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闱血》 第1章 楔子 蜀元十三年腊月,西凉皇城郢京。 “咳咳。”里头卧室之中传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一个女子伏在案几旁,举笔艰难地写下一行字,她的纤手颤抖不已。落笔,又是一阵咳嗽,几滴殷红色的血从指缝间缓缓流出来,低落在她华贵的锦服上。 “皇后娘娘!”一旁的宫女紧张地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她摇了摇头,轻推开宫女的手,颤抖着从打开床下的机关,那暗格之中有一个黑色匣子。皇后将它取出来,轻唤道:“云心,这个你收好,遗诏……咳咳,遗诏就在这里。” 荀云心接过皇后手中的匣子,狭长的凤目瞟了一眼那床上的女子,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先帝驾崩至今已逾十多日,皇后秘不发丧,先帝生前不曾立下太子,皇后势单力薄,朝中引发了八王之乱,各位王爷都虎视眈眈地盯着那把龙椅不放。 “云心,本宫如今信任的唯有你了。权安王的人很快便会进京了,你去……去通知孙将军,让他护七皇子进京!”皇后已经显得有些气若游丝了。 荀云心退了一步,回头道:“来人。” 一个副将走进来,她将手中的匣子递给他,轻言道:“去通知王爷,说遗诏已经找到。” “是,末将领命!”他沉声说着,只抬眸瞧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荀云心,你……你背叛本宫!”皇后似乎才反应了过来,狠狠地瞪着面前的女子,指着她的手颤抖不已,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荀云心略笑一声,从容地转了身:“娘娘其实早该如此做了,七皇子还成不了气候。莫不是您以为他登基后,你们母子可以控制得了大局么?天下,能者居之,向来如此。” 而她,自始至终都是权安王的人。 是以,根本不存在什么背叛。 “荀,云,心!”皇后的声音里恨意绵绵,殷红的血已经自她的嘴角流下来,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血丝满布,“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你以为……以为权安王待你是真心的么?呵,哈哈哈——噗……”更多的血从她的口中涌出,看得人觉得怵目惊心。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宫女急急扶住她瘫软下去的身躯。 荀云心别过脸,胜者为王败为寇,她也别无选择。 “荀尚宫,王爷进京了,在西碧崖等你。”门口,传来侍卫的声音。 她的心中一动,握着帕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他来了,他终于来了。 她转了身,急急离去。 上好的良驹已经侯在宫门口。 侍卫扶了她上马,她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双腿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西碧崖,她还记得她与他初见的时候,亦是在那里。原来,他也一直记得。嘴角不觉扬起一抹温暖的笑,她为他入掖庭六年,成为他在掖庭的眼睛。 他说,等他荣登大宝的时候,她便是他的皇后。 今生今世,永不相负。 ………… “驾——”用力挥下马鞭,进了小道,此处寂静得只听得见一遍一遍回荡在两侧林中的马蹄声。 拨开前面的树叶,那抹令她魂牵梦绕的身影就那么挺拔地站在她的面前。那嘴角的笑容,缓缓绽开,令隆冬的空气也突然生出一丝温柔来。 “云儿。”男子的薄唇轻启。 她忽然哭出声来,没有变,一切,都没有变。 六年了,她与他分开六年了。此刻,才终于又可以在一起。 她迫不及待地从马背上翻身下去,提起裙摆跑向他。 他的身上,比之那时候,多了一抹硝烟的味道。她明白的,那是战场的味道,属于胜者的味道。他亦不再是初见时候那个衣着单薄的少年,如今的脸上,增添了一抹敛沉。 她扑入他的怀中,任由男子有力的双臂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身子,她只哽咽地唤得出他的小字:“云卿。”这个怀抱,是她这六年来每日思念,却不敢轻言出口的。 他紧紧地拥着她的身子,轻声道:“云儿,我来了。” 她狠狠地点着头,她知道啊,她知道是他来了。 轻拭去眼角的泪,女子抬眸凝视着他。他松开抱着她的双臂,回了身,开口:“还记得这里么?” 她跟着他上前,笑着:“记得。”她怎么可能忘记这里? 六年了,这里依旧如初。 崖边常年开着叫不出名儿的粉色小花,崖下,终年的云雾缠绕,一眼,根本望不见底。 六年前,她家破人亡,逼债的人要抓了她卖去青楼,她抵死不愿,拼命逃了出来。就在这里,她是宁死都不愿去青楼做妓的。是以,从踏上西碧崖的时候,她便是抱了必死的决心了。 “你救了我,在这里。”她略扬起小脸,凝望着面前的男子。 是他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她永远会记得,在西碧崖,曾有一个男子,朝她伸出援助的双手,笑着说:“记住我的名字,薄奚珩。” 薄奚珩,是的,她会记住的。 牢牢地镌刻进自己的生命里。 他忽然回头,将她拉进怀中,紧紧地锁住。 “云卿……”她讶然出声。 男子已经低头吻上来,他吻得温柔,大掌揽住她的纤纤柳腰。荀云心闭上了双眸,略启了小嘴,任由他有力的灵舌肆意地侵略进来,掠夺着她口中的芬芳。 身子有些颤抖,她等着一天等了好久了。 “云卿,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了,是么?”小心翼翼地问着,尽管,她的心里已经知道答案,却依然忍不住要问出口来。 男子的声音忽而在她的耳畔响起:“还记得六年前,我在这里救了你的命。你说过,这一生,你的命都是我的。”她略怔了怔,不过是那一怔的瞬间,忽然觉得男子的大手猛地将她的身子推开,她惊呼一声,身子已经凌空于悬崖之上。 他的声音再次传来:“今日,也是时候还给我了。云儿,本王会记得你的。可是,后位,我本就没打算为你留。” 那最后一句话,让她的那句“为何”生生地吞入腹中。 眼泪疯狂地夺眶而出,他说什么?他在说什么? 她为他入掖庭整整六年,得到的竟是这种下场么? 身子急速地下坠着,唯有耳畔的风变得愈发地真实起来…… 第2章 往事如烟 乾庆二年,三月初,郢(ying三声)京皇宫。 “作死啊!圣驾经过还不跪下!”刘嬷嬷狠狠地推了面前的宫女一把,那宫女一时间没站稳,步子一个踉跄,撞上面前的石墩,痛得她立刻皱起了眉头。 宫女生得眉清目秀,尤其是那一双手,尤其纤长白皙,不像丫鬟的手。 她咬了咬牙,却终,还是跪下了。 圣驾根本未往这边来,只在她们面前很远的地方缓缓经过。 周遭一众宫人,个个都将身子伏得低低的,连着头也一起低下去。 他们,都是掖庭最低贱的宫人。 宫人,是没有资格瞻视龙颜的。那是大不敬,轻则责罚,重则砍头。 而此刻,只一人,悄然抬起了头。 那额角被撞过的地方已经红肿了起来,微微地还透着青紫。撞得不轻,而她此刻,却仿佛不知道疼了。 目光,只远远地看向圣驾远离的方向。 三月的风,温柔得一如满池的涟漪,吹过来,舒服在身上,可心,却不是。 她只直直地望着,透过略微掀起的帘子,其内的人影隐约可见。那么远的距离,只能瞧得出一个大概。而在于她,却仿佛连男子长如扇的睫毛都可以清晰地瞧见。 她微微攥紧了衣角,整个人有些颤抖。 两年了。 那件事过去了整整两年了。 可,在她的心里,却仿佛一如昨夕。 那些,于她而言痛苦的记忆,从不曾从她的心底隐去。 入宫快两个月,她都没有机会再见他一次。哪怕,只是一个照面。 今日,这样远远的一眼,已是走运。 心底冷笑一声,她与他的距离,从来那么远。 只是,她从前一直不知道,是她瞎了眼罢了。 前面,传来刘嬷嬷的声音:“好了好了,都起来。” 庄严的气氛一下子消散了,宫女们“哗”地一声炸开来: “嬷嬷,方才那真的是皇上的御驾么?” “哎,姐妹们,我听闻皇上长得可俊美了!” “何止啊,还很温柔呢!” ……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刘嬷嬷重重地咳嗽一声,瞟过面前众人,道:“一个个都别给我做黄粱美梦!也不拿镜子照照什么货色,也敢念着皇上!”说话间,她的目光落在其间女子的身上。刘嬷嬷略拧起了眉头,只因,那女子,仍旧跪着,目光,仍旧看向圣驾离去的方向。 她推开面前的两个宫女走上前,狠狠地一掌甩在她面前,骂道:“看什么看!还不起来去干活!” 她被一掌扇倒在地上,刘嬷嬷又上前一步,只见一人挡在她面前,俯身去扶地上的女子,一面道:“嬷嬷别生气了,你看她额角都出血了,定是方才撞糊涂了。” 刘嬷嬷脸色一怒,想连着过去帮忙的宫女一起骂。 那小宫女倒是机灵,忙拔下了头上的簪子递给刘嬷嬷:“这个送给嬷嬷了,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簪子虽不是怎么值钱的东西,倒是也看得入眼,刘嬷嬷哼了声,从她手上抢过簪子,又朝地上的女子道:“小蹄子,今日先饶过你!”她说着,转身离去。 一众宫女忙慌慌张张地跟上她的脚步。 地上的女子这才收回了目光,尽管那个地方早已经看不见那明黄色的御驾。 她忽而冷笑一声,缓缓地,记起那个曾经让她引起为傲的名字。 荀云心。 那一个原本因为他而取的名字,她早已不再用,也不能再用。荀云心,她寻的是他云卿的心,原来,真的只是“寻”,并不能“得”。 他心里的那个人,不是她。她由始至终,都只是他放入掖庭的一枚棋子。 只是棋子而已。 往事如烟如涟漪,风吹过,就散了。什么都轻如鸿毛,什么都可以是假的。在他推她下悬崖的时候,她才幡然醒悟。 缓缓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那种恨,当是用来时刻提醒她被悬崖下荆棘毁掉的脸,时刻提醒着他给她的痛,时刻提醒着她应该记住的恨。 而现在,她不再是荀云心。 她是涅槃重生的璇玑。 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却想看看他痛失所爱的样子! 第3章 宫女穆妁 “姐姐,嬷嬷都走远了,快起来。”方才的宫女俯身去扶璇玑,“你额角都出血了,回去我帮姐姐包扎。” 璇玑才回过神来,抬眸睨视着面前的女子。 她冷笑一声,甩开了她的手,径直站了起来。 “姐姐?”小宫女疑惑地看着她。 璇玑抬步往前,走了几步,她忽而停下,只回头看了一眼,沉了声道:“你若是在宫里待得久了,就会知道,在这里,怜悯别人,是不理智的。”语毕,也不再看她,只加快了步子朝前走去。 眼泪,不知何止从眼角滑出。 八年前,她第一次入宫,才十岁。 那,还不到入宫做宫女的年纪。因为当时权安王的关系,将她的年龄虚报了两岁才蒙混过关的。那时候,她年纪小,帮权安王做事,却还不曾想过那么多。 她也与方才的宫女一样,因为心存不忍帮过别人。可自己落难的时候,那些平时自称好姐妹的,竟一个都不曾站出来帮帮她。 在掖庭的六年,她从十岁长到十六岁,看惯了人情险恶,尝尽了世态炎凉。她也终于从一个心地单纯的孩子,长大成为一个薄凉狠毒的女子。 这一切,都因为爱他,都是为了帮他。 这,是一直以来她为自己找的借口。是以,就算是十指染上鲜血,亦不曾后悔。 多可笑啊,这些,全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璇玑抬手拭去眼角的泪,她忽而又缓缓地笑了。 他给了他爱,又给了她无限的恨。 身体的疼痛可以消失,而心头的痛,却永远不能。 此时,入了浣衣局,便听得刘嬷嬷的声音传来:“还认得回来的路啊?还不去干活!干不完,晚上休想吃饭!” “嬷嬷,她额上的伤还没处理过,不如,让她先回房去休息一下啊。她的活,我替她干。”璇玑回头,见又是方才帮过她的小宫女。 正所谓吃人家的最短,拿人家的手软。刘嬷嬷只哼了声,到底没说话。 “姐姐快回去休息。”她催促着。 璇玑怔了下,见她已经回身去干活了。周围的宫女都在笑她傻,还指指点点地碎语着。璇玑迟疑着,依旧只回了身,她也觉得她傻。 很傻。 不,是很傻很傻。 璇玑的额角破了皮,血都凝固在上面,看起来有些惊心。她回房小心地处理好伤口,却没有出去。她也说不清为何,也许,在潜意识里,她只想看看外头的宫女究竟能傻到什么时候。 在这深宫内院,她已经多年不曾见到如当年的自己一般的人了。 亦是两年多来,除了师父,唯一一个愿意帮助她的人。 傍晚出去的时候,已经很晚,那宫女已经在院中忙着手中的活。听得璇玑过去,她才抬眸,喘着气笑:“姐姐,你不必来帮我了,我很快就做完了。” 璇玑只淡淡地一句:“我没打算来帮你,活是你自个儿揽下的,我没让你帮我。” 宫女的眼底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又笑着:“没关系。”说着,又低头做着手上的工作。 璇玑到底忍不住,脱口问:“值得么?”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她真的和她当年一样傻。 小宫女抬眸瞧着她,低声道:“我娘说,要做个好人,来生才不会再受苦受累。姐姐,我叫穆妁,大家都叫我妁儿。” 这是璇玑第一次记住这个叫妁儿的女子,后来漫漫长的日子,等她回想起那句“要做个好人,来生才不会再受苦受累”的时候,殊不知嘴角的那抹笑,究竟是释然还是无奈。 第4章 承徽傅氏 有宫女瞧见璇玑走出去,在她身后指指点点地骂着什么。她隐约只听清了一句“不知好歹”,嘴角略笑一声,不是她不知好歹,而是她们都太天真罢了。 在这里,没有任何人情温暖可言。 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自己已经成为别人的一颗棋子。 在这里,谁都不会怜悯你。 就像,曾经的她。 璇玑 璇玑才欲跨出院子,便瞧见一顶华丽的鸾轿迎面而来。她怔了怔,浣衣局可不是主子们会来的地方。 跟在鸾轿边上的宫女已经看见了她,高傲地一仰头,便听得一侧的太监尖声叫着:“承徽娘娘驾到——” 他的话音才落,浣衣局的宫女们慌忙都跑出来,跪了一地。刘嬷嬷也跑着出来,跪下道:“奴婢恭迎娘娘。” 傅承徽,短短一夜,自从五品小媛跃居从三品的承徽。 听闻,她浑身柔若无骨,舞姿令人惊艳,亦是凭借这个博得皇帝的欢心。 只是不明,她竟好端端地,来了这里。 众人都只安静地跪着,宫女扶了轿中人下来。那双绣着海棠的丝屡缓步上前来,粉色的纱裙略略飘曳着,从空气里,还能闻到丝丝胭脂的香味。 有什么东西被丢了过来,落于地面上。 众人凝眸瞧去,是一件鹅黄的舞衣。 宫女盛气凌人地叫着:“谁洗坏了我们娘娘的衣服,识相的自个儿站出来。别叫我们娘娘亲自查,若是查出来,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底下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傅承徽眯起了凤目,缓缓扫过底下众人,缓声道:“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这件舞衣乃是皇上御赐,刘嬷嬷。” 女子的声音传下来,刘嬷嬷的身子一颤,忙应了声。她又道:“看来你这浣衣局的尚宫不能胜任啊,要不要本宫挑个人选过来接任你的位子?还是,今日,你给本宫一个交代?” 刘嬷嬷的脸色苍白了起来,她没有抬眸,只低着头开口:“娘娘明鉴。该死的小蹄子,还不自个儿站出来认罪!”她说的时候,根本没有一丝迟疑。 跪在角落里的璇玑忽而释然一笑,早该想到的结果。整个浣衣局,刘嬷嬷最不喜欢的就是她。 傅承徽的目光随众人瞧去,璇玑俯低着身躯,散下的青丝遮住了几乎整张脸,她看不清她的样子。 众人听闻刘嬷嬷如此说,都纷纷附和着。 “嬷嬷。”穆妁小声叫了她一声。 刘嬷嬷面色一拧,厉声道:“承徽娘娘在此也敢乱说话,来人,拖下去掌嘴!” 穆妁吓得睁大了眼睛,马上有人将她拖了下去。 傅承徽只抬眸扫了一眼,扶着宫女的手转了身,淡淡的一句“带走”,人已经轻盈地离去。 两个太监上前来押了璇玑走,她被迫站了起来,凝视着女子的背影,竟咬着牙道:“宫中有宫中的规矩,娘娘虽贵为承徽,亦是无权滥用私刑。” 面前的女子脚步一滞,缓缓回身凝望着璇玑。 半晌,她忽而笑出声来:“不错啊,对宫中规矩倒是挺熟。” 璇玑微微一怔,在外人看来,她才入宫两个月,又是在最低等的浣衣局做事,这些本该不会知道的。呵,只是谁又知,两年前,她就在这里生活过六年! 那时候,她傅承徽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纤长的手指伸过来,捏住了璇玑的下颚,女子轻笑着:“还多谢你提醒本宫。”松了手,她转身言道,“先不回萱禧宫,去慧玉宫。” 底下之人忽而僵住了。 慧玉宫里,住着如今最得宠的女子。宫里传言,只有星星摘不到,就是金屋,皇帝也会允给她。 那么,她会是他最心爱的人么?会么? 第5章 惠妃苏氏 在底下跪着,从踏入慧玉宫的那一刻,璇玑心里一直忐忑不已。 是否,会在这里遇见他? 然,直到进去,都不曾听闻任何人提及皇帝在此的话语。 她紧绷的心终是一寸寸地放下。 “嫔妾给惠妃娘娘请安。”傅承徽朝出来的女子微微欠身。 宫女小心拂开珠帘,带着轻微的咳嗽声,女子苍白的脸色在储色玉珠的映衬下先得越发地虚弱,她扶着宫女的手,朝傅承徽轻柔一笑:“原来是妹妹,这么晚了何故还往本宫这里来?”说着,她又轻咳了一声,才就着身后的椅子坐下。 傅承徽眉眼一挑,回身指着璇玑道:“娘娘,此浣衣局的宫女弄坏了皇上赏赐给嫔妾的舞衣,还出言不逊,丝毫不知悔改,望娘娘给嫔妾一个公道!” “哦?”惠妃的眉目微转,目光落在傅承徽身后的宫女身上。她只低着头,没有求饶,亦没有害怕得发抖。她又低咳了一声问,“你弄坏了主子的衣服?” 半晌过去,却未听得底下之人回答半句。 傅承徽朝身侧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几步过去,一掌扇在璇玑的脸上,啐骂道:“惠妃娘娘问话呢!你聋了不成?” 璇玑依旧没有抬头,只淡淡一句:“奴婢没有。” “你!你还敢嘴硬!”宫女的目光一凛,再要打下去。 这时,忽而听得外头传来太监的声音:“皇上驾到——” 宫女吃了一惊,扬起的手到底不敢再打下来。傅承徽亦是一怔,此刻也不敢造次,见惠妃已经起了身,她也忙回转了身子朝进来的那抹明黄福身。 “参见皇上。” 薄奚珩只一眼,便将这里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他只绕过傅承徽,轻扶了惠妃一把:“你身子不好,为何不在房内休息?”说的时候,略冷的目光扫了边上的傅承徽一眼。 傅承徽大骇,忙回身道:“皇上恕罪,是臣妾不好,臣妾不该来劳烦惠妃娘娘。” 惠妃却是温和一笑:“皇上,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个宫女弄坏了你送给承徽妹妹的舞衣,来找臣妾给个说法。” “哦?不过一件舞衣罢了。”他低语着。 傅承徽惊出了一身汗,那件在她心目中举足轻重的舞衣,却不想,在他的眼里,竟是…… “那衣服你若是喜欢,回头,朕让内务府再给你送一件过去。”他依旧是淡淡地说着,扶了惠妃轻声道,“不早了,进去休息,朕今儿留在这里陪你。” 再没有任何的话,宫女已经识趣地掀起了面前的珠帘,躬身迎他们进去。 傅承徽咬着牙,拼命地克制着自己:“谢皇上,臣妾告退。” 她握着丝帕的十指悄然收紧,原来她在皇帝的心里,不及惠妃的半点儿重。 地上那个被她从浣衣局带来的宫女,他居然自始至终都不曾看她一眼。 被狠狠扇过的脸疼起来,璇玑却没有本能地抬手去捂住,而是,在那抹明黄转身的一瞬间,沉了心,抬眸看了一眼。 他的脸,隐在了半边的昏暗之下,看不真切。 那个瞬间,璇玑只来得及看清楚惠妃的面容。 态生胭红,弱柳扶风。修长的眉,迷离的眼…… 于她来说,很熟悉的模样。 是了,她想起来,那多像两年前的,她的容颜! 第6章 她叫璇玑 “璇玑。” 这二个字,从她的唇角甫出。她连着一丝目光都不曾回避,就那么直直地瞧着面前女子略带着恐怖的脸孔。 荀云心早已经死在西壁崖下。 她曾经为他而活,连名字都属于他,可是现在,她要为自己而活! 师父说,璇玑亦作北极星,那颗在天空中最明亮的星星。她也想让人一眼就可以看见她,而不是再掏心掏肺,只为一个不珍惜她的男人。 面前的女子显然微微一怔,仿佛是若有所思。随即轻笑着言道:“璇玑?真是好名字。我叫江蓉。” 江蓉—— 璇玑不免感到惊讶,这个名字她是听说过的,只因,她是西凉历朝历代的后妃之中,第一个刚被册封,连一夜的恩宠都没有得到,就被打入了冷宫的女子。 至于,那其间的原因,众说纷纭。 有人说,是因为她不懂规矩,说了不该说的话。 有人说,是因为她得罪了当时的宠妃。 更有人说,是因为她和别的男人有染,由于证据不足皇帝才没有杀了她。 璇玑缓缓地收回心思,那些传言对她而言,无足轻重。 她依旧只恭敬地垂下眼睑,唤了她一声:“娘娘。” 江蓉轻笑道:“已经一年多没人如此称呼过我了,璇玑,我也早已不是蓉妃了。” 璇玑的面色没有多大的变化,她依旧只淡声开口:“很快,又是了。” 江蓉的眉眼微佻,看着面前女子自信满满的神情,她往前一步,在凳子上坐下,低声道:“以前在冷宫,没有见过你。” “回娘娘,奴婢因为得罪了傅承徽,是以才在这当口上被推进冷宫。”因为没有隐瞒的必要,她只从容而答,“娘娘还是先回房,奴婢将草药整理完毕就过去。” 其实,在走进大厅的时候,江蓉就已经很不舒服。此刻听璇玑如此说,也就没有勉强,只皱眉问:“你如何知道我住哪里?” 瞧见女子素白的手从药箱里取了一味药,交至她的手中:“娘娘只需握着这个,奴婢就会知道您去了哪里。” “因为,药味儿?” “是。” 江蓉抿唇一笑,再不多言什么,只转身出去。 璇玑很认真地寻了几味药纳入怀中,然后寻着那味道推开那道房门。 歪斜的纱帐已经半挂在一边,床上传来女子虚弱的咳嗽声,璇玑叫了一声“娘娘”,听见江蓉的应声,她才上前去:“太医留下的药都很齐全,奴婢已经找齐了药方。” 此刻的江蓉只歪在床侧,听闻璇玑的话,她忽而嗤笑一声:“那些个庸医!”嘴上虽如此说着,心下却是考量,她不知道这一次的瘟疫,是否有人从中作梗,只想着冷宫中的女人,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去。 璇玑低着头不说话,其实,那些草药中,还缺了一味药,只不过,她用师父给她的药丸亦是可以达到相同的功效。只是,她以为,这些话,不必告诉面前的女子的。 江蓉见她已经开始调药,只轻笑着问:“冷宫不止我一人,别的人,你也救吗?” “奴婢不救。”她几乎是想都没有想。 “为何?” “奴婢只是不想被那么多人注目。”她忽而抬眸,宁静的眸子锁住江蓉,“娘娘也不是奴婢救的,您是福大命大,没有染上瘟疫罢了。”她只是西凉后宫一个普通的宫女,如果不是这次情况特殊,她是不会让别人知道她懂医术的。 只因,医术,可以救人,亦可以杀人,她不想多生事端。 “那你为什么救我?” “因为,奴婢不想死在这里。”从她看见江蓉的第一眼,她就相信,只要江蓉活着,她一定也不会死。 一切皆因,她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与她一样的不甘与恨意。 有一种恨,是可以支持着一个人继续走下去的,就如同——她和她。 “很好。”江蓉略一点头,“你很聪明,以前在哪里当差?” “浣衣局。”她只低头调着手中的药,并未曾看江蓉。 江蓉没有显得多大的惊讶,嗤笑道:“一份苦差事。” “是,不过,也不算苦。”和她所承受过的事情比起来,这些,都不过是轻如鸿毛。 两年前,她的脸被毁,为了能够治得好,她天天承受着蚀骨之痛。炎炎夏日,脸上瘙痒难忍,疼痛难当,师父说,可以上些止痛的草药,虽不能完全止住,亦是有些许的成效。 可是她拒绝了,因为只有痛过,才能不忘记那份恨。 ………… 这场瘟疫,持续了半月之久。 禁卫军的严格守卫,使得瘟疫只停留在冷宫,并没有外泄。 “启禀皇上,冷宫那边传来消息说,因为染上瘟疫,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只有,废妃江氏,还有她的婢女活了下来。”太监佟寅站在皇帝身侧低声说道。 握着朱砂笔的手略一迟疑,江氏…… 他着实已经记不起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并不曾抬眸,只低问了句:“谁医的?” “回皇上,没有人,您吩咐太医们都撤出来了。那江氏想来是命大,没有被染上呢。” 薄奚珩终是有些吃惊,没有被染上,这样的运气未免太好。 佟寅依旧小心翼翼地问着:“如今冷宫还脏着,太医院的李大人说,最好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焚烧干净,整座宫殿,还需要消毒才可以。奴才想问皇上,那江氏……如何安置?” 薄奚珩没有答,只问:“她之前住在哪里?” “回皇上,是祥屏宫。” “那就暂且住那里。” “可是皇上,江氏是废妃,这……恐怕不合规矩。” 他冷笑一声:“如此大难不死,倒也是一个奇人。再说规矩是人定的,朕说让她住在祥屏宫。” 听他如此说,佟寅忙低头称是。 “惠妃近日身子抱恙,这些事就不必去劳烦她了。” “是,奴才遵命。” 将手上的奏折搁置在一旁,他取了另一本,翻开的时候,一眼,就看见那清晰的署名。 晋玄王,他的七弟。 这几本奏折已经呈上来两天了,他一直没有时间批阅。此刻扫视了一遍,皇帝的俊眉微微拧起,晋玄王要进京? 理由是,祭拜先皇后。 当年宫变之时,先皇后已经病入膏肓,却又在他登基之后,还拖了三个多月才薨逝。如今算算日子,是差不多了。 只是,往年,他的七皇弟却没有提及这样的要求,而今年却…… 外头,据传丞相来了。 丞相入内之时,瞧见皇帝紧蹙的眉头,他行过礼之后,才言:“皇上有何事烦忧?看看老臣是否可以替皇上分忧?” 薄奚珩只将手中的奏折轻放在御桌上,低沉了声音道:“丞相且看看。” 上前看了一眼,丞相的面色微变:“皇上,这……”藩王无诏不得进京,可这晋玄王却用这样的理由……倘若不应,岂不是让人觉得皇上不尽孝道? 薄奚珩已然起身,负手行至御书房外,今日天色很好,朗朗碧空,万里无云。他略吸了口气,启了唇:“朕允了,他要祭拜亡母,朕何来不应之理?” “可是皇上……” 薄奚珩抬手示意身后之人缄言,他没有回身,只淡声道:“是时候了,朕也两年未曾见过他了。传韩青来见朕。” 第7章 刻骨的爱 头顶是“祥屏宫”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这是入宫三个多月,璇玑第一次来到离开浣衣局那么远的地方。 江蓉的身子并未完全恢复,璇玑小心扶了她回房。整个祥屏宫,除了她们两个,并不曾瞧见一个宫女或者太监。 璇玑心里清楚,虽然皇帝开了恩将她们安置在这里,但江蓉依旧还是个废妃,而她,也不过是个跟在废妃身侧的宫女罢了。 她与她的身份,丝毫没有任何的改变。 拂开了珠帘入内,内室,点着熏香,江蓉心头微动,这里还与她一年前初次进来的时候一模一样,让她恍惚中要以为自己根本没有进过冷宫,而是刚刚被册封了回来。 素手缓缓地拂过雕花床沿,她略一笑:“你说这一次,我们会在这里住上多久?” 璇玑低垂着眼睑,轻言道:“只要娘娘愿意,会是永远。” 她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生气,这段日子,她已经习惯璇玑的淡定和从容,她只“嗤”地笑了:“璇玑,你可知如今这后宫之中,谁最得宠?” 璇玑握着被褥的手微微一颤,她忙定了心神,没有笑,只答着:“回娘娘,是惠妃。” 江蓉依旧还坐着,并没有躺下去,半晌,才开口:“惠妃啊……生得眉清目秀,倒是个美人坯子。只皇上身边的美人,从晴贵人,到柳妃,再到燕承徽、玟昭仪……她们一个个的荣宠,皆不过数日数月之久,可是惠妃已经整整荣宠一年多的时间了。璇玑,你说她凭什么留得住皇上的心?” 璇玑已经帮她掖好被角,退至一侧伺候着,此刻听她问及,她倒是不知如何回答。想了想,便道:“许是惠妃娘娘病弱西子,才能惹起皇上的怜爱。” 病弱西子甚三分,行动处又如弱柳扶风,这样的女子,怎叫人不心生怜爱呢? 殊不知江蓉却不以为然地一笑,那双明眸一转,落在璇玑的脸上,略带着苍白之意的薄唇轻启,她的声音里夹杂着飘渺。 “原来那一个秘密,过去那么久,也还是没有人知道。” 璇玑看着她,大为不解。 她继续说道:“皇上会如此疼爱惠妃,只是因为惠妃酷似皇上之前深爱的女子。” 这句话,令璇玑的脸色苍白了几分,她稳了身形开口:“皇上……曾经爱过谁?” “关于那段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传言皇上深爱的那女子,在两年前的那场宫变中惨死。”江蓉略摇着头,语气似是惋惜,“据说她是为了皇上才入掖庭做的内应,只可惜,她福薄,等不到皇上荣登大宝之日。” 璇玑藏于袖中的双手已是颤抖不已,内心的愤怒、仇恨一下子膨胀起来,她拼命忍住了喉头的不适:“娘娘也说了,那不过是传言罢了。” 江蓉浅笑一声,并没有注意璇玑此刻的面色,只言:“那女子死后,他连着三天滴水未进,后宫有言,皇上是个至情至性之人,谁若是得到他的爱,也就不枉此生。” 是吗?真的会不枉此生吗? 璇玑在心底狠狠地问着。 两年前,让她心碎的一幕再次在眼前浮现,他推她下去的样子,还有他的话…… 除了绝情,还是绝情。 可笑的是,那个男人,居然还要在那之后,装作重情重义的样子。 她深吸了口气,低声问:“皇上是真的爱惠妃娘娘么?”她倒是希望他爱她,最好,是刻骨的爱…… 江蓉没有回答,只略一笑。 璇玑伺候她躺下,才低声言道:“娘娘,奴婢需要去一趟浣衣局,还有些东西在那儿。” 床上的女人没有睁眼,亦没有应声。璇玑只落了纱帐,转身出去。 待她绕过内室的屏风,那朦胧的身影才映入江蓉的美眸之中。 “璇玑。”她低低而念。 这个宫女,心思不纯,她一直很小心地妄想从她的言行举止里去探得些许线索。只是,在她染上瘟疫的那半月,璇玑除了尽心尽力地服侍她,便再无其他出格的举措。 可是,江蓉到底是不信她的,此刻却也离不开她了。 终于离开冷宫那个地方,她要想永远不回去,身边必须有个愿意帮助自己的人。 比如,璇玑。 再抬眸,那抹身影早已经消失在眼前。 …… 璇玑出了祥屏宫,转身朝浣衣局的方向走去。 三月的御花园已经是姹紫嫣红,走着走着,步子不知不觉放慢了些许。目光,落在不远处那团淡粉的蝴蝶兰上。 她迟疑了下,然后上前。 纤指掠过粉色的花瓣儿,先皇后是个爱花之人,她还记得这曾是先皇后最钟爱的花。 耳畔,隐约响起她最后一次见先皇后时的情形,还有她绝望含恨的话:“你以为……以为权安王待你是真心的么?” “咔”的一声,璇玑的手指微动,不小心将面前的蝴蝶兰拧断。她赫然闭上双目,深吸了口气直起身子,娴熟地将手中的蝴蝶兰丢入花丛中,果断转身。 当年的情景,她其实不愿去回想。只是好多时候,那些情景就会很自然地浮现在眼前,那些话语也会很顺然地响彻在耳畔。 也许,直到她死的那一刻,这一切才算是能够终止? 她的嘴角忽而染起了笑意,可是她恨的那个人,他还没有死呢,她怎么能去死? ………… 这个时候的浣衣局是最忙的时候,璇玑进去的时候,刘嬷嬷一眼就看见了她。方才还翘着二郎腿喝斥着宫女门干活利索一点,此刻见她进来,刘嬷嬷像是一下子兴奋了起来,尖着嗓子叫:“小蹄子,命挺大的啊!”她不在,浣衣局的那些宫女都是忍气吞声之辈,打不还口骂不还手,刘嬷嬷倒是觉得无趣了。 璇玑见刘嬷嬷起身朝自己走来,挥起的手就要落下,璇玑只冷笑一声:“嬷嬷,奴婢才从冷宫出来,身上怕是还有瘟疫呢。” 一句话,叫刘嬷嬷的脸色“唰”地白了,她几乎是本能地退开好几步。她看着璇玑径直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便忍不住骂开了:“带着不干净的东西你怎么不去死,怎么还敢回来!” 璇玑仿若未闻,只推门进了房间。 下等宫女是没有单独卧室的,这个房间里加上她一共住了十个人。在右边靠窗的地方,有个柜子,给一小格一小格地分开。她找到了自己的那一格,打开的时候,才发现那些略值钱的东西早已经不翼而飞。 无谓一笑,她其实早就猜到了。 那些东西,于她而言,并不是最重要的。 她将抽屉整个抽出翻过来,底下是一方男人的帕子,这师父的帕子。 第8章 回廊相遇 璇玑还记得这是三个月前她入宫的时候,因为不小心擦破了手肘,师父给她缠上的。他还说,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方帕子,有机会是要还给他的。 其实璇玑何尝不知,这不过是师父要她活着罢了。 她纳入怀中,没有再迟疑,起身离开。 直到走出浣衣局的大门,璇玑才觉得哪里隐隐的有些不对劲。 步子略一迟疑,她猛然想起来了,对了,是那个叫妁儿的宫女。从进去到出来,她都不曾见到她。 是被调去了别的地方,还是…… 璇玑蹙眉有些惋惜地一叹,那样秉性纯良的人,果然是不适合在这里生存的。 她没有沿着原路返回,大约有些不愿去看见那簇美丽的蝴蝶兰。她有点想笑,当初害人的时候都不曾迟疑过,如今倒是见不得几朵花了? 璇玑正兀自苦笑,不经意间瞧见长廊的那一端有人走来。 她一下子怔住了,那抹明黄之色——是皇帝! 他的身侧还有另一个男子。 璇玑仔细瞧了一眼,那个男人她依稀还有些印象,是韩青,早年的时候就跟随在薄奚珩身边的侍卫。如今,她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皇城的禁卫军统领? 她略垂下眼睑,方才在祥屏宫的时候,她只脱口说江蓉不必再回冷宫去。薄奚珩既然将她们安排在祥屏宫,必然会对那个大难不死的废妃留个心眼儿。她其实一直在等一个机会,看来上天对她还是不薄的。 心绪平静下来,她没有再往前,而是猛地转了身。 身后的脚步声已经可以清晰地听见,果然,很快传来韩青愤怒的声音:“大胆,见了皇上敢不行礼!” 见皇上,不行礼,直接掉头或者绕道离开的宫人,是可以拖出去砍头的。 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对皇帝如此大不敬。 璇玑规矩地跪下了,头低下去:“奴婢知罪!” “知罪你还……” “韩青。”皇帝抬手拦住了他,底下的女子,恭敬得几乎要将整个人伏在地上。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身影,那么熟悉那么熟悉…… 眼前,仿佛瞧见那清秀的容颜,还有女子软软的声音。 她唤他,云卿。 “云儿……”薄奚珩不自觉地跨步,伸手向她。 璇玑只觉得心头狠狠地一震,他居然……叫她“云儿”! “皇上。”韩青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落入眼帘的,是宫女熟悉的宫装,薄奚珩猛地回了神,空垂的手微微一动,终是收回。 璇玑依旧低着头,低低道了句:“奴婢知罪,望皇上饶了奴婢这一次。” 连着,声音都那么像…… 薄奚珩仿佛有些恍惚,低咳了一声才开口:“朕让你觉得很怕?” 她的声音带了一丝的慌意,在他的面前,她必须让他觉得她在怕,怕这个高高在上的男子。 “回皇上,奴婢……奴婢不是怕您,奴婢是刚从冷宫出来,怕身上还有不干净的东西,不敢接近皇上。” 冷宫? 薄奚珩略皱了眉:“江氏的婢女?” “是。” 他又上前一步:“抬起头来。” 他说,抬起头来。 璇玑的心有一丝的疼痛。 果然,与那时的味道已经变了。 那时的他,只会温柔地说,云儿,看着我。 而此时此刻,于他来说她不过只是个低贱的奴婢罢了。 呵,或者,让他知道她其实就是荀云心,下场只会比一个宫女更凄惨? 至情至性?她倒是想看看这个绝情的男人如何在她面前演绎他的至情至性! 璇玑的眼底变得越发平静。脸上的伤痛瞬间隐去了,她深吸了口气,抬眸对上男子刚毅的面容。 这是她与他分开两年以来,她第一次以那么近的距离去看他。 两年,他到底还是变了。 金冠束发,没有穿朝服,只一件明黄的家常服,腰际挂着的,还是他的生母先柳德妃送他的那块和田玉。只是那上面原本她编了送给他的穗子已经被换下了,如今是配了白玉珠的花穗,看起来倒是更配他的玉佩。 璇玑并没有觉得特别的难过,他连她都可以不要,哪里还会在乎一条穗子? 在底下的女子抬眸的一瞬间,薄奚珩内心那根紧绷着的弦似乎一下子松懈了下去。 原来,不是她。 面前的女子,少了她的那分清秀,她的眉宇之间,给人一种清冷的味道,只有那双眼睛很像,只是像而已。 他像是略叹息一声,云儿的眼睛,似一汪清泉,比她的要清澈得多。而她的,宛如皎皎明月,在云卷云舒的时候,会叫人辨不清方向。 “皇上。”韩青轻声唤了他一声。 薄奚珩才回了神,收回了手,轻笑一声问:“你主子,可好些了?” “回皇上,好多了。” 闻言,面前的男子也不打算多说,移动了步子。璇玑一咬牙,开口道:“奴婢斗胆,恳请皇上去看看我们娘娘。” “娘娘?”他皱了眉。 璇玑的头低得更低了:“奴婢失言,虽然她不再是宫里的蓉妃娘娘了,可在奴婢心里,饮水思源,她一日是奴婢的主子,就永远是奴婢的主子。” 薄奚珩忽而一笑,半晌,突然开口:“你当真是为了你的主子才在这里拦下的朕?” 璇玑置于膝盖的手微微收紧,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的聪明多疑。分明是韩青叫住了她,他却说是她拦下的他,此话里的意思,她难道还不明白吗? 她依旧只低着头,斩钉截铁地答:“是。” “若是……”他靠近了她,薄唇轻启,“若是朕留你下来呢?” “皇上,奴婢只是娘娘的婢女,没有非分之想!皇上若是执意,那就是置奴婢于不义,奴婢……唯有以死谢罪!”璇玑咬紧牙关将这番话说完。 “呵,紧张什么?朕不过随口说说。”眼底的那抹危险终于慢慢地散去了,他才又说,“那朕便随你走一趟。” 璇玑终是松了口气:“谢皇上。” “皇上……”韩青上前了一步,却见薄奚珩略一抬手:“你先回去。” “那七王爷进京的事……” “退下。” 韩青不敢再说话,只好告退。 璇玑忍不住悄然看了一眼韩青的背影,心底波澜涌动…… 七王爷要进京吗? 是了,她快忘了,先皇后的祭日。 当年若不是她做了帮凶,先皇后也不会那么快死?七王爷,她也是甚久不见了…… 第9章 替她求情 璇玑回神之时瞧见面前的那抹明黄已然步出了回廊,转而走向了一侧的小道。 璇玑放轻了步子跟在他的身后,她略抬了眸,目光落于男子的背心之上。 那时温暖的怀抱,她快要记不起来了。她甚至不知道那个怀抱究竟拥抱过多少女子。 呵—— 嘴角微微牵起,如今的她,已经不再单纯。 思绪略略转回来。从方才遇见他到现在,他的身侧只韩青一人,宫女太监一个都未曾瞧见,看来是和韩青说了一件大事。 是晋玄王的事? 原来对着那个当年被他夺了皇位的人,他的心里也还是顾忌的。 起风了,小道两边的草木摇曳着,面前男子的长袍随风扬起,在风声里,隐约地还传来女子的谩骂声。 前面不远处,瞧见傅承徽和薛昭仪,还有一个宫女哭着跪在地上。璇玑几乎是本能地看了皇帝一眼,他显然也注意到了。 那边的人并未曾瞧见这边的人,依旧训斥着地上的宫女。璇玑瞧见薛昭仪的脚边落着一朵蝴蝶兰,有风吹来的时候,粉色的花瓣儿还微微地抖动着。只一眼,她仿佛已经明白了些许。 “还不承认?来人,掌嘴!”傅承徽高声叫着。 上前的宫女扬起了手,不经意间瞥见不远处的皇帝,她的脸色一白,到底不敢造次了。 薛昭仪和傅承徽也回头看了一眼,二人一愣,忙屈膝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在看见跟在薄奚珩身后的璇玑时,傅承徽的眸子一紧,怎么是她! 真是命大,她还以为她会死在冷宫里! 薄奚珩大步过去,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免礼,只低言了句:“何事?” 薛昭仪忙抢着说:“回皇上,这宫女私自摘了御花园的花,所以臣妾想教导她一下。” “是呀皇上,现在有些宫女不管她们,她们都快登上天了。”傅承徽说话的时候,目光依旧落在璇玑的脸上。 “哪宫的宫女,就交给理事的嬷嬷。”薄奚珩并不打算管这种小事。 宫女哽咽地磕头:“皇上,奴婢冤枉啊,奴婢来的时候这花就被人摘下了!”她急得哭起来,浑身颤抖着。 璇玑略吃了一惊,怪不得在浣衣局未曾瞧见穆妁,原来她在这里。 不过花确实不是她摘的,没有人比璇玑更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薄奚珩转了身欲走,璇玑忽而跪下了,朝他开了口:“皇上,这宫女奴婢认识,奴婢信她不会不懂宫里的规矩。” 穆妁几乎是欣喜地抬眸瞧了她一眼,见果真是她,挂着眼珠的小脸忽而笑了下。 傅承徽看着璇玑一阵怒不可遏:“混账,难道你还觉得是本宫冤枉了她一个奴婢不成!” “奴婢并无此意,此话,是娘娘自己说的。” “你——”傅承徽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这个宫女还真是处处跟她作对,她就不信她堂堂承微还治不了一个奴婢了! 薛昭仪吃了一惊,瞧见皇帝的脸色有些阴沉,她到底不敢放肆,轻拉住傅承徽的衣袖:“妹妹,皇上在这儿呢。”瞧了薄奚珩一眼,她劝着,“不就一朵花,也许……真是风给吹下的。” 傅承徽的怒意未散,理直气壮地看向薄奚珩:“皇上,您说这怎么能算?要知道这可是先皇后最喜欢的花呢!” 她的话音才落,皇帝的脸色倏然冷了下去。 璇玑略垂下眼睑,她以为叫傅承徽说出此话还需费些周折,没想到竟如此容易。 搬出先皇后来,她以为能给她和穆妁治个死罪?她真是太不了解薄奚珩了。 傅承徽还想开口,只听皇帝冷了声音道:“朕这宫里最然还未册封皇后,也不必你来念叨着先皇后!” 傅承徽的脸色大变,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慌忙跪下:“皇上,臣妾……臣妾一时口快……” 他重重哼了声,只转了身子:“禁足三个月,朕不想看到你。”语毕,也不做停留,只大步往前而去。 “皇上!”傅承徽面如死灰,“皇上,臣妾不是故意的,皇上——” 薛昭仪拉着她,不让她追上去,此刻谁都想明哲保身。她不想傅承徽再上去惹怒了皇帝,再牵连到自己的身上。 璇玑已经起了身,扶了穆妁一把,看了泪流满面的女子一眼,她的嘴角露出一丝讥笑。她傅承徽能在宫里待那么长的时间,不过是因为她不受宠,否则就她这点能力,能抵挡得住多少算计? “璇玑姐姐。”穆妁跟上了她的脚步,“太好了,你没事啊!方才的事,谢谢姐姐。你……还回浣衣局么?” 璇玑原本是想说要穆妁回浣衣局去,却在这个时候,瞧见面前的男子突然站住了脚步。穆妁吓得忙闭了嘴,璇玑亦一惊。 薄奚珩没有回身,只开口:“让人给朕将那几株蝴蝶兰铲了。” 穆妁在听闻蝴蝶兰的时候明显是吓得不轻,还以为是要找她翻旧账,却只璇玑低低应了声,示意穆妁将此口谕传下去,穆妁慌忙转了身,听皇帝又言:“等等——”顿了下,良久,才又叹息,“罢了。” 这一声“罢了”,璇玑多少听出了些许的挣扎。 这里面很大一部分的原因,还是因为晋玄王要回京了? 两年前,她还对先皇后说七皇子成不了气候。而两年后,他依然对他处处设防。 给他最偏远的封地,削弱他的兵力。 只有一点出乎了她的意料,她以为他会像除掉她一样地除掉七皇子,却不想时至今日,他也还好好地活着。 那几株的蝴蝶兰,他也能看在他的份儿将其留下。其实人都死了,还给他留下念想么? 薄奚珩略闭了双目,这一刻的心情说不出的烦躁。 “皇上。”璇玑见他良久不动也不说话,轻换了他一声。 回了神,他只略一笑:“朕觉得累了,今日,就不过祥屏宫去了。” 不曾想他竟又不去了,璇玑没有拦着,只道:“是,那奴婢送您回去。” 他只“唔”了一声,也没有拒绝。 穆妁迟疑了下,也跟了上去。 ………… 乾承宫前,佟寅见他们过去,忙迎上来。薄奚珩只吩咐着:“朕一会儿去御书房。” “是,那奴才给您沏壶茶。” 见他转了身,璇玑开口道:“麻烦公公茶不要沏得太浓,太浓……对身子不好。” 佟寅怔了下,却见皇帝的脸色有些异样:“你如何知道朕习惯喝浓茶?” “回皇上,是娘娘说的。”她从容而答。 至于江蓉怎么知道就不必解释了,她以往是主子,皇帝的喜好还是可以打听知道的。所以,她知道不奇怪,璇玑知道才奇怪。 他的神色有些缓和,只舒心一笑:“她有心了。今晚,朕留在乾承宫里。”语毕,也再不看她,只抬步走上台阶。 他那最后的话何意,璇玑明白。 看来,她是该回去好好给她的主子准备准备了。 她会让他知道,整个后宫,那个最了解他的女人,不会是惠妃,只会是——“江氏”。 第10章 身负奇香 见璇玑转了身,穆妁这才开了口:“姐姐不回浣衣局了么?” 璇玑轻叹一声,她不知道面前的这个女子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学会宫里之人应有的手段和算计,而在此刻,她也不知为何自己要提醒她。 “日后,瞧见那些事躲远一些。”宫里唯一不缺的,就是那些唯恐天下不乱之人。 穆妁怔了下,随之急着开口:“璇玑姐姐,那朵花真的不是我……” “我知道。” 穆妁却是一喜:“你相信我!” 璇玑叹了口气,不小心将她花摘下来的人其实是她。 穆妁忽而像是想起什么:“姐姐,你进冷宫的时候,她们拿了你的东西。哦,我偷偷留了你的一支簪子,我回头还给你。” 璇玑清冷一笑:“不必了,既是拿着了,就留着。” 她急着解释:“我……我是为了给你留着才拿的。” 璇玑没有再回眸,只是径直回了祥屏宫。 江蓉还躺着,璇玑过去才见她睁开眼来,起色比方才还了许多,她却略皱起黛眉,轻声问:“不是说回浣衣局收拾东西了么?” “是。”她低低应了声,“东西也都不太值钱,她们拿去了也就算了。”只那一方帕子,她不会告诉面前的女子。 说白了,她与她也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如今的她,除了自己,谁也不信。 江蓉没有再说什么,毕竟这宫里头的人,别说主子们,下人们不也是私下勾心斗角么? 璇玑上前将床前的幔帐挂起,恭敬地开口:“娘娘若是休息够了就请起身。奴婢方才在御花园遇见皇上,他说今晚要见您。” 江蓉吃了一惊:“皇上要见我?” “是,奴婢帮您好好儿打扮一下。”璇玑俯身轻扶了她起来。 江蓉没有再说话,只璇玑的那句“在御花园遇见皇上”让她在心头思量着。此事,如何会那么巧? 就算是,皇帝为什么会留意她一个小小的宫女? 璇玑伺候她宽衣,如今的她依旧只是个废妃,吃穿用度自然和主子相差甚远。璇玑想了想,寻了理由出去,回来的时候,江蓉见她的怀里小心地揣着各种鲜花。 她略皱了眉:“动御花园的花可是要被问罪的。” 璇玑没有惊慌,只将花都搁在桌上,小声言道:“娘娘不会去揭发奴婢?”她说着,转身取了口木碗,将花瓣儿都摘下放进去,一面又言,“史书曾有记载,上三朝的时候,太祖皇帝曾有一位妃子,天生奇香,太祖皇帝也因此对其宠爱有加。” “哦?”江蓉只一笑,“你懂的东西,还真多。” 手上的动作略一迟疑,璇玑只从容转口:“只是用鲜花调出的香味并不持久,那种调料只宫外才有。” 纤长的手指掠过那已经被捣成泥状的花瓣儿,置于鼻息之间,那味道清香淡雅,很纯正的花香,一点都不觉得腻。 江蓉依旧只笑着:“确实好闻,只是那是太祖皇帝喜欢的,如今这宫内那么多上好的熏香,何以见得皇上就会喜欢这个?” “会的,皇上会喜欢的。”璇玑很笃定,因为方才在回廊上,他的那句“云儿”。 既是没有忘记,是出于愧疚也好,还是内心的那种害怕也罢,她都笃定他还记得她。那么,他也一定会记得,当年,她的喜好。 既然惠妃可以形似,她就可以让面前的这个废妃神似。 ………… 御书房。 佟寅端了茶上前,小心地搁在皇帝的身侧。 薄奚珩端起来饮了一口,顿时皱了眉,这才猛地想起刚才那个宫女的话。 佟寅忙小心问:“可是这茶不合您的胃口?”往日都是浓茶,这一下子减淡了口味,也难免会不习惯。 佟寅正犹豫着是不是重新沏一壶,却听薄奚珩低声道:“无碍,给朕讲讲那江氏。” 太监点了头:“回皇上,她是江副将之女,蜀元十三年江副将因公殉职,乾庆元年的那次选秀,您为了告慰其父,才给封了蓉妃。” 太监的话,让他想起了些许,将茶杯搁下,他揉了揉眉心:“那……何以就去了冷宫?” 佟寅迟疑了下,话语有些含糊:“奴才,记不太清,像是……冲撞了惠妃娘娘。” 惠妃? 一年多的时间,后宫嫔妃争宠的戏码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上演,他也着实记不了那么多,只“唔”了声,也不打算深究。 有侍卫在外头求见,带来的消息,说晋玄王三日后会抵京。 他没有多问,此事交给了韩青,他是可以放心的。 批阅了一部分的奏折,天色渐暗,佟寅劝着他回寝宫歇息。 从御驾上下来,步上台阶就瞧见寝宫门口那抹纤细的身影,薄奚珩略一怔,继而才想起自己白日里说的话来。 璇玑没有抬眸瞧他,只随着一众宫人跪下行了礼,便瞧见面前的那双高贵的皮靴从眼前一晃而过。 江蓉听见皇帝进去,忙起身跪下行了大礼:“皇上万岁!” 底下的女子,没有着华贵的宫装,一身的衣裳很是素雅。他举步往前亲扶了她一把,却是在俯身的瞬间,闻到一抹花香。 他略皱了眉,仿佛是想起蜀元十年的那个夜晚,正逢先帝六十大寿,他也是回京贺寿的。在穿过后宫的回廊之时,他遇见云心,干净的宫装,简单的流云髻。在走过她的身侧时,他闻到她身上好闻的花香,她还俏皮地要他猜那是什么花香,说是猜对了,就送他一根穗子。 “皇上——”江蓉小心地唤了他一声。 男子回了神,却是一把将她柔软的身躯扣在怀中,将脸埋入她的颈项,深深地吸了口气:“好香。” 江蓉的心紧绷起来,这样突如其来的动作,令她在惊慌之余,更多的是欣喜。嘴角牵出了动人的笑,她低低问着:“您猜,是什么香?” “百花。”他答得没有迟疑,“朕还知道,这种香,还有个名字,和酒一样,叫‘百花酿’。”因为云心说过,最纯正的花香就和美酒一样,会越陈越香。 江蓉心头微震,却是摇头:“皇上答错了。” 薄奚珩皱了眉:“错了?” 女子轻笑着:“这香不是花香,是奴婢天生的体香。” “是么?”松开了抱着她的手,他瞧着她。她的眼睛不大,是丹凤眼,却很漂亮。 面前的人,和记忆中的那个人没有丝毫的相像,可是不知为何,却给他一种很熟悉很熟悉的感觉。这,是在如今后宫任何一个嫔妃的身上都看不到的。 “你叫什么?” “奴婢江氏蓉儿。” 薄奚珩没有再多言什么,只一把将女子横抱起,阔步进入内室…… 第11章 先帝嫡子 “哎,听说了吗?昨儿个,皇上临幸了那个从冷宫出来的废妃了!” “仔细你的嘴,人家现在可又是身份尊贵的娘娘了!” 两个宫女倚在凭栏处欢快地说着。 她们身后不远处,一个太监转身跑回了慧玉宫,与惠妃的贴身宫女岚儿耳语几句,岚儿神色一变,慌忙入了内室。 搁着屏风,隐约听得里头女子的咳嗽声。岚儿悄然步至她的床侧,低言着:“小姐,奴婢听闻,皇上恢复了江氏的位份……” 惠妃神色一僵,江氏…… 那个女人,大难不死,果真是要回来和她争宠的么? 这样一想,胸口的那口闷气越发地沉重,她只半坐起身,猛地重咳起来,险些就要岔过气去。岚儿紧张地扶住她,忙回头喊着:“宣太医!去,去请皇上来!” ………… 不过一日的时间,冷清的祥屏宫一下子变得热闹非凡。贺喜的嫔妃们络绎不绝,连薛昭仪也来了,带了一对上乘的玉如意,可谓是下了血本。 那蝴蝶兰一事,蓉妃也听璇玑提及过,她也只温和一笑,并不想多加为难。 待众人都散去,她独叫了璇玑进内室,将令牌交给她:“昨儿你说最好的调香原料在宫外,那本宫就准你出宫去。” 璇玑恭敬地接过令牌,低头应着:“娘娘请放心,奴婢必不会让您失望。” 蓉妃点着头,忽而又道:“听闻惠妃的病重了,你说本宫要不要去探望探望?” “娘娘自然要去的,不过……此时怕是不合适,也许……皇上在那。” 她笑起来:“你倒是清楚。罢了,去。” 璇玑起身告退了出来,略吸了口气握紧了手中的令牌,事情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顺利得多,利用蓉妃,她会很快地接近他。 然后,是惠妃。 他果真如此深爱她,那一定舍不得她死…… ………… 因为有令牌,出宫的时候很顺利。 不过入宫三个多月,宫外的一切,于她来说还是熟悉的。 去了城西的药铺,问老板买凝香剂。 却不想那老板皱了眉:“姑娘,实在抱歉,本店所有的凝香剂都让人订了,一会儿就会来取货。”他说着还伸手指了指一侧已经包好的药。 璇玑本能地上前,那里是好大的一堆药,她拧了眉,十多种药材,她都闻出来了。可这些都是治重伤的药,谁受了那么重的伤基本也就不必医了。 凝香剂本身也是由多种草药调制而成的,她是打算用来制作凝香丸,不知道此人又打算用来配置什么。 回身,她又开口:“既是有那么多,就请您挪出一些分给我,想来也不会有人知道。”京中只这一家药铺有凝香剂,她出宫一趟不容易,总不能天天出来。更重要的是,御花园的花她也不能天天冒险去采。 “这……这恐怕不行。”老板很是为难。 “掌柜的,不如我多出一倍的价钱?” “就算姑娘倾其所有,这些我也不卖。”身后传来男子沉沉的声音。 老板像是看见了救星:“哟,这位爷,您总算来了。您若再不来,我就不好做了。您瞧,东西都给您打包好搁在这儿了!” 璇玑回头,瞧见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着了藏青色的长衫,五官端正,轮廓分明,只那一双眼睛,还在上下打量着璇玑。 璇玑却是狠狠一惊,她认得他,孟长夜!晋玄王身边的护卫! 宫里不是说晋玄王三日后才会到吗?那为何孟长夜会出现在这里? 如今的璇玑早已不是当年的荀云心,孟长夜自是不识。他只上前将银两交至掌柜的手中,提起了那堆药便走。 “喂。”璇玑追着他出门,面前的男子步子飞快,璇玑只能小跑着跟上去,“我也很需要凝香剂,你能不能让给我一点?” 璇玑的指尖将要碰触到他的衣角的瞬间,他的足尖一转,瞬间闪至她的身侧,手挡在自己身前:“姑娘请自重。” 璇玑也顾不上那么多,东西要是带不回去,她就麻烦了。 她猛地朝他跪下了,哽咽地开口:“是我娘卧病在床,素日里她最喜欢的香囊丢了,我想再给她做一个,可是那种香料很特别,一定要用这里的凝香剂。所以,请你就让给我一点,好么?”她略抬了眼眸,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孟长夜悄然一震。 他拎着东西的手微微收紧,她的孝心很感人,可是,东西是秦先生要的,还事关…… 他很是犹豫了。 璇玑继续道:“也许这辈子也就最后一次能给我娘做点东西了,你能不能……” “拿去。”一小包的东西被丢了过来,璇玑本能地接住。 “谢谢。”她伸手入怀取了银两出来,却见孟长夜已经转了身,疾步朝前走去。 直直地看着那个身影,片刻,璇玑才起了身,她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泪,冷冷一笑。她还记得蜀元十年的时候,先帝大寿,晋玄王进京,孟长夜却没有随行。璇玑也是先皇后问过晋玄王才知,是孟长夜的母亲卧病,他衣不解带地照顾了她二十多日。可惜的是,他娘还是病重去世了。 那时候,先皇后就说他是难得的孝子,是以今日她不过赌了一把,堵他不忍心看她“娘”遗憾辞世。 他果然还是中计了。 跟了先皇后那么多年,晋玄王身边的人,一个两个,璇玑其实都了解。 甚至是,两年前的晋玄王,她也了解。 那是先帝最疼爱的儿子,论长论贤,他都不是最好的,可是谁叫他是先皇后所出,是先帝唯一的嫡子。 集爱于一身,集恶于一身。 此话,适用于后宫妃嫔,同样也适用于皇子们。 两年前的宫变,他赶不及回京,除了当时的权安王,也难免还有别的王爷不想他回来。 璇玑收起了手中的东西,敛起心思,转身朝皇宫走去。 只走了几步,她忽而又回眸,朝孟长夜离去的方向瞧了一眼。那里早已看不见那抹身影,今日见他,没有佩剑,衣着打扮都是再普通不过,想来是不想引起注意的。 璇玑深吸了口气,看来晋玄王已经提前回京了。 只是不知这个消息,薄奚珩知道么? 她无谓一笑,薄奚珩知不知道还用她去担心么? 转而,又想起曾经笑靥如花的那个男子,年少时的纯良,如今都还在么? 她还记得蜀元十年的那个晚上,他的折扇敲打在她的后背,她欣喜地回眸,差点就要脱口唤“云卿”,却在转身的瞬间猛地僵住,面前的男子依旧嬉笑着,眯着眼睛唤她:“荀尚宫……” 第12章 姐妹之情 “小心!”有人情急着喊,璇玑这才回了神,瞧见面前一辆刹不住的推车朝她冲过来。 璇玑忙跨步躲开,低头见手上的东西都还在,她舒了口气,径直回宫。 她让江蓉骗皇帝说她身上的香是天生的体香,只有长期服用这种药调出来药丸,香味由身体沁出,才能让人错以为是真的体香。 江蓉小心取出一颗药丸,轻闻了闻,才笑着开口:“难为你想得出。”入口,带着丝丝的甜,并没有一般的药那般难吃的味道。 璇玑略低了头:“奴婢小时候家里穷,只能做些香料去卖,这些都是奴婢自己想出来的。”这些话,不过是在宽蓉妃的心,既是她自个儿想出来的,这个世上,除了她便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其实这不是她的体香。 她只有一事未曾告诉她,就是往年那调香的手艺还是太医院的一个小太监教她的,不过事过境迁,这些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面前的女子轻盈地笑:“很好,那么……这味道能保持多久?” “回娘娘,每二日服一次即可。” “嗯。”她应着,回身坐下,目光落在璇玑的身上,猝然一笑,却是没有出声。这么说,面前的宫女就是将自己给拴住了,她一天也离不开她,否则又如何跟皇帝去圆这个“天生奇香”的谎? 江蓉暗自笑起来,从冷宫遇见璇玑的那日起,自己就该知道她的聪明,她又怎么会给她一个过河拆桥的机会呢?聪明的女子,也像把双刃剑,而她现在也确实很需要如此聪明的帮手,需要将这利刃转向后宫的那些女人们,至于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江蓉伸手,亲扶了璇玑一把,她笑着:“好了,这屋里没什么人,不必如此拘谨。你和外头那些宫人可不一样,只有你,是和本宫同患难过的。私底下唤本宫一声‘姐姐’就好。” 璇玑故作惊吓,忙跪下道:“奴婢不敢,娘娘能收留奴婢在身边,于奴婢来说已是莫大的恩惠。奴婢不敢多有奢求。” 江蓉依旧笑着:“瞧你,你帮了本宫如此大忙,有福同享也是应该。有时间,本宫会跟皇上提提你的事……” “娘娘!”璇玑拔下了头上的簪子抵在自己的颈项,用了力,锋利的簪子已经刺破了皮,她的神色未变,“奴婢没有非分之想,您若是不信,奴婢就……” “璇玑。”她终是起了身,“把簪子放下,你要什么,本宫依你就是。”那点殷红之色,不是假的。这个宫女,当真不是为了接近皇帝么? 璇玑忙又俯了身:“奴婢叩谢娘娘。” 她徐徐将簪子插入发鬓,江蓉与皇帝一样,不过是在试探她是否也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罢了。呵,两年前她的确奢望过,那是因为她以为他也如她深爱他一般地爱着她。如今,她不会再那么傻了。 女子的手伸过来,帕子柔软地拭过璇玑的伤处,她吃惊地抬眸看了江蓉一眼。 江蓉的黛眉轻皱:“日后,切不可如此。” “是。”璇玑应了声起来。 其实伤口一点也不深,就算真的刺下去,璇玑也能避开要害,只是这些,江蓉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 江蓉伸手拉住璇玑,低声道:“现在,陪本宫去一趟慧玉宫。” ………… 从冷宫出来至今,江蓉还不曾见过那慧玉宫的女子,她的指腹缓缓掠过胸前的玉佩,丹凤目一转即笑。 时光仿佛再次回到初次入宫的那一日,她和她一同站在宫门前,十指相扣。 轿帘落下了,遮挡住了逃进来的日光,江蓉深吸了口气,靠向身后的软垫。 璇玑叫了声“起轿”,跟随在鸾轿的一侧。 夹着清风的空气里,隐隐地可以闻到一抹花香,璇玑像是满意地瞧了鸾轿内的人儿一眼,隔着轿帘,她看不真切,只在那帘子飘起来的瞬间,隐约瞧见那微微扬起的嘴角。 ………… 慧玉宫的宫女恭敬地行了礼,却道:“蓉妃娘娘,我们娘娘身子不好,方才皇上刚走,此刻正睡下了。” 江蓉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只低声道:“进去回禀一声,惠妃娘娘若是说不见,本宫再回去不迟。” 听闻她如此说,宫女只能应了声。 再出来的,已是惠妃的贴身宫女岚儿。她一见面前的女子,忙上前行了礼,轻言道:“娘娘快里面请。” 四月初的天气已经转暖,惠妃的寝宫内却还摆着暖炉,璇玑不过才进去站了会儿,就隐隐的觉得出了汗。 珠帘已经被岚儿伸手拂开,请了她们入内。 隔着屏风,瞧见那张湘妃塌上,女子婉约的身影,还有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璇玑跟着江蓉绕过去,惠妃的面色较之上回见着的更加苍白,璇玑略皱了眉,看她的样子,似乎病了也不是一日两日,只是不知,她究竟得了什么顽疾。 “嫔妾给惠妃娘娘请安。”江蓉笑着行了礼,璇玑也跟着屈膝。 榻上的女子抬眸看过来,视线直直地落在江蓉身上。绛色的宫装,窈窕身影,她果然还如那时候一样美丽。在冷宫待了一年多,还能出来为妃的,她江蓉怕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岚儿轻扶了她坐起来,她又低声咳嗽了几声,这才开口:“难得你还会来看本宫。”纤指绕着丝帕置于唇边,她却是推开了岚儿的手站了起来。 江蓉略微一笑,跨步上前,抬手扶住了她的身子。她没有拒绝,赞道:“甚久不见,真是越发妩媚了,难怪皇上如此喜欢你。” “娘娘高兴么?” “高兴。” 江蓉笑起来:“原来娘娘还记得那时候立下的誓言。” 惠妃忽而站住了步子,睨了她一眼,转而低笑:“怎会忘。” “是啊,怎能忘?当初你我立誓,永远做一对好姐妹,不管谁得到圣宠,另一方都不能嫉妒。”江蓉顿了下,认真地看着她,“原来表姐也一直记得。” 她的话说得璇玑一惊,江蓉与惠妃的这一层关系,她确实也是不知的。可她分明瞧见江蓉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惠妃的眼底闪过一丝惊愕,连着她手中的帕子亦是一紧。 惠妃随即又低声咳嗽起来,江蓉扶她过去坐下,又言:“小时候,表姐的身子可没有这么差的。” 惠妃却是一笑,眸光略带着一丝探究,凝视着她道:“我也不曾听闻你何时天生奇香了?” 第13章 初展身手 惠妃却是一笑,眸光略带着一丝探究,凝视着她道:“我也不曾听闻你何时天生奇香了?” 一句话,寝室内的气氛略沉了些许。 璇玑不曾想到她们竟是表姐妹,甚至江蓉在她面前提及这个女子的时候,用上的亦是极其淡漠的口吻。 是她大意了。 不知是因为此刻染上的紧张,还是如何,有汗从她的掌心沁出来。她悄然将手掌张开,这才发现整个寝宫内,连着空气都是热的。 却听惠妃轻笑着开口:“怎么了?是本宫这里太热么?看你满脸的汗。” 璇玑瞧了江蓉一眼,果然见她脸上全是汗。璇玑连身上都出了汗,汗水流淌下来,落在颈项的伤处,带着细微的刺痛。她皱了眉,抬手略擦了擦。 璇玑想,她也许已经明白惠妃的用意了。 恰在此时,听得外头有人高声叫:“皇上驾到——” 江蓉的脸色微变,却听惠妃笑着开口:“倒是忘了,皇上说稍后还来慧玉宫的,没想到这么快。岚儿,去找一套本宫的衣服给你蓉主子换上,若是叫皇上见着她满头大汗衣衫俱湿的样子可不好。” “是。”岚儿应了声,恭敬地朝江蓉开口,“娘娘,您里头请。” 江蓉依旧看着面前女子苍白的面容,却是璇玑上前扶了她一把:“娘娘还是先去将衣服都换了。” 眼看着她们绕至屏障后头,惠妃才缓缓起了身。 “天生奇香。”她的嘴角微扬,低低吟着。 皇帝已经入内,她朝他行了礼,大掌扶了她起身,俊眉拧起:“屋子里怎的如此闷热?她们也不知道开了窗散散热,别又病了。” 惠妃猝然笑道:“正是呢,臣妾原先觉得冷,叫人添了几个暖炉,此刻也觉得热了,正要叫人撤了。” 他“唔”了声:“你的宫女呢?” “哦,蓉妃妹妹来探臣妾,这屋子里太热,花了妆,臣妾让她过后头去梳洗一下。”她握住他的手,宽厚的掌心尤其的温暖。 薄奚珩点了点头,回头道:“佟寅,叫人把暖炉撤了。” “是。”太监应了声,忙招呼了人进来。 他扶了她过榻上坐下:“怎的好端端的,想起叫朕来品茶?” ………… 岚儿已经取了好看的宫装过来,璇玑接了,低声道:“我们娘娘不习惯外人伺候,不劳姐姐了。” 岚儿只一笑,也不多说什么,只告退出去。 璇玑伸手将解开了江蓉的扣子,江蓉这才松了口气,确实热得有些难受了。她朝璇玑瞧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衣服看过没有?” “娘娘放心,衣服不会有问题。” “哦,你怎知?”江蓉的眉眼一佻,看着面前女子笃定的神色。 璇玑取了一侧的衣服过来给她套上,一面开口:“惠妃娘娘不过是想看看娘娘的天生奇香是否在衣服上做了手脚罢了。”如果是,那么这衣服一换,香味可就没了。惠妃也笃定她们出门,不会将香料带在身上随时涂抹。 “只是惠妃娘娘弄错了,您真的是天生的体香。”璇玑淡然看着她,话语亦是淡淡的。 江蓉终是讥笑一声,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轻言道:“本宫是真正的体香,璇玑,你就陪本宫好好儿看看,本宫那表姐是不是真病了。” 璇玑替她扣上最后一颗扣子,恭顺地点了头:“是,奴婢遵命。” 后宫的那些伎俩,她看了太多,也学了太多。 她们,心狠手辣,你争我抢都只为得到那个男人的眷宠,可是她不一样,她只要他生不如死。 所以,她一定会是最狠的那一个。 璇玑扶着江蓉出去,远远的便听见男子轻笑的声音。 二人朝他行了礼,只惠妃笑着:“蓉妃妹妹也坐下一起,刚才皇上正说着趣事呢。”朝一侧的岚儿使了个眼色,宫女很机灵,忙另取了杯子出来倒上茶。 江蓉上前坐了,温柔笑着:“嫔妾还多谢娘娘的衣裳,这暖炉撤了,到底是舒服了些。” 惠妃面上笑着,心下却是疑惑。 那阵香……她没有闻错,依旧在屋子里,不浓不淡。即便是混在空气里的熏香里,依旧可以很好地分辨出来,只因那独特的味道。 这味道,于她来说,也是……熟悉。 “桐儿。”皇帝低吟一声,凝眸瞧着面前的女子。惠妃略一怔,此刻才回过神来,他又担忧地问,“可是哪里不舒服?朕宣了太医来瞧瞧。” 惠妃轻摇着头:“不是,只是……臣妾觉得蓉妃妹妹身上的味道好闻,好久……没有闻到过了。”她握着茶杯的手略略收紧,真的是好久了…… 听闻她如此说,薄奚珩才放了心,笑言:“朕倒是忘了,你们是表姐妹。蓉妃居然天生奇香,朕还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人,上三朝的时候,太祖皇帝曾有过一位妃子,也是天赋奇香,朕还以为那只是传说,没想到还真的有。” 江蓉抿唇一笑。 惠妃亦是笑着道:“皇上喜欢就好,臣妾这妹妹能歌善舞,比起傅承徽可是一点都不逊色的。” 她提及傅承徽,薄奚珩的眼底没有丝毫的不悦,璇玑低叹一声,那只能是因为不在乎。而他看惠妃的目光,每每都带着温柔,这是在面对其他妃子的时候所看不到的。 嫉妒么? 她略垂下眼睑,颈项那细小的伤口开始觉得疼,她的神色却未变,目光安静地落在自己的丝屡之上。 岚儿时不时会上前续上茶,片刻,又传来惠妃低低咳嗽的声音。 璇玑抬了眸,她与她隔开了一丈的距离,惠妃苍白的容颜看得真真切切,但究竟是不是真的病了,她着实不敢确定。 只照江蓉的说法,之前的惠妃应不会这样的体弱多病。江蓉会用天赋奇香来接近薄奚珩,难保惠妃不会装病以骗得圣上垂怜。 皇帝饮着茶,听面前两位美人轻软地说着话,他只抿唇笑着,不经意回眸的时候,瞧见那立于门侧的宫女。白皙的颈项上一点殷红突然变得很惹眼,他只略皱了眉,不免又朝江蓉看了一眼。江蓉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还与惠妃笑着拉着家常。 薄奚珩从慧玉宫走的时候,江蓉随了他一起出来。 两顶轿子自前面路口分开走,璇玑却见佟寅小跑着过来,附于她耳畔说了一番。 “何事?”江蓉已经掀起了轿帘。 璇玑低了头:“回娘娘,皇上赏赐了些缎子给娘娘,让奴婢过内务府去挑。” 江蓉点点头,璇玑却又上前一步,小声道:“奴婢一会儿过一趟太医院。”没有过多地言明,江蓉自然是想到了什么事,不动声色地点了头。 第14章 浑身解数 看着鸾轿离去,璇玑才转了身,回头看向身后的太监:“公公,皇上找奴婢何事?”其实赏赐只是一个托辞,皇帝要见她。 佟寅只一笑:“姑娘还是走一趟。” 璇玑还想问,却见佟寅已经跨步上前,她抬眸的时候,见御驾果真还停在原地。璇玑暗暗深吸了口气举步上前。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好怕的? 听见有脚步声靠近,御驾里的人没有下来,甚至连着帘子都不曾掀起,唯有那道微淡的话音隔着帘子传出来:“你主子亏待了你?” 璇玑一惊,猛地想起自己颈项的那处伤来,没想到他竟注意到了? 她忙跪下了否认:“没有。” “那是为何?” “是奴婢不小心自己弄的,娘娘方才还让奴婢自个儿过太医院去取药的。皇上若不信,可问佟公公。” 佟寅听闻忽然提及了自己,转而想起刚才的事,也只能应了声。 里头之人缄默了片刻,才又问:“你叫什么?” 他堂堂一个黄色,居然……问一个奴婢叫什么。 璇玑的心头有些恍惚,迫使自己定了神,低着头答:“回皇上,奴婢璇玑。” “古语有云,谣吟兮中壄,上察兮璇玑。璇玑——”他念着,“好霸道的名字。” 璇玑低俯着身子,从容应答:“可奴婢却很卑微。” 卑微。 她诚如,是的。 御驾外的身影,透过帘子可隐约地瞧见,那次在回廊上,他初次遇见她,女子眸中带着点滴的惊慌,可是不知为何,他却并不觉得她是惧怕他的。 甚至此刻,她跪着,身子低俯,他也仍然感受不出“卑微”的感觉。 薄奚珩的嘴角略一笑,开口道:“佟寅,带她去内务府,让人选了上好的绸缎,也赐她两匹。” 佟寅应了声,却听得璇玑急着开口:“奴婢是下人,岂敢和主子用一样的?请皇上收回成命!” 空气里,只传出男子轻笑的声音,随之便是一句:“回宫。” 璇玑吃惊地抬眸,瞧见那御驾已经缓缓前去。 “璇玑姑娘还不快快起身?”佟寅过来扶了她起来,笑着道,“方才,你该是谢恩的。什么主子下人的,那不都是皇上的一句话的事情?蓉妃娘娘前儿个不也还只是个……”意识到自己多说了话,他忙缄了口赔笑了两声。 而璇玑只觉得心尖儿一凉。 做他的妃么…… 是啊,如今他是西凉最高的掌权者,他要谁,不过是一句话。 可她不愿。 重新回来,她不是等着他施舍给她一个留在他身边的机会,不是要一个陪伴他的身份。 她心目中的云卿已经死了,和荀云心一起死在西壁崖。 ………… 去内务府不过是例行公事,总管瞧见是皇帝身边的红人领了璇玑去,对她甚是客气。赏赐的东西推不掉,璇玑也不做挣扎了,让人将东西都送去祥屏宫,她才独自过了太医院去。 要打听惠妃得了什么病,想来还是简单的。 与两年前相比,太医院倒是没有多大的变化。好多的太医依旧是先帝在的时候就效力于皇家的,只个别是新进的太医。 院内,依旧是铺晒着各种草药。璇玑进去的时候,瞧见几个晒药的小太监正有说有笑地干着活。她不免愣了下,先皇后体弱多病,她在她身边的时候,几乎是每日都要来太医院的。都说久病成医,虽病的不是她,因为照顾先皇后,她对药材也认识了不少。是以在后来遇见师父的时候,师父还误以为她之前学过医的。 那时候专门有个小太监负责先皇后的药,她还时常替先皇后打赏他。只是那一场宫变,失踪的人连数都数不清。 而她的命运,也随之改变。 那些在她生命中出现过的人,消失的,或者变了陌生。 “这不是蓉妃娘娘身边的宫女吗?”身后传来一人的声音。 ………… 回祥屏宫的时候,璇玑瞧见那些绸缎已经被搁置在厅内。江蓉携着宫女的手仔细瞧着,此刻见璇玑回来,她才示意宫女退下,低声问:“如何?” 璇玑点了点头。 江蓉的脸色有些奇怪,璇玑没有骗她的必要,只是那个人是她的表姐,她的身体如何她怎么会不清楚? “惠妃娘娘是入宫之后才染了病,一直不见好过。”璇玑扶了她坐下,低声言道。 江蓉微咬着双唇,那时在冷宫,她听闻皇帝最宠爱的妃子体弱多病,她从未曾放在心上过,如今出来了,才知竟是真的。 她不免笑了笑,倘若这样,表姐即便深得圣眷,又能如何?不过一副残躯而已! 当年若不是因为表姐,她又怎么会进了冷宫? 表姐—— 江蓉心里默默地念着,古往今来,多少姐妹情断深宫,她还以为她们是可以避免的,却原来,从小同吃同睡的情谊也终究逃不过人性的自私。 一年多的时间,她的那个表姐丝毫不曾记得她,她才终于想明白了,当年的一切,不是不得已,不是巧合,表姐就是怕她抢走皇帝的宠爱。 那么如今,表姐身患重病,也算是上天对她的报应? “璇玑。”江蓉低声叫着身侧的宫女,“叫人将桌上的东西都收起来。对了,皇上有两匹绸缎是赏赐给你的,我已经让人送去你房里了。” 璇玑淡声道:“奴婢正要和娘娘说此事。方才听闻佟公公说要给皇上沏茶,奴婢便多言了一句,让公公将茶沏得不要太浓。皇上问奴婢怎知他习惯喝浓茶,奴婢便说是娘娘说的,让皇上保重龙体。皇上当即高兴,还说多赏赐娘娘几匹绸缎,也顺带赏了奴婢两匹。” 毕竟她跟江蓉的时间不长,她对她心存芥蒂也属应当。 江蓉笑一声,却是道:“是么?可本宫没教过你,你是如何得知?” 璇玑从容而答:“方才在慧玉宫,惠妃娘娘给皇上准备的茶,奴婢稍稍注意了下。” 话音才落,江蓉却是微微一怔。这个宫女的眼力确实厉害,那茶她却是实实在在喝过的,的确偏浓,她倒是未曾想那么多…… 这样的人,若是真的能全心全意地帮她,别说一个惠妃,哪怕十个惠妃,她江蓉也不怕。 璇玑略放下了心,至少在这件事上,江蓉不会对她起疑。她若是想看到她的不忠心,那她怕是会失望。 只因,为了帮江蓉争宠,她只会使出浑身解数。 江蓉看着面前的宫女,满意一笑:“回去休息,今日辛苦了。” 璇玑告了退回房,果然见上好的绸缎给搁在桌上。她想了想,径直收了起来,反正这些她也是用不着的。 隔日,薄奚珩又赏赐了一件漂亮的舞衣给江蓉,看来那日惠妃的话,他倒是记得。薄奚珩晚上来祥屏宫的时候,遣退了所有的人。 璇玑从内室出来,想着里面此刻缠绵缱绻的二人,她倚在院内的廊柱旁,望着夜空久久地出神…… 第15章 雾里看花 身后的一切都在夜幕之中隐去了,璇玑不去想屋内男女之间的床第之欢,她轻阖了双目,略仰起小脸,夜里的空气仿佛比之白日里清新起来。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今日在大街上遇见的孟长夜,他一定不记得她,连晋玄王也一样啊。 璇玑有点想笑,睁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夜空中闪过几点的光亮,像是萤火虫,她有些吃惊,现在还不到夏天呢,怎的就有了萤火虫? 她起了身,抬步出了祥屏宫。 走了一段路,忽而听得女子嘤嘤的哭泣声,璇玑有些吃惊上前看了一眼,树后坐着一个女子,发鬓上的簪子幽幽地闪着绿光。那是带着荧光的珠子,原来她见的是这个。 宫里头的女子,受了委屈也是常事,没个人倾诉的时候,只能躲起来偷偷地哭。这种事璇玑看得太多,甚至是多年前的自己,她也这般躲起来哭过。只是那时候,心里还有一个信念,等着她的云卿来接她。 璇玑不免自嘲一笑,谁曾想什么都是假的。 她转了身要走。 穆妁听闻身后有脚步声,回头的时候,瞧见璇玑的背影,她一眼就认出来了。穆妁胡乱擦了把眼泪,急着叫她:“璇玑姐姐!” 璇玑怔了下,没想到居然是她,她站住了脚步,穆妁已经从后面小跑着过来。 她的手掌在璇玑面前张开,掌心之中,是一支簪子。璇玑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她的那一支,只是上头的簪花有了破损。 “这个……被嬷嬷看见了……”穆妁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 “扔了。”璇玑的声音淡淡的。 穆妁有些紧张:“姐姐,我不是故意弄坏它的,是嬷嬷非要抢去,我……” “那给她就是了。” “可是,我答应过要还给你的。”她的眼睛红红的,很认真地说。 如今这宫里,还能有几个人的眼睛可以清纯得与她一样? 璇玑的语气到底是软了下去:“我早和你说了,这簪子我不要了,坏了也没关系。”她转身的时候,瞥见穆妁腕口上方的淤青,璇玑皱眉将她的手拉了过来。 “咝——”穆妁本能轻蹙了黛眉,却摇头道,“没事的。” “谁打你了?” “是……”浣衣局的人都打她了,她们骂她不知好歹,要巴结人也不看看情况。说璇玑如今攀上了高枝儿,根本不会记得她。 看着她怯懦的样子,璇玑突然生气起来,她像是在她的身上看见多年前的自己。以为受了气,忍忍就好了,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她只会觉得自己傻! “没用的东西,她们欺负你,你不会还手吗?”璇玑夺过她手中的簪子,回身朝浣衣局的方向走去。 “姐姐!”穆妁慌忙拉住她。 “放手!”浣衣局的那些人她也早看不顺眼了。 穆妁吓得哭起来:“璇玑姐姐,你千万别为了我去得罪嬷嬷,我一点儿事都没有,真的。”她抓着她的手依旧不敢松开。 璇玑轻叹一声看着面前之人:“那你躲在这里哭什么?” “我……我想我娘了。” 璇玑心头一动,亲人于她来说已经是很遥远了,有时候她会觉得连怀念都是奢侈。 “跟我来。”璇玑将她拉进了祥屏宫,穆妁才要说话,听璇玑道,“最好闭紧嘴巴,皇上今儿在祥屏宫里,吵到了他,谁也保不了你。浣衣局也不必回去了,此事我会和蓉妃娘娘说的。”江蓉刚被册封,身边的确再需要一个贴身宫女的,穆妁虽然笨点,倒是也终究是可信任之人。 ………… 不过是再要一个宫女,这对于身为一宫主位的江蓉来说自然是易如反掌的。穆妁能留在祥屏宫,自然也是对璇玑千恩万谢。 但江蓉闲下来的时候,派人打听了穆妁的过往。得知她只做过浣衣局的宫女,在宫里没什么朋友,做人也很老实。况且穆妁在祥屏宫做事也很勤快,什么都不必叫人催。渐渐的江蓉也觉得心安,毕竟璇玑找的人不会错。 从司制房回来,穆妁的兴致还很高:“姐姐,娘娘既是说要给你也裁几套新衣裳,你为什么不要啊?”那几匹绸缎,她也是见过的,这辈子还从来没看过这么好看的缎子。 璇玑睨视了她一眼,也不多说。 穆妁又道:“姐姐,今早浣衣局的菱儿来送娘娘的衣服,我和她说话,她跑得很快,我又不会吃了她。” “那是她心虚。”怕穆妁现在跟了江蓉会找她的麻烦,哪知道这个丫头心眼儿纯,什么坏心思都没有。 二人才说着,踏步走在御花园的青石小道上,今日的风有些大,吹乱了发丝。璇玑眯着眼抬眸的时候,瞧见前面一抹男子的身影。 男子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回眸瞧来。 那一瞬间,璇玑看清了,他身上那石青色八盘四爪的蟒袍! 亲王的朝服啊,还用去看那张脸么? 她倒是差点忘了,三日后他就进京了,如今时间刚刚好。 璇玑忙拉了穆妁曲了膝盖:“奴婢给王爷请安。” 穆妁听她如此说,吃了一惊,也忙跟着行礼。 风有些大,晋玄王有些看不清楚眼前的两个宫女,他的身子微转,那两个宫女还低着头,他的目光忽而停留在左侧的宫女身上。 有点像,是的,像啊。 男子抬步行至璇玑的身侧,忽而开口问:“叫什么名字?” “奴婢璇玑。”他的身上,那抹迦南香的味道已经消失无踪,转而换上的是浓郁的脂粉味儿。璇玑不免轻皱了眉头,这样的晋玄王……与记忆中的那个人似乎太不一样了。 “璇玑。”男子低低念着,负于身后的手伸向她,手中的折扇敲打在她的后背,他忽而轻笑起来,“本王,还差点认错了人。” 底下女子的脸,他依旧没有见到。不过这身影,这声音,都那么像那个人。 那个,让他失去一切的女人。 他握着折扇略靠近了些,璇玑的心跳有些加快,她几乎有些本能地屏住了呼吸。 “王爷。”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 穆妁有些好奇地抬眸瞧了一眼,只见来人虽是女子,却是一身侍卫的服饰,眉宇之间也少了女儿家的柔媚,倒是多了一抹英气。她跑着过来,笑道:“师兄说您来御花园了,让我找您过去呢。咦——”她的目光也落在璇玑的身上,在脱口而出的那个“咦”字之后,脸上的笑靥突然被敛起,她几乎是惊愕地看了身侧的男子一眼,“王爷,她是……” “像么?”他笑起来,绕至璇玑身前,扇骨挑起女子的下颚,用力一抬,迫使她扬起头注视着自己。 第16章 他吻了她 因为是兄弟,他与薄奚珩的眉目还是很像,这些都遗传了先帝。 只那眼底的眸光,不再是两年前的顽劣,那里更多的已经是深不可测的沉稳。 男子的眉宇略微拧起,他看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不知是不是璇玑的错觉,总觉得他今日的扇骨很冷冰,冷的,有些刺骨的寒。 “王爷。”她忍不住低声唤着他。 他笑了笑,却是回眸看着一身男装的女子。 这个女子,璇玑自然知道,孟长夜的师妹楚灵犀。她和孟长夜一样常年跟随在晋玄王的身边,可谓寸步不离,对了,他们师兄妹还是先皇后指名保护他的人。 璇玑还记得那时候,皇子们都会习文学武,只七皇子生性散漫,宁愿摆弄着小玩意儿,也不会去习武。 他终还是开了口:“怎么样?一点也不像啊。” 当然不像,当年荀云心的影子已经完全在这张脸上抹去了。璇玑提起的心略放下了,她顺势问了句:“王爷觉得奴婢像谁?” 晋玄王只笑不语,却是此时瞧见一个太监急匆匆地跑着来,喘着气道:“哎哟,七王爷,您怎么在这儿呢?皇上正等着您去呢!快快,奴才给您带路。” 冷凉的扇骨离了璇玑的下颚,男子已经直起身子,却在她不经意间,一把揽住她的纤腰,扣在怀中,低头就吻上她的唇。 穆妁惊讶地“啊”了一声。 太监也是撑圆了双目瞧着。 只一侧那男装女子仿佛是见怪不怪,倒是露出无奈地一笑。 男子柔软的唇碰触到璇玑的菱唇之时,她只觉得心猛地一沉,几乎是本能地抬手,欲推开他。 却是那一瞬间,她又迟疑了。 为什么要吻她? 莫不是他真的……认出了她?想试探? 不,不,不是—— 若是真的认出了她,他会杀了她,而不是这样。 两年的时间,不长也不短,可是很多人都变了。 连面前的这个男子亦是。 他不再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子,在薄奚珩面前,他也必须低下他尊贵的头颅来对那一身明黄的人俯首称臣。 更不必说那时候纯良如纸的男子了,谁都不是当年的自己了。 握紧了拳的双手到底是松了下来,璇玑放弃了反抗。 他松开她,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只转了身:“不是说皇上正等着本王么?那就走。” 太监跟了上去,这才小心翼翼地问:“王爷……喜欢方才那宫女?” 他只“嗤”地一笑:“本王不喜欢,就不可以吻她么?” 太监怔住了,忙否认:“不,奴才该死。” 虽说后宫女子皆是皇帝的人,可是面前的人是王爷,他就算吻了一个宫女又能如何?他只是一个太监,这种事不该他去管。 楚灵犀又回眸看了一眼,才低声道:“王爷若真看上她,当心跟着您来的两位姑娘又要醋意熏天了。不过——”她顿了下,跨步过去,压低了声音,“一眼看过去,确实像荀尚宫。” 晋玄王却是眸子微紧,低笑着:“再多言,本王赐两个姑娘给长夜。” “王爷——”楚灵犀大窘,忙识趣地闭了嘴。 走在她之前的蟒袍男子却是敛起了笑,确实像,可他知道不会是她。 蜀元十三年宫变之后,他翻遍了整个皇宫都没有找到她。她爱的人在这宫里,他不信她会抛下薄奚珩离开,否则,她为他只身入掖庭六年为哪般? 是薄奚珩杀了她,一定是的。 那皇位他觊觎了多年,绝不会留下半点威胁自己的余地。 他深吸了口气,脸上却又牵出了笑,他其实好想问问她,值得么?真的值得么? 他原本还等着他母后生辰的时候,请父皇下旨赐婚。 哪怕,她只是个地位低下的宫女…… ………… 御园的亭子里,一身明黄的薄奚珩负手注意着面前的几团缤纷的花簇,身后传来太监的声音:“皇上,七王爷来了。” 转动着玉扳指的手微微停下,他一拂广袖,转身坐了。 太监引着晋玄王入园的时候,忽而停下了步子:“王爷,皇上说今儿是兄弟叙旧,就请王爷独自进去。”说话的时候,他朝他身后的楚灵犀瞧了一眼。 孟长夜原本在这里等着他们,此刻见他们来了,忙抬步上前。 晋玄王只一笑:“无妨,你们便在此处等本王出来。” 楚灵犀还想说什么,孟长夜却是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袖,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多言。 待他们进去,孟长夜才低声道:“不是让你看着王爷,别让他乱走吗?怎么只一会儿,人就不见了?” 楚灵犀咬咬牙:“一来就责怪我,也不问问王爷去做了什么!” 她压低声音说了一番。 “什么?”听她这样说,孟长夜有些疑惑地皱了眉。 女子深吸了口气,神色有些暗淡:“如今御花园的蝴蝶兰正开的灿烂呢。” 只一句话,也让孟长夜明白了些许,方才还紧绷的神色到底是散去了些,却依旧是低了声音:“王爷是个孝子,忘不了娘娘。只是秦先生说了,如今这宫里不比过去,凡事还是小心点好。” 楚灵犀也是明白人,知道他是担心,也不会和他计较。转身的时候,忽而想起在御花园遇见的那个宫女,在孟长夜面前,她是藏不住话的,脱口便说了出来:“方才我和王爷看到一个宫女,没瞧见脸的时候,那种感觉和荀尚宫真像。” 话音才落,孟长夜的脸色大变:“你说那个女人?” “师兄!”她攥了他一把,“别那么大声,只是像罢了。”那个女人早在两年前就应该死了。 “那王爷可说了什么不曾?” “王爷说……要是我再多嘴,就赐你两个姑娘。” 孟长夜一阵窘迫,低咳了一声:“贫嘴。” ………… 晋玄王入内之时,远远便瞧见面前的亭中那抹身影。 他的脚步略微一滞,将折扇轻轻敲打在掌心,面上已换上了清离的笑。 “参见皇上。” 一掀朝服,他屈膝就要跪下。 那双手恰到好处地扶住了他,薄奚珩开口道:“又不在朝堂上,不必多礼,你我兄弟二人,也甚久不见了。朕今日让人备了些薄酒,和你好好畅饮几杯。” 落了座,薄奚珩又言:“怎的还穿了朝服来?” 晋玄王只淡笑着:“入宫面圣,自然是要穿朝服的。” 已有宫女过来倒满了酒,晋玄王伸手端起来,朝面前的男子开口:“这一杯,臣先敬皇上。” 薄奚珩未及说话,便见他已经仰头饮尽。 二人一来一去说着话,薄奚珩见他的目光偶尔会不动声色地落在一侧的宫女身上。这两年他早就听闻晋玄王沉迷女色,就连这次回京也还不忘带了美女在身边。 空气里,流连着浓郁的脂粉味儿,宫中宫女是不会施那么多粉黛的。其实,在他方才扶晋玄王起身的时候就闻到了,他满身女人的味道。 第17章 他的信念 璇玑回到房间,直到关上房门,她的心里还有一丝的惴惴不安。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吻她,那样的毫无征兆。 这两年,他变了太多。 她可以从薄奚珩的身上,若有若无地看到那个以往的他。 可是晋玄王—— 略阖上双目,璇玑心中低叹,她仿佛是除了那张面孔,从未认识过这个人。 她还以为她了解薄奚珩,也了解他,甚至是他们身边的一干人等,却原来她还是错了。 正如薄奚珩既不知道她如今的身份,也不了解她一样。对于那个男子,她也已经陌生了。 桌上的茶水已经凉透,璇玑却仿若未知,饮了一口,忽而又想起今日是在御花园遇见的晋玄王。是了,她此刻才想起来,那里的蝴蝶兰没有被铲除。 原来,在她以为的陌生之后,那个男人的心里,也终还有一片柔软。 那,是给予他的母后的。 而她,却正是害死他母后的那个凶手。 “璇玑姐姐。”穆妁一进门,就急着问,“没事?” “没事。”她知她是想说御花园的事情,只是那事也没什么好说的。 穆妁还是一脸担忧,想了想,才说:“我方才听得有人在传,说皇上要赏赐身边的宫女给七王爷,七王爷给拒绝了,说不定七王爷喜欢你呢。” 璇玑一怔,她仿佛又想起晋玄王身上的脂粉味儿。薄奚珩还真是无孔不入,趁此机会将自己的人安插在他身边,他自然会拒绝。 而现在,晋玄王正好有个冠冕堂皇的的理由。 此次回京是祭拜先皇后的,他作为儿子,当然不能沉迷女色,公然接受皇帝的赏赐。 这一切,自然与她璇玑无关。 一旁的穆妁还急着道:“璇玑姐姐,你说七王爷会不会在找你呢?” “不会。”答的时候,晋玄王身上的那阵女人的香像是有些挥之不去。璇玑略吸了口气,转身坐了,“该做的事都做完了?” 听她转了口,穆妁怔了下,忙点头:“是,都做完了。” 璇玑却是起了身:“那便回房休息,我过娘娘那边去守着。” “姐姐。”穆妁叫住她,“还是我去,反正我也不累。”语毕,也不等她开口,便跑着出去了。 看着丫头的背影,璇玑舒心一笑,自从穆妁跟了江蓉,她也的确轻松不少。这个丫头虽然心思单纯,可是做起事来很勤快,毫不含糊。 起身将房门关上,她不打算多想,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她都经历过那么多风雨了,还会怕现在么? ………… 从御园出来,薄奚珩恩准晋玄王可以过未央宫去看看。如今中宫还空着,这样的恩典可谓是莫大的荣耀了,要知道后宫是不允许男子随意走动的。 薄奚珩起了身看着他出去,目光流转在一侧的宫女身上,他忽而开了口:“佟寅,替朕传丞相和韩青过御书房。” 太监应了声,见皇帝已经转身出去,他忙命宫女将桌上的东西收拾起来,举步出了御园。 ………… 从这里过未央宫的路,晋玄王很熟。 两年的时光,他几乎要忘记了,原来这里也曾经是他长大的地方。 方才在御园的一番话,叫他的心沉了沉。 年少时的一切终究是回不去了,那个人也不再是他敬重的二哥,于他来说,他只是个凶手。 是的,凶手。 脸上的笑容不再,修长的十指只悄然握紧了手中的折扇。 两个侍卫跟着他的身后,自他出来后,都不曾说话。楚灵犀不觉看了孟长夜一眼,见他朝她略摇了摇头,她心中明白几分,紧抿着双唇。 有宫人在路上撞见,个个都恭敬地朝他行礼。 待人一过,好事的宫女们都开始窃窃私语: “瞧见了么?那是七王爷呢!” “早听闻他回宫了,后头的人都在传呢!你还不知道,七王爷还没有王妃呢!” “得了,没有也轮不上你。” 两个宫女推搡着,轻轻地笑,不免还回头看了远去的男子一眼。 回廊之上,仍旧是朱红色的漆,凭栏处还有着缠绕上来的青藤,顺着廊柱往上攀岩,在夏季的时候,会盈满着草木的清香。 男子的步子略微放慢了些许,又走了几步,晋玄王却突然停下了,抬手抚上一侧的廊柱,那个场景忽而又在他的脑海里闪现。 那一年的夜晚,回廊上灯火摇曳,也是在这里,他看见面前的窈窕身影。先帝的寿宴,他是坐得烦了出来透气的,本想着吓吓她,便用折扇敲打在她的后背,他还记得那时候,她回身时那种欣喜的表情,和瞬间隐去,转而换上的错愕。 呵,颓然笑一声,他如今是知道了,她等的人,不是他。 从来都不是他。 他是因为喜欢了,所以相信她,也从来不过问她的事。却是怎么也想不到,母后一直以为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人,竟是别人的细作! 而那个人,居然是他敬重的二哥。 皇家没有兄弟姐妹。 这句话,他其实一直都不信的。 他一直以为,皇室,既有亲情,也有爱情。 直到那一场宫变,彻底粉碎了他的信念。如今回想起来,那一丝一毫仿佛都在嘲笑他的傻。 “王爷……” 楚灵犀忍不住唤了他一声,他扶着廊柱的手,早已是深深地收紧。她看见他的十指嵌进廊柱里,看得她有些心疼,王爷他难道就不知道痛么? 孟长夜有些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手,才想起原本应该在手中的长剑,因为入宫而被卸下了。 晋玄王似是回了神,松了手却没有回身,只低低开口:“都不必跟了。” “王……”楚灵犀不放心,却被身后之人拉住了衣袖。她皱了眉,“师兄!” 孟长夜叹息着:“让王爷去。” 晋宣王穿过回廊,抬眸已经可以瞧见未央宫的宫墙,他的步子加快了些许,穿门而入,没有瞧见一个宫女或者太监。 如今的未央宫,不过是一个摆设,因为它没有了主人。 他没有再往内,只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了,轻阖了双目,妄想从寂静的空气里,听见点滴熟悉的声音。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清晰地传来。 晋玄王霍地睁开了眼睛,在看清楚来人之后,他的脸色骤然一变,猛地站了起来。 荀云心! 是她! 第18章 不再退让 面前的女子,着了华丽的宫装,她看他的眼神,带着些许的探究之色。 可是,晋玄王一眼就认出她来了! 荀云心! 他找了她那么久,以为她死了,却原来,她就好端端地在宫里,在她爱的那个男人的身边! 那一刻,胸腔之内的那股怒意几乎就要克制不住,他死死地盯着面前之人,步子略抬,他不知道是否下一刻他会冲上前去,用他的双手掐住女子纤细的脖子。 藏于广袖下的手已是青筋暴出,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他可以这样去恨一个人。 面前的女子莲步微动,在宫女的搀扶下上前走了几步,苍白的容颜下,是细细的笑,她开了口,音色温纯:“可是……七王爷?” 她的声音很柔,却与记忆中的那个声音相差了好多。晋玄王像是猛地回过神来,面前女子的面容在那一刻,重新落入他的眼眸中,他也仿佛是在这一刻才真正地清醒过来。 原来,不是她。 只是像,真像,太像了…… 绷着的整颗心也仿佛是在刹那间松懈下来,他半退了一步,身子抵在后面的石凳,只勉强一笑。 岚儿忙开口道:“王爷,这是我们惠妃娘娘。” 晋玄王的眼眸微抬:“原来是惠妃娘娘。”早听闻宫里有位惠妃特别得宠,他却从未想过原来她与当年的云心可以这么像。 是吗? 原来皇上也是舍不得吗? 惠妃轻盈开口:“本宫方才是瞧见有人进了未央宫,一时好奇便过来瞧瞧,倒是不想,巧遇了王爷。”话落之际,她的手指圈起帕子,置于唇边略略咳嗽起来。 “娘娘身子不适?”晋玄王问了句。 岚儿帮着答:“回王爷,我家小姐自幼体弱,病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晋玄王已然正了色,只低言着:“既如此,外头风大,娘娘不该出来走动的。” 惠妃却是笑着:“成天在屋子里,也怪闷的。本宫听闻皇上邀王爷过去叙旧,怎的这么快就散了?” “皇上公务繁忙,臣此次回京是祭拜母后的,自然不好耽误皇上太多的时间。” “王爷有此孝心,相信你母后在天之灵会知道的。”她转而看向岚儿,“我们不要打扰王爷,回宫。” “是。”宫女小心扶过她,转身走去。 身后之人没有叫住她,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眼帘,晋玄王才回转了心思。方才第一眼的时候,他真的就差点认错了人。 原来,知道是认错,居然也会叫他觉得松了口气。 因为他不知道,倘若真是荀云心,他今日会做出什么事来。 风吹得他的衣袍“啪啪”作响,隐约地,他竟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那抹浓浓的脂粉味儿。两年来,他一直活在女人的味道里,除了逢场作戏,他还在时刻提醒着自己,从今往后,他再不会像那时候一样儿女情长。 回眸看向未央宫的大门,他仿佛又看见那身穿凤袍的女子站在门口微笑着看着他。 他缓缓地笑开,眼前被糊上一抹愠色,有些模糊不清,可是心里,到底和明镜一般。 “母后,少煊这次,不会再退让了。”他略仰起脸,明朗的天空下,今后又将是另一番天色。 ………… 佟寅请了丞相与韩青进御书房,这才小心地关上了门。 皇帝正批阅着奏折,他二人上前行了礼,他才抬眸瞧了一眼,低声问:“朕交代的事如何?” 韩青上前一步:“回皇上,都安排好了。只是……末将以为,七王爷出宫祭拜先皇后,皇上不必一同前往。” 薄奚珩低笑一声:“西凉历朝历代帝王均以孝为天,先皇后虽不是朕的母后,可她到底是先帝的中宫,照理说,朕登基她就是皇太后,朕又岂有不敬之理?” 乾庆元年他登基之时,其实就该册封先皇后为母后皇太后,先皇后却以病重为由要他推置。其实薄奚珩心里明白,他的皇位是怎么来的,他和先皇后都心知肚明,她若是接受了太后一位,不正是承认了他这个皇帝么? 是以,她不愿,宁死不愿。 哪怕当年的事已经无力回天。 而她为了保住自己的儿子,到死都与薄奚珩演了一出母慈子孝的大戏。 韩青到底只道了句“皇上英明”。 薄奚珩起了身,开口看向丞相,道:“他这次回京带了什么人?” “回皇上,除了他身边的两个护卫,听说还有两个姑娘。”顿了下,丞相才接着道,“臣还听说,秦沛也来了。” 皇帝的眉心微拧,他低嗤:“是么?那个老匹夫。”当年他登基之时,秦沛宁愿去晋玄王的封地做个家臣,也不愿留在郢京继续做他的大学士。 这件事,两年了,在他的心里也一直耿耿于怀。 皇帝的手指轻拂过桌沿,冷笑道:“秦沛一把年纪,活的也是时候了。” ………… 有穆妁在江蓉那边伺候,璇玑用了晚膳,便独自去了御花园。凝香丸虽然有了凝香剂,却还是需要极少的花粉做原料。偌大的御花园,偶尔少了几朵花,自然是看不出来的。 这个时候的御花园,宫人也很少,正值班交替之时,她在宫里久了,这些空隙比谁都清楚。穿过小道的时候,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面前的那簇蝴蝶兰上。 璇玑也不知怎么了,有些鬼使神差地上前。 她今日,也是在这里,遇见的晋玄王。 如今天色渐晚,想来他也早已经出了宫。风像是越来越大了,“啪——”的一声,一滴水落在花瓣上,璇玑略吃了一惊,她只是未曾想到今夜会有雨。 又的一滴雨水落下来,她抬手拂过面前的那朵蝴蝶兰时,听得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你做什么?” 指尖一颤,那朵蝴蝶兰扎眼就被她摘下了。 “大胆!”晋玄王面色一拧,快步上前,一把将璇玑推开,瞧清楚了,居然是白日里见过的那个宫女。 璇玑没想到他还在宫里,她的一手还攥着不小心被她摘下的蝴蝶兰,她慌忙跪了:“奴婢参见王爷。” 他的怒意还没有消去,冷了声问她:“知不知道这是死罪?”母后不在了,只这一簇依旧开着花的蝴蝶兰,让他觉得他的母后一直没有离开他。 第19章 欲盖弥彰 女子的螓首低下去:“奴婢知道。只是,奴婢方才是因为想要拭去花瓣儿上的雨水,王爷突然在身后出现,奴婢惊慌之下才失了手。” 这些话,他自是不信的。 他记起她的名字——璇玑。 和那个女人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可是,也因为最初的那惊鸿一瞥的相似,在徒然心痛的瞬间,他仿佛已经把面前的这个女子放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没有过多的言语,他只转了身。 瞧见面前的靴子离去,璇玑略抬了眸,低声道:“王爷不信奴婢,奴婢也别无他法。只是,奴婢获了死罪,于王爷来说又能有什么好处?” 那双黑色的靴子悄然站住了,晋玄王没有回身。 好处? 他笑起来:“那么,本王饶你这一次,于本王来说又能有什么好处?” “奴婢,会感激您。”璇玑垂下了眼睑。 他终是回了身,蹲下去,瞧着她:“那本王要你的感激又有何用?” “奴婢会替王爷好好打理这簇花。” “为何?” “因为它是先皇后钟爱的东西。” 晋玄王的神色微变,却依旧是不动声色地问:“你怎知?”仔细地关注着面前女子的神色,他无法确定她是不是皇帝的人,借此来试探他。 璇玑如实答着:“奴婢原先不知,是承徽娘娘在皇上面前提及,奴婢才知晓的。” 关于傅承徽被禁足一事,晋玄王自是不知的。不过听闻她如此说,他也不再多问,起身抚平了朝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说你要打理这花的话,可是真的?” “是。”她几乎答得没有任何迟疑。 男子突然轻笑起来,伸手将她拉起来。他靠得她很近,璇玑没有躲,听他开口:“只是本王不知,你究竟是要帮本王打理这花呢,还是替本王的母后来照顾本王?” 他的话叫璇玑暗吃一惊,她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他离得她越发地近了,鼻尖儿几乎要碰触得到。璇玑的身子有些紧绷,她还是迟疑着是否要逃,男子已经开了口:“因为皇上已经答应,让本王将这簇花移回封地去。” 璇玑的眸子微微撑大,她哪里知道事情会这般巧合? 如果之前还只是试探,那么此刻,晋玄王大抵已经确定面前的这个女子,就是皇帝想要安插在他身侧的细作。之前在豫园的时候便要赏赐宫女给他,被他婉言谢绝,如今再来这么一出,不在赏赐之列,只看他要不要“这番好意”了。 看着男子的眼底的那抹探究之色缓缓隐去,换上的是一丝笑意。雨点有些密集起来,主子没有动,璇玑也不敢妄自挪动步子。 一向沉着冷静的她,却是此刻,终于有了一丝的慌张。 他误会了,误以为她是薄奚珩的人,借此蝴蝶兰一事,眼巴巴地要跟着他回封地去,然后方便监视他。 天知道她来御花园纯粹就是偷一朵两朵的鲜花去延承蓉妃的“体香”啊。 澄清,要怎么澄清? 说她只是随口一说,不知道薄奚珩已经同意他将蝴蝶兰移回封地去的事? 可是现在解释,无异于欲盖弥彰。 ………… 孟长夜与楚灵犀依旧还站在回廊之上等着。 “师兄,别动。”楚灵犀抬手揭去孟长夜头上的一片树叶,轻笑一声,越过他的肩膀,瞧见远处的御花园那两抹身影。 “那不是……王爷?”跟了晋玄王那么多年,哪怕是隔得再远,她都认得出来,她忙转了身,“外头下着雨呢,王爷在那里作何?” 孟长夜忙跟上她的步子:“王爷!” 晋玄王拉着璇玑的手并未松开,他只略抬了眸,而璇玑却是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 目光在瞧见孟长夜的时候,璇玑猛地一震。上次在宫外遇见,她急着要凝香剂才编出那个谎言来骗他,此刻倒是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见了面。 适才因为蝴蝶兰一事,让晋玄王误以为自己是薄奚珩的人,再掺和上凝香剂的事,那她可真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且不说她要那么多凝香剂做什么,单是她给孟长夜的理由她此刻就没法解释。 孟长夜显然也看清楚了面前的女子,他只觉得心猛地一沉,大步冲上前去,狠狠地一把将她从晋玄王的身边拉开,沉了声道:“你想对王爷做什么?” 楚灵犀是吃了一惊,拉着他,小声道:“师兄你……” 他却没有理会,只侧脸看了晋玄王一眼:“王爷没事?” 璇玑跌倒在地上,孟长夜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底下心思转了一圈,她依旧没有想出更好的托词。 “长夜。”倒是晋玄王拉住了他,低声问,“发生了何事?” “这个女人她……”孟长夜脱口说了出来,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缄了口,转而附于晋玄王的耳畔轻言了一番。 男子的眉心微微拧起,目光落于璇玑的脸上。 “王爷。”楚灵犀担忧地唤了他一声。 晋玄王示意孟长夜让开,然后只身上前睨视着底下的女子。 凝香剂么…… 她知道了他要凝香剂来作何? 最坏的打算,不过是薄奚珩想派遣了更多的人来监视他罢了。底下的心弦略松了些许,晋玄王只低声一笑:“方才说的话相信你还记得,那么,回去告诉你主子,待本王离京之时,随本王一道走。” 孟长夜大吃了一惊,不过此刻,也只能识趣地没有说话。 璇玑的脸上神色微变,迫使自己稳了心神,她从容而答:“奴婢是蓉妃娘娘的婢女,也只想在娘娘身边伺候。奴婢只是不知,王爷要将这花移回封地去。” 他不是以为她的主子是薄奚珩么?那她就大大方方地告诉他,她是江蓉的宫女。 晋玄王却是蹲下身去:“哦?是蓉妃的宫女……”他的眼眸镀上一抹弱弱的光,仿佛只是在这偶尔洒下的雨滴之中洒下的水晕,修长的十指拂过女子的脚踝,嗤声一笑,“那本王得好好去会会你家主子,告诉本王,本王该用什么理由前去?” 第20章 入祥屏宫 璇玑尚未明白晋玄王话里的意思,只见男子的嘴角轻笑,随即,她的脚踝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忍不住叫出声来。 璇玑本能地抚上自己的脚踝,一个小石子滚落在她的脚边,一侧的孟长夜缓缓收了手。 璇玑未来得及出声,身子已经被面前的男子横抱起来。 她吃惊地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刺绣繁复的朝服,明明是精细的绣工,明明那些针脚全都藏得完美无缺,可是璇玑却觉得像是刺痛了指腹。 那朵蝴蝶兰依旧还在她的手中,她分明看见晋玄王的眸光一闪而过,却是转口道:“这么不小心,如何伺候蓉妃?果真是适合跟随本王回王府去。” 见他抱着璇玑转身朝前走去,楚灵犀忙拉住了孟长夜的衣袖:“就是她,她就是白日王爷在御花园遇见的女子。” 她的话,说得孟长夜心头一震,他是因为那张脸,想起她编的谎言才没有去注意其他。此刻,也因为晋玄王的身影挡住了她的身子,他没有办法去探视。双手握紧了,咬着牙开口:“细作!” 这二字,从他的齿间吐出的时候,楚灵犀已经嗅到了仇恨的味道。 他一定是想起了两年前的荀云心。 此刻璇玑脚踝上的疼痛,早已经比不上她对晋玄王这种令人费解的举动的惊愕。 她抓着他衣襟的手丝毫没有松开,咬唇开口:“王爷,这里是后宫。”她是在警告他,后宫,是皇帝的后宫,不是他晋玄王的。 男子低笑着,垂下眼睑看着她略带着苍白的脸庞,轻言着:“对本王,皇上不会吝啬于一个小小的宫女。” 他相信宫里处处都有薄奚珩的眼线,早在他吻她的那一刻,皇帝就注视着他们。他也相信御花园再遇,根本不是巧合。 璇玑现在的拒绝,在晋玄王看来就是欲擒故纵的把戏。 既然孟长夜说他们在宫外就遇见过,那么他必须冒险过祥屏宫去试探看看,这个女人,是否已经知道他要凝香剂来作何。 如果她真的知道,那么,就不是受伤那么简单了…… 抱着她的双臂略微收紧,他依旧低头望着她,笑容落在她的眼底,可是她却从他的眸中看出了空洞。 那个多年前笑靥如花的男子,真的不在了。 不知为何,璇玑的心里泛起一丝难过。这样的晋玄王,她多少还是有“功劳”的? 那时候,那个在她眼里不成气候的七皇子,如今再见,她也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了。揪着他衣襟的手终是缓缓松开,心底轻叹一声,她将目光移向别处。 雨点始终一点一滴地落下来,没有下得很大。她听见那一浅一深的两种脚步声,始终跟在他们的身后,与他们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祥屏宫的宫女看见晋玄王抱着璇玑进去,脸色都变了,慌忙跑进去禀告江蓉。 未等晋玄王抱着璇玑入内,便瞧见江蓉扶了穆妁的手出来,她二人见此场景,分明也是吃了一惊。江蓉松开了宫女的手,款步上前,低声开口:“王爷这是……” 他还是第一次见江蓉,在她靠近的时候,空气里游离着一抹熟悉的花香。与他身上的脂粉味儿不同,他很快闻出来了。 他的心口微紧,不知是不是因为水汽的关系,面前女子的脸他有些看不清楚。唯有那抹香,在他的周身,越来越浓郁。 晋玄王猛地皱了眉,她是谁?她身上为什么会有这种香? 见他愣住了,璇玑只能开口打破了这份尴尬:“娘娘,奴婢不小心扭伤了脚踝,王爷他……要送奴婢回来。”前面的理由,怎么编都没事,这后面的话,根本不必编。他这么声势浩大地抱着她进了祥屏宫,傻子都可以看得出晋玄王对她“有意思”。 江蓉就算猜到其中有内情,此刻却也不会当面说出来。她忙朝穆妁使了个眼色,笑着开口:“本宫替这个丫头谢谢王爷了,不劳王爷辛苦,本宫会让人送她回房。” 穆妁忙上前,朝晋玄王行了礼,小声道:“王爷,请让奴婢来。”她说着,伸手扶住了璇玑的手臂。 男子依旧站着没有动,璇玑抬眸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仍然直直地落在江蓉的身上。那一刹那,璇玑像是想起了什么。 是了,是江蓉身上的香。 她虽然很小心地往里面加了另一种香料,可是还是与她两年前惯用的味道相似的。她还记得那时候,晋玄王还嬉笑着央求她用那种香给他做了香囊。 那香囊,他自是没有带在身上。可那种香味,他一定记在心里。 “王爷。”璇玑忍不住低唤这他。 他猛地回了神,有些尴尬地一笑,将璇玑放下。 穆妁忙扶住了她,小声问:“璇玑姐姐,可以走么?” 她点了头,却依旧是回眸看了晋玄王一眼。 江蓉只吩咐着外头的宫女去宣太医,随即朝晋玄王道:“外头下着雨,王爷快进里面歇息片刻,本宫让人去取了雨伞给王爷。” 一侧的太监忙转身下去了。 晋玄王却没有入内,只低笑一声:“这雨本王就不躲了,本王说几句话就走。娘娘的这个宫女,本王喜欢她,想问娘娘要了她。” 才要走的璇玑听得这句话,猛地回了头。她真是发了昏了,忘了晋玄王来祥屏宫是为何了。 穆妁“啊”了一声,随即细细地笑起来,压低了声音:“璇玑姐姐,你看,我没说错?”她是有羡慕的,不过也觉得开心,能得到高高在上的王爷的青睐,那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啊。 江蓉的脸色微变,回眸意味深长的看了璇玑一眼。瞧见女子朝她微微摇头,江蓉心下明了,笑着开口:“能得王爷的青睐,是她的福气。只是,她自小跟着本宫,本宫身边实在离不了她。除了她,王爷若是看上谁尽管开口。” 穆妁替璇玑遗憾地看了江蓉一眼,却听晋玄王轻笑起来,那话语里,倒是没有不悦:“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娘娘如此说,本王也不强人所难。那本王就告辞了。” “王爷慢走。”对于他那么干脆的话语,江蓉显然是有些奇怪的。 从祥屏宫出来,孟长夜忍不住开口:“王爷,您就这么放过她?” 他嗤笑道:“不然如何?既然她不知本王的凝香剂用来作何,本王又何必节外生枝?” “您怎知?”孟长夜惊愕地问。 他怎知? 呵,因为江蓉身上的香。 他刚闻到的时候,也是怔住了。脑海里却突然闪过惠妃那张酷似云心的脸,那么再有一个身上带着与云心身上的香类似的女人,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后宫的那些女人,都会为了争宠,使尽手段。方才,他开口要那个宫女,江蓉以“离不开她”为由婉拒,还有比这个理由更明白的话么? 璇玑要凝香剂,不是因为知道他为何用,而是为了留住江蓉身上的香。既如此,他还留着作何? 至于她是不是薄奚珩的细作,他也不必担心了,方才江蓉的话,让他有足够的理由不要她。 第21章 原来如此 遣退了丞相和韩青,薄奚珩抬眸的时候瞧见佟寅进来。 佟寅快步上前,压低了声音开口:“皇上,七王爷过了祥屏宫,还声势浩大地抱了一个宫女,说是……想问蓉妃娘娘要了那宫女。” “哦?”皇帝的眉头微皱,晋玄王驳了他的意,自己倒是主动跟江蓉开口要宫女?什么此次回京是来尽孝的,果然都是借口。 那么,他该看成是晋玄王克制不住,风流成性么? “皇上。”见他不说话,佟寅低唤了他一声。 薄奚珩回了神,只问:“哪个宫女?” “回皇上,就是蓉妃娘娘的贴身婢女璇玑姑娘。不过蓉妃娘娘拒绝了,七王爷倒是奇怪,也没有逗留,就直接回去了。” 将手中的奏折搁下,他开始回想起那张脸了。第一次在回廊上遇见的时候,他甚至还觉得那个宫女的身上有着云儿的影子。那么晋玄王,是否也是因为这个? 只是可惜了,到底不是伊人。 薄奚珩点了头道:“朕知道了,下去。” 佟寅像是迟疑了下,到底还是开了口:“皇上,奴才还有一事要禀。下午的时候,惠妃娘娘……和七王爷见了面。”惠妃是皇帝的宠妃,也许这件事他不能多嘴。不过薄奚珩吩咐了,今日晋玄王的一切行踪都要向他禀报,佟寅也不敢懈怠。 薄奚珩的脸色有些微微的变化,略沉思了片刻,终是开口:“今晚,朕过慧玉宫去。” ………… 太医给璇玑查看了伤势,只留下一盒药膏便离去了。江蓉遣退了众人,拂了衣裙坐在璇玑的床前,璇玑知道今日的事,江蓉一定会问的。 璇玑主动将她不小心摘了蝴蝶兰被晋玄王瞧见一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江蓉沉默了良久,却是问:“皇上真的同意七王爷将先皇后的蝴蝶兰移回封地去?” 璇玑点了头,江蓉又道:“皇上对七王爷倒是上心,这次他回京,可真是隆恩浩荡了。” 璇玑心底冷笑,此刻也不多言。 江蓉也只嘱咐着她好好休息便起身离去。 璇玑坐了起来,将袜子褪下,脚踝处的淤青已经很明显了。孟长夜对她下手果真是毫不留情的,她倒是没有多大的责怪,只是有些感叹他们主仆的那种默契。 伸手捂住了伤处,她的心底却突然清明起来。 晋玄王花了心思才寻了理由进祥屏宫,可是他走得太快,快得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他分明就以为她是薄奚珩的人,那么,是什么让他走得那么快? 此事,从方才到现在,她一直在心里想着。可是,却又仿佛是有什么东西横在她面前,让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窗外的雨开始大起来,窗户未关,因为吹进来的风,撞出了声响。她欲下床去关窗,却见藏于袖中的蝴蝶兰飘落在地上。 璇玑怔了怔。 那一瞬间,她突然想起一事。 对了,凝香剂! 原来晋玄王来祥屏宫是为了这个! 他是来试探她是否知道他用凝香剂来作何!说起来真是好笑,她原本还真的不知道,只是这样一来,她反倒是知道了。 原来如此啊,他满身的脂粉味儿。 只是,在得意过后,璇玑的心却突然沉了下去。换而言之,他大约也已经猜到江蓉天生奇香的真相了。 璇玑下意识地咬着唇,那么,他会说出来么? ………… 薄奚珩过慧玉宫去的时候,岚儿正伺候了惠妃要躺下,忽而听得外头太监叫着“皇上驾到”,主仆二人才又忙起身出来迎驾。 亲扶了惠妃起来,薄奚珩才笑着道:“倒是朕的不是,没早点告诉你朕要来。” “皇上……”惠妃娇嗔一笑,与他进了内室。 落了座,薄奚珩才问:“今儿可宣了太医来请脉?” 惠妃点了头:“宣了,只嘱咐着臣妾照例吃药,也没什么别的。咳咳——”她说着,又圈起手咳嗽了几声。 薄奚珩握住了女子的手,却是转了口:“今日晋玄王入宫,朕忙了点,是以现在才过来。”目光落在女子的脸上,那苍白的容颜此刻依旧什么都瞧不出。 惠妃略笑一声道:“皇上当以正事为重,对了。”她顿了下,又言,“今日臣妾与岚儿出去散步之时瞧见七王爷,他……他看臣妾的眼神里像是带着怒意,臣妾当时有些怕,皇上,七王爷他之前见过臣妾么?” 不曾想,她倒是自个儿道了出来。皇帝略一怔,晋玄王为何会有那样的神色,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摇头笑道:“他怎会见过你?怕是他回京想起了先皇后,心里难过罢了。好了,这些事不该你去想,你只要好好养病朕就安心了。” 闻言,惠妃轻笑着靠近他的怀里,一手抚上他的胸口,低语着:“臣妾也想快点好,想着,给皇上生个孩子。” 他的心里一软,伸手抱住她的身子,低低应了声。 那时候时局动荡,儿女情长的事他不是没有想过。如今他终于坐拥江山,想找一个自己倾心的女子,却变得好难。 放眼整个后宫,惠妃怕是最了解他的女子,懂他爱他,他也想好好地宠她,给她至高无上的恩宠。只可惜她的身体太差,就连基本的房事,她怕是都承受不起。她看着他宠幸别的妃子,却从来没有一句怨言。很多时候,他会想起那个在两年前就香消玉殒的女子,他不知道换成了她,会否有惠妃这样的胸襟。 “孩子的事,朕不急。”登基两年,他的膝下也有一儿一女。就算惠妃此生不育,他也会一直宠着她。只要,她的心一直在他身上。 惠妃往他的身上靠了靠,只那嘴角的笑,忽而变得不可捉摸起来。 ………… 在房内休息了两日,璇玑脚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听闻明日就是出宫去祭拜先皇后的日子,这两日,晋玄王也没有入宫来。祥屏宫也没有任何人来,对于璇玑担心的那件事,她仿佛也渐渐地淡忘了。 服侍江蓉服下了药丸,璇玑拂开了珠帘才要出去,却听皇帝来了。 江蓉忙整了妆容出去迎驾,他只带了佟寅来,看上去很是高兴。江蓉扶了他坐下,他却是看着璇玑开口:“朕听闻晋玄王喜欢你?” 璇玑吃了一惊,未待开口,皇帝又道:“知道蓉妃不舍得,只不过朕那七弟难得来一趟京城,朕想问蓉妃借了你的婢女,去给朕那七弟倒倒茶,陪陪酒的,你看如何?” 第22章 同乘一轿 江蓉不觉悄然看了璇玑一眼,既是皇帝亲自开了口,她岂有不应之理?她略笑了声,才言:“那是莫大的荣幸,璇玑,还不快谢恩?” 璇玑一介宫女自然更不能说什么,她忙跪下谢了恩。薄奚珩的心思缜密,她与晋玄王在宫中的这些事,自是逃不过他的耳目,璇玑只是未曾想,事情来得那么快。 呵,也幸得那一次她没有在晋玄王的面前解释什么。如今看来,不正是掩饰么? 这一夜,薄奚珩留宿在祥屏宫里。灯灭之时,所有的宫人都小心翼翼地退出来。外头,穆妁拉着她欣喜地道:“皇上宠爱我们娘娘,要是娘娘能快些怀上龙嗣就好了。” 璇玑只抿唇一笑,并不多言。 只那一笑,她自个儿知道,有多苦涩。 他曾说,他此生所爱,唯她一人。他曾说,他渴望有一个他们的孩子。 璇玑不自觉地回眸,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如今他坐拥天下,她却只是一道本该在两年前就死去的亡魂。如今的他,自然已经想不起那时候的诺言,而他现在最不缺的,也不过是她的孩子。 他享乐,她却承受着苦难,每每想起这一切,心底的恨意会越来越浓郁。 翌日,随着佟寅一道进去伺候薄奚珩和江蓉起身,自昨日起,江蓉也不曾有时间与璇玑说话,此刻也只瞧了她一眼,见璇玑低垂着眼睑,她也不好说什么。 薄奚珩出去的时候,带走了璇玑。 江蓉直直地瞧着,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她才叹息一声转身。很明显皇帝是想要璇玑去接近晋玄王,倘若晋玄王真的顺水推舟再次开口要璇玑,那她怎么办?她是凭着这身奇香得宠的,难道真的要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么? 江蓉握着帕子的手微微收紧,最可恨的是现下什么也不能做,她也只能观望了。 ………… 御驾起了,璇玑紧紧地跟随在御驾边上。因为皇陵离开皇宫还是有距离的,是以今日的早朝临时被取消了。璇玑还在想着若是晋玄王见到她会有何反应,却听得男子的声音搁着轿帘传出来:“停轿。” 佟寅忙靠近了些,小声问:“皇上有何吩咐?” 帘子被那修长的手指挑起,薄奚珩的目光落在璇玑的身上,忽而开口:“上来。” 璇玑大吃了一惊,叫的可是她? 佟寅像是见怪不怪,忙推推她:“璇玑姑娘还不快快上去?”在他看来,能得到皇帝的青睐,那可是祖上烧高香的幸事啊。 璇玑依旧站着未动,那挑起的帘子却被放下,只那波澜不惊的声音,依旧被道了一遍:“上来。” 御驾,就这样静静地停在道上。 没有风,仿佛一切都是静止的。 佟寅忙又推了璇玑一把,璇玑终是回过神来。她不过一个小小的宫女,叫她上御驾,那是不合规矩的。只是,皇帝开了金口,没有规矩也成方圆了。 璇玑喟叹一声,佟寅已经上前,替她掀起了轿帘,璇玑立于御驾前,略一迟疑,到底是跨步入内。 不远处,一个宫女恰好瞧见这一切,她的脸色有些错愕。 “岚儿姐姐,咱们还不回宫么?” 岚儿回了神,转身道:“不,这就回了。” ………… 男子端坐在奢华的御座上,睨视着进来的女子。 璇玑有些局促,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让她仿佛连着思考都要受到限制一般。这样的感觉,她着实不喜。 薄奚珩伸手,拉住了她的手,明显感觉到她的手猛地一颤,他只笑着,将她拉过去,让她坐在自己的身侧。 “皇上……”她想要拒绝。 他轻笑着:“朕今日让你去,是想给晋玄王一个惊喜,倘若叫他一眼便瞧见了你,岂不扫兴?” 是以,才要她也入内来? 璇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对答,却听他转口问:“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心头是吃惊的,她只低了头答:“爹娘都没了,只一个妹妹,从小被送了人。”这是她入宫之时,遇见的那个姑娘所言的,那姑娘不愿入宫为婢,而璇玑正好替了她。是以这些,薄奚珩若是想查,亦是事实。 薄奚珩却是略一皱眉,若有所思的样子。 片刻,才听得他低笑着道:“朕听闻那日,蓉妃与晋玄王说你从小就跟着她。” 这些话,其实并没有叫璇玑有多惊讶。她了解这个男人,他习惯掌控着一切,习惯将一切都了如指掌。 她没有惊慌,只从容而答:“娘娘舍不得奴婢走,是以才要骗王爷。” “那么你呢?” “娘娘对奴婢有恩,奴婢只愿一辈子伺候在娘娘左右。” “是么?如此说来,为了报恩,为蓉妃做任何事,你都是愿意的?” 璇玑一咬牙,点头道:“是。” 那只大手伸过来,迫使她抬眸对上他的凌厉的双目,男子的薄唇轻启:“那么朕将你赐给晋玄王,跟他回封地,去做朕的眼睛,朕可以保你主子圣宠不衰。” 璇玑只觉得浑身一震,原本死了的心,在那一刻,不知为何,竟又痛起来。 又是——细作。 呵,原来她在他的眼里,从来都只是他用以巩固自己势力的棋子而已! 八年前如此,如今亦是。 她不能明着拒绝,今时今日,她与他所处的地位早已不一样了。心里的苦涩,也必须一点点地咽下去。她低了头:“皇上就不怕王爷早已起疑,会和当初拒绝您赏赐乾承宫的宫女给他一样拒绝要奴婢么?”她也相信,同样的戏码,聪明如薄奚珩,是不会用二次的。 一身明黄的男子却是微微一阵讶异,他赏赐宫女给晋玄王被拒绝的事,在后宫之中是不难知道的。只是,方才寥寥数语,他早已听得出璇玑的弦外之音。后宫更多的人,只是看到晋玄王因为孝心而拒绝他的赏赐,可是这个女子,她却看到了为什么。 她很聪明,甚至不需要人去点拨。 感觉到他的目光变得炽热起来,璇玑才暗暗责怪自己多说了话。师父要她在宫中要记得收起所有的荆棘,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忘了。 她到底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在听闻薄奚珩方才的话时,也会控制不住自己。 薄奚珩却是笑起来,仿佛对着她的话,他甚是满意。 大掌缓缓拂过女子姣好的脸庞,他低声言道:“所以,朕要他自己开这个口。” 第23章 尽力一试 要他自己开口…… 璇玑不免吃了一惊,他的意思……呵,她心中苦涩地笑,到底开了口:“皇上以为奴婢有这个本事么?” 晋玄王就算再荒淫,他也该明白,要一个薄奚珩的人在身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就是引狼入室啊。 面前的男子却是笃定地开口:“你有。” “奴婢斗胆,想问一句为何。”垂下的眼睑到底是抬了起来,她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男子。第一次,她的眼底没有一丝的惧怕,她只想听听他的打算。或者说,是他心里早就算计好的一切。 薄奚珩的眸中,忽而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眼前女子的容颜,在恍惚中,仿佛影射出另一个人的模样。他的大掌,轻轻摩挲在她的脸颊,悠悠地开口:“因为你像一个人。” 那,不关乎容貌。只是一种感觉,他感觉到了,他不信晋玄王感觉不到。 而他的话,让璇玑的心猛地一沉。 说她像一个人,她还能傻到不知道他口中的那个人是谁吗? 藏于袖中的双手早已是紧握成拳,她的掌心早已是湿漉成片,那种感觉,很难受很难受。 面上没有笑,亦敛起了慌张,她深吸了口气问他:“像谁?” 这一次,他撤回了挑起她下颚的手,目光也转向了窗外,隔着半透的帘子,他才知御驾已经行至宫门口。没有回眸,他只低低道了句:“像他曾经深爱过的女子。” 在他话落的瞬间,女子只觉得有滚烫的东西自眼角滑落,滴在衣裙之上,那水晕,晕开如花。 那一瞬间,她像是惊慌不已。 庆幸的是,男子并没有回眸。她若无其事地逝去了眼角的泪,心头除了那瞬息的悲伤,转而换上的,已是无边的恨意。 “皇上,真了解七王爷。” 他说是晋玄王深爱的女子,她其实很想问,那么在他的心里,又置曾经的她于何地? 薄奚珩只低笑一声,如果可以,他还想更了解他的七皇弟一些。只可惜了,两年的时间,让那个曾经单纯的他,也开始学会防备。 他发现他的身上,能够让他看见的东西越来越少。 此刻的御驾,已经穿过宫门出去。透过窗帘,璇玑隐约瞧见侯在宫外的禁卫军已经紧跟上来,有马蹄声传来,她依稀瞧见,那坐在马背之上的,便是身着铠甲的韩青。 御驾继续匀速前进着,薄奚珩不再说话,里头的气氛有些尴尬。璇玑亦不曾说话,身侧的这个男人,她曾以为是她最了解的,时至今日,她竟发现,原来她根本未曾了解过他。 他是太了解曾经的她和晋玄王,是以每一步,他都可以走得那么沉稳。 她终不是他的对手,晋玄王亦是。 悄然吸了口气,目光落在男子的背上,她的嘴角露出讥讽的笑。若是他此刻知道,他以为能安插在晋玄王身边的棋子,才是最危险的人,他还会走出这一步么? 心底冷笑着,她终是开口:“那奴婢会尽力一试。” 这一试,结果会是如何,她心中仿佛有些明了。晋玄王要的是什么,她心里清楚着。也许,联手,亦不是什么难事…… 御驾行至一半之时,天空中竟密密麻麻地下起雨来。 璇玑回了神,素手挑起了窗帘,这一场雨突如其来的大,二丈开外的景色已经模糊不清。薄奚珩略皱了眉,听得外头马蹄声骤然靠近,随即,传来韩青的声音:“皇上,变天了,是否回宫?”雨点打在他的铠甲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响声。 薄奚珩却是回眸瞧了御驾中的女子一眼,低笑着:“不必,朕岂能扫了七弟的兴?” 韩青的脸色有些沉,听得皇帝如此说,他也不好多言什么,只传令下去让禁卫军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如此一场大雨,已让周围的一切模糊。 不知为何,璇玑竟仿佛有些心绪不宁。因为风向的关系,有雨丝隔着空隙飘进来,璇玑几乎是本能地往里面坐了坐。 身子,已经不经意间落入男子的怀中。 “皇上!”惊愕地出声。 只听他轻笑着:“怕什么?朕不过是想让你过来一些,免得淋湿了。”那手却依旧没有松开,他揽着她的削肩,凝视着怯怯的她,“只要你好好做事,朕不会亏待你。” “是。”她恭顺地低下头去,低低地应着。 只掌心里,早有指甲深深地嵌入。 薄奚珩,一次,两次,她不会再那么听话了。 ………… 皇陵入口,常年都有侍卫昼夜把守。只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让侍卫们在吃惊之余,到底也没有惊慌。依旧个个站得笔直,看得出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 “王爷,过那边的亭子等候。”楚灵犀将油纸伞撑过去,低声劝着。 晋玄王却是伸手接过她手中的伞,浅声道:“难得皇上也要一道来尽孝,本王做臣子的,自当有臣子样子。灵犀,你去,告诉长夜,卸下随身佩戴的兵器。”面圣需要卸甲,这些他都记得。 楚灵犀心中不悦,却也不敢回嘴,只闷闷地转了身。 孟长夜见她独自过来,焦急地跨步了一步,却听楚灵犀开口:“不必去了,劝了也不回来,还说要你我的长剑都卸下。”也不顾孟长夜铁青的脸色,她只转向另一人,“秦先生,您怎么不去劝劝王爷?这外头那么大的雨!” 她面前之人,一身深色长袍,满头花白的头发,只那双眼睛,一点都不曾有老人的干涸,反倒是异常的清澈。 他从来都是个理智明白的人,这也是孟长夜和楚灵犀见他的第一眼便生出的感觉。 秦沛并没有看着面前的丫头,目光传过层层雨帘落在那抹身影上,他只捋了一把胡子,满意一笑:“不必劝,王爷,到底长大了。” 去岁,晋玄王没有回京祭拜先皇后,也是他以死相谏才拦下的。一个不够成熟的人,根本不是薄奚珩的对手。先皇后于秦家有恩,他决不能让晋玄王出事。 秦沛仰起了脸,望向天空中落下的雨丝,心里却像是渐渐明朗起来。 可他更明白,这一场暗战,不过刚刚开始。两年前,他驳了薄奚珩的意,执意跟随晋玄王离京,这一次,皇帝不会放过他。 而让他欣慰的,是他的王爷终于可以独当一面。 娘娘啊,老臣终于不负所托。 “先生感慨什么?”楚灵犀见他的样子甚是好笑,不免开口问着。 秦沛依旧笑着:“没什么。我高兴。” 楚灵犀皱了眉,王爷还在大雨中站着,这有什么可高兴的?她有些泄气,转身的时候,瞧见长长的侍卫队伍齐齐地下跪了,她的心头一紧,来了! 第24章 心怀各异 御驾已经近了,晋玄王抬步过去。 佟寅掀起了帘子,迎薄奚珩出来。 晋玄王才要行礼,却瞧见皇帝的身侧有一抹纤细的身影。他皱了眉,此来皇陵是祭拜先皇后的,他怎的还带了嫔妃来? 再一眼,他握着伞柄的十指猛地收紧,怎么是她? 心跳在那一瞬间有些紊乱,极快的时间,他已恢复了平静。这几年,让他学会了波澜不惊,就算心里再不能承受,面上永远要装得后知后觉。 “皇上。”上前一步,他还是开了口,目光很大方地扫过璇玑的脸,他没有多问一句。 佟寅高举着伞撑在薄奚珩头顶,伸手扶他下来。他瞧了一眼,果然在他的身后看见了秦沛那张老脸,他与晋玄王的两个侍卫是跪下行了大礼。一拂衣袍,他跨步过去,却在那一瞬,撇了身侧的宫女一眼。 璇玑心下明了,略垂下眼睑,上前,抬手握住了晋玄王的伞柄,小声开口:“王爷请让奴婢来。” 他没有躲,许是没有料到她的动作。 她的手,碰到了他的。 大约是在这雨里站得久了,他的手上,感觉不出一丝的暖意,冰冷得让她心头一颤。不知为何,她独独想起了那日在御花园,他用扇骨挑起她下颚的时候。 那种感觉,亦是冰冷彻骨的寒。 其实,在看见璇玑的时候,晋玄王的心里已经有了底。这也更加让他清楚地知道,他在整个郢京的一举一动都在薄奚珩的监视范围内。 面上却是笑了,他柔声应着:“好。” 璇玑倒是一怔,瞧见面前那抹明黄的身影已经离去,晋玄王亦是转身,她忙跟上他的步子。 面前是通往陵墓的长道,薄奚珩并没有径直上前,而是行至秦沛身前站住了脚步。晋玄王的步子一动,见他已弯腰亲扶了秦沛起身,话语淡然:“朕也是甚久不见秦公了,你是两朝元老,这不在朝堂上,如此大礼就不必了。” 秦沛惶恐地谢了恩。 皇帝却是携了他的手往前,一面又言:“看见秦公,朕像是又记得那时候皇子们一起在上书房读书的时候。” 他的话,让所有人都心怀各异。 “七弟。”他回了头。 晋玄王忙举步上前:“臣在。”璇玑也只能跟上他的步子,薄奚珩略扫了她一眼,继而看向晋玄王,“等回宫之后,朕设宴款待秦公,朕可是多年未曾听得秦公的高谈阔论了,你该不会反对?” 晋玄王心头微沉,却依旧是笑着:“先生也是皇上的先生,臣不敢有二话。” 秦沛也笑起来:“是皇上抬爱老臣了。” 身后孟长夜的脸色却是难看起来,众人再次举步上前,他与楚灵犀才要跟进,却听薄奚珩开口:“韩青,传令下去,所有人卸下兵器,只一队精兵入内,你和其他所有人等,都在此等候。” “皇上……”韩青有些不安地看了晋玄王的两个侍卫一眼,却见薄奚珩一个眼色,只能点头应了。 晋玄王回头,淡声开口:“你们两个也不必跟了。” “王爷!”孟长夜惊得站了起来。 他的脸色骤然一变:“放肆!这是皇陵,容不得你来撒野!退下!” “王爷恕罪!”楚灵犀慌忙拉住了孟长夜的衣袖,不再让他上前。 晋玄王没有再伫足,只抬步跟上皇帝的步子。璇玑依旧在他边上撑着伞,身侧之人比她要高出很多,她必须高举着伞才可以。手有些酸,可是她不能说。 目光落在男子的侧脸,他看起来很平静,只璇玑有些担忧。 他们都将心腹留在入陵口,这算一场赌局么? 可璇玑明白,这若是一场赌局,他们的赌注都下得太大。 如今的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无论什么,都轮不上她来插嘴。偶尔因为手酸而稍稍压低了伞沿,晋玄王感受得到,他只装作未知。 那次在御花园,他问她为何知道那簇蝴蝶兰是他母后最钟爱的花,她说是傅承徽所言。后来,他派人打探过,确实如此。 加上凝香剂的事,他几乎要开始相信她。而现在,她却又突然出现在这里。 璇玑…… 他仿佛有些糊涂了。 雨,开始漫无目的地大,有力地打在伞面上,几乎让璇玑单手快要撑不住雨伞。晋玄王回眸之时,瞧见她的大半个身子都湿透了。他到底是皱了眉,抬手将伞推过去些许,他只是不想让一个女人为他淋湿。 而璇玑再次将雨伞撑了过来。 他瞧了她一眼,她的半边脸颊亦沾满了雨水,那声音在这场大雨中依旧清晰:“王爷乃千金之躯,奴婢湿些不要紧。” 他却低笑一声,目光看向走在他们前面的那抹明黄。 “璇玑。”他突然叫。 “王爷有何吩咐?”她的声音依旧恭敬。 她以为他要说什么话,却不想,他只道了句:“把伞撑高,本王看不见路。” 这才发现因为手酸,她已经将伞沿压得很低,高出了她许多的男子,几乎要顶到了头。她一阵窘迫,慌忙撑高了些,低下头:“王爷恕罪。” 薄奚珩的步子并不快,后面二人的说话声,因为夹杂着周围的瓢泼大雨,只剩下了模糊的音。他悄然看了一眼,忽而低笑着开口:“这几年朕一直忙于政事,倒是忽略了七弟的婚姻大事了。” 秦沛心中了然,却只道:“劳皇上挂心了。”皇帝就算再忙,这件事也会放在心上。秦沛明白,不过是朝中无人可用,否则,这个婚早指了。心下略微有些紧张,他只是不知是否这一次,薄奚珩的心中有了人? 身后那宫女? 他随即否定了,晋玄王是先帝嫡子,薄奚珩纵然是皇帝,也不能随便给他指一个宫女。晋玄王妃,必然是要和王爷门当户对的,除非是晋玄王自己看中了哪家的姑娘请皇上赐婚。 “秦公在想什么?” 突如其来的话,让秦沛怔了怔,他忙回了神,忙道:“哦,老臣是在想,皇上登基两年了,倒是该立后了。” 薄奚珩略笑一声,轻言道:“此事,朕心里有数。” 璇玑也不知怎的,居然就听见了秦沛的那句“立后”,脚下一个不慎,就滑了过去。人没有摔倒,没有握住的伞也被晋玄王眼疾手快地接住,他有力的臂膀紧紧地揽住她的纤腰,本能地将她扣了过来。 她没有叫出来,因为是走在后面,前面的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她的身体紧紧地贴着他的,他们的中间,隔着一个硬硬的东西,她有些惊慌地站直了身子才看清,原来是他的那把折扇。许是怕打湿,今日见他,就不曾见他取出来过。 “奴婢……” 原本不过是想道谢的话,却被他轻易地打断,那话语,像是夹杂着嘲讽:“原来你也喜欢皇上。” 他也听见了那句“立后”,心下忽觉怅然,因为喜欢,是以,才会答应他来接近他,是么? 第25章 措手不及 璇玑未曾想到他会突然这般说,才要否认,却见男子的目光并不曾看着她,只大步朝前走去。她愣了愣,忙跟上前,忽而想笑,她只是一个奴婢,为何要与他解释? 他纵然误会了,又如何? 璇玑想着,依旧是伸手握住了他手中的伞:“让奴婢来。” 这一次,他没有松手。也许晋玄王自己也说不清为何,就是突然之间,有了一分执拗。 面前三丈开外,已是先皇后的陵墓。 隔着雨帘,璇玑才看清了墓碑之上那排大字:敦孝恭仁康昭皇后。 她至死,都依旧只是皇后。 这意味着什么,璇玑心里明白。 墓前,祭拜用的东西都已经一一陈列,这场大雨已经将上头的瓜果冲刷得异常干净。薄奚珩接过太监递过来的香缓步上前,那里的蒲团也早已被雨水浸透,他没有迟疑,只依旧跪了。 三叩首,方上了香。 璇玑不觉瞧了晋玄王一眼,他的眉宇之间隐忍着一抹怒意,却又在一张一弛之际被极好地敛起。其实璇玑何尝不明,面前的陵墓之中躺着的是他的生母,而他,却必须在皇帝祭拜过后,才能上前祭拜。 那,不过因为薄奚珩是皇帝,而他只是个王爷。 “王爷。”秦沛接过太监手中的香,亲手交至他的手中。他敛起心思接过,璇玑忙接住了他手中的雨伞,跟着他上前。 皇帝并未起身,晋玄王只在他身侧的蒲团上跪了。璇玑瞧见,那三炷被薄奚珩插上去的香此刻早已被雨水浇灭,她也说不清为何,手微微移动,下意识地想要遮挡住晋玄王手中的三炷香。目光再次落在面前的墓碑上,先皇后死后,她还是第一次来她的陵墓。 此刻的感觉,是后悔还是内疚么? 她默然摇头,也许,都不是。如果时间再让她回到八年前,她一样会接近她,然后成为薄奚珩在掖庭的眼睛。 很多事,不去做过,不会知道结果究竟会让自己多失望。 比如,她曾经以为的,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不过是,一钱不值。 是以她才明白了,有些恨,挫骨扬灰都不会后悔。 “皇上。”在转身看向身侧那明黄色的男子时,晋玄王原本想要转口唤他一声“皇兄”,却不想,这个称呼他突然发现竟难以启齿。 薄奚珩只淡淡地“嗯”了一声,瞧见晋玄王倒是笑着,继而开口:“今日当着母后的面,臣想让皇上做个主。”顿了下,他狭长的凤目掠过璇玑的脸,“将这个宫女给了臣。” 此话,让璇玑浑身一震,他不是知道她是薄奚珩故意派来接近他的么?那为何还要如此请求? 薄奚珩亦是怔住了,结果,是他想要的结果。只是,太快了。 他的目光犀利起来,揣摩着他这个七弟的意思。晋玄王却淡声道:“皇上的意思,臣明白。” 一句“明白”便是将二人的猜忌都端上了台面来讲。薄奚珩到底笑了:“你既明白,如何还要?”他曾经想过很多晋玄王一旦知道璇玑是他的人,会想方设法地避开,却不想他竟如此大方地要了。 这始终让薄奚珩有些措手不及。 晋玄王只略收回了目光,望着先皇后的墓碑,缓缓出声:“母后仙逝前,对臣说的话,臣时刻铭记在心,想来皇上,也没有忘。” 先皇后的那些话,薄奚珩自然也记得。 她说,日后要他们兄弟扶持,要晋玄王谨记做臣子的本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皇上不过是关心臣的日常起居?”这些话,他只淡淡地说完,随即,俯身将手中的三炷香插在墓前。 再是三叩首,然后拂袍起了身。 璇玑终究是讶然的,他就这般明白地告诉薄奚珩,他是君,他是臣,他要监视他,他也没有二话,大大方方地让他监视。 这是在告诉薄奚珩他晋玄王并无二心么? 重要的,是薄奚珩会不会信。 可是,璇玑从薄奚珩的脸上看不出一二。佟寅上前扶了皇帝起来,见他的眼底浮现一抹戾气,他像是暗吃了一惊,也不敢问话。 晋玄王站住了步子,皇上还未走,他是不能先行离去的,是以,只能等他先离去。若不是薄奚珩也来了,他也许还会在皇陵多待一些时候。只是如今,不必了。 这样的天气,也着实不适合逗留在这里。薄奚珩才抬步走了几步,突然“嗖”的一声,一支玄铁箭矢赫然插在他的身前,只离开他的脚尖半寸的距离。 佟寅几乎是本能地拉了皇帝一把,继而冲禁卫军惊叫起来:“有刺客!护驾!护驾!” 随即,更多的箭矢隔着茫茫雨帘飞射过来。要不是如此低的能见度,想来方才那一箭,就不是空射在地上那么简单了。 璇玑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看向薄奚珩,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竟在那一刻,转而看了晋玄王一眼。璇玑吃了一惊,她不知他那一眼究竟是何意? 刺客与晋玄王有关? 她来不及抬眸去看身侧的男子,禁卫军已经蜂拥而至,羽箭攻势减弱,然后,从林子里窜出数不清的黑衣蒙面人,举剑朝这边冲过来。 璇玑一时为反应过来,只觉身子被人用力拉了一把,她没有站稳,晋玄王托住了她的身子,咬牙开口:“不要命了?”才说着,她人已经被他拉至禁卫军身后。原本撑在他们头顶的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掉了,她也没功夫回去捡,却是有点想笑。 老实说,跟在晋玄王身边也好不了多少,谁都知道七王爷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唯独不会的便是武功。真若出事,也只有她为他挡刀挡剑的份儿。 笑容有些苦涩,她璇玑经过了多少大风大浪,当然不会毁在这里。可是,倘若真的有那个时候,那么她究竟是得了谁的信任,又失了谁的? 佟寅焦急地守在薄奚珩的身侧,生怕那些刺客会破阵进来。璇玑舍下了心头的那点幻想,那个男人,自始至终都不曾看她一眼。是啊,如今她不过一个宫女,安能叫高高在上的皇帝舍命相护呢? 刺客终于还是找到了缺口,举剑冲了上来。 一片慌乱之中,璇玑跌倒在一旁,她瞧见晋玄王明显是想扶她的,只那手伸过来之际,被他一旁的侍卫拦下了护在身后。秦沛亦是拉住了他,不会让他过来犯险。她却并不觉得惊慌了,因为自己不是目标,谁也不会在走过她的身侧之时,还兴致盎然地回头来补上一刀。 那么,静观。其实她也不确定这些人是否与晋玄王有关,毕竟,他不是他们的目标,薄奚珩才是。 第26章 为他受伤 “皇上!”韩青得了消息前来,璇玑也只闻其声未见其人,许是隔了太远,许是因为这天气。耳畔,唯一让她觉得清晰的,便是那延绵不绝因兵器的碰撞而发出的冰冷的声音。 她随即似乎是瞧见了楚灵犀的身影,楚灵犀亦是瞧见了她,她离得她不算远,奋力突围过来,一把拉起了璇玑,楚灵犀才惊愕:“王爷呢?” 璇玑伸手一指,楚灵犀凝神望去,此刻只见了男子衣袍的衣角,她只低低地咒骂了一句,早知道只璇玑一人,她一定不会费力过来的。这下可好! 她转了身叫:“师兄,王爷在那儿!” 孟长夜举目瞧过去,在找到晋玄王的时候,徒然瞧见靠近皇帝的一个刺客趁周遭人不备,足下一点,用尽了力气朝薄奚珩刺过去。 他呼了一声“皇上”,忙飞步追着那刺客过去。 薄奚珩在回眸的时候,只见了那隐隐泛着光的剑刃。却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一人冲了过来,挡在他的身前。 “王爷!”秦沛大叫一声。 薄奚珩亦是有些吃惊,他是懂武功的,此刻将他推开亦不是难事。只那手伸出去的时候,他迟疑了,今日在先皇后墓前,晋玄王的那番话,他至此还在考量着究竟有几分真实。那么眼下这一举动,是否更加能够证实那些话的真实性? 孟长夜一剑刺在那刺客的背上,刺客竟仿若未知,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的迟疑。孟长夜到底吃了一惊,忙伸手,抓住了刺客握着长剑的手腕。 在这场刀光剑影之中,泛出的那点滴的殷红,叫薄奚珩怔了怔。 他清楚地瞧见孟长夜虽抓住了刺客的手,未及用力,那流刃却已是没入了身前人的身体。那刺客却在那一刻,猛然回了头,看着孟长夜的眸子里,是满满的错愕之情。 孟长夜却没有迟疑,手中的剑插入他的心脏,掌心一翻,将刺客震开二丈开外。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那刺客已然毙了命。 原本插入晋玄王身体的那柄长剑,此刻还被牢牢握在方才那刺客的手中。 “王爷!”孟长夜飞快地扶住他的身子,鲜血自伤口处涌出来,他弃剑替他捂住。 他只来得及问了句“皇上如何”,再看,人已昏过去。 又有剑隔空刺过来,佟寅惊慌地叫着,只听得“叮”的一声,剑尖被什么东西击断,竟反刺入刺客的胸膛。在他直挺挺地倒下去那瞬间,璇玑看清楚了,那落于刺客身侧依旧完好的玉扳指。 再抬眸,果然见皇帝的拇指处已是空空如也。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晋玄王是不是傻了?薄奚珩那么好的功夫,他又何必跑过去替他挡下那一剑? “皇上!”韩青直冲上来,愕然地看了浑身浴血的晋玄王一眼,忙上前将薄奚珩护在身后。 这一场行刺,所有的刺客都没有留下活口,看来背后之人是下了死令,任务不得手就不能收手,直到战死。 留下一队侍卫善后,众人拥簇着皇帝匆匆回宫。 外头的御驾边上,是晋玄王的马车。帘子才刚落下,只见那明黄色的衣袖伸入内,挑起了帘子,他皱眉看了车内之人一眼,才开口:“和朕一道回宫,朕让太医给他诊治。” “皇上,起驾了。”佟寅催着他上御驾。 帘子落下了,孟长夜压低了声音:“秦先生,是否要驳了皇上的意,回行馆……” 秦沛抬手摇了摇头,开口道:“不,我们进宫。皇上既亲自开了口,又岂能不去?老臣说的对么,王爷?” 孟长夜吃了一惊,只见晋玄王略点了头,嘘声道:“长夜……你该自信。” 楚灵犀与璇玑赶过来之时,瞧见这边的御驾已经起了。楚灵犀也来不及踌躇,径直朝晋玄王的马车飞奔过去。 璇玑回眸瞧了一眼,听得御驾车轮滚动的声音。她当即转了身,跟随在佟寅的身侧。 薄奚珩隐约听得佟寅叫了一声“璇玑姑娘”,抬手掀起了帘子,果然瞧见女子低首跟在御驾旁。他的目光移向后面,此刻却是不见那辆马车,心底略一沉思,到底开了口:“去伺候晋玄王。” 隔着雨帘,男子的声音却依然清晰无度,璇玑本能地一抬眸,雨水顺着发丝流下来,掉在眼睛里,瞬息之间引出了泪。 她有些慌乱地垂下眼睑,那一颗滚烫的泪珠蓦地滚落下来,连着一丝声响都不曾有。 她应了“是”,随即,站住了步子。 韩青驱马上前,不觉看了底下的宫女一眼,她的浑身都已经湿透,那唯唯诺诺的样子却让他皱起了眉。方才那么惊慌的场面,他也确实没有时间去注意这个宫女,只是,她给他的感觉,太过冷静了,这不该是一个进宫不久的宫女所能表现出来的。 马从她的面前走过,他听得佟寅叫他,这才勒了马缰回过神去。 后面的马车很快就上来了,璇玑示意车夫将速度放慢,然后抓住车沿,咬牙跳了上去。还不曾站稳,突然从马车里伸出一只有力的大手,一把将她扣了过去。璇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后脑勺重重地撞上了车壁,孟长夜那张冰冷得能把人冻僵的脸已是近在咫尺。 “长夜!”秦沛原先是想阻止的,只话还未出口,便瞧见璇玑已经被他扼住了脖子。 孟长夜的话语里夹杂着怒意:“先生不必替她说话,她在车外偷听!” “……没有。”艰难地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她的头很痛,却是一动都动不了。视野里,除了孟长夜愤怒不已的脸便再无其他,她没有看见晋玄王,只在空气里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儿。 楚灵犀动了唇,原本是想说什么的,不过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晋玄王,到底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师兄虽然有时候做事鲁莽,可到底是处处为王爷的。 手上的力道再大了些,他沉了声音:“回去告诉你主子,王爷是为他受的伤,他还有什么不放心!” 孟长夜自是认定了璇玑是薄奚珩的人,偏又是薄奚珩要她过来伺候晋玄王的,她此刻又如何能回去?心下略一沉思,她才艰难地开了口:“……不是,奴婢略……略懂医术,所以皇上才……才……” 孟长夜却冷冷一笑:“不劳你费心。”那手却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璇玑不甘心:“你就不怕……怕王爷……”后面的话,她就是能说出来也不能说。面前的男子却道:“怕是你主子要失望了!” 他的话,说得璇玑一怔。 那道虚弱的声音却从她的身后传过来:“长夜,让她过来。” “王爷!”他讶然地看了晋玄王一眼。 晋玄王却是轻阖上了双目,孟长夜一震,到底是松开了底下的女子。 第27章 他们很像 璇玑抚着颈项一阵猛烈地咳嗽之后,她才缓缓回头,受伤的男子此刻倚在后侧的软垫之上,伤口被楚灵犀用力地压住。璇玑看得出,楚灵犀的双手还是有些颤抖,在她的眸光对上她的之时,她分明从楚灵犀的眼底看出了一抹期待。 那大约是源于璇玑自称略懂医术? 璇玑略一迟疑,终于过去,她小心地跪在他面前。 感受得到她过去的声音,晋玄王依旧没有睁眼,只楚灵犀手上不小心重了力道,他才微微地哼了声。 楚灵犀忙急着叫她:“璇玑姑娘……”说不清为何,对着这个女子,楚灵犀像是并没有如师兄一般的那种敌意。 她抬手,指腹探上他的脉,迫使自己静下心来。他的脉象很虚弱,却并没有一丝紊乱,璇玑回想起方才在皇陵的时候,那一剑刺过去,她以为会出大事。 薄奚珩一定也会那样认为,可是他选择不救,他是否还等着看最后关头晋玄王会不会临阵退缩? 呵,此事他倒真是失望了。 晋玄王却突然开了口:“方才本王的侍卫对你不敬,本王代他赔个不是。” 孟长夜吃了一惊,才要开口,却被秦沛拉住了衣袖。他心有不甘,此刻也只能罢休。 璇玑抬眸瞧了一眼,见他缓缓睁眼看着自己,她随即又低下头去,低声道:“王爷以为奴婢会在皇上面前提及此事么?” 他径直反问:“你不会么?” “不会。”她静静地答,十指收起,在那一刻,她仿佛是释然地一笑,“王爷命真大。”那一剑刺得很深,幸得没有刺中要害,只是失了太多的血。倘若再偏一分,或者再深一分,他都没有现在这么幸运了。 他的嘴角略牵了下,却是没有笑出声来,倒是轻声道:“灵犀,你手劲太重,退下。” 楚灵犀怔了下,璇玑已然会意,上前按住他的伤口。他瞧见她的颈项已经有了很明显的红印,看来孟长夜下手果然是不客气的。 车内,谁都没有再说话,都因为淋湿了衣服,车厢内的空气也变得阴冷起来。璇玑低着头,她的心下,突然想到了好多好多事情。 那,都是关于晋玄王的。 不知为何,她觉得有些苦涩。因为这次行刺,因为方才孟长夜的话,她一下子知道了他太多的秘密,若是被他知道,他会杀了她么? 为什么,他总是会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在她的面前? 她想起五年前的夜晚,她偷溜出来,在通往御花园的回廊上等薄奚珩。薄奚珩未来,倒是他先来了,她骗他说是想来御花园偷摘几朵牡丹做香料的。他果真就信了,她便用了一个香囊就打发了他。 后来,去太医院取先皇后的药时,那里的小太监打趣地告诉她,七皇子喜欢她。 是因为喜欢,所以才不设防…… 她不觉再看了面前的男子一眼,不知为何,从他的脸上,仿佛又影射出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当年的她对那个人,也是不设防。 她忽然觉得,原来她和晋玄王那么像那么像。 “……嗯。”男子闷闷地哼了声,才让璇玑猛地转回了心思,她竟然岔了神! “奴婢该死。”璇玑垂下眼睑,只那心跳依旧有些紊乱。双手按住的地方,混着鲜血和雨水,滚烫和冰凉的感觉交织在一起,让她坠入了不安。 目光回转之时,璇玑瞧见晋玄王的折扇落在角落边,上面早已沾满了斑斑的血迹,她才想起那折扇原先是被他别在身上的。对了,就在她无助的这个伤口处,悄然深吸了口气,她更加地确信了。 两个侍卫的目光一直盯着璇玑看,只一侧的秦沛,靠在车壁闭目养神。 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宫门口,众人都没有停下,随着御驾一起径直进去。有太监的声音自外头传进来:“秦大人,皇上说,先让王爷过皇子所去,已经先让人传令下去,叫太医们等候了。” 孟长夜与楚灵犀对视了一眼,只听秦沛开口:“我替王爷谢皇上恩典。” 马车直接去了皇子所。 帘子被一个太监掀起之时,璇玑才惊愕地发现,薄奚珩正站在车外,佟寅小心地替他撑着伞。她以为,他会径直过御书房去,这一次刺客的事情,他一定会亲自查。却不想,他倒是先来了这里。只是不知道,他是盼着晋玄王死呢,还是如何? 孟长夜背他下去的时候,璇玑分明瞧见他的双目是阖上的,装的,或者真的,她都不会去揭穿。跟着下去,她顺手取了他那满是鲜血的扇子。 众人匆匆入内,太医们早就侯在门口了。 璇玑没有径直跟进去,而是缓步跟在了薄奚珩的身侧。果然,他开口问道:“如何?” “王爷昏迷不醒,流了好多血。” 男子的目光落在她的双手上,随即是她的脸,略一皱眉:“孟长夜对你动了手?” 璇玑有些本能地抚上颈项,看来对晋玄王的那两个侍卫,薄奚珩是了如指掌的,她没有否认,点了头道:“奴婢按得王爷的伤口重了些,是以孟侍卫才动了手。”顿了下,她又言,“皇上,您给的任务太难。”说着,径直跪下去。底下,是一个浅浅的水坑,浑身湿透的她此刻也已经觉不出冷了。 薄奚珩一怔,随即轻笑着扶了她起身:“不难,至少,他没有杀你,你还站在朕的面前。去换了衣裳再来,朕的七弟还等着你。” 他的话落,撤了手,一抚衣袍,他已阔步往前,佟寅忙举着伞跟上去。 待女子的身影出了院落,薄奚珩才又回眸瞧了一眼。方才来的路上,韩青与他提及这个女子的事,其实韩青看到的,他自然也看得到。 若非那一层关系,他不会用这个宫女。而方才,他让她去晋玄王的马车上,孟长夜没有“借口”除掉这个细作,就足以说明晋玄王那边的人,对这个宫女的不一样,不是么? 是以,他还是愿意赌一把。 行至外头,璇玑的目光落在手中的折扇上,手腕一动,她打开了手中的折扇。只一眼,璇玑的嘴角微动,晋玄王,他果然是存了异心的…… 第28章 彼此试探 薄奚珩进门之时,太医们都已经跟进了内室,他没有入内,只在外间坐了。佟寅将伞搁在一旁,小声问:“皇上可要将龙袍换下?”因为那一场混乱,那身明黄也几乎都湿了。 薄奚珩抿着唇未说话,韩青护送了他回宫,他又让他折回现场去督促,而他现在,正等着这间屋子里的消息。 佟寅到底不再多言。 不多时,内室的太医们都退了出来,薄奚珩的眉心一拧,却见为首的太医跪了,开口道:“启禀皇上,王爷说要见您。” 他只问了句:“王爷醒了?” “醒了。”太医答着。 佟寅不解道:“皇上,这……” 面前的男子已经拂袍起了身,抬步入内。宫女端了水盆,以及干净的衣服都安静地侍立于一旁。晋玄王的两个侍卫跪在床边,薄奚珩看得出,他们的脸上,无一不是担忧的神情。 秦沛见他入内,忙上前来跪下道:“皇上劝劝王爷。” 劝? 薄奚珩略带不解,床上之人已经开口:“皇上让他们都下去。”他撑起了身子,底下的床单上早已是一片湿印,除了水晕,还有血印。 薄奚珩怔了下,到底是挥了手遣退了众人。 “七弟……” “皇上以为今日的刺客是臣安排的。”他直直地道了出来,还不是问句。视野中薄奚珩的脸有些模糊,他倚靠在床沿,伤口没有止住血,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 薄奚珩到底是被将了一军,他以为他就算心里如此想,也断然不会如此直白地说出来。这次相见,他果然不一样了,怪不得在皇陵之时,对于他安排璇玑给他的事他也能说得那么透彻。薄奚珩上前坐了,才道:“朕还怕你以为那些人是朕安排的。” 晋玄王却是艰难一笑:“臣此次回京,众所周知。皇上是明君,不会让臣死在郢京。”薄奚珩就算真的要动手,也会在他离京之后。这话他不必说,薄奚珩也自是听得出来他的意思。 一句“不会让臣死在郢京”,到底令薄奚珩动了容。晋玄王进京,所有人都看着,是以今日他们去皇陵的事,也差不多是人尽皆知了。 那么,他如今还能不救么? 薄奚珩回头才要传太医们进来,却听晋玄王又言:“皇上不信臣。” 口谕没有传出去,薄奚珩再次回头看着他苍白的面容,他像是有些不支,却依旧开了口:“臣以为,皇上在回神之时会救臣。” 可是薄奚珩没有,他只是冷冷地看着那剑刃刺入他的身体。 薄奚珩的音色到底沉了下去:“试探朕?” 晋玄王黯然一笑,声音越发地倦淡:“臣若是……试探……”他停了下,才继续,“就太不值得了,如此一圈,皇上是得了一个答案,可是臣也许搭上的就是命。” 未待皇帝开口,他继续道:“皇上若是不信,就不要宣太医。臣伤重而亡,亦和您没有关系……”后面的话,突然轻了下去,他到底支持不住,身子从床沿滑落。 薄奚珩本能地接住了他的身子,目光久久落在他的伤处。因为没有人帮他压着,此刻显得越发地可怖,那殷红之色蔓延过来,沾湿了他的龙袍。 信与不信,有时候并不在一念之间。 他与他的试探,也不会止于此。 大掌终是抬起来,按住了那血流如注的伤口,薄奚珩的声音略沉:“太医!” ………… 从房内换了衣服出来,便见江蓉携着穆妁的手匆匆而来。璇玑是急着过皇子所去,是以回来时并没有过前面去惊动江蓉,没想到她还是知道了。 璇玑忙行了礼。 江蓉拉着她问:“听说皇陵出了刺客?皇上没事?” 穆妁也是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薄奚珩宣了那么多太医过皇子所,又将晋玄王安置在那里,这事在宫中传开也不为过。璇玑只低下头:“回娘娘,皇上没事,是七王爷受了伤,皇上吩咐奴婢回来换身衣服过去伺候。”她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和她解释,福了身子便要走。 “璇玑!”江蓉跟着她转身。 步子停下了,她回头看了一眼,给她放心一笑:“娘娘的事,奴婢记着。” 只这一句话,叫江蓉悬了一整天的心到底是松懈了些许。 其实关于晋玄王自己开口要了她的事情,这整整一路,璇玑心里到底还是有了主意的。 匆匆自祥屏宫出来,她一刻也不敢逗留,径直过皇子所去。那边的情形如何了,她一点都不知道。底下的步子加快,远远地已经看见皇子所的院墙了。 再往前,忽而瞧见惠妃与岚儿自一侧小道上过来,璇玑忙行了礼。那日,她上了皇帝御驾的消息早已传入惠妃的耳中,岚儿已上前训斥:“慌慌张张的作何?冲撞了我们娘娘,仔细你的皮!” 璇玑只低着头道:“娘娘恕罪,皇上吩咐让奴婢赶去皇子所。” “皇子所?”惠妃的黛眉轻皱,不觉问,“可是皇子和帝姬出了什么事?” 璇玑有些讶然面前的女子居然不知道出了事,她依旧没有抬眸,只道:“都不是,是皇陵出了刺客,七王爷受了伤。”这件事本就瞒不住,她也不必遮掩。 岚儿“啊”了一声,惠妃的神色骤然一变,只脱口问:“皇上呢?” “皇上没事。” 后宫的女子,果然担心的唯有皇帝一个。怎么不呢?这普天之下,只有薄奚珩才是她们的天啊。 惠妃咳嗽了几声,低语着:“本宫才过了承徽妹妹那里来,适才外头那些小动静的,竟没有注意……” 经她提及,璇玑才想起傅承徽此刻还被禁足在自己寝宫内。不过她没有空驻足了,告了退便匆匆离去。 “娘娘。”岚儿唤了一声。 惠妃这才回神,握着帕子低咳着,轻言道:“去替本宫打探一下,究竟怎么回事?” ………… 璇玑入皇子所之时,瞧见站于外头的丞相,他没有注意一个宫女,璇玑只见他一手不断地捋着胡子,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她推门进去,见薄奚珩端坐在外头,太医恰好出来,径直上前来回话:“皇上,万幸啊,那一剑没有伤及要害,只是医治不及,王爷失血过多,怕是要躺上一段时日。” 璇玑只听得薄奚珩“唔”了一声,也没有再问。 太医有些为难地开口:“皇上,臣等以为……这段日子,王爷应避免车马劳顿。”谁都明白,藩王是不可能在京逗留太久的,故而太医才会有此顾虑。 皇帝只起了身,瞧了璇玑一眼,转了身道:“那就下去配药。”语毕也没有再停留,佟寅忙上前替他推开了房门。 “皇上……” 丞相忙迎上来,却见他抬了抬手,示意他缄口。丞相不甘心,跟上去又欲开口,薄奚珩突然冷笑一声,道:“朕知丞相要说什么,这次,朕是非救不可了。知情的知道他是为朕受的伤,不知情的会说是朕设伏要杀他,朕若不救,这个黑锅就背定了。丞相以为朕的那些个兄弟一个个的都是瞎子是聋子不成?” 他若不救,各位王爷都会以为他要动手排除异己了,他纵然是皇帝,也会担忧藩王合众。 第29章 亦师亦友 薄奚珩的话叫丞相一下子缄默了,他是得了消息匆匆来的宫里,自然是劝薄奚珩救人的,却原来还是面前之人想的比他透彻。 御驾依旧停在皇子所的外头,薄奚珩却没有上去,只徒步与丞相二人走着。 良久,丞相才言:“七王爷他怎么敢……”舍身救薄奚珩,这一不留情,就是毙命的事情。 皇帝低笑一声:“他以为朕会出手。”可他到底没有,当时他是迟疑的,他不相信晋玄王会没有料到这个可能。可他到底还是挺身而出了。 他忽而想起在里头之时,晋玄王对他说的话。 这一圈,他是得了一个答案,而他很有可能会搭上一条命。 晋玄王说的对,怎么看他都是不值得的。 他的步子蓦地站住了。 丞相没料到他会突然停下,吃了一惊,差点就撞了上去。他见皇帝的脸色有些难看,他这才注意到虽然在伞下,薄奚珩的浑身已悉数湿透。 心下一沉,他忙道:“皇上还是先换身龙袍,您要保重龙体。” 他不答,反是道:“他在向朕示好。”置自己于险境,只为了给他一个答案。 一个,他晋玄王不会叛变的答案。 丞相惊得眼睛也撑大了,脱口道:“那皇上……信他?” 薄奚珩继续动了步子,却是抿着唇未说话。 丞相又言:“那秦沛的事?” 他依旧冷笑:“晋玄王重伤,朕安能欢天喜地地宴请秦沛对饮?”他是西凉帝君,却也是天下人之表率,他做事最不能落人口舌。 倘若这个时候秦沛死了,不过是更加加深了世人怀疑他谋害晋玄王的事实。各地王爷,都不会信他。 他不怕向天下人解释,却怕那些吞入腹中的异心。 为来为去,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只因还有一事,他始终未忘。他不过是先帝的二皇子,他之上,还有一个德高望重的大哥——襄桓王,薄奚璟。 ………… 太医们都退了下去,璇玑抬步入内之时,听得身后传来秦沛的声音,却是喝止了孟长夜与楚灵犀跟着入内。 孟长夜不服:“秦先生明着让那女人进去监视王爷么?”楚灵犀听他如此说,也不敢多说,他如此说,必然会有理由。 秦沛却摇头:“这是皇宫,纵然那是监视王爷的宫女,难道你要进去反监视皇上的人么?” 一句话,叫孟长夜怔了怔:“可是……” “没有可是。”他只转了身,“你们出宫去。” 这回,连楚灵犀也震惊了:“先生……” 秦沛的声音低沉下去:“是有任务的。灵犀马上赶去皇陵,兴许还有些蛛丝马迹。长夜回驿馆去收拾些王爷的衣物。” “秦先生,我去皇陵。” 孟长夜握紧了手中的佩剑,秦沛面不改色:“让灵犀去,她比你心细。不必废话,速去速回。” …… 外头的声音是刻意压低了的,璇玑没有动心思去听他们说的什么。她是以“细作”的身份进来的,但却不能真的表现得和一个细作一样,否则,她只会死得更快。 床上之人,换过衣衫,连底下的被褥都是换过的。只房间里的血腥味儿依旧很浓郁,让她不觉会想起那隐在被子下的伤口。 “王爷。”她低低唤他。 没有声响,看来是真的睡了。 她小声在床前坐了,迟疑了下,还是抬手探上他的脉。脉象很虚弱,璇玑的秀眉一拧,在马车里的时候,他的脉象还要好一些,怎的回来了就…… 璇玑不觉回头,隔着屏风,什么都看不见,况薄奚珩早已经走远。 在祥屏宫之时,她还担心薄奚珩会选择不救,毕竟那剑尖是晋玄王自己撞上去的。 ………… 孟长夜与楚灵犀出去之后,秦沛独自立于窗前,却并没有进内室。那个宫女虽然动机不纯,可他相信她还不敢做出对晋玄王不利的事情来。 他捋着花白的胡子,目光注视着院中被洗刷一新的花草,明澈的眼眸里,竟缓缓地渗出一抹晶莹。风吹得窗户发出碰撞的响声,他猛地侧了身,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泪。 晋玄王醒来之时,见房内除了璇玑便再无他人。 璇玑慌忙起了身,俯身上前问他:“王爷觉得如何?” 没有瞧见薄奚珩,可自己还活着。晋玄王心底紧绷的那根弦到底是松懈些许,他只问:“秦沛呢?” “哦,秦大人在外间。” 他紧张的神色敛起了。 璇玑请了秦沛入内。秦沛却突然在晋玄王床前跪下了,开口道:“老臣万死,未能好好保护王爷。害得王爷……受伤!” 那话里的意思,因为屋里还有外人,故而他指得很隐晦。可晋玄王到底是明白的,秦沛是文臣,何谈什么保护?他的嘴角一扬,只道:“先生没事,本王才放心。” 这一剑,他赌了太多的东西。 他的命,秦沛的命。 薄奚珩在试探他的同时,他一样在试探他。只是,直到最后,薄奚珩都没有出手救他,哪怕他为他舍身,他亦不会救。 直至后来那枚掉落在地上的玉扳指,都只在告诉他,那个人如今是西凉的皇帝,不再是当年的二皇兄了。 谈不上失望,他像是有些习惯了。 年少时的亲情,不止薄奚珩,还有那些兄弟们,他都明白了,他们对他示好,不过是因为他是皇后的儿子,是嫡出。瞥开那层关系,他什么都不是。 父皇母后离开后,在他身边亦师亦友的,是秦沛,他不会忘记。 秦沛依旧长跪不起,他明白,他的命是晋玄王用自己的命换来的。在皇陵的时候,他曾说他长大了。亦有了他不曾想到的心思,竟连此次回京,皇帝打算除掉他的想法,晋玄王也都考虑到了。这无疑在他惊讶之余又甚为担忧,可是他在表面上,依然淡定如初。只此刻,面对伤重的主子,他到底克制不住,他很想告诉他,他老了,不值得他如此为他。 可是,他不能。 这里是皇宫,不是晋玄王的封地。 晋玄王略撑起了身子,璇玑忙扶了他一把,他像是高兴:“本王破坏了皇上宴请先生的晚宴,还望先生不要在意。” 秦沛怎么可能不在意,此刻也只低头言道:“王爷言重了。等长夜取了王爷的衣物入宫来,老臣会和他一道离开。”就算皇帝开恩留晋玄王在宫中养伤,他与孟长夜是决计不能留在宫中的。他忽而抬眸,“王爷,就拜托璇玑姑娘了。” 第30章 都有秘密 璇玑吃了一惊,忙道:“大人言重了,奴婢会尽力的,请大人放心。” 后来孟长夜来了,逗留的时间并不久,离开之时,他看璇玑的目光里,到底是夹杂着不信的。 薄奚珩又拨了两个宫女两个太监来皇子所伺候,璇玑其实明白,这些人在监视晋玄王的同时,也是来监视自己的。 她不过是他半路上顺手推出去的棋子,自然得不了他的深信。 是夜,听闻皇帝过了祥屏宫就寝,璇玑无奈一笑,那算是给她的承诺么? 只是,他愿意履行的承诺,已经晚了两年。 彼时,宫女端了药入内,璇玑接过了,坐在晋玄王的床沿,轻轻用勺子捣匀,低头吹凉勺中的药时,她的舌尖稍稍碰到了些许。 不是很烫,很苦,纯正的药味儿。 喂至他的唇边,他没有张口,只朝一侧的宫女道:“这里没你的事了。” 宫女没有动,却是低了头:“奴婢还是等王爷服了药,再一并将药碗带下去。” “王爷。”璇玑唤了他一声。 他心底冷笑一声,推开璇玑的手,端起了药碗一饮而尽,甩手便将药碗砸碎在宫女的脚边,吓得宫女的脸色惨白。 宫女到底出去了,顺带还收拾了地上的狼藉。 璇玑俯身替他掖好被角,低声道:“王爷何苦如此?” “他不信本王。” “您也不信皇上。” 眸光扫过男子苍白的面容,她说得干脆。 那墨色眸中的倒影仿佛清晰起来,璇玑却又言:“您不信皇上,却敢喝宫里的药。王爷,您叫奴婢看不懂,也会叫皇上看不懂。” 修长的手指,在她欲起身之时,圈住了她的碗口。他浅笑着开口:“药没事,是你告诉本王的。”在她用舌尖舔了那药之后,依旧用勺子喂给他吃,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了。 被握住的手腕略一震,她没有笑,小声道:“奴婢不知王爷说什么。” 他不解释,只问:“为什么要那么做?”她不是薄奚珩派来监视他的么? 他的力气不大,璇玑很容易就将手抽了出来,她以为那么细小的动作他不会注意到的。原来还是她大意了,声音略低,她到底开了口:“因为,奴婢也不信他。” 难保薄奚珩明着救,暗着杀。 “呵。”他笑起来,腹部的伤口处开始隐隐作痛,他只伸手按住,坐了起来,“你以为本王会信你?” 璇玑原本伸过去扶他的手,却被他一掌拍开,璇玑皱了眉:“奴婢不会害您。” “出去。”他的话语骤冷。薄奚珩的人,叫他如何信? 脚下的步子没有动,璇玑只言:“奴婢出去了,会有另一个宫女进来伺候,王爷一样得不偿失。况且您今日,还亲口问皇上要了奴婢。” 这个宫女很聪明,是以才更让他觉得棘手。 晋玄王冷笑一声用了力,将她拉过去。璇玑一阵吃惊,跌坐在床沿,晋玄王的一手已经将她消瘦的身子抱住。璇玑有些本能地挣扎了下,只听他冷声道:“既是本王的女人,本王难道还抱不得?” “王爷……您身上有伤……” 他径直吻上她的颈项:“你可以监视本王,但最好什么都别说。别忘了,你主子的秘密。” 璇玑一怔,这才想起江蓉身上的体香来。她的声音亦是低下去:“王爷身上的脂粉味儿,也是秘密。” 明显感到抱着自己的手一颤,晋玄王没想到她还是知道了那个秘密。他抱着她的手,略松了些,悄然攀上女子的削肩,再往上,他可以掐住她的脖子。 璇玑压制住心里的紧张,却是对上他的眸子,开口:“王爷可以信任奴婢,您的事,奴婢半句都不会说。” “不过是因为本王手中也有同样的筹码!”否则,她安能不讲? 却不想,她竟笑了下。 那枚笑容,在极短的时间便又被敛起。她大胆地抬手,握住了他的大掌,指腹在他的掌心轻轻摩挲。那手掌之中,有着一层厚厚的茧,这大约是他常年握扇积起的。 她的睫毛微动,开口道:“因为奴婢知道的,还不止那么多。”她伸手从衣袖中将那柄折扇取出来,小心地置在被褥之上。 几乎被鲜血浸透的,他的折扇。 男子的眸子猛地收紧,握着女子的手狠狠用了力。 璇玑吃痛地皱了眉,却没有叫出来,只依旧轻声道:“秦大人让楚姑娘折回皇陵,是想找这个?”虽然秦沛什么都没有说,那也只是掩人耳目。那时候慌乱之中,所有人都担心晋玄王的伤,折扇其实一直在马车里,后来失踪,秦沛等人也只以为是没有带回来? 扇子若是被有心之人看见,那么晋玄王做的这一切就都白费了。 他只沉声问了句:“打开过了?” “嗯。”她低低地应着。 “本王会杀了你。”他是王爷,杀一个宫女,只需要一个借口,哪怕薄奚珩起疑,起码不会暴露这次的事情。 他存了异心的事情。 男子眼底危险的味道开始弥漫,璇玑的心里倒是没有那么害怕了。因为有害怕,才有谈判的余地,不是么? 她的手,依旧落在他的掌心之中,声音也依旧轻浅:“您不会的。奴婢死了,换一个宫女伺候王爷,您手里就没有她的把柄了。可是奴婢不同,奴婢的把柄,在王爷手里。”他不是不信她么?那就让他不信,让他抓一个把柄,给他一个留她在身边的理由。 定定地看着这个与众不同的宫女,他只“嗤”的一笑:“本王这可是死罪,也许你主子还罪不至死。” 这个谨慎的男子,还在衡量着她给他的把柄是否足够。 璇玑伸手,握住了那折扇,上面因为沾了血渍,打开的时候没有那么顺,可是也并不怎么费力。晋玄王的眉心拧了起来,上面,一处清晰的破损。 那,很明显是剑刃穿过的痕迹。 在皇陵之时,那样的一剑,璇玑以为会毙命。只后来在马车里给他把脉的时候,她就觉得奇怪。可是,一句运气好,亦是可以解释。直到她看见这被剑刃穿透而过的折扇,回想起孟长夜冲过去的那一个瞬间,她忽然明白了一切。 孟长夜根本不是过去救人,而是故意握住那刺客的手将长剑送入晋玄王的身体! 他当然不是弑主,这柄别在晋玄王腰际的折扇,怕是正好引导了长剑刺入的方向。 甚至是,在宫外孟长夜的那么多的药,她隐隐地也大约知道用处了。 她不得不说,晋玄王是下了一步险棋。 师父曾说,人的腹部,要害处很多,一个不慎便会毙命。但也有一处地方,就算被利刃刺穿,出血虽多却不至于致命。 “扇子没有人见过。” “撕拉”的一声,面前的折扇已经被她从缺口处撕开,变成两半。 “此事,也不会有人知道。” 她看着他,这是给他的承诺。不同于两年前,这一次,她会对他诚实。 第31章 不如弑君 面前的男子怔了良久,忽而自嘲地笑,原来他盘算了那么久,竟抵不上一个小小的意外。是否这辈子他都注定要输给薄奚珩? 他的掌心有些冰冷,璇玑吃了一惊,掀起被子的时候才发现他身上的伤口裂开了,殷红色的血已渗透亵衣从他的指缝间溢出。 “奴婢去叫太医。”璇玑才起了身,就被他拉住了。 “王爷……” “为什么?” 他像是不知道疼痛,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 璇玑迟疑了下,终是开口:“因为蓉妃娘娘离不开奴婢,奴婢不想听皇上的话跟王爷回封地。” 他笑:“可是本王开了口问他要了你。” “皇上还没有应下。” “他心里愿意。” 璇玑愣了下,随即才道:“王爷有办法让他不应的。”她相信,对于薄奚珩,他了解的不会比她少。至少这两年,他是下了功夫的。 她轻扶了他躺下,一侧的桌上,放着上好的金疮药,那是以备不时之需的。璇玑转身取了来,连带着一旁的纱布一道。 揭开亵衣,她小心地替他换下早已浸湿的纱布,他没有动,只呼吸有些沉重。这半年来,孟长夜天天对着木桩上的假人练习,甚至有忠心的侍卫愿意以身时试剑。 他也深信这一次,孟长夜不会失手。 事实证明,孟长夜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他用这一剑,保住秦沛的命,试探了薄奚珩的绝情。还有,延长在郢京时间。这一切,于他来说,已经足够。 只是璇玑,到底是一个意外。 两年来,周旋在他身侧的女子数不胜数,他却始终不曾遇见一个如她一样特别的。好多次,他也为她的聪明折服。 晋玄王的心头苦涩一笑,为何薄奚珩总是有那么好的运气?无论是璇玑,还是两年前的云心,都是那么与众不同。 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放轻,璇玑睨视了男子一眼,小声道:“王爷就不怕皇上不救你?” 他不答,只阖上了双目。 薄奚珩早已选择了不救,只可惜,那一剑他没有死。 是以这一次,薄奚珩动不得他,还必须好好地保护他。 那牵扯到背后的利害关系,薄奚珩会比他考虑得更加透彻。 他不说话,璇玑却不惧,依旧道:“王爷既有那份心思,奴婢以为,今日的刺客,还不如真的……”她的声音一沉,吐字而出,“弑君。” 一句“弑君”,让晋玄王的心下一震,他不觉睁开双眼凝视着面前面色依旧的宫女。她仍然只专注着做着手中的工作,仿佛刚才那句话并不曾说过。 他到底开了口:“刺客不是本王的人。”他不过是顺水推舟。 璇玑到底吃惊,看情形也不可能是薄奚珩的人,那究竟是…… 璇玑的思绪未曾转回,听得他又道:“你知道本王存了什么心思?” 她定定地看着他,没有答。 他依旧道:“本王想听你说。” 璇玑将纱布小心地缠好,她又取了帕子拭去他掌心的血,低声而言:“王爷,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说。” 比如这件。 晋玄王到底动了容,好大胆的宫女! “恨他?” “王爷也是。” “告诉本王。” “如果王爷也能将您的恨告诉奴婢……” 他冷笑一声,很好,将他! 璇玑知道他不会告诉她当年薄奚珩篡位一事,因为她还不值得他那么深信。而她的恨,更不能说。 尤其,不能让晋玄王知道。 她自然不会逼问他,转身洗了手,过来替他盖好被子,轻言着:“夜深了,您该休息了。” 他却不闭眼,直直地看着。 在皇陵之时,因为那句“立后”,他以为她对那个男人心中的有爱的,只是此刻叫他惊讶了,居然……是因为恨。 是以她才要说,他的事,她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 “璇玑。”璇玑行至屏风处,听得他在身后叫她,她回头,听他问她,“你也想他死?” 她莞尔:“是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那该是多大的深仇大恨…… 他到底笑了:“本王明白。那就使出你的本事,让本王爱上你。” 这个宫女是薄奚珩主动要推给他的,要想让薄奚珩不放她走,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晋玄王爱上她,那么皇帝会留她在京,以作人质。 璇玑点头:“是,奴婢遵命。” 什么本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和她在一起,足够让薄奚珩以为他是爱她的。 拉上房门,她悄然出去。 院中,侍立着宫女和太监,她只吩咐着:“王爷歇下了,都守在外头。”而后,只身出了皇子所。 ………… 连着数日,皇帝都留恋祥屏宫,后宫都在盛传,惠妃的荣宠怕是要让蓉妃给盖下去了。一些好事的妃嫔还特意过慧玉宫去好心地提醒。偏偏惠妃一副大方的样子,只用“皇上该让后宫雨露均沾”为由,打发了前去的好事者们。 穆妁伺候了江蓉梳洗完毕,恰逢璇玑从皇子所回来。薄奚珩吩咐她留在皇子所伺候晋玄王,她只偶尔才会回来。 “璇玑姐姐,娘娘正念叨你呢。”引了她进来,穆妁笑着说。 璇玑进来行了礼,江蓉亲扶了她一把,她的神色却是担忧。因为那圣宠背后她需谨慎的,是后宫所有眼红她的人所不知道的,而璇玑是唯一知道的一个。 璇玑只一笑,话语笃定:“娘娘只管相信奴婢。” 江蓉还欲说什么,听得身后的珠帘微动,随即,传来薄奚珩淡淡的声音:“朕还以为是谁,原来是璇玑。” 未曾料到他此刻在,璇玑怔了下,慌忙行礼。 江蓉已上前扶他过来坐下,将茶水递给他。轻呷了一口,他只一摆手:“不必多礼了,朕近日政务繁忙也不曾有空过皇子所去探他。既是来了,也给朕说说。” “是。”璇玑举步上前,把晋玄王这几日更衣如厕的事也细细地说着,甚至是他喝药耍性子,砸碎了药碗的事也没有漏下。 其实这些,璇玑深信皇帝早就知道,只她做未知。 皇帝只沉吟着听她说,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在桌沿,他低声问:“他带来的人都不曾入宫来?” “没有。” 他点了头。 那日韩青回来,报告说刺客是从皇陵主峰后面攀爬上来的,那里一条小道,一次只能通过两人。他甚至还在现场找到了吃剩的食物,看来那些人在那里蹲守了有些时日了。偏偏那日,天公还帮了他们一个大忙。 韩青在现场,找到一块令牌,上面,镌刻了一个“璇”字。矛头,直指他的三弟,庆陵王,薄奚璇。他下令,事情未曾水落石出之前,封闭一切消息。 他只是在等。 可三日过去,晋玄王那边却一直没有任何动静,薄奚珩开始动摇了。 如果不是嫁祸,那…… 手中的茶杯重重地置于桌面上,江蓉亦是吃了一惊,见璇玑依旧低着头,她也没有开口多问。那抹明黄已经起了身,目光掠过璇玑的脸:“朕去探探朕的七弟,你随行。” 第32章 追着她去 皇子所。 这几日,晋玄王的起居饮食都由璇玑照料着,如若她不在,有别的宫女进来伺候,他也不会跟她们多言一句半句的。 宫女们私下禀报的时候,便说七王爷怕是喜欢上了璇玑姑娘。 看着宫女退出去,晋玄王略松了口气。这几日,他的两个侍卫都不曾入宫来,不过秦沛会代他交待一切事务,他是可以放心的。 隔了会儿,璇玑未回,他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不想喊门外的宫女进来伺候,自己坐了起来,才要掀起被子,便听得外头传来宫女的声音:“王爷,惠妃娘娘来看您。” 脑海里已经浮现出女子那张柔美的脸来。于他,到底是讶异的。她是薄奚珩的宠妃,怎是来了他这里? 他迟疑了下,却依旧是开了口:“请娘娘进来。” 宫女推开了房门,才要跟进,却被岚儿拦下了:“这是我们娘娘给王爷的一点心意,你拿下去收起来。” 透过屏风,惠妃已经隐约可以瞧见男子的身影。她没有迟疑,举步入内,恰好对上他的眼。 明澈的双目,与他此刻虚弱的样子形成了明显的对比。惠妃见他手扶着床沿,只上前问:“王爷这是……” “本王……”开了口,他才微微一怔,居然忘了问她来作何,怎的就应了她的问话了?低咳了一声,他才转了口,“娘娘来本王这里,貌似不太好。” 惠妃只低笑着,在他床前坐了:“本宫是来谢王爷救了皇上一命,王爷如今可好些了?” “多谢娘娘挂心。”他生硬地答着,不知为何,对着这个女子,晋玄王像是有种难以言表的尴尬。他的目光有些游离,悄然地掠过惠妃的脸。 此刻再看,依旧很像。 惠妃似是未曾注意到他的异样,依旧只低声道:“王爷没事本宫就放心了,皇上也会放心的。这次王爷为救皇上受伤,如此兄弟情深,实叫本宫佩服。” 晋玄王心头冷笑,却是没有道破。她知不知情,他不知。 惠妃只大方地注视着他:“对了,本宫带了些灵芝人参过来,让宫女拿下去了,给王爷补补身子。本宫常年卧病,皇上赏赐的东西素来多。”她说着,掩面咳嗽了几声。 第一眼见她之时,就只见她病怏怏的模样。晋玄王小声问她:“连太医都束手无策?” 惠妃倒是不以为然:“有得必有失,本宫得尽皇上宠爱……”她的话语里,夹杂着一丝无奈,有了帝王之爱,是以才要给她一副残躯。 未进京之前,关于薄奚珩的这个宠妃,晋玄王亦是听闻过不少。这样的女子,他以为必定是争斗之心极强之人。两次接触,给他的感觉却像是完全不争的一个人。 这时,有太监的声音自院中响起:“皇上驾到——” 惠妃心头一震,她猛地起了身。晋玄王亦是朝她看了一眼,却见她的身子一晃,不知道是没有站稳还是如何,竟一下子跌倒下来,摔在他的身上…… ………… 璇玑引了皇帝入内,岚儿随着宫女回来之时,恰好瞧见那一抹明黄的身影跨步进去,心下一紧,自家主子该还在里头? 只是此刻,她也不敢贸然入内。 “王爷……”惠妃一阵错愕,慌乱之中欲起身,却是一手撑在了他身上。晋玄王闷哼了一声,抬眸之时,已然瞧见了立于屏风边上的薄奚珩。 薄奚珩的脸色骤然一变,璇玑亦是吃惊。 “皇上!”惠妃起了身过去,“臣妾只是……” 她开口解释,话未完,却见一个身影走过她的身侧。璇玑一惊,男子已经握住她的手:“璇儿,你听我说……” 璇玑几乎是本能地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出来,她像是受了惊讶,道了句“王爷”,便转身冲了出去。 “璇儿!”晋玄王叫了她一声,也不顾皇帝在场,跟着她夺门而出。 直至那二人都出去,惠妃才回了神,直直地跪下道:“皇上恕罪,臣妾一时间没有站稳才会摔倒。” 薄奚珩的目光从门口处收回,随即冷冷地看着底下的女子,淡声开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臣妾是来谢王爷救了皇上。皇上政务繁忙,七王爷是为皇上受的伤,宫里无人探望,恐传出去对皇上不好。臣妾如今代皇后执掌凤印,自然要替皇上分忧。”她低下头,一字一句说的诚恳。 大手伸过来,亲扶了她起来,听薄奚珩道:“辛苦你了,朕这几日确实忙了些。”说话时,他不免又侧脸瞧了一眼。 璇玑并不曾出了皇子所,转去了一处院落,她才停下了步子。回身,见晋玄王恰好拐弯进来,她已经折回,伸手扶住了他的身子。 伤口有些裂了,他的额角是涔涔的冷汗。 “惠妃娘娘怎的来了?” “说是来谢本王的。”他按着腹部的伤口,有些站不直,“谁知道皇上突然来了?” 璇玑只能让他靠着凭栏坐下,一手探上他的脉,一面道:“王爷方才还真吓了奴婢一跳。” 他忍着痛:“你跑的倒是快。” “满屋子的主子,奴婢留下凶多吉少。” 他艰难一笑,薄奚珩又怎么舍得杀她?转了口,他只道:“方才的情形,你主子见了倒是高兴的。” 璇玑也不答话,只道:“您跟着奴婢出来,皇上怎么想?” 身子靠向身后的廊柱,他低低哼了声:“自然,觉得本王重视你。” “王爷难道不会让他觉得您重视得太快么?” “不会。” “为何如此笃定?” 他注视着她,音色很轻:“这就是他为何选择你来接近本王的原因。你给本王的感觉,像一个人。” 璇玑的指尖微颤,这是他第一次在她的面前提及这个。 不知为何,那一刻,她竟问了句:“像谁?” “一个女人。” 她故意嗤声而笑:“难道奴婢给您的感觉还能像个男人不成?” 对上他的眼眸,那最深处的一抹痛,竟让璇玑的笑容僵在了嘴边。说不清为何,那种感觉很沉重,沉得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璇玑愣住了,身子突然让他拉入怀中,被他紧紧拥住。她没有本能地挣扎,只在他耳畔低问了句:“有人来了么?” 晋玄王的瞧见了太监的衣角,不必问,自是监视他的人。抱着她的手没有松开,他忽而低语:“你很像她,初见时的那种感觉。可是你注定不是她,你若敢骗本王,本王会杀了你。” 她看不见他的样子,心跳如鼓,依旧只问:“她骗了您?” 第33章 叫她璇儿 她看不见他的样子,心跳如鼓,依旧只问:“她骗了您?” “骗了。”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仿佛一阵风过来就会烟消云散。 拐角处的太监已将探出的脑袋收回,而晋玄王抱着她的手却没有松开。他也说不清为何,下颚抵在璇玑的削肩,他微微叹息一声,眼前的光晕之中,似是瞧见那时候女子的笑靥。 他竟也跟着笑了下。随即,又立刻止住了。 “王爷恨她?”这句话,璇玑也不知自己是如何问出来的。只在那一刻,心像是猛地一紧,那个答案,她竟有些害怕去听到。 他的掌心贴在她的背上,有些微微地颤抖,良久良久,他才长叹一声:“那种感觉,你不会明白。” 好多次,他竟觉得那场宫变,他未曾见到她,也是上苍施恩。否则,真若见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办。 是杀,还是放? 心里头泛起一丝痛楚,璇玑轻推开了他,这一次,她想要帮他。 “可以走么?”她伸手给他。 他点点头,倚着她的身子站起来时本能地按住伤处。他不止一次地告诉自己,身上的疼痛都是可以过去的,唯独那心头的伤才会延绵不绝。 缓步走着,他突然问她:“你觉得惠妃会如何?” 璇玑却摇头:“奴婢不知。皇上宠爱惠妃娘娘。” “宠爱?”他略笑着,“本王看惠妃病的不轻啊。” 这是一个事实,璇玑也不多说什么。 屋子内,薄奚珩还在,早不见了惠妃的身影。璇玑扶了晋玄王进去,又宣了太医。 坐在外间,璇玑给薄奚珩泡了茶,他只抿了一口,低声道:“好本事,竟可以叫他那么不顾伤势跟着你冲出去。” 璇玑从容地跪下了,低下头去:“奴婢以为这是您想要看到的。只有王爷喜欢奴婢,奴婢才能去他的封地看到更多的东西。” 皇帝“嗯”了一声,将手中的茶杯搁下,又问:“他和你说了什么?” “这……”她像是有些为难。 “朕让你说。” 璇玑到底是点了头,小声道:“王爷说是惠妃娘娘没站稳才不小心倒下来,他就算再大胆,也不敢和娘娘有什么。” 薄奚珩倒是不再说什么,伸手扶了她起身。看他的神色,想来惠妃也是这般与他说的。心头舒了口气,恰逢太医出来,过来回禀道:“皇上,王爷伤口裂了,臣已经替他重新包扎。伤口深,这段时间是移动不得呀。” “朕知道了,退下。”他起了身,璇玑跟着他入内。 床榻上的男子紧闭着双目,宫女在一侧照料着,见他们进去,忙过来行了礼。 薄奚珩朝晋玄王看了一眼,宫女忙道:“此刻,正睡了。”他点点头,也没有逗留,示意璇玑与他一道出去。 “皇上是过御书房么?”如果是,她正好寻了理由离开。 却不想,薄奚珩只道:“不是,你就陪朕随便走走。” 璇玑只好应了声,跟随在他的身后。佟寅也没有跟上来,小道上,只他与她二人。 他不说话,她亦没有。 不知不觉,二人已入了御花园,抬眸之际,那簇花团已经落入男子的眼帘。他适才想起应承了晋玄王让他将此花移走的事情来。 他站住了步子,回眸看向身后的女子。 璇玑被他看得一惊,忙垂下了眼睑。他只突然道:“他叫你璇儿。” 突如其来的话,叫璇玑心头微震,她不明面前的男子话中何意。 皇帝却也不再开口,只目光重新看向那簇蝴蝶兰,脑海里,仿佛再次瞧见那年的场景…… 那时候,他还是权安王,她是未央宫主管里外事务的尚宫。 他只听见晋玄王叫过一次她的名字,和他叫的一样: 云儿。 只先皇后训斥着,警告他不得如此,要唤“荀尚宫”。因为先帝最不喜皇子和宫女之间有任何的牵扯不清。只那之后,他再不曾叫过。 而如今,叫身后的宫女“璇儿”,是因为真的喜欢了么? 薄奚珩的大掌轻轻拂过花朵,忽而开了口:“你不会也喜欢上晋玄王了?” “奴婢没有。” “是不会,还是不敢?” 男子依旧没有回身,只那声音到底是传了过来。 璇玑看不清他的神色,片刻,才又言:“王爷心里始终有一个人,他也许只把奴婢当做那女子的替身。常言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奴婢虽只是个宫女,也渴望能有个真心待奴婢之人。是以,‘爱’这一字,宁缺毋滥。” 未曾想,她竟会如此说,薄奚珩到底是动容的。 他皱眉回了身:“他和你说了那个人的事?” 璇玑一咬牙:“说了。” 薄奚珩的神色有些异样,一个杀母仇人,他着实好奇晋玄王究竟会如何评价?大手伸过来,一把将女子纤细的手腕握住,拉过去在一侧的石凳上坐了:“给朕说说。” 璇玑点了头:“王爷说,她曾经欺骗了他。” 握着她的手终是一颤,他忙松了手,依旧淡声问:“然后?” “奴婢问他是否恨她,王爷说,那种感觉,奴婢不会明白。”璇玑顿了下,继续道,“他说奴婢很像她,也幸好不是她。” 此后良久,薄奚珩都沉默了下去。 璇玑思忖着,终究问他:“皇上也认识她?”这一句认识,实有了解之意了。薄奚珩想知道曾经的云心在晋玄王的心里如何,她倒是想知道她在他心里如何。 回了神,他只嗤笑一声:“朕不认识,只是听说过。” 好一句“不认识”! 她为他身陷囹圄整整六年,换来一个“死”字。如今要他提及,他只一句“不识”。 云心啊…… 璇玑没有哭,也没有笑,只从容地退了半步:“皇上若是无事,奴婢该回去了,王爷醒来见不到奴婢,怕又是不想让别人伺候。” 他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走了几步,忽听得身后之人叫她:“璇玑。” “皇上还有何吩咐?”璇玑恭敬地回过神屈了膝。 他只道:“上回你说还有个失散的妹妹,朕会派人替你找。找着了也一同接入宫来,让你们姐妹团聚。” 她道了句“谢皇上”,便不再言语。 找她的妹妹,呵,那不过是方便更好地控制她罢了。转了念,璇玑的心却提了起来,倘若真被他找着了,万一“她”的妹妹能认出自己的亲姐姐,那她代人入宫的秘密不就被暴露了么? 第34章 巧遇惠妃 从御花园往皇子所的路上,璇玑的心里却不安起来。 那次提及自己的“身世”是逼不得已,她也想不到薄奚珩会存了那样的心思。转念又一想,也是呢。荀云心的因为死心塌地地爱着他,是以他才会那么放心。而如今的璇玑,不过一个宫女而已,不爱他,亦不是他的心腹,他难免不会想了法子来控制自己。 只是,她的“妹妹”…… 天下之大,找一个从小失散之人也许会很难,但只要有一丝能被他找到的机会,璇玑就不能掉以轻心。 她举步入了回廊,却听得女子的声音传来:“璇玑。” 璇玑怔了怔,回眸之时,瞧见惠妃扶着岚儿的手站在凭栏处。她还以为惠妃应回慧玉宫去了,不免有些吃惊,忙朝她行了礼:“惠妃娘娘吉祥。” 惠妃笑了笑,拂开了岚儿的手上前来,虚扶了她一把,才言:“本宫先前还以为皇上喜欢你,本想着寻了机会也和你主子说说,好让你早点儿去伺候皇上。” 璇玑吃了一惊,瞥见她身后的宫女一脸敌意。璇玑转念就想到了,那次她上御驾到底还是让人瞧见了。她有些惶恐:“娘娘言重了,奴婢会谨记奴婢的本分。” 惠妃点头:“本宫如今是知道了,原来不是皇上看上了你,是七王爷。”她柔和的目光落在璇玑的脸上,长长的护甲掠过繁复的宫装,惠妃又道,“也难得七王爷喜欢,你若是嫁过去,不管是正室还是妾室,想来七王爷也不会亏待了你。” 璇玑依旧低着头:“此事,奴婢做不了主。” “七王爷喜欢了,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否则,今日瞧见她进来,晋玄王也不会那般惊慌失措地追出去。 璇玑不明白惠妃为何好端端地提及这些,只是她是主子,她也不好多问,只道:“娘娘还有别的事么?奴婢要过皇子所去伺候王爷。” 惠妃略抬眸,回廊之上,此刻除了她们三人便再无旁人,她才轻声道:“哦,本宫原先是想替皇上去探探王爷的伤势,倒是不想,不小心伤了王爷。本宫如今,不好再去,就想问问你,七王爷无碍?” 璇玑有些惊讶,不觉抬眸瞧了一眼。在惠妃的眼底,她看见一抹担忧之色。 在极短的时间,一闪即逝,是以绝不会是装出来的。 璇玑不明白,只得低声回答:“多谢娘娘惦念,太医来瞧过了,说王爷没事。” 惠妃这才点了头:“没事就好。否则本宫倒成了罪人了。既是皇上钦点的你,就好好伺候着。岚儿,回宫。” “恭送娘娘。”等女子行得远了,璇玑才起了身。 回了皇子所,宫女说晋玄王还未醒,璇玑也不多说,径直推门入内。 却见他早醒了,靠在床上看书。见她进去,只低笑着:“给皇上回禀本王的事去了?” 璇玑不答,只上前低言:“奴婢在回廊上遇见惠妃娘娘了。她还问了王爷的伤势。” 男子的眼眸到底抬了起来,眼底是不可置信震惊。 璇玑接过他手中的书,搁在一侧,回身道:“她认识王爷。”她从惠妃的眼神里就看出来了。 晋玄王的眉心拧起来,他没有迟疑地摇头:“不可能。” 惠妃是薄奚珩登基之后选秀入宫的,他们不可能见过面。这次回京,他还是初次见她。 璇玑只自然一笑:“许是她见过王爷,您自个儿没有注意罢了。” 他不再说话,抿着唇,开始沉思。 璇玑回眸之时,瞧见一侧的桌上多了整整一叠的书籍,想来是他无聊,命人去取来的?她起身翻了翻,不过都是一些打发时间的书罢了。 治国、兵书之类的,他也不敢在宫里看。 晋玄王只听见屋内的脚步声,他没有去在意,单只是想着璇玑带回来的话。方才,惠妃突然倒在他身上,恰逢薄奚珩进来,他甚至还以为,是她串通了薄奚珩来算计他的。 难道,竟不是么? ………… 璇玑离开后,薄奚珩依旧在御花园的石凳上坐了许久。 那女子的背影,实在是和那个人好像。 甚至是有时候,他也会错觉以为她和她就是同一个人。晋玄王说,幸好她不是她。 因为不是,他才可以喜欢,是么? 他是孝子,容不得自己爱上仇人。 薄奚珩抬手缓缓抚上胸口,那么他呢?胸口的这里,什么时候才能有不顾一切的感觉? “皇上!皇上——”佟寅急匆匆地跑着过来,在他面前,喘着气道,“皇上,有急件!” 接过佟寅手中的信件,薄奚珩看了一眼,猛地站了起来,是襄桓王薄奚璟的封地发过来的急件。 薄奚珩打开扫了一遍里面的内容,他的脸色瞬间铁青,十指狠狠地收紧,将手中的信纸捏成了团。信上说,此次皇陵遇刺,外头盛传是庆陵王薄奚璇所谓,个中定有天大的误会。众王爷联名上书,请求进京将此事弄清楚。美其名曰,免得兄弟之间生出了间隙。 右下角,果然敲着各位王爷的印章。 佟寅见皇帝的脸色极为难看,立于一侧,半句话都不敢说。 回了御书房,急传了丞相与韩青入宫。 他二人才推门进去,便瞧见一个纸团被狠狠地砸下来,薄奚珩的声音冷得泛了寒意:“谁把这消息传出去的?” 他还特地交代了此事要低调处理,倒是不想,如今全天下都知道了,只他还蒙在鼓里! 丞相与韩青的脸色聚变。韩青举步上前,沉声开口:“皇上,此事许是晋玄王放的风声。” “他?”晋玄王绝对是嫌疑最大的人,只是,他敢么? 一侧的丞相却是叹息一声,道:“谁放的消息已经不重要了,都已经放出去了。只是皇上,各位王爷的要求,您是应还是不应?” “丞相以为,朕能不应么?”他倘若不应,不正是给了各位王爷一个他要排除异己的理由么? 好啊,真好! 晋玄王在郢京将了他一军,他的那些不省心的兄弟个个都不堪落后啊。 那就来,他们想联合,他也有办法叫他们涣散! 第35章 就地取材 傍晚的时候,天空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穆妁从外头回来之时,瞧见江蓉倚在窗栏上,呆呆地看着院中的景色。她上前,轻唤了她一声“娘娘”。 江蓉回神瞧见宫女立于自己的眼前,她转身坐下,声音淡淡道:“皇上可有去了慧玉宫?” 穆妁却摇头:“没有,皇上一直在御书房,不曾出来过。听说,丞相大人和韩将军也在。” 今日薄奚珩不来祥屏宫,江蓉还以为他是去了她那表姐那里,原来,竟不是。随即,她垂眉低笑,薄奚珩虽是皇上,可也是个正常的男人,怪只怪她那表姐空有其表。 “娘娘可要早点歇息?”穆妁伸手将窗户关上轻声问她。 江蓉想了想,开口道:“既是有空,那就去看看惠妃娘娘。”一年前的事情,她还没有找她好好算算呢。 ………… 璇玑伺候了晋玄王喝药,扶了他躺下,伸手去放下纱帐之时,忽而听他开口:“怎么?有心事?”从御花园回来后,他觉得她心里像是压了一件事似的。 璇玑握住纱帐的手微微一滞,目光落在男子的脸上,既是瞧出来了,她也不打算隐瞒,只笑着道:“他相信王爷会爱上奴婢,可到底不太相信奴婢呢。” “嗯?”晋玄王依旧坐了起来,直直地看着他。 璇玑俯身过去,在他身后垫高了靠枕,这才言:“奴婢有个失散多年的妹妹,皇上开了恩说要帮奴婢找到她,接进宫来。” 她的目光掠过那好看的眉目,晋玄王未及思索,只轻声道:“做他的人质?” “可是奴婢不想自己的妹妹进宫来,王爷懂的。”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她自然地坐在了他的床沿。 谁都不会想要自己的亲妹妹做人质的,只是璇玑有一点骗了晋玄王,因为她根本没有妹妹。 他略一点头:“只可惜,本王如今身处皇宫,也无法去宫外给你安排。”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眸光微闪,低笑道,“不如就地取材。” “宫里?”璇玑微微吃了一惊,随即轻笑,“王爷在宫里有人?” 他怔了怔,一手圈住了她的手,靠近她,唇角微扬:“倘若本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借机来试探本王。本王在宫里有没有人,与你何干?” 狡猾的晋玄王,他只在告诉她,即便他在宫里真的有人,也不会让其暴露了身份来帮璇玑的忙。不过,他的话,璇玑着实吃不准他是否真的安插了眼线在皇宫。 她的手没有抽出来,开口道:“多谢王爷提点,奴婢会考虑的。” 整个皇宫又有哪些不是薄奚珩的人?她与江蓉,也不过是相互利用,各得所需罢了。后宫人虽多,找一个年龄合适的人做她的妹妹,到底还是困难的。 一不小心,找了他人的细作,那她可就得不偿失了。 晋玄王握着她皓腕的手有些松懈,他看起来似是疲惫,轻阖了双目道:“璇儿,给本王倒杯水。” 璇玑的心头一动,她略笑着:“此刻无人,王爷如何也这般叫奴婢。”说着,依旧起身倒了水来。 他只“嗯”了一声,再无二话。 璇玑喂了他水喝,起身之时,发鬓的簪子松了,一下子落在被褥上。璇玑忙捡了起来,那一瞬间,眼前忽而闪过穆妁的脸。 她,应该不是薄奚珩的人? ………… 从晋玄王寝室出来后,璇玑想了想,便去了祥屏宫。却被宫女告知,江蓉与穆妁去了慧玉宫,她迟疑了下,到底也是往了慧玉宫的方向而去。 …… 穆妁扶了江蓉自鸾轿下来,有宫女入内禀报了,然后,依旧是瞧见岚儿迎了出来。 江蓉只一笑:“表姐每次都让你亲自出来迎本宫,倒是叫本宫觉得不好意思了。” “娘娘说笑了,您请。”岚儿福了身子,引她进去。 惠妃正坐在窗前逗着笼中的小鸟,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扑腾得很欢快。听见有人进来,惠妃只略侧了脸,并没有回头,低声道:“难得这么晚了,你还来本宫这里。” “表姐好兴致啊。”看她的样子,丝毫没有因为她抢了她的荣宠而生气,江蓉拂开了穆妁的手上前。一面道,“都下去,本宫和惠妃娘娘说说体己话。” 岚儿朝惠妃看了一眼,见她点点头,才与穆妁一并退下了。 门被轻声拉上,惠妃这才放下了手中的竹签,起身看着身后的女子。蓦地,又掩面咳嗽了两声,才开口:“如何不坐?” 见她坐了,江蓉也跟着坐下,凝视着她:“看来表姐的病越发地严重了。” 她低低一笑,道:“重是重了些,可惜了,死不了。”后宫那么多人盼着她死呢,她又怎么能遂了她们的愿? 江蓉跟着笑了下,启唇道:“表姐真会说笑,如今后宫之中,唯你惠妃是尊,皇上甚至都让您代皇后执掌凤印,也只有您要别人死的份……”她的话语略沉,眸中泛起一抹光。 惠妃的神色依旧自然,只淡淡地开口:“看来你今日来,是有话要说。” “其实我的话也不必说,表姐你心知肚明。当年玟昭仪的金钗如何会在我的房内,表姐别以为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就因为一支金钗,她得罪了当时圣宠一时的玟昭仪,甚至连皇帝的面儿都不曾见到,就被一道圣旨打入了冷宫。 而这个她一直以为的好姐妹,却是一句话都没有替她求情。 “只是玟昭仪怎么也想不到,最后却是你取代了她的位子。”而昔日圣宠一时的玟昭仪,也在前不久的那场瘟疫中香消玉殒了。 江蓉直直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她的脸上并不曾瞧得出些许躲闪的神色,江蓉不得不佩服她的定力。 惠妃静静地听完江蓉的讲述,这才笑了笑,开口道:“玟昭仪会失宠,不过是因为自己留不住皇上的心罢了,与本宫何干?” “是不是她自己不争气我不知道,不过你以为凭着一张酷似皇上昔日挚爱的脸就可以永远得宠么?表姐,你也终不过是像罢了。”因为“像”,永远不可能变成“是”。 她的话音才落,惠妃脸上的笑容却是缓缓敛起,她轻声吐字:“难道你不是么?若是不屑,又何必装什么体香去勾引皇上?” 江蓉的脸色一沉:“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她又笑:“还掩饰什么,你难道不是知道曾有人习惯用‘百花酿’,遂以此香染身用意吸引皇上的目光么?” “你说什么?”猛地站了起来,江蓉的脸色刹那间变得煞白。 璇玑说是借用了昔日太祖皇帝宠爱香妃一事想到的办法,她还深信不疑。没想到竟是…… 江蓉的双拳猛地握紧,璇玑,她到底是什么人? 第36章 花形胎记 璇玑才跨入了慧玉宫,便瞧见穆妁与岚儿站在院中,她只招呼了一声,穆妁回身见是她,忙小跑着上前来:“璇玑姐姐,你怎么来了?” “哦,我路过的时候在外头瞧见娘娘的鸾轿,是以进来瞧瞧。”她朝岚儿看了一眼,岚儿对她一向不太有好感,也不跟过来寒暄。 璇玑拉了穆妁过一旁,迟疑了下,到底问她:“妁儿,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突然这么问,穆妁怔了下,半晌才记得回答:“我娘啊,我还有一个弟弟。姐姐为何突然想起问这个?” 身世果然相差太多。 只是这件事,她不能再拖了,万一真的被薄奚珩找到了她的“妹妹”,她的身份就算不暴露,细作的帽子是再也取不下来了。不然,何以混入宫来呢? “璇玑姐姐?”穆妁见她不说话,伸手推了推她的胳膊。 璇玑回了神,才要开口,便瞧见那边房门被推开了,隐约地已经可以瞧见江蓉的衣裙一角。她只急急道了句:“娘娘出来了。”便去穆妁疾步过去。 江蓉行至门口,忽听得身后的惠妃开口:“本宫还不知什么时候你和皇上那般亲近了呢。你那宫女璇玑,也是你特别调教,用以接近七王爷的,是么?”她猜不透薄奚珩为何会用江蓉的人,但那个叫璇玑的宫女一定有问题。 江蓉的脚步微微停滞,她没有回头,抬眸之时瞧见面前的璇玑,她的脸色一变,只道了句“回宫”。 璇玑略有些吃惊,不觉看了惠妃一眼。这个女子,一如以往见到的一样,依旧一副病弱的样子,只在那房门合上的瞬间,浅浅一笑。 随江蓉回了祥屏宫,她屏退了所有人,独留了璇玑在房中。璇玑见她脸色很难看,也不敢多说什么。 江蓉只问:“皇上不是让你伺候七王爷,如何又回来了?” 她低了头:“奴婢回来看看娘娘的药是否还够。” 江蓉却突然向前,狠狠地扇了她一个耳光,厉声道:“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一掌用了好大的力,磕破了嘴唇,缓缓地渗出血来。她小心用舌头略碰了碰,轻皱了眉。 璇玑没有抬头,径直跪了:“奴婢不知犯了什么错。” 回想起临走时惠妃那意味深长的笑,璇玑依然有些茫然。 “你不知?”江蓉回身取出了那瓶“凝香丸”,摔在璇玑的面前,“那你告诉我,这到底算什么?” 瓶子“啪”的一声碎了,褐色的药丸滚落在璇玑的脚边,不多时,整个房间里都开始弥漫起沁人心脾的香味。 “方才惠妃告诉本宫,曾有一人惯用此香……” “娘娘!”璇玑惊愕地抬眸看了江蓉一眼,她的心猛地一沉,当年她喜欢用香的事,惠妃是如何得知?薄奚珩告诉她的? 不,她在心里极快地否认,不会是他。否则,他也不会在自己面前否认说并不认识荀云心。 面前的丝履再次近了些,江蓉的声音依旧带着怒意:“看来你们都知道,只本宫是个傻子。说,那个人究竟是谁?” 做了别人的替身,甚至还不知道做了谁的替身,身为女人,还有比这更悲哀的么? 此刻的江蓉满脸怒意,如果不是之前璇玑尽心帮自己争宠,她几乎要以为她和惠妃是有关系的。 “告诉本宫,本宫兴许还能饶你一命,否则……”后面的话,她并没有说下去。 真的会杀了她么? 江蓉其实还不确定,毕竟“天生奇香”一事早已将自己置于无法退步的境地。可是,面前这个她以为可以信任的人,居然这般骗她,叫她如何不怒? 璇玑置于膝盖的手微微收紧,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说出“荀云心”这个名字。若然说了,她怕是也离死期不远了。 她想了想,只能道:“奴婢真的不知娘娘口中所言为何。凝香丸的用处,奴婢以为不必奴婢再与娘娘细说。” 江蓉的黛眉一拧,她如何会不知凝香丸的用处?璇玑,她是真的不知,还是在装傻?低头凝视着她许久,她才又道:“你是否觉得这辈子你就吃定了本宫?” 璇玑心头一颤,忙伏低了身子:“娘娘恕罪!” “何罪?”江蓉冷冷地看着。 地上的宫女没有抬眸,迟疑了片刻,终是开口:“奴婢有一事,骗了娘娘。”江蓉握着帕子的纤指微微圈紧,听她继续道,“凝香丸确实不是奴婢自己做出来的,而是……是以往在宫外,跟别人学的。” 她将凝香丸的瓶子砸碎,原来璇玑竟以为是因为这个?看起来,她倒像是真的不知。今日惠妃如此说,也不排除有挑拨离间之意。 这样想着,江蓉的脸色好了些。回身坐下了,开口道:“你就只隐瞒了本宫此事?” “不是……”璇玑的削肩微动,俯首道,“其实,还有一事。” “哦?”她不问不知道,原来这个宫女竟瞒了自己那么多! 徐阿妮深吸了口气,道:“奴婢帮娘娘,是因为奴婢不想死。奴婢有个分开多年的妹妹,奴婢一直在找她,所以奴婢要留着命。在宫里想要好好地活,就必须要找一个可以依靠的主子,而娘娘,可以给奴婢庇佑。” 此话,叫江蓉吃了一惊:“你有个妹妹?” “是。分开的时候,妹妹还很小。奴婢的妹妹,打小在脖子这里,有个形似梅花的红色胎记。只是这么多年,奴婢一直没能找到她。如今进了宫,出不去,更是不可能找得到了。” 这样的理由,足够让她尽心竭力地讨好江蓉了。 江蓉却是低低一笑:“只你替本宫调的这一身的香,日后当要本宫如何?” 璇玑不卑不亢地开口:“娘娘也可每月让奴婢出宫几天,奴婢听闻妹妹可能来了京城。她只小奴婢两岁,如今也大了。” ………… 从内室出来,璇玑知道江蓉定是相信的,也由不得她不信。 是夜,借口调香,璇玑去了御花园,将红色的牡丹摘下,揉碎,挤出汁,呈红色。 璇玑入内之时,穆妁已经睡熟,她捂住她的口鼻,直到她微微挣扎几下,随即帕子上的迷药昏睡过去。从怀中取出在皇子所的太医药箱里偷出的银针,细心地在其脖子后侧刺上一朵娇艳的梅形胎记。 璇玑微微吸了口气,这一步,她退不了,也是逼不得已。可是妁儿,也许哪一天,她会感激她今天背着她所做的一切。 第37章 静候佳音 回皇子所之时,天色已是很晚。路上,偶尔有巡夜的宫人走过,提着的灯笼会晃出微弱的影。 璇玑走过假山时,像是有什么东西自头顶飞过,她本能地抬头,黑夜中看不清楚是什么。只是听那声音,像是鸟。 她到底吃了一惊,看体型,那应该是……鸽子。 璇玑没有停下脚步,反而是越发加快了些,这宫里有细作,其实一点都不奇怪。她和晋玄王联手,那么她也算别人的细作呢。 只是这一次,和两年前的不一样。 这一次,她有了更多的主动权,不必事事都听从别人的。 不知为何,她的心情像是好起来,顺手扯了一侧花丛长出来的一根野草,缠绕上指,松开,又绕起来…… 晋玄王的房内,还亮着灯。 璇玑轻声进去,还未曾绕过屏风,便听得有宫女说话的声音。她入内,瞧见晋玄王还未睡,宫女端着茶水就站在他床前。 他听见她进去,只略抬了抬眸,却依旧是对着那宫女开口:“怕本王吃了你不成?” 宫女回头见璇玑回来,像是见了救星,忙道:“璇玑姑娘,王爷念叨你呢。”她将杯子塞进璇玑的手中,福了身子,“那奴婢先告退了。”语毕,匆匆退了下去。 茶杯上,有些湿漉漉的感觉,大约是方才的宫女掌心出了汗。 晋玄王笑起来,璇玑只将茶杯递过去,小声问:“王爷笑什么?” “本王让她上床来,给本王暖床。” 璇玑手上的动作微滞,低笑着道:“她不敢的。”宫女是薄奚珩调来专门监视晋玄王的,自然懂得分寸,会与晋玄王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一旦薄奚珩认为她们与晋玄王关系密切,定不会手下留情。 他“嗯”了声,抿了口水,却是皱眉:“怎么?”他的一手,拂过她的唇角,那里擦破的痕迹还很清晰。 璇玑不免抬手,继而又道:“小伤而已。” 她不愿多说,他也不会多问。 接过他手中的杯子搁在桌上,她只言:“王爷该歇下了。” 他握住她的手:“待在这儿。本王身上的脂粉味儿淡了,像是不习惯起来。”卸下了伪装的外衣,他总觉得像是有些不安。只面前的宫女,倒是满脸的平静。 璇玑点头在他床边坐了,顺道给他把了脉,脉象已经很平稳。她不觉开口:“王爷的伤势恢复得很好,看起来很快就能下床了。只是不知,这么几天,秦大人和孟侍卫够用么?” 晋玄王的嘴角微扬,只道:“你想说什么?” “奴婢是说,若是您想再多留几日,奴婢也许有办法。” 他的眼底有了敬佩之色,只笑着:“不必,若是需要,本王自己也有办法。”顿了下,他忽而又开口,“璇儿你说,我们之前知否见过?为何对着你,本王丝毫没有陌生感?” 她没有回避,注视着他:“因为您和皇上都觉得奴婢像那个人。” 他怔了怔,良久良久,才无奈一笑:“或许。” ………… 翌日,穆妁醒来之时,总觉得脖子后像是有些不适,究竟是什么,倒是也说不出来。行至梳妆台前,解开了亵衣的扣子,翻来覆去也瞧不见什么。此时,听得外头有太监说江蓉找她,忙扣上了扣子匆匆前去。 不想皇帝倒也在,厅内的桌上有好多的贡品。江蓉只说是皇上赏赐的,让她叫了人,也给各宫的主子送些去。 薄奚珩轻笑着:“爱妃倒是大方。” 穆妁也不细听他们说什么,只叫人取了东西出来。 江蓉掩嘴一笑,只见男子招手,莲步微动便落入他的怀抱。女子身上特有的体香与他的龙涎香混在一起,萦绕在二人的周围。他圈着她,低笑着:“何事?非要朕下了朝过来?” 她娇笑着,小声道:“臣妾今儿是有一事要求皇上的。” 他有些贪婪地吸着她身上的香,闷闷地道:“说。” “臣妾的侍女璇玑,伺候臣妾尽心竭力。臣妾总想赏赐点什么,却恐也不是最好。听闻她有个失散多年的妹妹,还可能来了郢京,倒是想求皇上帮忙找一找。”江蓉苦思冥想了一夜,与其提防着璇玑,不如她找到她的妹妹,带在身边,还怕她不效忠自己么? 薄奚珩的眸子倏地一紧,来了郢京? 他只脱口问:“她自个儿说的?” “嗯。”江蓉的纤指圈住了他坠于腰际的玉佩,她又道,“她还说,她的妹妹小她两岁,在颈项后有个红色的花形胎记。” 江蓉的话音才落,薄奚珩已是猛地站了起来,轻推开怀中的女子,他的眼底已是泛起了怒意。当日他说要帮她找妹妹之时,她可什么都没对自己说! 关于她妹妹来了郢京,关于她妹妹身上的记号。 薄奚珩嗤声一笑,原来这个宫女也是提防着自己!不过,既是如此,倒也是一个可造之材。 “皇上。”江蓉不觉幽幽地唤了他一声。 薄奚珩却是喊了佟寅备轿,行至门口时,再次回头,温柔一笑,道:“放心,此事朕会帮忙的。” 如果真的如江蓉所言,那么不出三日,他一定将人找出来。 佟寅见皇帝阔步出来,忙掀起了御驾上的帘子,轻扶了他上去,小声问:“皇上这是过哪儿去?” 他只一落帘子,声音随之传出:“回乾承宫,你替朕传韩青。再,过皇子所,让璇玑来见朕。” ………… 太监在门外传话之时,璇玑正好要给晋玄王喂药。她让公公先回,告诉薄奚珩她随后就到。 伺候晋玄王喝完药,她起身要告退,晋玄王到底问了句:“如此一大早,却是为何事?” 璇玑只随手将空碗搁在桌上,启唇道:“奴婢妹妹之事。” “哦?”晋玄王像是来了兴趣,“找到了?” “快了。”她回身对着他,福了身子,“奴婢先过乾承宫去。” “本王好奇。” “那王爷,就静候佳音。”抿唇一笑,她说的很是笃定。 其实对晋玄王来说,算是“佳音”?璇玑伸手合上房门,转身的时候,微微吸了口气,这一场算计,薄奚珩注定要输了。 第38章 有恃无恐 璇玑往乾承宫去的路上,忽听得穆妁叫她。 她站住了步子,见穆妁与两个宫女自一侧过来。 穆妁见了她很是高兴:“璇玑姐姐,是要过祥屏宫去么?”她正好也办完事要回去。 见她摇了头,穆妁有些失望,随即又笑着:“那你有空就来祥屏宫坐坐。”话说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靠近她,小声问,“宫里都在传,说七王爷会带你回封地去,可是真的?” 未待璇玑开口,穆妁细细地皱着眉道:“姐姐若真走了,这宫里又少了一个对妁儿好的人。”她暗自叹息一声,要不是因为璇玑,她此刻也还在浣衣局受苦,她对她的恩德,她会一辈子铭记在心的。只是可惜,还没有时间报答她。 每次瞧见她单纯的模样,璇玑总会有意无意地想起多年前的自己。她还会时不时地想起穆妁说要做个好人的话。 如果这就是真实的穆妁,她突然不想让她去改变了。就一直做个善良的自己,岂不好? 她的嘴角微动,只低言道:“你要真是我妹妹就好了。” “璇玑姐姐,有个妹妹?”她很是惊讶。 璇玑只“嗯”了声,也不再多言,只转身朝前走去。 身后之人,到底没有再叫她。璇玑微微吸了口气,她总以为人若能一直保持最初的那份善良,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离开皇宫这个是非之地。 ………… 远远地便瞧见佟寅站在皇帝的寝宫外头,璇玑加快了步子上了台阶,细细地叫了声“佟公公”。再上前,听闻身后传来了沉沉的脚步声,璇玑回眸,见韩青正疾步朝这里走来。 璇玑回了身朝他行礼:“韩将军。” 韩青只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也不答话,径直入内。璇玑迟疑了下,跟随其进去。 寝宫内,点着上好的熏香,只闻其香,连一丝的呛人的烟味都不曾有。 薄奚珩端坐在桌边,惬意地饮着茶,他面前的桌上,堆着厚厚的一叠册子,新旧皆有。这些都是近几年选入宫的宫女的登记册,上面记载着每一个入宫之人的姓名、年龄和籍贯。 直到进来的二人行了礼,碧玺恒才抬眸瞧了一眼。 他依旧轻呷了口茶,睨视着璇玑道:“还记得朕说过,要帮你找到你妹妹,然后一并将她接进宫来。” “是,奴婢记得。” 将茶杯搁下,男子终是起了身。明黄的靴子立于自己眼前,他忽而转了口:“你今年,十六了?” 入宫的时候,用的是别人的身份,是以,她现在不过十六。 璇玑再次应了声。 薄奚珩笑了下:“朕还记得朕说帮你找妹妹之时,你还谢了恩。如今看来,你倒是并不希望朕找到你妹妹。” “皇上……”璇玑有些惶恐地伏低了身子,“奴婢不敢。” 薄奚珩伸手抬起她的小脸:“璇玑,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璇玑的目光艰难地移开,不想去看着那双深邃充满着危险的眼睛。 他的手还没有撤,附在她的耳畔,加重了语气:“对着朕的七弟,你该不会假戏真做了?” 他是生性多疑之人,这个念头,其实早该生出来了。只璇玑依旧否认着:“奴婢没有。” 他没有理会,只转了口:“听闻你的妹妹小你两岁,朕适才也刚想起来,今年刚征过宫女,这个年龄的人,最该出现的地方,不就是朕的皇宫么?”他的眸光一抬,“韩青,纠集十四岁的宫女,给朕一个一个地找。” 顿了下,他又道:“找脖子后面,有着花形胎记的宫女!” 此事之前薄奚珩未曾交代给他过,是以此刻韩青有些疑惑。见皇帝凝重的神色,他也不敢怠慢,应了声退下去。 璇玑依旧跪在地上,捏住她下颚的手指微微用了力,男子的脸庞冷若冰霜,只那唇角,仍然似有似无地弥漫着一丝笑意:“你以为朕找到了你的妹妹会对她做什么?” “奴婢不敢。”她的眸中,点点的惊惶之意,心底却又平添了几分哀伤。 多年以前,她和他,怕是谁都不会料想到他们也会有今日。谁都不信谁,无止尽的试探,无止尽的算计…… 薄奚珩的指腹终于离开女子光洁的肤脂,一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也许是站得久了,也许是内心真的还有一丝的慌张,璇玑没有站稳,往前的小半步,一头扎进了他的怀中。 她震惊地退开,才欲再跪下恕罪,他早已伸手拦住她。略使了力,将女子拉过去。 他还是第一次如此平静地,细细地看着这个叫璇玑的女子。 他还记得他们初见,在御花园的回廊之上,他先前还以为是云儿。那一次,她有些惊慌,他亦是。而如今再看,心境已是完全不同了。 他就这样注视着自己,璇玑忘记了躲开,那眼眸之中荡漾着的目光竟越发地温柔起来。 温柔的,让璇玑觉得熟悉。 缓缓地靠近,靠近…… 男子的薄唇几乎要碰触到她的,璇玑竟是猛地回神,身子后仰,急声道:“皇上!” 一句“皇上”,令薄奚珩浑身一震。面前女子紧蹙的黛眉,微喘着气的样子,他猛地松了手,冷哼一声,方才的笑意早已被很好地敛起。他转了身,沉声开口:“朕必须确定,你不会爱上他。” 璇玑悄然深吸了口气,只低言道:“奴婢不会,恳请皇上放过奴婢的妹妹。” 他终是笑起来:“你果然早就知道你妹妹在宫中?” 她垂下眼睑,不语。 薄奚珩一抚衣袍坐下了,开口道:“不说也没关系,也就在这两日了。”又瞧了她一眼,挥了手开口,“去,和朕的七弟好好培养培养感情。” 璇玑福了身子退出来,外头的空气里像是夹杂了一丝凉意。她抬眸见头顶的天空依旧灿烂,阳光猛烈得有些刺眼。 路上,瞧见好多的宫女成群结队地站在一起,几个掌事嬷嬷高声吩咐着。远远地,璇玑瞧见韩青,有侍卫上前,跟他禀报什么。 璇玑没有逗留,晋玄王居住的院子依旧安静如初。韩青查遍整个皇宫,想必也不会查到这里来。 “找着了?”璇玑才进门,倚在床边的男子便抬眸问道。 她上前,见他无聊翻着书,便只压低了声音:“王爷让孟侍卫入宫一趟。” “哦?”潋滟的凤目一眯,他只笑着,“有事要求本王?” 她不说话,他又问:“还是你那妹妹的事?” “那王爷帮是不帮?”她是吃准了他一定会帮他才敢如此有恃无恐。 男子却早已是洞悉一切,放下了手中的书,低声开口:“你妹妹家里还有人?那么这次,你要长夜出手,是杀,还是……” 第39章 假戏真做 是杀,还是…… 后面的话,晋玄王没有继续说完整。璇玑只淡淡一句:“王爷想多了。” 她心里恨的人是薄奚珩,不是穆妁,她自然不会泯灭人性到去灭口,以此来延续那个谎言的真实性。 晋玄王却是不再计较,低笑道:“本王倒确实有东西落在行馆了,也罢,就让长夜走一趟。” 派了宫女出去请示薄奚珩,傍晚之时,佟寅亲自领了孟长夜入宫来。选在傍晚,是何用意,他们都心知肚明。 宫规规定,太阳落山之后,后宫之内,除了皇帝是不允许出现第二个男人的,除非是有皇帝特批。此刻离太阳落山不过半个时辰,璇玑借口询问妹妹的事,将佟寅堵在院中说了会儿话。 只片刻,入内时,听得孟长夜嘱咐着晋玄王好好养伤之类。佟寅自是不曾说什么,隔了会儿,便劝着说时间差不多了。 屋内又只剩下璇玑与晋玄王二人。 孟长夜带来的东西,无非又是几件衣服,还有楚灵犀亲手做的几样点心,再有,就是他的那把折扇了。 璇玑瞧了一眼,这把倒像是在御花园见着他时,握在他手里的那一把。她伸手过去,却听他突然道:“不许碰。” 璇玑有些吃惊,回眸见他艰难地俯身,自顾取了来,缓缓打开,细细瞧着。 “这是本王的母后送的,日后,你不许擅自动它。”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扇面上。 这次回京,璇玑还是头一次见他打开,扇面之上,竟是团团簇簇的蝴蝶兰。这扇子璇玑自是见过的,这么多年了,他还没有换过,怪不得他那么宝贝! 他小心地收起,塞入枕头下,这才抬头看她:“事情我交待了,记着,你欠本王一个人情。” 她忽地一笑:“奴婢可没东西还得起您。” 他也笑了,伸手过去:“扶本王起来。” “王爷……”璇玑讶然地看着他。 他只说:“成天躺着,浑身都难受了。” “那奴婢给您揉揉。” 她伸手过去,他却拦下了:“不必,就是想起身走走。这屋子里,全是药味儿,真难闻。” 璇玑只得点了头,取了外衣给他披上,小心地扶他起身。门口,两个宫女见他们出来,大吃了一惊,忙拦着道:“王爷这是去哪里?” “只是随便走走,让开。” 宫女不让,倒是跪下了:“王爷伤势未愈,还是回屋歇着。您若是有个好歹,奴婢们可都别想活了。”说着朝着他磕头。 他既出来了,必不会回去。抬步往前,一面道:“就在院子里走走,你们若是不放心,大可跟着本王身后。” 两个宫女见他们往前,面面相觑,只得慌忙爬了起来跟在后面,却也不敢跟得太近。 璇玑小心地扶他跨下台阶,今日没有月光,院子里因为挂满了灯笼,依旧一如白昼。 “您慢点儿。” 他“唔”了声,干脆依偎着女子娇小的身躯。璇玑的眸光忽闪,低语笑言:“王爷是想与奴婢出来演戏么?可惜今日皇上还特提警告奴婢,千万不要假戏真做了。” 晋玄王脚下的步子微微一滞,远远跟着的两个宫女忙也收住了脚步。 璇玑抬眸,见男子明澈的眼眸直直地瞧着自己,他好看的唇角微扬,轻声吐字:“你会么?” 一句“你会么”,叫璇玑蓦地怔住了。 “嗯?”见她不答,他却是不依不饶起来。 璇玑回了神,只低下头去:“奴婢可不敢。” “不敢?” “当然不敢,这是在皇宫里,皇上有话,奴婢岂敢不从?真有那么一天,王爷要护着的,怕也不是奴婢。”她一字一句说的从容。 他突然问:“你怎知本王不会护你?” 她笑了:“那时候,王爷怕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封地。” 大掌圈住了她的小手,修养多日,他的掌心也不是当初的冰冷,渐渐有了暖意。缓步朝前走着,他又开口道:“怕是你也不必本王来护。” “王爷,高估奴婢了。” 他嗤声笑着,不再开口。 没有出皇子所,从门口望出去,远远地看见很多宫女走过的情景。看来薄奚珩是下了决心,连夜找人了。 两人都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也不多说。 他扶着凭栏坐了,拉着她的手:“为何不坐?” “您是主子。”而她不过是个宫女。 他却是看了不远处的两个宫女,笑着道:“在别人看来,你也很快要变成主子了,不是么?” 到底在他身侧坐了,璇玑却是开口:“可王爷知道奴婢成不了,不是么?” 他不答,忽而转了口:“长夜还与本王说,本王这回带来的两个美人都急坏了,那么长时间没见着本王。” “王爷是急着要出宫了?” 他笑了笑:“倒是急不了。” “相信皇上很快会知道您能下床的消息,王爷是否需要……”她的明眸一闪,却不道明。 他已经拧起眉心,苦笑着:“凡事没有第二遭,本王也不想再受苦了。”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莫非伤愈也有办法在郢京逗留么?不过此事他不说,璇玑是不会主动开口问的。 夜里,起露了。 他依旧没有要回的意思,璇玑也没有劝,回头吩咐了宫女回去取了披风来,小心地给他披上。他握住她的手,低声道:“西凉要和鄢姜联姻的事,你可有耳闻?” 突如其来的话,叫璇玑吃了一惊。她直直地看着他,转而又想起在皇陵之时,薄奚珩在提及立后而言的那句“心里有数”。 她压低了声音:“奴婢以为,他会册惠妃娘娘为皇后。”甚至是后宫所有的人,曾经一度都如此认为。 “相较之下,自是鄢姜公主背后势力更大一些,你说呢?”他的手握着她的,掌心贴着她的手背,因为掌中有茧,摩挲得有些疼。 这个消息对璇玑来说无疑是惊讶的,宫里从来不曾有这样的消息传出来。她看着晋玄王,启唇轻言:“王爷这次还真是下了功夫。” 他没有否认,松了手独自站了起来。她忙跟着起身去扶他,他只站着,目光越过远处的宫墙,四周安静得只听得见他们的呼吸声。可是晋玄王知道,这一场暗战,早已蓄势待发。薄奚珩要联姻,为的不还是他们几个兄弟么? 朝中势力几分,他们不过都在混乱中寻找自己的支点罢了。 他圈起手,低低咳嗽了两声,这才抬步转身:“回,明儿,想来还有件喜事。” 璇玑一时不明,他又道:“姐妹团聚,你说本王是不是该准备点什么来恭喜你?” 第40章 她的妹妹 璇玑抿唇笑道:“王爷的礼,已经给了。”今日孟长夜帮的忙,就是最好的礼物,不是吗? 二人相视一笑,径直回去。 两个宫女像是长长松了口气,跟着回去后,一人急忙出了皇子所,去给皇帝禀报。 …… 翌日,惠妃才起身,便听得外头传来嘈杂的声音。遣了岚儿出去看看,回来之时,说是韩将军来了,请她出去。 韩青见惠妃出来,忙行了礼,才道:“娘娘,末将奉皇上之命,前来找人。” “什么人?”从昨天开始,惠妃就听闻韩青到处纠集了宫女,像是在找人。不过找谁,却是没有任何消息透露出来。在这宫里,她从来不是好事者,是以也不会去打听。如今来了她宫里,便顺道问了句,若是韩青不说,她想她也不会再问。 倒是不想,韩青直言道:“回娘娘,是找璇玑姑娘的妹妹。” 此话,叫惠妃猛地吃了一惊。璇玑的妹妹? 岚儿亦是撑圆了双目,半晌,才问:“将军说笑了,她不过区区一个宫女,何以能让将军亲自查找她妹妹?” “是蓉妃娘娘求的皇上。”他也不打算多言,只朝惠妃道,“娘娘这里十四岁的宫女有三个,末将带了嬷嬷来,让她验身。” 惠妃只点了头:“岚儿,带嬷嬷下去。就请韩将军入内小坐。” “末将不敢。”他依旧站在院中。 惠妃略笑着:“将军是授了皇命,也不必拘谨的。本宫这里若是没找到,还得有劳将军去各宫跑跑。” “末将食皇粮,自当为皇上分忧。”他依旧一板一眼地答着,也不见他有要入内的意思。 惠妃也不强求,瞧见点到名的宫女跟着嬷嬷去了后院,惠妃心底却突然想起璇玑的脸。薄奚珩如此大动干戈帮她找妹妹,此事看起来不会那么简单。只韩青说是江蓉央求的…… 转而想起她上回在江蓉面前提及那抹香味的事,莫不是她们主仆之间生出了间隙,是以江蓉才要找到她的妹妹以作要挟? 呵,这倒像是她会做的。 只是—— 握着帕子的手微微收紧,惠妃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若真是这样,那只能说明,香味的事江蓉不知,那宫女倒是一清二楚。 那么,她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当年的事情? 很快,岚儿便带着嬷嬷回来,看他们的神色,自是没有收获。韩青也没有逗留,径直出去了。 直到傍晚,才有消息传去御书房,说人找到了。 薄奚珩放下了手中的奏折,看着进来禀报的佟寅,只问了句:“哪宫的宫女?” 佟寅恭敬地答着:“皇上,就是蓉妃娘娘身边的妁儿姑娘。” “哦?”他的眉头一拧,随即低笑起来,人就在祥屏宫,倒是也说得过去。璇玑,她果然是知道谁是她的妹妹。 薄奚珩起了身,大步出去:“摆驾祥屏宫,你亲自跑一趟皇子所,替朕传璇玑。” “是,奴才这就去。”佟寅小跑着出去,他身后一身明黄的男子也已跨步出来。那叫“妁儿”的宫女,他一时间还真想不起那模样。不过从此刻起,他想,他也会好好地注意她了。 ………… 璇玑才推住了房门要入内,便听得身后传来佟寅的声音:“璇玑姑娘!璇玑姑娘!”她回身,见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快快,随我过祥屏宫去,皇上宣你呢!” 也不必掩饰什么,她只问:“我妹妹找到了?” 佟寅笑了声:“自然的,不然也不会叫我来请姑娘过去。” 她心里惊讶是没有的,但是有些忐忑。手收了回来,也没有再进去,只跟着佟寅匆匆过了祥屏宫。在祥屏宫的门口,恰巧见韩青带了两个侍卫从里头出来,她与佟寅退至一侧行了礼,身着铠甲的男子甚至都不曾瞧她一眼,步履如风地从她面前而过。 她不免看了一眼,也没有在意便径直入内。 薄奚珩与江蓉坐在上位,底下跪着的女子满脸的惶恐之色。 “奴婢参见皇上,娘娘。”璇玑过去,跪下行了礼。薄奚珩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如他预料的一样,那双沉静的眼眸之中,没有惊讶,连一丝的高兴也没有。 可是,越是这样,他就越是笃定。之前他所猜测的一切,都是对的。 她一早就知道谁是她的妹妹,她不说,不过是不想让自己的妹妹成为他威胁她的一枚棋子。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很聪明。 那,是他自云心之后,所见到的另一个如此聪慧的女子。只是,她与她,太不一样了。握着扶手的手有些微动,他像是叹息。 璇玑的目光并未看向江蓉,解释是必须的,但却不是现在。 穆妁不可置信地看着跪在自己边上的人,也不顾皇帝在场,就拉着她问:“璇玑姐姐,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是不是弄错了?我怎么可能是你的妹妹呢?怎么可能……”爹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没了,可是她家里还有娘,有弟弟,她根本不可能是璇玑的妹妹啊! 她的手本能地抚上后颈,她看着璇玑,语气急躁:“还有我……” 璇玑的掌心覆上她的手背,适时打断了她的话:“你出生后不久就被送了人,那时候你还没有记忆,当然不会知道。当时说好要你的养父养母把你当做亲生孩子抚养,自然不会告诉你实情。”璇玑抬眸对上穆妁依旧震惊的眸子,她说得笃定,“可是你身上的记号,我不会弄错的,你就是我的妹妹。” 穆妁的嘴巴张了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她现在脑子里很乱,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薄奚珩回了神,倒是笑起来:“璇玑,如何?朕见你倒像是不怎么高兴。” “奴婢怎能不高兴?奴婢是太高兴了,谢皇上恩典!”她俯下身去,顺带还拉了穆妁一把,“我们姐妹得以团聚,全仗皇上的隆恩。” 他“嗤”的一笑,却是转向江蓉:“爱妃真是好福气,有他们姐妹忠心伺候。” 江蓉的目光这才从底下二人身上收回,勉强笑道:“皇上说笑了。” 他却道:“朕可不是说笑,就看爱妃愿不愿割爱,让她去伺候朕?”修长的手指,毫无征兆地点向依旧跪在下面的穆妁。 第41章 道贺礼物 皇帝亲自开了口,江蓉岂有不应之理。她还主动带了穆妁下去,乾承宫可不比祥屏宫,要注意的规矩会多上一倍不止。江蓉很是谨慎,毕竟这是从祥屏宫出去的宫女,一旦出点什么差错,与她亦是脱不了干系的。 听得门被合上,璇玑才言:“皇上,奴婢这妹妹单纯得很。” “朕看出来了。” “她过乾承宫,会好生伺候的。” “如此甚好。”薄奚珩起了身,行至女子面前,伸手亲扶了她起来,睨视着她,“朕倒是惊讶,你既找到了她,却不相认。”否则,方才穆妁定不会是这样的神色。 她没有迟疑,只低声而答:“在这里她是宫女,奴婢也只是个宫女,认与不认,也没多大的关系。有时候,还是不认的好。” 他松了手:“倒是个好姐姐。” “可终究,没能做成。” “你以为,朕会对她做什么?” 这句话,他已经说过多次,璇玑依旧只低言了句:“奴婢不敢。” 男子已经跨步出去,低声开口:“也罢,给你们姐妹聚聚,稍后,朕会让人带她过乾承宫去。” 璇玑抬眸之时,那抹明黄已经出去,徒剩下的,只是洒入厅内的几缕光。 她迟疑了片刻,才出门去了后院。 那是每个宫里,宫人们住的地方。 璇玑进门时就瞧见江蓉端坐在穆妁的床上,她知道她不过是在等她。 江蓉一见她,眸中一怒,只厉声开口:“好啊,原来你瞒了本宫那么多事!既是早知,为何不说?” 璇玑没有惧意,只上前附于她的耳畔低声道:“娘娘以为皇上让奴婢去伺候七王爷,是为了什么?” 一句话,叫江蓉怔了怔。 点名要她去伺候晋玄王,是为了……江蓉心头一震,监视! 江蓉惊愕地看着段及,璇玑却瞥了眼穆妁,又道:“奴婢是娘娘的人,皇上信不着奴婢。如果一早就让皇上知道奴婢在宫里有个妹妹,那不就……”她顿了下,假装叹息,“只可惜,奴婢终究比不了皇上的精明,他还是知道了。” 如此一番话,也让江蓉心底明了几分。她似是震惊:“那你为何告诉本宫你妹妹的年龄以及身上有记号?”她要是不在薄奚珩面前说,想来他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 她无奈一笑:“奴婢是怕您不信奴婢的话,倘若日后娘娘无意得知,就会知道奴婢不会骗您。奴婢怎知……就弄巧成拙了。” 江蓉的神色里,倒是有了歉意:“此事倒是本宫疏忽了。” “娘娘……这也许就是天意。” ………… 直到江蓉出去,穆妁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璇玑看了她一眼,她依旧问了句:“我真的是你妹妹?” “真的,否则我如何会求了江蓉把你从浣衣局调过来?”她一字一句说得平静。 穆妁怔住了,是啊,那次的事,她在心里感激了她好久。有时候午夜梦回,还想着自己怎么就有那么好的运气就出了浣衣局呢? 原来,因为她是自己的姐姐? “姐姐……”她哽咽地唤她一声,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她。璇玑浑身一震,穆妁很天真很善良,她的谎言,那些巧合,再加上后颈她看不见的地方的胎记,叫她不信都不行。 迟疑了良久,璇玑才抬手,拥住泪流满面的人。 穆妁情不自禁地哭着:“姐姐,这些年你一直在找我是么?为什么不认我呢?我还以为,入了宫,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亲人了……呜,太好了太好了,原来我有个姐姐!”她狠狠地擦了把眼泪,“娘说的没错,好人才会有福报。” 璇玑的神色有些默然,半晌,竟又笑了下,推开她,启唇道:“日后去乾承宫,多做事,少说话。” 交代给穆妁的话,她很认真地听着。选她,就是看中她的老实,因为这样的人,不会给自己麻烦。 薄奚珩过御书房半个时辰,便见韩青回来,朝他行了礼,才言:“皇上,末将派人去问过,穆妁确实是从小被保养回来的。” 皇帝点了头,挥手示意他下去,转而传了佟寅进门:“去祥屏宫把人带来。” …… 佟寅过祥屏宫的时候,顺道还带了两个宫女,说是薄奚珩特意调来祥屏宫伺候江蓉的。璇玑是看着穆妁走了之后,才出的祥屏宫。 在御花园的回廊上,惠妃携了岚儿的手远远地瞧着,她并不曾上前。只岚儿小声道:“娘娘,您说她会是谁的人?” 没有笑容,惠妃低咳了一声:“本宫不知。” “那我们……” “按兵不动。”她还不确定她是否真的知道当年的事,是以,她不想打草惊蛇。蓦地,像是又想起什么,回头问,“你说她妹妹叫什么?” 岚儿忙道:“哦,叫穆妁。就是蓉妃娘娘身边的那个宫女。” 她…… 看起来倒是个无害的女子,惠妃轻笑了下,她也许有些明白薄奚珩的用意了。 “娘娘,我们现在去哪里?” 她没有迟疑,转了身道:“哪儿都不去,回宫。” ………… 璇玑没有再往别的地方去,径直回了皇子所。两个宫女迎上来,惊喜地问:“听说皇上帮你找到了妹妹?” 另一个忙道:“真好,还有个妹妹在宫里,哪里像我们,举目无亲的。” 璇玑只笑了笑,没有答话,径直入内了。 晋玄王倒是心情甚好,只闻了声音,都不曾抬眸,便笑着道:“看来本王都不必向你贺喜了,这一路走来,道贺的人不少?” “王爷可真会说笑。”她上前,收起了他手中的书,“您还是歇着,别太累了。” “这算关心本王么?”他直直地看着她。 璇玑一怔,才轻声道:“这儿可没别的人了。” “那么,不是演戏?”他很会从她的话里捕风捉影,不知为何,和这个宫女相处,他觉得很愉快。 对,就是愉快。 将书搁下,她才又道:“皇上将她调去身边了。” 他低低应着声:“那又如何?莫不是,你还真的关心了她?璇儿,妇人之仁,在这深宫,会很危险。尤其,对方还是这西凉的皇上。” 话落之时,她已然回神,他的话,如同落盘的玉珠,坠在心头,惹出了惶惶的意。只半晌,她又恢复了沉静,摇头道:“王爷多虑了。” 他笑起来,伸出手去。 她会意,上前扶了他起身,只听他道:“本王传了长夜入宫来,算算时间,也快到了。” “王爷如此频繁地叫孟侍卫入宫,就不怕皇上疑心?” “不怕,多些人瞧着就是了。” 璇玑尚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果然就听见外头传来男子的声音。宫女引了他进来,果然就不再出去,晋玄王也没有多言。 孟长夜打开了包袱,叫璇玑吃惊的是,里头竟是一条华丽的罗裙。并不是纯色,那花样却不是织绣上去的,像是印染,深深浅浅的,带着飘逸的感觉。 “王爷,这是……” 她有些讶异。 他推了她一把:“换上,给本王瞧瞧。就当做是道贺的礼物。” 第42章 名正言顺 一侧的宫女早已看得呆了,这么漂亮的裙子,她们可从来没见过的。 孟长夜已经取了裙子递给璇玑:“璇玑姑娘请。” 璇玑朝他看了一眼,他依旧是冷冷的面目,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 她回房换上了这身裙子,镜中的女子,徒显诧异,修剪得很合身,像是给她量身定做的一般。 ………… 隔着屏风,晋玄王只听得宫女一句“好美”,抬眸之时,瞧见屏风那头女子纤细的身影。很朦胧,可是在他眼里,却仿佛一下子无限地清晰起来。 蓦地,他竟突然站了起来。 孟长夜吓了一跳,忙扶住他:“王爷!” 晋玄王皱了皱眉,这才回过神来,看一眼身侧的侍卫,低言着:“长夜,真的很像,是么?”他越看她,就觉得她和那个人越像。 他越觉得像,就越庆幸她不是她。 “属下扶您坐下。”孟长夜灰着脸,扶他过去。 他始终觉得这个女人留在王爷身边很不安全,他以为她就是薄奚珩故意用来迷惑王爷的。只是很多话,如今不能乱说。这里的宫女和太监,都是薄奚珩的人。 孟长夜有些懊恼,要是灵犀在,或者秦先生在,一定会比自己有办法。 晋玄王没有坐,按住了他的手。 “王爷……”他皱眉叫着,手上用了力,他比他使的力气还要大。孟长夜不敢了,他想起他身上还有伤,他家王爷执拗起来,他一准就不是对手。 璇玑绕过了屏风,见晋玄王起身站着,她吃了一惊,脱口道:“王爷怎的起来了?” 他推开孟长夜的手,缓步走向她。 “王爷……”她却是本能地退了一步。 他不再往前,细细地瞧着,半晌,才轻言了一句:“真合身。” “王爷怎知奴婢的尺寸?” “本王不知。” 一句“不知”,叫璇玑心头一颤,她竟脱口问:“王爷原是给谁准备的?”那个答案,其实早已浮现在脑海,她的心底有些慌乱。她以为多年以前的那场纠葛,会随着宫变的结束都结束,却不想,那不过是痴人说梦。 无论是爱或者恨,都不可能雁过无痕。 璇玑猛地回了身:“奴婢还是去换下,在宫里宫女是不允许穿外头的衣服的。” 才跨出一步,手腕却被人抓住,她听得身后的男子笑着道:“怕什么,你是本王的女人,很快也就不是宫女了。不过一件衣服而已,皇上不会在意的。”他侧脸看着孟长夜,“长夜,你做的很好,无事就回去。” 孟长夜出去之时,璇玑突然叫住了他,他并没有回头,她却依旧道了句:“孟侍卫,这次,谢谢你。” 屋里的宫女不知,晋玄王的那句“很好”,指的不是裙子的事。璇玑的那句“谢谢”亦不是。 随着孟长夜出去,宫女也识趣地带上了门出去。 璇玑被拉住的手没有松开,她回眸,见晋玄王依旧痴痴的看着自己,她轻唤了他一声“王爷”。他笑着,上前半步,靠上她的身。 她的心“突突”地跳个不停。 两年前,他找了京城最有名的师傅做了这身裙子,只还未来得及送出去。后来他也没有去取,对方碍于他的身份,即便他不去取,也不敢擅自处理这裙子。 而如今,他却想给璇玑穿。 他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太多的熟悉,因为她不是她,所以他才会觉得安心。她让他无端地想要靠近,心无负担地去靠近。 多久了,他都不曾有这样的平静。 他伸手轻拥住女子的身躯,感受到她的心跳,他只靠近她:“紧张?” “王爷……” “为何紧张?本王与你,至少此刻,名正言顺。”他向薄奚珩开口要她,他虽然没有应承,却也没有拒绝。是以现在,他大可以当做他已经默认。 她轻轻推开他,声音很轻:“奴婢还是扶您会床上躺着。” “本王好的很。”他喜欢这样离得她很近,他也说不清为何,反正就是喜欢。 “可是,奴婢穿着这身裙子,别扭。” 他不禁笑出声来,低头看着她:“本王觉得好看。” “王爷明知道奴婢不可能跟着您离开这里,为何还要……” “就是想看你穿上的样子。”他的脸上笑着,心底却忽而想起,若是那个人穿着,有璇玑好看么? 答案,他不知道。 也许,都好看。 “王爷……” “嘘——”他的手指落在她的唇上,低声耳语着,“至少现在,在他没有收回成命之前,你还是属于本王的。” 璇玑心头一动,故意开口:“王爷如此,会让奴婢以为您要假戏真做。” “本王,倒是想。”他的笑意僵在唇边,璇玑有些慌张地收回了目光,他却又言,“不过知道你不愿。”他不说薄奚珩不放,却说是璇玑不愿。 他还记得她心里的恨,只是始终不再问她是缘何。 夜里,睡下了,手却还握着她的。 在他的床边坐了好久,想来他睡熟了,璇玑才起身。伸手去推开他的手时,却感觉他的手猛地一紧,启唇道:“不要以为本王忘不了你。” 璇玑惊讶地看着他,原来他只是说了梦话。 她松了口气,手却抽不出来,他握得好紧:“本王,忘得了……本王……云儿为什么……” 璇玑只觉得整个人僵在了他的床边,就那么呆呆地望着男子的容颜,心头苦涩。 放不开,又言何忘得了? 她之于他的恨,一定不比她恨薄奚珩的少。连她都想薄奚珩生不如死,又何况是晋玄王对于她? 心里像是被一下子压了一整块重重的石头,难过之意,说都说不出来。 ………… 翌日,晋玄王醒来之时,侧脸就瞧见了靠在他床边依旧睡着的璇玑。他像是一惊,才发现他的一手还扼着她的手腕,忙松了手,见那纤细的腕口竟已被扼出了浅浅的青紫色。 “王爷……”璇玑猛地醒来,见他正直直地看着自己。 “本王……”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皱眉道,“本王昨夜说了梦话?” 她几乎想都没有想,便开口:“没有。” 他忍不住笑了,有没有他自己难道会不清楚么?他只在说梦话的时候,才会死死地抓着身侧之人的手不放。以往在王府,每次他说了梦话,府里给他守夜的婢女会无端地失踪。后来他知道了,是秦沛怕他无心说出的那些话外泄,新皇刚登基,秦沛信不了任何人。 后来,他不太敢在梦里说胡话,好长一段时间,夜里他都不敢睡觉。如此,之后才渐渐地不说梦话了。 可是昨晚,他一定又是说了什么。 “奴婢去打水。” “璇儿。”他叫住了她,迟疑了下,到底是开口问,“本王昨夜,说了什么?” 第43章 一张王牌 璇玑回眸,瞧见晋玄王的眼底染起薄薄的一层不安,她其实都明白。她认真地看着他,低声道:“王爷叫了一个人的名字,奴婢不知道是谁,也不会去问是谁。” 语毕,她也不再看他,只转身出去。 他有些无奈地阖上双目,随即自嘲一笑。 一个人的名字,他还能傻到不知道以为是谁么? 璇玑再回来之时,身上的衣裙已经换下,他没有说什么。 翌日,那身好看的衣裙已经洗好,稳妥地搁在桌上。晋玄王抬眸瞧她一眼,开口问:“这是作何?” 她笑了下:“既不是为奴婢准备的,奴婢又怎么好意思要。” “可是本王送给你了,如何叫本王收回?” 她依旧拒绝:“如此贵重的东西奴婢受不起,再者,宫里也用不上。”她与他都清楚,这一次,薄奚珩不会让她跟随晋玄王出宫的。 他沉默片刻,才言:“往后的事,谁也不知道,也许用得上。总之,本王是不会收回了,你若实在不喜,就丢了。” 璇玑的心头微动,脱口问:“王爷舍得?” 他却笑起来:“难不成你要本王穿它?” “何须王爷上身,您那么多如花美眷……” “她们不配。” “可奴婢是下人。” “璇玑。”他完整地叫出了她的名字,话语里隐隐夹杂着的生气的味道。 她却并不惧,识趣地福了身子:“那奴婢谢王爷赏赐。” 升起怒意的眸子,在那瞬间,一下子散去了。他像是被摆了一道,却一点都不恼,睨视着面前的女子:“倒是识趣。” 二人正说笑着,忽听得院中传来男人的声音。璇玑与他对视一眼,她忙转身出去查探。才要推门,门被外头之人打开了,男子高大的身躯挡住了从外头洒进来的阳光。他的身后,拦不住他的宫女和太监一脸的惶恐。璇玑还瞧见有宫女转身就冲了出去。 来人并没有在意她,阔步入内,朝内室走去,一面高声道:“七弟!” 这一次的照面,璇玑是惊讶异常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来人竟是先帝长子,襄桓王薄奚璟!她忙关上房门转身跟进去,见襄桓王已经行至床边,径自在一侧坐了。 “大哥?”床上之人眼底亦是一片讶然,他只是没想到各位王爷会这么快进京。 “快别动!”襄桓王拦住了欲起身的他,剑眉一拧,才言,“我都听说了,你何苦给他挡那一剑?” “大哥!”晋玄王按住了他的手。 襄桓王却不惧,冷哼一声道:“他还怕听见么?在皇陵,他对你不救。私下,还想把这次行刺的事算在老三头上!” 襄桓王一如既往的“正义”,看来这次是有备而来,如果估算不错,各位王爷怕是都来了,怪不得襄桓王会这般有恃无恐。 晋玄王假装不知:“你说什么?三哥?” “现场有老三的令牌,明眼人一眼就知道这是嫁祸!” “我也不信三哥会做这事,此事得向皇上解释。”他说着要下床。 襄桓王按住他:“他们都来了,怕人多打扰你,就不让他们进来了。来看了你,这就过御书房去觐见。”语毕,他也不再逗留,直接转身出去。 一路的风风火火。 直到那身影消失在门口,璇玑才回身上前,低语道:“原来这才是王爷手里最好的一张王牌。”把这件事闹大,一旦真的揪出凶手,那么双方必定大打出手。 晋玄王却低低一笑:“本王可没那么大的本事。” 璇玑有些惊讶,脱口问:“不是王爷?”她以为这消息必定就是晋玄王放出去的,倒是不想,竟又猜错了? 他没有在意,只侧了身开口:“皇陵的刺客不是本王不是皇上,既是第三方插手,此事必定会闹出来。”而他如今身在郢京,还怕薄奚珩监视得不够么?他又何须给自己惹麻烦。 璇玑未开口,听他又道:“回头和皇上说一声,就说本王的伤无碍了,请旨出宫。” 璇玑略吃了一惊:“王爷们都会住在驿馆,您此刻出去,不怕皇上多想么?” 他嗤笑:“那么多人,本王还怕什么。” 璇玑过御书房去之时,听闻各位王爷都在里头,她不好贸然进去。回身时,瞧见穆妁拿着托盘从里头出来,见了她,欣喜地叫:“姐姐!” 璇玑站住了步子,将她拉至一则,小声道:“御书房外,岂容你大呼小叫的?” 虽是责备的话,听得穆妁耳里却是高兴的。她捂着嘴,轻声道:“知道了。看见你高兴啊。对了,你怎的来了这里?” “嗯,王爷要出宫,让我来和皇上回禀一声。倒是不想,此刻王爷们还在里头。”目光略过紧闭的大门,璇玑问了句,“里头如何?” 穆妁不明所以,轻快地答:“很好呢,皇上和各位王爷甚久不见,聊得很高兴。” 是么? 璇玑心下微笑,就算背地里再不合,拿到台面上来,他们也终究有着君臣之别。不过男人们之间的斗争,她不会参与。她也该学晋玄王一样,在这一次交战中,坐观虎斗。 穆妁见她不说话,忙问她:“姐姐是在这里等,还是要先回去?一会儿王爷们出来了,我再让人去叫你来。” 她笑了下:“不了,赶来赶去省得麻烦,去外面走走。” “我也去。”她将手中的东西交给一侧的宫女,提起裙摆跟着下了台阶,正好此刻她不必入内伺候,可以忙里偷闲一下。 算准了她会跟着下来,璇玑很自然地问着:“在皇上身边还习惯么?” 穆妁重重地点头:“习惯,皇上身边儿事也不多,很轻松呢。对了,皇上还问及过你呢?” 璇玑心头一动,她依旧不动声色地问:“问我什么?” “问你以前的事。” “你怎么说?” “我说,我也是前儿才与姐姐相认的,你以前的事,我也不知道。” 二人正说着,远远地瞧见一顶鸾轿自面前而过,窗帘被人掀起,里头之人探出脸来,是惠妃。璇玑回眸瞧了一眼,那个方向,不就御书房么?现下这个时间,她来这里作何? ………… “娘娘,是璇玑。”一侧的岚儿已经看见了这边的人。惠妃怔了下,这才回神,璇玑……她略一笑,示意鸾轿靠过去。 璇玑有些吃惊,只是主子都过来了,她是不能掉头就走的,只好迎上去,与穆妁一道行了礼。 惠妃只问着:“如何不在皇子所伺候七王爷?” “回娘娘,奴婢是来替王爷请旨出宫的。” 岚儿已经扶了她下轿,惠妃微微皱了眉:“这么快?” 第44章 他担心她 “是。”璇玑点了头,对着惠妃,她也不想多说太多。因为这个女子心里在想什么,她一点都不了解。 顾虑的,也不过一句是敌是友不明而已。 惠妃却并不打算就此离去,笑着开口:“本宫听闻她就是你妹妹?如今在乾承宫当差。” “是。” 穆妁因为曾经跟过江蓉,只低着头站在璇玑身侧,此刻对着惠妃也不敢乱说话。 “皇上对你们姐妹可真是厚爱。”惠妃拂开了岚儿的手,上前一步,她的素手覆上穆妁的手背,柔声开口,“本宫倒是羡慕你,能有个这么疼你的姐姐。” “娘娘……”穆妁吃了一惊,也不敢将手抽出来。 她的话,叫璇玑蓦地想起了她与江蓉,不知道她此话又是何意。 惠妃又道:“只是如今你们姐妹纷纷高就了,蓉妃倒是孤家寡人了。” 迟疑了下,璇玑才言:“蓉妃娘娘还有皇上。” 惠妃的脸色微变,随即又笑道:“没想到你如今伺候的不是她,还能护着她。” “有福之人,也不必奴婢护着。” “放肆!”岚儿冲上前就给了她一巴掌。 “姐姐!”穆妁吓得跪下了,“求娘娘开恩,我姐姐她不是有意的!娘娘开恩啊!” 惠妃倒是没有动怒,黛眉稍稍一佻,朱唇微启:“谁准你在本宫面前自称‘我’?” 岚儿忙道:“奴婢替娘娘教训她。” 岚儿才抬了手,却被惠妃拦下了,她低语着:“前面就是御书房,不可惊扰圣驾,带回本宫的慧玉宫去。” 穆妁吓白了脸,却见璇玑上前跪了:“娘娘,奴婢的妹妹犯错,是奴婢这个做姐姐的教导无方。要罚,您就罚奴婢。” 惠妃凝视着底下之人,她只转身上了鸾轿,柔软的声音传出来:“果然是个好姐姐,岚儿,带她走。” “姐姐!”穆妁急着拉住她的手,却被岚儿一掌拍开了。 “姐姐!”穆妁急得哭了,回身想起御书房里此刻是进不得的。去找蓉妃娘娘求救,也似乎不太合适。 怎么办…… ………… 慧玉宫。 璇玑跪在厅中。惠妃细细地瞧着她,她原本不想那么早动她,只是这一次,她主动替罪,倒是个好机会。 她朝岚儿使了个眼色,岚儿会意,出去取了藤条进来,低声道:“我也佩服璇玑姑娘是个好姐姐呢。”话音才落,毫无征兆地一藤条抽下去,在璇玑的背上。 不是冬季,此刻的衣衫已经很薄,从肩膀处延伸下去,一片火辣辣的疼。 璇玑没有叫痛,只咬牙说了句:“奴婢多谢娘娘教导。” 华贵锦绣的贵妃榻上,轻卧的女子并没有说话,凤目里流转的眸光仿若威严起来,玉兰丹蔲拂过腰际的翠色碧玉,她的眼眸垂下去,不去看面前宫女痛苦的神色。岚儿下手是一次比一次狠,璇玑坚持不住,俯倒在地上,身后之人依旧没有要停手的意思。璇玑像是一下子意识到什么,强忍着痛开口:“娘娘,奴婢是皇上钦点要赐给七王爷的人。娘娘若是把奴婢打死了,如何……如何跟皇上交代?” 惠妃的脸色一变,冷笑着开口:“少拿皇上来压本宫,难道为了一个宫女,皇上还能拿本宫问罪不成?”薄奚珩即便动了怒,也不会杀她。 “您为什么?”声音有些颤抖,可璇玑还是问了出来。 她想起上次江蓉从慧玉宫回去就狠狠地追问过她,其实璇玑早该想到惠妃盯上了自己。可是,她想不出是为什么? 现在,她把她打死了,于惠妃自己有什么好处?她不信惠妃是糊涂的人,不会看不清薄奚珩把她给晋玄王是为了什么。 惠妃的做法,唯一的解释,便是看不惯自己,仗着薄奚珩的宠爱,在后宫张扬跋扈,任意妄为。可,她所认识的惠妃,是这样的人么? 有血从璇玑背上的衣服里透出来,岚儿深吸了口气,依旧将手中的藤条抽打下去。她也还是第一次对别人行刑,难免有些手颤,只是,一遍又一遍抽下去的时候,在那样的力道里,是谁都感觉不出来的。 更何况,此刻的璇玑除了痛,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注意其他。 藤条挥起的厉风里,一声“住手”自外头沉沉地传来。 岚儿一怔,惠妃已抬眸望去。 门口,宫女低着头道:“娘娘,奴婢们拦不住……” 宫女的话音未完,晋玄王已推开了穆妁的手跨步入内,罩着锦衣华服,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散在后背,若非走得急,他定不会这样。地上女子微喘着气,秀气的小脸满是豆大的汗珠,那一刻不知为何,他的心猛地一震刺痛。 迫使自己将目光收回,看着端坐在上面的惠妃,他开口:“娘娘这是作何?” 惠妃没想到晋玄王会突然来,她不免站了起来,诧异的脸色缓缓散去,她又恢复了镇定。并没有解释,她只提醒着他:“这里可不是王爷能来的地方。”说到底,他也只是个王爷,是不能再后宫乱走的。 他却俯身将璇玑拉起来,没有站稳,步子一个踉跄,璇玑忙伸手撑住他。本能地抱住了面前的女子,触及她一整背的伤,璇玑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璇儿。”他低低地叫着她,他也知他不该伸手去碰触她满是伤的后背,只是一切都太突然了,他控制不住。 “奴婢……没事……”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依旧冲他笑了下,幸好他来了,否则惠妃怕是真的想打死她。 “娘娘。”岚儿行至惠妃身侧,低声唤她。 惠妃的眼底似有了怒,却道:“本宫教训不守规矩的宫女,王爷似乎有些小题大做。” 他看着她,定定地答:“她是本王的女人,要管教也是本王亲自管教,就不劳娘娘。妁儿!”他的声音略高了些。 外头的穆妁闻声忙进来,她方才站在外头都紧张死了,可是晋玄王说,他不发话,她就不能进去。 “王爷……”岚儿上前了一步,却被惠妃拉住了身子。 穆妁小心扶住了璇玑:“姐姐,我扶你出去。” 璇玑怔了下,却是握住了晋玄王的手:“王爷……” “先走。”他只低言了一句。 穆妁扶了她出门,焦急地问着她如何,她自己就是个大夫,身上的伤都是皮外伤,倒是无碍。只是…… 刚才她撑住他的时候就知道他其实站不住,可是此刻,他却推开了她的手。这宫里,除了她,他信不了谁,更何况是在这慧玉宫里? 这一刻,璇玑的心里竟然有些担心他…… 第45章 自然喜欢 看着她们出去,晋玄王才像是松了口气,他一手撑在了一侧的茶桌上,这才开口:“本王谢谢娘娘手下留情。” “岚儿。”惠妃朝宫女看了一眼,岚儿忙点了头出去,顺带关上了门。 外头,宫女太监各司其职,都不敢上前来私听。 晋玄王皱了眉,却见惠妃朝自己走来,他想要退,身子已经抵上茶桌。他忽而嗤笑着开口:“娘娘还不打算放本王离开?难不成,是想邀本王留下喝茶么?” 她却伸手扶住了他。 晋玄王心头一紧,想要抽手出来,却听惠妃道:“两次了,王爷为了她如此不顾自己的身子,难道真的对她动了心么?” 他笑得从容:“本王自个儿要的女人,自然喜欢。” 她却直直问了句:“为什么?” 他怔住了,她继续开口:“王爷就不怕她是谁在细作?” 这句话,叫他大吃了一惊,目光直直地落在面前的女子身上,她的眼眸之中,流露出的,皆是担忧之情。他用力将手臂抽出来,警觉地与她保持了距离,这个长相酷似云心的女人……她到底是什么人? 他还没有问,她已经径直开了口:“先皇后曾于苏家有恩。” 晋玄王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面前的这个女子是苏家的女儿,难道真的是因为母后的关系么?她以为璇玑是薄奚珩的细作,所以她打算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借教导将其打死? 为的,却是帮自己除掉一个细作? 他心下有些乱,不敢轻信。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晋玄王深吸了口气,才道:“娘娘说的太多了,本王该回了。” “王爷……”她追上去。 “娘娘留步。” “王爷该不会去告发本宫?” 迟疑了下,他终是道:“本王什么都没有听见。”这件事,他还需回去好好地想想,或许,还需问问秦沛。 她到底没有再拦着他,却突然解释起了另一事:“那日在皇子所,本宫是真的没有站稳才会误伤了王爷。本宫只是想请王爷相信,本宫做的一切,都不会害王爷。” 她一字一句说得诚恳,晋玄王的身子微微一震,他没有回头,一手扶住了门框,只言道:“娘娘日后,还是不要碰她为好。” 只此一句,便再无其他。 岚儿见他出去,吃了一惊,伸手欲扶他,却被他制止了。他的步履很缓,却没有叫任何人扶。从前厅到门口短短一路,他走了很久,也想了很多。 薄奚珩、惠妃……还有璇玑。 惠妃今日,若真的把璇玑打死了,于她而言,难道不是一步险棋?可是她,为何还会选择如此? “王爷!”穆妁送璇玑回去,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见他出来,忙上前扶他。 他只问:“你姐姐如何?” “回房休息了,姐姐担心您,让奴婢回来接您。” “是么?她让你来的?” “嗯,您慢点儿……” 他竟缓缓地笑了,仿佛是有种很奇怪地感觉。是了,应该就是并肩作战的感觉。他只是不知,当年的云儿和他的二哥,是否也曾如此过? 而他和薄奚珩不一样,定不会在事成之后去做那种事。因为也许,在那之后,就再也不可能有那么一个人,能让自己深信,还能那般深信着自己。 信…… 他的心头震了震,不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字眼儿开始浮现在他的心底。 ………… 璇玑已将身上的衣服换下了,若是晚了,渗出的血将皮肤和衣服粘在一起,要取下来就痛苦了。金疮药还在晋玄王的房里,她此刻也不好去拿。 让穆妁去慧玉宫,也不知如何了。 她咬着唇坐起身,门被人推开了,下人的房间是没有屏风隔开的,璇玑抬眸之时,就瞧见男子满是担忧的脸。 他只一人,就那么扶着门框站着,身后,已不见了穆妁的影。 不待她开口问,他已径直入内,一面道:“出了的久了,本王让她回去了。免得皇上问及,治她一个伺候不周的罪名。”他在床沿坐了,按住了她的身子,“不必起了,本王让人去取金疮药来,原还想着宣太医过来,只是后来想想,倒是不用。” 才说着,有宫女进来,将药交给他,迟疑着问:“可要奴婢搭把手?” 他的手已经抚上璇玑的肩膀,没有抬眸:“不必了。” 宫女见此,有些脸红,忙低头退了出去。 随着门被合上,攀上她肩膀的手已经收回,将药塞入她的手中,他侧了身。迟疑良久,才问:“你……可以么?” 手中的瓷瓶有些凉凉的,背上的伤像是好了很多,她不答,反问着:“王爷和惠妃娘娘说了什么?” 他回眸瞧着她,开口道:“告诉她,你是本王的女人。” 璇玑的眸光有些慌乱,她垂下眼睑,又低声道:“奴婢,谢谢您。” 他忽而笑:“谢什么,本王还要谢谢你给本王这个机会。” 方才穆妁来的时候就告诉他,是璇玑替她受罚的。别人不知,他不会不明白,穆妁根本不是她的亲妹妹,她即便要帮,也不会如此彻底。只能是,她考虑了那么多。他如此横冲直撞去慧玉宫的事,相信很快就会传入薄奚珩的耳朵里。不管怎么样,谁都只会认为他在乎璇玑,才会一次两次的都如此。也正好告诉薄奚珩,他和惠妃之间,没有什么。 可是,为何方才去慧玉宫的时候,他分明是有过心痛的。 他与她之间,不就是一场戏么? “王爷……”她见他的脸色不是很好,以为是他身上的伤又发作了。 他这才猛地回了神,尴尬一笑,直直地问她:“本王方才是不是演得很逼真?” 未曾想他会如此问,她愣了片刻,才点了头。 可以以假乱真了。 “嗯。”他似乎是得意,“那你先上药。” “王爷……”她叫住了他,像是下了决心,才开口,“您此刻出去,会不会太快了些?外头之人,都以为您在帮奴婢上药。” 他一怔,睫毛微动,她的伤在后背,怕是也够不到。他终是回身,笑着道:“本王阅女无数,倒是不在乎。” 他的话令她的心跳不止,这命都是捡来的,还在乎这些么?最重要的是,她不想让别人来给她上药。 缓缓趴下去,她深吸了口气道:“那奴婢……谢王爷。” “本王会轻点。”从她的手中接过药瓶,他伸手轻轻揭开女子的外衣,然后是亵衣。不过一眼,他已是倒吸了一口冷气,眼前女子的背上,纵横交错的旧伤疤,多得……有些恐怖狰狞。 第46章 闭口不谈 晋玄王身边那么多的如花美眷,她们无一不是如玉脂般的肌肤,即便他以指腹细细地滑过,都无可挑剔。 他迟疑了片刻,试着伸手去碰触那些伤疤,明明是依旧是柔软的皮肤,却仿佛扎痛了他的手。 璇玑知道他为何而迟疑,她身上的伤,何止是背上? 浑身,都是。 是从西壁崖上摔下去的时候留下的,师父说,这些伤亦是可以治好的。可是她要入宫,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她还记得那时候师父失望的神色。 她一直不知道师父那样的神情意味着什么,及至很久以后,她再见他,方知这一切也不过是一个局。 其实,已经无关乎什么了,她的身体,不过是活着的一个容器。如今,再不是为了谁准备的,不是了…… “王爷。”璇玑低低地唤了他一声。 晋玄王猛地回了神,低声一笑:“倒是吓了本王一跳。” 她依旧说得轻松:“那是奴婢的罪过。” 他“唔”了一声,拔掉瓶塞,将药倒在她的背上,再小心地用手均开。明显感到她的后背猛地一阵收缩,而他的心,竟也跟着一阵痉挛。 他不觉抬手捂住胸口,俊眉微微拧起,他也说不清这到底是种什么感觉。 良久,他才深吸了口气,问:“怎么弄的?” 璇玑已经穿好衣服坐起来,无惧地凝视着他的眉目:“用长了刺的鞭子打的。” “谁打的?” “奴婢不想说。” 这件事,她永远不会在他面前说的太多。她与薄奚珩之间的恩怨,哪怕是骗,她也不会编出来去骗晋玄王。因为他只要一查,总会有纰漏的地方,她并不是事事都能像得那么周到的。是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闭口不谈。 “璇儿……” “王爷请谅解,你我之间既在一场戏,就不必相知得太多。”将扣子一颗颗地扣上,她从容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低言着,“您回房休息,一会儿奴婢替您去请旨。” 方才那一瞬间,他甚至有种想要保护她的冲动。只她一句“不必相知得太多”,似是又硬生生地将他从幻境拉回了现实。有些无奈地一笑,他却开口:“你身上有伤,此事……” “只是皮外伤,无碍的。”她答得自然,“奴婢知道,外头之人,您信不过。” 略动了唇,他到底没有说话。 喊了宫女进来扶他回房,躺在床上,却像是哪里都不舒服。晋玄王将折扇从枕头下面抽出来,单手一抖,“哗”地一声将扇子打开,他凝视着瞧了良久良久,才又叹息一声。 为何他觉得这一场戏,他有种将要弥足深陷的感觉? 是因为那个叫璇玑的宫女么? 心底猝然笑起来,不过一个认识不久的女子罢了,你何苦…… 他果断地收起了折扇,出宫一事迫在眉睫了,他的身边,少了秦先生和那两个侍卫,果然开始有些不适应了。既然他会把持不住,那就安排了人在身边看着他。 ………… 傍晚的时候,果然有乾承宫的宫女来说各位王爷已经出宫了。 璇玑睡了一觉,背上的伤除了扯到的时候会痛,倒是也没什么大碍。关上房门,她顺道问了句:“妁儿姑娘呢?” 那宫女忙道:“哦,皇上回寝宫了,在跟前伺候呢。姐姐放心,我看皇上很喜欢她呢。” 抿唇一笑,璇玑到底不再多说什么。 跟着宫女进了乾承宫,却见穆妁和佟寅都站在皇帝的寝宫外头。璇玑上前,穆妁忙小跑着过来,扶住她,小声问:“身上的伤怎么样?” “没事了,皇上他……” “哦,从御书房回来后就一直在里头,我只端了茶进去,所有的人都被退出来了。”穆妁依旧扶着她。 璇玑适时地将手抽出来,上前径直朝佟寅开口:“奴婢有事要见皇上,麻烦公公给通禀一声。”末了,她又补上一句,“是七王爷的事。” 佟寅原本是不想进去的,只是听闻是晋玄王的事,怕不进去恐会出事。迟疑了片刻,才推门入内,璇玑与穆妁在外头等了许久,才见佟寅出来。他只朝璇玑看了一眼,指指里头道:“进去。” “姐姐。”穆妁却是拉住了她的手,附于她的耳畔,小声道,“皇上似乎……心情不好。” 只是见简单的一句话,璇玑心里却有一丝的高兴,到底是关心她的话,不是么? 她点了头进去,身后的门被人拉上。 寝宫内,寂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在门口站了会儿,她才抬步入内,透过屏风,她瞧见男子若隐若现的身影。 一如既往的明黄之色,在室内昏暗的光线下,倒是没了往常的刺目。 璇玑刻意放轻了步子,拂开珠帘的时候,到底是发出了声响。上好的玛瑙珠子,来回碰撞在一切,“劈里啪啦”一阵脆生生的响。 “奴婢参见皇上。”她抬步上前就跪了。 薄奚珩回身坐了,犀利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底下的宫女,他的脸色依旧阴沉的可怕,在御书房的谈话,并不如个个面上的笑容那么真。 “何事?”他径直问出来。 皇帝没有叫起,她跪着,头也低低的,只小声答着:“回皇上,王爷说,身上的伤差不多了,遣了奴婢来请旨出宫。” 出宫? 正好他的那些兄弟都在京中,晋玄王这个时候来和他说要出宫?他们一个个都住在行馆,底下何意,他还会不清楚么? 桌上的茶具被夸大的衣袖拂落在地,他怒声言道:“都不把朕放在眼里!”襄桓王进宫,不来觐见他,倒是先去见了他的七弟。 “皇上息怒!”璇玑的身子一缩,低头说着。茶水蔓延开来,浸湿了她的膝盖,先是温温的感觉,渐渐地有了凉意。 一把将地上的女子拉起来,他靠近她,低语道:“你说,朕该放他出去么?” 后背的伤有些痛,她仍然面不改色,如此近的距离,她不想直视他。目光落在男子胸前的第三颗扣子上,开口:“奴婢不敢妄下断言。” 第47章 随他出宫 薄奚珩嗤笑着,突然搂住女子的柳腰,突如其来的动作,到底让璇玑猝不及防。听闻女子闷闷的哼了声,他的眉目猝然拧起:“怎么?” 璇玑亦是吃惊,殊不知此事他还不知道。 不过是佟寅见他心情不好,也不敢入内来禀报。 他的手臂终于微微松开了。 璇玑忍着痛开口:“奴婢冲撞了惠妃娘娘,娘娘教导奴婢也是应该。” 他只问:“何事?” 迟疑了下,她到底如实答了:“是妁儿不懂规矩,奴婢想护着她,就代她受罚了。” 他的眉目略略舒展,转而握住了她的皓腕,将其拉过去,赞道:“果然是个好姐姐。你如此疼爱她,倒叫朕也不敢责罚她了。” “皇上……”她有些惶恐。 他又问:“都伤在背上了?” 璇玑才点了头,他继续道:“他给你上的药?”依晋玄王的性子,一定不会使唤他派去的那两个宫女。 璇玑心底微微一颤,好细心啊。 薄奚珩低嗤着:“看来他对你倒是真的上了心。那就去,随他一道去行馆住几日。” 才说着,听外头传来佟寅的声音:“皇上,惠妃娘娘来了。” 璇玑有些吃惊,他还拉着她的手腕。他却像是毫不在意,淡声道了句“让她进来”,他只起了身,吩咐着:“去行馆也好生伺候着,你妹妹……朕倒是也喜欢。” 敛起所有的心思,她只低低应了声。 岚儿扶了惠妃的手进来,她见璇玑恰好出来,到底是惊讶的。璇玑朝她行礼,随即退出去。惠妃回了神,见薄奚珩依旧只靠着垫子坐在宽大的椅子上,她上前行了礼,才皱眉问:“皇上龙体不适么?怎的脸色如此难看?” 很多烦心的事,都郁结在一起,此刻听惠妃柔柔的声音,他才舒畅了些许。抬手示意她上前,她乖巧地在他身侧坐了,抬手细细地抚平他眉宇间的皱纹,小声道:“臣妾听闻皇上在御书房待了一个下午了,此刻回来歇息就不要想那么多了。”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露出难得的笑,却是问:“今儿罚了朕指给晋玄王的婢女?” 惠妃心头一震,脱口道:“皇上……” “日后,不要动她。”他只淡淡地开口。 不要动她,只此一句,惠妃越发肯定那是薄奚珩的人,是以他才会特意交代。不过面上,她只能应下,顺道嘟嚷着:“七王爷还以为臣妾会打死她似的,还亲自来臣妾宫里带走的她。皇上,臣妾只是略施薄惩而已。” 薄奚珩似乎又想起那一日在皇子所,他追着璇玑出去的样子。 呵,好一个薄惩。 他的嘴角缓缓露出一枚笑。 ………… 出宫之时,薄奚珩没有来送,璇玑扶了晋玄王上轿,他只瞧她一眼,低语着:“既是要一道出宫,就上来。” “可是王爷,奴婢……” 他微哼一声:“皇上让你跟本王一道出去,可别把你当奴婢了的。”说着,手上微微用力,将女子纤细的身子攥入轿中。 “嘘——”他贴着她的脸,透过轿子微掀起的缝隙,他瞧见那两个宫女正站在门口,细细地瞧着。 宫门口,早有马车在外等候。 楚灵犀掀起轿帘的时候,怔了怔,她没想到璇玑也会在里面。随即才笑着:“王爷恕罪,灵犀唐突了。” 孟长夜故意不看璇玑,过来扶了晋玄王出去,一面细细地问:“王爷可走得了?” 他笑道:“再走不了,本王岂不成了废人了?” “王爷胡说什么。”孟长夜将他安顿好,回身见璇玑上来,他怔了下,也不多说,只跳下马车去。楚灵犀叫了他一声“师兄”,他也没有应。 楚灵犀耸耸肩,看着璇玑,她解释着:“我师兄他就这样,你别在意。” 璇玑怎么会在意这个? 马车朝行馆方向驶去,透过帘子,沿途的风景一览无余。穿过闹市区,还能瞧见外头形形色色的人流。才要收回目光,却是一瞥,落在车外一人的身上,虽只是一个侧面,璇玑亦是一惊。 师父! 璇玑本能地抬手抬高了帘子,探出头去。 楚灵犀不禁叫了声“璇玑姑娘”? 她仿若未闻,目光再次寻及方才瞧见那抹身影的地方,却只见了一个孩子。是看错了吗?还是…… 她回了身欲出去,手腕被扼住,男子的声音定定地传来:“什么事?” “是……”脱口而出的时候,璇玑猛地收回了心思,随即摇头,“没什么,只是甚久不见外头的情景了,奴婢好奇。” 他笑起来:“怕也不怎么久,本王还记得前不久,你才出过宫的。” 经他一提醒,璇玑才记起来,她骗孟长夜的那一次。 楚灵犀见此,识趣地出了车厢,孟长夜瞥了她一眼,责怪道:“为何不在里头看着王爷?” 她瞪他一眼:“你怎么不去?”径直在他身侧坐了,她抿着嘴笑,“我好久不见王爷那么开心了。” “王爷他……开心?”孟长夜的眉头皱起来,他怎么没看出来? 楚灵犀抬手就用剑柄敲了下他的头:“哎,师兄你榆木脑袋啊,王爷要是讨厌璇玑姑娘,怎会主动和她说话?这两年,你瞧见王爷什么时候和府上那些女人主动说过什么?哦——”她像是想起什么,惊讶地开口,“那我是不是王爷唯一一个会主动开口和我说话的女人?” “灵犀!”孟长夜低喝了一声。 她吐吐舌头,虽然最后那话有些不合适,可她说的也是事实。 璇玑又回身坐在晋玄王的身边,方才的事,他显然并不在意。松了手缓缓靠向身后的软垫,璇玑因为背上有伤,也不敢靠。他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平缓下去,到行馆时,璇玑几乎要以为他真的睡着了。 只马车停下的时候,他又睁眼,倦声问了句:“到了?” 璇玑应着,起身下去。出了宫也不必她事事上前伺候,怕是她想,有人也不放心,她抬眸瞧了孟长夜一眼,心底喟叹。 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当年他越是深知晋玄王对云心的感情,如今就会越抵制自己。不为别的,就为在他眼里,她也是薄奚珩的人。 秦沛在房里等着他们,楚灵犀才扶了他上床,便听得外头传来各位王爷的声音。 第48章 不爱江山 秦沛朝晋玄王看了一眼,他只一闭眼睛,低声道:“就说本王歇下了。” 孟长夜似是想说什么,秦沛已点了头出去。 襄桓王见门开了,忙上前道:“听说七弟回来了?” 秦沛一拱手:“劳各位王爷挂念,我家王爷才到行馆,此刻正歇下了。” 襄桓王的脸上明显有丝丝不悦,秦沛又道:“这样,老臣让下面备些薄酒,和各位王爷饮上几杯?” ………… 外头的声音小了下去,想来是都随着秦沛去喝酒了。只片刻,房门却被人推开,接着传来女子娇媚的声音:“王爷——” 璇玑闻声瞧去,见两个美艳的女子碎步入内,一见床上的男子,脸色一变,争先恐后地上前: “王爷的伤势好些了么?” “王爷,您可吓死玥儿了!” “哎呀,你走开,别挤着王爷!” “你……” 那叫玥儿的黄衣女子杏目一瞪,才要回嘴,只听晋玄王低声道:“柳儿,玥儿,好了,多日不见,都越发漂亮了。” 一句话,两个女子早忘了之前的事,忙急着展示自己的衣服和首饰。孟长夜和楚灵犀纷纷别开脸,对这样的情景已经见怪不怪。二人对视一眼,转身退出去。 璇玑只觉得一阵尴尬,也想跟着出去,却被身后的男子叫住:“璇儿。” 他身侧的两个女子都睁大了眼睛看着璇玑,指着她问:“王爷,她是谁?” “嗯。”他应着,“自然是本王喜欢的美人。” “可是王爷不是说……” “本王都喜欢,你们都是本王喜欢的人。”他眯着眼睛笑,然后又看向璇玑,“还不过来?” 璇玑无奈上前,他握住她的手,低头吻了吻她的掌心,璇玑只觉得双颊一烫,身侧的柳儿玥儿不约而同地“哼”了一声。 他冷了声音:“怎么,本王喜欢谁还要你们来管不成?”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叫她们的眼睛一红,一扭头,都哭哭啼啼地出去了。 “王爷。”璇玑趁机将手抽出来,他也没有说话,侧了身真的睡了。 ………… 酒席散去,襄桓王回房时,有侍卫过来禀报,说各位王爷前脚一走,就见晋玄王带来的那两名女子进了晋玄王的房间,不多时就跑了出来,听着像是为了争风吃醋的事情。 襄桓王未及开口,便听得庆陵王笑道:“看来七弟不爱江山爱美人啊,如此,大哥还担心什么?他的身份虽比你我尊贵,可你也好歹是先帝长子啊。” 襄桓王只冷笑一声,既如此,看来也是好的。 璇玑从晋玄王房里出来已至傍晚,行馆虽不必皇宫大,却也分了好几座的院落,也有侍卫彻夜巡逻。璇玑没有逗留,径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有身影自头顶一闪而过,璇玑抬眸之时,隐约瞧见了那只白色的鸽子。 猛地回想起在宫里之时,她也曾听到过鸽子的声音。 目光朝前面瞧去,那个方向是王爷们的房间。 当下没有时间多想,她小跑着上前,却在拐角处,被冲出来的人狠狠地推了一把,接着听女子尖锐的声音传来:“不过一个下贱的宫女,也配和我们抢王爷!” 眼前,是女子鹅黄衣裙的一角,不必抬头,也知道是那叫玥儿的女子。 柳儿的声音随即传下来:“就是啊,我们也是跟随着王爷一路颠簸进京的,哪能叫你这个贱人抢了便宜!”说着,抬脚就踩在璇玑背上。 “啊……”背上的伤还未好呢,璇玑忍不住痛叫出声。 “哟,哪有做奴婢的也这般娇弱啊?叫你装!”又是一脚落下来。 璇玑想要爬起来,那二人都来了劲儿,一脚接着一脚落在璇玑的后背上,还碎碎地骂她不要脸。 好痛……她爬不起来,眼前的景色有些模糊,在宫里,谁也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就打她。可是面对这两个突如其来的女子,璇玑一下子没了章法。 “住手!”前面,传来一人的断喝。 柳儿玥儿回头明显吃了一惊,回头的时候,见那人已经疾步近前。璇玑勉强抬头,却只瞧见了那双露在外头的玄色靴子,再想往上,再没了力气。 头一歪,人已经失去了知觉。 ………… 身子略动,背上的伤还是很痛,璇玑猛地睁开眼睛。 不是梦,她真的在路上遇见了柳儿和玥儿! 那么—— 本能地想撑起身子,背后一片的疼痛令她秀美的五官也拧了起来。楚灵犀正好端了药进来,见她要起来,忙冲过来,将药碗搁下,按住她的身子:“璇玑姑娘还是躺着,这伤的也不轻呢。” “她们……” “你放心,王爷狠狠地罚了她们两个,连夜派人把她们两个送回封地去了。”她回身,重新端了药过来,“来,我扶你起来吃药。” 楚灵犀的话,到底叫璇玑怔住了。 晋玄王居然发那么大的火,还连夜叫人送了她们走,这叫行馆的王爷们看起来,越发地觉得他就是一个沉迷女色的登徒子了。此事传入薄奚珩的耳朵里,怕是也更加相信晋玄王是喜欢自己了? 璇玑暗暗冷笑,接过药碗抿了一口,很苦的药。可是她没有叫苦,良药苦口,她可不想在床上躺上几日。又喝了一口,她抬眸问:“昨日,是谁送我回来的?” 她只瞧见了那双靴子,只可惜没看清楚人。 楚灵犀笑着开口:“是我师兄啊。” 孟长夜? 璇玑垂下眼睑,褐色的汤汁里,能够清晰地倒影出她的脸。碗底略略有些烫手,她没有松,只是觉得奇怪,为何她觉得昨日出现在她眼前的人,给她的感觉,不像是孟长夜? “璇玑姑娘,怎么了?”楚灵犀小声问着她。 “哦,没什么。”回了神,她浅浅一笑,“孟侍卫呢?我应该亲自谢谢他。” 楚灵犀笑着:“我师兄出去给王爷买包子了,京城有一家叫‘春记’的包子铺,可好吃了。” “是么?”璇玑端起药碗,将剩下的药仰头饮尽,空碗给了楚灵犀,她又说了声“谢谢”。 楚灵犀出去了,屋子里剩下她一个。窗户打开着,坐在床上,可以清楚地看见院子里的一切。风吹得树叶“簌簌”地响,翠色的叶面,染着阳光,一晃一动之际会耀了眼。 可是璇玑心里却想明白了一件事。 救她的人绝非孟长夜,依孟长夜的性子,撞见柳儿和玥儿打她,只会视若无睹,他不是一直觉得她是薄奚珩的人么?晋玄王的命令他不会违抗,所以他一定会选择袖手旁观。 那么,昨天的人,到底是谁? 第49章 陪着本王 璇玑独自在房内坐了许久,直到有人进来,她有些惊讶,居然是晋玄王和楚灵犀。 楚灵犀扶他在床沿坐了,转身就退下去。 “王爷?”璇玑直视着他。 他将手中用纸包着的东西递给她,笑着开口:“尝尝,味道很好。” 璇玑低头看了一眼,有些愕然,居然是几个包子。她这才想起楚灵犀说孟长夜去街上给他买包子的事。 他依旧目光清明地看着她,见她不说话也不动,便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床上,略俯了身:“伤还疼?要不要本王帮你瞧瞧?” “王爷……”她按住了他的手。 他一下反握住了她的手,满是歉疚:“是本王管教无方,让她们两个做出这样的事来。你放心,本王已经让人送她们会封地了,日后不会出这样的事。”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璇玑只觉得心底像是缓缓地升起了一抹异样的感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抿了抿唇,低笑道:“这是在屋里头,王爷要给外人瞧的都做得够了。” 他一怔,也跟着笑起来:“既然你还笑得出,看来这伤倒是并不严重啊。” 怎么不严重?要是不严重,她也不会痛得昏过去了。只是对着面前的人,她也不想那么矫情,便道:“开心是因为受伤卧床,奴婢也不用伺候人了。” 他坐得近了些,浅浅地笑:“你就算能下床,也不必再伺候人。至少在本王这里,不必。” “那奴婢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就陪着本王。”说话的时候,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他看起来很开心,伸手取了一个包子给她,“尝尝。” “奴婢……自己来。”她很不习惯,看见这样温柔的他,原本平静的心会疯狂地跳。尽管,她知道这只是一场戏,可是她都无法做到真正的适应。 “春记”的包子,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尝到了,那时候,一有时间出宫他就会买,然后借孝敬先皇后的机会,也会顺道叫上她一起吃。 张口咬下去,包子里鲜浓的汤汁顺着指缝流出来,她才猛地回神,倒是忘了“春记”的包子汤多汁鲜的特点了。 汤汁早已沾上被褥,晋玄王却一点也不生气,从衣袖里取了帕子出来,伸手替她拭去手上的汤汁。璇玑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蛰到一般,惊得一下子缩回了手。 握着帕子的手空垂在她面前,晋玄王的眼底徒然闪过一丝错愕。只片刻,他有些勉强地笑:“璇儿,能不能不要这么像?” 他记得那个人第一次吃“春记”的包子,他故意不告诉她包子里多汁,她也是这样一口就吃得连衣裙上都是,他大笑着用自己的帕子替她擦手,那种惊慌失措的样子,他不会忘记。她似乎一点都不愿让他碰到,然后,只剩下一句“王爷恕罪…… 今日,他确实是忘记告诉璇玑包子里多汁的事了,他只是有些习惯不去说,并不是故意。 他是一句“能不能不要那么像”,令璇玑的心徒然一痛。 她将剩下的包子一并塞入口中,咽下去,她才笑:“像什么?” “像……一个女人。” 这次,璇玑不再嬉笑了,她定定地看着他,鼓起勇气问:“那王爷会把奴婢当成她么?” 一句话叫他的心头一颤,他随即猛地站了起来,一手扶住了桌沿,冷冷地回眸望着她:“本王若拿你当做她,定会杀了你!” 说罢便不再停留,晋玄王起身推门出去。 外头,传来楚灵犀焦急的声音:“王爷!王爷您慢点儿,王爷……” 大门敞开着,璇玑直直地看着那两个身影。良久良久,才终是“嗤”的一声笑出来。 他恨她入骨,其实这样才正常,不是么? 他对她的恨,早在八年前,她答应薄奚珩入宫做内应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璇玑猛地阖上双目,那就恨,一直恨。 可是这一次,她不会负他,她只会努力地帮他,帮他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权当是她曾欠了他的。 哪怕,人死不能复生,她也会尽全力去帮他。 她缓缓地侧身躺下去,门口,仿佛又瞧见那双玄色的靴子…… ………… 一连三日,各位王爷时不时在聚在一起喝酒聊天,晋玄王依旧抱病为由不曾出席。王爷们也不再在意,谁都知道晋玄王最喜欢的,是女人。 璇玑其实早就可以下床了,因为上次的不愉快,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去见晋玄王,也便多耽搁了两日。 这日,去他房间的时候,正巧见孟长夜自外头回来。他见了她,依旧一副冷淡的样子。倒是璇玑叫了他一声“孟侍卫”。 孟长夜看了她一眼,听她又道:“上次的事,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声谢谢。” 孟长夜明显是一怔,随即像是想起什么,才“嗯”了一声,也不多言,只上前叩响了房门:“王爷,马车准备好了。” 门开了,楚灵犀扶了晋玄王出来,他一眼就瞧见了站在门口的璇玑。他怔了怔,这几日,他也时常在想,那日他的语气是不是太重了。说到底,璇玑根本不是她,他又何须那般动怒? 见他看着自己,璇玑忙上前问了句:“王爷去哪里?” 他笑起来,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翠香楼,你要不要去?” 见他抬步上前,她忙过去扶住他,低语道:“争风吃醋的戏码也上过了,皇上也以为您真的喜欢上了奴婢。您这个时候去翠香楼,又置奴婢于何地?” 三日不见,再听到她说话,他的心底没来由的高兴。放开了楚灵犀的手,他只看着璇玑:“别在本王面前奴婢奴婢的,别扭。” “王爷,这……”孟长夜率先抗议性地叫了出来,却被晋玄王一个眼神愣在了原地。 璇玑心头一动,也是低声道:“王爷,这怕是不好。” 他依旧说得自然:“没什么不好的,本王喜欢的人,怎么舍得让她做奴婢?”嘴角噙着一抹笑,他回头道,“你们两个别跟着。” “王爷……”孟长夜的脚步一动,早已让身后的楚灵犀拉住了,他不满地瞪着她,才要开口,便被她抢了先:“别拉着我,王爷会有危险的。呵呵,师兄,你是不是想这样说?我就说你笨,王爷不让你跟,你非得凑上去,难得他今日心情好,可别又破坏了他的好心情。” “可是……” “好了,别可是了。王爷说别跟,可没说不能暗中跟随啊。愣什么啊,还不快跟上!”这回,轮到楚灵犀回身瞪着不开窍的孟长夜了。 马车早已侯在门口,璇玑有些迟疑:“王爷真的要出去?” 他点了头:“在郢京的时间也不长了,本王要好好利用这几天的时间,多和你培养培养感情。”他的话锋一转,又道,“还不过来?别叫周围的那些眼睛瞧出了端倪。” 第50章 美轮美奂 二人上了马车,璇玑悄悄掀起车帘往外瞧了一眼,晋玄王只低声言道:“以为会看见他们?”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人,又怎会轻易让他们看见? 璇玑回身见他打开了那柄折扇,悠悠地扇动着。 她其实知道,去哪里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只是不想待在行馆里,不想和各位王爷在一起。无论是薄奚珩还是各位王爷,他都只想让他们看到一个没有异心的晋玄王。 两年不见,他果然是成熟许多,不再如那时候一样见了谁都会毫无防范地喊一声“皇兄”。璇玑没有过多的高兴,一个人的转变,缘于太多太多伤怀的事。 没有去所谓的“翠香楼”,外面的声音渐渐小下去。风声开始变得清晰,还有鸟儿的叫声,很是清脆,而璇玑却是一瞬间想起了一件事。 车内的男子定定地看着扇面上的画出了神,璇玑迟疑了下,依旧开口:“奴婢有一事想问王爷。” 他不问何事,却是抬眸道:“把‘奴婢’二字去掉。” 璇玑怔了怔,才想起他先前说的话来,她未曾在意,倒是不想他却当了真。 璇玑心底略有些感触,那一丝的情怀,也有些异样。她没有多想,只道:“楚姑娘说,那晚上是孟侍卫救了我?” 她说“我”,其实很不适应。那时候,她只在薄奚珩的面前,才不会自称“奴婢”,在曾经的晋玄王面前,她亦是不敢的。 他的眼底丝毫未起波澜,脸色依旧,略点了头,以示确认。 璇玑又道:“真的是孟侍卫救的我?”男子的俊眉微拧,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听她继续,“如果我说我有一事用来交换王爷一句实话呢?”因为她始终不信是孟长夜救了她。 可是,那晚上她看见的分明是男人的靴子。就算不是孟长夜,也不可能是晋玄王。王爷的靴子玄色中略镶以金丝线锁边,可那人没有。那声音她虽听得模糊,却也可以肯定不是秦沛。那么试问整个行馆,还有谁? “何事?”他开始动了容。 璇玑吸了口气道:“如果我说我知道各位王爷中有人在宫里安插了眼线……” 他却笃定一笑:“如果你说是那日看见有鸽子飞入行馆,此事本王已经知道了。正因为长夜撞见,才会看见她们欺负你。” 讶然之色闪过璇玑的眼底,她的内心开始动摇。难道真的是孟长夜?否则,晋玄王又怎会那么凑巧知道信鸽的事? 她开始不确定了,第一次有了判断恍惚。 马车却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晋玄王收起了折扇起身出去。璇玑上前扶了他一把,掀起车帘的时候,扑鼻的花香迎面袭来。她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的花海,一时间忘记了言语。 都是些不知名的野花,却是姹紫嫣红地开遍了半个山头!初升的太阳洒下光来,一朵朵光与影的交汇,在粉色、黄色、彩色中描绘着动人的绚烂。风吹起花香,香从每一丝空气里溢出来,轻柔得如缎如缕,却沁人心脾。 她有些欣喜,在郢京那么长的时间,她竟都不知道皇城脚下还有这么一个美轮美奂的仙境。 他握住她的手,低笑道:“发什么呆?” “王爷……很美。”丝毫不是因为言辞吝啬,而是实在不知该如何形容了。 他似是得意,圈起她的手,抬步往前。这是一个山头,正对着的是另一个山头。 璇玑举目望过去的时候,浑身一颤,笑容随之僵直在唇边。 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曾留着她最美好回忆的西壁崖,曾浇铸着她最深刻恨意的西壁崖!而他们此刻,正站在它的对面。心头一痛,她猛地抬眸看向身侧的男子…… 他的一侧脸隐在这初亮的日光中,半边的黄晕,淡开了所有的心思。对面山头的风,漪澜般淡扫过来,抚平了眉宇间的踌躇。 这一前一后的两座山峰,宛若天地间两个人儿,沐浴在阳光里,遥遥相望。 璇玑震惊过后,心思略略转还。 从前,她只道西壁崖上有她的爱人,她整个人整颗心都只在那个人的身上,从不会去料想其他。却是不想,睁开双眼,只在西壁崖的对面,原来这世上,总会有另一番怡人风光。 因为不曾注意,才不知晓。 她的唇角露出一丝冷艳的笑,在那一刻却是极尽温柔,缓缓地,竟道了句“谢谢”。 轻柔之音闻在晋玄王的耳中,只以为她是被眼前的美景所震感,他只淡然一笑,并不出声。先帝在位时,他偶然有空,会来这里小坐。极好的地方,美丽,清幽,阖上双目,耳畔卷过的清风会倦若人语,将心中的苦闷悄然化去。 他拂了衣袍,侧身坐下,底下是翠色的一片柔软。 “王爷……”她本欲拦着,倒是慢了一步,男子睁开了双目瞧着她,眼底是阵阵的清明之色。动了唇,她只道,“此刻还早,恐地上湿气重。”甚至是周围的空气里,还不曾有阳光的暖意。瑟瑟的,有点轻微的寒。 他倒是不在意,只拉她一起坐了,侧倚在她的身上,呼吸声亦是平稳:“本王还是你需防着的人么?” 突如其来的话,叫璇玑怔了怔。周围成片的花海,芬芳里带着些许“百花酿”的味道,在这清冷的空气中,缓缓地浮现,散开,融入她与他的口鼻之中。他的面容安恬,眸中是点滴淡柔不刺的光,就这么定定地瞧着。 璇玑似猛地回了神,猝然摇头:“王爷何以言此?” 他笑了笑,那丝笑靥徒显了微弱,作为先皇嫡子,身负夺位之恨,杀母之仇,身侧忠肝义胆之士为他舍命相互,两年,他再不是那个笑容可掬的闲散王爷,纵然他想是,也不能。因为太多的人和事,叫他身不由己。唯有这片最后的幽静之地,仿若是他内心极为想要的那个归属,他其实不想做皇子,只想做个平平淡淡的人而已。 只是这一切,在他睁眼闭眼之间,终究是成了定局。 他终究做不了世外高人,躲不了,这一场仗只能迎上。 这三日,夜不能寐,他却下了一个决定。 一个,和璇玑有关的决定。 这或许是上天给他的一个恩赐,忘记一个人最好的办法,是爱上另一个人。于他来说,因为是璇玑,并不会太困难。因为她像她,因为她不是她。 此后,那个人,与他再无任何瓜葛。 将女子的小手紧握,力气之大让璇玑觉得生疼,他颔首看往身侧之人,那话语仿若幽谷,从他的齿间甫出:“跟我回封地去,你的仇,且记下。你要他生不如死,我亦可以做。” 第51章 自有分寸 璇玑一怔之下,顿然啼笑皆非:“此处只你我二人,王爷这台戏,唱得令我觉得惶恐。” 他方才的话,犹觉在耳,微微回响,甚至是连那句“本王”也已消失殆尽。她却只拣了其中最堂而皇之的一个戏码脱口说了出来。也许只是,那一个瞬间,她有些怕了。 弥足深陷的恐惧,不止是他,谁都会怕。 重蹈覆辙,才是对他们而言最不可被原谅的事实。 他凝望着她,眼底含着的一丝失望顷刻间一览无余。他却没有怒,只在一张一弛之间,像是释然起来,笑容缓缓地转成了悲哀,原来戏演久了,会让人辨不清真假。 他其实是真的想放手一搏,想让那一句“你怎知本王不会护你”变成一个承诺。可惜终究只是一个想法,有人不能信以为真,他定不会再言二次。 阳光渐渐地刺目起来,洒在身上也开始温烫起来。璇玑故作不知,半跪了身子起来,俯身起扶他。他没有拒绝,任由她扶了起身,金冠玉带,擦着华贵的锦服,发出了微微的声响。薄唇微启,他只言了一句:“本王明白了。” 算不清多短的时间里,他又作为那高高在上的王爷,清瘦的面孔是不变的笑,变了的东西,到底叫谁也看不着。 璇玑的心里泛起一丝苦意,在刹那失去的是什么,恐连她自个儿也说不出来。 但是,后悔么?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他说“明白”之时,在她心底的某处似有断裂的声音。幽幽山谷,普天之下,恐也只她一人能将此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清秀的脸上,堆起的也是笑。 他将身侧的女子拥入怀中,这个温柔的动作,不似先前那句令璇玑心潮澎湃的语句,这只是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他与她都明白,不过是做给那些人看的罢了。 舞台不大,演戏者只他二人。 然,观戏之人,尤多。 数丈开外的林子里,身着劲装的耳目将此情景收入眼底,不止晋玄王,包括在京的各位王爷的一切行踪,稍后都是要向皇帝回禀的。 他们右侧悬空的树干上,一男一女两个身影相随而至。孟长夜剑眉紧蹙,眉宇之间似有肃杀之意。只楚灵犀回眸轻笑:“师兄担心什么,王爷他自有分寸。” 几只小雀飞落在不远处的山石之上,淡黄的喙相互轻啄,伴随着叽叽喳喳的清脆叫声,这一片如画般的景色仿佛瞬间活了。 璇玑抬手抚上他的胸口,轻声低语:“王爷伤势未愈,还是回。” 他点头回身,原本握在手中的折扇却不知为何,“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璇玑睨视一眼,只见扇骨压弯了嫩绿色的青草,一怔之下,见他已然弯腰去捡。忙扶住他的身子,她适才想起他说过不准碰他的折扇的话来。 人这一生,总有一两样的东西可以缅怀过去,她其实都明白。 回至行馆,恰巧见宫里的人回去。璇玑与晋玄王入内,见秦沛上前来,说道:“宫里来了人,说是明日皇上宴请各位王爷。”他说话之时,目光流连在璇玑的身上,倒是晋玄王不曾说要她回避的话。迟疑片刻,听他问:“刺客的事了了?” 秦沛点头:“也算不得,只是皇上说信各位王爷不会有忤逆之举。”这一次,所有王爷都来了,私下里怕是都以为刺客一说只是皇帝自导自演的一场戏。是以过后,除非皇帝有足够的证据,否则此事只能如此不了了之。 璇玑扶晋玄王上前坐下,回身之时,目光落在秦沛的脚上。那双褐色靴子边缘,像是沾了泥水之物。黛眉微蹙,行馆里没有湖,亦不曾下过雨,看来秦沛出去过。 ………… 乾承宫内袅袅的烟熏,浓而不腻,雅却不淡。 碧色珠帘之后,男子伟岸的身影若隐若现。外头的门被悄然推开,随着一阵珠帘晃动,穆妁端了茶入内,立于男子的身后,低低唤了他一声“皇上”。 面前之人似是未闻,依旧只端坐着,并不应声。 穆妁怔了怔,眼底闪过轻微的疑惑,如莲的步履悄悄移动半步,侧望过去,才知皇帝支颔在桌上竟是睡了。她像是有些惊慌,恐扰了他的睡意,退去半步,后背撞上一侧的柱子,底下一阵吃惊,端放在托盘中的茶杯杯盖移动,发出“咣当”一声。 皇帝心头一震,猛地睁开双目,猝然的回头,一抹戾气尽显在眼底。随着眼前景象缓缓清晰,他眼底的犀利也随之褪去,转而换上的是柔情的笑:“何事?” 穆妁忙上前,小心将茶杯递给他,低声道:“奴婢是来给皇上沏茶的。” 皇帝的目光回落在面前的彩绘茶杯上,修长的手指揭开了杯盖,温润如玉的碧螺春,香气扑鼻的味道,他闻了闻,终究觉得淡了。转而,却是想起那日璇玑说的话。 浓茶对身子不好。 轻声一笑,他却推手将面前的茶杯推开,起了身道:“撤下,给朕换杯水。”茶若不浓,他根本喝不惯,倒也不如不喝了。 穆妁忙应声退下,再入内,手中已持玉盏,里头盛满的水盈盈的,仿佛会溢出来。皇帝接过抿了一口,果然是更淡而无味,倒是清凉的很。 穆妁伺候他喝了水,便见外头来了一位公公,说是他吩咐的话都交代下去了。穆妁只低头站着,静若处子。 皇帝回身之际,眸光掠过女子恬静的眉目,他微微一怔。 她和她的姐姐太不一样了,同样安静相处,璇玑给他的感觉,像是一柄利剑,锋利中尽现危险。而面前的这个女子,却如潺潺涓水,温润之极,无棱无角。 怪不得璇玑要说,她的这个妹妹单纯的很。 果真单纯。 卧室的一侧,置着一张软榻,他欠身躺下,眉宇之间已显疲态。穆妁忙取了薄衾替他盖上,小声道:“皇上若要歇息,不如去床上。榻上到底不如床上舒服……”两句话,她说得极为小心,生怕一不小心说错什么。 姐姐说,日后来了乾承宫,少说话,多做事,她一直都记着。 皇帝竟蓦地一笑,朝她招手,示意她靠近。 穆妁迟疑片刻,终只能近前,依旧恭敬如初:“皇上有何吩咐?” 他阖了双目,轻声道:“方才不慎睡着了,手支得有些疼。” 宫女会意,忙放下手中东西半跪在榻前,柔软的手握上男子的手臂,轻轻揉着。纤细的十指绕上他的臂膀,力道不轻不重,不消片刻,酸痛的感觉已渐渐散去。 皇帝只舒服地低哼一声,开口道:“你姐姐出了宫,这宫里可只剩下你一人了。你就没想过要出宫?” 指尖微微一颤,穆妁有些惊恐地对上榻上男子的容颜。幸好他未曾睁眼,心跳如鼓,她蠕动着双唇,只悠悠地道出一句:“奴婢,希望姐姐可以幸福。”如果是七王爷,他会给姐姐幸福的? 皇帝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果然姐妹情深。”那他倒是要看看,她们两姐妹,能不能一直好到最后。 第52章 节外生枝 车轮缓缓滚动的声音回荡在夜幕寂寥的深巷,晋玄王就着软垫靠着,目光淡淡地瞧着车窗外的一切。孟长夜与楚灵犀没有随行,秦沛亦是,他的身侧,只璇玑一人。 素手拂落了车帘,女子的声音清脆:“夜里风凉,王爷可有觉得冷?”问话之时,她的手指已经覆上他的手,指腹传上的感觉是点点暖意。璇玑似是放了心,却依旧是抬手拉紧了他的衣衫。 他发冠上的缀玉红缨垂下来,恰好摩挲在女子的脸颊,冰凉的玉珠滑过脸庞,拢起一抹诧异。她徒然抬眸,瞧见他怔怔地瞧着她。 眼底浮现的淡色氤氲缓缓上升,他似是蓦然回神,将手从她的掌心抽出,半晌,才开口道:“过了今夜,你也不必跟随本王回行馆了。” 这是一早就料到的结局,薄奚珩以为晋玄王爱她,就一定不会放她离开。而这,也恰恰是她与他早就算计好的。 她的脸上没有过多的神色,只低低言道:“离京在即,王爷还是让秦大人小心一些,皇上偶尔也是会注意到别人的。”昨日瞧见秦沛的鞋子时,璇玑就知道他定是去办了什么事。 晋玄王不说,她自是不问。她像是有些明白他与她亲近,行至高调的用意了,不过是想转移薄奚珩的注意力。她亦知道秦沛是聪明人,会谨慎行事,但她还是忍不住要提醒一句。 男子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敲打在扇骨上,发出“答答”的轻响,他抿着薄唇未言语,倒是笑了笑,长如扇的睫毛抖动着,晃着淡淡的影。 目光被收回,他已不再看她,不过是几句提醒他的话,此番听在耳中,却生出了另一番滋味。木然的心口,又像是缓缓凝起了一抹不舍,那行走在边缘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只他自己明白。 相处的这段日子,竟仿佛一下子被无限拉长。 这两年,除了身边的人,已经多久不曾有人如此关心他?久到,他都不忍去回想。 ………… 外头的夜幕越深,月初的夜空除了阴沉,空洞得再无其他。宫门口,所有的车马俱停,入内只能徒步。 璇玑率先下了车,边上一人从马车上跳下,定睛看时,见是襄桓王。 他也见了璇玑,阴冷一笑,已是近前,却是对着晋玄王开口:“此次进京,倒是都不曾与七弟好好聚聚,今儿皇上开了口,倒是我们兄弟难得的聚会。”他说着伸手扶他下来,晋玄王低声一笑:“我还以为大哥是生气了。” “嗯,这话是怎么说的?” “我……” 襄桓王已打断他的话:“有话里头再说,可别让皇上等急了。”话说着,已转了身,与另外几个王爷说上了话。 佟寅奉了皇帝之命亲自来迎接各位王爷,宫女们手提着缀苏灯笼,恭候在两侧替众王爷引路。整个皇宫弥漫着一种阴霾的味道。去往北苑衡台的路上,五步一盏灯,在风里,亮晃晃的光歪歪斜斜地散在暮色里。 众王爷都不再言语,沉下的脸色里,蕴藏的是各自的心事。 众王爷才入内,便瞧见一身明黄的皇帝举步入内,他的身后,惠妃与蓉妃一同入席。璇玑略有些吃惊,举目望去,见穆妁规矩地立于皇帝身后伺候。 众人起身行礼,见皇帝入了主位,才各自又坐下。宫女上前来斟酒,皇帝已然举杯,笑对底下众人:“自朕登基两年以来,今日还是头一遭难道人数如此齐全,朕今日高兴。”说话间,酒水已从喉间滑入。 襄桓王率先也饮下一杯,畅然笑道:“皇上年纪手足之情,是天下之大幸。” 晋玄王只略一笑,仰头将杯中酒水饮尽。他本就重伤未愈,此刻烈酒入胃,抵不住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王爷……”璇玑夺下他手中的酒杯,原以为他不会喝的,今日陪酒不过做做样子。看他的神色,倒也坦然,仿若这堂上之人与底下众人的言语无关他事。 庆陵王正值坐在他的身侧,忙开了口道:“既是伤未好,又喝什么酒?今儿皇上在上,难不成还责备了你么?” 璇玑取了帕子轻替他擦拭,他却一把握住了那方帕子,俯身依旧咳嗽不止,他只是不想说话。 无论是堂上之人,亦或是众王爷们,都不是他所能依仗的。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这个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如今先帝遗诏早毁,谁也不会认他这个嫡传之人。 “王爷。”璇玑拧起眉心低唤着他,扶着桌沿的一手,早已是指关泛白。略抬眸,他欲与她耳语半句,却在此刻,听得皇帝关怀道:“七弟身子抱恙,朕让人先带你下去歇息片刻。妁儿——”那最后二字,似是被男子刻意拖长了音调。 穆妁亦是有些惊讶,见男子的眼眸一沉,她忙施了礼,匆匆自上头下来。外头佟寅也已上前,与穆妁一道扶了晋玄王起身,他的眼圈有些黯淡,依旧还是睨视了璇玑一眼。 此刻,她再无话可说,仍是半跪着身子,直到皇帝低声唤着她的名字。 施施然近前,替代穆妁的位子,替他斟酒,递帕。眸光转回之时,瞧见一侧惠妃的目光犹未收回,就那么直直地望着门口,晋玄王离去的方向。 岚儿抬手,轻拉扯着惠妃的广袖,她才在那一刻,惊慌地将眼底的担忧之色抹去。殊不知,早有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璇玑回神,凝视着往下瞧去,在一片欢声笑语里,方才敏锐感觉到的那道目光却已被悄无声息地收走,半丝蛛丝马迹都不曾余留。她猛地又想起那只信鸽的事,襄桓王,还是庆陵王?或者,底下的王爷,个个都有可能。 “嗯?”皇帝回头,微微哼了声。 璇玑才赫然瞧见,他面前的杯子里,早已是空空如也。她忙俯身再次替他斟满,江蓉的美眸流传一侧,柔声劝:“皇上也少喝几杯。” 他“唔”了声,又回身看了惠妃一眼,见她掩面低咳,岚儿已奉了玉盏置她唇边:“娘娘润润喉。” 薄奚珩突然开口:“可要先回宫?” 简单一句话,却叫璇玑心头一颤,她只是想起晋玄王适才离席之事。惠妃对晋玄王的关心可见一斑,她尤为担心惠妃若离开衡台会去看他。 离京在即,她不希望再横生枝节。 第53章 心可还在 歌舞起,箜篌响,风吹玉珠动,碰撞处,悄声艾艾。 惠妃柔声一笑,却是低言:“多谢皇上体恤,臣妾不碍事。今日皇上高兴,臣妾可不能扫了兴。” 璇玑倒是放了心,听皇帝略笑着,她其实知道,他一点都不高兴。席间,王爷们与皇帝聊着家常,一派和乐融融的气氛,恍惚中,会让人生出一种错觉。 皇帝悄然看了璇玑一眼,明黄色的缀玉璎珞垂在他的侧脸,带着薄薄的影,微晃的瞬间,璇玑已悄然收起心思,乖顺地重新又半跪下,过去给他斟酒。 晋玄王出去的并不久,穆妁扶他进门之时,薄奚珩突然附在璇玑的耳畔,低言了一句:“朕把你妹妹照顾得好么?” 她尚不明何意,只点了头。起身时,瞧见底下的晋玄王一双明眸就那么直直地看着自己。璇玑心头微沉,来不及回想,见他跪下了,朗声道:“当日在皇陵,皇上的那句话,还未给臣。臣今日……” 再问皇帝要她一次,这件事其实早在璇玑的算计之中,而那结局,不止是她,晋玄王也明白。薄奚珩会假惺惺地拒绝他,用的是什么理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会放了她。 果然,晋玄王的话语未完,便听得皇帝笑着打断他:“朕方才还和璇玑商量呢,她也应下了,七弟真的喜欢,朕当然应允此事。璇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也希望她妹妹幸福。是不是,璇玑?”他侧脸,笃定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女子的脸庞。 底下的男子却是蓦地一怔,回眸撞上同样讶异非常的穆妁。 凝望着他一脸的笑意,璇玑才知他方才那句话是何意。甚至是她方才的一点头,令整件事更加堂而皇之。 自然拒绝不得,否认不得,却都……在她的计算之内。 他留她在京牵制晋玄王,必然也会用一人的安危来牵制自己,倘若有朝一日,晋玄王真的叛变,那么身为他女人的穆妁,必受牵连。那就得看,她这个做姐姐的是否舍得。薄奚珩的这一招,又狠又准,到底在她的心里勾起一处波澜。 而她的这步棋亦是险棋,所有的一切都天衣无缝,只盼穆妁不要变…… 璇玑从容地跪下,恭敬地磕头,话语清晰:“奴婢替妁儿谢主隆恩!” “姐姐……”穆妁樱唇微启,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却是此刻,听得“啪”的一声,晋玄王一掌狠狠地拍在桌上,震得一侧的酒壶瞬间翻到,香醇的酒水自壶口缓缓溢出。他直直地看着薄奚珩,音色森然:“皇上这是何意?” 整个衡台的人都为之一震,丝竹之音也在瞬息之间戛然而止! 庆陵王欲起身,却见对面襄桓王略一抬手,示意他不要开口。为女人,他们不会插手。 皇帝脸色依旧,只那眸中缓缓浮起一抹戾气。他又看了看璇玑,见她置于身前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 璇玑深知,晋玄王如此的态度,虽在他人看来很是大逆不道,可唯有如此,才能让薄奚珩相信他是爱她的。而她要做的,只是顺从。 璇玑张了口,才要说话,忽听得那病弱女子开口:“皇上息怒,王爷怕是醉了。” 璇玑一惊,张眸瞧去,惠妃一脸的担忧之色尽收眼底。 惠妃的求情,无疑是一个意外。 于璇玑来说是的,于皇帝亦是。 江蓉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郁,方才晋玄王开口之时,把她惊出了一身冷汗。倘若真的把璇玑要了去,那她怎么办?此刻听得惠妃也插了嘴,她捏紧了帕子,忙小声道:“表姐,这大堂之上,岂容我们妇道人家插嘴的。” 岚儿的脸色亦是苍白,她攥住了惠妃的衣角。皇帝凌厉的目光掠过女子的眉目,惊得惠妃下意识地垂下眼睑。 璇玑是分明瞧见皇帝眼底飞快闪过的那一丝杀机。 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极快的时间,可是她瞧见了。 和两年前,他要杀她的时候一样。 一样的可怖,一样的可憎。 她突然像是明白了一切,他根本谁都不爱,他爱的只有权力,只有这脚下的江山! 这一刻,她可怜惠妃,同时也可怜江蓉,可怜这后宫的三千佳丽。 深吸了口气,她才回了身,朝底下的男子开口:“妁儿是个好姑娘,王爷能看上她,是她的福气。奴婢替她叩谢王爷。”俯身下去,以额触地。 看不见,她却是分明像感受到了那两道刺在后背的目光,犹如利刃,比之那藤条抽下的,更疼。 而她只在心底安慰着,多好的一出戏啊。 晋玄王的脸色越发地阴霾,他忽而发了狂似的大笑一声,紧咬了牙关:“臣也谢皇上!” 皇帝早已收回目光,亦是一笑:“七弟若看上谁,朕岂有不应之理?”一侧,修长的十指已经圈住璇玑的手,将她拉起来,对着佟寅吩咐,“叫他们都别停下。” 佟寅擦了把汗,挥了挥手,歌舞随即又起。 各位王爷脸上都从紧张变为悻悻,他们似乎并满足于这件事就此了结。襄桓王睨视了面对强压着怒意的男子,心底冷笑,先皇后若是知晓她的儿子竟如此不争气,真不知会如何。仰头,将杯中酒水饮尽,他沉言了句“斟满”。 宴会散去,众人缓缓出了衡台,皇帝一脚已经踏上御驾,却突然又回眸:“璇玑,心可还在?” 回想起她曾说过“宁缺毋滥”的话,当下很顺然地答:“一直都在。” 他点头:“很好,那么,去送送他。” “是。”璇玑应了声,替他放下帘子,佟公公已经叫了起,她回神,早已不见皇帝的俊颜。夜里的一丝风隔空飘来,拂过女子的脸颊,温然的眉目,心底却是冰凉。 简单的一句送他。 底下转的是什么心思,璇玑又岂会不知?薄奚珩真的相信晋玄王爱上了她,这次去送他,祝他与自己的妹妹恩爱,难道还不是剜他的心么? 幸好,幸好他们之间,不过一场戏。 步子微转,底下的被打磨得发亮的青石板,她低首瞧了一眼,抬步离开。 身后传来女子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璇玑迟疑地回头,见岚儿扶了惠妃出来。外头没有瞧见鸾轿,她只以为她已回去。 女子掩面咳着,步下台阶时,无意间瞧见立于不远处的宫女,她并不打算多言,冷冷哼了声,自璇玑面前走过。 璇玑一直以为惠妃与晋玄王的认识的,可是他却否认,那种神情,不像骗人。今日衡台上,惠妃的话,却又叫她恍然了…… 第54章 喜忧参半 宫门口,那辆马车果然还在,璇玑未及靠近,便听得穆妁的声音传来:“姐姐!”今日的事情,她及至现在都仍然反应不过来,对着晋玄王,她心有畏惧,也不敢乱问。此刻见璇玑出来,穆妁紧抓着这根救命稻草哪里肯放? 璇玑只淡淡一笑,覆上她颤抖不已的手,轻言着:“傻丫头,急什么,这是好事。” “我真的要和王爷离开郢京么?”她还是不可置信。 “当然是真的。在宫里有什么好?不过为人奴婢罢了,你跟王爷离开,皇上亲自应下的,再差也是个侧妃。”这是她选她做妹妹时就料想到的,许给她的,除了晋玄王的侧妃,最重要的是一个自由。 为了,她一句“做个好人”。 穆妁的脸一红,随即又纠结起来:“那姐姐你呢?” 这一句,璇玑没有回答。 她有她必须去做的事,有她必须留下的理由。 穆妁还欲说话,见她松了手,径直朝那边的马车走去。她迟疑着,终究没有上前。 出来护送各位王爷的太监和宫女还没有回去,璇玑过去之时,恰见一位公公上前解下了栓在一侧树上的马缰。她只立于马车边上,隔着帘子,低低言了句:“奴婢奉皇上之命,来送王爷。” 清风拂过,夜空是一阵飞鸟掠过的“哗然”,唯有这眼前的青色帘子,直直垂着,不歪不动。她依旧低垂着眼眸,不去探视。 没有皇帝应允,她与他再次退回自己的位子上,她是宫女,他是王爷,他们之间隔开了千山万水,难收难覆。 璇玑心底最是清明,她之于他的仇恨,更胜这朗朗乾坤下衡台男子的一句错指。不能进,只能退。往后天上地下,恐也只这一次的相见。他若不见,也就罢了。 皇子所的相伴,行馆相随,权当是一场黄粱梦。 是梦,总有醒的时候。 底下如丝缎屡,缓步微转,纤细身影一晃,伴随着的,是扇过后背的一阵阴冷。怔忡间,她终究回身,车帘微掀,撞入眸中的,恰是那修长净白的手指。 回避不及,悲恸的神情到底收入她如雾的眼底。周围夜色越深,更漏声从远处阵阵传来,竟也不及两人沉沉呼吸声的清晰! 他到底开了口,音色已经沉了下去,话语内外,无一不是责难与悲哀。徒留下那眼底,略有一丝明朗:“本王的爱,你可以不要,但你不能随手将此施舍与人。” 此话,不温不火,却叫璇玑如鲠在喉,半个字也再吐不出。明知就是一场戏,观戏之人犹在,他与她皆不过唱戏之人,只是方才的话,太容易让人入戏。连她想要感叹的心情,都无法在底下展现。 车帘被瞬息落下,再是一阵风,比之之前的,更加清寒。 刹那的昏暗,敛起的是面上的悲伤,渗透的却是心头那一戳痛。 晋玄王浅浅喘了口气,揣上心口的那种感觉令他骤然蹙眉,此番郢京之行,终究只是,忧喜参半! ………… 华灯初上,暮色里,层层叠叠的是灯光下照出的影。宫女素手推开了房门,灌入内室的风吹得里头的翠色珠帘发出“噌噌”的响,悦耳之音扑面而来。 惠妃举步入内,泼墨如云的屏风后,似有一人。她的心底一震,略加快了步子,果然见那暖色绡帐下正襟危坐着的那抹明黄。 岚儿更是惊呼了一声,丈余远的男子仿若未闻,依旧不发一语。 惠妃低语了句“退下”,岚儿总有迟疑,此刻也不敢再有多言,忙福了身子却步而下。一阵的珠帘回撞,随即传来门被关上的声音。惠妃没有动,胸口的那阵微咳被很好地压制下去,只余面上一抹青白之色。 桌上明亮的琉璃灯微弱地跳动着,内室寂静异常,怕是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桐儿。” 这二字从皇帝的喉间甫出,不似以往唤她的那种宠溺,淡的没有一丝味道。惠妃却是身形一震,莲步微动,行至他的面前,低语道:“臣妾在。” 凝视着面前的女子,通身的华服衣裙,娇艳的胭脂水粉巧妙地掩去了她脸上的病态之色,态生胭红,唇染妩媚。他缓缓抬手,指腹掠过女子削尖的下颚,再往下,猛然扼住她雪白的脖颈! 惠妃如墨染的眼球狠狠地撑大,她张了嘴,透不过气,亦是半点声音都发不出。纤细的手指攀上了他有力的腕口,她的手上没有用力,只是轻轻地握着。 近两年的圣宠,终究是要倒头了么? 如今,倒是连冷宫都不必了。 她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感觉,有的事还没有做完。那颗心终究是放不下的。双眸一闭,那个人的身影倒像是清晰起来。 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他瞧见她整张脸都成了青紫,再使力,便能很轻易地拧断这纤细的脖子。皇帝的眼底迸发出的是犀利无比的眸光,弱水三千只饮一瓢,当日对着那人的誓言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手上的力道没有减弱,他竟像是生生地听到她唤“云卿”。 眸光一沉,他豁然起身。 惠妃则像是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无力的身子瘫倒在地上,方才被他扼住的地方是火辣辣的疼,半喘着气,却是一声都咳不出来。 他的龙袍没有换下,金丝隽绣的广袖低垂着,略一抽动尾随而至的便是一阵微凉,如同他此刻的心。惠妃抬眸,面前的男子此刻显得尤为高大,她虽未及瞧见他的脸色,心底却是了然。 悄然握紧了双拳,他的声音异常冰冷:“看来朕宠得你连是非黑白都分不清了!很好,到底只是朕的惠妃!” 只是惠妃,永远都成不了他心里的那个人,是么? 那么,谁能成为他心里的那个人呢? 她嗤声一笑,没有人! 为帝者,从来孤家寡人! 第55章 未得珍惜 璇玑缓步走过汉白玉桥,河岸的盏盏明灯,泛起涟漪的水面波光粼粼。璇玑素手握住了扶栏,轻声低叹着,身后有宫女催着她:“璇玑姑娘还不走么?” 她不答,松了手,朝内廷走去。皇帝未开口,她此刻还不能回祥屏宫去。 佟寅守在皇帝的寝宫外,却说薄奚珩不在寝宫。璇玑心存疑虑,转念一想,倒是想起他的一个去处。 翌日,慧玉宫里颁下一道圣旨,惠妃苏氏口出妄言,有失身份,革了惠妃一位,降为苏妃。 此时,正值清凉午后,皇帝半卧于黄绡帐内小憩,璇玑才要放下龙床边上的玉带钩,忽听得帐内男子微哼一声,道:“觉得朕这一道圣旨下重了么?” 心头丝丝凉意,璇玑低下头去,不着边际地说了句:“奴婢们都以为,皇上会册苏妃娘娘为后。” 他冷笑着:“那么你呢?” “奴婢不敢妄自揣度圣意。” 皇帝撑起了身,璇玑帮替他拂开了里外两层绡帐,挂上玉带钩。 璇玑随即俯身,在他的背后垫上薄衾,做完这一切,才重新低眉垂目,立于他的龙床跟前。 “璇玑。”他低低而念。 “奴婢在。”她恭顺依旧。 他的眸中微转过一抹淡色流光,竟是自言自语起来:“朕宠她近两载,到底不能换得她一心一意……”回想起那时匆匆而去的时光,他亲手送那人入宫,不过几句软语,那个人始终对他赤诚以待,此生不相负。 如今伊人已去,他独坐高台,寻寻觅觅,到底不能再得一个有心人。 璇玑心头钝痛,皇帝口中微变的语气,旁人听不出来,她却能。西壁崖下那段痛苦的记忆,早已将眼前这个她曾经深爱的男子从她的生命里剜除。 她从容地转身捧了玉盏上前,干涸的眼睛里,再流不出一滴泪。看他接过,微抿一口,她却是壮了胆,直直地开口:“天上地下,总有一个人愿意为您付出一切。” 她曾经为他入掖庭多了六年的细作,每时每刻都周旋在内廷的阴谋危险之中,不过为了那一个承诺,为了那一句永相随! 呵,如今死后重生,到底一切都变了。 玉盏里的水微微晃动着,伴随着周围的明亮光环,晕开的是男子泛滥的心思。唇角牵出了笑意,他似是叹息:“是啊,总有一个。” “皇上,遇到过?” 这一句,试探也好,想求个答案也罢,她微圈紧了十指,定定地看着他。 他没有答,眸中目光依旧直勾勾地瞧着玉盏中的清水。 璇玑一怔之下,竟又问了句:“皇上……未得珍惜?” 话落成珠,坠于心头,徒惹出的是一股怒意。 顷刻间,床上男子翻然起身,只听得“咣当”一声,那玉盏早已摔至地上。紧接着,犀利的一掌用力扇过脸庞,跌至地上,他的声音寒意料峭:“大胆!你以为你是谁?” “皇上恕罪!”她跪直了身子,恍然求饶。 “滚。”唇齿间,只冷冷一字,他的眼底是丝丝凉意。 璇玑亟亟从寝宫退出,隐约听闻佟寅一声“苏妃娘娘”,璇玑抬眸,瞧见苏妃一袭鹃紫衣裙,未施粉黛,双颊是透不尽的苍白,与她被扇过而乍红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未看她,上前直跪于殿前,吁声道:“皇上,臣妾知错了!” ………… 一室的烟熏袅袅,细闻中听到的是玉珠轻盈碰撞的声响,琵琶声清脆得犹如落盘的珠子,却在一曲高昂处,戛然而止。 凝眸瞧着绯色轻薄的屏风处伫立的那抹身影,江蓉将手中乐器搁置一处,终是起了身。 璇玑上前行了礼,江蓉忙一把扶住了她,掌心覆上她的手,曼声而笑:“本宫果然是没有看错了你。” 她到底没有跟晋玄王走,到底是应了自己承诺下的话。 璇玑低下头,只道:“让妁儿走,自然比奴婢走好。在七王爷身边做个侧妃,也算奴婢这个做姐姐的,对得起她了。” 一番话,说得江蓉有些心酸,宫里最难得一见的,不就是姐妹情么?拉她一并坐下,那一刻,江蓉心里到底是嫉妒的。 转而,又想起那慧玉宫里的女子。 江蓉不免开口道:“西边的事,可是真的?”此刻,她也不曾叫人去打探,只是那道圣旨下来后,整个后宫都在传,纷纷扬扬地传。 见她点了头,江蓉忽而轻浅一笑,她到底还在争不过她。只是,想起那晚在衡台她的举动,江蓉不觉又疑惑起来。 ………… 碧空中,云朵散去,烈日随之露出。 殿前女子的薄衫已经被汗水浸透,她依旧跪着,汗水从睫毛上落下来,瞬息模糊了视野。随着“吱嘎”的响动,面前沉重的朱色殿门被一把推开,里头探出的是佟寅的脸:“娘娘,请进。” 苏妃的眼眸微动,岚儿上前扶了她起身,她却拂开了她的手,定了定,缓步入内。汗珠凝聚起来,从她削尖的下颚滴落下来,脚下是蟠龙五彩的地毯,踩上去,什么声响都听不到。 女子纤弱的声音绕过屏风近前,他只睨视了她一眼,不过一日不见,那晚漾在她脸上的神采早已消失,余下的,除了憔悴只有憔悴。 话未出,泪先落。 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她的声音里带着颤意:“臣妾知错了。” 依旧是如此一句。 他不语,只冷冷地看着。 她哽咽地抽泣起来,削肩微微抖动着,絮絮叨叨地说着:“臣妾自入宫以来,眼里心里就只有皇上。这些年,臣妾不争,您真的以为是臣妾大方么?臣妾只是怕被皇上厌恶,怕皇上哪天就不喜欢臣妾了。那日晚宴,底下王爷们都在,皇上若是罚了七王爷,臣妾只是担心他们对皇上心中有想法,是以……是以才多言了一句。谁知竟惹皇上生气了,如今臣妾想明白了,您要是不喜欢,臣妾便不做!” 皇帝依旧只不发一言地坐着,眼底里方才还有的一丝半丝的怒意,被悄然隐去了,此刻再看,竟像是平静得完全听不到她的话。 苏妃心中大骇,跪着上前,握住他的手,又是亟亟地说了一遍。 而此刻,薄奚珩满脑子的思维竟还在方才璇玑在时的场景里混乱不堪,却忽然听得苏妃提及“晋玄王”,他的眸子倏的一紧,用力扼住苏妃的手腕。 苏妃吃痛得皱起眉头,此刻倒是不惧了,仰着小脸道:“皇上若是不信臣妾,臣妾唯有以死谢罪!” 女子苍白的容颜近在咫尺,是那么那么的熟悉。 曾经的那个人,如今是再不可能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了,他明白面前的这个人不是她。 他迟疑了下,终是将她拥住。 苏妃心头一块大石顷刻落下,伏在他怀里哽咽:“臣妾可以不要执掌六宫的皇后金印,可以不要那些冠冕堂皇的封号,只求皇上不要不理臣妾。” “桐儿。”皇帝低沉脱口,一把将怀中女子横抱起来,小心置于明黄被衾上,才要俯下身去,苏妃单薄的身子猛地一颤,翻过身就是一阵重咳。再看,薄衾之上皆是斑斑的鲜红之色。 皇帝的脸色一沉,回头便叫:“佟寅,传太医!” 第56章 不甘居下 太医匆匆过乾承宫一事很快在后宫传开。 江蓉心中有怒却也无可奈何,朱色窗沿,她一手丹蔻直嵌进掌心中,音色冰冷,她那表姐还真是好本事! 璇玑倒是并未有多大的诧异,苏妃的身上,有着太多的优势。几次交锋,她有种很强烈的感觉,那个女子,其实并不如表面上看到的那般柔弱。 ………… 乾庆二年四月中旬。 各藩王离京,帝亲送。 璇玑与江蓉跟随出宫,要说薄奚珩未曾立后,这是莫大的殊荣。而江蓉姣好的脸上却连丝毫喜悦都不曾瞧见,若不是苏妃身子抱恙,怕是无论如何轮不上她。此事,她心里始终介怀。 璇玑安静地侍在一侧,目光却是透过前面的半透珠帘,直直地看向那明黄顶账的御驾,虽隔了层层轻薄绡帐,却依然可隐约睨得里头的人影。 长长地队伍,前后都是守卫森严的御林军,韩青跨于棕色良驹之上,一副警觉之色。皇陵遇刺一事,已让他这个皇城禁军统领颜面尽失,这种事,自然不能出现二次。 车轮一圈圈地滚动,帝座上的男子轻阖着双目,连日的琐事如同一卷画册,从左往右一一地掠视而过。一手缓缓转着玉扳指,他的心底忽地一沉,烦闷的心情顷刻间越发地糟糕。 皇陵的刺客分明就是冲着他来了,现在倒是好,此事非但无法光明正大地查得,倒让他的那些兄弟对他心生防备。只是晋玄王不死,他们谁也不敢将此事搬上台面来说罢了。他终究还是背了这个黑锅!甚至是各王爷封地的细作,暂时也必须进入休眠状态,这个时候,他不能给自己徒惹麻烦。 “韩青。”他的声色微沉。 车外,传来马缰绷紧的细微声音,随即传来韩青有力的应答:“末将在。” 他顿了下,随之开口:“待各王爷离开,给朕排查行馆。”哪怕留下蛛丝马迹的可能性小之又小,他都不会放过任何的机会。 ………… 自从宫里回来,晋玄王更是阴沉着脸,不与任何一位王爷来往。此刻出了门,恰逢庆陵王过来,他倒是从容,讥笑一声道:“七弟,女人有的是,你若喜欢,三哥从王府挑了送给你。” 一侧的穆妁听闻,脸色“唰”的一白,慌忙低下头去。 晋玄王勉强一笑,却是握住了穆妁的手,低声道:“三哥想多了,妁儿,我们走。” 看着那两个背影,庆陵王清冷一笑,他的身后,传来另一个声音:“老三,真是悲哀不是么?就因为他是皇帝,是以哪怕不喜欢,他赏赐的东西,都得当成宝。”那最后一句,像是咬了牙,襄桓王的面色一冷,眼底弥漫起威胁的味道。 所以,他才不甘居下。 ………… 一阵大风吹过,马车上的轻薄绡帐被轻易地掀起,抬望处,见天空日头隐蔽,所能见之,唯有满天的浮云。 璇玑略皱了眉,立夏早已过,接着便是雨季,看这天,像是要下雨了。 她才想着,马车骤停。 听得外头传来太监的声音:“行馆到了,请娘娘下车。” 车内华服女子这才抬了抬眼眸,璇玑已欠身出去,拂开了帐子,轻扶了她下车。皇帝也已下来,江蓉跟上他的步子,却也只走在他后侧,再不逾越半步。 太监们持两顶帐子过来,一顶明黄,一顶青缎。四下宫人都各司其职,绵绵长长地直排至行馆里头去。 众王爷忙出来接驾。薄奚珩略笑一声,阔步上前,扶了襄桓王一把,目光随即落在后面晋玄王的身上。璇玑与江蓉不曾往前,远远的站着,见他们兄弟笑着说了会儿话。 他们说什么大抵是听不清的。只是听见了,也未必是真。 晋玄王在起身之时,眸光少抬,二丈开外,便瞧见了女子的身影。依旧是眉若远黛,唇如红菱,只那目光自始至终都不曾朝他看来,他略一驻足,果断地收回了目光。 他心口处的那点起伏到底被很好地压制下去,他忽而记起了后院的穆妁,还有此刻依旧欢颜畅谈立于他眼前的皇帝。 几句寒暄,几句珍重,众王爷没有逗留,纷纷上了马车离去。 秦沛出来之际,听得薄奚珩言了句:“秦公好走。” 他有些惶恐地磕了头,方离去。 韩青一手握着剑柄,附于皇帝的耳畔:“皇上就真的放那老匹夫离开?” 他只微微一哼,不放又当如何?比之晋玄王,眼下更让他担心的,是他那大哥。 薄奚珩抬了抬手,示意韩青入内盘查。 ………… 风吹帘微动,穆妁痴痴地趴在窗口,凝望着行馆门口越来越远的景色。她一早就看见璇玑了,只是方才的场面,她连一句话都不适合上去说。 此去封地,她们姐妹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马车内,摆放着一个巨大盆栽,那是从御花园移栽出来的蝴蝶兰。 秦沛的目光从穆妁身上转回,捋了把花白的胡子,转而看向晋玄王,他试着开了口,却又犹豫。璇玑在时,他们说话似乎还不必如此遮掩,如今,换了人,秦沛倒是也顾虑起来了。 面前的年轻男子却是低笑一声,温声道:“先生有话便讲。” 秦沛依旧是挨近了些,音量也随之压低:“王爷,那个人不见了。” 他的掌心几乎是本能地贴上伤处,那道狰狞的伤疤似还在隐隐作痛,他忽而靠向身后的软垫,闲适一笑:“不是找人看着了么?” 秦沛只以他不信,恐是自己编了好听的来骗他,掬了额上的汗,才又道:“没看住,人跑了。”他倒是真的想灭口,却还是晚了一步。 晋玄王的眼底没有显出多大的惊慌,留着那人的用意,是怕孟长夜那一剑万一失手,可叫那人医治他的伤。他是知道事成之后,依秦沛的谨慎,会灭他的口。而如今,秦沛一句“跑了”,倒像是令他松了口气。 到底,不必再背负一条人命。他活着,大家都活着,岂不好? 秦沛见他不说话,才欲又开口,却见他转了身,轻轻地叫:“妁儿。” 趴在窗口的女子一震,忙转身看着他。见他笑得恬淡,话语婉约:“跟本王说说你姐姐的事。” 第57章 衣不遮体 回宫路上,透过帘子潜进来的风已越发地清寒,果不其然及至宫门口,便是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薄奚珩才下马车,早有宫女举了伞出来,他的步子一怔,没有回头,只低言着:“先回宫。” 江蓉朝他福了身子,瞧见他转身上了御撵,看那方向,该是慧玉宫的方向。 惠妃不在,可圣宠依旧。 江蓉心中不悦,一把拂开了头顶的伞,快步往前走去。 “娘娘!”璇玑接过宫女手中的伞,小跑着追上去。伞撑过去,她一手拂开,言语里透不尽的哀伤:“难道本宫就那么比不上她?为何她在衡台说出那种话,皇上却依旧没有既往不咎?璇玑你说,是本宫错了吗?” 主子不撑伞,她也只能不撑,雨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视线却还清晰,她随即摇了头:“您没错。” 呵,没错。 那为何自那次后,他去慧玉宫的次数越来越多,却不来祥屏宫了呢? 雨开始大起来,再不是一开始的淅淅沥沥,房檐上顺流而下的水渐渐成了透色的瀑布,只闻“哗哗”的声响。几丈开外的景色已成了模糊一片,江蓉却执意不愿撑伞,一路淋回了祥屏宫。 见主子浑身湿透了回来,这可急坏了一众宫人,有太监转身就要去宣太医。江蓉的声音却是坚定:“不许去!”她不是她那表姐,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不过一场雨罢了! 璇玑不敢忤逆她,只吩咐了人取了干净的衣服来给她换上。她自己也是湿透了的,趁宫女伺候江蓉之际,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立夏之初,被雨水浸透的感觉还是很冷的。取了棉帕细细地擦着自己的身子,将满头乌丝绕至胸前,缓缓拧干。 她抬眸,赫然瞧见桌上镜中的自己。 璇玑呆了呆,她微侧着身子,依旧可以瞧见雪白后背上夹杂着的条条狰狞的伤疤。 内心似被什么东西狠狠一刺,秀眉颦蹙,她竟又走得近了些,纤长的手指自肩膀攀向后背,暗红的疤痕,与周围雪白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好丑。 她在心底低低叹着。 那日,让他瞧见的也是这个样子么? 不,也许比之现在还要丑陋,新伤旧伤,全都混在一起。 璇玑无端咬了唇,他一定也觉得不可思议,一定也觉得她很丑。 “啪——”的一声巨响,未被关紧的窗户被一阵风哗然吹开,璇玑似是漏了半拍心跳,忙取了一侧床上的衣服遮体,匆匆将窗户拉上。 脊背抵在窗台上,远远地望着梳妆台上的那面镜子,她忽而痴痴地笑。两年了,她从来不觉得它们重要,为何现在,无端端的,竟又在意起来? 璇玑抱紧了双臂,猛地闭上了双眼,他走了,好久好久都不可能再回来。日后倘若再见,她甚至都不知他与她会以什么样的身份。 他若夺得这西凉的天下,那么她不过是废帝身边的一个宫女,而且,会是废帝的心腹。薄奚珩绝对有能力把她打造成他的“心腹”,他既以为晋玄王爱她,那么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他们在一起。 他若再败一次,她仍然是这西凉后宫的宫女。 这一世,她与他终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牵绊他们的,唯有那份恨…… 雨丝似乎能从窗缝里飘进来,璇玑缩了缩身子,身上未擦干的地方都已经渐渐敛起了水分,只那头乌丝依旧还滴着水。 深吸了口气,她不愿多想,将干净的衣服换上。 另换了一块棉帕擦拭着发梢,隐约中,似是有脚步声隔着院子冲进来,璇玑本能地抬眸,叩门声已声声入内:“璇姐姐!不好了不好了!娘娘昏过去了!” “什么?”门被打开,外头是宫女惊慌失措的样子,来不及打伞,她的额角全是雨水。 璇玑丢下了帕子,匆匆往江蓉的寝宫跑去,一面问着:“可有宣太医了?” “宣了,公公说,让我来请姐姐过去。”宫女紧紧地跟随在她身后,气喘吁吁地说着。 太医还未来,寝宫内的宫人们已经乱作了一团。轻绡帐中,女子已换下那身湿重的宫装,此刻只着了薄薄的亵衣,她那一头长发依旧湿着,璇玑吩咐了宫女取了暖炉来,小心地替她烘干。 方才跑去叫她的宫女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我们伺候娘娘更衣,娘娘开始还说了几句话,后来她往前走了一步,突然就倒下去了。”她的声音里夹杂着颤意,主子若是出事,他们这些伺候人的一干都脱不了关系。 璇玑走近了些,见江蓉双颊染起了不自然的绯色,想来是着凉发了烧。已经宣了太医了,璇玑此刻也不想上前去把脉,她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她懂医术。 不消片刻,便听得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众人忙起身,给太医让了道。 床前的重重绡帐已被放下,隐约地只能瞧见里头女子的身影。璇玑半跪着床前,小心地将江蓉的手送至帐外。 瞧见太医的指腹轻轻搭上底下女子纤细的皓腕,璇玑只见太医的脸色骤然一变,搭在江蓉腕口的手指惊愕地离了一瞬,他忙又重新搭上去。 璇玑心头微沉,太医已转身向她,话语里,带着慌意:“快,去禀皇上,蓉妃娘娘这是有喜了!” 璇玑先前还因为太医的一脸怪异而在心底揣摩猜测,忽听得他一句“有喜”,竟一下子愣在了当场。她的脑子里,反反复复就是太医的那句话。 “愣什么,还不快去!”太医擦了把汗,蓉妃怀了帝裔,怎会淋雨昏倒?连他都冷汗涔涔了,稍一不慎可就是人头落地的大事! 璇玑自内室出来,外头的雨依旧是铺天盖地的大,她没有迟疑,一头就扎了进去。 “哎——”后头宫女取了伞追出来,却见那抹身影已经渐渐淹没在雨帘里。 淋了两遭雨,先前痛苦的是江蓉,而此刻,璇玑倒是觉得痛苦起来。 是她亲手将她推向薄奚珩的身边,回想起那段时间轻纱帷帐里的彻夜欢情,璇玑心底弥漫起的,是浓浓的恨意。 在他眼里,她始终只是一枚棋子,他可以肆意推她去任何人的身边。而他的身边,从来不缺女人,尤其不缺她! 第58章 唤他云卿 这一场大雨将最初的光亮也一并地淡抹去,内室已点起青瓷琉璃的灯,一侧塌边,左右两边各一只金鹤香鼎。香料皆藏于其腹中,袅袅的熏香烟雾从金鹤长长的嘴尖喷出,凝成细小的白线淡匀在空气里。 期间夹杂着女子浅浅的几声咳嗽,随即是玉盘落子的声响。 皇帝凝眸落在女子手下的白子上,思虑片刻,才欲将手中黑子落下,忽听得外头传来岚儿的声音:“回禀皇上,祥屏宫来了人,说有要事见您。” 珠帘外岚儿低眉垂目,她极好地略去了江蓉有孕一事,只巧妙地说“要事”,至于见不见,那就是皇帝的一念了。 苏妃细眼朝珠帘外瞧了一眼,转而听得有一子落下的声响,以为他是不应,却不想,他跟着道:“让人进来。” 岚儿心下到底是不快,眼前是皇帝发话,她自然不敢不从,悻悻地去传了话。 璇玑赶了一路,刚换上的衣服再次悉数湿透,她顾不得那么多,跪下行了礼,才道:“皇上,我们娘娘怀了帝裔……” 白子从指间滑落,在白玉做的棋牌上发出骇人的声响,苏妃忙地抬眸,见男子已经转身看向地上的宫女,嘴角已噙着笑:“当真?” “是……”璇玑依旧低着头,“只是……娘娘淋了雨,此刻发烧昏迷了……” “什么?”皇帝不大的一声喝,却叫在场三人都一怔,他已起了身,急转了步子出去,“佟寅!”剧烈晃动的珠帘外,剩下的,只是男子有力声音的回荡。 璇玑也已经跟着出去,苏妃缓缓站起来,底下一盘棋早已让她方才不慎的举动而打乱,她倒是惊出了一身汗。只不想,他根本未瞧。 “小姐。”岚儿低低唤了她一声。 她掩面微咳,眸中却是一片犀利的冷:“怀了帝裔么……” “娘娘,可要奴婢去探探消息?” 苏妃却是冷笑,转了身道:“将棋盘收起来。”看来皇帝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来她这慧玉宫了。 ………… 御撵在雨中穿梭得极快,璇玑已经跑了一路,此刻有些精力不足。勉强追了上去,及至祥屏宫门口,御撵停下,上头的穗子还在剧烈地晃动着,皇帝已经迫不及待从里头出来。 佟寅急叫了声“皇上”,便匆匆跟上。 内室,所有人都跪下迎驾。他阔步上前,只朝太医问:“蓉妃如何?” “回皇上,娘娘还未醒。” “那她腹中胎儿?” “这……”太医略一迟疑,额上已是豆大汗珠,他忙道,“娘娘不过月余身孕,又受了寒……” “朕只要一个结果!” “臣……自当尽力!”太医的脸色苍白,忙又转身入内。 璇玑追至屏风外,恰巧见皇帝出来,她一怔,只听他开口问:“回来时还好端端的,何以就淋了雨?当时你不在?” “奴婢……奴婢在。”她喘着粗气,只能老实回答。 男子冷峻的脸庞猛地贴近她,说话间已是寒意森森:“别以为他喜欢你,你就能忘了自己的身份!伺候主子不力,朕照样可以办了你!” 那些话,宛若锋利得一擦便能见血的刃。璇玑猛地一窒,直直地跪下了,轻言一句“皇上饶命”便再吐不出一字。 那更多的,大约是源于内心的某种悲哀。 佟寅动了动唇,见皇帝一脸料峭的寒意,到底不敢劝说一句。 薄奚珩回转了身,冷冷道了句:“拉下去。” 怔忡间,殿外已有两人进来,一边一个押住璇玑的手将她拉出去。她没有再求饶,为人奴婢者,飞来横祸何其多?只是面前的男子,他从来不知,她为他曾在这样的环境中如履薄冰地生活了六年。 六年啊,她一生最美好的青春均被断送在这深宫。 只是关押,不是处死,此刻,她不屑去求饶了。 眼底是黯淡的光,她甚至都不曾去看他。步履跨过门槛,忽听得内室一阵珠帘剧晃,随之传出宫女的声音:“皇上,娘娘叫璇玑入内!” 璇玑闭合的双眸蓦地睁开,低垂的眼眸终归一笑,山穷水复疑无路,江蓉她,离不了自己。 皇帝冷哼一声,示意两名太监放开押着她的手。 床榻之上,江蓉的目光有些游离,话语亦是轻如蚊声:“皇上……此事是臣妾任性,璇玑……想劝,可她到底不能违抗臣妾的命令,求皇上……不要计较……”玉枕一动,她想撑起身子。 “娘娘!”璇玑上前按住她的身子,太医也在一侧惊慌地叫:“娘娘身子虚弱,可不能起身,需得在床上躺上几日啊。” 皇帝的神色似有看不清的波澜暗涌,璇玑垂下眼睑只瞧着自己的十指。半晌,他才略哼一声:“朕暂且不追究,你主子若是有什么好歹,朕定不轻饶!太医。”他淡淡一声,只转身出去。太医慌忙起身跟随而出。 帷帐中,只余下她主仆二人。 “谢娘娘。”她的话语极低极低。 江蓉苍白的唇微微一动,却是什么话都未说。她若是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定不会如此任性。方才迷迷糊糊中听闻薄奚珩要处理璇玑,她才强撑着醒来替她求情。此刻,浑身的力气被抽走,她又沉沉睡过去。 皇帝再进来时,见江蓉又睡下,他只瞧了璇玑一眼,未说话,拂袖出去。 太医收拾了东西匆匆回太医院去配药,祥屏宫一众宫人都被折腾得手忙脚乱,江蓉卧病,个个都人心惶惶,生怕她腹中的胎儿有个好歹。 夜里喂了药,璇玑试探她额角之时,发现她的烧已经退下去了。只她自己,浑身像是难受起来。倚靠在床边,头越发地开始昏昏沉沉,今日淋了两次雨,她怕是也病了。 她想撑起身子,四肢变得绵软无力。无奈一笑,好在这寝宫内因为江蓉生病而重新置放了几个暖炉,熬一熬,出身汗也就无碍了。 璇玑往床边一靠,那瞬间袭上来的,也不知是睡意,还是其他。 “啪”的一声,谁的扇骨敲打上来,冰冰凉凉的,夹杂着的犹似男子低低的笑声。她惶然回眸,竟见他忽而退得远了,一侧眸,似笑非笑。唯有那被瞬息打开的折扇上几团蝴蝶兰开得越发夺目刺眼。她才想要说什么,他身后的寝殿转瞬见化作万里战场,一时硝烟四起,血溅三丈,哀号声更是延绵不绝,冗长不息。三千铁骑冲破宫门直奔禁宫,她瞧见韩青的脸,还有他手中“锃锃”离鞘的长剑! “云儿。” 再回身,男子熟悉的脸庞骤然逼近,她仿若忘怀了他身着明黄龙袍时的那种犀利和冰冷,此刻的他,全然淡漠了帝王的威严。剩下的,全是一桩桩的温柔绵绵。他的大掌朝她伸来,却在拥她入怀的瞬间,一用力,狠狠地将她的身子推开。她的脚下一空,幽幽一回头,赫然瞧见身后那万丈深渊! “云卿不要——” 灯晖褪去,宫室幽暗,寝宫外,来人的步子一滞。 来人的唇角微动,尤念着那一声“云卿”…… 第59章 谁来过了 清雅的熏香自镶金掐丝铜炉妖娆而起,忽明忽暗的灯芯在青花蝠寿纹的灯座上飘曳着,淡暖色的绡帐下,闻得女子悠悠一声“皇上”,如丝如缕,清幽曼妙。 男子修长的手指置她的唇边,忽而道了句:“叫朕云卿。”他望着她,就像是在仔细地端详着一件东西。 那时她不知道他还有这样一个名字,迟疑片刻,早已在腹中转熟的二字从贝齿间甫出。 云卿—— 皇帝却是突然愣住了,瞧着她的眸子里,似幽幽的又呈现出另一个人的脸来。她甚至未曾反应过来,面前那清明俊朗的面孔骤然远去,她只来得及起身,抬眸处,哪里还有那抹明黄?可她分明在那最后一刻看见了,薄奚珩眼底那慑人的目光! “云卿。” 苏妃收回了思绪,再次低低念了一声,直垂在她面前的珠帘因为无风而纹丝不动,唯有烛台上的琉璃灯照下的光徒留了千丝万缕的影。 “小姐……”岚儿靠近苏妃,低唤了一声。 她是不知自家主子何故就站住了脚步,莫不是来了这,又后悔了么?她原就想劝着她不要来的,如今江蓉有了身孕,还不得趾高气扬么? 苏妃似是回了神,发鬓上的步摇一晃,她已回了头,见外间的宫人依旧只稳稳妥妥地守着,方才那句话该是没有让人听见。知道江蓉定是未醒,她便说是进来看一眼就回去的,面对皇帝的宠妃,底下的人到底也不敢拦着,竟是不想,听得这个! 白玉般的手指已攥住了珠帘,苏妃略一迟疑,那双精致的丝履已经入内。 身后玉珠轻盈碰撞的声音尚未散去,眼前便已见了那如玉屏风。金缕香座上温温而出的淳厚香味扶摇而上,余香满室。再往前,一眼便瞧见了俯卧在江蓉床榻前的璇玑。 是她。 苏妃的美眸微转,手中的帕子到底握得紧了紧,十指娇艳丹蔻嵌入掌心之中。 璇玑素手牢牢攥紧了床榻上的薄衾,她并未从昏睡中醒来,浑浑噩噩地轮回于周身的噩梦里。 岚儿不解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却见苏妃已施施然近前,半蹲下身,探究的眸光凝视着面前的女子。 她,究竟是谁? 云卿……那个名字,连她都只听闻过一次,眼前的这个宫女又怎会知道? 还是……皇上与她关系已经那般亲近,能允许她唤他的小字? 苏妃的心头猛地一紧,不—— 她断然否定了这个猜测,她也说不出所以然,但就是感觉不对。 “嗯……”璇玑微弱地呻吟一声,好难受,头也痛,背也痛,浑身都好痛。璇玑攥着薄衾的手越发地紧了,明明使不出多少力气,可是她在内心告诉自己,抓住,一定要抓住。脚下就是那万丈深渊,抓不住,只能掉下去,掉下去…… 恍惚中,犹似谁的手覆上她的手背,宽大的掌心传递给她的是无限的温暖。她艰难地抬眸,瞧见男子笑靥如花的样子,她忽然就哭了。 怎么会是晋玄王呢? 他不该抓着自己,他该补上一脚,直接将她踢下悬崖去的。 可他到底不放,耳畔回响起他的那句“你怎知本王不会护你”,璇玑浑身剧烈一颤,她脱口:“王爷,放……放手……” 十指却是猛地收紧,苏妃吃了一惊,见璇玑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手。 她见她攥得江蓉床上的薄衾太紧,怕她再用力就直接将其拉下来,才伸手过去,触及她的手,却不想她竟来了这样一个动作! “小姐……” 岚儿惊恐地上前,欲伸手,苏妃抬眸睨视了她一眼,眼底似流淌过一抹温怒,岚儿一愣,只得站住了脚步。 双手交织在一起,苏妃忽而痴呆地愣在当场,紧握着手的感觉,她只是想起多年以前的那个人。那个,她以为曾经可以相伴永久的人。 璇玑的十指圈住了苏妃的手,黛眉颦蹙,她这才觉出她身上的异样。细细地凝视,见她的额上全是晶莹的汗,手背轻触上去,一阵惊讶,原来发烧了。 她倒是想起在慧玉宫瞧见她的时候,她浑身上下都湿了,想来是去的时候未曾打伞。 只是,她方才是那声“王爷”,唤的可是晋玄王?疑惑的目光落在看似难受的脸上,苏妃心底升起些许的挣扎,她跟晋玄王,到底算什么? ………… 苏妃带着岚儿悄无声息地从内室出去,撞见自太医院匆匆而来的太医。太医见着她,愣了下,才慌忙行礼:“天色已晚,苏妃娘娘不该来这里。” 苏妃算得上大起大落了,才恢复了圣宠,位份未及恢复,后宫却又传出了江蓉有孕的消息,这个时候,苏妃无疑是最该避嫌的。 流光美眸掠过面前太医平静的脸,她略笑一声道:“本宫不过是探视而已,明儿一过,沈太医只告诉皇上江蓉和她腹中的胎儿无碍,本宫纵然在此处呆到天亮又有何妨?” 沈太医一脸凝重,蠕动着双唇未及开口,面前女子纤弱的身影已朝殿外而去。 没有乘坐鸾轿,今夜月色皎洁,朗朗夜空下,飘着的是暴雨过后的清幽之气。脚下的石板依旧湿漉着,丝履覆上去,只剩下绵绵的软意。今日,不似衡台晚宴过后,王爷们离宫的那日,暮色漆黑,没有丝毫的光亮,有的也不过是缀苏灯笼的朦胧。 可是,苏妃的心里,竟越发地迷糊起来。 璇玑。 那两个字在心底一遍一遍地念着,她甚至觉得,他们四人之间的关系自今夜开始,将变得更为难透。 ………… 璇玑的身子很难受,她像是要抓不住手中的东西,略一动,额角一下子磕到了床沿,剧痛令璇玑幡然醒悟! 原来只是个梦! 她大口喘着气,手背触及自个儿的额角,好烫好烫啊,还真的烧起来了。她的神智倒是还清醒,双腿有些麻木,她试着动了动,肩上什么东西滑落下去。 一怔之下,回眸瞧见身后地上落着原本被挂在东侧衣架上的江蓉的一件储色牡丹绣的外衣。璇玑伸手将其握在手中,置于鼻息之间,幽幽的全是百花香的味道。 璇玑像是想起什么,咬牙撑起了身子,珠帘外有宫女见她出来,忙迎上来,紧张地问:“可是娘娘有什么事?” 一旁守在外间的沈太医也跟着举步过来,一脸忧色地看着璇玑。 她轻言了句“没事”,瞧见宫女和太医均长长地松了口气,见宫女转身欲走,她忙叫住她,小声问:“方才,有人进去过?” 宫女一怔,本能地摇了头,末了,似又想起什么,低声道:“慧玉宫的苏妃娘娘来过。” 第60章 孑然一身 “苏妃娘娘?”璇玑一阵愕然,转而回想起放在披在她身上的外衣,才平静下去的心瞬间开始隐隐不安起来。她像是有种很强烈的感觉,方才那场混乱的噩梦里,她肯定脱口说了什么。 想起那一日,晋玄王紧攥着她的手说的胡话,璇玑衣袍下的手已开始微微颤抖。 宫女见她脸色苍白,伸手扶了她一把,这才“呀”了一声,轻叫:“你发烧了!哎呀,原是淋湿的衣服都没换下,这可怎么好!”方才皇上来,祥屏宫的人都吓坏了,谁还管得了风里来雨里去的璇玑?此刻再想起来,衣服也半干了,这烧早就发起来了。 璇玑满脑子还在想着苏妃进来过的事,此刻的眸中竟毫无活气,只胡乱道了句“没事”,转身便要再入内。脚下步子一个踉跄,宫女忙扶住她的身子:“如今这可怎么好?” 才要出去的太医闻言,忙上前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微沉,忙道:“换了人来伺候娘娘,娘娘的烧才退下些,可别又染上一遭!”他看了眼宫女,“你扶她回房,来人,随我入内。” 早有宫女太监跟上前来,随他入内。璇玑知道他定是不放心,要亲自再去查探一下。她在里头时,不过只趴在江蓉床榻前睡了一觉,根本不会出事。只是此刻,她浑身难受得紧,半句话都不想多说,只得由宫女扶回了房内。 ………… 璇玑半躺在床上,眼皮撑不起来,闭上了那阵睡意却是怎么也不肯上来。她微微咬唇,脸颊处半丝的绯红都开始褪去,苍白的不似活人的脸。 她想起来了,梦里,薄奚珩推她下去的时候,她像是拼尽了力气大喊着“云卿不要”,她喊了,一定是喊了! 苏妃,听见了么? 她又霍地睁开了双目,现在只能祈祷苏妃不知道“云卿”是谁。那日衡台上,她甚至还见过薄奚珩看苏妃之时,眼底闪过的那丝杀机,他如果不是真心宠爱她,一定不会告诉她“云卿”的,是么? 可,他若是对自己真心,又缘何会将她推下西壁崖? 乱了,她心底一片混乱。 理不清,好痛…… 整整一夜,她再没有真正睡过去。 ………… 江蓉已怀了帝裔,皇帝龙颜大悦,隔日便颁下进位的圣旨,是为从一品华妃。并另赐玉如意一对,珍珠玉佩数件,上好锦缎数匹…… 这于整个祥屏宫都是莫大的隆恩,此后西凉后宫,唯华妃是尊了。不过短短一夜,内廷流言四起,宫人们私下都细细地传着,将来中宫一位,怕是要易主了。 璇玑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听得有声音自院子里传入,听得并不真切,倒是也明白几分。华妃有了帝裔,必定风光无限。 她抬眸瞧了一眼,阳光从稀薄的窗户映衬入内,在窗台暗红木桌上洒下斑斑点点的影,树枝晃动着,瞧着,风像是挺大。 知道她病了,前面无人来唤她过去伺候,璇玑依旧躺不住了,倒也不是为了华妃进位的事。她单只是想着,昨夜的事,苏妃若真听了去,若将此事告诉了薄奚珩,那么,她有什么借口去解释? 说是晋玄王告诉她的,是以她才知晓? 那晋玄王为何要与她说这个? 呵,璇玑冷笑一声,思来想去,到底解释不通!蹩脚的理由,怕是未编全就已让皇帝看了个透彻。 她坐起身,烧是褪下去了,可是头依旧很晕。前殿的药都是华妃的,她不发话,谁也不敢让她一个宫女服用。不如自己拿了钱,跑一趟太医院。 地上的湿漉尚未收干,偶尔积起的小水坑还能映照出人的身影来。空气里夹杂着丝丝清寒,这天的温度似比昨日降了许多,阳光斜斜地射下来,并不觉得刺眼。整个祥屏宫内走动的宫人已不多,想来都去前殿等候差遣了。 璇玑来不及多想,她只想快些去太医院,若是薄奚珩来祥屏宫,必然是要见她在前殿伺候的。幸好此刻,早朝尚未结束。 葱郁的蕉叶几乎遮挡了太医院的门口,远远的便瞧见有宫人不时进出。 璇玑入内塞了钱,小太监也没请太医出来,只拎了一包药甩给她。她转身出来时,在门口,遇见恰巧进来的岚儿。 岚儿未曾会在这里遇见璇玑,瞧见她苍白的脸色,微微哼了声。昨夜苏妃的举动她是不明的,前不久还想借机打死了她,可如今却…… 岚儿定了定神,听得里头之人唤了她一声“岚儿姑娘”,她才忙抬步上前,细说着:“我来取我们娘娘的药……” ………… 幽幽回廊,挂满了紫藤遮阳,叶尖滴下的,也不知究竟是昨日蓄下的雨水,还是今朝的晨露,早起的鸟儿飞落在凭栏上,抖动着羽毛,叽叽喳喳地欢叫着。 璇玑心底有些阴郁,方才看岚儿的眼底恰是探究,这让她越发不安起来。 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她晃了晃头,虚浮的步子却丝毫未得改善,低叹一声,事到如今,竟真的孑然一身了。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晋玄王,想起他们在行馆的日子。那一种并肩作战的感觉,日后再不会有了。她知他也曾想要给过她,只是被她拒绝了。 他的那句“跟他走”,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她总会觉得惊慌。幸好,跟他走的人不是她,而是穆妁,不是么? 倘若有朝一日,他知道了她的身份,她无法想象,那是如何一种结局。 也许,无言便是最好。 是以这一次,她再不走入他的心中。 哪怕,是一丝一毫。 回廊上垂挂而下的紫藤也变得有些模糊,璇玑使劲眨了眨眼睛,过岔路时,恍惚中像是瞧见一侧的那抹明黄之色,她大骇,避之不及,直直地就撞上皇帝的胸口。 伟岸的身躯挺拔地站住了,璇玑却被一下子撞到在地,手中的药也飞在了一旁,她忙爬起来跪好:“奴婢眼拙,请皇上恕罪!” 薄奚珩才下朝,心里记挂着华妃,是要匆匆往祥屏宫去的,却是不想在这里撞见了璇玑。浓黑的俊眉紧蹙,瞧见有人过来时,他不过是站住了脚步罢了,这宫女也太娇弱了些,竟直直地摔了下去。 瞥见落在她身后不远处的一帖药,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第61章 没有靠山 璇玑低首跪着,地板似乎也开始旋转起来,她干脆闭了眼。偌大的皇宫,其实也很小,竟又在回宫的路上,撞见这个她最不想看到的人。 皇帝冷冷一句“起来”,瞬间唤回她的思绪。 璇玑的手撑了一把,竟没有站稳,再是一个踉跄,那只大手拉住了她纤细的手腕,浑身血液都仿佛凝固,她慌乱低下头去:“奴婢该死!” 男子一个眼神,佟寅早已将地上的药捡起来。 “病了?”皇帝又低声问着。 璇玑点了头,目光直视着自己的脚尖,却仿佛是看不大真切。男子的大掌已撤去,抬步字她身侧走过,一众宫人忙跟上前,璇玑也只得跟上。 皇帝那话语传下来,不轻不重:“若是让朕的七弟瞧见了,真当朕刻薄了你。” “奴婢不敢。”她低低应着。 薄奚珩阴冷一笑,再不言语。眼前似是闪过那日衡台之上,晋玄王差点抗旨的那种神情。 他始终未发一言,璇玑若是不说话,他若真抗了旨,他也落得个清静。而不是留到现在,再层层防备着。只那一次,到底也让他看清了晋玄王有多在乎身后的这宫女。 他胸口的呼吸匀淡起来,江山为重,真可惜,晋玄王他永远不会明白。两年前是,两年后亦是。 ………… 白玉屏风后,宫女扶了江蓉起来服药。瞧见身侧之人不是璇玑,江蓉到底是吃了一惊,过后才知,原来璇玑是病了。 皇帝入内时,宫女正端了空碗起身。江蓉欲行礼,半撑起身子就已被男子的大掌按住,他回头叫了太医进来,询问了一番。 太医只认真地回禀着,说江蓉的烧退了,情况也缓和,这几日在屋内好好歇着,至于腹中胎儿,情况也算好。 薄奚珩听了,放心地点了头。 江蓉沉沉睡了一晚上,此刻觉得精神很好,又想起自己已怀上帝裔,心头是说不出的喜悦。想起慧玉宫的那女子,又想起昨日在雨中与璇玑说的那番气话,竟觉得可笑起来。 “笑何?”他略皱了眉瞧着缭薄绡帐内的女子。 她拉着他的手,低低而笑:“臣妾是高兴,皇上难道不高兴么?” “嗯,朕自然也高兴。”低沉的眸光一闪,他反覆上她的手背,轻笑着,“那就给朕生个皇子。” 他说得轻巧,却叫江蓉心底一阵悸动! 皇子…… 她的思绪悠悠远离,薄奚珩登基两载,宫里已有一子一女。皇长子的生母刘昭仪难产而死,帝姬的生母令淑仪虽在,可到底只是个帝姬,倘若他日她能一举得男,这后宫还不唯她是尊么? 如此一想,江蓉心里到越发开朗起来,娇羞地低下头,低低言道:“臣妾遵旨。” 帘外,宫女细碎的步子靠近,接着是静幽的声音:“皇上,苏妃娘娘来了。” 江蓉早已收回了思绪,掩下内心的一分不悦,纤手依旧握着他的,低声而笑:“听闻昨儿皇上在表姐那里,臣妾宫里去了人请您过来,表姐可有生气了?” 皇帝闲适一笑,轻声道:“净胡说,苏妃哪里就这么小气了?”他眼眸微抬,“传。” 嫩绿绢丝的锦衣华服,衬得女子三分病容越发惹人怜,穿得珠帘入内,却不见随侍宫女,前后竟只她一人。 她碎步近前,朝皇帝福了身子,目光在瞧见那握于一处的手时,略一滞。她的唇角微扬,浅声生道:“昨儿就想来恭喜娘娘的,却是不想,您睡得早。今日倒是不巧了,皇上也在。”她已经很顺然地改了口,她与江蓉位份的互换,面上倒是一点都瞧不出她的不悦。 宫女过来,给她搬了座。 她也不矫情,极为自然地坐下了,掩面咳嗽几声。 江蓉跟着笑:“不慎淋了雨罢了,表姐身子弱,原是不该来的。” 几人说着话,便听外头宫女又说外头好几位主子等着,都要进来探望江蓉。 苏妃略一回头,隔着微晃的珠帘,只隐约瞧见宫女衣裙的一角。她忽地笑了:“宫里好久不曾有这么大的喜事,姐妹们也都高兴呢。” 江蓉侧了脸,靠在皇帝的胸口,微挑了凤目,似笑非笑。 皇帝伸手将滑落的薄衾又拉上了些许,低声开口:“等你身子好些,再叫她们来聚聚,今日就不必了。” 外头宫女闻言,忙转身下去。 宫女出去下了逐客令,嫔妃们都露出恹恹的神情。薛昭仪转身之时,见令淑仪携了宫女的手才进来,她忙娇笑着上前:“都不必进了,皇上在里头呢。” 令淑仪一怔,两弯柳叶眉微动,点头而笑:“早该想到皇上在的。”她也不多言,干脆地转身出去。 薛昭仪回神,见那婉约绰绰的身影已沐浴在阳光之下,女子发鬓的珠钗熠熠生辉。要不是出身低微,又不得皇帝宠爱,帝姬的生母照理说早该封妃的。昔日因为皇长子的生母身亡,苏妃又因为体弱无法生育,令淑仪大约也想着总有熬出头的一天,可如今,到底不一样了。薛昭仪就不信她真的能那般淡然。 “淑仪妹妹。”她抬步追了上去。 令淑仪回眸,见她已经近前,压低了声音开口:“妹妹当真一点都不担心?” 令淑仪的眼底闪过一丝讶异,终是道:“还不知姐姐说的什么。” “还能说什么。”薛昭仪的言语里已略有不悦,大家都不是傻子,何必要她将话挑明了说?往日她和傅承徽与苏妃走得近,原还想着靠上一座好靠山。一来,苏妃圣宠不衰。二来,她也不可能生育。 可如今倒是好了,傅承徽被皇上禁了足,苏妃失势,倒是叫一个冷宫出身的人独占鳌头。偏偏华苏二妃又有过节,薛昭仪着实吃不准江蓉会不会打压她这种曾经的惠妃党?今日原本是想探探江蓉的口风,竟是不巧皇上也在。 薛昭仪此刻心乱如麻,完全不知该靠向哪一边。 令淑仪见其面色欠佳,其实心底了然,她却不愿说破,仍旧装了傻:“妹妹蠢笨,听不出姐姐话里的意思。哦,对了,妹妹这阵子都不太有时间见帝姬,此刻要过皇子所去探帝姬,就先失陪了。”语毕,也不再看她,只携了宫女的手匆匆离去。 宫里原先是没有另辟皇子所的,前朝时,宫中皇嗣还由其生母自带。诞下皇子的嫔妃都望自己的儿子称帝,便自小教导他们如何夺权。前朝最后一位皇帝,据说就是弑父杀兄才登上皇位的。后来薄奚一族掌权,太祖即位时,便下令在宫中建造皇子所,为的就是防止出现前朝的惨剧。 而前段时间,恰逢晋玄王在皇子所养伤,为了避嫌,令淑仪也不敢擅自过皇子所去。只得嬷嬷得空时,才将帝姬抱至她宫中团聚。如今以探望帝姬为由,也堵了旁人的嘴。 女子轻盈的身影早已远去,只余下薛昭仪一脸的阴郁。广袖下的手微微攥紧,这宫里,没有靠山,没有子嗣,她真的快什么都没有了。 第62章 过继皇子 璇玑回到房内时,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掏空了一般。 若是让朕的七弟瞧见了,真当朕刻薄了你。 薄奚珩的话,犹若在耳,此刻回念起来,心底再无苦涩,只是更加清明和透彻。西壁崖的一推,所有的信任都已随风散去,此后,再无执念,再无奢望! 蓦地,璇玑掩面咳嗽起来,越发地头痛欲裂。她跌坐在床沿,那一刻,像是带着些许小小的任性,竟是什么都不想动了,药也不想去煎,只软软地伏在被衾之上静静地躺着。 她曾以为,慧玉宫的那个女子,才是他心尖儿上的人。更是那一张与曾经的她酷似的俏颜,让她更以为自己原不过是她的替身。只是现在,她明白了。 她不是他最爱的人,苏妃也不是,江蓉更不是。 他只爱他的江山,爱他的皇位。 十指略略收紧,如今江蓉有孕,他担心帝裔不假。皇嗣,向来关乎一个朝代的兴衰。璇玑心头微微一震,猛地睁开的双眸,在刹那间散去了眼底的雾气。 她嘤咛一声,猝然的痛让她再清醒半分,稚子无辜,她原来还记得啊。 外头,脚步声悄然靠近,“吱呀”一声,虚掩的门被人推开。明媚的阳光随着来者一并跳跃进来,刹那的光亮,令璇玑本能地眯起了眼睛。 未及看清楚来人,她已然闻到了浓浓的药味儿。 以为是江蓉差人过来,璇玑撑着坐起身,赫然瞧见立于她面前的,居然是岚儿! 她怔住了。 岚儿已上前,将手中药碗递过,璇玑并未伸手去接,却是笑着问:“苏妃娘娘这是何意?”心下又回转着昨夜的那个噩梦,她是越发深信苏妃是听见了什么。 目光落在晃动着的褐色汤药上,璇玑不确定这是不是毒药。 岚儿并不愿多说话,璇玑不接,她便将药碗搁在一侧的桌上,扔下一句“病了就喝药,如今这祥屏宫还指望谁有空想着你”。 门被关得有些用力,璇玑竟是良久都回不过神来。 片刻,璇玑端过桌上的药碗,伸出舌尖儿试了药,没有毒。璇玑心下疑惑,苏妃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向她示好么? 她嗤声笑了,她何德何能? 想不透彻,她依旧将碗中的药喝了,岚儿有句话说对了,此刻祥屏宫里,谁也管不了她的好或不好,那么她何必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 前殿,宫女瞧见各宫主子都出去了,才转身回去,重新侍立于珠帘外。 里头,细细碎碎地传着几人的说话声。她闭上了耳朵,不该是自己听的,什么都不去听。 苏妃欠身而起,软语道:“臣妾也先回去了。” 江蓉细瞧了她一眼,并未开口,却听身侧男子忽而道:“如今六宫无首,朕忙于前朝政事,也无暇顾及内廷之事。” 话落,江蓉的明眸略抬,眼底似染着笑意,期待皇帝说出要她代皇后执掌金印的话来。只苏妃依旧低垂着眼睑,仿佛此事与自己无关。 皇帝眼里微转着一室的流光,低头笑看着怀中女子,话语温润:“华妃有孕之初身子弱,朕也怕六宫事务繁重,扰了你休息。是以朕想了想,不如,交由苏妃暂代。华妃以为呢?” 原本是静静听着的苏妃却是猛地一震,锦袍下的手却微微颤抖,终归睨视着眼前面容已依旧的男子,她的讶然之色已溢于言表。皇帝似故意没有回眸,见江蓉的脸色透着苍白,到底是轻柔一笑,大方言道:“自然是好的,还是皇上想的周到。” 他满意笑着,扶江蓉躺下,叮嘱着:“好生歇着,朕此刻过御书房去,稍后再来看你。”起了身,略瞧了一侧纤弱女子一眼,温声道,“苏妃也出去。” “是。”苏妃乖顺地跟着他出来,瞧见岚儿已经侯在寝宫外。苏妃的步子略快了些,跟上去,欲开口,见男子已回头,执起她的手:“无事,别老往外跑。” 话里的深意,她是听得出来的,低了头道:“华妃娘娘有了皇上的子嗣,臣妾满心只有高兴。” 他这才笑了,宠溺地刮着她小巧的鼻尖:“吃味了?” 她忽而站住了脚步,凝望着他:“皇上既是心里清楚,又何必问臣妾?”她低低一叹,“臣妾怕是无能为皇家延承了。” “桐儿。”皇帝俊眉微拧。 苏妃只释然一笑,忽而绕至他面前跪下了:“臣妾有一事求皇上。” “何事?” “昔日您说皇长子还小,先由皇子所的嬷嬷带。如今皇长子也一岁多了,臣妾想做他的母妃。” 薄奚珩直直地看着底下的女子,她依旧低着头,似是在等着他的决定。而他,忽而缓缓地笑了,这句话,他已经等了好久,如今终于等到她主动说出来。她想要孩子,无非为了争宠。他不怕她争,就怕她不争。 肯在这后宫争宠的女子,至少她们的心是在他身上的,不是么? 看来这一次革了她惠妃一位,倒真是叫她想通了。 他似是高兴起来,那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已经好久好久不曾感受到过了。 他亲扶了她起身,启唇问:“你可想清楚了?” “是,臣妾想清楚了。”她答得坚定。 他到底松了口:“好。” 一个“好”字,让苏妃悬起的心又放了下去。 ………… 御驾已行远,岚儿才上前扶了自家主子,低声问:“小姐,殿下的事,皇上应了?”见她点了头,她才笑了,“小姐早该如此做。” 苏妃脸上的笑意已经敛起,那个孩子,若非不得已,她其实并不想要。她只是算不到江蓉那么快会怀孕。 苏妃低咳了一声,她只问:“药送了么?” “送了。” “她喝了?” 岚儿想了想,到底点了头。见苏妃很满意,她仍开口提醒了一句:“小姐,那是华妃娘娘的人。” 女子讪笑一声:“很快就不是了。” 宫女一惊,却听她又言:“走,该过皇子所去探探小皇子。” 第63章 嫡庶有别 皇长子过继给苏妃之事,璇玑到了傍晚才得知,沉沉地睡了一觉,头痛也散去了。整个人除了饿,居然精神起来。真可谓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璇玑吃过东西过前面去,见宫女太监退居在外间,她才欲上前询问,忽听得里头一阵瓷器破碎的声响,接着是江蓉愤怒的一声“滚”。 有宫女哭着退出来,手中还拿着几块碎了的瓷片。 璇玑并不觉得害怕,拂开了珠帘入内,半落的绡帐内,女子长长的青丝散在两肩,胸膛因为愤怒而起伏不定着。 她略放轻了步子上前,顺势捡起地上摔碎的瓷器碎片,一面问:“何以让娘娘发了那么大的火?” 江蓉的身子一颤,回眸果然见是璇玑,满腔的怒火似是得到很好的压制,她只咬牙道:“本宫有了身孕,她倒是好,一张口就把皇长子要了过去!” 将捡起的碎片搁在一旁,璇玑过去立于江蓉床前,替她拉起了薄衾,才言:“原是为了这事,娘娘腹中也难保不是个皇子。” “呵,皇子又如何?她到底快了本宫一步!”江蓉依旧愤愤不堪。 璇玑依旧淡淡地答:“皇长子身份虽然特殊,可到底谁是嫡出还不一定。” 江蓉眼底闪过一丝流光,一把握住了璇玑的手:“你是说……” 璇玑抿唇一笑,却是不再开口。 江蓉已经了然于心,刚才还布满在俏脸上的怒意顷刻间散去了,掌心小心地贴于小腹上,她仿佛已尝到胜利的滋味。是苏妃先不顾姐妹情谊,也是她害自己入冷宫一年多,养子也必不如亲子亲。 璇玑伸手扶她躺下。 其实中宫一位,薄奚珩根本未给她们任何一个留着,不过这件事,她暂时还不打算告诉江蓉。 身子才落在柔软的枕上,江蓉猛地又想起一事,定定地看着璇玑道:“你可知皇上又将皇后金印交给苏妃了?” 手上动作一滞,此事璇玑倒是真的不知。 江蓉阴冷一笑:“以本宫有孕身子不便为由,谁知道是不是苏妃在皇上耳边吹的枕边风!” 也许就是薄奚珩自个儿的意思呢。 璇玑吸了口气道:“等娘娘诞下皇子,还怕什么没有?”话落之际,她忍不住别过脸咳嗽了几声。 江蓉这才想起她也淋病的事,询问几句,却已被她以话挡开:“娘娘的药还多么?” 经她一提,苏妃倒是想起来:“倒真是不多了,却也还有几日,此事不急。你回去多休息几日,本宫这里有人伺候。” 璇玑告了退出去,外头的宫人们听江蓉的怒意平静下去,个个都松了口气。 后来,听闻薄奚珩又来了祥屏宫,璇玑在自己房里躺着,没有过前殿去。想起他,那些狰狞的话语便会回荡在耳畔,惹得她不能安生。 ………… 自从宫外回来的那场雨后,前前后后又落了不下四场。 四月二十,初晨,到底再没有一丝雨,璇玑取了镶银掐丝铜瓶过御花园,名为收集露水,实则是想取凝香丸的原料。 路上偶有宫人瞧见她,态度也比以往热情颇多。谁让祥屏宫的主子如今占尽了后宫风头呢?人不都这般现实? 远远的还瞧见昔日浣衣局的刘嬷嬷,她见了璇玑便像是见了鬼似的,慌忙从另一侧的回廊上逃也似地离去。璇玑并不在意,只转身入了一侧小道。 此刻的御花园尚沉浸在一片湿意之中,幽幽的像是透着一股凉意。她俯身用瓶口接住了滴下来的晨露,抬眸之际,不经意间瞧见那原本栽种着蝴蝶兰的地方已换上了蓝色的鸢尾。她不免怔了怔,适才想起晋玄王说要将蝴蝶兰移回封地的事。 说不清为何,心里竟像是有种不舍。 璇玑忍不住缓步上前,晶莹的露珠从鸢尾花尖儿滴落下来,她并未去接,而是伸手缓缓拂过面前的蓝色花朵。眼前那抹晕蓝,似又变成了紫色的蝴蝶兰,指尖猛地一颤,恍惚中,竟像是那冰冷的扇骨敲打在她的后背! “你做什么?”高傲的声音突然自身后想起,璇玑握着鸢尾的手一抖,清脆的声音传来,半朵鸢尾已经落在她的掌心之中。 多熟悉的场景…… 璇玑本能地回头,叫她惊讶的人,竟是傅承徽! 这段日子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她倒是快忘了被禁足在寝宫的傅承徽。算算时间,倒是也差不多了。 傅承徽远远地瞧见这边蹲了个宫女,因为是栽种着蝴蝶兰的地方,对她而言记忆犹新。是以过来之时,她心中便是有怒的,此刻瞧见此人竟是璇玑,她原本趾高气扬的神色变得怒不可遏。要不是这个宫女,她如何会落得今日这般田地? 璇玑心头一紧,慌忙跪朝向她,双目轻阖,她忽而感慨,原来欠下的,终究是要归还的。傅承徽被禁足一事,也确实是她给她下的套。如今她“摘”了御花被她逮个正着,傅承徽还会放过她么? 低头,她言了句:“奴婢,恭喜娘娘。” 傅承徽讥笑道:“以为说句好话本宫就忘了你犯下的罪行了么?来人,给本宫押去慧玉宫!”如今也只一事她还算放心,那就是皇后的金印没有落在江蓉手中。否则,对璇玑,江蓉定会包庇。而苏妃不同,她必定也与自己一样,憎恨江蓉的人。 ………… 墨色流云的屏风后,传来孩子牙牙学语的声音。嬷嬷的脸上挂着笑,抬眸看向面前之人:“娘娘您瞧,殿下似乎要和您说话呢!” 苏妃的指腹揉揉地拂过孩子娇嫩的脸,她温和笑道:“还小呢,如何就真能说了?”适时回转了身,她仿佛又听见斓华宫的产房内,女子低微的呻吟声。瞧见满床的殷红之色,和那漂浮在空气里的血腥味儿…… 方才柔情的笑瞬息间散去了,华丽的丹蔻攥紧了丝帕,苏妃抬眸之际,恰见岚儿拂开了珠帘入内,朝她福了身子道:“小姐,外头承微娘娘来了。” 秀眉轻皱,她倒是不想傅承徽才撤了禁足令,第一个就往她的慧玉宫来了。 苏妃回头看了嬷嬷怀中的孩子一眼,她到底没有迟疑,转身出去。 璇玑被迫跪在地上,被她不小心摘下的那半朵鸢尾,此刻却被宫女小心地放在了桌面上。傅承徽冷睨了一眼,仿佛是很满意被自己适时缴获的证据。 慧玉宫的宫女上前给她沏了茶,傅承徽没有喝,她满心只想着如何看璇玑受罚! 第64章 愿意护你 隐约似瞧见门口两个身影,珠钗微晃,傅承徽抬眸,见岚儿扶了苏妃的手入内。她忙起了身,恭敬地行了礼:“嫔妾给娘娘请安。” 苏妃的美眸一转,目光落在地上宫女的身上,她的心底微微一惊,璇玑? 脚下的丝履微动,傅承徽已悄然上前,指着璇玑道:“娘娘,这宫女私自采摘御花园的花,正巧被嫔妾给撞见了,今日可是人证物证确凿,也再由不得她狡辩了。”她瞧见苏妃的脸色不变,忙继续道,“这奴婢做这种事也不是头一遭了,上回嫔妾瞧见,她还抵死不认呢!”这次已经证据确凿,干脆就一并将上次的事也一起算上。 多个罪名,总比一个来得好。 苏妃淡淡地“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重新打量着璇玑。岚儿扶她上前,就着宽大的椅子坐下,苏妃浅浅一笑,这个场景和当初她第一次见到璇玑的时候,还真是像啊。 只是,方才傅承徽说,不是头一遭…… 她像是冥冥之中想起什么,嘴角噙了半抹似有似无的笑。 傅承徽见她捉摸不定的笑,心底一阵兴奋,忙跟上前,又言:“娘娘,嫔妾听说,她如今可是华妃娘娘身边儿的红人呢!” 指腹来回摩挲着雕花扶手,苏妃浅声道:“江蓉娘娘身边的红人……” “可不是?娘娘,您得好好儿给她治罪!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呢,何况她如今不过一介小小的宫女!”傅承徽面色一拧,犀利的话语从齿间甫出。 苏妃的目光依旧直直落在璇玑的背上,由始至终她都不曾说一句,哪怕是解释。 傅承徽等不及了,又欲开口,忽听苏妃问:“傅承徽所言可是真的?” 自如慧玉宫的那刻开始,璇玑心头略微有些慌张,此刻听苏妃突然问她,怔了怔,倘若苏妃真的要治罪,她即便是否认也没用,只是现下,却又承认不得。 璇玑吸了口气,才低声答:“回娘娘,奴婢不是有意的,只是,承微娘娘突然出现在奴婢身后,奴婢一惊之下才会不慎失了手。” “放肆。你这么说,还是傅承徽的不是了?”苏妃黛眉一拧,言辞严厉。 “奴婢不敢!”璇玑俯下身去。 傅承徽心中得意,期待地看着苏妃,却听她忽而转了口道:“既知道错了也就罢了,相信傅承徽也不是小气之人。”她的话语淡而平静,抬眸处,是轻柔的笑意。 傅承徽的眼睛微微撑大,不甘地问:“娘娘真的要算了?她可是……” “妹妹也说她是华妃娘娘身边的红人,倘若日后叫她知道是你动了她的宫女,你想华妃娘娘会如何对你?”她起了身,不轻不重地低言了这么一说话。 傅承徽方才还欣喜若狂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死灰,被堵得半句话都吐不出来。 ………… 院子里,摇曳树丫的影子,伴着那匆匆而过的脚步。傅承徽走的时候,一脸的悻悻,想到如今的江蓉,心里到底是忌惮的。 苏妃屏退了众人,遣了岚儿去外头守着。 璇玑依旧低着头,见那双华贵的丝履缓缓靠近了,她衣袖下的十指已经紧握。 苏妃随即又转了身,轻取了桌上的半朵鸢尾,细瞧了瞧,轻声道:“本宫看,就算没有傅承徽,你也一样会失手摘花?” 璇玑的心下一震,她稳了气息:“奴婢愚钝,不知娘娘的意思。” 苏妃艳红的丹蔻勾住她清秀的小脸,迫使璇玑抬起头来看着自己,苏妃曼声而笑:“本宫知道你要这个来做什么。” 简单的一句话,到底掩饰不住璇玑眼底流转过的那抹惊慌。若是以往,她定不会这样。只是,如今的苏妃,在她看来似比那时候的“惠妃”更为难懂了。 女子柔情的目光仿佛是传达着某种意思,在璇玑看来竟像是瞧见了一抹熟悉。 指腹捏着鸢尾来回揉搓着,蓝色的花瓣渐渐变成了深紫,手指稍稍一用力,便有汁水被挤下来,滴落在璇玑的衣襟之上。 随之,传下苏妃微凉的话语:“好一个天生奇香。” 瞧见璇玑脸上血色尽失,苏妃却是又一笑:“你也不必紧张,她与本宫是表姐妹,她是不是天生奇香难懂本宫会不知道?”而她之前不知道的,是此事居然是因为璇玑。 “可是娘娘没有告诉皇上。”苏妃不说定有她不说的理由,璇玑也不想问。她只盘算着,自己如今怎么才能全身而退。 置于她下颚的手,转而扶上她的胳膊,略一抬,将她扶起来。 苏妃手中的鸢尾已落于地上,璇玑只瞧了一眼,再不说话。 苏妃转身背对着璇玑,又言:“凭你的才智,只在祥屏宫做个宫女,岂不是委屈了你?”指腹拂过身前华服的精致刺绣,“难道这些锦衣玉带,就真的不是你想要的?” 她话里的意思,璇玑自然明白,她低声而答:“奴婢只想尽心伺候主子,别无他想。” 别无他想。 苏妃在心里低低而念,不想做皇帝三千佳丽中的一个么? 看来她的直觉是没有错的,那—— 思绪猛地一阵翻涌,混乱的场面,她仿佛是寻到了那一个源头。苏妃蓦地转身,凝视着面前态度低微的宫女,良久良久,竟一个字都吐不出。 璇玑分明瞧见她眼底的那抹晶莹,恍惚中,似夹杂着悲哀,又带着孱弱的喜悦。但,那终究是什么,她一下子说不上来。 只一声“娘娘”,唤回苏妃的三魂六魄,她有些尴尬地倾身坐了,低垂一笑,径直开口:“今日本宫救你,不是为了卖华妃一个面子。” 这个璇玑自然知道,如今她虽然位份没江蓉高,可江蓉说到底也动不了她。方才那番话,也不过说给傅承徽听听罢了。 苏妃果然又道:“璇玑,本宫喜欢你。” 她想策反她? 这是首先浮现在璇玑脑海里的,她随即又恭顺地低下头去:“七王爷在的时候,您可还想打死了奴婢的。” 她“嗤”的一笑:“还和本宫记仇?” “奴婢不敢。” “那件事,本宫忘了。”她看着她,“如今王爷走了,可本宫愿意护你。” 第65章 皇上的心 璇玑心里越发地惊慌,苏妃的这些话,无一不在告诉她,当日在祥屏宫,她在梦里说了不该说的话。否则,一向仇恨她的苏妃,对着她不会有这么大的转变。 她不说话,苏妃继续道:“华妃护你,不过是因为她那一身的香离不了你。倘若哪天,她能自己调香,必不会再需要你。”这个,璇玑自然也知道。 “可本宫不一样,本宫,会像七王爷护你一样地护着你。” 璇玑的四肢有些颤抖,今日苏妃的这些话,太叫她讶然了。她深吸着气,拼命让自己平静下来,开了口,话语到底还是带着颤抖:“奴婢惶恐。” 苏妃瞧着她,定定地问:“不信么?” 是不知道怎么信,也不敢去信。 苏妃似是并不在意,悠声道:“那日王爷留下时曾与本宫说,日后不许碰你。王爷怕是有一事未曾告诉你,先皇后曾对苏家有恩,既是王爷喜欢的人,本宫全当是还了王爷一个人情。” 这番话,真假难辨,璇玑只知道,苏妃纵然是要护自己,也是有条件的。她想了想,到底问她:“娘娘想要奴婢做什么?” 她盈笑着:“你说在这后宫之中,本宫还能要什么?自然是……皇上的心。” 皇上的心…… 心头一阵刺痛,璇玑却是笑了:“娘娘以为皇上的心在谁的身上?” 她却不答,只道:“在谁的身上不要紧,本宫只想成为这西凉后宫第一人。” “娘娘想要后位?” 苏妃笑起来:“璇玑,此话若让旁人听了去,可就是死罪。”璇玑也不惧,她又道,“后位不会是本宫的,也不会是华妃的。名利不过身外物,却难得一个有心人。” 璇玑倒是敬佩起这个女子来,她倒是看得透彻。只不过,那个有心人,却并不是那么容易就得的。如果她对晋玄王,只是单纯的报恩,于璇玑来说,倒是也放心。那么,苏妃以往担心晋玄王的种种,也可以解释得通。 “如何?”苏妃幽幽地问了句。 璇玑只恬淡一笑:“怕还是娘娘抬举了奴婢,奴婢不过是一个宫女而已。” 苏妃却问:“你既喜欢王爷,真的甘心将你的青春耗在这宫里?”璇玑一惊,瘦弱的手突然抓住了她的皓腕,音色也随之压低,“那晚,在祥屏宫,你就是这样抓着本宫的手叫着‘王爷,不要走’。怎么,还以为本宫不知道你的心么?”明显感到被她握着的手狠狠地一颤,苏妃依旧神色不变,可掬而笑。 璇玑的心像是在那一瞬间被抽乱了,她知道那晚自己定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可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竟是这一句! 呼吸渐渐紊乱了,她为何要说那样的话?到底为何…… “本宫知道皇上留你在宫中是为何,你帮本宫,本宫让你出宫。” 璇玑到底回了神,惨淡笑道:“娘娘要皇上的心,就不该做这种事。” 她却是闲适一笑:“你真以为皇上会怕七王爷么?等你真的可以出宫,也告诉王爷,安安分分才是福,他是亲王,早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没什么不满足的。” 好轻巧的一句话,只可惜苏妃不明当年之事,那些成年往事,压在皇帝与晋玄王心头,怕是谁都忘不了。 “璇玑,考虑好了么?”她淡淡地问。 不知为何,璇玑的眼前忽然闪现着那日衡台之上,薄奚珩那看苏妃的目光。那时她甚至还觉得这个女子很可怜。此刻,璇玑竟问了她一句:“娘娘真的以为皇上会钟情于一个女子么?” 她很是自信:“当然,而那人,必是本宫。” “娘娘何以如此笃定?”她顿了下,鼓足了勇气道,“奴婢还听闻,皇上曾有一个心爱之人……” “还和本宫很像?”她适时接口说道,倒是惹得璇玑一阵讶异,苏妃又言,“既是死了,也争不了了。” 低头瞧着十指上娇艳的丹蔻,她依旧笑着:“皇上登基两载,也只对本宫不同,若不是华妃怀了身孕,又岂容她嚣张?” 仿佛是一语点破了璇玑心头的疑虑,苏妃说的没错,皇帝对她真的很不一样。璇玑却再次恍惚了,莫不是在江山霸权之后,他真的还会真心去爱人么?而那个人,真的会是苏妃么? 心下冷笑,那她倒是真的很想看看,他到底会怎么去爱人。 外头,岚儿禀报着说嬷嬷要抱皇子回皇子所去了,问苏妃是否要再出去看看小皇子。应了声,她起身行至门口,却又回眸看了璇玑一眼,低声道:“有时候,也防着华妃才好。” 璇玑回神之际,面前的那抹纤弱身影早已经消失在视野里。 ………… 安静的躲在房间里调香,璇玑心底却是一遍遍地想着今日苏妃说的那番话。 还有那一句——王爷,不要走。 咝—— 皱眉吮住手指,璇玑一时间失了分寸。 她抬手捂住胸口,那里早已经不再平静,深吸了口气,阖上双目。 不……不是的,那一定是一个巧合。或者,是苏妃骗了她。 可是,苏妃为什么要骗她?她既是骗了她,又如何会因为晋玄王的事说出帮她出宫的话来? 乱了,真的是乱了。 ………… 傍晚过前殿去,江蓉靠在软枕上小憩,见璇玑进去,只略抬了眼眸,低声问:“听闻你今儿去慧玉宫了?苏妃还留你下来说话了?” 手中的药递给江蓉,璇玑心头一动,从容开口:“是,奴婢去御花园摘花时,被傅承徽撞见了,她让人将奴婢押去的慧玉宫。后来苏妃娘娘没有罚奴婢,她说,如今娘娘您圣宠无限,她不想徒惹这个麻烦。” 江蓉讥笑着:“本宫就知道中间必有缘故,傅承徽想做墙头草,那边不讨好,就来本宫这里碎嘴皮子。” 璇玑想也是她,往前端了玉盏给她,才小声道:“她素来看不惯奴婢。” 江蓉不答,只突然问:“今儿在慧玉宫,你可瞧见小皇子了?” “奴婢只听闻殿下在慧玉宫,倒是不曾见。” 低头抿了口水,江蓉倒是不再多言。 第66章 处处算计 是夜,祥屏宫依旧灯如白昼,却不想临时只来了个公公传话,说是小皇子有些轻微的肠胃不适,皇上和苏妃过皇子所去了。 传话的太监回去了,只剩下江蓉一张愤怒的俏脸。而璇玑,单不过想起了在慧玉宫里苏妃说的那些话。那个女子,就是那样自信满满地说自己会成为薄奚珩心头的那个人。 况且,她如今有皇长子在手,自然更有利一些。璇玑也相信,这一切,苏妃都会拿捏得很好…… 榻上女子猛地起了身,璇玑忙扶住她:“太医说,娘娘还是躺着不要起身。” 江蓉阴冷笑道:“小皇子今儿才去过慧玉宫,晚上就肠胃不适……呵,她以为本宫不知道她耍了什么手段么?”今日,薄奚珩说晚上再来祥屏宫之时,苏妃也在的。 “到底不是亲生的!”愤恨地说着,江蓉一手抚上小腹,可她不一样,亲生骨肉,她怎么舍得?想到此,心头的怒意更甚了。 璇玑扶她重新躺下,低声道:“娘娘不要动怒,身子要紧。” 如今这样,叫她怎能不动怒?她忽而抓住璇玑的手,眸子蓦地一紧,开口:“令淑仪还好端端地在呢,如何刘昭仪就毙了命?” 璇玑一惊,撑大了眼睛看着江蓉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她话里的意思,她自然明白。刘昭仪难产的事情,莫不是真与苏妃有关么?如若苏妃要争宠,那还真的像那么回事。 “是否她下个目标,就是本宫腹中的孩子了呢?”江蓉落在小腹的手到底一颤,自己的亲骨肉,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她出事,倒不如她先主动出击。 她的目光忽而变得犀利起来,压低了声音道,“她主动问皇上要了皇长子,这皇长子若是在她慧玉宫出了事,你说皇上会怎么想她?” “娘娘……”璇玑摇着头,“她不会那么傻让殿下在慧玉宫出事的。”小皇子若真的在慧玉宫出事,薄奚珩只会以为是嫉妒苏妃的人犯下的罪行。 江蓉冷笑:“倘若是为了留皇上在慧玉宫而错对皇子下多了药呢?” 璇玑猛地抬眸瞧着面前的女子,她算计得真好。到时候皇上只会以为苏妃为了不让他来祥屏宫,连稚子都利用上了。甚至是,利用出了事,还怕他不震怒么? “娘娘想怎么做?” 眉梢微佻,她看着她,淡声道:“你不是懂药么?此事,本宫交给你,相信你不会叫本宫失望。” 璇玑服侍江蓉躺下,踱步至门口。 华灯初上,整座祥屏宫一派光亮。其实,在江蓉提及皇长子的事时,璇玑就知道,这件事她定是要自己做的。江蓉现在是离不了她,是以也必然会想了办法将她拴在自己的身边。害死皇长子,就是一个很好的把柄,从今往后,她的命势必与她的拴在一起。 江蓉到底是不信她的。 璇玑没有笑,也没有觉得苦涩,在宫里,本来就该如此。处处的算计,处处的利用,谁能真的相信谁? 没有人,连曾经的爱人都不能。 扶着白玉栏杆的十指缓缓收紧,璇玑想着苏妃的话,想着江蓉的话,她忽而觉得,祥屏宫的这个女子,留不得了。璇玑留在宫里的初衷,不是真的要帮她争宠上位的。谋害皇长子,万一被发现,她不是前功尽弃了么? 这西凉的江山还没有易主,她还不曾看到那个人心痛后悔,她怎么能先他一步去死呢? 璇玑咬下唇,漠然转身。 ………… 小皇子的这场病断断续续拖了十多日,皇帝破例让苏妃将皇子接去了慧玉宫照看。空闲时,他也会径直过慧玉宫去。祥屏宫里,也只差了公公来代为探视,一时间,后宫的嫔妃们都纷纷往慧玉宫而去。而江蓉一直以安胎为由,并不曾过慧玉宫去。 ………… 转眼已是五月初五,天气是愈发地炎热。 御书房缎黄案几前,佟寅小心奉了凉茶置皇帝面前,低声道:“皇上,丞相大人在外求见。” “传。”专注着手中的奏折,他并未抬眸。 丞相很快入内,行了礼,才上前道:“皇上,臣听闻鄢姜的送嫁队伍已经出发了?” 皇帝“唔”了一声,笑容恬淡:“丞相怎的突然说起这个?” 丞相却是正色道:“臣只是担心途中有异,皇上,可要派了韩将军前去接应?” 放下手中的奏折,薄奚珩负手站起来,淡声开口:“倒是不必,朕早有安排。若真有人想从中作梗,朕倒还求之不得了!”皇陵刺客一事就那么被搁浅了,他纵然心有不甘却依然无可奈何。众王爷对他心存芥蒂,如今各封地的事,他暂时还停止了打探。此刻有人盯上鄢姜的送亲队伍,岂不是给了他一个极好的机会么? 是以,他不会让韩青去,韩青去,目标太明显了。 丞相闻言,终归松了口气,随即又笑道:“如此,臣也放心。华妃娘娘有孕一事,臣还没来得及恭喜皇上。” 皇帝轻笑,绕过案几上前,抬手推开了一侧窗户,头顶是湛蓝的天,他忽而低言了一句:“各王爷也都该到封地了。” 丞相不知他为何说起这个,只低声道了句“是”。已逾半个月,纵然是最偏远的晋玄王也该到了。 ………… 江蓉不去慧玉宫探望皇子,璇玑去代为探望时,在慧玉宫门口遇见恰巧出来的各宫主子。她忙退至一侧屈膝行礼,薛昭仪的目光在她身上短短一停留,微哼一声出去了。后头的傅承徽却是目光嗜血,好似要一口将璇玑生吞了似的。 璇玑坦然低着头,这是慧玉宫,傅承徽不敢对她怎么样。 面前的身影经过,她才抬步朝里头进去。 小皇子睡了,岚儿在一侧轻晃着摇篮,一面还低低哼着小曲儿。病了好长一段日子,小皇子的脸也消瘦许多,璇玑见他的小嘴瘪了瘪,又将头歪至另一处。 璇玑不免笑了下,岚儿抬头,瞧见立于门口的她,愣了下,随即站起来:“你来做什么?” “华妃娘娘让我来探望殿下。” 璇玑跨步入内,岚儿却是拦在她身前,沉声道:“殿下睡了,请回。” 璇玑并不打算走,只问:“苏妃娘娘呢?” 第67章 嫁祸于人 璇玑并不打算走,只问:“苏妃娘娘呢?” 岚儿道:“我们娘娘在内室歇息。” 璇玑忙道:“那我等娘娘醒来。” 岚儿的眉头一拧,才要说话,便听得女子幽声传出来:“谁来了?” 岚儿迟疑了下,转身入内。 璇玑不觉抬步往前,立于小皇子的摇篮前,他睡得正熟,不知是感觉到了来人还是如何,他的小嘴努了努,模样煞是可爱。 身后的珠帘轻盈碰撞,接着,听岚儿道:“我们娘娘传你进去。” 又看了小皇子一眼,璇玑才折身入内。 苏妃并未睡,她的面前是一盘残局,晶莹的白子轻巧夹在她的指缝间,她一手支颔,似还在犹豫这一步究竟该往哪里下。 璇玑上前,悄声行礼。 苏妃未抬眸,却是一脸笑颜:“看来华妃到底不肯来。” 江蓉不来,本就是意料中的事,瞧着面前尤带着三分病容的女子,璇玑却是陷入了沉思。小皇子在她宫里,她却只留岚儿在一旁看着,甚至都不曾叫人将摇篮搬进内室来。苏妃看着,好像并不喜欢孩子。 小皇子她也只见过一次,见了也是满心欢喜。苏妃既是要来做儿子的,就不该是这样的态度。 除非—— 璇玑想起江蓉的话,想到刘昭仪的死…… 她的眸光悄无声息地掠过苏妃的眉目,那眉宇之间,除了无处落子的犹豫倒也看不出其他。 许久之后,苏妃才将手中的白子落下,神色高兴起来,璇玑探望一眼,倒是一步好棋。只是,这原本的残局倒并不是特别的难,而苏妃的样子却像是冥想了好久的。 “怎么,来本宫这里,就没什么要和本宫说的?”突然的一句话,瞬间唤回璇玑的思绪。 璇玑慌忙正了身,因为上次的谈话,对着苏妃,她倒是多了一分坦然:“娘娘如何不让殿下睡在内室来?” 苏妃略怔了下,却是笑:“本宫不认为你是特意来教本宫如何带孩子的。” 璇玑低了头:“奴婢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奇怪娘娘不把殿下置于眼皮底下何以安心?” 苏妃纤长的手指绕着手中的帕子,那眸光终归凝了起来,她瞧着她,低声开口:“她想动皇长子么?” 知道她聪明,璇玑没有否认:“让奴婢动手。” “呵呵。”苏妃嫣然笑着,“只可惜她不知道你如今是本宫的人。” 一句话,让璇玑呆了呆。 她如今算是苏妃的人么?这恐怕……也不算? 收回了心思,她又道:“奴婢若是不动手,怕她会疑心。” 女子面上的笑容被很好的敛起,苏妃起了身,沉吟片刻,却是开口:“你不能动这个手,若被皇上知道,你有十个脑袋也保不了命。”她的言语之间,担忧的不是小皇子,却是璇玑。 璇玑讶然地看着她,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之中开始慢慢地潜移默化了。可那究竟是什么,璇玑也说不上来。 璇玑内心有些慌乱,努力将胸口的那口气压制下去,才轻声道:“既然奴婢和娘娘站在同一条线上,奴婢斗胆上问娘娘,这次殿下的病因……”她瞧了一眼,再将眸光压低。 苏妃竟丝毫不曾掩饰,径直开口:“以为是本宫做的手脚?咳……”她低低咳嗽着,嗤笑道,“本宫还不至于这般心狠手辣。” 璇玑似是松了口气,顺口道:“不止殿下,华妃娘娘还以为当年刘昭仪难产一事,也与娘娘有关。” 这一次,苏妃的神色一僵,随即转了身,低低开口:“所以她怕了,才想着要你来先下手为强?呵,这可不是一个好差事。璇玑,本宫早说过的,你也需防着她。” 璇玑也不惧她,径直问:“依您之见,奴婢需要怎么做?” 苏妃背对着她,悠悠开口:“小皇子生病,确是有人从中作梗。” 璇玑一惊,脱口问:“娘娘为何不说?” 她冷笑道:“本宫还不知道是谁,不过很明显,那人是想嫁祸于人。”她侧脸,意味深长地看了璇玑一眼,璇玑已恍然大悟:“想嫁祸给华妃娘娘?” 的确,如今的形式,还有谁背这个黑锅比江蓉还合适呢?她才怀孕,苏妃过继了皇长子,且皇帝对苏妃的宠爱一如既往,江蓉存了妒心,再正常不过。 苏妃轻柔一笑,坐回了榻上,慵懒地靠上一侧的软垫,睨视着面前的宫女,继而挥了挥手:“去,此事本宫会安排好的。”末了,她又叮嘱着,“你别插手就是了。” 璇玑怔了下,到底点了头。 让她别插手,这件事就是与她无关了。不管最后出事的是谁,都与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外间,岚儿还哄着小皇子,璇玑未上前,刻意放松了步子出去。 余光瞥见那宫装的一角,岚儿只作未见,依旧轻摇着摇篮。见璇玑出去,岚儿才回身入了内室,不解地开口:“小姐为何要帮她?”她在外头看着小皇子,也正好守着外间,主子的话却是刻意听得一清二楚。 苏妃并不解释,只淡声吩咐着:“去告诉外头,说本宫喉咙不舒服,想着吃燕窝。” “小姐难道忘了……” 宫女似是好意提醒,却见苏妃的眸子猛地一紧,冷声开口:“本宫心里有数,不会耽误大事!” ………… 步履极缓,璇玑此刻却是不想回祥屏宫去。江蓉吩咐的这件事,她是不可能去做的。此次入宫,她不会让任何人握住她的把柄。连薄奚珩都不行,她江蓉更不行。 缓缓的,停下步子。回廊外,鸟儿追逐着草木间玩耍,清脆地吟唱着。扶着朱色廊柱痴痴地望着,丝毫未曾注意到身后有脚步悄然靠近。 佟寅等一众宫人都远远地跟着,薄奚珩贴近璇玑身后,俯身过去。 璇玑只觉得耳畔传来一股温湿的气,她吓了一跳,猛地回头,撞上男子近在咫尺的容颜,不禁“啊”了一声,忙跪下:“奴婢参见皇上!” 他皱了眉:“紧张什么?朕不过是好奇,你一动不动站在这里,在看什么。” 第68章 忠心耿耿 “奴婢……见院中鸟儿玩的欢快,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璇玑仍然低着头,言语恭敬。 皇帝不以为然地一笑:“朕倒是想起来,前些日子苏妃宫里还有一只受了伤的鸟儿,嗯,如今像是不在了。”他回眸看了佟寅一眼,似是求证。 佟寅忙上前道:“是,鸟儿的伤好了,娘娘仁慈,就给放了。” 不知为何,他们的话,竟又叫璇玑想起那次在宫中见到的鸽子来。只不过,她亦知道,定不会是苏妃宫里的那一只。 皇帝没有急着走,站住了步子低低地看着地上的女子。从晋玄王进京开始,他就想方设法往他身边安插眼线,千挑万选地,选中了她。呵,原来那么长的时间,她在他的眼里,一直不过是用来牵制晋玄王的一枚棋子而已。殊不知此刻,晋玄王早已在千里之遥的晋国封地了。 “皇上,您不是要过慧玉宫去么?”佟寅近前,好意提醒。 他“唔”了一声,步子依旧未动。 璇玑想了想,不觉开口:“奴婢斗胆,皇上多日不过祥屏宫探望我们娘娘了。” “哦?华妃吃味了?” 她低着头:“奴婢不敢说。” 薄奚珩蓦地一笑,道了声“起来”,盯着她,道:“那你告诉朕,是你主子叫你在此候着朕,还是你自个儿来的?” 璇玑才想起这是过慧玉宫必经之路,多疑如他,难免会怀疑。 没有迟疑地开口:“娘娘在宫里安胎,奴婢代娘娘过慧玉宫去探了殿下回来,凑巧,就见着皇上了。” “你倒是忠心!”皇帝伸手握住女子纤细的手腕,他转了身,“那朕就走一趟祥屏宫。” “多谢皇上。”被他握着手,她有些尴尬。 他又道:“此刻你妹妹想来正享受晋玄王的宠爱。”略侧了脸,睨视着身侧的女子,“如何?觉得难过么?” 她只一句:“王爷不是奴婢的良人。” 皇帝爽朗一笑,握着她皓腕的手收紧:“看着朕。” 璇玑暗自深吸了口气,抬头迎上他的俊颜,深寂的眼底是一片悄无声息的宁静。她忍住了颤抖,嘴角噙着笑:“奴婢和王爷没有关系。” 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这,是她在心里时刻提醒自己的。 他似是满意,忽而转口道:“他的确不是你的良人。若是朕说要你呢?” 璇玑浑身狠狠地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两边明黄的缀玉璎珞垂挂下来,晃动在眼前,惹得她有些犯晕。强撑着那份意识,勉强开口:“皇上是因为王爷才留奴婢在宫里的,此事让王爷知道了,可不好。” 他的明眸一闪,笑道:“朕纳妃,不必昭告天下。还是,你以为朕怕他?” “奴婢不敢。” 他扬声一笑:“整个西凉都是朕的,还有什么朕要不到的?” 他的话,只说得璇玑一阵心潮澎湃,刻意压下了胸口的怒意。目光从那一身明黄移开,她低眉垂目,音色却清晰如丝竹,声声慢:“皇上,难得有心人。” 大手蓦地一紧,薄奚珩的眸光一沉,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宫女。恍惚中,他仿佛又看见那熟悉的娇颜,还有她曾执手倾诉的那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看着他的脸色越发地冷峻,璇玑忍着手腕的痛,低声道:“方才奴婢过慧玉宫之时,苏妃娘娘就是这样说的。” 一句“苏妃”,薄奚珩瞬间回了神,眉心紧拧,他只问:“你说苏妃说的?” “是苏妃娘娘说的。”顿了顿,璇玑又低声问,“皇上以为是谁说的?” 他的面色依旧低沉,松了手,身后的宫女继续说着:“是苏妃娘娘和岚儿说的,奴婢只是凑巧听见罢了。”略解释了一句,她是江蓉的宫女,苏妃若是对她说这种,终归要让人生疑的。 男子忽而回想起那日,她来乾承宫认错的样子,还有她问他要过继小皇子的样子。内心似有一股暖意流淌而过,嘴角微扬,脚下的步子轻快。 皇帝驾到,江蓉扶了宫女的手亲自出来迎驾。 此刻薄奚珩的脸上,早已看不出一丝阴霾,笑着将她扶起身,柔声问着:“这几日身子如何?祥屏宫的人可有好好照料着?” 江蓉脸上还洋溢着皇帝突然驾到的喜悦,细细答着:“谢皇上惦念,臣妾这里一切安好。皇上日理万机,先过里头歇息会儿,恰巧今儿内务府送了新茶来,臣妾让人沏一壶给您尝尝?” 他应了声,璇玑忙上前替他们拂开了珠帘,男子走过她面前时忽然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璇玑心底微微一惊,顺从地跟在他们身后。 只一会儿,便有宫女端了茶上来,粉彩百花地的杯子,上好的绿幽茶叶在里头缓缓地翻滚漂浮着,散着沁人的香。 皇帝微抿一口,满意地点了头:“确实比往年的味道更香醇。” 见他笑了,江蓉更开心了,乖顺地坐在他的身侧,低言着:“皇上若是喜欢,臣妾愿每日都给您备着。” 薄奚珩自是听得出她话里的意思,却只不动声色地开口:“这倒不必,你现下的首要任务是好好安胎,这些杂碎的事,用不着你来操心。”话落,他却不经意地回眸,睨视了璇玑一眼,“若你的宫女有空,倒是可以替朕备上一壶半盏的。” 怔忡间,他的目光已然收回,又是漫不经心地浅饮了一口。 江蓉眼底的眸光一沉,依旧轻巧一笑,并未动怒:“只要皇上喜欢,哪怕让臣妾的宫女天天去乾承宫伺候,亦是可以的。” 他捉住她纤细的玉手,笑着问:“舍得?” 没有丝毫的迟疑,江蓉抿着唇笑:“对着皇上,臣妾有什么好舍不得的?”她意在告诉他。当初是因为晋玄王,是以她才拒绝,如今对着薄奚珩,到底是不一样的。 “璇玑。”他突然低低地叫。 “奴婢在。”璇玑低头上前,底下盘算着各种拒绝他的理由,却不想,他只道:“华妃,你的这个宫女倒是真的好。巴巴地守着朕,提醒朕多日不来祥屏宫了呢。” 此话,说得江蓉一怔,他又笑:“如此忠心,叫朕怎么好夺人所爱?” 江蓉悄然抬眸看了璇玑一眼,没有说话。璇玑垂下眼睑瞧着脚上的丝履,心底回想着方才在回廊上,他说过的那些话。 突然之间竟觉得可笑起来。这个男子的话,到底哪句真哪句假? 一盏茶喝完,江蓉欲再叫人重沏,薄奚珩却起了身,说是记挂着去看皇长子。送至宫门口,直到御驾消失在拐角,江蓉面上的笑容才一点点地敛起。 第69章 她不稀罕 璇玑轻扶了江蓉入内,方才薄奚珩用过的杯子仍然搁在茶几上,江蓉也不叫人来收拾,璇玑心知她因为皇帝不留宿的事而生气。思忖片刻,才开口:“皇上心里是有娘娘的。” 听她开了口,江蓉才幽幽一笑,转口竟问:“今日过慧玉宫,瞧见小皇子,觉得如何?” 璇玑只撒了谎:“此事,奴婢需要等个好时机。” 江蓉抬眸瞧了她一眼,见璇玑一脸镇定,江蓉终是放了心,握着帕子起身,在窗口站了良久,她转身,握住璇玑的手,轻拍着开口:“赶明儿,本宫在皇上跟前给你说说。” 被她握着的手有些不自在,璇玑低声问:“娘娘帮奴婢说什么?” 女子柔媚一笑:“还能说什么?本宫看皇上也喜欢你,做主子总也比做奴婢好。” 璇玑心底猛地一颤,指尖像是瞬息冰凉一片,她慌忙跪下:“娘娘,奴婢绝无非分之想!今日皇上不过几句玩笑话,您怎么能当真?” 却不想,此刻江蓉的眼底竟没有半分不悦,弯腰将她扶起来,笑着道:“瞧把你给紧张的?本宫又没说是你的不是。是皇上喜欢你,有什么错不错的?”女子的话语轻巧,自始至终都语笑盈盈,璇玑却是想起当日她还怕自己勾引皇帝而极力试探过,如今这一百八十度变化的态度始终叫她心有芥蒂。 江蓉自然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如今她怀了身孕,不方便侍寝。皇帝正值年轻,是个正常的男人,与其便宜后宫那些女人,倒不如把璇玑推出去。她好歹是自己的人,只要小皇子的事尘埃落定,也不怕她背叛自己。届时,只要动点手脚,不让她怀孕,还怕有人威胁到自己的位子么? 这日,从内室出来时,江蓉最后留给她一句“就当是你帮本宫除掉那块绊脚石的赏赐”。嘴角弯弯,江蓉的如意算盘打得真好,用除掉皇长子的事来赏赐她,不过是一面赏赐一面牵制罢了。江蓉是不信这宫里会有人不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只可惜了,她璇玑就是那万里挑一的一个。 这辈子,唯他的怀抱,她不稀罕。 幸好,皇长子没出事前,她不会去跟薄奚珩说这件事。苏妃让她不要插手,那么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便是等。 拣了脚下的小石子随手丢入湖中,看着涟漪一圈圈地荡漾开去。她忽而想起西凉要和鄢姜联姻的事,此事在宫中保密得极好,后宫嫔妃们尔虞我诈,只盼着一朝能坐上中宫的位子,真不知那鄢姜公主来的时候,她们一个个的,会是怎样的神色? 还有苏妃,她早有预感后位不是为她设的,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中宫有人,她还会如现在般淡定么?不禁嗤笑一声,她为何要在意苏妃的想法? 苏妃帮她,不过是为了还晋玄王一个恩情,那么这次过后,她也不会再插手她的事情。其实这样也好,断得干干净净,她不想多有牵挂。 蓦然,又想起穆妁。她去了晋国,一定比在宫里过的好。可是她离不了这皇宫了,从她在冷宫遇见江蓉起,从她利用香味帮江蓉争宠起,就注定了。 她即便想走,也会有人拼命地拴着她。 苦涩地笑,涟漪渐渐散去,湖面又开始恢复了平静。凝望处,好似出现了男子清晰的容颜,还有他嘴角那抹熟悉的笑。璇玑心底猛地一惊,几乎是本能地又丢了一颗石子下去。 捂着胸口,她是怎么了?怎么会好端端地看见晋玄王的脸? 蓦地,又想起苏妃对她说的那句话。那句,她说的——王爷,不要走。 猛地闭上双眼,暗中掐了自己一把,警告自己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 ………… 离西凉与鄢姜交界五百里处,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从关卡一路绵延三五十丈。为首的将军一身玄冰铠甲,轮廓分明的脸上未见一丝笑意。他的马后,华丽的马车紧随其后,锦绣垂挂的车帘随风微微飘动着,凝眸处,并不曾见那鄢姜公主的身影。哪怕,是一角裙边。 夜幕降临,将军下令扎营。 暖意十足的风里,突然像是夹杂了犀利的剑气。鄢姜将军握着佩剑的手猛地一紧,低沉了声道:“有异动!保护公主!” 他的话音才落,从两侧的林子里已经窜出无数的黑衣蒙面人,刹那间,喊杀声一片,到处的刀光剑影,还有兵器碰撞的刺耳声响。 奋力突围,有两个蒙面人挥剑杀了马车边上的侍卫,跳上马车,剑鞘用力一挑,将面前那沉重的车帘掀起。蒙面人的眼睛猛地一撑,他像是猛地意识到不好,转身大叫着:“撤退!”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纷纷朝林子深处退去。 鄢姜的侍卫欲追,却听那将军抬了手:“莫追!” 在他身侧的副将一脸紧张:“将军,马车……被他们看到了,此事……” 将军却是冷冷一笑:“此事就不是我们需要担忧的,去守着马车,收拾残局。” “这……”副将见他一脸坚定,只能应声。 撤退的蒙面人一路狂奔,在离开鄢姜送嫁队伍半里地的时候,才发现开始留在这里的马匹全都不翼而飞了! 也不知谁喊了一句“不好”,在他们的周围,突然冲出许多士兵,将一群蒙面人团团围住。 ………… 庆陵王府邸。 女子娇吟的声音从卧室内清幽传出来,男子紧拥着女子雪白的胴体,赤身的两具身体紧紧地交缠在一起。他低喘着气,一次又一次地欲将底下女子刺穿。 恰逢此事,有声响自外头传来,接着,是“啪”的一声,一人冲破了内室的窗,滚落在地上。 庆陵王浑身一阵警觉,早已翻身而起。他身下的女子惊叫一声,慌忙扯过一侧的薄衾裹住了自己赤裸的胴体。 取过架子上的衣服套上,他已疾步出去,屏风那侧的黑衣人已是浑身浴血,见他出来,艰难地抬头,开口道:“王……王爷,我们中了埋伏……” 第70章 押送进京 “什么?”庆陵王的眼底闪过一丝戾气,他疾步过去,抓住黑衣人的衣领,试图听得更清楚些。 那人强撑着意识:“鄢姜公主的马车是……是空的……”庆陵王眸色一惊,只听他又道,“我们撤回来的时候,遭了埋……伏,整整,八百铁骑……全是……禁卫军,王爷……”他还想说什么,却是没了力气,头一歪,已气绝身亡。 庆陵王的耳畔回想着“八百铁骑”“禁卫军”…… 他猛地像是想起什么,薄奚珩既是全盘操控了,又是如何让他的人突围来和他告密的?心头一紧,他大叫不好,才起身,床上的女子已穿好衣服,绕出来,紧紧地抱住他的手臂,娇嗔地哭:“王爷,他是谁啊?是不是刺客?王爷,妾身好怕……” 目光瞥见挂在墙上的宝剑,他“锃”的一声将长剑抽出,狠狠一剑刺进美艳女子的腹部。大步出去,才要喊人,见王府的管家急急跑来,看见他手中染了鲜血的长剑,怔了怔,才说:“王爷不好了,王府被人包围了!” 庆陵王的脸色一白,果然…… ………… 此消息传入京已是五日后,薄奚珩盯着手中的密件看了良久,冷冷一笑。和亲的消息他未发,也相信他的那些兄弟们个个神通广大,可以打探到此事,倒是不想还真有那么傻的人。 韩青上前一步,开口道:“这一次人赃并获,皇上再不必担心其他王爷有二话。人也已经押送回京,再有七八日也到了。” “还是皇上英明。”丞相淡笑着开口。 皇帝只回转了身:“鄢姜公主如何?” 韩青忙答:“皇上放心,公主应该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我们的人是看着送亲队伍在翌日清晨照常起程的。” 薄奚珩点了头,如此就好。至于刺客一事,也只能等他们进京,再行解释了。 璇玑自内务府回来之时,远远的便瞧见那边的长廊上韩青与丞相的身影。他们走的不算快,两个人似乎还在说着什么。若不是有什么大事,韩青和丞相是不会一起入宫来的,璇玑略皱了眉,莫不是和鄢姜联姻的事?那么长时间没有动静,想来也该来了。 “璇姐姐。”身后的宫女见她停下了步子,低唤了她一声。 璇玑回过神,笑了笑,与宫女一起回了宫。 已经过去多日,江蓉似乎开始等不及了,催着问璇玑那件事什么时候能解决。没有好的理由,她也不能老往慧玉宫去问苏妃到底打算怎么办。她能做的,也只能是借机推延。 ………… 五月底,闷热午后。 江蓉因被皇长子的事困扰,翻来覆去却都是睡不着。她也知此事要做起来必须很谨慎,只是迟迟不见璇玑动手,她倒是忍不住了。 她唤了璇玑进去,才欲问话,忽听得外头传来佟寅的声音:“皇上驾到——” 江蓉到喉咙口的话到底咽了下去,忙整了妆容起身。璇玑上前扶了她出去,见薄奚珩已经大步进来,拦住了江蓉行礼,皱了眉道:“朕听闻你最近都不怎么吃东西,不放心就来看看。” 眉宇间的烦扰暂且被很好地掩饰下去,江蓉温笑道:“臣妾是害喜,没有胃口,倒叫皇上紧张了。” 他扶了她坐下,璇玑借势退至一边。江蓉又道:“皇上最近政务繁忙,可也是要好好保重龙体的。” 他睨了她一眼,江蓉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话,后宫女子是不得干政的,她忙解释:“臣妾几次想请皇上过祥屏宫来,却都被告知您在御书房里,是以才……” 皇帝不以为然地一笑,握住她的手道:“紧张什么,朕也没说什么。璇玑,让御膳房准备些吃的,朕陪华妃一道吃点。” 江蓉心头一喜,忙问:“皇上也不曾吃东西?” 他“唔”了声:“方才有些事……” 璇玑退出去,见佟寅侯在门口,见她出来,忙问她:“璇玑姑娘怎的出来了?” “哦,皇上让传膳呢。” 佟寅一听,忙转身出去,才步下台阶,便瞧见外头一个太监匆匆过来,拉着他就耳语了几句。佟寅的脸色一变,立马调转了身子往回跑来。璇玑原本是要回身入内的,见他又回来,不免问了句:“公公,发生了何事?” 佟寅也来不及说,只越过她的身子,在帘子外站定了,小心翼翼地开口:“皇上,韩将军有要事上奏。” 里头二人正悄声说着话,此刻听佟寅如此一说,薄奚珩的眉头微皱。江蓉跟着他起身,他只一句“朕有事”,便径直出去。 璇玑早已瞧见站在祥屏宫外的韩青,回眸之时,见皇帝匆匆自内室出来,他的身后,余下江蓉满脸的失望。她只退至一旁,朝他福了身子。 那抹明黄在走过璇玑面前时,忽而顿了顿,男子略侧了脸,瞧了她一眼。璇玑心底一惊,只听他在她耳畔幽幽一句:“他到底反了。” 很简短的话,叫璇玑怔在了当场。脑子里反反复复,竟全是那一句“反了”。 江蓉从内室出来,低唤了一句“璇玑”,她猛然回神,才见皇帝的身影早已远去在祥屏宫的门口。江蓉走近她,瞧见她的脸色很是难看,开口问:“皇上方才,和你说了什么?”虽听不见是什么话,不过那么明显地靠过去说话,江蓉还是可以瞧见的。 刻意低下头去,璇玑只将原话传达了:“皇上说,他到底反了。” 闻言,江蓉黛眉紧蹙,反问一句:“什么意思?” 璇玑有些心乱如麻,薄奚珩未及言明,可是他口中的“他”会是晋玄王么?如若不是,那么他这句话,为的,还是试探她。 强压着翻滚的思绪,璇玑勉强答道:“奴婢也不知。”目光再次看向门口,那里早就没有任何人的身影了。 江蓉细瞧着璇玑,竟突然问了句:“说的,莫不是晋玄王?” 心里头怀疑着,此刻让江蓉问了出来,璇玑藏于袖中的手猛地一紧,勉强开口:“娘娘,此事可不能乱说。” 江蓉略笑道:“本宫随口说说罢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扶了江蓉入内室休息,璇玑借机出来,薄奚珩留下她是想牵制晋玄王的,却只她清楚,晋玄王与她不过一场戏,穆妁也不是她的妹妹,说到底,他们之间谁也牵制不了谁。 是以,他真的反了么? 看薄奚珩万事俱备的神色,那么这次,他又得了完胜? 晋玄王呢?会如何? 璇玑紧张地想着,不知不觉已出了祥屏宫。她知道此刻薄奚珩定是过御书房去了,她只是一个宫女,当然不能去那里。可她却比任何人都迫切地想知道,薄奚珩口中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晋玄王? 第71章 道破玄机 璇玑站住了步子,路边假山的影子也是矮矮的,此刻的日头正毒,照在身上烫得人发倦。 前面,一顶鸾轿缓缓靠近,璇玑才看清跟在边上的岚儿。她略吃了一惊,退至一旁行礼。苏妃并未叫停,只在鸾轿经过之时,抬手掀起了窗帘,简短的二字从齿间甫出:“回去。” 回去。 声音很轻,却说得坚定。短短二字,竟像是道出了太多的玄机。 璇玑抬眸之际,面前的窗帘已经落下。跟在鸾轿边上的岚儿,甚至都未曾瞧她一眼。她站直了身子,呆呆地望着那顶鸾轿,腹中回念着苏妃方才的“回去”二字。 她定是知道什么,故意来这里,就怕她会去御书房么?璇玑不禁想笑,她还不至于那么傻,薄奚珩才对她说了那样的话,她就眼巴巴地赶去送死。 只是苏妃…… 目光再次看向那顶鸾轿,璇玑仿佛是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此刻的薄奚珩却并没有去御书房,而是得了韩青的禀报,随他出宫去了刑正司大牢。 皇帝亲临,刑正司上下官员慌忙都出来迎驾。他只冷冷一句“带他出来见朕”,便是一抚衣袍,端坐在主位之上。 韩青握着剑跟在他的身侧。 不多时,庆陵王被带了上来,他身上带着铁链刑具,此刻身上穿的也再不是亲王朝服,而是一身肮脏不堪的囚服。他一见薄奚珩便睁圆了双目,怒斥着:“算计我!” “老实点!”押着他的侍卫低喝着。 庆陵王依旧不惧,怒道:“什么东西也敢对本王吼?放开本王!” 韩青见此便欲上前,薄奚珩抬手拦住了他,朝底下之人开口:“都敢行刺朕未来的皇后了,如今倒是不敢承认?呵,原来你也就这么点胆子。” “呸!少在这里冤枉我!皇后?呵,这天下人还从来不知道皇上您还有皇后!”庆陵王说得振振有词。 堂上之人依旧不怒,轻笑道:“朕只差未来得及昭告天下了,不过想来,还是有人比较关心朕,此前早已将联姻一事查得一清二楚了。你觉得是朕说错了么?”他的脸色忽而一变,声音亦是冷下去,“你以为刺杀了鄢姜公主,就能挑起两国战争?薄奚璇,你也是西凉子民!” 两国交战,他就算能渔翁得利又如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个道理他难道真不知道? 谁知庆陵王竟像是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大笑三声后,直直地瞪着他:“皇上是天子,执掌生杀大权,可是我不服!皇上凭什么说我行刺鄢姜公主?那不过皇上设下的一个陷进,不过一辆空马车而已,就变成了鄢姜公主?可笑!可笑!” 一句“空马车”,薄奚珩到底动了容,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一侧韩青早已上前,附于他耳畔道:“皇上不必听他胡言乱语,他不过是算准了皇上现下不可能用刺杀公主一事给他定罪罢了。” 目光定定地看着下面被押得严严实实的人,皇帝到底只冷冷一笑。鄢姜的送嫁队伍是货真价实的,不是他找人假扮的,如何会是空的马车?不过他也从来没想过要用刺杀公主的罪名送他上路,那样的罪名,只能杀他一个。所以,还不够重。 侧脸,朝韩青看了一眼。 韩青会意,叫了声“来人”,便有侍卫自外头来,从外头抬进来好几箱子。庆陵王看了一眼,听薄奚珩开口:“这些,都是朕的人从你王府搜出来的。” 箱子被打开了,里头竟全是玄铁箭矢和刀剑。 薄奚珩又道:“如今太平盛世,朕不知你躲在王府造那么多的兵器作何?这里还不过是冰山一角,据朕的副将说,多得一时半会儿还搬不完呢。这些箭,貌似让朕觉得眼熟啊。”回头,看着他,“你说,是不是曾经让朕在哪里见过?” 庆陵王的脸色惨白,急得要站起来,两边的侍卫使劲用力将其按住,他忍不住叫:“不可能的!是你想嫁祸于我!是你——是你——” 皇帝冷哼一声,一甩衣袍,怒道:“弑君、谋反,刺杀未来皇后,朕有哪样冤枉了你?别以为叫上朕的那些兄弟就能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溜走!怪只怪你太着急,等不及要引起西凉和鄢姜的战争!” 弑君、谋反,任何一个罪名都是要株连九族的,庆陵王像是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怔了半晌,才又激动起来:“皇陵刺客不关我的事!我也没有谋反!刺杀公主更是子虚乌有!”他似是一下子想起了什么,指着薄奚珩叫,“是你心里有鬼,想用嫁祸来一个个除掉我们!” 皇帝的眼眸猛地紧缩,庆陵王大约是觉得这次谁也救不了他了,横竖就是一个死,便也什么都不顾了,依旧大声叫着:“你别以为你做了什么大家都不知道!这皇位父皇难道真的是传给你的?皇长子和皇嫡子都还在,怎么也轮不上你!你现在就开始排除异己,好啊,很好!用那么大堆的理由来陷害我,你……” “带下去!”韩青厉喝了一声。 人被拖走了,远远的还能听到他不断喊冤嘶吼的声音。韩青回神,看了身后的皇帝一眼,握着佩剑的手紧了紧,到底什么话都没有说。 此事,从头到尾,薄奚珩都不认为是冤枉了他。当日现场留下庆陵王的令牌,有可能是嫁祸,也有可能就是他的。如今看来,不正是这样吗? 而这些,都已经在他预料之中。真正让他怒不可遏的,是庆陵王那句“这皇位父皇难道真的是传给你的”。这,才是一直一来笼罩在他心头的抑郁之事。 顿了下,他沉声开口:“给朕用刑!” 韩青吃了一惊,忙道:“皇上,此事还需要用刑么?”方才那些话,难道还不够定庆陵王死罪么? 皇帝转身往外走去,韩青忙跟上,听他道:“那就问他,共谋是谁?” 庆陵王方才说,皇长子和皇嫡子都还在,怎么也轮不上他。庆陵王既然那么清楚,那么,就算自己下台,怎么也轮不上庆陵王。薄奚珩紧抿着薄唇,他需要知道,庆陵王到底是谁的人? 第72章 满门抄斩 韩青这才微震了下,点了头。 御书房前,佟寅见薄奚珩过去,忙迎上来,他径直问:“有谁来过?” 佟寅摇头:“回皇上,没有人来。” “哦?”薄奚珩的嘴角终归牵出一抹笑,方才在祥屏宫,他随口吓唬吓唬璇玑,看起来,她倒真的与晋玄王无关。如此,他也便放心了。 舒了口气,他却并未进门,而是转了身过乾承宫去,低声吩咐着:“朕回宫休息会儿,无事,任何人都不要打扰朕。” “是。”太监恭敬地应下。 ………… 一连数日,皇帝没有过任何嫔妃的宫内,宫里人只道是韩青和丞相频频入宫。 璇玑仔细地替江蓉插上最后一支珠钗,小心摆正。江蓉抬手,略拂过晃动的钗尾,颦笑道:“你的手艺越发好了。” “娘娘喜欢就好。”她略低了脸,伸手扶她起身。 江蓉舒心一笑,璇玑扶她至院子里散步,走了一段路,江蓉却是蹙眉道:“听闻皇上最近时常在御书房待到夜深,本宫担心他的身子,一会儿让人炖了燕窝,你就给皇上送去。” 既然是江蓉的意思让她去,倒是不会让人起疑,只是,直觉告诉她,这次的事情定不会小,她不想在事情没有明朗之前凑上去。 璇玑迟疑了下,开了口:“娘娘,过御书房去,奴婢还是觉得不太妥。您以后是要独坐未央的,可别落人干政的口舌。” 一句“干政”,叫江蓉的身子一颤,她猛地想起皇帝那次的那个眼神。本能地咽下口水,将目光转向了远处。 璇玑松了口气,江蓉过亭子里坐下,回头看着璇玑,突然道:“如果真的是晋玄王,那妁儿可就脱不了干系了。” 璇玑的脸色微变,忙跪下道:“若真是那样,届时也求娘娘替妁儿求求情!娘娘您是知道,奴婢如今只妁儿一个亲人了,奴婢不能失去她!” 见她果然紧张起来,江蓉倒像是放了心,拉了她的手,道:“这有什么难的,或许还不必本宫替你说话。你以后也是要做皇上的女人的,到时候,在皇上枕边吹吹风就好了。” 看着这件事,江蓉还记在心里。 可,就算做了他的女人,晋玄王若是真的谋反,璇玑深信,谁求情都不会有用的。她不知道这次谋反的人是谁,依薄奚珩的性子,定不会轻饶。 主仆二人在亭子里说了会儿话,才要回宫,便瞧见一个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璇玑叫住了他:“慌什么?” 太监回头,见了江蓉,忙跪下行了礼:“娘娘,外头都在传,说庆陵王谋反了,宫里人都在传呢!” 江蓉“呵”了一声,璇玑亦是吸了口气,怎么也想不到,竟是他! 看来这安静的几天定是在暗审,庆陵王终归是全招了。皇帝下旨革去庆陵王的爵位,贬为庶民,赐死。庆陵王府,满门抄斩。 听闻庆陵王的三个孩子,最大的也不过三岁半。 太监絮絮叨叨地说着,又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如今谁还敢流露出同情惋惜的意思?那都是活得不耐烦了! 江蓉倒是并不在意,璇玑心底思忖着,这道圣旨一下,于各位王爷,也不知是何种感想。可璇玑到底是觉得奇怪,那日薄奚珩在她耳畔说那句话的时候,她就觉得他已经胸有成竹。但这件事,竟是拖了那么多天才定罪,他一定是想问什么。 也许,是同谋。 璇玑的嘴角微动,到底是没有?否则,都什么时候了,庆陵王以为他不说,那人还会来救他么?兜兜转转,皇陵刺客的主谋,还是庆陵王,谁说不可笑呢? 送了江蓉入内室休息,璇玑出来时,见方才那太监和几个宫女交头接耳地说得起劲。她低咳了一声,斥道:“这等事也能在宫里议论?不想掉脑袋的,最好以后都别提!” 见她声色严厉,宫人们马上一哄而散了。 璇玑叹息一声,抬步出去。虽然此前曾有苏妃的那句“回去”,可直到今天才真的证实不是晋玄王,悬起的那颗心终是放了下去。 今日天色很好,阳光没有那么猛烈,天很蓝,云也很淡。清风只能微卷起地上的些许尘埃,空气里混杂着清新的草木香气。 璇玑此刻无事,便随处走走。却在御花园东侧的小道上,瞧见迎面而来的傅承徽和薛昭仪。她们二人素来看她不惯,她还是不要与她们照面为好。这样想着,便转身躲在了一侧的假山后头。 见她二人从假山面前走过,嘴里碎碎地说着庆陵王谋反一事。 等她们行得远了,璇玑才从假山后走出来。她深知,庆陵王的罪名一旦坐实,别说这西凉后宫,整个西凉怕是都在议论这件事。 回神之时,听得男子的声音已从前面传来:“看来你喜欢绕着主子走的毛病是改不了了。” 璇玑一惊,瞧见薄奚珩不知何时站在前面的长廊上,正直直地看着自己,前后也不见一个宫人。璇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忙上前行了礼,从容解释着:“承微娘娘不喜欢奴婢,奴婢躲起来,也就不会惹她生气了。”她和傅承徽的过节,薄奚珩也是略知一二的,是以此事,也不必找借口来掩饰。 他依旧淡淡地看着她,是随便出来走走的,就遇见了她。眉宇间的疲乏未曾得到缓减,他却是停下了步子,迟疑了会儿,抬步往前。 明黄色的龙袍靠近了,他已然转口:“看起来这段时间你倒是过得不错。” 心下微动,璇玑忙道:“奴婢不好。” “哦?”他的俊眉微佻。 她又道:“上回皇上和奴婢说的话,奴婢还以为是……” “是什么?” “是七王爷。”鼓起勇气说了出来,心跳加快了,她忙又接上,“奴婢每天都很担心妁儿的安危,可又不敢说。” 皇帝倒是轻笑起来,淡淡说了句“起来”,见他转身往前,璇玑只能轻声跟在他的身后,听他道:“朕那日说的,可不是晋玄王。” 第73章 稚子无辜 “是奴婢蠢笨。”低声答着,璇玑心下不免冷笑,他那日意指不是晋玄王,又能是谁? 他又问:“华妃近日可好?” 璇玑一一回禀了江蓉的一切,薄奚珩点着头,璇玑又道:“娘娘还担心皇上太过劳累,要奴婢送了燕窝去给皇上补补。” 他略回眸:“那怎的就没去?” 她恭顺地低着头:“后来娘娘又说,御书房是重地,也不适合奴婢去,就作罢了。” 他低低一叹:“倒是有心了。” 璇玑不语,回神时,见前面已是出长廊的台阶。而他却像是并未瞧见,已经一脚踏空踩下去,璇玑忙伸手扶住他,惊呼道:“皇上小心!” 身子瞬间失去平衡,他本能地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她的力气不大,整个人被他攥了下去。勉强站住了身子,薄奚珩直直地看着她,她方才的神情像是……他心头微震,见面前的宫女又垂下眼睑,小声问:“您没事?” 松开她的手,他立刻正了色。 这次因为庆陵王的事,他一直期待的那个同谋却没有拷问出来,虽已定罪,他终究是不满的。方才不过是一时间走了神,没注意脚下罢了。 璇玑又道:“皇上可是累了?奴婢……送您回宫?” 睨视了她一眼,他到底没有拒绝。 璇玑扶了他回宫,却不见佟寅。璇玑知道不好多问,才要告退,却听他开口:“给朕沏壶茶来。” 璇玑应声退出来。 薄奚珩见那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前,闭上眼睛靠在软榻上,侧了身,听得有脚步声入内,却在帘子外站住了。宫女的声音很轻:“皇上,苏妃娘娘来了。” 没有睁眼,他只说了句“让她进来”。很快,又是一阵脚步声,他已然闻到女子身上浅浅的药味儿了。 内室熏香袅袅,男子轻卧在榻上,薄衾落在一侧。苏妃拂开岚儿的手上前,俯身扯过薄衾盖上他的身,轻声道:“天气虽热了,皇上睡觉的时候还是该盖上被子的,当心着凉。” 听着她软软的细语,薄奚珩的心情没来由的好。大掌握住了她的小手,开口道:“朕没睡着。你怎的来了?” 苏妃被他拉着,顺势在他边上坐了,她敛起了笑,鼓起勇气道:“臣妾来,是为了庆陵王的事。” 一句话,叫皇帝的眸子霍地睁开,冷睨着面前的女子。 她的神情明显有些紧张,浓密的睫毛半复下,小声道:“臣妾知道皇上不爱听,或许还觉得臣妾干了政……” “既知道,为何还来?”未等她说完,他边冷冷地打断她的话。 苏妃的眸光略淡,起身跪在他的榻前,只一手,还被他握着,她也没有抽出来,就这样说着:“庆陵王虽犯下死罪,可是王府的妇孺罪不至死。古语有云,罪不及家眷,臣妾今日,是为那些人求情的。” 她的手有些颤抖,掌心早已是一片湿漉。岚儿亦是深深低着头,侍立于一侧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谁都不知道苏妃方才的这番话,会不会换来榻上男子的勃然大怒。 外间,传来女子碎步入内的声响。璇玑抬眸,透过若隐若现的珠帘,她似乎瞧见里头多了几个人影。心底略怔,脚下的步子没有停。 珠帘一阵清脆回撞,余光瞥见入内的宫女,苏妃猛地吃了一惊。 璇玑亦是讶然,见她跪在皇帝的榻前,忙上前行了礼。薄奚珩未曾说话,却是坐了起来,低下头凝视着底下清瘦异常的女子。 璇玑还不知发生了何事,正踌躇着,他开了口道:“倒两杯茶,看来苏妃还有话还与朕说。”语毕,他俯身将她搀扶起来,转至眼前的桌边。 璇玑倒了茶,奉至他们面前。 一侧镶金镂空的香炉里,还袅袅地飘着薄淡的白雾,闻之不浓不淡。却在这一室闷闷的气氛里,又显得突兀起来。 修长的手指圈住了茶杯,他浅浅地抿了一口,这才淡声道:“朕记得以往你都不喜欢管他人的闲事。”一句闲事,不过是在告诉她,那个人已不属于皇室,他自然也不会轻饶。 面前的碧螺春淡淡地散着清香,苏妃没有去尝,她的眸子微抬,瞧着他:“因为以往臣妾什么都不懂,更不明白孩子给臣妾带来的欢乐。可如今,臣妾也做了母亲,想着那么小的孩子,实为不忍啊。皇上,稚子无辜,您……” 原本在其指尖流转的青花瓷被用力置于桌上,茶水瞬息被震了出来,洒在他的指尖。苏妃被吓了一跳,轻呼着伸手去擦拭他手上的茶水。那明黄色的衣袖却是一抬,轻巧地避过。 皇帝深邃的眸子微转,恰到好处地掠过璇玑的脸。她猛地回神,忙抬步上前,取了帕子轻轻替他擦拭。茶水并不会很烫,指尖的皮肤嫩,到底已略起了红。 苏妃见势,忙起了身就要跪下。 他也不拦着,话语很淡,淡得让人生怖:“如今他是要弑君谋反,你来跟朕说稚子无辜,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得了他什么好处!” “皇上……” 他只冷冷一哼,又言:“怎么此事,你还觉得朕错了?” “皇上有什么错不错的。”苏妃竟嘤嘤地哭起来,“臣妾整个人整颗心都是皇上的,怎会做那么不知好歹的事情?只是前儿小皇子的病一直断断续续的不见好,臣妾也只听闻宫里一些老人在说,积福积德那都是为了孩子。臣妾心心念念只盼着皇子好,如今皇上重惩庆陵王一脉,臣妾也不过是怕煞气太重……” 不曾想,她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薄奚珩震怒的情绪到底缓减了些,面色也恬淡起来,示意岚儿扶她起来,才道:“是他存了逆反之心,天地不容。朕不过是替天行道,你也不必怕什么煞气。朕的皇儿自有天神庇佑,会无碍的。” 苏妃还是哭着,岚儿扶她重新坐下了,她低着头良久,终究不再提及庆陵王的事情。目光又落在他被烫红的手上,抬手覆上他的手,心疼地问:“疼么?可要宣了太医来瞧瞧?” 他反握住她的手,略摇头:“桐儿,朕的脾气你是知晓的,朕不希望连你都不懂朕。”他的眼底微微流转着慑人的光,却又在顷刻间缓缓柔和下去。 苏妃乖顺地点着头。 诡异的气氛终归是慢慢地变得宁和,而璇玑的心却越发地不安起来。 他说,希望她懂他。 他就是那么大方地接受她走进他的心里么? 第74章 羡煞旁人 璇玑微咬下薄唇,她悄然握紧了手中的帕子,也难怪苏妃曾那么自信地说,她会成为他在意的女子。 从乾承宫出来时,苏妃没有上等在外头的鸾轿,而是由岚儿扶着缓步走着。她的眼睛因为哭过,还红红的一片,回头看向璇玑时,那眼底的恐惧到底已经消失,剩下的,只有释然。 璇玑不知怎的,竟言了句:“娘娘与皇上之间的感情,真真羡煞旁人。” 苏妃直直地看着她,忽而站住了步子,低声道:“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嫉妒本宫。” 一句话,说得璇玑愣住了,她忙道:“奴婢惶恐,有些话,娘娘可不能乱说。若叫华妃娘娘听见了,奴婢可没好果子吃。” 苏妃不以为然地一笑:“本宫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璇玑敛起了心思,也再不提之前的事,又低声问:“娘娘今日来,当真是为了替庆陵王求情么?” “不像么?”她的凤目微转,直勾勾地看着她。 璇玑摇头,不是不像,很像。 像是一个为人母的人会说的话,会做的事。只是,她这样的举动,却叫璇玑觉得奇怪。 鸾轿在她们身后缓缓地跟着,苏妃轻咳了几声,岚儿抚着她的背,劝着:“小姐还是乘轿。” 苏妃没有拒绝,回身之时,见鸾轿已经停在身侧。岚儿上前掀起了帘子,伸手扶她进去。璇玑却是猛地想起什么,追问了句:“谋反一事,娘娘是如何知道不是他?”这个“他”不必言明,相信苏妃心中了然。 华贵的丝履略微一滞,她没有回身,璇玑瞧着那帘子被小心放下。鸾轿经过之时,只听见从里头传出女子低柔的声音:“本宫不慎听见了。” 璇玑一怔,还在回味着她那句话,见鸾轿已经渐远。她适才想起竟还剩下那最迫切的事没有问!目光落在远去的鸾轿上,她没有追上去。那是苏妃的轿子,于她这个江蓉的人来说,到底是欠妥的。 而方才苏妃的那句话是真是假,说到底都没有太大的不同。 回祥屏宫时,恰好见请脉的太医出来,送太医的太监一见璇玑,忙拉着她道:“你去了哪里?娘娘方才还找你呢!” 没有过多的逗留,璇玑直接入内,见江蓉正靠在榻上饮茶,她上前行礼,果然听得江蓉问她:“去了哪里?” 璇玑低下头,如实回答:“奴婢在外头遇见皇上,许是这几日累坏了,奴婢看皇上神色不太好,身侧没有宫人跟着,就送了皇上回乾承宫。” 听闻皇帝龙体不适,江蓉坐了起来,忧心问:“皇上如何?” “回娘娘,皇上没事。” 江蓉松了口气,不免又问:“那何以就去了那么久?” 底下心思略转,璇玑低声答着:“后来苏妃娘娘来了,替庆陵王的三个稚子求情……” “哦?”江蓉的美眸微眯,似是来了兴致,“皇上可动了怒?” 她的眼底流转着的分明是一抹得意,璇玑摇头道:“没有,皇上虽没应下,却也没生气。” 话落,江蓉的脸色骤然一变,霍地站起身,手腕一翻,手中的茶杯狠狠地置在地上。响亮的撞击声过后,碎片和水珠四处凌落。 江蓉咬着牙:“皇上还真是宠她过了头!” “娘娘……”璇玑拉住她,示意她不要那么大声。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重重地哼一声,又坐回榻上,冷冷言道:“不过过继了皇长子过去,她就这般嚣张,日后那还了得?” 璇玑小声安慰着:“娘娘稍安勿躁,您熬过这段时间,等将来生下皇子,也不惧怕她了。再说,她的位份到底也是您之下的。” 江蓉却丝毫不觉得自己占了优势,良久之后,幽幽地吐出一句:“皇上恢复她惠妃一位,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娘娘……”璇玑故作惊讶,“这怎么可能?” 她低嗤:“本宫就是知道。璇玑,你说她究竟何德何能,能让皇上如此迷恋?” 一怔,璇玑只摇了头。关于这个问题,她并不想回答。其实薄奚珩之于苏妃的态度,连她都觉得迷糊了。他心里分明像是有她,可那日衡台之上,那样真真切切的眼神又不是会骗人的……她有些搞不清楚了。 片刻,叫人进来收拾了地上的碎片。江蓉有些烦躁,命人搬了棋盘上来。 “娘娘是要独弈么?”璇玑将一盒白子递给她。 江蓉并未看她,只低言着:“你陪本宫下。” 璇玑才端着装满了黑子的盒子,低笑着:“奴婢哪会这个?”她即使会,也不会承认。一介宫女,懂得太多怕会令人生疑。 江蓉没有责怪,随手取了白子落下,盯着棋盘看了良久,突然开口:“都多少年了,那时候本宫经常与她对弈。”怀念的口吻,可是她的眼底却丝毫没有念旧的味道,依旧是冷冷清清的,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璇玑自是听出来了,将手中的东西搁下,见女子素白的手伸过来,轻巧地夹了一颗黑子在手上,略一沉思,落子下盘。 她略笑一声:“娘娘遣奴婢去探殿下那日,苏妃娘娘也是一个人独弈的。” 握着棋子的手略一停滞,江蓉此刻倒是没了气,怅然道:“她的棋艺比本宫精湛多了,她很聪明,小的时候就事事比别人强……”她的心头微动,难道这辈子,她都要什么都差她一招么? 猛地将棋子握在掌中,她真是不甘心啊。蓦地,又想起如今自己的腹中已有了薄奚珩的孩子,这才令她郁结的心稍稍明朗了些许。 侍立于一侧的璇玑却是皱了眉,她没有告诉江蓉当日她在慧玉宫瞧见的是一盘残局,想来定是薄奚珩与苏妃对弈留下的,她不说,是怕江蓉又多心。只是,璇玑虽不是棋场高手,却也看得出当日那残局并不十分高明。而看苏妃的样子,却像是破解了甚久…… “皇长子的事,本宫不想再等太久了。”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璇玑猛吃了一惊。 璇玑回神,见江蓉并未看向自己,她的目光依旧只专注地看着棋盘。而她低沉的语气璇玑不是听不出来,她只低低应了声,继而想起今日见了苏妃也不曾问及此事。心底一叹,她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第75章 真真假假 乾庆二年六月初六,天降大水,半丈外的景色已模糊不清。 薄奚珩出乾承宫之时,佟寅有些担忧地劝道:“皇上不如别去亲自监刑了?”他问得极为小心翼翼,一侧的宫人已经取了伞过来,佟寅接过,见皇帝已跨步出去,他忙跟上,高举了伞过他的头顶。 朦胧的雨帘中,隐约跑上来一个人影,近了才见是身着盔甲的韩青。他没有撑伞,雨点砸在他的身上,发出“啪啪”的声响,他只单膝跪了,开口道:“皇上,一切准备妥当。” 他“唔”了一声,低声道:“朕不希望在刑场听到那些疯言疯语。” “皇上放心,末将已处理好。”韩青起身,跟上他的步子。 到处是巨大的雨声,御驾早已侯在下面。薄奚珩入内,坐上帝座,轻阖了双目,恍惚中,似有闻得当日在天牢里,庆陵王的那些声嘶力竭的咒骂声。 指他冤枉他,指他的皇位来之不正,甚至还说,倘若他连他的稚子都不放过,定会报应在他的孩子身上。 报应—— 缓缓转动着玉扳指的手蓦地停下了,男子嘴边漾开一抹阴冷的笑,他自是不信报应的。人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他若应命,这皇位也根本轮不上他来坐! 眸光一沉,他低声吐字:“出宫。” 佟寅正了身,忙扯着嗓子喊:“皇上起驾——” 不远处的花丛旁,紧靠着的是两个人影。瓢泼大雨声中,悠悠地夹杂着女子轻微的咳嗽声。岚儿一手扶了她,低声道:“小姐,庆陵王倘若真的是被冤枉的,这天该下雪的。”说话间,岚儿又不觉看了那渐渐远去的御驾一眼。 苏妃的目光依旧直直地看着前面,哪怕隔着茫茫雨帘是什么都看不清楚。半晌,她才哂笑道:“真真假假,谁知道呢?” “那庆陵王真的会被处死么?” “还有谁能救他?” 此后,便再没了声响。 ………… 祥屏宫内,璇玑检查了江蓉寝宫的窗户,确定都是紧闭的才放心。 她回身瞧见江蓉站在门口,直愣愣地瞧着外头。璇玑上前拉了她进来,小声道:“娘娘可别站在这里,外头雨大,雨丝会飘进来呢。” 江蓉应了声,由璇玑扶着入内休息了。 这场雨下了好久好久,直到傍晚时才淅淅沥沥地停下来。 倚在外头凭栏处,瞧见自外头回来的宫女满脸的惶恐,见了院子里的人就一把拉过去,亟亟就说着午门庆陵王斩首的事。 璇玑也不上前,就倚着细细地听。 那边黑压压的一片人,说得热血沸腾。 说庆陵王在天牢之时天天喊冤,甚至还辱骂皇上。说到这个,那宫女又压低了声音,这若是被人听了去,可都是要掉脑袋的。她的眉头皱了起来:“说来也奇怪了,听说他去了刑场,竟是一句话都不说了。” 众人“呵”了一声,又有人拉着她问到底是不是真的。 璇玑的眉心一拧,脸色略沉重了起来。 庆陵王处处喊冤的事,她也略有耳闻,但是这次,据说是人赃并获了,也由不得他抵罪了。只是,上了刑场却一句话都不说了,这也着实有些奇怪。 低头,玩弄着手中的帕子,院中,听得一个资深的太监喝了句“不去干活,净会聚在一起嚼舌根,仔细你们的皮”,很快,那堆人一哄而散,跑得比谁都快。 璇玑倒是一怔,那老太监的话,竟让她想到了一件事。 她的脸色一变,不自觉地捂住嘴。薄奚珩,他会那样做么?好残忍的手段…… “璇玑姑娘,你怎么了?”过来的太监见她的脸色苍白,小声问了句。 璇玑猛地回神,说了句“没事”,转身朝后院跑去。心下是“扑扑”地跳着,想起当年他能那样毫无顾忌地将自己从西壁崖上推下去,如今他已身处高位,还有什么手段使不出来? 扶着墙壁停下了脚步,她不觉低笑出声,胜为王败为寇,这个道理还是他教自己的呢。目光落在自己葱白的手上,自己的手上,难道就没有鲜血么? 璇玑不觉握紧了帕子,当年,她不正是抱着那样的信念入宫的么?怎么几年过去,她全都忘了,恹恹的,竟变得仁慈起来了么? 璇玑啊璇玑,你也是一匹会猎食的狼,又装什么慈悲? 她没有再往前,而是回身去了江蓉的寝宫,安静地侯在外间。 这次人赃并获,是以处死庆陵王,各封地的王爷也没有二话。据说,连襄桓王也没有说什么,其他的人更不会惹这个麻烦了。璇玑只是不确定,这是不是薄奚珩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为的,自是排除异己。而庆陵王为何会是头一个,怕是与那次在皇陵留下的令牌有关?如果真是这样,下一个会是谁? 襄桓王?还是晋玄王? 璇玑坐在椅子上,盯着面前那好看的红釉地鹿头尊发呆,脑子里不断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太多的巧合,也让她觉得心悸。 轻柔的脚步声传来,接着是宫女小声道:“璇姐姐,苏妃娘娘来看我们娘娘。” 宫女才说着,那双华贵的丝履已经步门而入,苏妃的身上似乎还带着一身的湿气,她身后的岚儿一手拎着食盒。璇玑忙起身行了礼:“娘娘请稍后,我们娘娘在里头小憩。”语毕,转身入内。 一侧的湘妃塌上却并不曾瞧见江蓉的身影,璇玑略感吃惊,绕过面前的屏风,才见江蓉轻倚在窗口,手里握着的是那顽皮从窗口伸进来的花朵。听得有人入内,江蓉没有回头,只幽幽地问:“听说她来了?” “是。”璇玑应着,伸手去扶她。江蓉的广袖一拂,却是抿着唇,淡声开口:“那就让她在外头等着。” 璇玑怔了怔,不觉问:“娘娘,这……恐怕不太好?” 她冷笑着:“有何不好?”话说着,璇玑见她的手指用力将花瓣扯下来,洒在风里。惨败的花底,还残留着几片粉色花瓣,在清幽的空气里,徒显得寥寂万分。 江蓉的神色里,说不清的暗怒,璇玑倏然心惊,忙道:“奴婢僭越了,请娘娘恕罪!” 未瞧身侧的宫女,江蓉的声音依旧低沉:“慧玉宫到今日都不曾有消息传来,璇玑,是你的智慧减了,还是苏妃太过厉害?” 第76章 点心有毒 知道江蓉指的什么,璇玑直直跪下了,这件事她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杀一个孩子,她不是没有这个本事,她只是不愿做。任何有风险的事,她都只会考虑妥当,她进宫不是为了做江蓉的刽子手。 将手中的花朵丢下,江蓉起了身,睨视着地上的女子,随即又换上柔和的笑,俯身将她扶起来,低声道:“本宫也是想你早点做主子,本宫如今虽得宠,也是不能事事都护着你的。倘若哪天本宫不在,你又和傅承徽等人有过节,还是得有自己的靠山才是。女人啊,这宫里的靠山,无非不就是皇上么?”一番话,她说得波澜不惊,明眸里漾开的亦是丝丝的笑意,再没了之前的温怒。 璇玑低声称“是”,江蓉才笑着松开她的手,回身坐了,开口:“去请苏妃进来。” “是。” 璇玑出了内室,见苏妃坐在外间,与岚儿笑着说着什么,丝毫看不出久等的不悦。璇玑碎步上前,行了礼,道:“娘娘久等了,我们娘娘请您进去。” 苏妃回神,岚儿扶她起身,走过璇玑身侧时,听得她轻声笑着,那话语若隐若现:“以为给本宫一个下马威她就赢了么?” 怔忡间,璇玑见岚儿已拂开了珠帘扶苏妃进去。 璇玑跟着入内,见她主仆二人朝江蓉行了礼。此刻的江蓉早没了先前的不快,姣好的脸上是细细的笑,亲自拉了苏妃的手,轻笑道:“表姐可是好久不来本宫这里走动了。” 苏妃低柔一笑:“是怕打扰了娘娘,再说前儿,小皇子的身体不太舒服。” 听她提及皇长子,江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捉摸的戾气,她随即又笑着:“倒是呢,本宫也想着过去看看,皇上嘱咐了在宫里休息,是以才遣了璇玑过去。小皇子如今可大好了?” “托娘娘的福。”苏妃随她一起坐下了,才朝岚儿看了一眼。岚儿帮将手中的东西搁在桌上,又恭敬退下,听得苏妃道,“嫔妾带了到点心来,瞧着极好吃的样子,便想娘娘一道品尝品尝。” 盖子被打开了,里头的彩绘瓷盘上摆着做工精细的各式点心,单是瞧着就有种垂涎三尺的感觉。苏妃取了一块递给面前的女子:“娘娘尝尝。” 江蓉的目光从那块糕点缓缓移至苏妃的脸上,她并没有伸手去接。 苏妃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送回自己的唇边,小小地咬了一口,她却是转了口:“如今娘娘怀有身孕,是当处处小心的。” 江蓉的神色微微一变,防备的心这才松懈下去。她朝璇玑瞧了一眼,低声道:“都下去,本宫与表姐好好说说体己话。” 两个宫女都告退出来,璇玑朝岚儿看了一眼,见她的神情淡淡的,也没有要与自己说话的意思。她也识趣,并不多言半句。 外头有宫女进来,往香炉里添了熏香,随口道:“璇姐姐,内务府送了新的熏香来,戚公公说一会儿让你去看看,也问问娘娘要不要换个味儿。” 宫女出去了,璇玑不觉上前,袅袅的烟从镂空的香炉里飘出来,闭上眼睛闻了闻,她其实比较喜欢这种香,淡淡的,不会让人觉得烦闷。 香炉的盖子没有扣紧,璇玑伸手将其扶正,却在这时,听得内室传来“啪”的一声响。她忙回身,瞧见岚儿也一脸的讶异,没有迟疑,璇玑抬步冲了进去。 “小姐!”倒是她身后的岚儿先叫了出来,越过璇玑的身子跑向倒在地上的苏妃。 璇玑这才猛地反应过来,江蓉的脸色惨白,颤抖着指着桌上的点心道了句“有毒”,随之一大口鲜血从嘴里喷出来。 “娘娘!”璇玑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慌忙回头叫,“宣太医!快宣太医!” 整个祥屏宫一下子慌乱起来,进进出出的脚步声不绝于耳。有太监朝御书房的方向飞奔而去,宫女们都吓白了脸,颤抖着听璇玑的吩咐。 江蓉已被扶上了床,她只觉得腹中疼痛难忍,整个身子竟不像是自己的。璇玑的额头渗出了汗,指腹探上她的脉,秀眉一拧,什么毒她还不知道,只道是那毒性好强! “小姐——”屏风后,传来岚儿一声惊呼。 这时,有太医先跑了进来,璇玑忙让了位,不免转身朝屏风那瞧了一眼。岚儿像是在哭,璇玑绕过去,见苏妃伏在岚儿怀里,气若游丝地微喘着气。 只来了一位太医,想来便是就近在别的宫内的。璇玑上前,半跪在苏妃面前,伸手才要给她把脉,她半闭的眸子却是一撑,竟将手缩了回去。 “娘娘……”璇玑讶然地瞧着她,她却侧了脸,十指攥紧了岚儿的衣服,神情甚至痛苦。岚儿哭得厉害了,眼泪“啪啪”地落下来。 慌乱中,只闻得外头一句“皇上驾到”,璇玑再抬眸时,瞧见那抹明黄之色悄然入眼。他的脸色是铁青的厉害,几步冲至江蓉床榻边,沉了声问:“如何?” “皇上……”太医擦了把汗,“这恐怕……”太医的话才说了一半,瞧见皇帝冷如霜的面容,后面的是吓得不敢说出来了。 苏妃痛苦地呻吟一声,惹得岚儿猛地一颤:“小姐……” 薄奚珩的目光闻声瞧来,过御书房去回禀的太监不过亟亟地说着江蓉中了毒,他匆忙赶来,却不想苏妃也在这里! 阔步过来,瞧见面容惨白的女子,他只怒得大吼:“太医院的人都死光了?”身后的佟寅忙小声解释:“皇上,刘太医是碰巧路过祥屏宫,太医们此刻,正赶来……可要将苏妃娘娘送回慧玉宫去?” 薄奚珩的脸色极尽难看,起身就将女子抱至一侧榻上,现在还有什么时间能拿来浪费的? 外头的宫女忙进来,软榻周围撑起了帷帐。 “怎么回事?”薄奚珩狠狠地将璇玑拉过,对上女子惊恐的脸色,他吐字深沉,“说!” 璇玑忍着痛,忙道:“是苏妃娘娘带来的点心……” 她的话未完,只听“扑通”一声,岚儿跑出来跪在皇帝脚下,哭着开口:“冤枉啊皇上!那点心是傅承徽给的,小姐她恰好要来祥屏宫看华妃娘娘,就嘱咐奴婢说带上点心一道过来。皇上,凶手是傅承徽,是傅承徽啊!”她一面哭着一面磕头,倒是叫璇玑一时间怔住了。 第77章 要活下去 佟寅张大了嘴,半个字都不敢乱说了。 又有两个太医从外头进来,匆匆行了礼便要往江蓉床边去。皇帝这才回神沉沉地说了句:“给苏妃看看!” 其中一个太医忙循声回过来,才要靠近那帷帐,却听里头苏妃虚弱的声音传出来:“皇上,臣妾……有罪,华妃娘娘没有脱离安危之前,臣……臣妾不医治!” 皇帝眸光一沉:“胡闹!”他朝太医看了一眼,“还不上前医治?” 太医被吓得有些慌,伸手拂开了帷帐,苏妃侧了身,哭着开口:“点心是臣妾带来的,娘娘若有……有事,臣妾……死罪……” 岚儿也跪在太医面前,拦住他,委屈地哭着:“皇上,此事和小姐无关,请皇上相信她!” 薄奚珩的脸色越发地难看了,点心一事,他确实还在怀疑的。只是,苏妃却拒绝医治…… 那一刻,他心里还是有惊慌地,舍不得这个女子去死。抬步往前,握住了垂下的帷帐,里头女子的声音似是飘渺起来:“请……请皇上成全,咳咳——”她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略倾身,软榻边上已是斑斑的血迹。 岚儿哭得更大声了。 这时,听得后面宫女惊呼了一声“娘娘”,薄奚珩握着帷帐的手微微一颤,本能地回头看向屏风后面。佟寅也闻声赶过去了,急叫了声“皇上”。他迟疑了下,到底是转身过去。 岚儿依旧拦住了太医,不让其上前,她的双肩不住地颤抖着,分明也是怕苏妃会有不测。帐内女子咳嗽得厉害,气息像是又弱下去。 璇玑定定地站着,没有动。 江蓉那边,有太医在,此刻用不着她。方才岚儿的话,她是不信的,点心不可能是傅承徽动的手脚,那会是苏妃的苦肉计么? 璇玑的心头一动,因为是苦肉计,是以才不敢让太医入内查看? 这般一想,璇玑的心跳突然快起来,回想起她曾过太医院去打探过苏妃的病情。她想起来了,专门负责给苏妃开药调理的人,正是沈太医! 而此刻,并不见沈太医在场,许是有事耽搁了。所以苏妃不让别的太医给她医治倒也说得过去。 帷帐前的太医额上已经渗出了豆大的汗珠,碍于主子们都没说话,也不敢上前替苏妃医治。岚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的样子,却又不像苏妃在唱苦肉计。 璇玑到底忍不住,一把拂开了帷帐冲进去,岚儿没注意到她,想拦的时候早已经晚了。 苏妃的脸上已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只那两片薄唇已呈现了深紫色,这分明就是中毒的迹象!璇玑心底一沉,半跪下去,压低了声音问:“娘娘中毒是真是假?” 苏妃疼得冷汗涔涔,此刻听她这般问,她竟勉强笑了下,随即开口:“皇……皇上在……”没有言明,璇玑却是惊诧。 居然,不是苦肉计? 那她真是不要命了么? 璇玑一咬牙:“那就请太医进来!” 她才起了身,手腕被纤瘦的十指扣住,苏妃的力气一点都不大,璇玑只要稍一用力就可以抽出来。可是,也只这轻轻一扣,她仿佛什么都明白了。 璇玑回眸定定地看着榻上女子虚弱的样子,不自觉地靠近她:“是不能宣,是么?” 岚儿贴近帷帐,想要听听里头二人在说什么,不经意间,又瞧见外面依旧站着的太医。她一个激灵,忙又嘤嘤地哭起来,一面拦着太医不让其进去,一面又极好地混淆了视听。 纤弱的手没有松开,这一次,苏妃没有否认。 说不清为何,也许璇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想要救她。明明在除掉江蓉之后,她们之间的契约满期,谁也不必再护谁。而让她觉得最安全的,恰是苏妃的死。 可是,内心却像是有种奇怪的力量在驱使着她去救人。 璇玑的牙关紧咬,她回身半跪下,轻拂开苏妃的手,低言着:“那就让奴婢来,无论奴婢发现什么,都会守口如瓶。娘娘若是不信也没办法,这毒厉不厉害,恐怕您自个儿也清楚着。” 榻上之人似是想说什么,低咳一声,一口血又轻易地喷出来,洒在璇玑的胸前。她略吃了一惊,抬眸,竟见苏妃笑了。 明明该是很痛苦的时候,她却是真的笑了。被拂开的手,再次握住她的,话语飘渺着:“活着,要活下去……” 璇玑怔怔地凝视着她,璇玑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叫她活下去,那么她自己呢? 璇玑的面容缓缓的,变了模糊。唯独不变的,是苏妃嘴角的那抹笑。那模糊的容颜里,渐渐地,又仿佛浮现出另一张脸来,同样清秀的面容,同样轻柔倦淡的声音…… 苏妃想,她永远会记得的,那个女子,名叫荀云心。 手上没有力气,可是苏妃试图握得更紧一些,嘴边噙着的还是笑。她是真的开心的,原来她没有死,她还活着。那么多年的隐忍,苏妃觉得什么都值了。 她多想和以前一样唤她“荀尚宫”,可是她不能,不是此刻,不能在此地。 活着…… 帮璇玑除掉江蓉,除掉傅承徽,日后的路,希望她可以走好…… “娘娘!”耳畔,回荡起璇玑焦急的声音,她的眸子没有紧闭,看到的竟依然是多年以前那张熟悉的脸…… 恍惚中,她似乎听到璇玑叫她,不是“娘娘”,不是“苏妃”,而是那属于她的名字—— 眼看着苏妃的神智缓缓迷离,璇玑紧张地唤着她,声音却又不敢太大声,怕薄奚珩听见会闻声过来。她不知道苏妃不想让薄奚珩知道的是什么,她猜想的,是她的病。只因江蓉曾疑惑地说过,以往的苏妃没有这般体弱。 不管是中毒一事,还是生病的事,每一件都是欺君之罪,璇玑明白的。 身后探入岚儿的脸,她见璇玑伸手过去,才要触及苏妃的衣衫,岚儿大吃一惊,慌忙拉住了璇玑的手。 璇玑的目光极短地从岚儿的脸上掠过,她低沉开口:“不想她死的,就松开手!” 现下,除了她,还有谁救得了苏妃? 第78章 并不好受 岚儿到底被吓住了,正迟疑着要不要松手。璇玑一用力,早已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她现在没有药,唯一的办法只能减缓毒性的发作。她想救苏妃,却又不能叫薄奚珩瞧出丝毫的端倪。 璇玑的手掌按上苏妃的腹部,一寸寸地试探过去。 岚儿撑大了眼睛,目光从榻上之人的身上移至璇玑的脸上,见她的黛眉一皱,岚儿张了口想说什么,竟看璇玑的手扯住了苏妃的衣襟,十指一用力,猛地拉开了她的衣衫! 岚儿忍不住“啊”了一声,璇玑更是死死地睁圆了眼睛,是真正的被面前的一幕震惊了…… 帷帐外的太医此刻也是心急如焚,瞧见里头的两个宫女似乎都呆住了,他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此刻也顾不上什么,伸手就握住了帷帐。 背后略微拂过一阵细微的风,璇玑忙重新将苏妃的衣衫拉好,当下也来不及考虑,一咬牙将苏妃发鬓上的金钗拔下,握住那手腕,狠狠地一钗划了下去。 粘稠的血马上泛了出来,沿着那雪白的腕口,直接流到地上。这一招管不管用,璇玑不知道,她只隐约记得那时候师父曾说过,绝大部分的毒,都会从内脏渗进血液里,随之蔓延全身。她如此,也不过是想缓减。 岚儿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身后的太医一怔之下,白了脸叫:“大胆奴婢!你……你竟敢……”他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着,连话也说不全了。皇上的宠妃若是被这样治死了,到底关不关自己的事? 战战兢兢想着,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上前欲推开了眼前的宫女自己医治。璇玑却是不走,而是冷睨了他一眼,低声道:“大人还是不要碰娘娘为好,如此一来,娘娘若是有个好歹,至少也算不到大人的头上。顶多,您就说是奴婢下的手。可您只要碰一下,事后皇上追究起来,怕是您怎么也脱不了干系了。”这两句话,她说得很小声,可是她相信面前的人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果然,听她说完,太医的脸色更为忧虑,他的目光落在那汩汩而出的鲜血上,到底再是说不出半句话。毕竟这种时候,能明哲保身的,谁也不会主动去蹚浑水。 随后,更多的太医闻讯前来,沈太医也来了。 璇玑像是重重地松了口气,从苏妃塌边起身事,竟发现双腿软得站都站不住。扶住了一侧的墙壁,她才低下头喘息着。 脑子很乱,为了方才看到的事。 却是一阵天旋地转,有力的大手已经扼住她的脖子,皇帝冷峻的脸色骤然靠近,他一手指着塌边的一滩血渍,逼问道:“对苏妃做了什么?” 苏妃到底被送回了慧玉宫,跟着去的,除了沈太医,还有另外一名太医。璇玑却并不十分担忧,这件事既能隐瞒那么久,想必沈太医亦非省油的灯。 她只惊魂未定地看着面前男子铁青的脸,急着开口:“在奴婢老家,有人下田被毒蛇咬了,他们就会放血驱毒,奴婢以为方才没有办法……以为有用……” 薄奚珩还想说什么,恰逢此时,外头传来女子凄厉的哭声,璇玑竖起了耳朵,闻得那声音竟像是傅承徽。她心头一颤,抬眸时方才扼住她的手早已撤去。再看,那抹明黄之色已然跨步出去。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下的命令,只在她反应过来时,这起案件最大的嫌疑人已被带至了祥屏宫内。低低咳嗽了几声,璇玑放开扶着的墙壁,绕过面前的屏风,宽大的床边,站满了太医,此刻她根本看不见床上女子如何。璇玑迟疑了下,终是转身出去。 皇帝走得很急,直至璇玑出去时,那长垂的珠帘还剧烈地晃动着,可见他抬手时用的力气之大。指尖,才触及冰凉的珠帘,外头男子的声音已阵阵传来:“解药呢?” 傅承徽哭得梨花带雨,精致的妆容早已花了,此刻瞧着,竟一副让人想笑的模样。侍卫带她来祥屏宫之时,她正在薛昭仪宫里聊天,那冲进来的副将,整张脸冷得骇人,像是为了找她要将整个西凉后宫给翻过来。她惊恐地叫着,到底是挣扎不过。薛昭仪忙跟出来问怎么回事,傅承徽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她送给华妃的点心里有毒。 此刻跪在地上,她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哽咽地开口:“冤枉啊皇上,臣妾没有下毒!不是臣妾做的啊!皇上——”她伸手攥住了那明黄色的袍子。 皇帝的眸光略沉,佟寅忙上前,拉开了傅承徽的手,小声道:“娘娘还是实话实说,可别惹皇上生气。” 傅承徽此刻有怒,也不敢随意发泄。颓然坐在地上,她像是猛地想起什么,忙抬眸道:“皇上,臣妾给苏妃娘娘的点心怎么会在祥屏宫呢?是苏妃娘娘……是苏妃娘娘冤枉臣妾!皇上您要为臣妾做主啊皇上!”她仿佛真的是找到了活路一般,声嘶力竭地喊着冤枉。 薄奚珩的脸色阴沉的可怕,定定地看着傅承徽,冷声道:“太医现在还是救治苏妃,你是要告诉朕,苏妃自己下毒毒死自己么?” 一句话,叫傅承徽脸上仅有的一丝血色也随之褪去,整个人就那样瘫软在地上,嘴里喃喃着:“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怎么会这样?” 皇帝到底忍不住,上前一步,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声音是刺骨的寒:“还不说解药在哪里?” 他的力气很大,扼得她说不出话来,薄唇不住地颤抖着,不断有眼泪自眼角滑落下去。半晌,她才艰难道了句“臣妾冤枉”…… “你说不说?”十指的力道更深,却依旧换来她的一句“冤枉”。 他终于怒不可遏,猛地将面前女子推至地上,低吼着:“苏妃和华妃有什么好歹,朕灭了你傅家!” 傅承徽惊得眼睛都撑圆了,她分明是想求情,却抵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一面哭着,一面咳,白皙的脖颈已然显现出了被扼过后的青紫,她伏在地上,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璇玑站在珠帘后,定定地看着外间的傅承徽,她几乎是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颈项,这种近乎能窒息的感觉,方才她就尝过了,并不好受。而傅承徽这般凄凉的模样,令璇玑仿佛再也想不起那在浣衣局初次见她时的样子了…… 第79章 她更重要 有脚步声浑然自身后想起,璇玑一惊,回头之时瞧见刘太医急急从内室跑出来,“扑通”一声就跪在薄奚珩的面前,他的脸上冷汗涔涔,低了头颤声道:“皇上……华妃娘娘腹中的帝裔保不住了……”太医的身子俯得很低,生怕皇帝大怒牵连到自己。 璇玑却是并没有多大的惊讶,她实则想知道,那么江蓉呢? 凝眸望去,她分明瞧见傅承徽的眼底升起一抹骇意。江蓉流产意味着什么,想必她心里很清楚。 眼前那抹明黄一动,璇玑几乎是本能地侧了身,以为皇帝是要入内,却不想他竟径直上前,狠狠地一脚踢在傅承徽身上:“你该死!” 众人俱惊,都屏住了呼吸,谁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璇玑倒吸了一口冷气,傅承徽没有死,只是大口大口的鲜血自她的嘴里涌出来,她动了动唇,到底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刘太医满脸豆大的汗珠不住地从额角流淌下来,他只匍匐着身子,连抬手去擦的动作都不敢做。 薄奚珩连瞧都不瞧地上之人,转身走向门口,却是猛地又收住了脚步。 璇玑心头一窒,见他果然朝自己走来,手自珠帘外“哗”地伸入,将她纤细的身子狠狠地攥了出去,话却不是对着她说的:“给朕好好医,保不住华妃的命,一个个提头来见!佟寅,摆驾慧玉宫!” 璇玑浑浑噩噩地被拖出了祥屏宫,江蓉生死不明,他却急着过慧玉宫去,果然,在他心里,还是苏妃的位置重一些。而他带着自己作何,璇玑心中略明白几许。 因为她动了苏妃,万一她真的有个好歹,自己无疑就是她的陪葬品。而她的下场,定会比方才的傅承徽更惨。 不知方才的一脚用了多少力,在那一脚过去的时候,璇玑以为傅承徽必死无疑。终究是他在那个瞬间仁慈了,还是如何,璇玑此刻猜不出来。 薄奚珩一路攥着璇玑出去,上御驾也没有松开她的手。 很大的力气,令璇玑不自觉地跌进去,跪在帝座边。眸光缓缓拂过男子阴霾的脸色,她深吸了口气道:“皇上,苏妃娘娘不会有事的。” 他的眸中似是染了赤色火焰,冷冷一哼,却是什么话都不说。胸口因为愤怒不住地起伏着,他有些无力地靠向身后的靠垫,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那日苏妃过乾承宫去,给庆陵王的那三个孩子求情的样子。 她说怕,煞气太重…… 那四个字,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宛若化作了利刃,深深一刀刺进他的心头。 还有庆陵王在求情而不得后,声声诅咒他断子绝孙的话,他突然也记起来了。 他抬手狠狠地劈在一侧壁沿之上,什么报应,什么诅咒,他都是不信的!他是皇帝,怎么会相信这种!简直可笑至极! 璇玑依旧跪在他的脚边,抿着唇不发一言。 御驾行得极快,外头的风吹得车帘一晃一晃的动,夜露已起,外头的空气里已经含着一抹清寒。里头的御驾内,却仿佛比之外头的气氛更加冰冷。 慧玉宫里,从寝宫出来的宫女手中端着的水盆里是满满的血红之色。皇帝的步子未停,疾步入内,隔着屏风,已经隐约看见里头的身影。一个太医留在外头配药,只沈太医在暖色绡帐内医治。 岚儿将那沾满了鲜血的帕子递出来给侯在外头的宫女时,不经意间,瞥见绕过屏风进来的那抹明黄之色。她猛地一惊,大声叫:“奴婢参见皇上!” 沈太医手中握着的银针微微一抖,忙伸手拉过床上的被衾盖上苏妃的身体。岚儿紧张的声音让璇玑马上想起了什么,只是此刻,她说话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薄奚珩见另一个太医正在外头配药,他也没有急着入内,只问:“如何?” 太医忙行了礼,才道:“回皇上,沈大人正在里头医治,臣以为……” 他的话未完,却听皇帝厉声喝道:“混账!你以为?”他转了身抬步上前。 那沾着血的手从绡帐内伸出来,接着露出沈太医满是汗珠的脸。见了薄奚珩,他忙低下头:“皇上,娘娘中的是‘噬心’。” 璇玑秀眉一皱,这种毒她是有耳闻的。她悄然看了一眼薄奚珩,见他依旧紧锁着眉头,等着沈太医继续说。 “此毒很厉害,毒性会在中毒者的全身蔓延开来,最终侵入心脉至死,且,没有解药。”分明瞧见薄奚珩的眸光沉了下去,沈太医依旧说着,“娘娘没有及时救治,不过亏得有人割开了娘娘腕口放血,否则真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了。” 薄奚珩忙问:“那就是没有危险了?” 沈太医呆了呆,随即却转口:“皇上恕罪。‘噬心’的毒解不了,会有余毒残留在身体内,娘娘的身子本来就弱,这次怕更是雪上加霜了。”言至此,他忙跪了下去。 岚儿跪在绡帐前抹着眼泪,双肩一抽一抽地动着,始终没有再抬眸去看皇帝。 而璇玑到底也是松了口气,不管苏妃的最终情况如何,薄奚珩都不会再因为这件事下手杀她。方才沈太医也说了,亏得她,苏妃才还有救的,不是么? 而沈太医那后来的话,璇玑是不信的,他和苏妃之间有猫腻,所以,他说情况不好,她不必全信。苏妃既敢下手害江蓉,再陷害傅承徽,就一定能想到让自己全身而退的路。 薄奚珩的目光透过面前落下的暖色绡帐直直瞧进去,来的路上,他心里始终的担忧的。方才沈太医的一番话,竟让他的心底升起一抹不舍。 是的,不舍。 他承认他第一眼见到她,是因为像,是以才会去注意。可是相处下来,一年多的时间,到底还是在他心里占据了一隅之地。 往后略退了半步,扶着桌沿坐下,他的声音低低的:“她还有多久?” 沈太医低头答:“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 扶着桌沿的手指到底不自觉地收紧,他的心像是凉了一截。嘴角缓缓冷笑一声,他坐拥天下,想留一个在意的人在身侧就真的那么难么? 他起了身,迟疑片刻,终是抬步。 修长的手指攥住了眼前的绡帐,略一抬手,女子苍白不堪的面容已映入眼帘,只胸口微弱的起伏在告诉他,她还活着。 步子再往前了一些,岚儿跪身向他,怕他俯身下去。却在此刻,眼前的男子猛地转了身,疾步朝外头冲出去…… 第80章 又见故人 “皇上!”沈太医急急唤了他一声,薄奚珩仿若未闻,依旧步履飞快。 璇玑却是松了口气,想来此刻的他没有时间再管自己了。她动了步子,身后传来岚儿的声音:“还要谢谢璇玑姑娘出手相救呢。”她的声音已没了方才薄奚珩在时的微颤,而是带了一抹寒意。 璇玑一怔,从岚儿的话里,她像是尝出了一丝不安的味道。 璇玑回眸,见沈太医朝一侧的太医开口:“张大人还是先过太医院让人熬药,这里有我就行了。” 那太医也没有多想,点了头便出去。 岚儿又忙遣退了内室的宫女太监,宫门紧闭,摆在桌上的琉璃灯芯似是不安地窜起来。沈太医的脸色很是难看,朝岚儿看了一眼:“你说是她?”他顿了下,又补上一句,“她都看见了?” 璇玑心下一沉,她猜的没错,沈太医和苏妃是一伙儿的,他知道苏妃的秘密! 璇玑往后退了一步,终究还是她大意了,应该跟着薄奚珩一道出去的。 岚儿点着头,低声问:“大人,您说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他顺势从一侧的银针带上抽出三根,夹在指缝间,步履如风,璇玑只觉得眼前的身影一晃,身子已经被抵在身后的墙壁上。 沈太医根本不想和她废话,举起了手就要扎下来。 璇玑大骇,本能地伸手去挡。 “住手!”略带着飘渺的声音透过床前的绡帐传出来,随之是一连串的咳嗽声。岚儿的脸色一变,到底是回身,伸手欲按着撑起身子的人,却被苏妃推开了手, 眼前之人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一年多的时间,习惯了她的病弱,习惯了她温和柔弱的样子,然而此刻那种眼神,却是岚儿从未在她身上看到过的。 分明依旧是虚弱的,却在冥冥之中,从她的眼底透出了一抹肃杀的味道。 她没有看岚儿,两道犀利的目光仿佛可以将眼前层层的绡帐射穿,那一刻,竟让岚儿觉得骇人。握着绡帐的手不自觉地一颤,脚下的步子再动不了半分。 沈太医的停了手,不免回头看了一眼,帐内女子的声音再次传出来:“放开她!”那声音不大,却透着坚定。 沈太医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霾,却没有松开禁锢着璇玑的手,而是冷笑一声,开口:“娘娘是糊涂了么?这个宫女知道了我们的秘密,如何能留她?” 苏妃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浑身似再提不起一点力气,可是她还是硬撑着,勉强开口:“她是我的人。” 她说,她是她的人。 璇玑没有过多的惊讶,那一次,她还自问自己究竟是不是苏妃的人。而如今,该是了? 沈太医的眉头一皱:“你的人?”他的眸光一转,落在岚儿的脸上。 岚儿迟疑了下,到底是微微摇头。 手中的银针微动,沈太医低声道,“娘娘还是好好养病!” 璇玑一震,见他的目光果然又再一次落在自己的身上。那一刻,也不知床上之人哪里来的力气,竟一下子站了起来! 岚儿轻呼了一声,伸手去扶她,她却依旧推开,她右手腕口缠着的白色纱布上又见了殷红之色渗透出来,与她此刻苍白得骇人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纤薄的身躯,仿佛一阵风便能吹倒。 她站不稳,几乎是本能地攥着一侧的绡帐,喘息着看着沈太医:“我说,放开她。” 她虚弱得几乎连目光都不能集中,可是,那眼底凝聚着是却分明不是空洞。那一刻,不知为何,璇玑的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微微地泛起疼。 她又开了口,这回到底成了威胁:“我若此刻死了,沈大人也不好交代。” “你……”沈太医一阵愤怒,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璇玑感到那禁锢着她的手在迟疑,片刻之后,到底松了开去,随之面前劲风拂过,沈太医已经阔步离去。 岚儿想叫他,见他走得飞快,她动了动唇,继而转向苏妃,小声问:“小姐为什么要救她?她是华妃娘娘的人啊!” 苏妃没有看她,稳住最后的一丝底气,吐出二字:“出去。” “小姐……” “出去!”苏妃略加重了语气,岚儿咬着唇,转身退下了。 宫女的身影消失在珠帘外,苏妃再是坚持不住,身子一晃就倒下去。璇玑疾步跑上去,稳稳地接住了这飘零的单薄身躯,唇角微动,那声“娘娘”没有叫出来。 只是因为,她此刻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称呼面前的女子。 不—— 面前之人根本不能称之为女子! 璇玑回想起在祥屏宫瞧见的那一幕,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怀中之人的胸口,璇玑的双手有些颤抖,胸腹间,不觉涌上一阵恶心的感觉。可是,她还是很好地忍住了。 帷帐之下,她曾瞧见的,那令人作呕的胸部!胸部周围,甚至都想要渗出一圈圈的血水……心猛地收紧,璇玑不忍再去想,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看见了什么?怪物么? 那纤瘦的手颤抖地抚上她的脸庞,唇上的青紫因为毒素的减退而减淡了些许,两片薄唇忽而弯浅上扬,呈现出极好看的弧度,伴随着轻微的一声咳嗽,血丝沿着嘴角流下来。 璇玑一惊,几乎是本能地抬手用帕子去擦拭。 微弱的声音低低想起:“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是不是……吓到了你?咳——对不起璇玑,对不起……”拼命地道歉,只是不想让眼前的这个宫女觉得自己很可怕,只是不想让她误会。 璇玑震惊地睨视着面前之人,她不明白,她一点都不明白! 璇玑咬着牙将怀中人扶上床,忍不住问:“你到底是谁?”她可以很肯定地知道,这个人不是苏妃,绝对不会是苏妃! 璇玑欲起身,手却被床上之人一把抓住,很轻柔的动作,却叫璇玑不禁一震。 她没有挣脱这种丝毫不用力的禁锢,那虚软无力的话语响起:“原本,不打算告诉你。谁知道……呵,因缘际会,说的就是这样么?荀尚宫……不记得我了?” 第81章 他的身份 一句“荀尚宫”,令璇玑猛地撑大了眼睛,她定定地瞧着床上之人,此刻那声音再没了女子该有的娇弱,虽亦不是男子有的阳刚,但足以令璇玑震惊了。 璇玑几乎是本能地抚上自己的脸,不可能的!怎么会有人知道她的身份?这怎么可能? 蓦地将手中其掌心抽出来,璇玑飞快地盘算着如今还知道她身份的人。 师父,只有师父! 可,师父根本不在宫里,他根本不可能将这个秘密告诉给面前的人知道啊。 乱了,她心底一片慌乱。 方才不让沈太医杀她,是因为知道了她的身份么?可是,眼前的人,究竟什么身份? 璇玑动了唇才要问,却被抢了先。那声音很弱,竟是透不尽的喜悦:“还记得那年御花园的牡丹么?还记得‘百花酿’么?还记得么?” 布满了紧张的眼底顷刻间被错愕所替代,璇玑怎么会不记得“百花酿”?那年御花园的牡丹…… 是了,她第一次调香用的就是牡丹。据说那还是先帝的生母命人栽种下的贡品牡丹,在那一年开得特别灿烂。她记得有个人偷偷摘了,送给她作香料…… 那一年,她不过刚入宫一年,才十一岁。 那是她入宫后认识的第一个人。后来,她去了未央宫伺候先皇后。而那个人则去了太医院当差。 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菱唇抖动着,璇玑不自禁地喊着那个她几乎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喊出的名字:“卓年……”她一手调香的功夫是他手把手教的,只有他会那么清楚! 卓年艰难一笑,其实从江蓉第一次来慧玉宫,他闻到江蓉身上的香时就有所怀疑。是以,他还吩咐了宫人在宫里多加了暖炉,他只是要试探,若江蓉身上的香不过是涂在身上或者是衣服上的,那么如此一场大汗,再浓的香味也会被冲刷掉。可是,江蓉换了衣裳,那香味却仍在。 他当时心里很激动,因为这种手艺,这世间他只教过一人,除了他,只有那个人会! 直到,他无意间听见她脱口而出的那声“云卿”,他才恍然大悟,原来面前的人就是荀云心,就是她!也是那一刻,他突然想明白了,江蓉身上的天生奇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很兴奋很激动,可是却不能表现出来。为了帮她,为了保护她,他又用了先皇后对苏家有恩的理由。可是江蓉却要逼她杀皇长子,他没有办法,只能帮她除掉江蓉。这些,他原本都不想让她知道的,这次他抱了必死的决心,他若一死,皇帝知道了他根本就不是苏妃,一定会勃然大怒,苏家保不了,一切和他有关系的人都活不了。所以他才没有打算告诉她,他没有想到的,是她会救他。 也许,这就是缘分。 “荀……”话出了口,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略笑了笑,转了口,“璇玑,回去。一切,都安好。华妃、傅承徽都活不了,以后也不会有人可以威胁到你。”这里虽然只他们二人,可他还是会小心,不会再叫她原来的那个名字。也许,他内心也比较喜欢叫她“璇玑”,因为那样少了一种距离感。就连那声音亦是转换了回去,流露的又是女子低柔的嗓音。 璇玑哪里还在意这个?只是匆忙摇头,此刻叫她怎么回去? 不自觉地上前几步,她半跪在床前,忍着眼泪,她一肚子的疑惑要问他。可是,话还没出口,他却又言:“你不该来慧玉宫,不该来……” 他是苏妃,璇玑是江蓉的人,他们八竿子打不着边,谁都知道华苏两妃水火不容。 薄奚珩那骇人的脸色忽而浮现在眼前,璇玑略低了头,只道:“我有非来不可的理由。”她只是不想告诉他,倘若今日他真的救不回来,那么她势必要给他陪葬。而他的身份……呵,薄奚珩怕是还没来得及发现他本非女儿身,她就已经命丧黄泉了。 璇玑迟疑了下,颤抖地伸出手去,轻轻掠过他的脸:“易容术?” 他点头,话语悲凉:“只是现在,不能让你看看我的脸了。”他不能将自己那般毫无顾忌地暴露出来。 璇玑没有说话,皱眉细细地凝视着他的脸。没有破绽,丝毫没有破绽!太完美了,几乎完全和他的脸嵌和在了一起。这种旁门左道的功夫璇玑是听说过的,只是一直不曾真正见过。今日一见,果真叫人惊愕无比。 她也知道此刻不方便将他的面具取下来,她不是不懂事之人。吸了口气,她才问:“告诉我,你怎么会成了苏妃?”若非亲眼所见,璇玑一定不会信的。那么骇人听闻的事实啊,不是么?她不信单单换一张脸,他一个无权无势的人就能堂而皇之地入宫冒充皇帝的宠妃。 她的目光,依旧留恋在他的苍白消瘦的脸庞,眼底流转的,自是不可置信。 胸口一阵难受,他略侧了身,强忍住喉头的那口腥甜,身子微微颤抖着,他知道此事不解释,她一定不会走。 “卓年!”璇玑的脸色一变,指腹探上他的腕口,却被他巧妙都避过。脸上的笑有些惨淡,他看着她,眼底的笑意却一点点地散去,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竟是幽幽地道:“宫变的那一日,我瞧见了,瞧见你出去……当时权安王的人占领皇宫,宫里早已乱成一片,我不知道你要去哪里,怕你有危险,我……我也偷了一匹马远远地跟着。璇玑,我看见了,我都看见了!咳,咳咳——”他说得激动,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不要……不要说了!”双唇颤抖着,璇玑怎会不知他看到的是什么?只是每次,她单独想起那日的事情时,仿佛退一步,身后就会是万丈深渊!她害怕,那是她这辈子都挥之不去的梦靥! 卓年的脸色越发地惨白,他的目光移至头顶那暖色的绡帐上,怅然叹着:“是他……是皇上杀你。为什么,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你那么爱他,为什么……”那次,远远地看见她去见当时的权安王,他就知道了,璇玑是权安王放在先皇后的细作! 第82章 冒充惠妃 卓年仿佛亦是明白,为何七王爷那么喜欢她,可是她却始终无动于衷。她总说,她是奴婢,高攀不起。 曾几何时,他也为她的话开心过。因为每次她与自己相处的时候,都比和七王爷在一起来得自在,来得开心。 可是他没有过任何非分只想,因为他只是个太监,是个阉人! 太监,哪里还有感情可言? 入宫那年,他才八岁,还是懵懂的年纪。后来懂事了,他仿佛也没有特别怨恨过他的父亲,家里穷,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下面还有弟弟和妹妹,实在养不起他们。直到遇见璇玑,从她十一岁到十六岁,他们几乎是一起长大的。 记不清是哪个夜晚,他恨过那个几乎已经从自己的记忆里淡去的,被他称之为“爹”的男人。如果他不是太监,该有多好? 只是,一切都没有如果。 头顶微微晃动着的帷帐仿佛变得朦胧起来,眼前女子美好的模样在他的眼里却是更加清晰,他永远记得那个夜晚,她来给先皇后取药的时候,他们两个人短短地聊了会儿天。她还笑着说:“公公怎么了?公公就不是人么?” 就为了她这句话,他高兴得整夜整夜睡不着。他也曾幻想着,也许,十年二十年之后,等他们都老了之后,他与她可以在一起。他听闻很多宫中的太监和宫女在一起的事情,对了,他们都叫“对食”。 眼前一晃,似有泪滴落。 卓年瞧见女子惊慌失措的样子,他猛地回了神,见她别开了脸。其实他不怕看到她失态的样子,蜀元十一年,她曾得罪当时的兰贵人,整整挨了二十大板,他借送药的名义去看她。那时候她比现在还要狼狈许多倍,可是他都不觉得她难看。 他永远也不会觉得她难看。 也许这些,她都忘了。可是每一件,他都记在心里,那是他此生最珍贵的记忆。 璇玑将眼角的泪拭去,听得耳畔之人问她:“还爱么?”不然,何以落了泪。 她却摇头,也许此刻更多的,是感动和心疼。卓年为什么会留下来,难道她还不明白么? 璇玑的十指圈上他消瘦的手:“这是我的事,你何苦要掺和进来?” 卓年怔住了,那些年是他会错了意。 以为她对他也有意思,可是,他看着她去死,心里的仇恨居然一下子填满了整个身体!那一刻,他才明白,她心里的人是不是自己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愿意只装下她一个人。 “也许我不配,可是璇玑,我能保护你。”这句话他说得有些不安。他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心底是自嘲的笑。 璇玑心头一痛,她哪里是这个意思? “卓年……” 他点头:“我知道,我都知道,不必……不必解释。”他是怕她解释,怕她说不要管她的话。亟亟转口接上,“我知道你疑惑我为何可以成为苏妃,又为何那么长时间皇上都没有发现,是么?” 璇玑缄了口,定定地看着他,是啊,薄奚珩那样生性多疑之人,怎么会没有发现自己的宠妃居然不是个女子? 他原本想坐起来,可是真的没有力气了,声音依旧幽幽的,仿佛不专注就会听不见。 “他杀你,还毁了遗诏,我都看见了。皇位来路不正,他也会怕。宫里的人,开始大换血。也包括太医。可是他忽略了一点,大换血可以摒弃一些耳目,却又很容易可以潜进另一些。而我,不过一个小太监,是不会有人注意的。我留下来,想……想杀皇上。”璇玑不会知道,她曾是他的信念。是薄奚珩毁了他的信念,是他让他什么都没有。 “那一次,皇上着凉感冒,佟公公来太医院取药,我就知道机会来了。只是,此事让沈太医知晓了,我以为那天我就该被处死的,谁知他并没有揭穿我。我骗他,说皇上害死我的家人,我要报仇。谁知沈太医当即就笑了,他说皇上的膳食都是经过层层验毒才会被送至他唇边的,并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其实我也知道,毕竟我在宫里不是一两年,可是,我还有别的办法么?沈太医说,只要我肯听他的,他能助我报仇。”说到此,他眼底的那丝光幽幽地明亮起来,淡紫的唇微微上扬,他的声音依旧很低,“他还说,皇上最看重的是皇位,他若失了皇位,会比死更难受。” “沈太医是谁的人?”急急问着,璇玑不信他区区一个太医能有这种想法。 面前之人怔忡下,却是摇头:“他不会告诉我,于我来说,这也不是重点。那年秀女进宫,苏桐很快被册封为妃。当时得宠的玟昭仪还很不屑,可是我知道……知道他为何封她为妃。”凄凉的目光转而落在璇玑的脸上,缓缓的变了温和,他笑了笑,“因为和你长的像啊。” 璇玑不自觉地垂下眼睑,颓然一笑:“华妃还说,他心爱的女子死在了当便的宫变中,他还三天滴水未进!” 卓年淡淡地应声:“那消息是我放的,我只是想看看他的反应。他果然派了好多人查探这消息的来源,可是都无果。只那滴水未进的消息……呵,传言总会变得添油加醋。后来,我把此事告诉沈太医。恰好我的身形与惠妃相差无几,他便要我……假扮惠妃。” 那句“添油加醋”没有令璇玑感到更加的悲哀,从他决定亲手杀她的那刻起,她在他心里的位子,早就没了。而卓年假扮惠妃的事实璇玑虽然早就知道,听他说出来,她还是忍不住脱口问:“他就真的从来没有……没有……”皱着眉,她还是姑娘,关于床事到底难以启齿。 他明白她的疑惑,微喘着气道:“是沈太医,在惠妃的膳食里下了药,是以皇上临幸她的第一夜,她就承受不住,大病了半个月。之后,我冒充了她。” “那她……” “死了。”闭合了双目,那是他第一次尝到杀人的恐怖感觉,尤其,还是一个无辜的女人。 虽不是他动的手,可是每回想起来,他都仿佛会瞧见女子惊恐的模样,还有那纤瘦的十指……那样子,真的很可怕。 第83章 没有解药 卓年没有告诉璇玑,是沈太医骗了他,他以为惠妃不必死的,只是被替换出去而已。可是事实,很快超出了他预期的样子,是他太天真,那尸体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带出去? 那个本该享受荣华富贵的女子,却代替他被随意葬在了皇宫西侧的乱葬岗。因为,一个死去的太监,享受不到更高的待遇。 璇玑惊魂未定:“那岚儿……” 他略嗤笑着:“死去,或者活着替别人卖命,她根本没的选。况,沈太医还说,只要她听他的,将来荣华富贵有的是。” 很好的利诱,岚儿确实不得不站在这一边。而璇玑,也渐渐有些明白沈太医会留下岚儿的原因。她是惠妃的贴身丫鬟,没有比她更了解惠妃的人了。容貌像,不过是其一。 她的心下一惊,看着他愕然道:“所以你当年陷害华妃?就是怕她知道你不是真正的苏桐?”她们毕竟是表姐妹,哪怕岚儿在,也难免江蓉不会瞧出端倪。 对了,她想起来了,江蓉自冷宫出来和他第一次见面时,江蓉曾提及当年她们姐妹之间的约定。可是面前的惠妃眼底却是惊讶,因为“她”不是惠妃,根本不知道那个约定! 卓年似是欣慰一笑:“你还是那么聪明,这么快就想到了。” 璇玑却摇头:“是你仁慈了,不该……留着她。” 他的眸光有些躲闪,因为苏桐的死,他不想再乱杀人。他是替璇玑报仇的,仇人只有一个。不想再叫那么多人赔上性命。 璇玑到底明白了,因为那次临幸出了事,皇帝不会再临幸惠妃,更不会想到之后的惠妃根本就不是原来的那个。不知为何,她有些紧张,目光落在他的胸口……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低声道:“没有临幸,他不会来揭开这层内衣的。” “那这……”想起在祥屏宫看到的那一幕,璇玑终究不忍心再继续说。他却并不回避,只开口:“我到底不是女人,沈太医说塞东西太不安全,唯有如此。这是苗疆的再生蛊,取以人体的任何部位,都可以接在想要接的位置。因为太过残忍,是以被列为禁术。可是沈太医会。这种蛊术,被切的部位不会腐烂,蛊虫会啃噬着,将它牢牢固在身体上。方才因为,我中了毒,把那些蛊虫逼了回来,是以才会……” 他的话,一次又一次叫璇玑震惊,轻呼了一声,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去。他的手无力地握住她的,缓缓摇头:“不要看……很快,会好的。” 他的手指,白皙修长,嫩滑得如玉脂一般。这是常年在太医院待着,浸泡在人参水中所致。璇玑怎么也想不到,他曾经在太医院当差的几年,恰恰为他今后装成女人打下了基础。 她更想不到,曾经的相处,她在他的心里竟那么那么的重要。喉咙很堵,在眼眶里打着转的泪水却没有再流下来。那时候她心里眼里除了薄奚珩哪里还装得下别人?倒是她瞎了,殊不知原来背后,还有那么多真正关心着自己的人。 卓年定定地看着她,以为她死了的那两年,他每天都过得不好。从来没有哪一天比今天还高兴的,是她出手救的他啊。如今得知她还活着,那就好,那就好。 关于她的容貌,关于这两年的事,他不会问她。若是她想说,自然就会告诉她。可,不管她的容貌如何变,她也始终是他心里的那个人。 她甚至,还叫他——卓年。 以往,她只会俏皮地唤他“卓公公”。 呵,他很想笑,只是胸口的那种痛瞬息蔓延上来,痛得他忍不住呻吟出来。璇玑心下一沉,顺势扣上他的脉门,凝神一探,眼底的光蓦地一紧,她震惊地看着他:“你体内……还有毒?”她以为,既是一场戏,那么“噬心”一定不是真的,就算是,沈太医也一定可以有解救的办法。可是,怎么会…… 他的手想要逃,到底抵不上璇玑的力气。原本不想让她知道的……猛地,他似是想起什么,虚弱的眼底是一阵错愕,忍着痛,只问:“你怎会知道?” 没有时间和他解释那么多,她只一句:“我略懂医术,解药呢?”直直地问着,毒是他下的,他一定有解药。她不信“噬心”无解! 双手探入他头下的枕头里面,璇玑摸索了半天依旧什么都没有。她有些急躁地又问了句:“解药呢?” 看见她着急的样子,他有点想笑。她的脸色略带着一抹苍白,双颊处却是因为激动而染起的绯色,明眸里,掩饰不住的担忧。这些,此刻都是为了他。 他突然觉得,值了,这一切,都值了。 他略摇着头:“没有解药。” “噬心”不是骗人的,没有解药也不是骗人的。薄奚珩不是傻子,有些东西骗不得。因为在这一次,他根本没想过全身而退。只有这样,生性多疑的薄奚珩才不会怀疑是他自己下的药。在世人眼里,他是皇帝的宠妃,他就算要争宠,也不会不顾自己的性命。 可如今这条命,竟也成了捡来的。 “卓年……”她真的急得要哭了,慌得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他微微用了力,推了推她:“回祥屏宫去,记得,什么事也没有。以后,没事也不要来这里。我还做我的苏妃,璇玑要记得。” “我不……” “你不怕他回来,我们两个……都活不了?走……”他的眼底含着一丝的坚定,不过是为了她,“你要我做的都白费么?” 璇玑哽住了喉,他堵得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唯有定定地看着,可是,看着,又能如何呢?能改变得了什么? 终于,璇玑猛地站了起来,他的手瞬息从她的掌心滑落下去,重重地落在华丽的被衾之上。 眼前被糊上一抹愠色,瞧出来的东西有些模糊,她深吸了口气,浑然转身。拂开面前的层层薄纱绡帐,底下丝履微移,忽听得身后之人又言:“王爷他……心里一直有你。”这句话,憋在他心里好久,几次欲出口,都有些不甘心。可是他还是说了出来,因为自己配不上她啊。 他口中的“王爷”除了晋玄王,还能有他人么? 璇玑猛地一闭眼睛,极快的速度又再次睁开,强行将悲哀都吞下去,她没有再回头,朝门口飞奔出去。 这一世,她与他们,都不过是孽缘,强求,又有何意? 第84章 风云诡异 眼前的女子,从两层绡帐,再隔上一道泼墨屏风,最后隔了珠帘,而后,终是看不见了。卓年的目光却并没有收回,依旧痴痴地望着。 他原本帮晋玄王,不过是因为当年他对她一心一意。而如今,他更会尽他最大的努力去帮他,因为只有晋玄王坐上高位,才能给璇玑幸福。 他侧过身,一声闷咳,粘稠的液体自唇角流下来。眼前人影一晃,随即露出的是岚儿的脸:“小姐。”她伸手过来替他擦拭。 这里没有外人,可她依旧不会改了那称呼。有时候戏演得久了,竟要让他以为自己真的成了苏桐。可是如今,他再不会糊涂了,因为那个自己要保护的人,就是眼前,就是眼前啊。 目光越过岚儿浅蓝的宫装,瞧了立于外头之人一眼,他阖了双目:“沈大人,三个月,我还可以活?”未待沈太医开口,他又言,“只要我活着,你别碰她。否则皇上若是知道了我们的事,怕对主子不好。” 多长的时间,他一口一个主子,可笑的是,他竟都不知道那个称谓之后的人,究竟是谁。 沈太医的眼底分明是有怒的,此刻却被很好的隐忍着。面前的人,对他们而言还有用,他也杀不得他。只是璇玑…… 她真的会守口如瓶么? ………… 从慧玉宫出来,璇玑一路的奔跑。漆黑的夜,没有提灯,只余下脚下的小道还留有淡淡的颜色。分明已是夏季,扑面的风里竟像是渗着料峭的寒意。她依旧没有掉下眼泪,也许只是,在很多年以前,她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哭。 脚底也不知道踩到了什么,收不住脚步,直直地摔倒在地上。扭到了脚腕,生生的疼。她仿佛再次瞧见卓年的样子,猛地紧闭了双眼,她几乎快要忘记他本来的面目了。 江蓉要她下手害死皇长子,卓年要她将此事交给他的时候,她根本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只是想用他的命来换得她的平安,璇玑啊,你又如何忍心?好多好多的事,此刻才一件件地在她的脑海里拼凑起来。 掌心擦破了皮,火辣辣的疼,她甚至都不曾低头去看。爬起来脚踝处疼得几乎站立不住,倒抽了口冷气,一拐一拐往前而去。 她想了好多,如何能叫卓年全身而退? 可她实在是想不出来!如今的她,不过一介小小的宫女,她倾其所有只为自保,她现在又有什么能力能送他出宫?江蓉倒台,她所能仰仗的人都没了,除掉一个麻烦,剩下还会有更多的麻烦接踵而至。 恍惚中,眼前似乎瞧见男子的那抹明黄之色,在黑夜里若隐若现。璇玑心中一窒,竟无端端地想到江蓉曾要她为妃的事。如果她做了妃子,有些事做起来就不会那么难了? 可是,要她做他的妃子,她,做不到! 璇玑咬着牙,一步步地往前。前面凭栏处,灯火摇曳,脚步微转,男子缓缓转过身来,直视着她。思绪猛地收回,璇玑才意识到,方才的并不是幻觉,她竟真的瞧见薄奚珩站在她的面前! 极端的时间,她到底回不过身来,就那么呆呆地立住了。 他的身侧,不见一个宫人。 整个长廊,寂静一片,巡夜的宫人也瞧不见,此处,只他与她二人。风吹得头顶玲珑灯左右摇晃,坠下的朱色流苏仿若纠缠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欺霜赛雪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甚至是没有过多的一丝神情。那扶着凭栏的手却是握得紧紧的,一眼望去,晃在灯下,似是锃锃白骨。 璇玑心中一悸,忙低了头:“皇上,奴婢先过祥屏宫去。”她不知他在此处待了多久,而她留在慧玉宫那么长时间却是不好解释。 朝他福了身子,故意用力地将伤了的脚踩下去,剧烈的痛令她本能地伸手扶住了一侧的廊柱。她不打算停下,移步缓缓朝前走去。 “苏妃醒了么?”他终是开了口,清寒地问了这样一句。 主子问话,自然只能停下了,璇玑悄然答:“回皇上,奴婢不知。奴婢是随着您一道出来的,只是不慎跌了一跤,是以才耽搁了。”幸得扭伤了脚,否则在此处撞见他还真的不好说。 犀利的目光流连在她的身上,璇玑不敢擅自移步,只得低下头去。面前的男子没有再开口说话,良久,才隐约听得有脚步声自一侧传来。待近了,才见是一个侍卫,他只单膝跪下,道:“启禀皇上,傅家上下均以押解至天牢。傅承徽一路喊冤,韩将军要属下来请示皇上,该如何处置?” 将目光自璇玑身上移开,他冷睨了那侍卫一眼,沉了声开口:“还查什么?让丞相入宫来,替朕拟旨定罪!”这句话,他几乎说得毫无迟疑,随之也不作逗留,抬步朝前而去。 侍卫应了声,忙回身跟上。 璇玑依旧扶着身侧的廊柱,只觉得阵阵寒意慢慢自脚底板升起来。 她终于明白为何他没有一脚要了傅承徽的命,终于明白为何此刻他却能斩钉截铁地说不必再查。握紧了拳头,她悲哀吐气,原来那个时候,他也还在试探。他怀疑毒是苏妃自己下的,尽管,他有那么一丝舍不得苏妃死,可他到底是在怀疑。 恐怕是沈太医的那句“噬心”无解,才让他彻底卸下心头的怀疑?谁会以命赌命呢? 原来那一次,卓年去乾承宫替庆陵王的那三个孩子求情的时候,便料到了今日。 好一句“煞气太重”啊,她何尝不知,他根本不是为了去求情,只是让薄奚珩看看,这报应会来得这般及时! 璇玑略动了步子,却没有往前,而是凭着脊背,缓缓地靠上身后的廊柱。她其实好想问问他,他难道就不累么?成天地防备这个,防备那个。 她突然想笑了,觉得可怜他,这个世界他还能深信谁呢? 笑过之后,她再次敛起了心思,静静地站着。 停滞了好久,她才重新回了祥屏宫。 也许那里等着她的,是江蓉不幸身亡的消息。再过几日,傅承徽也要死了。风云诡异的后宫,处处杀机尽现。她在这样的坏境里生活已不是一年两年,却是直到今日,才真正感觉到那些悄声弥漫在周围的危险和暗涌…… 第85章 华妃流产 祥屏宫外,风吹得两盏朱色灯笼晃动不止,映照在地上的影子却好似被狠狠地拉长。 璇玑凝神,听得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过来。 宫女跑得很急,在门口见了她,忙拉住她的手,喘着气道:“璇姐姐你总算回来了?太好了,幸亏救治及时,我们娘娘福大命大,总算是撑过来了!”宫女兴奋地叫着,忙又说,“我先去取药啊,你快进去!”语毕,一溜烟消失在宫门口。 一怔之下,璇玑才回神。 没有过多的失望,她缓缓嗤笑一声,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卓年只是没想到事发之时,刚好有太医离得祥屏宫那样近啊。她的眸光一冷,抬步往前,这一次,她必须自己去解决了。 寝宫内的地毯还不曾换过,靠近门口的角落里,还留着傅承徽吐出的那一口血。只是此刻,早已成了深褐色,半凝固在地毯上,看得会令人犯恶。 有细碎的说话声隔着帘子从里头传出来,璇玑入内,见太医们还没有离去。两个太医还聚在一起商量着什么,一侧有宫女太监侍立于边上,个个面色凝重。她也不说话,悄声过去,睨视了绡帐内的女子,她依然昏迷着,整张脸是可怕的煞白,唇角处,似有咬破的痕迹。 宫女端了药进来,小心地上前喂药。太医们又等了会儿,都取了药箱转身出去。璇玑跟着出去,叫住了刘太医:“刘大人,我们娘娘如何?”顿了下,她忙道,“哦,是担心一会儿皇上会来,奴婢问好了,也知道如何回答。” 刘太医此刻的脸色也不见好,脸颊分明还有着明显汗流过的痕迹。他在门口站住了脚步,眉心紧蹙,叹息道:“此事原本我们也是要亲自和皇上禀报的,华妃娘娘所中的毒是‘噬心’,那是没有解药的。本来中此毒者,一定会毙命,这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好在娘娘怀有身孕,体内有个受体。况且,帝裔是无论如何也保不住的,我们就将毒逼到了胎儿身上。命是保住了,只是日后,娘娘都不可能再生育了。” 刘太医说着,不住地摇头。他是替江蓉觉得可惜,后宫的女子,能怀上帝裔那是莫大的幸事。而不能生育,却是最大的悲哀。都说母凭子贵,若是没有子嗣,她再得宠,也不过短短数十载而已。 这一点,倒是璇玑不曾想到的。她忽而觉得真是可笑,江蓉处心积虑地想要孩子皇长子,如今保不住自己的孩子不说,还永远失去了生育能力。谁能说这不讽刺呢? 是夜,寝宫内只剩下璇玑一人。 她半跪在江蓉床前,女子未醒,唯有那周身浓郁的香味儿仿佛是溢满了整个绡帐。呆呆地望着她,璇玑心中烦闷,卓年为了替她解围设计了这一出戏,江蓉活了下来,而他却搭进去一条命。深吸了口气,阖上双目,她心里不甘。 这一夜,皇帝果然是没有再来祥屏宫,外头时不时会传来守夜宫人的窃窃私语,她们在担忧什么璇玑自是知道的。而她只是在盘算着如何能摆脱江蓉。 翌日清晨,宫女端了水盆悄悄入内,又过去将窗户推开,惊飞了原本立于床沿梳理着羽毛的小鸟。“哗”的一声,惹得宫女轻呼了一声。 璇玑听得声音,蓦地睁开了双眼。从窗口射入的阳光恰巧打在她的侧脸,晕开淡淡的光,她这才猛地起了身,见宫女的衣角已映入眼帘,她忙问:“什么时辰了?” 宫女开口道:“还不到辰时呢,是外头公公说,怕娘娘醒得不早,先叫奴婢进来给娘娘擦擦脸。璇姐姐,你也出去外间梳洗下,水都准备好了。”她说着,回身去取浸在水中的棉帕。 璇玑点了头,外间的宫女太监忙迎上来问她江蓉可醒了,见她摇头,他们个个都露出惊慌的神色。璇玑挤干了帕子,听得两个站在门外的宫女急着问是不是江蓉不会好了云云的话。 璇玑心下冷笑,如今的情况,于江蓉来说,还不如死了干脆。她仰头将整块帕子敷在脸上,一整夜了终于有种清凉的感觉,真舒服。 眼前的一切都暗沉了下去,唯有耳畔的声音依旧清晰: “哎,担心也没用,慧玉宫的苏妃娘娘也中毒呢。慧玉宫的宫人也不见得比我们好。” “话是这么说,可是……哎,你说苏妃娘娘会不会……谁都知道她素日里都病怏怏的,身子骨弱的很啊。” “嘘,这种话不要乱说。不过,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璇玑一低头,敷在脸上的帕子“噗通”一声掉进了面前的水盆里,惊得站在门口的两个宫女忙缄了口,慌慌张张地转身下去了。 在宫里私下议论主子的事是要被掌嘴的。璇玑亦是明白,此刻的节骨眼儿上,谁都想给自己找个好的下家。可是,找个好的下家,也没有那么容易的。 “娘娘——”内室传来宫女焦急的声音,随之,一阵的茶具破碎。 珠帘剧烈地晃动,璇玑的人已经穿入其内。屏风后,隐约瞧见那绯色绡帐猛烈摇晃的情景。 她疾步上前,见宫女惊慌地按着江蓉的身子:“娘娘,您不能起来啊!”此刻再伺候不好,她们可都不必活了。皇上走的时候那句话,祥屏宫的宫人可都是牢牢记着的。 “娘娘。”璇玑低唤一声,示意宫女出去,她俯身按住了她的身子,“您身子未好,这是作何?” 江蓉的掌心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腹部,抬眸之际,眼角的泪瞬息滴落在被衾之上。苍白的脸色瞧着甚是楚楚可怜,她猛地抓住了璇玑的手臂,颤抖着声音问:“孩子……本宫的孩子呢?” 其实孩子保不住,江蓉不是傻子,这点应该想得到,她不过是不愿承认罢了。抓着璇玑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力气却不小,指甲嵌入她的手臂,她没有皱眉,只低声道:“娘娘,您节哀。” “啊——”她凄厉地大叫一声,双目瞬间成了赤色,薄唇颤抖不止,“那个贱人……她竟敢如此对本宫!她竟敢害死本宫的孩儿!皇上,皇上呢?本宫要去找皇上!” 第86章 江蓉疯了 璇玑扶着她,道:“娘娘,您不要这样。” “璇玑,璇玑你说,她凭什么这样对本宫?她以为她过继了皇长子再害死本宫的孩子她就可以独霸六宫了么?她以为她如此,本宫就不可能再怀孩子了么!”江蓉激动地喘着气,红红的眼睛里一直不断地涌出泪。 她的孩子,她也如此心疼。璇玑不知,她在决定要除去皇长子的时候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也许只是,皇长子在她的眼里,不过一块阻碍她脚步的绊脚石,而非一个孩子。 她扶着她,定定地开口:“娘娘,凶手不是苏妃娘娘,是傅承徽。” 江蓉一下子愣住了,好半晌,她突然厉声一笑:“怎么可能不是她?是不是她和皇上说了什么?皇上怎么可以信她?你以为她也中了毒就不是她害的本宫?璇玑,连你也信么?这不过是她的一处苦肉计!本宫要见皇上!本宫要见皇上!” 她拼命地要推开璇玑,素颜的脸上满是泪痕,满头青丝散乱地披在后背,此时的江蓉已如疯妇无异。 尖锐的指甲划破了璇玑的肌肤,璇玑也来不及去看,只按着她:“娘娘,此事皇上已经查清楚了,就是傅承徽做的啊。那点心的她给苏妃的,而且……而且您知道那是什么毒么?” 一句话,叫江蓉的眼睛蓦地撑大,她仿佛是意识到了不好,动了唇没有问出来,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宫女。 璇玑开口道:“太医说,此毒名为‘噬心’,根本就没有解药。苏妃原本就体弱,太医诊断她活起来最长不过半年,短则三个月。” “你说什么?”江蓉惊愕地看着她,脱口问,“那本宫呢?”她的心跳飞快,整个人都颤抖着。 而面前的宫女却是低下头去,再是不发一言。 “璇玑,你说话!”是不是她也要死了?是不是她也活不长久了? 那句话其实已至喉咙处,璇玑却迟疑了,也许这件事,不该她来说。正在这时,外头传来宫女的声音:“娘娘,佟公公来了。” 璇玑心下一动,抬眸瞧了江蓉一眼,她的脸色仍旧灰败不堪,璇玑擅自做了主:“还不请佟公公进来?” 脚步声传进来,接着瞧见佟寅那身华贵的内侍太监服,他的浮尘微微甩了甩,近前来行礼:“奴才给娘娘请安,哟,这是怎么了?”一地的茶具碎片还来不及收起,佟寅的脸色悄然变了,目光看向江蓉,“娘娘……都知道了?” 看来太医已经向薄奚珩回禀了此事。 璇玑底下略松了口气,此事她说,还不如佟寅来说呢。 江蓉是心悸地说不出话,佟寅忙又道:“娘娘,此事您也看开一些,虽然您日后再不可能生育,可如今您在六宫的地位依然是最尊贵的啊。只要命能保住就好,皇上心里还是有娘娘的。”他顿了下,本能地朝外头瞧了一眼,又道,“奴才的奉命来给娘娘送些补品的,皇上要去处理傅家的事,可能一时半会儿来不了祥屏宫,让奴才来宽慰娘娘的心。这次,皇上定不会轻饶了傅家的,请娘娘放心。” 佟寅在江蓉床前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推,江蓉两眼空洞,仿佛是什么都没有听进去。佟寅又唤她几声,见她无动于衷,便只吩咐了璇玑好生伺候着,然后回去复命。 璇玑没有动,就那么直直地站在她的床前。 很长的一段时间,女子的眼底一片的冷寂,空洞得没有一丝生气,整张脸竟也不似活人的脸。璇玑垂下眼睑,目光落在被她抓过的手臂上,很深的指甲印子,此刻早已呈现了成片的红色,她没有觉得疼,反倒是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宫女自外头进来,小声问:“璇姐姐,外头皇上赏赐的东西娘娘可要瞧过再入库?” 璇玑朝她摇了摇头,宫女会意。欲转身之际,无意间瞧见江蓉床前还有一摊子碎片没有收拾,她忙回身蹲下去,一片一片地将它们捡起来。 恰在此刻,江蓉像是发了狂,俯身过去,一把拔下了宫女头上的簪子,狠狠地扎在宫女肩上。突如其来的动作,宫女尚未反应过来,只觉得一阵尖锐的刺痛自肩头蔓延至全身,她惊叫一声,慌忙丢下了手中的碎片捂住受伤的肩膀。 床上女子眼底含着浓浓的恨,冷声吐字:“滚!”她现在谁也不要看见,谁也不要! 地上的宫女被吓呆了,还傻坐着。璇玑将她拉起来,二人退出内室。 宫女终于哭起来,拉着璇玑道:“璇姐姐,娘娘她怎么了?她……她是要杀了奴婢么?” “不是。”淡淡地否认,璇玑看了一眼她的伤口,簪子擦得并不深,上了药包扎一下就好了。将宫女带住寝宫,路上好多的人惊恐地看着那染红了半个肩头的宫女。 江蓉这次受的刺激不小,刚才那一瞬间,一定是失去了理智。璇玑有些心悸,她不知道倘若方才俯身下去收拾的是自己,江蓉会不会也同样举手就给她一簪子? 宫女整个人都在颤抖,还一抽一抽地哭着。璇玑让她回房,帮她包扎。门口、窗外已经聚集了好多的宫人,个个都很好奇方才在江蓉的寝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包扎完毕,璇玑将手上的血渍洗去,回头朝宫女开口:“知道一会儿怎么和他们说么?” 宫女仿佛是此刻才回了神,听得璇玑如此问,忙点头:“我知道。” 自然是她自个儿不小心划破了肩部,谁也不敢乱说江蓉什么。只是后来,璇玑听得宫人们私下在议论,说江蓉疯了。 她没有上前责骂,只略侧了身,倚在窗口。江蓉流产的事想来整个后宫都传遍了,但是,有关她这辈子都无法生育的事,该是没有被传出去的。而她的内室,璇玑也没有进去,她不是傻子,不会在这个时候撞上去自找霉事。 后来,刘太医来请脉,不过才进去又急匆匆地退出来,说是江蓉不让任何人接近。 第87章 真不甘心 璇玑赔笑着和太医解释,毕竟此刻,她还是华妃的心腹。 刘太医一脸无奈:“璇玑姑娘不必多说,我都明白。华妃娘娘好歹性命无忧,听闻慧玉宫的苏妃娘娘又吐血,沈大人可是在那边一天一夜未回太医院了。”他摇着头,从祥屏宫出去。 卓年…… 璇玑不自觉地行至门口,她记起卓年说不能再去慧玉宫的话,她明白,也知道她去真的不合适,可是,她很担心。 手扶着门框,院子里树影晃动,阳光金灿灿地闪耀一地。走动的宫人们,脸上皆是无可奈何的神情,再没了往日的欢笑。因为是江蓉流产,各种的嫔妃也没有急着上门来慰问,这个时候,大家都唯恐避之不及。 璇玑低低一叹,方要转身,听得里头一阵响动,随即瞧见江蓉红着眼睛踉跄地冲出来。她站不稳,一下子倒在外头的桌上,扶住了桌沿,又欲往前。 璇玑忙上前扶住她:“娘娘……” 她不看她,脸上洋溢的,全是仇恨:“让人给本宫备轿,本宫要去见皇上!” “娘娘……” “闭嘴!谁也别拦着本宫!”此事既然与傅承徽有关,她一定不会放过她!就算是处死,她也要去亲眼看着! 鸾轿很快便准备好了,外头的宫人谁也不敢上前伺候,他们怕都是想起了那个受伤宫女的事。璇玑此刻倒是不惧,她一个人独自在里头待了那么久,也该想通了,有什么仇恨到底不会对着她撒。 跟着鸾轿边上,微微掀起的车帘若隐若现地勾出女子憔悴的轮廓,璇玑深吸了口气,将目光移开。远处,一簇玫色花团旁,岚儿端着药急急而过。璇玑一震,脚下的步子未停,只余下那抹眸光,追随着宫女离去的身影…… 御书房内,熏香被撤下了,谁都瞧得出皇帝刻意隐忍的怒意。丞相站在一侧,良良久未曾说话。佟寅自外头入内,小声道:“皇上,苏妃娘娘还未醒呢。”皇帝的目光扫过太监的脸,却是不说话。 丞相略一沉吟,开口道:“傅家的事,皇上立马处理?”他顿了顿,又言,“据说,傅承徽并不认罪。” 皇帝嗤声道:“莫非丞相觉得此事还需再查?” 丞相忙答:“臣无此意。”自古后妃争宠的戏码演绎不绝,他不过一个外臣,自是不太好干涉。他只道,“只是鄢姜的送嫁队伍两日后抵京,臣以为不要让鄢姜公主觉得皇上的后宫不太平才好。” 薄奚珩冷笑着,起了身:“此事,还不劳丞相费心!” 丞相脸色一变,竟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 六月的风都是燥热的,阳光猛烈地似是要将人的皮肤灼裂一般。璇玑略低下头,试图避免那烫人的阳光。 底下的石板,隐隐的有着水渍且干的痕迹,想来是宫人们用水桶泼过水。 江蓉的脸色苍白如纸,炎热使得她额角渗出了细细的汗,她依旧一动不动地端坐在鸾轿内。眼底宛若死去的一潭水,再无半分涌动。只覆在膝上的十指攥紧了自己的衣衫,一呼一吸之间已见了沉重。 鸾轿在乾承宫外头的台阶前停下了,璇玑抬眸之时已经瞧见乾承宫外头走动的宫人。伸手,拂开了车帘,小心扶了江蓉下轿。她的身子还很虚弱,需要依靠着璇玑才能抬步往前走去。 前面的宫女见了江蓉,忙停住了步子,过来行礼。 江蓉只道:“本宫要见皇上。” 宫女低着头:“娘娘,皇上此刻在御书房呢。不如,您先入内等候,等皇上回来……”宫女的话未及说完,江蓉已果断地回身,刺目的日光照得她有些头晕目眩,不过她仍旧没有收住步子。 “娘娘……”璇玑小声唤着她。 她没有瞧她,只咬着唇道:“那本宫就去御书房面圣!” 璇玑吃了一惊:“娘娘,御书房可不是您能去的地方,您难道不怕……” “怕?本宫还怕什么?本宫的孩子都没了,本宫以后都不可能再有孩子了!”她的目光渐渐变得犀利起来,十指丹蔻深嵌入掌心中,她的声音不大,却是透不尽的仇恨,“璇玑你难道不明白本宫此刻的痛?那个贱人,本宫要她不得好死!” 复下眼睑,璇玑只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此事皇上会处理的。” 这一句,江蓉似是没有听见,一手拂开璇玑的手,跨上鸾轿,沉沉一声:“去御书房。”便再无二话。 璇玑喟叹着,此时的江蓉,怕是谁也拦不住了。 鸾轿在御书房前面停下时,恰逢佟寅退出来。他一转身,瞧见璇玑扶了江蓉下来,心底一惊,慌忙甩这拂尘小跑着上前来,皱眉道:“哟,华妃娘娘,这里也不是您能来的地儿。皇上方才还念叨您,让您好生在祥屏宫里休息呢!” 她不看他,只冷冷开口:“进去通禀,说本宫要见皇上。” 佟寅面色一僵,忙赔笑着:“这可使不得,娘娘,您可别为难奴才啊。” 她既然敢来这里,就是什么也顾不上了。她如今可谓是什么都没有,大不了斗个鱼死网破!就是死,她也不能叫傅承徽安乐了! 御书房的门缓缓开了,丞相黑色的靴子露了出来。瞧见面前不远处的女子,他先是一怔,随即正了色,上前行了礼。不免回头看了一眼,他才道:“不知娘娘在此处作何?” 江蓉的音色一冷:“皇上的家务事貌似还不比丞相来关?” 丞相的脸色一变,见她自自己身侧走过,他没有回头,一捋胡子竟是嗤笑出声。家务事……皇帝哪里还有真正的家务事可言呢? 佟寅跟着上前,也不知道要不要拦着。女子的手扶上面前朱色的大门,璇玑动了动唇,却见她的步子停住了。 自从知道了那个噩耗之后,一路上,江蓉心底都愤怒得几乎要疯掉。可是此刻,当她的手颤抖地扶上这扇大门,一个激灵像是叫自己清醒了过来。 眸光略转,她才真的确定自己来了御书房。这个令后宫嫔妃敬而远之的地方,她只在那一瞬间,仿佛彻底明白过来了。 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呢?是要让后宫那一干人等坐等着看自己的笑话么? 这样想着,手颤抖得更甚了。半退了一步,眼底似有泪泛上来。心里真不甘心,凭什么她就得不到最好的? 第88章 亲自监刑 “娘娘……”佟寅见她竟不进去了,有些疑惑地唤了她一声。 璇玑才想问她,见她忽然“扑通”一声跪下了。 江蓉俯身下去,沉沉地开口:“臣妾求见皇上!” “娘娘。”璇玑也跟着跪下了,稍稍托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苍白的面容依旧给人一种风一吹便会倒下的感觉。面对这个女子,璇玑在心里说不出同情还是厌恶。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下来,滴落在滚烫的地面,不过细微的“赤——”的一声,很快只剩下淡淡的一个印子。 佟寅只得入内禀报了,皇帝正端坐在御案前冥思着什么,听太监如此一说,不免皱了眉。原以为江蓉应该好好地在祥屏宫修养的,竟不曾想她居然来了这里。 他心里是有怒的,方才丞相出去的时候必然也是瞧见了的,传出去倒是他这个皇帝不会管教嫔妃了!他冷哼了一声,将手中的奏折用力甩在桌面上。 佟寅忙跟上前,替他推开了御书房的门。 随着“吱呀”一声,江蓉本能地抬眸,隔着朦胧的泪眼,她瞧见男子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璇玑吸了口气,她瞧见他的眼底暗暗蕴藏着的一抹愠怒,很自然地垂于胸前的手略略转动着拇指上那枚通透的玉扳指,那声音威严里透着寒:“这是你该来的地方么?” 江蓉哽咽地哭出声来,话语里是透不尽的虚弱:“臣妾知错!皇上若是想罚臣妾,臣妾毫无怨言。可是,臣妾的孩子死得太冤啊,臣妾一定要为孩子讨一个公道!” “此事朕会做主。”他没有往前,甚至连面前的那道门槛都没有跨过去,目光直直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 江蓉抬起头来,凝视着他的眼睛:“臣妾想知道皇上打算如何处置傅承徽?” “傅家满门抄斩。”他淡淡地开口,“今日就行刑。” 璇玑一惊,就算是定罪,也不该这么仓促啊。欲抬眸之时,又生生地忍住了,她如今不过一个小小宫女,这等大事只有听的份儿。 江蓉的眼底亦明显闪过一丝震惊,她原还只想着傅承徽的,倒是忘记了谋害皇嗣,谋杀皇妃这种大事定会殃及整个傅家的。看来这一次,薄奚珩也和自己一样不打算轻饶傅承徽的。这样想着,心下到底有了些许的安慰。她随即又俯低了身子开口:“臣妾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可以亲自监刑!”傅承徽就算是死,也不能悄悄地死去。 璇玑到底是明白了,原来她来这里,要的就是皇帝的这个应承。 薄奚珩的眉头微皱,不觉看了她身侧的宫女一眼,幽声道:“身子不好就回祥屏宫待着去,此事还不比你来监刑。” “皇上!”她仰起脸,那两道泪痕此刻愈发地明显起来,她哭得悲恸,“此刻请允了臣妾!就当臣妾为孩子做的最后一件事!” 薄奚珩眉心的川纹更深了,他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宫里面还不曾有哪个人敢如直面顶撞他。 苏妃就从来不会。 只是这一次,他倒是并不觉得怎么动怒,他反而是从江蓉的身上看到了一种与自己相似的执拗。虽然,在江蓉身上看到,他并不喜欢,可正如她说的,就当是给孩子做最后一件事。她是母亲,她自然有这个权力。 他最终点了头。 江蓉心头一喜,忙磕头谢恩。 璇玑扶她起来,她整个人站不稳,忽地倒在她的身上。她轻呼一声,用身子抵住江蓉的身躯,猝不及防地退了两步,抱着江蓉撞入了薄奚珩的怀抱。 “皇上!”璇玑大骇,忙站稳了身子从他怀里出来。 他的面色依旧。 江蓉忙开口:“臣妾没事。”她是怕皇帝收回成命让她回祥屏宫去休息。 他松了手,低低“唔”了声,示意佟寅送江蓉上轿。佟寅扶住了江蓉,小心地走下台阶去。 璇玑才要跟上,忽听得皇帝开口:“苏妃的事,真是要赏你的。” 殊不知是因为方才那一阵暖风还是如何,此话听在璇玑的耳里像是越发地清淡起来。她忽而觉得真是讽刺,先前还因为苏妃的事要杀她呢。 她低着头道:“奴婢惶恐。” 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她的身上,而是远远地瞧着面前那顶未曾起驾的轿子,声音依旧倦淡:“无论什么,金银珠宝,朕可以随便你开口。” 她惨淡一笑:“奴婢要这些来何用?” 他终是睨视着面前的女子,却见她朝他福了身子:“华妃娘娘还等着奴婢,奴婢先行告退了。”轻盈地转身,步子没有迟疑,直奔着下面的鸾轿而去。 江蓉的眼睛还是红红的,却不忘问她:“何事?” “皇上让奴婢好生伺候着,伺候不周,拿奴婢是问。”关于苏妃的事,她深信薄奚珩不会在江蓉面前提及。 轿中的女子不再说话,轻微咳嗽了一声。 佟寅已经回来,瞧见皇帝怔怔地瞧着,他也不敢说话。良久,直到鸾轿离开,薄奚珩才略笑着,他还以为许她任何的条件,她至少会迟疑着想一想,却不想她竟什么都不要。 璇玑,他像是有点看不懂这个女子了。 ………… 傅承徽犯下死罪,牵连整个傅家。 而她到底是做过娘娘的,哪怕薄奚珩将她贬为废妃,她行刑亦不可能被拉往天牢或者其他地方。江蓉没有回祥屏宫,而是直直去了萱禧宫。 萱禧宫外,聚集了好多的宫女太监,大家都站在远远的,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倒是不敢太过靠近。这些,有的是自己好奇,有的是替自家主子来探听消息的。在宫里,一旦谁获罪,是不会有人敢上前帮忙的。这种事,璇玑见得多了。 远远地瞧见江蓉的鸾轿过来,众人都撑圆了眼睛瞪着,一副好奇不已的样子。 璇玑扶江蓉下来,江蓉一回眸,瞧向那些好事者们,吓得他们忙都躲了开去。他们都还不知道江蓉再也不能怀孕的事,谁也吃不准是否此事过后江蓉会更加得宠。是以这个节骨眼儿上是谁也不敢去惹江蓉的。 萱禧宫内,已不见任何一个宫女太监,只余下从厅内传来的阵阵哭声、求饶声。主子获罪,做奴才的都要遭殃。 侍卫迎上来,拦住了她们。 江蓉冷声道:“滚开!” 第89章 太便宜她 侍卫脸上略显出了惊讶,越过江蓉的肩膀,瞧见韩青自外头入内,他像是长长地松了口气,忙开口:“将军,华妃娘娘说要进去。” 江蓉没有回头,倒是璇玑不免回眸瞧了一眼。此时的韩青着了一袭银色铠甲,并没有佩剑。他没有多言,挥手示意侍卫们让开,低声道:“娘娘里面请。” 江蓉依旧不曾看他,只抬步朝里面走去。傅承徽被关在自己的寝宫之内,她的哭声从里头传出来,门被敲得“砰砰”作响,女子的声音早已喊得嘶哑不堪:“皇上,臣妾是冤枉的!皇上您听臣妾解释啊皇上!皇上——” 外头,传来了脚步声,还可以看见人影印在门上,傅承徽像是看到了希望,使劲拍着门:“是不是皇上来看臣妾了?皇上……皇上臣妾真的是冤枉的!” 门被人一把推开,傅承徽整个人被猝不及防地撞了出去。跌在地上,她也顾不上疼,慌忙爬起来,回眸,面前的人沐浴着太阳的金光,她起初有些瞧不清楚。待来人再走近了一些,她才猛然张大了嘴巴。 华妃! 不过一日的时间不见,璇玑几乎快要认不出傅承徽了。饱满的双颊像是一下子陷下去,那嘴角好似还残留着骇人的血渍。那日在祥屏宫她还一副犀利的模样,今日再见,只剩下苍白与憔悴。薄奚珩的那一脚没有踢死她,却也不会有太医来给她医治。 璇玑扶江蓉过一侧的椅子上坐了,韩青也跟上前,傅承徽才回过神来。她的神情有些惊恐,好几次动了唇,竟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韩青侧脸朝江蓉道:“娘娘,离行刑还有两个时辰,您……” 江蓉冷哼一声:“本宫等得。就劳烦韩将军去准备些刑具被本宫。” 韩青的眸中露出惊讶:“娘娘,这恐怕不太好。皇上并未说要动刑……” “皇上也没说不准动!”她的眸光一沉,十指随之圈紧了扶手,一杯毒酒,或者三尺白绫岂不是太便宜了她? 韩青被她说得一阵语塞,但仍是有些尴尬:“可这里哪来的刑具?” 江蓉的目光始终没有从傅承徽的身上移开,她的声音冷得几乎可以结冰:“木棍,总可以给本宫找来?” “这……是。”韩青吩咐了外头的侍卫下去准备。 璇玑尚不明白江蓉到底要干什么,地上的傅承徽此刻才真正反映过来,她惊恐地看着她,爬了几次都没爬起来,急着大哭:“娘娘,不是我做的!真的不是我!”爬着过来,匍匐在江蓉的脚边,颤抖地拉扯着江蓉浅紫的衣裙一角。 璇玑忙推开了傅承徽,女子含着泪的眼眸里分明是聚起了一抹怒意,此刻却被很好地收敛起来,她依旧仰着脸看着江蓉:“娘娘,您要相信我啊。是……是苏妃娘娘要害你,毒一定是她下的,嫔妾只是被陷害了!她下了毒,想找个人替她背黑锅啊娘娘!” 江蓉依旧稳稳当当地端坐着,目光慑人,却始终不发一言。那面容,阴沉得令人忍不住会颤栗。 韩青立于门口,冷冷地看着,在听闻傅承徽提及苏妃的时候,他的眼底明显也有一丝动容。那微笑的变化,尽数收入璇玑的眼底,韩青是薄奚珩的人,他突然出现在这里,难免不是薄奚珩派他来监视的。只是,关于苏妃的事,薄奚珩应该会相信她的无辜的,因为“噬心”,不是么? 是以,就算傅承徽在这里大叫冤枉,就算她提及苏妃,薄奚珩也应该不会再怀疑的。这样想着,她也放心了不少。 见江蓉不说话,傅承徽越发慌张,她又伸手过来,拉住江蓉的衣袖,哭着哀求:“娘娘您一定要相信我,一定要信我啊,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我害了您,下一个得宠的也轮不到我呀!可是苏妃不一样,若是没有您,她又过继了皇长子,这皇宫不就是她的天下了么?而且……而且她也始终认为我娘娘您威胁到了她的位子啊!”她说着说着,目光突然落在璇玑的身上,她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指着璇玑尖声道,“我知道了,是你!是你串通了苏妃,一定是的!” 璇玑一怔,随即从容道:“你别胡说。” “哼,我胡说?那天你摘了御花园的花,被我看见,我让苏妃处置你,她呢?处置你了么?”她似是恍然大悟,“我现在是知道了,什么害怕得罪华妃娘娘,那都是假的!你和苏妃是一伙儿的!” 璇玑的目光悄然滑过江蓉的脸,见她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她才开口:“娘娘冤枉奴婢摘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动声色地将“摘花”二字略加重了语气,巧妙地将重心转到了花上。旁人不知,江蓉不会不知,璇玑实则指的是凝香丸的事。后面的话,她不再往下说,那深意足够江蓉自个儿去品尝了。 江蓉虽还是未说话,眼底的愤怒已经再次聚集了不少。偏傅承徽还不知晓,依旧指着璇玑道:“华妃娘娘,您身边的宫女肯定和苏妃达成了什么共识了,想着要一个个地除掉后宫的姐妹们!娘娘,您不要上她们的当,那点心里的毒真的不是我下的啊!” 江蓉虽然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帮璇玑说话,傅承徽还以为她是听了她的话有所动摇,便拼命地在她耳畔替自己喊冤。 此时,有侍卫在门口与韩青耳语几句,只见韩青转身上前,将手中的木棍搁在桌上,开口道:“娘娘要的东西拿来了。” 江蓉的目光这才从傅承徽的身上移开,她轻描淡写地扫了眼桌上的棍子,低声开口:“有劳韩将军了,本宫和傅承徽说会儿话,就请将军回避。” 此话一出,傅承徽的眼睛都发亮了,璇玑在她眼睛里读到的所有信息都是希望。可是她却并不这样认为,她认识的江蓉,不是那种会轻易放过她的人。 韩青有些为难:“这……末将在此,可保护娘娘周全。” 江蓉嘲讽一笑,她此刻确实手无缚鸡之力,想要手刃仇人都不可能!吸了口气,道:“那就叫人将她绑在柱子上,如此,韩将军还担心本宫么?” 闻言,傅承徽立马变了脸色,才想要上前,韩青已经喊了人进来,将她绑在了一侧的柱子上。 第90章 妇人幽闭 众人退出去。 屋子里仿佛一下子沉寂了下去。江蓉撑着椅子站起来,璇玑原本想去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了。 她一怔,见女子朝前走了半步,一手扶上桌沿,低喘着气看着绑得严谨的傅承徽。话语,却是朝璇玑说的:“给本宫打!” “娘娘!”傅承徽惊愕地叫了一声。 璇玑是知道她要动刑,但是却没想到她却要自己动手。迟疑了下,见江蓉侧脸瞧了她一眼,声音骤冷:“怎么,她方才还在本宫面前冤枉你,此刻你还下不去手么?” 此话一出,傅承徽整张脸“唰”的一下白了下去,她的双唇颤抖着:“娘娘还是不信我……分明就是苏妃她……” 随着“啪”的一声,将傅承徽后面的话阻断了。刚才打了她的手不住地颤抖着,江蓉整个人都写站立不住,直直地退了两步才抵在身后的桌上,她笑得有些苍然:“信?本宫难道会信苏妃用自己的命来争宠么?就算争到了,剩下一缕鬼魂来守着皇上不成么?” 可笑,简直是可笑! 刚才那一巴掌,江蓉根本未着力,她实则的没有气力。可是傅承徽却被她打得说不出话来,缓缓地,缓缓地摇头,那怎么可能?那怎么可能? 傅承徽胸口起伏不定,到底是谁害她? “璇玑还不动手?”江蓉的话语越发地怒了。 璇玑只能取了棍子过去,她略皱了眉,要说用棍子,难道不是打在臀部和脊背上么?如此捆绑在柱子上,叫她如何下手? 正在她犹豫之时,听得身后的声音再次传来:“傅承徽,后宫之中属你最会挑拨离间,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害本宫痛失孩子,害本宫永远失去做母亲的权利!这一切,你都是要还的!要还的!你以为饮下一杯毒酒就可以把什么都了结么?你休想!”胸口剧烈起伏着,江蓉双目赤色,直勾勾地瞪着面前面露惊恐的女子。傅承徽的确被她一句“永远失去做母亲的权利”吓呆了,可悲的是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那种毒是什么毒! 江蓉忽而发了狂似的一笑:“你害得本宫如此,你以为本宫会放你轻松去死么?本宫要你和本宫一样,永远做不了母亲!” 璇玑握着棍子的手猛地一颤,若不是反应得快,那根棍子差点就从手中滑落了。纤长的十指蓦地圈紧,璇玑才抬眸看向倚在桌边的女子。 要傅承徽也失去做母亲的权利,这是一种什么刑法,璇玑又怎会不知? 傅承徽更是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江蓉阴冷笑道:“怎么,在宫里待了这么久,还不知道‘幽闭’么?” “不——” 傅承徽凄厉地叫出声来,拼命地摇着头,整个人颤抖得话都说不全。 璇玑已经想到,此刻听得江蓉说出来,忍不住仍然觉得惊悚。 所谓“男子去势,妇人幽闭”,幽闭是对女子实行的“宫刑”。璇玑有过耳闻,却并不曾真正瞧见过。只是听宫女的老人说过,前朝一位妃子,因为和侍卫通奸,被行过此刑。据说是用木槌猛击女子胸腹,即有一物坠而掩闭其牝户,使女子再不能受孕。 此刑法极为残忍。 面前女子的脸上满脸的泪,哀求地看着她,好半晌,才听她开了口:“娘娘饶了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原本对着傅承徽,璇玑从来没觉得她可怜过。只是这一刻,她竟也心软了几分。毕竟,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没有人比她还清楚。卓年妄想除掉江蓉的时候会选择拉上傅承徽做垫背,就是为了帮她除掉处处针对她的人啊。 杀人,她不怕。可是“幽闭”…… 她也是女人,知道那种痛苦和绝望。 江蓉又下了命令:“璇玑,还不动手?傅承徽可多次也要置你于死地,本宫今日让你亲自报仇!” 璇玑不免心头一沉,见惯了血腥场面的她,此刻倒是真正地迟疑了。胸口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很难受。脚下竟是千斤重,连半步都抬不起来。若不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握着,那根棍子早就从她的手中滑落了。 傅承徽哭着开口:“璇玑,我对不起你,是我冤枉你,是我冤枉你!你替我跟娘娘求求情,求求你了!”她怕死,更怕在死前遭受这样的酷刑。 璇玑不忍去看她,略回转了身子看向江蓉,小声道:“娘娘,奴婢只听过此种刑法,却不知道如何施刑。奴婢只怕,届时未得娘娘所想的样子,倒是……生生把人给打死了。” 江蓉探究地看着面前的宫女,见她的目光并未躲闪,也就信了几分。璇玑说的有几分道理,万一直接打死了,皇上那边不好交代。可是,不动这个刑,她实在不心甘! 缄默片刻,她突然道:“去传浣衣局的刘嬷嬷,本宫听闻她是宫里最会施刑的嬷嬷了。” 刘嬷嬷…… 璇玑快要想不起这个人的样子了,自从她从浣衣局出来后,也只一次在回廊上远远地看了一眼。她躲自己就跟躲瘟神一样。 ………… 此刻在浣衣局找到刘嬷嬷的时候,她正手持着竹板儿,趾高气扬地教训犯了错的小宫女。嘴里还大叫着再不听话就要了她们的命之类的话。 璇玑立于她的身后,低低地叫了一声“刘嬷嬷”。 面前那滚圆的身体狠狠一震,回眸时早已经堆起了笑:“哟,这不是璇玑姑娘吗?璇玑姑娘今儿怎么有空来这种下贱的地方?快快,里头请坐。看什么看,该死的小蹄子,还不给璇玑姑娘倒茶去!”她说的时候,还狠狠地推了那宫女一把。 一朝得势,果真下面人的嘴脸统统就换了。 不过今日,璇玑也不是来叙旧的。刘嬷嬷见她站着不动,满脸的笑容里到底夹杂着丝丝的不安,搓着手上前来:“璇玑姑娘今日来是为了?” 没有时间和她废话,璇玑径直开口:“是我们华妃娘娘找你有事。” “华妃娘娘?”脸颊的横肉像是跳了跳,刘嬷嬷的眼底跳出的不知是探究还是欣喜。 直到刘嬷嬷面对着被绑在柱子上的傅承徽,她的老脸到底是变了…… 第91章 看望卓年 直到刘嬷嬷面对着被绑在柱子上的傅承徽,她的老脸到底是变了。江蓉只一句帮了这个忙就将她调至祥屏宫当差,刘嬷嬷忙欣然应允。浣衣局那种地方,能有机会离开,谁能不乐意? 璇玑退至一旁,一言不发。 傅承徽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在整个房间内,期间夹杂着棍子抽打下去的声音。璇玑没有抬眸去看,竟仿佛是连着那种凄惨无比的画面一并映入眼帘。赫然阖上双目,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傅承徽落得如此下场,多多少少也与自己有关? 璇玑,同情么?不忍心么? 她咬着牙,在心里一遍遍地问:那又如何?那又如何! 可是为什么,始终无法真正做到释怀? 江蓉此刻的注意力全在傅承徽的身上,看着女子痛苦万分的样子,想起自己痛失的孩子,她才觉得有丝丝的安慰。这种人,根本不必对她客气的! 这一场刑法也不知道进行了多久,直到刘嬷嬷满头大汗地回来说可以了,璇玑才觉得漠然松了口气。傅承徽早已昏死过去,可是她一定不会死去,至少不是现在。 璇玑去扶江蓉时,拼命地深吸着气,才让自己的手臂抖得不那么厉害。 刘嬷嬷追着出来,在鸾轿边上,搓着手问:“娘娘,奴婢做得还可以么?” 江蓉“唔”了声,又说:“明儿本宫会和内务府的人说,调你来本宫身边。” 刘嬷嬷听得笑得乐开了花,忙着道谢,仿佛方才在里头的事情根本未曾发生过一般。 璇玑有些心悸,见江蓉的嘴角衔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接着,听她淡声道:“回宫。”落了帘子,刘嬷嬷的身躯已经消失于眼帘。江蓉不时一笑,璇玑到底不够狠,而刘嬷嬷出手够狠,她的身边也确实需要这样的人。以往,都还是她太软弱了,惹得后宫那些人都以往她江蓉还斗不过一个病秧子! 从今往后,哪怕她没有皇子在膝下,她也不会再退缩了! 银牙紧咬,江蓉苍白的脸颊幽幽地染起了一抹不自然的红。比胭脂浓,比鲜血淡。可,那唯一没有泯灭的,便是她那颗充满着仇恨的心。 耳畔是鸾轿边缘缀玉流苏的声音,可传入璇玑的耳中,竟又像是变成了方才萱禧宫里傅承徽那凄厉的哭喊声。她浅浅地呼了口气,警觉地朝边上看了眼,窗帘完好地落下着,她方才失态的样子江蓉是不会瞧见的。 这时,鸾轿猛地停顿了下,璇玑一惊,听得江蓉的声音传来:“怎么回事?” 璇玑举目瞧去,见是一个太监跌倒在鸾轿前面,想来是急着赶路。 见是冲撞了江蓉的轿子,那太监灰败了脸,慌忙跪下磕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赤金洋鎏的护甲自鸾轿内伸出来,轻轻挑起了轿帘,江蓉狭长的凤目瞧着外头跪地求饶的太监。她的眼眸微紧,启唇道:“这不是慧玉宫的公公么?这么急急忙忙的,发生了什么事?” 璇玑心中一紧,江蓉真是好眼力。她回头看着地上的太监,太监掬了把汗,才开口:“我们娘娘不大好,这让奴才去请太医呢!” “哦?”江蓉的眸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忽而看向璇玑,“本宫先回宫休息,你就替本宫去一趟慧玉宫,好好探探表姐的病。” 璇玑回眸,恰见那轿帘被落下,随之,竟又传来江蓉的话:“对了,若是得空,也去皇子所看看小皇子才是。”听她提及皇长子,璇玑一个激灵,江蓉又言,“苏妃的身子亏损得这般严重,也不知往后还有没有能力照顾小皇子呢。”这番话,她说得漫不经心,音色也不大,只立于鸾轿前的璇玑可听见。 璇玑低低应了声,目送着鸾轿离去。 地上的太监此刻也不敢耽搁,慌忙爬起来就朝太医院的方向冲去。 ………… 两个宫女靠在慧玉宫门口,凑在一起小声说着话。璇玑过去的时候,隐约听得她们说什么“喝药”“大限”云云的话,想起方才那太监的神情,心头更是被狠狠一击。 璇玑的脚下步子一急,倒是把两个宫女吓了一大跳。 马上有人进去禀报了,璇玑只在苏妃的寝宫外站了片刻,便见岚儿随着宫女出来,见了她,依旧不客气:“璇玑姑娘来这里不怕被人碎语么?”她是不明白自家主子为何不杀璇玑,那日她离开后,她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沈太医既然也不追究,她一个宫女还能说什么? 只是,她的直觉让她觉得并不喜欢面前的这个女子。 璇玑不想找她吵架,只开口:“江蓉娘娘特意让我来探探苏妃娘娘,你觉得能有什么碎语?” 岚儿的脸上染起了怒,原本也不是来拦着她的,咬牙退至一旁。璇玑会意,不再多言,抬步入内。桌上那鎏金香炉早已空了,入得内室,见两侧的金鹤香鼎亦不再有浓郁的熏香飘出来。整个寝宫内,洋洋洒洒的,竟全是药味儿。 凤床上的人侧卧着,半落下的暖色绡帐惹得里头人影若隐若现,瞧着,竟升起一抹朦胧的味道。 璇玑悄然上前,立于床前规矩地行了礼:“奴婢给苏妃娘娘请安。”早就知道他的身份,此刻屈膝行礼,不知为何,她竟不觉得有半分可笑。岚儿终究没有跟着她进来,她知道一定是卓年的意思。 不等他开口,她便起身行至他的床前,迟疑了下,到底伸手去掀眼前的绡帐。 里头,那消瘦的手却轻握住了那层绡帐,那声音柔和中透不尽虚弱:“不是让你不要来么?” “是她要我来的。”一句话,算是简单的解释。 卓年的脸色一变,才欲问,璇玑又道:“放心,她没有怀疑什么。只是在路上撞见去太医院的慧玉宫的公公,她便急着要我过来探你的病。” 璇玑一面说着,手中的力道微微加大,里头之人,亦是。 “卓年?”她终究皱了眉低唤了一声。 “就这样说话,挺好的。”他没有松手,话语平静,“要记得我和你说过,日后,我还做我的苏妃,这里没有卓年。” 他的话里,隐隐的带着坚定。璇玑没有再坚持,握着绡帐的十指放松了,小声道:“那你让我替你把把脉。” “一会儿,沈太医会来。”他还是拒绝。 自上次分别之后,他对自己的态度仿佛是一下子冷了下来。其实璇玑何尝不明白,没有牵扯,对他们两人来说才是最安全的。可是她不放心,试问卓年心底,又如何真正放心? 第92章 只会恨他 璇玑在卓年床前坐了下来,她故意忽视他的态度:“太医说她不会死,只是胎没了,日后也不可能再怀上。卓年,你不值啊!”每次想到这件事,璇玑的心里说不出的难过,更有是,如今身处宫中,她与他,还不能正常地说话。 她的一句“不值”令卓年心头一抹刺痛,却并不是为了他自己的命,而是她的在乎。其实她怎么会知道,于他来说,只要她没有危险,他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原本握着绡帐的手略松了,有些无力地落在薄衾上,他的喉咙有些难受,那声咳嗽被很好地压制下去。其实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他只是没有告诉璇玑,因为“再生蛊”的关系,他早已活不长了,是以以往那病弱的样子,也根本不必伪装。不过此刻,他想来还是高兴的。低喘了口气,他巧妙地扯开了话题:“以为是傅承徽下的手,她难道就没有行动?” 璇玑怔了怔,也没有想太多,只道:“她今日狠狠地教训了傅承徽,还对其施了‘幽闭’之刑。” 江蓉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傅承徽,这一点他一早就料到。只是,听她提及“幽闭”,卓年白玉修长的手指不觉一颤,他似是想起什么,忙问:“璇玑,你……” “不是我动的手,是浣衣局的刘嬷嬷。她还说,要调刘嬷嬷过祥屏宫去。”江蓉如今的身子虚弱,自己还动不了手,卓年果然是熟知那毒性的,否则,也不会问她。 他像是松了口气,他自己也是受过宫刑的,自然比常人更明白“幽闭”对女子的摧残。赫然阖上双目,他没有想到的是,江蓉居然会如此歹毒。 “她下一个目标就是你。”璇玑今日来就是为了提醒他,可是为何他给她的感觉像是什么都不在乎,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可是,她在乎啊! 帐内之人低嗤地笑:“我是将死之人,她如果聪明就不会动我。” 闻得那“将死”二字,璇玑只觉心头一痛,别过脸,才言:“她看上的是皇长子。不过迟早的事情,她一定会跟皇上开口。”当初还心心念念想着除掉小皇子,如今自己不能生育,江蓉立场一转,马上又打起皇子的主意来。苏妃将死,她将皇长子纳入怀中,也就不必担心自己无法生育了。 可怜皇长子还那么小,却不知道自己竟已经成了各妃争夺的香饽饽。璇玑明白,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皇长子在江蓉的眼里,从来就不是一个孩子。先前是阻碍她脚步的绊脚石,如今是稳固她位子的棋子。 好半晌,绡帐被才又传出卓年的声音,似是无可奈何:“在皇上看来,我如今的身体,也实在不适合照顾小皇子。璇玑……”他的声音一恍,转口问,“我是不是很没用?” 璇玑用力摇头:“怎么这样说?是你保住了殿下的命,他长大后会感激你的。” “感激?”卓年低低念着,在舌尖尝出了苦涩的味道。 当年刘昭仪生产时的那一幕,宛若一卷画,再次横现在他的眼前…… 女子狰狞的面容,还有满屋子的血腥味儿…… 苏桐死后,他曾以为不必再害死人。可是他错了,这后宫里,从来不会缺少无奈。不论他愿不愿意,有的事,却必须去做。 刘昭仪的死,和他亦脱不了关系。沈太医原本是想杀皇子的,只是刘昭仪宁愿自己死,也一定要将孩子生下来。这些他都知道,只是没有告诉过第二个人,也没有想过要去救那个女子。这也是一直以来,他从不开口去要那个孩子的原因。皇子若是长大,不会感激他,只会恨他。 他抿着唇,没有告诉璇玑,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满手鲜血的人。 很多时候,他甚至都觉得自己很肮脏。是的,肮脏。 帐内之人不再说话,整个房间开始安静下去。璇玑忽而想起上回皇长子生病之事,此刻想了起来,她不免问了一句。卓年这才回过神来,却是摇头道:“此事,还不知道。”倘若江蓉真的将皇长子过继过去,日后那人动手的时候,只怕不是那么轻的手法,怕是会直接杀了他。 这一切,璇玑自然也是想到了。届时,怕连她都脱不了关系。保护不周,她不过一个奴婢,一定会受罚。 卓年只觉得心头一悸,原来考虑了那么多,终究还是会有落下的。不然,如何能说人算不如天算呢?心缓缓收紧,若是不让江蓉将皇子要过去呢? 如今看来,也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小皇子死在慧玉宫里。 赫然紧闭了双目,孩子天真无邪的笑脸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他甚至还抱过他…… 纤弱的身体一颤,随之喉间的那声咳嗽,粘稠的东西自嘴角流淌下来。 “卓年!”璇玑此刻什么也不顾了,趁其不备,一把掀开了绡帐。苍白消瘦的容颜映入她的眼帘,在心头激起了万千的浪。取了帕子替他擦拭,他忽而握住她的手,低笑着:“其实不想让你看见。”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她拼命摇着头,颤抖地将染了血的帕子圈紧在掌心中。她按住他的身子,转而郑重地嘱咐着,“有件事,我必须要你答应。” 严肃的神情令卓年感觉到了沉重,璇玑只道:“小皇子的事,你不要管。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杀了他,是么?”瞧见他的眸光一闪,璇玑笑了笑,“你要相信我,不管是谁,都不可能在我手里害死他,我保证!” “璇玑……” “放心,我不会出事的。那一次都没有死,何况是现在?”她说得坚定。他为她做的已经够了,她不想再要他去冒险。说话间,指腹已经搭上他的脉,璇玑的黛眉颦蹙,很不乐观的情况。偏他的样子,一点都瞧不出伤怀。璇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声道:“对了,我师父的医术很高明,他或许可以救你!”当年她伤得那么重,师父都救活了她啊。 突然听她说“师父”,卓年的眼底露出一抹疑惑,他却没有细问,只轻声道:“谈何容易,没有人可以随随便便入宫来。我……也不可能出宫去。” 璇玑却是一怔,她倒是忘了。只是,师父此刻在哪里,她也吃不准。上次随晋玄王出宫之时,在大街上她似乎还瞧见过师父。但,就算真的见过又如何,正如卓年说的,根本行不通…… 第93章 抢夺皇子 二人才说着,听得外头传来岚儿的声音:“小姐,沈大人来了。” 璇玑本能地回头瞧了一眼,听得卓年开口:“你待得够久了,回去。” 对着沈太医,璇玑是没有好感的,她也不想卓年为难,点了头起身,迟疑了下,又嘱咐他:“我和你说的话,要记着。” “好。”卓年低低应着,目送她出去。虽是自己要她不要来,今日见着了,却是异常的满足。 因着岚儿说是江蓉让璇玑来的,沈太医也没有话好说,瞧见璇玑出去,他只转身入内。 出了慧玉宫,行的不远,璇玑忍不住又回眸瞧了一眼。低头看着手中染着血的帕子,心跳仿佛一下子紊乱了些许。因为卓年的出现,让她尝到了被重视的滋味儿,原来是那么那么的好。 狠狠地咬着唇,她不想让这种美好消失在生命里! 回身恰见一顶鸾轿迎面而来,璇玑认出了跟在轿子边上的宫女。躲不开,她只能屈膝行了礼,薛昭仪没有叫停,甚至都不曾掀起轿帘看她一眼,鸾轿在面前急急而过。璇玑低叹一声,转身朝祥屏宫走去。 鸾轿在慧玉宫门口停下,不等宫女掀起轿帘,薛昭仪已经迫不及待地下来。匆匆入内,却被告知太医在里头为苏妃请脉,无奈她只能在外头稍候片刻。 岚儿请她坐,她也坐不住,整张脸是骇人的白。 沈太医才出来,她便急冲了进去。岚儿吃了一惊,忙跟着进去,见她跪在床前,话语颤抖不已:“娘娘,您可得救救嫔妾啊!” 闻得帐内低低一声咳嗽,岚儿才猛地反应过来,微掀起绡帐入内,小心地将卓年扶起来。隔着朦胧的绡帐,外头女子的脸色看不太清楚,卓年只倦声问:“何事?” 薛昭仪整个人都是颤抖,不自觉地朝岚儿看了一眼,见四下再没有别的人,她才继续道:“傅承徽被处死了,嫔妾听闻……听闻她死前江蓉娘娘去过……”她的声音清幽了下去,再次朝帐内之人看了一眼。 卓年当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事情,看来江蓉对傅承徽动刑,让后宫人人自危了。这个时候江蓉过萱禧宫去,想必各宫的眼线都细细地瞧着呢。他却只做不知:“傅承徽是罪有应得,你有没犯什么事,有什么好紧张的?” 薛昭仪猛地吸了口气,迟疑了下,爬起来靠近了床边。 岚儿一阵紧张,却见卓年略摇了头。 随即薛昭仪的声音再次传来:“娘娘有所不知,当时侍卫带走傅承徽之时,她正和嫔妾聊天吃点心呢,吃的也是她送给娘娘的那一种。她还说这点心是她家里特地送来的,是全郢京最好的糕点师傅做的,原本给娘娘,是盼着娘娘能多帮衬着点。嫔妾可是不信她会下毒的。”她的声音又低了些,凑过去,“是华妃娘娘陷害的她。” 岚儿的眼睛撑了撑,却见卓年似是疲倦地阖上了双目,听他嗤笑着问:“你就不怀疑是本宫下的毒?” “怎么会是娘娘您?华妃娘娘身边的宫女璇玑和傅承徽有过节,谁不知道华妃疼那璇玑?听说要不是华妃娘娘帮着,那次她生病,皇上就曾想责罚那璇玑的。再说了,她不过是掉了胎,可娘娘您却……啊,嫔妾该死!”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她慌忙又跪下去,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 苏妃命不久矣,这种话是不能乱说的。而对于薛昭仪来说,却到底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卓年只静静地听着,后面的话他并没有上心,看来薛昭仪倒也不是个傻子。恐怕是她还不知道江蓉此生都无法生育了,她若是知道,也就不会这般想了。低咳一声,他只道:“继续说。” 听苏妃不怪罪,薛昭仪才长长松了口气:“她用自己的孩子换娘娘和傅承徽的命,谁说不值呢?日后,她还不是会得尽皇上的宠爱?”说到底,她心底不免震了震,自己和傅承徽走得近,后宫谁人不知?江蓉一定也知道,这才是她担心的一点。 “那你想本宫怎么救你?” 听他一问,薛昭仪这才稍稍收敛了一些,她的眼睛有些红,似是迟疑了好久,才鼓起勇气开口:“嫔妾有个不情之请,想……想娘娘在皇上跟前说说,把皇长子让给嫔妾。娘娘您别误会,嫔妾是看娘娘身子抱恙,才想替娘娘分忧的。当然,等嫔妾照顾皇长子,您也一样是他的母妃。”说这番话的时候,薛昭仪心底又开始紧张,偷偷地看着里头的人影,只可惜隔着绡帐,她完全看不见里面之人的神情。 卓年略睁开眼睛,心底冷笑一声,好一句照样是皇长子的母妃啊。谁不知道他根本活不久了,薛昭仪这个如意算盘还是打得挺好的,等他两眼一闭,皇长子的母妃不就只她一人了? 岚儿听不过了,动了唇才想说话,却见卓年的目光一闪,到底是噤了声。 薛昭仪听他不说话,心下越发慌张,哭哭啼啼地开口:“娘娘您也知道,嫔妾又不得宠,想要怀上帝裔这辈子都难了。您若是帮了嫔妾,嫔妾一定会会站在您这一边的。求娘娘成全了嫔妾!嫔妾求您了!”她边说着,边磕起头来。 因为她深信江蓉害的傅承徽,她怕江蓉是在一个一个除掉能够威胁到她的人了,所以没有靠山没有子嗣的她,此刻要是再不为自己打算,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绡帐内的人未出声,外头的人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岚儿回眸时,瞧见卓年的气色似比方才更差一些,她忙扶住了他,低声唤了声“小姐”,见他只略摇了头。岚儿心下微怒,别过脸便径直开口:“昭仪娘娘这叫什么话?皇长子认我们娘娘做母妃也是皇上同意的,岂是您一句说要过去就能要过去的。” 她不过一个宫女,原本薛昭仪不必惧怕的,只是此刻自己有求于人,哪怕敢得罪岚儿?被她这样一说,竟一个字再吐不出来。其实她也知道,就算苏妃命不久矣,叫她让出皇长子恐也是一件难事。只是她不试试,心有不甘啊。上回她还旁敲侧击地问令淑仪江蓉怀孕有何种想法,此刻想来,倒是自己最不济了。好歹令淑仪还有个帝姬是亲生的。 这般想着,她的眼泪再忍不住,“唰唰”地流下来。 眉头略皱,卓年竟轻笑着道:“你说的倒是也不是不可以。” 一句话,令薛昭仪方要死去的心仿佛又瞧见了希望。她忙止住了啜泣,呆呆地抬起头来看着绡帐中的人。 岚儿更是吃惊地看着他,他只作未见,又言:“你且先回去,此事本宫心里有数。只盼着日后,你待小皇子好。” 薛昭仪猛地回了神,她几乎是喜极而泣,忙拼命地点头:“是,嫔妾一定会的,谢娘娘!谢娘娘成全!” 待她出去,岚儿忍不住问:“小姐为何要答应她?她哪会为了您?她那都是为了自个儿!” 卓年的嘴角微微牵动,他没有笑出声来。江蓉不是也想打皇长子的主意么?不如他替薛昭仪开了这个口,看看江蓉会如何? 第94章 恢复位份 从慧玉宫出来,原本该径直回祥屏宫去的,只是璇玑并不想那么早回去。缓步走着,远远地,瞧见韩青带着一队侍卫自前面走过,不必看亦是知道萱禧宫的刑法结束了。 傅承徽,她终究没有用她美丽的舞步留住薄奚珩的心,更留不住自己的命。 对着她,璇玑倒是没有觉得可惜,要怪只怪她自己太不聪明,想做墙头草,结果两边不讨好。 而今日江蓉的手段残忍,也让璇玑重新认识了这个女子。能入宫者,果然个个都不是泛泛之辈。呵,她当初与她结盟,如今却是时时防着,也算是讽刺了。 自傅承徽死后,江蓉便一直在祥屏宫修养。那次中毒,她的性命虽然无碍,身体却一直很虚弱,为了给傅承徽临终送行,江蓉更是强撑着去见了她最后一面。如今事情了了,她也什么都不去想,只安心养病。最重要的是,只有她将身子养好了,才有足够的优势去问薄奚珩开口要皇长子。 刘嬷嬷果然来了祥屏宫当差,堂堂华妃要一个嬷嬷,还不会有人注意。 各宫的主子们也开始陆陆续续有人来祥屏宫探望江蓉,江蓉时常挂着浅浅的笑容,任凭谁也瞧不出半分的端倪。 薛昭仪是与令淑仪一道来的,不知是不是璇玑的错觉,总觉得薛昭仪好像很怕江蓉似的。令淑仪安静得犹如算盘珠子,拨一下才会动一下。与她们说话,江蓉也觉得没趣,只不过让她们稍坐片刻,便以要休息为由叫人打发了她们。 璇玑亲自送了两位娘娘出去,回来时瞧见刘嬷嬷提着茶壶出来,喊着要宫女去倒茶。因着见江蓉对璇玑甚是客气,刘嬷嬷来了这么多天,也不敢得罪她。此刻见她过来,便道:“璇玑姑娘不必进去了,娘娘说要小憩会儿呢。” 璇玑点了头,主子既说不必入内,她也只在外间站住了。 刘嬷嬷也不打算走,就站在她跟前,粗粗的两条眉皱了起来,小声道:“你说奇怪不奇怪,傅承徽的事也了了,皇上怎么还那么忙,都好久不来祥屏宫看江蓉娘娘了呢。”说的时候,她的目光流连在璇玑的脸上。 璇玑何尝不知,刘嬷嬷虽然出了浣衣局,却依旧怕跟个不得宠的主子,她最怕的莫过于江蓉流产失宠。此刻在璇玑面前问,不过是以为江蓉有什么事,这个宫女一定知道。 皇帝忙什么,不是后宫的人该去打听的,只是璇玑像是隐隐的猜到了些许,她回身在椅子上坐下,低头绞着手中的帕子,低声道:“嬷嬷担心什么,我们娘娘是后宫地位最高的嫔妃,还有谁能抢了她的风头不成?” 刘嬷嬷闻言,忙“嘿嘿”笑着,跟着在她身边坐下,笑道:“可不是?我也听说皇上这段时间不曾过慧玉宫去呢,想来是的确有事。” 想起卓年,璇玑心下低叹。那一次江蓉让她去慧玉宫,也不过是想确认苏妃的情况是不是真的如传闻中那般不乐观。知道她带回消息,才瞧见江蓉嘴角那抹常开不败的笑。 见璇玑不打算说话,她又旁敲侧击地问她:“璇玑姑娘,我说你怎么那么厉害,能让娘娘那么喜欢你?” 斜睐了她一眼,璇玑心下觉得好笑,这种事也能告诉她? 她淡化了口吻:“是娘娘错爱了。” 见她明显是不想说,刘嬷嬷的脸色有些悻悻的,倒是也没说什么。只起了身道:“我还是去看看娘娘的茶泡得如何了,别叫那些小蹄子们偷懒!”说着,扭动着肥硕的身子出去了。 将目光从门口收回,璇玑知道江蓉不过是在培养自己的势力罢了。她对自己并不信任,可是她现在也不能去得罪江蓉,她不过一个小小宫女,她开罪不起。 否则,受累的又将会是卓年,他知道自己有事,一定不会不管的。所以每一步,她都必须很谨慎,不让自己惹祸上身。 ………… 又过八日,已是六月底。浅色绡帐被两边的玉带钩高高挂起,女子不过一袭单色亵衣,侧卧在床上,腰际带着薄衾。璇玑半跪在她床前,手持着拂尘轻轻驱赶着偶尔飞过来的蚊虫。内室的熏香袅袅地飘散着,惹起了一阵的睡意。璇玑深吸了口气,强撑起意识。也不知是天气太过闷热的缘故,还是晚上没睡好,今日的她总觉得瞌睡劲儿老上来。 外间有脚步声急急靠近,接着是玉珠剧烈碰撞的声音。璇玑一个激灵撑大了眼睛,回眸瞧去,未见人便闻得那是刘嬷嬷的声音:“娘娘,娘娘不好了!” “刘嬷嬷……”璇玑不禁站了起来,皱眉瞧着大呼小叫的她。 江蓉的黛眉微皱,半睁开眼,有些不悦地问:“何事那么慌张?” 刘嬷嬷跑得脸上的肥肉一抖一抖地跳,此刻听她问,忙抬步上前,俯下身道:“皇上恢复了慧玉宫那位的位份!” 原本还在朦胧中的双眼蓦地撑大,江蓉猛地撑起身子,修养了好长一段时间而红润飞双颊在这一刻又蓦然褪尽了颜色。那撑在被衾上的手早已是狠狠地攥紧了薄衾,细微中,还带着些许的颤意。 璇玑忽而想起那时候她便与她说过,惠妃恢复位份不过是迟早的事,果不其然……看来她还是了解薄奚珩的。 只是中毒的时候都没有恢复惠妃一位,如今他又有什么借口? 江蓉继而又闭上眼睛,此事她想管也管不着。 璇玑伸手扶她再次躺下了,小声道:“娘娘不必急,就算恢复了位份又能如何?不过一副残局罢了。”她说的时候心头刺痛,面色依旧不变。 江蓉没有说话,呼吸声也仿佛渐渐地平静下去。 刘嬷嬷张了张口,她还以为听到这个消息,江蓉会和自己一样激动。却根本不想竟是这样的场面。 半晌,才听江蓉开口:“一会儿,去打听一下,看看今晚皇上会去哪里就寝?” “是。”低低应下了,见又有蚊虫飞至,璇玑帮甩着拂尘去驱赶。 傍晚,派出去打探皇帝行踪的太监还未回来,院中倒是传来公公喊“皇上驾到”的声音。江蓉很是意外,璇玑亦是。 第95章 衡台设宴 江蓉来不及梳妆打扮,她才起身,便见那抹明黄已经入内。 “臣妾未能迎驾,还望皇上恕罪!”江蓉盈盈拜倒。 璇玑也忙行了礼。 薄奚珩的脸色并不见得好,大步上前亲扶了江蓉一把,才开口:“养好身子才是大事,朕今日得空,便过来瞧瞧。如今可大好了?” “回皇上,臣妾已经无碍了。” 他点了头,拉着江蓉上前坐下,璇玑帮上前倒了水。 他没有喝,声音有些倦:“朕这段时间政务繁忙,都没有空来看你。” “皇上当以国事为重,臣妾是事不必放在心上。” 他似是满意,大掌抚上女子的脸庞,皱眉道:“瘦了。” 江蓉幽幽地抿唇一笑,反握住他的手,笑着开口:“正好今日皇上来了,臣妾正有一事想和皇上说。” “什么事?”他淡声问着。 目光掠过男子的脸庞,见他是神色淡淡的,江蓉才鼓起了勇气开口:“臣妾听闻表姐的身子一直不见大好,想来是要静养的。如今还要她照顾小皇子,怕她太累。臣妾如今没事了,就想着替表姐分担一些。”她一面说着,一面观察着皇帝的脸色。 他像是并未不高兴,低笑一声道:“朕知你有心,此事朕也想到了。” 他的话叫江蓉一脸喜色,听他又道:“只是惠妃先和朕提了此事,说是薛昭仪在宫中规矩的很,让她带皇儿是个不错的选择。” 江蓉的笑容僵在脸上,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帝,她怎么忘了惠妃活不久,可宫里头能活得长久的女人多的是!她怎么偏偏就忘了! 皇帝听似漫不经心的话,也叫璇玑吃了一惊,卓年对她,可真是煞费苦心! “皇上……应了?”江蓉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他。 那最后的希望,也是他恬淡的应声里被磨灭。 江蓉彻底的泄了气,皇帝又言:“都争着要做他的母妃,朕心里高兴。”他温和的笑着,江蓉也只能跟着一笑。 其实她们一个个打着什么心思,他怎会不知?只是这些与他来说,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是以,他也不会去管。 他握紧了她的手,叮嘱着:“那些都先别想,把身子全养好才是正经的。” 江蓉此刻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轻柔地应着声。 是夜,皇帝留宿祥屏宫,熄灯之时,所有的宫人都悄声退出来。璇玑瞧着刘嬷嬷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翌日,皇帝早早地离去,江蓉到底动了怒。 “她以为装乖巧,让出皇长子,让皇上恢复了她的位份就能压得住本宫?本宫有时间耗,她可没时间!还有薛昭仪,什么东西也敢和本宫抢人!” 刘嬷嬷在一侧添油加醋地道:“就是啊,她不过一个小小的昭仪,竟然敢和娘娘对着干!奴婢看啊,她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江蓉脸上的怒意更甚了,用力一掌拍在桌上,厉声道:“和本宫斗!” “娘娘息怒。”璇玑上前扶她坐下,从容开口,“她这个时候过继皇长子,岂不是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么?有的是人盯着她。” “是啊是啊,娘娘,璇玑姑娘说的对!”刘嬷嬷忙凑过来附和着。 江蓉阴冷一笑,握紧了双拳开口:“本宫才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打败。是本宫的,一定逃不出本宫的手掌心!” 刘嬷嬷殷勤地替她垂肩,点着头:“娘娘您放心,她不过一个小小的昭仪,到时候会知难而退的。” 璇玑站在后侧,没有说话。 刘嬷嬷趁机又言:“娘娘,您昨儿个应该问皇上那皇后金印之事……” 江蓉的眸子一紧,此事她当然想到了,只是皇帝都说让她什么都别管只要养好身子,又叫她如何开口?不过好在,惠妃身子欠妥,而如今后宫之中除了她应该再没人能问皇帝开口要这项权力。嗤笑着开口:“此事不急,本宫等几天,又如何?”她深信,迟早会落在她手里的。 璇玑不免想笑,若是让江蓉知道鄢姜公主马上要来和亲了,她还能这般从容么? ………… 薛昭仪得了皇长子后,像是为了刻意躲避江蓉,竟真的不再来祥屏宫。听闻她偶尔倒是会去慧玉宫坐坐,每次时间也不长久。 七月初三,炎热午后,院子里的小虫“吱吱”地叫个不止。璇玑恰从外头回来,一路上听得宫人们讨论得最多的,似是皇帝要设宴的事。璇玑当时也并不放在心上,回祥屏宫时,听闻江蓉在内室。 璇玑拂开了珠帘入内,见江蓉只一袭轻薄纱裙握在湘妃塌上小憩,倒是不见刘嬷嬷,身侧只见一个宫女替她打着团扇,另一个小心地驱赶着蚊虫。 她也没有上前打扰她,又悄声退出来。在外头站着,长长地舒着气,这天可真是热。 江蓉这一觉睡到了将近未时。璇玑才听得里头有宫女与她说话的声音,才想要入内,见一个太监自外头急着跑进来。因为不是祥屏宫的太监,璇玑不免站住了脚步。 那太监跑上前来,问着她:“华妃娘娘可在屋内?” 璇玑点了头。 太监忙道:“那请姑娘通禀一声,就说皇上有口谕要传达。” 既是皇帝的命令,璇玑自不敢耽误,进去禀报了,又请了太监进去。太监一见江蓉,毕恭毕敬地行了大礼,才尖着声音道:“娘娘,皇上传下话来,说今儿在衡台设宴,请各位娘娘都要参加呢。” 此事璇玑在外头就听见了,设宴本不是什么大事,却说要各宫娘娘都参加?这倒是叫璇玑不明了,没听说过宫中有大事啊? 心下微动,她突然,想起一事。 果然,江蓉疑惑地问:“何事设宴?” 太监笑着答:“奴才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鄢姜有贵客要来。” “鄢姜?”江蓉更为不解,太监忙说着还要去通知别的主子就急急告退了。 璇玑悄然吸了口气,果然还是鄢姜公主的事。她的目光落在江蓉依旧蹙眉的脸上,不觉好笑,今夜看起来,又是一个不眠夜。 第96章 兴平公主 夜色如流水,却是处处透着热,想来是白日里的燥热尚未收起。璇玑扶江蓉下轿时,已瞧见前面先到的各种嫔妃早已入内。璇玑细瞧了一眼,竟都是正三品以上的嫔妃,心下不免有些讶异。 江蓉发鬓的步摇一晃,人已抬步往前。 衡台内,早已布置得焕然一新,先到的嫔妃见江蓉入内,忙都起身朝她行礼。薛昭仪也规矩地行了礼,江蓉冷笑道:“还以为昭仪妹妹照顾小皇子忙着,今日不会过来呢。” 一句话,叫薛昭仪脸色白了几分,此刻也不好发作,只悻悻一笑,落了座。 衡台之上,正中自是帝座,而其两边置了两张席位。一侧席上,许久不曾露面的“惠妃”已经落座。璇玑只远远地瞧了一眼,他并未看着自己,而是与岚儿小声说着什么。江蓉款步上前,轻笑着开口:“看起来表姐气色不错呢。” 卓年闻声回眸,略笑道:“可比不上你的。”他的目光只极短的时间落在璇玑的脸上,随后马上果断地收回。 这时,瞧见外头一些大臣也陆续来了,江蓉到底惊呆了。璇玑朝卓年看了一眼,他的脸上倒是不见多少惊讶,看来他多少还是猜到一些的,毕竟,他的背后还有人。 扶了江蓉就座,璇玑心下思忖着,薄奚珩这一次是来真的了。叫大臣们也来赴宴,便是要将鄢姜公主的事直接昭告天下了。 皇帝随后也来了,春光满面的样子,看起来心情甚好。 众人都行了礼,他已走上高位,叫了“免礼”,才一抚衣袍坐下了。 下面左侧空了三席,看来是为鄢姜的贵客准备的。 不多时,便瞧见外头跑着进来一位公公,跪下道:“启禀皇上,鄢姜公主的轿子已经到了。” 薄奚珩嘴角一扬,朗声道:“快请!” 江蓉一阵惊愕,底下的嫔妃们个个都露出不可置信地神情,目光纷纷探像帝座上的男子。皇帝似未曾察觉,目光直直地看向大殿门口。 很快,有脚步声传上来,隐约还可瞧见两个高大的人影。 入内的是两名男子,俱大步上前,高声道:“参见西凉皇帝陛下!” 一名身着银色铠甲,高大威猛。另一名则一袭纳白长衫,玉冠束发,面容白净。 而璇玑在他们抬起头来的那一刹那,猛地僵在了原地! 那白衣男子……是师父! 心头狠狠一震,她不禁撑大了眼睛直直地瞧着。不会瞧错的,一模一样的容颜,那就是她师父!垂于身侧的手有些颤抖,她一早就觉得此人身份不简单,却始终不曾想到他竟是鄢姜人! 而他像是不曾瞧见自己,只淡淡地直起身子谢恩。 薄奚珩轻皱了眉头,问:“公主呢?”入殿的只他二人,难不成公主还在外头候着? 璇玑的目光盯住白衣男子,他略上前一步,双手击掌,便有一个自外头入内,却依旧不是那鄢姜公主,而是一个手持着画卷的侍卫。画卷被交至佟寅的手中,听他道:“公主说见她之前,先请皇上看看公主的画像,或许皇上您,会有印象。”佟寅有些不解,却只能持了画卷回身,恭敬地交至薄奚珩手中。 皇帝的眼底疑惑,此刻也只能伸手将画卷打开。 底下之人继续道:“皇上恕罪,我家公主生性贪玩,王上为她指的夫婿,她非得亲自见见才会应下。”皇帝手上的动作略一停滞,心底冷笑,怎么难道他堂堂西凉帝王,还配不上那鄢姜公主不成? 画卷被缓缓打开,江蓉侧脸伸长了脖子去依旧看不见半分。而皇帝的眸子一紧,却是猛地呆住了。一侧的太监亦是张大了嘴巴,无奈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底下之人依旧浅笑着道:“是以,公主早已来了西凉。”他顿了下,又言,“她还说,对皇上,也满意的很。” 璇玑越听觉得他的话越奇怪。 而帝座上的男子却是猛地回眸,目光直直地朝璇玑看去。璇玑一惊,不自觉地回眸,见底下白衣男子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他脚下的步子微转,已是低下头去:“臣,夏玉,参见兴平公主!” 他的话,声音并不十分大,却是这个时候,像是一瞬间响彻在了整个衡台大殿。他身侧的将军也拱手行了礼,态度十分恭敬严肃。 底下一众人等都惊讶地抬眸朝璇玑看来,不时已有窃窃私语弥漫开来。丞相此刻眼底弥漫起的早已是探究之色,这鄢姜公主也未免太过大胆,这种事也能儿戏? 卓年端着玉盏的手狠狠地一颤,玉盏中的水已经溅出来,洒在他的手背上。不暖也不凉,什么感觉都感觉不到了,他猝然转过脸,怔怔地看着离了他丈余远的女子。他身侧的岚儿亦是惊愕地撑圆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江蓉更的一个不慎打翻了面前的酒壶,酒水沿着桌布流下来,浸湿了她华贵的广袖和丝履,浓郁的酒香像是瞬息爬满了全身,可她都无动于衷。半转了身子,仰着头睨视着身后的女子,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会是鄢姜公主?那藏于广袖中的双手已经止不住地颤抖起来,那她那么多的秘密,岂不就是…… 江蓉一咬牙,不敢再往下去想,此刻大殿之上,她也只能强迫自己稳住那口气,不能自己先乱了套。这件事,究竟如何,她此刻只能静观。 璇玑只定定地看着底下的男子,他的眼眸之中,剩下的唯有温柔的笑,如风一般,丝毫也不曾瞧得出令人心悸的模样。 脚底板像是生了根,她连半步都没有退,也没有颤抖,也许只是有些麻木。两年给她的打击从来都很大,她甚至未曾想过曾经救过她的师父也会设计她。 两道犀利的目光射在她的身上,略一迟疑,她还是回眸瞧去。帝座上的男子,眸光沉沉,直勾勾地落在她的脸上。那画卷依旧被握在他的手中,略一动,璇玑到底看清了那上面女子的面容。 眉若远黛,唇如红樱,明眸皎洁似月……除却她周身华贵的锦服,不就活脱脱一张璇玑的脸么? 心在那一刻被什么东西狠狠地蛰了一下,很疼,疼得她几乎快要站不住。 璇玑忽而回眸,冲底下之人璀璨一笑,还不明白么? 画上根本不是璇玑的脸,那就是兴平公主的脸! 第97章 不拘小节 只是此刻,要璇玑如何?跳出来说她不是公主么? 会有人信她么? 她若说了,后果如何,她不是不知道。但,不管怎么样,她都逃不了一死。 师父啊师父,他终究胜了自己一招。 璇玑悄然握紧了手中的帕子,忽而想起那块藏在她房中的,他的帕子。原来那时候要她活着的话,也不是不舍,而是,她若死了,叫他这出戏可怎么唱下去呢? 她以为她看清了很多东西,却原来兜兜转转了一圈,竟有浑然不觉地成了别人的一枚棋子! 夏玉已站直了身躯,笑着开口:“公主也别任性了,想必还把皇上给吓到了。我们王上还说,此事该给皇上好好赔罪的。” 他的话才叫璇玑猛然回神,他是吃准了她此刻不敢戳穿他的谎言才如此肆无忌惮!深吸了口气,她到底开了口:“夏大人可也叫本宫吃了一惊。” 他笑了笑:“臣愿受惩罚。” 皇帝这才嗤声一笑:“果真是惊喜连连啊。”他又看着璇玑,“兴平公主……真叫朕惊讶。佟寅,还不请公主入座,好生伺候着?” 太监这才怔忡回神,忙点了头上前,恭敬地开口:“公主,您这边请。”他的手伸过去,璇玑想了想,到底是扶住了他的手。 绕过卓年的身边,见他动了唇,璇玑略摇了头,此事她也才一知半解,不能轻举妄动。他的目光随即又看向底下两位鄢姜使臣,心中更是说不出的疑惑。 这一切,太突然了,对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是突然。 璇玑才要落座,忽听得帝座上的男子问着:“公主可要先行回去换身衣服?” 夏玉朝璇玑瞧了一眼,笑着道:“可都准备着呢,公主意下如何?” 这身份都是假的,谁还在乎那身衣服?璇玑冷冷一笑:“谢皇上体恤,这身衣服兴平倒还是挺习惯的。” 众人一惊,见皇帝非但不生气,反而舒畅一笑:“不拘小节,公主的性子朕倒是喜欢!” 抿唇笑着,她坐在了上位。夏玉跟随在她一侧拂袍坐下,倒是又俯身过去,小声道:“还怕你在深宫活不下去,今日见了你,倒也放心了。” 回眸与面前的男子对视,她猝然笑着:“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既是早来了郢京,不早知道我活得好好的么?”这一次,她是深信那日在大街上见到的人就是夏玉,根本不是自己眼花所致了。 夏玉略微一怔,淡笑不语。 皇帝抿了口酒,眸中流光淡洒在底下二人的身上,见他们都极为自然地笑着,果真像是认识甚久的样子。一仰头,整杯酒下腹,他开始一寸寸地回想遇见这个女子的一幕幕…… 宫女给璇玑斟了酒,她一口便饮了,直直地坐着,没有呛出声来。如她这种常年做细作的人,是从不敢饮酒的,醉酒容易误事。今儿坐在这里,不过头一遭。 果然,她不过三杯酒下肚,夏玉的声音又传过来:“公主还是少喝几杯为好。” 手指将酒杯把玩着,她低笑出声:“是怕么?怕我喝醉了乱说话?” 他也跟着笑:“公主还能乱说什么?叫他‘云卿’?呵,那也不过是公主为了更加了解未来的夫极力打听来的,不是么?臣,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不过一个字,璇玑整个人像是又清醒了些,她可还没醉呢! 对面端坐着的薛昭仪自夏玉说璇玑的鄢姜公主后,目光一直不曾从她的身上移开。她忽而想起前不久死去的傅承徽,心底下不免打了几个寒战。怨不得傅承徽会死了,谁知道这个宫女竟然会是鄢姜的公主?那么皇上呢?皇上是不是老早就知道了? 她握着酒杯的手不断地颤抖,还好自己那时候不过跟在傅承徽身后连吆喝都算不上,否则今时今日,下一个死的,可不就是自己么? 这样想着,她猛地往嘴里灌了一口酒,压不住的惊,却反倒让自己越发地慌张起来。一侧的宫女小声唤了她一声,她也没有回头,只道了句“斟满”。 也许是鄢姜公主的身份太过突然,连着皇帝自己都还在消化之中,以至于直到晚宴最后结束,薄奚珩都不曾说要娶鄢姜公主为后的话来。原本对薄奚珩要娶鄢姜公主的事,璇玑是持着观望的态度,而如今自己摇身一变成了公主,她可不这么想了。既然他不提,于她来说,也是好的。 众人出去之时,已过了酉时,空气里的风依旧还是充斥着暖意,草丛里虫鸣声此起彼伏,鄢姜的侍卫都守候在一旁。只身上的佩剑都已卸下,那也算是对西凉皇帝的尊重。 因为是贵客,自然都是安排在行馆下榻,外头还有一顶华丽的青顶鸾轿,来时无人乘坐,去时倒是有热闹了。 夏玉已经替璇玑掀起了轿帘,她未及入内,便听得身后传来男子的脚步声,随即,薄奚珩的声音传来:“希望公主今日可以睡个好觉。”那眸光微微闪动着,似是蕴含着另一层深意。 璇玑适儿一笑,回眸对着他:“皇上也是。” “朕……”他顿了下,轻笑着,“朕怕是不怎么好入睡了,居然被人监视了那么久也无动于衷。” 他的话里,另含意思,璇玑只作未知,依旧从容开口:“我还以为皇上喜欢这样的刺激。我倒也喜欢了,扮演细作,坐观虎斗。皇上的后宫,可也热闹着。”话说着,她悄然瞟了眼他身后陆续回宫的嫔妃们,极为巧妙地将矛头转移了出去。 皇帝略一怔,随即畅快地笑起来,她很聪明,是真的聪明。那一刻,他仿佛是满意的,丞相还担心后宫不太平吓着鄢姜公主,如今看来,她倒是游刃有余啊。 一侧身影晃动,夏玉抬步上前,适时解了围:“天色不早了,我等还有王上的吩咐要传达给公主,皇上也不必相送了。” 薄奚珩点了头,又朝璇玑看了一眼,才退步离开。 江蓉见此,往前了一步,可是又站住了步子,这个时候,她上前去,到底是不合时宜的。如今璇玑成了鄢姜的公主,她安能再叫她跟她回祥屏宫去,再做她的婢女? 不,她想她此刻该担心的,是她身上“天生奇香”的问题。丹蔻将手中的帕子狠狠地绞在了一起,犀利的凤目直直地盯着不远处的女子…… 第98章 她的师父 直到那轿帘落下,再看不到,江蓉的目光才被迫收回,她迟疑了下,到底和宫人们转身回宫了。 卓年和岚儿还站在门口看着。 “小姐,回宫。”岚儿扶着身侧之人,小声劝着。 卓年的眉头一直紧锁着,从夏玉说璇玑是公主开始到现在,她的表现一切都还算正常。可是,只她对着他那一个轻微的摇头他就知道,璇玑不可能是鄢姜公主也不会是鄢姜公主。但是如今的一切,他解释不了。岚儿已替他拂开了帘子,他没有迟疑,收步入内。 端坐在鸾轿内,璇玑已经不愿多想,夏玉的那句话,不过是在告诉她,等回到行馆,前因后果,她都会知晓。 她伸手略掀起了窗帘,瞧见外头的男子骑在高头大马上,一样的脸庞,却到底与那时候相见的时候不一样了。 少了几分恬静,多了的,不过是浑然的陌生。 队伍在行馆前停下了,夏玉跳下马,上前欲替璇玑拂开轿帘,她自个儿却是走了出来,抬眸笑着:“还是不劳师父动手了。” 他怔了怔,忙道:“公主可不要这样唤臣。” 她“嗤”的笑出声来:“怎么?公主就不能有师父了么?” 被她说得一阵语塞,夏玉似是尴尬地低咳了一声,直起了身子朝后面西凉的护卫道:“今晚有劳各位了,请回。孙将军,这里的事就麻烦你了。” 孙将军点了头,回身指挥他带来的卫队各自守岗。夏玉已回身:“公主请。” 璇玑不说话,只抬步入内。让孙将军部署,不过是不希望西凉的人有机会听到他们的谈话罢了。璇玑不得不说,夏玉也的确是个谨慎之人。 这里的行馆于璇玑来说并不会觉得陌生,两个月前,她还曾随晋玄王来住过几日。如今再踏足,自己竟成了客了。呵,谁不说世事无常呢? 缓步走过长廊,在一侧的拐角处,她竟生生地站住了。那时候,再往后,是各位王爷居住的卧室。她还记得,因为追逐那莫名的鸽子,就在这里,她还遇见一个神秘人。尽管晋玄王说当晚救她的是孟长夜,可是她始终的不信的。 “公主?”身后,夏玉的声音很轻,却是带着疑惑。 她这才一笑,再次抬步上前。 公主的寝室早已经准备妥当,门口侍立着两名宫女,低眉垂目,听得有脚步声传来,她们也只略抬了眼眸,忙跪下行礼。璇玑略一皱眉,便听得夏玉上前开口:“就不劳两位了,我们公主不习惯西凉的人伺候,都下去。”他的话音才落,身后便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璇玑不免一回头,见是四个鄢姜侍卫。径直过来,严严实实地守在门口。 璇玑倒是吃了一惊,夏玉已然推开了面前的房门,温声道:“公主请。” 目光掠过侍卫的眉目,个个严肃的很,脸上未曾见一丝表情。 入内,鎏金掐丝香炉内袅袅而出的熏香盈满一室,面前是黄花梨雕刻的一方圆桌,上头各式的点心与瓜果整齐摆放,看得人垂涎三尺。只是此刻二人的心思都不在其上,璇玑的步子未停,径直穿过珠帘,步入内室。 身后之人像是并未马上跟着入内,而是稍等了片刻,才又闻得那珠帘轻盈碰撞的清脆声响传来。她并未抬眸,只低着头,目光直直地落在手中的帕子上,浅声开口:“把他的人都撤下,换上鄢姜的侍卫,再加上公主如此不合时宜地‘横空出世’,师父还真当西凉皇帝的蠢蛋不成?” 傻子都可以看出来鄢姜就是在有意退避西凉的人,叫人难免不会觉得是她这个鄢姜公主有问题。 面前男子似是从容,止住了步子,欠身坐下,才笑言:“这倒是无碍,孙将军入境时就曾遭到不明人员的袭击。后来不久,传出庆陵王谋反一事,你能说这不是巧合么?如今我们的人,不相信西凉侍卫的能力,愿意自己保护公主,相信西凉皇帝也说不得什么。” 一番话,说得璇玑心头一震,原来那次的事,夏玉心里明白如镜。嘴角略牵起一抹笑,他其实说的已经很直白了,孙将军入境之时?那么他呢?不就是在郢京么?是以才能对庆陵王一事表现得那般坦然。皇权争斗,相信他作为鄢姜臣子,见过的也不少了。 璇玑不再纠结于此,直声问他:“真正的公主呢?”此刻没有外人,她也不想装了,她是不是公主,不论那孙将军是否知道,可夏玉和自己一样清楚明白的很。 夏玉的脸上依旧带着笑:“公主可真会开玩笑。” 她咬着牙:“你明知道我不是!” 这句话,夏玉仿佛并未听见,他侧了身,取了一侧茶壶优雅地倒了两杯茶,伸手递给璇玑:“公主想必醉了,还是先喝口茶定定神。” “夏玉!”她惊叫着。 “臣在。”面前男子依旧闻声如玉,仿佛她的怒意与自己无关。 璇玑是头一次面对这样的男子,以前,他也从不会这样。心底的那股难耐一下子就失控了,猛地站了起来,愤怒地开口:“别再叫我公主,我根本不是,我是荀云心!”她也不说璇玑了,她只是不确定,璇玑会否就是那鄢姜公主的闺名。 看着她怒,夏玉反倒是坦然了,直直瞧着她,低笑着:“荀云心?呵,你敢说出来么?你敢告诉他么?敢么?璇玑。” 十指猛地收紧,她像是被揭到了最疼的伤疤,黛眉狠狠地紧蹙。 夏玉又将手中的茶杯递过来,十指还是颤抖着,她握住了杯沿,却是手腕一翻,杯中茶水被悉数泼在男子俊秀的面容上。水沿着下颚滴落下来,他几乎是本能地闭了眼睛,没有抬手去擦,倒是笑起来:“对着西凉皇帝也是这种脾气可不好。” 她不笑,也笑不出来:“这件事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是不是?你救我,根本就是抱着目的地?因为我恨他,你就这样推我入宫?杀了他,鄢姜想吞并西凉?” 第99章 不是敌人 这一连串的问题从她的齿间甫出,他却没有丝毫的动容,眼眸微转,悄然睁开了眼睛。因为茶水的缘故,看出来的景色有些朦胧模糊,夏玉将手中剩下的茶杯搁在桌上,才低声开口:“不管怎么样,你不是达到你要的目的了么?” “可我不要这样的身份!我不想嫁给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她什么都不想管了,她就是不稀罕他的怀抱!那是为鄢姜公主准备的,只是公主,不是她! “璇玑,你以为在后宫生存很简单么?公主的身份有什么不好?” 她瞪着他,目光锐利:“不做公主我也照样活得好好的!” “呵。”他轻盈一笑,“那你为何还不曾得手?你想要的,不也是看着他丢掉那皇位么?想帮谁?晋玄王么?” 身子一僵,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之人。她与晋玄王的事那么隐蔽,怎么可能会有人知道?夏玉……他让她感到了危险…… 他起了身,将女子按下去重新坐了,那声音依旧温纯:“璇玑,你我不是敌人。” “可你对我不诚实。”这才是至关重要的,不是么?她可以和他合作,但是她不允许自己依旧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他抬了衣袖欲擦拭脸上的水珠,却见女子的手伸过来,掌心之中是一方粉色的帕子。迟疑了下,到底伸手接过来,淡声解释着:“换了衣服便匆匆入宫了,倒是忘了带帕子。” “回头,把你的帕子还给你。” 男子手上的动作微滞,随即低笑着:“怎么你还留着?” “你说要记得还你的。”当日的话,犹若在耳,如今再见,他的身份却是叫她讶异。 将脸颊的水珠都吸干,他才笑道:“你那么聪明,怎会不明白当日我那话里的意思。”其实根本不是真的要那方帕子,他要的不过是她活着。 只有活着,他的计划才可以实施,不是么? 璇玑没有说话,见他擦拭完毕,伸手便把他手中的帕子取回。他明显是怔了怔,脸上倒是瞧不出怒意。对于这样的人,他不说,她是永远都撬不开他的嘴。只是不想,这个时候,他倒是松了口:“公主早已有了心上人。” 不过简单一句话,却叫璇玑一下子了解了好多。凝视着面前的男子,她开口问:“那夏大人是最忠诚的臣子呢,还是做了那疼爱心上人的大丈夫?” 璇玑的问话,叫他“嗤”的笑出声来,竟无端端的道了句:“还是叫师父。”不知为何,听她叫自己“夏大人”,他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像是尴尬,却又无从叙说。 璇玑一阵嗔怒,未待开口,见他摇了头:“都不是。” 一句“都不是”,叫璇玑皱了眉。他既不是为了忠君,也不是因为爱上那鄢姜公主,那到底为什么?可有一点她是明白了,当初他给自己的这张脸,无疑是为了如今的她冒充公主的事情做的准备。 夏玉又絮絮叨叨说了几句,无非是兴平公主的身世。随即,他才起了身:“天色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只要你深信,从今往后,你就是如假包换的兴平公主。”行至门口,手掌已经推住了房门,他却像是又想起什么,回眸一笑,开口,“臣会竭尽所能保护你,孙将军亦是。” 等璇玑回神时,门口早已不见男子温纯的笑。他那最后话里的意思,她亦是不明白的。站起身,外头摇曳的灯光下,可以清晰地看见侍卫的影子。他们在保护她的同时,也是监视,不会让她在这个当口突然消失无踪。 回身坐下,想起早就听闻的鄢姜公主,此刻方觉得可笑起来。她怎么也想不到,薄奚珩心心念念等的人,居然会是她。 掌心,落在床上的柔软的薄衾上,心底忽而变得复杂不堪。无论是江蓉还是卓年,都曾问过她,锦衣玉带,当真不是她想要的? 呵,那么如今又算什么呢? 背靠在床沿上,璇玑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起了身,推门出去。股傲然,外头的侍卫早已将她拦下:“这么晚了,公主要去哪里?” 她不看他们,只冷声道:“夏大人住哪里?” “公主……” 她推开身前那侍卫,侍卫像是很惊诧,在她指尖将要触及时,忙闪身避开。璇玑怔了怔,怎么弄的真当她是金枝玉叶似的?不过此刻也不多想,顺着方才那侍卫目光撇及之处疾步过去。 东侧的厢房,唯有一间此刻亮着灯,孙将军应该不会这么早就寝,那么,只能是下雨的房间。行至门口,她也不敲门,径直闯了进去。 淡色如雾的屏风之后,隐约瞧见了男子的身影。他几乎的本能地探出身子,见立于面前的璇玑,夏玉吃了一惊,慌忙扯过一侧的外衣套上身。璇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要就寝,也暗自责怪自己闯得太快,此刻,也只能嗤笑着道:“师父不会以为我垂涎你的美色?” 外头的侍卫们俱是一惊,此刻也不敢跟随入内,只能将房门拉上。 夏玉的面上居然升起一抹不自然的红,浑然一笑,匆忙扣着扣子,声音搁着屏风传来:“臣与公主身份有别,有些事还是当注意的。公主即将成为西凉国母,夜闯外臣房间这种事也还是不要传出去的好。” 璇玑倒是不惧了,在桌边坐下,才言:“这个还用我来担心么?那孙将军看起来也了得,今夜除了鄢姜的人,怕是也很难再有别人靠近我们了?”顿了下,她话里的笑意敛起,“再说,他也未曾说要立后的话。” “在意?”夏玉原本带着窘迫的音色到底被很好地收敛了,此刻再出声,已是平稳得听不出一丝味道。璇玑抬眸,却见他并未出来,搁着屏风,似还在穿衣。 收回了目光,她没有迟疑:“他是不信我的身份。” 夏玉笃定一笑:“由不得他不信。”他要的不过就是鄢姜公主背后的那股势力来牵制各位王爷么?只要有势力,那就是真的公主。” 第100章 彻夜未眠 扣上最后一颗扣子,夏玉浅浅地舒了口气,这才绕过屏风出来。一手还本能地抚平了衣袍才在璇玑面前坐下,伸手欲为她倒茶,却被她拦住了。 他一怔,倒是想起方才还被泼了一脸水的事情来,此刻略低头一笑:“公主深夜闯臣的房间,不是只为了看臣窘迫的样子?” 她当然不是! 璇玑深吸了口气,才低声道:“师父那一身医术不是假的?” 听她这般问,夏玉明显呆了呆,随即笑:“此话从何说起?” “身份都是假的,和我说的那些话也未必都是真。我只问你一句,医术是真的么?”那时候她重伤昏迷,不过迷迷糊糊知道有人医治自己,此刻想来,若是别人,也就不稀奇了。只是内心还是很渴望,那个救了自己的人,就是夏玉本人。 目光落在自己修长的手指上,夏玉温声道:“不假。” 简短的两个字,叫璇玑松了口气。她忙开口:“那明日,请师父入宫一趟,帮……帮惠妃娘娘看病。” “惠妃娘娘?”他的眉心微拧,脱口便问,“为什么?” 关于卓年的事情,璇玑不想说太多。此刻也只沉了声道:“师父不是说我的公主么?怎么我吩咐你一件事,还轮得到你来问为何么?” 怔忡间,他倒是笑起来,却是道:“臣还以为公主是要臣医好你背上的伤疤。” 璇玑一怔,这个她早就忘却了,此刻听他提及她才想起来,略笑着开口:“这会是问题么?”身份都坐实了,还会在乎那几道疤么? 夏玉终归是摇头,起了身朝她拱手:“是,臣遵命。” 随后,夏玉又亲自护送她回房,而这一次,他并未入内,嘱咐一句“早些休息”,便拉上了房门。回身,瞧见孙将军阔步过来,上前来问他:“公主歇下了?” 点着头,他只问:“西凉的人?” “放心,他们皇帝这点面子还是会给我们的。都撤了,夏大人无事也回房。” 夏玉这才放了心,又回眸朝璇玑的房间看了一眼,转身回房。 ………… 才说今夜会是一个不眠夜,此刻璇玑便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及至天亮边,倦倦的睡意才涌上来,打了个哈欠,就着软枕躺下去。 不过短短的时间,她像是做了无数的梦。梦里好多人,好多事,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牙关却是紧要着,再不会出现上次祥屏宫里的失误了。 璇玑的身子微动,手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温温热热的,还会动。璇玑心头一惊,猛地睁开了双眼。床头的男子凝视着她,忽见她睁开眼来,他倒像是吃了一惊,有些尴尬地坐直了身子。 璇玑更是震惊不已,本能地扯过被衾盖住自己的身子,惊慌地看着他:“皇上何以出现在这里?”他难道就不必早朝么? 薄奚珩闲适一笑,回眸瞧了眼打开的窗户:“公主这一觉睡得可真沉,此刻都已辰时一刻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公主昨夜彻夜未眠。” 窗外的阳光已经异常猛烈,窗户前纵然挂上薄薄的纱帐亦无济于事。有些惊讶,她哪里知道已经这么晚了?而薄奚珩话里有话,她又怎么会听不出来,虽是有怒,却也只能咽下。对上他的眼眸,敛了笑道:“在皇上宫里还不曾玩够就被认出了身份,皇上以为我能痛快么?” 薄奚珩笑了笑,听璇玑又道:“只是皇上突然来我房里,貌似不太妥当。” “哦?”他的眉梢微佻,笑道,“你即将成为朕的皇后,你的房间朕还来不得了?” 璇玑拥着被衾坐起身,直视着他:“皇上也说即将,此刻却还不是。” 皇帝眼底稍有不快,却没有表现出来,起了身出去,在屏风后,声音又传来:“朕还以为公主能亲自在朕身边试探,是不会拘泥于这种小节的。” 见他真的不会再进来,璇玑才长长地松了口气,掀起被子,一侧架子上挂着的早不是之前她常穿的宫女服侍。她也没有时间去细细端倪,只拉过来便套上身,一面回应着:“在皇上身边可不好待,我还差点就送命在皇上的手中。” 微微转动玉扳指的手顿了下,他自是想起来了,略笑道:“那也不过虚惊一场,此刻想来,朕那时也动不了公主,不是么?”他若真杀她,她难道会死守着自己的身份么? 璇玑未答,只低语着:“我太子哥哥还说我是不适合宫中生活的,如今看来,我倒是觉得适合得紧。” “嗯,朕也觉得适合。”薄奚珩抬手拂开了纱帘,在桌边坐下,才又道,“朕想来想去,也只穆妁的事情想不明白。”伸手碰了碰桌上的茶壶,还温着,看来早有人进来伺候过了。 璇玑握着衣衫的手略一颤,穆妁的事,本就是一个骗局,如今倒是好了,还需得再骗一次了。十指纠缠着腰际的裙带,她曼声笑着:“原来皇上也有不明白的时候,我以为皇上看透一切,什么都懂。” “朕也是凡人。” 这话,却叫璇玑心头一震,呵,好一个凡人呢。 她低了头,系紧了裙带,才言:“既是入宫总得有个身份,否则平白多出个人,岂不叫皇上起疑?是以我才替代了妁儿的姐姐,原本她也是不愿入宫的,都有心上人了呢。只是她那妹妹,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就这么简单。”说完,她绕过了屏风出去。 才站稳,忽而瞧见面前的男子身形一晃,随即腰际多了一双手,身子已被他圈紧。他略靠近了些,才低语:“真厉害,朕还被你耍得团团转。” 他的口吻很柔,却是处处带着犀利。璇玑低眉一笑,单手抚上他的胸口:“我早就告诉过皇上,晋玄王不是我的良人,可惜皇上心思完全不在此,自是听不出兴平话里的意思。”指腹,缓缓掠过男子胸前的炫龙刺绣,她嘴角噙着笑,强行将胸口的怒意和颤意压制下去。 第101章 防患未来 薄奚珩拦着她的手微微一怔,那句话他自是想得起来,也却如她所说,当时他心远不在此。他不过是怕她真的对晋玄王动了心罢了。竟不想—— 他朗声笑起来,睨视着怀中美人:“公主的聪慧真叫朕吃惊不已。看来当日朕心中所想,公主一览无余。” 这指的,也必然是晋玄王。 手指缓缓拂过那天龙的眼睛,她轻笑着:“这算什么?我也是在皇权中长大的,皇上有此想法亦属常事。我鄢姜虽有太子,可底下那些兄弟们,不也一样虎视眈眈么?这叫,防患于未来。” 他的眸中尽是流光溢彩的笑,却是低沉了嗓音:“只可惜朕被公主摆了一道,你既不是宫女,又如何叫朕牵制晋玄王?”此话,依旧不过是试探。 璇玑抬手,轻将面前男子推开,转了身道:“看来皇上是看不起我。” 此话彰显的自信与笃定叫皇帝为之一振,他随即跟上她的脚步,听得她只唤了侍女进来伺候。回眸时,瞧见他,璇玑又只言:“晋玄王不知我的身份,又怎会轻举妄动?那得看皇上的秘密守不守得住?只要昨晚衡台的事不传出去,晋玄王到死都不会知道。至于妁儿,呵。”她轻盈一笑,眼睛微微一眨,“皇上还觉得有要牵制我的必要么?” 侍女又扶她入内去洗漱,薄奚珩听得身后有脚步声靠近,回眸之际,见是夏玉。夏玉朝他行了礼,轻声道:“看来皇上和公主聊得甚欢。” 他亦是笑,却不言语。 没有逗留,他抬步出去。夏玉也随后跟着他出门。佟寅等候在外头,见皇帝出来,忙名人举了顶账替他遮阳。他倒是并不在意这个,似是想了好久,才转身道:“朕听闻你们入境时曾遭歹人袭击……” 夏玉的脸上并未瞧见不悦,只低头道:“世道太平也难免会有不轨之人,此事皇上不必放在心上。重要的是我们公主无碍,伤了几个弟兄也都不太要紧。鄢姜与西凉要结为友好之邦的,自然也不会拘泥于这些小事。” 听他将矛头直指了那些意欲破坏两国邦交的人,皇帝满意一笑:“夏大人想必得尽鄢姜王的宠信。”如此聪明识时务的人,哪个君王不喜欢? 他只淡淡一句“皇上过奖”,回眸之际,见璇玑已梳妆完毕,就那么直直地立于门口。水烟蓝的衣裙,精致的妆容,一双似笑非笑的明眸,夏玉竟一时间呆住了。如果之前不过是那张脸像,那么此刻,她浑身上下,怕是连他都要辨不出真假了! “师父。”女子低柔的声音忽而在他耳畔响起,猛然回神,瞧见她俏皮的笑。 夏玉一惊,闻得薄奚珩的声音传来:“原来夏大人还是公主的师父?朕倒是才知道,不知公主都和夏大人学什么?” 夏玉忙道:“哦,不过一些诗词歌赋罢了,叫皇上见笑了。” 却不想璇玑突然道:“皇上,他会的可多了,他夏玉可是鄢姜第一大才子。只可惜,我不过略学到了一点皮毛,不如这次,师父再多教我一些?” 夏玉被她说得整张脸都黑了下去,只一侧的薄奚珩倒是轻笑着。目光,悄悄打量着面前的这对男女,为何他听着那一声“师父”,让他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比他预见的还要亲密? 此刻,有侍卫自外头跑进来,附于佟寅耳畔低言了一番。太监上前来禀报,薄奚珩点了头,才朝璇玑道:“朕有事要先回宫了。” 璇玑应着,忙道:“那一会儿我入宫去,可好?” 怔了怔,她又言:“这次骗的可不止皇上一人,华妃娘娘平日里待我不错,难道我不该去解释解释么?” 皇帝似是这才想起宫里那许多的人来,只“唔”了声,便抬步朝外头走去。 身影消失在眼前,璇玑脸上的笑容才一点点地敛起。身后夏玉的声音里已经夹杂了怒:“公主方才想做什么?” 知道他会生气,她却不想退,笑着开口:“这就抵不住了?我还差点告诉他,我和你青梅竹马,私交笃深……” “够了!”那张脸苍白着,一点都不想跟着她打马虎眼儿。 璇玑微哼着:“我不过编了一点小谎,和你比起来,还是天下地下的。”他不声不响将她的脸弄成了鄢姜公主的容颜,这笔账她还没找他算! 胸膛剧烈起伏着,他一甩衣袖转身离去。 璇玑着才想起要入宫的事来,忙叫着他:“师父!” 他仿若未闻,依旧步履飞快,璇玑咬咬牙,只能追上去,用力拉住他的手。明显感到男子的身子一震,几乎是飞快地甩来了她的手:“公主请自重。”这白日里呢,她真是越发地胆大了。 她也知道在这里拉拉扯扯不合时宜,只能压低了声音道:“你忘了昨晚答应我的事么?” “何事?”那声音透着寒。 “去慧玉宫的事。”她不信他真的是不记得了。 夏玉正了色,竟是一本正经地告诉她:“公主也说臣是鄢姜第一大才子,既是才子,哪会什么医术?” “你——”原来夏玉还是这般小气的一个人,自己还真拿他开不得玩笑了? 孙将军恰好过来,问及原委,才爽朗一笑:“夏大人和公主怄什么气,你这要瞧起来,西凉皇帝还真的以为你们之间都什么。” 谁知夏玉的脸色“唰”的变了:“孙将军这叫什么话?” 孙将军倒是从容:“公主有什么吩咐夏大人就该快点去做,等公主早点和西凉皇帝完婚,你我也好早些回鄢姜去复命不是?” 夏玉到底是跟着璇玑入宫了。 坐在马车内,璇玑心里竟是一遍遍地想着孙将军的那句“完婚”,越发觉得不舒服。她为什么会真的要嫁给那个杀害自己的凶手呢? 双拳握得紧紧的,对于外头的那个白衣男子,她心里有恨,可真的恨了,却又不知从何恨起。她不得不承认,倘若他不救她,那她早在两年前就死了,此刻哪里还能站在这里?可是,要不是他,她又怎么会变成鄢姜公主去嫁给他? 第102章 再见卓年 马车一路顺行,只在宫门口时候稍作停留,随即璇玑被请下去换了鸾轿乘坐。夏玉亦是下了马,徒步跟随在鸾轿边上。今日的太阳依旧很大,冷静了一路,他适才觉得自己方才的态度实在太过激烈。孙将军说的没错,等璇玑与薄奚珩完婚,他们便是要启程回鄢姜的,他何以还那么在意? 当初救下她是无意间,可是下了那个决定要她代替公主的时候,他不就想到过这一天么?夏玉,不要犯傻。 抬眸时,见鸾轿已停在了慧玉宫前。 外头的宫女见是璇玑,惊慌地转身就跑进去禀报。岚儿出来了,那脸色异常的不好,谁也想不到那个卑微的宫女竟会是鄢姜的公主! 昨儿晚上,沈太医来慧玉宫,还在内室与她家主子说了好久的话。她虽守在外头,亦是听到了责骂的口气。为什么要骂,岚儿心里还是有些明白的。 此刻见璇玑来,她也不知道她来作何,上前行了礼,半笑着开口:“我们娘娘昨儿睡的晚了,用了早膳又睡下了,公主可是有什么事?”知道她是公主,谁都得对她客客气气的。 原本听闻他睡着,不该打扰的,不过名师不同往日,夏玉既是有脾气的,也不知那一趟他愿不愿意再来。于是开口便道:“那就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本宫来看他。” 岚儿为难起来:“这……” “惠妃娘娘若是知道是本宫,不会不相见的。你最好去禀报,本宫如今可不再是个小宫女了。”话语里,隐隐地夹杂了威胁的味道。 卓年曾说过,岚儿愿意为沈太医做事,也是受了威胁的,看起来这丫头是吃硬不吃软的。果然,听她的语气重了些,岚儿只得悻悻地进去了。 稍一会儿,便见她出来,请了璇玑进去。 行至珠帘前,她站住了步子:“我和你们娘娘说几句话,就不必人伺候了。” 岚儿面露难色,到底不敢多说什么。夏玉随璇玑入内,才跨入内室,空气里漂浮的药味儿便清晰地撞入他的口鼻之中。不禁皱了眉,除了空气里,甚至是整个房间里的桌椅、床榻的木材中,亦是有轻微的药味儿飘出来。若非常年服药,根本不会如此。 隐约瞧见女子的身影,卓年只唤了她一声“璇玑”,便欲掀起绡帐,却是那一瞬间,瞧见她身后的男子,他到底怔了怔。待瞧清楚,不免吃惊,这不就是昨晚大殿之上说璇玑是鄢姜公主的人么? 他怎么会和璇玑在一起? 他方觉得自己刚才那一句“璇玑”叫错了地方。 璇玑款步上前,笑了笑,然后开口:“夏大人的医术很好,今日本宫特地请他入宫来为娘娘诊治的。”末了,她又补上一句,“对了,他就是本宫的师父。本宫不过学了点皮毛,远不及师父的半分呢。” 一番话,她语笑盈盈地说完,却叫卓年心头掂了掂,且不管这个夏大人与璇玑什么关系,他只知道他的身份璇玑并不想让这个夏大人知道。 轻轻咳嗽一声,他只道:“多谢公主关心了,本宫这病也就这样,就不劳夏大人费心了。” 未曾想他竟不想让夏玉医治,璇玑心底一慌,忙道:“夏大人医术高明,娘娘不妨一试?” 面前的绡帐始终没有动静,只那声音轻柔飘出来:“本宫是皇上的妃子,夏大人乃外臣,终归是男女有别的。此事传出去,恐也对皇上不好。公主的好意,本宫心领了,你们请回。” 震惊于他的这番话,竟还把薄奚珩都搬出来了,看来他是铁了心不让夏玉医治。璇玑猛地上前一步,握住了面前的绡帐,那“卓年”二字几乎要从喉咙间甫出。里头的绡帐,依旧被他软软地抓住了。 两个人,再是不发一言。璇玑早已理解他的意思,便是,要她走。 面对着的,是朦胧的容颜,可是璇玑竟仿佛看得透彻起来,只一伫足,猛地回身朝外涂冲出去。 “公主!”夏玉失声喊了她一声,见她的脚步未停,他到底不再逗留,忙起身追了上去。 岚儿见她突然跑出来,吃了一惊,以为里头是出了什么事,慌忙转身冲进去,急着叫:“小姐?” 绡帐前,露出的是那苍白无力的容颜,卓年略阖了双眸,嘴角却是释然一笑。她心里,到底是有他的,他已经很满足了。日后,也只希望不要再牵扯。鄢姜公主的身份,他不会专门找时间去问她,方才那位夏大人脱口唤她“公主”的时候,他才猛然想起一件最让他放心的事。如今可好了,她有了靠山了,哪怕他再无力帮她,她都没关系了。 璇玑一路跑出来,极快的速度。夏玉追出三十余丈才见她的步子慢下来,喘着气,她却并未停下。夏玉追上去,瞧见她的侧脸,眼睛红红的,像是要哭。 为了,惠妃么? “为什么?”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明知道她不会说,哪怕说了,也不过是蜻蜓点水。 眼眶里的泪水没有流下来,她却是直直地看着他:“因为他从来没骗过我。” 这句话,在夏玉听来,像是为了特地讽刺自己的。他只低咳了一声,淡声道:“惠妃病得不轻,怕是不长久了。”多年的行医,他的感官还是很强烈的。是药三分毒,常年用药之人,总是不好的。 璇玑却是心头一震,脱口道:“你胡说!”分明就是早已知道的事实,可是,宫里的太医说她还没有那么怕,如今夏玉说出来,倒像是叫她一下子乱了分寸。 “公主……” “师父救救他——”这一次,是哀求的,为了那个为自己牺牲了那么多的人,她说什么都是值得的。 夏玉却是摇头:“你也瞧见了,她根本不想让臣医治。” “我会劝他。” “公主,臣毕竟不是西凉人,此为不妥。” 他给她操起了官腔,让她浑身不自在。 夏玉却又道:“依臣看,惠妃似乎也不喜欢公主常去。” 第103章 弥足深陷 连夏玉都听得出来,璇玑又岂会真的不知?她只是不甘心。 二人正说着,远远的竟传来了刘嬷嬷的声音。璇玑回眸,见刘嬷嬷那胖胖的身躯朝这边跑来,接着喘着气道:“哟,真的是公主啊!奴婢还以为瞧错了呢!华妃娘娘才念叨着您,您就进宫来了?公主可是要往祥屏宫去?” 祥屏宫倒是一定要去的,想必昨儿大多的人是惊愕了一夜,而江蓉怕是坐立不安了? 璇玑敛起了心思,她只点了头:“本宫这就去。”走了几步,她忽而又想起什么,回头朝夏玉开口,“师父就不必去了,想必行馆的路,不必人指的。”他来郢京可也不是翌日两日了。 夏玉却是一笑,低语着:“看来公主在西凉后宫的秘密倒是不少。”她看起来与惠妃很亲密,而与这个江蓉却又像是隐藏了更多的东西。 璇玑没有回答,只转身朝祥屏宫走去。 ………… 江蓉迎出来的时候,原本是想笑的,只是此刻,竟是一点都笑不出来。装都装不出来,也就罢了,她们相处不是一日两日,如今身份虽换了,倒是也没那么拘谨。 遣退了刘嬷嬷,内室只剩下她二人。 璇玑没有坐下,低声道:“今日入宫,本来也正是要来祥屏宫的。” 江蓉的脸色并不见好,嗤笑道:“原来是鄢姜公主,难怪会有那么好的手艺。”转来转去,还不是为了凝香丸的事。 璇玑心中明了,笑着道:“娘娘急什么,不管我现在是什么身份,这香的事依旧你知我知,再无第三人知晓。日后我也照样会给娘娘调制。” 此话一出口,惹得江蓉阴冷一笑:“看来皇上果然是要公主留在西凉的。” 江蓉倒真不是傻子,不过这样一句话就已想了那么远。不过也是,她若是来西凉做客,又如何照样给她调香呢? 璇玑不动声色地一笑:“娘娘真聪明。” “本宫倒是觉得自己傻了,原以为还想撮合你和皇上,如今看来,本宫倒是跳梁小丑了,公主和皇上的美事,哪里用得着本宫瞎掺和呢?”江蓉忽而又记起自己要璇玑去除掉皇长子的事,难怪她迟迟不动手,不是不敢做,而是根本就不想。 如今倒是好,璇玑的把柄江蓉丁点儿没抓到,自己倒是被她抓到一大把。 江蓉此刻方觉得面前的这个女子可怕起来,她是如此不动声色,逼得她此刻再无有力的筹码可施展。想怒,倒又是没了资本。此刻与璇玑闹翻了天,吃亏的不还是自己? 这样想着,那张冰冷的脸庞终于染起了些许的笑,江蓉看着璇玑又言:“想必公主与皇上的美事日后定能传为美谈,公主试探夫君,可亦是前所未有的勇气。” 璇玑知她心中的想法,也不戳穿,抿唇笑着:“还要多谢娘娘的照顾。” “那还是本宫的福气了。”顿了下,江蓉略转了心思,只低声道,“公主金枝玉叶,本宫也不好一直劳烦你,不如就告诉皇上,本宫这天生奇香的事,是公主一时来了兴致给调制的,如何?” 殊不知璇玑却婉言道:“此事不管谁说,那也是欺君之罪。娘娘不是要让我背这个黑锅?” 江蓉一阵语塞,她如今身份不同,只要她一句话,皇帝也不能真正责怪她什么。如今的话,不过是不想出面去澄清罢了。她压着怒:“那么,不如将调香的本事教给本宫?” 璇玑依旧笑:“这个就麻烦了,师父说,这手艺传内不传外。” 江蓉眼底的怒意更甚了,说了半天,自己倒是被她圈了进去!那日后在这后宫之中,还有她生存的地方么?皇上既然想留她在身边的,地位定不会低。而且很有可能,会比她的地位高,握紧了双拳,还以为从冷宫出来的时候找了一个得力助手,哪想得到竟是这样? 早知道,当初由着傅承徽弄死她岂不好? 心底胡乱想着,看向面前一身华丽的女子,江蓉这才猛地发现,这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原来她最开始的顾虑还是对的,天下女人,都谁会真的拒绝皇帝的怀抱呢?没有的,谁也抵不住这样的诱惑! ………… 这日回到行馆,璇玑便独自在房内待了整整两日。 夏玉进门时,见她支颔坐在窗口,像是连进去一人都不曾发现。 “想什么?”他淡声问着。 她脱口答:“在想如何才能不嫁他。” 夏玉微微一怔,随即轻笑:“除非西凉江山易主,不过貌似,这么短的时间不太可能。” 璇玑眸中似有怒意,却也知夏玉的话是实话。他却又道:“既是恨他当年对你做的,那就让他再爱上你一次,这一次,你不要再弥足深陷了,岂不好?” 璇玑却是冷冷一笑,让他全身心地爱一个人根本就不可能。情诱,她永远占不了上风!她原本计划得很好,帮晋玄王得到一切,让薄奚珩痛失皇位,那是他用尽一切办法得来的东西,她很想看看他失去的时候究竟是何种模样。只是如今……偏偏把她变成什么鄢姜公主! 甚至最后,她竟百口莫辩了! 璇玑忽而抬眸,瞧着身侧的男子:“师父尝过那种滋味么?”她是尝过的,最痛苦的莫过于你以为他爱你,可你在他心里却什么都不是! 夏玉未曾想她会突然这么问,竟一下子呆住了。 弥足深陷的滋味儿…… 他没有尝到过,可是他看见有人尝到过。也许,真的很疼,是那种飞蛾扑火的疼。 她低低而笑:“其实我挺羡慕兴平公主的,她不愿嫁,竟有那么多人愿意帮着她。其实我恨你,因为是你一手将我从他手中的棋子摇身变成你手中的棋子。原来八年时间过去,我依然只是一枚棋。”那最后的话,她像是自言自语,又是自嘲的语气。 算计了那么久,步步为营铺垫下的那么多,却因为一个身份的转变,全部变成一个谎言,一句玩笑话。 璇玑啊璇玑,枉你还自以为聪明啊。 夏玉立于一侧静静地听着,却因为她的那句“恨你”,心底蓦地一震,他也说不清那是种什么感觉,就是一时间很难受很难受…… 第104章 启程回国 下雨没有说话,来西凉就是一个任务,任务完成他就会回去,从此天涯相隔,永不再见。 出门时,忽听得身后之人起了身,他的步履一缓,璇玑已行至他的身后,一手递过他的那方帕子:“还你。”还是前几日进宫时取回来的,不过一直忘记给他罢了。 他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接了,动了唇,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叹息一声,匆匆跨步出去。 门口早已经不在有守着的侍卫,大约是知道璇玑不会逃了?其实,她逃又能逃去哪里?她只是不想嫁给薄奚珩,却并不是要离开。 该做的事,还没有做完,卓年还在宫里,她又怎么可能真的一走了之了? 傍晚时,听闻薄奚珩来了,璇玑不曾出去迎驾。 却见佟寅进来,笑着道:“公主,皇上请您出去呢。” 璇玑心有疑虑,不过是皇帝的贴身太监亲自来了,璇玑也只能前去。行馆外,一辆华丽的马车,璇玑走近,见车帘被掀起,露出皇帝俊美的脸。他冲她笑:“上来。” 迟疑了下,佟寅推着她:“公主还不上去?” 他的手伸过来,她将手递过去,男子略一用力,将她拉上了马车。只听得车夫一声“驾”,车滚随之缓缓滚动起来。她这才瞧见,今日的薄奚珩并未着龙袍,不过一袭整洁的家常便服。 “皇上带我去哪里?”璇玑急急问着。 他却道:“随便走走,这两日倒是不见你入宫。” 她只好搪塞:“以往在宫中还有个去处,如今叫我往哪里去?” 皇帝轻笑起来:“看来是怪朕没给你安排个地方?大婚的事,朕已命人去选良辰吉日了。” 心头不免一颤,她哪里是这个意思?感觉身侧男子朝自己靠得近了些,她忙道:“前两日入宫的时候,还去看了惠妃娘娘,看来皇上是真的喜欢惠妃娘娘。” 温热的气喷洒在她的颈项,他浅声道:“你这话朕可以理解为吃味么?”大手,圈住了她的手,璇玑一阵,本能地想要挣脱,他却握得更紧了,言语间带着笑,“惠妃识大体,日后也不会与你争的。只是朕,却对你好奇得紧,朕在你的身上,看到了别人身上所没有的东西。” 心如鹿撞,她只小心翼翼地问:“什么?” “好奇。”他淡淡地说,“从没有哪个女人会有如此强大的好奇心,胆敢潜入朕的后宫,还试探于朕……朕想听你说说,这段时间,你试探到了什么?” 她是想离得他远一些,他竟干脆搂住了她的纤腰,使她动弹不得。略吸了口气,她直视着他:“皇上可还记得我说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嗯?” “那敢问皇上心里,如今可有了谁?”她的目光,从没有如此刻般大方地落在他的脸上,静静地等待着他的答复。 眼底的流光微转,他忽而一笑:“原来你试探的,竟是这个?”是以才要提及惠妃的事,因为她看得出,整个后宫,他也只对惠妃一人不同。 只是,他的心里有谁? 他忽而又记得那抹被深埋在记忆中的身影,曾经那段遥远的记忆后,是有过那么一个人的?而现在,他想装,也突然觉得装不了谁了。 嗤笑着,搂紧了女子的蛮腰,话语低低的:“那看你有没有本身住进朕的心里。” “皇上心里还有位子么?” “自然。” 璇玑笑了,反握住他的大掌:“真可惜,惠妃娘娘竟没能住进皇上的心里。” “朕未来的皇后不会吃味可不好。”他眯起了眼睛,忽而俯身过去,印上她的唇。璇玑惊得撑大了眼睛,男子有力的舌尖已经毫无征兆地闯入,肆意地占领自己的地盘…… 唔—— 轻声呻吟着,他依然撬开她的贝齿,轻佻着她的舌尖与其共舞。璇玑欲退,竟发现笨拙的自己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逃。 掌心抵在他的胸口,用了力,却一点都推不开。她心里有些惊慌,他的另一手已经肆无忌惮地伸入她的衣服里来…… 她慌乱不已,抵触的情绪越来越甚。恰在此时,车外传来佟寅的声音:“皇上……皇上,鄢姜有急件传来!” 手上的动作一滞,皇帝睁开了眼睛,璇玑慌忙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突然被打断自己的好事,他明显是不悦的,将外头的信件接了过来,打开便看。璇玑也是这才发现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停下,透过微微被风吹起的窗帘,可以瞧见外头一条小河,隐约还可以瞧见几棵茂盛的杨柳。 很快,她的目光又落在皇帝手中只的信件上,鄢姜来的信,她怎么也得装作与自己有关的样子。深吸了口气,摈弃方才发生的不快,开口问:“何事?” 他的脸色有些难看,沉痛地开口:“鄢姜王病重,怕是大限到了。” 璇玑“啊”了一声,听他忽而开口:“朕的使臣从鄢姜回来时候还说他好好的,如何就突然病重了?”那眸中闪烁的犀利的光意味着什么,璇玑仿佛一下子明白了。 鄢姜王病重一事,竟让她的心松懈了一把,装作隐忍着悲伤,她直直开了口:“我得回去一趟。” “什么?”他果然是惊讶的,送嫁出来的公主哪有回去的道理?虽说还被成婚,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知道他不会放,璇玑正色道:“回去,我亦有私心,为人子女,谁不想尽最后的孝道?而于皇上,我也是非回去不可的。你也说此事蹊跷,倘若真是有人夺权,最后继位的不是我太子哥哥,新王万一不支持和皇上结盟呢?你岂不是得不偿失?” 一番话,叫薄奚珩彻底怔住了。他陷入了沉思,璇玑的话不无道理,鄢姜王突然病重绝非偶然。咽下情况也确如她所说,她是非回去不可。 鄢姜王和太子都是赞同结盟的,那些个王爷可就不一定了。当初联姻,为的也不就是这点么?薄奚珩权衡着,到底打算应下。 匆匆回了行馆,见孙将军此刻却在房内,璇玑心中了然,那件事他们必然是知晓的。看起来,紧急准备过后,没事便要启程回国了。 第105章 鄢姜出事 夏玉从房内出来时,见了璇玑,他怔了下,忙上前道:“鄢姜出了事,我与孙将军马上要回去,你……” “我也一起走。” 他皱了眉:“胡说……” “怎么是胡说,西凉皇帝应下的,要我去尽孝道。” 璇玑转身回房,夏玉却跟着她进去:“你尽什么孝道?” 她回的从容:“我是鄢姜公主,难道不该尽这个孝道?”一句话,把夏玉堵得哑口无言。 ………… 整装之后,第二日便是要出发的,这边可以慢,但是鄢姜那边等不起了。看夏玉和孙将军的样子,应该是太子又给他们发了急件,也许宫变一事还不是假设,太子估计已经招架不住了。 入宫去请辞,皇帝淡淡嘱咐几句,也没有过多的挽留。其实昨日,都说得很清楚了。 此次离开西凉,最放心不下的,莫过于卓年。从乾承宫出来时,璇玑匆匆过了趟慧玉宫,卓年正精心地摆弄着面前的残棋,今日的气色看起来倒是不错。璇玑才想起那时候,也见他破解过棋的,后来江蓉还说惠妃的棋艺很好。不觉摇头苦笑,原来他根本不是惠妃呢,是以棋艺一点都不好。 岚儿上前来沏了茶,便退下去。 卓年欲起身,璇玑只按住他的身子,听他低低叹着:“都说了无事不要来慧玉宫。”他虽然也很想多见见她,可是理智告诉他,这样会不安全。 她摇着头:“因为是有事,才要来。鄢姜出了事,我要离开西凉。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卓年,一定要等我,等我回来。” 起初听闻她说要走,他的心猛地抽痛了下,可是想起她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他却像是有高兴起来,面上依旧是笑:“是要离开了么?” 这句“离开”什么意思,璇玑懂。她还是摇头:“不是,一定会回来的。卓年,你要等着我。”沈太医说,他也许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哪怕只有三个月,她都希望他能安安静静地走完。 这一次,他握住了她的手,消瘦的脸上挂着轻浅的笑:“知道了,你放心地走。” “卓年……”他的笑,突然像是给了她不安,猛地反握住他的手,又道了句,“一定要等我!” “好。” 松了手,看着女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他的指尖却像是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嘴角扬起了幸福的笑,两年前的时光再难覆,而如今他与她,却始终不能以真面目对视。这也许就是缘分。 他永远只会站在后面等着她,可是这一次不同,是她要他等她。点了点头,他会的。 ………… 来的时候,是送嫁队伍,装备得异常扎眼。这一次倒是都不必了,夏玉和孙将军都急着回,人太多就会减慢行进的速度。 璇玑走出行馆之时,只见了一辆马车,还有六匹快马。 夏玉扶了她上车,自己则驾着马车出发。孙将军带着五名精兵匹马,余下的侍卫们都随后跟上。马车的速度并不慢,璇玑坐在里头颠得几乎内脏都要吐出来了。趴在窗口,沿途的风景再美,此刻也全然没了兴趣。 他们几乎是日夜兼程地赶路,饿了就吃马车内的干粮,渴了会找了水源饮水。掀起了车帘,呆呆地望着夏玉的背影,她忍不住开口:“如此赶路,人受得了,畜生也受不了。” 谁知夏玉却是严肃地开口:“都说要你别跟来,你以为这次是游山玩水?” 璇玑一怔,本来一番好意,竟被曲解成这样?一气之下将手中的水壶朝他后背砸去,水壶果然是砸到了他的后背,却又一滑,往下面掉下去。 璇玑本能地想伸手去捞,却是没捞着。眼前男子却是飞快地出手,精准地握住了快速往下掉的水壶。璇玑甚至都不曾反应过来,便听得“嗖——”的一声,那水壶被他顺手甩进了车内:“这里往前,会有很长一段路没有水,所有的水都必须省着点!” 她惊愕的只是他的身手:“原来师父那么好的功夫?” 他没有回头,只反问着:“我没和你说过么?” “除了说你是个闲散庸医外,你告诉过我什么?” 一句话,叫夏玉原本烦闷的心情一下子好了些许,脸上又染上笑,侧脸瞧了身后女子一眼:“怎么,还生气?” 她不语,她曾告诉他,那是恨。却被他一句“生气”说得一点底气都没了。 孙将军的马靠了过来,沉了声开口:“今日太阳落山后,找地方休息一晚,明早再赶路。” 夏玉没有说话,只点了头。 太阳下山之前,他们却又赶了好远的路。璇玑的屁股震得生疼,却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待马车一停下,她立马跳了下来,一溜烟儿跑得很远。 身手揉着,听得夏玉的声音传来:“别跑太远,外面不安全。” “怕有野狼么?”她这个时候,才发现这里的景色和郢京的景色完全的不一样。这里,有的是延绵不绝的大草原,一望无垠。闭上眼睛深呼吸着,很是心旷神怡。长这么大,她其实都不曾离开过郢京,甚至大多的时候,都没有离开皇宫。这次走那么远的路,来到那么远的地方,她也还是头一遭,难免会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夏玉无奈一笑:“没有狼,地上会有蛇。” 璇玑的心头颤了颤,忙将脚缩回了些,回头时,见他已经回身朝马车走去。璇玑像是一下子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会找这样的地方过夜,因为太过空旷,周围若是有人,一眼便能看透。 她是常年生活在宫中的人,对外面世界的认知,到底不如他们的。 只璇玑说不清什么原因,就是睡不着。外头,有侍卫会轮流值夜,她从马车里爬起来了好几次,睡不着,只能爬出来,对着满天的星星发呆。 夏玉倚在马车边上,像是睡了。还有孙将军,头枕着他那柄长剑,仰面躺在草原上。 一夜,相安无事。 翌日晨光刚亮出来,他们都开始急急出发了。后面的部队还没有追上来,看来已经落下太多。果然是人少行进速度会比较快。 又行两日,马车要穿过前面一片茂密的树林,所有的人都像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越是靠近鄢姜边界,他们越是警觉。其实璇玑明白,他们只是怕鄢姜有人会阻截他们。 第106章 王爷小心 晚上,没有停下休息,依旧是马不停蹄地穿过去。 璇玑靠在马车内闭着眼睛似醒非醒,忽而听得谁大叫了一声“小心”,接着,马车一下子被勒停,璇玑收势不住,直直地从马车内跌了出去。刚好撞在夏玉的背上。 今日的月亮虽亮,可是此刻在茂密的林子里,到底是光线不足的。璇玑只听见到站的刀剑相撞的声音,她也分不出对方到底来了多少人。夏玉将她推进马车里,低喝着:“不许出来!” 璇玑自是不敢乱动,看来他们防范的还是对的,果然就有人来行刺他和孙将军了。她抱紧了双膝,往里头缩了缩。却在此时,一直有力的手自外头伸进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踝,璇玑惊叫了一声,来人的力气好大,将她整个人直接拖了出去! 一阵天旋地转,身子已落入来人的怀抱,惊慌之下,她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师父”。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抱住她的人像是微微一颤,她抬眸,来人蒙着面,只余下一双犀利的眼。 夏玉回眸之时,瞧见璇玑落在其中一个黑衣人之手,他一阵惊愕,瞧见孙将军已然抽身回去。 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像是要一口将她吞入腹中似的。璇玑挣扎了下,他的力气非常大。惊慌地抬眸,越过他的肩膀,瞧见孙将军举剑朝面前的黑衣人刺来。 这时,一侧有声音响起:“小心!” 随着“当”的一声,看不清究竟从何处飞来一柄长剑,狠狠地挡开了孙将军的剑。接着,有一个身影窜过来,护在那人的身后。而璇玑,却在那一刻猛地呆住了。 那句“小心”,虽然没有冠名,可是她听出来了,是楚灵犀! 猛然抬眸,忽而自己的手腕被扼得狠狠一痛,男子的声音冰冷异常:“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她若骗他,他一定会亲手杀了她! 用力一推,将她抵在马车上,他的眸中带着痛:“那你现在告诉我,为什么你会是鄢姜公主?”那个,意欲帮薄奚珩巩固地位的鄢姜公主! “那你现在告诉我,为什么你会是鄢姜公主?” 他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伤,带着痛,却一如一把锋利的流刃,狠狠地在璇玑的心口剜上一刀。他靠得她那样近,混乱的空气里,竟能清晰地听见两人的心跳声。一样的紊乱和急促,那双按着她身体的手,还是不时地颤抖着,他其实一直都不相信,密探的消息从郢京传来的时候,他就不相信。若不是为了这亲眼一见,他也没必要亲自赶来。秦沛就曾极力反对过此事,就算两个侍卫可以保护他,却也怕刀剑无眼。可是他执意,没有人拦得住。 他的目光依旧是直直地瞧着面前的人,和她相处的日子并不算长,可是,他一直觉得她不会骗他。受伤的日子里,也是她细心照料他。在宫里,他谁也信不了,也是她处处为自己掩饰和思量。 如今,却来告诉他,他一直信任的这个人,是鄢姜公主?是那个就要嫁给薄奚珩做皇后的鄢姜公主? 自嘲地笑,当初还是他告诉她,西凉与鄢姜要联姻的,真不知她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何种感觉?她一定在心里笑话他?一定是的。 他还以为一切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结果倒头来,竟是一场笑话! 如今亲自来了,隔着马车,他还不愿意相信的。直到将她拉出来,他才猛地觉得痛心,甚至是,她脱口而出的那句“师父”,呵,薄奚琰,还需要再自欺欺人么?她倘若不是公主,又如何会与鄢姜的人那么亲密! 璇玑被他抵在车壁,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子,淅淅沥沥的月光透过层层树叶洒下来,光线有些昏暗,可是那双悲恸的眼睛却是那么清晰。她甚至,还能从他的眼底瞧见自己惊恐的样子。 孙将军见那一剑未刺中前面的人,此刻再挥剑过去,挡在他身前的黑衣人已经举剑与自己纠缠在一起。看此人的身量像是女子,身手却是不凡,孙将军此刻也只能敛起了心思一心对敌。 夏玉见孙将军被纠缠住,这个角度他已经看不见璇玑,心下一震惊慌,一掌劈开面前的人,回身跃过来。隔着昏暗的光,他瞧见了女子衣裙的衣角,在她面前的,赫然是一个身份不明的黑衣人。 他呼了声“公主”,一掌就从晋玄王背后劈下来。 璇玑惊得撑大了眼睛,楚灵犀此刻过不来,孟长夜呢?周围到处的刀光剑影,璇玑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情急之下只大声喊着:“师父住手!” 她的一声“住手”才叫晋玄王猛地回了神,背后是一道浅浅的影子,他心头一震,自己方才究竟在想什么?居然忘了此刻他们还深陷和鄢姜人打斗的场面中! 夏玉一怔之下急急收掌,却闻得右侧扑面而来的一阵厉风,回眸之际早已经躲不开。飞奔过来的孟长夜见自家主子差点受袭,抬起一脚就踹了出去。 璇玑的视线此刻恰好被孟长夜的背影挡住,她也不知道方才电光闪石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远处有马蹄声传过来,晋玄王没有迟疑,一把将璇玑抱起,甩上马背,自己一跃而上,马鞭一挥便驾着马离去。 耳畔,是呼呼的风声,眼前是急速往后退去的条条树干,璇玑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也不知道他要带着自己去哪里。 “王爷……”开了口,她竟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一晃,又淹没在风声里。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见。 他的身上,是浓浓的怒意,她感受得到。 好几次动了唇,璇玑也不知道能说什么。突然,胯下的马儿一声长鸣,接着轰然倒下去。璇玑惊叫一声,马背上的两人已被直直地甩出去。晋玄王在那一刻,本能地将怀中女子圈住,半侧身子已经狠狠地擦过地面,他咬着牙,一声都没有吭…… 第107章 她欠他的 晋玄王的肩膀撞上前面的树干,那股强大的冲劲才停下来。马儿离得他们已经有三丈远,此刻还不断地嘶鸣着,璇玑惊慌不已,她似是想起什么,忙脱口道:“鄢姜侍卫的大部队就在后面,他们是不是赶上来了?” 夏玉和孙将军不会追得那么快,他们方才骑马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听见后面有追逐的马蹄声,她所能想到的,只能是后面的鄢姜人! 女子的话,将他从剧痛中唤醒,他也觉得奇怪,鄢姜的人怎么可能只有这么一些?不过现下的情况,也不像,周围的光线虽暗,他却并没有感觉到这个林子里突然多出来许多人的气息。 “王爷快走!”急急叫着,她是想起了庆陵王的下场。庆陵王还没有真正动了鄢姜公主,可是他现在就不一样了,强行掳走她,这已经是众目睽睽了。急着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手腕却被他一把扣住,她惊得回头,“你快走啊!” 这么急着叫他走,是因为担心? 一晃而过的那丝喜悦,在想起面前的这个女人如今的身份时,他的脸色又沉下去。呵,真傻,几句话又要轻易地上当么? 璇玑见他无动于衷,心下着急,才欲开口,便听得夜幕里,有人的脚步声传来。接着是楚灵犀的一声“王爷”,璇玑心下一喜,慌忙接了句:“这里!”楚灵犀过来时,瞧见倒在地上的马,心下一惊,慌忙上前查探。 孟长夜也来了,瞧见前面树下的两个身影,疾步过来,一脸的怒意:“你对王爷做了什么?” 身后,楚灵犀的声音已经传来:“马蹄猜到附近猎户设下的圈套了,怕是跑不了了。” 璇玑一怔,原来并不是鄢姜的人。 “王爷……”楚灵犀欲伸手扶他起来,他却是自己坐了起来,只问:“鄢姜的人呢?” 孟长夜哼了声:“他们似乎并不想和我们纠缠,只想着快点撤。” 这个是自然的,鄢姜出了大事,夏玉和孙将军都是急着要回去的。本来也没计划她在内,和鄢姜王比起来,自然还是那边的事重要一些。是以他们不会和晋玄王抢人,他们只盼着快点脱身。 璇玑像是松了口气,如此也好的,双方不必大打出手。 “王爷,属下早就说过这个女人是皇上的细作!”孟长夜的目光在落在璇玑身上时,又狠厉起来,握在他手中的长剑仿佛又要呼之欲出了。 楚灵犀此刻也不再说话,当初对璇玑的好感,此刻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了。也许师兄是对的,当年对着荀尚宫,她也挺有好感的,可结果呢? 心底低叹着,她退了一步,冷冷地看着璇玑紧蹙的眉头。 晋玄王此刻并未回眸,只淡声问:“我们的人呢?” 孟长夜怔了下,只得回答:“让他们在后防守者,等天亮确定没有追兵,就自行回去。王爷,这女子……” “本王知道。”他打断了他的话,“你们两个也回避。” “王爷……” “哎,师兄!”楚灵犀拉住了孟长夜的衣袖,他们王爷的脾气还不了解么?他确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那匹受伤的马依旧倒在地上嘶叫着,两个侍卫走过的时候,也不知是谁的长剑极快地一挥,只听“嚓”的一声,那马儿呜咽了几下,便再发不出任何声响。如果有追兵会来,那么它的叫声无疑会引导他们过来。 璇玑才回了神,身侧的男子忽而翻身至自己的面前,她吃了一惊,脊背抵在身后的树干上。他的声音忽而冷了下去:“怎么,鄢姜出了大事?嗯?连你这个鄢姜公主都可以丢下不管了?” 怔怔地看着他,半张着嘴,却是一句话都解释不出来。她根本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和他解释,突然成为鄢姜公主,是他所不能接受的,与她来说难道不也是一个意外么? “说话!”低吼着,听闻她是鄢姜公主的时候,他很惊讶,却又抱着一丝侥幸。可如今,他更多的已经是出离的愤怒了。 因为这张脸,因为这个人。 薄奚珩不是傻子,谁能冒充得了公主? 他忽而嘲讽地笑:“本王竟还信你的那句想他生不如死!呵,本王看是你想他醉生梦死才是?”亏得他还对她说,跟他回封地去,她的仇,且记下。她要他生不如死,他亦可以做。底下的拳头狠狠地握紧,胸口阵阵的气血翻涌,目光死死地盯着面前女子的脸。 “王爷……”狠狠地蹙眉,这两句话在心里一遍遍地咀嚼,竟让她突然觉得无比的难过。醉生梦死,醉生梦死……如今的他就是这么看她的么? 摇着头,可是要怎么解释?究竟要怎么解释? 略带着颤意的那声“王爷”,叫晋玄王心底一动,为何现在面对这个狡诈的女子,依旧给了他一种楚楚可怜的感觉?心头仿佛是要炸开的痛,他沉沉地低吼一声,握紧了双拳,一拳打下去。 璇玑不自觉地惊呼着,本能地闭起了眼睛。预期的痛没有传来,只耳畔扇过一道犀利的风,身后的树干像是猛地震了震,这一拳虽不及落在她的身上,可她仿佛依旧感觉出了那种骇人的力道。 良久良久,她才敢睁开眼来。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动作,拳头落在她的耳边,男子的俊颜离得她那样近,他的呼吸很是急促,额角是层层的汗。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她忽然不去想解释的事情了。鼓起了勇气,竟无端端地问了句:“王爷为什么不一拳毙了我?”为什么呢? 他喘着粗气,狠狠地瞪着面前的女子,为什么?她居然还敢问他为什么…… 可是,为什么? 毫无征兆地在心底反问着,他竟像是一阵惊慌,另一手猛地扼上女子纤细的脖颈,沉声吐字:“你以为本王不敢?” 她笑了笑,她不怕他杀她,这辈子,也只有他有资格下手杀她。这些,都是她欠了他的。她只怕……怕他下不去这个手,这才是她最担心的。 璇玑仰起脸,阖上双目,等待着落在颈项的手指猛然收紧的那个瞬间。 第108章 他不忍心 他直直地看着她,从容的神色,竟像是一点都不怕死在他的手上。他的手却是颤抖起来,他不知道究竟是方才树干上那狠狠地撞击,还是别的其他的什么原因。 周身仿佛是漫无边际的痛,他竟像是又瞧见女子对着她温和的笑,那时在郢京句句的叮嘱……可是,为什么他两次想要守护的人,却都要成为薄奚珩的女人?为什么! 迟迟没有等来那窒息的痛,璇玑忍不住睁开眼眸。他的神情看似很痛苦,他在挣扎着什么。 “王爷……” 她突然很心疼,心疼他的不忍心。 记不清多久没哭过的她,在那一刻,眼泪到底忍不住流淌下来。为她当年做下的那个错误的决定,为她当年那么狠狠地伤害过他,也为……今时今日的她和他。 一滴,又一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让他感觉到的,竟是灼热的烫。 他是不曾见过她哭的,此刻的眼泪,瞧着,竟也不是害怕不是从容,是什么,他一时间居然说不上来。 可仿佛明明之中,夹杂着一抹淡淡的委屈。 因为他误解了她么?可是,可能么? ………… 离开他们三丈开外,孟长夜和楚灵犀抱着长剑倚在树干上,除了那边隐约会传来两人的说话声,四周的空气里静静的,凝神,连一只小动物跑过的声音都可以听见。 楚灵犀到底忍不住,开口道:“师兄,她真的会是皇上的人么?”可是为什么,她总觉得不是那样的。碍于璇玑如今的身份,有些话,她一直不敢说,可是事到如今,到底憋不住了。再憋,她感觉快要憋死了。 孟长夜冷冷一声:“今夜你也瞧见了,鄢姜公主与她,可不是同名同姓同一张脸那么简单。亏你还说希望王爷和她在一起!” “可是,倘若她真的想对王爷不利,那次王爷估计受伤的事情早该被暴露了。京中如今都没有动静,不正是很好的解释么?”她站直了身子,急急辩驳。 “这是……”孟长夜正了身,却是一时语塞了。半晌,才咬着牙道:“也许皇上早就知道了,只是静观其变……” 这个理由,连他自己都知道无法信服,倘若真的这样,王爷岂不是很危险么? 楚灵犀耸耸肩,抬步过去,倚在他身侧,又开口:“方才对敌鄢姜侍卫的时候,王爷都没发现身后有人过去,要不是璇玑姑娘大叫着住手,那一掌就落在王爷身上了,哪里还轮得到你赶过来救王爷?” 孟长夜眉头一皱,这个……倒也是事实。 楚灵犀见他不说话,浅浅地吸了口气,却是转了口:“师兄你说,王爷急着要我们回避,和她说什么呢?” 孟长夜怔了下,闷闷地道了句:“不知道!” 话音才落,身侧女子突然侧了身,伸手怀住了他的身子,细细地道:“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楚灵犀平素里也不太拘泥小节,私下与他在一起,也总会亲昵地粘着自己。可这样的举动……到底还不曾有过,饶是一直冷着脸的孟长夜也为之一震。他的心跳加快了许多,迟疑了好久,才结巴着说:“这个……这个自然,我的心你难道还不明白么?” 谁知道楚灵犀却是“扑哧”一声笑出来,抬头嬉笑着看着一脸窘迫的男子,开口道:“我说王爷会不会这样抱着璇玑姑娘问呢,你,你……哈哈。”她实在忍不住了,秦先生常说孟长夜为人耿直却是一块朽木,可是这块朽木刚才对她说什么?心里有她呢! 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要取笑他一番。 果然,孟长夜一张脸一沉得可怕:“灵犀,你……” “嘘,可别太大声,不要打扰了王爷啊师兄。”她捂着嘴笑,越发大胆地倚在他的身上,略侧了脸,朝着晋玄王和璇玑待着的那个方向瞧去。隔得有些远,加上夜里光线不好,她是看不见他们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楚灵犀的心情却是好起来,也许是孟长夜方才的那句话?她总觉得王爷和璇玑,也会好的。 ………… 这边的气氛依旧是沉重得有些诡异,能够听见的,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还有不时乱撞的心跳声。 璇玑试着抬了手,轻轻握上他的手腕,他在颤抖,一直不停地颤抖。 “刀剑无眼,王爷若是真的想劫我,让你那两个侍卫来就好了,何必要亲自来?”目光,略往上,男子的面罩还不曾摘下,余下的,只有那一双染着伤痛的眼眸。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揭下面罩,是为了不与自己撞面么?呵,可是不揭下又如何,她难道后还会不知道是他? 她还记得起方才那混乱的场面里,他两次都差点受伤,她不认为这么聪明的人会没有考虑到这些意外的发生? 他不答,依旧定定地瞧着,良久,才忽而别开了脸,沉沉地道了句:“真的是要嫁给他?” 她摇头。 那是假的,她根本不想嫁给薄奚珩。甚至是鄢姜王这次病重,她都觉得是上苍给了她一个绝好的机会。 他的眼底升起一抹恍惚,手指略松,整条手臂送她的颈项滑落下来。璇玑吃了一惊,听他又道:“本王会监禁你一辈子。” 她笑了笑,并不觉得他的话骇人,话语也还是很轻:“那又如何?你以为他要的人是我么?他只是要鄢姜公主,是鄢姜公主,还不明白么?不是我,也会是下一个公主。难道每一个,你都要守着机会去劫走?”鄢姜王可不止兴平公主一个女儿啊! 他像是怔住了,却依旧冷冷地开口:“那你也别想本王放过你!”他不管那鄢姜王都多少公主,他就是不会放过眼前的这个女子!她也休想嫁给薄奚珩,她休想! 猛地站了起来,璇玑吃了一惊,忙跟着他起身,本能地拉住他的衣袖,感觉他的身子一颤,鼻息间微微地闷哼了一声。指尖一颤,她似是猛地想起方才从马上坠下来的场景…… 第109章 手下留情 他把她护在怀里,她没有摔着,也没有撞着。 璇玑眼眶里又有一层温热的东西泛上来,他还说要扼死她,可那只手,又拿什么力气来扼死她?她最担心的事,终归还是发生了。 也许她与他之前,这辈子都逃不过命运的纠缠了。 是以,她更不想告诉他她其实是假的鄢姜公主,她希望他恨她,希望他可以恨她…… 如果他对她还有爱,那么请让那么大的仇恨来掩埋! 狠狠地擦了把眼泪,她忽然想起卓年对她说的那些话。虽然此刻的她早已知道卓年当初的话不过是骗她的,可是她此刻,却依然想要说出来。哪怕,依然是骗。 深吸了口气,开口道:“王爷真的以为皇上会怕你么?王爷,安安分分才是福,你已经是亲王,早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一番话,竟叫他一下子怒不可遏,霍然回身,凌厉的目光似要将面前之人刺透。他的声音带着怒:“叫本王安分?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胸膛因为愤怒而剧烈地起伏着,浑身的怒意从脚底板升起来,直直冲上脑门,顷刻间他像是一阵头眼昏花,恨不得一掌就将眼前的女子毙了! 如此骇人的目光,惊得璇玑不自觉地退了数步。伸手扶住了一侧的树干,她略低下头去。心底嗤笑着,他心里的恨和怒,她如何会不明白?她比任何人都明白! 痛和眼泪都吞下去,那就恨,连她一起恨。千万不要对她手下留情啊。 可是,他如果真的将自己监禁了,那卓年怎么办?宫里的那些事又怎么办? 她很想在这一刻死在他手里算了,可是想起那么多没有做完的事,她却又那么的不甘心。扶着树干的手指缓缓地圈起来,木屑刺入指甲里,很疼,却叫人清醒。 两个人直直地站着,树林里昏暗的光线缓缓地变得柔和起来,璇玑不免抬眸,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隐约地已经瞧见了天空中的一点光,很快就要天亮了。 她将目光收回来,无意间看见地上那死去的马,它的脖子被人一剑割断,流淌出的血早已经凝固住,此刻已经成了黑褐色,看得人一阵阵地犯恶心。 树叶的空隙里穿下来的光渐渐地变得明亮起来,细如针,千丝万缕的,竟是一道迷人的风光。 面前男子高大的身影遮去了些许的光亮,他仍然是一袭夜行衣,露出的依旧还是那一双熟悉的眉目。璇玑心里低叹着,侧了脸,目光落在身后的树干上,却瞧见一侧明显的一圈血渍。她像是猛地吃了一惊,疾步上前,一把拉过他的右手。果然,手背上纵横交错的新伤口,伤口里,还深深地嵌着木屑和树皮,眼望过去简直是惨不忍睹,她方得知那一拳他究竟用了多少力。 “王爷……” 不待她开口,他却是狠狠甩开了她的手。一怔之下,她才发觉自己方才的动作是多么的不合时宜。只是,这么大的伤口需要尽早处理,若是感染可就不好了。 她也不知他的两个侍卫此刻在哪里,只大声喊了句:“王爷受伤了!” 晋玄王一惊,只听得“嗖嗖”两声,楚灵犀忙探过来:“王爷伤到了哪里?”孟长夜也是一阵吃惊,昨夜对敌鄢姜人的时候他已经很用心了,怎么还会让他受伤? 楚灵犀看见了他受伤的那只手,轻呼了一声,忙回头道:“师兄,快去找些水来,这伤口要清洗。”孟长夜忙转身去了,楚灵犀抬眸瞧着他,“王爷怎的如此不小心?”说话之际,她的目光撇至璇玑身后的树干上,只需一眼,她心中已经了然。喟叹着,看来她想的没错,王爷是真的动了心。可是,看他们两个人,事情并不像她想象中的这么顺利。 哎,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楚灵犀小心握着他的手,替他轻轻呼着,又问他:“王爷还疼么?不如我们快点回去,秦先生可等急了呢。有什么话,也都回去再说,可好?” 他没有说话,楚灵犀又看了看璇玑,见她也不说话。看来他们的谈话,并不愉快呢。楚灵犀其实有些泄气,不过王爷的事,她是不好管的。有些话,她也只能在孟长夜面前随口说说。 三个人有些尴尬地站着,隔了会儿,四周突然响起了好多的脚步声。楚灵犀吃了一惊,慌忙抬眸,晋玄王亦是皱了眉,凝视着朝前方看去。 他们都知道,不可能是孟长夜,一来他没有那么快回,而来他只一人,如何就能有那么多的脚步声出现? 璇玑一惊,立马就想到了鄢姜的人。她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没有丢下她,还派了人来救她! 恰在这时,有两人突然从树上跃身下来,举剑就冲晋玄王攻过去。璇玑叫了声“小心”,楚灵犀已经反手将长剑抽出来,心里暗暗叫着不好,她根本不知道来了多少人,就算师兄在,他们两个人功夫再好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啊! 挡开攻过来的二人,楚灵犀一把将晋玄王拉过:“王爷,走!” 他不走,目光落在璇玑的脸上,楚灵犀知道他心中所想,用力将他攥过去,失声道:“您若出了事,叫灵犀如何自处?灵犀求您了!” 一侧的利刃晃过来,“嚓”的一声划破了女子的臂上的衣衫,晋玄王到底心头一震,无奈之下只能回身退回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璇玑还未曾见着人,两个侍卫已经一边一个,直接将她带着走。他们的速度极快,像是在……逃跑。 璇玑心头一个激灵,如果真的有那么多鄢姜的侍卫在,他们又跑什么?唯一的解释,就是障眼法!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她已经猜到那一头的人了。 必然是夏玉。 孟长夜说看着鄢姜的人撤退的,她只是没想到夏玉会留下来救她。 侍卫带着她跑了好长一段路,她瞧见了,地上好多树藤编制的东西,还有零零碎碎的用树叶扎的假人。这个林子茂密异常,隔得远,很容易误以为是人影。再加上心理上的作用…… 是了,她还和晋玄王说,后面还有未来得及跟上的鄢姜侍卫。方才那一幕,晋玄王是错信了?呵,颓然笑着,她可真不是要故意骗他的。 “夏大人!” 第110章 狼狈的他 随着侍卫的声音,璇玑才瞧见夏玉坐在尽头,手中的马鞭挥舞着抽打在马臀上,马儿拼命地往前跑,后面带动着的拿着编制在一起的藤条掠过地面,远远低听着,真像是迅速靠近的脚步声。 他回眸看了一眼,确定璇玑安然无恙,才放心一笑,将马鞭抛给其中一个侍卫,低声道:“马上回国。” “是。”侍卫接过马鞭,一件砍断了绑在马身上的藤条,跃上马背,与另一人绝尘而去。最后剩下的,只有她来时乘坐的那辆马车。 璇玑有些吃惊的是,他们不过只有三人。 夏玉缓步走过她的身边,淡声道了句:“上车。”不过一日未见,他像是狼狈了许多。身上的长衫再不是干净的纳白之色,褐色的泥土和翠绿的草汁混在一起,脏的有些不成样子。 夏玉已经坐上马车,见她还傻傻地站着,皱眉道:“还不上来?是等着晋玄王再派人追上来么?”说着,调转了马车的方向,手里已经握起了马鞭。 璇玑猛地回了神,跳上去坐了,才突然想起一件事。夏玉方才的话,总觉得叫她觉得奇怪,原来是这个!掀起了车帘,吃惊地问他:“你怎么知道他的身份?”他不是自始至终都蒙着脸么?就在方才,他都不曾将那面罩取下来。 面前的男子却不解释,反而是庆幸地开口:“若不是他,这次我也救不了你。”璇玑一阵迷惑,夏玉继续道,“他也是谨慎的人,这一次却那么糊涂。抓了你竟不走远,呵,方才那一计,我还怕被他发现,可事实上,他什么都没想到。璇玑,你说为什么呢?” 夏玉的话语像是越来越轻了,可是那一字一句落在璇玑的心头却仿佛是激起了千斤重。 她如何会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在乎,所以才会慌张,所以才会走神啊! 自他将她从马车里攥住来的那一刻,差点躲不开那两次致命的袭击时,她就知道了。扶着车沿的手微微地颤抖起来,拼命地深吸着气,这一次,他会彻底恨她? 不准她嫁给薄奚珩,她原本,还真的不想嫁的。可是这一次,她却忽然觉得,嫁了也挺好的。这样他才永远不会原谅她啊。她不需要他知道她帮他做的那些事,这一切根本就不重要。 嘴角苦涩地笑了笑,璇玑不想再提起他,只转口问:“你让他们先走,万一真的再有人追我们可怎么办?” 夏玉轻笑一声:“什么怎么办?是我要留下救你,日后再有事,我自己负责。” 她微微撑大了眼睛看着他,脱口问:“为什么?” 他竟反问着:“莫不是我还救错了?你原是要跟着他走的?” 璇玑一阵语塞,他分明就知道她根本不是这个意思!有些气愤地落了车帘,咬牙道:“是不是公主真的找不到了,丢了我,不好交代?”因为只有“她”是鄢姜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别的公主,说不定不会和太子站在同一条线上。 这些她都想得很清楚,只是面对晋玄王的时候,她却不能告诉他。 车外之人低嗤笑着,却是不再说话。 马车缓缓前进,璇玑靠着车后坐时,瞧见车内还留着一包干粮,幸好那时候没有丢了。 璇玑抱膝而坐,脑子里反反复复地,竟有想起晋玄王的那苍白愤怒的脸来。赫然阖上了双目,头靠上车壁,轮子滚动着,马车微微地震动,后脑勺也撞击得“腾腾”的痛。可是她忽然觉得这些都没什么,才过去的那短短半个晚上,面对着那个人,她竟像是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他为什么来,她此刻算是明白了。来了却不杀她,与她面对面站着,话不多,仅有的那几句,句句咯血,听得她的心也一抽抽地疼。咬紧了牙关,十指嵌入了掌心里,她想要大喊出来,可是内心的那一丝理智告诉她,必须要隐忍。难过地笑起来,现在的目的,不正是撞击想要的么?不能爱她,那么就恨。 此刻独坐在马车内,竟是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她安慰着自己,其实也没那么痛,没那么难过。深吸着气,只是意外啊,竟会在这里好端端地又见到他。穆妁的事她倒是不必担心,因为他原本就知道那不是她的妹妹,如今她就算成了鄢姜公主,也不会影响穆妁的命运。他是心软之人,面对她都可以迟疑着不下手,又何况是穆妁?想到此,她不免又笑起来。 也许是真的怕后面会有人追上来,一直到深夜,夏玉都没有让马车停下来。还有两天不到的行程便会进入鄢姜境内了,他内心却没有一丝安稳。孙将军现行回去,也不知道那边的情况如何。 身后的车帘忽然被人掀起,随之传来璇玑的声音:“水壶丢了。”她也是才发现的。 他“唔”了声,表示一早就知道。顿了顿,才问:“渴了?”一面说着,一面勒停了马车。璇玑跟着他跳下车去,一边道:“不得休息么?” 他忍不住笑出来:“知道,人不休息,畜生也要休息。” 璇玑此刻没心情和他开玩笑,他将马缰交给她:“等着,我去找水。” “师父!”见他回了头,她才道,“我一起去。”这荒郊野外的,她有些怕。 夏玉温声一笑,过来将马缰栓在树上,转了身道:“走。” 忙跟了上去,见他略加快了步子,她也跟着快了些。走了一段路,瞧见前面泛起一片白色的亮光,璇玑心中一喜,疾步过去,不觉问:“你来过这里?” “没有。” 她像是不信,扭头瞧着身后之人:“那你怎知道?” “嗯,野外的水里鱼虾多,尤其是夏季,它们的活动比较平凡,靠近水源的空气里,会有丝丝的腥味。”那声音依旧温和,在寂静的夜幕里驱赶了凉意。 璇玑不由得心生佩服,笑了笑,抬步冲河边跑去。 她才要俯下身,却听得身后男子一声“小心”,便听“啪”的一声,脚边像是什么东西扭动翻滚一下,接着是“扑通”一声掉进河中。璇玑惊得猛地推开了三步,捂着胸口,知道那河面上圈圈波纹散去,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那是什么东西?” 第111章 他受伤了 “蛇。”身后的声音越发地轻微。 璇玑心头一滞,方自他的话语里听出了一抹颤意,她回了头:“师父?” 方才动了真气,夏玉再是压不住喉头那股腥甜,低头一咳,银色月光下,闪亮的是刺目的血。 璇玑吓得不轻,慌忙上前扶住他,他本能地欲推开,她只急着问:“怎么了?” 他还笑:“你说怎么了?要不是你一句‘住手’,我急急收掌,也不会让孟长夜趁机暗算。”他说得轻巧,璇玑这才想起那晚上的事情来。她恰逢让孟长夜遮住了视线,当时一片混乱,她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此刻听他提及,才觉得对不住他。原本握在手上的帕子经过那么一闹腾早就不知道丢往何处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踮起脚尖,抬手用自己的衣袖替他擦拭。他似是一惊,本能地欲退,却被她用力拉住了:“这荒郊野外的,你还拘泥什么?伤得如何?”她皱眉问。 “没事。”他别过脸,双颊却像是烫起来,有些慌乱难耐,夏玉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了。 对着这个男子,璇玑一直有种很复杂的感情。感激、敬佩、仇恨……也许,什么都有,真可谓为是五味复杂。 “受了伤为什么还留下来救我?”要真被孟长夜或者楚灵犀追上,他死得一定会很快。 他依旧温声笑着:“如今公主只有你一个,丢了你,叫我如何跟太子交代?” 璇玑一阵怒,却仿佛又无可奈何。 “去喝水,马上要赶路。”他推了她一把。 璇玑回头看了一眼,有些不敢靠近,怕又有什么东西等候在河边。夏玉像是知道她心中畏惧,只道:“我们都站在河边说了半天话了,有东西也都吓跑了。呵,别看它们很可怕似的,其实都胆小的很。” 璇玑不觉想笑,它们胆小不胆小,他又怎么会知道? 她悄悄靠近河边,身后的人又言:“日后不要这么鲁莽。” 怔了怔,这也怪不得她,宫里的那些湖边,根本不可能会出现这些东西的,她又怎么会想得到?俯身,用双手捧着喝了水。回身见他还站着,她又捧了水回去给他。惊得他退了几步,璇玑皱了眉:“师父究竟怕什么?” 夏玉心底一震,是啊?究竟怕什么?怕她公主的身份? 可是,她是么? “不是急着赶路?”她皱眉瞧着。 他似是深吸了口气,到底低下头去。她掌心的水并不多,他的唇触及她的掌心,带着水的凉,还有她身体的温…… 他也只稍稍地抿了一些,便直起了身子转身道:“回去。” “师父……”皱了眉,瞧见面前的男子已经回身从原地返回。她迟疑了下,也只好跟上。 夏玉娴熟地解下马缰绳,催着她上车,璇玑抢过他手里的马鞭,指指里头道:“你休息会儿,我也会赶车。” “可你不认识路。” “你可以告诉我。” 他低笑着,又将马鞭取过来,推了她进去:“在我们鄢姜,没有男人会要女人做这种事情。不过一点小伤,不碍事。” “师父……” 他不看她,径直驱赶了马车上路。璇玑没有入内,半坐在车帘外,他的背影沐浴着皎洁的月光,衣服上那些脏了的地方此刻竟像是印在衣服上的画。她呆了呆,忽而又想起一件事,开了口问他:“你认识晋玄王,是不是?”这句“认识”实则与了解差别不大了,他能叫出晋玄王不奇怪,可是他却知道他身边的侍卫叫孟长夜,这才是叫璇玑感到最奇怪的一点。 夏玉握着马缰的手微微一震,不过随口说的话,她倒是仔细的很。嘴角微扬,他的这个徒弟比他想象中的,可要聪明的多。 他却依旧不说话,璇玑倒是急了:“因为鄢姜太子在注意他么?”除此之外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能叫夏玉去注意晋玄王了。 他怔住了,不想她居然会想到这个。笑着道:“别一口一个太子,我和你说的,要叫‘太子哥哥’。” 她紧张得要命,他却还在这里给她打马虎眼儿,提着裙摆上前,一屁股坐在他的身侧,侧脸看着他,她顺着他开口:“是我太子哥哥要你查的他?” 他只一句“不是”,随后任凭璇玑怎么问,他都不再开口。她终于泄了气,夏玉不想说的时候,嘴巴就像是被针线给缝了起来,一丝气儿都不会给你透。 ………… 晋玄王府邸。 回来已差不多一天一夜了,楚灵犀端了吃的出来时,恰见秦沛过来。瞧见她盘子里的东西一点都没少,秦沛到底皱了眉:“还是不吃东西?” 楚灵犀叹了口气:“这还是好的,什么话都不说。我和他说话,他像是根本未听见。” 秦沛的神色有些凝重,伸手接过楚灵犀手中的盘子,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伤怎么样?” “没事,划破了点皮。对了,师兄回来了么?”他们撤回来的时候,才至半路,忽而听得晋玄王幽幽地吐了句“中计了”,孟长夜直接回身便朝原来的林子追了回去。照理说,此刻也该回了。 有脚步声急匆匆地赶来,楚灵犀抬眸,瞧见穆妁气喘吁吁的样子。她的脸因为跑得急的缘故红红的,见她与秦沛都在,忙打了招呼,才道:“秦先生,药我拿来了。这就帮王爷上药去。” 秦沛“唔”了声,又叫了楚灵犀至一旁说话。穆妁也不去管他们说什么,悄然推门入内。 卧室内,门窗都关着,一室闷闷的气息。穆妁将窗户开了,才绕过步入内室。瞧见他呆坐着,目光只怔怔地瞧着眼前那尊镶金镂空的香炉。熏香是才换过的,听说还是前阵子各地官员进贡来的,当时楚灵犀还说好闻,特意给了穆妁好多的。 此刻,也无暇顾及那熏香如何,她将手中的药搁下,半跪在他身侧。他一手垂着,手背上的伤口才清洗过,此刻有些泛白。 “王爷疼么?”她仰起脸小声地问着。 第112章 抵达鄢姜 晋玄王没有说话,连目光都不曾动一下。 穆妁不免低叹一声,楚灵犀说他谁也不理呢,她也不知道他出去发生了什么事。她虽是皇上御赐给他的人,可那些不该自己知道的,她到底不敢乱问。小心地倒了药出来覆在他的手背上,他像是不知道痛,连却眉头都未动一下。可是她看了心疼,轻轻替他吹着。 天气炎热,也不能缠纱布,等药粉掉了,又得上第二遍。 穆妁凝视着他,见他的眼神空洞得可怕,整个人的气息也仿佛冰得不似活人。穆妁心底吃了一惊,暗自骂着自己胡乱做想。 低下头,她自言自语着:“妁儿伺候的,并不如姐姐的好。”她想,要是姐姐伺候着,王爷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不悦。 却不想她的话音才落,身侧男子猛地站了起来,狠狠一掌拍在桌面上。穆妁惊得“啊”了一声,眼看着那些小伤口似是又迸裂开来,她才呼了声“王爷”,便见那大掌一回,原本摆在桌上的香炉、药瓶……统统都让他拂落在地,霹雳巴拉的一声响,碎片也散了一地。 再看,眼前男子已经打不跨出去,一晃,那人影早已消失在眼前。 “王爷……”穆妁的眼眸里流出泪来,她整个人都些颤抖,殊不知自己方才究竟做错了什么。 楚灵犀很快冲了进来,见穆妁还半跪在地上,忙上前扶了她起身:“王爷怎么了?” 穆妁还惊慌地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地摇头。 楚灵犀眉头一拧:“见他冲出去呢,我叫他也不理。” “王爷……生气了?” “嗯,生气了,好大的气。” “是……我提了我姐姐么?” 楚灵犀的眼睛撑了撑,她笑得无奈:“你和他提你姐姐?”祖宗啊,怪不得见他冲出去的时候眼底像是着了火。她还奇怪昨晚上璇玑和王爷说了什么呢,能让他这般生气。其实自家主子的脾气她是了解的,不管璇玑怎么会变成鄢姜公主,只要她肯认个错,什么天大的事都可以化小,可事实上,貌似并不是这样。 摇摇头,可她又觉得奇怪得很,她始终觉得那个女子是不会想要伤害王爷的。 浅浅一笑,朝穆妁开口:“没事,你先回房,这里的残局交给下人进来收拾好了。” 穆妁动了唇,想了想,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她其实一直很想做个乖巧的人,可是却发现,似乎什么都做不好。她有些想念姐姐,以往在宫里,姐姐会教她怎么做。叹了口气,她终究什么也及不上她。 晋玄王一路疾步行去,下人们见了他,都慌忙行礼,他也只作未见。 后院的亭子边上,栽种着那株从御花园移栽过来的蝴蝶兰,他呆呆地站了许久,才缓步上前。 他的嘴角是自嘲的笑:“那晚,让所有人都回避,不过是想告诉她,只我与她二人,她说什么都还有转圜的余地。可是她叫我失望了,她没有否认那身份,什么都没有。母后,琰儿这一次,是不是又错了?” 他颓然地笑着,转身席地而坐,双手抱着头,将整张脸埋入膝中:“母后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一阵风吹过,蓝色的花朵随风摇曳着,阳光照在花瓣上,似是闪着光亮…… 前厅,孟长夜急急跳下马背,冲进里面,见楚灵犀才好与穆妁分开。他也不顾其他,上前就问:“王爷呢?” 楚灵犀叹息一声:“像是去后院了。” 他也不多说,径直转身就要去后院,楚灵犀忙拉住他:“师兄,王爷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孟长夜却是道:“没时间了,我发现了一样东西,得让王爷看。” “哎,师兄……”楚灵犀没拉住他,见他的步履飞快,顷刻间人影就消失在拐角了…… ………… 整整赶了三日的路程,终于抵达了鄢姜的帝都——苍都。 夏玉抬眸,远远地瞧见城门并没有紧闭,他这才松了口气,看起来孙将军是赶到了。不管怎么样,苍都各项势力均衡,此刻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城门口,马车被强行拦下,说是入城需要通行证。夏玉这才想起身上的令牌也在那次混乱的事件中丢失了。守城的侍卫是认牌不认人的。苦笑一阵,这下倒是好,人来了也进不去。 “何事?”不远处,原来一个有力的声音。 随之是一身铠甲的一位将军朝这里走来,夏玉认出来了,那是二王子的人,自然也是人的他的。不等他开口,便听得那将军道:“哟,原来是夏大人!怎么?夏大人出城不带令牌?这可不太好,如今太后有令,没有令牌本将军也不好擅自放夏大人进去。不如这样,本将军派人去给太子殿下说一声,让殿下派了人来接你。”他说着,一挥手,马上有人转身就走。 夏玉冷笑一声:“有劳陈将军!”他其实明白,就算在这里等上十年八年,也不会有人来接应他。因为他的人根本不会给他去报信。 陈将军满意地笑着,仔细瞧着面前之人,突然又问:“本将军看夏大人气色不好,怎么?身子抱恙?” 夏玉原本是想说“无碍”,却不想马车内的女子突然开口:“既是知道,还不请夏大人回府去休息?”陈将军吃了一惊,未曾想到他马车内还有人,抬眸,恰见女子纤长的手指握着了车帘,用力一掀,将那美丽的容颜展现出来。 陈将军的眼球蓦地撑大:“兴……兴平公主?”她不是去西凉和亲了么?怎么好端端的又回来了? 璇玑清冷一哼:“怎么?本宫回苍都还需要出示什么令牌不成?” “这……”陈将军到底败下阵来,忙挥手示意侍卫们退开,“快,还不放行!”那话语却是有其的愤怒,不过面对眼前的女子,他也不好发作。谁都知道兴平公主是王上最宠爱的公主,现在王上还没死呢,他还是悠着点好。 马车匆匆地通过了城门口,夏玉到底一笑:“真够冷静的。” 第113章 理直气壮 璇玑已经落下车帘,浅声道:“既然真正的公主都已经远走高飞了,我还有什么不能理直气壮的?”事实也证明,方才那陈将军一点都没有生疑,不是么? 夏玉没有再说话,方才那一瞬间,他只是忽然觉得,连他自己都快要分不清面前的这个女子究竟是不是兴平公主了。 呵,嘴角不自觉地牵出一抹笑,他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真是疯狂啊,不是么? 马车像是穿过了闹市区,又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声音才慢慢地低下去。璇玑也没有兴致去观察外面的一切,就像夏玉说的,这一次出来,并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外头,传来男子轻轻的一声“吁”,马车被稳稳当当地勒停了。璇玑掀起了车帘,瞧见面前是雄伟的宫门,她吃了一惊,以为他是要先回府的。 “下来。”他看着她。 “不回去休息么?”这一路赶来,她还是可以靠在马车内打个盹,可是夏玉却是一停不停地赶路,一刻都不曾休息过。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这个人是用铁打的,他居然不会累不会痛。 “那……也不换身衣服么?”她跟了上去,守在宫门口的侍卫们意见他们过去,忙都跪下行礼。 夏玉应了声,淡声道:“来不及了。” 一直到进苍都之前,都不见他的神色如此紧张过。璇玑不知道之前是因为刻意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还是如何。疾步跟上他的步子,去往鄢姜王寝宫的路上,宫人们见了他们,无一不露出惊愕的神色。 一来,出去和亲的公主竟然无声无息地回来了。二来,从来玉树临风的夏大人竟穿得如此邋遢不堪。 璇玑听着那些琐碎的言语有点想笑,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前面男子的背影上,她适才觉出不过短短几日,他倒像是消瘦不少。 上了台阶,恰巧见以为盛装打扮的妇人由宫女扶着从里头出来,见了他二人,明显是一怔。夏玉已经行了礼:“臣参见太后娘娘。” 原来她就是鄢姜太后?面前的美妇看着不过不惑的年纪,厚重的脂粉很好地遮住了年龄带给她的沧桑,满头的金钗步摇,一走三步晃。 璇玑忙福了身子:“太后。”鄢姜王不是太后亲生,是以兴平公主也只唤她一声“太后”,这些,都在来的路上,夏玉已经交代得很清楚。 太后“唔”了声,目光落在璇玑的身上,话语里似有不悦:“兴平既已经出嫁,何以又回来了?” “回太后,西凉自古已仁孝治国,是以听闻父王病重,西凉皇上特意嘱咐兴平快点回来的。”璇玑淡淡地说。反正现在山高皇帝远,全部推薄奚珩身上也未为不妥。 果然,听得是西凉皇帝的意思,太后到底不好说,是又问了句:“莫不是感冒了?哀家听着这声音不像平日里的圆润了。”璇玑只略微一笑:“是有点。”太后到底不再说话,略哼了声,扶着宫女的手从他们身侧走过。 璇玑松了口气,见夏玉已经抬步入内。 宫女见他们进去,帮替他们拂开了幔帐。才入内,忽听得里头传来太监一声惊呼:“太子殿下!” 夏玉心头一震,亟亟入内,见太监宫女惊慌地扶住即将倒下去的华服男子。一个太监瞥一眼,瞧见了夏玉,忙开口:“夏大人!” 夏玉疾步上前,一手探上他的脉,皱眉道:“殿下是疲劳过度,带他去偏殿歇息,睡一会儿便无碍。” 太子被扶出去,极端的时间,璇玑甚至都来不及去探视她那传说中的“哥哥”究竟是何等模样。方才那太监这才絮絮叨叨地开口:“殿下怀疑王上的病有异,是以每日亲自在王上跟前伺候,一步都不敢走开。这都盼着夏大人早些回来呢,谁知孙将军来了,您也还没来。”太监擦了把汗,目光越过夏玉的肩膀,看清了他身后的女子,这才大吃了一惊,“公主?” 他惊叫着跑过来:“哎哟,公主殿下您可回来了?王上昏迷的时候还时常念叨着您呢!快快,告诉王上您回来了!” 她有些尴尬,太监已经拉了她上前。只听得夏玉突然道:“公公先让公主让一下,不要当着我。” 听他如此说,太监才终于作罢。又哭哭啼啼地对着璇玑说鄢姜王如何突然病重,又是如何思念她这个女儿……云云的话。璇玑只得细细听着,不觉又看着龙床边的夏玉。 夏玉替他把了脉,脸色颇为凝重,璇玑上前瞧着他,听他只叹息:“是王上惯用的药被调换了,新药本没有毒,只是王上依赖丹药已久,原本那药是调制身子的,如今倒是压不住积在体内的丹药之毒了……” “那怎么办?” 他不答,只朝璇玑身后的太监开口:“公公去一趟我府上,取我的银针来。” 太监忙下去了。 这一夜,璇玑只呆在这个寝宫内,夏玉一直在内室替鄢姜王施针,她偶尔进去,都只见宫女守在一侧替他端茶擦汗。她叹息一声,鄢姜王大限已到,任凭夏玉医术再高恐也无济于事了。 太监几次出来劝说她回去休息,璇玑婉言拒绝了。宫人们都只道是公主孝顺,实则不过是璇玑不了解这鄢姜王宫,不敢随意走动,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罢了。 支颔靠在桌上迷迷糊糊地睡着,隐约地,像是有谁轻轻推着自己。朦胧地睁眼,瞧见夏玉骇人的脸色,分明是苍白如纸。璇玑猛地站了起来,欲伸手去扶他,他却是自己推开半步,她皱了眉:“师父?” 夏玉浅浅一笑,手指置于唇边,眼睛略一眨,低声言道:“公主不要失言,该唤臣夏大人。” 璇玑怔了下,她才想起来此刻已在鄢姜王宫,确实不能大意了。她动了唇才要劝着他回去休息,便听得有脚步声自外头传进来,接着是宫女急促的声音:“夏大人,太子殿下醒了,急着要见您呢。” 第114章 鄢姜太子 夏玉点了头,跟上宫女的步子。 “师……”璇玑猛地缄口,忙追着上去,夏玉示意她不要说话。她也知,在这里,她可以在任何人面前端着公主的架子,可唯独在那太子面前不行。 偏殿的门被人推开,宫女早已经跑着入内禀报:“殿下,夏大人来了。” 璇玑迟疑了下,见夏玉已经跨步入内。她没有随即就跟进去,冒牌公主对着正牌太子,她想她也是觉得别扭的。 她正犹豫之际,里头忽而传出男子震怒的声音:“夏玉,你好大的胆子!” 璇玑大吃一惊,忙抬步入内,隔着好几层幔帐,她隐约瞧见夏玉跪在地上,声音里是透不尽的虚弱:“臣该死,请殿下责罚!” 此时的太子只一身单薄的亵衣,也不曾披上外套,直直地盯着地上衣衫破旧之人,他心底悲愤交加。这个节骨眼儿上,他最信任的人竟然出了岔子,叫他如何不怒? 他伸手指着夏玉,声音有些颤抖:“父王要是有什么好歹,孤可以灭你满门!” “臣知罪!”夏玉低下头去,亮堂堂的内室,此刻在他眼里竟仿佛像是一下子昏暗起来。撑在地上的十指略收了收,到底觉出了无力。 太子双目微合,半晌,似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先下去,自己领二十大板。” “谢殿下。”他欲起身,试了两次却都没有站起来。 太子的眉头一皱,才欲开口,忽见一人自外头闯进来。抬眸才要责骂,看清了来人,他竟一下子怔住了…… “兴平。”两个字被轻声呼出,他像是一下子僵住了。 璇玑的目光只看着地上的男子,她疾步过去扶他。不过一个简单的动作,叫太子恍然回神,他的兴平不会这样,那么面前的这个女子是……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撑圆了双目,迟疑片刻,忙开了口:“你们都下去。” “是。”宫人们都躬身退下。 他这才又细细瞧着面前的女子,完美无缺的脸,和兴平的一模一样。他吃惊了,方才那一瞬间,他还真的以为是兴平回来了,以为他帮她设想好了一切,可他那个傻妹妹又在这个当口回来了。幸好不是啊。他像是松了口气,想想也是,兴平在那么远的地方,没有苍都的消息,怎么会突然回来? 而面前的女子,到底叫他震惊了。他只以为夏玉说找个女子替换公主,他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夏玉就着她的身子站了起来,勉强一笑,手臂抽出来,朝太子道:“臣这就去。” “不许去!”用力拉住了她,璇玑回眸,对上太子的眉目,深吸了口气,终是开口,“我不是殿下的妹妹,可殿下应该也不希望这里有人知道我这个兴平公主是假的?” 太子被她说得一愣,她又道:“夏大人一心为你,他有什么错的?即便有错,也不该这个时候责罚他。他日夜兼程地赶回苍都,难道不是为了殿下么?昨晚又为王上医治了整夜,他身上还有伤,殿下此刻叫他去领二十大板,岂不是要他的命?” 夏玉苍白的脸这一刻居然红了些许,手指上的力道也恢复了些,他拉了拉女子的衣袖,小声道:“我没那么差。” “愚忠!”回过头,她朝着他叫道,明显瞧见方才还在他脸颊生气的那抹不自然的红顷刻间就退了下去,整张脸,比之之前的,还要苍白。 太子的面色一拧,负手开口:“这是我们鄢姜的事情,还轮不上你一个外人来管!他既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置父王的安危于不顾,孤想怎么处置他还不比你来教导!”目光撇及夏玉的脸色,太子心下微沉,侧了身道,“二十大板今日且记下,过后再来领!” 夏玉为之一振,忙跪下谢恩。 太子原本是想俯身去扶他,却见璇玑还在场,心中有怒,便由着他跪着。只问着他:“父王的病情如何?” “殿下……”夏玉抬眸瞧了他一眼,不免叹息,“王上他……” “如何?”他的声音有些僵硬,到底忍不住颤抖起来。 “臣有罪。”那大恶之言他到底不敢说出来。 太子的眸光一沉,咬着牙,似是恨铁不成钢:“那你还敢在路上耽搁!” 璇玑倒是吃了一惊,她也终于明白鄢姜太子真正怒不可遏的事情究竟为何。居然,与她有关!错愕地看着地上男子,倘若那一次,晋玄王没有中计,他回不来,当如何? 也难怪鄢姜太子要说,他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置鄢姜王的安危于不顾…… 夏玉沉沉吸了口气,才低声言道:“可是没有她,王上若有好歹,殿下就会失去西凉的靠山。” 一句话,叫太子的身躯不免一震,目光直直地落在璇玑的身上。此刻的璇玑并没有因为夏玉的话而生出多么的愤怒,关于夏玉,她隐约的,似是了解了。 诚如她所说的,那就是愚忠。 照理说久居官场之人本不会这般,可是夏玉整个人仿佛是单纯得如一片白纸。他聪明,却稚嫩,他有勇有谋,却从不掩饰。 比如,救她的时候所抱的目的,不管是上一次,还是这一次。 她是真的恨这个人,却猛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早已经恨得不纯粹。 就如他方才的那句话,她听后就有一种一个巴掌甩过去的冲动,她很想问问他,什么叫做没有了她,太子就会失去西凉的靠山? 那么若是他能力不足,根本就不能带着她活着回来呢?靠山死,鄢姜王死,这些他难道就考虑不到? 太子略沉思片刻,才松了口:“回府去休息。来人,传孙将军入宫。” “谢殿下。” 璇玑扶他起身,瞧见太子抬步出去,她急着开口:“我和他一起出宫去。” 那身影一滞,倒是没有说不行。 只夏玉皱眉:“这万万不可……” 有什么不可的?蒙了面纱,谁也认不出她是谁。 夏府位于苍都的西侧,他们驱了马车过去,一到府外,丫鬟惊喜地叫:“快,快去禀报老夫人,大人回来了!” 夏玉却轻笑着开口:“不必惊动奶奶,我只回来睡一觉,很快会走。” 丫鬟的脸上拢起一抹失望:“大人您不多住几天么?奴婢听闻您是去了西凉,这么快就回了?” 他只淡淡地“唔”了一声,也不细答。璇玑跟着他下去,一众下人见他们的夏大人身后跟着一个女子,都惊讶无比。 直到关上房门,那些话语才被顷刻间隐去。 坐在床上倦倦地看着屋内的女子,璇玑只叹息着:“睡,我只是没地方去。整个鄢姜我都不熟。” 他这才尴尬地笑,衣服也不脱,就这样往床上一倒。不多时,便已沉睡过去。 第115章 不要打探 璇玑悄声上前,探上夏玉的脉,脉息有些紊乱,她略一沉吟,起身行至外头,唤了一个丫鬟,口述了一遍药方,让她去抓药。丫鬟记得很辛苦,说是要她写下来。璇玑没有回话,只有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她不是真的公主,当然不能写下来,她怕有心人会抓住她的笔迹来做文章。 丫鬟只能跑着下去了,另有一人沏了茶过来。璇玑隐约听得有人提及“二少爷”,她心下一惊,夏玉看着怎么也不像是有妻儿的人啊,忍不住便问了一句。 丫鬟笑着道:“二少爷不是大人的儿子,是大人的弟弟,前段时间突然失踪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哎……”丫鬟也笑不出来了,神色有些黯淡。 璇玑细细听着,倒像是猜出了些许端倪。 回至房里,见桌上一侧摆放着好多医书,她闲来无聊,过去随便翻翻。底下有三本,是手抄版。旁边用戒尺压着几张宣纸,上面还留着几行字,璇玑倒是吃了一惊,又看了眼手中的医书。呵,这哪里是手抄版的?分明就是他自己撰写的! 目光不自觉地看向床上之人,对于他的才华,她不禁又佩服几分。 这一觉,夏玉睡的很沉,直到傍晚十分,才见他醒来。璇玑坐着,点心都吃了好几盘了。见他醒来,忙唤了丫鬟将药重新热了端进来。 递给他,他倒是怔住了,也没有多问,端起来就喝了。璇玑却问他:“药方对么?”他教她的医术,她可还是头一次用来救人。 温声笑着,他点头:“对。” “都回来了,怎么就不去见见你奶奶?”她是没有亲人了,她倒是想见都见不着呢。 将空碗搁在床边,他低笑一声:“见与不见也没什么要紧的,她成天忙着诵经,我去了,倒还打扰她了。”见璇玑皱着眉,明显不信,他无奈又道,“我娘是妾室,奶奶从小不喜欢我。” 璇玑有些吃惊,原来这才是正点。 她坐过去,盯着他,直直地开口:“公主的心上人,是你弟弟。”能让他如此付出,除了主子,就是亲人。 可是兴平公主不可能爱上太子,是以,只能是他的弟弟。 他的眼底明显是有惊讶的,他却并没有否认,侧身靠在身后的枕头上,倦声道:“璇玑,不要打探太多。” “怎么?怕太子会杀了我?”她轻轻地笑,“怕什么,我死了,他岂不是少一座靠山?” “生气了?”他的眉头微微拧起来。 璇玑还是笑:“师父,你朋友肯定不多,敌人倒是一大片。” 他略显出了惊讶:“这你都打探了?” 她“扑哧”笑出来,这还用得着打探么?瞧瞧他那说话的方式就知道!也难怪夏府门前那么荒凉,得知他回来,也没见个人来串个门,聊个天的。 “璇玑。”他突然严肃起来。 吸了口气,她盯着他看:“知道为什么?因为你不懂得变通,有的非得说有的,没的非得说没的。”在太子面前,分明她也在场,也只有他会选择毫无顾忌地得罪其中一人。他处事,一点都不圆滑。 他越发地讶然:“殿下告诉你的?” 她不想回答了,他也只她的容颜一事牙关咬得那样紧,直到她中套那一刻才知道被他摆了一道。低低一叹,她起身行至窗口。此刻不到晚上,外头却不常见人。 原来这就是一般的家里啊,不似皇宫里,每时每刻都没有看见宫人们走动。在这里真的好安静,安静得人一待,就不想离开。 她以前,从来没有尝试过这种。她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兴平公主宁愿选择一个世家少爷也不愿去做一国之母了。可是世上,却还是有好多的人,挤破了头都要住进那深宫大院里去。 甚至是她自己,也从未想过要离开。 那时候,帮他夺位,然后就想在宫里守着他。事到如今,她还是逃不开那个地方。换个身份,也依然要进去。 后悔么? 他微微摇头,其实无所谓后不后悔,那已经是一种习惯。 逃不开,那就是命。 外头,敲门的声音突然重起来,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大人,宫中急传!” 璇玑一惊,见夏玉已经从床上站起来,两人对视一眼,此刻急传,莫不是鄢姜王的病…… 夏玉匆匆换了身衣服入宫,寝宫外,却说只召兴平公主一人。 夏玉眉头一皱,璇玑只能低头进去,里头众人随之退出来。太子走过她身边时,脚步微一滞,到底什么都没有说。 鄢姜王听得脚步声靠近,他的眼睛撑了撑,果真见是自己的女儿,吃力地抬手向她:“兴平,兴平,朕没想到竟还能再见你……” 璇玑迟疑了下,终是握住了他的手,低低唤了声“父王”。 他叹息:“知道你一直不满意父王给你定的婚事,可是兴平,父王这一去,就算朝中大乱,也总有一个容身之处了。他们,不敢对西凉皇后下手的。” 璇玑心头一震,吃惊地看着这个苍老的人,殊不知他安排这场婚事,竟是为了兴平公主的安危!那一刻,璇玑心里嫉妒了,兴平公主得宠,是真的得宠呢。 而她,也是皇室里,看到了难得的真情。 握着他的手略紧了些,她却不能告诉他,他的女儿并没有顺从他的安排。可是也许现在,她会过得更幸福。 鄢姜王的目光有些迷离,他开了口,又道:“傻兴平,为何要回来?这一回,婚期又得延,这一延,指不定什么时候……”他的眼睛忽而撑大了些许,望着顶头,“也许是天意,朕在此刻大限将至,西凉惠妃病逝,两国……都办不了喜事……” 璇玑在听得他最后那句话的时候,整个人猛地一颤:“惠妃病逝?”她急着问,“什么时候的事?” “消息,三日前就传来了……” 三日前? 璇玑只觉得两眼一黑,照这么说,不就是她离开郢京的那几日么? 卓年……卓年……他答应了要等她回去的! 第116章 成王败寇 璇玑握着鄢姜王的手不住地颤抖着,指尖瞬息冰凉冰凉,面前之人的话她是听不见了。脑子里反反复复的就是那句“惠妃病逝”。 她记得她要走的时候去看他,他握着她的手轻浅的笑:“知道了,你放心的走。” 他说,你放心的走…… 泪水模糊了双眼,她总觉得卓年是一开始就知道的。知道自己等不了她,原来那一句“放心的走”竟是这个意思! “呜——” 捂住了嘴,那阵呜咽声却不矢地从喉间甫出,眼泪却是翻滚着没有落下来,只觉得胸口气愤难当,难受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兴平,不要哭,父王没事。”面前的老人,竟以为她是为了自己的病,苍老的容颜绽开了笑,大掌紧紧地握住她的小手,嘴角是那抹艰难的笑。 璇玑强迫自己将思绪拉回,听得听又道:“回来也就罢了,兴平,父王有一事,想你帮忙。” “什么事?”短短的三个字,抑制不住的颤抖,西凉的事她此刻也不好问太多。 他似是迟疑了好久,声音压低了些许:“朕听太子说,西凉皇帝很喜欢你。他会立你为后的。”璇玑怔了怔不明白他此刻突然提及这个作何,那双眼睛转过来,落于她的眉心,然后他才又道,“郁后是太后的亲侄女,朕若去了,太后一定会废太子扶植郁后所出的二王子登基。太后在朝中势力不可小觑,可是朕不能让她为所欲为。你是朕的好女儿,这个时候还肯回来,朕要你……”他的声音低下去,艰难地撑起身子,附在璇玑耳畔低语。 璇玑惊恐地撑大了眼睛,呼吸便得急促起来,听他又道:“此事,不必告知太子,朕想在他心中,留个好印象。”话至此,他似是又想起什么,眸中尽显悲恸,干涸的眼底缓缓泛出了晶莹,“兴平,对你母后,朕一直很对不起她。太后害死你母后才得以扶植郁妃封后,这件事,朕从一开始就知道。可是朕为了你们兄妹一直不敢说,这么些年,他们也平静了。可如今朕大限将至,他们到底再是按捺不住。兴平,记住朕说的话,一定要记住。咳——”他不住地咳嗽起来,璇玑叫了太医,随即便有两人从外头冲进来,却始终是不见夏玉。璇玑亦是来了鄢姜才知,夏玉他并不是太医。 太子跟着入内,探究的目光朝璇玑瞧来,璇玑并未看他,只起了身出去。 脚下的步子有些虚浮,她不免扶了门框一把,寝殿外,夏玉瞧见她苍白的脸色,吃了一惊,忙上前来低声问:“公主,发生了何事?”他是为数不多知道璇玑并不是公主的人,此刻见她悲伤的神色才越发地觉得不安起来。 她没有答话,浑浑噩噩地走下台阶去。 迟疑了下,夏玉还是跟了上去:“公主……” 月凉如水,寝殿外的白玉栏杆处,她到底收住了步子,纤长的手指失去了润泽,点滴的亮光下,恰是那微颤的寒意。 “他死了。” 良久良久,她才吐出这么一句话。 夏玉整个人微微一震,几乎是本能地回眸瞧向殿内,里头依旧安静如初,他似是长长舒了口气方知她说的人定不是他们王上。 步子抬了抬,他到底问:“谁?” 璇玑没有答,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猛地回了身:“我要回西凉去!”她很急,很想此刻就走,小跑着下了台阶。身后之人的脚步声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她知道是夏玉。 跑出一段路,终于还是停住了,想哭也哭不出来,她知道,此刻并不是回去的最好时机。她其实好想知道,是不是她不离开郢京,卓年根本不会死? 是不是…… 双拳紧紧地握着,指甲嵌入掌心之中,她也不觉得痛。 夏玉见她停了下来,也收住了步子,顿了下,才缓步上前:“公主还是不要走得太远,兴许王上还会召见。” 她冷冷地笑着,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再召见她还能说什么? 夏玉见她不说话,又道了句:“请公主回去。” 自是要回去的,她办完这里的事,想着要马上离开。 回眸,看向那灯火阑珊的寝殿,门口进进出出的宫人络绎不绝,她只远远地瞧着,良久,才终又举步回去。夏玉到底松了口气,跟随她回去。 太医们在里头医治良久,才听闻情况缓和了些许。太子一直未曾出来,璇玑拦住了出来的一个内侍太监:“告诉太子殿下,说本宫有话和他说。” 太监忙应声进去了,夏玉见她已经回身出来,径直过了偏殿去。 “公主。”见她推开了偏殿的们跨步入内,夏玉欲跟着进去,却见璇玑回眸凝视了他一眼,冷声道,“王室内事,夏大人也要进来听听么?”一句话,叫夏玉的脸色略白了些,步子到底犹豫了。 门被合上,偏殿内,鎏金青灯忽明忽暗地跳动着,风从里侧微微打开的窗户里钻进来,掀起了眼前水烟色的绡帐。她上前,拉紧了窗户,这才回身在桌边坐下。灯油似是不多了,火苗微窜着,将她的人影投影在身后是屏风上,显得尤其的高大。 等了许久,才听得外头传来脚步声。 门被人推开,璇玑闻声瞧去,果然瞧见那双玄色镶黄的靴子。她没有起身,太子掀起了纱帐不如内室,见她直直地端坐在桌边瞧着他。 她见他的脸色并不好,眼睛像是哭过,那薄唇紧抿着,正等着自己开口。 她终是站了起来,鄢姜王说这件事不能让太子知道,可是她做不到。因为她还有自己的打算,她帮他,也需要他帮自己。 上前几步,她只低声问:“这里说话安全么?”这些话若是让旁人听了去,她也只有一死了。 太子没有说话,只点了头。 她似是放下心来,想了想,开口:“太后一心想要郁后所出的二王子登基,一旦王上驾崩,她一定会趁机夺权。我如今将是西凉皇后,即便她想夺权也不至于把我怎么样,可是殿下就不同了,成王败寇。” 第117章 签订契约 太子的脸色微微变了,依旧没有打断她的话,只听得她说。璇玑盯着他开口:“殿下即便着孙将军回来,固可以与他们一战,但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元气大伤不是殿下想要得到的。倒不如殿下给我准备一份毒药,我替你杀了太后。” 那最后一句话,到底叫太子的眼睛撑了撑,原本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握紧,他下意识地回眸瞧了一眼,此刻才想起外头全是他的人,在这里说话,会很安全。额角有了些许的汗意,他迟疑半晌,才开口问:“此事,父王知道么?” 璇玑并不打算隐瞒,果断地点了头:“知道。” 太子却是整个身子都颤了颤,慌忙伸手扶住了一侧的桌子才站稳了身躯。她的一句话,把他内心最后的那一点奢望也打破了。 父王,是真的大限将至了。 轻阖了双目,他的薄唇有些颤抖,良久,才吐字:“太后是个精明之人,不好下毒。” 却知璇玑竟是笑起来:“殿下莫不是要我亲自刺杀?呵,实在抱歉,我不会功夫。就算会,刺杀始终不是上上之策。” 他的精神一抖,睁眼瞧着面前的女子,自夏玉将她带来鄢姜之后,他似乎还未曾如此刻般好好地瞧过她。她有着与兴平一样的美貌,可是心智却强了兴平太多太多。兴平很单纯很柔弱,是以从来都是他去保护她,她喜欢夏清宁他也可以成全。这么多年,朝中势力暗涌,从来只他一人独自撑着。身边的忠臣,也必须等待自己的决定。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还有这么一个人,可以出现,来帮他。 神色微微缓和了些许,他扶着桌沿坐下来,淡声道了句:“坐。” 璇玑并不拘礼,面对面坐了。太子凝视着她,方开口:“你不是鄢姜人,没必要牵扯进来。” 璇玑轻笑着:“殿下是不信我。” 一语中的,太子的眉心微拧,他的确不敢轻信,夏玉信她,可是他信不了,也不敢信。 璇玑只径直道:“因为我也有事,想要和殿下做个交换。”如此,还不够他信自己么? 太子果然动了容,脱口问她:“何事?” 不自觉地站起来,背过身去,将放在在心里想好的话一一说出来:“将来太子登基,就昭告天下说鄢姜风俗,父王驾崩,兴平公主的婚期延期半年,此为一。鄢姜的事情一了,我回西凉的时候希望能以殿下的名义去会一会襄桓王,此为二。西凉若在半年之内传出内乱,鄢姜不得插手帮任何一方,此为三。” 太子一震:“你不过为孤做一件事,却要孤答应你三件?”且这三件,可都不是简单的事情。 她笃定地开口:“可是我为殿下所做,已是给了殿下所有。” 她的话,不无道理。起身,踱步至床前,他冥思片刻,才又言:“只是婚事延期,与西凉皇帝怕不好交代。” “此事无碍,鄢姜的事一旦办完,我便会回西凉去,不过戴孝在身,延后半年完婚罢了,我人都在西凉,他们皇上还有什么好说的?也不会违背殿下想与西凉结盟的意愿。”定定地看着他的背影,这件事还不是最难的,她知道他会应下。 果然,他很快点了头,又问:“请襄桓王来作何?” 璇玑低声道:“此事我自有定夺,不会妨碍殿下的大业的便是。” 太子沉思了下去,璇玑站在他的身后,静静地等待他的回答。 守在外头的宫人们个个都提高了警惕,夏玉倚在一侧的柱子上,沉沉地睡过一觉,他此刻却依然觉得疲惫,好几次睡意上来了,他只能强撑着睁开眼睛。照理说,今晚的情形他不该如此,只是这段时间实在休息太少,他纵然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了。 面前的太监前后不停地踱步,手中的拂尘甩了又甩,看得人有些眼花。夏玉才想要开口让他停下来,忽而听得有脚步声亟亟自前殿的方向传来,他的心忽地一沉,一种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 急急跑来的是一个太监,他一见夏玉便急着问:“太子殿下可在里头?” 夏玉只点了头,偏殿的门却从里面被一把打开了,露出太子惊慌的脸:“是不是我父王有事?” “殿下赶紧随奴才过去!”太监满额的汗,慌乱地擦着。太子的脸色骤变,此刻再不做逗留,疾步朝前殿赶去。 夏玉欲抬步,忽而想起什么,回眸之时,瞧见女子正步出来。他似是松了口气,跟上了她的步子,却听她匆匆言道:“夏大人先回府。” 夏玉的眉心一拧,急声开口:“臣无碍。” 璇玑脚下的步子未停,只低言着:“回府也是有任务的,殿下说了,要你……”她的声音压低了下去,话语也只他二人听得见。 夏玉吃了一惊,不觉抬眸,朝那边匆匆而去的身影瞧了一眼,却又停璇玑道:“怎么连我的话也不信?” 照理说,他是可以不信的。却不知为何,他却是想信一回。步子,到底收住了,没有再跟上前,应了声,转身离开。 璇玑侧脸,回望着那急速离去的身影,广袖中的手不免握紧了双拳,这天还未亮,可是鄢姜王室的人怕是个个都要醒了。 入内之时,见太子焦急地等候在屏风外,她上前,小声问:“去请太后了么?” 男子的神色凝重,到底是点头。璇玑又道:“郁后和二王子那边,这消息要封锁好了,父王若是此刻不好了,也不能叫他们知道。” “这个自然。”太子的声音带着些许的颤意,抬手掬了把汗,他稳了这么久,成败在此一举了。 传信的太监才至太后宫中,便被宫女拦下,说太后早已睡下。太监附于宫女耳畔低言几句,宫女的眼眸撑大,此刻再不敢耽搁,忙回身冲进去与太后禀报。 太后其实并未睡,王上大限也就这几日了,她必须时刻保持着警惕。此刻听闻前面有太监来传话,她才由宫女扶着匆匆出去。太监跪下了才道:“太后,王上怕是不好了,太子殿下让奴才来请您过去,也要让太后见见王上最后一面。” 第118章 你不信我 璇玑略皱了眉,她以为她从太子那里收到消息必然已经是王上驾崩之后了,却是不想竟来叫她去见最后一面。太后终归是意外的,莫不是太子自知敌不过她,故此向她示好了?若真是这样,日后郁后的儿子登基,她倒是还能留他一命。这样想着,她心下有些得意,忙挥手让人准备了轿子过前面去。 ………… 二王子府邸,有侍卫来禀,说是王上怕是不行了,太后却封锁了消息,自个儿过王上寝宫去。寝宫里,自然还有太子和兴平公主。 二王子这才意识到不妙,太后不是一直站在他这边么?如今整个时候,照理说王上即便真的要驾崩了,太子也不会请太后过去才是……莫不是,在外头盛传的太后想扶太子登基的话是真的?他一惊,不过此刻也不好轻举妄动,倘若他此刻挥军入宫,那就是谋反的大罪。 只得叫了人进来,先入宫将此消息传给郁后,请她定夺。 ………… 太后抵达鄢姜王寝宫时,他早已经无法开口说话,她只见太子与公主伏在鄢姜王床边哭着,她略一怔,也忙跨步上前去。 璇玑给她让了路,太后低唤一声“王上”,整个人已经扑到下去。倒是真的有几颗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太子哽咽地与太后说着话,璇玑趁机悄然退出来。在偏殿换了宫女的衣服,匆匆出宫去。 只因太子说,毒药在宫中是违禁物品,匆忙之中,她也只能去找夏玉。 敲开了夏府的大门,掌灯的丫鬟出来开了门,待看清楚了外头之人,那丫鬟惊恐地瞪着她,呼道:“公主!” 璇玑一惊,这才想起出来的急,忘记戴上面纱了。兴平公主心仪夏玉的弟弟,夏府的人会认识公主也不奇怪。此刻也来不及解释,只问:“你家大人呢?” 丫鬟这才猛地反应过来,那态度更为恭敬了,忙侧身让开,一手指着夏玉的房间,道:“大人在房里。” 璇玑点了头,二话不说便抬步往前。丫鬟匆匆关了门,慌忙追上来:“公主,容奴婢先去通禀一声。” “不必了。”话出口,瞧见丫鬟更为错愕的神情,璇玑才知她定是会错了意。她堂堂一个公主,夜闯大臣的卧室,确实有诸多不妥,只是现在哪里还管那么多繁文缛节? 丫鬟见璇玑脚步匆匆,她小心地替她掌灯,也再不敢开口说话。 夏玉的房内还亮着灯,她直冲过去,一把推开他的房门。丫鬟惊呆了,脚步收在了门口,见房门已经被面前女子合上,她在看,也只能瞧见里头那抹模糊的影。她似想起什么,慌忙背过身去,也不知公主是否还要人伺候,掌着灯,她竟是不敢走了。 可是,公主原先不是与二少爷走得近?后来公主远赴西凉和亲,二少爷突然失踪了。如今她回来,怎的与大人又走得近了呢? 丫鬟咬着唇,实在是想不通。 璇玑进去的时候,瞧见他依旧穿着外衣,趴在桌上睡了。面前,还摆着好多的宣纸,蘸了墨水的笔掉落在地上,他的指缝间还蘸着墨汁。她上前,小心地抽了一张纸出来,见上面标注着路线,还有岗哨…… 璇玑皱了眉,又伸手去取另一张,腕口突然被眼前男子狠狠地扼住,不自觉地嘤咛一声,手中的纸再无力握住,从指间滑落。 眼前的容颜从朦胧缓缓变得清晰,夏玉吃惊不小,忙撤了手:“臣不知是公主,公主恕罪!”他说罢便要跪。 璇玑忙拦着他:“师父,这在你府上。” 提醒着他,他这才像是回过神来,面上稍稍带了些尴尬,回眸之时,瞧见依旧立于外头的丫鬟的身影。他这才想起什么来,却听璇玑问:“怎生的睡在桌上?” 夏玉已经弯腰将地上的纸捡起来,一面道:“想着你也许会来。” “这是什么?” “嗯?”目光落在璇玑手指的方向,他才低声道,“匆忙之中设计了几条撤退的路线,万一殿下失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璇玑不免笑起来,他设计了好几条路线,像是还不曾画完,大约是实在累得不行,靠着便睡了。夏玉低头,瞧见手上的墨汁,忙取了帕子擦拭。 璇玑将桌上的纸叠好,才道:“师父应该相信太子殿下。消息放了么?” “放了,后来看见二王子府里出来了人,直直往宫里去了。” 璇玑这才点了头,也不多说,只道:“我此刻来,是要你帮我寻一味毒药,嗯,什么毒都可以,但是必须救不回来的。” 握着帕子的手微微一颤,他震惊地抬眸瞧着她:“你要毒药来做什么?” “是太子殿下要的。”她也不想解释太多。 夏玉的眉头皱起来,他分明是有疑虑的。怎的不过半夜,她就和太子的关系这般好了?太子殿下有事,他与孙将军还不曾知晓,璇玑却是知道了? 他猛地敛起了神色,转身便冲出去:“我回宫去问殿下。” “哎——”璇玑拉了一把没拉住他,只能一跺脚追着出去。 丫鬟先见夏玉冲出去,吃了一惊,随后又见公主也跑出来,她忙闪至一边,这又是怎么回事? 璇玑追至门口,见夏玉也来不及叫人备马,径直朝王宫冲去。气得璇玑只得大叫:“夏玉,你给我站住!” 认识她以来,这还是第二次听她直呼自己的名字。夏玉脚下的步子到底停滞了下,随之,有什么东西隔空飞过来。也不想是暗器,因为速度太慢。他几乎想都没想,反手便接住了呗璇玑丢过去的东西。月光下,镶金的令牌淡淡发着光。他的脸色一变,抬眸时,瞧见璇玑跑着上来,喘着气叫:“你是不信我,还是不信你家殿下的能力?” 夏玉呆了呆,太子的令牌不会随便给人的。惊讶地看着女子气喘吁吁的样子,那一刻,他竟像是有些放心,他甚至有种错觉,面前的这个女子不是西凉人,而是他们鄢姜的子民…… 在偏殿她与太子说了什么他不管,他此刻只会做他的忠臣。 第119章 公主去向 璇玑没有时间与他废话,一把抓了他的手就将他拉回夏府。方才的丫鬟还掌着灯整整地站着,听到声音的其他下人也有起身,躲在各个角落地好奇地张望着。直到他们两人再次回到房中,外头众人才发出一阵不满足的唏嘘。 璇玑松了手,回身瞧着他,却见夏玉整张脸红了个透,他忽而侧了身,一手撑在桌面上急急喘了几口气,才嗡声道:“等……让我想想。” 他不知道璇玑要毒药来干什么,此刻外头药店店铺都关了。非常时刻去店铺抓药也使不得,他倒是想起来了,家里他的书房似还留着一些。 此刻璇玑瞧不见他的脸色,她皱了眉,却见他又疾步出去。 “师父……” “等着。”只淡淡一句,却叫她的心也定了。太子的令牌果然是件好东西,可以叫他这般听话。 夏玉冲进书房,小心地推开靠墙的书架,在它后面那墙上被挖来一个方格,一个黑色匣子正好嵌在里头。家里毕竟不是搁置毒药的好去处,是以他也只能藏好了。当初造的时候,匣子与墙壁就做得粘连在了一起,他伸手过去时才想起上面还挂了锁。钥匙竟还是房里。 可夏玉却迟疑了,不知为何,方才被她拉过的腕口依旧像是火辣辣的烫。他定了定神,运气上掌,竟生生地将挂在匣子上的锁劈断了! 璇玑在房内稍等片刻,果然见他回来,手中的药被装在精致的小盒子里。桃木做的六角盒,还细细地雕刻着几朵贡菊。他还迟疑着,又打算要问究竟是害谁,毕竟他学医救人,还未杀过谁。谁知璇玑开口便问你:“什么毒?” 猛然回了神,他只淡声道:“孔雀胆。” 璇玑自是听说过的,接了过去,夏玉再欲开口,见她打开了盒子,只将里头的药小心地用帕子包好,纳入怀中。重新将盒子还给他,低笑着:“这可不能叫别人瞧见,你还给我那么好看的盒子做什么?” 听她一句话,夏玉竟一下子忘了方才要问的是什么。直到璇玑离去,他才猛地反应过来。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桌上的六角桃木盒子上,他不禁“嗤”的一声笑出来,这个盒子小巧做工又精细,他还以为但凡女子都会喜欢的。 蓦地,又不免怔住了,他要她喜欢这个盒子作何? “大人,大人。”外头丫鬟叫的有些急切。 他这才正了色出去,丫鬟忙道:“西边传话来,说老夫人要您过去呢。” “何事?”他皱眉问着,他奶奶可从来不会主动要见他的,况且,现在都已过半夜了。 丫鬟摇着头:“不知道呢,就说要您快些过去。” 夏玉只好拉上房门随着丫鬟去了夏老夫人的院子,她的房间果然是点着等。他才至门口,就见里头的丫鬟都退了出来,他进去,见老夫人正襟危坐着瞧着他,脸上没有疲态,也不见任何表情。 夏玉低了头上前,叫了她一声“奶奶”。 夏老夫人直直瞧着他,问了句:“方才是兴平公主来了?” 夏玉心下一紧,不曾响方才的动静倒是将她吵醒了,迟疑着,只能点头。老妇人眼底略升起一抹怒意,直声问:“清宁呢?他怎么没有回来?” “奶奶……”他的眼底一慌,此事太子殿下说过,除了他与孙将军,再不能叫第四个人知道公主和夏清宁去向。一旦消息走漏,太子不能翻身,夏家满门抄斩! 夏老夫人见他不愿说,抡起手中的拐杖狠狠抽打在他的身上,骂着:“畜生!是不是下回不见的人轮到我了?” 此时璇玑早已经取了药入宫,等她再换了衣服赶到鄢姜王寝宫外时,天边已透出了一丝的光亮,庄严的帝宫里,悲恸的哭声从里头一阵阵地传出来,宫女太监一直从内室跪了满满的一地。 闻讯而来的郁后才行至门口,便“哇”的一声哭着冲进里面。目光,在瞥见坐在床头的太后时,她明显是一怔,却只是极端的瞬间,又扑倒在龙床边大哭起来。 太子由宫女搀了起来,嘶哑着声音道:“来人,扶太后回宫去歇息,再,派人去请二王子入宫来。就说……说王上驾崩……” “是。”外头进去两个宫女,将悲伤不已的太后扶了出去,又有人急急出宫。 太子见璇玑朝前走了几步,似是脚下步子不稳,他忙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身子,听她低语着:“一切都妥当,我现在去太后宫里,郁后这边你拖延一些时间,记着,别让二王子赶在郁后过太后宫里之前入宫来。” 太子点了头,她又塞了一方帕子给他:“这个,要交给郁后。”他应着,继而从容开口:“来人,公主体力不支,送她去偏殿休息。” 郁后回眸瞧了一眼,也未曾觉得有异样,依旧擦了把眼泪,又哭了几声。太子再入内时,见她已经起了身,哽咽着道:“本宫担心太后,想着还是过去看看。” 他没有拦着她,重新跪在鄢姜王的床前,低声道:“此事娘娘不必急,孤还有几句话,想与您娘娘说说。” 郁后的脚步一收,有些地怪地回过头去。 璇玑出了帝宫,自然没有往偏殿去,而是径直去了太后的寝宫。 太后的轿子一停下,除了眼睛还有些红之外,浑身上下一点都瞧不出哪有不妥,她匆匆入内,手中的帕子微微拧紧,郁后瞧见她回来,一定马上会尾随。她必须马上叫外头的将军们时刻准备着,至关重要的一刻到了! 外头的宫女快步拂开了帘子入内,她稍一抬眸:“可是皇后来了?” 宫女却摇头:“回太后,是兴平公主。” 太后到底是吃惊的,好端端的,她怎么来了? 璇玑进去的时候,见太后似是疲软地靠在软枕上,见她进来,太后才道:“昨儿夜里才听你太子哥哥说你忍不住悲伤让人扶去偏殿休息了,怎的此刻还有空来哀家这里?” 璇玑没有笑,脸上装出了悲哀:“兴平是替父王来谢谢太后的,谢谢太后在最后一刻还是去见了他。” 第120章 新王登基 太后怔了怔,见她过来坐了,指腹碰上一侧的茶壶,秀眉微皱,扬声道:“来人,茶凉了,还不下去沏一壶?” 茶很快沏了新的来,太后早已警觉地发现不是她宫里的宫女,探究地瞧着面前的丫头,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璇玑亲自给她倒了茶,奉至她面前,笑着道:“以往太子哥哥不懂事,往后父王不在了,还要多仰仗太后扶植的。” 太后“嗤”地一笑,这个丫头去了西凉一趟倒是精明起来了?如今再来讨好她以往有用?既然太子不服管教,她何不培养一个听话一点的人?郁后的儿子,好歹与她流着一半相同的血! 见她微动面前的茶水,璇玑略笑了笑,伸手端过她面前的茶,低头抿了一口,一面用帕子擦拭着杯沿,一面道:“太后,可真是好茶,兴平不是骗您的。”说着,又重新将茶杯放在她的面前。 呵,她不就是怕茶水里有毒么?而她又怎么可能傻到将毒下在茶水里?悄然将帕子收起,自己端起面前的茶杯轻呷了一口,低声道:“父王再宠爱兴平,兴平终归是要出嫁的。日后太子哥哥在鄢姜也只有太后一个亲人,兴平什么都不能为他做,也只有这样。” 太后这才饮了一口:“你倒是个好妹妹。” “多谢太后夸奖。” ………… 鄢姜王寝宫内,太子遣退了众人去外间候着。 郁后疑惑地看着他:“不知太子有什么要与本宫说的?” 太子不自觉地抬眸瞧了鄢姜王的遗容一眼,继而起身背对着鄢姜王的遗体,道:“娘娘难道不奇怪为何父王临终,太后却在这里么?” 这件事,她自是觉得奇怪的。甚至是,昨儿半夜里,有紧急消息说太后来了这里,恐是想要辅佐太子登基,她不得消息也不好擅自闯进王上的寝宫,此刻见太后离去,她正是要去问个清楚明白。 太子却又道:“其实娘娘心里早就明白了,也无需孤来点明。父王临终前,与太后冰释前嫌,日后鄢姜的天下,就是孤的天下。娘娘若是识趣,日后便是太后。” 郁后的指尖一颤,帕子没有握紧便从指缝间滑落下去,太子眼疾手快地弯腰替她去捡,手掌覆在华丽袍袖之下微微一个动作,便将两方帕子调了包。悄然将帕子塞入她的掌心,顺道开口:“孤知道娘娘不信。其实,父王去时留了遗诏。” 一听得“遗诏”二字,郁后一门心思都在那上面了,哪里还顾得上去瞧手上的帕子?慌忙住他:“遗诏呢?” 他略沉了脸色:“自然在太后手里。” 此刻,郁后再是呆不住,一把推开他,匆匆往太后宫里去了。 太子似是常常松了口气,回身,直直地跪在自己父王面前,眼眶微微润湿:“父王,您安心地走,一切都如您预想的那样。” 璇玑从太后宫里出来时,恰见郁后的轿子匆匆停下,未及停稳,便瞧见那女子慌慌张张地掀起了轿帘冲进去…… 从容回至王上寝宫,远远地,便听得一华服男子悲戚地喊了一声“父王”,便匆匆冲进内室去。璇玑虽不过第一次见他,亦是知道这就是鄢姜的二王子。疾步入内,见太子闻声回眸,他的神情甚至悲凉,二王子的目光一闪,竟未在内室瞧见太后与郁后,心下有些奇怪。 太子淡声道了句:“太后回宫休息了。” 二王子心下一想,估计母后也是过去了,这才上前跪下大声哭丧起来。 璇玑也默默上前跪了。 不多时,外头传来了嘈杂的声音,有太监急着跑进来,跪在太子身侧小声耳语几句,瞧见太子整张脸都变了,猛地站了起来。 二王子不明所以,也跟着起身,问他:“何事?” 太子的脸色瞬息阴沉下去:“侍卫来禀,说皇后毒害了太后。” “你说什么?”二王子几乎跳了起来,“这怎么可能?” 太子只转身出去,二王子亦是跟上,听他道:“人赃并获,是不是因为太后答应了父王要辅佐孤的原因?”他的眉心微拧,果然见二王子的脸色都变了。 璇玑没有跟着出去,而是长长地舒了口气,目光,落在鄢姜王再无生气的脸上,喃喃地开口:“这是您要的结果,我只是想不到更好的脱身方式。幸好,郁后该不是您心疼之人。”他给她想好的退路是西凉皇后。 可是太子知道她不是真的公主,难保太子不会过河拆桥,唯一最安全的,就是嫁祸。 方才看那二王子的表情,明显也是不确定,以为郁后会那么糊涂就跑去杀了太后。 她深深一声叹息,颓然半跪在他的床前。这个男人荣华了一生,连死后都可以为儿子设计得那样好,她不禁想要笑,想起他以为自己是他最疼爱的女儿,竟又觉得嫉妒起来。 她也去过太后寝宫的事,会被很好的抹去,此事既然已经和郁后有了关系,太子不会再傻到将她牵扯进去。 听说二王子在去太后宫里中途开溜了,随后王宫外陈将军的部队开始攻进来。他是信了郁后所做之事,据传进攻的消息传入王宫时,郁后大哭不止,适才明白这一切他们终于还是输了。 郁后谋害太后一事流传出去,二王子趁机谋反,失尽民心。原本支持太后的大臣将军都靠向太子这一边,这一场仗,几乎已经不用打。 二王子战死,郁后自缢在寝宫之中。 这些消息传来时,璇玑依旧呆呆地跪在鄢姜王的寝宫内。后来孙将军入宫来,却只匆匆去见了太子。 七月二十九,举国发丧。 八月初三,新王登基,大赦天下,免税一年。 璇玑立于窗前,外头是湖水碧绿的一个小湖,偶尔会有金色小鱼游上来,在湖面吐着泡泡。他手执着细长的柳条,在湖中滑出好看的弧度,紧密的波纹缓缓飘散开来,惊得鱼儿们瞬息间消失在视野。 帘子外,隐隐地想起了脚步声,璇玑回神时,瞧见男子已经入内来。凝视着,竟是新王。 她一惊,忙上前行礼:“王上。” 第121章 清宁是谁 新王扶住了她,竟低低一笑,眉目带光地睨视着她。璇玑心头一震,慌忙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出来,她适才想起他既当她是公主,她便不能唤他“王上”的。忙又改口:“王兄。” 新王却是怔了下,皱眉道:“还是……唤王上。”她毕竟不是自己的妹妹,不是兴平公主。 璇玑只得点了头,听他低嗤一笑:“夏玉可真会办事!”目光,直直地落在璇玑的身上,心下叹道:如此奇女子倒是便宜了那西凉皇帝! 他话里的意思,璇玑并非一概不明,她只转了口道:“不知我要带走的东西,王上可有准备?” 他这才想起她要回西凉的事情来,此事倒也的确不能耽搁了。他忽然像是有些觉得吃亏,可当下他才刚即位,时局尚未稳妥,也不易与西凉起冲突,只能点了头:“朕让孙将军护送你回去。” “不必了,此次既要见襄桓王的,还是低调一些的好。我问王上要一个人。” “嗯?” “夏大人。” 新王的眉头一皱:“他?” 璇玑怕他是不愿,忙道:“此事我自有定夺,届时也必定还您一个完好无损的夏大人。” 他倒是爽朗地笑起来:“朕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你的手段,朕倒是领教过了。” 璇玑谢了恩,他忽而问:“你叫什么?” 迟疑了下,依旧只道:“璇玑。” “璇玑……”他低低而念,继而笑起来,“好名字,朕会记住你的。” ………… 自那日去过夏府之后,便再不曾见夏玉出来过。新王登基的时候她不曾去,是以也没有见着。脱了繁复的宫装去夏府,面纱也不必了,门口迎接她的丫鬟依旧显得很吃惊。 “夏大人呢?”她依旧稀松平常地问。 丫鬟怔了下,才低声道:“在房里呢。” 她径直过他房里去,这次的丫鬟却是跟了上来,像是鼓起了勇气才问:“公主不是要嫁给西凉皇上么?您来府上,王上不会生气么?” 璇玑的步子停住了,奇怪地看着丫鬟。 丫鬟被璇玑的目光吓到了,慌忙跪下了:“公主恕罪,奴婢问错了话!”一面说着,一面打着自己耳光。 她低叹着:“起来。” 丫鬟吓得哭了,好像她是什么凶禽猛兽。璇玑没有闲情去管她,径直推开了夏玉的房门就进去,屋子里,倒是未瞧见他的人,床前的幔帐落着。 她皱了眉,走上前,瞧见一侧的桌上,还摆着她上次来时瞧见的那些画,正用那六角的桃木盒子压着。 叫了声“师父”,也不见有人应声,璇玑心底觉得有些不妙,疾步上前,一把掀起了床前垂挂着的幔帐。被子未叠起,床上却是空空如也。回眸之时,恰见他自外头进来,见了她,明显也是一愣。 随即温声笑道:“以为你回西凉去了。” “嗯,正是要回,王上让你护送我。” 他吃惊了:“我?” “对,夏大人,鄢姜还有第二个么?”回头,瞧着桌上那些东西,她又道,“该收起来了,也用不到。” 他像是一下子想起什么,将门关上,疾步上前,压低了声音道:“皇后把太后毒杀了?”他的眉宇之间明显是试探的神色,眸中已经渐渐地开始不平静。 璇玑没有笑,认真地盯着他,然后开口:“对,就用你给我的孔雀胆。” 如此简单一句话,夏玉早已了然于心。他的音色一变,厉声道:“谁给你那么大的的胆子?” “王上。”直面着他轻声说。 方才还怒意满满的眼底,瞬息间竟被压抑所充斥,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倒是额角忽而渗出了细细的汗。璇玑心底叹着,所以睡他愚忠,是主子下的命令,他便可以什么都不问。 从袖中取了新王给她的令牌,在他面前扬了扬:“夏大人,可以跟我走了么?” 这是鄢姜王独有的金牌,见其如见人。他端上了恭敬的脸色,头也低下去。璇玑转身出去,他跟出来,忽而又迟疑,想了想,叫了一侧的丫鬟过来,吩咐着:“跟我奶奶说,王上派我有事,可能要好久才会回来。清宁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丫鬟见公主还在边上,此刻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点头。 外头马车早已经准备好,干粮和水,还有一路的盘缠。其实简装上路也挺好的,目标也很小,不必再担心一入西凉国境,便会引来想上次庆陵王行刺公主的事情。 “清宁是谁?”这个名字,她从未听说过的。 外头的男子没有回身,只开口:“我弟弟。” “夏清宁?”她有些讶异,随即赞道,“好听的名字。” 他轻轻地笑:“是啊,很好听。公主第一次听我提及的时候,就说想见见我那弟弟,一定人如其名。” 她却不笑了,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良久良久,才忽而开了口:“王乃使玉人理其璞,而得宝焉。” 他握着马缰的手微微一震,略回了头脱口道:“我娘给我取这个名字的时候,也这般说。她希望,是可以成为一块璞玉。” 直直地看着他:“你本来就是。” 他的眉眼弯弯,又温纯地笑起来。 璇玑弯腰出去,坐在他的身侧:“因为我去夏府,所以你奶奶问及了你弟弟的事?那你怎么说?” 他的笑一点点地褪去,显得无可奈何:“我什么都没说,王上说,不能说。” 她低嗤着:“她一定以为你害了夏清宁。” 他竟“嗯”了一声,璇玑惊愕地瞧着他,胸口积累了怒,此刻却只憋出二字:“愚蠢!” “那是杀头的大罪。”他解释着。 她的脸别过去,话语毫不客气:“你在她心里也早死了。”她忽然,又想起卓年,她要回西凉了,可是却再见不到他。 呵,这个世界就是那么奇怪,有的人,生来有着牵扯不断的关系却从来不在乎对方,而有的人可以视对方如命上苍却吝啬着那么点相处的时光。 她与卓年,相认的时间太短。 她原本还以为,可以想了法子送他出宫的,可谁知,那一面竟成了永别! 消息传来鄢姜,还说是惠妃病故,也许薄奚珩还不知道他的身份。是了,沈太医会替他掩饰,若然不,他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夏玉被她说得心头一阵刺痛,他却又笑了笑,在夏府,他从来活得像个外人。只是做着自己想做的事,帮着自己想帮的人,除此之外,他还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第122章 见襄桓王 夏玉才欲开口,身侧之人忽而站了起来,掀起车帘快速进去了。他喊了她一声“璇玑”她也没应,方才不过极端的时间,他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襄桓王的封地是离开郢京最近的,马车入城的时候,已是八月十六。城中还弥漫着昨日中秋的热闹气氛,他们没有逗留,径直去了襄桓王府上。 请了人通报,不一会儿有人出来带他们进去,襄桓王正与几位客人坐在厅中悠闲地饮着茶,对面此刻进来的两位不速之客,他显得并未多大在意。 璇玑径直上前,将脸上的面纱摘下,冲主位上的男子一笑:“王爷别来无恙。” 握着杯子的手明显是怔了怔,璇玑猜的没错,晋玄王能知道宫女变公主的事情,他襄桓王没道理会并不知道。 此刻也不顾她身边那男子是谁了,襄桓王尴尬一笑,忙起了身道:“各位,本王今日有要事,先失陪了。”搁下了茶杯走过来,低语着,“这边请。” 璇玑点了头,与夏玉跟上他的步子。 书房内,幽静的很,外头此刻想必也早已经布满了侍卫围守着。 对于这个所谓的鄢姜公主的到来,襄桓王在震惊之余,却也想不出她的用意。请他二人坐下,又让人上了茶,他才低笑道:“公主不是回鄢姜去了?皇上貌似并不曾得到消息说你要回来。” 她一笑:“看来我也不必和王爷拐弯抹角。来王爷这里,自然没有人知道,也是,我王兄授意的。”将金牌一亮,她继续,“只因我王兄觉得西凉皇帝的诚意不够。” “哦?此话怎将?”他皱了眉示意她继续。 璇玑毫不客气地直言:“庆陵王一事想必王爷清楚,你们皇上说的皇陵一事我不清楚,但真正让庆陵王下怀的,却是他行刺本宫的事。幸好本宫当时未在马队里,本宫提前就去了郢京。我王兄以为,皇上既能拿我作饵,便是不放我在心上。结盟是好事,可也得看对象。”她的目光游离在襄桓王的脸上,果然瞧见他的神色开始动了容…… 襄桓王的一手指腹缓缓地摩挲着手中的杯沿,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璇玑的脸上,那时候回京,对于这个女子,老实说他并不是没有注意过。因为是薄奚珩安排了放在晋玄王身边的人,他也曾暗中注意多次,只不过在他的印象里,除了长得好看点,也并没有什么不妥的事。她浑身上下所表现出来的,也不过只是一个宫女能做的事。 是以她就是鄢姜公主的消息自京中传来时,他很是震惊。如今看来,这公主是假不了了。那么只能是这个女子的演技太好,脸他都被她变了。 呵,心底笑一声,还不止是他,皇帝、晋玄王,看来谁都没有事先认出她来。 而她方才的一番话…… 襄桓王心里思忖着,再次细细地将她的话咀嚼了一遍。表面上的理由,看似是可以信服的。只是,她也只说是鄢姜王的意思,觉得西凉皇帝的诚意不够,那么她呢? 璇玑见他不说话,自己却是从容地低头饮了口茶,她会给他考虑的时间,并且不会打扰。 夏玉坐在她的边上,对于为什么要来见襄桓王,一路上璇玑也不曾与他透露半分,此刻听她说出来,他倒是讶异了。茶水摆放在面前,他一口都没有喝,这个所谓的襄桓王心思倒是沉的很,让他会不自觉地想起前不久死去的鄢姜二王子。 璇玑优雅地喝了几口茶,见襄桓王像是想的差不多,她才继续道:“当日庆陵王的事连本宫都觉得事出突然,皇上还真是一点兄弟情分都不顾,连那三个幼小的稚子都不放过。不过王爷那时候不在京,很多事怕是都不知道,庆陵王那时候可真是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 襄桓王握着杯子的手略紧,脱口问:“什么话?” 璇玑却是笑而不答,只转了口道:“这个本宫是耳闻,也不该乱说。不过庆陵王行刑时……”她的声音压低了些,吐字轻柔,“被割了舌头。” 襄桓王的指尖一颤,杯盖随即发出轻微的一声“当”,他忙将茶杯搁在桌上,璇玑只作未见,倒是回眸,冲夏玉笑了笑:“觉得闷么?不如你先出去走走,等我与王爷谈完,我们就离开。” 俊眉微拧,她如此态度,夏玉还是头一次瞧见,不免是怔住了。璇玑见他不动,伸手推了推他:“不如去外面,给我买糖葫芦?” 夏玉怔了怔,才知她是要支开自己,回想起在鄢姜帝宫的偏殿,她的那句“往事内饰,师父也要进来听么”,他心底似是明白了。这是他们西凉的事,自己到底不过是个外人。朝她温纯一笑,拂袍起了身。 襄桓王细细地瞧着面前二人,听她的语气,似乎这个男子对她很重要。方才还与他说着庆陵王的事,转口便能扯到这个男子的身上。 他正思忖着,见璇玑已经回眸,襄桓王这才想起她说的庆陵王一事。他的眉头不免皱得更深了,这倒像是薄奚珩能做的事情,果然是皇位面前无兄弟! 璇玑低咳了一声,却不提夏玉的事,只道:“本宫倒是觉得奇怪,他如今已经身处高位了,何以还能对自己的兄弟下如此重的手?”悄然瞧了一眼襄桓王,果然见他的眸中染起了怒,却是没有很好地道破。璇玑心下清明,他还是不信自己的。她也不追问,只又道,“本宫在西凉皇宫待的时间也不算短,傅承徽下毒一案当时一点重重,你们皇上居然也不查明真相,就把傅家满门抄斩了,呵,真叫本宫吃惊。”其实她深信,这些事情襄桓王不会一点都不知道。 他嗤笑一声,却言:“庆陵王有没有行刺皇上暂且不说,却是真的差点动了公主。傅承徽的事,本王不知情,倒是也不好说。”他顿了下,又殷勤地开口,“公主,这茶可是上好的普洱,你可要好好地品尝。” 原来说了这么多,他也不过是观望。璇玑心底冷笑着,竟是起了身:“既是如此,兴平还急着进京,就不打扰王爷了。这一次,算是本宫会错了意,来错了地方。” 第123章 互相算计 璇玑像是真的很懊悔似的:“早知道,应该先会会晋玄王的,原本还以为王爷你会比较有想法一些。” 她转身推开了书房的门,外头的阳光甚是刺眼,她不觉迷了眼睛。一脚跨了出去,忽听得身后男子起了身,开口道:“公主留步。” “嗯?”她回眸,嘴角噙着一抹笑,“王爷想通了?” 他也笑了,开口道:“本王觉得还是可以和公主好好谈谈的,请。”他自己却行至外头,叫了下人回来,吩咐了几声,随后才进来。 璇玑回眸瞧他一眼,他忙解释:“看来本王与公主还有好多事情要谈,是以让人准备了些点心,我们可以慢慢说。” 璇玑低声一笑,见他亲自过来倒了茶,才开口:“王爷其实早就该如此。” 襄桓王这次终归是点了正题:“本王方才也还好奇,公主为何不先找晋玄王?别说他的封地离你们鄢姜近,当日晋玄王好歹也与公主相处过一段时日。” 璇玑笑一声,道:“正因为相处过,所以有些事才不好说。他日王爷成就大业,兴平也是有事相求的。” “哦?”他似是来了兴趣,原来她也有求于人,看起来这件事倒是越来越有趣了。 女子低柔出声:“与你们皇上的婚事,是我父王应下的,可是兴平早有心上人,是以不愿嫁。否则,也不会有如今我王兄下的圣旨替兴平缓婚半年了。” 此事,襄桓王还不知道,倒是一惊:“那公主是要本王……” “王爷是聪明人,自是等那一日,寻了理由放兴平离开。至于兴平去处,自是不必王爷来担忧。” 襄桓王一怔,随即笑出声来,他像是想起什么,朝门口瞧了一眼,大胆地问:“可是方才那位公子?” 璇玑没有否认,她要夏玉陪她来,为的,不就是此事么? 夏玉笑了笑,低声道:“是,清宁生性淡泊,也不喜王室生活,倒是叫王爷见笑了。” 恰逢此时,门外有丫鬟敲门,送了点心进来。襄桓王客气地叫她尝,又言:“本王看公主深明大义,到底也是小女儿的心思。” 璇玑去了一块糕点,尝了尝,才开口:“兴平到底不过一个女人,没有那么多的想法。等回京之后,兴平会寻了时间,替王爷送郢京的兵力部署。” 襄桓王将一口糕点咽下,听得她的话,心下一喜,朗声笑道:“和公主说话真的一点都不费劲,本王喜欢!不如这样,公主暂且现在本王府上住上几日,本王也好替公主准备一些东西,以示敬意。” 呵,狡猾的襄桓王,不就是想试探她么? 璇玑也不点破,只笑道:“那就多谢王爷美意了,只是本宫还是不住府上,他不喜欢。” “那本王让人带你们去城中最好的客栈。”这回,再不等璇玑拒绝,他便大步行至门口,喊了人来,,又细细地吩咐一番,才请了璇玑出去。 璇玑抿唇一笑,行至王府门口时,恰见夏玉亟亟自外头入内,他的脸色有些怪异,见了璇玑像是想说什么,目光瞥见她身后的襄桓王,到底咽了下去。他的手中,果然拿了一串冰糖葫芦。 璇玑快步上前,接过他手中的东西,故作不知,回眸看着襄桓王:“王爷留步。” 从王府到客栈的路程并不远,璇玑在客栈门口便遣退了那王府的下人。掌柜的见他们衣着不凡,忙亲自迎了出来:“客官,要住店?” “对,给我们一间上房。” 夏玉心中猛地吃了一惊,才欲开口,便被她握住了手,见他冲自己灿烂一笑:“糖葫芦真好吃。” 小二领着他们上楼,又亲自送了茶壶来才关门出去。 璇玑倒是真的坐下来细细地吃糖葫芦,夏玉脸上的绯色褪了下去,只心口还“砰砰”地跳着,迟疑着,才欲开口,便听璇玑问:“外头会有人偷听么?” 他一怔,闭息凝神片刻,才摇头。 璇玑似是松了口气,看来襄桓王这点面子还是给她的。她见夏玉整个人都有些奇怪,便轻声道:“出去的时候被人跟踪了?” 他猛地吃惊:“你怎么知道?” 在襄桓王后来再次请她进去,搪塞她是叫了下人准备糕点的时候她就猜到了。夏玉见她只笑不语,忙又道:“我还和他们动手了。” “你和他们动手了?”璇玑的神色一变,忙放下了手中的糖葫芦,“可有伤着?” 他摇着头,竟是解释:“原本是买了三串糖葫芦的,中途掉了两串……”眉宇间的川纹有些深,他像是觉得可惜,“是襄桓王的人?”看璇玑的态度也知道了。 璇玑松了口气,蓦地,竟不免好笑,看来襄桓王不在这屋子外头部署监听的人,是知道夏玉会功夫,他也怕将事情弄巧成拙。不过如此,对她来说自然也是有利的。毕竟夏玉不是夏清宁,弄不好,她可就满盘皆输了。 夏玉却是起了身:“为何只要一间屋子,这……这不合礼数。”还有,他总觉得今日,璇玑很奇怪,对他的态度很奇怪。 但,究竟哪里奇怪,他像是有一下子说不出来。 转身,猛地推开了窗户,下面正是对着大街,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却叫夏玉此刻的心情愈发地烦闷。 身后女子跟着起了身,声音悠悠地传来,不甜不淡:“因为我告诉襄桓王我不爱西凉皇帝,我爱的人是你。” 扶着窗栏的手倏然收紧,夏玉竟是狠狠地一震,霍地回身看着面前的女子。他整张脸瞬间铁青了,薄唇微微颤抖着,半晌,竟道了句:“公主——” “叫璇玑。”她纠正他。 从鄢姜她开口问新王要他开始,到今日襄桓王府一叙,这一切的一切,仿佛如连串的珠子,在夏玉的脑海里呈现出来,他的眼底一怒,举步上前,脱口便道:“你设计我?” 面对他的怒意,璇玑从来不放在心上,她倒是从容地行至窗口,下面是一派和谐的景象,清幽开口:“你都可以将我设计成公主,我为何不能将你设计成公主爱的那个人?”蓦然回眸,低声出笑,“你说是么,夏清宁?” 第124章 没有退路 夏玉心头一窒,竟是被她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胸口像是压了一块石头,分明是生气的,此刻却又像是理亏。 二人在房里,再无人说话。 璇玑也不管他,自顾倚靠在窗口瞧着,她如今什么都不必做,只管等着,襄桓王信她的那一日,便是恭送她离开之时。 傍晚,让小二送了饭菜进房,夏玉自始至终都坐在桌子边上一言不发。她将筷子递至他面前,自己坐下了,才吃了一口菜,听得面前之人突然开口:“此事你该早告诉我。” 她忽地笑了:“我还以为师父是喜欢惊喜的,否则那日也不会在衡台上突然说我是公主。” 他终是抬眸瞧着她,她的脸上的灿烂的笑,映在他的眼底竟不知为何,让他觉得有些疼。面前的筷子没有去拿,他低声问着:“还恨着?”他记得她说,那件事,她恨他。 其实当初将她变成公主,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任务。恰好她也想着进西凉皇宫,他还觉得自己是帮了她呢。原本他与孙将军来西凉,送了公主大婚,他们便会回鄢姜,从此不再有任何的纠葛,可是命运像是给他们开了一个极大的玩笑。 兜兜转转的一圈,他自己竟也被圈了进来。 知道她把他设计成了弟弟夏清宁,那一刻,他原本是该怒意冲天的,可是在她面前,他并没有爆发。两次,她试图在他人面前装作与自己很亲近,可是为何每次,他都会生气…… 夏玉猛地起了身,指尖触及了门闩,想了想,也知道此刻出去不合时宜。脚步终究是收住了,深吸了口气,他背对着她。 “师父?” “我吃不下。”他淡淡一句,便再不想说话。 璇玑心中低叹,知他小气,方才还问她是不是还恨着。她一个人坐着,细细地吃。 晚上坐在床边,见夏玉抱着手臂坐在桌边,知道他不会靠近自己,她也不会多言。和衣躺下,睁着眼睛望着头顶的浅色幔帐。窗户紧闭着,十六的晚上,月亮很圆,皎洁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射进来,在地上晃动着窗花的影。 静静的房间里,忽而响起男子恬淡的声音:“真的不想嫁给他?” 璇玑还以为他是不愿与自己说话的,此刻听他问,竟是吃了一惊。翻身侧对着他,他的双眸阖着,微弱的光线下,隐约的,似还能瞧见那长长睫毛下的扇影。 她不说话,只低低地“唔”了一声。 她曾为那个人倾尽所有,到头来却只换来一生的薄凉。她有一句话,没有骗襄桓王,她不过只是个小女子…… “那为什么还要回去?”夏玉的眼睛微动,心底却是叹息。 那一个瞬间,璇玑一下子想起了太多的人,她有些悲伤地闭上眼睛,樱唇微微颤抖着:“没有退路了。” 卓年的死,她必须要个明白话。 于晋玄王,她此生只想给他一个交代。 而那个人,她也许到最后都不会让他知道她的身份。 夏玉呢? 她忽而笑起来:“师父日后回鄢姜,必定前程锦绣。”这次,他也是功臣。 面前之人,却是良久良久不曾说话。 那眉心稍稍皱了些许,这二十多年来,他似乎从未想过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清宁说喜欢公主,他说好,他帮他。殿下说二王子觊觎王位,他说好,那防着。奶奶说他弑弟夺爱,他沉默。 比起璇玑,他像是逊色很多。她的事情完了,他回去,继续做他的夏大人,真的是他想要的么? 他像是一下子乱了。 …… 夜光朦胧,一室的静谧。 璇玑睨视了那男子一眼,淡淡的月光铺洒在他的周身,他安静得仿佛连呼吸声都淡去了。她翻了身,心下紧了紧,这条路,再没退路了…… ………… 五日后,襄桓王府邸,密探匆匆将马交给外头的侍卫,疾步入内。 这日天空飘着蒙蒙小雨,襄桓王恰坐在亭中赏花饮酒,密探快步上前,跪下行了礼,开口道:“王爷,兴平公主喜欢夏清宁的事,鄢姜的人似乎并不知晓。不过有一事很奇怪,当日兴平公主前来西凉时,听闻那夏清宁失踪不见了,直至今日,也不曾回去过。” 襄桓王手中的酒杯一转,眉宇间的踌躇却是淡淡化开,他只挥了挥手,随后吩咐:“来人,备马,本王要去澐喜客栈!” ………… 璇玑正把玩着前日襄桓王派人送来的几支玉簪,忽听得门外传来敲门声。夏玉上前开了门,襄桓王毫不客气地入内来,瞧见璇玑手中的东西,忙笑着道:“早知道公主喜欢,本王再叫人多送一些便是。” 璇玑笑道:“这怎么好意思?对了,王爷今日怎的亲自来了?” 他坐下了,才言:“哦,公主想来也快上路了,本王是想着来问问公主,可还短些什么?只管告诉本王,本王立马叫人去准备。” 知他话里的意思,璇玑将手中的东西搁下,才道:“倒是也不短什么,正是今日想要离开,王爷亲自来了,也省得本宫跑一趟。” 襄桓王会意一笑,却又低声道:“公主上回说的事情,本王想了下,也不想公主冒那么大的危险,全城的兵力部署就不必了。本王,只要一处。”瞧见璇玑讶异的眼色,襄桓王笑着道,“郢京之北,有他的一处暗卫部队,多年来由韩青直接统领,本王只要知道那边兵力如何。” 强压下心中的好奇,璇玑点了头:“好,王爷等兴平的好消息。届时,也请王爷不要忘了兴平拜托你的事情。” “一定。”他爽快地答。 从城中离开,璇玑坐在车中呆呆地想了一路,她不免觉得悬。襄桓王不是真怕她有危险,唯一能说明的,便是他在郢京的密探早已将别处的兵力部署给摸清楚了!到头来,只剩下那最后一处,是探不到么? 她不禁觉出了凉意,好厉害的密探,这么多年,薄奚珩居然都不知道么? 有些坐不住,她不觉掀起了帘子出去,夏玉手执着马鞭,抽打下去,侧脸瞧着她:“你说会不会西凉皇帝已经知道你来了这里?” 第125章 卓年的墓 璇玑果断地摇头,庆陵王的事情放过,他不会那般明目张胆。襄桓王既知道是她来,定会倍加小心。这一点,她可以放心。 夏玉又问:“襄桓王要你做的事,你以为很容易?” 这回,她却是笑了:“不容易。”但是她倒像是习惯了,两年前,她也为了薄奚珩做过同样的事,再艰难,她也照样做到了。 “我帮你。” 一句话,却是叫璇玑怔了怔,她不知这句话他何以说得这般轻巧。一个不慎,那会丢了性命。 她果断地摇头:“不,送我回京之后,你马上回鄢姜去。我答应了王上,还他一个完好无损的夏玉。”她在鄢姜王面前提了那么多条件,可不能再弄损他一员大将。 夏玉握着马鞭的手一紧,他到底是不善于死缠烂打的,吸了口气,转口道:“襄桓王答应了你什么?” “事成之后,让我离开。” “去那里?”他侧脸凝视着她,似是惊讶,她居然会说要离开。 其实真正的原话,璇玑并未告诉他。只因她不是真的公主,而他也不是夏清宁。 兴平公主应该和夏清宁在一起,可是她是璇玑,他是夏玉。 她低下头,蓦地一笑:“还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也许,会找个谁都不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也许,根本就没有那个机会。可是,她却一点都不惧了。 有些话,梗在喉咙口,却是问不出来。夏玉脱了口,却是问她:“为什么不帮晋玄王?”晋玄王心里有她,他早就知道,他以为,她会帮晋玄王去夺那皇位的。可是她却来找了襄桓王,这个疑问,一直压在他心底,直到今日,才想着问出来。 这句话,到底让璇玑的指尖一凉,她低下头去,瞧着底下迅速往后退去的青草与石子,她真的很想笑。 “璇玑?”他瞧着她。 她却起身走进车内,悄悄地开口:“师父还是不要多问,你们王上知道你管了太多西凉的事也怕不好呢。” 他的眼底似是失望,抬眸处,眼前是野外翠色的一片,刚收起的小雨湿了地面,一丝的尘土味都没有激起。 去郢京的路上,经过一个镇子,璇玑将襄桓王送给她的那些金银首饰全都送给了穷人,她本也不该带着这些上路的,去了郢京,恐薄奚珩生疑。如今用来送给穷人,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他们接近郢京的时候已是八月低,璇玑没有径直回宫,而是先去了皇陵。 惠妃病逝,追为仁孝敬敏皇贵妃,以皇贵妃之礼下葬。 马车没有驶入皇陵,他们现在是鄢姜人,不能如此堂而皇之地入内。而璇玑,也不想让薄奚珩知道她来过此地。毕竟,不论是之前的宫女璇玑,还是现在的兴平公主,她与惠妃之间都不该有过深的感情。 皇陵的另一侧,是山壁,不过有夏玉在,要上去应该还不算难事。 一直等到晚上,他们才从皇陵后面爬了上去。 夏玉是此刻才猛然回想起那次她的那句“他死了”指的是谁。他有些吃惊地拉住她:“惠妃究竟是你的什么人?”她还要他为惠妃看病,还有那次她说她死了,那种悲恸的神情装不了,骗不了。可他所知道的是,那时候在宫里,江蓉才是她的主子。 夏玉越发地茫然了。 卓年的事,璇玑不会告诉任何人。拂开他的手,径直朝前走去。 他只呼了声“璇玑”,此刻也再不敢大声,怕引来巡逻的侍卫们。 那座墓,很快就找到了。 呆呆地望着墓前的碑文,璇玑像是怔住了,良久良久才反应过来。今夜,无月光,只能依稀辨得出上面的字。风却是大得很,像是很快便要下雨似的。 璇玑的心头颤了颤,卓年到死,都不能用会自己的名字。 她很想亲口对他说声“对不起”,可是再没机会了,永远没有机会了…… 脚下步子有些虚浮,她依旧缓缓上前,指腹,细细地掠过他的墓碑。跪下去,攥着衣袖认真地擦。 卓年,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一切。卓年,来世一定要投个好人家,不要再受这样的苦。 她深吸着气,不让自己哭出来,她不希望在他的墓前让他听见自己的哭声。一点,都不希望。 夏玉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不知为何,见她细细地擦拭墓碑,他心底忽然很难过。略别来脸,他不知道哪一天,他若是死了,是否也有这么一个人,愿意来自己的墓前,替他细细地擦…… 擦了好久,她才站了起来,后面,是庞大的主墓,她绕过去,伸手欲抚上去时,忽见什么东西从上面滚落下来。她吃了一惊,身后一种力道传过来。 夏玉一把将她拉过,那东西像是落在他的手背上,一阵剧痛瞬息传遍全身,他不禁弯下腰去,咬着牙没有吭出一声来。 璇玑吓了一跳,忙扶住他:“师父!” 她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夏玉毫不犹豫地一脚将那东西踩死在脚下。额上是涔涔的汗,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是尸虫。”但却不是普通的尸虫,像是被专门训练过的。 璇玑心头一震,皇陵怎么可能出现这种东西?夏玉显然也意识到了,抬头,另一手探上去,璇玑欲拦他,他却低声说了句“没事”。上面的墙土,一碰便“哗”地掉下来,很像是新堆积起来的。 两人对视一眼,璇玑忽然想起一事,急急开口:“我得进去看看!”她有种很强烈的感觉,卓年的墓有人进去过了,一定有人进去过! 夏玉点着头:“应该不难,他们像是也从这里入内。” “师父你……” “没事,只是当时被咬时比较疼。” 这里一片墙土果然很清脆,一推就倒,今日的夜色倒是也给他们撑起了一道防护屏。二人能悄然入内,幸好好备了火折子,往内一些,才吹燃。 其实早在进来时,他们都闻到了,新鲜泥土的味道。果然,墓道里,纵横交错的脚印,璇玑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匆忙往内棺木已被打开,更多的尸虫正从棺木内往外爬,璇玑忍不住想要叫出来,只能死死地捂住了嘴。越是靠近,她越是害怕,不知道棺木中的人,会是何等的面目全非…… 第126章 我们回去 夏玉将火折子移过去,置于棺木上方,不过浅浅一照,璇玑到底“呜咽”一阵哭出声来。她的双目猛地一合,本能地钻进身侧男子的怀中,浑身瑟瑟发抖。 夏玉饶是男子,瞧见棺内情景亦是觉得阵阵凉意自脊背后升起来。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将夏玉手中的火折子忽的吹灭了。他一惊,凝神回眸,倒是并不觉得像是有人来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 与璇玑二人退出来,才至那洞口,竟有雨水流进来。他们才方知外头已经下起了一场铺天盖地的雨,更多的雨水带着泥土流进墓中。 璇玑心痛不已,慌忙推开了夏玉伸手去堵面前塌陷的洞口,卓年还在里面啊,不要……不要冲进去…… 夏玉动了口,想说什么,终究只用实际行动代替了。 因为是临时堵上的,方才那一推倒是容易,此刻再要堵起来倒是困难了。更有是,雨下得那么大,松散的泥土都已经变成了泥浆,根本不好弄。 他警觉地朝四下看了看,却定没有人,才又看向璇玑。却见她忽然停住了所有的动作,目光空洞地看着面前依旧没有被堵住的洞口。蓦地,又抬眸,天空中落下的雨很大,硕大的雨点砸在脸上会觉得很疼。 她像是瞬间想起了什么,霍地起了身:“师父,我们回去!” 言语那么坚定,又像是夹杂着某种愤怒与悔恨。 夏玉有些吃惊,不必堵了么? 璇玑不说话了,伸手处理了他们来过的证据,现在也庆幸他们入内之时天还未曾下雨,里面是不会有他们进去的痕迹的。就算有,今日这场大雨,会将所有的证据一并洗刷抹去。 二人按照原路返回,此刻城门早已紧闭,他们的马车停靠在离开城门不愿处的树下,马儿很有灵性地刻意靠近茂盛的树冠下躲雨。夏玉扶着璇玑上马车时,二人都已经湿透。 璇玑只呆呆地靠在角落里,目光盯着沾着泥土的脚面,眼神空洞。方才在墓室里瞧见的那场景再次浮现在自己的眼前,她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两眼紧闭上,那些画面像是越发地清晰。 夏玉落下车帘之时,手背上那伤口传来一阵刺痛,此事外头落了雨,这里的光线已经很暗,他适才想起啃噬过尸体的尸虫是有毒的,方才墓中的一切,早已说明了一切,棺木中的尸体已经被尸虫啃噬得千疮百孔,也正好证实他的猜测,墓地里的那些果然是专门培养过的虫子。 因为天太黑,夏玉只好凭着记忆,从马车里摸出了匕首,他深吸了口气,轻轻滑下去,将伤口周围的肉切去。包袱里还有金疮药,他处理完伤口,才找出了干衣服递给璇玑。她不看也不懂。 他没有强求,外头的雨依然在下,树冠下却是要好许多。出去换了衣服进来,她依旧呆坐着。 想了想,夏玉才开口:“也许你未曾看清楚,方才棺木中……” “师父!”她有些惊恐地叫,双手捂着耳朵拼命地摇着头,不要,不要告诉她卓年死得那么惨! “璇玑。”他伸手抓住了她的手,她那么辛苦地上去,不就是想知道一个真相么?她拼命地想要推开他,缠在手上的帕子掉了,他没有退,任由她再次捂住自己的耳朵,他还是要说,“惠妃背上整整一块皮肉,是被利器割下的。那绝对不是尸虫,虫咬不会呈现那么整齐的口气。并且,尸体是被翻过来的,面部朝下。尸虫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虽然皇陵的墓室是不会被人再开的,但是来人很谨慎,怕万一被开,也要有个准备。那人只是没想到,尸体未啃噬完,我们就进去了。” 她震惊地抬眸看着面前的男子,马车内的光线很暗很暗,她几乎要看不清楚男子的面容。 背部的一块皮肉…… 在心底念的时候,夹杂了无限的恨,她想她是不会放过那个人的,一定不会放过他! ………… 半夜,璇玑又病了。 今夜虽然下着雨,却并不冷,其实这样的天气不太容易生病。夏玉却知道,那是心病。 她发着烧,还说胡话。 他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却只道一直反反复复地念着一个名字:卓年。 迟疑了一整晚,他到底没有这个勇气去替她换下那身湿衣服。一直到翌日早上,她身上的衣服几乎已经干透。 她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进宫”。 夏玉很是吃惊,抬手欲探上她的额头,璇玑却是避开了,勉强笑了笑:“难道我生病了,他还能说什么?” 他叹息着,只道:“我给你把把脉,一会儿进城,去配药。” 她笑着摇头:“西凉皇宫的太医莫不是都死绝了么?”她要生病,正好可以宣沈太医。 知道她认定的事情他拦不住,夏玉只低叹一声,出去解下了马缰绳。 城门未开,他们的马车停在外头等候,同时要进城的还有好多百姓,也都说笑着站在门口等候。此刻,还未到时辰,不多时,有马蹄声自他们身后传来。璇玑略掀起了车帘,瞧见来的是骑马的两个侍卫,其中一个手扬着令牌,大声叫着:“急报,速开城门!” 一会儿,城门被打开,那两个侍卫飞快地冲进去。百姓又被拦截在外,守城的官兵借口时辰未到,叫他们再等。 夏玉朝璇玑瞧了一眼,她的脸色依旧极差,精神倒是还好。什么都没有说,只落下了车帘。 时辰一到,城门果然大开。璇玑与夏玉进城时,在大街上,遇见一队侍卫火速地朝城门口的方向飞驰而去,为首的弱势没有瞧错,居然是韩青。璇玑阖上双目,她已经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卓年的墓,昨晚上破了那么大的一个洞,皇贵妃的陵寝出了纰漏,守陵的侍卫不敢怠慢,一定会进京禀报。如今韩青亲自出去,必然是薄奚珩的意思。璇玑的心头微凉,她越来越觉得这件事与薄奚珩脱不了关系…… 第127章 公主回京 御书房内,一身明黄的皇帝紧蹙着眉头站在窗口,刚才来的侍卫竟说皇贵妃的陵寝出现了问题……猛地握紧了双拳,他深吸了口气,听闻外头传来佟寅的声音:“皇上,兴平公主来了!” 薄奚珩的眸子一紧,兴平公主? 打开了御书房的门,见太监恭敬地立于门外,皇帝沉了声问:“在何处?” “哦,奴才已经派人去接了,听说已经到了宫门口了。” 是么?皇帝的脸色有些沉,公主出行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会事先一点消息都不曾听到?他只以为是她父王刚驾崩,她还不会那么快就启程。 此刻,他也不多想,抬步出去。 佟寅忙跟上去,小声问:“皇上,可要准备御驾?” 他没有理会,脚下的步子飞快。 ………… 鸾轿才入后宫,夏玉便瞧见前面疾步前来的皇帝,他忙正了色,朝他行了礼。薄奚珩开口:“夏大人不必多礼,公主呢?” 夏玉稍瞧了身侧的鸾轿一眼,低声道:“我们公主受了点风寒,病了。” 薄奚珩眉心一拧:“病了?佟寅,还不快宣太医!来人,先送公主去芜烟居。” 夏玉的脸色有些难看,低低叹着:“全怪臣伺候不周,才让公主生病,还好此刻已到了宫里,否则臣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宫女扶了璇玑入内,他二人却在外头站住了,薄奚珩却突然开口问:“怎的这次公主回京朕竟一点都不知情?” 夏玉面露难色,似是迟疑了片刻,才言:“这是我们王上决定的,臣不好过问。” 简单一句话,倒是叫皇帝的脸色一变。鄢姜王决定的……呵,这不就是在说派队护送怕西凉境内不安全么?上次庆陵王一事,他们鄢姜的人虽不曾当面计较,到底是记在心里的。薄奚珩纵然心底有怒,此刻也不能表现出来。 夏玉似是想起什么,忙道:“皇上,我们王上还有信件要臣转交。”这信件是藏在马车内壁隐秘之处的,也幸得昨日不曾带在身上,否则定然湿透了。 薄奚珩接过扫视了一遍,他的眸中震惊:“大婚延期?”这新王是想撕毁盟约不成? 夏玉忙解释:“这是鄢姜习俗,我们王上说,公主乃是先王爱女,自当做表率。不过王上也说公主既马上要成为西凉皇后的,是以也不好在鄢姜待太久,是以才急急又赶回来。” 二人正说着,太医来了,薄奚珩只一挥手让他入内。 宫女早已经早早地放下了绡帐,璇玑略抬了眼眸,瞧见进来之人,果然是沈太医。卓年曾说她是他的人,可是后来她无端端地又成了鄢姜公主,此事卓年一定不会解释,沈太医想要知道原委,只能来接近她。 沈太医已经上前,听得帐内女子轻柔道:“你们都在外头候着。” 两个宫女退至了外间候着,沈太医才开口:“公主哪里不舒服?” 女子没有开口,只将手轻轻地伸出去,沈太医会意,将指腹搭在女子纤细的皓腕。她早已问出声:“他怎么会死?” 沈太医没有抬眸,只悠悠地道:“脉象微弱,咳血不止,余毒未清。” 他说的这一切,都是事实,可是璇玑听后,只觉得震怒不已。胸膛不住地起伏着,她此刻恨不得跳起来狠狠地扇他一个耳光!这些都是事实,却一定不是卓年死的事实! 夏玉说卓年背上的皮肉被割去了一大块,那只能说明他背上有什么东西!一定是画了什么东西!那杀他之人要的不过是他背上的东西! 犀利的目光透过那绡帐愤恨地看着外头的太医,她整个人开始有些颤抖,那个凶手,会是沈太医么?会是他么? 她不确定,她不敢确定。她甚至都不知道沈太医效忠的人究竟是谁。 “公主何以认识他?”外头之人,终于也开始问话。 璇玑却是轻笑一声,低言着:“此话说来话长,本宫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皇上在外头呢,怕是不妥。今晚,皇上或许会来陪本宫,不如今日,沈大人再来给本宫请脉之时,本宫好好告诉你。他的事,本宫也还有问题要问沈大人。” 隔着绡帐,她的声音低低的,却是句句在理。 沈太医这才收了药箱出去,恰见皇帝与夏玉进来,他忙上前禀报了:“皇上,公主之时偶然风寒,臣回去让人煎了药送来,连着喝上三帖药也便好了。” 皇帝“唔”了一声,示意他下去。 入内,却见璇玑睡下了,薄奚珩命人掀起了绡帐,瞧见女子憔悴的容颜。他忽而像是又想起曾经住在慧玉宫里的那个女子,不过是极端的时间,目光又再次定定地落在她的脸上。 夏玉在他身后歉声道:“有劳皇上亲自来看公主了。” 他抿着唇:“这是朕未来的皇后,朕怎能不关心?对了,这段时间先委屈公主住在这芜烟居,未央宫那边,还得重新装修。” 夏玉亦是一笑:“此事全凭皇上做主。” “嗯,那朕一会儿派人送夏大人过行馆去歇息。” “多谢皇上。” 夏玉从内室退出来,太监佟寅还守在外头,见他出来,忙上前与他说起了客套话。夏玉勉强和他说了几句,却见一个年级稍大的宫女领着几个太监和宫女进来,说是日后专门来伺候兴平公主的。 内室,绡帐被挂在玉带钩上,璇玑依旧睡着微动。床边的男子坐了许久,忽而抬手,缓缓地拂过女子的脸庞,他的指腹带着薄薄的茧,滑过脸颊,有些微微的刺痛。 他只如此凝视过三个女子。 那两个,都长得很像。只有这张脸,完全的不一样。可是他唯独在这个女子的身上,瞧见了睿智和勇敢。 身份、美貌、智慧,所有男人需要女人拥有的东西,她都有。也许,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 “兴平。”他低低而念。 外头,有侍卫自门口进来,附在佟寅的耳畔低言一眼,佟寅忙匆匆入内,极快的时间,夏玉见皇帝自里头出来,未曾说什么,便疾步出去。 他皱了眉,迟疑片刻,到底回身入内。 第128章 冰山一角 宫女欲跟着进去,他以不要打扰公主唯有遣退了他们。他入内时,瞧见璇玑直直地坐着,她的双眼有些红,他过去坐了,替她把了脉。比昨夜好了很多,他倒是也放了心。 手欲伸回,璇玑的目光一紧,急急抓着他的手腕问:“手怎么了?” 他低微一笑:“没事。” 她记得昨晚被尸虫咬了一口,不过是一口而已,怎会要包扎起来?再欲问,听得外头宫女小声说太医院的人送药来了。夏玉急急将手抽了出来,宫女入内,见璇玑已经醒了,她上前伺候,璇玑只断过药自己喝了,才道:“去外头候着,本宫有些话还要交代夏大人。” “是。”宫女退了出去。 未待她开口,夏玉忽而小声问她:“卓年就是惠妃娘娘?”他不过是奇怪,怎生的还有女子叫这样的名字的? 璇玑吃了一惊,想起定是昨夜说漏了嘴。她没有否认,又只盯着他的手背瞧了一眼。夏玉再说了一遍:“真的没事。” 她低叹,夏玉的医术,总也比她好。 思忖片刻,她才开口:“你明日入宫时,被我准备一味毒药。” 他皱了眉:“这回又要害谁?”这可是西凉皇宫,她的胆子真是越发地大了。 璇玑低声道:“毒性要厉害的,但是又要能救得回来的。嗯,你可以救就行。因为,是给我吃的。” 她的话,说得夏玉震惊无比,几乎没有迟疑,他矢口道:“不可能!”他也不必去问究竟是为了什么事,这种事他做不得!万一出了岔子,那该怎么办? 她的手覆上他的:“师父,如今只有你能帮我。”她现在是鄢姜公主,借口出宫去寻得一味毒药不是难事,难的,是她救不了她自己。 她忽而想起卓年的以命相搏的那个计划,忽而心就颤抖起来,她不知道他当时究竟是用了怎样的勇气…… 夏玉的脸色异常难看:“我的任务是把你安全送来西凉。” 她笑得惨淡:“如今你任务完成了,这便要走了么?” 他紧抿着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不知道自己这一路究竟被她摆了多少道!先是夏清宁,现在是下毒再救她…… 更让他觉得,一次比一次难。 可是,倘若他真的走了,她想好的那些计划会不实施么? 她瞧着他,竟是长叹了一声:“我还记得师父曾说,会帮我。” 怔了怔,他说过的话他当然记得,他会帮她,却不是这么帮! 她却像是当他答应了似的,又继续说着:“明日这个时候之前,你记得一定要入宫来,否则,我喝的药里没毒,这场戏就唱不下去了。” 夏玉的眉心紧拧着,心下的思绪转得飞快,孔雀胆、鸠毒、七星海棠、曼佗罗……这些毒性都强,没有解药,他救不了,不行,统统不行! 璇玑的意思很明确,是要让薄奚珩觉得有人要杀她,既是杀,必然不会用一些能轻易救得回来的。可是毒性太强,他也救不了。他既要能救,却又不能让薄奚珩知道他医术高明,否则,她路上染上风寒,该是早能好的…… 这些,都必须考虑到,统统都要考虑到。 蓦地,狠狠一震,他是怎么了?真的要帮她么? “师父?”闻得她小声唤他。 夏玉猛地抽神,压低了声音开口:“你必须告诉我,为了什么?” 退步不了,她的确需要他的帮助。深吸了口气,她才轻声道:“因为卓年,沈太医知道我和卓年的关系,我留不得他。”而且,她一直认为沈太医与卓年的死脱不了干系。 “你和卓年什么关系?”他此刻越发地深信,卓年就是惠妃。 璇玑是欲解释的,恰在此刻,外头的宫女开口道:“公主,祥屏宫的华妃娘娘说来探您。” 璇玑的眉目微拧,江蓉是迟早要来的。夏玉本能地回眸瞧了一眼,听璇玑小声道:“我会找时间告诉你。对了,师父明日入宫,再给我带一些凝香剂,这东西城西的药铺有。” 他没有答话,只道:“我先出宫了,免得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江蓉进来的时候,整张脸憔悴得不行,仿佛大病一场的是江蓉而不是璇玑。刘嬷嬷扶了她进来,马上有宫女进来倒了茶。 江蓉低咳一声开口:“公主这一趟去的可真久,本宫还差点就等不到公主回来了。”她那凝香丸本来就不多,害得她平日都不敢出门,皇帝不来祥屏宫的时候她也不敢吃,千辛万苦才熬到如今还剩下三颗的量。 当日走得急,江蓉的事,璇玑倒是真忘了。方才听闻她来了,她一想便是为了此事。 她说得很抱歉:“当日父王病重,本宫也管不了那么多。” 鄢姜王的事不是骗人的,江蓉也实在无话可说,璇玑又道:“药的事娘娘放心,兴平既然已经回来,也不会忘了娘娘的事。” 如此的话,算是给了江蓉一颗定心丸了。 璇玑趁机又言:“如今这后宫,娘娘也该春风得意。”惠妃不在了,整个西凉后宫不是她江蓉的地位最高么?薄奚珩要封鄢姜公主为后的消息还未发,江蓉该也还不知道。 江蓉却是嗤笑一声:“本宫那表姐是命不好,前阵子身子才好点,皇上高兴,还带她出去瞧御林军训练呢,谁知道回来又病倒了。”她的话语里,丝毫听不出悲伤,倒是有种隐隐的幸灾乐祸。 璇玑却是不甘心:“怎么会那么严重?太医不才说至少还有三个月好活么?” 刘嬷嬷忙接口:“这些谁知道呢?太医还天天守着呢!” “沈太医?” “可不是!” 璇玑沉默了下去,刘嬷嬷继续道:“皇上也去过好几次呢,还说会有真龙保佑的,还不是没了!”刘嬷嬷的话出口,才猛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慌忙捂住了嘴,再是不敢发一言。 江蓉在芜烟居有一搭没一搭地又与璇玑说了会儿话,便借口回去了。 璇玑仰面躺在床上,瞧着顶账整整地发呆,千丝万缕的事情,她像是隐约瞧见了冰山一角。卓年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张网像是越铺越大了…… 第129章 天衣无缝 白日里,他们进城时瞧见的那些去皇陵的侍卫该是早回来了,可是这皇宫里依旧安静如初。关于皇贵妃陵寝塌陷一事没有丝毫的闲言闲语。 璇玑依旧沉住气,一直等到翌日清晨。 没有消息,依旧是没有消息。 看来她想的还是对的,那件事,薄奚珩事先就知道!知道卓年的陵墓有人闯入过,知道那块地方后来被人用新土填过,却并不牢固。只有他知道,才会在接到皇贵妃陵寝出事的时候举棋不定,刚好昨夜暴雨,是以他派韩青过去查探究竟是被暴雨冲塌了那块地方还是人为。不管他信哪种,昨日离开后,他一直不曾来芜烟居探她就已经很好地说明一切,因为他很忙没有时间。也许整整一夜,他都在查皇陵的事情。 那么卓年背上的东西薄奚珩一定也知道! 倒吸了一口冷气,璇玑的身子有些颤抖,卓年的死,他也脱不了干系! 割掉的皮肉,还有尸虫…… 薄奚珩薄奚珩,他到底都做了什么? 璇玑纤长的十指微微收紧,薄奚珩既然知道,那么一定也会怀疑沈太医。毕竟惠妃出了问题,他首先能够想到的,一定是常年给惠妃看病的人。他现在还不动他,必然是在试探那个躲在沈太医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璇玑倒是略放心了些许,既是这样,那么她的计划倒是比较好实施。假设沈太医背后是哪位王爷,那么他下毒杀她,动机不就很明确了么?与庆陵王行刺她的目的一样,都是想引起西凉与鄢姜两国交战。届时,薄奚珩也定会这样认为。 沈太医在不明她为何会认识卓年的情况下,一定不敢轻举妄动将她与卓年认识的事情暴露出来。因为他会以为,是别的什么人在监视他家主子。 低垂的眼睑略抬了抬,桌上鎏金掐丝香炉里升起袅袅的熏香,璇玑的眼底渐渐地变得清明起来。 还有漏洞么?想想,再仔细想想…… 将自己的计划在脑中急转了三遍,她才长长舒了口气,天衣无缝了。 风吹得半开的窗户“啪”的一声撞上了窗沿,宫女忙上前拉上,回身的时候,瞧见璇玑已经起身出去了。宫女略吃惊,忙跟着上前:“公主,您还是在里头歇着。” 不过一场风寒,她也早好了。 她低笑一声道:“躺得久了,就想着出来走走。” 听她如此说,宫女也不好多说什么,便又问:“可要奴婢吩咐下去准备鸾轿?” 她“嗤”的一笑,都说要走走了,她竟还想着要备轿? 芜烟居外,正好栽种着两处高大的美人蕉,苍翠色的叶足有人高,歪歪的,竟像是挡去了半边小道。带着宫女缓步出去,穿过了御花园,远远地瞧见几个嫔妃在一起散步。璇玑也没有上前,转去了一侧回廊。再往前,老远便能瞧见辉煌了两载的慧玉宫。 璇玑脚下的步子未停,宫女小心地跟在她的身后,璇玑并得进去,只在外头站住了步子。宫女似是有些恐惧,忙小心地拉了她一把,道:“公主可别往那里去。” “为何?”她没有回眸,只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宫女的声音越发地小下去:“慧玉宫里晦气呢,要说往日里惠妃娘娘最得宠了,可是短短几个月又废又立的,奴婢们都以为她的福气好了,可谁知道,又好端端地就没了。现在宫里的人都说,慧玉宫里还不吉利了。您想那岚儿姐姐,以往也总是慧玉宫的半个主子,哎,主子去了,不也只能跟着去呢。” 岚儿的事,璇玑还没来得及问呢,此刻听宫女说出来,倒是吃了一惊,回眸瞧着她,问:“你说岚儿也死了?” 宫女一怔,慌忙点了头:“可不是!如今这慧玉宫早空了,也许要等来年选秀的时候,才会有人住进去呢。那也是新主子不知道,这宫里头的主子啊,可都忌讳着。” 她的话,璇玑只半进半出地听着,卓年的事本身就有很多的疑点。卓年死了,岚儿的事就更与沈太医脱不了关系了。 璇玑手中的帕子微微握紧,身后忽而听得孩子“咿呀”的声音,她转了身,瞧见薛昭仪。皇长子正在奶娘的怀里挥舞着小手高兴地笑。 薛昭仪显然也瞧见了璇玑,脸上堆起了笑,携着宫女的手上前来:“真是巧呢,本宫还想着过芜烟居去看看公主的病,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公主,看来公主的身子已经无碍了。”自从知道璇玑是公主之后,薛昭仪越发地不敢怠慢她了。说不定将来有一天,这个女子的地位便会超过后宫所有的人,她不如趁早与她打打关系。傅承徽的下场她最清楚了,她还是放聪明一些,不要去得罪别人。 璇玑才欲开口,忽听得皇长子却“哇”地一声哭起来。 后面的一众宫人都吓了一跳,方才还好好的呢。 奶娘的脸色有些难看,上前来小声道:“娘娘,也许这里不干净呢,奴婢还是先抱了殿下回去。” 她一句“不干净”叫薛昭仪也有些紧张,目光不免朝前面的慧玉宫瞧了一眼,便点了头。奶娘抱着皇长子匆匆离去了。 璇玑也不免瞧了前面的宫殿一眼,忽而想起卓年曾说过,皇长子本该死的,不过阴差阳错,死了刘昭仪罢了。其实璇玑早听得出,对这个孩子,卓年心里是有愧的。她也知道为何这么多年,惠妃得宠膝下无子,却迟迟不和皇帝开这个口要过继皇长子的原因。 心下低叹,薛昭仪也只与她匆匆说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璇玑也没有在慧玉宫前面多待,依旧缓步走着,原本想问宫女皇帝带惠妃去看韩青操练御林军的事,不过想了想,她到底没有开这个口。 芜烟居的宫女都是佟寅派人挑选的,她着实不知道其中有没有薄奚珩特意安排之人。其实要说有,倒是也不稀奇,谁让鄢姜公主当初还“顶替”了宫女入宫来骗皇帝呢? 心中暗叹,只是如今,宫女只她一人,好多事倒是不好做了。以往在祥屏宫里,她也好歹是江蓉的亲信,比之现在倒也还好些。 还有卓年,会在暗中帮她。 璇玑深吸了口气,今时不同往日,以后都要靠她一个人了。 第130章 养人不忠 璇玑也不想去哪里了,沿着原路回去。路过御花园时,才想起还要给江蓉做些药丸的事来,等今天一过,她怕是要调养好一阵子,届时可真好急坏了江蓉了。她的药,还是该先做好的。 她便指着前面的一簇月季开口:“这月季倒是开得艳,给本宫摘一些回去插在房里。” “是。”宫女忙上前替她去摘。 薛昭仪还未曾走远,望着立于御花园中的女子,心头不觉好笑,傅承徽到底败在了几朵花上,如今人家是公主,要摘花也再不必躲躲藏藏了呢。她转身瞧见令淑仪自不远处走过,她没有上前叫住她,自她过继了皇长子之后,令淑仪也来走动得少了。那也还不是嫉妒她么?薛昭仪想想,不禁有些得意地笑。 璇玑回到芜烟居时,见宫女出来道:“公主可回来了,夏大人来了呢。” 跨步入内,夏玉正坐在厅内饮茶,见璇玑进去,忙起身行了礼。见璇玑坐了,他才跟着坐下,一面又皱眉:“公主身子未好,怎的就出去了?” 让宫女将摘来的花去放在她房里,才笑道:“见御花园的花开的好看,就出去走了走。师父今日来可有什么事?” “哦,也没什么,臣记挂着公主的病,想着来探探。臣回去,可不能告诉王上公主还病着。” 璇玑“嗤”的笑了,外头的宫女太监见他二人不过闲话家常,也只站着静静地听。说了会儿,璇玑刻意咳嗽了几声,夏玉忙道:“公主还是入内休息,臣马上要回鄢姜,先去和皇上交待一声,一会儿再来公主这里。” “夏大人。”璇玑跟着起身,手中的帕子不慎掉落在地上。 夏玉忙弯腰替她捡起来,递至她手中,才言:“臣先告退。” 宫女过来扶了璇玑回卧室,遣退了众人,才打开手中的帕子,里头果然是她要是那种凝香剂。 宫女们小心地拉上了卧室的门,都安静地守在外头。却只隔了半个时辰的样子,见公主又从理由出来,突然开口道:“让人备轿,本宫要过祥屏宫去一趟。” 药都收在袖中,璇玑端坐在鸾轿中,闭目养神。 祥屏宫里,刘嬷嬷诚惶诚恐地迎出来,一见璇玑便是殷勤地叫:“哎呦,公主来了?我们娘娘可还念叨着呢!快快,快请!” 江蓉倒是在里屋做着女红,此刻见璇玑进去,说是要和公主说说体己话,让宫人们都推了出来。 “娘娘可真是好心情。”眼前绣的是“紫气东来”,看不出,江蓉的手艺真是好啊。璇玑缓步上前,取出了袖中的东西搁在她面前,“看来娘娘真是对兴平放心呢。” 目光落在面前的东西上,江蓉似是松了口气,一针回下去,笑着开口:“本宫原是想一会儿过芜烟居去的,怎的还劳公主亲自跑一趟?” 璇玑只笑不语,一会儿来,她还怕自己不省人事呢。 江蓉又拉着她说了会儿话,温和的语气里到底是夹杂着淡漠,就算薄奚珩如今不对外宣称兴平公主会是西凉未来的皇后,可她如今要留在西凉后宫住,江蓉心里必然是有点想法的。但因为是璇玑,她此刻什么话都不好说。以往,她还会想方设法地套住璇玑,只是如今,她早没了这个机会。 卓年还说,等她自己会调香了,一定留不得她。此刻看来,倒是也未必了。 从江蓉寝宫出来时,正巧有宫女端了点心过来。刘嬷嬷便挥手道:“不必伺候了,公主要回去了,退下退下!” “是。”宫女转身时,不免瞧了璇玑一眼。 这一眼,让璇玑略皱了眉,这个宫女的眉目瞧着倒是有几分熟悉。略想了下,她倒是想起来了,江蓉流产那一次,用簪子扎伤了她,还是她给她包扎的。 璇玑略一想,才开口:“等等。” 刘嬷嬷的眼睛亮了亮:“哟,公主还要再去里头坐坐?” 璇玑摇头,却是开口:“本宫见这公主喜欢,倒是想问问华妃娘娘舍不舍得忍痛割爱?” 一句话,叫刘嬷嬷的脸色有些难看,哪有人这样明目张胆地问对方要人的?璇玑却是轻笑一声,附于刘嬷嬷耳边小声道:“你只告诉你家娘娘,就说本宫要了这宫女,日后她的事,也方便。”刘嬷嬷疑惑地看着她,她只笑,“去。” 将信将疑地推门进去,很快又出来,刘嬷嬷依旧谄媚地笑着:“公主,我们娘娘说只要您喜欢的,都可以要去呢!哪怕您喜欢奴婢伺候,也可以!” “那就代本宫谢谢江蓉娘娘。”璇玑转身出去,心下不免冷笑,刘嬷嬷还真是见哪儿是高枝往哪儿攀!只可惜,她璇玑是不要这样的人的。 养人不忠,无异于在自己背后安插了一把致命的匕首。 宫女随着她出来跟在鸾轿边上,璇玑略掀起了窗帘瞧了她一眼,这个宫女她是接触过的,人聪明,也不会乱说话。最重要的,她不是薄奚珩的人。 回到芜烟居,宫女忙跪在璇玑脚下,开口道:“奴婢谢谢公主。” “谢本宫作何?” 她叹息着:“公主是不知道,自从华妃娘娘小产之后,她整个人都像是变了,对下人也很凶,动不动就要受罚。好多人都想离开祥屏宫,可是好端端地,也走不了。今儿公主亲自开口问华妃娘娘要了奴婢,便是奴婢的大恩人啊!” 江蓉此生都不能再生育了,这样的打击对一个女人来说确实很大,她会性情大变也在她意料之中。不过她将这个宫女要过来,可不是因为江蓉暴戾,她也有她自己的考量。 扶了她起来,璇玑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主,奴婢兰儿。” “岚儿?”璇玑略略吃惊。 宫女点着头:“嗯,奴婢出生那一年,家门前的兰花开得特别好,所以爹说也不必想了,就叫兰儿。” 璇玑转了身,低声言道:“这名字可不好。”兰儿,兰儿,会叫她想起慧玉宫的那个宫女。 宫女像是吃了一惊,慌忙又跪下了:“奴婢……奴婢请公主赐名!” 第131章 宫女思昀 果真是个机灵的丫头,璇玑想了想,便道:“叫思昀。” “谢公主。”她又叩了首方起身,“奴婢会对公主尽心竭力的。” 璇玑轻笑着回身坐下,见宫女已经近前,端了茶水给她,才道:“当日也幸亏公主出手救了奴婢,否则奴婢这条胳膊,怕是早废了。”她说起那日的事,显然还是有些后怕的,整张脸有些苍白起来。 璇玑抿了一口茶,睨视着她:“你可要知道,本宫不是西凉人。” 思昀略一怔,依旧从容而答:“可公主是奴婢的恩人。” 二人正说着,有宫女来禀,说是夏大人来了。请了他进来,他只道:“臣与皇上说过了,后日一早便启程回鄢姜了。” 璇玑点点头:“我王兄刚即位,夏大人是早些回去辅佐他才是。” 夏玉应了,才道:“公主若还有吩咐,只管告诉臣。” 将茶杯搁下,她淡声道:“倒是也没什么特别的事了,夏大人路上小心便好。” “是,臣谢公主体恤。”他拱了手。 璇玑朝思昀瞧了一眼,开口道:“给夏大人倒杯茶,这一去,也许一辈子都间不了了。本宫得趁此机会,和夏大人好好叙叙。”夏玉朝这叫思昀的宫女看了看,眉头微微皱起,听得璇玑又道,“是华妃娘娘忍痛割爱给本宫的丫头,又机灵又勤快,夏大人也只管告诉我王兄,说本宫在这里很好,有人照顾,要他不必挂心。”那时候不要鄢姜的公主伺候,只是怕到时候人一多,真要抽身的时候便难了。 听她如此说,夏玉心中明白了几分,点头称好。 不多时,便见沈太医来了。 夏玉拂袍起身,淡淡地回眸瞧了一眼。沈太医进来恭敬地行了礼,才言:“臣是来给公主请脉的。” “有劳沈大人了。”思昀扶了璇玑过内室。 回眸,看见宫女出去,沈太医才替璇玑把了脉,他活脱脱像个医者:“公主今日的脉象平和,再服帖药,很快就药到病除了。” 璇玑点头道:“沈大人果然医术高超。” 吩咐了外头的宫女让御药房去熬药,沈太医的指腹却依旧还是搭在璇玑的腕口,他没有起身,低声转口:“今儿皇上不在,公主所日答应臣的事也该说了。” 璇玑依旧侧卧在绡帐内,淡声道:“这个是自然,只是昨儿还有一事沈大人却并未告诉本宫。” “何事?” “岚儿的事。她也死了?” 沈太医倒是从容:“她忠心自己的主子,道黄泉路上去伺候着,公主难道觉得奇怪么?” 此事说给别人听倒是不奇怪,可是说给璇玑听未免太过好笑。卓年又不是真正的惠妃,再说,看岚儿的样子,就算是真正的惠妃在,她也未必会忠心到如此地步。 沈太医却不想拖延时间,只问:“公主和他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隔着绡帐,璇玑却是将自己的手缩了回来,沈太医的眉头一皱,听女子出声道:“其实沈大人心中已有答案了,不是么?”他应该会怀疑她与某位监视他主子的人有关系。 当然,其实事实并非如此。但是璇玑要的,就是这种结果。 沈太医的脸色凝重起来,这件事他昨晚就想过了,只是如今京中不安全,他也不敢擅自给主子传达信息。迟疑了下,他又问:“公主想做什么?” 他开始问得深入了,可是璇玑却什么都不能告诉他。目光透过绡帐朝外头瞧去,她有些忐忑。直到,那声“皇上驾到”适时响起,她才终是松了口气。夏玉去见了他,算算时间,他也该来谈她了。 沈太医没想到此刻皇帝会来,到底是有些惊慌。璇玑装作很惊讶的样子,一把掀起了绡帐,低声问:“皇上如何来了?” 沈太医未答话,回眸,瞧见那抹明黄身影已经入内,他慌忙起身行礼:“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薄奚珩“唔”了声,上前坐在璇玑床边,低声问:“公主今日如何了?” “回皇上,公主的身子已经无碍了。” 璇玑略坐起身子瞧着面前的男子,低声道:“皇上政务繁忙,怎的还往兴平这里来?” “嗯,朕不放心便来瞧瞧。正好夏大人将要离京,朕还想问问你身子无碍的话,朕找一日设桌晚宴,也当为夏大人践行了。” “兴平替他谢皇上恩典了。” 沈太医见皇上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也知此刻呆不住了,便起身告退。 璇玑也不看他,只朝薄奚珩道:“我早就没事了,不过是沈大人非得说要再喝一次药罢了。小时候在王宫,我也是最怕喝药的,总是我父王和太子哥哥哄着喝。” 皇帝眼底缓缓流转着一抹光,伸手捉住女子的小手,低声笑着:“嗯,那朕也哄着你喝?” 璇玑“嗤”的笑:“皇上也想做我太子哥哥不成?” “胡说,朕可不做你哥哥。”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略略加重了些许。盯着她的目光里,隐隐地夹杂着一抹霸道。 璇玑被他握着手,有些不适,此刻却也不好抽出来。不知怎的,她像是又想起那日在马车里,他强吻她的那个场面,心底带着微怒,面上依旧只能是平静。巧妙地转了口道:“为夏大人践行的事就全凭皇上做主好了。对了,皇上方才进来时,夏大人可还在外头?” “嗯,在。”他转了身,“请夏大人进来。” 夏玉恰好与思昀一道进来,他倒是笑了笑:“既是皇上来了,那臣也该出宫去了,后日要走的,正好先准备准备。” 璇玑亦是笑:“师父急什么,皇上还说要给你践行呢。” “是么?”夏玉显得有些吃惊,忙道,“也不必麻烦皇上了。” 才说着,思昀将药端过来,皇帝接了,示意她退下。璇玑却是往后仰了些,苦笑着:“我最怕吃药了。” 夏玉的音色温纯:“公主病了不吃药怎么行?药还是要吃的。” 璇玑略一抬眸,见他脸上也不笑了,她倒是依旧笑着,将药碗接了过来,一面道:“我这不也好了么?沈大人还非得来瞧两次,这又熬药来。”她说着,秀眉微拧,仰头将整碗药都喝了,随即吐吐舌头,“好苦。” 第132章 公主中毒 夏玉低声道:“往常公主服药,我们王上总会备些蜜饯果脯。” 薄奚珩一听,忙朝一侧的宫女道:“传令下去,马上取些蜜饯过来,搁在芜烟居备着。” “是。”思昀忙福了身子下去了。 璇玑直面笑道:“这丫头勤快的很,我还在祥屏宫的时候一起做过事的呢。华妃娘娘怕我闷着,特意将她送给我来解闷的。” 皇帝已收回了目光,低柔一笑:“你若是闷,可也出去走走。” “出宫也可以?” “自然。”他应得飞快。 夏玉藏于袖中的手有些紧,强压着紧张的心开口:“那臣就先告退了。” 皇帝点了头,瞧见他才拂开了珠帘出去,身侧的女子竟突然倒下身来。他吃了一惊,胸口似有温热的东西顺着龙纹流淌下来,猛地回头,见面前的女子一手捂着胸口,大口的血从嘴里喷出来。 “兴平!”他的面色一拧。 夏玉的身子一震,他略闭了眼睛,不过极快的时间,忙回身入内:“我们公主怎么……公主!”他疾步上前。 璇玑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毒,只道是胸口沉闷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此刻什么也不管,胡乱抓住了夏玉的手,用力地抓住。 夏玉竟是猛地看了薄奚珩一眼,咬着牙道:“药中有毒!” 薄奚珩自然也明白,他胸前沾上的血呈现了深褐色,那就是中毒的表现。 “宣太医!”他怒吼了一声。 “公主!”夏玉反握住她的手,却见他冲自己浅浅一笑。璇玑不过是想告诉他,她信他。随即,再是支持不住,头一歪,整个人绵软下去。 夏玉又急急叫了她一声“公主”,见薄奚珩回过身来,他也不顾礼数了,将面前的女子扶正,运气上掌,抵在她的背心。薄奚珩吃了一惊,忙上前道:“夏大人这是做什么?” “臣怕臣再不做什么,公主的性命堪忧!”他一咬牙将掌心的真气输给她,不能在薄奚珩的面前展露他的医术,是以只能是一个会功夫之人所能做的本能。所有的情况都考虑到了,他才选了鹤顶红。这种宫里常见的,却又能逼出来的毒。 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个事实,现在只看他的功力够不够。 薄奚珩一下子似是想起什么,忙疾步行至外头,佟寅满头大汗地跑上来:“皇上有何吩咐?” 他冷冷开口:“将沈元收押起来!” 佟寅一震,忙转身跑出去。 夏玉此刻也不管薄奚珩在不在场,他只凝神专注着救璇玑。薄奚珩再次入内,瞧见床上的女子连着吐了好几口血,颜色是一次比一次浅了,他紧拧的眉头也略舒展了些。 夏玉忽而撤了掌,剩下的,他还需留着力气。 薄奚珩见他的脸色煞白,才欲上前,便听得外头的太医来了。路上早已草草地听了些许,此刻谁也不敢怠慢,忙匆匆上前,却见夏玉伸手拦住了他们。太医们一怔,闻得身后皇帝开口:“夏大人这是作何?” 他试了试,才勉强站了起来,低声开口:“臣信不过他们!” 薄奚珩脸色一变,想起方才的事到底是理亏。佟寅自外头跑进来,整张脸也是骇人的白,附于皇帝的耳旁轻声道:“皇上不好了,侍卫们过去的时候说沈元跑了!” “什么?”他的声色一沉,“给朕封锁皇宫,叫韩青去找!” 佟寅慌忙应了声出去。夏玉的声音略沉:“看来皇上的后宫还真是不安全,如此,叫臣怎敢将公主交至你们手中?” 薄奚珩被他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太医们见皇帝的脸色铁青,一个个都不敢出声了。 夏玉略退了半步,才又道:“还请皇上准许臣先行将公主带去行馆,至于太医,皇上也可派您信得过的过行馆替公主医治。此事,在皇上没有给我们鄢姜做出交代之前,臣不好将公主交给您。” “夏大人是在威胁朕?”皇帝的声音骤冷。 夏玉却不惧,只浅声道:“臣也不想这件事让我们王上知道,影响两国邦交。”将鄢姜王搬出来,薄奚珩不退步也不可能了。 思昀取了蜜饯回来时,才听闻芜烟居里出了大事,她惊得忙丢下了手中的东西。外头的轿子早已经备好,夏玉出来时,瞧了思昀一眼,指着她道:“随我们一道过行馆伺候公主。” 思昀怔了怔,忙点了头。 跟着过行馆的是刘太医,皇帝依旧还留在芜烟居里,坐在桌边面色全无。有太医过来跪下道:“皇上,臣查过,是鹤顶红。” 鹤顶红? 皇帝的眸光一沉,看来真的是要她的命。 沈元,他早就怀疑他了,他迟迟不对他动手,也不过是不想打草金蛇罢了。如今看起来,倒是他慢了一步,杀也便杀了,看来他那主子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他握紧了双拳,只是如今那鄢姜公主真的有个好歹,于他来说倒真的只能是损失了。届时就算真的抓到凶手,将沈元交给他们处置,安能平复鄢姜的怒意? 薄奚珩深吸了口气,夏玉……倒也是一个棘手的人。 太医们见他只怔怔地坐着不说话,也是谁也不敢说话。 只过须臾,佟寅又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禀报说:“皇上,沈元去了皇子所!” 一句话,惊得薄奚珩猛地站了起来,他二话不说,径直朝皇子所冲去。 韩青已经将兵力部署在皇子所外,里头之人是插翅也难飞了。 沈太医在听闻芜烟居出了事时,便想到了事情的不妥,他有预感这次的事就是冲着自己来的。果不其然。不过皇帝的动作也很快,这么快就封锁了整个皇宫,他想来想去,也只这皇子所的两个孩子能叫他心软?他闯进来的时候,皇子和帝姬被抱在一处玩耍,真不巧,令淑仪居然也在。 他们见沈太医入内时还浑然不知,令淑仪还上前问他怎的就来了这里。 此时的他,一手抱着皇长子,推开窗户之时,早已瞧见了外头密密麻麻的禁军。下没下毒他自己最是清楚,但是他仍然不确定此事是不是皇帝在嫁祸于他? 第133章 坐收渔翁 只因这次,又牵扯到了鄢姜公主。庆陵王一脉被灭门一事,世人不知,可是他清楚,缘由还是因为鄢姜公主。很显然,庆陵王没有刺杀到公主,不过是让皇帝嫁祸了。是以这一次,沈太医心中亦有恍然。 更有是,那鄢姜公主似是与西凉的某个人走得很近,她还知道惠妃的事……一切的一切都让沈太医感到了危险与不安。如果真的是这样,也就说明自家主子也早已被盯上了,只是这个消息他还未来得及送出去。 薄奚珩匆匆赶来了,韩青一脸沉沉:“皇上,他挟持了殿下。” “什么?混账!”皇帝直冲过去。 “皇上!”韩青忙追着上前。 里头,到底传来沈太医的声音:“皇上还是不要上前的好,以免臣一时失手,伤着殿下。”他的身后,两个奶娘吓得瑟瑟发抖,令淑仪抱着帝姬也吓出了眼泪,只帝姬还小,浑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依偎在令淑仪的怀里浅浅地笑。 皇帝到底收住了步子,稍平复下心情开口:“放了朕的皇儿,朕放你走。” 沈太医笑了下:“臣倒是不太相信皇上的话。还是让韩将军的人先撤下。” 韩青咬着牙,见皇帝的手略抬,他只能下令撤退。毕竟皇长子在他的手中,此事倒是他的疏忽,若是皇长子出了什么事,他是难辞其咎的。 外头,薛昭仪闻讯赶来,见韩青的人正撤出来,她吓得眼泪几乎都要出来了。要不容易将皇长子过继过来,怎么会出这种事情啊?她在宫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就背过气去。 韩青见薛昭仪过来,忙拦住了她:“娘娘,您可不能进去!” 薛昭仪忍不住急着哭出来:“殿下怎么样啊?啊,告诉本宫殿下怎么样?” 韩青找人拦住了他,此刻也没工夫和她解释,他还担心沈太医会对薄奚珩不利,忙又折身回去。 “韩将军!”薛昭仪急着叫他,可是有侍卫拦着,她也进不去。 此时的薄奚珩忽而冷静了下来,沈元开始就不提要他放他的条件,也许,他根本就不打算或者离开!想到此,他的心不免揪起来。 沈太医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孩子,眼底弥漫着危险,当时就不想让这个孩子活着的。皇子,是可以继承皇位的,哪怕他再小再不懂事。 既是逃不出去,就当他为主子做的最后一件事。 令淑仪站着的地方恰巧可以看见皇帝的半边脸,那种脸色是她认识他以来从不曾见过的。她悄然将怀中的帝姬交给了奶娘,微微咬着牙,她出生低微,也一直不得宠,即便诞下帝姬也仍旧不过一个小小的淑仪。 那一刻,她想豁出去了,大不了,就是一命! 她深吸了口气,拔腿冲了过去。沈太医闻得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当他回头的时候令淑仪已经冲至了他的身后。见他回头,她的眼底明显是一抹惧色,只是极端的一个迟疑,依旧用力地伸手去抢他手中的孩子。对于令淑仪的这个动作,沈太医是真没想到。这么多年,这个女人给所有人的感觉都是柔柔弱弱的,连说句大声的话都不敢,此刻,却来了这么大的勇气! 不过在他一怔之间,韩青早已看准了时机,将手中的剑鞘狠狠地掷过去,击中了沈太医的右肩。一阵剧痛传来,他本能地就撒了手。令淑仪轻呼一声,收势不住,抱着皇长子摔倒在地上。 “呼”的一声,有人影自窗口闪身进来,再看时,那长剑早已横架在他的脖子上。沈太医脚下的步子一动,脖子很快往那锋利的剑刃划去。说时迟那时快,韩青闪电般的速度收了剑,一脚将面前之人踢倒在地,俯身很快擒住了他。 沈太医面如死灰,韩青此刻不杀他,一定不会有好事。 薄奚珩已经入内,大步上前,亲自扶了令淑仪起来,回头便叫:“来人,送令淑仪回宫,宣太医!” 有人进来,扶了令淑仪出去,她此刻还不住地颤抖着。皇子还在她的怀里,一个劲地哭着。薛昭仪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出来,菱唇咬得泛了白,好个令淑仪,原来她也想争! 令淑仪的目光掠过薛昭仪的脸庞,怔了怔,也不多留,只随着侍卫的步子朝前而去。 沈太医还被压在地上,半边的脸颊贴着地。那双明黄的靴子走过来,在他的眼前站住了,薄奚珩半蹲下去,盯着他看,话语森然:“告诉朕,谁是你主子?”引起西凉与鄢姜交战,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地上之人一咬牙,不开口说话。 皇帝竟是冷冷一笑:“你以为你们做的那些朕都不知道?” 沈太医心下一紧,却是开口:“皇上想嫁祸于臣,臣无话可说!” “嫁祸?”他似是听到了好笑的笑话,盯着他道,“怎么,还以为惠妃的事朕不知道?” 一句话,到底叫沈太医变了脸色,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听他悠悠道出一句:“那消息,你还真以为你们传出去了?” ………… 行馆公主寝室内,刘太医替璇玑仔细查探过,出来的时候,瞧见夏玉坐在外间,刘太医的神色有些凝重。 倒是思昀急着问:“刘大人,公主如何?” 刘太医悄然看了夏玉一眼,才低声道:“这……我自会尽力。”这毒虽被逼出了许多,可是他也不敢打包票,这鄢姜公主救不救得回来,也关乎着他的身家性命。见夏玉不说话,他忙道,“夏大人,我先下去配药。” 刘太医匆匆下去了,思昀急道:“夏大人,现在可如何是好?” 谁知夏玉竟的冷声道:“我又不是太医,你且进去照顾着公主便是,无事也别走开。任何人来都必须来禀报我。” 思昀怔了下,见他径直起身出去。 她叹了口气,入内,瞧见女子依旧昏睡在床上。她找了干净的衣服替她换了一身,默默地祈祷着她可以熬过这一关。 又隔半个时辰,璇玑才缓缓转醒。略动了身子,依旧觉得浑身无力,胸口像是还压着什么,难受得喘不过气来。她微微呻吟了一声,一侧的宫女马上探过脸来:“公主您醒了?您感觉怎么样?” 第134章 引蛇出洞 见璇玑似是要起身,思昀忙按住她的身子:“您可不能起来,太医说您体内余毒未清啊。” 眼前的景象慢慢地变了清晰,原来是思昀。璇玑的眸光微转,此处竟不像是芜烟居,却依旧让她觉得有些熟悉,只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是哪里。 她也不再想了,嘘声问:“夏大人呢?” 听得她问夏大人,思昀的神色有些奇怪,她回头朝身后看了看,确定没有一人,才俯身下去,轻声道:“公主,有句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璇玑略皱了眉,听她又道:“奴婢将药端进去给您时,在外头,夏大人走过奴婢身侧,不知是不是奴婢的错觉,很快很快的速度,奴婢像是瞧见夏大人的指尖碰到了公主的药。”她也知道这种想法很离谱,只是那个夏大人给她的感觉很奇怪,刘太医的神色连她都看得出,公主怕是不太好,而那夏大人倒像是一点都不担心似的。 璇玑心下一惊,慌忙翻身欲起来,思昀吓得不轻。听她低声问:“这事你还告诉谁了?” “没……没,奴婢谁也没说,奴婢……不敢说。”宫女惊慌地看着她,“公主——”她没扶住她,看着她倒在软枕上。 璇玑微喘着气,半晌,才低低开口:“你看错了,夏大人对本宫忠心耿耿……” “是。”思昀忙低了头。 “这里是……” “哦,是行馆。” 璇玑吃了一惊,才想起这果然就是她在行馆住过的房间。这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她怎的就来了行馆了? “夏大人呢?”她又问了一句。 “在房里。”思昀答着,听外头有人送了药进来,她端过去,吹凉了喂给她喝。她却别开脸,只说着:“叫他来见本宫。” “公主还是先吃药,吃了药再说。” 她不吃:“叫他来。”出宫一事,夏玉事先根本没与她商量过,真好,趁着她不省人事,他都可以自作主张了! 思昀出去不久便进来,与她一道入内的,自然还有夏玉。 思昀上前又劝着璇玑吃药,听得夏玉出声让她出去,她迟疑了下,终归还是告退了。 夏玉上前,却是将一侧的药甩手倒进了一侧的盆景中,低言着:“是不必吃,也没用,吃了,又要叫苦。” 璇玑心中有气,瞪着他,他却恰到好处地移开了目光。她强撑着起来,夏玉去扶她,只听她冷声道:“谁允许你把我带出宫来?” 他怔了怔,半伸出的手有些僵。 璇玑的体力不支,手没撑住,一下子扑倒下去。夏玉吃了一惊,忙接住了她,又是极快地将她安置在床上,浅声道:“还是躺着,一时半会儿还好不了。”顿了下,他又道,“带你出宫是我的主意,只是觉得西凉皇帝看你的样子不老实。”说这句话的时候,内心仿佛有什么东西直直地窜起来,他有点惊慌。 末了,他竟有补上一句:“我必须确定在我离开之前,你都安然无恙。” 胸口的那股不适缓缓地散去了,璇玑才回神瞧着面前的男子。关于薄奚珩,她没有过多的言语。略阖了双眸,她才问:“用了什么毒?” “鹤顶红。” 到底是吃惊的,她知道他会用剧毒,却是不想他竟选了这个?略吸了口气,早已经没有方才在芜烟居时的那种剧痛和难受了。夏玉真叫她吃惊啊,睁眼凝视着他:“莫不是偷偷研制了解药么?” 他终于笑了笑:“没有,我用内力逼的。” “师父……” 他温声道:“不能让西凉皇上知道我会医术,否则,他会怀疑你。”顿了顿,他才道,“我先回去,待得久了总归不好。半夜,我再来。” 动了唇,到底没有叫住他。 璇玑轻浅地舒了口气,仰面躺着。夏玉说是用内力逼的,那一定是当着薄奚珩的面。那么他呢?有没有想过要救她? 他也许,只想过要帮她宣太医。 轻轻地笑着,她并没有觉得很失望,谁在他心里,都不过尔尔。 思昀进来,瞧见一侧的药碗已经空了,她像是放心,又在一旁细细地说,刘太医的医术很好,一定会治好她。 这些都不是璇玑所担心的,沈太医的事她也已经算计好。唤了思昀上前,思昀扶她起身,又软枕垫在她的身后,才在她床边坐下:“公主有什么要吩咐?” 她摇头:“也没什么,只是本宫躺着难受,要你陪着说说话。” 宫女忙点了头。 璇玑又道:“前阵子,本宫听闻皇上还曾带惠妃娘娘去看韩将军操练御林军,可是真的?” 听她问这个,思昀很是吃惊,却依旧是点头:“当时可羡慕死了宫里的主子们,那可是从来没有的事呢。” “此前,皇上该没有带惠妃娘娘去看过?” 思昀摇头:“没听说过啊,任何娘娘都没有去看过。不都说后宫不得干政的么?皇上又怎么会带了后宫的主子去看。”她说着,忽而像是想起什么,“公主您不会是想……想去看?” 璇玑淡淡地道了句“怎么会”,心思却是沉了下去。 她仿佛是理清了一些东西。 薄奚珩突然带卓年去看御林军的操练本就是不合时宜。此事,不管是他主动的,还是卓年主动地,都不可能会是一件单纯的事情。他到底还是察觉到了,也许不是惠妃的身份,而是惠妃这个身份之后的那个人。 他带卓年出去,不过是想引蛇出洞。卓年刻画在背上的东西,如果她猜的没错,应该是郢京的兵力部署图!是不是全部她不知道,但是一定是那个,一定是! 指尖忍不住颤抖起来,璇玑猛地抓紧了被衾。 卓年要将这个消息带出来,只有死。因为尸体才能安然无恙地出皇宫! 届时伺候他更衣之人必定会是岚儿,岚儿是沈太医的人,不会乱说话。事后岚儿的死,怕也与这件事脱不了关系。 所以卓年的陵墓才会被人闯入,来人拿走了他背上的东西后,怕日后会被人认出,是以才放了尸虫在哪里,任由它们啃噬他的尸体…… 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切薄奚珩早就知道了,并且也是他安排了这一切。他还若无其事地追谥惠妃为皇贵妃,令所有人都相信他还不知道这个宠妃是别人的细作。璇玑不得不说,薄奚珩他确实很冷静,冷静得叫她觉得害怕。 第135章 豁出命去 如果璇玑猜的没错的话,那些兵力部署应该不会是真实的。所有的,都不过是假象。是故意让卓年看到,故意让他放这个消息出去。 想到此,璇玑心头猛地一惊,她的脑海里猛地想起一个人。 襄桓王。 那时候在他的封地,她说要帮他觅得郢京的兵力部署,他却说不必麻烦,他只需要一处暗卫的部署。她当时还吃惊于他在郢京的密探竟如此厉害。如今想来,这一切不都对起来了么? 沈太医是襄桓王的人! 只可惜卓年到最后都怕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帮谁做事! 是沈太医逼死他的,一定是沈太医! 璇玑有些悔恨,她当时愤然离京,完全没有考虑到卓年会有危险。当时的情况,她要他怎么办?跟谁求救? 也许沈太医还会拿自己的事威胁卓年,他完全没有任何退路…… “公主。”思昀见她的脸色很难看,以为是她不舒服,担忧地看着她。 璇玑这才回了神,沈太医背后之人若真是襄桓王,她的消息没有传过去之前,他一定不会轻举妄动。而薄奚珩,则是迫切地等到着他动?也许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卓年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半夜,夏玉果然从后窗进来。 思昀趴在桌上睡觉,他出手打昏了她。 璇玑没有睡,瞧见他将绡帐拂开,没有点灯,月初的夜晚总是很黑的。他的手伸过去,探上她的脉,她却是缩了缩手,低叹着:“卓年背上的东西,应该是郢京的兵力部署。” 明显感到床前之人呼吸一滞,他翻身上来,伸手抵上璇玑的后背,缓缓运气,一面道:“你怎么知道?什么部署?整个郢京的?” 体内的真气开始乱窜,璇玑忍着痛,竟是笑:“师父如此关心,会让我以为你是替你家王上打探的。”鄢姜新王难保没有那样的野心,是以事关西凉军事,她想她在夏玉面前也是会有所保留的。 “忠”字面前,怕是谁也比不过夏玉。 夏玉怔了怔,听她又道:“卓年不是襄桓王的人,我也不是。但是再多,我也不能告诉你。”她答应过他,要告诉他卓年的事,她也不会食言。 他却问:“她是你什么人?” “朋友,很重要的朋友。” “重要?” “嗯,就是那种可以豁出命去的人。” 豁出命…… 他呢,可以为谁豁出命去?璇玑可以么?若是可以,那她就是自己重要的朋友么?可是,他也可以为王上豁出命去,但他们却不能是朋友。他可以为清宁豁出命去,他们只能是兄弟。 心神一荡,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想了什么,璇玑只觉得后头一甜,张口,将一口血喷在地上。身后之人像是撞上了床沿,璇玑惊得回眸,见他一手捂着胸口,嘴角挂着血丝。 她唤他“师父”,他竟还怔怔地想着,清宁可以为公主豁出命去,他们也不是朋友,却是恋人…… “师父?”光线很暗,面前的容颜竟仿佛清晰起来,那苍白的脸色,还有薄唇上刺目的红,璇玑无力地回身,想要去看看他究竟怎么了,夏玉却突然翻身下去,一个纵身消失在窗口。 璇玑心下一惊,欲喊他,又想起此刻是深夜,他是大臣她是公主,如何能共处一室?怔了怔,终究是回神,撑着起身,用了桌上的茶水浸湿了帕子,俯身将地上方才吐出的那口血擦去。 夏玉趁夜急速回至自己房中,才关上房门,到底再压不住胸口那阵气血翻涌,他只极快地用衣袖掩面,一口血喷洒在广袖之上。踉跄着往前,扶住了床沿,他心心念念的,竟还是方才在璇玑房内,回绕在脑中的那个疑问。蓦然定了神,他居然在运功逼毒的时候胡思乱想那些东西,今日没伤着璇玑已是大幸! 眼前忽的一片漆黑,竟像是伸手不见五指。他心中大骇,终是支持不住,直直地倒了下去。 ………… 翌日早朝后,佟寅亲自过储华宫去宣旨,晋封令淑仪为令妃。 令妃呆呆地跪在地上,此刻倒是忘了领旨谢恩。一旁的宫女忙小心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道:“娘娘,您快接旨呀!” 佟寅也笑着上前:“奴才恭喜娘娘,贺喜娘娘了!” 令妃这才回过神来,忙谢了恩,又吩咐着宫女取了银子犒劳公公。佟寅笑着接了,又道谢,令妃问:“殿下可还好?” “回娘娘,殿下没事,只是受了惊吓。娘娘这回可真勇敢啊,叫奴才们佩服!” 令妃抿唇一笑,这才又问:“皇上今日要过本宫这里来么?” 佟寅迟疑了下,脸上的笑容未减,圆滑地开口:“娘娘也知道,兴平公主中了毒,皇上还等着处理沈元的事,可都走不开啊。” 令妃心中失落,却依旧是极力笑着,低声道:“公公说的,本宫都明白。就请公公转告皇上,让皇上多多保重龙体,不要太劳累了。” “是,奴才一定会转告皇上。那奴才就先告退了。”佟寅甩了甩拂尘,领着带来的宫人们出去。 “娘娘。”令妃身后的宫女神色里全是失望。 令妃缓缓一笑,原本也没有指望能有多大的变化。如今,白得了这令妃的位子,于她来说,兴许也是好的。也至少,配得起帝姬母妃的身份了。 刘嬷嬷绘声绘色地将听到的这些说些江蓉听的时候,那肥硕的身躯似还在不停地扭动着。江蓉饮着茶,神态却一点都不觉冷静。听闻薛昭仪回到寝宫气得将所有人都赶了出来,将桌上的茶具花瓶都给摔了粉碎。短短的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那些嫔妃之间的争风吃醋她此刻也管不了了。皇长子不管怎么着,也到不了她的手中,她倒不如静静地看着。 只是这一次,璇玑也牵扯了进去…… 猛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刘嬷嬷正激动地说着,听闻“啪”的一声,她略吃了一惊,随即才忙安慰着:“娘娘不必急,那些人怎么能和您比呢?您还是后宫地位最高的娘娘啊!” 江蓉略瞧了她一眼,却是问:“给公主就诊的太医回来过不曾?” 刘嬷嬷没想到她会突然问及璇玑的事,怔了下,才支吾着说:“没有,也没什么消息传来呢。” 江蓉心思一沉,璇玑要是真有个好歹,她就麻烦了。当即起了身道:“派人去打听打听。” 第136章 我也不知 刘嬷嬷虽应了声,却到底又言:“娘娘,听说那毒是鹤顶红呢。奴婢可还没听过喝了那毒还能活下来的……”她的声音轻了下去,像是鼓起了勇气,才又道,“奴婢说句不好听的话,公主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于娘娘来说未必不是好事。您没瞧见皇上老往芜烟居去啊,奴婢还担心她将来与娘娘争宠呢!”她可真是庆幸啊,当初跟着璇玑去的是一个小小的宫女而不是她。 江蓉的脸色很是难看,争不争宠还在其次,她担心的哪里又真的是这个? 想了想,江蓉只沉沉地道了句:“快去。” 刘嬷嬷此刻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悻悻地出去了。 ………… 思昀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趴在桌上,她吃了一惊,忙起身上前,见璇玑安稳地睡在床上,她才松了口气。 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思昀回头之时,见是刘太医。思昀忙起身让了位,刘太医的脸色并不好,他可是一晚没睡,翻了一夜的医书,调了一夜的药。 这公主的病要是治不好,他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宫女搬了凳子给他坐下,刘太医擦了把汗,伸手替公主把脉。 脉象依旧虚弱不堪,却是……比之昨日的似好了些! 刘太医的两眼一瞪,忙又再次号脉。思昀见他神色凝重,屏住了呼吸,此刻也不敢问话,只下意识地绞着手中的帕子。 突然,刘太医欣喜地回眸:“公主的身子似乎比昨日好了一些!”奇迹啊,真是奇迹啊! 思昀急着问:“真的么?” 刘太医才想说什么,忽而怔了怔,忙又再次慎重地把了脉,这才稳稳地开口:“真的,真的!”他随即又喃喃地道,“这次真是天佑我西凉啊,奇迹啊,奇迹啊!” “怎么是奇迹?刘大人医术高明,竟如此谦虚,叫我佩服。”夏玉的声音自外头传来。 思昀抬眸,见男子已经阔步入内,她忙行了礼,听他又言,“幸好还有刘大人这样的神医,否则我们公主有什么好歹,我都不知究竟该如何上呈我们王上。” 刘太医被他一夸,心头热起来,忙开口:“夏大人过奖了,我不过是尽我所能。公主的事,亦是我们做臣子的该尽心尽力的。”凝视着面前之人,他忽而皱眉,“夏大人怎的脸色如此难看?” 夏玉低声一笑,上前道:“我这不也是为了公主担忧的?刘大人怕不好给你们皇上交代,我也怕不好给我们王上交代啊,我这晚上可是也不能入眠啊。我们同为做臣子的,我自然也理解刘大人的难处。不过现下见刘大人医术如此高超,我倒是也不必太过忧虑了。” 听夏玉如此说,刘太医方点了头,他此刻也不多做逗留,“那我先回去给公主配药。” 出到外头,刘太医只觉得一阵神清气爽。当初皇帝让他来行馆的时候,还把他惊出了一阵冷汗。那一次因为他保住了华妃娘娘的命,宫里好多人都觉得他的医术好,可只有他知道,用帝裔换来的皇妃的命,并没有让皇帝觉得高兴。事后,他自然也没有得到什么加奖。而这一次的任务,更是让他觉得如临大敌,谁都知道鹤顶红难救,他在听闻自己的名字被点到时,几乎像是已经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来之前,他都在府上准备好了遗言了。 没想到,公主的病居然好转了! 刘太医的心底一叹,他仿佛自己都搞不清楚究竟是自己的医术高明,还是他的运气真的这样好。只要能救回公主,日后他可就前途无量了啊。 这样想着,脚下的步子越发地轻快。 ………… 屋子内,思昀因为听得公主说夏大人与她忠心耿耿,此刻见了他,心里也没了害怕。不过方才听刘太医询问他的身体,她也才注意到他苍白的脸色。 璇玑迟疑着,到底开了口:“夏大人真的没事么?可别也病了才好。” 他“唔”了声,很自然地开口:“担心公主,一夜未眠罢了,不过公主既然好了,那臣自然也就睡得安稳了。” 他的话,说得思昀一阵内疚,公主还是自己的恩人呢,如今她这样,自己倒是呼呼大睡了一晚上。咬着唇,却也不敢将这些话说出来,怕面前的男子一个命令,就撤了自己换了别的宫女来伺候。 床前的绡帐依旧落着,隐隐约约可以瞧见里头女子的身影。夏玉上前了一步,忽而开口:“去倒杯茶来。” 思昀忙点了头,出去的时候,才想起隔了一夜,茶得凉了。当下也没有迟疑,拎起了茶壶便抬步出去。 璇玑隐约听得有人说话的声音,浑浑噩噩地醒来,眼皮像是很重,撑不开。有脚步声靠近,接着眼前的光线似是被挡住,身俯下身来,腕口微微一凉,璇玑竟像是蓦地清醒了过来。 夏玉一手拂开了绡帐,指腹才探上她的脉,忽而见掌下的手轻轻一翻,竟被她扣住了脉门。他是未想到她竟醒了,一下子怔住了,忘了躲开。 此刻璇玑手上的力道根本不大,他不躲,才会让她有机可趁。他的脉象紊乱不堪,竟像是受了内伤!璇玑到底大吃了一惊,他就算帮她逼毒,不过是耗损些真气,休息一夜也该好了,怎的弄成了这样? “师父!”咬着牙,她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怒。 夏玉这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将手缩了回去,温声道:“中气果然比昨日好了些,看来这刘太医果然不错。” 还在跟她打着马虎眼儿,璇玑声色一转,压低了声音道:“今夜你也不必来了!一会儿他来,我便和他说,我王兄急召你回鄢姜去!” 夏玉的脸色猛地变了,皱眉道:“胡说什么?”他这个时候走了,那她怎么办? 她凝视着他:“那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了?” 他一下子语塞了,低下头去,半晌,才幽幽地开口:“我也不知……” “不知?你怎么会不知道!”璇玑紧蹙着秀眉,他一定有事瞒着她! 第137章 她吃醋了 看着她怒,他却又淡淡地笑了笑,在她床前坐了,才轻浅地说:“只以后,我给你逼毒的时候,你别与我说话便是。”她不说话,他一定不会胡思乱想? 璇玑被他说得怔住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这还是你要听卓年的事。” 夏玉一愣,是啊,的确是他要听的。可是,最后却并不是他预期的那种结果。他略闭了眼睛,不过是极短的时间,又睁眼看着她,轻声道:“今晚我不来了。这下,可真把你交给刘太医了。” 他说得璇玑忍不住就笑起来,掩着怒:“最好以后都别来,刘大人可是神医。” 不曾想她竟连这个都听见了,苍白的双颊竟是一红,低咳了一声开口:“让西凉的人救你,好歹也给西凉皇帝一点面子。不能,全丢了。” 他说的轻松,却叫璇玑觉得沉重起来,眸光略抬了抬,转而落在男子的脸上。夏玉却是别开脸,听闻她开了口:“回去休息。” 他应了声:“一会儿他们皇上来,定是要给我们送人来的。” 璇玑这才想起沈太医的事,怔了下,才道:“会是活的么?”在薄奚珩眼里,他们是鄢姜的人,他交出沈太医的时候,也许会为了不让他乱说话,只给一个死人。 夏玉笃定一笑:“是活的。” 见璇玑轻皱了眉心,他只道:“昨儿我说了,要他给鄢姜一个交代。你先歇着。”语毕,也不再逗留,抬步出去。 门口,遇见思昀进来,她忙侧身让他出去。入内之时,见璇玑醒了,她很开心地上前问她感觉如何。见璇玑笑了笑,她才道:“方才夏大人还要奴婢去倒茶,如今茶来了,他倒是要回去。” 璇玑招呼了她上前,附在她的耳畔轻言了一番,思昀有些吃惊:“公主,是什么药?” “这个你不必问,去外头药铺里买,药熬好了,悄悄给夏大人送去。” 宫女点了头出去。 璇玑松了口气,床前的绡帐依旧落着,外头的一切望出去都是朦朦胧胧的。她突然想昨夜究竟和夏玉说了什么,想了甚久,却依旧茫然一片。 又迷迷糊糊地躺了不知多久,似听得有脚步声进来。才想着思昀那丫头做事居然那么快。睁眼时,恰见那修长的手指挑开了床前的绡帐,那明黄色的身影早已映入眼帘。 心下略吃了一惊,她勉强笑着:“皇上来了,也不叫人事先告诉兴平一声。” 薄奚珩在她床边坐了,床上女子的脸色依旧是骇人的白,他来,总算不是看见她昏迷不醒的样子。方才在外头,先让佟寅去叫了刘太医来,问过了,说的情况好了些。 虽然有好转,刘太医也不敢说得太好,否则一旦生出变化,他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因为昨日的事,他笑不出来,只突然开口道:“沈元朕已经让人交给夏大人处置了。公主只需好好养着,朕一定会派人治好你的。” 璇玑低咳了一声,嘘声而笑:“看来西凉想要我命的人很多啊,早知如此,兴平定不敢回来。” 他的眉心一拧,沉了声:“这种事日后定不会再发生。况且他们是想破坏两国邦交,妄想引起生灵涂炭的人,有大罪!” 璇玑心底冷笑,他想的大罪,不过是动摇了他的皇位罢了。吸了口气,她才又开口:“他不过一个区区太医,又怎会做得出如此事情?莫不是背后……还有人?”眸光,细细地落在男子的眉目之中,瞧见那瞬息升起的一抹光,极快的时间又湮没了下去。 随后,才听他道:“此事,是西凉内事,朕跟你保证,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了。” 璇玑抿唇一笑。她还想试图从他的神情里取探得些许,他却是冷静得一丝情绪都没有展露。他是否真的知道了沈太医背后的人是谁,璇玑心里不敢确定。 璇玑才想着,听他突然问:“你那宫女呢?” 关于思昀的去处,璇玑不想答,此时阖了双目,尽显了疲态。薄奚珩见此,也不好追问她。不多时,刘太医亲自送了药来,见皇帝还在,忙跪下行了礼。 皇帝见那药碗边上,倒是放了几颗蜜饯,方想起夏玉的那句话。 亲自扶了她起身,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端了太医手中的药喂被她吃。璇玑依旧闭着眼睛,待勺子送至她的唇边,才喝了一口。 太医见此,忙退至外间候着。 璇玑又喝了口,忽而倦声问:“以往皇上最宠爱惠妃娘娘,她服药时,你也这般喂她么?” 握着勺子的手微微一滞,男子浅声道:“兴平是吃味么?” 他不答,恰到好处地避开了话题。 璇玑只笑着:“那皇上会为了兴平吃味么?” 他“唔”了一声:“朕觉得夏大人对你可不太一样。”尤其,是她中毒,他拦着不让宫里太医上前时的样子。不知为何,那一刻,他突然像是瞧见了晋玄王至于璇玑。心底略笑,她心里的那个人,终归不是晋玄王。 璇玑竟不回避,睁开眼睛瞧着他:“他是我师父,对我自然不一样。” 抱着她的手略收紧,他猝然笑着:“你知道朕指的是什么。”将药碗搁在一侧,他又取了蜜饯喂给她。重要的是,原本定下的回程日期,因为公主的中毒,怕是要延后了。 她张口吃了,只笑着不语。 她只是夏玉的任务,任务完成他就会回去,她不知道薄奚珩指的是什么。 ………… 沈太医被直接捆绑了送去了夏玉的房内,佟寅还殷勤地开口:“夏大人,我们皇上说了,这人是抓到了,就交给夏大人处置。” 夏玉瞧了地上的人一眼,挥手道:“那都退下。” “夏大人……” “怎么,不是说要交给我处置么?难道我怎么处置也必须给你们皇上汇报不成?” 佟寅一怔,慌忙摇头,随即招呼了人退出去。 沈太医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夏玉上前,半蹲在他的面前细细地瞧了一番:“就是你下毒害我们公主?” 不曾想,地上之人竟笑起来,开口道:“横竖一个死,不过有件事我必须告诉夏大人。” 第138章 他被冤枉 “哦?”夏玉蹙眉。 沈太医的声音压低了一些:“你们王上一心想与西凉联盟,只可惜皇上却诚意不够。我知道事到如今我说什么都是枉然,不过我确实没有下毒毒害你们公主。这不过是皇上自导自演的把戏罢了!” 夏玉心下微惊,随即不免又敬佩起来。这种情况璇玑定是算计好的,竟可以让他这般认为! 看来,他与薄奚珩是谁也信不着信,是以,才会怀疑。 见夏玉不说话,沈太医又道:“本来也没想你信我,只是敬告你,让你们王上防着他。”说来说去,依旧是在挑拨鄢姜与西凉的关系。 夏玉却是一笑:“我倒是想相信你。”他的话,说得沈太医脸色一变,夏玉接着道,“他们说公主中的是鹤顶红,我当时就觉得奇怪,若真是鹤顶红还能救得回来么?可怎么着,竟真的救回来了!难道你也觉得是那刘太医的医术太高明么?” 沈太医的脸色果然沉了下去,他在心里越发地认定是薄奚珩嫁祸了他。 夏玉又道:“只可惜我现在孤身一人,有的消息也送不出去,万一我们公主真的有什么好歹,我们王上到时候还怕得不到真相。只是我倒是奇怪的很,他嫁祸给你作何?”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瞧见那眼底一抹讶异的光。 沈太医心底有些动摇,他开始迟疑了,不知道该不该将他的事情告诉面前的这个人。他不是西凉的人,且他们公主在西凉中了毒,看似他可以信他。可是……主子的事是大事,他能赌这一把么? 卓年背上的东西是假的,这个消息他还没传出去,他在郢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咬了咬牙,他打算赌一把。 抬眸看着夏玉,开口道:“因为我效忠的人不是皇上。” 夏玉早就猜到了,此刻却还表现得十分惊讶:“那是谁?” “这个恕我不能告诉你,但是我可以和夏大人做个交易。” 夏玉敛起了笑,严肃起来。沈太医艰难地回头看了看,外头一个人都没有,他这才开口:“只要夏大人肯放我走,我能用一样东西和你交换。这样东西,你们王上,一定会喜欢。” “什么东西?” “郢京的兵力部署图。” 夏玉心头一动,嘴角噙着一抹笑:“那就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走出去了。” ………… 璇玑因为身子虚弱,才喝了药,便又想昏昏欲睡。薄奚珩将她放在床上,才回身,便瞧见外头的太监匆匆跑进来,急着叫:“皇上,不好了!沈元逃了!” 薄奚珩的眸子一撑,厉声问:“你说什么?”他甩了衣袖出去。 璇玑被一句“沈元逃了”一下子惊醒了,睁开了眼睛,房内之人早已经出去,便又见思昀急急跑进来:“公主不好了,奴婢方才去夏大人房内,才要敲门,也不知道谁突然推倒开门从里头冲出来,奴婢瞧见夏大人倒在房里!” 璇玑方才还想着沈太医应该在夏玉的房间内,此刻听思昀如此说,更是大骇不已,忙撑起了身子要起来。思昀扶她躺下,听她厉声道:“扶本宫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见她的脸色骇人,思昀此刻也不敢多说,只能点头扶她起来。穿了衣服起身,她站不住,大半个身子几乎都靠在思昀的身上。 薄奚珩已经传令去追,且格杀勿论。 刘太医闻讯匆匆赶去夏玉的房内,把过脉之后,才回身朝皇帝道:“皇上,夏大人不过受了内伤,不会危及性命。” 薄奚珩的眉头依旧皱着:“夏大人给他松了绑?” 夏玉却是冷了声:“臣还想问皇上这是怎么回事?怎的他好端端的就松绑了!” 后面,佟寅瞧了眼地上的绳子,眸子一紧,竟一句话都不敢说。抬眸之时,瞧见立于门口的璇玑,他似是吃了一惊,这才大叫着:“公主……公主您怎么来了?” 璇玑早已一眼瞧见佟寅手中的绳子,她只冷笑着:“绳子有切口,看来韩将军的人也该彻查了。” 夏玉惊得朝门口瞧了一眼,忙又垂下了眼睑。 皇帝被她一句话说得脸面全无,人倒是还冷静,又转向夏玉:“这么久,夏大人与沈元在房内说什么?” 夏玉略坐正了身子,低低开口:“他为何下毒害公主,皇上也不曾给我什么话,难道我不能开口问问么?” 皇帝的脸色越发地不好了,他是鄢姜人,本就不必在他面前自称“臣”,称臣也不过是一句客套话,此刻看来是真的动了怒了。佟寅站在门口一句话都不敢说。半晌,才听薄奚珩问:“你问到了什么?” 他淡声道:“他说他是冤枉的,他根本没下手毒害公主。” “冤枉?谁冤枉他?” 夏玉缓缓站起来:“他让我靠近些才告诉我,谁知道我一上前,他突然偷袭了我!咳——”捂着胸口,他低头猛地咳嗽了几声。 刘太医忙劝着:“夏大人不要激动……” 薄奚珩震怒不已,强压着那口怒气,只开口道:“此事朕会给你们一个交代,那个人,也逃不了的。佟寅,下令封锁城门!让韩青上御书房见朕!” 走过璇玑身侧时,他的步子略停,也只一瞬进,又快速地离去。 佟寅小跑着跟上去,叫着:“皇上,皇上您慢点儿。” 外头,御驾被抬过来,一个太监见皇帝一脸怒意,心下惊慌,脚下慢了一步。皇帝一掌甩过去,怒骂着:“饭桶!一群饭桶!” 刘太医下去配药,夏玉见璇玑还站在门口,几次动了唇,都没有开口说什么。思昀想劝她回去,却见她抬了步子进门:“思昀,把门关了。” “公主……” “关门。” 迟疑着,到底松开了扶着她的手,璇玑站不住,身子未倒下,那双手已经将她接住。她没有挣扎,就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他的目光却是有些躲闪,俯身将她抱起来,回身安放在自己床上。 思昀瞧着这一切,心中讶异,却不敢多说什么,识趣地只贴着门站着。 璇玑的声音很低,低得只他二人听得见:“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他的伤是不是沈太医弄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第139章 一道难题 夏玉脸一撇,却是道:“你在说什么?” “想让我问得再大声点么?” “璇玑!”他的眼底隐隐地有了怒意。 不过一个瞬间,璇玑像是明白了一切。蓦地,她自嘲一笑,到底是不能忘记他是鄢姜人! 璇玑的手不自觉抓住了夏玉的衣袖,她微微用了力,咬着牙道:“这个时候,师父别想趁火打劫。” 夏玉的眸光一沉,低低地问她:“为什么?因为这皇位是为襄桓王准备的?” 璇玑“嗤”的一笑:“这个你不必管,这是奉劝师父的话。”她想要薄奚珩丢掉江山,可这西凉的江山却不能落入鄢姜手中。再大的事,也是西凉内事,和鄢姜无关。 夏玉不说话,璇玑又言:“你们王上还答应了我,若是西凉半年内发生内乱,他不能插手,他难道要食言么?” 他却摇头:“王上没说要插手。” 她到底暗自松了口气,点点头开口道:“很好,那东西必不能让师父带出去。”她知道夏玉不会告诉她是什么,但不管是什么,她都不会让他带走,声音略高了些,她叫,“思昀。” 宫女忙上前,听她又道:“给本宫搜搜夏大人的房间,每个角落都要搜,连……”她的目光悄然落在他的身上,毫不犹豫道,“连他身上也要搜。” 思昀一阵迷茫:“公主要奴婢找什么?” “纸,也许是信件,也许是另外的东西。”什么东西,她想他可以猜得到。皇贵妃陵寝里的是假的,也许沈太医的身上会有真的。 夏玉一动不动地坐着,目光素淡地看着璇玑。 思昀开始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找。 夏玉只看了一眼,忽而开口:“沈太医逃不掉的。” 璇玑不说话,她亦知道夏玉不是真的要放走沈太医。 思昀找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朝夏玉走来。夏玉以为她真要搜他的身,他的脸色略沉,却见她跪下身去,一把掀起了几乎落地的床单,接着,是“呵”的一声。 璇玑皱了眉,见宫女从底下抽出一个火盆,里头,是新鲜的灰烬。 璇玑猛地吃了一惊,抬眸看着眼前面容恬淡的男子。 他已从容起了身,温声笑着:“公主,该知道怎么做了?” 璇玑怔怔地盯着他看,还要问吗?东西他记在了脑子里,要不想让他送出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杀了他! 心头狠狠一颤,她……她怎么可以? 思昀尚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依旧还半跪在床前,望着火盆里的灰烬怔怔出神。 “送公主回去,在我这里,传出去对公主名声不好。”思昀忽听得夏玉如此说,忙点了头,过来扶璇玑。 璇玑也知道此刻在这里不是办法,他们的身份到底是要回避的。她终于起了身,回眸睨视了他一眼,轻声开口:“师父还说这一次我算计了你多次,原来师父的手段,也不差。”他说帮她,原来还是想着可以顺道帮帮他家王上。 由着思昀扶她回去,一路上,她才忽地觉出她与夏玉之间的巨大差别来。无可奈何的一笑,且不说如何,夏玉几次出手救她,哪怕目的再不纯,那也是救了她,叫她怎么能下手杀他? 夏玉啊夏玉,他也想给自己出一道难题! ………… 晋玄王府邸。 孟长夜才与秦沛说着京中的消息,秦沛的脸色有些沉重。楚灵犀小声问:“秦先生,此事要不要告诉王爷?” 孟长夜忙道:“自然不能说!” 楚灵犀噤了声,心下纠结着,万一不说,日后王爷知道了,还不得找他们算账啊。 秦沛沉默了片刻,却是起身行至门边,想了想,到底是推门出去。却在开门的一瞬间,里头三人都怔住了。 门外,一身长袍的晋玄王正直直地站着,谁也不知道他在外头站了多久,或者是听到了多少话。 楚灵犀上前了一步,本想说些什么,竟发现此刻说什么都不对。孟长夜张了张口,到底也是缄默了。只秦沛依旧上前了一步,从容开口:“臣正想告诉王爷京中来的消息,王爷倒是正好来了。”这件事他本就不打算隐瞒,迟早是要知道的。 晋玄王跨步入内,转了身,却只问:“死了么?”不知为何,这般问出来,心口无端地一紧。也许死了,与他来说倒是一种解脱,可是,真若死了,他又会觉得痛—— 秦沛跟着转了身,忙道:“应该是没有,否则,郢京不会那么平静。”毕竟对方是鄢姜的公主。 衣袍下的手似是一松,他退身坐下,忽而沉默了下去。 鹤顶红……谁可以救? 宫里太医很多,他却不知他们会不会尽心。 蓦地,他像是想起一个人。 另三人见他突然不说话了,都只直直地站着,谁也不敢乱说话。良久良久,竟听得他痴痴地道了句:“先生可还记得那个人?” 他突然开口,说得秦沛一愣。他随即便想起来了,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些,他的音色淡了下去:“王爷,生死有命啊。有些事,不是您能管的。” 他却是嗤笑一声,反口问:“先生想说的,不是本王能管的,而是不该本王去管?”其实这也是个事实,他心里清楚。 秦沛惶恐地跪下了:“臣不敢。” “王爷!”孟长夜也跟着一跪,“秦先生是为了您好!” 面前男子竟一下子站了起来,冷冷一笑:“本王知道!你们一个个的以为本王会坏了大事,以为本王是个废物么?” “属下不敢!”孟长夜白了脸,忙低下头去。 晋玄王抬步冲了出去,其实心里是恨的,恨自己会有不忍心。亦是有那日,对着他,她什么都没有说。他猛地收住了步子,一手扶着廊柱,深深地吸了口气,猛地,又转身去了书房。 一侧的架子后,隐蔽地放着一个盒子,打开了,里头两件东西。他都取了出来,怔怔地看了许久,指腹缓缓拂过的,正是那块鄢姜的令牌…… 第140章 曾经的她 这一夜,夏玉果然没有再来,璇玑却是迟迟睡不着。听闻沈太医没有逃脱追捕,被弓箭手射杀在城东的林子里。还听闻韩青的手下都受到了严厉的查处,不过相信薄奚珩依旧什么都查不到。 翌日,刘太医再来替璇玑把脉之时,发现她的脉象非但没有缓和下去,似还比昨日的更加虚弱了。这一发现把刘太医吓得不轻,慌乱中,他忍不住擦了好几把汗,是他的药出了问题?可应该不会啊,昨天喝的也是这个药方啊! 刘太医才想着,忽听得床上女子轻轻一咳,鲜血喷洒在被衾之上。思昀惊叫一声,刘太医这才不敢再怠慢了,慌忙差了人去宫里禀报皇上。 “公主!”思昀吓得哭了,昨儿不是才好些了么?今天怎的又严重了? 薄奚珩很快来了,他这几天是忙得焦头烂额的,方才听得兴平公主又不好了,他只觉得心头一沉,莫非真是熬不过去? “兴平。”他坐在她床边,握住了璇玑冰凉的手。 璇玑睁开眼睛,瞧见是他,勉强笑了笑,话语轻幽无力:“皇上,我做了个梦,梦见我父王……” “别胡说。”他蹙眉低叹。 璇玑却又道:“你不知道,在我们鄢姜,有个传说,说站在很高的地方,可以够得到天上。” “兴平……” 她反握住了他的手:“皇上愿意带我去看看么?” 薄奚珩略迟疑了下,终是点头。她笑了笑,男子已经俯身将她抱起来,听她低言着:“就去郢京最高的那个地方……” 最高的地方,在郢京之北的楚成峰,璇玑都知道。 皇帝抱了她出门,恰见夏玉过来。 夏玉猛地吃了一惊,脱口问:“皇上带我们公主去哪里?” 不等薄奚珩开口,璇玑便开口道:“只是出去走走,师父就不必去了,还是留在行馆养伤。” 夏玉的脸色都变了,欲跟上去,听她又道:“我和皇上在一起,师父跟着,像什么样子……” 夏玉微微咬着牙,璇玑她究竟想干什么?他昨日在房内休息未曾替她逼毒,这个时候出去,她就不担心自己的身子么?可她都把话说到这种地步了,夏玉作为臣子也的确再无理由跟着上前。 薄奚珩略瞧了夏玉一眼,只见他一脸的担忧,他低声宽慰道:“夏大人放心,朕一定将公主安然带回。” ………… 外头,马车与侍卫们都已经准备好出发。 薄奚珩抱了她上马车,由着她靠在自己身上,佟寅叫了启程,车行的速度不快,窗帘也只微微掀起一半,又很自然地落下去。 璇玑抬手,抚上他的胸口,忽而笑着开了口:“我在宫中时,曾听闻一件事。” “嗯?”他淡淡地哼了声,算是应了。 手指,绕着他胸前落下的缀玉红缨,她的声音很轻:“我听闻皇上宠爱惠妃娘娘,是因为她长得像一个人。”明显感觉到他的身子略震,璇玑继续道,“我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这句话,从喉间甫出,其实璇玑要的,已经不是一个答案。 纤长的十指依旧轻轻缠着那缀玉红缨,她的脸颊贴在他的胸口,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九月初的天气依旧带着薄薄的热,两人的衣衫都很单薄,她甚至可以听见他的心跳。 薄奚珩略低了头,凝视着怀中的女子,她的脸色苍白不堪,嘴唇却是带着一抹不自然的淡紫,他似是迟疑良久,才言:“嗯,一个故人。” 故人,真好的解释。 璇玑轻浅地笑着:“可我听说,还是皇上曾经喜欢的女子。据说,是在那一场宫变中丢了性命。是么?” 皇帝的神色到底有些变了,目光中夹杂着一抹犀利,薄唇微启,已是不悦:“你打听得还真多。” 她只“嗤”的一笑:“我父王说皇上是兴平日后的夫君,难道对着自己的夫君,兴平不能打探得清楚一些么?否则,我千辛万苦地混进宫来作何?”夏玉给她的这个身份,让她在此刻倒是变得越发地成稳起来,还有比这样的解释更好的解释么? 皇帝定定地看着她,车轮像是撵到了一块石头,马车猛地一阵晃动。璇玑本能地皱了眉,低咳一声,嘴角已然见了血丝。 “兴平。”他皱了眉,“朕带你回宫医治。” 呵,夏玉死活逼着他将自己送去行馆,此刻夏玉不在,他倒是想把她带回宫去?璇玑却是摇头:“皇上,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回不回宫都是次要的,她还有事没有做完。 见她坚持,薄奚珩也没有下令返程,隔了会儿,又只“唔”了一声。 “那……她是怎么死的?”她倒是不依不饶起来。 那一年的画面在脑子里缓缓地清晰起来,皇帝的脸色有些沉重,目光不自觉地透过微微掀起的车帘望出去,外头,是一片青翠的颜色。 璇玑有些疲惫地阖上双眸,依偎在他的身侧,男子的声音自上头传下来,不温不火:“兵荒马乱,朕也没有看到。” “那皇上怎知她死了?” “朕瞧见她的尸首了。”他的眉心浅浅的川纹,话语依旧清晰。 璇玑略睁开眼,凝视着面前的男子,她却是笑起来。从头到尾,这个男子不都是在骗自己么?无论给他多少次机会,他都一样会为了将那秘密永远地守住去灭她的口。 因为他不信她,不信她,这才是她最大的悲哀。 手,无力地攀上他的颈项,她仰着小脸望着他:“皇上曾经爱过她么?” 覆下眼睑,凝望着底下之人,他浅浅说了句“爱过”。 璇玑亦是笑:“相信曾经的她,也爱皇上。” 但,也仅仅只是曾经。 皇帝的神色微微一滞,仿佛面前女子的话里,竟深有含义。他的大掌抬起来,轻抚过她的脸颊,还有那双眼睛,初见她的时候,也让他生出了一种恍惚之意。 璇玑不惧地迎上他的眼眸,低声道:“皇上莫不是觉得兴平也像了她么?” 第141章 与他出行 他这才笑了:“怎么会。” 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云儿在他面前,剩下的只有温顺,他说什么都是对的,她不会说“不”,也从来不说“不”。可是这个女子不一样,她在他的面前有着自己的思想,她很聪明,也很有想法。她可以在他的事业上帮他,却不能让他很好地掌控。 那么,他更喜欢哪一个? 也许,依旧是两年前的云心。 低叹一声,只可惜,她的身份不适合他。 他是西凉的皇上,不会,也不可能要一个先皇后的宫女做他的皇后。 外头,马车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佟寅的声音随之传来:“皇上,到了。” 楚成峰的脚下,马车是上不去的,需要步行。车帘被佟寅掀起,薄奚珩抱了璇玑出去,侍卫们井然有序地跟在他们身后。 这段时间到处奔波劳累,又加上中了毒,让璇玑的身子越发地消瘦。薄奚珩抱着她,竟仿佛是轻得有些不像话。 周围的景致随着他的脚步缓缓地往后退去,璇玑略闭了眼睛靠在他的怀中。 那时候,他还说等一切都平定了,就带她来楚成峰看日出,只有他们两个人。她打趣地说那么高,她爬不动。他说,他会背她。 此刻在心里回想着这些话,璇玑并不觉得有多悲哀,只是越发地觉得可笑。如今来了,却不是来看日出的,也不止他们两个人。 太阳渐渐地被云朵挡住,整片大地仿佛是一下子敛起了光芒,连着偶尔吹过来的风都有些微微的寒意。 胸口有些难受,她本能地侧了脸。片刻,听得男子低唤了一声“兴平”,她应了声,略睁开眼来:“皇上累了么?放我下来休息下。” 他笑道:“不是,朕怕你睡了。” 她摇头,怎么可能睡了?这一场好戏,不过刚刚开始呢。 …… 一脚,踏上楚成峰的最高点,他的呼吸已有些沉重。身后的侍卫们都退在下面没有上去,佟寅也没有跟着往前。 寻了块青石,放璇玑坐上去,皇帝坐在她的身侧,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璇玑的目光巡视了一遍,了望远处,是郢京最繁华之处,远远地,还能瞧见奢华的西凉皇宫。她却略抬了眸子,手撑在青石上欲起身。 皇帝似是吃了一惊,凝视着她,只听她低声道:“这里,看不见日落呢。” 他的眸中闪过一抹淡淡的光,随即起身扶她过另一边坐了:“为何要看日落?” “因为……也许会很美。”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被风一吹就会散。 薄奚珩没有再说话。 两个人静静地坐着,此时的太阳依旧被云朵挡着,底下是大片的阴影,谁也不知最后到底会不会看得见日落。 一侧,开着不知名的小花,橙色的,紫色的,淡蓝的……脚边,长着长长的狗尾巴草,毛柔柔的尾巴在风中微微摇曳着,蹭着她的腿边。 她笑了下,伸手将它摘下,蹭在脸上,带着微刺的感觉,有点痒。 皇帝怔怔地看着她,此刻的璇玑在他眼底,与一个孩子没有什么两样,她像是还没有长大。他从她的身上,再看不见那种锋芒与智慧,却无端端地,竟又让他觉得可亲近起来。他不习惯女子比他聪明,不习惯她们试图想要去看透他半分。 伸手,将她的身躯揽过来。 璇玑心头一怔,却是没有挣脱,手上依旧把玩着那根狗尾巴草,小声问:“兴平若是死了,皇上可会记得我?” “你不会死的。” “皇上会记得么?” 他低头看了看她:“会。” 她又道:“就像惠妃娘娘一样么?可兴平,还不是皇上的人,就算死了,师父也会把我带回鄢姜去。” 他的神色似是严肃起来,带她回鄢姜……那么夏玉会乱说话么? 他悄然安放在她肩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有一缕光线洒下来,落在眼前的小花上,似乎还能瞧见点点的闪光。璇玑略抬了眸,瞧见太阳终归从那云朵里跳了出来。 ……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阳光也不再猛烈,渐渐地柔和了下去。远处的天边已经不知不觉被染红了一片,美丽的晚霞将半边天空都仿佛染成了一幅画。远处一掠而过的飞鸟,划出好看的弧度,凝神,似还能听见那清脆的鸟叫声。 太阳开始缓缓地落下去…… 璇玑微微覆下眼睑,将脸稍稍侧过去一些,靠北的方向,她看不见那边的景象,可是有烟随着风朝这里飘来。 隔得远,看着没有一丝的味道,可是她知道,那是炊烟。 是驻扎着的暗卫营的炊烟。 一口行军锅可供百十人吃饭,她只需细细地瞧上几眼,大抵心中便明了了。 卓年常年在宫中带着,就算能打探到郢京各禁卫军的守卫,也未必能打探到这里的。看来襄桓王也不过是打探了具体的位子,亦是不能叫人轻易地靠近。 她深吸了口气,怔怔地看着身侧这张熟悉的脸庞,她忽而想要笑,当年,他骗她上西壁崖,利用她对他的信任将自己推下崖底。 这个,是他欠了她的。 他迟早都是要还的。 今日,她要他亲自将她带上楚成峰,亲手将自己夺来的皇位推向末路! 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她与他都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不久的将来,这一切都将会永远的结束了。 ………… 天色渐暗,夏玉起先还安静地在房内待着,此刻到底是坐不住了。起身一把推开了房门,外头恰巧好进来的思昀狠狠地吓了一跳,那次沈太医从这里冲出来的经常她还记忆犹新呢。 夏玉见思昀站在外头,怔了怔,思昀忙开口:“夏大人,奴婢是来送您的药。” 他只问:“公主回来了不曾?” “没有呢。”她摇着头,已经入内,将手中的药碗搁在桌上,回身的时候见夏玉抬步要出去。她一惊,忙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大人还是先喝药,公主和皇上在一起,不会有事的。” 夏玉的脸色微变,正是因为和薄奚珩在一起他才不放心! 第142章 悲喜交加 思昀是极少见夏玉不笑的,此刻瞧见他的样子倒是不免一愣,拉着他衣袖的手却是没有松,只又劝着:“大人还是先吃药,一会儿公主回来,要是知道奴婢伺候不好,会怪罪的。” “她还会因为这个怪罪你?”他像是自嘲一笑,心里又带着一丝的怒意。可是,他又生气什么?因为昨天的事? 他擅自与沈太医做了交易,而她要她的宫女搜查了他么? 思昀的脸色一白,这夏大人说话好生奇怪。 思昀怔了怔,却见他已经抬步出去。 她这才反应过来:“哎,大人!您去哪里,大人!” 夏玉一路走得飞快,行馆门口,见皇帝乘坐的那辆马车刚好回来,佟寅上前小心地拂开帘子。瞧见薄奚珩抱了璇玑下来,夏玉眉心一拧,疾步上前:“公主怎么了?” 薄奚珩没有回话,只大步进去,一面吩咐着:“让太医马上过公主房内候着。” 佟寅不敢怠慢,忙匆匆跑着进去。 思昀追着出来,见此情形,早把夏玉的事忘在脑后了,急急跟上来,一脸的紧张。将璇玑抱回房内,思昀忙小心拂开了绡帐任由皇帝将人放进去。 他们在楚成峰上坐了很久,他回眸之时才见身侧之人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昏了过去。 刘太医进来时,瞧见满屋子的人就已经心慌不已了。上前给璇玑把脉,夏玉瞧见刘太医的脸色凝重,他的心亦是跟着沉了沉。此刻那么多人在场,他是不好上前查探的。 深吸了口气,他竟像是有些生气。 “如何?”皇帝的声音带着些许沉重的味道。 额角微微渗出了汗,刘太医没有抬手去擦,回身朝皇帝开口:“回皇上,公主身子虚弱,本不该出去的啊……” “朕问你如何?”他只重复了一句。 刘太医大吃一惊,慌忙跪下了:“皇上恕罪,臣……臣定当竭尽所能!” 薄奚珩没有看他,只冷声道:“明日朕来时她的身子没有好转,你也不必伺候了。” 汗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刘太医点头称“是”。 佟寅稍往前一步,小声道:“皇上,先回宫,宫里头,可还有事呢。” 他的目光,再次朝床上的女子瞧了眼,到底没有再逗留,转身出去。 思昀这才敢上前问刘太医:“公主怎么样了?” 刘太医的脸色极尽难看,此刻长叹一声,也不说如何,匆匆往药房走去。这几日,可真是悲喜交加啊,他暗暗咬牙,这鹤顶红的毒还真是怪异。可是方才皇上说了,明日……明日若是再没有起色,他的乌纱不保,连小命估计都难了。 里头之人可是鄢姜公主,皇上为了给鄢姜交代,他的命是决计要交出去的。 这般想着,再不敢怠慢,他家里,可还上有老下有小呢! 思昀见刘太医匆匆出去,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眼睛一红,回神时,才见夏玉依旧站在房内。他看了思昀一眼,竟是什么话也不说,猛地转身就冲了出去。 “哎,夏……”对于夏玉奇怪地行为,思昀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方才公主不在,他还担心得要命,现在公主回来了,他倒是也不走近,调头就走。叹息一声,她回身坐在了璇玑的床沿,小声叫着她,发现床上女子一点动静都没有,思昀有些泄气,却也不敢走开。 药房里,各式各样的药有都,丝毫不比皇宫的御药房的少了。刘太医调制了好几种,自己闻了又闻,竟全都倒进了一侧的废瓮里。 恍惚中,似听见有脚步声靠近,刘太医吃了一惊,回头,见是夏玉。他这才松了口气,勉强笑着:“夏大人怎的来了?” 他“嗯”了声,伸手取了一侧的羌活置于鼻息间闻了闻,才淡声说:“给我送去的药不慎洒了,那宫女在公主身侧伺候着,我只能自来了,劳烦刘大人再给抓一副。” 闻言,刘太医忙起了身:“这是小事,夏大人稍等。” 夏玉见他回身打开身后的小抽屉,他行至那桌前,上面还隔着半副药,好多的药材混淆在一起,他细细瞧了几眼,眉头微拧,极快的速度,伸手,将其中的吴萸、常山的量减少了一些。身后的人转了身,见夏玉正看着自己,他将手中的药递给他,才道:“夏大人吩咐了下人将药熬一下,请恕我这里实在走不开啊。” 他只一声“有劳了”,便接过药走了出去。 晚上,刘太医亲自送了药来,璇玑还未醒。思昀小心地喂了她吃药,刘太医忙又替她把脉,他心下却也知道,这药就算有用,药效也不会这么快就能体现的。 果然,脉象依旧是虚弱不堪。 他低叹着,摇了摇头出去了。 思昀原本想问问璇玑的情况,见刘太医如此唉声叹气,她心下明了,到底不敢多问。用帕子擦拭了她嘴角的汤药,又帮她掖好被角,她没有离开床前,昨日还不慎睡了,今日她可再不敢了。她还好多次想着,是不是因为自己昨晚上睡着了,没伺候好公主,所以她的病情才会又严重了? 当然,这种想法她是不敢告诉任何人的。 思昀呆呆地坐着,感觉是过了好久好久,眼皮有些打架,可是她依旧强撑着没有睡。咬着牙,狠狠地拧了把大腿,痛了一遭,才又叫自己清醒了一些。 又过半个时辰,睡意又朦胧地上来了。 身后的窗户被人悄然打开,思昀已经浑然不知,她还强撑着只盼着自己不要睡过去。后面的人影一闪,伸手点了她的睡穴,随后接住她倒下去的身子,让她靠在床边。 夏玉起身看了看外头,恰巧有巡逻的人走过,隔着门窗,隐约见了灯光还有人影,他没有动,待他们走过,才掀开了床前的绡帐。 “璇玑。”他低声叫她。 隔了良久,也没有听见回应,夏玉心下一沉,看来她真不是装的。 他小心将她拉起来,将掌心的真气送出去。 耗了一天,原本被他聚集的一起的毒又开始缓缓地扩散,夏玉心中焦急,此刻也只能凝神运气。 直到毒血被逼出体内,璇玑隐隐像是醒转了过来。身后之人她自然知道是谁,低喘了口气,她轻声叫着:“师父……” 第143章 一猜就中 压在夏玉心头的石头终是放下了,他撤了掌,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可好些了?” “嗯。”她应着,今夜,依旧没有月光,她看不清他的脸色,只嘘声问着,“师父……还好?” 他倒是怔了怔,半晌,才低低应了声。闻言,璇玑也放心了些许。让她躺下,夏玉才又道:“以后,不能擅自出去,你以为你的身子是铁打的么?” 她笑着:“你会救我的。” “我也救不了!”这句话,略加重了语气,璇玑若是此刻看得清楚,定可以看见夏玉笑意全无的脸,还有那沉在眼底的微怒。 璇玑到底一阵吃惊,她是太过相信夏玉,是以根本就未曾想过万一他救不了自己,又当如何?蓦地,竟又想笑,还想安歇做什么,现在,他不是可以救么? 床前的男子并没有要马上离开的意思,而是又沉声问了句:“为什么还要和他一起出去?”她不是恨他么?如何又愿意! 轻轻咳嗽了一声,她定了神,才笑言:“师父何不问问我去了哪里?” 此话,叫夏玉一愣,脱口接上:“哪里?”那二字从齿间甫出时,他猛地,想起了一个地方。惊的眼球都撑大了,他几乎是本能地扼住了她的腕口,随即压低了声音:“你去看了暗卫营?” 黑暗中,女子“嗤”地笑出来,音色虽低,却是字字清晰:“一猜就中。” 夏玉心头生怒,怪不得不让他跟! 他咬着牙:“就不怕他将来怀疑你?” 她怎么会那么傻,明目张胆就去看暗卫营?那个地方,没有皇帝或者韩青的命令,怕是谁也不可能无故接近还能全身而退,是以她谅夏玉也不会贸然前去。 面对他的质问,她只笑着反问:“师父这是担心我,还是责怪我没有带你一起去?” 扼着她手腕的力道轻了下去,他似是低叹:“璇玑,你防着我。” “是不得不防着。”顿了下,她才道,“师父,这一次,不要与我为敌。”西凉的皇位,她是要给一个人准备的,那是她欠了他的,要还给他。 那话里,像是恳求,却又隐隐地夹杂着一抹威胁与犀利。这次,她是铁了心了。夏玉心里却又生气起来,冷声道:“为了这个,你竟然不顾自己的安危,璇玑,璇玑……就真的那么重要?” 她忽而不说话了,也许他不能理解,可是对她来说,却是真的很重要。 ………… 翌日清晨,思昀只觉得床上之人想是动了动,她慌忙跳了起来,瞧见璇玑竟自己坐了起来,她吃惊不小,也忘了自己居然又睡着的事实,忙扶住她:“公主您醒了?您觉得怎么样?” 璇玑略摇着头:“我怎么了?没事,就是觉得口渴。” “哦哦,您等一下!”宫女慌忙跑出去,茶水是凉的,她又叫住了外头走过的宫人,让她下去重新沏一壶。 刘太医闻讯匆匆来把脉,发现她的脉象又平稳了下去,他像是捡回了一命。可是这一次,却再不敢说公主身子回好之类的话,他还是担心明日的事情。 他只是觉得奇怪,药,还是上次的那一副啊,因为他昨日调来调去,始终没有比第一次的更好,这……这还真是奇怪了。 下一日,听闻宫里小皇子病了,皇帝并未出宫来行馆。 让刘太医放心的便是公主的病情像是真的稳定了下来,且身子一日比一日好了。 又隔三日,竟是可以自己下床走动了。 思昀看着她一天天好起来,心里也高兴着。她在璇玑面前笑着说,好人有好报啊。 璇玑黯然,好人?她还算好人么? 午后,借口休息,遣退了宫人们。独自在房内,却是研了墨,襄桓王虽没有与她说明去哪里找他的人,可他既然是要璇玑的消息,必然会找人来接近她的。宫里,他的人怕是不好进,那么此刻她在宫外,倒是一个好机会。 执了笔,她略想了下,那日瞧见的炊烟很多,但,因为她瞧不见到底是哪里来的烟,还有可能会是不远处的民舍里的炊烟,这些,她都必须考虑在内。算上那边的地势……暗卫营是精锐部队,人数不会很多,她算了算,最多不过超过五千人。 那么,她给襄桓王传的,该是真实的么? 深吸了口气,郢京的兵力部署图他都得了假的了,倘若这次她再给他假消息,那要真的开打,襄桓王只会不堪一击。 思忖了良久,她最终打算给一个真消息。 璇玑才要落笔,忽而又怔住了,写下来,真的安全么? 这时,外头传来思昀的声音:“公主,您睡了么?” 她不说话,外头之人又道:“公主,皇上来了。” 璇玑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颤,这个时候,他怎么来了?忙放下了笔出去,开了门,见他一身常服立于门外。璇玑低唤了声“皇上”,他握住她的手,入内之时,瞧见桌上被戒尺压住的宣纸,略皱了眉:“你的宫女说你睡着呢。” 璇玑抿着唇笑:“是要睡,可是躺着,睡不着,便想起来写点东西。才有思路呢,皇上一来,又没了。” “哦,那还是朕的不是。”他说着,搂紧了她的纤腰。 璇玑有些不悦,却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转了口道:“今儿宫里没事么?殿下的病好了?” “嗯,小孩子,身子弱点。” “皇上不必过皇子所去陪着?” 他笑了笑:“朕这不还要来陪你。” 璇玑亦是笑了:“我的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日后去了宫里,可就不太能出来了。既然皇上来了,不如陪我出去走走。我来了西凉这么久,还不曾逛过郢京呢。” “这有什么难的?”他一口应承下了。 他揽着她出去,璇玑悄然看了一眼桌上未干的墨汁,心里松了口气。幸亏方才没写下来,否则他突然来,难免会露出破绽。低叹着,若是消息可以那么好送,卓年也不会用那样的法子。 蓦地,她又想起那时候出现在宫里的信鸽。心中一动,莫不是,薄奚珩根本就知道?他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么? 现在想来,那个方向,不就是太医院的方向么? 第144章 传出消息 璇玑的十指略微扣了扣,果然还是当谨慎的。 没有上马车,既是随便走走,佟寅没有随行,也让侍卫们隐在暗中保护。二人缓步走着,璇玑忽而开口,也早已不动声色地改了称呼:“这次师父在西凉待的久了,过几日,你就让他回。” 薄奚珩却是道:“我还想着留他再住段日子,等他身子全好了再上路不迟。” 璇玑没有答话,却是转口道:“我倒是想念妁儿了,我虽不是她亲姐姐,可到底那时候相处了一段时日。”她说着,轻笑了几声,“她到如今还不知道这事呢,你不是把她赐给了七王爷么?我怎么也没听闻七王爷封她做侧妃呢?我倒是想认了她做义妹,你不会反对?” 没想到她说提及这个,皇帝果然是怔住了,半晌,竟是笑:“你不担心他知道你的身份?” 她转身,目光瞧着前面的小摊儿:“知道又能怎么样,我这身份又不是假的。还是你不愿让他知道,你怕日后再没人牵制得了他?” 他的脸色一冷:“胡说。” “那你便是答应了?” 他到底又笑起来,靠近她,声音低沉:“我那七弟怕是真对你动了心,你如此,岂不是剜他的心么?” 璇玑亦是笑:“剜心又如何,可不是我要他爱上我的,那也是你的主意。” 皇帝大笑一声,倒是不再言语。璇玑握着帕子的手微紧,剜心,那不正是他想看到的么?如今,她自己主动,他正好等着看这一场好戏。 行至一个小摊前站住了,上面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她取了一盒,打开闻了闻,很香呢。薄奚珩见她左看看,右看看,便只站在她身后,一句话都不说。 璇玑面上笑着,心下却是低低盘算着,郢京暗卫一事她还不知道晋玄王是否知晓,这个消息她在传给襄桓王的同时也必然是要给晋玄王的。她出不去,也没有信任的人可以将此消息带出去,最好的办法,便是让他进京。 她想了好多的办法,都抵不上这个来的好。 璇玑转了身,笑着迎上他的眸子:“这盒好,我很喜欢。” 他点着头:“那就买了。” “好。”将东西收起来,她又往前走去。薄奚珩迟疑了下,才抬步跟上。 小贩见二人这就走了,可急坏了他,他这是小本生意,全家靠这个吃饭呢!才要喊他们回来付钱,突然,什么东西从眼前飞来,“啪”的一声掉在身前,定睛一看,竟是一锭银子! 他怔了怔,半晌,才急着拿起来放在嘴边咬了一口,呵,竟是真的!这……这可是能买好几盒的胭脂呢! 璇玑依旧缓步逛过去,一路上,也不曾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出现。她顺道又想,这皇帝在她身侧呢,后面估计还跟着大把的侍卫,襄桓王的人就算真的在暗中看着她,此刻也不敢贸然出现。 前面,是一个茶座。 璇玑忽而站住了步子,回眸看了薄奚珩一眼,脆声问:“可以在外头吃点心么?” 他一怔,依旧是点了头。 欢喜地跑进去,小二很快迎上来:“两位楼上请,楼上请!” 小二在二楼靠街的地方给他们找了个位子,热情地请他们坐下。看他们衣着不凡,一看就知道是有钱的主儿,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财神啊。 璇玑坐下了,也不等他开口,便道:“就来你们店里最好吃的点心。” “哟!二位还是头一次来?好嘞,稍坐,马上!”小二一甩肩上的白巾子,小跑着下去了。 璇玑支颔瞧着下面的大街,不多时,听得有小贩高声叫着:“糖葫芦——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凝视着瞧去,果然见一人高举着一大串的糖葫芦叫卖着。璇玑探出头去的时候,还见他抬眸瞧了一眼,只一眼,璇玑像是猛地一震。 呵,襄桓王可真会安排人,只因为她在他府上的时候说了一句要下雨去买糖葫芦,他便真的以为她天真爱吃糖葫芦么? 那不过是当时随口一说罢了。 此时,她依旧起了身,冲薄奚珩一笑:“等我一下,我去买糖葫芦。” “兴平。”他站了起来,剑眉一拧,见面前之人跑得飞快。 下面,正有一位妇人领着孩子在买,璇玑跑上前,仰头看了看,伸手指着:“这两串。” 小贩取下给她,笑着开口:“谢谢,两文钱。” 璇玑“呀”地叫了一声:“我没带钱!” 小贩的眉头一皱,也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璇玑转身就要走,他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压低了声音道:“消息还没给我!”他也不是真卖糖葫芦的,哪里会真在乎那两文钱? 薄奚珩坐在上头,见那小贩居然抓住了璇玑的手腕,他猛地站了起来,却是在那一刻,伸手抬了抬,隐在人群中的侍卫们也不敢轻易上前。 璇玑直面着抓着自己手腕的那人,只道了句:“那你可收好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手挥起来,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啪——”的一声响,叫旁边走过的行人不免都齐齐看了过去。那人被璇玑打懵了,怔怔地站在了那里。 薄奚珩见璇玑竟动了手,这才回身下楼,璇玑已经挣脱了那小贩的手,瞧见他自茶座里出来,忙小跑着上前,皱眉道:“不就是忘了带钱在身上,他……他竟然拉着不让我走。” 那人也不甘示弱:“想吃霸王餐还敢动手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他的脸上,清清楚楚的五个手指印。 路过的人纷纷停了下来,对着璇玑指指点点。薄奚珩只得使了个眼色让人给了钱打发了他,路人都还站着看他们,点心也不必吃了,有侍卫过来,悄悄劝着薄奚珩回去。 路上,将糖葫芦递给他,他却嗤声笑着:“我可不吃这种东西。” 璇玑也不强求他,待回了行馆,在房外恰巧见夏玉过来,璇玑叫了他一声,将另一串糖葫芦给了他。夏玉怔了怔,瞧见薄奚珩还站着,却又听璇玑道:“师父吃,皇上可不稀罕这个的。” 硬塞给了他,夏玉的脸有些红,就和他手中的糖葫芦一样。 第145章 别来无恙 皇帝却是那一刻怔了怔,他像是在他们的身上突然看见平凡的味道。随即,他又径直转了身,这些却不是皇帝需要拥有的。 璇玑咬了一口糖葫芦,右手的掌心还是有些疼,这一巴掌她可真是用了力的。薄奚珩的人没有在第一时间出现,她知道,也不过是在试探。从头到尾想了想,应该没有破绽。 皇帝回了宫,因为夏玉还在,璇玑这段时间依旧住在行馆。 晚膳后,她与思昀在外头里散步,见夏玉自房内出来,璇玑笑着问他:“师父,那糖葫芦好吃么?” 他的神色有些尴尬,也不答,只开口:“日后无事不要出去。” 她听话地点头,见他朝自己走来,前面有个凉亭,傍水而建,坐在亭子里,还能瞧见下面时不时游上来的小鱼。 二人过去坐了,璇玑突然道:“晋玄王要来了。”其实她说出来,也没别的意思,只是他们往鄢姜的路上,夏玉还和晋玄王的人交过手。 谁知夏玉竟惊讶地问:“他来作何?” 不免瞧了他一眼,璇玑略笑着:“师父怕什么,这回,又不能把你怎么样。还是……那次的事情,你想告诉皇上?”他也说不得,因为对方蒙了面,晋玄王该是也没瞧清楚夏玉的样子。其实她还好奇着,夏玉何以就那般了解晋玄王了? 他果然又不说话了。 思昀见此,识趣地开口说去取些点心来。 璇玑点了头,她立马就去了。夏玉沉默了良久,才言:“这次出来久了,我也该回去了。” “我也这么说,可他说,再留你几日,让你好好休息一阵。” 他略摇头:“我的伤早无碍了。” 璇玑倒是担心了,此刻周围也无人,她才敢问:“真的无碍么?”多少个夜晚,他都偷偷潜入她的房内替她运功逼毒,这些,外人都是不知道的。 夏玉侧脸看着她,似迟疑着,却是开口:“日后,你自己的身子要注意。你那次贸然出去,惊了我一身冷汗。我虽救得了你,到底身子会比常人弱一些,可记得了?” 璇玑怔住了,这件事,他还不曾与自己说过。细细瞧着他,见他的目光有些躲闪,她心下想笑了,是不是一开始,他是不想告诉她的?此刻,却是又说了。 低低应了声。 他忽而又问:“值得么?” 值得,怎么不值得? 她的命,本该在两年前就没的,如今活了下来,不就是为了赎罪的么? 思昀端了点心来,夏玉竟有细细地交代了她一番,什么天冷要记得替她添衣,热天也不要吃太冰的东西……说得思昀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夏玉倒是怔住了,璇玑也跟着笑,此刻的他简直罗嗦得像个婆婆。 璇玑扯开了话题:“听闻刘太医升了官儿,还得了皇上好多的赏赐。” 思昀跟着开口:“那是自然,刘大人这次是功臣,他可治好了公主呢!” 与夏玉对视一眼,相视而笑:“倒是个神医呢。” ………… 九月十二,天阴,略带着丝丝凉风。 璇玑才起身,便听得外头进进出出的脚步声很多。她行至门口,见思昀进来,看她起身了,忙道:“公主,七王爷回京了,听说快到了行馆门口了呢!” 她扶着门框的手微微一颤,没想到竟这么快? 心下不免一笑,都专程要他来了,她又怎的还想要回避呢?回了身,道:“那便替本宫打扮一下,七王爷既是要住在行馆的,本宫也得过去打个招呼。” “是。”思昀带上了房门,忙起身过来。 听思昀说,这次随行的贴身侍卫,只楚灵犀一人,晋玄王还带了妁儿一起来。思昀提及穆妁的时候,悄然瞧了镜中的女子一眼,璇玑没有说话,关于她的这个妹妹,当时皇帝为了帮她找人弄得声势浩大,宫中没几个不知道此事的,不过是碍于她如今的身份,谁也不好问罢了。 换上了碧色的华美罗裙,满头青丝简单地盘起,一侧插上红玉簪子,简单华贵。她忽而想起晋玄王曾送过她一袭衣裙,后来从祥屏宫出来时候走得匆忙,此刻,还置放在她那房间里呢。 思昀扶了她出去,将至行馆门口,恰巧见晋玄王进来。他的身后,跟着穆妁与楚灵犀,穆妁一见她,先是一阵惊喜,继而却是狠狠地怔住了。 他惊讶于她那一身华丽的衣衫,惊讶于她此刻的一切。 晋玄王一直站住了脚步,只璇玑依旧从容上前,淡笑着开口:“王爷别来无恙。” 他的眸中隐着怒,此刻却依旧显得惊讶:“璇玑?” 思昀乖巧地接口道:“王爷,这是鄢姜的兴平公主。” 他怔住了,良久良久没有说话。不是真的被吓到了,而是此刻以这种身份直面着见,他一下子不知道该说着什么。直到,身后的楚灵犀提醒了他一句,他冷了声道:“公主这次想做什么?” 璇玑掩面轻笑:“王爷可真会开玩笑,我还能做什么?不过是看王爷迟迟不册妁儿为妃,想着是不是王爷瞧不上她的身份。倒不如兴平做这个好人,认了她做妹妹,岂不能配得上王爷的身份?” 她的话,竟像是句句如针,直直地刺在他的心头。 痛,很痛—— 可是他不能生气,不能……表现出来。 “公主想的,真是周到!” 她曼声而笑:“王爷不喜欢么?”她的话音才落,便见外头一抹明黄入内。心头微震,她已然抬步往前,“正好与王爷说妁儿的事呢,皇上就来了?” 男子娴熟地揽过她的身子,笑着看向晋玄王:“朕听闻七弟到了,正好得了空,便过来瞧瞧。这不,你也还在这里么?”话至最后一句,他又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儿。 “皇上……”璇玑娇嗔一笑,轻倚在胸口。眸光一转,装入眼帘的,恰是男子那悲哀愤怒的眼。 只一瞬,他又从容跪下:“臣参见皇上”他身后二人也跟着下跪。 皇帝笑着叫了起,拉着璇玑入内。 第146章 从未想过 晋玄王跟着起身,只穆妁还愣愣地跪着,楚灵犀拉了她一把,她才猛地回过神来。好多话,她想问,为什么姐姐变成了公主,可是她却一点都不知道?可是看见楚灵犀的样子,穆妁满腹疑问都只能咽下去。 “夏大人呢?”皇帝低低问着。 璇玑作势回眸看了看,只道:“兴许还在屋内,要去叫他么?” “不必,朕与七弟说几句话,你不也要与你那妹妹好好说说么?” 璇玑低笑一声:“那我就去了。” 出了门口,想来楚灵犀已经带了穆妁去房内休息,思昀上来扶了她问:“公主这是去哪里?” “去妁儿房内。” 她在门口果然听见里头有说话声,思昀敲了门,是楚灵犀出来开的门。 瞧见外头的人,楚灵犀倒是没有惊讶。思昀请了她先下去,璇玑才入内。 穆妁依旧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姐姐……”唤了出来,又觉得不合适,她捂住了嘴。 “就叫姐姐。”璇玑上前,拉了她坐下。 她像是有些惶恐:“可是……这是怎么回事?” 很多事,她相信日后晋玄王和楚灵犀会告诉她,她只道:“是我想认你做妹妹,那时候,唬唬你罢了。怎么,不想做我的妹妹?” 穆妁慌乱地摇头,她一手抚上后颈处:“可……我的印记……” 璇玑笑起来,“都说了是骗你的,长那么后面,你又怎么看得到?” 穆妁被她说得懵了。 璇玑又握着她的手:“好了,这些都没什么要紧的,日后你就是我的妹妹,没人敢欺负你。我让皇上给你封了郡主,让你嫁给七王爷。” 穆妁惊呆了,能跟着七王爷已经是福气,她……她可从没想过还能嫁给他! “真是么?姐姐……”她是真的惶恐了。 “真的。”她点了头。 穆妁在欣喜之余,竟又像是猛地想起什么:“可是……王爷他喜欢你啊。还有……姐姐不也喜欢王爷么?” 这句话,叫璇玑的心头沉了沉,她勉强笑道:“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喜欢王爷?我从头到尾喜欢的人,都是皇上。” 房门,被人用力自外头推开,璇玑本能地抬眸,瞧见晋玄王正直直地站在门口盯着她看。她像是猛地想起什么,丹蔻用力嵌入掌心中,薄奚珩……说什么要和晋玄王说话,他竟是故意要他来听! 两个人,就这么呆呆地站了良久。穆妁也跟着站了起来,瞧见晋玄王有些骇人的脸色,此刻的她是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瞧见他的眉心忽而地紧蹙,璇玑竟像是蒙的反应过来,面上浅浅一笑,开了口道:“还以为是谁,原来是王爷,倒是把我吓了一跳。才和妁儿说着你们两个的事呢,王爷竟也来了。”她说了一大堆,却见他的脸上依旧是一丝笑意全无。她心里难受,依旧是开了口,“王爷何故如此看着我,让兴平还以为王爷是怕我在这里欺负了妁儿呢。” 她身后的穆妁吃了一惊,见男子依旧跨步入内,他径直走到璇玑的面前,话语阴沉:“本王还真担心公主来欺负她!”他的话,说得穆妁的脸色白了一片,一阵迷茫中,那宽大的手掌已经将自己的小手圈在掌心中。身子被迫被他拉着出去,行至门口,却又停下了,晋玄王略回了眼眸,冷声道,“妁儿单纯的很,可一点都不是公主的对手!” “王爷……”妁儿颤抖着低唤着他。 这句话,别人听不懂,可天底下唯一可以听懂的人,就是她。 他以为她从头到尾都在欺骗穆妁,将所有的人都握在手心里玩弄。他以为什么人在她眼里都不过是一枚棋子,也包括他。 璇玑没用说话,只穆妁鼓起了勇气开口:“王爷误会姐姐了,姐姐她是想让妁儿的身份可以配得上您,才……才……”那句嫁给他的话,她终究不敢说出来。只因她的心里无比清楚着,王爷心里的人,不是自己,是姐姐啊。 没想到,她的这句话,竟叫他越发地怒了。被他握着的手生生地疼,可是她忍着没用叫出来。 他没有回身,声音里透着的是丝丝的寒:“为了这个千辛万苦将本王与妁儿叫回京,其实公主何必呢?本王若爱谁,怎么会在乎她的身份?”不管是两年前的宫女云心也好,还是几个月前的宫女璇玑,他什么时候真的在乎过她们的身份?只可惜,她不懂,她什么都不懂! 心仿佛被缓缓地揪起,他忍着痛,又言:“公主与皇上的恩爱,相信全天下人民都看得到,不必刻意如此!”话落,他再留不住步子,一把拉了穆妁的手消失在门口。 璇玑定定地站着没用动,敞开的大门口,早已瞧不见那抹身影,她一手扶着桌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此刻的桌面像是铺了一层冰似的,冰冰的寒意。 “公主!”思昀自外头冲进来,她远远地瞧见七王爷拉着穆妁从这屋子里出去,她是吃了一惊,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以为璇玑出了什么事。 倒是不想,进去了瞧见璇玑面上的淡淡的笑,竟像是一点事情都没用。 抬步出去,她只轻声言了句:“回房。” 虽然方才那个场面是薄奚珩精心设计的,但却不正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么?这次,用了那样的理由召晋玄王回京,如此,才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不是么? 就让他以为是她心心念念要在他的面前展示她与皇帝的感情,就让他以为她为了嘲笑他的愚蠢才要皇帝封了妁儿做郡主嫁给他。他越恨,薄奚珩才会越相信。 而她,只需要找准了时机,将暗卫营的消息传给他,那么,也就不枉她这一次费尽心机要他回京一趟了! 璇玑将手中的帕子微微紧握,有一点是她欣慰的。这次跟着晋玄王回京的是楚灵犀,不是孟长夜。因为孟长夜对自己成见太大,他要是来了,她还怕有些事情,她不好做。 思昀伸手推开了房门,璇玑抬步入内,隔着薄薄的屏风,她像是隐约瞧见卧室内一个人影。她的心下微微一紧,随即朝思昀使了个眼色,思昀会意,福了身子退下。 第147章 册封郡主 璇玑素手挑开了剔透的碧色珠帘,丝履才步入,她随即轻声道:“还以为皇上怎的突然回宫了,原来竟是在这里。” 薄奚珩轻卧在她的床上,侧脸瞧着她。 男子的目光深入她的眼眸,半晌,才轻笑出声:“不过是七弟突然记起还有什么是要去处理,朕就先让他去做了。今日宫里也没什么事,便来你房里坐坐。嗯,你倒是也回的挺早的。” 还在这里跟她装呢,她也不点破。秀眉一蹙,她佯装不悦:“我看七王爷倒是一点都不想娶妁儿,好似我会欺负她一样!” 他笑了笑:“怎会有这种事?” “怎么没有?”她上前,在他身侧坐了,“难道我认的妹妹皇上不该给封个郡主么?郡主嫁给他,哪怕是做王妃,也并不委屈他。” 薄奚珩略怔了下,却是浅笑不语。 楚灵犀以为璇玑会与穆妁说上很久的话,她与思昀也无话可说,王爷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来,便想着一人先回自己的房间去休息。 走在一侧长廊上,左侧西厢房的一扇门却突然开了,她几乎是本能地回眸瞧了一眼,见一名白衣男子自里头出来。看见他关门回身的一刹那,楚灵犀那双美丽的眸子竟是蓦地撑大,心头亦是跟着一震! 是他! 那一句“他怎么会在这里”楚灵犀依旧来不及多想,瞧见面前的男子转身离去,她大叫一声“站住”,出手就想截住他。 夏玉在听见那句话的同时,已从一侧的风里闻出了犀利的掌风,脚下步子飞速一转,轻巧地避开了楚灵犀的攻击。回眸,在看清了身后之人时,夏玉明显是一震。他脑子里蹦出的想法,不过是——晋玄王来了! 楚灵犀的眉头紧拧着,好功夫!能这么轻巧地避开她的掌风,怪不得那时候有人监视着,也会让他逃走!他可真会装,她还以为他就是一个文弱的大夫,戏演的可真好! 只是,他到底是什么人,这里可是郢京的行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也没用过多的时间多想,直接出手就与夏玉纠缠起来。 前面放一架超过,他们却在这里打得热火朝天。 晋玄王拉着穆妁出来,感觉到了他的怒意,穆妁此刻也不敢乱说话。也不知道王爷要带自己去哪里,可不管是哪里,她也只能跟着。 心里头,除了怒更多的则是悲哀。 他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脚下的步子飞快,自己竟也不知道要去哪里。直到,有打斗的声音自前面拐角处传来,他这才猛地回了神。 转过去,竟瞧见了楚灵犀衣衫的一角。晋玄王喊了声“灵犀”,才要上前,越过她的肩膀,赫然瞧见了那张熟悉的脸。晋玄王蓦地一惊,只那一刻,他仿佛是一下子将所有的事情都联想了起来。 那日在西凉与鄢姜交界处的林子里,他派人截下了璇玑,可事后他却因为中计又将人看丢了。后来他让孟长夜回去查探过,孟长夜说,最后来的人不会超过三个人。那里,只有两匹马的印子,还有一辆马车。他始终想不通有谁会如此了解他那时候的心情,恰到好处地趁虚而入。 原来,是他。 “王爷小心!”楚灵犀回身,将他护在身后。 晋玄王却是不惧,松开了穆妁的手,又轻推开楚灵犀的身子,直面着看着面前的男子。他想他已经猜出他的身份了,无疑变是鄢姜的使臣。 楚灵犀皱了眉,才欲开口。却听他先出了声:“夏大人真是深藏不漏。”楚灵犀被他一句“夏大人”提醒了个透,她真是蠢笨了,怎么就没想到这个? 夏玉听他的口中隐隐的透着不善,不过此刻他也没必要与他起冲突,浅声笑笑,才道:“真巧,还能在这里遇见王爷。” 晋玄王这才细细回想着他与这个人认识的原委—— 那时候在回京的路上,他的一个侍卫亲身试验让孟长夜刺了一剑,伤势极重,他们很巧地遇见了名为大夫的夏玉。后来秦沛说此人怕是日后还有用,便一直在暗中派人盯着他,后来他逃走,他也并没用觉得不安。他只是万万没想到,他竟会是鄢姜排遣来送公主和亲的使臣! 脸色微微一变,晋玄王心底却的无自觉得好笑。璇玑都变成公主了,这一切,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夏玉见他愣住了,倒是自己解释起来:“我家公主任性,先王恐我等过早拆穿了公主的的身份她会不开心,我们又非常担心公主在宫里的情况,是以只能找了王爷稍加打探。想来王爷也不会计较的,是?” 他还有什么计较不计较的,这一切的发生全然不在他的掌控之内! 夏玉清浅一笑:“还得跟王爷说声谢谢。” 谢谢?晋玄王不觉可笑,倘若那时候他就知道她是鄢姜公主,倘若那时候他就知道她全在骗他,他不会帮她,只会杀了她!胸口异常的气愤,他只冷冷一笑:“夏大人真是忠心,叫本王佩服!” 夏玉依旧淡笑着:“公主是君,我是臣,保护公主是我做臣子的本分。” 后面的穆妁怔怔地看着,他们之间的事情她自是不知道的,此刻,也不是她能插话的地方。 ………… 隔日,皇帝封了穆妁为烁祯郡主。这是莫大的殊荣,却因为她是兴平公主的义妹,那些不服之人也不敢有异言。 晚上,依旧在蘅台设了宴,这次的人不多,只璇玑、夏玉、晋玄王还有新封的烁祯郡主。 说是一场家宴,只是去的人虽少,各自的心思却是甚多的。 马车上,璇玑静静地坐着,思昀坐在她的身侧,见她只低垂着眼睑,自昨日皇上回宫后,她几乎就没用说过话。思昀有些担忧,几次动了唇,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该如何劝。 又将至月半了,天空中的月亮依旧开始变圆,夜里纵然不提灯,也依旧会看得很清晰。风吹得车帘微微掀起,思昀瞧了眼外头坐在马上的夏玉,心下叹息一声。 璇玑干脆阖上了眼眸,仿佛在那一瞬间,后面的马车车轮滚动的声音更加的清晰起来。其实这一次,无关乎在晋玄王身边的女子是谁,不是穆妁也会是别人。那不过是一个借口,可是也正因为是穆妁,她才像是松了口气。因为穆妁秉性纯良,因为她不会伤害他。 这一天一夜,她一直待在自己的房中,不过是在想着如何将消息传给他却又不让他知道…… 第148章 自罚一杯 璇玑的心情有些沉重,她忽而觉得这次的任务竟必要传给襄桓王的要艰难好几倍。也许,直到他离开,她也什么都不能传给他。 指尖忍不住一颤,璇玑蓦地睁开眼来,略咬着唇,那么辛苦才想了要他纳穆妁为妃才让他进京,她怎么能什么都不做? 外头,车夫轻轻的一声“吁”,马车已经停了下来。思昀忙起身下去,掀起了车帘朝璇玑开口:“公主请下车。” 思昀伸手扶了她下来,听见后面马车上的人也已经下了车,璇玑刻意没用回眸。前面,迎接他们的轿子已经备好,她也没有任何迟疑,由着思昀将她扶上轿子。 皇帝早早地在蘅台候着,见众人前来,他显得很开心。 大家都落了座,才听他道:“今日一来是庆祝兴平认了个妹妹,兴平为了朕可是背井离乡。如今在西凉也有个至亲之人,朕也高兴。” 璇玑举杯笑了笑:“那兴平先敬皇上一杯,也要谢谢皇上愿意纵容兴平才是。” 皇帝笑着将杯中的酒饮尽,一侧的宫女见此,忙上前替他斟满,他接着又道:“二来便是要为夏大人践行了,这次辛苦夏大人了。” 夏玉听闻他提及自己,才猛地将目光从璇玑的脸上收回。他定了定神,才举杯向薄奚珩,忙笑道:“皇上如此客气,臣可不敢当。” 皇帝最后才将目光落在晋玄王的身上,他依旧是笑着:“朕还要恭喜七弟。” “臣还要谢皇上的恩典。”他轻巧地举了杯,今日,还是他这次回京之后,璇玑头一次见他笑。淡淡的,像是一点就会散,可却是真的在笑。 仿佛是隔了千年万年的时光,她竟像是要忘了他笑的样子。 回想起那个时候,七皇子的脸上,可是从来没有少过那温暖的笑靥…… 穆妁面前的酒杯也已经被斟满了,见皇帝看着自己,她有些惶恐地将杯子拿了起来。却见晋玄王将她的手拦下,依旧是温和的笑:“皇上,她不胜酒力,还是臣代劳。” 皇帝的笑容恬淡,却听得一向怯弱的穆妁此刻竟是壮了胆子道:“皇上敬的这杯酒,怎好叫王爷代劳?还是妁儿自己来。”她纤弱的手拂开了他覆在她手背上的手,恭敬地开口,“妁儿谢谢皇上,也……谢谢姐姐。”她悄然朝璇玑看了一眼,见璇玑在怔忡间,竟是缓缓一笑。 她仿佛在那一刻,才释然了。 也许姐姐是真的不爱王爷呢,也许姐姐爱的人真的就是皇上。其实这样也好的,她最怕夺人所爱了,更怕伤害那些一心为自己好的人。 今晚的酒并不烈,她一口下去却是忍不住咳嗽起来。 晋玄王的眉头微拧,倒是璇玑笑着:“这可是皇上的不是了,知道她不会喝酒还敬酒,你的酒,又叫她怎好推?”说着,已经示意身后的思昀扶了穆妁出去。 皇帝抿唇一笑,又举起了酒杯道:“兴平都如此说了,那朕就自罚一杯。” 一侧晋玄王忙道:“公主不过说的严重了,哪有叫皇上自罚一杯的道理?臣陪你喝一杯。” 璇玑却是笑起来,起了身道:“都是罚来罚去的,又什么好玩的,我可不陪你们了。出去看看妁儿如何,这次若是跟王爷走了,不定什么时候再见呢。” 她明显瞧见晋玄王的脸色微变,他还是怕她会欺负妁儿么?呵,只可惜今日的场面,她纵然明白地告诉他她是出去找穆妁,他也不能拂了皇帝的面子起身就走。 走过夏玉的身侧,见他的目光里呆着探究,璇玑没有停留,只抬步往外头出去。 今夜,月色如水,守在外头的宫人们见她出去,忙都朝她行了礼。她只上前问:“瞧见郡主往哪里去了?” 其中一个宫女忙指着一处:“公主,像是往那边去了。” 璇玑抬眸瞧了一眼,却是没见着人,心下有些疑惑,原以为她们不会走远的。她急急出来,不过是想着趁现在的空隙将那个消息传给穆妁。怎么开口说那件事,她还在考虑。只是现在,还是先找到人再说。 璇玑提起裙摆下了台阶,往宫女指的方向寻去。 其实穆妁不过是被一口酒给呛到了,她以往是不曾喝过酒的,今日还是头一次。思昀将她扶了出来,原本不过是带了她过偏殿去倒杯水喝,谁知一个不慎,倒是将整杯水倒在了穆妁的衣裙上。两个人都有些慌了,此刻进去叫璇玑出来不合适。穆妁湿了衣衫也不好进去。 才到了下面要想办法,倒是见江蓉自令妃宫里出来路过恰巧见了,江蓉极为客气地请穆妁过祥屏宫去换身衣服。思昀不过是个宫女,是不敢在此刻说话的,偏穆妁又是个大气不敢出的人,见江蓉如此热情,也不好拒绝什么,也便跟着去了。 璇玑下来找了一圈也没见着人,心下疑惑,想来方才那宫女也是不敢骗她的。略沉了心思,她只能想到她二人是去了谁的宫里。 宫里虽大,人也多,此刻也不算晚,璇玑只需问了几人便已经知道了答案。 也不管江蓉是真的凑巧还是故意将她二人带走的,她只管先去了再说。 穆妁与思昀二人入了祥屏宫,江蓉叫了刘嬷嬷差人去找几套合适穆妁的衣裳来,刘嬷嬷虽应声下去了,面上却是讪讪的。心里还犯着嘀咕,这些个宫女怎么一个比一个命好呢?璇玑是鄢姜公主就不说了,思昀不过是祥屏宫一个打杂的丫头也去了兴平公主身边做了贴身侍女,现在这穆妁更是不得了,公主还认了做妹妹,皇上给亲封了郡主,还说要嫁给七王爷! 哎呦! 她心里怦怦直跳,她当年可真是瞎了狗眼了啊,怎么能得罪这样的人? 这样想着,肥硕的身子扭动得更快了。 江蓉要穆妁坐了,她却是觉得浑身都不安似的,江蓉只朝思昀瞧了一眼,低声道:“还不帮郡主将湿衣裳脱了?万一着了凉,王爷怪罪下来,可不得了。” “是。”思昀应声上前伺候穆妁宽衣。 第149章 一件衣裳 穆妁倒是吃了一惊,忙摇头:“娘娘,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好。”入宫那么久,她都不过是个宫女,后来去了晋玄王府,她也不曾要任何人伺候她,什么事都自己做,她倒是觉得踏实。 江蓉却是掩面笑起来:“郡主有什么好害羞的?如今你是主子,有什么不能叫下人们做的?”江蓉的话倒是说得顺,像是一点都不记得面前的女子亦是出身低微。 穆妁依旧觉得不太合适,倒是思昀小声道:“娘娘,或许郡主是觉得伺候她的人换了,她觉得不适应。” 江蓉略瞧她一眼,轻笑着:“倒是机灵,难怪公主会看上你。叫什么名字?”她淡淡地问着。 思昀低着头去,轻声道:“奴婢思昀。” “思昀?”她的黛眉稍稍皱起,“原来本宫这祥屏宫里还曾有过这么好听的名字?” 思昀依旧低着头不说话,那时候她是谁,于面前这个身份最贵的女子来说自然不重要。她不记得她是谁,也不记得曾经用簪子狠狠地刺伤过她。思昀此刻倒是觉得有些幸运,幸好公主要了自己,因为至少在兴平公主的身边,让她觉得自己活得像是个人。 刘嬷嬷还不曾回来,倒是听见兴平公主来了。 江蓉起了身,瞧见一身华服的女子已然入内,悄然看了那二人一眼,璇玑的心倒是搁下了。笑了笑开口:“本宫才出来找人呢,倒是娘娘给快了一步。” 江蓉轻柔一笑:“公主这是什么话,本宫不过凑巧罢了。是郡主的衣裳湿了,本宫想着做个好人,带她回来换身衣服。” “哦?”璇玑的目光朝穆妁瞧去,又顺然看了思昀一眼,见她朝自己略点了点头,她才笑道,“那本宫替她谢谢娘娘,妁儿这丫头可不善言辞了。” “倒是呢,本宫让思昀替她宽衣,她还害羞不愿意。”江蓉上前一步,轻拉着璇玑的手语她一道坐下,凝视着她开口,“上会听闻公主病了,本宫也出不得宫去探望,如今见着了你,心里也放心。到底是大好了。” 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璇玑抿唇笑道:“多亏了刘大人。” 二人正客套地说着话,刘嬷嬷跑了进来,瞧见璇玑也在,她愣了下,忙行礼,然后道:“娘娘,奴婢们都找了,您的衣服可都没有适合郡主穿的。只有……几个宫女的衣服倒是合适。” 话音才落,便见江蓉一皱眉,一掌拍在桌子上,怒道:“混账,这叫什么话?难不成你们还要郡主穿了宫女的衣服出去见人么?” “娘娘……”刘嬷嬷被她一喝,脸色都白了。 穆妁忙道:“娘娘息怒,其实也没什么的。”她低头看看,声音有些弱。 江蓉开口:“这怎么还能再回蘅台去?” 璇玑瞧了一眼,果然是不太适合的。湿在胸口,这个季节的衣衫还不怎么厚,如此出去,到底不合时宜。她的身量倒是与穆妁相差无几,只是在行馆住了那么久,衣物也早都搬去了行馆了。 转念一想,她倒是一下子想起了什么。 “公主说是么?”江蓉侧脸,悄悄地问她。 璇玑猛地回了神,点着头,朝思昀道:“本宫想起来,在祥屏宫里还留了件衣裳的,你此刻去取。” 因为身份特殊,她成了公主后,她原本在祥屏宫住过的房间依旧还是原样,什么东西都没有换过,也没有人进去居住。思昀听她如此说,忙匆匆下去了。 她再回来时,手中竟真的多了一条华丽的罗裙,深深浅浅的印染花纹,在琉璃青灯的照样下,显得越发地光彩熠熠。江蓉吃了一惊,这样的裙子绝非宫女可以穿的。只是碍于此刻璇玑的身份,她自然也不好问她这条裙子是从何得来的。 穆妁有些惊叹,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璇玑没有起身,只淡淡地开口:“进去伺候郡主换上。” “姐姐……”穆妁却是低声叫着她。 她连眸子都没有抬,轻声道:“换上,也别在娘娘这里叨唠太久,一会儿王爷出来见不着你,可就不好了。” 听她这样说了,穆妁才随着思昀入了内饰去换衣裳。 江蓉的心思似还在那裙子上,只听璇玑开口:“听闻令淑仪进位了?” 此刻,早有宫女上了沏了茶。江蓉浅抿了一口,才开口:“如今可是令妃了。本宫才从她宫里回来,呵,有些人,看似无棱无角的,倒是挺可怕的。” 这句话,她不知究竟指的是令妃还是她璇玑。 璇玑轻呷了口茶,上好的碧螺春,果真是齿间留香的。不过此时,她自然不是来品茶的,江蓉的话,她也不是没有听见,不过是无关紧要,她也不想去管罢了。 将杯子轻巧地放下,她才言:“娘娘应该高兴才是,她愿意站出来,就会有人愿意盯着她,也就没娘娘什么事了。”江蓉失尽了筹码,璇玑已是想不出她还有什么机会刻意翻身了。 思昀扶着穆妁出来,换上那身衣裙,她像是都换了一个人。穆妁比璇玑瘦一些,这身罗裙穿在她的身上仿佛更显飘逸。璇玑呆了呆,听她叫了声“姐姐”,她才回过神来。 “走。”起了身走出去。 身后二人果然马上跟了上来。 穆妁小跑着追上去,小心翼翼地开口:“姐姐,一会儿回去,我就换下来还你。” 脚下的步子有些微滞,璇玑不曾回眸,只低声道:“不必了,既是给你了,你便穿着。”一会儿让晋玄王瞧见了,也不必再换给她了,他心里只会当她是故意的。 十指略微圈紧,心底却是渐渐地释然,罢了罢了,误会就误会,她让他瞧见的错觉难道还少么?还会在乎这么一件衣裳么? “公主怎么了?”思昀见她的脸色不好,忙担忧地问。 她摇着头,穆妁也皱了眉:“我也觉得姐姐的脸色不好,是不是生病了?” 未待璇玑开口,思昀便抢先道:“前阵子生了场大病,前几日才好呢。” 穆妁更是吓了一跳:“就是方才江蓉娘娘说的那场病么?”方才听江蓉说得轻巧,她原以为没什么的。 关于此事,璇玑也不想多说。这里返回蘅台还有一段距离,璇玑深吸了口气,打算交代那件重要的事,却在这个时候,一旁传来韩青的声音:“公主。” 第150章 我睡不着 璇玑本能地回眸,瞧见韩青带了侍卫大步上前过来,朝她们行了礼,才言:“皇上见你们出来的久,让末将来看看。” 璇玑的脸色一变,银牙紧咬,此刻倒是好,偏偏韩青来了! 穆妁见韩青都来了,更不敢逗留,急急朝蘅台走去。 佟寅入内禀报时,见里头三人依旧饮酒聊着天,他上前,刻意道了句:“皇上,公主和郡主一起回来了。” 他的这句话,连夏玉都听出端倪来了。原本是没什么异常的,可是那“一起”二字,太监像是略沉了声音。皇上低声一笑,抬眸时,已经瞧见璇玑的脸,他只寻常的一句“回来了”。 夏玉忙回眸,瞧见她的脸色不好,心下微微沉了下去,此刻也不好上前询问。 璇玑勉强带着笑上前,目光掠过之处,不慎便瞧见了那双震惊无比的眸子。晋玄王的目光,自是直直地停留在穆妁的身上。穆妁还以为是自己倘若换了这样好看的衣裙,让他有些回不过神来,此刻被他看得低下头去,半天不敢抬起来。 晚宴直至结束,所有不寻常的气氛都被很好的压制着,可是璇玑竟仿佛是了然于心。 从蘅台道宫门口,依旧是乘了轿子。璇玑因为后来有进去饮了几杯酒,觉得有些难受。思昀扶她下来换乘马车时,她又那么一瞬间,像是没踩稳步子。思昀微呼了一声,夏玉早已经伸手扶住了璇玑。她略笑着:“可是喝多了,有些晕。” 夏玉轻叹着:“你不该喝酒的。” 璇玑不再说话了,思昀忙先上了马车,而后俯身来扶她。 一侧晋玄王的马车上,却是清晰地传来说话问: “真漂亮的裙子,去哪里换的?” “是姐姐送我,王爷也觉得好看么?” “嗯。”他应着,随即目光朝这边瞧来,竟是笑出声来,“公主真是大方,这么漂亮的衣裙转手就能送人!” 璇玑的身子一颤,目光本能地看过去,皎洁的月光下,似又清风浮动,她的眼神所到之处,恰巧只看见那车帘被落下的一幕。清晰的夜只是,明亮月光下那森白修长的手指…… 她的心头像是瞬间窒息,那么相像的这个瞬间…… 像他那次离开郢京,她来送他时的那种样子。 她还清楚地记得那一日,他曾说,“本王的爱,你可以不要,但你不能随手将此施舍与人”,如今她将穆妁推向他,不正是验证了他的这句话么? 他甚至还说,他送她的衣服不会收回,她若是实在不喜,刻意随手丢掉。 但是丢掉,却并不代表她可以送人。这些,璇玑都明白,她都明白。 只是他不明白她的用意。 这一切不过都只是个幌子,但是这个幌子可以骗得了他,才能真正骗得了薄奚珩。 璇玑没有说话,坐进马车里,竟像是浑身都没了力气。侧身靠在软垫上,恹恹的,一句话都不想说。 行馆内,楚灵犀站在门口焦急地等待着。远远地看见马车过去,她才像是重重地松了口气。 晋玄王没有说半句话,一拂衣袍,匆匆入内。 “哎,王爷!”楚灵犀急唤了他一声,也不见他停下步子。穆妁也不知究竟怎么了,迟疑了下,忙小跑着跟上去。 思昀扶了璇玑回房,夏玉因为担心也跟着进去。 璇玑这个时候倒是笑了:“师父什么时候回鄢姜去?”践行饭都吃了,离归程也不远了。 夏玉似是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及这个,怔了怔,才道:“你不是不希望我走么?” 她略闭了双眼:“是不希望,如果可以,还会想方设法地留住你。”因为他脑子里,还留着郢京的兵力部属图。 他却坚定地开口:“你留不住我。唯一的办法,你心里清楚。”听着是很让人生气的话,可是此刻的璇玑倒是不气了:“对师父动手,那璇玑真是畜生不如了。” 他的眉心拧了起来,也不知她话里的意思。他倒是不想再追究,顺手探上她的脉,略一沉吟,脉象倒是还好,就是不知怎的,看她像是没有精神。 他有些担忧,却听得床上的女子低言着:“师父回去,我也累了,一点力气也没有。” 原本还是有话要问的,此刻听闻她如此说,他点了头:“那就歇着。” ………… 晋玄王并没有回房,楚灵犀与穆妁追着去的时候,见他在行馆后花园的亭子里负手站着。楚灵犀已经冲上去,轻声问:“王爷怎么了?”方才路上粗略地问着穆妁,她却说中途离开了,也不知道他与皇上说了什么。 他没有回眸,今夜心里异常地烦闷,扶着亭中的石桌坐下,他才低低言道:“灵犀,给本王带壶酒来。” 楚灵犀吃了一惊:“王爷,很晚了。” “去,本王睡不着。” “可是……”她原本想说才在宫里喝过酒呢,可是瞧见他的样子,她到底是缄了口。转了身,瞧见穆妁还站着,她也拉了拉她的衣袖,让她下去。 穆妁也知道王爷心情不好的时候是不要任何人陪着的,跟着楚灵犀离开,楚灵犀去拿酒,她也不想回房。去了璇玑的房间,却被思昀告知她已经歇下了。 穆妁有些泄气,回到屋子将身上的衣服换了下来。也说不清为何,她就是觉得这身衣服好像不配自己,它就该是姐姐的。心里,还挂念着王爷,睡不着,又出来,见璇玑独自回来。她吃惊地上前问:“楚姐姐不在后面陪着王爷么?” 楚灵犀摇摇头:“不要人陪着。”她看看她,“睡不着?” 自然睡不着,今晚,她们两个都睡不着。楚灵犀推开了自己的房门,回头又看着站在外头的穆妁,朝她招手道:“进来,反正我也睡不着。” 穆妁进去了,那扇房门才被悄然关上。 夜幕开始安静下来,思昀躺在外间的榻上也开始昏昏欲睡。 月光从半透的窗户照进来,将屋子里的一切都照得亮堂堂的。女子的纤手拂开了层层绡帐,月光一晃,映在她光洁的脸颊。 蹑手蹑脚地下了床,璇玑轻轻地撩开珠帘,小声叫着思昀的名字,见她果然已经睡下,她才悄然从房内出去。此刻,外头除了巡夜的人,已经不再有别的人走动。 璇玑很快便找到了穆妁的房间,白日里没有时间,只能晚上来。要说的话,她此刻算是想好了。行至门口时,还担心穆妁将房门反锁,谁知她一推,竟是推开了! 第151章 定是醉了 璇玑有些吃惊,她没有多想,闪身入内。 没有灯,好在今日的月光很好,她才上前,便瞧见晋玄王送她的那身罗裙此刻被稳妥地放在外间的软榻之上。她像是怔了怔,瞧见那丫头还将这裙子细心地折叠了起来。嘴角露出无奈的笑,璇玑像是有些庆幸,及时地让穆妁离开了后宫那个最能腐蚀人心地方,她希望她永远做那个善良的自己。 璇玑会心一笑,指腹离了那质地上好的料子,目光朝内饰瞧去。 她深吸了口气,才小心入内。这么晚了,她也怕吓到她。 伸手拂开了床前的幔帐,璇玑才欲开口唤她,却忽而怔住了。床上竟是空空如也!穆妁呢? 璇玑吃惊不小,这时,外头的门像是被人一把推开了。璇玑以为是穆妁回来了,绕过了屏风,不过瞧了一眼,她猛地呆住了…… 晋玄王从后花园回来之时,远远地,竟像是瞧见有人进了穆妁的房间。他有些喝多了酒,浑浑噩噩的,像是瞧错,又不像是……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的就推开了穆妁的房门。 此时,恰巧一对巡逻的侍卫进过,其中一人还低低地叹了一声:“哎,那不是七王爷么?兄弟们,七王爷是不是进错房间了?那不是郡主的房间?” 另一人低哧一笑:“什么进错了?可别乱说话,那原本就是七王爷的女人,不过是迟早的事情罢了!” 如此一说,方才那人才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是是,有理有理!” ………… 穆妁的房中,两人竟都像是僵住了,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 月光很亮,面前女子的容颜在那一刻倘若清晰起来。他却是忽地笑了,还以为自己进了妁儿的房间呢,怎的就看见了她了?原来,他谁的房间也没进。 是醉了? 一定是醉了。 不然,她何以是这种神情?她不是说爱的是皇上么?那么看见他,一定是厌恶的。 璇玑是真没想到会在穆妁的房内遇见晋玄王。这么晚了,他来这里干什么?是招穆妁? 心头微微一动,她忽而想要笑,就算是,又如何?他们现在才是光明正大的呢。 脚下步子向要移动,却又忽然顿了顿,她该怎么解释呢?怎么解释自己三更半夜的出现在穆妁的房内? 她不动,却瞧见他动了! 晋玄王的步子有些微晃,他却依然一步一步直直地朝面前的女子走去。 是幻觉。 他的手伸出去,离得眼前的女子越来越近了,指尖……指尖像是就要触及她的身子! 他的心“砰砰”地跳。 恨吗?他可真恨她。 不过看见了她的幻觉而已,却叫他的心里一阵的悲喜交加。 他也不知道此刻自己会如何。 等靠近了,一巴掌扇过去么? 璇玑怔怔地瞧着,竟忘记了退。 冰凉的指尖终是触及了她的脸庞,恍惚中,似是一股电流自他的指尖疯狂地窜上去。他的身子狠狠一震,那一巴掌始终没有扇过去,竟是用力揽过面前的女子,低头深深地吻了上去…… 心底,一遍遍地安慰着:因为是错觉,因为是幻觉,因为他醉了…… 突如其来的动作,令璇玑的大脑一下子空白了一片。 他满身的酒气,她却并不觉得是在宫里的时候喝的,那么,是回了行馆之后,又喝了酒么?她的心里却带着难过,他为什么喝酒她怎么会不知道? 那么他现在吻她,大约以为是自己醉了。 她抬手,纤薄的手掌贴在他的胸前,隔着薄薄的衣衫,他的心跳有些快,在她的掌心之中“突突”的乱撞。呼吸有些不稳,他的气息软软地喷洒在她的脸上。 唇却是冰凉的一片,她的,亦是。 他的眼眸微微阖上,紧紧地拥住面前的女子,她的身子比之前还要单薄。还是……他对她的记忆也开始慢慢地减淡了,竟然都感觉不出原来的她是如何的了。 晋玄王心下嗤笑,掌心摩挲在女子的背部,薄衫之下,他像是觉出了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指尖微颤,好真实的感觉,仿佛那个人就真的在他的面前,在他的怀里…… 璇玑心里是说不出的苦涩,落在他胸前的手掌微微使了力,明显感到他的身子略微一震,薄唇随即离了自己的唇。月色下,她已经开了口:“王爷是不是……认错了人。”其实明明就知道不是,可是开了口,却不知怎么的就如此问了一句。 闭合的眸子猛地睁开,眼前女子的脸越发地清晰起来,他的脸色却是一点点地苍白了下去。 猛地推开了半步,在极端的时间,他像是反应过来了。 不对,这里是穆妁的房间,她怎么会在这里? “妁儿。”他开口唤了一声。 屋子里,没有听见回音,剩下的,只是两个人的呼吸声。他的目光游离之处,瞧见了那搁在榻上的罗裙。心头的怒意竟是在那一刻全都窜了上来。 璇玑被他的目光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只那一步,引得男子阔步上前,纤细的手腕已被他扼住,她忍着痛,听他开口:“公主此举,会让本王以为你是要勾引我!”他是看见了人影才进来的,穆妁怎么会不在房里他已经不想去问了,重要的是璇玑在。 璇玑未曾想他会这样说,一时间怔住了,有些本能地抽了抽手,他的力道很大。她此刻也不敢叫,真要让人发现她与晋玄王深更半夜同处一室,这件事就麻烦了。 他心头的怒火没有平息,璇玑被他推进了内室,剧烈晃动着的珠帘发出“劈里啪啦”清脆的响,在这寂静的屋子里仿佛显得格外的骇人。 她再是往后退一步,后跟像是撞到了什么,整个人没有站稳,连带着薄薄的绡帐一起,倒在了身后的床上。由于力道太大,挂在床上的绡帐被一把扯了下来,恰巧盖住了她的脸。 房里的一切,在刹那间暗沉下去,她未来得及伸手拂开,闻得男子的脚步声一动,随即他整个人压在下来,附在她的耳畔,低声开口:“告诉我为什么?” 第152章 本王不让 这一句“为什么”,包含了太多太多的疑问,璇玑竟是不知道他此刻指的是哪一件事。 璇玑有些想要笑,隔着朦胧的绡帐,她依稀瞧见了男子的轮廓,她没有去揭开这一层阻碍,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的呼吸有些沉重,她与他近在咫尺。 手撑在她的身边,他忽而低低地开口:“婚期延缓半年……呵,璇玑,担心么?”担心在这半年之内,会发生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比如什么,他不会开口告诉她。 璇玑却是略一怔,瞧见他的手抬起来,不过一瞬的时间,那罩在她脸上的绡帐被他一把掀起。他的脸晕在这一室柔和的光中,黑如墨的眸中,璇玑竟像是清晰地瞧见了自己的脸。 落在薄衾之上的手猛的收紧,他的薄唇已经靠近,在她的耳畔,话语瞬息之间弥漫开来:“看看他有多大的能力可以保护你。” 他的话,令璇玑蓦地想起那次在树林里,他说要囚禁她一辈子的话来。 不知为何,她只觉得心头一颤。有些慌乱地想要起身,他用力按住了她的身子,深邃的眼底是丝丝的怒:“看着我!” 她不敢看他,因为她怕看了,会忍不住想要哭。 他的手伸过来,捏住她削尖的下颚,迫使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他的话语沉沉的:“今夜就告诉你,这辈子,唯他看上的东西,本王不让!璇玑你听着,你父王让你嫁给他就是个错误,你骗我……那更是你犯下的大错!”总有一天她会知道的,这辈子她逃不掉! 她撑圆了双目看着面前的男子,竟忘了究竟该说什么。 他的声音依旧森然:“以往还有夏玉帮着你,往后他回了鄢姜,留下你一个人,那就看看皇上他究竟有多在乎你!” 他的手中再次用了力,弄得她有些疼,她却是此刻释然了。薄奚珩根本不在乎她,他在乎的,不过是她鄢姜公主的身份,不过是她背后的那那些势力! 而她回味过他的话时,竟微微一震,凝视着面前的男子。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夏玉对晋玄王身边的一切都那么了解,她一直想不到究竟是为何。而现在,她是知道了,那时候夏玉在京城,怕是与他在一起! 略吸了口气,她抬眸瞧着他:“那日救我的人,真的是我师父?” 扼住她下颚的手微微一颤,他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不是早就知道么?还要我再给你解释一遍?师父……呵,我看夏玉对你可不止是师徒那么简单!”那一次,玥儿和柳儿打伤了她,夏玉的脸色就有些异常,他只是想不到他们之间竟然会是师徒关系。那一次,若不是秦沛担心他的伤,是决计不会让他混入行馆来给他看伤的。 璇玑微微回想起那日发生的事情,第二天玥儿和柳儿就被遣返回了封地,此刻想来,不正是他想要掩饰那个救了她的人的么? 夏玉在让公主来和亲之前,是一定要确认她是不是真的还好好地活着的。不然,她死了,公主没来,这出戏他就唱不下去了。 不过现在再来想这个,显然已经没多大的用处了。 只晋玄王,因为她的一句“师父”,心中始终无法释怀。她身边那么多的秘密,他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扼住她下颚的手,再往下,就能掐住她的脖子,可是,手上的力道在那一刻像是被一下子抽走,叫他再不能往下移动半分。 屋子里的二人静默了下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璇玑才想起他们现在还在穆妁房中的事情来。也不知道穆妁去了哪里,担心她此刻要是回来,看见就不好了。她倒不是怕她误会,只是怕这件事会传出去。薄奚珩自然不敢说她如何,但是他一定会记着晋玄王的过错。 她伸手推了推他,他依旧纹丝不动。 她低低地开口:“王爷不怕皇上知道么?” 他却是问:“你会告诉他么?” 怔了怔,她别过脸:“放我走,我什么都不会说。” “璇玑。”他的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 她却突然轻轻地笑:“王爷不要在问我为什么。如果你真的要听为什么,那我只能告诉你,因为他是皇上,只有他可以给我想要的生活。如此,你该明白了。”顿了下,她继续道,“就像皇上说的,他心里曾有一人,却不是不爱,而是不合适。有些事,你想不明白,可它偏偏就是这么简单。” 她也曾想不通了好久,可是一旦释然了,她也便什么都想通了。在薄奚珩的眼里,只有利益只有权力,情爱于他来说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晋玄王扼住她的手到底是松了。 她趁势一把推开他,挣扎着站了起来,没有回头看,没有逗留,匆匆从门口冲出去。 他依旧呆呆地望着,忘记了问她这么会出现在穆妁的房里,他唯一知道便是,她不是来勾引他的,绝不是。脑子里,还想着她方才的那番话。 因为他是皇上。 果然是很简单的一个理由。 可是,他却不信,他不相信。 眸中的流光直直地转回,望着头顶被半扯下的绡帐愣愣地出神。 那么有一天,西凉江山易主呢?她又当如何? ………… 穆妁在楚灵犀的房内说话,后来说着说着,两人便一起睡着了。醒来已是翌日早上,她回房时,瞧见面前的珠帘也不知被谁动过,有几串竟纠结在了一起。她吃了一惊,匆匆过去,目光瞥见内室,竟然瞧见床前的绡帐落下了大半。她这才轻忽了一声进去,透过屏风,隐隐的,像是有人睡在他的床上。 穆妁捂着嘴上前,到嘴边的尖叫终于没有发出了。她整个人竟是怔住了,良久良久不曾回过神来。 王爷……怎么会是王爷? 她几乎是本能地环顾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错,就是自己的房间啊。难不成,昨夜王爷是来找自己的么?可是,她却去了楚姐姐的房内啊。 她悄然上前,见他的衣服都没有脱,手里还紧紧地攥着半落下的绡帐,眉头紧锁着,像是睡得根本就不安稳。她也不敢吵醒他,俯身过去,想拉过一侧的被衾替他盖上。 穆妁的手伸过去的时候,床上的男子竟是一下子醒了,狠狠地扼住了她的手腕。 第153章 唯一出路 “王爷……”穆妁讶然地呼出声来。 晋玄王眼前还是一阵模糊,等听到面前之人开了口,他才听出来了,是穆妁的声音。猛地跳起来,眼前的景象慢慢变得清晰,昨夜的事情也想了起来。后来璇玑出去后,他依旧直直地仰面躺着,一动都不想动,竟是睡着了么? 他抬手扶着额角,昨夜喝多了酒,冷静地想想,确定看见璇玑应该不是错觉。 “王爷怎么了?”穆妁担忧地问着他。 他略摇着头,起了身,只问:“昨晚去哪里了?” “哦。在楚姐姐房里,聊天聊着,就睡了。”顿了下,她忙解释,“我不知道王爷来了,不然,一定在房里等着。”王爷晚上来她房里是为什么,她心里知道,是以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头忍不住低下去,脸颊也染起了不自然的红。 晋玄王没有注意到她的样子,只想着她说去了楚灵犀的房内说话。看来璇玑也不知道,她深夜来穆妁的房里,是有话要找她说么?可是,究竟是什么话,非要深更半夜的说? 穆妁见他站着不说话,忙开口:“我给王爷打水去。” 转了身,却听身后男子叫住了她:“不必了,本王回自己房去。还有,日后这种事不必你做,让下人做就是了。”语毕,也不曾看她,便抬步出去。 穆妁在他身后浅浅地应着。 行至门口,他的脚步微滞,不自觉地朝璇玑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这里自然是看不见的,可他依旧是看了一眼,只一眼,又从容地转身离开。 ………… 思昀伺候璇玑起身时,瞧见她的腕口有一圈淡淡的青紫,她一惊,忙问她:“公主怎么了?” 经她一问,璇玑才注意到自己手腕的颜色,回想起昨晚晋玄王扼住她时那么大的力道,没想到就留下了浅浅的印子。她微微一笑:“没什么,可是是不小心磕到了。” 听她如此说,思昀也不再多问,只道:“对了,公主,昨晚郡主来看过您,只是您早早的睡了,奴婢便让她回了。” 璇玑却是一惊,穆妁来找过她? 心下暗自好笑,因为那次晋玄王说怕她欺负穆妁,这几日穆妁一直都不曾来找她,她也没有借口过去,是以才要晚上偷偷地进她的房间去。没想到,她却自己来找她了! 呵,谁能说这不是弄巧成拙呢?她巴巴地区她的房间,人没见着,倒是见了晋玄王! 思昀替她戴上碧玉耳坠,又问:“要不要奴婢一会儿过去和郡主说,公主白日里都有空的。郡主怕是想着回了封地,与公主便是再难相见了。” 迟疑了下,璇玑依旧摇头:“不必了。”穆妁要是想见她,一定会再来。她主动差人去请,又怕晋玄王误会,若是跟着穆妁一起来,这事又难办了。 都这般说了,思昀也不好多说什么。 用了早膳,夏玉倒是来了。 请了他进来坐,璇玑也不提昨晚在晋玄王口中探听的事情,只问:“听说师父明日就起程回去了?” 夏玉点了头,脸色倒是凝重起来。璇玑不免笑道:“既然我说不会对师父动手,你还担心什么。” 此处无人,他依旧叫了她一声“璇玑”,声音很低:“是不是襄桓王若得了皇位,你就会离开?” 未曾想他突然问这个,璇玑怔了怔,随即开口:“师父想说什么?” 他的脸色越发地不好了,半晌,才浅声道:“届时,我会接应你。” 她倒是笑出来:“接应我?师父是在告诉我,届时,你也会在西凉么?”他若身在西凉,那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鄢姜王也想趁机插一脚。他终究要忘记给她的那个承诺。 其实她并不觉得意外,为帝者,可以一言九鼎,却也往往可以瞬间翻脸。因为他们是帝王,是主宰一切的人。为来为去,也终不过是为了手中的权力。 夏玉似是有些震惊,却道:“如果你希望我来,我一定会来。”他的话语很淡,却叫璇玑悬起的心略放下了些许。原来,不过是她想的多了。 璇玑低头笑着:“师父不必来。” 他这一去,他们之间再无瓜葛,她也不希望他再为了她的事情牵扯进来。他是鄢姜的人,和她这个假公主不一样,万一出了事,只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的回答,叫夏玉有些小小的失望。他也没有再强求,只淡淡地应声。她原本也不过是自己的任务罢了,任务再拖,也终归是要完成了。兵力部署图的事情她没有再继续纠缠,他已经很感激,否则,遇上璇玑这种劲敌,他想要全身而退也着实有些困难。 坐了好一会儿,夏玉才起身离去。 璇玑跟着站了起来,瞧见他一脚已经跨出房门,她忍不住开口:“师父,忠君不是你活着唯一的一条路。” 男子的身子微震,却没有回眸,他温声笑道:“又要说我愚忠么?”她还记得那次,她狠狠地骂他“愚忠”,可是那一次,他却并没有觉得生气。 身后之人没有再说话,他亦没有停留,径直出去。 心底喟叹着,新王是第一个懂得赏识他的人,如果没有他,也就没有如今的夏玉。他能成全清宁,他也能一生忠于他。璇玑笑他愚忠,那么她呢?那么执着地为他人准备那帝位,她又是何苦呢? 这一日傍晚,璇玑在窗边坐着,思昀跑着进来说烁祯郡主来了,璇玑猛地回眸:“快请进来。” 穆妁自己来,倒是也叫璇玑松了口气。 她手里,捧着昨日她给她穿的那身衣裙,小心地搁在桌上,才开口:“姐姐,衣服已经洗过了,原来是想早点来的,只是衣服未干,便等到了现在。” 目光落在桌上的衣服上,璇玑忽而觉得心酸。穆妁是个心思单纯的姑娘,这衣裙竟真的洗干净了来还她。她没有再说要还给她的话,招了手要她过来。 璇玑握住了她的手,瞧见她的脸色有些憔悴,皱眉问:“怎么了?” 第154章 推迟婚期 “哦……”穆妁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笑着道,“昨日和楚姐姐聊的太晚了,可能没有睡好。” “昨晚,是去了楚姑娘的房间?”难怪她不在房内。 她点了头,又小声道:“今早,瞧见王爷竟睡在我房里呢。可把我吓了一跳,王爷昨晚大约喝醉了,连床前的绡帐都弄坏了。” 璇玑心头一阵心虚,面上却依旧是笑着:“是吗?也许王爷就是去找你的,偏你倒是不在。” 她说得穆妁的小脸红起来,抿着唇不说一句话。 璇玑起了身,拉她过床边坐了,才开口:“姐姐有件事,想你帮个忙。” 听她说有事,穆妁马上点了头:“姐姐尽管说。” 璇玑靠近了些,附在她的耳畔轻言了一番。穆妁的眼睛猛地撑大了,不自觉地开口:“姐姐,这……” “嘘——”纤长的手指置于她的唇边,她低声道,“我和你说的,要记好。” 穆妁怔了下,终是点头:“可是,为何只告诉孟侍卫?为何要他瞒着王爷?” 璇玑淡淡地应着声,只说:“就只告诉他,其他的人,谁也不能说,要记得妁儿。” 见她说得很认真,穆妁也不敢怠慢,她与她说的什么暗卫营她不懂,也不知道这消息的用来做什么的。只是姐姐说要她带话,她一定会把话带到。 这件事,璇玑也是考虑了很久的。她不能像传消息给襄桓王那样将消息传给穆妁,她很单纯,什么都不懂,那么隐晦的信息,她怕到时候穆妁根本不在的她在传递什么。是以,只能完完全全地告诉她,置于孟长夜……因为他讨厌自己,也只有他能守得住这个秘密。 事情交代给她了,璇玑竟像是觉得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姐姐,皇上会对你好么?”这句话,她其实想问很久了。因为她始终觉得王爷才是那个最会疼人的人呢。 璇玑浅声而笑:“会的。”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她又道,“跟着王爷,他会对你好的。若是,有一天,王爷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也不要记恨,王爷他……是个好人,明白么?” 穆妁点着头:“姐姐说的我都明白,王爷也是龙子,三妻四妾自是寻常的,妁儿怎么会不懂事呢?” 其实璇玑指的,并不是这件事,她倒是会错了意,她也不点名,脸上始终是温和的笑。 姐妹两个在房内说了好久的话,直到思昀在外头说晚膳的时间到了,穆妁才起了身离去。 ………… 翌日,夏玉离京,晋玄王却也说这便要走了。还说和夏玉恰好同路,路上也好互相照应着。璇玑有些迟疑,倒是夏玉很爽快地便应下了。 皇帝亲自来送,必竟是鄢姜的使臣。 璇玑只送夏玉到了行馆门口,再没有远送。他没有说什么,临走,也只嘱咐着她要好好保重身体。晋玄王的马车行在前面,璇玑抬眸时,只瞧见了从窗口探出脸来的穆妁。她愣了愣,随即冲她笑。穆妁也笑了,脸上是极为不舍的样子。 “公主,我们回去。”见车队走得远了,思昀小声开口。 璇玑点了头,听得一侧的薄奚珩道:“怎的还要住在行馆?可别叫你王兄以为朕亏待了你。” 璇玑一怔,才想起如今她自己的身份来。皇帝伸手拉住了她的手,前面御驾旁,太监早已经掀起了车帘恭迎他们上去。坐在他的身侧,如此,早不是头一次。 璇玑想起她还是宫女的时候,在他身边坐着,悬着忐忑的心,怕的不过是这个男子一阵怒意便会给自己降罪。而如今,这种担忧到底不必了。只是那种感觉,竟明明白白的,全是排斥。 延迟半年的婚期,半年…… 真的可以改变什么吗?她其实心里也不是很有底。郢京的消息已经传出去,襄桓王如果有心,早该在背后有序地开始准备一切了。 这次回宫,皇帝依旧安排她住在芜烟居。上次夏玉在的时候,他还解释着,说是未央宫里还要重新修葺,是以才暂且安排她住在芜烟居。如今都过去那么久了,那边却迟迟没有消息,其实璇玑何尝不明白?她与他一天没有完婚,他便不会让她住进皇后的宫里去。 其实这些于她来说到时无所谓的事情,毕竟那未央宫里今后会住谁,还不一定呢。 日子像是恢复平常,芜烟居里,偶尔会有嫔妃来窜窜门,坐着与她聊聊天。偶尔,也会聊鄢姜,璇玑也幸得去过一次,字里行间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后宫的女人,只令妃不曾来。薛昭仪来的时候,一坐下便开始数落令妃的不是:“公主不知道,如今皇上给她进了位,她可是谁都不放在眼里了。华妃娘娘的位份虽高,却可惜膝下没有一女半子的。本宫这样的,就更不必说了。要说她会来公主这芜烟居才奇怪呢。” 璇玑轻呷了口茶,只静静地听着,抿着唇笑。 薛昭仪又道:“皇上喜欢公主这谁看不出来啊,她连公主的面子也不给。” 对于薛昭仪的这些话,璇玑自始至终都不曾表态。其实她和死去的傅承徽倒是有点像,不过她比傅承徽聪明一些,不会去针对无关紧要的宫女,对着争宠的妃子,她自是要不留余力了。如今皇长子也到手了,能不能让皇帝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就全凭她自己的本事了。 好不容易送了她走,连一侧的思昀也有些无奈,璇玑起身入了内室。 ………… 时间很快便到了十月底,温度是一天比一天低了。 御花园也不复之前的绚丽,蒙上了一层灰色的调子。 听闻北方今年收成不好,百姓家里都没有存粮,竟是闹起了饥荒。朝廷下放赈灾的款子却是不翼而飞了,中间也不知是哪条链子出了问题,皇帝成日紧绷着脸,下令让丞相亲自彻查此事。 丞相查得那幕后之人身份不简单。很像是……某位王爷。 丞相踌躇地说出此消息时,见皇帝的脸色骤然变了。他当下没有多想,只让丞相好好地查,不管那人是谁,也一定要给他揪出来。 又隔半月,竟说是各位王爷,像是都沾了此事。 御书房里,皇帝的脸色越发地铁青,他看着呈上来的折子,冷冷地笑:“都沾了?他们一个个的就是看朕动得了一个,动不了全部?” 第155章 简直放肆 丞相的心一沉,忙开口:“此事皇上不能轻举妄动啊!” 不能轻举妄动,薄奚珩也知道,难不成还真的要全抓了? 全抓,他也抓不得。 王爷们在封地呼风唤雨,哪能叫他这么一个个抓起来? 傍晚过芜烟居的时候,薄奚珩的脸色依旧不好。璇玑不问他何事,其实民间饥荒的事情她早就知道了,有心事人一定会在此事上大做文章,这一点都不奇怪。 璇玑亲自奉了茶给他,他没有喝,只接过了茶杯搁在桌上,直直地瞧着她:“丞相说,私吞灾款的事情,他们个个都有份。你觉得朕的七弟会有份么?” 握着帕子的手有些紧,她却是笑:“这种事我怎么知道?” 他难得一笑:“凭你对他的了解呢?” 她从容看着他:“这个兴平可不好说,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呢,皇上怎好叫兴平断言?” 男子抬手拂过女子姣好的脸庞,他低语着:“若他真的有份,朕可不会轻易就放过他。” 她亦是笑:“你是皇上。”要谁死,不过寻个理由,就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外头,突然传来太监的声音,说是翠荇苑的全婕妤有了身孕。佟寅的声音里透不尽的欣喜,这也算连日来的一见大喜事了。璇玑回了头,果然见皇帝的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起身便过翠荇苑去了。 璇玑跟着起了身,思昀上前来,轻扶了她,小声道:“公主,七王爷真的会与那件事有关么?” 她冷睨了她一眼:“此事不是你该说的。”思昀见她脸色不好,以为是宫里有有主子有了身孕,她心里不舒服才会如此,此刻也再不敢说话。 璇玑不自觉地绞着手中的帕子,私吞灾款的事,怕不过是一个幌子。薄奚珩还想找个突破口一一突破了给他们治罪,怕只怕,事情根本没有那么简单呢。 这件事,他全抓不得,也放不得,倒是叫他骑虎难下了。至于他今晚来说的事,她倒是不担心,她相信晋玄王有能力可以避过,他的身边,还有秦沛,他也会帮他。 隔日,听闻那翠荇苑的全婕妤便被封了承徽,迁居了斓华宫。璇玑还记得那原本是皇长子的生母刘昭仪住过的宫殿,全承徽搬进去的时候,宫里好多的人都指指点点地说不吉利。璇玑心底嗤笑着,宫里头好多人,都不是人眼前看到的那样,刘昭仪也并非真的难产都死的。 不过这些,不是她在意的,江蓉与薛昭仪倒是坐不住了。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她们的恩宠却是一点影子都没有见着。 江蓉偶尔来芜烟居坐坐,她嘴上不说什么,可是心里想的什么,璇玑一目了然。也许只是,整个后宫,唯她一人是旁观者。是以,才觉得更加清楚。 ………… 十一月中,有急报传来,说是在绪宁王的府上搜出了大量的赈灾银两。前去搜查的侍卫还未将银两点清,绪宁王竟下令将皇帝派去的侍卫一一截杀。还说休想像冤枉庆陵王一样冤枉他。 皇帝勃然大怒,下令将绪宁王捉拿回京。 却不想,这一命令下达,竟让各位王爷纷纷靠向了绪宁王那一边。襄桓王更是直接发了兵,不过短短三日,已有人响应支持。 郢京中的官员竟是一下子乱了套,丞相府上的来客更是络绎不绝。丞相为了避嫌,闭门谢客。 几个刚从丞相府吃了闭门羹的大臣悻悻地回府去,一人大胆地开口:“其实我们也不必急,我们不过是文臣,为国家社稷朝点力罢了。届时朝中要真的出了大事,也和我们无关啊,我们照样为国家出力。” 另一人听着有些心悸,也不敢说什么。 其实很多人都会抱着这样的心态,谁做君王于他们来说没有什么大不同,他们依旧做他们的大臣。 连着三日,韩青都从御书房进出频繁。 璇玑与思昀散步的时候,远远地瞧见过几次,她还记得上次韩青来的频繁还是为了庆陵王的事情。这次的事情封锁的很好,怕是知道的人也不多,更何况是后宫的人?不过璇玑已经猜到些许,怕是灾款的事出了大问题了。 是死了人,还是……有人反了? 想到此,她不免吃了一惊,咬着唇转身。瞧见薛昭仪与全承徽在前面说笑着走过,她怔了怔,也不知这薛昭仪又打什么主意,这几日倒是与她走得近了? 想着,不觉又想笑,前朝都出了大事了,她们如此无知,还为了那个男人的恩宠处处地算计。殊不知这江山一朝易主,她们又当何处去? 思昀见她怔怔地站着,不免开口:“公主,您想什么?” 回了神,她摇着头:“没什么,我们回去。” “是。”思昀扶了她,她却是由回眸,朝御书房的方向瞧了一眼。 ………… 此刻的御书房里,丞相也在,韩青进去,皇帝抬眸问道:“如何?” 韩青咬牙道:“皇上,襄桓王是有备而来的。” 皇帝冷冷一笑:“原来竟是他!”惠妃想要传递消息的人,还有沈元效忠的人,原来真的是襄桓王!其实单是他,他根本不必怕他,只因那次他早有察觉,细作送出去的图都是假的,他只要一起事,他就能轻而易举地拿下他!只是他还是低估了他那大哥了,没想到他还有本事让那些兄弟们都跟着他闹! 这件事倒是麻烦了。 “皇上,绪宁王说那些银两不是他偷的,说是您故意陷害他。”还有一句话韩青不敢说出来,逃回来的侍卫禀报,说绪宁王说皇上就是想一个个地除掉他们兄弟,以此来掩饰他那皇位来之不正的事实。 皇帝狠狠一掌劈在面前的御案上,只能“啪”的一声,那张御案竟从中裂开了! 他只厉声道:“简直太放肆了!” 丞相忙道:“皇上息怒。眼下……只能平息了。”平息,便是让皇帝认个错么? 薄奚珩的脸色越发地低沉,襄桓王既能算计到这一步,又岂是他想平息就能平息的?他的野心那么大,不过是不服他做皇帝而已。他自己也想坐坐这把龙椅! “韩青,传朕的命令,活捉襄桓王!” 第156章 是敌是友 这段时间,外头的传言是纷纷扬扬。 说皇帝冤枉绪宁王私吞灾款,为的就是要除掉他。 还说之前庆陵王一事也是皇帝一手自导自演的把戏,成功地除掉了一个王爷,接下来便是要把他们一个一个地灭了。 还说庆陵王行刑前,皇帝为了不让他乱说话,甚至残忍地割掉他的舌头。他若是问心无愧,又为何要如此多此一举? 最后,更有传闻,当年先帝本要传位之人根本不是二皇子。 听到那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晋玄王到底微微动了容。他的眸光一转,落在秦沛的身上,听他继续道:“说先帝原本要传位之人,是当时的皇长子,如今的襄桓王。” “什么?”楚灵犀的眼眸撑了撑。 却见晋玄王淡淡地笑了,传言不管怎么传,都不可能传出他的名字来的。不过现在,他也不想趟这趟浑水。 外头,孟长夜急急进来,见他依旧端坐着,忙上前道:“王爷,外头,襄桓王的人又来了,问王爷您的表态呢!” 问他的表态,不过是一句话。 反,还是不反。 他若是说不反,那么现下便是与所有的王爷为敌。可他若说反…… 见他起了身,所有的人都有些紧张。 秦沛更是上前一步,开口道:“王爷,此事,要三思而后行啊。” 他知道,他怎会不知? 如今所有的王爷都站在了襄桓王那一边,唯有他按兵不动。现在,襄桓王到底忍不住了,三番两次派人来问。襄桓王是忍到今日才等了个师出有名,这一次看起来他是不会罢手了。可是他仍然觉得皇帝也回留一手,不会这么丢了江山。而他现在,需要一个不出兵的理由。 孟长夜握着长剑的手有些紧,见他长久不说话,他忍不住开口:“王爷不能应下!”一定不能应下! 穆妁自郢京回来后,给他带过一个消息来。是皇帝暗卫营的消息,他当时还不知道真假,可如今看起来,难道还会是假的么?暗卫营的人虽然不多,可是郢京就那么大,襄桓王再多的人能进去的也就那么几个,皇帝以为胜券在握。他只是没想到这个消息襄桓王早已知道。 要坐上皇位其实不是最困难的,难的是怎么坐上去。如今襄桓王起兵,不管他理由再充分,他依然名不正言不顺。可只要晋玄王不参与,日后,便有一个平反的绝佳理由。薄奚珩败在襄桓王手里,晋玄王出兵平反,谁也没有二话好讲。 即便是孟长夜也不得不承认,璇玑把最好的机会留给了他,只是这一切,他不能告诉他,也不好告诉他。 孟长夜的脸色极为难看,楚灵犀也说他的脑子不好使,他只知道不能应下襄桓王要求他出兵的话,可是应该想个什么借口,他心里却是一点底都没有。王爷若是应下了,那么他所准备的一切都没有用了。 秦沛抬手捋了把花白的胡子,要想不出兵,只能此刻在晋国出现一件大事,大到晋玄王没有空再去理会外头的那些事。 他首先想到的,是大婚。 穆妁虽被封了郡主,但却依旧只是个侧妃。秦沛心下一动,抬眸开口:“王爷,臣以为……可以对襄桓王说,晋国正准备王爷的大婚。您大可对外宣称,妁夫人温柔贤惠,您想让她扶正做您的王妃。” 他的话,让楚灵犀大吃了一惊,孟长夜在惊愕之余却是赞成:“还是秦先生想出的办法好,妁夫人是皇上亲封的郡主,王爷将她扶正,也没人好说什么。”楚灵犀原本阻止,可是连秦先生如此说了,她也只能缄了口。可是心底,总以为这并不是一个好法子,但是此刻她心里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是以也没有开口的理由。 晋玄王没有说话,此刻,最好的理由莫过于大婚,或者丧事。目前看来,前者是最好不过的借口了,可是……衣袍下的手微微圈紧了些,这个借口却是他最不愿动用的。妁儿是个好姑娘,当初带她来封地便是逼不得已的事情,他不想伤害她。如果只是个侧妃,日后她想走,也不会那么困难。但是晋玄王妃的话,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况且,在他的心里,王妃是妻子,那个位子他不会轻易交出来。 只是后者,眼下根本不可能。如今晋国,有谁死能引起那么大的反响?除非是他本人。 想到此的时候,他心头忽地一动,竟一下子想到了什么。 回身,朝孟长夜开口:“你出去告诉襄桓王的人,就说再容我考虑三日。”反正在各位王爷的眼里,晋玄王是个只会流连在女人温柔乡里的废物,此刻他说要考虑,他们也权当他是在观望,是不敢下决定。襄桓王也定会以为,三日后,他会答应出兵。 是以,这三日的时间,他一定会给他。 孟长夜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秦沛原本担忧的神色渐渐地散去了,他这才放了心,看来王爷心中已经有了打算了。 ………… 璇玑在江蓉的宫里坐着说话,原是想要起身走了,刘嬷嬷却进来说,外头下起雨来了,还大得很。 江蓉开了口道:“既是如此,公主便再留片刻,待雨小了再走不迟。” 璇玑无奈,只能应下。 这段日子,面前女子是比往常更加的憔悴不堪了。遣退了众人,独她二人坐着,鎏金掐丝的香炉内,熏香袅袅地飘出来,盈满了一室。 江蓉像是低低一叹:“如今本宫这祥屏宫可是冷清的很,也只公主愿意来了。”面前的这个女子,江蓉时至今日也依然不敢确定究竟是敌是友。 要说她也想做皇上的妃子,那一定不会是站在她这一边的。可是,自从她们认识以来,璇玑却又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自己的事,当初帮她出冷宫的也是她,如今她能坐上江蓉的位子,也全靠了璇玑。江蓉心里是不明的,是以,也不敢轻举妄动。 璇玑想她也不知道前朝发生的事,便笑着道:“娘娘也不必伤感,听闻这段日子,皇上也没往别的宫里去。都是因为政务繁忙。” 听她提及,江蓉的眉心微拧,压低了声音道:“说起这个,本宫也发现了。你说到底发生什么大事了?这一个月来,皇上都不曾去探小皇子,那可是以往从来没有过的事。” 第157章 带话给你 这件事自然不好告诉她,将手中的茶杯搁下,帕子轻轻擦拭过嘴角,璇玑才开口:“这个娘娘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恰到好处地将自己鄢姜人的身份给推了出去,江蓉听之有理,倒是也不再追问。 璇玑瞧得出,江蓉还是担心的,如今她没有子嗣,日后也不可能有子嗣,比起后宫其他的女子来说,她要记挂的事情倒是没有那么多。薄奚珩好,她才可以好。这点,她很清楚。 外头的雨小了一些,璇玑便起身告辞。 行至门口,闻得身后女子也起了身,她忽而开口:“其实本宫现在想想,倒是挺羡慕表姐的。” 一句话,叫璇玑的收住了脚步,回眸,见她惨淡一笑:“她虽死的早,可她到死都得尽皇上的宠爱。”短短的话,夹杂着深深的不甘与嫉妒,璇玑都听得出来。 她没有说话,依旧只转身出来。 思昀给她打了伞,来的时候就没有乘轿,宫女在边上问着要不要备轿,她却摇头。抬眸处,阴霾的天空下,有的不过是朦胧的雨帘。远处,还有宫人匆匆而过的身影,璇玑只与思昀缓步走着。 这天说来也奇怪,才小下去的雨,隔了会儿竟又无端端地大起来。思昀有些吃惊,偌大的雨点砸在伞面上发出了令人心悸的声响,她拼命地将雨伞撑在璇玑的头顶,可依旧挡不住那么大的雨势,璇玑的肩头还是有些湿了。她朝身侧的宫女看了看,秀眉微蹙,因为将伞都撑了过来,思昀几乎整个人都湿透了。 抬手,将雨伞推了些过去。思昀惶恐地摇头:“公主可使不得啊!”夏大人走的时候,特意嘱咐她的,公主的身子弱,经不起折腾,这万一要是病了,她真是罪人了! 璇玑轻叹一声,抬眸时,瞧见慧玉宫就在眼前。当下也没有多想,抬步往前,一面道:“先避雨。” 思昀瞧见是慧玉宫,有些迟疑,那些有关慧玉宫不吉利的传言,她也听了不少。但是瞧见主子已经抬步往前,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跟上去。 如果慧玉宫里,早已空了。 璇玑进去时,竟仿佛还想起那时候,岚儿迎出来时的样子。略低下头,她不免想要笑。 大厅的门也被关上了,她二人站在前面,这里已经淋不到雨。思昀将雨伞搁在一旁,伸手拂了拂璇玑的衣衫,她一侧的肩头湿了,渗进来,是冰冰的凉意。 思昀有些担忧,皱眉道:“公主先在这里等等,奴婢去叫人抬了轿子来。” “思昀。”她拉住她,“不碍事。” 只是不想让她出去,她还记得那一次,她在雨中来回跑了两趟,然后就病了。真难受啊,宫女也是人,宫女也不是铁打的。 她那时候,因为有卓年在暗中帮她,让岚儿给她送药。 如今她站在这里,整个慧玉宫冷清得只剩下铺天盖地的雨声,终究不过是,不堪回首啊。 思昀心头感动,扶她过一侧的凭栏处坐了,靠在门边的伞下已经歪歪扭扭地流淌了一地的雨水。思昀轻声问着她冷不冷,璇玑没有答话,颔首怔怔地望着外面的天空。 方才在祥屏宫的时候,江蓉还说羡慕惠妃,羡慕她得尽了皇帝的宠爱。此刻璇玑却笑不出来,心头弥漫着的,是无尽的悲哀。江蓉怎会知道惠妃的痛苦? 他不是惠妃,他是卓年啊。 而薄奚珩,他对他的宠爱也不尽然都是真情的。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知道卓年是别人的细作的,单是他最后对卓年所做的一切,就能让璇玑异常的愤怒。 郎心似铁,在他的身上,也不过是体现了那冰山一角。 对庆陵王一脉,对傅家,对卓年,还有当年的她,他哪一次手软过? 指尖微微一颤,手中的帕子被风从指缝间吹走,她这才吃了一惊。思昀轻叫了声“呀”,忙追过去捡。 璇玑才欲起身,忽而像是听见身后有人,她猛地回眸,瞧见那人影飞快地闪进了拐角,而她却看见了那宫女衣衫的一角。思昀捡了帕子回身的时候,见她转身朝另一侧去了。她有些吃惊,忙追上去:“公主!” 璇玑脚下的步子飞快,她大声喝道:“站住!” 璇玑转过去,果然见是一个小宫女,她正转身要跑,听得身后之人已经跟过来,匆匆回身跪下了,整个人有些颤抖,一句话都不敢说。 璇玑怔怔地瞧着,如今这慧玉宫里早没人了,怎的会有宫女出现在这里?莫不是也是来躲雨的? 可是这个想法,在她瞧见那宫女的鞋子时就否定了。她与思昀是下了雨才进来的,她们的鞋底都湿了,而这个小宫女的鞋子却很干净,走过的地方也没有任何脚印。 思昀将帕子递给璇玑,才上前道:“见了公主还不行礼么?” 底下的宫女却像是猛地吃了一惊,抬眸朝璇玑瞧了一眼,讶然道:“原来是兴平公主!奴婢参见公主!”她方才只看见有人就想调头跑,却不想居然是公主。 璇玑越发觉得奇怪,上前一步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宫女依旧跪在地上,小声道:“奴婢以前是伺候惠妃娘娘的,娘娘仁厚,待奴婢也好。娘娘走后,慧玉宫再也没有人来,奴婢隔段时间,会来这里悄悄打扫。想着娘娘若是回来,看见干干净净的才好。” 她的一句“回来”说得思昀脸色一变,鬼魂之类的,最是忌讳了。亏得这小宫女还这般口没遮拦。 璇玑心头一动,她的执着叫她觉得感动。只是,卓年若真的在天有灵,也一定不会回来这个地方的。这里带给他的苦难太多了,她只希望他走过这一世,下一世千万不要再入宫。 低低一叹:“也不枉你们娘娘待你好。”卓年虽为了她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可她知道,他的心底一直很善良。否则,不会因为刘昭仪的事情难过,否则,不会因为手软而放过当年的江蓉。 宫女的眼睛有些红,她抬眸看了看璇玑,像是鼓起了勇气开口:“公主,其实……其实我们娘娘有句话要奴婢带给您。” 璇玑惊愕地看着底下之人,她的脸色微微变了,几乎是本能地瞧了眼四周,这里周围除了一侧的墙壁,都已经算是空旷,也不知道有人躲在别处偷听。她稳了稳心神,也不问究竟是什么话,只问:“那为何时隔那么久,你才告诉本宫?” 第158章 分裂之计 宫女以为璇玑生气了,有些惶恐地低下头去:“那时候公主回了鄢姜,是娘娘交代的,等公主回来,若是得空来慧玉宫,才让奴婢告诉你。娘娘说,奴婢不能过公主那边去。” 不能过她那边去…… 璇玑怎会不明白卓年的苦心?他在的时候,几次三番阻止她来慧玉宫看他,他到死都不想与她扯上任何的关系,是以,他才会这样交代这个宫女。 心开始有些激动,她相信了,相信那真的是卓念要她带的话。 璇玑深吸了口气,试图使自己的话语听得来更加平静一些:“你们娘娘说什么?” 听她并没有生气,宫女才言:“娘娘说,若公主来,就让奴婢转告,说今年盲年,在民间好多人都不会选择在今年成婚的。”这句话,她记得很清明,惠妃娘娘就是这样说的。 思昀皱眉看着璇玑,她不懂那话里的意思。 璇玑的眼睛一红,猛地转身朝着外面依旧下着雨的院落。“盲年”不婚在民间确实是有的,但是宫中自由宫中规矩,薄奚珩是不会在乎这个的。卓年说这句话,不过是想告诫她,要她想方设法将婚期延后,因为他知道,用不了多久,会有人起兵谋反。届时,怕皇帝的宝座不稳,倘若她真的嫁给薄奚珩,势必会牵扯进去。 她也并不想嫁,没有卓年的话,她依旧也会想了法子去拖延。只是卓年的话,更让她深信从她要走的那一刻开始,卓年便已经计划好了一切。在她不在的时候死去,替她免去了不必要的伪装。只可惜薄奚珩却给他看了一个假象,深吸了口气,好在她的介入,也不会让卓年做的那些事化为泡影。 外头的雨依旧下着,长廊上的三人都安静地待着,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 此刻的御书房内,佟寅小心地关进了门窗,一侧香炉内的熏香燃尽了,他忙命人重新取了新的来。 御案早已换了新的,皇帝坐在前面,手执着一本折子怔怔地看着。如今各地兵荒马乱,早朝的时候他亦是看得出朝中大臣已经有些恐慌了。 所有的王爷都站住来指责他的残暴,只晋玄王一直按兵不动。皇帝皱了眉,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有些想不通。 外头,有人匆匆跑上前的声音,皇帝的眼眸一抬,见韩青一身铠甲冲进来。走过的地方是一个个湿漉漉的脚印,他的铠甲上面,甚至还在不断地滴着水。 皇帝像是猛地意识到有不好的事发生,倏然起了身。 韩青已经单膝跪下,开口道:“启禀皇上,探子来报,说各位王爷遭遇了刺客,晋玄王重伤,其余的王爷都或多或少地受了轻伤。” “刺客?”皇帝的眸光一沉,又是这种把戏,他难道会不知道那不过是襄桓王想要激发各位王爷谋反的斗志而自导自演的把戏罢了!他冷冷地看着韩青,启唇道,“又全推在朕的头上了?” 韩青面色一变,咬牙道了句“是”。 皇帝冷笑出声,看来这一次,襄桓王是要与自己对抗到底了!让晋玄王重伤,一来让他的那些兄弟越发地恨他,二来除掉晋玄王,省得到时候再反过来与他抢皇位。他不得不说襄桓王这步棋算计得真好。 “皇上,我们现在怎么办?”韩青小心翼翼地问。 如此明目张胆的嫁祸早已让皇帝明白一切,说他冤枉绪宁王不过是一个出兵的借口,那认定是事实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改变。正如庆陵王栽在他手中的时候一样,由不得他喊冤狡辩! 皇帝负手缄默片刻,才言:“调集兵马,先拿下襄桓王再说。” 韩青应了声,匆忙回身下去。 ………… 晋玄王府邸,大夫们进进出出个不停。秦沛等人焦急地等候在房外,孟长夜手执着长剑,整张脸是骇人的铁青之色。 有人进来,朝秦沛道:“大人,襄桓王亲自来了。” 秦沛这才动了容,朝孟长夜看了一眼,才起身出去。 外头的大厅内,秦沛老远就看见了襄桓王风尘仆仆的样子。他忙疾步上前行了礼:“劳王爷亲自来了。”他瞧见襄桓王的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上一丝笑意全无。 “七弟如何?”他开口就问。 其实看见秦沛出来的时候那种神色,他心里也已明白几分。原想着就多给他几日考虑,反正也是迟早的事情,现在倒是好,还闹出什么刺客的事情! 其他几个王爷都只是轻伤,偏偏晋玄王重伤。那什么意思?谁都知道万一西凉江山易主,最有可能登上帝位的就是他与晋玄王,因为他们身份的特殊,可是现在当口上,却有人刺杀晋玄王!襄桓王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了,薄奚珩此举,不就是想分裂各位王爷们之间的关系么?他特地亲自来,就是想看看晋玄王这边的人如何看待这件事情。 秦沛叹了口气:“听闻王爷您也遇到了刺客?哎,我家王爷可惜不会功夫,谁也想不到那刺客就这样刺了上去,现在大夫们都还在医治,臣也不好说啊。您说,这……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啊?” 襄桓王转了身:“带本王去看看。” 寝室内,满屋子的血腥味。襄桓王的眉头一皱,瞧见床上的人脸上血色全无。他没有明目张胆地上前,只闭气凝神,感觉得出,晋玄王的气虚果真很微弱,看来是真的受了重伤。 出来之时,见一群女子匆匆过来。孟长夜已经拦住了她们,穆妁急着上前,却听孟长夜道:“夫人请留步,您还是不要进去打扰大夫人问诊。” 穆妁哭得两只眼睛都很肿,抬眸看着孟长夜,哀求着:“让我进去,王爷到底怎么样了?孟侍卫你告诉我,王爷如何了?” 孟长夜却是不让,坚定地开口:“夫人还是先回去,王爷他……他会没事的。” 穆妁身后的美艳女子们都哭着吵着要见晋玄王,襄桓王悄然看了一眼,也没有逗留,只抬步出去。都说晋玄王府美人多,今日一见果然是。不过眼下,这些不是他要考虑的。秦沛跟上他的步子,听他问:“此事秦公怎么看?” 第159章 舍命相随 秦沛自是了解他话里的意思,忙问:“莫非外头盛传的那些有关皇上的传言……是真的?” 襄桓王冷冷一笑:“怎的七弟之前不信么?”也难怪他一直推脱着不肯出兵。 秦沛装作语塞的样子,勉强一笑。襄桓王见他们相信是皇帝派出的刺客,也就放了心。站住了步子道:“既如此,那晋国的军队也该表示表示了,现在皇上都已经想直接暗杀了,指不定他下一步会做出什么来!” 秦沛似是惶恐,忙开口:“王爷,这……使不得啊!我们王爷如今重伤昏迷,晋国无人发号施令,这兵……也出不了。” 襄桓王猛地一震,定定地看着面前的花甲老人,讥讽地开口:“往日秦公在晋国的威望如何本王也不是不知道,七弟重伤,晋国自是有你代为监管,本王看底下的人也不敢乱说什么。” 秦沛却依旧摇头:“不可,万万不可。臣就算再有威望也不过是王爷的家臣,晋国的主子还是王爷,王爷不说话,臣不敢轻举妄动。” “秦公你……”襄桓王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愤愤地骂了句,“愚忠!” “臣惶恐。”秦沛依旧不紧不慢地说着。 襄桓王再看他时,已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孟长夜阻拦了穆妁让其回去,之后见秦沛自前面回来,他忙上前低声问着:“先生,如何?” 他抬了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孟长夜跟着他入内,大夫们都已经撤到了外间,秦沛与孟长夜入内,见男子依旧紧阖着双目躺着。 秦沛上前,低唤了声“王爷”,面前男子的眼眸一转,这才幽幽地睁开眼睛。看清楚了面前二人,他一面起了身,一面问:“走了么?” 秦沛笑道:“走了,王爷没瞧见他的样子,气疯了。” 晋玄王只闲适一笑:“他一定觉得先生愚忠至极。” 秦沛跟着笑起来:“倒是要委屈王爷这几日都在房内待着了。” 晋玄王略点了头,这于他来说一点都不委屈。起身喝了杯水,在床上躺了那么久,他也觉得有些酸痛了,回头道:“府上的消息都守住了。”那些莺莺燕燕是要给外人看的,这样的消息自然也不能说出去。就连穆妁也不能说。 秦沛都应下了,才道:“行刺的事,襄桓王以为是皇上做的。” 晋玄王抿着唇没有说话,这件事他本不想嫁祸给薄奚珩的,只是,他为了脱身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况且,重伤的人是他,那些有心之人,可都有的想想了。无论是皇帝,还是襄桓王,亦或是那些跟着起哄的王爷们。 一侧的孟长夜,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晋玄王朝他看一眼,才笑道:“本王这里无事,你去。” 孟长夜似有些为难,秦沛也开了口:“王爷都说没事,你还不去么?” 孟长夜这才急急从晋玄王的房内出去。穆妁被拦在了门口,只能去找了楚灵犀。坐在她床边忍不住一直哭,楚灵犀想劝业劝不住。恰在此刻,孟长夜来了,见穆妁也在,他愣了下。 穆妁有些尴尬地起了身,勉强开口:“楚姐姐,我先回去了。”语毕,也不看他们,掉头就走。 将房门拉上,孟长夜才起身上前,按住她的身子:“躺着,觉得如何?” 她笑了笑:“没事呢,一点小伤而已。”晋玄王想派刺客佯装行刺各位王爷,此事机密,也唯有孟长夜与楚灵犀二人放心。执行任务的时候,楚灵犀不慎受了伤,孟长夜此刻才得了空过来探她,自是已经急得不行了。看她的神色还好,他才放了心。 楚灵犀见他皱着眉,又笑道:“师兄干嘛愁眉苦脸的?我这是保护王爷因公受伤呢,到时候王爷赏赐我的时候可别眼红我。” “净胡说!”他的面色有些冷,目光落在她的肩上。听说是一个很深的伤口,他看了心疼不已,恨不得这伤口眨眼间就能长在自己的身上! 楚灵犀倒是不在意,握住他的手笑道:“我们王爷可真聪明,师兄是不是?” 他低低应着声,王爷自然聪明,也值得他们舍命追随。 ………… 西凉内乱,只晋国没有发兵,闹饥荒的难民们都纷纷涌向晋国。听闻秦沛竟是下令城门大开,迎那些难民进去。各地都在打仗,晋国倒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处处一派升平的气象。 内乱的消息,在后宫自是无法得知的。 嫔妃们还天天为争风吃醋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璇玑成日在芜烟居待着,也不想去理会那些事情。 思昀碰了玉盏上前递给榻上的女子,小声道:“公主,这不知还要下几日呢。”自那日开始一直不停地下着,下得让人有些烦躁。 璇玑抿了口温水,目光怔怔地从半开的窗户中瞧出去,连日来的冲洗,让院中的草木越发地干净了。她半撑起了身子,行至窗前,抬手将窗户推开,冷风忽地灌进来,思昀忙上前劝着:“公主还是不要开窗,今儿的风可大着呢!”那次从慧玉宫回来,她就担心她会生病,特意请了刘太医来瞧过的。 璇玑抿着一笑:“没那么娇弱。” “可是夏大人说……” “思昀,夏大人都回鄢姜了,别再一口一个夏大人。”她的脸色冷了下去,思昀自知失言,忙缄了口。 二人正站着,忽听得外头太监高声叫着:“皇上驾到——” 璇玑微微吃惊,自外头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后,薄奚珩还不曾来过芜烟居,今日怎的好端端地来了?转了身,将手中的玉盏交个思昀,她才抬步出去。 男子已经入内,明黄色的龙袍上还沾着晶莹的水珠,有宫女上前替他轻轻擦拭,他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都退下。思昀也退了出去,璇玑见他已经上前,脸上没有笑意。她过去,小声道:“皇上可是好久不曾来了。” 他只坐了,开口道:“朕这几日忙。” 璇玑轻轻笑着,也不问他在忙什么,倒了茶递给他。他接过,却不喝,只是就近摆在眼前,目光依旧直直地落在女子的脸上:“都不问朕忙些什么?” 第160章 朕的女人 璇玑握着茶壶的手微微一颤,她随即从容开口:“兴平的身份,恐问了不合适。” 皇帝嗤笑着,捉住了她的手,将她拉过去,声音被压得低低的:“襄桓王想要造反。”外面的情形他倒是还是压制了些许,只提了襄桓王一人。 简单的一句话,叫璇玑经不住“啊”了一声。这件事她在猜到的,但是没想到他会当着她的面说出来。 她的心下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安,果然,他又道:“朕与鄢姜联盟,前几日曾飞鸽传书给你王兄,竟是不知为何到了现在,你王兄却依旧迟迟不表态?”原本的西凉与鄢姜联盟,被他直接说成了“朕”,握着她的手腕的手微微收紧了些许,他直直地看着她。 璇玑心下一震,鄢姜的事她其实根本不清楚。新王确实答应过她,若是半年内西凉发生内乱,鄢姜不得插手。但是后来夏玉偷偷记下了郢京的兵力部署图,她以为鄢姜王是想反悔的,怎的现在竟又真的不理会薄奚珩的请求了呢? 璇玑有些茫然:“是不是我王兄没有收到?”这样的疑问,她心里其实也有过的。 皇帝的脸色沉了下去,抓着她的手依旧没有松开,这样的意外不是没有可能,但是他总觉得是哪里出了问题。 究竟是哪里,他又一下子说不上来。 看他不说话,璇玑也没有开口,两个人,心底都思忖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薄奚珩才突然开口道:“听闻襄桓王为了日后方便,派人刺杀了晋玄王。”他的话,说得璇玑猛地一惊,他继续道,“谁都知道晋玄王的先帝嫡子,若是没有朕,他亦是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那个人。” 后面的话,璇玑没有听到,他提及襄桓王派人刺杀晋玄王的时候,她像是整个人僵住了。竟口没遮拦地问了句:“死了么?” 抓着她纤细手腕的男子在那一刻忽而抬了眸,璇玑脱口说了出来,才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皇帝已经猛地起了身,往前一步,将璇玑逼退至身后的桌沿,他俯下身去,瞧见女子的神色有些惊慌。那双大手按住了她的身子,话语里满满的,全是危险:“朕警告过你,不能爱上他。” 心头有如鹿撞,璇玑勉强笑了笑:“皇上以为我是因为爱上他么?难道皇上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一点都不担心,不会觉得是有人想要嫁祸给你么?”她的掌心,已经是湿漉了一片,十指收紧,尽是冰凉! 男子的手抚上璇玑的面额,嘴角噙着的笑里,透着丝丝的凉:“记住,你是朕的女人。” 她壮了胆,低声开口:“兴平知道,就算有危险,皇上也会保护兴平的,是么?” “是。”他淡淡地应着,犀利的眸光终是收回,他松了手,直起了身子开口,“如今倒是有危险了,朕希望你修书一封,传给你王兄。让他必要时,替朕看着朕的那些兄弟。” 他的话,说得璇玑怔了怔,虽然未及言明,璇玑早已听出其中深意。看来这次不止是襄桓王,各位王爷都坐不住了。他因着联姻的事情才放心,因为他深知鄢姜王对于兴平的疼爱,无论是先王还是刚登基的鄢姜太子。可是他不知道,璇玑根本就不是兴平公主,倘若真的放鄢姜军队入关,璇玑只怕到时候鄢姜人犹如狼虎。届时才是真正的天下大乱了。 但是这些话,她不能告诉他,一个字都不能。 皇帝走的时候,吩咐了让佟寅晚上来取信。璇玑无奈,只能先行应下。 思昀进来时,瞧见她扶着桌沿的手竟在不住地颤抖,思昀吓了一大跳,忙上前扶了她坐下:“公主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她摇着头,却是不说一句话。 她问他晋玄王是否死了,他没有答话,她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心下有些慌乱,换了身份回来,每一步,她都走得很沉稳,哪怕她的身份突然从宫女变成了兴平公主,她依旧稳稳当当地安排着一切。 可是她想不到会出这样的事,他的身边有孟长夜和楚灵犀,怎么会出事?怎么还会出事? 浑身颤抖得不行,方才薄奚珩在,她拼命地忍着,此刻到底是忍不住了。思昀吓坏了,说要请太医,却被璇玑拉住了手,她的声音带着怒:“哪里都不许去!” 璇玑赫然闭上了眼睛,将连日来的事情都重新整理了一遍。 璇玑,冷静,要冷静。 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可是还是仍然要不经意地去想方才薄奚珩来说的那些话。 她不知道如果晋玄王真的死了,她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真的要成全了襄桓王么? 璇玑猛地站了起来。 “公主”,思昀轻呼了她一声,见璇玑快步上前,行至书桌前,朝她开口:“帮本宫研墨!” 思昀吃了一惊,但见璇玑的脸色,自然也没有问什么,马上准备了文房四宝开始研墨。 无论怎么样,她也不能叫鄢姜的人掺和进来,这是西凉的内事,不需要外族之人插手。最重要的是,她心里还抱有一线生机,她相信他没有出事,他没有死。 璇玑执笔的手依旧还在不住地颤抖着,她忍不住用另一手握住了手腕,深吸着气,待好些了,才落笔写下去。 她会放夏玉离开,不是因为她真的不想管了,而是因为她在那一刻想通了。当初夏玉与沈太医做了交易,他放沈太医走,沈太医将郢京的兵力部署画给他看。可是事实上,夏玉却并不是真的要放走他,因为他知道凭沈太医一个人根本逃不出去。 那么沈太医呢? 一个能在郢京潜伏那么久的细作难道就那么点智商么?他会想不到自己也许逃不出去,但是却丢了那重要的信息么? 所以,璇玑很大胆地假设,当日沈太医知道的那些图应该就是皇贵妃陵寝里的那些图,而沈太医心心念念想要传出去的消息并不是兵力部署图,而是要告诉襄桓王他到手的图是假的! 第161章 王兄懂的 如此一来,一切都解释得通了,为何沈太医第一次见夏玉便能如此信任他,用这样重要的消息做交换。其实,他们两个不过是互相算计了一遭。 既然夏玉带走的消息是假的,那么璇玑也并不担心鄢姜会是个大问题。现在薄奚珩却要她写信向鄢姜求救,倒真是要弄巧成拙了!她让夏玉带假消息出去,薄奚珩却要她亲手放鄢姜人进来? 璇玑咬着唇,她在堵,堵鄢姜王的诚信。 信,没有等佟寅来取,她亲自送了去。 御书房外,佟寅禀报之后,匆忙请了她进去。璇玑倒是一怔,未曾想丞相竟然也在。 她倒是从容,将信笺给了他,他只见上面简单地写着:妹有事,望兄记得昔日承诺,帮我。 目光淡淡一扫,皇帝随即皱了眉:“这……” 璇玑低声道:“皇上说我王兄未回信,我想了想还是有可能是因为他没有收到。倘若真的如此,这信自然不能写得要明白了,我王兄会懂的,当日他曾答应我父王,会一辈子保护我的。” 皇帝没有说话,丞相小声道:“公主说的也有理,皇上,如今非常时刻。公主的字迹相信鄢姜王一眼也便认出来了。” 璇玑忙点头。 薄奚珩沉默了许久,才终是点了头,将信笺交给佟寅:“马上去办。” 太监匆忙下去了,璇玑没有过多地逗留,跟着佟寅的脚步出来。外头,思昀忙上前,扶了她问:“公主,我们回去么?” 她应着,步下台阶,竟又不觉回眸瞧了一眼。 她有一件事未告诉他,那就是鄢姜王昔日给她的承诺,不是保护她,而是不插手西凉内战…… 微微颔首,她仿佛已经瞧见展翅高飞的信鸽,薄唇紧抿着,她只希望晋玄王不会辜负她的苦心。 ………… 鄢姜王宫。 夏玉侍立于一侧,新王已放下手中的并力图,抬眸瞧了夏玉一眼。夏玉的脸色有些难看,沈太医画给他看的就是这种情况,他记错什么也不能把王上的大事给记错。只是,为何他们想将这个消息拿给襄桓王做交易,襄桓王却并不感兴趣? 夏玉此刻才像是猛地想起了一件事,皇贵妃陵寝里的那具尸体! 难道说……那背后被割去的皮肉上画的就是兵力部署图? 夏玉猛地握紧了双拳,他就觉得奇怪,为何后来璇玑竟愿意那么轻易地方自己离开,原来她早就知道这图是假的? 此时,外头的内侍太监手捧着信笺匆匆入内。夏玉接过了太监手中的信笺,上前递给新王。他打开瞧了一眼,眉宇间的川纹似是更深,蓦地,冷冷一哼:“她倒是不忘提醒朕!” 一句“她”,早已让夏玉心里明白几分。 他见新王脸色不好,此刻也不敢擅自说话。 孙将军自外头进来,禀报道:“王上,那边有消息,说西凉皇帝与襄桓王的军队已经交战,韩青手下的兵力多,但是因为王爷们都联合起来了,西凉皇帝怕是也不好应付。我们……是否再观望?” 新王缄默片刻,才开口:“此事,暂不讨论。”璇玑的信是警告他,或许她是知道夏玉带回的消息是假,才给他们一个警钟?他却忽而又记起那女子对他说的话,她要他应下三个条件,而她却给了他鄢姜的一切。 听他如此说,孙将军也没有多言,只应了声便退下了。夏玉也欲退下,忽听得新王开口:“夏玉,看来她也并不信你。”他是越发地觉得那个女子难得可贵来,他这一生中,也没有见过如此聪慧异常的女子。 夏玉的眸光微沉,忙低下头开口:“臣请王上恕罪!” “起来。”他上前亲扶了他一把,他略笑一声,“你说她故意要朕延长婚期,是否早就料到会有今日?” 璇玑与西凉皇帝的恩怨,夏玉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此刻也没打算告诉新王,他只低着头道:“此事,臣不知。” 新王没有追问,抬步利于门口,外面是美好的一片艳阳天,他的眼眸微微眯起,似是长叹:“你说万一西凉易主,她会选择去哪里?” 夏玉不知他话里的意思,转身向他,依旧恭敬地开口:“她会嫁给西凉新帝君,继续延承两国的邦交。” 面前之人竟是冷笑一声,嗤声道:“她可不是兴平!” 夏玉听得越发地迷糊,见新王蓦地转了身,低声道:“你去一趟西凉,若是西凉江山易主,你把她给朕带回来。你告诉她,鄢姜如今太平盛世,朕愿意护她。” 新王的话,叫夏玉的心弦一跳,他也说不清那究竟是种什么感觉,瞧见他正直直地看着自己,忙又垂下眼睑,终究应了声“是”。 ………… 这场内战持续了近一个多月,双方都不相上下。 晋国却是一片宁和的景象,自晋玄王重伤昏迷后,襄桓王来过之后便再无人来。王府也落得清净,只是西厢的那些女子成日里哭哭啼啼的,像是天要塌下来了一般。 楚灵犀的伤早已好了,这日,她端了药进去,见晋玄王床前的幔帐依旧落着,她上前,笑着开口:“王爷,又到吃药的时间了。” 幔帐被人掀起,露出晋玄王那俊逸的面容,伸手接过女子手中的药碗,他反手倒进了一侧的盆景里。这才低声道:“外头的情况如何?” 楚灵犀接过空碗,笑道:“每天还是那些事,王爷不必挂心的,郢京的事现在和晋国无关,王爷只管在房内好好‘养伤’就是。军中也有师兄在,所有的事情都已安排妥当,师兄说请王爷放心,就算明日开打也不是问题了。” 楚灵犀说得高兴,晋玄王的脸色却是沉了下去。孟长夜的性格他很了解,若是没有他的命令,他是不会轻举妄动的。怎的这次却跟楚灵犀说所有的事情他已经安排妥当?如何应战,他也还在观望,是以根本就没有下达什么命令。 要说京中的情况他若是知道,又怎会不派人来禀报于他? 第162章 与人勾结 想到此,晋玄王猛地起了身。楚灵犀吓了一跳,皱眉道:“王爷?” 他的声音清冷了下去:“让长夜来见本王。” “王爷,师兄在军营里面。”楚灵犀还不知道方才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从他的语气里,她隐约觉出了不妙。见他太不往前,楚灵犀才慌忙拦住了他,“王爷,您现在可不能出去!”他一出去,不就让人知道他根本没事么? 秦沛进去的时候,听楚灵犀说王爷要出去,他猛地吃了一惊,忙上前问:“王爷这是要做什么?” 他的眉心紧拧,说不上来,就觉得是孟长夜有事瞒着他。 最终还是派人去了军营,孟长夜来的时候,见所有人都在房内,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何时,上前便问:“王爷何以急召属下回来?”方才来人说得很急,他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晋玄王只道:“听闻军营里的事你都安排妥当了?” 孟长夜一怔,随即点了头。面前之人又言:“什么时候如此神机妙算,连郢京所有的情况都能摸清?” 孟长夜这才觉出了异常,忙开口:“王爷,我们不是早就得了消息……” “你有事瞒着本王。”他只如此简单一句,便已是认定。 楚灵犀有些惊讶地抬眸看着孟长夜,倒是秦沛也很惊诧,孟长夜此人忠心耿耿,他也会隐瞒什么事么? 孟长夜握着剑柄的手有些紧,他的脸色铁青,王爷到底是觉察到了什么,否则也不会这般问他。可是,那件事,他不能说啊! 其实从孟长夜的语气里,晋玄王便已经断定,他是真的知道了郢京所有的情况。他们在郢京的探子因为怕泄露身份,是以一直没有靠得太近,很多消息是探听不到的。他的眸光一沉,吐字道:“你在郢京还有别的消息来源。” 这句话,把楚灵犀吓得不轻。她忙拉住了孟长夜的衣袖,急着问:“师兄,王爷说的是不是真的?”他们二人追随了晋玄王多年,几乎是没有秘密的,怎么这件事,连她都不知道呢? 难道师兄他…… 她猛地咬着唇,不敢再往下想。 “长夜。”秦沛看着他,他的音色也有些沉。孟长夜的脸色告诉他,王爷猜测的是对的。 晋玄王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孟长夜的脸上,他依旧低着头,什么话都不说。晋玄王感到有些不安,他实在猜不出那个人究竟是谁,到底是在帮他们,还是算计…… 他起了身,低声道:“长夜,本王要听实话。”如今的情况,他着实不好下判断。只有孟长夜说实话,他心里才有底。 孟长夜压制住紧张的情绪,深吸了口气道:“此事王爷不要问了,属下向您保证,一定不会有事。”穆妁转告他的时候,亦是说,要他保守这个秘密的。 虽然对着璇玑他一直没有好感,但是这一次,却是真的感激的。可是感激归感激,那个女子现在是皇帝的人,事情都瞒了那么久了,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横生枝节。 “师兄!”楚灵犀的真急了,既然是京中有人相助,那究竟有什么不能说的? 谁知孟长夜竟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依旧选择了沉默。 楚灵犀心里急得不行,却也没了法子。她看向秦沛,只见秦沛摇了摇头:“长夜,你犯了大忌。”这屋子里全是自己人,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晋玄王心中有怒,冷声道:“既是如此,你叫本王如何信你?秦先生,让人将他待下去,严加看管!” “王爷!”楚灵犀轻呼一声。 他只回了身,其实并不是真的不信他。他以为孟长夜会忍受不了他质疑他的忠心,到时候便会脱口说出来。谁知这一次,直到真的有人带他下去,他也一声都不吭。 “师兄!”楚灵犀急着追出去。 穆妁恰好要来看晋玄王,虽说每日都会有人拦着,以王爷依旧未醒唯有阻止她进去,可是她依旧按照惯例每日都回来。这次,竟看见孟长夜被侍卫从晋玄王的房内押出来,她惊得撑圆了眼睛。随即又见楚灵犀追出来,她忙拉住了她问:“楚姐姐,发生了何事了?” 楚灵犀也不知道怎么和穆妁说,脱口便道:“王爷说……”才出口,她的眼眸一撑,意识到说错了话,王爷不是还昏迷着?哪里来的“王爷说”? 她急忙叫了声“师兄”,便跑着冲出去。 “哎,楚姐姐!”穆妁倒是没听出她话里的不妥来,想着看楚灵犀那么紧张,孟侍卫一定是出了大事了! 她回转了身子上前,秦沛见她来了,忙推门出来:“夫人还是请回,王爷他……” “我知道秦大人,我不会进去打扰王爷的。只是孟侍卫他……孟侍卫就算做错事,也一定不会对王爷不利的,秦大人就放了他!” 秦沛有些吃惊,没想到她会来求情。可他总不能说这是王爷的命令,他也无法干涉? 穆妁见他不说话,又求道:“孟侍卫虽然话不多,可是我知道他对王爷很忠心啊,秦大人……” “夫人,这件事你不要管。”秦沛打断她的话,“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 穆妁见他态度强硬,她心里也慌了,楚灵犀与孟长夜的事晋国谁不知道?孟侍卫要是出了事,那叫楚姐姐怎么办? 穆妁急急拉住了秦沛的衣袖,她忙问:“那孟侍卫到底做了什么?”她总以为楚灵犀和孟长夜就算是做错什么事,王爷也应该不会很生气的。在她的印象里,王爷一直是个温文尔雅的人,不太会有脾气。 秦沛原本打发了她,还想进去与晋玄王说孟长夜的事,没想到她会自由不依不饶。想了想,也只冷了声道:“他在郢京有人勾结,夫人还要管这件事么?”他知道穆妁生性怯懦,用这样的话恐吓她,她一定吓得不敢说话。 果然,见面前的女子脸色苍白了下去。秦沛只道:“夫人请回,我还要进去看看王爷。” 第163章 定是真的 穆妁才转了身,闻得身后女子又抬步上前的声音,她一张脸煞白,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咬牙说:“孟侍卫没有和人勾结,只是姐姐要我传了句话给他罢了!”刚才听到秦沛的话,她第一时间想起的,便是姐姐要她传递的那个消息。她虽是个女子,却也知道所谓“勾结”的下场会是何等的严重,那……那就是叛徒!可是,孟侍卫怎么可能?一定是他们误会了! 她的话,叫秦沛猛地撑大了眼睛,她的姐姐……不就是兴平公主?! 身后的门被人一把推开,晋玄王惊愕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穆妁在看见第一眼的时候,几乎是震惊了,半晌,才蠕动着唇道:“王……王爷您没事……”她也来不及去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心里是一遍遍地想,太好了太好了…… 秦沛立马回了神,将晋玄王推至屋内,此刻也不顾礼数,回身就将穆妁给拉了进去。门极快地被关上了,穆妁的脸上,早因为看见晋玄王没事而笑开了。方才孟长夜的事,她暂时也忘却到脑后了。 晋玄王的脸色极尽难看,他猛地回想着孟长夜方才的样子,还有他的话。 他像是连呼吸都有些困难,脑子一下子就空白了一片。 秦沛见他不说话,便转了身问穆妁:“兴平公主要夫人传什么话?”别说晋玄王,连他也万分好奇着。虽然没有完婚,可她是皇帝的人啊,她能给孟长夜传什么话? 穆妁这才猛然回神,“呀”了一声,有些紧张地开口:“姐姐说,只告诉孟长夜一个人的。”她看晋玄王的脸色有些害怕,想了想,也只能将暗卫营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心下却想,要是姐姐知道了,一定要生气了,好不容易叫她办的事,她还给办砸了。 听她说完,秦沛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怎么也想不到,兴平公主给的消息,竟是这个? 秦沛急忙转过身,看着晋玄王:“王爷,这……会是真的么?” 真的真的!一定是真的! 晋玄王无比确信那就是真的! 他伸手扶住了一侧的桌沿,这样惊人的消息,却并没有让他觉得释然,反而胸口像是压了一口气,吐出来不痛快,却也咽不下去。好多的画面,好多的话语,一一从他的脑海里掠过,他有很多的为什么要问,可是此刻,却隔了千里万里的路,连见一面都难。 他忽而想起那次在林子里,他劫走她的时候,马蹄踩到了猎户设下的陷阱,她首先想到的是鄢姜的人来了,她要他走。他想杀了她却没有下手,他说要囚禁她一辈子。那是为了什么,只有他心里最清楚。 后来她要薄奚珩封穆妁为郡主做他的侧室,才真正叫他怒不可遏。那句可以不接受他的爱,却不能随便将那份爱送人,不是骗人的,不是骗她的! 他悔不当初,想狠狠扇自己一个耳光。 是因为他不信她,是不信…… “本王……要去郢京。”沉默了良久,他开了口便是说出只有一句话。秦沛惊愕不已,只穆妁,甚至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她看见晋玄王没事,心里很开心。 “王爷……”秦沛忍不住再次开了口,却见他抬了手:“先生不必劝,本王自有定夺。” 如今的晋玄王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单纯的少年,秦沛倒也不是要拦着他,只是……现在的情况,叫他如何放心?郢京……怕是已经大乱。 他不觉皱眉:“灵犀与长夜要是离开晋国,怕会让人知晓。”晋玄王重伤昏迷,就算人消失了也不会有人知道。谁也不会走进他的卧室来查探,可是他的两个贴身侍卫要是消失了,只怕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这件事,晋玄王自然也考虑到了,深吸了口气,他才开口:“不带他们。” “王爷!”一句“不带他们”叫秦沛紧张起来,他是铁了心要去郢京,谁也拦不住,可是…… 穆妁也不知此去京城会惊险万分。见晋玄王瞧了自己一眼,她才忙正了色。听他忽而开口:“妁儿,回房去。” 穆妁这才想起方才的事来,忙问:“那孟侍卫呢?” “他没事。” 听他只淡淡的一句,穆妁就放了心,他说的她自然是信了,还有她最高兴的一点,就是王爷没事。 见她转身出去,秦沛才又叫住她:“夫人,王爷没事的消息,不可外泄!”他的语气隐隐地加重了些许,穆妁忙点了头,这个她绝对不会乱说。 秦沛回头,见他退身坐下。 单是将暗卫营的消息传出来,晋玄王就可以肯定璇玑向着的人不是薄奚珩!她说爱他,那是她骗了他! 如果这个消息走漏,那她在郢京就会很危险。 一旦各位王爷的人攻入皇城,郢京就会大乱,他必须在那之前带她离开郢京! 深吸了口气,他才开口:“等晚上,让长夜来我房里。”他要走,也必须交代完晋国的事情。误了大事,那他就对不住身边这些一直舍命追随他的人。 秦沛动了唇,却不知道如何去应。晋玄王抬眸,竟是一笑:“先生应该相信我,我早已不是两年前的那个我了。” ………… 又隔三日,襄桓王亲自领军攻至郢京城下,一时间整个郢京都人心惶惶。他还放出话来,朝中大臣安分守己的,他日他依旧会重用他们,若是不安分的,等推翻那暴君,下一个死的,就是他! 这消息终于隐瞒不住,传入后宫。 嫔妃们惊得花容失色,谁都知道一旦皇上不是皇上,那么她们可真就没有活路了。 此时,什么争宠,什么子嗣,统统都成了浮影。 思昀立于璇玑身侧,亟亟地说着今日在外头听闻的那些骇人的事情。见璇玑依旧悠闲地喝了口茶,她紧张的神色像是缓和了些,一下子,想起了一件事。公主是鄢姜的公主,又没嫁给皇上,就算叛军真的攻入皇城,公主也是和后宫的那些嫔妃们不一样的啊。也难怪她会这般从容! 思昀捂着胸口,跳个不住的心在紧张之余又像是有了些许的安慰。 傍晚的时候,江蓉急急地来了,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血色。思昀请了她入内,她一进来,就拉着璇玑问:“那头的事,你可听说了?” 第164章 郢京失守 “听说了。”璇玑直白地答。 江蓉越发地着急:“你说会是真的么?”皇帝几个月前就开始忙于政事,这个大家都知道,她也隐约是知道北方饥荒的事,可是怎么也想不到如今的事情居然闹得这般大! 璇玑低叹着,却是不答:“娘娘觉得呢?” 江蓉沉默了,她自然希望不是真的,但是如今的情形看起来假不了了。听闻早朝都已经取消了三日了,皇帝一直在御书房待着,丞相成日也在那待着。 思昀进来给江蓉倒茶,她也没有心思去品,良久,才突然开口:“公主不请鄢姜王上帮忙么?” 说来说去,今日来找她原来是为了这个。璇玑浅声道:“这个要问皇上,我是妇道人家,也不懂。”她也不必与江蓉说那些有的没的。 听闻她这样讲,江蓉也不好多问。又坐了会儿,便借口离去。璇玑也没有挽留,知道她心里慌得很。没有皇帝的宠爱,后宫的女人还有很多退路,比如子嗣,比如靠山。可是,倘若连皇帝都没有了,那她们真是死路一条了。 ………… 腊月十八,天降大雪,守城的侍卫一句“顶不住”,浩浩荡荡的叛军终是鱼贯而入。 此刻已是深夜,雪下得尤其大,地上早已积起了厚厚的一层。佟寅匆匆自外头进来,皇帝早已做好战败的打算,此刻闻得太监说暗卫营竟也被人控制,他这才勃然大怒。 丞相忙上前劝着:“皇上,韩将军已经准备好一切,请皇上先行离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皇上,那些乱臣贼子嚣张不了多久的,但是皇上一定要好好保重!” 佟寅也上前规劝。 皇帝的脸色铁青,此刻韩青还没有回来,皇城的禁卫军最多还能坚持两三个时辰。 “皇上,请皇上先走!”丞相与佟寅还在一旁劝着。 此时薄奚珩心里想的,竟是暗卫营的消息究竟是怎么泄露的?襄桓王得了假的兵力部署,是以这场仗虽然有那么多王爷的参与,依旧坚持了那么长的时间。可是暗卫营呢? 暗卫营的周围根本就不可能随便靠近,连他本人也不常去那边视察。 蓦地,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朝外头走去。 “皇上!”佟寅大叫一声,追着他出去。 皇帝才出了御书房,便听见有脚步声飞快地自夜幕中传来。他定睛瞧去,侍卫已经跑上前来,将手中的令牌呈上,单膝跪地道:“皇上,鄢姜来人了!” 薄奚珩猛地皱眉,信笺已传出去那么久那边都没有动静,怎的此刻倒是来了人? 只是,那令牌,却真的是鄢姜的令牌! 丞相也从后头跟上来,看了一眼,急着道:“皇上,是不是鄢姜王另有打算?” 皇帝脸色一沉,冷声问:“人呢?” “在前面!”侍卫伸手指着宫门口的方向。 皇帝略一迟疑,到底是抬步上前。 ………… 后宫此刻早就乱了套,叛军虽没攻入皇宫,宫人们都开始收拾东西想要逃命去,嫔妃们也慌乱不已。 思昀到底也是变了脸色的,纵然自己的主子是鄢姜公主,眼下这种局面令谁都会觉得害怕。璇玑端坐在内室没有出去,单是听着外头的脚步声,她也知道,皇宫肯定大乱了。 她这芜烟居宫人不多,可是该逃的,也逃完了。 璇玑不知道第一个进她这芜烟居的人会是谁。襄桓王么?或者,依旧会是薄奚珩。 她心下倒是释然了,倘若真的是襄桓王,她不确定他会否真的为了之前的交易放她离开。因为“夏清宁”不在,她倒是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从窗户望出去,深夜如此的大雪的甚少看得到的。璇玑起了身,行至窗边,思昀忙上前塞了暖炉给她暖手。她瞧了她一眼,见思昀的脸色苍白,眼底是满满的害怕。她一时间不忍,开口道:“若是想走,现在就去收拾东西。”等叛军一朝宫进来,宫人们都会在第一时间逃命去。 她像是嗅到了两年前那场宫变的味道,微微闭了眼睛,有点熟悉,却又不觉得熟悉。 如今,是再没有一个人在外头等着她了。 她却是微微笑了笑,颔首,任由外头的风带着几片雪花飘进来,落在她的脸颊,带着丝丝的冰凉。 思昀跟上前,小声问:“公主走么?” 璇玑轻笑着:“走?走去哪里?” 思昀原本想说“鄢姜”,可是不知为何,那句话到了嘴边,倒是给咽了下去。想了想,竟是咬牙道:“公主不走,奴婢也不走。”反正她也没个去处,家里的人都不在世上了,难得遇上一个好主子,她虽也怕死,可是此刻倒是不想走了。 睁眼,抬手将脸上的雪水拭去,璇玑转身瞧着她,明明是有害怕的,却又说不走。不知为何,璇玑心里有一丝感动,说不出的感动。她从未想过在最后的时刻,陪在她身边的,居然是这样一个小宫女。一个,她认识不长,也从未先过竟会有交集的宫女。 她看着她,竟“哧”的笑了,怪不得世人都说,世事无常啊。 “公主怎还笑得出?”见她笑了,思昀越发地不接,现在皇宫快要大乱了,宫里人都慌乱不已,可她看公主却是一点都不担心的样子,她真是看不透了! 璇玑却转了身:“没事,你去休息。” 思昀错愕地看着她:“可是,公主……” “去。”她挥了手。 思昀无奈,只得退了出来,轻声将房门拉上,芜烟居里已经安静了下来,外头倒是偶尔还有脚步声跑过的声音。思昀轻叹一声,朝自己的房间走去,隔壁的房间,房门已经大开,不必看也知道,早已是人去楼空。思昀怔了怔,依旧回了房,尽管她知道,这一夜绝对不是一个安稳之夜。 也不知在窗口站了多久,手中的暖炉已经渐渐地冷却,璇玑拉上了窗户,吹熄了灯,和衣上了床。外头的情况,她心中有些明了,要不了多久,叛军会攻破皇宫,根本……不会等到天亮! 第165章 我不爱你 璇玑叹息一声,不知道此刻的薄奚珩会是何种神情? 愤怒?悲哀? 她翻了身,心里清楚这一次,襄桓王抓不住他。薄奚珩的行事作风,一定会被自己留足后路。她一点都不会觉得不安,因为她根本就不是要他死,她只是要他尝尝失去一切的这种滋味。让他从巅峰跌入谷底,让他知道这种绝望的感觉究竟是如何的痛。 他一定想不到为何自己会输得那么惨,他一定想不到鄢姜的军队为何没有动静,他一定想不到她就是当年那个被他亲手杀掉的云心! 璇玑闭了眼睛,一点都睡不着。 外面的风依然很大,装在窗户上“哗哗”作响。 “吱呀”一声,璇玑猛地睁开了眼睛,以为是窗户被风吹开了。她翻了身,拂开绡帐的时候,见窗户依旧被关得严严实实。有些吃惊,才欲起身,猛地像是瞧见珠帘外一阵人影的晃动! 她大惊,慌忙从床上跳下来。那人影已经闪至她的面前,她想要叫,来人已经捂住了她的嘴。惊愕地撑圆了眸子,来人一身夜行衣,蒙了面,昏暗的内室中,她本不该如此惊讶的。 只是,这样的装束,璇玑已不是第一次瞧见,她甚至以为是自己在做梦,以为这是她的幻觉。 可是,他温热的掌心却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是真的!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一下子堵住了,她首先想到的是他没死!他果然没有死! 随即,才欲放下的心却是又悬了起来,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襄桓王的人已经攻进了皇城,难道……他是和襄桓王的人一起进来的? 不—— 他是真的要帮襄桓王去抢那个皇位么? 晋玄王没有扯下脸上的面罩,瞧见女子错愕的目光,他却是有些放心。还好赶得及,叛军没有入宫,她也安然无恙! 捂着她的手终是松开了,因为那样的眼神,他在林子里截她的时候就曾瞧见过。他知道她已经认出他来,即便是松了手,也不必担心她会叫喊。 其实,如今宫中大乱,她即便叫喊,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听得见。 静谧的内室中,像是隔了半世的时光,才听得他幽幽地唤了声“璇儿”。 璇玑猛地一阵吃惊,这个当初用来在薄奚珩面前显示他们“恩爱”的称呼,如今从他的齿间甫出,竟叫她觉得惊慌起来。蓦地,往后退了半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才开口:“王爷夜闯皇宫,就不怕皇上知道么?”她也不问他是怎么进来的,估计不错,孟长夜或者楚灵犀就一定在外头。 他不说话,上前握住了女子纤细的手腕。 璇玑挣扎着,压着声音叫:“放开我!我要叫人了!” 一把扯掉了面罩,他凝视着她:“你叫!” 突如其来的转变,叫璇玑怔住了。 他又道:“能将那么重要的信息传给长夜,你现在会喊他的人来抓我么?为什么,你既是一心在帮我,为什么就不能让我知道?难道你出了事,我心里会高兴么?难道就因为我误会了你,你就用这样的法子来惩罚我?” 他的话,每一句都夹杂着咬牙切齿的味道,却又句句藏着他对她的担心。 璇玑的心头一痛,他问了那么多的“为什么”,可是她什么都不能回答他。她不能告诉他,她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补偿两年前欠下了他的债,不能告诉他,她真实的身份其实是荀云心,她什么都不能说! 被抓住的手挣不开,她用另一手使劲地推着他,厉声道:“你走!我告诉过你为什么!” 他不放手,还是冷冷地笑:“是,你告诉过我为什么。你说因为他是皇帝,他能给你你想要的一切。那我现在告诉你,如果我做这皇帝呢?如果我也能给你你想要的一切呢!”胸口不住地起伏着,他喘着气直直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她强作冷漠,可是那眼底的一抹惊慌到底是出卖了她。 而他在那一刻,像是有些安心。 心口像是有些窒息,她嘲讽地笑:“你现在身处皇宫还说得出这种话!你信不信我能让你一步都无法走出去!”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晋国已经沉寂了那么长的时间了,就等着那绝地反击的一战。为什么他要来郢京,为什么? 他依旧逼近了一步,声音随之低下去,淡淡的,竟是夹着叹息:“信,我信。可是你会么?” 一句“你会么”,叫璇玑撑在他胸口的手蓦地一颤,眸光从他的脸上移开,这么些年,她几乎都是喜怒无形于色,唯独这一次,她竟然慌了。 来的一路上,他有担心也有愤怒,担心她会出什么事,愤怒于她做的这一切竟然都想瞒着他!他怎么能让一个弱女子来承受这些危险? 可是这一刻,他又心软了下去。抬手,抚上她的脸:“璇儿你爱我。”她只是不愿意承认。 璇玑竟是惊恐地对上他的眼睛,不过极短的时间,她果断地摇头:“你胡说!我不爱你!”她不爱他,她不可能爱上他,她也不能爱上他! 略皱了眉,他不知道她在害怕什么,可是他不会计较。 晋玄王握紧了她的手,开口:“走,我带你离开。” “我不走!我不爱你!” 话语出了口,她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慌忙伸手捂住了嘴。 这下意识的动作,叫晋玄王心头一暖。她还说不爱他,可又为什么怕自己说话太大声,引来宫里的侍卫呢?嘴角缓缓笑开,他知道她不会看到,可是他自己知道就好。 晋玄王拉她至门口,伸手欲推,听得身侧之人突然道:“为什么要逼我呢?” 指尖有些颤抖,他猛地侧了脸。昏暗的光线下,他瞧见女子灵动的双眸,她的声音却是清晰:“你一定要逼我说实话是么?那好,我告诉你,我的确不爱皇上,可也不爱你。我让王兄延长婚期,让妁儿将郢京的消息带给你,都是为了让他不做这皇帝。因为他不做皇帝,我就可以不嫁他,我就可以和我心爱的人一起走!” 她的话,说得他的眼眸微微撑大,璇玑接着道:“我喜欢的人是我师父,我们两情相悦!” 第166章 带她离开 除了拿夏玉做挡箭牌,璇玑此刻再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她不能跟他走,不能! 这一次,他得了西凉的皇位,她就不欠他了。她也不要和他有什么交集,一点也不要! 门外,依旧下着大雪,影子从门上一点点地飘落下去。他的侧脸上,有雪花的影子飘动着,就这样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因为夏玉,是因为夏玉么? 女子依旧淡声说着:“不让他们告诉你,是怕你误会。你瞧,这不就是误会了么?如今郢京多危险啊,王爷就这样眼巴巴地来,出了事可怎么好?”她心里其实很紧张,祈祷着他快点走。 这几句话,说得晋玄王心口绞痛。 他痛的,却不是因为夏玉,而是他不知道究竟有多大的阻碍,非得让她编出这一个又一个谎言? 他抓着她的手没有松开,深吸了口气:“喜欢你师父也可以,我依然带你出去,皇宫被攻破后,会很混乱,你若在混乱中死了,怎么和你师父长相守?” 璇玑自是没想到话都到这份儿上了,他为何还不信。低头就咬上了他的手,狠狠地咬下去。 错愕于她的举动,他没有动,只从唇间轻轻吐字:“既是两情相悦,那为何他不来救你?临行回鄢姜的时候还那么急?日后要编故事,编得像一点。” ………… 叛军的弓箭手已经开始聚集,禁卫军苦苦撑着,一名副将回眸之时,瞧见皇帝随着方才去的侍卫大步过来,他心下一震,忙上前行了礼。 薄奚珩只沉了声问:“人呢?” 副将整个身子一震,往一侧推开半步的时候,薄奚珩已经瞧见前面倒在地上的一人。他的眉心一拧,厉声问:“怎么回事?” 副将整张脸都惨白不堪,只能开口:“回皇上,叛军像是知道他是鄢姜的人,用弓箭射杀了他。末将有罪!”他说着,单膝跪下去。 佟寅“啊”了一声,见皇帝的脸色一沉下去。从侍卫的手中接过那令牌握于手中,他低头看了眼,其实鄢姜现在来人,早已无力回天了。报信的人能进来,鄢姜大军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进来,方才来的路上他就很清楚。如今人都死了,看来襄桓王也是做足了准备,这次不会让他有机会翻身。 他只冷声问:“韩将军现在何处?” 那副将额上的涔涔的汗,低着头答:“韩将军正赶回皇宫来!”原本是去暗卫营调人的,谁知暗卫营也被人控制了! 薄奚珩思忖片刻,转身朝后宫走去。佟寅是大吃了一惊,忙回身追着上去:“皇上,皇上您……”他叫着,却见面前的男子没有停下步子,反而是越走越快。他擦了把汗,只能快速跟上。 ………… 芜烟居内,依旧一片寂静,院子里,除了纷纷落下的鹅毛大雪便再去其他。房门依旧紧闭着,因为有月光,还可以瞧见门口那两抹淡淡的身影。 璇玑原本是用了很大的力的,此刻听他一句“日后编要故事,编得像一点”,到底是动了容。缓缓松开了咬住他的手,抬眸凝视着面前的男子。 昏暗的光线下,他嘴角噙着的,依旧是轻柔的笑。 手微微收回了些,他略甩了甩,似也不觉得痛,就这样深深地望着她,低声道:“现在,可以跟我走了么?” 她怔怔地瞧着,一下子没了话语。 他握住她的手,推开了房门,一面淡声开口:“再不走,真的要来不及了。前面不会拖延太久的时间。”他就是担心薄奚珩会突然来芜烟居,是以让人拿了鄢姜的令牌将他引开。薄奚珩很精明,只要与他的人说上一句话,便会知道那根本就不会是鄢姜王派来送信的人。是以,他原本打算等薄奚珩过去之后,就让他的人撤退的。为的,不过是给他争取一些时间。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人早已被阴差阳错地射死了。 璇玑被他的一句话说得惊呆了,慌忙问道:“他要来么?” 他略摇头:“我还不确定。” 璇玑用力挣开他的手,见他惊愕地回眸,她已经伸手,将他扯下的面罩重新戴上。万一这个时候薄奚珩来了,看见他在这里,那可怎么办? 他在怔忡间,连眸子都染着笑,她还说不爱他,可明明就那么关心他! 他重新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出去,璇玑知道她要不走,他一定不会离开。没有强行带她走,不过是要一个心甘情愿!她亦是承认,他所作的一切,所说的话,都那么令自己感动。可是感动却没有让她丧失理智,她曾经做过那么多对不起他的事,他不知道,可是她心里清楚。 是以,她一点都不想跟他走,她心不甘情不愿! 外头的院子静得让人生怖,她像是猛地想起什么,抬眸瞧着他,问:“你的两个侍卫呢?” 他知道她问的是孟长夜与楚灵犀,轻声一笑,开口道:“没带他们来,目标太大了。” “你胡闹什么?”璇玑真正地吃惊了,他没带他们来,万一出了事怎么办?现在外头那么混乱,他又不会功夫,他自己进来都很悬,如今再带她出去,岂不是更难? 他像是明白她心里所想,低声道:“放心,我都安排好了,有人接应。你这芜烟居外头,也有我的两个人,一切都很顺利。” “真的,都顺利?” “都顺利。” “出去,也没问题?” 她亟亟问着,他像是觉得好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你不信我么?” 信,她信。她也希望这一切他都已经安排妥当,那么她也便安心了。脚下的步子停住了,她开了口:“要出去,我也换身衣服,穿成这样太扎眼了。” 晋玄王想了想,觉得她的话也有理,在宫里,如今宫女的衣服是最不会惹人注意了。 璇玑又道:“我这芜烟居的人早就逃了,都等着宫门一开就逃命呢。我去下人的房里换,你让你的侍卫进来。” 他皱了眉:“叫侍卫进来作何?” 第167章 跟他出宫 璇玑“哧”地笑出来:“难道你有力气背我出去么?” 他一怔,欲开口说什么,便见她已经转了身。此刻,他也没有那么都时间可浪费,是以守在外头的侍卫进来。其实,他有一件事,想要和她解释的,但是,现在时间紧迫,他也知道不是时候。 等出去了,还怕没有时间解释么? 思昀躺在床上,根本是睡不安慰的。外头总有些声音传来,她也只当做没有听见,干脆用被子盖住了头。突然,房间的门像是被人推开了,思昀一个激灵坐起身,听得璇玑的声音传来:“是我。” “公主?” “嘘——”捂住了思昀的嘴,璇玑低声交代着,“马上穿好衣服起来,有人带你出宫,记住,一路上什么话都不要说,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开口说话。不要问为什么,现在没有空和你解释。”转身,将一侧的衣服丢给她。 这次他带的不是孟长夜不是楚灵犀,那么一个普通的侍卫一定不会知道公主换了人,她叫侍卫过来,不过是怕晋玄王会认出她来。而她方才的那句话,不过是给了他一个芜烟居已经空无人烟的假象罢了。这次他怎么会知道孟长夜的消息是她给的,她已经没有时间去追究了,她只知道,不能跟他走,一定不能。 襄桓王用薄奚珩的残暴唯有想要推翻他的统治,而晋玄王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拿下襄桓王,平反就是最好的理由。可是为何要平反,还需要她在宫中接应的。一旦襄桓王入宫,势必会做一些出格的事情,只有她留下来,才能让世人知道襄桓王的行径。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她根本不值得他去爱。 思昀一面传衣服,一面小声问:“公主您呢?” “我一会儿就跟上,方才和你说的话,都记住了?” 宫女认真地点头,她很快就穿好了衣服。璇玑行至门口,瞧见外面的人影,她看得出,并不是晋玄王,心里缓缓地舒了口气。 一切都准备好了,璇玑深吸了口气,她知道,一旦思昀出去的时候就被晋玄王认了出来,他一定不会丢下自己不管的。所以她必须再等等,他不是觉得薄奚珩会来么?微微咬牙,她就赌一把,赌那个当口!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思昀见璇玑依旧不说话,她有些不解地看着她。外头有人等着,她也看得见,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公主不出去。 晋玄王在外头等得有些心焦,恰在此时,芜烟居外头,像是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心下一沉,隔着门唤了声“璇儿”。 听得里头的人应了声,随即门开了,女子出来时,外头像是已经有人进得芜烟居来。晋玄王猛地回眸瞧去,此时也来不及多想,只吩咐了侍卫带了人就走。另一个侍卫也护着他离开。 看见他们越过围墙出去,璇玑才松了口气。 方才没有注意,那么在逃跑的过程中,应该不会有精力去注意到侍卫背上的人根本就不是她了? 不远处的脚步声越发地混乱起来,璇玑不免抬眸瞧去,见一群侍卫冲了进来。她倒是怔住了,还以为来人会是薄奚珩,竟不是么?看那装束,竟不是禁卫军的人,是……心头猛地吃了一惊,叛军! 早就料到皇城守军撑不过今晚,却不想,比她预料中的终究是快了一些。 其实薄奚珩刚从宫门口离开时,后面的派军便攻进来了,韩青也及时赶到。皇帝根本未再回后宫,便由韩青护送,急急离去。 叛军直冲进内宫之中,一时间哀号声铺天盖地地落下来,整座皇宫仿佛是一下子掉进了炼狱。早已准备好逃命的宫人们四处乱窜,有些不守纪律的侍卫开始抢夺宫人们身上的东西,谁若敢反抗,会被直接刺死。皇宫的回廊之上,到处流淌不止的鲜血。原本白皑皑的世界,瞬息被染上殷红之色。这是月光下,显得尤为刺目。 握着门沿的手有些紧,璇玑瞧见那些人闯进了她的房间,随后,听得那边传来零零碎碎的声音。也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人进去,大喝了一声:“都住手!这是鄢姜兴平公主的房间,谁也不许乱碰!公主呢?” 另有侍卫高声答:“回将军,不曾瞧见!” “那还不快找!” “是!”众将士应了声,才见那将军转身离去。 璇玑深吸了口气,没有出去,那应该就是襄桓王的人。听方才那将军的话,还不许那些人动她的房间,看来襄桓王倒是还记得当初与自己的交易。她也说不上究竟是欣慰还是如何,闭上了眼睛,只希望晋玄王可以安然离开。 后宫的嫔妃们被聚集到了一起,燕燕莺莺的人哭成了一团。江蓉跌坐在一侧,直愣愣地看着地上的华丽地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一切就像是做梦一样,她在冷宫待了一年多的时间,又成了皇帝的宠妃,可如今,却是要江山易主了。 呵,冷冷地笑一声,所以她才要说她羡慕惠妃,她死的早,那么风光体面,而自己斗了一辈子,到头来竟是什么都没有得到! 薛昭仪缩在墙角里,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整张脸是惨白惨白的,双唇不住地哆嗦着。侍卫们进来的时候,她换上了宫女的衣服准备逃命,可惜她宫里一个宫女经不住恐吓,一下子就给说了出来。她当时惊叫着,恨不得就直接用簪子刺死了那宫女。 全婕妤刚怀孕,以为从此之后荣华无边,谁知现在竟然……她的双肩不住地抖动着,不停地哭。 倒是令妃突然站起来,朝门口冲出去,侍卫忙狠狠地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冷冷地叫:“都老实点,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她突然哭起来,求着道:“求你们让我和我女儿在一起!求你们了!”叛军冲进来的时候,她最担忧的还是自己的女儿,但是还没来得及去皇子所,就被扣押下了。 其中一个侍卫阴冷地笑:“这个你不用担心,皇子和帝姬都好着呢,此刻有人照顾着!” 后面所有的嫔妃都缩了缩身子,想着这令妃大约是疯了,此刻怎还敢上前去冲撞他们?就不怕他们一剑杀了自己么? 第168章 定力真好 宫门口,将士们都整整齐齐地站着,迎接襄桓王等人入宫。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宫门口直接排到了郢京的城门口。马背上的襄桓王一身戎装,天空中还不停滴飘着雪,他冷冷地扫过眼前的每个角落,多熟悉的皇宫啊,他也曾是在这里长大的。离京的时候他就曾发过誓,这辈子他是一定会再回来的。 这脚下的每一寸土地注定都是他的,整个西凉的人都将是他的臣民!握着马缰绳的手微微收紧,身后有马蹄声传上来,绪宁王笑着道:“大哥,我早说过邪不胜正,看那暴君如今还能逃去什么地方!” 长宣王也接着道:“已经派人追击了,相信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把他抓回来。” 襄桓王不说话,绪宁王又道:“他以为他做的那些我们都不知道,真实可笑。三哥那时候就是傻,怎么就那么容易中了圈套?他又想冤枉我扣下灾款,哼,还以为我们一个个都那么愚蠢!” 长宣王阴冷一笑:“五弟,你急什么,他迟早要栽在我们兄弟手中的。” 两位王爷你一言我一语,只襄桓王一人始终未曾说话。前面,有人跑着出来,在他面前单膝跪地道:“禀王爷,皇宫已经控制住了!嫔妃们一个都不少,皇子和帝姬也已经找到!” 襄桓王点了点头:“都给本王守好了。” “是!” 他又回头,看向身后两位王爷,开口道:“那些大臣们劳烦四弟五弟去看看,尤其,是丞相。” 长宣王已经掉转了马头,直言道:“大哥就放心,归降还是临死,就看他们自己。驾——”他大喝一声,胯下的马已像离弦的箭,飞射出去。 绪宁王也紧追其上。 襄桓王的目光扫过一侧六王爷显宇王,从这场战事起到结束,他几乎从来没有过多的言语。他可算得上是所有的王爷里最不会说话和做事的一个人,从小就这样,只会在别人身后跟着。他仿佛也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的错的,兄弟们都说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不会多做一件事,不会多说一句话。 这一次,他纯粹就像是个凑数的。想到此,襄桓王心下不觉好笑,开口道:“六弟也累了,就不必跟着我进宫了,我让人闲带你去行馆休息。”攻下郢京后,他早就命人将行馆准备妥当,到时候免不了是要让王爷们住的。 显宇王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缓缓地点头,也不说话。 终于只剩下襄桓王一人了,他这才回身,朝方才的侍卫开口:“带本王去芜烟居。”他先去会会那个女子。 此时,侍卫们还在到处找寻璇玑的下落,他们闯入芜烟居的寝室时未曾瞧见人,还以为兴平公主也是逃命去了。前前后后,几乎要将整座皇宫给翻过来了。 芜烟居自然也留了几个人看守,因为有了方才那将军的命令,这里的东西再是无人敢动。 璇玑不觉笑了笑,皇宫虽大,若是想这般地毯式的,她躲去哪里都没有用的。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起身出了思昀的房间,前面的侍卫很快就看见了她,忙厉声问:“什么人!” 她一点都不惧,依旧是缓步上前。高高挂起的灯笼下,渐渐地瞧清楚女子美丽的脸庞,她的声音有些冷:“不是在找本宫么?” 其中有侍卫在她去襄桓王府邸的时候见过一面的,忙朝她行了礼:“参见公主!” 一听此女子就是兴平公主,那些侍卫的脸上才露出了敬重的神色。 璇玑不说话,径直屋入内。她的卧室内,地上的纵横交错的脚印,璇玑倒是松了口气,她还怕到时候不好解释怎么会有男人的脚印出现在她房里呢,如今倒是也不必解释了。 才在里头坐了会儿,便听得外头有人喊“王爷”的声音,略抬眸,瞧见男子大步入内。他的肩上,已经铺了厚厚一层雪花,见他抬手弹了弹,目光才朝璇玑瞧来。 她没有起身,他倒是上前走来,笑着道:“公主真是淡然,外头那些人可都鬼哭狼嚎了,本王看公主一点都不在意,果然好定力。”他一点都不拘束,上前在她对面坐了。 璇玑抿唇一笑:“本宫也不必与他们相比,他们需得掂量着自己的脑袋是否牢固,可本宫不需要。既然王爷都来了,本宫就更不必害怕了,不是么?” 他大笑起来:“公主果真是好胆量!你就不怕本王到时候反悔?” “王爷不会的。”她也不是没有担心过,但从方才那将军的话里,她可以听得出,襄桓王没有想要过河拆桥的打算。毕竟,在表面上,她也还是鄢姜的公主。 襄桓王满意一笑,起了身道:“本王以为公主也不必急着走,总也得等公主等的人来接你才是。今夜本王另有要事,公主就请好生安歇,你这芜烟居,本宫会派人把守,确保公主的安全。” 见她转了身,璇玑也跟着起身,开口道:“王爷以为今晚兴平还睡得着么?倒不如,也跟着王爷一起去瞧瞧。” “哦?”他有些惊讶地转身,“公主就不怕?” 心底冷笑着,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过是又一场宫变罢了,有什么值得怕的? 见她起身出来,襄桓王倒是也没打算拦着。二人才行至外头,忽听得一个侍卫高声道:“什么人!还不快出来!” 璇玑吃了一惊,她这芜烟居不是已经没人了么?怎么还会有人躲着? 璇玑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帕子,无数的想法急速在脑中掠过,不会是晋玄王的人,应该不是他的人。这样想着,才深吸了口气,将目光探过去。 侍卫已经上前,将躲在草丛后面的人狠狠地揪了出来。 那人“哎哟”一声跌倒在他们的面前,慌慌张张地爬起来跪好,哭着道:“王爷饶命啊!公主饶命啊!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奴婢只是个伺候主子的下人!王爷饶了奴婢,奴婢日后一定对王爷尽心尽力!”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璇玑这才瞧清楚,居然是刘嬷嬷。她不是在祥屏宫么?怎的又躲在了这里? 第169章 滔天大罪 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璇玑猛地吃了一惊,她究竟是什么时候躲在这里的?她是否看见了晋玄王来过这里?刚刚放下的心再次悬了起来,其实今晚看见晋玄王安然无恙的时候,她便已经想通了。行刺的事不过是他不出兵的一个借口,倘若让襄桓王知道晋玄王根本没事,那这件事就麻烦了,会令襄桓王有警觉。 璇玑的心口有些紧,刘嬷嬷却是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裙,大哭着:“公主救救奴婢呀,奴婢可不想死!公主您救救奴婢啊!”璇玑有些本能地皱了眉,其实叛军攻入宫中,安分守己的宫人也不会被杀,这刘嬷嬷真是吓疯了。 目光落在地上之人的身上,璇玑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事。抬眸,瞧见院中的雪海没有停下,倘若她是在晋玄王之前就来了,此刻身上该是积了厚厚的一层雪了,可是现在,她的身上依旧只薄薄的一片。她一拉扯她的衣衫,肩膀上的雪花也早就落下来了。璇玑到底是放了心,看来是后来叛军入内的时候,她趁乱躲进来的。西凉皇宫那么大,她却偏偏躲来她这里,看起来这刘嬷嬷的脑子倒是也不笨。皇宫虽大,却只有她不是西凉人。 她拉扯的力道有些大,璇玑有些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却听一侧有长剑出鞘的声音,接着,是“嚓”的一声,温热的鲜血飞溅起来,洒在璇玑的衣衫上,脸颊上,她忍不住轻呼了出声。猛地倒退了数步,脚下也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身子直直地往后倒下去。 襄桓王甩手将长剑插入剑鞘,一手接住了女子轻盈的身躯,低哧一笑:“本王还以为公主什么都不怕,到底也不过是个女人。” 璇玑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确实是被吓住了。不自觉地捂住胸口,脸颊上有东西缓缓顺着下颚滴下去,她没有低头去看。目光,依旧直直地落在面前刘嬷嬷的尸体上,她那眼睛还半睁着,就那么怔怔地看着她的衣角。 襄桓王若无其事地开口:“本王最讨厌这种纠缠不清的人,看来公主是要留在芜烟居歇息了?”松开了手,他转身朝外头走去。 璇玑咬紧了牙关,抬步跟上。 此刻的霄和殿已经被人重重把守,后宫的女眷们都被囚禁于此。璇玑跟在襄桓王的身后,远远地,便可以听见从霄和殿内传出的悲戚惊慌的声音。 听得一声“参见王爷”,殿内众人忙都抬起头来。 见进去的是襄桓王,她们个个都露出了恐惧之色。江蓉在瞧见襄桓王身后的女子时,整个人猛地怔住了,撑在地上的手有些颤抖,她不知道此刻在这里看见璇玑,究竟意味着什么。 薛昭仪瞧见璇玑的第一反应便是努力地回想着自己究竟有没有什么地方得罪这个女人,她越是想,越是慌。竟坐不住,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令妃瞧见有人进来,也不顾是谁,猛地冲过来,抓着襄桓王的铠甲哭着求:“让我见我的女儿!求求你让我见我的女儿!”令妃在这一刻才明白过来,什么都不是真的,只有女儿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只有她是自己的。 璇玑有些心悸,她还怕襄桓王会一剑将面前的这个女子也刺死。脚下的步子微动,她到底什么话都没有说。今夜,他占领了西凉皇宫,这里的一切都是他的,她无权干涉。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因为璇玑入内之时,未来得及换衣裳,她那华贵的衣裙上,还沾着刘嬷嬷的鲜血。她们不知下一刻,是否这个扑上去的女子也会有那样悲惨的下场。 襄桓王没有拔剑,抬手狠狠地将面前的女子推开。 令妃收势不住,摔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她惊恐地看着面前高大的男子,不住地颤抖着双唇。 襄桓王低低一咳嗽,冰冷的目光扫过殿内每一个人,最终,他的目光再次回到了令妃的身上。这里,生过孩子的女子也只她一个。往前走了一步,他突然蹲下身去,低声开口:“庆陵王一脉被灭时,他还有三个稚子,最大的那个,也不过三岁。三岁,才多大?”他幽幽地问了一句。 令妃的眼眸里全是恐惧,她浑身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亦是不知道襄桓王突然说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 璇玑从他的话里,像是听出了一抹危险的味道。她的心下一紧,听他又道:“令妃娘娘的帝姬才这么点大?嗯,三岁的孩子比娘娘的帝姬可大不了多少。”他忽而笔锋一转,话语变得越发地阴森,“你们都不知道,当日那个暴君灭庆陵王满门之时,下令将他的三个孩子扑杀在王府中。” 他顿了下,声音再次轻幽了一些,却仿佛是弥漫了恐怖:“嗯,知道什么叫扑杀么?” 璇玑亦是浑身一震,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男子。他背对着她,此刻正幽幽地看着令妃那褪尽了颜色的脸庞。江蓉整个人也如同虚脱一般,整个霄和殿内,知道“扑杀”为何意的,谁都忍不住打着寒战。 令妃的眼底含着泪,此刻竟是一颗眼泪都掉不出来。 仿佛是外头冰天雪地的冷已经将她的眼泪也没冰冻住了。 襄桓王猛地起了身,眼底带着戾气:“当日他怎么对自己的兄弟他自己心里清楚,本王也没必要冤枉了他!莫须有的罪名,拔舌、扑杀,哼,如此残暴之人天将亡之!” 大殿内,嘤嘤的哭声也消失了,所有的女眷都撑圆了双目瞪着面前的男子。襄桓王厉声道:“他现在仓皇出逃,你们说本王要不要让他也亲眼看看自己的孩子被扑杀?” “不要!”令妃终是惊呼出声,原本噙在眼眶中的泪一瞬间蜂涌而出,“要杀就杀我,不要……不要碰我的孩子!她没有错,她还那么小,她什么都不知道!” 襄桓王盯着地上的女子看了半晌,才开口:“是么?那么庆陵王的三个孩子就有罪?他们就犯下了滔天的大罪?” 一番话,叫令妃苍白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再次冷笑着:“你们也放心,本王不会将你们赶尽杀绝,届时,自然有你们的好去处!” 第170章 都是报应 一番话,叫令妃苍白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再次冷笑着:“你们也放心,本王不会将你们赶尽杀绝,届时,自然有你们的好去处!” “王爷。”这时,有人端了药自外头进来。襄桓王回眸瞧了一眼,使了个眼色,那人便径直行至全婕妤的身侧。全婕妤吓得花容失色,慌忙推至了角落里,惊恐地看着侍卫手中的药。 襄桓王没有上前,只淡声道:“听闻全婕妤有了身孕了?本王特地让太医配了一碗药,你就给本王乖乖地喝下去。堕胎,或者你陪着一起死,你自己选择。” 侍卫将手中的药碗搁在地上,转身出去。 全婕妤的目光落在面前那褐色的汤药上,整个人颤抖不已,那手好几次伸了起来,又放下去。眼泪不断地从眼角滑出,她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来。 她身后的那些女子,仿佛个个都是庆幸当初自己没有身孕和没有子嗣。 薛昭仪自始至终都没有抬眸,仿佛这一切事情都与自己无关。对于自己曾过继了皇长子的事情,她像是忘却得一干二净了。 璇玑心下不免黯然,到底不是亲生的,又怎会真的疼进骨子里? 襄桓王没有留下这些女人,却不会留下薄奚珩的血脉,这一点她早就想到的。只是她以为,薄奚珩在走的时候,一定会带走那两个孩子,是以孩子的事,不必她来担心的。结果,倒是叫她吃惊了。回想着方才襄桓王的话,她依然心有余悸,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也会用把门残忍的法子去对付那两个孩子。 全婕妤还没有喝药,襄桓王却已经起了身:“该说的本王也都说了,希望各位安静地待着,本王没有那暴君那么残忍,连女眷都不放过。”语毕,他转身出去。 璇玑没有动,他倒是没有强行要她走,略笑一声道:“公主可还有话要说么?那便说,本王的人就在门口等着,谁也伤不了公主你。” 襄桓王走得远了,璇玑似还不曾反应过来。直到有人拉住她的衣裙,她才猛地回神。底下,是泪流满面的令妃,她的声音颤抖不已,话出口,还是求人:“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求求你……” 如若没有记错,这个女子甚至都不曾与她说过一句半句话。如今开了口,便是求她救救她的孩子。 璇玑愣愣地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求了好久,拉着她衣裙的手像是没了力气,缓缓滑落下去。随即,竟一个人喃喃地自言自语起来:“报应,这都是报应……”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怔怔地笑起来,“我也害过人,可是我没有孩子皇长子,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的女儿去承受……” 霄和殿内,依旧静谧异常,璇玑略退了几步,目光落在一侧江蓉的脸上,她到底没有说什么,转身出去。 也许很多人都不明白令妃在说什么,可是璇玑却听明白了。卓年曾说,小皇子闹病一事是有人从中作梗的,原来,是令妃。如此不声不响的女子,她其实并不是不争,她只是比常人更懂得隐忍。那时候害小皇子,是想扳倒江蓉与惠妃,后来她二人失宠倒台,她也能因为救下小皇子而进位。 璇玑只是觉得悲哀,那个小小的孩子,从他出生到现在,没有哪次不被利用过。 一生为棋,多么可悲? 天已开始慢慢地放亮,前半夜还喧闹不止的皇宫,此刻早已经寂静下去。 璇玑独自走在回芜烟居的路上,积雪已近半寸厚,踩上去,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她忽而又想起两年前的那场宫变,亦是这般惨烈,在那场宫变中死去的人,不计其数。 再往前,竟瞧见襄桓王立于不远处,似另有一人与他禀报着什么。 她想了想,没有绕道,依旧抬步上前。侍卫已经下去,襄桓王听得有脚步声在身后传来,回眸瞧了一眼,才笑道:“公主这么快就出来?”他也不问殿内的事。 璇玑不答,只开口道:“方才王爷在里头说的话,可是真的?” 襄桓王却是一愣:“什么话?” “他将庆陵王的孩子扑杀在府上的话。” 他略转了身:“真的。” 璇玑没有笑,跟上他的步子:“那王爷打算怎么对付他的孩子?” 他爽快地答:“如果本王说要为三弟报仇,也不过分。” 他说得真是好听,璇玑直直地开口:“王爷何以那么坚定庆陵王是被他冤枉的?” 襄桓王终是站住了步子,回头看着身后的女子,微亮的光线下,她的脸色尽显着苍白。他皱眉道:“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璇玑却是笑了,略摇着头:“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顿了下,她恰到好处地转了口,“既是西凉内事,也确实不适合兴平过问。我就先回去了。” 璇玑转身朝芜烟居走去,身后之人没有动,她知道他在看着她。她没有回头,直直朝前走去。 庆陵王做了个冤大头,她其实早就有所察觉。直到今日,她才真正确定,皇陵的刺客是襄桓王所为,那些箭矢也是他放在庆陵王府上的。底下的王爷们,个个唯他马首是瞻,正因为如此,他才好行事。 而他说的扑杀,璇玑是不信的,薄奚珩手段狠毒她见识过,但是她仍然相信他不是歹毒之人。庆陵王府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但是同样是杀,他不会选择用那样的手段对付三个孩子。因为那样,根本毫无意义。他下手杀人,只会狠绝与果断,就像当年杀她的时候一样。 璇玑略吸了口气,下了整整一夜的大雪终于开始小起来了。空气里的温度像是越发地寒冷,她禁不住咳嗽了几声,脚下的步子微微加快。 襄桓王直直地站着,看着那抹身影越来越小,他才转了身。两位王爷已经匆匆回来,见了他,忙加快了步子。绪宁王皱眉道:“大哥,听说人跟丢了?” 第171章 再无牵挂 襄桓王的脸色有些凝重,他也是才得到的消息。 长宣王摇着头:“这可怎么办?” 襄桓王想了想,开口道:“昭告天下说暴君已死,背后依旧加派了人手追击。” “对,就怎么办。等时局定下来,将他的罪行一一细数,朝中的大臣都是赞成大哥登基的!”该威胁的都威胁了,丞相坚决反对,却也势单力薄。 襄桓王这才满意一笑,开口道:“今日辛苦了,都先回去。” ………… 璇玑回到芜烟居的时候,刘嬷嬷的尸体早已让人处理过了,地上也用清水冲刷干净,一点都看不出这里刚刚才死过一个人。 她闭了闭眼睛,关上了房门。 外头的侍卫们将她的寝室严严实实地守着,说是保护,可在她看起来,倒像是监视了。 这一路过去,一路回来,都不曾打伞,她身上的衣衫已经有些湿漉了。换了下来,一夜未眠,此刻倒是有些累了。侧卧在床榻之上,将被衾裹紧,屋子里没有暖炉,她觉得有些冷。 她忽而想起襄桓王在霄和殿说的那些话,如果他杀那了两个孩子,那就和他口中那所谓的暴君没什么两样了。届时晋玄王起兵平反,理由更为充分。可是,在这一刻,她倒是不忍心起来。 孩子,是在她计划之外的,因为她本没想到他们会留下来。 当时薄奚珩要杀庆陵王的三个孩子时,卓年曾去求过情,其实当时谁求情都没有用,璇玑也清楚。她蓦地睁开了眼,有点想要笑,薄奚珩如果知道有今日的局面,他那时候会不会手下留情? 再过一个时辰,天就已经大亮。 璇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根本没有睡着。只起身的时候,觉得浑身有些疲软。外头,有宫女进来,璇玑只瞧了一眼,便是吃惊不已,竟是那在慧玉宫瞧见的小宫女!她见了璇玑,忙解释着:“奴婢嫣儿,是王爷要给公主选婢女,奴婢说愿意伺候公主。” 璇玑到底是意外的,宫女上前伺候她起身的时候,“呀”了一声:“公主病了么?” 刘太医很快来了,因为璇玑说她的身子素来都他调理。遣退了嫣儿出去,她的房中,侍卫是不会进来的。刘太医替她把了脉,皱眉道:“公主有些轻微的着凉,臣开几帖药,服下就无碍了。” 她却问:“皇子所那边可有什么情况不曾?” 刘太医吃了一惊,忙小声问:“公主想知道什么?” 璇玑坐起身:“本宫不想知道什么,本宫只要几种药,麻烦刘大人给本宫带来。”她随即压低了声音,细细地说了一遍,刘太医不明所以,只得应了声。 夏玉曾研究过些稀奇古怪的药,她还记得其中有一味药,人服下后会气息全无,就叫“假死药”。倘若那两个孩子在行刑前就死了,襄桓王应该不会残忍到再对尸体如何? 再多,她也做不了什么了。 她也耗不起这个时间,一旦夏玉迟迟不来接自己,襄桓王一定会对她生疑。哪怕他猜不到自己是假公主的身份,也定会以为她这个鄢姜公主已经失去了鄢姜王的疼爱,那么,他也无需对她这般客气。 她现在,倒是越发庆幸没有随晋玄王一起走。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她想得再周密,也还是会有疏漏的。 那两个孩子不就是? ………… 傍晚刘太医再来的时候,果然给她带了她要的药来。他也没有问她用来做什么,又细心地替她把了脉。 待所有人都退下,璇玑才细心地配制手中的药。那药方的成分,她只匆匆看过一眼,没有百分之百的确定,她只能一试。不为谁,只为了那两个年幼的孩子。 熬了整整一夜,璇玑才将药包好。这几日,襄桓王会很忙,是以根本不会来芜烟居,只要她不做出格的事,凭她怎么折腾也不会有人来管。 早上,嫣儿来伺候她起身,发现她的病没好反而重了,这才慌慌张张地又请了刘太医来。 璇玑将药交给刘太医,低声道:“这药,无论你用什么办法,都要喂殿下和帝姬吃下去。” 刘太医大惊:“公主,这是什么药?”顿了下,他慌张地开口,“昨日,听闻全婕妤的孩子没了……”兴平公主突然给他药,会不会也是毒药?他只是一个太医,哪里敢做这种事? 璇玑将药塞给他,定定地开口:“如今宫中这么乱,刘大人也想有个好去处?这事你只要办成了,日后本宫保你前途无量。你要办砸了,怕是你一家老小要跟着遭殃。” 刘太医被她说得冷汗涔涔。 其实璇玑心里清楚,此事成不成,都跟他没有关系。不过是两条鲜活的生命罢了。 嫣儿送了刘太医出去,璇玑回身坐下,掩面不住地咳嗽起来。她自己就是大夫,其实根本不需要请刘太医来诊治。不过是着了凉,连着两日未曾休息好病情才会加重。 璇玑却不愿在芜烟居待着,出去的时候,果然也没人拦着她。宫女取了裘貉给她披上,纤瘦的身子像是会被这厚重的裘貉压垮似的。 外头的积雪开始融化,慧玉宫里,依旧是死气沉沉的样子,完全没有一丝活气。璇玑缓步进去,倚在凭栏处坐下,一坐便是两个时辰。天色已经渐渐地暗沉,嫣儿劝说她回去,她却是还不想走。 宫女有些无奈,便只能回去取个暖炉来,夜里凉,病可别又严重了才好。 璇玑靠在身后的柱子上,忍不住咳嗽起来,低喘着气,其实就这样病死了也好。尘世间的事都了了,她就没有牵挂了。眼睛缓缓地闭上,片刻,又了朦胧的睡意。 披在身上的裘貉“啪”的一声掉在地上,肩头一阵的凉意,她依旧没有睁眼。 身后,似有脚步声想起,接着,原本落在地上的裘貉被人捡起,小心地披在璇玑的肩头。 “嫣儿。”她唤了一声,身后之人却没有应声。 第172章 我带你走 璇玑觉得有些奇怪,到底是睁开了双眼。房檐上,有雪水化开后滴下来的声音,往下,落入眼帘的,恰是那白皙修长的手指。与那日,在宫门口送别时的一样! 她以为是自己做了梦,惊慌地抬眸,竟真的瞧见晋玄王淡淡地看着自己。 璇玑慌忙站了起来,身子没有站稳,他的大手已经稳稳当当地扶住了她。 手上,有着他的温度,她还清晰地听见了男子均匀的呼吸声。 可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他不是明明走了么? 璇玑惊恐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他伸手将她揽过去,低声开口:“如今整个皇宫也只这一处最安全,你那芜烟居成日有人把守,我不好进去,等了一天一夜,才等到你来这里。” 他的话,叫璇玑越发震惊,脱口道:“你……没出宫?”她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根本就没出去! “思昀呢?”为什么没出去?是没人发现了么?她心下有些乱。 “她已经出宫了。”男子的眉心微拧,开口道:“你以为你要你的婢女换下你,我就不知道?没出皇宫我就知道了!” 璇玑撑圆了眼睛瞧着他,她略摇着头,不会的,她还特意等到有人闯进芜烟居的当口才要思昀出去的。那么紧张的时刻,又是在晚上,要他的侍卫背出去,他怎么会知道那人不是她? 晋玄王揽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虽是隔着厚厚的裘貉,可他仿佛一把就感受得到她消瘦的身躯。心疼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启唇问:“想知道为什么?” 她摇头,却忽然又点头。 晋玄王定定地凝视着她,他才道:“我的女人怎么能叫别人背?”出芜烟居的时候是情急之下万般无奈,其实他们一到外头,他就想接过侍卫背上的女子,他不过握住思昀的手,就知道不是她!只是那时候,再回去,早已不可能。襄桓王的人已经进入芜烟居,他们人手不够,硬闯不是上上之策。是以,他只能悄悄地躲起来,等待时机。 璇玑忽而很想哭,她到底是算不过老天爷! 璇玑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襟,颤声道:“为什么要留下来?若是被你大哥知道,你以为他会放你走么?”襄桓王只要看见他安然无恙,就会知道晋玄王也存了心思要那张龙椅! “他不会。”他淡淡地开口,“所以,你还要和我倔,还要留下来么?”认真地看着她,他的眼底竟藏着丝丝不怀好意的笑。 她当然不敢!她怎么敢! “公主!”外头,传来嫣儿的声音,璇玑才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冬日的夜晚总的来的特别快。宫女已经提了灯过来,她走得不快,因为地上还很滑。 璇玑忙推着他:“你快走!” 他不走,附于她的耳畔:“今晚酉时,你去北苑,那边的守卫一直比较弱,我带你离开。你不来,我不走。” ………… 嫣儿小心扶了璇玑出去,她的指尖像是依旧沾着他的温度。 你不来,我不走。 极短极简单的一句话,可是落在她的心头竟像是千般重。她知道这是他给她的承诺,是他许给她的誓言。可是璇玑,你配吗? 阴冷的风呼地吹上来,分明没有雨,可以她像是在恍惚中感受到了滴落在脸颊的冰凉。 芜烟居,依旧重兵把守,表面上,襄桓王是把她的安危看得太重太重。璇玑隐隐的,倒是生出了一抹不安的感觉。嫣儿扶了她进去,又将桌上的药碗端给她,小声道:“公主先喝药,奴婢来的时候,太医院的公公送来的,这会儿正好还暖着。” 听宫女提及太医院,璇玑不免又想起了刘太医来。也不知道那边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现在离酉时还有两个时辰,可是那两个孩子的事她还没有安排妥当!倘若刘太医成功,她还没有安排好带孩子的“尸体”去掩埋的人啊。 可是他呢? 她若是不去,他一定不会走的,这一点她深信不疑。他在宫里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险,他是在为了自己冒险啊,她又怎么忍心让他涉险? 嫣儿见她端着药不喝,脸色倒是越发地难看,忙问着:“公主可要再传了太医来瞧瞧?” 她这才回了神,摇头道:“不必了,你先下去,本宫想一个人静一静。” 宫女退下了,寝宫内安静了下去,外头的门窗上,还能瞧见侍卫们走动的影子。璇玑低叹一声,目光落在手中的药上,汤药微微晃动着,倒是还能清晰地映照出她的脸来。 憔悴,苍白,看着竟不似活人的脸。 曾经一度,她不愿走,是想好了死去的结局,因为了无牵挂了。可是现在,却有一人,说要等着她。有一人,为了她以身犯险。 璇玑握着药碗的十指微微收紧,她不忍心了,她怎么忍心呢? 她仰头将药通通喝掉,深吸了口气,行至后窗处,一把推开了窗户。腊月二十,月光几乎没有了,积雪还没有完全融化,窗户上,垂挂着条条晶莹剔透的冰狼。她所瞧见的,只有芜烟居高耸的围墙,外头的景致一点都瞧不见。可她仿佛是瞧见远处长廊上的灯笼,还有来回走动着的宫人…… 这样的情形,用不了多久又会恢复,西凉皇宫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洗礼之后,终将走向和平。 这一点,她很确信。 回了神,她想起霄和殿里的那些女子们,如此漫漫长夜,也不知她们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 璇玑轻微咳嗽几声,掩面回身,皇子所里,她没有任何的理由进去。倒不如,再去会会襄桓王。回眸,看了看夜色,她的时间不多了,必要的时候,也只能放手。因为她尽过力了,因为晋玄王也不必那两个孩子安全。 璇玑轻推开房门,外头的侍卫只朝她瞧了一眼,嫣儿忙迎上来:“这么晚了,公主还要去哪里?” “嗯,去见见王爷。”她淡淡地应着。 嫣儿到底没有再说话,去外头准备了鸾轿,才扶了她出去。 第173章 怎么会死 御书房外头,侍卫们严密把守着,璇玑下轿的时候,瞧见里头灯火通明,隐约还能瞧见里面的人影。璇玑携了宫女的手上前,侍卫马上拦住了她:“公主请留步,王爷们在里头有事相商。” 看来所有的王爷都在,璇玑也知此刻要他们进去通报是不可能的。再说,她那点理由也确实不值得侍卫如此闯进去。迟疑了下,只能点头道:“无碍,本宫在外头等等。” 听她如此说,侍卫们也不好多言。 见她转身朝前走了几步,嫣儿忙上前替她拉紧了衣衫:“公主有什么事不如明日再来,晚上外头很冷的。” 她摇着头,她已经没有时间了。里头,也不知道他们要讨论到何时,璇玑心下有些忐忑,也许,直到最后,她也仍然不能为那两个孩子做点什么? 想着当初,江蓉还要她下手去杀小皇子呢。她忍着没有下手,却不想到头来,竟还是救不了他的命。 璇玑垂下眼睑,目光直直地落在手中的帕子上,也许,这就是命啊。 那么她的命运呢? 跟晋玄王出宫去,然后呢? 微微阖上了双眸,她不愿再去多想。 冬日里的晚上是很冷的,璇玑还病着,此刻站着是越发地冷。出来的急,连裘貉都没披上,嫣儿扶她过一侧的柱子后避风的时候,触及她的指尖,觉出了冰冷的寒。她有些吃惊,慌忙叫着“奴婢该死”,转身便要回了芜烟居去取她的裘貉。 璇玑叫住了她,略摇了头:“不要紧,很快就回去了。” 她还记得晋玄王在北苑等着她,这边的时间耗不起,她会选择离开。 嫣儿见她一脸坚定,也只能忧心地留下。回头,看了看御书房内,里头依旧没有一丝要出来的动静,外面的侍卫个个面无表情地守着,谁也没有理会站在一侧等候的她们。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幕中,有脚步声急匆匆地朝这里赶来。璇玑闻声瞧去,见一个侍卫神色慌张地冲过来,附于外头的侍卫耳畔轻言了几句,见那侍卫忙转身入内。 璇玑皱了眉,不消片刻,便瞧见御书房的门被打开了。王爷们都出来,璇玑见襄桓王的脸色有些凝重,她迟疑了下,忙上前。襄桓王侧脸,瞧见璇玑站在外头,他也不知她在这里等了多久,却听女子的话语清幽传来:“本宫找王爷有些事要问,倒是不想各位王爷都在,便只要在外头等等了。”她也不问发生了何事,襄桓王若是不说,倒是她多嘴了。 襄桓王略笑道:“看来让公主久等了,只是本王此刻还有点事,公主若是不急,就再等等。”语毕,他便抬步随着方才来的侍卫下了台阶。其他的王爷也都一并跟着他下去。 璇玑怔了下,算算时辰,她没有太多的时间了。此刻只能跟了上去,却不想她才跟上去,便听得一侧绪宁王开口道:“大哥,皇子所不是有人看守着?怎么好端端的就死了?” 其他的王爷也都紧锁着眉头,纷纷表示不相信。 握着帕子的手一紧,璇玑自是已经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她今天来,原本是想着借机说说那两个孩子的事,倒是不想,刘太医已经得手了。心下有些紧张,人是假死了,只要尸体能送去乱葬岗,人手安排得当,也是没问题的。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她在宫里已经无人可用了。 他们的步子都极大,璇玑需得小跑着才能跟得上去。压着胸口的气,她故作不解地问:“王爷说谁死了?” 襄桓王没有瞧她,只道:“那两个孩子死了。” 璇玑佯装惊讶:“王爷……真的将他们扑杀了么?” 她的话,说得边上的王爷们都吃了一惊,襄桓王的面色有些尴尬,低咳一声道:“本王怎么会做那种事?好端端的,说死了,本王也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像是有意扯开了话题,“不知公主特意找本王有什么事情?” 看来“扑杀”这种残忍的刑罚,其他的王爷们也不会赞同的。璇玑的心到底的放下了些许,此刻听得他问了自己,她才略低下头,声音也随之低下去:“兴平今日是为了私事,不过貌似现在说,不太合适。” 襄桓王却笑道:“公主但说无妨。” 璇玑依旧轻声道:“兴平是想问,他……什么时候能来?”她来就是为了探听那两个孩子的消息的,哪里是自己真的有什么事?若说有,也只有这件,不会让襄桓王觉得她今夜来的太突兀。 襄桓王听得一个“他”字,心中自是明白几分,原来是为了问夏清宁什么时候来。这倒真算是十足的私事,呵,不过看她对夏清宁那么在乎的样子,眼看他迟迟不来接自己,定然会担忧的。 不过此事,他倒是真不知道。 便开口道:“想来也便快了,郢京的事情稳定下来,他一定也知道消息的。公主不如收了心,再等等?” 他都如此说了,璇玑自然不能在这个问题上太过纠缠。此刻,已至皇子所外,众王爷们已经入内。璇玑想了想,依旧是跟了进去。 两个奶娘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不住地求饶,此刻见众王爷进去,忙磕着头喊冤。 房内的床上,绡帐被玉带钩整齐地挂起,两个孩子被放在床上,细细地瞧过去,果真像是没了呼吸。襄桓王径直上前,手指置于孩子的鼻息之下试探了片刻,他的剑眉拧起,回头看着其他的王爷:“真的断气了。” 绪宁王上前踹了其中的一个奶娘一脚,骂着:“混账!怎么看的孩子?是不是不想活命了?” 被他踹倒在地的奶娘慌忙爬起来,求着道:“王爷饶命啊!奴婢什么都没干,奴婢真的什么都没干!” 襄桓王已经回过身来,冷冷地看着底下的二人,她们都只颤抖求饶着,其他的话什么都说不出来。襄桓王沉了声问:“什么都没做,怎么会死了?” 第174章 装得很像 “奴婢……奴婢……”底下的二人已经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倒是长宣王往前问了句:“可有给他们吃了什么不曾?” 其中一个奶娘慌忙答着:“就是每日里吃的东西,还有每日喝的蜂蜜水。”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倒还是将话说清楚了。 襄桓王的眉头一皱,听得绪宁王说要派人差那些膳食,襄桓王却抬了手道:“不必了。” “大哥?”绪宁王不解地看着他。 襄桓王低哧一笑:“眼下事情还很多,没必要在这里浪费精力。怎么五弟还要替他的孩子平反不成?” 绪宁王像是被他一语点醒了一般,讪讪一笑:“大哥说的极是。”他的孩子,迟早都是要死了,不过是早些死了罢了。眼下也确实不必在这里浪费精力。顿了下,他又问,“那这……怎么处理?” 襄桓王再次回头看了一眼,才道:“四弟明早找人送出去埋了。” 长宣王应了声,璇玑心下着急,药性应该是要明日傍晚才会过,可这人还活着呢,当真要埋了么? 手下的帕子紧紧地绞在一起,她实在想不出这个时候她作为一个他国的公主有什么立场说话。咬着唇,她要是乱说话出了岔子,她死不要紧,还会连累晋玄王。 那晚上他没有走,这次若是知道自己出了事,他一定也不会走。 所以,她不能冲动。 找了借口离开,襄桓王说要明日才会招人将他们埋了,现在还有一整夜的时间。可是她没有时间了,她必须在酉时过之前敢去北苑。 璇玑抬眸看了看天色,大约还有一个时辰。 这一个时辰,她能想出法子么?心里有些慌乱,也许,她什么都想不出来。 璇玑浑浑噩噩地回到芜烟居,嫣儿发觉她整个身子都冰透了,忙给她塞了暖炉,又用了裘貉给她披上。她却让她退下,说是不必伺候。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样子,她还是什么都想不出。 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有些烦躁地起了身,欲往北苑去,外头却是传来了敲门声,接着,是一个太监的声音:“公主睡了么?王爷让您过御书房去。” 璇玑心头一震,现在这个时候,怎的突然来请她过去? 开了门,径直问他:“何事?” 太监却摇头:“奴才不知道,说是急事呢,请公主过去。” 迟疑了下,她此刻若是说不去,怕是不妥。而晋玄王一定会在那边等过酉时,现在还有一个时辰的样子,璇玑迟疑了下,只能应下了。 外头没有瞧见嫣儿,她也没有差人去叫。太监伺候她上了轿子,便尖声尖气地叫了“起轿”。 轿子一晃就起,璇玑轻抚着壁沿,心下有些紧张。今夜,仿佛是什么事都堆在一起了,那边的事解决不了,晋玄王的事又不能耽误。她虽然万分不愿跟他走,可是,到如今她还有选择么?他都那样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她不去,他就不走了啊。 咬着唇,可是现在襄桓王让她连夜过去,会是为了那两个孩子的事情么?之前他说不必查,莫不是现在又查了? 刘太医被查到,且把她供了出来? 如果真的是,她现在是逃不了,来接她的太监一定不会放她走的。她若是逃了,皇宫也出不去,难道要去找晋玄王么?慌乱地摇头,这不是她想要的。 那么,还能有什么理由去应付襄桓王? 璇玑十指收紧了些许,手中的丝帕沾上了湿意,心情却依旧不能平复。 她的明眸一阖,嘴角是颓然的笑,她算计了那么久,这局棋终究是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了了。 手一直冰冷着,此刻也不知究竟是因为真的冷,还是因为害怕。 怕…… 嘴里喃喃地念着,她不怕死,可是现在的局面,她却不能不担心了。 外头的风像是大起来,窗帘被吹得“哗哗”作响。 轿子停了下来,太监的手伸进来,小心地拂开了帘子,开口道:“御书房到了,请公主下轿。” 下了轿,瞧见御书房外,依旧是由侍卫层层把守着。此刻也再退步不了了,璇玑深吸了口气,随着太监上前。里头,似有笑声传出来,璇玑不免皱起了眉头,见太监已经伸手推开了门,朝里头道:“王爷,兴平公主来了。” 门被完全推开,璇玑抬步入内,恰逢里头男子转过身来。他的脸上,一如既往是温纯的笑。 璇玑却是怔住了,当日与襄桓王说她喜欢“夏清宁”不过是个借口,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夏玉竟真的来了! 襄桓王笑着起了身,开口道:“公主今日还急着问本王夏公子何时来呢,本王也想不到他会连夜赶路,公主好福气啊!如何?现在可安心了?” 夏玉笑着问他:“那我什么时候能带她离开?” 襄桓王的眉梢一挑,做了个“请”的姿势:“夏公子请便,随时都可以。” “那就多谢王爷,我想现在就带她走。”他的声音淡淡的,随即朝璇玑走来,像是迟疑了下,才握上她的手。她的手是异常的冰冷,明显是一颤,夏玉的俊眉微拧,却依旧是低言着,“我来了,现在就带你离开。” 一句“我来了”,一句“带你离开”,像极了一对深爱许久的恋人。可是璇玑却明白,这不是真的。怔怔地看着他,好多的疑问此刻却不能问,她唯一知道的便是,她现在不能走! 看着他,轻轻一笑:“没想到你现在来了,如今天色已晚,夜里赶路也不安全,还是明早再走。”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的襄桓王,启唇问,“王爷不会拒绝?” 襄桓王大声一笑:“公主这话说的?在本王这里,你就是客。你想什么时候走都没有问题。” 她说了声“谢王爷”,便将夏玉拉出了御书房。 外头,也没有乘轿,二人缓步下了台阶。 此刻往芜烟居的方向走去,只他二人。夏玉松了握住璇玑的手,却不想他的十指才松开,却被她一把反握住。惊诧地回眸看着何身侧的女子,她没有看着他,声音骤冷:“方才还能装得那么像,此刻就装不出来了么?” 第175章 师父抱我 夏玉的脸上笼上了一抹尴尬,低咳一声道:“为何还要在宫里住一晚?此刻离开不是更好么?” 璇玑不答,只反问:“我不是说了不要来,为何还要来?”她想着,等他回去鄢姜之后,他们之间便不要再有什么纠葛,她也怕将他拉下水来。 什么算计,什么恩怨,就随着他的离开而消散,她也不想去计较,可是他为什么要回来? 那一刻,夏玉的心似有微微的波动,却也是一瞬间,他依旧开了口:“是王上要我来。他说,西凉的江山易主,你在这里不安全。他说要我带你回鄢姜去,王上愿意护你。” 握在一起的手没有松开,璇玑却是猛地收住了脚步,抬眸怔怔地看着他。 夏玉的眼眸里,依旧是一片宁静的颜色,月色下,闪着点点的光。 璇玑忽而就想笑了,是啊,她到底担心什么呢?她的这个师傅那么愚忠,怎么会自己出现在郢京?问了一遭,原来不过是奉命行事! 可是她却不生气了,仿佛这样才于夏玉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 得尽鄢姜王的宠信,他日后会步步高升的。 璇玑欲开口,却是忍不住侧脸咳嗽起来。 夏玉忙扶住她,皱眉道:“病了?” “着了凉,不碍事。”她没有推开他,任由他靠得近。她的声音很低,“你家王上不恨我?怎的还要说护我的话呢?”她深信夏玉带回去的图是假的,鄢姜王必然已经知道。 夏玉怔了怔,才意识到她话里所指,他只“唔”了一声,又言:“王上说你不是鄢姜公主,不必留在西凉嫁给新皇。”那假图的事他也不提,其实说来说去,不过是自己上了沈元的当,璇玑没有揭穿罢了。 夏玉扶了她往前而去,她却抓着他的衣服问:“师父是真的来带我会鄢姜的么?” “真的。”他坚定地答着。 “若是我不愿呢?” 他仿佛是有些意外,像是一路赶来,他几乎未曾想过她会不愿。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神色依然很淡,隔着清冷的空气,到底是缓缓地吐出一句:“王上说,要我接你回去。” 璇玑却是不再笑他“愚忠”,凝望着他,又问:“若是我现在要跟别人走呢?” 他顺然地问:“和谁?” 她不答,再问了一次:“如果我要跟别人走呢?” 他果然皱了眉,半晌,才道:“你和襄桓王说了要和我走的。” 她“哧”的笑出来,那骗襄桓王的话,他此刻却来约束她么?见她笑了,夏玉竟也跟着笑了笑,开口道:“王上说,你只能跟我走。” 一句只能跟他走,不过是在告诉璇玑,今夜,她与晋玄王无论如何也走不了。除了他家王上,夏玉对谁都没有感情。他若是知道晋玄王在宫里,这件事就麻烦了。可是现在怎么办?她若是不去北苑,怕晋玄王真的就一直等在那里。 他留在宫中是很危险的,璇玑不能再让他冒险,她也冒不起这个险! 璇玑的目光流转,落在夏玉的脸上,她忽而知道了一个叫晋玄王心甘情愿离开的法子。 他不是不信自己“爱”的是夏玉么?那么现在,夏玉来了,他来接自己了,晋玄王……该信了? 前面就是芜烟居了,夏玉扶了她过去,却见她摇头:“先不回去。” 他不解地看着她,听她道:“你陪我去一趟北苑,我还有件事要办。” “什么事?”北苑平日里不太会有人去,只有皇帝摆宴时,那边才会很热闹。如今西凉的江山还不稳,夏玉着实想不出她去那里做什么。 她对上他的眸子,瞧见他有些慌乱的样子,她依旧笑着开口:“不是要我跟你走么?带不走我,你岂不是不能和你家王上交待?”见他愣住,她又道,“那好,今晚,不管你看见什么都不要说话也不要管,我说什么做什么你也不能拦着我,更不能问。否则,我会自尽。” 闻得她一句“自尽”,夏玉到底动了容,他的脸色有些难看,终归是点了头。 璇玑祈祷着晋玄王不要出面,但是她也必须做好他出面的准备。用鄢姜王的命令做要挟,果然还是有用的。璇玑略松了口气。 此去北苑的路,他们走了好久,一路上,璇玑都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说。身子都冰冷着,只掌心里沁出了汗,其实,也不必怎么说了,夏玉都来了,不是么? 踏入北苑,四下都是静谧异常。璇玑的步子微微停滞,整个身子靠上夏玉的身,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夏玉吃了一惊,忙低头问:“怎么了?” 她勉强笑了笑:“有些头晕,师父,抱我。” 夏玉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一阵翻滚,此事若是天大亮,璇玑就会瞧见他那张通红的脸。本欲开口,忽而想起来的路上她警告他的那些话,迟疑了下,终是俯身将她横抱起来。 几个月不见,她似乎又瘦了,比之那时候将她抱上床时的分量还要轻。他忽然很想问问,这段时间她一个人究竟是怎么过的。 璇玑的脸贴在他的胸口,听得他的心如鹿撞,她的手却是攀上他的颈项,轻轻地勾住。 夏玉低头瞧着她,只听她浅声道:“师父,去前边的莲花池。”她不知道晋玄王在哪里,但她知道,从他们踏入北苑的那一刻起,他一定已经看见了,一定是的。 瞧见她和夏玉一起来,很好,他没有不理智。 璇玑很放心,他是个至情至性的人,却也没有失了理智。 缓步朝前走去,夏玉却隐隐的觉得有些异常,屏气凝神,忽而心下一震,低语着:“这北苑还有他人!” 他欲转身,感觉璇玑置于他颈项的手猛地收紧,她的声音很低,低得只他二人听得见:“师父忘了我的话么?” 他怔怔地看着她,他没忘,只是好奇,这暗中之人究竟会是谁? 夏玉抱着璇玑行至莲花池边,此时的莲花池中,只余下甚少的残荷,前几日的大雪还没有完全融化,在月色下似乎泛着浅浅的光。 夏玉站住了步子,璇玑忽而开口:“方才王爷让我去的时候,我还不相信,我就知道你会来接我的。” 第176章 你回去吧 “璇玑……”他吃惊地望着她,女子纤长的手指已经置于他的唇边,阻止他往下说,她笑着:“不必说,来的晚了,我不怪你。咳咳——”璇玑忍不住咳嗽起来。 夏玉紧拧着眉头:“病着为何定要到这里来?”是因为那个人么?他没有回眸,没有动,那人离得不远,只定定地站着,并没有再要靠近的意思。 璇玑又道:“咳咳……他们都不信你会来接我,我说你心里有我,他们都不信。” 夏玉被她说得有些茫然,谁不信? 襄桓王?还是那个藏在暗处的人? “师父,我明日跟你走。”她的声音很平静,她知道晋玄王一定都听见了。他会明白的,会相信她心里的那个人不是他,过了今夜,她也便不用担心了。他敢留在宫里,一定有接应他的人,这一点,她也不担心。 那个人,一直在那里,不走不动。 夏玉不知道他是等什么,回神,瞧见怀中的女子轻阖了双目,他低唤了一声“璇玑”,听她启唇:“回去,不要再留在这里。” 夏玉应了声,抱着她转身离开。 回去,不要留在这里。 他不知道,这句话,璇玑同样也是说给晋玄王听的。 ………… 回到芜烟居的时候,嫣儿焦急地等候在门口,她不过回了房间一下,就听说王爷请了公主出去。侍卫也不说去了哪里,皇宫那么大,她也不好找,只能伸长了脖子站在门口等。 此刻见夏玉抱着她回去,嫣儿才怔住了,她曾在慧玉宫见过此人一面的,她记得他是鄢姜人。原本还奇怪公主怎的和这个人在一起,一想起公主也是鄢姜人时,嫣儿才似乎恍然大悟。 瞧见他们入内,她才转身跟上去:“公主怎么了?”对着这个男子,她也不知道怎么称呼。 见夏玉径直抱了璇玑入内室,嫣儿忙上前将床上的绡帐挂上玉带钩,他将她小心放上去,回头道:“去请太医来瞧瞧。” 嫣儿点了头,才转身,却听璇玑道:“不必了,嫣儿,你下去,这里不必伺候了。” 嫣儿有些奇怪地看了床上女子一眼,只能应了声退下。 “璇玑。”他凝视着她。 璇玑半坐了起来,低声道:“我和师父都在,还用得着请太医么?明日就出宫了,出宫后,师父再好好给我调养便是。” “我只是看你身子虚。” “这有什么,难道堂堂鄢姜还没有上好的补药么?” 她的话说得夏玉有些尴尬,他自知说不过她,只问着:“方才在北苑的人是谁?” 她不看他,轻咳了一声道:“说好不许问的。” 他似是不小心忘了,便起了身道:“那你早点休息,明早我们上路。” 璇玑拉住他的衣袖,轻声道:“明日,还有一事要求师父帮忙。” 他疑惑地看着她,听她道:“明日离开前,先去一趟乱葬岗,帮我救两个人。” “乱葬岗?”夏玉越发地震惊,今夜是去北苑说了一通不着边际的话,明日却说要去乱葬岗救人?乱葬岗,不都是死人么?任凭他医术再高,可也救不了私人的。 他欲开口问,璇玑倒是松了手,又言:“天色不早了,师父早些回去休息。”语毕,她已经侧身躺下去。 夏玉动了唇,到底没有说话,转身便出了她的房间。 璇玑深深地吸了口气,老天真会吓唬人,她还以为今夜的事情,她一件都办不好,谁知夏玉的出现,竟又扭转了全部。现在,晋玄王走了,那两个孩子也有了着落,她疲劳了两个晚上,她终于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了。 ………… 此时,郢京东侧的一处废弃小屋内,思昀听得有脚步声靠近,忙追出去:“公主——”等瞧清楚了,她的眸中似是失望,公主依然没有出来么? 晋玄王的脸色极为难看,脸上也没了往常的笑。 她上前,小心翼翼地问了句:“王爷,我们公主呢?” 晋玄王没有说话,大步走进屋内,思昀欲再上前,已被后面的侍卫拦住。 为了安全,屋子里并未点灯,光线很暗,男子的脸隐在夜幕中,冥冥之中似是生出了阵阵的寒。他信誓旦旦地说,如果夏玉爱她,就一定会出现在郢京,那么现在呢?算什么? 所以,她才不愿跟随自己走。 心里是阵阵的痛,他依旧只安静地坐着,什么话都不说。 外头,传来侍卫的声音:“王爷,我们该回了,秦大人会着急的。” 晋玄王依旧不说话。 另一人开口:“王爷,晋国还有事等您回去主持。” 知道,这些他都知道。 他的眸子缓缓阖上,她说夏玉去的晚了,她不怪他。而他在宫里等了她那么多天,只换来她的一句“回去”。他有些想要笑,却最终只微微牵动了唇角。 无论如何,她今夜还是来了,因为她记得他的话。 她纵然不爱他,却也不希望他出事。 璇玑……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 不知安静了多久,外头的侍卫才听得他淡淡地说了句“回晋国”,之后,也便再听不到他一言半句。 …… 翌日清早,太阳不过微微露出一丝光,璇玑与夏玉便已经出宫。 璇玑换了衣裳,却记起芜烟居里还放着晋玄王当初送她的那套衣裙,他还说不喜欢就丢掉,只是,丢在这皇宫里,她竟又不舍起来,命人包起来带走了。 嫣儿站在门口很是不舍,璇玑着不能带走她,她还有事情要做,带着嫣儿多多少少会有些不方便。此去鄢姜会如何,说实话,她自己都不知道。也许,她会在半路逃走?她想,因为是夏玉来接她,她想要逃走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乱葬岗在城外西侧三里处,到底是不吉利的地方,不过靠得皇城太近。 他们早早地出来,为的自然的想赶在他们之前去乱葬岗。马车赶得飞快,璇玑靠在车内的软垫上,呆呆地瞧着沿途的风景。想起晋玄王,他应该已经离开郢京了? 第177章 天罗地网 思昀她是不必担心的,他不会将一个无辜的宫女丢下不管。 这样想着,她越发地放心。回去封地,他不会有危险,思昀也可以重新生活。目光落在车帘上,偶尔被半掀起的时候,她还能看见夏玉的背影。 璇玑深吸了口气,将今日要他去乱葬岗救的人细细地说了一遍。夏玉握着马缰的手微微一紧,他就知道去乱葬岗的事一定不简单,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居然是救薄奚珩的两个孩子! 他是震惊的,他亦是在皇权漩涡中过来的,明白那两个孩子于如今的襄桓王来说的重要性。江山易主,皇嗣必然是留不得的。 他的声音有些严肃:“璇玑你要想好,我若出手襄桓王一定会知道那两个孩子没有死,届时,他也一定会彻查此事的。” 这件事璇玑不是没有想过,她只是可怜那两个孩子。 夏玉没有直接赶车去乱葬岗,而去转去了一家农户家里,璇玑有些吃惊,他已经掀起了车帘扶她下去,开口道:“带着你去不方便,你在这里等我。”万一有事,他一个人脱身也方便。 “师父……”她拉住他的手,“要小心,若是……救不了,也要安全回来。” 夏玉点点头,如果是为王上,他这一趟的不能去的。只是,面对两个孩子,他到底也是有恻隐之心的。他算不上是个医者,却也可怜他们。 这里住着一对陈姓夫妇,夏玉给了他们两锭银子,那对夫妇眉笑颜开,客气地请璇玑进去,打扫了一间屋子出来让她休息。还依着夏玉留下的药方去抓了药,璇玑昨夜沉沉地睡了一觉其实已经好了很多,不过她没有拒绝。 璇玑喝了药,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心里想着乱葬岗的事情,夏玉功夫很好,襄桓王就是要查,也得等出来的人回宫去报信,那时候,夏玉早就回来了,他也再不到人。 这样想着,她心里才安心。 这屋子里,没有暖炉,她睡了会儿倒是觉得冷起来。干脆又坐起来,抱膝坐在床上。 这一等,便是到了傍晚了。璇玑这才担心起来,乱葬岗离开这里有距离,可是夏玉走的时候,是接下了马车上的马离开的,一来一去最慢也就两三个时辰而已,怎的此刻天都快要黑了,他还不曾回来! 推开房门,那条小道上依旧安静如初,这里一望无际的农田,他只要出现,老远就可以看见,甚至也可以听见马蹄声。可是,什么都没有。 陈大姐端了吃的过来,见璇玑的面色很难看,她有些担心:“姑娘不必太担心,你先吃点东西,中午也没见你怎么吃。” 璇玑不说话,陈大姐将东西在她房里搁下,叹息一声离开。 璇玑听到她在背地里惋惜地与自己的丈夫说,这姑娘肯定被那公子抛弃了,她说的时候,还很同情地看了门口的璇玑一眼。 夏玉没有回来,璇玑是担心得什么东西都吃不下。 她始终想不通,会出什么事呢?出来的人不过是埋了那两个孩子的,难道还能强得过夏玉不成?可是事实上,夏玉却是真的到了现在还不曾回来。 她不能走,万一她一走,夏玉回来,一旦走岔就糟糕了。 天色慢慢地暗了,农家的人晚上都睡得很早,璇玑没有回身去点灯,整个小院落都黑漆漆的一片。 也不知隔了多久,她像是隐隐地听见有马蹄声传来,有些惊喜地跑出去,马蹄声越来越清晰,她也听出来了,来的只有一人! “师父!”见马被人勒停,璇玑忙抬步上前。 夏玉翻身下马时,没有站稳,一个踉跄半跪倒在地。璇玑大吃了一惊,上前去扶他,触及他掌心的一片温热,她惊得问:“发生了何事?” 他受伤了! “嘘,先回房。”他示意她不要大声说话,意识倒是还清醒。 璇玑吃力地将他扶进去,她自己的病未好,身上也没有太多的力气。 璇玑点了灯,回身时,瞧见他虽换了夜行衣,可腹部那滩血印依旧清楚。 “怎么……怎么会这样?”璇玑颤声问着,她急着上前替他把脉,伤处已经用草药处理过,已经止住了血。他没有动,由着她把脉,只低声开口:“那是个陷阱,襄桓王猜到那两个孩子突然‘死去’有异常,以为是薄奚珩在宫中还有内应,以此来救他们。乱葬岗早就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来人跳进去。” 璇玑震惊地看着他,襄桓王哪里想得到这件事根本和薄奚珩没有关系,而是她在背后操纵一切? “那两个孩子……” “都死了,璇玑,我无能为力。”他似是扯到了伤口,不禁皱了眉。 璇玑拼命地摇头,不怪他,这不怪他。是她考虑不周,那晚上襄桓王突然很反常地说那件事不必查,她以为他是真的不想查。却不想,原来他还存了那种心思! 这次好多的事都堆在了一起,她也糊涂了,竟这样就叫夏玉去涉险!若他真的为此出了事,叫她一辈子难安啊! 璇玑深吸了口气,此刻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懊悔,她起了身,从包袱里取出了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他的金疮药是随身带的,就在包袱里她见过。给他上了药,他还浅声说着:“我好不容易才摆脱他们,白日里目标太明显,我不敢轻举妄动,一直藏到晚上。璇玑,我们必须连夜离开。” 她的手有些颤抖,替他系上衣带,外头,却突然传来陈大姐的声音:“姑娘?” 璇玑吓了一跳,忙应了声。外头的人又道:“哦,我是听见声音,起来看看可有什么事?” “没……没事。”这种情况要是被人瞧了去,终归不是好事。 外头之人见窗户上映出了两个身影,夜幕中,隐约瞧见那匹马回来了,她心知定是哪位公子来了,此刻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也难怪那姑娘的声音那么惊慌。她不觉笑了笑,还以为那姑娘被人给抛弃了,原来竟不是。她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房。 看着外头的身影离去,璇玑才松了口气,俯身去扶他,夏玉却略摇头:“再等等。”那农妇才走,此刻出去还太早。 璇玑点头,小声道:“师父,对不起。” 第178章 连夜出城 夏玉抬眸看她,看见她的眼底全是担忧,脸色却是憔悴不堪。他这才瞧见那摆放在桌上的饭菜都没有动,皱眉问:“没吃东西?” 璇玑摇头,之前是担心得吃不下,现在知道事情弄成了这样,她更吃不下去了。 “璇玑……” 她却打断他的话:“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逃了,襄桓王一定会追查。他不知道你的身份?” 听她转了口,他愣了下,随即摇头:“我蒙了面,他不知道。” 听他如此说,璇玑才松了口气。 二人在房内待了好久,才吹熄了灯出去。将马车绑上去,悄悄赶着车离开。 璇玑要赶车,他却不让,没有时间争吵,她却还是与他一起坐在马车外,他的伤很重,她怕他坚持不住会昏过去。一整夜的时间,他们都没有停下来,初升的太阳从东边缓缓升起时,他们已经离开郢京很远。 马车,终于在一棵大树下停靠,璇玑扶他过树下休息,从车上取了干粮,两个人都勉强吃了些。她喂他水喝,见他靠在树干上已经累得昏睡过去。 璇玑叹息一声,只得在他身旁坐了。 给他把了脉,一天一夜的奔波,他的脉息已经紊乱不堪,绝对不能再赶路了,他们必须找地方休息。 别过脸,轻轻咳嗽了几声,她的身子也折腾不起了。 也不知在树下坐了多久,瞧见一对拉着柴火经过的父子,璇玑忙上前问了,才知他们是要进城。老者还很热情地告诉她,前面不远处的青州城已经离这里不到五里地了。 璇玑便借口说兄长得了重病,拜托他们将他们带进城去。 那年轻男子很爽快地应了声,替他们驾了马车前进,还笑着地说他们的马车好。 璇玑只笑着没有说话,车行的速度很慢,外头那老者问:“姑娘莫不是从京城出来的?” 璇玑怔了怔,没有否认,老者似是叹息:“听说叛军已经入城了?” 璇玑还未说话,那年轻人便说:“我还听说皇上也要换人了,是真的吗?” “不要胡说!”老者喝断了他的话,老百姓谁敢讨论皇帝的事情啊,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璇玑瞧了他们俩父子一眼,果然不出她的所料,襄桓王不管以什么理由起兵,那也只能叫王爷们信服,而于天下百姓来说,到底觉得他是谋朝篡位的。天下百姓不过是不敢言语罢了,他即便坐上那皇帝宝座,也未必得得了民心。 进了城,他们还帮忙找了客栈,璇玑给了银两答谢他们,他们却没有要,说是留着给她的兄长看病要紧。 ………… 夏玉醒来时,已至傍晚,瞧见璇玑坐在房内,他吃了一惊,忙问:“这是哪里?” 璇玑转身喂给他吃药,一面道:“青州城。”她其实也是进城时知道的,她看着夏玉,略笑了下,“师父睡得真沉,就不怕我把你卖了。” 他一愣,随即才道:“怎么会?” 璇玑握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颤,在鄢姜王的事情上,他每次都很聪明,知道如何进退。可是有时候,他真的很蠢笨,她在宫里的时候就想过要在路上逃跑。只是眼下,是她害他受伤,她怎么能趁机把他丢下不管?看来这一趟鄢姜,她非去不可了。 “想什么?”夏玉凝视着她。 璇玑回神,见他正看着自己,忙笑了下:“没什么,喝了药好好休息,我们必须在这里留两日。” 他点了头,却道:“那么久还不回去,王上定会以为我出了事。” “你会告诉他我让你去救那两个孩子么?” 他一怔之下,却摇头:“我怎会说,此事,是我判断错误,说了叫王上笑话。” 璇玑叹息着将药碗放下,她低语:“你们王上为什么要你带我回去?” 夏玉的眸光微抬,落在她消瘦的身躯上,顿了良久,却是道:“我也不知。” 璇玑没有笑,鄢姜王的命令,他不问为何也会尽力无完成。起身的时候,倒是真的觉得一阵晕眩,她有些慌乱地扶住了床沿。 “璇玑!”夏玉忙撑起身子扶住她,探上她的脉,蹙眉道,“你该休息。” 她点着头:“我知道,我这就回房去休息。师父也早点睡。” 他欲下床,却被她拦住了,她可以的,还没有弱到那种地步。 在青州留了一日,第二日傍晚之时,便听得下面传来嘈杂的声音。接着,有好多的脚步声都“蹭蹭”地上了楼。璇玑打开房门的时候,瞧见对面的房门也开了,看似是一对小夫妻。璇玑听得他们在说,似乎是有官兵进来查人。 她一惊,忙进了夏玉的房间。 夏玉也听到了动静,已经起了身,见璇玑进去,忙问她:“发生了何事?” “不知道,听说有官兵要查人。” 他们两个首先想到的是要找那去过乱葬岗的蒙面人。 璇玑从门缝里瞧出去,见他们正一间一间地搜查,掌柜的求着:“哎哟,大人啊,您这样小的生意没法做了。” 那人横了他一眼,冷声道:“不止你这里,全都要查!走开,别碍着我们做事!” 璇玑回头,见夏玉已经套上了外衣,她唤了他一声,只听他道:“襄桓王不知道去过乱葬岗的人是我,我有鄢姜令牌在手,那些人不敢查我身上的伤。现在是要想个理由,为何两天了,我们还在这里。” 他的话一语点醒了璇玑,他们离开的时候是急着要回鄢姜的,如今两日过去,何故还停留在青州?如果没有好的理由,就算那些官兵现在不敢把他们怎么样,等回去禀报了襄桓王,他也一定会起疑的。到时候他们不得不急忙离开,而襄桓王一旦起疑,必然会派人追击,夏玉有伤在身,他们也赶不了多远的路。 璇玑心下一动,倒是想起一事,忙回身扶了他起来,低声道:“用我做借口,离开皇宫之时,我的病还未曾好。”夏玉迟疑了下,也只好这样。璇玑又问他,“师父可以么?” 他淡淡地道了句“放心”,抬手落下床前的幔帐。 门已经被粗鲁地推开,闯进来三五个官兵,为首之人瞧了夏玉一眼就皱了眉。 夏玉也知他此刻的脸色肯定不会好,那为首之人已经大步过来,指着他道:“把衣服脱了!” 第179章 夜长梦多 夏玉依旧站着不动,那人有些不耐烦,大声道:“他不动手,就帮他脱!”后面上来两个官兵,夏玉的声音一沉:“放肆,谁敢碰我?” 那人的脸色一怒,开口道:“大胆,敢拦着官爷我办事?不让看,莫非你就是前日逃跑的钦犯!” 他伸手过去,被夏玉一把擒住了,夏玉没有再说话,只另一手掌一翻,将手中的令牌一亮,他分明瞧见官差的脸色都变了,脱口道:“这不是……” 话未出口,便被夏玉拦下了:“不要伸张,公主身子不适我们才在这里耽搁了,大人若是要找人,请往别处去。” 那人几乎本能地朝眼前落着幔帐的床看了一眼,隐约听得有女子的咳嗽声从里头传出来,他的心吓得“扑扑”的跳。都见了令牌了,那官差还哪里敢停留?忙招呼了人慌慌张张地出去了,顺带还恭敬地带上了门。 夏玉退后半步,跌坐在床沿,看来不止城中,襄桓王的人一定到处在找人。 璇玑掀起了幔帐,见他额上是涔涔的汗,她唤了声“师父”,见他略摇头:“还真是来找我的。” 璇玑不说话,欲起身,却被他拦住了:“稍等,他们还没走。” “没走也不敢再进来。”她依旧起了身,行至门口看了一眼,隔壁的房间也是他们定下的,那几个官兵果然没敢进去。她松了口气,回身用帕子替他擦了额角的汗,他却问:“今日好些了么?” 一怔之下,才想起他真的是问自己,笑了下:“没事。” 他闭了闭眼睛:“我早和你说过,日后是要注意的,那次中毒太深,我也差点救不了你。” 她低低应着声。 又一日,客栈里便有人讨论,说皇帝在内乱中死了,估计襄桓王会成为西凉的新帝。住在客栈里,这里离开郢京不算远,来来往往的人也多,倒是可以听到各种各样的消息。 连着三日相安无事,又两日,璇玑下楼时,瞧见楼下一个客人也没有,她有些吃惊,出去了,见大街上也是一个人影都不曾见到。转身的时候,见小二自后院进来,忙问他:“今天怎么这么冷清?” 小二一脸悻悻:“姑娘还不知道啊,听闻又要打仗了!晋国的王爷发兵平反了呢!外头乱的很,谁还敢出来啊!青州离开京城又不算远,哎,怕是又要有好几日没有生意了!这都年关了,怕是年也不好过呢!”小二说了一半,听得后面掌柜的叫唤,忙放下了手中的水壶应着声进去了。 算算时间,倒是也差不多了。 璇玑回眸,望着空荡荡的大街瞧了一眼,寒风卷起了些许的灰尘,徒有些凄凉之意。等晋玄王攻回郢京,西凉的天下才会渐渐地太平。 客栈里还有几位客人住着店,璇玑拎了水壶上楼,听得夏玉对面的房里有声音传出来:“你说那晋玄王势单力薄的,能赢么?” 另一人哼了一声:“前阵子叛军攻城的时候损失也很大,那场打了二个多月的仗啊,虽赢了,哪能不亏损的?我听说啊,开战前,好多的难民都去了晋国,很多人都愿意保家卫国给西凉出力呢!说不定那几个月,晋国王爷收留了他们,正整军操练呢!” “真的假的啊?” “嘿,你瞧着好了,谁胜谁负还不知道呢!” 璇玑抿唇一笑,回身推开了房门,得民心者的天下,自古以来的道理。闹饥荒的时候西凉内乱,在那节骨眼上,自然是谁去管那些灾民,他们的心向着谁。她也不得不说,这步棋,晋玄王走得很好。那远远比收编一两支军队有用的多。 修养了怎么多天,夏玉的伤势也好了很多,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他见璇玑进去,低声问她:“外头怎的如此安静?”平日里,外面楼道上来回走动的人很多,今天却是几乎都听不见了。 璇玑上前倒了杯水给他,才言道:“晋玄王起兵平反了。” 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他凝视着她:“真的?” “外头人都在说。”夏玉抿了口水,忽而道:“王上还是算准了,那时候晋玄王按兵不动,王上就说他一定在等待一个时机,他不会甘心的。” 他的话倒是说得璇玑一惊,看来鄢姜那新王果真是很关注西凉的内事。这叫璇玑隐隐的,有了不安。这一次,有他答应她的条件在先,也恰逢鄢姜内事刚平定,那么下一次呢? 日后是漫漫长的时间,她总觉得鄢姜新王不会那么容易就罢休的。 夏玉突然又开口:“休息一下,吃过午饭,我们就动身离开。” “师父……”她有些惊愕,他的伤势虽然好了很多,可是现在赶路,未免太过勉强。怔了下,她才想起一事,“青州离郢京不远,你怕他会来这里指挥作战?” 夏玉的眸中闪过一丝光,却没有否认。 璇玑苦涩一笑:“见了又如何,我和他又没有关系。” “可那日在林子里,他劫了你。” “那是因为我要嫁给他们皇上,他与其他的王爷一样想破坏两国联姻罢了。” 他像是真的松了口气,却依旧下了决定:“还是动身,我怕夜长梦多。”原定的日子,再有三五日,他们便能回鄢姜了,而现在他们才出了郢京不久。 因为碍着夏玉身上有伤,他们的行程并不算快。 没有走官道,怕遇上大批的军队。 可是走小路却也有小路的短处,离开青州两日的路程,他们就是小道上遇见了劫匪。如今乱世,什么人都想趁火打劫。马车被十多人团团地围住了,个个都举着大刀,张牙舞爪地对着他们。 璇玑有些惊慌,见夏玉的脸色也沉了下去,如今的他不适合与人动手。 “把钱财都给他们。”他们只求脱身。 夏玉也点了头,将银两抛了出去,那些人却还不让开,挥舞着刀说要上车检查,看看是不是真的将所有的钱财都交出来了。 夏玉一怔,一人已经用大刀挑起了车帘,随即是“呵”的一声,大笑道:“哟,还有个娘们!看起来味道真是不错,兄弟们今儿可有福了!”他说着,伸手过来拉璇玑出去。 她吃了一惊,本能地往后缩了缩身子,那只手还未曾触及她,就被夏玉用力扣住了脉门。那人惨痛地叫了声,人已经让夏玉甩下马车。 周围的人一看情况不妙,都纷纷用过来,不知道谁高声喊着:“一个都别放过!男的杀了!女的要活的!” 第180章 新年将至 一阵刀光剑影,璇玑也不知他们的怎么逃出来的,马车被砍破了好几处,马身上亦是有很多伤口。璇玑冲出车外,见夏玉半侧身子全是血,几处大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涌出鲜血,看着怵目惊心。 “师父!”马缰从他的指缝间滑落,她只来得及扶住夏玉倒下去的身子。 新伤流了很多血,却都不是太严重。这次是耗损了内力,他一下子虚脱了。 小道上璇玑也不敢待,只能胡乱将马车赶上了大道。 也不知道多了多久璇玑才将马车靠边停了,包袱也被砍破了,那瓶金疮药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就连晋玄王送她的那身衣服都被乱刀砍破了好几处。如今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了,药没地方买,再说,身上也没钱了。 玄机只能撕破了身上的衣裙,先将夏玉的伤处缠起来,听得他微微地哼着声,人却没有醒。她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只能在他身边坐下,夜幕降临了,空气里漂浮着的味道越发地寒冷。夜里,没有月光,璇玑抬眸之时,才想起今日已是二十九,再过一日便是新年了。 她颓然一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安然地过完这一年。 夜里,夏玉整个身子都冷的犹如冰窖,璇玑身上的衣服也不厚,在冬日的野外,根本御不了寒。他们身上也没有带火折子,生不了火。将包袱了的衣服都取出来,除了晋玄王送她的那身衣裙太薄以外,全都盖在夏玉的身上。 外头,没有风,没有任何声音,静谧得让她觉得有些可怕。 依靠在车壁上,抱紧了双臂,她很累,可是不敢睡。她很怕夏玉会撑不住,他的伤势很重,这里没有药,什么都没有。璇玑迟疑了下,将手伸过去,悄悄地握住了他的。 冰冷,只有冰冷。 “师父。”她轻声唤他。 他似是真的听到了,璇玑感觉他的手指微微地动了下。她有些欣喜,探过身去,却依旧见他紧阖着双眸,一点都没有要苏醒的样子。她有些泄气,握着他的手竟不敢松开了。 在车里,强撑着坐着,后半夜,到底开始昏昏欲睡。 不知又过多久,隐约地似乎感觉整块地都在震动,璇玑猛地吃了一惊,醒来的时候瞧见外头的天并没有亮。 这样大的声响…… 她的心头猛地一颤,是军队! 璇玑慌忙掀起车帘,这里还瞧不见过来的队伍,可是她很肯定即将过来的那支军队人数一定不少,如此震耳欲聋的声响她不会听错的! 不觉回眸朝夏玉看了一眼,夏玉是对的,不能走大道,因为会遇见晋玄王的军队! 心口紧了紧,她不知道晋玄王会不会在那里。而他们的马车,无论是往前还是退后,速度都必然快不过即将过来的队伍。也许,她可以逃,但是夏玉怎么办?要留他在这里么? 就算晋玄王不在,她也深信孟长夜和楚灵犀二人必有一人会在,他们都是认识夏玉的。 璇玑的目光落在车内之人的脸上,他的眉心微微拧起,却依旧没有醒过来。前面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璇玑像是感到了阵阵的不安。 ………… 庞大的队伍前面,孟长夜大声道:“王爷,我们连夜过去,天亮就离郢京不远了。孙将军是人早已经过去了,就等我们了。” 晋玄王未曾说话,孟长夜又道:“其实王爷不必亲自坐镇,襄桓王失了民心,根本长久不了。” 晋玄王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缰绳,是长久不了,只是离得郢京越近,他会无端地想起璇玑,还有那夜在北苑她说的那些话。他微叹一声,现在她应该和夏玉去鄢姜了?罢了,只要她觉得好。 “驾——”男子狠狠地将马鞭抽下去,马儿飞速朝前面飞驰而去。 “王爷!驾——”孟长夜也赶紧加速赶上去,自那次王爷回晋国后,他变得越发沉默寡言,谁也不敢问他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至于那个女人,为什么王爷没有带回她,他虽好奇,却也不敢问。 不知什么时候,忽而听得身后有人道:“王爷,前面有人!” 孟长夜怔了下,放眼瞧去,天还未亮,又没有月光,只能模糊地看见一个大概的轮廓。像是……马车。他有些警觉起来,这样宽阔的大道上突然出现一辆马车,着实让人觉得奇怪。若是就地过夜,如此寒冷的天气,怎会不生火呢?如今非常时刻,任何的异常都不能放过。 “王爷。”他叫着晋玄王。 见他的马渐渐地减速,孟长夜才松了口气,自己将驱马上前,面前的马车像是停了很久了,很安静,他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来人!”他大叫了一声,身后有士兵举了火把上前来。 隔着车帘,璇玑已经听出来来人的声音,果真是孟长夜! 她心下有些慌张,外头的火光已经开始靠近,她不知道晋玄王是否也在场。如果只是孟长夜,他会放过自己么?咬着唇,她有些混乱,着实不知道。她也曾试图在他们到来之前,将夏玉带走,哪怕是在路边的林子里藏身也是好的。只是她试了好几次,一点都搬不动他的身子。 孟长夜已经翻身下马,接过了火把上前,腰际的长剑已经抽出。 璇玑瞧见有什么东西伸进来,等她看清的时候,眼前的车帘已经被剑尖一把挑起。 孟长夜的火把往前一靠,顿时变了脸色。 怎么会是她! 她像是瘦了好多,脸色苍白不堪,头发也有些乱,身上的衣服更是破损得厉害,可是纵然如此,孟长夜也依旧可以肯,此人就是璇玑!那个让所有人都惊讶的鄢姜公主! 他瞧见她身侧还躺着一人,没有靠近,他看不见那人究竟是谁。脚下的步子微动,他本能地想要靠近,忽听得身后男子唤他:“长夜。” 孟长夜举着火把的手微微一颤,他的目光落在璇玑带着惊慌的眸中,一咬牙,开口道:“王爷,车内没人,兴许,是辆被弃了的马车。” 第181章 与他重逢 车帘没有被放下,孟长夜的目光还直直地望着璇玑。 璇玑紧紧圈紧的十指有些放松,她没有开口说话,倒是对着孟长夜,用口型对他说了声“谢谢”。 孟长夜略一愣,那一刻,他竟是有些震惊。这个女子,他仿佛越来越看不懂了。 晋玄王朝马车一角看了一眼,里头是漆黑的一片,光线全在外面,他也看不见里面是不是有人。 他的目光随即落在马车外,赫然见了斑斑血迹,晋玄王握着马缰的手有些紧,看来马车的主人是凶多吉少了,乱世中到底是不太平的。 他心底惋惜,掉转了马头,才要下令赶路,忽听得马车内一人微微呻吟了一声。 很轻很轻的声音,可是他却听见了。 孟长夜的脸色一变,璇玑一亦是吃了一惊,忙伸手捂住了夏玉的嘴,可是,貌似来不及了。 她听见有马蹄声靠过来的声音。接着是孟长夜开口:“王爷,您……王爷!” 晋玄王勒停了马匹,皱眉沉声问:“到底是谁?”分明有人,可是孟长夜却骗他说马车是空的,见他还试图拦下自己,晋玄王是越发地怀疑了,面色严肃不少,“长夜,给本王让开!” “王……” 孟长夜欲再拦着,见晋玄王已经翻身下马,他冷冷地看了孟长夜一眼,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火把,反手将面前垂落的车帘直直掀起。 光亮瞬间从外面照进马车内,璇玑下意识眯了眯眼睛。 那熟悉的容颜瞬间跌入她的眼帘。 一身戎装的他,很好地敛起了他身上的那份温柔,此刻看他,越发地刚毅非凡。 晋玄王瞧见马车内的她本能地往后退了退,明明没有地方再躲,可是她还想躲着他。看着她憔悴的样子,他的心里一阵的疼。 两个人就这样看着,相对无言。 他却猛地又想起马车外的血迹,手中的火把一晃,他才看到马车内还有一人躺着。不必上前,他亦是知道那是夏玉无疑。 “发生了何事?”他终是急急问了出来,他们不是早该回鄢姜了么?为何还会在这里? 看夏玉的样子,伤得不轻,他功夫不弱,谁能将他伤成这样? 一连串的问题,他都好想问。 璇玑的脊背贴着车壁,怔怔地瞧着他,半晌,才勉强开口:“多谢王爷关心,我与师父……不过是遇上了劫匪罢了。” 晋玄王皱了眉,回身道:“来人,替本王驾了这马车。” “王爷!”璇玑试图阻止他,咬着唇开口,“不必了,等天亮,我们会赶往下一个镇子,我会带他去医治。王爷如果方便,就请给我们一些银两。” 他的眸中钝痛,她宁愿接受他的银两,也不愿要他的帮助…… 呵,是啊,她爱的人就在身边,又怎会要他的帮忙? 他其实想问问,那她呢?可有伤着,可有病了,可是,话至嘴边,竟是什么都问不出来。 一侧的孟长夜忙取了银两来,这次他们是出来行军打仗的,身上带的银两本就不多,拼拼凑凑总共也就几十两。 晋玄王却猛地伸手握住了孟长夜的手,他的脸色异常铁青,不该……不该这样啊!他不是不想帮她,他只是放心不下,夏玉伤得这样严重,她一个弱女子,瞧着似乎还病着,叫她拿了银两能去哪里? 这样的乱世,劫匪能碰上一次,也许也能碰上二次。 到时候,又有谁能救她? “王爷……”孟长夜急急地看着他,“您忘了,我们还要赶路,孙将军还在前面等援军!我们的援军不到,孙将军很有可能支持不住败下阵来!” 晋玄王的呼吸有些沉重,孟长夜的顾虑他知道,他怎会忘了前方的大事? 可是,面对这样的璇玑,叫他怎么放得下? 她说她爱的是夏玉,他会来接她,她要跟他走,他无话可说。因为他也觉得夏玉可以保护得了她,可以带她安全回鄢姜去。可是现在呢?夏玉在他眼前不省人事,叫他怎么放心! “来人,给本王把马车驾走!”他的声音冷了下去,璇玑欲再开口,却听他道,“等他醒来,等他可以保护你,本王自会放你们走。你是鄢姜公主,难道还怕本王对你不利么?” 璇玑被他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璇玑见后面真的有士兵上来,她才急着叫:“住手!王爷也知道我是鄢姜公主,你没有权拦着我!如果不愿帮我,我无话可说,但是我有权不让你带走我!要死,我也和他死在一块儿,但是绝不跟王爷走!” 这番话,她堪堪的吼了出来,脊背靠着后面大口大口喘着气。既然一开始就将夏玉扯了进来,那就不要再退步了。就让他以为她心心念念着夏玉,不愿跟他一起走。 他的眸中一片黯然,火把照下的影有些微微的晃动,璇玑垂下眼睑不去看他的脸。 可是他的目光仿佛是无法移开,这个女子给了他那么多熟悉的感觉甚至连他自己都算不过来。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为什么她在他的心里会那样重。 她骗他,却始终不愿他以身犯险,她骗他,却最终将西凉的江山交付。 这样的女子,他不信她真的那么讨厌自己。 可是,每次她对他说的话,却都是不爱不爱不爱…… 晋玄王颓然一笑,他终是接过了孟长夜手中的那包银两,孟长夜忙接过他手中的火把,见他已经上前,迟疑良久,才缓缓地弯腰,将那包银两搁在她身前。 璇玑自始至终都没有抬眸起看他,那一刻,她像是害怕了,不忍去看见他对她失望的眸光。 在转身的一刹那,晋玄王却是隐约瞥见车内浅色花纹衣裙的一角。 这件罗裙,于他来说是异常熟悉的。 两年前,还是他亲自去挑选的料子,亲自请的师傅绣制的。 霎时,他的心口狠狠地一震,她不是说不爱他么?不是说一切都是骗他的么?那为什么他送她的这件衣裙此刻会出现在这里?寒冷的冬季,这样薄的衣裙根本就穿不了! 第182章 一段孽缘 璇玑瞧见他的眸子微微地撑大,顺着他的目光,她悄然回头看了一眼,恰见了那落在脚边的纤薄罗裙。 她忍不住一震,那刹那间,她忽而什么都明白了。 因为舍不得,才会带上这件罗裙。 璇玑,你真的还不够狠。 她应该再决绝一些的,不是么? 晋玄王回身,朝孟长夜开口:“让大部队先走,本王稍后会跟上。” “王爷……” “不必说了,去传令。”他的音色微沉,孟长夜明白,他心意已定,便是谁都劝说不了。不觉再次看了璇玑一眼,他一咬牙,只能翻身上马,大喝道:“继续出发!” 璇玑心头一跳,想要阻止,却见他已经跳上马车,用力掉转了马车的方向。 她惊得抓住了他的手臂:“你做什么?我要去鄢姜,我不回郢京去!” 他有些痛心地凝视着她的眼眸,连话语都带着痛:“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对我说一句实话?” 璇玑被他一句话问得发了愣,马车已经被他驱赶着往前,身侧的军队“呼呼”地从超越了马车往前,他的速度并不快,低低地开口:“夏玉的功夫我不是没见识过,区区劫匪就能将他伤成这样么?那么你呢?回鄢姜还带着我送你的罗裙作何?难不成你还妄想着有一日再将它还给我?” 他的声音不大,却是字字都犹如千斤重,捶打在璇玑的心头。 那些问题,她一个都答不出来,真的,答不出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兜兜转转了一圈,命运还是要让他们两个相遇。 这一段孽缘啊! 心头钝痛,眼前的景象也像是跟着模糊起来,强撑了那么久,她再是坚持不住,一头就栽倒下去,狠狠地撞在晋玄王的背上。 突如其来的变化,令他猛地吃了一惊,慌忙回眸,见女子已从他的背后滑向一边。 “璇儿!”他伸手接住她的身子,她真的太瘦了,他一手就能将她揽过去,心疼得说不出话来,低头看着了怀中的女子良久,他才想得起叫了一句,“军医!” ………… 西凉皇宫。 侍卫冲进来禀报,说晋国大军已经压境,他们的援军也将在两日内抵达。 襄桓王满脸的忧郁,之前他还致力于寻找薄奚珩,却是不想,到头来让晋玄王趁机捡了个便宜! 绪宁王上前道:“大哥,你不是说他重伤性命堪忧吗?” 他说不出话来,双拳紧握,那时候他去晋玄王府邸的时候,可不就是那样么?虽不曾上前,他还试探过,那么微弱的气息,十足就是个半死的人啊!他怎么可能看错呢?怎么可能! 襄桓王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如今他们才和薄奚珩的人打过一场,元气还没有恢复,现在再打,吃亏的自然是他们。 一侧的长宣王忧心地开口:“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们成了叛军,他反倒变成平反了!” 他的话,点中了众人的心事,其实所有的人都明白,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襄桓王用力一拳打在柱子上,冷着声道:“还真是看不出来,我们都让他骗了!还真的以为他只会流连在女人的温柔乡里!他倒是耐得住性子,等我宣告那暴君已死才起兵!”如此一来,既是没有皇帝,这平反平给谁去呢?最后自然是他晋玄王白得了这皇位! 襄桓王简直要气疯了,此刻却已是追悔莫及! 绪宁王也皱起了眉头:“孙连正这次可是尽了全力了,凭他手上这些人居然也支撑了那么久!探子回报说,他本人也多出受伤却依然坚持着。” 襄桓王冷哼:“他是当年先皇后的亲信,那时候没能帮到忙,这次自然拼力了。” 他们正说着,又有人自外头传来急报,那侍卫满头的汗,跪下便是道:“王爷,不好了!六王爷带人出城了!” 襄桓王面色一变:“你说什么?”显宇王与他们一直格格不入,他也没怎么在意,每次商量大事,他也不会出面。对于这个六弟,他倒是并没有太多的注意的。 长宣王插了一句:“投靠晋国了?” 那侍卫却道:“倒是不像,像是回显国封地去了。” 襄桓王冷笑一声,倒是不再说话。他这六弟二十多年都活得像颗算盘珠,拨一下动一下,这回倒是会主动起来了?他倒是学了聪明,谁也不帮,直接回他的封地去!回身,他也不必做在意他的事,让侍卫下去,才道:“我倒是在想,如今这暗卫营好控制吗?”他们攻进郢京的时候,就派人截断了薄奚珩传去暗卫营的命令。再精锐的部队,没有命令那也是一盘散沙,是以直到最后,薄奚珩也没能用上暗卫营的一兵一卒。襄桓王自然也是做足了准备的,都说暗卫营的士兵以一敌百,他亦是挑选了手下最精锐的人,万一控制不好,便是一场厮杀。 那时候没有用到,现在晋玄王打过来,最好倒是可以用用。 绪宁王略一沉思:“他们以为皇上死了,我们手中有韩青的兵符,此事倒是可以考虑。想来他也想不到韩青手下的暗卫营还有那么多精锐的士兵。届时他亲自坐镇,必会选择离郢京不太远的城池作为指挥据点。郢京周围都是小城,交给暗卫营去攻破该不是问题。” 襄桓王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到时候晋国军队都在郢京攻城,晋玄王的身边定不会有那么多人保护。擒贼先擒王,到时候还怕晋国的军队再有什么势头么? ………… 大军赶了整夜的路,孟长夜让人带兵去了前线,他留下协助晋玄王指挥作战。 车内的二人一直未醒,夏玉的伤势太重失了血,又耽误了医治。璇玑染了风寒,却是反反复复的总不见好。晋玄王自车内出来时,见孟长夜朝自己走来。他问了声:“都不布置好了?” 孟长夜点头,上前道:“王爷,秦先生考察过,青州城离郢京不算远,您可以在那里指挥作战。我们进城,属下会转告那些百姓,晋国军队不会伤害他们任何一个人。” 晋玄王思忖了下,却是摇头:“不妥,我们不进城。” 第183章 对你负责 “先生看中青州,他们也会猜得到,如今郢京的兵力不足以与我们抗衡,你觉得他们首先想的是什么?”晋玄王侧了身,睨视了孟长夜一眼。 孟长夜似是恍然大悟:“行刺您?”在晋国的那次是假的,这回可真是要动真格了。 晋玄王点了头:“怕只怕他会让人绕道攻城,宁愿让郢京的人殊死抵抗,也要抽调了兵力来青州。”襄桓王在郢京的皇宫,城不破,他们就擒不住他。可是晋玄王不一样,青州不过一座普通城池,根本不堪一击。届时一片混乱,就算他们不想杀城中百姓,又安能保证他们不会被敌军所伤? 孟长夜自是已经明白他不愿入城的原因,却依旧是不解地开口:“只是,他如今还能抽调出人来么?” 晋玄王没有直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缓缓回眸,朝那边的马车瞧了一眼,低语道:“长夜,如此还想不到,你真是辜负了她的一片苦心了。” 孟长夜顺着他的目光瞧去,握着剑柄的手猛地收紧,他怎么忘了,暗卫营!他先前是都准备过的,只后来襄桓王攻破了郢京,他以为暗卫营早就不存在了,原来竟不是!怪不得他说要那些精兵跟随孙将军参战,王爷却说要留下! 他的掌心是涔涔的冷汗,璇玑要穆妁给他带的这个消息,他若是真的没有告诉王爷,那此刻,岂不是他害了王爷! 当下咬紧了牙关,孟长夜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楚灵犀一直说他木鱼脑袋,如今看来,还有比他更笨的人么?此刻回想起来,他还是一阵后怕。 璇玑不是那个要害死王爷的人,差点倒成了他! “王爷,暗卫营会听襄桓王的命令么?”孟长夜依旧不死心地问了句。 他沉了声:“他都将皇上的死昭告天下了,暗卫营还能拥护谁去?”再者,他深信襄桓王有本事可以拿到兵符的。 孟长夜再欲开口,晋玄王已经回转了身,浅声吩咐着:“不必进城,就地扎营。”顿了下,他又道,“派人去一趟青州城抓些药回来,另外,再带几套衣裳。” “王爷……” 面前之人步子未停,只低声道:“放心,都没事。” 他既然一切都考虑到了,必然会没事,不进城,只是不想在最后一战还给青州的百姓带去一场血腥。寒风拂面,令他不自觉地吐了口气,今晚,是大年夜,这一年,注定要过得不安稳了。 营帐在青州城外很快搭建起来,不能离得青州城太远,他怕襄桓王的人看不到,会直接杀进城里去。 璇玑朦朦胧胧地醒来,身下早已不是马车壁沿冷硬的感觉,而是柔软的暖。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不在马车上了,她想起来了,看见晋玄王亲自驾了他们的马车走。吃了一惊,慌忙撑起了身子,闻得一侧,男子的声音传来:“醒了?” 脚步声渐近,目光随之怔怔地瞧过去,此刻的晋玄王早已换下一身沉重的铠甲,只一袭浅色长衫,冬日的天气很冷,他穿的倒是不多,飘忽的火光下,显得他的身姿尤为颀长。 很是自然地在塌边坐下,回头欲叫军医,却听璇玑亟亟问他:“我师父呢?” 他按住她欲起的身子,开口:“他没事,我派人伺候着。” “王爷……” “躺着,你身子虚,此刻还想去哪里?”皱眉瞧着她,为什么她为了为去,却从不为自己考虑?连他看了都觉得心疼! 他的手依旧扶着她的双肩,璇玑怔忡间才猛地反应过来,身子往后缩了缩,恰到好处地避开了他的手。低头的时候,才发现身上的衣服都重新换过了,吃了一惊,他们是出来打仗的,军营里不可能还带着侍女,那这是…… “我替你换的。”他似看出了她的心思,见她蓦地抬眸,在对上他的眸子时,尽显了慌乱。他却是轻轻一笑,“都让我看了,我会对你负责的。”面上是淡淡地笑,底下却是阵阵的心疼。她的身上,到处的伤,新的,旧的,都有。 那时候在行馆,他替她上药之时,她曾告诉他,说是让人取了挂刺的鞭子打的。他现在是不信了,她堂堂鄢姜公主,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只是此刻,瞧见她憔悴的样子,他不忍心去问。她什么都能骗他,可这些伤疤却是真实的。 璇玑看他笑,心里却是难过,别过脸咬着唇道:“我不需要王爷负责!” 他敛起一刹那的失落,依旧只淡声问:“还是要跟他一起走?”那时在行馆,他还抱着她狠狠地说,薄奚珩看上的人他不会让。那时候,他心里是满满的恨,恨她骗了他,恨她爱上的人是薄奚珩。 而现在,即便知道她爱的人真的不是自己,他却是也不恨了。因为她让他看到了对他的那种在乎,如果这不是爱,那么他认了。 他只是让她走进了自己的心里,自己却始终被她挡在门外。 一如,两年前的云儿。 嘴角微动,他有些想笑,很多事冥冥之中就是注定的,高位之上,得了天下,终究要孤寂一生。原来他和薄奚珩都逃不过。如果有机会,他其实真的好想问问他,值得么?当年他不信云儿,痛下杀手,之后那么多个日夜,他终不能得一个有心人。而自己现在,却是没有机会爱。 如果是夏玉,他想,他也就放手了。 外头,侍卫端了药进来,他亲自接了,才转身看着她:“先喝药。” 见他将勺子递过来,她却自己伸手:“我自己来。” 他略躲开了,看着她:“还记得那时候在皇子所里,也是你一口一口喂我的。现在,就不能让我喂你一次么?”他想要将她留在身边好好保护,可是她不要。她为他做了那么多的事,可是他却什么都不能为她做。连一次简单的喂药,都不能么? 璇玑以后端住了药碗的一侧,轻声道:“那时候,我是王爷的奴婢。” 他的眉心紧拧,脱口道:“你从来不是!” 第184章 今日除夕 璇玑愣了下,回想起他曾说,在他面前,收起“奴婢”二字…… 她不得不承认,那时候相处,虽是一场戏,却也比现在轻松快乐的多。原来,美好的回忆,也可能会变成蚀骨的伤。接过那碗药,她一口气都喝了。 将空碗接过来搁在一旁,他才又道:“睡,你要多多休息。” 璇玑哪里能睡得着?环顾了四周,营帐里,除了她身下的床榻,便再无其他,连一张椅子都不曾瞧见。璇玑有些惊讶,她以为他势必会将自己带去自己的营帐,没想到,竟不是。 她也没有多想,只起了身:“我想去看看我师父。” 他略皱了眉:“不信我?” 不是不信,只是夏玉因她而伤,她心里放心不下。 他没有硬拦着,扶她过去,这次,璇玑没有拒绝。夏玉的营帐就在她的营帐边上,璇玑本能地将目光回转了一遍,这里的营帐并不多,因为大军都去了前线。前面一座稍大点的,大概就是他的营帐。 夏玉还没有醒来,身上的伤口早已经处理包扎过,整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璇玑过他床榻边坐下,顺势替他把了脉。脉象比那天夜里好了很多,相信只要醒来就会无碍。 晋玄王立于她的身后,到底开口:“他腹部那一剑用力均匀而精准,不会是劫匪下的手,到底是谁伤了他?” 璇玑知道,只要他找人医治,一定会知道不是劫匪所为,此刻,也不必瞒着。她没有回头,声音很轻:“我让他去救那两个孩子,襄桓王设下了陷阱让他跳。” 身后之人紧蹙了眉头:“为什么?你觉得值得么?”让自己深爱的人去涉险,救两个原本与自己不相干的孩子。 她似是颓然笑了笑:“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重要的,是他没事。” 晋玄王别过脸,没有看着面前的二人,迟疑了半晌,才又道:“等明日天亮,我派人送你们去青州城。那里的条件好一些。”营地里,风餐露宿的,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 璇玑到底有些吃惊:“你不打算进城?” 他只“唔”了一声,闻得身后有人的脚步声传来,接着减孟长夜掀起了帐帘:“王爷,前线急报。” 他的脸色微变,也不逗留,大步出了营帐。 璇玑回头的时候,瞧见帐帘已经落下,眼前,再是不见那抹身影。 夏玉也是担心他会进青州才会急急赶路离开,倒是不想,他现在只在城外驻扎,偏偏不进去。微微咬着唇,城内不可能有危险,否则他不会说要送她与夏玉进城去的话来。 可是他为何不进城? 目光缓缓移回来,落在夏玉苍白的脸上,璇玑却像是一下子想起了什么。因为城外有危险? 不,应该说是他的身边有危险! 所以他没有带她去自己的营帐,而是另设了一个? 璇玑的心下有些慌乱,猛地起了身,他既是知道,怎的还敢回去? 晋玄王与孟长夜在帐内才说了几句话,便听得帐外的侍卫拦人的声音。孟长夜出来一看,见是璇玑,他吃了一惊,压低了声音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他的话音才落,身后的帐帘已让人掀开,璇玑一见他,便急着道:“知道他会派人来杀你,为何不找个人顶替?” 他分明是一怔,随即浅声问:“我能叫谁替我去死?” 他一开口便说得那么重,璇玑不免怔住了,听他拧了眉道:“你回去,不必陪着夏玉么?”这一句,他着实是嫉妒的。 “王爷……” “王爷都说让你回去了,就回去。”孟长夜对着她,声音到底是软了下来,不再似之前那么鲁莽和敌对。 璇玑欲再开口,见那帐帘再次落下,孟长夜也随即回身跟着进去。她是知道了,这一次,明明知道有危险,他也不会走的。是因为胜券在握么? 可是刀剑无眼,她依旧免不了会担心。 没有回自己的营帐,夏玉还没有醒来,也出不了主意。想着,她略略一笑,也许夏玉此刻醒了,第一件事便是要带她走呢,毕竟西凉内战,不是他此行的任务。 未及子时,晋玄王却是又来了,在夏玉的帐外怔怔地站了好久。璇玑忍不住出去,见他也不曾披上裘貉,就那么定定地站在外头。见她出来,他倒像是吃了一惊。 “怎的……还没睡?”他以为她是睡了,去她的营帐,没见着人,便知她定然是陪在夏玉的身边。他其实真嫉妒夏玉,嫉妒得没法说。 璇玑望着他,瞧见他的发丝上微微地有了寒露,她也不知他究竟在外头站了多久,低下头开口:“王爷站在这里作何?” 呵,他其实也说不清楚。 晋玄王迟疑了半晌,才道:“知道今儿什么日子么?” 璇玑愣了好久,才猛地一惊:“今日,是除夕!”以往在宫里,每年的除夕都是最热闹的一日,也不必她去记着。宫里所有的人,都记得的。 除夕夜之前好几天,宫里便会开始张灯结彩地布置,好多天,都会沉浸在那种喜悦的气氛里。宫人们也最喜欢过年的时候,因为主子即便有不快,在那几天也会对下人比平日里客气些的。 如今恰逢赶上乱世,她倒是将这件事给忘了。 见他淡淡地笑了笑,低声道:“也许去青州城里,还有些好吃的好玩的,不过此刻,我却走不开。”今夜,没有月光,各处的火把在寒风里猛烈地跳动着。火光映在他的脸颊,忽明忽暗的跳。 她知道他的意思,原本是希望带她进城一趟的。覆下长长地睫毛,她只瞧着自己的脚尖,现在这个时候,儿女情长都该放下的。他也明白,江山为重。 握着帐帘的手微微收紧了些许,她才低言着:“王爷还是回去,夜里风大,关键时刻,你可要好好保重。” 他到底应了声,朝她看了看:“你也早点休息。” 璇玑回眸看了眼夏玉,抬步出来道:“正是要回去了。”她很累了,只是好多事压在心上,总也睡不着。 “我送你。”他顺然地说道,心下却是微微有些讶然,他还以为她不愿走的,要留在里头一直陪着夏玉。 璇玑却摇头:“不必了,王爷留步。” 第185章 擒贼擒王 他在她身后瞧了会儿,才低头一笑,原本,今日就该让人送他们进城的。因为是除夕,他自私了一次,多留她一夜,哪怕她不是属于他的。 这样的女子,他只需要远远地看着,便觉得满足。说不清什么原因,她就是有那种魅力。 他轻叹一声,放不下,总归也是要放下的。 ………… 璇玑躺在床榻上,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可是睡意却一点都没有上来。分明就是很累了,却睡不着。 她蓦地又要想起方才在夏玉的帐外,晋玄王说的那些话。 今日除夕啊。 翻了个身,璇玑心里有些难过,她不知道他站在帐外想的是什么,今日除夕,原本是团员的日子,可是他们都在这里,却要各自过。 闭着眼睛在床上也不知道躺了多久,忽而听得外头似有好多打斗的声音传来。璇玑吃了一惊,猛地睁开眼睛,外头有人影跑动,她慌忙下了床,帐外却是有人拦住了她:“王爷说了,公主只需好生待着,属下们会好好保护公主!” 璇玑吃惊地朝外头望去,她看见了好多的火把,应该是襄桓王的人。她也是意外的,他们才停下扎营,襄桓王的人就杀过来了? “王爷呢?”她急急问了句。 侍卫是道:“王爷的事公主不必担心。” 她也不问了,又朝夏玉的营帐瞧了一眼,见那边也有好多的侍卫守着。她站在这里,也看不见全部,只襄桓王的人没有立马冲过来,她肯定晋玄王亦是做了充足的准备的。 这样想着,她也便有些安心,回身在里头坐下,此刻她什么也帮不上,只求不给他添麻烦。 晋玄王的营帐中,孟长夜持剑冲进去,见他已经起了身,回身问:“来的是谁?” “王爷,是绪宁王。”孟长夜的脸色有些焦急,暗卫营不是徒有虚名的,他们虽然做了充分的准备,此刻招架起来却也吃力。 晋玄王倒是没有过多的焦虑,从容地开口:“长夜,纠集本王的侍卫,替本王擒住他!”派绪宁王来无非就是想擒住他的,这一招襄桓王能用,他也一样能用。 他纠集最精锐的侍卫只为擒住绪宁王一人,该不是件难事。 孟长夜的额上渗着汗,这一招必然会有用,可是,一旦精锐侍卫都去擒绪宁王,那么自家王爷身边就几乎没有人保护了。原本人手也不会那么紧张,今夜营地里又分出了一些人手去保护璇玑和夏玉……孟长夜迟疑片刻,到底没有打算收回那些兵力,怕到时候又叫王爷分了心。 可惜这次楚灵犀没来,因为王爷说秦先生也需要有人保护。孟长夜当下一咬牙,应了声出去,背水一战,他只能速战速决! 绪宁王远远地便瞧见了面前的主营,下令道:“生擒了七王爷,届时新皇会重重有赏!” 将士们应了声,举剑冲上去。 探子在他的耳畔轻言一番,绪宁王的眸光一闪:“哦?当真?那还不去办!”他这七弟倒是有趣,大哥才说误以为他是生活在女人温柔乡里的人,怎的他此番出来打仗还带个女人在身旁?他也不问那女的是谁,先抓过来再说,总归是一个有用之人。 有一人想来禀报:“王爷,他们似乎也做了准备,看来去前线的并不是所有的兵力!” 这一点,绪宁王在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他却是笃定一笑:“无碍,不过是困兽之争罢了。”他不信晋玄王有本事靠这里的人能赢得了整个暗卫营的精锐部队。 璇玑焦急地坐在帐中,只闻得外头厮杀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她的营帐周围都布满了晋玄王的人,她忽然想起晋玄王原本是要送她和夏玉进城的,那只能说他也没想到襄桓王的人会来得这么快。那他还安排了那么多人保护她和夏玉,他自己呢?谁都知道今日的目标不会是她也不会是夏玉,他怎么还敢下这样的决定? 璇玑忍不住又冲出帐外,侍卫们吃了一惊,以为她是要出去,却听她道:“我不会乱走也不会出去,我这里留下三五人便足够,其余的人都去保护王爷。还有那边的营帐也一样!” 侍卫们面面相觑,听得璇玑的声音一凛:“还不快去!王爷若是出了什么事,谁担待得起?” 听得她一声喝,侍卫们又想起孟副将派他们来时的那种不情愿的样子,此刻只能点了头,留下几人守在她与夏玉的营帐外,便快速朝主营过去。 璇玑松了口气,此刻方觉得有些虚脱,退了几步,在床榻上坐下,仿佛连眼前的景物都有些微晃。有些嘲讽的笑,睡的时候睡不着,此刻又要觉得累。 也不知外头的那场战事持续了多久,她微合着双眸坐在床榻边,隐约似乎听到打斗声近了。她吃了一惊,睁眼的时候,瞧见外头有闪动的人影,才欲起身,已经有人闯了进来,径直大步过来,一把将她扣住拖出去。 璇玑惊叫了一声,她甚至还不曾反应过来,怎么会有人来抓她? 晋玄王出营帐之时猛地感觉有哪里不对劲,目光扫视了一遍,才冷声问:“怎的会多出这么多人来?”今夜,每个地方的士兵他都是精打细算过的,因为人手根本不够,他的身边哪里会一下子多了那么多的人?他蓦地,像是想起了什么,抬眸朝璇玑的营帐望去,竟瞧见那边一个人都没有了! 晋玄王心下大惊,疾步过去,恰巧看见一行人拖了璇玑便走,他当下没有迟疑,砍断了一侧树下拴着的马猛地冲上去。 “王爷!”身后士兵俱惊,人力终跑不过马,忙让弓箭手直射过去。 璇玑尚未反应过来,便听得后头传来一阵马蹄声,拖着她都在人显然也听见了,有人回头看了一眼,忽而低哧一笑:“看来这女人还真是七王爷重视的人,这就将他引出来了!”比绪宁王预计的还要顺利。 璇玑惊得撑大了眼睛,便听得“嗖”的一声自身后过来,明显感觉抱着他的人闷哼了一声,随即抱着她一起倒下去。璇玑的力气没有他大,推了一把没有推开。 第186章 深藏不露 那人的另一手忙伸手过来欲拉璇玑,竟是又射来两支玄铁箭矢,他本能地缩回了手。 晋玄王骑着马冲过去,俯身拉了一把没有拉到,他竟是选择松了马缰,落地一滚,将女子拉入怀中。不过一眨眼的时间,他二人已经被绪宁王带来的人团团围住了。远处的弓箭手见此,也不敢再擅自放箭,怕伤了自家主子。 “王爷……”她的身子有些绵软,此刻才觉得他的手臂异常的有力,紧紧地将她扣在自己的怀中。 围着他们的人二话不说,直接冲了过来。 璇玑本能地攥紧了他胸前的衣襟,寒夜里,竟是冰冰的凉,令她的心也跟着紧张起来。 他一手抱着她,只低低安慰着:“没事。” 璇玑急得快要疯了,怎么可能没事?怎么会没事呢! 夜很黑,可是周围的火把都没有灭,忽明忽暗闪着光,瞧见那白色的剑刃直接滑过来,璇玑只觉得他脚下犹似生了风,很轻巧地避开。她惊得不敢说话,只伏在他的怀里连喘一口气都不敢,怕此刻叫他分了心。眼前是片片的刀光剑影,仿佛好几个瞬间,那些剑尖都要触及她的鼻尖。叫她无时无刻不惊起阵阵的冷汗。 绪宁王的声音自他们后头传来:“真叫人吃惊,原来七弟也是深藏不漏!”他还以为这样被围住,晋玄王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只是谁也想不到,当年最不喜习武的皇子,如今竟也练得一身好武艺! 晋玄王的眸光一闪,瞧见右侧一阵剑光,他忙抱着璇玑闪开,见绪宁王举剑再次朝他们刺来,一面开口:“倒是五哥福气了,可以率先领教一下你的功夫!” 他咬着牙没有说话,如今腹背受敌,他又有璇玑要护着,形势与他来说很是不利,他无法攻,只能退守。璇玑只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依旧一句话都不敢说。 此时,见绪宁王又是一剑刺过来,后面全是他的人,避不过,璇玑吓得闭上了眼睛。却听得“叮”的一声,那柄长剑并没有直直地刺过来,竟是让他的折扇给挡住了! 绪宁王的剑尖一挑,扇面已隐隐有了缺口,里头已隐约地露出了它原本的架子——薄如蝉翼的玄铁! 绪宁王到底有些震惊,平素里见他最喜欢带把折扇在身上,倒是也没想那么多,谁知竟然是…… “哈哈。”他大笑几声,“今儿真该叫大哥四哥他们也一起来瞧瞧,七弟可真叫哥哥们吃惊啊。”他说着,大喝一声,将真气灌入剑尖,手猛的一送。其实方才那一剑晋玄王已经支持不住,此刻那么大的力道,握着折扇的手未撑住,扇面被直直地贴向他的右胸。剑尖虽没有刺破了扇面入内,却依旧震得他生疼。 绪宁王依旧笑道:“你可真藏得住!” 自然要藏住,倘若他的那些兄长们早知道他习了武,还会对他如此放心么?要知道,他的身份便与他们是不一样的。 绪宁王又道:“还不松开你怀中的人么?七弟,别怪五哥没提醒你,这两年你就算再勤学苦练,可也不是我的对手!” 璇玑被他护在一侧,一点都没有伤着。此刻听得绪宁王的话,她才急着抬眸看着身侧的男子。他没有低头去看她,他此刻要松了手,就再没这个精力去护她,绪宁王的话不是唬他的。要论单打独斗,他也绝非他的对手,更何况此刻怀中还有璇玑要保护?几个王爷里,他的剑术最好,是以今晚襄桓王才会让他来擒他。 那一剑绪宁王并没有收回,只要他再往剑尖注一点力,保准晋玄王就受不住了。 璇玑瞧见他额角豆大的汗珠,心中自然明白几分。此刻,她的脸隐在那折扇的阴影中,绪宁王必然还没有认出她来。咬着牙,她突然开口:“五王爷莫不是真的要置兴平于死地么?” 晋玄王低吼了声“璇儿”,见她不惧,只又道:“兴平才帮了襄桓王,他转身就要杀人灭口?” 绪宁王猛地收了剑,那折扇被收起的瞬间,他才看清楚璇玑的脸。他先是一惊,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冷笑道:“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公主!只是公主说的什么,我倒是不清楚。” 璇玑见他收了手,才松了口气,开口道:“王爷不知道就最好回去问问他做了什么,兴平自鄢姜回来时曾去过襄国一次。他要兴平打探暗卫营的人数,兴平要的是在他攻下郢京之后放我离开。” 果然,她这番话,叫绪宁王微微变了脸色。 璇玑也是那次在其余几位王爷面前提及“扑杀”,襄桓王急急否认时,她才知道,原来王爷们之间也并非什么都是透明的。是以她大胆地假设,襄桓王有很多事没有告诉他们,果然,她一开始就正中下怀。 见绪宁王不说话,她继续道:“他要那皇位,兴平只求一个自由,与心爱之人离开这样的是非之地。只是没想到,我们一离开他竟然就痛下杀手!王爷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那边的营帐瞧瞧,夏公子为保护我还受了重伤!要不是中途遇见七王爷,兴平此刻怕早死了!” 绪宁王见她说得信誓旦旦,握着长剑的手有些迟疑,随即又笑道:“公主此话说得骇人,我倒还觉得你是在帮七弟,否则他怎么会知道暗卫营的事?”他是确信晋玄王知道的,因为今夜他能准备得如此充分。置于璇玑说的襄桓王要杀她的事,那应该与自己没有多大的关系。 谁知面前的女子却是一笑,开了口道:“看来王爷并不信我的话,如果我告诉你当日皇陵的刺客不是庆陵王,也不是皇上自导自演的把戏,而是襄桓王呢?” “你说什么?”绪宁王到底变了脸色。 璇玑不笑了,又道:“那时你们都不在京中,自然不知道京中的情况。庆陵王在牢中一直喊冤,他说府上多出那么多箭矢他根本不知道。当日在皇陵都有谁,王爷也清楚,皇上和七王爷若是都出了事,对谁最有利?也请王爷想想,皇陵刺客一事出了后,是谁嚷着要进京替庆陵王讨个公道?那也不过是他想拉上各位王爷一起,让皇上没有借口再继续查罢了!” 绪宁王的脸色越发地难看,璇玑接着开口,“王爷的封地被搜出大量的灾款,难道真的是你自己所为么?” 第187章 半真半假 这最后那句话,便是叫绪宁王自己去掂量了。不是他,那就是襄桓王。 要说襄桓王怎么对璇玑的,他不会动容,那么让他知道襄桓王怎么对庆陵王的,他还能坐得住么? 晋玄王感觉得住,她的身子一直在颤抖,若不是他抱着,怕她此刻就要站不住。璇玑不过是在赌,赌各位王爷也不是完全的一条心,只要有不透明的地方,就有突破口。 此刻,绪宁王的沉默,便是最好的证明。 “王爷!”孟长夜好不容易摆脱了那边的纠缠,带着人朝这里赶来。他听闻王爷被困住的时候,惊得魂都快飞出来了,此刻瞧见他没有出事,他才长长地松了口气。派去擒绪宁王的人回来说绪宁王离开了指挥地,不知所踪,原来竟也是在这里! 双方的人马都对峙着,孟长夜苦于不能直接冲上来,因为自家王爷那边,全是他们的人! 璇玑深吸了口气,又道:“他说庆陵王的三个孩子被扑杀在府上,所以他也要将皇子所的两个孩子扑杀,这些后宫女眷都听到了。所有的事,你若不信,当面问问他,看看他是不是如你想的那么坦然!” 绪宁王被她的话震住了,半晌,才突然开口:“收兵,回宫!” 后面的孟长夜见他突然上马离去,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还以为今夜出现了变故,怕局面不好控制。如今,倒是一下子安然了? 璇玑到底松了口气,却是抬眸看着身侧的男子,急着问:“没事?” 他亦是才反应过来,孟长夜已经冲上前,瞧见他手中的折扇中间已被长剑刺得凹陷了进去。他大吃了一惊,忙上前想要看自家主子有没有受伤,却见晋玄王已经俯身将璇玑横抱起来,大步朝前面营地走去。 “方才你说的那些……” “猜的。”她悄然打断了他的话,她的确都是猜的,但是却都有凭有据。从襄桓王的行事,从他的话语里,她都坚信她没有一件事冤枉了他。 他的眉心紧拧着,脸色异常的难看,璇玑略侧了脸,生在皇室里,他早该看清那些所谓的兄弟情了,不是么?还是……他也依旧心软。 此事的青州城外,已是一片硝烟弥漫。 他回头吩咐孟长夜去处理战后的事情,中途停战,他们没有损失太大。将璇玑带回营帐,他的脸色很是凝重:“谁让你擅自撤了那些侍卫?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既然知道危险,你为何要来?”她还担心他会死,担心他一击都承受不了! 将她放上床,他怔了怔,才言:“是我自私了,早该让你进城的。”因为除夕,是以他不想让她走,只是没想到那些人来的那样快,连一夜的时间都不打算给他。 璇玑的眸中一痛,见他作势要起身,她慌忙拉住他的手。他一怔,感觉她已经探上了他的脉。 他低下头:“璇儿……” 她知道方才那一战,他不可能全身而退,他不是绪宁王的对手,却依旧不愿松开她。璇玑凝视着他,皱眉道:“我师父医术那样好,我自然也不会差。明日,喝几帖药,内伤不算严重。” 她不问他会功夫的事情,这一切她都明白。 她只忽而记得在御花园看到他的时候,那异常冰凉的扇骨。还有每一次,他都不让她碰他的折扇。原来竟是藏了玄机,她只要一拿,必能感觉得出,它超乎一般折扇的重量。 “夏大人!夏大人——”外头,传来侍卫的声音,璇玑抬眸,瞧见夏玉掀起了帐帘,摇晃着身子冲进来。晋玄王朝跟在他身后的侍卫看了一眼,挥手示意他下去。 夏玉直奔到璇玑床前,喘着气问:“发生了何事?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璇玑看着他,倒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握住璇玑的手,嘘声道:“我们走。” 晋玄王吃了一惊,忙拦住他:“不许走!你现在这个样子确定能保护得了她?” 夏玉一怔,他一句“不许走”他是会错了意,蓦地回眸看着璇玑:“是他把我们带会青州的?”外头,便是青州城的城墙,他只需看一眼便知。 “师父……”璇玑低唤他一声,听他道:“别怕,我答应了王上一定将你带回的。” 他的话,说得晋玄王撑大了眼眸,他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说什么?不是你喜欢她,要带她走么?” 夏玉的眼底一阵错愕,晋玄王竟也是。他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蓦地回眸看向床上女子。 璇玑也是错愕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夏玉竟然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些话来。咬着唇,她怎么忘了,她这师父开口闭口只会是他们王上!方才他入帐的时候她就该有警觉的。 晋玄王抓着夏玉的手依旧没有松开,夏玉见他是想强留,心下一急,反掌就劈了出去。 璇玑惊呼了一声,晋玄王的目光还落在璇玑的脸上,没有想到夏玉会突然出手,他反应过来时,他的掌风是擦着他的胸口而过的。夏玉受了重伤,此刻却是尽了全力,却不想竟被避过了。他很是吃惊,欲开口,却是一口血忍不住喷了出来。 “师父!”璇玑忙起身扶住他。 外头的侍卫听见动静,都冲进来,齐刷刷地举剑对着夏玉。 “不要!”璇玑惊慌地看着晋玄王,“他不是有心的!” 晋玄王没有要计较的意思,挥了挥手,让侍卫们退下。夏玉却是喘着气问璇玑:“他才是当日在北苑的那个人?”那时候他试探过,那人是有功夫底子的,他一直没有试想到是晋玄王,是因为他从未见他动过武,可是今日,终究是叫他震惊了。 这一次,璇玑没有否认。 他连站都站不稳,此刻动了真气伤势又复发了。璇玑也扶不住他,两人一起跌坐在床榻上,晋玄王本能地上前了一步,却听夏玉开口:“王爷想做什么?”他抬眸,凝视着面前之人,他还记得在宫里的时候璇玑问过他,若是她要跟别的人走他会怎么办。他当时没有回答,现在他是知道了,原来她是要跟晋玄王走。 想到此,他又道:“她不会跟你走的,你也别想带走她。” 第188章 生无二色 晋玄王见夏玉此刻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分明是连说句话都要凝起很大的力气,他上前,只淡淡地问了开口:“鄢姜本来就是要与西凉联姻的,夏大人只需回去告诉你们王上,他日本王不会负了公主。”是鄢姜王要夏玉来带人的,根本就不是璇玑所说的因为他爱她才会来接她! 晋玄王的心底却是高兴起来,知道她在骗他。 夏玉却立马拒绝了:“此事是鄢姜内事,王爷还是不要管。” “如果本王一定要管呢?” “王爷……”璇玑抬眸瞧着他,见他眼底一片坚定,她心头略一怔,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已然径直问她:“还要告诉我你爱的人是夏大人么?那当着他的面,再说一次?” “璇玑?”夏玉回眸瞧着身侧之人,见她的脸亦是苍白不堪,他是知道她用此话骗过襄桓王的,怎的还骗了晋玄王么?她一次一次说她爱的人是他,可是,到底为什么呢璇玑? 那么他呢?为何每次听到她这样说,心里会有一丝丝的疼。 她苍白的唇微微颤抖着,那个字竟是梗在喉咙口,任凭她怎么努力,都吐不出来。 晋玄王再次靠近了,眸中居然染着笑,一把将床上的女子捞起来:“璇儿,还说你不爱我!”她爱他,一定是的。不然,怎会那么担心他的安危,不然,怎会为他做那么多的事? 可是,她居然能忍着不告诉他,她居然还妄想着要骗他! 眸中的笑又淡淡地散去,她到底知不知道,这些对他来说到底有那么残忍? 璇玑有些惊慌地对上他的眸子,随即又极快地别过脸。咬着唇细细地开口:“王爷会错了意,我怎会爱你!”她一定不爱他,一定不会爱上他! 晋玄王此刻不想逼她了,知道她心里的那个人不是夏玉对他来说已经很开心,其他的一切,他都可以不和她计较。 夏玉见他一把将璇玑揽过去,试了一次却没有站起来,额上是涔涔的汗,他咬着牙开口:“王爷放开她!” 他回眸看着他,却是反问了句:“凭什么?” 璇玑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可别夏玉一惊慌,就把她不是公主的事也说了个透。那时候不让晋玄王知道她不是真的公主,不过是想他误会自己真的爱上薄奚珩,想他恨自己罢了。而现在她不想说,就是不想让他知道她的身份。鄢姜公主,其实这个身份真的很好用呢。她不是在乎兴平公主身后的荣耀,她只想要一份安宁。 “师父……” 她欲阻止他话说,夏玉却已经径直开了口:“凭她是我鄢姜的公主,王爷最好不要碰她!” “哦?”他的眉毛微佻,似一点都不在意,“本王还以为夏大人要说,凭她是你心爱之人,是以不想让本王碰她。” 此话,说得夏玉一阵语塞。 心爱之人…… 他的心下竟像是有些慌张,蓦地,又记得璇玑曾经问过他,爱过么? 他没有爱过,亦不知道那种为爱弥足深陷的滋味。可是现在,晋玄王的话,却叫他的心有些疼痛,他也说不清那究竟是什么感觉,就是难受。 心里头乱起来。 晋玄王又道:“本王派人送你回去休息,届时,也会派人亲自送夏大人回鄢姜去。”他回头,开口叫了人进来,“送夏大人回去,叫军医过去看看,替本王好好伺候着。” “是。”两个侍卫进来,扶了夏玉起身。夏玉阴沉着脸不想走,晋玄王只冷冷一句“送他回去”,他到底强不过两个侍卫,被送回了自己的营帐。 璇玑伏在他的怀里,没有叫他们住手,什么都没有说。待他们都出去,落下的帐帘连晃动都没有了,才听得她幽幽地道:“就算我心里的人不是师父,王爷也阻止不了我回去,鄢姜是我的家,我要回家,谁也拦不住。”这一次,她仰起脸,怔怔地对着他。 他的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清明,灯光下,带着点点的光。没有回避,他认真地看着她的脸,浅笑着:“好,等你病好了,我亲自送你回去,然后向你王兄提亲。”边说着,边行至床榻边,小心扶她坐下。 璇玑的掌心里渗出了汗,他越是不放心,叫她心里越是难耐,咬着牙:“我不应。” “为什么?”他睨视着她。 “因为我不爱王爷。” 他倒是冷静了:“那你爱谁?” 她亟亟地说:“我谁也不爱,我不想嫁人!” 他“哧”地笑出来:“哪有姑娘大了不想嫁人的?” 被他说得一阵脸红,她别开脸,他身上淡淡的气息仿佛是一个梦靥,叫她心里难过。他却还不走,绕过来,半蹲下去,抬眸瞧着她,握住她的手开口:“璇玑,嫁给我。”他的话,说得璇玑猛地一颤,那眼眸中升起一抹淡淡地温柔,他的声音随即温润起来,“我答应你,吾若得卿,生无二色。” 所有的一切都随风而去,曾经他心里的那个影子,他也打算要忘记。 因为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子,值得自己去爱,值得自己去在乎。所以,从今往后,他的眼里,只有她,容不下别的女子。 吾若得卿,生无二色。 璇玑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她不知他说出这句话,究竟是给了她多重的承诺…… 她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你是要做皇上的。” 他却反问着:“那有如何?” “皇上,有三宫六院……” “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统统不要!”他定定地看着她,是这个女子,给了他如今的一切,是她将西凉的江山交付,他不过为她空了六宫,又有何不可的? 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出,她笑了笑:“我没有不喜欢,也没有喜欢,因为这些和我都没有关系。” 他的心里一痛:“璇玑,为什么?” “因为不爱,就这么简单。” 他是不信的,他一点都不信,她分明心里有他,却为什么要说不爱,为什么…… “王爷忘了方才说的话。” “本王绝不会!”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女人说这样的话,他认定了的人,这一生都不会改变,叫他怎么可能会忘? 第189章 她会失控 璇玑没有去瞧他,只低低开口:“我会忘了的。” “璇玑……” “王爷回,我要休息了。”无情地下了逐客令,她不敢再面对他,她怕再对着他,她会失控。 他愣了下,到底是起了身,转身的时候,胸口那口气没有顺,他的脚步定了定。璇玑瞧出了他的异样,欲伸手去扶他,却是那一瞬间,又回过神来。垂下眼睑,她只作未见。 晋玄王回眸,见她连看都没有看自己一眼,动了唇,终究是什么话都没有再说,转身步出她的营帐。 外头的空气里,还飘着丝丝的血腥味。 他抬眸瞧了眼,远处的夜幕里,什么都看不真切。 再是回眸看了一眼,里头的身影没有动,他低叹一声,终是回了自己的营帐。孟长夜早已在里头候着,见他回来,忙上前禀报着此战伤亡的情况,因为早早地做了准备,他们的伤亡并不算惨重。 孟长夜见他站定了步子,忙又道:“探子来报,说绪宁王和长宣王连夜出了郢京!”方才璇玑的那些话,孟长夜隔得远没有听到,是以探子来报的时候,他震惊不已,再三确认了消息的真假,才敢来告诉王爷。 晋玄王的眉心微拧,他自是明白个中缘由,回想起璇玑的话,他心里黯然,看来那些她所谓的猜测,多半都是真的了。两位王爷此刻匆匆离去,只想守住自己的封地。他们不会帮他,素来关系只是平平。不过,他倒是觉得他那不声不响的六哥这一次最是聪明了,早早地退出,不必耗损兵力,也不徒惹麻烦。 晋玄王点点头:“明日,本王亲自上前线去。” “王爷,孙将军说不必了。这场战事,最多再有两三日,襄桓王他抵不住的。”说到此,孟长夜紧绷的脸色也倒地缓和了下去,如今于他们来说,前景已是一片光明。 “本王知道,可是本王还是要去。” 他回身坐了,孟长夜才看见他略带苍白的脸色,当下吃了一惊,忙开口:“属下该死,竟忘了王爷身上有伤了。”他奔至门口,吩咐侍卫去请了军医来。 晋玄王却是摇头:“一点小伤,不碍事。” 孟长夜紧蹙起了眉头,那搁在一侧的扇子他早就查看过,绪宁王的剑上要是再使几分力,怕是会直接力透了这扇面。他忽而又想起那边营帐的人来,见王爷不提,他此刻也不问。 军医很快来了,替他把了脉,却听他问:“夏大人的伤势如何?” 军医怔了下,忙答:“回王爷,夏大人伤势严重,今日又动了真气,此刻,又昏睡过去了。” 他略皱了眉:“果真如此严重?倘若本王要他明日赶路呢?” 军医吃惊道:“王爷,这……这恐怕不妥啊。” “嗯,会如何?”他只淡淡地问。 “马车颠簸,他会承受不住。” “会死?”他径直问出来。 军医的脸色有些难看,开口道:“也许,这个……臣不好说。” 他的眉心拧起来,原本还想着先派人直接送夏玉回鄢姜的,此刻看来,倒是不妥了。他总不能给鄢姜王送个死人回去,再说璇玑……怕也不会应的。 思忖了下,他才又开口:“明日派人送他们去青州城内,找最好的客栈安顿下来,多派些人手,好生保护着。” “可是王爷……”军医有些迟疑,终究是开口,“夏大人怕是要走。” 他径直抽回了手,起身道:“没有本王的命令,难道本王的人谁敢放他走?”凭夏玉此刻的情况,他自己走都成问题,别说还有人看着他。 孟长夜听他问来问去都是别人的事,心下着急,径直问军医:“王爷的伤如何?” 军医倒是从容:“王爷的伤没事,喝几帖药,调理两日就好。” 听他如此说,孟长夜才放了心。 …… 璇玑又是整夜未眠,翌日清早,听得外头有脚步声阵阵走过的声音,她没有起身。隔了会儿,有人站在外头道:“请公主起身,王爷说,让属下们护送公主和夏大人去青州城内。” 她翻了身,开口问:“你们王爷呢?” “王爷去郢京了。” 璇玑怔了怔,也不说话,出去时,见马车已经停靠在外头,夏玉此刻正躺在马车内。她上去,见他还未醒,脉象依旧很虚弱,她才想起昨日他还跟晋玄王动过手。 军医也上来,见了她,才解释:“王爷说,城内条件好一些,夏大人这伤,需要好好休养。” 她点了头。 任由他们安排了客栈,将夏玉安置好,侍卫们才退出去,军医说是下去配药了,留下璇玑一人在屋内。 转身的时候,瞧见夏玉醒了,她有些欣喜:“师父!” 话出了口,却见夏玉朝她使了个眼色,她有些吃惊地上前,见他略撑起了身子,低语着:“晋玄王去了前线,璇玑,想个法子引开他们,我们可以走。” 璇玑按住他,在他床沿坐了,才道:“师父此刻真觉得走得了么?他想留我们,又岂是我一个法子能引开的?” 她的话,说得夏玉变了脸色:“现在怎么办?王上定会着急……” 璇玑真真想笑呢,他怎的心心念念的,就只会是他们王上交给他的任务,他知不知道此刻上路,他自己的身子就受不住!不知为何,她忽而想起他的夏府,没有人情的府邸,还有他那个祖母。喟叹着,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想想自己的事情? “师父还是留着,先把身子养好。” 夏玉竟是犯了急:“璇玑,你当真是要留下么?”他又想起她说要跟晋玄王走的话了。 璇玑怔了下,笑得有些无奈:“不是。”她比谁都想立马就走,可是,她能走得了么?别说她手无缚鸡之力,她也不可能丢下夏玉在这里不管啊。 “那是为何?”他嘘声问着。 “因为走不了。” “我可以……” “师父。”她打断了他的话,定定地瞧着,“现在上路,你真的可以么?若是路上再有什么差池,我们未必会有上次那么好的运气。” 她的言语有些严厉,夏玉的眸光一淡,声音越发低微:“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第190章 心甘情愿 璇玑摇着头才要解释,见夏玉微合了双目,低声道:“等回鄢姜,谁也不会再伤害你。” 她竟哧声而笑,低语道:“师父,其实我实话告诉你,我根本不想跟着你去鄢姜。” 果然,她的话说得夏玉的眼睛猛地睁开,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她继续道,“师父奉命将我带回鄢姜去,可你问过你们王上为何要带我回鄢姜么?你既是什么都不问,又怎知我在鄢姜会很安全?” 夏玉急急解释道:“璇玑,王上说过会护你!” “呵,他凭什么护我?我又不是鄢姜公主,他凭什么?” 夏玉被问得说不出话来,她开始的时候就问过他,王上为何要说那样的话,他答不出来,因为他没有问过。可是,直觉告诉他,王上应该不会伤害她。 如果会,那他……那他会保护她么?还是依旧不违抗王上的命令? 他的心里,像是一下子乱了套。 瞧见他越发惨白的脸色,璇玑心下有些内疚,她是不该去责怪他的。她叹息一声,才覆上他的手:“师父……” “所以,你想留下来?”他只能这样想。 谁知她依旧摇头:“不,我也不想留下来。” “为什么?”他越发地震惊了。 她却摇着头,轻笑着:“这个师父不要问,我也不会说。”当日他救她,她只提过薄奚珩利用了她再杀了她的事情,其余的,她一概未说,好在,他也不曾问过。也许那时候他问,她会告诉他,但是现在,不会了。 她只希望,那个秘密可以慢慢地被掩埋。 曾经的事情,于她,于晋玄王,都是一种绝望。 他却依旧开了口:“璇玑,你是不是喜欢他?” “没有!”她急急地否认。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她的眼底似带着慌张,他也不知那究竟是什么。他只知道,晋玄王是喜欢她的,可是为什么她依然要逃? 外头,有人敲了门,说是给夏玉送药来。 璇玑起身开了门,侍卫已经入内,将药碗搁下,才道:“公主的药已经送去您房里了,王爷嘱咐说,要公主记得吃药。”语毕,他才恭敬地退出去。 璇玑将药递给他,他接了,才道:“他真关心你。”还记得她身子不好的事情。 璇玑有些漠然,她此刻一点都笑不出来了,他若恨了她,她心里反倒是舒畅一些。也好过此刻,每回感受到他的好,都会叫她的心越发地难受。 借口回房去吃药,才要开门,闻得身后夏玉开口:“既是不愿意留下,我还是会带你回去。” 她没有回眸,迟疑了下,依旧是推门出去。她不会问他这最后的决定究竟依然是鄢姜王的命令还是他自己的想法,因为这些已经不重要。 整个客栈都被包下来,看不见一个客人,只有一动不动守着的侍卫,还有楼下小二偶尔匆匆而过的身影。璇玑没有逗留,径自回了房。 药果然已经搁在桌上,伸手过去,还是热的。 她微微叹息着,鄢姜不是她想去的地方,他的身边亦不是她想留的,天下之大,此刻竟是没了她的容身之处。原本想着等一切安定,她会找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平静地过完这一生。如今看来,倒是妄想了。 璇玑低低一笑,她忽而倒是想起了一个好去处…… 这不是他逼的,是她心甘情愿的。 ………… 夜幕降临之时,晋国大军已经攻破了郢京,襄桓王的人犹如一盘散沙,此刻才惊慌地四处乱窜。孙连正自前方赶来,单膝跪地道:“王爷,襄桓王已让人拿下,就在乾清殿上!” 乾清殿? 晋玄王的俊美微拧,看来他那大哥还真是想那把龙椅想疯了,好端端的竟还去朝堂之上! 他伸手亲扶了孙连正起来,开口道:“孙将军辛苦了,这里交给本王,你下去让人医治下身上的伤。”连他身上的铠甲都有好几处明显的破损,他身上必然是有伤的。 孙连正再欲开口,听一旁孟长夜也劝道:“将军,王爷交给我们,你就放心。” 看着他们入内,孙连正才叹息一声,仰面看着依旧漆黑的夜空,他的眸中竟像是泛起了一层晶莹。两年前,他没来得及护送王爷回京,今日,终于可以了解先皇后的遗愿了! 乾清殿外,晋国的士兵已经将其重重包围起来。 晋玄王行至门口,远远地已经瞧见那坐在龙椅上的男子。 他没有迟疑,径直跨步入内。 殿内经过一番厮杀,虽已得处理过,地上却依旧还沾着血迹,空气里,也有着难闻的血腥味。孟长夜紧紧地跟在他的身侧,十指紧紧地扣着腰际的长剑,他绝不会让襄桓王有机可趁伤了自家王爷的。 走得近了,才瞧见襄桓王身上的衣衫也早已让鲜血浸了个透,他的一手,还紧紧地握着长剑,剑尖,此刻依然一滴一滴地低着殷红的血。 襄桓王冷冷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他依旧端坐在这龙椅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之人。晋玄王没有步上台阶,抬眸看着他,低声道:“大哥,一切都结束了。” 襄桓王阴冷一笑,只吐出两个字:“卑鄙!” 他却没有怒,卑鄙与否,他不想去说,也许是真的有。略吸了口气,他才开口:“只是没想到大哥那么心急,连叛军的帽子都可以忍受着戴上。” 殿上之人伸手指着他,怒道:“倒是叫你捡了个便宜!你是不是一早就等着这一刻?”等着他能够谋反,然后他出兵,美其名曰“平反”,可事实上呢?他与他心里都清楚着。 他与薄奚珩斗了这么些年,原以为他两年前赢了,两年后必然不会再有那么好的运气,可是他终究没想到,半路又杀出个陈咬金,看来谁都不能小觑啊! 他更想不到的是,兴平公主居然也和他是一伙的,他有没有派人去杀他们灭口,难道他会不清楚?早知如此,当初入宫的时候就杀了她,也不必有现在那么多的麻烦了! 不过这一切,现在再要来后悔,早就没有机会了。 第191章 束手就擒 晋玄王却叹息道:“其实你不必为了这龙椅去暗算三哥和五哥。”倘若真的是薄奚珩冤枉了他们,襄桓王现在也不至于落得众叛亲离。 襄桓王却厉声喝道:“你闭嘴!”他猛地站了起来,举剑对着他,“你不就等着我算计他们?现在你好渔翁得利?你也惦记着这把龙椅,就不要来装伟大,谁的心都不是干净的!”他的身子有些踉跄,手中的长剑依旧直直地对着他。 孟长夜有些紧张地看着上面的男子,生怕他一个瞬间就刺过来。晋玄王却是没有动,直直地看着他道:“我是惦记这把龙椅,却从未惦记过各位兄长的命。” 他的话说得襄桓王大声笑出来:“简直可笑,你若不惦记你那二哥的命,难道你夺下这江山后还要好好地供奉着他不成?” 这句话到底说得晋玄王的脸色微变,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他的声音忽地沉下去:“他不一样!当年是他私毁遗诏,害我母后郁郁寡终!”连临终也不得与他说上一句半句真心的话,那都只是因为他不过是个王爷,而他那二哥却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他母后临死,都要顾及他的安危,始终不能畅怀! 这一切的一切,他都记得,不曾忘,一刻都不曾忘! 襄桓王到底有些震惊,随即他像是猛地回神,讥讽地笑:“你是说他当年的遗照是假的?你既能说父皇是传位给你的,我倒是觉得他是传位给我的!” 成王败寇,现在他说什么都可以了! 晋玄王嗤笑着,也不求他信。信与不信都无关紧要了,那些死去的人早已不能回来。凝视着他,他只道:“大哥,你束手就擒。” 襄桓王手中的剑没有放下,冷了声道:“束手就擒?你不是说我是叛贼么?难道你还能违背天下人的遗愿留我一命?”谋乱的罪名一旦坐实,那就是死罪一条。 孟长夜紧张地看向自家主子,见他的脸色沉沉,直面着殿上之人开口:“不能,可我能放过你襄桓王府的妇孺。” 他咬着牙怒喝:“少跟我来这一套,你以为我会信?当日三弟获罪,他怎么对三弟的,你也瞧见了,现在你要座这龙椅,以为我会信你?” “大哥,我不是他!”他这辈子最恨有人将他与那个人相提并论,他怎么会与他一样?他留不得那些人,不恰恰证明他信不了谁,他连自己都信不过! 额上的青筋微微跳动着,他的眼里慢慢浮现了怒意。 襄桓王依旧不信,冷声道:“你是怕我突然对你动手,怕你的侍卫敌不过我?”话落,他却真的抽身下来,手中的长剑猛地朝晋玄王刺过来。 孟长夜吃了一惊,欲动手,却见身侧之人伸手抽出了他腰际的长剑,只听“锃”的一声,恰到好处地架住了襄桓王的长剑。 襄桓王的眼底一片震惊,脱口道:“你怎么会武功?” 晋玄王也知绪宁王回来之时只会问他璇玑说的那些事,是不会再将自己的情况细说的。其实若不是襄桓王已经伸手重伤,他这一剑也不敢接他。 四目相对,他只幽幽地道了句:“大哥还以为我说那些不过是为了求你不杀我么?” 此刻的襄桓王当然知道不是,就算此刻没有孟长夜在身侧,他也杀不了他!他终于知道为何那日去他府上,他感到他的气息微弱,真的像是命不久矣,原来他不过是封住了自己的脉门! 呵,真是一场笑话,因为谁也没有怀疑过文弱的晋玄王竟也会去习武! 两年的温柔乡,他很好地将所有的人都蒙蔽了。襄桓王这才觉得自己失败了,他败得彻彻底底。只是手上握着的剑却依旧没有松懈,晋玄王直视着他,听他问:“真的可以放过他们?” “可以,罪不及家眷。”他连眉头都没有皱,就那么定定地瞧着。 襄桓王似是长长地松了口气,手上的长剑一松,只听“咣当”一声便落在地上。晋玄王只觉得手中的剑猛地被灌上一股强劲,回神时,见他竟赤手握住了剑刃,狠狠地刺进自己的胸膛! “大哥!”他的眼眸睁大。 襄桓王略抬眸瞧了他一眼,开口道:“谁也别想让我走上刑场……” 谁也别想。 是以,他宁愿选择在这里死去,他不要做那谋乱的叛贼。 沉重的身躯一点点地滑出剑刃,“轰”的一声倒下去,晋玄王依旧握着手中的长剑,站在他的面前怔怔地看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孟长夜在他身侧开口:“王爷,他死了。” 死了,他也知道。 只是这样死在他的眼前,竟让他心生出一种愧疚感。 孟长夜从他手中接过了那长剑,他没有擦拭,径直收入剑鞘中。 晋玄王又站了会儿,才回身开口:“让人将尸首带下去。还有,清理皇宫。” “是。”孟长夜应了声,忙转身下去吩咐。 没有再回眸去看,晋玄王缓缓步出乾清殿,外面的天已经完全地黑下来,除了侍卫们手中的火把,宫里再难看到光明。他怔了怔,转身朝后宫走去。 沿途,全是晋国的人,远远地,听得有女子的哭声传来,他抬眸,瞧见两个侍卫压着一名女子过来,见了他,忙行礼。他凝视地瞧了眼,见面前的女子并不认识,只问:“怎么回事?” 侍卫忙答着:“回王爷,这些是先帝的嫔妃,原是聚集在霄和殿的,我军与叛军纠缠时,她们趁机乱跑了,孙将军说依旧将她们带去霄和殿一并处置。” 侍卫的一句“先帝”,差点叫晋玄王反应不过来,回神之际,才想起说的是薄奚珩。 侍卫已经压了方才的女子下去了,他却是深吸了口气,襄桓王说薄奚珩死了,他是相信襄桓王定派人追击过的,但是,他到底有没有死,谁也不知道。 也许,是真的死了,也许,还活着。 不过,如今于这西凉天下来说,他自然是已经死了。 第192章 收服旧部 晋玄王不免又回头朝霄和殿的方向瞧了一眼,自古皇帝驾崩,没有立遗诏殉葬的,或没有子嗣的嫔妃都是要终生带发修行的。不过薄奚珩既是如此死的,那些嫔妃不管有无子嗣,都是要遣往皇家寺院的。 皇陵的帝陵甚至还未及修葺好,此刻倒是也不必急了,不过是一个衣冠冢! 他一人缓步走着,抬眸之际,已经瞧见了眼前的未央宫。没有迟疑,径直入内。 如今皇宫还乱着,未央宫里自是一个宫人都没有,望进去,里头一片漆黑。他却是对这里极为熟悉的,仅凭着记忆,也能很好地算清楚大门去寝宫的路究竟有几步之遥。 抬手轻推开寝宫的门,皇后的寝宫,到底没有一丝灰尘的味道,哪怕,这几日怕是早已无人打扫。他轻闭了眼睛,缓缓行至那凤榻前,指腹掠过上面的被衾,嘴里喃喃地道:“母后,琰儿回来了。” 他的声音很清幽,如今这寝宫之中,却是再无人应他。那个喜爱蝴蝶兰的女子,再不会温柔地笑着,然后柔柔地唤他的名字。 将腰际的折扇取下,缓缓打开,黑暗中,什么图案都瞧不见,可他依然仿佛瞧见了那上面娇艳欲滴的花簇。手缓缓地拂过那扇面,完好的折扇,这才是他的母后送他的那一把,亦是,她留给他最后的一样东西。 黑暗中,似有什么东西自他的眼角滴落,四周都静谧了下去,仿佛连远处的喧闹声都渐渐地消失殆尽。 阖着的双目始终没有睁开,到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可是他心里竟像是清晰无比。清楚这里的每一样东西每一个角落,哪怕,两年的时光,这里早已改变了一切,可是他所能记得的,依旧是两年前的一切。 突然,像是有脚步声从外头急促地跑过,晋玄王一惊,闻声出去。 黑暗中,隐约瞧见一抹影。 “谁?”他喝了一声,快步追上前扼住了那人的手,很纤细,他略皱了眉,是个女人! 那人像是受到了惊吓,拔下了头上的簪子,惊叫着朝面前的人刺过去。晋玄王的手上用了力,一把将面前的女子推倒在地。她突然怔住了,却又幽幽地哭起来,喃喃地道:“把我的女儿还给我……把我的女儿还给我……”顿了下,她像是想起什么,忙抬眸,看着面前那依稀可见的人影,“你看见我的女儿了么?啊,你是不是看见我的女儿了?她去了哪里?我找遍了整个皇宫都没有找到她。啊!你说,是不是皇上……皇上带她出去玩了?去了御花园?”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她回转了身子,未央宫的外头,有火把的光传来,她奔着那光匆匆而去。 晋玄王虽自始至终都不曾看清她的脸,却也已经从她的话语里得知了她的身份,必是令妃无疑。他又回眸看了眼身后的未央宫,到底是叹息一声,抬步出去。 行至乾清殿时,瞧见孟长夜自外头进来,见了他,忙开口:“王爷,宫里的事都已安排妥当,乾承宫也已重新收拾,您可以先去休息,” 他却摇头,皇宫虽然已被晋国大军占领,不过今夜,他不打算在这里过夜。 “王爷……” “本王还是过行馆去睡一晚,明日,飞鸽传书给秦先生,让他与灵犀进京。”他淡声吩咐着。 孟长夜应下了,听他又问:“京中的大臣可都安分?” “安分,那次王爷回京,秦先生暗中去过一些大臣府上拜访的,您怎的就忘了?”侍卫在一侧提醒着他。 他点了点头:“本王知道了。”他没忘,只是突然想起就问了一句。 见他抬步离去,孟长夜想起一事,忙又道:“王爷,丞相被关押在大牢里。” 脚下的步子猛地收住,他回眸:“怎么回事?” “属下也不知,是侍卫方才来禀报的。”想来,定是丞相不服襄桓王,于是就被他关了起来,丞相在百官中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力的,襄桓王倒是也没有直接下令杀了。 晋玄王思忖了下,才道:“本王去会会他。”那次他们回京,因为摸不清丞相的心思,秦沛亦是没有暗中拜访过的,不过这次襄桓王将他关押起来,倒是也给了他一个好机会。 …… 侍卫给他们打开了牢门,此时天色已晚,丞相倒是还没有睡,听得有人进来的声音,他抬眸瞧了一眼,到底是震惊:“七王爷?” 郢京乱了那么多日,他已习以为常,今日外头又乱过一阵,他倒是也没在意,竟是侍卫都换人了? 如今见晋玄王进来,丞相心中早已明白几分。晋玄王示意所有的人都出去,牢房内,只余下他与丞相二人。 丞相起了身,朝他行了礼。晋玄王亲扶了他一把,才开口:“本王也是才知襄桓王竟将丞相囚禁于此,倒是委屈了丞相,本王现在就接丞相回府。” 丞相一怔,以为他来这里,是要劝降的,却不想他一开口倒是什么也不说。昏暗的光线下,他只见年轻男子脸上一脸柔和的光晕。他已然侧身让开,迎他出去。 外头,早已停着一辆马车,周围却是一匹马也没有瞧见。丞相敛起了脸上的神色,知道这样的安排,不过是要他与晋玄王同乘坐一辆马车罢了。 他倒是不拘泥了,与他一起上了马车。 车朝丞相府的方向驶去,速度不快不慢,车内二人却只静静地坐着,没有再说一句话。丞相狐疑地看了看身侧的男子一眼,以为他在牢房内不说,出来总是要说的,竟是不想,早已行了一半的路程了,他却依旧不发一言。好似真的只是亲自来接了他出狱,然后送他回去一般。 直到马车停在丞相府的门口,晋玄王也仍旧没有说什么。 丞相瞧见那马车调转了方向,倒是忍不住开口:“其实王爷收留那么多的灾民已是得尽民心,又何必如此对臣?”他是即将要成为西凉新皇的,和两年前的皇帝因为先皇驾崩登基到底是不一样的,丞相以为,他这种前朝旧部下,不足以令他如此相待。 第193章 只要她活 晋玄王到底一笑:“丞相两朝元老,自然比本王懂的多。既然丞相说本王收留灾民一事做的对,本王听了,也得个心安。” 车帘利索地落下,他也再不停留,只淡淡地开口:“去行馆。” 透过被风吹起的窗帘,晋玄王瞧见高高挂起的灯笼下,那抹身影却是久久地伫立着…… 行馆也有晋国侍卫把守,孟长夜没有随他去行馆,而是又径直回了皇宫。宫里的事有孟长夜在,晋玄王自然也是放心的。将折扇小心塞入枕下,他宽衣坐下,抬手揉了揉眉心,很快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想起此刻在青州城的那个人,他蓦地,竟无端地笑了笑。 外头有宫女端了药进来,说是孟长夜前些时候派人来吩咐的。 遣退了宫女下去,他端了药喝下,掌心贴在胸口处,深深地吸了口气,伤势已比昨日好了很多。才要回身坐下,忽而听得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像是猛地有了警觉,隐约觉得有种不好的感觉从心底升起来。 果然,那脚步声直直地冲至了他的房门口,来人的声音亦是急促:“王爷,有侍卫自青州城来……” 外头人的话还未说完,他已经猛地一把推开房门,大步冲出去。 “王爷!”侍卫见大冷的夜里他竟连外套都没有穿,慌忙跑进房内取了他的衣服追出去。 晋玄王瞧见来人的马缰还握在手中,见了他,忙跪下道:“王爷,兴平公主出了事……” 侍卫只来得及将他的外套披上,他已经夺过面前之人手中的马缰,大喝一声冲入夜幕之中。耳畔,还不断地想起方才那侍卫的话,他的牙关紧要,掌心的涔涔的冷汗,湿滑得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缰绳。 青州离开郢京还是有距离的,他快马加鞭赶了整整一个晚上,黎明将至时,才终于进了青州城。 军医冷汗不迭地坐在璇玑床前,身后的门被人猛地一把推开,他回头,瞧见外头的侍卫已是跪了一地。军医慌慌张张地起来,才要跪下,已被男子拦住,他快步冲至床边,厉声问:“怎么回事?” 床上的女子全无血色的脸,瞧着,竟像是没有一丝活气。那半露在外头的腕口,被缠上了厚厚的纱布,却仍像是有殷红之色渗出来。 他的手有些颤抖,此刻竟连握住那手的勇气都没有! 军医在后面亟亟地说着:“臣也不知道,说是公主自个儿回房睡了。侍卫们也一直守着,楼上楼下都有侍卫,楼下的侍卫说突然有血从楼板上渗下去,这才说公主在屋内出了事……”他越是越怕,王爷将公主交给他,他没治好人,反倒是成了这样,这……这叫他情何以堪啊? 晋玄王的脸色一阵铁青,回眸之时,瞧见那摔碎在一侧的药碗,其中一片碎片上,赫然还沾着她的血! 他的心头钝痛,痛心地望着床上的女子。 她心里分明就是有他的,可为什么,她宁愿选择死也不要与他在一起? “为什么……璇儿,这到底为什么?”胸口一阵气血翻涌,他一口血喷洒在那被衾之上。 “王爷!”军医以为是他身上的伤所致,忙欲伸手扶他。却见他抬了抬手,轻阖了双目:“救她,一定要救她,本王,只要她活着。” 只要她活着,如果她还是要走,他一定放手,一定放手。 只要她活着…… 军医望着晋玄王一脸的疲态,他迟疑了下,终究开了口:“王爷,公主失血过多,臣恐怕……恐怕……”那大凶之言他不敢说出来,握着金疮药的手却是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晋玄王的脸色越发地难看,他猛地像是想起什么,上前俯身将床上的女子抱起来,转身就出了房门。 “王爷——”军医在他身后急急地唤他,见他走得飞快,此刻竟也不敢追着上前。 夏玉的房门被人狠狠地踹开,他有些惊愕地朝门口探去,瞧见晋玄王抱着璇玑直冲进来。他的脸色一变,忙慌撑起身子。晋玄王已经行至他的床边,将璇玑小心轻放在他的床上,凝视着他:“你可以救她的!替本王救她!” 目光没有从女子惨白的脸上移开,夏玉竟是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不过一日不见,璇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昨夜倒是听到外头有来来回回的脚步声,也没有细想,竟是璇玑出了事? 夏玉来不及想,指腹搭上她的脉,他的眉头猛地拧起,她的脉息几乎微弱得感受不到了。他心头一震,没有过多的问话,强撑着身子起来,伸手去扶她,却是试了几次都没有扶起来。 晋玄王忙问:“你想做什么?” “必须护住她的心脉,药……需要慢慢配。”他低喘着气,两年前他在西壁崖下救下她的时候,她身上的伤也不比这一次的轻。他原本是不想救的,只是那一次,他在她的身上感受到一种极大的力量,想要活下去的力量,夏玉被她震惊了,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信念,能让一个如此重伤之人那么强撑着想要坚持。 可是现在,他却感觉不到了,什么都感觉不到。她竟像是一下子平静了下去,她的生命,犹如涓涓溪水,缓缓地从他的指缝间流淌而过。 夏玉有些紧张,他不知道短短一天的时间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晋玄王已将人扶了起来,回头道:“来人,带夏大人去配药!”他也不问夏玉是否可以坚持,他只知道,现在能救璇玑的,只有他! 侍卫自外头进来,夏玉却是摇头:“最好的药材,都在宫里的御药房里。”外头的药店里,他怕找不齐全。 晋玄王的面色一凛,再次俯身将璇玑抱起,冷冷地开口:“那就回宫!” 换了更大的马车,侍卫们急急地跟上,军医出来的时候,瞧见夏玉被人扶出去,他很是震惊。此刻瞧见晋玄王那铁青的脸色,他也着实不好说什么。心里只道是,这兴平公主要再能救得回,那可真是奇了。 不过王爷那么担心,自然也是有道理的,毕竟是鄢姜的公主,真的出了事,怕是不好跟鄢姜交代。 来的时候晋玄王是快马加鞭,回去到底快不了,车内还有两个重伤之人。他不能让夏玉死,他只怕夏玉一死,就断了璇玑最后的机会…… 第194章 快马加鞭 孟长夜从行馆回来时,一脸的凝重,那边的侍卫说王爷昨夜就去了青州城,说是璇玑出了事。 孙连正在远处叫了他一声,他这才回神。此刻的将军早已换下了铠甲,身上的伤早已处理好,只是脸色依旧没有完全恢复。他走上前来,朝孟长夜道:“城中的一切都已经处理完毕,王爷呢?” “王爷……”孟长夜顿了下,才道吗,“王爷还未回宫。”他只含糊了一下,也不说晋玄王去了哪里。 孙连正没有多问,只道:“对了,给晋国的飞鸽传书送了么?” “送了。”他一早就办好的事情,这个自然是不会忘的。秦先生跟灵犀他也希望他们能快点进京。 晋玄王回宫时,已是这日的晚上,孟长夜得了侍卫通报,慌忙赶出去迎接。瞧见他自马车上下来,一侧的侍卫扶了他一把,似在他耳畔说着什么。孟长夜快步过去,见自家王爷的脸色苍白不堪,猛地吃了一惊,忙朝一侧的军医问:“怎么回事?” 军医未曾开口,便听晋玄王吩咐着:“下令将整个御药房给本王腾出来。”他说着,拂开了孟长夜的手,将车上的女子轻轻抱出来。孟长夜只瞧了一眼,便彻底地怔住了。 这……这还是那个璇玑么? 他们这次回来,他在那马车内瞧见她的时候,一味的憔悴与苍白,却也不是如此。 晋玄王已经抱了她回身,不免,又朝夏玉瞧了眼,低声问道:“夏大人还行么?” 夏玉没有看他,只低低地答:“王爷还是顾好自个。” 晋玄王没有说话,只抱了璇玑往前,面前已是乾承宫,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军医急急地跟了上去,孟长夜此刻才回过神来,也忙抬步追上去。 身后,有侍卫低声道:“夏大人,轿子一会就到,您稍等。” 夏玉的目光却依旧落在前面那人的背上,他想起那时候在鄢姜,清宁说喜欢公主,可是先王决定了要将公主送来西凉和亲。那时的太子殿下原也不想成全他们两个,公主曾自尽过,亦是如璇玑这般。太子不敢将此事声张,是清宁每日耗损内力护住公主的心脉,差点还丢了自己的命。如此,才得以感动了太子愿意替他们将此事隐瞒。 从青州城回来整整一路,夏玉看到了晋玄王的真心,一如当时的夏清宁。 他知道那一定就是爱,是深入骨髓的爱。 那么他呢?看见昏迷不醒的璇玑,他的心里亦是有过痛,却在那千般紧张的心情里,依旧会想起新王的嘱托。他闭上了双眸,微微咳嗽一声,伤口又隐隐作痛。本能地按住伤处,他该给王上传个信,可是,信上又该怎么说? …… 晋玄王将璇玑安放在龙榻上,回眸,见孟长夜立于自己身后,他扶着一侧的床沿,浅声道:“吩咐下去,这寝宫的暖炉再添加一些。” 原本是想着他要回来,孟长夜还特地叫人安置了好些个的,他又要添,必然是为了璇玑。他只转身吩咐了,回头,见他在床前缓缓坐下。 “王爷……”这次他回来,孟长夜就觉得他像是不对劲,可同行回来的侍卫也不曾说什么。目光瞥见一侧的军医还在,他一把将其拉了出去,细问一通,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说到底是震惊的,他没想到王爷要留璇玑在身边,她竟然会为了这个去寻死! 当日她做的那些事,难道不是为了王爷吗?那为什么又要去死? 莫不是……为了穆妁? 孟长夜随即又摇头,这大概也不像。穆妁又不是她的亲妹妹,况且,这个女子行事那么果断,孟长夜始终觉得穆妁还不至于能让她豁出命去的。 蓦地,又回头,低声问:“王爷还好?” 军医缓缓地叹了口气:“王爷为公主耗损了太多的内力,怎么能好?我也想不通了,那夏大人也不是大夫,怎的王爷就肯听他的话?” 孟长夜没有说话,夏玉的医术他也是明白的,王爷信他,自有他的道理。 “去熬药。” 孟长夜朝军医看了一眼,他有些吃惊:“这……王爷说此事交给夏大人了。” 孟长夜的音色有些冷:“是给王爷的!”他怕璇玑没有救回来,王爷倒是先扛不住了。 军医似恍然大悟,忙点了头下去。 太医院的太医都纷纷过御药房去,瞧见抽屉里的药材都被取出来,横排在院子里。身着常服的男子在侍卫的搀扶下仔细地查探着面前的药。 太医们在后头议论着,谁也不知这算什么事,西凉大乱的时候,在太医院的他们谁都没有被放出宫去,这期间,除了刘太医被传召过,其他的人倒是只有虚惊一场。如今听闻是晋玄王进京了,怎的突然来了这么一个人,竟堪堪像是要把御药房给掀了? 刘太医闻讯赶去的时候,瞧见夏玉,他是大吃了一惊,他们曾在行馆的时候见过的。他忙上前:“夏大人这是……夏大人!”他一眼就看出夏玉受了重伤。 夏玉没有瞧他,只道:“刘大人若是有空,帮我抓药。” 刘太医尚未反应过来,便听得他开口说出了方子,没有时间去考虑,刘太医忙先将药抓齐。他心下是震惊起来,这夏大人怎的还懂药? 不免,竟是记起那时候兴平公主中毒的事情来,其实时至今日,他也仍然没办法说清当日兴平公主身上的毒到底是怎么解的。明明他的药方也就是同一副,却是一会儿喝好了,一会儿又加重了。偏那时候回来,宫里所有的人都说他的医术神,皇上还赏赐了他,这令他越发地不敢提出质疑了。毕竟公主的命保住了,他的小命也算是保住了。 可是现在,他见夏玉如此精通药材,当日的那些疑问仿佛一下子从脑海里蹦出来。 “夏大人!”侍卫惊呼了一声,刘太医抬眸时,见夏玉低喘着气,分明就是一副支持不住的样子。他忙命人扶夏玉进里头坐下,亲自给他把了脉,脸色凝重,未待开口,夏玉已经启唇:“去熬药,七分火候,熬一个时辰,再转三分火候,一刻钟。”顿了顿,他又言,“刘大人,药熬不好,七王爷会降罪!”这一点,他很确信。 都听他如此说了,刘太医哪里还敢怠慢,忙点了头出去。 第195章 西凉首功 乾承宫内,孟长夜隔着碧色的珠帘没有入内,望进去,依稀可以瞧见坐在床边的身影,从回来到现在,他就一直坐在,一动都不曾动过。孟长夜心里着急,此刻却也知道说什么也没用。他倒是又开始有点恨璇玑了,为什么就非要如此决绝呢?连他都能对她改观,她为什么就不能与王爷在一起? 目光,依旧落在那抹淡淡的身影上,孟长夜心里有些怕,怕这次璇玑又死了,那王爷可真是…… 哎,心里低叹着,两年前的事,他已不愿去想。 内事的温度已经缓缓升高,他握了握她的手,却依旧是冰冷的一片,他却已经分不清冰冷的究竟是他的手,还是她的。 “璇儿!”这一路上,他唤她,却再得不到回应。 每次感觉她的气息微弱下去,他会毫不迟疑地将体内的真气输给她,视线有些模糊,手本能地想要撑在床沿,却是没有撑住,额角狠狠地撞上一侧的床柱。 雕刻着蟠龙的檀木柱子,坚硬得犹似玄铁般。 突如其来的剧痛竟是令他又清醒了些,倚在床柱上,定定地望着床上的女子。她紧阖着双目,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脸像是一个不慎就会消失在他的眼前。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他有些不敢松了,是真的不敢。 孙连正自外头进来,看见孟长夜守在外头,他朝里头看了眼,才开口:“王爷在里头?” “在。”孟长夜面无表情地点了头。 孙连正又道:“各位大臣们来了,在御书房外。” 孟长夜心知宫里的事平息,那些大臣们也该来了。如今秦先生不在,郢京的事自然只能由他与孙将军多操心些。迟疑了下,他到底伸手拂开了珠帘入内。 “王爷,大臣们来了,在御书房外等着见您。” 半晌,才听得男子应了声,他低唤了声“长夜”,孟长夜忙抬步上前,瞧见他骇人的脸色,他大吃了一惊。见他欲起身,他忙上前扶住他:“王爷您……不如属下去回了他们,就说今日王爷有要事,让他们改日再来?” “不必。”他反握住他的手,“你让夏玉……” 他顿了下,想想又觉得不妥:“去太医院宣个太医过来看着,本王现在过御书房去。”西凉现在还并没有真正稳定下来,他此刻不能松懈,万一再出了问题,他丢了刚刚掌控的江山,也一样救不了璇玑的命。 目光,再次看了女子一眼,心底略沉,他不会让她死,更不会让她在醒来的时候看到她千辛万苦要给他的江山,又在他的手里丢了!这一次,他薄奚琰绝不做无用之人! 孙连正依旧在外头候着,瞧见军医匆匆入内,手中还端着满满的一碗药。 恰逢孟长夜扶了晋玄王出来,他一怔,慌忙上前。孟长夜接过他手中的药递给晋玄王,他抿了口,却是问:“夏大人的药配了么?” 军医点头:“听说都配了,不过似乎熬起来有些麻烦,王爷不必担心。” 闻言,他总算是松了口气,一口气将药都喝了,才朝孙连正道:“孙将军辛苦了。” 他回来后,孙连正是未曾见过他的,此刻见了,不免大惊:“王爷身子不适?这……张大人怎么随军伺候的?” 一侧的军医早已变了脸色,却闻得晋玄王开口:“不碍事,本王只是有些累。既是大臣们都来了,此刻便过去。”他朝孟长夜看了一眼,低语道,“你不必去了。” 孟长夜才想起他方才的吩咐来,此刻见军医正好来了,忙道:“就让张大人入内伺候公主好了。”他还是不放心,要跟着去。 晋玄王没有说话,行至外头,才听得孙连正问:“公主?可是鄢姜的兴平公主?” 晋玄王“唔”了声,孙连正又道:“王爷怎的把她带来乾承宫了?这可是……可是皇帝的寝宫啊。她不过一个鄢姜公主,怎么能待在这里?” “将军,因为公主得了重病。”孟长夜急急替晋玄王解释。 他一句话,叫孙连正蓦地意识到了什么,他忙转了语气道:“王爷,末将是以为,既然公主是留在宫中养病的,这乾承宫确实不是最好的地方。日后您登基,这宫里前前后后的又要忙,乾承宫里进出的人势必会很多,公主是要静养的,这样也无法静养啊。所以末将以为……” “本王明白。”他低低地打断了孙将军的话。璇玑那么不想与他在一起,若是醒来,得知自己在乾承宫,她也会不开心的。这一点,他一早就想到了,他只是……不想让她离开他的身边罢了。 这一次,是下了决心了,只要能治好她,就放她离开。是以,也就这段时间了,他还能有机会看看她。 孙连正小心地看了他一眼,以为是他方才的话让王爷生气了,可前前后后看下来,也不见他像是生气的样子。不免舒了口气,看来倒是他担心得多余了,王爷现在早已不是两年前的王爷,他会知道这江山的来之不易。 御书房外,众大臣们都已久候多时。昔日襄桓王进京时,便派人去过各府上,面上是劝说,实际上却是威胁。没想到这次晋玄王进京,却是什么都不曾去说过。他们中间不乏有当日秦沛亲自上门拜访过的,虽然当日秦沛也不曾深入说什么,不过此刻却让这些大臣们觉得晋玄王倒会是一个好君王。 如今,先帝已是内乱中死了,他们这些做大臣的,权衡之下,还是觉得晋玄王比之前的襄桓王好了太多。 众人见他过去,忙行了礼。晋玄王略扫视了一遍,却并未瞧见丞相,甚至是此刻来的,也不是京中所有的高官。他没有过多的言语,略低了眼睑,请了众大臣进御书房,他才道:“本王是想等几日再招各位大人前来议事,倒是不想你们竟先来了。还是本王有欠考虑。” 廷尉忙道:“王爷哪里的话,西凉百姓还得感谢王爷肯出兵平反呢,这次王爷平息内乱,可谓是西凉首功啊。” 第196章 如此最好 他身后众人附和着称是。 晋玄王转了身,低低一叹,道:“内乱才定,西凉也需要休养生息了。” 奉常上前一步道:“可是王爷,国不可一日无君,这新君之事,还是趁早定下的好。” 晋玄王朝门口的孙连正瞧了一眼,见他的神色有些淡,此刻也不说话。这内乱的平息了,之后却是轮不上晋国的人说话了。晋国出兵,自然是为了这皇位,但是这句话,却不能要他们自己说。 同样站在门口的孟长夜此刻倒是紧张了,他们辛辛苦苦打下这江山,这群老匹夫可别又扯出别人来坐这皇位!他不免朝自家王爷看去,见他的脸上倒是没有惊慌,只淡声道:“此事本王不方便说话,看来各位大人心中已有人选?” 众大臣沉默了片刻,也不知道后头谁说了句:“王爷便是不二人选!” 之后,众人都连连点头。 孟长夜是长长地松了口气,却见晋玄王摇头:“本王还是觉得不妥。” 孟长夜惊得撑大了眸子,却被孙将军一把抓住了手臂,示意他此刻不要轻举妄动。 大臣们见他这是要拒绝,一个个都惊讶地看着他,他已起了身,开口道:“此事不急,各位大人还是先行回府去,再考虑考虑。” “王爷……”廷尉欲再开口,见他已抬步朝外头走去。 晋玄王刚跨出御书房,却见丞相自下面上来,他的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大臣。见了他,忙上前来行礼。 晋玄王微微一怔,他还以为丞相不会来,却没想到,最后时刻,他还是来了。 “王爷这是去哪里?”丞相上前问了一声。 后面一些大臣忙迎上来,开口道:“丞相也来了?”他们到底是震惊的,叛军起事的时候,丞相府就开始闭门谢客,后来襄桓王进京,还将丞相给收押了起来。那必然是丞相不想效忠襄桓王的,如今晋玄王进京,居然连丞相都亲自来了? 晋玄王低笑一声:“方才与各位大人闲聊了几句,此刻正要散。” 丞相心知他们“闲聊”的是什么,也不提,只道:“臣还有些事,想要当面与王爷说说的。” “丞相请讲。”他顺道回了身,众人又忙跟着进来。 丞相上前,却是什么都不说,直接跪下了,才开口:“王爷,国不可一日无君。”跟着他一起来的那些大臣们也都一起跪了。 原先已经在御书房的大臣见此,自然也慌忙地跟着下跪:“王爷,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丞相……” “王爷深得民心,臣所言,亦是天下百姓所想。”丞相低着头,恭敬地说着。 晋玄王怔了怔,才道:“本王以为丞相……”后面的话,他顿了下,没有说全。 丞相却已接口道:“臣为西凉百姓谋福。” 好一句为西凉百姓。 晋玄王略一笑,终是上前亲扶了他一把:“那此事……本王就交予丞相准备。” “臣遵旨。”他应下了。 众大臣陆续出去,晋玄王也从御书房出来,听得身后传来丞相的声音:“王爷。” 晋玄王站住了步子。 身后之人已上前来,丞相道:“其实有秦公在王爷身侧辅佐,原本也没臣什么事了。” 晋玄王这才笑道:“秦先生一生已为晋国奉献太多,他如今也年事已高,是该颐养天年了。朝中大事,该仰仗丞相和诸位大臣的。” 丞相终归是怔住的,他以为他今日来拥立他为帝,他必然会将自己手中的权力收回去,谁都知道,秦沛深得他的宠信。却是不想,他竟说要秦沛颐养天年的话。对他丞相的权力竟是一分一毫都不动。 如此胸襟,是他之前看低了他。 如此,他再无二话可讲了。 晋玄王欲走,听丞相又道:“臣看王爷脸色不好,是想劝王爷,日后您可要为西凉保重。”是病了,还是操劳,这些他倒是不必细问。 “本王知道。”他应了,才与孙连正等人离开。 丞相回了身,吩咐一侧的侍卫,让奉常、太仆等人过他府上去,登基大典是该好好准备了。 步下了台阶,孟长夜才上前扶住了他的身子,方才孟长夜是被吓了好几身的冷汗,此刻才松了口气,不免问他:“那日王爷与丞相说了什么?”他可真是想不通了,今日竟连丞相也一起来了。 晋玄王略摇了头,只低声道:“本王什么也没说。” 孟长夜“啊”了一声,还是不解,不过看他的气色,知道他方才不过是硬撑着,也不想再问他,轿子早已在下面候着。再次回到乾承宫时,掀起轿帘,竟见他靠在软垫上睡了。 孙连正叹息一声,英雄难过美人关,他看得出,王爷对那鄢姜公主是真的动了心了。他只盼着,那女子不要让王爷迷失自我才好。 孟长夜迟疑了下,没有叫醒他,却在伸手将他扶出来的瞬间,见他猛地惊醒了。 “到了?”他问着,抬眸之时已然瞧见了乾承宫的宫门,他二话不说便朝寝宫赶去。 刘太医送了药来,才知道原来是公主出了事。此刻见晋玄王入内,他忙朝他行了礼,他不看他,只问:“她如何?” “王爷,药刚端来,还没来得及喂药。”刘太医迟疑了下,才问,“是否要传了宫女进来?”他与那随军的大夫都是男人,又怎么敢给公主喂药? 晋玄王伸手触及药碗,看起来刚端来不久,还是温热的。他却道:“不必了,你们都退下。” “对了,夏玉如何?”他倒是差点把他忘了。 刘太医忙答:“夏大人还在御药房,王爷放心,臣会医治好夏大人的伤。” 他应了声,身后的人都推下了。行至床前,小心吹凉了勺子里的药送至她的唇边,只喂进去一点,却又重新顺着她的嘴角流出来。 “璇儿!”他痛心地拧起了眉头,“究竟要我怎么样?好,我答应你,等你好起来,再不拦着你。你想要去哪里都可以,我不再找你,不再缠着你,好不好?璇儿,忘了我的话,我从来没说过爱你,你也从来不曾爱过我,难道这样……还不行么?” 第197章 终于醒了 他的声音带着嘶哑,沉甸甸的,直痛进他的心里去。 将药含进嘴里,俯身吻上她的唇,不管用什么办法,他都不会让她去死。 他不会忘记,皇陵的事情,是她替他守住那个秘密。薄奚珩面前,亦是她帮他唱完整出戏。还有几天前的内乱,亦是她算计了所有将那最好的机会留给他。 她给了他那么多东西,他却什么都给不了她,只能……逼着她去死么? 心一揪一揪地痛,痛得仿佛要裂开来。 极苦的药,从他的口中缓缓地喂进她的嘴里,他却不知此刻最苦的,究竟是嘴里的药,还是他的心。 “不许吐出来,我欠了你太多的东西,只这一次,让我都偿还了,可好?”他的声音很轻很轻,柔柔地传入她的耳中。眸中的痛,一分都散不了,他欠了她的,何止是这些东西? 璇儿,璇儿,他有太多的为什么得不到解答,而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只要她活着。 一碗药,他喂了她整整半个时辰。 将空碗搁下,他低伏在她的身侧轻轻咳嗽着,他也好累,真的好累。 在她的身边靠着,手缓缓地握住她的手,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感觉她手上有了些许的暖意。嘴角微微上扬,他阖着双眸道:“其实我真羡慕夏玉,因为我连被你利用的机会都没有。”他现在知道她爱的人不可能是夏玉,可是她却可以骗他说她爱夏玉,还能跟着夏玉一起走。而她在自己面前,从来不会这样,从来不会……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想不通,一切的一切都想不通。 外头,新来了宫女和太监,孟长夜没有让他们入内,吩咐他们只在外间守着。孙连正再来的时候,听闻公主还在乾承宫里,他的眉头皱得有些深。孟长夜却是叹息一声道:“王爷在里头睡着了,此事,还是明日再说。” 孙连正没有多说话,只点了头。 以往,晋玄王身边那么多人,孟长夜是最不希望璇玑和自家王爷在一起的,可是现在却连他都恍惚了。他甚至还在想,是不是那时候,他对璇玑态度好点,现在就不会是这样的局面? 他微微咬着牙,只盼着灵犀快点来,也许她去劝劝还有转圜的余地。 璇玑迷迷糊糊的,感觉像是听得那熟悉的声音一直在耳畔说着话。话语很轻,却是句句带伤。 她略动了下,左手腕口竟像是痛得要断了一般,轻微地嘤咛了一声,女子的眼眸才缓缓睁开。 头顶是明黄色的绡帐,多盏琉璃青灯将整间内室都映照得富丽堂皇。里头暖暖的,丝毫没有一丝的寒意,璇玑自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她不记得自己究竟是何时来的乾承宫。 眸光微转,瞧见睡在她身侧的男子,她是略吃了一惊。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一动都动不了,手似乎还被他握着,只醒了一会儿,眼皮像是又疲惫起来,缓缓搭下,随即,又陷入了昏迷。 方才的一切,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她早就分不清楚。 …… 翌日清晨,宫女小声进去换暖炉,又顺道添了熏香进去。却是盖上香炉盖子时,一个不慎,将盖子掉在了桌面上。 “啪——”的巨响,令晋玄王猛地惊醒。 宫女吓白了脸,忙跪下求饶:“奴婢该死,请王爷恕罪!” 他微拧了眉,有些朦胧地看了地上的宫女一眼,只开口问:“什么时辰了?” 宫女听他问话,才猛地反应过来,忙答:“回……回王爷,卯时了。”宫女见他起了身,忙奔至外头唤了人进来伺候他梳洗。 孟长夜在外头守了一夜,此刻听见里面有动静,也忙跟了进去,见他醒了,忙道:“属下传了太医先王爷看看。” “不必了。”他将杯子递给宫女,回身道,“太医院的人,你帮本王把关,不必留的,都不用留,遣出宫去。” 孟长夜试探性地问了句:“王爷,可要都换了晋国的人?” 这回,他没有说话,转身将床上女子抱起来,低声问:“芜烟居收拾出来了么?”她既是不与自己在一起的,六宫之中也不必考虑带她去,她醒来,定会不开心。想来想去,还是芜烟居,那里她毕竟曾住过一段时间。 孟长夜这才反应过来,忙应着:“昨晚就收拾出来了。”见他出去,他忙跟上,“王爷,不如属下来?” “不必。”这点力气,他还是有的。 嫣儿听闻公主要来芜烟居,早早地就在门口守候着。此刻见晋玄王抱她进去,她才慌忙跟上前,知道公主病了,可是此刻王爷在,她虽担忧,却依旧不敢问什么。 晋玄王侧脸看了看紧跟在身侧的宫女,却是问孟长夜:“这宫女是你安排的人?” 孟长夜忙道:“是……她说之前就伺候过公主。” 他的俊眉微皱,因为是照顾璇玑的,他到底不放心,想了想,才开口:“等秦先生他们到了,就换晋国的侍女。” 孟长夜应下了,却见嫣儿慌忙跪下道:“王爷,奴婢会尽心的,请您不要换奴婢走!” 见他不说话,她又道:“奴婢不会做错事的,奴婢之前跟着惠妃娘娘,也从没有做错过事,请王爷要相信奴婢!” 步子终是停下了,他驻足看着地上的宫女:“你说你之前是惠妃娘娘的宫女?” “是。”宫女狠狠地点头。 “那就不必伺候了。”他再不看她,抱着璇玑大步上前。 “王爷……”嫣儿还不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孟长夜已经拉住了她,冷声道:“王爷说不必伺候了,听不懂么?” 晋玄王只是想起了之前惠妃曾想要杀了璇玑的事,虽然那时候是她会错了意,以为璇玑是薄奚珩的人。可是如今,他却不得不小心,璇玑现在,早已经不起一点伤害了。 将女子安放在床上,他起身之时,竟是两腿一软,有些狼狈地跌倒在床边。低笑一声,他爬起来在她的床沿坐下,迟疑了下,到底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他像是有些贪恋现在的感觉,她静静地躺着,任由他拉她的手,任由他抱着她,任由他靠在她身边睡去。只是……他却不能贪恋这些太久,他还是比任何人都希望她能够好起来。 哪怕,她醒来,就要离他而去。 指尖微微一颤,他本能地回眸,却是瞧见璇玑睁着眼睛看着他! 第198章 我答应你 晋玄王还以为是瞧错了,闭了闭眼睛,又看见是真的。 “璇儿!”他欣喜地叫,她真的醒了么? “感觉怎么样?我让太医来给你瞧瞧。”欲起身,才发现她的手指微微劝着他的手,只是很轻很轻的力道,可他依然顿住了脚步。 他低头时,听得她问:“王爷怎么了?”她其实早就醒了,在乾承宫里宫女打翻那香炉盖子的时候。 她只是假装还睡着,因为她不知道面对他的时候还能说什么。只是,为何她觉得他的力气不如以前,觉得他的身子出现了异常? 方才他握住她的手,被她醒来的事实怔住,她的指腹探上他的脉他也完全没有觉察。 他的脉息很虚,就像是那一次,夏玉给她逼毒的时候一样,却比那时候的夏玉还要虚弱。 她像是猛地意识到了什么,颤声问:“为什么?” 这一句“为什么”,却叫晋玄王的心头一痛,他没有再走,而是定定地瞧着她。良久良久,才开口:“怎的还问我为什么?你给了我那么多,帮了我那么多,我的命,晋国的命运,都因为你而改变。璇儿,那是我欠了你的。”眉心狠狠地拧起,他一字一句说的诚恳。 璇玑震惊地看着他,有眼泪自眼角滑出,呵,这是命运给他们开的极大的玩笑,她不过是将当初从他身边夺走的东西还给他,他却对自己说,这是他欠了她的。 不是,统统都不是!这恰恰是她欠他的,是她欠了他的啊! 腕口的伤似是又痛起来,而她的心竟也是铺天盖地地痛! 看着她哭,他像是一下子慌了神,忙开口道:“不要哭,我答应你的话从不曾变。等你好了,随便你去那里,我再不过问,再不留你。你若不爱我,那便不爱。你若不想我爱你,那……我也不爱。” 她别过脸,任凭眼泪沾湿了枕巾依然只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胸口好堵也好难受,那个真相她却是越发地说不出口。以前,是不想说,现在,却是害怕。 她好怕,可是璇玑,到底为什么呢? 因为……因为你也对他动了心么? 不不—— 璇玑慌乱地摇着头,喉头一阵难受,止不住咳嗽起来。 “璇儿。”他心疼地看着她,“我现在对你别无他求,只求你不要再伤害自己,好么?” 背对着他,她没有去看他的神情,她愧疚呀,她怎么敢? 她只恨自己为什么就没有死掉,为什么还要活着。可是他求她,求她不要伤害自己…… 她侧过身,难受地咳着,整个身子微微颤抖着。 他的声音哑的几乎快要听不清:“我不逼你,再也不问你,只要你快点好,你好了,我就放你走。”今日的每句话,都是真实的,都是在他心里发过誓的,只要她好起来,他就放手。但是每一句,都仿佛是在他伤口上撒盐,每说一句,就加痛一分。 两个人,就这样待了不知多久。 他才听得她开了口:“王爷的话,都当真么?”她的声音很微弱,却是字字清晰。 他深吸了口气,苍白着脸答:“真的,都是真的。” 她没有回身,却是艰难地笑了笑,这样也好啊,就让她走。原来,她还不用死。死过一次的人,原来命真大。十指微微圈紧,腕口的伤越发地痛,她低声道:“我可以答应你,可王爷也要答应我一些事。” “你说,你说……”他什么都能答应她,无论是什么,哪怕是他的命,亦或是这西凉的江山。因为这一切,都是她给的,都是她给他的! “从今往后,王爷不要在我身上耗损内力,要好好保重身体。你将是西凉的新皇,应当心系天下百姓,你在位一日,就要为百姓谋福一日,要……要做个好皇帝。” “……好,我答应你。” “六宫不能空着,皇家……是要有子嗣延承的。” “璇儿……” “应不了么?”她直直地问了句,这是她要还给先皇后的,江山交到了晋玄王的手里,她要他将这血统延承下去的。先皇后若在泉下有知,希望她能宽恕了自己的罪过。 身后之人像是挣扎良久,到底应了声。 璇玑略喘了几口气,才又道:“我师父的伤,若是好些了,就派人送他回鄢姜去。也让他,不必来我这里请辞了。” 他到底吃惊:“你不回鄢姜么?” “回。”她的声音很低,“我怕是要耽搁好长时间了……” “没关系……”他其实很想说,再长的时间,他也能陪着她。最好,便是能耽搁一辈子啊。 呵,心头苦笑,他也明知这根本不可能。 她继续道:“让嫣儿来伺候我,她是个好姑娘。其实惠妃……是个好人。” 听她提及“惠妃”,他才猛地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嫣儿”定是方才被他喝退的那个宫女。有些吃惊于她对惠妃的评价,不过此刻,只要是她说的,他都能应下。 “王爷,太医院的刘太医不能留,但也不要杀,他曾帮过我去救他的两个孩子,算是积了德。如果可以,让他出宫安心养老。”这是她当初答应了刘太医的,会给他下辈子无忧。却不能留他下来,只因,他知道了她太多的事。 他应了。 “王爷回去,日后,也不要来看我。” 他的心头剧痛,脱口问:“就这几日,也不行么?”她若真走了,她要躲着他,日后天涯海角,叫他去哪里再见她?她怎就这般残忍,连这几日的念想都不留给他? 璇玑不答,只微微摇了摇头。 相见不如不见,迟早都是要分开的。 他终是不在说话,良久良久,璇玑听得身后有人起身的声音,他却又在她的床前站了许久,才缓步出去。她却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背影,竟是那般寂寞无边…… 眼泪滑进嘴里,居然是涩涩的苦。 孟长夜见他出来,整个人仿佛是丢了魂儿。他吓得不轻,忙迎上去扶着他,低唤着:“王爷……” 他竟是冲他笑了笑,忽而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长夜,本王的折扇落在行馆了。” 孟长夜也不知他是怎么了,只觉得那手上竟是冰凉的一丝温度都感觉不出,他只应着:“是,属下马上派人去取。” 再往前几步,他忽而站住了脚步,抬手抚上胸口。身侧的侍卫脸色大变,只见他略摇着头:“只是压着难受。”蓦地,他竟又想起什么来,低语着,“方才那宫女,再叫回来。” 第199章 强留不住 孟长夜此刻也不问他为何,先都应下了。 “王爷回去歇一歇,属下给您宣太医来瞧瞧。” 晋玄王“唔”了声,随即又沉默了下去。 …… 嫣儿入内时,见璇玑醒着,两只眼睛却是红红的。 她忙上前:“公主哭了么?” “没有。”她摇头,“窗户开了,有风进来。” 宫女急忙上前关了,才道:“这天可冷了,公主病着,可别着凉。”她见她满脸的倦意,上前替她拉了被衾,“公主歇着,奴婢就在这里。” 她也不说话了,真的就闭上了眼睛。 连着五日,夏玉都待在太医院里,休息了这么多天,他的伤势也明显有了好转。知道璇玑搬去了芜烟居,他也不曾去过,只听闻送药的太监说公主的病情好转了,他听了倒是放心。 这几日,都不曾见到晋玄王,他也知内战刚平定,他会有很多事情要做。 这日,太监去乾承宫送药,夏玉拦下了他,亲自端了药去。 乾承宫门口,有侍卫正与孟长夜说着什么,此刻见他过去,孟长夜才上前道:“夏大人怎的来了?” 他只道:“将王爷的药端来,也顺道有些事要和王爷说。” 迎了他入内,见晋玄王坐在桌边看着手中的信笺,见夏玉进去,他才收了起来。 “夏大人的伤倒是好多了。”他瞧着他,淡淡地说着。 夏玉点着头,将药搁在他面前,才道:“此番出来得久了,我们王上定然很担忧,我想着跟王爷借只信鸽给我们王上传个信,也要让他安心。” 谁知晋玄王却淡笑一声道:“传信倒是不必了,本王亲自派人送夏大人回去,你们王上见了你,自然也就不担忧了。” 夏玉的眉心一拧:“可是公主的病还未好,怕是折腾不起。” “这个是自然,所以让夏大人先回去,公主的病好后,本王自会派人送她去鄢姜。” 晋玄王说得轻巧,却叫夏玉惊道:“这怎么可以?” 晋玄王没有看他,低声道:“也是你们公主的意思。长夜,这就吩咐下去,备了马车,再挑选一队精锐侍卫,护送夏大人回鄢姜。” 孟长夜在外头应了声,却听夏玉道:“我先去见公主。” 外头,有侍卫拦住了他,身后依旧传来晋玄王不甜不淡的声音:“她说不必见你,夏大人若是有空,就收拾下东西,记挂着你们王上担心,明日就起程。” 夏玉猛地回眸:“王爷是想强行扣下我们公主么?” 晋玄王略怔了怔,自嘲一笑,如果可以,他倒是还真的想!他起了身开口:“谁也强留不住她,本王以为,你既是她师父,定比本王了解她。”原来,他也不了解她啊。不知怎的,此刻他心里倒是有些得意。 他的话,说得夏玉一愣,了解…… 夏玉从未想过这个,此刻想起来,才发现自己对她,似乎从未了解过。他从来不知道她心里最想要的是什么…… 有太监自外头进来,恭敬地朝晋玄王禀报:“王爷,丞相大人说,登基大典定在七日后,问您可有意见?” 略转着面前的药碗,他的眸光一台,启唇道:“去回丞相,本王没有意见。” 七日,秦沛他们也该到了,京中一切也都安定了。 至于他的那几个兄长,此番内乱才定下,他也不打算跟他们计较。 晋玄王将面前的药喝了,再抬眸,门口早已不见了夏玉。 ………… 嫣儿捧了暖炉进去,见璇玑半靠着软枕望着被衾上的图案怔怔地发呆。她忙上前,将手中的暖炉塞给她,轻声道:“公主,奴婢刚从宫门口回来,是亲眼瞧着夏大人的马车走的。” 璇玑这才回过神:“真走了么?” “走了,王爷派了好多侍卫护送呢,您不必担心。”嫣儿说着,又皱眉,“倒是公主该担心自己的身子。”那么多天了,天天在吃药,可是她的身子却一直虚弱得很。 嫣儿很担心,偏她自己倒像个没事人似的。 她忽而又喃喃地道:“新皇登基还有六日……” “嗯,公主记得真好,您快些好,到时候还能赶上大典!”嫣儿捧了玉盏过来递给她,却见她缓缓摇了摇头。 “晋国的人来了么?”她抬眸问着。 宫女却摇头:“还没,不过,就这几日了。”她似是想起什么,忙道,“公主是不是念着烁祯郡主?您放心,这一趟,郡主一定会来的!” 璇玑略笑了笑,却道:“一会儿你去乾承宫,帮我叫了孟侍卫来,记得不要让人看到,尤其是王爷。” “孟侍卫?”宫女有些不解。 她点头:“对,孟长夜。” 每次有事,她都找孟长夜,不觉想笑,原来,有个讨厌她的人,也挺好的。 ………… 璇玑才服了药,便听得外头有太监的声音传来。嫣儿忙迎了出去,进来时,面色有些难看,小声道:“公主,说是……先帝的嫔妃们要出宫,华妃娘娘要见见您。” 霄和殿里的那些先帝的嫔妃在新皇登基之前都是要被驱逐出宫的,她们的去处,便是皇城最南面的皇家寺院。却也不同于一般在寺院里参禅的人,她们依旧是有一处单独的院落隔开。虽是出了皇宫,却仍然像是一只笼中鸟,可谓悲哉。 璇玑倒是没想到这个时候江蓉却还要见见她,这一场宫斗,她输得也很惨,什么都没有得到,却失去了这辈子女子最珍贵的东西。 不免她又是嗤笑一声,就算不失去,如今她不过一个先帝的妃子,又还能如何? 嫣儿见她不说话,便打算出去回了那太监。 太监却是没有走,求着说华妃娘娘求过他,一定要将话带到,说公主知道是华妃娘娘,一定会见的。 外头的声音很大,璇玑在内室听得真真切切,她到底轻唤了声“嫣儿”,宫女会了意,才示意太监去请人。这宫里全都知道兴平公主曾经做过这华妃娘娘的宫女呢,这个时候她来,莫不是要求情么? 嫣儿入内半扶了璇玑起来,让她轻靠在背后的软枕上,才又道:“可要奴婢给公主上些妆?”璇玑现在的脸色很苍白,看着一点都不精神。 她却是摇头,女为悦己者容,如今的她,还在乎那些作何? 第200章 一律别管 宫女见璇玑拒绝,也便没有多说。 命人将窗户打开了,房间里摆着暖炉,让她觉得闷闷的。 江蓉来的时候,身上还穿着最尊贵的华服,嫣儿引她进来,两人相视一眼,如今身份的巨大转换,一样的,竟是同样憔悴的脸色。 嫣儿进来倒了茶,又立于璇玑身侧伺候着。 江蓉没有端起身侧的茶杯,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子良久,才低声道:“本宫与公主有几句私话……” 璇玑抬眸瞧了嫣儿一眼,便开口道:“先下去。” 嫣儿朝江蓉看了看,才告退下去。 门被轻轻地带上,内室一下子安静了下去,只余下一侧还在轻盈碰撞的珠帘。 江蓉的眼底是恹恹的悲哀,她忽而竟是笑了笑,开口道:“如今这宫里本宫不过是徒有了华妃的空名了,王爷也是不会见我们的,所有的人都对先帝的嫔妃避之不及。也只本宫,还能来芜烟居见见公主。”说到此,她顿了下,回眸瞧了一眼,“外头跟着本宫来的侍卫,倒像是本宫会逃了一般。你说,本宫还能逃去哪里呢?” 璇玑怔怔地听着,也不知她话里什么意思。 她又继续道:“本宫来见公主,后宫的人都羡慕着呢。如今谁不知道,这芜烟居里的公主,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王爷也从来不会拦着。她们说,只要公主愿意说句话,本宫也就不必去什么劳什子寺院了。” 璇玑听得有些吃惊,见她看着自己,她才低声道:“我是鄢姜公主,西凉内事,哪里轮得上我来管的?” 江蓉却是笑起来:“公主真的以为本宫是来求你去给王爷递话的?”璇玑怔了下,她又道,“不过公主的话倒是可笑了,王爷登基后,他日中宫一位舍你取谁?” 那最后一句话,说得璇玑自嘲一笑,她也知如今这宫里宫外的,一知半解的人,大概都是这样以为的。是不是,却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她的手不自觉地撑在被衾之上,微微使了力,她此刻还连站都站不起来,倘若可以站起来,她早离开这里了,也轮不到江蓉今时今日来找她说这些话。 江蓉似是没注意到她的神色,忽而起了身,行至她的床边,坐下了,直直地睨视着面前苍白容颜的女子。 她从来没有入此刻般深深地凝望过她,亦是此刻才发现,原来这个女子,生得那样好看。 她的手,覆上璇玑的手,同样的消瘦。江蓉的指腹掠过璇玑的指尖,才听她开口:“当日,你就是用这双手医好了本宫的瘟疫,将本宫带出冷宫。亦是你用这双手一手调制了凝香丸,将本宫推向皇上的身边。璇玑,本宫真的以为你只是个宫女,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得不选择一座靠山的宫女。你说,你学得多像?本宫瞧不出,连皇上也瞧不出,你竟是堂堂鄢姜公主。” 那最后一句话,她带着微微的恨,璇玑听出来了。她的眸光有些黯淡,不是她厉害,而是当时的她确实只是个宫女。简简单单的宫女,因为真实,所以才不会给人识破的机会。若不是夏玉的出现,她时至今日,也还只是西凉后宫一个卑微的宫女。 不过这些,她自然是不能告诉江蓉的。 此刻,也只她提了,璇玑才发现她身上,早已没了凝香丸的香味。她倒是有些惊讶,随即,又想笑。如今,谁还在乎这个呢?谁还在乎她会不会因为这个就欺君呢? 江蓉的声音清幽着:“知道么?全婕妤的孩子掉了,下身一直在流血,那么久了,也没有止住。薛昭仪疯了,天天嚷着要见皇上,说她是皇长子的母妃,谁敢对她动粗。晋玄王进京第二天,他们在御花园里发现早已死去多时的令妃,她的眼球还撑得那样大,她们都说,是去地府找帝姬了。”她的话锋一转,纤长的手中略抬起璇玑的下颚,靠近她,低声道,“本宫是不是该庆幸,因为本宫还好好地活着?” 她的话,说得璇玑身上一阵的阴冷,这次回宫,她出了太多的事,后宫的事情她也的确没有派人去打探。宫人们在她的面前自然也不会提及那些悲惨的事情。 江蓉的话语略微带着冰冷:“你说你不爱皇上,本宫现在是真的相信了。你告诉本宫,是不是你也在背后算计皇上?为了……晋玄王?”拖延婚期,现在又和晋玄王在一起,难免不会叫人多想。 “娘娘……” “嘘——也不必骗本宫,皇上如今都死了,这天下无论如何都将是七王爷的,不是么?本宫是做不了什么了,可是璇玑,后宫的女人们,也都拜你所赐。你也是女人,怎就这般狠心呢?”手指略往下,只要她用力就可以掐住璇玑白皙的脖颈,可是她没有那样说,而是笑了笑,“你以为七王爷真的会对你真心么?天下女子那么多,等他做了皇上,后宫三千佳丽,而你,也终有红颜老去的那一天。”那美丽的容颜,她此刻有种想要用簪子划上一条的冲动,而这一切,却都极好地隐藏在了她的笑靥里。 她那最后一句话,叫璇玑心头一阵痛,她却是猛地又想起那年宫变时,先皇后对自己说的话: 你以为……以为权安王待你是真心的么? 璇玑置于被衾上的十指蓦地收紧,牵得腕口的伤一阵剧痛,她却是猛地收了心,咬牙道:“天下注定是七王爷的,可我却不会是他的皇后,娘娘今日来说这些,是想我内疚么?那我就告诉你,后宫女子,打从踏足这地方开始就势必活在腥风血雨中!娘娘要出冷宫,也是你自己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我不过是适时地休闲帮了你一把罢了。历来改朝换代,无不从流血始,难道你还天真地以为两年前的那场宫变就没有流过血?既然娘娘知道该庆幸自己还活着,那就好好地活着,旁事,一律不要管!” 第201章 那都是命 江蓉的眼底到底显出了震惊,半晌,才轻笑着:“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你。”她从来不是那个卑微懦弱的女子,是她一直看错了她。而她方才的这番话,叫她很是吃惊。 璇玑没有应声,只侧靠在软枕之上低喘着气,江蓉是那句话,却还一直回荡在她的耳畔。她略阖了眼眸,她知道,晋玄王定不是那样的人。 床前的女子还未曾走开,她定定地瞧着,忽而道:“那你说,本宫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也是自找的么?” 璇玑知道那件事,虽然当初拉了傅承徽下水,她一直耿耿于怀。她略笑了下:“丢了自己的命也是有的,何况的一个孩子。后宫那么多鲜活的生命,娘娘也不是睁眼瞎的。惠妃娘娘……不正是如此么?” 江蓉的眸中露着嘲讽的笑,收回了手,重新坐回那床沿:“是以,你才不愿留在宫中?本宫倒是忘了,你自小也是在宫廷长大,这种事,自是瞧的多了。” 璇玑根本不是鄢姜公主,但她也确实见得多了,因为她最熟悉的一切,就是在宫中。却不是鄢姜,而是西凉! 二人又在房内待了许久,江蓉又低声道:“本宫这一辈子也就这般了,孩子没有了,夫君没有了,姐妹也没有了……他们说那都是命,可本宫一直不信命。而现在,到底是不得不信了。” 她说“姐妹”之时,璇玑蓦地又想起苏桐,那个真正的惠妃。璇玑只是不知道,倘若没有卓年,惠妃还是那个惠妃,她与江蓉之间的姐妹情会否如初? 眸光略低,这些早已得不到答案,璇玑倒也释然了,宫闱本就是个是非之地,在这里,谁也纯粹不起来。 她与她们,都一样。 而她要离开这里,却不是为了这些事。那个真相,她谁也不会告诉,就让她带着那个真相直到死去。 后来江蓉走的时候,敛起了那一脸的笑,剩下的全是冰冷。璇玑其实知道,这个女人必然也是恨自己的,其中,怕也有嫉妒。她现在失去了所有,而那个当初在她身边的宫女,却一朝飞上了枝头。 璇玑叹息一声,再过几年,也许谁也不会记得芜烟居曾经还有一个女子住过。 江蓉来找她,无非是想宣泄,宫里头,除了她,她也找不了任何人。不过她如今理智了,没有再如那时候的疯狂,还能拔下了簪子刺伤宫女。璇玑还真的以为方才她就会掐上来,可是直到最后,她也没有。 以后,漫漫长的日子,她依旧会在围墙里度过。这就是宫中女子莫大的悲哀,谁也逃不过。 纵然如此,却依旧还是有源源不断的女子愿意为了这一生的孤寂挤破了头往里面冲。曾经的她,也是不怕的,因为这宫里也有一个人愿意去守护。可是现在…… 无奈一笑,她转过身,听得身后的窗户被风“哗”地吹开。冰冷的风带着料峭的寒,她缩了缩身子,却是没有唤人来关。 孟长夜来的时候,已是晚上。 嫣儿进来关了窗,又替她落下了绡帐才退出去。 她瞧见男子进来,离得她很远的距离站了:“公主特意找属下来,所为何事?” 隔着朦胧的绡帐,他的脸色她是看不清楚的,却从他的话语里,尝出了好奇。璇玑略撑起身子,低声道:“孟侍卫不走得近一些么?我说话,怕你听不见。” 女子的声音依旧透着虚弱,孟长夜怔了怔,终究是上前了几步。璇玑请他坐,他却说站着比较合适。她不再计较,孟长夜已径直开了口:“公主有话就快些吩咐,王爷去了丞相府,很快会回来的。” 璇玑点点头,才道:“今日找你来,是有事想你帮忙的。六日后登基大典,届时,皇城会很热闹,我想在那天离开。” 孟长夜吃了一惊,什么叫离开? 王爷和她之间的事,他们做下人的是不好过问的,那次王爷从芜烟居出去后,就再不曾来过芜烟居。却是每日都会差人来问她的情况,得知她的身子好些,他才能安心做事。难道,是因为她要离开,所以王爷才会那么痛苦么? 不自觉地上前了半步,他径直道:“公主要去哪里?” 她低笑着:“还能去哪里?自然是回鄢姜去。” 孟长夜又急着问:“王爷知道么?” “他知道,只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走。”这句话,不是骗他的。 外头之人到底沉默了,片刻,才又开口:“公主不想王爷知道你要走?为什么?王爷回来要是见不到你,他有多伤心?”这次因为晋国的大事,他与楚灵犀分开了那么久,他现在都有些等不及要看到她。想着晋国与郢京的路程能短点那该多好,他可以感受得到王爷的难过,可是璇玑为什么要下这样的决定? 璇玑的心头亦是痛的,她此刻却只道:“有些事,你不了解。” 孟长夜皱了眉,楚灵犀常说他想事情总是很简单,他也承认,他不如他们聪明。此刻,听璇玑如此说,他竟忍不住问了句:“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王爷?”他是猜的,因为他也不确定。 璇玑被他一句话问得怔住了,有些惊慌地看着绡帐外的男子,依旧是朦胧的样子,看不真切。她才像是松了口气,那种犹似被戳穿的感觉,才又慢慢地收回去。 深吸了口气,她才道:“那日,祭天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在新皇的身上,是出宫的大好时机。孟侍卫该明白的。”宫中侍卫,绝大部分都是要跟着去保护新皇的,届时,该不会有人来特别注意她。 孟长夜握着拳,没有说话。 璇玑又道:“你只需记得,我走了,他才会真的好。”时间会冲淡一切的,等多年以后,他有江山,有子嗣,哪怕他还记得她,却一定也不会那么痛。 他以后的嫔妃们,都会爱他,不会像她这样去欺骗他,伤害他。 选择悄无声息地走,她只是不想在离别的时候再去承受那种伤痛,那才是对他来说最残忍的方式。 侍卫在她床前静静地站着,良久良久,都未曾说出一句话来。她低低咳嗽几声,亦是沉寂了下去。 第202章 不会辜负 窗户竟又被风吹开了,吹得绡帐飘曳起来。眸华所抬之处,外头的男子何时离去的,璇玑竟像是一下子想不起来。嫣儿闻声进来,皱眉道:“原是闩子坏了呢,怪不得老是会被吹开,奴婢且先用点东西垫着,改明儿让内务府的公公来修。” 她转了身,将绡帐内的女子依旧静静地躺着,仿佛她方才的话根本就没有听见似的。 嫣儿叹息一声,也不再多言。 又两日,晋国的人终于到了。 嫣儿正给璇玑要给璇玑换药,听得外头有脚步声急急地进来,抬眸之际,见是跑得气喘吁吁的穆妁。她的额上还渗着细细的汗,此刻见了璇玑,眼眶一红,忙冲过来:“姐姐!” 嫣儿起了身朝她行礼,她已小心地坐在璇玑床边,瞧着她腕口刚被解开的纱布,声音有些颤抖:“到底发生了何事啊?我一来,就听说你病了,还好严重!” 璇玑抿唇一笑,摇着头道:“现在没事了。” “王爷呢?王爷怎的不在这里?”穆妁有些奇怪地回头看了看,见房内真的没有看见晋玄王,眼底是越发地疑惑了。 璇玑倒是吃了一惊:“怎的你还不曾见到他就来了我这里?” 穆妁怔了怔,随即摇头:“不曾见到。”她是听孟长夜说璇玑病了,就什么也不顾了,直接赶了来。她以为王爷必然也会在这里的,却不想,竟然不是。 嫣儿见此,忙小声道:“公主,还是奴婢先给您换药。” “嗯。”她应着,重新将手腕伸出来。 纱布被揭开了,伤口早已经结痂,有的地方也已开始慢慢脱落,恢复得也算好。嫣儿有些惊喜地开口:“公主,这药真的好呢。您瞧,疤痕也是淡淡地褪了,日后,定会看不出的。”哪个女子不爱美呢?自然希望身上都无疤无痕的。 璇玑低头瞧了眼,略笑了下,她倒是无所谓。背上的伤,她们都没见过呢。 嫣儿继续说着:“张太医说,这还是夏大人特意给公主配的,夏大人说这药对消疤很有用的。” 璇玑倒是怔了怔,她还想起那时候,夏玉曾问她要不要消去背上的疤痕。 呵,那些疤,都太大太深,必也不如这腕口的伤痕来得容易。 嫣儿下去后,只剩下她二人在房内。 穆妁也不提晋玄王的事,只不断地问着她的身子如何。璇玑却只道:“跟在王爷身边,可也是你心甘情愿的?”她当初千方百计让她出宫去,原以为她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没想到兜兜转转了一圈,她依旧是回来了。 穆妁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愣了下,才点头:“宫里头有王爷,有姐姐,妁儿不在这里,该去哪里?” 璇玑不说话了,她已帮过她一次,这一次,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又不是她亲姐姐,有些事,也是时候放手了。 二人说了会儿话,穆妁见她有些倦了,扶了她躺下,才悄声出去。 ………… 乾承宫里,孟长夜与楚灵犀出去了,剩下秦沛还在里头。晋玄王亲自给他倒了茶,秦沛有些惶恐,忙要伸手拦着,却听他开口:“先生不必与本王客气,在本王心里,你早如父亲一般。” 秦沛没有再拦着,却是低叹着:“这话王爷日后可不要乱说。”他的父亲,那可是天子。 晋玄王心中明了,只低笑着:“本王也只在先生面前说。” 闻言,秦沛才笑道:“如今天下太平了,王爷也不必太过操心。臣还听闻丞相也亲自拥立王爷为新帝,这心里头的石头总算落下了。” 晋玄王亦是笑:“大臣的事,也还要谢谢先生。”那时候回京,他吸引薄奚珩的注意力,秦沛秘密拜访过一些官员,那是需要冒很大的危险的。那些人,一个个的他也需要看准了,话不能说得太露,也不能太含蓄。晋玄王不得不承认,秦沛真的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秦沛捋了把花白的胡子,听他又道:“先如今,本王没有给先生安排一官半职的,先生若是想去哪里,都可以。”要让他安享晚年,不是骗丞相的。 秦沛有些吃惊,半晌,才道:“王爷的好意臣知道,只是臣老了,哪里也去不了了。还不如在京中待待,什么杂事也不管哪是最好,王爷若是闷了,还可以叫臣入宫来下下棋,解解闷。” “先生……”秦沛拦下了他,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效忠了他一辈子,此刻叫他走了,他反而倒像是一下子缺失了点什么似的。自顾笑笑,他忽而转了口道,“对了,王府的女眷臣让人先安排去了行馆,王爷登基后,还是要接她们入宫的。只郡主身份特殊,此刻与我等一起入宫了。” 晋玄王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刻意转了口:“是么?怎的就不见妁儿?” “哦,说是去芜烟居看兴平公主了。”秦沛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突然问,“王爷将那兴平公主留在宫里,可是有什么打算?”如果是要纳妃立后,他也都不会有意见。 却见他的脸色有些低沉,半晌,才开口:“她是留在宫中养病的,届时,还要回鄢姜去。” 秦沛点点头:“哦,回去也对。毕竟她与先帝有婚约在先,等王爷过后再去和鄢姜王提亲,倒是也说得过去。” 晋玄王的唇角微动,竟是苦涩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知道秦沛会错了意,不知为何,他此刻倒是不想解释了。那就当是这样,他其实也幻想着可以让她先回去,然后他再去鄢姜提亲。只可惜,她要的,只是离开他。 秦沛看着他,又道:“听长夜说,这段日子王爷成天都忙,有些事,就交给下面的人办。王爷可要保重身子,登基大典将至,可不要出什么乱子。” 他这才勉强一笑:“本王知道。” 他不会出乱子的,这一刻,他等了两年,晋国等了两年。做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撑起这西凉的江山,亦是璇玑所希望的。 他不会辜负她的,一定不会。 第203章 真心待她 璇玑再次醒来,外头的天色渐暗,她低唤了声“嫣儿”,听得珠帘被拂开的声音。她倒是没有在意,宫女的声音已经传过来:“公主有何吩咐?” 这个声音倒是叫她觉得熟悉,却不是嫣儿。 璇玑猛地抬眸,见思昀完好地站在自己的面前,看着她,眸中似闪着泪光。璇玑一怔,见她上前跪下:“奴婢来得晚了。” 白日里也不曾听闻她回来的消息,此刻突然看见思昀站在自己面前,璇玑竟是怔住了。她还以为,那次思昀出宫后,定不会再回来了。 思昀继续说着:“奴婢来时,听闻公主睡下了,就与嫣儿在外头待着,也不想进来吵醒公主。公主怎的就病得如此厉害?”她的眼睛越发地红,声音也压低了些许,“奴婢听嫣儿说……说王爷已经好久不曾来公主这里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公主,王爷心里有您,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奴婢会去跟王爷说的!” “思昀!”她忙摇头,“不许去,本宫和王爷的事,你们谁也不要管。还有,你日后也不必伺候本宫,本宫这里有嫣儿在,也不缺人手。你若愿意,本宫找个时间去郡主说说,你就去她身边伺候着。” 思昀撑大了眼睛瞧着她,慌忙摇头:“不。公主不要赶奴婢走。奴婢错了,再不乱说话,求公主不要赶奴婢走。” 看着底下诚恳的女子,璇玑心里一阵苦涩。她以为跟着她是好么?也许到时候,还不如跟着穆妁。 她不应,思昀便一直跪着。 后来嫣儿送药进来,见她还跪着,嫣儿的脸色有些惊讶,却也不敢问个究竟。服侍了璇玑喝了药,嫣儿出去了,思昀却还跪着。 璇玑到底忍不住了,侧身看着她:“你到底要跪到什么时候?” “公主不要赶走奴婢。”她的眼泪掉下来,“那日您就骗奴婢,说奴婢先走了,你立马就跟上。奴婢是怕死,可是也不要这样就出宫,奴婢宁愿伺候在公主的身边啊。您与奴婢有恩,奴婢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您在一天,奴婢就不会去伺候别人。” “思昀……” “公主请成全奴婢!”她俯身磕下头去。 “起来。”不忍心,终是俯身去扶她。她的手上毫无力气,思昀也感觉出来了。那时候夏大人就曾说,公主的身子会比常人弱一些,要好生照顾着,如今见她这样,思昀更是心酸不已。 扶她靠在软枕上,思昀才道:“奴婢从今日起就留在芜烟居了。” 璇玑再是说不出一句话,硬赶都赶不走啊。 璇玑低哧一笑:“我是要回鄢姜的,你也跟着走么?” 思昀一怔,倒是没想到这个,她原本是想问,那王爷怎么办?可是想起她先前的话,又什么都咽了下去,却是坚定地点头:“自然是跟着公主走。” “若我不做公主了呢?” 思昀的眸子撑得有些大,依旧道:“可您还是奴婢的主子。” “不后悔?” “不后悔。” 璇玑舒心一笑,原来她并不那么孤独,还是得了一个真心待她之人。 璇玑伸手掀起了被衾,思昀吃了一惊,忙欲拦着她,却听她道:“好久不曾下床了,怕都快走不了路。”思昀见她自己站了起来,忙上前扶住了她。她的步子不稳,身子竟是消瘦得像是连思昀都可以一把将她抱起来。 思昀扶着她开口:“那可要去院子里走走?” “不必,叫外头的人瞧去了,多狼狈。”她低低一笑,缓缓地超前迈出了一步。 …… 这两日,楚灵犀也来芜烟居看过她,穆妁是每天都会来,有时候陪她说会儿话,有时候静静地陪她坐着。 晚上,嫣儿照旧来伺候她喝药。 这日,外头总会传来些许的声响,嫣儿解释说,明日就是新皇的登基大典,今儿宫里头都已经焕然一新了,这新年不好过,西凉此刻才算是有一件令人高兴的大事呢。 思昀捧了暖手炉进来,听嫣儿在她床前絮絮叨叨地说着,全是七王爷要登基的事,她悄悄地推了她几把,说公主累了,好歇息了。她虽不知道王爷和公主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是想,也许公主并不想听到王爷的事。 嫣儿这才悻悻地下去了,思昀上前,将暖手炉塞入被衾下,又取下了玉带钩上的绡帐,小声道:“公主早些休息,明日,怕是一早就会有响动,会早早地被吵醒。” 璇玑“唔”了一声,也不说话。 此时的乾承宫内,宫女太监们进进出出的忙做了一团,楚灵犀端了茶进来时,见晋玄王还坐在桌边,她忙皱眉道:“王爷皱的不试试明日登基大典好穿的衣袍?看看还有哪里不合身的,此刻连夜改,也还来得及。” 他嗤声道:“也不是没有试过。” 楚灵犀忙又道:“那不一样,明日是大事,准备得充分点总归是好的啊。来人,还不把龙袍拿过来?” 宫人们应声,忙进得内室来。 楚灵犀过去扶他起身,笑着道:“王爷别成天皱着眉,可该笑一笑的。” 他笑不出来,瞧着她,倒是开口:“本王看着快点让长夜把你娶回去,日后给长夜封个将军,赐了府邸给他,你就去安安心心地做个将军夫人,也省的在本王面前晃荡。” 楚灵犀被他说得一张俏脸猛地红了个透,急着辩解:“师兄可不要做什么将军的,我们还和以前一样,跟在王爷的身边。” “跟在本王身边作何?” “御前侍卫啊。” 楚灵犀将龙袍替他套上,听他低语着:“御前侍卫可都是男的,长夜就凑合了,你就算了。” “王爷!”楚灵犀的眉头拧起来,踮起脚尖在他耳畔小声道,“我是一定要跟在师兄身边的,万一一刻不看着他,他被别的女子迷惑走了可怎么办?” 他到底笑了出来,究竟不过是个小丫头,非要跟在孟长夜身边,原来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瞧见他笑了,楚灵犀才松了口气,她哪里是真的担心孟长夜,她不过就是想逗他笑笑。替他将玉带系上,楚灵犀才又道:“王爷笑了,可就算是答应了。君无戏言呢,规矩也是人定的,御前侍卫素来都只征收男子,那如今,就从您开始。” 他也不打算扫她的兴,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便点点头道:“本王知道了。这衣服脱了。” 第204章 不愿见他 楚灵犀抬眸,见他自个儿解开了扣子,她有些无奈只能伸手过去。重新又套上那身常服,他抬步出去,见身后的女子跟上来,他才道:“不必跟了,回去歇息,明日还有的忙。” “可是王爷您……” “本王在屋里子烦闷,出去透透气。”又朝身后的宫人们也开口道,“都不必跟了。” 众人都应了声,见男子已抬步朝前面走去。 宫里早已布置得一派喜庆,可看在他的眼里,却一点都不觉得开心。漫无目的地走了一路,竟瞧见了眼前的芜烟居,心头一颤,多少个日夜,他不曾再来过这里。很多时候,也都逼迫自己不要去想。 今日,竟好端端地走来了这里。 晋玄王负于身后的手微微握了拳,在芜烟居的门口站了好久好久。 思昀在里头走过的时候,像是看到有谁在门口站着。不觉有退回来看了一眼,这一眼,把她吓得不轻,那不是王爷么?思昀本能地回头朝里面看了眼,又看着晋玄王,隔得有些远,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她也不知他在这里站了多久,是来看公主的么? 可是,既是来了,却又为何不进来? 公主是不准她去找王爷来的,她很听话,没有去。可是现在,既是王爷自个来了,那也不关她的事了?这样想着,她忙迎了出去:“奴婢给王爷请安!”规矩地行了礼。 晋玄王似是微微一惊,回眸之时,才看清楚面前的宫女。 他有些尴尬,听思昀道:“王爷是来看公主么?您为何不进来?” 他的目光,越过宫女的肩膀朝里头看了一眼,他也想进去,是怕她不想见他。略吸了口气,他只问:“公主好么?”虽然每日都会派人来打探她的情况,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要问。 思昀点头:“公主的身子渐渐地好了,很快就会痊愈的。” 听得“痊愈”二字,在放心的同时,却又揪心起来。他时时刻刻都盼望着她能早点好,可是她好了,就会离开他。每次想到这个,他心里都矛盾得不行。 “王爷您里面请。”思昀见他站着,到底是鼓起了勇气请他进去。 他也不知怎的,就真的鬼使神差地进去了。见宫女要去推拿房门,他却又急急地拦下了。思昀吃了一惊,见他的眉心紧蹙着,脸色也不大好,终究是不敢说话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璇玑其实一直未睡着,在床上翻了好几次,明日就是新皇登基的日子,她心里是真的替他高兴的。可是究竟为什么睡不着,她却又像是模糊起来。 璇玑翻身坐起来,余光瞥见后窗上映照着一个人影。 她吃了一惊,警觉地问:“谁在外面?” 晋玄王原本不过是在这里静静地站一会,思昀说她睡下了,此刻听她问谁,他竟是有些惊慌,像是个做错了事被逮了正着的孩子。 璇玑见外头之人不答话,也不走,心下奇怪,披上了外衣起身,扶着墙壁过去。她的手在将要触及那窗户之时,听得外头的人低声开口:“是我。” 一句“是我”,叫璇玑的指尖猛地一颤,她顿住了,似在庆幸没有推开眼前的窗户。愣愣地站着,她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只有那一深一浅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空下撩起轻微的响动。 他像是解释着:“只是走着走着便来了这里,知道你不愿见我,我也不知原来你竟还未睡。我……我这就走了。”垂下眼睑,他回转了身子,走了几步,似又想起什么,忙回头,开口道,“明日登基大典,你会来么?”哪怕,只是远远地一眼,他也希望她去看看啊。 里面,依旧是静谧的一片。隔了良久,才有女子的声音幽幽传出:“我就不去了。” 预料中的答复,他倒是没有更多的失落,苦涩一笑,淡淡应了声,又朝那窗户看了一眼,才转身离开。 听得那脚步声渐渐地远了,璇玑轻推开窗户,见那抹身影在月光下越来越远。她略闭上眼睛,重新拉上了窗户。 这一夜,竟又是睡不着。 翌日大早,宫人入内伺候新帝起身。新帝登基须得祭天,祭天时辰为日出前七刻,是以这前前后后的宫人几乎是半夜就起来准备了。秦沛等人早早地后在乾承宫外,见众人拥簇着新帝出来,忙迎上去行了礼。 孟长夜上前禀报:“王爷,外头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师兄!”楚灵犀狠狠地打了他一下,孟长夜怔了怔,还没有反应过来,见她低了声道,“再乱说话,细心皇上罚你!” 经她一提醒,孟长夜才恍然大悟:“属下知错,请皇上降罪!”上前便要跪。 新帝伸手拦住了他,轻声道:“无碍,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今日,辛苦了。” 众人都惶恐不已,才说着,便见丞相自外头来,行礼道:“皇上,众大臣都已经在外等候,您请,可不要误了吉时。” 正值冬日里,此刻的天空还有着微亮的月光,宫里头却再不是一片沉寂。瞧见新帝随着丞相的步子出去,秦沛抬头略吐了一口气,这新的一天,也将是整个西凉全新的一天。 楚灵犀也早已换上了戎装,她今日是要与孙连正一起保护新帝登基的。 回头,她忍不住瞪了孟长夜一眼:“我原是要和你一起留下守着皇宫的嘛,偏要我和孙将军一道出去!” 孟长夜尴尬地开口:“你心比较细,还是你在皇上身边比较放心。快去,可别叫皇上等你。” 楚灵犀也不是真心要怪他的,朝他吐了吐舌头,才转身小跑着跟上去。 孟长夜回身,见秦沛依旧还站着,他迟疑了下,才道:“秦先生不跟着去看看么?” 他点头:“要去的,我不急,只跟在后头便是。”他说着,也抬步下了台阶。 孟长夜这才松了口气,回身朝芜烟居的方向而去。 璇玑起身时,外头的思昀早已进来,这几日,她都睡得浅,就怕公主夜里有事会叫她。她上前扶她,只听她道:“今日要回鄢姜去。” 思昀大吃了一惊,此时她怎么从来不曾听她提过? 第205章 新帝登基 “王爷……不,皇上知道么?”思昀想起昨晚上,他还曾来过的,怎的今日公主就说要走了?再说就算要出宫,也不必这个时候啊,现在才什么时辰?天都还没亮呢。 璇玑也不答,只吩咐着替她更衣。 才梳洗完毕,外头已传来孟长夜的声音。思昀开了门迎他入内,璇玑低声问他:“皇上走了么?” “刚走,公主当真此刻就走?”孟长夜此刻倒是迟疑起来,他也说不清究竟是为何。 璇玑起了身,却是没有任何迟疑:“现在就走,莫不是孟侍卫还不曾安排好么?” “不是。”他否认了,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护送她回鄢姜的全是精锐侍卫。公主今日要走的事情,他没有禀报皇上,可是她的安全,他还是会放在心上的。 璇玑点了头:“那便走。”该收拾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再不必收拾什么。 马车早已准备好,皇宫北门口,侍卫们拦下了,才要盘查,见后头跟着的是孟长夜,又说是新帝祭天落下的东西,自是谁也不敢说第二句话就立马放行了。 护送的侍卫们都已经等候在宫门口听候调遣。孟长夜送她们至门口,并未行多远,便听璇玑开口:“孟侍卫止步,今日你的指责是守卫皇宫。” 这个孟长夜自然是清楚的,他的步子一顿,终是没有再往前。 有侍卫跳上马车,大喝一声,趁着夜幕离开皇宫。 思昀瞧着璇玑,好几次,她都想问话,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马车行了一段路,却听璇玑突然道:“等一等,本宫还要去一个地方。” ………… 祭台设在皇宫南门的圜丘坛,校尉早已设金椅于圜丘坛前,台上的神位均以天青色缎子搭成神幄。神位前摆着玉、帛,整羊、整牛、整彘以及整盘的瓜果祭品。 众人迎了新帝自御驾上下,时辰一到,便有太监高声叫着“吉时到”,斋宫鸣太和钟,众人拥簇新帝起驾至圜丘坛前,此时,圜丘坛东南燔牛犊,西南悬天灯,烟云缥缈,在尚未大亮的暮色里,显得尤为朦胧与神秘。钟声止,鼓乐声起,祭天才正式开始。 新帝祭天之后,才能接受朝臣百官的朝拜。 丞相步至帝座前,跪下,高呼着:“跪,搢笏!”他身后百官忙都跟着行三跪九叩之礼,并山呼万岁。 新帝的目光缓缓掠过底下众人,抬了手,声音庄重而沉稳:“众卿平身。” 底下,又是山呼万岁,并三呼。 新帝的眸光微转时,竟像是在前面的某处,瞧见那熟悉的容颜。只一瞬,竟又消失于眼前。空旷的圜丘坛,到处弥漫的,只有那“万岁”的声响。他到底兀自笑了笑,她说了不会来,又怎的会出现在这里? 巨大的槐树后,女子回转了单薄的身躯,她的面上竟是笑。 这一天,她终于还是等到了,亲眼看着他登基,她也可以安心地离开了…… ………… 正月初十,西凉新帝登基,改乾庆三年初为光启元年。 ………… 思昀见璇玑转身出来,忙上前去扶她,她不免也朝前面的圜丘坛瞧了一眼,此时的天色还只蒙蒙亮,她也看不太真切,那帝座上的男子,她也不曾瞧见。璇玑的步子未停,思昀只得跟上她的脚步,目光转回,落在璇玑的脸上,那嘴角,分明是一抹浅浅的笑。 思昀心下是越发地不明了,既是来了,却又不见,这到底是为何? 马车,停得离圜丘坛有些远,璇玑上车的时候,还能听到那边传出的鼓乐之声。车帘,缓缓落下,掩去了面前朦胧的景色,她轻阖了双眸,靠向身后的软垫。 原本也是该去皇陵看看卓年的,只是此刻她去,竟是不合适了。想起那日与夏玉去瞧见的场景,她的身子忍不住一颤,欠了卓年的,此生怕还不了。从此以后,她不会再杀人,吃斋祈福,希望卓年来世,可以生在一个好人家,不要再受这些苦。 思昀取了薄衾替她盖上,她的身子还没有完全好,此刻就说要赶路,此去鄢姜又是路途遥远,思昀心里很是担忧。不过,等到了那边就好了?毕竟,那里是公主的家呢。 璇玑却又抬眸朝微掀的窗帘外瞧了眼,外头的天色已经渐渐地亮起来,那场盛大的登基大典也将会结束,不过那时候,她已经离开郢京很远。即便他知道了,又能如何?说好要放她走的,他一定不会强求。 昨日一夜未眠,此刻方觉得有了睡意。 璇玑复又闭上眼睛,靠在软垫上沉沉地睡去。 ………… 鄢姜王宫。 身着玄色华服的男子正与眼前的文臣下着棋,指尖捏着那枚白子略迟疑了片刻,才将棋子落下。面前的大臣一怔,随即起身拱手道:“王上棋艺精湛,臣甘拜下风啊!”他说的时候,态度极为诚恳。 男子却是蓦地一笑,开口道:“朕罚你三月俸禄,可知为何?” 大臣心头一颤,忽地想起什么,忙跪下道:“臣知罪,望王上恕罪!” 他低哧一声,起身回转了身子,音色冰冷:“下去。”连下棋都要故意让着,叫他觉得好没趣!他倒是时常想起夏玉,只他与自己下棋之时,从不会做这些“污秽”之事。 后面之人慌忙爬起来,匆匆退下。一侧的宫人见此,也不敢上去收拾棋盘,只见王上直愣愣地瞧着面前的池子,怔怔地不发一言。 清风拂过,撩起亭中的纱帐,空气里弥漫着熏香的味道。 他在池边站了许久,忽而闻得脚步声自远处传来,一名太监跪在亭外,恭声道:“启禀王上,夏大人回来了!” 鄢姜王此刻才回了身,上前一步道:“那还不宣他来见朕?” 太监依旧跪着,开口道:“王上,夏大人受了伤,已让人送回夏府去了。” “什么?”鄢姜王的眉头猛地皱起,他就知道这么久不回来一定是出了事,广袖一甩,太监再看的时候,见男子已经大步出了亭子,沉了声道,“摆驾夏府!” “是。”太监慌慌张张地爬起来,擦了把额上的汗紧跟上去。 第206章 这般敬业 夏府外,家丁们都直直地跪了一地,太监扶鄢姜王下去,瞧见夏老夫人也出来迎驾了。他上前亲扶了她一把:“老夫人不必多礼了。”他略侧了脸,“让御医进去给夏玉看看。” 身后跟着的两个御医忙抬步入内。 鄢姜王转身的时候,瞧见一侧的一对侍卫,看那着装也知是西凉的人。他的眉头微皱,瞧见那为首之人已经上前来行了礼,开口道:“属下们已经将夏大人平安送回来了,这就回了。” “夏玉发生了何事?”他径直开口问。 那侍卫却不答,只道:“此事,还是请王上自己问夏大人。” 鄢姜王的眉头皱得越发深了,那侍卫朝他行了礼,便转身率人离开。鄢姜王瞧了一眼,也并不逗留,抬步朝夏府里头走去。 丫鬟们都侍立在夏玉的房门外,此刻见他过去,都跪下行了礼。他也无意理会,抬步入内,举目竟是不见璇玑,他的脸色蓦地一变。 御医恰巧起了身出来。 “如何?”他还以为璇玑是有事出去了。 御医的脸色有些阴沉,低头答道:“回王上,夏大人受过重伤,可照理说,他的伤势恢复得差不多,也不至于昏迷不醒。” 鄢姜王的眸光一闪,脱口问:“那是为何?” “这……臣先配帖药,让夏大人醒来再说。”悄悄看了面前的男子一眼,见他默许,御医才亟亟夺门而出。 他入了内,瞧见床上之人的脸上果然是透着苍白,他却只回身,喊了人进来,低声问:“公主呢?” 丫鬟吃了一惊,忙道:“王上,公主没有来过府里啊。”大人回来的时候,分明只一人。 鄢姜王这才觉出事情的不妥来,疾步行至门口,却是顿住了,他此刻出宫,带的人也不多。叫他们去拦截西凉的人到底是不妥的,只是现在,回宫去调兵,怕又来不及了。他紧紧地握紧了手中的拳头,他像是有种强烈的感觉,璇玑根本没有回来! 半个时辰过后,丫鬟端了药进来喂了夏玉服下。 片刻,才见他悠悠转醒,看清楚了那坐在床前的人,夏玉震惊地撑起身子:“王上……”目光不自觉地扫过周围的一切,他才知原来是回了夏府了。 床前之人伸手按住了他:“罢了,不必起了,躺着说话。她呢?” 夏玉的脸色有些难看,低了头道:“臣该死,没有将公主带回来!” 鄢姜王的眉心拧起,却是冷静地问他:“为何?” “晋玄王说要留公主在郢京养病,待病好之后,再送她回来。” “她病了?”男子的眉心拧得更深了。 夏玉略闭了眼眸,叹道:“她自尽过,失了太多的血,好不容易才救回来。” 他的话,叫鄢姜王不觉震惊,那个女子,给他的感觉很理智很坚强,他最不会想到的,便是她会选择自尽。 “怎么回事?”冷了声音问着,他需要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其实璇玑与晋玄王之间的事他也不清楚,但是他唯一知道的便是,她不愿留在他的身边。将他知道的,如实禀报于鄢姜王,见他的脸色越发地沉了下去,随即起了身道:“他这是想扣留我鄢姜的公主么?” “王上……”夏玉吃了一惊,这话他也在晋玄王面前说过,可如今听王上说出来,却的带了一抹震怒的味道。 鄢姜王已然回神,目光落在夏玉的脸上:“可是他伤了你?” 夏玉忙摇了头:“不是,是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劫匪。臣去之时,正值西凉大乱,是以才不慎受了伤。”救薄奚珩那两个孩子的事,他答应了璇玑不说的。 鄢姜王到底不信他:“以你的功夫怎会伤在几个劫匪手里?” 夏玉翻身下了床,朝他跪下道:“是臣太不小心了,请王上降罪!” 面前之人略一迟疑,终是俯身亲扶了他起来,夏玉跟着他已不是一两日,他还是了解他的,知道他不会骗自己。启唇道:“留在府里好好养伤,朕改日再来看你。” 见他转身要走,夏玉忙开口问:“王上,那公主的事……” 他的步子未停,只道:“他不是说等她的病好就会护送她回鄢姜么?”那他姑且等等,璇玑既是不想留在他身边的,便一定会回来。 外头,太监扶了他上马车,落下车帘的瞬间,他的眼底忽而闪过一丝戾气。晋玄王如今怕已是西凉新帝了,他如果当真要扣下璇玑,那就是和他抢女人! 十指收紧,他冷冷地哼了声,好歹,他现在还是璇玑名义上的哥哥,要召妹妹回来,纵然对方是西凉皇帝,又能如何?他要要等一段时间再送璇玑回来,那就等等看,这点时间,他还是耗得起的。 ………… 繁缛的礼节过后,众人迎了新帝回宫。 楚灵犀松了口气,总算是一点事情都没有,行至乾承宫外,瞧见孟长夜正直直地站在上面。见他们回来,忙迎下来,楚灵犀小声道:“师兄没去看,真可惜呢。” 孟长夜低咳了一声,却是不说话。新帝自他身边走过,也是不发一言,孟长夜的脸色有些难看,那件事,皇上迟早都是要知道的。心里叹息一声,此刻做都做了,也来不及去后悔了。 楚灵犀将手中的长剑递给他,跟着新帝入内,见他双臂打开,吩咐着宫女:“替朕都脱了。”祭天的衣服太过繁琐,帝冠压得他有些头痛。 宫女们忙上前伺候着,楚灵犀笑着开口:“今早起得那么早,皇上一会儿再休息会,可别累着了。” 他略笑道:“朕哪有那么娇弱,丞相可还在御书房等着朕。” 楚灵犀的眼睛撑了撑,惊讶地道:“丞相竟这般敬业啊?” 后面传来秦沛的声音:“你懂什么,既是没你的事了,还不回去换身衣服,也别耽误皇上的正事。”楚灵犀回头,见他举步上前,她也只冲他笑了笑,告了退出去。 外头,瞧见孟长夜没有入内,她也没有多想,小跑着下去要将衣裳都换下。 秦沛转入内时,见他已经将祭祀的衣裳换下,宫女取了明黄的常服给他套上。他朝秦沛看了看,低声道:“秦先生不回府去么?” 第207章 璇玑走了 “哦,老臣正要回了,皇上注意休息,不要太累。”他说着,便告退了出去。 孟长夜见他出来,忙上前问:“先生要出宫么?皇上一会儿是去……” 秦沛笑道:“皇上要去御书房,我自然就回去了。” 听闻他如此说,孟长夜才长长地松了口气,还好是去御书房。瞧见秦沛下了台阶,他才微微一震,其实他担心什么,就算不去御书房,皇上难道会去芜烟居么? 呵,果真是做贼心虚呢。 ………… 隆冬的太阳总是看着烈,温度却依旧寒寒的。 璇玑睡了一觉起来,瞧见思昀趴在窗口看得出神。她低唤了她一声:“看什么?” 思昀猛地回神,瞧见她醒了,忙过去扶了她起来,道:“没什么,今日的天气真好,奴婢还是第一次看见日出呢。” “是么?”璇玑伸手掀起了窗帘,“我们到哪里了?” “奴婢也不知道。”思昀一脸茫然。 璇玑也不知这究竟是哪里了,去鄢姜的路,她走过,却总也没有花时间去记下。沉默了片刻,她才开口:“你去和外头的人说,若是有经过镇子什么的,就停一下,本宫有事。” 思昀不明所以,听她如此说,也只能应下。出去与外头的侍卫说了,才又入内来,小声问着她:“公主可觉得冷?外头不必宫里,暖炉也没有的。” 她抿唇笑了笑,也说不上冷不冷,她只想着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大约又过两个时辰,才听得外头侍卫道:“公主,前面就有个镇子,可否要过去?” “嗯。”她应声掀起了车帘,“给本宫找间医馆。” 思昀吃了一惊,细瞧着她问:“公主可是哪里不适?” 她略笑着:“是啊,倒是不太舒服。” 宫女急了:“那可怎么办?” 璇玑已经落下车帘,浅声道:“这不才要去找大夫瞧么?” 思昀还欲说话,见她又阖了双目,这才噤了声。 马车很快入内,这是一个小镇,也没有城墙守卫,如此浩浩荡荡的侍卫队进去,可叫街上的人都吃惊不小。侍卫找了镇子上最大的医馆,才将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外头。 思昀起了身:“奴婢去请大夫出来。” 璇玑却轻笑着:“都出宫了,怎好请人家大夫出来的道理?”说着,已然起了身。思昀忙扶她下车,听她吩咐着,“也不必唤我公主了,改改称呼。” 宫女怔了下,才点头:“是,小姐。” 伙计瞧见那么多侍卫停在医馆前,忙已经入内将大夫请了出来。大夫见入内的不过是个年轻女子,又见她衣着非凡,心知定是位贵人,哪里敢怠慢?忙请了她坐下,才恭敬地开口:“小姐哪里不适?可否先让老夫把脉?” 璇玑却并不伸手,只低声道:“也没什么地方不舒服的,来这里,是想配药。” “这……那小姐也得先让老夫瞧了,才要写药方啊。” 璇玑掩面笑道:“倒是不必了,就给我几包迷药便是。” 大夫这才怔住了,思昀也吃了一惊,好端端的,要迷药作何? 那大夫的神色有些紧张,迟疑了片刻,才道:“这恐怕使不得啊。” 璇玑依旧从容地开口:“我是不开罪不起的,几包迷药而已,你这医馆前面不就是药铺?叫你的伙计去取便是。思昀,拿银两出来。” 听她忽然叫自己,思昀才猛地反应过来,此刻,也不敢怠慢,匆匆取了出来搁在桌上。 大夫的额角渗出了汗,想着外头那么多的侍卫,此女子也确实是自己开罪不起的。搞不好,还会丢了性命,这样想着,忙打发了伙计前去。 璇玑出去的时候,侍卫忙上前问她可否要去抓药。 却听她轻声道:“不必了,没什么大事,本宫休息下便是。” 马车很快又重新上路,思昀忍不住问她:“小姐要那个作何?” 璇玑却不答,只道:“藏好便是。” 思昀闻言,也只能应了声。 ………… 如今后宫早已清出来,穆妁暂且被安置在储华宫内。因着是新帝登基的日子,宫里的宫人们全都喜笑颜开的,新帝在晋国侧室也不止穆妁一人,如果他才入宫,却只接了穆妁一个进宫来住,跟着穆妁的宫人都是窃窃自喜,到底是自家主子厉害的。 宫女伺候穆妁梳妆打扮,她原也是早早的就醒了,不过登基大典,她是不必去的。想着王爷登基做皇帝了,她心里也是高兴的。想着一会儿去看了他,再去芜烟居和璇玑说说的。 穆妁才起了身,便瞧见有宫女入内,禀报道:“郡主,芜烟居的嫣儿说要见您。” 她皱了眉,那不是姐姐身边的宫女么?忙让她进来。 嫣儿一脸的慌张,跪下行了礼,才道:“郡主,可看见公主了么?”她进去璇玑房里伺候的时候,才发现璇玑不在,连思昀也不见了。自从病后,璇玑一直未出过芜烟居,想着去见皇上那是不可能的,嫣儿想来想去,也只能来这里看看,公主和郡主是姐妹,也许会在这个也说不定。 穆妁被她说得一惊,忙上问:“姐姐不是在芜烟居养病么?” 听她如此说,嫣儿便也知璇玑根本不在此,心下一急,便红了眼眶,摇头道:“正是不见了,才来郡主这里寻的!” 穆妁“啊”了一声,姐姐病着,此刻还能去哪里? “宫里头都找了么?” “没有,公主也不可能去别的地方啊!”嫣儿似努力想着,依旧觉得不太可能去别的地方。 穆妁这才着急起来,忙抬步出去,在储华宫的门口,遇见才要入内的楚灵犀。楚灵犀见她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倒是吃了一惊,忙问:“发生了何事?” 穆妁拉着她:“姐姐不见了,正要去寻人呢!” 闻言,楚灵犀也是脸色大变:“怎么会不见?” 嫣儿此刻哭哭啼啼地上前:“奴婢也不知道啊,今早起来人就不在了,连被褥都是冷的,像是起身了好久了!” 楚灵犀一怔,起身了好久?又想起今日新帝登基,孟长夜很反常地要支开自己去保护皇上……她暗叫了声“不好”,急急转身就走。 第208章 没有恶意 “楚姐姐!”穆妁慌忙提着裙摆追着上前。 孟长夜此刻守在御书房外头,瞧见楚灵犀直冲过来,满脸的铁青。他拉住她:“怎么了?皇上和丞相还在里头议事,可别进去打扰。” 她反手拉住了他的手,用力将他拉至一侧,咬着牙开口:“还问我怎么了?是不是你把公主藏起来了?” 孟长夜一怔,越过她的肩膀,远远地瞧见那个芜烟居的小宫女,他才猛地反应过来。没有否认,他只道:“迟早是要知道的,我没藏她,是她自己要走的。” “走了?”楚灵犀惊声叫了出来,适才又发觉不合适,忙捂住了嘴,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师兄,你糊涂啊!你怎么能让她走?你难道不知道皇上心里有她!”她真后悔,早该想到不能让他留在宫里的。 孟长夜阴沉着脸,开口:“迟早是要走的,皇上也曾答应过她。” “你说什么?”楚灵犀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还以为此刻他的话就是用来骗自己的。 孟长夜却又道:“都什么时候了,我还骗你作何?不过是,皇上不知她今日要走。” 二人才说着,穆妁和嫣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穆妁急着道:“孟侍卫,赶紧让人去找找,我姐姐不见了!” 孟长夜却朝她行了礼,才道:“此事不劳郡主费心了,这里是御书房,后宫女眷可是不能来的。还请郡主快些回去。” 穆妁这才意识到自己来错了地方,吓得脸色都变了,悄然看了楚灵犀一眼,见她的脸色也不见好,只能恹恹地与嫣儿回去了。 此时的楚灵犀依旧还是觉得孟长夜在骗她,孟长夜讨厌璇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那时候在晋国,也还是为了不将璇玑给晋国报信的事说出来甘愿受罚的。她此刻最担心的,莫过于皇上知道了此事后,又该罚得他如何重。 思来想去,也没个正经的法子,除非是璇玑此刻又自己回来了。 直到傍晚时分,才瞧见御书房的门开了。丞相自里头出来,没有迟疑,已是抬步离去。 片刻,瞧见皇帝自里头出来,见两个侍卫都站在外头,他似是怔了怔,随即才道:“灵犀真是一刻都离不开长夜啊。” 如此的一句玩笑话,要搁在平日里,楚灵犀的俏脸铁定会红了个透。只是此刻,她却一点都笑不出来了,才欲说话,便见身侧的孟长夜已大步上前,轻声开口:“皇上累了一天,回宫休息。” 他点了头。 楚灵犀也跟着他们去了乾承宫,才入内,便听皇帝开口问:“今日芜烟居的情况如何?”他忙了一天,也是此刻才空了下来。 楚灵犀的脸色一变,见孟长夜上前,从容开口:“皇上,公主已经回鄢姜了。”一身明黄的男子猛地回了神,见身后的侍卫已经跪下,“属下私自作下的决定,请皇上降罪!” “皇上!”楚灵犀忙也跟着跪下道,“师兄他这次做错了,可他没有恶意,求皇上饶了他!” 怔怔地望着地上的人,那一瞬间,他的脑子像是空白了一片。 走了么? 她……走了? 愣站了片刻,他才猛地抬步朝外头冲去。 “皇上!” 两个侍卫追着出去,瞧见他匆匆而去的方向,正是芜烟居。 嫣儿回了芜烟居,坐立不安,不过此事已经告知了郡主,她一定会派人去找公主的。兴许,她回来等了一会儿,公主就自己回来了。 正想着,果然听得有人将门推开的声音,嫣儿心下一喜,慌忙迎出去:“公主——” 在看清了面前之人时,嫣儿才跪下磕头:“奴婢参见皇上!” 他没有理会,有些粗鲁地甩开面前的珠帘入内,床榻之上,果然已是空空如也。他似还不死心,又上前几步,在床前定定地站着。 左侧,便是这寝室的后窗,他记得他昨日才来过这里。虽未见着人,可也还隔着窗子与她说了几句话。 昨日……昨日还说过话呢,怎的就真的走了? 他还是不太相信,愣愣地转了身,目光落在前面的一方木桌上,竟瞧见那件他送她的罗裙。这一次,她是真的什么都不带走了,什么都不带走…… 嫣儿隔着依旧还剧烈晃动着的珠帘,瞧见皇帝直直地站了好久好久,最终才缓步过去。大掌缓缓拂过面前的衣衫,那几处被砍破的地方依旧那么扎眼。他忽而一把紧紧地抓住了面前的衣衫。 孟长夜与楚灵犀冲进来的时候,瞧见他直愣愣地站在房内。 孟长夜鼓起了勇气上前,低声开口:“皇上,公主走的时候,要属下转告您,让您记得答应她的话。” 他的呼吸有些沉重,应!他都应! 可是为什么,她连再多一点的时间都不愿给他?为什么…… 将手中的衣服拿起来,既然她不要了,他也不要。欲撕毁它,却又在那一刻愣住了。 他想起,这是她穿过的衣服,是她穿过的。深吸了口气,才低言着:“灵犀,让司制房的人将这罗裙重新补过。”顿了下,他又言,“不必洗。” 楚灵犀忙点了头,小心地接过了。 他又突然出去,孟长夜跟着出门,见他加快了步子。他有些吃惊,也不问他要去哪里,只急急地跟在他的身后。他径直去了宫门口,守城的侍卫忙站直了身躯,他却不出去,拐上了一侧的城楼。 站在这里,可以看见好远好远的地方,可唯独,看不见她。 扶着城墙的手微微收紧,他的眼底渐渐地升起一片漠然,微阖了双目,良久,才又轻声问:“长夜,人手都安排妥当么?” 突然听他问自己,孟长夜吃了一惊,才上前答:“皇上放心,一切都妥当,都是精锐之士,定会安全护送公主回鄢姜。” 闻言,他似是放了心,轻轻“唔”了一声,然后,便再不多说一句话。 冰冷的寒风吹上来,脸上会升起阵阵的刺痛,夜幕渐渐地降临,城楼上已是点了灯,而前面的一切,都已经朦胧得再是看不见。 孟长夜紧握着腰际的长剑,就这样陪他静静地站着。 第209章 依偎取暖 连着三日,皇帝都按时上朝下朝,然后会在御书房与大臣议事。北方饥荒的事情也终于平息了,那些原本逃荒去晋国的百姓,都重新回到了故土。 空下的晋国与庆国的封地,他没有分割给余下的王爷们,仍旧只空着,派遣了两名郡守前往两国封地管辖。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免税三年。 西凉此番,也是要修生养息的。 后宫的女眷,皇帝却没有下令说什么,只将此事交给了秦沛替自己出了主意,要给谁进位,他都没有意见。而那中宫一位,他想也许此生都会为她空悬。 “皇上,郡主身份虽然特殊,可到底也没有统领后宫的能力。依臣看,还是封个穆妃。”秦沛在他面前小声说着。 他似未曾听到,回神时,瞧见外头的天色已暗,他竟无端地问了句:“芜烟居的情况好么?” 秦沛一怔,低低一叹,连着好几日了,每次傍晚回乾承宫来,他都要问兴平公主的情况。每次问了,也不必下边的人答,他又像是自己记起来,那芜烟居的女子早已不在宫中。 秦沛看向他的时候,见他已经起了身,行至一侧的窗前,抬手打开了窗户。外头的寒风一下子灌进来,吹得人的脸颊一阵生疼。他像是清醒了些,兀自一笑。 那段时间,每日问及她的情况,于他而言,仿佛是在不知不觉中养成的习惯。如今,她突然走了,他的习惯,却依旧改不了。 孟长夜送了信笺进来,是去庆国任职的郡守送来的。 交给他看了,有侍卫自外头入内,神色有些奇怪,孟长夜皱了眉,抬步要出去。却听身后男子开口道:“还有何事不能让朕知道的?” 孟长夜其实也不知是何事,只能示意侍卫在此说。侍卫只能开了口:“护送公主回鄢姜的侍卫回来了。” 孟长夜的脸色一变,闻得身后的脚步声骤然靠近,皇帝的声音已是森然:“发生了何事?”从郢京去鄢姜苍都即便是快马加鞭,三日的时间也是不够的,更何况璇玑还病着,那行程必然不会快!侍卫们又是来回的走,怎么可能三日就回来了?再说,护送夏玉的侍卫还没有回呢! 秦沛也不免站了起来,侍卫忙跪下道:“皇上息怒,是……是公主下药迷魂了所有的侍卫……” 孟长夜惊恐地撑圆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侍卫,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再看向一侧的皇帝,见他整张脸铁青着,胸口不住地起伏着,却是再不说一句话。 她执意要走,却不回鄢姜,她不过是在告诉他,不必找她,不必找…… 这一次,她是铁了心要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孟长夜此刻才觉出了事情的重要性,他忙道:“皇上,属下派人去找!” 才行至门口,却听身后男子倦倦地开口:“长夜,不必了。”他答应过她的,只要她活下去,再不过问她的事,再不找她。他既应了,就一定会做到。 只要她活着,只要她好,他什么都可以答应她。 ………… 离开护送她们的队伍已经整整一天了,璇玑怕会被追上,不肯停下脚步。 此刻,思昀也已累得气喘吁吁,见璇玑的脸色极为难看,忙扶了她坐下:“小姐为何要走?我们不是要去鄢姜么?” 璇玑休息了会儿,才低声道:“不想去了,你是不是很后悔跟我一起出来?” “小姐想去哪里了?奴婢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奴婢只是担心,小姐的身子未好,怎能就这样赶路?”思昀急着辩解。 璇玑沉默了会儿,才又道:“等明日进了城,可以买辆马车。” 思昀惊道:“明日?那现在不走了么?” “嗯,走不动了,思昀,过来。”思昀靠过去,她伸手抱住她,轻笑着,“挤在一起,才比较暖。”冬日的夜晚都是很冷的,她们两个女子,也不会生火,只能靠依偎在一起取暖。 翌日清早,二人抱在一起还未醒,思昀只觉得有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自己的脸上,她朦胧地睁开眼睛,便瞧见面前那张男人的脸已经近在咫尺。 “啊!”思昀不觉惊叫了起来,璇玑被猛地吵醒了。 男人的手已经伸过来,一把将思昀从地上拉起,这人本就是一个泼皮,不巧见了睡在路边的两个女子就起了色心,拉起思昀就要吻下去。思昀是拼命地挣扎起来,惊恐得叫着:“小姐快走!” 璇玑见此,也明白这男人欲作何,叫她逃,也逃不了的。她干脆轻声开了口:“这位大哥可是来帮我们的?” 那男人听她如此说,不免一震,低眸瞧去,只见那女子掩面低咳一阵,那病弱的样子我见犹怜。这小姐果然比丫鬟有姿色,他一手揽着思昀的腰,便伸手过去,抚摸着璇玑的脸,淫笑着:“那小娘子说,要大爷我怎么帮?” 璇玑低笑道:“我与这丫鬟本就无家可归了,大爷若是愿意带我们去前面的城里,我们从此,便跟了你。” 闻言,他大喜:“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的。”璇玑低头羞涩一笑,“只是我这身子不争气,怕是走不动路。” 他忙松开了思昀的手,上前将面前的女子拉起来:“好说好说,大爷我背你!” 思昀一阵惊愕地看着她,却见她冲自己微微摇头,这才不说话,跟上了他们的步子。在这里遇见来人,璇玑想前面的城池必不会远了,她是真的走不动,此刻又个现成的傻子,自然要好好地利用一番。 那男人突然问她:“进城作何?” 璇玑又是咳嗽几声:“染了风寒,想去看大夫。” 男人这才没了戒心。 果然不出所料,不过六七里路,便瞧见了面前的城墙。三人入内,在医馆前停下了,那人将璇玑放下,突然沉了脸:“小娘子可别耍我,不然我可饶不了你们两个!” 璇玑轻笑着,指腹略搭上他的唇,柔媚一笑:“大爷说的什么话,我这是想逃,也逃不了呀。” 第210章 时机未到 他笑得越发地得意了,舔了舔被她拂过的嘴唇。 璇玑抿唇笑道:“那你在外头等会儿,我们很快出来。”言罢,与思昀转了身。二人才行至那医馆门口,忽听得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接着,有行人的惊叫声传来。 思昀欲回头,却听得璇玑低声道:“不要回头。” 思昀的心“砰砰”地跳,紧张地问:“小姐做了什么?” 璇玑只从容地拐进了医馆旁边的药铺,小声道:“上次的迷药没有用完,方才路上来的时候,稍稍用指尖沾了些罢了。” 思昀“呵”了一声,听璇玑已上前买了几种药,却是听得那掌柜的撑大了眼睛。都是一些毒药,却不至于死人,他原本想问一句,瞧见她给的钱多,想想也就算了。 二人又买了马车,雇了个老实的车夫,径直就出了城。 车夫问着她们去哪里,璇玑怔住了,思忖了片刻,才道:“往北走,越远越好。” 车夫吃了一惊:“姑娘,这怎么行,那么远,我可怎么回来?” 里头的声音倦淡:“不会亏待你,届时这辆马车也是你的了。” 车夫的心神一荡,这马车可值好多钱啊!若是用不着,日后卖了,也能与媳妇多买块地来耕种!这样想着,忙应了声。 ………… 赶了半个月的路,连璇玑自己都说不清楚究竟离开了郢京有多远了。 她却仍然没有要车夫停下来,思昀倒是放了心,璇玑的身子倒是恢复了。只是药还不敢断,自买了马车后,她们再不进城,只在沿途的小镇子留脚过。每去一个镇子,思昀便会备足了药。 这一日,他们才从那小镇离开,远远地便听得有马蹄声传来。一会儿,那声音近了,马车竟是停下了,接着,听外头那声音传来:“这是往史桥镇的路么?” 外头的车夫一怔,随即摇头:“大爷,我们也不是本地人,不清楚呢。” 璇玑不免掀起了窗帘瞧了眼,见外头四五个骑着马的男子,她又将头伸出去一些,见那问路的男子身着了褐色斗篷,他的脸遮去了大半边,像是只剩下了大半个轮廓。 而璇玑却是狠狠地一惊,那不就是韩青么? 握着窗帘的手猛地一颤,璇玑瞧见韩青的目光朝这里看来,她忙落下了窗帘,身子贴在壁沿上,甚至都干脆屏住了呼吸。思昀见她的样子奇怪,轻声唤了声“小姐”,璇玑忙捂住了她的嘴,朝她略摇头。 外头,马背上的男子皱了眉,只见眼前车夫一脸老实的样子,便也没有多问,只朝边上的人道:“继续赶路。” 语毕,手上的马鞭抽打下去,马儿嘶鸣一声,迈腿朝前面奔驰而去。 随着一阵响彻的马蹄声远去,璇玑才又悄然掀起了窗帘,一共就那么几个人,她并不曾瞧见薄奚珩。看来是没和他们在一起,她不免松了口气,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若是真的在这个地方遇见了薄奚珩,究竟会怎么样。不管他知不知道新帝回宫之后还带了她一起,她都不好脱身。 车夫又驾了马车前进。 思昀这才小声问:“小姐,方才是谁?” 璇玑略一摇头:“我也不知道。总之,出门在外,你我不过弱女子,还是小心点为好。” 思昀听着有理,也便没有再说什么。 缓缓地靠向背后的软垫,璇玑怔怔地想,也不知他要韩青去史桥镇做什么。那么她呢?该给郢京传个信么? 思忖了下,她终究还是决定作罢。 就算传了,等郢京来人,兴许韩青也早不在史桥镇了。再说,她也不知道薄奚珩此刻身在何处,她也该相信新帝的,相信他可以守住得之不易的江山。 三年了,他早已不是当年的七王爷了,不是么? 这样想着,璇玑不免放心地笑了笑,从踏出郢京开始,她便再与那里的事情无关了。现在,她只是一个最普通的女子,什么都不想管。 ………… 鄢姜苍都。 夏玉的伤势已经完全好了,鄢姜王在寝宫召见,他匆匆去了。见他的脸色很是难看,也不等夏玉行礼,他便径直开口:“说是等她身子好了就送她回来,如何过了那么久了还不将她送来?”他的眉头一拧,将手中的信笺狠狠地摔在地上,“此刻倒是好,给朕送这样一封信来,说她在回来的路上,自己走了?说她自己不愿回鄢姜来?”他的语气里弥漫着怒意。 夏玉吃了一惊,忙捡起了地上的信笺看了一遍。 听得鄢姜王又愤愤地开口:“真是可笑,他以为朕会相信他的话?”他始终觉得是西凉皇帝扣下了璇玑,不想让璇玑回来鄢姜。 夏玉略皱着眉,他却独独想起那时候在青州城,璇玑对他说过的话。 她说,她其实也不愿意跟他回鄢姜。 握着信笺的手缓缓收紧,他其实不知道到底哪个是真的了。 面前的男子愤然转了身,在桌边坐了,愤怒地开口:“你带朕的手谕去西凉,就说朕开口的,接兴平回来!” 夏玉这才回了神,怔了怔,才上前开口:“王上,若是公主真的不在郢京了呢?” “不可能!”他回眸直直地瞧着他,“不是你说她不愿待在他身边的么?那她要离开了郢京,怎会不来鄢姜?” 夏玉低下头去,声音亦是低低的:“也许是因为……她不是您的妹妹。” 一句话,似一下子点醒了鄢姜王,他的眸中尽显讶然,随之脱口问:“莫不是她在西凉还有亲人?” 夏玉却摇头:“没了,臣不曾听闻过她还有什么亲人。” 鄢姜王沉默了下去,她说不愿留在郢京,那他派夏玉去接她回来,还会给她最好的荣华富贵,他实在想不通她为何会拒绝。 璇玑啊璇玑,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夏玉说,西凉皇帝也要她留下在他身边的,可是她却也不要。他越发地觉得这样的女子难能可贵起来。 “若她真的还在郢京……”那后头的话,他却忽而梗住了,没有继续往下说。 夏玉怔忡间,却是低语道:“西凉内乱刚平定,元气大伤,可我们鄢姜亦是,先王驾崩时,与二王子的那一战,我们也伤了元气,此时,不是动武的好时机。” 第211章 相依为命 面前的男子抿着唇没有说话,夏玉说的正是他做担心而没有说出来的话。况且,要说为了一个女子发动战争,又如何跟天下苍生交代? 可是,他心里就是不甘心啊! 他冷哼一声,转了身:“那你说,朕怎么办?” 夏玉跟着略转了步子,思忖片刻,才开口:“等。”他的目光从面前男子玄服上移下,怔怔地瞧着地上的华贵地毯,夏玉的心里竟然微微掀起一波涟漪。 有那么一瞬间,他其实很想奉了王命再去西凉一趟,看看她是不是真的走了,还是……真的被他扣在郢京的皇宫里。 可是,恍惚片刻,他依旧还是理智了。王上这王位得来不易,他们不能轻举妄动。 ………… 马车停停走走的,又隔半月,二月中,天气到底的缓缓地转暖了。车夫停下在小河边歇脚,思昀扶了璇玑下来透气,抬眸瞧去,河边一棵歪斜的杨柳已经稍稍露出了嫩绿的芽。 车夫喝了口水,才问:“小姐,这到底要去哪里啊?” 璇玑朝远方眺望一眼,片刻,才道:“不远了,再往前一天的路程,我听说,那边有个青石镇。” 那是在晋国与显国交界的一个小镇,如果晋国没有王爷坐镇,显国的王爷是个不管事的主儿,她们在那里,会很安全。思昀也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主子说了话,她也没有多问。 他们抵达青石镇的时候已近傍晚,车夫带她们找了一家客栈,璇玑只给自己留下一小部分的钱,其余的,连同那辆马车一起给了送他们来的车夫。 那车夫自是眉笑颜开,思昀有些紧张地拉着她:“小姐,您把那么都钱都给了他了,那么我们日后可怎么办?”她们又不是来这里游山玩水的,日后要用钱的地方多的是,现在只剩下这么点钱可怎么办? 谁知璇玑却一点都不担忧,提着裙摆上楼。思昀忙追着上去,璇玑只叫她将房门关上,才笑着道:“钱就这么点,不给那车夫,也总有一天会用完的,况且,我答应了他,送我们到了目的地,不会亏待他。” “可是……” 思昀还是觉得不妥,听璇玑又道:“没关系,我们有手有脚的,又饿不死。” 思昀略张大了嘴巴,她从小就进宫的,虽是做奴婢的,可也不必愁吃愁穿的,如今一下子出了宫,她倒是慌了。想了想,才道:“奴婢会些刺绣。”别的,她也只会伺候主子了。 璇玑略笑一声,只道:“先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思昀是心里着急,可是看她一点都不急的样子,她倒是疑惑了。为了省钱,她们只要了一间房,璇玑让她也上床去,思昀惶恐得不敢上去,她笑着将她拉上去:“还怕什么,你既愿意跟我出来,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死你。” 思昀听得心头一阵温暖,咬着唇道:“小姐放心,奴婢只要有一口气在,一定不会叫小姐吃苦。” 璇玑不说话了,用被子裹住两个人的身躯,其实她也不是什么主子,这公主的身份还是假的呢。她也不过是和思昀一样伺候人的宫女罢了。偏夏玉给她弄个什么公主身份! 此刻想起来,她忍不住想要笑,夏玉应该早就到鄢姜了,身上的伤,也都好了? 侧了身,希望他能够平步青云。 翌日大早,思昀便起了身,陌生的地方,她其实没怎么睡着。璇玑这几日是真的累了,起来之时,阳光已经斜斜地从窗口照进来,温暖了一室。 客栈下面对着的就是大街,早上人会比较多,熙熙攘攘的声音听起来却并不让人觉得烦躁。跟小二打听了医馆的位子,璇玑与思昀出去的时候,下面的小贩还在努力地叫卖。 思昀不解地问:“小姐是要买药么?”她还记得离京的时候,璇玑买了很多迷药之类的药,可她们现在钱也不多了,再说那些药,包袱里不还有么? 璇玑略笑一声,摇摇头。 她现在虽然什么都没有了,可她还有夏玉传授给她的一身医术不是么? 她想,总归是有用的。 其实做个济世救人的医者也不错,就当是为她这一生犯下的罪孽赎罪了。 到了医馆的门口,听得里头有人说着:“你就饶了我,郁夫人的病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了啊,要是能救,我肯定会救的,实在是……” “陈大夫,我们老爷说无论如何您也得去我们府上走一趟啊!” “这位小哥,你回去告诉卫老爷,做实在是救不了啊!” “陈大夫,你也知道,卫家可是大户,您要是救了我家夫人,还怕我们老爷不好好赏你么?” 璇玑握着帕子的手微微收紧,卫…… 她几乎快要忘了,她原来就是姓卫的,是薄奚珩救下她的那一刻,她为他改名换姓,如今算起来,都过了七八个年头了。此刻再听见这个姓氏,于她而言,倒是恍然了。她兀自一笑,携了思昀的手进去。 里头的人说得起劲,也没有人发现多了两个人进来。 陈大夫不免抬眸瞧了她一眼,这才又道:“不好意思啊,你请回去,我这里有病人来了。”他说着,欲过来招呼璇玑。 璇玑却不动,反而转向那一脸无奈的年轻家丁,开口道:“是有人病了么?如果不嫌弃,我愿意试试。” 家丁的眼睛一亮,喜道:“姑娘说的是真的?” 方才那陈大夫却是不屑地哼了声:“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你懂什么?” 家丁可不管什么,只要能请到一个大夫回去,他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忙请了璇玑出去道:“姑娘快请,我这就带您去卫府。” 璇玑点了头跟着他出去,思昀吃惊地看着她,小声道:“小姐,您真的要去给那卫夫人看病?” 她笑着:“没听说酬劳丰厚么?” “可是……哎,小姐!”思昀也来不及问了,只能紧跟上她的步子。 一路上,家丁细细地说着,卫家的小姐前阵子染病去世了,卫夫人思女心切,一病不起,眼看着情况是一日比一日糟糕,可全镇的大夫却都说无能为力。现在,是请都请不会去了…… 第212章 新帝选秀 卫老爷见家丁带回一个瘦弱的姑娘来,很是怀疑地看着璇玑。不过听闻镇上的大夫都说卫夫人没的救,不愿来,卫老爷也只能放璇玑一试了。 思昀跟着进去,却很紧张。 床上的夫人脸色很憔悴,连呼吸也很微弱。璇玑坐下替她把了脉,脉象虚浮,身病心病其实都有。她倒是从容地回身开了方子递给丫鬟让她去抓药。 卫老爷忙开口问:“如何?” 璇玑松了口气:“可以治,药材都会贵一些,不过想来卫老爷也不会在乎这点钱。”进门之时,她才想起家丁说的卫家是大户人家,果然是名不虚传的。 卫老爷听她如此说,忙点头:“这个是自然,姑娘若是方便,请在府上住下,也好为我夫人诊治。”见璇玑点头应下,郁老爷才又道,“不知姑娘是……” 璇玑一笑:“我也不是本地人,前几日才来的,父母都不在了,我一个弱女子,也不知要去哪里。” 卫老爷“哦”了一声,瞧见有丫鬟过来,忙吩咐了去收拾两间厢房出来。 回了房,思昀急着问她:“小姐那药方……不是乱写的?” 璇玑好笑地看着她:“自然不是,怎的你以为我是来行骗的么?” 思昀一怔,慌忙摇头,她只是不知道自家主子何时还会医术了? 璇玑回房休息,其实卫夫人是抑郁之症,不过是拖了太久,越发严重罢了。璇玑曾在夏玉的医术上看过医治这种病症的方法,那时候的两年,她被夏玉救起养伤,无事之时,读的最多的,便是医术。没想到有朝一日,还真的可以派上用场。 这在卫府一住便是五日。 这日,璇玑亲自瞧着卫府的丫鬟给卫夫人喂药,卫夫人竟突然醒了。她的眸光一转,瞧见坐在床边的璇玑,她猛地拉住璇玑的手,失声叫:“瑜儿!瑜儿!” “夫人!”丫鬟吓了一跳,忙拉住她,“夫人,她不是小姐,是给您看病的大夫。” 卫老爷闻讯赶来时,见卫夫人又睡下了。 他对璇玑是千谢万谢,自卫夫人昏迷之后,今日还是头一次醒来过。 后来,卫夫人终于清醒过来,也知坐在床前的女子并不是自己的女儿,她却总说璇玑给她的感觉很像是卫家那香消玉殒的小姐。 一个月之后,卫夫人的病痊愈,全府上下都很高兴。卫老爷问璇玑想要什么,只要他能给得起的,他都可以给。 璇玑未及开口,便瞧见丫鬟扶了卫夫人匆匆出来,拉着她的手道:“既然璇玑姑娘已经失去了双亲,我与老爷又没了女儿,如果璇玑姑娘不嫌弃,就做了我们的女儿,可好?” 璇玑吃了一惊,思昀亦是撑圆了眼睛,自家小姐可是鄢姜的公主,怎么能在这里随便认父母呢?不过此刻,她一个下人是不该乱说话的。 卫老爷闻言,也忙上前道:“原来夫人也早有这样的想法,我只怕……说了你不应。”他看卫夫人早把璇玑当做自己的女儿,他其实也早想说这个。 那握着璇玑的手很温暖很温暖,卫夫人又说着:“听你这丫鬟说,你身子骨也不好,留在这里,也好照顾啊。” 她的眸光闪着淡淡的光,片刻,才低声道:“好。” 璇玑也不曾想到,她最后会以这样的结果留在青石镇。多少年了,她从不曾去想起过那个原本破碎的家。那时候,爹经常赌钱,家里更是负债累累,十岁之前,她在那个家里,几乎也不会有温暖可言。娘经常遭打,以至于神志不清,所以,也不会管她这个唯一的女儿。 呵,低头一笑,是以后来遇见薄奚珩,他救了她,让她心甘情愿为他在掖庭待了六年。只可惜,那个她曾经以为可以依靠一辈子的男子,到头来,也还是骗了她。不过是对她利用了一遭罢了。 璇玑深吸了口气,那些事,她不该再去想的,因为以后,再不会与她有任何瓜葛。 留下来,她唯一的要求,便是卫家二老不得为她张罗婚事,也许她这辈子,都不会嫁人。 青石镇上的人只道是卫夫人没有死,还得了一个温婉美丽的女儿,没有人知道那新来的卫小姐从哪里来,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 春去秋来年岁疾,岁岁过,日子如流水般从指缝间流走。 此时已是光启三年十一月初,璇玑与思昀在青石镇的第三个年头。 乘坐了轿子自镇东的寺庙祈福了回来,今日大街上的人似乎一下子多了许多,有马蹄声自一侧飞奔过去,璇玑不免掀起了窗帘瞧了一眼,见是几个官差打扮的人。她也没有往心里去,青石镇虽小,张贴告示的事总也是有的。 因着新帝登基,免了赋税三年,如今的百姓家里都有了盈余,各地也都安宁。 璇玑的轿子缓缓过去,听得外头百姓津津有道地议论着当今皇上登基三年了却也不见立后,竟是连子嗣也没有。璇玑的心下略微惊讶,关于他的事情,自从她与思昀来了青石镇后,便不曾听人提及过。 一来,是隔得远。二来,百姓们对皇家的事也不太敢议论。今日怎的就反常了起来? 扶着壁沿的手微微收紧,当初他答应过她的那些事,难道都忘了么? 轿子才到卫府前停下,思昀扶了她出来,便瞧见家丁急急跑着出来,满头大汗地道:“小姐可回来了?老爷夫人正等着小姐进去说事呢!” “何事?”璇玑皱眉问。 家丁叹息着,也不开口:“您还是先进去再说!” 与思昀对视一眼,方觉得此事的严重性,璇玑忙抬步入内。 卫家二老正坐在厅内,两个人同样是很焦急的样子。璇玑唤了他们一声,卫夫人一见她,忙起了身拉她过去,红着眼睛道:“这可怎么好?璇玑啊,皇上要选秀了!” 手中的帕子蓦地一松便径直从指缝间话落了,璇玑的脸色一变,怪不得在大街上瞧见了官差,也怪不得今日街上的人那么反常地议论起了皇室的事情。 思昀皱眉问:“皇上选秀,不是会要官家的小姐么?” 第213章 等我回来 卫老爷叹息道:“原是这样说的,不过皇上登基那年没有选秀,王爷说这是皇上登基后第一次大选,可要选了好看的女子送入宫去的,就算没有选上了做娘娘,剩下的,也是要入宫做宫女的。方才官差已经来过家里了,整个显国所有未出阁的女子都在待选之列内,我和你娘担心得很,可你偏生又没回来!” 思昀“啊”了一声,紧张地看着璇玑。 卫夫人忍不住哭起来:“你说我好不容易得个女儿,怎的又要从我身边夺走!” “夫人啊!”卫老爷忙扶住了她,小声劝着,“可不要乱说话,我们的罪不起当官的啊,再说这次,是皇上要充盈后宫,谁敢多言啊?” 璇玑在边上听得有些漠然,当初来这样偏远的地方,原也是觉得选秀这种事,不会来这样的地方。她只是没想到,那会是显宇王的主意。 呵,不觉又暗笑一声,显宇王素来怯懦,想也应不是他想出来的,怕是他身边的大臣们想出要讨好皇帝的法子。如今皇帝不曾立后,谁都想在这个当口去巴结巴结。 卫夫人见璇玑只定定地站着,急着推她道:“璇玑你倒是说句话啊!” 她一瞬间才反应过来,卫夫人依旧红着眼睛道:“当初你来的时候,便与我们说,不愿许配给人家,娘不问你,却也知道你定是心里有人。只要你不想说,娘也不问你是谁,如今却是要你入宫去伺候皇上,娘知道你心里不愿意。你告诉娘,你心里的人是谁,我让你爹派人去,让那位公子来提亲,你嫁了人,也便不必去了!” 璇玑心里听得暖暖的,却是摇头。 她心里的人…… 不知为何,她忽而又想起那个如今身处皇宫的男子。 指尖一颤,她只道:“没有,我心里没有人。” “璇玑!” “娘,你也别担心,不是说王爷要先选过么?也许,选不上我。”她面上说得轻松,心里到底也是有些惊慌。 难道真的,这辈子,都逃不开么? 卫老爷叹息道:“怎么会选不上?方才官差是特地来府上的,你的美貌才能在青石镇谁人不知啊?兴许王爷也早有耳闻了!” 思昀急着问:“老爷那怎么办?小姐可是不能去选秀的!”当年她为何要离开皇上身边思昀其实并不清楚,可是,是她亲自陪着她逃出来的,她无比确信璇玑是不愿意回去的。 卫夫人突然想起什么:“不如老爷去跟官差说,我们女儿早已过了双十年华,不适合选秀了?” 卫老爷哼了声道:“你以为他们会信么?他们不过以为我们想逃避选秀编出的借口!” 卫老爷的话,其实很有道理。每次皇帝选秀,总有些人是不愿意去的,但是,不愿意又能如何?谁大也大不过皇帝。 这也不行也那不行,卫夫人是急得哭了,拉着璇玑的手道:“不如……你逃。” 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璇玑亦是,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妇人,想起她第一眼看到自己叫着“瑜儿”时的那种神色,璇玑心头一痛。三年了,她是真的将她当做了自己的女儿了。 她果断地摇头,逃避选秀是很大的罪名,璇玑自幼在宫里长大,她最是清楚。再说,她逃了好久才有了这平静的三年,她如今不想再逃了。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思忖了良久,才开口:“也许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只是,日后璇玑怕是不能再回来孝敬爹娘了。” 二老一惊,异口同声地问:“你也有办法么?” 办法自然有,她死了,不就是什么事都解决了么? 那种假死的药,她曾配过的,当日每能救得了那两个孩子,如今用来救自己的命,总还是可以的。只是她死后,便再不能在青石镇上待下去了。其实,在卫府的三年,让她真的感受到了从来没有感受到的亲情,她很感谢他们。 反握住卫夫人的手,她笑着:“娘不必担心,此事交给我来办。” 假死的事,她不想告诉卫家二老,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则,她怕到时候给卫家二老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要死就死在王府里。到了那里,选秀的人很多,在那里因为不想选秀而死的人,每届选秀都是都的,不过是各地官员都没有上报罢了。自然,也不会将尸体送还府中。 卫夫人在得知此事后,几乎是终日以泪洗面,璇玑只得劝着说等着日后她会来看他们的,一定会来看他们。这不是骗他们的,等多年以后,风声不那么紧了,她要回来看看他们,一定不是难事。 听闻她如此说,卫夫人才稍稍安心了些许。 三日后,外头便来了马车,说是接璇玑去王府的。 厅内,璇玑请了二老上座,给他们斟了茶,跪下磕了头开口:“这么些年,女儿谢谢爹娘的照顾,日后,希望爹娘好好保重身体,等女儿回来的那一天。” 二老起身握住她的手,卫老爷不太会表达,此刻却也是红了眼睛。卫夫人泣不成声,却依旧连连点头:“娘会好好等你回来的,一定会等你回来的!” 有她这句话,璇玑便也放心了,失去了女儿后,她一直拿自己当做是亲生女儿。若是让她知道自己也“死”了,一定会受不了的,是以她才不想让她知道。让她怀着憧憬去等,终有一日,她是会回来的。 思昀扶了璇玑上车,卫夫人还追着出来,在窗口拉着她的手亟亟地说着:“你身子弱,事事要小心,若是……若是不能脱身,就进了宫。我女儿那么美,皇上见了,也一定喜欢的。” 璇玑忍住了哽咽,笑着开口:“知道了娘,回去。” 车轮缓缓地滚动了,璇玑瞧见卫夫人还在后面跟了好长的一段路,她竟不免嘤嘤地哭出声来。思昀抱着她,轻拍着她的背:“小姐别哭,老爷和夫人希望你好好的。” 好好的…… 可这都是命。 当初是她以死相逼要他答应她不要空出六宫的,如今他实现他的诺言,却是要她入宫选秀。 呵,璇玑真不知当初如果她能预见今日的一切,还会说出那种话么? 第214章 医术高明 显国一下子选了上百名女子,都被安置在王府的别院里。璇玑进去的时候,瞧见各种美艳的女子,有喜笑颜开的,有愁眉苦脸的,也有坐在一旁默默地抹着眼泪的。 一会儿,便有一个官员进来,高声叫着:“各位小姐都好好儿地待在这里,明日王爷会一一看过各位小姐,届时,是秀女还是宫女,就看各位的命了。” 思昀靠近璇玑小声道:“小姐,六王爷认识您么?” 这个璇玑自然也想到过,她记得她只在做宫女的时候,因着皇陵刺客的事,各位王爷回京的时候见过。不过那时候,显宇王只不过是跟在各位王爷身后的主儿,也不曾注意过她。后来她的身份变成鄢姜公主,也不曾见过他。时隔三年,他应该没有印象。就算有,普天之下长相相似的人何其多,他也不会在意。 况且,她现在有个极好的身份作掩护,王府离开青石镇还是远的,谁也不会再回青石镇去确认她到底是不是卫老爷亲生的女儿。 她只需好好计划如何逃走。 夜里,睡在屋内,听得一侧的两个小姐睡不着,便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幸好我爹没有把我嫁出去,不然就赶不上皇上选秀了!” “那也得看王爷瞧不瞧得上你,否则,到时候只有入宫做宫女的份儿!” “谁让你胡说,来我家提亲的人可是门槛都踏破了呢!” “呵呵,这次参加大选的人那么多,谁知道呢。” 她们正兴奋地说着,又听得一侧有女子幽幽地啜泣着,听得委屈极了。璇玑此刻也睡不这里,侧了身,将自己的计划在腹中想了好几遍,这里不是皇宫,行事不会如宫中般严谨,所以,她的计划该是没有漏洞的。她只需明日确认一下这次的选秀并不是显宇王想办的,只要王爷不管事,下面的事就会容易的多。 一晚上很快便过去,第二日,璇玑出去的时候,瞧见思昀早早地侯在了外头,见她出来,忙上前道:“小姐睡得好么?” 此刻,正巧有别的女子初来,璇玑却突然俯身咳嗽了起来。思昀知道她是装的,却忙叫着:“小姐怎么了?” 一侧的女子瞧了她一眼,似乎很是遗憾,这样柔弱的身子骨可怎么伺候皇上呢? 很快便有人入得园子里来,高声叫着园中女子的名字,一个个地领出去。 璇玑等了会儿,便听得太监高声叫着:“卫璇玑!” 璇玑上前走了一步,思昀忙拉住她的手:“小姐。” 她回眸冲她一笑:“放心,没事。” 与其他几位女子一道跟着太监出去,另一侧花园里,显宇王悠闲地坐在亭子里,宫女在旁边伺候着他小酌喝酒。他的前面,坐着几位大臣,他们的手中翻着各位女子的身份资料。 她们上前,规矩地行了礼,璇玑也不曾见显宇王抬眸看她们,到底是放了心。 其中一个大臣突然开口问:“你就是青石镇卫员外的女儿?”他皱眉,看她的脸色怎的病怏怏的样子? 璇玑略吃了一惊,不知为何他们会注意自己,却听另一人道:“听闻卫小姐医术高明啊。” 他的一句医术高明,叫亭中的男子举目瞧过来,在看清楚璇玑的容貌时,他像是怔了怔。很奇怪,竟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不过,究竟在哪里,他实在想不起来。 璇玑略低下头,掩面咳嗽一阵,才从容道:“大人说笑了,只是我自小体弱多病,吃多了药,自然也懂些。您说的医术高明,小女子可不敢当。” 闺中小姐会琴棋书画者多,可会医术的却是少了,也难怪会有人注意她。 这日回去,璇玑却又病倒了,大夫来看,说可能是夜里染了风寒所致。 这一屋子的人可都不愿与璇玑住一起,个个都怕被传染上,选秀当口呢,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出岔子。思昀进去时,只璇玑一人躺在床上。 她低唤了声“小姐”,璇玑侧身时,听她又问:“小姐怎么样?” 她低笑着:“没事呢,外头的人,都走了?” “嗯,都走了。” 她这才点点头,伸手道:“药呢?” “在这里呢。”思昀取了出来,却是怔了怔,“小姐,真的没事吗?”她当时听闻说是假死的药她就吓了一大跳,这假死药她可是闻所未闻!虽然璇玑一再说没事,可她还是担心。 璇玑依旧只道了句“没事”,才将手中的药藏入袖中。 “小姐……何时用这药?” 璇玑却道:“不急,今儿才病了,明早就死了也太快了些。就算选中的女子也不会那么快就入宫的,还得有几天。” 思昀这才点了头。 果然,翌日便有人来说这园子里的女子,不论是秀女还是入宫做宫女的,都在三日后动身。午后,又有大夫来给璇玑瞧病,那大夫低声道:“卫小姐这风寒也不太严重,只要好好休养,三日后起程不成问题的。” 璇玑低声道了谢。 临行前一日,又有人来,将选中的秀女都召集在一起,思昀扶了璇玑过去,听得那位大人看着屋内的女子道:“此去郢京,各位也许就是将来的娘娘,享尽荣华富贵,但是,也请各位记得自己是显国人。要记得是王爷给了你们机会,日后在皇上面前,要多念着王爷的好,显国的好,你们家里的事,王爷都会给安排妥当的。” 众人都细细地应了声。 璇玑心下冷笑,果然还是存了私心的,届时谁当了娘娘,在皇上枕边吹吹风,让显国多得些好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还用了各位秀女家里的事做了要挟,看来这显宇王是个脓包,他身边的人倒是还有些脑子。不过璇玑倒是不担心,等她“死”后,卫府的人自然也不必得他们要挟了。 其实显国的人还算好的,不过是要她们念着显宇王,念着显国的好。其他几位王爷,可就没那么好对付了。 璇玑兀自笑笑,这些不必她来担心的,皇帝一定会有所准备。 第215章 她没有死 十一月初八,显国的秀女和宫女都起程去郢京。 为了近一些,中途有一段路会经过晋国封地。起程后三日,璇玑的病情却是突然加重了。 黎明将至时,众人闻得丫鬟惊声尖叫,接着思昀大哭道:“小姐!小姐您不要吓唬奴婢啊!小姐您睁开眼睛看看奴婢啊!小姐——” 护送的将军吃了一惊,忙唤了随行的大夫上前查探,大夫看了看,脸色大变,转身道:“不好了将军,卫小姐已经断气了!” “什么?”那将军也变了脸色,这要少了一个人,他也是担当不起的。可是现在,人死了,他没这个本事叫她复活啊! 后面的宫女忙争先恐后地上前道: “将军,让我顶上!” “将军,还是我,我比她漂亮!” 思昀没有去看那些女子,只依旧抹着眼泪哭。 那将军有些烦躁,现在人死了,总不能带着尸体上路。便找了两个侍卫,小声吩咐了几声,才下令队伍重新上路。 两个侍卫将璇玑抬下车,思昀急急地跟上去,见他们抬着人往林子深处去了。嘴里碎碎地说着:“真是倒霉,怎么还遇上这种事?” “倒是可惜了卫小姐,年纪轻轻的,如此冒昧,哎。” 思昀小跑着上前,见他们将璇玑放在地上,一人转身去附近的农户家里借了工具来和一床草席来。思昀见他们就地便要挖坑,忙开口道:“两位大哥,我家小姐如今都死了,能不能行行好,让我带她走。这人死了,总也要落地归根的啊,是不是?”她说着,按着璇玑交代的,欲将身上的那包银两和首饰交给他们,却不想,伸手的时候,竟发现身上的东西不翼而飞了! 她吓得不轻,此刻也慌张得根本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掉的。 侍卫没有理会她的话,继续挖着坑。 思昀哭着道:“求求你们,让我带走我家小姐!”她帮将发鬓上的簪子拔下来,“这个就当是谢谢两位大哥了!” 其中一个侍卫看了眼,嗤笑道:“我说你省省,就这么点也好意思拿出来?你说多点也就罢了,就这么点,我们这么敢啊。要知道,要被上头知道我们私自把这尸体给你带回去,我们哥俩可死定了。” 思昀此刻再想不出法子,只能拔下璇玑头上的金钗给他们。那人像是吓了一跳:“你脑子没病?谁敢要死人的东西?”随即,又转向另一个,“哎,快点,早点完事早点走!” 思昀这才真的吓坏了,小姐交代的事她没有办好,这可怎么办?他们是真的要把小姐埋了呀! 思昀见拦不住,什么都不顾了,哭着大叫起来:“我家小姐没有死,你们不要埋她啊!求你们了,两位大哥,我给你们磕头了,求求你们不要埋了她呀!” “呵,这丫头傻了,连大夫都说死了,她偏说没死!” “真的,真的没死!求求你们相信我!不要埋了她!”思昀过去抱住那侍卫的大腿,却被他一脚踹开了,怒道:“再妨碍我们,我们就要不客气了!”原还看她是个女子,他们也不想那么凶的。 外头的路上,有人策马奔过,忽而听得路边林子里有女子慌乱的哭声传出来,隐隐地似是说着什么“没有死”“不要埋”。来人的眉头一皱,不自觉地拉了马缰回过头去。 跳下马背,闻声寻去,瞧见前面两个侍卫正在挖着坑,一侧地上躺着一名女子,另一个丫鬟打扮的人正哭着求他们不要挖,一个劲地说自家小姐没死。 “怎么回事?” 冷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思昀猛地回眸,瞧见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温和的阳光自他的后背散下来。他的眉目温纯,轮廓分明的俊颜在那一瞬显得越发地清晰起来。那两个侍卫怔了下,也不知谁说了句“不要管闲事”,便继续手上的动作。 只地上的思昀突然急急地叫着:“夏大人!” 来人猛地一震,却见面前的丫鬟又惊恐地捂住了嘴。 不是,不是夏大人。 可是,乍一眼看过去,好像好像,她在那一刹那,竟然认错了人。她多想那真的就是夏玉,那么公主此刻就有救了! 而那男子却是抬步往前,目光落在地上的女子脸上,他的心口狠狠地一震,猛地冲过去,脱口叫:“兴平!”他整整找了她月余的时间了,她竟然在这里! 男子的一句“兴平”,叫思昀狠狠地吃了一惊,她撑圆了双目瞧着飞奔过来的蓝衫男子,他分明就不是夏大人,可是,他怎么会认识小姐? 此刻瞧见他行得近了,思昀也顾不得什么,忙拉着他的衣角道:“快救救我家小姐,她还没死,可是他们要埋了她!” 那两个侍卫见来人真的走得近了,很是不悦,皱眉道:“没你的人,赶紧走!这是显宇王府的事,少插手!” 男子的目光始终落在璇玑的脸上,他的眸中尽是痛,此刻却是不说话,只俯身将地上的女子抱起来。 “喂!”侍卫们见他带了人就想走,忙上前来欲将他手中的“尸体”抢夺下来。却是不想,那人的功夫极好,双手明明都没空出来,只狠狠地抬起腿就将面前两个侍卫踹到在地。 “滚,再不滚,我杀了你们!”冰冷的语气从男子的唇齿间甫出,林中“哗”地飞起几只小鸟,空气里的温度在那一瞬骤然降低。 两个侍卫见此,都忍不住心头一颤,对视着看了一眼,忙丢下了工具急急忙忙从林子里跑出去。不过是一句尸体而已,他们也没必要去纠缠,到时候赶上了前面的队伍,就说已经埋了不就得了。这样想着,他们脚下的步子越发地快了,一溜烟儿就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思昀见此,总算是松了口气,狼狈地站了起来,小跑着过去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我替我家……哎,公子,这位公子——” 思昀见他并不打算说话,抱着璇玑就往前而去。她吃了一大惊,忙跑着追上去。 第216章 不是夏玉 男子的脚步又猛地收住了,低下头,那目光定定地落在女子紧阖着双眸的脸上。他的眼底,似是带着一抹讶然之色,随即,竟又换上了心疼。 他的马儿还在外头的路边,他抱着璇玑翻身上了马,思昀从后头追上来,急着叫:“公子,您要带我家小姐去哪里?”她虽不知道面前之人的身份,却也不敢对他不敬,毕竟他方才是明明白白地叫小姐“兴平”,她想普天之下,可没几个人敢这样直呼小姐的名字的。 拉着马缰的手微微停滞了片刻,他皱眉睨视着底下的丫鬟,却是问:“你是谁?” “我……我是思昀,是伺候小姐的丫鬟。” 璇玑醒来时,已是这日的傍晚,悄然睁开眼睛,首先瞧见的是头顶的苍青色幔帐,略侧了身,想问思昀她们这是在哪里,却在回眸之际,瞧见那倚在窗边的男子。 冬日的夜晚总是来的特别快,此刻房中已点起了油灯,风从半开的窗户外吹进来,惹得里头的灯座上的火苗不时地窜动着。他的侧脸上,晕开了淡淡的光圈。璇玑却是猛地一震,竟似入梦般脱口唤了声:“师父!” 那扶着窗沿的手猛地收紧,男子不觉回眸看着她。 在看清了他的正面后,璇玑的秀眉不觉拧起,怔了半晌,才幽幽地问:“你是……”原来不是夏玉,她想着,不免想要笑。如今他远在鄢姜呢,又如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朝她走去,在她的床前定定地站住了,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低声道:“你真的认识我哥?”她的丫鬟絮絮叨叨跟他说的时候,他还是不太相信的,可是现在,却叫他不得不信了。可是现在,她却叫夏玉“师父”,夏清宁倒是觉得有些惊奇,他从来不知道夏玉也会收徒弟。不过,从那假死药看来,夏玉对她还真是用心,能教她那么多。 听他一句“哥”,璇玑似是猛地反应过来了,撑起了身子直直望着他,讶然出声:“夏清宁?” 男子的脸上,并不曾瞧见惊讶之色。能这般直接叫出他的名字,还有他可怀疑的余地么?其实在那林子里,他抱起她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兴平的身子并没有这般瘦弱,后来,他只以为是分开的这段日子,兴平过的不好,是以才变得这样的消瘦,于他而言,自然只有心疼。 而现在,他却知道了,面前的女子根本不是兴平,她叫卫璇玑。 此时璇玑忙看了看四下,却并不曾瞧见那传说中的兴平公主,她吃惊地回眸瞧着他:“你不是和公主走了么?怎么会在这里?”她是真没想到,这辈子会见到夏玉的弟弟。 夏清宁却不答,又靠近了半步,竟是问她:“我哥就是让你代替了兴平和亲西凉?”看到这一张脸,他该是怎么都想起来了。当初夏玉让他们走,说一切都交给他,他会有办法的。夏清宁也想不到,他的办法,居然是这一种! 他不得不承认,夏玉真的是个奇才,很像,她们两个乍一看真的一模一样。 璇玑被他问得怔了怔,点了头,听得房门被人推开的声音。接着,思昀欣喜地奔过来,开口道:“小姐可算醒了?奴婢去准备了些吃的,哦对了,是这位公子救了小姐。”说到此,她却又跪下了,“奴婢有罪,不慎丢了那包值钱的东西,那两个侍卫不肯放人,要不是这位公子出手,后果可就真的不堪设想了!小姐,您责罚奴婢!”思昀想起那时的场景,此刻都还后怕着,让她一整日都有些惶惶不安。 其实璇玑醒来瞧见房中另有人在,她心下早已想到定是计划出现了纰漏,倒是不想,居然是那贿赂的东西掉了。思昀跟了她这么多年,她也知道她定不是故意的,此刻,自然也不会怪她。俯身扶了她起来,摇头道:“没事,这不都好好的?” 见她不怪罪,思昀心里却仍然觉得内疚,转身端了吃的过来:“小姐一整日不曾吃东西了,赶紧吃点。” 一侧的夏清宁脸色有些难看,璇玑想了想,才开口:“放下,我一会儿就吃,你先出去,我和夏公子还有些话要说。” 思昀点了头出去,拉上房门的时候倒是怔了怔。那位公子也姓“夏”么?怎的真的那么巧? 璇玑见夏清宁的眼底是满满的担忧,她又不曾瞧见兴平公主,心下忽而就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凝视着他,开口问:“公主呢?” 那垂在两侧的手微微握紧了拳头,他退后两步在桌边坐了,紧蹙的眉头没有淡开,时间仿佛是回去了一个月前…… 离开苍都后,他们一直住在鄢姜与西凉交界处的一个小镇。因为地处偏僻,也不必担心会有人找得到他们。那一日,正好赶上那里一年一度的庙会,兴平说喜欢那小摊上的糖人,他点着头去买。买的人很多,等他买到的时候,回身却发现兴平不见了。这一找,便是一个多月。 璇玑听着,忙问他:“会不会回鄢姜去了?” “不会。”他果断地否定,“鄢姜目前没有大事,那边地处偏僻,消息闭塞,我们连得知先王驾崩都是在那事发生的数日后。当初兴平与我走的时候便说好,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彼此。我问遍了那镇上所有人,有一位老者,说是当时似乎瞧见过有一队人马出去,我觉得……她是出了事!” “鄢姜的人?”璇玑脱口问着。 他亦是摇头:“可他们的方向却是西凉境内。” 西凉境内…… 璇玑心头微微一惊,这么说来,是有人掳走了兴平公主么?是谁? 她的心头有些乱,也不想不出个头绪来。 夏清宁怔怔地瞧着面前的女子,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找到了兴平,别提心里有多开心,可是……事实上他到底是有些失望的。 夏玉要这个女子代替兴平去和亲,可是现在她人却在离开郢京那么远的地方出现,夏清宁的心里生出了疑惑,此刻却也不想问她为何。他救她,不过是那一张与兴平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罢了,现在见她没有事,他也不想多做逗留,起了身便道:“既是没事,我这就走了。” 第217章 去郢京找 楼下,思昀见夏清宁径直出去,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见他并不曾看着自己,直接出门去。她抬头看了眼,急忙跑着上楼。璇玑依旧坐在床上,思昀唤了她一声,见她也没应。回身之时,瞧见桌上的东西一动未动,她这才有些讶然,才想回头与她说,便见她猛地下了床,朝门口冲出去。 “小姐!”思昀急着放下手中的碗,跟着她追出去。 “夏公子!” 女子的声音从客栈传出来时,夏清宁正好解下了栓在木桩上的绳索,抬眸之际,见她已经急急追出来。他皱了眉:“卫姑娘……” 璇玑喘了口气,才开口:“也许……该去郢京找找!”夏清宁说兴平公主突然失踪,而且是在西凉境内,璇玑想来想去,在西凉认识兴平公主的人并不多,几位王爷是不可能突然离开自己的封地的,在郢京的皇帝更不可能,孟长夜与楚灵犀也不会,她突然想起了一个人——薄奚珩! 三年前她离开郢京,还在路上不慎与韩青撞过面,那地方也已经算偏远了。而夏清宁又说,他们居住的那个地方是两国交界,地处偏远,平时连消息都比较闭塞。如今薄奚珩已成了废帝,他能出现在那种地方也不足为奇。 攥着衣裙的手有些颤抖,她宁愿期待自己的这猜测都是假的,可是,除了这个,她想不出还能有谁带走了兴平公主! 夏清宁松了手中的绳索,疾步往前,皱眉问:“你是说西凉的京都?” 璇玑还未说话,他却又自言自语着:“可是她去那里做什么?” “只怕,不是她想去,是别人带她去。”璇玑咬着唇,将这句话说出来。 夏清宁狠狠地一惊,脱口问:“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其实璇玑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只知道,如果真的是薄奚珩无意中看见了真的兴平公主,一定不会放过这样好的一个机会的。 有兴平公主在手,他定只会找两个人,一个就是鄢姜王,另一个便是西凉的新帝。 可是夏清宁说鄢姜没有大事,应该不会是去了鄢姜。再说,夏玉还在那里,若是真的公主回去了,他一定有所警觉的。毕竟,自己的弟弟突然与公主分开是就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如果他带兴平公主回郢京的话…… 璇玑略退了半步,她身后的思昀忙扶住她,惊道:“小姐……” 她深吸了口气,才又看向面前的男子:“我和你一起去!” 思昀“啊”了一声,原本小姐是千方百计要使了法子不去郢京的,可是现下,又是自己愿意去了,这实在叫思昀想不通了。 璇玑只知道,若这一切是真的,那么皇上会有危险。她原本是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的,只是这件事,却又是因她而起。她只是没想到当年夏玉私自坐下的决定,时至今日,却依旧会对他有影响。 夏清宁也是吃了一惊,看着女子一脸的坚定,他却是有些迟疑,为何她那么相信兴平会去郢京。是不是……她知道什么? ………… 西凉郢京。 此时及至未时,郢京大街上的人开始热闹起来,突然之间,有马蹄声从城门口传来,接着,有侍卫高声叫着:“让开!让开!” 街上百姓忙都闪至一旁,侍卫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匆匆驶过。中间跟着一辆马车,不过是寻常极为普通的马车,瞧着,似跟这样庞大的侍卫队在一起很是突兀的样子。 那马车内,隐隐地瞧见男子的身影,他一身镶黄的铠甲在接近暮色的冬日里显得尤其扎眼。 ………… 此时的乾承宫外,太监苏贺正满头大汗地拦着面前的柳婕妤:“小主,皇上今儿和孙将军外出打猎去了,不在寝宫里。您……您还是回去。” 柳婕妤重重地哼了声,瞪着他道:“给我闪开!皇上不在,我不过是入内等等,拦着我干什么?” “这……小主,皇上没说可以让主子们进去,奴才不敢啊!”太监的额角都流出汗来了。 柳婕妤也不想与他废话,径直大步入内,她谅他也不敢拦着她。果然,苏贺见她入内,拼命地叫着不能进,最终也不能如何。 柳婕妤有些得意,宫女扶了她坐下,一面将手中的食盒放下,笑着道:“还是小主有本事,亲自做了高点送来,皇上回来瞧见了,一定会开心的。” 柳婕妤微微一哼,这三年来,她见到皇上的机会都是寥寥无几,再这样下去,皇上可真的要把她忘记了。她再不做点事情可怎么行呢? 尤其是要选秀了,届时宫里会多出很多貌美的女子来和她抢皇上。柳婕妤想想都觉得如临大敌,所以她趁早表现得温柔贤惠一点,希望皇上能多注意注意她。 宫女又道:“那穆妃娘娘真是空有了穆妃的名号,竟一点都不得宠,很快有秀女进宫了,她怎就一点不着急呢?” 柳婕妤讥笑着:“蠢笨之人怎么会有危机感?”穆妃不过是比她运气好点儿,被封了郡主罢了,不然,哪能轮的上她做娘娘啊?想当年,皇上还是王爷的时候,回京来,那么多美眷,可也只带了她与玥儿。只可惜玥儿福薄,皇上登基不久就染病去世了。柳婕妤想着想着,又觉得有些庆幸,幸亏是去了,不然她岂不是又多一个强敌? 正想着,听闻外头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柳婕妤竖起了耳朵听着,像是储华宫里嫣儿的声音。听闻她之前是伺候那鄢姜公主的,后来公主回鄢姜去了,她就去了储华宫伺候穆妃。 苏贺有些心虚地朝里头看了看,也不敢说柳婕妤在皇上寝宫的话。嫣儿却笑着道:“苏公公,我家娘娘说皇上一会子回来肯定会觉得饿,我们娘娘亲自做了点心来给皇上,就请公公拿进去,等皇上回来就能吃上。” 苏贺见她不是要进去,这才松了口气,忙点头应下。 进去了,见柳婕妤坐在桌边与宫女闲聊着。苏贺行了礼,将东西搁下便退出去。 第218章 空置三年 柳婕妤瞧了眼苏贺带进来的点心,心里头就生气了,直接打开就吃了几块。宫女吓得不轻,却听她道:“给我都吃了!”谁不知道穆妃是宫里最老实了,整个后宫的嫔妃谁都不怕得罪她。 吃了几块,柳婕妤才起了身。 她转身的时候,透过那碧色珠帘,里头的明黄绡帐若隐若现。窗户似被打开着,有风吹进来,撩得绡帐微微地晃动着。 自入宫以来,柳婕妤还不曾入过这皇帝寝殿的内室,此刻,她的心开始有些不平静了。迟疑了下,终是抬步朝内室走去这乾承宫的龙床,天下只一个女子睡得,那便是西凉的皇后。 这帝后共枕的龙榻,是后宫每个女子梦寐以求的温柔乡。 悄然拂开了珠帘,柳婕妤的手有些颤抖,握着丝帕的十指圈紧。内室,龙涎香的味道越发地浓郁,恍惚间,她竟要以为那个身着龙袍的男子此刻就在屋内。 柳婕妤有些紧张,指腹,缓缓滑过眼前柔软的床单,被衾…… 有那么一刻,她就想此刻就躺上去。不过这个念头只在心中一闪而过,她到底是不敢的。 风吹得窗户“啪”地一声撞在墙上,柳婕妤猛地吃了一惊,回眸,瞧见龙床的一侧架子上,居然挂着一身女子的衣裙。她有些惊讶,好美的裙子! 她缓步上前,目光,落在那裙摆处的一簇蝴蝶兰上,那栩栩如生的图案,让人忍不住要赞叹如此好的女红! 这时,外头传来宫女的声音:“小主,听闻皇上回来了!” 柳婕妤猛地收回了手,急急出去:“真的么?快,帮我看看,发钗可都好?还有妆容呢?”她有些按捺不住喜悦,皇上突然回来,看见自己在这里等他回来,会不会恨惊喜呢? 宫女见她很是期待的样子,迟疑了片刻,才开口:“小主,奴婢是听外头有人来和苏公公说才听到的,说皇上不会乾承宫来,过芜烟居去了。” “什么?”柳婕妤的眉头拧了起来,“去那里做什么?” “这……奴婢也不知道呀!” 谁都知道芜烟居已经空出三年多了,皇上怎的就突然去了那里? 柳婕妤忙抬步出去,一面道:“走,去看看去!” ………… 太医们匆匆进了芜烟居,见皇帝的脸色铁青,他们个个不敢怠慢,忙上前给床上的女子医治。 张太医朝床上的女子瞧了一眼,心头猛地一震,这……这不是…… 他忙回眸,看了眼立于后面的皇帝,他只瞧着,并不打算说话,张太医才回了神,忙上前医治。 皇帝负手站在床前,目光直直地落在床上女子苍白的面容上。唯有那额角撞伤之处,此刻显得尤其刺眼。他是在回宫的路上瞧见的她,当时她从路边的茶铺猛冲出来,嘴里,还喊着“救命”。他急急勒停了马缰绳,却见她已经摔倒在地,额角已经撞上了地上的石块。在后面追他的二人马上被拿下了,孙连正说,那原是两个地痞无赖,他们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在哪里抓到的这样一个貌美女子。说是喝茶的时候不注意,就让她逃了出来。 负在身后的手猛地收紧,他的脸色却依旧是阴沉的厉害。外头,孙连正急急入内,与他禀报问那两个人如何处置。 他思忖片刻,才开口:“收押,朕要活的!” 孙连正点了头,迟疑了下,才开口:“皇上,那真的是……兴平公主?”他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三年了,她下落不明,此刻又突然出现在郢京,不得不叫人惊愕。 皇帝的眸光转向内室,却是良久不曾说话。 太医们从里头出来,张太医上前道:“皇上,公主……”脱口说了出来,他才猛地意识到不对,如今,他也不知该称呼那床上的女子为何。只是,悄然看着,皇帝的脸色并没有怒意,他才松了口气,继续开口道,“公主是受了惊吓,休息一会儿,醒来便无碍了。” 皇帝闻言,才似松了口气,挥了挥手让他们都下去。 他迟疑了下,才转身步入内室。 床上的女子依旧紧阖着双眸,他上前,轻声在她床前坐下。大掌,缓缓地拂过女子苍白的面容,这张脸,他说不清究竟有多久不曾看到了。仿佛是久到有一生一世那么长的时间。 “璇儿……” 嘴里喃喃地唤着那个被深藏在心底的名字,叫出来,竟是满满的痛,叫他不觉皱了眉。 芜烟居空了三年,如今外头,也没有一个宫人。四周静谧得只能听得那两道清浅的呼吸声。 他安静地在床边坐了许久,才听得外头有脚步声急急传进来,接着,传来柳婕妤的声音:“皇上……皇上……”因为没有人拦着,她很快进了内室。 他抬眸,见柳婕妤直冲进来,还笑着道:“皇上,臣妾可等着您回来呢,您怎的来了这……”那句话未完,她的目光落在昏迷的女子脸上,不禁“啊”了一声,随即又惊愕地看着依旧还穿着铠甲的男子。 他的脸色一沉,冷声道:“谁让你来这里?还不出去!” 柳婕妤没想到她这样闯进来会叫他生气,眼睛一红,怯怯地唤了声“皇上”。他没有再看她,依旧低沉着声音开口:“出去!” 宫女在外头等着,见柳婕妤哭哭啼啼地出去,她也来不及问为何,只能跟着跑出去。 恰巧在回廊上遇见正出来散步的穆妁,她见柳婕妤哭得委屈,不免叫住了她。柳婕妤用帕子擦着眼泪,依旧行了礼,见是穆妁,她咬着牙开口:“穆妃娘娘恐怕还不知道?皇上带了那宫女回来呢!” 慕斯红一阵迷糊,开口问:“谁?” “还不就是当年皇上还做王爷的时候先帝派了陪皇上在行馆住过的那个!”后来皇上登基后,她就没再见过那个宫女,不过一个小小宫女,自然也是不值得她去注意的。可哪里知道,如今三年过去,她竟又回来了? 穆妁是吃了一惊,脱口道:“你说我姐姐?” 此刻,她也再不逗留,忙提起裙摆朝芜烟居赶去,留着一脸茫然的柳婕妤。半晌,柳婕妤才问边上的宫女:“她说什么?” 第219章 金屋藏娇 “小主,她说您口中的人是她姐姐。”宫女好意答着。 柳婕妤却是脸色一变,那人……是鄢姜的兴平公主?! 她倒是想起来,据传那鄢姜公主曾在皇宫做过宫女的,却是怎么也想不到竟是她! 等穆妁到芜烟居的时候,瞧见芜烟居外头已经让侍卫给守住了。她也不顾,只身上前,侍卫拦住了她,说是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擅闯芜烟居。 她倒是急了,忙道:“你们进去回皇上,就说是本宫来了,本宫来看姐姐!” “娘娘还是请回,皇上说了,任何人不得进。”侍卫依旧不让开半分。 嫣儿此刻才真的相信是公主回来了,她也很期待进去看看,但是此刻连穆妃娘娘都被拦在外头,她一个宫女自然是插不上嘴的。 穆妁不肯回去,她不信皇上知道是她也会不让她进去。 才说着,却见里头苏贺出来,朝她行了礼,才道:“娘娘请回,皇上说了,谁也不能进去。” “可是,本宫是公主的妹妹啊!” 苏公公却是略皱了眉,小声道:“嘘,娘娘请小声些,这里可没什么公主,也没有娘娘的姐姐。娘娘请回,不然皇上生气可就不好了。” 苏贺已经转身入内,剩下穆妁一脸的茫然。 皇上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为何要这样说? 想来想去,她到底是想不通透的。嫣儿在一侧劝着:“娘娘还是先回,公主回来了,有皇上照顾着,一定不会有什么事的。” 这个穆妁自然也知道,只是多年不见姐姐了,她甚是想念。叹息一声,也罢,到时候兴许姐姐自己就派人叫她来了呢。这样想着,便只能与嫣儿先回了储华宫。 太监入内,唤了宫女进来伺候了皇帝将那身笨重的铠甲换下,小声道:“皇上可要先吃点东西?” 他摇了头:“都出去,不必伺候了。” 苏贺怔了怔,便只能遣退了所有的人。 门窗都被关上,外头寒冷的空气被很好地阻拦在了外头,里头是一室舒适的温暖。他倚在床柱上,目光依旧是定定地瞧着床上的女子。 时至半夜,床上之人的眼眸略略转动,他猛地坐直了身子,见那双眼眸缓缓地睁开来。他有些欣喜地靠过去,见她像是吃了一惊,猛地撑起了身子往后推,脊背靠在了墙上。他亦是吃了一惊,瞧见她撑圆了眸子瞧着他,半晌,竟直直地唤了声“王爷”。 她的声音,似比三年前的更加嘶哑了。 而这一声“王爷”,竟叫他的心口阵阵泛疼,面前的女子似是有想起什么,抬手抚上额角,皱了眉:“不……不是,你现在是皇上了,是皇上……” “璇儿!”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意,伸手将面前的女子揽入怀中。 她躲在他的怀中瑟瑟发抖,声音越发地嘶哑了:“我想不起来,好乱……好乱……” “别怕,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他大掌轻拍在她的后背,他心痛得紧皱起了眉头。 连夜传了太医来,诊治过后,才禀报说,兴许是撞伤了头部的缘故,也许是暂时性的记忆混乱。 他让太医退下,阴沉着脸一句话都不多说。 哄了她睡下,他却又连夜召了孙连正入宫来,将今日的事情完全对外封锁起来。 翌日,秦沛入宫来陪他下棋,笑着开口:“长夜不在皇上身边,总叫臣觉得怪怪的。” 他抿唇一笑:“灵犀还在月子里,朕特许他这段时间不必入宫来。如今朕这身边也没多少事,他来不来也都一样。” 秦沛依旧笑着:“灵犀那丫头都能做娘了,果真叫臣觉得老了。皇上可好记得,她与长夜刚来的时候,可就这么点大!”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又顺然地捋了把胡子。 皇帝轻笑着开口:“怎么不记得?时间过得太快了,一晃,又是六年。”他的脸色未变,从容的将手中的白子落下。 秦沛却是隔了半晌才又取了棋子捏在手中,转了口道:“皇上不小了,该考虑考虑子嗣的问题了。”前两年,他借口说内乱刚定,他需要竭尽心力在朝政上,可如今,到底是太平盛世了。 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甚至是后来孟长夜一直在后悔当年亲自放了璇玑走的事情,也许他不放,如今又是一番不一样的场面。 皇帝脸上的笑容终究有些微微的僵硬,他顿了下,才言:“朕明白。这不正要选秀了么?” 秦沛低低应了声,心里却是叹息着,选不选秀又如何,他这后宫又不是没有嫔妃。将手中的棋子落下,却见面前男子皱眉道:“先生今日可不在状态。” 秦沛干脆不再取棋,看着他,开口:“臣心里有事,不吐不快。” 他只淡淡地问:“何事?” 秦沛开口道:“昨日皇上外出狩猎,臣府上的家丁恰巧见皇上回宫,还说比去的时候多了一辆马车,臣一直在想皇上到底带了谁回来。直到今日臣从穆妃娘娘那边小坐出来,瞧见芜烟居外头的侍卫,臣这心里才有了答案。” 一身明黄的男子不觉皱了眉,此事他想瞒,原来到底是瞒不住的。 秦沛又道:“皇上,既然是她回来了,为何还要遮遮掩掩的?光明正大地留她在身边岂不好?” 将手中的棋子丢进一侧棋盒里,抚袍起身:“你以为朕不想么?” “皇上……” 他却抬手示意他噤声,略笑道:“此事先生不要管了,朕心里有数。” 秦沛却依旧要说:“皇上以为这样将她关在芜烟居就可以么?很快新进的秀女就要入宫了,这事外头能瞒,宫里能瞒得住么?” 他回转了身子,直面着亭子外的一座假山,低声道:“朕无需瞒她们,就算朕金屋藏娇了又如何,她们谁敢多言?” 秦沛叹息一声,他哪里就是这个意思?既然皇上喜欢璇玑,他也希望他们可以长久地在一起啊。 迟疑了下,他才开口:“不如,皇上让臣去见见她。”他倒是想知道,究竟为何她不能接受皇上的一片深情? 皇帝却缓缓摇头:“不必了。” 第220章 重新入宫 “皇上……” “先生就让朕做这次主,朕不会让你失望的。” 秦沛却是被他的话说得一震,慌忙跪下道:“老臣不敢!”说到底,他都是君,他是臣,他的话再有道理,也只是一个建议,皇上想听便听,不想听大可以不听。何以能说这样的话? 他转身亲扶了他起来,低声道:“有什么敢不敢的,先生的话,朕都记着。”他指指心口,唇边是一抹凄凉的笑。 ………… 璇玑他们抵达郢京的时候已是十日后,这一日,天空却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雨。他们只能先找了客栈投宿,夏清宁的神色很是忧急:“如今都进了郢京了,你说兴平会在哪里?” 璇玑想了一路,她最担心的,就是她此刻会在宫里。不过此事她不想贸然告诉他,万一她的想法是错的,她也可以放心。不过此事,她倒是可以找时间验证一下。每日清早,宫里都会有御膳房的人出来买御膳需要用的材料。 是以,翌日清早,璇玑便与思昀早早地起来,在宫门口等候。这天依旧下着雨,整个郢京都处在阴霾的天色之下,她与思昀打着伞,等了会儿,终于瞧见有太监出来。 她朝思昀瞧了一眼,思昀会意,忙抬步迎上去,拉住了队伍最后面的一个太监,小声道:“公公请留步。”说着,手中的一锭银子已经塞进他掌心。 那太监吃了一惊,又看看前面的人,压低了声音道:“怎么回事?” “哦,是这样的,我家小姐是今年选秀的秀女,我家小姐想问问,如今这宫里最得宠的娘娘是哪位。日后进了宫,也好不靠错人啊。” 太监闻言,倒是释然了,开口道:“要说皇上倒是没什么特别宠爱的娘娘,哦,前不久倒听闻皇上带了个姑娘回来,不过谁也没见过,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哎,我得走了。” “哎——”思昀又追上去,笑着道,“公公是跟我打趣的?哪有皇上带回的姑娘宫里人都不曾见过的?” 太监边走边说:“骗你干什么?人在芜烟居,都让侍卫守着呢!” 听得“芜烟居”三个字,思昀猛地一怔,随之收住了步子。 璇玑瞧见那些人行得远了,才上前来:“问到了么?” 思昀回眸,轻声道:“那公公说,如今芜烟居有人住了,但是,不知道住进去的是谁。” 她的话音才落,便瞧见璇玑的脸色都变了。 都住进芜烟居了,她还需要去问那人是谁么? 手中的油纸伞没握住,被风一吹,“哗”地飞了开去。思昀轻呼了一声,慌忙跑着去追伞。璇玑依旧愣愣地站着,这才是她最担心的一点,兴平公主若真的落在薄奚珩手中,他没有用她来威胁皇上,却是直接送进宫去了,他想做什么? “小姐!”思昀回来,忙撑住了伞。幸好这雨不大,若是淋病了,可怎么好? 回了客栈,夏清宁忙上来问:“如何?” 璇玑只低低地道了句:“是宫里。” “确定么?” 她点了头,还有什么不确定的? 夏清宁转身就要出去,璇玑忙起身道:“你是鄢姜人,私闯西凉皇宫,是想引起两国不睦么?” 果然,她的一句话,叫面前之人的脚步一滞。她虽然不怎么了解夏清宁,可夏玉那么忠心为主,他作为弟弟的心里一定也清楚。任何对国家不利的事,他哥哥都不会做。 璇玑又道:“就算你能进去,就真的能带她出来么?你以为皇宫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进出自如?” 他的牙关紧咬:“那究竟要如何?” 璇玑缓缓扶住了桌沿,她不知道薄奚珩是不是人在郢京,可她能断定,他一定有人在郢京。她也不敢乱来,万一让人发现了她,那就糟了。 可是她隐隐觉得,皇上会有危险。她想过去找秦沛,找孟长夜和楚灵犀,可是她不敢,她怕有人会在暗中盯着他们。 心里有些乱,如今在宫里的是真公主,一旦有什么差池,一定会引起两国交战。到时候,就算皇帝想隐瞒,也一定会有人将此消息传往鄢姜。鄢姜王那么疼爱自己的妹妹,倘若真的出什么事,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小姐……”思昀扶住了她的身子,其实一路上,他们没有与她明说过什么,她也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什么“兴平”在宫里,兴平不是小姐的名讳么?但是现下这种情况,也容不得她多嘴。 思忖了良久,璇玑才轻阖了眼眸,低声吐字:“我入宫去。” 思昀吓了一跳:“小姐……” 夏清宁也吃惊地看着她,半晌,才问她:“你怎么入宫?” “我们的行程快,各地的秀女宫女还没有到,届时,就请夏公子帮忙,将其中的宫女替换下来就是。”入宫的宫女多,且不易引起人的注意。 夏清宁看得出,面前的女子也并不想入宫,可是如今,他担心着兴平的安危,也只能自私一下了。 他终是开口:“多谢卫姑娘。” 她惨淡一笑,这件事终究还是因她而起的,她又怎么可能真的脱得了干系?她现在只是不知道为何兴平公主真的入了宫,到底是什么牵制了她? …… 又两日,正选的第一批宫女入宫,夏清宁随便掳了一个宫女出来,她哭哭啼啼地道谢说实在不愿入宫为奴为婢。璇玑一怔,恍惚中,像是六年前她代替那个宫女入宫的场景再次浮现在眼前。 虽是入宫做宫女,也得再经过层层删选。宫女,也必须是处子之身,不能身染恶疾,品貌需端正。那些太监嬷嬷们,都是新面孔。毕竟先帝不是驾崩,如今新帝也不得不将后宫之人大换血。 “走,跟好前面的公公。”太监尖着声音说着。 璇玑点了头,忙抬步跟上前面的队伍。 整整三年了,如今的掖庭于她而言早已不陌生,也没了三年前的那种仇恨,而她却是再次以宫女的身份入了宫。 璇玑抬眸,温和的阳光,将层层的琉璃瓦映照得熠熠生辉,而她的眸光却是朝远处探去。那个,名叫芜烟居的地方…… 第221章 封为贵妃 初进宫的宫女是没有资格去伺候主子的,她们都会在掖庭最辛苦的地方当差,那里同时也是离开皇帝最远的地方,无事也是不能随便出入皇帝与嫔妃们居住的宫殿的。据传立下此规矩的也不知是哪一朝的皇后,因为初进宫的宫女还不曾调教过,如此是防着她们勾引皇帝。 璇玑想起那时候入宫,第一次,是遇见了卓年。第二次,却是傅承徽将她带出的掖庭。 嘴角忍不住牵出了笑,她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又究竟会有怎么样的命运。 ………… 芜烟居里。 宫女们都侍立在珠帘外,香薰的暖雾充斥着整个内室,里头,隐约地传来水声。接着,是女子雪白水嫩的胴体从浴桶里缓缓出来,她没有唤宫女进来伺候。光洁的手臂上,什么都看不到。 她的眉头微皱,取了搁在梳妆台上的发簪,小心地拔下上头的簪花,然后反过来,在手臂上轻轻一点,很快,便有一个小红点落在手臂上。随即,她又重新将簪花插上去,将簪子放回原处。 宫女们入内伺候,替她换上了华贵的衣衫,又取了炭炉进来,小心地将女子满头湿漉的青丝烘干。 所有的一切,她们都极为小心,虽然皇上没说什么,可她们都清楚面前的这个女子在皇上的心里与后宫各位主子都是不一样的。每日皇上来,她们在外头伺候,却都能听见里头传出的笑声。这,是在如今后宫任何一位主子的宫里都不曾有过的。 傍晚时分,皇帝依旧来了。 大步入内,见她正倚在软榻上休息,闻得他进来,忙起了身欲行礼。他的大手扶住了她,低声道:“日后见了朕,就不必行礼了。”拉了她坐下,他的指腹缓缓拂过女子额角的伤,如今十多日过去,她额上的伤只剩下淡淡的一圈红,太医说不会留下疤,很快会消褪。只是她依然忘了过去的好多事,只依稀会记得一些片段。却终归还是记得他是谁。 在她身侧坐了,见她略皱了眉,低声开口:“皇上为何叫侍卫守着芜烟居?” “嗯,朕怕她们打扰你。”顿了下,他浅笑着,“朕不能时刻陪着你,你可还记得那时候在行馆,柳婕妤还欺负过你。那时候你背受了伤,还是朕给你上的药。” 她低下头去,声音亦是低下去:“因为我没有名分,所以她们都敢欺负我。” “怎么会,你是鄢姜的公主。”他握住了她的手,她却像是一惊,有些本能的将手抽了出来,他皱眉,“璇儿……” 她惊慌地抬眸:“那为何我来了西凉?” 她的话,问得他一时间怔住了,她却又低声道:“不是的……妁儿是我妹妹……”猛地闭上了眼睛,她像是又开始混乱了。 他定定地瞧着她,话语轻悠得只他二人听得见:“你来西凉,是和亲的。” “和亲?”她像是很吃惊,瞪着他,脱口问,“和你么?” 那藏于广袖下的手不觉收紧,那一刻,他也不知怎的,淡淡地“唔”了一声。 她却又问:“那皇上为何不娶我?而我为何又不在宫里?” 他动了唇,却是没有多言。她的眼睛红起来,哽咽地开口:“他们都好可怕,抓着我,说要卖我去接客!我不依,他们就打我……” “璇儿!”他猛地站起来,将面前的女子拉入怀中,“是朕不好,是朕不好。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朕跟你保证。” “是因为皇上不喜欢我么?” “怎么会……”他的心头剧痛,他怎么会不喜欢她,他都爱她到了骨子里!他多希望三年前,璇玑就能这样问自己,那他会告诉她,他爱她,他会比任何人都爱她。他恨不得挖出他的心来给她看看! 女子娇小的身子缩在他的怀里,声音亦是低低的:“那是为何?” 为何…… 呵,他能告诉她,他也想留,只是她不愿啊!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低语着:“从今天开始,朕要你留在朕的身边,再不让你离开。” 她的身子微颤,抬眸问:“真的?” “真的。”他答得坚定。 仰起的小脸上露出了笑容,她浅声问:“那我可以去见妁儿么?” “可以。” “那……还让人守着芜烟居么?” “当然不。” 靠进他的怀中,听得他的呼吸声有些沉重,她的指腹缓缓掠过男子身前的龙袍,眉宇之间却是升起了一抹凝重。 ………… 翌日,一道封妃的圣旨下来,几乎震动了整个后宫。 嫣儿自外头急急入内,穆妁正在里头梳妆,她忙跪下行了礼,才开口:“娘娘,皇上封了公主为贵妃了!” “是么?”穆妁猛地站了起来,这次姐姐入宫来,她也不曾见过的,皇上也从未在别人的面前提及过此事,如今突然说封了贵妃,她必然是惊讶的。 “娘娘您别不高兴,公主是您的姐姐,不会和其他的主子一般……”宫女见她的脸色都变了,以为是她不开心。 穆妁忙摇头:“你说到哪里去了?本宫怎么会不开心?只是,很意外啊。那姐姐现在还在芜烟居么?” 嫣儿听她如此说,才放了心。摇头道:“不是,听说搬去钟元宫了。” “那本宫可以去看她么?” 穆妁才往前走了一步,便被嫣儿拉住了手,她小声道:“娘娘还是等等,公主才过去,怕到时候皇上会不高兴。看看皇上是不是还让侍卫守着再说。”两边都在自己伺候过的主子,且都对自己不错,嫣儿是两边都不想得罪的。 穆妁听她如此说也有道理,便作罢了。 柳婕妤与其他几个嫔妃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碎碎地说着话,大家都对这个突然冒出的贵妃很是不满,柳婕妤原本是想说对方那可是鄢姜的公主,来头大着呢。可是话至唇边,又生生地咽下去。她也觉得奇怪,皇上这次封了她做贵妃,却也不提她鄢姜公主的身份,仿佛完全没那回事一般。她思忖了下,还是觉得不说,万一皇上是不想让人知道呢?自己说了,岂不是吃力不讨好? 第222章 徒有虚名 不过她真的倒是有些担忧,当年她与玥儿在行馆还对她动过粗,如今她一朝得势,还不得教训她么?只是,她又听闻宫里的人说,贵妃伤了头部,像是失忆了。她祈祷着最好三年前的事,她也给忘了才好。 众人正说得起劲,远远地瞧见苏贺急急过来,他的身后,还跟着十多个宫女太监。不知谁叫了他一声“苏公公”,苏贺的脚步一滞,与她们一一行了礼,才急着开口:“各位主子,奴才奉命要过钟元宫去,这就不留了,奴才告退!” 以为贵人哼了声道:“瞧瞧,这都送了多少东西过去了?皇上真恨不得将整个后宫都送给她呀!” “就是呀,哎,不过,还真的是吓了我一跳,别一下子给封了皇后就好。” “哼,姐妹们如今可都悠着点,这新进的秀女们就快入宫了呢,你我往后的日子可都不好过!” 此话一出,众人的脸色都一下子黯淡了下去。 却又一个人道:“都别愣着了,如今人家是高贵的贵妃娘娘,你我在她之下的,还是趁早去拜访拜访,别到时候让贵妃娘娘抓到把柄才是。” 众人觉得有理,都朝着钟元宫的方向而去。 ………… 乾承宫外,楚灵犀的脚步赶得很急,外头的宫女见了来人,忙入内禀报。 传了她入内,见里头男子支颔坐在桌边,他的面前,摆着一本棋谱,他似是看得入神。 “参见皇上。”楚灵犀行了礼,只听得他应了声,抬起眸光看了看她,笑着道:“朕还以为是带着你的千金入宫来给朕瞧瞧的,怎的就来了你一人?” 她也不顾礼数了,径直上前道:“真的是她回来了么?” 他似是一怔,随即又笑:“朕都封妃了,也不怕瞒着你们。”看来这件事,秦沛真的是连孟长夜还有楚灵犀都没有告诉。 楚灵犀皱眉道:“皇上说的什么话?她回来,我和师兄高兴还来不及呢!您怎的还不告诉我们?难道您以为师兄还会做三年前的傻事么?他不会了,这回,就算您给他十个胆,他也不敢了!” 听她亟亟说着,他倒是释然地起了身,抬手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低语着:“朕明白。” 听他淡淡的话语,楚灵犀倒是怔住了,他却问着:“长夜呢?” “哦,去看秦先生了,前两日,秦先生染了风寒。” “是么?”他的眉头拧起来,“那怎的不告诉朕?朕去看他。”说着,便要出去。 楚灵犀忙拦着他:“先生说就怕皇上惦记着才不让说的,如今可好得差不多了,就是闷着,长夜过去陪着说说话。皇上日理万机的,空下来,便在宫里休息。我今日来,是听闻公主回来了,不是……如今可是贵妃娘娘了。”她笑了下,继续道,“本想着入宫来找她说说话的。” 男子的脸色有些略沉,片刻,才笑言:“她的身子刚好,你也不必去打扰她。” 听他如此说,楚灵犀也只得作罢。迟疑了下,她才道:“皇上没有跟鄢姜王说这件事么?” 封妃也那么快,必然是没有说的。 果然,见他摇了头。 楚灵犀吃惊地问:“为何不说呢?两国联姻,皇上就算想直接册封她为皇后,亦是不会有闲言闲语的啊!”可是,倘若不挑明她的身份,直接封了做皇后,那朝中上下必然会有异声的。 他的眸华一抬,落在女子的脸上,轻笑一声道:“刚从秦先生府上来?”这个问题,她一定问不出来,便只有秦沛会问。 楚灵犀有些尴尬,皇上是最了解他们的人,果然一听便听出来了。 “皇上……” 他的手一抬:“此事朕心里有数。” “可是皇上……皇上等了她这么多年,这中宫一位也空出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她么?”楚灵犀却不惧他,依旧还是说了这样一句。 他负手背过身去,良久良久,似是叹息:“是啊,朕等那么久,都是为了她。所以再久,朕也不怕。” 这句话,却说得楚灵犀一怔,她像是有些听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了。 ………… 钟元宫里,太监在外头点着皇上赏赐的各种宝贝。瞧见宫女扶了贵妃的手出来,女子的凤目悄然掠过桌上的各式珍品。她瞧见其中一块好看的红宝石,怔了下,脑中似是闪过一个念头,小心将那宝石取了握在掌心之中。 这时,外头有太监跑着进来,开口道:“娘娘,各位主子们开看您。” 贵妃略微吃惊,思忖了下,才开口:“请她们进来。” 众嫔妃入内时,瞧见贵妃优雅地坐在厅中,众人忙上前行了礼。 让宫女泡了茶上来,众嫔妃们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起来,大抵都是宫里常用的一些客套话。贵妃只瞧见坐在右侧的绯衣女子一直不曾开口说话,且看自己的目光似带着惧色。 她却疑惑起来,小声问了宫女,才知道那是柳婕妤。说曾经皇上还是王爷的时候,在晋玄王府,她可算得上得宠了。 贵妃只听着,面上依旧是柔和的笑。 待众人都散去,她派人独独叫了柳婕妤留下。 柳婕妤是吓得白了脸,莫非她还记得当年的仇,此刻就想要教训自己么? 怯怯地回身,在贵妃面前站住了。柳婕妤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咬着唇,手中的帕子绞得越发地厉害,心里竟是怔怔地笑起来,果然是不必抱什么侥幸,什么失忆了,也许都是假的。 却不想面前的贵妃依旧是笑的温柔,过来请她坐下了,又笑着说日后同是伺候皇上的,大家姐妹要互相扶持照顾。一番话说下来,直叫柳婕妤一头雾水。 她怔了片刻,瞧见宫女又上前来斟了茶,这才似乎猛地反应过来。略微抿了一口,才道:“嫔妾多谢娘娘,这后宫虽然有不少姐妹,不久又要选秀,可是娘娘身份特殊,总归还是不一样的。”心下却是想,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姑且先看看再说。 贵妃却是被她说得一愣,握着茶杯的手有些紧,吃惊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一眼。心下暗道,原来她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她想着,却也只一笑,浅声道:“宫里姐妹虽多,可与本宫要好的,却也没几个。妁儿生性软弱,还不如婕妤姐姐呢。” 女子的凤目流转,说得柳婕妤心头一颤,谁都知道穆妁虽然位份高,不过是徒有虚名。如今兴平公主回来了,她却是好端端地想来拉拢自己? 第223章 人心会变 柳婕妤心里开始恍惚了,莫非她是真的失忆了? 目光悄然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她的眼睛里也是一片柔和的笑,也丝毫看不出像是骗人的样子。这样想着,柳婕妤倒是放心了许多,既是她要拉拢自己,多个靠山,总比都个敌人来的好。再说,这做靠山一时半会儿可也倒不了的。兴许日后对她来说,也是一个机会呢。 这样想着,她忙笑着道:“嫔妾能帮上娘娘什么,那是嫔妾的福气。” 贵妃清浅一笑,吩咐了宫女几声。 不一会儿,便有宫人将很多珠宝首饰拿出来,放在柳婕妤的面前,都是这次皇帝特别赏赐的。柳婕妤只觉得眼前阵阵的金光闪闪,看得两眼发愣,她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可是终究还是被震撼到了,竟是这么多的珠宝首饰! 剔透的碧瑶玉簪,做工精细的赤金錾镯,漂亮的簪珍珠排环…… 一时间看得眼花缭乱。 贵妃又遣退了所有的人,才抿唇笑道:“这些都不过是一些小玩意儿,婕妤姐姐要是喜欢的话,就都带回去好了。” “都……都带回去?”柳婕妤的脸色都变了,入宫三年,她可都没得过皇帝这么多的赏赐呢!她想,纵然是后宫那么多的女子,也没见得谁得了皇上那么深的宠爱! 可是,她却说,这些都送给她? 底下的欣喜几乎要按捺不住了,可是面上她依旧强忍着没有放肆地笑出声来。她是觉得自己的运气真的一下子好了,觉得面前的女子傻得不能说,这么多好东西,居然就甩手拿来讨好她了?哼,她真的以为一声“婕妤姐姐”就能让自己完全地向着她么?真是傻,这后宫里,有谁能真的向着谁呢?别看她与穆妃是姐妹,就是亲的,也不见得能永远亲密呢! 不过眼下那么好的事情,她不要白不要,略笑着,小声开口:“娘娘真客气,这可怎么好意思呢?” “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不要,本宫心里还觉得不舒服呢。”她笑着说,径直站起来,行至她的面前,素手捏起那白玉玲珑长簪,细心地插上柳婕妤的发鬓,细细瞧着,才道:“瞧瞧,可真配你呢!” 柳婕妤被她说得心花怒放,一时间有点头脑发热了,竟差点便要说取了镜子来给她瞧瞧之类的话了。却见贵妃又转了身,伸手去取一侧的白玉元镯,未曾拿到,只听得“啪”的一声,什么东西从她的袖中落下来,正巧掉在那满满一盘的首饰盒中。 柳婕妤定睛一看,竟是一块红宝石。 贵妃像是有些紧张,忙伸手将那红宝石握在掌心里,小声道:“这个……不是给婕妤姐姐的,是……”她的声音轻了下去。 眼前那么多的东西早就琳琅满目了,她哪里还会在乎那么一块红宝石?不过,瞧着贵妃的样子,她倒是忍不住问了出来:“这宝石莫非还有什么特别的深意呢?值得娘娘这么喜欢?” 贵妃怔了怔,却是摇头:“也不是本宫喜欢,只是,这种宝石适合镶嵌在匕首上,本宫原是想悄悄做了,赠与皇上的。只可惜,本宫一时半会儿去哪里找匕首呢?皇上的身份,可得配一把好匕首才是。” 柳婕妤的眼睛一亮:“这有什么难的,娘娘要,找外头的侍卫开口说一声便是,他们还都不挤破了头将自己最好的匕首献上?” 她却仍旧摇头:“这可不成,本宫是想着给皇上惊喜的,若是这样说出去,不大家都知道了么?” 看着她的样子,柳婕妤真有种想笑的冲动,看来这个女子对自己的真的没有防备之心了,这种想着如何讨好皇上的事也敢在自己面前说出来呢。不过,好歹人家送了那么多东西给自己,这个小忙帮一下倒也是可以。贵妃是怕被皇上知道她跟人要了匕首,那她去要,总也没人会怀疑了? 也甭管它好不好的,到时候找把精致一些的,定也不是难事。 说不准她一高兴,以后还有更多的好东西给自己呢! 这样想着,柳婕妤忙道:“这有什么难的,娘娘就交给嫔妾好了,到时候皇上瞧见了,一定会更喜欢娘娘了。” “真的么?那真是谢谢你了!”贵妃欣喜地开口,“姐姐若真的帮本宫寻了来,本宫可得好好谢你呢!不过,此事,先……” “先保密着,别让人知道。嫔妾心里有数。”柳婕妤得意地说着。 闻言,贵妃才笑着点了点头。她转身,将那白玉元镯套上柳婕妤的皓腕,眼底却是飞快地闪过一丝阴郁。 ………… 掖庭一角。 璇玑才搬了木盆出来,便瞧见一侧的宫女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得起劲。 她放下了东西,往前走了一步,听得不知谁说了句“哪有皇上真的能金屋藏娇的,肯定是要封了做娘娘的”,璇玑心头一阵吃惊,忙拉住了那其中一个宫女问:“你们在说什么?” 那宫女回头看了她一眼,好笑道:“你还不知道啊,皇上新封了贵妃娘娘了,听说就是那个入宫后一直被藏在芜烟居的女子。啧啧,真是羡慕呢,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要是换成我啊,一辈子没有名分,被皇上这样藏着也愿意呢!” 璇玑的心头一颤,那一瞬间的滋味五味复杂,她说不出来为什么。竟是又好端端地想着三年前他说的那些话,她记得尤为清楚的,不过那一句“吾若得卿,生无二色”。他原是,要她做他的皇后的。 可如今,“她”在他身边了,他却又只封了贵妃。 璇玑不免嗤笑一声,原来,人是真的会变的。无论是当年的薄奚珩,还是如今的他。 她不自觉地退了半步,那么璇玑,现在入宫来,可后悔了呢? 嘴边的笑有些苦涩,她却依旧摇了头。也许,是说不上后悔不后悔,她自己都不想要留在他的身边,凭什么还必须要求他做得如何如何?虽然心里还是有些难过,可他到底没有杀了自己,哪怕只是个贵妃,也依旧是给了宠爱…… 第224章 什么宫女 璇玑别过脸,喉咙像是一阵难受,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身后传来宫女的声音:“没事?可别生病了,在这里,生病了也不会有人来给你看病呢!” 是啊,掖庭的宫人,是没有资格传太医的。若是病了,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前头各宫的人,若是不来这掖庭,她们便是永远不可能见到主子们。三年前她入宫两个月,才有了一个机会去偏门取东西,而得以远远地看了那御驾一眼。 但,那也只能看,由不得她靠近半分。 璇玑扶着一侧的柱子缓缓坐下,兴平公主被封了贵妃了,日后她的后宫也会更加自由,璇玑不免担心,不知道她究竟会如何做。 她突然想起浣衣局的宫女,那里会有一些做得比较长久的宫女轮得上去给各宫主子送衣服,虽是只能送给各宫的宫人们接受,也根本见不了主子,倒是也是一个机会。 她起身,急急去了浣衣局。 问了才知今日要送的衣服也只剩下皇上的衣服了。璇玑心下一阵吃紧,不是因为他的衣服她不敢送,而是因为他的衣服,就不会有人愿意让出来。因为,谁都想紧抓着一线生机,哪怕是皇帝根本看不见自己,她都会去乾承宫送衣服。 果然,在寻得那宫女时,她一脸的坚定:“没的商量,你一个新来的宫女倒是心思不纯啊,小心我告诉掖庭令,叫他狠狠地收拾你!滚开!”推了她一把,她才高傲地离开。 “等一等!”璇玑叫住了她,取下了全身上下仅有的首饰给她,“就换一次!” “不要!”她果断地拍开了璇玑的手,嗤笑着,“当我是傻瓜吗?用这些不值钱的换一次见皇上的机会,我又不傻!” “可你又见不到皇上!”急急地说着。 她的眼眸一瞪,好笑地看着她:“你也知道见不着,那你还缠着我干什么?” 她的话,问得璇玑一怔,见她作势又要走,璇玑情急之下狠狠地拉住了她的手,见四下无人,便将簪子抵在宫女的脸上,咬着牙开口:“现在,把你的令牌交出来。否则,我就划破你的脸!”她也没有办法了,她必须快点让他知道宫里的人根本不是她。 宫女果然被她吓到了,对女子来说,无论美丑,容貌都是很重要的,现在有人要划破她的脸,叫她怎能不紧张? 结结巴巴地开口:“你……你可不要乱来啊!” “交出来!”璇玑也不想跟她废话。 她微微颤颤地将令牌取出来递给璇玑,软着声音求她:“快放开我,不要划破我的脸!” 将她逼进一侧的房间,没有绳索,便让她将两条帕子结在一起,把她与桌脚绑在一块。没有东西堵住她的嘴了,璇玑威胁着道:“在我没有离开浣衣局的时候最好别让我听见你发出声音,否则我活不了,一样先冲回来划破了你的脸再说,听到没有!” “是……是,听到了……”她哆嗦着,再没了之前的骄傲了。 璇玑松了口气,急忙出了房间。 收拾衣服的那宫女见璇玑拿了令牌过去,不免吃惊道:“哟,好本事,能让她将这差事让出来?” 璇玑抿唇笑笑,没有说话。这是掖庭宫女唯一一个接近前面的机会,她也没有办法了。她还怕宫外的夏清宁等不及,就真的闯进来了,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原是想找穆妁的,可是现在,捧着明黄色的龙袍,她是不敢在宫里乱走的。出来的时候,还特意问宫女借了条帕子,将自己的脸遮盖了起来。谁也不知道“兴平公主”有两个,她不想在后宫引起那么大的轩然大波。也许,有人瞧见她的脸,也不等她见到想见的人,命就没了。 去乾承宫的路,她很熟悉,或者说,整个西凉后宫,她都很熟悉。 此时,刚用过午膳,他该是在寝宫内休息。她是不能去见他的,想着孟长夜应会是乾承宫外守着,她的事,也不可能谁都瞒了。万不得已,只能告诉孟长夜,他会信她的。 心里盘算着,抬眸之时,已瞧见前面宏伟的乾承宫了。 脚下的步子有些慢了起来,她咬咬牙,终于一口气冲了过去。 “哎,还不站住!”乾承宫外的太监忙拦住了她,浣衣局送衣服的宫女,在这里,就要止步了,再不能往前。她们只能将手中的衣服交给面前的太监,再由太监送进里头转交。 这里,离开皇帝寝宫的正殿还有很远的距离,哪怕她此刻大声喊叫,里头之人也是听不见的。 太监已从她的手中接过了龙袍,打发着她快点走。 璇玑拔下了簪子塞进太监手中,小声道:“麻烦公公给我……” “去,别想着见皇上!”太监尖声打断了她的话,这种宫女他见得多了。 璇玑忙道:“不是,不是见皇上。是孟侍卫,孟侍卫早前对我有恩,我想当面谢谢他。可否让我跟他见一面?” 听闻不是要见皇上,那太监的态度也好了些,却是挥手道:“你还是回去,孟大人今儿不在宫里。” 璇玑倒是吃了一惊,她没想过孟长夜会不在宫中! 见太监转身便要走,她忙又拉住他:“公公打趣我的,孟侍卫怎么可能不在宫里呢?他可是皇上的贴身侍卫啊。” 太监嗤笑着看她:“哎,我说,孟大人凭什么一定要在宫里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什么主意啊?告诉你,孟大人有美娇娘了,也不是尔等身份卑微的人能配得起的!”他的话,说得璇玑一愣,眼前的太监已经一把将自己推了出来。 看起来孟长夜是真的不在宫里了,她也没必要在这里和一个太监闹。闹得再大,也会有乾承宫的主事公公出来将事情摆平,绝不会传入皇帝的耳里去打搅他休息,否则,那总管太监也该辞官不干了。 太监捧了龙袍才转身,便瞧见楚灵犀自上面下来,见了太监皱眉问:“方才怎么回事?” 太监忙恭敬地答:“哦,是一个宫女吵闹着说是要见孟大人。”话一出口,他才觉出不对劲来,眼前这人可是孟夫人呢! 楚灵犀却是皱起了眉头,径直问:“什么宫女?” 第225章 没事就好 太监以为楚灵犀是生气了,忙解释:“夫人不要生气,宫里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多的是,孟大人对您可是……” “好了,别废话,说是哪个宫女?”她与孟长夜那么多年,自然是了解他的,什么人都有可能来找他,唯独女人不可能。所以她才觉得奇怪起来。 太监忙答:“不知道呢,是浣衣局送衣服的宫女,像是染着风寒,还用帕子捂了脸。” 楚灵犀听着觉得越发可疑起来,二话不说便抬步出去。 此刻,璇玑一身掖庭宫女的服饰,也不好在前面逗留得太久。只是,出来的机会不易,她也不想放过,便拐道去了穆妁的储华宫。 却被那的宫女告知穆妃娘娘不在宫内,问了才知,是过钟元宫去了。 璇玑有些泄气,她知道她是不该过钟元宫去的,万一被兴平公主瞧见,不管她以什么原因入的宫,她也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可是现在回掖庭,不也正是自投罗网么?她可是威胁了宫女才出来给皇上送衣服的,掖庭的人也一定不会放过她。说不定此刻正派了人到处找她呢。 才想着,瞧见前面过来两个人,璇玑只瞧了一眼,便猛地吃了一惊,那是……柳儿! 不,如今可是柳婕妤了。 慌忙跪下行了礼,柳婕妤携了宫女的手根本没注意旁边跪下的宫女。她身边的宫女开口道:“小主怎的就真的找了那么好看的匕首送给贵妃娘娘,您随便找一把不就好了?还花了那么多钱去买……” 柳婕妤冷哼着:“你懂什么?”那匕首也不过是一支翡翠长簪的价钱,日后还怕赚不会来么? 宫女被她一喝,立马服服帖帖:“是,奴婢多嘴了。只是小主……您看皇上又过钟元宫去了呢,真不知贵妃娘娘有什么魔力。方才远远地瞧见穆妃娘娘也很快地出来了……” 柳婕妤与宫女渐渐地行远了,璇玑却是怔怔地想着方才柳婕妤的话。 匕首…… 兴平公主要匕首作何? 璇玑心头猛地一震,她也不回掖庭了,爬起来急急就朝钟元宫冲去。 ………… 宫女引了皇帝进去,才恭敬地退下去。又朝外头的苏贺道:“贵妃娘娘说,让我们都退下,她与皇上好好说说话。”苏贺听了,也没有多言,只挥手让所有的人都退下。 里头,一室的熏烟袅袅。 男子抬手拂开了帘子,屏风后,一抹婉约的身影。 他的步子略抬,绕过了那副泼墨流云的屏风,轻笑着:“这么急着要朕来,所谓何事?” 她今日一袭广袖留仙裙,青丝用玉簪挽起,清新不落俗。 女子回眸展笑,碎步上前,略靠在他的胸前,轻言着:“无事就不能叫皇上来么?” 他怔了怔,低笑着:“当然不是。”手指,卷过女子落下的碎发,他的气息轻柔。目光,却是一路往下,看着她那藏于广袖之下,却仍然微微颤抖着的手。他抿唇笑着,却再不多言。 璇玑跑得急,气喘吁吁地站在钟元宫面前,迟疑片刻,终归还是冲了进去。 远处,正要去浣衣局的楚灵犀瞧见有人入钟元宫,她却是驻足一怔,她像是隐约瞧见那宫女蒙了脸,听着像是那太监口中的女子。可是,为何她觉得那身影这样的熟悉?还有,既是一个送衣服的宫女,她来这钟元宫做什么?想不通,不免抬步朝钟元宫走去。 璇玑本以为会有人拦着她,却不想,偌大的院子里,竟然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她暗叫着不好,脚下的步子越发快了,猛地推开了寝殿的大门,脱口叫:“皇上!” 内室的男子闻得那声音,整颗心都是猝然一颤,他还以为是做了梦,直到外头之人又叫了声“皇上”,他本能地抬眸瞧去。 隔了屏风,隐约瞧见了那抹纤细的身影。 步子再迈不开,他的心颤抖得厉害,竟又涌上丝丝的开心。 他怀中的女子见突然有人闯进来,又看皇帝像是一下子怔住了,只定定地回头看着屏风外,居然一动也不动。她底下握着匕首的手颤抖了那么久,让她几乎要以为快要握不住,此刻也不管来人是谁,她猛地一咬牙,抬手就往他的胸口刺下去! “不要!” 璇玑看不清楚里头的人,却见了那扬起的手,她只是想着柳婕妤说,找了把匕首给贵妃娘娘。 璇玑不顾一切的冲进去,匕首,还是刺进了他的身体! “皇上!”她惊叫着,抬手用力推开面前的女子,她没有去看那张如今几乎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颤抖地扶住了他。他还站得住,竟是怔怔地瞧着她,那丝帕下的脸,像是已经完全地映入他的眼帘。 他的手颤抖地握住她的,颤声唤她:“璇儿……” 这才是他的璇儿,他知道,他其实一开始就知道。他只是想不到,她竟会在他的宫中! 激动、开心,一时间全都涌上心头。 她的眼睛,于他而言是那么那么的熟悉。甚至,还像多年前的另一个人。她的浑身上下,都叫他觉得熟悉…… 璇玑扶着他跌坐在床沿,匕首没有拔出来,伤口她也捂不住,心里乱得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哽咽着说:“对不起,我来晚了!”她要是跑得再快点,一定会赶上的,一定会的! 他略摇着头,依旧是紧握住她纤细的手:“不晚,一点都不晚。”他是从未想过她会在他宫里,是以,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会觉得晚。 他勉强笑着,“只要你没事……就好。” 璇玑尚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已听得外头有人闯进来:“皇上?” 璇玑也听出来了,居然是楚灵犀的声音,接着,外头又有太监的声音传来。璇玑瞧了眼吓得瘫软在地上的女子,听得他已经开了口:“灵犀,把门关上。” 楚灵犀还未及入内,不知道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此刻听他的声音,倒像是有些异常,她吃了一惊,也来不及问,转身关了门入内。 第226章 叫我少煊 外头的宫人方才像是听见声响,此刻见贵妃娘娘寝宫的大门紧闭,也不曾听得主子叫人,自然也都不敢进去,只能又悻悻地散了。 楚灵犀疾步入内,见了受伤的皇帝,脸色大变。上前的时候,瞧见他身侧的女子,她像是猛地,想起什么。转身看向瘫倒在地上的贵妃。 他轻声道:“先软禁,她背后有人。此事……你办,朕放心。去太医院,叫张成浒过来。” “皇上……” 楚灵犀还欲说什么,他只闭了眼:“去办。” 地上的女子被楚灵犀带去了外间,她此刻是吓得一句话说不出来,璇玑却是不知这一匕首她又是怎么扎得下去的?楚灵犀会有办法带她出去,将她软禁到安全的地方,这一点她无需担心。 璇玑的目光落在男子的脸上,她只反手探上他的脉,他在她耳边轻喃着:“倒是忘了,你也会医术。” 她的心“砰砰”地跳个不止,话语亦是颤抖着:“你既然知道她背后有人,为何还由着她在你身边?”他见了自己,惊讶里带着欣喜,她就知道了,他一开始就知道那贵妃不是她。 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他低声道:“怎么会有人装得你那么像?璇儿,我以为你在他们手中,是以……是以那人才能学得那么像……易容术,也不是一日两日能完成的。”他以为璇玑在那些人的手中,他不知道他们是谁,他怎么敢轻举妄动?是以,只能半推半就地让那女子以为他信了她。 开始将她放在芜烟居里,让侍卫层层保护着,实为监视。后来,她说要嫁给他,他也不敢拒绝。甚至是,他怕走漏风声,连秦沛的面前也不敢明说。是以,也没有派人告诉鄢姜王。 她说失忆,他信。但却不是真的。 她要嫁他,他娶。但却不会是皇后。 其实就连……就连方才那藏于她袖中的匕首他也知道,她要柳婕妤去寻了给她,这一切的一切,他都知道! 他只是没想到,他以为身处险境的璇玑会突然出现在宫中。方才那一刻,他真是怔住了,仿佛时间就在那一刻停止,让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去想…… 他的话,说得璇玑一阵哽咽,她从何说起,她不是兴平公主,方才那女子才是?她此刻又如何告诉他,不是兴平公主装得她像,而是她冒牌了鄢姜公主? 看她的眼睛红红的,他的心开始痛,眼皮有些重,他轻靠在她身上低语着:“以为我没有认出你来,是不是……生气了?呵,我怎么会认不出你……从她一开始从茶馆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那不是你。你的性子……纵然真的落入歹人手里,也不会当街冲出来让我看见。”她连死都不怕,还会怕几个坏人么?三年前,她为了离开自己,有多决绝,怕是他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要觉得可怕。 “可是,璇儿,她真的和你好像……像得,让我有时候睡着,梦里会觉得是你回来了。” 璇玑死死地咬着唇,想着在掖庭之时,她还错怪了他。 不娶她做皇后,原来只是因为他分明就知道那人不是她! 这一切,原来他都计划得那样好…… 她心里却是猛地一颤:“是不是……我破坏了你的计划?”她心里强烈就是这样觉得的,既然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个圈套,一定是想引出那背后之人的。可是她不知道,就这样急急地闯了进来。 是真的破坏了,可是他不怪她,因为心里高兴。 嘴角,牵出了一抹笑,他的声音倦淡:“没有……”她闯进来,不就是怕自己有危险么?因为她是真的,就一定知道宫里的是假的。 他怎么可以去怪她?又怎么会让她心存内疚? 她心里是有他的,否则,离开了三年又为何还要回来? 他等了三年,终于是等到她回来了…… 一想到这些,他就高兴得什么都忘了。 感觉到他的气息微弱了下去,璇玑大惊,急着叫:“皇上!” 这一声“皇上”,让他的心头一震,沉重的眼皮到底是强撑着抬了抬,面前女子的容颜有些模糊,他依旧是笑了,声音低得只他二人听得见:“别叫皇上,叫我少煊(xuan第一声)。” 少煊,少煊…… 璇玑记起来了,他那从未有人唤过的小字…… “璇儿,叫我少煊。” 她不说话,他又低低地言了一句。 璇玑猛地回了神,瞧见他此刻苍白的容颜,心头一痛,扶着他的身子哽咽道:“不要说话。” 他似是有些失望,她走了三年了,难道这次回来还不是为了自己么?他姑且不会去问她如何进的宫,那必然都不会简单,她身上的衣服,分明就是掖庭宫女的服饰,他都不知道她入宫多久了。最近一次征召的宫女是什么时候,他都已经记不清了,那些事,都不必他去管。 他期盼着她唤他一声名字,她却死咬着不肯松口,可是那指腹却依旧搭在他的脉上。这,分明又是担心。 那一刻,他也不知怎的,就想耍耍小性子。 略提了气,极快地封闭了自己的脉门。 璇玑只觉得他的脉息一下子微弱了下去,她大吃了一惊,忙扶住了他的身子,见他再次闭上了眸子。她吓得快哭了,抬手抚上他的脸,急急叫着他:“皇上!皇上!” 他的薄唇微动,依旧是执拗地吐了句:“叫我少煊。”见她怔怔地瞧着自己,他的嘴角微裂,自嘲笑道,“难道真的……要我死不瞑目?” 璇玑拼命摇着头,哭着开口:“不,你不会死的,少煊,你不会死的!看着我,你看着我啊!要撑住,太医很快会来,少煊,一定要撑住!”为了阻止那背后的阴谋她才千辛万苦入宫来的,难道这样还救不了他么? 不,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心“突突”地跳个不停,她整个身子都颤抖不已,刚刚还好好地和自己说着话呢,怎么一下子就这般虚弱?可是,她现在身边没有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227章 你是娘娘 十指圈紧了她的手,头枕在她的肩膀上。她真的太瘦了,他枕得有些痛,可是心里却是极高兴的。她果然还是很在乎自己的,他不去想她到底在纠结什么,可是只要一声“少煊”就够了,真的够了。 底下的气息一松,伤处一下子涌出了更多的血。璇玑大惊,她像是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抱着他急声道:“你疯了么?”他是嫌血止不住么? 他低声笑着:“心里……高兴。” 他的话,说得璇玑一下子愣住了。 高兴…… 就为了她的一声“少煊”么? 眼睛好酸,滚动的泪珠再次忍不住从腮边滑落下来。 “为什么这么傻?”就为了听她叫他一声,他居然做这种事! 他却依旧紧握着她的手,胸前的血染红了大半,略咳嗽一声,他低声求她:“璇儿,这一次,不要再走了,好么?三年了,三年还不够么?你到底要如何?” 她咬着牙:“可你答应我的,你都没有做到!” 他抬了眸华瞧着她,眼底是一抹笑:“怎么没有做到?你说,要做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大赦天下,免税三年,如今百姓都生活圆满。你说,不能废除后宫,如今,我坐拥那么多如花美眷。很快,就要大选,答应你的,我都做了。” “你胡说!你忘了你还答应了我什么?” 他的眼眸略低,似是才想起来,低声道:“你说子嗣?嗯,答应了你,可你没说非得这三年……如今朝政无事,是该考虑了……” 皱了眉,他抬手握住了那半刺入胸口的匕首。璇玑是吃了一惊,忙按住他的手。她现在还没有替他好好诊治过,她都不敢贸然拔刀,他这是做什么? “怕我死么?”他的话语虚弱。 握着他的手有些颤抖,她咬着牙:“你当然不能有事,你若是死了,天下苍生怎么办?西凉内乱好不容易才平息,你又想天下大乱么?” 他却又执拗地问:“那你呢?你怕么?”此刻,再没有天下苍生,他只问她舍得么?问她舍得他去死么? 她还未答,那沾了血的手伸起来,拉住了她脸上的丝帕,微微一用力,便将那丝帕拉扯了下来。那熟悉的容颜映入他的眼帘,还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他的唇角染着笑,仿佛是整颗心也在那一刻平静下来。 手一松,那块丝帕从他的指尖滑落,璇玑急急叫了声“少煊”,他的脸贴着她的,整个人竟是绵软了下去。她一下子没扶住,两个人齐齐倒在床上。 寝殿的门被人推开了,楚灵犀急急冲进来,她的身后跟着张太医。 他先是瞧见受伤的皇帝,浑身一震,忙放下药箱冲上去。楚灵犀上前帮忙扶了他躺好,他的一手好紧紧握着璇玑的手,让她想要让一下都不能。张太医原先还不曾注意皇帝身侧的宫女,此刻见皇帝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他才不觉抬眸看了一眼。这一眼,他才猛地吃了一惊:“娘娘怎的……”这可不就是贵妃娘娘么?怎的还穿起了宫女的衣服? 璇玑亦是一阵吃惊,她似还能记得起此人来。那时候少煊进京之时,他便是那随军的大夫。三年不见,他看起来到还是老样子,只是眼底多了一抹老练。 楚灵犀朝璇玑看了一眼,只急着道:“张大人快给皇上看看!”璇玑的事,皇上没有发话,她此刻也什么都不能说。反正另一个女子她已经安排妥当,现在也不会有人知道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兴平公主。 张太医闻言,忙急急上前。皇上怎会受伤,也不是他能多嘴去问的。 璇玑被他握着,只能半跪在他的床前。张太医皱了眉:“这……娘娘,得让臣替皇上把脉……”皇上这样拉着娘娘的手,叫他怎么把脉?这可是贵妃娘娘的凤榻啊,他又怎么能爬到另一侧的床上去给皇上把脉? 璇玑回了神,抬眸瞧了眼一脸紧张的张太医,低声道:“不必把脉了,皇上失了血,只是脉象虚弱,张大人只需好好看看皇上这一刀扎得如何,拔出来会不会有危险?” 张太医吃了一惊,哪有叫了他来他却不把脉的? 他不免,朝身后的楚灵犀看了一眼。楚灵犀只点了头,她也不知道璇玑会医术的事,她只知道璇玑不会害皇上。张太医擦了把汗,这龙袍脱不下来,他只能叫楚灵犀找了剪刀来将那沾了血的龙袍裁剪开来。 随着他的呼吸,那伤口还有鲜血会涌出来。 璇玑的身子不住地颤抖,她曾与夏玉学过医术,却也仅仅是药理之类的,这样的外伤,她也没有处理过,此刻更是吓得腿都软了,半跪着,也根本站不起来。 张太医的脸色有些凝重,半晌,才见他擦了把汗道:“这一刀刺得不算深,还请孟夫人封住皇上的穴道。” 楚灵犀上前,飞快地住手封住他的穴道。 张太医握住了那匕首,璇玑却是慌忙地握住了他的手,急着问:“张大人,不会出事?” “娘娘请放心!”他要是将皇上医出了事,他的命也不必留着了。 璇玑闻言才松了手。 张太医出手很快,闻得床上男子闷哼了一声,殷红的血随着匕首的拔出猛地地涌出来。楚灵犀忙取了一次的药酒递给张太医,璇玑紧紧地反握着他的手,此刻一句话也不敢说。 等他的伤口处理好,张太医的额上不满了豆大的汗珠。连璇玑也觉得浑身都湿了个透,她深吸了口气,欲起身,便听楚灵犀道:“我给皇上去拿了衣服来换。”朝外头走了几步,她却又回身,朝璇玑看了眼,小声问,“此事,能告诉我师兄么?” 璇玑失了神,此刻听她问,才猛地反应过来,看着楚灵犀还怔怔地望着自己,她心底很乱,只低声道:“楚姑娘怎的问我?” “因为您是娘娘!”这句话她说得坚定,既然都知道那个人是假的,现在真的璇玑回来了,难道她还不尊她为贵妃么?现在皇上昏迷不醒,此刻能拿主意的,必然是她。 第228章 皇上受伤 璇玑被她一句话说得懵了,想起还有张太医在这里,那件事自然也是不能说破,略一迟疑,她才开口:“那就派人去请孟侍卫入宫来,顺便,也将此事告诉秦先生。”朝政上的事,还是需要听听秦沛的意见的。 楚灵犀点了头,匆忙出去。 璇玑回神看着张太医,他已早早地开了口:“娘娘放心,今日之事,臣一个字都不会透露。” 张太医是以前晋国带过来的老人,想来也是深受少煊信赖的,这一点璇玑倒也是放心。她现在只担心他的伤势,回神,握着帕子替他拭去额角的汗,心里越发地纠结起来。 他是以为自己被俘虏了,是以听到她突然出现在宫里会这般震惊。否则,他也是会功夫的,又怎么可能会被刺得这么深呢? 张太医收拾了桌上的东西,才道:“臣先去配药,请娘娘好生照顾皇上,若是有事,马上让人来叫臣。” 璇玑点了头,今日的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以至于她现在的心情都还无法平复。 楚灵犀很快来了,还打了水进来。 璇玑与她二人给他换了衣服,那身染血的龙袍被搁在一旁,璇玑想了想,还是找了火盆出来焚化了。皇上受伤的事不能说,到时候怕会引起不必要的猜测。尤其,是他时至今日都还不曾有子嗣。 回想着他方才与对说的话,璇玑只觉得心头难过。 当初要他答应的时候,她是急着要他应下的,却也不曾去想他居然会跟她耍这些手段。 楚灵犀将他扶正,才起身看了眼璇玑,开口道:“娘娘去洗把手。” 璇玑一愣,无奈开口:“楚姑娘还是不要叫我娘娘,你是知道的,我不是。” 楚灵犀却是皱眉道:“您怎么不是?皇上亲下的圣旨,您就是西凉的惠妃娘娘啊!” “我……”开了口,才想起这件事本就不好和楚灵犀解释的,此刻少煊未醒,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楚灵犀拉了她过去,将她的手浸入水中,才低言着:“娘娘也别叫我楚姑娘了,我和师兄都成婚了。”她淡淡的说着,脸上没有笑,可是那眼睛却是一片温暖。 经她一说,璇玑才似想起怪不得方才张太医称呼她为“孟夫人”呢。忙开口:“那可要恭喜你了,孟夫人。” 楚灵犀却皱眉:“娘娘可别这样称呼我,您叫我孟夫人,可叫我怎么办呢?您也和皇上一样叫我灵犀。还有件,也算喜事的。我和师兄的女儿都满月了。” 璇玑到底是怔了怔,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随即,又想笑,她是好久不曾见他们了,竟是要忘了这一走,已过了三载之久。如今想想,原来大家都已经不再年轻了。 楚灵犀不觉回眸看了床上的男子一眼,低语着:“娘娘和皇上,也该打算打算了。” “灵犀我……” “娘娘如今还说什么,当年您执意要走,大家都没拦着您。可是如今,是您自己回来了呀,您难道不是为了皇上么?这三年,别人看他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可是我们都看得出,他其实一点都不快乐。” 她低低地说着,可她以为,这一切璇玑应都明白的。 是的,她都明白,这一次,若不是万不得已,她也不会入宫来的。如今,回都回了,去想那些也已经没有用了。她忽然,又想起兴平公主,忙问她:“她呢?安全么?” 听她突然问及那个女子,楚灵犀一愣,随即才道:“安全,此事还需等皇上醒来再做定夺。” 她都如此说了,璇玑自是不好再多说什么。最长,等到明日,少煊醒来,她便是要出去通知夏清宁的。兴平公主在他们的手上,也不会有人伤害她的。 楚灵犀又取了贵妃的宫装来要璇玑换上,璇玑有些迟疑,她这次入宫来,只是担心少煊的安慰,却不是为了这贵妃的位子。 楚灵犀皱眉:“娘娘还不远留下么?现在皇上昏迷不醒,您要钟元宫的主子突然消失么?那皇上晚上还能有谁照顾?” 她的话,璇玑自然也是明白的。心下暗笑着,如今倒是好,她想走也走不了了。 外头,传来苏贺的声音,说是孟长夜和秦沛求见。 他二人进来,瞧见璇玑,还觉得茫然,只朝她行了礼。秦沛疑惑地问:“皇上召见,怎的来了钟元宫?”孟长夜也是不解的表情。 楚灵犀叹息道:“说来你们都不信,原先在钟元宫的贵妃娘娘竟是人假冒的!她如今……还伤了皇上!” “你说什么?”孟长夜的眼眸瞪得大大的,下意识地看向璇玑。 楚灵犀也吃了一惊,忙拦着:“师兄,别冲动,她的真的!”楚灵犀说得孟长夜茫然了,他大约是一时半会儿还反映不过来。 只一侧的秦沛一直不曾说话,他像是记起那次与皇上下棋的时候,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那时候他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如今想来,倒是与现在的事情也对得上。看来皇上是一早就知道宫中的不是真正的璇玑了。 他也不问璇玑如何进的宫,只开口问:“皇上伤得如何?” “此刻还昏迷着,不过应该没有生命危险。”楚灵犀朝内室看了一眼,才又道,“秦先生放心,这里的一切我与娘娘都已经处理妥当了。外头也不会有人知道。” 孟长夜咬着牙开口:“那个冒充了贵妃娘娘的女人呢?”居然还能混进宫来伤了皇上,他绝对饶不了她! 璇玑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忙开口:“不可动她!”他们都不知道,只她最是清楚,那才是真正的兴平公主,她若出了事,怎么像鄢姜交代,又怎么像夏清宁交代? “娘娘?”孟长夜讶然地看着她。 秦沛捋了把胡子,才开口:“娘娘说的对,此事还是等皇上醒来再做定夺。”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们都还不清楚,自然不能轻举妄动。 璇玑松了口气,此刻也不再去计较自己的身份了,再没了这个精力。她只开口:“皇上不能早朝,不然,就说我病了。反正,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钟元宫的主子都病着。”只是现在换了人,外头的人不知道而已。 第229章 于情于理 方才是慌乱之中不曾去细瞧兴平公主的那张脸,可是一定是很像,因为夏清宁说像,少煊也说好像。 孟长夜却是惊道:“那岂不是要皇上成为朝野上下的笑柄么?皇上三载勤恳,可不能一朝毁在一个女人的手上!”话脱口说了出来,他才意识到说错了话。 楚灵犀狠狠地推了他一把:“师兄,不要胡说!” 其实璇玑也知道这根本不是一个上上之策,她也怕朝中大臣说皇上沉迷女色,怕他们会对他心存成见。有些芥蒂,不必说出来,只会在心底越积越深。这,也是她最怕的。 秦沛沉默了下去,璇玑是一番好意,可孟长夜考虑的也不无道理。 孟长夜的脸色铁青,他实则想与璇玑道歉,只是这场合,又觉得不太合适。 楚灵犀叹息着:“也不能说皇上病了,今早还好好地呢,怎的明日就病得都不能上朝呢?” 众人都沉默了下去。 这时,听得外头传来苏贺的声音:“皇上,奴才需要回一趟乾承宫去。” 屋内众人有些吃惊,孟长夜已经回身出去:“怎么回事?” “哦,回孟大人,掖庭令突然来说今日去乾承宫给送衣服的宫女有问题,听闻她还绑了本应送衣服的那宫女才去的乾承宫。此刻人不见了,奴才回去看看。” 楚灵犀是看着璇玑换下那身衣裳的,自然也知道怎么回事,朝璇玑看了一眼,璇玑咬咬牙,只能出去道:“此事就请苏公公去回了掖庭令,就说那宫女已经被本宫拿下,也不必掖庭的人管了,皇上会亲自处理。” 这个新晋的贵妃娘娘苏贺见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却也没哪次说话如今日般有力的。他一时间怔住了,不过听贵妃娘娘都这样说了,他也只能出去回话。虽然,他也不知道皇上究竟何时拿下的那宫女。 回身,闻得秦沛低声道:“那宫女是娘娘么?” 璇玑此刻只能应了声,他却又道:“娘娘为了皇上,还真是勇敢。” 璇玑黯然,再勇敢又如何,还是让他受了重伤。 很快,两个时辰过去,外头的天色也开始渐渐地转暗。内室,隐隐的有微弱的咳嗽声传出来,众人一惊,忙都急急入内。 “皇上!” 他幽幽地醒转,眼前的景象渐渐地清晰,他似是有些惊讶。欲起身,璇玑忙按住了他的身子:“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还能起来?” 他低声笑笑,握住了她的手,突然醒来瞧见床边多了这么多的人,他是有点不适应。不过最重要的,是她没有走,她还依旧在这里。 秦沛已抬步上前,还未出口,却听他先开了口:“听闻先生病了,可大好了?” “好了,臣早好了。皇上还是先顾着自己,臣与娘娘正商量着,明日早朝用什么借口不去。” 他却是怔住了,源于那一声“娘娘”,悄然转向身边的女子,见她的脸上也不曾有不悦,更不曾阻拦秦沛如此唤她。更有是,他注意到了,她身上的衣服,早已不是宫女的服饰了。他心下有高兴起来,嘘声道:“也不必找什么借口,朕明日,不会歇朝。” 众人一惊,才要劝阻,他只道:“躺一天,明日会好些。天气冷了,朕明日穿了裘貉出去,只说染了风寒也就罢了。” “皇上……” 孟长夜是依旧想劝的,秦沛叹息道:“那皇上便休息,臣去告知苏公公一声。”快年底了,他也知道他是有些事不想耽搁,既是这样,苏贺是一定瞒不住的。他得先去安排一下,乾承宫的宫人也需要安排过。 孟长夜也不再说话,秦沛倒是又想起一件事,此刻见璇玑在,他有些欲言又止。 “秦先生还有什么话便直说。”璇玑是想交代完了,少煊也能早些休息。 他这才低声开了口:“各地秀女前日都到了,该是安排入宫了。” 少煊的脸色有些难看,他不觉朝璇玑看了一眼,却听得她开口道:“那便安排。”皇帝都下令要选秀了,难道这个时候还能叫众人回各国去不成? 秦沛悄然看看皇帝,见他不说话,他也只能应下了:“那就让宫里的老人们先伺候着,就说皇上政务繁忙,选秀的事再缓几天。” 少煊点了头,才瞧见他们都出去。后来,苏贺来的时候,顺便带了两个宫女在外头等着伺候,璇玑不问是哪里来的,却也知道她们是可以信任的。 晚上,张太医是亲自来了,送了药,又把脉。 张太医出去的时候,璇玑见他又醒了。上前在他床边坐下,略垫高了他身后的软枕,才转身取了药过来。一勺一勺地喂给他喝,他也不说话,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她。看着看着,又兀自笑起来。 璇玑皱眉瞧着他,他的声音倦淡:“真想就这样病着。” “胡说什么?”她拧了眉。 他却是点点头:“嗯,就是胡说也要说。”他是真的想就这样病着,如果这样,她就不会走,哪怕是病它三年他也愿意啊! “皇上……” 他睨视着她:“怎的又忘了?” 璇玑一阵语塞,将空碗搁在身后的桌上,用帕子擦拭了他的嘴角,才低声道:“不要说话,休息,明早,还要早朝。” 他应着,却是拉住了她的手,没来由地说着:“等几日,我派人给你王兄送个信,你是鄢姜公主,我要册后,也是要转告的。否则,于情于理都不和。” 璇玑竟是吃了一惊,忙脱口:“少煊,此事……” “璇儿。”他轻阖了双眸打断她的话,“我们今日,不说那些话。” 他只以为她是要说不想留下,要走之类的话。却不知道璇玑心里真正想说的,不过是她不是真的鄢姜公主。 “其实宫里的那女子……” “璇儿!”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复又睁开眼睛直直地瞧着她,声音似是恳求,“今日,不说别的,好么?” 这些事,明日还有大把的时间要去处理,可是今晚,他不想提。 第230章 我不走了 这一晚,什么江山社稷、后宫佳丽、阴谋诡计,统统都不要提,不要想,只有他和她。 璇玑怔住了,竟是再说不出话来,其实她也不知道那么许多的事,她该从何解释起。他说今日不要说,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种暂时的庆幸,可是她心里又明白,这一切,终归还是要说的,想逃也逃不了。 回神之际,才发觉他的手上有些冷。 低唤了他一声,才听他道:“和我说说这三年,你去了哪里,过的好么?” 璇玑有些迟疑,他握紧了她的手,央着她讲。 璇玑无奈,只能絮絮叨叨地诉说着她在青石镇的那三年。 屋内的琉璃青灯也开始缓缓地跳跃,外头,公公小声问着可否要进来添灯油。璇玑唤了他进来,来的却是一个宫女,她径直添了灯油出去,一刻都不曾停留。 回眸,见他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璇玑被他看得有些发慌,不自觉地别开脸去。她已经开始说到入宫选秀的时候了,却还没有说到中途发生了变故,甚至还遇到了夏清宁的事。少煊只以为她是不愿做秀女,便想法设防改做了宫女入宫,之后便是在宫里发生的这些事了,想想,倒是也对得起来。 “少煊。”她叫着他的名字。 见他的眸光忽闪,竟是垂下眼睑去,将眼底的那丝悲恸极好地掩盖过去。 话语亦是轻悠:“从不曾想过这三年你居然过着这样平静的日子,在卫家的日子,是不是很幸福?” 璇玑有些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他却是自嘲一笑:“是我过得不平静,便想着要你回来……”原来他还是自私了,可是现在,放她回青石镇去,他却又是一万个不舍得。 好不容易看她在自己的身边,他又怎么舍得再让她离开。 他突然很怕了,明日醒来,又只不过是一场黄粱美梦! 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她忙问他:“可是觉得冷?” 他摇头。 “那就睡。” 他却道:“渴了。” 起身去倒水,才发现内室不让宫人打搅,茶都已经凉了。重新沏了茶来,喂给他喝,他却说太淡了,又要换。璇玑皱着眉:“少煊……” “我嘴里淡的很。”他凝视着她。 “那就吃点东西,你晚膳也不曾吃。” 他也不拒绝,由着她出去吩咐。 御膳房准备了银耳莲子粥来,还特地多加了一些糖,他吃得极慢,吃到最后,竟是连粥都凉透了。璇玑原是想重新去热热,偏他又说不必。 吃了东西,他又拉着她,小声地说着他这三年来的事情。从百姓的事,说到郢京的事,还有孟长夜与楚灵犀的事,说是给孟长夜封了将军了,他却依旧身兼两职做着他的贴身侍卫,甚至连他去城外的林子里狩猎打了几只野兔的事情也要说。 璇玑这才觉得有些不合时宜,打断他的话,低声道:“这些日后再说,时候不早了,你该休息了。”他这样不休息,明日有说不必歇朝,身子如何受得了? “璇儿……” “难道你明日还想在朝堂之上出丑么?”话虽是这般说着,可璇玑也知道,倘若明日干清殿上他出了事,又岂止是出丑那么简单?她实则,还是担忧的。 这句话,说得他怔住了。 “少煊,你是皇上,前朝政事永远都要是最重要的,你若没有好的身子,如何统领西凉江山?”江山为重,薄奚珩正是明白得比他透彻,六年前他才能先别人一步登上那帝位。如今少煊在位,璇玑不希望他误了这江山。如此,才算对得起先皇后,对得起为了他赴汤蹈火的那些忠肝义胆之士。 他怔怔地说知道,那目光却依旧是落在璇玑的脸上,分明是要阖上眼眸的,却又像是不敢。 她替他掖好了被角,见他还是看着,无奈地伸手盖住他的眼睛,片刻,才传来他那长长的睫毛拂过掌心的感觉。到底松了口气,她其实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翻来覆去地不睡觉。 屏风那头的软榻早已收拾好,又垫上厚厚的垫褥,因着皇帝受伤,她也能光明正大地睡在那一头。 半夜,隐隐地,似是有响动自屏风那侧传来,璇玑迷迷糊糊地听见他唤她“璇儿”,这才猛地惊醒过来。内室的灯都熄了,因为情况特殊,叫人留下了四处墙角边的四盏暗灯,只有朦胧的光,却依旧能将屋子里的事物看得清。 屏风那头,她瞧见少煊竟坐了起来,她忙冲过去,竟见他额上是豆大的汗珠。她心头一震吃惊,在床边坐了,握住他的手:“怎么了?” 闻得女子的声音,他像是恍然回神,瞧见面前真的是璇玑在,他才倚在床柱上低喘着气。 取了帕子替他拭去额上的汗,他却是一把抓住了女子的手,将那手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脸上,感受着那温度,心里才是越发地放了心。 “以为你走了,以为这又是我的一场梦,睡一觉,醒来果真就见不到你了。”他低低呢喃着,“璇儿你告诉我,这不是梦,你也不会走。” 身子略略一怔,璇玑讶然地瞧着他,原来是因为这个,是以他才折腾着着不想睡觉。为来为去,他也只怕这是一场梦,怕梦醒时分才发现,一切也不过是自己的幻想。 她的心头难过,此刻竟也说不出话来,只能任由着他紧紧握着自己的手。 他的掌心亦是湿滑的一片,她才发现他竟连浑身的衣裳都湿了个透。急急起了身,自己点了灯,又取了备用的衣裳来给他换上。 他却又抓着她的手不放,凝视着她:“璇儿你告诉我,说你不会走。”从见面到现在,她为他流过的泪他知道是真实的,他更加地确信她的心里是有他的。可是,从头至尾,她也不曾给过他一个承诺,一个不会离开的承诺。他到底是不放心的,觉得她就像一阵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不见了。 这样诡计多端的女子,他是真的怕了,怕留不住,怕管不住。是啊,他什么都管不住,管不了璇玑,哪怕是自己的心,他竟也半点管不住。 身子略颤,那伤口竟是撕裂的痛。 抬手本能地抚上胸口,他隐忍着低哼了一声。璇玑握着衣服的手不觉一颤,忙点着头:“我不走,我不走。” 第231章 冒充了她 那么长的时间,等到她亲口说出一句“不走”,他的整颗心才像是放了下来。等璇玑替他换上衣服,才发现他竟是累得沉沉地睡去…… 低叹着,她也不敢走开,就趴在他的床边睡了。 翌日太监站在外头叫得小心翼翼,少煊醒来时,竟见她趴在自己的床边,回想着昨夜的事情,他心里一阵难受。她的身子素来不好,他怎的还能让她在床边趴一晚上? 璇玑迷迷糊糊地,感觉有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她猛地惊醒了,脱口叫:“少煊!” 他怔了怔,心里却是高兴。她下意识里的他终于不再是“皇上”,而是“少煊”。 转身,瞧见他半跪在床边,脸色依然苍白不堪,璇玑惊道:“怎么了?”忙扶住了他的身子,他却是惨淡一笑:“真没用,竟也抱不动你。”他见她靠在床边睡着,不忍心叫醒她,本想将她抱上床去让她继续睡的。 璇玑闻言,忙开口:“你胡说什么?”都什么时候了,他怎么还这么乱来?小心地扶了他起身,让他在床边坐了,她才低言,“让我看看,伤口可有裂开。” “没有。”他径自握住她的手,这样的感觉真好,让他再痛都不觉得了。 三年了,虽然等待的时间是那么的长久,可是如今于他来说,实在太满足了。他也不求什么,就这样,天天能看见她就好。 未待璇玑开口,他只道:“让苏贺进来伺候,你再睡会。” 她却依旧问了句:“可以么?如果觉得勉强……” 他却摇着头:“璇儿,没有如果。我不上朝,他会知道。那就会知道他在我身边安排的人有所动作了,可我现在,还不想让他知道。”他不想打草金蛇,这也是他不想歇朝的原因。 这一次,他径直说了“他”,璇玑缄默了,他果然还是可以猜到兴平公主背后的人是谁的。三年了,薄奚珩没有动作,如今终于是按捺不住了。 唤了苏公公进来,还有两个宫女。 小心地伺候他换了龙袍,外头,又罩上厚厚的裘貉。苏公公小心扶着他:“皇上能走么?” 他“唔”了一声。璇玑看着他们扶了他出去,才又回身入了内室。在床沿坐下,目光怔怔地瞧着面前的屏风,当年她帮少煊夺下这江山,一来是为了把欠他的还清,二来亦是想让薄奚珩尝一尝失去江山的滋味。 是的,她从未想过要他的命。 因为很多时候,人活着,会比死了更难受。 她不知道这三年,他在哪里,做了些什么,想了些什么。 她只知道他永远也不会明白这一切究竟的为了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为什么要这样的绝情。 不觉笑了笑,如今去想这些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昨夜她也不是没有睡着,此刻倒是没了睡意,便唤了宫女进来洗漱。宫女果真是没有认出她来的,只细细地问她早膳想吃什么。 她迟疑了下,才开口:“让人依旧备些银耳莲子粥。”他下了朝,必会来这边。 宫女应着,笑道:“皇上对娘娘如此宠爱,娘娘真是好福气。” 璇玑抿着唇,也不说话。 一会儿他来,便是要问兴平公主的事了,那么许多的事,她也需一件一件地去解释。她想过了,什么都能解释,除了她的真实身份。 这次回宫,答应他说不走,她心里却是愈发地忐忑。 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出乎了她的意料了,没想到躲了三年,依旧还是逃不开这些纷纷扰扰。 璇玑啊璇玑,这辈子也许就只能这样了。 想着,不免心头一震,这样是怎样? 在心底小声地问着,竟又紧张不堪起来。 在屋内坐了会儿,听得外头院中原来细碎的声音,璇玑隐约闻得一声“下雪了”,她不免推开了后窗,果真就见天空中飘着雪白似鹅绒的雪花。低低一叹,不知不觉竟又快到了一年的年底了。 少煊回来时,外头的地上已经积起了薄薄的一层雪。见她不曾睡,他又忧心地开口:“怎的不睡?你去睡,我看着你睡。” 璇玑笑笑,让宫女端了粥进来,开口道:“不累,也不怎么想睡。你吃了东西,去里头的榻上歇会儿。” 他却道:“坐会儿,要过御书房去,稍后丞相要来。” 璇玑吃了一惊,他宽慰着:“放心,御书房置了软榻,今日,大臣们都以为我染了风寒。看看这身裘貉裹得!”他兀自笑了笑,推了裘貉下来。 璇玑接住了,才道:“那也还是先吃东西,张大人也会送药来,你身上的药也得换。” 他听话地点头,吃了东西,才由她扶着去里头坐了。 内室里,已经满满地放置了一室的暖炉,穿着外衣都觉得有细细的汗冒出来。璇玑替他解开那身繁琐的朝服,然后是中衣,亵衣…… 缠着他胸前的厚厚纱布,却依旧是隐隐地瞧出了红。 她的心头一颤,讶然地抬眸,他却转了口道:“灵犀说已经将那冒充你的人收押了,等我好一些,就去看看,这人,我是要亲自审问的。” 解着那纱布的手猛的一颤,他注意到她的异常,只抬手握住她的手道:“没事,不疼了,不必如此小心。” 璇玑心头黯然,此刻却再也忍不住,径直开口:“那人不能动她,因为……因为她才是真正的兴平公主!” 少煊的眸华一抬,直直地渗进她的眸子里去,半晌,才启唇:“胡说什么?” 她摇头:“我没有胡说,你也说为何她可以和我那么像,你也说几乎连你自己都要认错了她,还不明白么?因为她才是真的,真正的兴平公主。不是她冒充了我,而是……是我冒充了她!” 他的指尖略颤,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璇玑被他看得心里发慌,竟心虚地低下头去。 良久良久,才闻得他突然开口:“这就是你一直想要离开我的理由么?” 璇玑心底狠狠地一震,她几乎是本能地抬眸对上他的眼睛。怎么也没想到,他首先想到的,竟然是这个!可是她不能告诉他,这不是理由,因为理由是什么,她无法解释也解释不出来。 第232章 此生无求 而少煊在那一刻,仿佛是一下子释然了。三年来,最痛苦的莫过于他知道她爱他,却从来不知道她为何不愿与他在一起的理由。而此刻,他听得那原因时,心里升起的并不是怒意,而是轻松。 他心疼地握住她的手,皱眉道:“为什么就不告诉我?你是怕到头来又获个欺君之罪么?我不会的,一定不会!”就算她不是鄢姜公主又如何?在他心里,从来不看重她身后的身份和地位。 此刻,璇玑的心里很感动,又很难过。 明知他会错了意,她却不敢解释。 他又道:“她想杀我,难道竟不是他的意思,而是鄢姜王么?” 此话,说得璇玑大吃了一惊,她慌忙摇头:“不,不是!”顿了下,她只能将她为何代替公主来西凉的事说了一遍,唯独漏掉了夏玉欺骗她的那个环节,她道,“我其实什么也不是,我就是师父的徒弟,这张脸……也是师父给的。”要说相似,这世间除非是双生子,否则又怎么可能有那么相似的脸? 他的手缓缓抚上她的脸庞,这令他魂牵梦绕了四年的容颜,居然不是她自己的么?那一刻,他心痛极了,为了这个连自己的容貌都能舍去的女子。他开始恨夏玉,恨那个一点都不懂得珍视她的男人。 他忽而又记起她背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痕,他就觉得奇怪,为何她堂堂一个公主会受这样严重的伤。却原来,她根本不是公主。关于那些伤,他也不会再问,他只在心里暗暗地发誓,在他的身边,他必不会让她再受到伤害。 “能……再换回去么?”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突然开始期待那张藏于这容颜下的脸,哪怕没有这张脸美,都没有关系。 璇玑心头剧痛,却是别过脸:“不能。”那张原本属于她的脸,早在六年前被那个人从西壁崖上推下去的时候就毁了。 他的声音一滞,笑得有些勉强:“没关系没关系。”这些他都不会在意的,知道她不愿留在自己身边的原因后,其他的,他都不会去在意。 他动情地将面前的女子揽入怀中,胸前的纱布才拆了一半,璇玑此刻也不敢乱动。他似是长长地松了口气:“你放心,日后我不会再让你回鄢姜,日后,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她靠在他的怀里,竟是哽咽得良久良久说不出话来。 直到,觉出他的手臂有些凉意,她才想起他身上的衣服都已经半开。忙小心地推开他,内室虽然置了很多暖炉,可到底是大寒的冬日,她竟忘了他只着了单衣。 外头,张太医来了,把了脉,只嘱咐着他好好休息。 换了药,璇玑才想起兴平公主的事,开口道:“我在外头遇见了夏清宁,才知道公主出了事,就想着,定是入宫了。他还在宫外等着我的消息,少煊,我得出宫一趟。” 他皱了眉:“你打算怎么办?出去告诉他,我扣下了他的心上人么?还是,你打算将公主交给他直接带走?” 她却都摇头:“我只会告诉他,公主的确在宫里,但是现在出宫不是最佳时机,让他等等。”她回宫了,在宫里做起了贵妃娘娘,倘若兴平公主出宫去,再让有心之人看到,不就知道这天下有两个“兴平公主”了么?她当然不能做这么傻的事情。 他似是欣慰,因为她从来冷静机智。 抬手抚上她的脸,他低语着:“夏玉他……好没眼光。”他还记得那时候在行馆,她与夏玉在他面前的样子,让他心里难受得无处可说。还有夏玉对她的关心,对她的态度,都让他觉得她在那个男人的心里,也不是一点分量都没有的。可是,他却选择了送她来西凉。也洗这一刻,少煊是欣慰的,因为唯有如此,才有现在的他与她。 璇玑怔怔地瞧着他,听他又道:“我陪你一起去。” “这怎么可以?”他是皇上,贸然出宫多危险,再说,他现在又受了重伤,每日上朝已很辛苦,她怎还能叫他跑出去受累? 知道她一定会拒绝,他却依旧说得坚定:“让我去,也见见夏清宁。”也许,比起夏玉,他弟弟夏清宁的勇气更让他佩服。听璇玑说着他们的故事,他此刻一点也不怪他们了,相爱的人是没有错的。 他同时却也很羡慕夏清宁,他与夏玉也许都做不到像他那么坦然。夏玉有君主要效忠,而他有整个西凉的子民需要照顾。幸运的是,他的璇儿现在回来了,陪在他的身边。 他此生,也别无他求了。 药搁在一侧已不再烫了,璇玑端了给他,又劝着:“你还是不要出去,今儿还下着雪,那么冷,我会担心。对了,不是说一会儿丞相要来么?” 他“唔”了声,才道:“丞相来也不会待到晚上,我晚上让长夜送我们出去。” “少煊!”她的声音略高了些,“你不能去,明白么?” 他握着她的手有些微颤,璇玑似是想起了什么,才脱口道:“我会回来的。”他是不是又与昨天晚上一样,怕醒来她就走了。这一次,却是怕她出宫之后,一去不复返了?是以,分明很勉强,他依旧要撑着病体出去。 果然,听她如此说,他的眼底的光才略略一闪。 外头,已有公公禀报着说丞相过御书房等候了。 扶了他起身,又取了架子上的裘貉给他披上,嘱咐着:“若是太勉强,就跟丞相说,风寒未好,身子倦。” 他都应下了,临走,又拉着她的手:“晚上,先等我回来。” 她笑了笑:“怕我能等,夏清宁等不了,我入宫好多天了。” 少煊微微一怔,他其实最能明白夏清宁的那种心焦。三年前,璇玑是自己走的,他尚且寝食难安,又何况如今兴平公主是被人掳走? 这样想着,他到底不再多言,只点了头:“那我一会儿让长夜过来,要小心,一定,要回来。” 第233章 不知好歹 璇玑却道:“不必让孟侍卫来,就找个可靠的人便是。”她总觉得叫孟长夜去,目标太大了。 他想了想,也只点了头。 在里头等了会儿,侍卫未来,倒是听闻柳婕妤来了。 宫女扶了她出去,柳婕妤浑身的珠光宝气,脸色红润,瞧见她出去,忙笑着行了礼,随即悄声问:“娘娘,皇上是不是很喜欢您准备的礼物?”皇上开心了,贵妃开心了,那她的好处不更多?今日来,说不定贵妃娘娘又该赏赐自己什么了。 璇玑一听她的话,心头的怒意就上来了。 柳婕妤真是蠢笨得无药可救,让人家三言两句的,就愿意去寻了匕首来。这哪是什么礼物,她要是知道兴平公主用那匕首伤了皇上,此刻看她还笑得出来? 见璇玑一脸阴霾,柳婕妤还不明所以,皱眉问:“莫非娘娘觉得那匕首不好看?那嫔妾改日再寻一把更精致的来!” 璇玑冷冷一笑,瞧着她道:“本宫还不知道柳婕妤何时与本宫的关系这般好了?”她大步上前,猛地将她头上的金步摇扯下来,“这是正二品嫔妃才能佩戴的东西,怎轮得到你来戴!真是不把本宫和穆妁放在眼里了!来人,送柳婕妤回去,让她好好在房里反思三个月!”对着这个女子,她心里是有怨气的,此刻见她自个儿找了来,便全都撒在了她的头上。 柳婕妤被吓傻了,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忙哭着道:“娘娘,嫔妾冤枉啊!娘娘,这些可都是您赏赐的啊,您怎么能这么说嫔妾?”她怎么感觉贵妃跟昨日像是完全换了个人似的?莫非,是那记忆恢复了? 璇玑一怔,立马也明白了其中的深意。她只沉声道:“不知好歹,本宫说赏赐给你,你也得看看什么能要什么不能要!” 柳婕妤这才惨白了脸,宫女过来拉了她出去,她才急着叫:“虽然您是贵妃,可您可不能这样对嫔妾!娘娘您没有权力叫嫔妾禁足!” 璇玑确实没有这个权力,不过此时,她却不想退让了,直直地看着她,启唇道:“那你去问问皇上,本宫是不是有这样的权力?” 一句话,叫面前的女子再开不了口。谁都知道皇上对贵妃娘娘宠爱有加,如今中宫虚设,谁能确保皇上不把凤印交给面前的女子? 柳婕妤终是被哭哭啼啼地拖了出去。 不过一个时辰,贵妃娘娘狠狠地教训了柳婕妤的事就传遍了整个后宫。所有的人都在私下议论着,说果真是所有的老虎都有牙,所有的猫都有爪。 穆妁携了嫣儿的手去钟元宫的时候,一路上碰见几个嫔妃,都异常恭敬地朝她行礼。穆妁是吃了一惊,嫣儿小声道:“娘娘您看,还是贵妃娘娘厉害。” 穆妁去的时候,璇玑还等着那侍卫来。穆妁上前行了礼,她忙扶了她:“私底下又没人,行什么礼?”她真是甚久不见她了,她还与那时候的一样,除了身上这一袭华丽的宫装。这于璇玑来说,也是欣慰的。 穆妁皱眉道:“姐姐怎的就教训了柳婕妤呢?” 璇玑只转了身道:“皇上不管后宫,让有些人以为这宫里唯她们独尊了,你做这穆妁这么多年也不管。” 她倒是笑了:“如今姐姐回来了,也用不着妁儿。”她天生就不是那种能管人的人。 二人正说着,便听闻外头有侍卫来了。穆妁倒是识趣,忙起了身:“既是姐姐有事,我改日再来。” 她点了头。 侍卫上前行了礼,璇玑低声问:“怎的这么久才来?” 他起了身,才答:“孟大人有些事,是以耽搁了些时候。”他顿了下,才又道,“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只等娘娘下令了。” 闻言,璇玑也不再多言,转身进去换了身衣裳,才跟着他出去。 马车很顺利地从偏门出了皇宫,璇玑只吩咐着去那时候住的客栈。因为是在大街上,车行的速度并不算快,极速奔驰难免会引人注意。 到了那客栈下,璇玑让侍卫在外头稍等,自己则入内。 小二迎了上来,才欲开口,便怔了怔,皱眉道:“这位姑娘倒是眼熟,可是之前来过么?” 常年混在形形色色中的人眼力倒是极好的,璇玑略笑一声道:“正是住过的,我在来找人的。” 她的话音才落,便听得楼上传来思昀的声音:“小姐!” 小二见真的又认识的人,便也不再招呼。璇玑上了楼,思昀忙拉了她入内,一脸的紧张:“您怎的去了那么久?奴婢都担心死了!”细细打量着她,见她一切安好,思昀才常常地松了口气。 璇玑倒是看她的脸色不好,整个人也是瘦了一大圈,心下有些愧疚。此刻,只转了身看了看,然后皱眉问:“夏公子呢?” 思昀的脸色越发地不好了,咬着唇道:“奴婢正好和您说这件事呢!您走后,夏公子一直很担心宫里的情况。时间过了好几天,奴婢也担心,那晚上见他出去宫门口等,奴婢怕他不让奴婢去,就偷偷地跟着去了,却在回来的路上,有好几个人突然冲出来,将夏公子带走了!” “你说什么?”璇玑一下子警觉了起来,“什么人?” 思昀都快哭了:“奴婢也不知道啊,要不是奴婢躲得远,怕是早被他们发现了!后来回来后,奴婢再不敢出去,就等着小姐您回来啊!现在可怎么办啊小姐?” 璇玑的脸色阴沉的厉害,宫里的事算是平息了,可她怎么可想不到夏清宁竟在外头出了事! “小姐?” 思昀叫她,只见她回转了身子:“先回宫!” 这件事似乎越来越复杂了,她必须先回去,她不回,怕少煊会贸然出宫。还有兴平公主,她也该去见见了…… 思昀见她走得急,此刻也没时间去问她,只能匆匆地跟在她的身后下了楼。侍卫还等后再外头,见她出来,才上前小声问:“小姐事情都办好了么?” 第234章 他在找你 璇玑也不答,上了车开口:“回去。” 她不知道那晚上思昀到底有没有被人发现,没有就是最好,如果有,那么他们现在也一定被外头之人盯上了。璇玑只知道她现在不能出事。 马车急急地回去,直到进了宫门依旧没有发生任何的不妥。 璇玑到底是松了口气,与思昀二人径直回了钟元宫,璇玑吩咐了侍卫去禀报皇上一声,免得他担心。 钟元宫的人瞧见璇玑带了一个丫鬟进来,都很好奇她究竟是谁。此刻外头的雪早已停了,地上也不再有积雪,二人的衣服上都染着寒意。璇玑让人带她下去换身衣服,推门入内,内室的温暖扑面而来,让她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不如内室欲将身上的衣服换下,竟瞧见少煊轻卧在一侧的榻上。璇玑吃了一惊,她是不曾想到他居然已经回来了。 其实那门被推开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之后又闻得珠帘晃动,他便知定是璇玑回来了。睁开双眸,见她已经朝自己走来,他不免冲她温和一笑。 璇玑见他的脸色依旧苍白无比,小心扶他坐了起来,听他问:“都说了么?” 此事本也不打算要瞒着的,璇玑摇头开口:“没有,有人带走了夏清宁。” 他的眼底是一片震惊,脱口问:“你怎么知道?” “思昀在那里。” 听她提及,他似才想起那个宫女的脸来。他倒是快忘了,三年前,也是她随着她出宫的。如今还依然跟在她的身边,让他觉得很感谢思昀。 轻轻咳嗽几声,他才又问:“思昀呢?” 璇玑在他身侧坐下了,低声道:“我让她下去换身衣服。我想见见公主。”她仿佛有些明白了兴平公主为何会受制于对方了。 迟疑了片刻,他才点头,抬眸问:“我让人安排,此刻就去么?” 她应着,是想越快越好,有些细节她还想好好问问兴平公主的。 他欲起身,璇玑忙拉住了他,听他笑着:“苏贺去传膳了,我得让人去传灵犀来。” 璇玑却道:“此事我会吩咐的,你就在钟元宫歇着,我去去就回。” 他皱了眉:“我自然也是要去的。”他不在她身边,他不放心。 她还是不应:“你现下的首要任务是好好养伤,别的什么都不必管。放心,我不会害你的。”她的话,说得他心头一震,急着开口:“我怎是这个意思?” 她倒是恬淡笑着:“我知道你不是,就歇着。公主她对着我,总归是好说话一些。” 他像是愣了下,似又想起什么,闲适一笑道:“倒是忘了,你们都是鄢姜人。”他只想着,她不让他去,也许只是有些话,不适合让他听见?也许,是鄢姜的内室,毕竟那一个是鄢姜的公主。 璇玑有些心虚地含糊应着,他以为她也是鄢姜人那就这样以为,比起她那真实的身份好了太多了。 扶他躺下,又取了被衾给他盖上,他如今都站不久,又怎能去审问兴平公主? 看着她做这一切,他似是想说什么,可动了唇,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罢了,她说不去就不去,只要她留在自己的身边,他什么都能依着她。 派人找了楚灵犀来,璇玑与思昀一道出去。 思昀早已听闻自家主子成了皇上的贵妃娘娘了,她心里是既惊讶又兴奋。虽然这样的消息来得很突然,可是她依旧替小姐高兴。其实皇上对小姐这样好,她也觉得小姐早该留在皇上身边了。 楚灵犀带着璇玑过了皇子所去,璇玑有些吃惊,因为一些原因,皇子所在宫里是有一块独立的庭院的,离开六宫都有一定的距离。如今这里也空了三年之久了,将人藏在这里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皇子所的外头,果然还是派了许多侍卫把守的,门口,还守着宫女。瞧见她们过去,忙行了礼。 楚灵犀欲伸手去推门,却听璇玑道:“你们都不必进去了,让我进去见见就是。”此刻的璇玑还不曾换回贵妃娘娘的宫装,她的袖中,还有一块从钟元宫离开的时候顺手取的丝巾。 楚灵犀迟疑了下,到底没有多说话,思昀是更不敢多问的。 众人都退至了一旁,璇玑在门口站了会儿,到底是用丝巾遮住了脸。她也说不清楚为何要这样,仿佛只是觉得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在房内,那种感觉太奇怪了。 抬手,将门轻声推开。 这间屋子很简单,没有用屏风隔开,一眼望去便瞧见了那后窗,很明显已经被封死,就是为了防止里头的人逃出去。桌上摆着饭菜,却都是一口未动。身后的门已经被人拉住了,璇玑瞧见她坐在床沿,双肩微微颤动着,似在哭泣。 “公主。”上前,低低唤道。 面前的女子似是猛地一震,下意识地回眸看向来人。从她被皇帝带回宫后,几乎不曾听闻有人唤过她“公主”,这一声“公主”竟让她有中恍然如世的感觉。 在她回头的一刹那,璇玑的心头到底是忍不住狠狠地一颤。 她是此刻才能细细地看着她,果真是好像好像…… 兴平公主见来人遮住了脸,有些警觉地盯着璇玑看,连抽泣声都收了起来,一手扶着床柱,咬牙问她:“你是谁?”她想起来了,那日她刺杀皇上的时候,也是这个女子闯了进来。 她……应该是个宫女,那日她很害怕,可是还是看见了她身上的衣服。可今日,她的衣服却又不是宫里的服饰。兴平公主有些惊讶了。 璇玑没有答话,径直上前,摆了椅子在她面前坐下了,才开口问:“谁让你入宫来刺杀皇上的?”她入宫那么久,一直无所动作,直到骗了少煊封她为妃,出了芜烟居,问柳婕妤要了匕首她才行动,这一切的事情,不都只说明她想要的是少煊的命么? 是芜烟居被人看着,她没地方去找凶器,是以才想了这样的法子得到自由。 兴平公主依旧是警觉地看着她,咬着唇不说一句话。 璇玑知道她不会答,她又道:“夏清宁很担心你,他到处在找你。” 第235章 一模一样 果然,听她提及夏清宁,兴平公主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那扶着床柱的手指蓦地收紧,她的目光怔怔地落在璇玑的脸上,薄唇微启,她却依旧是什么都没有说。 璇玑知道她是不行的,便开口道:“他还告诉我,你们是在鄢姜与西凉边界的那个小镇失散的,那天正巧赶上庙会。他去给你买糖人,回头就不见你了。”将夏清宁告诉她的,重新又说了一遍。 兴平公主的手指一颤,那方丝帕便从指缝间滑落,她真的认识清宁么?只有清宁才能将那日的事情知道得那样详细啊!可是…… 她死死地咬着唇:“可是你怎么会认识清宁,他……他被人抓了起来!”说出来的时候,她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 璇玑的手微微收紧,果真与她想的一样。她脱口问:“有人用他威胁你入宫来刺杀皇上?” 她的眼泪掉下来,低落在衣裙之上,她点着头:“他们说,我如果不按照他们说的做,就会杀了清宁,我没有办法,我也没有办法。我……我怎么能让清宁出事?” “那么你呢?就算你真的刺杀了皇上,你以为你还能安然地出宫么?” 她摇头:“我知道不能,可是……我还能怎么办?难道要我放手让清宁去死么?他是为了我,才有家不能回的,他做一切都是为了我……” 看着如此的兴平公主,璇玑只在心底低低一叹,她是从小生长在所有人都宠爱的掌心里。她如今见着了她,才知鄢姜王到底又多宠爱这个妹妹,她竟是如此单纯。 目光落在她颤抖不已的手上,璇玑才怔怔地开口:“其实那时候,夏清宁根本没有落入他们手中。” 兴平公主“啊”了一声,猛地抬眸看着她:“你说什么?”那……那怎么可能?他们分明就是与她说,清宁与她一样被抓起来了,她还听见他们隔着一堵墙打他的声音啊! 璇玑深吸了口气道:“我没有骗你,他找了你一路,我前几天还见过他,否则,又怎么会知道你如何失踪的事情?” 兴平公主是彻底怔住了,为何面前的女子说话也那么有道理?是啊,如果清宁真的也被抓,那又怎么会告诉面前之人她失踪的事呢? “也是他要我入宫来找你的。” 闻言,兴平公主的眸光一颤,急急脱口问:“那他现在在哪里?”他没事么?心下是紧张的兴奋,只要他没事,要怎么样都可以! 璇玑的神色有些黯淡,摇着头道:“此刻他怕是真的落入了他们的手中。”她也不顾兴平公主越发苍白的脸色,径直问她,“你说的他们究竟是谁?” 兴平公主仿佛是没听见璇玑后半句,蓦地站了起来:“他还是出事了么?”双腿一软,她竟跌倒在地上,璇玑伸手去扶她,她却嘤嘤地哭起来,“那怎么办?他们说,我要是在年前做不完他们交代的事,就让我等着给清宁收尸……”说到“收尸”二字,眼角的泪流得越发地凶了。之前听她说清宁并未落入那些人的手中,她还松了口气,哪怕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也没有关系,可是现在,她心里怎么能不急? 璇玑一惊,果然还是给了她期限的。 此刻离新年只有月余的时间了,在那时候没有传出皇帝驾崩的消息,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璇玑扶了她起来,低声道:“所以才要问你他们是谁?否则,我们就是要救他,也没有头绪啊!” 闻言,兴平公主才拼命地回想着记忆里的一切,良久良久,她却依旧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庙会上人很多,他们打昏了我,后来醒来,他们都蒙了脸,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 璇玑有些失望,只能又问她:“那是谁告诉你,要你冒充璇玑,谁告诉璇玑和皇上的事情?”她其实心里有一个答案,可是想在兴平公主这里得到求证。 兴平公主竟是隐约像是记起当日她闯进钟元宫的时候,皇上是叫她“璇儿”的。 璇儿璇儿…… 女子的眼眸一撑,莫非她就是那个璇玑! 她的手也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竟是抬手一把扯住了面前之人的面纱。璇玑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她整个人是本能地往后仰,脸上的面纱是更容易地被扯下了。 近在咫尺的容颜,叫兴平公主美丽的瞳孔渐渐地撑大,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这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璇玑亦是怔住了,片刻,才略别过脸去。 不知为何,这一刻,她突然想起楚灵犀他们都认为是兴平公主冒充了她,可是她心里到底是清楚的。明明眼前的女子才是真的,她不过是个冒牌货。每次这样想,她都觉得会无颜面面对面前的这个女子。 兴平公主不觉抬手抚上自己的脸,呢喃着:“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要她冒充璇玑,而西凉后宫的人却为什么又知道她是鄢姜的公主,她分明就是没有来和亲啊!那些想不通的事情,在此刻被一点一点地串联起来。 原来,还是有人代替自己来和亲了,就是眼前的这个女子! 这个,与自己生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她的心“扑扑”地跳个不止,她更加相信璇玑方才说的话了。因为这张脸,夏清宁会将他们的事告诉璇玑也是正常的。因为他相信她,因为她是王兄派来西凉的! 急着拉着璇玑的手,她只说得出一句:“救救清宁!”现在她什么人都靠不住,只能求璇玑。 问了她是怎么入宫的,璇玑在门口唤了楚灵犀,让她去审问那被抓回来的两人。却被告知那两人招供说不过是收了人的钱财说演一场戏,他们也不知道事情会闹大,现在都懊悔得不行,自然也是不知道对方是谁。 其实璇玑心里越发地清明了,除了薄奚珩,她再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人会那么了解她与少煊之间的事。重新又回来房内,兴平公主急声问她:“如何?” 第236章 冒充公主 她的一点头绪也没有,只叹息着:“让公主来,一不小心他们就能将事情闹大,你是鄢姜公主,会引发两国的战乱。” 兴平公主这才“啊”了一声,她只是为了救夏清宁啊,从来没想过事情还会发展得这般严重,此刻,她才想起西凉的皇帝来,颤声问着:“那皇上……如何?” 她果然还是会在意的,毕竟另一个是她的亲生哥哥。血浓于水,这份亲情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阻隔的。 璇玑的脸色有些阴郁:“皇上被你重伤,不过此事没有宣扬出去,外头的人也不知道如今宫中的贵妃娘娘换了人。他们……也不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能引得那些人现身。”但是她来问了,兴平公主却是什么都不知道。看来薄奚珩还是很警觉的,不会给自己留一点的危险。 兴平公主颤抖着唇说不出话来,她心里是真的乱了,因为夏清宁的事,因为鄢姜的事。王兄为了成全自己和夏清宁,都做了那么多的事了,她现在要是做出对鄢姜有害的事情来,那可真是死有余辜啊!她的双手也颤抖着,庆幸那一刀没有将西凉的皇帝刺死。 可是现在要怎么办呢?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眼看着离过年越来越近了,她现在被软禁起来,根本不可能完成他们交代的事情,她又好怕夏清宁会有危险! 璇玑起了身,怔怔地想着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现在夏清宁在他们的手里,他知道他们明白兴平公主不是真的璇玑,他们不过是利用她来杀皇帝。夏清宁不会傻到告诉他们真的璇玑在哪里,他也是爱兴平公主的,希望她能平安。所以这一点,璇玑还无须担心。 也许……她能继续冒充兴平公主,但关键是怎么能让薄奚珩现身。 咬着唇思忖了良久,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一个办法,手中的帕子不自觉地紧握。 她出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暗,楚灵犀忙迎上来问她如何,她却只轻摇了摇头,楚灵犀叹息一声,也便不再说话。璇玑吩咐了让人好生照顾着里头的女子,才携了思昀的手回钟元宫去。 路上,只简单地与思昀提及皇帝受伤的事,思昀是值得信任的,不会乱说话。 回宫先将身上的衣服换下了,再入内室的时候,发现少煊在榻上沉沉地睡去,她的声音随之放轻,也没有去吵醒他。用了晚膳,一人独坐在窗口呆呆地想着一些事情,听得外头思昀端了药进来,说是太医院的张太医来过了,听闻皇上睡着,就径直回去了。 璇玑应了声,起身过去低唤了他几声。他的眉头微微拧起,醒来的时候瞧见屋内已点起了灯,他才略笑着:“原来竟是这么晚了。” 璇玑扶了他起身,让思昀将外头的吃的端进来,都是宫人们一遍遍热过的。 他吃着,却是突然想起一事,回眸看向思昀,低声道:“这些年辛苦了。” 思昀吓了一跳,忙跪下道:“奴婢不敢,伺候主子是奴婢分内之事!” 他笑了笑:“这在里头,还行什么礼?朕早想过了,是该赏你的。你若想要什么,也只管说,朕能给的,一定都给你。” 思昀有些受宠若惊,不觉抬眸朝璇玑看了一眼。只见璇玑一笑:“既是皇上要赏你,你就不必客气了。” 听璇玑都这样说了,思昀才低声开了口:“奴婢在宫里也不短什么,若是皇上要赏赐,就请恩准奴婢来年清明的时候能出宫去给父母上柱香。”她入宫那么久,都不曾回去祭拜过早已去世的家人。 少煊的眼眸微转,点了头道:“自然可以,你若想去,日后每年的清明,都能去。” “真的么?”思昀的眼睛闪着光。 “真的。”他点头。 宫女忙又跪下了,磕头谢恩。 璇玑扶了她一把,开口道:“日后也让皇上给你找个好夫婿,嫁个好人家。” “小姐……” “好了,这里也不必伺候了,下去休息。”璇玑轻推了她一把。 思昀这才没有逗留,告退下去了。 转身,将药碗递给他,见他接了,璇玑才开口:“方才说的话,你可记下了,若是有合适的,就留意一下。思昀可是个好姑娘,不能委屈了她。” 一口气将药都喝了,他才应着,轻声说着:“倒是个好姑娘,还知道要出宫去祭拜亲人。”璇玑欲扶他起身,他却摇头道,“我今日睡在榻上便是,睡着,也舒服。”她昨晚就趴在他的床边睡了一夜,今日他怎么能忍心让她睡榻上? 璇玑吃了一惊,忙皱眉:“那怎么行?”他伤得那么重,怎么能说榻上睡着会舒服的话? 他已经侧身靠下去,舒了口气道:“也不愿起身走动了,就让我躺着。” “少煊……”碍着他有伤在身,她还特意让人将床上的垫褥都加厚的,想着他睡着更舒服一些。他倒是好,宁可睡在榻上也不去。 他低低“唔”了一声,却是转了口道:“今日去见她,可有问出什么?” 被他一问,璇玑才想起兴平公主的事来,如实答了:“没有,她说那些人都蒙了脸,她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如今夏清宁真的在他们手里,这件事倒是麻烦了。也没有好的法子能引得他们出来。” 他的眉头皱起,却是开口:“倒是有一个。” 璇玑心头一震,脱口道:“这可不行的!” 他笑了笑:“我知道,你说的,要做个好皇帝,要对百姓好,这些我都记得。”传出他的死讯,就是引出薄奚珩最好的办法。只是,一旦说他死了,那么西凉势必又要大乱。他以身作饵,却要以破坏百姓的平静生活为代价。 所以这根本不是一个好法子。 而于他来说,如今的一切都比预想中的要好多了。他原本以为璇玑在他们的手中,是以他做什么都放不开手脚,他首先要确保的就是她的安全。而现在,保护璇玑已不在那个计划之内,他也有的是时间去耗了。 “你也没有想出法子来么?”他瞧着她,轻声问。 第237章 不想插手 璇玑一怔,随即摇头。 其实她不是没有法子,她早就想到过的。薄奚珩想着威胁兴平公主来刺杀皇帝,那么势必会考虑兴平公主的安慰,如果兴平公主有危险,而刺杀皇帝的事还没有成功,他难道会不插手么? 所以说,让少煊以身作饵,还不如用她这个“兴平公主”来的好。只是这些,她暂时还不想告诉他,他一定会拒绝。况,他现在身负重伤,她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实施计划,离年底还有月余,她也还有时间。 少煊却突然开口:“我想过了,等过段时间,让人送兴平公主回鄢姜去,夏清宁的事我管不了。”只要兴平公主安全抵达鄢姜,两国就不会起冲突,他的考虑还是对的。 可是兴平公主要是回了鄢姜,那璇玑的计划倒是不能进行了。想了想,她只能道:“此事再等等,你伤好了再说,也不急着这一时。” 他也没有多言。 璇玑又道:“秀女的事,找个时间也去了了。” 他这才吃惊道:“如今你回来了,还要我选秀么?” 她怔了怔,随即开口:“该怎么选还是怎么选。”那是各国送来的秀女,他一句不选了,就叫她们都原路返回么?那叫各位王爷的颜面何存? 他似是也想到这一层的关系了,脸色有些黯淡,却也只能点了头。 璇玑轻声道:“我扶你过床上去睡。” 他却蹙了眉:“不知为何,今日动一动就特别痛,就只要让我躺着。”这分明就是借口,璇玑又何尝听不出来?低声轻叹着:“你这又是何苦?” 他的眼底染着痛,开口道:“我能为你做的太少,现在好不容易你回来了,我却不能照顾你,还要你照顾我。” 璇玑吃惊地看着他,忙开口:“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是要我内疚么?”要不是她闯进来,他又怎么会受伤? 听她这样说,他吓得不轻,忙撑起身子拉住她:“我怎么是这个意思?嗯……”胸口一阵剧痛,他的手没有撑住,整个人重重地倒在榻上。 “少煊!” 瞧见她焦急的脸,他的心里似乎又放了心。其实她来了,才是他最高兴的事。受点伤又算得了什么,等了三年,也终于还是天时地利人和了。他受伤,假璇玑的事,都叫她在此刻再无法抽身。那么,只能留在他的身边,只能留下…… 他此刻身上只剩一件亵衣,殷红的血竟隔着亵衣缓缓地透出来! 这个季节伤口本来愈合的就慢,他竟又是生生地将伤口撕裂了! 慌忙按住了那伤口,她心疼得要哭了,他却低喘着气,安慰着她说没事。 她叫着“思昀”,才想起自己遣了她回去休息了。外头,苏贺带来的两个宫女推门进来,璇玑欲让她们去请张太医,他却拉着她的手,摇头道:“不必了。” 吩咐了外头拿了药进来,颤抖地解开他的衣衫:“怎么那么不小心?就不知道痛么?” “痛……”他到底没有再掩饰。 璇玑手上的动作有些迟疑,十指也越发地轻柔起来,他却又道:“你故意误解我的话,比之这样还让我觉得痛。”紧蹙着眉头,他欲起身,却真的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胡乱摇着头:“好,我不说了,我再也不说了!” 伤口裂得不是很大,她却是因为紧张,折腾了好久才又重新将他的伤口包扎好。两个人的额上都是涔涔的汗,她取了帕子给他擦,他却握住她的手,低语着:“璇儿,让我抱抱你。” 璇玑一下子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却见他又自己起了身,她忙扶了他一把,男子的身躯已经覆过来,双臂轻轻地拥住她的身子。 他的呼吸有些紊乱,欲抱得更紧一些,却发现已使不出再多的力气。轻闭了眼睛靠在她的身上,倦声道:“这两日,我总有点患得患失的感觉……”可是想起她说不会走的话,他又有点想笑话自己。 璇玑伏在他的怀里,一动都不敢动。 听他轻声说着:“还记得那个山头的花么?来年春天的时候,我再带你去,可好?” “好。”她低低应着。 他似是高兴,又道:“我将母后的花又移回原来的地方了,今日下了雪,我还让人将那层土盖起来了,想着来年它们能长得更旺盛一些。看到它们,就感觉像是母后一直在身边看着我一样。璇儿,她也会看着我们幸福的。” 他的话,说得她的心里一阵阵地疼。先皇后若看见她,还会祝福他们幸福么? 少煊的手略松了些,他低头凝视着怀中的女子,缓缓俯身,吻住了她的唇。璇玑吃了一惊,有些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听得他闷闷地哼了声,她才忙又安静了下来。 他的唇冰冷着,似是全身上下都没有暖意。只那片舌头越发地温柔起来,一点点地吮吸着她身上的芳香。 三年了,这是他第二次吻她,那一次是演戏给薄奚珩看的,而这一次,竟让她的心开始有了小小的慌张。她很想要逃离,却是整个身子仿佛不是自己的,居然一动也动不了了。 少煊…… 那个名字,在心底缓缓地被唤出来,她猛地闭上眼睛,这一刻,居然什么都不想去想了。 ………… 鄢姜王宫。 夏玉匆匆步入鄢姜王寝宫时,见他的脸阴沉得有些可怕。他心下疑惑,上前行了礼,开口问:“王上因何事烦心?” 玄服男子重重地哼了声,才道:“西凉皇帝册封璇玑为妃了!” 夏玉心底大吃一惊,璇玑璇玑……这个已经三年不曾听到她的消息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她竟是又回了郢京了! 忙道:“王上是听谁说的?” 他却不答,只道:“有人传了信给朕,如今倒是好了,那可是我鄢姜公主,他这样一声不吭地封妃,置鄢姜于何地?”璇玑消失了三年,如今突然回来,却又做了西凉皇帝的贵妃,他总觉得这其中必有深意。她定不是自愿的,那就是西凉皇帝逼的。他现在名义上是璇玑的哥哥,他还没同意西凉皇帝娶她呢! 夏玉欲开口,却听鄢姜王道:“让人给他们皇上传个信,就说朕亲自去看看朕的王妹!” 第238章 爱屋及乌 他以兄长的身份去,西凉皇帝也没有理由阻拦。 这一次,他要以兄长的身份将璇玑带会鄢姜来,到时候,他倒是想看看,西凉皇帝还有什么理由能将璇玑留在他的身边! 夏玉怔了怔,忙道:“王上,这……璇玑到底不是公主啊。” 面前的男子冷冷一哼:“谁知道她不是?”真正的兴平又不在,就算有人造谣,也不由他们去相信。 夏玉被他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心下也不明为何璇玑好端端地又回来了。心里低叹着,此事,也只能去了西凉才有时间弄清楚了。 ………… 连着好几日,皇帝都是贵妃娘娘的钟元宫里就寝,后宫的流言又开始多起来,说也不知这贵妃娘娘是用了什么狐媚之术,能将皇上迷得如此团团转。 只是璇玑“兴平公主”的身份倒是再无人提及,少煊也是刻意将这个消息隐瞒了下去,毕竟璇玑告诉他,她根本不是什么鄢姜公主。他也只希望她是个平凡的女子,不要背负那么多的身份和责任。 选秀的事情到底是了了,据传皇帝只匆匆露了一面便回了御书房。 穆妁得了空便回过璇玑那边坐坐,皇子所那边也相安无事,日子倒像是一下子平静了下去。 又隔了一日,竟又下起雪来。 比之上一场要大得多,不过大半日,便积了半寸厚的雪。几个南方来的宫女惊喜地说这辈子也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见璇玑也不怪罪,都欢喜地跑出去玩雪。 此刻是雪已经小了下去,偶尔还是会有雪花落下来。思昀取了裘貉给她披上,小声道:“小姐可别着了凉。”从青石镇回来之后,她一直唤她“小姐”,外头人不知道的,都说思昀是贵妃娘娘娘家的陪嫁丫鬟。而这丫鬟怎么又突然出现在宫里,却又是谁都说不清楚。不过这种事,连皇上都不查,自然也没人敢问。甚至大家都觉得连皇上都对这个宫女格外客气,宫人们,甚至是品级低的小主们也都不敢得罪思昀。由她的身上便可以瞧出皇上有多宠爱贵妃娘娘,连对她的宫女都能这般,果真是爱屋及乌呢。 璇玑低声笑道:“不过在窗边站会儿罢了,不要紧。” 思昀忙道:“也还是小心点为好。”她的身子调养了三年,如今可算好些了,可思昀还记得那时候夏大人的话,还有临行前卫夫人的嘱咐,自是不敢怠慢。 有风吹进来了,思昀伸手关了窗,这时,听得有太监入内,禀报着说乾承宫的苏公公来了。 璇玑转身出去,见苏贺朝自己行了礼,才道:“皇上说,请娘娘过御花园去。” 璇玑皱眉道:“皇上去了御花园么?”这么大寒的天,他的伤未好,去那里作何? 苏贺侧了身:“娘娘还是先去。” 轿子早已等在外头,璇玑过御花园的时候,瞧见少煊独自站在回廊外。璇玑疾步上前,身后的宫人们都已经止了步。她急急唤了他一声,他回过头来,周围都是银装素裹的白色世界。连日来的消瘦被裘貉盖得丝毫瞧不见,此刻望过去,只那张脸依旧苍白着,配以周围白皑皑的雪,显得尤为虚弱了。 她忙上前,见他已朝自己伸过手来,十指紧扣住,低语道:“好久不出来走走了。”自他受了伤,每日上朝下朝,然后便是御书房里,宫里的人也不曾多见他在外头走动过。 璇玑被他拉着上前,担忧地开口:“才下雪呢,何苦此刻出来?等改日,天晴了再出来岂不好?” 他回眸望着她,才又道:“放心,我没事,正好呢,下了雪,也有好的景致。” 两个人缓步走着,他的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掌心里有微微的暖意传上来,她侧脸看着他:“慢点走。” 简单的话,听在他心里头是暖暖的,这几日他的心情也从忐忑转为了安宁,这样平静的生活就是他想要的。那皇后的位子,本就是留给她的,只是如今,她不是鄢姜公主,封后的事怕是有些困难。不过,他心里倒是没有多大的不安,此事,他只需要再等等,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前面,是广阔的湖面。 他站住了脚步,笑着开口:“你看。” 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璇玑抬眸瞧去,见那湖面上漂浮着一层半透的雪花,远远看着,宛若天然生成的白玉宝石。她在宫里那么多年,也从未遇到过这么大的雪,不禁失声道:“好美啊。” “很美?”他就知道她一定会喜欢的。 站得离她近了些,他抬手解开了裘貉的带子,伸手将她拥入怀中,低语着:“外头很冷,你身子弱,不要着凉。” “少煊……” “嗯。” 她抬眸,凝望着男子俊逸的脸,这一刻竟突然觉得无比的安心起来。她没有抗拒地靠在他的怀里,心里有些小小的庆幸,也许,那个秘密,可以永远地沉入她的心底? “想什么?”他的声音低低的。 她猛地回了神:“没什么。” 他蓦地笑了。天空中,偶尔有雪花飘落下来,他悄然抬手,遮挡在她的头上,那片雪花落在他的手背上,瞬息又化为雪水,冰冰凉凉的,可他的心头却是温暖无比。 在湖边上站了许久,偶尔飘落的雪花都落在了少煊的身上,璇玑被他拥在怀中,只有满满的温暖,丝毫寒意都感觉不到。抬眸之时,瞧见他的眉角竟有了晶莹的水珠。璇玑略吃了一惊,抬手替他拭去,是凉凉的感觉。她这才发现原来天空的雪花还在不时地飘落下来。 握着了他的手,发觉他的手背上亦是隐隐的,有些湿漉。 她皱了眉:“少煊,冷么?”她被他护在怀中,一点都不觉得冷,倒是忘了他身子未好,此刻又在外头站了那么久。 他低低一笑,竟是摇头:“不冷。” “回去。”璇玑劝着他。 他却不走,目光遥望着面前广阔的湖面,良久良久,竟是低叹:“西凉平静了三年了。” 第239章 不要插手 璇玑的心头微动,凝视着他的脸庞,见他低头瞧向自己,拥着她的手微微收紧,声音轻柔:“那三年的平静是你给的,日后,你的平静我来给你。这次的事,你不要插手。” 不曾想他居然会这么说,璇玑的眸子微微一撑,心下有些紧张,才欲开口,他又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他伤害你。”她不是兴平公主,不过是鄢姜一个待嫁的女子,她当日还与他说恨薄奚珩,想他生不如死,如今看来,那也不过是骗他的。不过,她却依旧帮了自己那么多,因为……她爱他。 每次想起这个,他的心便会觉得很满足。 薄奚珩若是知道如今的兴平公主是真的璇玑,一定不会放过她的。当年全心全意为他的云儿他都能下那样的毒手,更何况的璇玑?所以,那时以为她在薄奚珩手里时,他会那样紧张。不过幸好不是啊。 璇玑没有再说话,心下有些黯然。他不知道,她与薄奚珩之间的恩恩怨怨,早在六年前就已经存在了。 璇玑垂下眼睑,他不让她插手,自是为了保护她,可是,她会么? 不远处的回廊之上,有太监急急从后头跑着来,附于苏贺的耳畔低言了几句,苏贺点了头,忙抬步朝湖边走去。 此刻路上已经覆盖着厚厚的积雪,踩上去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苏贺的脚步声有些快,璇玑轻轻推了少煊一把,他回眸,见苏贺在他们身后半丈远的地方站住了,低下头道:“皇上,孟大人请您过御书房去,说有要事相禀。” 皇帝的眉头一皱,不自觉地与璇玑对视一眼,璇玑忙催着他:“既是孟侍卫有事,就去。”朝政上的事可是不能耽搁的。 他只能点了头。 御驾在不远处等着,璇玑与他过去,他松了手,见女子略踮起脚尖,将那松开的裘貉带子细心地系上,才嘱咐着苏公公好生伺候着。苏贺道着“娘娘放心”,璇玑才转身退开了几步。 思昀跟着上前来,低声问:“今晚皇上不去钟元宫了么?” 璇玑回神一笑,开口道:“不是,是孟侍卫有事。” 思昀这才松了口气,扶了她道:“小姐也回去,奴婢还让人准备了点心呢。” 璇玑点了头。 在钟元宫外,才下了轿,便瞧见宫女迎出来开口道:“娘娘可回来了?孟夫人来了呢,还带了孟小姐一起。” 璇玑倒是吃了一惊,此刻忙快步入内,见楚灵犀抱着孩子坐在厅内,见璇玑回来,忙起了身要行礼。璇玑忙上前拦着了,笑着道:“这些虚礼就免了。”她的目光,落在她怀中的孩子脸上,冬日里,孩子穿得厚,只剩下一张笑脸红扑扑的煞是可爱。璇玑忍不住伸出手去逗她,一面问,“有名字了么?” 楚灵犀笑着开口:“有了,秦先生给取的,单名一个‘宁’字。先生说她生在和平世道,亦希望她可以一生安宁。” “宁儿。”璇玑轻声念着,很简单,却是极好的名字。 楚灵犀又道:“娘娘要宝宝她么?” 璇玑抬眸看着她:“可以么?” “当然。”她小心地将怀中的女儿交给璇玑,见她极为小心,楚灵犀才又道,“娘娘不必紧张,宁儿结实着呢。” 璇玑接过孩子,倒是有些沉,看起来真是长得很好。她低头凝视着孩子的脸,轻声道:“既是要来,该早些通知我一声的,这不,就白白等着了。” 楚灵犀跟着她坐下,才开口:“倒是等的也不久,刚来呢。原是上回皇上说要看看宁儿的,今日正好得了空,就想带她来给皇上看看。偏师兄说与皇上有事要说,我便来了娘娘这里。倒是不想,娘娘竟也不在。” 璇玑道:“正是呢,皇上此刻过御书房去了。”怀中的孩子像是能听懂她们说的话,一双乌黑的眼睛一直不停地转动着,璇玑逗逗她,她还能笑了。 楚灵犀趁机问她:“娘娘,宁儿可爱么?” “嗯。” “那娘娘喜欢孩子么?” “当然啊。”怎么可爱的孩子怎么会不喜欢? 楚灵犀接着道:“我也和师兄说,若是日后娘娘有了孩子,一定也很机灵可爱呢!”璇玑怔了怔,方觉得她那些话里的意思来,楚灵犀又道,“这生孩子虽然辛苦点,不过等生出来了,你就喜欢得不得了了!娘娘若是快些有孩子,日后还能与宁儿玩到一处呢!”她和皇上的事,她与孟长夜一直放在心上。今日她还特意带了宁儿来,没有女人不喜欢孩子的,让璇玑也抱一抱孩子,那她也感受一下孩子的好。 孩子粉嫩的脸映入璇玑的眼眸之中,她仿佛从未想过这辈子她也会有自己的孩子。 还是……和少煊的孩子? 她的心头有些紧张,留在他的身边她心里有很忐忑,更不会去奢望孩子了。 目光,依旧落在宁儿的脸上,她只低声道:“皇上的身子还未好呢。” 楚灵犀倒是笑起来,开心地道:“快的,娘娘有这个心就好。” 璇玑被她说得怔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思昀在一侧听了,倒是也高兴起来,瞧见璇玑始终未曾抬眸,心想她定是觉得羞涩。 楚灵犀心里有些得意,她早说的,该让璇玑见见宁儿,见着了,她也就有想法了。她一会回去,便要和秦先生还有师兄说说呢! ………… 御书房。 皇帝才下了御驾,抬眸,瞧见孟长夜站在门口。见他上前,他忙迎下来,顺道扶住他的身子。苏公公见此,忙松手退至一旁。 二人入内,少煊才问:“何事这么急?” 孟长夜取了袖中的信笺给他:“皇上,鄢姜传来的。”因为兴平公主的事,是以此事鄢姜的来信让孟长夜格外的在意。 少煊微蹙了眉头,接过孟长夜手中的信,没有迟疑地打开,只匆匆地扫了一眼,忽见他的脸色一变。孟长夜忙及着问他:“皇上,何事?” 第240章 孩子而已 少煊将手中的信拍在御案上,孟长夜吃了一惊,他担心他身上的伤,才欲上前,只听他的声音冷到了极致:“鄢姜王知道了朕封璇儿为妃的事,说是要亲自来西凉探望王妹!” 孟长夜亦是震惊了:“是因为皇上没有通知鄢姜王的原因么?”他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得出这一点。 少煊的脸色越发地难看,璇玑不是鄢姜公主的事情,如今宫里除了璇玑和他,还不曾有第三个人知道,他也不打算说破这件事。孟长夜说的固然有道理,他先前是因为怀疑那个是假的“兴平公主”才没有通知鄢姜王的。这一点,他的确理亏,只能璇玑不管真假,在名义上还是鄢姜的公主。可是,别人不知道,难道那鄢姜王不知道么?璇玑根本就不是他的妹妹,他倒是好,现在来跟他说什么探望王妹!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半退了一步,孟长夜急着扶住他:“皇上不要急,龙体要紧!” 少煊只冷冷一笑,孟长夜以为他是因为理亏的事,他不过是心里愤怒了。 那鄢姜王,他凭什么? “皇上,那现在怎么办?要回信么?” 少煊定定地想了片刻,才开口:“不必。”就算不回,他也会来的。这次鄢姜王来,是因为想责备他娶他的“王妹”不通知鄢姜么?那就来,他要见他的王妹,那他就让他见!他就算想带走她,他也没有异议!到时候将真正的兴平公主推给他,他倒是想看看鄢姜王还有什么话好说? 届时,理亏的可不是他了。他还会问问鄢姜王找个人假冒公主又算什么意思,是侮辱他还是侮辱西凉! 想着他对璇玑做的一切,他心里就一阵阵地发怒,想着她那舍弃的自己的脸,他心里更是恨极了!因为他知道,一个女子,愿意舍去自己的脸,那究竟该需要多大的勇气。 “皇上……”孟长夜被他的脸色吓到了,急着问他,“皇上可是身子不适?” 回头,欲喊苏公公传太医,却听他道:“不是。长夜,此事暂且给朕保密。”璇玑毕竟是鄢姜人,他此刻还不想告诉她鄢姜王要来这里的事。 这一切,他都会问她处理好的,决不再让她觉得为难。 孟长夜怔了下,只能点了头。 ………… 少煊回钟元宫的时候,此刻厅内已经无人了,听得内室传来女子的笑声。听见她的笑声,仿佛周身一切的阴郁此刻都散去了,他正了色,忙抬步入内。 楚灵犀听得珠帘轻盈碰撞的声音,侧脸,见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已经入内。她忙起了身行礼,璇玑上前扶他过桌边坐了,才听他道:“怎的朕一来你连话都不说了?倒像是朕来得不是时候。” 楚灵犀也知他的性子,知道他不过打趣的,便笑道:“可不就是皇上说的要我带了宁儿进宫给您瞧瞧的么?今日来了,您倒是又不乐意瞧见我。” 他的眼底流露出兴奋:“是么?带了你的千金来了?哪儿呢?” 璇玑拉着他,轻声道:“让奶娘带下去喂奶了,皇上怎的去了这么久?”人前,她还是会唤他“皇上”,他听了,倒是也不在意,含糊地应了声:“嗯,朝政上有些事。”笑了下,又道,“只是不知道灵犀来了,否则朕也快些回来的。” 才说着,外头思昀抱了孩子进来,见皇帝也在,忙欲行礼。却听少煊道:“不必行礼了,过来给朕瞧瞧。” “是。”思昀应了声上前,略弯了膝盖给他看,“吃饱了,就睡了呢。” 他一看,果真是睡了,此刻像是听到了声音,眼珠微微转了转,小嘴瘪了瘪,依旧是熟睡着。孩子就是好,也只有孩子能睡得这样的安宁? 少煊轻柔一笑:“秦先生这名字取得好。来,给朕抱抱。” 他伸了手,楚灵犀忙拦着他:“皇上当心身上的伤。” 他睨了她一眼,哧声笑着:“一个孩子而已,能有多重?思昀,给朕。” 思昀本能地看了璇玑一眼,见她略点了头,她才小心将孩子放给他。他小心抱她在怀里,细细端详着:“这鼻子可是像长夜的。” 楚灵犀此刻倒是不乐意了,忙开口:“她的眼睛可是像我的呢!” 他笑道:“是么?可惜她此刻睡了,朕也瞧不见。嗯,不过像你好,女子眼睛生得大,才显得水灵。” 楚灵犀靠过去,看看孩子,她依旧睡着,她也不馁,只道:“皇上可是甚少夸人的。” “朕是实话。” 众人在内室又聊了会儿,楚灵犀说要带女儿回去了,就不碍着皇上休息。 叫思昀送了她们出去,少煊回眸看了璇玑一眼,他瞧见她的眸子略带着浮动的光。此刻他们彼此心里想的什么,他们大约都是有数的。他也不说破,起了身开口:“过几天,要去皇陵一趟。” 听他忽然这么说,璇玑吃了一惊,忙问:“去做什么?”现在离他母后的忌日还很远,怎的此刻突然说要去皇陵? 他点着头道:“是有点事。” 璇玑听他不细说,也不追问。 翌日起身时,外头的窗户上已经挂了长长的冰狼,晶莹剔透的,让人忍不住便想要折了它。 苏公公进来的时候,絮絮叨叨地说带头的雪半融了,地上都结了冰,走路也会打滑,正要宫人们将道上清理出来,免得皇上出去滑到了。 他应着,却回眸嘱咐着:“融雪的时候是最冷的,无事就不要出去了,在屋子里头歇着便是。” 璇玑点了头,后来思昀进来,笑着道:“奴婢倒是忘记了,昨儿本该收集些新雪的,来年也要用雪水泡茶呢。”顿了下,她又道,“兴许今年还会有雪的。” 璇玑却皱了眉,低语着:“都下了两场了,可别再下了。”她只是怕外头会传来雪灾之类的,少煊的伤势未愈,也操劳不起。 思昀倒是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只小声地问着她早膳想吃什么。 第241章 没有关系 璇玑道了“随便”,忽而又想起皇子所的兴平公主来,想想又觉得好笑,那边有楚灵犀看着,也不会让她冷着冻着。倒是她,是不方便过去的,免得引起别人的注意。 她忽然又记起少煊说要去皇陵的事来,到底是算出宫的,璇玑倒是觉得那是一个“失踪”的好机会。如今敌在暗我在明,她着实不知道薄奚珩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她总觉得应该见到那个人,也许见到了,她心里也有些底。也好过现在这边,感觉像是两脚踩在云端,什么都觉得虚浮。 少煊说这件事要她不必插手,可是她怎么能不插手? 又过了些时候,穆妁来了,拉着璇玑说昨儿瞧见楚灵犀带着孩子来了。她的言语之中,尽是对孩子的喜爱。璇玑有些黯然,当年要她走,她不走,如今少煊心里的人不是她,她想要怀个孩子怕也是件难事。 瞧见璇玑的神色,穆妁像是一下子想起什么,忙开口:“姐姐不要多想,妁儿不是那个意思。” 璇玑回了神,轻声一笑,其实又了那个意思,又如何?那不就是一个正常人所想的么? 她叹息着:“妁儿,你不值得啊。”将自己最好的青春耗在深宫里,这辈子,她究竟能得到什么呢?荣华富贵么?呵,那才是最虚华无度的。 穆妁勉强笑着:“姐姐,这都是缘分啊。也许没有遇见你,没有遇见皇上,我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可是现在,我真的觉得挺好的,挺知足的。你别拿我当皇上的妃子,你就当我是一个住在家里的妹妹。”这三年来,她似乎也从未将自己与“穆妃”这个身份联系起来。谁都知道,穆妃不过一个称呼罢了,她从来不是名副其实的,她也不曾奢望过。她只是觉得有些时候,在爱的人身边远远地看着,也挺好的。 璇玑此刻倒是觉得恍然了,也不知道当年自己帮她究竟是帮对了,还是帮错了。随即,又是自嘲一笑,那些过去的事,现在去想还有什么意思? 又隔五日,少煊的伤事已基本痊愈。这日午后,璇玑在屋内小憩,闻得有脚步声进来,睁眼看的时候,见少煊只着一身常服入内。见她看着他,他才皱眉:“吵醒你了么?还特意放轻了步子的。” 璇玑摇着头坐起身:“不是,一会儿要去皇陵么?” “嗯。”低低应着,在她身侧坐了,才道,“正从御书房出来,便想着过来看看你。” 她笑着,只转了口道:“我和你一起去。”她想去看看卓年,不管少煊去做什么,她去了那里,总归是有时间的。三年了,她那时候离开便没有时间去,如今回来了,亦是没有时间。这次少煊要去皇陵,便是一个好机会,她自然是要跟着去的。 她还怕他不会应的,却不想,他倒是低笑着开口:“自然是好的。出去走走,也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璇玑点头:“你出宫,多派些人手。” “知道,不必操心,绝不会出事的。”握着她的手,这段日子,她不曾再提要走的话,叫他的心里很安心。只是,想起鄢姜王说要来郢京的事,他心里每每都会动怒。 如今算算时间,怕是也差不多了,他一直相信他在收到信笺的时候,鄢姜王必然已经出发了。 “怎么了?”见他的神情有些异样,璇玑皱眉问着,“身子不舒服么?” “不是。”他摇头,深吸了口气,抚上她的脸庞,“只是觉得看不够你。” 她轻盈地笑了,推着他:“你也休息会儿,不是才从御书房出来么?”身上的伤虽好了,可他整个人还是瘦了一大圈,她也想他好好地休息几日,什么都不做,可那些都是幻想,他连受伤的时候政事都没有搁下,又何况是现在? 他“唔”了声,双臂将面前的女子圈入怀中,低语着:“让我抱着你睡会。” “少煊……” “就一会。”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的恳求,这么些日子,他一直担心她会再次萌发要走的想法。是以每次,他都极为小心翼翼,生怕她就这样走了。也只受伤的时候在她面前耍过性子,就为了那一声“少煊”。 璇玑没有说话,任由着他抱着自己躺下去。 璇玑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呼吸声均匀下去,她不觉抬眸,瞧见他竟真的闭上了眼睛,也不知是真睡还是假睡,璇玑此刻也不敢说话。 内室盈满了熏香的味道,混着少煊身上的龙涎香,竟让她觉得有些舒心。 方才独自躺着,她也是未曾睡着,此刻幽幽地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感觉身后之人微微地动了动,璇玑猛地睁开眼睛,瞧见他已起了身。 “要走了么?”她低声问。 他应着:“嗯,方才苏贺在回禀过了,多都准备好了。” 璇玑有些吃惊,她竟睡得那样熟,一点都不曾听到么? 璇玑换了衣裳才出去,思昀跟着上来,璇玑没让她跟着。思昀见是与皇上一起出去的,便也没有多言。 孟长夜早在外头候着了,侍卫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车队行得并不快,到皇陵的时候已及至傍晚,少煊扶她下车,一阵风吹过,皇陵外的常青树叶发出了“簌簌”的声响,有些肃穆的感觉。 璇玑略抬眸看了看前头,那是一道青石板铺成的长道,与三年前,他们来的时候还一模一样。她正愣着,他的手已经牵住了她的,将她带上前。 璇玑有些吃惊,往前的路上,还在想着该用什么样的理由去卓年的坟前看看,倒是不想,回神的时候,竟见前面便是卓念的坟墓! 她的指尖略微一颤,少煊明显也感觉到了,他低头瞧着她,解释道:“这次就是来祭拜她的,往年都会比今年早上月余,只因今年因为一些事耽搁了,才到了现在。”他以为她是误会了,又道,“我和她没有关系,只是感激她当年为我所做的一切。璇儿,今日带你来,亦是想告诉你,我没有喜欢过她。” 第242章 他的用心 在宫里的时候不说,是怕她多想,现在带她来了,当着“惠妃”的面说,也让她知道他不是在骗她。 璇玑被他说得阵阵的惊讶,他是会错了意,以为她的讶然是误会他喜欢“惠妃”,呵,她怎么会误会?别人不知道,她最清楚“惠妃”的身份啊! 璇玑摇头道:“我怎么会误会,我也知……惠妃娘娘是个好人。”她记得她曾在他的面前提过的,只是时至今日,她都不打算告诉他“惠妃”的真实身份,她觉得,就让那个秘密石沉大海。有时候,一种谎言也未必就是不好。 少煊像是释然,拉了她上前,又低语:“当年她差点误杀了你,只是怕你是他安排在我身边的细作,是以,她不计后果也只想除掉你。璇儿,我替她跟你赔罪了。” 她反握着他的手,其实他说的那一切她都懂,她什么都懂。 他却是茫然一笑:“其实说来好笑,我到如今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的帮我。那时候,她说因为母后对苏家有恩,可是,不管什么恩情,都不至于让她为我如此……” 璇玑的眼底染起一团薄薄的氲气,喉咙带着哽咽,他不知道,可是她知道,那都是为了她啊。卓年为了她幸福,才做了那么多那么多。 视线有些朦胧,她不觉上前,与三年前一样,抬手细细地擦着那墓碑。 卓年,我来看你了,这些年,过得好么?你放心,我过得很好。 她在心里暗暗地说着,目光瞥及那日被暴雨冲刷过的地方。如今已经被重新修葺过,看得出,这里时常会有人来打扫,整座陵寝都显得异常干净整洁。璇玑欣慰不已,她幽幽地道了句“谢谢”。 少煊悄然往前,目光落在那墓碑之上,低声道:“是该和她说谢谢的,我此生怕都不能报答那恩情了。” 璇玑知他会错了意,却也不点破。其实她方才是那句“谢谢”是替卓年对他说的,嘴角微动,其实他如何以为又怎么样呢。 身后的太监递了香过来,璇玑这才回了身,后面早已设下蒲团,他二人跪下了,才执了手中的三炷香,缓缓闭上眼睛。身侧的男子依旧淡声道:“当年,她将郢京的兵力部署传给我。后来我大哥先我起兵,那些图我虽是不曾用到,可依然心存感激。那些图虽并不全,可事后证明,都是真的。璇儿,她也是个奇女子。”时至今日,他也不知道“惠妃”究竟是如何将那消息传去晋国的。三年了,这些都已经随着她的死永远地成为了秘密。 璇玑却是猛地一震,睁开眼怔怔地看着少煊。他似是浑然不觉,依旧轻阖着双目,低低一叹:“当年据说我大哥的手中亦有兵力图,如今看来倒是假的,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靠着人多,才与朝廷抗衡了那么久。双方都损失惨重。”也更有利于他后来的渔翁得利了。 璇玑的手有些颤抖,这一点她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当年薄奚珩是有了警觉才叫卓年去看了一个假象,之后他死了,襄桓王派人来取走他背上的图,薄奚珩还在那沾沾自喜,因为他让襄桓王得了一份假图。却是不想,卓年要送出去的,本来就是假的!薄奚珩还以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他怕是连做梦都想不到,事实竟会是这样。璇玑心底苦笑,因为他自始至终都以为卓年是襄桓王最忠心的细作,却是不想,他根本不是。而那些真的图,怕是他千辛万苦才得来的一点消息,是以少煊也要说,根本不全。 她是越发深信当年她离开西凉的时候,卓年就预知了自己的死亡。原来他的那一句“你放心的走”,远远不止璇玑当年所想的那样。 他花了三年的时间,用自己的命帮她安排了这之后的关键。而她竟是浑然不知,要不是今日少煊提及,她也许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卓年不想告诉她,是不想她内疚自责,这些她都明白,可是她很难过,她觉得她欠了少煊的要还,可卓年呢?她又欠了他多少?却是一样都还不了! 眼泪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滑下来。 竟也不是滚烫的,全是冰冰的感觉。 少煊回眸时,瞧见她在一侧已是泪流满面,他吃了一惊,太监忙上前接过他们手中的香上前插于坟前。少煊起身扶了她起来,皱眉问:“怎么了?” 她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他低声唤她:“璇儿……” 抬手,捂住他的嘴,什么都不必说了,她都明白。她只是不能告诉他卓年的事情,因为卓年,直接关乎着她的身份。这一刻,就让她自私一把。 少煊没有再说话,而是将她揽进怀中,轻轻地拥住。 璇玑深吸了口气,目光依旧看向面前的陵墓,心里暗暗地道:卓年,你放心,我现在过的很好,真的很好。 …… 静静地在坟前站了良久,身后的宫人侍卫们都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整个皇陵出了风声,是异常的安静。 回去的时候,少煊说顺道去看看先皇后。 璇玑还记得三年前他们来的时候,他还只能等着薄奚珩祭拜完了,才能上前。如今他是西凉的皇帝了,也再不必跟在别人的身后去祭拜自己的母亲。 少煊上前的时候,瞧见璇玑在他身后站住了。他怔了怔,却没有唤她上前,他只以为,她心里,还不愿意做他的皇后,是以,也不愿随着他一起祭拜母后。不过他此刻不担心了,只要她肯留在自己的身边,他便有足够的时间去等她。 璇玑略转了身,如今再没了那些礼仪的牵绊,他在自己的母后坟前可以好好地说说话了。这于璇玑来说,也是一种欣慰。孟长夜见她回身,忙上前道:“娘娘去哪里?” 她只低声道:“随便走走,不必让人跟着了。” 孟长夜有些迟疑,朝前面的皇帝看了一眼,皱眉道:“可是,娘娘此刻走开,一会儿皇上不见您……” “本宫一会儿就回来了。”她打断了他的话,又冲他略微一笑。孟长夜愣了下,只能点了头。 第243章 别来无恙 璇玑缓步出来,方才在心头的压抑才像是散去了些许,时至今日,她还是觉得无颜面面对先皇后。如今少煊虽已是西凉的皇帝了,但是那些因为自己而对他造成的伤害却是再也无法弥补的。 心底低低一叹,她抬步往前走去。 有些茫然地走了一段路,抬眸之际竟是瞧见了“先帝”的陵寝。璇玑心头一震,随即又想笑,世人却都不知道,先帝根本还未死呢。他的陵寝也不过是一座衣冠冢。 璇玑也不知怎的,就抬步朝那陵寝深处走去。 帝王的陵寝总是很奢华的,前前后后经过几道了牌门。再往前,该是帝王的功德殿,若是生前有过过错的帝王,是不会建有功德殿的。璇玑在“先帝”的陵寝前也不曾瞧见功德殿,她的神情有些木然,其实这些都该在她的预料之内。 再往后,在庞大的主墓,璇玑此刻站在它前面,却也感觉不到那种沉闷的气氛。她不免想笑,也不过是他人都不曾躺在里头。 不知这三年来,他可曾来过皇陵么?若是见了他这陵寝,也不知他该作何感想? 人还活着呢,就站在自己的墓碑前,她倒是很想看看他的表情了。 站了会儿,她只转身走开,略吸了口气,她原本还想着这次出宫引他出来的,只是此刻看来,她也“失踪”不了。皇陵外头,有人守着,她也出不去。 有寒风吹上来,乱了发丝,璇玑抬眸的时候,瞧见头顶的天色已经暗沉,她想着是该回去了。 璇玑不免又再次回头看了身后的陵寝一眼,空气里的尘埃被风卷起,瞬息间就迷糊了她的眼。本能地闭上了眼睛,耳畔除了风声,她竟像是听见了脚步声,在风声里,细细碎碎的,像是又不像是。 抬手揉着眼睛,欲睁开,便见那身影已经逼近自己,璇玑惊讶地呼了一声,来人已经飞快地捂住了她的嘴。璇玑睁眼,还看不清楚眼前的景象,只闻得来人开口:“璇玑,是我。” 进了沙的眼睛还没有适应过来,可是那声音璇玑大到底是听出来了。 夏玉! 她的心“砰砰”地跳,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该在苍都么?这里可是皇陵啊,他是怎么进来的? 璇玑的心里一大串的问题,夏玉握着她的手到底是松开了,他知道她心里有疑问,但是他现在来不及解释,跟了他们一路了,此刻才瞧见璇玑一个人出来,用不了多久,西凉皇帝一定会找派人找她。 他只压低了声音道:“璇玑,跟我走。” 拉住她的手欲走,璇玑迟疑了下,却没有站住步子,她只突然想到万一她失踪,藏在暗处的薄奚珩定会坐不住的。到时候,怕是连他也会尽力地找自己。方才还想着怕是引不出他来,此刻倒是不想夏玉竟来了。璇玑的心跳动得厉害,底下思绪转得飞快,少煊的伤好了,也不必担心他。而她与夏玉在一起,也会安全的。 还是那三年前的雨夜,她与他来时的那条路,夏玉抱了她跃下去的时候,璇玑还瞧见那底下被打昏的几个侍卫。夏玉的眉头微皱,只轻声道:“没想到这个缺口也有人守着了,我也没有办法,只能出此下策。” 她伏在他的怀里,也不说话。 “什么人!”远处,巡逻的侍卫发现了这边的异动,忙喊了人追上来。 “放箭!” “不能放!贵妃娘娘在他手上!”虽然光线暗了,但是贵妃娘娘的衣服他们还是认得出来的。 不远处的树下,一匹红棕色的马被栓在树干上,夏玉抱着璇玑上马,只用靴筒里的匕首割断了绳索,一挥马鞭便扬长而去。 此刻依旧跪在先皇后陵前的少煊猛地回眸,瞧见身后已不见了女子的身影,他惊得起了身:“贵妃娘娘呢?” 孟长夜忙迎上去,开口道:“皇上,娘娘说一个人出去走走,应该不远,属下派人去请。” 少煊却像是有种不好的预感,猛地大步上前。远处,瞧见有侍卫急急地奔来,跪下道:“皇上不好了,贵妃娘娘让人给劫走了!” 他的心头一颤,孟长夜也是“唰”地变了脸,他怎没想到事情会这样?今日皇陵到处是侍卫,只要璇玑叫喊一声,进来的人是怎么也无法全身而退的!他方才也不曾听得皇陵里有任何的声响啊! 见皇帝已经急急冲出去,他这才回了神,跟紧着上前。心底是恨极了,怎么每次璇玑有事,都是他的疏忽呢?他只祈祷着她不要出事,否则,他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 马飞奔得极快,寒风变得更加凌厉,璇玑不免转过脸,进了沙的眼睛此刻已经恢复过来。目光从他的胸口径直往上,他今日不过是着了寻常的衣服,也没有换夜行衣,璇玑倒是吃惊了,他竟真的什么都不顾,连劫人都能那么光明正大。不觉皱眉,夏玉究竟为何要来带走她,他难道就不怕给他们王上带来麻烦么? 她有很多的问题想要问他,当然,也还有他弟弟夏清宁的事要告诉他,不过现在不是最好的时刻。她相信夏玉既然能来节她,就必然会安排好一切,只需到了落脚之处,她在慢慢问,慢慢说。 细心如夏玉,在离开郢京城门不远处,他找了个地方,给了她一身衣裳要她换下。 璇玑只是有些吃惊,没想到他带着她还会进城,他就不怕皇上下令关闭城门四处搜寻么? 他们是紧挨着城门快要关闭的时间进城的,此事的郢京大街上依然是安静的一片,只偶尔可以瞧见有几个路人走过。他们的速度也放慢下来,行了一段路,随即转入了一侧的巷子。马蹄声在悠长的小巷里回转着“哒哒”的声响,今日没有月光,四下都是黑漆漆的。 璇玑抬眸瞧着他,夏玉亦是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很快到了。” 马儿转出了巷子,在前面的一处院落前停下了,里头有人听见了马蹄声,忙打开了门迎他们入内。璇玑有些吃惊,穿过整个院落,她都不曾瞧见一个丫鬟,都是家丁打扮的男子,他们的眼神,却又不像是家丁。 夏玉径直带着她上前,抬手推开了面前的房门,里头点着等,一片的明亮。那男子转过身来,在看见她的时候,嘴角微微牵起了清浅的笑,低语道:“三年不见了,璇玑,别来无恙。” 第244章 朕喜欢你 璇玑这才猛地怔住了,此刻的他换下了那身玄色帝服,她竟是一时间认不出来了。她忽而像是明白过来为何夏玉会出现在这里,为何他能那么明目张胆地去劫她。原来只是,鄢姜王也来了郢京! 身后的门已经被关上,夏玉没有走,就定定地站在他们身后。 璇玑这才回过神来,开口道:“王上这样做,怕是不太好。”她若是一早就知道鄢姜王也来了,她是不会和夏玉走的。 男子低哧一笑:“有什么不好,朕早就传信给西凉皇帝说是要来看看朕的王妹的,如今不过是比朕的卫队先一步到郢京罢了。”他是迫不及待想要见见这个女子,是以才欲几个侍卫先行赶路,快马加鞭,速度自是快很多。 璇玑惊道:“您说皇上知道您要来?” 她的话说得面前的男子一震,随即见他的脸色微沉:“他竟连这个都瞒着你!”这更加让他确定璇玑的留下不是自愿的。他让夏玉先带她来见他,让西凉皇帝也尝尝难受的滋味,届时也告诉他,璇玑不过是和他在一起,他见自己的王妹,也算不上劫人。 璇玑略沉默了下去,少煊瞒着自己,必然是与兴平公主有关的。她回了神,忙问:“王上怎知我在郢京?”她成了贵妃的事,少煊说并未通知鄢姜啊! 他冷冷一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璇玑,你既是不愿与他在一起,那朕这次亲自来了,你该跟朕回鄢姜了?” 那墨色的眼眸仿佛是闪着光,就那么定定地看着璇玑。 璇玑被他的话说得一阵吃惊,她几乎是本能地回眸看了眼立于她身后的夏玉。此刻,夏玉的脸色瞧不出有什么异样,他只见璇玑看着自己,只脚下的步子略动了半步,也不像是要上前,也不像是要退后。璇玑倒是想笑了,屋子里他们王上在呢,他要向着的人定是鄢姜王。 覆下眼睑,璇玑才又回头,轻笑道:“王上千里迢迢来郢京,就是为了这个?” 他“唔”了声,抬步朝她走来,右手一抬,示意夏玉退下。待那房门关上,他才又道:“难道朕的真心还不够么?三年前,西凉大乱,你要走,朕也与夏玉说,带你回鄢姜,朕会护着你。虽然三年过去,可是朕的承诺依旧不变。” 璇玑按捺住心底的不安,面上依旧是笑着:“王上不要忘了,我现在可是您是王妹。” 他低哧一笑,凝视着她反问:“可是你是么?” 一句话,倒是叫璇玑语塞了,迟疑片刻,她才又开口:“可王上不要忘了,鄢姜有多少人见过兴平公主的脸。您觉得我回去了,他们不会认为我是公主么?” 他的神色到底有些低沉,眉宇之间也显出了阴郁之意,负于背后的手握紧了拳头,他才低笑着:“所以朕才说夏玉真是办了一件好事!”自这个女子第一次去鄢姜之时,他便看出来了。这是怎样一个睿智果敢的女人? 是他这近三十年来都不曾遇到过的,和那些平凡的女子实在相差了好多好多。他后宫的那些嫔妃,除了争风吃醋还会什么?想想他就觉得悲哀。 他忽然觉得当年兴平与夏清宁的事本就不全权交给夏玉去办,他当时只要看一眼,看看璇玑,也许就根本不会送她来西凉和亲。叹息着,可是这一切都没有回去的余地了。 鄢姜王只是不知道,当年夏玉给了璇玑这样一张脸后,甚至还不曾告诉她要代替兴平公主和亲呢。 对于夏玉当年所做的,璇玑如今不想再去评说什么,觉得都没有意义了。她不过是觉得鄢姜王对此事还耿耿于怀。 他的眸光依旧落在璇玑的脸上,他只又道:“朕是鄢姜的王,你今后的身份也不必太过纠结,朕自然会为你安排好一切的。”给她改头换面,于他来说,自然不是特别难的事。 璇玑却开口:“王上为何觉得我一定会跟您走?” 他的眉毛微佻,笑着睨视着她:“朕能给你安宁的一切,朕喜欢你,也欣赏你。”这辈子,他亦不曾与任何一个女子说过这样的话。璇玑,还是第一个,也许,也会是最后一个。 璇玑的心底有些震惊,三年前夏玉说他们王上会护她的时候,她也不敢想到这个。她最远,也不过想着她帮他赢得了那王位,他不过是看在那王位的份上才说的那些话。如今听他亲口说了出来,璇玑自是惊愕的。 璇玑深吸了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去,这才道:“王上真会开玩笑。”此刻她才觉得自己来错了,转了身欲走,身后的脚步声忽而传来,手腕被他的大手抓住。 “璇玑!”他的声音微微沉了下去,“难道朕的诚意还不够么?” 她没有回头,声音却依旧清晰:“这和诚意没有关系,您贵为鄢姜王上,多的是年轻貌美的姑娘愿意被您护着。璇玑不过是个身份低下的人,配不起王上。” 抓着她的手依旧没有松开,他只开口:“当年也是这样拒绝西凉皇帝的?”他在她的身上,看到了一种无视权贵的力量,那种不会攀龙附会的女子。 “为什么?璇玑你告诉朕,到底什么才是你想要的?”他以为他亲自来了,她一定会愿意跟他走的,却是不想,她依然毫无顾忌地拒绝了。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个女子了。 璇玑抽了抽手,他握得很紧,她也便没有勉强,开口道:“王上不会了解的。” 他不甘心:“你告诉朕,朕不就了解了么?”说出来,他还有什么不了解的? 璇玑无奈一笑,那么多的事,要她怎么说呢?他永远不会了解她三度入宫的那种心酸和无奈,谁都不会了解的。她也不想说,谁都不想告诉。 璇玑的声音低低的:“王上还是放手,从我成为兴平公主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你我不可能。” 身后之人依旧直直开口:“这些都不是问题!”他为了她,如今人都在西凉了,还会在乎她口中的那些所谓的身份和规矩么? 第245章 出此下策 璇玑是真的没想到这次他来会是为了带走她,时隔三年,竟仿佛又将时光给倒退了回去。自嘲一笑,她到底是转身正对着他:“王上,强扭的瓜不甜。” 他拧起了眉头开口:“当年你要朕答应你的三个条件朕都做到了,朕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只是这次的事,朕有朕的打算。”言至此,他握着她的手到底是松开了。西凉皇帝要留她,她不愿,时隔三年,不还是封了她做贵妃?再坚强的女子,也总有软弱的一面的,他不信他的坚持会感动不了她。 璇玑本能地抚上自己的手腕,被他握得有些微微的疼,她抿唇一笑:“看来王上是不打算让我离开了?” 他凝视着她,低声开口:“到时候,随朕一道入宫便是。” 璇玑也不多言,只转身推开了房门抬步出去。 外头,不愿处瞧见夏玉那身纳白的衣衫。房外的两盏灯笼在寒风里微微地摇晃着,连着地上的人影也跟着摇晃不止。 他见她出去,迟疑了下,才抬步上前来,低声唤她:“璇玑……” 璇玑没有止住步子,一面走一面开口:“给我准备的房间在哪里?” 夏玉似是猛地一震,忙伸手一指:“在那里,我带你去。” 璇玑没有拒绝,见他迈大了步子行至她前面,他高大的身影将一侧回廊上的灯遮住了些许,璇玑不免抬眸凝视着这个男子,不觉无奈一笑,三年了,他果真是一点都没变。 她的门口,早有几个家丁模样的人守着。此情此景,倒是叫璇玑无端地想起了如今被软禁在宫里的兴平公主,心底不免一笑,她到底也被人看管起来了。 夏玉帮她推开了房门,她走了一步,却又回头看着他,小声道:“师父不进来么?你我三年未见,就没有话要与我说的?” 夏玉被她问得一愣,脸色略变,见面前的女子已经转了身,他迟疑了下,终于还是跨步入内,顺手将房门带上。 璇玑抬步上前,见桌上摆放着茶水,伸手碰了碰,竟是热的。她也不拘礼,倒了两杯茶,径自坐下了,才将另一杯推给夏玉。 夏玉只怔怔地看着她做这一切,他却没有坐下,半晌,才愣愣地开了口:“我因为你会怪我。”因为他在皇陵的时候没有与她说清楚王上也来了,当年她明确地告诉他不愿跟他回鄢姜的。三年过去,夏玉却依旧深信璇玑还是三年前的那个璇玑,她所坚持的东西不会变。是以,这次哪怕是王上亲自来,也不见得就能带她回去。 璇玑只端起了茶杯轻呷一口,低笑着:“我有什么立场责怪师父,师父不过是忠心为主。”她算他的什么人?不过是半个徒弟,一枚棋子罢了。 此生她也唯有与夏玉之间,算是恩怨两重,却是谁也说不清究竟是哪个更多一些。 夏玉显得有些吃惊,片刻才坐下,低语着:“你既也是不愿留在西凉皇帝身边的,我此番带了你出来,你倒是也可以考虑考虑王上的话。” 璇玑好笑地看着他:“弄了半天,你是要进来做你们王上的说客么?” 她的话,说得夏玉一怔,他的脸色有些尴尬,竟是低下头去,低低言了句:“也不是……” 璇玑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凝视着面前的男子。来的路上,她原本是打算告诉他夏清宁出事的事情,只是她不曾想到,鄢姜王居然也来了。此刻,那件事倒是不能说了,因为牵涉到兴平公主。少煊既然是瞒着她这件事的,必然有所考虑,这口气她必须沉一沉。好在那最后的期限没有到,夏清宁暂时应该没有危险。 夏玉见她此刻不说话了,他忽而转了口问她:“这三年,你真的不在郢京么?” 璇玑却反问:“这是师父自己要问的,还是替你们王上问的?” 他一怔,才言:“自然是我问的。” 她点了头:“真的。” “那是为何?”既然都走了三年了,他实在想不通为何她又好端端地要回来。也许,她不会来,王上也不会念着她,也就不会来西凉了。他也不必冒险去将她带出来。 不知为何,方才王上让他退下的时候,那一瞬间,他的心下竟像是慌了。他竟在心里问自己,将璇玑留下究竟是不是对的? 这是第一次,他对王上的命令有了迟疑。 置于膝盖上的手紧紧地握成拳,三年没有她的日子里,他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时每刻都只有平淡。也许,在过去的二十多年他就是这么过来的,可是他却想得起,那些他与她相处的时光,多少次,她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一句话,都会叫他的内心漾开层层涟漪。 那时候他不曾去想过,可是璇玑消失的那三年,他的心就像是死寂了三年。 直到,那次王上召他入宫,说是璇玑回来了。 他不得不承认,那一次,除了惊讶,他的心里居然有一丝的开心,随即,竟又是彷徨。 “我有我必须回来的理由。” 思绪,被她的话猛地带回,夏玉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他的问题,只换来如此一个似答非答的答案,他却是并不想去深究了。 两个人面对面又坐了会儿,夏玉才缓缓转了身:“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不必想着逃,也逃不出去。” “那师父会帮我逃出去么?”她跟着起了身,淡淡地问。 步子微微怔住,心仿佛在一刹那又乱起来,让他有些手足无措。身后的女子却是低声而笑,轻言着:“师父也早点去休息。”她想她其实不是真的要为难他。 其实她在皇陵的时候选择跟夏玉走,一来没有想到鄢姜王也会出现,二来也是想利用夏玉带走她的机会在郢京散步她被劫走的谣言。只因她心里无比清楚,这件事,少煊只会封锁,他一旦封锁,薄奚珩又怎么知道她被人劫了呢?又怎么的他安排在少煊边上的刺客如今“心有余而力不足”呢?是以,她也没有办法,只能出此下策。 第246章 自愿走的 但是现在所有的事都出乎了她的意料,鄢姜王也卷进来了,她的那件事必须缓一缓。万一薄奚珩真的派人来找她,让少煊和鄢姜王之间因为她生出了间隙,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离过年还有时间,她只能另找机会。 璇玑再次坐下了,目光落在杯中微微晃动的茶水上,脑子里竟是怔怔地回想着今日鄢姜王对她说的那些话。 夏玉出了璇玑的房间,急急走了几步,心跳得仿佛越发厉害了,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整个人竟难受起来。他不免探上了之间的脉,略一蹙眉,也不像是病了,可是为什么,他觉得哪里不对劲,说又说不上来。 他猛地回眸,目光怔怔地看向身后的房间,难道是因为璇玑么? “夏大人,您没事?”外头之人见他的脸色煞白,忙问了一句。 他慌乱回神,急急开口:“没……没事!”脚下的步履如风,那道身影匆忙消失在夜幕中。 ………… 思昀在钟元宫等着璇玑回去,却是一直没有等到,后来又听闻皇上已经回宫了,可是自家小姐却一直没有来,思昀到底是觉得奇怪了。不过她也不敢贸然去皇帝宫里要人,只能想着,也许小姐跟皇上在一起。 少煊回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下去,孟长夜有些心虚地看了他一眼,皇上不肯回,是他与将士们逼着回的。心头叹息,他也知道这次办事不利,是准备受罚了。 是以,才入了乾承宫的大厅,他便利索地跪下了:“属下自己请罪!”璇玑的事情,前两次,他都没罚他,可是这一次,却是叫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可耻了,像是不罚都不行。 少煊的脸色极为难看,从璇玑失踪到回宫,这一路上,他都是紧抿着唇一言未发。 孟长夜瞧瞧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才又道:“属下已经派人出去找人了,城门已经关闭,如果他们进城的话,一定可以找到。城外,也已经设置了关卡,周边的城池以及小镇,都会有人去找。孙将军也已经调集了人手,属下特意交代了,这件事先不张扬……” 他亟亟地说了一大堆,却见面前的男子仿若未闻,依旧只定定地盯着那红木窗台看着。 “皇上……” 他又叫了他一声,才见他的眸光缓缓转回,却是低头看了看面前的茶水,低声道:“今日皇陵守卫森严,来人功夫虽好,可只要她叫喊一声,那人必然不能轻易带她离开……” 孟长夜倒是吃了一惊,撑圆了双目看着面前的男子,这件事,他是来请罪的,怎的皇上的话,倒像是在为自己脱罪解释一般?他茫然了,带着不解。 见少煊忽而起了身,撑在桌沿的手略微收紧,此刻瞧过去,竟仿佛可以瞧见那森森白骨。 眼底升起了一抹雾气,他漠然阖上了眼眸,启唇道:“除非是她自愿走的。” 所以有人进入皇陵,可以那般悄无声息,她亦可以半点声音都不发出来。今日她一反常态说要跟他去皇陵的时候,他其实就该想到的。皇陵,有她需要祭拜的人么? 既是没有,她跟和他去作何? 他只是不愿往那方面去想,因为他相信她的那句“不走”,这段日子,竟要让他觉得他们之间的生活就该如此平静地过下去,直到海枯石烂,直到天荒地老。 所以,她才说不带思昀,因为人多了,怕到时候走不了,是么? 他心里难受,她的身份,他从来不去计较的,那为何还要丢下他不管? 胸口烦闷得似乎让他透不过气,如今他坐拥西凉天下,可是唯一一个小小的女子身上,他竟找不到他想要的那种安全感。 孟长夜被他的一句话震惊了,他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什么叫她自愿走的? 璇玑是自己走的?! 他半张着嘴,竟是一个字也再吐不出。难怪今日他要派人跟着,她却说不必了,都不要跟。 三年前,她就走过一次了,三年后,她还想走? 那究竟为什么呀? 他是百思不得其解的,随即又像是生气起来,皇上对她那么好,她到底有什么地方不满足的?六年前她与皇上初识,他是生气璇玑不走,现在,他却是气她要走! 他忙安慰道:“皇上大病初愈,可要注意龙体啊。” 少煊的唇角微动,呵,他好了,她就要走了,她早就等着这一天了。抬手抚上胸口,这里的伤,怕是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孟长夜见他不说话,迟疑了良久,才又问:“皇上,那……还找么?” 他终是睁开眼睛来,眸华一闪,轻言着:“找。”他要亲口问她一句为什么,亲口问问她。 孟长夜应了声,闻得苏公公从外头进来,小声禀报着:“皇上,该用晚膳了。” 他却挥挥手:“撤下去,朕吃不下。” “皇上……”苏公公欲劝,见他回转了身子抬步出去。 孟长夜起了身跟出去,他却说不必跟了。独自走了一段路,路上偶尔有宫人们见了,个个都惊慌失措地下跪,还有一个小宫女,几乎与皇帝撞了个满怀,她跪下去的时候整个人都颤抖得连那句“参见皇上”都说不全。 谁会想到皇上身边前后居然一个人都没有啊?让他们都没想到前面过去会碰到皇上。 走着走着,竟是去了皇子所。 少煊抬眸的时候,怔了怔,依旧还是抬步入内了。 里头侍卫见了,忙恭敬地行礼,他也不说话,径直入内了。宫女替他推开了房门,清寒的空气随着他一道涌进暖意十足的屋内,里头女子猛地回眸,瞧见是他,吓得忙站了起来,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他示意宫女关上房门,举步上前。 兴平公主竟是本能地半退了一步,身子抵在后面的床柱上,紧张地看着他。 少煊却是有点想笑,怎的他看起来犹如豺狼虎豹么?竟让人这么害怕?那么璇玑呢?也是因为这个才要走的?不免哧地笑出声来,他又想起她来,无端端地就想起来。 兴平公主见他突然笑了,更是茫然。 他行至桌边坐下了,淡淡地看着她:“为何不坐?” 第247章 此地无银 她吃了一惊,听他如此说了,才迟疑着坐下。 “朕不会伤害你。”他依旧低声说着,面前的这个女子,正是因为这张脸,改变了璇玑的一生。可是,也因为这张与璇玑一模一样的脸,让他对这个女子心存不忍。他想,无论什么时候,他也不会对这个女子做出些什么。 兴平公主这才悠悠地问着:“皇上身上的伤……都好了么?” 他怔了下,才点头:“嗯,都好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的声音越发地低了。 他依旧开口:“朕知道。”目光落在她的眉宇间移不开,他又道,“这一切,都是为了夏清宁?” 她仿佛是有些讶异,随即转念一想,璇玑知道的事,西凉的皇帝必然也会知道。她也不必瞒着,应了声。 少煊又低声道:“你放弃本该拥有的荣华富贵,只为与他在一起?” 这次,她答得毫不迟疑:“这辈子不管怎么样,我都是要和他在一起的。”生死相随,那是他们许下的誓言。 他的眼底染起一抹悲恸,随即启唇道:“真叫朕羡慕。” 兴平公主却是吃惊地看着他,脱口道:“皇上有何可羡慕的,你身边,不也有这样一个人么?”她也是见过璇玑的,璇玑心里有他,她一眼就看出来了。她来问自己那么多的话,说是会帮她,会帮夏清宁,可是她清楚着,这一切都是为了面前的这个男子啊。 她自问比不上璇玑,因为她只能陪在夏清宁的身边,除此之外,她什么都帮不了他。可璇玑不一样,那个女子,身上有智慧,有担当。 少煊可悲一笑,却是不再说话。 他的身边有一个可以为他去死的女子,却不能活着陪在他的身边。 璇儿…… 每每思及她的名字,他的心会一揪一揪地痛。 “皇上……” 少煊别过脸,略吸了口气,才开口:“朕没事,你早点休息。”语毕,起了身,才行至门口,便听身后的女子也跟着起身,开口问他:“清宁会没事么?”她问的时候,扶着床柱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期待地看着面前男子的背影。 少煊的脚步一滞,他是西凉的皇帝,他首先要确保的是西凉子民的安定,有些事,也确实不是他该去管的。不过此刻,他却并不想让背后的女子失望,迟疑了下,到底是开了口:“会的。” 他只是没告诉她,鄢姜王很快要来了,他来看他的王妹,到时候势必只能是她。 不过一夜,后宫便传遍了,说是贵妃娘娘跟着皇上出宫之后一直不曾回来,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皇上倒是什么都没有说,难免不叫后宫的人觉得奇怪。 穆妁得了消息急急地去了钟元宫,瞧见璇玑真的不在,她急得不行,思昀也是红着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 这日才过巳时,孟长夜正守在御书房外,瞧见一个侍卫匆匆过来,附于他耳畔轻言一番,他的脸色微变:“确定么?” “是,属下不敢胡说。” 孟长夜本能地朝身后的御书房看了一眼,侍卫来禀说在城内搜查的时候发现了一座可疑的大院子。他们上前搜查,却见那人出示了鄢姜王的令牌,之前皇上曾下令说鄢姜王会来,要他们都特别注意的,不能失了礼数,可如今怎的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郢京? 孟长夜抬步下去:“我去看看,叫人带路。” 快马加鞭出去,那座大院周围,早已让皇城的禁卫军团团地包围起来,孟长夜跳下马背,敲开了那门,见出来的人精是夏玉。他果真是吃惊了,夏玉见了他,略一笑:“倒是没来得及恭喜孟将军升官。” 孟长夜的目光本能地越过他的肩膀朝里头看了看,听夏玉毫不避讳地开口:“不必看了,我们王上在里头。” 孟长夜的脸色一变,鄢姜王既是来了郢京为何不说?不过此刻既是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孟长夜也不敢怠慢,忙开口道:“既是贵国王上在此,还请先行移驾行馆居住安全一些,稍后我亲自护送。” 夏玉却道:“不必麻烦了,我们王上是听闻郢京大雪,赶着来看雪景的,运气差了点,不曾看到,便只能先租了这座大院住下,等卫队到了,再想入宫的。倒是不想,孟将军来了个全城。呵,这该不是为我们准备的?” 孟长夜依旧的冷冰冰的脸色,此刻却道:“夏大人误会了,正是皇上听闻贵国王上要来郢京,是以才让我等彻查全城看看,免得日后贵国王上来了,惹出些什么岔子就不好了。底下的人要是有什么得罪的,我给他们赔个不是。” 夏玉忙拦着他:“孟将军这是作何?不知者不罪,我们也来了有两日了,这算算时间,明日我们的卫队也该到了,到时候便进宫去见见你们皇上。”他细细地看着面前的孟长夜,看来璇玑失踪的事,他们不打算张扬的,只会暗中。而她现在就在这院子里,他也谅他们不敢入内搜查。 听他如此说了,孟长夜也无话可说,只得点头:“既是如此,那我先回宫去禀皇上。”说着,他转身欲走,却听夏玉道:“孟将军还是收起你的侍卫,这叫人围着院子像什么话。” 孟长夜回头,皱眉道:“那是为了贵国王上的安全。”不知道也就算了,如今都知道这院子里的人是鄢姜王上,他自然要小心,鄢姜王要在西凉境内出一点点差池,那都有可能会引起两国的战乱。 夏玉只道:“孟将军叫人这样围着,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我们王上在郢京两日了,也不曾出过什么事。再说孟将军如此,是不信郢京天子脚下的安宁,还是不信我们鄢姜的侍卫?” 夏玉在这种事上是极会说话的,孟长夜倒是词穷了,被他堵得一个字吐不出来。想想,他真是丢了皇上的脸了,要是今儿灵犀在,也一定不会如此丢脸。 他咬着牙,只能下令:“收兵!”他此刻必须马上将此事禀报皇上。 少煊回宫用午膳之时,外头不见了孟长夜,他皱眉问了句,苏公公只道:“像是有个侍卫来和孟大人说了几句,他就走了。” 第248章 不知好歹 少煊有些疑惑,却是猛地想起莫不是找到璇玑了?随即又一想,要真是那样,孟长夜定会先禀告他的。如此一想,心下不免又有些失望。他没有多问,孟长夜做事会有分寸的。 回乾承宫的时候,见穆妁站在外头等他。 穆妁过来行了礼,急急地问:“皇上,姐姐去了哪里?”忍了一夜了,她到底是忍不住了。细细地端详着他的脸色,瞧见他在她提及“姐姐”的时候,眼底略起了波澜,她想,那一句话,她也许就是问错了。可是,明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她还是来了,璇玑对她恩重如山,如今她突然不见了,她自然是要问问的。 少煊的脚步略微迟疑,却依旧还是太不入内。 “皇上!”穆妁跟着进去,外头的嫣儿倒是迟疑了,见苏公公没有动,她也不动了,毕竟主子们说话,他们下人也插不上嘴。 “皇上,姐姐是出了什么事么?”她拧着秀眉问。 少煊到底是淡声道:“没有。” 听他这样说,穆妁才放了心,姐姐没事就好,她还担心是出了什么事呢。苏公公站在外头没敢入内,只扯着嗓子叫着传膳。穆妁才回过神来,忙开口:“臣妾不打扰皇上用膳。”既然姐姐没事,她也便放心了,至于她去了哪里,她想皇上是一定知道的,只是不愿告诉自己罢了。 苏贺见穆妁自己出来了,他才随着端了御膳的宫人一起入内。伺候着他用膳,见他吃少许地吃了一些便要起身,苏贺忙追上去:“皇上再多吃点。” 他回眸看了看他,却是道:“朕有些累,想要休息下。一会儿长夜回来,让他来见朕。” 苏贺应了声,忙上前替他拂开了珠帘,又唤了宫女入内伺候,他却说不必。 苏公公只能退出去,命人收拾了桌上的东西,才在外头站了一个时辰的样子,便瞧见孟长夜急急地跑了来。他忙迎下台阶去,开口道:“孟大人可算回来了,皇上说等着您去见他呢!” 孟长夜是从御书房赶过来的,此刻气喘得厉害,顿了顿,才开口:“那还不去禀报?” 苏贺见他如此,想来是出了大事,忙回身冲进寝殿内。 少煊根本就未曾睡着,一闭眼睛全是璇玑的身影,睁开眼,又要想起她说不走的话。此刻听得苏贺的声音自帐外传来,他忙霍地翻身起来。 孟长夜见他出来,忙上前道:“皇上,鄢姜王已来了郢京了!” “什么?”少煊的眸子一紧,吃惊地看着他。既然是给了他信笺才要来西凉的,怎的会不摆驾前来? 孟长夜便将夏玉说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给他听,少煊的眉头紧蹙,他怔怔地思忖了片刻,心头猛地一动!他先前还想不出来带走璇玑的人是谁,以至于她能那么听话,甚至一句话都不说就跟他走。 他只是没想到夏玉会在京中! 那人除了夏玉,还会有别人么? 少煊大步出去,沉声道:“长夜,跟朕出宫去!” 他只说出宫去,孟长夜自然是知道他要去哪里。忙应着,抬步跟上他的步子。苏公公取了裘貉追出去。 脚下的步子飞快,少煊的心里突然像是又看到了希望。三年前,璇玑要离开他,却也不想回去鄢姜,否则也不会在路上用了那样的戏码逃跑。如今夏玉将她带走,说不定也不是她自愿的,她不过是面对他们王上,不得已而跟着夏玉走了。深吸了口气,他若早知道,一定早就去找她。鄢姜王虽然是他们王上,可当初是他要她代替公主来和亲的,现在却想将璇玑要回去,可没那个道理! 他的心情有些激动,也没让人备马车,只跃上马背便冲出宫门去。 ………… 夏玉入内时,鄢姜王正悠闲地喝着茶,他见夏玉入内,略一抬眸,问道:“都回去了?” 夏玉恭敬地答:“是,都回去了。王上以为西凉皇帝会等到明日么?” 他轻笑着:“不会。” 夏玉皱眉,他不免想起此刻在房里的璇玑,心里有些异样,面上却依旧是强作冷静。面前的男子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起身道:“朕去看看她。” 夏玉随着他转身,却是没有跟着出去。此时,他竟有种强烈的想法,也许,当年找璇玑代替公主,原本就是个错误…… 可惜,他觉悟得太晚。 璇玑倒是庆幸她房内的窗户没有被钉死,此刻她倚在窗口呆呆地看着院子里的景色。那些站在外头守着她的身影,她故意不去瞧见。 外头,传来敲门的声音,璇玑探出头瞧了一眼,没有看见他的脸,倒是瞧见衣袍的一角,她已然知道来者何人。没有起身,只低声开口:“请进。” 他推门入内,见她连眸光都没有转圜,倒也不恼,轻笑着步至她的身侧开口:“这院子里光秃秃的有何好看?你若是想看美景,朕一会儿让人准备了马车带你出去看。” “哦?王上不怕我中途逃了么?”纤细的手指在窗台上轻轻地弹着,她依旧只看着外头的一切。 他得意起来:“你若是能从朕手里逃走,朕会更加佩服你。”他只是觉得这女子再聪慧,也一定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的。他身边那么多侍卫,又怎会叫她逃了? 璇玑终是回眸,淡扫了身侧的男子一眼,低声笑着:“王上好自信。” 他转了身,抚袍坐下,朝她招手:“过来,和朕说说话。” 璇玑没有拒绝,过去坐了,听他又道:“三年了,你是唯一一个让朕会牵肠挂肚的女子,朕从未想过朕开了口会被你拒绝。” 她也不笑了,认真地看着他:“王上的爱,是璇玑要不起。” 他哧声而笑:“那是看不起朕。”从来没有一个女子敢在他的面前说他的爱她要不起的,心里微怒,他的面上却依旧沉静,“谁的爱才是你要得起的?西凉皇帝?” 他的话,说得璇玑心头一震,她略撇开了脸,低语着:“王上问这个作何?”少煊的爱,是她奢望却不敢要的。 他的音色微沉:“璇玑,你真是不知好歹。” 可是他却不想放手了,就是这样一个女子,深深地引起了他的注意,她也休想在勾起了他的兴趣之后就想悄声而退! 第249章 朕的贵妃 大宅外,一队人马赶至,孟长夜见皇帝已经飞速下马,径直冲上前去。他忙将马缰交给侍卫,追上他:“皇上!”他不顾礼数拉住了他,“让属下来。” 少煊的步子一怔,见孟长夜已经上前叩门。 很快,门被人打开,是个家丁模样的人,他们的心里却都清楚,这是鄢姜王的亲信。他是见过孟长夜的,此刻见他又来,不免倒是奇怪了:“孟将军,我们王上今儿不见客,您请回。” 那人说着就要关门,少煊竟是一把推住了那门,冷了声道:“朕亲自来看你们王上,你去问问,他见是不见!” 那人的脸色一变,他此刻才看见面前的人,少煊身上罩着厚厚的裘貉,外人也瞧不见他里头的龙袍,此刻听他自称“朕”,这才吃了一惊,忙回身去禀了夏玉。 少煊也不想等,径直就抬步入内。 夏玉出来与他见了礼,他只脱口问:“你们王上呢?” 夏玉微变了脸色,此刻也只道:“请皇上稍后。”他现在来了,王上还在璇玑的房里呢!夏玉转了身往璇玑的房间走去,不免又回头看了一眼,见他没有跟着上来,才松了口气。 推门进了璇玑的房间,夏玉上前,附于鄢姜王的耳畔轻言一番。他倒是没有多大的惊讶,迟早要来的,他也知道他绝对等不到明日他去宫里见他。便起了身,又朝璇玑看了一眼,才道:“你在房内歇着,朕一会再来。” 出到外头,他又吩咐了侍卫们好好守着。夏玉不免小声问:“王上不准备让他知道璇玑在这里?” 他低嗤笑着:“你以为他不知道?” 一句话,倒是叫夏玉怔住了。想着方才看见西凉皇帝焦急的神情,必然也应该是知道了什么的。 少煊抬眸之时,瞧见面前来了人,夏玉他是认得的,那另外一人必然是鄢姜王。 鄢姜王上前的时候倒是没有过多的压抑,只笑着道:“原本还想着等朕的卫队来了再入宫的,倒是不想帝君先来了。”他的话,十足像是寻常的朋友见面,叙叙家常。 少煊心里却是怒意横生,藏于广袖下的手已是握得指关泛白,拼命将胸口那口气压下去,他才勉强开口:“朕的贵妃贪玩,来这里打扰得久了,今日朕亲自来接她回宫,晚上朕设宴款待国主。” 鄢姜王心底讪然,好一句“贪玩”,他字里行间也听不出璇玑是鄢姜公主的意思。不过此时他本也不打算瞒着的,面前之人既然不点破其间的深意,他也没必要捅破这层纸,便笑着道:“朕的王妹是念家了,既然帝君晚上便是要设宴的,那就让她与朕晚上再过宫里去。” 少煊不与他计较已是做出了让步,此刻听他如此说,脸色变得铁青,璇玑本就不是鄢姜公主,这鄢姜王还想在他面前演什么戏?冷冷一哼,他只道:“那就不必麻烦了,还是朕亲自带她回宫去!”说着,转身朝璇玑的房间走去。 方才夏玉去的方向他是知道的,这院子既是鄢姜王住的,那他的卧房必然会是正南的主卧,方才夏玉却是往东侧过去,他便断定璇玑是在那里。 鄢姜王没想到他还这么不讲理,忙抬步出去,却见他走得飞快。 夏玉欲上前,被孟长夜拦住了去处:“主子们的事情,我们做下属的还是不要插手的好。”这里是郢京,朕要动手,鄢姜的人势必是要吃亏的。 璇玑不知方才夏玉来是为何,她想要出去过,却被外头的侍卫拦住了。她也只能回房待着,此刻竟是听见外面隐隐地传来了响动,她有些吃惊。门外有人过来的身影,她闻得外头的人道了句“站住”,接着是“砰砰”两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在了她的房门上。 璇玑惊得站了起来,见房门已被人一把推开,少煊的脸色铁青,此刻见了她,忙大步入内,低唤着:“璇儿!”她果然是在这里的! 璇玑做梦也想不到进来的会是少煊,见他进来,她忙上前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他的衣袖,竟还是明黄色的龙袍。璇玑震惊地抬眸凝视着他,她不知他究竟是走得怎样急,才会连龙袍都来不及换下。 少煊来的时候,看见门外守着的两个人,他心里的怒意越发地重了,璇玑当真是不愿留下的,是鄢姜王强行扣下了她!可是另一方面,他又是高兴,不是她自己想要走,因为她也是鄢姜人,对方是她的王上,她是逼不得已才跟夏玉走的! 激动地将她揽入怀内,低语着:“别怕,我来了!” 他应该早点来的,昨夜,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鄢姜王冲进来的时候,看见如此一幕,一股愤怒从脚底板升起来,感觉像是当着他的面给他戴了绿帽子。他堂堂鄢姜的王,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 当下大步上前,狠狠地推开了少煊,将璇玑拉至自己身侧,开口道:“这可是朕的地方,还请帝君注意下身份!” 少煊没注意突然冲进来的鄢姜王,此刻见璇玑被他拉过去,他情急之下直接出手去拉璇玑的手。面前之人眼疾手快地擒住了他的手,厉声道:“帝君这是干什么?” 少煊用力抽了手,发现鄢姜王也用了力,当下运气上来,一下震开了他的手,沉声开口:“朕抱朕的贵妃,貌似还轮不上鄢姜国主你插手!” 鄢姜王像是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凝视着他:“帝君此言差矣,兴平是朕的王妹,你怎么能说轮不上朕插手?朕倒是还想问问你,你纳兴平为妃可曾问过朕的意思没有?西凉先帝是曾与鄢姜下过聘书的,可是你呢?如此不声不响就封了我鄢姜公主为妃,又置鄢姜于何地?” 他一字一句都说得理直气壮,却叫少煊的脸色越变越难看,璇玑被鄢姜王紧抓着手,她也挣不开,紧张地看着少煊。他大步过来,直直地看着鄢姜王,咬牙道:“她是兴平公主么?”这句话,声音不大,却是带着隐忍许久的愤怒,叫鄢姜王不得不为之一震…… 第250章 不近人情 一句“她是兴平公主么”,叫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璇玑不曾想到少煊会这样当着鄢姜王的面说出来。 鄢姜王正是撑圆了眸子看着他,待回过神来,他竟开口:“你这是什么意思?” 少煊冷冷一笑:“朕什么意思相信国主心里明白,又何必一定要朕说出来!”趁其不备,重新将璇玑拉过来,护在身后,此刻在再不会大意让他有机可趁了。 他的大手紧紧地包裹着她的手,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璇玑略抬了眸,瞧着他的侧脸,不知怎的,那一刻,她竟是觉得很安心。 等鄢姜王反应过来的时候,璇玑已经被少煊拉了过去,他的心头盛怒,所以从一开始,西凉皇帝的字里行间都不曾透露璇玑是鄢姜公主的信息,那都是因为他已经知道璇玑不是真正的兴平公主?可是,这怎么可能,谁告诉他的? 璇玑? 鄢姜王的目光落在面前女子的脸上,就因为不想回鄢姜,不想受他的牵制,所以她自己告诉了西凉的皇帝她不是兴平公主? 一连串的问题充斥在他的脑海里,他却是咬着牙,又道了句:“朕不明白!”他是抱着最后的希望,希望一切不过是自己的空想,也许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见他到如今还不肯承认,少煊眼底的怒意更浓了,他只冷声道:“国主如此刻就不近人情了,先帝在时,西凉与鄢姜两国便是邦交国,朕以为朕都不追究你用个假公主来西凉和亲的事,请国主也别再以为朕是个傻子!” 如此一句话,竟是将什么都明说了。 少煊感觉到璇玑的手有些冷,他又开口:“她虽然是鄢姜人士,可如今已成了朕的妃子,自然就已经是西凉人了,也希望国主再不要为难她!” 璇玑有些吃惊地看着他,鄢姜王倒是也震惊了。 他居然以为璇玑是鄢姜人?鄢姜王的脸色在铁青之余,心下倒是清明了。夏玉曾说过,璇玑是他无意间在西凉救下的女子,那时候正值西凉内乱,夏玉奉命来西凉刺探军情的,但是不想,当时的权安王下手极快,也根本不给别人丝毫的机会。可是现在面前的男子却说璇玑是鄢姜人士。鄢姜王不免又看向璇玑,看来她不是兴平的事,也不是她说的,否则,何以说自己是鄢姜人? 看来璇玑的心也未必就全在西凉皇帝的身上,否则有何以还瞒着他这些事?鄢姜王的心下像是又升起了希望,他低沉一笑:“帝君此言差矣,可不是你说她不是兴平她就不是的。你让她出去看看,如今还有谁说她不是兴平公主?”当然她回苍都,也没有任何人将她辨认出来,想到此,他越发地得意了。 少煊的话语冰冷:“看来这件事,等晚上国主入宫的时候朕再好好地来说服你!”等他见了真正的兴平公主,看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朕此刻就先回宫了,稍后再恭请国主入宫来!”他的话语依旧带着怒,拉着璇玑的手出去。 鄢姜王也不知道真正的兴平公主就在他手里,便也断定他必然就是说说的,还能有什么借口说璇玑不是兴平呢?此刻也不想与他闹得不可开交,便开口道:“朕难得来西凉,帝君可莫要小气了,宴会的事,人不多就不热闹了。再说西凉安定了三年了,帝君治理有方,必然也是手下能人干将多。不如也让朕见见,也让夏玉和他们交流交流。秦公的美名,朕也耳闻多时了。” 行至门口的身影一滞,少煊有些不解他的用意,不过他的话中有理,两国互相借鉴经验的事在历朝历代也是有过的。此事他倒是也拒绝不得,便点了头。 夏玉见他们出来,忙抬步上前,房内,鄢姜王的脸色有些难看,他低唤着:“王上……” 他冷冷一哼:“他竟然知道了璇玑假公主的身份!” 夏玉一震,脱口道:“璇玑告诉他了?” 他却摇头:“倒是不像,他还想因为不让朕将璇玑带回鄢姜去,哼,朕倒是要看看,究竟谁的手段更高明一些!” 夏玉还愣愣地想着,怪不得西凉皇帝来的时候那么气势汹汹地说要接自己的贵妃回去,原来,是知道了璇玑的身份。 少煊拉着璇玑到了外头,将她抱上马,自己翻身上去,从她背后握住了马缰。他此刻又不免回头看了一眼,才下令回宫。璇玑靠在他的怀里,低声叫他:“少煊……” 他低头看了看她,轻声道:“不必说,我都明白,你不是自愿来这里的。是我想错了,璇儿,对不起。” 她吃惊地抬眸凝视着男子的眼眸,听他又道:“他以前虽是你的主子,可以后再也不会是了。你是西凉的贵妃娘娘,早就是西凉人了,和鄢姜再无半点儿关系。我也不会再让他伤害你。” 她心里感动,他一手握住她的手,心满意足地一笑。 及至宫门口,他勒停了马,转身朝孟长夜道:“去各位大臣府上,就说今夜朕设宴,让他们有事没事的,都务必来参加。” 孟长夜吃了一惊,忙应声吩咐下去。 少煊再次驱马往前,璇玑竟是突然想起一事,忙开口道:“一会儿群臣晚宴上,可不能让大家都知道有两个公主的。少煊,夏清宁还是他的手上,我不得不顾及他的安危。”她知道万不得已的时候,少煊会选择西凉的安定,可是夏清宁于她,到底是有救命之恩的。要没有他的及时赶到,她早就被那显国的两个侍卫给活埋了。 少煊微微一怔,终究是点了头。 马没有骑入后宫,他抱她下来,却没有让她的脚尖及地。璇玑惊得拉住他身上的裘貉,小声道:“少煊,你做什么?” 眸中的光是柔柔的,他定定地凝视着怀中的女子,见她的眼底带着惊讶,脸颊却是红扑扑的,带着羞赧。他的心情忽而好起来,轻声言道:“没什么,就是想抱着你。” 第251章 他很心疼 璇玑的心有些慌乱,她依旧是拉着他的裘貉:“还是放我下来自己走。” 少煊却不依,浅笑着:“你就休息一会儿,马上就到了。” 他身上的裘貉软软的,她的脸颊贴着它,很柔软很舒服,清寒的风吹在她的脸颊,此刻却没了寒意,仿佛是到处生出了温暖。 一路上,看到他们的宫人们个个都撑大了眼睛,一副吃惊的样子,随即又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能看的东西般,都急急跪下,头也随之低下去。 思昀见皇帝抱着璇玑进去,又惊又喜,忙小跑着迎出来。见皇帝只一人,身后也不见苏公公,她显得有些奇怪,却也不多问。替他拂开了珠帘,便是识趣地从内室退了出来。 少煊却叫住她,吩咐着要她去乾承宫告诉苏贺今夜他要设宴的事,让下头的人此刻去准备。思昀忙应着,恭敬地退下去。 少煊俯身,将璇玑放在床上,自己在她的床边坐下来,紧握住了她的手,定定地瞧着。温柔的眸中带着庆幸,仿佛是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 璇玑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略别开脸,小声道:“做什么呢?” 蓦地,将面前的女子揽入怀,他释然松了口气:“你失踪的一天一夜,我担惊受怕了一夜,却是怕你又是丢下我不管了。可原来你是被逼离开的,璇儿,我错了,原谅我。” 她的心微微痛起来,说起来,这次的事,她也确实是主动走的,也不存在什么逼迫。不过此刻,她还是不告诉他为好,抬手,抚上他清瘦的面容,心疼地开口:“伤才好,你又不好好休息。” 他“唔”了声,又低言:“以后不会了。”只要她在他的身边,他一定会好好地照顾自己,因为,他还要留着力气,去照顾她。 少煊抬手拉住了胸前裘貉的带子,手指轻轻一挑,厚厚的裘貉瞬息间从他的后背滑下去,半落在床榻边。他已低下头去,柔软的唇瓣相触,在他的心头激起一丝波澜,她没有抗拒,轻阖上双眸,双手有些颤抖地轻放在他的后背上。 床前的暖色绡帐不知何故竟半落下来,他与她嵌在柔软的被衾上,不知何时竟已宽了衣衫,只隔了薄薄的亵衣。大寒的日子里,此刻竟也不觉得冷。少煊的呼吸声有些急促,他的唇角,他的掌心,他浑身上下都是灼热的烫。 抚过她的后背,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他不必看,他的俊眉不觉紧蹙,很是心疼,不知她之前是受到过怎样的伤害。他只是在心里暗暗地发誓,以后,自己绝不会伤害她,绝不会。 璇玑低喘着气,半覆着眼睑,她从来不是胆小之人,此刻却是羞涩地不敢去看他的眼。置于他背后的手也有些微微的颤抖,他的舌尖所到之处,仿佛是顷刻间都化开了她所有的防备,而她尝到的,全是甜甜的味道。 男子温柔的手指缓缓移过来,落在她的胸口,他的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意,解开女子的亵衣,他的指腹已经触及她脖颈下那光滑柔软的肌肤。 璇玑忍不住微微呻吟出声来,二十多年了,她的身子还不曾让任何的男人这般亲密地碰到过。身体里像是有什么东西来回地冲撞,让她觉得难受,却又不想推开他。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怕是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床帷中,到处盈满着暧昧的气氛。 外头,却传来思昀轻柔的声音:“皇上,孟大人来了。” 少煊猛地回了神,目光,再次落在璇玑的脸上,见她也看了自己一眼,他浅声一笑,似是无奈,却并不曾马上起身,低下头去,靠在她的身上,轻轻吐着气。 璇玑细细听着,知道思昀还站在珠帘外,虽然里头还隔了一道屏风,她亦是可以朦胧地看见里头的一切。她显得有些窘迫,轻推了推他:“少煊……” 他“唔”了声,开口朝外头的思昀道:“朕知道了,让他在外头稍等。” 思昀应声退下,他却还不起,略转过头,唇角抵触在她的面额,低言着:“你歇着,晚上好好打扮一番。” 她应着,声音细如蚊声。 外头,思昀给孟长夜倒了茶,他才喝了几口,便瞧见皇帝过来。他忙起了身行礼,少煊的身上此刻已去了裘貉,只着一身常服,整个人看着精神很多。孟长夜上前禀报着:“属下是来告诉皇上,话都已经给各位大人送去了,只是秦先生问,他早已不在朝中为官,也要来么?” 少煊点着头:“自然的,不然朕让你去做什么?怎的先生不来么?” 孟长夜忙摇头:“这倒是不是,就是觉得奇怪。” 他端起思昀方才上前泡的茶轻呷了一口,才言:“是鄢姜王说要与西凉的大臣们交流交流,朕岂能扫了他的兴?届时,都帮朕留意留意便是,想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孟长夜这才想起什么来,忙问:“今晚宴请鄢姜王么?”问了出来,才又觉得自己的问题傻,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见皇帝心情甚好,他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这几年,璇玑让皇上成了惊弓之鸟了,他们一个个的都跟着成了惊弓之鸟了。 少煊起了身,抬步朝外头走去。孟长夜跟着上前,听他道:“皇子所的那人让灵犀看好了,今晚不要出什么纰漏。”那人才是叫鄢姜王有口无言的关键,他必然是要小心的。 “皇上请放心。”其实灵犀办事一直比他谨慎多了,是以那时候有什么要紧的事,秦先生也会让灵犀去做,因为她比自己心细得多。 思昀步入内室的时候,瞧见床前的绡帐已经全部落下,里头的人影若隐若现,却是安静地躺着。她也不知道她是真睡了,还是只是躺着,此刻也不敢上前去叫她,又轻轻地退出去。 璇玑昨夜是失了眠,此刻是有睡意的,只是想着方才少煊对她做的事,她的心到现在都还没有平静下来,脸颊也始终是烫烫的,便只要躲在被子里,谁人也不见。 思昀出去的时候,外面穆妁闻声来了。她的神色很是焦急,见了思昀便问:“听说姐姐回来了?” 第252章 微不足道 思昀点着头:“回来了,此刻正在里头睡着。” 闻言,才要入内的步子收住了,穆妁皱眉问:“身子不舒服么?” 思昀摇头:“没有,可能……是身子倦了。”她想起方才立于帘外隐约瞧见的一幕,脸颊有些烫,那种事,又怎么好说出口呢? 穆妁这才放了心,轻笑着开口:“那就好,本宫就是担心才要来看看的,此刻没事,那本宫也就放心了。等姐姐醒来,本宫再来看她不迟。”说着,转身携了嫣儿的手出去。 穆妁经过慧玉宫的时候,瞧见前面几个嫔妃正站在那里对着慧玉宫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此刻见她过去,忙朝她行了礼,穆妁不免细瞧了一眼,只认得一个梁贵人,其余的,都是新进宫的新秀。她叫了免礼,也从来不是多嘴的人,便打算与嫣儿就此离开。 那梁贵人却叫住了她,笑着上前道:“嫔妾看娘娘来的方向,该是钟元宫?” 穆妁怔了下,她已行至她的面前,小声道:“贵妃娘娘是您的姐姐,这是后宫大家都知道的事,可您看,她做的那些事,像是一个姐姐对妹妹做的么?”她说的这些话,后宫的人可都憋在心里,今日她凑巧见了穆妁,倒是忍不住了。 方才还与新进宫的这几个女子说这慧玉宫的事呢。谁都知道慧玉宫之前的主子得尽了先帝的宠爱,可惜红颜薄命。但这在后宫的女子看来,却都是羡慕的,在后宫这个地方,与其庸庸碌碌地过完一辈子,倒不如轰轰烈烈地过一场。比如前朝的华妃娘娘就不值得了,没得了什么好处,还得在寺院里熬上一辈子。 穆妁的美眸微微撑大,她想来迟钝,还未曾听出梁贵人话里的意思。便径直问她:“你在说什么?” 梁贵人一怔,没想到这个人还有这么蠢笨的,她故意不将话挑明了说,她倒是还听不懂了。她心下有些生气,面上到底不敢表现出来,又低声道:“嫔妾这也是为娘娘好啊,您看,贵妃娘娘是得尽了皇上的宠爱,她若真的拿你当妹妹,怎么的皇上一个月也得过娘娘宫里几趟?可先如今呢?”如此,话总该是说得露骨了。 穆妁果真是吃了一惊,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半晌,才咬着唇道:“这些话日后莫要胡说!” 梁贵人见她的脸色都变了,不觉吃了一惊,随即倒是又不怕了,想来只是穆妁心里也明白,就是嘴上碍于贵妃娘娘的事不敢说出来罢了。便又道:“娘娘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个姐妹们都知道。”还有那柳婕妤的事,这可在后宫众人心中都留下了阴影,总觉得这贵妃娘娘下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自己。可是如今后宫,谁有这个能力与贵妃娘娘去斗在,她思来想去,不如来点化点化这个不开窍的穆妁。 穆妁的脸色极为难看,一侧的嫣儿也是,不过主子们说话,她一个下人是插不上嘴的。梁贵人以为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了,正在沾沾自喜,忽而听得穆妁开口:“梁贵人今日与本宫说这些,是要本宫去告诉姐姐你在背后挑拨离间么?”她的话,带着一丝的微怒,这恐怕是她跟在皇帝身边后,第一次说了语气那么重的话。 果真就叫梁贵人怔住了,素来柔弱的穆妁怎的也开始厉害起来了?她怔怔地看着,等回神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与宫女走出老远。 嫣儿捂着胸口道:“娘娘您方才可也吓了奴婢一跳呢!” 穆妁勉强笑笑,其实她的心紧张得不行,她长这么大也还是头一次对人那么大声地说话。以前家里穷,穷人是没有说话的底气的,后来入宫,做个奴婢,谁也大声不起来。从小养成的性子,以至于她后来再想改也改不了。可是今天,有人在她面前说姐姐的不是,她是真的情不自禁说的那些话。 她一直记得娘的话,要做个好人,来世才不会受苦。今生因为姐姐,她已经过上了好日子,虽然少了一个会爱护自己的男子,可是她总觉得,等来世,那个人他总会出现的。 穆妁开了口道:“不说这些,我们回去。”回她该回的地方去,这后宫的纷纷扰扰,从来不是她想去接触的。但是如果有人想在她面前说姐姐的不是,那她一定会反击的。哪怕,她的力量微不足道。 她心里清楚,皇上的宠爱,从来不是她的,自始至终都是姐姐的。是以她心里,其实是没有什么遗憾的。 ………… 晚上,思昀伺候璇玑起身,赴宴要穿的衣裳被小心地搁桌上。梳妆完毕,思昀才小声问:“小姐,今儿什么宴会,后宫的主子们,像是只您一个去了。” 璇玑抬手,轻轻扶正了一侧的金步摇,才低声道:“鄢姜王来了。” 思昀是吃了一惊,鄢姜王?那不就是小姐的哥哥么?可是,她的称呼却又有些奇怪,居然不叫“王兄”,倒是说了“鄢姜王”。见璇玑已经转身出去,思昀此刻也来不及多想,只能急急跟在她的身侧。 鸾轿早已在外头候着,宫女扶了她上去,便径直朝北苑蘅台而去。 下轿的之时,恰巧见御驾停在她的轿子前面,苏公公扶了皇帝下来,他回眸之际,已是瞧见了她。眼眸中带着温柔的笑,他转身上前,思昀已经识趣地退开,见皇帝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进去。” 她点了头,随着他抬步入内。 冬日里的蘅台难免还是显得有些萧瑟,此时天不曾全黑,放眼望去,倒是可以清楚地看见蘅台内的一切。正殿西侧便是那留着残荷的池子,他的眸光朝那望过去,声音忽而低下去:“还记得么?当年,我在这里从天亮等到天黑,还想着你来时的高兴。可是,却等到你与夏玉一起来。” 璇玑的目光也朝那边瞧去,这些,她怎么会不记得? 第253章 兄妹情深 他又说着:“你说不愿随我走,是因为喜欢夏玉,是因为知道他会来,你在等着他来。我当时,就站在那里。”他抬手指了指,握着她的手却是拉起来,覆在自己的胸口,低笑着,“听着你的每一句话,心痛得难受。” “少煊……”她不免低低唤他。 他应了声,又道:“痛过才知道,原来你已经住进我的心里那么深。如今三年过去,站在你身边的人,到底是我,而不是夏玉。”才说着,便听得身后有人进来的脚步声。 他本能地回眸,正巧看见鄢姜王进来,夏玉跟在他的身后。那目光,此刻竟也好端端地朝这边看来,鄢姜王还不曾注意,只夏玉的眼神有些闪烁,瞧见他们站在莲花池旁,他又急急将目光收回。 少煊已抬步往前,笑着开口:“既是国主到了,就入内。” 鄢姜王的目光落在那紧握在一起的手上,眼底是一丝愤怒的味道,此刻也被很好地敛起,略哼了声,才道:“帝君真是好兴致,这么大冷的天还与朕的王妹出来散步!” 少煊也不管他什么王妹不王妹的,依旧笑着:“朕还比不上国主的兴致来得好,这么大冷的天,朕不过在朕的宫里走走,国主可是不远千里从鄢姜辛苦赶来的。” 他的话,说得鄢姜王的脸色一变,那话里的意思他自是一清二楚。他冷冷地哼了声,此刻也不与他计较,这次他就是来戴璇玑回鄢姜的,谁也拦不住他! 二人争锋相对的一番话后,便又“和睦”入内。 大臣们比他们先到一步,忙起身行礼。少煊与璇玑上前,正要上主位,璇玑的手腕却被鄢姜王一把拉住了,听他笑着道:“朕好久不见兴平了,今晚就让她与朕同坐一席。”他说的理所当然,也不顾少煊的脸色,就径直将璇玑拉过去。底下群臣的脸色都不见异样,贵妃既然是鄢姜公主,皇上纳妃的时候也不曾通知鄢姜,此刻鄢姜王自己来了,说要与亲妹同坐一席,又有谁会在意这个? 璇玑被他握住了手有些尴尬,此刻当着群臣的面她也不能太放肆,本能地抬眸看向前面的男子。 少煊整张脸都沉了下去,眸光似刀,直直地看向鄢姜王,见他自然地笑笑,又开口:“帝君请上座。”他说着手上用了力,将璇玑拉去自己的席位之上。 因为是他国君主,席位自然也是不能与朝臣平起平坐的。他的席位设在帝座之下,群臣之上,再往下,夏玉的席位就挨着秦沛而坐。此时的夏玉也像是微微一怔,他倒是不说话,依旧只行至自己的席位前。 少煊依旧站立着,此刻真恨不得就冲上前去送他一拳!龙袍下的手已经紧紧握了拳,瞧见璇玑缓缓摇了头,随即耳畔响起苏贺的声音:“皇上……皇上您请上座……”这么多大臣都看着呢,皇上怎的就站在这里不动了?苏贺擦了把汗,也不知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到底是回了神,定了定,抬步往前。 众人见皇帝落座,才都纷纷坐下。 面前的酒杯早已被斟满,少煊没有抬手去拿,而是不冷不热地道了句:“鄢姜国主亲自来西凉,说是希望与众卿家谈谈处事心得。”什么废话都不说,直接将矛头引向鄢姜王说的话。 此言一出,底下群臣都纷纷议论起来,怪不得连秦沛都来了呢。丞相微微看了眼坐在秦沛身边的夏玉,此人他自然也是认识的,当年先帝在的时候,他便是送兴平公主来和亲的使臣。 鄢姜王却笑着开口:“此事倒是不急,朕还想着先说说兴平的事。” 少煊的眉头微蹙,转眸过去,不知他此刻又要耍什么花样。 见他举了酒杯起来,对着少煊道:“这杯酒,朕先敬帝君,将兴平照顾得那样好。”言罢,也不待上头之人开口,他便仰头饮尽了。 少煊也已经举了杯,才欲喝,便听鄢姜王又朗声道:“朕这妹子从小就娇惯得很,也幸得帝君青睐,只是方才那救敬了帝君,此刻帝君倒是该自罚一杯。父王在时,兴平便是他的掌上明珠,她也从来是朕最疼爱的妹妹,帝君如此不声不响地纳妃,朕觉得倒是委屈了她。”他说着,一手亲昵地揽过璇玑的削肩,叫人看起来,十足一副宠爱妹妹的兄长的样子。 看着那副场景,少煊心头一怒,却是又无从述说,只听“啪”的一声,酒杯从指缝间滑落,摔在身前的矮桌上。 苏公公吓了一跳,忙上前小声问:“皇上怎么了?”身后的宫女也上前,帮忙收拾桌上泼洒的酒水。 底下群臣先是挺鄢姜王的话,想着此事也确实是皇上理亏,如今瞧见他失态,个个都噤了声,连大气都不敢出。秦沛略皱了眉,直直地看着帝座上的男子,他始终觉得皇上就算理亏,也不至于如此失态。这其中必然是有缘故的,只是此刻,他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璇玑心知少煊是心里气疯了,忙抬手去推那置于肩头的手,低声道:“王……王兄别这样。” 他却不以为然地笑:“怎么,如今有了夫君倒是不认哥哥了?你还记不记得,以往在鄢姜,你最喜欢粘着朕,朕有几次带你出去玩,你走不动,还要央着朕背。那时候的事,朕可都记得,也不管你走到哪里,都是朕最疼爱的兴平。”他温柔地笑,那手上是用了力,任凭璇玑怎么也推不开。 毕竟在世人的眼里,只让亲哥哥搭一下肩头,又有什么不可以的?他们兄妹又是多年未见,往常感情那么好要的,此刻见了,更是开心都来不及了。是以,这瞧在群臣眼中,是越发地正常不过了。 宫人给少煊重新换了酒杯,又斟满酒。苏公公是担忧地看了看皇帝一眼,他离得近,最能清晰地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声,还有那剧烈起伏的胸膛…… 第254章 如此轻薄 少煊伸手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他心里是知道的,鄢姜王得意不了多久。只是,面对着他如此轻薄璇玑,他的心里难受得犹如千万只蚂蚁在啃,叫他有些坐立不安。此时要不是这么多大臣在,他怕自己早就按捺不住了。 秦沛见气氛有些尴尬,忙起身道:“皇上,既是鄢姜国主亲自来了,就容臣也敬他一杯。”少煊略回了神,见他已经转身向鄢姜王。 鄢姜王轻笑着开口:“秦公客气了,朕还想让夏玉好好跟秦公讨教讨教。” 秦沛只低言着“不敢不敢”,二人又短短说了几句,一侧的夏玉便与秦沛小声说着什么,看样子,倒像是假戏真做了一般,真的谈论起治国之略来。 璇玑悄然看看帝座上的男子,见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脸上,她勉强冲他一笑,今夜,她还真怕他沉不住气就直接什么都说了出来。看来到底是她多虑了,他还是会顾全大局的。 又是喝了一轮酒,鄢姜王才又开口:“虽然兴平已成了西凉的贵妃了,但是按照鄢姜风俗,女子出嫁总得有个出嫁的形式否则也不视为已出阁。虽然你是帝君,却也得尊重一下鄢姜的风俗。朕想过了,还请帝君再下一道聘书,也只当是补了之前的不足。至于兴平,朕暂且先带她回鄢姜去,这次也不必送嫁了,等过段时间,帝君的迎亲队伍来了鄢姜,再接兴平回来。你看如何?”这番话,他说得极为公平公正,听得底下的群臣也点头表示同意。本来纳妃未通知鄢姜就是西凉的不是,此刻鄢姜王没有计较,还想出如此两全其美的不破坏两国邦交的办法,那可是再好不过了呀。 秦沛抬手捋了把胡子,这鄢姜王说的话,听着倒是也有道理,只是他看皇上的脸色,却又像不是那么回事。这一次,连他也觉得糊涂了。 鄢姜王有些得意地看着帝座上的男子,下面的大臣们可都觉得他的话有道理的,他要是拒绝,那就是不要自己给他的台阶下。到时候他如果翻脸就走人,这些大臣可都会觉得是他们皇上的不是。所以,他断定,帝座上的人心里异常不愿,却依旧只能被迫接受他的条件。 这至于璇玑日后如何,自然只要他回去之后随便编个理由,把和亲公主换个人就了事了。他也相信西凉皇帝心中有西凉子民,势必不会因为一个女子就与鄢姜大打开战。 少煊将手中的杯子重重地搁下,凝视着坐在他略下的鄢姜王,竟是蓦地一笑,启唇道:“国主如此好的计划,叫朕有何理由不应?当然是再好不过,众卿家以为呢?” 底下群臣忙低头,异口同声道:“皇上圣明!” 少煊低哧一笑,怪不得他说要请大臣们也一起来,原来不过是想被迫他应下这些条件罢了。不过,应下了又如何,他以为他能占得了上风么? 听他如此简单就应下了,倒是叫鄢姜王吃了一惊,他还以为他不会应,得靠群臣们逼着才能应下。他其实倒是挺希望看看他那憋屈却不能爆发的那种样子。想着方才他在外头那副趾高气昂的神情,鄢姜王心里就不太舒服。 此刻见他这么容易应下了,他又觉得这胜得太简单了一些。便笑着道:“既是如此,帝君可先将聘书下了,当着怎么多大臣的面,也算是了了朕的心愿。朕的妹妹,可不能不明不白就嫁了。” 少煊略皱了眉,此刻却也是骑虎难下,只能命人取了东西来,当着鄢姜王的面写了聘书。 晚宴结束的时候,已至戌时,众人都散去。鄢姜王说今夜要带王妹出宫去,便拉着璇玑径直出去。少煊阖了双眸,此刻大臣们没有走远,他也不能不顾礼数冲出去。 秦沛一整晚就觉得他有些不对劲,此刻也未走,留下等所有的人都走了,才上前轻声道:“皇上有心事?” 他睁开眼来,瞧见蘅台只剩下他与秦沛了,苏贺扶他起身,他勉强一笑:“朕没事,先生早些回去。”他说着,已大步朝前走去。出到外头,苏贺已跟不上他的步子,只急急跟在他身后跑着叫:“皇上,皇上您等等奴才!” 可任凭他怎么叫喊,前面的男子也是无动于衷。 璇玑被鄢姜王拉了出来,瞧见大臣们都匆匆出宫去,她才用力欲将手抽出来,他不放,她便站着不肯走了,咬着牙道:“王上这是做什么?” 他轻笑着:“还能做什么?西凉皇帝也答应朕将你带回鄢姜了,怎么你还不肯走么?” “你……你放手!”她的黛眉拧起来。 后面的夏玉此刻竟上前轻声道:“王上,您弄疼她了。” 鄢姜王一怔,已听得身后传来少煊的声音:“国主留步。” 鄢姜王的心里却是不慌,反倒是有些幸灾乐祸,回头看他一眼,开口道:“哦?帝君还要亲自想送?” “送自然是要送的。”他点点头,走上前道,“朕的贵妃身子弱,今日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先让她回宫去休息。” 面前之人讥讽地笑:“帝君真是风趣,兴平是要跟朕出宫的。” 他亦是点头:“这是自然,朕答应的事绝不反悔,但是,跟你出宫的是兴平公主,不是朕的贵妃。”他顿了下,又开口,“来人,送公主出来。” 他的话音才落,便听得一侧传来了脚步声。鄢姜王几乎是本能地回头看去,走在最前的宫女手中提着明亮的灯笼,她们身后跟着一个貌美女子,她起初似乎是怯怯的样子,却在看见鄢姜王的时候,眸子猛地撑大,脱口唤道:“王兄!” 鄢姜王握着璇玑的手猛地一颤,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立于面前的女子,惊愕之意溢于言表。 今夜的虽然没有月光,可宫女手中的灯笼却是将这周遭的一切都映照得亮堂堂的。鄢姜王不可置信地看着离开自己丈余的女子,指尖猛地嵌入掌心,还在想着是否是自己发了梦。毕竟他想着自己那在三年前就私奔的亲妹妹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西凉的皇宫内? 第255章 她的港湾 夏玉在闻得兴平公主的那句“王兄”的时候,猛地回眸瞧去,目光在落在女子脸上的时候,他大吃了一惊。那张与璇玑那么相似的脸,这个世界上除了兴平公主还能有第二个人么?可是,她不是与清宁走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清宁呢? 一大串的问题从脑海里蹦出来,他几乎要忍不住冲上前去问个清楚了。 璇玑明显感到鄢姜王握着她的手有些微颤,另一手被人握着,微微一用力,便将她的身子拉过去。上头已传来少煊的声音:“若是累了,就先回钟元宫去,这里的事不必你来操心。”他的话语轻柔,却是叫璇玑怎么也放心不下来。 这次鄢姜王亲自来西凉,便是认定了她“鄢姜公主”的身份才想着要强行将她带走的。她也知道,一天不说破她的身份,鄢姜王便不会那么轻易放手将她留下。她更明白如今少煊将真正的兴平公主搬出来,不过是为了叫鄢姜王死了这条心。但是这样一样,她又不免要担心夏清宁的事,万一让薄奚珩知道她也回来了,那夏清宁岂不是更加危险?不过此时,这些话她是不好当着鄢姜王的面说的。 璇玑便只略摇了头,反握住了他的手:“我不累。” 少煊没有勉强,又转身看向鄢姜王,轻笑着开口:“朕现在将兴平公主交给国主了,你可要查看查看,公主是否安好?” 他的话,说得走了神的鄢姜王猛地抽神,嵌入掌心的指甲略略一松,他才真正相信面前的一切都不是梦境,竟是真实的!原本胜券在握的心情在那一刻瞬间跌至了谷底,他的脸色骤然铁青,这一次西凉行,他原是将一切都考虑好了,甚至是方才晚宴上,请大臣们来帮他唱着一出戏都算计得稳稳当当。 他唯一没有算计到的,就是西凉皇帝已经知道璇玑不是真公主,更可恶的是,他居然将兴平带来了皇宫!这算什么?给了他一个大大的下马威不说,可真是明目张胆地跟他抢人了! 兴平公主已经大步上前,多年不见自己的亲人,此刻又是在异国他乡,自己的爱人又不知所踪的情况下,于她一个弱女子而言,终归是像看见了极大的救星。她的喉咙一堵,再是一句“王兄”脱口,便是“哇”地可以了出来。 夏玉一怔,将鄢姜王已经伸手将女子拉过去,看着她憔悴的样子,鄢姜王心里难受不已,低沉了声音道:“不哭,告诉王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问的时候,不免侧脸又朝少煊看了一眼,莫非是他欺负了他的王妹?此时的兴平公主只知道哭,一句话都再说不出来,双肩也抽泣得厉害,硕大的泪珠“啪啪”直落下来,滴在鄢姜王胸前的衣襟之上。 此情此景,竟叫璇玑有些动容,自出事后的这么多日她都一直压抑到了现在。如今见了自己的亲哥哥,她到底是忍不住了,心里低叹一声,其实,她是羡慕的,就算退一万步,至少在兴平公主的身后还有亲人在支持她,做她的港湾。 而她呢? 璇玑想着,握着少煊的手不自觉地一紧,她现在,除了少煊便是什么都没有了。她不免再次想起最初的那个身份,心头更是紧张起来,也许……少煊也不是她的。震惊地略退了半步,身侧的男子已经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紧张地问:“怎么了?”他看她的脸色突然苍白起来,以为她是身体不舒服,回头叫了苏公公上前,让他命人去备轿子。 夏玉不禁看了他们一眼,一如三年前的一样,这个男子始终那样疼爱她。不知为何,这一刻,他竟然有些放下心来,虽然璇玑很多事,他也并不清楚,可是他感觉得出,她一直都过得很累。他是帮不了她的,他们之间阻隔了太多的东西。 鄢姜王还一个劲地安慰着兴平公主,她还是哽咽哭得说不出话。他很是震惊,也不知道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想要问,却想起此刻还是西凉皇宫,怎么都是不合适的。此刻他也再没功夫与西凉皇帝去争璇玑了,这件事暂且先放一放再说,便冷了声道:“朕和兴平就先回了!”说至“兴平”二字的时候,他分明就是咬着牙的,那是怎样的不甘心啊,有心之人谁都可以听得出来。 夏玉迟疑了片刻,终归是跟上了鄢姜王的步子。 他们身后的秦沛忽而像是明白了一切,他们一直以为是方才被鄢姜王带走的女子冒充了璇玑,原来,是璇玑冒充了鄢姜公主!这个事实到底是叫他吃惊的,看皇上的样子势必是早就知道了,再联想着今日在蘅台他与鄢姜王说的那些话,秦沛心里是越发地清明。 思昀更是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巴,她想起来的路上,小姐与夏清宁说的那些令她似懂非懂的话,原来他们口中的“兴平”不是小姐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小姐提及鄢姜王的时候不叫“王兄”呢,竟是这样! 苏公公很快回来了,小声禀报着说轿子已经准备好,方才皇上和鄢姜王的话,他也只作未闻。少煊带着璇玑回了钟元宫,众人都退下了,他扶她上床,才开口:“早些休息,我看你今天很累。” 璇玑勉强一笑,她只是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罢了。 少煊也在床边坐下了,身后揽过女子的肩,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轻言着:“他不是跟朕要他的王妹么?那朕就成全了他,让他将兴平公主带回去,如此,看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璇玑抬眸瞧着他,开口:“可你真的让他带走了公主,那夏清宁怎么办呢?他救过我的命,叫我怎么能放手让他去死?” 少煊的眉头微蹙,片刻,才言:“你放心,鄢姜王不会那么蠢到处去说有两个‘公主’,只要他不知道有两个公主,就不会轻易动手。再说,如今是鄢姜王自己来了西凉说要带妹妹走,即便他知道了兴平公主跟着鄢姜王出宫,也不会怀疑什么。他只会静静地等待时间,只要他相信兴平公主是爱夏清宁的,就深信她一定会想方设法留下,或者再次入宫来。” 第256章 他不甘心 璇玑细细地听着,他的话固然也是有道理的。只是这一切,都远远地出乎了她的料想,总让她觉得心里头不舒服似的,像是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少煊见她不说话,低眸凝视着怀中的女子,他忽而想起今夜的蘅台上,鄢姜王那得意的样子,此刻想起来,他心里头还有怒意的。又想起鄢姜王还揽着璇玑的肩膀,他的眸光一沉,还觉得压了一口气在胸口。只是此事,他也不打算在璇玑面前多言。 他轻搂了搂她身子,低语着:“天色不早了,休息。” ………… 鄢姜王带着兴平公主回去住的地方。他卧室里的灯一直没有灭过,狠狠地一把推门进去,整张脸是可怕的铁青之色。夏玉迟疑了下,到底也是太不入内,转身的时候,顺道带上了门。兴平公主哭哭啼啼了一路,此刻见他们进了一座宅子,她才有些惊愕地看了一眼。 鄢姜王将她过去坐了,又亲自到了一杯水递给她,柔声道:“来,先喝口水。” 她的两只眼睛哭得红红的,竟是有些肿,鄢姜王的眉头紧拧起来,看着她像是哭过好多次了。他不知道她在西凉皇宫发生了什么,可是看见她这样,他这个做哥哥的心里实在不好受! 看她颤抖地喝了口水,夏玉小声问她:“公主,清宁呢,他去了哪里?”今晚一直不曾看到他,清宁是为了公主才离开苍都的,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不在她的身边? 听闻他问及“夏清宁”,兴平公主又不免哽咽起来,拉着鄢姜王的手絮絮叨叨地将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接着便大哭着:“王兄你一定要救救清宁啊!他现在生死未卜,我很担心!” 夏玉被她一番话怔住了,脱口便是问:“什么人?” 面前的女子惶然摇头,她要是知道是什么人,此刻也不必如此烦恼了,只哭着道:“也就璇玑来问过我,西凉皇帝也没有问过我这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王兄,现在你来了,一定要帮帮我,救清宁出来啊王兄!”她握着他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想着那些凶狠的人她心里就止不住地害怕。 鄢姜王皱眉朝夏玉看了一眼,低沉了声道:“你怎么看?是西凉皇帝自导自演的把戏么?”他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说,但是他就是觉得那西凉新帝心思狡诈。 夏玉抿着唇摇头,片刻,才言:“他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劫走公主和清宁,于他而言也没有任何的好处。”所以,应该不会是他,但是究竟是谁,他现在也一下子想不起来。夏玉相信,西凉想要他命的人一定有,但是此人非但想要他的命,却又熟悉他与璇玑关系的,这就稀奇了。 夏玉蓦地,想起了一个人。 西凉先帝。 垂下的手略收紧了些,他不免嗤笑,都说是先帝了,那又怎么可能是他!除非,他三年前的那场内乱中没有死。夏玉心头一惊,也总觉得这个想法有些痴人说梦,皇陵里都有他的陵寝了,怎的就没死呢?是以,他也不敢乱说话。 鄢姜王听他说得有理,要说西凉皇帝一早就知道璇玑不是兴平公主,而抓了兴平去引璇玑出来,可他也不会要兴平去刺他一刀,这一点实在说不通。但是,因为兴平与璇玑,他对西凉新帝实在没有多大的好感。 兴平公主依旧流着眼泪,她此刻最担心的,自然也是夏清宁的安危。鄢姜王只能不断地安慰着,他现在也没有好的法子去救夏清宁,最主要的是,他们根本连谁带走的夏清宁都不知道,此事又从何查起? 天色已晚,夏玉只能起身告退。 从鄢姜王的房内出来,他回房的时候,伸手去推门的时候突然一震,他似是想起什么,略一迟疑,依旧是先入内,反手关上了房门。 兴平公主既说璇玑去问过她,可西凉的皇帝却没有,那么是否可以说明璇玑问到了什么,以至于西凉皇帝根本就无需再问?而公主却说不知道是谁,夏玉只能想到公主是无意间说了什么,她不知道,可璇玑知道了。 缓缓在床边坐下,此事关乎到清宁的性命,他是不敢轻易怠慢的。王上不会那么快回鄢姜去,他明日要寻了理由入宫一趟。 鄢姜王的房内,兄妹二人还低低地说着话,此刻夏玉不在,鄢姜王才迟疑着开口:“兴平,不如你先跟王兄回鄢姜去,夏清宁的事,王兄另想办法?” 兴平公主的眼眸一撑,慌乱摇头:“我不去!清宁没有脱离危险我是不会走的!夏大人也一定不会丢下自己的弟弟不管的!王兄要是再这样说,你就一个人回去,我去找夏大人!”她说着,猛地站了起来就要冲出去。 “兴平!”他忙起身拉住了她的手,声音依旧低低的,“王兄怎么是这个意思?王兄是怕你在这里有危险!”如果万不得已真的要他选,他选的自然是自己的妹妹,他也明白夏清宁是兴平所爱之人,可到底不是他的亲人啊。 兴平公主的眼睛红肿得厉害,回眸看着他,喃喃地道:“只剩下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了,王兄,你说怎么办?到底应该怎么办……”她心里清楚,如今再要入宫去刺杀皇帝那就是痴人说梦。倘若她真的做了,王兄也还在这里,那不是害他么?可是,清宁怎么办呢?想着想着,又忍不住哭起来。 鄢姜王心头叹息,要不是舍不得她伤心,他又岂会答应他们私奔那种荒唐的请求?蓦地,竟又想起璇玑来,呵,要是他不答应,也还不会有璇玑出现? 难道真的到头来,他失去了妹妹,也得不到璇玑么?咬了咬牙,他堂堂鄢姜王上,想要得到自己在意的,竟那么难?他不甘心,他不相信。 ………… 钟元宫。 清凉的风从微开的窗户逃进来,吹得暖色绡帐飘曳不止,璇玑的睫毛微动,不觉睁开眼来,见少煊竟直直地瞧着自己,她心底一惊,有些本能地往后仰了半分,看清真的是他,才不免低语:“看着我作甚?醒了还不去早朝么?” 第257章 就看着你 他“哧”的一笑,抬手将落在她脸颊的青丝拢至耳后,浅笑着开口:“都下朝了。” 璇玑“啊”了一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脱口问:“什么时辰了?”她还不相信呢,以为他在骗她。 少煊的指腹揉过她的眉心,有些心疼地皱了眉:“辰时一刻了。” “思昀呢?她怎的不叫我起身?”璇玑欲起来,却被他按住了身子。璇玑这才看清了,他的身上还穿着朝服,看来是刚回来,也衣服都不曾换下。 听他叹息着:“是我吩咐了,不让他们吵着你。”他只是没想到,他回来,她却还睡着。想着她在鄢姜王那里定是吃不好睡不好,他心里越发地难受,责怪自己为何不早点接她回来。他方才回来的时候,让张太医进来瞧瞧把了脉。张太医说她这段日子太过劳累,之前她的底子就不好,日后更是要注意的。 他问他怎么会这样,三年前他初次见她,除了背上那几道硬伤,她整个人也不像是张太医说的那种病弱的样子。谁知张太医却也是皱眉,说实在不知道怎么回事,像是受过重创。 少煊却独独想起了两年前,她曾中过毒的事。置于她眉心的手微微一颤,听得璇玑问他:“怎么了?” 倏然回神,他勉强一笑:“没什么,就想这样看着你,真好。” 璇玑被他说得有些脸红,羞涩地别过来,轻声道:“既是下了朝,怎的就不去御书房?”天天往她这里跑,又像是什么样子? 他却真的又躺下去,脸靠过来贴在她的身上:“今儿鄢姜王还会入宫的,近日朝中也无大事,不去一天也没什么。你若是还累,就再睡着,我在这里陪你。” 璇玑忙道:“我也不睡了,去将衣服换了。”轻轻推推他,朝服是很繁琐的,穿着这个还睡下,必然不舒服。唤了思昀进来,她撑起身子却依旧被他拦住了:“歇着,我换了衣服叫人送了吃的来。” 他说着,已经翻身下去,思昀已经取了常服入内,过屏风后伺候他更衣。他只以为璇玑不知道自己身子不好,还特意嘱咐着思昀不要说他请了太医为她诊治过。思昀心底叹息着,只能点头应下。 璇玑洗漱一番才再回了床上,二人都坐下吃了东西,外头苏公公进来,果然说是鄢姜王入宫来了。少煊没有露出讶异,本就是等着他来的,自然也不能在璇玑的钟元宫里。起身出去时,璇玑忽而叫住他:“我能见见我师父么?”顿了下,她才又道,“夏清宁是他的亲弟弟。” 少煊回头看着她,随即点了头。 苏贺随着他出去,他吩咐着:“让人去请鄢姜王过御花园后的水榭阁,备上好酒伺候着。” 苏贺应了声,扶了他上御驾,忙转身跑着去吩咐。 …… 鄢姜王过去的时候,见少煊已端坐在酒桌旁候着他来。他抬步入内,却是侧脸朝夏玉道:“在外头候着。”夏玉一怔,忙止住了步子,原还想着如何寻了借口去看看璇玑,倒是不想此刻机会来了。 少煊识趣地遣退了所有的宫人,今日说话,怕是会比太符合他们二人的身份,大家心里都是清楚的,是以也不必更多的人在里头听着。 鄢姜王过去抚袍坐下,少煊已经笑道:“想来昨夜国主必然是开心的,你要朕答应的,朕可都应下了。如何,与公主三年未见,叙旧了一夜?”他看他的眉宇之间略带着一丝疲惫,必然是彻夜未眠的。 鄢姜王跟着一笑:“那倒真是要感谢帝君,不过帝君昨日给朕的聘书还在朕的手上呢!” 少煊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怔,随即又笑着:“朕自然没忘,只是不知国主想说什么?”他问着,抿了一小口酒,因着是大寒的天,烈酒可以驱寒,是以宫里备下的酒多半是烈酒。 鄢姜王也跟着喝了口酒,才道:“聘书要娶的是鄢姜的公主,璇玑既不是鄢姜公主,帝君岂不是要再去一趟鄢姜迎亲的?” 少煊的脸色并未有过多的变化,他的声音依旧清淡,仿佛是胸有成竹,低语着:“这倒不是难事,昨儿朕下聘书的时候,朝中大臣可都做了证人,朕要的,是鄢姜的兴平公主。国主你,可不要忽悠朕。”他是猜到他鄢姜王想临时换人的,鄢姜王都能利用西凉的大臣作证,那他是西凉的皇帝,难道就不能用西凉的人?此话,不过是在警告他,若是忽悠他,朝中大臣都听着看着,西凉天下的人都会知道是鄢姜王忽悠人在先,到时候开战,那可就是为了西凉的颜面了,再不是为了女人。 鄢姜王一怔,听他又笑着:“只是不知,兴平公主愿不愿意嫁给朕?哦,自然,她是鄢姜的公主,朕册后也不为过的。”他的眉毛微佻,浅笑着看着鄢姜王。 鄢姜王是被狠狠地将了一军,别人不知道,他作为兴平的哥哥难道会不知道那丫头的心思么?要她舍夏清宁而他嫁,那根本就是痴人说梦,那丫头一怒之下,可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三年前……三年前她不就是为了夏清宁自尽过么? 握着酒杯的手缓缓地收紧,现在倒是好了,什么都被面前的人吃得死死的,和亲公主换不了人,他也不能真的叫兴平嫁过来,那封聘书根本就是张废纸!那他千里迢迢来西凉做什么?心里的怒意升起来,这薄奚琰可比西凉先帝难缠多了! 少煊见他的脸色难看,他也不点破,笑着举了杯道:“国主忧心什么,如今可不都好么?来,朕先敬你一杯。昨日群臣晚宴,朕都没怎么与国主好好聊聊。朕就先干为尽。”他说着,一仰头,将整杯酒倒入口中。 鄢姜王愤然饮了,将酒杯重重地置于桌上,冷了声道:“帝君老谋深算叫朕佩服,不过朕既是来了,也不怕告诉你,如此难能可贵的女子,朕不会放手的!” 少煊怔了怔,才道:“璇儿能得国主青睐,岂不更证明朕的眼光不差?”昨夜他差点让鄢姜王气到了,今日便是怎么也得将那口恶气出了。他笑得自然,伸手将酒壶拎起来,起身亲自给他斟酒。 鄢姜王的手却突然伸出去,猛地握住了他的…… 第258章 不会不管 少煊出去后,璇玑便是再也睡不住了,起了身,见思昀进来,她也不提什么真假公主的事,反正不管怎么样,小姐还是自己的小姐。 思昀过去,小声道:“小姐,夏大人来了。” 璇玑吃了一惊,她倒是想见他的,他自己却来了。 她忙起身出去,见他果真负手站在亭中。璇玑也没有坐,瞧见宫女给他沏的茶就摆在一侧,他也没有喝。 她上前,低唤了他一声“师父”。 夏玉猛地回眸,瞧见她,略一怔,到底是上前行了礼:“贵妃娘娘。”他再不称她“公主”了,眼睑覆下去,仿佛只瞧着自己的脚尖。 璇玑竟是一时间有些语塞,听他又唤了一声,她才猛地回神,勉强一笑,让思昀出去守在外头,才道:“师父还是叫我的名字。”他如此唤她,叫她听了很别扭。 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夏玉的尴尬像是消去了一些。璇玑请他坐下,他只开口问:“清宁在谁的手里?”他是一夜未眠,就想着这件事,想着如何与王上说要单独来见见璇玑,想着如何如何救清宁。 璇玑也本来就是要与他说这件事的,可是她还未曾想到要如何说,他倒是自己上门来了。夏清宁是一定要救的,问题就在于怎么救。 璇玑永远会记得,三年前面前的这个男子曾背着她要了郢京的兵力部署图,竭尽全力要带回鄢姜去。他对鄢姜王如何的忠心,她不是不明白。是以,她不可能告诉他带走夏清宁的人是薄奚珩。那是西凉的先帝,若是让鄢姜王知道西凉的先帝还活着,她怕他会利用这个闹出事来。她也冒不起这个险。 薄奚珩还活着的消息,是任何人都不能知道的。 见她不说话,夏玉皱了眉又问了句:“璇玑,你一定知道的是不是?告诉我,清宁在谁的手上?” 璇玑只得开了口:“若我说不知道,你会信么?” 他丝毫没有迟疑:“你叫我怎么信?”她是个聪明的女子,既然她插手过此事,心里就一定有数的。谁那么了解她与西凉皇帝之间的事情,难道她会不清楚?他自然是不信的。 璇玑也知道这句话没有说服力,可实在是她还没想到要怎么说啊! 二人,沉默了半晌,内室的熏香缓缓地飘出来,在空气里融合着淡淡的檀香味。她的指腹一遍一遍地滑过腕口的赤金錾镯,底下的心思转得飞快。 夏玉急着开口:“璇玑,当年的事是我错了,对不起你的人是我,不是清宁!他纵然有千错万错却也没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的,璇玑,你若还在为当年我将你变成公主的事怨恨,等清宁回来,我把自己的命交给你!” 璇玑被他说得大吃了一惊,随即才咬着唇道:“师父这又是何苦!夏府的人都拿你当外人呢,要是没有夏清宁,你岂不就是夏家独苗了?”这话多少带了点嘲讽的味道,她原本也不说实情也不是因为还记恨着他当年算计她的事,不过是听他说出愿意以自己的命去换得夏清宁的命时,不知为何心里就愤怒了。夏家的人当他是夏家的外人,他为何却是拼命地拿他们当人看? 夏玉的脸色有些难看,低语着:“我娘身份低微,当时纵然我娘有了身孕,奶奶也是不同意我娘进夏府的,爹又惧怕奶奶,是夫人心善,替我娘说尽好话,说是她多年未出,夏家是该有人继承家业的。是以,我娘才得以进了夏府。我娘临死嘱咐过我,这辈子都要善待夫人和清宁。只可惜,爹走后,夫人便自尽了。现在,清宁有事,我无论如何也不会不管。” 他的话,说得璇玑狠狠一震,夏夫人是无所出,是以才想要夏玉的娘进门,好为夏家承继香火,倒是不想,夏玉出生后,夏夫人竟也怀孕了。夏老夫人便会越发地觉得这个儿媳妇好,更何况她也生下了一个儿子。不知为何,璇玑却是好端端地又想起穆妁的话。要做个好人…… 呵,哪里用得着等来生才能有福报呢?此生亦是可以的。 璇玑也终于理解为何夏玉能为夏清宁做那么多的事。他虽还是那么死板,却叫璇玑的心不觉为之动容。 “璇玑,你告诉我他在哪里?”他抬眸看着她,期待着她的答案。 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帕子,璇玑才开口:“夏清宁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自然会救他,只是此事,也急不得。还有些时间,必须从长计议的。”顿了下,她紧接上,“师父先别追着我问他在谁的手里,其实,我也不确定,只是猜测。”其实不是猜测,于她来说早就确定了,她知道夏玉没想到,只是因为世人都已经薄奚珩已经死了。他要是知道他根本没死,也早就猜到了。 他惊愕于她的回答,他不觉有些恍惚了,不知道她说是究竟是不是真的。 璇玑突然又问:“你家主子与皇上在一起,公主亦是?” 夏玉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怔了怔,才摇头:“王上怎么还会带公主入宫来?她此刻正在别院里歇着。” 璇玑吃了一惊,猛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看她的神色,夏玉也立马警觉起来:“你说公主会出事?”别院有他们的精锐侍卫守护着,这一点他与王上都没有想到。 璇玑心里只想着,原来薄奚珩要兴平公主入宫来就是刺杀少煊的,他当然不知道其实刺杀计划已经实行过,不过是没有成功罢了。而现在鄢姜王亲自来问少煊要人,若是公主在郢京出事,那势必又会引起一场大风波。 她早有耳闻说鄢姜王疼爱兴平公主,昨日一见,更娇她深信不疑。世人的言语可能还是其次的,他对兴平公主的疼爱会比那些流言更甚。 夏玉的脸色一变,听璇玑道:“师父赶紧回去!” 夏玉此刻也来不及去深究夏清宁到底在谁的手里了,听闻兴平公主有危险,他忙起身疾步出去。璇玑也跟着他出去,却见外头有太监急急地赶来了,见了璇玑便开口道:“娘娘不好了!” 第259章 无济于事 璇玑问:“什么事这么慌张?” 那太监见夏玉再次似是有些迟疑,璇玑只让他快点说,他也不顾了,上前便道:“皇上请鄢姜国主在水榭阁饮酒,宫人们都在外候着,可里头……里头像是打起来了,奴才们也不敢入内啊!”谁不知道宫里的嫔妃只贵妃娘娘说话算数啊,苏公公便只能叫他来找贵妃娘娘。 璇玑吓得不轻,夏玉也是浑身都怔住了。思昀迎上来,才要问什么事,便见璇玑已经抬步出去,夏玉欲跟上,只听她道:“师父先出宫要紧,那边的事,有我在,你就放心。” 夏玉是两边都不敢掉以轻心,此刻听璇玑如此说,他略一沉思,到底还是出宫去了。毕竟王上在宫里不会有危险,但是公主不一样。 璇玑的步履飞快,思昀急急跟着她的身后。 一路上,太监絮絮叨叨地说着,大家都是听得“轰”的一声巨响慌乱了,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皇上说了,没有命令,谁也不得入内云云的。 水榭阁的门果然还是紧闭的,没有走近,璇玑就听到了里头的动静,此刻倒是没有太监口中说的巨响之类的。她示意宫人们都停下了脚步,自己上前,立于门口,开口道:“皇上。” 里面,未曾传出声音,璇玑也不知他是不是没有听见,便又道了句:“皇上,臣妾进来了。”身后的宫人们个个都好奇地想要看看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见贵妃娘娘进去的时候,只稍稍地打开了一点,她娇小的身子已经闪身入内。接着,门又被关上。 里头那方桌子竟被劈成了两半,地上,点心、水果,还有酒杯酒壶都摔了一地,璇玑震惊地看着打起来的二人,急着开口:“住手!” 少煊与他对上一掌,二人皆是尽了全力,强大的冲劲令他二人都反手一震,猛地推开数步。璇玑慌忙冲上去,拉住少煊的衣袖:“皇上这是做什么?” 方才似乎听到她的声音,此刻见她竟真的进来了,少煊一惊,本能的将他拉过去,责怪道:“谁让你在这个时候进来的?”他要是误伤了她那么怎么办? 璇玑咬着牙:“我不进来,你们就打算一直打下去么?”抓着他的手有些颤抖,他们都什么身份啊,怎么能做这么胡闹的事? 鄢姜王撤了力,一甩衣袍开口:“原来帝君打不过,便叫个女人来劝架么?”他一看璇玑进来就奔向少煊的放心,心里头开始不平衡了。 少煊的眸光一沉,才欲开口,便听璇玑道:“王上还是先回去,夏夫人已经回去了,像是公主有事。”什么事,她也不说。 果然,听闻是兴平有事,鄢姜王的脸色大变,也不管这边的事,大步推门出去。外头的人瞧见鄢姜王出来,看着那铁青的脸色,便是谁也不敢轻易上前说话,都只低下头等候他过去。 璇玑这才松了口气,少煊急声问:“公主出了什么事?” 回过神来,璇玑也不好说破,只道:“像是身子不适,我师父先出宫了。” 闻言,他像是放了心,璇玑皱眉道:“你是皇上,这里是西凉,你是主他是客,怎的这么不懂事?”她嗔怒地说着,却又是仔细查探着他身上有没有受伤。 少煊的思绪回转,皱眉道:“我心里气不过,他凭什么说不放手凭什么一定要带你走?现在真的公主也给他了,他还想怎么样?竟是口口声声说他喜欢你,要带你回去做他的王后的!”他的情绪有些激动,大口喘着气,紧握着璇玑的手竟是让她觉得有些微微是疼,“他不也想和我打一场吗?那我就成全了他!” 他定定地瞧着璇玑,咬着牙:“你方才闯进来,就是怕我得罪他么?”他其实分明知道不是的,可是气头上,听她说他不懂事,他就真的生气起来。 少煊松开握着她的手,转了身,一脚狠狠地提在地上早已经破碎的茶壶上。茶壶被他踢出去,撞在墙上,又是发出骇人的声响。 璇玑急急从后面拉住他,开口道:“我不怕你得罪他,我怕西凉和鄢姜不睦啊!你难道忘了么?忘了这宫墙之外的那双眼睛?忘了他是如何虎视眈眈地盯着你!”她急着要夏玉出宫,不就是怕兴平公主出事引起两国的战乱么?现在倒是好,那边没有动静,两国的君主倒是先打起来了!方才那太监来报的时候,她都惊得心“砰砰”地跳。 他不说话,她还要说:“你若真的什么都忘了,那就是辜负了那么多为你出生入死的臣子!还有先皇后,你怎么对得起她!秦先生为你操劳了半辈子,孟侍卫和灵犀,他们也为你付出了那么多年的青春!你如今倒是好,做事也不想着要顾全大局,说打就打了!你如今是高高在上的皇上了,做事没人敢拦着,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你好……你好……咳咳——”她说得太急,一口气喘不上来,半掩着嘴不住地咳嗽起来。 少煊急忙回头,扶住她的身子,心疼地将她抱入怀中,哑着声道:“你提醒着我要记着这个为我的付出,记着那个为我的付出,你怎就不记得你自己为我的付出!”她什么都总想着别人,总是将自己的事放在最后。她难道不知道在他的心里,她才是最重要的么? 他不能忍受鄢姜王时时刻刻想着要带走他,他不能忍受那个男人搂着她肩膀的样子,他不能忍受他在他面前说爱她!不能,什么都不能! 璇玑气得有些发抖,少煊颤抖地抚着她的背。 璇玑咳了一阵子才平息了下去,有眼泪滑出来,仿佛是心酸的感觉,她辛苦那么久帮他夺回的江山,她只希望他可以稳稳当当地坐下去! 可是他却在宫里和鄢姜王大打出手,他怎么就像是变回小孩子了? 璇玑生气地抬手去推他,用力地推,他却抱得她好紧,任凭她怎么用力都无济于事。 第260章 唯一的后 “璇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低低地说着,“你不要生气,不要怪我。你说的,我都记着,我都记在心里,一刻都没忘记。宫外有人盯着这皇位,我也记着,你不要生气,今日的事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随便鄢姜王说什么,我都不生气不动怒,好不好?” 她抬手捶打着他,嘤嘤地哭,少煊的心头软下去,此刻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狠狠地开口:“你是西凉的皇上,你想落得沉迷女色的骂名也不要拉上我一起!否则我一定恨死你!”话说得重了,重得连她自己的心都疼了。 说这些,无非是想告诉他江山为重的。 若是因为她,他丢了这手中的江山,那她辛苦做了那么多事还有什么用?日后去了阴曹地府,见了先皇后,她就是罪加一等,罪上加罪!可是这些他不会懂,他永远都不懂! 他心痛得紧蹙了眉头,用力将她抱紧,薄唇印上她的,狠狠地吮吸着,含糊地开口:“不准你这么说!这辈子你也做不了红颜祸水!我不让你做!”微微用了力,咬住了她的唇,双臂收紧再收紧,仿佛是要将面前的这个女子揉进他的身体里去。 他在心里发过很多次誓言,一定要一辈子对她好,不让她伤心。可是为什么每一次,他都像会做错事情?他有点痛恨自己,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让那瘦小的拳头打在他的胸膛:“你若是气我,就打我,可是不要恨我,更不要离开我!” 她微微喘着气,他的薄唇离了她的,凝视着满脸泪痕的她。璇玑却是略踮起了脚尖,主动吻上他的唇,流着泪开口:“你要记得,这皇位有我的一份,没有我的同意你休想丢了它!否则我死也不会原谅你!” 他的心头怔了怔,被她说得阵阵发慌,紧握着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胸口:“我答应你,你说的我都答应!”抬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方才鄢姜王来与他说的那些他似乎也忘记了,此刻心里眼里只有璇玑。 这个一心为他的女子。 她的唇冰冰凉的,只他唇上的温暖缓缓地传递过去,她忽而抱住他,将连埋入他的怀里:“少煊要做个好皇帝。”这句话,她念了三年。 他点头,只要是她高兴的,他都会去做。 动静地拥住她,他的声音亦是低低的:“璇儿你会是个好皇后。”她是他这辈子唯一的皇后,唯一的妻子。三年前如此,三年后亦是如此。 “少煊……”她有些惊愕。没想到这件事,他竟还记着。 他认真地凝视着她,抬手抚上她的脸:“相信我,我可以说服朝臣的。”等一个机会,一定可以的。 外头的宫人们都伸长了脖子等待着,贵妃娘娘进去也有一段时间了,怎的还不出来呢?自鄢姜王急急夺门而出之后,里头像是一下子寂静了下去,他们也不敢靠得太近,那些说话声必然是听不见的。 思昀朝苏公公看了看,苏公公表示很无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众人又只能站着等候。 ………… 夏玉急急赶回去的时候,正巧听得里头的侍卫叫着有人闯入,他急着冲进兴平公主的房间,她累了一晚上,此刻还睡着。闻得有人冲进她的房内,兴平公主忙睁开眼睛,见是夏玉,她不觉惊叫一声。夏玉方觉得自己鲁莽了,忙转过身去解释:“臣是听闻有人闯进来,才……才来看看公主是否安好。”见她没事,他也就放心了。 鄢姜王是拼命地赶回来的,走到大宅门口的时候便听得兴平的一声尖叫,他的脚下像是生了风,直直地冲过来,恰巧见夏玉自她房内出来。 “怎么回事?”他忙上前问。 夏玉吃了一惊,才欲开口,便瞧见一侧的侍卫上前,禀报道:“夏大人,只是虚惊一场,一个翻墙入内的小偷罢了。”他见鄢姜王也回来了,又忙行礼。 鄢姜王闻言,也明白为何夏玉会从兴平房内出来,也不再多问。 夏玉只问那侍卫:“确定么?” “确定,那该如何处置?” 夏玉朝鄢姜王看了一眼,听他恹恹地开口:“先关押几日再说,再有人闯进来,你们一干人等都给朕回家种田去!”他今日心情不好,此刻又遇上这样的事,自然更加生气了。 侍卫忙点头称是。 夏玉见他回身朝前走去,他才想起出宫之时,有太监来禀报说,王上和西凉皇帝在水榭阁内打起来了?想到此,他不免又是吃了一惊,迟疑了下,终是抬步上前。 ………… 璇玑与少煊回钟元宫的时候,已过了午时,此时苏公公才急着派人去御膳房传膳。 唤了宫女打了水进来,璇玑先洗了把脸,回身的时候,瞧见少煊默默地坐在床上。见她过去,他朝他伸出手去,自然地握住她的手,竟是自嘲地笑,想着自己方才在水榭阁做的事,也真是太鲁莽了。可是,又想到会有这样一个贤惠的女子陪在自己的身边,他觉得上天真是对不薄。 用过午膳,遣了宫人都退下。 里头的熏香重新换了新的,闻起来略浓了些,倒是不腻。 少煊将窗户略微打开了一些,低声道:“多开开窗,透透气,对身体好。”太医对他说的话,他都替她记在心里。 璇玑“唔”了声,上前解开他衣衫上的扣子,低言着:“去躺着歇会儿。”他应着,也不动,就由着她将他的外衣脱下来。 方才在水榭阁,二人还吵得不可开交,此刻回来了,倒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少煊定定地瞧着她,越发地觉得这个女子的难能可贵起来,他还觉得鄢姜王不喜欢这样的女子才奇怪了。 蓦地,又自嘲地笑,方才还说想着生气呢,此刻如何竟又想了? 十指,圈住了她的手,璇玑抬眸,见他的表情怪怪的,也不说话,径直将他的外衣挂上一侧的架子。他却从她的身后抱住她,喃喃地开口:“真想是做梦。” 璇玑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回头道:“又想胡闹什么?” 第261章 他的女人 他笑了:“没有。”只此一句,倒是也不再过多地说什么。 上床躺了,拉着她一起睡下。他睡在她边上,就仰面躺着,璇玑闭着眼睛,想着方才在水榭阁与他说的那些话,倒是睡不着了。 忽而感觉被衾被人掀起来,睁开眼睛的时候,瞧见他踢走了身上的那床被衾,竟是钻入她的被窝里面来。 “少煊……” 她略吃了一惊。 他的伸手将她抱住,头埋入她的颈项,那属于她独特的体香从他的浑身上下融入心里,方才她在水榭阁对他狠狠地说的那些话,才像是叫他真正觉得这个女子会留在自己身边的,不是梦,那就是真实的。 “骂的好。” 少煊低低地说着,骂得真好,他就希望她时刻在他身边提醒着他,骂着他,让他清醒地做个明君。 璇玑一时间还不曾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他的唇已经覆下来,璇玑一下子觉得整个人都热起来,她的脸骤然红了个透。几番过后,少煊额角抵在她的额上,轻声说着:“璇儿我爱你,璇儿我爱你……” 她听了,哽咽得再没有任何的言语,剩下的,只有幸福内疚的眼泪。 少煊的手缓缓地拂过女子姣好的脸庞,她已经累的沉沉地睡去,有些心疼地将她圈入怀中,他扯过被衾,替她好好地掖好了被角。 璇玑醒来的时候已至傍晚,侧脸的时候,瞧见他就睡在她的边上,手臂还紧紧地圈着她的身子。略动了下,他倒是醒了,直直地瞧着她,眼底是缱绻温柔的笑。 他的指腹缓缓地抚过她的眉心,低柔地开口:“睡醒了么?” 她的声音很轻:“你不曾睡么?” 他笑了:“睡了,你醒了,我也醒了。”他答得就跟个孩子一样,眉眼依旧是染着笑,定定地瞧着面前的女子。怎么也看不够,觉得她浑身上下都有种能让他沉醉的味道。 璇玑垂下了眼睑,不去看他的眼睛,置于他胸前的手略动了动,却也没有移开。掌心之下,传来他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叫她的心也不免跟着跳动起来。 他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角,低语着:“若是累就再睡,难道我今日不必去御膳房,可以好好地陪你。” 她略侧了脸,朝外头看了一眼,阳光已经斜射,看着似乎也不早了,便轻声开口:“不睡了。” 他听了,“唔”了一声:“那就起来吃点东西,我让外头的人传膳。”她没有拒绝,见他已经翻身起了,她欲起身替他拿衣服,却被他按住了身子。 床前的绡帐依旧还半落着,她瞧着男子的身影有些朦胧,少煊绕过屏风,才叫着苏公公进来。璇玑侧身的时候,却是想起了匆匆出宫的夏玉,也不知道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翌日,也不曾听闻有任何动静传入宫来,璇玑才长长地松了口气,这证明兴平公主没有出事。不过她既然是交代了夏玉,日后他就一定会注意的。 思昀端了燕窝进来,瞧见璇玑支颔坐在桌边,目光呆呆地落在面前的掐丝金香炉上。思昀轻声上前,将燕窝搁下,才开口:“小姐先把燕窝吃了。” 第262章 一场笑话 璇玑这才回了神,低笑着:“怎的想起弄这个来吃?” “是皇上吩咐的,说要好好给小姐补补。”宫女说着,将燕窝推过去,又道,“皇上对小姐可好了,嘱咐这个,嘱咐那个,恨不得一刻不走开,就在您面前看着呢!” 璇玑被她说得满脸通红,低咳一声道:“不许胡说!” 思昀浅笑着,转身略开了窗,似又想起什么,便开口道:“对了,方才夏大人来过了,只小姐还睡着,奴婢就回了他。” 端着燕窝的手一颤,璇玑回头问:“什么时候?” “就方才,兴许人还走得不远呢。”思昀没觉出她话里的异样,依旧很自然地答着。 璇玑却猛地站了起来,开口道:“派人去追!”夏玉来找她,一定是有重要的事。她先前还在为没有消息传入宫而沾沾自喜,难道竟还是出了事么?这样想着,握着帕子的手也不免收紧了些许。 思昀应着声,出去吩咐了太监去追。 夏玉果然是不曾走远的,璇玑只在内室静静地等了一会儿,便见思昀入内禀报,说请了夏大人回来。璇玑起身出去,夏玉欲行礼,却被她拦下了。里头,思昀却是急急出来,皱眉道:“小姐怎的都没吃那燕窝?” 夏玉怔看着她,低言着:“怎么了?” 璇玑有些尴尬,略笑着道:“没什么,是皇上要给我补身子的。”她又转向思昀,开口道,“现在还不想吃,你让人先扯下,一会儿再说。” 听她这样说了,思昀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退下了。跟了小姐那么久,她其实还是有些了解她的,这样说,也无非就是要单独与夏大人说说话。 思昀出去了,夏玉的目光却还是怔怔地落在她的脸上。璇玑回神的时候有些微惊,随即低声道:“师父不坐么?”原先还以为是兴平公主出了事,结果他来了,神色倒是没有那么慌张,也不急着要与她说宫外的事,悬起的心倒是又放了下来。 夏玉没有回身坐下,而是抬步上前,将手伸出去,一面开口:“让我给你把把脉。” 璇玑却没有伸手,自己坐下了,才轻笑着:“我好好的,把什么脉,只是今日累了,皇上才想着要给我补补的。” 夏玉的脸色有些难看:“三年前我就嘱咐过你的,不要太劳累,你的身子不是铁打的。” 璇玑点着头,转口问:“师父这么早入宫来何事?”倘若不算急事,他入宫也不会一点事都没有。 仿佛是经她一问,夏玉才想起来似的,这才开了口:“昨日我回去的时候,在院内抓到一个毛贼,审问过,不像是乔装打扮的刺客,也总算是虚惊一场。” 这话总算叫璇玑松了口气,忙点头:“没事就好。对了,王上……也没事?”她问鄢姜王,不过是替少煊问了。 夏玉应着,脸色却是为难起来,迟疑了好久,似还在想着心里的话该如何说。璇玑看得他有些奇怪,忍不住开口:“师父有话就直说,在我这里还有什么好吞吞吐吐的?” 他听了,这才开了口:“是这样的,临近新年了,我们王上不方便在郢京逗留太久,很快便是要回鄢姜的。可是,公主却说不见到清宁她不会走,我必须留下来保护她,这件事……” “师父要我跟皇上说说,让他应下?”璇玑已经会了意,毕竟他们的身份特殊,长期在郢京逗留着实不便。但是兴平公主说不走,她却是极为能够理解的,若是失踪的人是兴平公主,夏清宁也一定不会先行离开的。 这个口,她不是开不了,只是…… 目光悄然掠过面前男子的眉目,璇玑启唇笑道:“师父若真的只是留下保护公主也就罢了,但,你可不要诓我。”若然不,她岂不是为少煊留下了一个后患么? 夏玉怔了怔,随即便明白她话里的顾忌了,不知为何,他此刻却是低声一笑,轻言道:“都过去多久的事情了,你怎的还记着?我千算万算,却还是让你算计了一遭,原来你早知道让我带走的那些图都是假的。”她心里记着的,必然就是西凉内乱那一年,他背着她记下了郢京兵力部署的那件事。 他还说要留下他,除非他死。她下不了手,终究是心软放他走了。此刻想起来,他倒是自嘲不已。不过是她胜券在握,谅他拿着假图也兴不起什么风浪。 璇玑也跟着一笑,怔怔地瞧着他:“那师父这次呢?我可不想与你为敌。” 三年过去,他们之间的恩怨早就了了,如今于璇玑来说,面前的男子也亦师亦友。也许是经历过那么多大风大浪,见惯了生死离别后,人就变得脆弱的,竟是不想再有杀戮与血腥。 夏玉这才坐下了,脸上的笑亦是淡淡的:“我也不想的。” 璇玑不看他,径直端了一侧的茶杯起来,轻呷了一口,道:“不想,也要不会做才好。” 夏玉“嗯”了一声:“不会做。”这次留下来,是为公主,为清宁的,王上也不会利用自己的亲妹妹。 杯盖碰撞在杯沿,发出轻微的一阵响声,璇玑却没有说话,低垂的眼眸只定定地瞧着里头晃动的茶水。夏玉却从衣袖中去处一个瓷瓶搁在璇玑面前,又开了口:“这是‘十日断肠散’的解药,这种解药不加以时日根本来不及配。”他说着,又取了另一颗药出来塞入自己的口中,凝视着面前的女子,“如此,你可信了?” 璇玑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他这算什么意思?给自己下毒,好让她手里握有他的把柄么?急急站了起来,将解药推给他:“快服下!”她突然记得他说,只要夏清宁没事,日后他便把他的命交给他,没想到他真可以做得这般决绝! 夏玉抬眸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女子,低声笑道:“你不是不信我么?” 璇玑咬着牙:“你以为你自己服下毒药我就会信?师父,你对你们王上的忠心程度你不知道,可我知道!你要真的想留下做些什么,到时候哪怕叫你死,你的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又岂是区区一颗解药能栓住你的!”璇玑想想,觉得这就是一场笑话。 夏玉有些震惊地看着她,唇角微动:“说的什么?” 第263章 他的后宫 璇玑冷哼一声,她说的什么,他心里最是清楚。见他不动,她伸手倒出一颗解药在掌心里,递至他的面前:“还不快服下?” 夏玉依旧是定定地看着她,却没有伸手,璇玑心里叹息着,开口道:“我答应你,回头就和皇上说这件事,你把解药吃了。” 他的眼底闪着光,郑重地道:“璇玑,这次,我不骗你。”是真的不骗,以往好多事,他帮她救她,其实背后的目的都不纯粹。可是这次是为了清宁,他堵不起清宁的命啊。 看着他将解药吃下去,璇玑才重新坐下了,将面前的瓷瓶推给他:“收起来,让人瞧见了可不好。” 他此刻倒是听话了,璇玑想了想,才道:“你们王上回去了,公主住在外头不安全。此事,我会找皇上商量。”即便有夏玉在兴平公主身边也还是要小心的,毕竟敌在明我在暗。 夏玉点着头,他今日倒是识趣了,也不问她挟持夏清宁的究竟是什么人,知道问了,她也不会说。她其实是想让薄奚珩知道公主回宫了,只要他知道公主回宫,才会安静地等待皇上出事的消息传出来。只有这样,夏清宁才会是安全的。 这日,夏玉走的时候,在门口,却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璇玑跟着起了身,他倒是什么都不说,依旧只转身出去了。 后来,穆妁过来钟元宫小坐了会儿,新进宫的嫔妃们也来了,待的时间都不长,便又匆匆地走了。 少煊来的时候,晚膳都过了,他入内,见思昀与璇玑坐着说着,瞧见他进去,思昀忙起身行礼。他很自然地坐下,开口道:“有什么便说什么,不必顾及朕。” 思昀抿唇一笑,马上福了身,开口:“既是皇上来了,奴婢可要退下。”说着,便却步出去。 他笑了笑,回眸看着璇玑:“听你们在说青石镇的时候,怎么,想卫家二老了?”她在鄢姜的时候一定是过得不好的,在青石镇的三年,他曾听她说过,虽只寥寥数语,却依旧可以听得出她对卫家的那种感情。 璇玑低下头,轻言着:“时间过得可真快,又快过年了,今年,爹娘又只能二个人过了。”想着青石镇的日子,很平静很开心,确实是她喜欢的,只是现在…… 目光,落在男子的脸上,她心下微笑,现在到底是走不开了。 少煊的眼底泛起一丝黯然,却依旧开口:“若是想他们了,那我派人送你回去。” 她嗤笑着:“你舍得么?” “舍不得也要舍得,你若成天愁眉苦脸的,叫我怎么办?”他轻笑着,又挨着她坐得近了些。 璇玑却是摇头,郢京还有那么多事没有了结,叫她怎么有时间去看卫家二老?纤手握住了他的手,摇着头:“不回去了。”免得让显国的人知道她入宫做了贵妃娘娘,卫家二老又有把柄落在他们手中,到时候她做事,还得顾及着他们。倒不如让显国的人以为卫家的小姐在入宫途中就已经暴毙。 少煊的眼眸微动,心底是阵阵的开心。 璇玑趁机将夏玉入宫的事情也与他说了一遍,少煊微微一怔,又想起璇玑说夏清宁是她的救命恩人一事,他倒是也为难了。此事不应下,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应下了,他只是担心鄢姜王以此为借口,实则是安排夏玉在郢京查探什么情报。 璇玑知道他心中所想,笑着开口:“师父这次只为他弟弟。”今日夏玉那么郑重其事地来找她,此刻她想起来还觉得有些动容,她自然是愿意信的。璇玑又道,“你若不放心,就把他们安排在宫里,也好时时监视着。北苑蘅台边上,不还空着一处院子么?那里清静,人也少,平日里宫中的人也不会去那里。你觉得如何?” 他细细瞧着面前的女子,忽而轻笑起来:“你都安排好了,还要我说什么?”所有的事情都说得那么顺溜,想来她心里早已经有了主意,这会儿不过是借此说了出来罢了。 璇玑的心下微微一惊,忙开口:“你才是皇上,我不过是开口说说,你若不应,也就罢了。” 他握了握她的手,轻笑着:“我什么时候说不应了?既是都为我想得那么周到,我又岂会那么不知好歹?就按你说的做,安排在翠羽轩。” “少煊……” “嗯,不必说,我心里有数。”他给她安心的一笑,像是又想起什么,才开口,“今年,是要去寺院祈福的,也不必等到年底,过几日就有一个黄道吉日,我已经让人准备了。” 他说着,才叫璇玑想起来,他登基都三年了,又刚好赶上大选,自然是该去的。此刻却抬眸迎上他的眸子:“我也去么?” “自然。”他握紧了她的手,除了她,他还会带谁? “可是……”她垂下眼睑,那是通常都是要带皇后去的地方,她现在又不是皇后,怎么能去那里? 少煊知道她心中的迟疑,歉疚地开口:“璇儿,你再给我点时间,我知道你不看重那个名分,可是我想给你。”只这件事,他现在依旧很是后悔了,当初因为知道那个不是真的璇玑,他才只封了贵妃的,早知道璇玑会回来,他当时直接通知了鄢姜王,册了皇后,现在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可是如今才来懊悔,早就晚了。 他现在来说璇玑是鄢姜公主,那岂不就是要应了鄢姜王的话让他带璇玑回鄢姜去?他若是不说她是公主,又有什么理由册后? 璇玑抬眸凝视着他,笑言道:“这有什么,你不必时刻放在心上。”现在后宫,她是皇后不是皇后,还有区别么?他的后宫,甚至有没有六宫都已经没有区别了。她怎么还会在乎一个头衔? 他勉强一笑,此刻也不多言。 又隔两日,鄢姜王起程回国,西凉皇帝亲自相送,璇玑没有出宫去陪同,她自己也不想去,少煊也不会想要她去的意思。他最好鄢姜王这辈子都见不到璇玑。 第264章 伸手向她 璇玑在寝宫内坐了会儿,便听得外头楚灵犀来了,她也是好几日不见她了。璇玑不是公主的事情,秦沛知道了,孟长夜和楚灵犀必然也会知道的,因为这一次,兴平公主还要留在郢京,少煊也一定会将实情告知。 楚灵犀急急进来,小声问:“娘娘,皇上真的要让她留在宫里?” 璇玑此刻也不方便说那也是她的意思,只能点了头。楚灵犀皱眉道:“这……这好么?万一宫里的人都知道了此事,岂不就……” 她的顾虑,璇玑自是明白,她低声笑笑,开口道:“放心,没什么事的。”所以才选比较偏远的地方,届时少煊必然也会安排好一切的。 听她如此说了,楚灵犀倒也放心了下去。她隔了会儿,才又道:“娘娘当年为何要走,如今我们也都知道了,皇上现在可算放心了。” 璇玑略一怔,立马想起她话里的意思。他们都与少煊想的一样,以为她的怕那欺君的罪名才要执意离开他,呵,心底暗暗地一笑,其实他们都不知道,她要走的真正的原因。只是,她也不会说出来。 …… 皇城外,鄢姜王看着少煊从华丽的御驾上下来,他的眉头微皱,却不见璇玑从御驾上下来。少煊抬步上前,轻笑着:“若不是国主急着走,朕还想再多留你几日。” 鄢姜王冷冷一笑:“帝君客气了。” 少煊见他的目光时不时地朝他身后的御驾瞧去,他心中会意,便低声道:“也不必瞧来,她未来。” 鄢姜王心底有怒,此刻也只能隐忍下去,沉声开口:“朕还不知你的气量竟这般小!” 少煊也不生气,声音也跟着低下去:“一般一般,朕只是怕国主见了伊人又带不走,心里难受,便想着,相见不如不见。” 好一句相见不如不见啊! 鄢姜王握紧了双拳,低哧着:“帝君可别得意忘形了!” 少煊笑着:“多谢提醒。” 外头的人只看着两国君主有说有笑的,还以为他们谈得有多开心,只夏玉站在后面不远处,整张脸不见一丝笑意。王上是为了璇玑来的西凉,如今人没带走,他又怎么可能真的笑得出来? 他身侧的兴平公主此刻已经用轻纱蒙住了脸,看得出,她的神情里也是极为不舍。毕竟三年未见了,不过几日,又要分开。日后要再见,也不知是哪年哪月。 少煊回身的时候,远远地看着他们兄妹话别了片刻,随即,那队伍便缓缓地离开。少煊没有逗留,只转身上了御驾,帘子将要落下的时候,他又想起什么,回身看向兴平公主,开口道:“这就跟朕回宫。” 兴平公主迟疑了下,到底是抬步过去。苏公公将她扶上御驾,才尖声叫着“起驾”。御驾上,女子只低头坐着,偶尔有风自吹掀的窗帘外吹进来,撩得她脸上的薄纱缓缓地动,她始终只瞧着自己的指尖,不发一言。 少煊瞧着她,那半垂的眼眸里微带着慌张和不安,与璇玑比起来,到底是少了一抹犀利。 他低咳一声,才开口:“日后你住在宫里,就不再是鄢姜公主,如今宫里,贵妃娘娘才是。还有你的脸,也不要让别人瞧见。”她们的身份,还不能那么快地转换,这件事,他也必须要想个法子的。 听他突然开了口,兴平公主的削肩微微一颤,随即忙点头:“皇上放心,我只要清宁安好,其他的一切,我都没有给她,这身份,这头衔,我统统可以给她。” 少煊不免嗤笑一声,这公主的身份,怕是她王兄不怎么想给璇玑呢! 她见他笑了,也不知他为何而笑,微微咬着唇,她复又低下头去,再次沉默。 少煊缓缓靠着背后的软垫,怔怔地看着兴平公主。要不是她逃婚,璇儿也不会受那么都的苦,隐姓埋名,舍弃容貌……每次想起这些,他心里就会特比地恨。可是,要不是她逃婚,他也不会遇见璇儿,这样想着,心里竟有矛盾起来。别开脸,抬手掀起了窗帘,静静地看着外头的一切。 大街上,依旧是一派繁华的景象。 又快一年过去了,快四年的时间了,他微微阖上了眼眸,仿佛是整个西凉都不曾有如此长的太平了。 孟长夜见他掀起了窗帘,以为他的有什么事,驱马上前,低声问:“皇上可有什么吩咐?” 他略一惊,彼时才睁开眼来,瞧了他一眼,低笑着摇头:“朕没事。”孟长夜看着那帘子又落下,回头,看了他后面的夏玉一眼,鄢姜王都回去了,他们却还不回,方才他看皇上像是有心事的样子,莫不是这兴平公主还真的是要嫁给皇上? 这样想着,心头倒是吃了一惊了,对璇玑,他已经从曾经的厌恶到现在的钦佩。可是马车内的女子,他觉得她和璇玑差得太远了,更有是当年还找人代嫁呢,他觉得她是配不上皇上的。 夏玉一路上却是没有看孟长夜,他只拉着马缰有些怔怔地想着事情。 回宫后,皇帝将翠羽轩的事全权交给了楚灵犀,后宫的人只知道那里住着鄢姜的贵客,皇帝有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去打扰。有些好事着,在背后悄悄地说,似乎是贵妃娘娘的师父,可那蒙着面纱的女子,却又不知道是谁。有人说,那估计就是夏大人的妻子,又或者是喜欢的女子。但,不管怎么猜测,也都不可能猜到会是真正的兴平公主。 皇帝没有限制夏玉的行踪,他白日会出去,却每日悻悻而归。璇玑其实明白,薄奚珩若是能那么容易让他找到什么蛛丝马迹,那也不可能在少煊的眼皮子底下藏匿那么久。 …… 腊月二十六,皇帝携贵妃亲往御福寺进香。祈祷西凉来年国泰民安。 御驾抵达御福寺的时候,天竟又下起雪来。璇玑怔了怔,已听得外头的苏公公笑着道:“皇上,瑞雪啊!”他说着,命人取了伞来,小心地迎皇帝下去。 少煊回身,伸手向她。 第265章 陪我走走 璇玑低笑着,将手递给他。今年虽下了不止一场的雪,因着不是连着下的,没有雪灾,倒真的是瑞雪。回神的时候,才见少煊回身接过宫人手中的裘貉,亲自替她披上,低言着:“天冷,注意着些。” 她点头:“皇上也是。” “嗯。”应着声,才握了她的手抬步上前。 今日,整座御福寺已经让禁卫军给重重包围了起来,通往寺门的大道两旁,齐刷刷的两排侍卫站在笔直。雪花飘落在他们的铠甲上,瞬间镀上了一层亮亮的色彩。 孟长夜今日却没有着铠甲,而是一身青色常服,他是要跟随皇帝入内的,寺内是不允许身披铠甲的,那是对佛祖不敬。而他的长剑也已经收了起来,由侍卫拿着,守在寺门口。 皇家寺院是不对外开放的,只有皇亲贵族可以来这里祭拜,而皇帝每隔三年才会定时来一次,其余若是有事才会来。平时,也只内侍太监代其进香。 璇玑抬眸的时候,瞧见门口站着好多的人,皇帝亲临,方丈大师率众弟子出来迎接。 方丈双手合什,低语着:“阿弥陀佛,老衲见过皇上。” 少煊略一笑:“方丈大师不必多礼,朕今年是来的早了些。”他边说着,边拉着璇玑入内。 身后的方丈跟上来,在他身侧道:“阿弥陀佛,心中有佛,处处皆佛。皇上有信如此,什么时候来都不晚不早。” 少煊只笑着,也不说话。 璇玑不免侧脸瞧了身后的方丈一眼,见他的眉宇间有种超俗的气息,他方才的话听在璇玑心里亦是觉得平静淡然。这恐怕也只有出家人才做得到? 大殿内,参拜进香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好。少煊与璇玑入内,马上有宫人上前替他们解下裘貉。又见一侧的一个小沙弥过来,恭敬地将手中的香递给他们,少煊已经抚袍跪下去,轻阖了双眸。 璇玑迟疑了下,也跟着在他身后跪下,虔诚地将手中的三炷香紧握,闭了眼,祈祷着少煊可以一生平安,西凉百姓可以安居乐业,祈祷着薄奚珩可以放下一切,不要再纠缠…… 按照惯例,皇帝每三年来一次,不会于当日回宫。夜里,会与方丈大师在禅房参禅一整夜。 早已有人安排好了璇玑的房间,寻了清幽之所安置。佛家是禁欲之地,这一夜,贵妃自然是不能与皇帝同房的。璇玑推开后窗,瞧见外头的雪下得正大,一侧的小道上,几个小沙弥拎着东西往一侧的院子走去。 思昀的声音自外头传来,璇玑才回了神,见思昀领着僧人入内,不一会儿,桌上便已经摆满了斋菜。思昀开口道:“皇上说,让小姐先吃,他与方丈大师正下棋呢。” 璇玑点头过去坐下,思昀忙上前关了后窗,轻声道:“外头还下着雪呢,小姐可不要着凉了。” 她哧地笑了:“思昀,以后别这么一惊一乍的,让我觉得自己跟个废人一样。” 思昀惊道:“可不许小姐胡说的!” 她依旧笑着,伸手拉她过来:“坐下一起吃。” “小姐,奴婢怎么敢?” “有什么敢不敢的?这又不是在宫里,那么多人看着,有那么多的规矩。佛家不是说众生平等么?还不快坐?”轻轻推着她。 此刻房内也只她二人,思昀迟疑着,到底是坐下了。 这顿饭是吃了好久,两个人细细地吃着,还聊着天,不知不觉已过了个把时辰,连桌上的饭菜都早已经凉了。思昀起了身,说叫人再去热热。 璇玑笑道:“早就吃饱了,还热什么?不过是无趣的很,拉着你聊天而已。你既是不愿聊,也就罢了。” 思昀被她说得大吃了一惊,上前一步就欲跪下,璇玑忙拦住她:“这又是做什么?” “奴婢该死!”她的脸上有些慌张。 璇玑皱眉道:“就开个玩笑而已,又不是认真的。” 二人正说着,瞧见厢房的门被人推开了,抬眸,恰是男子那一双温柔似水的眼。 他径直入内,轻笑着:“怎么朕错过了好戏么?” 思昀见皇上突然来了,越发地尴尬,只得朝他行了礼,才道:“奴婢是看这饭菜冷了,想叫外头的人拿出去重新热一下的,小姐却说不必了。” 少煊的眉头微拧:“吃冷的可不好。”他朝思昀看了一眼。 璇玑忙拉住他,嗔怪着:“你别听她胡说,都吃饱了,还热来作何?”回眸看着他,她转了口,“皇上可吃了不曾?” 他的眉头依旧微蹙着:“吃了,真的饱了么?” “真的。”忍不住瞪了思昀一眼,见那丫头偷偷地笑着。 少煊这才放了心,思昀已经识趣地退出去。见他转身入内,在床沿坐了,璇玑才抬步过去,秀眉微拧:“不是和方丈大师下棋么?怎的突然来了这里了?” 他笑了笑:“方丈的棋艺太好了,我不是对手。” 过去在他身侧坐了,璇玑想起一事来,便又道:“那也不该来这里的,不是也给你准备了房间么?”这里是佛家之地,都特意给他们备了两间房呢,他怎的还来这里? 他靠着一侧的床柱,细细地瞧着她:“就过来看看你适应这里么?” “嗯。”她应着,她是比较随性的人,也没什么适应不适应的。 闻言,他倒是放了心,又坐正了身子拉了她起身,璇玑忙问:“去哪里?” “就外头随便走走。” “可,不是还下着雪么?” 他浅浅地笑:“早不下了,停了有一会儿了。” 取了裘貉给她披上,打开了门,才瞧见外头的雪果然是停了,这次不若上一次下的大,地上虽积了一层雪,看着倒是并不厚。少煊已经抬步出去,璇玑不觉开口:“你不如回去歇着,晚上还要和方丈大师参禅整夜,可别到时候瞌睡了,叫佛祖不高兴!” 他被她说得笑出声来:“都知道佛祖会不高兴,我哪里还敢瞌睡?” “那还不去休息!”对面,恰巧走过两个小沙弥,璇玑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 他也不管她,径直拉她出去。璇玑却是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出来,他也不恼,皱眉道:“方才吃得多了,有些难受,你还不陪我走走?” 第266章 露出马脚 “那你不回去躺着?” “躺着越发难受呢。” 说着,只抬步往前。璇玑迟疑了下,也只好跟上前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他也没有再回头来拉她的手,地上的积雪踩下去,会有轻微的响声。少煊的声音隔清幽的空气传来:“就踩着我的脚印走,别湿了鞋子。” 璇玑的心头一暖,低低地应着。 空气里呆着一丝寒冷,呼出的气团也是白白的,不过却叫人清醒。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远,这里已是御福寺的后山,他们没有上去,只在底下的亭子里坐了。抬眸,目光落在前面男子的脸上,璇玑小声问:“此刻可觉得好些了?” 他“唔”了声,却是问她冷不冷。 她摇头,见他起身坐了过来,在她的身侧,也不靠过来,不握着她的手。毕竟这些是佛门圣地,他到底还是有底的。这里已没有僧人过来,刚下了雪,来这里的人越发地少了。 少煊转眸瞧着她,低声道:“日后都稍稍出来走走,别老是闷在房内。出来时,穿得厚些,也别着凉。” 有些吃惊地看着他,璇玑脱口道:“你骗我的么?” 他怔了怔,才皱眉:“怎么会?是真的胃里难受着。” 她也不知该不该信了:“那就让太医瞧瞧。” 他倒是不惧,伸出手去给她,笑道:“你瞧不也一样?瞧了能如何,难不成还要我吐出来么?” 她还真的伸手给他把了脉,听他在一侧叫冤:“如何?我可没骗你,现在好些了,方才去你房里时,我也恨不得能吐出来。” 瞪了他一眼:“那就不会少吃点?” “吃着吃着就忘了,呵呵。”他笑得轻松,见她的指腹已经离开,他也很顺然地收回了手。 在亭中坐了好久,静坐着,脚上的寒意起了,他起了身:“回去,再坐下去,就冷了。” …… 晚上,少煊去方丈大师那里,璇玑在房内休息,隔了会儿,便听得思昀敲门道:“小姐,华太妃说请您过去说说话。” 璇玑起先还以为听错了,思昀以为她睡下了,又小声说了一遍,她才开口让她进来。皱眉道:“怎的此刻要我过去?” 思昀也不解:“奴婢也不知道。” 当日江蓉离宫的时候,还特地去芜烟居与她不着边际地说了一堆的话,璇玑如今是想不出她与她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再说现在也是晚上了,她也不想去,便道:“你出去回了她,就说我睡下了。” 思昀点点头,外头伺候江蓉的宫女还站在夜幕中,手中的灯笼在寒风里微微地摇晃着。 璇玑翻了身,却闻得思昀又进来了,她不免坐起了身子,思昀的眼底全是不解,伸手递过一方帕子给璇玑,轻声道:“小姐,那宫女说,华太妃有东西要交给您。” 璇玑皱了眉,将那帕子接过来,纯白的棉帕,上头也不曾有任何的修饰,只用了淡蓝的丝线勾了边。瞧着,竟是一方男人的帕子。璇玑心头越发地不接,这好端端的,给她一方男人的帕子作何? 思昀也不明白,便开口:“不如奴婢就出去说,说您不去。” 她才转了身,璇玑像是一下子想起了什么,忙拉住了她的衣袖。目光却依旧是定定地落在手中的帕子上。 是她突然糊涂了,外头人看她,不是璇玑,是鄢姜的兴平公主啊! 璇玑猛地紧握住了手中的棉帕,她知道了,这是夏清宁的帕子! 思昀见璇玑怔住了,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见她的脸色有些难看,她此刻也不敢说话。璇玑的目光依旧还是怔怔地落在手中的棉帕上,她的猜测应该是没有错的,这一定就是夏清宁的帕子。她终究是震惊的,江蓉手中怎么会有夏清宁的帕子? 底下的心思转得飞快,如今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江蓉与薄奚珩本来就还有联系。第二,薄奚珩的人在这寺庙里,挟持了江蓉让她派人来请自己过去。 她愣愣地想着,此刻江蓉的宫女正在外头候着,她此刻若是出去了,直接去找少煊,那不就是在告诉那边的人,自己已经不是兴平公主,而是璇玑了么? 兴平公主那么爱夏清宁,看见他的帕子,应该是赶得比谁都急就去见江蓉的。 璇玑微微咬着唇,况且,不管她是不是兴平公主,她都是想救夏清宁的。因为他救过自己,因为夏玉也来求过她。 手中的棉帕握得很紧,她已经翻身起来。思昀这才愕然:“小姐……” 璇玑深吸了口气,才开口:“你去告诉外头的人,就说我很快过去,一会儿,顺便帮我取了衣裳过来。” 思昀见她原本是很果断地拒绝,此刻却又要去了,有些不解,但是听她如此说,她也没有二话,只能点头应下了。坐在了床沿,璇玑心中怔怔地想,无论如何,她这一趟还是要走的。 在心中暗暗地告诉自己,她现在是兴平公主,不是璇玑。 江蓉既然敢明目张胆地派人来请她,她此刻定然还是安全的。就算她真的和薄奚珩有联系,璇玑看来,她也不是那种会为了薄奚珩豁出命去的女子。若薄奚珩在寺庙里,他更不会对她动手,否则,他也休想走出这寺庙。况且,他如果要杀兴平公主引起两国战乱,当日鄢姜王在的时候就是最好的机会,他没有抓住,此刻鄢姜王都不在,他来杀了她,又在离开皇宫偏远的御福寺,皇帝完全可以有能力将此消息封锁。 思昀已经回来了,取了衣裳来伺候她更新。短短的半刻钟,她将所有的可能性都稳稳当当地想了一遍,确定自己应该没有危险,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现在也还不能出事,还有太多的事没有做完。 替她扣上最后一颗扣子,思昀扶了她起来,又取了一侧架子上的裘貉给她披上,才扶了她出门。 外头的宫女见她出去,忙拎着灯笼上前替她照路。这个宫女她是不认得的,璇玑只瞥了一眼,瞧见宫女恭敬地低垂着眼睛,那睫毛之下的眸光却是带着微微的犀利。她一定就是江蓉的心腹,璇玑心底想着,此刻也不动声色地抬步上前。什么也不多说,什么也不多问,免得一不小心露出了马脚。 第267章 你真像她 思昀倒是有些紧张,好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看见璇玑淡然的样子,她又生生地将话咽下去。她总觉得这江蓉叫自家小姐去,有些不合时宜。江蓉自从失去了孩子之后,就变得有些喜怒无常,虽然如今已是三年未见,可在思昀的心里,她依旧还是个暴戾的女子。 先帝的嫔妃们居住的地方离开这里还是有些距离的,那处独辟出来的院子,在整座寺庙的最西侧。这里也不似宫里,到处都高高挂着灯笼,整个御福寺的夜晚都寂静得很,偶尔能听见钟声隔着夜幕响彻起来。只要路上没人,也不曾瞧见有灯光传来。白日里的雪还不曾完全融化,地上湿湿滑滑的,走起路来也须极为小心。 漆黑的夜里,只有宫女手中的灯笼在大寒的天忽闪忽闪着光。 大约三炷香的时间,他们才到了那处院落。 璇玑瞧了一眼,此刻院子里房内的灯光已经零零落落,宫女熟门熟路地引了璇玑去了其中一间屋子,她立于门外,小声地开口:“娘娘,贵妃娘娘来了。” 里头,隔了会儿才传来女子的声音:“请她进来。” 宫女应着,小心地推开面前的房门,朝璇玑道:“贵妃娘娘请进。”她看了看思昀,倒是也识趣,依旧是什么话都不说。璇玑却是回头朝思昀道:“就在外头候着,本宫入内与太妃娘娘说说话。” 思昀有些惊愕,才要开口,见她已经转身入内,此刻,她也不能贸然进去。回身的时候,瞧见引她们来的宫女正直直地瞧着自己,她被她看得有些心慌,悄然握紧了袖中的拳头。 璇玑只是想着,安排兴平公主入宫,思昀原本就是伺候兴平公主的,他们若是看见思昀在她身边一定也不会觉得奇怪。但是她明明知道江蓉给她送的是夏清宁的帕子,此刻还叫思昀跟着一起去入内,那就让人觉得奇怪了。兴平公主是怎么也不可能将夏清宁的事情告诉思昀的,是以她也只能将思昀留在外头。 里头,还有轻微的木鱼声传出来,璇玑闻声瞧去,见面前的墙上挂着一幅字帖,那些字写得龙飞凤舞,瞧着,像是经文。空气里漂浮着袅袅的檀香味,隔着一侧土黄的帐帘,她瞧见女子婉约的身影。 那木鱼声戛然而止,江蓉起了身,转过去看着进来的女子。 璇玑的脚步声不免止住了,三年未见,江蓉比那时候清瘦了很多,如今的她,已经褪去了艳丽的宫装,转而换上素雅的衣衫,内室的暖炉置得很足,她身上穿得不多,璇玑的身上却还罩着厚厚的裘貉。 她未动,她倒是已经拂开了那帐帘转出来,低低地笑着:“看来公主过得不错。” 她直接唤她“公主”,而非“贵妃娘娘”,其实从进来的时候,瞧见屋内只她一个的时候,璇玑就知道了,薄奚珩应该不在,而江蓉,这个女人竟然真的与他还有联系。璇玑心里是震惊的,这是她意料之外的一点。 当日兴平公主与她细细诉说的时候,并不曾提及有任何女子在场,是以,她敢断定兴平公主是不知道江蓉的。那么她现在,只能演戏。 璇玑顿了下,疾步上前,急急地拉着江蓉的手问道:“这帕子……这帕子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既是不认识江蓉,便也不能那么快让她知道她已经知道江蓉与那伙人有关。 果然,瞧见她如此,江蓉的眼底略微闪过一丝得意。抬手,一把推开了璇玑,她只低声笑着:“看来公主还是知道这帕子的主人是谁。” “知道!我如何不知道!求你,告诉我,到底是哪里得来的帕子!” 看着她急切的模样,江蓉竟是有些恍惚。这个女子与璇玑实在是太像太像了,方才她回身瞧见她的一刹那,她几乎要以为站在面前的人就是璇玑了!不过现在,她却又在心里否认了,那个果断沉静的女子,从来不会表现得如此焦虑。手指微微收紧,其实她倒真的是很想看看璇玑大惊失色的样子,呵,只可惜如今的她也不知身在何处。 可是面对着这张与璇玑一模一样的脸,江蓉心里是没来由地厌恶,她狠狠地瞪了璇玑一眼,开口道:“你以为是哪里得来的?有他的地方必然就会有这方帕子,公主,如今离新年可就只有这几日了!” 她的话,说得璇玑不免一怔,看来江蓉知道的事可不少啊。 她又急着拉住她的衣袖,求道:“求你们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完成任务的,但,真的不要伤害他,求你们了!刺杀皇上不是件容易的事,宫里,我也弄不到毒药,利器……就更不行,皇上会功夫,怕是还没刺到,他就发觉了!我也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求你们再给我点时间!” 江蓉的目光犀利地落在面前女子惊慌的脸上,忽而冷冷地开口:“你也有求我的一天!” 话出口,便瞧见面前的女子怔住了,江蓉却是阴冷一笑,厌恶地甩开了她的手,背过身去。她其实明白面前的人不是璇玑,可是她忽然很想看看那个女子跪在自己面前求着自己的样子,那,一定很让她觉得畅快。 身上的裘貉没有系紧,被她如此一甩就送了带子,“啪”的一声落在地上。璇玑也无暇去顾及,她愣愣地看着面前女子的背影。方才的这句话,她强烈觉得不是对着兴平公主说的,而是对璇玑。心下有些紧张,她知道江蓉不可能认出她来,却竟是对自己存了那么深的恨…… 可她既然来了,这场戏就一定要演到底了。 璇玑抬步上前,急声道:“任务我一定会完成的,只要你们不伤害他!” 江蓉的目光有些慑人,薄唇轻启:“为了他,你当真什么都愿意做?” “我什么都愿意做!”璇玑咬着牙答着。 江蓉阴沉一笑:“你可真像她!” 她…… 璇玑心有一惊,此刻竟是好端端地问:“你说璇玑吗?” 第268章 拜她所赐 听她提及这个名字,江蓉心头的怒意一下子旺盛了起来,她重重地一哼,才开口:“要不是她帮七王爷登上皇位,我又何至于落得如此!”先帝在的时候,她再不济也是华妃娘娘,是西凉后宫地位最尊贵的女子。可惜,帝位一朝颠覆,她就再不是高贵的华妃娘娘了,还要来这种地方安静地度过余生! 她心里不甘心,她很恨! 在冷宫的一年多,她卧薪尝胆,却没想到出来了,竟是毁在一个宫女手上! 璇玑被她的话说得一惊,脱口问:“你怎么知道是她帮的皇上?” 江蓉的思绪蓦地转回,她睨视地瞧了一眼面前的惊恐的女子,只得意地一笑,也再不答话。而璇玑的心,竟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蛰了一下,脑海里回想着那时候与她接触的点点滴滴。 唯一一次提得少煊最多的,就是江蓉将要离宫的时候,指尖猛地一颤,璇玑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了。当日她来芜烟居问她,是不是也在背后算计薄奚珩。是璇玑糊涂了,竟说了句“天下注定是七王爷”的。 那不正是承认自己就是帮少煊夺得皇位的人么? 那江蓉恨她便是恨得有道理了,她那时候还说,后宫的女人,全是拜她所赐。呵,如今看来,那指的,不正是她的下场么?什么全婕妤,什么薛昭仪,什么令妃,那都不过是一个幌子,她当日是来试探她的,是来看看究竟她是不是少煊的细作! 璇玑的身子忍不住颤抖着,那时候发生太多的事,她毒伤未愈,少煊又执意想留她下来,而她心心念念所想的,不过是如何离开少煊,哪里会去注意这许多的事? 心底暗暗地叹息,到底是自己大意了! 江蓉倒是不想与她多说,只背过身去,径自倒了杯水喝,又轻声道:“今日叫公主来,不过是想提醒提醒你,日子不多了,自己看着办。” 可是璇玑却不甘心于如此,来都来了,就这样空手而归么! 咬咬牙,她又抬步上前,求着她道:“你说的我都记着,可是……能不能让我见见他?我只要知道他安好,我……我就放心了!” 江蓉斜视了她一眼,将茶杯搁下,才开口:“当日不是和你说好了么?事成之后,如果你还活着,那就让你们见面。否则,你也别想见到他!” 璇玑依旧急着问:“他好么?” “你觉得呢?”她的眉毛微挑,轻蔑地看着前面的女子。对于璇玑,她是恨的,可对于这个女子,她打心眼儿里看不起。也许只是因为这张与璇玑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瞧着她惊退了半步,一下子瘫倒在地上。江蓉皱了眉,却是没有伸手去扶她,如此娇弱,可真不是个成大事的人。她看她就是胆小,要说皇帝如此宠爱她,来御福寺都能带着她来,就只能说他的认定了这个女子是璇玑,难道会对她全身防备么?根本就不可能,不过这样胆小的女子,要她刺杀皇帝,还真真是一件难事。她倒是觉得叫她见见夏清宁也不错,让她看看心爱之人受刑,到时候她要再没动力与胆量,那只能是她爱夏清宁不够深。 江蓉又冷淡地开了口:“回去,叫皇上知道你在我这里待得太久可不好,免得,让他生疑。回去之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相信你心里清楚着。” 这个璇玑自然是清楚的。 思昀见她出来,忙上前扶了她,瞧见她红红的眼睛,思昀吃了一惊,忙问:“小姐怎么了?” 璇玑略摇头,抬手,将眼角的泪拭去,略略吸了口气,才抬步出去。 引她们来的那宫女依旧提了灯笼送她们回去,一路上,璇玑没有多言,她知道这是江蓉在监视她,看看她是不是回去之后就直接找皇帝去说这件事。 一个时辰后,宫女才拎着灯笼回了,江蓉问着:“如何?” 宫女低下头:“回娘娘,奴婢在外头等了好久,公主进去之后一直不曾出来,后来,便熄灯睡下了。” 江蓉这才点着头,开口道:“你再回去,给哀家好好地看着她。”宫女再次出去了,江蓉的眼底微微地凝起了一抹光,看来,她该去见见他的。深深地吸了口气,算算时间,她也快三年不曾见他了…… 璇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今夜得知江蓉与薄奚珩有关系的事叫她倍感吃惊。后来回来,她其实也知道江蓉的人一直在外头监视着她,有时候她与思昀说话,那宫女会明目张胆地贴在门外听她们说话,璇玑也只能挑着有的没的说说。她此刻是“兴平公主”,她“爱”的人在他们手里,即便是对方要偷听她的话,哪怕手段光明正大,她也只能由着他们去听。否则,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么? 思昀知道她有心事,听她说着那些无关紧要的话,自然也不会多问她。后来伺候她睡下,她也便径直回房去了。 璇玑抬眸,看了看外头漆黑的夜幕,想着少煊此刻应该还是与方丈大师参禅,她也的确不适合现在去找他。等明日,她找个时间提醒他一下。虽然她与薄奚珩的关系不能让他知道,但江蓉是薄奚珩的人,这一点至关重要,她不得不说。 璇玑叹息一声,尽管一点睡意也没有,但是仍然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 翌日大早,从太妃们居住的院子里出来两个宫女,她们的形色匆匆,径直出了寺门。外头的侍卫拦下问了话,才知是按例回宫去禀太妃们短缺的用品,也好让宫里快些送来的。 放了行,两个宫女上了马车,行了一段路,才听得里头女子的声音传出来:“出城。” 风吹的车帘微微地动着,里头很明显就是江蓉的脸! 不过她的身上穿着宫女的衣服,跟在她身侧的,赫然便是昨日给璇玑提过灯笼的那个宫女。她似是有些迟疑,半晌,才开口:“娘娘,主上不是说……无事就不必去打扰么?” 江蓉略一沉思,才言:“此刻是有事!” 第269章 你想我吗 他的那句不必打扰,已经整整三年了,他那般沉得住气,可是她到底是有些沉不住了。借了兴平公主的事,她其实也想去见他一面,哪怕只是寥寥数语,也终得是讲上几句,让她觉得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而不是在为一团空气付出。 边上的宫女终于也不再说话。 在离郢京最近的铜湾镇上有一座宅子,门前写的是“莫宅”,江蓉也只是听韩青提及过,她自然是没有来过。怕被人跟踪,她还特意叫车夫绕着走了几圈,才拐入了铜湾镇。 很快,便找到了那座宅子,宫女扶她下了车,敲开了门,里头的家丁见门外的两个女子,先是怔了下,最近看清了她们身上的衣服,吃了一惊,忙请了她们入内,说是去请老爷出来。 家丁也是乔装打扮过的,这一点江蓉心中明了。 不一会儿,便有一个中年男子出来,见了她,忙迎上来道:“小姐突然来此,是为何事?” 她也不点破,只道:“莫老爷的酒庄在铜湾镇上可是很有名的,我想看看到底是不是名副其实,倘若真的是,便买些回去尝尝。莫老爷,我可要最陈酿的酒!” 男子点着头:“可以,小姐跟随我来。” 酒庄的地下通常都会设有酒窖,江蓉随那男子下去的时候,果然是闻到了浓浓的酒香,却是不见任何一个酒坛子。其实她心里明白,酒窖不过是一个虚名,而面前的男子也不是真正的莫老爷,薄奚珩不过是寻了这个一个人来冒充莫老爷,好掩饰自己的身份。至于那个真正的莫老爷的去处,江蓉不会去多想。 地下的酒窖被改造过,俨然已是一座地下宅院,卧房、客厅都很齐全。 她握着帕子的手却是微微地收紧起来,心下也开始紧张,三年了,也不知道他究竟如何了。 男子却突然停下了步子,回身道:“小姐请稍后,待我先进去禀报一声。” 她点了头,见他上前,敲开了其中的一间房门,进去后不久便退出来,朝她道:“您请。” 江蓉倒是迟疑了,目光怔怔地看向那扇木门,像是有些胆怯。身侧的宫女已随着方才进来的男子一起退下,江蓉在原地立了片刻,终是抬步上前。 门只是被虚掩着,她抬手轻轻一推,便将它轻易地推开了。 里头的男子,一身储色衣衫,闻得脚步声,才转过身来。看清了眼前的女子,他的眸光一沉,低低地开口:“不是说无事不要出来么?”三年了,他小心翼翼地躲了三年,谁要在这当口上惹出事来,他是一定不会轻饶的! 江蓉被他的话语震慑到了,半晌,才怯声道:“我有事……” “何事?”他的眉头微蹙,却依旧是在离开她丈余远的地方站着,双手负在身后,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她只道:“我按照您的吩咐,见了兴平公主,可是我只看她怯懦得很,一点都不像是敢下手刺杀皇上的人。看见我,只会哭哭啼啼地问夏清宁如何如何的,还哭着说要见他。所以我想,是不是真的叫她见见,让她看看心爱之人受苦的他样子,也许她就不会再犹豫迟疑了。” 闻言,薄奚珩沉默了下去,当初将兴平公主带来的时候,他就觉得这样的女子太柔弱了,胆子也很小。要不是她哭着问夏清宁在哪里,他原先还不知道夏清宁与她的关系的,听她这样说,才想起那日在庙会上与她在一起的那个男子,于是便顺水推舟说夏清宁也被他们抓来了。只是那时候不过是一句谎言,不是如今,夏清宁真的在他们的手上。 江蓉悄然看了一眼面前的男子,他的眉宇间依旧是染着愁云,却到底没有动怒的意向,她心里长长地松了口气。他不说话,她亦是,只能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吩咐。 薄奚珩抿着唇想了很久,她说的话不无道理,兴平公主那么爱夏清宁,如若真的叫她看看心爱之人受苦,倒是真的可以激励激励她,只是…… 她此刻是皇帝身边的宠妃,要带一个宠妃出来,他还是觉得太冒险。 他开了口,只淡淡地道:“你先回去,此事我想想。” 他只说想想,江蓉也没多大的失望。薄奚珩却已经不去看她,转过身去,像是又在冥想着什么事情。江蓉却是还不想走,心跳有些加快,那一刻,她是鼓足了勇气,大步上前,从他的背后抱住他,软软地唤他是名字:“珩……” 只有此时,她才敢这样叫他。 他不是皇帝,她也不是什么太妃。 明显感觉到面前的男子猛地一震,江蓉心里紧张着,以为他会厌恶地推开自己,可是他没有,他的目光定定地看着那双至于自己腰际的白皙纤细的手,启唇道:“这是做什么?” 她忙开口:“三年不见了,难道你就不想我么?”不管他当初选中自己是出于何种目的,可她到底是和其他的太妃们是不一样的,不是么? 而她也愿意帮他,因为她清楚,只有这个男人才能给自己想要的一切,只有他的皇帝,她才是尊贵的娘娘!试问她不帮他,还能帮谁去? 可是爱情呢? 多少个日夜,她都在心里想着这件事情。以前在宫里,她千方百计从冷宫出来,就是为了得到他的青睐,成为整个西凉后宫身份最显赫的那个女人。 可惜了,那皇后的宝座她终究没能坐上,可是她还觉得她是有机会的,只要有时间便是有机会的。但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璇玑会帮七王爷颠覆他的帝位,一夕之间,她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那冰冷的太妃称号。 他想重新夺回属于自己的江山,她又何尝不是那个最急切渴望这件事成真的那个人?这辈子,她的一切都将与这个男子息息相关,她离不开他了! 三年未见,每当午夜梦回,她想起这个男子的时候,心都会跳动得飞快。想着他们曾经共枕于凤榻之上,想着他在她身上留下的吻痕和烙印,她才相信,原来她对他亦是有爱的。 第270章 这是天意 置于他身前的手缓缓地攀上去,指腹在他胸前轻轻摩挲着。薄奚珩只觉得一种难忍的感觉从地下窜上来,他猛地回身,用力扣过面前的女子,俯身吻下去。 江蓉嘤咛一声,心底却是阵阵的兴奋,她闭上眼睛回应着他的吻。 三年了,她过了三年寂寞的生活了!如今她终于再次如愿以偿,他终于又会像以前一样地要她了! 门外,一阵寂静的声音,里头的二人却似干柴烈火,粗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她被他压在身下,这辈子她整个人整颗心都是他的,只要他想要,她不会拒绝他! 压抑难忍着叫出来,她心里却是高兴的。仿佛竟又像是回到三年前,他们还在她的祥屏宫里的时候,底下,是柔软的凤榻,周围的轻纱幔帐会随着他们的剧烈运动而摇曳着,她凝视着面前的男子,那一瞬间,她嫉妒了慧妃一辈子的感觉顷刻间消失殆尽了。 谁能想得到三年后,在他身边的女子会是她?连她自己都不曾想过! 他要夺回江山,她会不留余力地帮他,到时候,她就是西凉的皇后,西凉最尊贵的皇后! “啊——”忍不住再次叫出声来,她柔柔地看着他,两个人都大汗淋漓,他喘着粗气,却见底下的女子撑起身子,狠狠地吻住了他的唇。 炙热的舌头交缠在一起,呻吟的声音从她的喉间一次次地叫出来,她的手紧紧地抓着他的后背。 一番云雨过后,两个人都躺在床上重重地喘息着,她整个身子都像是酥软了下去,整个人都还没有从方才那种销魂的感觉里解脱出来。 江蓉侧过脸看着躺在她身边的男子,她此刻心里是极为满足的,竟是壮了胆子,翻身抱住了他的身子,将脸贴在他依旧赤裸的胸口。 整个房间里,还满满地充斥着爱欲的味道,她的手从他精壮的胸口,缓缓地滑下去,指腹掠过他的胸部,身边的男子竟是突然翻了身,将她娇小的身躯压在了身下。她心底一阵狂喜,以为是他欲求不足,正闭上眼睛等着他再次要她,却是猛然感觉到颈项一紧,一种窒息的感觉随之传来。 她有些惊恐地撑大了鄢姜看着他,只听他的声音低沉的可怕:“你身上的体香呢?”她进来的时候,开始是隔得远,他也不曾注意,后来直接将她压上床的时候,他也几乎没有去想这件事。直到方才,他才似被猛地惊醒,以为是自己弄错了,可是他闻过,她的身上确实没有体香了! 第一个念头自他脑中升起的时候,他几乎要以为这个女人也被人掉了包,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她这才意识到这件事来,三年前,她那惊到六宫的天生奇香不过是假的,他与她三年未见了,她也早不再用药。平日里传话的人也根本不会去注意这些有的没的,此刻要不是他问及,她倒是已经忘记得一干二净。毕竟,三年不再用的东西早就不是习惯了,她又怎么会去记得这个? 置于她脖子的手微微收紧,她有些痛苦地皱了眉,听他又言:“说!” 纤手圈住了他的手,却是使不出力,她只嘘声道:“我根本就没有体香,那……那不过是当年璇玑为了帮我争宠而调制的凝香丸罢了!”这件事,她本不是真心要瞒着他的,只是当年宫变之后,她也没有时间与他说这些,后来韩青偷偷去见她,却也是每次来去匆匆,叫她又怎么好端端地叫韩青带话说她身上的香没了?再说,在她看来,这也不是重要的事情,那时候是为了争宠,如今这香有没有又有什么关系? 她还怕此刻说出来他会生气,却没想到,她的话,叫薄奚珩蓦地怔住了。 扼住她的手缓缓地松开,他的眸光猛地沉了下去。 她说那身香,是璇玑给她调的? 又是璇玑! 双拳蓦地握紧,三年过去,那个女人的容颜他一刻都不曾忘记。因为心中有恨。 可此刻,听她提及那香的时候,他却又像是想起了那种香的味道,熟悉的味道。六年前,也曾有一个人喜欢调香,他还记得他第一次看见江蓉的时候,便是被她身上的这种香吸引了,因为熟悉。 可她说,那是璇玑调制的! 璇玑,璇玑……她会调香,和云儿一样,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天意! “珩……” 底下的女子怯怯地叫了他一声,他却像是仿若未闻。方才他们似干柴烈火也不觉得冷,此刻她倒是觉得冷了,见他还赤裸着身子坐在床上,她忙爬起来,用被衾裹住他的身子。 他却突然冷冷一笑,看来三年过去,他对璇玑的兴趣不会转淡,只会越来越浓!他会掘地三尺,一定要找到她为止!他是不信天意的,六年前,云儿一心为他,是以才能被他铭记,可是璇玑,她竟然如此……叫他如何不动怒! 面上的笑容敛起,璇玑既是能为他的七弟夺得那皇位,若是他七弟出了事,他就不信她会不现身! ………… 御福寺厢房。 思昀伺候了璇玑起身,替她插上了簪子,见她已经径直起身出去。思昀有些吃惊,忙取了裘貉抬步跟上前去:“小姐这么早去哪里?” 她没有回头,只道:“去皇上那里。” 思昀听她如此说,自然也没有二话,只能跟着上前。今日已不下雪了,昨天的积雪也开始慢慢融化,地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思昀极为小心地扶着她,生怕会跌跤。 去少煊房间的时候,瞧见孟长夜侍立于门外,他见璇玑过去,忙上前来行了礼。璇玑忙让他起身,才道:“皇上可是房内?” 孟长夜点头:“在,皇上才从禅房出来,才睡下。” 璇玑竟是忘记了,他昨晚一整夜不睡,回来定是要休息的。 孟长夜也不知道她来是为了何事,又道:“娘娘,今日怕是要傍晚才会回宫的。” 璇玑回了神,便开口:“哦,本宫只是过来看看皇上,不是要催着回宫的。” 孟长夜的脸色有些尴尬,见她转身欲走,才忙叫住她:“娘娘不进去么?” 第271章 带我见他 璇玑的脚步一滞:“不了,怕吵着他休息。皇上醒了,就派人来通知本宫一声。” 少煊才回来睡下,这会她进去,必然是怕吵醒他的。不如先让他好好睡会儿,江蓉的事,等他醒来再告诉他。 回去的路上,璇玑不免轻轻咳嗽了几声,思昀皱眉道:“这么大冷的天,小姐又何必跑出来,皇上醒了,还怕不来找您么?” 璇玑抿唇笑笑,也不言语。 辰时一刻,外出的两名宫女回来了,侍卫们拦下的时候,瞧见马车上装了许多供太妃们用的东西。他们细细地查探了一番便放了行。 璇玑才回房小坐,便听得外头思昀又跑着进来,说是江蓉的宫女来了。 她吃了一惊,好端端的,怎的又来了? 无奈只能跟着去,江蓉命人紧闭了房门,才道:“公主不是想见夏清宁么?” 璇玑心头一震,此刻也只能假装急切:“你们会让我见他么?他在哪里?” 江蓉笑了笑:“公主是该见见他,见了,也就觉得剩下几天时间都够用了。” 她的话,说得璇玑有种不好的预感,让“兴平公主”去,无非就是想要夏清宁威胁她的,可是,她若不去,夏清宁也必死无疑。 去是一定要去的,可是她还没将江蓉的事情告诉少煊,这件事如今倒是麻烦了。她此刻就算借口回去,江蓉也会叫宫女跟着她,她欠夏清宁一命,不能不顾他的安危。况,卓年走的时候,她就发过誓的,此生也不希望再沾染鲜血…… 江蓉见她低下头,嗤声道:“公主是要考虑什么?” “不——”璇玑忙摇了头,“你带我去见他!” 江蓉唤了宫女进来,说去打听皇上什么时候走,璇玑拦住了她,开口道:“皇上傍晚才会回宫。”那时候,她应该已经回来了。 若是少煊来找她,届时只要让思昀告诉少煊她来了江蓉这里说话便是。 璇玑缓缓吸了口气,握着帕子的手有些紧张,她悄然看了江蓉一眼,心底暗暗地想,只要她还是“兴平公主”,就什么都不怕。谁也不会怀疑她什么,他们到现在都不知道公主换了人,必然是夏清宁没有说破的。届时见了夏清宁,她也不怕他当面戳穿,夏清宁见了她,只会更加清楚兴平公主没事。 她必须速去速回,然后一并告诉少煊薄奚珩藏匿的地点…… 江蓉看着她紧张的样子似是很满意,开口道:“外头的宫女可是皇上的人……”她的凤目微佻,直直地看了璇玑一眼,璇玑会意,只能无奈地点了头。 她只是在警告她,要出去见夏清宁的事也是不能告诉思昀的。出去借口要思昀回房去取她的帕子来,又说回来时,若是她与江蓉在里头聊着,就不必打扰,只管守在外头便是。因为是璇玑的话,思昀没有怀疑便转身下去了。 江蓉赞许地看她一眼,夸她懂事。又命宫女取了宫女的衣服给她换上,才又叮嘱着她一切都表现得自然一些,否则见不到夏清宁,他们大家都会惹上麻烦。 璇玑都一一应下了。 这日巳时三刻,那辆运送太妃们起居用品的马车再次出发了,据说是宫里还有一些用品没有运完。 马车顺利地出了御福寺,璇玑悄然掀起窗帘瞧了一眼,身后的寺门已经离得越来越远了,她不觉握紧了车窗,瞧见身侧的宫女将一块黑色的布递过来,开口道:“这是太妃娘娘吩咐的,还请公主不要为难奴婢。” 璇玑猛地一吃惊,目光直直地落在宫女手中的黑布上,她甚至未曾反应过来,宫女已经过来将她的眼睛蒙住。 璇玑倒吸了一口冷气,方才太紧张,她只想着先不要引起江蓉的怀疑,先跟她们出来再说,倒是忘记了她们既是要防着她的,又怎么会叫她知道薄奚珩的藏身之处? 她真是急傻了! 此刻,她也不能说不,只能任由着宫女做着这一切。安静地背靠在后面的壁沿上,外头。除了“呼呼”的风声,便只有车轮滚动的声响,一路上都很安静。马车似乎还转了几个弯,璇玑都几乎已经分辨不出马车现在在朝哪个方向走了。 她也不知这究竟是薄奚珩的注意,还是江蓉的,却不得不说,他们的确想的很周到。倒是她考虑不周了,只是,倘若她方才也想到此事了,还能如何呢? 她的手中,还握着夏清宁的帕子,宫女见她的十指微微收紧,也只以为她的紧张的,只坐在边上监视着她,也不说话。 整个车厢一下子安静了下去,璇玑也没有找她问话,似是半个时辰后,她听见车外传来了说话声。璇玑拼命地竖起耳朵,却是听不真切,像是好多的人一起在说,像是走在大街上。进城了?璇玑心里暗暗地想着。只是又隔一会儿,外头又是安静下去,璇玑心里越发地不解了。 大约三炷香的时间,外头再次有声音传来,马车的速度并不快,缓缓地停靠了下来。宫女没有马上要她下车,他们只停着,像是在等什么。然后,璇玑听见有人开门的声音,车内的宫女动了,伸手扶住了她的手,声音是低低的:“公主请下车。” 璇玑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跟着宫女下去,宫女在一旁提醒着她台阶,门槛云云的。 出来迎接她们的人,宫女也不曾与他多说,只简短的一句“来了”“在里头”便了事。宫女扶着璇玑进去,说不清为什么,璇玑从进门的时候便觉得有些奇怪,这里到处都充斥着浓浓的花香,像是栀子花的味道。璇玑忽而可以想象栽满着栀子花的院子,还有洁白妩媚的花朵…… 可是,她继而却又是蓦地一震。 不对呀,现在这个季节,哪里来的栀子花? 她方才倒是一下子没想起来,此刻才觉出奇怪来。莫非不是栀子花,倒是她闻错了?秀眉微拧,她是再闻不出这究竟是什么花的味道。 第272章 不要你救 接着,像是下了楼梯,可是璇玑明明记得他们是没有上楼的。看来是地下室,璇玑心里暗暗的想着。 下去了才叫她越发地吃惊,只因下面那花香的味道比外头的还要浓郁,若说外头只是栽满着鲜花,那么这里则像是将花朵摘下来塞满了整间屋子。 宫女又扶着她往前走了一段路,有门被推开的声音,接着,终于停下不走了。璇玑的心里有些紧张,此刻,才低低地问了句:“到了么?” 宫女也不说话,只一把扯掉了蒙住璇玑眼睛的黑条。突如其来的动作,叫璇玑吃了一惊,眼睛欲睁开,却被房内的灯光照得一时间睁不开。她有些本能地闭了眼睛,再睁开时,却是不见了宫女,连身后的门也被关住了。她环顾四周,哪里有什么鲜花?整个房间里空荡荡的,除了中间的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外,便什么都没有。可是,这房间里的花香味却是与外头的一般浓重,所以,外头也不太可能放着鲜花。 璇玑不解地皱着眉,抬眸四处打量着,瞧见头顶的一处墙角似是隐约有些湿印,是新鲜的。这更加验证了她的想法是对的,这里是在地下。只是方才下来到替她开门,用的时间并不短,璇玑有些奇怪,什么地下室能那么大,还有那么多奇怪的花香…… 蓦地,她似乎是想起什么,微微咬牙,是了,是在掩饰什么。 这么浓的花香,不过是在掩饰这里原来的味道罢了。与替她蒙上眼睛来这里一样,这一切都只是为了防着她。就算日后“兴平公主”出了事,要她招供,她也什么都招供不出来。 除了……江蓉。 兴平公主出现以来,所有的事情薄奚珩都做得点滴不漏,却是叫江蓉露了脸。是否,在他看来,万不得已,他会叫江蓉成为一颗弃子? 璇玑的心头猛地一颤,不知为何,她顺然地想起六年前的自己。那一刻,心酸和愤怒再次充斥着她的胸膛。 身后的门被人推开,璇玑吃惊地回眸,见来人一身储色长衫,他的整张脸都用琉璃面具遮挡了起来,只剩下一双犀利无比的双眼。 璇玑不免半退了一步,男子高大的身影已经逼近,她再退,身子已经递上后面的桌沿。 是薄奚珩,她很确定! 看着面前女子惊恐的样子,他蓦地一笑,再次见她,他只觉得她越发地像璇玑了。尤其,还是那种眼神。 璇玑只觉得被他看得阵阵发凉,见他上前,自顾在桌边坐了,她才急急问他:“清宁呢?” 他不答,抬眸略睨视了她一眼,启唇道:“还有三天。” 璇玑一愣,才想起他说的是离年底只有三天了。这句话在提醒的同时已经盈满了威胁的味道,叫璇玑听了有些心慌。她只能开口道:“你放心我会做到的!清宁呢?让我见见他!”她是真心想要见见夏清宁的,想要确定他是真的没事。 薄奚珩却是笑着道:“公主说做到,这话倒是听得腻了,如今那么长的时间过去,怎的还一点动静都不曾有?看来公主是心生胆小,不如让我来给你壮壮胆。” 璇玑撑大了眼睛看着他,也不知道他话里什么意思。 他的眸光一抬,朝外头道:“带进来。” 门被推开,璇玑吃惊地回眸,瞧见两个蒙住脸的男子押着夏清宁进来。璇玑惊得叫:“清宁!” 夏清宁似是狠狠地一震,抬眸看清楚了面前的女子,也是脱口唤了声:“兴平!”他欲冲过来,却是被押得死死的,一动都动不了。 璇玑腕口被身后男子一把扣住,她吃痛地皱起眉头,只听夏清宁咬着牙叫:“你放开她!有什么事冲着我来!放开她!”可是,任凭他怎么叫喊都无济于事。 璇玑挣扎了几下,腕口已被扣得生疼,她的眼泪泛起来,却是看着夏清宁,低声道:“清宁,你别担心,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你还说过,要带我去显国看灯会的,我们一定会好好的!” 她的话,叫夏清宁浑身一震,他从没和兴平说过要去显国看什么灯会,显国显国…… 心头全是讶异,他不可置信地看了看面前的女子一眼,方才进来,他看见她的脸,甚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如今有她的提醒,他心中自然明了。 是璇玑啊!璇玑才是从显国来的! 夏清宁在惊讶之余,心里有开心又有担忧。 方才的话,她不过是在告诉自己,兴平没事,兴平没事了!可是看见她出现在这里,他不免又要担忧,她一个弱女子,怎敢做这种事?万一被他们发现她不是真正的兴平,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夏清宁奋力挣扎着,他咬着牙叫:“你走!我不要你救!” “清宁……” “走!” “清……啊……”璇玑的手腕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痛,那用力的手似是要捏碎了她的骨头般,璇玑到底忍不住痛叫出来。 夏清宁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怒吼着:“放开她!不要伤害她!” 身后的男子却是低低地笑起来:“果真是鹣鲽情深,稍稍试探,便知她在你心中的分量。看不得她受伤,就好好配合,不必说些故意离间她的话,明明是爱着,就好好爱。何必赶她走呢?更何况,你就是赶她走,想来公主也是不舍得的,是不是,公主?” 璇玑的额角沁出了汗,方才被他握痛的手此刻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依旧勉强朝夏清宁一笑:“你放心,我没事。你要好好保重,等我回来!” 夏清宁被她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个多月前,她只身入宫,说是能帮得了兴平,没想到她真的做到了!夏清宁不免对这个女子钦佩起来。此刻想着兴平在外面无事,他悬起的心也放下了,其实,救不救他都无所谓,他只是不想让他们用自己来牵制兴平。 薄奚珩扣着璇玑的手依旧没有松开,他的声音淡淡的:“说了是要给公主壮胆的,那你们就好好给公主壮壮胆子。” 他的话落,便又有一人自外头入内,璇玑吃了一惊,来人虽也是蒙着脸,可因为她知道他们的身份,看那身影,必是韩青无疑! 第273章 由爱生恨 韩青快步上前,飞快地出手,狠狠地一拳打在夏清宁的腹部。 “清宁!不要——”璇玑此时此刻才明白薄奚珩话里的“壮胆”是什么意思,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们觉得兴平公主太胆小了,尤其是这么长的时间过去,竟是一点进展都没有,想着如此,便叫兴平公主也记在心底。 璇玑的眼泪滑落下来,此刻也不知道究竟是手上的痛,还是纯粹的担心。 韩青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夏清宁的嘴角微动,一大口鲜血喷出来,他依旧是颤声道:“你们……打死我,兴平……兴平不会杀人的!” 薄奚珩略一笑:“是么?若果真如此,那只能说你在她心里的分量太轻。她若真的深爱着你,那什么不能为你去做的?” 他的话,说得璇玑心头剧痛,让她又不自觉地想起十二年前,她为了他入掖庭的点滴。是啊,因为深爱,是以什么都能为那个人去做。哪怕是双手沾染鲜血亦是在所不惜,哪怕负尽天下人也绝不负他! 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退了一步,另一手勉强支撑在桌沿才没有倒下去。胸口急喘着的那口气,似是一时间回不上来,顷刻便是一阵头晕目眩。 耳畔,依旧是稳稳当当地传来他的声音:“公主放心,我不会杀他,至少现在不会。看着他受苦,心里不是滋味?我不会叫他死的,还会请了大夫给他医治。但,从今日开始,那件事你若是缓一天,我便要人打他一天。也就三天的时间了,到时候,便是他的死期。五脏六腑俱损,那是活活疼死的。”那话语悠悠地飘入她的耳朵里来,竟是生出了千斤重。 她的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以为她是因为面前的夏清宁,却不想,她不过是想起了前程往事…… 那些不堪的点滴,那些叫她再无心可伤的点滴…… 双腿一软,她到底是瘫倒在地上,声音颤抖得细如蚊声:“不要再打了,求你……” 他松开了扼住她的手,眉毛一挑:“他的生死掌握在你的手里。” 连呼吸都紊乱着,她的牙关紧咬,双目一合,只点着头:“我做,我做……” “公主果然是胆大了些。”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丝毫的起伏,仿佛便是平仄地说着道听途闻的事,而不是发生在自己的眼前。他略抬了抬手,韩青终于停手,夏清宁站立不住,一下子倒在地上。 他的平静,叫璇玑颤抖不已,这个男子,她不知如今究竟什么才能让他的心起一点点的波澜。他到底有在乎的人或事么? 难道,真的只有那张龙椅么? 从爱到恨,此刻的璇玑才发现,原来竟根本不是一瞬间的事,她与他之间,已过了整整的十二年! 十二年啊! 从她懵懂的孩提时代,到如今都过了双十年华了…… “兴平……” 身后,夏清宁的声音已是气若游丝,璇玑似是猛地一震,慌忙爬起来朝夏清宁跑去。她现在是兴平公主,她必须时时刻刻急着她是兴平公主,她的眼里心里只有夏清宁! 薄奚珩没想到她会突然过去,几乎是本能地想拉住她,却是只扯到了她的衣袖,只听“撕拉”一声响,女子的衣袖被生生地拉下了一块。他也不知道她此刻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再抬眸时,见她已经奔至夏清宁身边,颤抖地握上他的手:“清宁,清宁你怎么样?” 他有些吃力地撑着眼睛看着她,嘘声道:“我没事,兴平……回去之后,一定要告诉自己我没事,不要……自责,好好地活下去。”他似是迟疑着,才反握住了她的手,那力道很小很小,她只需稍稍一抽,就能将手抽出来。 璇玑哽咽地看着他,她何尝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过是要她告诉兴平公主,他没事,要兴平公主离开这个地方,不要管他。可是,兴平她肯吗? 她若是肯,就不必不跟着鄢姜王回去,而执意要留在西凉了。不过这些,她此刻也不会告诉他,身边这么多人在,她不想冒这个险。 “谢谢你来看我,能……能见到你最后一面,我死而无憾了。”哪怕面前的女子不是兴平,可是他看着这张脸,就像是看见了兴平一样。他轻阖了双目,在心里告诉自己,是当是兴平来看他了,就当是如此。 “清宁!”璇玑死死地咬着唇,她冒险来这里,可不是希望最后依旧什么都做不了的。回头,看着身后的男子,她哭着道,“能不能给我半个时辰,让我给他换身衣服?”她还不知道这里究竟是哪里,她只是想寻了机会问问夏清宁,也许,他知道。就算不知道,她也希望能有一些线索供她参考。 薄奚珩竟像是走了神,听她突然开口问,他才猛地回过神来,却是抚袍起身,径直行至门口,开口道:“带公主出去,让人给她换身衣服。” 璇玑心头一震,他果真是什么时候都可以如此冷静,不会给她任何的机会。那两个男子过来,一边一个轻易地将她架了起来,璇玑轻呼着,也由不得她不走。 “清宁!”她回头叫着。 听得门口的男子道:“换衣服这种事就不劳公主动手了,一会儿,自会有人替他换。公主还是趁早收拾回去,那边的事早些了解,你们也好早点团聚。”他的眸光一闪,韩青已经取了一侧的黑条重新蒙上璇玑的眼睛。 “清宁,清宁——”她嘶声叫着,却依旧只能无力地被带出去。 薄奚珩行至门口,目光定定地看了被带走的女子一眼,他随即又回眸,见夏清宁转向他,目光迷离,却是带着浓浓的恨意。他只冷冷一哼,没有能力的人才会落得如此下场,而他,注定不会是这样! 宅院里,准备着几套宫女的服饰,是以备不时只需的,如今刚好用上了。 璇玑被带出了地下室,进入房间的时候,她听见了外头的几只鸟儿的声音。接着,宫女的声音传来:“公主千万不要取下蒙住眼睛的布条,否则,受苦的可是夏公子。”软软的警告回响在璇玑的耳畔,想着方才韩青对夏清宁下的重手,她此刻定然不敢乱来的。 第274章 处处设防 宫女小心地解开璇玑身上的衣服替她重新换一套,里头的中衣竟也扯破了一些,她也替她换了。换好了衣裳,璇玑才听得有人进来,她有些本能地想要摘取脸上的黑布,却又是想起了宫女的话,到底是硬生生地忍住了。 薄奚珩的话语不轻不重地传来:“时候差不多了,公主该回去了,免得叫他生疑。” 璇玑咬着唇,这一次来,竟是什么都没有探听得到。三年前,她以璇玑的身份接近他,因为他不知道她的立场,是以才能让她的行事那么轻松。可是如今,他对她处处设防,倒是叫她吃力不堪了。 此刻,也不好拒绝,璇玑只能点了头。 宫女又与薄奚珩稍稍说了两句,才带着璇玑出去。 ………… 少煊醒来的时候已至午时了,苏公公闻声入内伺候,孟长夜才跟着进去,见他揉了揉眉心,才开口:“什么时辰了?” 苏公公小声地答了,才言:“奴才让人去准备些吃的来,皇上先吃点东西?” 他“唔”了声,见孟长夜也跟着出去,少煊叫住了他:“长夜。” 孟长夜回身,才开口:“哦,属下去和贵妃娘娘说一声,娘娘早上的时候来看过皇上,只皇上还睡着。娘娘没有进来,说是等皇上醒了,就叫属下去禀报一声。” 少煊坐直了身子,蓦地起了身:“她那么早来找朕作何?”说着,已跨步要出去。 孟长夜忙拦着他:“皇上,您还是先吃东西,昨儿累了整夜了,属下去去就回,也带着娘娘一起过来。” 听他如此说,少煊也才没有坚持,低声道:“让衣服穿得厚一些。” 孟长夜应着,转身出去。 少煊又回身坐下,夜里不睡,白日里果然是睡得再久也难受。头还是有些重,他不觉抬手轻轻揉着。 苏贺只是出去传了话,很快便回来,见闭着眼睛坐在桌前,忙上前小声道:“皇上身子不适么?” 他摇头:“不是,只是头有些重。” “那奴才给您揉揉。”苏公公将手中的拂尘插在腰上,转至他的身后。 过了会儿,听得有脚步声匆忙赶来,少煊不觉睁开眼睛,见那人影于门口立定了,声音是急急的:“皇上,启禀皇上,后苑那边出事了!” 太妃们住的地方是独立的,在御福寺很后面的地方,故此大家都只叫那个地方“后苑”。 苏公公忙开了门让那小太监进来,他进来跪下行了大礼,慌张地开口:“皇上,薛太妃突染恶疾,不久于人世了,说是最后有些话想与皇上说!” 少煊略皱了眉,薛太妃?那不就是先帝的薛昭仪么? “她不是疯了么?” 地上的太监擦了把汗:“奴才不清楚呀,说是有清楚地说了话了,一定要见皇上,否则她死不瞑目了!” 少煊心下疑惑,她与自己有什么好说的?以往先帝还在的时候,也不曾有过什么交集,此刻倒是叫他不解了。苏公公小声道:“皇上,这面子您给不给?” 虽说是没什么交集,那也到底是太妃了,辈分上便是比他大了一倍。临近年底,他也是来御福寺祈福的,此刻听得人要死了他也不去,倒是有点不讲情面。 少煊正是迟疑着,却见孟长夜匆匆回来了。 少煊抬眸,见只他一人进来,忙问着:“贵妃呢?” 孟长夜来去都是跑着的,此刻还喘着气,只道:“说是去陪华太妃说话了。” “华太妃?”少煊心头微震,这么说,也是在后苑?璇玑在西凉后宫做宫女的时候,便是与江蓉在一起的,她找她去说话倒是也说得过去。只是不知为何,他心里却是不放心,抬步出去,道,“那就去后苑瞧瞧。” 苏公公忙跟上去,孟长夜也转身跟上。刚才来传话的小太监也慌忙爬起来,急急着地跟着。他原也不敢来传话的,只是薛太妃给了他好多的银两珠宝,他要是有了那么多钱寄回家去,家里一家老小也就可以吃上好几年了!这样想着,此事当然要尽力一些。 少煊到后苑的时候,入内便瞧见了江蓉的屋子,她是当年先帝后宫位份最高的嫔妃,自然会择了最好的屋子住。少煊过去的时候,瞧见思昀立于门口站着,见他过去,忙行了礼:“皇上怎的来了这里?” 少煊倒是一怔,苏公公忙接过她的话道:“皇上听闻薛太妃病了,特来瞧瞧的。”要是说因为贵妃娘娘被华太妃叫了来说话他才急急来的,传出去也不好听,眼下正好有个理由垫着,何乐而不为呢? 少煊只问着:“你主子呢?” 思昀朝身后的房间看了看,才开口:“在里头与太妃娘娘说话呢。” 思昀对璇玑的忠心少煊是知道的,此刻听她也这样说,倒是放下心来,倘若有什么事,她也一定会说出来的。一侧的小太监见此,忙趁机道:“那皇上就去看看薛太妃。” 都走到这里了,过去也就几十步的路了。 少煊迟疑了下,到底是随着那小太监过去。 既然璇玑没事,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等一会儿回来,便说要收拾东西回宫,让思昀带着璇玑回房去便是。 薛太妃的房内,点了浓重的熏香,少煊不免皱了眉,轻微的咳嗽声从落下的帷帐里断断续续地传出来。那小太监已经奔至她的床边,高兴地道:“太妃娘娘,皇上来看您了!” 里头的女子似是一震,睁开眼睛,隔着帷帐,瞧见男子朦胧的身影。她吃力地撑起身子:“皇上……皇上来看哀家了……” 少煊抬步上前,他离得她有些远,再不靠近,只抬了手道:“薛太妃既是病着,就不必起身了,躺着。朕来看你,你有什么话,便告诉朕。” 帐内的女子沉默了片刻,却开口:“那些话,哀家……哀家只说与皇上一人听,你们都退下。” 苏贺与孟长夜对视一眼,又纷纷看向皇帝。 少煊却是道:“太妃还是就此说。” 第275章 俊美无双 与先帝的嫔妃共处一室到底是失礼的,少煊也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薛太妃置于被衾之上的十指猛地收紧,她又是急急地咳嗽了几声,才开口:“是……是关于兴平公主的事,皇上不会想让别人知道的。” 听她说和璇玑有关,少煊的眼眸一沉,心底终归是泛起一丝波澜。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只抬手道:“你们都出去。”他虽是想不到会是关于璇玑的什么事,但是,只要是她的事,他就会留个心眼儿。 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房门也顺带被关上了,屋子里的光线一下子昏暗下去。她这朝东的屋子,一到下午采光就不好了,尤其的冬日里,没有足够的暖炉,总的叫她冷得夜里睡不着觉。 少煊不免抬步往前,沉声问:“太妃到底要与朕说什么?” 她却是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不着边际的话,从宫里的牡丹花,乾承宫外的玉兰石柱,说到御福寺昨日的那场雪。听着,就是有些疯言疯语的感觉。少煊吃不准她究竟是真的说着疯话,还是在拖延什么。他站得有些不耐烦了,回身便要走,却听帐内女子低咳着道:“皇上可否为哀家倒杯水?咳咳……” 少煊的步子一震,此刻倒是又说了句清醒的话。她又道:“皇上给哀家倒杯水……” 他见茶具就摆在桌上,他也不说话,过去倒了一杯水递过去。女子纤细的手隔着帷帐伸出来,却没有握住茶杯,竟是一把握住了少煊的手。 他猛地一阵吃惊,将手从她的掌心里抽出来,茶杯落在被褥上,茶水全部倒了出来,因着被褥厚实,也不曾发出什么声响。 “薛太妃!”他的声音里动了怒,猛地站起神来,却感觉一震眩晕袭来,身子一个踉跄,跌倒在她的床上。 帷帐终于被掀开了大半,少煊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起来,可他依然瞧见床上的女子正用帕子捂住了口鼻,直直地瞧着他。薛太妃娴熟地起身,将床上的茶杯拿过去,又倒了水,却不是自己喝的,而是浇灭了一侧香炉里的熏香。因为不敢下太重的药,万一把进来的人都迷倒了,那可就早了。是以她方才只能拖着他说了那么多无关紧要的话,此刻看来,是药效发作了。 做完这一切,她回了身,坐在他的身边怔怔地看着他。 曾经,俊美无双的七王爷啊,她似乎从来没有好好地注意过这个男子,是以根本想不到,三年后,坐拥西凉江山的人会是他! “你……”少煊开了口,才发现浑身绵软,竟是根本喊不出来了!面前的人,哪里像是重病的样子?她竟是骗他来! 她轻笑着握住他的手,她哪里知道兴平公主什么秘密,要不是这样说,又怎能骗他遣退了所有的人与她独处一室?三年来,她装疯卖傻,只为了能够好好地活下来。先帝在的时候,她算计那么多,甚至都抢到了皇长子,可她觉得失败的不是她自己,而是江山易主!她以为她只能与其他的女子一样在这里待到老待到死,可是机会来了。皇上来御福寺,她的机会就来了! 昨日就听闻贵妃娘娘都去了华太妃那里两次了,谁不知道华太妃与贵妃的关系匪浅,如今贵妃得宠,华太妃不得趁机巴结巴结么?可怜她与贵妃的交情浅,也没什么好巴结的,再说前面还有华太妃挡着呢,要巴结人也轮不上她呀。她倒不如另想了法子,给自己谋条出路。 目光,定定地落在面前的男子身上,她嘴角噙出了一抹笑。 她这一次可是拼尽了权力,千金散尽啊,可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他还是来了! 对了,贵妃娘娘貌似也还在后苑呢,要是让她瞧见皇上与她同床共枕,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想着,她不免耻笑一声,宫妃做出苟且之事是要被赐死的,何况还是先帝的嫔妃。 可是,如果对方是当今皇上呢? 也许,她不会死,还会步步高升…… 自顾英雄谁不爱美人? 薛太妃俯身将少煊扶至床上躺下。 少煊怒看着她,咬牙道:“薛……太妃!”他的声音很轻,像是被风一吹就会散。 她俯身抱住他的身子,柔软的唇碰触在他的脸颊,轻言着:“皇上,我可比您还小呢,您别叫我太妃了,都把我叫老了!”说着,她起身,吻住了他的双唇。 少煊撑大了眼睛看着她,心底的怒意猛地升起来,可是此刻最恨自己竟是一动都动不了!她嘴角染着笑,从枕头底下取了一颗药丸出来,趁其不备塞入他的口中。 “什么……”少煊不慎咽了下去,他像是猛地已经想起这是什么东西了! 催情药! 薛太妃的指腹掠过男子的唇角,话语轻轻的:“皇上,我将自己交给你了……”她说着,娴熟地挑开了龙袍上的扣子,很快,便将他身上的衣服脱下了。 少煊咬牙看着她,身体里,有什么东西串烧起来,浑身热得难受。 他低沉地吼了一声,她的手竟是一路向下探去,落在他的小腹上。 他浑身一颤,狠狠地瞪着她:“不知廉耻!”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可是分明是震怒不已了。 薛太妃此刻也不知道怕了,她还是笑,走已经做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廉耻不廉耻的?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拼还是不拼,她早就没了选择!华太妃以为巴结上贵妃就能改变什么?她可是豁出去了,手缓缓地探下去,她的话语也柔媚下去:“这天下的女人可都是皇上的,皇上不要对我吝啬。” 他怒火中烧,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手臂却是抬不起来,唯有那人体最初的本能,给他传来越来越难耐的滋味。 璇儿! 眼前闪过女子的容颜,他在心里狠狠地呐喊着,身上的女子似乎越来越模糊了,他的头很重,浑身上下都难受着。眼皮竟不知怎的,像是睁都睁不开,缓缓地,缓缓地搭下去…… 第276章 认出了她 璇玑乘坐的马车出来的时候,她的眼睛依旧是被蒙住的,回去的路,依旧感觉很长,却像是与第一次来的时候并不太一样。璇玑像是明白了,不过是带着她在绕路罢了。 只是她看不见,也不知道究竟绕去了哪里。 从那边出来后,她的心情一直难以平静,深吸了几口气,迫使自己平静下来。就算是不知道薄奚珩的藏匿之处,她此刻回去依然必须将江蓉的事情告诉少煊。想来,他此刻一定也醒了,不能轻举妄动,但也能监视着。 可是,薄奚珩却说,只给她三天的时间,否则,便叫夏清宁去死。如果是真的兴平公主,这三日,她就算是同归于尽,也一定会拉着少煊去死的。可她不是兴平公主啊! 璇玑的手不自觉地紧握,她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要告诉少煊她来见了薄奚珩么? 她想来想去,也只能说了,哪怕到时候他责怪自己先斩后奏也没办法。御福寺附近的集镇,都必须要孟长夜派人暗暗地查访,三日的时间,她不知道究竟能不能解决这件心头的大事? 璇玑忽而像是有马蹄声自他们后面传来,跑得极快的样子。 她有些本能地回头,宫女像是害怕,忙又道:“公主可不要看!” 璇玑知道,否则她又要说受苦的是夏清宁的话来了。 她也没打算要看的,只是本能地回了头罢了。 外头的马儿追了上来,却是大叫着:“停车!” 璇玑吃了一惊,宫女已经掀起了窗帘探出头去,瞧见来人,她蓦地一震,小声问:“主子还有事吩咐么?” 来人却是开口:“主子说让你们回去。” “回去?”宫女倒是吃了一惊,“可这时辰怕是要来不及了呀!”皇上如果要回宫了,还找不到贵妃娘娘,那不就是穿帮了么? 璇玑也震惊了,外头的人却是说的坚定:“别那么多废话,回去!” 她这回是听出来了,竟是韩青! 璇玑的心跳蓦地加快,薄奚珩叫韩青快马加鞭出来拦截她们,是出了什么事?底下心思转得飞快,她只能想到那最坏的打算,他认出她来了! 他们知道她不是兴平公主! 可是,可能么?可能么?! 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问着,终究也没有确定的答案! 宫女听韩青这样说,也只能无奈地说回去。心里头是紧张的,这一来一去又得绕路,可就赶不及了呢!要是赶不及,主子花费了那么多的心血,岂不是要付之东流了?可是,现在又说是主子的命令,她自然也是不能违抗的。 韩青调转了马头,见车夫朝一侧赶去,他却开口:“不必绕路了,直接回去!” 宫女越发地吃惊了,璇玑一把扯掉了蒙住眼睛的眼罩,伸手便掀起了车帘,外头的阳光直射过来,让她本能地眯起了眼睛。高头大马上男子的身影有些朦胧,她虽是看了,也不知道这是在哪里。 宫女吓得叫出来:“公主!你怎么能拿掉眼罩?” 还有什么不能拿掉的?她一路都小心翼翼,想不出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叫薄奚珩认出她不是真正的兴平公主了!此刻跟韩青回去,她还有活路么? 璇玑一把推开身后的宫里,她一咬牙从马车上跳下去。 “不好,她想逃!” 宫女惊叫着,韩青早已经听见马车里的异动,此刻见璇玑跳出来,他的手下一撑,整个人翻身跃过来,璇玑还没落地,人就被他捞了起来。他的一手还拉着马缰绳,脚下的步子飞快,提起一口气,又跃上了马背,顺便将璇玑紧紧地禁锢在他的怀中。 韩青低头冷语着:“公主还是识趣一点,跟我们回去!” “韩青!”她咬着牙,听他的语气她就知道了,那就是认出了她来!飞快的拔下头上的簪子,只见他的手指一弹,璇玑的腕口一阵痛,簪子没握住,“啪”地掉下去。 他的声音冰冷:“你死了,主子会将你的尸体挂在宫门口让他看着,想知道他那时候会是何种表情么?” 他的话,说得璇玑的心头阵阵凉意。 这种话,他怎么说得出来?让少煊看她的尸体被挂在宫门口…… 她颤抖地看着身后的人:“为什么?”呼吸紊乱起来,她不甘心地问,她那么小心,夏清宁也没有说破,薄奚珩究竟是怎么知道她不是兴平公主的? 韩青没有再说话,狠狠地叫了声“驾——”,便快马往前冲去。 后面的马车早已经跟不上,宫女的脸色有些苍白,不明白方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次,不必绕路,也没有再蒙住她的眼睛,璇玑心中已是了然,薄奚珩没打算叫她活着走出来。 因为,只有死人才能守得住秘密。 一如,六年前他杀她的时候一样。 原来,那个地方一点都不远,马的脚程很快,一刻钟的时间便是到了。韩青出来的晚,再加上她原本坐的马车一直在绕圈,是以他要追上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这是一座大宅,看似普普通通的样子,上面,还写着“莫宅”。 韩青跃下马背,用力将她拉进去。门马上有人关上,璇玑瞧见院子里,果然是没有什么栀子花的,她只瞧见墙角边摆放着很多打开的酒坛子,看来都是空的。璇玑才猛地想起来,原来那花香是用来掩盖酒味的。她还不接那么大的地下室是用来做什么的,此刻也是知道了,原来不过是个酒窖! 她出去到回来,只是隔了半个时辰,此刻却是什么掩饰都不需要了。 一路上,韩青什么话都没有说,将她拉近地下酒窖,璇玑倒是听话了,此刻也不必逃,她一个弱女子,还能逃去哪里呢? 酒窖里,常年点着灯。 韩青的步子飞快,将她带至其中一个房间前面,恭声道:“主子,人带来了。” 里头,传出薄奚珩依旧平静的声音:“让她进来。” 那声音仿佛已有种胜券在握的感觉…… “是。”韩青应了声,开门的同时,已经一把狠狠地将璇玑推进去。 第277章 一支簪子 璇玑没有站稳,跌倒在地上,手肘擦过地面,虽然是穿着衣服,可是里头的皮肉却依旧是火辣辣地疼起来。她也顾不得了,欲起身的时候,才发现脚踝竟是扭到了,轻呼了一声,她本能地伸手抚上脚踝。 面前男子高大的身影逼近,璇玑心头一惊,抬眸的时候,见他缓缓地蹲下身来,冷眼凝视着她。 面前的女子,脸上透着苍白之色,她的眼圈还带着微微的红,许是方才因为夏清宁而哭过的缘故。 可他的心头却没有我见犹怜的感觉,伸手钳住了她削尖的下颚,话语冰冷:“究竟有多少是真的呢?嗯?”用了力,指甲嵌入璇玑的皮肉之中,痛得她皱起了眉头。 他厌恶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她除了演戏还会什么?三年前扮演与他恩爱的兴平公主,三年后扮演深爱夏清宁的兴平公主,璇玑啊璇玑,她以为她很聪明么?可以一次又一次地骗他! 璇玑的目光直直地落在薄奚珩的脸上,此刻他也再不需要掩饰,连那面具也不戴了。 三年不见,他的眼底依旧是那种深深的冰凉,瞧着,一丝温度都不曾有。看来他是真的确定她就是璇玑,璇玑心想,也不必否认了,他确认,必然会有能让他确认的理由。 璇玑艰难地笑了声,她睨视着面前的男子,低声问:“你是如何得知的?” 他的大掌,缓缓地拂过女子苍白的容颜,话语冰冷:“怎么,觉得自己很聪明,事事都算计好了么?以为我一定认不出你来?嗯,那就告诉我,此番出来,可查探到什么不曾?我的藏身之处?”问及此,那钳住璇玑下颚的手却是越发地用了力,璇玑咬着牙,没有哼出声来。 他又道:“七弟怎舍得放你来这里?呵,当真是太自信了,百密终有一疏!” 她的下颚,指甲没入的地方泛起了点点的猩红,极小的伤口,其实疼起来却是很甚的。听他提及少煊,璇玑只冷冷一笑:“你以为人人都与你喜欢,舍得要自己喜欢的女子去做细作么?” 这句话,脱口说了出来,竟是叫薄奚珩猛地一怔。 面前的女子依旧从容开口:“你让华太妃静静地在御福寺潜伏了三年,就是为了等这一刻?可你现在把我扣在地里,届时东窗事发,少煊只要一查便知华太妃脱不了关系。你……你果然是好狠的心。”为他做事的女子,不管是一个还是两个,他始终不会将她们放在心上,六年前的云心,六年后的江蓉。 璇玑此刻想着,心里不免觉得悲凉。 男子的眸子微微一动,原来,她指的是江蓉…… 他嗤声一笑,关于此事他却是不答。原本把她扣下这件事就在他的意料之外的,他们本来的计划,就是要“假璇玑”入宫刺杀皇帝,只是谁也不曾想到,他送进宫的“假璇玑”,如今却好端端地变成了真的!他还想着届时宫里传出皇帝的死讯,璇玑一定会待不住自己跑出来,如今倒是好,计划还没实施呢,人已经先落在了他的手里。也省的他掘地三尺去找她了。 钳住她下颚的手到底是松开了,他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少煊……叫的可真是亲切!” 他还是低估了他的七弟对这个女子的宠爱,他竟会让她唤他的小字,而非“皇上”。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在他的生命里,也曾有一个女子,在他的面前会柔柔地叫他的小字——云卿。 目光,似要直直地看穿面前的女子,初见时,他还觉得这个女子的眼眸与云儿很像。可是现在,到底是越看越不像了。云儿看他的眼睛里,从来不会流露出半分的不屑与愤恨。心底不觉嗤笑一声,他怎么能觉得将面前的女子与云儿对比? 此生,也不可能有第二个云儿。 她一生为他,而他最后的选择,却早已是意料之中。他给不了那么重的承诺,后位,或者是专宠。那都不可能是一个皇帝可以做得到的。 六年前,那段戛然而止的感情,终是存入他的心房一辈子。 璇玑仰起脸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子,看他的眼睛,像是在回想着什么事情。而她,似乎也想到了。那是很久以前的自己。她其实不知道,如今,当他偶尔会记起她来的时候,心里又会是何种感觉?会觉得感激么?还是会觉得遗憾? 而她,终是要感激他的,若不是因为他的无情,她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明白,她的生命里,还有另一男子会爱她如生命!和少煊在一起的日子,是她尝过的最幸福的时光,此刻若是死了,也无憾了。 他起了身,一把将她瘦小的身躯拎起来,璇玑吃了一惊,回神的时候已经跌坐在他的床沿。有些惊慌地抬眸看着他,他的面色依旧沉冷,此刻只在她身侧坐下了,冷睨着她,低声道:“不是很奇怪我是怎么发现的么?” 璇玑的眼眸微微一撑,她是真的很好奇,她实在想不通自己究竟什么时候出了错。要说是她走后夏清宁说破了嘴也不可能,因为他清楚,璇玑若是回不去,兴平公主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的目光略往上,落在她的发鬓时,却是微微一怔,随即突然起了身开口:“韩青!” 韩青就守在外头,此刻忙上前来,隔着门道:“主子有什么吩咐?” 他又回眸看了璇玑一眼,才道:“沿途回去,将她掉了的簪子找回来!”一旦发现璇玑失踪,他那七弟一定会大范围地的,是以,该注意的,他一丝一毫都不会忘。 “是。”韩青应了声,忙转身出去。 璇玑吃了一惊,几乎是本能地抬眸抚上发鬓,才想起来的路上她急急拔了下来欲自尽的。是韩青将她手中的簪子打落在地上,当时马儿跑得飞快,谁也没有特别注意。 此刻,他竟是好端端地注意了起来。 她的黛眉狠狠地拧起,却见男子已经回身,开口道:“兴平公主入宫的时候,我送了她一支簪子。” 第278章 他嫉妒了 他的话说得璇玑蓦地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缓步上前,依旧在她身侧落了座,定定地看着她,又道:“那簪子她原本是该随身佩戴的。” “就因为这个?”璇玑惊讶地看着他,随即脱口,“既是要乔装成宫女出来,就算换了一支簪子又如何?” 他送的簪子,应该不会太差,宫女的头上插着那种东西,不会太显眼么? 薄奚珩低低一笑,赞许道:“璇玑,你的心思总是这么敏捷。只可惜,你不知道那簪子的用处。” 心微微收紧,她依旧直直地看着他,却见他突然伸手过来,一把拉高了她的衣袖,璇玑惊叫一声,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去捂住裸露出来的手臂。他的十指轻扣,轻易地就解除了她的防备。 女子白皙的手臂,光洁无瑕,璇玑还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却是见他的眼眸微微收紧,嘴角牵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真是想不到,原来你早就是他的人了。倒是我自作聪明,还叫兴平公主点了染料上去,充当守宫砂!”那话语,像是自嘲,却又夹杂着一抹隐隐的庆幸。 所以不戴簪子出来不是重点,重点的她的手臂上居然会没有点上守宫砂! 三年前,江蓉离宫的时候转成去找她说过一番话的,那番话里,越发地肯定了在暗中帮他七弟的人就是璇玑。江蓉还说,璇玑是不想留在他七弟身边的,她想走。既是如此,薄奚珩便断定,她应该不会将自己完完整整交给他的,是以兴平公主入宫的时候,他还特意嘱咐了这一点。可今日那宫女伺候她换衣后,他曾问过之前是否有见过他送给兴平公主的簪子,江蓉身边的宫女是不知道此事的。他只略略地形容了一下那簪子,宫女却是摇头,说并不曾瞧见她佩戴过。再问,宫女却说也不曾瞧见她手臂上的守宫砂。他原先还不曾想起什么来,直到璇玑走后不久,他越发地觉得此事不对劲起来,是以,才遣了韩青匆匆追着出去将人拦截回来。当初兴平公主入宫之时哭哭啼啼地说一定会早早地完成任务,这也便能解释为何那么久了,当初信誓旦旦的兴平公主却迟迟没有动作! 璇玑到底是震惊了,手腕依旧被他牢牢地扣着,她也终于明白那簪子的用处。染料必然是藏于其中的,既然兴平公主入宫是为了夏清宁,依兴平公主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会侍寝? 当日她找兴平公主谈话的时候,也只问着绑架她威胁她的那些人,她哪里想得到去问这个? 呵,璇玑的嘴角露出无奈的一笑,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倘若她今时今日还留着那守宫砂,她的身份也不会被他揭穿。 可是……将自己交给少煊,是她自己愿意的,怨不得别人。 薄奚珩忽而开了口:“兴平公主已经回鄢姜了?”他想起前段时间鄢姜王亲自来过西凉的,说是就是来看亲妹妹的事。他知道的时候也没怎么动心,只因鄢姜王走了,宫里的贵妃娘娘却还在。此刻想来,倒是一场笑话,原来兴平公主竟是早已让鄢姜王带回去了么?看来他的七弟他还是低估了他,直接将真的公主塞出去,追究起来,三年前和亲的事到底是鄢姜王理亏的,现在有真公主在手,鄢姜王纵然心里有怒,也是怒不可言。 关于兴平公主的事,璇玑也不想与他说得太多,现在他知道利用不得了,倘若真的知道兴平公主还在郢京,她怕他会痛下杀手。在他的眼里,任何一枚棋子都要利用到不可利用为止?如今的兴平公主那枚棋,最好的用处就是拿来引发两国的战乱。 璇玑不答,只反问着:“你要兴平公主去接近少煊是为了要他的命,那如今我在你手里,你不会傻到放我回去……那么,就动手。”略阖上双眸,静静地等待着他下手。 他冷冷一笑:“确实恨不得此刻就杀了你。”话语微凉,他的掌心却是带着残忍的温暖,修长的十指扼住璇玑的脖颈。他却没有用力,只又道,“那日上楚成峰,也是你一早就打算好的?”其实三年前宫破的那一夜,暗卫营的消息暴露,他立马就想起了璇玑。 韩青不会让任何人接近,他思来想去,也就他带着璇玑上去过。那里靠近暗卫营的营地很近,他当时就打算要去芜烟居找她的,只是时间不允许他再去,百般无奈之下,他也只能先行离开。 “可你却将消息泄露给了襄桓王,让他做那先锋,然后给了他一个平反的理由。”顿了顿,他的眸光越发地低沉与寒冷,只怔怔地开口,“你竟为他想的那样好!” 此话从唇齿间呼出,手上的力量不自觉地加大,诚如他所说,他眼下就恨不得杀了她。 眼眸中是熊熊的怒火,他看着面前女子的脸色一点点变成青紫色,她本能地想要喘气,可是随着他的力道加大,她的呼吸开始困难。那双手,却依旧是低垂着,丝毫不想要再反抗。 力道,不再加大,给她留下一丁点儿的空气,这个时候,却也是最难受的。像是可以呼吸,却每一次都浅尝即止,令璇玑难受得宁愿他下手干脆一点。 轻微的咳嗽声从喉间挤压出来,她的黛眉紧蹙,目光却依然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他的眼底,冷漠得除了怒意再是看不见其他。 六年前,他在西壁崖上杀她的时候,眼底只有冷漠,只有冷漠…… 那是因为她全心全意为了他六年啊!可是如今,她为的人不是他,他终究是要怒意冲天了。 薄奚珩漠视着面前的女子,三年前晋玄王以平反的理由出兵的时候,于他而言终究是震惊的。他曾以为这个鄢姜公主可以助他的皇位更加稳固,却是不想,她根本就不是兴平公主!鄢姜王疼爱亲妹,放任她与夏清宁私奔,虽然他娶璇玑依然可以与鄢姜联姻,可谁也想不到,璇玑居然会爱上他的七弟! 那一刻,他终究是觉得嫉妒了。 凭什么她可以为他设想得那般周到?凭什么? 第279章 铮铮傲骨 “当初和我联手,你如今早已做了西凉的皇后了,你为什么要选择他?”眉心的川纹越发地深了,他愤怒地看着她。 璇玑艰难的动了动唇,此刻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像是亦是到了什么,蓦地松了手。璇玑抵不住,软软地伏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空气涌入口鼻之中,她贪婪地深吸着气,一次次的咳嗽,几乎咳得她眼泪也一并流出来了。她也不怕在他面前丢脸,略别过脸,看着他,开口道:“咳咳……因为……你只当我是颗棋子!” 他被她说的一愣,随即讥讽地开口:“就因为如此?” “就因为如此!”一次两次,他不都是这样利用自己么?六年前,利用她得到了皇位,因为她的身份低贱,他毅然选择了舍弃。三年前,利用她来巩固皇位,因为她公主的千金之体,他才肯许她后位。 可是她早不稀罕了,早不稀罕了。 他以为她看重的是这些有的没的么?她要的,不过是一颗真心一份真爱。那些,都无关乎身份和地位,无关乎利益和金钱! 可惜他不懂,他什么都不懂! 他却是反问着:“你以为他就从来没有利用过你?” 她低低喘着气,好笑着开口:“你想说什么?” 他嗤声道:“不然怎的你还不是他的皇后呢?” “他有他的苦衷!”璇玑咬着牙开口。 他终是轻声笑起来:“如此自信,那便是在告诉我,你在他的心里的分量究竟有多重!那我怎么舍得就这样轻易地杀了你,岂不是太便宜了你?” 璇玑心头一震,咬着牙问:“你想干什么?” 他再次伸手过去,璇玑却是有些本能地往后仰,他一把将她扣过去,低声而笑:“六年前他会败给我,六年后他也会。三年前,若不是有那愚蠢的大哥从中插了一脚,他也未必能坐上那皇位。璇玑,你知道为什么么?”男子危险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颊,璇玑有些心悸,瞧见他的薄唇轻启,话语随之呼出,“因为他身上弱点太多,在乎这个在乎那个,可是人又不是神,如何能兼顾呢?或者说,是他太贪心,总想着鱼和熊掌兼得!” 璇玑的心“砰砰”地跳得厉害,颤声道:“若我此刻死了呢?”她想看看那些话,究竟是韩青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他的眸光不惧,此刻周围的愤怒也似乎被很好地敛起,轻声开口:“听说过挫骨扬灰么?我想,你不会忍心叫他亲眼看见那个场面的。” 回来的路上,闻得韩青说的时候,她的心头觉得森森的寒。此刻,他说出来,却是越发地冷漠彻骨,她有些颓然地跌坐在床榻上,低垂下眼睑不去看他。 薄奚珩却是起了身,行至门口时,又像是忽而想起什么,蓦地回眸,瞧着她问:“当日蓉儿身上的香是你调制的?” 他的一声“蓉儿”,叫璇玑差点几乎反应不过来,略怔了下,才想起华太妃的闺名就是江蓉。 她却不认为他能将此事和云心那个人联系得起来,从容一笑,看着他,哑着声音道:“你也觉得好闻么?” 他倒是怔了怔,好闻…… 的确是的。 不过是让他想起了曾经的那个女子,还有她身上的香。 只可惜伊人已去,纵然再像也不是那个人。 转了身,才要推门,便听得外头传来声音:“主子,夏清宁不肯服药,他想死。” 璇玑心头一惊,面前的男子俊美微蹙,却只低语:“那就让他去死。”他们以为的兴平公主早已不是兴平公主,此事他不会傻到以为他那七弟还不知道有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子,既是如此,无法再利用兴平公主去杀他,那么留着夏清宁也没什么用了。 外头之人应了声,璇玑闻得那脚步声已经离开,她忙跳下床去,脚踝处的伤传来一阵剧烈的痛,她也顾不得,急急攥住薄奚珩的衣袖:“不要!” 他的步子微滞,回眸睨视着她,忽而嗤笑:“你还真是忙,什么人都要救,莫非还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兴平公主不成?” 璇玑不去理会他话里的刻薄,依旧只开口:“让我去看看他!” 他却问:“看了又如何?”璇玑一怔,他又道,“璇玑,你也不过一个阶下囚,没资格和我谈条件!此刻不杀你,不过是觉得你这样死了,还不够偿还那些欠了我的!”手臂用力一甩,璇玑没有站稳,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他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伸手将门打开。 “薄奚珩!”她终于忍不住狠狠地叫出声来。 男子的身影一震,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如此连名带姓地叫他。回眸,瞧着地上一脸虚弱的女子,他的眼底抹上戾气。璇玑也不惧,径直开口问:“到底人命在你眼里是什么?” 他说“让他去死”可以说得这般轻描淡写。 她的话,说得他的眸光微沉,半晌,才脱口吐字:“你死我活的时候,你以为人命会是什么?” 指甲嵌入了掌心里,她只咬着牙:“鄢姜王那么疼爱自己的妹妹,兴平公主又那么爱夏清宁,你留下他,难道一定就没有用么?”她什么也不顾了,只求夏清宁不要死。他不死,那么她这一趟,终究不是来的一无是处了。 他略一迟疑,低声道:“算是求我么?” 忍着痛爬起来,在他脚下跪下,她低下头去:“求你!” 他却是不走了,迫使她抬起脸来:“璇玑,我以为你铮铮傲骨,不屑求我。” 若是为她自己,她一定不屑。可是她欠夏清宁一条命,她牢牢地记着。还有兴平公主,她在宫里等着和夏清宁团聚啊。其实,她又何尝不羡慕他们两个,可以旁若无睹地相爱! 偏偏薄奚珩,要去打破他们两个人平静的生活! 璇玑的脸被他抬起,她的眼睛却没有看着他,而是低垂着,此刻也只能瞧见他领口的几颗扣子。 他到底松开了手,冷冷地开口:“救得了他第一次,也救不了他第二次!” 第280章 手法相似 璇玑依旧低着头,听薄奚珩直起了身子吩咐来人带她过囚禁夏清宁的房间去。 领她去的人有些粗鲁,夏清宁的房内,她几乎是被推进去的。她瞧见夏清宁被五花大绑在床上,嘴巴也被东西塞住了。那些人是怕他自尽? 他见她进去,惊得撑大了眼睛,璇玑一拐一拐地上前,在他床边坐下,解开他身上的绳子。他自己抬手将塞在嘴里的东西取出,俯身重重地咳嗽一声,粘稠的液体从唇齿间涌出来。 “夏公子!”璇玑忙扶住他。 夏清宁低喘着气看着她,嘘声道:“你怎么还没走?” “我……”她叹息着,也不想瞒他,“我是被抓回来的,他们已经知道我不是兴平公主了。” 夏清宁撑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她点点头:“所以,留着你也牵制不了公主了,但是你不能死。你若死了,留下公主一个人怎么办?” 他听了,似是有些黯然:“兴平……兴平现在好么?” “她每天念着你,能好么?” 他的神色悲哀,良久良久,才又开口:“为何王上来了,却不带走她?” 璇玑有些吃惊地看着他,那时候他已经被薄奚珩抓到了,他怎么会知道鄢姜王来过西凉? 这种事,薄奚珩必然也不会和他说的,她猛地想起什么,脱口道:“是你传的消息!” 他这才回转了眸子,目光落在璇玑的脸上,皱了眉开口:“是我,对不起卫姑娘,我……我不敢全信你。我怕最后兴平仍然不能脱身……”所以他将消息告诉鄢姜王,西凉皇帝是不会轻易去杀鄢姜的公主的,等王上来了,一定会带走兴平。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兴平竟没有走! 夏清宁忍不住咳嗽起来,他伸手捂着嘴,殷红的血自指缝间流出来。璇玑忙取了帕子替他擦拭,一面开口:“你以为没有你在身边,公主会愿意走么?” 他惨淡一笑:“她真傻。” “所以你要活着。”他是兴平公主活下去的希望,璇玑早就看出来了。 夏清宁略皱了眉,只瞧了一眼,才低语:“原来这帕子,竟是落在了你的身上……” “不要说话。”他全是内伤,需要好好调理的。璇玑回身,见那碗药果然是搁在桌上,端了来喂他喝,她一面又道,“公主还是郢京,你哥也在,都在找你。” 他有些震惊地看着璇玑,半晌,才喃喃地道:“我哥……” “是,你哥也来了。” “卫姑娘……” “叫我璇玑。”她纠正他,她本姓就是“卫”,此刻在薄奚珩的地方,她只是不想让他听见。 调香的事情好解释,毕竟会这种事的人很多,况且为了不让薄奚珩怀疑,当年她给江蓉调的,也与六年前她自己用的香不一样。手法相似,也只有内行才闻得出来。而卓年已经走了,这个秘密也将永远地沉下去。 可若是再让薄奚珩知道她姓卫,怕事情会弄巧成拙。 夏清宁动了唇,到底没有拒绝。 将喝完的药碗搁在一侧,璇玑又道:“他们会每日给你送药的,你要好好吃,养好身子。” 他不答,只看着她的脸,低语着:“你的脸色也很难看……” “我没事,只是累了。” “卫……,不,璇玑……” 她勉强一笑:“只是扭伤了脚踝,没什么大事。”她忽而又道,“要休息么?” 夏清宁却摇头,想着兴平在外面等他,还有哥哥也来了,他心里却又像是看到了希望,再痛再累,仿佛也不在乎了。 璇玑浅浅一笑:“那……和我说说你和公主的事?” 他有些惊讶。 “方便么?” “方便。”他的声音倦淡。 璇玑只是好奇这种生在皇家的平凡爱情,这两个生死不畏惧的年轻人,也像是给了她无限的力量和希望。 “为什么……不要个孩子?”璇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问,她只是突然想起了那日楚灵犀抱着宁儿去钟元宫的时候,她此刻竟又想起孩子那可爱的脸来。他们在一起三年了,连楚灵犀与孟长夜都有孩子了。 夏清宁怔了怔,嘴角的笑微微敛起,他的声音低低的:“外面有过孩子,因为一次意外没有保住。大夫说,她日后也很难在怀上,此事,我没告诉她。” 璇玑心头一惊,睁大了双眼看着他,她是如何也想不到,竟是因为这样,是以他们在一起三年无所出!可他没有嫌弃她,依旧将她疼爱如宝。 这样的男子,也真的值得兴平公主去等候的。 外头,有人狠狠地敲着门,那算是提醒。璇玑又嘱咐了几声,才起身出去。 开了门,她才瞧见竟是韩青。她见了,先是一愣,韩青已经抬步往前,将夏清宁的房门拉上,冰冰地开口:“回去!” 璇玑没有说话,只转了身朝自己是房间走去。身后之人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跟着,他是一定会跟着自己回去的,也许,是薄奚珩叫他来监视她。 颓然笑笑,她现在这样,还能逃得出去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啊,薄奚珩真是看得起她! 脚踝越来越疼,她不免伸手扶住了一侧的墙壁,折腾了大半日,她整个人此刻突然觉得疲倦了起来。胸口忽而觉得发闷,抬手抚上胸口,深吸了口气,眼前竟是猛地发黑,身子贴着墙缓缓地滑倒下去。 “喂——”阖上眼眸时,璇玑瞧见韩青大步过来…… ………… 眼皮很重很重,意识仿佛开始渐渐地迷离,少煊忽而想着此刻抱着他的薛太妃,他的心口微微刺痛,眼睛到底又再睁开了一些。 此时的薛太妃也已经半裸了身躯,在寺庙三年,女子雪白的胴体依旧保养得很好,弹指可破的肌肤,在一室的柔和里显得越发地娇嫩。 女子的呼吸声渐渐地急促起来,她俯下身,发鬓的一支簪子滑落,软软地掉在被衾之上,她那头乌黑的青丝随之如瀑地低垂下来,落在少煊的胸口。 第281章 苟且之事 少煊的指尖微动,指腹上略微的冰凉传上来,试着将十指收紧,他有些吃力地握住了那滑落在被衾之上的簪子。 薛太妃的熏红着脸颊,此时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 少煊此刻浑身无力,勉强握住了那簪子,见女子俯身再次吻下去的时候,他凝起了所有的力气,将手中的簪子抬起来,置于他二人的中间。 薛太妃只觉得身子压下去的时候,像是抵到了什么东西,随即闻得男子闷闷地哼了一声,她大吃一惊,低头的时候已瞧见那簪子没入半寸,殷红的血已经泛起来。 痛楚再次令少煊浑噩的脑袋清醒了一些,从身体里流走的力气也像是回来了一些,面前的女子惊愕地唤他“皇上”,他没有看她,咬牙将簪子拔出来,奋力朝外头丢去。 虽是因为痛楚而唤起的些许力气,却并不大,那簪子只落在了桌面上,银制的簪子,刚好撞上桌上的茶具,此刻发出“啪”的一声响,顷刻间撞翻了其中的一只茶杯,而那簪子已经缓缓地滚落在地上。 守在外头的孟长夜总觉得皇帝进去之后,里面像是安静得有些不对劲,此刻听闻里面发出的声响,他的眉头一拧,迟疑了下,终是回身朝一侧的太监看了一眼。太监会了意,转身叫着:“皇上,皇上,皇上……” 连着叫了三声也不曾听得里头之人应,孟长夜的眉心拧得更深,他上前一步,也叫唤了几声,却是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薛太妃听见外面有人叫着他,心里慌张无比,坐在他的身上也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苏贺推门进去,一眼就看见了在床上赤身裸体的两个人,他捂着嘴“啊”了一声,本能反应便是忙推出去要将门关上。 天啊,他看见了什么?皇帝和太妃正在…… 太妃偷情可是死罪!可是如果是和皇上偷情,那么,就是看见此事的人死了! 苏贺的额上忽而冒出涔涔的汗,这样想着,他的握着拂尘的手也颤抖起来。难怪刚才他与孟大人叫皇上皇上也不应呢!在这里做这种事,皇上怎么会应他? 薛太妃惊恐地看了进来的太监一眼,见他又匆匆忙忙地退出去,悬起的心才终于放下了。看来皇上在里头,他们纵然见了,也不会知道是自己对皇上下了药啊,那么谁又敢横冲直撞进来坏了皇上的好事? 孟长夜见他又退出来,心下觉得狐疑,皇帝在里头,他是外臣,还是叫公公进去看看比较好,没想到他根本没入内呢,却又出来。 孟长夜忙拉住他:“皇上呢?” 苏贺的脸色很紧张,急急地拉住孟长夜:“哎呀,孟大人,这事……这事您还是别问了!”他的小命估计是要不保了,居然撞破皇上与太妃的好事!倘若他还敢出来乱说,那岂不就是嫌自己死得太慢么? 孟长夜竟是又叫了少煊几声,他总觉得不对,就算有什么大事,皇上也得先应自己啊! 他抬手推住了门,苏贺像是吓了一大跳,忙拉住他,压低了声音道:“孟大人不可啊!皇上……皇上和太妃娘娘正……正……”那种事,他一个太监是不敢启齿的,更何况如今那床上的二人,他更是不敢说了。 孟长夜一听便明白了他话里所指,他是眼睛蓦地撑大,皇上和薛太妃! 那怎么可能! 皇上登基三年等了贵妃娘娘三年,如今娘娘回来了,皇上怎么可能跑来御福寺宠幸薛太妃!他就算需要女人,也不会来找薛太妃啊,孟长夜跟在他身边十多年了,皇上是怎么样的人,他最是清楚! 此刻,也什么都顾不得了,一把推开了房门冲进去。 “孟……”苏贺本欲拦着的,却见他直接就冲了进去,他吓得忙跟进去,关上了房门。要死就死,可是皇上的这些事也是不能传出去的,毕竟,有辱皇家名声啊! 薛太妃刚刚才放了心,此刻却听得又有人闯了进来,她本能地回眸,见是来人不是太监,是个男人!她一眼就认出来了,不就是皇上身边的贴身侍卫么? 她叫了一声,取了一侧的被衾盖住自己赤裸的身躯。 孟长夜大步上前:“皇上!” 苏贺见他看见了床上的场景居然不走,还敢上前,心底只想着,完了完了,这回他与孟大人都完了! 孟长夜行至桌脚的时候,脚底板像是踩到了什么东西,本能地看了一眼,见是一支银簪,他的眉头紧蹙,只因是见了那上面的血迹! 床上的薛太妃颤声道:“大胆,你们竟敢擅闯哀家的房间!” 孟长夜也不管她是什么身份,此刻只疾步近前,面前女子半裸的身体他也没有兴趣去看。少煊的衣服散落在地上,他仰面躺在床上撑着眼睛看着他,他的指尖还沾着血,胸口处一个红色的点,还有少许的鲜血从里面流出来。 孟长夜浑身一震,见少煊的嘴角微动,声音却是轻得听不清,他忙上前扶他起来,一把扯过一侧的被衾裹住他的身子,薛太妃惊叫了一声,孟长夜没有看她,只急唤着:“皇上!” “长夜,她给朕下药。”少煊的话语清幽,也只孟长夜一人听得见。 孟长夜的眼色一怒,大声道:“什么?”目光看向面前的女子,才发现刚才他一把扯过的被衾是从她的手中夺下来的。薛太妃此刻没什么东西遮羞,竟是吓傻了似的坐在床上看着孟长夜。 “苏公公!”他大声叫着。 苏贺甚至还不曾反应过来,听孟长夜叫他,忙急急上前,孟长夜是想叫人处置这个女人的,竟然敢对皇上做这种事! 少煊低喘着气开口:“不可伸张。” 此事他是要处理的,但不会光明正大,此刻他也还是薛太妃的地方,传出去,谁也说不清楚。这是关乎到皇家颜面的事情,他必须思虑周全。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璇玑也在后苑,就在江蓉的房里。他怕这里动静太大,会让璇玑知道。 第282章 病入膏肓 “皇上!”孟长夜皱眉看着他,只觉得他的身子绵软无力,还异常的烫。 他心头一震,只听少煊又道:“叫苏贺给她穿上衣服,你让人打一桶冷水来。” 孟长夜朝苏贺看了一眼,苏公公忙擦着汗上前,薛太妃抱着胸惊慌地看着他们。孟长夜也不去看她,亲自出去办了。在冷水里浸泡了一刻钟,少煊才觉得整个人到底再次清醒过来,浑身的燥热已经退下去,虽然依旧虚软无力,倒是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孟长夜俯身捡起了少煊的衣服,他胸前是伤是用簪子扎的,伤口不大,血也像是止住了。孟长夜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此刻他身边也没有药,只能先给他将衣服套上。他还站立不住,只能扶着他过桌边坐了,薛太妃坐在床沿怯怯地看着他,此刻她的眼里再没了方才的得意,有的,全是惊慌。 她突然又起身跑过来,跪在少煊脚边,拉扯着他的衣衫开口:“皇上,您饶了我!我是因为爱您啊!皇上我真的爱您!”什么理由都不是理由,她只能孤注一掷,一遍一遍地强调自己爱面前的这个男子。 孟长夜知道少煊此刻也没有力气说话,他却是忍不住,冷声道:“你罪当处死!”给皇帝下药,还想逼迫皇帝行房事的,他孟长夜此生还真是第一次遇到。这薛太妃真可谓是天下第一荡妇!呵,他心底冷笑,薛太妃还不知道先帝根本没死呢,要是让先帝也知道这件事,知道他有这样的妃子,叫他情何以堪啊! 薛太妃被孟长夜一句话说得懵了,半晌,她才咬着牙道:“凭什么?难道因为皇上来了我的房间么?今日皇上是自愿来看我的,很多人都知道!”她浑身颤抖得厉害,此事东窗事发,她是知道的,自己完了。可是她就是不甘心啊,不甘心输得这么惨。 孟长夜本来就是不善言辞的,此刻听闻她还狡辩,他是气得牙齿咬得“咯咯”的响,他真是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人!连他这个从来不打女人的人也是忍不住想要冲上前去扇她耳光了! 苏贺站在后面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他方才以为皇上和太妃在做那种事才又急急地退出去,他哪里想得到事实竟是这个样子呢? 少煊到底又开了口:“长夜,既是太妃病重,就让宫里的张太医亲自来瞧瞧。” 孟长夜听他突然这样说,不明所以,但也只好应下。薛太妃更是一怔,这才想起她派的小太监过去,不就说的是她病重不久于人世么? 她的眼睛撑了撑,倒像是想起什么来,手攥紧了他的衣袍,声音颤抖得越发厉害:“皇上!我……我错了,再也不敢了!皇上饶命啊皇上!”她心里明白,他点名了要谁来,那太医必定是心腹。她方才还想着皇上总不能因为她对自己下药想与他做那种事来处死她?却是不想,她寻的那请他来的理由,如今倒是成了送自己上黄泉的借口!不管她有病没病,张太医的答复,必然只能是有病,且,病入膏肓。 薛太妃的身子一颤,瘫倒在地上。 “薛太妃,你是真的病的不轻。”他低低地言了一句,一手撑住了桌沿,孟长夜忙扶了他起身,转身出去的时候,他只又回眸,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苏贺已匆匆去前面,按照皇帝的吩咐,亲自拨了两个宫女两个太监专程来伺候薛太妃。 出到外头,孟长夜才低声问:“皇上是想要张太医……”方才在里头的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此刻倒是想起来了。这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毕竟要杀的人,是先帝的嫔妃。皇帝与太妃之间的关系是很微妙的,一个处理不慎便会惹出大事。 少煊却微微摇头,临近年底了,他这次来御福寺是祈福的,不便杀生,他只是想要个借口,从此之后,薛太妃便再出不了这小小的屋子,见不了任何人。她不是想着要出去,要得到更好的么?那么如此,也算是对她最大的惩罚了。 孟长夜有些讶异,不过皇上的决定,他是不能干涉的。他的步子迈得极慢,像是每一步都要凝起极大的力气。 “皇上不如先回房去休息?” 他却摇头:“就说朕有要事,提前回宫去。” 孟长夜会意,二人过江蓉房外的时候,见思昀还站在外面,她看见他们过去,忙迎上来,却见少煊的脸色异样,皱眉问:“皇上怎么了?” 他低低一笑:“没事,许是昨晚没睡,此刻有些累。” 思昀忙道:“那皇上可要好好休息的。”顿了下,她又言,“小姐也是,都进去那么久了,怎的还不出来呢?早上的时候倒是说急着去找皇上的。” 他“唔”了声,才言:“没什么事,你先在去和华太妃说,就说朕有事,急着回宫,让贵妃回房去收拾东西。” 思昀应着,回身去叩门。 里头的江蓉闻得敲门声吃了一惊,又听外头思昀道:“太妃娘娘,皇上要回宫了,急着让我家主子回去收拾东西。” 江蓉手中的帕子猛地握紧,她的额角渗着细细的汗珠,按理说她的宫女也该回来了啊,怎么到了此刻还不回来?她的心开始“扑扑”地跳个不止,不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 可是,能出什么事? “太妃娘娘?”外头思昀的声音里带着疑惑。 孟长夜心下一紧,他忽而想起方才在薛太妃的门口,自己叫皇上,皇上不应的场景来。此刻心底有些觉得不妙,少煊的脸色亦是有些变了,低唤了声“长夜”,孟长夜忙扶了他上前。 江蓉心里还在想着如何应对,竟是听见皇帝的声音自外头传来:“华太妃。”那声音很轻,可是她听得出,就是皇帝无疑! 躲不过去了,她不出去也是不行。 孟长夜正要推门,见那门从里头被打开了,江蓉微微一笑:“原来是皇上亲自来了。” 少煊也不拐弯抹角,径直叫着:“贵妃!” 第283章 有缘无份 江蓉略皱了眉:“皇上怎么了?哀家看皇上的脸色不太好。”说话的时候也是中气不足的样子。 少煊只一句“偶染风寒”,只道:“贵妃呢?” 江蓉极力地掩饰心中的慌张,笑着开口:“哦,贵妃和哀家说着话,吃了东西说是倦了,哀家就让她先睡一会儿。哀家看皇上像是病得不轻,要不要先回宫去?”细瞧着,倒真不像是什么风寒啊。 思昀的眉头皱起来,小姐在华太妃这里睡下了?这怎么可能?小姐和华太妃的关系还没好到这种程度?昨天夜里华太妃派人来请小姐过来的时候,小姐起初还不愿意呢!不过她只是一个宫女,也不好乱说话,只是微微动了脚步,迟疑了下,壮了胆子扯住了少煊身后的衣衫。 简单的一个动作,叫少煊会意的同时,却是一阵紧张。 他抬步入内:“既是如此,那朕也留在太妃这里说说话,等贵妃醒来在一同走。”太妃的房间他是不能乱闯的,此刻没有孟长夜扶着,他怕是也走不了路,更是不可能叫孟长夜闯进去。 见他真的入内了,江蓉这才脸色大变:“皇……皇上……” 他低笑着:“朕也正好想寻了机会问问太妃在这里过得可习惯,若是有什么短的少的,就告诉朕。朕还怕底下的人办事不利,伺候得不周到,朕还不知道。”他淡淡地说着,目光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榻上、床上…… 可是,璇玑的人呢? 脸上的笑猛地僵住了,他回眸看向身后的女子:“朕的贵妃呢?” 思昀也是吓了一跳,这……这小姐怎么不在房内!冷汗自她的掌心渗出来,怎么回事?她不是一直守在外面不曾走开的么? 江蓉压制住心头的紧张,才开口道:“其实……哀家也不知道她去哪里,说是有事出去一会儿,结果到现在都还没回来。”此刻她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了。 思昀脱口道:“可奴婢一直守在外头啊!” “可不就是要你回去取帕子的时候么?”江蓉的话语尽量说得轻巧一些。 少煊的眉头紧拧:“那你先前为何不说?”还骗他说璇玑在里头睡着。 她的脸色到底有些苍白:“哀家不知道怎么说,免得皇上以为,是哀家弄丢了贵妃。哀家想再等等,她也就回来了,可没想到,现在也不回来。” 目光,直直地落在面前的女子脸上,少煊转身出去,却是吩咐着:“找人看着华太妃,贵妃不见了,总也不会那么巧和太妃的宫女一起不见的!让人去寺内找!”此刻,他的心倒是慌张起来,若然不是瞧见思昀守在门口,说自家小姐在里头,他定不会那么放心地离开的!谁知道璇玑早就不在里面了! 孟长夜见他骇人的脸色,心头也是紧了紧。外头,恰巧见苏贺过来,见了他们,忙上前跟少煊禀报:“皇上,那边的事都安排妥当了。” 薛太妃的事他早无暇顾及了,当务之急是先找到璇玑再说。 ………… 似有烛光在眼前跳动着,璇玑的眉心微蹙,幽幽地转醒。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房里,因为是在底下,此刻她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天亮还是天黑。 侧脸,瞧见薄奚珩直直地坐在桌边,她是吃了一惊,猛地坐起身来,却依旧是感到一阵眩晕,本能地扶住了床沿。 面前的男子听到了声响,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侧脸看过来。 璇玑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身子,见他已经起身,过来坐在她的床边,他的目光缓缓地掠过她的眉目,就那样细细地瞧着,也不说话。璇玑被他看得有些心悸,咬着唇开口:“你看什么?” 他忽而笑起来:“璇玑,你是真不知道么?” 她的心头一沉,知道?知道什么? 她知道很多他不知道的东西,可是她着实不确定他到底是在问什么。 心下一惊,她脱口问:“是夏清宁出了事?”她是才从夏清宁的房里出来就昏倒了,此刻头依旧沉沉的,还有些痛。 薄奚珩的眼底略一震,却是淡声道:“暂时没有,不过,也活不长了。” 他的话,叫璇玑猛地想起他先前说的,救得了他一次,却救不了第二次。她的心里是阵阵的慌张,原来他终究是不肯放过夏清宁么? “为什么一定要杀他?” 他却反问:“你很想救他?” “你会给我机会么?”仰着脸直直地看着他的脸,十指越圈越紧。 薄奚珩怔怔地看了她片刻,才启唇:“若是给你的机会是一命换一命呢?” 璇玑仿佛才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她不觉嗤笑着:“我不是兴平公主,你以为我会答应你去杀少煊么?”用少煊的命来还夏清宁的命,那怎么可以! 他的眉宇间尽显薄凉,话语却是淡到极致:“看来你把他的命看得比自己的还要重要。” 璇玑不惧地看着他:“要我去杀少煊,不可能!” 他到底笑出声来,冷睨着开口:“兴平公主去刺杀他都出了问题,我怎么可能会叫你去?”真是痴人说梦!他好不容易扣下她,却叫她去刺杀一个她根本杀不了的人? 璇玑一惊,见他转身行至桌边,她这才发现那桌面上,摆放着一碗药。他将它端过来,搁在她的床边,冷声道:“一命换一命。” 她讶然地看着他,原来是要杀她么? 她知道了,倒是也不觉得害怕,只是笑:“不是说杀我还不到时候么?” 他不答,只问着:“喝不喝?” 她还是笑着,却是问他:“是鹤顶红么?” 他的眼底掠过一抹光,似也是想起三年前,她曾中过毒的事情,此刻,只低声道:“不是。” 她也不问了,伸手去端那碗药。却听他在耳畔问:“为他,你是因为爱,那么为夏清宁呢?”怎么谁的命她都想要救? “因为他救过我的命。”璇玑轻轻地答, 知道她做了那么多将他拉下皇位的事,他杀她是迟早的,至少现在,还能救夏清宁一命,她还有什么好拒绝的? 少煊,少煊……他们此生注定的无缘的,就让她这样死,也让那个秘密永远地烂在她的心底…… 璇玑低头看了看碗中褐色的药,她的唇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终是低下头去…… 第284章 是堕胎药 夏玉曾教过她辨药的,一般的药她都能闻得出来,只是此刻,满屋子浓郁的花香味与药味混在一起,让她什么都闻不出来。这像是有些讽刺,她连最后自己喝的是什么毒药都不知道。 会死得很难看么?七窍流血?肠穿肚烂? 璇玑的嘴角微微扬起,她笑得无奈,死都要死了,死了,便什么也不知道了,还想着这些做什么? 面前的男子,阴沉着脸直直地看着她:“怕?” 她怔了怔,眸光淡扫了面前的男子一眼,她在他的眼底像是瞧见了恨意,她有些惊讶,他对着她,从来只是怒,可是这一次,却叫她看见了恨…… 她不说话,抬头将碗中的药倒入口中。 那药已经吞了半口下去,她却像是猛地意识到什么,又将剩下的半口急急地吐了出来,喷洒在地上,手一颤,只听“啪”的一声,剩下的大半碗药全都打破在地上。 她惊恐地看着他:“你给我喝的什么?”整个人不住地颤抖起来,其实不必问了,她在吞下去半口的时候便已经尝出来了,藏红花! 堕胎药,那居然会是堕胎药! 她几乎是本能地抚上自己的小腹,撑大了眼睛盯着面前的男子,她突然回想起他的话: “璇玑,你真的不知道么?” 她终于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她怀孕了,可是她自己不知道!她不知道! 薄奚珩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之前她分明是不知道的,可是此刻却又突然知道了。不过这些不是他所关心的,药被她打翻了,可他还有的是! 抬眸朝外头道:“韩青,再去备一碗药!” 外头,有人匆匆离去的脚步声,璇玑惊慌地扑过去攥着他的衣袖:“不要——” 她手上的力气不大,此刻他却没有抬手甩开,而是冷冷地盯着女子惨白不堪的脸,吐字森然:“不要?呵,方才可是你自己说的一命换一命!” 璇玑拼命摇着头:“不,你可以要我的命,可是你不能打掉我的孩子!”她哪里想得到他口中的“一命换一命”居然是这样意思?她以为他不过是要杀她啊!怪不得先前还说现在杀她太早了,可是此刻却又给她端了毒药来!攥着他衣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的眼底,悲凉之意越来越浓郁。 薄奚珩猛地起了身,一手将她推倒在床上,骤然逼近她。璇玑惊慌地看着他,不自觉地往后退去,只可惜身后已是墙壁,她已经退无可退! 他的大掌一把扣开她纤细的手,转而落在她尚且平坦的小腹之上,眸光盯着她,启唇道:“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若不是你放襄桓王进京,我的两个孩子怎么会惨死!”提及他的血脉,他淡漠的神色终是动了容,眼睛缓缓地转成了赤色。 璇玑惊恐地叫着:“我救了,我去救他们了!” 他嗤笑着,明显是不信她的。 璇玑急得哭了,紧紧攥着他的衣袖开口:“我真的救他们了!我让我师父去救了,襄桓王以为你会去,早布下了天罗地网。是以,才没有救到他们!” 他愤恨地出声:“事到如今你再来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是你设计我带你上楚成峰好截取暗卫营的信息,是你将郢京的消息透露给襄桓王的,我没冤枉你!”这些恨,在他心里整整埋藏了三年了!如今璇玑落在他的手中,他还觉得就此杀了太便宜她了,倒是不想她竟有了他七弟的孩子! 就是他们害死他的一双儿女,如今要他们的孩子先来偿还了这笔债! 落在她小腹上的手微微用了力,璇玑吓得忙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拼命摇着头:“不要——求你,不要——” 他的眸光低沉:“璇玑,因果报应,你该想到你会有这么一天。” 她终于急得哭起来,她的手上也曾染过鲜血。可是这么多年,她做的还不够么?这前前后后,她不也只是报复了这个当年负了她的男人么!可是即便这样,她也没有想过要他去死,她不过是取走了当年他利用她而得到的那些东西!他的两个孩子,她实在是无能为力了,她也不想害死他们的! 可是她知道,如今再解释薄奚珩都不会相信她。他只会看结果,结果就是,他的孩子都死了! 但即便是这样,她也还是要解释,还是要求他,她不能就这样轻易地放弃她和少煊的孩子啊!十指有些无力,她依旧使出了浑身最大的力气拉着他的衣袖:“那就让报应在我的身上,不要牵扯到我的孩子。只要你答应,我……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事,嗯……”腹中传来一丝绞痛,璇玑忍不住哼出声来。 她方才咽下去的那半口堕胎药! 孩子,孩子…… 她惊慌起来,苍白的小脸上渗出了涔涔的汗,松开了抓着他衣袖的手,她几乎是本能地抚上自己的腹部。他的大掌还落在她身上,她咬着牙,略哼出来:“痛——” 薄奚珩这才又回眸看了眼地上被打破的药碗,看来她还是或多或少咽了一些下去的。为了让这胎堕得干干净净的,他特意命人加重了药量的。 整个人都无力起来,只腹中传来的阵阵绞痛令她越发地清醒,喉间有痛吟声哼出来,她依旧颤声开口:“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求你……” 薄奚珩冷冷地看着她,真是可笑,他是好她的孩子给他死去的孩子偿命的,如今他又怎么可能会出手去救她? 唇角被狠狠地咬破了,女子的呻吟声越发地频繁起来,艰难地撑着眼睛望着他,皱眉叫着:“好痛,嗯——好痛……”她瘦弱的身躯蜷缩起来,瑟瑟地发抖着。 外头,传来韩青的声音,薄奚珩应了声,门被人推开,他见他两手空空,皱了眉,韩青已大步上前来,附于他耳畔低言一番。薄奚珩的眼眸微紧,再次睨视了床上的女子一眼,也不说话,起身出去。 “药呢?”外头,薄奚珩沉了声问。 韩青知道:“方才有人来回禀,属下先去处理了,现在让人去煎药么?” 他想了想,只道:“稍后再说。你说有人在郢京看见夏玉了?” 韩青点头,薄奚珩的脸色微变,心下倒是想明白了什么,看来兴平公主没有回鄢姜去,她还在郢京! 第285章 少煊救我 房门被关上了,里头只剩下璇玑一人,她没有听见外头的门被锁住,那么只能是有人看守着。方才韩青回来的时候,手中没有带着药来,她像是长长地松了口气。 略撑起身子,她捂着小腹的手紧了紧,额上已是布满了豆大的汗珠。那药她确实吞了半口进去,药效发作了,此刻开始隐隐作痛,她的心里是慌张的,可是方才她哪里还有什么办法,只能装作很痛的样子给他看。他对药理不懂,可璇玑懂,那碗药,加重了剂量的事他一定知道,所以定会以为是药量太重的原因才能让她疼成这样。 韩青进来一定发生了大事,但是这些她已经没时间去管了。她现在自身难保了,“嗯……”颤抖着咬着牙,身子从墙上滑下去,落在被衾上,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她是真的没注意自己的身子。此刻,谁也帮不了她,她只能在心里安慰着,不怕不怕,没事的,没事的,只是一口而已,只是一口…… 忍不住哭起来,腹中依旧是阵阵的绞痛,下身像是有什么东西流出来,璇玑本能地伸手下去,指腹碰到了暖湿的东西,她低头一看,是血…… “不要——”嘶哑着声音叫出来,老天爷,求求你不要那么残忍,不要带走她的孩子! 手指,紧攥着一侧的被角,她的声音颤抖着:“少煊……少煊救我……救我们的孩子……”她整个人都颤抖着,目光,落在面前的桌上,赫然瞧见那支被她遗落的簪子早就好端端地搁在上面…… ………… 心口一阵刺痛,少煊猛地起了身:“璇儿!” 苏贺见他冲出门去,忙急着追上去:“皇上!皇上您慢点儿!” 房门被“哗”地一声打开,来人哪里会是璇玑,不过是孟长夜! 少煊眼底一阵失落,孟长夜忙扶住他的身子,见他一手揪着胸口,大惊失色:“皇上,您的伤……” 他只问:“人找到了么?” 孟长夜一怔,才开口:“整个御福寺都找遍了,没有看到娘娘的影子。” 他使了力推开孟长夜,径直朝江蓉的房间走去。 “皇上!”孟长夜忙跟上去。 少煊没有说话,他的伤不要紧,只是方才,那阵剧烈的痛楚从心口袭来的时候,叫他几乎有些承受不住。是璇儿出了事,一定是她出了事!可是他现在居然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他真恨自己,恨不得狠狠地扇自己一个耳光! 江蓉的房门外,早已让侍卫严实地守卫起来,这里虽然是佛门境地,可是皇家的寺院与一般寺院还是不一样的。太妃们居住的地方,御福寺的人管不着,皇帝在这里行事,谁也开不了口。 一把推门进去,江蓉正站在窗口,她一惊,手中捏着的那串佛珠“啪”地一声掉落在地上。见闯进来的人是皇帝,江蓉忙上前,假惺惺地问:“贵妃找到了么?” 少煊的脸色异常难看,径直上前,冷声道:“说,她在哪里?” 江蓉心头一颤,见他再没了之前的温和,此刻已是盛怒,她心下倒是了然了,贵妃不在寺内,他必然是找不到的。莫宅离得这里不算远,但是皇上不知道具体的方向,如此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里,除了她,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璇玑在哪里。 见她不说话,少煊逼近她,沉声道:“告诉朕她在哪里,否则朕饶不了你!” 江蓉依旧对着他装疯卖傻:“皇上您这是什么意思?哀家怎么会有能力对贵妃做什么事?您都在御福寺里,哀家要是对贵妃做什么,怎能瞒得过皇上的眼睛?”他那么重视璇玑,只要她不说,他一定不敢对她怎么样。况且以她现在这种半死不活的身份,能解救她的无非便是薄奚珩,面前的男子再如何,也只能让她成为西凉的太妃娘娘。这,又岂是她想要的?是以现在,她除了帮薄奚珩已经别去他选。 江蓉显得有恃无恐,却不想她的话,叫少煊猛地怔住了。 今日寺内守卫森严,外头根本不可能有人如此悄无声息地潜入进来,就算有高手能入内,要能无声无息地带走璇玑又谈何容易?他只是突然想起那次他们去皇陵,璇玑也是在如此森严的守卫下失踪的,因为她不是被劫持,而是自愿跟夏玉走的!双拳蓦地收紧,夏玉如今在宫里,璇玑不可能跟他走。那么她这一次自愿离开是去见谁?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不再怀疑她是故意要离开他了,因为他知道他们心头的那件事没有完,她是不会走的。 步子一个踉跄,他知道了! 薄奚珩! “皇上!”孟长夜吓得上前扶了他一把,却被他狠狠地推开了手,对着面前的女子,怒目而视:“华太妃,你还真是他的宠妃!可你别忘了,你现在都是华太妃了,再不是华妃,你以为他还能掀得起什么风浪!”不必再问了,这个女人是不会告诉他璇玑的事情的,薄奚珩的人,他心里有数。他们都只会和他一样的冷清狠绝。 江蓉这才蓦地一震,她甚至都还反映不过来到底是为什么让他得知了璇玑在谁的手上。貌似她方才,根本就没说什么啊! 少煊已经转身出去,孟长夜忙跟上他的步子,皱眉问:“皇上知道娘娘在谁的手上?” 他的双眸一合,吐字道:“他。” 一个字,到底让孟长夜怔了怔,此刻他也明白过来他方才在江蓉的房内说的那句话的意思。迎面,有侍卫过来,见了他们,才要下跪,只闻得少煊厉声道:“说。” 那侍卫也来不及跪了,听皇帝如此说,忙低头道:“启禀皇上,外头守门的侍卫说今日有宫中运输各位太妃的起居用品的马车进出过两趟,车上是有两个宫女的,可去宫内核对的人却说,宫里原先是安排要送东西来的,可是按例都是傍晚,没有白日送的道理。”侍卫的额上渗着汗,看来今日守在外头的人都要倒大霉了。可那些人能对宫中里的事那么熟悉,看来不是等闲之辈啊,空隙都能抓得那样牢! 少煊的眸光一淡,果然如他料想的一样。璇玑是在那个时候出去的。另一个宫女,怕就是江蓉的宫女! 第286章 藏身之所 少煊也不回房了,径直朝门口走去。 “皇上!”不远处,思昀急急地追着过来,“小姐找到了么?” 孟长夜回眸看了看她,才摇头,示意她此刻不要再开口。皇上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他看得出他心里也不好过。思昀见此,忙捂住了嘴,眼睛红红的,她也的担心啊! 少煊吩咐着:“收拾下,让朕的御驾先行回宫。”皇帝祈福该回去了,若是迟迟不归,怕会引起骚动,毕竟在宫外也并不安全。只要御驾先回,所有的人都看得见,便会以为他已经回宫,也好堵住那些悠悠之口。 孟长夜一怔,终归是应下了:“那您……” 他不答,只道:“让今日看着马车进出的侍卫来见朕,让人备马,等候在寺外!” 面前的侍卫应声下去了。孟长夜只能看了苏贺一眼,让他下去办回宫的事情,要不要告诉楚灵犀和秦先生,他看皇帝也没有多说,此刻自然也不问。苏贺匆匆地下去了,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他现在也不去想薛太妃的事情了,总想着看来自己的小命是保住了。擦了把汗,脚下的步履极快,抬眸,瞧见思昀,他只道了句:“思昀姑娘也收拾东西,跟我一起回宫去。”皇帝回宫了,贵妃必然也是要跟着一起回宫的。 思昀怔了怔,小姐还没有找到,她心里着急,不过眼下,她知道自己不能给皇上添乱,无奈之下,只能点头应下。 侍卫很快就来了,寺内出的事他们自然也是听说了,原本已经换了班,他们就还等着皇上回宫之后就去休息了,谁知道竟然发生这种事! 跪在地上紧张地答着那辆马车的一切,说车夫是个太监,此刻看来定也不是了。前前后后一共出去了两次,第一次回来和第二次出去间隔的时间并不长。少煊心底略沉,果然与他想的一样,璇玑来找了他回去之后便出去了。 少煊握着桌沿的手微微地收紧,他的眉头紧蹙,那么,为何出去了两次? 第二次是带了璇玑出去,第一次又是带了谁出去? 可侍卫又说,第一次马车回来的时候车上依旧是两个宫女,孟长夜也已经派人查过后苑的宫女,所有人的身份都可以对得起来,唯独少了华太妃的贴身宫女。那应该是第二次出去没有回来所致,可是第一次璇玑没有出去…… 少煊细细地想着,忽地一惊,是不是华太妃! 他蓦地站了起来,根据侍卫的说法,从她们出去到回来用的时间……少煊心中已然有数。孟长夜看他的神色似是想到了什么,他欲开口,便听他道:“离这里车程半个时辰的地方可有镇子?” 郢京及其周边的地方孟长夜是极为熟悉的,那张细致的地图犹如刻在他的脑海里,和楚灵犀比起来,他确实是笨了点,可是他总记得秦沛说的,笨鸟先飞。他是花了好长的时间才记住那张图的,就是为了以备不时只需。西凉虽是已经太平了近四年的时间,可是他们依然不能掉以轻心。 孟长夜细想了想,才开口道:“周边最近的就三个镇子,西侧的双环镇,东南的铜湾镇、还有南边靠近武阳城的袁镇。” 少煊已是抬步出去,孟长夜追着上前,听他低语着:“袁镇既是靠近青州,他一定不会选择那里。”一旦出事,武阳城里就直接可以调兵出来,薄奚珩不是那么傻的人。 孟长夜又在他身后细细地说了一遍。 少煊早已换下衣裳来,寺外的人已经备好马,他只翻身上了,开口道:“带了人去铜湾镇。”双环镇既说是因为镇外两条河流环住镇子因此得名,那也便不是一个很好的藏身之处。一旦出事,撤退不便。所以他断定人就在铜湾镇! 握着马缰的手一紧,他大声一喝驱马上前。 双眸略微一合,回想着分析的点滴,应该没有遗漏,应该没有。 他只能堵这一把,他带的人手要分散三处找寻怕会吃力,此刻去调兵他也没有这个心思等。 “皇上!”孟长夜骑马追上来,少煊的速度没有减慢,而是越来越快。 璇儿,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 ………… 已经好几天了,夏玉在夏清宁失踪的地方逗留,每日也不曾瞧见有可疑的人再出现,他将夏清宁出事前的屋子长包着,掌柜的自然是乐得高兴,每日瞧见他都是眉开眼笑的。 客人付钱不住,还不必端茶送水,不必每日打扫,这么好的事情他为什么不喜欢呢? 从客栈出来的时候及至傍晚了,夏玉抬眸看了看天色,皇帝与璇玑去御福寺也该回了,他没有多想,径直回了宫。守着宫门的侍卫见是他进去,也都不拦着,夏玉倒是不免问了句:“皇上可回来了不曾?” 侍卫摇头,说是不曾。 夏玉怔了怔,倒是没有迟疑,依旧还是入内了。拐了弯,再看不见那宫门,他却是行至另一侧的宫墙前,翻身出去。外头,果然瞧见一个人影匆匆离去。 他心下微沉,这几日不曾发现夏清宁的踪迹,他自己倒是被跟踪了一整天。是西凉皇帝的人么? 他不太好确定,自己也确实出入宫门太过频繁,若要说西凉皇帝不信他,要派人跟着他,也倒是可以说得过去。但是,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公主如今还在西凉皇宫内,他们还怕他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么? 目光落在那人的背影上,他没有再迟疑,举步跟了上去。那就让他看看,到底是谁在跟踪他。 ………… 莫宅。 韩青低声道:“主子,可要兴平公主死在郢京?” 薄奚珩想了想,却是道:“此事不急,你让人收拾东西,我们先行离开。” “主子……”韩青一阵吃惊,随即点头,“是,属下知道了。” 这个藏身之地不错,却是不能再待了,华太妃还在御福寺里,万一她开口将他供出来,亦或者是皇帝在她的口中套出什么,那他可就得不偿失了。 第287章 一心为你 薄奚珩转身再次回到璇玑的房门前,他推门入内,瞧见女子苍白着脸躺在床上,她的手还紧紧地捂着小腹,下身竟是怵目惊心的一滩血,早已经浸透了她的衣裙。她的眉头紧蹙着,似还在忍受着极大的痛楚。 璇玑的眼眸微转,似是感觉到有人站在自己的面前。她略睁开眼睛,果然瞧见男子高大的身影立于门口。她蹙眉低笑:“你可满意了?”她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都听不见,苍白的唇上留着一片殷红的血,那是生生咬破了嘴角所致。 他不说话,上前将她抱起来,转身出去。 璇玑有些吃惊,抬手,抓着他胸前的衣襟:“你要……干什么?” “带你换个地方。”他的话语淡淡的,听着,不像高兴,也不像愤怒。 她的眼眸却是略撑了撑:“少煊要来了?”浑噩的眼睛里,竟又像是瞧见了一丝希望。 薄奚珩低哧一笑:“来了又如何?” 璇玑却是阖上了眼眸,来了又如何?呵,他不会知道的。腹中的绞痛还没有停止,她略咬着牙,却忍着没有哼出来。整个身子却是不住地颤抖着。他低头看了看她痛苦的样子,忽而开口:“璇玑,后悔么?”她当初若是选择他,此刻也不必受这种苦。 璇玑似是想笑,抬眸望着他,她的眼神有些迷离,话语清幽:“你呢,后悔么?少煊说,当年先祖皇帝要传位的人本就不是你。”这些,少煊自然不会告诉她的,不过她心里清楚得很。 因为提及了少煊,他果然没有怀疑,冷声道:“他说的你就信?” 璇玑信的,不过是自己亲眼看见的那遗诏罢了。她再次艰难一笑,吐字道:“他还说,你为了这皇位,杀了一心为你的女子……你又后悔么?”顿了下,她笑得凄凉,“对了,她叫云儿。” 云儿,云儿,她在他的心里果真轻如浮云啊。 薄奚珩却是这一刻动了怒:“你没资格提她!” 璇玑竟是像听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她没资格?她若是没资格这个世上还有谁有资格! 心里亦是愤怒,眸光落在他的脸上,她还是要说:“就因为她一心为你,而我一心为少煊么?”他当年为了自己的利益杀她,而如今却肯用六年的时光来缅怀,只因在他的心里,只有云心最完美的一面。在他的心里,云心一心为他,从不曾背叛。 心头刺痛,璇玑紧咬着双唇,血腥味蔓延开来,倘若此刻让他知道她就是当年那个一心为他的云心,他此刻会如何?气得直接扼死她么? 呵,会,他也许真的会。 因为在他心里唯一纯洁的人,竟也会背叛他,这将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他的人生其实很失败,他谁也不信,到头来又能得到什么? 可是璇玑此刻还不能死,她从没有哪一刻如现在一样渴望活下去过。 外面,阳光已经被渐渐地敛起,院子里的人进进出出,璇玑很累,身子又好痛,可是她知道此刻不能睡。他这么急着要走,必然是担心少煊找上来,双手微微摸索了一遍,全身上下竟没有一件东西可以留下做记号的。出来的时候换了宫女的服饰,全身上下已没有一件她的东西,就算少煊见了,也不会觉得熟悉。 马车停在外头,边上有人守着,薄奚珩抱着她上前,将她放上马车。一侧韩青过来,开口道:“主子,可要叫人绑着她?” 薄奚珩睨视了车内女子气若游丝的样子,才道:“不必了。”方才她抓着他衣襟的时候,十指无力,,怕是此刻连颗扣子都解不开,连走都走不了,还怎么能逃? 听他如此说,韩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能回身去安排其他的事。 璇玑侧靠着壁沿,听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很快,又有一人被丢进来,她瞧了一眼,是夏清宁。他的身上果然是被绳索被绑了。 “璇玑!”夏清宁被丢进来的时候就闻到了车内的血腥味,此刻见璇玑下身的衣裙上全是血,他的脸色大变,“他们把你怎么了?” 璇玑虚弱地笑笑:“我没事,夏公子还好么?” 他皱着眉,都这样了,怎么还说没事? 腹中的不适再次传来,璇玑紧蹙着眉头,低低呻吟出来。夏清宁急着唤她,她咬着牙,低声道:“他给我喝了堕胎药。” “什么!”夏清宁的音色一沉,目光再次看着她那群沾染着鲜血的衣裙,那这孩子…… 他也曾有过孩子,当年兴平流产的时候因为身子虚弱,在床上整整躺了半月,叫他心疼得无法言语。此刻听得璇玑如此说,夏清宁心里却是恨起来,他真是残忍,连腹中的胎儿都不放过! “璇玑,帮我解开绳索。”他将声音压低。 璇玑自是知道,薄奚珩是以为她此刻什么力气都使不出来,才没有绑着她,可她现在放夏清宁,根本就不是救他。他受着伤,又如何带着她逃出去? 想着,便摇头:“现在不行。”她要等,也许少煊可以赶得急的! 夏清宁沉默片刻,才道:“那你走。”她没有被绑着,若是有机会就能逃。 璇玑却苍然摇头:“我走不了。”掌心贴着小腹,她不能贸然行动的,她不能。 马车已经缓缓地动了,璇玑不觉掀起了窗帘朝外头看了一眼,见所有的人都已经上了马,她还看见薄奚珩,他的脸上再次上了那张琉璃面具。还有韩青等人,也都穿了斗篷,一如三年前,她在离开郢京很遥远的地方遇见他的时候一样。 ………… 大队的人马涌入铜湾镇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孟长夜下马问着一个路人:“今日可有马车进来过?”像这样的小镇,平日里也不会有很多的人往来,所以马车入内,该是会有人注意的。 果然,那人指着前面道:“像是去找莫老爷谈生意的。” 莫宅住着的是生意人,去找他的人,不就是谈生意的么? 孟长夜才回身,见少煊已经策马上前,他也忙翻身上马跟着上去。 第288章 我带你走 前面不远处,果真有一座莫宅。少煊跃下马,侍卫们忙已经上前,都怕让皇上出事。门前的灯笼都还摇曳着,里头却像是寂静得如一潭死水,少煊心头一震,命人撞开了大门,他冲进里头去,见院落内,早已空空如也。这么大的宅子,不可能连一个家丁丫鬟都看不见。 “什么人!”外头一个侍卫从一侧拎了一个人出来,孟长夜回眸看去,竟见是一个身着浑身破烂的乞丐。他被侍卫冷不丁地拉住去,一脸的惊恐。 孟长夜已经回身走去,沉声道:“你在这里作何?” 那乞丐吓得跪在地上,小声道:“小的……小的是听见这整夜的莫宅都很热闹,便来瞧瞧。” “你见了什么?”少煊冲上前去。 乞丐见来人衣着不凡,周围带来的又都是官兵,心想定是一位大官儿,便将手中的空碗举了举:“大爷请赏口饭吃。” 少煊随手解下腰际的玉佩丢进他的破碗里,那乞丐才点头哈腰地开口:“莫宅正搬家呢,大爷,莫不是莫老爷犯了事么?” 少煊不答,只问:“往哪里走了?” “喏,就西北的方向。”乞丐直直地一指,目光落在碗中的玉佩上,借着火把的光,他隐约可以瞧见那玲珑剔透的成色,嘴角露出的笑意越发地浓了。 少煊回身之际,却是“嗖”的一声抽出了孟长夜腰际的佩剑,抬手一挥,只听“砰”的一声,面前的乞丐已经到底咽了气。孟长夜吃惊之余,忙俯身捡了少煊的玉佩,吩咐侍卫们收拾残局。回神时,已听少煊开口:“反方向追!” 这乞丐说莫宅整个晚上都在搬家都很热闹,那为何他们进来时问的那路人却不知道?铜湾镇本就这么大点地方,若是薄奚珩走的时候真的搞出了那么大的动静,早就人尽皆知了。他要走,也只会悄悄的走,又岂会满城风雨? 这乞丐开口的时候他就知道有问题,看来他真是猜到了他会来。 那璇儿会不会有事? 少煊的心里紧张得不行,他此刻什么也管不了了,只能拼命地往前追赶。 他到底慢了多久,到底慢了多久! ………… 璇玑原本的强撑着不睡的,只是身子倦得厉害,也不知马车行了多久,她就靠在车壁上昏昏沉沉地睡去。夏清宁见她的脸色极为难看,心中担忧,便朝外头叫:“她都这样了,你们不找大夫给她瞧瞧么!” 璇玑隐约听得“大夫”二字,竟又猛地睁开了眼睛,低声道:“夏公子,不要求他们。” “璇玑!” 她朝他软软一笑,又言:“我自己也是大夫,我自己清楚着。”她又转了口,“你呢,你还好么?” 他愣了下,才点头:“我好多了,你该担心的人是你自己!”流产不是小事,当年兴平流产的时候就差点有生命危险!夏清宁咬着牙,可是现在,他逃不了,也救不了她! “对不起,我不该带你回京……”这句话,他其实一直很想对她说,就是没有那个机会。 璇玑吃了一惊,看着他的样子,忽而便笑了:“那是我自己愿意回来的。”为了少煊,是她自愿的,没有人对不起她,他也不必觉得抱歉。 况且,兴平公主被挟持,也与自己脱不了关系。她若不来,会良心不安。 夏清宁的神色黯淡:“璇玑你是个好人,可是我却救不了你。” 一句“好人”,叫璇玑心头不免一颤,她是么?他可曾知道,她也曾双手染血,她也曾算计着谁谁的生死,她也曾心狠手辣过。呵,事到如今,却还能换得一声“好人”,璇玑不免觉得有些想要笑。 她才不是什么好人,是以今生才会如此磨难,上天会扬善惩恶的,谁也逃不过天命。她只是努力在弥补过去的错误,从此不再杀生不再害人。 四年前,她第一次与穆妁说话的场景仿佛再次浮现在脑海里。 想着她的那句“要做个好人,来生才不会再受苦受累”,她的嘴角不免牵出一抹笑,她那时候是不信的,甚至看着妁儿为她吃苦都无动于衷,可是现在,她却又突然想信了。她想做个好人,想着和那些她爱的,她在乎的人可以不要失去。 靠着壁沿的身子微微地颤抖着,马车的颠簸几乎让她有些承受不住了,下身,似是又有血流出来,她忽然惊慌地哭起来…… 夏清宁被她吓到了,急着叫她:“璇玑,你怎么样?璇玑!” 她轻摇着头,只是害怕,她心里害怕。这个时候,她突然很想少煊可以在她的身边。原来她也有脆弱的时候,也会有想要被保护的时候。 薄奚珩听得马车被传出的声音,略略皱了眉,她下身流了那么多血,是该给她医治的,只是此刻他们没有时间停留,能不能撑下去,就看她的造化了。留着她对他自然还有用,可是他不会为了她冒险让人给追上。不知为何,他忽而想起她今日在他面前提及云儿的那几句话,嘴角露出一丝阴冷的笑,这辈子不可能出现第二个云儿,不可能! 夏清宁担忧地看着璇玑,可是他现在再急又有什么用? 马车又行了一段路,忽而听得外头传来嘈杂的声音,像是有人闯入。马车不免停了下来,璇玑吃了一惊,夏清宁被捆绑着躺在车上,他是看不见的。 璇玑朝窗帘看了一眼,她这里亦是看不见,不过她听见了打斗的声响。是有人来救他们了么? 她的心头一喜,忙俯身替夏清宁解开绳索,她的双手颤抖得厉害,只低言着:“像是有人来了,我先给你解开绳索,一会儿见机行事。有机会,你就走!” 夏清宁惊得撑大了眼睛:“那你呢?” “我……我走不了。” “我带你走!”她那么勇敢,救兴平,救自己,他怎么可能丢下她不管?那他还是个男人么? 璇玑惨淡一笑,摇头道:“我好痛,走不动,会拖累你。” 第289章 皇上来了 璇玑解了好久,才将夏清宁手上的绳索解开。 夏清宁起了身,自己将脚上的绳索也解了,悄然朝外头看了一眼,马车周围,依旧守着很多人,而前面不远处,有一堆人打斗在一起,来了多少人,他看不清楚。他只见薄奚珩与韩青坐在一侧的马背上,冷冷地看着。 “如何?”璇玑压低了声音问。 他略摇头:“不清楚。”回转了身子,他只道,“璇玑,记着,就呆在马车口。”坐在外面,他回来带她的时候会比较方便。 璇玑想要拒绝,只见他伸手拔下了她头上的仅剩的一支简单的珠钗,运气将珠钗飞刺过去。 薄奚珩只觉得胯下的马儿突然一声长鸣,他情急之下只能牢牢地拉住了马背,马儿已似发了狂,猛地朝前冲去! “主子!”韩青吃了一惊,忙策马跟上去。 “咳。”夏清宁略一低头,大口的血喷在马车上,方才那一击他是出了全力,只有薄奚珩的马惊,守卫的人才会松懈。他当下起身出去撂倒了一个侍卫,反手抽出他腰际的剑,与边上的人纠缠起来。 薄奚珩是被想到马车被的人会偷袭他,夏清宁不可能自己松绑,璇玑已是连说话都没力气了,还有力气去解那绳索么?胯下的马丝毫没有要停下的迹象,薄奚珩只回头看了一眼,见夏清宁出了马车。 韩青追上来,他只道:“不必管我,回去!” 璇玑的心疯狂地跳动着,夜幕里,竟是听得一声“清宁”,她心头一震,那是…… 夏清宁也猛地回眸,不远处的一抹身影,他再不必细瞧,怎还会不知道来者是夏玉? “哥!” 夏玉早就听得出他的声音有异,架住了劈下来的刀剑,他只咬着牙:“先走!”他一路跟着那人来,先是见了一座宅院,他去的时候,外头已经听着马车,还有好多的人候着。他也不敢贸然上前,直到看见夏清宁被带出来丢上马车。他心里震惊无比,没想到竟是找到了夏清宁!只那时候天色没有完全黑,他也不敢贸然行动,这次,倘若不是不慎被发现,他也不会与他们打起来。逼近那么多人,他功夫再好也是寡不敌众。可是现在,没的选择了,只能拼一把。 璇玑不免掀起了车帘,见夏清宁已经近前,伸手将她从车上抱下来,璇玑吃了一惊:“夏公子!” “没事,我抱你走。”他是无论如何不会丢下她离开的。 “可……”她担心他身上的伤,还有夏玉,他一个人来的么?他们走了,夏玉怎么办?可是眼下这么混乱,她也知道她过多的话,会叫他们分心,也只能无奈地闭了嘴。 夏玉远远地看着夏清宁离开,却见他又抱着一个人,心头吃了一惊,那是谁? 他是怎么也想不到璇玑的,因为此刻,璇玑该在宫里,与皇帝是一起。 韩青回来的时候,果然见马车里已是空空如也,他一抬眸,瞧见夜幕里隐约瞧见的一抹灰白,当即没有迟疑,骑了马追着去。 璇玑感觉到夏清宁的步子慢慢迟缓下来,他的脚下似是踩到什么,身子收势不住,一下子跌倒在地。他滚了个身,将怀中的女子护住。 “夏公子!”璇玑吃力地爬起来。 他低喘着气:“我没事。” 夏清宁才欲起身,听得身后有马蹄声传来,前面,竟亦是有马蹄声。他心底一阵吃紧,隔着空气,似是有一阵犀利的声音飞来,他看一眼身侧的璇玑,忙将她的身子揽过,整个人覆盖了上去。 尖锐的痛从后背只穿过来,“嚓”的一声,那剑尖从他的胸口穿出,璇玑撑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夏清宁,急着扶住他:“夏公子!” 夏清宁却微微推了她一把,咬着牙:“走!” 璇玑哭着摇头,走,叫她往哪里走? 长剑刺穿了他整个身子,她吓得不知所措,哭着叫夏玉,双手颤抖着,也不知该如何去捂他的伤口。 韩青只远远地瞧见他们像是停了下来,黑色的夜里,他也着实看不清谁是谁,只想着不让他们逃,情急之下便将长剑狠狠地掷了过去! 夏清宁到底支持不住,身子一软,便倒下去。 “夏公子!”璇玑俯身去扶他,可是一点都扶不动! 怎么办?她到底该怎么办! 韩青从马背上跃下来,足下一点便伸手朝璇玑袭来,有一个便带一个回去! 他的指尖还不曾碰触到女子的衣衫,有什么东西飞过来,狠狠地打在他的手背,他吃痛一惊,忙翻身推开。飞过来的东西,“啪”的一声掉落在璇玑的脚边,她低头瞧了一眼,是少煊的折扇!猛地一震,她抬眸朝身后望去。 少煊此刻也早已弃了马,翻身跃过来,他从铜湾镇出来便是马不停蹄地赶,生怕会追不上,此刻远远地听见璇玑的声音,他整颗心就像是要跳出来了。她的声音很虚弱,可是他却老远就听到了!他不会听错的,那就是璇玑的声音! “璇儿!” 少煊冲上前去,俯身抱住了她的身躯,分明感觉的出,她是整个身子颤抖得厉害。他瞧见边上还有人倒在地上,身侧的夏玉他是不认识的,此刻又在夜里,他也无暇去顾及。夜幕中,他分明闻到了浓厚的血腥味。心头猛地一痛:“璇儿,哪里受了伤?”声音跟着颤抖着,他最怕他来了,却依旧赶不及! 韩青惊得撑大了双眼,想当年文弱的七王爷居然会武! 韩青才想着,见孟长夜已经朝他冲过来,韩青自知此刻不是纠缠的好时候,忙转身上马,大喝一声离去。孟长夜叫着:“追!”他身后的侍卫忙策马上前。 韩青瞧见面前的人还在打斗,他只喝道:“撤!”心下有些庆幸,还好主子的马惊了,一时半会儿也停不来,否则主子若是出了事就麻烦了。 底下众人听他如此说,皆是一惊,不过见他已经策马逃离,他们也个个都翻身上马,调转了马头就走。孟长夜追着上前的时候,瞧见夏玉愣愣地站在前面看着匆匆逃离的那些人,此刻见孟长夜过去,他的眉头一皱:“皇上来了?” 第290章 她的孩子 孟长夜没空与他说话,他还急着追前面的人。 一连串的马蹄声从夏玉的身侧驶过,他原本紧张的心倒像是放了下来,转念又一想,莫不是清宁抱走的人是璇玑?心头一震,他又一阵紧张,匆忙往回赶去。 “璇儿,璇儿!”少煊紧抱着怀中的人,心口仿佛是窒息的痛。 他的手紧紧地握住她的,璇玑这才相信原来真的是少煊来了。她的声音软软的:“少煊,我师父来了,在前面。你快让他救夏清宁……” 少煊一震,边上的人是夏清宁?他不免看了一眼,黑暗里看不清楚,可那柄刺穿他身子的长剑还是可以看得清楚的。他的气息已经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少煊心下一紧,忙抬眸朝一侧的侍卫道:“去请夏大人!” 侍卫应了声下去。 璇玑心头一阵松懈,随即腹中的绞痛似更加剧烈,她忍不住哼出声来,从那口堕胎药咽下去后,也从来没有如此痛过。她整个身子颤抖得越发厉害,嘴里喃喃地:“少煊,我好痛……” “璇儿,哪里痛?哪里痛?”他心疼地抱住她,她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那么痛? 她的脸上,尽是一片湿漉的冷汗。 少煊心惊不已,女子的手却是无力地反握住了他的,然后缓缓地,将他的手拉过,贴在她的小腹上,她的话语轻得几乎听不见:“救我……我们的孩子,少煊,我们的孩子……”那最后的话,早已虚软无力,璇玑再是凝不起半点力气,头一歪,昏死过去。 “璇儿!”置于她腹部的大掌狠狠地一颤,她说什么?他们的孩子!? 怀中的女子已经昏过去,少煊竟在那一刻整个人僵住了,心里一遍遍地想起她方才的话。 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孩子…… 他们有孩子了! “皇上……”一侧的侍卫见他呆呆地一动不动,小声低唤了一声,“可要先行回去?”他看贵妃娘娘都昏过去了,貌似情况很不妙的样子。 少煊猛地回了神,匆忙将璇玑抱起来,侍卫上前,捡起了一侧他掉落的折扇。夏玉远远地瞧见少煊,他心头一震,慌忙举步上前,瞧见璇玑昏倒在他的怀里。她的整张脸都苍白不堪,唇角也被咬破了多处,下身的衣裙上,更是一大片怵目惊心的血! “璇玑!”此刻,他也顾不得礼数,直直地唤了她的名字。方才猜到夏清宁抱走的是璇玑的时候,他心里就无端地开始紧张,此刻见真的是她,还已经不省人事,他心里竟是翻江倒海地疼,“她怎么了?璇玑……”欲跟着上前,却见少煊的步子一怔,他没有回眸,只低声开口:“夏大人先去看看你弟弟。”他明白璇玑有多么希望夏清宁不要出事,只是…… 想着那柄刺穿了他身子的长剑,少煊的双眸一合,再说不出一句话。 夏玉到底是一震,清宁? 夏玉又闻得身后有人叫他“夏大人”,他回眸之际,瞧见侍卫已经小心地半扶了夏清宁起身,隔着夜幕,可他依然瞧见了那穿过他身子的长剑! 少煊睁眼之际,只瞧见前面的马车还在,他来的时候是骑马过来的,此刻要璇玑骑马她根本承受不住。命人将前面的马车拉过来,他抱着她上了车:“请夏大人上车!” 夏玉只觉得心头一颤,忙冲过去:“清宁!”他方才叫他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么?怎么会这样? 夏清宁的身前,鲜血从剑尖低落下来,他的脸上失尽了血色,此刻听得夏玉叫他,才略抬了眼眸,眉头紧蹙着,气若游丝地叫他:“哥……” “不要说话!”他忙抱住他,身后的侍卫跑过来,朝他道:“夏大人,我们皇上让您上马车!” 夏玉不免回头瞧了一眼,见马车已经上前来,停在他们面前,他低头看了眼夏清宁,也不说话,将他抱起来上了马车。少煊见他们进来,不忍去看,只低沉了声音道:“回宫!”将怀中的女子紧紧地圈在怀中,马车再颠簸,还有他的怀抱。 璇儿,一定要撑着! 他低头吻上她的额角,他只觉得她浑身一片冰凉。看着她依旧紧蹙的眉头,他知道她很痛,可是他的心比她更痛!咬紧了牙关,他没想到他那二哥居然会这么狠心,他怎么能这么狠心! 侍卫迟疑地问了句:“那孟将军……” “先回宫!”他的声音里带着怒,此刻孟长夜能不能追上他们他不想去管了,他唯一想的就是要救璇玑,救他们的孩子! 外头的侍卫不再说话,车轮开始缓缓地滚动,渐渐地越来越快。 夏玉看了看少煊怀中的女子,他的心从没有如此刻般慌乱说,掌心在一片的温热,夏清宁的气息越来越弱了。这里没有药,他医术再好也没有用! “清宁!”咬着牙叫他。 夏清宁低咳一声,鲜血自口中溢出来,他的呼吸很微弱,隐约中,又闻得夏玉叫着他的名字。奋力将眼眸抬起,面前之人有些模糊,他看不清,却依旧虚弱地开口:“哥,救……救璇玑,他们……他们逼她喝堕胎药……咳咳——”温热的血,喷洒在夏玉的衣服上,他的心头震惊,猛地看向一侧的璇玑。 少煊更是浑身一颤,他说什么? 堕胎药! 呼吸缓缓变得沉重,薄奚珩他居然让璇玑喝堕胎药! 少煊抱着璇玑的手臂蓦地收紧,六年前,是他害死他的母后,六年后,他又想杀死他的孩子! 少煊的双眸似着了火,他那二哥实在好狠的心!那还是人么? “璇儿……”他的声音嘶哑,这一天一夜,她究竟吃了多少苦?掌心,有些颤抖地抚上她的小腹,那里,有他们的孩子。他的心跟着颤抖起来,怪不得她那么紧张地说,要他救救他们的孩子。 他略一低头,有东西从眼睛里掉出来,低落在女子的脸上,她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眼眸微动,继而又皱眉微微地嘤咛了一声。他心疼地抱着她,咬着牙开口:“给朕快一些!” 第291章 清宁之死 快一点再快一点,宫里,有最好的药啊。璇儿,你要挺住,一定要挺住。还有孩子,你也要挺住! 少煊在心里一遍遍地说着。 夏清宁虚弱地咳嗽着,他的额角抵在夏玉的胸前,再是没有力气抬起来,他的声音有些飘渺:“哥,璇玑是好人,你……你一定要救救她……”她是为了他和兴平才弄成这样的,他又怎么忍心看着她出事?他就是死了,也会死不瞑目的! 夏玉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璇玑的身体他最是清楚,她此刻有了身孕,若真是喂了堕胎药,她又流了那么多血,孩子怎么可能还保得住?他纵然医术再好,也不能起死回生! “清宁,不要说话。” 他却还是要说:“哥,兴平……兴平好好的么?以后,劳烦你照顾她。还有,让她回鄢姜去,就说……说我负了她,陪不了她一……一生一世……” “胡说!”夏玉的眉头狠狠地皱起来,夏清宁一身的鲜血竟也缓缓地渗透了他的衣衫。 他艰难地笑了笑,随即也蹙了眉:“哥,这些年,对不起……”夏清宁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眼眸也轻轻地合起来。 夏玉心头一震,低呼着“清宁”,此刻也不管什么,手握着他的手,一股真气传过去。怀中的人又动了动,似又微微清醒了一些,只是他身上的伤口太大,体内真气一转,更多的鲜血自前后的创口处涌出来。 “夏大人。”少煊嘶哑着声音唤了他一声。 夏玉握着他的手蓦地一颤,双眼阖上,脊背贴着壁沿已是阵阵发凉。其实不必少煊提醒他,他心里最是清明不过,这一剑刺中要害,他也救不了! 可是,要他眼睁睁地看着亲弟弟去死,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手,没有撤,他固执地将真气输给他,夏清宁身前的血晕越来越大,他似是用了最大的努力,才抬手,覆上他的手,轻摇着头:“不要这样哥……” 他强忍着哽咽:“清宁,不要说话,很快就好了。”他想起那时候他们都还小,清宁贪玩在雨里跑,发烧着凉了,咳嗽了整夜,连话都说不出来,他去陪他,他哭着说是不是以后他说话声音都那样了?他就是这样哄他,说很快就好了,很快就好了…… 夏清宁听了,像是高兴起来,小时候的事,他一直都记得。那时候小,没有那么多的烦恼,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可是现在,再是任性不了。他又想起家里的事,开口道:“我的事,不要……不要告诉奶奶……”就让奶奶以为他不见了,以为他很不孝地不辞而别了。呵,其实,他真是不孝。 不过,家里还有大哥在,他也不必担心了。 家里,奶奶一直疼爱他,从来不喜欢大哥,有时候他就想,是不是如果没有自己,奶奶也会喜欢大哥?是以那时候他与兴平走的时候,心里还是希望奶奶可以疼爱大哥这个唯一的孙子。以后,夏家真的就大哥一个人了。 夏清宁的眼睛努力地睁开,看着面前的男子,他的眼睛红红的,似是哭过。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大哥哭,这么多年,他一直觉得大哥是最坚强的,在王上面前是睿智的臣子,在家里是孝顺的孙子,在他面前,又是最疼他的兄长。 “哥……”他覆在他掌上的手微微收紧了些,夏玉见他是要说什么,忙俯下身去,将耳朵贴着他的唇。听他低声道,“哥,璇玑那么好,为何……为何不抓住她?” 方才夏玉急着跑过去的时候,脱口叫“璇玑”的时候,夏清宁心里就明白的,夏玉喜欢她,夏玉也喜欢她!璇玑是从鄢姜来的,她根本就是认识夏玉在先啊!可他这个傻大哥,什么都不懂!他也觉得遗憾,竟是此刻才见到夏玉,竟是此刻才知道原来他也喜欢璇玑。 夏玉被他的一句话说得懵了,目光悄然看向少煊怀中的女子,心微微地颤抖起来。璇玑确实很好,可是他为何没有抓住她? 他自问着,竟像是并不明白那“抓住”的意思,是他亲手将她推上鄢姜公主的位子,是他亲手帮她入宫的。他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在将她往外推,一直推…… 看他茫然的样子,夏清宁笑的无奈,他这个大哥,生得聪慧,唯独感情一事,像个孩子。身体的血像是将要流尽,他才有低言着:“哥,你放手。” “清宁!” 他阖了双目:“一样,会死。” 他用自己的真气替他强撑着一口气,可他的血因为真气串流的原因会源源不断地从伤口涌出来,他即便能撑住这口气,也迟早会血流殆尽! 夏玉竟是怔怔地看着他,一个字都再吐不出来。 夏清宁依旧开口道:“哥,拔剑。不要,让兴平看见我这个样……样子。”他希望兴平看见他的时候,能看到他平静的样子,此刻的他,一定很吓人?他大哥都被他吓住了。 难受地咳了几声,他恍惚中,像是瞧见十年前,他与兴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一日,兴平的功课没有做完,她怕被王上责骂,躲过宫人的眼睛,悄悄地躲进一辆马车里。那正是他大哥的马车,这一日,大哥没有坐马车回来,因为和太子殿下去体察民情了。遂让马车先行回府,他以为大哥回来了,将车帘掀起的时候,恰巧看见兴平红着眼睛蜷缩在角落里。瞧见车帘被人掀起,她忙抬眸,犹如惊弓之鸟。 那天,他将她带进夏府,在自己房内藏了她一天一夜。 整个苍都都已经翻了天,他们却一起抱膝坐在床上浑然不知…… 他多想回到以前,他们都还小的时候,他与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她可以不用和亲,他也不必带着她离开鄢姜…… “清宁!清宁!清宁,看着我!清宁——” 渗透了衣衫入内的血,缓缓地变得冰冷。 夏玉怔怔地看着怀中的人,咬着牙,阵阵悲鸣声从胸膛闷闷地传出来,他想要哭出来,又恐他此刻未走远,还能听得见。 第292章 保她的命 在夏府,清宁从小是家里人的宝,可是夏玉从来不嫉妒,因为娘说,这是他们欠了他和夫人的。可是现在,他心里有些恨,因为他从小得了太多么?上天这么早就要收回他的一切! 他依旧有些固执地将真气一遍遍地输过去,枉他学医数年,竟也救不回自己的弟弟!他真是太没用了! 少煊抬眸,看着面前悲戚的人,心中感慨,夏玉此人他接触不算多,却亦是不曾见过他如此。他越发地抱紧了怀中的女子,生离死别的事他经历过,不想经历得更多。 心底,又回想起方才夏清宁说薄奚珩逼璇玑喝堕胎药的话,少煊的指甲狠狠地嵌入掌心之中,心头的恨意一波波地弥漫开来。 ………… 马车至宫门口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少煊没有叫停马车,径直驶了进去。早有侍卫快速冲去太医院宣太医,他抱着璇玑下车的时候,瞧见苏公公急急地迎过来,看见他怀中的女子,吓得脸色惨白,忙急急地跟上:“皇上,这……这是怎么了?”见皇帝没有说话,脚下的步子飞快,苏公公也不好多说什么,擦了把汗追着进去。 夏玉依旧抱着夏清宁的尸体怔怔地坐在马车里,随行回来的侍卫见皇帝已经抱着贵妃娘娘入了乾承宫了,他只能小声地开口:“夏大人,属下们先送您过翠羽轩去。” 夏玉闻得“翠羽轩”三个字,才缓缓地回神,开口道:“先不回。” 侍卫“啊”了一声,也不知他什么意思,才要再问,瞧见楚灵犀匆匆自外头赶来。楚灵犀一眼就看见停在乾承宫外的马车,后宫是不允许马车入内的,此刻停在这里现在很是突兀。楚灵犀上前的时候,瞧见马车下竟是满满地沾满了鲜血!她大吃一惊,知道是出了事才来的,可那么多血,人还能活么? 她疾步过去,侍卫慌忙叫了她一声“孟夫人”,她没有理会,想着皇上必然已经入内了,却在要上台阶的时候,闻得身后有人叫她:“孟夫人。” 楚灵犀猛地一震,没想到马车里居然还有人,她更没想到的是里头之人是夏玉! 楚灵犀回转了身,瞧见他抬手将车帘掀起来,灯光下,她瞧见他怀中睡着一个人,他二人皆是满身的鲜血。楚灵犀的眼眸一撑,一时间语塞了,夏玉只开口道:“我要入内去看看璇玑,清宁……你先帮我照看一下。”一路上,他的脑子空白了一片,总觉得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是真的。 直到方才侍卫说要送他们去翠羽轩,他才猛地抽了神。 璇玑现在生死未卜,清宁临终前还求着他一定要救璇玑。他没能救得了清宁的命,此刻竟也把璇玑忘了么?小心地将夏清宁放在车内,低语着,“哥很快回来。” 楚灵犀见他下了车,这才瞧见他浑身上下都是血。多得,有些怵目惊心!她半张着嘴,依旧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她的身边走过,入得门去,楚灵犀才反应过来,回眸,目光落在车内之人的身上。 她如果听得没错,夏玉说叫他“清宁”,她皱了眉,不知道清宁是谁? 瞧见一侧的侍卫脸色有些异样,见她过去,忙小声问:“孟夫人,这……这个马车……”车内还有个死人,前头可是皇上的寝宫呢,把马车停在这里合适么? 楚灵犀只开口:“就在此等等。”她说着,入得马车去,只一眼,她便是大吃了一惊,方才还未曾看清楚,靠近了才见插在夏清宁身上的长剑。 楚灵犀几乎是本能地将手探过去,果然…… 此人早已断了气! 楚灵犀猛地回身朝身后的乾承宫看去,那里,早就看不见夏玉的身影。他死了,可她方才还分明听见夏玉和他说话!目光,在此落在车内之人的身上,这张毫无血色的脸,不正是像极了夏玉么? 她的指尖一颤,她知道他是谁了,夏玉的弟弟! …… 苏贺冲出来,得了少煊的命令来看看太医怎么还不来,却是门口撞见满身是血的夏玉。苏贺吓了一大跳:“夏……夏大人?” 夏玉没有说话,径直入内,瞧见少煊将璇玑放在龙榻上,双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璇玑瘦弱的身躯被覆在明黄的被衾之下,那一身血衣终是看不见了。夏玉没有迟疑,径直上前,低声开口:“皇上,让我来。” 少煊吃了一惊,以为他是带夏清宁回翠羽轩去了,因为那个是他的亲弟弟,是以他抱着璇玑进来的时候,也没有要求他为璇玑医治。此刻太医们还不曾来,他整个心都悬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此刻见他进来,少煊忙让开了。 夏玉近前,在床沿坐下,抬了手,竟是迟疑了。 少煊的耳畔,一遍一遍地想起夏清宁的话,他的目光落在覆盖在女子身上的被衾上,竟像是又再清晰地看见璇玑身上被染红的衣裙! 他的手指有些颤抖,这一刻,竟是不敢将指腹搭上去。 他怕,怕知道她腹中孩子已经流掉的消息。 “夏大人!”少煊的话语里夹杂着一丝微怒。 夏玉心头猛地一颤,深吸了口气,探上她的脉。略一沉吟,竟是有些惊愕地抬眸。 “璇玑……”他不禁脱口唤着她的名字。 少煊更是惊得开口:“如何?”孩子还在么?他像是有些怕去听到那个答案。拳头猛地握紧,他只道,“保璇儿的命!”孩子,以后他们还会有,若是只能保全一个,他一定不会让她出事! 要怪,就怪他。没有将她和孩子保护好,此刻也没有能力保住他们的孩子。扶着床柱的手已是指关泛白,他恨啊,恨自己的没用! 夏玉抬眸看了他一眼,似是长长地舒了口气:“皇上,孩子还在!” “你……你说什么?”少煊撑大了眼睛看着他,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夏玉点着头,孩子还在。连他都觉得不可思议,喝了堕胎药,又流了那么多血,她究竟是如何保住的孩子? 少煊欲才开口,却见夏玉的眉头皱了起来,不再开口,像是沉思了下去。他也吓得不敢开口,是不是……情况很不好? 第293章 只是假象 外头,太医们匆忙都背着药箱跑进来,却见有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坐在皇上的龙床边,太医们都吃了一惊,见皇帝朝他们瞧了一眼,他们忙都跪下行礼。 却是见皇帝的手一抬,示意他们都不要说话。 夏玉又仔仔细细地替璇玑把了两次脉,孩子确实还在。他不免像是自嘲一笑,没能救得了清宁,他像是一下子对自己失去了信心。 可是,那究竟怎么可能?他心里有些疑惑,带着一丝的慌乱。少煊见他不再说话,他也不敢说。夏玉撤了手,才低声道:“她身子虚弱,要这个孩子会很辛苦。” “那……”少煊动了唇,却是怔住了,底下的双拳握得紧紧的,他该说放弃这个孩子么?他也是他的孩子啊,他开不了这个口,可是璇儿…… 目光落在女子苍白虚弱的脸上,他的内心突然又痛苦起来。 夏玉的脸色亦是倦淡,他明白这个孩子对璇玑来说有多重要,若她此刻醒着,即便再辛苦,也会要的。夏玉,保么? 在心里坚定地应着,他还会让孩子健健康康地出生,一定可以的! 夏玉略一沉思,他才脱口让太医们下去帮忙配药。底下的太医们听他说出来,个个都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张太医是等他出声的时候才认出他来的。这不就是夏大人么? 只是,他这药方他可是闻所未闻啊! 悄然看了一眼坐在一侧的皇帝,见他并不曾说一句话,太医们只得有应下了,匆匆下去协助配药。 听他开口说了药方,少煊紧绷着的心到底是稍稍放下了些许。只要他肯说药方,璇玑就有救!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瞧着他,声音哑的可怕:“夏大人你……”他原本是想让他先回的,毕竟夏清宁的事也是大事。 少煊的话未完,却听夏玉径直开口:“皇上给她换身衣服。”她浑身那么多血,身上的衣裙早已污秽不堪。 少煊这才回了神,点了点头,覆在被衾之下的身躯有些怵目惊心,可,因为是她,他不觉得脏。 “不要让她起床,不能下床走动。”他低低地嘱咐着,少煊应着,见他像是一下子想起什么,忽而站了起来。少煊的喉结一动,到底不再吐字。 而夏玉,在行至那碧色珠帘前,竟是又停下了步子,低声道:“我就在外头,皇上让人给她换了衣服,若是无事,我再走。”他今夜,像是整个人都糊涂着,此刻才又想起来,她的孩子还在,又怎么会流那么多的血。是不是……身上还有其他的伤,他竟没有发现? 思昀回宫之后,虽然在钟元宫待着,却是一直不安宁。早听闻皇上回来了,她匆匆赶来,却见太医们都入内,却不说话,她也害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在外面等着。苏公公也说不上来,只说皇上将贵妃娘娘带回来的时候,她浑身的血。 思昀听了不免双腿一软,差点就倒下身去。 两个人正说着,见太医们匆匆出来,思昀也来不及上前问。蓦地,又闻得皇帝唤苏公公的声音,见苏公公抬步入内,思昀忙跟着进去。差点撞上夏玉出来,思昀惊得唤了他一声“夏大人”,夏玉却没有应,眼底像是一片死寂,竟似不曾瞧见来人。 思昀底下一紧,莫不是小姐出了事么?可她刚才,是看错了么?夏大人竟浑身是血! 这样想着,也再不敢逗留,直直地跟随着苏公公进去。 那翔龙遨云的屏风后,隐约地瞧见了皇帝的身影,思昀脚下的步子微快,却见苏公公已经又回身出来,见了她,忙道:“快!快回去取了贵妃娘娘的衣裳来!” 思昀还不曾瞧见璇玑,见苏公公行色匆匆,也不敢怠慢,忙转身跑着出去。 干净的衣裳很快取来了,思昀还多拿了几套,此刻再入内,才瞧见睡在龙床上的璇玑。乍一眼望过去,见她脸上的血色全无,那气色竟与死人一般无二。思昀心底狠狠地一惊,又上前,瞧见她略微起伏的胸膛,这才将悬起的心缓缓地放下。 刚才,真真是吓死她了。 少煊起了身,俯身揭开了盖在璇玑身上的被衾,思昀只看了一眼,失声叫一声,手中的衣裳已经落在地上。苏公公在看着少煊将人带进来的,此刻到底比思昀好一些,忙俯身将衣服都捡起来,拉着她,道:“思昀姑娘!” 思昀这才回了神,瞧见少煊已将璇玑抱在怀中,抬手解开了她的扣子,思昀忙上前,半跪在龙床前,哽咽道:“皇上,请让奴婢来。”她瞧见他的手颤抖得厉害,那几颗扣子,竟是解了好几次才解开。 少煊的面色苍白,目光淡扫过面前的宫女,微微点了头。 苏公公命人打了水来,思昀已将外衣、中衣,给她褪下。少煊俯身将她抱至一侧榻上,外头早有宫人候着进来,将龙床上的东西换下。 思昀有些不忍去看璇玑下身的一片殷红之色,只眼泪“啪啪”地掉下来,她也不敢哭出声来,咬着牙,拼命地隐忍着。少煊的眼底除了心疼还是心疼,大掌包裹着她冰凉的小手,他恨不得将她身上所受的痛苦全都转移到他的身上来! 将亵衣也脱了下来,思昀突然惊愕地大呼了一声:“皇……皇上!”少煊一惊,眸光随之瞧去,竟见她的大腿内侧,被刺了好几个极深的伤口,殷红色的血还在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他的心头猛地一震,此刻也顾不得什么,扯过一侧的薄衾盖住璇玑的身躯,大叫着:“苏贺,去请夏大人!”圈着她的双手有些止不住的颤抖,她身上究竟有多少伤…… 璇儿,璇儿,他真该死,居然到了现在才发现! 夏玉匆匆入内,听得思昀颤抖地说着璇玑身上的伤,他垂在两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竟是蓦地一笑,他也是糊涂了!璇玑竟是那样聪明,他虽不知那堕胎药是怎么回事,却也清楚了她下身流了那么多血的原因。 竟是她自己刺伤了自己造成的假象! 第294章 没了呼吸 思昀哭着问他怎么办,他的心倒是放下了,启唇道:“替她洗净身子,伤口是小事,用上好的金疮药止住血,好好地包扎便是。”难怪她流了那么多血,孩子却还在。夏玉到底松了口气,璇玑那么聪明,他是该相信她的。 少煊似也明白过来了,再回神时,见夏玉早已转身出去。他没有叫住他,思昀倒是回眸看了他一眼,急着问少煊:“皇上,不留夏大人在这里守着么?” 少煊略摇着头:“不必了。” 闻言,思昀也不好多说什么,转身将水盆端过来,拧干了棉帕上前…… 夏玉行至乾承宫门口时候,脚下步子一个踉跄,他不免扶了一把。目光,定定地落在外头的马车上。楚灵犀只看见太医们进进出出的,此刻才见他出来,她忙上前:“夏大人,里头……” 她的话未完,也不见他答,竟无端地道了句:“孟夫人可否给我找个地方,让我给清宁换身衣服。”清宁说,不想让公主看见他此刻的样子,他们必然是不能这个样子回去翠羽轩的。而这毕竟是西凉的皇宫,他们是鄢姜人,不好随意走动。 楚灵犀怔了下,似才想起马车上的人来。见他已经朝前走去,她不免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乾承宫,终是点了头:“我马上安排。”宫里头,要找一处空屋子还是可以的。 楚灵犀吩咐了一侧的侍卫,回神的时候,才想起一事,他说要给他换衣服,可现在衣服呢?迟疑了下,才上前问:“夏大人若是不嫌弃,我让人回孟府去取新的衣裳来?”孟长夜的衣服他应该可以穿,前阵子正好裁了几件新的都未上过身。 夏玉低声道了句“谢谢”。 吩咐了一侧的侍卫下去,楚灵犀命人将马车牵去一座空着的偏殿。转身的时候,闻得车内传来“咣当”的一声,随即瞧见夏玉抱了他出来。她动了唇,才发现此刻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偏殿内,早已让人点了灯。将夏清宁安置在床上,他漠然地将他的衣服解开,身前的伤口早已不再有鲜血涌出来,夏玉竟像是有些本能地伸手按住了,半晌,竟有是苦笑:“你放心,璇玑和孩子都没事。公主……公主也会好好地。” 楚灵犀端了水进来,搁在他的身侧。夏玉回眸的时候,又说了句“谢谢”。 楚灵犀摇着头在一侧站着,四年前,这个男子主动接近皇上,动机不纯,他们也曾敌对过。可如今,那些往事到底是过去了。他们也不再是敌人,楚灵犀看得出,夏玉很疼爱这个弟弟,她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看他的样子亦是可以明白他心里的痛。 转身欲出去时,夏玉却又叫住了她,说了几味药,麻烦她派人过御药房去取。 楚灵犀怔了怔,却依旧行至外头吩咐了太监去御药房。她不免又是回眸看了看,心下悲凉,这人都死了,还要药来做什么? 哎,心底低低一叹,她也跟着难过起来。 去孟府的人回来了,夏玉回眸的时候,瞧见楚灵犀又多要了一套:“夏大人也换一身。”他的身上的衣服亦是肮脏不堪了。 他应了,见楚灵犀转身出去。 他也的确应该换一身衣裳,免得,回去翠羽轩的时候将公主吓到了。此刻让人去翠羽轩取他的衣服,到底是不合适的。清宁的事情,他还在想着怎么和公主说。 外头,闻得送药的太监来了。 所有的人都不解,他这要的又是新鲜的草药,也不知他要来作何。夏玉只将药剁碎了,用从靴筒里拔了匕首小心地割开夏清宁的臂弯,将草药都涂抹上去,然后再小心地落下了衣袖。 人死后,尸体会慢慢变得僵硬,而这种药可以阻止尸体硬化。 他不想让公主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那他这个做哥的,一定会如他所愿。就让公主看见他的时候,以为他只是睡着了,那么那么的恬静与安宁。 楚灵犀在外头等了好久,也不见夏玉出来,外头的寒风依然很大,呼呼地吹着,她像是隐隐的,听到一抹悲恸的哭声,再回神,却又像是一场梦。 夏玉出来的时候,外头的马车早已经不见了,转而换来的是一顶轿子。毕竟这是皇宫,他带着尸体在宫里走动,终归是不好的。 夏玉回到翠羽轩的时候,刚过了丑时,此刻的天空依旧是一片诡异的沉寂,夏玉抱着夏清宁进去,见兴平公主的房间内依旧还点着灯。他知道,只要他不回来,公主是不会休息的,她每天都等着他带回的消息,那些,关于清宁的消息。哪怕他这么多日子什么都查不到,她也从来不会先睡。 他不免低头,看了眼怀中似是熟睡的清宁,他终是抬步朝兴平公主的卧室走去。 兴平公主正支颔靠在桌上,目光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琉璃青灯,都快天亮了,夏大人怎的还不回来?是因为有了清宁的消息了? 想到此,她的整颗心都雀跃起来,握着帕子的手略略地收紧,她有些迫不及待想见到清宁了,她要告诉他自己究竟有多爱他。这分开的日子,让她更加清楚地明白,清宁是不可能从她的生命里消失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门口,像是有人影靠近,兴平公主惊讶地抬眸,果真就见有身影立于门口。她心下一动,忙起身奔过去:“夏大人你回来了!是不是有清宁的消……” 门,在被“哗然”打开的瞬间,她的目光落在夏清宁的脸上,整个人都怔了怔。 “清宁……”那个名字自喉间轻轻甫出,她吃惊地抬眸看着夏玉,“他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忙上前握住他的手,兴平公主的心狠狠地一颤,那被她握住的手绵软无力,透着阵阵的冰凉…… “公主,先入内。”夏玉的声音异常的嘶哑。 兴平公主尚未回神,将他已经带着夏清宁入内,迟疑了下,俯身将他放在床上。 面前的房门还大开着,兴平公主竟也没有伸手去关,猛地转身冲过去,他安静地躺在床上,真的真的很安静,连一丝一毫轻微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第295章 与他合葬 兴平公主到底是意识到了什么,双腿一软,跌倒在床边。 “公主……”夏玉伸手欲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了双手。 她只怔怔地看着,良久良久,才默默地起身,俯身环住了他的身子,将小脸贴在他的脸上,流出的是冰凉的泪,话却是再吐不出一句。 她突然像是后悔起来,如果那时候,扎的西凉皇帝的一刀可以再深一点,清宁一定不会出事的,一定不会!他们要她等,等,等…… 等了那么久,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 她好恨自己啊,是她没用,是她害了清宁! “呜——”那阵呜咽声,在喉间回荡着,可是她不想大声哭出来。那时候在鄢姜,二哥说她是最没用的人,整天只知道哭哭哭,可是她不以为然,她有父王的疼爱,有王兄的疼爱,后来,又多了清宁……她怕什么呢?所有的事都不必自己去担心,那些疼爱她的人会为她安排好一切的。 可是现在,父王走了,王兄也不再她的身边,如今清宁出了事,叫她日后怎么办? 二哥原是她最讨厌的人,可是现在,她竟发现他的话,原来那么有道理。 她就是最没用的兴平,什么事都做不了的兴平。 她想给清宁生个孩子,可是那次不小心流产之后,这么多年都没有做到。她想救他,可是拖了那么久,等来的却是他一具冰冷的尸体! “公主……”夏玉皱眉看着底下的女子,他以为她看见清宁会嚎啕大哭,他还想着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可是现在,她却并不哭出来,夏玉的心里倒是隐隐的,觉得有了不妥。 兴平公主猛地抬手拔下了发鬓的簪子,夏玉吓了一跳,慌忙抓住她的手:“公主,你这是干什么!” 她用力抽了手,力气大不过他,她也没有抬眸,目光依旧是柔柔地落在夏清宁的脸上,低声道:“夏大人还拦着我做什么?清宁走了,我已毫无眷恋,你让我跟他去。” 夏玉心头一痛,清宁出事,他这个做哥哥的也很悲痛!那种近在咫尺却救不了他的感觉,谁也不会明白他! 夏玉忍住悲哀,他咬牙道:“清宁希望公主好好活下去!臣应下了,就不能看着公主伤害自己!”清宁都不曾入土为安啊,他难道要他死不瞑目么? 兴平公主的眼泪滴落下去,颤声开口:“夏大人以为没了清宁,我还能好好地活下去么?”从离开苍都的那天起,清宁就是她生命的全部,他们两个早就分不开了,如今他走了,她怎么可能一个人留在这世上苟活! 夏玉一震,竟是半句话都再说不出来。 她又怔怔地开口:“夏大人放手,让我和清宁一起走,我会感激你的。到时候,选一处静僻之地,将我与清宁合葬在一起。” 夏玉却不放手,清宁的话还犹若再而,他怎么忍心就这样放手?他将公主托付给他,他就算自己出事也不会让公主出事。 “夏大人,这是命令!”这句话,以娇弱的声音吼出来,她的眼泪到底是疯狂而涌。 夏玉却是蓦地跪下了,声音沉痛:“公主是君,我是臣,公主的命令臣也不敢违抗。可要公主好好活下去是清宁的临终遗言,他现在尸骨未寒,公主忍心叫他死不瞑目么?公主若是执意要与他一起走,就先杀了臣!”没有救回清宁,他也很自责很痛苦! 兴平公主握着簪子的手一颤,叫她先杀他,她怎么下得去手! …… 楚灵犀回乾承宫的时候,恰巧在外头碰见匆匆而来的孟长夜。她忙叫了声“师兄”,孟长夜的身影一震,只沉了声:“你往哪里来?” 楚灵犀“哦”了一声,才道:“从翠羽轩过来,谁杀了夏清宁?” 她的话,说得孟长夜的脚步一滞,他今夜也不曾见到什么夏清宁,倒是见了夏玉。蓦地,竟又想起他策马追出去的时候,像是瞧见璇玑身侧倒着一人,莫不是那是夏清宁? 孟长夜握着长剑的手一紧,他只道:“韩青!” 楚灵犀“啊”了一声,见面前的人已经径直上前。苏公公进入禀报了一声,很快,便请他进去。 皇帝一脸倦意地从内室出来,孟长夜不必问,也知定是贵妃娘娘在里头。皇上出来说话,必然也是怕吵到贵妃娘娘。他也刻意将声音压低:“属下来请罪,没能追上!”他其实是追出一段路,又想起怕是对方的调虎离山,想着皇上还在后头,又只能掉头回来。 孟长夜去了那么久才来,其实少煊心里已经清楚,他今夜整颗心都在璇玑的身上,如今璇玑和孩子都没事,那些事他都可以先放一放。 点着头道:“明日再派人去找,将韩青的画像贴出去,就说朝廷要缉拿罪犯。”如今薄奚珩手里再没什么把柄,他也不怕惹怒他们。薄奚珩的画像不能贴,是以,只能贴韩青的。 孟长夜点着头,又迟疑着问:“贵妃娘娘……没事?”夏清宁的事,他是不问了,方才灵犀说人都死了。 少煊“唔”了一声,才道:“没事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从乾承宫出去,楚灵犀忙迎上来,未开口,便闻得孟长夜道:“先回去再说。”她一怔,只能点了头跟上他的步子:“师兄还好么?”黑夜里,她也看不出他身上是否受伤。 孟长夜心头沉闷了整夜,此刻听得她低柔的关怀声,到底是笑了笑,伸手圈住了她的小手:“我没事。”话出口,他又突然想起皇上还受了伤,脚步略略停滞,想着乾承宫那么多人,也必然是不用他操心。 少煊再回至里头,见思昀已起身过来,小声劝着:“皇上也换身衣服。”他的龙袍全是血。 少煊点点头,见她取了常服过来,却转了口道:“不必了,直接换朝服。”还有一个多时辰就该上朝了,他此刻也睡不着。 思昀听他如此说,也拒绝不得什么,只能应了。 第294章 没了呼吸 思昀哭着问他怎么办,他的心倒是放下了,启唇道:“替她洗净身子,伤口是小事,用上好的金疮药止住血,好好地包扎便是。”难怪她流了那么多血,孩子却还在。夏玉到底松了口气,璇玑那么聪明,他是该相信她的。 少煊似也明白过来了,再回神时,见夏玉早已转身出去。他没有叫住他,思昀倒是回眸看了他一眼,急着问少煊:“皇上,不留夏大人在这里守着么?” 少煊略摇着头:“不必了。” 闻言,思昀也不好多说什么,转身将水盆端过来,拧干了棉帕上前…… 夏玉行至乾承宫门口时候,脚下步子一个踉跄,他不免扶了一把。目光,定定地落在外头的马车上。楚灵犀只看见太医们进进出出的,此刻才见他出来,她忙上前:“夏大人,里头……” 她的话未完,也不见他答,竟无端地道了句:“孟夫人可否给我找个地方,让我给清宁换身衣服。”清宁说,不想让公主看见他此刻的样子,他们必然是不能这个样子回去翠羽轩的。而这毕竟是西凉的皇宫,他们是鄢姜人,不好随意走动。 楚灵犀怔了下,似才想起马车上的人来。见他已经朝前走去,她不免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乾承宫,终是点了头:“我马上安排。”宫里头,要找一处空屋子还是可以的。 楚灵犀吩咐了一侧的侍卫,回神的时候,才想起一事,他说要给他换衣服,可现在衣服呢?迟疑了下,才上前问:“夏大人若是不嫌弃,我让人回孟府去取新的衣裳来?”孟长夜的衣服他应该可以穿,前阵子正好裁了几件新的都未上过身。 夏玉低声道了句“谢谢”。 吩咐了一侧的侍卫下去,楚灵犀命人将马车牵去一座空着的偏殿。转身的时候,闻得车内传来“咣当”的一声,随即瞧见夏玉抱了他出来。她动了唇,才发现此刻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偏殿内,早已让人点了灯。将夏清宁安置在床上,他漠然地将他的衣服解开,身前的伤口早已不再有鲜血涌出来,夏玉竟像是有些本能地伸手按住了,半晌,竟有是苦笑:“你放心,璇玑和孩子都没事。公主……公主也会好好地。” 楚灵犀端了水进来,搁在他的身侧。夏玉回眸的时候,又说了句“谢谢”。 楚灵犀摇着头在一侧站着,四年前,这个男子主动接近皇上,动机不纯,他们也曾敌对过。可如今,那些往事到底是过去了。他们也不再是敌人,楚灵犀看得出,夏玉很疼爱这个弟弟,她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看他的样子亦是可以明白他心里的痛。 转身欲出去时,夏玉却又叫住了她,说了几味药,麻烦她派人过御药房去取。 楚灵犀怔了怔,却依旧行至外头吩咐了太监去御药房。她不免又是回眸看了看,心下悲凉,这人都死了,还要药来做什么? 哎,心底低低一叹,她也跟着难过起来。 去孟府的人回来了,夏玉回眸的时候,瞧见楚灵犀又多要了一套:“夏大人也换一身。”他的身上的衣服亦是肮脏不堪了。 他应了,见楚灵犀转身出去。 他也的确应该换一身衣裳,免得,回去翠羽轩的时候将公主吓到了。此刻让人去翠羽轩取他的衣服,到底是不合适的。清宁的事情,他还在想着怎么和公主说。 外头,闻得送药的太监来了。 所有的人都不解,他这要的又是新鲜的草药,也不知他要来作何。夏玉只将药剁碎了,用从靴筒里拔了匕首小心地割开夏清宁的臂弯,将草药都涂抹上去,然后再小心地落下了衣袖。 人死后,尸体会慢慢变得僵硬,而这种药可以阻止尸体硬化。 他不想让公主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那他这个做哥的,一定会如他所愿。就让公主看见他的时候,以为他只是睡着了,那么那么的恬静与安宁。 楚灵犀在外头等了好久,也不见夏玉出来,外头的寒风依然很大,呼呼地吹着,她像是隐隐的,听到一抹悲恸的哭声,再回神,却又像是一场梦。 夏玉出来的时候,外头的马车早已经不见了,转而换来的是一顶轿子。毕竟这是皇宫,他带着尸体在宫里走动,终归是不好的。 夏玉回到翠羽轩的时候,刚过了丑时,此刻的天空依旧是一片诡异的沉寂,夏玉抱着夏清宁进去,见兴平公主的房间内依旧还点着灯。他知道,只要他不回来,公主是不会休息的,她每天都等着他带回的消息,那些,关于清宁的消息。哪怕他这么多日子什么都查不到,她也从来不会先睡。 他不免低头,看了眼怀中似是熟睡的清宁,他终是抬步朝兴平公主的卧室走去。 兴平公主正支颔靠在桌上,目光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琉璃青灯,都快天亮了,夏大人怎的还不回来?是因为有了清宁的消息了? 想到此,她的整颗心都雀跃起来,握着帕子的手略略地收紧,她有些迫不及待想见到清宁了,她要告诉他自己究竟有多爱他。这分开的日子,让她更加清楚地明白,清宁是不可能从她的生命里消失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门口,像是有人影靠近,兴平公主惊讶地抬眸,果真就见有身影立于门口。她心下一动,忙起身奔过去:“夏大人你回来了!是不是有清宁的消……” 门,在被“哗然”打开的瞬间,她的目光落在夏清宁的脸上,整个人都怔了怔。 “清宁……”那个名字自喉间轻轻甫出,她吃惊地抬眸看着夏玉,“他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忙上前握住他的手,兴平公主的心狠狠地一颤,那被她握住的手绵软无力,透着阵阵的冰凉…… “公主,先入内。”夏玉的声音异常的嘶哑。 兴平公主尚未回神,将他已经带着夏清宁入内,迟疑了下,俯身将他放在床上。 面前的房门还大开着,兴平公主竟也没有伸手去关,猛地转身冲过去,他安静地躺在床上,真的真的很安静,连一丝一毫轻微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第296章 为了救她xinshuhaige.com 苏公公也入内替他更衣,脱下龙袍的时候,见他中衣的胸口竟也渗透着一圈血,思昀还不曾注意,倒是苏公公轻呼了一声:“皇上,这……这……”他吓得汗都出来了,今日大家都惦记着贵妃娘娘,他倒是忘了皇上身上的伤了。 思昀这才意识到这竟是皇上自个儿的血,将他的中衣和亵衣都褪下,才见是胸口一个不大的伤口。少煊低声道:“无碍,不必伸张,给朕上了药便是。”伤口一点也不大,只是他将折扇掷过去的那一刻运足了力,是以血又回了出来罢了。和璇儿比起来,他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 若是能让璇儿不吃苦,他宁可自己的伤再重百倍千倍啊! 思昀与苏公公对视一眼,见他叹息着去外头取了药进来,宫女小心给他上了药,待换好朝服,见他又转身在璇玑床边坐了。动了动唇,她也不好说什么。 手握住她的,此刻总算不如先前的冰凉,微微地有了暖意。少煊心里略略舒了口气,目光落在璇玑的脸上,他忍不住俯身,亲吻着她的额角,低语着:“璇儿,要快点好起来,一定要快点好起来。”他的身子略靠近了些,迟疑了下,将大掌小心地贴在她的小腹,嘴角微笑,“我们的孩子还在,你听得到么?璇儿,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这一天一夜,他担惊受怕着,可是现在,竟像是幸福得有些不像样子。他竟然要当爹了!他竟然快要当爹了! 少煊握着她的手缓缓地收紧,是这个勇敢坚强的女子给了他现在的一切,爱情,孩子…… 他紧蹙的眉心微微地舒展,试问自己此生还求什么呢? “璇儿,璇儿,璇儿……”轻伏在她的身侧,一遍一遍地唤着她的名字,仿佛是叫上百遍千遍都不够。 叫一辈子,还有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 思昀站在帘子外,看着床上的二人,不免落下泪来。她回头,望着见见放亮的天空,心里祈祷着,老天爷啊,不要再让小姐受苦了,这么多年,她吃了那么多苦,还不够么? 苏公公过来的时候见她哭了,他怔了怔,却是问:“思昀姑娘不回去休息么?” 她摇头:“不了,一会儿皇上上朝,我要留下守着小姐的。” 苏公公本来想问皇上真的不休息,不过想了想,到底是缄口了。贵妃娘娘昏迷不醒,皇上又怎么能睡得着?哎…… ………… 翠羽轩内。 兴平公主一脸凄凉地看着夏玉,他还是不肯松手,两个人,就这样保持着这动作好久好久。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天渐渐地亮了,阳光照在紧闭的窗户上,依旧在内室染起了层层的光晕。 里头,仍然是一室寂静。 不知又过多久,外头传来了脚步声,却似乎是往西侧去了。那是夏玉的房间。 隔了会儿,那脚步声又往这里来,来人立于门口,小声道:“公主起了么?奴才来找夏大人,公主可知夏大人去了哪里?” 夏玉这才松了握着公主的手,淡淡地出声:“何事?” 外头的苏贺明显一震,这……这夏大人怎么在公主的房内?不过他也不会深究,只道:“皇上说,夏公子是娘娘的救命恩人,他的后事您想如何办,只管开口。” 夏玉不免回眸看了眼床上的人,却见兴平公主猛地起身握住他的手,皱眉问:“夏大人,清宁到底是怎么死的?” 为什么……为什么清宁变成了璇玑的救命恩人? 夏玉一怔,其实当时的事情他也不是很清楚,他根本未见啊! 面前的女子竟是脸色都变了,是璇玑么?她说会救清宁,要她安分地待在宫里,可是现在,清宁还是死了,却是为了救她?! 兴平公主抓着夏玉的手蓦地松了,她颓然退了一步,身子抵在床沿,她真真是傻,居然会相信璇玑的话! “你去回你们皇上,本宫要将清宁葬在西凉!” 夏玉吃了一惊,忙回眸看着她,却见女子的眼睑覆下,只落在夏清宁的脸上。她又缓缓坐下去,握住他的手:“清宁,我会回来的,很快会回来的!” 夏玉有些吃惊地看着兴平公主,他方才没有听错吗?她居然说要将清宁葬在西凉?难道公主不跟着他回鄢姜么? “公主……” 夏玉才开了口,却听兴平公主道:“清宁也不会愿意回鄢姜去的。”她并不曾抬眸,依旧是怔怔地看着床上之人。 夏玉怔住了,蓦地想起清宁说不要将此事告诉奶奶的话来。 兴平公主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低声道:“公公请去回话。” 苏贺在外头怔怔地站了片刻,只能应了声出得翠羽轩去。其实皇上要他来传话,他还有些云里雾里的,什么夏公子,夏公子难道就不是夏大人么?不过此刻听着,倒真的不是了。摇摇头,这些事他想不通也就罢了,他只需要好好伺候皇上就是。 回乾承宫的时候,皇帝已经下了早朝,孟长夜取了韩青的画像来给他看,他只瞧了一眼,点着头:“此事你下去办,也不必问过朕了。” 孟长夜应着,迟疑了下,才又道:“皇上,翠羽轩那边……” 少煊明白,他顾忌的,必然还是夏清宁的事。他也没有回头,淡声开口:“此事朕已经让人去问他们的意思了。”他的脚步略略一怔,回头道,“对了,此事秦先生若知道了,也转告他不必入宫来了,秦先生年纪大了,这些事也不必他再来操劳。就告诉他,朕会处理一切。” 孟长夜忙跟着他站住了步子,见他又转身上前,他才应下。手中的画像微微握紧,他又回眸朝翠羽轩的方向看了一眼,什么话都不再说,回身出宫去。 思昀坐在璇玑床边,闻得外头传来了声响,心知必定是皇上回来了。她也没有出去,外头自会有宫人伺候皇上的。 只片刻,便见少煊入得内来,他身上的朝服早已经换下,内室因着璇玑还昏睡着,满满地置了暖炉,少煊此刻穿得不厚,大步入内。思昀起身行礼,却被他拦下了,压低了声音道:“醒过了么?” 第295章 与他合葬 兴平公主到底是意识到了什么,双腿一软,跌倒在床边。 “公主……”夏玉伸手欲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了双手。 她只怔怔地看着,良久良久,才默默地起身,俯身环住了他的身子,将小脸贴在他的脸上,流出的是冰凉的泪,话却是再吐不出一句。 她突然像是后悔起来,如果那时候,扎的西凉皇帝的一刀可以再深一点,清宁一定不会出事的,一定不会!他们要她等,等,等…… 等了那么久,到头来终究是一场空! 她好恨自己啊,是她没用,是她害了清宁! “呜——”那阵呜咽声,在喉间回荡着,可是她不想大声哭出来。那时候在鄢姜,二哥说她是最没用的人,整天只知道哭哭哭,可是她不以为然,她有父王的疼爱,有王兄的疼爱,后来,又多了清宁……她怕什么呢?所有的事都不必自己去担心,那些疼爱她的人会为她安排好一切的。 可是现在,父王走了,王兄也不再她的身边,如今清宁出了事,叫她日后怎么办? 二哥原是她最讨厌的人,可是现在,她竟发现他的话,原来那么有道理。 她就是最没用的兴平,什么事都做不了的兴平。 她想给清宁生个孩子,可是那次不小心流产之后,这么多年都没有做到。她想救他,可是拖了那么久,等来的却是他一具冰冷的尸体! “公主……”夏玉皱眉看着底下的女子,他以为她看见清宁会嚎啕大哭,他还想着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可是现在,她却并不哭出来,夏玉的心里倒是隐隐的,觉得有了不妥。 兴平公主猛地抬手拔下了发鬓的簪子,夏玉吓了一跳,慌忙抓住她的手:“公主,你这是干什么!” 她用力抽了手,力气大不过他,她也没有抬眸,目光依旧是柔柔地落在夏清宁的脸上,低声道:“夏大人还拦着我做什么?清宁走了,我已毫无眷恋,你让我跟他去。” 夏玉心头一痛,清宁出事,他这个做哥哥的也很悲痛!那种近在咫尺却救不了他的感觉,谁也不会明白他! 夏玉忍住悲哀,他咬牙道:“清宁希望公主好好活下去!臣应下了,就不能看着公主伤害自己!”清宁都不曾入土为安啊,他难道要他死不瞑目么? 兴平公主的眼泪滴落下去,颤声开口:“夏大人以为没了清宁,我还能好好地活下去么?”从离开苍都的那天起,清宁就是她生命的全部,他们两个早就分不开了,如今他走了,她怎么可能一个人留在这世上苟活! 夏玉一震,竟是半句话都再说不出来。 她又怔怔地开口:“夏大人放手,让我和清宁一起走,我会感激你的。到时候,选一处静僻之地,将我与清宁合葬在一起。” 夏玉却不放手,清宁的话还犹若再而,他怎么忍心就这样放手?他将公主托付给他,他就算自己出事也不会让公主出事。 “夏大人,这是命令!”这句话,以娇弱的声音吼出来,她的眼泪到底是疯狂而涌。 夏玉却是蓦地跪下了,声音沉痛:“公主是君,我是臣,公主的命令臣也不敢违抗。可要公主好好活下去是清宁的临终遗言,他现在尸骨未寒,公主忍心叫他死不瞑目么?公主若是执意要与他一起走,就先杀了臣!”没有救回清宁,他也很自责很痛苦! 兴平公主握着簪子的手一颤,叫她先杀他,她怎么下得去手! …… 楚灵犀回乾承宫的时候,恰巧在外头碰见匆匆而来的孟长夜。她忙叫了声“师兄”,孟长夜的身影一震,只沉了声:“你往哪里来?” 楚灵犀“哦”了一声,才道:“从翠羽轩过来,谁杀了夏清宁?” 她的话,说得孟长夜的脚步一滞,他今夜也不曾见到什么夏清宁,倒是见了夏玉。蓦地,竟又想起他策马追出去的时候,像是瞧见璇玑身侧倒着一人,莫不是那是夏清宁? 孟长夜握着长剑的手一紧,他只道:“韩青!” 楚灵犀“啊”了一声,见面前的人已经径直上前。苏公公进入禀报了一声,很快,便请他进去。 皇帝一脸倦意地从内室出来,孟长夜不必问,也知定是贵妃娘娘在里头。皇上出来说话,必然也是怕吵到贵妃娘娘。他也刻意将声音压低:“属下来请罪,没能追上!”他其实是追出一段路,又想起怕是对方的调虎离山,想着皇上还在后头,又只能掉头回来。 孟长夜去了那么久才来,其实少煊心里已经清楚,他今夜整颗心都在璇玑的身上,如今璇玑和孩子都没事,那些事他都可以先放一放。 点着头道:“明日再派人去找,将韩青的画像贴出去,就说朝廷要缉拿罪犯。”如今薄奚珩手里再没什么把柄,他也不怕惹怒他们。薄奚珩的画像不能贴,是以,只能贴韩青的。 孟长夜点着头,又迟疑着问:“贵妃娘娘……没事?”夏清宁的事,他是不问了,方才灵犀说人都死了。 少煊“唔”了一声,才道:“没事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从乾承宫出去,楚灵犀忙迎上来,未开口,便闻得孟长夜道:“先回去再说。”她一怔,只能点了头跟上他的步子:“师兄还好么?”黑夜里,她也看不出他身上是否受伤。 孟长夜心头沉闷了整夜,此刻听得她低柔的关怀声,到底是笑了笑,伸手圈住了她的小手:“我没事。”话出口,他又突然想起皇上还受了伤,脚步略略停滞,想着乾承宫那么多人,也必然是不用他操心。 少煊再回至里头,见思昀已起身过来,小声劝着:“皇上也换身衣服。”他的龙袍全是血。 少煊点点头,见她取了常服过来,却转了口道:“不必了,直接换朝服。”还有一个多时辰就该上朝了,他此刻也睡不着。 思昀听他如此说,也拒绝不得什么,只能应了。 第297章 他的怀抱xin 思昀叹息一声,随即摇头。 少煊的眸中似有黯淡,却又回身,吩咐了外头的宫人去太医院宣了张太医来。外头的人匆匆下去了,他再入内室,里头静谧得着剩下他方才入内时珠帘轻盈碰撞的声响了。 思昀起身让了座,外头见是苏公公进来了,小声道:“回皇上,奴才将话带到了,说是要将夏公子葬在西凉。”他说话的时候皱着眉,心里是不明白的。 少煊握着璇玑的手略一震,此刻也没有多想,只道:“此事让灵犀去找谒者令办,要办的好。” 苏贺应下了,才又言:“皇上,外头早膳准备好了,您是去外头用,还是奴才们给您送进来?”他想着去外头皇上怕是不放心娘娘,可是来里头又怕吵着贵妃娘娘,苏贺心里倒是也矛盾起来。 却不想,少煊径直开口:“撤下,朕吃不下。” 苏贺“啊”了一声,一旁思昀也忙劝着:“皇上不吃东西怎么行,万一小姐醒来,您又倒下了可怎么办?” 宫女一脸的焦急,皇上这身上可还有伤呢! 他连头也没抬,低声道:“朕没那么较弱,都下去,该吃的吃,该休息的休息。” 宫女和太监面面相觑,却也只能退了出去。 张太医很快就来了,上前替璇玑把了脉,才开口:“皇上放心,娘娘只是脉象虚弱,好好休息便无碍。娘娘的药已经在熬了,一会儿就端过来。”他看皇帝气色不佳,只能劝着,“皇上也注意龙体才是。” 少煊“唔”了声,见张太医还未走,他皱眉看了他一眼,才听他道:“臣有一事未奏皇上,您让臣过御福寺去的,臣昨日耽搁了,还不曾去。”他也是昨天苏公公回宫的时候才得到的命令,本想着将手头的事做完再去,因为苏公公也没有说得很急的样子,倒是不想后来皇上来了,宫里头出了大事,他更没时间出去了。做完,所有的太医们都守着贵妃娘娘的药呢,他与夏玉接触过,知道他的药方火候都是很重要的,自然更加不敢怠慢了。此刻来替贵妃娘娘把了脉,他便是要出宫去的。 少煊经他提及才想起薛太妃的事来,不过眼下,也没有比璇玑重要的事。他自是不在意,略点着头:“速去速回,朕的意思……” “臣明白。”他也不必让少煊将话挑明,又行了礼,才匆匆下去。 进进出出的声音终是安宁了下去,室内袅袅都漂浮着淡淡的熏香,他握着璇玑的手紧了紧,目光落在女子依旧苍白不堪的脸上。抬了手,缓缓拂过她消瘦的脸庞,俯身,印上她的唇。 璇儿,要快点好起来。 他在心里默默地说着。 思昀端了药进去的时候,见皇帝靠在床柱上,定定地看着床上的女子。她随即放轻了脚步声,上前轻声道:“皇上,让奴婢伺候小姐喝药。”皇上挡在床前呢,叫她怎么喂药啊? 少煊似是才回神,见是思昀,才伸手道:“给朕便是。” “这……皇上……” 他却坚持:“你下去,让人再添几个暖炉,别让屋里冷了。” 听他如此说,思昀也只能应声下去了。掀起珠帘的时候,不免又回眸看了一眼,心里低叹着,小姐,您可要快点醒过来,您不醒,皇上也不休息,可怎么办? 少煊将璇玑小心扶起来,任由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将药含入口中,低下头去,一口一口地喂她。此刻的璇玑乖戾地一如婴孩,暖药入胃,让她苍白的脸颊缓缓地染上熏红。少煊取了帕子替她擦拭着嘴角,又将她整个身子圈在怀中,下颚轻轻抵在她的额角。只要她没事就好,想睡就睡得久点,不管多久,他都会等她。 今日的风很大,窗户被“哗”地吹开,外头的宫人耳尖,忙匆匆入内,小心地拉上。回身,瞧见皇上就抱着贵妃娘娘愣愣地坐在床上,他也不敢打扰,只能又悄声出去。 思昀见苏公公出来,忙上前问:“怎么样?” 太监叹息着:“皇上就在里头坐着呢,我也担心着。一会儿,你进去给皇上换药,就借口让皇上歇歇。” 思昀点着头,就怕皇上不肯啊。 二人正说着,闻得外头穆妁来了。都忙迎出去,见穆妁吓得整张脸惨白,扶着嫣儿的手匆匆过来,见了他们,忙问:“姐姐如何?”她也是今早才听闻说贵妃娘娘出了事,可居然是什么事又问不出来,像是所有的人都闭口不谈这件事。她没有办法,只能自己来看看。 苏贺忙道:“娘娘请留步,皇上吩咐了,任何人不准入内打扰。” 穆妁朝里头看了看,自然是什么都瞧不见的,手中的帕子紧握,她只皱眉道:“本宫也是担心姐姐啊。” 思昀劝着:“娘娘,我们小姐此刻还未醒呢。” “思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思昀怔了怔,小姐被人掳走的事她也还是不要说的好,毕竟,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她也不是很清楚,是以只道:“小姐身子弱,病了。” 穆妁“啊”了一声,璇玑的身子不好,她也知道,是以听思昀如此说,她也无法多想。 劝说了她回去,思昀才取了药入内。 “皇上,奴婢来给您换药。”她缓步上前,悄声说着。 面前的男子没有应声,她不免抬眸瞧了一眼,竟见少煊抱着璇玑靠在床柱上睡了。她吃了一惊,忙捂住了嘴退出去。苏公公见她这么快就出来,还怕是皇上连药也不肯上,闻得是皇上睡了,他忙吩咐着下面的人都不许发出声音。药可以晚点上,此刻最重要的是不要去吵着皇上休息。 整个乾承宫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璇玑的眼睛微动,随即缓缓睁开眼来,这一觉,像是睡了好久好久,久到仿佛是过去几辈子的时光。身子,落在一个宽大柔软的怀抱里,好舒服。 视野开始渐渐地变得清晰,眼前,是明黄的顶账,明黄的绡帐……还有铺天盖地的龙涎香的味道。 “少煊……”她低呓一声。 第296章 为了救她 苏公公也入内替他更衣,脱下龙袍的时候,见他中衣的胸口竟也渗透着一圈血,思昀还不曾注意,倒是苏公公轻呼了一声:“皇上,这……这……”他吓得汗都出来了,今日大家都惦记着贵妃娘娘,他倒是忘了皇上身上的伤了。 思昀这才意识到这竟是皇上自个儿的血,将他的中衣和亵衣都褪下,才见是胸口一个不大的伤口。少煊低声道:“无碍,不必伸张,给朕上了药便是。”伤口一点也不大,只是他将折扇掷过去的那一刻运足了力,是以血又回了出来罢了。和璇儿比起来,他这点小伤又算得了什么! 若是能让璇儿不吃苦,他宁可自己的伤再重百倍千倍啊! 思昀与苏公公对视一眼,见他叹息着去外头取了药进来,宫女小心给他上了药,待换好朝服,见他又转身在璇玑床边坐了。动了动唇,她也不好说什么。 手握住她的,此刻总算不如先前的冰凉,微微地有了暖意。少煊心里略略舒了口气,目光落在璇玑的脸上,他忍不住俯身,亲吻着她的额角,低语着:“璇儿,要快点好起来,一定要快点好起来。”他的身子略靠近了些,迟疑了下,将大掌小心地贴在她的小腹,嘴角微笑,“我们的孩子还在,你听得到么?璇儿,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这一天一夜,他担惊受怕着,可是现在,竟像是幸福得有些不像样子。他竟然要当爹了!他竟然快要当爹了! 少煊握着她的手缓缓地收紧,是这个勇敢坚强的女子给了他现在的一切,爱情,孩子…… 他紧蹙的眉心微微地舒展,试问自己此生还求什么呢? “璇儿,璇儿,璇儿……”轻伏在她的身侧,一遍一遍地唤着她的名字,仿佛是叫上百遍千遍都不够。 叫一辈子,还有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 思昀站在帘子外,看着床上的二人,不免落下泪来。她回头,望着见见放亮的天空,心里祈祷着,老天爷啊,不要再让小姐受苦了,这么多年,她吃了那么多苦,还不够么? 苏公公过来的时候见她哭了,他怔了怔,却是问:“思昀姑娘不回去休息么?” 她摇头:“不了,一会儿皇上上朝,我要留下守着小姐的。” 苏公公本来想问皇上真的不休息,不过想了想,到底是缄口了。贵妃娘娘昏迷不醒,皇上又怎么能睡得着?哎…… ………… 翠羽轩内。 兴平公主一脸凄凉地看着夏玉,他还是不肯松手,两个人,就这样保持着这动作好久好久。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天渐渐地亮了,阳光照在紧闭的窗户上,依旧在内室染起了层层的光晕。 里头,仍然是一室寂静。 不知又过多久,外头传来了脚步声,却似乎是往西侧去了。那是夏玉的房间。 隔了会儿,那脚步声又往这里来,来人立于门口,小声道:“公主起了么?奴才来找夏大人,公主可知夏大人去了哪里?” 夏玉这才松了握着公主的手,淡淡地出声:“何事?” 外头的苏贺明显一震,这……这夏大人怎么在公主的房内?不过他也不会深究,只道:“皇上说,夏公子是娘娘的救命恩人,他的后事您想如何办,只管开口。” 夏玉不免回眸看了眼床上的人,却见兴平公主猛地起身握住他的手,皱眉问:“夏大人,清宁到底是怎么死的?” 为什么……为什么清宁变成了璇玑的救命恩人? 夏玉一怔,其实当时的事情他也不是很清楚,他根本未见啊! 面前的女子竟是脸色都变了,是璇玑么?她说会救清宁,要她安分地待在宫里,可是现在,清宁还是死了,却是为了救她?! 兴平公主抓着夏玉的手蓦地松了,她颓然退了一步,身子抵在床沿,她真真是傻,居然会相信璇玑的话! “你去回你们皇上,本宫要将清宁葬在西凉!” 夏玉吃了一惊,忙回眸看着她,却见女子的眼睑覆下,只落在夏清宁的脸上。她又缓缓坐下去,握住他的手:“清宁,我会回来的,很快会回来的!” 夏玉有些吃惊地看着兴平公主,他方才没有听错吗?她居然说要将清宁葬在西凉?难道公主不跟着他回鄢姜么? “公主……” 夏玉才开了口,却听兴平公主道:“清宁也不会愿意回鄢姜去的。”她并不曾抬眸,依旧是怔怔地看着床上之人。 夏玉怔住了,蓦地想起清宁说不要将此事告诉奶奶的话来。 兴平公主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低声道:“公公请去回话。” 苏贺在外头怔怔地站了片刻,只能应了声出得翠羽轩去。其实皇上要他来传话,他还有些云里雾里的,什么夏公子,夏公子难道就不是夏大人么?不过此刻听着,倒真的不是了。摇摇头,这些事他想不通也就罢了,他只需要好好伺候皇上就是。 回乾承宫的时候,皇帝已经下了早朝,孟长夜取了韩青的画像来给他看,他只瞧了一眼,点着头:“此事你下去办,也不必问过朕了。” 孟长夜应着,迟疑了下,才又道:“皇上,翠羽轩那边……” 少煊明白,他顾忌的,必然还是夏清宁的事。他也没有回头,淡声开口:“此事朕已经让人去问他们的意思了。”他的脚步略略一怔,回头道,“对了,此事秦先生若知道了,也转告他不必入宫来了,秦先生年纪大了,这些事也不必他再来操劳。就告诉他,朕会处理一切。” 孟长夜忙跟着他站住了步子,见他又转身上前,他才应下。手中的画像微微握紧,他又回眸朝翠羽轩的方向看了一眼,什么话都不再说,回身出宫去。 思昀坐在璇玑床边,闻得外头传来了声响,心知必定是皇上回来了。她也没有出去,外头自会有宫人伺候皇上的。 只片刻,便见少煊入得内来,他身上的朝服早已经换下,内室因着璇玑还昏睡着,满满地置了暖炉,少煊此刻穿得不厚,大步入内。思昀起身行礼,却被他拦下了,压低了声音道:“醒过了么?” 第297章 他的怀抱 思昀叹息一声,随即摇头。 少煊的眸中似有黯淡,却又回身,吩咐了外头的宫人去太医院宣了张太医来。外头的人匆匆下去了,他再入内室,里头静谧得着剩下他方才入内时珠帘轻盈碰撞的声响了。 思昀起身让了座,外头见是苏公公进来了,小声道:“回皇上,奴才将话带到了,说是要将夏公子葬在西凉。”他说话的时候皱着眉,心里是不明白的。 少煊握着璇玑的手略一震,此刻也没有多想,只道:“此事让灵犀去找谒者令办,要办的好。” 苏贺应下了,才又言:“皇上,外头早膳准备好了,您是去外头用,还是奴才们给您送进来?”他想着去外头皇上怕是不放心娘娘,可是来里头又怕吵着贵妃娘娘,苏贺心里倒是也矛盾起来。 却不想,少煊径直开口:“撤下,朕吃不下。” 苏贺“啊”了一声,一旁思昀也忙劝着:“皇上不吃东西怎么行,万一小姐醒来,您又倒下了可怎么办?” 宫女一脸的焦急,皇上这身上可还有伤呢! 他连头也没抬,低声道:“朕没那么较弱,都下去,该吃的吃,该休息的休息。” 宫女和太监面面相觑,却也只能退了出去。 张太医很快就来了,上前替璇玑把了脉,才开口:“皇上放心,娘娘只是脉象虚弱,好好休息便无碍。娘娘的药已经在熬了,一会儿就端过来。”他看皇帝气色不佳,只能劝着,“皇上也注意龙体才是。” 少煊“唔”了声,见张太医还未走,他皱眉看了他一眼,才听他道:“臣有一事未奏皇上,您让臣过御福寺去的,臣昨日耽搁了,还不曾去。”他也是昨天苏公公回宫的时候才得到的命令,本想着将手头的事做完再去,因为苏公公也没有说得很急的样子,倒是不想后来皇上来了,宫里头出了大事,他更没时间出去了。做完,所有的太医们都守着贵妃娘娘的药呢,他与夏玉接触过,知道他的药方火候都是很重要的,自然更加不敢怠慢了。此刻来替贵妃娘娘把了脉,他便是要出宫去的。 少煊经他提及才想起薛太妃的事来,不过眼下,也没有比璇玑重要的事。他自是不在意,略点着头:“速去速回,朕的意思……” “臣明白。”他也不必让少煊将话挑明,又行了礼,才匆匆下去。 进进出出的声音终是安宁了下去,室内袅袅都漂浮着淡淡的熏香,他握着璇玑的手紧了紧,目光落在女子依旧苍白不堪的脸上。抬了手,缓缓拂过她消瘦的脸庞,俯身,印上她的唇。 璇儿,要快点好起来。 他在心里默默地说着。 思昀端了药进去的时候,见皇帝靠在床柱上,定定地看着床上的女子。她随即放轻了脚步声,上前轻声道:“皇上,让奴婢伺候小姐喝药。”皇上挡在床前呢,叫她怎么喂药啊? 少煊似是才回神,见是思昀,才伸手道:“给朕便是。” “这……皇上……” 他却坚持:“你下去,让人再添几个暖炉,别让屋里冷了。” 听他如此说,思昀也只能应声下去了。掀起珠帘的时候,不免又回眸看了一眼,心里低叹着,小姐,您可要快点醒过来,您不醒,皇上也不休息,可怎么办? 少煊将璇玑小心扶起来,任由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将药含入口中,低下头去,一口一口地喂她。此刻的璇玑乖戾地一如婴孩,暖药入胃,让她苍白的脸颊缓缓地染上熏红。少煊取了帕子替她擦拭着嘴角,又将她整个身子圈在怀中,下颚轻轻抵在她的额角。只要她没事就好,想睡就睡得久点,不管多久,他都会等她。 今日的风很大,窗户被“哗”地吹开,外头的宫人耳尖,忙匆匆入内,小心地拉上。回身,瞧见皇上就抱着贵妃娘娘愣愣地坐在床上,他也不敢打扰,只能又悄声出去。 思昀见苏公公出来,忙上前问:“怎么样?” 太监叹息着:“皇上就在里头坐着呢,我也担心着。一会儿,你进去给皇上换药,就借口让皇上歇歇。” 思昀点着头,就怕皇上不肯啊。 二人正说着,闻得外头穆妁来了。都忙迎出去,见穆妁吓得整张脸惨白,扶着嫣儿的手匆匆过来,见了他们,忙问:“姐姐如何?”她也是今早才听闻说贵妃娘娘出了事,可居然是什么事又问不出来,像是所有的人都闭口不谈这件事。她没有办法,只能自己来看看。 苏贺忙道:“娘娘请留步,皇上吩咐了,任何人不准入内打扰。” 穆妁朝里头看了看,自然是什么都瞧不见的,手中的帕子紧握,她只皱眉道:“本宫也是担心姐姐啊。” 思昀劝着:“娘娘,我们小姐此刻还未醒呢。” “思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思昀怔了怔,小姐被人掳走的事她也还是不要说的好,毕竟,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她也不是很清楚,是以只道:“小姐身子弱,病了。” 穆妁“啊”了一声,璇玑的身子不好,她也知道,是以听思昀如此说,她也无法多想。 劝说了她回去,思昀才取了药入内。 “皇上,奴婢来给您换药。”她缓步上前,悄声说着。 面前的男子没有应声,她不免抬眸瞧了一眼,竟见少煊抱着璇玑靠在床柱上睡了。她吃了一惊,忙捂住了嘴退出去。苏公公见她这么快就出来,还怕是皇上连药也不肯上,闻得是皇上睡了,他忙吩咐着下面的人都不许发出声音。药可以晚点上,此刻最重要的是不要去吵着皇上休息。 整个乾承宫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璇玑的眼睛微动,随即缓缓睁开眼来,这一觉,像是睡了好久好久,久到仿佛是过去几辈子的时光。身子,落在一个宽大柔软的怀抱里,好舒服。 视野开始渐渐地变得清晰,眼前,是明黄的顶账,明黄的绡帐……还有铺天盖地的龙涎香的味道。 “少煊……”她低呓一声。 第298章 不敢去想 身后的男子像是着了魔似的,猛地惊醒过来,低头看着怀中女子,他的眼底一片欣喜:“璇儿,你醒了!”抱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生怕他没有抓紧,她一眨眼就从他的眼前消失一般。 璇玑略抬了眸子,面前的男子满脸的憔悴,璇玑一阵心疼:“少煊……” “嘘——”他打断她的话,“不要多说,我让人去宣太医来。” 他的话,似是提醒了璇玑,那发生的许多事,一时间全从脑海里跃出来。见他欲回头,璇玑忙急急地拉住了他的衣袖,身子不住地颤抖着,连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孩……孩子呢?” 他怔了怔,看着她苍白虚弱的脸,心里一阵难过,俯身,轻柔地吻住她的唇,低语着:“孩子很好,你不要担心。” 他的唇,软软地触及她略带着冰凉的樱唇,这一个吻,不过蜻蜓点水般,却给了她无限的安心与希望。有眼泪自眼角滑出来,她哽咽地哭着:“真的么?” 他狠狠地点头:“真的,真的!”她以为是他在骗她么?大掌圈住她的手,轻落在她的小腹上,“璇儿,你可以感觉得到么?我们的孩子还在,他好好的呢,所以你也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她终是喜极而泣:“少煊,抱紧我,抱紧我,让我知道这不是做梦!”她就知道他一定会来救她和孩子的,他到底是来了,他到底是来了! 少煊紧紧地抱着她,声音亦是带着哽咽:“不是梦,我就在你身边,不是梦璇儿。” 他的声音依旧恬淡温柔,他的怀抱依然舒适温软,璇玑的整颗心仿佛是放了下来了。抬眸,含泪凝视着面前的男子,这一刻,竟是无比的心安。 “饿么?”他低声问她。 璇玑轻摇了摇头,不饿,只是浑身很倦,就这样依偎在他的怀里,就让她觉得很满足。额角贴着他的脸,她闭了闭眼睛,欢声问:“夏清宁呢?”夏玉不在这里,就一定守着夏清宁去了。 她的话,问得少煊身子一颤,见她又阖了双眸,他的薄唇动了几次,到底是说不出话来。 璇玑听他迟迟不答,这才又睁开双眸,见他竟是怔怔地瞧着自己,她也不知怎的,只觉得心头一震,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少煊?”眉心拧了起来,她试探性地唤他。 他的眼睑终是垂下去,话语里透不尽的叹息:“夏玉没能救得了。”只此一句,也不再多言。 璇玑只觉得浑身一颤,一抹凉意自脚底板升起来,她猛地坐起了身子,小腹传来一阵不适,令她慌然俯身弯下腰去。 “璇儿!”少煊忙扶住她的身子,“夏玉说你不能起身,不能乱动!” 贴着小腹的掌心已是涔涔的冷汗,璇玑哭着道:“他是为了救我……”是她没用,如果可以跑得动,如果可以跑得快一些,夏清宁也不至于用身体替她挡下那一剑啊! 少煊心疼地圈住她的身子:“我知道,我知道……是我来的晚了,璇儿,是我来得晚了!”他一直在自责,要是他能赶再快一些,也许夏清宁不会死,她就不会自责! 璇玑略一怔,随即摇头:“少煊,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知道他很努力地找她,她怎么是在怪他来得晚了? 他知道她不怪,可是他怪他自己! “璇儿,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太难过。”他的话里,底气不足,他只是担心她的身子。 怔怔地伏在他的怀里,小腹的不适缓缓地散去,夏玉说要她不要动,就是不能动。可是夏清宁怎么就死了呢? 璇玑的眼泪流出来,在他的衣襟上:“你说兴平公主日后该怎么办?”夏清宁是她的全部她的一切,失去了夏清宁,就等于失去了她人生的希望。 她很明白,就像如今的少煊于她。 她在千方百计做着一切名为为了西凉江山,为了天下百姓不能失去皇帝的同时,她心里也早就明了了,不过是她无法再失去这个男人! 在莫宅的地下室里,她忍着痛最无助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少煊。在出逃的马车里,她听见外头有人闯入的时候,心里想的还是少煊。 她坚强地独自做着一切的时候,少煊早就成了她心里唯一可以放心依靠的人。若是没有他,她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不再有意义了。 试问,若有一天她失去了少煊,她该怎么办? 浑身颤抖不止,她不敢去想,不敢去想…… “璇儿……”他的音色嘶哑,紧紧地拥着她。 璇玑转过脸去,深深地埋入他的怀中,她此刻觉得自己真是太幸福了,伤心害怕的时候,还有个怀抱可以给自己依靠。还有,她的孩子也保住了,此生再无他求。 想起兴平公主,她心里却是越发地难过起来。想着在莫宅的时候,夏清宁与她说的他与兴平公主之间的点滴,更让她明白他们两个之间那种深深的感情。 抱紧了面前的男子,璇玑忍不住哽咽起来。 少煊只静静地待在她的身边,不再多说一句话,她伤心,他陪着她。她需要他,他就一直在她的身边。 也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人儿才累得又昏睡过去。少煊心疼不已,抱着她的手也舍不得松开。 …… 璇玑再醒来时,已至午膳时间。她隐隐约约地听得外头的苏公公要传膳的声音,却听少煊说不必。她的眼眸微撑,声音低倦:“苏公公传膳。” 少煊吃了一惊,低头见她真的是醒了。苏贺心里一阵惊喜,忙应声下去。 她看着他,皱眉道:“怎么能不传膳?” 他只低声道:“是真的吃不下,你饿么?” 璇玑也不答,略别开脸,轻声道:“你如此,岂不要我更恨自己么?因为我病了,你就不吃东西么?” “璇儿,不是……”他急急辩解。 璇玑咬着牙:“既然不是,你怎么能不吃东西?用了膳,就过御书房去!”他不能为了她耽误政事啊! 她的声音依旧低倦,可少煊却听出其中的怒意了,他何尝不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圈着她的手略微收紧了些,他的声音低低的:“今日,不过御书房去。” “少煊!”她心里是真的生气了。 却见他倦淡一笑,低声道:“知道今儿什么日子么?” 第297章 他的怀抱XinShuhaige.COM 思昀叹息一声,随即摇头。 少煊的眸中似有黯淡,却又回身,吩咐了外头的宫人去太医院宣了张太医来。外头的人匆匆下去了,他再入内室,里头静谧得着剩下他方才入内时珠帘轻盈碰撞的声响了。 思昀起身让了座,外头见是苏公公进来了,小声道:“回皇上,奴才将话带到了,说是要将夏公子葬在西凉。”他说话的时候皱着眉,心里是不明白的。 少煊握着璇玑的手略一震,此刻也没有多想,只道:“此事让灵犀去找谒者令办,要办的好。” 苏贺应下了,才又言:“皇上,外头早膳准备好了,您是去外头用,还是奴才们给您送进来?”他想着去外头皇上怕是不放心娘娘,可是来里头又怕吵着贵妃娘娘,苏贺心里倒是也矛盾起来。 却不想,少煊径直开口:“撤下,朕吃不下。” 苏贺“啊”了一声,一旁思昀也忙劝着:“皇上不吃东西怎么行,万一小姐醒来,您又倒下了可怎么办?” 宫女一脸的焦急,皇上这身上可还有伤呢! 他连头也没抬,低声道:“朕没那么较弱,都下去,该吃的吃,该休息的休息。” 宫女和太监面面相觑,却也只能退了出去。 张太医很快就来了,上前替璇玑把了脉,才开口:“皇上放心,娘娘只是脉象虚弱,好好休息便无碍。娘娘的药已经在熬了,一会儿就端过来。”他看皇帝气色不佳,只能劝着,“皇上也注意龙体才是。” 少煊“唔”了声,见张太医还未走,他皱眉看了他一眼,才听他道:“臣有一事未奏皇上,您让臣过御福寺去的,臣昨日耽搁了,还不曾去。”他也是昨天苏公公回宫的时候才得到的命令,本想着将手头的事做完再去,因为苏公公也没有说得很急的样子,倒是不想后来皇上来了,宫里头出了大事,他更没时间出去了。做完,所有的太医们都守着贵妃娘娘的药呢,他与夏玉接触过,知道他的药方火候都是很重要的,自然更加不敢怠慢了。此刻来替贵妃娘娘把了脉,他便是要出宫去的。 少煊经他提及才想起薛太妃的事来,不过眼下,也没有比璇玑重要的事。他自是不在意,略点着头:“速去速回,朕的意思……” “臣明白。”他也不必让少煊将话挑明,又行了礼,才匆匆下去。 进进出出的声音终是安宁了下去,室内袅袅都漂浮着淡淡的熏香,他握着璇玑的手紧了紧,目光落在女子依旧苍白不堪的脸上。抬了手,缓缓拂过她消瘦的脸庞,俯身,印上她的唇。 璇儿,要快点好起来。 他在心里默默地说着。 思昀端了药进去的时候,见皇帝靠在床柱上,定定地看着床上的女子。她随即放轻了脚步声,上前轻声道:“皇上,让奴婢伺候小姐喝药。”皇上挡在床前呢,叫她怎么喂药啊? 少煊似是才回神,见是思昀,才伸手道:“给朕便是。” “这……皇上……” 他却坚持:“你下去,让人再添几个暖炉,别让屋里冷了。” 听他如此说,思昀也只能应声下去了。掀起珠帘的时候,不免又回眸看了一眼,心里低叹着,小姐,您可要快点醒过来,您不醒,皇上也不休息,可怎么办? 少煊将璇玑小心扶起来,任由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将药含入口中,低下头去,一口一口地喂她。此刻的璇玑乖戾地一如婴孩,暖药入胃,让她苍白的脸颊缓缓地染上熏红。少煊取了帕子替她擦拭着嘴角,又将她整个身子圈在怀中,下颚轻轻抵在她的额角。只要她没事就好,想睡就睡得久点,不管多久,他都会等她。 今日的风很大,窗户被“哗”地吹开,外头的宫人耳尖,忙匆匆入内,小心地拉上。回身,瞧见皇上就抱着贵妃娘娘愣愣地坐在床上,他也不敢打扰,只能又悄声出去。 思昀见苏公公出来,忙上前问:“怎么样?” 太监叹息着:“皇上就在里头坐着呢,我也担心着。一会儿,你进去给皇上换药,就借口让皇上歇歇。” 思昀点着头,就怕皇上不肯啊。 二人正说着,闻得外头穆妁来了。都忙迎出去,见穆妁吓得整张脸惨白,扶着嫣儿的手匆匆过来,见了他们,忙问:“姐姐如何?”她也是今早才听闻说贵妃娘娘出了事,可居然是什么事又问不出来,像是所有的人都闭口不谈这件事。她没有办法,只能自己来看看。 苏贺忙道:“娘娘请留步,皇上吩咐了,任何人不准入内打扰。” 穆妁朝里头看了看,自然是什么都瞧不见的,手中的帕子紧握,她只皱眉道:“本宫也是担心姐姐啊。” 思昀劝着:“娘娘,我们小姐此刻还未醒呢。” “思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思昀怔了怔,小姐被人掳走的事她也还是不要说的好,毕竟,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她也不是很清楚,是以只道:“小姐身子弱,病了。” 穆妁“啊”了一声,璇玑的身子不好,她也知道,是以听思昀如此说,她也无法多想。 劝说了她回去,思昀才取了药入内。 “皇上,奴婢来给您换药。”她缓步上前,悄声说着。 面前的男子没有应声,她不免抬眸瞧了一眼,竟见少煊抱着璇玑靠在床柱上睡了。她吃了一惊,忙捂住了嘴退出去。苏公公见她这么快就出来,还怕是皇上连药也不肯上,闻得是皇上睡了,他忙吩咐着下面的人都不许发出声音。药可以晚点上,此刻最重要的是不要去吵着皇上休息。 整个乾承宫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璇玑的眼睛微动,随即缓缓睁开眼来,这一觉,像是睡了好久好久,久到仿佛是过去几辈子的时光。身子,落在一个宽大柔软的怀抱里,好舒服。 视野开始渐渐地变得清晰,眼前,是明黄的顶账,明黄的绡帐……还有铺天盖地的龙涎香的味道。 “少煊……”她低呓一声。 第298章 不敢去想XIN 身后的男子像是着了魔似的,猛地惊醒过来,低头看着怀中女子,他的眼底一片欣喜:“璇儿,你醒了!”抱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生怕他没有抓紧,她一眨眼就从他的眼前消失一般。 璇玑略抬了眸子,面前的男子满脸的憔悴,璇玑一阵心疼:“少煊……” “嘘——”他打断她的话,“不要多说,我让人去宣太医来。” 他的话,似是提醒了璇玑,那发生的许多事,一时间全从脑海里跃出来。见他欲回头,璇玑忙急急地拉住了他的衣袖,身子不住地颤抖着,连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孩……孩子呢?” 他怔了怔,看着她苍白虚弱的脸,心里一阵难过,俯身,轻柔地吻住她的唇,低语着:“孩子很好,你不要担心。” 他的唇,软软地触及她略带着冰凉的樱唇,这一个吻,不过蜻蜓点水般,却给了她无限的安心与希望。有眼泪自眼角滑出来,她哽咽地哭着:“真的么?” 他狠狠地点头:“真的,真的!”她以为是他在骗她么?大掌圈住她的手,轻落在她的小腹上,“璇儿,你可以感觉得到么?我们的孩子还在,他好好的呢,所以你也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她终是喜极而泣:“少煊,抱紧我,抱紧我,让我知道这不是做梦!”她就知道他一定会来救她和孩子的,他到底是来了,他到底是来了! 少煊紧紧地抱着她,声音亦是带着哽咽:“不是梦,我就在你身边,不是梦璇儿。” 他的声音依旧恬淡温柔,他的怀抱依然舒适温软,璇玑的整颗心仿佛是放了下来了。抬眸,含泪凝视着面前的男子,这一刻,竟是无比的心安。 “饿么?”他低声问她。 璇玑轻摇了摇头,不饿,只是浑身很倦,就这样依偎在他的怀里,就让她觉得很满足。额角贴着他的脸,她闭了闭眼睛,欢声问:“夏清宁呢?”夏玉不在这里,就一定守着夏清宁去了。 她的话,问得少煊身子一颤,见她又阖了双眸,他的薄唇动了几次,到底是说不出话来。 璇玑听他迟迟不答,这才又睁开双眸,见他竟是怔怔地瞧着自己,她也不知怎的,只觉得心头一震,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少煊?”眉心拧了起来,她试探性地唤他。 他的眼睑终是垂下去,话语里透不尽的叹息:“夏玉没能救得了。”只此一句,也不再多言。 璇玑只觉得浑身一颤,一抹凉意自脚底板升起来,她猛地坐起了身子,小腹传来一阵不适,令她慌然俯身弯下腰去。 “璇儿!”少煊忙扶住她的身子,“夏玉说你不能起身,不能乱动!” 贴着小腹的掌心已是涔涔的冷汗,璇玑哭着道:“他是为了救我……”是她没用,如果可以跑得动,如果可以跑得快一些,夏清宁也不至于用身体替她挡下那一剑啊! 少煊心疼地圈住她的身子:“我知道,我知道……是我来的晚了,璇儿,是我来得晚了!”他一直在自责,要是他能赶再快一些,也许夏清宁不会死,她就不会自责! 璇玑略一怔,随即摇头:“少煊,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知道他很努力地找她,她怎么是在怪他来得晚了? 他知道她不怪,可是他怪他自己! “璇儿,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太难过。”他的话里,底气不足,他只是担心她的身子。 怔怔地伏在他的怀里,小腹的不适缓缓地散去,夏玉说要她不要动,就是不能动。可是夏清宁怎么就死了呢? 璇玑的眼泪流出来,在他的衣襟上:“你说兴平公主日后该怎么办?”夏清宁是她的全部她的一切,失去了夏清宁,就等于失去了她人生的希望。 她很明白,就像如今的少煊于她。 她在千方百计做着一切名为为了西凉江山,为了天下百姓不能失去皇帝的同时,她心里也早就明了了,不过是她无法再失去这个男人! 在莫宅的地下室里,她忍着痛最无助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少煊。在出逃的马车里,她听见外头有人闯入的时候,心里想的还是少煊。 她坚强地独自做着一切的时候,少煊早就成了她心里唯一可以放心依靠的人。若是没有他,她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不再有意义了。 试问,若有一天她失去了少煊,她该怎么办? 浑身颤抖不止,她不敢去想,不敢去想…… “璇儿……”他的音色嘶哑,紧紧地拥着她。 璇玑转过脸去,深深地埋入他的怀中,她此刻觉得自己真是太幸福了,伤心害怕的时候,还有个怀抱可以给自己依靠。还有,她的孩子也保住了,此生再无他求。 想起兴平公主,她心里却是越发地难过起来。想着在莫宅的时候,夏清宁与她说的他与兴平公主之间的点滴,更让她明白他们两个之间那种深深的感情。 抱紧了面前的男子,璇玑忍不住哽咽起来。 少煊只静静地待在她的身边,不再多说一句话,她伤心,他陪着她。她需要他,他就一直在她的身边。 也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人儿才累得又昏睡过去。少煊心疼不已,抱着她的手也舍不得松开。 …… 璇玑再醒来时,已至午膳时间。她隐隐约约地听得外头的苏公公要传膳的声音,却听少煊说不必。她的眼眸微撑,声音低倦:“苏公公传膳。” 少煊吃了一惊,低头见她真的是醒了。苏贺心里一阵惊喜,忙应声下去。 她看着他,皱眉道:“怎么能不传膳?” 他只低声道:“是真的吃不下,你饿么?” 璇玑也不答,略别开脸,轻声道:“你如此,岂不要我更恨自己么?因为我病了,你就不吃东西么?” “璇儿,不是……”他急急辩解。 璇玑咬着牙:“既然不是,你怎么能不吃东西?用了膳,就过御书房去!”他不能为了她耽误政事啊! 她的声音依旧低倦,可少煊却听出其中的怒意了,他何尝不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圈着她的手略微收紧了些,他的声音低低的:“今日,不过御书房去。” “少煊!”她心里是真的生气了。 却见他倦淡一笑,低声道:“知道今儿什么日子么?” 第299章 将为人父 璇玑愣愣地看了他许久,才蓦地回过神来。竟又到了一年的岁末了!不知为何,这个场景让她觉得很是熟悉,她还记得三年前在青州城外,他亦是这样问过她:知道今儿什么日子么? 那日,大寒的夜,他在她的帐外站了好久。 她从未想过三年后,她还能与他在一起,迎接除夕的到来。 少煊终是舒心一笑,将被衾拉上来,裹住她瘦弱的身躯:“今儿早朝后,政事都放一放了,大家都要过年呢。一年,也难得有几日清闲的时候。”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可以忘掉那些不愉快,新年将至,每个人都会有一个新的开始啊。 他即将为人父,她即将为人母。 每次想到这个,他便是什么不开心的事都不记得了。 璇玑为自己方才的态度感到自责了,凝视着他,低语问:“少煊,你累么?” “不累。”他摇头,有她在身边,他做什么都不累。 苏公公让人将膳食都送进去,桌子椅子全都要搬进去,少煊皱眉道:“都撤出去。”宫人们都搬得起劲,此刻听皇帝如此一声,个个都低下头去。 “皇上……”苏公公面露难色,方才不是贵妃娘娘开了口要传膳的么?难得皇上连贵妃娘娘的话都不听了么? 他没有抬眸,只道:“将贵妃的燕窝粥留下。” 苏公公只能照办了。 所有人都出去,他端了粥喂给她,璇玑蹙眉看着他:“少煊!” 他笑了笑:“知道你胃口小,吃不下这么多,你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吃不下的,我帮你吃。”他的胃口也不好,也是什么都吃不下。不过有她陪着他吃,他心里很开心。 勺子送至她的嘴边,璇玑怔怔地看着,听他道:“快吃。” 张嘴吃了一口,听他又问:“烫么?” 她摇头,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哽咽道:“你是皇上,哪有吃别人剩下的。” 他瞧着她,定定地开口:“在天下人面前我才是皇上,在你面前不是,是你的夫君。” 她终是落下泪来,略别过脸,可他早看到了,低语着:“有了孩子不能老哭,日后孩子生出来一张苦瓜脸可怎么办?” 她知道他在逗她,可她笑不出来。他又道:“快些吃,一会儿粥凉了。” 璇玑吃的不多,他竟真的将她剩下的都吃了。其实他也真的不饿,吃不下,见她看着他,笑着就全吃了。后来闻得外头张太医来了,顺道让他进来替璇玑把了脉,他欲开口,少煊却起了身要出去说。 薛太妃的事,他不想让璇玑知道,她如今身子不好,那些琐碎的事,都不想去打扰她了。 出到外头,他扶着桌沿,竟是将吃的粥又全吐了。吃的时候一点不饿,吃下去了,倒是觉得难受。这可吓坏了外头的宫人,忙扶了他坐下,张太医急急把了脉,问他哪里不舒服。 他略摇了头:“小点声。朕也没觉得不舒服,都挺好的。” 一侧的苏公公忍不住开了口:“皇上前日晚上不曾睡,昨夜晚膳没用,今早也不曾吃东西,午膳……”他看了看皇帝,声音越发地低了,“午膳也就吃了一点燕窝粥。” 张太医皱了眉,听少煊开口:“朕也没觉得饿。” 张太医撤了手,才道:“皇上是饿过了头,苏公公让御膳房准备点清粥,让皇上少少地吃点,多吃几次。” 苏公公忙应了声下去了,少煊却是转口便问:“御福寺的事如何?” 张太医的脸色一变,竟是本能地看了看屋子里的宫女太监们。少煊一挥手,让他们都退下去,才言:“说。” 面前的太医竟跪下了,低下头去:“皇上,薛太妃有了身孕了!” 少煊的眸子猛地一紧,不觉站了起来:“你说什么?”什么叫薛太妃有了身孕了? 太医的额上渗出了汗,他也不敢相信,把脉的时候是把了好几次的,出来的时候还吩咐了外头的侍卫好好守着,这件事必须先回了皇上再说。 他说得坚定:“臣不会弄错的,薛太妃确实怀了身孕了!” 少煊又缓缓坐下了,沉思了片刻,他心中像是明了了。难怪她会冒死做出那种事来,太妃偷情,那本就是死罪,她现在还和别的男人暗结珠胎,自知活不了,便想嫁祸与他!她不知廉耻的事,原来还另有原因!她就算真的诱惑了他,日后胎儿遇上太医把脉,那时间她又打算怎么办?呵,薛太妃真是急疯了! 张太医忽听得皇帝冷冷一笑,他不自觉地擦了把汗,却听皇帝开口:“你起来,此事不能宣扬出去,叫孟长夜来见朕。” 张太医点头,毕竟太妃偷情犹如皇家颜面,他自是不敢乱说的。行至门口,他似又想起什么,回身道:“皇上,此事,薛太妃自个儿像是知道。”他给她把脉的时候,她原先是拒绝的,只是他奉命行事,她到底拒绝不得。而那眼底的慌张,早就出卖了她。 少煊其实早就猜到了,只点着头道:“朕心里有数。” 张太医应了,才又嘱咐着:“皇上要好好注意龙体,西凉天下可都要依靠着皇上。” 他“唔”了一声,只在外头等了等,孟长夜便急急地赶来了。是张太医去通知的他,他还以为是贵妃娘娘这边出了什么事,此刻见皇帝坐在外头,他忙行了礼,便问:“皇上召属下来所为何事?” 少煊示意他上前,低言着:“你去一趟御福寺,替朕查那与薛太妃通奸之人。”他原想要张太医冤枉她得病致死,此刻想来,倒是放纵了她! 山高皇帝远的,这御福寺后苑的太妃们,看来也都不安分。他若轻饶了这通奸一事,怕日后都纷纷暗中效仿了! 孟长夜被他的话吓到了,他立马想起那日他冲进薛太妃房内看见的事,此刻又联想起“通奸”的事,竟是首先想到了皇上。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不轻,恨不得就扇自己一个耳光,这叫什么胡思乱想? 少煊见他脸色难看,以为是有什么事,问了,见他有些惊慌地摇头:“没事,属下……这就去了!” 第300章 不会放弃 少煊也不解孟长夜方才那神色究竟是怎么了,不过见他出门他也便没有多想。 楚灵犀在外头遇见神色匆匆的孟长夜,她不免叫住了他:“师兄,你干什么呢?皇上有事?” “没……” “那你的脸色怎么那么奇怪?”楚灵犀皱眉问着。 他低咳了一声,才道:“皇上让我去一趟御福寺,你怎么来了这里?”他不过是为刚才自己污秽的想法感到羞耻,这薛太妃通奸和皇上有什么关系! 楚灵犀也不多问,只叹息着:“还不是为了翠羽轩的事么?” 孟长夜一怔,也只“哦”了一声,没有逗留,径直朝前而去。 楚灵犀入内时,恰见少煊起身欲往内,见她进来,怔了怔。楚灵犀已行了礼,才道:“皇上恕罪,灵犀原是想找人通报的,怎生的外头一人都不曾瞧见?” 少煊这才想起是他遣退了众人的,此刻也只笑了笑:“无碍,有什么事?” 楚灵犀开口道:“我刚从翠羽轩那边过来,夏清宁的后事都已经准备好了,这尸体原本都是不过年的,可兴平公主却硬要再留一日,说是还有些话,要和他说。” 少煊略皱了眉,随即缓缓吐气:“罢了,随她。” 楚灵犀点了头,又道:“夏大人说既是如此,今晚他们先去行馆住一夜。”把尸体安置在宫里总是不妥的,夏玉考虑的倒是周到。 少煊也点头:“此事你拿主意,也不必来回朕了。” 见他转了身,楚灵犀忙问:“娘娘还好么?”她听闻璇玑怀孕了,心里自是高兴得不行,这么多年,皇上也总算有后了! 少煊笑着“唔”了声,楚灵犀的也放下心来:“那皇上去陪着娘娘,外头的事,您不必操心着。”她退了出去,兴平公主要出宫,也得她全权负责的,这大过年的,不能叫宫里人知道有两个“兴平公主”,也不能叫他们看见宫里有尸体。 思昀见少煊隔了好久才进去,急着迎上去问:“皇上,是不是小姐的身子……”后面的话,她不敢问出来。 少煊一怔,知她以为他出去是为了璇玑的事,便笑着道:“放心,她没事,朕不过去问了一些朝中的事罢了。” 听他如此说,思昀才放下心来。少煊行至璇玑的床榻边坐了,见她又沉睡过去,握住了她的手,自是心疼不已。她的身子很虚弱了,夏玉说,要这个孩子,她会很辛苦,这些他虽然不能告诉她,可他亦是知道,不管多辛苦,她都不会放弃这个孩子的。 十指收紧,那么,就让他陪着。 外头,苏公公端了清粥入内,思昀不免起了身:“公公,小姐睡下了呀。” 苏贺径直上前:“这是给皇上的。” 思昀“啊”了一声,见少煊已回过脸来,低声道:“朕方才没吃饱。” 苏公公吃惊地朝他看了一眼,见他的神色倦淡,他也不多说,将碗小心地递给他。少煊低头看了看,方才将吃进去的都吐了出来,此刻胃里倒是觉得空空的,却又不像饱,不像饿。不过张太医说要他少少地吃点,那就吃点。 吃了东西,思昀才说替他换药,他没有拒绝,由着宫女解开他的衣衫。 …… 璇玑再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少煊睡在自己身边,她稍稍动了下,他的眉头微拧,人却未醒,只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璇玑抬眸,内室也不见宫女和太监,想来是都在外头候着。 她略侧了身,凝视着身侧的男子,他的脸色也不见好,整个人像是都很疲惫。璇玑心里难受,她不见的那段时间,他一定很着急,不休息,到处地找她。昨晚她昏睡了一夜,醒来的时候是被他抱在怀里的,她也知道他又是一夜不安稳。 此刻,也不敢吵着他,抬手,缓缓地抚上他消瘦的脸庞,身子缩了缩,贴着他的胸膛越发地紧。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伸手过来,深深地拥住她。 她的脸埋入他的怀中,忍住哽咽。 也不知道隔了多久,才听得苏公公立于珠帘外,小声地唤:“皇上,皇上——” 里头,皇上的声音没有传来,倒是听见贵妃娘娘一句“何事”。 苏公公明显是愣了下,慌忙闪身进去,朝床上的男子看了一眼,见他果然还睡着,便开口:“回娘娘,夏大人来了,在外头等着呢。” 璇玑心头一震,夏玉来了! 有些本能地欲起身,手肘一撑,便觉腹中已有不适,她不自觉地微哼一声,少煊猛地睁开眼睛,瞧见她欲起的样子,忙按住她:“璇儿,你做什么?” 她见他忽而醒了,吃了一惊,外头的苏公公帮忙答着:“皇上,夏大人在外面。” 少煊一怔,已是明白过来,忙坐起身子,扶了她躺好,朝苏贺道:“你让他稍等。” 他是和衣睡着的,此刻翻身就起来了,璇玑唤了他一声“少煊”,他只道:“睡着,我让他进来。也再让他给你看看。”因为夏清宁出了事,夏玉自己不来,他也不好去请他来。 璇玑看着他替自己掖好被角,才让苏贺请他入内。 不过一夜,夏玉整个人像是瘦了一圈,此刻他的眼睛还是红红的。璇玑不自觉地叫了他一声“师父”,他的眼底似才回转了一丝光亮。 上前,低声道:“我是来谢谢皇上的。”目光,又落在璇玑的身上,“娘娘也没事?”冷静了一些,他又不再叫她的名字。 少煊却只道:“劳烦夏大人再给她看看,怎的一动她就会觉得痛?” 夏玉略惊:“不是说了不能起身么?”边说着,边替她把了脉,脉象依旧虚弱,胎儿此刻也还算稳定,他倒是舒了口气,“娘娘若是想要这个孩子,就要听我的。三个月不得下床走动,药方我已经留下,日后按时吃药,就会没事。现在痛,是因为受损的元气还未恢复,休息几日,就不会了。” 他的话,叫少煊终是放了心。 璇玑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小腹,她当然是要这个孩子的!听话地点头,她不动她不动,哪怕要她在床上躺三年她亦是愿意的。 目光,直直地落在面前男子的脸上,璇玑心里难过,别过脸,轻声道:“师父,对不起……” 为了,夏清宁的事。 第300章 不会放弃xiNSHuHaiGe.CoM 少煊也不解孟长夜方才那神色究竟是怎么了,不过见他出门他也便没有多想。 楚灵犀在外头遇见神色匆匆的孟长夜,她不免叫住了他:“师兄,你干什么呢?皇上有事?” “没……” “那你的脸色怎么那么奇怪?”楚灵犀皱眉问着。 他低咳了一声,才道:“皇上让我去一趟御福寺,你怎么来了这里?”他不过是为刚才自己污秽的想法感到羞耻,这薛太妃通奸和皇上有什么关系! 楚灵犀也不多问,只叹息着:“还不是为了翠羽轩的事么?” 孟长夜一怔,也只“哦”了一声,没有逗留,径直朝前而去。 楚灵犀入内时,恰见少煊起身欲往内,见她进来,怔了怔。楚灵犀已行了礼,才道:“皇上恕罪,灵犀原是想找人通报的,怎生的外头一人都不曾瞧见?” 少煊这才想起是他遣退了众人的,此刻也只笑了笑:“无碍,有什么事?” 楚灵犀开口道:“我刚从翠羽轩那边过来,夏清宁的后事都已经准备好了,这尸体原本都是不过年的,可兴平公主却硬要再留一日,说是还有些话,要和他说。” 少煊略皱了眉,随即缓缓吐气:“罢了,随她。” 楚灵犀点了头,又道:“夏大人说既是如此,今晚他们先去行馆住一夜。”把尸体安置在宫里总是不妥的,夏玉考虑的倒是周到。 少煊也点头:“此事你拿主意,也不必来回朕了。” 见他转了身,楚灵犀忙问:“娘娘还好么?”她听闻璇玑怀孕了,心里自是高兴得不行,这么多年,皇上也总算有后了! 少煊笑着“唔”了声,楚灵犀的也放下心来:“那皇上去陪着娘娘,外头的事,您不必操心着。”她退了出去,兴平公主要出宫,也得她全权负责的,这大过年的,不能叫宫里人知道有两个“兴平公主”,也不能叫他们看见宫里有尸体。 思昀见少煊隔了好久才进去,急着迎上去问:“皇上,是不是小姐的身子……”后面的话,她不敢问出来。 少煊一怔,知她以为他出去是为了璇玑的事,便笑着道:“放心,她没事,朕不过去问了一些朝中的事罢了。” 听他如此说,思昀才放下心来。少煊行至璇玑的床榻边坐了,见她又沉睡过去,握住了她的手,自是心疼不已。她的身子很虚弱了,夏玉说,要这个孩子,她会很辛苦,这些他虽然不能告诉她,可他亦是知道,不管多辛苦,她都不会放弃这个孩子的。 十指收紧,那么,就让他陪着。 外头,苏公公端了清粥入内,思昀不免起了身:“公公,小姐睡下了呀。” 苏贺径直上前:“这是给皇上的。” 思昀“啊”了一声,见少煊已回过脸来,低声道:“朕方才没吃饱。” 苏公公吃惊地朝他看了一眼,见他的神色倦淡,他也不多说,将碗小心地递给他。少煊低头看了看,方才将吃进去的都吐了出来,此刻胃里倒是觉得空空的,却又不像饱,不像饿。不过张太医说要他少少地吃点,那就吃点。 吃了东西,思昀才说替他换药,他没有拒绝,由着宫女解开他的衣衫。 …… 璇玑再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少煊睡在自己身边,她稍稍动了下,他的眉头微拧,人却未醒,只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璇玑抬眸,内室也不见宫女和太监,想来是都在外头候着。 她略侧了身,凝视着身侧的男子,他的脸色也不见好,整个人像是都很疲惫。璇玑心里难受,她不见的那段时间,他一定很着急,不休息,到处地找她。昨晚她昏睡了一夜,醒来的时候是被他抱在怀里的,她也知道他又是一夜不安稳。 此刻,也不敢吵着他,抬手,缓缓地抚上他消瘦的脸庞,身子缩了缩,贴着他的胸膛越发地紧。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伸手过来,深深地拥住她。 她的脸埋入他的怀中,忍住哽咽。 也不知道隔了多久,才听得苏公公立于珠帘外,小声地唤:“皇上,皇上——” 里头,皇上的声音没有传来,倒是听见贵妃娘娘一句“何事”。 苏公公明显是愣了下,慌忙闪身进去,朝床上的男子看了一眼,见他果然还睡着,便开口:“回娘娘,夏大人来了,在外头等着呢。” 璇玑心头一震,夏玉来了! 有些本能地欲起身,手肘一撑,便觉腹中已有不适,她不自觉地微哼一声,少煊猛地睁开眼睛,瞧见她欲起的样子,忙按住她:“璇儿,你做什么?” 她见他忽而醒了,吃了一惊,外头的苏公公帮忙答着:“皇上,夏大人在外面。” 少煊一怔,已是明白过来,忙坐起身子,扶了她躺好,朝苏贺道:“你让他稍等。” 他是和衣睡着的,此刻翻身就起来了,璇玑唤了他一声“少煊”,他只道:“睡着,我让他进来。也再让他给你看看。”因为夏清宁出了事,夏玉自己不来,他也不好去请他来。 璇玑看着他替自己掖好被角,才让苏贺请他入内。 不过一夜,夏玉整个人像是瘦了一圈,此刻他的眼睛还是红红的。璇玑不自觉地叫了他一声“师父”,他的眼底似才回转了一丝光亮。 上前,低声道:“我是来谢谢皇上的。”目光,又落在璇玑的身上,“娘娘也没事?”冷静了一些,他又不再叫她的名字。 少煊却只道:“劳烦夏大人再给她看看,怎的一动她就会觉得痛?” 夏玉略惊:“不是说了不能起身么?”边说着,边替她把了脉,脉象依旧虚弱,胎儿此刻也还算稳定,他倒是舒了口气,“娘娘若是想要这个孩子,就要听我的。三个月不得下床走动,药方我已经留下,日后按时吃药,就会没事。现在痛,是因为受损的元气还未恢复,休息几日,就不会了。” 他的话,叫少煊终是放了心。 璇玑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小腹,她当然是要这个孩子的!听话地点头,她不动她不动,哪怕要她在床上躺三年她亦是愿意的。 目光,直直地落在面前男子的脸上,璇玑心里难过,别过脸,轻声道:“师父,对不起……” 为了,夏清宁的事。 第301章 弥足深陷xin 明显感觉得出他置于她腕口的手微微一颤,夏玉的音色一淡,低下头道:“不要说了。清宁说你是个好人,要我救你和你的孩子,你只要好好活着,就是对得起他了。”强忍着心底的颤抖,他的话语尽量说得平静。可他的心,到底是不平静起来。 璇玑咬着唇,她自然会好好地活着,可是,她活得再好,夏清宁也回不来了。哽咽地应着,夏玉又道:“怀这个孩子会很辛苦。” “再苦我也不怕!”在莫宅的时候,她身边都没有人,那么辛苦她都坚持下来了,现在,少煊在,师父也在,她还怕什么呢? 夏玉听了,勉强笑笑。 “公主呢?”她直直地问。 夏玉见手收回,才低言:“在马车上等着。” 璇玑惊道:“你们要走么?” “还没有,今日除夕夜,清宁……不适合待在宫里,是以,我打算先去行馆住一晚。明日,就下葬了,皇上安排好了一切,你不必担心。”他说的时候,心一阵阵的痛,到底是做不得无动于衷。 璇玑不免朝少煊看了一眼,他的眼眸黯淡,也不曾多说什么。 夏玉已经起了身:“你好生歇着,我若回鄢姜了,定再来见你一面。”随即,他又朝少煊看了眼,“皇上,我们公主,还有些话要与您说。” 少煊心底有些讶异,不免朝璇玑看了眼,见她点了头,他才随着夏玉出去。 夏玉径直出了寝宫的大门,却是并未下台阶,少煊皱了眉,见他已经回身,低声开口:“是我找皇上有几句话要说。” 少煊却是身子一紧:“和璇儿有关?”否则,他也不必怕璇玑多心用兴平公主做借口了。 他点点头,似是迟疑了下,才开口:“四年前中毒之后,她的身子一直不见好。”他的话语里,似是自责,可少煊听了,却是愤怒起来。 “是大哥!”襄桓王如今都死了,他也无法给璇玑报这个仇,四年前,她不过是做了替死鬼,她根本不是鄢姜的公主啊!每次想起这个,他都会没来由地恨鄢姜王,甚至……是面前的夏玉。 只是夏玉一次又一次地救过璇玑,又叫他无处生恨! 夏玉的眸子掠过一丝光,却是自嘲一笑:“不是襄桓王,是璇玑自己。” 少煊心头一震,竟是不顾身份地抓住了夏玉的双肩,沉声问:“你说什么?”什么叫是璇玑自己?她自己下毒害自己? 夏玉被他的反应惊到了,片刻,才开口:“那次我们回郢京,中途曾去过襄桓王府,她和襄桓王做了交易,她给他郢京的暗卫营消息,要襄桓王事成之后,给她自由。当时沈太医是襄桓王的人,先帝让襄桓王的细作传了假的兵力图出去,璇玑不想让沈太医活着离开。” 其实这个中缘由,夏玉也是不完全知道的,比如,沈太医还知道卓年与璇玑之间有关系。 “也是那一次,先帝以为她中毒太深救不回来,应下带她去看日落。她为了得知暗卫营的消息,耽误了医治,我也差点救不回她。此后,她的身子就不曾好过。” 少煊握着他双肩的手蓦地一颤,不自觉地滑落下来,他愣愣地站着,原来,这一切也都是为了他! 那次他在晋国闻得她中毒,他都能狠心不来郢京看她! 少煊的心口痛得他几乎站不住,若是……若是那次她真的去了,他一辈子也不知道她为他做的这些事!猝然退了半步,身子抵在后面的廊柱上,他的心“砰砰”地狂跳,璇儿……她究竟为了他做了多少的事情! 夏玉看了看他,他的心也难受着,继续道:“其实她的身子根本不适合怀孕……” 少煊猛地抬眸,听他又道:“只是她若是真的放弃这个孩子,她怕是一辈子都无法再怀上。皇上,这将是她今生唯一的孩子,您若是在意,就好好地照顾她。”那孩子,也是清宁用命换来的。 少煊的双拳猛地握紧,他在意,他怎么会不在意!他比谁都在意啊! “朕该如何做?”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此刻已经颤抖不已。 夏玉不觉回眸看了眼,才道:“这些不必我教的,皇上心里清楚。” 是,他清楚,可是他唯恐自己做的不够! “皇上回,我也该出宫了。”他朝他施了礼,转身步下台阶。 少煊依旧怔怔地站着,回想着夏玉方才的话,心疼得无法言语。他真是何德何能,能让一个女子为他如此!她一次次地骗他说她不爱他,可是他竟还信了!他真的该去死! 夏玉的步子缓慢,他今日,跟他说这些,不过是觉得璇玑应该得到他最多的爱,她值得!清宁还说,她是个好人,清宁还问他,为何他没有抓住她…… 嘴角,露出一抹颓然的笑,他痴痴地开了口:“清宁,哥没拉住她,还将她彻底推给了别人。”可是因为是少煊,他突然又觉得很安心。 只是心口的痛,从乾承宫出来开始就一直不曾停止过。 他突然像是意识到,不过是一天一夜,他一下子失去了这辈子最重要的两个人。 一阵寒风吹来,他脚下的步子一个踉跄,本能地伸手扶住一侧的树干,手按着胸口,大口的鲜血从口中喷出来。他的眉头紧拧,耳畔,竟是想起她曾经的话。 师父爱过么? 那种弥足深陷的滋味,那种爱过的滋味…… “夏大人!” 他的身后,传来思昀的声音,回眸之际,瞧见宫女提着裙摆跑下来。夏玉怔了怔,几乎是有些本能地踩住了地上的血迹,将嘴角的鲜血拭去,他才回身,淡淡地问:“何事?” 思昀是急急地跑过来,瞧见他煞白的脸色,竟是愣住了,听他又问了一句,她才回神:“哦,小姐说,明日夏公子下葬时,请夏大人派人来宫里说一声。小姐她……想去送送夏公子。” 夏玉不自觉地朝乾承宫的看了一眼,寒风卷起了一地的尘埃,空气里夹杂着清淡的凛冽。他到底是点了头:“告诉她说我记下了,让她好好保重。” 第302章 好好保重 思昀点了头,欲转身时,她的身形一顿,又回头道了句:“夏大人也保重!”他的脸色似也比小姐好不了多少,都说医者不自医,她倒是替小姐担心起他来了。 夏玉应着:“回去。” 思昀退了半步,原是想让他先走,却见他并不走,她迟疑了下,到底是回身了。还等着回去跟小姐回话呢。上了台阶,她再回头时,见那边已不见了夏玉的身影。 入得内室去,却见皇帝直直地站在帘子外。思昀一阵疑惑,悄然上前,低声道:“皇上不进去么?” 她的话,叫少煊猛地吃了一惊,垂下的双手紧握了拳头,他的目光透过珠帘望向里头,屏风后,俨然能瞧见那抹朦胧婉约的身影。他低低地“唔”了声,思昀忙伸手替他拂开了帘子。 一阵的玉珠碰撞声,少煊已抬步入内。 璇玑唤了声“思昀”,抬眸的时候却见是少煊进来了,她微怔之下随即轻笑着:“这么快就回了?” 他应着,上前在她身侧坐下。思昀不免也看了少煊一眼,她出去的时候,就恰巧见皇上进来了,她还想着这一来一去还太快了点呢。不过此刻,也不多想,上前道:“小姐的话奴婢带到了。” 璇玑却是看向少煊,低声道:“我想,等夏清宁下葬的时候,去……送送他。”怕他不应,她不免顿了下,又小心地看着他,“我知道,你会觉得我很任性,可是,这辈子,也只此一次了……我和孩子,去送送他。” 温暖的大掌裹住她的小手,他心疼地皱了眉:“你放心,我会带你去。”夏玉说她不能下床不能走,那么他会抱着她去。夏清宁之于她和孩子来说,意味着活着。 那该有多重,他心里,懂。 璇玑心头一动,反握着他的手,笑着道:“少煊,谢谢你。” “璇儿……”他的喉头有些难过,夏玉和他说的那些话,是璇玑不想告诉他的。那么,他也不会说破,他只会比以前更加疼爱她,还有他们的孩子。 少煊伸手细心地替她掖好被角,她真是个傻女人,其实该说谢谢的,不是她,而是他啊! 和她比起来,他问她做的算什么?根本就是不值得去提! 思昀见他们二人说着话,识趣地退出去,却在门口,瞧见进来的苏公公。他没有径直入内,而是立于帘外,小声道:“皇上,今年的除夕宴会设在蘅台呢,还是御花园里?”东西都是早就准备好了,只是先前贵妃娘娘还未醒来,皇上一定没有心思过问这个,苏公公也识趣,便顺便押后了。此刻等贵妃娘娘醒来,他才好问。 少煊倒是没忘今儿的日子,只是按例设宴的事倒是真的忘了,朝璇玑看了眼,问着:“你说呢?”话才出口,他却又像是自嘲地笑,“倒是忘了,你不能去。” 他顿了顿,才道:“还和往年一样。” 苏公公道了声“是”便退下了。 回眸时,忽而听得璇玑低声道:“少煊,你送我会钟元宫。” 少煊吃了一惊,怔怔地看着她:“为何要回去?在这里岂不好?” 她倦倦地笑了笑:“你糊涂了么?这是乾承宫,我在这里怎么合适?”她昨日来的时候昏迷不醒,睡了一晚上也就罢了,若长久住下去,传了出去,外头的人会说皇上想视祖宗规矩于不顾。况且后宫那么多人,大家可都看着呢,人言可畏啊。 少煊似是回了神,略一笑:“好。”他回头,喊了思昀取了她的裘貉来,俯身去抱她的时候,璇玑竟是瞧见挂在一侧架子上的那件罗裙。她倒是惊到了,这身罗裙于她而言是再熟悉不过了,四年前,就是他亲手送给她的。三年前她离开的时候,没有带走它,刻意将它留在了宫里。她以为他会很气愤得丢掉它,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竟是没有! 璇玑的手指,微微圈住了他胸前的衣扣,低声道:“少煊……” “嗯?”他的步子顿下了,低头朝她看了一眼,见她的目光直直地看向前面,他不免也抬眸,在瞧见那身罗裙时,不免心头微震。随即,又露出轻柔的笑,“坏得有些厉害了,就让人补了补。” 璇玑也看出来了,裙摆处被刀剑用力砍破的地方,被人恰到好处地用了整簇蝴蝶兰刺绣给遮盖起来,他们没有走近,可璇玑远远地看着,也知道那个功夫的深厚。她只觉得有些哽咽,回宫之后,她都不曾注意过这挂屏风那侧的罗裙,此刻见了,又突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少煊将目光收回,温和笑道:“原就是想等着你回来的,如今你回来了,我倒是忘了。”他回了头,“思昀,将这罗裙收起来,一并带回钟元宫去。” 璇玑却是惊讶道:“少煊……” 他笑了笑:“怎么了?原本就是你的。等天气暖了,你再穿它,多了一副刺绣了,你穿着会更加美。”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脸上,苍白的脸颊上微微透着一抹红晕,他看了高兴,抱着她大步出去。 璇玑羞赧地将头低下去,靠在他怀里轻悠地开口:“天热了,又怎么穿的了?”日后,肚子就会一天天大起来了,哪里还能穿这个的? 她的话,先是说得少煊一怔,他随即似是才猛地想起璇玑话里的意思,低笑着也不说话。 苏贺见他们出去,忙迎上来问:“皇上您这是去哪儿?” 他只“唔”了声:“回钟元宫,那边可有人收拾?” 苏贺忙点头:“有有,每日都会有人打扫。” 思昀取了衣裳出来时,见少煊已经抱着璇玑步下台阶去。 钟元宫的寝宫内,早已命人放置了一室的暖炉,璇玑进去的时候,就觉得扑面一阵暖意。宫女已经重新加厚了垫褥,见他进来,才恭敬地退出去。 少煊小心将她放在床榻上,低声问:“可有觉得难受?” 她摇着头,怎么会难受,他都没有乘轿,就这样一路将她抱回来的。握住了他的手,皱眉问:“累么?” 第303章 执掌凤印 “不累。”他坐得近了些,抱着妻儿在手上,他又怎么会觉得累?伸手轻柔地抚过她的脸,低语着,“你若是累了,就歇会儿。” 她略笑着:“少煊,我是不是很没用?”就醒了一会儿,她又觉得很倦。 他一拧眉:“怎么会?”他看着她的目光里是满满的心疼,时隔三年她再回来时,恰逢他受了伤。天天盼着她回来,来了,竟是来照顾他的。如今她病了,哪怕是这短短几个月,就是一辈子,他也愿意照顾她。 不离不弃。 耳畔,再次回想起在乾承宫外,夏玉说的那一番话。 他说这个孩子将会是璇玑这辈子唯一的孩子,大掌,悄然圈住了她的小手。看她的眼眸阖上,嘴角是一片舒适的笑,他的心也跟着松懈下来。 既如此,那么,这孩子将是西凉的储君,而璇玑,必是他日后的皇后。 他一直在等一个册后的机会,如今,不正是来了么?母凭子贵啊,他在心里念着,又低低地笑起来。 思昀站在一侧,见皇帝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笑,弄得她有些讶然。再看璇玑,又是累得沉睡过去,她也不敢问话,只能安静地侯在一侧。 内室的温度缓缓升高,卷动的空气拂着床前的轻纱绡帐微微摇曳着,弥漫着的熏香味盈满了整室,却是浓而不腻。 贵妃娘娘怀孕的事,一下子就在整个后宫传开了。宫人们都说,皇上登基三年无所出,这回贵妃娘娘有了身孕,那可越发地得到皇上的宠爱了。又有人说,这回去御福寺这香进的好,定的菩萨显灵了,看西凉如今风调雨顺,菩萨是替天下百姓感谢皇上的。 各宫的主子们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匆匆地赶来看望贵妃娘娘,面上都带着笑,多少真心多少假意,却又是谁都不知道。 梁贵人轻哼着道:“哟,不是?连穆妃娘娘都不曾见过贵妃娘娘啊?”她手中的帕子轻轻一甩,话语虽低,却透着不怀好意。底下新晋的嫔妃们开始窃窃私语。 穆妁愣愣地看着她,咬着唇不吭声,她不就是想挑拨她与姐姐之间的关系么?她是不会叫她们得逞的! 众人正说着,却见皇帝从里头出来,这可叫大家都吓了一跳。原本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跟着来的人,此刻也立马敛起了笑,装出一副很虔诚的样子。 众人行了礼,只闻得皇帝淡声道:“贵妃身子虚弱,太医说要好好静养,你们都回,日后,也不必来打扰。”这一道逐客令被他说出来,显得越发地轻描淡写。 众人听见他的话,似是失望。也许,于她们而言,更希望听到贵妃腹中的胎儿有异的消息?最好就是保不住之类的。不过看来,倒是奢望了。 一个个都悻悻地要离开。 “妁儿。”少煊忽而开了口,叫住了那紫衣女子。 穆妁身形一震,忙回身:“臣妾在。” 他上前,开口道:“朕原是想你姐姐代皇后执掌凤印的,只是如今,她的身子也经不起操劳……” “皇上!”穆妁惊愕地打断他的话,“臣妾可是不行的。”别说后宫的人说她怯懦还欺负,连她自个儿都清楚她有几斤几两。 少煊却是蓦地一笑,又道:“朕都不曾把话说完,你急什么。” 穆妁被他说得有些尴尬,慌忙低下头去。他开口道:“你只帮朕看着一些,若是有事,就告诉她一声,她会告诉你如何处理的。” 他的话,说得穆妁一怔:“那……臣妾可以来钟元宫看姐姐么?” 他“哧”的笑了:“你是她的妹妹,有什么不可以的?”朝里头看了眼,他才道,“进去,朕还有些事,需去处理一下,只她此刻还睡着。” 穆妁高兴道:“皇上放心,臣妾不会吵到了她。” 少煊略笑着,抬步往外走去。 “皇上……”绞着手中的帕子,穆妁鼓起勇气叫出了他。 少煊的步子一滞,回眸看着她:“还有何事?” 面前的女子却是浅浅一笑,低语道:“其实皇上当年,若是不应下先帝的赐婚,直接要了姐姐,就好了。妁儿,只愿意跟在姐姐身边,照顾她。”她当年,选择留下,与她而言是不后悔的。因为面前的男子,真的是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男子。可是,对姐姐来说,却又是极为不公平的,她心里难过,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少煊未曾想到她要说的竟是这样,愣了片刻,才言:“当年的事,你不懂。”她那么单纯,又怎么知道当年那赐婚他根本拒绝不得,她又怎么知道当年他最不能要的人就是璇玑?不过这些事,他是不会在她面前解释的。这么多年,他也的确耽误了她的青春。 少煊叹息一声道:“你的事,朕记在心里,若是有合适的机会,会让你出宫的。你日后的生活,朕也会替你安排好的。” 他的话,说得穆妁一惊,知道他是误解了她的意思。可是,他开口,她从来不会去拒绝。此刻,也只苍白着脸色一笑。也许这辈子,她就是顺从的命啊。 不过,她却并不觉得她这样过得不好,相反,她现在拥有那么多,早就该知足了。 面前的男子已经转身离去,她怔怔地看了许久,才转身。嫣儿小心地替她拂开珠帘,思昀听得有人入内,以为是少煊又回了,忙迎出来,见竟是穆妁,她忙欲跪下行礼,却被穆妁拦住了:“嘘,虚礼都免了,别吵着姐姐。” 思昀也识趣地不问她怎么来了,方才皇上正出去,一定是皇上应下的。 ………… 少煊行至乾承宫的时候,远远地便瞧见孟长夜站在门口,此刻见他过去,他忙迎上来:“皇上!” 少煊边往里头去,边问:“查到了?” 孟长夜跟着他入内,小声道:“查到了,是后苑混入了一个假太监,正是伺候薛太妃的人,他也承认了,和薛太妃有奸情。” 少煊的眉头轻皱,历朝历代对御福寺的太妃们也都不怎么去管教,也正好让人钻了空子,要不是这次出了事,他也怕是会被蒙在谷里呢。转身坐下了,才道:“那就派人将御福寺的宫人都再稳稳当当地核对一遍。”难说里面是不是还有鱼目混珠的人。 孟长夜应着:“是,属下回来的时候,已经交代了。那薛太妃的事……皇上想怎么处理?” 第304章 不知廉耻 孟长夜才问着,听得外头楚灵犀来了,少煊也不避讳,径直让她进来。 楚灵犀见孟长夜再次,不免有些吃惊:“师兄怎么也在?”从昨日开始,他行事就神神秘秘的,也不告诉她去干了什么。 倒是少煊不瞒着:“御福寺有太妃不检点,还跟别人珠胎暗结了,长夜正和朕说此事。” 楚灵犀的眼眸猛地撑大,太妃与人私通,这罪名可不小!她脱口问:“谁呀?” 孟长夜抬眸看了她一眼,这个时候,女人的好奇心总是很强大的。少煊的手指轻轻敲打在桌面上,低声道:“薛太妃。” 楚灵犀“啊”了一声,她倒是一下子都想不起那张脸来了,她不免上前一步道:“哼,这若是叫他知道了,岂不脸都丢尽了?” 她不点名,少煊自然知道是谁,他低哧一笑:“怎么你还要朕贴皇榜昭告天下说薛太妃私通不成?” “皇上不可!”他的话才出口,孟长夜便握紧了剑柄皱眉道。这可是关乎皇家颜面的事,怎么能拿到台面上来说?况且,皇上也不是这样公报私仇的人。 少煊抿唇一笑,不过一说罢了,孟长夜还当真了。 楚灵犀瞪了孟长夜一眼,也就他当真了。不过这种事,也亏那薛太妃做得出来。少煊看了她一眼,却是转了口:“人道行馆了?” 她是去送了兴平公主与夏玉回来的,此刻听他问了,楚灵犀才点头:“到了,也让侍卫都保护着,这就是来跟皇上回话的。”只是方才听闻薛太妃与人私通的事,她一时间好奇,就忘了。 少煊放心地点了头,听楚灵犀又道:“不如皇上将此事交给我。” 少煊的俊眉微佻:“你倒是不嫌累,刚去了行馆回来,又要去御福寺。” 他的话语淡淡的,却是说得楚灵犀笑了:“皇上若是体恤我,就让师兄陪我一道去不就成了么?”孟长夜无奈地看着她,十多年过去,私下无人时,她依旧还会在皇上面前撒点娇。 少煊也从来不和她较真,点着头应下了,又吩咐着:“华太妃那边,也找人看着。” 他二人从乾承宫出来的时候,孟长夜还忍不住开口:“你去做什么?” “竟敢与人私通,我倒是想看看那薛太妃长的什么模样!” 孟长夜的脸上依旧无笑:“不就是那样一个人,薛太妃是一定要赐死的,只是我总觉得这心里头不舒服。” 楚灵犀好笑地看着他:“又不是赐死你,你有什么不舒服的?” 孟长夜这才想起那件事她的不知道的,皇上如今都让她去了,此刻想来,也就不瞒着了。不过他的声音一句是压低了:“薛太妃有了身孕了,便想嫁祸给皇上,还给皇上下了药,害得皇上受伤不说,还差点耽误救贵妃娘娘的事。” “什么?”楚灵犀的眼眸撑了撑,不过她这师兄对着她可是不会撒谎的,又何况是这么大的事,他就算是编也不会编。别说孟长夜了,她心里也不舒服起来,这薛太妃胆子也太大了?居然连皇上也敢算计! 这口气,皇上还得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实在太可恶了! 她非得去好好教训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一番! 宫门口,两匹马飞快地往外头奔去。 入御福寺的时候,寺内是一片波澜平静,他们径直去了后苑,守在外头的侍卫忙上来行礼。孟长夜只道:“一切安好么?” “是,将军请放心。” 孟长夜点点头,再进去,瞧见一侧华太妃的门外也守着侍卫,接着,便是薛太妃的门口了。其余几位太妃们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个个都躲在房内不敢出来了。 楚灵犀一把推开了薛太妃的房门,见里头的女子抱膝蜷缩着坐在床上的角落内,听得有人推门进去的时候,她不免抬眸看了看,孟长夜她的认识的,楚灵犀她倒是没有印象了。 不过,她也不管来者是谁了,那件事东窗事发,她还有什么还说的?可是她还不想死啊,她还年轻,日后还有那么漫长的路要走! 薛太妃咬着唇,她真是不甘心。 若非不甘心,她又何苦会做出那么危险不理智的事情? 楚灵犀抬步上前,低低地凝视着面前的女子,她的脸色很憔悴,眼底亦是黯淡无光。楚灵犀冷冷一笑:“还以为是如何的倾城绝色,原来也不过尔尔,怪不得也只那些偷鸡摸狗的人能看得上你!” 薛太妃抓着衣裙的手一紧,咬牙道:“你……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说哀家!” “哀家?你还知道自称哀家么?不知廉耻!”想起她对皇上做的事,楚灵犀心里满满的怒意,就差溢出来了!真恨不得一巴掌就甩过去了,见过无耻的,也没见过这样无耻的! 果真是天下第一淫娃荡妇了! 此事皇上不好出面,那就让他们来,可不能让皇上白白受了委屈! 原先做那种事的时候,薛太妃也没想过那么多,几乎快三年没有男人了,她心里的寂寞是谁也无法体会的。此刻,那种在床上令她欲仙欲死的感觉早已经回想不起来了,有的,只是即将面临死亡的恐惧。 可是,听得楚灵犀骂她偷鸡摸狗、不知廉耻,她竟又觉得羞愤起来,紧握着的双拳发出“咯咯”作响的声音,她红着眼睛叫:“你……你没资格在这里吼叫!你……你滚出去!” 叫她滚,她还偏不滚了。 楚灵犀逼近她,低声吐字:“你死罪!” 薛太妃的双肩颤了颤,听到死罪,她无端地害怕起来,竟是看向孟长夜,突然哭着道:“孟将军,你要替我跟皇上求情啊!” “呸。”楚灵犀轻轻地骂着,“你怎么还有脸求情?” 薛太妃厌恶地看着她,话语依旧是对着孟长夜说的:“孟将军,错就错在我,可孩子是无辜的。你去和皇上说,说孩子是无辜的!他好歹也是一条生命啊!” 楚灵犀的眼眸撑大了,她该不会还想生下这个野种? 她哭得泣不成声:“皇上是明君啊,我该死,可是孩子不该死啊” “那你就根本不该怀他!” 她还理直气壮地叫:“你又没做过母亲你怎么会了解这种感受?” 第305章 你没资格 楚灵犀被她说得浑身发抖了,上前就一巴掌扇了下去,她真是忍了很久了,胸口起伏着:“你才没做过母亲!你真的在乎这个孩子么?呸,你就只图自己快活,你若真的在乎他,又岂会不想着万一有了孩子,日后你的孩子该怎么办?你现在什么身份,能生下这个孩子?你不懂做母亲的快活,你没资格说这些话!”她的孩子还没有满周岁,她怎么会不明白一个母亲的感受? 皇上登基快四年了,可他们也是到了光启二年才考虑要孩子的。如果做父母的根本就不能给孩子至少平静的环境,那还谈什么在乎孩子? 孟长夜被这样的楚灵犀吓到了,他动了唇,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薛太妃也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女子良久,随即她又惊声道:“不管怎么样,皇上也不能杀我!乾庆二年,庆陵王谋反,先帝就是因为连他的三个幼子都没有放过,后来皇长子和帝姬都惨死,连全婕妤腹中的孩子也没有保住!这些都是报应啊!是报应!”她的眼眸撑大好大好大,直直地盯着楚灵犀。 这句话,叫楚灵犀狠狠地一震,她不自觉地回想起宫中的璇玑。这次她虽还不曾见过璇玑,不过也听闻她腹中的胎儿就差点没有保住,如今也需得好好养着。此刻听薛太妃一句“报应”,楚灵犀难免不会心中纠结。 若是她,她倒也就不怕了,可皇上至今都不曾有一个孩子,贵妃娘娘的这个孩子来得多不容易? 薛太妃见她真的被她说得唬住了,紧绷的心缓缓地有了松懈,她就是怕死啊,谁不怕是啊! 楚灵犀看了看面前之人,觉得她真是越发地无耻了,可是因为她方才的话,她不得不顾忌的,也全当是给皇上和娘娘积德了。 这样一样,便猛地转身出去。 孟长夜吃了一惊,忙跟着出去,拉着她的衣袖:“灵犀!” 楚灵犀真是气得浑身发抖了,她真是从来没见过这么无耻的女人,孟长夜皱了眉:“这种人和她有什么好说的?这件事不过拖过年的,下午便会有公公送了毒酒来,喝了也就了事了。” 楚灵犀抬眸看着他:“你没听她说要皇上报应么?” 孟长夜一怔,听她又道:“是不是谁杀她就报应谁啊?那好啊!” 孟长夜也不知她话里什么意思,她将他拉着往前,行至江蓉的门前却站住了,开口道:“你说这薛太妃居然和人私通,还珠胎暗结,实在太可恶了!皇上也只能毒酒赐死,对外宣称染病没了,师兄,你说这叫什么世道呢?” “灵犀!”孟长夜的眉头一拧,忙拉住她,不让她继续往下说。 楚灵犀却是朝江蓉那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没有住口:“我也就心里气气,不过先帝若是知道了,那还不气得脸都绿了!亏薛太妃还想要皇上看着这孩子无辜的份儿上饶了她呢!” 她不信外头动静那么大,江蓉不在门口听着!不是说她和先帝还有联系么?这话还不气到她?皇上当日来问话了,也不曾问出过什么,看来这江蓉对先帝倒还是有点良心的。 她又道:“也罢了,暂时让侍卫们都撤,一会儿等行刑的公公走了再来。”她一挥手,侍卫们面面相觑,也只好得令退下。 孟长夜惊愕地看着何她做的一切,人已经让她拖着走。 “灵犀,你这是干什么?” 楚灵犀头也不会,只低低地道:“师兄不是也心里头不舒服么?我也不舒服。要说这薛太妃最对不起的人,也是先帝,让先帝收拾她,岂不好?”什么报应也都统统去找先帝! 孟长夜这才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来。 江蓉闻得孟长夜来的时候,便早早地侯在门口了,她竖着耳朵细细地听着,以为他们是来查薄奚珩的下落的,却是不想,连着来了几次,也不忘她这屋子里来。她倒是觉得奇怪了,此刻听闻楚灵犀的话,她如当头一棒,竟是薛太妃也出了事? 与人私通,珠胎暗结! 她听得浑身一寸寸地发抖,那个贱人,居然敢做这种事么? 外面的侍卫都被退下去了,江蓉冷冷地一笑,还真如楚灵犀说的,一杯毒酒太便宜她了!想着她那失去的孩子,想着她今生都不可能再有做母亲的机会,江蓉心里越发地恨起来。 薛太妃,她算什么东西! 薛太妃闻得外头的声音已经远处,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她哪里知道璇玑有身孕的事,不过是突然想起了庆陵王那几个孩子的事,她就随口说了,看起来,他们那么忠于皇上,到底是不敢动她的。这样想着,她不免觉得得意。 只片刻,房门却又被人推开,薛太妃的心口一紧,抬眸望出去,隔着绡帐,只朦胧地看见一个身影。看着,也不像是太监不像是宫女,更不是方才来的那女子。薛太妃有些吃惊地探出头去,见进来的却是江蓉,她在吃惊之余,倒是奇怪起来,怎的外头的侍卫都撤了? 不过看见是她来,她倒是也放心了些,下了床,笑着叫:“姐姐。” 江蓉因为想着她与人私通的事,此刻看她是越发地不要脸了,上前,扬起手就狠狠地一巴掌扇下去。 “啪”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薛太妃被一下子打懵了,捂着脸看着她:“你……你打我作何?” 江蓉趋步上前,声音冰冷:“这是替皇上打的!” 面前女子一颤,惊恐地看着她,随即竟是笑:“皇上?姐姐何时也归顺了皇上了?果然是和贵妃娘娘关系好的人,靠山也来得快!”她的事,想来江蓉也是知晓了,她也无需再瞒着。 殊不知她的这句话,叫江蓉越发地盛怒了,她上前,再是狠狠地扇了一掌过去,瞪着她:“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势力!” 薛太妃惊叫了一声,越发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捂着脸叫:“前几日贵妃娘娘总往你往里去,你以为大家都是瞎子么?现在来和我说势力不势力,你没资格!” “谁都没资格,可皇上有资格教训你这个贱人!”她步步紧逼,薛太妃的脚后跟踢到身后的床边,一下子跌坐在了床沿。江蓉俯下身去,伸手用力钳住她的下颚,“你以为我的皇上是谁?” 第306章 死到临头 底下的女子惊恐地看着她,好半晌。似乎才猛地想起什么来,哆嗦着嘴唇开口:“你……你疯了!”先帝都死了那么多年了,她却还是一口一声皇上! “我可没疯,疯了的人是你!竟敢背着皇上做出这么不知廉耻的事情,你不配做皇上的女人!”她猛地扼住了她的颈项,薛太妃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本能地握住她的手,却不想她的力气那样大。江蓉靠近她,忽而压低了声音,“做出这种事,岂是一杯毒酒就能让你一了百了的?我告诉你,皇上还活着,他不会放过你的!” 薛太妃惊恐得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拼命地妄想扳开她的手:“你……你胡说!” 她冷哼:“你的事,宫里的人没资格管,今日我就替皇上清理后宫了!”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有那么一个恍惚,她像是又回到三年前,她们还在后宫里,她还是高高在上的华妃娘娘。而面前的女子,她竟仿佛是看成了傅承徽,那个,杀了她孩子的凶手! 江蓉咬着牙,她此生最恨能怀上薄奚珩孩子的女人,而这个女人,怀的不是他的孩子,竟还妄想用这个孩子保住她的命!呵,可笑,真是可笑!她休想! 薛太妃只觉得呼吸渐渐地有些困难了,她有些难受地呻吟着,掐住她脖子的手,却是那一刻,又突然放开了。大口新鲜的空气涌入口中,她伏倒在地上,艰难地咳嗽着。突然,小腹被狠狠地踢了一脚,随即,一阵尖锐的刺痛袭上来,薛太妃惊叫一声,本能地捂住了腹部。 身边的女子冷冷地开口:“你这样的人,连一杯毒酒都不配!”怀着野种,还想安逸地死去,那真是痴人说梦!她上前,又是狠狠地踢了她一脚。 “啊……”薛太妃痛得滚成了一团,浑身颤抖不已,“不要……啊,好痛,姐姐,求你不要杀我,救……救我……”她痛得冷汗涔涔,可面前的女子依旧无动于衷。 看着鲜血从她的下身缓缓流出来,江蓉的眼底依旧是深深的厌恶:“像你这种人,这么死还便宜了你!你也该跟傅承徽一样行幽闭之刑!” 闻得“幽闭”二字,薛太妃不禁浑身一颤,她艰难地抬眸看着居高临下的女子,当时傅承徽被赐死江蓉去了,她也是知道的,她只是没想到江蓉还对傅承徽行了幽闭之刑么? 腹中的绞痛越来越甚,可是她的意识却像是渐渐地清晰起来,温热的东西不断地从她的两腿间流出来,她痛得脸色惨白,却在这一刻,突然笑起来。 江蓉冷冷地看着她:“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 她咬着牙道:“你以为真的是傅承徽害死你的孩子?”当时侍卫来带走傅承徽的时候,傅承徽还与她说着话呢,若真的是傅承徽,明知道那边两位娘娘都中毒了,她还怎么能在她功力谈笑风生?虽然居然怎么回事她不清楚,可是直觉告诉她,不会是傅承徽。这件事,隔了那么多年,因为事不关己,她也从没有说出来过。 江蓉竟是怔住了,半晌,才脱口问:“你说什么?” 地上的女子艰难一笑,随即剧痛席卷了全身,她背过身去,身子滚成了一团,任凭江蓉如何问,再是不开口。她不让她好死,她也不让她好过!她以为给她的孩子报了仇,这么多年,竟是找错了对象。呵,她想着,心里会想要笑。 ………… 傍晚,有太监回宫的时候,只回了皇帝说御福寺的事了了。 少煊正在钟元宫内,江蓉只找人软禁着,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 璇玑抬眸问他:“御福寺出了什么事?” 他只轻描淡写地开口:“薛太妃与人私通,我让人赐死了。” 璇玑略略有些惊讶,他只道:“这些事不必管了。” 璇玑这才回了神,抿唇一笑,推着他:“你快去,别让大家都等急了。”除夕晚宴,皇帝是一定要出席的。 少煊点了点头:“嗯,你休息会儿,我很快回来。” 待他出去,思昀才上前,小声道:“原来那薛太妃竟是做了这种事啊!” “你知道?”璇玑皱了眉。 思昀却摇头:“也不算知道,只那日奴婢见皇上去过薛太妃的房里,想着好端端的,怎的皇上去了,原来是这么回事。”那薛太妃也真是不知好歹,安宁的生活她不要,非得做出这种让人不齿的事情! 璇玑抿着唇,也不笑了,只皱眉问:“她不是疯了么?”那日,江蓉来芜烟居里,是清清楚楚地告诉她,说薛太妃疯了。 思昀怔了怔,随即才道:“可不是装疯的么?” 二人才说着,外头有太监端了药进来。思昀也不说这些事了,喂给她吃药,笑着道:“小姐什么也别想,好好地将身子养好,给皇上生个健健康康的孩子。” 想着腹中的孩子平安,璇玑不免也开心起来。 璇玑喝了药,又吃了东西,思昀坐在她床边陪着她聊天。 这日,才过了酉时,皇帝就早早地回了。思昀见他入内,忙起身出去了。他见璇玑还不曾休息,皱眉道:“怎的还不睡?” 见他坐下了,璇玑才开口:“在你回的早了。今儿除夕,你这么早早地离席,也不怕人笑话。” 他低柔一笑,圈住她的身子:“喝了几杯酒,也乏了,就早早地回了,还要陪着你守岁的。” 璇玑心头一暖,抬眸,他俯身吻住她的唇。璇玑略闭上眼,回应着他的吻,他低声笑着,薄唇离开她的唇,将额头抵在她的额上:“璇儿,又是一年将过。” 她低低地应着,握着他温暖的大掌,贴上自己的小腹:“嗯,明天,你要当爹了。” 他听了,越发地高兴起来,圈紧了怀中的女子,此刻觉得越发地幸福。低头吻着她的额角,话语清幽:“累了就睡会儿,明儿也不上朝,我就在整理陪着你。” 她轻笑着:“不是说要守岁的么?” 第307章 前去送行 少煊温柔道:“嗯,一会儿会叫你。” 她也不勉强,在他的怀里略翻了身,却见他的眉头微皱,神色似是痛苦。 “少煊?”她拧起了秀眉叫他。 他低眸浅笑:“怎么?” “你怎么了?”她的手不自觉地抚上他的胸口,此刻他早已脱下裘貉,她的掌心下,还能隐约地感觉得出他胸前异常的一层垫子,靠得近了,她才闻得出那药味!昨夜混乱,今日醒来时,因为孩子和夏清宁的事,她竟都不曾去注意过他有没有事!急急地问着,“昨晚受了伤么?”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她一点都不知道啊! 少煊见她是误会了,也不想解释薛太妃的事,轻声应着,笑道:“没事,一点小伤,上过药了。” 璇玑心里心疼,知道他是不想她担心才不说的。抚在他胸口的手越发地轻柔了一些,她低低一叹,只希望那些不好的事情,都能停留在光启三年,来年,大家都要好好的。 蓦地,又想起薄奚珩来,她的眉心微拧,闻得少煊唤她:“怎么了?” 她才摇头:“没什么。”暂且不想那些事了,至少这一刻,她和他都是安宁的,还有他们的孩子一起。 ………… 因着昨日夜里守岁了,翌日外头也没有宫人进去吵着他们休息。 苏公公在外头倒是有些不适应,以往每日清早他都是要伺候皇上起身去早朝的,这新年伊始,不上朝,他倒是像是一下子缺少了点什么似的。 思昀好笑着看他:“苏公公就停歇会儿,也坐下喝杯茶岂不好?”宫女的话,说得苏贺一阵尴尬。 璇玑与少煊起身的时候,闻得外头的宫人说今儿又是下起雪来了。 命思昀打开了窗户,倒真是瞧见外头一片茫茫的白色。 又过一会儿,苏公公进来道:“皇上,有侍卫过行馆那边来,说是和娘娘说,那边的事准备好了,娘娘若是去,由侍卫带着去。” 刮风下雨,也只此一次了。 璇玑不自觉地开口:“孩子,娘带你去送送我们的恩人。” 巳时三刻,御驾从宫内出去。 因为璇玑的身子弱,里头特意加重了好几层的垫褥,少煊却依旧不让她躺着,怕御驾颠簸,又伤着她。一路上,都紧紧地将她护在怀中。 …… 郢京城郊,一处静僻之地,一身孝服的兴平公主直直地跪在夏清宁的棺木前。她的一双眼睛已经再无泪可流,棺木,还没有下葬,因为夏玉说,西凉的皇帝和贵妃娘娘也要来送葬。 璇玑垂于两侧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她的心头悲凉。 他们到这里之后,她一直就这样默不作声地跪着,夏玉好几次动了唇,究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的身后才传来了马队的声音。 兴平公主回眸的时候,看着那华贵的御驾已经停在他们身后。有太监上前,掀起了帘子,一身明黄的身子下来,她见璇玑正被他抱在怀中。他的每一步都极为小心,生怕会摔着她。 那一刻,原本再流不出眼泪的兴平竟又是猛地模糊了双眼。 曾经,她也是那么幸福,怀着孩子的时候,清宁也曾这样抱过她…… 是了,那一日,也这般下着雪,比之今日的,还要大…… 可是如今,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因为璇玑,清宁死了,可是璇玑还能那么幸福。 眼泪蜂涌而出,低落在地上,化开了积雪。那深深的两个窟窿,犹似她那被瞬间剜去的心窝。 夏玉见他们过来,忙抬步上前,他与兴平公主来了这里,也不曾打伞,此刻的肩头早有了薄薄的一层积雪。苏贺见皇帝与贵妃过去,忙命人举了伞上前。 璇玑轻轻地唤了声“师父”,夏玉的神色黯淡,脸上尽是苍白,他勉强笑了笑,才道:“来了?清宁看见了,会开心的。” 璇玑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目光,看向那棺木前的女子,兴平公主已经回转了身子,不再看着他们。风雪里,璇玑看她的身形越发地瘦弱,她的双肩还在不停地颤抖着,璇玑避免攥紧了少煊的衣衫,低低一叹。 因着下雪,棺木早已经合上,璇玑与少煊没有上前,而是远远地站在后面瞧着。 兴平公主感觉到有脚步声靠近,她无需回眸也知道定是夏玉,她也不多言,见侍卫们已经小心地将夏清宁的棺木抬起来,她心头一惊,忙跟着站了起来。 “公主!”夏玉不觉拉住她的衣袖不让她近前,她到底是嘤嘤地哭出声来,下葬了,日后,哪怕是那一副容颜,她也只能在回忆里去找寻。这个世上,再没有那样一张脸可以让她天天看着,时时对着。 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又被瞬间化开,也不知到底是这雪花冰冷,还是她的心更冷一些。空气里透着丝丝的悲哀,在风里乱飘的冥币,落在地上,究竟也分不出它与那地上的积雪谁更白一些。 璇玑不免别过来,钻进少煊的怀中,滚烫的泪流出来,落在他的衣衫上,她没有哭出声来,只是身子略略颤抖着。少煊低头看了她一眼,亦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整个仪式持续的时间并不久,只在那之后,他们所有的人,竟是都只站着,不说话,也不动。 只是前头跪在夏清宁墓前的兴平公主,突然之间就倒下身去。 众人都惊呼了一声,夏玉已经疾步上前,将她扶起来。璇玑亦是吃了一惊,身后的男子已经开了口:“风雪大了,夏大人先带公主回去。” 夏玉神情黯然,却也只能点了头。清宁出事之后,公主已经连着两夜不曾合眼了,能坚持到现在,于她来说都已经是一个奇迹。他们的马车就停在后面,夏玉将她抱起来,急急地上了马车。 那蒙在她脸上的面纱被寒风一吹,“哗”地掀起来,飘落在风雪里。璇玑只瞧见了那一副苍白不堪的容颜,还有女子眼角将要滴落的眼泪。 她的心头一痛,抬眸时,见少煊的俊眉微拧,淡声道:“先送夏大人去行馆。” 第308章 我是大夫 他们也上了御驾,在帘子落下的瞬间,璇玑不免依旧朝那边的坟墓瞧了一眼。新年伊始,在这里多出的一座新坟,殊不知究竟牵动了多少人的心…… 她的指尖微颤,少煊的手已经握住她的,温暖的掌心给她传来了安心,她抬眸,见他正直直地看着自己,二人没有言语,却仿佛在这一刻心灵相通。 队伍即将到达行馆门口的时候,马车内的兴平公主忽而醒了,她一声“清宁”,猛地坐起了身子。 “公主!”耳畔,传来夏玉熟悉的声音。 兴平公主这才回过神来,怔怔地坐了半晌,才接受夏清宁已经下葬的这个事实。眼泪无声地流出来,她娴熟地抬手拭去了,风吹得车帘“啪啪”作响,从外头灌入的寒风拂在人的脸上,生出了刺骨的寒。 没有夏清宁在身边,她忽而觉得这个地方陌生起来。 御驾,缓缓地在行馆面前停下了,后面跟着的马车亦是。 苏贺立于外头小声地道:“皇上,行馆到了。” 少煊应着,小心地将璇玑放在厚厚的垫褥上,开口道:“你就不必下去了,我去看看。” 他出去的时候,恰逢瞧见夏玉与兴平公主下车来,见兴平公主已醒,他倒是也放了心。上前道:“朕看公主的气色不好,这几日还是好生歇着。”太医倒是不必来了,夏玉就是最好的大夫了。 兴平公主勉强一笑,目光不自觉地看了看他身后的御驾,因为落下的车帘,她此刻并不曾瞧见璇玑。她的脸上,依旧蒙着那薄薄的面纱,方才被风吹落,到底又让侍卫捡了起来还她。正因为那御驾上的女子,她的脸在西凉竟是成了禁忌,只要璇玑在一天,她便不能光明正大地走出来。 想起这些,心里头越发地苦涩,她只开了口道:“多谢皇上挂心了,今日初一了,我和夏大人想明日就回鄢姜了。这段日子,打扰了。” 夏玉倒是一震,明日就走的事情,之前也未曾听她说过的,此刻听她突然提及,他倒是惊讶了。 少煊亦是有些吃惊,不免脱口道:“不再待几日么?朕以为公主还是再休息几日为好。”他的目光悄然探过夏玉的脸,心里自然也是记挂着璇玑的身子,他总觉得让夏玉在西凉,会叫他觉得安心。可兴平公主要走,夏玉是不可能会留下的,这一点他很清楚。 兴平公主却摇头:“不必了,皇上请回宫,明日皇上也不必相送,就让兴平安安静静地走。”语毕,她也不看少煊,径直抬步入内。行至那御驾面前时,她的步子微微一颤,却是没有停留。 夏玉是知道她还是为夏清宁的事伤心难过,也不再多说,跟上她的步子,走了几步,却又回头:“外头冷,回去之后,皇上让娘娘暖暖身子,煮碗姜糖水,驱驱寒。” 少煊应了,见他已经跟着兴平公主入内。叹息一声,苏公公已经识趣地替他掀起了帘子迎他进去。 “回宫。”他淡淡地吩咐着。 夏玉跟着兴平公主进去,见她径直回了房,他跟至她的房门口,却见她的步子站住了。半晌,才回头看着他:“夏大人回去。” “公主……”他的眉头轻皱着。 面前的女子勉强一笑:“你放心,我想通了,不会做傻事了。” 夏玉怔了怔,听她又道:“明日就起程回去了,你回去休息。”这几日,夏玉其实也不比她好,她其实早就看出来了。一把推开了房门,将自己锁进去,脊背贴在房门上,捂住嘴,眼泪一遍遍地流下来。 夏玉依旧在外头站着,风雪一如既往地大。 ………… 翌日,夏玉入宫之时,少煊恰逢秦沛来了,过暖阁去了。宫女引了夏玉入内,见璇玑靠在软枕上喝药。思昀忙欲起身行礼,却让夏玉给拦下了。 他立于床前,细细地瞧了瞧,才放心道:“气色是好了许多了,日后好好调理,孩子会没事的。” 思昀喂她喝完药,将空碗收了起来,闻得璇玑低笑道:“师父就不再替我把把脉么?”她凝视着面前的男子,见他的眼底略闪过一抹柔和的光,便是点了头,抬步上前。 思昀见此,忙起身退下去。 夏玉近前坐在她的床前,见她已经将纤细的手腕伸过来,他也不多想,指腹轻搭上她的脉。听她又道:“还以为你今日不入宫来了。” “怎么会,答应了你的,走之前,会再来见你一面。”他的声音低柔,话语亦是淡淡的。 璇玑却是问:“外头,还下雪么?” 他似是一愣,才言:“不下了,昨儿下得大,一天一夜的,外头今日冷,你无事,不要出去。昨日,是因为清宁的事,日后,再不要随意外出了,璇玑,你要记得我的话。”若不是因为清宁,他亦是不会同意她出去的。 璇玑低声一笑:“师父以为我是三岁孩子么?” 他又怔住了,而璇玑早已反了手,探上他的脉。他竟还似浑然不觉,璇玑的秀眉微蹙,从昨日看他的脸色就很不好,果然还是因为身体的原因。 见床上女子的脸色微微变了,夏玉在吃惊之余,才猛地惊觉自己指腹之下除了绵软的被褥便再无其他。慌忙低头看了一眼,他忙抽回了手。 “你只想着我如何,自个儿的身子就不会注意么?”璇玑抬眸,凝视着他。 他的笑容有些尴尬,将手藏于袖中,清宁出事那一晚,他就差倾尽体内的真气输给他了,可还是没能救回他。这几日每次想起这件事,他都难过得辗转反侧都睡不着。忍着心头的痛,他低笑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着,你还是先照顾好自己。” 他的话,璇玑如何会信?只急声道:“医者不自医,师父!”他如是会顾着自己的身子,又怎会真的病了? 夏玉皱了眉,看她着急的样子,心里竟似有一丝安慰,他只笑着:“知道,回去之后,就让大夫看看。” “我就是大夫!”璇玑直直的看着他。 第309章 他的愚忠 璇玑又道:“再多留几日,我让人给你熬几服药。” 他依旧是温纯一笑:“不了,我离开鄢姜太久了,如今都过年了,再不回去,说不过去。” “师父……” “璇玑,我不会死的。”他淡淡地打断她的话。清宁走了,他如今是夏府唯一的男人了,他还有那么多的人要去关心那么多的事要去做,他怎么会有事? 璇玑被他说得一愣,随即苦笑:“心里,净想着你们王上的事。” 不知为何,夏玉在那一刻,竟是想说一句“不是”,只那句话到了喉咙口,却依旧是被生生地咽了下去。他的心里释然一笑,这辈子为了王上十多年,剩下的生命,还是全部为王上,也许就是他是宿命。 而璇玑,这个女子,只是他生命里的一个过客,一朵昙花。 此去鄢姜,他们也许便再无再见的可能。只因她不是鄢姜公主,而他却是鄢姜王最信任的臣子。 在她床边又坐了片刻,他才起了身:“我还要过前面去和皇上打声招呼,一会儿,便走了。”话至最后的时候,他不免顿了顿,可依旧还是说全了。 “师父……”见他转身,璇玑急急地叫住他。 他的身形一怔,终究是回眸,又看着床上的女子,他蓦地一笑:“璇玑,好好为自己活着。他……会对你好的。” 她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他又转身,身后的女子到底是开了口:“师父,清宁走了,你六年前做的也够了。你能不能……也为自己好好地活着。”不要再为了清宁,为了公主,为了鄢姜王…… 扶着珠帘的手顿住了,他没有回身,因为这一句关心的话,叫他的心神一荡。略吸了口气,他的音色温和:“璇玑有时候,人会身不由己。”话,他没有说得太透彻,可他深信面前的女子那么聪慧,是会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的。 璇玑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到底是说不出话来。 是啊,诚如他所说的,有时候会身不由己。 这十多年,他为鄢姜王做的事已经很多,那么多的事,她不能一一细数,可就四年前鄢姜那宫变她便已明白许多。他如今是鄢姜王最忠心的臣子,这么多年,他手中不握兵权,不过是怕功高盖主。还有苍都,也不止他一人,夏府上上下下那么多的人,等着他去照顾。 随着珠帘碰撞的声响,璇玑再看时,面前男子的身影早已经不见了。她的心头从未有过这般的苦涩,为了这个从不曾为自己活过的男子。 圈起帕子,她微微咳嗽几声,蓦地,似是才想起一件事,忙唤了思昀进来。 夏玉出到外头,起风一阵寒风吹过,在他的脸颊,似是刀割一般的疼。他抬步下了台阶,这几日,心里的郁结怕是一辈子都难散去。他深吸了口气,离开这个地方,也许三年五年,或者十年八年,这段痛苦的回忆会渐渐地减轻…… 从钟元宫走出去,外头是一片辽阔的白皑皑的景象,夏玉的眼睛看出去,有那么一瞬间,竟像是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他轻阖了双眸,忽听得有脚步声自后头追出来,接着,是思昀叫他的声音:“夏大人!夏大人——” 回身,见宫女跑得气喘吁吁,看他并未走远,她似是松了口气,上前,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开口道:“夏大人,这是我家小姐说给您的。前些日子皇上派人送来的,专用来调理身子的,小姐说,您不愿多留,就将这个带在身上。此去鄢姜路途遥远,小姐怕夏大人在路上又病了,您要是病了,兴……兴平公主可怎么办?”璇玑的话,她是一字不漏照着说的,可在说到“兴平公主”的时候,到底觉得有些异样。 夏玉怔了片刻,不免又越过宫女的身子看向后面的钟元宫,在这里自然是瞧不见璇玑的,可他心里一片清明。伸手,接过了宫女手中的瓷瓶,略一笑:“回去和你们小姐说,叫她放心。” 思昀应了,看他走得远了,才回钟元宫去。 璇玑见她入内,忙问她:“东西给了么?” “嗯,给了。”思昀上前,掖好了她身前的被角,才轻声道,“奴婢也看夏大人这几日感觉怪怪的。上回,从乾承宫出去的时候,他还一个人在外头愣愣地站了好久。”她转身倒了水,奉了玉盏过去给璇玑。 璇玑却摇着头,其他的什么她都不担心,只担心他的病情加重。他是最不顾自己身子的人,四年前她与他去苍都,正值鄢姜宫变前夕,他分明就已经劳累过度,连站都站不起来,却还不肯回府去休息。她还狠狠地骂他“愚忠”,此刻回想起来,竟全是剩下心酸了。 思昀将手中的玉盏搁下了,小声劝着:“小姐若不想喝水,就歇会儿。” 她应着,却依旧没有动。 思昀叹息一声,只能守在她的床前,也不说一句话。 少煊下午来时,说夏玉和兴平公主午时不到便离京了。他派了人护送,让璇玑不必担心。她笑了笑,他安排的,她又怎么会不放心。 思昀替他脱下裘貉来挂在一侧的架子上,他上前坐了,璇玑才觉出他身上的寒气,他直笑着说外头太冷,手也冻僵了。思昀闻言,忙碰了暖手炉给他,开口道:“皇上快些捧着,可别冻坏了。” 璇玑握了握他的手,果然冰冷一片。他却缩了手:“可别冻着了你。” 璇玑凝视着他:“我这里头暖的很,怎么会冻着?倒是你,外头风大,就别来了,在那边待一会儿,也留秦先生多待些时候岂不好?” 他倒是笑了:“我倒是想留,长夜与灵犀认了秦先生做干爹,先生现在记挂着他那孙女儿,这就过孟府去了!” 璇玑吃了一惊:“是么?” 他点点头,手因为捧着暖炉很快热起来,这才敢坐过去接近她。这几日不上朝,他成日穿的都是常服,面料柔软,靠着也舒服。伸手,稍将她扶起一些,他低语着:“躺了几天一定很不舒服,辛苦你了。”他的掌心抚上她的背,轻轻替她揉着。 璇玑忙拉住他:“少煊!” 第310章 时过境迁 他“唔”了声,又言:“这几日得了空,就好好陪陪你,等新年一过,又忙起来,到时候只盼着你心里不要怨我。” 璇玑心头一动,忙开口:“说的什么胡话,你是西凉的皇上……” “凡事要以民为主,要做个好皇上。”他很顺然地接过她的话,都说了不下几十遍了,他早烂熟于心了。可每次想起来,他也不觉得不开心,反而是有种高兴的因素在心底。 他的动作轻柔,酸痛的身子渐渐地舒服起来,璇玑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咬着唇道:“我不舒服,思昀会照顾着,你还不停下来?” 他却认真地开口:“思昀是思昀,我是我,思昀迟早也是要嫁人的,只有我能照顾你一辈子。” 眼圈微湿,璇玑握着他的手随之一颤,那时候她在心里想,少煊的爱是她想要却不敢奢望的,可如今,他就这样明明白白地守在自己身边,她心里不该高兴了么?可不知为何,听他提及一辈子,她的心就狂跳不止。 一侧的思昀听了,慌忙跪下了:“皇上可别急着把奴婢嫁出去,奴婢还想着和多留在小姐身边几年!” 少煊轻笑着:“你今年也十九了,朕再不放你出去,你不急,朕怕你们小姐跟朕急。” “小姐!”思昀看着璇玑,竟是磕着头道,“小姐可别这么早赶奴婢走啊!”如今小姐有着身孕,若不是她在身边照顾着,怕旁人不能够尽心。 璇玑吃了一惊,欲撑起身子,却被少煊按住了,只听他浅声笑着道:“还不起来,你再跪着磕头,朕明儿就找了人去给你定亲事。” 思昀被他这么一说,到底是吓住了,慌忙起了身:“皇上不要!” 他依旧笑着:“罢了,等璇儿的孩子出世再说。” 思昀像是暂时逃过了什么大劫似的,长长地松了口气。又闻得皇帝道:“这里不必伺候了,先下去。” 宫女出去了,璇玑才抬眸看着他,轻声道:“你心里有人选么?” “倒是有几个。”他点着头,“我想到时候,给她封了郡主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他的话,叫璇玑不免想起了那时候穆妁出嫁的时候,薄奚珩也是给封了郡主的。 “想什么?”看她不说话,少煊不免皱眉问她。 璇玑忙回了神,摇着头:“没什么,我替思昀谢谢你。” 他却认真地开口:“是我要谢谢她,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她将你照顾得这样好。如今,再留她一段时日,到底也是我自私了,怕别人在你身边,伺候不周。”璇玑也只与思昀要好,他只希望她怀着孩子的这段日子,可以开开心心的。 璇玑哪里会不明白他的心思,握着他的手略略收紧,早已是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新年过后,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去,竟是恢复了平静。 只那贴在外头的通缉榜,依旧没有韩青的踪影。 整个西凉一下子都平静了下去,宫里的嫔妃们也没有闹出多大的动静。少煊也禁止她们来钟元宫吵着璇玑,只穆妁得了空的时候会来,与璇玑坐着说会儿话。 少煊从御书房回来时,总会找时间替璇玑揉捏着身子,只怕她长时间躺在床上,日后走起路来就困难了。后宫的人都只道是皇上宠爱贵妃娘娘都到了骨子里,宫里的女人嫉妒的,敬畏的,各式各样的人都有。 ………… 时间如流水,一晃便至四月初,天气已经渐渐地转暖。 璇玑养了那么久,身子到底是恢复了,脸色也红润了不少,有了做母亲的喜悦了。楚灵犀每次来宫里看她,都要说她当时怀孕的时候,说孟长夜什么都不懂,没有皇上半点的贴心。 每回璇玑想起来,都会不自觉地笑起来。 宫女小心地扶了她起身,小声道:“娘娘,今儿天气好,奴婢让人备了鸾轿,一会过御花园去走走么?” 璇玑点点头,已是五个月的身孕了,肚子已经隆起得很明显。她的掌心贴在上面,轻声道:“也不必准备轿子了,本宫也想随处走走。” 先前是在床上整整躺了三个半月,夏玉走的时候,原先是说躺上三个月的,只璇玑又怕孩子长得不好,便又耽搁了些。后来能下床了,少煊也总担心她出意外,除了钟元宫也不敢让她外出。直到后来太医说,有了身孕的人其实应该多走动,这样才有利于生产,少煊才不再拦着她。 宫女听她如此说,也不好多言,只能小心地扶了她出去。 璇玑是好久不曾出来呼吸新鲜空气了,这初到外头,竟像个兴奋的孩子。宫女急着扶住她,小声劝着:“娘娘慢点儿走。”贵妃娘娘若是出了一点差池,她就惨了。 从钟元宫到御花园的路,竟是走了好久。在回廊上站着的时候,璇玑便已经闻到空气里漂浮着的花香。放眼望去,一片的姹紫嫣红。今日的阳光很好,还有好多的蝴蝶飞过来采蜜,远处,几个得了空闲的宫女正嬉笑打闹着扑蝶,璇玑站子啊这边远远地看着,心里突然觉得很舒服。 璇玑举步出了回廊,转而瞧见一侧的牡丹开得正盛,她不免微微一怔,一时间,又想起了太多的人。 那时候的卓年,那时候的华妃江蓉…… 璇玑低低一叹,往事不堪,她也不必再去回想。 转身的时候,璇玑的目光不自觉地探向那簇蝴蝶兰,却见刚好一个宫女跑着过来扑蝶。璇玑身侧的宫女见主子的眉头轻皱,不免冲着那宫女叫:“贵妃娘娘在此,还不快行礼?” 那小宫女闻得“贵妃娘娘”几个字的时候,心下一惊,原本要扑蝶的手却是不小心拉住了面前的蝴蝶兰,“嚓”的一声,半朵花直直地被她扯下了。 她顿时脸色一变,慌忙回身跪下:“奴婢……奴婢该死!请娘娘饶命啊!” 璇玑略一怔,这样的场景,和五年前多像啊! 第311章 我不放心 宫女扶了她近前,她直直地看着底下的人,开口道:“起来。” 宫女的话音才落,便闻得一侧传来穆妁的声音:“姐姐!” 璇玑回眸,见穆妁与嫣儿上前来,她的嘴角不觉牵出了笑。她不责罚,因为当年的她也曾遇到过这种事情,不过是一个不慎罢了,又不是存心的。再说……目光,依旧定定地落在穆妁笑容灿烂的脸上,璇玑心下越发畅然,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个道理,其实也是妁儿教她的。 面前的人已经近前,轻握住她的手道:“原还是要过钟元宫去看姐姐的,怎的就在这里看见你了?” 璇玑一笑:“在宫里呆久了,就出来走走,今日天气不错。” 穆妁应着:“也是,不过还是小心点为好。思昀还不曾回来么?” “她家里远了点,不过也快了,就这几日。”去岁时,少煊就曾应下的,等来年清明,准许她出宫去祭拜她的亲人。这回,又刚巧赶上璇玑有孕,思昀原本是不想去的,只她劝了,才勉强应下了。 穆妁扶她过前面的亭中坐下,才又道:“出来的久了,就回去,免得皇上知道了,要担心。” 璇玑笑道:“你们别一个个的以为我是废人,我现在,可好的很。” 二人在亭中说着话,此刻再吹上来的风也已经微微地透着暖意,煞是舒服。 立于外头的嫣儿抬眸之际,忽而就瞧见了那抹明黄,她有些惊讶地道:“呀,皇上来了!” 璇玑与穆妁举目瞧去,果真就见少煊大步朝这里走来,他身后的苏公公按着帽子急急地追着他。他入得亭子来,众人都起了身朝他行礼,他忙扶住了璇玑,又道:“都不必多礼了。”转而,看着她,“怎的跑出来了?朕过钟元宫去,竟说你不在。”他是吓到了,听闻是来了御花园,才匆匆地追了来。 璇玑有些尴尬,忙开口:“不过是出来随处走走,皇上别一惊一乍的。” 她说得倒是轻巧,怎么能叫他不担心?他真是恨不得将她变成玉佩挂在身上,每时每刻都看着她。 看着他有些愤恨的模样,不知怎的,却叫璇玑有些想要笑。少煊看她还笑得出,面色一拧,一本正经地开口:“还笑!” 这一句话,倒是把一侧的穆妁吓到了,她忙上前道:“皇上,姐姐也刚出来,不久呢。” 璇玑朝她看看,她还是那么天真,以为少煊是真的生气了。笑着道:“皇上闹着玩呢。” “谁和你闹着玩?”他瞪着她,一把将她圈在怀里,“回宫去,看朕不好好收拾你!” “皇上!”璇玑懊恼地看着他,这么多人呢,他也真好意思! 他不顾她的脸色,自己倒是不笑,看着真是生气的样子,却在步下台阶的时候,又忍不住提醒了她一句“小心”。他们身后的穆妁皱着眉,嫣儿却笑道:“娘娘不要担心,皇上哪里会真的舍得收拾贵妃娘娘?” 穆妁点点头,应该不舍得,可方才皇上那神情,倒真的像是生气了呀? 璇玑忍不住抬眸看着他,一路上,也不见他说话。她倒是小声地开了口:“太医说的话,你忘了么?”要她多走动呢,如今不过来了御花园,他又这般。 他哼着:“我没忘,日后你要出来,我带你来,思昀不在,我不放心。” 璇玑不免笑:“我有手有脚的,又不必谁抱着出来。” 他瞪着她,璇玑又道:“去年还说开了春带我去上回的那个山头看花的,如今又都不提了。” 少煊似是才想起来,圈着她的手没有松,只道:“你如今身子不方便,还是不要出去的好。日后,还怕没有时间么?莫不是,因为此事,你记恨着我,今日出来也不告诉我?” 璇玑好笑地看着他,又不知他要说到哪里去了。 回了钟元宫,遣退了宫人们都出去。他拉她过床上坐了,才又道:“日后,一直到孩子出生,你也必须事事都听我的。不能乱跑,不能乱来。” 她笑得无奈:“少煊,我早就没事了,你别这样。” 他将她搂进怀中,长叹一声:“可我担心。” “你担心什么?” “我……我什么都担心!”虽然过去了那么长的时间了,可是那时候的事情仿佛是梦靥,总会历历在目。夏清宁死的那个晚上,璇玑身上染血的衣裙…… 他的指尖一颤,猛地阖上了双目。 璇玑却是握住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肚子上,轻笑着开口:“孩子在动呢。” 少煊的掌心贴在她的肚子上,竟真的感觉到孩子在动!他的心也随之一震,脱口道:“真的!我感觉到了!天啊,璇儿,我真的感觉到了!”仿佛是这五个月来,他从来没有如此刻般安心过,他的孩子是真真实实地存在的,就在他的身边! 他的脸色都变了,眼底全是兴奋和激动,半跪下去,径直将耳朵贴过来,小声道:“璇儿,我等不及了!”急着想看看他们的孩子,一定非常精灵可爱! 璇玑看着他此刻的样子,有些好笑,拉他起来,他不肯起,还赖在地上,哪有一点皇上的样子?她不觉道:“好了,叫别人看见了笑话!” “谁敢笑话我?”他不看她,依旧兴奋地抱着她的肚子。 璇玑被他蹭得有些痒,略动了身子“咯咯”地笑:“少煊!” 他还不肯起,就保持着这样的动作半跪着。 幸亏是没有人,否则璇玑窘迫死了,她的手握着他的肩膀,他就这样静静地待了好久好久,才又兴奋地开口:“璇儿你说,孩子能听见我们说话么?” 璇玑被他说得怔住了,他又径直道:“我要告诉他,快点出来,别叫你那么辛苦。日后,要孝敬你,让他知道你怀他的时候有多辛苦。”后面的话,他的声音缓缓地低沉下去,他只是忽而又想起他的母后。 子欲养而亲不在,这种痛,将是一辈子都留在他的心中。 “少煊?”璇玑见他突然安静了下去,不自觉地轻唤了他一声。 他猛地回神,璇玑拉他起身,他起了,却是一下子没有站住,跌倒在床上。 “少煊!”璇玑吃了一惊,忙俯身去拉他,他却是一把抱住了她的身子,轻笑着:“腿麻了。” “那你还不起来?”她轻打着他。 第312章 鄢姜使者 他忽而俯身吻住她的唇,低柔地笑:“谁让你跑出去害我担心?现在我想陪孩子说说话,你又不肯。真小气。” 璇玑本能地欲推他,他的双臂将她圈得很紧,她动了动,听他低低地哼:“腿痛。” 一句话,也叫她不敢动了,蹲麻之后,是会刺刺的痛的,那种滋味很难受。 他温柔地吻着她,手,从她的腰际缓缓地落在她隆起的肚子上,他的嘴角噙着笑,似是从未有过的满足。璇玑怔了怔,终是伸手,抱住他的身子,闭上眼睛回吻过去。 两人的舌头缠绵在一起,少煊的呼吸声有些急促,身子随之渐渐地烫起来,女子口中的芬芳仿佛再不能满足他,他忽而低低地闷哼了一声,随即松开了抱着她的手翻身而起。 “少煊?”璇玑怔怔地看着。 他的脸颊染起了不自然的绯色,抬手开了一颗扣子,倚在床柱上低喘着气。 璇玑跟着坐起身,迟疑了下,伸手覆上他的手,低语着:“少煊,你是皇上。”她怀孕的五个月,他为她禁欲了五个月,可他却是个正常的男人。璇玑握着他的手略微收紧,似是提醒着他,那后宫的三千佳丽。 身子忍得有些难受,少煊不觉起了身,方才,差点就把持不住了,可是理智告诉他,现在还不能。夏玉的话犹如在耳,为了孩子他也不能。 璇玑的话,他如何听不懂,只是,他心里眼里都是她,如何再和别的女子做出那种事来? 璇玑跟着起来,从他身后抱住他,隆起的肚子微微抵在他的身上,她低言着:“少煊,你是皇上,那些,也是你的责任。”比如,子嗣的昌盛。 他的手握住了她的柔荑,隐忍得有些难受,却依旧是开了口:“我只要你的孩子。” “少煊……” 他回转了身子,却固执地开口:“璇儿,我曾答应过你,生无二色,我没有做到,你不怨我,可是我会!” 璇玑吃了一惊,慌忙捂住他的嘴:“不要胡说!”唇角,碰了碰她的掌心,他依旧是低柔地笑:“不是胡说,和你说的话,我都记得心里。”他抬手,指指自己的心窝。 她的眼角噙着泪,哽咽地开口:“少煊,你不值得!”他对她越好,越是让她心里觉得愧疚!他不欠她什么,那都是她欠了她的,这一生就是来还债的! 他的眉头拧起来,动情地将面前的女子揽入怀中,低沉了声音道:“怎么不值得?”这个世上,除了她,还有谁值得他这样做? 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将脸深深埋在他的胸口。这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在她的愧疚与罪恶里浮沉,璇玑深吸了口气,很多话,她说不出口。 那个秘密,她是打算带进棺材的。 要痛就让她一个人痛好了,这辈子,她也绝不增加他的心理负担。 柔软的手抚上他的脸庞,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很难受么?” 他低低地应着。 她忙推住了他的胸膛,他抱着她的手却不放,依旧俯身吻住了她的唇,话语里带着一丝颤抖:“等孩子出生,我还要告诉他,他在你肚子里,折磨你,也不忘记折磨我。” “少煊……” 他低笑不止:“为了你,再难受我也可以忍受。璇儿,只要你答应我,不要离开我,和孩子一起,永远陪在我的身边。” 他的心跳声,穿过她的掌心直直地传过来,璇玑的心头刺痛,哽咽地点头:“当然,我们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他听了,像是放心,微微用了力,咬住了那柔软的樱唇,嘶哑着声音道:“等孩子出生,你还要补偿我。” “少煊。”她的声音细如蚊声,整张脸不自觉地烫起来。 他还是笑着:“还有四个月,怎的觉得好漫长……”深爱的女人就在自己面前,却不能碰她,这种痛苦,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是清楚。 璇玑闻得他的呼吸沉重,抬眸瞧着,他却是闭上了眼睛,享受着这一刻的吻。 ……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才传来苏公公的声音,他没有入内,只在帘子外站着,声音亦是小小的:“启禀皇上,鄢姜有信笺传来。” 手上的动作略停了下来,少煊的眉心微拧,见璇玑亦是有些惊讶。他到底只一笑,低头亲吻了下她的额角,柔声道:“你在里头歇着,我去去就来。” 璇玑点了头,他已转身出去。 外头,苏公公见他出来,忙又道:“皇上,是御书房那边来人禀报的,信笺也在御书房里。” 少煊怔了怔,这个时候鄢姜王给他送什么信笺? 心里,蓦地又想起一事,他的十指略紧,低声道:“那就摆驾。” 太监亟亟地出去了。 …… 御书房外,孟长夜见他下了御驾,忙迎上来。少煊抬眸之际,瞧见前面站着一位鄢姜使者,他见皇帝过去,已经恭敬地行礼。少煊的眸光微沉,以为是飞鸽传书,没想到还派了人亲自送来。 入了御书房东侧暖阁,信笺被递了上去。少煊只淡淡扫了一眼,上头一堆的客套话,可那随后的话,到底还是戳到了他心头的那根刺。孟长夜见他的脸色沉了下去,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俯身下去,低低地唤了声“皇上”。那握着信笺的手微微一颤,少煊才似猛地回了神。 让人赐了坐,鄢姜使者才笑着开口:“我们王上说皇上也差不多该往鄢姜迎亲了,这公主都回了四个月了,两国的人可都看着呢。” 少煊将信笺搁在一旁,定了定神,才道:“公主当日可没跟着你们王上回去。”这是总众所周知的,至于之后也没有回,外人又怎么会知道?只要鄢姜的人不来闹事,那么璇玑在他身边,让人以为她是公主也好,不是公主也罢,这些于他来说都不是什么问题。 却不想,面前的使者却皱了眉:“皇上莫非是忘了?我们公主可是跟着夏大人一起回的,还与皇上在郢京一道过了年才回的鄢姜不是?” 少煊心头一紧,夏玉回的时候他也的确是派人护送了回去的,怎的谁还说公主一道回了么? 第313章 自己的心 孟长夜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他的脑子笨,是此刻才听出了鄢姜使者来的目的。看皇帝的眼底蕴藏着怒,孟长夜依旧是静静地站着不说一句话。 一侧,袅袅的热气从半开的杯盖里冒出来,少煊的心却是冷下去。听此人的说法,外头之人该是都“知道”兴平公主与夏玉一起回鄢姜了。 鄢姜使者见他不说话,又开口道:“皇上的聘书也下了很久了,我们王上以为,您该派人去迎亲了,这迟迟没有动静,皇上不会是想悔婚?” 聘书是当着群臣的面下的,这个婚叫他怎么悔?那件事已经过去整整四个月了,他以为在鄢姜王的心里也早该烂了。却不想时至今日,他还是派人来了。 当日,他将了他一军,因为有兴平公主在手,如今竟是搬起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因为……夏清宁的死? 少煊的心头蓦地一颤,他当时竟是没有想那么多,可他总以为,兴平公主不是这样的人。 他的眼眸蓦地抬起,风吹得窗户微动,映入眼帘的是外头一片翠色。 “皇上?”面前之人再次询问地唤了他一声。 少煊的眸色黯淡,冷笑一声道:“聘书都下了,朕怎么会悔婚?”他若是悔婚,鄢姜王定会紧抓着这个理由不放,那是他令鄢姜蒙羞的事,在西凉,他也一样失了威信。 面前之人像是放了心,这才笑道:“既如此便好,这次我们王上让我来,也是悄悄来的,此事到底关乎公主的终身大事,皇上既是亲口应下的,自然会信守承诺。不过迎亲的事,还是快点好,再拖,到了夏日里,这天太热,赶路也不方便。您说是?” 少煊强忍着胸口的怒意,启唇问:“这是你们王上的意思,还是你们公主的意思?” 使者却是笑了:“是王上还是公主的意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您也是这个意思。” 少煊略怔,看来鄢姜王很会挑人,此人说话滴水不漏,句句恭敬,却又叫少煊退步不了。当日蘅台之上的话,一句句又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藏于广袖中的手紧紧地握了拳,当时是因为兴平公主根本不可能嫁过来,他说话的时候也不必顾忌着,到头来,在他身边的人,只能是璇玑。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夏清宁居然死了。 抿了一口茶,他才开口:“朕身边已有贵妃的事,相信你们王上心里清楚。” 鄢姜使者点头:“那是皇上的内事,我们王上怎会干涉这个?这不证明皇上心里念着我们公主,才会宠爱跟公主长相相似的人么?” 他的话语从容,竟说得少煊猛地起了身。 “皇上!”孟长夜忙拉住他,手上微微使了力,上次是鄢姜王理亏,他心里再不舒服也只能两手空空地回了鄢姜。可这一次要闹起来,就是西凉理亏了,如今当着鄢姜使者的面,孟长夜是不能让少煊失态的。 胸口的怒气乱撞着,少煊紧咬着牙关,呵,鄢姜王为了那疼爱的妹妹还真是什么事都给他想到了。如今倒是好,叫璇玑又变成她的替身! 可是这口气叫他怎么咽得下! 看着面前的人,他的声音冰冷彻骨:“你们王上想的还真是周到!” 那人抿唇一笑:“王上也是为了公主的终身大事着想,公主原该在四年前就和亲西凉的,如今皇上都登基四年了,我们公主为皇上耗了那么多年的青春,想来皇上心里也是在意的。我们王上的意思,这次皇上就派人随我一道回鄢姜迎亲。” 少煊额上的青筋“突突”的跳着,孟长夜拉着他的手还没有松,就怕他忍不住就冲了出去。少煊却还是忍着,半晌,才开口:“朕派人先送你过行馆休息,此事,朕会考虑。” 面前之人已经起了身告退。 光线随着门被关上的一刹那,只闻得“砰——”的一声响,茶几上的茶杯已被愤然拂落。 “皇上!” “皇上!” 孟长夜与苏公公急着上前,却见他抬了手,声音低沉:“都出去!” 他二人无奈,只能应声出去。外头,依旧阳光明媚,可是此刻所有人的心却是沉闷不堪。 秦沛匆匆来的时候,苏贺悄然上前说皇上还在里头待着。 苏公公通报了几声,里头一片沉寂,什么声响都没有。苏公公倒是紧张起来,秦沛却没有迟疑,抬手径直入了内。 见少煊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脚下,还踩着茶杯摔破的碎片。秦沛上前,在他身侧坐了,才轻声道:“皇上,臣都听说了。”孟长夜来的时候,已经详细地告诉过他了。 握着桌沿的手微微一动,少煊皱眉道:“朕当日下那聘书是断定了兴平公主不可能嫁给朕!”为了夏清宁她都能冒险入宫刺杀他,她没有理由会嫁给他。 秦沛低低一叹,开口道:“皇上,人算不如天算。” 他猛地回眸:“难道秦先生也与那鄢姜使者一样是来劝说朕迎亲的么?” 秦沛一怔,无奈道:“皇上,此事皇上比臣心里清楚,哪里用得着臣来说话。”他相信少煊心里是无比清楚的,这个婚退不了,只能娶。他只是给不了自己一个理由,他过不去的,是自己的心。 秦沛起了身,低声道:“皇上是臣看着长大的,皇上心里怎么想的,臣又怎么会不明白?只是臣今日来,亦是要告诉皇上,您喜欢谁,臣等管不着。可您的心里,要时刻装着西凉天下啊。贵妃娘娘若是知道,亦只会劝您。” “不,此事……不能让她知道!”蓦地起了身,他紧阖了双目,璇玑的身子才好点,现在又有着身孕,她怎么能将此事告诉她? 少煊的身子略略颤抖着,听秦沛的声音再次传来:“皇上,此事您要瞒着,也终究是瞒不住的啊。” “朕知道,朕知道……”他抬手,狠狠地捶着胸口,嗤笑着,“先生,朕是不是很没用?”当日得知鄢姜竟是用了替身来西凉和亲,他心里愤怒的,不过是对璇玑的心疼。可如今,却是他亲手将她推向替身的位子! 秦沛忙上前拦着他:“皇上,这不是您的错!” 他依旧冷冷地笑,如今叫他还有何颜面去面对璇玑?他答应她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没有做到,如今,倒是他配不起她了! 秦沛拉了他坐下,迟疑半晌,才开口:“鄢姜那边,交给臣去说。皇上,朝中上下可都看着呢。” 少煊的牙关紧咬,全都看着,所以只能要他委屈璇玑么? 第314章 迎娶公主 这日,直到傍晚,也不见皇帝过钟元宫去。宫女入内来,小声道:“娘娘,晚膳准备好了,可要等皇上来一道用?” 璇玑抬了眸,却是摇头:“不必了。”他此刻都不来,必然是有事牵绊住了。 用了晚膳,又在外头稍稍走动了会儿,宫女便伺候她上床休息。 少煊过钟元宫的时候,夜已深了,他让宫人们都退下,在床前稍稍站了会儿,驱了寒气才轻声上前。有力的臂膀圈住了女子瘦弱的身躯,璇玑的眉心微动,闻着他身上独特的味道,她的嘴角微微牵出一抹笑,安心地往他的怀抱里钻了钻。少煊的下颚抵在她的发间,心疼地抱紧了她。 这一夜,他断断续续地醒了好多次,梦里,他紧握着璇玑的手,抬眸却见璇玑站在他的面前,他惊觉回身,才发现身侧之人竟是鄢姜的兴平公主! 少煊的额角是涔涔的冷汗,胸口压着的那口气始终吐不出来,沉闷得竟像是要喘不过气。他蓦地,翻身起来,桌上的茶水早已凉透,猛灌了几口,扶着桌沿深吸了几口气,却是怎么也舒服不起来。 “少煊?”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 身子略颤了颤,他回头:“吵醒你了?” 见她欲起身,他忙过去扶了她坐起来,低声道:“我不过是口渴起来喝杯水,你可也要喝一点?” 璇玑却是凝视着他:“怎的脸色如此难看?身子不舒服?”抬手,轻轻擦了擦他额角的汗。自璇玑怀孕后,怕晚上她会起来,寝宫内的灯彻夜都是不熄的。此刻的琉璃青灯下,她只见了冷汗不止的脸庞。 少煊却是摇头:“没有,许是累了。” 她抱住他的身子,只觉得他的呼吸有些沉重,心跳更是飞快,皱了眉,握住他的手:“我给你把把脉。” 他没有拒绝,知道不让她把脉她会担心。一手,回抱着她,小心躺下去,唇角轻触着她的额角:“都说了没事。” 璇玑撤了手,也不问他鄢姜的事,只道:“累了就多休息,朝中有些事可以缓一缓的,就缓缓。天下事那么多,可皇上只有一个。快些睡,一会儿,我让苏公公晚一点再叫你。” 他抱紧了她,话语里满是歉疚:“璇儿,不要对我这样好……” “怎么了?”她的秀眉微拧。 少煊心口绞痛,勉强一笑道:“我总给不了你最好的。”他都恨死自己了。 璇玑抬手拂过他略带憔悴的脸,却忽而又垂下眼睑:“也许,就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此生,就是来还债的。” 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柔荑,贴在自己的心口,启唇道:“璇儿,我若是负了你,必不得好死。” 她吓得捂住他的嘴,咬着牙:“谁准你这样说?我和孩子,可做不得这西凉的罪人!” “你们是我的亲人!”将脸埋入她的颈项,将她的身子一把捞过,紧锁在臂弯里。 掌心,依旧贴在他的胸口,璇玑的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他不说,她不问,也不会去怪他。 ………… 翌日下了早朝,皇帝在御书房待了一个多时辰,孟长夜回来禀报,说秦沛去了行馆,此刻已经吩咐了下面的人准备迎亲的事宜。他说的时候,细细地看着皇帝的脸色,看他的眼底竟是一片死寂。孟长夜的舌头忍不住打了结,后头的话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往下去说。 隔了半晌,见少煊起了身。 “哎,皇上……”孟长夜抬步上前,少煊却是回身道:“此事就不必过问朕了,就让秦先生办。” 孟长夜的眼眸一撑,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话,见面前之人已经抬步出去,他这才相信方才真的是皇上说的话。原来下了朝,皇上批阅了会儿奏折便是要去钟元宫的,如今年他也不急着去了,脸上的笑容也少了。孟长夜知道这件事皇上很为难,可是秦先生说的也不无道理,就连他这么笨的脑子也想得明白。 叹息一声,有太监进来收拾,他只能抬步出去。 连着两日,皇帝过钟元宫的时间都是晚上,每次去,璇玑都已经睡下了。宫人们觉得有些奇怪,就像是皇帝故意等着贵妃娘娘歇下再来似的。 这日,宫女伺候璇玑用了午膳,才扶了她入内,便听得外头一个太监匆匆入内,笑着道:“娘娘,思昀姑娘回来了!” 璇玑心头一喜,忙道:“在哪里?” “到门口了!” 才说着,便听得思昀的声音传来:“小姐!”她见了璇玑,忙疾步上前,细细地看了看,肚子比她走的时候又大了些,人倒是没有瘦,思昀才是放了心。 璇玑好笑地看着她:“也不瞧瞧自个儿,到底瘦了一圈去。” 思昀忙道:“奴婢身子硬朗,回来隔几天,又胖回来了。”她顿了下,突然敛起了笑,让边上的人都下去,说贵妃娘娘身边有她伺候就行。 思昀扶了璇玑过一侧的湘妃榻上坐下。 璇玑见她的神色有异,不免开口:“你赶路才回,不如先下去休息,我此刻也正是要小憩一会儿的。” 思昀的眼睛一红,竟是哽咽道:“小姐如今怎还笑得出来!” 璇玑的秀眉微蹙,听她道:“奴婢都知道了,外头动静那么大,奴婢入城的时候就正巧看见他们出去!拉了人问了才知道,皇上居然要迎娶兴平公主!这件事不是年前就了了么?何以此刻又要提起来,皇上他心里不是只有小姐一人么?怎的竟又要兴平公主来西凉!”她说得急,眼泪“啪啪”地落下来,小姐还有着身孕,怀这个孩子多辛苦皇上难道会不知道么?她心里是有怨气的,替璇玑抱不平。 璇玑握着她的手到底是一颤,挂在嘴角的笑不自觉地僵住了。 思昀瞧见她的模样不免心头一惊,随即,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慌忙捂住了嘴,猛地起身跪下了:“奴婢该死!”她真是该死了,怎就不想着也许这件事璇玑她根本不知道? 可如今,就这样让她口没遮拦地说了出来,看璇玑的样子,她难道还不明白么? 第315章 风迷了眼 思昀抬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她忍不住哭起来:“小姐,奴婢错了!” “思昀!”璇玑忙抓住了她的手,勉强笑着,“此事,怎是你的错。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她只是有了身孕行动不便,又不是脑子秀了看不透现实。 少煊以为他不说,她就不知道么? 其实从那日说鄢姜有信笺来,而少煊再绝口不谈此事时,她心里早就是有数的。他不在她面前说,是怕她伤心,怕她多想。那么,她也权当做不知道。 只是方才,听思昀说,那迎亲队伍都已经出城了,她心底到底做不到淡然。 原来,她终究也只是个小女人啊。 其实那晚,她告诉少煊这是她欠了他的,这辈子她就是来还债的,不过是才告诉他,兴平公主不是他们之间的障碍。只是他心里郁结,否则以他的聪明,也势必不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 这几日他每日都趁她睡下才来,是怕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是以,她也一日比一日睡得早,就怕他是站在钟元宫外等得太久。 “小姐……”思昀惊愕地看着她,她说什么?她居然知道?可是,为何小姐知道,还显得那么高兴? 璇玑将她拉起来,小声道:“那些都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我的孩子要平安出生。”太医说,心情也是很重要的,一切会影响孩子健康的事,她都要万分注意的。因为这个孩子,对她来说那么那么的重要。 那日,少煊还说,他只要她的孩子。 简单的话,分量有多重,只有璇玑自个儿知道。 “璇儿。”男子嘶哑的声音自珠帘外传来,璇玑猛地抬眸,竟见少煊立于外头,那瞧着她的眸光透着无限的痛,脚下的步子却是再不挪动半分,就那么定定地瞧着。 这几日,每次都是晚上才来,璇玑不曾想到他此刻会出现在钟元宫里。 思昀更是吓住了,原先心里对皇上还是有怨恨的,此刻瞧见他的神色,思昀倒是也不忍心起来。回转了身子,朝他行礼。 宫女的话,他不曾听到,只璇玑那句“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如同一把钝锤,直直地敲打在他的心口,痛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手指攥着腰际玉佩上长长的穗子,她早就知道,却仍对他关怀依旧,竟让少煊觉得自己倒是像极了一个跳梁小丑!这件事不敢告诉她,不过是愧对自己的良心! “少煊。”璇玑见他站着不动不说话,不觉站了起来。思昀忙扶了她一把,她却轻轻推开了她,上前,越过珠帘,握住了他的手。 他今日,原也是想来告诉她的,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此刻由着她拉他进去,径直抓了她的手贴在自己胸膛,低沉了声音道:“璇儿,你打我。” 思昀吃了一惊,他……他可是皇上啊! 璇玑的眼波微闪,轻笑着开口:“胡说什么。” 他的眉心紧拧着,握着她的手也跟着收紧:“你怨我,打我,还能让我的心里好受一点!”他是说真的,这几天,他心里难受极了,每回她温柔地关怀声,都让他觉得痛,痛到极致! 璇玑的鼻子一酸,他有他的无奈,她既然心里明白,又怎会怨他怪他? 反握着他的手,她的话语恬淡:“我和孩子的平静生活是要你给的。你若是让鄢姜折了面子,到时候还能有平静的生活么?少煊,我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你该相信我。” 一把将面前的女子搂进怀中,是他没用! 这些道理他也懂,可是他对得起天下苍生,就要用一个丈夫对妻子的承诺来换,说到底,就是他没用啊! 他心里有怒,她都知道,抬手,轻抚上他的背,她却突然又觉得委屈,像是要哭。轻阖了双眸,嘴角牵出了笑,璇玑,傻了么?这一世得到他的爱,还不够么? 身份地位,不过是浮云一片,她是经历过生死之人,不必在乎这些! 只要,他和孩子,都好好的,她此生就无憾了。 思昀见他二人如此,只能悄然退出去。眼泪落下来,她抬手拭去了,皇上要迎亲兴平公主的事,也许,是她想的简单了。可是,她心里就是难过呀!小姐为皇上做了那么多事,怎么到头来还有人要来和小姐分享皇上的爱? “哟,思昀姑娘怎么了?”苏公公见她出去,皱眉问着。 思昀忙回了神,胡乱摇头:“没事,风迷了眼睛。” 苏公公见她走得匆忙,此刻皇上在里头,他也不好走开。 ………… 五月中,整个郢京都热闹起来,皇上要娶鄢姜的公主,这可是大事。亲迎队伍一入皇城,所有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了,透过那半透的帘子,百姓瞧见公主端庄地坐在凤驾上,她一身大红的喜服,脸上,蒙着绯色面纱,只剩下一双狭长明媚的凤目,叫看见的人都忍不住赞叹。 凤驾并未径直入宫,而是先去了行馆暂住。婢女扶兴平公主下来之时,闻得里头太监出来说皇上早就在此候着了。兴平公主却是略一怔,随即轻笑着:“那就让皇上稍候片刻,待本宫换身衣服。”她一点都不急,急的,怕是他。 婢女扶她回房换下了身上繁琐的嫁衣,又取了好几身衣裳过来给她挑选,一面还小声说着:“公主,这身芙蓉裙可衬得您的肤色更白皙一些。这身碧罗衫呢,是师傅专门修剪了腰身的。还有这……” “轻萝,够了,随便给本宫换上。”她来西凉,又不是真的要来讨皇帝开心的。 那叫轻萝的婢女怔了下,见公主脸上的笑意都没了,也不敢怠慢,忙应了声。 少煊在厅中怔怔地站了很久,面前的茶水早已凉透,他却始终未动一口。 公主的凤驾很早就到了,却说要换身衣服再来见他,他又等了近半个时辰,也不见人来。苏公公见他的脸色极为难看,忙解释着:“皇上,公主定是想打扮得好看一些,想您多看一眼的。” 少煊冷冷一笑,她心里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他多看少看想她也是不在意的。他一甩衣袖,沉声道:“去给朕催!” 第316章 该属于我 她要和亲他派人去迎,现在人都来了西凉了,也由不得她做主了! 苏贺惊出了一身汗,忙点头应着。 少煊才要转身,却见门被人推开,面前的女子一袭淡粉及地长裙,明眸忽闪,笑容清浅:“皇上就这么等不及要见兴平么?”她说着,扶了轻萝的手入内,目光,定定地落在面前男子愤怒的脸上。 近半年未见,此刻看见她的样子,听她说话的声音,少煊竟是微微一震,这个女人,到底也变了。不再是那时候娇弱得只会哭的娇贵公主了! 少煊一挥手,遣退了屋子里的宫人,径直开口:“你想怎么样?” 兴平公主不曾想他竟会这般直接,她先是一愣,随即才道:“是皇上自己下的聘书说要兴平来和亲,怎的此刻倒是来问我想怎么样?” “别和朕拐弯抹角!”他的胸膛起伏着,眸中尽显怒意。这么长的时间,他压在胸口的气没处吐,此刻又闻得兴平略带着挑衅的话,他到底是忍不住了。 女子藏于袖中的手微微有些颤抖,面上却依旧是笑着开口:“我不想怎么样,只是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少煊的眼眸微睁,她的话听着竟是好笑:“什么?” 她从容以对,话语坚定:“我的身份,还有,原本该属于我的,在皇上宫里的一切。” “兴平!”他的语气冰冷了下去,随即是嗤笑,“乾庆二年是你自己放弃公主的身份推璇儿出来的,你如今来和朕说什么本该属于你的一切?你不觉得你很可笑么?” 她倒是真的笑了:“是啊,我也觉得挺可笑的,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个笑话!她不过是夏大人随便捡来的丫头,凭什么得到这么多?”底下的拳头狠狠地握紧,她实则是想问,她凭什么要清宁牺牲性命去救她?她如今倒是过得好,连腹中的孩子都保住了。可是她呢?她还有什么? 强忍住眼泪,她没有哭,她以后都不会哭了。没有清宁在身边的日子,她再不会哭了! 听她说璇玑不过是夏玉随便捡来的丫头,少煊只觉得一股怒意从脚底板直直地冲上脑门,大步上前,一把扼住了女子纤细的脖颈! “你再说一次试试?”他的话语低沉,夹杂着无边危险的味道。 兴平公主倒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手握住了他的有力的手腕,艰难一笑:“皇上要扼死兴平容易,只要你不怕两国交战。” “朕,若是不怕呢!” 她的眼眸一合:“那兴平也不怕。”她不怕死,清宁走后,她早就什么都不怕了! 少煊的目光肃杀,他真恨不得就一用力将面前之人掐死在眼前!可,想起璇玑的那句“我和孩子的平静生活是要你给的”,心头到底是一痛,叫他不自觉地皱了眉。 十指一松,女子半退了几步,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低咳着看着他。 西凉四年风调雨顺,璇玑也曾离开了三年,夏玉也说,他是个好皇帝,是以再恨,也不会因为私怨杀掉鄢姜公主。她这次来,也不正是抓住了这一点么? 咳嗽了一阵,她才喘息着开口:“那么皇上如今怎么想呢?是昭告天下,在兴平回鄢姜的这段日子,你找了一个和我长相相似的女人做贵妃么?” 少煊的心蓦地一沉,倘若真的如此说,璇玑可以继续做她的贵妃,但是她兴平公主不就将是他的皇后了么? 他空悬后位那么多年,不过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可以给璇玑册后的机会! 难道如今,他真的没有时间了么? 见他不说话,兴平公主又道:“看来皇上并不希望兴平做你的皇后?呵,那看来那贵妃一位还是我的,兴平若是没有记错,去岁我王兄来时,皇上在蘅台设宴,曾是当着群臣的面,承认兴平是你的贵妃的?想来皇上也一定不会忘记的。” “你……”少煊狠狠地瞪着面前女子的脸,他若不想册后,兴平公主依旧是贵妃,那璇玑就无名无份……或者,只能给她一个低于贵妃的身份么? 不,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兴平公主凝视着他,低声开口:“其实你知道的,做不做皇后,我都无所谓。” “既如此,你来西凉做什么!” 她曼声一笑:“我就是看不得她好,不行么?我不做你的皇后,你叫她走!” “不可能!”他怒吼一声,双目也成了赤色,叫璇玑带着他的孩子离开,除非杀了他! 看着他瞬间盛怒的眸子,兴平公主不禁一震,她依旧扶着桌沿站了起来,低声道:“看来,皇上还是希望我做你的皇后?” 他沉默了,再是说不出一句话。 她略拉了拉歪去的衣衫,行至他的面前,望着他道:“皇上请回,想想清楚,你会知道该怎么办的。这宫里有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总归是不好的。” 他气愤地开口:“你王兄真是把你惯坏了,朕看你是一点都不怕引起两国交战!”她是一次又一次地试探他的底线,竟然还能说出要璇玑走的话来! 兴平公主将目光移开,落在面前的青花瓷茶具上,笑着道:“可皇上英明,不会跟兴平计较这个。”只要他不“计较”,这场仗又打不起来,纵然要打,也是西凉理亏在先,他纵是西凉皇帝,也是要跟天下百姓交待的。王兄说,西凉的那些个王爷可都不是省油的灯,相信他作为皇帝,心里亦是清楚的。 好一句英明!他其实一点都不想英明! 兴平公主从里头出来了,苏公公见皇帝并未跟着出来,只隔了片刻,便听得里头传来一阵阵骇人的响声,他随即吓住了,也不敢上前去查探。 轻萝扶了兴平公主回房,她的身子一软,险些跌倒在地。轻萝惊呼了一声,慌忙抱住了她的身子:“公主怎么了?” 她摇头,脸上再是露不出一丝的笑来。他再不是西凉那温润如玉的皇帝了,方才她也吓得不轻,怕他真的一怒之下杀了她,直接与鄢姜交战。 兴平缓缓地吐了口气,他终究没有下手,连她说他还是希望她做他的皇后的话,他也没有反驳。她心里便是知道,璇玑在他心里究竟有多重多重。 第301章 弥足深陷 明显感觉得出他置于她腕口的手微微一颤,夏玉的音色一淡,低下头道:“不要说了。清宁说你是个好人,要我救你和你的孩子,你只要好好活着,就是对得起他了。”强忍着心底的颤抖,他的话语尽量说得平静。可他的心,到底是不平静起来。 璇玑咬着唇,她自然会好好地活着,可是,她活得再好,夏清宁也回不来了。哽咽地应着,夏玉又道:“怀这个孩子会很辛苦。” “再苦我也不怕!”在莫宅的时候,她身边都没有人,那么辛苦她都坚持下来了,现在,少煊在,师父也在,她还怕什么呢? 夏玉听了,勉强笑笑。 “公主呢?”她直直地问。 夏玉见手收回,才低言:“在马车上等着。” 璇玑惊道:“你们要走么?” “还没有,今日除夕夜,清宁……不适合待在宫里,是以,我打算先去行馆住一晚。明日,就下葬了,皇上安排好了一切,你不必担心。”他说的时候,心一阵阵的痛,到底是做不得无动于衷。 璇玑不免朝少煊看了一眼,他的眼眸黯淡,也不曾多说什么。 夏玉已经起了身:“你好生歇着,我若回鄢姜了,定再来见你一面。”随即,他又朝少煊看了眼,“皇上,我们公主,还有些话要与您说。” 少煊心底有些讶异,不免朝璇玑看了眼,见她点了头,他才随着夏玉出去。 夏玉径直出了寝宫的大门,却是并未下台阶,少煊皱了眉,见他已经回身,低声开口:“是我找皇上有几句话要说。” 少煊却是身子一紧:“和璇儿有关?”否则,他也不必怕璇玑多心用兴平公主做借口了。 他点点头,似是迟疑了下,才开口:“四年前中毒之后,她的身子一直不见好。”他的话语里,似是自责,可少煊听了,却是愤怒起来。 “是大哥!”襄桓王如今都死了,他也无法给璇玑报这个仇,四年前,她不过是做了替死鬼,她根本不是鄢姜的公主啊!每次想起这个,他都会没来由地恨鄢姜王,甚至……是面前的夏玉。 只是夏玉一次又一次地救过璇玑,又叫他无处生恨! 夏玉的眸子掠过一丝光,却是自嘲一笑:“不是襄桓王,是璇玑自己。” 少煊心头一震,竟是不顾身份地抓住了夏玉的双肩,沉声问:“你说什么?”什么叫是璇玑自己?她自己下毒害自己? 夏玉被他的反应惊到了,片刻,才开口:“那次我们回郢京,中途曾去过襄桓王府,她和襄桓王做了交易,她给他郢京的暗卫营消息,要襄桓王事成之后,给她自由。当时沈太医是襄桓王的人,先帝让襄桓王的细作传了假的兵力图出去,璇玑不想让沈太医活着离开。” 其实这个中缘由,夏玉也是不完全知道的,比如,沈太医还知道卓年与璇玑之间有关系。 “也是那一次,先帝以为她中毒太深救不回来,应下带她去看日落。她为了得知暗卫营的消息,耽误了医治,我也差点救不回她。此后,她的身子就不曾好过。” 少煊握着他双肩的手蓦地一颤,不自觉地滑落下来,他愣愣地站着,原来,这一切也都是为了他! 那次他在晋国闻得她中毒,他都能狠心不来郢京看她! 少煊的心口痛得他几乎站不住,若是……若是那次她真的去了,他一辈子也不知道她为他做的这些事!猝然退了半步,身子抵在后面的廊柱上,他的心“砰砰”地狂跳,璇儿……她究竟为了他做了多少的事情! 夏玉看了看他,他的心也难受着,继续道:“其实她的身子根本不适合怀孕……” 少煊猛地抬眸,听他又道:“只是她若是真的放弃这个孩子,她怕是一辈子都无法再怀上。皇上,这将是她今生唯一的孩子,您若是在意,就好好地照顾她。”那孩子,也是清宁用命换来的。 少煊的双拳猛地握紧,他在意,他怎么会不在意!他比谁都在意啊! “朕该如何做?”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此刻已经颤抖不已。 夏玉不觉回眸看了眼,才道:“这些不必我教的,皇上心里清楚。” 是,他清楚,可是他唯恐自己做的不够! “皇上回,我也该出宫了。”他朝他施了礼,转身步下台阶。 少煊依旧怔怔地站着,回想着夏玉方才的话,心疼得无法言语。他真是何德何能,能让一个女子为他如此!她一次次地骗他说她不爱他,可是他竟还信了!他真的该去死! 夏玉的步子缓慢,他今日,跟他说这些,不过是觉得璇玑应该得到他最多的爱,她值得!清宁还说,她是个好人,清宁还问他,为何他没有抓住她…… 嘴角,露出一抹颓然的笑,他痴痴地开了口:“清宁,哥没拉住她,还将她彻底推给了别人。”可是因为是少煊,他突然又觉得很安心。 只是心口的痛,从乾承宫出来开始就一直不曾停止过。 他突然像是意识到,不过是一天一夜,他一下子失去了这辈子最重要的两个人。 一阵寒风吹来,他脚下的步子一个踉跄,本能地伸手扶住一侧的树干,手按着胸口,大口的鲜血从口中喷出来。他的眉头紧拧,耳畔,竟是想起她曾经的话。 师父爱过么? 那种弥足深陷的滋味,那种爱过的滋味…… “夏大人!” 他的身后,传来思昀的声音,回眸之际,瞧见宫女提着裙摆跑下来。夏玉怔了怔,几乎是有些本能地踩住了地上的血迹,将嘴角的鲜血拭去,他才回身,淡淡地问:“何事?” 思昀是急急地跑过来,瞧见他煞白的脸色,竟是愣住了,听他又问了一句,她才回神:“哦,小姐说,明日夏公子下葬时,请夏大人派人来宫里说一声。小姐她……想去送送夏公子。” 夏玉不自觉地朝乾承宫的看了一眼,寒风卷起了一地的尘埃,空气里夹杂着清淡的凛冽。他到底是点了头:“告诉她说我记下了,让她好好保重。” 第314章 迎娶公主xINShuHaIGe.CoM 这日,直到傍晚,也不见皇帝过钟元宫去。宫女入内来,小声道:“娘娘,晚膳准备好了,可要等皇上来一道用?” 璇玑抬了眸,却是摇头:“不必了。”他此刻都不来,必然是有事牵绊住了。 用了晚膳,又在外头稍稍走动了会儿,宫女便伺候她上床休息。 少煊过钟元宫的时候,夜已深了,他让宫人们都退下,在床前稍稍站了会儿,驱了寒气才轻声上前。有力的臂膀圈住了女子瘦弱的身躯,璇玑的眉心微动,闻着他身上独特的味道,她的嘴角微微牵出一抹笑,安心地往他的怀抱里钻了钻。少煊的下颚抵在她的发间,心疼地抱紧了她。 这一夜,他断断续续地醒了好多次,梦里,他紧握着璇玑的手,抬眸却见璇玑站在他的面前,他惊觉回身,才发现身侧之人竟是鄢姜的兴平公主! 少煊的额角是涔涔的冷汗,胸口压着的那口气始终吐不出来,沉闷得竟像是要喘不过气。他蓦地,翻身起来,桌上的茶水早已凉透,猛灌了几口,扶着桌沿深吸了几口气,却是怎么也舒服不起来。 “少煊?”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 身子略颤了颤,他回头:“吵醒你了?” 见她欲起身,他忙过去扶了她坐起来,低声道:“我不过是口渴起来喝杯水,你可也要喝一点?” 璇玑却是凝视着他:“怎的脸色如此难看?身子不舒服?”抬手,轻轻擦了擦他额角的汗。自璇玑怀孕后,怕晚上她会起来,寝宫内的灯彻夜都是不熄的。此刻的琉璃青灯下,她只见了冷汗不止的脸庞。 少煊却是摇头:“没有,许是累了。” 她抱住他的身子,只觉得他的呼吸有些沉重,心跳更是飞快,皱了眉,握住他的手:“我给你把把脉。” 他没有拒绝,知道不让她把脉她会担心。一手,回抱着她,小心躺下去,唇角轻触着她的额角:“都说了没事。” 璇玑撤了手,也不问他鄢姜的事,只道:“累了就多休息,朝中有些事可以缓一缓的,就缓缓。天下事那么多,可皇上只有一个。快些睡,一会儿,我让苏公公晚一点再叫你。” 他抱紧了她,话语里满是歉疚:“璇儿,不要对我这样好……” “怎么了?”她的秀眉微拧。 少煊心口绞痛,勉强一笑道:“我总给不了你最好的。”他都恨死自己了。 璇玑抬手拂过他略带憔悴的脸,却忽而又垂下眼睑:“也许,就是我上辈子欠了你的。此生,就是来还债的。” 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柔荑,贴在自己的心口,启唇道:“璇儿,我若是负了你,必不得好死。” 她吓得捂住他的嘴,咬着牙:“谁准你这样说?我和孩子,可做不得这西凉的罪人!” “你们是我的亲人!”将脸埋入她的颈项,将她的身子一把捞过,紧锁在臂弯里。 掌心,依旧贴在他的胸口,璇玑的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他不说,她不问,也不会去怪他。 ………… 翌日下了早朝,皇帝在御书房待了一个多时辰,孟长夜回来禀报,说秦沛去了行馆,此刻已经吩咐了下面的人准备迎亲的事宜。他说的时候,细细地看着皇帝的脸色,看他的眼底竟是一片死寂。孟长夜的舌头忍不住打了结,后头的话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往下去说。 隔了半晌,见少煊起了身。 “哎,皇上……”孟长夜抬步上前,少煊却是回身道:“此事就不必过问朕了,就让秦先生办。” 孟长夜的眼眸一撑,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话,见面前之人已经抬步出去,他这才相信方才真的是皇上说的话。原来下了朝,皇上批阅了会儿奏折便是要去钟元宫的,如今年他也不急着去了,脸上的笑容也少了。孟长夜知道这件事皇上很为难,可是秦先生说的也不无道理,就连他这么笨的脑子也想得明白。 叹息一声,有太监进来收拾,他只能抬步出去。 连着两日,皇帝过钟元宫的时间都是晚上,每次去,璇玑都已经睡下了。宫人们觉得有些奇怪,就像是皇帝故意等着贵妃娘娘歇下再来似的。 这日,宫女伺候璇玑用了午膳,才扶了她入内,便听得外头一个太监匆匆入内,笑着道:“娘娘,思昀姑娘回来了!” 璇玑心头一喜,忙道:“在哪里?” “到门口了!” 才说着,便听得思昀的声音传来:“小姐!”她见了璇玑,忙疾步上前,细细地看了看,肚子比她走的时候又大了些,人倒是没有瘦,思昀才是放了心。 璇玑好笑地看着她:“也不瞧瞧自个儿,到底瘦了一圈去。” 思昀忙道:“奴婢身子硬朗,回来隔几天,又胖回来了。”她顿了下,突然敛起了笑,让边上的人都下去,说贵妃娘娘身边有她伺候就行。 思昀扶了璇玑过一侧的湘妃榻上坐下。 璇玑见她的神色有异,不免开口:“你赶路才回,不如先下去休息,我此刻也正是要小憩一会儿的。” 思昀的眼睛一红,竟是哽咽道:“小姐如今怎还笑得出来!” 璇玑的秀眉微蹙,听她道:“奴婢都知道了,外头动静那么大,奴婢入城的时候就正巧看见他们出去!拉了人问了才知道,皇上居然要迎娶兴平公主!这件事不是年前就了了么?何以此刻又要提起来,皇上他心里不是只有小姐一人么?怎的竟又要兴平公主来西凉!”她说得急,眼泪“啪啪”地落下来,小姐还有着身孕,怀这个孩子多辛苦皇上难道会不知道么?她心里是有怨气的,替璇玑抱不平。 璇玑握着她的手到底是一颤,挂在嘴角的笑不自觉地僵住了。 思昀瞧见她的模样不免心头一惊,随即,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慌忙捂住了嘴,猛地起身跪下了:“奴婢该死!”她真是该死了,怎就不想着也许这件事璇玑她根本不知道? 可如今,就这样让她口没遮拦地说了出来,看璇玑的样子,她难道还不明白么? 第315章 风迷了眼xin 思昀抬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她忍不住哭起来:“小姐,奴婢错了!” “思昀!”璇玑忙抓住了她的手,勉强笑着,“此事,怎是你的错。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她只是有了身孕行动不便,又不是脑子秀了看不透现实。 少煊以为他不说,她就不知道么? 其实从那日说鄢姜有信笺来,而少煊再绝口不谈此事时,她心里早就是有数的。他不在她面前说,是怕她伤心,怕她多想。那么,她也权当做不知道。 只是方才,听思昀说,那迎亲队伍都已经出城了,她心底到底做不到淡然。 原来,她终究也只是个小女人啊。 其实那晚,她告诉少煊这是她欠了他的,这辈子她就是来还债的,不过是才告诉他,兴平公主不是他们之间的障碍。只是他心里郁结,否则以他的聪明,也势必不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 这几日他每日都趁她睡下才来,是怕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是以,她也一日比一日睡得早,就怕他是站在钟元宫外等得太久。 “小姐……”思昀惊愕地看着她,她说什么?她居然知道?可是,为何小姐知道,还显得那么高兴? 璇玑将她拉起来,小声道:“那些都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我的孩子要平安出生。”太医说,心情也是很重要的,一切会影响孩子健康的事,她都要万分注意的。因为这个孩子,对她来说那么那么的重要。 那日,少煊还说,他只要她的孩子。 简单的话,分量有多重,只有璇玑自个儿知道。 “璇儿。”男子嘶哑的声音自珠帘外传来,璇玑猛地抬眸,竟见少煊立于外头,那瞧着她的眸光透着无限的痛,脚下的步子却是再不挪动半分,就那么定定地瞧着。 这几日,每次都是晚上才来,璇玑不曾想到他此刻会出现在钟元宫里。 思昀更是吓住了,原先心里对皇上还是有怨恨的,此刻瞧见他的神色,思昀倒是也不忍心起来。回转了身子,朝他行礼。 宫女的话,他不曾听到,只璇玑那句“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如同一把钝锤,直直地敲打在他的心口,痛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手指攥着腰际玉佩上长长的穗子,她早就知道,却仍对他关怀依旧,竟让少煊觉得自己倒是像极了一个跳梁小丑!这件事不敢告诉她,不过是愧对自己的良心! “少煊。”璇玑见他站着不动不说话,不觉站了起来。思昀忙扶了她一把,她却轻轻推开了她,上前,越过珠帘,握住了他的手。 他今日,原也是想来告诉她的,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此刻由着她拉他进去,径直抓了她的手贴在自己胸膛,低沉了声音道:“璇儿,你打我。” 思昀吃了一惊,他……他可是皇上啊! 璇玑的眼波微闪,轻笑着开口:“胡说什么。” 他的眉心紧拧着,握着她的手也跟着收紧:“你怨我,打我,还能让我的心里好受一点!”他是说真的,这几天,他心里难受极了,每回她温柔地关怀声,都让他觉得痛,痛到极致! 璇玑的鼻子一酸,他有他的无奈,她既然心里明白,又怎会怨他怪他? 反握着他的手,她的话语恬淡:“我和孩子的平静生活是要你给的。你若是让鄢姜折了面子,到时候还能有平静的生活么?少煊,我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你该相信我。” 一把将面前的女子搂进怀中,是他没用! 这些道理他也懂,可是他对得起天下苍生,就要用一个丈夫对妻子的承诺来换,说到底,就是他没用啊! 他心里有怒,她都知道,抬手,轻抚上他的背,她却突然又觉得委屈,像是要哭。轻阖了双眸,嘴角牵出了笑,璇玑,傻了么?这一世得到他的爱,还不够么? 身份地位,不过是浮云一片,她是经历过生死之人,不必在乎这些! 只要,他和孩子,都好好的,她此生就无憾了。 思昀见他二人如此,只能悄然退出去。眼泪落下来,她抬手拭去了,皇上要迎亲兴平公主的事,也许,是她想的简单了。可是,她心里就是难过呀!小姐为皇上做了那么多事,怎么到头来还有人要来和小姐分享皇上的爱? “哟,思昀姑娘怎么了?”苏公公见她出去,皱眉问着。 思昀忙回了神,胡乱摇头:“没事,风迷了眼睛。” 苏公公见她走得匆忙,此刻皇上在里头,他也不好走开。 ………… 五月中,整个郢京都热闹起来,皇上要娶鄢姜的公主,这可是大事。亲迎队伍一入皇城,所有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了,透过那半透的帘子,百姓瞧见公主端庄地坐在凤驾上,她一身大红的喜服,脸上,蒙着绯色面纱,只剩下一双狭长明媚的凤目,叫看见的人都忍不住赞叹。 凤驾并未径直入宫,而是先去了行馆暂住。婢女扶兴平公主下来之时,闻得里头太监出来说皇上早就在此候着了。兴平公主却是略一怔,随即轻笑着:“那就让皇上稍候片刻,待本宫换身衣服。”她一点都不急,急的,怕是他。 婢女扶她回房换下了身上繁琐的嫁衣,又取了好几身衣裳过来给她挑选,一面还小声说着:“公主,这身芙蓉裙可衬得您的肤色更白皙一些。这身碧罗衫呢,是师傅专门修剪了腰身的。还有这……” “轻萝,够了,随便给本宫换上。”她来西凉,又不是真的要来讨皇帝开心的。 那叫轻萝的婢女怔了下,见公主脸上的笑意都没了,也不敢怠慢,忙应了声。 少煊在厅中怔怔地站了很久,面前的茶水早已凉透,他却始终未动一口。 公主的凤驾很早就到了,却说要换身衣服再来见他,他又等了近半个时辰,也不见人来。苏公公见他的脸色极为难看,忙解释着:“皇上,公主定是想打扮得好看一些,想您多看一眼的。” 少煊冷冷一笑,她心里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他多看少看想她也是不在意的。他一甩衣袖,沉声道:“去给朕催!” 第316章 该属于我 她要和亲他派人去迎,现在人都来了西凉了,也由不得她做主了! 苏贺惊出了一身汗,忙点头应着。 少煊才要转身,却见门被人推开,面前的女子一袭淡粉及地长裙,明眸忽闪,笑容清浅:“皇上就这么等不及要见兴平么?”她说着,扶了轻萝的手入内,目光,定定地落在面前男子愤怒的脸上。 近半年未见,此刻看见她的样子,听她说话的声音,少煊竟是微微一震,这个女人,到底也变了。不再是那时候娇弱得只会哭的娇贵公主了! 少煊一挥手,遣退了屋子里的宫人,径直开口:“你想怎么样?” 兴平公主不曾想他竟会这般直接,她先是一愣,随即才道:“是皇上自己下的聘书说要兴平来和亲,怎的此刻倒是来问我想怎么样?” “别和朕拐弯抹角!”他的胸膛起伏着,眸中尽显怒意。这么长的时间,他压在胸口的气没处吐,此刻又闻得兴平略带着挑衅的话,他到底是忍不住了。 女子藏于袖中的手微微有些颤抖,面上却依旧是笑着开口:“我不想怎么样,只是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少煊的眼眸微睁,她的话听着竟是好笑:“什么?” 她从容以对,话语坚定:“我的身份,还有,原本该属于我的,在皇上宫里的一切。” “兴平!”他的语气冰冷了下去,随即是嗤笑,“乾庆二年是你自己放弃公主的身份推璇儿出来的,你如今来和朕说什么本该属于你的一切?你不觉得你很可笑么?” 她倒是真的笑了:“是啊,我也觉得挺可笑的,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个笑话!她不过是夏大人随便捡来的丫头,凭什么得到这么多?”底下的拳头狠狠地握紧,她实则是想问,她凭什么要清宁牺牲性命去救她?她如今倒是过得好,连腹中的孩子都保住了。可是她呢?她还有什么? 强忍住眼泪,她没有哭,她以后都不会哭了。没有清宁在身边的日子,她再不会哭了! 听她说璇玑不过是夏玉随便捡来的丫头,少煊只觉得一股怒意从脚底板直直地冲上脑门,大步上前,一把扼住了女子纤细的脖颈! “你再说一次试试?”他的话语低沉,夹杂着无边危险的味道。 兴平公主倒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手握住了他的有力的手腕,艰难一笑:“皇上要扼死兴平容易,只要你不怕两国交战。” “朕,若是不怕呢!” 她的眼眸一合:“那兴平也不怕。”她不怕死,清宁走后,她早就什么都不怕了! 少煊的目光肃杀,他真恨不得就一用力将面前之人掐死在眼前!可,想起璇玑的那句“我和孩子的平静生活是要你给的”,心头到底是一痛,叫他不自觉地皱了眉。 十指一松,女子半退了几步,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低咳着看着他。 西凉四年风调雨顺,璇玑也曾离开了三年,夏玉也说,他是个好皇帝,是以再恨,也不会因为私怨杀掉鄢姜公主。她这次来,也不正是抓住了这一点么? 咳嗽了一阵,她才喘息着开口:“那么皇上如今怎么想呢?是昭告天下,在兴平回鄢姜的这段日子,你找了一个和我长相相似的女人做贵妃么?” 少煊的心蓦地一沉,倘若真的如此说,璇玑可以继续做她的贵妃,但是她兴平公主不就将是他的皇后了么? 他空悬后位那么多年,不过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可以给璇玑册后的机会! 难道如今,他真的没有时间了么? 见他不说话,兴平公主又道:“看来皇上并不希望兴平做你的皇后?呵,那看来那贵妃一位还是我的,兴平若是没有记错,去岁我王兄来时,皇上在蘅台设宴,曾是当着群臣的面,承认兴平是你的贵妃的?想来皇上也一定不会忘记的。” “你……”少煊狠狠地瞪着面前女子的脸,他若不想册后,兴平公主依旧是贵妃,那璇玑就无名无份……或者,只能给她一个低于贵妃的身份么? 不,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兴平公主凝视着他,低声开口:“其实你知道的,做不做皇后,我都无所谓。” “既如此,你来西凉做什么!” 她曼声一笑:“我就是看不得她好,不行么?我不做你的皇后,你叫她走!” “不可能!”他怒吼一声,双目也成了赤色,叫璇玑带着他的孩子离开,除非杀了他! 看着他瞬间盛怒的眸子,兴平公主不禁一震,她依旧扶着桌沿站了起来,低声道:“看来,皇上还是希望我做你的皇后?” 他沉默了,再是说不出一句话。 她略拉了拉歪去的衣衫,行至他的面前,望着他道:“皇上请回,想想清楚,你会知道该怎么办的。这宫里有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总归是不好的。” 他气愤地开口:“你王兄真是把你惯坏了,朕看你是一点都不怕引起两国交战!”她是一次又一次地试探他的底线,竟然还能说出要璇玑走的话来! 兴平公主将目光移开,落在面前的青花瓷茶具上,笑着道:“可皇上英明,不会跟兴平计较这个。”只要他不“计较”,这场仗又打不起来,纵然要打,也是西凉理亏在先,他纵是西凉皇帝,也是要跟天下百姓交待的。王兄说,西凉的那些个王爷可都不是省油的灯,相信他作为皇帝,心里亦是清楚的。 好一句英明!他其实一点都不想英明! 兴平公主从里头出来了,苏公公见皇帝并未跟着出来,只隔了片刻,便听得里头传来一阵阵骇人的响声,他随即吓住了,也不敢上前去查探。 轻萝扶了兴平公主回房,她的身子一软,险些跌倒在地。轻萝惊呼了一声,慌忙抱住了她的身子:“公主怎么了?” 她摇头,脸上再是露不出一丝的笑来。他再不是西凉那温润如玉的皇帝了,方才她也吓得不轻,怕他真的一怒之下杀了她,直接与鄢姜交战。 兴平缓缓地吐了口气,他终究没有下手,连她说他还是希望她做他的皇后的话,他也没有反驳。她心里便是知道,璇玑在他心里究竟有多重多重。 第315章 风迷了眼XIN 思昀抬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她忍不住哭起来:“小姐,奴婢错了!” “思昀!”璇玑忙抓住了她的手,勉强笑着,“此事,怎是你的错。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她只是有了身孕行动不便,又不是脑子秀了看不透现实。 少煊以为他不说,她就不知道么? 其实从那日说鄢姜有信笺来,而少煊再绝口不谈此事时,她心里早就是有数的。他不在她面前说,是怕她伤心,怕她多想。那么,她也权当做不知道。 只是方才,听思昀说,那迎亲队伍都已经出城了,她心底到底做不到淡然。 原来,她终究也只是个小女人啊。 其实那晚,她告诉少煊这是她欠了他的,这辈子她就是来还债的,不过是才告诉他,兴平公主不是他们之间的障碍。只是他心里郁结,否则以他的聪明,也势必不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 这几日他每日都趁她睡下才来,是怕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是以,她也一日比一日睡得早,就怕他是站在钟元宫外等得太久。 “小姐……”思昀惊愕地看着她,她说什么?她居然知道?可是,为何小姐知道,还显得那么高兴? 璇玑将她拉起来,小声道:“那些都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我的孩子要平安出生。”太医说,心情也是很重要的,一切会影响孩子健康的事,她都要万分注意的。因为这个孩子,对她来说那么那么的重要。 那日,少煊还说,他只要她的孩子。 简单的话,分量有多重,只有璇玑自个儿知道。 “璇儿。”男子嘶哑的声音自珠帘外传来,璇玑猛地抬眸,竟见少煊立于外头,那瞧着她的眸光透着无限的痛,脚下的步子却是再不挪动半分,就那么定定地瞧着。 这几日,每次都是晚上才来,璇玑不曾想到他此刻会出现在钟元宫里。 思昀更是吓住了,原先心里对皇上还是有怨恨的,此刻瞧见他的神色,思昀倒是也不忍心起来。回转了身子,朝他行礼。 宫女的话,他不曾听到,只璇玑那句“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如同一把钝锤,直直地敲打在他的心口,痛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手指攥着腰际玉佩上长长的穗子,她早就知道,却仍对他关怀依旧,竟让少煊觉得自己倒是像极了一个跳梁小丑!这件事不敢告诉她,不过是愧对自己的良心! “少煊。”璇玑见他站着不动不说话,不觉站了起来。思昀忙扶了她一把,她却轻轻推开了她,上前,越过珠帘,握住了他的手。 他今日,原也是想来告诉她的,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此刻由着她拉他进去,径直抓了她的手贴在自己胸膛,低沉了声音道:“璇儿,你打我。” 思昀吃了一惊,他……他可是皇上啊! 璇玑的眼波微闪,轻笑着开口:“胡说什么。” 他的眉心紧拧着,握着她的手也跟着收紧:“你怨我,打我,还能让我的心里好受一点!”他是说真的,这几天,他心里难受极了,每回她温柔地关怀声,都让他觉得痛,痛到极致! 璇玑的鼻子一酸,他有他的无奈,她既然心里明白,又怎会怨他怪他? 反握着他的手,她的话语恬淡:“我和孩子的平静生活是要你给的。你若是让鄢姜折了面子,到时候还能有平静的生活么?少煊,我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你该相信我。” 一把将面前的女子搂进怀中,是他没用! 这些道理他也懂,可是他对得起天下苍生,就要用一个丈夫对妻子的承诺来换,说到底,就是他没用啊! 他心里有怒,她都知道,抬手,轻抚上他的背,她却突然又觉得委屈,像是要哭。轻阖了双眸,嘴角牵出了笑,璇玑,傻了么?这一世得到他的爱,还不够么? 身份地位,不过是浮云一片,她是经历过生死之人,不必在乎这些! 只要,他和孩子,都好好的,她此生就无憾了。 思昀见他二人如此,只能悄然退出去。眼泪落下来,她抬手拭去了,皇上要迎亲兴平公主的事,也许,是她想的简单了。可是,她心里就是难过呀!小姐为皇上做了那么多事,怎么到头来还有人要来和小姐分享皇上的爱? “哟,思昀姑娘怎么了?”苏公公见她出去,皱眉问着。 思昀忙回了神,胡乱摇头:“没事,风迷了眼睛。” 苏公公见她走得匆忙,此刻皇上在里头,他也不好走开。 ………… 五月中,整个郢京都热闹起来,皇上要娶鄢姜的公主,这可是大事。亲迎队伍一入皇城,所有的人都出来看热闹了,透过那半透的帘子,百姓瞧见公主端庄地坐在凤驾上,她一身大红的喜服,脸上,蒙着绯色面纱,只剩下一双狭长明媚的凤目,叫看见的人都忍不住赞叹。 凤驾并未径直入宫,而是先去了行馆暂住。婢女扶兴平公主下来之时,闻得里头太监出来说皇上早就在此候着了。兴平公主却是略一怔,随即轻笑着:“那就让皇上稍候片刻,待本宫换身衣服。”她一点都不急,急的,怕是他。 婢女扶她回房换下了身上繁琐的嫁衣,又取了好几身衣裳过来给她挑选,一面还小声说着:“公主,这身芙蓉裙可衬得您的肤色更白皙一些。这身碧罗衫呢,是师傅专门修剪了腰身的。还有这……” “轻萝,够了,随便给本宫换上。”她来西凉,又不是真的要来讨皇帝开心的。 那叫轻萝的婢女怔了下,见公主脸上的笑意都没了,也不敢怠慢,忙应了声。 少煊在厅中怔怔地站了很久,面前的茶水早已凉透,他却始终未动一口。 公主的凤驾很早就到了,却说要换身衣服再来见他,他又等了近半个时辰,也不见人来。苏公公见他的脸色极为难看,忙解释着:“皇上,公主定是想打扮得好看一些,想您多看一眼的。” 少煊冷冷一笑,她心里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他多看少看想她也是不在意的。他一甩衣袖,沉声道:“去给朕催!” 第316章 该属于我xiNShUHaiGe.COM 她要和亲他派人去迎,现在人都来了西凉了,也由不得她做主了! 苏贺惊出了一身汗,忙点头应着。 少煊才要转身,却见门被人推开,面前的女子一袭淡粉及地长裙,明眸忽闪,笑容清浅:“皇上就这么等不及要见兴平么?”她说着,扶了轻萝的手入内,目光,定定地落在面前男子愤怒的脸上。 近半年未见,此刻看见她的样子,听她说话的声音,少煊竟是微微一震,这个女人,到底也变了。不再是那时候娇弱得只会哭的娇贵公主了! 少煊一挥手,遣退了屋子里的宫人,径直开口:“你想怎么样?” 兴平公主不曾想他竟会这般直接,她先是一愣,随即才道:“是皇上自己下的聘书说要兴平来和亲,怎的此刻倒是来问我想怎么样?” “别和朕拐弯抹角!”他的胸膛起伏着,眸中尽显怒意。这么长的时间,他压在胸口的气没处吐,此刻又闻得兴平略带着挑衅的话,他到底是忍不住了。 女子藏于袖中的手微微有些颤抖,面上却依旧是笑着开口:“我不想怎么样,只是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少煊的眼眸微睁,她的话听着竟是好笑:“什么?” 她从容以对,话语坚定:“我的身份,还有,原本该属于我的,在皇上宫里的一切。” “兴平!”他的语气冰冷了下去,随即是嗤笑,“乾庆二年是你自己放弃公主的身份推璇儿出来的,你如今来和朕说什么本该属于你的一切?你不觉得你很可笑么?” 她倒是真的笑了:“是啊,我也觉得挺可笑的,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个笑话!她不过是夏大人随便捡来的丫头,凭什么得到这么多?”底下的拳头狠狠地握紧,她实则是想问,她凭什么要清宁牺牲性命去救她?她如今倒是过得好,连腹中的孩子都保住了。可是她呢?她还有什么? 强忍住眼泪,她没有哭,她以后都不会哭了。没有清宁在身边的日子,她再不会哭了! 听她说璇玑不过是夏玉随便捡来的丫头,少煊只觉得一股怒意从脚底板直直地冲上脑门,大步上前,一把扼住了女子纤细的脖颈! “你再说一次试试?”他的话语低沉,夹杂着无边危险的味道。 兴平公主倒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手握住了他的有力的手腕,艰难一笑:“皇上要扼死兴平容易,只要你不怕两国交战。” “朕,若是不怕呢!” 她的眼眸一合:“那兴平也不怕。”她不怕死,清宁走后,她早就什么都不怕了! 少煊的目光肃杀,他真恨不得就一用力将面前之人掐死在眼前!可,想起璇玑的那句“我和孩子的平静生活是要你给的”,心头到底是一痛,叫他不自觉地皱了眉。 十指一松,女子半退了几步,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低咳着看着他。 西凉四年风调雨顺,璇玑也曾离开了三年,夏玉也说,他是个好皇帝,是以再恨,也不会因为私怨杀掉鄢姜公主。她这次来,也不正是抓住了这一点么? 咳嗽了一阵,她才喘息着开口:“那么皇上如今怎么想呢?是昭告天下,在兴平回鄢姜的这段日子,你找了一个和我长相相似的女人做贵妃么?” 少煊的心蓦地一沉,倘若真的如此说,璇玑可以继续做她的贵妃,但是她兴平公主不就将是他的皇后了么? 他空悬后位那么多年,不过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可以给璇玑册后的机会! 难道如今,他真的没有时间了么? 见他不说话,兴平公主又道:“看来皇上并不希望兴平做你的皇后?呵,那看来那贵妃一位还是我的,兴平若是没有记错,去岁我王兄来时,皇上在蘅台设宴,曾是当着群臣的面,承认兴平是你的贵妃的?想来皇上也一定不会忘记的。” “你……”少煊狠狠地瞪着面前女子的脸,他若不想册后,兴平公主依旧是贵妃,那璇玑就无名无份……或者,只能给她一个低于贵妃的身份么? 不,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兴平公主凝视着他,低声开口:“其实你知道的,做不做皇后,我都无所谓。” “既如此,你来西凉做什么!” 她曼声一笑:“我就是看不得她好,不行么?我不做你的皇后,你叫她走!” “不可能!”他怒吼一声,双目也成了赤色,叫璇玑带着他的孩子离开,除非杀了他! 看着他瞬间盛怒的眸子,兴平公主不禁一震,她依旧扶着桌沿站了起来,低声道:“看来,皇上还是希望我做你的皇后?” 他沉默了,再是说不出一句话。 她略拉了拉歪去的衣衫,行至他的面前,望着他道:“皇上请回,想想清楚,你会知道该怎么办的。这宫里有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总归是不好的。” 他气愤地开口:“你王兄真是把你惯坏了,朕看你是一点都不怕引起两国交战!”她是一次又一次地试探他的底线,竟然还能说出要璇玑走的话来! 兴平公主将目光移开,落在面前的青花瓷茶具上,笑着道:“可皇上英明,不会跟兴平计较这个。”只要他不“计较”,这场仗又打不起来,纵然要打,也是西凉理亏在先,他纵是西凉皇帝,也是要跟天下百姓交待的。王兄说,西凉的那些个王爷可都不是省油的灯,相信他作为皇帝,心里亦是清楚的。 好一句英明!他其实一点都不想英明! 兴平公主从里头出来了,苏公公见皇帝并未跟着出来,只隔了片刻,便听得里头传来一阵阵骇人的响声,他随即吓住了,也不敢上前去查探。 轻萝扶了兴平公主回房,她的身子一软,险些跌倒在地。轻萝惊呼了一声,慌忙抱住了她的身子:“公主怎么了?” 她摇头,脸上再是露不出一丝的笑来。他再不是西凉那温润如玉的皇帝了,方才她也吓得不轻,怕他真的一怒之下杀了她,直接与鄢姜交战。 兴平缓缓地吐了口气,他终究没有下手,连她说他还是希望她做他的皇后的话,他也没有反驳。她心里便是知道,璇玑在他心里究竟有多重多重。 第317章 各为其主 兴平公主蓦地阖上双眸,眼前浮现的,是清宁那温和的笑脸。 她的手略抬了抬,却是握了个空,随即,才又苦涩一叹,往事如梦,这辈子,清宁都不会在她生命里消失的。 …… 御驾在乾承宫前停下时,苏公公才拂开了帘子欲扶皇帝出来,却见皇帝自己走了下来。他唤了他一声“皇上”,也不见他应,大步上前。 苏贺忙抬步追上去,寝宫外的宫女,见他过去,忙跪下行礼,动了唇,话未出口,面前明黄色的身影却如一阵风,“呼”地一下便从她们的眼前闪过。随即,在苏公公急急追着进去的声音。 宫女们面面相觑,也只能摇着头。 今日后宫里都在传,只因有人说钟元宫的贵妃娘娘是鄢姜的公主,可这之前,皇上也从没这样说过。如今倒是鄢姜的公主来和亲了,那贵妃娘娘…… 有人说她要失宠了,又有人说,也许贵妃娘娘就是公主的替身…… 各种各样的话,众说纷纭,可到底也没个准信儿。 少煊疾步入内,绕过屏风时,闻得思昀的声音传来:“奴婢参见皇上!” 他一怔,才瞧见璇玑就坐在里头。见他气匆匆地进来,她蓦地起了身。苏公公是“啊”了一声,才要行礼,却听璇玑开了口:“思昀,你和苏公公先下去。” 思昀应着,拉了拉苏贺的衣袖。 璇玑上前握住了他的手,感觉得出他紧绷的双手,她轻声道:“就知道你回了也不会去钟元宫。” “璇儿……”他的喉头苦涩,难道要他去告诉她,他不能让她走,他要册兴平公主为后么? 她拉他过去坐了,奉了玉盏给他:“先喝口水。” 他不动,她却奉置了他的唇边。到底是启唇抿了一口,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玉盏,随手搁在一侧,拉过女子的柔荑,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迟疑了下,却是开口问:“今日觉得好么?” 她笑了笑:“好的很,孩子现在很乖了,也不觉得累。” 他“唔”了一声,伸手将她圈入怀中,下颚抵在她的头上,再是不说一句话。 璇玑任由他静静地抱着,她的声音也随之低了下去:“少煊,公主来和亲,不能册后。”明显感到他的身子一颤,她还是要说,“当年先帝要册后,是因为各位王爷蠢蠢欲动,他为了牵制各方势力不得以才跟鄢姜低头的。可是你不同,如今王爷们也安静了,你没有把柄在他们手中,他们不敢造反。况且鄢姜王此人野心极大,先前就曾多次想要插手西凉的事,你若是册后,对西凉不利。” 她一针见血的话,却叫他的心止不住地痛起来。 璇玑抬眸凝视着他,她又道:“不册后,她想要这贵妃一位,是么?” “是。”少煊咬着牙,她那么聪明,什么都想得到。 “那么,是要我做妃,还是承徽,婕妤?” 他圈紧了怀中的女子,音色沉痛:“她要你走,她不能忍受宫里有两张一模一样脸。” 璇玑抚在他胸口的手到底是一颤,那时候,她千方百计要离开他,现在,她有了他的孩子了,想好好地留在他的身边,倒是不可能了。 呵,都说造化弄人,可不就是么? “璇儿,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走的!” “少煊……”纤长的手指抵在他的薄唇上,她轻声道,“这次她有备而来,不会那么轻易就收手的。两国交战的代价,你背负不起!”方才还说王爷们手里没有他的把柄,可不能明明白白地落一个把柄给他们的。 他蓦地握住了她的手,咬着牙:“我是西凉的皇帝,难道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了么!” “谁说的?”她皱了眉,将脸贴在他的胸口,“不是开战就是保护。” 有一种保护,比之动武还要强大,他不知道,他于她而言,早已不仅仅只是一个怀抱。那是一种强大的精神力量,让她知道他心里有她,让她知道他爱她,她便会很勇敢,什么都不怕。 “少煊,让我见见她。” “璇儿!” 她低声一笑:“没事的,你要相信我。” 握着她的手一刻都不想松开,不能册后,难道真的要她走么? 少煊心头一震,他不敢去想。 ………… 傍晚十分,一顶青鎏金顶账的轿子停在了行馆门口。出来的女子面带着轻纱,那隆起的腹部让人微微讶异,竟是身怀六甲! 轻萝推开了兴平公主的房门迎她入内,兴平正坐在窗前细心地刺绣,抬眸之际,见璇玑已经近前,她这才搁下了手中的针线笑道:“就知道你会来的。” 璇玑心底微微一震,其实这次兴平公主来这里,与少煊说的那些话,并不像是她能说得出来的。纵然夏清宁的死对她打击很大,她也不觉得她是能说得出这种话的人。 字里行间,天衣无缝,就是要逼少煊册后,或者,逼她离开。 遣了宫女都下去,思昀很不放心,璇玑冲她放心一笑。 门被合上,面前的女子已经绕过绣架,行至璇玑身边坐下,凝视着她,看了半晌,才道:“这么久未见,你过得真是好。”再不是那时候苍白羸弱的样子了,肚子也那么大了,“有六个月了?” 璇玑“嗯”了一声,不自觉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迟疑了下,到底是问:“我师父……” 未待她开口,兴平公主便笑了,抬眸道:“夏大人就说你会猜到的,你们师徒还真是心灵相通。”脸上的笑容略微敛起,她才又道,“璇玑,你也怪不得他,各为其主罢了!” 璇玑握着帕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她就知道,除了夏玉,谁能那么清晰地看得出少煊的心思!少煊对她的在乎,夏玉心里清楚!而她想要少煊坐稳皇位的心思,夏玉也清楚! 那些话,也只有他教的,兴平公主才能说得出来。 蓦地,又记起他们见的最后一面,夏玉那无奈的话。 果真是,身不由已啊…… 她想笑,却是一丝一毫都笑不出来了…… 第318章 我尽力了 璇玑略垂下眸光,落在手中湖水色的帕子上,闻得兴平公主开口道:“夏大人说,你为了帮皇上得到皇位当年豁出命去也在所不惜。璇玑,值得么?”她将茶水推过来。 璇玑没有去接,樱唇微动,轻声道:“若是不值得,也就不会做了。”少煊是个懂得感恩的人,你对他半分好,他会用十分开回报你。这么些年,她难道还不明白么? 兴平公主低低应着,明眸略过面前女子的眉目,那面纱下的脸,她是再熟悉不过。轻呷了一口茶,她才又道:“所以……” “所以少煊做皇上对我来说很重要。”她接过她的话,这一刻,却是抬眸,目光直直地落在兴平公主娇美的脸庞上,继续道,“公主想怎么样,大可以直接开口。”四年前,她差点赔上性命才帮他夺下这天下,四年后,她一样不会放手。 见她异常坚定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兴平公主似是怔住了。 直到外头的风吹得半开的窗户发出“啪”的一声响,她才猛地回过神来,抿唇一笑,开口:“你可比皇上爽快多了。”她忽而起了身,行至窗口,伸手将窗户拉上。她却是没有转身,目光,定定地瞧着朱红色的窗沿,脸上的笑容顷刻间消失殆尽,迟疑良久,才听她道,“那时候,是你说可以帮我救清宁的。可是最后,他为何还是死了?”话出口,纤长的十指不自觉地握紧了窗沿,薄薄的染屑嵌入指甲里,眼前闪过那张熟悉且温柔的脸,她的眼底到底泛起了一抹氤氲。 那一夜的血光,在之后几百个日夜,总会出现在璇玑的脑海里。 此刻听她突然问及,璇玑不由得心头一震,夏清宁的事,她始终觉得很对不起。双眸微阖,启唇道:“夏公子的事,我很抱歉。可是,我尽力了。我以为可以……” “你以为?”兴平公主猛地转身,眼底是满满的愠色,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椅子上的女子,咬着牙道,“现在看看,是你的‘以为’害死了他!璇玑,既然学不像,为何要去见那些人!”她去见那些人一旦被认出来,就是兴平公主行刺失败的证据啊,那些人,还会留着清宁那颗没用的棋子作何?每次想到这个,她心里就会特别特别的恨! “公主……”璇玑迎上她悲痛的双眸,是,那件事的确是她想得太过简单了,她以为她了解薄奚珩,可是她却忘了,她却不了解兴平公主! 面前的女子忽而浅浅地笑起来,继而开口:“后来我想通了,他们叫你去你就去,那是因为你根本不在乎清宁的生死。呵,他是你的谁,你怎么会在乎他的生死?你不用解释,也不必解释。事实就是清宁死了,再也不会活过来了。璇玑,你觉得你现在幸福么?你快活么?” 璇玑吃惊地看着她,她幸福,她快活。可也不幸福,也不快活。 她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罪人,她每天都很珍惜她仅有的幸福时光,却又每日活在惶惶不安之中,就怕在手中的幸福又会突然流走,就像现在这样。 她知道了,兴平公主为何来西凉。 因为夏清宁死了,她却很快活,兴平公主在替夏清宁不值。 “所以……”她抬眸。 面前的女子瞧着她,淡声开口:“所以,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我不要后位,我只要你,无名无份。璇玑,你不配幸福。”无名无份,活得像个傀儡,活着就是个替身。 那句不配幸福,听得璇玑的耳里,到底是心头钝痛。曾经无数次,她也在心里说过自己不配得到幸福。可是,真的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她还是觉得很难受。 十二年前,她成为薄奚珩在掖庭的细作开始,她这辈子就做了太多的错事了。再后来,卓年的死,夏清宁的死,都和她脱不了关系。 璇玑啊璇玑,还要因为你掀起西凉平静了四年之久的面纱么? 扶着桌沿起了身,她深吸了口气开口:“我知道了。” 抬步,欲出门,听得兴平公主又在她身后开口:“孩子,要在宫中抚养么?如果是,璇玑,那就是贵妃的孩子。” 璇玑的心头一颤,不自觉地伸手扶住了桌沿,却是浅浅一笑:“这个,就不劳公主费心了!”孩子是她和少煊的,不会让给任何人! 门,被悄然打开。 外头思昀忙跑着上前来,一把扶住了璇玑:“小姐还好么?”急声问着,又不免上下打量着璇玑。 她勉强一笑:“我没事,我们回去。” 思昀忙点着头,是该回宫了,在这里,她总觉得心里不安似的。 少煊闻得璇玑回宫,匆匆自御书房赶来,见她果真安好,整颗心都才放下来。遣退了众人上前,在她的身侧坐了,握着她的手问:“她和你说了什么?” 璇玑蓦地一笑:“还不就是那些话,她要的,不过是我离开你的身边。”其实这些,她去之前就猜到了,也没有什么。她不过是想去确认此事究竟与夏玉有没有关系罢了。 “璇儿。”他的音色嘶哑,在方才在御书房,他满脑子想的也是这件事。 璇玑黯然叹息:“夏清宁的死,她终究是怪我的。少煊,其实她错了,无名无份对我来说,并不是最重要的。”两个人彼此相爱,这就够了。 这辈子,她要的不多。只是一份安宁的生活,无关乎荣华富贵。 “璇儿……” 她抬手捂住了他的嘴,认真地凝视他:“很快孩子就要出世了,我只希望孩子可以平平安安地出世,少煊,我不想因为此事去折腾。”重要的是,她的孩子经不起折腾。 少煊心头一阵绞痛,这件事他几乎是每时每刻都在想,没有速成的法子,不能册后,兴平公主定是要璇玑离开,他是皇帝,可以让她留下,可是她的位份此刻定压不过兴平公主,诚如璇玑说的,她经不起折腾了,他忍心么? 第319章 怎么会好 私下召见太医的时候,太医也嘱咐着他,说贵妃身子弱,生产前都要好好调理,否则日后生孩子也会很辛苦。太医只说辛苦,可少煊心里明白,他不想璇玑有危险的。 也许,他真的该放璇玑避一避,至少,等他们的孩子出世。 紧紧地抱住怀中的女子,将脸贴在她的脸上,心里的想法,却又不忍说出来。他是想时刻陪在他们母子身边的,一刻都不想离开。 璇玑抬眸瞧着他黯淡的神色,小声道:“我想过了,原本是想回卫家去,那里好歹还有我爹和我娘,只是我现在,怕是赶不了那么远的路。” 少煊的眉头一拧,去显国的卫家……那么远的地方,他又怎么舍得? “不然,你让我去秦先生府上?”她知道他舍不得她都得太远。 其实方才她说要安心待产的时候,他也早就想过秦沛的府上,他的府邸与孟府近,孟长夜派人守卫也比较方便。低头,凝视着怀中的女子,少煊心里泛起点点的不安。为了这个孩子,她吃了不少苦,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她有多希望孩子可以平安地降生。她此刻,确实不适合留在宫里,每次她出去散步,他也要担心着,急急地寻来。若兴平公主再入宫来……他想都不敢去想。 看他不说话,璇玑忽而又道:“今日,公主问我快活么?其实,她不懂快活是什么。”不是两个人不顾一切地长相厮守在一起就是快活。于她来说,那个秘密此生不要揭开,就是一种快活。西凉年年安定,那也是一种快活。 他不答,她自顾又道:“日后去秦先生家里,我也不会无聊。秦先生懂得那么多,我也正好讨教讨教,等着依旧全教给我们的孩子。少煊,你说呢?” 他才似猛地回神,勉强一笑:“何必那么麻烦,日后,让先生做孩子的太傅就好了。” 她轻笑着看他:“不是你说秦先生年纪大了,要他好好颐养天年的么?如何又要他出来做太傅了?” 他怔了怔,似是有些浑噩,连自己方才说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依旧只淡淡地笑着,抬手将她额前几缕散落的青丝挑至耳后,柔声道:“那就听你的,你说什么都好。” 璇玑握住了他的手,只觉得他的指尖一阵冰凉,脸上的笑容里,终究是透着点滴的沉痛。她心底一叹,开口道:“少煊,不要这样。你这样,岂不叫我心里难受?”他有什么都放在心里,一直自责,也从不会说出来。 他一丝一毫都笑不出来了:“在心里告诉自己,让你暂且避一避,也是为了你好。可是,我这里,就是难受。”圈起修长的指尖,点了点心窝。想在她面前装装,到底也是不像的。 她将掌心贴在他的心口,轻声道:“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只要活着,什么都会有希望的,她和孩子,都会好的,还有他,也会好的。 他拥着她,良久说不出话来。 …… 又三日,宫里的谣言越发地纷纷扬扬。 穆妁来的时候,果真见思昀正在收拾东西。她唤了声“姐姐”,便疾步上前。璇玑抬眸,冲她一笑,却依旧是朝思昀道:“什么都不必收拾。” 思昀吃了一惊,听她又道:“还怕那边准备不周么?” 思昀忙摇头:“可是……” 璇玑只转身坐了:“你先下去。”她会回来的,少煊也想着她回来,她此刻若是将东西都收拾了,叫少煊见了,岂不更加难受?既是要回来的,还收拾什么东西呢? 思昀见她如此,也只能退下了。穆妁急忙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姐姐要走么?”这段时间,宫里的流言蜚语她也听了太多,什么真假公主之类的,但是璇玑与皇上不说,她也从不过问。璇玑的身份是谁,于她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这个女子当初帮过她,是她给了她现在的一切。只是此刻却听闻她要走,她到底是忍不住了,“皇上……皇上他不是最疼爱姐姐的么?”怎么那公主一来,姐姐就要走了呢? 璇玑反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妁儿,有些事你不明白。放心,我挺好的。” 穆妁的眼泪掉下来了,哽咽地看着她,怎么会好?她有着身孕呢,还要走! “皇上怎么会那么狠心!”她跟了少煊四年了,也从未在心里怨过他,这是第一次,她怪他对姐姐不好。难道那么多年相濡以沫的爱都是假的么?何以说走就要她走了? “妁儿!”璇玑的声音有些低沉,“日后,不许那么说皇上!”在宫里人看来,不就是皇帝喜新厌旧,有了公主,就不要她这个长相相似的替身了么?她走,其实少煊受的委屈,难道还少么? “姐姐……”穆妁的脸色惨白,姐姐究竟怎样爱着皇上,皇上都对她这样了,她还不肯说他半分的不是。死死地咬着唇,她不让她说,那她不说便是了。 璇玑叹息一声,那时候穆妁不要走,如今兴平公主来了,也不知道会不会为难她。只是此刻,她自身难保,也顾不得她了。 …… 五月末,西凉天下发生了一件大事,皇帝迎娶了鄢姜兴平公主为贵妃。而在郢京的皇宫里,却是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不外乎是皇帝娶了兴平公主,第二,便是原本极受皇帝宠爱的贵妃娘娘竟不过是个替身,如今还被赶出宫去了。 宫里的嫔妃们,又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柳婕妤直到兴平公主入宫,她才是真正相信原来宫中的那个女子竟真的不是公主!难怪那时候在宫里,连皇上也不轻易地说那女人是鄢姜公主,竟不过是个替身!而她,居然被一个替身教训,还禁足了三个月? 她恨得牙痒痒,现在可真是追悔莫及了,早知那真的是假的,趁其离开她就该好好地先教训一番的,也不必如此平白受了哑巴亏! 外头的宫女匆匆入内,她只问:“如何?” 宫女忙道:“小主,不曾听说有人过用钟元宫去道喜呢。” 柳婕妤的黛眉微皱,摆摆手让宫女下去,既是没有人去,她去也是不合适的。 第320章 他的福气 钟元宫内,轻萝替兴平公主取下了沉重的头饰,小心搁在一旁,才皱眉道:“公主,这皇上真的就这样将您迎进宫来了?”说是说迎娶的,可她也没瞧见皇上如何龙心大悦,就那么简单地送公主来钟元宫,便再去二话,只说去御书房办事便转身就走。 兴平公主凝望着镜中的娇美容颜,嘴角泛着一抹笑,他既不肯册后,又说原先就已经封了贵妃给她的,如今不过是迎回,还想他做什么?她其实倒是也什么都不想,握紧了手中的簪子,璇玑终究是活得像个影子。怪就怪她爱的人是西凉皇帝,他所要顾及的,终究不只是一个女子那么简单。 …… “娘娘!”楚灵犀拉住了璇玑的手,皱眉道,“您现在有着身孕,可得小心着点!”接过璇玑手中的水盆,忙拉她过一侧坐了。 璇玑不曾想到她会来,不免笑着:“今儿宫里不该热闹么,你怎的来了这里?” 楚灵犀叹息着:“那哪叫什么喜事,我看连那兴平公主自个儿都笑不出来。师兄去了,我就不想去了,也正好过来看看娘娘。” 璇玑也不去过问宫里的事,笑着道:“以后别叫我什么‘娘娘’了,这都在秦先生府上呢,我早不是贵妃娘娘了。” 楚灵犀的眉心一拧:“娘娘说的什么胡话,这件事天下人不明白,难道我们还不明白么?西凉的贵妃娘娘只有您一个,皇上心里,也只有您一个。” 思昀端了点心进来,见了楚灵犀,忙行了礼道:“方才还在外头听得里头有说话声,原来是孟夫人来了。奴婢正好取了点心来,孟夫人与小姐一道吃些。”思昀搁下了,又端了一侧的水盆,将窗口的花都浇了一遍。 楚灵犀这才看见窗口处已经升起了朵朵或红或紫的蝴蝶兰花,她有些惊愕,听璇玑笑着道:“闲来无事,养些花看着心里也高兴。”其实蝴蝶兰,是生命力很顽强的花种,也许先皇后留下那簇花,亦是在告诉少煊,要活得坚强。 而她和孩子,也会的。 其实在秦先生府上,很自在很悠闲,也不必顾忌着宫中礼数,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像是好久没有这么自在过了。 回了神,目光落在楚灵犀的脸上,笑着道:“怎的不带了宁儿一起来,我是好久不曾见她了,想来又是长大了不少了。” 听她提及女儿,楚灵犀的眼底一片宠溺,点着头道:“是啊,长大了很多,抱起来都觉得沉了。娘娘现在身子重了,怕抱了她来吵着您,也就不带来了。” 璇玑一手贴在肚子上,轻声道:“我现在也知道孩子的好处了,感受得他一天天在身体里大起来,就是迫不及待想看看那模样了。” 楚灵犀起了身:“可不是,我那时候天天盼着,可真到那一刻,又痛得不行。”她顿了下,过去扶她道,“我扶您出去走走,有利于生产。”她是习武之人,身子素来好,可是璇玑不一样,又受过那样的重创,每回想到她生产的时候,楚灵犀便会忍不住要担忧。 璇玑点着头,思昀见是楚灵犀陪着,也便没有跟着上前。 秦府与皇宫不一样,这里更注重的是亭台水榭,各式各样的小桥横在水面上,空气里,漂浮着湖水的清香味,缓步走着,甚是舒服。 楚灵犀的手上,因为长年握剑,隐隐地还能感觉得出茧。璇玑略朝她看了一眼,低声道:“灵犀,若是我生孩子出了什么事,皇上……可就交给你们了。” 楚灵犀被她的话说得猛吃一惊,蓦地,又想起方才自己在房内的话来,忙道:“娘娘别胡说,女人生孩子肯定会痛的,可是痛过,也就好了。我还听闻廷尉的夫人生孩子的时候,整整生了一天一夜,如今不也是好好的么?”她说得掌心也沁出汗来了,就怕璇玑多想,那她可就该死了。 却不想,璇玑倒是抿唇笑了笑,反是安慰着:“你别急,我不过说说而已。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也要保我的孩子。”她要是真的去了,也给少煊留个孩子世上。 楚灵犀的脸色有些难看,闻得她如此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几只鸟儿落在前头的树上,叽叽喳喳地不知说着什么。未待她们靠近,又是“哗”地一阵往高空飞去。璇玑不免跟着抬眸,头顶,是碧色的蓝天,看着,那么宽阔无垠。 “娘娘累么?”耳畔,想起楚灵犀的声音。 璇玑回神,摇了摇头。 连着几日,楚灵犀得了空就往秦府来陪她,璇玑知道她是怕她闷着怕她多想,只是这一次,从出宫的时候她便告诉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只要孩子平安出世。 现在,孩子一天天在她肚子里长大,她比什么都满足。 闲下来时,会和秦先生下棋,他们二人,往往会在水榭的亭台坐上好久,下棋最能静心养性了,还能磨练人的意志。秦沛的棋艺很好,璇玑也正好跟他讨教讨教。 “皇上以前也不下棋,后来去了晋国,每逢心情不好,老臣就会带着他下棋。下着下着,他就喜欢上了,只现在,政事繁忙,也就不得空了。”秦沛将白子落下,低低地说着。 璇玑笑道:“怪不得,我都不曾见过他下棋。” 秦沛轻笑一声:“娘娘的棋艺也越发好了,可比皇上进步的还快。”他的眼眸略抬,目光落在面前女子的身上,“娘娘比皇上还能静下心来。” 这次兴平公主的事,他起先也以为这个女子只是嘴上说说不在意,可是现在,他却是真实地感觉到,她心里那种强大的承受能力。她是真的不在乎那些世俗的东西,地位、身份,荣华富贵。皇上有这样的女子爱着,真是他的福气。 璇玑落下一子,才低声言道:“也是先生这里清幽,倒真是个好地方。” 他们谈笑风生地下着棋,每回这个时候,思昀便会一坐在一侧凭栏处,用手中的点心喂池子里的小鱼。这段日子,她的心情也平复下来了,再不是之前为了小姐的事烦闷不堪。她看小姐开心,也会不自觉地开心起来。 第321章 也不忍心 这日午后,听闻皇帝去了储华宫小憩。后宫一时间又炸开了锅,都议论着皇上到底什么心思,原先对着替身的贵妃娘娘那么宠爱,如今真的兴平公主来了,却又不见得他对她宠爱有加,竟是去了失宠四年的穆妃宫里了! 穆妃携了嫣儿的手走出内室,又遣退了所有的宫人。她看他是真的累了,许是几日不合眼了,一来她宫里,倒下就睡。因为姐姐的事,她心里一直不舒服,可见了他这般,又不忍心起来。 出到外头,恰见轻萝自前头走过,她是认得她的,兴平公主的宫女。轻萝只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掉头就走。穆妃忽而握紧了手中的帕子,咬着牙开口:“站住!” 轻萝一怔,回眸,见面前的女子已经近前。她还不知发生何事,又闻得穆妃道:“见了本宫掉头就走,你……你算什么东西!”她永远会记得,就是这个宫女的主子逼走姐姐,她咽不下那口气! 嫣儿也吓住了,她跟了穆妃那么久了,也从未见过她对谁说话这样。 轻萝早就听闻穆妃在后宫就是纸糊的窗纸,一捅就破,她也不惧,便道:“奴婢不曾瞧见娘娘呢。” 借口,她分明就是瞧见了! 穆妃气得浑身发抖,厉声道:“那就让本宫给你长长记性,来人,掌嘴!”她说得整个人都颤抖了,入宫四年,还不曾这般对谁说过话,何况,对方还是兴平公主的宫女。也许皇上醒来就要责罚她,可是她就想替姐姐出口气,反正她从来不受宠,大不了,就搬出这储华宫去! 她身后一众人等全都吓住了,不是他们的耳朵出了问题?穆妃娘娘居然要人掌嘴面前的宫女? 还是……皇上一来,就长了穆妃娘娘的胆子了? 轻萝也是吓住了,忙开口:“奴婢是兴平公主的人!” 穆妃握着帕子的手也是抖,可是话出了口,她就不想收了,依旧咬着牙:“公主既已经是西凉贵妃,那你们就都是西凉人了。本宫代皇后执掌凤印,还教训不得你一个宫女了?还不给本宫上去掌嘴!都是死人不成!” 嫣儿浑身一震,跨步上前,狠狠地一掌扇过去。主子都发威了,她还怕什么啊! 轻萝直直挨了几个耳光,是彻底被打傻了。 后宫的人,又疯了。 原以为那替身贵妃走了,兴平公主又不得宠,宫里也就太平了。哪里知道柔弱的穆妃还发威了,众人又顾及她有凤印在手,人人自危起来,怕她将之前的旧账一个个地跟她们翻。柳婕妤和梁贵人尤其,吓得连门都不敢出。 殊不知穆妃回到宫中,更是吓得脸色都惨败了,她实则也不知道叫人打轻萝的时候是什么勇气,她还是那么胆小的性子,叫姐姐看了笑话。 楚灵犀与璇玑说此事的时候,璇玑也惊讶得不行,她只急急问着:“皇上怎么说?” “皇上什么也没说,就当做不知道。” 那就是由着妁儿闹了,璇玑叹息一声,不过这样也好,后宫那些人也不敢去惹她了。 夜里,睡在床上,腰有些酸痛,璇玑翻了身,也不想去叫思昀。 隔了会儿,闻得外头似乎有人走动的脚步声,璇玑有些吃惊,这么晚了,还有谁在外头?侍卫们都是隐在暗处的,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出来。 才撑起了身子,便听见房门被人推开。 璇玑吃了一惊,才要叫人,见来人已经绕过屏风,径直冲过来,将她揽入怀中。他身上熟悉的味道直直地钻入璇玑身体的每一个毛孔。 “少煊!”这么晚,他如何来了? “璇儿,你好么?”颤抖地松开她,细细地大量着她身上的每一处,是胖了么?他的眉心微微拧起来,又是不甘心,还要看。 璇玑未曾想到他会来,此刻见着了,自是激动不已,可看着他的样子,又觉得好笑,拉住了他的手道:“好了,秦先生怎么会亏待我?我很好,都很好。你呢……瘦了?” 他忙摇头:“没有,你瞧错了。哦,对了,外头,瞧见未做完的鞋子,怎的不够穿么?”他急急转了口。 璇玑一怔,随即笑着:“不是,脚有些肿,原先的穿不进,思昀定要亲手给我做。” 他的眉心拧起来:“怎么会肿?”说着,忙小心地握住她的脚。 璇玑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缩,小声道:“少煊!是孩子大了,灵犀说了,这些都是正常的。” 他的心里痛,轻轻替她揉捏着:“疼么?” “不疼。”她摇摇头,轻笑着,“就是腰很酸。”她见了他,突然也想撒撒娇,不想和他矫情。 少煊一怔,忙小心扶她躺下,自己也褪了靴子上去:“那我给你揉揉。” “嗯。”她靠在软枕上,看着他的侧脸,心里很是高兴。 他的动作轻柔,生怕一个不慎就弄疼她。肚子是一天比一天大,可她身上也不见长肉,他摸上去,依旧是背后一条明显的脊梁骨。 “累了就睡,我在这里呢。”他低声说。 璇玑不肯,好久不见他了,她也想他,怕闭上眼睛醒来,又不见他了。睁着眼睛看着他,低低地问:“你怎么来了呢?” 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他的声音倦淡:“我想你。” 三个字,再无需其他修饰,可听在璇玑的耳里,却是那样动听。忍着眼泪,她笑着:“傻瓜!” 他却自嘲一笑:“只要你不嫌弃我没用……” “少煊!”撑起身子捂住他的嘴,“你又来了。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说你没用,我眼睛还没瞎,不会爱上没用的男人!” “璇儿……”他一阵哽咽,“我还有资格做个父亲么?” “有有,你比谁都有资格!”将她送出宫来,他承受的东西难道会比她少么?她总觉得最苦的不是她,因为她还有孩子陪着,可是少煊呢?每一夜孤枕难眠时,究竟又是如何度过的呢?她不敢去问,也不忍心。 第320章 他的福气xin 钟元宫内,轻萝替兴平公主取下了沉重的头饰,小心搁在一旁,才皱眉道:“公主,这皇上真的就这样将您迎进宫来了?”说是说迎娶的,可她也没瞧见皇上如何龙心大悦,就那么简单地送公主来钟元宫,便再去二话,只说去御书房办事便转身就走。 兴平公主凝望着镜中的娇美容颜,嘴角泛着一抹笑,他既不肯册后,又说原先就已经封了贵妃给她的,如今不过是迎回,还想他做什么?她其实倒是也什么都不想,握紧了手中的簪子,璇玑终究是活得像个影子。怪就怪她爱的人是西凉皇帝,他所要顾及的,终究不只是一个女子那么简单。 …… “娘娘!”楚灵犀拉住了璇玑的手,皱眉道,“您现在有着身孕,可得小心着点!”接过璇玑手中的水盆,忙拉她过一侧坐了。 璇玑不曾想到她会来,不免笑着:“今儿宫里不该热闹么,你怎的来了这里?” 楚灵犀叹息着:“那哪叫什么喜事,我看连那兴平公主自个儿都笑不出来。师兄去了,我就不想去了,也正好过来看看娘娘。” 璇玑也不去过问宫里的事,笑着道:“以后别叫我什么‘娘娘’了,这都在秦先生府上呢,我早不是贵妃娘娘了。” 楚灵犀的眉心一拧:“娘娘说的什么胡话,这件事天下人不明白,难道我们还不明白么?西凉的贵妃娘娘只有您一个,皇上心里,也只有您一个。” 思昀端了点心进来,见了楚灵犀,忙行了礼道:“方才还在外头听得里头有说话声,原来是孟夫人来了。奴婢正好取了点心来,孟夫人与小姐一道吃些。”思昀搁下了,又端了一侧的水盆,将窗口的花都浇了一遍。 楚灵犀这才看见窗口处已经升起了朵朵或红或紫的蝴蝶兰花,她有些惊愕,听璇玑笑着道:“闲来无事,养些花看着心里也高兴。”其实蝴蝶兰,是生命力很顽强的花种,也许先皇后留下那簇花,亦是在告诉少煊,要活得坚强。 而她和孩子,也会的。 其实在秦先生府上,很自在很悠闲,也不必顾忌着宫中礼数,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像是好久没有这么自在过了。 回了神,目光落在楚灵犀的脸上,笑着道:“怎的不带了宁儿一起来,我是好久不曾见她了,想来又是长大了不少了。” 听她提及女儿,楚灵犀的眼底一片宠溺,点着头道:“是啊,长大了很多,抱起来都觉得沉了。娘娘现在身子重了,怕抱了她来吵着您,也就不带来了。” 璇玑一手贴在肚子上,轻声道:“我现在也知道孩子的好处了,感受得他一天天在身体里大起来,就是迫不及待想看看那模样了。” 楚灵犀起了身:“可不是,我那时候天天盼着,可真到那一刻,又痛得不行。”她顿了下,过去扶她道,“我扶您出去走走,有利于生产。”她是习武之人,身子素来好,可是璇玑不一样,又受过那样的重创,每回想到她生产的时候,楚灵犀便会忍不住要担忧。 璇玑点着头,思昀见是楚灵犀陪着,也便没有跟着上前。 秦府与皇宫不一样,这里更注重的是亭台水榭,各式各样的小桥横在水面上,空气里,漂浮着湖水的清香味,缓步走着,甚是舒服。 楚灵犀的手上,因为长年握剑,隐隐地还能感觉得出茧。璇玑略朝她看了一眼,低声道:“灵犀,若是我生孩子出了什么事,皇上……可就交给你们了。” 楚灵犀被她的话说得猛吃一惊,蓦地,又想起方才自己在房内的话来,忙道:“娘娘别胡说,女人生孩子肯定会痛的,可是痛过,也就好了。我还听闻廷尉的夫人生孩子的时候,整整生了一天一夜,如今不也是好好的么?”她说得掌心也沁出汗来了,就怕璇玑多想,那她可就该死了。 却不想,璇玑倒是抿唇笑了笑,反是安慰着:“你别急,我不过说说而已。倘若真有那么一天,也要保我的孩子。”她要是真的去了,也给少煊留个孩子世上。 楚灵犀的脸色有些难看,闻得她如此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几只鸟儿落在前头的树上,叽叽喳喳地不知说着什么。未待她们靠近,又是“哗”地一阵往高空飞去。璇玑不免跟着抬眸,头顶,是碧色的蓝天,看着,那么宽阔无垠。 “娘娘累么?”耳畔,想起楚灵犀的声音。 璇玑回神,摇了摇头。 连着几日,楚灵犀得了空就往秦府来陪她,璇玑知道她是怕她闷着怕她多想,只是这一次,从出宫的时候她便告诉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只要孩子平安出世。 现在,孩子一天天在她肚子里长大,她比什么都满足。 闲下来时,会和秦先生下棋,他们二人,往往会在水榭的亭台坐上好久,下棋最能静心养性了,还能磨练人的意志。秦沛的棋艺很好,璇玑也正好跟他讨教讨教。 “皇上以前也不下棋,后来去了晋国,每逢心情不好,老臣就会带着他下棋。下着下着,他就喜欢上了,只现在,政事繁忙,也就不得空了。”秦沛将白子落下,低低地说着。 璇玑笑道:“怪不得,我都不曾见过他下棋。” 秦沛轻笑一声:“娘娘的棋艺也越发好了,可比皇上进步的还快。”他的眼眸略抬,目光落在面前女子的身上,“娘娘比皇上还能静下心来。” 这次兴平公主的事,他起先也以为这个女子只是嘴上说说不在意,可是现在,他却是真实地感觉到,她心里那种强大的承受能力。她是真的不在乎那些世俗的东西,地位、身份,荣华富贵。皇上有这样的女子爱着,真是他的福气。 璇玑落下一子,才低声言道:“也是先生这里清幽,倒真是个好地方。” 他们谈笑风生地下着棋,每回这个时候,思昀便会一坐在一侧凭栏处,用手中的点心喂池子里的小鱼。这段日子,她的心情也平复下来了,再不是之前为了小姐的事烦闷不堪。她看小姐开心,也会不自觉地开心起来。 第322章 璇玑生产 他动情地将她拥在怀里,孟长夜总对他说璇玑很好恨好,可是他非得亲眼看看才相信。太医也每日会来给她诊脉,回去禀报的,都是叫他放心的话。如今亲眼见了,他总算安心了一些,也许让她出宫避一避,并不是什么太坏的事。 伺候每晚有空,他都要悄悄地来,翌日很早又起身回宫去。兴平公主想要璇玑没名没分地活着,如今没了世俗利益的束缚,他们倒像是觉得越发自在起来。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这天从炎热慢慢转凉,细数着,竟已迈入了八月。 璇玑说来也奇怪,自八月以来,每日晚上睡着竟会觉得身子很热,此刻算算,最热的时候不早就过去了么?况且那时候,也不如现在这般。 张太医这段时间都是住在秦府的,只是每日会回宫去给皇帝禀报璇玑的情况。这日来给她把脉时,听她说了,又细细地重新把过,依旧皱眉道:“娘娘的脉象很有力,没什么异常啊。娘娘此刻有什么难受么?” 璇玑只能摇头,也没什么不妥的。她原先还以为是自己把脉把不准,此刻看来,倒是也不像。 一侧的思昀倒是急坏了,忙开口:“张大人不如再看看!”前面过了那么久平静的日子,如今都要临产了,可别出了什么岔子! “思昀。”璇玑拉住了她的手,笑着开口,“那张大人就回,就回皇上,说我很好。”说得多了,又怕少煊挂心。 张太医出去了,思昀才忍不住道:“小姐不是说夜里睡着身子都热么?” 她急急问着,见璇玑要起身,又忙上前扶了她,听她道:“确实觉得热,只是白日醒来,也没觉得不妥,还觉得,比以往有力气了。” “小姐可别骗奴婢!”她以为璇玑又在宽她的心。 璇玑瞧着她,笑道:“骗你作何?好不好,我自个儿还不知道么?好了,扶我出去走走。” 思昀拗不过,只能小心扶她出去。 肚子越来越大,胎动得也多了,有几次,小家伙像是卯足了劲,狠狠地打上一拳踢上一脚,把璇玑折腾得哭笑不得。临产的日子近了,璇玑也越发地激动起来,她和少煊的孩子啊。 二人正缓步走着,迎面瞧见楚灵犀与秦沛有说有笑的走来。楚灵犀见了她,忙笑着道:“正和干爹说呢,娘娘在秦府住了那么久,也干脆认了他做干爹算了。” 璇玑略一怔,听秦沛笑道:“老臣也说此为不妥,老臣还想留着娘娘这个忘年交呢,不想一下子又变成爹了。” 他的话,说得璇玑也笑起来,在秦府的日子,她与秦先生相谈甚欢,可不就是他说的忘年交么? 楚灵犀却道:“这么说来,干爹认我和师兄,完全把我们当了孩子么?” 秦沛捋着胡子道:“你倒是比他聪明点,长夜嘛……有时候的确像个孩子。” 楚灵犀拧了眉:“师兄他笨是笨了点,可也不至于……就成孩子了!” 璇玑拉着她,小声道:“再大,在父母眼里,也总是孩子的。”秦先生这是拿他们当自己的孩子呢。 “嗯,还是娘娘明白事理。”秦沛笑着道,“思昀,扶娘娘过前面亭中小坐,我让人去取些吃的来。正好灵犀来了,也陪娘娘说说话。” 思昀忙应了,小心扶璇玑转身,恰见一个家丁匆匆自外头跑来,他是看璇玑在,便上前附于秦沛耳边轻言了几句。秦沛似是一怔,随即转了身道:“灵犀,你先回宫一趟。” “出了什么事?”楚灵犀急着问了句。 秦沛朝璇玑看了一眼,才道:“没什么大事,长夜有事不在宫里,就让你去一趟。” 楚灵犀点了头,璇玑已经急急问:“先生,发生了何事?” 秦沛早知她会问,便只能道:“娘娘心思缜密,此事老臣不说不是,说也不是。不说,怕娘娘多想。说了,恐娘娘又以为老臣故意在您面前言轻了。” 他的话音才落,便见璇玑拂开了思昀的手上前:“少煊出了事?” 秦沛的话都说得前头了,她还是那么紧张,他忙劝着:“娘娘稍安勿躁,臣是实话,宫里来人,说皇上不慎坠马,受了点轻伤,只是叫灵犀回去看看,没什么大碍。” 璇玑只觉得心头猛地一震,秦沛先前的话她也忘了,只闻得少煊受了伤,她心里就急起来。往前走了几步,肚子突然一阵绞痛,她忍不住叫了一声,慌忙扶住了一侧的墙壁。 “小姐!”思昀忙上前扶住她,她一下子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下腹阵阵下坠的痛…… …… 张太医匆匆来了,把了脉说是动了胎气,怕是要生了。 很快,稳婆也来了。 思昀也没生过孩子,看璇玑痛成那样,吓得一步也不敢走开,眼泪“啪啪”地掉。 秦沛站在门口,心里紧张着,他就知道皇上出事的事说不得,可是不说,璇玑多疑,等她问了,就更不信皇上只是轻伤了。偏偏,那家丁来时,璇玑就在他身边。 拳头捶向掌心,他叹息着,只盼着不要出事!他已派了人入宫去,皇上来了,也就好了。 丫鬟们端着水进进出出,稳婆在床边,皱着眉叫:“娘娘用力啊,用力啊!” 璇玑痛得很,也不知道耳边的人“嗡嗡”的声音在说着什么,她只握紧了思昀的手,颤声道:“思昀去问……问问少煊有没有事……” 思昀哭得越发大声了:“小姐!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想着皇上!” 阵痛越发难耐,她忍不住叫出声来:“啊,少煊——”孩子要出世了,可是他呢?他在哪里? 秦沛等在外头,听着里头女子的叫声,他也觉得越发地不安。 半个时辰后,见皇帝匆匆赶来,他的脸色沉得可怕,冲过来,秦沛忙拦住了他:“皇上,产房里您可不能进去。灵犀,去告诉娘娘,说皇上来了!” 灵犀忙推门入内,璇玑见了她,就像是见了救命稻草,忙问她:“少煊……少煊呢?” 第321章 也不忍心xiNSHuHaiGe.CoM 这日午后,听闻皇帝去了储华宫小憩。后宫一时间又炸开了锅,都议论着皇上到底什么心思,原先对着替身的贵妃娘娘那么宠爱,如今真的兴平公主来了,却又不见得他对她宠爱有加,竟是去了失宠四年的穆妃宫里了! 穆妃携了嫣儿的手走出内室,又遣退了所有的宫人。她看他是真的累了,许是几日不合眼了,一来她宫里,倒下就睡。因为姐姐的事,她心里一直不舒服,可见了他这般,又不忍心起来。 出到外头,恰见轻萝自前头走过,她是认得她的,兴平公主的宫女。轻萝只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掉头就走。穆妃忽而握紧了手中的帕子,咬着牙开口:“站住!” 轻萝一怔,回眸,见面前的女子已经近前。她还不知发生何事,又闻得穆妃道:“见了本宫掉头就走,你……你算什么东西!”她永远会记得,就是这个宫女的主子逼走姐姐,她咽不下那口气! 嫣儿也吓住了,她跟了穆妃那么久了,也从未见过她对谁说话这样。 轻萝早就听闻穆妃在后宫就是纸糊的窗纸,一捅就破,她也不惧,便道:“奴婢不曾瞧见娘娘呢。” 借口,她分明就是瞧见了! 穆妃气得浑身发抖,厉声道:“那就让本宫给你长长记性,来人,掌嘴!”她说得整个人都颤抖了,入宫四年,还不曾这般对谁说过话,何况,对方还是兴平公主的宫女。也许皇上醒来就要责罚她,可是她就想替姐姐出口气,反正她从来不受宠,大不了,就搬出这储华宫去! 她身后一众人等全都吓住了,不是他们的耳朵出了问题?穆妃娘娘居然要人掌嘴面前的宫女? 还是……皇上一来,就长了穆妃娘娘的胆子了? 轻萝也是吓住了,忙开口:“奴婢是兴平公主的人!” 穆妃握着帕子的手也是抖,可是话出了口,她就不想收了,依旧咬着牙:“公主既已经是西凉贵妃,那你们就都是西凉人了。本宫代皇后执掌凤印,还教训不得你一个宫女了?还不给本宫上去掌嘴!都是死人不成!” 嫣儿浑身一震,跨步上前,狠狠地一掌扇过去。主子都发威了,她还怕什么啊! 轻萝直直挨了几个耳光,是彻底被打傻了。 后宫的人,又疯了。 原以为那替身贵妃走了,兴平公主又不得宠,宫里也就太平了。哪里知道柔弱的穆妃还发威了,众人又顾及她有凤印在手,人人自危起来,怕她将之前的旧账一个个地跟她们翻。柳婕妤和梁贵人尤其,吓得连门都不敢出。 殊不知穆妃回到宫中,更是吓得脸色都惨败了,她实则也不知道叫人打轻萝的时候是什么勇气,她还是那么胆小的性子,叫姐姐看了笑话。 楚灵犀与璇玑说此事的时候,璇玑也惊讶得不行,她只急急问着:“皇上怎么说?” “皇上什么也没说,就当做不知道。” 那就是由着妁儿闹了,璇玑叹息一声,不过这样也好,后宫那些人也不敢去惹她了。 夜里,睡在床上,腰有些酸痛,璇玑翻了身,也不想去叫思昀。 隔了会儿,闻得外头似乎有人走动的脚步声,璇玑有些吃惊,这么晚了,还有谁在外头?侍卫们都是隐在暗处的,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出来。 才撑起了身子,便听见房门被人推开。 璇玑吃了一惊,才要叫人,见来人已经绕过屏风,径直冲过来,将她揽入怀中。他身上熟悉的味道直直地钻入璇玑身体的每一个毛孔。 “少煊!”这么晚,他如何来了? “璇儿,你好么?”颤抖地松开她,细细地大量着她身上的每一处,是胖了么?他的眉心微微拧起来,又是不甘心,还要看。 璇玑未曾想到他会来,此刻见着了,自是激动不已,可看着他的样子,又觉得好笑,拉住了他的手道:“好了,秦先生怎么会亏待我?我很好,都很好。你呢……瘦了?” 他忙摇头:“没有,你瞧错了。哦,对了,外头,瞧见未做完的鞋子,怎的不够穿么?”他急急转了口。 璇玑一怔,随即笑着:“不是,脚有些肿,原先的穿不进,思昀定要亲手给我做。” 他的眉心拧起来:“怎么会肿?”说着,忙小心地握住她的脚。 璇玑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缩,小声道:“少煊!是孩子大了,灵犀说了,这些都是正常的。” 他的心里痛,轻轻替她揉捏着:“疼么?” “不疼。”她摇摇头,轻笑着,“就是腰很酸。”她见了他,突然也想撒撒娇,不想和他矫情。 少煊一怔,忙小心扶她躺下,自己也褪了靴子上去:“那我给你揉揉。” “嗯。”她靠在软枕上,看着他的侧脸,心里很是高兴。 他的动作轻柔,生怕一个不慎就弄疼她。肚子是一天比一天大,可她身上也不见长肉,他摸上去,依旧是背后一条明显的脊梁骨。 “累了就睡,我在这里呢。”他低声说。 璇玑不肯,好久不见他了,她也想他,怕闭上眼睛醒来,又不见他了。睁着眼睛看着他,低低地问:“你怎么来了呢?” 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他的声音倦淡:“我想你。” 三个字,再无需其他修饰,可听在璇玑的耳里,却是那样动听。忍着眼泪,她笑着:“傻瓜!” 他却自嘲一笑:“只要你不嫌弃我没用……” “少煊!”撑起身子捂住他的嘴,“你又来了。以后,不要在我面前说你没用,我眼睛还没瞎,不会爱上没用的男人!” “璇儿……”他一阵哽咽,“我还有资格做个父亲么?” “有有,你比谁都有资格!”将她送出宫来,他承受的东西难道会比她少么?她总觉得最苦的不是她,因为她还有孩子陪着,可是少煊呢?每一夜孤枕难眠时,究竟又是如何度过的呢?她不敢去问,也不忍心。 第322章 璇玑生产 他动情地将她拥在怀里,孟长夜总对他说璇玑很好恨好,可是他非得亲眼看看才相信。太医也每日会来给她诊脉,回去禀报的,都是叫他放心的话。如今亲眼见了,他总算安心了一些,也许让她出宫避一避,并不是什么太坏的事。 伺候每晚有空,他都要悄悄地来,翌日很早又起身回宫去。兴平公主想要璇玑没名没分地活着,如今没了世俗利益的束缚,他们倒像是觉得越发自在起来。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这天从炎热慢慢转凉,细数着,竟已迈入了八月。 璇玑说来也奇怪,自八月以来,每日晚上睡着竟会觉得身子很热,此刻算算,最热的时候不早就过去了么?况且那时候,也不如现在这般。 张太医这段时间都是住在秦府的,只是每日会回宫去给皇帝禀报璇玑的情况。这日来给她把脉时,听她说了,又细细地重新把过,依旧皱眉道:“娘娘的脉象很有力,没什么异常啊。娘娘此刻有什么难受么?” 璇玑只能摇头,也没什么不妥的。她原先还以为是自己把脉把不准,此刻看来,倒是也不像。 一侧的思昀倒是急坏了,忙开口:“张大人不如再看看!”前面过了那么久平静的日子,如今都要临产了,可别出了什么岔子! “思昀。”璇玑拉住了她的手,笑着开口,“那张大人就回,就回皇上,说我很好。”说得多了,又怕少煊挂心。 张太医出去了,思昀才忍不住道:“小姐不是说夜里睡着身子都热么?” 她急急问着,见璇玑要起身,又忙上前扶了她,听她道:“确实觉得热,只是白日醒来,也没觉得不妥,还觉得,比以往有力气了。” “小姐可别骗奴婢!”她以为璇玑又在宽她的心。 璇玑瞧着她,笑道:“骗你作何?好不好,我自个儿还不知道么?好了,扶我出去走走。” 思昀拗不过,只能小心扶她出去。 肚子越来越大,胎动得也多了,有几次,小家伙像是卯足了劲,狠狠地打上一拳踢上一脚,把璇玑折腾得哭笑不得。临产的日子近了,璇玑也越发地激动起来,她和少煊的孩子啊。 二人正缓步走着,迎面瞧见楚灵犀与秦沛有说有笑的走来。楚灵犀见了她,忙笑着道:“正和干爹说呢,娘娘在秦府住了那么久,也干脆认了他做干爹算了。” 璇玑略一怔,听秦沛笑道:“老臣也说此为不妥,老臣还想留着娘娘这个忘年交呢,不想一下子又变成爹了。” 他的话,说得璇玑也笑起来,在秦府的日子,她与秦先生相谈甚欢,可不就是他说的忘年交么? 楚灵犀却道:“这么说来,干爹认我和师兄,完全把我们当了孩子么?” 秦沛捋着胡子道:“你倒是比他聪明点,长夜嘛……有时候的确像个孩子。” 楚灵犀拧了眉:“师兄他笨是笨了点,可也不至于……就成孩子了!” 璇玑拉着她,小声道:“再大,在父母眼里,也总是孩子的。”秦先生这是拿他们当自己的孩子呢。 “嗯,还是娘娘明白事理。”秦沛笑着道,“思昀,扶娘娘过前面亭中小坐,我让人去取些吃的来。正好灵犀来了,也陪娘娘说说话。” 思昀忙应了,小心扶璇玑转身,恰见一个家丁匆匆自外头跑来,他是看璇玑在,便上前附于秦沛耳边轻言了几句。秦沛似是一怔,随即转了身道:“灵犀,你先回宫一趟。” “出了什么事?”楚灵犀急着问了句。 秦沛朝璇玑看了一眼,才道:“没什么大事,长夜有事不在宫里,就让你去一趟。” 楚灵犀点了头,璇玑已经急急问:“先生,发生了何事?” 秦沛早知她会问,便只能道:“娘娘心思缜密,此事老臣不说不是,说也不是。不说,怕娘娘多想。说了,恐娘娘又以为老臣故意在您面前言轻了。” 他的话音才落,便见璇玑拂开了思昀的手上前:“少煊出了事?” 秦沛的话都说得前头了,她还是那么紧张,他忙劝着:“娘娘稍安勿躁,臣是实话,宫里来人,说皇上不慎坠马,受了点轻伤,只是叫灵犀回去看看,没什么大碍。” 璇玑只觉得心头猛地一震,秦沛先前的话她也忘了,只闻得少煊受了伤,她心里就急起来。往前走了几步,肚子突然一阵绞痛,她忍不住叫了一声,慌忙扶住了一侧的墙壁。 “小姐!”思昀忙上前扶住她,她一下子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下腹阵阵下坠的痛…… …… 张太医匆匆来了,把了脉说是动了胎气,怕是要生了。 很快,稳婆也来了。 思昀也没生过孩子,看璇玑痛成那样,吓得一步也不敢走开,眼泪“啪啪”地掉。 秦沛站在门口,心里紧张着,他就知道皇上出事的事说不得,可是不说,璇玑多疑,等她问了,就更不信皇上只是轻伤了。偏偏,那家丁来时,璇玑就在他身边。 拳头捶向掌心,他叹息着,只盼着不要出事!他已派了人入宫去,皇上来了,也就好了。 丫鬟们端着水进进出出,稳婆在床边,皱着眉叫:“娘娘用力啊,用力啊!” 璇玑痛得很,也不知道耳边的人“嗡嗡”的声音在说着什么,她只握紧了思昀的手,颤声道:“思昀去问……问问少煊有没有事……” 思昀哭得越发大声了:“小姐!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想着皇上!” 阵痛越发难耐,她忍不住叫出声来:“啊,少煊——”孩子要出世了,可是他呢?他在哪里? 秦沛等在外头,听着里头女子的叫声,他也觉得越发地不安。 半个时辰后,见皇帝匆匆赶来,他的脸色沉得可怕,冲过来,秦沛忙拦住了他:“皇上,产房里您可不能进去。灵犀,去告诉娘娘,说皇上来了!” 灵犀忙推门入内,璇玑见了她,就像是见了救命稻草,忙问她:“少煊……少煊呢?” 第323章 宫里来人 “娘娘,皇上没事,皇上在外头。”灵犀也是一阵紧张,比她自己生宁儿的时候还要急。璇玑一直瘦弱的很,真怕她挺不过去。 谁知璇玑竟咬着牙:“他在外头,就让我见见。少煊,少煊——”她只是怕所有人都在骗她。 外头之人哪里还忍得住:“先生你让开,她在叫朕!” “哗”地一声,房门被推开了。里头众人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见皇帝进去了,个个都吓得不轻。楚灵犀倒还冷静,陈升道:“愣着作何?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思昀见真的是皇上来了,忙起身让了位子给他。 少煊冲过去,见璇玑整张脸都惨败不堪,他吓去了半条魂,慌忙握住她的手:“璇儿,璇儿看着我!璇儿我来了!璇儿!” 一遍一遍地叫她,璇玑朦胧的视线才又缓缓地清晰了一些,见真的是他,竟是哭起来:“少煊……少煊……你没事……” “我没事我没事!”他早说不必说的,是苏公公担心,又见孟长夜不在宫中,便擅自主张派人来让楚灵犀入宫去。他不过是从马上坠下来,擦破了点皮罢了。可是她听了,竟急成这样!少煊心里堆积着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啊……” 肚子一阵比一阵痛,她也不知道何时是个头,可是,此刻,她却又不怕了。少煊在她和孩子身边,她什么都不怕了。 少煊握着她的手有些颤抖,俯身亲吻着她的额角,女人生孩子的事,他就算有力也没处使!他还记得灵犀生宁儿的时候,听说孟长夜在产房外守了半日,将院子里的草木砍了个精光,当时他还觉得好笑,可如今,倒是一点都笑不出来了。 …… 酉时一刻,一阵响亮的婴孩啼哭声穿透了整个秦府上空,外头的秦沛总算松了口气。 思昀喜极而泣,本想着站起来去看看小姐和孩子,此刻双腿发软,竟是一步都走不了了。稳婆将孩子包好,喜着叫:“恭喜皇上,恭喜娘娘是……” “是个皇子,璇儿!”少煊抬眸瞧了一眼,开了口道。 璇玑撑了撑疲累的双眼,却是真的提不起半分力气了,只隐约还闻得少煊的声音回荡在耳畔。 他说,是个皇子。 她的心防一松,到底沉沉昏睡过去。 听皇上喊着自己的名字,张太医忙入内替璇玑把脉。楚灵犀见稳婆还傻愣愣地站着,沉了声道:“还不去给殿下沐浴更衣!” 稳婆这才反应过来,忙点着头:“是是,奴婢这就去!” …… 也不知睡了多久,璇玑醒来时,发现连头顶的幔帐都统统地换过了。床上,是全新的垫褥被衾。 “璇儿!”少煊见她醒来,忙俯身过来。 她的身上还没有多少力气,此刻见少煊守在身边,心里是高兴的,目光,转过房间,低声问:“孩子呢?” “嗯,让奶娘照顾着,你身子虚弱,太医说要好好休息。”他的声音温柔,大掌轻轻地拂过她依旧虚弱的脸庞。 因为是他的话,璇玑也特别心安,却依旧是开口:“我想看看孩子。” 少煊柔和一笑:“好。”回头,吩咐了人将孩子抱来。 已经换了崭新的襁褓裹着,此刻孩子已经睡了,整个人看上去都好小。璇玑一看孩子,心里就软下去了,欲撑起身子,却被少煊按住了:“不许起来,只看看就罢,日后,有的你抱呢。”他是心疼她,“再说,都睡了,一会儿又得吵醒他。”他朝奶娘使了个眼色,奶娘忙悄声退下去。 璇玑此刻是满心欢喜,他没事,孩子也好好的。 轻握住了他的手,开口:“怎么从马上坠下来了?”看来秦先生的话还真是对的,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她倒是想笑起来,又恐他要说她。 替她掖好被子,少煊才道:“去巡视禁卫军了,马不知怎的惊了,就擦皮了点皮,一点是也没有。” 看着他,听他亲口说,璇玑才信。 “吓死我了。”低低地说。 少煊眉心一拧,吻住了她的唇:“你才吓死我了!” 她蓦地笑起来,抬眸问他:“孩子,你想好名字了么?” 他略一怔,却是道:“等着你想。” “我……”她有些惊讶,“我可以么?” 宠溺地抚着她柔顺的发:“当然,你是他娘,你怎么不可以?” 璇玑心里高兴,思忖了片刻,才言:“既防溢而靖志兮,迨我暇以翱翔。就取‘靖’字如何?”她也希望孩子可以一生过得安宁,一生活在太平盛世下。 少煊回念着,眉头舒展开来:“好名字。就叫靖儿。” 璇玑笑得柔和,他又催着她休息,她却是问:“什么时辰了?” “快寅时了。” “是么?”她有些吃惊,“你又一夜不睡么?” 少煊俯身下去,靠在她的身侧:“做爹了,心里高兴,哪里还睡得着?”他紧张了一天,又兴奋了一夜,此刻回想起来,心里满满的,竟全是甜蜜。 他的话,叫璇玑心头一暖,是啊,他做爹了,她做娘了。伸手,环住面前的男子,此刻,是无比知足与满足。 ………… 孩子平安地生下来了,璇玑出了身子虚弱,其他便也没有什么。孩子成天有奶娘带着,少煊特地吩咐了,不能让她累着。谁也不敢叫璇玑累着,每回孩子抱过来,也只让她稍稍抱会儿,就马上抱出去。 思昀笑着说,皇上真是疼小姐到了骨子里,什么都舍不得她做。 连璇玑想和孩子亲近亲近都没多少机会,晚上少煊来,总说等孩子满月,她也能下床了,还怕没有时间么? 璇玑是天天盼啊盼,盼着孩子满月,她再也不要奶娘照顾孩子了,她要自己照顾。如今她倒是庆幸不在宫里了,在宫里,孩子怎么能给她自己带?都要送得远远的,在皇子所里呢。 很快,离孩子满月只有三日了,思昀扶了她起来喝汤,闻得外头有人的脚步声靠近,接着,是丫鬟的声音:“娘娘,宫里来了人了。” 第324章 我要报复 丫鬟只说宫里来人,璇玑倒是怔了怔,让思昀去开门。 思昀“啊”了一声,面前的女子蒙了面纱,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可她身后的人,不就是轻萝么?思昀怔住了,没有侧身让开,她来干什么?首先从脑海里蹦出的就是这句话。 兴平公主已经绕过她的身子入内。 “哎——”思昀想拦着,被轻萝一把拉住了手腕,“你急什么,这是在秦府,我们公主还能做出什么事来不成?” 璇玑被她一句“公主”也吓了一跳,举目瞧去,见兴平公主已经过来,怔怔地立于她的床边。她不禁皱了眉,见她倒是从容地坐下了,凝视着璇玑,开口道:“看起来恢复得很好,呵,大家都以为你身子那么弱,生这孩子怕是九死一生啊。” 璇玑细细地瞧着,也不知她话里什么意思。 她竟是蓦地,又想起那时在行馆她与她说的话,说孩子,将会是贵妃的孩子。 十指猛地收紧了,璇玑的声音有些紧张:“公主来这里作何?”她出宫来这里,少煊知道么? 兴平公主笑了笑,摘下了面纱,看着她:“要不是皇上同意,我能来这里?” 一句话,叫璇玑怔住了。她又道:“都说了,孩子就算是生下来,也会是贵妃的孩子。今日,不就是来接他回宫的么?” “你……你休想!”璇玑惊得掀起了被子欲下床。 思昀也吓住了,却被轻萝用力拉着不能动弹。 璇玑也被兴平按住了,她的脸上依旧是笑:“璇玑,你的命真是好。” “不许带走我的孩子!”少煊和孩子都在她身边,她才觉得自己好! 璇玑奋力挣扎着,她的身子没有恢复,到底拗不过兴平公主。只听她笑着:“你急什么,一会儿就让你回去。不过是有些话,想和你说说罢了。” “你……”皱眉看着她,她说什么?什么让她回去? 见她不挣扎了,兴平公主也缓缓松了手,似是舒了口气,才道:“我出来了,就不再回了,说完了,你带着孩子回宫去。你还是贵妃娘娘,孩子自然就是贵妃的孩子。” 终是震惊了,还有比她这句话更清楚的么?可是,为什么? 攥着被角的手有些颤抖,兴平公主那明白的话却叫璇玑糊涂起来。 思昀见璇玑愣住了,她方才也不曾听清兴平公主说的什么,此刻是越发地害怕起来。兴平公主却是从容地在璇玑的床边坐下,没有回眸,只低声开口:“轻萝,你们都下去。” 轻萝应了声,思昀却不肯走。 璇玑这才回过神来,直直地看了兴平公主一眼,才将目光转向思昀,缓缓地吐字:“思昀,去外头候着。”兴平公主若是想对她不利,不必这么拐弯抹角地将人都请下去。再说,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她死,因为夏清宁的死,让她失去了今生的依靠,是以她才要璇玑没名没分地活着,那是对她的惩罚,而不是要杀她。 思昀很不情愿,却依旧是被轻萝推着下去了。 门被关了起来,明亮的光线瞬间隐下去,在地上染起淡淡的影。因为璇玑还在月子里,屋子内的门窗大多都的闭着的,此刻指剩下浓郁的熏香味道,倒是惹得璇玑觉得烦闷起来。 目光,缓缓地落在面前女子的脸上,璇玑才低声开口:“公主不是希望我没名没分地活着么?为何,还要我入宫?” 兴平公主看她的眸光中始终带着一抹恨,凝视着看了良久,她才忽而低哧一笑:“是啊,我希望你一辈子都没名没分地活着,可是璇玑,为什么,即便没名没分,你也可以活得那么开心!” 璇玑略略一震,竟是说不出话来。她现在的开心现在的快乐,都是因为少煊在她的身边,还有她刚刚平安出世的孩子。可是这些说出来,不正是往兴平公主的伤口上撒盐么?她失去了爱人,失去了孩子,且,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有了。 璇玑低下头去,关于夏清宁的事,她心里是愧疚的。 她不说话,兴平公主却是轻笑起来,低沉的声音里,全是悲哀的味道。她起了身,背过身去,目光直直地落在窗户上瞧着若隐若现的树影。十指收紧了手中的丝帕,她到底开了口:“清宁死的时候,我的世界就灰暗了。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想,只有恨。因为是你,璇玑,是因为你清宁才会死!那一个晚上,我守在清宁的身边,心里想的,全是报复。我要报复,让你也得不到幸福,让你也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她顿了顿,目光似是看得更加地幽远,“清宁下葬那一天,你和皇上一起来,你知道你当时有多幸福么?你知道么!可是我呢,我只能跪在风雪里,为清宁送最后一程……我很不甘心,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上天要这样惩罚我!还有清宁,他是那么那么好的一个人……”说至动情处,她干涸的眼睛里到底是溢出泪水来,没有抬手拭去,她已经记不清她究竟有多久没有哭过了。还以为清宁走后,她就不会再哭了,可是没想到再次亲口提及那时候的事情,她内心的澎湃依旧没有减轻半分。 璇玑怔怔地坐在床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忘了,她与少煊朝夕相对的样子,于她而言,就是一种无形的伤害。她那日去送夏清宁,只是带着孩子去送送他们的恩人,她根本就没有想那么多。 面前之人忽而回转了身子,愣愣地看着她:“当初将清宁葬在西凉,我就是想着有朝一日是要回来的,因为皇上曾当着大臣的面亲自下了聘书要娶我!璇玑,他娶了我,你还会觉得幸福么?我和王兄说我要嫁给皇上,不在乎是后是妃。当初和清宁走的时候,就是要逃离的,可现在,却又心心念念着要回来。他们都不会了解,可是璇玑,你一定了解我。” 目光没有移开,璇玑竟是缓缓地点了头。 兴平公主无奈一笑:“回鄢姜的日子,我每日想的都是要回西凉的那一刻,想着你知道我挤掉你的位子,叫你重新变成替身的那一刻!呵,你怎么能够想象,那段日子,我活得根本就不像个人……可是我如愿来了西凉,我原本以为可以看见你撕心裂肺的样子,最终,却什么都没有。我现在知道了,没名没分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因为皇上活着!” 第325章 这一巴掌 兴平公主的话,说得璇玑大吃了一惊,攥紧了被衾道:“公主可不要乱来!” 她被璇玑的样子弄得笑起来:“皇上怕引起两国交战,你也怕,你们以为难道我就不怕么?你们都错了,我也怕,我怕给王兄带去麻烦,怕给鄢姜的臣民带去伤害,我是很恨你,可是我还有人性!皇上是心疼你,又顾忌着西凉的安定,是以不敢和我赌。这一局,终究是我赢了。” 璇玑的眼神有些黯淡,她说的没错,少煊不敢赌,她也不允许少煊拿西凉的安定去赌。不过兴平公主的话,也叫璇玑放了心,她还以为她又要想出伤害少煊的事情来。 “我还想过,不然,就让你失去孩子。我不能杀皇上,也不能救活清宁,就让你失去孩子看看。”她的话,叫璇玑本能地想起她那刚出生的孩子,却听她又道,“可是夏大人来求我……” “师父他……”璇玑脱口唤了出来,终究是觉得有些震惊。 兴平公主惨淡一笑:“夏大人那么清心寡欲的人,居然会来求我……他以前,心里只有我王兄和他的家人,我还和清宁开过玩笑,说他哥就是个没感情的人。我们回鄢姜的时候,去的路上他就病了,王兄体恤他,准许他在府上休养不必上朝,可是他却用那些时间跪在我的宫门外,一跪就是整整三天三夜。我闭门不见,没有人可以劝说的了我,因为清宁死了,因为你很幸福地活着!轻萝说他昏倒在我宫门外,那日下着好大的雪,我出去的时候,他的身上已经覆盖着薄薄的一层白色。我以为我是不会心软的,可是在看见那张脸的时候那心防终究是松了。他们兄弟很像,看着他的脸会叫我不自觉地想起清宁,然后我才突然想起自己很坏。那是清宁愧对了一辈子的亲哥哥,我怎么可以这样……要错也是你的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璇玑听得心揪起来,夏玉走的时候她就知道他会病,没想到她还是不能阻止。 她的眼底又染起了愤怒,丹蔻嵌入掌心之中,樱唇微颤:“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却是说,他跪我,是为了清宁跪的。你和孩子的命,是清宁用命换来的,他不能让清宁死不瞑目。呵,难道我做的那些,只会让清宁死不瞑目么?我问他,若是我执意呢?他竟说,那就让他先死。” 心口蓦地一紧,璇玑的脸色瞬息惨白不堪,她的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我师父现在人呢?”是她误会了夏玉! 兴平公主却是略一笑:“自然在鄢姜。” “他……他好么?” 面前女子的眉头微蹙,看着她道:“我以为你会先问他为何还教我说那些话。”却不想,她根本没有,而是担心夏玉的安危。 璇玑无味一下,既是她误会了夏玉,那些,还有什么好问的。 兴平公主却依旧开口:“夏大人是清宁最敬重的哥哥,也是我王兄最信任的臣子,我自然不会动他。可是璇玑,你不要以为我就原谅了你,我不杀你,不动你,全是看在清宁的份上。但是清宁的死,你脱不了干系!我不想那么轻易就放过你,所以我还是来了,抢了你的男人,夺去你的地位!” 她的声音带着无限的痛与恨,此刻听在璇玑的耳里竟是没有半分的害怕,反而是层层叠叠的悲哀袭上心头。她忍住眼泪,轻声道:“可是你现在,全都来还给我了。”一切的一切,全部都还给她。 她嫁给少煊,当上贵妃娘娘,不过是为了心里的一口气。和夏清宁的死比起来,璇玑竟也还觉得她这口气出得轻了!诚如她所说的,就是她的“以为”害死了夏清宁!夏玉帮她说那些话,她不责怪他,只是为了一口气,兜兜转转了一圈,她还是将什么都还给了她,可是兴平公主再折腾,夏清宁终究是回不来了。 想着这些,璇玑的心里无比地难过起来。 兴平公主却是疾步上前,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这一巴掌,我很早就想打你了!” 璇玑呆呆地坐着,没有动,更不会还手。 若是打几巴掌可以换回夏清宁的命,她宁愿再让她狠狠地打几下。可是,这一切,都不可能。微微阖上了双眸,喉头哽咽着,叫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颊,却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火辣辣的痛,反而更难受的,是在心里。 她万分地理解兴平公主的心情,为了夏清宁,她不会动他们母子,可是她心里终究是恨的。谁不恨一个让心爱之人失去生命的人? 若是换了她,她也会恨的。 “收拾东西,回宫去!”她的声音骤然冷了下去。 璇玑见她转了身,忙开口:“那你呢?” 她冷冷一笑:“你不会真的要我和你一同去伺候皇上?” 璇玑一怔,她分明就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蓦地,竟又是一震,当初她说不要后位,心心念念要是只是她离开。如今却是又要她回宫去,原来她是真的不希望后宫有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存在。哽咽着,她不知道这究竟是她的意思,还是夏玉的主意。 兴平公主的性子倔,她此刻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只能转了口:“皇上不知道你来这里?”她的字里行间,让璇玑觉得,这整件事,她都没有告诉少煊。她辛苦做这些,不过是叫她尝尝伤心的味道,又怎么会和少煊串通一气? 她的声音倦淡了下去,低言着:“我刚从清宁的坟前回来。” 璇玑的眼眸微抬,原来,是去祭拜夏清宁了。她也不必问她是如何进的秦府了,想必她是找秦先生谈过话的。否则她与轻萝也不可能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 屋子里,突然静谧了下去,兴平公主却喊了宫女进来。 思昀急急忙忙冲过来,问着璇玑有没有事。璇玑摇着头,吩咐她伺候她起身。思昀一阵吃惊,不过此刻看璇玑的样子,她也不好多言,只能照办了。 第326章 彻底误会 璇玑的月子还有三日才满月,此刻还是不能吹风的。思昀只能取了斗篷给她罩住,璇玑行至门口,却忽而又站住了脚步,回眸,吵着身后的女子道了句“谢谢”,谢谢她的成全,哪怕她心不甘情不愿。 兴平公主没有看她,亦没有说话。璇玑却见她垂于身侧的手已经握得指关泛白,她心里多恨啊,可是却还要放她回宫去。因为夏玉那一句“死不瞑目”。 轻萝进来的时候,两眼红红的,也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思昀现在有很多话想问,不过感觉着这气氛,也知道不是问话的好时机。 思昀扶了璇玑出去,又细心地拉紧了她身上的斗篷,小声问:“小姐,我们去哪里?”那兴平公主不会在将小姐赶出宫还不够,现在又想赶她出秦府? 这样想着,思昀的心开始“砰砰”的跳个不止! 璇玑却淡声道:“我们回宫。” 思昀“啊”了一声,不可置信地撑了撑眼眸,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才想问,听璇玑又道:“不过现在,先去见见张大人。” 思昀越发地不解了,轻声问:“小姐不舒服么?”好端端的,却说去见张大人。 璇玑没有答话,为了方便,张太医的房间设得离她的房间不远,往前几十步路,再拐个弯就到了。思昀已经上前叩门,里头很快传出脚步声,接着,门被“吱呀”一声打开。 张太医看清楚了站在外头之人,吓得脸色一变:“娘娘!您怎么……您怎么下床了!” 璇玑却不说话,径直入内。 张太医的房内,弥漫着的,是浓浓的药味,好些药,正是她这几日在服用的。思昀扶了她坐下,又回身将房门拉上,张太医依然很是惊讶,怎的璇玑好端端地来了他的房里? 此刻怔怔地站在门边,上前不是,不上前也不是。 璇玑将斗篷除下,直直地看着他,低声道:“我今日来,是想问张大人一句话。” 张太医忙点头:“娘娘请问。” “鄢姜的夏大人,现在在哪里?”方才兴平公主和她说起夏玉的时候,她就想到了,兴平公主来西凉,既是不打算长住的,那夏玉岂会不来? 回想着她临产前,每日夜里睡着都热,可是身子却是一天比一天好了,她自己的身子自己怎会不知道,那日楚灵犀来,她告诉她,若是生孩子的时候出了事,一定要保她的孩子。她心里也是怕的,因为身子一直不好,就怕生产的那一关挺不过去。那时候身子突然好起来,她还以为是张太医的药的缘故,如今,她才想起来,是不是夏玉? 但是她此刻在秦府,少煊派人守卫森严,纵然夏玉功夫再好,想要无声无息的进出亦是难事。他不可能去找秦沛,可是他认识张太医!张太医见识过他的医术,四年前在青州城她割腕自尽,还有半年前她因为喝了堕胎药差点孩子不保,都是夏玉救了她,张太医最是清楚! 倘若夏玉真的来了,他能找的人,此刻除了张太医还有别人么?因为兴平公主不想将这件事告诉少煊,她是真的想要惩罚她的。 张太医听璇玑突然如此问,果然是吃了一惊,却立马摇头:“夏大人不是该在鄢姜么?娘娘怎的来问臣?” 兴平公主也说他在鄢姜,可是她不信! 璇玑情急之下,便急声道:“张大人你好大的胆子!他是鄢姜人,你就那么明目张胆地放他接近我。不怕他对我不利么?到时候,张大人又如何跟皇上交代!” 张太医被她一声喝,慌忙跪下道:“臣怎敢做这种事,娘娘您是听谁说夏大人在郢京的?” 璇玑也不答,只轻抚上胸口道:“难怪今日我觉得身子难受,莫不是张大人的药也有问题?” 张太医是脸色大变,失声道:“这不可能!他是将命交给我的,怎么会做这种事?” 张太医脱口而出的话,叫思昀也猛地一震,她先前还以为小姐开玩笑的,说夏大人在这里,难道竟不是么?璇玑听了,整个人纠结起来,蓦地起了身,盯着他道:“他给了你‘十日断肠散’的解药?” 张太医猛地抬眸,不可置信地看着璇玑:“娘娘怎么知道?” 果真是如此! 璇玑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她知道,是因为曾经他也想给过她!此事不让少煊知道,他又想接近自己,张太医到底是少煊的人,虽然知道他会救她却也不敢放开了手让夏玉接近。是以只能是如此,张太医也心安! 璇玑没有回答他,依旧只问着:“他人呢?” 才问着,便听得内室传来一阵响动,璇玑蓦地一惊,几乎是本能地回身,抬步闯进了内室。后窗已经被打开,夏玉倚在窗边,扶着窗台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他到底是支持不住,顺着墙壁滑倒下去。 “师父!”璇玑疾步过去扶他。 思昀见那打开的窗户,轻呼了一声,忙上前拉紧了窗户。小姐还在月子里,可不能吹风的! 璇玑的力气不大,扶了他一把没有扶起来。他的身上,还穿着太监的衣服,脸色苍白不堪,唇上一抹不自然的青紫之色叫璇玑猛地皱了眉。 “张大人,解药呢!” 方才璇玑在外头大声质问张太医如何向皇上交代的时候,他就突然醒了。只是不想让她看到他,便想从后窗出去,只是到底是坚持不住,这断肠散发作起来,痛得他连站都站不住。 张太医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忙取了解药给她。 夏玉艰难一笑,开口道:“我和张大人说好,等你回宫时,他会给我解药,然后放我离开。” 璇玑心头剧痛,此刻也不想和他废话,咬牙道:“张嘴!” 他的眼底依旧是温纯的笑,张嘴将解药咽下去。张太医过来帮忙扶了他上床,璇玑替他把脉,他的脉象虚弱不堪,明显就是真气虚耗所致。璇玑心头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四个月前,她还为他教兴平公主的话而感到无奈,可现在事实却告诉她,是她彻底地误会了他! 第325章 这一巴掌XIN 兴平公主的话,说得璇玑大吃了一惊,攥紧了被衾道:“公主可不要乱来!” 她被璇玑的样子弄得笑起来:“皇上怕引起两国交战,你也怕,你们以为难道我就不怕么?你们都错了,我也怕,我怕给王兄带去麻烦,怕给鄢姜的臣民带去伤害,我是很恨你,可是我还有人性!皇上是心疼你,又顾忌着西凉的安定,是以不敢和我赌。这一局,终究是我赢了。” 璇玑的眼神有些黯淡,她说的没错,少煊不敢赌,她也不允许少煊拿西凉的安定去赌。不过兴平公主的话,也叫璇玑放了心,她还以为她又要想出伤害少煊的事情来。 “我还想过,不然,就让你失去孩子。我不能杀皇上,也不能救活清宁,就让你失去孩子看看。”她的话,叫璇玑本能地想起她那刚出生的孩子,却听她又道,“可是夏大人来求我……” “师父他……”璇玑脱口唤了出来,终究是觉得有些震惊。 兴平公主惨淡一笑:“夏大人那么清心寡欲的人,居然会来求我……他以前,心里只有我王兄和他的家人,我还和清宁开过玩笑,说他哥就是个没感情的人。我们回鄢姜的时候,去的路上他就病了,王兄体恤他,准许他在府上休养不必上朝,可是他却用那些时间跪在我的宫门外,一跪就是整整三天三夜。我闭门不见,没有人可以劝说的了我,因为清宁死了,因为你很幸福地活着!轻萝说他昏倒在我宫门外,那日下着好大的雪,我出去的时候,他的身上已经覆盖着薄薄的一层白色。我以为我是不会心软的,可是在看见那张脸的时候那心防终究是松了。他们兄弟很像,看着他的脸会叫我不自觉地想起清宁,然后我才突然想起自己很坏。那是清宁愧对了一辈子的亲哥哥,我怎么可以这样……要错也是你的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璇玑听得心揪起来,夏玉走的时候她就知道他会病,没想到她还是不能阻止。 她的眼底又染起了愤怒,丹蔻嵌入掌心之中,樱唇微颤:“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却是说,他跪我,是为了清宁跪的。你和孩子的命,是清宁用命换来的,他不能让清宁死不瞑目。呵,难道我做的那些,只会让清宁死不瞑目么?我问他,若是我执意呢?他竟说,那就让他先死。” 心口蓦地一紧,璇玑的脸色瞬息惨白不堪,她的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我师父现在人呢?”是她误会了夏玉! 兴平公主却是略一笑:“自然在鄢姜。” “他……他好么?” 面前女子的眉头微蹙,看着她道:“我以为你会先问他为何还教我说那些话。”却不想,她根本没有,而是担心夏玉的安危。 璇玑无味一下,既是她误会了夏玉,那些,还有什么好问的。 兴平公主却依旧开口:“夏大人是清宁最敬重的哥哥,也是我王兄最信任的臣子,我自然不会动他。可是璇玑,你不要以为我就原谅了你,我不杀你,不动你,全是看在清宁的份上。但是清宁的死,你脱不了干系!我不想那么轻易就放过你,所以我还是来了,抢了你的男人,夺去你的地位!” 她的声音带着无限的痛与恨,此刻听在璇玑的耳里竟是没有半分的害怕,反而是层层叠叠的悲哀袭上心头。她忍住眼泪,轻声道:“可是你现在,全都来还给我了。”一切的一切,全部都还给她。 她嫁给少煊,当上贵妃娘娘,不过是为了心里的一口气。和夏清宁的死比起来,璇玑竟也还觉得她这口气出得轻了!诚如她所说的,就是她的“以为”害死了夏清宁!夏玉帮她说那些话,她不责怪他,只是为了一口气,兜兜转转了一圈,她还是将什么都还给了她,可是兴平公主再折腾,夏清宁终究是回不来了。 想着这些,璇玑的心里无比地难过起来。 兴平公主却是疾步上前,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这一巴掌,我很早就想打你了!” 璇玑呆呆地坐着,没有动,更不会还手。 若是打几巴掌可以换回夏清宁的命,她宁愿再让她狠狠地打几下。可是,这一切,都不可能。微微阖上了双眸,喉头哽咽着,叫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脸颊,却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火辣辣的痛,反而更难受的,是在心里。 她万分地理解兴平公主的心情,为了夏清宁,她不会动他们母子,可是她心里终究是恨的。谁不恨一个让心爱之人失去生命的人? 若是换了她,她也会恨的。 “收拾东西,回宫去!”她的声音骤然冷了下去。 璇玑见她转了身,忙开口:“那你呢?” 她冷冷一笑:“你不会真的要我和你一同去伺候皇上?” 璇玑一怔,她分明就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蓦地,竟又是一震,当初她说不要后位,心心念念要是只是她离开。如今却是又要她回宫去,原来她是真的不希望后宫有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存在。哽咽着,她不知道这究竟是她的意思,还是夏玉的主意。 兴平公主的性子倔,她此刻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只能转了口:“皇上不知道你来这里?”她的字里行间,让璇玑觉得,这整件事,她都没有告诉少煊。她辛苦做这些,不过是叫她尝尝伤心的味道,又怎么会和少煊串通一气? 她的声音倦淡了下去,低言着:“我刚从清宁的坟前回来。” 璇玑的眼眸微抬,原来,是去祭拜夏清宁了。她也不必问她是如何进的秦府了,想必她是找秦先生谈过话的。否则她与轻萝也不可能这么大摇大摆地进来。 屋子里,突然静谧了下去,兴平公主却喊了宫女进来。 思昀急急忙忙冲过来,问着璇玑有没有事。璇玑摇着头,吩咐她伺候她起身。思昀一阵吃惊,不过此刻看璇玑的样子,她也不好多言,只能照办了。 第326章 彻底误会XiNShUHaiGe.CoM 璇玑的月子还有三日才满月,此刻还是不能吹风的。思昀只能取了斗篷给她罩住,璇玑行至门口,却忽而又站住了脚步,回眸,吵着身后的女子道了句“谢谢”,谢谢她的成全,哪怕她心不甘情不愿。 兴平公主没有看她,亦没有说话。璇玑却见她垂于身侧的手已经握得指关泛白,她心里多恨啊,可是却还要放她回宫去。因为夏玉那一句“死不瞑目”。 轻萝进来的时候,两眼红红的,也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思昀现在有很多话想问,不过感觉着这气氛,也知道不是问话的好时机。 思昀扶了璇玑出去,又细心地拉紧了她身上的斗篷,小声问:“小姐,我们去哪里?”那兴平公主不会在将小姐赶出宫还不够,现在又想赶她出秦府? 这样想着,思昀的心开始“砰砰”的跳个不止! 璇玑却淡声道:“我们回宫。” 思昀“啊”了一声,不可置信地撑了撑眼眸,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才想问,听璇玑又道:“不过现在,先去见见张大人。” 思昀越发地不解了,轻声问:“小姐不舒服么?”好端端的,却说去见张大人。 璇玑没有答话,为了方便,张太医的房间设得离她的房间不远,往前几十步路,再拐个弯就到了。思昀已经上前叩门,里头很快传出脚步声,接着,门被“吱呀”一声打开。 张太医看清楚了站在外头之人,吓得脸色一变:“娘娘!您怎么……您怎么下床了!” 璇玑却不说话,径直入内。 张太医的房内,弥漫着的,是浓浓的药味,好些药,正是她这几日在服用的。思昀扶了她坐下,又回身将房门拉上,张太医依然很是惊讶,怎的璇玑好端端地来了他的房里? 此刻怔怔地站在门边,上前不是,不上前也不是。 璇玑将斗篷除下,直直地看着他,低声道:“我今日来,是想问张大人一句话。” 张太医忙点头:“娘娘请问。” “鄢姜的夏大人,现在在哪里?”方才兴平公主和她说起夏玉的时候,她就想到了,兴平公主来西凉,既是不打算长住的,那夏玉岂会不来? 回想着她临产前,每日夜里睡着都热,可是身子却是一天比一天好了,她自己的身子自己怎会不知道,那日楚灵犀来,她告诉她,若是生孩子的时候出了事,一定要保她的孩子。她心里也是怕的,因为身子一直不好,就怕生产的那一关挺不过去。那时候身子突然好起来,她还以为是张太医的药的缘故,如今,她才想起来,是不是夏玉? 但是她此刻在秦府,少煊派人守卫森严,纵然夏玉功夫再好,想要无声无息的进出亦是难事。他不可能去找秦沛,可是他认识张太医!张太医见识过他的医术,四年前在青州城她割腕自尽,还有半年前她因为喝了堕胎药差点孩子不保,都是夏玉救了她,张太医最是清楚! 倘若夏玉真的来了,他能找的人,此刻除了张太医还有别人么?因为兴平公主不想将这件事告诉少煊,她是真的想要惩罚她的。 张太医听璇玑突然如此问,果然是吃了一惊,却立马摇头:“夏大人不是该在鄢姜么?娘娘怎的来问臣?” 兴平公主也说他在鄢姜,可是她不信! 璇玑情急之下,便急声道:“张大人你好大的胆子!他是鄢姜人,你就那么明目张胆地放他接近我。不怕他对我不利么?到时候,张大人又如何跟皇上交代!” 张太医被她一声喝,慌忙跪下道:“臣怎敢做这种事,娘娘您是听谁说夏大人在郢京的?” 璇玑也不答,只轻抚上胸口道:“难怪今日我觉得身子难受,莫不是张大人的药也有问题?” 张太医是脸色大变,失声道:“这不可能!他是将命交给我的,怎么会做这种事?” 张太医脱口而出的话,叫思昀也猛地一震,她先前还以为小姐开玩笑的,说夏大人在这里,难道竟不是么?璇玑听了,整个人纠结起来,蓦地起了身,盯着他道:“他给了你‘十日断肠散’的解药?” 张太医猛地抬眸,不可置信地看着璇玑:“娘娘怎么知道?” 果真是如此! 璇玑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她知道,是因为曾经他也想给过她!此事不让少煊知道,他又想接近自己,张太医到底是少煊的人,虽然知道他会救她却也不敢放开了手让夏玉接近。是以只能是如此,张太医也心安! 璇玑没有回答他,依旧只问着:“他人呢?” 才问着,便听得内室传来一阵响动,璇玑蓦地一惊,几乎是本能地回身,抬步闯进了内室。后窗已经被打开,夏玉倚在窗边,扶着窗台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他到底是支持不住,顺着墙壁滑倒下去。 “师父!”璇玑疾步过去扶他。 思昀见那打开的窗户,轻呼了一声,忙上前拉紧了窗户。小姐还在月子里,可不能吹风的! 璇玑的力气不大,扶了他一把没有扶起来。他的身上,还穿着太监的衣服,脸色苍白不堪,唇上一抹不自然的青紫之色叫璇玑猛地皱了眉。 “张大人,解药呢!” 方才璇玑在外头大声质问张太医如何向皇上交代的时候,他就突然醒了。只是不想让她看到他,便想从后窗出去,只是到底是坚持不住,这断肠散发作起来,痛得他连站都站不住。 张太医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忙取了解药给她。 夏玉艰难一笑,开口道:“我和张大人说好,等你回宫时,他会给我解药,然后放我离开。” 璇玑心头剧痛,此刻也不想和他废话,咬牙道:“张嘴!” 他的眼底依旧是温纯的笑,张嘴将解药咽下去。张太医过来帮忙扶了他上床,璇玑替他把脉,他的脉象虚弱不堪,明显就是真气虚耗所致。璇玑心头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四个月前,她还为他教兴平公主的话而感到无奈,可现在事实却告诉她,是她彻底地误会了他! 第327章 不欠我了 夏玉将手从她的指腹下抽出来,他运气为自己调理的几遍,似是遗憾:“公主到底还是说破了嘴。” 璇玑忙摇头:“没有,她什么也没有说。” 夏玉却略笑着,其实说不说都无所谓了,喉间的那抹腥甜被推上来,他握着棉帕重咳一声,有血自指缝间低落下来。思昀吓得叫出声来,璇玑倒还是从容,抬手替他拭去嘴角的血渍,低声道:“劳烦张大人将他的药煎来,思昀,你去帮忙。”回眸看着他,“好些了么?” 他点头。璇玑将他手中染血的帕子搁在一侧,有用自己的帕子擦拭着他的手,却听他道:“你不必如此,我来,是弥补当年对你的欺骗。是我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擅自将你变成了公主的替身。” 璇玑竟是嗤笑着:“是么?师父何时也觉得替你们王上做事的决定也有错的?”鄢姜王的命令,他从来唯命是从。那时候,鄢姜王只是要有个替身,不是她,也会是别人。说到底,还是她运气好了些,不然,夏玉不救她,她一早准死了。 她的话,说得夏玉怔住了,璇玑又道:“师父,你告诉我,是不是这一次你不来,我就死了?”她一直很怕熬不过生孩子这一关,她做梦都想不到,她竟真的熬了过来! 夏玉低声道:“怎么会。” “你还想要骗我么?否则,你何必得空就来我房里?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师父,你以为我是傻子么?” 他却还不承认,只开口道:“是药方里有一味药,需配以真气才能将药性散开,只可惜,张大人不会功夫。” 哪有那样的巧合? “药方也是你配的,是不是?” 面对璇玑咄咄逼人的样子,他终究没有否认。璇玑心头一震,当时在西凉他手里一定还没有这种药,否则他不会不留下。凝视着他,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告诉少煊,我的孩子保不住,是不是?”之后漫漫长的时间里,少煊每日都担忧她的身子,恨不能替她承受这种怀孕的辛苦。 夏玉的眸光微闪,却是摇头:“没有。”当日他明白地告诉少煊,孩子他可以保得住,甚至让他健健康康。他只是说,这将会是璇玑这辈子唯一的一个孩子。 璇玑心里急起来,脱口问:“那是孩子会有问题?”他总觉得夏玉是瞒了她什么。咬着牙,“难道到了现在你还不肯说出来么?” “孩子怎么会有问题,你不要胡思乱想!”他说得急,又不住地咳起来,璇玑替他抚着胸口,他喘息着开口,“不告诉你,是怕你乱想。孩子没有问题,你如今也没有问题!”当日孩子可以保,可是他不能保证璇玑生产的时候能平安无事。但是这件事,他没有告诉少煊,他也怕他担忧。这次他带来的药,是他用了两个月的时间配的,到底是赶上了。是以那些事,说不说也没多大的关系,重要的是,璇玑和孩子现在都没事。 璇玑怔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哽咽地开口:“师父……”他的话里,隐藏去了很多是信息,璇玑又岂会不知?可是他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孩子没事,那就好,那就好!她最怕的,不就是靖儿会有什么事么? 夏玉闭了眼睛:“回去,回他身边去。” “师父……” “我没事,休息几日就好。” “你这又是何苦……” 他的唇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清宁都能为此丢了性命,我不过是将真气去你的体内转一圈,又算得了什么!” 难道算不了什么吗?那她和靖儿的命呢? 璇玑忍住哽咽开口:“师父不要再念着六年前的事情了,你早就不欠我了!”那一次次的舍命相救还不够么!那要怎样才算够! 夏玉的眼眸微睁,睨视着面前两眼通红的女子,他的心头传来丝丝的痛楚。此刻,聪明如璇玑,亦是看不透彻。他哪里还是为了六年前的事情? 清宁舍命救她是为义,而他舍命救她,不过是为了心里的这个人! 她说的那种弥足深陷的滋味他尝到了,早就尝到了,很苦也很痛! 痛彻心扉! 夏玉艰难地将目光从面前的这个女子的脸上移开,很多年前,他一点都不懂爱,现在懂了,却也来不及了。皱眉侧过身去,过去的多少个日夜,他看着她安静地睡在他的面前,他哪怕是想偷偷地轻抚她的脸,都会觉得自己很罪恶。做过那么多伤害她的事情的他,早就没了那个资格。 所以清宁才能让公主那么深爱,因为公主在他眼里就是宝,他再如何,也不会去做一丝一毫伤害她的事。所以璇玑,也只有少煊可以配得起她。 他倾尽全力保住她和孩子,也算对的起自己的良心。 “璇玑,回去。” 床前的女子依旧坐着,一动也不动。外头,传来思昀的声音,她回眸瞧了一眼,见思昀端了药入内。她伸手接过了,才言:“给你喂了药,我就回去。” 他却道:“不必了,我自己可以。” 他的手伸过去,璇玑轻巧地避开了,眸子一抬,眼泪“簌”地流下来:“师父!”夏清宁的死让她觉得很对不起兴平公主很对不起他,可是现在,她不过帮他做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为何他还是不肯? 手,空垂着,夏玉的眼底闪着淡淡的光。 他虚弱地笑了笑,低头将璇玑送至他唇边的一勺药咽下去。 “这次你们来,你们王上就不曾说什么?” 夏玉怔了怔,不知道她为何又突然问及这个,他来,明着是保护公主来了,璇玑的事情,他根本没有告诉王上。他心里无比清楚着,面前的这个女子,是王上看上的女人,他却在这里成全她和别的男人,这若是叫王上知道了,定然是要责罚的。可是怎么办,他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就是忍不住想帮! 夏玉低头一笑,他的声音很淡:“王上自然不会说什么,你也知道,他最疼公主了。” 第328章 会保护她xiNSHuHaiGe.CoM 这个璇玑怎么会不知道,又喂他喝了一口,她才道:“那公主在这里胡闹,你也由着她么?”这指的,自然是又将她推回宫去的事。兴平公主是出了一口气,叫她和少煊分开了那么久,可是到头来,她又得到了什么呢? 夏玉眼底缓缓地升起一抹温吞的光,璇玑话中有话,他早听出来了。 见他不说话,她也不逼着,只道:“等你身子好了,我让少煊派人送你们回去。”是不是另有要事,她一试便知。 果然,夏玉的眸光一沉,拒绝道:“此事不劳皇上费心,我们王上说,公主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他不会拦着的。” 璇玑嗤声道:“那你呢?你放得下鄢姜的一切,放得下你的王上?”她一直深信,不管什么事,夏玉都不会踩到“忠君”的底线。 果然,他一时间怔住了。 药,送至他的唇边,他竟没有张嘴。直直地看着璇玑,半晌,才自嘲一笑:“你猜到了,还来问我。” 璇玑端着药碗的手蓦地一颤,却依旧是将勺子送得近了些,触及了他的唇,才见他张口。她的声音很轻:“公主会死的。” “我会保护她。” 璇玑心里是紧张,却也有怒:“你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么!” 他的眼眸稍抬,落在璇玑的脸上,吐字轻悠:“是公主的仇人,也是我的仇人。”没有指明身份,只一句“仇人”代替,可璇玑分明就是断定了他已经知道当日是薄奚珩带走的夏清宁! “师父你……” 他径直打断她的话:“四年前我送你来郢京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与韩青切磋过几招,我认得他的剑!璇玑,是他下手杀的清宁,是不是?” 这句话,终究是叫璇玑呆住了。 叫她又猛地想起那晚上,夏清宁浑身浴血地倒在她身侧的样子。还有在马车里,他求着夏玉救她的样子…… 她以为夏玉是猜不到薄奚珩还活着的事,倒是忘了,那柄刺穿了夏清宁身体的剑! 他依旧淡声道:“我来时,早在路上见了不少通缉他的画像。” 这件事璇玑也是听闻过的,只是时至今日也不曾有他的任何消息。这次兴平公主来西凉,出了在她身上出口气,原来还是为了找到韩青! 她虽是猜到些许,此刻听夏玉说出来,却依旧是心悸。 “师父,此事……” “此事你也不必劝我,要劝,就去劝公主。咳咳——”他别过脸,轻轻地咳嗽起来。 璇玑一阵黯然,兴平公主对夏清宁的执着她不是不知道,她纵然只是无心害死了夏清宁她都能那般记恨着她,又何况是那真正下手杀死夏清宁的韩青!夏玉叫她去劝兴平公主,又如何劝得动她。他不过是在告诉她,这件事她不必插手了,那是他们的事,与她无关。 璇玑抬手抚上他的背,却见他猛地转身,端过璇玑手中的药,一仰头全都灌了下去。他抬起手背拭去嘴角的残药,嘘声道:“回去,璇玑,别叫皇上等急了。” 璇玑摇着头:“你让公主说那番话,要赶我出宫,现在叫公主来换我回去,日后你们王上知道了,还会放过你么?”鄢姜王再宠信他,也不会容忍他犯这种错误的。 他略笑着:“难道你要跟着我回鄢姜么?” 璇玑一怔,他已经侧身躺下去,声音疲倦:“我和王上是君臣也是至交,他纵然生气,也不会杀我的。” “师父……” “璇玑,我要休息了。”他开始下逐客令,不想她在此逗留。 她动了唇,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璇玑依旧在他床前坐了好久,听他的呼吸声缓缓地均匀下去,也不知道他是真的睡了还是装的。 “小姐。”思昀小声唤着她,因为要回宫,她心里急,怕迟一分,又多一分变故。 璇玑只能起身出去,外头,张太医的脸色很是难看,见璇玑出来,忙起了身。璇玑示意他免礼,低声嘱咐着:“我要回宫去了,张大人暂且不必回去,就在此照顾夏大人,一定要好好照顾着。” 张太医也不明白她这句回宫是什么意思,不过后面的话,他是听懂的。他也不好问,只能点头应下了。 开门时候,思昀再次拉紧了璇玑身上的斗篷。 奶娘抱了孩子过来,璇玑看了眼,听奶娘小声说睡了,璇玑也没有多言。秦沛在外头等着她,见思昀扶了她过去,忙先让她上了马车,恐外头的风吹到她。 跟着窗帘,他才道:“公主来府上的事,还不曾告诉皇上。” 璇玑应着,只道:“先生暂且让公主住下,还有,夏大人也在府上,我让张太医先好生照顾着。” 闻得夏玉的事,秦沛到底是吃了一惊,这段日子守卫森严,夏玉是怎么来的?每日进进出出,也只张太医一人啊! 张太医? 他蓦地,像是想起了什么。 张太医脸色一沉:“老臣知道了。” 璇玑才欲开口说“回宫”,却听得轻萝的声音传来:“等一等。” 思昀回眸,见轻萝跑着出来,行至马车边上道:“公主说,让奴婢跟着娘娘回宫。”她又朝思昀看了一眼,言下之意,自然是要思昀留下。 璇玑这才吃了一惊,兴平公主这不就是要将她自己变成璇玑么? 璇玑的胸口一阵惊愕,她抬手掀起了车帘,秦沛是聪明人,虽不知道她们中间有什么,可是也不想放过这个让璇玑回宫的机会。此刻见璇玑掀起了帘子,他已举步近前,一把拉住了车帘,低沉了嗓音道:“时候不早了,娘娘请回。” “先生……” “娘娘,皇上已经等了太久了,府上的事,老臣会处理。思昀,进去。” 思昀朝璇玑看了眼,也不说话,径直转身入内。马车已经滚动了,车帘放下的同时,她只来得及说了句:“好好照顾我师父!” 车轮滚动的声响里,她似乎隐约听得思昀应下的声音。 孩子突然哭起来。 璇玑蓦地回神,从奶娘的手里接过孩子,小心地哄着:“靖儿不哭,靖儿乖……” 第329章 没有掉包XIN 奶娘的面色有些惶恐,以为璇玑会怪责她照顾不周,在一侧急急解释着:“殿下素日里都很乖的,吃饱了,也就睡了,今日是怎么了?” 璇玑勉强一笑:“没什么事,不必紧张。” 闻言,奶娘才放下心来。 回了宫,靖儿便是要与奶娘住去皇子所的,这是历朝历代的规矩。璇玑头一天回宫,还舍不得,便先留他们在钟元宫内。 …… 御书房外,急急传来太监的声音:“皇上,贵妃娘娘将殿下接回宫来了!” 少煊握着奏折的手猛地一颤,门被“哗然”打开,他一拧眉:“你说什么?” 苏公公喘着气:“是真的,好多人都都瞧见了呢!” 少煊的脸色大变,不是说几日是出去祭拜夏清宁了么?怎么会去了秦府?秦府的那些守卫都是死人么?怎么能让她将孩子带回宫来? 一连串的问题想起来,他心里一阵愤怒,当下什么也不顾,猛地朝钟元宫冲去。 璇玑好不容易哄得靖儿不哭了,正躺在她的臂弯里睡觉,她在床上躺了太久,此刻也不想睡,就抱着孩子坐在床沿。闻得外头“皇上驾到”的声音,璇玑心里一阵欣喜,抱着靖儿站了起来。 少煊入内的时候,一眼瞧见外头的轻萝,眸中的怒火一下子就冲了起来。大手挥开了珠帘,果真就瞧见靖儿被面前的女人抱着,他二话不说,上前一把夺下了孩子,推开她,厉声道:“闹够了没有!朕允许你去秦府了么!谁让你把孩子接进宫来的!”他还想着璇玑在秦府该有多伤心?突然将孩子从她身边带走,她带怎么办? 璇玑一下子跌倒在地上,她也是被少煊的愤怒吓到了,手腕传来了痛楚,她此刻才想起少煊以为她是兴平公主的事。 少煊不想废话,孩子却被他的大吼声吓得“哇哇”大哭。他的怒意随即便降下来,拍着孩子的襁褓转身便要走。 “少煊!”身后的女子急急出了声。 迈至珠帘边上的步子不觉怔住了,他忙回身,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的女子。璇玑勉强一笑,又低声道:“少煊,是我。” 少煊抱着孩子呆呆地站了片刻,他的眸光似是直直地要看紧璇玑的心里去。片刻,他才猛然一震,大步上前:“璇儿?”这真的是他的璇儿么?可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空出一手,将她扶起来,皱眉问着:“摔到了没有?嗯,哪里摔痛了?”他放才冲进来看见轻萝在外头,有见她将靖儿抱在怀中,也不曾去细看,一把夺过了孩子就想走。心里,还记挂着在秦府被抢了孩子的璇玑!却哪里像得到,璇玑就在他面前,面前的人就是璇玑! 璇玑微微转了转手腕,有一点点疼,她却没有说,摇着头:“我没事,你看你,那么大声,将靖儿吓到了。”她伸手,小心地将孩子接过来,低声哄着。 少煊在她身旁坐着,痴痴地看着,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璇玑哄了好久,孩子才终于不哭了。她松了口气,唤了奶娘进来将靖儿抱出去,她有很多话,还和他解释。 璇玑细细地说了很久,才点滴不漏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楚。少煊的脸色有些难看,这段时间对于兴平公主,他从来没有过好脸色。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夏玉竟也来了。细细地回想着那时候夏玉对他说的那些话,此刻想来,他到底还是有事瞒着的。目光,怜惜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心疼得将她拥入怀中,如果夏玉不来,他差一点……差一点就见不到她了! 夜里,他拥着她睡,这段日子是真的很累了,如今知道是璇玑回来,他很快便安然入睡。璇玑抬手,小心抚平他眉宇间的川纹,这段时间他一定过得很辛苦。 低低一叹,她倒是睡不着了,想着如今少煊在她身边,靖儿今晚也睡在屏风那头,她心里是无比的满足。 夜半,孩子在那边哭起来,璇玑本能地下了床,见他是尿床了。她不免无奈一笑,小心地将他抱出来,外头,已经传来奶娘的声音:“娘娘,让奴婢来。” 璇玑笑着:“没事,你下去休息,我会照顾的。” “娘娘,还是奴婢来……”奶娘走进来,伸手欲抱孩子。 璇玑却不依:“我还没尽过做母亲的责任呢。”生下他之后,就丢给奶娘抚养了,她都没做过什么事。 奶娘的脸色难看起来,颤声道:“皇上……皇上说了,不能叫娘娘累着,奴婢来伺候殿下就好。娘娘快些回去休息,奴婢带殿下下去。” “没事,皇上不会怪责的。”璇玑低头解开了孩子的襁褓,接着是衣裤…… 却在那一瞬间,她整个身子一僵,猛地惊叫了一声。 床上的男子被惊醒,翻身起来,急声道:“璇儿,怎么了?” 璇玑冲终他面前,哭着道:“少煊,孩子被掉包了!” 少煊蓦地一怔,看着面前女子的眼泪猛地从眼角滑出,他的目光越过她的身躯看向那边的奶娘,看见奶娘的脸色苍白,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他的眸光一沉,伸手将璇玑拉过去。 “少煊,我们的孩子……被人掉包了!少煊,怎么办!靖儿他……” “嘘——”他的双臂抱紧了哭得颤抖不已的璇玑,朝奶娘一个眼神,奶娘会意,忙抱着依旧哭着的孩子下去。他的下颚抵在璇玑的额角,话语轻悠,“别哭璇儿。” 他叫她别哭,她怎么可能不哭?孩子被人掉包了,她心里难道不着急么?这近一个月一来,她一直在房内休息,每日见孩子的时间也不长,她真是混账,孩子被人掉包了居然会不知道! “少煊,快派人去查,奶娘……秦府的侍卫……”她的脑子混乱了一片,这么严密的守卫下,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又是谁?一连串的问题在脑海里蹦出来,她甚至都还想不出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少煊的手指抵在璇玑的唇上,俊眉微蹙:“靖儿……靖儿一直都在。” 第330章 如斯宠爱 简单的话,叫璇玑猛地怔住了,哭声骤然停住,她挂着眼泪直愣愣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忽明忽暗的灯光下,他的脸色稍带着一抹苍白,眼底流露出的分明就是难受,而不是惊慌。 她怔怔地瞧着,一时间忘记了言语。 少煊的眼眸微阖,低叹一声道:“对不起,我骗了你。” 一句话,终归是叫璇玑的心一阵颤抖。她忽而像是明白了一切,这几日孩子在她面前出现的时间总是犹如蜻蜓点水,每回都只是让她少少地抱一会,再不会有更多。她都不曾亲手给孩子换过一身衣服,喂过一次奶。 谁告诉她她生下的是个皇子? 那一日,在床榻上昏迷过去的时候,她只闻得他说的那一句“是个皇子,璇儿”。 璇玑的指尖一颤,抓着他衣襟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凝眸瞧着他,她的樱唇剧颤:“少煊你……”是他骗了她,是他骗她说生下的是皇子,原来,竟不是么?她想问一句“为什么”,只是身子发颤,喉间的字竟是一个都吐不出。 少煊抱紧了怀中的女子,他亦是沉默良久,才开口:“女儿怎么了?聪明如你,也一样有经韬纬略。”他的话语恬淡,怔怔地,竟是听出了一抹释然的味道。 璇玑到底是挣脱了他的怀抱,撑着眼眸瞧着他:“你……你胡说什么!”女儿就是女儿,再如何她也是个女孩!少煊……少煊他在说什么? 他的手伸过去,竟是瞧见她躲了躲,眼底蕴藏着的一丝失望瞬间闪过,他的脸上依旧恬静,闲适一笑,道:“早知如此,也一定不让靖儿在钟元宫里过夜。”早早地去了皇子所,她也便不会那么早知道了。 璇玑一阵惊愕,只急声道:“你以为不在这里过夜我就会不知道了么?” 他却是低叹一声:“离满月酒只差三日了。” “少煊,你到底想做什么?”他的话,叫她听了惊慌起来,何时他做事,能隐瞒得她这样好,叫她一点都不曾发觉。整件事,她就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人,什么都不清不楚的。此刻听他半朦胧的话语说出来,她整个人都仿佛僵住了。 他无比认真地看着她,话语郑重:“我说过的,此生,只要你的孩子。” 璇玑心头如芒刺,震惊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可是,她还是不懂! 璇玑呆呆地看了他良久,她才猛地倾身过去,脸贴着他的胸膛,冰凉的手游走至他俊逸的脸庞,话语微颤:“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以后,会有孩子的!” 少煊只觉得心口一痛,不自觉地拧起了眉心,扶住了她的双肩看着她,那件事,他一直未曾告诉她。因为怕她怀孕的时候胡思乱想,可是他心知肚明,他与她,这辈子也就靖儿一个孩子了。况且今日,他得知夏玉也来了,越发知道她要这个孩子的辛苦。 冰凉掌心之下的脸庞竟也是冷下来,璇玑见他也不说话,就那么定定地瞧着自己,心里那根弦竟像是瞬间绷断一般! 他到底是双眸一阖,吐气轻悠:“夏玉说,你的身子受创严重,本就不适合怀孕,日后,也恐再难怀上。”这个蕴藏在他心头近半年的秘密,如今还是当着她的面说了出来。 璇玑的眼眸猛地撑大,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子。抚在他脸上的手不住地颤抖起来,她终于知道夏玉在她面前欲言又止的话里,瞒着她的,不是她保不住孩子,不是孩子有事!而是她再无法生育! 所以为了这个孩子,夏玉不声不响做了那么多,他口口声声都在告诉她,她和孩子是夏清宁用命换来的…… 这一切的一切,她如今都想起来了,少煊对她“异常”的体贴,还有夏玉那些藏在心底的话。 见她彻底地怔住了,少煊的话语清淡,却依旧是开了口:“我本想着将这件事拖到靖儿满月时,将她接进宫来,当着群臣的面封为太子。” 他的话语简洁,却叫璇玑整个人颤抖得更加起来,他真的什么都不打算和她商量。纵然在那之后,她知道了这一切的事实又能怎么样?到那个时候,早是木已成舟! 他依旧凝望着她:“朝中一切都安排妥当,靖儿的身份,不会有人知晓。” “可我知道!”猛地推开了面前的男子,他是皇帝,他自然有能力封锁这一切的消息,可是璇玑过不了自己的心!眼泪流爹越发地汹涌,是,她这辈子是只有靖儿一个孩子了,可是他呢?他一样么! 他曾说“吾若得卿,生无二色”,她的感动的,但是她也从未要求过他一定要做到。这于寻常的男子都不是一件易事,又何况他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 璇玑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她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心慌。 “璇儿……”他的手伸过去,却见璇玑惊慌地躲开了。他的眸中一痛,随即又是得意一笑,“现在你当如何?我早已昭告天下得了皇子。”哪怕是一个“废妃”所出,也终究是皇室子孙,且,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璇玑的身子颤抖着,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全怪她太大意,太相信他了,他说什么她都信!是啊,此刻她当如何?朝中之人知道的,都是她诞下了皇子,如今她要是站出来说是公主,难道会有人信么?谁都会如她先前的时候那种想法,那就是孩子被人掉了包。她若是说出来,又将置靖儿于何地? 掌心沁出的全是细细的汗,她握着被衾的手不自觉地收紧,脸色竟是煞白。 少煊愣坐着,见她岔了神,到底是趁势将她揽入怀中:“璇儿,这些都不是问题。”只要她和孩子好好地活着,所有的一切,他都可以替她们安排好。 璇玑此刻身上竟是再无半分的力气,双手无力地垂着,眼眸略抬,落在男子消瘦俊逸的脸庞上,心里却是一番番地疼。怎么不是问题呢?在她看来,那就是最大的问题! 可是少煊,你究竟是要如何? 如斯宠爱,又叫她该如何! 第331章 阻碍了他 璇玑的喉咙似是堵了什么东西,酸痛得厉害,只眼泪“簌簌”而出,话语却是再吐不出一句。 感受到怀中女子的颤抖,少煊随即抱紧了她。她真的太瘦了,整个人被他圈在怀中竟是单薄得不像样子,他的心里难受,低头,轻轻吻着她的额角。 他的薄唇柔软温暖,此刻竟也化不开璇玑那颗冰冷的心。 孩子的哭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的,璇玑有意无意在往外瞧去的时候,也不见奶娘再抱着她进来。他抱着她躺下去,见她的眼眸依旧是直直地睁着,只能低叹一声,抬手盖住了她的眼睛。 这个动作,竟是如此的熟悉,璇玑心头一动,几个月前,她也曾对他做过的。 半夜,床榻上的二人是再无睡意。 寅时,太监按例也伺候少煊起身上朝。 他翻身坐起,见璇玑依旧阖着双眸,他也知她并未睡着,动了唇,始终什么话都不再说。欲起身,手腕却被她现场的手指缠住,怔忡间回神,见她果然睁开了眼睛看着他,话语低沉,却清晰无度:“少煊,打消那个念头。” 他的身子一震,却是没有说话。璇玑依旧咬着唇:“靖儿满月席上,我只要过得普普通通!” 她其实是女儿身的事,她如今再没了理由去说破,可是那件事,她是不会同意的!被抓住的手腕传来异常的坚定,少煊的眸光忽闪,她话里的深意他如何会不明白?是在告诉他,不得下旨做什么荒唐之举,一手猛地握了拳,闻得外头苏贺催促着:“皇上……皇上可别误了早朝的时辰。”太监的声音不大,毕竟,里头还睡着贵妃娘娘。 璇玑到底松了手,背过身去。 少煊稍坐一会儿,依旧起了身。外头宫人们见他出去,忙上来伺候他更衣。苏贺小心地看了看他,只见他一副愁云惨淡的样子,他倒是吃了一惊,虽然昨儿的事情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事实上就是真正的贵妃娘娘回来了啊。怎的皇上还不高兴呢? 不过他也只在心里想想,面上到底是不敢问出来的。 天色渐亮,外头传来宫女的声音,璇玑不答话,也不起床。内室一片静谧,到底是无人敢打扰她。 璇玑独自仰面躺在床上,怔怔地看着头顶的绡帐,耳边又细细地向着昨夜少煊对她说的那些话。心里阵阵的难受,她翻身坐起,好似一口气吐不出。 外头的轻萝见她不起,也不劝。 直到晌午,外头太监问了几次传膳了,里头依然没有动静。轻萝到底是忍不住,低声问了句:“娘娘,可要起身来用膳?” 里头却是依旧没有任何的声响,她觉得有些奇怪,因为不是璇玑的贴身婢女,到底也不会真的关心她。见她不答话,也就出去回了那欲传膳的公公。 昨夜奶娘抱了孩子出去后,直到现在也不见她将孩子带回来。璇玑心想,必然是少煊下令要她将孩子带去皇子所了。咬着唇,她倒是也并不想派人去将孩子带来,感觉就像是一种负责感,从脚底油然而生。 此刻,她竟是有些恨。恨少煊总将他给她的誓言记得那样牢,后宫那么多佳丽,她从未真的排斥过他与她们在一起。她此生只有一个孩子,还是个女孩儿,可少煊……竟还是那般固执! 丹蔻深深地嵌入掌心中,她曾经离开的三年,他本该就有孩子的,不是么? 璇玑低下头,将脸深深地埋在腿间,是不是这一生,都是因为她,在阻碍了他的脚步? 一个人在床上呆呆地坐了好久好久。因为如今钟元宫的“主子”的关系,再无人来窜门,哪怕是穆妁也是不会来的。在她眼里,是钟元宫的“主子”赶走了璇玑。是以,将近整日,钟元宫都安静得犹如死水般。 傍晚的时候,听得外头轻萝说楚灵犀来了,问璇玑见不见。 她呆坐了一天,此刻闻得是楚灵犀来了,迟疑了下,到底是应了。 楚灵犀进去,见她的神色憔悴,她的脸色也不见好,上前来到时也不拘礼了,径直在她床边坐了,小声道:“我听外头宫人说,您已经整天没吃东西了。娘娘这样不吃不喝怎么行?您刚生了孩子,身子还未恢复呢!” 一句“孩子”,又叫璇玑怔了怔,楚灵犀自知失言,此刻她本不该再提孩子的。可是……一时口快,没有注意。 璇玑闻得是她来,便是断定她是知道她不是兴平公主的。如今听她的话里平常得听不出一丝一毫的异常,竟也不去问她到底是秦先生说的还是少煊说的。 璇玑只愣愣地道了句:“灵犀,那件事你也知道,是不是?”当日她生孩子,楚灵犀也在场。如今细细想起来,少煊、楚灵犀,还有替她接生的那个稳婆,外间的张太医,想来都是知道的。只思昀,许是站得远,便不曾瞧见罢了。思昀跟了她那么多年,她若是有事瞒着,她也早就察觉出来了。况且那日,是少煊亲口说她生下的是皇子,那么自然而然的话,叫谁会起疑?她亦是听见了,才放心地昏睡过去的。 果然,楚灵犀的脸色有些异样,压低了声音道:“此事,娘娘不要怪皇上。” 叫她不怪,她怎么能不怪!少煊他是傻呀! 璇玑急急地抓住了楚灵犀的手,皱眉道:“孟侍卫知道么?秦先生么?”大家都由着他来了,都不劝着么! 楚灵犀略一怔,随即摇头:“暂时还不知道,我也是那日随着皇上过秦府的路上才知道的,皇上说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璇玑的神色一阵黯淡,似是失望地看着她:“那你也不劝!” 楚灵犀见她的眼里几乎要溢出泪来,忙低声道:“娘娘别这样,皇上的性子您还不知道么?他现在心里眼里只有娘娘您一个,我能劝得了么?他都说安排好了,我还能说什么?您也别急,皇上还年轻,等过段时间,或者过个一年半载的,皇上就会有别的子嗣的……” 第332章 异常苦涩XiNShUHaiGe.CoM 这番话,楚灵犀是真的发自肺腑的,当日皇上与她说那件事的是,她便是这样在心里安慰自己的。只是说至最后,她又觉得失了言。皇上为何这样做,她是清楚的,因为璇玑此生只会有这么一个孩子了。她却在她的面前说,皇上以后会和别人有别的孩子,这句话有多残忍,她也同样身为女人,最是清楚! 可是璇玑竟是一点不生气,半晌,才痴痴地问:“真的么?” 楚灵犀一愣,忙点头:“真的真的!” 她落得泪来,语带哽咽:“灵犀你知道么?这辈子我最怕对不起他,他若为了我再不要别的孩子,那不就是我的错么!” 楚灵犀听了只觉心头一阵酸楚,皇上是不知该如何劝才让她来的。以往她最会说话了,伶牙俐齿的,连干爹也常常夸奖她。可是此刻,她却是被璇玑一句话说得愣住了,颤动着唇,竟是一句安慰的话也再吐不出。只握着她的手越发地紧了,面前的这个女子,她对皇上的爱,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完的? 屋里里,熏香四溢,而她们二人的心头却都是异常的苦涩。 …… 秦府。 思昀端了茶进去的时候,瞧见兴平公主正小心地褪下手中匕首的刀鞘,银白的光在闪进屋的阳光下显得越发地耀眼。她有些吃惊,兴平公主见她入内,只瞧了她一眼,又极为小心地将匕首重新收好。 “夏大人如何?”她接过思昀递过去的茶杯轻声问。 思昀不免回头看了一眼,才道:“夏大人就在外头,等着公主召见。” 兴平公主的眼眸一抬:“那还不让他进来?” 思昀应着,忙出去扶了夏玉入内,他上前要行礼,早已让兴平公主拦住:“夏大人的身子可好些了?” 他笑了笑:“臣再休息几日便无碍了。” 她听了,心里也就放心下来,请他坐下,才遣了思昀出去。 夏玉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匕首上,微微蹙眉道:“公主怎的又拿了出来?” “没什么。”她转了口,“夏大人你说,他会来么?” 知道她所指是谁,夏玉点了头:“会的。”现在不来,只是因为“璇玑”此刻还在秦府被层层保护着,薄奚珩与韩青是不会轻举妄动的。当年璇玑与薄奚珩之间有仇,夏玉不知道薄奚珩是否已经知道璇玑就是当年的那个女子,但是,上次璇玑落在他的手中他却没有痛下杀手他便能断定,薄奚珩是想得到璇玑的。也许是用来作为威胁皇帝的筹码,也许,是其他,但是,他却相信他一定会来找她的。更何况,如今兴平公主是光明正大来和亲的,又是宫中的贵妃娘娘。此事别人不知道,薄奚珩不会不明白。 只有一个贵妃娘娘,那意味着什么?不就是璇玑被贬么?但是薄奚珩也一定不认识如此是因为皇帝不爱她,他会明白皇帝的无奈的,只要她明白,他一定会来找“璇玑”的。 沉吟片刻,他才开口:“两日后皇子满月,我们翌日就离开。” 自己的儿子满月,却不能伴在身边,不正是最该伤心欲绝离开的时候么? 夏玉早就想过了,没有比这个时候走更加合适。 兴平公主却是一惊,脱口问:“去哪里?” “显国卫家。”他的声音淡淡的,这些,都是从思昀的口中得知的。当日,璇玑是如何认识清宁的过程,他都已经明了在心。其实说是卫家,他也知道薄奚珩若真的有心,是不会让他们抵达卫家的,早在半路就被他拦截了。不过他们,不正是想引得他出来么? 兴平公主见他话语笃定,也没有过多的言语,只点了头。面前的男子是她可以去信任的,因为他恨那杀死清宁的凶手一如她一般。 思昀站在门外等了好久,才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夏玉自里头出来,她忙上前扶住他,夏玉轻笑着:“无碍了,不必扶着,我自己可以。” “夏大人……”思昀却依旧是跟了上去,迟疑着开口,“公主真的不会再为难我家小姐了么?” 夏玉一怔,其实兴平公主心里对璇玑还是有怨恨的,他很清楚。但是公主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有些事,他明白。 嘴角微微一笑:“你放心。” 有他一句话,思昀悬起的心到底是沉了下去。却又急急跟着,小声问:“那……奴婢什么时候能回小姐身边去?” 夏玉的步子一怔,却是开口:“此事,暂且不急,你会回到璇玑身边的。”但是现在,她若是走了,那兴平公主可就太不像璇玑了。 ………… 这日天黑,璇玑独自在钟元宫也不见少煊来。钟元宫的人倒是见怪不见,反正兴平公主自和亲来了西凉之后,皇上便是没有再钟元宫留宿过。只昨日,皇子回宫,皇上才来睡了一夜。今日起,皇子也不会住在钟元宫里了,皇上自然也就不来了。 轻萝端了燕窝粥入内,见璇玑依旧呆呆地坐着,她的步子放轻,轻声将东西搁在她的床边,小声道:“娘娘一整天不曾吃东西了,就少少地吃点。” 璇玑的眼眸也不抬,只低声道:“出去。” 轻萝怔了怔,也不愿做逗留,便告退出去。公主那么辛苦又将原本到手的东西原封不动地还给她,轻萝还替公主鸣不平,凭什么那些东西都要给她?就因为她生下了皇长子么?可是为什么,现在她都已经回宫了,和皇上还有皇子在一起,轻萝却并不觉得她有多开心?摇了摇头,她还真就不懂了。 夜幕之中,钟元宫外头,那明黄色的御驾就那样静静地停在外头。夜露起了,苏公公的衣服上已经薄薄的湿了一片,他也记不清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侧脸,看了看身边的御驾。那帘子直直地落着,又是隔着夜色,他看不见理由男子的样子。 悄悄地问多几次,是否要入内,可是里头之人却一直不曾说话。苏公公也便不敢问了,只能识趣地站着陪驾。 宫女们手中的灯笼在夜风里不停地摇晃着,底下的影子层层迭起,晃荡着,不知迷晃了多少人的眼。 少煊静静地坐在御驾上,稀薄的光里,只瞧见他紧闭的双目。 第333章 是个帝姬XinShuHaiGE.CoM 少煊的脊背靠着身后的软垫,耳畔只有外头轻微的风声拂动。那件事,早在夏玉告诉他璇玑此生只可能有一个孩子的时候,他便在心里打算了。无论如何,璇玑生下的,都将是皇子。若不是,他也能叫他是。 他是西凉高高在上的皇帝,难道就不能给自己心爱的女人守着一个承诺,不能给自己最爱的孩子铺就一条路么? 少煊的牙关紧咬,璇玑心里想的什么,他又岂会不知?白日里,叫楚灵犀来劝了,他不必问,也知道根本劝不住。她的性子刚烈,四年前说离开就离开,哪怕赔上自己的性命亦是在所不惜。可是,她要他去接近其他的女人,又叫他怎么做得到! 少煊霍地睁开双眼,他沉重吐气,抬手,攥住了帘子。 苏公公似是一惊,猛地回身,果真就见那修长苍白的手指握住了帘子,他心头一动,以为他是要下轿,忙上前欲帮他拂开帘子,却忽而见那手又缩了回去,接着闻得那低沉的声音传来:“回乾承宫。” 苏公公的脸色讶异,皇上在这里等了这么久,竟……竟不进去?! 但是皇帝发了话,他又岂敢违抗的?忙尖着声音叫着“起驾乾承宫”,目光却是忍不住又朝前面的钟元宫看了一眼。里头的灯都亮着,苏贺是想不明白了,只能摇头叹息着跟着御驾离开。 少煊未来,璇玑也不曾差人去问皇帝这一夜究竟去了哪里。也许,若是他赌气就去了别的嫔妃宫里,于她而言,倒还是值得高兴的。就怕他,只单单又回了乾承宫去。 想到此,她不免叹息。 莫非,她真的要阻碍他的步子一辈子么? 蜀元十三年的时候,因为她,让他与帝位擦肩而过。 乾庆三年,她好不容易帮他夺回这本该属于他的皇位,他却爱上她这个本该是他仇人的人。 现在,却又要因为守着对她的承诺,愿意忍受一辈子只有一个女儿的事情么! 璇玑黯然以对,嘴角是苦涩的笑,也许兴平公主说的对,她是不配幸福的,因为她的存在,竟已经让少煊那么那么为难。笑着笑着,笑道眼泪都掉下来了。她却忽而又想起靖儿来,慌忙下了床,直奔皇子所而去。 轻萝吓得不轻,此刻,她好歹是贵妃的贴身宫女,也只能跟着出去。 没有乘轿,璇玑脚下的步子飞快。整个皇宫,她都是异常熟悉的,哪怕,是出来的急,轻萝也连灯笼都没有带。 远远地,看见皇子所里还亮着灯,璇玑一怔,随即想起孩子还小,整个皇子所也只会彻夜都亮着灯的。入得内去,闻得里头有笑声传出来,璇玑仔细一听,竟像是穆妁的声音。 外头守着的宫人见是她过去,本是想通报的,却有愣住了,虽说是穆妃娘娘在里头,可这贵妃娘娘来了,位份竟又是比穆妃娘娘高,而穆妃娘娘却执掌皇后金印的人,宫人一时间无措了,也不知道该不该禀报。 璇玑也不看他们,径直上前,一把将门推开了。 里头众人本能地回眸看开,璇玑明显看到穆妁和嫣儿的脸色一变,随即,才僵硬地与她行礼。 那声“贵妃娘娘”,才将璇玑的思绪拉回,回想起此刻,她们都还以为她是兴平公主呢。轻萝见了穆妁心中还想起那时候挨过的几巴掌,心中顿然有些郁闷。 穆妁强压着胸口的慌张,开口问:“这么晚了,娘娘怎的来了这里?” 璇玑怔住了,倒是一时间没能反映过来,她身后的轻萝帮她答着:“我们娘娘是来看殿下的,殿下是娘娘的儿子,娘娘自然要来的。” 穆妁的脸色一变,竟脱口道:“胡说!这是我姐姐的儿子!” 见她如此,璇玑心头哽咽,那一声“妁儿”竟的梗在喉咙口,一下子叫不出来。轻萝依旧说着:“穆妃娘娘这是什么话,您去问问皇上,这个到底是谁的孩子。” 穆妁被问得语塞了,低头看了看抱在怀中的婴孩,他确实是面前的女子从宫外带来的,可是她坚信这个就是姐姐的孩子!但是皇上为什么不说话?她今日,还特意过乾承宫去找过他,说要将孩子带在她身边抚养,可是皇上立马就拒绝了。她想问问为什么,瞧见那骇人的脸色,终究是咽了声。 璇玑看见穆妁的样子,竟是心头一凉,她也口口声声说“儿子”,儿子儿子儿子…… 却殊不知世人都以为是皇长子,竟是个帝姬! 璇玑抵不住略退了半步,瞧见穆妁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半晌,她像是鼓起了勇气开口:“贵妃娘娘已经将我姐姐赶出宫去了,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她的孩子,就请您放手!”她会视如己出,待他如亲子的,姐姐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到时候,让姐姐看看,孩子她可以帮她照顾得那样好。可她就是不信面前的这个女人,将姐姐赶出宫去,如今又假惺惺地接姐姐的孩子入宫来,她安的什么心她会不知道么?皇上根本就不喜欢她,又怎么可能与她有肌肤之亲?她奋力赶走姐姐,却又不放过姐姐的孩子,穆妁想着,心里的怒意更加旺盛了。 奶娘见此,忙小声劝着:“二位娘娘都请先回去,夜深了,殿下也要休息了,万一吵醒了,一会儿又要苦恼的。”奶娘的身上都出了汗,穆妃娘娘是不知道,可是她知道眼前的人,不就是原先的贵妃娘娘么?只是她也不明白为何贵妃娘娘不说话,主子不说,她也只能不说。 璇玑的记挂着孩子,来看她的,如今见着了,见她挺好,心里也就放心了。妁儿是个好姑娘,她当年没有看错她。其实璇玑一直觉得在少煊身边,倒是委屈了她,此刻见她夜深还来看靖儿,她忽而就不想将话说破了。让她以为她是兴平公主又怎么样,轻叹着,她此刻不想说话,径直转身出去。 第334章 终究错了 穆妁怔了怔,嫣儿也忍不住道:“娘娘,您不觉得今日的贵妃娘娘很奇怪么?”那眼底,也没了往日的桀骜,倒像是留着沉沉的悲痛。 目光顺着她离去的方向看去,直到怀中的孩子动了动,穆妁才回过神来。将孩子交给奶娘,与嫣儿出来时,早已不见了璇玑。 嫣儿忍不住问:“娘娘,明儿再去乾承宫么?问皇上过继了殿下来?” 握着帕子的手略微收紧,以此来掩饰心中的惧意。她却是道:“要去,可不是过继,本宫只是代为照顾。”她还是相信姐姐会回来的,她只是靖儿的姨母,不会是母妃。 璇玑浑浑噩噩地回到钟元宫,里头,依旧是空荡荡的一片。蜷缩着身子躺在床上,听着外头越来越大的声音,竟像是如泣如诉,好不悲凉! 翌日,璇玑还沉睡着,竟是闻得有脚步声入内,她醒来,瞧见少煊近前。她的模样,深深地映入他沉痛的眸子里,应是下了朝就来了,连身上的朝服都不曾褪下。璇玑吃了一惊,慌忙撑起身子。他已经按住她,皱眉道:“还在月子里,从秦府回宫也就罢了,何以好端端地又跑出去?” 璇玑怔住了,原来,竟是为了这件事! 她语带悲凉:“剩下一天就满月了,也没什么大碍。” “怎么没有?不是一直嘱咐你要好好注意身子!”他的声音里透着焦急,为何看她的样子,已经那么倦淡? 她握住了他的手,依旧坐起身来,朝外头唤道:“轻萝,伺候皇上更衣。”目光转回,落在他胸前的炫龙刺绣上,璇玑的声音轻微,“昨日,看见妁儿了,我看得出来,她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你的。”其实他们对妁儿,都很不公平,让她白白地虚度了四年了,如今,又还有多少个四年可以去虚耗? 少煊心头一颤,他昨日不来,就是怕她说出这些话,今日来了,她却依旧还是要说! 少煊心里的怒意起来了,外头轻萝才拂开了帘子进来,只闻得皇帝一声“出去”,她吓得脸色一变,也不敢耽搁,只得匆匆退下。璇玑一怔,听他又道:“这么些年,我对你的情,我的心,你难道就真的不懂么!” 她若是不懂,他还有机会叫她懂。可她分明就是懂了,却还要说出这些话,那就是他不能原谅的! 少煊猛地起了身,将手从她的掌心里抽出来,愤然道:“四年前我对你说的话你大概都忘了,我的爱,你可以不要,但你不能随手将此施舍与人!”这不仅是对他的侮辱,也是侮辱了他对她的爱。 看来这一趟,他终究还是来错了! 少煊转身冲出内室,身后的那一声“少煊”一晃淹没在了风里。 璇玑急急起了身,却是没有踩稳,猛地摔倒在地上。他误会了她!她并不是要他去接近妁儿,要他去宠幸妁儿,这么多年了,她如何会不明白他的心?他对她的爱容不得一点瑕疵,她都明白!她不过想说,妁儿是真爱他的,这辈子哪怕得不到他的爱也不会离开他的身边。她只是想说,若是可以,靖儿可以交给她照顾,她……她会照顾得靖儿很好! 一天一夜,她想过了,如果让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他就不会和以前一样对她矢志不渝了?楚灵犀说过段时间他就会好的,可是,那是多久?他难道真的打算这一辈子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么? 他能忍受却也是她所不能忍受的! 她要找个机会,让他彻底地死了心…… ………… 光启四年,十月初九,天晴。 这一日的皇宫内,热闹非凡,皇长子满月,朝中上下都沉浸在一片欢喜的气氛之中。 晚上,会有隆重的晚宴,到时候,朝中各位大臣都会来。 璇玑坐在梳妆台前,轻萝替她梳了头,上了妆。 宽大的锦袍下,她的身子依然瘦小。轻萝不觉皱了眉,她实在是太消瘦了,公主纵然弱小却也不如她这般。回宫第二日,她几乎是不曾吃什么,只后来,又稍稍地吃一些,像是吃得勉强。轻萝便在心里想着,若是公主瞧见她回了宫也不开心,心里也会舒服一点?那在鄢姜的日子,那些难熬的日子,都是她陪伴公主度过的。甚至是连她都憎恨过那个害死夏二少爷的女子!可是如今看她这般,心里竟是微微有了怜悯之心。 宫女替璇玑梳妆打扮好,扶她过桌边坐了。 因为是她的孩子满月,一会儿皇上也会来钟元宫里,与贵妃娘娘一道出席。纵然宫里人都知道,这孩子不过是那“替身”的孩子,被如今的贵妃娘娘过继的,所有人也都会因为那是目前皇上唯一的孩子,而对这个即将母凭子贵的女子感到敬畏。 璇玑安静地坐在房内,心底却是说不出的难受。 昨日少煊愤然离去的一幕还在眼前闪现,他是误会了她的话才会勃然大怒,可是她现在不想去解释了,就让他误会,让他以为她其实并没有如他爱她一般爱着他。 十指紧收,她终归是痴痴地笑起来。 不管躲在哪个身份下,她终不是卫璇玑,也始终摆脱不了荀云心的魔障! 这一生作孽太多,她还想着能安宁地过完一生么?那都不过是她的痴心妄想罢了! 蜀元七年入宫开始,她从一个单纯的女孩慢慢走向冷血无情,看惯宫中险恶,该说的不该说的,该看的不该看的,该冤枉人的时候也毫不手软,这些六年前造下的罪孽她竟是想慢慢地忘记。 可笑! 璇玑的唇角被咬破,缓缓地尝出了血腥味。 也不知隔了多久,才听得外头传来脚步声,璇玑蓦地抬起头,隔着珠帘,瞧见了那一抹明黄。心头一阵,珠帘已让苏公公拂开,随即他已经抬步入内。 少煊俊逸的脸上,早没了昨日的愤怒,转而换上的,竟是一片漠然。 璇玑怔了怔,见那宽大的衣袍略抬,修长的手指已经伸过来。她略一迟疑,终究是抬手。 指尖相触,少煊顿觉心有一痛,蓦地握住女子纤细的柔荑,没有过多的言语,只转身出去。 第335章 心有不甘 璇玑被迫跟上少煊的步子,她抬眸凝望着他高大的身影。再是看不见那温柔缱绻的笑意,他留给她的,徒然不过是一个冷漠的背影。 少煊拉她一同上了御驾,璇玑欲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回,他却猛地一握紧,才阖上的眸子霍地睁开。 他的目光灼然:“现在就急着要逃离了么?”一手将他推了出去,她就觉得她可以“功成身退”了? 璇玑惊愕地看着面前的男子,竟是一笑,话语宛若一汪清泉,缓缓流淌过二人的心底。 “璇玑会走,我不会。” 她的心,早就遗落在他身上了,还能走到哪里去? 少煊竟是“哧”地一笑,握着她柔荑的力道加大,似要狠狠地揉碎融入他的身体里:“我的话,你从来不懂!” 璇玑心下黯然,她怎么会不懂?是他不懂,不知她是谁。 璇玑忍着痛,凝视着他,轻声道:“今日,若是备了什么圣旨,都藏着起来。”什么册后、立太子的,统统都藏起来! “璇玑!”他狠狠地瞪着她,再不温柔宠溺地唤她“璇儿”。 叫他藏起来再等,不就是想着要他与别的嫔妃去生子么? “若我不呢?” 她被迫收回了目光:“你想想你母后,她在天上看着你。” 他的手,蓦地一颤。 她的心亦是。 她不能让他的江山就真的毁在她的手上,今日,是她和他孩子的满月酒,她想好好地过完。然后,他会知道,她是谁。 他的手还紧紧地握着她的,掌心的温度不知何时已经渐渐地褪去。 剩下的,只有冰凉。 璇玑再没有如之前般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出来,而是就这样静静地由着他握着。御驾里,两道呼吸声一深一浅地错落交替,两个人,再不说话。 少煊的目光直直地看着面前御驾垂着的帘子,身躯端正地坐着,脑海里,还怔怔地回想着璇玑的那句话。 你想想你母后,她在天上看着你。 少煊的心口一阵尖锐的刺痛,他的身子颤了颤。璇玑感觉到那握着她的手蓦地一紧,指尖的温度似乎一瞬间全部失尽。她忙侧脸,薄稀的光线下,她只瞧见男子唇上的一抹苍白。 “少煊……”她的秀眉微蹙,不觉探得近了些,以为他是病了。 少煊竟是略移开了身子,眼底的眸光微转,却是没有去看身侧之人,话语倦淡:“没事。” 璇玑欲再问,便听得外头传来苏公公的声音:“皇上,娘娘,蘅台到了。” 御驾不知何时已经平稳地落地了,苏公公一甩拂尘,跨步上前,小心地拂开了帘子。御驾里,皇帝与贵妃端坐着,他只瞧见皇上的脸色漠然,贵妃娘娘倒是一副阴郁的样子。苏贺尚未回过神来,见皇帝已经径自起身下来。他略一惊,欲上前去扶,瞧见皇帝的手依旧不紧不松地握着贵妃的手,苏贺倒是觉得尴尬了,貌似这个时候,他是不该凑上去的。 璇玑被他牵着下了御驾,一侧,奶娘抱着靖儿过来。 孩子像是也感受到了今日不同的气氛,躺在奶娘的怀里不哭也不闹,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到处看着,感觉像是可以看得懂周围的一切似的。 璇玑回眸的时候就看见她了,原本郁结的心,在看见孩子的那一刹那,也瞬息之间被温暖化开。在那一刻,什么悲伤都忘记了,她温柔地唤了声“靖儿”。奶娘忙抱着孩子上前来,笑着道:“娘娘您看,殿下可是在笑呢!”见璇玑也笑了,奶娘又道,“殿下今儿特别开心呢。” 少煊也已回转了目光,见璇玑伸手过去,小心地将孩子抱在怀中,轻轻逗着她。他的心情忽而也缓和了不少,这两日,难见笑容的脸上,竟是拢起了淡淡的一抹笑。苏贺看得细,见皇帝真的笑了,他不免心头也跟着一喜。 “靖儿。”璇玑轻轻地唤着孩子,孩子像是懂是娘亲在唤她,乌黑的眼眸转了转,看向璇玑,随即“咯咯”地笑起来。璇玑的整颗心都软了下去,什么皇子帝姬,什么夺位害母之仇,她此刻统统都不要去想了。此刻,她的怀中,抱着她与心爱之人的孩子,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她低下头,柔软的唇贴在孩子的额角,轻轻摩挲着。孩子出生到现在,她与她相处的时间也不长,此刻抱在怀里,竟是觉得怎么也抱不够。若不是这么多人在场,她真想从头到脚就都她亲一遍。 苏贺见主子们都站住了,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小声道:“皇上,娘娘,该进去了。”里头大臣们可都早早地到场了呢。 璇玑这才回了神,奶娘伸手欲将孩子接过,璇玑却没有松手。奶娘朝皇帝看了一眼,见皇帝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此刻却也是一句话都不说,她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璇玑转身的时候,恰巧见穆妁与嫣儿过来,她们见了她,先是一怔,随即,她从穆妁的眼底看到了不悦。她的目光,却从璇玑的身上,缓缓地移至她怀中的靖儿身上,手中的帕子不自觉地握紧。 她今日,去乾承宫找皇上,可被告知皇上一直在御书房,下了朝后就未曾回过寝宫,甚至是,这两日,连用膳都是在御书房。可是,她心里不甘心,她总觉得姐姐的孩子,不能让给面前的女子!绝对不能! 此刻又见这个女人抱着靖儿,穆妁的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不过碍于皇上在此,她知道此刻必须忍耐,万一惹皇上生气了,真的将靖儿交给这个女人照看,那靖儿怎么办? 嫣儿瞧见自家主子的脸上失尽了血色,也知道她是为了殿下的事,眼下的情况,她更是不敢说话了。 璇玑与她们隔得还有些远,余光瞥见少煊已经抬步入内,她迟疑了下,也只能抱着孩子转身跟上。后面,恰巧入内的几个嫔妃瞧见穆妁怔怔地站在前面,私底下,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因为穆妁执掌着凤印,底下的嫔妃也不敢在她面前取笑她。上前的时候,柳婕妤轻笑着:“娘娘心里不甘,就去抢。” 第336章 皇子满月 穆妁浑身一震,瞧见梁贵人也跟着上前来,掩帕低咳一声道:“别说娘娘,大家心里都觉得不妥呢。殿下不管是谁的儿子,可也是皇子。她一个鄢姜公主,凭什么做皇长子的母妃?要说宠爱,娘娘的宠爱不更胜于她么?”谁都知道兴平公主和亲来西凉之后,根本就不受宠的。 皇上也就这回皇长子被带回宫之后,去钟元宫留宿了一夜。之前那么长的时间,他几乎都是独自在乾承宫里过夜的,极少数的日子,会去穆妁的储华宫里。甚至还将凤印交给了穆妁,谁说穆妁不是眼下最得宠的妃子呢? 柳婕妤轻轻哼了声,抬步上前。 其实,对兴平公主,她是没有感觉的,因为她以为她与兴平公主根本就没有接触过。她对穆妁说这些,也不过是好事,虽然璇玑不在宫里了,可是穆妁是璇玑的妹妹,她也乐得看穆妁在宫里折腾,反正她只要看好戏就成了。 梁贵人见柳婕妤进去了,也施施然地跟着进去。 穆妁还愣站着,闻得后面不知道谁开口:“宫里有了皇子,看来大家都耐不住性子了!” 这句话,叫所有的人都怔了怔,大约谁都是想起了当年先帝在的时候,后宫嫔妃也都景象争着要做皇长子的母妃呢。如今宫里,又是只有一位皇子,还让一个鄢姜的女人得了便宜,自是谁都不服气的。 璇玑跟着少煊入内,高高的帝座旁,设了贵妃的席位。她见他已经抚袍入座,并不曾看她,只淡声朝苏贺道:“去请贵妃娘娘也入座,殿下交给奶娘照顾。”脸上的笑容已经敛起,话语里带着丝丝的冰凉,不容违抗的味道。 这句话,随是对着苏公公说的,可璇玑心里清楚,亦是在说给她听。 苏贺朝奶娘一个眼色,奶娘忙上前来劝着:“娘娘请将殿下交给奴婢。” 璇玑的目光,凝视着面前的男子,他不曾看她,竟是端了面前的酒杯猛地饮了一口酒。奶娘抱过了孩子,苏贺已经上前来,扶了璇玑过去坐下。 众大臣见皇帝与贵妃都落了座,才纷纷就席坐下。 孟长夜挨着秦沛而坐,他皱了眉,灵犀还与他说,兴平公主已经让璇玑回宫了,如今在皇上身边的是真的璇玑。怎的看他们两个都像是不开心的样子?他不接地看了看秦沛,见秦沛亦是拧着眉心,一手还缓缓地捋着下颚的胡须。 皇帝却是笑着开了口:“今儿朕的皇儿满月,朕心里高兴,叫众位卿家来是开心的。今夜,什么也不必拘谨,必要畅饮一番才是!” 众大臣忙都应着声。 他又朝璇玑看了看,阴郁的脸上依旧染着笑,唇角微扬:“日后,也要辛苦贵妃了。” 他的脸上,分明是有着笑的,可是眼底却是冰冷的一片,再没了往日的温馨。那话语,带着温柔,却是再尝不出那种让她心安的味道。璇玑听了,只觉得心头一颤,端着酒杯的手亦是有些晃动,将喉头的那阵哽咽咽下,她也跟着堆起了笑:“臣妾定当竭尽所能。” 他似是满意,笑着说“好”,将杯中的酒灌入腹中。璇玑迟疑片刻,也跟着将酒饮尽。 底下群臣看着上头夫唱妇随的二人,又都疑惑地想着皇上与贵妃娘娘的关系,似乎也不像是传言的那个疏离啊。不过关于皇长子的身世,他们大抵还是知道几分的,只是那废妃如今身在何处,也不是他们能过问的。今日见皇帝高兴,他们个个都说着祝贺的话,将精心挑选了送给皇长子的礼物一一呈上。 一时间惊叹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群臣们可谓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啊,不管皇长子什么出身,看皇上对他的宠爱就知道皇上究竟有多喜欢这个孩子,他们不都得使把劲儿么? 璇玑的面上温和地笑着,她是真的想发自内心地笑。因为,今日是她孩子的满月酒呢。 只是,心头的那丝不安,在不慎撞见少煊嘴角的笑容时,又肆意地弥漫开来。 那在御驾上与他说的话,她不知他有没有放在心上。那句重话,要他想着先皇后的话,又不知他是否记住了? 一侧的苏公公也是时不时就悄然看看皇帝,见皇上和大臣们聊着天,似乎是很开心的样子,对那两道早已准备好的圣旨却是只字不提。他心下虽然疑惑,可是主子不发话,他也自然不好说什么。 酒至半酣,后妃席上,一人忽而起了身,行至大殿中央。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璇玑更是吃惊。 穆妁直直地跪下道:“今日殿下满月,想来殿下什么也不缺,臣妾也不知还能送什么。贵妃娘娘是鄢姜公主,是金枝玉叶,从小金贵,照顾孩子是很辛苦的,是以此事,臣妾愿意代劳。”这番话,她已经前前后后在腹中重复了无数次,可是此刻说起来,依旧像是舌头将要打结的样子。若非跪着,她想她已经快要紧张得倒下去了。 她身后的嫔妃们都吃了一惊,柳婕妤与梁贵人更是惊讶地撑大了眼睛,方才在蘅台外头的时候,她们倒还与她说了几句。也不知道穆妁到底是听进去没有,即便有,她们也不指望她真的能与贵妃娘娘去抢皇长子,可谁也没想到,这穆妁还真的是转性了!居然敢在这种场合将话说出来! 秦沛与孟长夜心头一震,看来穆妁是不知道这上头的女子就是璇玑啊! 可她那句兴平公主从小金贵,不是在提醒皇上不能将皇长子交给一个外国公主抚养么?秦沛的脸色一沉,穆妁生性怯懦,他竟不知她何时也有了这样的胆量! 其实穆妁哪有什么胆量,她只想着皇上总也不见她,她怕再拖下去,姐姐的孩子就真的要变成兴平公主的儿子了! 群臣也是怔了怔,都已经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其实皇上将皇长子交给兴平公主确实有失妥当,不过这到底是皇上的家务事,况且,日后皇上也会有别的子嗣的,这一点,他们确实不好说话。 璇玑惊得将手中的酒杯搁下,此刻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一侧少煊轻笑一声道:“穆妃这是何意?特意来提醒朕贵妃的身份么?” 第337章 是因为她 穆妁的掌心沁出了汗,被他一问,心头紧张,急忙道:“臣妾不敢,但请皇上成全!”她从来不是聪明人,其实那话里众人都能听得出的那个意思却不是她的本意,她真的只是要照顾皇子而已,哪里想到那么多?不过是碰巧罢了! 少煊因为靖儿的事原本心里就不舒服,此刻见穆妁竟公然与他说这种话,面色一沉,才欲开口,却听许久不曾开口的丞相道:“皇上,臣看穆妃娘娘倒是一片好意。”他想着,皇长子交给鄢姜的公主,还不如交给穆妁来的好。尽管,在大臣们看来,穆妁站出来要这个孩子,无非还是为了后宫争宠。 少煊的面上虽还是笑着,却已是怒火中烧。下面的人看不出来,可是璇玑却是看出来了,见他的薄唇微动,她慌忙先他一步道:“穆妃说的,也有理。臣妾,也怕照顾不周。”她的心跳得厉害,她是看轻了穆妁对自己的感激之情,不曾想到她会出来冒这个险。而此刻,连丞相都开了口,少煊若是这个时候大发雷霆,叫大臣们怎么看他? 而少煊却因为她的话,蓦地怔住了。 他几乎是不可置信地侧脸看着身侧女子,嘴角消失去的笑,瞬息之间被怒火替代。 不是怒穆妁的话,不是怒丞相的话。 却是因为她! 额上的青筋“突突”地跳着,难道就因为他说只要他与她的孩子,难道就因为这样,她竟可以残忍得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要,当着他的面,当着群臣的面,亲手,让给穆妁?她就不怕被人发现靖儿的真实身份?她难道就真的不怕? 璇玑,她是在跟他示威么?她是在抗议他的坚持么? 璇玑竟是被他看得一惊,仿佛是一盆冷水,从头浇至脚上,将她身上的温度瞬间化为零。 秦沛虽不知道皇上与贵妃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可是此刻是气愤却是叫他也心惊起来,这,是皇上登基四年来也从未有过的。他忙开了口道:“皇上,两位娘娘都是好意,那是皇上的福气!”他的话语稍稍地重了,希望皇上明白他的苦心。 福气,呵,好一句福气! 少煊握着酒杯的手已是指关泛白,半晌,他竟是朗声一笑:“秦先生说的对,是朕的福气!朕,真是好福气!众卿家,今日,不醉不归!” 紧张的气氛,在那一刻顿然被化解。 有心之人,都是蓦地松了口气。 穆妁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上面的女子一眼,她不敢相信,最后,竟是她为自己说了话,还将靖儿让给了她!别说她,底下的嫔妃个个都睁大了眼睛,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都提不起来了。原本还以为穆妃和贵妃一定要两半俱伤了,谁知道竟是这样? 这……这贵妃娘娘到底什么意思呢? 摇头,一个个都摇头,不明白,实在是不明白。 嫣儿搀扶了穆妁回来坐下,她底下的衣衫已经尽数湿透,脸上的妆容甚至都有些花了,不过她此刻最在意的,还是姐姐的儿子。浑身颤抖着,可是嘴角依旧牵出了一抹笑。姐姐若是知道了,一定会高兴的。兴平公主赶走姐姐的时候,她什么都没能为她去做,可是如今,她到底是给姐姐争取到了一丝希望。 她会告诉靖儿,谁才是他的娘亲,还会等着姐姐回来和靖儿团聚! 宴会结束,众人恭送了皇帝与贵妃出去,才都纷纷起身离去。孟长夜见秦沛的步子飞快,忙追着上去,却见他拉住了苏公公。 御驾已经起了,皇上也不知道苏贺可以跟上。苏贺的额角冒着汗,急急道:“秦大人有事么?奴才还赶着去伺候皇上。” 秦沛瞧了离去的御驾一眼,低声问:“皇上和娘娘发生了什么事?”他最是清楚,那就是璇玑啊,可是她和皇上竟拿殿下说事,若非发生了大事,一定不会是这样的! 苏公公闻言,脸色煞白,却是摇头:“这……这奴才哪里知道啊!”他也好奇着,也想找人问。不过貌似,他都不知道的事,还有谁知道么? 孟长夜追着出来,听闻秦沛的话,他心下一惊,忙脱口:“义父,何事?” 秦沛沉默了下去,今日天色已晚,他也不好去打扰皇上,看来明日,他得入宫一趟了。回神时,见穆妁与嫣儿出来。他迟疑了下,不免叫住了她:“娘娘留步。” 穆妁见是秦沛,忙站住了脚步:“秦先生。” 秦沛举步上前,皱眉道:“娘娘可知今日在殿上的话犯了大忌?” 穆妁被他说得浑身一颤,其实她到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大忌,但见秦沛的脸色沉重,她心里却纠结起来。咬着唇道:“靖儿是姐姐的儿子,本宫不能相让!” 秦沛的眉头微拧,原来她还不知道。低叹一声道:“如今宫中的贵妃娘娘,就是娘娘的姐姐。” 穆妁“啊”了一声,震惊地看着面前的人。身后,传来孟长夜的一句“义父”,秦沛回神,又轻声道:“此事,娘娘知道如何保密的。”随即,也不逗留,径直抬步朝外走去。剩下穆妁与嫣儿愣愣地站在蘅台门口,手中的帕子被狠狠地绞着,穆妁似乎才明白为何她觉得这次兴平公主出宫回来之后,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她也明白方才大殿上,她为何好端端地要替自己说话。秦先生还说她犯了大忌,穆妁的心头猛地一颤,是不是……是不是她闯祸了? ………… 御驾在钟元宫面前停下之时,璇玑悄然看了少煊一眼,见他的眸光依旧黯淡着,似是一句话都不愿与她说。心底叹息着,外头轻萝拂开了帘子伸手扶她下去。 少煊也根本没注意外头的苏贺此刻还在后头急急地追着来,帘子落下的一刹那,他的两眼一合,冷冷地道了句:“回乾承宫。” 璇玑的步子一怔,直直地站住了,这一刻却是没有回眸。 她的心里像是失落至极,他竟是……连一句责备愤怒的话,都不想与她说了。 第338章 金口玉言 轻萝回眸看了眼趁夜离去的御驾,又看了看璇玑,见她的脸色煞白,她心里虽然奇怪,却也不问话。入得内室,熏香已重新添加过,因着天气冷了,宫人还细心地添置了几个暖炉在里头。推门进去的时候,一阵扑鼻的暖意,将周身的寒意驱走了大半。那只那颗冰冷的心,依旧没有温暖分毫。 御驾行至乾承宫的门口,苏公公终是追上了,见御驾已经停下来,他忙顺了几口气上前。宫女已经移着灯笼过去,苏贺抬手拂开了帘子,见里头竟是只剩下皇帝一人,他怔了怔,也不敢问话,只小声道:“皇上,奴才扶您下来。” 他伸手过去,见皇帝也不动,依旧只是阖着双目端坐在底座之上。 苏公公有些尴尬,这空悬的手伸也不是,缩也不是。 周围一众宫人等都不说话,气氛一时间静谧了下去。也不知隔了多久,忽而又听少煊轻轻地道了句“去钟元宫”。苏贺忙落了帘子,急急地叫“起驾”。 璇玑不曾想到他走了,竟是又回来。轻萝已经替她换下那身繁重的衣服和首饰,依稀轻装下,她的身子显得越发地瘦弱。出去迎驾,他谁也不看,大步入内。 宫人们低着头,自是感觉气氛不妙,见贵妃娘娘已经起身入内,谁也不敢再上前一步。 耳畔,只传来珠帘轻盈碰撞的声音,然后,是外头宫人们细细碎碎拖出去的脚步声。 门何时被关上的已经不知道了,里头,少煊静静地坐在床沿,璇玑却是立于他面前,没有过去。 今晚,是特殊的日子,是以,她心里头藏着的事,不会说出来。也算是她最后的一次任性和自私。 少煊今夜是多喝了酒,且都是烈酒,也不曾吃什么东西,此刻才觉得胃里灼灼地疼。他的掌心微微移上,抵在那疼痛之处。 璇玑蓦然一惊,挪动了步子上前:“少煊……” 这一声低唤,到底是打破了一室的静寂,少煊心头一颤,见那消白的手伸过来,他竟是一把狠狠地抓住了,话语悲凉:“靖儿的事,竟是这样的耿耿于怀!”在他看来,不正是对他不碰后宫的嫔妃们耿耿于怀么? 原来在她的眼里,那一句“夫君”,终是抵不上“皇上”二字来的重! 原来在她面前,他从来不是寻常的男子,他的那份爱,此刻看起来倒成了一个笑话了! 听他提及“靖儿”,璇玑的眼眸一阵黯淡,那是她的亲骨肉,她又怎么舍得将她送给别人?她心里也难过呀! 想到此,璇玑忍不住哽咽道:“今日席上,你心里不冷静。” 简单的一句话,倒是叫少煊的心里又升起一抹希望。他确实不冷静,连秦沛都要站住来劝阻了。目光缓缓地落在女子的脸上,他那些话,不过是赌气说的,此刻听她这般,他忙又道:“那既是这样,这件事也不作数,我明日去和妁儿说。”他急急说着,像个孩子。 璇玑心里难过,既是交给妁儿了,何苦还要去要回来。反正,也迟早是要托付给她的。这样一想,便摇了头:“你是皇上,金口玉言,岂能出尔反尔?” 才升起的一点希望又被狠狠地抹灭,少煊的眉眼都带着怒,喝了句“璇玑”,手上一用力,将她推倒在床上,翻身便覆了上去:“为什么!” 其实她已经说过千遍万遍,因为他是皇上,因为西凉需要真正的皇子。 可是他就是不能接受她的态度! 璇玑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一句“少煊”未出口,他已经狠狠地封住了她的嘴,以吻缄言。 他的吻,不再似之前的温柔缱绻,带着粗鲁霸道的占有。冰冷的双唇相触,竟是摩擦得火辣辣的痛。璇玑紧蹙着眉,只剩下喉间的一阵呜咽。 忽而,“嘣”的一声,他胸前的朝珠断裂,一时间,滚落下去的珠子一片“劈里啪啦”的声响。他似是略微一震。停下了所有的动作,直愣愣地看着底下喘着气的女子。 璇玑的心头还跳动得厉害,身上的男子一身的酒气,眼底竟是阵阵悲哀的伤痛。她的眸光悄然一转,从他的脸上落下,只瞧着那身明黄色的龙袍。 仿佛是心间的一抹交错,叫少煊感受到难以言表的痛。他忽而大笑起来,猛地起了身,原本还停留在他们身上的珠子,此刻又再“啪啪”地滚落下去,似是发出了惊人的响动。 大手钳住了她的下颚,他的声音骤冷:“看着,在你面前,此刻,我究竟是谁?” “少煊”二字在心头千转百回,璇玑竟是眸光一淡,缓声吐字:“皇上。” 那一刻的心伤再难掩饰,他强压下喉头那股腥甜,心里只道原只是他爱惨了她! 少煊狠狠地松手,身子抵不住踉跄地后退数步,他的声音竟是徒然平静了下去—— “朕知道了。” 是“朕”,再不是“我”。 璇玑低垂下眼眸,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面前的男子已经抽身离去,不多时,闻得外面苏公公尖锐的声音:“皇上摆驾储华宫——” 那声音,像是一阵鬼魅,瞬间划破了整个后宫的长空…… 可璇玑知道,那根本就是说给她听的。他在告诉她,他终是遂了她的意,他成全她! 琉璃青灯缓缓地跳动着,璇玑直愣愣的看着头顶的暖色绡帐,心里再无半分的温暖。她随即,只轻缓出笑,就让他恨着。等他知道她的身份时,会更加厌恶她的。他甚至会以为,她大约从未真正地爱过他?她做的这么多,甚至是豁出命去的那些事,依旧不过是为了偿还当年所欠下的债。 丹蔻深深地陷入掌心中,空气里,似还有阵阵的血腥味,仿佛是身上的每一个伤疤都就此裂开,鲜血直流。 她静静地躺着,整个人都是失尽了血色,想着愤然离去的他,想着少煊,想着依然的宫外的思昀,还有死去的卓年,夏清宁…… 她忽而,竟又想起薄奚珩,那个她曾经深爱过,如今却成了仇敌的男子。 她与他,都曾是少煊的危险。而如今,竟还是。 心里头是阵阵的悲哀,璇玑竟是猛地翻身坐起来,这一次,就让她为他做最后一件事! 第339章 一目了然 外头的宫人们似还在为皇帝突然的离去不解着,此刻,却忽而听得里头的贵妃娘娘的声音传出来。大半夜的,竟是说要准备文房四宝。轻萝的眉头皱起,只愣了片刻,又忙吩咐着下面的人去做。 东西都准备好,宫女又将那剩余不多的灯换了新的。 内室,又只剩下璇玑一人。 她迟疑良久,落笔时,到底还是写了“少煊”二字。 熟悉的字迹,跃入璇玑的眼帘,这种字迹,她也已经记不清自己究竟有多久不曾用过了。重生之后,夏玉给了她全新的脸,全新的身份,全新的一切。自然,也包括笔迹。 而此刻,她却又想用回原来的字迹,只他看到,其实就一目了然了? 她变得再多,有些东西,还是不变的。 比如此刻的字迹,比如他以为的,她内心的东西。 这一夜,贵妃娘娘房里的灯亮了整夜。宫人们打起了精神都在外头,恐她还有什么吩咐,却是整夜过去,也不曾有什么动静传来。 只在天亮边时,唤了轻萝进去,说是派人去一趟秦府,让秦沛带夏玉和公主入宫来见见她。话没有明说,不过秦沛听了,会知道她想见什么人的。她想,他们要走,昨日之前也是不会走的,如今只盼着,此刻还未曾动身。 后宫一时间又是炸开了锅,昨儿当着众大臣的面要将皇长子要过去,皇上竟是同意了,后来晚上,居然还去了储华宫! 听储华宫里的宫人传出话来,说皇上一进门,就拥住了穆妃娘娘,吓得跟着进去的宫人忙都退出去。众人只道是原来这穆妃才是真正厉害之人,隐忍了这么多年,一出手,竟是获了个全胜! 却又听闻,皇上前脚才出了储华宫去上朝,后脚也跟着出去,竟是去了钟元宫。 各宫的嫔妃都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出好戏,这穆妃去,究竟是示威呢,还是讲和?若是后者,大约又会令那些好事者大失所望。 宫女入内禀报时,却听璇玑坚决地说不见。 她不管穆妁来这里是为何,靖儿既是交到她的手上,她也就放心了。她更相信,就算以后少煊知道了她的身份如何的恨她,他也不会将恨意撒在靖儿的头上。 外头,却还是不走,又要宫女带话进去。 宫女无奈,只得进去了,怯怯地将要带的话重复了一遍。 她说,姐姐,我错了。 璇玑的指尖略略一颤,她此刻也没时间去想究竟是谁将她的身份告知,沉默片刻,依旧只说不见。 黯然以对,以为是璇玑生了她的气。嫣儿劝着她回去:“贵妃娘娘气头上,娘娘,过几日,也就好了,您还是先回去。” 无奈,穆妁也只得点头回了。 钟元宫门口,穆妁远远地像是瞧见秦先生,他身边的人,竟有点像夏玉。她心里纠结着,也没有细瞧,便由嫣儿扶着上了鸾轿。 此刻,还很早,皇帝都没有下朝。 空气里,透着薄薄的清寒,轻萝在秦沛等人入内时,一眼就看见了走在夏玉身侧的女子。她虽然蒙了面纱,不过轻萝还是能一眼就知道那是自家公主没错。 几日不见,她甚是想念,忙迎上前去,低声唤她:“公主!” 兴平公主黛眉微拧,却是小声呵斥着:“不要乱说话。”轻萝忙捂住了嘴,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秦沛入内时,见璇玑坐在桌边,上前行了礼,才道:“娘娘有何事?”她派人来宣他入宫来,他原以为是要说和皇上之间的事,关于此事,他今日也是要来的。只是,她却又说要见夏玉和公主,这倒是叫他觉得有些奇怪。 璇玑倒是从容开口:“我只是和师父说几句话,想来,他们也是很快便要走的。就请先生先回避一下。”今日不让秦沛来,夏玉他们也难入宫的,而璇玑相信,聪明如秦沛,一定是瞧出她与少煊之间有异常,她此刻要他回避,想来他会趁机去乾承宫候着,等少煊下朝问个究竟。而她,也有足够的时间安排好一切了。 果然,秦沛听她如此说,只能点了头。出去让夏玉和兴平公主入内。 夏玉与兴平公主是打算今日就走的,却不想秦沛说,贵妃娘娘要见他们。此刻入了内室,见璇玑一脸憔悴,夏玉更是吃了一惊,猛地上前道:“病了么?” 都入宫了,在皇帝的身边,她怎么还会如此憔悴? 兴平公主也是有些奇怪,不过她没有夏玉那么好意去关怀她,她都已经将她的东西都还给她了,也不亏欠什么。是以此刻,也只冷冷地开口:“有什么话就说,我和夏大人要回鄢姜去了!” 他们根本是不会回鄢姜的,璇玑心里清楚,不过也不在她面前戳破。勉强笑了下,才道:“昨儿靖儿满月,闹得晚了,才没睡好。”目光,落在兴平公主的脸上,她又开口,“我有几句话,想单独与公主说一说。” 兴平公主到底是吃惊地看着她,夏玉也讶然道:“有什么话?” 璇玑依旧笑着:“都说是要单独说了,师父还要问个究竟?”她又补上,“女儿家的事,师父还是不要多问了。” 一句话,说得夏玉有些脸红,他看了兴平公主一眼,只能下去了。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若是感谢的话,就不必了!”她虽然放过了她,却不是因为原谅,她想,就算是此生,也不会原谅她的! 璇玑心里其实明白,转身打开了后窗,风吹进来,凉凉的,却是叫人清醒。 她蓦然一笑,低语着:“公主要和师父去哪里,其实我知道。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出了什么事,叫他九泉之下知道了,何以心安?” 心口一痛,兴平公主的身子一紧,此事,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可是她心里就是恨! 璇玑又言:“还是你告诉我的,学不像,就不要去冒充。”她既不能学得兴平公主很像,同样的,兴平公主也别想学得她像! 第340章 没有心事 兴平公主被她说得语塞,脸上却是层层的怒意,握紧了双拳道:“今日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呵,璇玑,你以为你是什么圣人?只字片语,就想我放下清宁的仇?你休想!” 璇玑却是一叹,摇头道:“我没有想过要劝你放下心中仇恨。” 因为她深深地理解,有些恨,是一辈子都无法泯灭的。只要你活着,它就会一直延绵下去,挫骨扬灰都不后悔。 兴平公主到底一震,此刻竟是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了。 夏玉在外头站了良久,也不见里头的人出来,他的心绪渐渐地有些不安。轻萝低声问:“夏大人,奴婢什么时候回公主身边去?”璇玑的话太少了,几乎整天不与人说话,轻萝感觉再这样下去,她就要窒息了。 夏玉怔了怔,也不能告诉她他与公主要走的事情,迟疑着,也只能搪塞她:“快了。” 闻言,轻萝像是松了口气。 二人正说着,忽而瞧见房门被人狠狠地推开,夏玉猛地抬眸,见兴平公主疾步出来,什么话都不说,径直朝外头冲出去。 “公……”他差点就失声叫出来,心念一转,才想起这是在宫里。不免朝寝宫看了一眼,此刻也来不及回去问璇玑发生了何事,见公主步履飞快,他也只能抬步跟了上去。 轻萝也吓得怔住了,半晌,竟是急急追着出去。钟元宫外,那两道身影已经渐行渐远。她的拳头紧握,贵妃娘娘让公主入宫来,莫不是羞辱她的么? 她有些愤恨地看了那寝宫一眼,此刻,心里愤愤不堪,也不打算入内。 内室的凤榻上,女子安静地躺在上面,清寒的风阵阵地吹入,将绡帐吹得摇曳不止。 一侧的桌上,静静地躺着一封信,上面,清晰地写着:少煊亲启。 恰在此刻,一阵大风自大开的窗户吹入,“哗”地一声卷起了搁在桌上的信。 一个瞬间,飞入床底…… …… 秦沛在乾承宫门口等了许久,才见皇帝的御驾停下。他忙迎上去,见苏公公扶了他出来,见他的脸色难看,秦沛忙行了礼唤他道:“皇上……” 少煊抬眸的时候瞧见秦沛,心下一惊,立马想起昨夜的事,知道他会入宫来,却不想竟是这么早。推开了苏贺的手大步上前,秦沛忙跟上去:“皇上,臣是来问……” “先生不必问了。”他脱口打断他的话,“那是朕的内事,还望先生不要插手!” 秦沛蓦地一震,只看着他的背影,那一刻竟也仿佛是瞧见了那坚定的面容。他心下吃惊,想着定是发生了大事。忙跟着入内,听他只淡淡地吩咐着传膳,一切的言行举止,竟与往常一般无二,唯一不同的,是脸上再无半分笑意。 秦沛心下骇然,依旧上前道:“皇上若是有何心事可与臣说,万不要憋在心里。” 少煊只冷冷一笑:“朕没什么心事。” “皇上,臣是看着皇上长大的,难道还不了解皇上么?一会儿,让太医来给您瞧瞧,臣看您的脸色不好。”他顿了下,到底是说到了正点上,“臣方才,往贵妃娘娘宫里来……” 果然,见少煊眸中的眼波微动,秦沛又道:“皇上与娘娘还能有什么事不好说的?” 少煊心头的那丝期待又被敛起,他蓦地一笑,看来璇玑是什么都没有告诉秦沛,否则,他也不必来找他了。有宫人入内,将早膳小心地搁在他的面前。 他的眼眸一合,冰冷吐字:“都给朕撤下去。” 苏公公“啊”了一声,秦沛亦是惊讶,忙道:“皇上莫使性子,您要保重龙体……” 他的话未完,忽而见少煊猛然起身,背过身去,冷冷地笑:“朕心里清楚着,朕是西凉的皇帝,要心系天下百姓!朕都知道都明白,难道还非要在朕的面前一遍遍提醒朕该怎么做么!” 提醒着他是皇帝,要保重龙体。 提醒着他是皇帝,要延绵子嗣。 叫他觉得痛,竟也痛得没法去说。 到底,少煊只沉了声道:“先生回去!” 秦沛动了唇,也知此刻劝不得了。朝苏公公看了一眼,见他的神色也是在告诉他,连他也不知道皇上何以火气那么大。此刻,也别无他法,只能退了出来。 秦沛反身往钟元宫去的时候,正巧见夏玉与兴平公主匆匆过来,他忙上前问:“这就出宫?” 夏玉的脸色有些凝重,点着头:“是要走了。”一路上,公主也不与他说话,他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想来,也只能出了宫再问了。 秦沛漠然,又不免回头看了一眼,一声叹,看来,他也只能另找了时间入宫来。 轻纱之下的那张脸,阴郁、悲伤。 双拳紧握,她只需一个回头,此刻,便能瞧见那雄伟壮丽的乾承宫。可是,她始终没有再抬眸。 原谅她,终是没有那样的勇气当着他的面告诉他,她就是当年害他失去一切的云心。所以只能留下一封信给他,他看了,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亦不会再去找她。 他只会以为,这么些年过去,她虽能为他做了那么多去赎罪,可是心里却依然还有薄奚珩的位置。是以,才能以这样的方式出宫去找他。 他会清楚明白地知道,当年她一次又一次的逃离,根本就不是碍于自己不是真正的兴平公主,怕落得那欺君的罪名,而是她云心的身份。 唇角被咬破,她最遗憾的,还是此刻不能去看看靖儿最后一面。 怀着孩子的时候,她一度天真地以为,以后就能这样平静地过上下半辈子。 如今才知道,终不过是一片浮影。 眼角,迅速滑过一滴泪,她走得极快,谁都没有注意到。 马车依旧好端端地停在宫门口,璇玑没有说话,径直上车。夏玉有些遗憾,原本今日璇玑要他们入宫,他在吃惊之余心里也还是有着庆幸的,到底是能见上最后一面。只是现在,他也不能再回去了。 第341章 你跟我走 回了秦府,简单地将收拾的东西方上马车,见公主并不曾下车,夏玉也不说话。方才秦沛也在,他不好问公主和璇玑之间的事,等上路了再问,也不迟。 思昀跟着夏玉出来的时候,见是连马车都准备好了,一问之下,竟不是回宫。她这才骇然:“夏大人,奴婢怎么能跟着你们走?” 夏玉低声道:“你放心,你不会有事的,到时候,会回来的。” 思昀还是不肯:“这……这不可以。奴婢是不能离开的,奴婢是小姐的人。”她讨厌那兴平公主呢,怎么能跟着她走? 璇玑推了她上车,才道:“若是想璇玑日后不再有顾忌,你就跟我走。” 一句话,叫思昀怔了怔,脱口问:“什么事?” 夏玉解下了马缰,跳上马车,才开口:“日后,你会知道的。你只要明白,我不会害她。” 夏大人为小姐做的一切,她都清楚,此刻听他这样说,她心里到底是动了容。既是如此,她就跟着去。 秦沛看着那马车渐渐地离去,唤了家丁过来,吩咐着:“派人进宫去禀报皇上,就说他们走了。” …… 马车穿过了闹市区,然后出了城门。 一路上,里头二人都安静得很,思昀因为对着兴平公主没有话说,始终只将脸转向窗外看着风景。璇玑倒是看了她好几眼,见她也不看着自己,心下哂笑,原来不止轻萝跟着她怪异,思昀跟着兴平公主也是如此的怪异。 她有好几次几乎要忍不住叫她的名字,可话至喉咙口,又生生地咽下。 怕夏玉知道她不是兴平公主,会立马掉头去将公主换回来。他那性子,还真是做得出这种事来。是以,也只能让他以为这次入宫,璇玑与兴平公主一言不合,又闹起来,此刻心里不顺,不愿说话。 脸上的轻纱,自宫里出来后,也一直没有取下。风从微掀的车帘吹进来,吹得轻纱缓缓地飘曳着。 马车的速度很快,天黑的时候如果不能进城,他们只能在外头露宿。 秦沛给的是好马,他们出发的又早,天黑的时候就到了青州城。 依旧,还是四年前住过的那个客栈,掌柜还是那个掌柜,原先的那个小二也还是,却早已认不出他们。依旧只要了两间房,尽管夏玉知道思昀是不想和公主同处一室,但是薄奚珩看起来,思昀又怎么会和璇玑分开? 思昀心里虽不满,想着来时夏玉说的话,再多的不满也咽下去。 …… 轻萝自夏玉和兴平公主离开后,也不见里头贵妃喊她,她也不想进去伺候。傍晚,到了传膳的时间,里头的人也不说话,她只能隔着帘子问了话。 良久,也不见里头人回应。 隔着珠帘,瞧见女子正安静地睡在床上,轻萝以为贵妃娘娘不想吃东西睡下了,也便不再叫她,讪讪地回身出去。 外头,一个太监入内,她见了,不免问了句:“今儿皇上去哪里了?” 太监叹息道:“还能去哪里?储华宫啊!”看来这钟元宫的主子真的失宠了,原先大伙儿都还以为有了皇长子,皇上好歹也会多来钟元宫几趟,如今到时候好,连皇长子都让储华宫的主子抢去了。 皇帝又去了储华宫的事不过夜,就已经传遍了整个皇宫了。 众人都是暗地里笑话贵妃娘娘失宠的事,不过想着又将有个女子代替贵妃的地位,众嫔妃心里又是说不出的难受啊。 穆妁是一早就听闻皇上要来储华宫的,便也不敢休息,早早地等着。还特意吩咐了嫣儿叫底下的人准备了点心在宫里备着。 昨日皇上突然来,弄得她有些手足无措,她还记得皇上进来的时候,似是没有站稳,直直地倒下身来。要不是她咬着牙用身体撑住他的身子,他早就支持不住了。 穆妁欲要喊人来扶着,却见宫人们退得飞快,她见他眼底带着怒,还以为是宫人们都害怕皇帝动怒,才逃得那样快。 一晚上,他蜷缩在她的床上难受了一夜,半夜里还吐了,可就是不让她宣太医。 白日里,宫里的那些流言蜚语穆妁不是没有听见,她过钟元宫去是想和姐姐解释的,皇上在她这里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做。可是偏偏姐姐又不愿见她,想来还为了靖儿的事气她,她去道了歉了,如今等到晚上,也不见有任何的回音。穆妁叹了口气,看来明日她还是要去的。 少煊推门入内,穆妁慌忙起了身过去,伸手欲扶他,他却径直绕过她的身子上前坐了。开口道:“听闻今日你又过皇子所去了?” 穆妁怔了怔,没想到他进来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片刻才点头。 他的眼底,似是不悦:“日后,少去。” 她的眼睛一红,忙开口:“昨日的事是臣妾错了,皇上不要放在心上。臣妾不是要抢走姐姐的孩子,就算靖儿真的交给臣妾抚养,臣妾也只会让他唤臣妾一声‘姨母’的。何况,如今姐姐已经回宫,那自然是要还给姐姐的!” 少煊的心头一动,不曾想,这件事她倒是知道了。见她着急的样子,他到底有些心软,话语,也跟着软下去:“此事,朕会安排好。以后,少去皇子所。” 以为是他也还在生气,穆妁只能小心翼翼地应着声。 他在桌边坐了片刻,起了身入内。穆妁跟着进去,小声问:“皇上可要吃点东西?臣妾让人准备了点心。” 他摇着头,抬手解开了衣袍上的扣子,却是解了几次都没有解开,心底竟又起了怒,有些烦躁地狠狠一扯衣领,颈项勒过一阵刺痛,他竟仿若未知。 穆妁忙绕上前:“臣妾来。” 她抬手上去,小心地扳开他的手指,他没有拒绝。衣服褪下来,穆妁转身时,已瞧见了他颈项的那道泛了红的勒痕。她有些心疼,想着定是他心里不舒服,到了喉头的话,却是一句都没有问出来。 少煊已经转了身,径直在软榻上躺下去。 第342章 掖庭细作 穆妁这才吃了一惊,慌忙上前:“皇上……是要休息了么?” 可是,他是皇上,怎么能睡在榻上? 少煊却不说话,只背过身去。 穆妁在他背后怔怔地站了良久,似是猛然想起什么,忙转身取了被衾替他盖上,她却没有回身,低声道:“不如臣妾扶您过床上歇着?” 原先他任由兴平公主赶姐姐出宫的时候,她对他心里是有怨恨的。可是昨日,秦先生告诉她,姐姐已经回宫了,还是和靖儿一起回的。她心想,一定是皇上早就安排好的,倒是她误会了他。此刻见他如此,更是越发地愧疚和心疼。 等了好久,也不见他说话,以为他是睡了,她只能闭了嘴,悄然转身。 穆妁躺在床上,与他隔了一道屏风,静静地看着他。 穆妁心里竟是有些开心,抛开那些不愉快,原来有一个人,只要静静地看着,也是一种幸福。 夜里,闻得榻上之人翻了几次身,穆妁没有睡着,听着,也不说话。 后来,见他又猛地坐起身来,穆妁这才跟着起身,披上外衣过去,却见少煊捂着胸口,脸色煞白。 她慌忙唤了他一声“皇上”,近前扶住他的身子:“皇上怎么了?” 少煊似是回了神,苍然摇头:“只是突然觉得胸口很闷。” 穆妁忙道:“那臣妾去宣太医。” 他依旧拉住她:“不必。” “皇上……” 他的眼眸微抬,悲恸的神色落入穆妁的眼眸之中,她只见他的薄唇微动,话语悲凉:“妁儿,朕难道真的错了么?朕只是想好好爱她,难道真的错了么!” 这么些天,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她说的,除了客话外的话语。穆妁竟是一时间呆住了,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可是,她却知道,一定和姐姐有关。 她有些心疼地握住他的手:“没有……”他爱姐姐,怎么是错呢?爱一个人,是没有错的。 ………… 璇玑与思昀回了房,夏玉将行李都搬进来,思昀端了吃的进来,小声问:“夏大人也是这里一同吃么?” 他怔了怔,才点头,如今,也没那么多的顾忌。 思昀又朝坐在床边的女子看了眼,声音不冷不热:“公主也过来吃。” 璇玑上前坐下,夏玉抬眸瞧了她一眼,才皱眉道:“公主怎的还蒙着面纱。”将碗筷都放至她的面前,才又道,“臣不知道璇玑说了什么,可是公主也别生气了,璇玑半生清苦,她若是让您生气了,臣替她赔个不是。” 心头一痛,她抬眸凝望着面前的男子,终是开口:“与你何干,要你来赔不是。” 夏玉一怔,这一路,这还是她首次开口。璇玑与兴平公主的声音也是有些像的,不过是兴平公主的声音略带嘶哑一些,只是此刻,却是叫他蓦地皱了眉。吃惊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她的眼底,隐藏着丝丝的痛。 夏玉手中的筷子“咣当”一声掉落在桌上,因为是公主,他从来肆意直视她的眼睛。倘若出来的时候,他只需看一眼,也许就瞧出端倪来了! “璇玑!怎么是你!”他的话语里,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底下一阵翻滚,怪不得突然要见他们,原来竟不是为了最后一面,而是她要出宫! 思昀听夏玉如此说,亦是狠狠地吃了一惊,随即,却是惊喜:“小姐,真的是小姐么?” 璇玑抬手揭下面纱,她握住了思昀的手,随即才道:“不这样,师父又怎么会带我出来?” “胡闹!”他心下是急了,拉着她便要往外走。 璇玑低声道:“此刻城门已经关闭,你要带我去哪里?” 他只沉声道:“我有办法出去!”区区一个青州城,还困不住他。 璇玑也不拉他,由着他将她拉住去。思昀是吓得不轻,忙跟着下楼。外头大街上,早已经是空空如也,再无一人。璇玑的话语夹着微寒的空气传来:“师父带着我出城想来也不是问题,可是马车出不去,马也出不去。你是要带着我连夜走回郢京去不成?” 夏玉一震,被她一语戳中痛楚。可脚下的步子却是停不下来。思昀在后面叫了几声,在空荡荡的街上显得尤为突兀,她像是有些害怕,竟也不敢再叫,只能紧紧地跟着。 夏玉心底竟是有了怒:“既是回了宫,还出来作何?你和他都有了孩子了,难道还不够么!”他做了那么多,不就是想她好么?她怎的,竟又出来了! 璇玑心头蓦地一颤,樱唇有些颤抖,却是道:“我回不去了,我和他,完了。” 一句“完了”,叫夏玉的步子猛地收住,他几乎是不可置信地回眸看着身后的女子。见她唇角那抹惨淡的笑,他的心一惊,随即却是摇头:“不可能,你和他之间怎么会完?”那样生死相随的两个人,怎么可能会完? “璇玑你在骗我!”他不会上当的,面前的女子那么聪明,利用他将她带出宫来,现在,不过是想阻止他将她送回去罢了。可是她真傻,居然用这么荒唐的理由来搪塞他!咬着牙,“跟我回宫!”无论如何,他也要将她平安地送回去! 她终是落下泪来,哽咽着开口:“当年是我害他失去皇位,是我害得他母后郁郁而终,师父你以为呢?” 握着她皓腕的手抵不住狠狠地一颤,夏玉驻足回眸,眼底是阵阵的讶异。身后的思昀闻言,竟是一片云里雾里,什么当年,什么皇位,她是不懂的。可是,看夏玉的脸色,他竟像是有些明白了。 璇玑深吸了口气,她才又道:“你只知薄奚珩杀我,那我今日告诉你他为何杀我!因为我就是当年他在掖庭安插的细作,因为我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秘密!”那些明着的,暗着的,她都知道! 这一句话,别说夏玉,连思昀都听懂了! 思昀的身子也忍不住颤抖起来,怎么会这样?小姐她……她怎么会和先帝有关系?细作…… 第343章 至死方休 思昀捂住自己的嘴,避免自己因为惊讶而叫出声来。 夏玉震惊不已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他脑中灵光一闪,早已想到西凉七年前的那场宫变……她与薄奚珩之间的恩怨,她确实没有与他细说过,但是因为薄奚珩的特殊身份,夏玉也没有想那么多。想来薄奚珩曾经得罪的人多得数不胜数,他自然是怎么都想不到璇玑竟会与当年的宫变有直接的关系。 空气里,似是传来轻微的一阵响动,夏玉蓦地转回了心智。方才他盛怒之下竟是没有注意,这寂静的大街上,除了他们三人,竟还有其他的人隐在暗处! 他有些本能地将璇玑拉至身后,清寒的夜里,已是闻得那声音震惊凄凉地传至:“云儿——” 璇玑在被夏玉拉至身后时,心下便是一震,今晚有月光,她从夏玉的脸上看到了一抹紧张,此刻,更是被那一声“云儿”惊到了! 这个世上,叫过她“云儿”的,不过两个人。确切地说,少煊还不算,因为前后加起来,他也只叫过一次。 璇玑被夏玉握着的手也忍不住一颤,她闻声望去,前面那棵大树下,一抹若隐若现的身影。 还怀疑什么?就是薄奚珩来了! 思昀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忽而听得璇玑压低了声音道:“思昀,你快走!”这件事,和思昀本就没有关系,她不想将思昀也牵扯进来。 思昀“啊”了一声,听得璇玑焦急的声音也知道是有不好的事要发生。她之前以为对方是兴平公主,为了小姐也能心甘情愿地跟着夏大人出来。如今都得知她就是她的小姐,她此刻又怎么会先走? “走!”璇玑狠狠地推了她一把,思昀收势不住,踉跄地退了好几步,已经是闻得韩青的声音自后面空旷处原来:“走?你们一个也走不了!” 璇玑心头一沉,夏玉依旧将她挡在身后,紧拧着眉头警觉地注意这四周。呼吸声渐渐地多起来,他们果然不止来了两个人的! 那原本隐在树下的身影终是缓步出来。 稀薄的月光下,他瞧见女子较小的身影,此刻,看不清楚她的脸,他竟是发现,乍一眼瞧过去,她竟和当年的云儿那么像,那么像…… 底下一阵嗤笑,其实,又哪里来的像,因为她根本就是! 薄奚珩的十指猛地收紧,他方才,是明明白白听着她说的。 骗他的? 他的眉心拧起,不免是笑出声来,怪不得她会调制那与云儿所用的香料相似的香,怪不得她知道他习惯饮浓茶,怪不得她总能恰到好处地戳中他的心事,怪不得她会帮他的那些兄弟造反,原来如此!原来竟是如此! 他怎么也不可能想到那本该在七年前就死去的人,如今却还活着? 不动声色地潜伏在他的身侧,眼睁睁地看着他失去这一切! 随即,他的心底升起了怒意,竟又无端端地淌过阵阵的悲哀。分明是不该再有怀疑的,可是他的内心深处仿佛是不愿去承认。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是曾经一心为他的云儿?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是对他死命遵从的云儿! “云儿。”他竟是低低地,又唤了一声。 面前的女子没有动,也没有应声。 隔得还有些远,璇玑也看不清楚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大抵,是憎恨的,恨不得立马就扼死了她? 才想着,只觉得夏玉有力的手臂揽上她的腰,璇玑忍不住几乎要叫出声来了,此刻念及眼下的情况,到底是闭了嘴。夏玉想知道清宁死在韩青手中的时候,便想到过也许西凉的先帝根本还未死。方才听他开口叫了“云儿”,他虽没有看清楚那男子的面容,心下也早已断定就是薄奚珩无疑。他是不曾想到璇玑与薄奚珩之间竟是有着这么复杂的深仇大恨,全怪自己大意,竟不曾发现他们已经被跟踪多时!此刻璇玑道出自己的身份被发现,薄奚珩还会放过她么? 夏玉压低了声音开口:“璇玑,抓紧了!”他带着璇玑,无论如何也要闯一闯! 隔着空气,韩青已经听到夏玉脚下步子微动,他大喝道:“全都给抓起来!”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便听得“嗖嗖”的好几声,多个黑衣人已从周围闪身过来。 夏玉一惊,忙出手挡开伸过来的手。 璇玑惊道:“师父不要管我!”夏玉若是放弃她,或许还可以逃走。 今夜,所有的事情都来得太突然了,她还以为就算从她一离京开始薄奚珩就已经派人盯住她,事情也不至于这么糟糕。她只是没想到,方才自己因为一时失控说出的这番话,竟会刚好让薄奚珩听见。夜幕下,她看不清那张脸,亦是不知道此刻的他究竟是何种神情。 夏玉感受到她推开他的力道,可是此刻他怎么能放手?若不是他定要将她送回郢京去,她那藏在心底那么多年的秘密,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就说了出来? 薄奚珩脚下的步子猛地一晃上前,韩青惊呼了一声“主子”,见身侧的男子早已不在原地。昏暗的光线下,思昀只觉得有一个人影逼近,她不免撑大了眼睛看了一眼,那一晃而过的容颜,映入眼帘。 思昀捂着嘴的手僵住了,那阵惊愕到底没有收住,直直地冲出了喉咙。 这……这不是先帝么? 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晃,今夜,太多叫她吃惊的事了,周边是一片的混乱,叫她根本没有办法去思考。恍惚中,也不知道是谁的手伸过来,将她狠狠地押住。身子,再是没法动弹,她本能地想要叫,可是看见夏大人带着小姐还在奋力突围,她都什么都不想说了,怕自己会叫夏大人分心。 她不免又再次看了薄奚珩一眼,确定那就是他。被押住的手腕也不知道疼了,脑子里,反反复复的竟是方才小姐说的那番话。小姐说七年前她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秘密,是以先帝要杀她。那么此刻呢?也是来杀她的么? 第344章 一句未提 这样想着,思昀心里越发地紧张起来了。 夏玉感觉一道凌厉的掌风逼近,他心下大吃一惊,足下一点,抱着璇玑的身子闪身避过。后面,更多的脚步声逼近,他来不及思考,只能迎上。璇玑此刻倒是也安静了,任由他抱着,什么话都不说。 忽而,夏玉猛地回身,运气狠狠地与来人对上一掌,璇玑纵然只是窝在他的怀中,此刻已是感受到了那股强大的冲击力!夏玉不免倒退了数步,喉头一甜,“哇”地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师父!”温热的东西溅到璇玑的脸上,叫她大吃了一惊。 夏玉是知道薄奚珩会功夫的,他只是没想到,西凉的先帝功夫竟是那么好! “主子!”韩青上前,唯恐薄奚珩有什么闪失。薄奚珩半负于身后的手略动了动,夏玉此人功夫极好,他也有些讶异自己这一掌竟能将他伤成这样。 身后的人趁机攻上,夏玉护着璇玑的手没有松开,单手应战已是异常吃力。他微微一咳,又是一口血自口中溢出,眼前的景象竟是有些摇晃,心下大惊,情急之下一把推开璇玑,身后的掌风再是避不过,严严实实地挨了一掌。余光瞥见韩青的脸,这一掌是用了全力,像是五脏六腑瞬间移了位,叫他痛得说不出话来。 璇玑回头时,见他已经站不住,直直地倒下去,耳畔,传来思昀的惊呼声。她抬眸,瞧见薄奚珩的身形一闪,只听“锃”的一声,他单手抽出了韩青身上的长剑,没有任何迟疑抬手就往地上的人刺下去。 “不要!”璇玑的心蓦地一沉,那一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直扑过去,挡在夏玉的身前,赤手抓住了那锋利的剑刃长剑再是往前送了几分,一阵皮肉撕裂的声音传上来,剑尖在抵上女子胸口时,那阵锐不可当的力道竟仿佛是一下子被抽走了。 只隔片刻,男子手上的力道再次加大,璇玑只觉得那抵在胸口的剑尖沉了,半寸不到,早已经刺破了衣衫,稍稍划开身体的肌肤。她的心下一骇,此刻也再说不出一句话,等待着死亡的感觉。 那个瞬间,又闻得“咣当”一声,薄奚珩手中的长剑被丢弃在一侧,他猛地俯身,一把将地上的女子拉起来。璇玑欲开口,只觉得脖颈传来一阵剧痛,两眼一黑,便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 储华宫。 内室的灯光跳动着,穆妁依旧还坐在软榻前,少煊已经在她面前自言自语了很久。多数的话,她其实是听不懂的,可是她没有说话,只安静地听着。她只知道皇上是很爱姐姐的,可是到底为什么姐姐总要将他往外推呢? 少煊的脸色煞白,那些,关于子嗣的话,他一句未提。这几日,压在心里难受着,也没个人来说,如今在穆妁面前,他却依然分得出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穆妁转身,倒了杯水递给他,他接了,良久良久,才低头抿了一口。 储华宫外,急急地有脚步声传来。守夜的宫女惊觉起身,暗自责怪自己竟是差点就睡着了。见来人的神色慌张,此刻早已过了午夜,她心想定的出了事,便上前询问了一句。 来人的声音也带着颤意:“快……快去禀报皇上,贵妃娘娘没了!” 宫女听了,亦是浑身一颤,也不敢怠慢,急急就入内了。 外头,有人的声音里面之人一早就听见了。只帘子外传来贵妃娘娘没了的话时,“咣当”一声,少煊手中的玉盏落地,他人更是猛地站了起来。穆妁的眼眸微微撑大,唯恐就是自己听错了。什么叫贵妃娘娘没了? 才想着,身侧的男子已经夺门而出。 她急急叫了声“皇上”,此刻也什么都不顾,直接披上了外衣就冲出去。 整个储华宫的人都惊动了,苏公公见皇帝衣衫不整地冲出来,更是大吃了一惊,随即又瞧见身后的宫女捧了外衣追出来,他也只能接了,追着上去。 钟元宫里,一片灯火通明。 皇帝进去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跪了一地。轻萝跪在贵妃床前,深深地低下头去,她的身子有些颤抖,那是害怕,却没有悲哀。床上的女子安静地躺着,少煊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定定地看着,此刻,却没了上前的勇气。 他整个人像是一下子失尽了血色,身子一阵摇晃,幸得身后的苏公公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见他也不说话,他只能厉声问了话:“怎么回事?” 宫人们都不敢说话,苏贺又道:“轻萝,你是娘娘的贴身婢女,你说!” 苏贺的话,却叫轻萝倍感委屈,她算哪门子的贴身婢女呢?只不过此刻她身处西凉,面对的又是西凉的皇帝,也由不得她使性子。咬着唇开口:“奴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娘娘一直没有吩咐,奴婢也不敢进来。是值夜的宫女说似乎听闻娘娘房内的窗户未曾关上,进来关窗的时候才发现娘娘已经……已经没了!”她心下骇然,竟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没的,想着她午膳和晚膳皆没有用,更是吃惊不已。不过这些话,她此刻也不敢说。 苏贺只觉得他扶着的手又冰冷了一些,不免侧脸,见少煊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床上的女子脸上。隔着半丈多的距离,却是再不往前半步。 少煊此刻的双腿犹似千斤重,一步都挪不开。 耳畔,阵阵地回荡着轻萝的那番话,他依旧觉得不相信! 她怎么会死?怎么会死! 靖儿还那么小,她那么爱靖儿,怎么会抛下孩子不管?可是,面前的一切难道是假的么?是宫人们都是骗他,还是他此刻发了梦? “姐姐!”穆妁总算赶到了,没有乘轿子,她怎么追都是比少煊慢了很多。嫣儿随着她进来,瞧见里头跪了一地的宫人,心下不免吃惊。穆妁此刻也不顾皇帝站在前面,径直就冲了过去,“姐姐!” 第345章 瞒天过海 床上的女子已是没有一丝活气,她迟疑了下,颤抖地握住她早已冰冷的手,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怎么会这样?她还有好多话要和她解释啊,她还有很多话没有来得及说,姐姐怎么会出事? 是因为她抢走了靖儿,是因为皇上老在她宫里就寝,所以姐姐才想不开么?那……那不就是她该死么! 穆妁咬着唇,悲恸、内疚一下子涌上心头。 苏贺隐隐地觉得身侧之人像是已经站不住,他忙使了个眼色让宫人搬了椅子过来,小心地扶他坐下,劝着:“皇上,您节哀……”他虽是这般说着,却也知道这次是出了大事了,皇上心里那么看重贵妃娘娘,如今这人说没就没了,也不知道皇上会如何!可偏偏此刻天还没亮,否则,他能找孟大人和秦大人商量商量! 自始至终,少煊都不曾说过一句话,唯有那目光依旧直直地落在床上。 他只是害怕,不敢上前。他怕碰触到她冰凉的体温,怕自己去承认她真的就抛下他和靖儿的事实。 地上,滚落了一地的朝珠都还在,悲凉之意阵阵传上心头。他走之后,这屋子就不曾有人进来过么?是……他的话,伤了她…… 苏公公的额角早已是涔涔的汗,他原本想叫张太医来看看,可是这贵妃娘娘都已经没了,叫太医来还有什么用呢?皇上此刻……这个样子也是不会让人碰的。他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一侧的书桌旁,见底下摆放的火盆里竟是燃尽了一堆的东西。他有些吃惊,不自觉地上前看了一眼,轻萝抬眸时,小声解释着:“昨夜娘娘突然说要准备文房四宝,也不做究竟写什么。” 闻言,少煊的身子微颤,眸光略略转过去,果然瞧见许多被烧尽的纸张。 昨夜写的…… 十指全无力气,他的神色一淡,是写给他的么?可是为什么,最后又都全部烧了? 她竟……连死,都不曾给他留下点什么! 少煊猛地咳嗽一声,他本能地抬手,温热的东西自指缝间迅速流下来。 “皇上!”苏贺见此,心头俱惊,慌忙跑上前去。 苏贺伸手欲扶他,却听他淡淡地开口:“出去。” 苏公公一怔,他又重复了一句:“都出去!” 再无人敢言,紧接着,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被嫣儿扶着的穆妁站在院中颤抖不已,姐姐的死对她打击已经很大,方才又瞧见皇上那样,要不是嫣儿扶着,她怕是站都站不住。哭着问苏公公该怎么办。 苏贺的神色凝重,皇上这是急血攻心,可是现在,谁进去他都会发火。无奈之下,也只能先请了穆妁回宫,又派人宣了太医在院中随时候着。 门被拉上,内室的一切,突然之间静谧了下去。 少煊依旧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并没有往前。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至于他此刻都还没有接受这就是事实。 四年前,因为她假公主的身份,她也曾以死要挟,只为离开他。四年后,因为他曾经的那一句承诺,她竟就这么去了么? 心中的那个名字,已转过千百回,他却没有叫出来。他其实很想问问她,为什么每次有事情,她想到的都是离开从来不是解决! 也许,那个瞬间,他是带着一丝愤怒的。 可是随即,又被完全的悲哀所掩盖。 方才在储华宫里,他一下子烦闷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原来是她出了事,他一早就该想到的!他下了朝为什么不来钟元宫,他从御书房出来为什么不来?哪怕,只是来看上一眼,也许她就不会走! 胸口的痛压上来,令他不自觉地蹙眉。 如此呆呆地坐着,桌上的灯油渐渐地燃尽,不知什么时候,竟已快天亮了。 少煊也不知道自己一动不动坐了多久,恍惚中,竟像是看见床上的女子动了动。随即,他竟是想要嗤笑,到底,是傻了。 可那目光却依旧无法从她的身上离开,片刻,见她的手真的动了! 少煊猛地起了身,此刻也不知真假,到底是冲了上去。 “璇儿!”手还是冰凉的,可是真的在动! 兴平公主缓缓睁开了眼睛,身子有些痛,她像是睡了很久。面前的人影也渐渐地清晰了,她的心头一跳,蓦地脱口:“皇上?” 她想起来了,是璇玑叫她与夏大人入宫来,还说是有些话要单独与她说说,她喝了一杯茶,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璇玑呢?猛地抬眸,却见这里只她与少煊两个人。 少煊被她的一句“皇上”惊到了,那天晚上,他愤然离去之时,璇玑就是这般叫过他的。可是此刻,那语气,那神色,根本就不是璇玑! 猛地起身推开半步,他直直地看着她:“怎么是公主?”她不是在秦府么?如何就在宫里了?璇玑呢? 一连串的问题在脑海里蹦出来,扶着床柱的手狠狠地收紧,他大喝着:“来人!” 侯在外头的一众人等早就鱼贯而入,众人见“死”了的贵妃娘娘此刻又坐起来了,个个吓得不轻,像是大白日里见了鬼。苏公公在惊愕之余竟是有些小小的高兴,昨日他是没有近前查探的,心想要不然就是宫人们弄错了。不过这样也好,皇上总归不必伤心。抬眸时,却又叫他愣了,怎的皇上的脸色看起来,竟比昨夜还要难看? 轻萝也是吓呆了,丝毫不曾发现皇帝愤怒的目光已经探向自己,直到,那句“轻萝”被喊出来,她才猛地抽神。面前的男子冷了声:“昨日谁来过?” 轻萝“啊”了一声,忙跪下:“回……回皇上,昨日秦大人来过,还……还带了公主和夏大人。” 心底的那根弦像是瞬间挣断了,他的声音似发了狠:“为什么不早说!” 轻萝的身子伏得更低:“您……您没问奴婢……”昨夜他来,可不就是问了贵妃娘娘怎么死的事么?她若是添油加醋地说公主来过,岂不是让人误会公主是杀害娘娘的凶手?虽然,的确是公主走后,她就不曾入内来过的。这样一想,到底有几分后怕。不过好在,贵妃娘娘竟没死,也不必怕公主落个杀人的罪名了。 “伺候不周,朕……” “皇上如何?”兴平公主咬着牙起了身,“轻萝是我的宫女,何来伺候不周?贵妃娘娘的宫女思昀,早就跟着她出宫去了!” 第346章 他的云儿 想起这个,兴平公主心里的怒意升起来了,全怪自己太大意,她是怎么也想不到如今的璇玑竟还会想着要出宫去! 轻萝忽而听得面前女子这般说话,狠狠地怔住。 公……公主? 天啊,这是怎么回事?她感觉她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 兴平公主也不想在此地逗留,她必须马上出宫去,夏玉还是秦府么?他知道跟着他走的人不是她了么?这些,她都必须去弄清楚。走过轻萝身边的时候,顺道拉了她一把。轻萝忙起身,慌慌张张地跟着她出去。 “皇上……”苏公公担忧地换了少煊一声。 他的眼眸一紧,沉声道:“让孟长夜来见朕,派人去请秦大人入宫来!” 马上有人应了声出去。 有宫人进来欲收拾里头的东西,少煊看了一眼,声音低沉:“不必收拾了,都出去!”她再次狠心地走了,就算收拾得再干净又如何?还能给谁住! 苏公公忙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去,自己则上前,小声道:“皇上先回宫换身衣服,很快,就到早朝时候了。”他的龙袍上,还沾着清晰的血渍。见他不说话,他迟疑了下,伸手去扶他,他到底没有拒绝,苏公公是松了口气。 张太医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此刻见皇帝出去,他也只能跟着出去。 外头的御驾也早已候着,少煊只觉得步子有些虚浮,这一整夜的时间,心情大起大落,此刻竟是又觉得悲哀起来。她何以……就要一次又一次地选择离开? ………… 身子略动了动,后颈的痛还没有散去,璇玑抵不住嘤咛一声,缓缓地睁开眼睛。 面前的男子竟像是蓦地一震,猝然收回了落在她脸上的目光。 璇玑本能的伸手抚相脖颈处,竟是忘了手上也还有伤,此刻,两只手掌都被缠上了厚厚的纱布,细瞧着,竟还有点滴的殷红之色泛出来。十指微张,就是撕心裂肺的痛。 她有些惊愕地看着薄奚珩,这些……是他做的么?秀眉微蹙,可是为什么?她昏迷前的一刹那,甚至以为那次闭上双眼之后,便不会再有机会睁开了。 他,竟没有杀她? 见她的神色从惊愕到不解,薄奚珩的心下早已了然。底下暗笑,她扑过来挡在夏玉身前的那一刻,他本就是想一剑就解决了他们两个,可是临到头,竟是犹豫了。 七年前,为了得之不易的皇位,是他亲手将她推下西壁崖的。而七年后的今天,他竟是犹豫了。 是因为她不再是他的威胁了么?可是,他不该是更加恨她么?是她设计夺走了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挣扎的眼眸之中徒然闪现的一丝杀机点滴不漏地看进璇玑的眼里,这一刻,她似是猛地回了神,艰难地坐起来,直直地问:“我师父呢?思昀呢?”她还记得昏迷前看见夏玉吐血倒地的样子,此刻想起来,心里更是害怕。 面前的男子漠然一震,散了的眸光再次凝聚起来,凝视着璇玑,话语冰冷:“死了。” 璇玑心头俱惊,慌张跳下床去:“你骗我!”怎么可能,他们怎么可能会死?可是,想着这个男子以往的行事作风,璇玑又无比的害怕起来。 她连鞋子都没有穿,还未到门口,已被身后之人拦腰抱住。 “放开我!”她惊叫着,死命地去扳开他的手。双手的伤口像是再次裂开了,痛到麻木,掌心的湿热越来越甚,她却没有低头去看,“你放开我!” 他的手背上已是感觉到那抹温热,心底竟是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怀中的女子,真的是曾经那个心里眼里只有他的云儿么?可是,为什么,她现在对谁都比对他关心! 他冷冷地笑:“就算放开了你,你以为你能逃到哪里去?” 她哭起来:“我师父和思昀呢?”他说死了,那么尸体呢?就算只是尸体,她也要见见! 他不说话,手上一用力,将女子丢回床上。 她警觉地爬起来,见他已经逼近,就站在床边冷冷地看着。 “云儿。”低沉的嗓音响起,他叫她的,再不是璇玑。 璇玑不免一怔,泪水“簌簌”地流过脸庞,咬着牙开口:“再没有云儿了!云儿早死了!” 薄奚珩的心头一动,是啊,早死了,面前的女子,即便灵魂还是,可也再不是当年的云儿了。他的云儿,在他心里一度是那样的美好,她若真死了,他将在心里铭记她一辈子。 可是,她却没有死,还换了一张脸回到他的身边,还爱上了别人,还……和他的七弟有了孩子! 骤然上前,他恨不能就此扼死了她!那个长剑刺过去的镜头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也许,他本就不该停下手来! 撑在床沿的手条条的青筋分明,他的呼吸有些沉重,他只想问她一句,只问那一句! “七年前你爱的人,究竟是谁?” 也许,她一开始爱的人就是七弟,那时候帮他,不过是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人。是以那一恩情报了,如今回来,就是帮七弟取回一切的。那么,从头到尾,都是她骗了他么?让他以为她深爱着他,愿意为他做任何的事…… 璇玑有些震惊地看着面前的男子,这个时候,他……他竟然还在怀疑她当年对他的感情? 愤怒地一巴掌挥过去,被他轻巧地扼住了手腕,她用力抽着,却抽不出来。咬着牙:“你就从没相信过我!”从在西壁崖上推她下去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了,他对她根本就是不信的。呵,他那么生性多疑的一个人,凭什么相信一个安插在别人身边多年的细作没有动了恻隐之心,没有对他有一点点的异心?只有她这个傻子,总以为他对她的心,始终与她对他的一样! 是以,甚至是在西壁崖上的最后一刻,她被他退下去的那一刻,她还沉浸在他宽大温暖的怀抱里! 薄奚珩心头一震,她说的没错,他确实没有全信过,一个路边捡来的女子,一个在先皇后身边待了近六年的人,他怎敢全信?可他现在却信了,因了,她眼底溢满的恨意。 若非曾经对他深爱,她此刻,不会有这么浓烈的恨? 薄奚珩惨淡一笑,启唇道:“倒是我错了。” 第347章 千帆过尽 “你没错,是我错了!”她咬牙嘶吼着,是她爱错了人,会错了意,是她瞎了眼! 她的双眼通红,看着有些骇人,他却是不怕,眉心紧蹙,到底是开口:“我是爱你的。” 他爱她,却不信她,还要杀她。 璇玑苦笑不已,这个男人,从来冷静,因为他清楚地知道,爱情并不是他生命的全部。所以,在皇位面前,他选择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她。如今,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他保住皇位,避免西凉再次内乱,那就是为天下暴行着想,她还有什么话说! 可是她只是一个女人啊,一个需要在经历了大风大浪后,能有个安宁怀抱的女人。 嘴角是嘲讽的笑,因为不信,什么都是空谈! 她还记得五年前她再次入宫,在回廊上与他相遇的时候,他的那种神情。 那是在惊讶里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他那时候只以为自己又见到了云儿,那个会威胁到他皇位的云儿。可是时候发现,原来不是,不过是个普通的宫女罢了。其实他当时的心情,璇玑都清楚。她想这个世上,也没有人比她更加了解他。 时隔七年,他却再来和她言爱,岂不是太可笑了么? “放开!”她的话语冰冷。 他凝视着她,低声问:“因为他么?” 璇玑一怔,随即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他”就是少煊。见她不说话,他又道:“你以为他对你会是真心的?若然真心,怎的兴平公主一来你就被他赶出宫来了?连你的孩子,也要认她做娘?”他对她的事,倒是清楚。 璇玑忍不住想笑,怔怔地看着他开口:“别和少煊比,你不配。”那些事,她也没有必要和他解释,他若是这样认为,就这样认为,反正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的眼底蓦地升起了怒意,语带危险:“不配?你竟说我不配!云儿啊云儿,那多年过去,我还以为你会聪敏一切,可没想到你还是那么蠢。” 她笑得眼泪都掉下来了,浑身的痛也比不上心底来的甚。 “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么?” 这个世上,总有一个人,会毫无条件地相信你,即便有着误会,也宁愿伤害自己也不伤害你。 于她而言,少煊就是。 “闭嘴!”他冷冷地喝道。 如今将身份都挑明了,她反倒是不怕他了,轻笑着开口:“被言中了痛处很难受么?你一辈子都在嫉妒他,那时候嫉妒他嫡皇子的身份,嫉妒他得到的宠爱。现在嫉妒他身下的那把龙椅,嫉妒他拥有那么多你努力许久却依旧得不到,且以后也不可能得到的东西!”见他眼底的怒更甚了,她还是不停口,“你不信,也别妄想别人信你,猜疑之心过重,终得不到那些赤诚之心!你以为我是唯一的一个么?看看朝中那些大臣,看看你的那些兄……” 她的话语,被狠狠扇过脸颊的巨响做淹没。这一巴掌力道之大,叫她几乎要昏厥过去。眼前的男子动着唇,她的耳畔“嗡嗡”地叫,竟是听不清他说的什么。 男子沉重的身躯一下子覆盖下来,她再欲开口,他却已经霸道地堵住了她的嘴。 “唔……”璇玑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奋力地去推他的胸膛。可是她的力气哪有他的大,不管她怎么用力身前的男子依旧纹丝不动。 他的吻,她曾经是那么那么地渴望。他的怀抱,曾经是她最期待的港湾。 可这些,都仅仅只是曾经! 他一把抓住她乱动的双手,禁锢在她的头顶,腕口被扼得生疼,几乎像是要生生地揉碎她的骨头。他有理的舌头侵略进来,撬开她的贝齿,狠狠地吻着。 她的双眸一合,用力咬下去。 男子闷闷地哼了声,随即猛地撑起了身子。鲜血自他的口中溢出,低落在璇玑苍白的脸上。瞧着,竟仿佛不像是真的。 “你……” 她睁眼看着他,无所畏惧:“你就的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 他低哧一笑:“就那么难?” 她黯然以对:“是你自己没有珍惜!”曾经,他是她生命的全部,她所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他,是他自己不要她的爱! 他伸手,捏住她的下颚,迫使她看着自己,声音骤冷:“你以为你和他能安然过完一辈子?若是让他知道你的身份,你确定他还会爱你如初?” 虽然她出来的时候,给少煊留了信。可薄奚珩的这句话,依旧宛若抽下一条带刺的鞭子,瞬息之间叫她的伤口再次全部迸裂,痛得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悲恸的神色落入他的眼帘,薄奚珩心头的那根弦像是一下子紧了一紧。不知为何,此刻竟是一种莫名的心痛涌上来。手上的力道放松,他一把将地下的女子拉起来搂进怀中,低低地道出一句:“云儿。” 历尽千帆,他才觉得只有当年的那个女子对自己是真心的。只有云儿是真心的。 可是为什么,他如今在她的眼中竟是瞧不见半分对自己的心痛? 薄奚珩只觉胸口的悲愤之情一时间没处宣泄,他沉沉地低吼了一声,将怀中的女子抱得更紧。 璇玑任由他紧紧地抱着,一动也不动。 眼角的泪依旧一遍遍地滑落,她此刻心里想的,竟是少煊看见了她留下的信笺,究竟会是何种反应。 悲伤、愤怒、心痛…… 璇玑猛地阖上了眼眸,她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去。 五年来,他似乎从没有那一刻如此刻般与她近过。大掌缓缓地抚过她消瘦的后背,隐隐地,竟是觉得有些不妥。略拉开了她的衣领,目光只往背后一探,顿然惊住! 璇玑忽觉得领口一凉,以为他是要做什么事,蓦地吃了一惊! 却是见他的脸色大变,她这才想起是他看到了她背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 她嘲讽地笑着:“好看么?还是当年你亲手留下的。好让我每时每刻都记着你在西壁崖上杀我的事实。” 他蓦地一颤,那一刻竟是说不出话来。 “你,恨我……” 第348章 是非成败 “你,恨我……” 幽幽地,竟是这般道出一句。 “恨。”她答得毫不犹豫,恨他辜负她的爱,恨他杀她!若不是他,卓年不会死,夏清宁不会死,夏玉不会死,思昀也不会死! 他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她即便恨着,那时候也从未想过要他的性命。可是如今,她忽然,想就这样手刃了他! 他的眼底,缓缓流淌过复杂的感觉。 一时间,说不清,道不明。 那一句“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竟是瞬息之间跃入自己的脑海。 这么多年过去,于他而言,竟是,是非成败,转头空! 可是他不甘心,他何以甘心? 他握住她的削肩,冷声道:“你以为你给他制造一个平反的机会就能骗过天下百姓么?” 璇玑被他说得心头一颤,急声道:“莫非你还觉得你可以力挽狂澜么?”他有智慧,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手上没有兵力,又当如何? 他竟是轻轻地笑起来:“即便我什么都没有又有什么好怕的,只要我活着。他就是乱臣贼子,就是逆反之臣!” 璇玑惊恐地看着他,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来。他是打定了主意即便再要不回那皇位也不让少煊好过。他此刻出去,少煊一定会派人拿下他,可只要先帝还活着的事情传出去,哪怕此刻传得不远,日后也会在暗地里越传越远。那些知情者,都只会在暗地里说当今圣上的皇位也是来之不正,即便眼下没有人会造反,可那根刺到底会留在天下人的心中。那些王爷们,找准了时机又会冠冕堂皇地说替天行道。 璇玑越是想,心里越是惊慌。 她颤声道:“你……你胡说!那皇位本来就是他的,他才是西凉最有资格坐上皇位的人!” 他凝视着面前女子惊慌的样子,低哧一笑:“七年前你偷下遗诏的时候就注定了他这一生都会名不正言不顺!”这句话,狠狠地捶的璇玑的心头,樱唇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璇玑浑身都颤抖起来,是啊,是她犯下的罪孽,是她的过错! 少煊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薄奚珩的眸中一痛,她此时此刻的悲伤,竟没有半分的为了他。 将嘴里的鲜血都吞咽下去,这一生,他的七弟得到了太多的东西。竟是连云儿,都被他抢走了! 薄奚珩用力扣住她的腰,他的声音依旧冰冷:“云儿,那就和我一起看看,看他被骂成乱臣贼子的样子。” 她的心头抽搐,脱口骂着:“卑鄙!” 他却是笑起来:“我应该更卑鄙一点,当年皇陵那一剑,就不该让他活着!”他是估计着那些兄弟们会起兵造反才放了他一马,谁知后来,还是反了! 早知如此,那刺客刺不准,他还会帮他一把! 看着璇玑惊慌的神色,他的心竟是定了下去,又低声道:“或者,看看他究竟还在不在乎你?我让韩青去备他送个信?” “不要——”情急之下,紧紧地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拼命地摇头。 他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心“砰砰”地跳个不止,那封信,少煊应该可以看见了,倘若,他真的叫韩青去送信,少煊,也不会来的?一定,不会来的! ………… 早朝结束,皇帝回乾承宫的时候,瞧见孟长夜和秦沛早已经侯在外头,他二人见他过去,忙迎上来行礼。秦沛等人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皇帝宣他入宫,这一来一去,到底也是和兴平公主错过了。 此刻,见皇帝的面色阴沉,也不敢说话,只得跟着他入了内室。 宫人们都识趣地退出去,少煊的眼眸一抬,才开了口:“夏玉去了哪里?” 秦沛一怔,以为他是要问什么,竟是好端端地问了夏玉?孟长夜同样一脸惊讶,见秦沛摇了头:“这……不是说和公主回鄢姜了么?”答的时候,他的心底已是有了阵阵的不安。 少煊的脸上没有笑,回鄢姜?呵,夏玉会去,她不会!他也肯定夏玉不会丢下她不管!心底,隐隐的,又有了怒。她要走,宁愿找夏玉,也不会告诉他! 他是她的师父,那他又算她的谁? 他以为,他是她的夫君她孩子的爹,可是她的眼里,他竟只是这西凉天下的皇上么? 孟长夜忍不住低唤了他一声“皇上”,才闻得他冷冷一笑:“先生可知你入宫来,竟是带走了朕的贵妃!” 一句话,叫在场两人都变了脸色,秦沛似是一下子想起了什么,关于昨日的事情,他此刻是点滴不漏地想起来。蓦地上前跪下了:“老臣该死!”皇上都如此说了,这件事定不会搞错,他是实在没想到事情竟会是这样! 谁都不会想到,璇玑在和少煊有了孩子之后,还会想着要走。 这一刻,仿佛是所有的人都看不懂她了。如果连孩子都不能叫她安定下来,那还有什么可以叫她的心定下来的? 孟长夜见秦沛跪下了,他以为皇帝会责罚,忙开口道:“皇上,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娘娘再说,属下马上派人去找!” 叫孟长夜来,自然也是为了找人,不过此刻,少煊的心里却是恍惚起来。她一次又一次地逃离,而他一次又一次地想将她找回,真的对么? 孟长夜见他不说话,转身便出去。 少煊怔怔地待了良久,目光转回的时候,落在秦沛的身上。他蓦然一震,忙上前亲扶了他起身,皱眉道:“先生……回去。”他宣他入宫来,不是为了责罚,只是想问问他是否会有线索,知道璇玑与夏玉去了哪里。不过看他的样子,也是至今都被蒙在鼓里。这样想着,嘴角不免露出自嘲的笑,璇玑诡计多端,她要走,真的防不胜防,又何况,秦沛等人也不会想到她会走。 少煊悄然背过身去,负于身后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 秦沛没有出去,却是上前几步,忧心地开口:“长夜会找到她的,皇上不必太过忧虑。”宽慰的话,此刻也不知道说出来究竟是安慰谁的…… 第349章 有了隔阂 少煊的面上依旧无笑,这一次不同往日。 他与她之间,再不是心无旁骛,竟是有了隔阂。 就算找到了,她也未必肯回来。回来了,也未必就真的待得住。他曾经在她面前说过,要囚禁她一辈子的。那不过是一时的气话,如今呢?孟长夜找了她回来,她若不愿留在他身边,他会这样做么? 他的胸口沉闷了一天一夜,总以为她是最懂他的人,却原来,连她也不懂。 少煊艰难地深吸了口气,他没有说话,径直行至窗边,怔怔地看着外头的风景。 秦沛低叹一声,暗自责怪自己那么不小心。此刻也知他想一个人静一静,只能先出宫回府。只少煊的一句话,也不必多问,璇玑是如何出宫的,他心里无比清楚。前前后后想了一遍,也不知道他们究竟会往哪里去,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不会回鄢姜。 少煊在窗口静静地站了许久,回身时,见身后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去。他也没有多想,回身在床沿坐下,深吸了口气。身子却是哪里都不舒服,像是全身上下的旧伤都开始复发。 少煊依靠在床柱上半晌,忽而闻得外头有脚步声入内,接着,是苏贺的声音传来:“皇上,外头穆妃娘娘来了。” 少煊的眉心微拧,只低声道:“让她回去。”他现在,谁也不想见。 太监下去了,又是良久,没有听到任何响动。 他圈起手,低低咳嗽起来。忽而,又想起璇玑身子弱,在外头奔波劳累,可吃得消? 随即,又是倦淡一笑,有夏玉在她身边,他还担心这个作甚?夏玉医术那么好,自然懂得如何调理她的身子。这样想着,恍惚中,又生出了嫉妒之心。 也不知究竟安静地坐了多久,苏贺再进来问他传膳时,见他还愣愣地坐着。没有抬眸,只轻声说不吃。苏贺面露难色,迟疑了半晌,才终于鼓起勇气道:“皇上,穆妃娘娘还在外头跪着呢。” 少煊心头一震,隔着珠帘抬眸瞧了他一眼。苏公公忙又道:“不然,奴才让人传了膳,您和穆妃娘娘一道用点?” 让人传了穆妁进来,她的脸色惨白,许是在外头跪得久了,进来的时候步子有些虚浮。一见他,又是急急的跪下,哭着开口:“臣妾是来请罪的!是臣妾闯了祸,才叫姐姐……想不开!”昨夜她回去之后是一夜未眠,反反复复想着的就是璇玑的事,还有离开时皇上悲哀无助的样子。 少煊这才回过神来,她走的时候,兴平公主还未醒,此事,宫里的人也不敢宣扬。 他起了身,扶了她起来,她站不住,直直地撞在他的身上。眼底,是一阵惊慌,穆妁慌张地看了看面前的男子,见他的眼眸中,除了沉浸的一抹伤痛,便再无其他。她又哭着:“皇上责罚臣妾!”怎么罚她,她也不会有意见的。 苏公公又立于外头,禀报着说午膳已经准备好。 遣退了宫人们,少煊扶穆妁出去,让她坐下,才低声道:“先吃东西。” “皇上……”穆妁讶然无比。 他也跟着坐了,稍稍看了她一眼,仿佛是在穆妁的身上找到了共鸣。原来如斯悲伤的人,并不只他一个。 少煊嗤笑一声道:“她没死。” 诈死出宫去了。 只是这句话,他没有说,没有勇气说。 穆妁“啊”了一声,小脸上还挂着眼泪,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她没有听错,他刚才是说姐姐没有死。可为什么,她在他的脸上依旧瞧不见一丝的笑容? 还是……他根本就是在骗她,昨夜,她那么近的看过姐姐,哪里会没有死呢? 穆妁的双手不住地颤抖着,心底像是想起什么,起身又欲跪下。却被他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她哭道:“皇上不必宽慰臣妾,就是臣妾抢了靖儿,又让姐姐以为抢走了皇上才会酿成大错!” 拉着她手臂的手狠狠地一颤,少煊心头悲凉,却是冷声道:“是她不要靖儿,不要朕!”她宁愿跟夏玉走,也不要他不要孩子! 少煊猛地起身,一时间没有站稳,伸手撑住了桌沿,心头竟像是嗜血的痛! 穆妁吓了一大跳,慌忙扶住他,急声道:“姐姐怎会是这样的人?一定是您误会了!” 他凝视了她一眼,才欲开口,又闻得外头苏公公道:“皇上,秦大人求见!”他的心头一震,秦沛才出宫去,怎的又回来? 开口说了“传”,他才抬手,拂开了穆妁的手。 穆妁有些尴尬,四下看了看,想着是否要回避。却见皇帝也没有说任何话,此刻只能局促地站着。 苏公公引了秦沛入内,他见穆妁在,略有些惊讶。听少煊已开口问他:“先生急着见朕所为何事?” 秦沛回了神,忙道:“臣回府时,瞧见兴平公主了,她在找夏大人。皇上,公主原本是要和夏大人去找……找……”秦沛顿了顿,到底不敢将“先帝”二字说出口来,只能上前几步,附于少煊耳畔轻言。 穆妁只见少煊的脸色大变,听闻秦沛说完,竟是什么话都不说,猛地冲出去。 “皇上!”秦沛大叫着追出去。 乾承宫外的宫人见皇帝突然冲出来,个个都惊恐地下跪。他的步子却蓦地停下了,手扶着一侧的廊柱,秦沛说他们要去找薄奚珩,会沿途回显国去。想来他们也不知道薄奚珩在下落,想用璇玑的身份去引出他来。 少煊的指甲狠狠地嵌入廊柱,他的唇上不见一丝的血色。 她是真的不想回到他的身边了,竟会想着要去找薄奚珩!当年她做了那么多事让他皇位不保,如今真的落在他的手里,他还会放过她么? 她是要他没有后顾之忧,可是她怎就没想过,他需不需要她这样去冒险?她以为她就这样死了,他就会爱上别的女人么?璇玑啊璇玑,她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地了解他! “皇上。”秦沛立于他的身后,担忧地唤了一声。 他没有回身,沉声道:“派人通知长夜,让他带人沿途往显国方向去找。再,通知显宇王,传令显国戒严。” 第350章 璇玑不会 已过两天一夜,璇玑成日被关在屋子里,丝毫不让她出去半步。她也不知道此刻他们究竟在哪里,也不知薄奚珩说的要韩青带个信给少煊是否真的去做了。 璇玑行至门口,推了推门,外头依旧被锁住了。窗户,也被钉上。她忽然想起那时候兴平公主在皇子所的时候,为了防止她逃走,也是如此囚禁的。 她退回去,在床沿呆呆地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外头门锁被取下的声音,接着,瞧见薄奚珩进来。他看了一眼搁在桌上一口未动的饭菜,眉心微拧,上前在她身侧坐了,才道:“想绝食么?” 璇玑不说话,她是想绝食,但是她还不想死。 他的大掌进过来,搂住她的肩,低声道:“云儿,回我的身边来。”这句话,在他的心里酝酿了很久。 璇玑有些惊愕地看着他,半晌,才嗤笑:“以为你只会恨我杀我。” 男子修长的手指微微顺着她长长的青丝,他的话语轻微:“如今有一个贵妃娘娘在宫里,他早不要你了。” 一句话,说得璇玑心头微微一颤。眸光悄然扫过他的眼,看来他认定的就是这个事实。微微咬着唇,看来,他根本不会要韩青去送什么信,因为他相信,任何人在皇权面前都是与他一样的,什么都可以牺牲。 包括爱情。 可是璇玑忽而不生气了,心里隐隐的,倒是有些心安。 如此,也是好的,也省的少煊为了她的事再去烦恼忧心。 他的手指挑着她的发丝,轻轻地绕上去,继续说着:“以前的事,都忘了。”他对她做的,她对她做的,全都当成一场梦。 梦醒过后,原来,还只剩下他与她二人。 他也说不清为何,在得知云儿还活着的时候,心里除了恨,更多的,竟是一种喜悦。仿佛是他这么多年空虚的心再不曾感受到的。 璇玑怔怔地看着他,没有推开他,眼底有泪泛起来,这种感觉,曾是她无比渴望的。而如今,却是整整地迟到了七年之久! 他说都忘了,说得那样轻巧。 可是,真的都忘得了么? 几千个日夜,在她的生命里多出来的,早不是一份恨意那么简单。还有她与少煊的爱,还有她与少煊的孩子。再如何,这些,能忘得了么?靖儿,能再消失么? “哧”的一笑,开了口,她竟是问:“那你能放下一切么?能忘了那高高在上的帝位么?” 璇玑的话,说得薄奚珩微微一怔,他随即清冷了声音道:“这些你不必管。” 看,果真还是一样。要她不必管,如今,还凭什么呢? 他难道真的以为她会安分地留在他的身边,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少煊手里去抢那些东西么?不可能的,根本不可能。靖儿是她的女儿,只有少煊才能给靖儿安宁的生活。没有一个母亲会从孩子手里去抢东西,她也不会。 璇玑的嘴角微动,她只开口:“你是忘了华太妃了么?”时至今日,也只华太妃一人肯为他去做那些事,她如今,还被软禁在御福寺内呢。 薄奚珩脸上的神情微微动容,半晌,才开口:“我不爱她。” 如今,简单的一句,不爱。 璇玑无奈笑着,爱如何,不爱又如何?他当初说爱,也可以为了权力放弃她! 她直直地凝视着面前男子俊美的容颜,他的心那样漂浮不定,谁都难以触摸得到。她以前以为她可以,后来才知道那就是一场笑话。 璇玑抬手,颤抖地抚上他的面额,这曾让她魂牵梦绕的男子啊,到底,是死在了她过去的生命里。可是,她没有想过要他死,她只想看着他失去一切,痛不欲生。 如今,她想她是让他尝到过了。 失去帝位,失去孩子,失去爱人,他将什么都没有。 他的眼波忽闪,蓦地抬手握住了她的手,紧紧地贴在脸上,隔着厚厚的纱布,他竟像是隐隐地觉出了她掌心的温度。缓缓启唇,开口道:“云儿,留在我身边。” 她的眸光没有回避,直直地看着他,问:“若然有一日,你能再次荣登大宝,还会毫不犹豫地杀我么?” 他的心头一颤,随即摇头。 薄奚珩伸手将她拥入怀中,他的话语悲凉:“你以为这么些年我好受么?午夜梦回,总会看见你。可是你从来不问我一句为何,你还和以前一样爱我。云儿,七年了,再没有人能和你一样一心一意地对我!” 他心头的苦涩,也一并缓缓地传递给璇玑。 她的唇角再无笑意,他说的没错,再没有人能那般一心一意地对他了。 云儿会,璇玑不会。 璇玑没有伸手去推开他,他说要她留在他身边的那一刻,她甚至都想过,如果她能阻止他夺位的心,她就算真的一辈子留在他身边又如何?可这,终究只是一片枉然。 他心底自嘲地笑,到底是她高估了她在他心中的位子。 七年前他能为了稳坐帝位毫不犹豫地放弃她,凭什么她还觉得他如今能为了一份爱放弃那些他几乎拥有了三年的东西? 她其实觉得他很悲哀,一个妄想拼命的抓住已经毁掉的东西的人,是那么那么的悲哀。 因为他不懂的珍惜,他只是在追回,却忘了没有东西还停留在过去,什么都在变。 包括她,也包括他。 脸,贴在他的胸膛,却叫璇玑感觉出了料峭的寒意。 男子的话语再次幽幽地想起:“他手中的东西,我还会要的。到那一日,云儿,你当如何?” 她没有动,也没有任何的迟疑,只启了唇:“你杀了我,或者,我杀了你。” 淡漠的话,却是叫薄奚珩略微一怔,他随即阴沉了声道:“就因为他?” “是因为他。” 他嘲讽一笑:“你到底是爱他多一点!” 这一回,璇玑没有说话。薄奚珩是不会明白的,能让她如此付出的少煊,究竟给了她多少情意和感动。他没有感受过,自然是不会明白的。 她也曾经为他几乎豁出命去,为他在掖庭蹉跎了六年的光阴,难道她还不够爱他么? “即便,他知道你是身份恨了你,你还会爱他?”他似是不甘心,又狠狠地问了一句。 第351章 只要活着 璇玑心头一颤,他没有告诉他的是,少煊此刻,怕是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了。嘴角苦涩一笑,她只道:“会的。”那些,终不过是她先对不起他,当年她犯下的错,就是铁铮铮的事实。 薄奚珩抱着她的手有些僵硬,他沉默了下去,一动不动。 璇玑也不说话,就这样任由他抱着。两个人安静地坐着,各怀心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人猛地推开,韩青急急地冲进来,瞧见房内的一幕,他蓦地一震,像是意识到什么,忙背过身去。 薄奚珩的眼眸一抬,低沉了声问:“何事?” 韩青原本是想近前禀报的,只是此刻,他还暗自责怪自己竟是这样莽撞地闯进来,也不上前,只开口道:“主上,那边……有事。” 璇玑只觉得他抱着她的手一松,随即已是起身出去。 薄奚珩才行至门口,衣袖已经被璇玑拉住,听得她在身后问:“是不是我师父没死?”她的声音全是颤意,韩青只说“那边”,如今除了她,还有谁在这里?若是少煊的人,韩青一定不会只说“那边”! 这样想着,握着他衣袖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他一句“死了”,她竟会相信了他!不过现在又有了一丝希望,她心底却是更加高兴的。 薄奚珩的脚步停住了,回眸瞧了她一眼。璇玑像是一下子又冷静了下来,拉着他的手不肯松,才放下的心再次悬起来:“是不是我师父有什么事?让我去看看他,我就是大夫!” 韩青的眉头皱起来,直直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他们如今需要藏身,自然不能明目张胆地去外头请大夫来,他原本还想着,夏玉那么重的伤,必然是扛不过去的。可璇玑却说,她是大夫?他也从未听说过原来的荀尚宫还会医术的。 “主上……”他抬头看了看薄奚珩。 他不说话,抽了抽衣袖,璇玑却是拉得好紧。因为掌心的痛,她的脸色已经煞白,可是拉着他衣袖的手却始终不肯放开。 “求你……” 他低头深深地凝视着面前的女子。 这是她第二次说求他,第一次,是为了夏清宁,第二次,是为了夏玉。 薄奚珩回转了身,用力抬起她的下颚:“夏家兄弟竟是那样的好福气!” 他的手劲很大,下颚是灼灼的痛,可是璇玑此刻却是高兴得想笑了。只他的一句话,难道还不够清楚么?夏玉还活着,他还活着!那么思昀……思昀一定也还活着! 璇玑的身体很痛,心里却是雀跃起来。 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一定会有希望的! 薄奚珩依旧定定地看着她,忽而开了口:“当初你要救夏清宁的时候,我和你说,一命换一命。终究是我低估了你,原来你也会医术?是以,竟还保住了他的孩子!”怪不得当日她不过喝了一口就知道那药有异样,他是如何也想不到她居然会医术! 璇玑被他说得一惊,不知他此刻又要提出什么样的条件。 他细细地看着面前的女子,为七弟,即便他恨她,她也依然爱。为夏家兄弟,她是一次又一次地在他跟前求情。唯独对他,她却说,万不得已,会亲手杀他。 那一刻,竟是有些坠坠的心痛。 “为什么?”捏着她下颚的手再次加大了力道。 璇玑脆弱的骨头有种要被他瞬间捏碎的感觉,她忍着痛,只答了句:“他于我有救命之恩。”就是被薄奚珩杀的那一次,不过这句,她不敢说,怕他迁怒了夏玉。 他忽而冷冷一笑,很好,又是救命之恩! 他撤了手,话语低沉:“我可以让你救他,他若不死,你此生也不得回七弟身边去。云儿,如何?” 惨淡一笑,她这辈子,怎么还能回少煊的身边去呢?早回不去了。 “好。”毫不迟疑地应下。 他笑了:“若是违背誓言,他日,你的孩子会不得好死。” 璇玑心头一惊,他……他竟拿靖儿要挟她! 面前之人已是转身离去,璇玑蓦然回神,此刻也只能跟上。这还是她首次走出这个房间,外头,是一个不大的院落。她也看不出究竟是什么地方,空气里,只剩下阵阵寒风的味道,她不知道这座院落外头,会是怎样的一幅景致。 前面的那房间,也被上了锁,外头,守卫的人见他们过去,忙开了锁,侧身让开。 璇玑忙冲进去。 薄奚珩的眉心微拧,闻得身后韩青道:“主上,属下有些事要禀报。” 他朝里头看了一眼,才转身,韩青吩咐着外头的人严加看守,跟上了薄奚珩的脚步。 思昀回头的时候,看见璇玑冲进去,她心头一喜,忙站起来:“小姐!” “思昀!”璇玑上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见她身上也没有伤,才放了心。 思昀早已看见她被缠得厚厚的手,一阵心疼,欲开口,见璇玑已经转身上前。床上之人,脸色苍白,地上是一滩怵目惊心的血渍,他的衣襟之上,也还沾着斑斑的血迹。 璇玑心头一颤,疾步上前。 思昀才想起夏玉来,忙上前道:“小姐,夏大人伤势太重,醒过来两回,可奴婢每次扶他,他一动就呕血,这可怎么办!”她急得快哭了,又出不去,也没个人给她出出主意。 璇玑在床边坐下,小心地给他把了脉。全是内伤,她还记得韩青在背后给他的那一掌,必然是用了全力的。因为她的事,他的身体也亏损了太多,能熬到现在,早就是个奇迹了。 璇玑的双手有些颤抖,内伤,需有人给他疗伤才好的快。可惜她又不会功夫,思昀也不会。薄奚珩和韩青根本不会救他,只看她有没有本事救人。 璇玑咬着牙,去外头问人要了纸笔,是薄奚珩应允了她救人的,那些人也不会不给她。 思昀安静地陪在她身边,也不敢说话。 璇玑手上的伤太重,伤口裂开了好几次,此刻,竟是连笔都握不住了。 思昀忙接过了她手中的笔道:“小姐让奴婢来。” 第352章 痴心妄想 在卫家的三年,每次小姐练字,思昀也会在边上看着,久而久之,她也学会看书写字了。虽然字不怎么样,如今谁还管这些呢? 璇玑口述了药方让她记下,然后将方子传给外头的人。 思昀扶了她坐下,才开口:“他没对小姐怎么样?”虽然从她进来到现在,思昀已经前前后后看了她不下数十遍,可是她还是得要问问,才安心。 璇玑摇头,傻丫头,她这个时候还不管着自己! “是我连累了你。” 思昀忙摇头:“小姐可别这么说,奴婢若是不在您的身边,不知道您发生什么事,那才是最紧张的。”顿了下,她又想起一事,“可是小姐……为何出宫了?皇上和殿下……”蓦地,又想起璇玑说的自己的身份,她又猛地缄了口,唯恐自己说了什么叫璇玑伤心的话。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璇玑心里头难受,伸手,握住她的手:“那些话,我一时半会儿也和你说不清楚。” 思昀碍着她手上有伤,也不敢回握着她的手。只慌忙道:“奴婢只希望小姐好好地。”那些什么有的没的,于她来说都不重要。 “思昀,谢谢你。”她是真的很感激,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什么能报答她的。无论什么时候,陪在她身边的,永远是这个傻丫头。 “小姐说这个作何?”她的眼睛红起来,细数着,她跟在她身边也有四年多了,那么多个日夜,她早把她当做亲人。因为是璇玑,给了她家的感觉啊。 紧握着她的手,也顾不上手上的痛,璇玑哽咽着开口:“你若真的听我的话,就答应我,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若是有机会,就回卫家去,代我好好照顾爹娘。” 思昀被她说得吓了一跳,忙开口:“小姐这话什么意思?奴婢回卫家,您难道不去么?”虽然,她也很喜欢在卫家的三年平静时光,可是,小姐竟不和她一起回去么? 璇玑黯然,这些话,也不过是她的痴心妄想。如今落在薄奚珩的手中,他怎么可能放思昀离开?而她,就更别想着走。 “小姐……”思昀见她不说话,忍不住低唤了她一声。 璇玑轻摇了摇头,转而,将目光落在夏玉的脸上。夏玉不过是七年前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之后那么漫长的日子里,竟是一次又一次地被她拖累。 此刻,她心里对这个男子,再无半分的怨恨。她还有资格去恨他么? 璇玑愣愣地看着,忽而瞧见他的嘴唇微动,那声音几乎轻得听不见,没有任何过多的话,只一遍遍地叫着她的名字: “璇玑,璇玑……” 璇玑心下震惊,只闻得思昀开口:“他有时候就会叫小姐的名字,奴婢以为他醒了,叫他,他也不应。” “师父。”璇玑哽咽地握住他的手,只觉出了他手上的绵软无力。夏清宁是为了她死的,她绝不会叫夏玉再出事,夏家,也只剩下他一人了! 外头,有人送了药进来。 思昀端了过来,璇玑欲接,却听她道:“小姐还是让奴婢来,您的手……”叹息着,她的手都包成这样了,她怕她端不住。 璇玑没有强求,掌心的伤好起来不会快,稍一个不慎就会撕裂伤口。她的伤,都裂了好几回了,此刻,还在痛着。低下头,她是一点都不怕留下疤的,她身上的伤疤,也够多了,不在乎再多一些。 思昀喂他喝了两口,夏玉猛地咳嗽起来,璇玑忙回了神,见鲜血自他嘴角溢出,她倾身上前取了帕子替他擦拭。思昀吓得不知所措,璇玑倒是还冷静,让她去找人打盆水来。 思昀应着,忙起了身。 夏玉浑浑噩噩地听着床边有人说话的声音,隐约的,似乎还听见了璇玑的声音。他有些吃惊,费力地睁眼,眼前晃过那熟悉的容颜。 “璇玑……”微弱的声音再次从口中甫出。 璇玑怔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是夏玉醒了。有些欣喜:“师父,你觉得怎么样?”她握住他的手,依然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又探上他的脉,脉象也还是虚弱不堪。整颗心也失落下去。 夏玉像是没听到她的话,只问着:“有没有事?”他醒过几次,问思昀,她都说不知道璇玑去了哪里。此刻醒来见她坐在他的床边,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甚至是听着她说话,他都觉得不真实。 思昀回来,见夏玉醒了,忙将手中的水盆放下。 璇玑没有回头,只道:“先喂他吃药。” 思昀点着头,又喂了几口,夏玉像是猛地想起什么,怔怔地看着璇玑:“你答应了他什么?”薄奚珩不会那么好心让她来看他,还给他熬药。 思昀一怔,她见了璇玑,高兴都来不及,是以也没有想到这个。此刻听夏玉问了,她整颗心都纠结起来。璇玑勉强一笑,摇着头:“没有,你别乱想。他当时不杀你,现在也不会想你死,留着你,必然是还有用的。”毕竟,夏玉的身份特殊。这些,也确实是她心中所想。她只是略去了那些不想让他们知道的话。 思昀是相信她的,她如此说,也就放了心。只夏玉依旧不信,用力撑起身子,胸腹间一阵血气翻涌,他定了神,强行咽下喉头的腥甜。 “师父!”璇玑慌忙扶住他,他无力地推开她:“你走。”薄奚珩就是不想要他死,也不会叫璇玑来救他!她的话能骗思昀,却骗不了他! 思昀吓坏了,忙取了枕头垫在他的身下,道:“夏大人这是做什么?小姐是为了你好啊!” 他的双眸微阖,嘘声开口:“璇玑,你去告诉他,我的命不值钱,他想要,就拿去。可是你万不能为了我受他的牵制,否则,你叫我……叫我何以心安!” 是他非要带她回京才会逼得她说出那些话,那个秘密,她定是原本打算拦在心里一辈子的。是他对不起她,如今怎么能再要她为了他去牺牲什么? 第353章 久违的笑 眼泪“簌簌”地流过脸庞,璇玑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他的面前,低声开口:“师父如此轻贱自己的命,叫我如何跟你弟弟交代?他临终,就不曾与你说过什么?”夏清宁死的时候,她虽在边上,却因为昏迷不醒什么都不曾听到。她如此说,不过在提醒着他,如今夏家,只他一人了! 他不是最愚忠的人么?愚忠的人,往往也是大孝之人。 她还记得那夏府的老夫人,她对夏玉必然不好,可他依然对她恭敬有加。 其实夏玉,是个难得的好人。 “还有清宁的仇,你若这样就死了,对得起清宁么?” 他的睫毛微微地颤抖着,身子亦是。 璇玑到底松了口气,低声道:“思昀,喂药。” 这里也没干净的衣裳给他换,璇玑只能用湿帕子替他擦拭着身上的污秽。他的脸色苍白不堪,轻阖的双目始终不曾睁开,仿佛是一睁开,面对的就是自己的良心。 他不知道她答应了薄奚珩什么,他了解璇玑,她不说的话,他怎么都不可能问出来。 碍着璇玑手上有伤,每次都是思昀挤干了帕子才递给她。 璇玑小心地替夏玉擦拭,话语清幽:“你早就知道我这辈子不可能再怀上第二个孩子,所以为了靖儿你几乎豁出命去了,是么?可是师父,你从没问过我同不同意,你若是真的有个好歹,你以为我日后会心安么?” 她的话,说得一侧的思昀震惊地撑大了眼睛。她说什么?这辈子只有殿下一个孩子? 夏玉的眼眸微动,却依旧没有睁眼,胸口那阵难受再次推上来,掌心已是一片冷汗。 璇玑到底哽咽不已:“够了,你为我做的真的已经够了!七年前的事,我早就不怪你了!说到底,没有你救我我也早死了,哪还轮得到现在回来责怪你!你不欠我什么,你从来不欠我!”若只是那一个解释,那就是他要忠于他们王上,必须找一个关注的替身,仅此而已! 那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双唇微启,他竟像是带着笑:“璇玑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 一句话,叫璇玑蓦地怔住。 那双眸子微微睁开,凝视着面前的女子。他艰难地笑了笑,才开口:“其实,你也不聪明。” “师父……” 他费力地坐起来,直视着她,手缓缓地抬起,抚上女子苍白的脸:“还记得四年前,你曾问过我,爱过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也爱过。”他看着她的目光,带着一片柔和,她竟仿佛再次从他的脸上,看见那抹久违了的,温纯的笑。 璇玑的心底是阵阵的惊愕。 看着鲜血自他的口中点点溢出,璇玑只觉得心头钝痛。她如论如何也想不到,夏玉竟对她…… “可我发现,最痛苦的,不是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而是你想要保护她,却始终无力……” 他的手,从璇玑的脸上无力地滑下去。 “师父!”璇玑慌忙扶住他的身子,哭着道,“你别乱说话,我很好,你只要管好你自己!” 夏玉的眼眸微阖,他知道他此刻的样子一定很狼狈。略别开脸:“我不能让他用我来威胁你。”那就是他没用了,不能保护她,还要连累她。 璇玑急着开口:“他没用你威胁我!”她是真的担心他这样想,就放弃自己的生命。 思昀也从夏玉的话里听出了些许端倪来,上前急急道:“夏大人是小姐的师父,小姐的恩人,你要小姐眼睁睁地看着你出事,叫小姐情何以堪啊!”她和夏玉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可是夏大人对小姐的情意,她也看得眼里。夏大人是个好人啊,不该受这些罪。 璇玑扶了他躺下,脑子里竟又回想起他方才说的那几句话。原来,还真的是她愚蠢了,竟是没有看清夏玉的心。他为她做那么多,早不关乎七年前的事情了。 可是,她又如何忍心? 手中的帕子交给思昀,桌上的一盆清水此刻早是污秽不堪。 璇玑定定地看着他,轻声道:“你别总说这些有的没的,你若这样,岂不辜负了你们王上对你的信任?你不也总说他对你有知遇之恩,你就这样撇下他对你的信任么?” 果然,还是提及鄢姜王的时候,他的神色微微有些动容。置于被衾上的十指也收紧了些,王上对他也是恩重如山,他确实不该…… “荀姑娘,你该回房了。”外头,传来侍卫的声音。 璇玑蓦地一震,才反应过来叫的是她。 思昀不知道璇玑之前用过的名字,可夏玉知道。他此刻才猛地睁眼,瞧见璇玑的脸色难看,动了唇欲说什么,却被她拦住了:“师父不必说什么,我会照顾好自己。你只需要好好休息,好好活着,就是我最大的愿望。”她是真的怕夏玉想不开啊,今日与他说了那么多,夏清宁的事,鄢姜王的事,只希望他心里明白。 外头之人见她不出去,一把将门推开,声音也随之沉下去:“荀姑娘,你该回房了!” 思昀吓了一跳,见璇玑已经起身,她知道,她若再不走,他们就会将她押出去。 “璇玑……”夏玉急急地抓住了她的手,他的力气不大,璇玑只一抽,就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出。朝他轻轻摇头:“师父记得我说的话,定要记得!” 璇玑转了身,瞧见思昀欲跟上来,她拦住了:“好好照顾他,不能让他有事!” 思昀认真地点头,小姐交代的事,她一定会做到。含着泪开口:“小姐也要好好保重!奴婢想着和您一起回卫家去!”她知道,璇玑如今的身份是再难回去皇上身边了,可是没关系,她们还有家啊。其实从私心上,她也想小姐离开这个地方。她们离开的那三年,是小姐过得最平静的三年。之后的那么多个日夜,她都觉得小姐过得好累。 “璇……咳咳——” 思昀按住了夏玉的身子,摇头道:“夏大人……” 第354章 做个了断 璇玑没有再回身,径直出去。守在外头之人见她出来,才伸手拉上了房门,随即,又将门锁上,朝她开口:“荀姑娘请!” 她冷冷地横了他一眼,嗤声道:“你听好了,我不姓荀,我姓卫!” 她早不是荀云心了! 那人被她说得一愣,回神时,见她已经举步朝前走去。他也忙跟着上前,必要亲眼看着她回房才安心。 外头的房门,竟是没有再上锁。璇玑倒是淡然了,薄奚珩是看准了她如今是不会逃了。别说她没有功夫逃不了,她就是可以逃,也不可能撇下夏玉和思昀不管。 薄奚珩回来时,瞧见璇玑只呆呆地坐在桌边。桌上的饭菜已让人收拾下去,又换了热的上来。他在她身边坐下,璇玑抬眸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的脸色也不是很好,莫不是他的计划不顺利么? 不过这些,璇玑是不会过问的。 他盛了饭递给她,这一次,她竟是破天荒地没有拒绝,低头慢慢地吃起来。他的神情一怔,心里竟是有一丝高兴。 璇玑的目光落在木桌上,声音低缓:“留着他的命,是想和鄢姜王做什么交易么?” 薄奚珩握着筷子的手一滞,随即道:“原本是想过,不过可惜,你不是兴平公主。”鄢姜王会疼爱妹妹做出一些妥协,可是他派韩青再折回的时候,却说兴平公主已经不知去向。他此刻,也不敢要韩青再那逗留,是以现在,留着夏玉倒是没有多大的必要了。他心里也觉得有些奇怪,这若是放在以往,他定会毫不手软。只是这一次,却放任她去救他。 他的话,已叫璇玑心下了然。当日他刺下那一剑的时候,是真的愤怒到想要夏玉去死。只是被她挡住了,他事后,必然又会冷静的。不过兴平公主没有落在他的手中,才是不幸中之大幸。那些私人恩怨,就让他们在私底下解决了,不要再引起两国交战了。 面前的男子突然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璇玑到底抬眸瞧他一眼,才开口:“你也是薄奚一族的人,鄢姜王野心极大,你不是不知道。难道你真的那么有把握,能渔翁得利么?”这稍有不慎,就是将江山拱手让给外族人的事啊!难道他只图自己一时的痛快,竟不顾无颜面见列祖列宗的事么? 他浅浅地冷笑着:“有时候,只是因为人追求的东西不一样。” “为了,权力……” 他直直地看着她:“云儿,你不了解我。” 是啊,她只是以为她很了解他,其实很多时候,她根本一点都不了解他。 他蓦地起了身:“好好吃,后日,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的脚步还未出门,璇玑猛地站了起来:“去哪里?”他好端端的,怎么会带自己出去? 薄奚珩没有回身,只浅声道:“去做个了断。”四年了,是该做个了断了。再拖再等,也没什么意义。 ………… 已是第三日,还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孟长夜进御书房的时候,瞧见少煊握着奏折走了神,他上前唤了他一声,才见他的眸光一动,低咳一声道:“有消息么?” 孟长夜摇着头:“属下沿途一路找去,并不见娘娘和夏大人的踪迹。显国那边也已经通知,只说娘娘会回去省亲……”他悄悄看了面前之人一眼,这件事,总是不能说得太白。毕竟,显国的王爷,也是皇室血脉。他再草包,也不能将这种事与他挑明了说。 其实孟长夜也知道这个理由不好,现在的贵妃娘娘不是鄢姜公主么?又何来去显国省亲一说?实在是孟长夜想不出法子来,便胡乱诌了一个。 少煊的脸色沉下去,没有消息,一片风平浪静,却是叫他心里越发地纠结。到底是璇玑太过聪明躲过了孟长夜的搜查,还是她此刻已经落入薄奚珩的手中? 手中的奏折早已是一个字瞧不进去,他有些烦躁地起了身。孟长夜只能跟着上前:“皇上不必太过忧虑,有夏大人在,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其实他也吃不准,毕竟夏玉只一个人,势单力薄。 这时,外头又传来苏贺的声音:“皇上,皇子所来人禀报,说殿下发了高烧……” 苏公公的话未曾说完,便瞧见御书房的门“哗然”打开,少煊疾步出来:“怎会病了?” 见皇帝已经步下台阶,苏公公忙跟着上去:“奴才也不知,说是……是烧了一晚上,也不见退下来。” “什么?”少煊心头一怒,“那为何此刻才来说!” 苏公公被他喝得说不出话来,若不是见孟长夜进去了,他还不敢说话。 才入皇子所,便闻得孩子的哭声阵阵传出来。少煊一阵心疼,疾步冲进去。奶娘见她进去,吃了一惊,忙要行礼,他径直上前,将孩子从她怀中接过。 他与她额角相触,果然很烫。 奶娘已经吓得跪下了,哆嗦着双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照顾不好殿下,那她就该去死了。 少煊没有看着奶娘,只沉了声问:“张成浒呢?” 一侧的宫女忙哆嗦着答:“回……回皇上,张大人去配药了。” 孩子还是不住地哭着,少煊低头哄着她,心里更是歉疚不已。这几日,他忙着外头的事,倒是忽略了她了,连着两日,竟是未曾来皇子所看过她。皱了眉,将脸贴着孩子的小脸,难过地开口:“是父皇不好,靖儿不要哭,是父皇来晚了。” 孟长夜几次动了唇,也到底说不出话来,叹息着摇头,转身出去。他只是来回禀一声,还是要出宫去找璇玑和夏玉的。他心里有些责怪,难道璇玑就不念着孩子么? 苏公公见他出去,也没叫他。匆匆走过御书房的时候,瞧见一个侍卫从上面下来,见了他,忙问:“将军可曾见着皇上了?” 孟长夜一怔,皱眉问:“何事?” “哦,方才在宫门口射来一只飞镖,上头绑着字条,面上写着,是要给皇上的。”侍卫有些恭敬地呈上来。 孟长夜的眼眸微微撑大,猛地接过侍卫手中的字条:“什么人?” 第355章 来之不正 “没看清楚,那人速度极快。” 孟长夜心头略震,急忙换身原路返回朝皇子所而去。 张太医亲自端了药来,见皇帝也在,忙行了礼,才将药端上前去。这么小的孩子,本就不好喂药,此刻,孩子竟像是懂了似的,苦恼得越发厉害了。 少煊心疼不已,抱着哄着,不肯撒手。 孟长夜再回来时,见里头像是乱成了一团,他绕过苏公公上前,开口叫他:“皇上。”见少煊不应,他又道,“皇上……皇上这是……” “朕现在没空!”看见靖儿这样,他早就心烦意乱,哪里还有空去理会别的? 苏公公忙上前拉了孟长夜道:“孟大人有什么事,且等等。”殿下可是皇上心尖儿上的肉,他还担心一会儿皇上隔夜才得知殿下生病的事找他算账呢。 折腾了近一个时辰,才好不容易将药喂下去。众人都是松了口气,少煊又哄了她好一会儿,才哄得她睡下。苏公公朝奶娘使了个眼色,奶娘会意,忙上前,小声道:“皇上还是让奴婢来。” 他没有抬眸,声音低下去,怕吵醒了她:“再让朕抱会。”这几天,确实是他忽略了她。日后,定不会了。 张太医见此,只能上前道:“皇上还是将殿下放下,臣再好好给殿下瞧瞧,您如此,臣不要查探啊。” 劝着,他才终于肯放孩子下来。 “怎会突然烧起来?”此刻才想起来问着。 张太医掬了把汗,才开口:“天气冷了,孩子身体较大人弱些。不过皇上放心,殿下会没事的。” 少煊的目光还是落在孩子的脸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方才闹了一阵,她的小脸此刻红扑扑的,叫他越发地移不开目光。 “让人将里头的暖炉再搁多一些。” 边上的宫人应着,张太医已经上前,少煊让了一侧出来。回眸之际,瞧见站在外头的孟长夜。见他有话欲说,他才抬步出去:“还有何事?” 孟长夜一愣,才知方才他叫过他,他竟不知道。 此刻,二人已经行至门外,他将手中的字条递上,开口道:“在宫外发现的。” 少煊打开那字条,匆匆扫视了一遍,脸色蓦然沉下去。 “皇上……” 孟长夜见他握紧了手中的字条,上面没有署名,不过看那字迹,他也早就看出来了,就是他那二哥无疑。他说,让他两日后与群臣一到道去他指定的地方。他有些不解,为何,会是那里? 前前后后,也不曾提到别的。 而少煊的心却是被提了起来,他何以那般肯定他会照做?因为手中有把柄? 璇玑? 这样想着,少煊心头一颤,手中的字条被握得越发紧了。一定是璇玑在他手中,否则,他如何就选了那个地方? 秦沛与楚灵犀得了消息匆匆入宫来,御书房的灯,亮了半夜。 这件事,是不能告诉朝中大臣们的,在他们看来,先帝早就已经死了。而四年前,他也是打着平乱的口号入京的。如今要是让群臣得知先帝没死,还好好地活着,岂不就是昭告天下人,他也是阴谋篡位的么? 孟长夜此刻是一句话都不说,他也知道自己不够聪明,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说话的好。 秦沛的脸色有些凝重,迟疑半晌,才开口:“他要皇上带了群臣去,为的不过是要众人以为皇上的皇位来之不正。” 楚灵犀皱眉:“可是他这不是找死么?他只要一现身,就不可能有全身而退的机会!” 少煊不说话,他的确像是在找死。已经四年了,他没有与他联系过什么,如今,还是第一次。 少煊的目光看着御案上的字条,那被他揉过的褶皱印还在,上头的字越发地清晰。 他负手背过身去,缓声道:“他就是不能全身而退,也想给朕留下后患。” 孟长夜是听得一阵糊涂,见秦沛捋了把胡须道:“皇上所言极是,一旦朝中大臣以为皇上的皇位来之不正,这消息会慢慢传扬出去。到时候,有心之人又有理由在背后揣度策划了。” 楚灵犀此刻也说不出话来,孟长夜忍不住开口:“那皇上还是不要去了。”他想来想去,如今说出这样一句话,应该还是对的。 少煊没有回身,只一句“不得不去”,随即,又沉默下去。 秦沛与楚灵犀已然想到了璇玑的事。 良久,才见少煊回眸:“兴平公主还在先生府上?” “是,一直都在。”得知兴平公主原先是想与夏玉一起引薄奚珩出来后,少煊便下令将兴平公主暂且软禁在秦府。她若是落在薄奚珩的手中,怕会被他利用引起两国交战。是以,他不得不小心。 见他点了头,楚灵犀忙道:“皇上真的要去么?” 去,这一趟,他只能去。 后半夜,从御书房出来,苏公公扶了他上御驾,以为他是要去储华宫,却不想,他竟又去了皇子所。听奶娘说,靖儿吃了药,一直睡到现在。他也不说话,径直遣退了所有人,褪了靴子上床去,让孩子躺在他的臂弯里。 少煊细细地瞧着孩子粉嫩的脸,眼前,竟又是闪过璇玑的脸来。他心底一叹,唇角轻轻碰触着靖儿的脸,身子又靠得她近了一些。 “靖儿,快快好起来,父皇在这里。”话语呢喃着,大手,握着她的小手,又低头轻了轻。身上的热度确实退了一些了,他也放了心。 守在外头的宫人闻得里头似乎一直有说话的声音,也不知道皇上一个人,到底在自言自语什么。 …… 璇玑翌日再去的时候,见思昀正在喂药给夏玉喝。她上前给他把了脉,只听他问:“他们可有为难你?” 璇玑笑了笑:“没有,如今还有什么好为难我的?” 夏玉是一颗弃子,如今的她不也是么? 少煊看了那封信,只会恨她了,也轮不到薄奚珩利用她去威胁他什么。 看她说得从容,可夏玉总觉得像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欲开口问她,却是忍不住咳嗽起来。璇玑忙抚着他的胸口,皱眉道:“师父还是休息,我……就是来看看你。” 第356章 终生遗憾 明日,薄奚珩说要带她出去。 不过这个,她不打算告诉夏玉和思昀。她不知道薄奚珩要带她去哪里,却也知道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就是心里有种很强烈的感觉,觉得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坐了一会儿,外头的人又催着她出去,璇玑迟疑了下,果断地起了身。其实对于薄奚珩同意让她来见夏玉这件事,她心里还是感激的。毕竟如今,他们都不过是他的阶下囚。想着这件事,她又要记起她曾答应过薄奚珩的,夏玉不死,她就不会回去少煊的身边,若是违背了誓言,靖儿会不得好死。 璇玑的指尖微微一颤,那么恶毒的誓言,也只有薄奚珩能想得出来了。 “璇玑!”夏玉急急叫住了她,那一刻,他竟也不知为何,就是有种莫名的心慌。欲要起身,浑身竟是本分力气都没有。这次,他的五脏六腑俱损,怕是好很长一段时间都下不了床了。 璇玑在门口站住了,只回眸对他一笑:“师父好生养着。” “小姐……”思昀见他们这般,心里也有些不舒服。 璇玑依旧笑了笑:“没事,你们怎的都这样?” 夏玉竟是道:“思昀,拉住她。” 他的声音不大,却是叫思昀吃了一惊,此刻也不管什么,直接上前拉住了璇玑的手。她的手上,还有伤,她拉她的力道不大。璇玑的眉心微拧,无奈笑着:“师父这是作何?” 此刻,夏玉有些恨自己竟是这样没用,连床都下不了! 夏玉喘着气道:“璇玑,我总觉得你有事瞒着我。”她今日进来的时候他就有这种感觉了,觉得她有事情瞒着他。 “怎么会?你别乱想。” “璇玑,咳——” “师父!”她终究还是抬步过去,按住他的身子,“不好好休息,作践自己,你这样我会安心么?” 他握住了她的手,竟是久久不愿松开。 “我心里,慌。” “慌什么?” 夏玉愣了,慌什么,他自己竟也说不清楚。 璇玑苦笑着:“师父以前,可不这样的。”他行事一直果断,从不拖泥带水,今日的他,居然这般反常。“休息。”她轻叹着,此刻看他比上回好多了,她心里也高兴。 夏玉依旧定定地看着她,动了动唇,一下子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外头的人有些不耐烦,进来催璇玑出去。夏玉的力气不大,却依旧不愿松开。璇玑怕来人来硬的,只能自己扳开了夏玉的手,笑着道:“得了空,再来看你。” 夏玉这里,有思昀在,她也放心。 “璇玑!”急急叫着,再看时,房门早已被合上,哪里还有璇玑的身影? 思昀奇怪地看着他,见他的目光瞧着那扇木门,久久不曾移开。她忍不住,低唤了一声:“夏大人”。 夏玉恍若回神,置于被衾上的手蓦地握紧,方才那一瞬间,心里慌得不行,就像是……像是一放手,会终生遗憾。猛地阖了双目,定是他想多了,一定是的。指尖竟是微微地颤抖着,良久良久不曾平复下去。 璇玑才踏出房门,便瞧见院中负手站着的男子。她心下一怔,薄奚珩已朝她走来,他的目光朝那紧闭的木门瞧了一眼,才开口:“日后,不必来看他了。” 璇玑惊道:“为何?你不是说……” “我是说让你救他,现在脉也把了,药也开了,既是死不了,你也不必来了。”他的话语清淡,伸手过来,一把璇玑拉过去。 掠过他的肩膀,璇玑还瞧见站在不远处的韩青。他的脸色阴冷,一丝表情都没有。 “他不死,你也记得你说过的话。”在她耳畔淡淡地提醒着。 璇玑的指尖微颤,那些话,也不必她记得,她根本就回不去少煊的身边了。 将她带回房内,他看着她,忽而问:“云儿,现在你还恨我么?” 璇玑怔了怔,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她曾经无比地痛恨过他,而如今再说恨,却也没有那般浓郁了。也许只是,他真的彻底从她的心里搬了出去。 看着她淡漠的神色,薄奚珩略皱了眉。 他的大掌伸过去,握住了她依旧缠着纱布的手,此刻,竟像是也不顾她手上的伤,用力地握着,似乎要将这眼前的人揉进自己的掌心里。 璇玑忍着痛,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 他也不再说话,凝视着面前的女子,目光似是走了神,也不知心里究竟在想写什么东西。 他果然是不再让她去看夏玉,外头的门再次上了锁。她倒是也淡然了,不哭也不闹。只要夏玉好好地活着,于她来说,就足够了。夜里,总会想起靖儿,想念她乖巧的模样。想着想着,会笑着醒来,她想她是不必担忧的,少煊那么疼她,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 后来他再来,身上换了墨色长衫,上前来将她拉出去,璇玑才想起他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的事情来。 璇玑抬眸见他依旧什么都不打算说,她觉得奇怪,却也不问。 开了门,却是发现外头下起了雪。璇玑怔了怔,片刻才想起来如今已步入十一月了,今年的雪,竟像是下得特别早。 院子门口,韩青抱着长剑站在那里等着。璇玑忽然有些紧张,她不知道这里推门出去,外头究竟是怎样的一副景色?她也不知道他们此刻究竟离开郢京多远。 薄奚珩却突然站住了步子,璇玑一怔,顿然眼前一黑,双眼竟被他蒙了起来。欲抬手,却被他握住:“到了,自然会给你看。” 门被打开,外面,是寻常街头的气息。他们上了马车,璇玑的眼睛看不见东西,只消片刻,车轮便缓缓地滚动起来。 璇玑细细地听着外头的一切,都很平常,也听不出有什么异样。只是,马车行了一段路后,周围的声音像是一下子消失了一般,她皱了眉,也不知道究竟去了什么清幽之处。 再是行了好久,才感觉马车缓缓地停下,接着,是有人跳下马车的声音。随即,她置于身前的手背握住,听薄奚珩开口:“下车。” 第357章 悠悠之口 璇玑行至马车外,感觉到他的手一用力,将她从马车上抱下去。她一阵惊慌,随即双脚已经落地。蒙住眼睛的眼罩一松,阳光照在眼睛上,令她本能地闭上了双眼。片刻,再睁开,竟是被眼前的一切惊到了!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带她来的地方,竟是西壁崖! 璇玑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她与夏玉连夜赶了那么远的路离开,他竟是又将他们带回了郢京!他真是大胆,竟在皇城脚下…… 他似是瞧出了她的疑惑,轻笑着开口:“我也觉得奇怪,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可是京城脚下,他竟没有大范围地。”他以为,他们在郢京的消息,他那七弟会很快就知道的,但是,竟不是。 璇玑也咬着唇。 他们只是都不知道,兴平公主说他们要去显国,为了引薄奚珩出来。不过是她给了少煊一个错误的信息罢了。 而他后来给他传了信,少煊即便知道,也不敢查了。因为他的手上,有人质。 璇玑半退了一步,睁圆了双目瞧着他:“你……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他的手臂伸过去,将女子拉过,皱眉道:“小心点,身后,可就是万丈深渊。” 她愣了,不免想要笑。他现在居然来和她说小心点?当年竟又是他亲手将她推下这云雾缠绕的悬崖啊! “放手!”璇玑挣扎了下,男子圈住她皓腕的十指却是没有松。有风吹上来,微微地透着寒。雪花落在面额上,瞬息化成雪水,越发地觉得冰冷彻骨。 他的眸光看向不远处,话语低沉:“还记得么?十三年前,我就是在这里遇见的你。” 顺着他的目光瞧去,那边,依旧是开着不知名的小花。璇玑心头悲哀,她怎么会不记得,就是在这里,她与他之间的宿怨开始结下。 他在这里救了她,又杀了她。如今,再带她来,却又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薄奚珩的目光开始飘渺,他的眼前,似乎又开始浮现出很多年前他们在这里的样子。 这一刻,在他心里想的,竟是,如果时光可以倒回,那该多好? 可是,在睁眼看见璇玑那不带一丝感情的眸子后,心里仅存的一点奢望终究淡去。理智又将他带回现实,睨视着她开口:“我还给七弟带了信,想来他也很快会来。” 薄奚珩明显感到她的手剧烈一颤,他却没有松手,璇玑的眼底一片震惊,惊叫着:“你疯了?你以为你在这里能逃得了么?”他们身后就是万丈深渊,这里不过一面能逃生的,若是少煊真的来,必然是带了精兵上来的,薄奚珩又如何还有逃生的机会?这,太不像他的作风了。 她的话,却是叫他面上一笑:“云儿,是关心我么?”怕他逃不掉,怕他就真的死在了这里? 她不答,只冷冷地开口:“你若是以为有我在手,他就会放过你,可惜,你的如意算盘要打错了。诚如你看见的,我都已经出宫了,我在他心里,早没有那种分量了!”她只是没告诉他,少煊真正不再如之前那么在乎她,是因为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话落,却听他朗声笑起来:“我没告诉他带了你一起来。” 璇玑一怔,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听他又道:“也忘了告诉你,他也不是一个人来,到时候,群臣会和他一道上来。” 璇玑撑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男子,她随即像是转回了理智,嗤笑着:“凭什么?他不会通知大臣们一起来的!” 他淡淡地笑了笑,其实他也是赌,看看他的七弟是否真的在乎眼前的这个女子。他相信即便他不说,他的七弟也会猜到璇玑在他的手上。如果真如璇玑所说,他一点也不在乎她,不会带着群臣来中他的圈套,那也没有关系,他可以再寻下一次的机会。但若他的心里有她,就会带上那些大臣们一起来,那么,他们会看到已故的先帝还活着,会看到一个阴谋篡位的皇帝! 然后,他也很想看看他的七弟会怎么做?杀尽天下悠悠之口么? 薄奚珩的唇角露出一抹笑。 不远处的韩青依旧抱着剑一动不动地站着,四年了,他们依旧没能有任何的转变,主上今日作下的决定,不过是在告诉他,他也无能为力。没有有力的最后一击,只能给如今的皇帝留下一个后患。主上不说,他心里其实也明白。他们,再不能力挽狂澜了。 四年都不能做成的事,再四年,亦是枉然。 只是他不明白,向来执着的主上,为何会突然决定放弃。 韩青的目光怔怔地落在璇玑的脸上,是因为荀尚宫么? 握着长剑的手蓦地一紧,他咬了咬牙,不愿去想。 璇玑的心里说不出的慌乱,薄奚珩是真的不打算活着回去了,竟会想出这么极端的法子。可是,倘若真的叫大臣们一同看见了他,即便他今日死了,那以后少煊又当怎么办?要说是相似的人,那么韩青又算什么? 当年先帝身边赫赫有名的韩将军啊,外头的官员不识得,京中大臣们可都是认识的! 就算杀人,又怎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她不得不说,薄奚珩这一招鱼死网破真的很狠。 ………… 再往前,就是薄奚珩要少煊去的那个地方了。他勒停了马缰,身后一众人等全都停了下来,大臣们都面面相觑,说是皇帝突然来了兴致,带他们出来走走,可是,怎的就来了这么偏僻的地方? 孟长夜驱马上前,瞧见少煊的脸色铁青,片刻,才闻得他开口:“让他们都在这里稍等片刻。”那字条上不曾提到璇玑什么,他虽然心里肯定璇玑必然是在薄奚珩的手上,但是此刻,也想亲自上前看个究竟。 孟长夜应了,见皇帝已经驱马往前去,楚灵犀忙跟上去,孟长夜回身将话交待,也跟着往前。 大臣们就地歇息,不免窃窃私语地谈论起什么来。大抵都很好奇皇帝将他们带来这里作何? 第358章 千古罪人 丞相的眉头紧皱着,禁卫军也没有跟着上前,只有孟长夜和楚灵犀往前去了。他倒是并不觉得这次皇上带他们只是出来走走那么简单,反而倒像是有很重要的事。 他不免略往前,已有侍卫拦着他道:“皇上有令,请各位大人在此等候。” 他回转了身子,瞧见这一片的区域都已经被禁卫军团团包围,这架势,倒像是要抓人似的。 少煊驱马缓步走了一段路,随即竟是一扬马鞭,狠狠地抽下去。 孟长夜和楚灵犀吃了一惊,惊呼了声“皇上”,也都急急跟上。 面前的山头,于少煊来说,很熟悉很熟悉。曾经他做皇子的时候,无数次地来过这里。他还记得乾庆二年回京时,还带璇玑来过这里。他甚至答应她,等开春的时候,再带她来的。只是如今,又是一年将过去,璇玑却已不在他的身边。 少煊翻身下马,靴子踩在地上,雪还没有积起来,此刻踩下去,声音软软的。 他抬眸,眼前却是一片空旷。他是特意迟了些时候来的,却是不想,他竟也还未来?衣袍下的手不自觉地紧握,他怎的还未来?那字条上的话,不过是耍他的么? “皇上……”楚灵犀不自觉地上前,她方才上来的时候,手中的长剑握得很紧,还想着一会儿见了薄奚珩的人,她是不是就忍不住一剑直刺过去?此刻,倒是讶然了,这里除了他们,根本就没有第四个人! 孟长夜忙上前小声劝着:“皇上,不如我们先回去。”如今他们在明,敌在暗,他只是怕一个闪失,皇帝会有危险。 楚灵犀也点着头,正有此意。薄奚珩既说来这里见面,可他人又不在,那也就不是他们爽约了。 少煊脚下的步子却不动,他几乎是有些本能地朝对面的崖头看了一眼,隔着五六丈的距离,风雪里,他竟是瞧见了两个身影! 少煊猛地往前几步,孟长夜吓了一跳,忙伸手拉住他的衣袍,见他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对面。他与楚灵犀也随之瞧去,不免狠狠吃了一惊。 少煊已是忍不住脱口:“璇儿——” 璇玑等了许久不见少煊带人来,不免有些吃惊。他们已经来了那么久,少煊若是要来,不可能此刻还未到。恰逢这时,耳畔传来一声“璇儿”,她的心头猛地吃了一惊,慌忙回过头去,瞧见西壁崖对面的山头上,那熟悉的影。 两边的悬崖隔得并不远,这一头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那边的人。璇玑这才震惊了,她没想到薄奚珩竟要少煊去了那一边! 璇玑抬眸扫过少煊的脸,见他唇角依稀可见的笑意,她心下已是了然。 就算少煊来的时候出乎了他的计划,他此刻亦是有足够的时间离开。这两个崖头虽隔开不远,可倘若要下去再转往这边,那用去的时间可就多了。方才想不明白的,此刻都想明白了。薄奚珩他始终不是那样的人,不会不给自己留一点后路。 可是那声“少煊”却梗在喉咙口叫不出来,他……他不是应该看了那封信了么?为何此刻叫她的声音里依旧带着浓浓的担忧之情? 璇玑的步子不自觉地往前一步,身体却被薄奚珩紧紧地禁锢住。 少煊的眼眸一撑,厉声道:“放开她!”他真恨面前隔了一道深渊,恨不得此刻就飞奔过去。 薄奚珩却是冷声道:“怎么就你们来了?这么清冷,怎么看这出好戏?”他的声音随即又低下去,附于璇玑的耳畔道,“看起来,你在他心里的位子,还是很重要的。” 璇玑的心“砰砰”地跳,一切都像是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她当日留给少煊的信呢?他怎么会没有看到?薄奚珩他是在逼他要大臣们上来看看先帝还活着的事实。 这样想着,她急着大叫:“少煊,不要管我,你走!” 她的声音那样大,少煊的心头剧痛,咬着牙开口:“叫我不管你,怎么能不管你?你是我的妻子,是我孩子的娘啊!靖儿还在宫里等着你,你却在这里和我说这种话!”她走的时候,他恨过怨过,可是如今见了她的人,那些仿佛竟是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此刻心里想的,全是要她平安。转了口,看向薄奚珩,“你放开她!叫我来这里,不就是想让他们都知道你还活着么?好,我成全你!长夜,去传话,让他们都上来!” 孟长夜吃了一惊:“皇上……”楚灵犀咬着牙,此刻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要!”璇玑急着开口,“不能让他们见他!”这一见,后果会更加严重,少煊此刻杀不了他,日后先帝还在外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她怕那些愚忠的人会拥护他。到时候,这西凉天下又将不太平了! 薄奚珩却是冷冷地笑:“真是情深,云儿,我说过的,要让你和我一起看着他变成乱臣贼子的样子!不过看来,他现在还不知道你的身份啊。等众人都上来了,我替你告诉他,如何?” 这边少煊只瞧见薄奚珩靠得璇玑很近,也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急着开口:“你别乱来,别伤害她!长夜,还不下去!” “皇上,师兄……”楚灵犀忍不住拉住了孟长夜的衣袖,这一去,等大臣们上来的后果是什么,他们心里都清楚着。璇玑拼命阻止,为的,也还是皇上的江山啊。可是她心里亦是清楚,璇玑在皇上心里的位置,甚至比他自己的命还要重!她拉着孟长夜的手却没有松,仿佛这一松,她就成了千古罪人。 “灵犀!”少煊的语气带着怒。 楚灵犀哭着跪下了:“皇上,娘娘的心意难道您不懂么?皇上,江山为重啊!” 孟长夜震惊地看着跪下的女子,他与楚灵犀认识那么多年,也不曾见她这般过。心头一热,他也忙跟着跪下了。 那边的璇玑是听不见楚灵犀的话的,不过看她突然跪下了,她的心防却是一松。好在灵犀是个明白人,知道这个时候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少煊见此,心中悲痛,却闻得薄奚珩的声音再次传来:“既不去,那休怪我不客气了。” 第359章 你若执意 “不要!”少煊失声回眸,他的心仿佛要跳出胸膛了,一咬牙,开口,“去叫人都上来,你们若再不去,朕亲自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他现在只要璇玑平安! “皇上!”楚灵犀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袍。 璇玑的脸色惨白不堪,此刻见他亲自要下去,心头一震,一手伸入袖中。 薄奚珩回神之际,瞧见面前一阵银光忽闪,璇玑手上的匕首已经刺入他的胸膛,他的眼眸微微撑大,眼底露出的,居然不是不可置信,而是一抹释然。 璇玑的力气不大,匕首刺入的并不深,殷红的血流淌下来,低落在脚边,他没有倒下去,就这样怔怔地看着。 她整个人都在颤抖:“我警告过你,你若执意,我会杀了你。”当日她与兴平公主互换衣裳的时候,在公主的身上找到的匕首,她想了想,还是带了出来。如今,终究还是用到了。 薄奚珩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移至胸前的伤口,他的话语倦淡:“没想到,你真的会杀我。”鲜血,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而涌得更加疯狂,唇上的色彩缓缓地褪去,只剩下一抹苍白。 璇玑却因为他的话,经不住浑身一震,撑大了眼睛看着他:“你……你知道?” 他嗤声一笑,人是他带回的,当时她还昏迷不醒。也是他亲自给她的手上药包扎的,她身上藏着一把匕首的事,他一早就知道了。那一日,她还说,若是他执意看着那把龙椅,她会杀了他。他就是不信,不信曾经那样爱过他的云儿会真的动手杀他! 可是此刻,他还能说什么? 薄奚珩低低一咳,血自嘴角流下来,却再不是殷红的颜色。璇玑在抽出这把匕首的时候,就知道了,兴平公主在那上面淬了毒。她引薄奚珩出来,就是为夏清宁报仇的,只要有机会接近他,哪怕是划破他的一层皮,也会叫他回天乏术! 这种毒,璇玑比任何人都清楚,与她当日在苍都王宫杀死鄢姜太后的毒一样。 无药可解的孔雀胆! 夏玉与兴平公主策划这个局的时候,就算计好了一切了。只是没想到最后,还是她破坏了所有。 薄奚珩的目光有些迷离,可是抱着她的手却依旧没有松开。璇玑的心底一阵恍惚,颤声问:“为什么?”他既是知道,完全可以躲开的,不是么? 仿佛是要凝聚起很大的力气,才能看清面前女子的容颜,他竟像是从这张脸上,又看见了七年前云儿的脸。 云儿走后,他得到天下,可是他心里,却再住不进任何一个女子。他开始宠爱那些与她相似的女人,可是每一个,却都不是她。好几次,他奢望着云儿可以回到他的身边,可是想着倘若真的面对了云儿,他的心里竟又会惊慌不已。就如同那一次,他第一次在回廊上看见璇玑的时候。 呵,那就是他心里的一道伤。 七年前,西壁崖上绝情的一推,才最终造成了今日的局面。他说不清到底有没有后悔过,可是如今,他却是清楚地认识到,四年过去,这西凉的江山再不可能是他的。让七弟站得那么远,他不过是要他看看,即便是死,他也休想和心爱的女人在一起!而这西壁崖,是属于他和云儿的地方,他不会允许别的人肆意踏足这里。 更多的鲜血自口中溢出,他的眸光依旧直直地落在璇玑的脸上,大掌缓缓地抚上她的脸庞,忍着剧痛开口:“这个世上,谁也没有资格杀我,除了你。” 他与她的宿怨,就是在这西壁崖开始的,那么,就让一切,都在这里结束。 看出来的景色越来越模糊了,毒气开始窜入心脉,他到底支持不住,身子一软,半跪下去。璇玑惊呼一声,几乎是本能地蹲下身去扶了他一把,依靠着她的身子,他才没有倒下去。 起初,薄奚珩一直是背对着韩青的,是以直到此刻,他才猛地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大叫一声“主上”,抽剑就冲上去,瞧见地上的一滩血渍,他心头大惊,径直将长剑架在徐那几的颈项:“解药!”他只需看一眼,便知那伤根本不重,但是匕首上有毒。 对面,少煊还与楚灵犀纠缠着,差点就直接打起来。此刻闻得韩青的一声“主上”,都本能地将目光朝对面探去,瞧见半跪在崖边的薄奚珩,他们三人都吃了一惊。 “解药!”韩青再次冷冷地问着,手上的长剑一动,划破了璇玑的颈项,早已有薄薄的血珠从她的肌肤渗出来。 那修长的手指却是推开了那柄长剑,韩青不可置信地看着底下的男子,呆呆地说不出话来。却听他低声开口:“韩青,你走。” “主上!” “走……” 韩青握着长剑的手到底是一颤,“咣当”一声,落在地上。他没有走,一下子跪倒在地,他追随了他十多年了,今日的局面,竟是他一辈子都没有预料到的。 璇玑颈项处的伤口传来丝丝的疼痛,面前的男子俯身倒过来,额角抵在她的身上。 “是孔雀胆,没有解药。”她的声音颤抖不已。 她的话却换来他轻微的一声笑:“我知道。”既是要杀他的,匕首上的毒必然是无解的。他靠在她的身上,还是笑着,“如今,你快活么?看着我失去一切,现在,亲手杀我?” 璇玑紧蹙着眉心,其实那么多年,她都没有想过要他死,可是今日,她依旧还是下了手。谈不上快活不快活,心里阵阵复杂的感觉,也像一把利刃,一刀刀地割在她的心头。 他突然开口:“我还有一口气,你说,要不要我告诉他,你是谁?” “不要!”她慌忙摇头,原本就是想要这个秘密烂在心里的,若不是少煊执意不肯要别人的孩子,她也不会选择将这个秘密告诉他。可让她想不到的是,这个秘密,阴差阳错的,少煊竟还是未知。 那么如今,她是不想说了,不想让他恨她,不想让他纠结。 “好,那叫他不要过来。记得你答应过我的话。”他的声音很轻,像是被风一吹就会散。 第360章 太平盛世 璇玑蓦然回眸,瞧见少煊紧张的脸色,见她回头,他才像是猛地想起什么,转身就要下山。璇玑亟亟开口:“少煊!不要过来!”话出口,只觉得指腹一阵刺痛,不必回眸,亦是知道他抓着她的手,滑过了那柄依旧刺在他胸膛的匕首。 璇玑心头微颤,其实这样的结果,她方才已经料到。他说要少煊不要过来,以此,来交换她的那个秘密不让少煊知道。他想她死,她是逃不了的,即便他奈何不了她,还有韩青在这里。凭她的力气,是怎么都不可能坚持到少煊他们赶到这边来的。 少煊脚下的步子一怔,不可置信地看着璇玑。她又道:“你别过来,少煊,忘了我!” 璇玑的胸口一阵剧痛,她慌忙别开脸,一口鲜血喷洒在薄奚珩的胸前。 “璇儿!”少煊的心口一紧,她说什么,什么叫忘了他?想要回身下山,可是,他又好害怕她从他的视野里消失!额角是涔涔的汗,他真想恨不得就从这里跳过去。 楚灵犀拉着他的手不敢松,面前虽然只有五六丈的距离,能将对面的情况看得清楚,可是人若是想跳过去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她是真的怕皇上一个着急就直接冲过去。侧脸,咬着牙道:“师兄,你过去!” 孟长夜应了声,忙转身下山。 薄奚珩强撑着一口气,看着面前的女子,自嘲一笑:“看来你还是爱他多一点,为了他可以不要自己的命。”当初,是她不够爱他。 璇玑艰难一笑,凝视着面前的人:“你错了,当初你若是告诉我实情,不必你动手,我也会用自己的命来成全你的江山。我要的,只是一个心甘情愿,可惜,你不懂……” 如果因为她会阻碍他得到的一切,她会毫不犹豫地放弃自己。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选择骗她来,亲手杀她。这才是她不能原谅的! 心头不觉刺痛,这么多年了,他终于知道,原来他输的,不过是一句“心甘情愿”! 他凄凉出笑,勉强站起身,伸手,将毫无力气的璇玑拉起来,圈在怀中。她口中的血,溢在他的衣襟上,渗进去,竟也没有半分的暖意,剩下的,只有冰冷。 “那你今日,还恨我么?”恨他拉着她一起死。 璇玑却是勉强笑了,不恨了,她也许该谢谢他,让她到底都保住了那个秘密。是她错了,当初就不该接受少煊,不该回到他的身边。 这辈子,她与他,终不过一段孽缘。他们在一起,是不会有幸福的。少煊对她的情意,她此生回报不了,只能还他一个如画江山,还他一个太平盛世。 “你杀我一次,我也杀你一次,我们……扯平。当年,我的命是你救的,今日,还给你……” 毒性发作得很快,尤其是像她这种毫无功夫底子的人。大口大口的鲜血溢出来,她其实很想再和少煊说几句话,告诉他,要好好活着,告诉他,要好好照顾他们的女儿。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都来不及了。 薄奚珩也不去听她这些还不还的,只强忍着痛开口:“云儿,再叫我一声‘云卿’。”七年了,他再不曾听到她如此唤过他,此刻,颤抖地拥着怀中的女子,只盼着她叫他一声。 只是,良久良久,也不曾听得她回话。 他低头,瞧了怀中的女子一眼,见她紧阖着双目,嘴角,也再没有鲜血涌出来。眼前的景象,仿佛在那一刻陷入了一片黑暗,身子一晃,脚下一个虚浮,随即什么都不知道了。他唯一还不忘的,就是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女子。 七年了,终是,了了。 “主上!”韩青意识到的时候,猛地扑过来,却是没有抓住一片衣角。 少煊眼睁睁地看着薄奚珩抱着璇玑从崖上栽下去,他只一声撕心裂肺的“璇儿”,本能地朝崖边冲去。 “皇上!”楚灵犀吓得慌忙从他身后抱住他,眼前的一切,几乎都快叫她停止思考了,可是此刻看见少煊冲过去,她终究在那一刻回过神来。 漫天的雪依旧纷纷扬扬地下着,悬崖下,再是不见那掉下去的两人。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谁都不觉得那是真实的。 山下的大臣们仿佛是听见一阵朦胧的叫喊声,却是一点都不清楚,也不知道是说了什么。众人都纷纷抬眸往前瞧去,丞相不免又起了身,孙连正也有些紧张地往前看了一眼。皇上已经上去很久了,期间只瞧见孟长夜匆匆下来,策马离去,谁也不知道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孙连正是这里领兵的将军,此刻见大臣们有些难耐,只能上前安慰他们再等一等。 雪越下越大,孟长夜赶去西壁崖的时候,恰巧见韩青下山,他心中一个激灵,忙从马背上跃起,朝韩青袭去。此刻只见他一人,他也来不及多想,先拿下再说! 又隔半个时辰,孟长夜未回,上头也没有皇上传下的命令。孙连正到底按捺不住,悄悄派了人上去打探。侍卫很快回来,附于他耳畔轻言几句,孙连正的脸色大变,只能开口:“皇上有令,请各位大人先行回府。” 众人闻言,都纷纷问为何。 孙连正只能借口道:“雪越来越大,皇上也觉得这天气不合时宜,各位大人还是先回。” 既是皇上是命令,各位大臣也不好说什么,都纷纷地回去。只丞相上前一步问:“孙将军,皇上没事?”他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但是也知道一定的重要之事。 孙连正忙点头:“皇上没事,丞相先回,皇上有我们护送。” 亲眼看着大臣们都回去,孙连正才回身往前。连着下了几个时辰的大雪,地上到底是积起了厚厚的一层,孙连正瞧见楚灵犀站着前面,她的面前,皇帝直愣愣地也站着。 方才侍卫下来禀报时,也只说是传了楚灵犀的话,要大臣们都回去,人已经死了。他此刻也还不知道这死的人里面,竟还有璇玑。上前,行至楚灵犀的身边,他低声道:“皇上还不回么?” 第361章 他的江山 楚灵犀缓缓摇头,她方才是急着拖住他,怕他情急之下失足掉下去。而现在,他却只呆呆地站着,不动也不说话。对面的山头,早已不见一人,她也不知道孟长夜会否能拿下韩青。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孟长夜回来的时候,已过去一个多时辰,楚灵犀回眸看了他一眼,只听他低声道:“人已经拿下,让人押下去了,等皇上处置。我去的时候,那边却不见娘娘啊,怎么会突然消失了?” 楚灵犀喉头一阵难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孙连正这才讶然:“你们说什么?娘娘?” 孟长夜原本是想解释,才张了口,却见少煊突然回身,他一怔,见他的步履极缓,竟是一步步地往这边走来。楚灵犀本能地上前一步,到底是收住了步子。 三人愣愣地看着他自己上了马,直到听得他一声喝,马儿飞奔离去的时候,才都恍然回身,匆匆追着他去。 因着下了大雪,外头街上已经鲜少瞧见行人,整个郢京仿佛是空荡荡的,犹如少煊此刻的心。 …… 后来,所有人都说这一日,皇上像是发了疯,竟是策马直冲进了皇宫。所有人都不敢拦着,直到皇子所前,他才停下。所有的宫人们被喝退了出来,楚灵犀与孟长夜也站在外头,愣愣地不敢进去。 秦沛闻讯过来,问了情况才知是发生了大事。 他们出去的时候,他在宫里等消息惶惶不安,此刻他们回来了,因为璇玑的事,他又开始担忧。 楚灵犀迟疑良久,才开口:“可要派人去崖底搜寻?”皇上什么都没有说,可是他们心里都清楚,他只是害怕面对,害怕看见璇玑的尸首。 秦沛沉吟片刻,才点了头:“此事,让长夜去办。” 孟长夜也不敢耽误,应了声就出宫去。秦沛忍不住又问了句:“可有人瞧见先帝?” 楚灵犀摇头:“没有。”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秦沛却是又想起还是秦府的兴平公主,蓦地一怔,随即问:“不曾瞧见夏大人?” 经他一问,楚灵犀才想起夏玉来,今日在崖边,没有看见她啊。吃了一惊,回眸看着秦沛,只见他已经回眸朝孙连正道:“就请孙将军全城搜寻。确保夏大人的安全。”夏玉如果还活着,一定还在城中。当日皇上在收到字条的时候,就知道薄奚珩竟然藏身在城中,只是当日碍于璇玑在他手上,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此刻,倒是什么顾忌都没了。 孙连正出去了,秦沛似是松了口气,目光看向面前的皇子所,良久良久,不曾说话。 里头,靖儿睡着,少煊呆呆地坐在她的床边。 他的脑海里,想着璇玑在崖边与他说的话,心里,是翻江倒海的疼。 她用她的生命成全了他的江山,可是,她从来不问问,这就是他想要的么?她的伟大,却始终是对他的残忍啊!咬牙握紧了双拳,他觉得自己很没用,竟然眼睁睁地看着,也救不了她! 他恨璇玑也恨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他们终不能在一起? …… 已经连着两日,不曾见到璇玑,别说夏玉,思昀也是急的不行。药还是按例送来,思昀喂他吃,他却摇头。 “夏大人……”思昀才欲劝,忽而听得外头似乎传来打斗的声音,她吃了一惊,忙搁下了药碗跑过去,透过门缝,瞧见外面的大门被撞开了,守着他们的人已经和闯进来的人打斗在一起。 “何事?”夏玉警觉起来。 思昀此刻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从门缝里,瞧见有人举剑朝这里走来。思昀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只听“咣当”的一声,外头挂在门上的锁已经被劈落在地。房门很快被人打开,进来的侍卫也不认得思昀,只脱口叫着:“夏大人!” 思昀心头一喜,忙回头看着夏玉:“夏大人,是来救我们的!” 侍卫见这丫头看着床上的男子,此刻也不多言,大步上前便伸手欲扶他。思昀吓得不轻,忙上前拉住他:“夏大人受了重伤,可使不得!” 侍卫这才一愣,随即道:“夏大人等稍等。”喊了人进来将夏玉抬出去。 夏玉只问着:“璇玑呢?” 夏玉见那人怔了怔,他才意识到自己问的似乎不太妥当,想了想,又问:“和我们一起被关在这院子里的人呢?” 侍卫更加糊涂了:“回大人,这院子里,只你们两位被关着啊。属下们进来时,其余的房间都是空着的。” 思昀“啊”了一声,这怎么可能?此刻,也不逗留,慌忙冲出去。每一间屋子都找遍了,真的没有看见小姐!她回来,夏玉已经让人抬上马车,见了她,忙问:“人呢?” “没见着啊!”思昀急得哭起来。 夏玉的心头一沉,撑着身子欲起来,却是半分力气使不出。此刻,闻得有马蹄声过来,接着,侍卫上前道:“将军,人找到了!” 车帘被人掀起,夏玉看了一眼,孙连正他似乎是见过的,但是印象不深。孙连正见果然是夏玉,便点了头,调转了马头便要走。 思昀忍不住道:“孙将军,我家小姐呢?” 孙连正一惊,回眸,这才瞧见思昀。他自是认得她的,贵妃娘娘的贴身丫头。此刻,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只道:“思昀姑娘先随我们走。”贵妃娘娘的事,他在皇子所外头匆匆听了一遍,此刻还有些云里雾里,唯一知道的,便是她死了,但是这些话,他此刻不想说。 按照秦沛说的,先将他们安顿在秦府。 兴平公主闻讯急急赶去,推门进去的时候,瞧见床上男子的目光猛地朝自己看来。眸光竟是一闪,脱口道:“璇玑!”思昀心中亦是一阵欣喜,却在看见随之跟着进来的轻萝后,整颗心都沉下去。 夏玉亦是尴尬,垂下眼睑道:“臣该死,认错了公主。” 兴平公主哪里计较这个,径直上前,在他床边坐下,急着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夏大人怎的伤成这样?” 第362章 贵妃薨逝 外头的侍卫们已经悄然退出去,现在人没事,就等着上头的人什么时候有空再来处理了。 傍晚时分,秦沛回府来。 秦沛推开夏玉房门的时候,瞧见兴平公主与思昀都在,他怔了怔,到底是上前。思昀像是瞧见了救星,急着上前道:“秦大人,我家小姐呢?” 秦沛的脸色难看,却是不答,只朝夏玉道:“夏大人安心在我府上养伤,待你伤好之后,西凉自会派人护送你与公主回去。” 见他转身要走,夏玉脱口问:“秦先生!璇玑……是不是出了事?” 这句话,问得他自己也是心头一颤。秦沛依旧没有答,径直抬步出去。 夏玉的神色瞬间黯淡了下去,果然是出了事,一定是大事…… 思昀看他的样子,早已吓得大哭起来。 …… 一整夜,宫人都见皇帝在殿下的房内呆坐了一夜。夜里殿下饿了,奶娘进去喂奶,见皇帝还坐着,目光愣愣地看着殿下,整个人,竟像是没有一丝活气。 翌日清早,楚灵犀还守在外头,正想着是否要苏公公去告诉大臣恩今日歇朝,却见少煊自个儿出来了。楚灵犀吃了一惊,慌忙上前去,他径直回了乾承宫,换了朝服去了乾清殿。 昨日群臣都还觉得奇怪,丞相始终觉得是出了什么大事,却见今早皇帝又照常来上朝,他又仿佛是恍惚了。 下了早朝,少煊去了御书房,还留了几位大臣谈论了一些政事。苏公公进去的时候,瞧见他正批阅着奏折,看似分明就与之前无异。他还想着,楚灵犀的担心是多余的。 少煊批阅了一部分的奏折,苏公公送了他过乾承宫去休息。后来,穆妁来了,昨日发生的事,她是不知道的,此刻见楚灵犀在,她倒是怔了下。楚灵犀也不说话,只与她行了礼。 她笑着说是给皇上送了点心来,问楚灵犀要不要一道进去尝尝。楚灵犀心头苦涩,别开脸说不必。 穆妁进去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就出来了,她的脸上,也瞧不出异样。后来苏公公出来,楚灵犀还拉着问了,苏公公讪讪地开口:“孟夫人是不是多虑了,皇上没事啊,刚才还和穆妃娘娘说了几句话,哦,还吃了几块糕点呢。”苏贺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何事,不过见楚灵犀那么担心,也知道定是大事。可是,看皇上的样子,又不像是有事的样子啊。哎,他是不懂了。 楚灵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悄然行至珠帘外,只瞧见他安静地坐在桌边,静得像是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雪,使孟长夜去崖底的搜寻工作越发地雪上加霜。他已经连着好几日不回朝了,皇帝却依旧上朝下朝,与往常一般无二。 恰逢北方传来雪灾,那边灾情紧急,少煊竟是连着几夜不合眼,若不是丞相劝着,他竟是想亲自赶往灾区去指挥救灾。楚灵犀与秦沛在放心之余又要担心起来,璇玑的事,他只是压在心头不说。他心里的苦,怕是谁都没有办法去体会的。 静下来的时候,他竟会问及夏玉的伤势,还有兴平公主的事,思昀的事,却独独不提璇玑。 …… 六日后,孟长夜回来。 在御书房里轻声回禀着先帝和璇玑的事。 “皇上,人……人都已经找到……”他原本是想说尸体的,可是试了好几次说不出口,此刻话至一半,又说不下去了。有些懊恼,也许今日,他本不该来的。 朱砂笔自少煊的指尖滑落,沾在他的龙袍上,赫然呈现出了一抹刺目的红。 苏公公轻呼了一声,忙上前道:“皇上您……”抬眸之际,瞧见皇帝煞白的脸色,他一时间吓住了,怎么也再说不下去。 御书房里,顿然静谧了下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闻得皇帝开了口:“朕知道了,长夜,辛苦了。” 孟长夜被他的话说得吓了一跳,抬步上前:“皇上……” 他抬了手,示意他住口,低声道:“朕心里有数。” 如此,孟长夜也不好说什么。退出去,外头的楚灵犀慌张上来问他:“如何?” 他叹息着:“皇上什么也没说,只说心里有数。” 楚灵犀“啊”了一声,目光随之朝他身后的御书房看去,房门紧闭着,殊不知里头之人此刻又究竟是何种心情。 …… 翌日,朝中颁下一道圣旨,贵妃病逝,追封为仁孝端康皇后。 立皇长子为太子。 众大臣心中疑惑,要说好端端的,这贵妃居然病逝了,皇上还立皇长子为太子!这……这皇长子年纪尚小,怎能堪此重任?底下有人正欲出来说话,忽听得皇帝开了口:“朕自登基以来唯恐负了天下百姓的厚望,是以自即日起,朕将全心为政事,朕决定,废后宫。” 众大臣俱惊,慌忙跪下道:“皇上请三思啊!” 帝座上的男子冷笑道:“朕不过顺应民意做个好皇帝罢了,如今朕有皇儿继承大统,众卿还有何异议?” 一句话,叫底下群臣个个都噤了声。 消息传去后宫,嫔妃们个个惊慌失措。柳婕妤哭着跪在乾承宫门口,求皇帝留她在身边。 穆妁闻得此消息时,竟至怔怔地反问了嫣儿一句:“你说贵妃娘娘病逝,是真的么?”嫣儿一怔,才反应过来她还记着贵妃的事。此刻,也只能点了头。 穆妁神色一黯,颓然倒在床榻边。嫣儿惊叫着去扶她,她却呜咽地哭出声来。这几日楚灵犀说皇上不对劲,她甚至都不曾觉出来,原来竟是姐姐真的没了么? 这一次,想来不会有假了,姐姐若是在,不会同意皇上废后宫的。皇上素来最听姐姐的话,也一定不会那么做。 姐姐走了,皇上的心也跟着死了。 她此刻担心的,不是废后宫的事,而是不知日后,皇上该怎么办? 思昀听闻此消息时,不免两眼一黑,慌忙扶住了桌沿才勉强撑住了身子。 “秦大人是骗奴婢的?”她还不信这是真的。 第363章 贵妃入殓 秦沛叹息着:“皇上说,你是娘娘的贴身婢女,若是想去,就去送送娘娘。”思昀这才“哇”地大声哭出来,再是说不出一句话。 夏玉半靠在床上怔怔地听着,脸色苍白。那日,秦沛离开的时候他就知道出了事,这样的结果,他也想到过,只是如今听他亲口说出来,心里竟是痛得连呼吸都不能。 他蓦地阖上双眸,两行清泪缓缓自脸颊淌过。 那日他就不愿放手的,他若是真的就死死抓住她的手,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 兴平公主与轻萝亦是吃惊不已,那个女子,她曾经恨过,现在依然恨着。只是听闻她突然死了,她心里又仿佛是一下子空了一角,说不出的不舒服。 秦沛回身,上前道:“公主,皇上说,韩青此人,可以交给公主与夏大人处置。” 兴平公主的眼眸一撑:“他还没死么?” 秦沛只得点了头,其实韩青已经被抓昨日,只是皇上不开口,他们也不好擅自做主。 兴平公主的眼底起了怒,霍地起了身:“他现在在哪里?” 秦沛朝外头道:“来人,带公主前去。” 兴平公主忙抬步出去,忽而听得身后夏玉道:“公主,臣也一起去。”那是杀害他弟弟的凶手,璇玑还曾说,他若是死了,如何对得起清宁。可是,她怎就去了呢?那么韩青呢?他是不是也有份害死她? 思昀也不顾他们一个个地出去,她的脑子里,还反反复复地回想着秦沛说的话。想着小姐曾说,有机会就要她回卫家去,代替她好好照顾老爷和夫人。她还问她不和她一起去么? 此刻想来,是否她早就料到会死? 思昀的眼泪一遍遍地流过脸颊,身子颤抖不已。 兴平公主与夏玉行至关押韩青的房门口,却见一个侍卫过来,呈上手中的东西道:“夏大人,这个是皇上说给您的。” 揭开上头盖着的布,下面,是一柄长剑。 夏玉一眼就认出来了,就是当日韩青用来杀清宁的那一把剑。他的心头一震,见兴平公主上前拿了剑就推门入内,他忙跟着进去,见韩青被五花大绑丢在床边。 兴平公主竟是发了疯,什么话都不说,举剑就刺过去:“凶手!还我清宁的命来!” 利刃刺穿皮肉的声音,韩青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女子,鲜血从胸前的伤口处汩汩而出,他仿佛是不知道了痛,就这样定定地看着。 兴平公主再用力,刺入得更深,她浑身不住地颤抖着,哭着叫夏清宁的名字。 夏玉只觉心头一黯,半退了一步倚在身后的桌沿上。报了仇,又如何?清宁不会回来了,璇玑也不会…… 夏玉侧脸,猛地咳嗽了几声,他黯然神伤。 清宁,哥让你失望了。没有抓住璇玑,还没能保护她的性命。 …… 思昀随着秦沛入宫,听说皇帝要见她。 苏公公守在乾承宫外,只引了思昀一人入内。 思昀缓步进去,只见少煊倚坐在桌边。思昀忙上前行了礼,他似是猛地回了神,见是思昀,漠然笑了笑,俯身亲扶了她一把:“见了朕就不必多礼了。朕今日找你来,有些话要说。昔日曾答应了她,日后有机会,给你封了郡主嫁出去的。朕心里倒是有几个人选,说与你听听,也听听你的意思。这第一个,便是……” “皇上!”思昀再次跪下了,不知为何,见着他此刻淡然的神色,思昀心底倒是怕起来。以往和小姐有什么,他会生气会愤怒,可也不如今时今日这一般。他仿佛是什么都不关心,什么都不在意,就连那原本温柔的眸子,此刻都静若死水。他整个人,都像是死寂了一般。 少煊倒是又笑了笑:“怎么?朕还未说呢。” 思昀难过得哭起来,拉住了他的衣袍:“奴婢不愿嫁人,皇上若是念着小姐的好,就恩准了奴婢回显国卫家去。奴婢只愿一生一世伺候老爷和夫人,权当……替小姐尽了孝!” 他直直地看着底下的丫头,好半晌,似是回过神来。到底点了头:“好,朕派人送你走。”他顿了顿,起了身。 “皇上!”思昀抓着他衣袍的手没有松,流着泪道,“小姐心里有您,她若是知道了,也只想着您能好好的。” 少煊的步子一滞,却是没有回身,淡淡一笑:“朕现在很好,朕很好。” 龙袍自思昀的指间缓缓滑出,她望着那抹远处的身影,又是嘤嘤地哭起来。他不好,一点都不好…… 翌日,贵妃入殓。 以皇后之礼下葬,送葬队伍自皇宫出去,延绵不绝。 从头到尾,也没有一人瞧见皇帝掉过一滴眼泪。 关于这贵妃娘娘是否真的受宠,仿佛是谁都说不清楚的一件事。 肃穆的皇陵中,一切都静谧无比。只偶尔,听得太子啼哭几声,遂,又马上让奶娘哄止。 皇帝却没有多做逗留,仪式完毕,便起身回宫。 路过先帝的陵寝时,他略微驻足,抬眸,往那密林深处凝望了一眼。如今,那帝陵再不是一座衣冠冢,日后,他也不必再担心先帝的事可以威胁到他的皇位了。 “皇上?”苏公公小声唤着他。 他“唔”了一声,也不多言,抬步往前。 思昀扶着夏玉上前,皇陵外,见少煊正要上御驾,夏玉不免上前叫住了他:“皇上,我等就此离京了。” 少煊略一怔,惊讶地回眸,听夏玉又道:“如今皇上也不必派人护送我们,思昀丫头我会送她去显国。” 思昀低下头去:“皇上,奴婢……就不回宫了。皇上好好保重龙体。” 少煊愣了半晌,似才回过神来,他点了头:“也好,夏大人就一路小心,车辆行李,会有人安排妥当。” 夏玉应着,再看,他已经果断地回身,御驾的帘子随之已落下。 思昀动了动唇,终究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看着御驾渐渐远去,思昀心下黯然,皇上身边有那么多人在,定是不必她担心的。回神时,瞧见奶娘抱了太子出来,她一怔,忙上前:“给我抱抱殿下。” 第364章 重回故里 奶娘小心地将太子交给她,孩子落得她的怀中,忽而“哇”的一声哭出来。思昀转在眼眶里的眼泪到底再忍不住,“啪啪”落下来,脸颊贴着孩子的脸,哽咽道:“殿下不哭,殿下不哭……” 一侧,有马车被牵过来,宫人扶了夏玉上去,又回身看着思昀。她不舍地将孩子交给奶娘,才回身上车。楚灵犀忍不住上前:“思昀,当真要走么?” 她吸了口气,才半笑着:“奴婢定要走的,皇上和殿下身边有你们在,也用不着奴婢什么。”卫家有收留了小姐三年的家人,她必须回去替小姐照顾他们。 楚灵犀叹息一声,此刻也不好说什么。她是璇玑的婢女,如今皇上都说放行了,谁也不敢有二话。 …… 光启四年腊月底,思昀与夏玉抵达显国青石镇的卫家。先将兴平公主安置在客栈,夏玉才送了思昀前去。璇玑与兴平公主长得一模一样,思昀只怕卫家二老见了,错当她是小姐。 卫府的家丁见了思昀还认得,此刻慌忙跑进去禀告老爷和夫人。 卫家二老忙迎出来,见了思昀,夫人激动地拉着她的手:“真的是思昀丫头啊!璇玑呢?璇玑……没和你一起回来?”卫夫人怔怔地朝她身后看了一眼,没有看见璇玑,显得有些失落。 思昀哽咽道:“老爷夫人,小姐当日没选为娘娘,皇上恩典,赐婚给了一位将军。如今随同将军去边疆了,日后怕是回来的机会也没有,所以小姐打发了奴婢回来,代替小姐尽孝!”卫家二老都上了年纪,尤其是夫人的身体不好,思昀想了一路,还是不打算将小姐的事如实禀报。 卫夫人在听闻璇玑赐婚给了一位将军的时候,脸上一阵欣喜,又听闻去了边疆日后都难回来,心里又紧张起来,慌忙握紧了思昀的手问:“你说的是真的么?璇玑她真的和那将军去了边疆?那……那她可有留了什么信笺给我们?” 一连串的问题,倒是叫思昀怔住了。她不免朝夏玉看了看,夏玉也是一脸难色。璇玑又不是真的去了边疆,哪里来的什么信笺? 夫人见思昀沉默了下去,心里越发地着急:“思昀,你实话告诉我,璇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思昀低着头,底气有些不足。 这时,闻得有声音自后头传来:“卫小姐如今是真的成了将军夫人了,本王可以作证。” 众人一惊,回头时候,瞧见显宇王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外头。忙都上前行了礼,卫夫人听得思昀唤面前的男子“王爷”,越发地惊讶,忙与卫老爷请了显宇王入内上座。 显宇王走过夏玉的身边时,顿了顿,才言:“夏大人别来无恙。” 夏大人抿唇一笑,拱手道:“王爷看起来不错。” 他“唔”了一声,抬步上前。 因为显宇王的关系,卫家二老对思昀说的话也就深信不疑,此刻也不担心回不回得来的问题了,只要璇玑好,他们二老也就放心了。 显宇王走的时候,思昀出去送他。 外头,只一辆简单的马车,还有几个家丁随从。他亦只一身家常服饰,看来不过是微服寻访。 “方才的事,奴婢谢谢王爷。” 他坐在马车上,却没有下令走,定定地看着她,低声问:“你是贵妃娘娘的贴身婢女,本王倒是不信,娘娘临终前,会没把你托付给皇上?” 思昀心下一动,依旧低着头:“奴婢只愿回来这里伺候老爷和夫人。” 他低哧一笑,随即又道:“依本王看,怎么也会给你封个郡主之类的给嫁出去,你倒是心平的很。” 思昀略一吃惊,眸光悄然掠过面前男子的脸,她还是头一次这么近地看过面前的人。因为是兄弟的关系,他和皇上还是有几分相似的,她只惊讶于众人都道是草包的六王爷,原来竟也不笨。 他忽而又问她:“你叫思昀?” 思昀猛然回神,她忙点了头。 “嗯,本王会记住的。”他的目光,越过思昀的肩膀,看向她身后的人,笑着开口,“夏大人既是来了本王这里,就由本王好好招待你一番,如何?” 夏玉近前来,浅声道:“还不知王爷知道我等来了。” 他“唔”了声,才道:“京中早有消息传来,是要本王保护你们安全的。” “王爷还真是出现的及时。”夏玉话中有话,看来这默默无闻的六王爷也不是个蠢人。 显宇王略笑着:“夏大人不必担心什么,本王请你过王府,不过是寻常的接风洗尘罢了。本王懒得很,管不了那么多闲事。”他才是真正想闲云野鹤的王爷,哪怕封地远点儿偏僻点儿,他也不会吭一声。人人都道他蠢他笨,其实他心里清楚得和明镜似的。他不过愿意装得蠢点儿,他的兄弟们要他去哪里,他也就跟着去凑凑热闹,踩一脚,差不多了,就收拾收拾东西滚蛋。如今他这显国国泰民安,他也乐得逍遥。 夏玉到底淡淡地笑了声,应着说好。 马车从卫府门前离去,车窗被人掀起,露出显宇王似笑非笑的脸。卫府门前那抹娇小的身影,还直直地站着,目送他们离去。 见马车已经渐渐消失在眼前,思昀才略抬眸,看着头顶的天空低语着:“小姐,奴婢到家了,日后,卫家的事,您不必挂心了。” 天色渐暗,外头烟花爆竹声忽而响彻了整个青石镇。思昀才猛地想起,今夜,已是除夕。 这里,一切都是宁和,又是新年伊始,所有的人,都会好好的? ………… …… (尾声) 光启十九年,十一月初。 一匹骏马驰骋在平坦的草原之上,马背上的少年眉清目秀,乍一眼,说不出的灵动。 他的身后,几个人坐在马背上直直地看着。 不远处,一辆马车缓缓驶过,窗帘被人掀起,里头之人闻声瞧去,远远地,瞧见那马背上之人。里头男子蓦地一颤,恍惚中,似是看见记忆里那熟悉的容颜。 第365章 真相大白 “夏大人。”一侧,有人低声道,“王上让您打探西凉的消息,您真的……” 他抬了抬手,嘴角浅笑:“打探了,什么都不曾探得。”记不清多久之前,曾有个人,在他面前狠狠地骂他愚忠。 而如今,他也许有些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了。 王上有野心,一直对西凉虎视眈眈,可是他想通了,不想让两国百姓处在水生火热之中。况且,这西凉天下的安宁,是璇玑用命换来的,他此生,都不会去破坏。 “这……”对面之人一脸无奈,只能点头称是。 夏玉不免再次看了那远处的少年一眼,竟是有些想笑,如此一个陌生人,他竟会觉得和她像……哪里像,可笑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 同年十一月中。 仁孝端康皇后的陵墓前,男子明黄的身影也不知已经站立了多久。孟长夜忍不住上前道:“皇上,天冷了,还是回。太子殿下不是该回了么?” 光启五年,孙连正亲自请命带兵驻守边疆时,皇上做了个惊人的决定。竟是要年幼的太子随行,托付给孙将军教导。那一年,原本打算长居郢京的秦先生竟也同行。而如今,一晃十五年过去,殿下也该回来了。 少煊缓缓睁开眼眸,却是浅声道:“不必了,朕告诉靖儿,进城之后,先来皇陵看看她母后。” 孟长夜一惊,倒是不想,原来皇上早有安排。只是……他又回眸,看了看身后周围,皇上一早就遣退了所有的侍卫,此刻皇陵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显得越发地静谧了。 这些年,他每逢璇玑的忌日才会来这里,每一次,也总待得不久,就这么静静地站着,也不说话。今日,孟长夜看他像是高兴了一些,是因为殿下要回来么? 不过看见皇上高兴,他心里也高兴。娘娘走后,皇上的生活看似与之前无异,可是他与灵犀清楚着,到底是有有什么东西改变了。这些年,秦先生走了,殿下也不在,皇上身边,也只有他与灵犀。 寒风吹上来,卷起了地上的一丝尘埃。 面前的香也已经燃尽了好几次,少煊都只命人再点上。 二人又不知安静地站了多久,忽而,空气里传来一阵凌厉的声音,孟长夜心下一惊,“锃”地抽出长剑,只听“叮”的一声,一枚飞镖被挡开,直直地插入一侧的树干上。孟长夜脸色大变,慌忙挡在少煊身后,大叫着:“皇上,有刺客!” 少煊却是没有回身,嘴角露出难得的笑。 一个身影忽闪,几个起落,立于孟长夜的面前。孟长夜看清了来人,惊恐地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哆嗦着唇,一个字都再吐不出。 面前之人笑着晃上前,开口道:“你是……孟叔叔?”她在边疆的时候,时常听秦先生和孙将军说,父皇身边那最喜欢板着脸的人就是孟长夜。他几十年就那几个表情,从未变过。 孟长夜听她开口,自是已经知晓她的身份。只是,他没想到今日,皇上会让她穿了女装前来。太子乃女儿身的事,他也是光启五年秦先生起身去边疆的时候才知道的。原本,她换女装,也不至于让他惊愕至此,只是……只是…… “咣当”一声,手中的长剑没有握紧,竟是一下子落了地。 少煊这才回眸看了他一眼,便闻得清脆的声音扑面而来:“父皇!” 少煊抬眸,见靖儿飞奔着过来,那一个眼神交汇,他的脸色蓦地变了苍白! “父皇?”靖儿的眉心微拧,“您怎么了?” 少煊蓦然回神,猛地回头,看着身后的墓碑。 “父皇?”靖儿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怎的父皇和孟叔叔都用那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她还笑着绕至少煊面前,轻笑着,“怎么?是您说要靖儿换了女装来祭拜母后的,现在,认不得了?” 他们父女虽是十五年未见,可是父皇对她的疼爱,她一直是知道的。隔三差五的信件,吃穿用度的东西,只要是她的东西,他从未落下过一件。而画师也会隔段时日便画了她的画像给父皇送来,虽都是男装的画,可也不至于这样? 她好不容易盼到长大,想着来父皇的身边,可是他为何见了她,却是这种表情? 那一个瞬间,少煊像是明白了一切。 身着女装的靖儿,像极了某个人。 他想,孟长夜也定是看出来了,是以才能那么失态地连手中的剑都没有握住。 荀,云,心…… 那三个字从他的脑中蹦出来时,心口弥漫的痛再是压制不住,他不免半退一步,身子一个踉跄几乎站立不住。 “父皇!” “皇上!” 孟长夜扶住他的手,却被他缓缓推开。身后二人都担忧地看着他,见他缓步上前,直面着璇玑的墓碑,抬手,扶住了那墓碑。十几年前的那一幕幕,宛若流淌而过的影像,此刻全都在他的脑海里回放出来。 手不住地颤抖着,他随即才了口,声音嘶哑:“十五年了,西凉依旧是你要的太平盛世。可是璇儿,你骗得我好苦!” 这个名字,亦是她走之后,被他深深埋在心底再不曾叫出来过的。 此刻听他叫出口,竟是叫身后二人蓦然心惊。 原来她说的那些不爱,她要走的理由,全是他会错了意!是因为身份,因为他们之间的怨仇…… 少煊胸口郁结得喘不过气来,孟长夜担忧地上前扶住他,却听他问:“长夜,你告诉朕,看靖儿,像谁……” 靖儿吃了一惊,也不知他为何这样问。 孟长夜心头一阵,此刻,竟是答了句:“皇上,殿下像娘娘。” 少煊蓦地一笑,孟长夜一辈子蠢笨,今天倒是突然会说话了。他猛地起了身,推开他的手,浑浑噩噩地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整个身子直直地倒了下去。 “皇上!”“父皇!” 身后急追上去的脚步声,一晃,淹没在风里。 …… 楚灵犀闻讯赶来时,见孟长夜和靖儿守在床前,她急声问:“出了什么事?” 第366章 江山如画 孟长夜悄然看了眼此刻早已换回男装的靖儿,脸色铁青,迟疑着不知道这件事该不该说。里头,张太医已经出来,忙开口道:“禀殿下,皇上是急血攻心才会晕倒,好好睡一觉,休息一晚便会没事了。” “可是父皇的龙体不是一向很好么?”靖儿还是很担忧。 “这……”张太医有些为难,半晌,才道,“老臣也不知,皇上像是……受了刺激。” “什么刺激?”靖儿不打算放过张太医了,一个劲地问,把太医问得冷汗涔涔。 孟长夜忙开口:“殿下先让张大人下去给皇上配药,我们也都不要打扰皇上休息了。”皇上受了什么刺激,这话能乱说吗? 闻言,靖儿才点了头。 孟长夜与楚灵犀也随着太医下去,靖儿走上前,悄然坐在龙床边上。 “父皇。”她低低唤着,支颔坐在他边上细细地瞧着。都说父皇生得英俊潇洒,果真如是啊。不过此刻,她看他的样子,分明是极累的,怪不得她回来的时候,秦先生嘱咐她,以后凡事都要替父皇分担一些,别让他这么累了。抬手,悄悄替他抚平眉宇间的川纹。 半夜,一声声的“璇儿”,把靖儿从睡梦中惊醒。她猛地上前,握住他乱挥舞的手,皱眉道:“父皇,父皇……哎呀!”他的手上,滚烫滚烫的感觉,那分明就是发了烧。 连夜叫苏公公去请了太医来,瞧过之后,说是染了风寒。张太医一脸的凝重,自娘娘走后,皇上这十多年来也不曾病过,今日着实反常。 喂了药,他也不安生,握着靖儿的手一遍遍地问“为什么”。 折腾到天亮边,外头苏公公问着早朝的事宜,靖儿才出去,吩咐着今日歇朝。苏公公有些迟疑:“可是,皇上他……” 靖儿面色一凛,开口道:“有什么可是的,父皇十多年来从未歇朝过一日,如今是病了,朝中有谁要多言半句不成?若是谁有话,让他来找本宫说!” 苏公公忙点头:“是是,奴才这就去。” 看着太监急急出去的身影,靖儿却是难过起来。这十多年,她在边疆有孙将军和秦先生疼着,可是父皇难受的时候,身边还有谁呢?孟叔叔夫妇,也不能时刻守在他身边的啊! 靖儿心里一阵难受,鼻子也跟着有些酸。回身进去,竟见少煊已经坐了起来,她忙上前:“父皇您醒了?” 少煊抬眸,见她近前坐了,手背轻轻碰触他的额角,皱眉道:“怎的还有些烫?我让人宣了太医来。” “靖儿……”他拉住她的手,缓缓一笑,“父皇没事,苏贺呢?让他进来伺候朕更衣。” 按住他的身子,靖儿才道:“免了,我替您转告大臣们,今儿歇朝了。” “什么?靖儿你……” “父皇,您就算答应了母后要给她一个太平盛世,也要顾及您自己的身子啊!病都病了,还不休息么?您叫母后在天有灵,见着了,多心疼!” 她一口一个“母后”倒是说得他的心疼了。 少煊拳起手抵不住咳嗽起来,昨夜,眼前全是璇玑的脸,还有她之前与他说过的那些话。 靖儿替他抚着胸口,小心扶他躺下:“您休息。” 他不说话,听话地躺下去。靖儿替他盖上被衾,忽而听他道:“靖儿,是父皇对不起你母后,你……会恨父皇么?” 靖儿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她笑着道:“母后没怪您。” 他黯然:“你怎知?”这么多年,每次去皇陵看她,他都没有过多的言语和她说,仿佛是很多话,他宁愿在这里说,也不会当着她的面说出来。因为那时候,她离开他的事,他一直在心里耿耿于怀。 “父皇,我就是知道!”她俯身,俏皮地在他额角留下一吻。母后是为了这西凉的江山而死的,秦先生就是这样告诉她的。一个能为了成全父皇手中的江山而选择去死的人,会怪他么?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少煊定定地看着她,恍惚中,又好似看见了璇玑。 她替他掖好被角,才小声道:“您先睡会儿,我出宫一趟,等回来,您醒了,靖儿陪您吃东西。” 刚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他问着她:“去哪里?” “嗯,去看看姨娘。”她只知道她还有个姨娘,未曾见过面。以往,她在边疆时好多的衣服都是姨娘亲手给做了托人寄去的,十五年如一日,真是疼她如亲子。 少煊低低地应了一声。 宫门口,恰巧遇见孟长夜,他有些惊讶,听的靖儿要去御福寺,急着派人保护她。她朗声笑着:“孟叔叔以为我是弱不禁风的娃娃么?赶明儿找机会,让靖儿和你切磋切磋。”她横了欲上前跟随她的侍卫们,开口道,“都不必跟了!驾——” 马儿飞奔而去,孟长夜倒是一怔,随即苦笑,孙将军和秦先生教导出来的徒弟,还用得着他去操心么? 靖儿走后,宫人闻得理由皇帝叫人,宫女忙入内。少煊低声道:“命人去将钟元宫收拾出来。”璇玑走后,钟元宫再无人碰过,甚至是他,都不曾再去过。 宫女听了有些吃惊,不过是皇上的话,谁也不敢怠慢,忙应着出去吩咐。 …… 御福寺的后苑,嫣儿瞧见一个少年疾步走来,她起先的一个恍惚,随即瞧见坠于她腰际的玉佩时,猛地一怔,忙跪下道:“奴婢给太子殿下请安!” 她一挥手,径直问:“我姨娘可在?” 话音才落,便听见房门“哗”地打开,穆妁的眼底一片晶莹,颤声道:“可是……靖儿?” “姨娘!”靖儿上前,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穆妁心里高兴不已,忙拉了她进去坐。 皇上废除后宫后,穆妁没有走,她总觉得姐姐的死与自己脱不了关系,是以十五年了,她一直在御福寺待着。给皇上和靖儿祈福,如今看见靖儿回来了,她心里自是喜出望外,擦着眼泪道:“你回来,姐姐若是看见了,一定也高兴死了!瞧瞧,都那么高了。皇上,还好么?” 靖儿点着头:“好,都好,姨娘,您好么?” 穆妁温柔一笑:“好,你和皇上好,姨娘也好。” 第367章 寂寞无边 二人正说着,忽而闻得外头传来女人疯狂的笑声,期间,还夹杂着琐碎的话语。靖儿的眉头微皱,便听得一侧嫣儿道:“殿下,那是华太妃,十五年前就疯了。”她们都不知道,那是因为薄奚珩死了,她再没有出头的希望了。 靖儿不认识她,听过也就算了。便拉着穆妁,要听璇玑的事情。原本,是想问少煊的,不过看他的样子,她也不忍心问他。穆妁忙点着头,姐姐的事,是该让靖儿知道。还有姐姐和皇上的爱情,这些,都该让靖儿知道,他有怎样一个伟大的母后。 …… 孟长夜去乾承宫的时候,苏公公恰好从乾清殿回来,孟长夜忙问他:“皇上今日可好些了?” 苏公公叹息着:“殿下让奴才取消了早朝,说让皇上休息。” 孟长夜点了头,入内时,见少煊半靠在软枕上,也不知究竟是何时醒的。上前行了礼,才开口:“皇上,显宇王府有喜事。” 少煊的眼眸微抬,低声道:“朕知道,听说了,六哥的儿子娶妻。” “那是要入玉牒的。” 少煊点了头:“那就传。” 太监忙下去了,片刻,取了玉牒来,少煊吩咐着下面的人书写。目光所到之处,落在那显宇王妃的名字上,赫然已是“思昀”二字。 他不免一笑,璇玑在时,还说要他给思昀选夫婿。却原来,根本是不必的。 孟长夜留在寝宫内与他说了会儿话,外头,有宫女进来禀报,说钟元宫已经收拾出来了。 孟长夜一阵吃惊,见他掀起了被子起身。他忙上前扶住他:“皇上去哪里?” 他低咳一阵,倦声道:“难得今天靖儿给朕放了假,朕今日,想过钟元宫去待会儿。” 苏公公忙跑着出去准备御驾。 钟元宫已经甚久没有人来了,孟长夜扶了少煊入内,竟是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仿佛是一切都未曾改变,仿佛那个女子还住在钟元宫内。 少煊推开孟长夜的手,低声道:“长夜,叫人都下去,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孟长夜心底叹息着,璇玑的真是身份,他也是才知道,没有问过皇上的意思,连灵犀也不敢告诉。十五年了,皇上都不曾再踏足过钟元宫,如今来,定是有好多话,想与璇玑说的? 少煊轻推开房门,里头,已点起了熏香。他问得出,还是之前,他特意命人给她换过的那一种。太医说,她身子弱,他特意吩咐了选能凝神养息的熏香来点。 床前的绡帐都换了新的,却依旧还是她之前用过的那种颜色,一切的陈设都没有变,他缓步过去,目光,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恍惚间,似乎还能瞧见那一夜,满地朝珠的景象。 少煊抬手拂开了珠帘,缓步入内。在床沿坐下,鞋子也没有褪,就这样躺上去。窗户未关,头顶的绡帐被风吹得来回摇晃,侧脸处,他竟像是瞧见她还坐在桌边,温柔地笑着望着他,轻轻地唤他的名字——少煊。 他的嘴角微动,不自觉地伸手出去,她依旧只笑着,温柔覅望着他,再不近前。 “璇儿……” 他开始细细地回想着她的一切,所有的一切。 从御花园再次相遇开始,那个瞬间,他曾觉得她很像,像云儿……曾经无数个时候,他在心里庆幸,她只是像,还好不是云儿。不是那个让他失去一切的女人。 而如今,他终是知道,最是苦苦挣扎的人,根本不是他,恰恰是她啊! 因为他不知道她的身份,可是她心里清楚! 少煊不知道她当日选择接受他的爱时,究竟是下了多大的勇气!这些,他今生今世都不会有机会去知道了! 外头院中,一个宫女怯怯地行至孟长夜面前,小声道:“孟大人,这……这是奴婢们收拾房间的时候,在床底下发现的。也不知……究竟是给谁的。” 上面,只写着“少煊亲启”,而“少煊”二字,早已是十五年前璇玑去后,再不曾有人念及。宫女不过十五六的年纪,自然不知道这信是写给谁的。 孟长夜却是瞧了一眼,便变了脸色。忙接过宫女手中的信,抬步入内。 “哎,孟……”苏公公张了口,想了想,到底还是缄默了。 孟长夜进去,瞧见少煊仰面躺在床上,他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心下大吃一惊,忙冲上前:“皇上!” 少煊略皱了眉,见神色匆匆的孟长夜,他只道:“不是说了,不必入内的么?” 听他开了口,孟长夜才松了口气,随即上前道:“是宫女发现了一封信,是给皇上的。想来……是娘娘留下的。” 一句话,叫少煊一个激灵,猛地翻身起来。一把夺过孟长夜手中的信,上面,短短“少煊亲启”四个字,便仿佛是叫他浑身的血液都顷刻间凝固了! 这分明,就是云儿的笔迹! 他恍惚中想起那一晚,轻萝说她半夜要了笔墨起来写信,可是他只瞧见了火盆中的灰烬,以为她是将所有鞋了的东西都全部烧了。却是不想,还留了一封么? “哪里找到的?”颤声问着。 孟长夜只得定定地答:“宫女说,是娘娘这床底下。” 少煊蓦地一怔,床底下! 不知为何,他竟是猛地抬眸,此刻,那窗户大开,正是吹得那边的珠帘也“叮当”作响。他似猛地想起了什么,颤抖地打开了信。 里头,只薄薄的一张纸。他不知道那晚上,她究竟写了多少字,又烧了多少字。他知道她要和他说什么,一定是她的身份,是她的身份。 否则,她不会在信封上,就用回云儿的笔迹。 是要他恨她怨她么?所以,她才急急将靖儿托付给妁儿! 他的双手颤抖得厉害,可是这一切,她竟不告诉他! 信纸被打开,因为在床底那么久,已经有了一种尘埃的味道。 她落笔写着: 少煊,我走了。想来一次一次的逃离,你也厌倦了。但,这是最后一次,再没有第二次了。看着这些字迹,聪明如你,该知道了我的身份。是,当年是我害你失去皇位,是我害你母后郁郁而终,你恨我。也许是我爱你不够深,也许是赎罪的想法更多一点,可是现在,我必须走了。你是皇上,要以天下百姓为重,还有,皇家子嗣的繁衍。 最后的落款,赫然写着“云心绝笔”。 他的指尖一颤,薄薄的纸张飘落在地上,孟长夜吃了一惊,慌忙俯身去捡。少煊怔怔地坐着,这封信,若是他一早就看到,一定会恨她,会误解她。可是现在,再不会了。 “璇儿,你怎么那么傻!”埋藏在心底十五年的眼泪终是忍不住流出来。他蓦然起身,踉跄地撑住了桌沿。孟长夜疾步上前扶住他:“皇上!” 他轻摇了摇头,咳嗽一声,鲜血缓缓地嘴角溢出。 这么多年,他不曾为她悲伤过一次,哭过一次,他只是想淡漠给她看,叫她知道他也可以做到无情。可是此刻,到底什么都成了浮影了。 她想用她的命来告诉他,爱情浮华,江山为重。 而如今于他来说,不过是—— 江山如画,寂寞无边…… (正文完) 第368章 冤家路窄 (番外) 天边之际,两匹骏马奔驰在枝繁叶茂的树林内,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星星点点地洒落下来,落在肩头,又是一晃而过。 “驾——” 后面马背上的紫衣女子用力抽打着马鞭,她明澈的目光看向前面穿梭在林子里的少年背上,咬着唇叫:“公子您慢点儿!”她看似很是焦急,回头看的时候,后面除却茂盛的树木便是再无其他。跟随他们来的侍卫们早已经被他们甩至了十万八千里。 棕色良驹上的少年回眸瞧了一眼,随即露出得意的笑:“宁儿,也就你能跟上来了!看来是尽得孟叔叔的真传了!” 孟宁无奈地蹙了秀眉,喘息着说:“我们还是等一等,侍卫们都还没跟上来!” “不必,你知道我等不及!”靖儿的眸光一沉,手上的马鞭高高地扬起,又是一鞭狠狠地下来。寂静的林子里,只听见“哒哒”的马蹄声。 孟宁一咬牙,也只能硬着头皮追上去。 光启十九年,恰逢太子回京的那一年,皇上的身体每况愈下。传闻天山有雪莲,可治百病。太子便不顾阻挠,定要亲自上天上将雪莲花采回制药,孟长夜劝阻不住,只能派了精锐侍卫随行。楚灵犀不放心,又让孟宁同行。 望着前面的背影,孟宁叹息一声。传说雪莲花在每年的七八月份才会开花,现在才六月初,上去也毕竟是要等上个把月的。若是能找到才好,就怕是上去了,也等不到!孟宁握着马缰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因为她还听说雪莲花每五年开一次花结一次果,而今年不知道会不会有正好开花的雪莲。 孟宁喟叹一声,太子的孝心上天可鉴,只盼不要落空,不要落空! 有树叶飘落下来,在孟宁的眼前缓缓落下,她骑马飞驰而过,回神的时候,才发现面前的少年此刻早已经不知去向! 孟宁大吃一惊,她方才确实走了神,只是没想到就那么短短一会儿的功夫,竟把人给跟丢了! “公子!公子——” 女子的声音一遍遍地回荡在林子里,唯独听不见那预期的回应。孟宁厉声喝着“驾”,急急朝前赶去。 棕色良驹跑得飞快,此刻的靖儿一心想着快些赶去天山,完全没注意到身后已经空无一人。等上个把月不是她担心的,她只怕去了晚了! “驾!”咬牙将马鞭抽打下去。 正在这时,前面的林子里似乎有异动。 靖儿的眉头微蹙,正犹豫着要不要放慢速度,此刻,有什么东西划破了空气飞过来。靖儿一惊,俯身避过,只听“叮”的一声,一枚飞镖直直地插在身后的树干上。 未等她喘气,更多的飞镖射过来。 其中有一枚被打在胯下良驹上,马儿长嘶一声,将身上的人震落在地上。靖儿顺势往前一滚,伸手已经握住剑鞘,只是长剑还未出鞘,又一轮飞镖射来。靖儿的眉头蹙得更深,这一次是从四面八方射过来,根本就是想让她无处躲藏。她一咬牙,只能顺势跃上身侧的树干。 周围到处是飞镖插入树干的声响,靖儿厉声喝道:“什么人?” “哈哈哈,是不是连拔剑的功夫都没了?”得意的声音凭空响起,“臭小子,害本少爷找得好辛苦!从边塞最到这里,可算让本少爷逮到你了!来人,给我把他射成马蜂窝!在边塞整了本少爷的事,今天本少爷连本带利全讨回来!” 那欢快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 靖儿此刻顾不得去找寻那人究竟躲在哪里,只有空躲避那些飞射过来的飞镖了。 幸好在边塞的时候她学的刻苦,这点倒是还难不到她。在一根树枝上站住了,靖儿咬着牙:“有本事给我出来单挑!”她是真没想到那家伙还真的千里迢迢从边塞追到了京城,不过就是整了他一次而已,那有这么小气的男人? 那声音依旧轻快地传来:“那就求饶,和我求饶认错了,本少爷就饶了你!” 靖儿的眉头紧锁,周围太多的脚步声,她实在听不出颜宇那家伙躲在哪里。只要她不去抽剑就能让她消停消停,一旦她的手指按上剑柄,无数的飞镖就会接踵而至。靖儿的额角渗出了细细的汗,千算万算也想不到路上还会出现这样一个不速之客。可是她现在实在没有闲工夫陪他在这里玩,她一心想着上天山守着雪莲盛开! 手指才触及剑柄,空气里的飞镖声变得越发地刺耳。 只听得“啊”的一声,原本站在树枝上的人骤然摔了下来。 “少爷,人掉下来了!”一人看向站在身侧的白衣少年。 那少年的眼睛未眨,定定地看着前面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靖儿,他还是笑:“给我起来臭小子,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 前面没有丝毫的动静。 他又说:“再不起来本少爷叫人把你插成刺猬!” 恐吓似乎并没有起什么作用,前面的人依旧没有动。 少年的脸色到底有些不平静了,他身侧的人突然压低了声音:“少爷,看来是受伤了,您看!”少年顺着他的手指指过去,靖儿的一手按着大腿,殷红的血正从指缝间流下来。 “喂!”少年有些慌张地拨开了面前的树丛,抬步就朝前面走去。看着飞镖似乎插得不浅,扎在大腿上,看起来是想逃也逃不了了。他不觉蹲下身去,伸手推推她,“臭小子,不是死了?” 谁知他的话音才落,手腕被狠狠地扣住,一阵剧痛袭上来,他尚未来得及叫出声来,只见面前之人翻身跃起,长剑随之出鞘,直直地架上他的脖子。清脆耳熟的声音已经传过来:“颜宇你这个手下败将,还敢跟我玩这种把戏!” “你,你……你装的?”颜宇的眼眸狠狠地撑大。 靖儿嗤笑着,眸光扫过四周,沉声道:“周围的人都给我听着,乖乖地给我待着,你们若是敢动一下,我就叫你们少爷的人头落地!” 第369章 踢他下马 “少爷!”有人从树丛里探出头来,紧张地看着靖儿,“你别乱来啊,伤了我们少爷你可担待不起!” “呵呵,这里可还没我担待不起的事!全部给我闪开!”扣住颜宇的手稍稍用力,听得颜宇惨痛地叫:“喂喂,臭小子你给我轻点!” “轻点我不会,重点我倒是会!” “痛,痛……” 靖儿的唇角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马儿受了点轻伤,极快的速度,靖儿将手中的人丢上马,然后纵身跃上马背,飞速离去。 “少爷,少爷——” 后面的声音丝毫不比颜宇此刻的叫声悲惨。靖儿冷冷一笑,目光落在颜宇憋屈的脸上,开口道:“没点本事别给我出来丢人现眼!” 颜宇的俊眉一佻,才欲开口,只觉得手腕口被狠狠地折了一下,整个林子里又只剩下痛叫声。靖儿睨视了他一眼,双腿一夹马腹,快速朝前赶去。 离开郢京的时候,孟长夜确实给她选了匹好马,脚程之快是靖儿以往都不曾遇到过的。不过半个时辰,在已将身后那群人甩得干干净净。 此刻马儿已经出了林子,前面是蜿蜒的小路,一面靠山,一面临水。太阳已经西沉,马背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四周静谧非常,只剩下二人的呼吸声。 颜宇被她丢在马背上趴了一路,颠簸得他头晕目眩的。 “喂,臭小子,你能不能……能不能别让我这样趴着?让我坐起来……”再趴着,他就要吐了! 靖儿似乎才想起马背上除了她还有一个不速之客,她的眉头紧拧着,瞧了他一眼,不客气地开口:“坐就不必了,就此别过!”她的话音才落,颜宇只觉得身子一轻,竟是被马背上之人一脚踢了下来! 身后传来一声嗷嗷的叫。 接着是颜宇大骂的声音:“臭小子下次别让本少爷逮到!否则要你好看!” “喂,死小子你给我回来!这里荒郊野外的你把我丢这里叫本少爷怎么办?” “喂,来人啊!救命啊!” …… 那凄惨的声音在耳畔一遍遍的回荡,靖儿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个角度已经看不见那被她丢下马的人,只有他的声音已经能透过干净的空气传过来。 靖儿抬眸看了眼,天很快要黑了,她的坐骑脚程太快,后面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马儿奔跑了一段路,突然听得“吁”的一声,靖儿一咬牙调转了马头原路返回去。 早知道如此,她该早早地就将他踹下马的,省得现在自己良心不安。 马蹄声由远及近,颜宇的眉头缓缓舒展,他依旧仰面躺在地上,看着那匹棕色良驹靠近,然后见马背上的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起来!” 他不动,皱着眉叫:“本少爷摔得哪儿都疼,起不来。臭小子你……” “那就请自便!”靖儿咬着牙开口,颜宇就是个无赖,她本就不该回来的。 见她还真的调转了马头,颜宇两眼一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身起来,大声叫:“起来了起来了!”该死的,这回她要是走了铁定是不会再回头了,颜宇心里愤愤地骂着,正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 狼狈地爬上马背,颜宇往靖儿身上拦腰一抱。 “哇,臭小子这腰怎的生得这般纤细?” “臭小子你身上很香啊,嫖女人去了?哦,说起来,来的路上是看见你身边有个姑娘的。你不是……嗷——咳咳……” 靖儿用手肘狠狠地顶了他一下,颜宇痛苦地叫:“不就是说到了你的心事,干嘛那么用力?你放心,本少爷眼光高的很,瞧不上你那位姑娘!” 这人果真一点没变,永远那么多话那么烦! 靖儿开始后悔带他上路了,早知道这样,任他被野兽吃掉也不该带上的。 “臭小……” “给我闭嘴!再多说一句你信不信我立马将你踢下去?” 颜宇这种人就是吃硬不吃软的,你给他几句软语就能让他登了天。果然被靖儿怒吼一声立马就安静下来了。 前面是一个岔路口,来的时候靖儿在地图上看过,都是可以到天山的。左边的路是近路,但是右边的路上有一个村庄,她若是一个人必然是走左边的路。可是现在,总得先找个地方把身后的人丢下。 “驾——” 厉喝一声,靖儿没有迟疑地朝右边的路赶去。 赶了半个时辰的路,就到了村口。靖儿找了户人家,跳下马的时候,只听“咚”的一声,见颜宇直直地从马背上翻了下来。肩膀先落地,他吃痛地睁开眼睛,大叫着:“臭小子,你想杀我吗!” 靖儿错愕地看着狼狈从地上爬起来的人,皱眉叹了口气。她哪里想到这人就在后面睡着了呢?没有理会他,径直上前敲开了门,又给了银两,说是借宿一晚。 户主是个中年男人,很是热情,忙叫妻子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 靖儿的眉头微微一皱,倒是也不说话。一间就一间,反正她是不会待上很久的。 “哇,终于有地方睡觉了!”颜宇冲进去就霸占了房内的床,笑眯眯地看着跟进来的人,“臭小子,江湖中人是很随意的?所以,你不必睡床的?” “哦,呵呵,我是意思是,两个大男人的,睡一张床会不会太奇怪?”他自顾说着又点头,“唔,我也觉得很奇怪。所以,你千万别和我一起睡。” 他说着,翻身躺下去,扯过被子就盖上身。 江湖中人?他觉得她像?靖儿的眉头皱了皱,不过这人还真是变态的可以,就是他想要她上床,她都不会上的。那套说辞居然还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呵—— 不过她没功夫去和他计较,在这里稍作休息,她就是要上路的。 靖儿拉过了凳子坐下,将腰际的长剑解下,松手的时候,她不觉倒吸了口冷气。一路赶来,她倒是忘了手上的伤了。张开了手掌细细地瞧,伤口已经结痂,周围还有很多干涸的血渍。 “喂,臭小子,臭……受伤了?”颜宇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看见她受伤的手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第370章 何为男人 靖儿本能地欲缩手,却被颜宇一把拉住了,他盯着看了一会,似是猛地想起了什么,睨视着她开口:“你用这个骗了我?”在林子里的时候,他分明瞧见那支飞镖刺入她的身体,还有血流出来,原来是她用飞镖划破了自己的手?以此来让他相信她受伤不能动弹吗? 故意受伤…… 颜宇的心头微微一惊,脱口道:“臭小子你有什么事能值得你这样?” 靖儿打算用力将手抽回来,颜宇却用力抓着,皱眉叫:“还动?给我等着!”语毕,转身看推门出去。 “喂!”靖儿不觉站了起来,面前的身影一晃就隐在了夜幕中。 极快的时间,又听得外面传来脚步声。靖儿抬眸,见颜宇端着水盆进来。将水盆往桌面上一放,伸手就将靖儿的手拉过去。靖儿极快地按住他的手,沉声道:“做什么?” 颜宇瞧着她,认真地开口:“我让人在飞镖上淬了毒。” “你说什么?” 靖儿一震,手已经被他拉过去,轻轻地浸入水中。 “什么毒?”她凝视着他。 颜宇此刻的表情认真起来,小心地替她洗净了伤口,又从身上取了一瓶药出来,将粉末倒在划开的伤口上。靖儿吃痛得蹙眉,马上,她脱口道:“金疮药?” “哈哈哈哈——”颜宇突然大笑起来,指着靖儿道,“臭小子你真好骗!” 哪有什么淬了毒,那不过是颜宇的一派胡言。 靖儿的脸色尴尬,她真是灵魂出窍了,居然会相信他的鬼话!抬起一手就要劈下去,颜宇本能地挡住,急着叫:“你骗我一次,我骗你一次,大家扯平!” “扯平?” “可不是?”他还无耻地说,“你看我还帮你清洗了伤口,上了药,臭小子还是你赚了。” 赚? 靖儿无奈地看着面前嬉皮笑脸的人,他似乎还搞不清楚状况,要不是他设下陷阱对付她,她又怎么可能会受伤? “哈哈,别生气了,你看现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你我还得相互照应着不是?来,本少爷送佛送到西。”他说着,从袖口取出一块帕子,小心地缠上靖儿受伤的手,啧啧道,“这可是我娘亲手给我做的,不客气不客气!” 这人…… 怎的比起那时在边塞的时候遇见的还要自大和无耻了呢? 不过为何……让靖儿觉得想要笑?在宫里,因为父皇的身体,她几乎都没怎么笑过,可是此刻,面对颜宇这个无赖,她竟真的想笑了。 “臭小子,怎的还笑?不痛么?”颜宇敛着笑瞧着她,半晌,似又想起什么,“大约江湖中人的皮都比较厚?啧啧,臭小子我发现你手上好多茧。” 靖儿下意识地用另一手的指腹滑过掌心,嘴角微微一动。因为从小习武,自然会有茧。她的目光随之落在颜宇的脸上,笑道:“我爹说这才是男人的手,懂么?” 颜宇一阵语塞,涨红了脸跳起来:“胡说!” 靖儿开怀一笑:“怎么是胡说?一点拳脚都不会,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也算男人?”她说的时候,目光犀利地瞧着面前之人。 颜宇铁青着脸色叫:“臭小子,你你你……” “我什么?” “你还小,我不和你争论!” “我倒是想听你争论争论。” 颜宇似是被气得不轻,一脚踩在长凳上,咬着牙道:“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此乃大丈夫。你以为喊打喊杀就是男人是英雄?肤浅!” 从颜宇的口中说出这样的话来,着实叫靖儿吃了一惊,她不自觉地起身,定定地瞧着。 “看什么?”他瞪她。 靖儿不觉问:“你也读书?” 他像是听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什么叫我也读书?本少爷读的书比你吃的饭还多!常言道,读书亦能安天下!” 他的话说得靖儿有些想笑,这些话似乎和颜宇的性子一点都不相符。 见靖儿并不说话,房间里安静起来,颜宇眼底的那抹愠怒也淡淡地散开,他舒了口气坐在长凳上,像是想起什么,无奈一笑,自顾开口:“回去了,再没有这般自由。” “什么?”靖儿皱眉问。 他的眼眸一撑,又嬉笑着:“没什么。臭小子,这般风风火火的是要去哪里?” 靖儿的脸色一沉,冷声道:“你不睡?你不睡那我睡床了。”语毕她站起身朝床走去。 身后之人果真就跳了起来,急着窜到她面前,气势汹汹地开口:“喂,你别耍赖啊,是我先说睡床的!你……你别仗着你会功夫想占我的便宜!” 靖儿“哧”的笑出来,睨视着他叫:“颜姑娘。” 颜宇的眼珠子都快滚下来了,指着她气愤地道:“什么?你说什么?你你……臭小子你给我等着!” 靖儿从容地转身在凳子上坐下,支颔瞧着他笑:“叫了又如何?你能耐我何?颜姑娘!”长这么大,她所见过的男子都不似颜宇这般的。秦先生虽是文人,那就有文人的样子,沉稳睿智。孙将军和孟叔叔就更不必说了,都是各中高手。父皇—— 她虽未曾见过,亦是闻得孟长夜提过,她的父皇也曾握剑挽缰,驰骋沙场,那是何等的气慨? 男子又岂如颜宇? 这般想着,靖儿不笑都忍不住。 身后之人气得跳,可到底是不敢冲过来。她一只手就能将他撂倒,丝毫不必费力。 大约是因了靖儿的话,直到后半夜颜宇才睡着。靖儿叹了口气,早知道这样就不逗他了。取了长剑起身,径直出去,她是有正事的,可不能带着颜宇上路。那小子一张嘴不饶人,可终究不是坏人,把他留在这里也算对得起他了。 她伸手去解马缰,却发现被打了死结。靖儿不自觉地皱眉,随即无奈地笑,这个颜宇! 解了好一会儿才解开,她毫不迟疑地翻身上马。 才至村口,静谧的空气中传来脚步声,靖儿凝神听着,那脚步声分明就是直朝着她而来的。她第一反应便是颜宇的人追上来了? 第371章 不曾了解 孟宁是不会选择这条路的,因为孟宁不知道她带了颜宇所以要将颜宇留在这个村子里。 脚步声已经骤近,靖儿一手抽出了身上的飞镖,“嗖”地一声射出去。 夜幕中,一声惨叫响起。 不知怎的,靖儿的心头略颤,她本能地勒停了马儿。昏暗的月色下,一个人影摇晃着走出来,那熟悉的声音隔空传来:“臭……臭小子你想甩掉我……”话还未说完,只听“咚”是一声,他整个人已经栽倒在地上。 颜宇! 他怎么会在这里? ………… 眼珠子微转,颜宇的眼睛缓缓地睁开来。屋子里的灯油微微地闪动着,他瞧见一身劲装的少年就倚在床边坐着。试着坐起来,手臂上的伤口刺痛着他的神经,他不自觉地“咝”了一声。 靖儿猛地跳醒,瞧见颜宇痛苦的神色,她皱了眉:“不过是刺中了手臂而已,真看不出来,你就这么点胆子?”话虽这么说着,不过靖儿还是有些庆幸没有刺中要害。不过颜宇根本就是吓晕的,想到此,她的眉头蹙得很深了。 颜宇原本苍白的脸色变得越发地难看,他咬着牙叫:“你让我扎你一飞镖试试?”他只知道很多血从自己的身体涌出来,那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事,他以为他要死了。 靖儿鄙夷地一笑,颜宇跟着她站起来,可怜地叫:“喂,臭小子,别把我丢在这里。我没钱,我什么都没带。” 靖儿重新跨出了门槛,天色依旧黑着,她上前解马缰的时候迟疑了下。身后传来颜宇得意的声音:“我故意把马缰打了死结,否则怎么可能先你一步在村口等着?” 她不答,只道:“带着你我有什么好处?” 颜宇怔了下,忙开口:“大不了我以后不再针对你。” “这条件太次了。” “臭小子你……好,以后我让人送你一大推的美人如何?”他的眼睛眨巴着,大抵没有那个男人能抵挡住美色的诱惑? 靖儿好笑地看着他:“我以为你会把你自己献给我。” 她的话说得颜宇大惊失色,他半退了一步,惊恐地道:“臭小子,我……我可没那种嗜好!” 瞧着他的样子靖儿暗暗的笑,她翻身跳上马背,低头瞧着他:“非要跟我走,你知道我要去哪里么?” 颜宇略一怔,才回过神来:“随便哪里,反正本少爷若是回去了,就没那么自在了。何不趁此刻好好地快活一把?”他说着,一手拉住靖儿的身子,吃力地爬了上来。 靖儿嗤声道:“跟着我,可不是个好去处。驾——” …… “孟小姐,怎么办,根本没有公子的踪迹!”一名男子对着马背上的少女开口。 昏暗的月光下,孟宁的眉目忧虑,她突然勒停了马缰回头凝望了一眼。 “孟小姐……” “刚才来的时候那个岔路口……公子会不会走了那一边?” “可是,应该不可能……” 孟宁的黛眉紧蹙,通常情况下的确不可能,可是太子若是走了这一条路,没道理他们一路追过来一点线索都没有。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孟宁的心头一惊,慌忙调转了马头,大喝一声“驾”。 她必须重新回去找,父亲将太子交给她,那是信任她。她若是没有保护好太子,让太子出了什么事,那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 日夜兼程,直到爬上天山的半山腰,颜宇才意识到面前之人说的那句“跟着我,可不是什么好去处”是什么意思。 “呼——” 他搓着手哈着气,这才爬到一半就这般的冷。 颜宇抬眸看了看,这一片延绵不绝的山脉仿佛是一眼望不到尽头,一眼看不到山顶。再往上,终年的积雪白皑皑地铺满了整个山头,踩下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臭小子,冷死了!来这种鬼地方做什么?”颜宇冲着面前之人的背影皱眉叫。 靖儿的步子未收,她甚至都没有回头,只淡淡地道:“现在还能在天黑之前下山,你要折回还来得及。” “那你呢?” “我还有事要办。”千里迢迢才赶来的这里,又怎么可能没有找到雪莲花就回去? 颜宇见她果然没有分毫的迟疑,他也只能咬着牙跟上:“什么事?到底是什么事非得来这种鬼地方?”真的好冷啊,虽然一刻不停地在走,可他都觉得身子快要冻僵似的。 靖儿握着长剑的手指微微收紧,眼前闪过父皇的脸,她略垂下眼睑,低声道:“我来找天山雪莲。” “天山雪莲?”颜宇吃了一惊,他的步子略加快了些许,走在靖儿的身侧,“那是传说中的东西,你觉得真的有么?就算真的有,我也听过一些传言,五年才开一次花,如何能等得到?” 谁都不知道今年会不会开花,亦或是明年,后年? “臭小子。”他伸手拉住了靖儿的衣袖,认真地瞧着,“看你也不像是傻子,怎是还痴心妄想能找到天山雪莲?走,跟我下山去。这么冷的天,在上面等着雪莲花开,也不知道等多久,那不是不要命了么?” “放手!”靖儿的手上一用力,狠狠地将颜宇攥回了原地。 “臭小子……” “你不想上去是你的事,我要留下是我的事。我没要你跟着来,也不会任凭你说下山就下山。所以,放手!”她的声音沉了下去,面前之人不会了解父皇对于她来说究竟有多重要? 他恨母后恨了那么多年,可到头来却知道竟是自己误会了母后,那种痛该是有多么痛彻心扉,她明白! 希望父皇健健康康地活着,是母后的心愿,也是她的心愿。 所以,不管胜算有微小,她都不会轻言放弃,一定不会。 颜宇像是一下子愣住了,一路上她有时候虽然会凶巴巴的,可是都不如此刻般让他觉得陌生。仿佛是如今站在他面前的人是他从未真正认识过的。 他握着她的手略松了些,她已经用力将手从他的掌心抽出,转身往前走去。颜宇呆呆地瞧着那背影,他蓦地一笑,他的确不曾好好地了解过面前之人,而面前的人又何尝真正地认识过他? 他叫她“臭小子”,她叫他“颜宇”,可是她的名字又岂是“臭小子”? 颜宇的眉头微拧,迟疑便宜,抬了步,竟是跟上了靖儿的脚步。 第372章 父爱伟大 在山脚下的时候也不觉得,此刻身在山中才发觉这天山是无穷的大。 找了两天了,依旧一天头绪都没有。 靖儿还想着在这里等上个把月,也正好是雪莲花来的季节了,只是如今,先雪莲都不曾找到,又何来等到花开? 她在前面漫无目的地走,身后的脚步声不深不浅,就那样紧紧地跟着。她不知道那一日颜宇为何没有下山,她与他没有更多的话,找不到雪莲花,她的心情很糟糕。 和孟宁他们失散已经有几日了,算算时间他们也敢是到了。在山脚会瞧见她留下的马,那么该是上山了?只是天山实在太大,又因为常年风雪不止,走过的地方留下的脚印也被很快地湮没,带着的干粮也几乎快要吃完了,靖儿地叹了口气,依旧沿途找去。 午时的阳光很刺眼,只是照在身上却依旧没有一丝暖意。周遭到处是呼呼的风声,还有漫天飞舞的雪花。 颜宇紧跟在靖儿的身后,肩上的伤还未痊愈,连着两天在这天寒地冻的地方,弄得他浑身都不舒服。来的时候,在靖儿的包袱里装着两件裘貉,想来另一件是给跟她一起来的姑娘的? 颜宇走了神,脚下也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身子一晃,厚重的裘貉便从肩头滑落下去。他皱了眉,伸手去捡之时,瞧见那素白的手已经握住了裘貉,拎起来递给他。颜宇抿了抿唇,却是转口道:“那位姑娘真是你的心上人?” 靖儿的眉头一拧,也不答。 他跟在后面倒是来了劲:“喂,臭小子和我说说啊!” “没心情。” “说说就有心情了,臭小子,喂——”他伸手就攥住了靖儿身上的裘貉。 她回眸凝视他一眼,瞧见他的鼻子红红的,呼出的气是一团团的白色,他的睫毛沾着雪花,半融开,沐浴着阳光微闪着。她抽了抽,他却抓得很紧,她只得凝眉开了口:“再不放手当心肩上的伤口给撕裂了,到时候别在我面前叫痛!” 他果真像是被吓到了,一下子就松了手:“哇,这么凶,那姑娘怎么就受得了你?” “你管不着!”她与孟宁又岂是那种男女关系? 颜宇眯着眼睛笑,又跟了一段路,竟是好端端地问:“还没告诉我你要雪莲花作何?” 脚步微微一滞,靖儿的脸色微变,她没有隐瞒,压低了声音道:“因为我爹。” “你爹?”颜宇略敛起了笑,半晌,又咧了咧嘴,“你爹很疼你?” 自然疼,对靖儿来说,那是全世界最好的父亲了。想到此,她不禁回眸瞧着身后之人:“怎么你爹对你不好么?” 他一愣,随即哈哈地笑:“没有的事。” 他的眼底明显是有什么事被刻意地隐去了,靖儿不是那种会刨根问底之人。她回身,低低地道:“我是我爹这辈子唯一的孩子,他把他所有的爱都给了我……” 身后的脚步声缓缓地停下了,靖儿有些奇怪地转身,见颜宇立在了原地。注意到靖儿看着他,他立刻又笑起来,轻快地道:“唯一的血脉,臭小子,你真幸福!” 他说她幸福,可是她从他的脸上却瞧不出一丁点的高兴,那恰恰像是在掩饰一种悲伤。这样的颜宇,是靖儿从边塞到这里都不曾见过的。 “你不会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突如其来的话,叫颜宇一下子收回了思绪,他“哧”的一笑,开口道:“怎么会?本少爷来去自如,什么逃不逃的,多难听!” 靖儿一耸肩,也不说话,径直往前走去。 有时候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 不多时,身后又传来颜宇的声音:“就打算一直这样找下去?一直一直地找?” 脚踩在雪地里的声音延绵不绝地在耳畔回响着,靖儿收紧了十指,这个答案,她不知道,确实不知道。 两个人,缓缓地走。 风依旧肆虐着,雪却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又行一段路,突然像是脚下晃了晃。靖儿本能地回头与颜宇对视一眼,她才想说什么,只听得“轰”的一声,似乎有阴影从她的头顶压下来。 靖儿未来得及抬头,只觉得一道黑影冲过来,狠狠地将自己推开。她惊呼了声“颜宇”,他的声音急促:“快走,你爹还等着你回……”那句话尚未说完,颜宇的整个人已经被塌下来的雪掩埋下去。 靖儿大吃一惊,欲上前,上面更多的雪塌下来。她足下一点,运气避开。这一片的山体似都在微微地震动,到处的“轰轰”声传至,前面再是分不清颜宇被雪掩埋的具体地点了。而她亦是停不下来,她若是上前,或者停下就会立刻也被塌下来的雪掩埋下去。 又一片雪塌下来,靖儿闪身避开,却不想脚下踩了空,她整个人沿着山坡直直地滚下去。 ………… “皇上,皇上……已经到了。” 耳畔,传来内侍太监孙全的声音。 眼前依旧是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在掌心里,冰冰的,却化不开那尘封在记忆深处的东西。 靖儿的眼眸微阖,那一日,她从山坡上滚下去,只瞧见周围茫茫的白色,还有山上震耳欲聋的响动。她不自觉地嗤笑着,原来时间过得那般快,转眼已经两年过去,那还是光启二十年的事情。那时候,她还只是这西凉的太子殿下。 而如今,她已是西凉人主。 她是后来才知,那日天山发生了大规模的雪崩,所有人都说她能活下来就是一个奇迹。 靖儿不自觉地转身,像是在她的身后,依旧立着那无理的少年,张口闭口就叫她“臭小子”。 她也曾派人去搜寻过,但是始终没有音讯。 她不知道那一刻颜宇在推开她的时候心里在想着什么,他说她爹在等着她。那么他呢?他难道就没有爹么? 孙全见面前之人依旧没有动,他迟疑片刻,又硬着头皮开口:“皇上,外头还下着雪,您还是快入内。太上皇不还等着您么?” 靖儿不觉回了神,是啊,父皇等着她。 她将掌心合拢,片刻,那化开的雪水已经不再冰冷,靖儿抬步往前,瞧见苏贺站在外头候着,见御驾过去,忙过来迎驾。靖儿挥手示意他免礼,一面低声问着:“苏公公,父皇的身子可有好些?” 苏贺忙笑着答:“好好,就念着您呢!” 闻言,靖儿舒心一笑,她伸手推住了房门,回身吩咐道:“都不必进了,在外头候着。” 第373章 纳妃立后 暖冬寒春,外头还下着雪。 靖儿悄然推开了房门,扑面而来的是一阵暖意。靖儿的心情略好了些,方才的伤怀也消散了,珠帘后,隐约瞧见那抹熟悉的身影。她的脚步略快,启唇唤他:“父皇!” 珊瑚红的珠帘已被拂开,玲珑的轻盈碰撞声宛若落入玉盘的珠子般清脆。少煊一袭淡色常服立于窗前,闻得声音转过身来,靖儿已上前亲昵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唯有四下无人之时,她才会在他的面前表现出女儿家的娇态。 少煊展颜看着她,随即又蹙了眉:“不是说不必时常过来么?怎的又来?” “今日无事,就来了。” 她笑着答,拉他过一侧坐下,目光瞥见桌上摆放着棋盘,上面是一盘未下完的残局。靖儿脸上的笑容有些迟疑,她不觉道:“怎的一人独弈?” 少煊似是才意识到她指的什么,瞧了一眼,笑道:“秦先生在时常与我对弈几局,如今再是找不到好的对手。” “孟叔叔呢?”靖儿急急地道。 他依旧笑着:“长夜不谙此道,和他对弈也没意思。” “那今日靖儿陪父皇对弈几局?” “好。” 他柔柔地应着。 其实他的这个女儿也不擅长下棋,不过是想让他开心,他都明白,也不忍让她瞧出悲伤。转眼已是三年过去,他至今依旧仿佛可以瞧见璇玑留给他的那书信上的每一个字。每想一次,心就痛一次。他爱了一辈子,以为会恨她一辈子…… “父皇。”见他呆呆地望着面前的棋盘,靖儿忧心地轻唤了他一声。 他回了神,抿唇一笑。 靖儿的目光依旧不曾从他的脸上收回,知道他的病是心病,那也全是因为母后。光启十九年,她回来的那一年,他整整病了三个月,可是朝政却从不曾落下。又一年,她听信太医的话,亲自奔赴天山,却没能带回雪莲。太医说,他的身子需要静养,再是不能劳累,光启二十一年,她跪在他的寝宫外整整三日,逼他禅位。 白子悄然落下,少煊的声音随之传来:“好端端的,在想什么?” 靖儿忙笑道:“没什么,瞧见父皇身子好了,我心里高兴。” 她的笑容很甜美,像极了她的母后。 少煊的目光微闪,忽而转了口道:“这么多年,可恨过父皇?” 靖儿吃了一惊:“靖儿怎么会恨您?” 他的眼眸低垂,迟疑良久,才终是开口:“听闻大臣们都上书要你立后纳妃,是父皇太过自私……”当年的他为了给璇玑的承诺私自昭告天下说靖儿是皇子,他甚至都不曾考虑以后,不曾想过靖儿的未来! 说到底,全是因为他的自私! 否则璇玑也不会…… 少煊胸口一阵窒闷,棋子从指间滑落,在棋盘上撞出刺耳的声响。靖儿慌忙起身扶住他,亟亟开口:“立后纳妃的事我自有主张,靖儿从没怪过您,母后也没有怪您!父皇,十八年了,您苦逼了自己十八年,够了!” 十八年,真的够么? 他逼死挚爱,又令唯一的女儿陷入窘局。 他以为这一生都无法洗清自己的罪孽了。 看着为他担忧的靖儿,少煊依然温和地笑了笑,轻握住了她的手道:“父皇知道,父皇没事。”即便心里再难受,他也不想让女儿徒增伤悲了。 这是他和璇玑的孩子,他多么希望她能一辈子快快乐乐的? 可惜,因为十八年前他那固执的决定,女儿穷其一生都怕不能真正地快乐了。 靖儿看着他面上的笑,心里的担忧也散去了几分。一局下完,她笑着道:“父皇的棋艺还是那般好,只可惜秦先生不在了,否则靖儿定是好好讨教了再来和您大战三百回合!” 少煊的目光越过半开的窗户,外头树枝摇曳着,他感慨地开口:“是啊,父皇也怀念秦先生。” 二人才说着,便听得外头传来孙全的声音:“启禀皇上,该回宫了,晚上新科状元要觐见皇上。”每回皇上来太上皇这里,总舍不得走。内侍太监必须掐着时辰,免得错过了政务。 少煊笑着回眸:“既有事,就去。” 靖儿无奈地应着起身。 外头的雪花依旧漫天飞舞着,太监见她出去,忙取了裘貉过来给她披上。她只回眸瞧着苏贺,嘱咐着:“好生伺候着,有什么事及时跟朕禀报。” “是,奴才谨记。恭送皇上!”苏贺俯身跪下去。 靖儿不觉又看了眼身后的房门,那里依旧安静如初。每次她走,父皇从不会出来相送,就像是知道她见了他就会舍不得离开一般。 她低头嗤笑着,她现在长大了,不该再让他操心了。 转身上了御驾,她却又开口:“晚上朕在寝宫接见新科状元。” 外头太监略吃了一惊,忙低头道:“这……皇上,这怕是不和规矩。” 靖儿低声而笑:“有何不和规矩?朕是皇帝,朕的话就是规矩。” 太监惊觉抬眸,透过半掀的车帘,瞧见里头面容淡定的天子。孙全低叹一声,只能应下。 只是如今朝野上下都在劝说皇上纳妃立后,皇上迟迟未有动静,背地里已经有人传闻皇上好男风。今日皇上却又要在寝宫召见新科状元,这…… 孙全的额角渗出了汗。 三年了,皇上已经长大了,再不是那个天真的太子殿下了。当年太上皇将他派给皇上的时便曾嘱咐过,要他一生敬奉,不得有误。那么他如今,也只能遵其吩咐,不该有半句的质疑。 靖儿靠在御驾上闭目养神,她蓦地出笑:“纳妃立后……” 下了一整天的雪到底是停了,望眼望去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蜿蜒长廊上,肃穆得只闻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孙全抬眸,远远地瞧见新科状元正急促朝乾承宫而来。寒风吹得他的衣袂飞扬,白雪衬得他的肤色越发地白皙,寒冷的空气里渐渐地传来了他的喘息声。 “孙公公。”他恭敬地唤他一声。 第374章 喜好男风 孙全猛然回神,瞧见那玉面男子已经近前,孙全忙低下头道:“皇上已经在里头等候大人多时了,大人快请进。” 一旁有宫人上前,小心推开宫殿大门。 状元含笑点头,遂,步入内室。 身后的门被缓缓合上,他此刻才发现皇帝寝宫内已经撤出了所有的宫人。状元的眉头微蹙,皇帝召见他由御书房改为寝宫已经是见奇事,竟还屏蔽了所有的宫人么? 状元似是隐隐的,想起那暗地里流传在朝野的话—— 皇上,好男风。 他随即狠狠地拧眉,随即嗤声一笑,谣言,岂能当真? 面前珠帘直垂,他悄声拂开,透过前面的轻纱帷幔,那道明黄色的身影若隐若现。状元的步子微敛,不自觉地深吸了口气,然后才继续拂开幔帐。 却是不想,面前的天子此刻支颔靠在桌上睡着。明亮光线勾勒住她完美的侧脸,浓密的睫毛盖住了眼睛,樱红的唇宛若桃花嫣然,仿佛瞧一眼就不慎跌进她的世界里去。 状元略略一怔,这还是他初次面圣,如何也想不到这西凉的皇上竟是这般俊美的一个少年! 状元依旧还站着,他仿佛瞧见那双被睫毛盖住的双瞳睁开,琥珀色的眸子盛着笑意,眸光灵动,那双美眸竟是略眨了一下! 状元蓦然心惊,猛地意识到什么,忙俯身跪下,惶然道:“微臣该死,请皇上恕罪!”他向来是着了魔,竟未发觉面前之人已经醒来! 靖儿依旧支在桌沿,斜睨着底下之人。 半晌,她才出笑:“朕莫非是豺狼虎豹不成?竟让苏爱卿如此害怕。” 状元依旧未敢抬眸,他的声音低低的:“皇上恕罪!” 恕罪?她宣他来可不是为了听这个。 纤长手指轻打在桌沿,她笑着开口:“起来。” “皇上……” “朕让你起来。”她的话里带着不容违抗的命令。 状元谢恩起身,垂首站在她的面前。靖儿依旧坐着,凝视着他,却是道:“丞相告病三日了,如今身子可好了?” 状元忙应着:“谢皇上惦念,已经大好了。” “嗯,那朕就放心了。”她顿了下,目光未动,“抬起头来说话,朕厌恶看不见你的眼睛。”秦先生曾说,人可以说谎,但是他们的眼睛不会。所以她每次说话都习惯看着别人的眼睛。 “是。”他抬起头来,眼神微微躲闪。 靖儿略笑着:“苏赢,告诉朕,朕到底选了个怎样的状元?竟不敢看着朕?”她就这样瞧着他,这个丞相的孙子,不可否认,的确是才高八斗。她父皇在位时丞相就已经是三朝元老了,如今她已是第四代君王。丞相在朝中德高望重,靖儿也知丞相事事为了西凉,可偏偏却是他希望自己充实后宫…… 所以,她不得不对苏赢下手,好让丞相对她后宫的事望而怯步。 寝宫内暖风暗涌,一深一浅的两道呼吸声缓缓浮动着。 苏赢依旧不敢直视面前之人的双眸,靖儿倒是越发想笑,她开口道:“状元的官职朕已经想好了,所以今日才宣你觐见。” “微臣谢皇上隆恩!”苏赢抚袍跪下去。 靖儿“哧”的笑出声来,启唇道:“朕都未说是何官职,苏爱卿当真就喜欢了?” 底下的不安越来越浓郁,苏赢仍是低首言道:“皇上是君,微臣誓死为皇上尽忠!” “很好。”靖儿像是很满意,她随即起了身,伸手去扶他,“苏爱卿不如先起身。” 纤长的手指已然触及男子的衣袖,苏赢的蓦然心惊,下意识地缩了缩手,一句“微臣”尚未言毕,手臂已被面前之人用力握住。 靖儿的嘴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感觉出来了,他像是刻意地想要逃,可是力气却不如她。她似乎才想起面前的男子不过一个文弱书生。 不知怎的,眼前似乎瞬间闪过另一个人的脸庞,还有那不羁狂傲的话语。 臭小子…… 呵—— 靖儿不觉笑出声来,怎的好端端的又想起那个人?两年了,他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也许都已经投胎转世了? “皇上……”苏赢有些惶恐地唤了她一声,也许是他的错觉,方才他竟仿佛从皇帝的眼底瞧见了一抹惋惜的味道。皇上像是在怀念什么人么? 靖儿猛地回神,才发现她依旧握着苏赢的手臂。她勉强一笑,用力一抬,将他扶起来,继而朗声道:“哦,朕是想告诉你,以后你就留在朕的身边……”她似是故意顿了下,然后接着道,“做朕的老师。” 果然,她的话说得苏赢一阵吃惊,他的眼睛不自觉地撑大,忙开口:“这……微臣乃天子门生,您就是天子,微臣何以能做您的老师?” 靖儿再次落了座,微笑着睨视着他惶恐的模样:“怎么不可以?苏爱卿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可比朕懂的东西多多了,日后朕还要像你好好讨教讨教的。” “皇上,请皇上收回……” “哎——”靖儿打断他的话,“朕记得方才是谁说誓死效忠朕?现如今却连朕的一个小小心愿都不能满足么?”她似水的眸光滑过他的眉目,温柔里带着刚毅,令苏赢无法直视。 靖儿欠身依靠在椅背上,又言:“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若是无事,苏爱卿就退下,朕也乏了。” “是,微臣告退。” 从寝宫出来,苏赢的心“砰砰”的跳着,额角是涔涔的汗,看来传闻必有所依,皇上……皇上真的好男风?否则,哪有人会提出这种要求的? 他不由自主地又回眸看了眼紧闭的大门,一声“苏大人”瞬间唤回他的三魂六魄。孙全笑着道:“大人可是还有事要禀奏?” “……哦,不。”苏赢转身下了阶梯。他微微握拳,为何冥冥之中他又觉得皇上不该是这样的人?因为……那张颠倒众生的脸? 苏赢的心底一惊,他不自觉地加快了步子。 孙全推开了寝宫的大门,那少年天子哪里真的在休息,不过在自顾端着茶浅浅地品茗。 “皇上,天色不早了,您该歇息了。”太监好意提醒着。 第375章 皇上还小 靖儿浅笑着道:“朕也觉得该休息了。明早丞相要来见朕。” 孙全吃了一惊:“苏大人说丞相大人明日要来早朝么?” 却是不想,面前之人摇了头。孙全越发不解,既是如此,丞相已经告病多日,皇上又是如何知道他明早会来?不过见她一脸坚定的样子,孙全也不打算多问。 湘寻、怜羽两个御侍宫女进来服侍她就寝。 这么多年来,一直是这两个丫头服侍靖儿,从她跟着孙将军去边疆的时候开始。她们两个和孙全是这宫里除了太上皇和孟长夜之外,唯一知道靖儿真实身份的人。亦是靖儿能完全信任的人。 …… 翌日才下早朝,靖儿还未回寝宫,便闻得宫人禀报,说丞相早已在御书房外等候多时。孙全朝她看了眼,见靖儿的嘴角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却只慵懒地道:“那就告诉丞相,说朕先回宫换了衣裳再去见他。” 将繁重的朝服换下,靖儿却依旧没有起身的意思。孙全斗胆上前劝道:“皇上,丞相大人急着见您定是重要的事,您还是过去。” 靖儿斜睨他一眼,意味深长地开口:“倒还真是要紧的事。” 嘴上说着要紧的事,这寝宫的大门却依旧是隔了半个时辰才被打开。 丞相在御书房门口等着心焦才见御驾姗姗来迟,他忙上前行了大礼:“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身明黄的少年天子从御驾上缓步出来,笑着上前亲扶起了丞相道:“又不是朝堂上,丞相无须多礼。”她又松了手,转身步上台阶,话语从容,“朕昨日听苏爱卿提及,说丞相的病无碍了。朕今日瞧见了,也就心安了。” 丞相闻言,忙开口:“臣该死,让皇上挂心了。” 靖儿摇头笑了笑:“丞相哪里的话?哦,朕不知丞相今日急着见朕所为何事?” 此刻,二人已经步入御书房,身后的门被宫人缓缓合上。丞相略一迟疑,疾步上前,在靖儿身后跪下道:“赢儿资历尚浅,难以胜任皇上的老师,臣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靖儿的嘴角一扬,转过身去淡淡地瞧着底下那年老的丞相,轻笑着道:“朕还以为是何事,就为了此事么?可朕觉得这官职挺适合他的,丞相是怕朕为难了他不成?” “这……”丞相的脸色尴尬。 却闻得面前的少年天子大笑起来,她已然欠身坐下,直直地开口:“丞相乃四朝元老,在朕面前又何必吞吞吐吐?你不是怕朕为难他,你是怕满朝文武为难他!” “皇上!”丞相的脸色大变。 靖儿却并不生气,依旧笑着道:“怎么朝野上下不都这般传么?朕若是留苏爱卿在身边,不正是合了大家的心意?” “臣不敢!” 靖儿的目光落在他的背上,良久,她才起身上前扶他起身,叹息着开口:“苏爱卿是个人才,朕也不想留他在身边毁了他一世清誉。朕明白丞相的苦心,只是如今朕还不想纳妃。” 早已经有人传皇上好男风,若是苏赢真的留在皇上的身边,终究是人言可畏啊!苏赢可是他唯一的孙子,他的儿子不谙官道,这个孙子他是寄予厚望的,他不能…… 丞相还是思忖着,靖儿又言:“丞相可对外说,纳妃之事,等朕过了弱冠再提。” 真好,连延迟的理由也一并替他想好了。丞相心下暗叹当年的太子是真的长大了,也懂得如何与人讨价还价了。 纳妃立后一事就这般被压了下来。 此事传去少煊耳里时,孟长夜还在一侧缓缓地道:“丞相都说皇上还小,后宫之事可缓一缓,朝中自然无人敢言了。” 少煊凝视着窗外一株开得极为艳丽的红梅,并不言语。 闻得他低头一叹,孟长夜忙道:“皇上可以独当一面,主子为何还要叹息?” 少煊转了身,他的这个女儿从小聪慧异常,她既说此事自有打算,那定是有法子的。只是弱冠……她又还能有几年还等?这偌大江山丢给一个本该花样年华的女儿家,这辈子终究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对不起她啊! “主子……” 孟长夜又唤他一声,见他略笑了笑,倒是开口:“长夜,你过来。” 孟长夜依言上前,少煊附于他的耳畔低言几句。孟长夜的眼睛不自觉地睁大,他蓦地退了半步:“主子您……” 少煊只一挥手,从容启唇:“去。” 这段日子他想了很多,也早就下定主意了。 …… 上好的檀香袅袅地从掐丝香炉里飘出来,孟宁入内之时,恰逢一名宫人从承乾宫内退出去。靖儿抬眸瞧她一眼,随即笑道:“宁儿,难得你会入宫来。” 孟宁上前行了礼,却是又回眸瞧一眼,道:“方才那公公是才从御福寺回来?” 靖儿不知她为何如此问,点着头道:“来跟朕禀报姨娘的事。” 孟宁应着,却又悄悄地问:“穆太妃……一切可好?” 关于穆太妃孟宁也是听母亲楚灵犀提过,那原是太上皇的妃子,与先皇后情同姐妹,更是视皇上为亲子。先皇后死后,太上皇废除六宫,穆太妃就搬去了御福寺为皇室祈福。她也是个可怜之人,心念着太上皇,可太上皇心中却只装得下先皇后。 靖儿搁下手中的文书,不免皱眉:“怎的今日说话吞吞吐吐?” 孟宁一咬牙,上前跪下道:“皇上恕罪!其实穆太妃病了好些日子,怕皇上惦记着才让人撒了谎!” “你说什么?”靖儿猛地站了起来,随即冲出门去。 “皇上!”孟宁追出去,拦住了她道,“我西凉与东越边境局势紧张,穆太妃不告诉您,是怕您为了她分心!” 一句话令靖儿怔了怔,姨娘一生爱着父皇,又将半生的爱奉献给了她,姨娘做的一切都以她为中心。如今病了却还要掩着!她往前走了几步,忽而又收住了步子。她的姨娘是这个世上最善良的人,怕父皇为难所以从来不主动去探他,怕她担忧所以从来不提自己不快的事。 “皇上……” 靖儿回了神,看着孟宁担心的神色,勉强开了口:“孙全,叫人备马,朕要过御福寺进香。” 既然姨娘不想她知道,那她就故作不知,但是她会去烧香祈福,让姨娘快些好起来。 只与孟宁二人着了便服进寺。 孟宁下去取香火,靖儿独自跪在佛前,祈祷姨娘的病快些好,还有父皇也要长命百岁。 一会儿,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她自顾唤了声“宁儿”,却并未听见有人应她。靖儿不觉回头,恰与身后之人四目相对。来人一阵惊愕,才要行礼,靖儿的声音已起:“这么巧,苏大人?” 第376章 东越联姻 金色的阳光穿过稀薄的云雾投下来,落在状元的侧脸。 苏赢的脸色微变,慌忙上前来行了大礼。 “微臣不知皇上在此,惊了圣驾,望皇上恕罪!” 靖儿的眉梢微挑:“苏大人也来祈福?” 苏赢忙否认道:“微臣闲来无事,来找方丈论经的,却是不想皇上也在。” 靖儿略笑着:“论经?怎么状元郎才高八斗,想遁入空门不成?” 苏赢被说得脸色微红,尴尬地开口:“不是,佛经能静心。”尤其是那次进宫面圣之后,他来的越发勤快了。苏赢也不知为何,想起皇上的脸和那些话,苏赢就觉得浑身都不自在,总觉得事情应该不是这个样子的。唯有在这个的清净之地,才能让他鲜少地记起那日的场景来。 只是—— 他仍在想着,见面前的少年天子已经抚袍起身,她像是思忖着,行至他面前之时显然已经打定了主意:“朕今日也烦心得很,那便与苏爱卿一道去听听。你们只管说,朕就在一旁坐着。” “皇……” 苏赢的话未完,便瞧见面前之人已经抬步出去。苏赢叹息一声,此刻也再不能说什么,只能跟上靖儿的脚步。 孟宁取了东西回来之时,见佛堂内已经空无一人。她吃了一惊,忙折身出来,四下找过也不见靖儿的身影,孟宁有些着急了,这一会儿的功夫,皇上究竟能去哪儿? 莫不是往后面穆太妃的别院去了? 孟宁随即马上又否认了自己的想法,皇上在乎穆太妃的想法,一定不会去戳穿穆太妃善意的谎言。可是皇上到底去了哪里?正在孟宁懊恼无比的时候,见一个太监慌慌张张地从外头进来。 她与皇上是微服出巡的,此刻有宫人找到这里来,那一定是出了大事! …… 禅房里,靖儿盘膝安静地坐在一侧。苏赢说的有理,在这里一坐,她的心情也好了一些。 外头的喧闹声此刻却渐渐地浮现出来,她睁开眼睛,闻得外头有小沙弥的声音传来:“方丈,外头孟小姐说皇上失踪了,让您帮忙找寻。” 靖儿蓦地睁开眼睛,人已经起了身。 门被打开,孟宁瞧见靖儿的脸,她吃了一惊,却是没有迟疑,忙疾步上前,附于靖儿的耳畔开口:“皇上,有急报让您回宫!” 若非大事,孟宁绝不会是这种神情。 御书房外,孙将军亲自侯在外头,见靖儿过去,他忙转身行礼。靖儿一挥手道:“何事?” “皇上……”孙将军跟着入内,低声道,“我西凉与东越边界破了一个口子。” 靖儿的步子微敛,音色已然沉了下去:“在谁的手中出了差错?” 孙将军略一迟疑,随即又道:“显宇王世子。” “六伯的儿子?”靖儿的眉头微拧,抚袍落了座,而后缓声道,“传他入京。” 孙将军点了头,轻声问:“皇上,您说显禹王府的人是不是想借东越的势力……”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相信年轻的帝王早已心中有数。 乾庆二年西凉有内乱发生,当时参与内乱的各位王爷唯有显宇王完好无损地保存下了自己的实力。所有人都说显宇王是最昏庸的王爷,靖儿却觉得未必。 她的脸色未变,却是笑了笑:“是不是,朕传了他来不就知道了?” 珠帘一晃,宫女纤细的身姿已经入内。 “皇上,天寒地冻的,先泡泡脚。”湘寻行至靖儿面前,将手中的木盆搁下,顺道已经半跪了下去。 宫女的手触及那明黄的御靴,靖儿才猛地回过神来。回寝宫之后,她还一直在想着白日里在御书房和孙将军说的那些话,边境出了事,还和皇室成员有关,这不得不让人重视起来。 “皇上,烫么?”宫女的声音轻柔,入耳也舒服得很。 靖儿抿唇笑着,目光瞧着她:“湘寻丫头越来越懂朕的心思了,不烫,刚刚好。” 闻言,湘寻似是舒了口气,随即又轻声道:“皇上有何烦心的?奴婢们瞧您回来之后都未曾说过话,孙公公也未敢打扰您。”伸手将水舀上靖儿的脚背,湘寻大胆地抬头,“立后纳妃的事……不是缓了么?” 靖儿只轻声应着:“嗯,不是那事。” 末了,也不再多言。 湘寻识趣地没有再说话,小心地伺候她洗完脚,怜羽早已候着扶靖儿上床歇息。 两个宫女已经欠身退下,随后便听得孙全悄然入内的声音,隔着朦胧的帷帐,只瞧见了那隐约的身形。靖儿独自躺在宽大柔软的龙床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重重地翻了几次身,外头终于传来孙全的声音:“皇上怎么了?” 她干脆坐起来,皱着眉道:“朕心里烦,想找个人说说。” 孙全吃惊地开口:“皇上,现下晚了,您要宣谁?” 宣谁? 靖儿倒是还真不曾想过。父皇只她一个孩子,若非如此,她倒是还能找个亲人说说话。不知为何,又好端端地想起颜宇那羡慕不已的话,因为她是父亲唯一的孩子,所以他羡慕她。喟叹一声,其实家里孩子多,也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孟宁与她的弟弟就关系好得不得了,两个人什么话都能说,她听得有些嫉妒。 深吸了口气,又顺势躺下去。 这一夜不曾睡着,就只是眯着双眼躺着。心里想着边境的事,想着显宇王世子的事。已经命人飞鸽传书下去,相信不出三五日,人也该到了。 翌日,传了孟宁来,说是穆太妃的身子好些了,也总算让靖儿松了口气。 又二日,边境有急报传来,八百里加急。侍卫一路从宫门口飞奔至了御书房外,靖儿翻阅了那书信,眼眸一撑,整张脸已铁青了下去。 丞相见此,忙低声问:“皇上,是何事?” 靖儿冷笑道:“好一个薄奚漓,丢了朕三百里殷川沃土不说,竟还给朕招惹回这些事情回来!”一纸书信被狠狠地拍在了桌面上,丞相的目光落在其上,缓缓扫过去,脸色微变。 “皇上,这……” 东越皇帝占据了西凉三百里疆土之后,竟提出要联姻! 靖儿扶着桌沿的手指缓缓收紧,东越皇帝要将其胞妹嫁给她,她刚刚才将朝中给她立后纳妃的声音压下去,现在东越人还在插一脚! 娶?她怎么娶?对方还是一个东越人! 第377章 打入天牢 两国联姻,东越皇帝会将从西凉夺走的三百里疆土作为公主的嫁妆。 靖儿冷冷一笑,他还真是大方得可以! 不要那些疆土,他其实看中的是西凉的后位,看中的是西凉的半壁江山! 如此狼子野心倒是叫靖儿有些佩服。 “皇上……”丞相的眉头紧锁,担忧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天子。 靖儿的脸上依旧染着笑,她转身推开身侧的窗户,春回大地,初春的院中渐渐地露了新芽。靖儿悠悠地吐字:“看来联姻一事他是势在必得。”不待丞相开口,她又道,“丞相先回,让朕想想。” 听她如此说,丞相也只能告退出去。 外头风儿阵阵,吹得枝丫不断摇曳。靖儿在窗前静静地站了许久,随即嗤笑一声,顺手将桌上的书信压在戒尺下,而后转身出去。 …… “皇上今儿怎的回的这般早?”怜羽见她回寝宫,忙与湘寻一道跟着入内。 珠帘轻盈碰撞的声音越发地清脆,靖儿径直在软榻上坐了,睨视着面前的两个宫女,竟是笑道:“东越皇帝要将其胞妹送来西凉与朕联姻。” 她的话说得两个宫女一愣,湘寻惨白着脸问:“皇上如何还笑得出来?” 怜羽忙瞧了一侧的孙全一眼,瞧见太监的脸色她也知道这不是个玩笑。怜羽也急红了眼睛,咬着唇开口:“不如……问问太上皇该如何办?” 靖儿有节奏的敲打着的手指骤然停了,她一手支颔瞧着怜羽,笑着问:“怎的朕在你心中就这般无用?” 怜羽的脸色大变,慌忙跪下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皇上……” “也罢,朕倒是有点烦心。”靖儿大手一挥,那双干净的眸子底却并不见过重的担忧。丞相走后,她独自在御书房想了太多,此刻倒并不觉得如先前办沉重了。 湘寻的眼底一喜,急着道:“皇上有法子了?” 靖儿略笑一声,赞许地看了湘寻一眼:“知我者湘寻也。”她的一句话,说得孙全彻底地松了口气,一路上他也不敢问。靖儿坐直了身子,笑着道,“东越皇帝疼爱其胞妹,若是她不喜欢朕,执意不嫁呢?”她的笑容忽而变得邪邪的,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怜羽忙问:“皇上怎知东越皇帝疼爱那位公主?” 靖儿抿唇一笑:“朕就是知道。” 一年前东越内乱时,所有皇室成员唯有那位清雅公主毫发无损,若非是在乎之人,东越皇帝又何须保护她?既然他们要联姻,那就来,她可不保证那位东越公主能在这里找到她的幸福。 宫女还想再问问,却见靖儿起了身,淡淡地道:“此事不必禀报太上皇,扰了他休息,朕唯你们是问!”她如今长大了,可以自己处理这些事,再不必父皇为她操劳了。 抬手揉揉眉心,她转身不如内室,往后还有更多的事要她去面对。显宇王府的事,东越的事,靖儿深吸了口气,她也想趁此机会叫父皇看看,让他可以放心将西凉交给她。 ………… 二月中旬,依旧乍暖还寒。 靖儿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奏折上,外头已传来孙全的声音:“皇上,显宇王世子到了,已在宫外候着。” 握着奏折的手微微一动,靖儿的眼眸一抬,她的嘴角一歪,话已起:“传。”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了脚步声,接着门被人小心推开,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跨步入内。未待靖儿瞧清楚,他已经俯身跪下:“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他的嗓音醇厚有力,令靖儿的精神一抖,她斜睨着底下之人。 表面上他们虽是堂兄弟,彼此却是从未见过面的。若不是因为此次召见他的原因,靖儿也许会很开心终于可以见到一个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兄长? 薄奚漓依旧跪着,靖儿偷偷为自己此刻在心底所想而暗自一笑。她没有起身,音色略沉:“知道朕为何传你入京么?” 薄奚漓没有抬头,从容地答:“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责罚?”靖儿的眉梢微佻,冷声道,“说得倒是轻巧。你可知,你的失误给朕惹了多大的麻烦?东越要与我西凉联姻!” 底下之人终是动了容,他的眼底明显是一抹震惊。 那双明黄色的御靴已经映入眼帘,薄奚漓闻得那冰冷的声音自头顶下来:“此事朕倒还不想提,朕就奇怪得很,你如今已经如愿成为世子,怎的这世子的位子还不能满足你么?”薄奚漓其实是显宇王的次子,光启十九年,显宇王长子病故,是以薄奚漓才能有资格坐上世子的位子。 靖儿的话说得底下之人狠狠地一震,他竟不顾礼数抬起头来,沉了脸色开口:“皇上以为臣哥哥的死与臣有关?” 靖儿不答,反问着:“你这是在责问朕么?薄奚漓,你好大的胆子!” “臣……不敢!”他咬着牙说着,脸上是倔强的不服气。 靖儿冷哼着:“都能拱手让出朕的疆土,朕看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他的脸色难看至极,握紧了双拳道:“皇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哦?”靖儿睨视着他,他倒是理直气壮的很,靖儿抬步往前,伸手用力抬起他的脸。倒是一张英俊非凡的脸,不过与苏赢的不同,他的眉宇之间嵌着一抹刚毅的英气。靖儿哧的一笑,“听起来世子还是愿意为了西凉豁出一切去的?” 薄奚漓不知她是何意,俊眉微皱,听她朗声道:“来人,请世子过天牢享受几天。” 突如其来的命令令薄奚漓一愣,他甚至还未曾回过神来。外头有侍卫进来押了他出去,孙全忙低声道:“皇上,此事未查清楚,您把世子关进天牢可妥当?” 靖儿却平和一笑,斜视了他一眼,道:“孙全,你可从未质疑过朕的决定。” 孙全一惊,道了句“奴才该死”,忙跪下了。他的确不曾质疑过皇上的决定,只是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事关显宇王府,他也是因为担忧。 指腹缓缓拂过腰际的玉佩,靖儿的眼底闪着光,显宇王府的人是不是真的存了异心,她一试便知。 第378章 模糊的画 今年春季的天气反复的厉害,才稍暖了一些,一股寒流袭过,天又开始下雪。 湘寻与怜羽两个宫女嬉笑着在院子里玩雪。雪球飞过,带着些许飞落飘扬的雪花,在半空中看起来尤其的美。 孙全替靖儿撑着伞站在九曲桥上,皇上已经站在这里很久了,孙全忍不住劝道:;皇上还是先回宫吧,外头风大着呢。 靖儿却是笑笑,目光依旧瞧着前面玩得高兴的两个宫女,轻声道:;嘘,朕就在这里看看。看来朕不在的时候,这两个丫头越发地无法无天了。 孙全朝前面看了眼,回转了目光落在边上少年天子的侧脸上。浓密的睫毛微微抖动着,那双明眸里溢出的分明就是羡慕。孙全在心底窥探着,皇上她看的哪里就是两个没有规矩的丫头,她不过是在羡慕那些她此生都不能做的事。不能像寻常的姑娘一样玩雪,不能如她们一般嬉笑打闹,不能做一切她这个年龄的女孩能做的事情。 因为她是这西凉天下的皇帝。 皇帝,就该有皇帝的样子。 她必须喜怒无形于色,而不是如这些宫女一般天真,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她必须坐在朝堂上接受百官的朝拜,而不是坐在闺房里学着女红来绣一个荷包。 有时候湘寻和怜羽玩得开心,她就这样静静地站在一侧瞧着。孙全看着她这个样子,总是心酸的说不出话来。 外头有脚步声匆匆传来,踩在积起的雪上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靖儿已闻声回眸,瞧见那太监跑得飞快,呵出的白气尤其的明显。他行至她的面前跪下道:;皇上,东越有书信传来! ;哦?靖儿的眉心微拧,伸手接过了太监手中的信件。距离上次接到东越皇帝说要联姻的信件已经过去整整五天时间了,其间她回信邀请那清雅公主来西凉做客,倒是并不提联姻之事。 信件被打开,东越皇帝倒是瞧不出任何的不快,欣然答应她的邀请。 孙全瞧见她的脸色微变,忙低声问:;皇上怎么了? 手中的信件被果断地收起,靖儿抬眸看向前方,两个宫女已经不在前面玩耍。她似回了神,嗤声道:;东越皇帝一道来了。 孙全亦是吃了一惊,脱口道:;如今两国局势紧张,他怎么敢? 靖儿依旧笑着:;他谅朕也不敢将他如何。是朕亲口说邀请东越公主来西凉的,他不过是送了公主来。不过——靖儿垂下眼睑,再次打开了手中的信封,里头果然还有一张纸。她抽出来,却是一个不慎没有拿住,一阵风吹过,那张纸;哗的一下就掉进了水里。靖儿的眉心紧拧,孙全惊道:;皇上这…… 命人捞了起来,那张纸倒是没有化掉,只是上面的已是模糊一片。孙全瞧了半天也不知那上面究竟是什么,靖儿伸手接过,她的目光定定地瞧着手中依旧湿漉的纸张,东越皇帝说要拜托她帮着找一个人,顺便给她寄了一张画像。 呵—— 不自觉地出笑,现在倒是好,什么都瞧不出来了,她就是有心也帮不上了。 传了宫廷画师来,依旧没有任何的办法。孙全满头是汗地进去禀报,殊不知靖儿倒像是并不在意此事,揉了揉额角道:;也罢,到时只说找不到便是。 如此,孙全也只能应了声。 有侍卫入内,行了礼,闻得上头之人问道:;显宇王世子那边一切安好么? 侍卫低下头禀报着:;回皇上,一切安好。只是…… ;只是什么?靖儿抬眸瞧着底下之人。 侍卫迟疑片刻,才又道:;孟大人去探望过世子。 靖儿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滞,眸子也跟着一紧,她脱口问:;孟长夜? 侍卫点头称是。 将手中的杯子重重地摆在桌上,靖儿猛地起了身,话语里带着怒:;未经朕的同意谁让你们将此事告诉太上皇? 皇帝动了怒,一屋子的宫人都跪下去。侍卫更是吓得脸色惨白,颤抖着声音道:;回……回皇上,属下们谁都没有说。是……是孟大人自个来了,您……您也未说不得探视…… 她的确没说不得探视,只是孟长夜会去,着实叫靖儿有些吃惊。侍卫的话她自然是信的,他们都还没那个胆子。她不自觉地朝孙全看了一眼,孙全忙小心翼翼地问:;可要奴才备轿? 他才问着,面前之人已转身出去,一面道:;备轿不必了,备马。她一刻也等不及,只想当面问问父皇为何悄悄探望薄奚漓而不曾告诉她的。 …… 刚下过雪,别院门口的积雪未曾有人清扫。侍卫们见皇帝突然来了,个个都显得很惊愕,才要转身入内禀报,却见皇帝二话不说已经抬步入内。 孟长夜正巧从里头出来,瞧见暮色之中有人匆匆行来,待近了,他才看清来者何人。孟长夜的眼眸一撑,慌忙行礼:;参见皇上! 靖儿的脸上没有笑,微微伫足看着他:;孟叔叔莫不是知道朕要来? ;皇上…… 靖儿也不想与他废话,径直就往前过去,伸手去推门道:;父皇可在里头? 孟长夜忙道:;皇上,太上皇有客人在! 触及房门的手到底是迟疑了,靖儿有些奇怪地回眸看着他,启唇问:;谁?搬来别院一年多的时间,她从未听过有谁来探望过父皇。 这回倒是突然冒出个客人来? 心中思忖着,靖儿似乎想起来她方才匆匆进来,的确在门口见到一辆停靠着的马车。整个车身早已经被裹上了银装,看来是来了很久了,她因为想着薄奚漓的事也就没有在意。 孟长夜似不知如何回答,靖儿欲再问,身后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露出苏贺的脸:;外头可冷着,太上皇让皇上先进来。 其实从靖儿一出声时,里头的少煊便听到她的声音了。 靖儿又看了孟长夜一眼,转身入内。 内室的暖意驱走了一身的寒,靖儿疾步往前,抬手挑开了珠帘。少煊抬眸含笑看着她,他对面之人已起身,缓缓转过身来…… 第379章 显宇王妃 面前之人转过身来,目光定定地落在靖儿的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那双眸之中竟是噙着泪,她的双唇颤抖着:“皇上……皇上都这般大了……” 靖儿不解地皱眉,闻得少煊开口道:“靖儿,过来见过你六伯母。” 一句话倒是说得靖儿吃了一惊。 她是……显宇王妃! 当年西凉内乱之时靖儿虽不曾亲身经历过,却也不止一次地听孙将军提过,当年父皇只凭一人之力扭转乾坤,所有的王爷都不曾站在父皇这一边。这般说来,父皇与显宇王的关系也没有那么好。可为何显宇王妃在这里? 看父皇的样子,在这里显宇王妃是真正的客人,而不是碍于那一层皇室的关系。 她愣住了,倒是显宇王妃上前恭敬地行了礼。她而后回眸笑道:“主子,时间过得好快。妾身当年离京之时,皇上可才那么一点大。” 少煊笑了笑:“是啊,时间过得真快。思昀,过来坐。” 显宇王妃应了,她又回头道:“还是请皇上先坐。” 靖儿过少煊身侧坐了,小声问:“父皇,这是怎么回事?” 少煊抿唇笑着:“你六伯母原是你母后的婢女,她们名义上虽是主仆,实则情同姐妹。” 闻言,靖儿的眉头微蹙,这个节骨眼上,好端端地居然蹦出个与母后情同姐妹的婢女?还是在显宇王世子犯事的当口。 是来求情的么? 靖儿不说话,就这般细细地瞧着。 苏贺上前替她倒了茶,她没有喝。少煊已开口:“知道你来是为何,为了我让长夜去过天牢的事。” “父皇……”突如其来的话让靖儿立马回过神来。 他依旧从容地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思昀记挂着儿子,所以我命长夜去看一看。不告诉你,是怕你多想,以为我要干涉你的决定。” 靖儿的心头一惊,忙道:“儿臣不敢。”她的目光又落在显宇王妃的脸上,见她看着自己和善的笑,靖儿心底却并不这么想,启唇道,“据朕所知,世子并不是六伯母亲生,六伯母倒是费心了。” 果然,显宇王妃的脸上笼起一抹尴尬。 少煊的皱眉喝道:“靖儿!” 靖儿略吸了口气,抚袍起了身道:“儿臣还有要事在身,不打扰父皇和六伯母叙旧,先行告退了。” “主子,这……” 显宇王妃欲起身,却被少煊按住了手,他的眼底沉着光,又是低头抿了口茶,低声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和她母后不能伴她左右,她从小就多疑一些。” 显宇王妃的神色哀愁,似是想起了先皇后。半晌,才听她道:“妾身明白。只是主子传妾身来京就为了要妾身将世子被打入天牢的事跟王爷保密么?”可她想不通,若是因为这件事也完全没有必要传她入京。因为世子被打入天牢的事根本就没有传去封地,她相信皇上是将此事封锁了的。 少煊淡淡一笑,却是不再说话。 靖儿行至外头,孙全已经迎上来,见她面色不佳,也识趣地没有说话。不自觉地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房间,靖儿疑惑地拧起了眉头。虽然父皇说让孟长夜去天牢是受了显宇王妃所托,王妃和母后关系匪浅父皇卖她这个人情倒是说得过去。 不,应该说父皇今日的理由已是天衣无缝。可是为何她却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像是父皇有什么事瞒着她? 原本急匆匆地来,回宫的时候倒是并没有那么赶了。 太监和几个侍卫都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寂静的夜里,只听得见回荡在街头的马蹄声。忽而,瞧见皇帝的马缰一勒,回头朝着天牢的方向而去,身后众人忙诚惶诚恐地跟上。 昏暗的油灯下,世子还未睡,倚在桌旁翻阅着手中的书籍。 靖儿远远地看了会儿,低声问:“书也是孟将军带来的?” 侍卫忙答:“回皇上,不过是一些消遣的书,属下们都检查过。”皇上深夜前来,问及世子的事,没有人敢有所懈怠。都生怕一个不慎丢了脑袋。 靖儿抿唇缄默片刻,随即转了身,悠悠地道:“让他进宫来见朕。” 侍卫吃了一惊,见面前之人已经抬步出去,侍卫生怕是自己听错了话,慌忙又追出去,小心地问:“皇上,可是现下就让世子入宫么?” 靖儿应着,并不回眸。 孙全倒是挥了挥手示意侍卫下去准备,皇上如此说,必然也是要等皇上先回宫的。马儿已让人牵了过来,孙全扶了她上马,笑着道:“其实皇上不必这般急,明儿召见也是一样的。” 靖儿的眉头微蹙,并不言语。 此次显宇王妃来与父皇具体说了什么她并不清楚,不外乎也是求情的话。她只是想起这些年父皇对母后的种种愧疚,她有些担心父皇爱屋及乌,会存了仁慈之心。但是她不是父皇,并且她始终觉得她那六伯并非如传闻中的那般蠢笨。区区一个她母后的婢女都能成为显宇王妃,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手中的马鞭狠狠地抽下去,可是江山在她的手中,却是谁也动摇不得的! …… 薄奚漓入宫时,已逾子时。 来的路上,侍卫们没有与他多言,他只知皇帝突然下旨要他入宫面圣。 孙全已在乾承宫外等候多时,见世子上前,忙迎上来行了礼,又小声道:“皇上候着世子多时了。” 薄奚漓点点头,孙全替他推开了大门,步入内室,才发现里头已不见一个宫人。他正奇怪着,闻得靖儿的声音传来:“你猜朕今日见着谁了?” 薄奚漓一抬眸就瞧见一身明黄的少年天子就直直地站在珠帘后。烛光跳跃在她的脸颊,晕开了柔和的光。 薄奚漓已跪下行礼,从容道:“娘虽求了情,亦是不能弥补臣犯下的错。” 玉珠轻撞,里头之人已跨步出来,她的声音平和:“你知道就好。东越公主马上就会进京,你给朕说说东越皇帝那么急着究竟想做什么?” 气氛带着严肃,薄奚漓低声道:“东越看重西凉的后位。” 第380章 东越皇帝 靖儿笑了笑,看来薄奚漓果真是明白的很。她也不叫起,自个坐了,斜睨着他,半晌才启唇:“为表你的忠心,朕倒是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请皇上明言!”薄奚漓俯首道。 靖儿的眸光一闪,话语低沉:“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朕不喜欢那东越公主,朕希望你有本事能让她喜欢上你。” 底下之人明显震了震,撑在地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靖儿已觉出了他的怒意,她依旧定定地瞧着他。他隐忍着,到底是开了口:“皇上是要臣死。”简短的话,他说得极慢,却在字里行间透出这个男子缜密的心思。 靖儿仿佛是听到了好笑的事情,轻狂笑道:“朕说了么?” 薄奚漓沉着气:“臣若是不接近东越公主,那就有违皇命,是为不忠。臣若是接近了东越公主,那就是勾结东越,亦是不忠。”言至此,他顿了下,继而又道,“皇上盛怒关押臣,不正是为了与东越的事么?” 内室,依旧熏烟袅袅,灯影交错。 两抹呼吸声一深一浅交替着。 片息,才闻得靖儿出声,她的话里听似没有怒,却足以让人敛息:“那世子到底是做不做?” 薄奚漓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面前那明黄的御靴,素闻这少年帝王行事果断,心思缜密,他今日才算是真正地领教到了。她就是不信他没有逆反之心! 她是君,他是臣,至此还有他什么话可说? 他的父王素来闲云野鹤,总说朝堂之上的事风云变幻,帝王的心是最深不可测的。他之前是不信的,而此刻,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薄奚漓低着头,静静地思考着。 十多年前西凉内乱,太上皇没有追究父王和几个王爷的事并不是说太上皇心里没有芥蒂。如今到皇上的手里,她到底是不想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皇上开始防着各位王爷,而这次边界的事她更是要咬着显宇王府不放了! 薄奚漓不说话,靖儿倒是没有追着问,只浅浅地道:“不早了,世子就先回去歇息,朕让人在宫中安排了住处。”顿了下,她瞧着他笑道,“朕可不想东越公主来时还得去天牢见你。” 从皇帝寝宫出来,薄奚漓的脸色沉得可怕。 孙全原本想与他搭话,见他铁青的脸色只能识趣地转了口:“世子随奴才们去休息。”他招了招手,马上有宫女拎着灯笼上前来引着他去。 乾承宫外,一抹纤细身影靠近,此时已晚。孙全定睛一看,竟是孟宁。 孟宁倒是没有躲闪,上前问道:“公公,皇上没事?”她一手还拿着尚未收起的令牌,看得出,是急着进宫的。因为孟长夜担心今日之事对皇上有影响才要孟宁连夜来看看,说是不必打扰,若是无事就让她直接回了。 孙全上前行了礼,笑道:“孟小姐放心,皇上没事,正要就寝了。奴才得先送世子过北苑去,就先告退了。” 孟宁放了心,这才注意到孙全跟侧的年轻男子,她忙朝他福了身子。 世子自她身侧而过,昏暗的光线下,他只来得及匆匆瞧上一眼。虽是未来得及看清相貌,却也感觉出了她并不似他所认识的那些大家闺秀般娇羞,站在他面前也显得那般落落大方。 “她是谁?”薄奚漓忍不住开口问。 深夜都能自由出入宫廷,还是个女子,这不得不让薄奚漓好奇起来。 孙全回眸瞧了孟宁一眼,小声道:“那是孟小姐,孟大人的千金。” 孟大人? 薄奚漓略微皱了眉,那不就是孟长夜么? 以往在王府的时候,亦是听娘提及过的。孟长夜与太上皇的关系非同一般,看起来这孟小姐与皇上的关系也不容小觑。薄奚漓蓦地似又想起什么,不自觉地回眸瞧着乾承宫外那抹娇小的身影,他暗自一笑。 皇上空悬后宫,莫不是为了她? 若真是这样,他想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 永成二年二月二十,郢京城门大开,禁止百姓出入,整个上午,只瞧见禁卫军列队出入。 围观众人茶余饭后议论着,说是东越皇帝携公主来西凉了,瞧这阵势,真真叫人大开眼界呢。 这日的风有些大,还夹杂着蒙蒙的小雨,迎客的队伍就站在城外三里处的大道上候着。苏赢坐在高头大马上,他的脸上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身侧的京兆尹皱眉抱怨着:“我说苏大人,这来的是东越皇帝,皇上怎的叫你我出来迎接?不是说我西凉丢了疆土给东越么?皇上还不肯出面,这……这可如何是好?” 苏赢拉着马缰的手指略微收紧,出来的时候,孙公公说皇上今日龙体不适,是以才要他和京兆尹来迎驾。他不是没和皇上接触过,龙体不适那都是个借口,皇上不肯来才是真的。苏赢虽是是新科状元,可在朝中也无资历,皇上钦点了他出来,摆明了就是不想给东越任何面子。 疆土的事…… 苏赢低头一叹,皇上的心思他至今都未曾琢磨得透。 “哎,来了来了!”京兆尹高声叫着,伸手指向远处。 苏赢回了神,抬眸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瞧去,果真见了那浩浩荡荡的仪仗队。天气不佳,车队行的不快,苏赢忙与京兆尹勒马上前,在东越皇帝的御驾前下马行了礼。 面前的御驾帷幔直垂,只能隐约地瞧见里头的身影。 半晌,才闻得御驾内的男子笑着出声:“朕还以为第一眼见到的必然是你们皇上,怎的他不认为该亲自来接他未来的皇后么?” 这话虽是笑着问,外人亦是听得出那中间的不满。 京兆尹涨红了一张老脸,苏赢只能道:“皇上龙体不适,是以才命臣等在此恭候大驾。晚上皇上会亲自过行宫替您接风洗尘。” 雨点越来越大,落在御驾上发出“哒哒”的声响。里头男子的声音再次传来:“是么?那你就回去告诉你们皇上,就说朕累了一天了,晚上要休息。他既是病着就不必出来了,免得晚上来,又染了风寒!” 随驾的贴身侍卫亦是一惊,忙回头轻声道:“皇上,您这是……” 侍卫的话未完,里头之人又道:“既是去行宫,那便起驾!” 第381章 新的画像 外头,再无人敢多言。 那侍卫已经跟着御驾往前,行至城门口,才瞧见那修长手指轻握住了帷幔,略掀起一角,露出男子俊美的容颜。他朝外头的侍卫瞧了一眼,轻笑道:“一晟,看来朕要联姻之事把西凉皇帝气得不行。” 侍卫低头笑道:“大约没有哪个正常人会不气。”更何况对方是丢了疆土,又即将丢掉后位的帝王。 帷幔再次落下,里头之人舒适地靠着软垫,忽而又道:“回头替朕去问问,朕让他们找的人可有下落了?”记忆里那张俊俏的脸再次浮现在了眼前,他的唇角一扬,轻缓地阖上了双眸。 ………… 紫色烟云缓缓从掐丝香炉里飘出来,御案前,苏赢恭敬地回禀着迎接东越皇帝的事情。靖儿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只可惜当时落着帘子,否则她倒是想看看东越皇帝说出让她在宫内歇着的话时,是如何的气愤。 “皇上,那晚上您还去不去行宫?”上头之人只抿着唇笑,苏赢只能小声问着她。 靖儿的眸光一闪,轻笑着道:“他都如此说了,朕还去什么?” “皇……” “苏爱卿,就麻烦你过北苑一趟,转告世子晚上替朕走一趟。”轻描淡写地打断了苏赢的话,靖儿的眼底凝起了一抹得意的光。 她还清楚地记得那晚上她要薄奚漓接近东越公主之时他那强忍着怒意的样子。纤长的手指缓缓敲打着桌沿,不错,她就是想看看薄奚漓丢了她的疆土之后还能有什么把戏脱身? 前些日子才将大臣们要她立后纳妃的呼声也压下去,但是弱冠之年她也拖不了多久了。免得到时候她的皇伯们以她无嗣唯有兴风作浪,她倒不如先把显宇王府拉出来杀鸡儆猴,也好让那些不安分的人消停消停。 …… 行宫东越皇帝的寝室。 烛火欢快地跳跃着,珠帘后,华服男子猛地站了起来,俊眉紧蹙:“你说什么?找不到!”原本期待的脸色瞬间转成了灰白,手中的茶杯被狠狠地置在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徐一晟不觉上前一步,咬着牙道:“西凉的人是这么说的,说……他们已经尽力了。” 华服男子似是一震,喃喃地念着:“尽力了……” 西凉皇帝尽力都无法找到的人,那不就是…… 他的双眸一阖,似是已知了结局。 “皇上……”徐一晟欲再开口,却见他抬了抬手示意自己噤声。然后,见他行至外头书桌旁,想了想,取了宣纸过来,娴熟地压上了戒尺。徐一晟忙替他磨墨,此刻也识趣地不问他究竟是要作何。 …… 马车在行宫外头停了好久,薄奚漓闭目端坐在马车之上,似是思忖着。 外头宫人叫了几回也不听得他应声,只能作罢,就站在车旁静静地候着。 薄奚漓还记得方才出宫去给皇帝请辞时,还闻得她轻狂笑着说,不管他用什么样的办法,她都在宫里等着他的好消息。想到此,薄奚漓不禁冷笑一声,对他来说,什么才算是好消息? 那东越的清雅公主,他未曾见过。但介于他们之间那么复杂的关系,想来他这辈子也是不会喜欢的。王公贵族之人,鲜少能自己选择自己的婚姻,瞧着他的那些伯父就知道。他们娶妻,无非就是为了权势。这一点他很欣赏他的父王,能和自己喜欢的女子在一起,甚至还不嫌弃显宇王妃的奴婢出身。 看来这辈子,他是不能了。 心里喟叹着,薄奚漓缓缓睁眼。 皇上大约也是与他一样的,否则为何不立了那孟小姐为后? 是因为喜欢而不能得? “世子,您……还请下车。”宫人们实在忍不住,再次提醒他。 车帘被高高掀起,薄奚漓铁青着脸下了车。 薄奚漓才行至门口,里头恰有一个侍卫急匆匆地出来,几乎要与薄奚漓撞了个满怀。太监忙将来者狠推了一把,骂道:“混账,这么慌慌张张地作何?没瞧见世子在此么!” 侍卫这才看清面前之人,慌忙行了礼,开口道:“世子恕罪,属下急着替东越皇上递东西给皇上。” 薄奚漓的目光移到侍卫的手上,果然见他握着一个信封。他不觉问道:“什么东西那么要紧?” “回世子,说是要皇上帮忙找人的画像,还是东越的皇上亲手画的呢!” 薄奚漓的眉梢微佻,轻笑着道:“皇上今儿龙体不适才让我来给东越的贵客接风洗尘,你现下去,皇上大约也是睡了的。东西就给我,一会我回宫也是要去回禀的。” 侍卫听着也有理,恭敬地呈上了画像给他。 薄奚漓接过信封,将里头的画像抽出来,提着灯笼的宫女忙小心地上前。灯笼的光并不十分明亮,却是足以看得清楚纸上的画像。 一侧的太监“嗬”了一声,看来他也是认出那画像上的人来了。薄奚漓的眼眸微微一撑,与他来说,自然是惊讶的。他没想到东越的皇帝要找的人会是她! 薄奚漓的唇角一扬,看来这一趟行宫来得很是值得啊。 “这……这不是孟小姐么?”太监疑惑地问着。孟小姐与皇上自幼要好,她也时常入宫去,太监是不会认错的。他只是奇怪,东越皇上怎的会认得孟小姐? 薄奚漓略略一笑,也不说话,将画像纳入怀中抬步往前。 皇帝虽未来,宴会却早已经布置妥当。 薄奚漓随着宫人过去,远远地就瞧见那边灯火辉煌,进出的宫人络绎不绝。众人见他过去,忙跪下行礼。目光环顾了四周,东越的人却是一个不见。 薄奚漓才转身欲问,便瞧见有宫女自外头急着入内,见了他,忙行了礼道:“世子,东越皇上和公主说今夜都乏了,就先歇息了。” “不来?”薄奚漓的眉头一皱。 不过西凉的正主都没来,怨不得东越皇帝不悦了。薄奚漓来此倒不是为了清雅公主,可那东越皇帝他倒是想上见一见。于是转了身道:“既如此,我们西凉也不能失了礼仪,过去给东越皇上请了安就回宫给皇上回禀。” 太监听着也有理,忙嘱咐着刚来的宫人先去通禀。跟着薄奚漓出去,太监忍不住赞道:“还是世子想的周到。”也怨不得皇上要世子走这一趟呢。 薄奚漓的嘴角一扬,皇上盯着显宇王府不放,胜败就在此一举了。 第382章 认错了人 徐一晟才关上了寝室的房门从里头退出来,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本能地回头,见是刚才来请他们过晚宴的那西凉宫女。她跑得有些急,急喘着,见了他,跑得更快了。 “大人,我们世子来给皇上请安。” 闻言,徐一晟心下疑惑,西凉皇帝自己不来,先是让区区一个新科状元来迎接他们,现在又叫什么世子来请安,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只开口道:“我们皇上已经歇下了,你就说……” 徐一晟的话未说完,那清晰的声音从夜幕中传来:“真是不巧,是我来的晚了。原本也是为了画中之人的事,既然越皇陛下已经歇下,我也只能改日再来。”薄奚漓远远地站着,朝徐一晟礼貌一笑,然后转身。 “慢着!”与预料中的一样,在薄奚漓转身之际身后之人就叫住了他。薄奚漓又回身,听徐一晟道,“请世子留步,我们皇上是好客之人,世子既然来了,不如就入内小坐。”他说着,小声推开了房门。不一会儿,又见他出来,迎了薄奚漓进去。 宫人们都侯在门外没有入内。 未穿过珠帘,便闻得东越皇帝的声音传来:“朕倒是意外的很,没想到世子来了郢京。”那三百里疆土就是从薄奚漓手中丢掉的,这一点东越皇帝可清楚得很。 面前珠帘的一阵“哗啦”声,里头面目俊朗的男子已经抬眸朝薄奚漓瞧去,他似是已经明白西凉皇帝遣薄奚漓来的用意了。薄奚漓上前行了礼,他又道:“公主那边就不劳世子过去了。” 简短的一句话,亦是在告诉薄奚漓,面前的这个男子心思透彻的很,一眼就看穿了皇上的计划。不过对那清雅公主,薄奚漓也确实没什么念头,他从容笑道:“是,外臣谨记越皇陛下所言。” 东越皇帝点了头,随即他脸上的笑容敛起了一些,声音也略低沉:“朕听说世子知道朕要找之人的下落?” 薄奚漓依旧笑着:“正是,只是不知您找她所为何事?” 华服男子的眼底似是淌过一丝希望,见他浅笑着道:“朕有些私事……” 自然该是私事。 薄奚漓抿唇一笑,却是道:“只是这行宫不是谁都能进来的,她不过是一个庶民,得不到皇上的允许没有资格觐见您。可是要外臣禀明了皇上……” “不必。”他抬手打断了薄奚漓的话,薄奚靖丢了疆土还想拿他当傻子处处算计,如今他不过是要见一个人,还用不着让薄奚靖知道。 悄然看着他的脸色,薄奚漓心底冷笑一声。 若是让皇上知道自己喜欢的女子即将被东越皇帝抢走,看她还有没有那么多的精力来算计显宇王府? …… 翌日清早,几只鸟儿停在尚未发芽的枝头叽叽喳喳地叫。 孟宁提着裙摆从阶梯上下来,上前掀起了马车的帘子,笑着道:“娘,我与您一道过别院去!” 楚灵犀柔和的笑了笑,开口道:“怎的今日不入宫去么?” “不去了,皇上那没什么事。再说,我也很想见见王妃,我想听先皇后的故事!”孟宁欢快地说着,先皇后的事她总是零零碎碎听到一些,娘和先皇后的关系没有那位显宇王妃来得亲,有些事自然也是不知道的。可是孟宁真的很好奇,那该是怎样传奇的一个奇女子啊,能叫太上皇如此诚心地对待。 楚灵犀的神色有些黯淡,见她上了马车,只得嘱咐着:“这种话莫要在主子面前说。” 孟宁吐了吐舌头,小声道:“知道了娘,我心里有数。” 楚灵犀这才放心地点了头,这回思昀来京几天,太上皇特地让她过去陪陪思昀,怕她觉得闷。楚灵犀的目光落在孟宁的脸上,她不禁感叹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他们都老了。 皇上如今年轻有为,先皇后若是还能见着,一定会很高兴的。 外头街上热闹得很,孟宁看了片刻,落了车帘道:“娘您说皇上这次会怎样处置世子呢?那天晚上我还在宫里瞧见皇上深夜召见他呢,您说王妃来求情,皇上会听么?” 楚灵犀不免失笑,伸手替她理了理发丝,道:“这些事哪里是你能管的?皇上自有皇上的主意。” 孟宁显得有些失望,瘪瘪嘴不再说话了。楚灵犀握住了女儿的手,她明白女儿为何不开心。她一方面希望女儿能和皇上走得近一些,让皇上过得快乐一点。一方面又害怕日渐长大的女儿会对皇上产生不一样的情愫,怕到时候事情无法收场。可她又不能对她严明皇上的真实身份,作为一个母亲,楚灵犀其实一直很矛盾。 楚灵犀正恍了神,马车突然停下了。 “怎么回事?”孟宁本能地掀起了帘子问。 车夫回头道:“小姐,有人拦车。” 顺着车夫手指的方向瞧去,孟宁见一个锦衣男子握着折扇站在他们面前。他一见孟宁,眸子蓦地一紧,虽然两年过去,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孟宁来! 看他的脸色徐一晟心中已经了然,他忙抬步上前开口道:“我家少爷有些话想问问小姐。” 孟宁讶异地摇头道:“我不认识你家少爷。”看那人的打扮该是非富即贵,可她着实不认识这个人。 楚灵犀也疑惑地探出身来,京中权贵她都是认得的,可是这个人是谁? 孟宁已经落了帘子,涨红了脸道:“娘,我们走。”她是个姑娘,被一个男子当着自己娘的面说有些话想问她,孟宁再豁达也觉得心里有些异样了。 徐一晟见马车要走,他情急之下伸手入了马车,一把抓住了孟宁的手。孟宁一阵吃惊,本能地一缩手,倒是被外头之人用力拉了出去。 “孟小姐,你误……” 徐一晟的话还没说完,只闻得一阵厉风自身后传来,他惊慌避开,楚灵犀厉声道:“放开我女儿!” 站在一侧冷眼旁观的锦衣男子不禁抬手揉了揉眉心,不过是来问几句话的,面前三人如何打了起来他似乎也想不起来了。仿佛就是几句话不和,双方就大打出手了。 第383章 礼尚往来 徐一晟懒得解释了,锦衣男子更不会上前去解释。 “少爷……” 徐一晟朝身后之人请示着,锦衣男子叹息道:“拿下。” 既然不肯乖乖听他问话,那就先带回去再说。 徐一晟得令,出招越发地快了。他以一敌二到底也是不利的,好在对付孟宁不在话下,他趁机就一招打晕了她。回身将她背上身,楚灵犀的眼眸一撑,忙出掌朝徐一晟袭去。袖风如利刃,徐一晟足下一旋,衣袍扬起的瞬间,那块挂在腰际的金牌完整地露了出来。 楚灵犀不可置信地看着金牌上清晰的一个“越”字,她的步子一滞,动作也迟疑了下来。 …… “你说什么?东越皇帝掳走了宁儿?”靖儿猛地从御座上跳了起来,直直地看着底下的楚灵犀。 楚灵犀的脸色铁青,低声道:“那是东越的金牌,和我动手的应该是东越皇帝的贴身侍卫……”言至此,她微微顿了下,似是想起那始终站在一侧旁观的年轻男子。 楚灵犀心头一惊,莫不是他就是东越的皇帝? 靖儿不顾她的脸色,绕过了御案下来,她的音色低沉:“他掳走宁儿作何?” 楚灵犀蓦然回神,她随即摇头:“我也不知道,只能入宫来,皇上,宁儿她会没事的?”她很担心,可是此事涉及东越,西凉才丢了疆土给东越,是以楚灵犀也不敢乱来。 靖儿的神色凝重,她怎么也想不到东越皇帝会带走孟宁。他二人之间该是没有过任何的交集才是啊。 狠狠地一甩衣袖,她高声道:“孙全,给朕备轿!”她还没有去行宫见东越皇帝的打算,看来今日是不得不去了。 匆匆从御书房出来,靖儿远远地瞧见薄奚漓过来。她阴沉着脸大步往前,薄奚漓已上前行了礼,开口道:“臣正要来告诉皇上这就过行宫去,怎的皇上也是要出去么?” 靖儿的步子未收,只道:“既是如此,世子便与朕一道过去。” 薄奚漓的目光落在后面楚灵犀的身上,他的脸色未变,从容道:“皇上亲自去了,臣还要去么?” 孙全已经替靖儿掀起了轿帘,靖儿跨步入内,冷声道:“朕去见东越皇帝,你去见公主,有问题么?” 帘子快速地落下,外头传来薄奚漓的声音:“是,臣遵旨。”抬眸之时,御驾已朝宫门而去,薄奚漓想着方才见到的皇帝的脸色不禁出笑。孟宁在皇上心里果然非同小可,今日的行宫可要热闹一阵子了。 楚灵犀在御书房外站住了脚步,怔怔地看着越来越远的御驾发呆。方才出来时,皇上要她不必担心,说一定会把宁儿平安带回来。 楚灵犀深吸了口气,她是信的。现下,她还是先过别院去,宫里的麻烦事她也不想让太上皇来操心。 …… 行宫东越皇帝的寝室。 孟宁被绑了双手安置在床上,如此也是怕她醒来不安分。坐在床前的男子皱眉道:“怎的还不醒来?” 徐一晟被问得语塞,半晌,才开口:“属下并未用多少力,这孟小姐怎的这般柔弱?”他说的时候,不自觉地握了握拳头,似还在细细地回想着当时究竟多了几分力。 男子不再说话,徐一晟也只能静静地随侍在一侧。床上的女子轻阖着双眸,依旧一动不动地睡着。华服男子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脸上,他又想起西凉的人告诉他说他要找的那个人找不到的话来。其实他心里明白,若是连西凉皇帝全力寻找都找不到,也许那个人已经不在世上了。 这般想着,他的心里一阵难受。难道当年的那场雪崩,那个人终究没能逃过么? 可是他不甘心,所以才要找孟宁,他要亲口问问,那个人是不是真的已经不在世上了? 门外有响动传来,徐一晟转身出去了一会,进来的时候一脸为难:“皇上,公主在外头说要见您。” 男子没有回头,话语淡淡的:“告诉她,说朕现在没空见她,让她先回房去。” 徐一晟应着,出门劝清雅公主回去。公主起初不肯走,徐一晟劝了好久她才肯回房。站在回廊上,看着公主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徐一晟才打算进去。却在转身的时候,闻得身后传来太监的声音:“徐大人请留步。” 徐一晟一愣,目光瞧去,见那一身明黄的少年走在那太监之前。靖儿急着过来,也没让人通传,此刻见了徐一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见他朝自己行礼,她只冷冷的道:“听闻徐大人带走了孟将军的千金?” 徐一晟心头一惊,他确实不知道孟宁的身份,此刻听靖儿如此说了,他也来不及去想薄奚漓昨日的话。见靖儿要硬闯进去,他忙拦着道:“我家主上在里头休息,还请凉皇陛下留步。” 靖儿冷笑着:“那就请徐大人进去通传一声,就说朕来看他!” “这……”徐一晟露出为难的神色。 里头已传来东越皇帝的声音,听着倒是不带怒意:“看来病果真是大好了。” 他的话说得靖儿怔了下,她才想起昨儿自己称病未来的事。此刻也不想解释,只道:“当街掳一个弱女子可不是堂堂一国之君能做的事。”先是用那三百里疆土为聘礼,硬要将自己的胞妹嫁过来,现在又用那样的手段掳走孟宁,这东越皇帝一看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 里头之人却并不生气,笑道:“说掳岂不是难听了些?朕都将胞妹嫁给你了,西凉不得礼尚往来么?” 礼尚往来?他当孟宁是什么? 靖儿咬牙道:“朕不同意!”孟宁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怎么会将孟宁交给这个奸诈之徒? 这时,里头传出孟宁的一声“皇上救我”,靖儿的脸色一变,疾步往前就冲了进去。徐一晟本能地欲伸手去拦她,一人运气弹在徐一晟的手肘处,他吃痛地缩了手,听孙全的尖声尖气的声音传来:“徐大人虽是客,可也是没有资格和我们皇上动手的!” 第384章 故人相见 徐一晟是没注意到,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太监居然会有那么好的功夫!等他回神时,靖儿早已经入内,徐一晟怔了怔,再欲跟着进去,却被孙全拦住,听他又道:“主子们有话要谈,不如徐大人和奴才们一道在外等候。” 孙全知道靖儿气得不轻,此刻里头的人是越少越好,如此,就算靖儿说些做些出格的事也不会有过多的人听到。 靖儿冲进去狠狠地拂开了珠帘,里头床前的帷幔已经被落下,靖儿抬步往前,闻得里头传出沉沉的一声“站住”。孟宁被堵住了嘴,此刻只能发出几声呜咽。 靖儿被迫停住了步子,气愤地问:“你想怎么样?” 透过朦胧的帷幔,外头之人只能瞧见一个大概的轮廓,东越皇帝的俊眉微皱,听靖儿带着怒的问话,他才回神道:“不想怎么样,只是好奇你这般紧张她是为何?喜欢么?” 一句话,令靖儿一阵尴尬。而孟宁却是猛的抬眸,定定地看着外头之人,她的心蓦地紧张地跳动起来。 皇上,会喜欢她么? 外头之人没有答话,男子又笑道:“朕倒是喜欢的很,你若是不喜欢,朕想带她回东越去。” 孟宁的眼珠子猛的撑大,靖儿亦是心头一震。他是东越的皇帝,看上区区一个女子,她若是执意不肯就显得不近人情了。靖儿猛的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她是朕喜欢的女人!” 禁锢着孟宁的手微微松懈了些,孟宁也停止了挣扎,不可置信地看着帷幔外的那抹身影。她的心“扑扑”跳得厉害,整张脸也跟着滚烫起来。 身侧的男子却适时轻笑起来,漫不经心地道:“果真如此朕就更该带她回东越了,留她再次,岂不是要朕亲手抹杀清雅的幸福么?” 靖儿再是压不住心头的怒火,上前狠狠地一脚踢开了床前的帷幔,厉声道:“完颜宇,你别欺人太甚了!” 绛色帷幔被狠狠地踢开,孟宁似是未曾想到靖儿会这般闯进去,她一时间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靖儿未看孟宁身边的人,她只飞快地出手拉住了孟宁的手腕,用力将她拉过来。孟宁的另一手,还被床上的男子紧握着,他的目光直直的落在闯进来之人的脸上。 他就那般定定地瞧着,一动不动地瞧着…… 记忆中的那张脸与面前少年的容颜毫无疑问地重合了起来,那笑的样子,那说话的样子,那生气的样子……完颜宇的眸子狠狠地紧缩,目光再是移不开半分。 “皇上,他……”孟宁的手抽不出来,她皱眉朝靖儿求助。 靖儿铁青着脸,才欲开口,却是回头的那一瞬间,蓦地对上男子的双眸。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自己,所有的目光都掉入她的眼底,静谧里泛着波浪。 耳畔似乎传来那熟悉的“臭小子”,靖儿的拉着孟宁的手不自觉地一颤。 “完颜宇……颜宇……”她的眼眸撑得大大的,直面着他喃喃地自言着。是啊,她之前怎的就没想到这个,之前怎的就没觉得这两个名字是这般的相像? 完颜宇握着孟宁的手终是松了,他蓦地站了起来,呆呆地望着靖儿良久,然后突然大笑起来。他还以为她那么差劲,没能躲过当年的雪崩,害他还担心了好久,非得找了孟宁来问问。没想到她好好的活着,还是这西凉的皇帝! 皇帝啊,叫他震惊无比。他还想着倘若再见,他定能叫她吃上一惊,如今看来,她也叫他吃惊不小! 完颜宇的心里是高兴的,可是高兴过后,他又缓缓冷静了下来。眸光一闪,沉声道:“找不到……嗯?你居然和我说找不到!”他要找的人明明就是西凉皇帝自己,她居然告诉他说人找不到?还说她已经尽力了? 孟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靖儿的神色奇怪,她动了唇也不知道该怎么问,干脆就缄了口。 靖儿很是意外他竟然会是东越皇上,此刻听他不冷不热的问话才想起他要她找人的事情来。说找不到不过是因为那画像被她不小心弄湿了,她怎会想到事情会这般巧? 东越皇帝要找的人居然会是她? 不过—— 两年过去,他还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和那时候一样喜欢找她的麻烦!那语气那般霸道,找不到怎么了,他想拿她问罪么? 抢占西凉的疆土不说,还霸道地要将自己的胞妹嫁给她做皇后! 靖儿的胸口团着气,略推了孟宁一把,低声道:“先去外头等朕。” 孟宁吃了一惊,看她的脸色依旧不佳,也不敢说话,只能点了头出去。 房门再次被拉上,室内温热的气韵缓缓浮动着,气氛却有些冰凉。靖儿敛着笑开口:“找得到找不到还有什么要紧的?你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不然何以就寄了画像过来专门要她帮忙找寻?是以靖儿固执地认为完颜宇是知道她就是西凉的皇帝,那画像就是给她示威的。只可惜阴差阳错,她并没有看见,所以完颜宇等不及只得掳了孟宁来。 靖儿的话说得完颜宇的眸光一沉,他还想问靖儿她到底什么意思,眼下倒是好,还被她反咬一口!他若是知道西凉皇帝就是当年的那个臭小子,还担心她的生死作何?气愤地上前一步道:“你这么说什么意思?”他何时成了这般卑鄙之人了? 靖儿嗤笑一声,斜睨着他道:“若要我相信不是,你马上带着你的妹妹回东越去!” 完颜宇沉着脸色:“就这般回去?这个脸我丢得起,东越可丢不起,到时候两国联姻不成继续交战可就不是你我能阻止得了的!” 听他提及此事,靖儿胸口的怒意再是压不住,厉声道:“想用交战来威胁我?你倒是恩怨分明,将过去的事情记得这般牢!” 那时候他们年少轻狂,说着负气的话,如今却是扯上了两国关系,再是不能如之前那般轻率了。 第385章 跳梁小丑 里面的争吵声越来越大,侯在外头的人都蹙起了眉头,却是谁都不敢轻易地进去。孟宁惨白着脸站在孙全的身侧,她忍不住小声问:“孙公公,皇上没事?”她开始后悔了,之前皇上要她出来的时候她不该那么听话的,现下出来了,却是不能再进去了。 孙全的脸色凝重,他服侍皇上多年,她的性子也是了解的。可从没有听她发过那么大的火,更别说对方还是东越的皇帝,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皇上今儿到底是怎么了? 徐一晟一手始终紧握着腰际的长剑,他的额角全是汗,说到底这里是西凉的皇城,若真是闹起来,自然是他们吃亏。 外头众人正静静地等候着,突然听得“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人狠狠地踢开。接着靖儿黑着脸从里头冲出来,孙全上前唤了她一声也不听她应,脚下的步履生风。孙全等人也只得快速地跟上。 孟宁不觉又回头瞧了一眼,见徐一晟已经抬步入内,孟宁略一迟疑,也只能转身出去。 徐一晟急忙进去,见完颜宇用力一拳打在桌上,胸膛因为盛怒而剧烈地起伏着。徐一晟快步上前,低声问:“皇上,发生了何事?” 何事? 呵,完颜宇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一个跳梁小丑,因为担心靖儿的安危才画了画像来找寻,却被她认为是早有预谋的挑衅?甚至是边界的事,和亲的事全是他一手策划用以报复当年她耍他的那些事? 他堂堂一个皇帝在她眼里就是如此的不堪么? 一脚踢飞了桌旁的椅子,完颜宇略退了半步。 两年的时间,他的确是改变了很多,可是他总以为那和她在一起的时光才是他此生最干净的时候。多少个日夜,在他觉得都快不像是他自己的时候,独自坐着静静地回想着那段日子,才会让他觉得自己是真的还活着。没有腥风血雨,没有尔虞我诈,他还是那个闲散的皇子。 可是现在…… 他自嘲地笑,原来在她的眼里他只是个会找她麻烦的主! 他不说话,徐一晟小心翼翼地开口:“皇上,是不是因为和亲的事?”能让西凉皇帝这般生气的事,除了这个,徐一晟再是想不出其他了。 缓缓在身后的软榻上坐下,完颜宇冷笑着道:“朕既然来了,和亲的事就由不得他了!” “皇上……” 徐一晟的话未完,便瞧见完颜宇抬手示意他缄言。完颜宇依旧沉声笑道:“朕就是想看他不痛快!” 不可否认,原本在知道西凉的皇帝就是他要找的人时,完颜宇曾觉得什么事都是好商量的。而现在他却不这么想了,她若非得把他看得那样,那他就让她不痛快看看!西凉的后位他是要定了! …… 从行宫出来之后,靖儿命人先将孟宁送去孟府。 孟宁与她一道坐在御驾之上,一路上,孟宁几次想开口与她说说话,可是看着她的神色,孟宁又只能咽了声。回想着方才在行宫皇上冲进来的样子,还有皇上说喜欢她的时候…… 孟宁的心依旧跳个不止,她悄悄斜睨着身侧之人,虽然依旧是阴沉的脸色,孟宁却在心里有些开心。 “皇上,孟府到了。” 外头传来了太监的声音,靖儿这才回过神来,她低咳了一声道:“朕就不下去了,你快些回府,这几日无事不要出来了。”从完颜宇房里出来的时候,他还叫嚣着非得把孟宁带回东越不可。这件事靖儿还不知道该怎么解决,便也不想告诉孟宁,免得让她忧虑。 孟宁略微迟疑了下,只能点了头。 跳下了马车,朝前走了几步,她却又猛地回头,掀起了帘子道:“皇上,您和东越皇帝吵架的事……要紧么?”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靖儿勉强笑道:“此事你不必管,进去。” 孟宁依旧不走,她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开口:“若是因为我让您为难,我……我会遂了他的意!”爹娘常嘱咐她要为皇上分担,可如今皇上却因为她得罪了东越的皇帝,这可如何是好? 靖儿没想到她会如此说,不觉紧蹙了眉:“这种话以后莫要胡说,朕心里有数。”孟家是西凉的功臣,她若是连孟叔叔的爱女都保护不了,那也就不配让孟家对她如此效忠了。 御驾已经掉头而行,孟宁依旧站在门口直直地张望着。她的十指纠缠着,虽然为皇上的事担忧,却更是为了皇上刚才的话而开心。 御驾已经行得远了,直到消失在视野中,孟宁仍然在原地站着。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接着是孟威的声音:“姐,皇上的御驾都不见了,你还站着看什么呢?” 孟宁猛地吃了一惊,回头看着自己的弟弟,红着脸道:“乱说什么?” 孟威不惧她,乐得笑出声来:“你看你看,都怕羞了。我早看出来了,皇上喜欢你呢!不然为何这么多年都没有纳妃,也不见皇上和哪位小姐在一起过。哦……也只有姐姐能站在皇上的身边!” 孟宁脸红得更加厉害,才要开口喝止孟威,却听得一个声音自里头传来:“胡说什么!皇上也是你们能议论的?” 姐弟二人回眸瞧去,见孟长夜沉着脸出来,他的话语里隐隐地带着一丝怒意。孟威一吐舌头,一溜烟就跑进府里去。孟宁低下头,上前低低地叫了声“爹”,然后欲入内。却听孟长夜又道:“宁儿,皇上对你只是……兄妹之间的感情,绝无其他。” 孟宁怔了怔,长这么大,父亲还是头一次与她说起感情的事。她有些吃惊,更是不解父亲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皇上心里怎么想的,父亲又怎会知道? 不过她素来不敢忤逆父亲的话,此刻也不想与他多说,浅浅地应着。 孟长夜看着女儿进去,他的眉头却依旧没有舒展,他是一直不曾注意到,看来灵犀担心的还是有道理的。孟长夜不免但系一声,可是皇上的事是不能说的,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给女儿择了好的亲事嫁出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第386章 把欢整宿 靖儿一回宫就遣退了众人,独自一人坐在龙床上。今日的熏香有些呛人,她也不说话,心里想了太多的事情,觉得有些乱。 她看得出回来的路上孙全其实很想问问她在行宫的事,可是最终什么都没有问。靖儿知道他在奇怪什么,其实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为什么要和完颜宇大声争吵。不管谁是东越皇帝那也是西凉的贵客,就算对方不曾占过西凉三百里疆土,她也不该对他们的皇帝那么不敬。但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一看见完颜宇那张脸气就不打一处来,仿佛在她的潜意识里对方就根本不是东越的皇帝,他就是颜宇,就是胡闹。 想到此,靖儿的眉头紧拧,她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额角,真是奇怪,她怎的会有这种想法? 她还以为他早在两年前就死了,还是为了救她才出事的,如今见着了,不该开心,不该谢谢他么?怎的这些她才他房里的时候什么都没想到,就剩下愤怒了呢? 特别是他口口声声要她娶那清雅公主,他却还要带走孟宁,两者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光这就叫靖儿火冒三丈,恨不得冲上去狠狠地教训他一顿! 两年前他什么便宜都没有占到,两年后果真就要将她肆意地搓圆捏扁么? “啊——完颜宇!”靖儿猛地跳了起来,等着,给她等着! …… “臭小子……” 呢喃地吐字出声,完颜宇不觉睁开了双眼。头顶是绛色的幔帐,外头烛火微微跳跃着。他的唇角微扬,原来是做了梦,可他方才像是分明听见某人咬牙切齿的吼声啊。 他不自觉地抬手揉了揉耳朵,那臭小子就要娶他的妹妹了。 所以,他要带走臭小子的心上人。 呵—— 想着这个,完颜宇就忍不住想要笑。 那臭小子会气疯?一定会气疯的。 …… 行宫热闹了一阵子,然后又瞬间安静了下去。 这一次,却是寂静得可怕,仿佛是一下子所有的人都消失了一般。 薄奚漓站在长廊上抬眸凝视着行宫门口的方向,半晌,才见他扬起唇清浅一笑。他就知道,今日皇上来行宫一定无暇顾及他的事,孟宁的事就够皇上焦头烂额了?他不觉又看了清雅公主的住处一眼,然后果断地转了身朝行宫门口的方向走去,丢了三百里疆土不是他愿意的,娶东越的公主更不是他想要的。 穿过静谧的院落,薄奚漓突然闻得有人叫他:“世子。” 薄奚漓不自觉地回头,瞧见右侧寝室的东窗打开着,房间里烛火通明,完颜宇端着酒杯倚在窗口笑着看着他。一觉醒来就再是睡不着了,本想着推开窗户透透气,倒是不想看见了薄奚漓。 薄奚漓有些吃惊,完颜宇扬了扬酒杯,又道:“怎的世子不过来喝上几杯么?” “这……”薄奚漓并不想与东越皇帝有过多的接触,眼下却一时间想不出好的托词,只能道,“天色不早了……” “呵——”完颜宇轻笑着打断了他的话,眯了眯眼眸道,“世子该不想让你们皇上知道你来了行宫两次都不曾去见过清雅?” 一句话堵得薄奚漓再是说不出话来。窗口之人清闲地抿了口酒,心满意足地笑。 今夜睡不着,倒是找了个最合适打发时间的人。 …… 早朝才结束,乾承宫内就传出靖儿愤怒的声音。 “你说薄奚漓昨夜与东越皇帝饮酒把欢了整宿?” 靖儿的脸色很难看,苏赢的脸上亦没有笑,而是静候在一侧,定定地开口:“是。”皇上命他派人监视行宫,这个消息苏赢还是犹豫了很久才决定说出来,毕竟事关东越和显宇王府的事。 世子和东越皇帝在一起,还能谈些什么?这一下子,仿佛连那失掉的三百里疆土也变得越发可疑起来。 苏赢的神色凝重,也难怪皇上会如此生气了。 靖儿一甩衣袍,冷声道:“孙全,给朕传薄奚漓!” 孙全忙应着夺门而出,却是一会儿又马上回来。孙全的脸色有些奇怪,上前小声道:“皇上,东越皇帝来了。” 靖儿的眉头一蹙,嗤声道:“他来做什么?说朕很忙,不见!”对着完颜宇,她真是一点面子都不打算给。 孙全有些为难,不过见她坚定的样子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出去回了话。 苏赢迟疑着,到底是开了口:“皇上,对方好歹是东越的皇帝,您如此怕是……” “怕是什么?”她横他一眼,冷笑着,“苏爱卿也想去和他饮酒把欢不成?” 苏赢一阵惶恐,忙抚袍跪下道:“微臣不敢!” 靖儿斜视他一眼,低声道:“不敢最好。” 才说着,外头孙全又进来了。这回却是径直往前,附于靖儿的耳畔轻言了几句,靖儿吃惊地问:“此话当真?” 孙全点头道:“他还说,不然这次他非亲自来作何。” 闻言,靖儿不觉站了起来,她的眼底闪过一丝喜悦,可是随即又冷静了下来。她想了想,才道:“请他们过偏殿去,就说朕一会就到。”孙全应了,靖儿又道,“朕记得前些天显宇王妃来的时候还带了一些那边的特产来?” 孙全怔了下,随即点头:“是有一些,皇上怎的问起这个来?” 靖儿的目光瞧着底下的苏赢,笑着道:“苏爱卿去一趟行宫,给清雅公主送些吃的去,就说是世子带去的特产。” 苏赢奇怪地皱了眉,也只能应下。他退出去时,远远地瞧见完颜宇和徐一晟的身影,他怔了怔,瞧着那该是去往蘅台的方向,苏赢不禁又回眸瞧了眼,也不知东越皇帝说了什么话,能让皇上改变主意? 不过他此刻还得去行宫,也来不及他多想。 让孙全送了完颜宇过偏殿去,靖儿独自在寝宫又坐了会儿,湘寻和怜羽入内替她更衣完毕,靖儿才起身出门。 御驾早已准备好,湘寻替她拂开了帘子。靖儿抬步入内,突然又回眸道:“你们不必去了。” 第387章 天山雪莲 两个宫女应下了,恭敬地退至一旁。 御驾才在蘅台停下,外头孙全已经伸手进来扶她出去。靖儿略抬眸,瞧见徐一晟直直地站在外头,孙全忙道:“哦,越皇说想和皇上单独说话。” 靖儿“唔”了一声,也不多言。 宫人们谁都没有跟着进去。 里头有些安静,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微晃着珠帘发出轻微的响声。靖儿的步履轻缓,暖色轻纱后,瞧见完颜宇倚在椅背上,竟是睡了! 靖儿蹙了眉,行至完颜宇的面前站定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依旧不见他睁眼。靖儿压低了声音:“完颜宇,别和我装!”是他主动来见她的,现在却来这里睡觉么? 面前之人似是猛地惊醒,待看清楚了靖儿之后,他笑起来,坐直了身子道:“什么装,我昨夜不曾合眼,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派来监视他的人还少么,现在来说他装? 靖儿被问得一阵语塞,她也不想也他废话,开口道:“这件事稍后和你算账。你方才和孙全说你手中有天山雪莲?”两年前她亲自上天山,可惜没有拿到天山雪莲。这两年父皇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她却苦于没有时间再去一次。 完颜宇的脸上露出讶然的神色,半晌,才道:“是吗?我是说我是想问问你最后找到天山雪莲了没有,怎的你的人将话传错了么?” 才坐下的靖儿闻言又不禁猛地站了起来,愤怒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你骗我!” 孙全跟了她那么多年,他做事从来谨慎,怎么会传错话?分明就是完颜宇搞的把戏,他知道只要是和天山雪莲有关的事,她一定会来见他。可偏偏她就是这么傻,还真的上当了!早该想到,完颜宇手中怎么可能有什么天山雪莲! 她转了身就要出去,完颜宇飞快地起身挡在她的身前,他倒是还笑得出来:“老朋友叙叙旧就这么难?怎样,坐下来喝口茶如何?”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他做下那么多另她生气的事,现在还拿天山雪莲来开玩笑,任何有关父皇的事情都是不可饶恕的! 完颜宇依旧笑着:“做了皇帝,你的脾气可是越发地不好了。”看来这些年,这皇帝可不好当。 靖儿冷笑道:“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没有拦着她,任由她朝门口走去,完颜宇只从容地开口:“是急着去见薄奚漓?” 靖儿才触及门闩的手迟疑了下,听身后之人又道:“不过喝了几杯酒,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若是心里不快,今夜你我也可以喝上几杯。” 靖儿真觉得她与他就是鸡同鸭讲,难道他以为她不快的仅仅只是他与薄奚漓一起喝酒么?他也不想想他和薄奚漓都是什么身份! 东越皇帝和西凉的世子那是能随便单独在一起喝酒言谈的么? 靖儿没有答话,径直拉开了房门。 完颜宇的脸上仍然挂着笑,他的声音清晰:“我知道你让世子去行宫作何,我用三百里疆土作为清雅的聘礼,难道还不够你许她一个后位?” 半开的门到底是停住了,靖儿不禁回头看着他,完颜宇继续道:“尤其是见到西凉的皇上之后,我越发觉得清雅嫁给你会很幸福的。” “一个能对自己的父皇那般尽心尽力的人,又怎么会对自己儿子的娘不好呢?” “你还没见过清雅,你若是见了她一定会喜欢的。我们清雅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性子更是温婉如玉,东越第一美人可不是徒有虚名的。” …… 完颜宇越说越起劲了,完全没意识到靖儿的脸色已经铁青无比。 “你真的觉得我能让你妹妹幸福?” 完颜宇一愣,明显不想回答她的话,依旧自顾自说着:“话说那位孟小姐我倒是喜欢的紧,我已经找人去孟府提亲了。” 靖儿一阵吃惊:“你说什么?” “嗯,我说我找人去孟府提亲了,你没听清楚?”完颜宇得意地看着她,“并且,孟将军还同意了。” 靖儿也不知他此刻的话究竟是真是假,她只愤愤地开口:“你以为如此我就会心甘情愿地娶清雅公主?” 完颜宇却像是放了心,退后几步,从容地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下,笑着道:“你会的。” “休想!”话已经挑明了说,靖儿也不想遮遮掩掩了,相信完颜宇也知道她为何不愿娶东越公主。 完颜宇凝视着她,轻描淡写地开口:“如果我说用天山雪莲和你换呢?” “你骗我!”方才就说其实他根本就没天山雪莲,靖儿以为他的记性应该没那么差? 完颜宇依旧从容地看着她,浅浅地笑:“有时候,我也会偶尔说说真话。比如,这次。” 靖儿的脸色大变,却是沉声道:“我不信!” 完颜宇起了身,行至门口,在她的耳畔低语着:“你会信的,因为你不甘心两年前你没有拿到天山雪莲。” …… 皇宫上头的风有些大,阳光并不十分刺眼,白云随风轻轻地飘扬着。 孙全看着完颜宇从偏殿出来,他本能地望向他的身后,却是不见靖儿的身影。徐一晟跟上完颜宇的步子,他不自觉地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偏殿,不过碍于完颜宇没有说什么,他此刻也不好问。直到两个人行得远了,他才忍不住开口:“皇上,他怎么说?”徐一晟也不知为何,皇上的脸色奇怪的很,他着实猜不出西凉皇帝到底应是没应。 完颜宇嗤笑一声,低语道:“还能怎么说,他会应下的。”在靖儿的眼里,自己的父皇是很重要的,她与他不一样,在她的心里,至今还有着很柔软的东西。 想到此,完颜宇的脚步略微慢了些。徐一晟轻声道:“其实皇上不必对他客气的。”说到底,这次的事情西凉总归是落了下风,西凉的人还有什么好嚣张的? 完颜宇的眉头微皱,此次来西凉,那后位他是势在必得的。西凉的皇帝若是不同意,由此再次引发战争,他也会失掉民心。只是—— 呵。 完颜宇忍不住一笑,他是没想到西凉的皇帝居然会是他找寻了很久的那个人。 那个曾经叫他羡慕不已的人。 否则,和亲的事他还能做在更绝一些。 第388章 如箭在弦 那天山雪莲原本就是要给她的,只是西凉皇帝的身份也叫完颜宇有些措手不及,所以最后才变成了要挟她答应和亲的筹码。 而现在,他似乎已经彻底将她惹怒了。 嗯,回想着她生气的样子,完颜宇仿佛有些得意。两年前,他们都还是逍遥自在的皇子,她还处处欺负他,让他一点反击的能力都没有。可是现在,到底是什么都不一样了。 完颜宇抬手不自觉地抚上手臂,那晚上他兴致勃勃地发现了她要将他甩掉的计谋,却是不想还被她狠狠地扎了一镖。如今再回想起来,一切都仿佛变得那么遥远。完颜宇的眼眸微抬,天空湛蓝无比,眼前的景色似乎变得怡人起来。 “皇上在想什么?”徐一晟见他不说话,小心翼翼地问着。 思绪转回,完颜宇浅笑着道:“朕只是想起两年前还曾允诺他,要送一大堆的美人。一晟,你说朕算食言么?” 徐一晟自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如果西凉皇帝说喜欢那孟小姐,皇上却千方百计要抢走孟小姐。徐一晟一本正经地开口:“公主乃是我东越第一美人,足以以一抵百。”顿了下,他又问,“孟小姐的事,皇上是认真的么?” 缓缓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完颜宇闲适一笑,道:“朕像是开玩笑的么?那可是朕答应了清雅的。” 徐一晟略一怔,见面前之人已经大步往前而去,他此刻也不再多言,只能跟上他的步子。 …… 苏赢在行宫面前站了很久才决定进去,身后宫女谨慎地捧着从显国带来的特产。 宫人入内通传了,不一会儿,有个绿衣宫女出来,恭敬地开口:“苏大人,我们公主说男女有别,您有什么话就在此说,让奴婢代为通传即可。” 闻言,苏赢倒是松了口气,原本这趟差事他也是犹豫着公主的闺房他该不该进去,既然清雅公主都如此说了,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他忙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们世子从显国带了一些特产了,命我特意给公主捎些来尝尝。”他回头朝身后的宫女看了一眼,宫女会意,忙捧着东西上前交给东越的人。 绿衣宫女忙道了谢,见苏赢就要离去,她却又叫住他,迟疑着,才开口道:“苏大人请留步,我家公主有几句话想要您帮忙带给凉皇陛下。” “哦?”苏赢奇怪地看着面前的绿衣宫女,方才他分明是说替世子捎的东西来,清雅公主却是有话对皇上说? 绿衣宫女从衣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苏赢,笑道:“公主要说的都在里面了,烦劳苏大人转交给凉皇陛下。” 苏赢接过信件,点头道:“告诉公主,我一定帮她送到。” 苏赢已经出了院子,院子的另一头完颜宇和徐一晟定定地站着。 “皇上……” 徐一晟才欲开口,就见完颜宇已经大步朝清雅公主的寝室走去。绿衣宫女似是吃了一惊,忙朝他行了礼。 房门被人一把推开,透过幔帐隐约地瞧见女子曼妙的身姿,她悦耳的声音也随之传出来:“东西传了么?” 预期中宫女的声音并未传来,身后的珠帘一阵剧烈地晃动,清雅公主回眸之际,撞上了完颜宇深邃的双瞳。她略一怔,随即放下了手中的女红,轻笑道:“想见皇兄一面可真不容易,清雅过去你也不见,请你你也不来,今儿倒是奇了。”她说得轻巧,从容地起了身,道,“来人,上茶。” “不必了。”完颜宇的眉头微蹙,直直地问,“传了什么东西给他?” 清雅公主含笑看着他,低语着:“就是皇兄期待的。” “什么东西?”他又沉沉地问了一句。 “皇兄曾说要清雅用美貌博得西凉皇帝的喜欢,可他甚至都不曾要见清雅。清雅没有办法,只能先发制人。”她的明眸闪着光,上前拉开了椅子,瞧着他笑,“皇兄不坐么?” 完颜宇重重地落了座,面前的女子也跟着坐下,听完颜宇冷笑道:“朕从没觉得你如此听话过。” 清雅公主的脸上依旧挂着柔和的笑,话语也轻软无比:“听不听话也照样答应皇兄来了西凉。”她略笑了笑,却忽而转了口,“时间过得真快,不是么?可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皇兄还时常给清雅捉萤火虫,偷了六皇姐的灯笼来送给我,还会找了宫里最好的画师给清雅画像……” “清雅,闭嘴!”冷冷地喝断了她的话,完颜宇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无比。 清雅公主勉强笑着,侧了脸道:“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皇兄,如果当初我没有……” “朕让你闭嘴,听到没有!”重重的一拳落在桌面上,他猛地站了起来。 外头之人听到了响动,忙推开了房门冲进来。却听得里头男子怒喝着:“全给朕滚出去!” 宫人们都惨白着脸退出去,清雅公主神色黯淡地坐在椅子上,完颜宇回眸凝视着她,沉声道:“你以为朕还会再心软么?清雅,朕不再是以前那个人了。” 清雅公主点点头:“我知道。我也知道皇兄为何要我和西凉联姻。你只是要和西凉联姻,是么?” 她的话说得完颜宇心头一震,他脱口问:“这话什么意思?” 清雅公主的眸子沉着光:“既然西凉皇帝不想联姻,我们何不换个人呢?比如,那位显国的世子。” “你说什么?” “皇兄觉得不好么?显国的世子丢了三百里疆土,凉皇不会放过他,他倒不如自己坐了那位子岂不好?所以我想帮世子除掉凉皇,最后皆大欢喜。” 完颜宇的脸色大变,清雅公主又道:“正巧今儿世子送了些显国的东西来,也更加容易让我栽赃嫁祸,到时候世子就如箭在弦,不得不和我们合作了。” 完颜宇一把扼住了她的皓腕,一字一句问:“你到底传了什么给他?” 清雅公主吃痛地皱起了眉头,她却依然是笑着道:“这难道不是皇兄希望的么?清雅可记得来的时候,皇兄可是对西凉的半壁江山势在必得的,凉皇不愿和亲,皇兄难道会就此算了么?” 第389章 偷梁换柱 他的确不会就此算了,若不是因为西凉皇帝是身份,他会有更加强硬的手段去逼薄奚靖。可是现在,他并不想逼得她太紧,一点都不想。 扼着她手腕的力道加大,他的声音沉得可怕:“你最好别逼朕!” 清雅公主痛得脸色都变了,她却没有叫,直直地盯着完颜宇看了很久,低低地问:“为何?” 突然一句“为何”,叫完颜宇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又问:“皇兄为何犹豫了?难道你真的爱上了那位孟小姐?可倘若真是那样,你不该更加记恨凉皇么?若没有了他,孟小姐就真的完完全全是你的了。” 让孟宁完完整整变成他的人,他似乎都不曾想过这个问题。 他只是…… 两年前与他相识的那个人,会时不时地浮现在他的脑海。和她在一起,让他觉得很舒服,会觉得温暖。宫里兄弟姐妹虽多,可终究是人心隔肚皮,谁都信不了信。他羡慕她的父皇只她一个孩子,更享受和她在一起时那种没有算计的生活。 那些他的回忆,他此生觉得最美好的东西,他这辈子都不会亲手去毁了它。 之前公主的房间里传出皇上的怒喝声,后来却是安静了下去。外头的宫人们个个守在外头什么话都不敢说。 不知不觉,天色渐渐地暗沉了下去,夕阳的余光在墙壁上缓缓消失,最后剩下一片昏暗。然后院子里,又星星点点地亮起了灯。 屋子里的气氛依旧紧张着,清雅公主的手腕已经渐渐地显出了青紫色,她仿佛是不知道痛。斜睨了半开的窗户,她终是松了口:“今晚我约了凉皇出来,其实是想叫人伏击他,然后嫁祸给世子。到时候证据确凿,世子只能和我们合作,然后娶我。这一切都是皇兄之前希望见到的,只要西凉和东越联姻,你何必在乎西凉的皇上是谁?” 完颜宇的眼眸猛地撑大,他随即嗤笑道:“他不会去的!”那臭小子那么厌恶清雅公主,甚至还千方百计要薄奚漓来讨好公主,她又怎么会连夜赴约? 想到此,完颜宇悬起的心似乎也放下了。 清雅公主却清浅笑着:“可我告诉他说我手中有天山雪莲,只要他出来,我就给他。”明显瞧见完颜宇的脸色瞬间变了,她依旧笑道,“我不小心听皇兄和徐大人谈话的时候提及过,清雅该是没有听错?” 完颜宇只觉得一股怒气从脚底板升起来,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你约了他在哪里!” 清雅公主从容地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似是遗憾地道:“现在怕是早就来不及了。” “在哪里!”完颜宇又重重地问了一句。 …… 徐一晟等人还在外头等着,突然看见面前的房内被踢开,完颜宇从里头冲了出来。 “皇上……”徐一晟追着上前,他跑得飞快,徐一晟追至门口的时候见他已经跃上马背疾驰而去。徐一晟大叫了一声“皇上”,奈何外头只有一匹马,他只能急着要侍卫去备马。 完颜宇狠狠地抽打着马鞭,脑力里想的全是方才清雅与他说的那些话。他咬着牙,这确实是他想要的结果,但是如今却也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结果! “驾——” 他恨不得现在就立刻出现在那个臭小子面前,想知道她到底好不好。 如今天色已晚,城门早已经关闭,完颜宇疾驰过去,一亮手中的金牌,守城的将士一阵吃惊。他自然认得出那是东越的令牌,虽不知道此人是东越皇帝的什么人,他们也只能放行。皇上也没有下命令说要限制东越人的行踪。 马儿是良驹,很快就奔出了郢京十多里路。 清雅说她约了西凉皇帝在城外的十里亭见面,完颜宇睁大了眼睛,果然远远地瞧见前面的亭子里站着一个身影。近了,又瞧见了栓在一侧的马匹,完颜宇跳下马背,看清楚了面前之人的服饰,他的心一阵松懈,疾步上前道:“你要天山雪莲我不是说给你?你还真信清雅手中会有天山雪莲?” 他大步上前,伸手按住了那人的肩膀。面前之人猛地转了身,完颜宇一愣,他没想到站在亭中的人并不是靖儿,而是一个蒙面人! 脚下的步子有些不听使唤,完颜宇打在那人肩上的手才松,腹部一阵刺痛,他低头之时瞧见那柄匕首已经深深地刺进了他的身体! 电光闪石之间,完颜宇仿佛是联系起了所有的一切,他的嘴角一扬。 原来如此! 完颜宇伸手握住了那人强劲的手腕,咬牙问:“她许了你多少好处?” 蒙面人的目光肃杀,声音也是沉沉的:“是皇上允诺不了的!”手上欲再用力将匕首插得更深,忽而听得夜幕之中有人喝道:“什么人?” 亭中二人都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虽是隔得有些远,可是完颜宇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靖儿来。他蓦地一愣,想不到这个时候她会来! 方才得知亭中之人并不是她,只是穿着与她一样的衣服时,完颜宇就知道自己是落入了清雅公主的圈套。她要杀的人根本不是西凉的皇帝,而是他! 是以靖儿此刻又出现在这里,叫完颜宇越发地惊讶了。 靖儿骑马直冲上去,不知为何,她的心头像是笼罩着很不好的感觉。 蒙面人也是吃惊不小,此刻郢京城门已经关闭,这里又离开京城有一段距离,现下怎么会有人过来?看样子还是认识完颜宇的? 蒙面人的眉头一紧,面前的马匹已经接近,马背上之人已经一跃而下,出手就朝自己袭来。蒙面人惊慌地往后退了半步,亭子一侧是一个略陡的下坡,他当下没有多想,一掌就将完颜宇推了下去。 靖儿的心头一沉,往前一个纵跃,勉强拉住了完颜宇的衣袖。只听得“撕拉”一声,靖儿不觉咬了牙,她一手拉住了亭子的围栏,二人的身体都已经悬空了。 靖儿本能地低头去看底下之人,却闻得他一句“小心”,抬眸之际,瞧见头顶明晃晃的刀正朝之际劈下来。靖儿愕然之际,握着围栏的手已经松了,她惊呼一声,与完颜宇两个人一同从陡坡上滚了下去。 第390章 救命之恩 蒙面人略往前一步欲跳下去查探,却听得身后再次传来了马蹄声。他惊讶地回头看了眼,心下略微迟疑着,终是转了身,顺道跃上了马背扬长而去。 后面为首的孙全眼睛很尖,瞧见前面之人匆匆离去,他惊得大呼:“主上,主上您慢点儿!”前面已经跟丢过一次了,这回再跟丢,那他就该死了! “快快!”孙全还招呼着后面的侍卫匆忙追上去,他是一头的冷汗,皇上突然出了宫,也不说出来作何。他只顾在后头追着,可还是跟丢了一段路! …… 坡下黑得很,靖儿也不知道究竟滚了多久,只听得身侧之人闷闷地哼了声,两个人才算停了下来。靖儿本能地撑起身子问:“撞到了哪里?”她伸手一摸,竟是温热的一片! “完颜宇!”靖儿愕然地出声,方才她只顾着看那蒙面人,也没有去看他如何,竟是伤得这般重么? 黑暗中,并不曾听得完颜宇回话。靖儿心里紧张起来,这里太黑了,她完全看不清楚他的脸色。她一咬牙,只能伸手下按住了他的伤处,掌心是湿漉漉的一片,令靖儿不觉又想起两年前他受伤的那一次。不过那次和这次终归是不同的,那次是她动的手,她至少还是有些分寸的。 也许是靖儿的动作有些重,完颜宇的缓缓恢复了些许知觉。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眼前的身影朦朦胧胧的,可他却一下子安心了下来,咧嘴笑了笑,嘘声道:“你果真派了人监视我。” 否则怎会他一出城她就来了? 不过此刻完颜宇的心里却并没有生气,千钧一发之际,看见她的感觉,真好。 靖儿未曾想到他突然醒了,却是如此不着边际的一句话,她的心里有些生气,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关心这个?也不顾他痛不痛,用力按住他的伤口,厉声道:“这么晚了你出来作何!” 从完颜宇冲出行宫的那一刻,她的眼线就将此消息禀报给她了。那时靖儿也已经出了宫,为了天山雪莲的事,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放下身段亲自再去一趟行宫。没想到得到了他出城的消息,靖儿当下没有多想就直接出了城。 还好她的马儿脚程快,否则此刻完颜宇怕是早成了那蒙面人的刀下亡魂了! 靖儿的问话带着怒,完颜宇却并不惧怕,他依旧自顾自笑了笑,然后开口:“你跟着我跳下来作何?不该记恨我非得盯着西凉的后位么?我死了,你岂不高兴?”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说着这种话!靖儿的心头压着怒,沉声道:“闭嘴!你死了我找谁要天山雪莲去!” 夜幕中,似乎听得男子的一声叹息,他的话语极轻,听着像是惋惜:“原来是为了天山雪莲……” 不知为何,听得他如此说,靖儿的心底一阵不舒服。她也不知究竟怎么样了,到底有什么好不舒服的?可是听他失望的语气,她也跟着不悦起来。 用力压着他的伤处,她赌气似的开口道:“就当是还你的救命之恩!” 当年在天山,若不是他推开了她,也许她今日就没命站在这里了。 他听了,却是笑起来,像是捡了极大的便宜:“这不一样,我死了,我父皇还有很多孩子。可是你若死了,西凉可就后继无人了。” 他的话说得靖儿心头一震,有时候她宁愿他不要说话,宁愿他就这样安静地待着。可是于完颜宇而言,仿佛没有哪个时候能让他真正安静得了的。除非…… 靖儿猛地一蹙眉,是她想得太多了。 她不说话,完颜宇却还要说:“哦,也许也不是后继无人。你说,你有没有临幸过哪个宫女?” 浑身的鸡皮疙瘩瞬间掉了一地,靖儿有些愤恨地伸手将他拉起来,他痛哼着:“都快死了,就不能对我轻点?” 听听他说的那些话,哪里就是快死的人了?靖儿心下虽如此想着,可手上的力气到底小了些,吃力地架了他起来,可真沉得紧! 原路爬上去是想都别想了,靖儿朝四下看了看,全是树木,光线也不好,根本就不知道哪里可以走出去。不过留在原地也不是个好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去。 完颜宇大半个身子都几乎挂在靖儿的身上,单是瞧着也没觉得什么,此刻却是觉得她瘦小起来。他的额角抵在靖儿的头上,她的身上好香,清清淡淡的,让人很舒服。 那感觉就像……像是搂着一个女子! 完颜宇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他略侧了脸,昏暗的光线下,根本看不清楚靖儿的脸。而他却蓦然扯了扯嘴角,打在她肩膀的手略张开了手指,有些吃力地将修长的手指移了移,轻轻触及靖儿的胸口。 细微的接触叫靖儿的头皮一麻,她的整个人都一阵紧绷,当下狠狠地将完颜宇推了开去,骂道:“完颜宇,你做什么!被刺了一刀连脑袋都傻了?要摸女人滚回你的东越后宫去!” 重重地摔在地上,完颜宇差点就痛昏了过去。 面前之人愤怒的神色他看不清楚,可是却清晰地感觉到了靖儿的怒意。他似乎又一次彻底惹怒了她了…… 呵。 他自嘲地笑,真是奇怪,他方才就像是中了邪,竟会生出这种变态的念头来。面前之人是西凉的皇帝,皇帝怎会是女子? 况且刚才他也亲自验证过了。 靖儿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黑暗中,她也是不自觉地抬手捂着胸口。随着年龄的增大,她的身体出现了与男子不一样的地方,孙公公是很细心之人,早早地命湘寻和怜羽给她准备着裹胸,厚厚地绑上几层,也就觉不出女子柔软的胸部了。靖儿只是没想到竟还真的有人会碰她的胸口! 要不是念在完颜宇有伤在身,她刚才必定会狠狠地打他一顿! 她就这样直直地站着,不想再俯身去扶他。 完颜宇的心头竟是有些乱,他撑着身子起来,按着伤口的手不自觉地用了力,好让剧痛使得自己能够清醒一些。靖儿说的对,他真是被刺了一刀连着脑子都不清楚了么? 第391章 像个姑娘 完颜宇抬眸望着面前模糊的身影,他原本是想道歉的,可是面对着她,那些话却又突然说不出来了。完颜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自己也想笑话自己。 若非光线黑暗,他早该发现鲜血已经染红了他几乎半个身躯。他的头开始有些晕,撑不住整个人完全倒在了地上。 靖儿只听得“砰”的一声,她吃惊地叫他:“完颜宇?喂,完颜宇?” 叫了两声也不见有人应,靖儿忙半跪下去,伸手碰了碰他的身子:“喂,快起来!”她不想去扶他,谁知道这回是不是又是他的把戏? 完颜宇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可靖儿的话他却依然听得清楚。看来她以为他在装,是以才不愿伸手扶他一把。天知道他不会再生出那种污秽的念头了,连他自己也觉得方才自己很变态,那完全就不是一个正常的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他还是东越的皇帝?! 唇角露出了嘲讽的笑,完颜宇艰难地动了双唇:“臭小子……”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突然叫她“臭小子”。 臭小子,他已经两年没叫过她了,尤其还是得知了她是西凉皇帝之后,再是不适合再叫。 可是现在,也不知怎的,他竟是又唤了她“臭小子”。 一声“臭小子”把靖儿也叫得愣住了。 她呆呆地站了片刻,才蓦地又回过神来。她像是又记起两年前,他在她面前可怜兮兮地叫:臭小子,别把我丢在这里。我没钱,我什么都没带。 她的唇角不自觉地动了下,如今的他们又像极了那个时候。她也是因为心急赶得快,让后面的人都跟丢了。然后,又只剩下她与他两个人。 面前男子的不堪仿佛也消散了些,靖儿伸手将他扶起来,轻叹着:“会得罪人,就不会练点防身的功夫?” 完颜宇迷迷糊糊地呢喃着:“我还以为是你要杀我。”他分明知道不是,可就是要故意这般说。 靖儿的脸色一变,她是很讨厌他,很抗拒他非得将东越的公主嫁给她。可是她还不至于会对他痛下杀手?难道在他的眼里,她就是这么阴险的人? 完颜宇因为失血过多,黑暗中,他的气息已经渐渐地弱了下去。靖儿忍着没有与他计较,小心地将他扶着站了起来,低声道:“坚持一下,我们得回城。” 他低低地应着:“臭小子,我看不清前面的路了。” 靖儿不禁莞尔:“放心,我也看不清。” 这么黑的天谁看得清东西? 他轻声笑着,将头枕在靖儿的肩上,继而又皱眉:“怎的两年了你都没怎么长大?”在女子中靖儿已算高挑的了,可是在完颜宇面前到底是娇小了些。 完颜宇的话说得靖儿的脸颊一红,什么叫没怎么长大?她又不是大男人! “闭嘴!”靖儿轻轻地喝斥他。 也不知为何,此刻与完颜宇单独在一起叫靖儿觉得心里怪怪的,两年前他们在一起的似乎也不曾有过这种奇怪的感觉啊。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尽量放松一些。 缓步走了一段路,靖儿已经明显感到自己腰际也染上了一片温热,她身侧之人的步子越发地不稳了。靖儿的心头笼起一层不好的感觉,她沉着声道:“再坚持一会!”等他们走出这里,她就能去找她的马。 完颜宇含糊地应着,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能坚持那么久,其实他早该倒下了。分明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一点都不想走了,就想在这里躺下不动了。 可是听着靖儿在他耳畔说着话,他竟是分毫都不想让她失望。 底下暗得很,二人依偎着,也不知是如何走出来的。衣袍被撕破了好几处,显得很是狼狈。靖儿让他靠着树干坐下,她转身往十里亭跑去。 身后完颜宇那声虚弱的“臭小子”一晃就湮没在暮色之中,他吃力地朝那朦胧的背影看了一眼,原本想说的“小心”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他随即又想笑,她的功夫那么好,一定不会有事。 上面的光线明显要好很多,靖儿远远地就瞧见有匹马低着头在路旁吃草。她心下一阵喜悦,冲上去却发现并不是她的那匹良驹,不过此刻也没什么好挑剔的,骑上就走。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完颜宇拉上马,他软着身子抱住她的腰,却要有精力在后边笑:“臭小子的腰还是这般纤细,跟个姑娘一样。” 这句话纯粹是为了报复那时候她唤他“颜姑娘”,可听在靖儿的耳里却是另一番风味。她咬牙切齿地叫:“再胡说我会把你踢下去!” 他果真就听话地不再说话了。 马儿跑得不快,靖儿怕把身后之人震下去。他不说话,又让她心里担忧起来,隔一段时间便忍不住去叫他。 完颜宇倒是也不耐烦了,勉强开口道:“要我闭嘴,你要叫我作何?怕我死了么?” 他与她不都该是希望对方出点事才好么?可是为何,听闻清雅要害她,他会匆匆地赶来?为何他受了伤,她也还要费尽心思地来救他? 靖儿被他问得一愣,随即没好气地道:“怕你死在西凉,给我徒惹麻烦!” 他哧的一声,将脸靠在她的后背上。 仿佛是冥冥之中有个念头,若是真的就这般死了,他倒是也不惧。 这样想着,唇角不禁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马儿奔至城楼下,靖儿大声喝着要侍卫开门。守城的侍卫朝底下看了看,皱着眉道:“要进城,等明儿一早再来!” “混账!见了朕还敢说这种话!”靖儿的神色一怒,朝着城楼上的侍卫大喝着。 那侍卫也不惧她,还嘲讽地笑:“你是皇帝,老子都是太上皇了!快滚!” “你……” 靖儿欲再开口,听得完颜宇轻声道:“也不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哪一点像是皇帝?”他依旧闭着眼睛,不必他瞧,一路上就听得衣袍被撕裂的“嚓嚓”声。亭子下面漆黑一片,摸不着路,也不知他们究竟是如何出来的。 第392章 令人作呕 靖儿一阵尴尬,出来的时候她是与孙权他们一道的,孙权的手中倒是拿着令牌。想到此,靖儿忙回头问:“你的令牌呢?”他是自己出来的,那身上必然会带着令牌。 她也不等他回话,回身就将手伸入他的怀中。他倒是还笑得出来,拧着眉开口:“我不过稍稍摸了你一下,这么快就想摸回去。” 靖儿却是惊愕地抬眸:“你的令牌呢?” 一句话,问得完颜宇也怔住了,他抬手一摸,亦是惊讶:“掉了?” 既是掉了,一定是刚才滚下去的时候丢的。靖儿再是说不出话来,勒转了马头就要回去。却是刚掉转了方向,身后之人一时间没抱住她的身子,直接就从马背上翻了下去。 靖儿大吃一惊,慌忙掉下马背去查探。 他的气息微弱,城楼上昏暗的灯光照下来,衬得他的唇色越发地苍白不堪。 “完颜宇!” 靖儿晃着他的身体,听他虚弱地开口:“算了。” “什么?” 他的手指圈住了她的手,艰难地摇了摇头:“臭小子,别走。”倘若今夜就是他的大限,他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走。 靖儿的心头狠狠地一震,脱口叫他:“完颜宇!完颜宇……喂——” 该死的,他竟是昏了过去! 靖儿的目光本能地往下,此刻她才能清晰地瞧见,他的大半个身子几乎都被鲜血染透了。她甚至都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他一路上的清醒。 城里进不出,现下也不知道孙全等人去了哪里。 若是在这里等,怕是完颜宇也坚持不了太久了。他的伤口太深,她必须找个地方,先给他止血。 如今进退不得,只能勉强在城外找一个农户。 完颜宇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任凭她如何地翻弄,也不见他皱一下眉头。 在城外附近找了农户,那农妇一眼瞧见满身是血的完颜宇不禁就吓住了,只可惜他们当家的男人今夜不在,否则她一定马上就叫他出来了。靖儿一把扯下腰际的玉佩递给她,低声道:“我们不是坏人,只是遇上了土匪才这把狼狈,只要你借个休息的地方给我们。” 农妇犹豫了很久,才怯怯地接过靖儿手中的玉佩。上好的玉佩,哪怕再不识货之人,一眼瞧见它的通透也该知道它价值不菲。 “有药吗?”靖儿抬眸问她。 将完颜宇扶进了屋子,农妇取了一个瓶子给靖儿,她依旧不敢靠得太近,只道:“不是什么好药,别的也没了。” 靖儿道了声“谢谢”,眼下也实在没什么好挑剔的了。又问农妇要了瓶酒,还拜托她打了盆水来。靖儿上前解开完颜宇身上污秽不堪的衣服。小心地用清水替他清洗了伤口,伤口极深,靖儿的眉头紧蹙,完颜宇究竟怎么回事,一点要躲的迹象都没有,就任由着对方将匕首插进去么? 靖儿目光不自觉地往上,瞧着他因失血而苍白的脸叹息,他还真的以为他是不会死的么? 天山雪崩的事完全是因为他的命大! 她心底想着,竟是有些愤怒。药果真就如那农妇说的,一点都不好,靖儿干脆将整瓶药全部都倒了上去。 血倒是止住了,替他把了脉,脉象依旧虚弱不堪。 没有干净的衣服,只能将就着再将他那身脏衣服重新穿上。俯身过去的时候,不经意见瞧见了他肩膀上的疤痕。靖儿略微一怔,指腹缓缓拂过那道疤痕,两年过去,它已经很淡很淡,却依旧清晰。 许是感觉到了靖儿冰凉的指尖,完颜宇的眉心微拧。靖儿忙低唤着他:“完颜宇……” 他果真是听见了,手指微微动了下,声音从干涸的喉间传出:“我好渴。” 失了那么多血,自然会觉得渴。 靖儿忙出去要了水来,喂给他喝,他喝上一口,竟是笑:“臭小子,你说谁有我这样倒霉的。临死了,没有软床,没有温柔乡。” 靖儿有些愤恨地将碗搁下,低声道:“不过是皮外伤,死不了!” 他还是笑:“就怕你救了我,日后来后悔。”双眼费力睁开,面前之人的容颜渐渐地清晰起来,他继续道,“我若不死,还要你和东越联姻……” “你……”靖儿愕然地看着他,没想到这个时候了他还惦记着联姻的事! 他吃力地撑着身子,低喘着气笑:“你把清雅娶了,把她打入冷宫也好,都随你,那三百里疆土……我依旧还给你。” 靖儿震惊地看着他:“为何?”他不是看中西凉的后位么?怎的连把和亲公主打入冷宫的话都说得出来? 他却不愿再多说,瞧着像是极累了。靖儿想劝着他休息了,可话至唇边,不知怎的就成了:“不是很在乎清雅公主么?”否则为何东越内乱之时,唯清雅公主毫发无伤? 他的眼眸微抬,睨视着靖儿开口:“留着她不过是因为她的美貌,想你能够喜欢她。”他又自嘲一笑,转了口问,“孟宁有什么好,长得也没有清雅漂亮,你怎的就喜欢她?” 他后面的话靖儿没有去计较,她摇着头:“你不是这样的人。”她与他不过萍水相逢,他都能牺牲自己来救她。更何况那一个是他的妹妹,他如何会仅仅因为清雅公主的美貌才会留下她的命? 完颜宇怔了怔,随即低低一笑。瞧着靖儿的眼睛里沉了光,他一字一句问她:“知道我是如何坐上东越的皇位的么?” 靖儿被他看得心底一惊,床榻上之人猛地撑起了身子,冰凉的手握住了她同样冰凉腕口,他的话就像是直接从冰窖里捡出来一般:“我杀了所有会阻碍我的人才坐上的帝位。” 被握住的手摸到一颤,靖儿不可置信地看着完颜宇。这样的完颜宇于她而言仿佛变得陌生起来,再不是那个耍着无赖叫着她“臭小子”的完颜宇了。父皇只她一个孩子,是以那种血腥夺嫡之事是她这辈子都无需经历的。历朝历代这种事她也听得多了,可都不比此刻听得完颜宇当面告诉她来得震惊。 虽不曾经历过,然而此时此刻,靖儿像是嗅到了那种弥漫在空气里浓郁无比的血腥味。闻着,直让人想作呕。 第393章 江山易主 “为何?”她没有逃,痴痴地问。 完颜宇平静地看着她,缓缓地垂下眼睑,低语着:“臭小子,你真天真。” 他说她天真,那话语里分明夹杂着一丝嫉妒。 曾几何时,他也希望能与她一般的天真,没有阴谋,没有算计,没有暗战。可是人与人之间,终究是不一样的。 他一句“天真”堵得靖儿再是说不出话来。他复又闭了眼睛,整个人无力地躺下去,落在枕上,淡淡地开口:“我欠你一命,所以我允诺你,有生之年绝不再犯西凉分毫。” 得东越皇帝的允诺,那便是意味着两国没有战争。靖儿听了该是高兴的,可不知为何,她竟脱口道:“你不欠我。”若是算起来,是两年前她欠了他一命,这一次,她不过是还给了他。 完颜宇的唇角微扬,却依旧是重复着:“我欠你一命。” 他固执地说着,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硬是要给自己一个不犯西凉的理由。只因那些他在东越皇宫感受不到的信任,却是在面前之人的身上找到了。 “完颜宇……” “孟宁……我也还给你。” 他当是白来一趟西凉,因为臭小子的东西他不想去抢了。 ………… 寅时三刻,天才蒙蒙亮,别院里有人影急匆匆地进出。 少煊透过朦胧的帷幔朝外头望了一眼,他不免坐起身叫着:“苏贺。” 外头却是传来宫女的声音,她慌慌张张地说马上去请苏公公来。 苏贺入内时,见少煊已经披了外衣坐在桌边等着他。这会见苏贺进去,他便开口问:“何事这般吵?”他这别院素来幽静得很,从没有在这个时辰外头就有人走动的时候。 苏贺的脸色很是难看,犹豫着,到底是跪下开了口:“主子,宫里来人说……说皇上不见了!” 少煊的心一沉,他猛地站了起来,直直地问:“你说什么?” 苏贺依旧不敢抬眸去看他,声音亦是低低的:“宫里头来人说昨儿夜里皇上追着越皇陛下出城去了,后来孙全等人追出去却是不见了皇上的踪影!”苏贺的额角渗出了细细的汗,后来孙全回来时,在十里亭的地上还发现了血渍,不过这一点苏贺不敢告诉太上皇。 少煊也不瞧他,厉声道:“叫孙全来见我!” 孙全被传了进来,忙上前跪了。 “怎么回事给我一一禀报上来!”靖儿虽不是他一手带大的,可是她自小有秦先生教诲,她做事从来是有分寸的,如何会跟着完颜宇就贸然出城去? 孙全只得絮絮叨叨地说了,他原本以为是追着靖儿去的,后来那人跟丢了,他命人找寻无果,只得折回。在十里亭发现还剩下两匹马,孙全才猛然发觉是自己跟错了人!关于地上的血渍孙全也识趣地隐去了。 苏贺低声道:“主子,眼下早朝快开始了,若是找不到皇上……”苏贺的目光悄然往上,见面前之人紧抿着双唇,脸色尤为的难看。 闻得苏贺开口,少煊才似回了神。低头看着孙全,他动了唇,却突然转口道:“就说皇上突然染了重病。” 他的话说得底下二人俱惊,若是不早朝,染病即可,何必说成是重病? 孙全尚未明白少煊的意思,苏贺心中已是微微有些了然。外头的房门突然被人推开,孟长夜铁青着脸进来,他一收到消息就马上赶来了,恰巧就听见少煊方才的话。他不顾礼数闯进去,跪下道:“主子可知道那么说的后果会如何?” 少煊的神色有些黯淡,他默然地转身,一手扶着桌沿,轻缓开口:“这是我犯下的错,也是时候弥补了。” “主子……” 孟长夜欲再开口,却见他抬了手示意他不必再往下说。屋子里安静得很,少煊又道:“替我传世子来。” 孙全只得应声退下了。 少煊略阖了双眸开口:“都起来。” 苏贺忙上前扶了他坐下,分明感觉到他的指尖冰凉,苏贺低声劝着:“主子放心,孟将军会全力找寻皇上的下落的,皇上会吉人天相!” 少煊未答,又低声吩咐着:“长夜,你连夜调动京中禁卫军,让他们坚守城中各门,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能擅自从郢京进出。” 孟长夜脸色大变,这样大规模的禁卫军调动除非是京中的政权发生变动,皇上不过失踪了一晚上,太上皇就要着手那之后的事了么?孟长夜的眸光低沉,他自然明白太上皇如此做的意思,这十多年来,他一直觉得亏欠了皇上,觉得那么重的担子不该压在她一个弱女子的肩上。是以这一次,对太上皇来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可是孟长夜总觉得这件事并没有这么简单。他咬了咬牙道:“主子,末将以为还是先找皇上要紧!” 少煊的眉心一宁,厉声道:“按我说的做!” 孟长夜吃了一惊,迫于无奈只能转身出去。少煊将目光从门口收回,低叹着,他从来就不是个好父亲,小时候没能陪在靖儿的身边,如今女儿下落不明,他却在背后策划着江山易主的阴谋。 呵—— 悲鸣的笑声从他的胸腔发出来,让人听了满心的悲哀。 苏贺静静地在他身旁陪着,几次动了唇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 原本寂静的夜在太阳升起的前夕突然变得混乱起来,到处的马蹄声和脚步声交替着。 薄奚漓从宫中出来时,瞧见黑压压的队伍从各个方向列队前行,他不禁皱了眉。都未到早朝时间,太上皇居然派了人来传他,这着实叫他觉得奇怪。 薄奚漓还是头一次过别院去,即便知道娘来了,他也不敢擅自踏入那个地方去。 苏贺引了他入内,太上皇正端坐在桌旁。薄奚漓上前行了礼,只听太上皇静静地道:“皇上失踪了。” 简短的话令薄奚漓浑身一震,他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忙又下跪道:“微臣不知!”薄奚漓低下头,呼吸已显急促,皇上失踪,太上皇不会以为是…… 第394章 全城封锁 少煊松了手,话里到底带着紧张:“皇上失踪了,我希望你带着人出城去找。务必……要找到!” 薄奚漓惊得脱口:“让微臣去?”太上皇手下怎会没有亲信,他却要他去? 少煊只点了头,又是自嘲一笑:“无人去接她,她一个人怕是回不来。”他说着给了薄奚漓一块金牌。 “为何?”薄奚漓接了,却依旧要忍不住问。 “因为我让人封锁了整个郢京。” 不紧不慢的话如同一个惊雷,令薄奚漓心下顿时不安起来。少煊回眸凝视着他,沉声嘱咐着:“若是找着了,也暂且不必带她回宫。” 话语沉甸甸的,到底坠进自己的心头。他曾策划过宫变,如今却是要从自己的女儿手中夺权! 璇儿定是在看着他的笑话。 苦涩地笑了笑,少煊又抬手示意薄奚漓靠近,在他的耳畔低声耳语几句才打发他出去。 显宇王妃才从后院过来,远远地就瞧见薄奚漓从太上皇的房内出来,她一阵吃惊,才欲叫他,却见他走得飞快,转瞬就消失在拐角处。凌晨时别院内一阵骚乱,少煊并未让人瞒着她,此刻又见着薄奚漓出现在这里,思昀心里着急,忙朝前而去,没有迟疑地敲响了房门。 得了里头人的允许,思昀疾步入内,开口就言:“主子,漓儿是断然做不出犯上的事情来!” 谁知少煊蓦地一怔,而后淡声道:“我知道。”思昀的品性他最是清楚不过,这孩子又是思昀教导出来的,他怎会信不过? ………… 温暖的阳光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俏皮地落在靖儿的脸上。她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睛,睁眼之时,瞧见床上之人依旧昏睡着。回想着他昨日的那些话,靖儿此刻心里依旧觉得恍惚。 无奈地摇了摇头,她起了身推开了房门。 院子的矮墙外站着零星的几个人正与那农妇激动地说着什么,待那些人都散去,靖儿才上前道谢:“昨日真是谢谢你了,可否麻烦你帮我们去租一辆马车来?哦——”她忙低头扯下了自己腰际的玉佩递给她,又笑着,“我们赶着进城。” 农妇并没有伸手去接,大约是昨夜相安无事,也让她对这两个陌生人的戒心小了一些。她叹气道:“进不了城了,东村几个人原本想进城做点小买卖的,可是说城门紧闭,不准任何人出入!” “什么?”靖儿震惊地问,“为何要关闭城门?” 农妇摇了摇头:“问了,那些官爷也不说为何。哎,我男人还在城内,不知道何时才能出来呢!”农妇的神色很是失望,她朝屋内走去,又回头,“你们最好去下一个小镇看看,这里也没有医馆,下面的镇子虽不如京城,可也好歹有大夫。” 靖儿也不知农妇在与自己说什么,她还怔怔地想着城门为何会紧闭的问题。想必定也是与她和完颜宇有关,她不在城中,如今能下这种命令的,唯有父皇了。可是父皇难道不知道她在外头么?为何要紧闭城门? 朝阳泛着红,映在她的后背上,仅剩的那一丝暖意,突然之间也感受不到了。 屋内,完颜宇也已醒来。 他浑浑噩噩地睡了一夜,其实都不曾睡得安稳过,伤口在痛,心也跟着难受。屋子里空荡荡的,哪里都不见她的身影。完颜宇的嘴角一歪,她一定也觉得他很可怕,手刃兄弟就为了坐上帝位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叫她留下来? 完颜宇咬着牙坐起来,靠着身后的墙壁轻喘着气,一面又低下头轻声笑着,一年前他登上皇位时,他早就众叛亲离了,不是么? 如今还有什么还觉得遗憾的? 他倒是也不急着走,徐一晟一定会来找他的,他会千方百计来找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影子从门口进来,落在完颜宇床边的地板上。他不自觉地侧脸瞧了一眼,竟见靖儿直直地站在门口。他还以为是自己瞧错了,狠狠地定神,见果真是她,心里没来由地高兴起来。他的唇角微咧:“怎的还不走?” 靖儿以为他问的只是他们为何不走,便上前叹息道:“走不了,郢京被封锁了。” “什么?”完颜宇脸上的笑容骤然敛起。 靖儿在他床前坐下,扶额道:“里头怕是出了事。” 而后,两个人都沉默了下去。 良久,才听靖儿又道:“我让那位大姐去雇了马车来。”后来进来时,她还是去找了农妇。 完颜宇的眉头紧蹙:“连你也不安全么?” 靖儿的手指微微一颤,她却没有说话。她想了很久了,这次的突发事件实在可疑的很,父皇怎会明知她在城外还会下令不得任何人进出?如今城中除了东越人,还有显宇王府的人,靖儿不得不为自己留个心眼儿。何况,完颜宇的情况也确实不适合留在这里,他需要疗伤。等把他安置了,她再回去一探究竟。 下一个镇子距离这里有十多里路,碍着完颜宇身上有伤,车行的速度也不快。 因为是小镇,他们进去的时候也不见街道上有几个人。又行一段路,倒是瞧见一个当铺。靖儿勒停了马车,回过头去,她的目光直直的落在完颜宇的玉扳指上。 完颜宇起初还不知她在看什么,直到她将手伸过来,一把将玉扳指从他的手指上取下来,转身就跳下马车去。 “喂……”窗帘微掀,完颜宇已经看见外头“当铺”二个大字。他才想起他们佩戴的玉佩都已经送人了,不禁莞尔。 有了钱,住了客栈,又去了医馆买了药。 可至半夜,完颜宇竟还是发了烧。 连夜请了大夫来瞧,说是延误了最佳医治时间,伤口又有些发炎才会如此。 连着两天,烧也不见退,靖儿也不敢走开。她若走了,眼下也没个人来照顾他,把他托给别人她也不放心。 夜里烧得迷迷糊糊,他就开始做梦,开始说胡话。折腾半日,浑身的汗,靖儿替他换衣服,他一把扼住她的手腕,双眼睁得大大的,瞧她半晌,又是沉沉地睡去。 第395章 皇上病重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完颜宇,靖儿又觉得他真心可怜起来。仿佛是与那血染东越皇宫的暴君一点都联系不上来。 天亮边,靖儿也支持不住,靠在床边安静地睡。 清早窗外的大街上一直热闹个不止,小二端了早点进来,靖儿揉着眼睛问:“今儿怎的这般热闹?”他们来了第三天了,这个小镇也不见这般闹腾的。 小二把早点搁下,将手中的白色面巾一甩至身后,皱眉道:“京城那边传消息来说皇上突然重病,都好多天不早朝了!” 靖儿本欲伸手去端早点的手跟着一滞,她撑大了眼睛看着小二,脱口问:“谁说皇上重病?” 小二见她不信,有些谨慎地四下看了看,神秘地开口:“我表兄在京中有熟人,那熟人还是守城的官爷,那还有假?” 靖儿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小二啧啧地道:“看样子,这事难了!”皇帝驾崩的凶言小二是不敢说的,不过看他的表情靖儿也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一派胡言!”完颜宇不知何时醒了,他勉强撑起身子嘶哑着声音呵斥。 小二瞧了他一眼,嬉笑着:“客官生什么气,这种事也不是我们老百姓能管的不是?二位慢用,小的先去忙了。”他又笑笑,转身出去了。 靖儿的脸色铁青,她不过是失踪,为何会有那样的传言? 难道是父皇…… 心头蓦地一震,靖儿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 完颜宇见她站着不动,忙道:“愣着作何?回去看看。” 混乱的思绪被强制收回,靖儿转身望着他,见他的目光坚定,她不觉抬步走向他:“可是你……” “我没事。”最艰难的时候都过去了,如今这点伤痛也不算什么了。在他昏迷的时候她都没有抛弃他,他已经很感动了,再是不求其他。别过脸低咳几声,又道,“去,别以后后悔了又赖我身上。” 方才小二的话确实叫靖儿心乱如麻,完颜宇其实挺了解她的,此刻她就算人留在这里,心也早就不在了。好多事,她都想回去弄个清楚,这一切,父皇究竟知道么?还是他分明就知道,却是故意的…… 这般想着,靖儿的脸色越发地难看。她点了头转身:“我会回来的。” 他冲她听话的笑。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完颜宇一脸沉重地陷入了沉思。目前的一切来看,就像是江山易主是前奏,臭小子还没有子嗣,莫不是薄奚漓么? 那晚上清雅诱他出城时曾提过的,谁会甘于屈居人下呢?又何况那臭小子还逼得他娶清雅,他若是存了怨恨呢? 想到此,完颜宇翻身下床,他重伤未愈,连站都站不稳。往前踉跄地走了几步,才勉强在桌沿撑住了身子,“臭小子……”他低低地叫着,心里又念,千万不要出事。 ………… 连着三日,靖儿一点音讯都没有。 少煊这几天几乎夜不能寐,梦里好不容易梦到她,竟是听她叫“父皇救我”。 冷汗涔涔地醒来,苏贺守在帘外,见他蓦地坐起来,忙进来伺候。后半夜,少煊再是睡不着,若不是城中无他不行,他恨不得亲自去找她。 薄奚漓每日都会派人来禀报,可每每带来的消息却都不是他所希望听到的。 “主子,先吃点东西?”宫女端进来的吃的一直搁在桌上,也未见他动过半口。苏贺忍不住软语规劝着,“若是皇上回来见您不吃不喝,定又要着急了。” 少煊的目光落在桌上,以往他没有胃口时,靖儿总会陪坐在他的身侧,说笑着陪他吃东西。多少也得看着他吃下去她才安心,都说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难道那样的女儿他不喜欢么?那为何还要无情地让女儿瘦弱的双肩去挑西凉的江山? “苏贺,你说这么年我对靖儿是不是太残忍了?”他都恨死自己了! 突如其来的话令苏贺的心一沉,他忙道:“主子说的什么话,皇上从不怪您。” 是啊,靖儿不怪他,才更让他觉得他很失败! 院中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苏贺回眸瞧去,见宫女推开了房门轻声细语:“公公,孟将军来了,说有急事。” 也不等苏贺传话,便听少煊开了口:“让他进来。” 孟长夜疾步入内,他紧绷着脸穿过了珠帘,才行礼,便听得少煊问他:“外头一切可好?” 孟长夜点了头,压低了声音道:“属下来,是有一事……”他附于少煊耳畔低语几句。 少煊的眉心紧拧,脱口道:“他怎么来了?” 孟长夜略退后半步,才言:“皇上突然重病的消息放出去,主子该想到这样的后果。” 少煊依旧还想着孟长夜带来的消息,苏贺倒是沉了脸色开口:“将军怎可如此对主子说话?” 孟长夜自知失言,可他也是着急了! 少煊并没有追究,想了想,才浅声道:“告诉他,不见。” 孟长夜的步子未动,他低下头道:“他知道主子会如此说,他要属下问您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当年是他保住皇上的命,如今他难道没有资格探一探么?” 至此,苏贺也已听出他二人谈论是何人了。他不禁悄悄看着少煊的脸色,他分明是不愿见的,却是听闻孟长夜传的那句话后,原本坚定的神色到底是松了些。 半晌,才听他叹息:“罢了,让他来别院。” 孟长夜下去了,苏贺忍不住问:“主子,他这个时候来,不会有所不轨么?” 少煊淡淡地开口:“所有和璇儿有关的事,他都不会袖手旁观。”那时候是,如今亦是。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外头房门被人小心地推开,少煊抬眸瞧去,见那熟悉的身影自门外进来。多年未见,来人并没有寒暄,直直地问:“他呢?” 少煊未起身,就这般瞧着他,开口道:“靖儿如今是皇上,西凉后宫有的是医术高明的太医。” 来人的脸色凝重,丝毫不惧他:“既是有太医,如何会病危?如今我来了,不过是瞧上一眼又有何不可?”他千里迢迢地来,不就是怕璇玑的孩子出事么? 少煊的音色一沉,喝道:“夏玉,这里是西凉,不是鄢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