者惹了事,父亲和娘终归不会像以前一般相看两生厌。” 加上夏半知得了功名,不管是娶邵馨还是谁,温氏妄想当家做主母,已经是不能够了。 因为周槐之那一招捉贼捉脏,成功的让她翻不了身。即便她咬住娘和莫大牛的事,她终归是没料到我这么爱憎分明的性子会与夏侯明和解,又出乎意料的是莫大牛会当众承认是自己贪心而听信她的怂恿来盛京讹诈钱财。 我十分庆幸听了堂伯母一席话。 刚到夏府门口,夏侯明正在大门口来回的踱步,门角边放了一堆爆竹。 见我下了车,他难掩激动的走下来迎我,“他们寅时三刻出门的,大概还有半个来时辰就会回,你怎来的如此早?” “爹爹,怎的没有一起去?”我笑道, 他晦涩的也一笑,“你娘和妹妹陪着去就好,我在家中等着,正好将其它事给准备好,待好消息一到,我就点燃爆竹给别人瞧瞧我们家的风光。”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和夏半知的父子关系一时半会也冰释不了。 不过我那天回世安府后,莫大牛就被放走了。 “那我与爹爹一起等着。” “……好,好,好。”他连说了三声好。 在我和他父女相视一笑中,饱含着的千言万语仿佛化作涓涓的细流缓缓而无声的淌进对方的胸口。 他抬起了那只修长宽大的手然后轻轻落在我头顶,缓缓的拂过我的发…… 我听到一声遗憾又欣慰的叹息,“不知从什么时候忽略了我的宝儿,一晃眼就长大了。” “就算七老八十,我也是您的女儿。但求爹爹以后莫要再嫌弃女儿,再憎恶女儿才是。” “好!”他郑重的点头,“爹爹不会了!” 堂三婶和夏晴从门后边走出来,堂三婶大嗓门直喊:“来了吗?回来了没有?” 看见是我,又算着时辰还早,硬要拉我进府里先说说话,“这大门口风嗖嗖的,等那么长时间,哪受得了?不是有人在街头看着,一有车影子立马来禀告吗?届时我们再出来也不迟!” 我摇摇头,“我陪爹爹等着。” “哟,那敢情好!”堂三婶看了我和夏侯明父女一眼,高兴的拍了下大腿后,又连说了几声“好”。 夏侯明说是半个时辰后娘他们会回来,结果我们在门口等了一个多时辰。 马车不是从福寿街回的,而是绕了远路从永宁街口转回来,所以那报信的小厮还没来,乍然看见了马车,所有人一惊,堂三叔已经率先从车头跳下来,哈哈的边走上台阶边笑着解释:“今儿看榜的人实在太多,人山人海的,我们挤了十几里路才顺畅了些。” 瞧这神情是中了。 “中了吗??”夏侯明手脚颤抖的走下去,差点歪脚摔下去, “中了,中了,哈哈……” “谁中了?” 府门外的街道上有百姓好奇的看过来,甚至有些驻足打听议论。 中了秀才、举人对于老板姓都是大喜,何况是进士?中了进士就等于一只脚踏进官场了,即便是芝麻绿豆的官也非常人所能及。 渐渐的,人越围越多。 夏侯明紧张的心都要跳出来,虽然有中榜就是顶好的,但做父母的当然希望自己儿子能中。 堂三叔红光满面,捏着嗓子清了清,敞亮了声音大喊:“咱们夏家一门两进士!” “什么?” “真……真的?” “是,没错!” 夏侯明激动的傻掉了,一会笑一会儿哭。 此时夏半知正扶着娘下马车,他急匆匆的娘和夏半知的身边,哽咽一会,望着夏半知和夏卫城,“好孩子,都是好孩子,真是太好了!” 周围也传来的惊叹声。 一门两进士,在贵胄豪门也是顶顶的喜事,在寒门那更是登天的喜事。 “天老爷,这是什么人家?太厉害了!” 一时间羡慕的惊叹声连连不绝,然终是有别的声音打破这喜悦, “嘁,什么好人家?你们不晓得世安府那位娶了这家的女儿吗?前两三月匆匆办的婚礼,虽是匆忙,但那场面也是十里红妆可气派了。后来有人打听,这家人没什么来路,就是边关苦地再普通不过的人家。 如今突然中了两位进士,指不定是走了什么捷近呢!” “哦,是吗?” “啧啧,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好手段哪!谁家有女儿,也送给那位去,指不定也能一步登天呢!” …… 第298章 和谐 门口的欢笑僵硬在了脸上。 堂三叔气恼不过,跳起脚同人理论,“科考的每一篇文章有十来位举足轻重的大人阅卷批读,尔等无知之辈,乱诋毁什么?” “指不定是那位泄了考题呀!” “是啊!” “你、你们胡说八道!”堂三叔脸上的红变成黑红,“世安府的公子又没在朝野任职任官,他要是能泄题,那谁能不泄题?太子殿下的门客中榜才更有可能是舞弊泄题?” 有人嫉妒故意挑刺,当然有理也是说不清的。 大家都被气的不轻,眼瞧着一个个瞪眼鼓腮要同堂三叔一起将流言怼回去,我朝门房们扬扬手,大声的道: “今儿是喜庆的日子,没得让不相干的人坏了兴致,将来咱们家要往更好更高的地方走,羡慕嫉妒恨的人更多,何须向他们多言解释?你们去把爆竹拿到外边放起来,再另着两个人买多些来,放足一个时辰。” “是!” “还是咱们小颖有魄力!”堂三婶直夸口, 一行人冷静下来往大门内走,翠花喜笑颜开的指挥,“快些,快些,将爆竹点起来,瞧你们笨的!”边说边指着方才说闲话的那人,“那边多放些,使劲儿炸,炸出那些碎嘴臭渣子!” 不多会,“噼里啪啦”的巨响几乎将这整条街都炸响了,一直热热闹闹的放到大中午。 而一门两进士的传说不到半天就遍布了大街小巷。 进士中榜者三百人,可是有六千多人参加啊,而且还不包括院试、乡试参加人数的筛选,所以一个寒门出了两位进士,可见一般。 连我也十分的意外。 我以为夏卫城不过百分之五十的机会,而估算夏半知只有百分之二十,毕竟他不务正业的写了好些年小黄书。 此刻就像中了彩票一样令人不真实。 夏卫城榜上第一百六十八名,夏半知在榜末两百七十四名。 不仅是娘、夏侯明、堂大伯他们,就连下人和丫鬟们都像打了鸡血一样,个个争先恐后的开始办事,面上浮着喜庆的红。 今天又摆了两桌丰盛,堂三叔特意去街上的酒楼花大钱买了六个大菜,而堂大伯精明,自是想受他一番孝敬讨好,堂伯母却已吩咐人买来了好酒,又扯了几匹红绸亲自指挥人四处挂上。 酒从午时一直喝到申时要摆晚膳的时辰,除了女眷,男人全喝的酩汀大醉,可忙坏了纤芸她们。 我帮了几把手,累到浑身热汗直冒,站在风口凉快一些,满月将我拖进了屋,浸湿帕子替我擦了一遍。 “夫人,放榜之后只会更忙,又是一门两进士,官衙大人们指不定会登门拜访,这府里还是得派几个懂礼节的来。” 我笑笑,“让堂伯母安排,以前不出头不显眼,实则是个有主意和手段的。有她陪着,娘肯定要踏实许多。唯独将温氏看紧了,别让她逞能坏事。” 满月点头,“允知小少爷哭一天了,温氏屋里的婆子来了几趟,被纤芸打了十板子赶走。” 要入冬了,天黑的早,听了满月的话,我又去找娘和堂伯母她们交待一些话,说这些天要做准备去芳菲宴,便不来了。 “这……”娘欲言又止,还是叹了口气咽下到了嘴边的话,“嗯,你快些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我没意会到她话里未尽的意思,但也没多想,刚要行礼离开,堂伯母拉住我的手,“明日或者后天会有礼部官员来赏赐旗匾银和冠服,待之后第二日登孔庙行释菜礼,忙完后我们会在盛京在留两天,让侄姑爷也一同来聚一聚,然后赶在祁门县封山路之前回去。” 我瞬间明白娘刚才为什么欲言又止。 周槐之身份尴尬,与朝官们各不往来,只有些许地方官会侥幸的攀附走门路,她也是担心周槐之会影响夏半知他们的前途和名声! 只是未料到堂伯母会如此坦然的毫不避忌。 “伯母,夫君他忙……” 堂伯母打断我,“我们身份卑微,只能借侄女儿的福了!他若能来,我们万分荣幸。” 我怔了一会,仍是笑着点了点头。 经此一考,入盛京扎根不过一两年的夏家彻底声名大噪。即便有流言,但更多的是夸赞和褒扬,便是关于我的也开始沸沸扬扬。 “那夏家不得了,难怪有那般才华横溢的女儿,能被鸿蒙学院和女学破格录取,如今又出了两位进士,前途不可限量啊!” “你说他们家长辈是怎么教的?那种偏角旮瘩里,也成了才,一出就是三个!当年祁门县还是个流放罪犯的苦地呢!” “说不定他们家祖上是什么人物。” 我让翠花上街买了些食材,回来时说给我听,小模样格外傲娇。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这可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尹毓笑道, 尹毓和秦洛不用去芳菲宴,闲着也是闲着,同我一道在厨房里做各式点心,煮、炸、烹、卤……做了不下二十道。 “一门两进士,还是同期出的,可是了不得。洪老夫子当初去昌郡祁门县,多少人觉得那冷死人的山疙瘩是不值得,如今找回来个郡王,又培养了这般多的才子,着实令人瞩目。”廖静宜惊叹, “想必夫人娘家近日会有许多贵客登门的,夫人有了两个兄弟依仗,再去芳菲宴,也能硬气些。”秦洛道,“恭喜大吉!” 几人漂亮话说个不停,我也不好意思不表示,一边揉面一边说:“谢谢,等会给你们封红包。哈哈……” “夫人,我们可没什么送礼的呀!”秦美人打趣道, 相处了些天,已经没之前拘谨。 我呵呵笑眯了眼,“要不两个小美人陪我一夜?” “呀!夫人你这嘴……害不害臊?” 我揉了一手的面团粉子,在她们脸上一人点了一块,“哈哈……这么一遮就不害臊了!” “尹姐姐,快拍她!啊……哈哈……” 大家互相扔过来拍过去,一时乱成一团,厨头婆子大叫,“夫人,锅里烧着菜呢!” “你也来点儿!” “哈哈………” 闹了好一会,最后你指着我,我指着你笑得捧腹直不起腰来。 可近了尾声时,秦洛忽然眼眶一红,掩着面哭了。 “怎么了?粉子进眼睛里了?我给你吹吹!” 我急忙将她的手从脸上拉开。 “不,夫人,眼睛里没进东西。是……是我想爹娘、想我姐姐兄长了,呜呜……” 我回头看尹美人,发现她眼眶也有点红。 “这……我也没干坏事!” “不是,我只是许久许久没这般自在快乐了,所以一时……”秦洛抹了两下脸,羞红的垂下头去, 翠花从案台上抓了一把粉子扔我脸上,“哈哈,姑娘也哭一个!” 我条件反射的闭上眼,再睁开眼时,粉“簌簌”往下掉。 “噗……” “噗呲——哈哈……” “翠花你个促狭的臭丫头,我、我……”我左右找了一圈,去提角落那一整袋面粉,“今天我不把你变成面人,我就不姓夏。” 翠花惊叫一声,拔腿就往外头跑。 世安府主院不住人,太子来的时候才会在此宣哪位美人侍寝。自从我嫁进来,太子偷偷来过一回就没再出现过。 我想着他应该晓得我是个刺头,所以收敛了。 今儿天气好,又做了不少好吃的,便在主院的饭厅里开了桌子叫上陈馥芳一起来用饭,她毁了容不大愿出门给人当笑话说。 “这个谁做的?真是丑!”陈馥芳嫌弃的看着碗里兔子不像兔子猪不像猪的面点问道, 秦洛嗤她,“自己没动手,别张嘴就喷。你除了能写两个字画几幅画,别的也拿不出手了,矫情什么?” “你……我只是故意调侃一下,你尖酸什么?” 秦洛脸上的疤与陈馥芳有关系,听说是两人为争一瓶胡美人赠的桂兰坊香脂露,打碎在地又被陈馥芳推倒,正好扎到脸。秦洛失了宠,怨恨陈馥芳,但也无可奈何。 如今二人都毁了容,虽同病相怜,但还是有嫌隙。 我看她们像小孩似的,有些想笑,把陈馥芳面前的面点调换了,然后一口包下去那只猪兔子,“我做的我吃!瞧你们年纪长了,胸也长这么大,怎么一点都不容人呢?” “夫人,你又混说!” “哈哈……”我乐不可支,对于曾经的街头小太妹说起黄段子,那是不带脸红的,“不如你们比比,看谁小,谁小听谁的。” 陈馥芳脸红的透血,加上那一块块的红斑更加可怖,但已经坦然接受了的,就没有遮掩,反而挺了挺胸,抬起下巴,“我比她大,不与她计较!” 秦洛开始不服气,两人斗了几句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被我带沟里去,又一致嗔怒的说我,廖静宜笑得花枝乱颤,像春光明媚下的迎春花似的。 “几位美人好雅兴,午膳吃的什么?本……我大老远就闻到了香味。” 正是轻松惬意、欢声笑语的时候厅里插进一声突兀的男声。 第299章 揍渣男 我们不约而同的一僵,转头看向从侧门走进来的男人。 一袭月白,发束玉冠,鬓边两条素白锦带越发衬得来人面冠如玉、倜傥风流。 我不禁想到《射雕英雄传》里欧阳克那个人渣。 “爷、爷怎么来了?”廖静宜惊讶出声, 陈馥芳惊悚的转身,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似的,而其她两位倒是起身走出桌行礼,然后默默退到一边。 太子周齐御眸光灼灼的在廖静宜脸上停了一会,才走到我身边,故意膈应的轻浮问道:“夫人在吃什么?怎也不叫上夫君!” 我拧了拧眉头, 难不成这家伙连他兄弟的女人也想玩? “夫人?”他抬起手朝我伸过来,想要搂着我的肩膀, 一瞬,其她人惊得大气都不敢喘,全然盯着我该如何处理。 我原本退后躲了,不欲与他纠缠,可他得寸进尺的又倾身贴过来,嘴角还挂着自以为是的傲慢笑意。 满月出声解围,“公子不是出府去了?这贸贸然的,可叫下人们看见会察觉端倪的。” 周齐御冷冷扫过去,威吓住她后继续来调戏我。 是可忍孰不可忍。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在偌大的饭厅里发出的回音。 “天……” “哪”字还没吐出来,就被廖静宜捂住吞了回去,只剩下抽气声。 “你找死!”周齐御睚眦欲裂,半响才不敢置信的咆哮出声。 满月要挡在我前头,我起身退后几步拉回她飞快的吩咐了几句,见她毫不犹疑的拔腿跑走,才向周齐御冷嘲道:“夫君,咱们也不是第一次打架,新婚头天都打了两次,该是习惯的,你这突然的又动什么肝火?” 周齐御高高在上惯了,哪受的了我一打又一激?冲过来就要拎我。 我围着桌打转,一边将饭菜点心和碗碟朝他扔砸,尹毓反应的快,将她们拉开走的远远的。 周齐御被砸的灰头土脸,不禁破口大骂,“夏颖,你个贱人,你敢!信不信本宫现在就砍了你的脑袋?” “啧啧,夫君,咱们恩爱夫妻就不要说这种伤感情的狠话。打是情,骂是爱,但也不能太过,叫下人们听见传出什么来,那可不好!” “你……” 他自然听懂我话里的威胁之意,一口气堵得他头上青筋直突突。所以发了狠纵身踏上桌子跃到我面前,誓要抓住我,给我个教训。 我握着拳头护住脸,迎面就给他鼻子一拳,他歪头躲过表情露出惊诧。 只是惊诧的表情未落,他“嗷”的一声惨叫,俊朗神秀的脸拧成一团,蜷缩身子抱着下面那话儿蹲下去。 “夏……夏颖,本宫要诛你九族!”他的每个字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 厅门外三个女人惊骇的呆愣住,在门外没进来也没走。 我拍了拍踢痛的脚,叉腰大笑的扬声嘲讽道:“嘿嘿,夫君……要以什么名目诛我九族?” 他脸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苍白的没了一丝血色。 尹毓率先冲了进来,机敏的大喊,“来人呀,公子受伤了。快把张大夫请来,快!” 外边候着的一阵手忙脚乱。 翠花正从厨房端了莲子羹过来,也顾不得主仆规矩,恼怒的冲我大叫道:“姑娘,你疯了吗?怎么又同公子打架?你、你……” 说着去扶周齐御,却被他推倒在地,“滚!” 翠花不知真相,即便委屈还是爬起来劝周齐御,让他不要在意我的无礼。 可这话更加刺激了周齐御,劈头盖脸的又给他好一顿发泄。 人抬进房里,张大夫便赶来了。 廖静宜和陈馥芳三人瑟瑟发抖,尹毓心志成熟些,待到左右无旁人在,才很后怕的说我,“夫人,要是殿下后嗣艰难,你可闯大祸了!” “废不了,顶多老实个把月后,保准他又生龙活虎的出来祸害。” 想当初我废了何二爷时,眼睛都没眨一下,这个银魔要不是占着是太子身份,我必要下十分的力道,彻底给他断根。 几人瞠目结舌,秦洛好半响才道:“将来他登基,夫人和公子岂有安生?” 我冷冷一嘿,“我敢拿命搏,他可敢?光脚不不怕穿鞋的,他若真敢继续计较,我也要剥他皮,看谁失去的多!” 身边好一阵静默,几人神色各异,不晓得在琢磨什么。 没多久,东边的一群美人儿惊慌的急走而来。 满月将人全喊来了,周齐御要发作也不可能了。 胡美人经过我时,蔑然冷了我一眼,“夏颖,好日子不过总找死,你也是够嚣张的。” “自家的地盘,当然得嚣张!”我淡淡回了一句, 她恶狠狠的扫了廖静宜几人一眼,带着其她美人进了房间。 须臾片刻,一阵戚戚的哭声传出来,紧跟着那男人的咆哮也炸响,“哭,哭,哭,哭丧吗?都给我闭嘴滚出去!” 看着一群女人灰头土脸的出来,却也不肯离开想讨宠的模样,我忍不住想笑,遣散廖静宜几人,然后带着满月、翠花趾高气昂的走了。 到了朝曦院,翠花不敢指名道姓的说我,一个劲儿的在我后头骂:“作精,大作精!给你一双翅膀,你只怕要飞到玉皇大帝面前耍大刀。……” 瞒了她这么久,无非怕她藏不住事,跟满月学习几月性子沉稳了些,只是太过在意我。所以到了房里,我细细说了周槐之和太子的关系。 翠花先是气愤,可反应过来后又极度惊惧起来,生怕太子秋后算账找我的麻烦,道他是君主,得罪了他,不是死也是屎。 但我没多担心,一是皇帝老头精气神好,就算太子登基,也得十几二十年以后,二是皇帝老头私下做的那些隐秘事,我虽不清楚具体,但我知道他是没打算让周齐御继承大统。 天气反晴两天,到了今儿晚上又开始萧索的吹起冷风,已是农历九月出头,再过十来天就是冬至。 房门一直到亥时才吱呀一声打开,周槐之挟裹着冷气走进来,看见我没睡,微微愣了下,“这是做错了事良心不安,所以睡不着?” 我下床穿了鞋子,走过去挽他的手臂。 “我身上凉,等热一会先。” “我热着呢,不怕!” 他无奈的任我牵引着坐到桌边,我倒了一杯温水给他,“吃过饭,用过水了?” “还没,见你房里有灯亮着,先来安抚安抚你这坏蛋!” 语气没有一点责备。 我咯咯笑了一会,赤八已经带着人来送吃食,摆置好立即又出门了。周槐之这才边拿起筷箸吃饭边说我莽撞大胆。 “太子人还在主院,且把廖静宜叫过去陪着,能有什么事?我还后悔当时没有再多下重两分力道。” 他无语了一会,“你呀你,就不能低调避着点?出了大事,明儿皇后就会宣你入宫,即便不能明着降罪,莫须有都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乖巧的听着没反驳回去,转了个话题,“我爹娘说家里喜事,盛京又没亲朋,叫上你我,一家人吃个酒席。我晓得你最近忙,昨儿过了子时才回,本想推脱的,但转念又觉得你也该走动走动。你别觉得自己名声对夏卫城他们会有拖累,在我的观念里,功成名就绝不会一蹴而就,还是得厚积薄发。” “好。”他微微一笑,“夫人的娘家有喜,为夫哪能不去?” 上半年他给小毅治病,形容瘦枯,养了几月又恢复了不少,虽然比周齐御还是瘦,但相似度有八、九分。 然明明是一样的脸,我却觉得格外的与众不同。 他的眼睛,他的鼻,他的眼,他的轮廓……每一处都令我着迷。而周齐御,只需一眼,便厌恶到骨子里去,连散发的气味都令人作呕。 周齐御凌晨时分走的,按说伤了子孙根应是没法消遣女人,可在主院伺候的人夜里备了热水送两回进去。 我觉得讶异,还没来得及问廖静宜,宫里就来人宣旨命我入宫一趟。 周槐之漫不经心的看着那传旨的公公,又瞟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我,淡淡道:“你回去禀告皇后,夫人身体欠佳,今日不宜入宫拜见。” 睁眼说瞎话。 公公面色灰败的“这……那……”的结巴好一会,颓丧的离开世安府回宫复命。 “这皇后的旨意也回绝的太随意了?”我咋舌说道, 周槐之满不在乎的顾左右而言他,“夫人再陪我进屋睡一会,昨天夜里没睡好,脑子晕晕乎乎的想瞌睡。” 表情一本正经,连半点儿挑逗的意思也没露出来。 “自己睡去。”我哼了哼,没理他, 他越是正经,越是憋着坏。 抗逆皇后懿旨,我原本还有些忐忑,见咋咋呼呼的赤八也淡然的很,便也理所当然了。 若是皇后宣召诰命夫人或者其她人,怕是脚上恨不得装上马达飞进宫去拜见,生怕降罪什么的。而我这半吊子媳妇,她拿不准捏不得,私下传的召,不去也没得名目开罪。 周槐之在府里睡了大半天,未时三刻出的门,所以到了夜里上床睡觉时,他也没回来。 想想白天他应是故意留在府中帮我挡住宫里来请的人。 第300章 碟中谍 刚爬上床,翠花打起床帘端了一杯水给我漱口,表情忍了又忍,没忍住道:“姑娘,那廖美人昨儿夜里受了宠幸,今日一天好些美人去她那处窜了门,你好心将她挪到西边独住一院,倒是招了一群绿豆苍蝇来膈应。那胡美人气恼狠了,恁是恨上你,换着花样的把前院后院的管事、婆子、丫鬟指使来指使去,忙得晕头转向的一团糟。 你还是莫管了,如今廖美人怕是心花怒放的又改了主意,到时候冷不丁插我们一刀子,可去哪里申冤?她们要死要活的争风吃醋,你让她们去呗!” “先瞧瞧,如若有变,让她再回去就是。这些女人牵连着不少家族和小势力,能整合用起来,也算是出路。” “姑娘,真有出路吗?她们能做什么呀?” 被伺候惯了,会变得越来越懒。 我接过翠花手里的布巾擦完嘴,躺下后拉上被子,让她给我压一压脚头的被子。 今儿晚上周槐之估计不会回来了,一个人睡冷。 “有没有用,得看她们有多大的决心。” 从小养在金丝笼里的雀儿,真要飞出去,怕是没胆。尹毓她们几个人是因为守着无望的日子才索性在我身上赌一把,廖静宜却是还有指望的,毕竟她长得美丽又有风情,也足够聪明伶俐。 满月告诉我太子周齐御丰赏了廖静宜,承露院的胡美人砸了一夜的碟子花瓶。 “廖美人太过玲珑八面,求生求胜欲又强,太子给她希望,大概十有八九会依附他。” 满月语气中不无担忧。 我说道:“她有她的想法和选择,我们不用强求。廖静宜从小生活艰难,养成聪明狡猾的性子,审时度势是本能,她若清醒些应是不会指望太子。” “奴婢感觉姑娘有时好天真,她不信太子,又能信你几分?姑娘处事毫无章法,她是深在闺中的女人,能指望你,那得多大的魄力和勇气?” 翠花噘嘴翻着白眼。 “那你为何信我?” “奴婢跟着姑娘阎王殿里闯过多少回,不信你信谁?再说,当初奴婢可是提心吊胆了好久,如若开始真有别的选择,奴婢觉得自己定不会跟着姑娘朝不保夕的胡作非为。” 这倒是真话。 翠花虽然泼辣,但胆子和见识实在不多。 满月失笑摇头,“你个小妮子,跟主子这般说话的。” 翠花吐吐舌头,“姑娘心里明镜似的,她晓得奴婢真心。” “耍无赖。”我笑道, 满月晓得我宫寒脚凉,灌了两个汤婆子在被子里,只是温度渐渐褪去,我脚那头就凉的人醒了。 周槐之一夜未归,不过我刚要下床穿衣裳,他回来了。 赤八在外头询问他是不是先睡一会,周槐之轻声道:“不了,我去书房坐会儿,你备早膳送来。小些动静,莫吵得夫人醒了。” 我心里一阵慰贴,打开门时,他正好诧异转身,我上前抱住他,“去房里睡会,还有半个多时辰才天亮呢!” 说完这句话,鼻尖忽然闯入一股浓郁的味道。 我怔了怔,以为错觉,不着痕迹的将头在他胸口埋深了些,吸了两口气。 他默默无语,许久才淡出一声,“好。” 我拉着他进房,替他褪去衣裳,让他躺下,赤八送早膳来时,他已经睡着,鼻间发出“呼呼”的声音。 今儿学院休沐,夏侯明和堂大伯把摆小酒宴的日子定在了这天,小毅也一起去,待到天大亮,我进屋里将周槐之唤醒来,忙忙活活收拾了半个多时辰才出发。 一行人刚出朝曦院,便瞧见廖静宜在门外等着,说是托我上街买些东西,周槐之晓得我们有话说,只漠然扫了一眼便先行一步出府。 对于这府里的女人,他从来置若空气,所以我要把她们化腐朽为神奇,他约莫无所谓任我玩闹打发时间。 廖静宜斟酌考虑了一天一夜就下定决心,委实让我觉得这个女人厉害果决,若是前世社会,必定是个女强人。 “姑娘,她不怕太子和胡美人对付她?”走出老远,翠花小声疑惑的问我, 我点点她的脑袋,“你当别人都是你这么个不开窍的,分不出好歹?” 她噘了噘嘴,不再说话。 府门外庭下,俊朗神秀的男人风姿儒雅的候在马车边,待我过去,伸手撑着我上了车。 “谢谢亲爱的夫君。”我回以一笑, 周槐之面上浮起一抹红晕,虽然警告似的瞪了瞪我,示意小毅还在身旁,但我晓得他心里是喜欢的。 “夏颖,你真肉麻!”小毅不适的摸着手臂, “你爹爹不觉得就好。” 马车轱辘滚过两条街后,赤八隔着帘给周槐之禀告,“爷,有尾巴。” “无需理会。” 他慵懒的闭着眼,很是淡然。 “你是给谁办事?这么明目张胆的出门,不怕皇后发现端倪?”我不禁疑惑, 若是给皇帝老头,他应该收敛点才好,毕竟太子和皇后都盯着我是不是青龙帮的事。 他睁开眼,眸底划过一道狡黠,“都有。” 我想了一会儿,才突然明白过来,嗔他一眼,“小心点,夹缝中求生,可断断出不了一点差错。” 我有些犹豫,要不要问他回来时衣裳上的女人香是从哪来的。 “嗯。” “你还睡会,到了我叫你。” 看他眼下青黑,我终是没有开口。 周槐之应是授了皇后的意查青龙帮或者别的事,所以他才没有掩人耳目避过世安府的人早出晚归。而皇帝老头棋高一招,反利用他与皇后见招拆招。 很像高段位的碟中谍。 夏家根基浅薄,在盛京更是没一个亲朋,夏半知虽说在鸿蒙学院承学一年多,但由于种种缘故,并不受人待见,所以酒宴不过两桌,吃过饭男人们去偏厅里谈事,我们女人则在娘院里的抱厦里。 到底是有了底气,娘说话也自信了些,腰板挺直不少。当初在祁门县,谁不说她是败坏门户的祸水?如今儿女成才,那些压在她头顶的流言已经不足为虑。 我原本让满月备了两套上好的笔砚当贺礼,周槐之大手一挥,命赤八在吴管事那处拿了千两白银送礼。 堂大伯他们惊得无以言表,连连道谢。我看见堂大伯尤为欣喜,眼神中十分赞赏堂伯母将周槐之这土豪财神请来。 几家人兴致勃勃的聊了许久,周槐之称自己有事要忙,我们便没吃晚饭回世安府。 准备出府前,夏侯明拉我私下说了会话,“你表叔表婶入狱是、是温氏做的孽,而佟有为被判十年监禁委实太重,小颖可有法子帮他们一家脱了罪孽。” 我笑了笑,“父亲很清楚这事是温姨娘栽赃的,得她去作证销了案底才行。” 他叹了口气,“温氏她再有坏心,可她是允知的娘啊!她若去衙门,指不定要关押落罪名,以后允知长大科考、成家立业,必会受磨难。” “那父亲去销案便是。”我继续笑着, 他为难一会,“按武周律法三百八十七条,销案得上衙门敲鼓递陈述状,不管错与对,销案人……都得领罚……” 未尽的意思显露在他表情里。 “父亲想说,哥哥和堂兄刚考中,此时不能让家中蒙上污点,所以托我这个外嫁女去?” 不让温氏落罪入狱,不让夏允知前途尽毁,所以让我去。 “是……是父亲对不住你!”他垂下头不敢再看我。 我怅然的吐出一口气,“罚什么?怎么罚?罚银子还是……” “二十大板。”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想来贤婿有能力,只不过费些银子……” “父亲让我给佟表叔一家出银子?嘿,以德报怨?”见他没出声,我又接着冷笑了一声,“父亲,我夫君他与官场的人无甚关系,若真要求情,得去宫中求皇上和皇后的,您明白吗?” 他默了一会,仍是道:“小颖,现在……只有你有办法了!” 走出书房门,夏半知在等着,目光沉沉的看我,“父亲说的事,你无需管。佟表叔一家贪得无厌,该得到教训,虽刑罚过重,可再如何也不能让妹妹你去扛什么。” 冲我说完,他昂着头朝房里铿锵道:“父亲想要美名,想要左右兼顾,想要圆满……凭什么牺牲他人来成全你?这个家是妹妹挣来的,父亲如此,不怕寒了心吗?父亲伟大高尚、品格温良、情操洁雅……嘿,活该这家中每个人都要成全你不成?” 我拉了好几下没拦住义愤填膺的夏半知,以为书房里的夏侯明会暴跳如雷的冲出来对我们好一顿骂,结果没有,里面安静的出奇。 这里的动静惊动了娘她们,过来询问时,我捂住了夏半知的嘴,“无事,小小的误会而已。” “哥哥,有话好好说,你也是榜上有名的进士了,闹出去岂有好的风评?”夏雨劝道, 夏半知一甩袖子,转身不与夏雨争辩。 正此时,对面的东厢房隐隐传来哭声,不消一会儿有婆子冲出来喊:“不好了,不好了,姨娘带着小少爷吃毒了!” 第301章 赴宴 众人惊呆定住。 夏侯明从书房怒火滔天的冲出来,断然是恼温氏心狠,可踏进东厢房听见夏允知一声一声娇甜的喊着“爹爹,救我,救救娘!”那火就生生压下去,只焦急的唤人去请大夫。 夏半知捏拳咬牙根,是恨这种时候温氏以苦肉计和夏允知的命要挟。看着其他人围在房门外,我将他拉到一个无人的角落说话。 “哥哥,你别在给温氏利用你的暴脾气,扮可怜装柔弱,以为你欺负虐待她。” 夏半知一拳砸在柱子上,“哪里是我脾气忍不住?实在是父亲……实在是他们太过分,竟然想让你去销案,掩盖温氏做的孽。” 我微微叹了口气,“其实我早有法子救佟表叔他们,不过是等着父亲开口,让他深刻记着欠我的情分。” “什……什么意思?”夏半知呆住, 我将温氏如何利用佟表叔一家勾搭上夏侯明,又如何诓骗堂大伯他们把娘和我们赶出家门、以正室身份嫁给夏侯明,而后又如何谋夺铺面……最后又是怎样把佟表叔一家坑进牢狱中,还把佟佳卖给人贩子的事,简单的说给他听。 “所以哥哥也别急,千万莫再因她的手段又暴跳如雷,致使爹娘、你、夏雨的关系再度紧张。你只管稳着父亲,做个好儿子,其它的事,待佟表叔出狱,自会跟她清算。温氏约莫以为我睚眦必报,不会救佟表叔一家,所以又闹这一出,彻底断了父亲要救人的心思。温氏现在最担心的不是失宠,而是佟表叔他们出狱找她麻烦。” 夏半知默了好一会儿,才舒展了眉眼,又有些无可奈何的笑道:“妹妹可真是……厉害!” 我嘿嘿几声,朝他挤眉弄眼一会,最后叮嘱道:“堂伯母虽然寡言少语,但绝对是个有远见和魄力的人,这次高中进士回乡立碑祭祖,你多与她亲近,有什么事多请教她。而堂大伯惯会投机取巧,明面听着他训导就是,实则还是得听堂伯母计划。” 夏半知点点头,催促我快些出门去,周槐之已经在马车等了好几刻钟。 我不再逗留,出府上了马车,周槐之在闭目浅寐,听闻我要先去衙门一趟,才睁眼开口道:“将佟季常夫妇赎出来,而佟有为减刑关押个三年便是,你不必完全销案,因为他们有了忌惮,才会收敛贪婪,不对你们死缠烂打予取予求。” “你早安排了?” “嗯!” 我眼珠子溜了一圈,“不如让他们再打个两三百两的欠条赎金,下回敢来讹诈,用借条拍他们脸上,便不敢了。” 原本冷板严肃半躺歪倒坐在一边的男人忍不住“噗”的一声喷出来,挑眉嗔我一眼,“你个促狭的坏东西!” 他总算开怀了。 这些天,表面虽是温声笑语,但我总觉得牵强,尤其是今儿凌晨回来到现在,他一直郁郁不乐的。 回去的路上,马车不时的停下来,我和小毅买了不少东西,吃的、玩的、戴的、穿的……幸亏车厢后面有备箱,不然车里要占一半。 才到世安府,赤九就来禀,佟季常夫妇签了欠条出狱了,佟有为改判了三年徒刑。 “签的这样干脆,在牢狱里肯定是受不住刑罚了,想当初奴婢和姑娘在昌郡,那真真像生不如死的地狱一般。”翠花感叹道,也没避着周槐之。 当初他可是把我往死里整、往死里的驯服。 周槐之眸光一闪,故意垂头整了整衣裳准备出去。 我拉住他,“再忙也得吃东西,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他顿了顿,大概见我丝毫没在意翠花的话,面上呈现出一抹不自然,“好。除了芳菲宴,你不要再出门了,宫中来的人再往世安府里传什么口谕,他们也是见不着你的,无法强行带走你。” 我点点头,目送着他出去。 佟季常夫妇出狱,我想一定会有场好戏。 果不其然的,第二天纤芸下午派人递了消息来。 佟季常夫妇被狱卒折磨了半月狼狈出狱后,在一众人面前诉了许久的苦,没见人同情问候,才转而去找温氏,几人在屋里聊了不久,倒也和睦,大概温氏瞒下了佟佳的事,还真以为她做了富商家的阔太太。 然我又怎会让温氏继续唬弄? 佟季常夫妇夜里听了丫鬟们“私下议论”,说佟佳十有八九被卖到花楼春馆里当妓了,当夜就闹了一阵,且将一个丫鬟甩了一巴掌,道她们嫉妒才胡说八道。两夫妇抱着一丝希冀没闹去温氏那里,但翌日还是同温氏打听佟佳下落,要见一面。 温氏哪里能知道佟佳的下落?只含糊不清的找借口推辞,另一边暗地里撺掇下人去夏半知和夏雨面前挑拨,要尽快赶走佟氏夫妇,可不正巧被他们听见。 佟氏夫妇幡然醒悟,在家中大闹起来,让温氏交出佟佳。 温氏那日将将用苦肉计、用夏允知扳回夏侯明心中的一点怜爱,冷不丁爆出她卖了佟佳,犹如五雷轰顶一般差点又气得夏侯明厥过去。 温氏的狠毒狡诈彻底暴露,夏侯明横心把夏允知的抚养权剥夺,本要给娘养着,夏半知开口推拒,最后是堂伯母出声说将夏允知给夏氏族内教养,明日正好启程一起回祁门县。 如此,温氏失去一切算计,又有夏允知做筹,她也不敢拿娘和莫大牛的事四处败坏传流言。 终于拔去温氏这颗毒瘤,我心中落了一颗好大的石头。 “夫人,明天要不要去送一送?”满月问, 我收拾叠好书桌上的画纸,才道:“不去了,你派人送个信。” 周槐之忙的很,不可能抽时间陪我去一趟。皇后、太子窝着火,肯定时刻盯着我何时出门落单。 在府里又窝了四天,终于到芳菲宴的日子。 我一点不紧张,满月她们也见惯了大场面,所以早上醒来后,一切安排的有条不紊。 唯独翠花那二哈狗子,咋呼的很,一下惊问这个准备没有,一下说那个放在哪里,又觉得我实在懒散慢吞吞,一个劲儿的催。 “姑娘,你别喝了,正上着妆,要沾了水会花了的。早上你都喝了三壶水,等会如厕不方便的,可别失礼呀!这次你一定要焕然一新,重振贤名,咱们现在一节节攀,一阶一阶的登,定能有个光明的未来。” “姑娘,廖美人和陈美人在院外等了两刻多钟,你快些!”翠花双手托着我,恨不得使力气拉我走快几步,“其它院里的美人们可也是睁大眼盯着,想瞧你笑话。” 我自然晓得她是个全心全意的为我办事的人,但去大场面,我还真不敢带上她。所以任她碎叨到了院门外,让她不要再送出府门,而是叫宝月和满月贴身伺候。 “夫人今儿可真是美极了。”廖静宜刚碰面就夸上了, 我看了一眼隐在角落的细月,大声笑道:“那是当然,你们可都不晓得,从前孔嬷嬷调教的丫鬟就数宝月是最最好的。” “……手艺最好的不是细月?这宝月……好像是康园洒扫端洗屎尿盆子的?”陈馥芳掩鼻嫌弃的看了眼宝月, 她们能打听到,当然是我特意让以前在康园办事的下人们说的。 我得意的仰头挑了挑眉,将自己从头到尾炫耀了一番,“你们觉着我这一身从头到尾哪里能挑出错处来?” 廖静宜几人果真仔细的检查了下,不停的啧啧称奇,廖静宜心思玲珑不会开口说出什么疑惑,陈馥芳不同了,讶声问,“孔嬷嬷为何把这么个能人分配做下三等的奴婢?也太暴殄天物了,早晓得我就收买了去!” 我意味深长的一笑,“嘁,你们收买得了吗?” 余光中,那细月已经眼眶红了,表情很委屈愤懑。 廖静宜打趣,“宝月,夫人天马行空,不守规矩,这样的主子,你大概跟着很辛苦,不如我讨了你,跟我!” 宝月缩着脑袋,俨然一副老实巴交没存在感的样子,“美人折煞奴婢了,奴婢听干娘的遗训,一生伺奉夫人,绝不事二主。” 廖静宜神情巨震,约莫几息,瞳孔里骤然一亮,恍若想到什么转头过来看我。 其他人自然也觉得匪夷所思,孔嬷嬷收的义女在外人眼里只有满月和细月,突然冒出个宝月,当然奇怪。 只是他们接下来怎么胡思乱想的猜测,是我乐见其成的。 “夫人,已经到辰时,赶去东城门郊外的飞霞山庄需得一个多时辰,不能再迟了。”满月催促道, 我点头,步子加快了些。 府门口,站了好大一群女人,除了胡美人,几乎全都来了。 那是一种缄默的张望。 当我走出去下了台阶,廖静宜和陈馥芳站在门口顿足了好一会,眼里满是怅然、忐忑、不安、欣喜……还有像刚出绝望牢狱重获新生一般的激动和期待。 “芳妹妹,走!”廖静宜笑道, 陈馥芳双手颤抖,望着天空、望着近在咫尺的街道,“恍然间,好还是昨天坐着轿子被抬进世安府,这宽阔的街、穿流的人……却又陌生的仿佛已经过了百年。” “是啊,我们出来了。我四年,你五年有余,似白驹过隙,也是历经沧桑。” 说着,她们已经走到我面前,“夫人,上车!” 我点点头,率先踩着马凳钻进车内。 第302章 芳菲宴 晴空万里,偶有棉絮般的云飘浮着,可不一会儿就被风吹散了。 出了城门,青山之间连绵着金灿灿的田野,路上风景极好。 廖静宜已经不是之前那般激动,而陈馥芳却是近乡情怯一般,因为这次她的母亲带了初长成的四妹、六妹参加宴会。 “夫人一路瞌睡,头发都睡歪了,等到了地方,先让宝月整理一番再下车。”廖静宜提醒道, 我打了个哈欠,“钗戴的多,绷得头皮疼,还得扮一天,真是受罪!” “夫人头上拢共六件发饰,也能叫多?”她无奈的摸出怀里几根上好的碧玉簪钗,“我都不好意思比你戴的多,取了这些下来收着。小时候我大姐、三姐出嫁前也跟着母亲去过芳菲宴,恨不得把全部贵重穿戴出去显摆,我真是羡慕的不得了。而今有幸同夫人去一趟,倒是截然不同的太随意了些。” 我“嘿嘿”两声,“咱们天生丽质,天然去雕饰,不需要这么些。” 陈馥芳脸上蒙了面纱,仅有一双眼露出来,闻声难过的将头垂下去。 车厢安静了一会,我伸了个懒腰坐起,“上次梅娘子那个侄儿赶出去,当天就被人拔了舌头,废了手脚,所以我猜想你们也会受到些迫害,虽然不晓得以后面对的是什么,但我会尽力的护好你们,到你们自身强大那一天,他们不再随意处置你们。” 陈馥芳心如死灰,这次拼力出府参宴,应是想见一见她母亲和亲人,想让她们给她做主。 廖静宜则有种破罐破摔搏一把的念头,“夫人放心,若承受了什么后果,无非就是死,正好同我姨娘和兄长阴间团聚。我不会怨你,胡乱自作主张的。” 马车停下,外面传来喧嚣的热闹声。 “夫人,到了。奴婢先给您梳妆一下。” 宝月掀开帘子进来,心灵手巧的帮我整理头饰发钗,补了点口脂,才躬身退出去在马车边摆好马凳,然后抬手等着扶我下去。 来的人太多了,华贵的夫人们,俊俏的公子、美丽的女郎……争相往山庄里头走,因为要爬上四、五丈高的石阶,有人在阶梯上就熟络攀谈起来。 原以为我没有人相熟,可才过那印着四个殷红大字“飞霞山庄”的玉石雕花敞门,突然窜过来几个身影。 我定睛一看,差点惊吓的五府六脏都歪了。 几人不是谁,是要启程回祁门县祭祖的夏半知和夏卫城,还有一脸怯怯不安的夏雨、夏晴,夏雨头戴的正是我之前给她买的花冠头面,似一朵娇羞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儿。而夏晴清水出芙蓉一般,衣装恬淡,妆容也粉嫩清透。 在一群又一群姹紫嫣红的贵气中着实惹人眼球。 我急忙领着他们走到偏静的角落。 “谁给你们下的帖子?怎么都不同我说一声?你们这样来的也太莽撞了!”我有些恼火, 芳菲宴是贵族们玩的相亲游戏,有人把他们请来,能有什么好的心思和动机。 夏半知和夏雨没敢回答。 夏卫城解释道:“表妹莫要着恼,郝家下人送来帖子的时候,我们已经收拾行囊准备出门回祁门县了。” “郝家?” “是,我们斟酌了好久才决定来一趟的,所以没来得及去世安府通知一声,想着赶来在山庄门口同表妹碰个面。表妹若是觉得我们不宜进去,那我们再回去。” “……” 在我思虑的一阵,有好些人奇怪的打量过来,甚至有人已经认出了我。 芳菲宴是鸿蒙学院和女学学子们的表演场,所以能碰到“熟人”,并不奇怪。 “表妹,我娘说请帖亲自送到手上,若来肯定寒酸被人轻看,可若是不来便是轻视,会受人排挤的。两权相较,娘说我们还是得来,只劳烦累着表妹照看一二,尽量避着贵胄们,莫闹出大笑话,断送了前程。” 我一顿,心想也是,他们中了进士,来年殿试入黄榜,总要在官场和宗亲贵胄里见识交际的。 夏卫城比他爹更加城府,善于表达交流,又有堂伯母私底下指点,将来必有一番事业。 只是再玲珑八面,怎比得上世家贵族那些个老油条?今天太匆忙,这一时,我又怎么教他们礼仪礼节应付?又怎么带着他们? 我的身份位置肯定没给他们安排的地方。 “今天国相府郝家突然这般下请帖,我猜想应是有人故意的。”我严肃道, 一行人都屏气凝眉的紧张看着我。 夏雨忧心道:“会是谁?是不是那季明悦?” 我摇头,“既然是郝家下的帖,应该是皇后和太子妃主张了。” “啊?”夏卫城惊讶,“为什么?皇后和太子怎么会给我们这几个无名小辈下帖?表妹提及了我们,所以……” 狗屁! 他们高高在上的,哪里会在乎几个寒酸小喽啰?不过施点阴谋,想警告报复我罢了。 我当然不会跟夏卫城他们说前几天我把太子周齐御打了一顿,皇后三番四次的“请”我入宫,都被周槐之给挡了的事。 廖静宜似乎也意会到了什么,看着我道:“夫人,你的两个妹妹倒可以跟着一起,因为那些个贵妇、女郎们出门最少都要带上七、八个服侍的丫鬟和婆子,你妹妹们跟着不会显得突兀。至于你二位兄长,看着挺沉稳经事的,不如让赤十陪护一二,应是没什么问题。” 我点点头,正要喊满月去停马车的地方把赤十叫来,夏雨道:“姐姐,哥哥们留下,我回去!瞧你的神色,应是有什么不好的事!” “你们两个女儿家不能单独回去的。”廖静宜一下就否决了,怕我不明白,接着附到我耳边悄声道:“太子一旦盯上了,就不会落空让人回去。夫人还是带到宴会中,再慢慢想法子。” 我犹疑了一下,看着两个美丽动人的妹妹,想到周齐御那货喜好女人的恶性,实在不敢让她们两个女孩子回夏府。 计较一番后,我们一行人往山庄里走。 “姐姐,我们方才遇见、遇见任夫人了。”夏雨边走边靠近我小声说道, “任夫人?”我想了下,“鸿胪寺任府吗?” “嗯”夏雨点头,“她让下人悄悄给我送了一对手镯。” 是夏荷。 一直不闻不问,怎么突然示好了? 因为夏半知和夏卫城都中了进士,所以想续一续情分,将来为她撑个娘家脸面? 见我不说话,夏雨以为我介意了,又急忙避着夏半知对我悄声道:“姐姐,不如等会还给她?我想着既然阴差阳错了,不如各自安好,互不打扰。” 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收着,不拿白不拿。能断的就不是亲情,不能断的它一直都在。”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夏半知狐疑上前看我们,最后视线落在夏雨手中的布包若有所思,“无功不受禄,等会还给任少夫人。” “哥哥别操心了,妹妹可不是个爱财忘本的人。” 夏半知没说话了。 进了庄子后,夏卫城他们便去了另一边,临去前怕他们单纯受不住诱惑,我一再的申明不要自以为是的结交公子哥,夏半知受过教训,我唯独有点担心夏卫城。 我们来的不早,座位上已经有好些人。左边是男席,右边是女席。蓝白帐纱亭隔了上百个,亭中摆了精美的锦绣屏风,卷云桌案和坐垫,全朝向正中偌大的圆形舞台,舞台边有一圈红绸花面鼓,顶上织了万花锦球。 风一吹,锦球下面绫罗彩缎飘逸飞扬,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芬芳的花香,犹如置身在了天上宫阙。 夏雨扫了一圈,在右边第五个纱亭看见了夏荷,扯了扯我袖子。 转眼过去,那夏荷神色颇为复杂,牵强的扯着唇角朝我们笑。 也不晓得她是种什么样的心态来示好。但见她自卑又局促的样子,我想到一句话——有的人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戴上金钗也不像格格。 硬逼着自己去适应不属于自己的圈子,是找不痛快。 我被安排在中间最大的纱亭,庆王妃和郡王妃李氏也在,二人不知何时投趣了,聊的甚欢,见我来了,皆是望着我身后几个绝色美女身上顿了半响,那李君梅才开口与我招呼。 我径直走了过去。 “你怎的真来了?” “开开眼界嘛!”我笑笑,依着礼节朝二位王妃拜了拜,又向着其她夫人女郎们颌首打了个招呼。 众人惊奇。 “她疯倒也罢,那勉郡王妃怎一点不避讳?” 郝二夫人仰头从鼻孔里嗤了声,“都是乡下来的小户穷酸人家,哪里会介意那些?” 压根就没避着我小声点说。 自从郝子衿出事,她咬死了口是我使坏,若没有郝太夫人盛情邀请,只怕流言又得说周槐之仗势欺人摆平的。 这梁子结大了。 听小毅说,郝子衿已经半月多没上学了,他又从九皇子周*口中得知,郝二夫人打算请夫子在府中开私塾教郝子衿以及郝家其他少爷和女郎们。 开私塾是一笔大花销,而且成效不比学院,郝二夫人费钱费力的自掏腰包,也是太紧张这个独苗苗。 “你们真是叫人无法接受,让我都不好意思周旋。”钟琳琅尴尬的失笑, 她拿不准我和李君梅二人是个什么态度,毕竟曾经也是针锋对麦芒的情敌。 勉郡王妃在京中贵圈不受待见是众所周知的,庆王妃虽然身份摆在那,又有女学学子的美名,但到底娘家门户低了些,所以也难有交心的闺中蜜友。 两人凑成一对,我想应是李君梅心眼少,而钟琳琅几次三番搭我的腔,实是令人费解。 我扬起眉尾,笑道:“什么不好接受的?我们这叫不打不相识,革命情义深厚。” 李君梅嗔我一眼,“你少来,等会人坐齐了,你可别与我套近乎,省得招闲话。” “哈哈……你今儿来是给郡王挑侧妃和贵妾的,怕什么闲话?等会我帮你掌个眼。” “哼,一张混嘴,自身难保还好意思说别人。” 第303章 大打出手 两人似真似假的呛了几句,旁边的庆王妃没插嘴。 待见我二人会心的笑了一会,庆王妃才松了口气。我同她们相互介绍了夏雨、夏晴和廖静宜她们,再让几人曲膝拜礼。 廖静宜和陈馥芳是官家女郎,礼仪周到,夏晴有堂伯母指点,就夏雨略微局促差了些。 “你……带着妹妹们来倒无妨,带她们……你简直是胡闹了!”李君梅压着声骂,“你难道还想给她们谋个人家说亲不成?” 我玩笑逗趣道:“那时你也做过,轮到我就是胡闹了?” “这是芳菲宴,同县衙里的酒席能一样?”李君梅就差跺脚了。 钟琳琅瞠目结舌,受了廖静宜她们一拜,尴尬的僵硬一会,转身去另一旁的贵女夫人那边攀谈。 不多会,郝二夫人和别家几位夫人们侧目过来,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带上妾室赴宴,我算是开天辟地头一个! 李君梅原也想离我远点,但碍于没相熟的人,不自在的和我坐一处,苦口婆心劝我许久。 渐渐的,各个纱亭快要坐满了,陈馥芳和廖静宜一直张望,看见娘家人,陈馥芳蠢蠢欲动想要过去见上一面。 “去,开宴之前过来,小心谨慎些。”我看向廖静宜,“你处事圆滑稳重,同她一起去,也照应一二。” “谢夫人。” 陈馥芳激动的离开。 李君梅有些佩服,“她们倒听你调摆,府上其她也被你调教驯服了?” 我没答她,反问道:“你此番来是为郡王相看侧妃和贵妾人选的?” 李君梅看了眼我身侧的两个未婚女孩,“你妹妹们还没订亲相看,说这些也不晓得避忌些。” “总归要嫁人,早些懂也能认清现实,不会心大。” 王嬷嬷当即朝我瞪眼珠子。 李君梅也恼我拿她做反面教材,生闷气没理我一阵,不过还是没忍住同我继续说话。 “唉,我这辈子怕是没有机会做母亲,郡王府没个传宗接代的子孙,怎么可能不再添几个?”说着,她失落的低头摸着肚子,“我只盼着纳入郡王府的女郎身份背景莫要太高,不然将来很难领养一个孩子到膝下。可偏偏……” 她叹气的没有力气和希望说下去,看样子已经内定了人选,这次只是走走过场。 “不是有几个贱籍妾室?你抱养她们生下的不就好了?而且还有林氏屋里现成的一个,现下才三岁多,正好不是?” 李君梅羞恼极了,从桌上拿了颗红李塞我嘴里。 林氏是皇后故意放在郡王府膈应佘老夫人的,她生的孩子十有八九不是周景的种。李君梅后知后觉的才意会到,所以以为我嘲笑她。 倒是奇怪,周景播了那么多种在女人身上,怎么没有一个怀上? 他肯定有病! 见我被塞的红李呛噎到,李君梅有点儿不好意思,边替我拍了拍背,边道:“唉,不该怪你笑话。原本婆母叫我养了林氏的孩子,好让林氏忌惮收敛在郡王府作威作福的派头,可我嫌麻烦,又觉得那林氏每日来请安问候,实在闹心,所以没答应,婆母便自个儿亲自养了。” 林氏确实只有佘老夫人能收拾,李君梅这货是个纸老虎,又没心机,在林氏手中走不过一遭就得败阵。 周景那般压抑又变态的狂挚徒,为什么会娶样貌才情都平平无奇的李君梅,我始终弄不懂。可有一点我明白,将来她若不舍弃对周景的爱恋,迟早会坠入地狱。 即便深刻明白,可我帮不了她。 “佘老夫人看中了谁家的女郎?”我问道, “洪老夫子和华老太君牵线做的主,一个是前国子监祭酒(主管国家教育)文叔公的外孙女,其父是五品都水监黄大人。一个是前御史中丞秦大人的孙女。” 听着很牛逼啊,怎愿意去郡王府当妾?虽是侧妃,但还是妾嘛! “唉,你又要失宠了哦!”我直言道, “夏……”李君梅旁边的王嬷嬷沉下脸,“周夫人慎言!” “母妈,她说的实话。”李君梅看着我,“你有法子吗?我瞧你轻轻松松的把世安府那一堆都摆平了,实在是好奇又羡慕!” 我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 这也能羡慕? 可见她诚心诚意的,便同她做了下思想工作。 既然改变不了现状和未来,那就改变自己。 活着为了别人糟践自己或者迫害她人,都算不得明智。 听完,李君梅一阵沮丧。 因为她爱周景,又怎能做到无动于衷? 陈馥芳离开约莫两三刻钟就回来了,一双眼红肿极了,手里握着一个玉兰色绣花袋子,默默无语的站在我身后。 因为她们是妾,并不能同座。 “见着了?有没有闹出什么?”我问道, 廖静宜朝我摇摇头,“我们避着人在偏角落里,然后喊了个小丫鬟通传一声,结果……” 她看了下陈馥芳,更加小声道:“陈夫人不愿见,只差婆子打发,她拧着性子一直等,陈夫人却是叫人送了一包银子赶人。” 这是将陈馥芳当乞丐了,难怪她伤心悲愤。 上次我闹了她没脸,陈家怕是预料了太子对她满不在乎的态度,所以干脆弃了她,反正家里女儿够多,当作投资失败。 世安府的女人除了我和叶雪莹、崔美人、胡美人、俞美人,其余都是藏着掖着抬进去的,等同于见不得人的拉皮条勾当,所以只要没人问,就不会闹出什么。 我一时也开导不了她,只说等会好生表现。 没过多久,太子妃和郝太夫人进场了。 郝太夫人头戴玛瑙珠花金丝羽尾髻,身着缕金缠花背袄,石青色绉裙,一袭倒不是张扬显贵,但身后洋洋洒洒一群簇拥的贵夫人、女郎们、丫鬟婆子……连太子妃都恭敬又讨好的紧随在旁,显得仗势十分气派。 一品的诰命,无上的尊崇,女人活成这样,应该就是终极目标了! 为什么不说太后和皇后是女人的终极目标? 嘿,她们有这婆子身边的热闹和膝下承欢场面? “煜儿的那个调皮媳妇来了?”郝太夫人刚落座,老态龙钟的问了一句。 我上前一步行礼,“蒙太夫人盛情,怎敢不来?” 这时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香料钻进鼻孔中,前几日我在周槐之身上闻到过。 心口不禁跳了跳,却又无从追寻那香味的来源,因为这里每个女人都擦了香脂。 郝太夫人枯皱的手指着我,失笑的对其他人道:“你们瞧瞧这皮猴子,竟还埋怨我逼她来似的。” 众人顿了片刻,尴尬的笑了笑。 太子妃若有所思的看着我,眼神似冰棱一般。 “太夫人,都等着您呢!”郝大夫人说道, 她们都不明白郝太夫人为什么突然特意对我示好,而我更不明白这个老人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郝太夫人落座,其余重要的人物在之前陆续坐好。 华老太君就在右边隔壁纱亭,这次很意外的是洪家的几个女郎们相陪在旁。 荆南季氏势头已去,镇国将军谢家强压下那一片的地头蛇,如今朝野上下无不知晓。 我想起被关在世安府地牢里的季土司,委实可怜,被皇帝老头无声无息的算计,被周槐之阴了,却没法出来诉苦喊冤。 季明悦呢? 周槐之说芳菲宴上有她的好戏看,我可是盼了好久。 环视寻了一遍,还是满月用手指着斜对面穿了一袭鹅黄衣裙的,我才看见。 季明悦浅笑吟吟的在同身边一个丫鬟说话,似察觉我这边的关注,忽然转头来朝我狠狠的瞪了一眼,好像还有种挑衅蕴含在其中。 看来她早发现了我。 我心中有丝奇怪,她何时变得对一个丫鬟和颜悦色了?那丫鬟怎么也戴着面纱? 宴会开始,大家就不怎么关注我了,都盯着舞台中央献艺的各位女郎和公子。 “花一样的年纪,就该这么热热闹闹的。” “瞧那个女郎,长得圆圆滚滚的,想个白团子,真可爱呀!” “最左边的一个,长得也太美艳了些,哪家的女郎?” 相夫教子的夫人们艳羡的很,时不时叹一声赞一句。 猜谜面、对诗歌……少男少女们平常不能私下来往,这场面却可以光明正大的抛媚眼送秋波。 无序又简单的开了个场,大家各自熟悉了些,像是经过一轮初选,然后才玩起互动的大游戏。 其实各家相看订亲早在私下里打听又做了功课的,而此番是要面对面的相互更深层次的了解,或者说货比三家,然后盖棺定论。 “姐姐,那火麒麟摆件好生漂亮。世上竟有那般红艳通透的玉石,太美了!”夏雨看的有些目不暇接, 夏晴是个喜静的,人越多就越发的安静。 “以前在娘家时,也常摆酒聚宴,这等人山人海似的盛景我却是头一回见。”李君梅向往的说道,“到底是京城大家族,这射覆猜物唱诗揭谜底,得很深的文识涵养才能玩下去,不然就得贻笑大方了。” 我没什么兴趣,只听她说话。 她自说自话了一会,突然问我能在游戏中玩出多少关,又说起我在万国朝会与人斗诗的厉害。 “瞎说掰扯的旁门左道,当不得正经。” “真想像你一般不正经!” 我愕了一会,不敢接话。 她在郡王府过的不顺心,以前有娘家撑腰可以跋扈猖狂一点,如今一个郡王怎会顾忌地方官的岳丈?所以她现在必须落差极大的夹着尾巴做人。 李君梅喋喋不休,好像许久没人说话似的,“国相府郝家、大学士府、各个伯爵府、侯爵府、镇国将军府、云麾将军府……等等都添了极为丰厚的彩头,你会不会去争一争?你带着妹妹们来,想必是要出风头,为她们攀个高点的婚事……” 我打断她,眼睛却津津有味的盯着常怀宁那个憨憨在游戏中出丑,“不不不,我妹妹她们有门当户对的人家许配,这里的公子哥,无福消受。” 场上游戏进行的如火如荼,一派喜庆,直到季明悦上场,忽而闹起来。 因为隔得远听不清是非曲直,只后来郝太夫人派去的婆子打听了一会回来说季女郎对不上诗词耽误了时间,那张公子心急说了一句,季女郎上手就给了一巴掌,结果两厢就对骂起来。 第304章 恶人还需我这恶人磨 季明悦与张家公子闹架的事,不可谓不大。向来贵胄女子以娴静知书达礼为追求,同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大打出手,季明悦不可谓不狠。 不过这事好像还牵扯到了洪家,几位洪家女郎上前劝架,那季明悦耍横,又甩出两巴掌,打得洪家女郎“哇哇”大哭。 洪家女郎劝架不是因为看在和季明悦是表姐妹的关系,而是因为那张公子是洪四姑娘的说亲对象。 “这季女郎已经是破罐破摔了,自从她绑架私刑你,害得她父亲荆南土司上京失踪,荆南分崩离析的瓦解,她的身份和名声就一落千丈,别说以往与她走动的公主和贵女,就是洪家几位女郎也不再与她来往。她今天如此,怕是故意要毁了洪四女郎的姻缘,以泄私愤。”李君梅我耳边小声道, “不止洪四女郎,其她几位也要黄了。瞧她们一个个架不住事的慌张样子,哪个聪明的人家会娶这样的媳妇?” 场中洪四姑娘同季明悦吵得凶了,两个昔日无话不谈的闺蜜把对方陈芝麻烂豆的事,你一句,我一句全抖漏出来。 隔壁有人来请华夫子去处理,瞧那夫人样貌和神色,像是洪夫人,也就是洪老夫子的儿媳。 华夫子默了一会,不知说了什么,最终还是起了身。 我有些担心,那季明悦可是个疯子,对华夫子更是不恭敬的很。 “我也去瞧瞧。”我起了身,对身边的李君梅说道:“郡王妃帮我暂时照看下两个妹妹!” “诶,你去做什么?回来!” 我带着满月走出碧纱亭。 “你臭不要脸,喜欢世安府那位,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你贱不贱,偏想去给那样一个花花公子当玩物。” “我喜欢,你管的着吗?我敢作敢当!不像你,今儿肖想杨公子,明儿肖想魏公子,你来回挑挑拣拣的,却是别人看不上你,最后退而求其次选张家的。” “你、你……你胡说八道!季明悦,你个恶毒的女人,你会遭天谴报应的!” “我有报应,你难道没有?阴险势力的小人,见我落魄了,一点不顾念亲情和我往日待你的好,还落井下石。呸,我季明悦不怕报应,死也会拉你垫背!” “悦姐姐,别说了!” “滚,你们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丘之貉!” 季明悦反正不要脸了,所以气势压过几个洪家女郎,声音越来越洪亮。 华夫子走过去,众人让开了一条道,还未近前,那季明悦就开始骂:“哟,还请了帮手来压我吗?” 华夫子拧眉沉声道:“季明悦,人要脸树要皮,丢了脸扔了尊严,谁会看得起你?不要自我放纵,将来必受其苦。” “哼,我要你看得起?一个卑贱的妾室,也好意思成为天下女子表率当女学夫子?也好意思在人面前大放阙词教人道理?你端的什么道理?” 周围安静下来,从前季明悦会私下在洪家人面前找华夫子麻烦,可从不会当着如此多贵胄辱骂,毕竟她自己也还要名声。 “你母亲莲心夫人曾经也是妾,何必如此刻薄戳华老太君的伤?”有人出声, “是啊,华夫子为人低调,一生奉献给女学,你如此诋毁,真是太不像话了!” 季明悦更加激动,“她也配与我母亲相提并论?我母亲是鄂狄垭族的圣女,她是什么?嘿,她是贱籍罪官女眷,凭着一身妖媚功夫勾引男人才上位。” “……” 周围鸦雀无声,没人敢出来跟这么个疯婆子争论下去,而且看华夫子的眼神也颇为复杂起来。 华夫子并不反驳,只沉着脸把洪家几位女郎要带走。 然季明悦如何会肯,继续大骂道:“你们这些无知虚伪的蠢货,对她这么个下贱的人行师礼,简直贻笑大方。” “是啊,不过是一个贱妾,还教这些尊贵的贵女女郎们礼义廉耻,真是矛盾又滑稽。”人群中忽然有人附和了一声, 我皱眉看过去,是个贵妇人,她身旁有两个十四五岁的姑娘,长得很美艳漂亮,眉眼隐隐有些熟悉的感觉。 她话音一落,又有人附和,“这女学也越来越不正经了!” 蝴蝶效应蔓延,一时对女学的贬义话题不断。 华夫子手颤巍巍的捂着胸口,俨然被气狠了。 恶人还需恶人磨。 可别人都喜欢赚名声当好人,所以这恶人非得我来当不可。 我从后方的人群中挤到前面,看了一眼华夫子,她也看到我,见我要走去季明悦的面前,似知晓我要做什么,惊慌的立即伸手来拉我,“小颖,别掺合进来!” 我走快两步,站定在季明悦面前。 她冷笑,“夏颖你个贱人,怎么?又想帮她出头?” 我“嘿嘿”两声,阴冷的笑声连我自己听着都发麻,“季明悦,方才听洪四姑娘说你觊觎我的夫君?” 她个子高,扬起下巴俯视着我,意思是说“是又怎么样?” “上回我在西游楼被打个半死,就是你阴谋算计的,我当时晕晕乎乎的,一直也没找到机会质问你,今儿碰的巧不如碰得好,新仇旧帐咱们一起算。” “嘁,你还想打我不成?”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在人群中央炸响。 手心麻了,火烧火燎的,可见季明悦的脸更痛。 季明悦向来跋扈,受了我一巴掌,跳脚来打我。她有武功底子,我那三脚猫的跆拳道段数走不得几招就会落败。 “满月,给我拿下她,我今儿一定要狠狠教训她!” “啊,夏颖,我要杀了你!煜哥哥会……” 季明悦被满月拿住反擒了手,我扬起巴掌又给了她两耳光,打得人群中传来一阵阵抽气声,甚至有人说“这恶妇,好生大胆泼辣!” 我昂首挺胸的大声道:“季明悦,你飞扬跋扈,屡屡欺我虐我,心肠歹毒罪恶 至极,凭你也配觊觎我的夫君?” “你才不配,你个乡野贱丫头。” 说着,她朝我吐了一口唾沫,空气中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她的牙口被我打松动了。 虽然我闪的快,脸上仍是沾了几点。 “你别大庭广众的闹了,受人把柄闲话。”常怀宁悄悄过来说了我一句。 其实他能摒弃旧怨,担忧的来劝我,我心中很是欣慰感动,只是这节骨眼,我既然站出来,就断没有再退缩回去的道理。 我白了他一眼,咄咄逼人道:“你的媳妇要是被人觊觎,你会不闹?你的授业恩师被侮辱,你会置若罔闻?若是的话,就当我夏颖白认识你一场,就当那个嫉恶如仇、正义凛然的常怀宁已经没了。” 常怀宁被我激得面红耳赤,常伯母正好前来,听我一说,沉着脸训斥我,“夏颖,这里全是各家长辈看着,即便要替你夫子讨说法,也不该如此蛮横!” “我不。”我骄横的昂了昂头,似有种撒娇耍赖的样子,“季明悦当着几乎满京城有头有脸的人诋毁我夫子,将她脸面扫尽,败坏她的功绩,我若私下论理,又有什么用?” 常伯母叹口气,不劝了,转头去骂季明悦,“你姑奶奶的死,从来不是华老太君的插足,为坚守自贞、善待遗孀子女,华老太君还一生未育子嗣,你一个晚辈满口胡言,实在大逆不道。” 有举足轻重的长辈帮腔,更加以德服人。 我感激的看着常伯母,恨不得抱她亲一口。 这时男席那边的人也过来,夏半知率先冲来,卫良衡他们紧随其后,不约而同的站到我身边,虽认为我激烈的言行不妥,但却没有划分界限弃我而去。 我继续道:“你说华夫子是罪官家眷,但她的父母有什么罪,当年发生了什么,谁也无法论断清楚,所以与她有何干?华夫子受已故贤文太后之托而重用,创立女学,让闺宅女子断文识礼,受益终生,这一生的建树和功绩仅凭这个心肠歹毒的女人几句话就否决了?” 说着,我冷冷扫了最先附和季明悦的那个贵妇人一眼, “若以为华夫子嫁给洪老夫子为妾便是她所有的原罪,那我倒要问罪问罪洪老夫子了,他为何糟蹋一个这么优秀的女人,为何让她受千夫所指,而不挺身相护?既然当初诚心诚意娶了,却没有用心守护自己的女人,让她为妾,让她膝下无子,让她孤苦无依,让她奉献一切还受人诟病……难道不是这男人该骂?凭什么说我华夫子?” “夏颖,你……” “适可而止,妹妹!” 这里鸿蒙学院的学子多,我指责他们的掌院夫子,所以卫良衡也顶不住,对我怒目警告。 我早就看不惯洪老夫子那老头儿的做派,指着季明悦继续指桑骂槐道:“下回再听你编排我夫子,我就是拼了命也同你计较下去!我夏颖敬重的人没几个,值得我敬重的,我必以命相搏守护。可别拿那些假模假样的仁义道德规矩同我讲分寸,不服就干,干不赢,老娘也得争口气。” 哄闹的人群被我这泼命的气势给惊住了还是怎么的,短暂的静默了一会。 第305章 泼皮无赖 一行人都劝着莫继续闹下去,连常伯母也苦口婆心说了几句。 既然给华夫子找回了脸面,我当然见好就收,让满月将季明悦丢开。 只听得重重一声落地闷响,众人才再度抽气惊叫。 “你这孩子,自你入了世安府,我可没再当你是我学生。”华夫子眼眶泛红的握住我的手, 我退后一步,郑重的行了个礼,“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夫子掏心掏肺为学生做的,学生永不会忘。学生岂能任恶小欺辱您?那您真是枉费了心血,教出一个个不识好歹、忘恩负义的东西,白白付出。” “你呀,一张嘴能戳死人!”华夫子无奈的摇摇头, 我骂的可是女学的学子。 这里有多少女子是受过华夫子教导的,怕是数不清了,却是没有谁敢站出来说一句公道。甚至有人还反倒觉得女学不堪了,羞于出面。 我实在是心疼她老人家。 “洪老夫子!” “洪老夫子!” 人群外围传来行礼问候声,看样子洪老夫子被我骂出来了。 鉴于他是长辈师尊,我不可能当面与他争论。所以他走进人群中央的时候,我徉作镇定的急忙同华夫子告辞回到了郝太夫人就座的纱亭,却见夏雨、夏晴她们跪在中间。 太子妃胡氏冷冷的眼神落在我脸上,“夏氏,国有法,家有规,你横行无忌的视礼法为无物,简直放肆。” 我拧了拧眉,“一时情绪失控,望太子妃恕罪。” 太子妃是胡大学士之女,饱读诗书、精通琴棋书画、聪慧过人,是盛京鼎鼎有名的才女,唯独样貌差了些许。不过有传言说她是个善妒厉害之人,所以东宫除了太子妃就几个通房侍妾,并无侧妃什么的,育有一子,其妃嫔只有庶女两个。 可我觉得并非是太子妃善妒。 与周槐之成婚后入宫见过她一面,以女人的第六感,我觉得她的神情中并不在乎太子,而是过于的关注周槐之。 “嘿,瞧你这态度,压根不觉得自己有罪,何来让本宫恕罪一说?”太子妃冷笑, 她不叫人把季明悦唤来问罪,反倒针对我,我更加确信女人第六感的认定事实。 这个女人钟情我的男人。 我心中琢磨着要如何敷衍过去时,没成料想郝太夫人说话了, “煜儿媳妇这赤胆真心实在叫人佩服。” 面相慈祥柔和,并无责备之意。 对于她的示好,我一直没弄明白为什么。 我走上前几步站定在她面前,“太夫人,您若觉得我荒唐,直接驱离我,我明白自己言行过激了,可我并不会悔过,就是再重来一百次,我也会挺身百次出去维护我夫子的名声。” “好一张颠倒是非的利嘴,明明霸道逞凶,却说成你是维护正义的女中豪杰了!” “太子妃息怒,民女并无此意。” 太子妃欲发作将我罚一通,并且将季明悦请来,十分愤怒的让所有人看着她脸上红肿,才要开口斥责,一个婆子进来在郝太夫人耳边言语了几句,随后洪老夫子和华夫子一前一后的走进来。 郝太夫人亲自起身,三人互相行了平礼,还与太子妃见了礼。 “这几个孩子怎么跪着了?”华夫子惊讶, “夏颖无视礼法,带着两个妹妹和上不得台……” 郝二夫人的“面”字还未说出来,郝太夫人一个厉眼扫过去,让她噤了声。而太子妃自持身份,没了打头阵的冲锋小兵,便忍着不说了,只示意季明悦出声。 “夏颖,你无辜伤人,按着礼法,该当何罪?” “哟,你还晓得礼法?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你……你莫要以为占着华……华老太君,就横行霸道!哼!” “你季家在荆南暴乱,是罪臣,你还敢横行霸道,我为什么不敢?你欺我辱我,我尚且可忍,但你侮辱我夫子,我没剐了你的皮,算是好的了!” …… 几番你来我往的辩驳争论,郝太夫人叫人把夏雨、夏晴几人扶起来,还开口笑说华夫子收了个好学生。 太子妃悻悻的再没得由头针对我。 季明悦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受了一顿骂,又让郝太夫人遣回了自个儿的座位生闷气去了。但也是个倔强的硬骨头,换作别人怎么也得委屈的哭诉一番,她倒是傲横的昂着头维护着自己最后一点尊严离开的。 “来的时候,老姐姐还说不愿与我这老婆子一起坐,嫌那皮猴子太能惹话题,怕引火烧身。”郝太夫人看向我并调侃华夫子,“这会子来做什么?怕我护不住她?” 华夫子握住她的手,“这孩子脾气忍不住,被金夫子和我给惯坏了。唉,闹这一场,其实丢人的是我,怎么也不该她背了恶名声。” 洪老夫子沉着脸瞪我。 我摸了摸鼻子,心里琢磨着她们与郝太夫人的关系。 几人一辈子的沉浮,老到行将就木,情分肯定有的。 华夫子与亭中诸位寒暄了一会,便告辞去隔壁。我作为学生,理当得送一送。 到了纱亭背面环绕的一条宣廊上,洪老夫子背着手,一双老眼死死盯着我,“小丫头,信不信老夫将金夫子请回来,天天拿鞭子抽你个无法无天的混皮子?” “洪老夫子,您请,我太想他老人家了!” “油嘴滑舌的,你真是吃豹子胆长大的不成?”洪老夫子气呼呼的,嘴角胡子都吹起来了,“谁教你说老夫的?” 我吐吐舌头,一把挽住华夫子的手臂,“您难道不是吗?我都亲眼瞧见您的儿孙欺负华夫子好几回了,华夫子为了您每次都隐忍不说,您怎生半点也不心疼您的女人?让她跟着您受一辈子苦?” 这话十分逾矩。 别说洪老夫子,隔得不远的几个碧纱亭中也传来几声被震骇的喷“血”惊呼声。 “这瓜娃子,太敢说了!” 连“瓜娃子”的称呼也形容上了。 我就是故意的。 他们都觉得自己素养高,忍辱负重彰显品德,偏把所有不能承受的推给华夫子,叫我实在看不下去。 “难怪那时金夫子天天要打你,便是老夫也忍你不得!” 洪老夫子转身从树杈上扯断一根枝桠过来抽我, 我提起裙摆左右跑着躲避,一边做鬼脸一边故意道:“打不到,打不到!哈哈……您老干嘛恼羞成怒?不就是我戳中了您的要害嘛!您当初要是立场坚定,为华夫子正名,也不至于儿孙们心不齐,让季家的人诱惑了去!家事国事天下事,齐家治国平天下,洪老夫子疏忽了家室,晚节只怕要载在家人手里呢!” 洪老夫子脸气红了,捂着胸口喘粗气。 纱亭里有人干脆撩起帘子来瞧。 制国法承国学的国人楷模啊,被我这样贬损,可不叫人惊奇又新鲜。 “夏颖你个泼皮无赖。”他唾沫都喷出来 我摇头晃脑,反讽回怼,“洪老夫子情操高尚。” 情操高尚就该更懂夫妻之道,为父为家主之道。 “身为女子,你还有半点礼仪尊卑?” “身为国之楷模,您老人家当要给家人、世人一个好榜样!” 洪老夫子不敢往下再骂,因为他晓得我什么都敢说,而且越说越会掀他的老底。 “哼!”他面子挂不住,狠狠的扔了枝桠,甩袖离开。 华夫子追来拧我耳朵,却不会下重手,所以我任她拧着。 “你呀你,怎么什么都敢说敢做呀?真要被你气疯了!” “夫子快去哄哄,要气出好歹来,我就罪过了!”我嬉皮笑脸的,“洪老夫子其实都明白,不过他要继续委屈您,下次遇着了,我真会把他气疯!” 她恼火的用力拍了我一下肩膀,果真还是担心洪老夫子受了大刺激,没同我计较说理,急忙迈开步子走了。 再度走进碧纱亭里,众人神色各异。 李君梅咋舌不已,更加佩服我竟然骂了洪老夫子,他们二老非但没怪罪,反倒是看在别人眼里关系亲厚,甚至连郝太夫人也对我格外刮目相看起来。 “华老太君曾经立下规矩,女学学生有三不收,德行败坏不收,已婚者不收,家底不清白不收。”太子妃淡淡的笑着,话里意味深长,“本宫的授业恩师与华老太君同在宫中侍奉过太后,恩师不如华老太君勤勉,只在世族大家中施教女郎们三从四德的妇德妇道,如今瞧来,华老太君的施教别出一格,越发脱离宗旨,放浪形骸的叫人看不懂了。” 这话明着说华夫子为老不尊,纵情恣意,其实是说我德行败坏、家底不清白、放浪形骸。 她是太子妃,未来的国母,我当然不能出声顶撞或者辩解,所以我刚坐下来歇会儿,又起身对着她也笑了笑, “华夫子命苦,晚年得了我这么个劣徒,本来斑驳的发,为我操心劳力都全白了。当初我是个一穷二白的寒门女,华夫子一没收我束侑,二没承我半点孝敬,全然无私奉献的精心教导我。可我野惯了,拂了她的一片苦心,执意嫁入了世安府。” “世安府”三个字一落音,太子妃眸光闪过一抹暗芒,稍纵即逝,若不是我特意盯着,估计也难察觉到。 第306章 扮猪吃虎 我很不喜欢太子妃的觊觎,那种理所当然的傲慢比之季明悦还让我难受,所以我继续挑衅,故意叹口气道:“华夫子收我是金夫子托付的,她也没办法。收了我个半路出家的野丫头,其实不求我大富大贵,只愿我能嫁个良人夫唱妇随。如今她瞧着我过得滋润,算是全了金夫子所托。” 太子妃握着手中的茶盏紧了紧,察觉我的故意,她又垂头喝起茶来。 “嘁,滋润?”郝太夫人下座的郝二夫人怕是没忍住,轻唾了一口,“世安府那百来位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周煜那小子滋润的过来,还能滋润的你出来张扬炫耀?也不怕人笑话,什么都能胡扯!” 其她人闷笑不止,郝太夫人冷冷瞥了一眼郝二夫人。 我严肃的沉下声音,“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夫君如今待我可是一心一意,那些个美人不过是过眼烟云。” 我这副模样有些像愚蠢的脓包,无知又可笑。 相信渣男会专情,还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 果然,我的话又引来一片乐不可支的哄笑。 太子妃却没笑,端庄优雅的表情对我露出了一抹阴翳。 她明白我是以退为进的扮猪吃虎。 “所以你带着两位妾室美人是用来当绿叶衬你这朵开不败的红花?”有人调侃,脸都笑抽搐了,“咯咯……这周煜娶的媳妇,外边传的沸沸扬扬,都说是个绝顶聪明的,什么鸿蒙学院的学子都不如她,今日一见,真是聪明呢!” 自作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 笑,我不在意! 待我坐下,李君梅悄声问我,“干嘛把自己说成个笑话?可把脸都丢尽了。” 夏雨也替我委屈,巴巴的看着我。 我执起三角繁纹黄铜酒樽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完,笑道:“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让她们笑,笑了我又不会少一块肉,还能让大家乐呵乐呵,顺便可以摆脱她们的指点责问。且世上皆是可笑之人,你笑我,我也可以笑你,活的好与不好,冷暖自知,在乎那么多做什么?” “也是,我和你曾经的关系应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偏你要勾搭我。如今我也觉得她们笑就笑,反正与你做朋友倒自在舒服的多。”李君梅叹然,“只是我有时候真怀疑你是不是鬼上身了,当初在昌郡府里,你可是娇弱矫情的很。” 我一僵,尴尬的笑笑,“阎王殿里走一回,受益匪浅。” 她竟然真信了,还问我死去的那段时辰是不是进了个异世界,我不得不扯开话题,聊聊方才有没有见到将要入郡王府当侧妃的秦女郎和黄女郎。 她摇摇头,说她们已经内定只走个过场,并不会招摇的玩游戏夺彩头。遂又说起洪家几位女郎,说是那样清高的鼎盛书香家族,偏偏如此被季明悦闹得没脸没皮,将来婚嫁肯定艰难,洪四女郎和张家公子的婚事怕也是会黄了。 洪老夫子两子一女,若他用心对待几分,不置若罔闻,不忌惮季家让华夫子委曲求全,让她失去威信,让儿孙们被季家人的富贵权势迷了眼,再差也不会像今天这般给人奚落笑话。 其实我觉得洪老夫子和夏侯明还挺像的,只是洪老夫子的子孙终将没落是毋庸置疑的,而我们兄妹有个全心全意为我们的娘亲,方能朝着光明向阳的地方一起前进。 季明悦闹出的小插曲一过,渐渐又恢复了之前的热度。 期间玩了好几轮游戏,有击鞠、打门球、射壶……场地也不尽在舞台,而是在其它布置的坪地上玩。 如若各自喜欢哪个,便可相邀着志趣相投的同伴去观赏或者有机会也可参与参与。 别说夏雨她们,就是廖静宜几人也看花了眼,兴奋的不行。 在击鞠场,我看见了谢锦和嘉南公主她们在为场上的谢韵洁几人加油呐喊。 嘉南公主只淡淡弯了弯嘴角同我示意,谢锦则猫着腰拉我去人少的地方叙旧。 镇国将军府排的座位靠在男宾旁,所以方才一直没瞧见。 廖静宜二人惊讶的看着我和鼎鼎大名的敏慧郡主亲密无间,僵硬的行礼拜了声“郡主”。 那次谢锦上门“兴师问罪”的接谢齐风,她们并不知实情。 谢锦没在意瞧我身边是谁,只急忙同我唠嗑,“真没料想,你入了世安府还能被郝太夫人请来芳菲宴。这是好兆头,以后能同门户之间来往交流了。” “合着我没资格来,所以你趋炎附势就一直不与我来往?”我故作生气道, 她一顿,“臭不要脸的,还恶人先告状吗?我是待字闺中的未嫁女,要真明目张胆的同满是污秽名声的世安府来往,我怕是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你好歹也得体谅。” “现如今不怕了?” “唉,婚期都定了,还怕什么?” 看着她如释重负的样子,我不禁猜想的问道:“什么时候?那佘公子中进士入榜了?怎么这般快?” 订亲才三月多! “嗯,他是榜上三甲,这月月底的婚期。” 我去,厉害呀! 榜上前三甲,来年春可是有当金科状元的机会。 到底谢锦没嫁得太低,我也替她高兴,只是看到她眼中的落寞,不禁又觉得遗憾。 抛却忠信伯爵府和镇国将军府的旧怨,楚樱真是个顶顶的良配。 “月底的时候我父亲将将也能从荆南那边赶回来。我年纪大了,翻过年就是二十一,若一拖再拖给人笑话。也幸而那佘公子有才学,得了这么好的名次,我算没辱没了门楣。”谢锦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仿佛得到了一丝欣慰。 她既然放下与楚樱的情,我一个外人也不好推波助澜再怂恿什么“若为自由故,爱情价更高”的思想。 镇国将军忍辱负重为皇帝老儿在荆南边境布局好些年,如今功成名就的归来,谢锦的身份水涨船高,不晓得忠信伯爵府会不会后悔失去了这么个姻缘。 方才在碧纱亭与李君梅聊天,说起那楚樱,语气十分向往,身为御前大臣,皇帝的新任亲属官,不仅貌端品正,还是个绝无仅有的痴情种,忠信伯爵夫人屡屡给他物色妻妾人选,楚樱坚决不首肯,还在皇帝面前请了圣旨,说娶妻自主,气得伯爵夫人病了大半月。 不过这一往情深,终究得付了流水。 瞧谢锦的态度和模样,已然渐渐接受了低嫁到佘家的事实。 两人好些日子没见,便一边观看击鞠赛一边说话,谢锦得知我带着俩妾室美人来出风头争彩头,虽说惊讶但也没奇怪,她晓得我常惊世骇俗的不按常理出牌,只十分不解的问我要做什么。 “在你们的观念里,人分三六九等,命运给的便是要受的。但我觉得人生三分天定,七分靠耕耘努力。她们大多数进世安府并非自愿,是屈于淫威胁迫,被玩弄之后就被丢弃,也是些可怜的人。我既然有能力,不如帮上一把,让她们脱离出来,真正找到自己的归属。她们有才华、有智谋,委实不该荒废一生。” 身后传来几声哽咽,我回头看见陈馥芳和廖静宜眼眶湿润,拿帕子擦了又擦。 “妆花了,要出丑的哦!”我戏谑道, 她们破涕而笑,廖静宜调侃道:“夫人,你该是天上派来渡人苦难的佛?” “得,你别给我顶高帽子,我还是喜欢当恶女,受夸几句,我还得装模作样,累不累?” 几人笑了。 谢锦看了眼陈馥芳,“你说她是六部朝官陈大人家的,我可是记得她。” 陈馥芳低下头,眼中露出愧色。 “嗯?”我疑惑, “七年前,我在女学上学,她是初来的,自幼聪明,才学也好,可每日上学喜欢打扮的花枝招展,又争强好胜,常与人计较闹事,还听不得规劝,被华老太君当着所有人面道她虚荣伪作,自以为是,自作聪明,将来不堪为世家宗妇。” 这话可谓相当诛心了,而且传出去,谁还敢娶她? 陈馥芳得多矫作才惹华夫子发那么大的火,也难怪陈馥芳在我面前骂华夫子为“老妪妾”。 俨然谢锦很不看好陈馥芳的品性,才会当着面直言。 其实我心中也有一丝的犹豫,但看她眼底灰败又绝望,失去了所有骄傲,又有不忍。 古来圣人,谁不会有过? “人恒能无过?知错善莫大焉,她也才二十三、四岁,余下的人生还长着,只要肯努力改变,造化肯定有的。我看过她的词画,真的很惊艳。” 谢锦摇摇头,表情分明说武周惊艳的女子何止她一个,何须在她身上浪费精力。但她没说出来,因为晓得我不会听劝。 看着玩了一场马上击鞠,胡靖和几个穿着黑红色骑马装的女郎来喊谢锦准备下一场击鞠。 瞧见我,胡婧眼皮儿一翻,“锦姐姐与她在一起做什么?没得被她带坏了!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以为嫁入豪门就可以为所欲为。脸皮厚的那叫一个结实,自己是个笑话,还敢四处招摇,诋毁德高望重的夫子们。” 第307章 奇怪的郝太夫人 谢锦本来不想说的,看了一眼满不在乎的我,尴尬的掩嘴咳了几声,“婧妹妹,观人不能看表面,别太刻薄。” “什么表面阴面?我看着她就觉得对我们一种极大的侮辱,凭她也配与我们一同入女学?” 说着,她生气的转身就走,也不理谢锦了。 “你别在意的同她计较,其实她挺可爱的,就是不经事。” 我呵呵一笑,“是不是像锦姐姐那时候一样?” 谢锦失笑,也没否认,同我告辞后,径直走进马场,接过伺女递来的缰绳。 鲜衣怒马的女子,在翻身上马的那一瞬,惊艳了场下众人,明丽的脸,飘逸的身姿,潇洒策马奔腾的样子……女子绽放最盛的年纪,简直美不胜收。 夏雨惊叹,“郡主好威风呀!” 那是,能让才华横溢的楚四公子钟情一生的人,怎生不优秀威风? “谢锦,加油!” “呀,进了,哈哈……谢锦,我爱你!太棒了!” …… 由于我情不自禁的兴奋呐喊,不少人朝我瞥来奇异的目光。 夏雨她们羞臊的连头都不敢抬。 然谢锦潇洒恣意的在场上驰骋进球两个后,不知何故冲来一个穿着葱倩色衣裳的姑娘拼死搏命一般拦在她面前,那击捶棒却也不是对着鞠球,而是往谢锦脸上挥的。 “小心!” “啊——” 随着尖叫起伏,那两个纤姿瘦弱的女子连人带马撞在一起跌下来。 当受惊的马嘶鸣高高抬起铁蹄踏下去时,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天老爷,那女郎没被踩碎,真是万幸了!” “谁家的姑娘啊?作孽哟!没踩碎,那腿也断了?” “我瞧着是忠信伯爵府带来的,好像青州怀仁安知州的宝贝女儿。” 人群异口同声的念了几遍“忠信伯爵府”,似乎了解了什么一样,纷纷“嘶”了几口气,摇头晃脑的叹息。 此时我脑子里猛然窜出一个人影来。 当初刚入盛京借住忠信伯爵府时见到那个对楚樱含情脉脉的安表妹,可不是一脸痴迷。而且姚子青好不容易进伯爵府当了良妾,却被人陷害,凄惨的沦落流放到农庄子里,又被拐卖到花楼里……其中多是这位安表妹的杰作。 这个安表妹真是疯魔了! 方才那一击一撞分明就是故意,可她偷鸡不成蚀把米,谢锦身手敏捷躲过马的踩踏,自己却遭殃。 “四表哥,呜呜……郡主她为什么……我的腿,好痛!” 我刚挤进去一点,便听见那表妹在同赶来的楚樱恶人先告状,还不忘卖弄可怜。 楚樱以往温文儒雅的脸黑沉沉的,安慰了几句后,一把将人抱起来,边吩咐小厮去找大夫。 留下的人围着谢锦问东问西,后来还是嘉南公主到场将人呵斥散开,才带着谢锦和谢家几位女郎离开。 “忠信伯爵府这位表姑娘是安知州的独女,忠信伯爵的亲外甥女,郡主这次怕是又不能善了。”廖静宜说道, 听她说的理所当然,我不禁恼火,“关她什么事?明明是那安表妹故意找茬碰上的,方才你没瞧见她挥着棒子往谢锦脸上劈吗?要不是谢锦闪的快,估计当场就毁容了。之后她又连连避开几次,是那安表妹横冲直撞不依不饶的纠缠才导致撞马摔下去。” 廖静宜摇头,“可如今受伤弱势的是安女郎。” 这是明摆着耍赖欺负人吗? 芳菲宴余下的游戏活动,我已经没多大兴致,带着夏雨她们一起回到碧纱亭,在里面吃了些东西,等待下午的彩头争霸赛。 郝太夫人也许年纪大了,没出去转,身边留着七八个婆子丫鬟伺候,见我视若罔闻的自顾自的吃了一会,她叫了个婆子把我请过去。 她桌案上的点心和果子与别的桌不一样,有雕花的枣泥糕、晶莹剔透的藕香糖、果醋酿萝卜……都是易消化的养生美味。 “想吃就吃,老婆子我一人也吃不完。”郝太夫人和蔼的笑说着,并将雕花枣泥糕往我面前推了过来。 我也不客气,拿了一块就往嘴里塞。 入口即化,枣香浓郁,简直好吃的不得了。 郝太夫人笑意更浓,命左右伺候的退后守着,然后不经意的说了一句,“听闻你前几天办了件大事!” “嗯?”我心头一跳,疑惑对上她一双精化的眼,“什么大事?” “御儿入府惹你了?”老太太贼精,将“御儿”两字咬得格外重了些。 此御儿非彼煜儿。 我装傻摇头,“没呢,他哪能惹我呀?” 郝太夫人也不往里深究,只问我一些关于在祁门县成长的事。虽然漫不经心的,但我晓得她是在试探。 比如祖父祖母如何,父母如何,哪处拜了高师,创作西游记的灵感来自哪里,西游楼的掌柜如何找上我,怎么给我分红银子……等等。 我通通以正常叙述,更是声讨了老肖掌柜笑面虎的冷血行径,当然也完全避开省略了周槐之。 可以说是滴水不漏。 郝太夫人微不可见的渐渐拧起眉头,好一会才突然转了话题,“有件事,老婆子一直觉得奇怪。” 我心头又一跳,傻傻的笑,“太夫人觉得我奇怪很正常,因为大家都这么想。” 她眼睛直直的盯着我,并不给我敷衍的机会,“你与煜儿成婚第三天,有人发现煜儿出现在惠县一户山间农庄中。” 什么? 季土司在惠县失踪,她是联想到了什么吗? “啊?”我张大嘴,“不会?是不是有人眼花瞧错了!” “荆南来的季土司与其夫人返回途中,突遇劫匪,土司夫人被擒走,季六郎和八郎追赶救人,而季土司却在他们离开不久后的半个时辰不到消失不见,所剩的护卫全被斩杀殆尽。” 我也算心理素质高的,但撒谎这种事做起来难免会有破绽,所以在连连吃了几个糕点后,喉咙不小心卡住,郝太夫人身边一头发花白的婆子给我倒了一杯茶。 这样哪里不像欲盖弥彰? 索性我喝水咽下点心后,直接道:“太夫人为什么同我说这个?您是怀疑我的夫君吗?您想表达什么?” 郝太夫人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只道:“孩子,老婆子我隐约猜到你和煜儿背后的人是谁了!” 我内心惊慌的一逼。 她要猜到了,是不是也想到皇帝老儿没打算让她的外孙太子周齐御继位?那她不是告诉她的女儿皇后了?而周槐之如今出门替皇后出门办事,是皇后故意为之? 越想越是不安。 可我还是得装作若无其事,“郝太夫人说什么?我听不懂呢!” 她慈蔼的脸微微笑着,却是安慰我道:“莫担心,此事没有其他人知晓,已经处理干净了。郝家是天子门臣,不敢唯我独尊。小丫头有机会替郝家说个情,老婆子我感激不尽。” 什……什么意思? 我云里雾里的被她绕晕了。 她帮周槐之瞒着,又这样说,是同意了皇帝老儿要废太子的事实? 可她不是皇后的亲娘吗?郝家不是皇后的娘家和后盾? 怎么可能…… 外出看热闹的太子妃领着一众夫人再度回到了碧纱亭。 我怕又当了太子妃的眼中钉,急忙起身要离开,郝太夫人依然笑道:“让你的哥哥、妹妹们也下场玩一玩,兴许也能得一两个彩头。太子那里我特意交待了,不会再寻你们麻烦的。” 我一时不晓得说什么,行了个礼道了声谢便回到自己座位上。 “太夫人同她聊了什么?如此高兴!”太子妃笑问, 郝太夫人对这个太子妃外孙媳妇似乎并不亲近,客气的笑容里总带着七分礼节三分疏离,“一些乡野趣事,听着蛮叫人向往的。” 太子妃好奇的朝我望过来,可我从她那双淡漠的眼睛里看到了傲慢和鄙视,还有一抹十分矛盾的嫉妒, “是吗?乡野能有什么趣事?挽着裤腿泥潭里摸鱼捉虾吗?唉,其它事倒能尝试的体会一下快乐,这……” 衣裳不整的有伤风化。 余下未尽的话大概就这意思。 好不容易熬到时间,各世家贵族献上的彩头在各个碧纱亭的前面摆上,成千上百件奇珍异宝叫人看的眼花缭乱,啧啧赞叹。 君子六艺和女子六艺有所不同,女子少了骑射武术,多了绣技。廖静宜和陈馥芳下场子选好了彩头,二人携手合作,一人写画,一人裁剪早准备的布料。 不时有嘲笑讽刺的声音传来。 “什么呀?她们是来当绣娘做裁缝制衣的吗??哈哈……笑死人了!” “谁家的?那个还蒙着纱,是不是丑的见不得人?” 众人猜测,一番打听询问后有人朝我看过来。 我慵懒无骨的歪倒在坐垫靠枕上,朝她们举了举杯。 “她是世安府的新妇?” “是。” “她带的能是什么人?” “瞧着那个没戴面纱的女子风姿绰约,仪态万千,也不像她娘家……啧,莫不是世安府里那些个……” 有人猜想到了。 不一会,人群中一阵喧哗。 “荒唐,太荒唐了!谁稀罕与她们比试争彩头?” …… 第308章 妾本倾城 那猜到的人将我私带妾室美人入芳菲宴的事传扬开不到半刻,廖静宜和陈馥芳比试的一角顷刻间空无一人。 可以说她们不用再比,彩头也非她们莫属了。 那彩头是一对鎏金碧玺猫眼宝石,极为珍稀罕见的宝物,非常漂亮,为国相郝府贡献,所以瞧上它的人特别多。 “郝太夫人、太子妃,她们怎可以上场?没得玷污了那上好绝佳的宝物!”有人不甘的来说理, 廖静宜她们尴尬的停下来,局促极了,犹豫着是不是要退场。 其实别人去辱骂置喙不算什么,因为在她们决定来之前就预料到了。可陈府的女郎拉帮结派的去羞辱陈馥芳,虽然我听不到,但看到陈馥芳耷拉下去的头,便可猜想到她姐妹们的话肯定非常不堪。 伤害你最深的永远是最亲近的人。 “那个梳了妇人髻的少妇是陈美人的嫂嫂?”我问满月, “想来不是。”满月仔细观察了一会,摇头道:“陈府就只有陈老爷在朝为官,而且品级不高。那个少妇俨然穿的是七品敕命服,所以她应是陈家嫁给司曹大人做填房的大女郎。” 我“嘿”了一声,“样子挺嚣张。” “陈美人自幼美名远播,三岁能写,五岁能诗,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又恃才傲物,所以遭姐妹嫉妒是人之常情。如今阴差阳错的,她毁了容且做了妾室,上场比斗也委实差了名正言顺,难免被奚落。” 我哼了哼起身,冷冷朝那几位义愤填膺的女郎瞥了几眼,大声道: “她们才学兼优,为何不可上场?而且芳菲宴也没写明已嫁或者妾室不可参与?” 走到纱亭护栏边,我又举起酒樽对廖静宜她们喊道:“生来富贵荣不宠,挣得芳名万世传。 要想搏就拿出恒心和坚定来,随便几句流言攻击就被打垮,那就乖乖的窝在后院一角等着老死荒废一生。” 众人神色惊奇莫明。 “她们是妾,夏氏,你如此抬举,视人伦规矩为何物?简直荒谬!” “她们又非自愿为妾,只因男人一时兴起,就要蹉跎荒废埋没一生?”我睨着那气鼓鼓的女郎冷笑,“那我祝愿女郎你莫要一失足成了人家妾室。不过这里来的贵女们也有上赶着到豪门权贵做妾做奴的,啧啧……女郎心气儿高,定是瞧不上,可若有那位高权重的瞧上你做妾,你嫁还是不嫁?若是上头划拉了姻缘配置,你嫁也是不嫁?” “你胡说八道!” “我句句诚恳,哪里胡说?我是衷心只愿你等将来嫁得好嫁得差,莫失了自己,可怜余生成个闺中不见天日的怨妇。愿你等有才便处处是舞台,闪耀光辉。” “……” 祝福的话是以退为进,谁又想拂了这美意? 廖静宜眸光闪出泪花,陈馥芳颤抖的抬起了头,一双眼在愤怒中化出一抹耀眼的灼灼光芒。 不多会儿,二人相视一笑,朝我的方向郑重又诚挚的行了个大礼,然后默不作声的重新回到案台,完成二人的作品。 “煜儿媳妇,她们准备的什么?”郝太夫人笑问, 今天她老人家帮我撑足了场面。 郝太夫人都开口了,旁人哪怕再不屑,也只能忍气吞声。 “母亲,您怎么能……” 郝二夫人领着其她几个准备说些什么,只是话还未开口,就被郝太夫人挥手打断了, “诶,一场宴会比试而已,上纲上线的做什么?” 我笑了笑,故作神秘的挑挑眉,“肯定会惊艳全场的,太夫人等着瞧!” “你真是让人匪夷所思,身边有两个妹妹,不让她们出风头崭露头角,却帮两个妾室显露风华。”太子妃问的语气平常,实则暗含嘲讽。 我笑笑,“女子嫁人是女人的第二人生,妹妹们还没开始,不用着急,而且她们相的是门当户对,所以也不用在此出风头。然廖静宜二人搏的是一丝希望和难得的重生,当须尽力显露。” “……” 纱亭中陷入一阵静默中,她们却不是理解,而是更加疑惑的莫名其妙。 “嘁,一堆歪门邪道的破道理。下回再办宴席,可得明文规定一番,不然又跑出些个无知疯妇,坏了所有人的兴致。”有人道, 我不予辩驳,只喝着小酒,吃着点心与一旁李君梅谈笑风生。 过去两刻钟后,陈馥芳的画作衣裳做好了。衣裳布料足有三丈,铺陈开占地十来个平方,烟波浩渺的山水连绵起伏、气势磅礴。 开始不屑的有一些人不由自主的发出叹声,但终是没有说出来。直到陈馥芳执起腕粗的狼毫笔在偌大的裙摆上挥洒写了一首名诗—— 《念奴娇》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崩云,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间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初初没人意会过来,卫良衡受了我的意思去帮忙助势,带着几个同窗过去只稍稍瞟了一两眼,瞬间失态的惊呼。 “绝,太绝了!好字,好词!好!” 不消一会儿,鸿蒙学院的学子们一拥而上,把那首苏轼的千古绝句大声朗读出来,引起一阵阵轰动。 “敢问这诗是女郎所著。” 陈馥芳摇头,“借用一位文人的。” “谁?哪个?” “不可说。” 说完,她执笔写下落款,诗著:无名氏。 然他们却是不信,不知几番议论后把目光全转向了我,以为是我故弄玄虚。 我不得不严肃的摇头否认,”别盯着我看,真不是我。” 那次借李白的诗是被逼无奈,这次怎么也不能欺世盗名的借苏轼的,反正无从考证,你们爱猜便猜! 一旁的廖静宜飞针走线,神情专注、心无旁骛,因为在世安府练过无数次,所以裁剪收线的动作十分利落潇洒。 她是廖家不受待见的庶女,字认不得多少个,也没学过琴棋书画,唯有绣活拿得出手一些。 这段日子,她一双手几乎全是针眼,夜里也没休息多少,眼睛下方若不是打了粉,黑影很明显。 没有谁能随随便便的成功,什么机遇、什么幸运,都得自己努力了,方能让人看得到,才能从别人那里得到机遇和幸运。 时间一点点过去,随着陈馥芳诗画收尾,几乎所有人都在关注着。 微凉的天气,我看见廖静宜额头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习习的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婀娜的在她脸上撩动着。 极致的黑衬托出晶莹剔透的白……加上她认真的神态,简直美不胜收! 有些个春心萌动的少年不禁看的呆了。 我想若是陈馥芳没有毁容,估计会更加惊艳,但她缺的不是容貌,而是一份自信。 “哗”的一声,不知不觉中,廖静宜将衣裳做好了,与陈馥芳二人抖开,衬挂在一个木施架上。 “逶迤江山,如诗如画,霓裳虹绣,仙逸飘飘。” “这衣裳怕是一般人也穿不出,气势真是恢宏。” “唉,不过可惜了!” “可惜什么?才便是才,与她身份有何干系?自古怀才不遇的能人异士比比皆是。” 我听到卫良衡振振有词的反怼那些个摇头惋惜的人。 看着出来的成品,我胸口绷着的弦终于松了。 我这样惊世骇俗的帮她们撑腰做保,可是赌了我的人格出去。若是失败,肯定得被人贻笑大方,将来再要出头,可就没这般能出其不意的。 “太夫人觉得如何?”太子妃突然问, 郝太夫人笑意慈蔼,“不错。标新立异,以诗画作衣裳,令人眼前一亮。” 太子妃失笑般的摇头,“本宫却不以为如何,那不过是一件衣裳,一品绣、绣江坊……各家都拿得出上好的成衣绣品来,唯有那首无名氏的诗倒是惊艳。” 说着,她目光视线又转向我,“夏氏你也太小题大做了,不过也不怪你,生长在边境苦地,也没见识过什么,拿来秀一场,不妨逗大家一乐。” 亭中发出几声哄笑。 她在嘲讽我是个村姑,拿根韭菜就在这装葱卖蒜。 我淡然的走上前一步施礼,带着歉意道:“实在是太夫人盛情相邀的太突然,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民妇实在来不及多做准备,不然像各家贵女公子们早早就练习,也能更加完美呈现。如今玷污了太子妃您的眼,民妇深感歉意。” 芳菲宴年年都会办,所以各世家快成年及笈的公子贵女们从小就刻苦勤奋的学习,来宴会上一展才艺,以求觅得好妻、嫁得好夫,兴旺门庭。 他们准备了十几年,与我这才准备一个月的才艺比斗,脸呢? 胡婧比完了击鞠,便随同太子妃身后坐到亭中,期间一直窃窃私语的同太子妃说我的坏话。 因为从她朝我看过来的眼神,我就晓得。 先前她只是悄声说,这会子忍不住开口冲我怒道:“你少弯弯绕绕的说这些,一张伶牙利嘴以为能唬弄所有人吗?” 似乎在她眼里,我连头发丝都是错的。 她是太子妃一母同胞的妹妹,两人相差十来岁,是大学士府中大房的幼女。 第309章 突围 我没理她,而是转身朝宝月道:“宝月,这天光太亮,你去将那黑布拿来,让满月吊在绣球上垂下来遮一遮,好叫她们瞧一瞧与众不同。唉,再卖弄玄虚,只怕她们要一人一口唾沫喷死我。” “……” “你……”胡婧恼极,“你是在影射我们在欺负你?” “我没说啊!”我无辜摊手, 小姑娘更气了,“哼,我倒要瞧瞧你这红漆马桶里面装的什么屎。” 满月从宝月手中捧着的布包接过一头,脚尖一点就凌空掠了出去,在场中的大绣球上来回数几十下的跳跃,约莫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围成了一个偌大的黑幕,中间隔绝了光线,里头黑漆漆的。 在众人的交头接耳的议论纷纷中,陈馥芳和廖静宜领着几个丫鬟将衣裳移进黑幕中,然后高挂在绣球顶上展开…… “哗——” “看哪,它会发光!” 为了遮蔽光线,黑幕只留了一个方向的开口,且还很窄,所以只有正对这边的纱亭能隐约瞧见。 听到惊艳的高呼声,其它方向的人全往这边涌来,几乎围的水泄不通。 若说先前的画气势宏大,而此时可谓是仙境一般缥缈神韵。 莹莹的绿光或深或浅幻化出虚无的雾在层峦叠起、连绵不绝的山峰间涌动,在水流、湖泊、瀑布上流淌,在衣裳左上肩有朝曦隐隐而出,流泄点点碎碎的金色,洒向绮丽山河…… “这黑幕也不能完全遮住光,所以这衣裳非得晚上才能展现出更完美的效果。若是有人能穿上舞一曲,那绝美肯定能惊艳四座。廖静宜在衣裳裁剪设计上做了巧妙的细节处理,无论哪个角度,哪怕一片袖子、一截裙摆都能呈现出画的流动感。” 我一说完,方才笑话我是土包子的几人呆呆的张了张嘴,连太子妃眼角都抽搐了几下。 许是太过张扬,没多久郝太夫人命人将衣裳收了起来,遣散了众位,也毫无悬念的把那对碧玺猫眼宝石给了陈馥芳二人。 今儿陈馥芳和廖静宜的名声肯定会大涨。 俗话说要适可而止,收完彩头,我让她二人先去山庄外的马车上等着,并将衣裳双手奉给了郝太夫人充作接下来的彩头。 因为各家摆彩头明着是献出来当噱头,其实是心照不宣的为自家挑选主母媳妇儿和佳婿用的。 郝太夫人不假辞色的收了,才叫其他人继续比试抢彩头。夏晴、夏雨在芸芸众贵女中不甚出色,所以空手而归。 “你到底如何想的?”李君梅诧异极了,“费尽心思只为几个妾室出头,你自己出丑也就罢了,却让两个待嫁的妹妹当绿叶衬托。妾室惊艳全场,可是要同你争宠夺爱的!?” “他真爱你,别人夺不走,他不爱你,谁都可以。” 李君梅无语一会,“要是他真被夺走了呢?” “我还是我啊,又没失去什么!” 她看我像怪胎。 不多久,庆王妃朝李君梅招手,将她叫了过去唠嗑,大概她们也很好奇想从她嘴里套出我的真实目的和想法。 正此时赤十悄然递了消息来,说夏半知被季明悦给哄骗到了山庄庭院。我不动声色的借口两个妹妹肚腹不适提前离开宴会,还未走出纱亭,听得有人嗤道:“本就不该来,一个怪胎祸害,到哪都搅得鸡犬不宁。” 我回头一笑,“你是那鸡还是犬?” 气得那夫人捂着胸口差点没有当场吐血翻白眼倒下去。 我带着夏雨几人跟着满月,一路沿着赤十画的暗号标记找到了夏半知。 诚然我心不够黑,但此刻我真想当即剐了季明悦。 房里点了迷香,夏半知昏睡在床,而旁边却是八公主周怡霖,穿着一袭丫鬟服饰。 这可不就是先前同季明悦说笑的蒙面丫鬟吗?开始我还奇怪季明悦何时学会礼待下人了,原来是她! 周怡霖是和亲公主,已经选好了日子,明年开春殿试之前就会乘着凤鸾仪驾远走他乡,夏半知若与她有染,后果简直…… 可别以为能尚公主,成就一段“良缘”。 那些都是电视剧编的,实际上破坏两国邦交、毁坏公主清白,按国法是要被杖杀,且废子孙根事小,若诛灭三族就全玩完。 今天要不是廖静宜提醒让我吩咐赤十悄然跟着,出事之后即便有周槐之、有金夫子、华夫子为我求情,我也无力回天。 “夫人,八公主的事可大可小,现在怎么办?”满月忧心道, 路上有下人看见我们往这边来的,而且季明悦安排妥了,肯定已经带着人往这赶来。 人生地不熟,没地方逃,也没地方躲。 我正在火头上,一时也想不出来对策,宝月却是不慌不忙的淡然建议道:“不如藏一人。” 我疑惑的歪头看她,她笑了笑,附头在我耳边说话。 听完,我忍俊不禁,心想不显山露水的宝月比起满月、细月可是促狭诡计多了,难怪孔嬷嬷把她藏起来做底牌。 此地不宜久留,满月和宝月一人扛一个悄然从后窗跳出去,我带着夏雨她们避着人转了几个弯到山庄一处凉亭下坐着。 等了不到几分钟,宝月带着半醒的夏半知走过来,夏雨紧张害怕的急忙过去扶他来坐下。 “哥哥,好些了?” “嗯!”声音细弱蚊蝇,不知是羞的还是愧疚。 我没开口问他为何会被季明悦骗来。 他初到盛京被富贵迷了眼,让季明悦勾引的失去过心性,所以也算是他的曾经和过去。 “我……妹妹,我……她说要归还我曾经给她的玉佩,所以……” 我回忆了下,说道:“娘给你的?” “嗯。” 娘传给他的玉佩,是她被流放到边境之前从秦家戴出来的,是一个玲珑锁。在贵族圈不是个上好的物件,但对于我们这种小门户来说,能值当几十两是极为名贵了,而且娘给了他是将来送媳妇的。 se欲熏心的的家伙,真是不知分寸。 八字没一撇就将东西送人?糊涂! 一想到要替他去同常伯母说情讨邵馨做嫂子,我就觉得臊的慌。要把最好的朋友配给朝三暮四的男人,拿刀架我脖子上,我也干不出来。 看我沉下脸,夏半知神色一慌,立即结结巴巴的解释道:“不……妹妹,你想错了。玉佩不是我给的,是她……是她从我身上扯去的。 当时我虽有一些异想天开的想法想借势一步登天,但我也明白是不可能的。而且季女郎存心戏弄,我又怎不会没有察觉?” 他的脸越说越红,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在西游楼她那次用……用药陷害我去侮辱一个清白良家女子,以胁迫我将来为她办事,我侥幸察觉逃回,却不小心遗失了娘给我的玉佩,所以……所以我一直想讨回来,哪成被她一次又一次捉弄陷害。” 我愕了下,脑子像在放幻灯片似的。 想起他枯瘦如柴的样子在西游楼里做事,想起他夜里闷声不吭的归来,翠花去照顾他,想起他隐忍不说去比诗斗武…… 原来是我忽略了关键,误会他了? “当初去云梦湖上的万国庆宴,是她用玉佩威胁你去的?” 他头垂的更低了,“是。” “哥哥,你好糊涂,你怎么不早说?那次差点将姐姐赌出去!” 他默了一会儿,“妹妹们不要同娘说,我、我怕她伤心。” 夏雨叹了一声,终是没有再说。 我心中却盈满了愧疚,那时不理解他,还将他贬的一文不值、骂的狗血喷头…… 可梗在喉咙里的那句对不起,我实在没勇气说出来。 满月安置完八公主汇合,告诉我那捉jian的人之中,不仅有季明悦,而且太子妃也来了,带着洋洋洒洒的一群人。 “想来这事虽是季明悦实施,但其实是太子和太子妃主谋的。”满月道, “太子妃?” “是,不仅是郝府的几位夫人,连学士府、镇国将军府、云麾将军府的人都请动了。” 这么大阵仗? 真是越想越后怕。 太子恼恨我,情有可原,太子妃也参与进来,难不成她以为毁了我、灭了夏家,她就能取而代之? 我心中泛起一阵嘲讽冷笑。 这时的我压根就没想到另一个方面和角度,所以之后受的那些情殇和苦难,我差点就信了。 当然,这是后话。 捉jian没捉到,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几番查找,找来了凉亭。 看见我们一家兄妹在赏景说话,季明悦不待其他人过来,先一步冲上前,扭曲着脸大声问道:“夏颖,你将八公主藏到哪里去了?” “什么八公主?季明悦,你怎么像条疯狗,逮人就咬?” “你……”季明悦扬起手想打我,却是害怕满月的武力值,手在半空顿了一下又用力的甩袖落下去,“哼,你休要狡辩!八公主今日乔装随我来芳菲宴,方才她想要如厕方便,遂到了这地方来。庄子里好些婢子和侍从都瞧见了你哥哥夏半知尾随在她身后,图谋不轨的。” 夏半知看见常伯母,心虚的耷拉下脑袋,这模样分明是见长辈的忐忑踟蹰,可在旁人眼里就不是了。 唉,没办法,最是痴情傻儿女! 第310章 针对 我无奈的在心中叹了声,还是打起十二精力应对。 “你说哪个是八公主?我兄长一时贪慕这山庄里的秋霞枫叶落红景,在这后园子里迷了路,确实找了个丫鬟带路,方才我来时正好遇见兄长,瞧他心往神怡的,便找了这处坐着赏一赏。” 季明悦得逞的笑了,“八公主穿的就是一袭粉色蝶衣的丫鬟服饰,脸上还戴着同色面纱。” “那是八公主吗?”我懊恼的捶了下手掌,“早晓得不让她走,我与她叙叙旧才好。” 季明悦冷嗤,“嘁,叙旧?嘿,八公主可是恨不得宰了你!” 太子妃已经领着人走到面前,气势汹汹的,“夏氏,八公主人呢?还不从实招来!八公主是金枝玉叶,若是有半点损伤,你们全家砍十次脑袋也不够抵罪。” 几乎在她站定在我面前那一瞬间,那股熟悉的香味十分浓郁又激烈的再度闯入鼻腔内。 是她么? 可我来不及细想,正要摇头否认,季明悦忽而转到夏半知跟前,指着他鼻头骂,“听闻你中了进士,嘿,像你这种无耻之徒怎堪为天下学子表率?” “你说什么?”夏雨恼羞的挺身而出, 夏半知急忙将她护到身后,“季女郎,你我无冤无仇,何必一次次苦苦相逼陷害?” “像尔等破落寒门里出来的人渣杂碎,人人得而诛之。” “啪——”我扬手给了她一巴掌, 季明悦当场倒地,捂着青肿的脸爬起来又要与我拼命。满月只上前一步抬臂用肩膀一顶,又将她推了出去。 可谁也没为她说一句什么。 季明悦愤恨的扫了一圈,阴森发凉的冷笑,“虎落平阳被犬欺,我季明悦认栽!嘿,夏颖,你以为打我几巴掌,就能抹去你兄长为了富贵名利,蝇营狗苟、寡廉鲜耻勾引我的事? 如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借着你的势进入芳菲宴来猎艳,却不知天高地厚的盯上八公主,他以为只要俘获了八公主就能成为驸马吗?哈哈……狗改不了吃屎的烂东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 她是下地狱也要拉着我们一家当垫背啊! 从头至尾,我不曾得罪她,唯有与周槐之的事。如此狠毒的女子,幸亏家族倾覆了,不然真是一大祸患。 她的话音未落,众人的目光变得鄙夷轻视起来,连常伯母也恨恨的,大概是想起了邵馨被他毁容的事。 对于一个刚中了进士,半只脚踏入官场的寒门新秀来说,季明悦的诋毁无疑是致命一击,而且还百口莫辩。当初万国庆宴的事,可谓是闹得不小。 我沉了沉气息,让自个儿冷静些后,干脆破釜沉舟的说道: “季明悦,我兄长是如何被你算计拿捏的,你心知肚明,我劝你最好是将东西交出来。 我兄长若是真想蝇营狗苟,当初就该利用我攀附云麾将军府。常将军发印请帖收我为义子的事,想来有不少人都是清楚的。可我兄长心中有愧,迷途知返后不惜自毁前程去揭露事实。 而你季明悦算个什么东西,值得我兄长攀附勾引?阴险毒辣、张扬跋扈的烂臭女人,除却季氏在荆南的盘踞势力,你有什么可嚣张的?瞧瞧你现在的光景,像是人人避忌的过街老鼠,即便哪天被谁踩死了,谁会替你说半句话?” “夏——颖!”季明悦癫狂了,尖叫声差点没将我耳膜震破, 看着她握住拳头,咬牙切齿又不敢还手的样子,我笑的更加讽刺。 “夏氏,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太子妃显然已经不悦。 我摊开手,“太子妃,定别人罪之前也得拿人捉脏?我和兄长、妹妹们都在这里,请问我要将八公主藏去哪?再者,我藏她做什么呢?” 谢锦不晓得同嘉南公主说了什么,嘉南公主冷冷道:“太子妃若实在担心八公主,不如立即安排搜查。被人牵着鼻子走,跑一趟空,徒惹笑话。” 说完,她甚感无趣的甩袖转身离开,还有好些夫人女郎也随同一起走了。 谢锦回头朝我眨眼,示意只能帮到此了。我回以一笑,表示感谢。 太子妃俨然不想善罢甘休,将季明悦带到一旁质问了一会儿,许是得知她将八公主迷晕,人肯定藏不住,命一众下属四处仔细找找。 趁着时间,我拉住常伯母坐下闲聊唠唠嗑,夏半知越加局促,站在旁边,脸都不敢往我这边瞧。 “伯母,常怀宁何时订亲办婚礼?我能不能讨杯喜酒喝?” 常伯母别扭,几次要挣开我的手,我发挥了最大程度的不要脸,紧紧挨着她。 为了自家哥哥将来得婚姻幸福,豁出去了! 常伯母叹了一口气,“小颖,咱们还是不要往来了。世安府的人,我实在没办法接受的了。邵馨那次被殃及毁了容貌,我们也恼的,但她却比以往豁达开朗了,祸兮福所倚,觉得你们也不是故意,想着要罢了,但后来你出其不意的嫁到世安府,这……” 她的妹妹、邵馨的母亲说到底是那位害死的。 “我是真心喜欢你这个孩子,可实在想不明白呀,你为何选了世安府?我曾想你是不是被胁迫了,便同常怀宁商量着私下里如何帮一帮你,然事实看来,你过得甚是如意美满,哪有半点的不情愿和被迫呢?” 我一时语塞,不晓得如何解释。 看样子要娶回邵馨做嫂子,周槐之横亘在中间是个大麻烦。外面可是传他觊觎过邵馨和她母亲,将来我和她真成了姑嫂,乱七八糟的流言得传的多离谱。 不过慢慢来,维系缓和了关系,将来真相总有水露石出的一天。因为从皇帝老儿和周槐之最近的动作,第六感告诉我,万事筹备中,只等东风过。 太子妃在另一边吩咐找人,安排一番后,转头过来看见我和常伯母亲密,凝眉思索了一会儿,朝我们走来。 “常夫人待夏氏倒是与众不同,听闻云麾将军府与世安府有很深的过节不是?” 常伯母从我手心中抽回手,从容道:“相处了那些日子,总是有感情的。” “这感情能越过积怨的仇恨?”太子妃挑眉,“常夫人果然是大度的人呢!原还只是猜想,果真百闻不如一见,本宫甚是佩服。” 旁人都能听出来是讽刺,不过倒没笑,只是眼神中露着深深的狐疑和探寻。 云麾将军府与世安府、安阳伯爵府的过节众所周知,几乎是水火不容的地步。 太子妃虽然相貌平平,但那双眼却生的厉害。明明只是淡然含笑的瞧着你,却又似深不见底的古潭叫人琢磨不透。 “本宫曾听闻夫人被夏氏欺骗之前,有意收为义子,后来昭然若揭时,夫人也还想让常少爷娶了她。本宫和诸位夫人都不甚明白,常夫人可是有什么事让她……” 余下未尽的话意思是:有什么事让我抓住了把柄,威胁常伯母与我交好。 欺骗、昭然若揭……每一个字对我都透露出深深的敌意。 我凝视着太子妃的眉眼,那种女人间的超感官知觉越发明显。 索性我不再说话招她针对,不想常伯母感叹一声后,为我解了围“这孩子是个赤诚忠义的,只要是真心接触过的,无一不会为她牵动。金夫子、华老太君、刘夫子……嘿,加上我也割舍不下她。这孩子到底年纪小,行事莽撞冲动,总愿她能迷途知返过得顺遂些。” 太子妃黑亮的眼珠子转了转,朝我看过来笑道:“真是难得的信任和维护呀!”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这句话另含深意,好像在阴谋算计什么似的,心中没由来的升起一股不安,却又无法追溯来源。 过去一刻多钟后,八公主在一处偏角旮瘩里的房间地板上被找到,受了凉醒来后,脑袋沉沉的不时打喷嚏。 一阵忙碌安置,随侍的宫女搬了绣凳在床边,太子妃坐下后当着众人的面问及八公主发生了什么事,她迷糊的只回答最后是同季明悦在一起,并未看见过我们。 太子妃已然没有办法陷害,索性又继续问她为何要乔装出宫来芳菲宴,八公主支支吾吾遮掩半天,我们和一行尾随来的夫人便避嫌的出门去走远些。 只是没走多远,那房里传来太子妃一声厉喝,“糊涂,荒谬!” 其中有个夫人猜测道:“莫不是八公主不愿意和亲,想委身哪个公子正好名正言顺的推拒了?我原曾想是八公主思慕已久的那位翰林府中林二公子,不想季明悦竟是直接带着我们来找这名声破财的夏家麻烦,啧啧,真是跌破眼睛!” “林二公子确实是个德才兼备的好儿郎,八公主若真算计了去,翰林大人只怕会气疯去。” 驸马不可参政为官,这是国法铁律,因此并非所有贵胄子弟愿意给皇家当女婿。像镇军将军府那样的拿子孙命拼搏出功名,有哪个家族能比肩舍得? 不多会,只听见八公主怒火冲天的尖叫一声“季明悦”,后头房间里吵闹起来。 大概八公主反应过来自己给季明悦当了棋子利用。 今天真如愿勾搭上心上人,过程麻烦些,但结局不会差。可若被夏半知玷污了,毁了名声,又低嫁不得,余生怕是要青灯古佛相伴了。 第311章 彻底清理 芳菲宴已然没什么看头,但常伯母还要回去瞧未来的媳妇,虽不晓得是哪家的女郎,但应该定亲嫁娶的日子也不远了。 临别时,我再三斟酌,还是选择当了一回小人,对常伯母说道:“伯母,听闻惠县的赵家公子又来求亲了,我十分意外伯母你们还与他们来往。” 常伯母摇摇头,“你既然晓得担心邵馨,为她计较,为何你自己选择的糊里糊涂?” 我僵了一瞬,“伯母,也许有一天您会明白的。” 她顿了顿,无奈的拍拍我的手,望向那边人声鼎沸的热闹,“邵馨要嫁什么样的人家,什么样的人家会让她当主母或者做妾?你瞧瞧,有哪一个合适?赵家当初是被胁迫,如今诚心来求娶,也许是最好的选择了。” 这种妄自菲薄,自贱自省的委曲求全,几乎是这个时代所有女人的表现。便是天之娇女的谢锦,或者是八公主周怡霖也都逃不过。 可我不想我的朋友沦落成又一个悲剧, “伯母,那个赵夫人十分厉害刻薄呢!我见过两次,感觉十分不好。” 常伯母睁大了眼看我一会,松开我,“抛开世安府那位阴司做下的龌龊事,对于邵馨来说,赵家委实算得上良配了。走,你以后就莫要与我们交往了。我这心啊,看见你就想到那位,撕裂的成一片一片似的。每一次都不忍,都难受。” “伯母……” 常伯母带着左右婆子和丫鬟头也不回的走了。 “姐姐!” 夏雨难过的看了眼一直闷声不吭低落的夏半知,悄悄扯了下我的袖子。 我呼出一口气,“哥哥莫心急,只要你是真心实意,肯恒心的守护等待,妹妹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不用,妹妹不要强人所难!”夏半知脸色血红, 我笑了笑,仰头挺胸的抬步走到前面,“走,任务完成了!” 出了山庄,廖静宜她们在马车中等了有一个多时辰,不同于刚得到彩头时的激动和兴奋,两人有些闷闷不乐。 前头夏半知、夏雨他们坐的马车已经启动,为保半途不再出什么岔子,我们的马车紧随其后,直接送他们到家再回世安府。 “夫人要不要躺一躺?” 廖静宜让出些位置,与陈馥芳紧紧挤到小小的一角。 “不用,我靠角边上坐着就行。”我挪了个舒服的姿势,慵懒无骨的葛优躺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眼皮看她们,“怎的?后悔让我带你们出来献丑了?” “不,不是。”廖静宜答的飞快,余光看了下旁边的,道:“我们在马车等候的时间,那陈夫人带着她两个妹妹找来。” 陈家人在宴会上辱骂奚落还不够,私下里又来干什么? “说什么了?” “陈夫人有意想送两个妹妹其中一个入东宫,哪怕不是侧妃,是个良妾也成。” 我一愣,笑了,“送啊,两个一起送最好,将来有照应。” 廖静宜愕住,好一会才叹道:“夫人别挖苦了。陈夫人是芳妹妹的亲娘,未到世安府之前,那是千娇万宠的才女,这截然的转变,任谁也不好受。陈夫人冷冰冰的让她老老实实待在世安府,别给她们惹闲话,坏了陈家的前途,还拿孝道一遍遍压她,我听着都不好受。幼时我姨娘虽不受宠,但待我和兄长是真心疼爱的。” 我扫了一眼泪水模糊的陈馥芳,闭上眼嗤道:“别人不疼不爱,就自己疼自己呗!每次要死要活的,谁瞧着都晦气。你若软弱下去,她们欺压的你更狠,要是坚强打开一片天地,指不定有她们再需要你的一天。” 车厢静默了好一会,廖静宜笑起来,“夫人说得对。” 回到世安府天已经黑了,进了大门绕过影壁发现还有不少人来瞧。都是各院各房美人打发丫鬟们、甚至是美人们自个儿亲自来看我带妾室出门参加宴会后的效果。 廖静宜有说有笑的,陈馥芳虽然心情没那般好,但比之前回来时好多了,*婆子小声询问了几声后,露出一番喜极而泣的激动样子。 “姑娘,咱不用绝望了。好,太好了!”*婆子抹了一把辛酸泪,又叹道:“唉,一失足成千古恨,若不是当年华老太君的一番斥骂,姑娘也不会一落千丈,从人人夸羡沦落到无人问津,被老爷夫人安排进了世安府等个虚假的盼头。如今啦,惟愿好好活着才是,待有了好人家,将来日子总能比这里好些。” 这活着的指望和期盼除了嫁人还是嫁人,也不想想就算再如何才名在外,这转手的妾还能到别人家风光不成? 不过人生有盼头就好。 陈馥芳身边还有两三个忠心的,而廖静宜自从投靠我,伺候她的几个丫鬟被胡美人给收拾走了,孤零零的却异常坚忍,像她这种野草一般的韧性和生命力,实在令人佩服。 到了分开的院廊,二人朝我正正经经的行了礼,“夫人早些休息,明儿再给您请安叨扰。” “嗯,今天表现不错,辛苦了!” “谢夫人成全。” 看了一眼那边蠢蠢欲动迫不及待打探消息的一群女人,我领着满月她们转去了朝曦院的游廊。 “廖姐姐,她当真给你找着下家了?” 刚走远不到三丈来远,身后便响起叽叽喳喳的一片,廖静宜她们被围住了。 “……” “陈姐姐应该是没有?都这般模样也能有公子瞧得上?” “你们都错了,今儿她才是惊艳全场的。” 听廖静宜一说,场面突然安静了一下。 大概是不敢置信。 “真的,真的?姐姐们快快同我们说一说那芳菲宴是如何,全盛京的名门贵女公子都去了呢,必定是华美至极的盛宴。” “行了,我们累了一天乏的很,说不上劲。” “嘁,不会是假的?听她们吹牛呢!” …… 走出去很远,声音还能听得见。到了朝曦院以为能清净,翠花兴冲冲的迎上来问东问西。 “芳菲宴不是晚上还有灯谜会吗?姑娘怎的这么早回来了?” “没什么意思就回了呗!” 满月替我脱了外裳,立即安排人准备晚膳和沐浴的热水。 翠花惊讶,“芳菲宴会没意思吗?姑娘你莫不是惹了祸逃回来的?” 满月吩咐完宝月和其她几个丫鬟,听到翠花的话,“噗嗤”一声笑了,“还是翠花了解夫人呢!” “真闯祸了?” “瞧把你吓的!”我朝翠花翻了个白眼, 外间宝月默默的同下面几个三等丫鬟一起去做事,我将她唤住,“以后你同满月一样。” 宝月应了声“是”,一屋子的丫鬟都露出惊讶,唯独她表情不变,从容而淡定的道:“别磨蹭了,都随我来。” 等宝月带着人出去,翠花努嘴道,“姑娘,你这是要彻底弃了细月么?她也没犯大错,用得着如此?奴婢当初可是更过分呢,你也耐心的待奴婢、教奴婢。” “难得你有自知之明。” “姑娘,奴婢是说正经的,不开玩笑。” 最喜欢逗得她拍胸跺脚,有趣的很。不过太深的道理还是不要同她较真讨论。 用过膳,浴房一切都备置妥当,我移步到隔壁的洗浴房。 其实房间里也有浴桶什么的,但一般是不用的,这时的水比较费力,洗澡后的水还有别的用途,可房间里一则不方便,二则水湿潮重不益养生。 刚走到门口,面前噗通跪来一个纤瘦的身影。 “细月,你做什么?”满月伸手去扶, 细月倔强的推开她,朝我狠狠磕了几个头,“夫人,奴婢知错了。” 翠花看我一眼,正要去扶,我扭头抬脚就进了浴房,“她的歉意,我受用不起。” 细月哭了,很是伤心,却没有再磕头认错,只是跪着。满月有些不忍,宝月直接吩咐几个丫鬟,“将她送出去,莫扰了夫人。以后没有夫人的命令,不要放她入朝曦院。” “不用劳驾,我自己走。” 细月梗着脖子离开。 带着两个才貌双全的妾室去芳菲宴炫耀了一通,不晓得是何故,皇上、皇后要指婚的两名贵妾女郎迟迟没有消息,我想应该是误打误撞的让她们自惭形秽的望而却步了。 可如此简单就解决了的事,为什么周槐之会苦恼阴郁的纠结许久?有一瞬,我觉得让他心情低落的事并非是纳妾,而是别的什么难事。 周槐之在我心中,是个超脱的人,能忍人之不能忍,能苦人之不能苦,他的韧性和豁达,是我见过的人里面最好的,所以当他露出为难和不安时,我情不自禁的也会忐忑起来。 即便忐忑,但我还是选择相信他。 接连几日的排斥和无视,在第四天的时候,在细月同承露院几个婆子丫鬟聊了些话题后,便气势冲冲的去宝月房里闹了,也是当天夜里宝月房中失窃丢了东西。 当然,我得做做样子,大肆的在府里查找窃贼。贼虽然没找到,但借着由头彻底将世安府翻了个底朝天,将皇后和太子埋的一干细作通通发卖打发了。 只要是私下办事的,手上肯定有不清不楚的财物,而且满月她们早就摸清了府里的人,真真是一抓一个准。 不过这次人数众多,扔出去的人没有像梅娘子的侄儿一般被断舌头砍手脚,因为他们是皇后太子的人。 第312章 威胁 白日里一整天,我都在朝曦院没出去,但能隐隐听到府门那边传来鬼哭狼嚎的喊冤叫屈声。 一时间,世安府里的众美人、丫鬟下人们噤若寒蝉,人人自危。 连翠花也担忧说,“姑娘,他们私底下说你是恶妇小人呢,你要不要、要不要收敛一点?宅门里的主母主妇忌恩怨不明,否则何以以德服人、收拢人心?” 我也没说话,手里捧着一个小型机械投石臂左右翻了翻,又用团成球的纸试了下射程,很不理想。倒是一旁的满月嗤了她,“翠花,你是遇到夫人,换作哪个主母被你一次次调教,非得让你一天吃一顿鞭子!” 翠花吐了吐舌头,没再继续说。 按理说皇后他们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就不在意府里插进来的细作是否留下,所以我这一番大动作虽然过分,但也不会触怒皇后她们的底线。偏夜里太子又从暗道跑来世安府,怒发冲天的拿了廖静宜开刀,将其脱光了衣裳吊在院外的树杈子上抽打。 华灯初上,满月夹裹着一股冷风撩帘门进屋禀告时,我与周槐之正在书房里煮茶说话。 “他这混蛋王八羔子,贱格卑鄙的坏球,竟拿女人作乐泄愤!”我当即摔了茶盏起身要去救廖静宜, 周槐之一脸懒散的拉住我,“别去了。” “他要是发疯将廖静宜打死了怎么办?” 周槐之目光柔和的望着我看了一会,“其实我一直不赞同你插手她们的事,虽然她们并非百分百自愿,但多少也都是自己选择的,所以必须承受可怜的余生也是她们咎由自取。” “人少哪个不犯错,难道女人犯一次错就要毁一辈子吗?难道只有浪子回头金不换?女人就不行?” 他拉我到怀里坐下,勾唇笑着,这样不紧不慢的委实让我急躁又窝火。 逗趣还是戏谑?或是看不起? “我晓得你对我已经够放任和纵容了,可我的观念远远不止于此。在这时代,女人的格局虽限制了,但并非嫁仁得仁,嫁渣便祸及一生不可翻身。生而为人,还能比谁短缺差了什么?” “激动什么?我又没反对。”他挑了挑眉尾,露出些期待的表情,瞬间就将我的火气压下去,“你当真能将她们从深渊里救赎出去?” “试一试,总比看着她们一个一个在无力的守望中绝望自杀强。” 他抬起手捏了捏我鼻子,“真是个执拗的傻女人。” 我努努嘴,正要挣开他准备去救廖静宜,只听他转头对满月吩咐道:“你去承露院跑一趟,同那位“公子”讲,说夫人不适,请他来朝曦院瞧一瞧。” 我愕了一瞬, 请太子过来? 看着他气定神闲的,心下立即相信他有旁的好主意,情不自禁的抱着他亲了一口,“谢谢夫君。” “这边也匀一匀!”他换了另一边脸凑来, 我笑着又亲了好几口,“别人都觉得我嫁了个世上最荒唐的人男人,但我觉得我嫁给了这世上最好的男人,白捡这么大一便宜,总觉得做梦似的不踏实呢!” 他只笑,抚摸我头发的手越尽温柔,“油嘴滑舌的。” 这几天他都是忙到半夜才回,我睡的迷迷糊糊也不晓得他什么时候在身边躺下,第二天清早又什么时候走的,虽然没碰面,但我嗅到被窝里的浓郁气息就晓得他是回来睡过的。只有今儿回来早些,两人才能面对面坐着聊上些话。 趁着等太子的闲空,又说了些府里的事,关于吴管事和梅娘子,不管是不是真的心悦诚服了,终归是循规蹈矩的不再挑事。而皇后和太子利用细月将宝月房里的东西取走,没了威胁和后顾之忧,所以即便我将世安府清了个底朝天,他们也不会过多计较,而太子今日来,我猜想大概是为报私仇,杀鸡儆猴的警告我罢了。 我原本与太子井水不犯河水,可他若再折磨那些可怜的女人,我便瞧不得。只是我到底势弱,不好硬碰硬,而现在有周槐之撑腰,便一点也不担心了。 随后聊到芳菲宴,说了无关紧要的见闻轶事后,我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近在咫尺的男人,试探的问道: “你说庆王府为何与勉郡王府走的近了?钟琳琅身份低,行事交往定会恪守不渝,所以我觉得她与勉郡王妃交往,定是受了庆王的意?你父皇又纵容镇国将军府与勉郡王府的亲系联姻,如此大的动作和动静,不会打草惊蛇让皇后和太子察觉吗?” 他避开我的追问,伸手到茶几上拿杯子喝茶。 我心痒难耐,继续问:“是否会有大的变故了?说说嘛,我也好有个准备。” 最近这种感觉越发明显,周槐之的忙碌和避而不谈、郝太夫人的诡异示好和了然于胸、勉郡王府的逆来顺受和安静、皇帝老儿的故布迷阵…… 虽然我看不透,但隐隐察觉有着不对劲。 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胸口起伏的幅度很大,然他终只是拍了拍我的背,“会有些艰难辗转,但我尽力保证你们的安全。到时候无论各种境况,颖儿,你一定要坚强的活下去,不能舍命解脱的一了百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当时初初穿越到这里,人生地不熟,又求活无门,才觉得索性死了重新投胎比较干脆。现在我有爹娘、兄妹,还有他和小毅,就是拼的头破血流,我也断不会有轻生赴死的念头啊! 戏谑的话,我定怼回去,可他却不是调侃我说的玩笑话,而是透着十分的认真,所以又莫明让我不安起来。 最近似乎总有忐忑不安的感觉。 周齐御约莫在半个时辰后到了朝曦院,他手负背后,来势汹汹的站定在我二人面前,见我们夫妻压根不在意他的“龙威之怒”,气急败坏的在对面坐下来。 朝曦院里里外外眀卫暗卫一堆,他耍不起威风。以前要是在主院里,一半都是他安排的人,真敢杀人灭口。不过那是以前,现在我已经清了一堆人扔出世安府,他若还敢嚣张,我就敢断他的胳膊腿脚。 “昨儿我府中失窃,是太子殿下所为?”周槐之率先开口, 我惊了惊,他怎么这么直白说出来? 周齐御冷冷扫了我一眼,意外的是也没有否认,“既然晓得,还敢一再纵容她?府里安排的人,是以防纰漏传出什么。那些个女人若是失去控制,后果如何预料,你难道不懂吗?” 我真想喷他一脸唾沫,说的好像那些女人是我们招进来似的。因为生下来被选定为太子,就能犯罪犯得都这么理直气壮? “所以殿下不惜毁了廖美人,以用来杀鸡儆猴?”周槐之依旧不疾不徐的说着, “本宫原想着怜惜她几分,给她些体面。”周齐御瞥向我,“可她不识好歹的竟敢出府勾搭别人,这种女人留着简直就是污秽。” 明明样貌相似的两个男人,气度和魄力截然不同,周齐御差的不是星点半点。 我情不自禁的咬了咬牙,要据理力争的喷一喷他,周槐之伸手来握着我使劲儿捏了捏。 周齐御倒以为我被他成功的侮辱了人格,对周槐之威胁道:“若是你继续纵容放肆带着那些个出门招摇,本宫就不得不再杀她几个以儆效尤。” 畜牲! “唉,殿下若真舍得便杀!”周槐之徉作无奈的搂过我,不着痕迹的安抚我隐隐要爆发的牛脾气,边变脸似的冲他又笑道:“她们又不是我的心头好,这个才是我所属,死了便死了,我又不心疼。殿下索性杀干净些,这世安府从此也清净了。” “你是在恐吓本宫吗?” “殿下觉得弟弟是这个意思吗?” 声音一扬,更带了点张狂挑衅的味道。 周齐御拍案而起,可瞪了我们半响也没说出话来,转身要走时才威胁了一句,“本宫看你嚣张到何时,你不要以为本宫会心慈一直养着你们,哼!” 他气冲冲走到门口,周槐之依然如故的慵懒闲适,“殿下,世安府里若死了良妾美眷,麻烦派几个东宫得力臣子来收拾善后,我这娘子天不怕地不怕,总爱做些惊世骇俗的事。唉,明明不过一个贫户女,可大街小巷三天两头都是关于她的热度话题。” 我听见门口传来牙齿咬得咯嘣响的声音,却不一会儿,他又冷笑起来,夹着外面阴森森的风吹进来, “本宫瞧着弟妹的两个妹妹长得桃花杏面,恬静温柔,不如让她们嫁入世安府陪弟妹?” 这个人渣! 我几欲起身,被周槐之压下了,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见,我才恼火的骂出声,“这死贱男,敢动一个试试,我掀了他房顶盖!” 周槐之嗤嗤笑了我一阵,倒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才叫我渐渐冷静下来。 “近日他不敢有动作,东宫在准备纳侧妃事宜,关联清远明家和海顺甄家,他不敢有失。而且父皇最近一直亲身教导九皇子,并晋升雅贵妃为承德皇贵妃。一时朝中传言,父皇对皇后和太子不满,意欲另立新储。” 第313章 疑惑 克制 体谅 我想了下,说道:“那雅贵妃的娘家是温国公翁氏,权职虽不小,但比起郝家和胡家几个巨头,简直相差太远了,哪够皇后和太子俩手指头捏?老头儿是不是故意玩弄他们的?” “你呀,幸亏是懒,不然就是一祸害!”他无奈的瞅着我,感觉又是愁又是欣喜的复杂意味,见我一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样子,不得不解释,“朝中有中立派,也有拥立庆王的,九皇子虽少,但几者相加也足够抵挡太子他们一阵了。” “唉,想来还是要熬个一、两年才有自在的出头日子?”我话虽说的失落,但多是憧憬的。 他没回应我,不知是默认还是什么,垂着眼睫,遮住目光中的深幽,伸手倒了一杯茶。 我总觉得周槐之应该还有事瞒着,但他缄口不提,我也不想让他为难,所以忍着没问,便先出了朝曦院去瞧瞧廖静宜。 自廖静宜选择站队跟着我混,被胡美人一行孤立,而后我便将她移到崔美人旁边住着,离康园也不远。听到动静,小毅不仅来了,连那个竹林深处的傻美人也在。 院中有一棵两人高的月桂树,远远的就看见树下玉石阶面上有些斑驳的“水渍”。 傻美人许是见了廖美人血肉淋漓的模样,吓得如受了惊的兔子一般瑟瑟缩在一角,而小毅自有一颗侠义心肠,叫米管家着人哄一哄。 米管家傲慢的很,哪会哄傻子,只叫人把她直接拖回去。傻美人可怜巴巴看着小毅,一双眼泪汪汪的,纯真弱小的模样实在叫人疼惜,便是我瞧着也油然升起一股保护欲来。 小毅嘴里不高兴的咧咧着,“你个胆小的傻子,既然害怕还跑出来做什么?” 虽这样说着,但他将下人推开,自己过去牵她起来,“走,我带你回去吃麦芽糖,别哭了!” 傻美人忽地眼泪一收,胡乱抹了两下脸高兴起来,“嗯嗯,吃糖,我要吃麦芽糖!小少爷最最好了。” 对这个傻美人,周槐之和小毅有些异乎寻常的亲密。 转身间,小毅猛然看到我,小脸一扬立即松了她的手朝我跑来,“夏颖,今晚我能不能睡在朝曦院?我害怕!” 我看了一眼他身后失落难过的傻美人,板着脸正色道:“刚才还笑话别人胆小,这会装什么?已经很晚了,赶紧去睡,明儿还要早起上学。” 我哪敢让他睡朝曦院里? 这小家伙正是懵懂求知的年纪,爱玩爱闹的,夜里周槐之又不知分寸,叫小家伙看见听见什么,可叫我这张老脸往哪放? 小毅软磨硬泡的耍赖不成,又想讨我做几个新鲜玩意,我能做的也都做的差不多,只敷衍几句便让他回康园洗漱睡去,傻美人咧嘴嘻嘻笑着又跑又跳的也跟着离开。 看着她玲珑有致的背影身形消失在月拱门后,我若有所思的顿了一会,“辛婆子长得实在平凡,她女儿辛美人倒是绝色。” “辛婆子是江南的,嫁了个商人,随夫经商落户到盛京,那商人不晓得得罪了谁,无端被打死,连财产也被剥夺一空,辛婆子为求生计入宫做了之前薨毙的四皇子奶娘。后又被皇后看上,指给叶美人当贴身掌事嬷嬷。叶美人抬进世安府后,辛婆子才将她女儿接进府中照顾。”宝月说道, 我看了眼宝月,她话里的信息好似什么没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廖静宜的房里充斥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外间的落几上搁着几件血迹斑斑的衣裳,因为是用鞭子抽的,都烂成一条条碎片。 里间,床上躺着的廖静宜身上已经擦了药,喝了碗汤药,眼睛迷离昏沉的很,但察觉到我走近时,挣扎着将眼皮掀开来看我,嘴角绷起一抹弧度,似要对我笑一笑。 这一笑,意味很复杂,在挣扎的坚强不屈中,我更多感受到的是她对我的讨好,就好像我是她生命中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她在拼了命的抓住,只想活下去。 “死不了?”我憋了许久才吐出这几个字, 她愕了愕,仍是艰难的弯起嘴角朝我眨眨眼。 “死不了就好。”我捏了捏她身上的被子,但没敢往里面瞧一眼,因为脖子上两条纵横的鞭痕已让我触目惊心,“这次是我大意了,下回你也精明点,世安府里头,除了我,谁敢打你,你就不能强势的还回去吗?我可是这府里真正的主人。” 她微弱的叹了一息,似有无奈。 面对着太子,面对将来的九五至尊,东苑那些女人谁不会怯懦?她们都只是他捏在手里的蚂蚁,随时能被碾死。 所以劝她怎么无视太子和至高权力的话,酝酿了半天,我也没说出来,只给她鼓气道:“好生休息。等我堂伯、兄长他们回京,即刻着手世外桃源的事宜,争取在来年春桃花盛开的时候一炮打响名声。” 廖静宜并无多少激动和希冀,也许她惟愿的是想余生依附着我能活着就好! 因为她很清醒的知道,世安府不是久安之地,皇宫也不是她能去的地方,而且只要触怒了太子或者谁,她只有死路一条。 夜深了,游廊没有点灯,只有前后丫鬟提的角灯,影子在脚下重重叠叠的摇晃着。 翠花见过廖静宜的模样后,一直沉默不语,快到朝曦院时,才恼恨的问:“姑娘,先前太子不是还对廖美人露出喜欢,怎的转眼就将她打的半死?” “他只将女人当玩物而已,扔弃一件对他来说只是九牛一毛,根本毫无所谓。” “女人也是人,岂能是玩物?太子简直、简直太可怕了,满朝上下的重臣大官,几乎是太子的裙臣,他定是会登基当皇帝的!”翠花满脸担忧恐惧,“姑娘,咱们将来怎么办呀?” 是啊,郝家、胡家……位高权重者都是太子一系,皇帝老儿布了什么局解围呢?他到底属意谁继承大统? 周槐之到底铤而走险的谋了哪一条出路在夹缝中求生? 朝曦院主室卧房里还亮着好些烛灯,翠花和宝月端了水给我漱洗了沾惹上的血腥味,我才到茶几边周槐之的对面坐下。 说了廖静宜的伤势后,见他悠悠哉哉的准备收拾茶具就寝,我想了想,试探的问道:“自我入郝家闹过一次,郝太夫人非但没排斥我,还屡次对我示好,是什么意思?好生诡异!” 周槐之并没抬眼皮看我,专注的用滚水洗了一遍茶杯,再用木夹一个个装进漆盒里,顿了一会才道:“她已经活精了,只图家族长存兴盛,太子登不登基,对于郝家无甚重要。” 他知道我心里的疑惑是什么。 但怎么可能呢? 太子是郝太夫人的亲外孙,她不拥立太子继位,还能拥立谁?倒还有个庆王……可他是皇后亲自养大的,对皇后唯命是从,他和太子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郝家放弃太子,等同两个一起放弃?难道郝家真将权势交给九皇子和承德皇贵妃? 很明显,这话是在敷衍。 “夜深了,就寝!”低沉的嗓音里只有沙哑疲惫。 我淡淡一声,“嗯,睡!” 今夜房里没有留灯,在床上躺下去之后,我们谁也没有再说话。 我落寞的翻身背对着他,他的手臂很自然的从我颈下穿过,另一只搭在我腰间,紧紧的搂着。 他的呼吸十分贪婪的在我发丝间嗅着,却又在极致的克制。 纷乱不安的心忽而落下来。 因为心里想着也许他的苦衷真的身不由己,我该体谅,也该给予理解。 想想自己来这几年倒是有了些变化,换作前世,我早就冷漠的竖起壁垒:你爱咋咋地,雨我无瓜。 摒去了这样的胡思乱想,心里还会有些担心夏雨她们,因为太子实在是个任性妄为、无法无天的人,连逼迫赵家拐骗邵馨的事都做的出来,他会忌惮皇帝老儿的训诫和威胁? 果不其然的应了我的预料,第三天夏半知带着温氏和夏允知及堂三叔他们和堂伯堂婶一行人前脚刚离开盛京出城门,后脚太子竟派胡申登门入室进了夏府。 娘和夏雨并不认识胡申,他一袭华贵公子哥装扮,称是夏半知同窗,并携了厚重的礼上门拜访,娘岂会拂了别人的好意?所以毫无察觉的放狼入室了。 幸而纤芸在大户人家做过奴婢,听闻过安阳伯爵府胡申的大名,得知后便火急火燎的偷偷出门赶来世安府报信。 我气急败坏的去书房里找了一圈,将周槐之的松石佩剑抽了出来,“唰”的一声,满月脸都青白了,“夫人!” 宝月拦在前头鞠了一礼,“安阳伯爵府胡家是受了封爵的,又与大学士府承着亲属关系,所以夫人要治得用温柔不触礼法的法子治,否则反噬其身,得不偿失,拿任何一条法制都能压得您翻不过身来,且宫中还有人时时盯着世安府出纰漏,想给您来个小题大做。” 我一僵,瞪了半会眼珠子才把剑扔地上。 宝月的冷静和平淡仿佛有种魔力一般,令人激动暴躁的心情很快平复下来。 第314章 砸铺子 见我一时没理出头绪,纤芸急道:“夫人特意留着晴姑娘在府中应付来往礼节,所以没和堂大老爷回祁门县,奴婢来时,夫人手忙脚乱的,晴姑娘不知情便出来帮衬招呼。奴婢本想进堂屋支应提醒,可那胡公子跋扈,竟暗暗叫人把奴婢们都拦在外头,奴婢只能找了个借口偷偷出府来禀告。” 胡申仗势欺人,为虎作伥,今天公然找上我的娘家上门,就指定没什么好事。 “那先过去再说。” 来不及多想,我匆匆的换了身衣裳,又让满月先去前门罩房叫赤十多安排几个身手好的护卫同行。 这次我没让满月跟着,而是带了宝月和翠花同去。 世安府里还有许多繁琐必须留人管束,而宝月不仅沉稳智谋,身手也不错,带着她更得力。 宝月扶着我出府,先从外头丫鬟的手中接过垫褥上马车垫好,方下来马车搀我上去坐下,边将暖炉小心隔着褥子放我膝上边道: “夫人手脚冰凉,畏寒怕冷,该让*大夫仔细把脉,开方煎药补一补!” 我烦不胜烦的再度解释一遍,“是药三分毒,还不如心身愉悦的食补法子。” 之前满月劝了我好些回,可只要想象到那黑麻麻的苦药,我就泛吐,所以如非必要,绝不可能熬什么药吃。 翠花了解我,对宝月道:“我也都念叨好多次,她若会听也轮不着你劝了。” 宝月浅笑吟吟的并不接话劝下去,而是转而道:“前儿*大夫给廖美人把了脉象,道她那次伤寒伤了根本,导致宫寒,怕是将来孕育艰难,*大夫要给她开药方吃,她却敷衍的很,只说余生又不求再婚生子,不想折腾。” 我愣了半响,直到马车驶进街口,才梗着脖子小声道:“宝月,你下次回去让*大夫给我开个药方,我觉得吃了药,精气神应该也好些!” 宝月点头,“好。” 如今我晓得孔嬷嬷留着对付我的杀手锏是谁了,不是细月,也不是满月,而是这相貌平平的宝月。 不过若是孔嬷嬷一开始就把精明深沉的宝月交给我,指不定我敏感怀疑的性子会疏离了她,所以她先派热心又执着的满月敲开我的心扉,用细月的真实消除我的疑虑,最后才让宝月上阵…… 心中不得不感叹孔嬷嬷对我着实是费了不少心思。 “温氏出门没闹什么?”我问道, 纤芸摇头,“没有,以往温姨娘还让允知少爷哭一哭,这次她倒是哄着允知少爷睡了,连最后也没让老爷近身看一眼。” 没闹就好,把温氏“流放”回祁门县,家里算是能彻底的安稳过日子了。 马车赶得极快,因为大理石路面不是特别平整,有些颠簸的反胃,到了夏府下马车,脑袋也有些晕乎。 夏府大门禁闭,异常安静,路边也没有胡申的马车或者其他仆从在。一时间我有些认为自己是否小题大做,但敲了半响门没人应时,心中忽地忐忑起来。 “里面没有动静。”宝月说着,上前一步走到敲门的翠花旁边往门上抬手一推。 “吱呀——” 大门根本没关,只是虚掩闭合的。 我急慌的冲进府里,却看到满府昏迷的人,一瞬间浑身血液逆流,几乎要爆开。 满府找了个遍,赤十在偏厅找到同样昏迷的娘,娘额头撞了一个青紫的胞,身上还有几个脚印,好在没有生命危险,可是夏雨和夏晴却怎么也找不到。 不用想,肯定是胡申把她们抓走了。 宝月将几个昏迷的丫鬟弄醒,一番仔细询问后,才将胡申如何一边拖住娘和夏雨她们在厅中,另一边命打手悄悄将府里的下人一个个打晕,再当着娘的面把夏雨、夏晴掳走。 “小颖,快,快去救救你妹妹!”娘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惊惧的喊着救人,巨大的恐惧让她的瞳孔都有些涣散,“那贼子、贼子绑了雨儿……快……” 我咬着牙帮,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安抚道:“娘别担心,我会想办法的。您先休息,让大夫瞧一瞧。” “不,先救你妹妹去,天子脚下,光天化日的,悍贼敢上门行凶,多一刻你妹妹就多一份凶险!”娘想强撑着起身,可手脚发软跌了好几次,不由得的恸哭起来,“他、他说是伯爵府的公子,我还以为……呜呜……怎会是个这般无耻恶毒的?没有王法了吗?” 我劝不住她,也不能一直耽误下去,便起身交待了纤芸,然后出了厅门立即对赤十吩咐道:“府里的人都是被打晕的,身健强壮的都没一个人转醒,想来胡申他们走的不远。赤十,你先带人查探踪迹找一找,务必将人带回来。若是实在不行,派一人回来传消息。” 赤十刚要拱手领命,宝月上前一步道:“夫人,胡申既然明目张胆的劫走两位姑娘,怕是不会让您轻易找到,就算找到,估计也是备了陷阱让夫人您去跳。” “即便有陷阱,我也得闯。难不成坐以待毙,等着他祸害我两个妹妹?” 我已然怒火中烧,若不是还有几分理智,放火烧了安阳伯爵府的心都有。 “当年戚氏母女,也就是云麾将军夫人的妹妹及外甥女,胡申入室凌辱,被左邻右舍给当场捉住,结果如何?他胡申莫说半点没罪,如今胡家的爵位也快要延续落到他的头上,在京中风生水起。而戚氏母女呢,反被流言污秽攻击,生不如死的选择双双自杀。” 我胸口一震,头顶仿佛劈下一道惊雷下来。 如若今天夏雨、夏晴被人昭然若揭的毁了清白,莫说她们,就是夏半知和夏卫城的前途也要毁在这上边。 “该死的畜牲。” 我恨极了,却没敢大声骂出来,因为怕娘察觉后又得伤神痛心。 “你有什么法子吗?” 宝月从容而淡定的道:“胡申在世人眼中是公子的左膀右臂,在盛京揽了不少营生,其最大的是东城水凝街青云瓷铺,天下赌庄、仙阁花楼……安阳伯爵府的爵位是因助武威宗皇帝登基而封的,只承袭三代,祖上有过两位任官,而如今的安阳伯爵已是最后一代,不过是个空爵,败落的很,所以全靠着胡申为虎作伥、蝇营狗苟的生意撑着伯爵府的体面。” 我张着嘴看了宝月好半响。 她这话是要告诉我什么? 只见宝月五官平平的脸上依然沉静无波的说道:“夫人不能找伯爵府搞什么先礼后兵,但公子和您可是胡申明面上的“东家”,以夫人您的胆量和魄力,若是砸了胡申的生意,不仅胡申,连安阳伯爵府的人也要急着来求您!” 好家伙,这姑娘也太腹黑,太诡计多端了! “好,按你说的办。”我心一下落了底,暼了眼宝月,让赤十带上所有人往东城赶。 又是一路飞驰,颠的人七荤八素,到东城青云瓷铺已经下午申时几许。偌大的门店加上后头的院占地有上千平米,上下三层楼,伙计都好几百人。 这时的人不仅用瓷器做碟碗,也都喜爱瓷器做装饰,青云瓷瓷器上佳,所以生意特别好。 一进门就有好些个小厮上前客气招呼,“夫人需些什么?是家中添置摆件,还是送人送礼?瞧着您脸生,才上京来的?” 小厮嘚嘚巴巴的说一串,十分卖力。 我白了那小厮一眼,撩起衣摆在招待客的绣桌边坐下。 乍一看我的动作,那小厮们傻了眼。 他们哪见我这般行为豪迈不拘的贵妇? 几人眼神交流一会正琢磨着如何开口同我沟通,我冷着脸朝赤十挥挥手,“砸,见什么砸什么?什么贵砸什么!砸,给我狠狠的砸!” “是。” 一声音落,“清零哐啷”的碎片声哗哗响起,赤十带的十几个壮汉气势汹汹,吓得那些小厮抱头鼠窜。 宝月愕然,冷静的脸绷开了一条裂缝,悄悄弯身同我说:“夫人,您这开场也太……奴婢先前说的不是让夫人这般闹,夫人拿了掌柜……” 我勾唇笑了笑,眸底冷意泛出,“那恶人可不怕口头上的威胁,动当然就要动真格的!青楼窑子白天没开门,赌场走狗打手多,挑这瓷器铺,最是好下手。” 宝月的丹凤眼从来没有一刻瞪得这么圆过。 翠花摇摇头的冲无奈解释,“姑娘就是这样,你给她一把刀,她敢跟阎王爷拼命,你给她一把火,她能将皇宫给烧了。姑娘的胆,只能灭,不能壮!” 宝月没有说话,看了她好半响。 赤十已经带着三人砸到二楼和三楼去了,噼里啪啦一阵阵响,将楼上的客人都惊了下来。 “你们什么人?放肆!” 方才小厮们吓跑了,叫来一个络腮胡子掌柜。 我仰仰下巴,“把胡申那个畜牲给本夫人叫来,晚一刻……”说着,气势汹汹的哼了一声,“晚一刻,这瓷器铺子就多一堆破碎片。” 弱的怕强的,强的怕横的,横的怕蛮的……跟胡申这种拿着令箭耍流氓的恶棍,就得比他更横更蛮。 第315章 老虎发威 掌柜应该经常与权贵们打交道,是个会察言观色的能人,瞧我这气势,拿不准我是何方神圣,所以只是目眦口裂的怒道: “夫人与我们东家有什么误会,可以私下里好生说道,哪能如此罔顾法纪砸人铺面生意?虽说京里的权贵多如牛毛,但安阳伯爵府也不是谁能任意欺负的?若夫人是个体面的,闹得满京满朝皆知,也站不住理来,是不是?” 是你妹! 我连个多余的眼神也没给,指挥着右边在专柜里的赤字护卫道:“柜门里的也掀开来砸,砸干净了到院子里砸!” “你……”掌柜怒的头顶冒烟,指着我,“夫人若要再逞恶,就休怪我们还手自卫伤了你。来人呀,把这些狂徒打出去……啊呀——” 掌柜话没说完被宝月一脚踹飞了好几丈远落在地上半天没起身,只喑喑呜呜的喊“报官、快报官,……去通知东家,去伯爵府把伯爷叫来!……没有王法了,有人敢欺在伯爵府头上撒野!” 安阳伯爵府离的不远,但派人通风报信来回也得半个多时辰。 砸打的片刻间,青云瓷铺楼下下来好些客人,里头还有几个熟人。 一个任三少夫人,还有忠信伯爵夫人同其她几个陌生的女人,忠信伯爵夫人边上有个穿着碧霞细绒浮面水纹绣衣裳的夫人,两人显得格外亲密些,看着那面目与那楚樱的表妹有六七分相似。 忠信伯爵夫人是见过我的,当初初到盛京就是去的楚府,而且前些天在芳菲宴也见过,可她并不愿意与我相交,芳菲宴上曾多次冷眼暼我,似表示着不喜。 我一直认为她这种人肯定不会看得起我,谢锦那样好的门户,不仅有老祖宗禾穗公主和嘉宁长公主母亲,还是一品将军府邸的嫡女,仅是因为镇军将军在边关失守、谢锦无意“拆散”了一对苦命夫妻差了名声,就要逼儿子退婚,她哪能瞧得上我这颗野草? 可碍于楚樱的关系,我还是得厚着脸皮跟她见了个礼,倒也没出声称呼什么,就是起身屈膝蹲了个礼,翠花却有些忐忑似的不好意思,称了声“伯爵夫人安。”又同她身后的嬷嬷和丫鬟打了招呼。 初入盛京女扮男装时,翠花在伯爵府叨扰过些日子,于情于理都得感恩。 “夏氏,你当这盛京是边关野蛮之地,能任你胡作非为吗?”忠信伯爵夫人承了我们的礼,摆起架势喝了我一声, 忠信伯爵府和安阳伯爵府都是伯爵位,但还是相差很远的。忠信伯爵府中四房子孙,在朝中和地方有官位的就有三个,楚樱更是天子近臣,前途不可限量。 我皮笑肉不笑的将翠花拉回身后,说道:“不管野蛮不野蛮,能讨理讨公道的法子就是值得试一试的。民女不知您在此,扰了伯爵夫人的兴致,实在不好意思。” 忠信伯爵府夫人是低嫁去楚家的,娘家是封了王爵的尤氏,祖上是武周开国元勋,宗庙里还供奉了太宗皇帝赐的免死金牌。 “你还不叫他们快收手?”尤氏又喝了我一声, 我不与她争辩解释,转身回去又坐下继续等着胡申过来。尤氏恼怒的指着我好半响,气得浑身直抖索。 可笑我又没找她算账,她气个什么劲? 楼上砸打声不断,甚至还有店小二阻拦被扔下楼的,场面血腥又暴力。 “姐姐,这位夫人是谁?如此罔顾,难道是哪位王孙或者公主、郡主?” “哼,什么狗屁王孙?边境乡下来的粗野蛮人。” 尤氏一哼,旁边的夫人似意会到我的身份,便劝她莫与我这种小人计较,先离开铺子,改日再来选瓷器摆件。 一行人刚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离开,连任三少夫人夏荷也惊骇连连的紧跟着出去,便是一眼多余也不敢往我这瞧。 可正此时,胡申带着一帮打手凶神恶煞的冲进来,吓得她们又退回了堂内,不过离的我很远。 “疯婆娘,你敢砸我的店铺?”胡申睚眦欲裂的站定在我面前,如若不是宝月挡在前头,他甚至想直接提我领子开揍了。 “我为何不能砸?”我冷冷回视着他,“我夫君允给你的营生,我就是砸个干净,你这做狗的还能咬主人不成?” 胡申一僵,自是晓得我拿捏着太子的隐秘在威胁他。 这店铺和其它的生意明面是挂的周槐之的名,实际上却是太子的。 “夫人有气也不能这样撒,”胡申立即换了一副嘴脸,虽然是笑容,但里面全是阴险和威胁,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你若继续造次,我让你的那两个美貌如花的小妹妹毁了清白,一辈子翻不得身。” 还敢叫嚣? 我已经憋了好大一肚子火要发,冷悠悠的沉默看他一会,他以为我害怕了,得意洋洋的扬起眉眼,仰着下巴俯瞰我,“夫人砸了这些,我可要好生跟公子报销报销。” 意思是让我赔钱了。 我赔他个大头鬼哦! 说时迟那时快,我腾的一下起身将身前的宝月拂开,只听得哪方传来一声惊叫,我手里握了好半天的尖头簪子就扎到胡申的脖子里入了半分,血珠子一下就冒了出来。 变故就在眨眼间,不仅是胡申的手下,连宝月也惊呆的忘记了动作。 此时,周围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胡申惊的瞬间脸色青白,结结巴巴的,“你、你、你敢当众行凶杀人不成?” 我挑眉冷笑,“要不你试试?现在就让你的走狗动我妹妹们一个试试,看老娘敢不敢扎穿你的脖子!” “你以为你报复了我,你、你就能脱身有好日子过吗?不仅是你,你全家都要连坐砍头,我可是伯爵府的公子!” “老娘从决定嫁进世安府的那一条,就晓得将来没什么好日子过,大不了大家一起下地狱,有什么损失呢?” “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恶狠的女人?” 胡申眼睛里满是恐惧,似是我又刷新了他对我的认知。 “废什么话?赶紧将我妹妹们安然无恙的送回家去,不然我现在不仅杀了你,还抖漏出太子的秘密,让安阳伯爵府几百上千人一起跟着遭殃!” 说着我又用力将簪子往他脖颈肉里唇了戳,他吓得两腿发软,依言叫来一个下手去将夏晴、夏雨送回去。 “夫人,等会安阳伯爵或者夫人来了,不好收场的。您可别闹出人命来!”向来冷静的宝月也被我惊出一头冷汗, 我抬手举着簪子也累,想了想后,让她找来一根麻绳将胡申捆住。宝月一转身吩咐人,胡申以为有机会反抗,蓄了把力推我,我早就预料,闪身避开,簪子从他脖子间抽出来,弯身狠狠扎进他的小腿里,只剩下簪头,几乎扎了个对穿。 只听一声惊天嗷呼,胡申抱着腿蜷缩的倒下去,我利索快速的从头上又拔了一只簪子再次对准了他的脖子。 “天神老爷,这女人太狠毒了!” …… 四周响起对我的一片“赞美”之声。 胡申恸哭的骂骂咧咧,待人取来麻绳,我叫赤十脱了他身上的衣裳,光着膀子绑到拉车的马匹上。而他的手下被赤十撂翻一片,整个铺头正堂一片狼藉。 我带上人坐上车头,手里握着马鞭抽起来,每落一下,胡申背上就多一条血痕。 周齐御,你敢抽老娘的人,老娘也叫你尝尝味道! 周齐御,你敢拿我妹妹们下手,老娘能豁出去全部,你敢豁出去吗?老娘叫你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这世上别人在乎的什么破名声鬼利益,老娘不在乎。 “救命,救命……” 京衙里的官差们来了,胡申像只破嗓的鸭子一样拼命叫唤。 官差们拔了刀来拦,宝月勒停马车,无奈的侧头请示我。我收回马鞭,等着官差们来询问。 有人认出是世安府的马车,又犹豫的停下了,“这位可是世安府的,胡申平常跟着那位鞍前马后,一直狗腿的很。这公子的夫人要打罚他,也算是世安府的家事,我们能管吗?” “该管?这可是牵扯到安阳伯爵府!” “你们这些狗东西,还不快些救本少?瞎了眼的,还磨磨唧唧!”胡申喘气抬头冲她们大骂。 能在京中当差的怎又没见过场面和人物?对这胡申更是熟悉不已,有人得过好处,但也并非人人都有。当即大部分官差脸色不好看了,动作索性更慢了些,更是对我好言相劝的道:“夫人,有话好说,还是将人放了,让京衙大人断个是非,还你公道。” “他这泼皮恶棍,能有公道还给我?” 宝月见我坚持不肯收手,兀自思索一会后跳下车去与官差们周旋,也不晓得她说了什么,没过多久一会,他们一个个的将刀剑回鞘,转身走了。 看热闹的人皆都呆怔住了,胡申尖着嗓子的喊骂,却没人肯留下来管,眼泪鼻涕流了一脸,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可饶是他受了迫害,他也不会感同身受的想一想自己曾经害了多少人,那些被害人受过更多的痛苦。 所以他这一哭,我心中越发的冷。 第316章 姐妹 官差们走了,路边人群有些开始起哄,胡申色厉内荏的怒骂,却更遭人笑话。 宝月跳上车,挨着我坐下,瞧她又恢复了冷静沉着,我不禁好奇问道:“你同官差们说了什么?” 宝月微不可闻的叹了一气,“奴婢说胡申带着公子连吃了一月的花酒,近日还夜不归宿,夫人心生不忿,便拿了他出气。奴婢说夫人办了胡申,不管后果如何,也该由公子来处理,他们若插了手,惹到公子的痛处,只怕吃不了兜着走,他们便不管了。” “哈……宝月,你真是个绝顶聪明的女诸葛!方才我心里也琢磨着用这个理由打发安阳伯爵府来的人呢!” 宝月失笑,“夫人,切莫闹出人命。安阳伯爵府虽名声和权势衰败,但论法担责可不小。” “我知道。” 说完,我抡起鞭又狠狠的抽了胡申一下。 宝月汗颜。 前头传来胡申嗷嗷大哭的声音,“姑奶奶,我错了,你饶了我!呜呜……” 他这种人岂是会真心认错?之前 “老娘没见着人,你就是认一万个错,也没用!” 胡申扭头又见我抡起鞭子,骇得全身直抖忙叫跟在马车后头跑来的下手用最快的速度将夏雨她们带过来。 走了不多久,街边站着一个目瞪口呆的少年,身旁还有一玲珑小巧的姑娘。 然常怀宁的眼神实在是太灼热,那姑娘竟显得有些恼羞了,同身后的婆子丫鬟不晓得在抱怨什么。 瞧着模样,常怀宁是在约会,那姑娘大概是误会了什么,气鼓鼓带着下人走了。 常怀宁压根没察觉“女朋友”离开,张嘴冲我喊:“夏颖,你、你疯了?” 我只是歪歪嘴角同他笑了笑,但也不能跟他解释,毕竟以前他恨胡申入骨时每每要揍人,我还劝他冷静,得从长计议的在私下里谋划。所以此刻我以一个已嫁少妇身份用这种莽撞又惊世的干架方式,确实会惊吓到他。 马车沿着繁华的秀荣街跑了一圈,才回到青云瓷器铺。 不仅是外面人山人海、连铺子里头也是人满为患。胡府来的人是安阳伯,几乎领着府里所有的护卫小厮来了,看到被抽的面目全非,满身是伤的儿子,悲愤欲绝的跳起脚来骂我。 安阳伯是个六十来岁的胖老头,穿着一身青蓝开襟铜花印细绸裳,连发冠也是现下年轻人之间最时兴的幞头冠,冠首还镶了一颗鸽子蛋大红宝石,着实有点老来俏的样子。 传闻安阳伯年轻气盛时宠妾灭妻,四十多得的胡申这个幺儿,又文不成武不就,真心不堪继承一家之主。然当年他的爵位如何来的,胡大学士从未说过,毕竟家丑不外扬,因为拔了根就断了自己的官途,可当年胡大学士身无分文艰苦上学求仕的事,并不是秘密,所以外人对安阳伯爵府颇为不屑,胡申二十有三也没娶正妻。 “放肆,放肆,简直无法无天,京衙来的官差呢?怎么还没来?” 见我目中无人的不尊老,依旧没有放人的意思,安阳伯中气十足的拍桌子高声喊着,许是听了胡申手下的禀告,一双老眼几乎要突出来。 “什么?京衙大人和官差们都不管?好,好,好,真是太混账了!天子脚下,竟如此不作为。这个恶妇是个什么东西,敢拿我安阳伯爵府的人撒气?他们的狗眼都瞎了不成?” “任府鸿胪寺卿家的、忠信伯爵府的、刘司务、易司乐……你们可得为老朽作证,老朽现在就入宫去殿上请理请法纪来,今儿不但让公子休了这恶妇,还得让你罪受应得,不然岂叫泱泱武周大国被这样一个女子带坏了风气!” 安阳伯铮铮有词的喝怒着,围观者几乎是颌首赞成。忠信伯爵夫人也道:“此女荒诞,万万不能纵她继续横行作恶。” “这夏氏的父亲不就在工部衙门里当事,派个人赶紧将他带来。” 铺天盖地的骂声几乎要将我们淹没,我不急也不慌的坐在堂中雕花木桌边玩着手里的簪子,因为胡申的脖子在宝月手中掐着,谁也不敢近前来,直到赤十悄悄来禀,说夏雨夏晴安然无恙的已经悄悄送来,现已在马车中。 既然无恙,我寻思着怎么将胡申扔出去,然后狠狠坑太子和胡申一把,不想还没开口,就有人提拎着夏侯明进铺子。 “瞧你养的恶女,光天化日的,竟公然砸损他人财务,又虐打安阳伯爵府的公子,还不速速勒令她收手?” 夏侯明被推了个踉跄,再抬头看我时,满脸的不置信和震骇。 我想这次他为了面子、为了前途,无论如何也会劈头盖脸的骂我一顿,彰显他的正义,因为我也觉得自己过火,可我和胡申比恶、同太子比胆……非得如此狠狠闹一场不可,不然今儿我就算救下了夏雨她们,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然我没想到的是夏侯明喉头哽了好一会温声问道:“宝儿,你为何这么做?告诉爹爹,发生了何事!” 我一愣,心中涌出一股复杂,甚至情不自禁的朝夏荷的方向看了一眼,她脸上的惊诧并不比我少。 在记忆中,长大懂事后的夏荷从未得到过作为一个父亲的认可和理解。 可这一次,他在如此情况下还能先试着理解我,着实让我惊讶。 我咬唇想了想,依然并且大声的说:“胡申这厮怂恿我夫君流连风月场所,夜不归宿,屡次三番诱导他为害。我身为周煜的妻子,连理共存的一生伴侣,怎能不会怒其不争、恨其不为?” “什、什么?” 大家以为听错了话,异口同声的发问。 夏侯明瞪大眼睛看我好一会,才怒发冲冠的吼出来,“就为这事,你如此作为?” “是!” “你……你、你……” 夏侯明指了我半天,巴掌举起眼见着要落下来,临到头却是转了个方向,然后狠狠的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思索几番后一边怒喝着我犯了大错,一边朝我冲过来将胡申从宝月手里夺过去,送还给了胡家人。 我当然顺势就坡下驴,可没料想夏侯明竟是“噗通”一声跪在安阳伯面前告罪,央求他不要入宫告我御状。 安阳伯岂会听他个小吏一求? 当即没了胡申威胁后,安阳伯就命手下和护卫通通将我们围住,要拿我们问罪施以惩罚。 匆匆赶到东城,我就带了宝月、赤十他们十三个人,铺外马车还留着五、六人保护夏雨她们,所以敌多我寡,即便个个高手,也经不住人海战。 我被宝月她们围着护在中间,范围越来越小,甚至有些礼得慌,我仰头高呼喊道:“不知安阳伯要定我的什么罪?今儿你若敢动我一下,明儿、后儿我将赌坊、花楼全砸了,你信不信?” “宵小女子猖狂恶毒,哪一条都能定你的罪!” “哈哈……安阳伯,你以为如此拿罪了我,你女儿就能在世安府出人头地吗?我可告诉您老人家,做梦!今儿我砸的铺子,是我家夫君的,我打的人,也是我夫君身边跑腿的小二,我理的本就是家事,触得哪门子法?你凭什么论罪?” 安阳伯气得在楼梯阶上跺脚,“你个尖牙利嘴的贱人,给我打,狠狠的打!老朽就不信了,这黑的还能被你一张红口白牙说成白的!” “不像话,太不像话!”忠信伯爵夫人看得直糟心。 夏侯明早就乱了方寸,为拉扯阻拦安阳伯爵府的打手护卫,被撂倒下,我虽没看见他,但还能听到他一声声嘶竭的求情。 两方打斗不晓得过去多久,我终是寡不敌众被一双突如其来的手抓住,不仅摔了个大马趴,还被人踩在了脚下,待胁迫住宝月他们,安阳伯立即走下来,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 一瞬间,口腔里充满了铁锈般的腥味。 我吸着腮帮,朝安阳伯的衣角唾了一口血水,讽刺道:“安阳伯,走啊,咱们去衙门里开个堂!嘿,或者入宫上金銮殿来个世纪论战!” “你……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占着两分姿色和一分才气嫁到世安府,你就能上天入地了吗?老子今天就入宫请皇后娘娘休了你这恶毒女人,再诛你满门!” 安阳伯气得显然失去理智,不然稍微有点脑子的只要想一想我为何能指挥周槐之的亲卫,就会冷静下来知道我仗势的是什么。 闹去宫中……嘿,我敢,太子他敢吗? “把他们都给我严严实实绑起来。” 安阳伯吩咐完,又拱手作揖请忠信伯爵夫人作证,甚至还同任三少夫人夏荷也说了一声。 惊魂未定的夏荷抿唇看了我一眼,还是朝安阳伯点点头。 “谁也不许带走我姐姐!”夏雨冲了过来,一双眼红的充血似的,狠狠朝夏荷那边瞪了瞪,“姐姐根本不是为了姐夫打胡申,是……” 都是同样的爹娘生养的,夏荷真是十分之一也不及夏雨。 可如是一想,也不得不承认娘的教育还真是没有夏侯明的好啊! 第317章 天要下红雨,男人要从良 听到夏雨要说出真相,我骇了一大跳,急忙喝住夏雨,“雨儿,闭嘴!这里不关你的事,快些和夏晴家去,娘等着你们呢!” “不,不,姐姐,呜呜……我不能让你蒙冤。姐姐爱重我,我怎么能为了自己害苦你?在名声和姐姐之间,姐姐比任何都重要,姐姐能舍得,妹妹我也能舍。” 我看着她哽咽的一时说不出话来,“你……真是傻妞!” “姐姐也傻!” 夏雨眸光更加笃定,似下了决心要说出真相,我忙忙的喊住她,“雨儿,姐姐既然敢闹,就有法子全身而退。你别掺合,姐姐不会有事的。” “你骗人,每次你都安慰我,可每次你都是死里逃生的,我有时真害怕姐姐就这样……这次我决不听你的。” “雨儿……” 我手脚被绑住,左右又有人压着,根本没法阻拦她,一时间,我额上急出一头冷汗来。 夏雨不晓得掀露出真相意味着什么,胡申既然明面是周槐之的人,怎又会祸害他妻子的娘家人?如果两相矛盾,但凡聪明点的,谁不会想到其中有什么猫腻? 若是暴露了太子的秘密,皇后和太子会坐以待毙吗?他们定会无所不用其极的又将事掩盖下去,甚至是灭了我们一家。 而如果我反其道行之,似是而非的用此招反慑住他们,还能得一年半载的平安。 “安阳伯这般大张旗鼓的好生威风啊!” 正在我焦头烂额的一发不可收拾时,铺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天籁。 只是听到了一个音节,我几乎激动的落下泪来。 所有人朝门口望去,只见走进来的清瘦男人一袭月白云缎锦衣,发髻束冠,简单中透着无以伦比的洁净不可侵犯得气势,俊朗神秀的姿容中又散发出慵懒不羁的神情,令人瞩目又难以靠近。 方才还愤慨要报仇的胡申已经变了脸色,犹豫了几息后朝周槐之走来跪下,“公子,求您给我一个公道啊!” 周槐之冷冷扫他了一眼,只看着我,凉声问道:“是谁狗胆包天绑了我的爱妻?” 我差点笑出声来。 方才我还说他行为不拘、夜不归宿,指名我和他夫妻不和,他这一声“爱妻”,大概要把看热闹的雷个外焦里嫩。 “公子,这事你必须给我安阳伯府一个交代!”安阳伯粗着脖子怒道, 他儿子是“公子”的狗腿,他却不是。且安阳伯比起世安府,还是要体面些的。 周槐之冷清的一双眼如寒冬里疾风刮来的雪粒,簌簌的让人即冷又生疼。 安阳伯被盯的打了个哆嗦,可还是撑着脖子道:“这事就是上了天庭下了地狱,也是铁板钉钉的罪名。是她逞恶行凶在先,成百上千的人都亲眼看着的。” “得幸不是宗妇,不然整个家族的脸都被她丢尽去。可虽未有正统的名分,但却是众所周知的皇家妇。周煜,你若娶她是为了新鲜,便也到此该结束了。这盛京里的风气快被她败坏完了,怎能由得一个乡野悍妇如此兴风作浪?” 忠信伯爵夫人尤氏义正言辞的“谏言”音一落,引起不少人得共鸣。 “天下也没她这般荒诞的,芳菲宴上她还带着两名妾室去比试争彩头。那原本是各家夫人给众公子和贵女们设的,却叫几个低贱上不得台面的妾抢尽风头。” “啧啧……那可叫各家女郎们丢脸呀!不管赢还是输,谁还跟她们比高下?真是晦气!” …… 声讨中,周槐之视若无人的给我解了绑,看押我的打手犹豫中到底没敢阻止他。 待扶着我起身后,在所有人的惊愕中,他愠着熊熊怒焰的喝道:“胡申,我给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 胡申咬牙,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却又不能当众反驳拂面子。 其他诸位心惊我闹得如此,这位天作的渣男竟会出面为我一个低贱身份的妻子撑腰。 安阳伯自也晓得胡申真正为谁服务,眼里没有半点恭敬,仗着辈分和爵位死活要我偿债。周槐之不与他说,凛凛往胡申面前一站,抬起手臂就给了他一巴掌。 胡申被打的脑袋嗡嗡响,还没分清东南西北,又听得他说,“下次若再敢对夫人不敬,惹怒夫人,本公子给你的差就不必当了!” 这是要公然收胡申的铺子和生意。 不管周槐之是真主人还是假主人,这个跟头胡申必须栽了。 胡申捂着脸,踉踉跄跄的一身伤,哭得好不委屈。安阳伯要出言教训闹大,这胡申还是清醒的,忙偷偷的将人拉到一边去劝了一阵,复又来同周槐之与我道歉承诺。 “小子糊涂,不该惹怒夫人。夫人大人有大量,饶了小子一回。” 所有人还在观望,我也只能见好就收,眼珠子转了两圈后,我宣扬道:“哼,本夫人最后一次警告你,若再怂恿公子去喝花酒,爬哪家女郎的闺阁,惹什么桃花债来,我就直接扒了你的皮!” “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男人,也稀得她如此惊天动地的争?什么才女、什么天众奇才的异类……嘿,不过是个贪图利益的寒门女!呸,什么东西!?” 有人毫不避忌的骂了出来,我闻声看过去,俨然是忠信伯爵夫人身边的贵妇。 话音一落,嗤之以鼻的更多。 其实我并不难受,只是当我仰头看见身边男人那双墨色的眼睛如坠入深不见底的渊底时,不由得心底一颤,十分心疼起他来。 太子造的所有恶果都让他承受着,仿佛一座巨大的山死死压着他,让他不得翻身。 若真按我的暴脾气,我决计要闹个天翻地覆,让罪人一起下地狱,可这些牵扯的是整个国家啊,形势太复杂了,所以我明白他必须承受,而我也只能默默陪他忍着。 我张开手握住了他,钻进他僵硬绷紧的拳心中,从他指缝间一一穿过去,然后毅然又坚定的交握在一起。 当他坠入深渊的眼缓缓凝出光芒落在我脸上时,我勾起唇角对他笑了笑,然后大声的宣告道:“我爱的男人,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我愿意跟随相伴一生的男人在我生命中是举世无双的良人,无关贫富、无关福祸……我夏颖就是霸道、就是个妒妇,容不得别人沾惹我的男人半点。” 周槐之的眼底泛起了晶莹的水光,只是默默的低头望着我,那里面却又似一团热烈极了的火,在疯狂的燃烧着。 我仰头,用最最甜蜜的笑容回复他,“周槐之,你现在发誓,从现在开始,你只许疼我一个人,要宠我,不能骗我,答应我的每一件事都要做到,对我讲得每一句话都要真心,不许欺负我,骂我,要相信我,别人欺负我,你要在第一时间出来帮我,我开心了,你就要陪着我开心,永远都要觉得我是最漂亮的,梦里也要见到我,在你的心里面只有我。 好不好?” 我一口气将《河东狮吼》里的台词念出来,最后那一声娇吟更是下了十二分的功力,连我自己都觉得全身鸡皮疙瘩起立了。 “……” 此番公然宣告,我并不是卖弄二十一世纪女人的矫情,而是为了让他以后再也不会被太子利用祸害名声,可以正名的将借口推脱到我身上,所以他完全可以借机摆脱。 可令我意外的是,我并没有立刻听到他的答案。 他的眼中甚至有些闪烁,时间过去越久,我就变成了一个唱独角戏的笑话。 为什么? 我不解,甚至很恼火,比胡申抢劫我妹妹还要恼火。 “周槐之?!” “……” 我似乎等不到答案,脑袋里嗡嗡作响。 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嘲讽冷笑。 “她莫不是个傻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周煜这样的男人也会从良?天要下红雨,太阳打西边出来就有可能。” “还有种可能他会从良。” “什么?” “她是天上下来的仙女,能施法术禁了他那话儿。” “哈哈……” 时起彼伏的笑声中,周槐之仍是没有说话。 有一瞬间,我失落了,眼睛不觉有些刺痛,慌张的抽回手,想要逃离这个笑话。 就在手指即将分开,忽然传来一股极大的力道,像要捏碎了我的骨头,我几乎要委屈的哭出来…… “夏颖,我周槐之余生只宠你一人,答应你的每一件事都会做到,对你讲得每一句话都会真心,不欺负你,骂你,会相信你,别人欺负你,我要在第一时间出来帮你,你开心了,我就陪着你开心,永远都要觉得你是最漂亮的,梦里全都是你,在我的心里面只有你。” 我呆呆愣愣的看他一会,确定从他眼睛里看到真诚,才委屈的吸着鼻子恼羞的使劲捶他几下,“一点也不干脆,还犹犹豫豫的,你若真不甘愿,我也不强逼你!” 眼眶里噙满了泪,也没敢看他,只清楚的听到头顶发出一声愉悦,然后晕晕乎乎的被搂着走出瓷器铺。 事闹得沸沸扬扬,影响颇大,我并没有亲自送夏雨夏晴回家,至少也该安抚下娘的情绪,周槐之急于送我回府,好像后面有洪水猛兽在追一般,便让翠花代劳陪护着回了夏府。 第318章 掌院叶御医 马车在飞速跑了半个时辰后,果然应了我心中的猜想,皇宫轻骑护卫带了数众过来请“我”入宫问话。 周槐之想要耍赖,也是无计可施,只能陪同我入宫向皇后请罪。 还没到凤仪宫,*嬷嬷就领人来迎,“公子,皇上传召您过去勤政殿。” 不论皇帝老儿传召的真假,皇后是真的摆明了不给机会让周槐之给我撑腰蒙混过去。 “本公子既然已经到了凤仪宫,先给母后请个安也无妨。” *嬷嬷伸手一拦,“公子,娘娘为您忍了不少,若您继续如此,娘娘只怕就不会轻易将这事放过去了。” 看着周槐之坚挺笔直的脊背,又看了看*嬷嬷眼底的冷漠,我心疼的吸了一口气。 周槐之仍要强硬坚持,我将他拉转身朝他摇摇头。虽然他面上依旧一派肃冷,但我看明白他眼底的担忧。 唉,“天下无不是之父母”,这话坑了多少子女。 也许忍一忍,就过去了! 周槐之离开,*嬷嬷带着我入了凤仪宫,只是没有进殿,而是跪在殿门外,因为里头安阳伯和其夫人在哭诉告状。 倒没听见皇后说什么话。 快入冬了,天凉的很,玉石地面坚硬沁凉,时间一久,仿佛能凉到心口。 宝月在后面紧挨着我,故意把裙摆铺盖到我小腿上。 安阳伯夫妇数落我好久,就是没人宣我入内对峙,也不晓得是不是没吃饭,又加上动肝火出了大汗,一热一凉,头绷欲裂的跪了半个多时辰,我就晕倒在地。 人刚晕的时候,意识很清醒,宫人禀报后,安阳伯夫妇出来骂了我好一会,更是说我装柔弱,甚至愤愤的踹了我一脚,宝月倾身抱住才没多挨一下。 再醒来,天色暗沉,已是戌时三刻,各宫主子们都准备漱洗歇下了。我人在床上,屋里灯火通明。宫人熬了药,由试药的公公喝完一碗才让宝月端来喂我。 “姐姐们出去歇歇,我来服侍便好。” 几个宫人对视几眼,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 宝月回转身到床边,“夫人,喝药了。” 我眉头一拧,“我这应该是伤寒感冒,不用喝药,喝点热水闷一身臭汗就好了。” “夫人,喝了好的快些。” “你不懂,人自身有免疫力,小病犯不着喝。” 我据理力争,死活不肯喝苦药。宝月没法子,只得作罢将药碗搁置一旁。 待听着外边没有动静,我才小声问宝月,安阳伯如何作罢,皇后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安阳伯诉了一阵,皇后寥寥几句打发了,只道你醒来后再问罪。后来公子求见大概要带您回府,却也被拒在宫门外。” 我半坐起来揉了揉抽痛的脑袋,心下不安的疑惑道:“皇后这么仁慈?安阳伯一个伯爵来告状,就这么敷衍过去了?” “安阳伯一年到头拢共就能来宫里一两回,因为除了胡大学士,安阳伯爵府一无官品二无祖上丰荫,将来就是一个商户人家。若不是胡申走了偏门,估计这事莫说入宫来告,就是到衙门里,也没人愿搭理他。” 真理! “皇后留着我在宫中,估计明天有场硬仗要打。” 我叹了口气,也没感觉肚子饿,只觉得虚弱提不上力气,所以为了明天有精神对阵,便叫宝月去找凤仪宫的宫人拿些点心补充一下。 门吱呀一声让宝月从外头带拢了,才去不久,屋外走来脚步声,我没多想,还以为是宝月回来了,便听得宫人们拜问:“掌院大人,夫人已然醒了。” 掌院? 我犯错进宫,小病昏倒,皇后竟还让堂堂掌院给我瞧病?而且夜深四静的过来,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好,老夫进去再给夫人把把脉。”来人发出一声低沉慈蔼的笑, 音落,房门就敲响了,宫人没待我宣,便自个儿进来象征性的禀一声,然后我就瞧见叶御医穿着一袭素白锦官医袍跨过门槛走来,待向我问候了后,又将宫人们退了出去。 看来这叶御医在凤仪宫属实受皇后器重,不然这些宫人怎会如此听令行事? 叶御医是被打入“冷宫”幽闭叶美人的父亲。他这样单独借口以看病见我,并不意外。 大概他要给叶美人求情什么的。 起初我也只想到这一点,因为低烧的缘故,脑子不大灵光,待叶御医给我把了脉,幽幽的盯了一会床榻上的药汤,我莫明脊背一凉,联想到柒铩阁的事来。 叶雪莹是柒铩阁的人,那她爹…… 我提了万分的精神开始应对,“叶掌院夜深来见,又将左右屏退,是否想同我说几句贴心话?” “……” “您是想同我说关于叶美人的事吗?您放心了,她在府中一切都好,不会缺衣少食。我虽年纪小,但容人之量是有的。” 叶御医慈眉善目,音容笑貌都表现出一派和祥,“夫人身体损耗颇重,得好好养呢!” 我一愣,也笑起来,“谢谢掌院大人的关怀。” 打马哈装狐狸,搞得好像谁不会似的。 他不做声,只仔细的观察我,我也不客气的端睨他。 这老头皮肤真好,又白又滑,一颗痘印都没有,估计剃了嘴边上茂密的胡子,会看起来年轻十岁以上。 “夫人横冲直撞、有恃无恐的性子,终有一天会招来杀身之祸呢!” 这是关心? 嘿,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掌院大人有心了,多谢您提醒。”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仍不改色的又道了一声谢, 他似是无奈的摇摇头,“皇后娘娘前些日子郑重其事的精心挑了两名贵女要给公子做贵妾,其实意在备着做继妻人选。夫人误打误撞带着妾室到芳菲宴上惊艳大杀四方,让她们打了退堂鼓,不敢进世安府班门弄斧了!” 继妻? 他是想说皇后暗地里已经在谋划如何除了我? 我拧眉看着他,但从这老狐狸掩饰的表情里什么也看不出来,“叶御医什么意思?” 他弯了弯嘴角,“皇后对夫人你极是不满的,不论是出身还是什么,皇后屡次宣你入宫想要处置你,是公子力挽狂澜护住了。” 我耐着性子听他说,却是低头伸手拿起药碗里的调羹搅动。 声音有些刺耳。 见我瘟猪不怕鞭子抽的样子,他的表情终于有了点变化,眉间皱了皱,默了一会叹道:“双生命,一人得天,一人却丧,委实不公。公子如今还能借势……将来怕是……唉,夫人又将何去何从?” 我何去何从,将来什么样,关他屁事? 原来只是猜疑叶御医的身份,现下他如此挑拨是非,我敢百分百确信他不简单。 只是他一直隐藏,为什么突然挑明了? 我想了想,抬头看他,“叶御医指条明路?自公子看上我,嫁入世安府,我每日寝食难安,惶惶不可终日的,总是受人排挤欺压,实在难熬。” “夫人是聪明人。”他脸上的笑显得真诚了些,“依仗着公子的宠爱,想要翻身,居高临下,实在不是难事。” “嘁”我翻了个白眼,“叶御医说的好像打蛋汤一样,不难的话,你女儿叶美人在世安府这么多年不也没翻身?” 宝月回来了,在门外与宫人说话,叶御医也不生气我贬损他女儿,意味深长的一边笑着一边收好诊包放进药箱,又从里拿了早写好的一张药方递给我。 我狐疑的接过来看了半响,一个字没看懂,再抬头时,他人已经到了门边。开门后,还叮嘱了几句宝月才走的。 “今儿是叶掌院当值吗?素来宫中只留御医官当值守夜的,除非是哪宫要紧的主子有大病大灾掌院才留的?”宝月问那宫人, “你也是在宫中长大的,上头安排哪个大人做事,你一个做奴婢的也配置喙怀疑?” 宫人喝了宝月几句,然后带着服侍的其她几个下去歇息了。宝月神情冷冷的站在门外一直目送她们见不到人影了才进屋。 宝月去了这么久,是到以前相熟的宫人那里讨点心和吃食,宫里的人向来捧高踩低,何况我们这种更加没人理睬。所以找凤仪宫的宫人,只有白眼。 “这是栗子糕,不过是小晓偷偷在御厨用剩料私下做的,没有多少糖份,所以不怎么甜,夫人将就着吃点。”宝月道, 摊开绢帕,她手心里露出五块大小不一的姜黄色栗子糕。 我捏了两块吃,“其余的你吃完。” 自匆忙出了世安府,她也没吃一口东西。只是我留给她,她却还是用帕子又重新包好放进怀里收着,便是劝她也没用。孔嬷嬷训练出来的人,就没有一个不执拗固执的。 待她要收拾床边的杂物和药汤碗出去,我喊住她,“宝月,将那碗药想法子带回府里给*大夫检查一下。” 宝月一顿,盯着手里凉掉的药汤,而后凑到鼻尖嗅了几下,拧着眉道:“倒是奴婢疏忽了。不过奴婢并没发现有异味,难道夫人也懂药理?” “不懂,但方才那叶掌院古怪的瞧了一眼,总觉得猫腻。” 宝月心领神会的想了一会,将药汤泼洒到衣裳下摆沾了一块。宫中讲究仪表,也不能过多,要想理所当然的带出宫,这样委实是个好法子。 第319章 诉苦 第二天一早,宝月收的三块栗子糕倒解了燃眉之急。凤仪宫晨起便忙碌着受各宫嫔妃来请安,没人安置我的早膳。 约莫近午时,*嬷嬷才姗姗来宣我去正殿。我原以为要经历一番磨难,不想殿中不仅庆王妃,上次在冷宫碰见的那位荣妃也在其座。 听闻荣妃是庆王生母宫里宫外的铁杆姐妹,且比庆王生母先入宫,曾育有一子一女,但都不幸幼年夭折,后来不知何故犯了忌被贬去冷宫,不过虽是冷宫,但位份没降,依然享着该有侍奉,是个很特别的存在。 一近皇后跟前,我便“噗通”一声非常虔诚的跪下请罪,“儿媳有罪,但请母后体谅。昨日冒犯安阳伯,实属无奈。不过母后若要打罚儿媳,儿媳绝无怨言。” 皇后气笑了,“绝无怨言?嘿……本宫还没怎么遭你了!” “但凭母后处置。” “闭嘴,以后不要同本宫一口一个母后,本宫消受不起。” “皇后莫恼,气大伤身。”荣妃温柔不失的开口打断,“一个孩子而已,犯不着。” 皇后敛了一会气,才正色道:“她若真是个孩子,本宫倒不计较,偏瞧她做的一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皇家脸面都被她丢干净了!” “安阳伯家的委实名声不大好,兴许这孩子与他有什么过节才至此呢?” 我心中有些诧异,这荣妃是在帮我?为什么? 她与我可没有交情。 上次在冷宫被八公主追杀,荣妃当时冷漠的很呢,若不是我机灵露出玉佩,当场被八公主打死,她也不会说句什么呢。 “有过节就能如此犯事?” 皇后愠怒出声,却没有明面怪罪。 看来皇后与荣妃也是有交情的。庆王生母是皇后同胞妹妹,和荣妃是铁杆闺蜜,庆王与其二人又亲密,有交情不足为怪。 荣妃从善如流,“那倒是了,安阳伯爵府再不济,还是有爵位在的。再有理,也得给个交代。” “嘿,荣妃妹妹今儿突然来请安又迟迟不肯走,难道特意来替她说情的?” 我不敢抬头,只听得荣妃晦涩的笑了笑才道:“实不相瞒,煜儿昨天求我了,皇后也晓得,我曾欠煜儿一个人情,他之前一直未开口要求回报,这次既然求了,我也不能推托。” 原来周槐之与她有交情,难怪了。 皇后当然不顺心被唬弄,也不愿轻易放过我,便是荣妃依着往日情分一再为我说项脱罪,最终结果我被打了二十板子。 “夏颖,本宫留你一条狗命,并非忌惮或者怜惜你什么,而是你这种蝼蚁犯不着让本宫费心。下次异想天开、逾矩败德、冲撞天威……”皇后一掌拍在案上站起来,边说边阴冷的笑,“本宫拿了你娘家一干人抵你的罪孽。” 说完,她一甩长袖转身走了。 荣妃也起了身,只是在经过我身边时,顿了下脚步,然后才跟着皇后离开。 我磕首在地,还得依着规矩谢恩。 听闻宫中二十板子打死过好多人,皇后赐我二十板子,杀意已经很明显,然她最后那句威胁的话很耐人寻味——她在告诉我她不会杀我。 我不会天真的以为她有一念之仁,所以猜想着也许是周槐之的缘故,因为她现下还需要他,不会强硬的杀了我,导致母子生嫌隙或者反目成仇的局面。 我知道自己不会死,但也明白会半死不活,能安然无恙的救出两个妹妹,其实这种代价已然是很好了。只记得昏厥时,才打了九板子,余下十一板,全身神经都感受到钻心蚀骨的痛。 南方的湿冷从没叫人失望过,凛凛的北风夹带着沁凉的雨雾刮进车厢里,冷得叫人直哆嗦,我揪紧了披风的厚绒衣领,忙让翠花多添几块梨花炭。 “姑娘真是的,受不了冷飕飕的天,身上伤也才好利索,偏偏要每天出来野,遭什么罪嘛?” 我已经非常习惯翠花的碎碎念,便是宝月她们也见惯不怪。 “羊肉和羊肉汤就属你吃的最多,身上肥了一大圈,你还不乐意什么?” “我心疼你!” 我笑了笑,手伸进炭炉棉盖里暖着,“宁姐姐那里热乎,不会冷。” 翠花瘪瘪嘴,十分不认同。 近十来天到宁德羊肉馆窜门子,都窜出一身羊膻味了。 夜里周槐之总翘鼻子往我身上嗅一阵了,问我是不是又去找宁燕青,也劝我莫打她的主意,说一个想要余生安身立命的残疾女人好不容易在京城有稳当日子,陪我闹腾实在不划算。 我也想不打扰人家,但她那干净利落又爽快四海的性子,真是令我欲罢不能。 金夫子送的庄子我并在了一处,且拟定了计划做一个锦绣山庄,大堂伯他们回京后就落实了,然前儿才第一天,那堂三叔卖弄主人架子,一通胡乱指挥将翁老伯得罪了,我更加决心要把宁燕青拐骗到手。 其实我身边几个大丫鬟都是能人,可外出交际应酬,连宝月都不及宁燕青十分之一。 入了宁德羊肉馆,宁老伯他们忙的脚不沾地,宁燕青在院后烤肉,见我来了,也如往常一般热情玩笑,就是半点不应我请她当主事ceo的事,。 我也闲的自在陪她唠嗑一天,聊起这世道,聊起家族,聊起女人,聊起将来,聊起子孙…… “女人除了繁衍后代,怕也没别的用途了。”说完,我长叹了一口气,吹得面前扬起的火灰打了个旋儿。 宁燕青笑,“何苦来哉到我面前诉苦?你这小日子可比别人自在多了!不用敬公婆,夫婿爱重,不愁吃穿的,这都要唉声叹气,你叫别人如何活?繁衍抚育后代是女人的天职,是这世上不可或缺的,没什么好怨。” 我看了她一眼,继续失落的叹气,“是啊,能为男人生育后代,为国家增添人口和动力,确实功大有用。可是……” “啧,你今天状态不对,受什么刺激了?屁股被打开花的伤刚好全了,宫里又找你麻烦了?” “没有。” 宁燕青将一只烤整羊翻了个面,刷了一层蜜汁,把刷头扔进桶里,才歪头狐疑看我。 我再度酝酿了下悲凉的情绪,“你也晓得世安府的本质是什么,昨儿胡思媛又生事,把姓杜的一个美人给整的半死不活,还扬言要害她家人,毁她一母同胞的庶兄,当夜里杜美人就悬梁了。” 宁燕青愕了愕,叹道:“唉,命比纸薄!”不过她转而又凉薄的道:“她们当初既然选择了,这也是不得不面对的后果。” 全都是一个调调,我也很无奈,可无奈也得试一试。 “世安府不过是世间悲剧女子一角的呈现,各世家、各府、各院、各家……这样的数不胜数。可并非都是她们愿意选择的,而是不得不,可那些罪还是得由她们背。我原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每当听到她们绝望的哭泣,变成行走的骷髅,又心有不忍。” 我用铁钳从大闷瓷罐夹出炭往烤炉里扔,扔的火星四溅,噼啪作响。 “我向来不羁,不受礼法,更不懂女人的道德束约,所以十分不解她们的困境,时常劝导她们向上,要做自己,可效果微末,甚至招来嘲讽冷笑,道我不过是一时风光,将来会比她们更可怜,说我不必在她们面前龟笑鳖无尾的装腔作势。” “……”宁燕青没接我的话, 我扬眉看她,露出倨傲,“我夏颖看着是荒唐,可若真荒诞,那些当世举国闻名的大儒岂会瞧我一眼?岂会爱惜看重?我夫君那般好的男人,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娶我,唯我不爱?” “噗” “严肃点。”我回头瞪了一眼翠花、宝月她们, “抱歉!” “奴婢失态了,夫人您继续。” 我清清嗓子正色,宁燕青笑得不能自己,“哈……搞半天还是在吹捧自己!你呀你,真是拿你没办法。重点是什么我明白,不用怀疑,我是相当认可你这个人的,但我志在如此而已,不求其它。” 我坚持不懈的继续说:“宁姐姐,我想帮她们找到自我,做这个时代女人的引领者。只是如今这路还没有,可我们如果铺一铺就会有了。宁姐姐大好的年华,怎能固步自封,把你这么优秀的基因断送?良人会有的,房子会有的,安生喜乐也是有的……” “这下边的肉要糊了,快些让开。”她跛着脚走过来,将我推开,把烤羊翻了个面,又极其认真的刷油调料,俨然不想听我继续说这个话题。 我悻悻转了话题,明儿再给她潜移默化。 吃了十几天的羊肉,今儿无论如何也吃不下,索性夏府离的不远,晚膳前一个多时辰,叫翠花先一步去买菜到夏府准备,又在宁燕青身边叨叨半个时辰才动身。 家中备好了酒菜,只等我上桌。大堂伯和堂三叔也在,估计是来找我说情的,如今他们住在郊外庄子里,车马交通不便,能来一次定然有事的。 翁老伯是金夫子留给我的得力,也是我该敬重的人,堂三叔得罪他,我绝不会姑息。 第320章 见外 吃饭间,他没开口,到了喝茶时,就讲起亲疏和情面,夏侯明也不时的总偷偷瞄我,按着他性子,只怕也觉得我应该多照顾堂三叔,不该帮一个外人翁老伯。 我抿了口茶,脸色肃冷,“堂三叔若做不惯庄子里锄地浇水的苦活,那就回祁门县,侄女不敢累乏了你。” “侄女儿,我不是这意思。” “那您是什么意思?得叫我让庄子里的人把你当佛供着?” 堂三叔脸上五颜六色,复杂的很,像是我落了他长辈的面子,又不想彻底得罪我失去在京城立身的机会,所以朝夏侯明使眼色。 夏侯明低垂着头不晓得在想什么,清了嗓子要开口时,我出声打断他,冲堂三叔道:“堂三叔别拿街上混的招数或者是什么长辈名分来压我。本来这庄头里的事,我原就没想过让你们插手的。作为亲戚,我混的好却不欠你们半点什么,寻常逢年过节的提上礼给你们拜一拜,也是我大气了! 做事就该有个做事的态度和能力,没得半点本事就想耀武扬威,我供奉不起,堂三叔不如另找庙宇收你这大佛。” “你……”堂三叔拍起了桌子。 堂大伯尴尬的笑笑,“小颖哪,一家人哪说两家话?我们是同宗血脉,要拧成一股绳才能负隅前行共创将来家世荣耀。你堂三叔也不过是心急莽撞了些,以为那翁老半百,脑萎身弱不堪能用,所以才……” “翁老伯是金夫子托付给侄女的人,也是将我托付翁老伯的,我和他亦是亲人一般无二,大堂伯下次可要拎清楚明白。家族荣衰确实需要家人齐心协力,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往往坏事的也是糊涂混账的家人。正其身,立其规,才有百年基业的根本,对不对?” “我……”大堂伯无言以对,转而又低声道:“你堂三叔晓得错了,这次就免了罚,莫让他挑粪浇地了?以后、以后也没有脸面威严不是?” “嘿……”我冷笑出声,“堂三叔以前除了在街头混欺负弱小,也就是能锄锄地、挑挑粪的本事了。” “夏颖,你别太过分!”堂三叔怒发冲冠的站起来。 我正视着他,“堂三叔,我可不是在诋毁鄙视你。你若能好好干,好好的学,侄女岂是那等子狭隘的人故意叫你难堪?若是的话,我就该学着你们当初在祁门县的时候,而不是一再的包容帮携你们。 俗话说得好,升米恩斗米仇,堂三叔若记不得咱家的好,那我今天这个恶人当定了,堂三叔您一家好自为之,回祁门县!” 堂三叔一下子愣住了,半响说不出话来,最后大堂伯做和事佬给了他一个台阶下才软下态度,又说了几句漂亮话紧赶着出城去,城门戌时前关,再拖会来不及。 待人一走,我也要回世安府了,夏雨犹犹豫豫的似有话同我说,正要拉她说几句私话,夏侯明看了我好一会起身,“小颖,你跟我来。” 我原以为他是不满我坚决冷漠的对待堂三叔,却不想刚要跟过去,夏雨悄悄拉着我,头凑耳边小声道:“姐姐,夏荷姐姐昨儿来过了。” 我一怔,看着夏雨担忧的表情,又看向不远处娘郁郁不欢又有些愧疚似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沉了沉。 “娘和爹难道知道了?” 夏雨眼底蕴着火,“本不晓得的,她来不过是为找我借银子,在府门外见的,恰时娘出门碰上了。她也好不要脸的看着娘可怜巴巴的一顿哭,叫娘给察觉出来。” 我愣愣的听着,余下夏侯明是怎么知晓,就模模糊糊了,走去外面游廊上的夏侯明瞧我半响没跟上去,唤了我几声,我才回了神。 站在夏侯明的房门口,我僵硬了一会儿才进去,许是想着一股作气的面对,视死如归的开口就问:“父亲想要同我说什么或者问什么,直说!即便您有什么重大决定,也请直说。” 我承受的来。 手心里不觉有些湿意。 纤芸送来了茶水摆上,夏侯明端详着我许久,直到房里的人退出去才开口道,“坐。” “哦,……好。” 待坐下,我心中忐忑,不觉手也有些抖,拿茶杯时更是明显。 若是失去这个家,我应该会很难过。 想想这几年的坎坷和曲折,虽有很多不愉快,但我空空如也的心却一点一点被他们填满。 “疾风知劲草,岁寒知梅香。” 嗯? 我怔怔的看着夏侯明陌生又熟悉的脸,只见他笑了,笑脸中似乎还有种难得的宠溺, “今儿上衙,我问了鸿胪寺卿任府关于任三少夫妻的事。” “……哦。” 他是打听他的女儿夏荷! “子不语怪力乱神,嘿……我从来只读过野书里记载,倒真让我碰上了。” 这个时代的无神论者也是有的,便是学问博大精深的金夫子和刘夫子他们就是无神论者。 对于他们来说,祭祀典礼只是一个国家及民族的信念依托,然他们不明说而已。 夏侯明这种迂腐守礼的人用这样轻松的口气说,令我有些诧异。 “……” “昨天半城和雨儿在这房里同我聊到大半夜,纠结了一天一夜想着应以什么样的心境同你面对,不想你倒是自个儿回来了。” 我梗了梗脖子,“这种事不是我愿意的。” “新安知县是你父亲?” 他问了许多关于夏荷附身那庶女的事宜,我又哪里知晓,所以他问什么,我只嗯一嗯,便不多说了。 “看样子夏荷私自替你做主脱离了那新安夏家,你也是赞同的。不过父女是血脉亲,能谅解的就放下。你饱读诗书、能力本事不输男儿,想来你父亲待你并非凉薄,你……” 我隐隐有些不耐烦了,“你有话直说,若是觉得我多余,从今以后,我便不再上门就是。那些前尘旧事已与我无关,也本就与我无关,你不要给我什么台阶和体面,叨扰这几年,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着,我放下茶盏就要起身离开, “小颖,……” “这事还请您不要对外人说,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并非人人都能理解,不然有心人利用会将你们和我,甚至鸿胪寺卿当妖怪论处。” 夏侯明神色复杂的看着我,俨然还有未尽的话,但我不想再听下去。 走出门,我本要径直回去的,情形约莫有点落荒而逃。 大概有人要笑我胆小。 对,我就是胆小,眼里容不得沙,心眼比针尖儿小。前世三十年的孤立独行,我就是这般保护自己的。 夏雨在门口唤住我,说娘还有话同我说。见我表情不对,紧张拉着我的手,“爹爹说什么了?” 我张了张嘴,“没说什么。” 冬天昼短夜长,才酉时三刻不到天就黑了。 屋里点着灯,燃了两盆炭火,娘握住我指尖微凉的手放炉边暖着,却是说了些不相关的话。 “娘,天黑了,您有什么话快说,我还得赶回去。” “哦…哦,好,好。”她嘴里应着,可面上显现着犹豫,挣扎一会才道:“娘晓得真相和原委过程了。原是属于你的良缘佳偶,却变成了宝儿的,还叫你受了那样多的罪,你可心有怨恨?” “娘……见外了。”我僵硬的笑了笑,“我如今好的很,怨恨什么?” 娘眼眶红红的拍拍我的手,“我就晓得你这孩子大度豁达。” “……”我无言以对, “唉,这老天阴差阳错的多送了我一个女儿,你们也算多了个血亲姐妹,应是极美的境遇了,娘心里高兴的很。不过宝儿昨天过来说她在任府最近过得不大太好,婆母不喜,屡屡罚她抄经跪佛堂,姑嫂间也总算计,近日暻曦还无端中毒。” 说着,她抬起一只手抹了抹眼角的泪,全然是爱女心切的模样,“幸而大夫救回来,然可怜宝儿却因此被她婆母夺了暻曦,不能母子相处。唉,小颖哪,你宝儿妹妹该怎么办呀?鸿胪寺卿任府不是声名在外的贤德之家,怎么也是这般虚伪?明面上一套,背面一套!” 夏雨听不下去,跺脚道:“娘,你怎能听什么信什么?之前我瞧见过荷姐姐几回,她哪里不是风光无限好的样子?兴许是她自己糊涂,做了错事才让婆母恼怒罚她的呢?” “你昨儿没瞧见你姐姐哭得那样绝望伤心?她一个身无分文的庶女嫁进那般大的家族,受人轻视挤兑,是难上加难的苦,……” 夏雨生气的打断她,“那是她自己图的荣华显赫,再苦再难不也是理所应当的?娘一个劲的维护她,可晓得她瞧着我们被欺负,熟视无睹的样子有多凉薄?你特意找来姐姐说话,是想托她帮什么?姐姐能帮什么?她一个宅中妇人能去插手管鸿胪寺卿家的事吗?” 夏雨越说越激动。 我俨然有种回到第一次见到她和娘的情景,夏雨也是这样气恼不过的大声和娘吵闹,然后娘生气的骂她胳膊肘往外拐。 娘对儿女的护短从不讲什么道理的。 第321 订亲宴 这次娘没骂说什么,兴许是夏雨最后一句话点醒了她,所以失落又焦虑的颓败下来。 我当然插手不了鸿胪寺卿府邸的事,便也什么没说,只委婉告辞回家。 夜幕彻底降下来,且还下起了小雨,冷丝丝的,夏雨和夏半知一人提着灯笼一人举着伞送我到门外马车上。 “妹妹,但求今生不问来世,你切莫要多想。兄长之前虽然幼稚又糊涂,但说过的话,一辈子都有效。” 我撩起窗帘看着车下虔诚真挚的夏半知和夏雨,弯了弯嘴角“嗯”了一声。 到世安府已经戌时将过,才进屋里满月就来了。外面雨下的大了,她将伞收了放在门角,抖了一身水渍才近前小心从怀里掏出一封帖子递上。 “云麾将军府订亲宴?”我愕了半响,条件反射的去征询宝月的想法。 宝月摇摇头。 我与云麾将军府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不说常怀宁该忌讳未婚妻和岳丈家,就是常伯父怎会当着亲友朝臣的面,请我过府? 云麾将军府一家如何恨着世安府的“公子”,谁人不知?可如今请我,便是消除了仇恨隔阂。但逼死至亲之人的仇恨,怎会无端消失? 除非……他们知晓真相。 想到此,我心口猛地一个咯噔。 变局已现,恐怕宁日无多了。 “后天就是订亲宴,按理请帖早在半月前就发了,常将军和常夫人临时请夫人您,怕是有变故。”我自说自话的说道,“云麾将军是皇上的直属大将,也是护卫皇城和皇庭的首员。请我去着实匪夷所思,不过旁人只是猜测一番而已,但皇后和太子便不同了。” 宝月没接我的话。 洗漱后,在床上辗转反侧,烧的地龙熏的人有些闷热。周槐之不知何时回来的,一身湿漉漉的,连头发还在滴水,应是洗过了一身。 当他目光含笑的落在我身上时,我生气的哼了哼,翻了个面背对着他。 “啧,外头受委屈了?”他边笑边走到床边坐下,手自然的就搭上我肩头,“是不是宁燕青给你吃闭门羹了?我都说过了,她和她父母经历数几十年的漂泊和险象,如今有安稳生活,哪会同你折腾什么?我不出面劝说,是不想以恩胁迫。” “……” “庄子里事便给你堂伯叔们管理就好,又不用真赚什么银子,你还怕夫君我养活不起你?” 说着,他的手往下面滑去…… 他一直不是个会哄女人的,但总喜欢以身立行,在那种事上极尽缠绵后,认为我舒爽就不生气了。 多么奇葩的主观臆断。 可这回我无论如何也不让他敷衍过去。他腻腻乎乎的脱了我几回衣裳,我又立即穿上,拧巴勾缠着腿,偏叫他使不出解数。 “怎么了?” “……” “你们女人就喜欢拐弯抹角的,生什么气,直接说便是,叫我一头雾水的,就该受你的气?” 我气恼的坐起来瞪着他,“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原以为自己不同,比较别人更执着有信念,但如今我觉得将来大难临头之时,非得与你各自飞。” “对我不满了?”他沉了沉脸, “你早该瞧出来我对你不满!” 他咬了咬牙帮起身走去桌边喝水,“不满你也嫁了,难不成又想和离,另觅良人?” 我一愣,全然不晓得他的火气比我还大了。 方才我只不过故作矫情,想逼他说出些真相和最近实事动向,好做准备。 他竟是理直气壮的恼上我的不是来? 夏侯明、夏荷和娘的事让我憋了半夜的火气,一瞬尽数喷发出来,我将枕头一甩扔到他身上,“对,我想另觅新欢。我本就是个朝三暮四、喜新厌旧的女人,你个眼瞎的臭男人,难道现在才晓得吗?” “你吃火药了?”他低吼了出来, 外面守着人早听清了响动,这会子商量去把满月、宝月她们叫来。 “吃火药的可不是我。”我真有些恼了, “你……不可理喻!” 他气火冲冲的开门走出去。 我不敢置信的瞪大眼,一直看着的门上影子消失离开,差点一口气没提上去,将自己憋死。 这一闹,我更加睡不着。 许久冷静后,仔细回想他的话和态度,总觉得有股酸味在其中。可我实在安分守己,也没和谁勾搭。除了同半百已过的刘夫子出去喝了两回酒,还有谁值得他吃醋发邪火的? 翌日一天,我浑身都提不上劲,便没去宁德羊肉馆找宁燕青潜移默化,浑浑噩噩的等到大半夜。 原以为周槐之那样隐辱负重的男人气过就会消了,不想他回府后竟是直接去康园歇了,与那傻美人同住屋檐下。 也不晓得傻美人做了什么,最近小毅待她很是粘糊,竟破例让她住进康园里去了,且周槐之和米管家并不阻拦,好像乐见其成一般。 我虽让满月去康园走了一趟,得知他是一个人睡,没让哪个美人陪,但这样我更加不好受,也更加奇怪自己哪里做什么惹他阴阳怪气。 子时过去,我依然无法入睡,索性让满月把赤八叫过来问话。 自我接管府里大小事宜,渐渐有条不紊后,赤八便随同周槐之出门办事。 “夫人,您有什么事吩咐?” 赤八黑着一张脸,不停的拿手抹眼屎,打着哈欠。 “公子昨儿见谁了?” 赤八噘嘴,“这我可不能说。” 我气结,搂了搂披风,直接问道:“是不是谁说了我什么坏话?公子他听信了!” 赤八倔强抬头望屋顶悬梁。 “你以为不说,我就不晓得?哼,我可警告你,将来若是我和你家公子有隔阂或者分道扬镳,就是你造的罪孽!” 赤八被我逼的直瞪眼,好半响才负气道:“夫人可真是本事通天,之前有个勉郡王不说,竟是任家的公子也沾惹过。” “任家的公子?”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好在那天发现的不是别人,若是的话,夫人你就是沉塘一百次,也不冤。” 不是别人? “你说明白点。” 赤八更气了,“夫人可还记得去庆王府那次,你与任三公子私下幽会……” 我心口一堵,不由得爆粗口,“幽你妹的会啊?哪个生儿子没屁眼的王八蛋胡说八道,叫他出来跟老娘对峙!他若敢胡说半个字,老娘拔了他的长舌头,敲了他不把门的牙口!” “夫人,你、你不能骂……罪孽哦!”赤八神情紧张,言语中甚是忌讳。 我不禁狐疑,他口中的那个“不是别人”会是谁,还不能诅咒谩骂,难道…… 满月出声打圆场,“赤八,你跟着公子也已有九、十年之久,怎就一点不晓得为公子分忧?还总给公子和夫人之间添堵?” “公子和夫人闹架,关我什么事?夫人若学着女子的典范,温柔善解人意,恪守妇道安分守己,公子岂会是那种不懂怜香惜玉、不知体贴的?” “行了,现下没别的事问了,你回!”满月边说边将他推出去,生怕我又着火骂人。 周槐之竟是为了我与任俊贤的过往吃醋生气? 我一时哭笑不得,可心底到底舒坦了些,起身转去卧室,没多久就睡着了。 连着两夜没睡好,第二天就起晚了。急匆匆拿着请帖到云麾将军府时,宾客们已经差不多全到了,席面摆了半,再上几个菜,就能开席。 云麾将军府的下人们无一不认得我,直接客气的引我坐到了女眷主宾的旁边一桌。 常伯母在屋头接待远方来的娘家人,到了正式开席才喜气洋洋的出来,看见我孤零零的独坐一桌,径直带着黄妈妈走过来。 我受宠若惊的起身迎礼,常伯母双手托住我,“行了,不用问礼请安。方才走不开,等会宴完客,我再与你细说。你随意些,我让黄妈妈陪着你,等会吃完饭,去后院里同馨儿说说话。” 我看着她热情似火的样子,听着旁边窃窃私语的议论,心里越发惶恐,但还是点头笑着应了声“好”,然后常伯母叮嘱黄妈妈两句,便坐到主宾桌上招呼客人。 旁人都好奇常伯母为什么待我亲昵,遂谈起我惊世骇俗的当街行凶抽打胡申的事和往日我招摇生事的种种事迹,尤其是嫁给当今最“荒yin无度”的世安府公子。 常伯母避而不答,只顾左右而言他的叫女客们吃菜。 我食之无味,坐了不过一刻就放下碗筷,由黄妈妈领着去了邵馨的院子。 园中游廊上遇见了好些鸿蒙学院的学子在园中游戏斗趣,因为受金夫子特意交代,他们待我很是客气,远远的见了礼,但并未近前招呼,因为其中有个挺让人尴尬的人物——周景。 毕竟是名义上的前夫。 周景那厮显然成了他们崇拜敬重的新宠,被围在中间,笑的好不欢快爽朗,可落在我身上的目隐隐暗了暗,不过转瞬即逝。 然那一道深邃幽寂的眸光,总让我无端觉得发毛发怵。 所以常怀宁走来时,我远远的喊,“你忙去,我去见见馨姐姐,不用客气招呼我。” 说完也不瞧他什么表情,径直往前走了。 第322章 真相暴露 毁容一事后,我原以为还得经历些年,才能再见邵馨,如此突然,我顿觉的紧张极了,杵在院门口好一会不敢进去。 “周夫人请!” 我愧疚的看着黄妈妈,“我那会医术的朋友不晓得为何消失了,所以祛疤的药膏没求到。不过黄妈妈不必担心,我、我还请了蓟医馆的大夫和府医研制,大约过不了多久就能有了。”黄妈妈长长叹了一口气,“姑娘的脸就这样!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该是要毁的更彻底一些,才不叫人惦记。” 我疑惑的看着她,她却不看我先一步越过院门槛进去了。 邵馨屋里头作画,黄妈妈打起帘子进里禀报时,我从帘缝里看见她倾城绝色的身姿和容颜,依然是那么美,只是人近前了,才清晰的看见那道粉红的疤。 我局促的不知说什么,倒是邵馨先笑了起来,才解了尴尬。瞧她如此开朗,我更加伤心歉疚起来,抱着她狠狠的哭了一会才坐下说话。 “嫁了人倒越发矫情了,哭哭啼啼的像个小娘们。” “我本来就是娘们。” “噗,咯咯……” 两人一瞬又回到了从前,笑闹在一起,仿佛什么芥蒂都不曾有过。 我环看了她房间一眼,在厅角的一案花几上摆了四、五个礼盒,包装就显得贵重,春花鹊桥仙的雕盒、还有掐金丝的朗月绣……只是放的地方显得很漫不经心。 我悟了悟,问道:“馨姐姐吃过饭了没有?今儿常怀宁的订亲宴,应是有好些外祖家的亲人到场,你也不出去陪一陪?” 这话问的很失礼,黄妈妈立刻瞪我一眼。邵馨毁了容,自是不要出去遭人闲话。 她笑容一顿,也落寞下来。 “馨姐姐收了不少好礼?拿来我瞧瞧嘛!” 我话音才一落,黄妈妈朝外边的奴婢们呵斥,“你们这些偷闲的懒骨头,姑娘屋里头的东西也不晓得及时规整收拾,一个个的皮子痒了,是不是?要是丢了什么,可得让你们长死了记性!” 几个丫鬟急忙进来,瞧着黄妈妈的眼色,将礼盒匆匆抱出去。 邵馨不好意思的牵强笑了笑,“不是什么好玩意,就是簪子和手镯而已。” 我盯着她的眼睛,想着方才进院前黄妈妈说邵馨毁容“兴许是件好事。”,心口坠坠的,直接问道:“馨姐姐遇了什么难事吗?” “没有。” 邵馨否认,黄妈妈瘪了憋嘴。 我拉住她的手,“馨姐姐同我吐吐苦水也好,不用憋闷在心里一直委屈。咱们女人生来就弱,又受这世俗压制不得自由,如若再顾影自怜的,这日子过得更苦了。” 黄妈妈眸底含着水光,又叹了口气后,小声喊宝月和翠花出门去,她在房中贴身伺候我和邵馨。 待门一关,我问道:“你外祖母和舅舅们要把你带去瀛洲嫁人?嫁给谁?” 然听完邵馨和黄妈妈的话,我差点跳起来。 做人家填房不说,竟有四、五个庶子女,五品的州官是不小,也不嫌弃邵馨脸划伤毁容,可年纪却将近四十了。 这不是把她最大价值化的给卖了吗? 邵馨摇摇头,显得茫然又害怕。 换作谁又不会害怕呢? “常伯母同意了?” “大舅母和二舅母同姨父姨母私下里说的,姨母拍桌子生了大气,开始一直也没答应,昨天突然同我说,让我去瀛洲外祖家。”邵馨落寞的说着,似乎打算认命的顺从了,眼神空洞的很,“其实若是嫡亲的外祖母,去瀛洲也好,能远离是非,我也不会这般恐慌。嫡亲外祖母没死之前,外祖父待母亲和姨母是非常好的,可这位继外祖母嫁入府后,便就不容母亲和姨母了,不然当初母亲离开邵家就会回外祖家寻求庇护。” 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话不用往深的说,大家都明白,邵馨若真去瀛洲嫁了,将来受委屈,她外祖家是不会帮衬半点的。 “秋考之时,我听闻常伯母允了惠县那位赵炯来求娶你,怎的……” 一说起这个黄妈妈生气了,“那样的人家,姑娘怎么能嫁进去?” “他们也是受压迫的呢!”我调侃道,意在激她们把话说的更透些。 “呸,……” 黄妈妈还要再吐槽,被邵馨抬手拦下,只简而易简的告诉我,“我推拒了。” 说完,她又支支吾吾说起另外一件事,“怀宁表弟订亲宴过后明年就得成亲,我……我一外姓未婚女子始终不好再住下去。” 常怀宁相的是雍王的曾孙女清茗郡主,雍王是皇帝老头的叔辈,封地在青州,闵怀周家就在青州。雍王当年是个闲置王爷,没有权柄势力,如今后代也不甚优秀,但云麾将军府与其联姻,就算是皇亲国戚了。 那次抽打胡申,在街上碰见的就是清茗郡主,初印象感觉是个气量小的,邵馨住在常府确实不大方便。 表姐弟、表兄妹都是忌讳词,像楚樱那表妹,真是无时无刻不惦记表哥,在芳菲宴陷害别人不成,如今用伤势装可怜胁迫,也在谈婚论嫁了,估计同谢锦婚期会赶在一起。 “馨姐姐有什么想法吗?” 邵馨眼眶发红,“我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哪能有什么想法?可我每每思及你,又萌生出一股冲动想要出去立个女户的冲动,然姨父姨母却不会允我,若他们硬要我随舅母她们去瀛洲,我是一百个不想。” 黄妈妈不停擦起眼泪。 寄人篱下,始终无根,我很是理解。 “容我想一想法子。”我用力的握了握她的手,“最近我在筹谋一件事,但想着你一个未嫁的闺秀女郎同她们一起混,会不会更坏了你的名声。只是你莫急,一定有解决的办法。好好的一个人,怎会被尿大点的事憋死?” 黄妈妈哭声一收,瞪我,“又口无遮拦。” “哈哈……习惯了!” 气氛微微轻松了些,我说起我最近在谋划的女人事业,邵馨眼睛渐渐发亮,但也很忐忑,觉得若在京城留下,势必她姨父姨母要阻拦。 聊着聊着悄然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常伯母招呼送走客人后,派人来请我去前头。 喧嚣热闹过后,厅中弥漫着各种各样的气味,所以常伯母开了窗子通下风,宝月怕我冷,取了烧旺的炭装在手炉里给我暖着肚腹。 我看了一眼正座上拧眉正色不苟言笑的常伯父,说道:“你出去,等会我叫你。” “是。” 宝月退出去,厅里连一个丫鬟婆子都没有。 “你要来咱府里吃酒,你那夫君没有置喙什么?”常伯母笑问, 我摇摇头,没做多的解释。 常伯母看了我好一响,叹气道:“孩子,你还不打算同我们说实话吗?” 看他二老表情,想来是晓得真相了。 我默了一会,“伯父伯母从哪知晓的?” “我之前万分的疑惑,像你这样秉直义气的孩子怎会看上那样一个男人,一次次推拒其他好些个良人求娶,偏义无反顾的嫁给他。” “……”我不好意思笑笑,“伯母高看了。” 二老气笑了,可常伯父始终没有开口,只是不时的咬着腮帮动一动,似乎在斟酌什么。 “伯父伯母既然晓得事实,却不装聋作哑,为何还要这般宣告世人皆知的请我吃酒?” 言外之意是说他们不怕皇后忌惮和陷害。 “这事……是太子妃不意间透露出来的,适时清茗郡主带着常福随侍。” 常伯父一双充满睿智的眼一瞬不瞬的盯着我,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其话里隐含深意。 这件事可以是常伯母他们猜出来的,或者别的任何一个人说出来,都不会有问题,但却是最不可能的太子妃…… 太子妃那样长袖善舞、聪明才智绝顶的女人,怎会无意说出这样大的惊天秘密?让太子地位受到威胁和动摇? 太不寻常了。 常伯父如此正面刚的表明,引得皇后他们注意,是他们自己的意思,还是皇帝老儿故意的? 似乎这一切只有周槐之给我一个完全的答案,偏他不会说。 常伯父、常伯母说完这些,就把话题扯开了,此次请我过来似乎只是在印证他们的猜想。 闲聊不多会,外面来人请示处理什么事,遂起身送客,常伯父先走一步,却是郑重的同我说了一句,“馨儿十分抵触去瀛洲,我们也怕她羸弱不能承受和应对,小颖劝劝她或者教她如何逆境坚强。” “伯父先去处理事务,馨姐姐的事,我会放在心上的。” 常伯父一走,我挽着常伯母的手臂边走边问道:“伯母你们不是让馨姐姐去嫁人的吗?你们怎舍的?外传那鳏夫公正大义,可如果真大义,怎会有一、二、三、四、五个良籍贱籍妾室?还有数个嫡子庶子女? 当然,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的,想必那人会为了将军府的门户体面对待毁容的馨姐姐,可若是将军府有一天败……” 我顿住未尽的话,面露隐忧的看着常伯母。 第323章 落入虎穴 我顿住未尽的话,面露隐忧的看着常伯母。 常伯母叹息,“一切未有定局,兴许过个一年半载的,还是会接她回来的。” 未有定局? 这话隐含的意思是常伯父已然开始行动了,世事不能预料,所以才把邵馨送远些。 我假意听不懂她的话,“伯母这话未免也太敷衍了,若当真送馨姐姐去了瀛洲,将来以何种名分接她回将军府?常怀宁的未婚妻清茗郡主可会乐意答应?” 常伯母眸光躲闪了一下,显然我这话戳中了要害,可她仍是说:“事已至此,也只能这般安排。” “伯母,若馨姐姐有法子留在京城立足,何不让她辟府立户?将来有什么,也不会牵连……” “不行,她去了瀛洲,我们才能放心,再如何至少有血亲照应着。在这京城,她一介孤苦无依的弱女子如何立足?”她望着宫中的方向,眼神微冷,“况且那虎狼兴许还怀着龌蹉,馨儿断断不能留下。” 想来我无法再劝说什么。 离开将军府时,常伯母特意送了我一个回礼,用银线绣的暖炉皮绒袋子,黄白相间的花斑纹,还镶了边,十分精致好看。 “怀宁打猎得来的野物,我瞧着皮毛十分稀奇漂亮,仔细叫人剥了皮,却是刀口切快了将皮子切坏了,只好做了四个小的暖袋,送你一个。” “谢谢伯母。”我摸着手里的暖袋,爱不释手。 从始至终,常伯母一家待我真真是极好的。 “傻孩子,送个不值钱的玩意,你哭什么?” 我不好意思的抹眼睛,其实也没掉泪,就是有点刺痛而已,“我以为这辈子都要与你们生嫌隙,不来往了。伯母突然还像从前似的,我激动的。” 常伯母瘪瘪嘴,抬手替我理了理发鬓,“让你受委屈了!” 我摇头,“不,是我鲁莽,让馨姐姐受罪了。” “不提以前了,馨儿命苦,脸上的伤不及心上的万分之一。若是当年没发生那事,姐姐还在,又有我和她姨父衬一衬,早已嫁了好人家,何至于现在飘零孤寂没有着落?” “伯母,会好的呢!您和伯父也别将事情想得太难太复杂。” 常伯母以为我是安慰她,只敷衍的点点头,送到门口时,我冒昧的请她把常福叫过来问一问话。常伯母没拒绝,只是先回了府院里,因为家中还有远亲要招呼。 今儿客多,难免要主家人送一两个,常福赶车回来时,已经过去两刻多钟。 常福许是得了常伯母的信,我问什么,他都知无不言,说那天常怀宁吩咐送清茗郡主回宫,在路上遇到太子妃的车架,便邀到茶楼相谈了一会。太子妃没说多久,情状伤心的同清茗郡主诉苦,愿她不要像自己一样所托非人,又隐晦的说及太子夜夜笙歌,身子不如从前,想要子嗣已无可能。 大概约莫就是些女人闺蜜间寻常的吐苦水,偏巧不巧被常福听见。 一国太子夜夜笙歌值得怀疑,又没法生育,简直是惊天大条。以常伯父的睿智当然可以种种联想猜到事实。 “为什么太子妃要说那些话?纸是包不住火的,她还捅穿了?她不想当皇后了?她不想胡家一门显赫前程了?只要明智些的朝臣都不会支持一个绝户当皇帝?你说胡大学士会不会也晓得?会不会另有安排?” 我定定的看着宝月的表情,想要她给个主意。 车里烛光摇曳,宝月垂着头,脸上暗影浮动,却半句也不想说的样子。 “宝月,你是不是也晓得公子他出门办的那些事?” “奴婢不知。” 回答的这么快,肯定是不知的,但并不代表她不明白。在云麾将军府时,她对于我和常伯父常伯母的谈话,并不觉得惊讶和警惕,似乎是在预料之中的一般。 “那你肯定心如明镜,孔嬷嬷跟随公子多年,能挟制皇后,同皇上交情颇深,怎不会不晓得其中隐秘?” 让我知晓一些厉害,我也好决定到底要不要帮邵馨留在京城。 废太子,另立储君,是牵一发而动全国的大事,且这位太子朝中上下有十之八九的朝臣和势力支持,云麾将军府牵涉其中,哪能不明白风云莫测、命不保朝夕? 皇帝老儿和周槐之到底支持的谁,有多少胜算,他们越隐藏瞒着,我心里越没有底。 皇帝老儿、佘夫人和勉郡王周景、郝太夫人和国相府、太子妃和大学士府、叶掌院和柒铩阁……似乎都默认支持废了当今太子,可他们又分别支持的谁? 似乎他们要扶持的人根本不相同,所以真的让我一头雾水,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宝月微微叹了口气,“夫人,你若知道太多,对布局并无益处。公子如今事事小心谨慎,生怕哪一处错漏,导致计划生变,你可知公子为保住你这个闯入其中的意外之人,费了多大心力?” “……” 我心中一震,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但宝月这样说,我更加决心想要探清楚他们背后大事。 然我还没有问,宝月就接着道:“远远不及您看到的十之一二。” 说着,她看了一眼糊里糊涂的翠花,还是直接又有些隐晦的说,“皇后、太子虽然容不下你,但他们也怕公子鱼死网破、反咬一口。若危及朝政国事,造成不可预料的后果,天下最最容不下您的会是谁,夫人您想过吗?” 危及朝政国事? 最容不下我的? 皇帝老儿吗? 心脏再度猛的跳了好几下,忽然拔凉拔凉的。 我自以为聪明在皇帝老头儿面前露了几手本事,私下同他没大没小的,想着皇帝老儿会惜我几分、看重我一点,原来我这微不足道的宵小女子不过是他权谋杀伐里的一颗绊脚石,时时刻刻的想除掉我,不影响左右周槐之的行动。 我不清楚周槐之私下做了什么努力保护我,但这一刻我深深的觉得身为一个女子在这世道的无力和艰难感。 不管嫁给周槐之之前还是之后,我做的事都只是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爱的人和爱我的人,可如果这些都是原罪,那我可要真正的搏一搏了。 尽管天气一日比一日冷,街道上的喧嚣热闹却更加。 我静默的坐在车里,听着外面繁杂的声音,心情越发沉重。 马车在海寕街行驶了约莫刻把钟,忽然有人闯到车前将我们硬生生拦下了。 我正狐疑是谁这么急切的要见我,待我撩开车帘子一瞧,不是胡申那厮又是谁? “夫人,公子在闲趣茶寨,正好遇上,不如一同品茗,添些闲情雅趣?”胡申领着几个人在车旁俯首作揖,恭敬非常。 街上有识得他的人顿足奇怪的看过来。 胡申上次被我当众扎穿的小腿估计肉都没长全,今儿又腆着脸来行礼问安,自是有人想看个新奇热闹。 只是闲趣茶寨里的“公子”是谁不言而喻。 “狗腿子,去告诉你家公子,我今儿有些乏了,待他办完了事回府再……” “公子闲的很,哪来的什么正事?夫人,请!” 胡申抬了抬下巴,乖张的朝左右示意扫了几眼,我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前后左右的街角似乎都埋伏了他的人。 这是推脱不了了。 马车被牵引着往闲趣茶寨走,我借口想吃糕点,让宝月下车去买趁机离开或带些赤字护卫来救场,胡申皮笑肉不笑的假意叫个跑腿的去买,就是不愿让我们任何一个人离开。 闲趣茶寨四通八达,到处是门,除非有人引路,不然晕头转向。 到了曲水流觞的茶室,宝月、翠花、赤十被拦在隔厅,只让我一个人入内。 踏进门槛,太子坐于正首,闻声抬头朝我翘眉眨眼的笑道:“爱妻来了?来,过来坐!” “太子请我来做什么,直说!”我警惕的站在原地看着他, 这样一个“色”字当头的渣男,我委实不想和他呼吸同一片空气。 僵持片刻,太子收起玩味,扔下手中把玩的青玉釉瓷盏,冷道:“常将军为何会请你过府吃宴?” “以我和常伯父和常伯母、常怀宁的交情,吃场宴席再正常不过了。” “嘿,还敢在本宫面前装!今日本宫要治你个欺君罔上的贱婢,让你晓得什么叫做天子龙威!” 周齐御起身朝我走来,我惊了一跳要往后退,却发现身后就紧闭的门,便只能往左侧闪到曲水流觞的茶座一边。 我如此嫌弃,更加让他眼底横生出了狠意,竟施展出武力擒我,将我锁在一角。 “周齐御,你今儿若敢动我,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张嘴咬他手臂,可他不似以前,对我不曾松懈半点,飞快的捏住我脸颊。 头撞在墙壁上发出“咚”的脆响,脑子里嗡嗡轰鸣,有些发晕,而脸上的剧痛又令我立即清醒过来。 “哈哈……” 他笑了,张狂变tai的笑容让人作呕,一种浑浊又糜烂的气味喷洒都面上,我恨不得唾他一口。 第324章 又入狼窝 周齐御笑了,张狂变态的笑容让人作呕,一种浑浊又糜烂的气味喷洒都面上,我恨不得唾他一口。 “小小女子张扬跋扈,目中无人,连本太子,你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顶撞重伤,你不就是借了周煜那苟且偷生的废物的胆? 本宫容你放肆,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以为本宫不敢办你?今儿本宫就在此办了你,看你今后如何在那废物面前抬起头做人?” “周齐御,你真以为你是天之骄子,能翻云覆雨,只手遮天?我可告诉你,戕害勤王的罪证我还留着两页,你可别欺人太甚,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周齐御非但不怕,反而嘲弄的笑起来,“你有恃无恐的,就是因为留了那点废纸吗?嘿嘿……你就算交给周景那废物,他们还能做什么不成?拿到人前,你以为世人就会信了?你拿,尽管拿,一旦你污蔑国母国相,治你个灭九族的罪!” “堂堂一国太子储君,未来的君王,简直无耻下流的没有底线!四处敛财、作奸犯科、拐抢良家妇女……呸,你这种人也配当太子,当皇帝!” “这天下江山是本宫的,这千千万的百姓是本宫的,女人也是供本宫享用的……本宫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话没说完,他开始撕扯我的衣裳。 被胡申胁迫着到闲趣茶寨,我原以为不过是斗斗嘴皮子,所以并没有极力反抗,如果早晓得周齐御如此没有下限,我一定拼死也不会落入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境地。 外面宝月他们要闯进来救我,与胡申他们斗了一会,可就是一会,只听到宝月软塌塌的怒喝一声:“卑鄙小人,竟然敢下药?你可晓得这么做的后果?公子必将让你们付出代价!” “哈哈……”胡申尖锐的笑出声,“从今以后,屋里的这个残花败柳同世安府其她女人又有何不同了?公子再生气,也不过是一时,将来主子多多给他置办几个绝色尤物,这乡下野猫也不过是抛诸脑后的一个玩物罢了。你们才是要识时务一些,莫坏了事!” 因为怕冷,我穿得多,周齐御费了一把力只扯烂我肩膀上的衣服,凛冽的风从窗缝中钻进来,吹得我半边身子都凉了。 我被他钳制的无法动弹,手也被他一只手扣在身后,粘腻的唇舌像一头猪般往我脖颈里头钻。 “周齐御,你信吗?我与世安府那些被你欺负的女人不同。” 他闻声一笑,抬头看着我,“那最好,本宫尝腻了那些,要换换口味了!若是你的滋味和功夫与众不同,兴许本宫贪欢,会多宠你几分。” 宠你老母! “嘿……”我也冷冷一笑,偏头躲过他咬下来的嘴唇,“我是说我并不认为身体是检验忠贞的唯一标准,今儿你侵犯了我,我既不会寻死觅活,也不会日夜不安,求谁给我一份恩宠在世上立足。” 周齐御微微一愣,稍抬起头来眼睛眯了一会,嘲讽对我道:“伶牙俐齿的女人,本宫见识多了。世安府中的俞美人你也是接触过、见过的,当初多烈性的女子,如今不也得求着到本宫身下承欢?今天本宫临宠你,你可不要自以为是本宫对你有什么兴趣,本宫只是郁气难抒,想报复你而已。” “……” 我死死地咬着下唇,瞬间嘴里充斥着铁锈般的腥味。 这种无耻自视的人,又怎么同他讲道理、道德? “周煜他爱你爱的紧,时时紧张护着。本宫倒要瞧瞧,从今以后你这残花败柳要如何让他爱?” “啊——” 脖颈上的肉感觉一瞬要被他咬下来似的,痛的我全身颤抖不止。 我想着等到他哪一刻冲动疏忽时,伺机挣脱,不想他似乎受过我几次厉害,竟是扯下我的腰带将我的手捆了。 我即使来自那样的世界和年代,也没法在被侵害侮辱后坦然面对自己的爱人,心脏似要分裂一般的难受,可我一点也没有想过羞愧自杀的念头。 自小环境中生长出来的狠劲,使我格外冷静,所以也没有挣扎反抗。 周齐御解下腰带,眼底浮起一抹惊诧和欣喜,“早如此该多好,本宫也会怜香惜玉……” “嘭——” 话音未落,右边窗口发出一声巨响,随即四分五裂的木块木屑四射过来,不知从何处闯进来四个黑衣人,领头的一人目光寒凉的落在周齐御身上,阴森的很。 周齐御惊魂未定的搂住脱了一半的裤子,大骂,“狗胆包天的东西,敢……嗯……” 然还没逞威做势,其中一个黑衣人猝不及防的就给了他当头一拳,将他击晕过去。 我心跳如擂鼓,也来不及猜想是谁,那领头的黑衣人上前就将我抗在肩头飞快的逃离开。 眼前的景物极速流动,虽说扛我的人轻功了得,很是平稳,但也经不住突上而下,胃里翻江倒海头也晕乎乎的,可即使这样,我的鼻间似乎闻到一股若有似无很熟悉的味道。 …… 冬夜漫长难熬,昏暗冰冷的禁室里只点了两个火把。 看着眼前眉目和善的半老徐娘站定头顶,我哆嗦着抱紧了双腿,缩成一团,“原、原来是佘夫人,害、害害我白白担心了许久。” 被关在石室中应该有一个多时辰,舌头仿佛都冻僵了。 佘夫人笑了笑,侧身对旁边的黑衣人道:“去添两个炭火盆子来给她取暖。” 不多会,黑衣人端了火盆,还搬来两把椅子。 我全身麻木,由佘夫人扶着坐上椅子,烤了半响火,身子才不哆嗦,舌头也捋直了。 “谢谢佘夫人救我,这份恩情实在无以为报。”我委婉的开门见山, 闲趣茶寨各个茶室注重隐蔽隐私,周景他们能恰好适时的出现将我带走,除非早就暗自跟踪布局了。 所以他们掳我来又私下囚禁我,不就是有所求? 我猜想着这里应该是郡王府,因为这府不仅在宫城脚下,皇后也安了许多眼线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她不可能悄悄去别处。 “小丫头,你不问我为何抓你,反倒要记恩情?” “当然。”我搓了搓手,笑道:“佘夫人当初安然无恙的放我离开,且还送了翠花给我,我一直记着。” “呵呵……” 佘夫人穿着一袭利落的束袖短襟,神情也不同我以往见过的雍容模样,便是笑声也透着诡异神秘感。 “小丫头这么识相?”她看着我,“其实景儿若是没在你手中吃过意会大亏,我想我会念及一点旧情信你一回。” 我牵强的笑笑,“情势所迫,一个女人受那样的欺负,反抗是正常的!” “你呀,少在我面前卖弄旧情。方才太子强行对你,也没见你半点动作。当初你被季明悦、季家、太子和皇后盯上,四面受敌,我让景儿、李氏屡次向你示好,你又是如何绝情拒绝的?” 心里微微泛苦,真是有苦难言。 “他可是太子啊!” 一国太子和一个被皇帝和皇后视为眼中钉的废郡王能一样吗? 上次伤了周齐御,皇后借口安阳伯和胡申的事打了我二十板子,半个多月才能下床,我若再咬了周齐御的舌头,估计夏家一干人都要搭命上去。 而且你们示好,先不说旧怨,就算我躲到你们家,不过是个绣花枕头,能顶什么用?反倒让皇后忌恨针对,惶惶不可终日。 可我不能和她怼。 现下怕是谁也猜想不到我会被抓进郡王府中关着,所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同她讲理,就同她谈条件。 “您抓我来为什么?佘老夫人不妨直说!” 佘夫人哼了一声,“你接管了孔嬷嬷的手下?” 她问孔嬷嬷的手下?是与那件东西有关? 我眼珠子一转,“是。” “她临终交代了什么遗言没有?” “有。” 佘夫人瞧我答的干脆,拧起眉头露出一丝狐疑,“有没有关于勤王……” “有。” “在哪?” “世安府朝曦院的墙角暗格。” 佘夫人顿住好一响,危险的朝我眯了一会眼,“你这臭丫头一点关子都不卖,憋着什么坏?” 我咧咧嘴角,“当初离开昌郡何府,我说过会记得您的恩情就一定记得,您犯不着心生怀疑提防我。” “鬼精的东西。”佘夫人被仇恨常年压抑着,是个不苟言笑的,有时哪怕是待人客气有礼,那笑意也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此刻她眸光忽而破碎,迸出一丝恼怒,嗔了我一句。 “内容是何?” “勤王当年以上犯上,勾结私党,意欲夺权,其故去的忠信伯以及淮南知府孟大人是当年揭露勤王的重要证人,但……实则二人受郝家制约,其名单上有不少见不得光的阴司和贿赂账目。” 佘夫人浑身一颤,像是被电击似的弹起来,又往后踉跄了一步,不敢置信的喃喃道:“淮南孟知府谁都晓得,因为是他递的折子,道王爷与淮南季土司私采金银矿土,可忠信伯……他怎么可能?” 想来这个证人的背叛十分出乎意料,佘夫人一时不敢相信,神情痛极的出去了。 我饿得头晕无力,让最后离开的黑衣人拿些热乎的吃食来填肚子。 只是那蒙面黑衣人连个眼神都没给,石门就重重的关上。 第325章 真心和好 我以为要继续煎熬下去,约莫两刻多钟,有人提了食篮打开了石门。 我轻轻吐了口气,看着四壁厚重的的石墙,头顶隐隐两三个拳头大的透气孔,实在想不出法子逃出去,只能认命的应付来人。 “是给我带得吃的?” 周景伸手递来,一双平静又似乎含着丝丝叫人发毛的温情。 自我新婚前夜他闯我闺房,我差点咬断他舌头开始,我和他的恩怨,已经是解不开了。因为我自己是个偏执的人,所以对同类有着非一般的敏感。 我犹豫了一会,仍是避开他的手指接过食盒,然后放在膝盖上揭开盖子,拿起筷子飞快的吃起来。 热乎乎的,还挺好吃。 糯脆的马蹄肉丸狮子头、酥香的锅包肉、青丝翠笋,丰素搭配的刚刚好。 因为石室门关着,只有几个透气孔,再好的炭也有烟气弥漫。 “够不够?”头顶声音异常温柔体贴, 我心中突突,故意糊了满脸油抬头对他笑,“够了,多谢!” 他的目光映着炭盆的火很柔很暖,就那么灼灼的燃烧着。 我被他的沉默注视弄的越发紧张不自在,有种逃出虎穴又进狼窝的感觉。 这头狼还是头如饥似渴、非你不可的饿狼。 所以无非必要,不得硬碰。 “在闲趣茶寨的是你?”见他没有回答,我继续道:“如此打草惊蛇的动了太子,应该不是你和你娘蓄意而为。因为想图我手中的东西,有千万种比这个好的法子。” 他甚至可以坐看我被周齐御凌辱,然后以此要挟。因为明白关键,所以我才没有对他恶言相向。 “本来想在你回去的路上邀你说说话,没成想胡申请你入了闲趣茶寨。好歹我二人曾也是夫妻,总不能看你受欺负,置之不理。” 又打感情牌,真是受够了。 我翻了个白眼,把吃光的碗碟放进食盒,才道:“你母亲只怕又要狠狠罚你,委实有点不值得。周景,我身上没你可图的东西。若你是因为喜欢上我才冒险出手,我只能对你说,抱歉,我肯定是你永远得不到的女人。今日你救我一回,以前的恩怨就一笔勾销。咱们好聚好散的,你还是劝你母亲放我归家去。” “你这样直板板的说出来,让人好难过。”他笑着,眼底含着苦涩,“便是我伪装找个委婉的理由与你斡旋纠缠也不行。” 知道我这狗脾气,还来这一套? “周景,你们是想要打垮皇后和太子妃证据,是吗?我可以帮你们拿到。”什么时候拿就不一定了。 皇后和太子偷去的是真的,但不是完整的,其中夹裹的两页我还保存着。一本账册名单难以藏,可能叠成一颗糖粒大小的两页纸哪个地方都能藏。 就算皇后质问怀疑,她又能确定是不是丢失了两页?所以她们为了那点不确定,还是会投鼠忌器,却无法再探究查找。 我之所以诓骗他和佘夫人,因为那账册上的名单我都了记于心,伪造一本假的不难。 “为什么不说话?” “我们和好,夏颖!” 我一愣,反应过来有些光火,“我和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周景,你不明白吗?我一点都不喜欢你!别想着霸王硬上弓的让我认命,我不吃这一套。如果你想,我现在就躺地上让你睡。” 说着,我故意从椅子上下来一屁股坐地上,然后四仰八叉的躺好,一副任君采撷的视死如归样子。 他浅浅的勾起唇角笑了一笑,就要过来,我猛地一个瑟缩,害怕的大声道:“但我要警告你,今儿你如果做了,千万不要让我活着,不然这一生我都叫你不痛快,生不如死。” 石室里回荡着我尖锐颤抖的声音,可在我以为他会偏执的要做点什么的时候,他只是弯腰下来牵起我的手,把我拉扯起身。 我愣愣的看着他,他仍是笑的一脸坦然,更加令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说的和好,意思是摒弃前嫌,重新认识。” 鬼扯蛋! 这是我心里反应一下就奔出来的词。 周景阴翳的一面,我可每次瞧得清清楚楚。 “好啊!” 我将手从他手心抽离,并退了两步,同他拉开距离。 “不过既然要和好,你这样偷摸的关着我,是不是太虚伪了?” “此事母亲还在斟酌,不过我想告诉你,你若真的想离开,就要给个相当的筹码让我母亲相信。空口白话这种东西,聪明人都不会信的。” “筹码?什么筹码? 他失笑,“就是拿不住你的筹码,母亲才犯难。你生不怕死不惧,硬来直去的,叫人无从着手。” 我想了想,确实如此。 若非要形容我这狗脾气,那就是硬的不吃,软的看心情。 他这是打算哄我,喂软的给我?? 我心里突然感觉轻松些,重新回椅子上坐下。 他和他娘抓了我这个出生寒门的女人,实在没什么好处,除了那账册名单,而且搞不好被周槐之恨上,还得不偿失。 “你和你娘鬼鬼祟祟的,难道想夺位争权?” “……” “我说句实话,你们别不爱听。成王败寇,输了就会被历史洪流淹没,再如何扑腾也只是丈把高的浪,谁也翻不了。天时地利人和,你们没占一条,别反倒把一家老小的命给搭上。” 他在我对面坐下,眸光一如方才般柔情似水,“那权位是与我无甚关系的。” 我疑惑的“嗯”了一声, 他笑了笑,垂头漫不经心的说,“我不过是勉郡王的替身,又与我何干呢?” “啊……啊???” 我糊涂了。 “母亲的亲生儿子在她流亡的途中已经胎死腹中,我是抱养的。” 我惊讶极了,很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 他满不在意,盯着火盆的炭继续娓娓道来,“人生整整二十五年,我没有一刻一时过得轻松自在,母亲日夜鞭策灌输,我像个被抽打的陀螺,身不由己,被仇恨压抑的像个行走的傀儡。当意外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我一点都不觉得难过,反而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大哥,你同我说这个做什么? 又想走感情牌,打动我心扉?学我直言不讳做什么,真叫人一点都不习惯。 “遇见活泼开朗的夏荷,她像一道晨曦的阳光,令那时苦闷压抑的我有了片刻的快乐,那是我第一次违背母亲,果然结局不大好。”他自我调侃的笑出一声,抬头又将目光落我脸上,“而你的出现,……” 我感觉身上鸡皮疙瘩要起来了。 “纯粹真实的仿佛令所有肮脏都无所遁形,然就是这样的你,反而让我感觉无法形容的舒服自在,不用掩藏不用虚以委蛇……” 我摸摸手臂,抖索了两下,“大哥,你卸下面具,该狠的时候怒,该笑的时候别哭,该哭的道时候别闹……一样会得到舒服自在的人际关系。” “不是人人都像你这样无欲无求又无所顾忌的。” “那好,你直说要怎么样才肯放我走。” 民间传勤王俊朗神秀、英气非凡,而佘夫人长相不俗,这两种基因交合生的儿子定也会惊为天人,但周景顶多算是清俊,只一双眼睛与佘夫人相似。 所以他说他不是勤王遗腹子,我是有一点儿信的。 我不知道他眼睛里的清澈是伪装还是真如他说放下了,至少他这种赤*条的勾引有夫之妇,就让人反感。 “你想一想你有什么可以押的!” “搞笑了,我哪里知道押什么能让你们相信?” 周景眉间轻轻皱了起来,俨然一副诚心替我操心谋划的样子,想了一会,他犹豫的说道:“不如……你写一张你妹妹夏雨的卖身契,聘与我做妾?” 我喉间一哽,要不是尚有理智,当即就喷他一脸唾沫星子。 “我求你当个人!拿我妹妹做抵押,你不如现在宰了我!”我翻了个白眼,嫌弃的扭头不看他,“自掀老底玩感情牌,不就是告诉人家改头换面了,可转眼也好意思开这个口,哼!” “权宜之计,你若信守承诺,我当然不会纳你妹妹做妾。我母亲那关,你敷衍不过去的。夏颖,我们认识也有几年了,你是什么样的性子和人,我渐渐已经明白。我想我们最开始错过的,是因为我的隐藏、利用和逼迫,让你看不上我,但若我有一点真心实意,你也是愿意与我过完余生的,对不对?” 确实,我毫无眷恋的死后魂穿到昌郡何府做了小妾,根本没想着争宠夺爱惹事生非,只想着得过且过混日子,如若周景那时对夏荷有三分的真情,我是会选择做一条被投喂的咸鱼,我不会折腾出这么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 只是那又怎样呢?哪怕重来一次,我也不会喜欢上他。 “行,你们爱咋咋地,关着就关着,给我一口饭吃就成。” 说完,我不再理他。 可周景却没识趣的离开,而是一直守在旁边。 沉默了一阵,他自说自话的絮絮叨叨起自己从小到大的琐事,如何被佘夫人一棍棍一棒棒培养到今天。 “夏颖,如果我从此真心待你,你会不会动容?你可以为夏家上下拼死搏命、可以为云麾将军府义胆冲锋,可以替周煜刀山火海……如果我……” “不会,死了心!”我闭着眼不耐烦的在靠背环椅子上翻了个边,“叨叨个没完,唐僧再世啊?” 他既然没有se心,我就放了心。他收声安静后,我便迷迷糊糊就趴在椅背上睡着了。 第326章不 你丑,不要说话 石室里没有光线,不晓得黑夜白天,睡得腰酸背痛之时一睁开眼,发现自个儿窝在周景怀里。 两人挤在一张椅子里,姿势暧昧。 我既恨他无耻,又觉得无可奈何,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起身坐到另一张椅子上。 他打了个哈欠,甚至违背他以前儒雅高贵,从眼角揉了两坨眼屎,然后挑逗的看我,“我发现还是与你一起睡,感觉最好,似乎整个世界都宁静下来,惬意放松。” “松你妹!”我呸了一口,“看样子上次没咬断你舌头,教训不够深刻,下次老娘直接拿剪刀咔嚓你下面,叫你余生轻松个够。” “好啊,下次我等着。” 我已无法企及他的无耻下限。 似乎过了一夜,周景没再逗留出去了。炭火和吃食也很快送来,一点没为难我。 其实经过昨夜与周景的谈话,我已然不那么担忧害怕,唯独不放心的是周槐之,他应该会发了疯似的找我。 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我明白他有苦衷和不得已,所以逃避我的追问,甚至分院而睡,可即便再如何,他还是挺在乎我的。 一想到这个,我心里就像灌满了蜜糖似的。 这一点,我已经丝毫不怀疑。 约莫半天后,周景又来了,脸上有两个浮肿的五指山红印,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若不是用药香遮了,估计更浓。 大概触怒了他娘,又被训诫一通! 记得那时他为了强行留下我,佘夫人动了大怒,将他打了三十板子,好些天都没下床。 他步履蹒跚的走到椅子边,犹豫挣扎一会,还是缓缓坐下,当臀部碰到椅子面的一瞬,他抽了好大一口气。 我不想给他机会卖弄苦肉计,便慵懒无骨的半躺在椅子里继续睡。他却也安静,好像真的只是来消磨时间,从我身上寻找宁静。 佘夫人再来石室见我,已经过去漫长的两天一夜,她的神情很麻木,阴冷的令人背后不觉有股凉意一个窜上头顶。 “景儿对你情深一片,到底哪点不如周煜那小子?” 我一愕,“佘夫人,您觉得这话题还有讨论的必要吗?” “哼,自讨苦吃的蠢货!” 骂的是谁不言而喻。 不是自己肚子里掉下来的亲骨肉,责备起来真是一点心疼爱惜都没有。难怪周景从小被这样训练对待,性子也格外怪戾阴沉。 “我们谈一谈交换的条件!” “交换什么?佘夫人,我不需要什么。且说你想要什么,我该如何做才能安然无恙的离开。” 佘夫人斜了下唇角,“世安府是什么样的存在,以你的聪明应该晓得一旦什么人家沾惹上,都是没什么大前途的。夏家在京城立府初始,一门两进士,瞧着是荣光乍现,但将来太子登基,别说入仕,活命都怕是难。 然周煜那小子替他老子私下办事,把我们搬到京城,略以扶持,利用我们牵扯住皇后的精力,想来是有什么旁的打算,太子应该是顺利登不了基的。 只是这皇命再如何变,将来遇着什么险阻,你——和你的娘家人一定是最先被遗弃的。太子被废,皇后那样睚眦必报的人,怎会放过周煜、放过你?可太子废了,皇后还是会要周煜这颗棋子,所以只会大惩小戒,你呢?你的家人呢!” “他自会护我周全。” “哈哈……”佘夫人讽刺般的尖锐笑起来,“鬼精的丫头,自欺欺人可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刀得握在自己手中才是最保险的,你说呢?我送你一把刀,你竟然不要么?” …… 当我换了身干净整洁的衣裳绕过巷道高墙,走进人潮如流的大街上,夕阳西下的金虹璀璨灼目连眼睛都睁不开。 东城是高官显爵的门户聚集地,车水马龙的比别的城区更加奢华。勉郡王府被夹挤在其中,也是皇后故意让佘夫人不时怀念起旧日荣华,在绞心裂肺的痛苦和嫉恨中度过余生。 走了一段路后,我觉得很饿。右后方的御坊酒楼飘出来的香味实在令人垂涎欲滴。想了想后,我从头上拔了根簪子,转了个身,走到那间酒楼门前,吸了几口口水,毫不犹疑的几步跨过朱漆门槛。 人已经安全出来,早一刻回去,晚一刻回去,意义不大了。 “姑娘,一个人?”小二来问, “对,一个人。”我摇着手里一二两重的镶绿宝金簪步摇,大咧咧的往楼上走,“给我个包间,将店里的招牌全上齐了,弄一壶好酒,再端两个炭炉子给我暖暖身。” 小二歪着脑袋看我,仍是热情的应了,随即喊楼上的迎客。 期间不乏有些食客奇怪的看我,才将将爬上二楼,忽而三楼猛地开了扇窗,伸出个惊喜又诧异的人头出来。 庆王? 看到我,他惊喜什么? 莫名其妙的。 庆王请我入了包厢,自然价值百多两的金簪免于幸难,让他掏了腰包。 对于庆王的印象,我比较淡薄,如果说非要有,那也是不好的,因为他同皇后、太子的关系亲厚。 包房里有好些个青年才俊,其中一人我还熟悉,乃是同我求过婚的假男人孟冉。 庆王为了给我避嫌,遂与几位话别。孟冉过来同我打了个招呼就要走,我笑笑的道:“听闻孟公子也中举了,恭喜恭喜啊!” “同喜,夫人二位兄长都中了,一门两才,更值得恭贺。” 我仰头哈哈的爽朗道:“那是,二位兄长如今立业有成,都准备谈婚论嫁。孟冉兄若不介意,可以来窜门喝杯喜酒。不过孟冉兄应比我们这种小门户要快一些的,不知何时……” 孟冉从容淡定的也笑道:“某若摆喜宴,定是会递帖子给夫人的。夫人家兄有婚宴喜酒,某也定会去恭贺。” 这个能屈能伸的女人,我真是打心眼里的佩服。心性、胸怀、眼界……当同与一个优秀的男人无异。 可惜……一旦暴露,就是欺君灭族的大罪啊! 人一走,庆王邀我入座,话不多,只问我这个弟妹为何独自一人在街上逛。 听他客气称我一声嫂嫂,我边吃东西边看他,“庆王乍一看见我很欢喜呢?感觉有种失而复得的狂喜。不过……咱俩似乎不熟?” 庆王举着酒盏顿住,面前这张与皇帝老儿七八分像的脸,连眯眼睛想事的表情都一样。 一只成精的老狐狸,一只披羊皮的小狐狸。 我心中哼了哼,等他怎么回答。方才我可瞧见他吩咐下属去通知什么人了。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周槐之。 失踪前,我是胡申公然请去见“公子”,所以为了保全我的名声,我失踪的事不会宣扬给外人知道,但从庆王表情来看,他却分明什么都清楚。 为什么清楚呢? 因为周槐之同他关系匪浅。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心里又冒出了另一件膈应的事,哼了哼道:“庆王没事的时候喜欢听人壁角,还喜欢嚼舌根子吗?” ”嫂嫂这话从何说来?”庆王的笑别提多亲善无害了, “你别给我装糊涂!”我吐了嘴里的骨头,“前些天我与周槐之吵了一架,他几天几夜没理我,简直气死我了。” “所以你才离家出走的?”庆王话一出口,后悔极了,赶紧捂住嘴。 “捂什么捂?不捂我也晓得是你了。哼,在你家吃宴,我分明是和任俊贤撇清关系,怎么就变成私会了?你眼神不好,难道耳朵也不好?” 庆王不自在的不停摸脸,犹豫了好一会,看我一副苦大仇深要追究到底的样子,还是绷不住说了实话,“我可没说什么,只觉得你那调调好笑,学给他听了听,哪晓得他心眼小,竟跟你置气。” “鬼晓得是不是你添油加醋的,想让我们夫妻生嫌隙,过不下去?” 庆王瞪圆了眼,像是第一次遇见人怀疑他的品格和操守,气鼓鼓的干坐着也没说话。 周槐之火急火燎冲进来时,我正扒拉烤鸭腿蘸酱整个撕咬着吃,刚到嘴边被抱了个满怀,差点没叻死我。 闻着他身上潦草浓郁的酸味,眼睛微微有些刺痛,鼻音也重重的, “周槐之,你想我吗?” “想,想疯了!”声音颤抖的不像话, “那……以后不许同我生气。说好的,只有我气你的份!” “……” 他没应,但我以为是默认,所以后来他气我,我歇斯底里的变成个疯婆子。 当然这些是后话。 劫后重获自由,尤其在见到周槐之后,整个人就彻底放松下来,睏得眼皮重如千斤,吃饱喝足后我就撑不住了。 天晓得为了防范周景,不再在他面前睡着让他吃豆腐,我硬生生的撑了两天一夜。 我窝在周槐之怀里,抬头看了眼他黑渣渣的下巴,“邋里邋遢的臭男人。”说完,就迷糊的打起呼噜。 不过还是有点儿意识,我听见庆王说话了,“好了,人已经找到了,不用再发疯了?明儿去请个罪,不然她也没好日子过。” “我知道。” “这女人哪点值得你如此在乎?我瞧着没有一处养眼的地方,比个男人还不羁放纵。见鬼了还有人为她要死要活的。” “庆王,你丑不要说话!”即便睏得紧,可我实在忍不住要骂人。 庆王估计被我气得够呛,哼了一声“野丫头。”就没听见动静了。 第327章 老怪物和小老泼皮 睡了个饱觉,第二天临近午时刚睁开眼,翠花还没来得及哭骂一通,宝月、满月张罗着给我漱洗打扮,穿了一袭繁琐宫装,准备入宫去。 也不晓得周槐之办了什么出格的事,皇帝老儿传我去训话,宝月在马车上一路叨叨的叮嘱了好些。 到勤政殿后寝,恰时皇帝老儿吃过饭午休,周槐之则跪在寝殿门外,冷风习习的吹得一张脸又红又紫,还有点儿肿。 估计是被甩嘴巴子了。 我咬咬牙,并排的齐身同他一起跪下,不想*公公手里架着拂尘出来,用尖锐的嗓子喊道:“夫人莫跪了,进殿去!要是跪出个好歹又晕过去,公子只怕得掀了勤政殿的屋顶。” 可就是没喊周槐之起身进殿,仍让他跪着。 胳膊拗不过大腿,我不能置喙皇帝老儿的皇命,只能先入内见了大boss再说。 内室隔着一张帘门,我才跪下,皇帝老儿伸展着老胳膊老腿儿走出来,拿眼斜着看我。 位高者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怪物,这个老怪物更加。明明想杀我,还总给我一种社区退休老大爷的感觉。 皇帝老儿喝了一几口茶,润好嗓子才同我说话,“去哪了?” “……” “问你去哪儿了?耳朵又聋了?” “皇上是在叫我吗?” “哼!” 我跪坐在小腿,抬脸看着他,“我也不晓得去了哪里,反正那掳走我的刺客也奇怪,我还以为皇上派人悄悄处理我的。可瞧他们也没恶意,关我几天竟然把我又放了!” 老头儿吹起胡子,“胡说八道。污蔑到朕头上,你想死啊?” 我噘嘴,“您不是一直想我死的?那刺客说您想杀我,那天叶掌院也说你是天底下最最容不下我的,我思来想去,觉得也确实是了。我夫君私下是你的刽子手……不,不,是左膀右臂。” 反正叶掌院身份已明,给他上个眼药,引老头儿往柒铩阁那边想就是了。 老头儿脸黑了,我故作不见,继续道: “我呢,横冲直撞,老给夫君添麻烦,影响他的言行,影响他为您办事的效率。俗话说,一将功成万骨枯,您要扶持庆王继承大统,何况我这不知所谓的小小女子总碍事?您要办我,委实是正道的光!” 听到我挑明庆王,他微诧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又装作气得笑起来,“正道的光?嘿……嘿嘿……”他绷不住,连着笑了几声,“你的意思是赞成朕宰了你?” “是,您老给个痛快!”我诚心又磕了个头。 他重新肃正脸部表情,“柒铩阁掳你去,做了什么交易?” 这个问题委实不好回答,因为叶掌院就悄悄见了一回,而此次是勉郡王府作妖的,可我不能说实话,想了想后便道:“那人奇怪,只同我说回去之后要警告夫君乖乖听话,不然叫他妻离子散。” “哼,就是这般?” 我就晓得这老头儿不好唬弄。 “……他……想让夫君继承皇位。”我故意越说越小声,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得十分小心。可我又不是特别害怕,因为这话并不是空穴来风、胡说八道。 叶掌院携女入宫潜伏多年,完全可以将女儿嫁给太子更有利,将来可是一国之丈,光耀门楣的大举,可他偏偏将叶雪莹送进世安府做一个身份卑微的妾。 为什么呢?因为世安府有他们所图。 曾经听周槐之谈起过周成毅的身世,是已故太后亲孙,柒铩阁前阁主之子的儿子,他们图的是不是小毅,无法探知,但一定会有关系。且叶美人被打入“冷宫”,以叶掌院的身份在皇后跟前求一求,又怎不可以让周槐之写一封放妾书让她自由? 叶掌院又无缘无故的挑拨起我们同皇后的矛盾,意在私底下合作对付太子,目的是为什么?为的难道不是让周槐之李代桃僵,继承武周朝的大统江山? 老头儿沉默了良久,不晓得他是否也想到了我所想,又或者他早已了熟于胸,只在筹谋如何以不变应万变。 “谁告诉你朕要扶持庆王?” 这句我老实回答, “我昨天猜到的。” “哦?” 怕他误会周槐之,我解释道:“我失踪是个秘密,除了皇上您,庆王还能晓得,那就不一般了。昨儿在酒楼里,他乍一瞧见我,欣喜若狂的像找到了丢失的宝贝似的,真真是把我吓了一大跳。 早先我就奇怪郝太夫人为何突然与我和夫君亲近,同我个不相干的人言明郝家不管如何都会支持皇上您的决定,原来他们也是明白的。而且庆王妃突然与勉郡王妃交好,又总亲近郝太夫人,一一窜连起来这些不寻常就不难猜。” “人精鬼真多,瞎扯蛋!” 一一全中。 “是,我闲的没事,瞎想着玩的,皇上明鉴,皇上大人不计小人过,给民妇指条路,您往哪赶,我就往哪走。” 这次一定要狠狠的抱大腿,以前那两次吊儿郎当的,没让他放心,所以总琢磨着怎么悄悄处理我。 皇帝老儿捏着手指搓了一会,朝我骂,“你个不省心的小瘪犊子,还挖坑给朕跳,埋汰朕的不是。朕一次两次放过你,你不知好歹,蹬鼻子上脸。不知死活得罪季家,同勉郡王府眉来眼去,殴打太子和八公主,上芳菲宴胡闹,公然抽打安阳伯家的公子……” “皇上说的是,民妇该死!” “你还打算做多少惊天动地的事出来?” “啪嗒”一声,老头儿砸了个茶杯下来。 我吸了几口气,酝酿一下后,哼堵着鼻子捏着嗓子委屈道:“皇上降罪,民妇要是眨下眼,就不姓“夏”,来世做畜牲去!” “少给朕装模作样来这套!” “我不来这套来哪套?”我梗起脖子硬气起来,“皇上认定我惹得祸,我还能大喊冤枉吗?季明悦是如何盯上我害我,别人不晓得,皇上您会不晓得?殴打太子就更好笑了,他每次跑到世安府欺负轻薄我,我还得温柔小意的伺候吗?这次他更过分,竟带着胡申一群男人想欺负我。” “……”他一时没找到话驳斥我, 我说的更大声了,“您说我同勉郡王府有来往,谁说的?难道我跟郡王妃做朋友也叫勾结吗?再者勉郡王府能勾结我做什么?至于胡申那厮,他入府打我家人,掳我两个妹妹,我不打死他,算是我理智忍下了。若换作皇上您挚爱的亲人被害,您不灭他九族也算好的?” “您说我不安于室不懂本分,可您将我夫君置于水深火热之中,所以殃及我这个娘子,更可恨他们欺我身份卑微出身寒门,若不是有金夫子和华老太君,我只怕不用您处理,就成了一堆枯骨,被他们撕咬的连渣子都不剩。” “……” “皇上,您为何对这些都视而不见呢?手心手背都是肉,人心都是肉长的,您也疼疼夫君,也疼疼我这个上不得台面的儿媳,好不好?” “你……”老头儿一拍桌几,“你还要朕如何疼你们?这荣华显赫、你这口无遮拦的放肆,难道不是朕宽容的?” “皇上,我们不要这荣华,您放我们四海为家!” 谢谢您给的尊荣,我们享受不起这种被利用到死的疼爱。 老头儿气狠了,半响说不出话。 我知道这样跟他硬刚下去只会触发龙威,所以秉持着以诚待人的初心,才能得到真正友谊的衷旨,我认真的给他磕了三个头,才郑重认真的道: “父皇,夫君为我定是惹怒了您不少,可他从始至终都在豁出去的为您效劳办事,一则为君,二则为父,为此他隐忍了多少旁人不能忍的,他唯一的私心大概就只有我和小毅了。 父皇,您能理解一个被世人抛弃唾骂的人的孤独吗?我想您应该是理解的!为君者寡,怒不能形于色,笑不能尽抒怀,苦不能吐露人前……否则被洞察秋毫让有贼心之人利用,失己失彼。” “你这些扯蛋的道理,都是金夫子教你的?” “他老人家说的更深奥,可临行去昌郡祁门县时,便是半句也不想教我了,只叮嘱我明哲保身注意提防。” 老头儿扭了下臀,换了一边,虽说掩盖的好,但他眼底的不自在,表明他在太子的事上也是心虚的,“你一个女人家懂这些做什么?想翻天哪!” “父皇,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就冲您总谋算着除掉儿媳,儿媳肯定不会爱戴您,但我爱我的夫君,他要做什么,达成什么,我都会义无反顾的支持和帮助。您觉得我是添乱,可我多是无可奈何的,换作谁嫁给夫君,只怕应付起来会更糟。翻天的事,我这种直肠子是做不来,但逼急了,我保命的本能还是很强悍的。” “老子稀罕你爱戴呢?不要脸的东西!”老头儿吹了吹胡子,“三天两头的惹事情,逼得老子总要出来替你收拾,带出多少尾巴,让人怀疑上了? 这几天你夫君那混账东西撂下所有事,撒泼耍赖的干脆在东宫横起来,以下犯上把太子揍了个鼻青脸肿,气得皇后当即要请朝臣入宫秉公执法砍了他脑袋,若不是老子去压下来,你个小泼皮还能见到他?” 第3282章 家长不好做 我惊骇的瞪大眼,老头儿越说越生气,开始口无遮拦的像个市井大爷一样骂起来。 “混账羔子……” 可见他如此,我却彻底松了一口气。 周槐之是个顶顶能隐忍的,即便回击也不会搬到明面上同太子闹,因为他懂得大局之道是牺牲小我成全大家。但若公然与太子周齐御讨公道,除非向世人宣告太子道行败坏的罪孽,不然按国法家规,他一个草民冒犯天威焉有命在? 心里溢满了感动,恨不能立即冲出殿门抱住周槐之,用最矫情的语气骂他那个“大傻子”。 不多一会,老头儿喊人进了殿,那*公公瞧我又安然无恙的,眼珠子差点掉地上。 “你拿着这个去凤仪宫。”老头儿写了一张圣旨,让*公公盖了玉玺印章。 我再三叩谢圣恩,捧着圣旨出了殿门。 周槐之木木的看着我,我俏皮的冲他眨眨眼,示意一切顺利。 “公子,皇上宣您进去说话。”*公公也跟着出来了。 昨天见了周槐之也没说两句话我就睡着了,今儿一早他便入宫见家长,跪到这个时候。所以表情僵硬的很,逗了他几下也没把他逗笑。 现下已经未时过,他差不多跪了四个时辰,起身的时候摇晃,我用力搀着才没失态摔倒,没待缓过来,他就挣开我的手要进殿, “等会你先回府,赤九在宫门候着。” “我等你,父皇让我去凤仪宫一趟,不过皇后应是见不得我,很快会赶我走的。” 皇后看到圣旨估计会火冒三丈。 周槐之看了看我手里的圣旨,“你又说什么了?”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父皇最是明理,十分体贴谅解我们的。” 周槐之沉重的表情抽搐了两下,“全天下就你敢如此放肆,无所畏忌。唉,也不晓得是对还是错,到了皇后面前你掂量着些。等会你先回去,我还得忙。待妥善了,我再同你细说。” 我“嗯”声,点点头。等他转身要走,我极快的踮脚在他侧脸亲了一口,“周槐之,我爱你!” 一瞬,不仅是他僵愣住,左右周围的宫人皆惊厥的忘记宫规礼仪,直刷刷的看过来。 转眼间,周槐之脸红了,*公公的脸白了。 “夫人此举实在有伤风化,老奴……” 周槐之回神瞪他,“你个老刁奴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唧唧歪歪的做什么?还不快点的引门进殿!巴巴的瞧着,你也只能等下辈子图念想。” *公公被怼的老脸一红,“公子,您说什么呢?” 遂不敢再说,勾着腰背示意请进。 周槐之无奈极的咬了咬腮帮子,冲我说了一句,“回去收拾你。”就进了殿内。 *公公摇头叹气的将殿门关好,又招手喊来几个小公公带我去凤仪宫。 还没走下台阶,就瞧见一华服宫装美女带着十一皇子周瀚走近。依着礼,我顿足蹲身拜下去。 *公公迎上前,“娘娘,皇上今儿不得空,晚些老奴再派人知会娘娘。” 听着这话,这位十一皇子的生母雅贵妃确实挺受宠的,想来最近老头儿翻她牌子翻的勤快。 雅贵妃约莫二十四、五的年纪,娇艳饱满,丰润欲滴,一双浸满凌厉的桃花眼打量了我一会,才与*公公道:“本宫只稍稍打扰一会。” “娘娘,老奴等会同皇上说,这些天皇上都是去娘娘您的长乐宫。若无意外,皇上还是会去的。可若现在娘娘打扰,怕是不大好的。” 雅贵妃并没有电视剧中那得宠妃子的跋扈,而是眼眶一红把周瀚拉到前头给*公公瞧,“本宫原是不想来的,可你瞧瞧十一皇子的模样!” “哟,这是怎的了?谁打的?” 周瀚微微扬头,露出一张肿歪青红可怖的脸,悄咪咪的瞟我一眼,“郝子衿打的!” “……郝小公子?他怎么会?” 我也觉得奇怪,郝子衿小朋友那就一个哭包,只有被周瀚他们欺负的份,怎么敢打的周瀚如此惨烈?年纪都小了两岁呢! *公公愁眉拧了一会,觉得这事还是得进殿说一说,毕竟周瀚现在是老头儿的心尖肉,每天亲自提点教养的。 待*公公进殿,我便告身先去凤仪宫请安。雅贵妃却叫住我,盯着我手里的圣旨问:“小丫头在皇上面前请了什么旨意?本事不小嘛!” “娘娘折煞民女了。” “遮掩什么?还不说说什么旨意?” 我没恭敬的递上,令她没了耐心,使人过来夺了去。 眼睛刚一落在纸面上,表情先是一怔,随后憋不住笑起来,将圣旨送还到我手上。 “去,赶紧去!皇后瞧了定是会高兴的。” 我行了礼,准备离开。 雅贵妃忽而凉凉的警告道:“本宫这次便饶过周成毅那小子一次,下次再以下犯上,即便是本宫再大度,也容不得他屡次三番欺辱瀚儿。本宫也不是那等子是非不分的娇纵之人,你家世安府待我们好,本宫可从不会拂了你们的好意。 方才本宫问及瀚儿事因,他也有意替周成毅隐瞒,心中还偏帮着他。既如此你们若还不识好歹,便要自食苦果。” 我一愣,看向周瀚,“是小毅打的?” 只是稍稍韵味一下雅贵妃话里的意思,有点施恩望报的拉拢感觉,最后还不忘威胁一句。 好像她大有信心自己的儿子会登顶龙位,若我们不偏帮着十一皇子周瀚,就不给好果子我们吃,让我们识相一点。 难怪身为皇子的周瀚脑子简单,只喜欢逞威摆架子,原来是有个这样的亲娘。 不过雅贵妃能猜到周槐之和我并不是皇家供养的废物,想着来拉拢,有那么点小聪明。 周瀚大概心有不服气,瘪瘪嘴,气呼呼的说道:“哼,你得补偿我!” 这熊孩子眼馋小毅的玩具,一直想讹我,今天让他找着借口了。 小毅不是蛮不讲理的,更不会无缘无故揍一个皇子,肯定是周瀚招惹的。 碍于他娘老子在,我说话只能客气点,“回去我问清楚原委,如若真是小毅胡闹冒犯了,我必然提他来给十一皇子赔罪。” “不用他赔罪。你赔偿些东西给本皇子就好了。”周瀚急忙阻止, 觊觎之心昭然若揭。 雅贵妃皱起秀眉低头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这么没出息,可周瀚态度十分坚决。 “十一皇子想要什么?” “我想要滚轮小车,要望远镜,要千斤拔,要手枪……” 我……“不如十一皇子直接到咱府中搬?” “真的?” 这熊孩子当真了。 我哪能继续同他争辩耗下去,见雅贵妃也有种丢脸的感觉,便只说会调查清楚原委,再另行赔罪,然后急忙让几个小公公带路去凤仪宫。 原以为会见识一下皇后暴跳如雷的场景,不想她午睡了没起,*嬷嬷在殿门前接过圣旨,神情十分冷漠疏离, “夫人往后就少来宫里叨扰娘娘了,您每请一回安,娘娘身心都不大舒爽。您没那个诚心诚意,大家都省得安乐。太子殿下也允了话,下次不会再去世安府。您也莫揪着事儿不放,把那滩子水越搅越浑。娘娘一直敛着脾气,真要动真格,便会一刀切了世安府,永绝后患!” 这是最后通牒。 可哪里是她每次不舒爽?明明每次不是我跪几个时辰,就是被打板子。皇后这样交待打发,我真可以想象得到,周槐之在东宫疯成什么样子,把皇后气到何种境地。 回到世安府已经申时末,小毅散学后并未往朝曦院来找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似乎没那么粘我了。便是让满月去请过来吃饭,也借口说今日学骑射累乏拒绝了。 “细月在康园伺候了?不会是她嚼舌根说什么了?”我总觉不大安心。 翠花手拧了热水帕子给我净手,“肯定是她说了。前儿你没回来,公子又不在府中,我火急火燎的去康园找小公子问一问,也可让他命令米管家还有吴管事、梅娘子想想法子去找您,可细月却仰着下巴嗤我。” 翠花捏着嗓子学起那细月的刻薄样,“主子去了哪里,你个做奴婢的只管候着服侍,去了哪里不去哪里,谁管得着?小公子正与*美人学诗认文,你在这里惊呼乱叫的扰了,小心给你板子吃。” 自细月被当作棋子混淆皇后和太子视听,一直没有机会跟她冰释前嫌。冷落之后便随侍在那傻美人身边。 起初我也不在意,因为正怀疑傻美人的身份和动机,觉得倒不如将错就错让细月隐藏到她身边,哪成想细月犹如牛屎粑粑糊上烂泥墙,嘿,还自个儿对了用处。 我侧头问另一边泡茶的满月,“你可是去同细月说了话?” 满月、细月从小在孔嬷嬷身边长大,二人感情好,宝月因为以前是三等洗脚丫鬟,便差着级别不怎么亲睦,而且细月常使唤她,然如今宝月成了贴身一等丫鬟,她却是下三等的,心里不得劲。 “说了,只是细月事事争强显胜,被打压了这么久,性子拗不过弯来。但夫人您别生气,干娘能一直留用她,因为她在大是大非上从不含糊,只有点使小性子。”满月笑着递来一杯热茶搁在我手边, “那小没良心的,真把我忘了?” 周成毅当真喜新厌旧,就这般给人勾搭走了? 身旁没人接话,心口有些拔凉拔凉的。 半大的孩子,真不好给他做家长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