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侯班超》 一、东汉官制 据《后汉书·百官志》 一、太傅太尉司徒司空将军 1.太傅 太傅一人,位在三公之上,负责教导天子,无日常职事。自东汉初太傅卓茂后,一般不设。每有皇帝登基,则设太傅并录尚书事。(注:献帝初,董卓曾自任太师,董卓被诛后即废太师职。) 属员:东汉初,太傅下有长史一人,掾属十人,御属一人,后全部裁撤。 2.三公 太尉、司徒、司空并称“三公”,为名义上的宰相机构。由于事归台阁,故尚书台成为实际的宰相机构,总理朝政。如并录尚书事,则参与总理朝政。 注:建安十三年,献帝撤销三公,复西汉旧制,以曹操为丞相。 (1)太尉 太尉一人,三公之一,主天。建武二十七年,改“大司马”为“太尉”。每帝新即位,太尉与太傅或录尚书事。 职权:执掌全国军事及考核官员政绩,岁末奏报加以赏罚。国家每有郊祭大典时,负责主持“亚献”礼。国家有大丧,则负责到南郊向上天祭告死者的谥号。国家将有重大的举措和疑难时,与司空、司徒共议对策。皇帝有过失时,则要与司空、司马共同劝谏。 属员:长史一人,千石,管理诸曹事。有掾史属员二十四人,令史及御属二十三人。 (2)司徒 司徒一人,三公之一,主“人”。建武二十七年,将“大司徒”改称“司徒”。(注:建安末,改司徒为“相国”) 职权:执掌百姓事物,凡有关百姓孝悌、恭顺、生老病死的事情,皆要商议并建立制度。督导百姓致力与本业,岁末上奏优劣并加以赏罚。国家举行祭祀大典时,负责监察祭祀用的牺牲和清洗祭器。国家大丧时,负责丧葬相关事宜。国家有大事时,司空、太尉共议对策。 属员:长史一人,千石。掾属三十一人。令史及御属三十六人。 (3)司空 司空一人,三公之一,主“地”。建武二十七年,将大司空改称司空”。 注:献帝建安十三年,罢司空,改回“御史大夫”。自郗虑被免职后,亦不再设御史大夫。 职权:负责水利工程、城防建筑、宫室营建、陵墓建设等重大工程事务。与太尉、司徒共同讨论皇帝交议的国政,定议后会衔上奏。国家举行祭祀大典时,负责监察祭祀用的牺牲和清洗祭器。国家大丧时,负责丧葬相关事宜。国家有大事时,司空、太尉共议对策。 属员:长史一人,千石。掾属二十九人。令史及御属四十二人。 3.将军 将军之职,平时不设。战时设置,负责统军征伐,事讫即罢。分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和卫将军,或前、后、左、右、度辽等杂号将军。一般位在三公之下,亦可因军公而位在三公之上。 大将军府设长史、司马各一人,俸千石,司马主兵。从事中郎二人,六百石。掾属二十九人,令史及御属三十一人,官骑依仗鼓吹三十人。 大将军营设五部,每部校尉一人,比二千石。军司马一人,比千石。部下有曲,每曲有军候一人,比六百石。曲下有屯,每屯有屯长一人,比二百石。如不设校尉的部,只设军司马一人。又有军假司马、假候,皆为副职。另有别营,设别部司马领军,其兵多少各随时宜。门有门侯。 其余将军,根据出征需要设置,亦有部曲、司马、军候以领兵。其中军设长史、司马各一人,总知营事。兵曹掾史主兵事器械,禀假掾史主禀假禁司,又置外刺掾吏主斥侯、刺奸掾吏主罪法。 二.太常光禄勋卫尉太仆廷尉太鸿胪 1.太常 太常一人,九卿之一,中二千石。负责掌礼仪祭祀。每选试博士,奏其能否。 职属:有太常丞一人,比千石。太史令一人,六百石。明堂及灵台丞一人,二百石,皆属太史。博士祭酒一人,六百石。博士十四人,比六百石。太祝令一人,六百石。太祝丞一人,四百石。太宰令一人,六百石。太宰丞一人,四百石。大予乐令一人,六百石。大予乐令丞一人,四百石。高庙令一人,六百石。世祖庙令一人,六百石。先帝陵各陵园令分别为一人,六百石。先帝陵每陵食官令各一人,六百石。 2.光禄勋 光禄勋一人,九卿之一,中二千石。负责警卫宫殿门户。 职属:设光禄勋丞一人,比千石。五官中郎将一人,比二千石。 五官中郎,比六百石。五官侍郎,比四百石。五官郎中,比三百石。左中郎将,比二千石。中郎,比六百石。侍郎,比四百石。郎中,比三百石。右中朗将,比二千石。中朗,比六百石。侍郎,比四百石。郎中,比三百石。虎贲中朗将,比二千石。左右仆射、左右陛长各一人,比六百石。虎贲中郎,比六百石。虎贲侍郎,比四百石。虎贲郎中,比三百石。节从虎贲,比二百石。羽林中郎将,比二千石。羽林郎,比三百石。上述郎官,皆无定员。 羽林左监一人,六百石。羽林左监丞一人,四百石。羽林右监一人,六百石。羽林右监丞一人,四百石。 奉车都尉,比二千石。驸马都尉,比二千石。骑都尉,比二千石。光禄大夫,比二千石。太中大夫,千石。中散大夫,六百石。谏议大夫,六百石。议郎,六百石。上述皆无定额。 谒者仆射一人,比千石。常侍谒者五人,比六百石。谒者三十人,四百石。实习谒者七十人,比三百石。 3.卫尉 卫尉一人,九卿之一,中二千石。负责掌管宫门卫士,宫中警卫。 职属:卫尉丞一人,比千石。公车司马令一人,六百石。公车丞、尉各一人。南宫卫士令一人,六百石。南宫卫士丞一人。北宫卫士令一人,六百石。北宫卫士丞一人。左右都候各一人,六百石。左右都侯丞各一人。 南北两宫宫掖共有七门,每门设司马一人,比千石。南宫南屯司马(属卫尉),主平城门;宫门苍龙司马,主东门;玄武司马,主玄武门;北屯司马,主北门;北宫硃爵司马,主南掖门;东明司马,主东门;朔平司马,主北门。 4.太仆 太仆,九卿之一,中二千石。负责皇家车马,天子车驾。 职属:太仆丞一人,比千石。考工令一人,六百石。左右丞各一人。车府令一人,六百石。有丞一人。未央厩令一人,六百石。长乐厩丞一人。 5.廷尉 廷尉一人,九卿之一,中二千石。负责全国司法,掌刑狱。 职属:正、左监各一人。左平一人,六百石。 6.大鸿胪 大鸿胪一人,九卿之一,中二千石。负责诸侯及少数民族事务。 职属:有丞一人。比千石。大行令一人,六百石。丞一人。治礼郎四十七人。 三.宗正大司农少府 7.宗正 宗正一人,九卿之一,中二千石。掌管皇族或外戚勋贵事务。 职属:有丞一人,比千石。每一个公主,均有家令一人,六百石。丞一人,三百石。其余属吏增减无常。 8.大司农 大司农一人,九卿之一,中二千石。掌诸钱谷金帛诸货币。 职属:有丞一人,比千石。部丞一人,六百石。太仓令一人,六百石。丞一人。平准令一人,六百石。丞一人。导官令一人,六百石。丞一人。 9.少府 少府一人,九卿之一,中二千石。负责山海地泽收入和皇室手工业制造。 职属:有丞一人,比千石。太医令一人,六百石。药丞、方丞各一人。太官令一人,六百石。左丞、甘丞、汤官丞、果丞各一人。守宫令一人,六百石。本丞一人。上林苑令一人,六百石。丞、尉各一人。侍中,比二千石。中常侍,千石。黄门侍郎,六百石。小黄门,六百石。黄门令一人,六百石。黄门署长、画室署长、玉堂署长各一人。丙署长七人。皆四百石,中黄门冗从仆射一人,六百石。中黄门,比百石,后增比三百石。掖庭令一人,六百石。左右丞、暴室丞各一人。永巷令一人,六百石。丞一人。御府令一人,六百石。丞、织室丞各一人。祠祀令一人,六百石。丞一人。钩盾令一人,六百石。丞、永安丞各一人,三百石。苑中丞、果丞、鸿池丞、南园丞各一人,二百石。濯龙监、直里监各一人,四百石。中藏府令一人,六百石。丞一人。内者令一人,六百石。左右丞各一人。尚方令一人,六百石。丞一人。 尚书令一人,千石。尚书仆射一人,六百石。尚书六人,六百石。左右丞各一人,四百石。侍郎三十六人,四百石。令史十八人,二百石。符节令一人,六百石。尚符玺郎中四人。符节令史,二百石。 御史中丞一人,千石。治书侍御史二人,六百石。侍御史十五人,六百石。兰台令史,六百石。 四.执金吾太子太傅大长秋太子少傅将作大匠城门校尉北军中候司隶校尉 执金吾一人,中二千石。掌京城内宫外巡察﹑禁暴﹑督奸、水火等事。职属:有丞一人,比千石。缇骑二百人。武库令一人,六百石。丞一人。 太子太傅一人,中二千石。职掌辅导太子。 大长秋一人,二千石。掌宣达皇后旨意,管理长秋宫诸事。一般由宦官担任。有丞一人,六百石。 中宫仆一人,千石。由宦者担任。 中宫谒者令一人,六百石。宦者担任。中宫谒者三人,四百石。 中宫尚书五人,六百石。中宫私府令一人,六百石。丞一人。中宫永巷令一人,六百石。丞一人。中宫黄门冗从仆射一人,六百石。中宫署令一人,六百石。女骑六人,丞、复道丞各一人。中宫药长一人,四百石。以上皆由宦官担任。 太子少傅,二千石。亦以辅导为职,管理太子官属。太子率更令一人,千石。太子庶子,四百石。太子舍人,二百石。太子家令一人,千石。太子仓令一人,六百石。太子食官令一人,六百石。太子仆一人,千石太子厩长一人,四百石。太子门大夫,六百石。太子中庶子,六百石。太子洗马,比六百石。太子中盾一人,四百石。太子卫率一人,四百石。 将作大匠一人,二千石。负责修作宗庙、路寝、宫室、陵园木土之功,并树桐梓之类列于道侧。有丞一人,六百石。左校令一人,六百石。丞一人。右校令一人,六百石。丞一人。 城门校尉一人,比二千石。负责雒阳十二座城门警卫。职属有司马一人,千石。每门候一人,六百石。 北军中候一人,六百石。负责掌监北军五营。屯骑校尉一人,比二千石。司马一人,千石。越骑校尉一人,比二千石。司马一人,千石。步兵校尉一人,比二千石。司马一人,千石。长水校尉一人,比二千石。司马、胡骑司马各一人,千石。射声校尉一人,比二千石。司马一人,千石。 司隶校尉一人,比二千石。负责察举百官以下,及京师近郡犯法者。领一州共七郡,有从事史属十二人。假佐二十五人。其余都官书佐及每郡国,各有典郡书佐一人,各主一郡文书,以郡吏补,岁满一更。司隶所部郡七。 河南尹一人,比二千石,主京都,特奉朝请。 五.州郡县乡亭里使匈奴中郎将护乌桓校尉护羌校尉、封国、侯国等 汉朝司隶之外十二州,每州刺史一人,六百石。皆有从事史、假佐。 凡州所监都为京都,置尹一人,二千石,丞一人。每郡置太守一人,二千石,丞一人。郡当边戍者,丞为长史。封国之相,与太守同。边郡置农都尉,主屯田殖谷,千石。又置属国都尉,主蛮夷降者,比两千石,丞一人。 每县大者置县令一人,千石。中县置县长,四百石。小县置县长,则三百石。侯国之相,秩次亦参照郡县。 公主封地称为县邑,每县万户以上设县令,不满万户设县长。诸侯封国为相,参照郡县设官。县下有丞各一人。县尉大县设二人,小县设一人。 乡置有秩、三老、游徼。有秩,秩百石,掌一乡人。小乡则设啬夫一人。三老掌教化。游徼掌徼循,禁司奸盗。乡佐主民收赋税。 亭有亭长,以禁盗贼。 里有里魁,里魁掌一里百家。什主掌十家,伍主掌五家,以相检察,有善事恶事,以告监官。 边县有障塞尉,随事广狭置令、长及丞,秩次皆如县、道。 使匈奴中郎将一人,比二千石。置从事二人,有事随事增之,掾属随事定之。护羌、护乌桓校尉所置亦然。 护乌桓校尉一人,比二千石,负责乌桓降胡诸事。 护羌校尉一人,比二千石,负责西羌事务。 皇子封王,其郡为国,每置傅一人,相一人,皆二千石。封国相如太守。其长史,如郡丞。 列侯封县为侯国,每国置国相一人,其秩各如诸县。 六.百官受俸示例 大将军、三公奉,月三百五十斛。中二千石奉,月百八十斛。二千石奉,月百二十斛。比二千石奉,月百斛。千石奉,月八十斛。六百石奉,月七十斛。比六百石奉,月五十斛。四百石奉,月四十五斛。比四百石奉,月四十斛。三百石奉,月四十斛。比三百石奉,月三十七斛。二百石奉,月三十斛。比二百石奉,月二十七斛。一百石奉,月十六斛。斗食奉,月十一斛。佐史奉,月八斛。凡诸受奉,皆半钱半谷。 注:据范晔《后汉书·百官志》整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二、东汉初宫廷与郡县官员称谓 (一)皇室或内廷称谓 太后自称:重大或庄重场合自称朕,一般场合自称我、吾、老身等 臣称太后:皇太后、太后、东朝 皇帝自称:重大或庄重场合自称朕,平常称我、吾、予等。皇帝称大臣一般为三公、诸王等,对地位尊崇或有功绩者尊称卿,对大将军一般尊称某卿,对三公、诸王以下的一般称某君 臣称皇帝:面君时称皇上、陛下,臣子之间称呼皇帝时称皇帝、天子、今上、陛下、圣上、天辟、君天、君、人主、主上等。 臣子见皇帝要说: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皇帝答:起或者xx起! 皇后自称:在皇帝太后面前称妾、臣妾(卑称,极少用),一般场合称我、吾、予等 臣称皇后:面见皇后时称皇后,臣子之间称皇后为中宫、长秋宫、椒房等 臣子见皇后要说:愿皇后千秋万岁,长生无极!皇后答:起或者xx起! 皇帝妃嫔自称:本+封号,在皇帝面前自称小妾、小君、妾、贱妾、小妾,卑称则为臣妾(较少),对下则自称本夫人、我、吾、予等 臣称皇帝妃嫔:对有贵人封号的称姓+封号,对美人等无封号的则称xx夫人 太子自称:面君或皇后时称儿臣,对下可自称孤、我、吾、予等 臣子称太子:皇太子、太子、殿下(极少用) 太子妻妾分三等:正妻称妃,妾曰良娣、孺子,称呼参考皇帝妃嫔 公主自称:妾(皇帝皇后面前自称),对下称我、吾、予等 臣尊称公主:面见公主时称公主+封号、公主+封号+卿,一般称谓公主、县公主、天女、帝子,有爵位的可称任 太监自称:奴仆、仆 一般称太监:宦者、中傅、内臣、内侍、黄门令、小黄门、中黄门等 御医:侍医、医工等 御厨:太官令,庖人,庖厨等 (二)诸侯、郡县官员称呼 诸侯王自称:面君或皇后时称小侯、小王,对下自称本王、我、吾、予等 臣子称诸侯王:面见诸侯王称大王,臣子间诸侯王大王、某侯、某侯大人 诸侯王夫人:自称我、吾、予等,臣子称王妃,已故诸侯王夫人称王太妃、王太后 诸侯王太子:自称我、吾、予等,臣子称为王世子,其余王子称世子 诸侯王女:自称与公主同,臣子称翁主 列侯:面君或皇后时称小侯、下官,对下自称我、吾、予等。臣子称列侯为君侯、某侯等 郡太守:面君或见京官时自称下官。对下称本太守、本府、本官或称我、吾、予等。下属则尊称为明府君、明府(注意,到唐代则别称县令为明府,称县尉为少府,后世相沿不改)、马足下(多在公文中使用)。一般吏民则称明府君、明府、太守大人 县令:自称本县,外人尊称为明庭 称刺史:使君(注意,从东汉末开始,对州郡长官尊称为使君) 称掾吏、各曹、亭长、啬夫等各级现任官员:当轴或官职+大人 官员眷属:自称我、吾、予等,外人称夫人或某夫人 官员或世族子女:自称我、吾、予等,外人一般称呼公子、女公子 (因资料不全,欢迎更正)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三、汉代农业及主要农作物小考 很多读者关注的问题是,班超进入西域后,西域的农业发展水平提怎样的?农业是经济基础,为了说明这个问题,先要简述一下东汉初时代中原农业发展水平。 从战国中晚期起,铁器农具和灌溉技术在中原开始普遍使用,土地产出大幅提高。秦汉时期的主要农作物主要沿袭前代,只是各种作物所占的比例发生了重大变化。 革命性的变化是麦子和稻子的种植更为普遍,南稻北麦在人们的粮食构成中日渐重要。 当然,南稻北麦仅是一般地理意义上的作物分布。 在秦岭、淮河以北,麦的种植得到大面积推广。据《汉书?食货志》记载,董仲舒:“圣人于五谷最重麦与禾也”。在西汉时,种植麦子甚至引起了皇帝的重视。如西汉元狩三年(公元前120年),汉武帝“遣谒者劝有水灾郡种宿麦”(汉书?武帝记))。 东汉汉的光武、明、章三帝时代,每年夏季麦收季节,皇帝要亲自开镰。秋社时要登坛祭天,祀谢天道酬勤,五谷丰登。永初三年(公元109年),汉安帝“诏长吏案行在所,皆令种宿麦蔬食,务尽地力”(《后汉书?安帝记》)。 北方缺水,因此麦子以外,禾类种得最多的是粱和粟。这可能是由于这两种作物谷粒较大,对水分要求不高,适应性强,味道可能也好一些的缘故。 南方稻谷是主要农作物,中原北方、西域焉耆和姑墨等国水网沼泽地带,也多种水稻。西汉哀帝时,水利家贾让曾向朝庭建议“多穿漕渠于冀州地,使民得以溉田……故种禾麦,更为粳稻”(《汉书?沟洫志》)。秦彭在山阳(今山东西南部)任太守“兴起稻田数千顷”(《后汉书?秦彭传》)。 东汉时北方水稻种植也得到大面积推广。如张堪任渔阳太守,“于狐奴(今北京密云西南)开稻田八千余顷,劝民耕种,以致殷富”(《后汉书?张堪传》。 汉代在作物的种植中还学会了作物品种的选择培育,生产上出现了许多优良品种。据西汉《汜胜之书》载,麦已有大麦与小麦、“旋麦”(春麦)与“宿麦”(冬麦)的区分。“菽”(即豆)也有大豆与小豆、绿豆、蚕豆之分。江南的稻作农业也渐趋良种化。比较著名水稻品种有“华乡黑秬”、“滍皋香粳”(张衡《南都赋》)等。 1976年在湖北江陵凤凰山西汉墓葬中,曾发现随葬的稻穗四束,经鉴定为品种纯正能耐水肥的粳稻。成书于东汉时期被认为是中国第一部字典的《说文解字》(许慎编纂)中列有麦的品种8个,禾有7个,稻有6个,豆有4个,麻有4个,黍有3个,竽有2个。 主粮之外,便是蔬菜。到东汉初年,蔬菜种植已经提高到了与主粮同等重要的地位,凡户必有圆圃,凡圃必傍豕(猪)舍,圃内必瓜菜飘香。 东汉末期政论家崔寔的《四民月令》中提到的蔬菜有瓜、瓠(葫芦)、南瓜、葵、冬葵、苜蓿、芥、芜菁、芋、蘘荷、生姜、葱、青葱、大蒜、韭葱、蓼、苏等。水果则有寒瓜(西瓜)、梨、杏、桃、香瓜、青瓜、杨梅、蒲桃(匍萄)、桑椹等等,寒瓜与蒲桃自西域引进。 温室大棚并非现代的发明,实际它有二千余年历史。从西汉起,世族豪强冬天便习惯在庄苑内的暖棚中种韭菜,以毡遮寒,以炉火保持温度,大量生产韭黄。韭黄是中国古代冬季富裕人家最重要的时令蔬菜之一。西汉桓宽《盐铁论》中就记载有一道名菜“韭炒鸡卵”,鸡卵就是鸡蛋,韭炒鸡卵香飘二千余年矣。 蔬菜之余,经济作物主要有桑、麻、芝麻、蓼蓝和胡瓜。桑就不用说了,养蚕织绸用。雄麻主要用其纤维制造亚麻布及其它织物,雌麻则和芝麻和白苏等作为油料作物,蓼蓝作为蓝色染料作物。到汉代,麻籽已不再作为谷物食用了。可惜那时中原也有棉花,只不过是当花卉观赏用,称为白叠子。 张骞通西域,开通了东西方商道(后世称丝绸之路)。班超、班勇父子二人再通西域,丝绸之路才进入鼎盛期。中原的铁器、灌溉、农作物进入西方,而中原也从西域国家引入了西瓜、黄瓜、蚕豆、青葱、大蒜、胡椒、芝麻、葡萄和苜蓿等作物。 由于汉代对西域的深入经营,不仅西域礼制尚汉礼,西域与中原主要农作物也大体相同。不同的是,西域已经开始种植棉花(非洲短绒棉),并作为棉絮使用。据笔者考证,到东汉中期,南方云贵川开始种植从印度传入的亚洲棉。而中原也开始种植从西域传入的短绒棉了,因此中国人以棉代絮应该始自东汉中期。但正史有记载,则是到了宋代以后。 农作物的丰富,促进了食物的丰盛,到东汉初年,中国已经进入了食物丰富的时代。食物问题,另篇再述。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四、汉代民间部分常用称谓 中国民间人与人之间的称谓,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不断产生变化。我们今天的人际称谓有的源之秦汉、唐宋,但更多的称谓源于明、清时代,与遥远的汉代有很大不同。 在两汉四百年,家族内外称谓大体如下: 子称父,一般为阿翁、大人(爹、爷、爸、大大都是后世称谓)。子称母,一般为阿母、大人(母亲、娘、娘娘、妈都是后世称谓) 弟妹称哥,一般是兄、大兄、二兄、小兄。弟妹称姐,一般是阿姊、姊姊、女兄。兄姐称妹,一妹是妹、阿妹、女弟。称兄之妻,一般称嫂。 孙子女称祖父母,一般称祖父、王父、祖母、王母、大父、大母。孙子女称外祖父母,一般称外祖父、外王父、外祖母、外王母、大父。称祖父妾,一般称妾祖姑、少祖姑 媳称公公,一般称舅、嫜、尊嫜、君舅。媳称婆,一般称姑、君姑。媳称公妾,一般称少姑。媳称夫姊,一般称女公。媳称夫妹,一般称女叔、叔妹 婿称岳父,一般称外舅、妇公。婿称岳母,一般称外姑。婿称妻之兄弟,一般称舅、妻兄弟、私亲兄弟 对人自称其父,一般为家严、家君、家尊、家翁等。对人自称其母,一般称家母、家慈。对人自称其兄,一般为家兄。 称人父母,一般称尊大人、令尊、令堂。称人兄弟,一般称令兄、令弟。称人姊妹,一般称令姊、令妹 父母总称,严君。父自称,乃公、乃翁。称亡父,一般称皇考、显考等。称生父为亲父,称继父为继父(汉人口语但称阿翁,不可加继字)。称亡母,一般称皇妣、显妣 称生母为亲母、阿母,称嫡母为嫡母,称继母为继母(汉人口语但称阿母,不可加继字)、假母、继亲、续母。称父妾抚养己身者为慈母,称出继抚养己身者为养母。称父妾为、庶母、诸母、妾母。称保母为内傅、傅母、保姆,称乳母为乳母、食母、阿母 称父之兄为世父、伯父,称父之兄妻为世母、伯母。称父之弟为仲父、叔父、季父、叔、大人。称父之弟妻为叔母、季母,称父之姊妹为姑。称母之弟兄为舅、舅父,称母之嫡兄为嫡舅、元舅。称舅之妻为舅母,称后母之兄弟为继舅 称母之兄弟之子为甥、中表、内兄弟、老表,称母之姊妹为从母、姨、姨母。称母之姊妹之夫为姨父,称母之姊妹子为从母昆弟、中表、表兄弟、老表 称兄弟之妻为娣姒,称同母异父兄弟为外兄、外弟、外姊、外妹。称兄弟之子为犹子、侄、从子,称兄弟之女为犹女、侄、从女 称夫为夫、外、夫子、天,称妻为妇、内、室、中馈、嫡、御。称妾为小星、侧室、小妇、旁妻、下妻、?妻、女妾,称人之妻一般为令室、令妻、内子。称女之夫,一般称为婿、倩、卒便、平使、子婿、女婿、郎婿 妻称夫为良、良人、子、君、君子、郎,妾称夫为君、男君、主父 夫称妻为小君、细君、良人,妻谦称一般为妾、下妾、贱妾、婢子、箕帚妾。妾称正妻为女君、主母 父母称子为儿子、孩儿、儿、息子等,父母称女一般为小女、阿娇等等 (因资料不全,欢迎更正)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五、汉代饮食——关于主食 远古时代,主食花样不多。到汉代时,随着农业和发展,作物日益多样化,主食也日益丰富起来。大体有以下几种: 1.饭 “食”与“反”联合起来表示“二人对食”,因此饭的本义为“夫妻对食”。《说文》又有“饭,食也。从食,反声。”因此,饭又泛指能充饥的主食。 饭由谷物制成,麦饭、梁饭、米饭等等。《礼记·曲礼上》有“毋抟饭。”汉·刘向《列女传》则有“父时为将,身所奉饭者以十数”的记载。 也就是大约从战国时代起,饭主要指米饭。 中国水稻种植有上万年,稻米制成的主要食物,理应是米饭。当然最早可能是焙熟,也就是炒熟嚼食。可以设想一下,某一天我们一个先人用水一煮便成了稀饭,又有一天水放少了,于是成了米饭。稀饭、米饭无疑是最容易制作的主食,没有理由怀疑先人的智慧。但米饭的历史竟然无人能说清,现在史学界真是走进一个怪圈,地下未挖出的便一概不能定论,外国人不承认的便不登大雅之堂。 饭还有一种吃法叫饡(zàn,读赞),《说文》解释,“以羹浇饭也。”《楚辞·九思·伤时》说“时混混兮浇饡。”王逸注,“言如浇饡之乱也。”由此看来,所谓饡,也就是与我们今天的盖浇饭差不多。 2.糗(qiǔ,读秋,上声) 所谓糗,指炒熟的米、麦等谷物,类似现在的炒米、炒豆、炒玉米等,炒熟后再舂或碾成粉也叫糗。糗也称为餱(hóu),有些文献又写作糇。 糗是军粮,《尚书·费誓》有“峙乃糗粮,无敢不逮,汝则有大刑。”(峙:chí,预备。乃:你的。逮:及)《国语·楚语》有“成王闻子文之朝不及夕也,于是乎每朝设脯一束、糗一筐以羞(同馐,赠送食品)子文。” 糗便于携带,不需要升火做饭,所以常作行路之粮,更主要是作军粮。糗既熟,可以省去每餐举火之费,所以糗也是秦汉下层人民主要食物。食糗还是俭朴的生活态度,《费誓》中说“峙糗”即为出征,而《孟子·尽心下》“舜之饭糗茹(吃)草(指粗劣之食如野菜等),若将终身焉”,则是说舜一生俭朴,过着一般老百姓的日子。 大约到了唐代,“餱粮”渐渐泛指一般糊口之物。白居易《采地黄者》有“采之将何用?持之易餱粮。”柳永《煮盐歌》则“自从潴卤至飞霜,无非假贷充餱粮。”这里的餱粮就是指一般的食物。 3.糒(bèi)。 糒究竟指什么还有争议,有人认为是焙熟的米,笔者以为大错特错。 《史记·李将军列传》记载,“大将军(卫青)使长史持糒醪(láo,读劳,浊酒)遗广。”《汉书·匈奴传下》有“胡地秋冬甚寒,春夏甚风,多赍(jī,携带)鬴鍑(fǔfǔ,鬴同釜,釜鍑都是锅),重不可胜,食糒饮水,以历四时,师有疾疫之忧。”用炒熟的米酿酒,未见史载,闻所未闻。 糒醪到底是怎么来的呢?现代酗米酒的过程能提供启发,米(糯米或粳米)经蒸煮、摊凉后,浸米水,在缸内糖化与发酵,发酵完成后再压榨出酒。因此,糒醪就是用蒸煮后的米酿造而成的浊酒。 笔者认为,所谓糒,就是指煮好的米饭凉干,作为行路时的干粮,并作为战国至秦汉时代军粮的重要组成部分。便于保存,携带方便,兑水即食。《周礼·廪人》记载,“凡邦有会同师役之事,则治其粮与其食。”郑玄注:“粮谓糒也,止居日食,谓米也。”《庄子·逍遥游》说,“适(往)千里者三月聚粮。”要走千里路就须准备大量的糗糒,因此三个月前就要动手。 糗与糒都见水膨胀,容易吃大了出事,因此不能多食。《后汉书·隗嚣传》,“嚣病且饿,出城餐糗糒,恚愤而死。”糗糒不易消化,遇水膨胀,“病且饿”的人不当心,吃了会加病,所以隗嚣的直接死因是糗糒,而并非“恚愤”。 4.饼 汉代的饼,不是像现在那样烙成的,而是把麦或米(稻、黍)捣成粉状,加水团成,再蒸熟。麦粉做的叫饼,米粉做的叫粢(zì)。粢还有另一制作方法,即先将米粉干蒸,趁其湿润团成饼形。 饼、粢都是饼,但在史籍中记述饼更一些,原因是北方麦子多。《汉书·宣帝纪》说,“每买饼,所从买家辄大售。”崔寔《四民月令》记述,“寒食(清明前二日)以面为蒸饼样,团枣附之,名曰枣糕。”笔者诧异,如此美饼,怕是今天也不过如此。 秦汉时代西域的饼叫胡饼,外层沾着芝麻,也就是今天的芝麻烧饼。做法比较奇葩,先和好面,团好饼,上洒芝麻。同时在沙地上挖一深坑,内置柴草猛烧。待火灭后迅速在坑壁上贴上饼,然后用沾湿的芦苇或草密盖好。待草盖干了揭开,一坑胡饼成了,香飘四方。 米饼还有一种称谓叫饵,其实与饼、粢同类。《后汉书·樊晔传》:“初,光武微时,尝以事拘于新野,晔为市吏(管理市场的官吏),餽饵一笥,帝德之不忘。”《病妇行》:“道逢亲交,泣坐不能起,从乞求与孤买饵。”笔者以为,将饼切成小块,便是饵。 汉代还有水饼、汤饼一说,其实就是在水里煮而成的面食,说白了就是面条。东汉许慎在《说文》说,“麪,麦末也。”刘熙在《释名疏证补》中明确记述道,“索饼疑即水引饼,今江淮间谓之切面。”这是切面第一次见诸史载。切面,就是刀切面、手擀面,也就是民间俗称的面条。因此,面条的祖先当在汉代无疑。 到东汉时代,面食的制作还发生了一次重大的革命性创新,那就是面粉发酵技术。大约从光武时代起,面粉发酵技术出现,于是吃“死面饼”时代结束,汉民进入发面饼时代。经发酵后制成的饼,松软可口,所以当时又称为绵饼,所谓绵饼其实就是就是今天的馒头。 笔者认为,绵饼、豆腐、饺子,是伟大的东汉对汉民族饮食的一个重大贡献。 5.稀饭 稀饭不用解释,但却是秦汉时代主食之一。《谷梁传·昭公十九年》说,“止哭泣,歠(chuò,读辍,意为饮)飦(zhān,读沾)粥,嗌(yì,指咽喉)不容粒,逾年而死。”这里的粥相当于现在的稀粥,飦又写作饘,指的是稠粥、厚粥。太子那么小,连米粒都咽不下,以粥食之,逾年而亡,太可怜人了。 粥的做法很多,几千年大同小异,不需赘述。对贫困的徒附、奴隶等大量底层人民而言,一日两食,其实主要是喝咸菜粥。自秦汉起,军队埋锅造饭,其实主要是煮稠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六、汉代婚俗之一—婚仪六礼 婚丧嫁娶,是风俗大事,自古如是。世间风俗,首推婚俗。 秦以前,各国风俗差异较大,大约到西汉中期,婚谷逐渐有了规范化。秦自商君变革始,即采用小家庭制,户无二男,一般儿女成家便要分家。汉代提倡休养生息,以宗法制度为纽带,大家族、大世族崛起,而复杂的婚姻关系是世族壮大的催化剂。 东汉承前汉制,婚俗一如前汉。两汉四百年,使这一婚俗作为汉人缔结婚姻的固定步骤而流传下来。汉人的这一婚俗包括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简称“六礼”。 “六礼”缘于西周,实际就是原来两个互不相干的人缔结婚姻关系必须经历的六个步骤。西周《礼记?昏礼》记述说,“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是以昏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皆主人筵几于庙,而拜迎于门外,入,揖让而升,听命于庙,所以敬慎重正昏礼也。”《仪礼》则强调说,“昏有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这就是汉人“婚姻六礼”传统习俗的来历。 1.纳采。纳采为六礼之首,一般是由男家请媒人到女家提亲。纳采是要有礼物的,礼物收下了,也就是女家同意进行下一步。每种礼物各有其象征意义,并提有赞文。皇帝纳采,多用雁、璧、乘马、束帛等。士大夫纳采,礼物有玄纁、羊、雁等三十余种。普通人纳采,再寒呛也得备点象征性的礼物。 2.问名。也就是询问女子之名。经过媒人的纳采,女家表示同意后,男方再派人到女家,向主人问名,女家则设宴款待。问名的目的,简单地说就是要得到女子之名、出生时辰等信息,以便作占卜,以测定婚配的吉凶。 3.纳吉。其实就是订婚。若男方家经过占卜后预测婚配吉顺,便要将这一吉兆正式告诉女家,从而正式确定婚姻,这一仪式即为订婚。 4.纳征。就是送聘礼。也是聘娶氏最重要的一环。正式订婚后,男家要向女家送去聘礼。皇帝聘后,自不必说,西汉黄金多,有的聘礼万金至三万斤。而一般世族豪强聘金有的亦达金二百斤,其余礼物若干。对底层贫困阶层,这是最难过的一道坎。 5.请期。即确定婚期。纳征之后,男家需再次占卜以择定吉日成婚。婚期确定后,需派人到女家通告日期。但表面上需装得十分谦逊,好像在向女家请问日期,所以又叫请期。 6.亲迎。也就是迎娶新娘。到了确定的婚嫁之日,新郎要亲自前往女家迎接新娘。女家要摆酒筵招待新郎与宾客,再陪嫁妆送女儿出门,故又叫出门。新嫁娘接回,夫家接受宾客祝贺,也要摆置酒筵招待宾客。这一环节便亲迎,后世多称迎亲。 把婚嫁作为喜庆大事,也是始于西汉中期。 周代以前,结婚仪式并不热闹。《礼记?郊特牲》说,“婚礼不用乐,幽阴之义也。婚礼不贺,人之序也”。周朝是把婚礼视为幽阴之礼,不奏音乐,不办贺筵,也无客祝贺。直到西汉初,为休养生息,大多数郡、国囿于周礼,也禁止人们在婚礼时相贺。 五凤二年八月,汉宣帝下诏,“夫婚姻之礼,人伦之大者也。酒食之会,所以行礼乐也。今郡国二千石,或擅为苛禁,禁民嫁娶不得酒食相贺召。由是废乡党之礼,令民亡所乐,非所以导民也。”汉宣帝把禁民婚贺作为苛政,予以废除。这是中国历史上首次以政令的形式对婚礼不贺作出否定,从此开了奢侈婚风的先河,并一直传袭下来。 提倡婚礼举乐,最突出的表现便是促使闹新房成为习俗,并一直流传后世。所谓不闹不喜,“嫁娶之夕,男女无别”,可以不讲传统礼仪,男女可以随便嬉戏、欢闹都不算过分,只要欢乐就行,这一环节叫闹喜,俗称闹洞房。 闹洞房之后,客人散了,进入下一个举乐环节,即撒帐。此俗起于汉代孝武大帝之时,也流传至今。据《戊辰杂抄》记载,“李夫人初至,帝迎入帐中共坐,饮合卺酒,预戒官人遥撒五色同心花果,帝与夫人以衣裾盛之,云多得多子也。” 洞房花烛夜之后,新妇次日则要进行“谒舅姑”环节,即成妇之礼。若公婆已故,则于三月后至祖庙参拜公婆神位,称“庙见”。贫寒小户没有家庙,则拜祖宗牌位。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七、东汉初西域各国人口、兵力和地缘政版图 王夫之在《读通鉴论?卷七?明帝》中说,“班超之于西域,戏焉耳矣;以三十六人横行诸国,取其君,欲杀则杀,欲禽则禽,古今未有奇智神勇而能此者。盖此诸国者,地狭而兵弱,主愚而民散,不必智且勇而制之有余也。万里之外,孱弱之夷,苟且自王,实不能逾中国一亭长。其叛也,不足以益匈奴之势;其服也,不足以立中夏之威……” 王夫之论史,纵横千古,气势恢弘,影响颇大,但对汉唐与西域的论述,是借古讽明末的社会现实,放在历史长河中则明显失之偏颇,与东汉初的西域实际相去甚远。 两汉时的西域诸国,多为住国,结城邦而居,以农牧业为主,丁口繁多,绝非“地狭而兵弱,主愚而民散”。史书记载的历次大战,班超出兵的规模少达一万二千人,最高达七万,那是战场纵横数千里、气势何等磅礴、壮阔、恢宏的战争画面! 卷入这场战争的西域大国,有的人口达八万、十余万以上,比汉朝塞北、河西的边郡人口还要多。 比如元和四年(公元87年),班超调发于阗等国士兵二万多人,再攻莎车。龟兹王尤里多则调发龟兹、温宿、姑墨、尉头等国兵共五万人,救援莎车。加上莎车国二万多人,共近十万多大军决战,绝非“戏焉耳矣”。 仅此战北道诸国五万大军的背后,至少有二十四五万以上的国民。这样的西域国家,绝不简单是“兵弱”的“孱弱之夷”,那些西域大国断非“中国一亭长”所能比拟的。新莽时代,汉朝最后一任都护但钦被攻殁,王莽派李崇等率大军征讨焉耆国,结果兵败而不知所终。因此,班超经略西域,更非“不必智且勇而制之有余也”! 那么,到班超进入西域的时代,西域各国的人口、兵力情况究竟是怎样的呢? 西汉末年哀、平二帝与新莽时代,西域进入列国争霸模式,烽烟四起,前汉时的36国分裂为55国。又经过数十年列国互相攻伐吞并,到永平时代又重新组合形成三十三国。 由于光武年间汉朝无心西顾,西域各国完全归附北匈奴。到永平十五年汉军开始北征前,沙海南北两道、天山南北广大区域,这三十三个城邦国或游牧行国,慢慢形成了3个战略区域,7个大的“山头”(国家集团)。 班固《汉书?西域传》主要部分成书于东汉初,资料应该部分来自班超,并在此基础上推测的前汉西域情况。而南朝宋范晔《后汉书?西域传》和比范晔早五十余年的东晋袁宏《后汉纪》,西域史料应主要依据西晋司马彪《续汉书?西域传》。司马彪是西晋奠基人晋宣帝司马懿族子,生活在东汉末西晋初,其西域史料应主要依据班超子班勇所著的《西域风土记》,反映的是东汉中期的西域情况。 综合这几份珍贵的历史资料推测,班超进西域时各大国实际情况大约如下: 沙海南道,也就是汉代丝绸之路的南线,共有四个“山头”,分别是鄯善国、于阗国、莎车国和疏勒国。鄯善国,兼并了且末、小宛、戎卢、精绝等小国,生口2万余,国兵7千人。于阗国,曾称霸西域南道,统驭或兼并拘弥国、渠勒国、皮山等国,生口8万多人,国兵2-3万余人,产五花马。莎车国曾称霸西域三十余年,后吞并或统驭西夜国、子合国、德若国(蒲犁国)、乌秅国,人口7万多,国兵近2-3万,盛产小麦。疏勒国,兼并了依耐国、桢中国、捐毒国、休循国等山下小国,人口近2万,国兵2千余人。 莎车国因先王贤雄霸西域时曾受到汉朝羞辱,故而恨汉而附匈。 沙海北道,也就是汉代丝绸之路中线,沿塔里木河共有两个大山头,分别是龟兹国集团和焉耆国集团。龟兹国,正处于历史上最鼎盛期,兼并或统驭姑墨、温宿、尉头等诸小国,地域广大,土地富饶,盛产小麦、稻米,人口12万以上,国兵近5万人。焉耆国,也正处于鼎盛期,水草丰美,沼泽遍地,盛产稻米,兼并或统驭尉黎国、山国、危须等诸小国,人口10万以上,国兵4万多人,产焉耆龙驹。 这两个大山头是北匈奴统治西域的中坚力量,也是班超进入西域后的主要对手。 龟兹国因北匈奴助其从莎车王贤的奴役下立国,故而铁心归附。焉耆国素有杀汉朝都护传统,是汉朝的世仇,历史上因先后攻杀汉朝三任都护,骨子里畏汉、反汉而铁心归附北匈奴。 而天山南北的车师前国、车师后国则地处西域北端,是一个独立的“山头”。统驭或影响着东且弥、卑陆国、蒲类后国、蒲类国与移支国等,即车师六国,北与北匈奴接壤,人口约3万,国兵约7千人。 当时的西域诸国都归附北匈奴,北匈奴则在各大国均住有监国使团。 在葱岭和天山及以西区域,还有三个国家,分别是乌孙国、大宛国和无雷国,属于贵霜国(大月氏)势力范围。到东汉初,这三国由于乌孙衰弱了,但三国仍有数十万,国兵二十多万。这三国前汉时便属于都护府范围,因而在东汉初汉匈争西域的漫长时间内,他们一直倾向汉朝。 除此以外,鄯善国以南的阿尔金山上,有南山羌时常侵扰。昆仑山上,有苏毗女国每年都要侵扰于阗国以及且末、精绝等各小国。 而葱岭以西,沿商道向西大国有贵霜国(注:即大月氏国)、康居国、安息国和大秦国(注:即古罗马)。由于地隔葱岭和昆仑山,位于西亚、甚至地中海沿岸的这三大国在商道阻断的六十余年间,根本无意于西域。但当班超进入了西域并开通了南线商道,丝绸贸易日益兴隆、财货滚滚而来时,他们便将目光紧紧盯住了西域。 这四大国中,康居国为游牧国,以农耕为辅,国民60余万,国兵18万,且尽为控弦骑士,在四大国中国力相对较弱。但康居国对夺取和控制位于商道要冲的疏勒国跃跃欲试、心向往之,曾裹挟疏勒国王忠先后占据疏勒国的乌即州和桢中城,小动作不断,最终被班超打丧了胆,再不敢妄想。 贵霜国、安息国、大秦国均是当时世界四大帝国之一。安息国、大秦国为商道利益在地中海边攻伐不断,大战不绝,数百年间你死我活、难解难分,二国在东汉初根本无暇东顾,对西域暂无威胁。而贵霜国就不同了,因伟大的“王中之王”丘就却开创了崭新的帝国时代,且正处鼎盛期,故而四面开疆拓土。 贵霜国因历史上屡败于匈奴,故对葱岭以东这神奇的土地虽虎视眈眈,在北匈奴奴役西域的数十年内却从未敢染指。但是,当北匈奴势力被班超逐出西域后,贵霜国便对大汉的西域汉军露出了獠牙。 有“伟大的救世主”称号的贵霜二代帝王阎高珍曾派出7万大军攻伐疏勒国,最终被班超巧施妙策,率领数千疏勒国兵便将贵霜帝国大军打回了原形,含羞饮恨、狼狈而归,从此断了贵霜国东进念头!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八、东汉初西域农牧业状况 东汉初年的光武、明、章三帝时代,西域农业主要受中原幅射,同时还受着葱岭以西诸国影响,已经由过去的半农半牧为主过渡到绿洲农业文明时代,农业发展水平较高。 《后汉书·班超传》记载,建初二年(公元78年)闰九月,班超击破姑墨国后给章帝的请兵书中,曾自豪地说,“莎车、疏勒田地肥广,草牧饶衍,不比敦煌、鄯善间也,兵可不费中国而粮食自足”。这提供了一条重要信息,即于阗、莎车、疏勒三国,地广和稀,土地肥美,农业发展水平已经与河西的敦煌郡、临近河西的鄯善国相当。 “粮食自足”,是班超在西域能白手起家、不动中国一钱一栗,却纵横捭阖、击破一个又一个强敌的重要经济基础! 两汉时代,西域绿洲面积远比现在要大,随着两千年气候不断变化,绿洲在萎缩,沙漠、戈壁在澎胀,楼兰古城、皮山古城、尼雅古城等等一座座繁华的汉代小型商埠城池、要塞重地,被埋进漫漫黄沙之下,湮没在历史长河之中。 在当时的一片片繁华的绿洲之上,河道穿绿洲而过,尾闾都在遥远的沙漠腹地,绿洲上遍布着城池、村落、寺院、官署、住宅群、种植园、冶铁和制陶作坊、墓地等。现在,随着新疆考古的不断深入,这些古代遗存慢慢揭开了神秘的面纱。 我们就此才能一窥遥远的两汉时代,那里是什么样子,发生了什么,我们的西域先民们是怎么生活的? 据《汉书?西域传》记载,前汉时代,塔克拉玛干沙漠周边地区,曾是农业发达地区之一。两汉时期通往西域丝绸之路南道上的鄯善、且末、精绝、扜弥、渠勒、于阗、莎车等及位于北道上的楼兰、危须、犚犁、渠犁、龟兹、姑墨、温宿、尉头、疏勒等绿洲城国都有较发达的农业或畜牧业。 分布于西域四周的阿尔金山、昆仑山、帕米尔高原、天山等融水形成无数河流,孕育了一片片广袤的绿洲,这些绿洲城国都兴建在一条条河流的下游三角洲或沿岸地区,如精绝国就位于尼雅河下游三角洲,且末国就位于车尔臣河沿岸的冲积平原上等等。 这些绿洲城国的农业用水主要依靠河流的灌溉。塔克拉玛干沙漠的东部边缘和南部边缘,均有前地质时期形成的厚厚黄土层,黄土层的承水性较强,因而河流的尾闾多在黄土地区积聚为沼泽湖泊,形成绿洲。 当时这些绿洲的生态是怎样的呢?唐代高僧玄奘途经尼雅河谷“尼壤城”后,记述是“泽地湿热,难以履涉。芦草荒茂,无复途径。”这与今天尼雅河谷的自然景象十分相像,尼雅河谷两岸,胡杨、红柳、芦苇丛生,沙生植物遍野,红柳深处,偶见民居二三,白羊点点,散落在绿草丛中。塔里木兔不时从灌木、荒草丛中窜出。 两汉时代发达的西域农业种植品种已经十分丰富。 小麦——考古发掘证明,当时绿洲上各“居国”建城邦为王治,以农业生产为主,主要种植小麦、大麦、青稞(燕麦)、粟、糜,作为主要食物。新疆考古证实,经碳十四测年,早在距今约3800年前,西域各绿洲便主要种植小麦。 青稞——又名稞大麦或元麦,3—5月播种7—9月收割。新疆哈密五堡古墓发掘证明,在距今约3000年前,西域各国即均大面积种植青稞。但与高原不同,青棵并非作为人的粮食来使用,而是作为牲口饲料,诸如马、驴、骆驼的精料。 粟、黍——都是早在新石器时代就由内地传播到西域,是当时与小麦一样的主要粮食。新疆哈密五堡古墓中曾出土过一种小米饼,且数量众多,饼多呈方形,长约二十厘米,厚三四厘米,由于粉碎不好,饼内的卵圆形小米粒仍清晰可见。 蔓菁——即芜菁,十字花科,一、二年生草本。直根肥大,质较萝卜致密,有甜味,呈球形或扁圆形,四季可以栽培,是当时各绿洲种植最多的食物类蔬菜,中原当时也大量种植。根和叶作蔬菜可鲜食或盐腌食,制干后可作粮食用,也可作牲畜饲料。 棉花——当时西域各国已经普遍种植,但它与我们今种植的棉花品种陆地棉不同。属“草棉”,也就是非洲棉、小棉,产量比较低,纤维品质也较差。这一种植品种一直延续到清末。考古发掘中出土的粉红色优质棉平布、淡紫红色粗棉布、腊缬花兰布衣物、棉件等证明,早在汉代,西域各国即开始纺织棉布,使用棉绒。 大麻——俗称“火麻”。桑科。一年生草本。西域地区种植大麻、用麻纤维纺织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春秋时期甚至更远。 桑——果实名桑椹,属入夏初期颇受欢迎的一种热性水果。当时西域各国普遍植桑,建桑树园,主要是为作水果用,“植桑育蚕”处于次要地位。“养蚕不以为丝”,即不懂缫丝技术。当年西域各国吏民对蚕茧的利用,往往是待蚕蛾破茧,已成“蛾口茧”后才作丝绵。 桃、杏、枣、梨、石榴——在一个个遗址中,用篱笆围成的果园清晰在目,桃树、杏树、桑树、沙枣、石榴、梨树等水果树树干清晰可辨,每一座院落往往与一个果园联在一起,说明汉代西域人的食用水果不比现代人少。由于农牧兼重,围栏与果园是当是绿洲人家必不可少的生产设施。梨、沙枣、石榴都是一些耐贮存的果品。尤其是石榴,保存条件好的话,可以贮存到来年春季。 葡萄——我国西域种植葡萄的历史已突破公元前5世纪,当时除了种植粮食作物之外,葡萄种植是农业的一项主导产业。 紫花苜蓿——主要是作牲畜饲料用,当时西域各国广泛种植。 犁耕技术在当时尚未出现,据《洛阳伽蓝记》载,公元521年,宋云、惠生经此所见,且末国尚“不知用牛,耒耜而田”,这说明汉代西域南道当时的农耕工具主要是耒耜。耒耜皆以木质为原料,都是较为原始的掘土工具。前汉时汉军大规模在西域屯田,牛耕技术理应大规模传播,在牲畜发达的西域不用牛耕,这让人困惑。 考古发掘也证明,在今日的中国的广西、甘肃、内蒙、新疆等地,普遍发现过东汉时期的犁铧、牛耕图和犁模型。这说明东汉时牛耕的范围超过了西汉,已扩大到了长江流域、珠江流域和边疆地区。唯一的解释是,宋云、惠生所处的年代,正是北魏正光二年,中原经历三百年乱世,西域亦战乱频仍,农业和畜牧业遭到大规模破坏所至(因此西域不识犁耕这一条,本书不采用)。 收获工具以刀具为主,考古出土的收割工具中有石刀、铜刀、铁刀、和铁镰,说明铁质农具已经在农业生产中大规模普及。 粮食加工工具主要有石磨盘、磨谷石,在当时的西域粮食加工主要靠原始的研磨脱皮方法。 纺织工具主要有陶纺轮、木纺轮、纺杆、木制带杆纺轮、木手、纺锤、撑幅、提经等,在当时的西域,广泛纺织畜毛线、棉毛线织布、制毯,丝织物主要来自于中原。 水利灌溉与凌阴设施十分发达,修筑堤埝、涝坝,开凿明渠(沟)暗渠(坎井),建造水池,保证了生产和生活的进行。而以冰窖为主的凌阴设施,以运用冰镇低温贮藏得以实现,保鲜和贮藏肉类食品及水果蔬菜,进一步提高了生活的质量。 西域畜牧业发达,行国主要以游牧为生,不赘述。绿洲上各居国,在农业方面不仅种植五谷、栽培葡萄诸果,而且六畜兴旺,主要饲养的牲畜有骆驼、马、牛、羊、驴及家犬。骆驼和马可以分军用和或民用,是沙漠绿洲上的主要运输工具。驴因为灵性较差,仅作为民用运输工具使用。山羊、绵羊是牧群中的主要品种,牛、羊是获取皮、毛、肉、奶、酥油的主要对象。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九、东汉初中原、西域建筑小议 两汉四百年,是汉民族建筑的青年时期。由于年代久远,地面上留存于世的汉代建筑大约都在河西、西域。汉长城如伏地长龙在黄沙戈壁上逶迤向远方,障亭要塞、烽燧烟墩在寒风中巍峨矗立,它们是岁月的年轮,依稀在向我们诉说曾经的铁血、辉煌与荣耀! 汉长城与汉代障亭要塞、烽燧烟墩之所以留存两千余年,是因为它就地取材,都是抟沙土、间以红柳、荆棘、白草夯制而成。汉代是中华民族的鼎盛年代,是当时世界四大帝国之首,但其余的地面建筑无一留存,原因是秦汉尚木质建筑,即便是秦咸阳的咸阳宫、东汉雒阳的南北两宫,是当时世界的建筑瑰宝,让项羽和董卓一把火烧了后,留给两千年后后人的,便只有史籍的描述和深埋于地下的高台地基。 考古证明,项羽没有烧过阿房宫,他烧的是咸阳宫。前汉的未央宫,也曾被更始军火烧,东汉自光武年代起即开始修葺,后历代不断维修,但到唐末还是彻底沦为废墟。 好在史籍中关於秦汉建筑记载颇丰,让我们能一窥恢宏的秦汉遗华。 到秦汉时代,中国建筑组合与结构已日臻完善,虽然至今未曾发现过一座幸存的汉代木构建筑,所幸佐证资料丰富,史载清楚明白。比如前汉未央宫,《三辅黄图》等有细致描述。东汉雒阳汉宫,《河南志》等记载也较详细。对这两座帝宫,最可靠的描述是班固的《两都赋》和张衡的《两京赋》,当代人记当代事,文华传千古,也让后人能想象出帝宫当年的气度和恢宏。 西汉帝国的大朝正殿便是未央宫,建于汉高祖七年(公元前200年),由丞相萧何亲自监造,是汉帝国204年间的政治中心,也是中国历史上使用朝代最多、存在时间最长的皇宫。它也是中国古代规模最大的宫殿建筑群之一,总面积比北京紫禁城大六倍。宫内亭台楼榭、山水沧池布列其中,奠定了中国两千余年宫城建筑的基本格局! 东汉雒阳汉宫历史更为悠久,它是在成周王城基础上兴建。光武大帝刘秀定都洛阳后,一直以秦丞相吕不韦修筑的南宫却非殿为汉帝国朝堂正殿。永平年间,汉明帝建崇德殿为南宫正殿,又大规模修建北宫,并修葺北宫东面的永安宫。张衡在《东京赋》中记载道: “逮至显宗,六合殷昌。乃新崇德,遂作德阳。启南端之特闱,立应门之将将。昭仁惠于崇贤,抗义声于金商。飞云龙于春路,屯神虎于秋方。建象魏之两观,旌六典之旧章。其内则含德章台,天禄宣明。温饬迎春,寿安永宁。飞阁神行,莫我能形。濯龙芳林,九谷八溪。芙蓉覆水,秋兰被涯。渚戏跃鱼,渊游龟蠵。永安离宫,脩竹冬青。阴池幽流,玄泉洌清。鹎鶋秋栖,鹘鵃春鸣。鴡鸠丽黄,关关嘤嘤。” 这里的“德阳”便是指德阳大殿,是北宫的正殿,也是永平之后东汉帝国一百余年的政治中心。范晔在《后汉书》中记述道,德阳殿“周旋容万人。陛高二丈,皆文石作坛,激沼水于殿下,画屋朱梁,玉阶金柱,刻缕作宫掖之好,厕以青翁翠。” 汉人视死如生,视亡如存,死亡不过是到了另一个世界。按照中国考古学重视实物的思维惯性,我们可从汉代墓葬规制推测房屋建筑格局。 根据汉代考古情况看,汉代墓室一般为屋墓,外廊或庙堂、外门、石阙,墓内庞大的石柱、斗拱、画像石、画像砖与明器,都是对死者生前居住房屋、木构建筑局部或建筑组群布局的整体模拟,足以丰富我们对汉代建筑的认识。 木构楼阁是木构建筑成熟的标志,在明器中常有三四层的方形阁楼(如绿釉三层陶望楼),每层有斗拱承托的挑檐,其上置平坐阳台,满足遮阳、避雨和远眺的要求,造型凹凸有致,虚实相生。门阙是表示威仪等第的建物,用於墓前和祠庙前,现存东汉石阙30座,以四川的高颐墓阙最精美,也是仿木构建成的,雕刻楼面也有平坐木枋与挑檐斗拱。 大量画像石、画像砖与明器陶屋,为我们揭示了汉代民间建筑形态。 汉代房屋以区为单位,国家授田宅时一区宅指一个院落,正房、厢房一应俱全。庶人小型住宅平面一般为方形或长方形,一般都采用木构架结构、夯土墙建筑。窗的形态有方形、横矩形、圆形多种,屋顶用悬山式或囤顶。稍大的住宅为二进或三进院落,前后院、主楼与次要房间,外观高矮主次分明,错落有序。 茅厕一般在院角,城外民间住宅,茅厕一般与猪舍联在一起。 世族豪强大住宅按照前堂后室传统制式,一般分多重院落、左右并列布局。右侧有门、堂,是住宅的主要部分。左侧是附属建筑,马厩等功能性建筑一般在左院。右侧外部装有栅栏的大门,门内又分前、后二院,绕以木构的回廊。左侧后院有一方形高楼,四注屋顶,檐下饰以斗拱,可能是了望或储藏贵重物品的地方。 外有大门便于车马通行,大门前有拴马石,院门有豪华门楼,屋顶中央高、两侧低,其旁设小门,便於人员出入,大门门一般有门庑做为客房。 院内以前堂为主建筑,一般建有豪华望楼。后院为女眷所居,一般建有多层闺楼或阁。 留存后世的汉代建筑材料当数瓦当最多、最具特色,秦代瓦当已有各式动植物纹和吉祥文字,到汉代继续发展,图案更加丰富多彩,云纹瓦当最为流行,而四神纹(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形象最有特色。汉朝尚火,汉砖在建筑上的作用主要是铺地和地下墓葬等建筑,连围墙都极少用,更不要说地上房屋建筑。 汉代以世族豪强为社会基础,大户人家一般在田地中都建有豪华的庄苑。一座庄苑便是一座城堡,高高的围墙,院四角有箭楼,箭楼之间以空中廊道相通。庄苑中间的望楼,是最坚固的堡垒、箭楼。庄苑既是管理田地的场所,也是私兵的住所,更是贵族豪强享乐之所。大量徒附、奴隶一般也是在庄苑中,自成村落居住。 汉代地广人稀,中下小地主以及庶民全部在广阔的田地中建有田舍。田舍其实就是一个大型功能性院落,田舍中有场院,有正房为农间歇息起居,有厢房为仓室库房,院中还要有马厩圈马牛,水井、厨房、茅厕一应俱全。 游民、徒附、奴隶、罪民一般结茅庐而居,民皆有院墙,院墙内筑屋。方法是掘地半人深,再夯土为墙,以芦苇树枝覆顶,以茅草苫顶。 城池一应均为夯土建筑,有谯楼、四角箭楼、箭楼、马面、瓮城、城垛和女墙。大城有护城河,河上有吊桥。重要要塞城、大城、兵城最多有三重城,外郭内垣,中间还有官城或皇城,也就是最坚固的内城。要塞、兵城旁边会有烟墩、障亭为配套设施。 到东汉时,由于朝廷励农兴商,即鼓励农、桑和商业贩运,开放盐禁和铁禁,鼓励盐铁私营,致使举国商业繁盛,各郡国城池多成商埠。货贩业的发达,导致官办的驿置系统也承担接待功能,同时民间的客栈、酒肆业更为发达。在东汉,开客栈、酒肆的是一个重大的群体。 由于前汉对西域的深入经营,到东汉初时代,西域与中原建筑规制大体相同。 各居国的王城一般与中原小城类同,只是规模稍小。于阗国的西城,莎车国的莎车城,龟兹国的延城,焉耆国的南河城,都是三重城。两汉时代西域各绿洲树木遍地,红柳、沙枣、棘棘、白草等植物繁盛,房屋建筑一般夯土为基,以木质为基干,再夯土为墙,芦苇与茅草苫顶。 东汉是中国丝绸之路最繁盛的时代之一,前汉时代行走在商道上的商队以官商为主(即使者),而东汉则以商人为主。栗特商队、汉人或其它各国商队络绎不绝,大小也不一。大的人数可达四五百人,镖师护卫二三百人,便是一支小型军队。很多大型商队会在要地筑小城居住,以为基地。今日在沙漠下不时会发现很多汉小城遗址,其实很多西域小城,便是商队建筑,殖民当地土著而自成一国。 各城池中的房屋南北不同,北道的伊吾庐、金满城、交河城、务涂谷,城中民居一般是掘土半人深,再夯土为墙,房顶为坡顶苫茅草,十分狭小。城外各部族村落,一般以毡帐为居,大户人家会筑有马架子,与围栏相连。 天山以南各国,如龟兹、焉耆、于阗、疏勒等,王城中的房屋一般为夯土房。贵族则以木质建筑为主,且贵族一般均在城外有庄苑。 在塔里木盆地南北各小绿洲上,庶民、徒附、奴隶一般以大树(汉代胡杨树、黑杨树、柳树、榆树均有,以胡杨为多)为支撑,以荆棘、红柳编辑成墙、遮顶,顶再苫茅草以避雨雪。沙漠少雨,但讯期亦有,昆仑山下各绿洲国,偶尔会暴雨成灾夺命。 这种民居冬暖夏凉,一般与牲畜围栏相连。 冬季时,在红柳、荆棘墙上糊泥以避寒风暴雪,夏天则剥去覆泥以通风。沙漠居民日常生存状态十分简单,一日两食,一般屋中会有火塘,四季不熄。冬天可取暖。做栗粥时,只需将栗米放入罐中,加入水,放入火烬中,一会便好。 火塘四周地上覆毡毯,即为睡眠之榻。一家老小,围塘而卧,声息相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汉代饮食——副食、烹调、习俗 在遥远的汉代,食物已经极大丰富,但饮食习惯仍延续前朝,庶人、徒附、奴隶等普通人是一日两食。第一顿饭叫朝食,又叫饔(yong)食,时间大约在辰巳之间,即上午九时左右,是一天中的主餐。 第二顿饭叫哺食,又叫飧食,也有记载称为餔食,时间大约在申时。哺食一般不新做,只是把朝食剩下的熟食加热一下就吃。《说文》说,“飧,哺也”,也就是剩饭。 其实,随着铁器农具和灌溉技术的发展,到战国末期,产出就大幅提高,士大夫阶层就一日三食。到汉代,一日三食制,在世族豪强阶层已经形成习惯。 汉代把午饭称为“饷”食,也就是晌午饭。《说文》说,“饷,昼食也。” 主食我们前面已经说过了,现在说说副食。 从大量的画像砖上我们可以看到,汉人副食的主体是肉食。 汉代蔬菜的栽培还处于较初级的阶段,采食主要靠野生菜。由于菜圃技术提高和铁器烹饪工具和技术的使用,蔬菜在副食中所占的比例逐渐增大,富贵人家以菜蔬为肉食或羹的配料,但贫贱者多以野蔬充饥。。 肉食以牛、羊、猪为主,狗肉、野味次之。汉人以牛羊豕(猪)为三牲。祭祀或享宴时三牲齐备叫太牢,只有牛羊叫少牢,太牢是最隆重的礼。 牛是农业生产的重要工具,饲养也不及羊、猪迅速,所以《王制》上规定,“诸侯无故不杀牛,大夫无故不杀羊,士无故不杀犬、豕,庶人无故不食珍(指稀有珍贵之物)。”郑玄注:“‘故’谓祭享。”大夫以下既然平时不能杀羊、犬等,不得杀牛当然更不在话下了。 但是这只是书面文章,实际上牛从来都是美食。《史记·冯唐列传》记载,“出私养钱,五日一椎牛,享宾客、军吏、舍人,是以匈奴远避,不近云中之塞。”这一方面说明魏尚椎牛是任意的,另一方面军吏等人五天吃一顿牛肉就为魏尚效命,边塞得以保全,足见牛肉是多么受欢迎了。 羊和猪最倒霉,是汉人最主要的肉食来源。先说羊,《汉书·卢绾传》说,“绾亲与高祖太上皇相爱,及生男,高祖、绾同日生,里中持羊酒贺两家。及高祖、绾壮,学书,又相爱也,里中嘉两家相亲爱,生子同日,壮又相爱,复贺羊酒。”以羊和酒相贺,既是“里中”的习惯,也符合刘、卢两家当时的身份地位,可见羊肉的地位。 羊肉中又以羔肉为美,《白虎通义·文质》道,“卿羔者取其群而不党”,“大夫以雁为贽者取其飞成行列也,大夫职在以奉命之适四方,动作当能自正以事君也。”此论虽有点强行附会,但以羔、雁为礼应是远古游牧时代风俗遗存,也说明羔肉美味可与大雁相提并论。 汉人食猪肉多于羊肉,汉律规定户必养豕。普通人家一般最少养两头,一头交税,一头留着食用。 豕即猪,又称彘。豚是小猪,又写作豘。跟羔羊一样,豚比较好吃,所以羔豚并称以代表美味。《后汉书·仲长统传》记载,“良朋萃止,则陈酒肴以娱人;嘉时吉日,则烹羔豚以奉之。”《世说新语·任诞》说,“阮籍当葬母,蒸一肥豚,饮酒二斗。”肥豚与酒,即所谓美食。 狗肉也是汉人美食,因食狗肉者多,所以屠狗就成了一个专门职业。《樊哙列传》记载,刘邦的大将樊哙发达前也“以屠狗为事”。《后汉书·朱景王等传》说,“降自秦汉,世资战力,至于翼辅王运,皆武人屈起,亦有鬻缯屠狗之徒,崇以连城之赏,佐以阿衡之地。”可见屠狗一业大大有名,很多大人物都干过这个。 除此之外,鱼、飞禽走兽都是肉食来源,还有鸧、豺、貉、鸹、鹑、鰿、雀等等今天不多见的动物,都是美味。桓宽的《盐铁论》,枚乘的《七发》七发,都详细记载了汉人肉食的丰富,比今天大有过之! 汉人饮食之所以丰富多彩,铁器的大规模使用,烹调技术的进步,是重要原因。 中华美食源远流长,其实早在春秋、战国至秦代,烹调技术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现代烹调的主要方法,在从春秋到秦汉这一时代,都已经基本具备。如果非要说改进提高,那主要是在炊具与火力的演进推动下,不断向着精细、方便发展。 《周礼·天官冢宰》记载,“食医,掌和王之六食、六饮、六膳、百馐、百酱、八珍之齐。”《周礼·膳夫》记载,“珍用八物。”郑玄注云:“‘珍’谓淳熬、淳毋、炮豚、炮牂、擣珍、渍熬、肝膋。”中国历代“八珍”的内容各不相同,但到汉代,八珍中包含着的烹调方法主要有以下几种。 煎——淳熬、淳毋,即把醢(实质就是酱)煎一下后加到稻米饭(淳熬)或黍米饭上,再用动物油脂浇在上面。 炮——指在禽畜外面裹涂上泥巴后,放到火上或火中去烧。以炮豚与炮牂为例,先将豚、牂宰杀,去掉内脏。再在腔内填满枣子,用乱草从外面缠裹住,并涂上泥。待火把泥巴烧干后,掰开泥巴,并用手拂去皮肉上的薄膜,再把发过酵的粥状米粉涂在上面,然后放在油里煎。最后把豚、牂放在小鼎中,小鼎放在大锅中,大锅内装上水,在锅下连烧三天三夜,再加上醋、醢等佐料便可以食用了。 醃——就是“渍熬”。其做法是,把新鲜牛肉切成薄片,放在好酒里浸泡一昼夜,然后加上佐料食用。 擣——即擣珍。即把牛羊或其他野味的里脊肉持烂,去其筋腱、薄膜,加上佐料。 熏烤——把牛肉用草扎起,洒上桂、姜、盐,烤干。此后或抹上醢煎食,或擣成粉末,类似于今天的肉松,这就是“熬”。 肝膋——实质也是烤。如一只狗肝,用网油包住,放在火上烤焦食用。 炙——即烤肉。炙的做法也有多种,如脯炙、釜炙、貊炙、脍炙等,这个不用多说。 脍——即细切刀,即把肥肉与瘦肉分开切成极细的肉丝,具体做法今已失传。 羹——即以肉加五味煮成的肉汁。可以做羹的肉种类很多,除牛羊豕三牲外,犬、鸡、豺、熊、蛙、鼋、鹑、蟹、鱼等均可做羹。羹的特点为五味调和,因此又叫和羹。加上蔬菜做成的羹,当然主是菜羹。 脯——以枣、果等腌制而成的干果便叫脯。腌制后风干的肉便叫肉脯,因其是细长形的故又叫脩。 上述烹调方法,从汉画像石上,我们能充分领略。但这些烹调方法,与汉代普通的庶民、徒附、奴隶相去甚远。对普通人家来说,烹调方法主要是用陶制的釜煮食,平时菜与粮栗一起煮,节庆祭祀之时加肉煮。有时釜与甑合用,甑可蒸饭。稠粥是主食,菜则主要是咸面酱或豆豉。中国面酱历史未考证,估计与酒的历史可相提并论。 东汉军队也一样,除了出征酒与班师后的犒军宴,按照规制丰盛,其余军粮主要是喝稠粥、就咸面酱,其次则是类似于秦人的“锅盔”,即烙馍,则不过到东汉时代是发面的。 铁器炊具在战国早期兴起,那时的铁锅锅壁厚实,主要用来煮米饭。铜质的镬与鼎,主要用来煮肉类。到汉代用来炒菜的相对较薄的铁锅盛行于世族豪强,于是汉代烹调炒菜技术开始兴盛。但铁锅炒菜广泛普及到中下层平民,则是宋代的事。 说烹调方法不能不说佐料、调料。 中国美食讲究五味调和。汉人的调味品除了上面已提到过的醯、醢、盐、梅等之外,姜、桂、酱、豉、椒等也早就用于调味了。 梅,主要是作为甘甜之味入菜肴的。汉代没有糖,当时所谓的糖,其实就是今天的麦芽糖,不溶于水,无法烹调。这种“糖”当时称为饴(yí,疑),胶状。马太后与邓太后都有“含饴弄孙”一说,说的就是这个饴。 饴掺上米粉就叫饧,今天青岛的特产高粱饴,其实便是饧。 酱上面说了,也就是醢,发酵盐渍而成。《说文》说,“醢,肉酱也。”即春秋时代酱,主要是用动物肉为原料盐渍发酵而成。另据《周礼》记述,周天子每次正餐都要遵循制度摆满六十个“醢”的品种。这很吓人,说明醢对周人饮食该是何等重要。 豉创制肯定晚于醢,但不会晚于战国早期。《周礼·天官》记载,“醢人掌四豆之实”。《楚辞.招魂》中有“大苦咸酸”,这里的“大苦”应该就是豆豉。到《史记.货殖列传》时便有豆豉明确记述,说明两汉时代,豉已经是重要调味品。 椒,也就是花椒,汉代最主要的佐料之一。长安的未央宫有椒房,便因其冬季有驱寒作用。汉代没有辣椒,食物中的辣味从哪来呢,便是花椒。今天四川、湖南的人喜食辣椒,汉代的花椒也主要出自蜀地,看来饮食传统千古一理。 葱(小葱)、姜是中原地产,春秋战国时便是主要调料。 东汉之前,食用油、灯油主要是动物油脂,称为膏。最早的腊烛,也是用膏做的。但到了东汉时代,植物油开始出现,最早榨出的是麻油,这也是东汉炒菜开始兴盛的原因。从麻油出现起,中国人点灯也开始脱离松明与膏脂。 麻油灯一点两千年,只到近代国外的煤油随着舰炮进入中国,“洋油”灯才逐渐取代麻油灯。比麻油灯更悠久的是火石、火镰,也是国外的“洋火”(火柴)用近百年慢慢淘汰了火石。 在偏僻落后的农村,只到上一世纪六七十年代,火石、火镰和麻油灯还在使用。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一、东汉服饰制度简说之一 东汉服饰继承前汉,但东汉又是中国服饰制度形成的重要时期。后世所说的“汉服”,主要指东汉明帝时期制定的服饰制度。 高祖刘邦立国初期,国力惨淡,甚至找不到四匹纯色的马来拉车,将相只能坐牛车。那时的刘邦以为服装不过是遮体之物,曾将儒生的高冠用来当溲器(尿盆)。后采用秦朝的黑衣大冠为祭服和朝服,对一般服装,除他当亭长时用竹皮自制的“刘氏冠”不许一般人戴之外,没有什么禁忌。 元封七年,汉武帝刘彻才决定改正朔、易服色、受命于天,同时把元封七年改为太初元年,以正月为岁首,服色尚黄,数用五。前汉末年,新莽代汉,也以黄色为基本服色,但都没有规定详细的章服制度。 也就是说,从刘邦建国至元封七年,黑色是汉朝祭服、朝服的流行色。而从元封七年至新莽末年,黄色是祭服、朝服的流行色(有的电视剧常忽视这个)! 东汉明帝永平二年,汉明帝刘庄下诏采用《周官》、《礼记》、《尚书·皋陶篇》,制定了严格的舆服制度。永平二年正月祀光武帝明堂位时,刘庄和公卿诸侯首次穿着冕冠衣裳举行祭礼,这是舆服制度在中国得以全面贯彻执行的开端,“汉服”正式形成。 汉服的基本特征是交领、右衽、无扣系带,根据《后汉书·舆服志》记载,汉明帝制定的服饰制度主要分祭服、朝服、常服三类。 先说祭服。 《后汉书·舆服志》记载,“天子、三公、九卿、特进侯、侍祠侯,祀天地明堂,皆冠旒冕,衣裳玄上纁下。”即祭祀时,皇帝与臣子都要头戴有垂旒的冠冕,衣服底色为上黑下红。皂色、玄色皆为黑色,而纁色与绛色皆为大红色。 祭服对章服与冠冕有明确规定。《后汉书·舆服志》记载,“乘舆备文,日月星辰十二章,三公、诸侯用山龙九章,九卿以下用华虫七章,皆备五采,大佩,赤舄絇履,以承大祭。百官执事者,冠长冠,皆祗服。五岳、四渎、山川、宗庙、社稷诸沾秩祠,皆袀玄长冠,五郊各如方色云。百官不执事,各服常冠袀玄以从。” 皇帝祭服上“十二章”全部使用,三公、诸侯用山龙九章,九卿以下各有规定,不得僭越。 与服饰相配套的是冠冕,《后汉书·舆服志》规定,“冕皆广七寸,长尺二寸,前圆后方,硃绿里,玄上,前垂四寸,后垂三寸,系白玉珠为十二旒,以其绶采色为组缨。三公诸侯七旒,青玉为珠;卿大夫五旒,黑玉为珠。皆有前无后,各以其绶采色为组缨,旁垂黈纩。郊天地,宗祀,明堂,则冠之。” 这种冕冠俗称“平天冠”,与秦、周时冕冠有重大区别,以后基本历代相袭。 祭祀时百官执事者,主要冠长冠,着玄服。因汉高祖刘邦曾以竹皮为长冠,因此也被称为“高祖冠”或“刘氏冠”。其余不参与祭祀的官员,则戴常冠(注:主要是委貌冠和皮弁冠),着玄服即可。 祭服中对女子服饰也有明确规定,本文略。 再说朝服。 朝会之时,皇帝主要戴通天冠。《后汉书·舆服志》记载,“通天冠,高九寸,正竖,顶少邪却,乃直下为铁卷梁,前有山,展筒为述,乘舆所常服。” 诸侯则戴远游冠,《后汉书·舆服志》记载,“制如通天,有展筒横之于前,无山述,诸王所服也。” 三公以下官员主要戴高山冠、进贤冠、法冠、武冠、鹖冠、方山冠等等。 朝服均是深衣制的袍,《后汉书·舆服志》记载,“服衣,深衣制,有袍,随五时色。”即东汉朝服主要是衣裳相连的深衣制的袍装,东汉深衣主要是直裾。 西汉时,深衣多为曲裾,原因是西汉的裤子无裆,需要有曲裾的遮挡。而至东汉,由于服饰的完备,男女一般着有裆裤,故不再需要繁琐的曲裾,便产生了简洁的直裾袍,曲裾因此渐渐淡出了历史舞台。 关于常服。 汉明帝明定舆服制度,主要是规定祭服与朝服,东汉年代,常服则很随意,与前汉大约相同。 巾和帻——汉代男子裹头之物。 巾是“谨”的意思。古人蓄发,故要以巾或帻裹头。秦国以黑巾裹头,称为黔首,黔首也是黎民百姓的代称。帻战国时兴起,开始只把鬓发包裹,不使下垂,汉代在额前加立一个帽圈,名为“颜题”,与后脑三角状耳相接,文官的冠耳长,武官的冠耳短。 巾覆在顶上,使原来的空顶变成“屋”,后来高起部分呈介字形屋顶状的称为“介帻”,跨于介帻之上的冠体称为展筒,展筒前面装表示等级地位的梁。呈平顶状的称“平上帻”,身份高贵的可在帻上加冠。 平上帻也有无耳的。帻的两旁下垂于两耳的缯帛名为“收”。据说王莽无发,把帻加上巾屋,将头盖住,有“王莽秃,帻施屋”的说法,这就是“屋帻”的来源。 汉代未成年人的帻是空顶的,即未冠童子,帻无屋者。文官在进贤冠下衬介帻,武官在武冠下衬平上帻。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二、东汉服饰制度简说之二 袍——汉代人男子日常主要是穿深衣制式的袍装。 前面说过,官员常服也是袍,但要在袍服外要佩挂组绶。组是官印上的绦带,绶是用彩丝织成的长条形饰物,盖住装印的鞶囊或系于腹前及腰侧,故称印绶。 绶的颜色用来标示身份的高低,皇帝黄赤绶四彩,黄赤绀缥,长二丈九尺九寸,五百首。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同。诸侯王赤绶四彩。赤黄缥绀,长二丈一尺,三百首。长公主,天子贵人同。公侯将军金印紫绶二彩。紫白,长一丈七尺,一百八十首。九卿银印青绶三彩,青白红,长一丈七尺,一百二十首。千、六百石铜印墨绶三彩。四、三、二百石铜印黄绶。自青绶以上有三尺二寸长的縌与绶同彩,而首半之,用以佩縌。紫绶以上可加玉环和鐍。 这里的首是经丝密度的单位,单根丝为一系,四系为一扶,五扶为一首,绶广六寸,首多者丝细密,首少者粗。佩縌就是结绶于縌,意即在佩玉的带纽上结彩组,与绶相连。平时官员随身携带官印,装于腰间的鞶囊中,将绶带垂于外边,绶带一端打双结,一端垂于身后。商周绶带的前面挂下广二尺、上广一尺、长三尺,其颈五寸的韨,春秋战国时废去韨佩,改为系縌,以方便行动。 汉代妇女礼服也采用深衣制,《后汉书·舆服志》:“太皇太后,皇太后入庙服绀上皂下,蚕青上缥下,皆深衣制。”所以深衣也是汉代男女通用的服装,交领右衽,外襟形式有曲裾、直裙两种。 汉代民间男女的一般服装,男子穿襦裤,妇女穿襦裙和类似半臂的绣襦。一般穿短上衣,上身和下身分开,颜色以青、绿色为主。 西汉时裤子一般为无裆的管裤,名为袴。将士因要骑马打仗,故要穿全裆的长裤,名为大袴。西汉士儒男女,一般穿无裆的袴,其实就是两个裤管,用带子系在腰间。 汉昭帝时,大将军霍光专权,上官皇后是霍光的外孙女,为了阻挠其他宫女与皇帝亲近,就买通医官以爱护汉昭帝身体为名,命宫中妇女都穿有裆并在前后用带系住的“穷裤”,穷裤也称“绲裆裤”,以后有裆的裤子就流行开来。 因此到东汉初年之时,男女一般都着穷裤,但其形制与后世的唐裤还大不相同。一般裤裆极浅,穿在身上露出脐子,且没有裤腰,裤管很肥大。 汉代男女袍装均是深衣,前汉与后汉样式大体相同,不同之处在于男子深衣下身曲裾较短,只能向身后斜掩一层,而女子的曲裾很长掩到身后还可以再绕到身前来甚至可以围绕身体缠上三四层。西汉时已有直裾,但不登大雅之堂,官员穿着直裾深衣上朝甚至会被赶出,或是那是裤无裆的原因罢(笑谈)。 到东汉时深衣有一大进步,主要流行开始是直裾深衣,且窄袖的直裾深衣也大行其道。 汉代农夫服装朴质单纯,穿短衫短襦,穷裤,束劳作裙,跣足或穿平头麻鞋,头上裹巾或戴笠帽等,此种服装一直流传到后代。 汉代成年妇女的发型,通常以挽髻为主。一般是从头顶中央分清头路,再将两股头发编成一束,由下朝上反搭,挽成各种式样,有侧在一边的堕马髻、倭堕髻,有盘髻如旋螺的,还有瑶台髻、垂云髻、盘桓髻、百合髻、分髾髻、同心髻等名称。髻上一般不加包饰,大都作露髻式。皇后首饰还有金步摇、笄、珈等。 汉代妇女主要深衣形式为襦裙,其形制为上襦下裙 襦是短衣,长至腰间,穿时下身配裙,裙子很长,下垂至地。这是与深衣上下连属所不同的另一种形制,即上衣下裳。汉裙多以素绢四幅,连接拼合,上窄下宽,一般不施边缘,裙腰用绢条,两端缝有系带。 如《陌上桑》中,罗敷“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湘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焦仲卿妻》中有“着我绣夹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着明月珰”等描述,都是当时女子装束的直接记述。 汉代西域有短绒棉,且已纺棉线、制棉絮,但中原棉花仅是观赏花卉。冬季便靠绵絮,绵絮亦作“緜絮,即弹松由蚕茧制作的丝绵。冬季在袍、被夹层中填充绵絮,便成棉服,以抵抗寒冷。 汉代男女主要穿什么样的鞋呢? 用皮革制成的履,也叫鞜(ta踏),北方和西域游牧民族穿的皮革长筒履(可参观新疆各博物馆文物),实质与今日的靴子大同小异。 裱饰花纹的织鞋,叫锦履。刘桢在《鲁都赋》中记述,“纤纤丝履,灿烂鲜新,表以文组,缀以朱蠙(bin宾,蚌珠)”,可见其华美高贵。 还有一种是麻鞋,也叫“不借”。麻鞋实质就是草麻编织的草鞋,社会下层民众主要穿麻鞋。 除单鞋外,还有复底鞋,就是舃和屐。屐是用木头制成的,下面装有两个齿,形状与今天日本的木屐相似。也有用帛作面的称作帛屐,屐比舃稳当轻便,多用于走长路时穿。 男子木屐大多是方形的,女子木屐的鞋头、鞋跟都做成圆形。妇女履式与男子大同小异,一般多施纹绣,木屐上也绘彩画,再以五彩丝带系之。妇女出嫁,常穿绘有彩画、系有五彩丝带的屐。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三、汉代食具、饮具等漆器用具 汉代的煮器以铜器、铁器和陶器为主,但食器和饮器则以漆器为主。 中国漆器历史悠久,但汉代是巅峰时期。汉代漆器品种多如天上繁星,它涉及到汉人生活的一切领域。从衣食住行,到吃喝玩乐,随处可见漆器的影子。 汉代的食具,无论是餐具、酒具、茶具,绝大多数都是漆器。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出土各种食具近二百件,其中漆食具占一百六十多件,有鼎、钫、锤、盒、匕、卮、勺、耳杯、具杯盒、盂、食案、食奁等等,令人目不暇接。 据朝鲜汉墓出土漆食案铭文记载,汉长乐宫使用漆食盘多至数千件。如壶,有圆壶、扁壶、方壶、三角形壶,杯有船形耳杯、圆形耳杯、铜座耳杯、筒形杯,单把卮杯、双把卮杯、三蹄足卮杯、有盖卮杯、无盖卮杯等等。 食案有圆形案、方形案、长方形案,勺有长柄簸箕形勺,辫形柄筒形勺、马头柄圆形勺、鸟头柄圆形勺、鸭形勺等等,不一而足。 汉代的漆食具,多设计巧妙、造型奇特。如汉墓出土的具杯盒,为委角方圆形,盖与器身子母扣合严密,盒内叠装七只至十只耳杯。圆柱形彩绘漆盒,盒内套置圆形座,座上刳大中小三个椭圆形槽,槽内分别放置套合的大中小耳杯各十件,在耳杯之上,又反扣漆盘五件。漆盒内共放置餐具三五件,叠放稳妥,制作精密,在设计上,既考虑到餐具的使用方便,又考虑到了缩小存放的空间,还有餐具的清洁卫生等。 漆器最辉煌的时代是西汉,《盐铁论.散不足》记载,“今富者银口黄耳,金罍玉钟;中者舒玉伫器,金错蜀杯。”“良民文杯画案”,“涂屏错跗”,“采画丹漆”。说明当时的富裕和小康人家,都大量使用高级漆器。 到了东汉初,因其太贵重,当时的世家大族,食器、饮器、茶器主要仍是漆器。但对庶人徒附而言,这些贵重的漆器当然走不进寻常百姓家,主要的食器以木盆陶盆陶碗陶罐等等为主。 漆器深入到汉代日常社会生活的各个角落,如床、榻、枕、几、器座、镜匣、案、箱、桶、沐盘、盒、盆、匝、罐、洗、虎子、锤、笥、弗、算筹、果盒、奁、屏风、扇、杖、尺、量、箕、印、提筒、薰炉、六博、琴、瑟、筑、排萧、竽、编磬、砚匣、书案、笔、笔筒等,不胜枚举。 漆兵器则有盾、鞘、箭杆,均可髹漆制作,有的还有朱色卷云和菱形纹饰。 漆墓葬用具,则主要有漆礼器、明器、壁画、漆彩棺、漆面罩、漆苓床以及各种模型冥器。 汉代的交通工具,如车、船等亦髹漆。史游著的《急就篇》说,“革鞘髹漆油黑苍。”颜师古注:“革鞘,车藉之交革也,一曰重革之蠛,所以覆车苓也。答,车前曲栏也。髹漆者,以漆漆之,油者,以油油之,皆以为光色而御尘泥。其色或黑或苍,故云黑苍也。” 漆工艺还广泛使用在汉代建筑上,汉代文献记载,富贵人家住宅的壁、柱、丹墀、殿门、门户,皆髹漆彩绘。《西京杂记》记载,“赵飞燕女帝,居昭阳殿,中庭彤朱,而殿上丹漆”,《后汉书·梁冀传》记载,东汉豪强梁冀家的房屋建筑,“柱壁雕镂,加以铜漆”。 可惜的是,漆器自东汉末开始走下坡路,魏晋以后,逐渐走向没落!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四、汉代婚俗之二—两性关系 两性关系无疑是人类社会最重要的人际关系或微观组织结构,汉代两性关系与后世大不同。 汉代采用一妻多妾婚姻制度,所谓夫贵妻荣,正妻与丈夫享受同样高的社会地位。汉代妻子地位较高,既有国家授田因素,更有妇女在家庭中经济地位较高有关。 根据《二年律令》,国家以军功爵位制为依据,按照一级爵位一丁百亩、一区宅对男女同等授田宅。不论男女,汉人(庶人以上)一出生便是一级爵位,这位襁褓中的孩子便可授田百亩、得宅一区。爵位越高授田宅越多,到了级别最高的二十级爵关内侯,就可以分到9500亩封地。 汉代妇女既从事农业生产,同时采桑养蚕、织帛养豕等,其收益有时是家庭的经济支柱之一。由于没有经济上的依附关系,因此妻子在家庭中的地位自然相对较高。 而汉代婚姻风俗,除了“六礼”之外,还有“五不娶”、“七出”、“三不去”、“六禁”和强制早婚、寡妇易嫁、“婚娶不论行辈”等等,十分繁杂。这些风俗,对后世影响巨大,成为汉民族传统文化的一部分。 所谓“五不娶”,简单地说,就是“仇人不婚、同姓不婚、良贱不婚、门第不清者不婚、不吉者不婚。” “良贱不婚”,就是不同阶层是不能成婚的,婚姻必须门当户对。人的良贱生而确定,妾再受宠,也永远不会发生今天“小三”登堂入室、转正取代正妻的事。“不吉者不婚”,指的是占卜不吉利者不能通婚,这个较好理解。 所谓“七出”,指绝婚的七条理由。“七出”缘自周礼,分别是:“不顺父母、无子、淫、妒、有恶疾、多言、窃盗”。有上述七条理由之一,就可以休妻。 “无子”,指的是妻子过了五十岁,还不能生子传宗接代,便可以休妻。 “七出”是双向的,汉代夫可休妻,妻也可以休夫。如果夫家有过于贫贱、夫不才、恶疾、家庭不睦等等原因,妻子可以主动提出休夫。 据《汉书.朱买臣列传》记载,朱买臣家贫,卖薪自给,每日砍柴,置书树下而读。“其妻亦负载相随,数止买臣毋歌讴道中,买臣愈益疾歌。妻羞之,求去。买臣笑曰:‘我年五十当富贵,今已四十余矣。汝苦日久,待我富贵报汝功。’妻恚怒曰:‘如公等,终饿死沟中,何能富贵!’买臣不能留,即听去。” 所谓“三不去”,指不能休妻的三条理由。即“有所取无所归”(指妻子无娘家可归)、“与更三年丧”(曾替家翁姑服丧三年)、“前贫贱后富贵”(丈夫娶妻时贫贱但后来富贵)。凡符合其中一条,则不能休妻。 所谓“六禁”,即婚姻关系及婚姻以外六种男女性关系,汉代通过《二年律令》,以法律的形式严格禁止。“六禁”指,禁与逃亡者为婚、禁奴和主通婚、禁通奸、禁烝(与直系长辈的妻妾发生性关系)、禁异国(诸侯国)通婚、禁略人为妻。 与其它不同的是,“六禁”是汉代律令对男女性关系的严格界定,因此另文再解释。 所谓强制早婚,就是国家规定必须早婚。人口就是生产力,婚龄历代都有严格规定。《周礼》《礼记》规定,男子在二十至三十岁之间当娶,女子十五至二十岁之间当嫁。到战国以后,礼崩乐坏,动乱不已,各国对婚龄的规定越来越低。 汉初,为鼓励人口增殖,竭力倡导早婚,朝廷颁布法令,男子初婚一般从十四岁至十八岁,女子初婚一般从十三岁到十六七岁。对于晚婚者则予以处罚,汉惠帝六年令,“女子年十五至三十不嫁,五算。”所谓“五算”,就是要交五倍算赋。 所谓“寡妇易嫁”,指的是妇女的改嫁和再嫁较为容易。 两汉时期,贞节观念较淡漠,改嫁和再嫁现象是广泛存在的。由于妇女经济地位较高,不管是夫妻人伦还是持家过日子,曾经嫁为人妇的寡妇都是初婚女无法抗衡的,因此汉代寡妇比初婚女更为吃香。这样的例子,正史野史比比皆是。 虽然从前汉孝武大帝时代,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东汉时班昭开始宣扬“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对女性思想束缚越来越大,但后世一直到宋代之前,汉人对贞洁观念、对寡妇再嫁,都是十分宽容的。 所谓“婚娶不论行辈”,指汉代热衷重亲,有时对辈分并不太讲究。 由于汉代是以世族为基础的社会结构,因此,世族之间往往通过婚姻关系来强化自己的势力。于是,婚姻之家复结婚姻现象的十分普通,是为重亲。特殊的时代,重亲现象上至皇族,下至黎民百姓,都比较严重,导致近亲繁殖的恶果。 重亲大行其道,就必然“婚娶长幼不计,辈分不分”。辈分相当者重亲,有时辈分不当者,为了重亲则“各亲各叫”。有下辈娶上辈者,也有上辈娶下辈女子者,尤以皇室和世族为甚。辈分乱了,为避免尴尬,则“各亲各叫”,互不干涉。 重亲、不论行辈、近亲繁殖等,主要是限于当时的认知水平。作为后人,我们可以了解,但无权责备!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五、汉代婚俗之三—性禁忌 汉画像石《野合》描绘的是,两人野战,一人推臀助力,另一人则在树后准备。还有一幅《桑林野合图》也是记述的野合,两人激战,另一人蹲在一边做压腿准备动作。这些画像石在汉砖中并不少见,画面生动浪漫,观后哑然之余,绝少猥琐之感,你只会感叹我们的先民们那么可贵的纯真、质朴。 汉代野合之风犹甚炽,主要原因是汉人率直纯朴,又刚从群婚制时代走出来不久,一些恶习还没尽弃而已。《汉书?地理志》记载,燕国蓟地有“宾客相过,以妇侍宿,嫁取之夕,男女无别,反以为荣。后稍颇止,然终未改。” 总体上,汉代对男女两性关系较后世相对宽容。青年男女可自由恋爱,有了情愫,再找媒妁为媒,便可成婚。描绘野合的画像石,“嫁取之夕,男女无别”的正吏记述,容易让人以为汉代男女之间完全放纵、十分不堪,其实不然,两汉四百年,一直通过《二年律令》形式,对两性关系有严格的禁令。 根据张淑一先生《张家山汉简所见汉代婚姻禁令》研究成果,这些禁令主要有六个方面: 禁与逃亡者为婚。《二年律令-亡律》规定,“娶人妻及亡人以为妻,及为亡人妻,娶及所娶,为媒者,知其情,皆黥以为城旦舂。其真罪重,以匿罪人律论。弗知者不。”“人妻”专指已婚弃夫逃亡的妇女,“亡人”则指所有脱籍逃亡之人。 按这条律令,无论是娶“亡人”为妻,还是为“亡人”充当媒妁都属于违禁,都要受到“黥以为城旦舂”的严厉惩罚。如果逃亡者本人罪重,相关人员还要“以匿罪人律论”,后果更为严重。 禁奴、主通婚。《二年律令-杂律》规定,“奴娶主、主之母及主妻、子以为妻,若与奸,弃市,而耐其女子以为隶妾。其强与奸,除所强。”这是一条十分明确的禁令,即男奴胆敢娶女主人以及“主之母及主妻、子”为妻,则腰斩弃市! 对于女奴与男主人之间的同类行为,汉律却并不反对。《杂律》规定,“主婢奸,有子,子畀婢主,皆为奴婢”,这里只是提到了对男主人与女婢所生的子女如何处置,即“皆为奴婢”,对“主婢奸”行为却并未明文制止。 《杂律》还规定,“复兄弟、季父伯父之妻、御婢,皆黥为城旦舂。复男弟兄子、季父伯父子之妻、御婢,皆完为城旦。”所谓御婢,就是与男主人有了性关系的女婢。这条规定,非但没有对“主婢奸”进行禁止,甚至还加以了保护。 禁通奸。必须明确,《二年律令》对通奸行为,是明文禁止的。汉律所规定的通奸可分为两类,即无血缘关系的普通男女间的通奸,有血缘关系的“同产”间的通奸。这两种通奸罪行轻重不同,因此刑罚也有所区别。 关于无血缘关系的普通男女间的通奸,《二年律令-杂律》规定,“诸与和奸,及其所与皆完为城旦舂。其吏也,以强奸论之”。 “和奸”就是指通奸,按这条律令的规定,一般通奸者应获的刑罚是“完为城旦舂”。若通奸事涉官府吏员,则罪加一等论处,以强奸论之。这条律令若放到今天,不知多少人要为一时之爽去筑一辈子城,只至累死成为一堆白骨! 关于血缘关系的“同产”间的通奸,《二年律令-杂律》规定,“同产相与奸,若娶以为妻,及所娶者皆弃市。其强与奸,除所强。”这里所谓的“同产”,既指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也指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 汉律对于“同产相与奸”的禁止,实际上是对血缘内婚的禁止。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血缘内婚被视为人伦之大忌,《周礼-夏官-司马》便将这种行为斥为“外内乱,鸟兽行”。然而迄至汉代,这种行为还是未能禁绝,《史记》、《汉书》多有记载,正是因为仍有这些现象的存在,所以才会有禁“同产相与奸”律令出台。 禁烝(读zhēng)。与直系或旁系长辈的妻妾发生性关系,叫“烝”。正如前面引述的《二年律令-杂律》规定,“复兄弟、季父伯父之妻、御婢,皆黥为城旦舂。复男弟兄子、季父伯父子之妻、御婢,皆完为城旦。” 在汉代的司法活动中,对“烝”的惩治十分严厉。燕王刘定国“与父康王姬奸,生子男一人。夺弟妻为姬。与子女三人奸”,事发后汉武帝诏下公卿,皆议曰:“定国禽兽行,乱人伦,逆天,当诛”,结果刘定国自杀,国除为郡。淮南王子孝则“坐与王御婢奸,弃市”。东牟侯灌颇“坐与父御婢奸罪,自杀,国除”。济北王宽“坐与父式王后光、姬孝儿奸”,汉昭帝追究,“王以刃自刭死。” 禁异国(诸侯国)通婚。所谓禁异国通婚,实际上就是禁止包括汉中心王朝与各诸侯国在内的各国人之间的婚娶。这条禁令主要是出于安全考虑,不需多解释。 禁略人为妻。所谓“略人为妻”,指拦路强抢、劫掠妇女以为妻妾等恶劣行径。《二年律令-杂律》规定,“强略人以为妻及助者,斩左趾以为城旦。” 对“略人为妻”等行为的处罚,汉律有一系列的规定。如《二年律令-盗律》规定,“略卖人若已略未卖”“皆磔。”“知人略卖而与贾,与同罪。”《二年律令-捕律》规定,“亡人、略妻、略卖人、强奸、伪写印者弃市罪一人,购金十两。刑城旦舂罪,购金四两。完城二两。”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十六、佩剑民族—汉风·血性·情怀 《汉书?高帝纪》记载,刘邦击破谋反的淮南王英布班师路过家乡时,邀乡人共饮,席间慷慨起舞,伤怀泣下,击筑吟唱《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元鼎四年(公元前113年),汉武大帝刘彻通西域平南夷,得乌孙马而作《日出入》,后世称为《天马歌》。据《汉书?礼乐志》记载为,“天马徕,从西极,涉流沙,九夷服!” 《水经注》记载,“明帝永平五年,(帝幸)长安迎取飞廉并铜马,置上西门外平乐观。”说的是永平初年,羌胡密谋分汉,时寇中原,边郡城门昼闭。武威太守兼破羌将军张江制飞廉铜马,提醒汉明帝抗击羌胡。公元62年,汉明帝刘庄亲自驾临长安迎取飞廉铜马,并在雒阳上西门外建平乐观以置之,平乐观遂成为国家典乐场所。张衡在《东京赋》中记述说,“天马半汉,龙雀蟠蜿”,意境非凡。而这一意境,正反映出东汉举国怀有的击破匈羌同盟、保卫帝国安宁的强烈愿望! 三位伟大的帝王,三件互不相干的历史事件,却共同揭示了汉人开疆拓土、保家卫国的英雄情怀! 汉代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个尚武的时代,马是人们生活中的重要伙伴,更是国家军事实力的代表,大量的汉代釉陶、壁画、画像石、画像砖上都有马的形象,崇尚战马,揭示了一个伟大时代的精气神! 汉代是中国历史上延续时间最长的朝代,以定都位置论,有西汉、东汉之分。以开国或中兴时间论,有前汉、后汉之分。两汉四百余年一脉相传,不可分割。贯穿大汉始终的,是筚路蓝缕、刚柔相济、文武合一的精神,是以开拓、进取、勃兴和生机为精髓的汉风! 从汉高祖六年(公元前201年)的白登之围,至延熹元年(公元158年)南匈奴、乌桓、鲜卑叛变寇缘边九郡,汉匈战争整整持续了三百六十余年,贯穿于大汉始终。 中原王朝与草原帝国匈奴的长期较量,推进了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绿洲文明、高原文明的融合、发展,奠定了今天中国版图的基础,对中华文明的发展和壮大,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尚武、开拓、进取,是汉风的精髓,体现在汉人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 汉人男性以力量为美,王商“身体鸿大”,虞延“长八尺六寸,要(腰)带十围”,均受到仰慕。胡须则象征尊严,《后汉书?独行列传》记载,温序被隗嚣部下逼迫自杀,死前“衔须于口,顾左右曰:‘既为贼所迫杀,无令须污土。’” 汉人女性以身材高挑、面容俏丽姣好、头发修长乌黑为美。《后汉书?皇后纪第十上》记载,明德马皇后“身长七尺二寸,方口,美发。能诵《易》,好读《春秋》、《楚辞》,尤善《周官》、《董仲舒书》。”和熹邓皇后邓绥是“后长七尺二寸,姿颜姝丽,绝异于众,左右皆惊。”从出土的汉代画像资料上也可看出,贵族妇女大都身形高大挺拔丰腴,与身边的娇小的侍女形成鲜明对照。 载歌载舞是汉代重要社会风俗,歌和舞缘情而发,随意而起,酒酣耳热则起舞高歌。宴饮时讲究“以舞相属(嘱)”,主人先行起舞,舞罢再“属”一位来宾起舞,所有的来宾都要参与舞蹈,不舞或舞而不旋都是失礼行为,舞得不舒展、不美观则会为人笑。 汉人快意恩仇,有恩必报,有仇也必报,为尊严不惜身死。汉代官员自杀者数目众多,其原因大都缘于不愿下狱,不原受辱,“义不受刑”。为宗亲、为主臣、甚至为朋友两肋插刀,复仇杀人,汉代主流文化一般持同情和肯定态度,郡国县主官一般会宽容处置。 汉人率直而不乏含蓄,开通而较少压抑,纯朴而又有圆通,勇敢而鄙视怯懦。大汉四百年,汉将陈汤的名言流传千古,“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血性汉人,尚武大汉,赫赫武功。大汉是个世人佩剑的国度,举国习武,养儿为国战匈奴,驰骋万里觅封侯,是汉风的精髓,是汉人举国风骨和情怀! 汉人重视出身、门第,汉代儒士从骨头里最瞧不起两种人,即出身卑微、没有门第的人,以及未跟名士学过经学(没有学历)的人。汉代儒士与后世宋以后儒家子弟完全不一样,汉儒都是带剑儒生,文武兼备,讲究贯“五经”通“六艺”,举国崇尚击剑。宝剑更是汉代官员的标配,除了上朝见皇帝前需脱履解剑,其余时间剑不离身。 萧何、曹参、邓禹、赵熹,两汉四百余年,无数彪炳史册的著名将相,上马能陷阵下马能治国,入朝为官、出将入相便没有文武之分! 司马相如、田畴、崔琰等汉代大儒均善击剑,《论衡》作者王充朝夕习骑射日日不辍,经学名家辕固在兽圈中刃毙野猪,书佣班超将三十六将便将北匈奴逐出西域重建都护,《汉书》作者班固能以大汉文胆之身,随大将军窦宪北出燕然山,彻底击破北匈奴,勒石而还! 晁错《言兵事疏》曾精辟地说过,“下马地斗,剑戟相接,去就相薄,则匈奴之足弗能给也,此中国之长技也。”就是说,匈奴人精于马上骑射,但只要下马格斗,便绝非汉朝士卒对手。 汉代诞生于春秋战国数百年乱世之后的秦末农民混战中,两汉四百年,时时受着北方游牧民族和西部高原羌人威胁之中,故而尚武为国战匈奴的精神流淌在汉人的血液中。那时候的汉民族仍处在草创时期,游牧民族无时不在威胁着中原王朝,因此汉民族便是一个佩剑民族、战斗民族。以军功封侯也一直是大汉的国策,将军称号尊贵于百官,都尉以上即为比两千石、两千石,有着比郡守还要尊崇的品级地位。 尚武还是一种民族自信和大国气度,这是大汉留给我们的最富贵的财富。四百年岁月悠悠,尚武的大汉外敌无人能撼动。当繁华过去,皇权长盛而衰时,大汉并非是亡于强敌,而是被它自己的强悍军队击倒在三国乱世! 天下之大,合久必分。皇权衰落,乱臣贼子便甚嚣尘上、祸国殃民,便成了所谓的三国英雄! 笔者写作《定远侯班超》,汉人的尚武和家国情怀时时激荡在心,常常不能自己、感佩太息。今日中国所处地缘政治形势比大汉时代还要险恶,今天的中国需要重商更需要尚武,更需要为国敢赴身死的家国情怀! 新中国成立后,汉人尚武传统进一步发扬光大。六十年里,汉人先后击败世界第一、第二、“第三”军事强国。《司马法》说,“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和平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六十年和平,是几场血与火的战争打出来的! 今天的汉民族,今天的中国,正走到了民族复兴崛起的紧要关头。战争离我们并不遥远,与日本的战争远未打透,已经统治世界五百年的白人更不会听凭霸权旁落!作为大汉的后人我们应该牢记:如果丢失了汉人尚武的传统,如果不敢打仗、不能打胜仗,中国梦宏伟目标、中华民族的复兴愿景,都不可能实现! 前一段时间看一段凤凰视频,丘振海主持的节目,谈大国南海谋略,嘉宾中有将军、外交家、学者,其中一位皓首学者的话大体意思是,中国与美国在南海较量,我们中国应有一条“底线”,这“底线”就是不能和美国开战,因为中国打不过美国,开战就会中断中华民族的崛起进程,谁开战谁就会是中华民族的罪人! 生死角逐,未战先怯,令人警觉,更让人无语太息! 这可是面向全世界的公开节目啊,这无异于告诸全世界,中国不敢和美国打仗,你们尽可以来遏制、欺凌中国罢!如此“学者”,如此汉人,刘彻、刘庄如泉下有知,不知情何以堪,不知对他们有如此后人,作何感想?!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小序 神奇的土地,英雄倍出的年代,这是一个沉重的舞台! 淳美的时代,汉民族的成长岁月,这是一段不该遗忘的帝国怆歌! 约公元前一万年至五千年前后,黑暗的史前远古人类时期,由于地球数度经历小冰河期,气候寒冷,位于北半球的北高加索山地游牧民族,开始了人类史前波澜壮阔的人口大迁徙。他们翻越北高加索山山,进入地中海沿岸。其一路深入欧洲,另一路则顺着欧亚、中亚大草原向东,进入印度和中国的新疆、青藏高原、河西和河套等地区。 约公元前五千年至二千年前后,从葱岭以西迁徙而来的雅利安白人与当地土著、中原移民经过漫长的通婚与融合后,由一个一个游牧部落,形成了统一的奴隶制国家--西王母部落羌国。中原始祖三皇五帝时期,部落战争频仍,西王母曾派出力量支持黄帝战胜了蚩尤。到中原夏王朝末,西王母部落羌国与夏王朝反目成仇,羌人时寇中国西北边陲。 在这场历时数千年的人口大迁徙中,雅利安人曾先后摧毁了世界四大文明古国中的三个,即古巴比伦、古印度和古埃及。但一位伟大的中原女性的出现,使雅利安白人漫长而又波澜壮阔的人口大迁徙,止步于中国的河西走廊。辉煌的中华文明才幸免于难,得以生生不息地延续下来! 约公元前一千二百年前,在今天的河西走廊和河套地区,中原的商王朝与入侵的羌方(注:即羌人部落祖先)和鬼方(注:即匈奴部落祖先),发生了一次惊天动地的惨烈战争。安阳出土的甲骨,在中华民族历史上,第一次用汉民族文字记录了这次战役。 据甲骨文记载,“辛巳卜,登妇好三千,登旅万,呼伐羌。”这十四字,记录了这次战争的最高军事统帅,是商王朝第二十三任君主武丁的王后妇好。血腥大战之后,羌方被征服,退回横断山脉以西的高原之上和黄河以西的河西走廊。而鬼方则被打回漠北苦寒地带,西域各部族与商王朝开始友好交往(注:1976年在河南安阳殷墟发现的妇好墓中,陪葬品中就有大量的西域美玉)。 西周王朝穆王十三年(公元前965年),西周第五代君主周穆王姬满率七萃之士,驾八骏之乘,以柏天为先导,造父为御者,开始历时两年、长驱两万五千余里的西征。在昆仑山上的瑶池仙境,西王母为穆王举行了盛大的蟠桃盛会。二人缠缠绵绵,卿卿我我,歌舞唱和,留下千古爱情传奇。 美艳动人、窈窕典雅的西王母曾含情脉脉、语带羞涩地作歌赠之,“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毋死,尚能复来。”风流儒雅、形象倜傥的周穆王,则款款情深、信誓旦旦地唱和道,“予归东土,和治诸夏。万民平均,吾顾见汝。比及三年,将复而野!” 可年已五十的穆天子归去后,不到三年就病逝了,于是“三年之约”遂成永诀。“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西王母曾多次派座驾三只青鸟探听穆王消息,等不到恋人,让她伤心欲绝,“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她感到纳闷,“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穆天子传》和《竹书纪年》记述的这次西征,表面上是一出让人柔肠寸断的美好爱情故事、神话故事,本身也能证明当时的中原与西域已经开始了广泛的商业和文化交往。但穆天子的这次西征,实质上是周王朝对西王母羌国的最后一次最严厉的打击。西征后,西王母羌国逐渐分化为一个一个城邦制部落小国。 公元前770年,周平王东迁,中原进入动荡的战国时代。列国纷争,合纵连横,烽火四起。各国无暇顾及北方边境,匈奴打败月氏、鲜卑、乌孙、弓零、大宛等国,借机在北方崛起,并不断寇掠中愿各国。到秦并六国一统天下,匈奴已经成为中原王朝的主要威胁,始皇帝赢政不得不派蒙恬将三十万大军,筑长城以拒之。 据《史记》和《山海经》记载,匈奴是夏的后裔,同作为中华民族大家庭的一员,此时的匈奴已经成为中原王朝的天敌和主要对手! 汉高祖六年(公元前201年),韩(注:此非淮阴候信)叛汉,匈奴冒顿单于驱兵寇掠太原。汉高祖刘邦亲率三十余万大军北征匈奴,结果被漠北雄鹰冒顿围困于平城白登山七天七夜。此战后,汉王朝不得不采取屈辱的“和亲”政策,以笼络匈奴并维护边境安宁。 这是西汉帝国倍受耻辱的岁月,也是汉民族一统后面临的最严峻威胁。“和亲”政策整整持续了六十余年,直到伟大的汉武帝时代,国力渐强的西汉王朝才开始以武力反击匈奴。 汉武帝刘彻先后派出苏武、张骞、细君公主、解忧公主、常戎、冯夫人等外交家出使西域,力争“凿通西域,断匈奴右臂”,并派出卫青、霍去病远征河西、漠北。这场史上空前的汉匈生死大决战,最终以匈奴人完败而告终。匈奴人不得不远遁漠北,而汉朝则设河西五郡和西域都护府,西域开始完全纳入西汉王朝的版图。 居摄三年(公元8年),王莽篡汉自立,西汉灭亡,中原再一次陷入长期内战。早已纳入中国版图的西域再一次进入战国纷争岁月,先后由36国分裂成55国。一度奄奄一息的草原帝国匈奴乘虚而入,迅速控制了天山南北和整个西域地区,截断了中原与西域的交流、通商通道。 更始三年(公元25年),汉景帝后裔、蔡阳人刘秀称帝,年号建武,史称东汉。建武中兴之初,国力羸弱,百废待举,光武大帝刘秀专心内政,与民生息,无暇西顾。从建武初至中元二年,东汉王朝彻底失去了西域大片国土。而北匈奴则挟西域各国,时寇汉朝沿边各州,边塞生灵涂炭,临边郡县城门昼闭。 建武中元二年(公元57年)二月,东海王刘庄即皇帝位,史称汉明帝。汉明帝遵光武旧制,倡儒学、重刑名、弘文法、严治吏、恤流民、兴水利,短短五年,便使政治清明、府库充盈。在与民生息、励精图治的同时,雄才大略的刘庄时时将目光盯着帝国北边的这条豺狼,和被匈奴奴役下的西域大地。 到永平五年(公元62年),国内已经初步安定,汉帝国国力渐强,伟大英明的汉明帝腾出手来,开始悄悄筹划反击北匈奴的战争。为彻底解决匈奴对汉帝国的生存威胁,汉明帝重新制定了“断匈奴右臂”国家战略,而在这一战略中,西域将再次成为汉匈争夺的焦点,成为汉匈角力的主要舞台。 于是,历史又走到了十字路口,走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时刻! 帷幕已经拉开,风云际会的伟大时代,呼唤着一位彪炳千古的真英雄。此时,他不负重望,正从尘封的历史深处向我们走来,并气势磅礴地迈上了风起云涌、金戈铁马的历史大舞台……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部《国运较量》主线剧情 第一卷《五陵年少》:东汉中兴,光武帝外罢刀兵,内养生息,草原帝国北匈奴借机崛起,再一次对汉帝国露出獠牙。河西大将军窦融暗承光武诣意,隐秘运筹,精心谋划,为汉匈百年决战画好了“路线图”。与此同时,已经沦落为关西农户的班氏家族,因一场私修国史案,重回雒阳这个帝国心脏,再一次与汉帝国的国家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 第二卷《履癸魔咒》:无意之间,班超撞破了一场血腥大案。在崤山之下,班超与游侠淳于蓟联手,一场惊天血战,救下了西域疏勒国老国王遗脉和立志复国的权氏一族。他第一次听说了匈奴人祖先夏桀的魔咒,从此便深陷汉匈两国的血腥较量之中不能自拔。河西大将军窦融垂暮之年,壮志未酬,只能悉心点拨爱徒,并将自己的佩锏、兵书图志传授班超。 第三卷《投笔从戎》:班氏一族躲过追杀,逃回雒阳,班超在兰台当书佣时,与十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邓府女公子在兰台偶遇,一场唯美的风花雪月,终抱得美人归。汉明帝殚精竭虑,开始筹划反击北匈奴。河西大将军窦融仙逝,汉帝国举国大丧。汉明帝在窦融的灵柩前,将河西军战旗授予窦氏二代掌门人窦固,君臣铭志铲灭北匈奴,永除中原大患! 第四卷《牧马中原》:郑众出使北匈奴,受到羞辱。西池密报,羌胡密谋分汉。烧当羌当先举起反旗,帝国危亡关头,窦固提一旅轻兵自扁都口入雪域高原,如神兵天降,智斩羌王东吾,打破赐支会盟,击破羌胡“牧马中原”策,使汉帝国战战兢兢地躲过一劫。班超兰台事发,汉明帝演绎当廷杂考。窦固开府,汉朝举国练兵,北校场一场比武,书佣一鸣惊人成了汉军假司马,并开赴太华山练兵。 第五卷《太华砺兵》:汉朝举国练兵,漠北蝗旱大灾,赤地千里。单于不甘灭亡,为求喘息之机,再定促汉内乱国策,并与护羌校尉司马南、楚王刘英、烧当羌王迷吾合谋,欲举国南下夺汉、分汉、就食。司马南突然兵变,逮捕右扶风秋曹。汉明帝秘令班超进入三辅,救出秋曹后,却被困在宋府。班超接受司隶校尉部兵符,决意坚守孤城,拿到司马南谋反铁证,打开击破“兑上乾下”策缺口! 第六卷《茂陵大战》:司马南、司马瑞兵临宋府城下,残酷血腥的茂陵大战后,班超别部和宋府家兵伤亡过半,就在城池即将陷落的危急时刻,司隶校尉华松提雍营大军赶到,司马南兵败身亡。远在彭城的楚王刘英也因此事发,单于促汉内乱国策以惨败收场,汉朝获得了三年练兵时机,班超也与童年伙伴冯菟走到一起。三年后,汉明帝举兵北征,窦固兵发凉州,班超与死罪刑卒淳于蓟相逢在酒泉! 第七卷《深入敌后》:由于外刺掾吏波绍兵败白山,窦固令班超率一什刑卒悄然进入西域,却为老沙匪围困在沙漠上险些伤命。班超在黄沙戈壁和绿洲城池伊吾庐内大显神威,终于威服四名老匪,原来却是窦融当年布下的四枚闲子,现一一投到麾下。为汉军斥侯收尸并侦察了伊吾庐后,斥侯小队又秘探鬼风口,勇闯鹫绝峡谷,在兽类横行的冰川绝地,为别部趟出了一条北上之路! 第八卷《智取伊吾》:汉军斥侯被剿杀,外刺掾吏波绍被俘。班超秘袭蒲类城,从兽狱中救出波绍,并逃进雪山。北山口一场血战,刑卒大部阵亡。绝境之中,班超诱死士追进万年冰穴并封杀,进而金蝉脱壳,与窦固的大军成功在白龙堆会合。窦固大战南山口,班超智取伊吾庐,别部血战疏榆谷,将呼衍王大军彻底击破在蒲类海边。汉匈大决战正按窦融当年的精心设计徐徐展开,北匈奴的灭亡之旅已经不可逆转…… 从第二部《纵横捭阖》第一卷开始,汉匈两国将在西域茫茫戈壁和绿洲、昆仑山上雪域高原、葱岭上下生命绝地,逐一展开血腥较量。班超率经受过大战洗礼的三十六将出使西域,坦步葱雪,咫尺龙沙,驱逐匈奴,威服西域,万里封侯! 泱泱大汉,悠悠国魂,一曲曲盛世怆歌流传千古!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长亭惊马 东汉建武二十八年(公元52年),汉帝国秋季大熟。 从阴历七月十二日处暑前后开始,全国各郡都已进入秋收。处暑这天晌午前时分,班府二公子班超如往日一样,头戴大草笠,顶着烈日策马出了雒阳城夏门,顺着官道奔赴位于邙山北麓的北军军营。 虽然已经出暑,但“秋老虎”仍炙烤着雒阳城(注:即今洛阳)。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宽敞的街道两侧,杨槐、柳树、柞树都耷拉着脑袋,只有树上的知了在不知疲倦地恬噪着,除了班超单人匹马,街道上连一个行人、马车都没有。 建武八年,班超与兄长班固生于河西五郡首府觻得城(注:今张掖市北),一个年头,一个年尾①。建武十三年,班彪举家随窦融进入京城雒阳后,班固从九岁起便擅经史词赋,神童名声日显,成为帝都雒阳城万众瞩目的天才少年。而班超却相形见绌,遍猎经史却极讨厌读书当书虫,平时只喜欢舞刀弄枪,罩在兄长的阴影下越发不起眼。 十六岁那一年,班固进入太学,成为太学近万名学子中的佼佼者。班超则留在府中,领着仆从、小厮们掏粪、买粮、料理牲口、清理马厩等等,包了家里一应粗活。从十三岁拜左车为师起,他每日唯一的正事儿,便是晌午之前策马赶到北军大营与师傅左车厮混半天。 北军是拱卫京师的中央军,有五个营,由食俸六百石的北军军候领五校尉,兵力仅三千余人。北大营位于邙山南麓,官道旁边。所谓兵曹营,仅是习惯称呼,东汉沿袭前汉军制,但仅设北军。 而汉军北军内并无兵曹营编制,所谓兵曹营实质就是一个武备库,它紧靠官道,位于邙山僻静处。这里地势较高,树木森列,苍翠如云。登阜望远,伊洛二川之胜,尽收眼底。恢宏的雒阳都城,宫殿巍峨,车马如织,气象万千,犹如人间仙境。 左车曾是河西大将军窦融麾下勇将,是河西军战神,征战一生未尝有过败绩。所谓曲高和寡,高处不胜寒,左车身怀绝技却内敛讷言,不苟言笑,少与人交结,更不愿抛头露面。受师傅影响,年已二十的班超虽善辩却木讷寡言,行事低调,平时极少与世家大族子弟来往。每日在班府与邙山北大营之间,来去匆匆,纵马疾驰。 低调有时也是一种骄傲,甚至是傲慢,也会招来麻烦。 两汉时代,倡导儒学,官员、儒士和世家大族子弟讲究贯五经通六艺,佩剑是儒士或官员的标准装备。当时,全国各地风行击剑,剑术高手们受尽尊崇,并纷纷开坊授徒,仅雒阳城内就有闻名全国的三十六剑坊,各类稍有名气的剑坊加起来,则有七十二家。这些剑坊既制剑、沽剑,也收藏名剑,且都建有专门剑术道场,专门用于切磋武艺。 雒阳城的世家大族或商贾纨绔子弟,常聚集剑坊、酒肆、歌坊、伎楼以击剑为戏,赌注常常高达十数万钱。每年三十六剑坊都要在春秋两社前后,组织高规格的民间击剑大赛,天下知名剑客齐聚雒阳。而汉帝国巅峰论剑胜者,则会被三十六剑坊冠以大汉剑士名号,披金绶带,享受无尚荣耀。 在所有的著名剑客中,名头最响的,当数号称“大汉第一剑客”的天才击剑少年淳于蓟。 淳于蓟是雒阳巨贾宋温养子,建武十年(公元34年)生于东夷琅邪国。父亡后,母改嫁雒阳巨贾宋温,淳于蓟跟随叔父淳于恭隐居琅邪黔陬山(注:即今山东胶南市铁橛山),耕作畜养,潜心习剑,终得大成。后来到雒阳侍奉阿母,被大贾宋温视为已出。 淳于蓟尝跟班彪学古文经学,因学艺不诚,游手好闲,行为放浪不雅,被班彪逐出师门。虽不擅经学,淳于蓟剑术却十分精湛,打遍三十六剑坊无敌手。雒阳各酒肆、歌坊、伎馆俱以高薪,乞求其光临。而淳于蓟一般不耻于到酒肆这类场所击剑,他有专门的道场,那就是宋家的私苑-吕苑。 朝野正在忙着秋收,是一年之中最大的收获季节。但这些国家大事,与游手好闲的雒阳世家公子或商贾子弟们不相干。立秋这天,世族子弟们相约携剑云集吕苑,以击剑远迎即将到来的秋社大节。吕苑位于崤山之下,河水(注:即黄河,汉时称河水)之滨,离平阴县城不足十里,是宋府私苑,也是当时雒阳剑客们最仰慕的化外仙境。 当日晌午前,班超出夏门匆匆驰至万寿亭前时,被人骤然拦住马! 原来,世子们、击剑少年们正在万寿亭汇合,此时这个长亭边已经拴了几十匹好马。班超骑术精湛,马速过快,从长亭边的官道上一掠而过,瞬间惊了亭边草地上一匹马,也使得群马一片混乱。坐在亭中一个世子大怒,飞身而起,欲将班超从马上撞下。班超突遭变故,仓促之间,在马上飞身回旋一圈躲过攻击,同时,飞腿将来人扫落马下。 这一圈动作一气呵成,然后策马远去,身后留下一片喝彩声和骂声。 班超原没将此事当回事,只当是惊了人家的马,让人教训了一顿而已。当日在兵曹营跟师傅研习河西、西域兵书地理,日头坠落时才策马往城里返。他没想到,驰至长亭之前,被一溜十余匹骏马拦住了去路。原来,这群人根本没走,就这么一直在长亭等着他呢。 “众君意欲何为,何故拦吾马?”班超晌午前并未留意这群人,此时心里不悦,便抱拳喝问道。 “公子早间惊了马、打了人也不道歉,文章世家班府人也可以这么无礼么?”居中世子鼻梁高挺、相貌清秀。虽然目光清冷,却分明如一个清秀书生。此时闻言也抱拳还礼,双目却睥睨着班超,阴笑着问道。虽然在笑言,但班超分明看到他目光中居高临下的意味,其笑声和言语更是阴冷得很,令人骨中生寒! “在下班超现在道歉,对不起了诸位。早间事急,无暇致歉,实在抱歉!”班超这才想起午间之事,虽然众少年的张狂让他很不舒服,但家教甚严的他顾不上计较,赶紧再次抱拳躬身道歉,然后就想放马走路。 “在下淳于蓟,不接受班公子的道歉。”原来,众少年簇拥的世子正是淳于蓟。此时的淳于蓟看着眼前这个燕颔虎颈、目光炯炯、气宇轩昂的班二公子,也在马上抱拳说道,“久闻班公子拜河西战神为良师,习得一身战场杀敌之技,且不屑与市井剑客交手。不知今日,班公子是否敢与吾一战?在下不才,愿意向班公子讨教几招!” 听说居中的清秀少年是淳于蓟,那个被阿翁班彪赶出师门的愚钝之人,班超心里的不屑油然升起。对方一句“是否敢与吾一战”,还是让年仅二十的班二公子血往头上涌。但班超并未接受挑战,嘴上却故意说道,“对不住了淳于公子,在下对打打杀杀不感兴趣。汝别寻高人吧,班超告辞!” 说完,举起鞭子,便要策马走路。 ———————————————————————————————— 注①:建武八年(公元32年)班固与班超都出生于河西,固为超兄确凿无疑,但两人是否系孪生兄弟,史无明载,笔者认为不能排除这种可能,但年头年尾可能更大。另外,班固共有姊弟四人,大姊史未留名,仅知嫁三辅周氏。史籍在记述班固、班超、班昭生平时,班固、班昭祖籍是安陵,而班超祖籍却是平陵。笔者认为,讹传可能较大,班超祖籍也应为安陵。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江湖盛事 班超明显的简慢轻蔑,瞬间激怒这一群易怒的世子。 淳于蓟身边的两个二十余岁的商贾子弟纵马挡住了去路,其中一个长着红红的酒糟鼻子的世子鞭指班超叱道,“穷酸文人之后又什么了不起,想走?哼,汝也不看看淳于公子是什么人,大汉第一剑客,打遍雒阳无敌手。这是给汝脸面,想走也成,须下马从公子胯下钻过去!” “红鼻子”言毕,这群商贾子弟都放肆地哈哈哈讪笑起来。 班超冷冷地看着这个“红鼻子”,未置一言。他跟随师傅左车多年,从未与人正式交过手,能否战胜淳于蓟他心里并没有数。但少年气盛的他依然不屑地看着众人簇拥着的淳于蓟,就凭汝几人也想让本公子学淮阴候钻胯? 另一个世子则干脆威胁开了,“班家重名声,秋社将至,定然也要扎灯楼相庆。班公子,今秋干燥无雨,风大沙狂。君不怕班家之灯楼,会不安生么?” 两汉时代,每年春社、秋社两节,皇帝都要登坛祭天地,春祀秋报,故而春秋两社最是隆重。春社、秋社都有灯会相庆,户户挂灯,家家结彩,万人空巷,满城狂欢。如果谁家的灯或被风毁,或为人毁,往往被视为晦气,是灾难征兆。这些狂徒竟然以灯楼相挟,让班超隐隐有点恼了。 倒是淳于蓟喝止住众少年,他看着班超抱拳道,“班公子切勿当真,众人不过气话耳。请公子放心,吾非下作不堪之人,且与尊翁有师生之缘,定然不会允人骚扰班家。今日是大日子,吾只想与班公子讨教几招,不知可否赏脸?” 班超知道所谓“大日子”涵义,他在北军营中已经听说了。 今天是处暑,皇上晨时在上林苑登坛祭天,迎秋于西郊。后又在河南宫接见了北匈奴使节右鹿蠡王,拒绝了北匈奴“请音乐、求和亲、求率西域诸国献见”等要求。汉匈是天敌,南匈奴已经降汉,北匈奴退入漠北,汉与北匈奴迟早会有一场大血战,那便是天下剑客报效国家之时。 淳于蓟的这个理由,让班超不好拒绝了,“吾最近忙,这样罢,秋社前一晚,戌时整,‘关中人家’,不见不散!” 或许是见淳于蓟说得很诚恳,与他身边这些轻浮的商贾子弟完全不一样,或许也是怕秋社时家中灯楼会有麻烦,便撂下一句话,策马扬长而去。众少年则欢欣不已,他们想象着淳于公子教训班老二的场景,盼望着秋社早日到来。 虽然答应会会淳于蓟,但班超与世无争,并未太当回事。 处暑过后,宫内与司徒府内都传出了好消息。阿翁班彪跟随窦融进入雒阳后,曾被拜为徐县令,因身体不好辞官回家。后因才学又被三公屡次征召,便进入玉况的司徒府任掾吏。玉况任司徒四年,病殁任上,魏郡人冯勤继任司徒。最近望都长一职空缺,司徒冯勤便举荐了班彪。县长虽小,但也是喜事,班府最近便被喜气笼罩着。 罩在班固阴影之下的班超依然“浑浑噩噩”,无足轻重,家里的大喜事没人与他分享。每日默默干活,每天晌午前便在邙山与雒阳城间奔波。最近,左车开始传授鬼谷子的百阵图,为将者不能不知战阵,他的全部心思都沉浸在变化万端的阵法之中。 从处暑到秋社,相隔不过几个戊日,转眼之间便到了。阴历八月九日傍晚,班超拜别师傅正要离营,左车背着手突然道,“君子与人相约,辄不可相忘也!” 班超闻言大惊,赶紧跪下将被人逼着比剑的过程叙述了一遍,并偷瞄师傅脸色,见并无不妥,这才不解地问道,“师傅如何得知?” “哼!”左车拂一下衣袖,又抱着臂抬头看着远山和白云,伟岸的身影仿佛一座高山。只听他嘴中不屑地道,“淳于剑侠名贯江湖,有人敢向他挑战,难道不是雒阳甚至吾大汉剑坛盛事一桩?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偏汝愚钝不以为意!” 说着,又手捋长须轻叹一声道,“也罢,汝跟吾七年,已经小有所成。虽然出师尚早,然也该让世人知道,班府尚有老二,剑道永无止境。能与淳于公子交手,汝也能得到长进。既然答应人家,就去罢!” 师傅说得淡然、平静,风轻云淡,说不上是很赞成,但却并未反对。因此班超离开邙山北大营后,便没有进城,而是拨转马头径直驰向北城外小酒肆“关中人家”。只到此时,他心里才隐隐有点惴惴不安,感到有点没底。淳于公子名声在外,斗不过淳于蓟,自己一点不丢人。他担心的是,如果阿翁班彪知道不争气的二公子竟然进入酒肆与人斗剑,定然会伤心透了! 来到“关中人家”门前,他便顾不上这些顾虑了。 这条环绕瘦北湖的街道名叫西京里,这里酒肆扎堆,遍布歌坊、伎户(注:即暗娼),街道两边红灯高挂,粉幌飘飞,空气中脂粉香浓。多数酒肆兼营伎户,既卖酒也养着几个伎女。关中人家是这里较小的酒肆,只卖家常菜而不卖肉,兵曹营的门卒们与左车偶尔在这里饮酒,班超自然熟悉。 这条热闹的街巷平时人就多,此时街道两边的灯笼、酒幌下,更是站满了闻讯赶来的雒阳城世子、剑客们。见班超策马而来,他们有的用好奇和怀疑的目光,看着这个不知轻重的挑战者。有的则充满鼓励和赞赏,并向班超致意。班超刚跳下马,等在门外的小二便接过马缰拴到拴马石上。 班超向众人一抱拳,便抱剑昂然进入肆内。 班府家教森严,规矩太多。自家主班彪以下,不管是谁,一举一动,都必须符合礼法。除了跟随左车在这里打过几次牙祭,班超长到二十岁,从未单独进入过酒肆,更别说与人击剑斗狠了。当他戊时整抱着剑准时出现在酒肆时,淳于蓟一行商贾少年早已经来了。酒肆内人已经爆满,地面席上有数十张案,每案燃着一支巨烛,烛下都坐着二至三人。 班超胸口嘣嘣地跳将起来,他闭眼平息一下心里的紧张情绪后,也不打话,解下身上重剑,接过小二递过的竹剑,就上了场。 店家姓喜,是一个五十余岁的长须老者。见挑战者竟然是班超,那个跟随左车来吃过几次酒的青年人,不禁大惊。在他的记忆中,班二公子虽然身高八尺(注:汉丈,约今一米八)、气宇轩昂,却木讷寡言,循规蹈矩,师傅面前,甚至还有点拘束、恭顺。虽然也时时刻刻背着长剑,但总是与顶尖剑客挂不上钩。 容不得多想,此时他得赶紧做生意。 他见班超向淳于蓟点了一下头,就脸无表情地走上场,便立于围栏前抱拳高声道,“各位英雄,戌时已至,吉时已到。今有高人挑战吾大汉帝都雒阳城第一剑士淳于公子,此乃壬子年京城一大盛事也。今日三十六剑坊舵主已经闻风而至,各路英雄齐聚小肆,小人不胜荣耀。下面开始下注,起注五百钱……” 雒阳剑坊击剑盛事一般在各坊道场进行,寻常酒肆、歌坊无缘得见淳于蓟这样的顶尖高手莅临。班超随口定了“关中人家”,不啻是扔起一块金饼砸中了这个不起眼的小酒肆。立秋后,开阳坊舵主东方无极亲自到酒肆,将秋社前一晚全包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巅峰论剑 当时,喜太公惊闻堂堂的开阳剑坊要在他的小酒肆举行高端论剑,这个小老儿震惊得下巴差点掉到泥坷地上。 你也不想想,有人竟然熊心豹胆想着挑战大汉第一剑客淳于蓟,这不论谁输谁赢,对酒肆而言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做庄赌价起码也得数十万啊。想想关中人家即将一夜暴富,小老儿抱着新买的小侍婢文竽几夜兴奋得睡不着。 在北大营边这诸多酒肆中,关中人家太小太不起眼了,为何会看中本肆举办巅峰对决?夫妻俩人想来想去,还是一头雾水。此时,只到班超上场,喜太公夫妇才恍然大悟。开店的人眼毒,他们一眼便认出,这不正是曾经跟着门令史左车来喝过几次酒的世子么,怪不得会选中小肆。 其实,班超可不是刻意要照顾生意,酒肆对他而言是陌生的地方。除了“关中人家”,满雒阳城无数酒肆、歌坊,他就没去过第二家。 酒肆赌法其实也很简单,谁都可以下注,酒肆为庄,你可以赌淳于蓟胜,也可以押班超胜。假如你赌对了,庄家付钱于你。假如你赌输了,你下的注则归庄家。这种赌法对下注者风险仅是赌金,但是,对承办击剑大赛的酒肆来说,却风险与机会并存。假如出现一边倒的赌局,或赚得盆满钵满,一夜暴富。或赔得一干二净,甚至需当掉衣帻还债。 因此,承办击剑大赛的酒肆,其后台一般都是世家大族或豪商巨贾。而“关中人家”仅是一个十分不起眼的小酒肆,并无世家大族做后盾。但东方无极的开阳坊主动做起了后盾,为他承担了风险。假如庄家赔了,由开阳坊全额支付,赢了则两家按四六分成。酒肆六,开阳坊四。 这种击剑游戏,在雒阳城内各个酒肆、歌坊、伎馆中,每天都有若干场。对剑士们而言,是凭自己的剑术和名头来吸引人下注。每一场剑赛赎金的百分之一至十分之一称为“抽头”,由赢利者根据剑士们的表现付给酬劳,败者常常分文不得。 没有人会以为在整个雒阳还会有世子能战败游侠淳于蓟,况且是文章世家班府的二公子。但三十六剑坊的舵主们还是带着顶级剑客悉数到场,或许他们仅是给淳于蓟面子来捧场。须发皆白的开阳堂剑坊舵主东方无极作为承办方之一,出场主持比赛。 此时,世子们、剑士们、商贾少年们已经纷纷开始下注。 果然,下注开始后没有一人赌班超会胜,所有人都一边倒地赌淳于蓟必胜。班超每天的对手是师傅左车,左车永远是一座高山,他只有高山仰止的份,数年来从未赢过。除师傅外,这七年来他未与别人交过手。此刻即便他自己,对能否战胜名声赫赫的游侠淳于蓟,心里也一点底没有,更别说曾经领教过淳于蓟厉害的满肆剑客了。 一边倒的赌局出现,酒肆内气氛活跃异常,众人摩拳擦掌,以为必赢。东方无极色迷迷地笑对店家戏道,“喜太公,今日如不是吾开阳坊提供担保,汝怕是要输掉酒肆也。假如赌输,汝也该付出一点,吾只要文竽可也。” “未必,富贵险中求。东方大侠,小老儿今日偏信班公子必胜!” 东方无极从那天一进入酒肆起,一双老色眼就骨溜溜地盯着小妾文竽。此时,喜太公心里虽然有点恼,但也不敢得罪金主东方无极,便捋着胡须,强自镇定地说道。 今天这个“一边倒”赌局,也是喜太公未曾想到的。可开弓没有回头箭,此时,比武已经无法停止,他只能祈盼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班公子能胜。嘴上虽然要强,心里却直打鼓,眼睛巴巴地看着班超,希望他能出现奇迹。 文竽年方十七,娇柔美艳,气质迷人,属于男人一见便想犯错的祸水级少女,此时正在当垆卖酒。击剑尚未开始,现在在酒肆中,男人们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向垆内瞅。文竽非但不恼,相反,她知道自己此时是焦点,时不时向风度翩翩的世子或商贾子弟们投入意味深长的浅笑,勾得一帮轻狂少年垂涎欲滴。 其实,文竽此时心思根本不在这些世子与商贾纨绔子弟身上。文竽出自歌坊,歌坊女子眼更毒,更会阅男人。此刻的文竽,不露声色间,已经将今晚的两位主角从头至脚睃了一遍。 二人都身长八尺,气宇轩昂,在汉人中都是高个儿。淳于公子鼻梁高挺、面色白净、双目冷傲,仿佛是一个玉树临风清秀书生,内心却是个嫉恶如仇、重情重义的阎罗悍将。而班二公子生得燕颔虎颈、肤色黝黑、目光炯炯,表面看是一个内敛木讷世家子,内心定是个不拘小节、却胸怀大志的伟丈夫! 都是人杰啊,今晚的巅峰论剑定然精彩无限! 文竽看一眼腰已佝偻、面色如桑树皮一般的喜太公,在心里悄然感叹一声,全不知一屋男人都在窥其美色。东方无极上一次就出了大价钱,恳求喜太公将小妾相送,或用自己宠爱的一个美妾相换。“女人如衣服,换着穿几天也成!” 此刻正在记帐的文竽闻两人言,眼珠一转便戏道,“既然大侠如此馋涎小女子,这样罢,吾出一赌局。假如大侠能赢淳于公子,妾愿陪侍大侠一晚,包让你爽过神仙!” 肆内各剑坊的舵主、众世子、剑客闻言都哄堂大笑,东方无极毕竟是长者,他畏惧地看一眼台上冷若冰霜的淳于蓟,窘迫地闭上嘴,听凭众人取笑。嘴上还不住遮掩道,“少夫人说笑,说笑了,老夫枯骨一堆,经不得蹂躏也!” 挑战正式开始了,小南国剑坊剑客率先出战。班超万分谨慎,开打后虽然打得艰难,但数合之内,自己竟然未被击倒。或许这名剑客过于轻视班超了,两人战满十余合,竟然被班超轻松一腿扫出场外。这让班超信心大增,接下来无为坊、河南坊、中山坊三大剑坊又连续派上场三人,俱是雒阳城各剑坊闻名的剑客,也都被班超在数十招之内,一一击败! 连续四名剑客惨淡下场,名不见经传的班家二公子爆出了天大的冷门,震惊了满肆剑客! 最震惊的,莫过于追随淳于蓟的世子与剑客们,他们集体大骇,也大开了眼界。他们没想到名不见经传的班家二公子,竟然有如此身手。要知道,有资格留在淳于蓟身边的,可都是三十六剑坊的顶尖高手啊。 其实,最震惊的是班二公子自己,他甚至有一种石破天惊的味道。其实大战几大剑坊的四名剑客,他打得十分仓皇、艰难。跟随师傅左车习骑射多年,他并无实战经验,这是第一次与人对垒,他并不敢企望获胜,但他还是坚持下来了,更没想到最终都击倒了对手! 此时,肆内酒客俱在围观,赌价也在飙升,总赌注已经升至五十万钱。班超战胜四名著名剑士,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很多人心里开始打鼓,而唯有喜太公夫妇,笑滋滋地继续鼓动别人下注。因为,前面这五十万钱赌注,都赌淳于蓟必胜,现在看,闷声闷气的班二公子身手也是了得,淳于蓟未必一定会胜,酒肆最终很可能要大赚一笔天外横财。 如此盛事,自然少不了脂粉军团。正在这时,从肆外又拥进若干人,与文竽打打闹闹、亲热拥抱成一团,其中不乏绝色幼伎。男男女女呐喊助威,好不热闹。 与场下熙熙攘攘、吵闹不堪的观众相比,此时两位正主儿表面都可用一个“冷”字来形容。班超抱剑冷冷站在场上,在等待淳于蓟上场。而淳于蓟则冷冷地跪坐于正席案前,闭目养神。他的平静让剑士和看客们又充满了信心,更多领教过淳于蓟厉害的人,自然继续下注赌淳于蓟必胜! 突然一个男人站到案上,拍拍手让大家安静下来,“诸位稍安勿躁,某有话说,某有话说!”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海底捞月 众人安静下来,只听他高声叫道,“今日邙山论剑,乃帝都一大盛事。吾等有幸见识,实乃大幸,岂可置身事外。今日最后胜者,‘昆明小轩’两名头牌湘夫人、崤子已备好薄酒,静等英雄莅临闺楼!” 原来此人是“昆明小轩”的东家,此时他手里捧着的紫匾内,果然躲着两朵红红的绣球。昆明小轩原是前汉位于三辅的上林苑内昆明湖畔的一座建筑,属乐府管辖,是演绎宫廷仙乐、歌舞的地方,曾是秦汉闻名天下的美人窝。东汉中兴后,虽然长安城外的上林苑已经毁于战火,昆明小轩与无数美人都已化为灰烬,但昆明湖依然碧波荡漾。 帝国中兴后,建武帝刘秀定都雒阳,并仿前汉制,在雒阳城西远郊也辟有上林苑,为皇家狩猎场。只是其规模与前汉长安四周周径数百里的上林苑,已不可同日而语。 邙山下原有中州大塘,状如葫芦,湖水较大。建武中兴后此塘被改名为瘦北湖,成为城北一片园林之地,舞榭歌台,鳞次栉比,是城北有名的脂粉街,与城南脂粉街太史桥遥相呼应。雒阳最大的伎馆临湖而筑,还是以前汉上林苑内的昆明小轩为名。 在帝都雒阳,昆明小轩是世族纨绔子弟与巨商大贾的销金窟,无数人在这里一抛千金,为的是博美人一笑。轩内可谓云集天下美姝,两名头牌湘夫人、崤子既有仙人之貌,更身怀闺阁绝技,让人流连忘返,故一晚上的脂粉金、肉金高达二十万钱以上。 当时湘夫人、崤子两名花魁名动京师,是世族豪门子弟的怀中宠物。即便身家巨万的货殖巨贾,也无缘一亲芳泽。从古至今,并非有钱就能尊贵。在崇尚儒学和五经、六艺的东汉初,巨贾如林,但社会地位极低,更别说这些剑客了。故而男子手捧绣匾,话刚说完,酒肆内就呐喊震天,观者兴奋得打了鸡血一般。 有湘夫人、崤子两名花魁做赌注,这场巅峰论剑又蒙上了一层粉红色彩。 “诸位世子、大侠,班公子挑战淳于少侠,大汉剑士巅峰对决,如此盛事,一生难得几回闻。谁胜谁负,谜底即将揭晓。辉煌时刻即将来临,请各位最后下注,赌价至百万元封顶。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抓住机会,莫失发财良机!” 喜太公不想被昆明小轩抢了彩头,乘着酒肆内气氛热烈,便让千娇百媚、楚楚可怜的文竽做最后的鼓动。 这一招果然收到奇效,昆明小轩的苍头和关中人家女当家文竽的鼓动,让酒肆内众剑客陷入疯狂之中。文竽话音刚落,剑士和看客们便抓住机会频频下注,赌价迅速飙升至一百万钱。 封顶了,很多人遗憾地失去了下注的机会。文竽喜得小脸彤红,而喜太公的脸也都要绿了。 班超虽然无名,可已经连续战胜四名剑坛高手,赌客们却视而不见。没人相信班二公子会是淳于大侠的对手,众人依然全部赌淳于蓟能赢,这简直有点匪夷所思。一百万钱哪,喜太公的酒肆充其量也就值二万钱,此刻他耳中已经听不见别的声音,眼睛只是怔怔地看着场上的班超。 又掉头看一眼同样惊讶得睁大秀目的文竽。 这个年仅十七岁的楚女是南郡人,腰细臀肥,风情可人,是他花二万钱天价,从“正好居”歌坊赎买来的。现在,文竽已经成了他的安眠药,晚上不抱着这可心的玉人儿折腾一番,他根本无法入睡。如果班超输了,虽然这个酒肆能保住,但这个小美妾将成为东方无极的怀中之物,他和一无所有也没什么差别。 喜太公不敢往下想了,只是闭眼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这个班家二公子能赢,能为赢得一个晚年安逸生活。 著名击剑少年淳于蓟,在众人的期待中,终于慢慢上场了。 比武开始前,他并未将班二公子放在眼里。可班超虽然打得生涩,却已连续击败四人,成了一匹黑马,也让他大惊。他在场下已经观察良久,心里也在打鼓。班超的路数他到底没看清,或者说没有什么套路,特点归纳起来也就一两个字,一个是“快”,一个是“捷”。淳于蓟自幼习剑,遍访举国名师,秘诀精要,烂熟于心,手中无剑胜有剑,已至化境。可班超的打法,还是让他一头雾水。 没想明白,时间到了,他悄悄咬咬牙,一个鸽子翻身从栏顶翻入场内。 在众人的期待中,两人交开了手。只见场上身影翻飞,两团剑花如风卷残云,令人眼花缭乱。两人足足战满三十合,仍不分胜负。栏内剑花如雪,惊险万分。栏外观客屏息静气,紧张得汗湿衣衫。而场外街道上无数人,闻小厮不停传报战况,已然。 而文竽已经从垆内走出,抱着喜太公的胳膊,紧张得双眸都差点掉下来。 两人你来我往,攻如雷霆闪电,守则稳如泰山。淳于蓟到底是负有盛名的击剑高手,年虽幼剑法却极是老道。只见他步伐稳健,进退有据,不急不缓。剑起处,挟风带雨,鬼神皆惊。剑落处,防守严密,且频频使出剑士们未尝见到过的绝招,令班超险象环生,也让众人大开眼界! 班超师从左车已数年,雒阳剑士没有人与其交过手。他虽然左右招架,左支右绌,打得忙乱、仓皇,但能与淳于蓟堪堪战满三十合,已经让众剑坛高手们暗暗心惊、括目相看。 有人已经感觉有点不妙,这是一匹无人了解的黑马,淳于蓟有可能会输。而喜太公则早已紧紧闭上目,文竽则将头埋入自己胳膊中,两人受不了折磨,干脆不看过程,只等着结果罢了。等到班超与淳于蓟战满三十合,文竽带着疑问睁开眼,仅仅看了一眼,便吓得又紧紧地闭上眼。 击剑之术,发展到东汉时,剑法理论已经完备,顶级剑客的功夫已臻化境。 虽然剑客手中所持乃竹剑,但在他们手中,无剑胜似有剑,只要中招,则非死即伤。淳于蓟步伐稳健,剑法老到,班超不敢有丝毫懈怠。两人打满五十合,依然打得不紧不慢。班超虽然躲过了淳于蓟一招接一招的凌厉进攻,但身上的襦衣已经为剑风划破多处,被汗水紧紧地箍在身上,狼狈万分。 打到六十合,淳于蓟悄然中已开始转变套路。上路虚晃一招后,淳于蓟突然倒地,以左手指与双脚撑地,身体如波浪般翻滚不已,手中剑则如疾风、如闪电一般连续从班超下三路掠过。场外众剑客都惊呼出声,只见淳于蓟与手中剑已经融为一体,如同凶猛的潮水一般涌向班超,让班超无处躲藏。 这一怪招让班超惊出一声冷汗,他不知道天才剑客淳于蓟使出的是虚招还是实招。他频频招架着,身体不断退回栏内一角。看看退无可退,他突然仓皇跃起翻腾到淳于蓟后方。可淳于蓟此招果真是虚招,班超脚未落地,淳于蓟以左手五指撑地,身体从地上弹起,一招海底捞月,手中剑已出人意料地直至班超腹部。 “啊!”肆内众人止不住惊叹出声。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十年之约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班超已经顾不上判断淳于蓟这海底捞月怪招是不是还是虚招,只能反射性地以剑格开淳于蓟刺向他腹部的竹剑。绝望之时,他身体原地弹起,从淳于蓟头顶翻过,手中剑跟着从下方划过,淳于蓟未防着这一手,赶紧侧躺翻滚躲过攻击。 淳于蓟这一躲,让已经必败的班超找到了他的弱点。班超未等淳于蓟站起,在众人目不暇接中,班超在波澜不惊中突然再一次旋身而起,如皎龙绕柱,身影扶摇直上,已跃至空中。 翻腾中凌厉三剑,在众人的一片惊呼声中,竹剑准确击中淳于蓟的肩背。 淳于蓟是绝顶高手,在此之前,在击剑场上他未曾输过。他上下防范严密,可谓点水不漏。但是,班超在防守时已经陷于被动、甚至绝望的情况下,竟然能绝地腾空而起,让淳于蓟猝不及防,瞬间身中三剑。尤其是背后所中的重重一剑,犹如被重锤椎击,其沉闷之声令肆中众剑客闻之胆寒。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他们谁都明白,班超抓住淳于蓟点滴疏漏,却并未用剑刺,而是用剑横拍淳于蓟背部。如果是刺,即便是竹剑,也会穿胸而过,淳于蓟必亡。但即便是横拍,这一拍也力透剑身,足以让一般人丧命! 果然,中剑后的淳于蓟胸中一股咸味上涌,口中憋不住,一团粉红血雾喷薄而出,如一朵红色的彩云瞬间消散。手中剑差点失手,身子大幅摇晃了几下,才好不容易在台上站住。 此时场外剑士们全部瞠目结舌,震惊地看着场内二人,他们几乎无人相信会出现这一结局。淳于蓟已经掌握场上主动,并即将置班超于死地,结果却瞬间输了。只有喜太公,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推开怀中的佳人,欣喜地站了起来,准备宣布结束比武。 已经分出高下,班超并没有接着进攻。他翻腾而落,静立栏内,且静静地抱剑于怀,待淳于蓟站稳后,他才抱手道,“谢淳于兄相让,在下得罪了!”言毕,双腿一软,差点跌坐台上。他抹一把脸上的汗,强撑着慢慢走下场来。 “公子且慢!”淳于蓟将其叫住,他受伤不轻,很是费力地摘下腰带上的一块碧绿的翠色玉佩道,“班壮士,此物乃雒阳三十六剑坊‘第一剑士’凭证,无尚荣耀,今归壮士矣!”说着,便艰难地走到班超身前,将玉佩递与班超。 班超又将玉佩挂到淳于蓟腰带上,诚恳地道,“公子客气了,班超那是什么第一剑士。公子功力深厚,班超不及皮毛,吾只有仓皇招架的份儿,方才仅是取巧偶胜,不值一提。此殊荣只有宋公子能担得,请勿过歉!” 淳于蓟平静了一下,抱拳庄重地说道,“十年,十年后……你吾再会于此,定与班兄再分高下!” 班超比淳于蓟大两岁,此时淳于蓟已经以兄弟相称,并说出了十年之约。众目睽睽之下,淳于蓟嘴上还带着血迹,班超实在无法拒绝,也是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便默默地点了点头。又与淳于蓟鞠躬行礼后,刚要走出肆外,却又被喜太公和文竽拦下了。 “壮士高手也,今日小肆内,壮士偶露峥嵘,既展吾大汉剑士风采,又救了小肆啊,请壮士受吾夫妻一拜!”言毕,二人庄重地跪下,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 班超将二人扶起,他不敢在此停留过久。如果让阿翁班彪知道他儿子在酒肆与人斗剑,虽然大显神威,也定然饶不了他。他正要走,东方无极带着三十六剑坊的舵主们又一齐挡住了他,并手持一条金色的绶带挂于班超身上,躬身道: “今日壮士让无极开眼了,所谓山外有山,壮士即大隐于世的高人也。从今日起,壮士即为吾大汉第一剑士。三十六剑坊恭迎壮士莅临……” 班超抱拳还礼,并打断他道,“谢无极舵主看重,班超有急事不能久留,盼与诸位大侠再会!”众舵主本想与他相见,见班超根本不想认识他们,且急着离开,便只好俱点头致礼。 班超言毕,在众人崇拜的目光中,他迈着软绵绵的步子无声地走出肆外。肆外无数世子、剑客早已得知挑战结果,此时见班超出来,便一齐躬身致礼。班超抱拳还礼,从拴马石上解开缰绳,正要上马离去,肆内众人已经追送至肆外,店家喜太公则慌慌张张地带着四个小厮,抬着两袋整整十万钱,累巴巴地挂到马上,并长拜于地道: “壮士神人,乃新科大汉第一剑士,小老儿盼壮士再次惠临小店!” “吾不要什么第一剑士名号,今日只是偶胜。真正的每一剑客,乃淳于公子也!”班超说的是实话,他看重这十万钱,对这个“第一”什么的根本不感兴趣。况且,如果淳于蓟打得谨慎些,败的更定然是他班超! 班超客套一番后,牵马欲行,就在此时,昆明小轩的庄家粉头又突然拦住恳求道,“恳请壮士到轩内一叙,粉金全免,湘夫人、崤子率众佳丽香汤沐浴,正静候壮士矣……” 未经人事的班超全不知女人的好处,对“湘夫人、崤子”根本没有概念。他的心思不在这个上,他要急着脱身,离开这脂粉香浓的地儿,好悄悄返回班府。阿翁身体虚弱,他绝不能让阿翁知道今晚的一切。 忽见昆明小轩的堂主仍然抱拳期盼着,便抱拳谢过,并未说话,拨转马头,便进城而去。 已经九月中旬,雒阳天气不再炙热烤人,尤其晚上气温更加凉爽。被凉风一吹,班超顿觉浑身疲惫,腿软绵绵的,仿佛想瘫睡下一般,牵着马儿信步而行。十万钱,整整一千二百多斤①,也就是赤萧,走得有板有眼,未感到吃力。 这一役,他可是用了全力。他又想起了淳于蓟的“十年之约”,淳于蓟不愧号称大汉第一剑士,这狗日的厉害啊,他日定然不可限量。如不是少年骄狂,侍才傲物,让他班超找到了弱点,今日之役,他班超必被重伤! 此时手里抓着马缰,轻闭双目,一任清风徐吹,顺着官道进入谷城门。到底年轻,哒哒的马蹄声中,身上的汗水也干了,身子开始懒洋洋的,终于一点一点地慢慢缓过劲来。 待回到班府,他一步也不想走了,双腿软得一屁股坐于地上。府门前的小厮慌忙将二公子扶起,班超感到自己已恢复如常。小厮们又惊讶地从马上取下两大袋子钱,抬进内院后。师母夜玉和嫂嫂雁旋一见,着实吓了一跳,“老天,汝老实讲这哪来的,莫非劫舍去了?” “嘘!”班超赶紧将手指放嘴上,不让她们高声张扬,“袋中十万钱”。 炫耀毕,又低声道,“师母,嫂嫂,这是吾今日被逼击剑所得。幸勿张扬,幸勿张扬,下不为例,绝对下不为例,否则让阿母阿翁知晓就不美了。”他刻意将“被逼”二字强调了一下,生怕师母和嫂雁旋小看了他。 —————————————————————————————————————— 注①:汉初五铢钱每枚3克左右,汉斤约244克为1斤,因此10万钱重约1230汉斤左右,约相当于今300公斤。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市井人生 两人虽然讶异,但她们相信老实本份的班老二绝干不出伤天害理的事儿,还是相信了他。 “也罢,快去洗洗。看汝将自己弄成什么样儿,衣也碎了,发也乱了,一身臭汗味儿,都馊了。天上掉下十万钱(1),家里正紧巴巴地呢……”班超生命力旺盛,衣衫湿透又捂干,浓裂的汗酸味儿,呛得雁旋直皱眉头。得了十万钱,家里可以活套一些,她二人是持家过日子的,自然心里高兴,也乐意帮他遮掩。 班彪自视史家之后,清高迂腐,家规甚严,最瞧不起的就是货殖取巧之辈。他对非学问功名所得,一概视为身外之财,以为取之不义。班超习武健身他不反对,以勇力报效国家、求取功名,他更是竭力赞成。但他视酒肆如声色场所,更不用说歌坊、伎馆了,班家人如敢涉足,他是绝不能容忍的。 雁旋还没有与班固圆房,但班超向以嫂嫂相称。平时两人说话,也尊卑份定,不再似童年时在河西那般随意、那般亲热。此时见班超战战兢兢的样儿,雁旋命小厮将钱悄悄抬进中院,夜玉又详细询问了一遍比武缘由后道,“师母不怪汝,还十年之约,这样狂徒就是欠打!” 夜玉是班彪和夫人樊儇在更始之乱时亡命河东途中收留的侍女,后来便嫁与老家仆虞四月。而虞四月原是羌人武伎,后来为班彪父班稚收留,一直为班彪贴身侍从。虞四月也是班超第一任师傅,故而班家后人一直称夜玉为师母,并以母礼相待。 “没想到瞎练一通,竟然打败淳于公子了……早点滚去挺尸吧,明日晚好看灯!”此时,嫂嫂雁旋也没有责怪班超,小嘴里感叹了一顿,将金绶带藏匿进袖中,并命侍婢芙蓉、慕容越烧水,好让班超早点洗漱休息。 这个惊心动魄的夜晚,班府内依然一片文人府第的幽然恬静,可雒阳剑坛却似发生了一场九级地震,来了一次大洗牌。虽然班超瘦西湖一役震动雒阳剑坛,江湖上盛传班家老二是剑坛绝世高手,但这传言却被班府紧闭的大门挡在院外,班彪身在象牙塔尖,悉心栽培大公子班固与小女班昭,对二公子班超则只会摇头叹息,自然一丝未闻。 班超依然过着默默无闻的日子,“关中人家”一场大战后,师傅左车也没问结果,他便也很快放诸脑后。他依然午出晚归,每天都到邙山之上,跟师傅厮混半天。 阴历九月二十日,一年一度的秋社节到了。 早在秋社前二三天,班府上下就一片忙碌。制糕备酒,筹备牺牲祭品,赶扎灯笼。雒阳不是河西,角灯笼(注:以兽角楦撑成罩的灯笼)是大户人家才用得起的。班府扎的灯笼,是用细竹篾扎成骨架,外面再敷衍上麻质纱布,里面再在底部固定兽油灯一盏就成了。形状有宫灯、纱灯和吊灯式样,造型则有人物、山水、花鸟、龙凤、鱼虫等等。 秋社之日,建武大帝刘秀凌晨时分便率文武百官,至城南雍台和社坛,祭祀天地,感谢天道酬勤,汉帝国五谷丰登。各州府郡县,均筑坛祭社稷。汉时春秋两社,俱是朝野同乐的重大节日,各乡里村舍,皆重社祭,春祈五谷丰登,秋报年年有余,可谓举国欢腾。 班彪自入雒阳便一直有病,此时身体稍好,夫人樊儇也稍心安。窦府专门派人以社糕、社酒赍送,夜玉赶紧派虞四月,携新葫、密脯、五陵原班家老酒等向窦府回礼。班固在太学未归,班超和雁旋带着小厮、侍婢,在班府外扎上灯楼,上面挂满几十个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灯笼,里里外外一派节日景象。 晌后时分,窦府的几辆辎车到了,樊儇带着夜玉、雁旋、班昭登车,到上东门窦融府回“外家”(注:汉时称娘家为外家)。 班氏一族早在更始之乱时,便尽亡于战乱,仅班彪一人逃到河东幸免于难。后来班彪进入河西,为河西大将军窦融画册事汉,成就千年伟业,班窦两家自然也世谊深重。每年的元旦(注:即正月初一)和春秋两社,窦老夫人便以窦府为班氏外家,接班府众妇过府过节! 班氏众妇到来后,窦老夫人便带着内黄公主(注:刘秀侄女,下嫁窦融子窦穆)、涅阳公主(注:刘秀女,下嫁窦固)亲自到前厅相迎,见班家众人来到,老夫人抱着樊儇、夜玉、雁旋、班昭四人,就是一顿亲热。然后,怀抱可人的小班昭,就再舍不得松手了。 窦府各门,也俱来相见。窦融象慈祥的阿翁,与窦夫人端坐于堂上,身后长案上两只错金博山熏香炉幽香缕缕,两位公主与樊儇一起,则带着夜玉、雁旋和窦府众女眷,向窦融夫妇行礼。礼毕,窦夫人又按习俗,摆出新米糕、新葫、密枣、果蔬等,款待众人。是日窦府内其乐融融,一派节日景象。众人一直盘桓到傍晚,窦夫人才不得不放归她们。 原来,这是两汉时的习俗,俗称归宁外家(注:即回娘家)。秋社这一天,妇女都要归外家,与父母长辈相见。晚归时,还要带回外公妻舅赍送的新葫、密枣、甜饼等,让家中子侄食用,以求一年吉吉祥祥、万事诸顺、和和睦睦。 回到班府,侍婢、仆人已备好牛羊肉、腰子、肚肺、鸭、饼瓜姜之属,切作棋片状,滋味调和,铺于板上,一家人聚于中院,先饮酒,然后开始“社饭”。两汉时一日两饭,只有过节时,才会有例外。即便普通农家,也会具粉团、鸡黍、瓜蔬等,先祀田神,再于田间十字路口再拜而祝,谓“斋田头”。 晚上,府外的正阳门外大街上已经熙熙攘攘,不管是大户人家,还是黎民黔首,雒阳市民尽皆走上街头,观赏花灯,看灯会。 班彪和班固父子俩自然不会出书房,樊儇、夜玉带着一家人,也在开阳门、上阳门外大街逛了一圈。班超陪着阿母、师母等人溜了一圈,将她们送回家,便自己一个人抱着长剑,顺着街边,从上阳门外大街,顺着铜驼街右侧街道,路过三公府,一直走到上东门,兴致勃勃地逛了一圈。 此时的雒阳城,万人空巷,早成了欢乐的海洋。 南从平城门、开阳门外起,经铜驼街大道,到中东门大街,约有四五里,再从中东门大街至上东门、谷门止,又有四五里,各条主街道两侧的民道外,几条街全是灯光灿烂的花灯夜市。秋社虽然没有每年的正月热闹,但也要热闹三天。白天是市场,晚上逛夜市、灯市。 在灯市上,会集着各地商贾,有各州的、各郡的以及从西域来的各国的各种货物。有前秦、前汉以来的各种古董,有时兴的锦缎、绫罗、刺绣、布匹、手工艺品、家常用具,商肆按行业分类,各占一段街道。一吃过早饭,大小街道都涌着人流,到巳时后就拥挤不堪,摩肩接踵。 ———————————————————— 注(1):汉代一般庶人家族消费,如以有三个孩子的五口之家为例计算,全年约需口粮149石,食盐折粮5.4石,衣服费用折粮82石,共236.4石。社会安定、风调雨顺的好年景,谷每石约220钱,也就是五口之家一年维持生存的消费为5万2千多钱。不好的年景,谷价飞涨,消费更高。东汉是一个重商社会,兴农而不抑商,商业繁盛,远甚于前汉。到了汉明帝年代,东汉雒阳城有人口50余万,城中居民均以经商为业。而班家是文史之家,早年靠家主班彪俸禄维持,后因病辞官,史载其靠开堂授徒、开小书肆维持生计,十分贫困。十万钱,或不足班府一年开销。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惊鸿一瞥 人们有买东西的,有看热闹的,有看稀奇开眼界的,也有专为着看美人的。 人们有时被踩掉了履(注:即丝鞋或麻鞋)、屐(注:即类似于今木屐),有时被扒走了铜钱,有时被挤散了同伴或孩子,叫叫嚷嚷,呼呼唤唤,像锅内水滚开了似的。俗话说,花灯夜市是“九市开场”,就是指附近的许多街道和胡同在灯市期间都随着热闹起来,生意繁荣起来。 晚上,通宵赏灯,放爆竹,店铺照常营业。沿着各条宽阔的长街,两边尽是大户人家搭起的彩灯楼,南北相向,朱门绣户,画栋雕梁。楼上有帘幕的多是世家、贵戚、大官宦和缙绅眷属,每座彩楼的租价,一夜就得几百钱。从灯的质料说,有烧珠料的、夹画堆墨丝的、五色纱的、明角的、麦桔的和通草的。 从形式说,有百花、鸟、兽、虫、鱼、走马灯等等,无不巧夺天工,花样繁多,令人惊叹不止。各种乐队,舞青龙、杂戏等各种杂耍,通宵演奏。另外,这儿那儿,有队队童子彩衣击鼓,有无数说书、说唱的圈儿,从晚到晓,通宵男女拥挤,人山人海。 最热闹的灯会是秋社当日的这天晚上,雒阳城几乎万人空巷,满城出动。宝马香车,络绎不绝。云颦蛾眉,步摇轻颤。世家大族,公子女公子,笑语喧哗,前呼后拥,尽皆出来赏花灯。美不胜收的景象,让班超流连忘返,不知不觉中,已经走了一个来回,竟然又走回了自家门前。 位于开阳门外大街的班府门前,也是人山人海。班府是文人世家,灯楼上的灯笼又与别家不同,吸引了不少儒学子弟、公子王孙、世家女公子。尤其是娇滴滴的女公子,衣裾余香,如幽谷霭沉。翘首凝波,如竹立花娇。原来,每一个灯笼上,都有一行字,惹得众人颇费思量。 “‘身作君家燕’,怎么只有一句,这是要求下联吗?”一个世家子伫足灯笼下,仰首不解地问道,其余人则都作思索状。 “这个更难,‘愿为同神人’,下联不是有很多么……” “这个则看不懂了,‘共向田头乐’,分明是写农户黪人秋祭的事了……” “班家文豪,吾等俗人,怎么能懂啊。对了,班家怎么没有人出来呀,也好讨教一下……” 众人议论纷纷,班超站在人丛内觉得好笑,自己可没有兄长班固、阿妹班昭之才,自然更不敢露头了。其实,这些灯笼上的狗屁话,都是他灵机一动,临时涂鸦上的。当时,还被未来的嫂嫂雁旋喷了一句,“看作文气冲天,实质俗不可奈。依吾看,要写,还是请阿翁来几句厉害的吧!” 阿翁班彪当然不屑为这小孩子的事出句,她实际想说的是,如果真要写,还是让尔兄长班固或阿妹班昭来几句吧。可又怕伤了班超的自尊心,便说要让班彪来几句。班超当然理解嫂嫂的意思,班固早躲到书斋里玩他的高雅去了,也不屑理会这些市俚玩艺。 班超只是觉得好玩,便自己动手将每一个灯笼上,都来上了那么一句。 人群越聚越多,班超慢慢被挤到人群外,就在这时,一群侍婢举着灯笼,一个世家女公子和几个公子,又一起走了过来。班超只是看了一眼,就似被雷电击中了一般,眼睛再也离不开了。 一群世家公子、女公子,在众仆婢、小厮的簇拥下,众星捧月一般,竟然是将一个娇贵万分的小女孩围在核心。这娇娇女公子也就十二三岁的豆蔻女儿,还未长成便已经亭亭玉立、气度非凡,风摇杨柳一般。 她用绢条挽着美丽的秀发,犹如贵妇们头上的垂云髻一般,别有一番风情。礼制规定女子十五行笄礼,但两汉相交之季官府鼓励早婚,故女子十二三岁,一般人家都会给女儿行笄礼,结发取字待字闺中。 身穿红色直裾襦裙,足蹬五彩帛屐,腰悬绿色玉佩,手中拿着便面,挨个灯笼看了一遍,便摇头皱眉命道,“这些偶句,偏有点俗了,难道果真是班大人或班公子手笔……然班家文章,字字珠玑,还是全部记下来,带回慢慢欣赏吧!” 身边众公子赶紧应喏,一一抄录下来。 班超觉得脖子发热,既为身为班家之后而心里豪情顿生,又因人家看出“俗”了,因而脖颈发烧。只因为人家以为是阿翁或兄长的手笔,便不敢怀疑。他没想到阿翁文名、才名,在雒阳城竟然如此威风。自己的几句狗屁胡诌,竟然也卖上了好价钱。 女公子欣赏完花灯,又转头望着班家府第道,小嘴里轻声说道,“文章世家,大汉文胆,令人向往啊!”说着,目光扫视了一遍人群。 班超个子高,两人目光相接,班超犹遭闪电击中一般,便怔怔地看着这个豆蔻少女。女公子的目光停顿了一下,班超灼热的目光让她略感惊慌,便轻扰额前一绺秀发轻轻掩饰过去,然后带着众人离去。 女公子不经间这惊鸿一瞥,让“浑浑噩噩”的班二公子魂儿瞬间丢了。 不知为何,班超竟然跟在人群后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垂云髻。前面的豆蔻少女,虽然还是个小不点,却落落大方,指挥若定,那举手投足间透出的大家气度,已分明是这一群世家子弟的灵魂。这很令他震撼,让他看得痴了,不知不觉中,便跟着人家一群人腚后,一路走了下去。 也不知走了多远,绕了几个大圈子,又上了上东门步广里,街面两边都是王候贵戚之所。忽然来到一处豪宅前,高大威严的门楼后,分明露出亭台楼阁,飞檐重瓦,鳞次栉比。大门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却进出有度,无人喧哗。 两尊本该威武镇邪的辟邪神兽狻猊(注:即石狮子),一左一右,左雄右雌,似乎在笑,这吓了班超一跳。细看,它与三公府门前那凶恶狰狞的怪兽完全不同。它竟然是一付微笑模样,仿佛在耻笑世间一切浑浊邪气,更象是豪迈宣言:镇宅并非一定青面獠牙,这里可是“仁者之所”耶! 此时,那个豆蔻少女在众人的前呼后拥下,款款进入大门。鬼使神差一般,女公子在进入大门前,竟然回首看了一眼,并对人群后的班超嫣然一笑。走在人后的班超,未提防她来这么一手,被看个正着。仓促间无处躲藏,只得傻傻地一笑回应。 门前六个大型牛角灯笼(注:用牛角楦成的灯笼罩,较珍贵,宫廷与世家大族用品),将大门内外照得如同白昼。这倾国倾城之笑,把班超的心儿也给带进了深不可测的候府之内。 这座府第大门前无人值守,但他却不敢探进一步,只能眼瞪瞪地看着女公子款款进入气象万千的华府内。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文星陨落 班超痴迷了一般,傻傻地、痴痴地站在门侧道上,并不敢太靠近。 他正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办时,忽然又有几辆轺车(注:单人或双人无厢马车,顶有华盖)驾到,他赶紧闪开。抬头一看,高大威严的门楼上,六个大大的红色牛角灯笼间,是“邓府”二个大字。而门楼顶上,“诗书仁义”四个大字,龙飞凤舞,金光四射。 细看,不禁大惊,这竟然是御赐金匾,原来是建武大帝刘秀亲笔手书! 建武中兴后,建武大帝刘秀厚待功臣,但能得到门楣赐书荣幸者,南阳众臣、河西众将、陇右众将中,惟南阳功臣之首高密候邓禹一人。班超仰头看着,为这四个大字所深深震撼! 他明白了,这里是大汉第一仁厚人家,被誉为“仁者之所”,在整个雒阳城赫赫有名的邓府。大门前连士卒都没有,却气势恢宏,慑人心魄。汉帝国第一世族,高密候邓禹邓大人的府第,这里可不是寻常人敢来的。不说别的,班府的小宅院,与邓府相比简直就象泥墙田舍一般。 班超此时心中全是女公子的身影,他伫立良久,只到夜深风凉,才不得不返身走回班府。二十岁的班超如在梦中,回府后见人也不说话,象丢了魂儿一般。邓家女公子那“一瞥一笑”,把班二公子的魂彻底给勾走了。 此后连续数日,每天傍晚会一个人莫名其妙地来到邓府门前转悠一会。没有目的,只是转转,回去便会睡得安逸。这些瞎转自然是枉然,在接下来的整整十年时间内,他再也未见到那个让他惊为天人的豆蔻少女。 但思念的种子已经埋下,浑浑噩噩的班二公子,开始有心思了。 建武二十九年(公元53年)春,中山国望都长一职空缺,班彪被从司徒掾任上晋为望都长。所谓望都长,就是望都县的县长。东汉时代,沿袭前汉郡县制。州下设郡(注:东汉初州不领郡,仅设俸六百石刺史),郡下设县。大县为县令,小县则为县长。 班彪当年在河西张掖郡觻得城时,窦融倚重于他,秩比千石。后做徐县令,仍然秩俸千石。继而做司徒掾,由于资格老,且有贡献,相当于现在地市级政府机关里的处长吧,勉强给了个秩比三百石。到了望都长,只是一个秩俸四百石的小吏。 班固在太学求学,家里开支很大。家里清贫,班彪饥不择食,实在没得挑了。 阴历三月初三,虞四月驾着辎车,载着病弱的班彪,勉强赴望都就任。小厮则载着另一辆辎车,携带满满一车家藏典籍书简。 雒阳至望都一千五六百里,只到三月十五日,才风尘仆仆地赶到中山国治卢奴城(注:即今定县),拜望了中山国尉、暂行国相事郑众,呈上公文。郑众对德高望重的班彪甚为尊敬,留他在官署住了三天。又以事前辈礼,亲自送班彪去上任。 郑众是经学家郑兴之子,通晓《春秋左氏传》、《三统历》、《易经》和《诗经》等,是东汉帝国著名大儒。建武末年,皇太子刘庄和山阳王刘荆曾命虎贲中郎将梁松以缣帛聘请郑众,让其出入皇宫,为门下宾客,但遭到郑众拒绝。建武末年,郑众被建武帝刘秀外放至中山国,任中山国尉。当时因国相和属下长史俱空缺,便由郑众暂代国相事。那时的郑众官并不大,秩俸只有区区六百石。 虽然到了后来的永平年间,先皇刘秀钦命辅国大臣、梁乡侯梁松因勾连羌胡罪被下狱处死,郑众却未受牵连,但也未被重用。永平三年(公元60年)春,中山国相薛脩与中山国丞同时因罪下狱,郑众再一次代行中山国事,却未有寸进,只是被司空府辟为给事中。 其实,一个小小望都长到任,根本不需要他代行国相事亲自送到任上。到了望都后,郑众在望都又住了三天,才返回卢奴。此后,他又多次至望都,与班彪畅谈经史,交情深厚。 望都是一个小县,然濒临边地,民风彪悍、纯朴。班彪上任后,因清廉为官,办事公允,望都很快便政风为之一变,深受吏爱爱戴。不过班彪对仕途并不投入,处理完公事,他感觉身体大不如前,便夜已继日,作《〈史记〉后传》(注:即《汉书》)数十篇。 虞四月虽是武行伎伶出生,长期跟着班彪,应付一个小小的内陆小县,根本不在话下。班彪用心于史,虞四月担任县衙贼曹掾史(注:相当于后世的捕头),把县府一班求盗(注:即后世的捕快)和诸属吏调度得妥妥当当,一应冤狱都料理得一丝不苟,让望都风清气正。班彪也因此得以潜沉于史事,“专心史籍之间”。 阅读和著述,是一个苦差事,在纸张尚未普及的东汉年代,尤其如此。班彪常常通宵达旦,秉灯奋笔,夜夜不辍。 冬天到来时,班彪身体愈来愈差,虞四月心里着急。实在无计可施,便写成一绢笺,命小厮飞马送至雒阳,想请夫人樊儇来劝喻。可是,没等樊儇来望都,好不容易熬过元旦(注:从汉武帝时起,以正月初一为元旦,一直至清),班彪在一个寒冷的雪夜,突然病发,孤独地离开人世。 这年的正月特别的冷,从冬至春,望都都被大雪覆盖。东汉初,是中国古代气候开始由热变冷的剧烈变化时期。史籍中已见到“寒气错时”、“当温而寒”等记录。而到了东汉晚期,“当暖反寒”、“春常凄风”、甚至“夏降霜雹”等异常气候记录,频繁见诸史载。 这天夜里望都再降大雪,平地有一尺深。城关里正报警,言一股常山盗贼出没街市,抢劫了望都大户杜员外宅院。虞四月带着县衙的求盗们在大雪之夜蹲守半宿,将七名盗贼抓了个正着。后半夜时分,虞四月心里惴惴不安,很是挂念主公,公事处理完便策马匆匆赶回县衙。 来到后堂,天井内雪花纷飞,门扉已被风吹开,厅内一任风雪肆虐,毫无生气。虞四月腿一软,知道不妙。他跌跌撞撞地冲进室内,只见室内灯油已燃尽,帷幔飘舞,鬼影瞳瞳,雪花飞溅。盆内炭已尽灭,且灰烬已冷。 室内冷风飞旋,与室外一般清冷,呼啸的风雪中,似狂魔乱舞,其景象让人魂飞魄散……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梦中诀别 黑暗中,班彪端坐于坐床之上,状如雕塑。他左手持木简,右手举笔,头微向上举,似乎眼睛正盯着手中未完成的书简,早已经冻僵的身体,在风雪中岿然不动…… 虞四月大惊,“啊”地大叫一声不好。待他冲过去一看,班彪早已经逝去多时,已成了一个坚硬的冰人。 砚内墨、手中笔和木简,早已成为一体。虞四月只觉眼前一黑,双膝一软,便扑嗵一声跪于地上,口中喷出一口腥血,痛哭出声。其声音无比凄厉,在风雪夜中尤其瘆人。内院一片黑暗,值夜的两名衙役魂飞魄散,战战兢兢地不敢进入内室。 只到惊动县丞,整个县衙这才行动起来,连夜举哀。 这一年是建武三十年(公元54年)初春,一代文坛领袖、史学世家班彪在望都长任上孤寂一人,溘然长逝,终年52岁。他逝世后,遗留下所著《史记后传》六十篇,赋、论、记、奏事等共九篇,成为中华民族重要的史学和文学财富。 这天夜里雒阳也下了一场春雪,满城雪絮飘舞,大地皑皑一片。班府内,沉睡中的樊儇忽然做了一个梦。只见班彪身着朝袍,头戴进贤冠,手持笏板,迈着四平八稳的方步,飘然而至榻前,抚着她的脸久久不语,老泪纵横,似有难言之隐,“续写《史记》,吾平生所愿也。幸嘱固儿、昭儿,了吾心愿,吾死无憾矣!” 言毕,随风雪而起,身在半空,忽然飘然而逝。 樊儇大惊,猛然醒来。室外黑暗,室内狂风呼啸,呜呜作响,方知是一场恶梦。怀里的班昭忽然翻了个身,骨崩骨崩地咬咬牙说了一句梦话,“阿母讨厌,吾要阿翁也……”,言毕,小脚踢开被子,又沉沉睡去。 以前从未做过这样的梦,樊儇心知不妙,觉得非同寻常。她先帮班昭掖好被角,这才木然地起身穿衣。推开门,外面雪花飘落,地面、墙头落满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屋顶、院内地面白皑皑一片。寒风吹来,她打了一个颤抖。 赶紧关上门,点上烛,又向火盆内放了几块炭,看一眼漏壶,已五更天。她坐卧不安,在室内如蚂蚁一般,心里焦虑,却无计可施。 就在这时,门敲响了。夜玉推开门进来,带进来一阵冰冷的风雪,急问道,“夫人,怎么了?” 樊儇打了一个寒颤,一把抓住夜玉的手,“小玉,快,叫醒超儿。让左车速至太学,唤回固儿。让超儿赶紧备好双马,要快!” “夫人,到底怎么了?”夜玉吓坏了,一时没了主意。 樊儇捂嘴,又放开手,拢一下头发,跺着脚道,“不要问了,快去!” 左车当夜恰好回府,与班超歇息在前院,夜玉带着丫鬟惊慌来叫,两人知有大事,不敢耽搁,慌忙蹦起。左车策马冒雪去太学叫班固,班超则至厩内上好马鞍,一切就绪。雁旋也起来了,这才五更头,室外风雪交加,一家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都惊惶四顾。 天亮前,班固赶回家。雁旋忍不住问道,“阿母,到底怎么了?难道是阿翁……”虽然因班固一心向学,两人未婚,但雁旋早已经改口叫阿翁阿母。 樊儇沉着脸说,“都不要问了。固儿、超儿,现在就出发,骑快马至望都!小玉、雁儿,先将前院正厅收拾出来,待信儿至,即搭置灵堂,朱妈带婢儿们置办五服,以为预备。左车叔现在就赶往安陵,等雒阳有信去,即布置灵堂,准备治丧。待迎回灵柩,我们举家返回关中老宅治丧!” “啊!灵柩……” 突然的噩耗,把班家所有人都震惊了。大家一齐看着樊儇,夜玉、雁旋和仆婢们已经悲泣起来。 “家有大难,都给我直起腰来!” 樊儇一声怒喝,众人这才还过神来,赶紧按令行事。等一切安排完,樊儇感到天就要塌下来一般,软软地瘫倒在榻上,泪珠如珠子一般,扑簌扑簌地往下落。“儿女尚未成人,夫君雪夜乘鹤西去,留下吾一家老小,这可怎么好……” 忽然一双温暖的小手,替她拭去泪水。樊儇抬首惊看,七岁的小班昭,泪水长流,正惊慌地看着她。樊儇心里一热,将小女紧紧地抱在怀中,“昭儿莫怕,有阿母在,天塌不下来……” 班固、班超和左车三人,按令连夜分头出发。 天下大雪,只到傍晚时分,望都县报丧的小厮果然风尘仆仆地赶到雒阳。樊儇已经不再流泪,等天亮后,她派仆人一一到窦府、司徒府和河西众将宅上报丧。 接下来两三天,樊儇、夜玉和雁旋身着白色斩榱,静立灵堂一侧。窦融和窦夫人接到报信,即亲来上香、吊丧。河西诸将、司徒府的同僚、班彪的弟子们,雒阳城的文人儒士,俱一一前来捻香悼唁…… 班固和班超顺着官道,在雪原上策马狂奔。雒阳与望都相距千里,大雪之后,官道难行。兄弟二人过河内郡,渡淇水,在邯郸歇歇马,喂了草料。又连夜北上,过襄国,至真定(注:即今石家庄),于第二天凌晨,才赶到望都。 尧母故里望都,西枕巍巍太行,东望万里平川,已被厚厚积雪覆盖。班固、班超二人,跌跌撞撞地奔进县城,此时天已大亮,地上积雪有一尺深。来到县衙,只见衙门高悬白色蒿布,天上飘满白色魂幡,门前摆放着无数白色的花篮。 班固、班超兄弟二人从马上“扑嗵”滚落雪地,人已经成了两个泪人。虞四月正在衙门前张望,便带着肢体已经冻僵的兄弟两人,一路悲啼、东倒西歪地膝行进入县衙后堂。 映入眼帘的,是一口巨大的黑色棺木,静静地、冰冷冷的停在堂上。 “阿翁……”班固和班超扑上前去,扶棺痛哭失声。曾经殷殷教诲,言犹在耳。此时却棺木森森,阴阳两隔。兄弟俩人哀声恸地,其声凄厉,泪飞如雨。 县衙之内,守灵众属吏、衙役,也尽皆悲泣出声。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魂归安陵 人生是一趟苦难历程,死是一种放下,或许更是一种解脱。班彪在风雪之夜孤独地驾鹤西去,结束了颠沛流离的一生。此刻,他的遗体躺在冰冷的棺木内,却把无穷的哀伤和思念,留给了他的后人。 班固与班超悲痛欲绝,痛不欲生,可他们的阿翁班彪,却永远也听不见儿子们的悲恸了! 虞四月亲手给班固与班超穿上斩榱、戴上孝巾、扎下麻绳、递上孝杖(注:即哭丧棒)后,先左右给自己几巴掌,才呜呜地哭着说,“对不起公子,四月该死啊!夜有盗警,四月带求盗们捉得七个强人,却未能保护好大人……” “父子”三人抱头痛哭,柔肠寸断。 班大人家人已到,灵柩即将返回原籍安葬,代行中山国相事郑众郑大人亲率众官,前来吊唁。班彪在任上而亡,大汉帝国知名能吏郑众主持盛大仪式,县内三老也带着全县绅众,齐来捻香吊唁、送行,丧事整整忙活了一天。 当天夜里,寒风呼啸,雪花纷飞。班固和班超守灵,县丞带领众衙役,也陪着守灵一夜。第二天,望都县万人空巷,民众扶老携幼,自发聚集到衙门前,来给县长送行。哀乐吹打声中,灵车启动,郑众带领万民扶柩送出十数里,经虞四月再三劝阻,方大哭告别。 这是郑众与班超第一次相见,一个是当地的父母官,一个是无功名的布衣孝子,他们连话都未上几句。但是,这两位彪炳史册的大人物此时不知道的是,他们今日结下的友情,对未来汉帝国与匈奴争夺西域的生死大血战,产生了多么重大的影响。 班固、班超、虞四月带着望都县派出的四名衙役,在呼啸的寒风中一路南下。 虽然班彪仅是一区区望都长,但他还是开国功臣、文史泰斗,又卒于任上,故司隶衙门专门发出诰书,沿途州郡县各衙和驿站,交替迎送。 灵车过河水(注:即黄河)时,窦府管家窦戈带着班府的几名小厮一直迎到五社津(注:汉时黄河古渡口),望都县的衙役们才返回本县。 到达雒阳时,樊儇、夜玉带着班府全家人,窦融和窦夫人带着均已经年迈的河西军同僚,司徒府班彪的同事等,都在城北谷门外长亭迎候。窦融主持仪式,按河西军礼仪,在驿亭内举行了盛大的吊唁仪式。 河西将领们的后人已经在长亭边扎下帐蓬,按照窦融的意愿,班彪的灵柩应在长亭停灵三日。但在樊儇的坚持下,吊唁仪式毕,班家一门老少,乘着十几辆辎车,伴着灵柩绕城而过,向三辅进发。 积雪难行,从望都出发时算起,灵车整整行了近一个月,才进入三辅,顶着寒风到达渭水桥头。左车带着吹鼓手,已经早早便来迎了。 众人扶着灵柩,进入五陵原,并一路进入安陵邑。此时位于上仁里的三进老宅已经全部带孝,前院内搭了灵棚,灵柩被迎进老宅灵棚,邻人、亲戚和班氏故友,以及三辅籍班彪的弟子等,均来吊唁。 左冯翊、京兆尹、右扶风、隗里县及周边各县三老、乡绅和三辅世家大族,也都来上仁里吊唁,可谓极尽哀荣。按丧制停灵三日后,始才出殡,归葬成国渠边祖茔。 汉风纯朴,循规蹈矩,红喜白丧是民间大事一桩,有礼法规定的固定套路。班家从京城归来,班超、班固扶灵柩二千里归乡,仅有担任里监门的班伍一家五口是本地人。大丧之下,一切全无头绪。幸好有比邻而居的豪强大户冯家鼎力相助,班家才不至太狼狈。 当年五陵原弓家与冯家争夺小西河畔(注:成国渠又称小西河)百十顷膏田(注:水丰沛、肥沃称为膏田),斗殴中打死徒附(注:依附于地主的无地农民)十数人。弓家从山城江洲(注:即今重庆)高薪请了十余名强人,决心灭了冯家。就在危难时刻,是班彪及时出手,才办了无法无天的弓家,冯家这才侥幸在世族兼并中存活下来。 冯家牢记着班彪恩情,老家主冯斌虽已病逝,主母于氏带着冯家全家人全力协助治丧。灵堂设在班宅,而贵客招待则全在冯府进行。年轻的家主冯垦身兼乡啬夫(注:即今乡长),他派出几十个仆人、侍婢、徒附,到班府帮忙,自己和阿妹冯菟也亲来张罗一切。 尤其是其阿妹冯菟,只有十二岁,娇娇滴滴的豆蔻少女,与班昭一见如故,如姊妹一般形影不离。 啬夫都亲自出动了,乡里的游徼、乡佐、三老和里正、什长、伍长等等,自然都来帮忙,里巷内的大户、小户也一齐出动,把丧事一应繁琐事宜,拾掇得头头是道、风风光光。 班彪新亡,最高兴的是弓零一族。 弓府虽然在五陵原名声不好,然而却人丁兴旺。弓零有四子,二子弓虎当年因死罪伏法外,现弓零共有孙十一人,孙女七人。相反,冯家却人丁不旺,冯斌过世后,仅有一子冯垦和一女冯菟,且全为正妻所生。冯斌有妾六人,竟一无所出。 但慑于班氏的后台窦融大人和河西集团威风,弓家从不敢找冯家麻烦,河边地亦再未起争执。此番班彪新亡,班氏回乡治丧,弓氏一族虽然心里高兴,但弓零严令全家不得有过分举动,因而虽然弓氏后人虎视眈眈,却并未敢有明显的动作。相反,班彪出殡时,弓家还派出数十人前来帮忙呢。 办完丧事后,班固与班超欲遵丧制,结庐为阿翁班彪守孝,被阿母樊儇制止。她强撑着身体,将大家召集到前宅,才把那晚班彪托梦的事儿,给大家说了一遍。 众人一顿唏嘘,班固与班超跪于阿母面前,班固再一次恳请道,“阿母,圣人云,‘夫三年之丧,天下通丧也。’吾兄弟二人欲结庐陪伴阿翁三年……” 樊儇闻言,心里倍感慰籍,便洒泪叹息道: “阿母知汝二人是孝子。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今大人新丧,都城的宅子也退了。雒阳是回不去了,全家只能在安陵邑服丧三年,固儿勿负乃翁教诲,续修《史记》(注:即《汉书》),这便是最大的孝。”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弱冠而孤 其实,早在得到望都丧讯时起,在窦府的帮助下,樊儇和夜玉已经派人将家中的典藏书籍、家当装车运回了三辅。从那时起,全家都知道班家得离开雒阳了。 此时听她正式宣布,众人并未吃惊。她又看着班超道,“过去家中有汝翁秩俸维持,虽不富裕,仍勉强糊口。今得靠土里刨食,汝二人结庐居忧,全家都得饿死啊,此事勿要再提。超儿当打理田地,顶起这个家来!” 众人还未从丧事中缓过神来,听了阿母这番话,这才意识到,此时天地顷刻都变了。班家在雒阳并无房产,所住房屋乃租住别人的。此时,一家人已经只能在安陵邑靠仅有的二顷多薄地,三进院子的破烂老宅勉强度日了。 阿翁班彪逝世那一年,班固和班超年已二十二岁,一文一武,弱冠而孤。班氏宗族自秦末称雄楼烦始,后来成为前汉望族,历二百余年,到了班彪新亡之时,家道已经完全破落,成为安陵邑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地主。世道之变幻,人生之无常,令人唏嘘太息。 左车安顿好女公子一家,等过了“头七”后,才返回京城。 阿翁溘然逝世,让班超一下子陷入迷茫之中,感觉天顿时塌了下来。送别师傅的当晚,他一个人从安陵邑南城门走进安陵陵园内(注:安陵邑南门与陵园相通),顺着神道,又向南走了约二里(注:汉里,约四百米强)多,来到帝陵之下,坐在断垣残壁之上,望着石人石马和高大威严的楼台残柱,感到世界是那么黑暗,自己看不清未来的方向。 阿翁是山,阿翁在世时,他未觉得什么。可阿翁一旦故去,他突然感到自己是那么孤弱微小。 古往今来,人都是在亲人故去的悲痛中成长起来的。 这一晚上,班超在黑暗中想了很多。阿翁毕生愿望是续写《史记》。自己一身勇力,骨子里不想当书虫,此时不正是自己为阿母分忧,帮助兄长实现阿翁宏愿的时候了么?他望着黑暗中的原野,暗暗下定决心,自己要侍弄好两顷薄地,决不让阿母、师母、嫂嫂、阿妹饿肚子。 想到这里,二十二岁的班超,第一次看到了自己在家中的重要性。 冯垦是啬夫,还兼着无官秩的陵郎之职。更始之乱时,五陵原上巍峨辉煌的帝陵寝园建筑被焚毁一空。光武中兴后,光武帝刘秀下诏,对前汉十一座帝陵都进行了简单修缮,并规定由当地啬夫负管理陵园之责。 冯垦傍晚在陵园内巡视时,见班超怀抱长剑,失魂落魄、蒙蒙懂懂地走出城邑南门后,竟然一路走向高高的安陵大冢前的废墟上,他心里不放心,便悄悄跟了过来。原想等班老二寻死时自己好出来英雄一把,没想到这混蛋既不怕冷,更不怕鬼,竟然在这寒冷的冬夜静静地坐着,象死了一般一动不动,一坐便是大半夜。 陵园内树林茂密,陵墓上衰草萋萋,夜晚寒风呼啸,鬼影幢幢,令人胆寒。 熬到夜里二更时分,冯垦又冷又怕,几乎快冻僵了。他是个风流公子,晚上原想巡视陵园后到李二家,与相好大战三百合呢。没想到一点好奇,差点没把他冻死。实在打熬不住,自己只好走了出来,嘴里骂道,“班老二,汝想冻死吾耶?人家寻死都到成国渠(注:东汉时又因渠在渭水西,称小西河),扑嗵一声,哇,完事了,一了百了。唔唔,老天哪,冻死吾了,汝狗日的欲寻死,未必非得到皇陵上吧?” 冯垦虽是大户公子,也读过经书,但在安陵邑当啬夫,身处社会低层,自然雅不起来。对民间这种粗俗的语言,班二公子已经早有免疫力。丧事期间,从帝都雒阳来的班家人,早已经习惯安陵邑众邻们的乡俗和俚语氛围。 “冯兄勿要调笑,吾那有心思寻死,一家老小,今后指望吾地里刨食呢!” “不死就快走啊……再冻一会,吾可就要给皇上活殉了……”两人顺着林间土路一边往土山下走,一边充满向往地胡言乱语道,“汝狗日的命好啊,偏生在班家。吾二人要选一个活殉也……还得是吾,你说吾一土财主……” “为什么偏得是汝?”班超不解,班家是落泊了,可未必连为皇上活殉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汝活殉了,吾妹……算了,反正不能是汝……一家老弱病残,汝莫非想让老夫人带着一家人喝北风?快走……快走……”冯垦冻得瑟瑟发抖,嘴里哆哆嗦嗦、结结巴巴地嘟囔道。 “汝妹怎么了,汝干吗说半句留半句?” “以后再说……”冯垦嗫嚅了半天,到底说得不爽利。 神道两侧枯草萋萋,一片一片的树木在寒风中呜呜嘶鸣。见冯垦战战兢兢的样儿,班超没有再追问。两人相伴走出寝园,返回安陵邑内。 “梆!梆!地寒地燥,谨防火烛!” 曾经歌舞升平的小城邑,夜色中难掩破败、荒芜的景象,了无生气。偶尔一两声犬吠,显得有气无力,苍白孤独。唯有里监门班伍苍老的声音,在寒风中萧条的街道上孤寂地回荡着。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夜玉、雁旋惊讶地发现,二公子一大早儿起来没有象往常一样习武,却带着老仆人班伍的大儿子班前,两人骑上马便冲出了院子。 寒冷、坚硬的街道上还没有行人,他策马出了安陵邑,一路向东,走出七八里,来到成国渠边,又顺着河畔的垅道向下游驰去。离安陵邑七八里,成国渠两岸田地一望无际,丰饶肥沃,绝大多数都是能浇上水的膏田。东岸田地多数是弓家的,而西岸则主要是冯家的。 西岸冯家的几十顷田地大部分是膏田,地势与河滩基本持平。只有一块地阜较高垅上,约有六七顷,与班家的田地相邻。而班家的两顷地,仅有二三十亩勉强算是膏田,其余则均在坡上和坡顶垅上,比河滩膏地足足高出约丈余。 班前继续向班家村驰去,班超则信马走向坡顶田地内。 冬季地闲着,寒风吹过,枯草萧萧索索,一片荒芜景象。他又来到自家的田舍(注:汉代因地广人稀,为便于耕作、收获,田地中均有田舍),只见院内干枯的荒蒿草、茅草有一人多高,房屋门窗洞开。几间正房犹可,厢房屋顶已经塌陷漏雨。 前汉末年,班超的祖父班稚辞官返回故里,修建了辉煌的班府。府中央的汉五层高,气势恢宏,曾经是安陵邑最高的建筑。当时的班府是五陵原上的显赫世族,有成国渠畔膏田近三百顷。 更始之乱时,绿林军和赤眉军相继扫荡五陵原时,班稚与大儒樊叔皮在赤眉军进入安陵邑前的刹那间,命班彪带着年仅十二岁的樊儇亡命河东,为两家保住了一点余脉。 赤眉军焚毁了五陵邑,抢劫、焚毁了安陵寝园建筑,安陵邑被屠城,班、樊两家举族死于兵祸。而曾经的辉煌的班府也基本被化为灰烬,仅剩下家中仆佣居住的三进偏院,得以保全。仆人班前当时与其父班伍人在班家徒附居住的班家村,从而得已幸存下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背剑农夫 光武中兴后,因循前汉实行名田制。将全国土地收归国有,赏赐功臣,并按照《二年律》以军功爵位为基础,对全国人口授田。普通庶民、士人,按立户时间先后,约一丁百亩,先授田,后授宅。 五陵原当时十室九空,前汉时从楚地迁徙而来的伎舞倡优人家,与世家大族一起死伤殆尽。东汉中兴后,田地撂荒,授田主要集中在安陵邑周边。而离安陵邑较远的荒地,一度无人问津。 为鼓励耕作,右扶风隗里县允许天下安定后从蜀中和楚地重新迁徙回来的豪强大族、大商巨贾,出资认购荒地耕种,因此原来班家位于河畔的膏田便被弓、冯两大家族瓜分。 班彪当时身在河西军中,隗里县照顾功臣,同时也想送给班彪一个大大的人情,便将残存的三进小宅院发还班家,并命班家的老仆人班伍看管照料。而河畔的田地已经被瓜分耕种,只好将无人问津的阜顶两顷(注:汉大亩,一顷百亩)薄地划归班家,并由班家原来的徒附负责耕种。 十七户人家,六十余口人,两顷蒲田是无论如何也养活不了的。又允班家徒附们将阜顶无人耕作的荒地自行开垦,又得了约十五六顷。只是租税,仍按两顷征收谷物与刍稿(注:即喂养牲畜的草饲料,秦汉时税种之一,按田亩计算)。 班二公子只知刀剑,他那里懂得耕作之难。身后马蹄响,班前带着班家的徒附龙三来了。龙三是陇右人,比班超大两岁。光武年间,高原羌人时常作乱,他的家园在战乱中被毁,便流落五陵原,为班伍收留。于是,光棍汉龙三,便成为班家徒附之首。班家迁徙回安陵前,田地事务全由龙三做主。 “禀报公子,班家田地尽在垅上,地高缺水,田地较薄。风调雨顺时,每亩勉强能打一石栗。遇上干旱年份,常常绝收……” 龙三的话,给正想大显身手的班超浇了一盆冷水。一家人就得靠这两顷薄地讨生活,旱怎么了,田地绝收一家人还怎么活?他没让龙三说下去,“哼,这里离河边这么近,即使有旱,不过人辛苦些罢了……” 见班二公子不愿听这些扫兴的话,龙三与班前都不敢多嘴了。 班超却问道,“种好这两顷地,外加这十几顷拾边荒地,都需要什么?种子都有么?” 龙三是徒附之首,他数着手指道,“往年靠借冯家水牛犁田,只能乘空,不赶季节。栗种早已留存,然要侍弄好这十几顷地,最少需要两头壮牛,农具若干。需要挖渠,以备旱时输水用。冬闲时,需要平整田地……” “好,就按汝说的办。通知各户提前朝食,朝食后整修田舍。吾要常住田舍中,亲自耕作。弄好田舍,便挖渠整地。” 说干便干,当天,班超就带着这十七户徒附轰轰烈烈地干开了。 安葬完班彪后,班家此时只剩下七千钱。闻班超要买牛,樊儇无一丝犹豫,由夜玉出面,又从冯家借了五千钱,全部交给二公子。 此时,樊儇已经将全家存活下去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已经“浑浑噩噩”二十二年的二公子班超身上。 班超请冯垦一起来到过河到渭城(注:即今咸阳),先是花八千钱买了两头耕牛,又购置了铁锄、铁钁、铁铧等农具。他与虞四月带着家中的仆人和十七家徒附,用十余天时间,将田舍整修一新。然后又开始大规模挖沟挑渠,平整土地。并将阜顶无主荒地,凡能勉强耕作的,全部开垦出来,竟然又得了三十余顷。 这段时间,班超常居田舍,与龙三带着徒附们起早贪黑地干,有板有眼地下地耕作。到四月上旬,便已经抢得农时,提前将两顷好地、几十顷拾荒地全部种上春栗。 班超在田地内耕作,夜玉、樊儇则在家纺纱织帻、种菜养猪。 天遂人愿,这一年春夏秋三季天并没有大旱,苗出得又不错。龙三带着徒附们间苗、压苗、锄草、浇水、追粪,忙活了一年,收成不错,第二年春荒时节,连徒附们也第一次没有闹春荒。但是,第二年却遭了春旱,只到夏季雨勤墒好了才种上栗,没想到,晚种的夏栗到了秋季,这几十顷薄田又是大熟。 两年风调雨顺,班家总算渡过最大的危机,勉强不用饿肚皮了。 但由于经历了十年军阀混战,水利、农田受到破坏,前汉时四通八达的灌溉水渠多已荒废,关中平原水患、旱患频乃,渭西五陵原农地田地望天收。班家的薄地,即便这两年较好的年份,亩产不过一石多一点。交完租税,还足徒附,便所剩无几。到了青黄不接的春荒时候,全家还是十分艰难。 这十七家徒附,都是前汉时班府的雇户。十年战乱,十剩其一,老弱病残,靠租种班家的二顷(注,汉顷约为今半顷)耕地及自己垦植的几顷荒地为生。东汉初年,地主与雇户一般五五分成,也有六四、七三分成的。而班稚当年立下规矩,班家与雇户却是四六分成。 班超便沿袭祖宗定制,仍与徒附们四六分成。 此时的班家,在安陵邑几家大族和无数小户中,仅是渭西的一个小小的小地主。连班家生计都是如此艰难,渭西庶民百姓生活之困苦,可以想象。 班超迁徙到五陵原的两年,除了学会耕作,还带着徒附们重建了班家村。 这些徒附,原来都与普通庶民一样,居住在半地穴式的草棚之内。这种草棚一般先在地下挖穴,约半人深。然后再在四周夯土为墙,顶上有梁,梁上苫芦苇与茅草为顶。草棚虽然冬暖夏凉,但却低矮阴暗潮湿,卫生极差。 班超与虞四月利用农闲时间,在成国渠河畔邻近班家田地处另外择地,带着徒附们建起十七座草屋院落。每座草屋三间正房,两间厢房,以夯土墙为院落。新居仍命名为班家村,也正因为此,班家的徒附也最是忠心。 两汉时候,民间每户都要养豕(注:汉时称猪为豕),年底过年前杀猪卖肉,挣足零用钱,再留一点肉过年用。那时候百姓养猪,猪圈都和茅厕建在一起。茅厕在猪圈边上一隅,人的粪便落下被猪吃掉。班家是读书之人,班超觉得不雅,便将茅厕与猪圈分开建造。 传播此风的,就是冯垦兄妹俩。自从班家来安陵邑后,年仅十二岁的冯菟便仅吃班家养的猪肉。后来,兄冯垦请班超帮着改建了自己家的猪舍,此风很快在渭水西边大户人家流传开来。 而一般农户,仍是茅厕与猪圈相连建筑。此风直至明清,未尝有变。 返回安陵邑的当年,班超改建了猪舍后,樊儇、夜玉与雁旋带着侍婢,在繁重的纺织之余,还养了三头猪,原来想交一头给官府(注:两汉时规定,民每户必养猪两头以上,一头为赋税),另两头到了过年的时候,便杀了让全家过个好年。 可没想到,小猪养不久都先后生病死了,让已然拮据的班家雪上加霜。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初露峥嵘 大户人家出生的三个女人,何尝知畜养之难。幸好仆婢芙蓉自告奋勇,承担起了畜养之责,才帮她们解了这一难题。 芙蓉长得文文静静,身材高挑,长相柔美,比班超小两岁。她原是冯家祖母于氏贴身婢女,因忤逆冯垦不让其得手,先要被活埋,后被沉河,幸好为班超所救,也就因祸得福成为班府侍婢。被班家收留后,樊儇和夜玉将她嫁与徒附龙三为妻,新婚后现已生养一子。 芙蓉轻声曼语,性格柔弱,却甚是能干。接手畜养后,到了第二年,班府果真养了三头大肥猪。肥猪固然令人喜爱,可气味着实不雅。于是,班超又拆了原在班宅前院马厩旁的猪圈,而是将其转移到田舍院外,菜地旁边。 两汉时代,农作物主要有粟(注:即谷子)、菽(注:即大豆、小豆)、麦(注:即大麦、小麦和稗表、乔麦)、梁(注:即高粱)、苴(注:苎麻,籽汉时食用)这几种,生长季节比较灵活。汉时三辅地区气候比现在偏冷,但这几种作物也都适宜种植。 田地太薄,班超和虞四月悉心耕作,一家人也仅能勉强糊口。幸赖冯垦一家人力、畜力鼎力相助,再加上龙三和徒附们用心,班超和虞四月总算将几十顷薄地慢慢侍弄得有模有样,也让全家与众徒附勉强糊口。 东汉初年,人丁十剩二三,可谓十室九空,田地遍地撂荒,放眼尽皆芜野。农民开垦无主荒地、拾边地,官府一般顾不上管。班超在五陵原农耕的几年,虽然自己开垦了四五十顷高阜上荒地,但安陵邑一直按照当初授田的两顷地征租税。 夜玉和雁旋带着仆人种桑养蚕,搞了一个制衣坊。夜玉悟性好,她让班超种植桑柘、纻麻,并向仆妇们讨教从植桑、养蚕、漂絮、纺绩、染色到制作服装的全过程。回到安陵的第二年,她就命虞四月从长安买来纺机、织机,试着纺线织绩织履,先是织出丝麻粗布。年底时,班宅第一块粗绸就织成了。 虞四月又遵夜玉令到长安买来几架织机,班宅内几架织机通宵不息。大儒之后樊儇善女红,小时在闺中就习过织绩、裁衣。她亲自动手剪裁,做成襦袄丝裙绣履,让虞四月派龙三等人拿到长安和咸阳出售,换钱则可以买盐、打灯油等零用。 看着家中嫂嫂雁旋、小妹班昭面黄肌瘦的面孔,这两年紧巴巴的苦日子,让二公子班超心痛。土地只有这几十顷,又是薄田,他便在轮作上大做文章。 早在从前汉武帝时开始,耕作便推行休闲轮作。《齐民要术》中记载的“谷田必须岁易”、“麻欲得良田,不用故墟”、“凡谷田,绿豆、小豆底为上,麻、黍、故麻次之,芜菁、大豆为下”等轮作知识,主要来自于经济发达的关中盆地和黄河流域。 但三辅偏寒农时稍短,雨水难调,一年到底累死累活,夏粮和秋粮很难保证都丰熟。因而来到安陵邑第二年的秋收之后,进入冬季农闲季节,带剑农夫班二公子便连着十来天坐在小西河边,看着是对着蓝天白云和奔流不息的河水发呆,其实是打上了成国渠的主意。 十来天后,班超开始了行动,他要搞一个大工程,制作水排(注:即水车),调河水溉田。他带着龙三、班前和徒附们,先丈量了河道至垅阜上耕地间这一段地形,然后精心设计、计算,在几块麻布上慢慢画成了草图。 图有了,接下来便是要说服班、冯两家人。班超拿着图回到班府、冯府向大人们宣讲,可没有人能看得懂他画的这怪物是什么,可也没有人反对。两年耕作,已让两家的大人们都相信沉默寡言的班二公子断然不会胡闹。 只有二个人表现出浓厚的兴趣,那就是自家的侍婢芙蓉和冯府的女公子冯菟。两个娇娇女坐在田舍中席上,不厌其烦地听着班超滔滔不绝讲解水排的妙处,似乎被深深地迷住了,还频频点头。两人其实都未听懂,但都流露出一付信服甚至崇拜的神情,让班二公子信心倍增。 坡顶也有冯家六七十顷地,听说班超想制作水排把坡上高阜中的薄田变成膏田,冯垦虽然积极支持,但还是象看怪物似的看着他。 “汝要真能将垅上荒地变成膏田,吾赠送两顷膏地、四头小牛崽为酬资!”冯家在垅上的田地主要是撂荒放牧用,原就比班家的薄田强,但要果真能调上河水,最大受益的其实还是冯家。只不过他对好朋友班超的话,还是将信将疑。 “一言为定!”班超信心满满,信誓旦旦地与其击掌道。听说要给两顷能浇上水的膏田,班超涎水都流下来了。 于是,庞大的工程开始了。班超与龙三、冯垦带着两家的徒附们,从冯家的林地内伐来几十根大木头,在成国渠边冒着严寒整整干了一个冬天。到来年的二月份,气温逐渐升高时节,高高的水排(注:即水车)、用木板凌空架起的长长的灌溉水渠,全部都完工了。 水排设计精巧,平时利用成国渠河水水流的自然冲击力推动车轮叶板,水车轮幅直径达三丈,辐条尽头装有刮板,刮板间安装有等距斜挂的长方形水斗。成国渠建成于前汉中期,渠首位于郿县,引渭水,自西南流向东,沿十一座帝陵,至上林苑入蒙茏渠,一年四季水流喘急。 水排立于成国渠东岸,利用自然水流助推转动,到了枯水季节则以人力助推。 当水流冲动或人力转动车轮叶板时,推动水排大轮转动,水斗便舀满河水,将水提升近两丈高,倾入木槽,再通过木头水渠源源不断流入地势较高的田地。当哗啦啦的水流灌入高岗上的田地,班家的两顷薄地与冯家的几顷薄地,顿时变成了水浇条件极好的膏田,两家因而一片欢腾。 水排建成之日,整个五陵原也被震动,前来观瞻的人络绎不绝。 为报答班超的贡献,冯垦果真将阜顶坡上冯家耕地中的两顷膏地、四头牛犊送给班超作为酬谢。不过,他到底是大地主,又附加了条件,说白了就是明晰产权,“水排,算班、冯两家共有如何?” “垅上两家地原就沟渠相连,水排又为两家共建,自然两家共有共用!” 冯垦说这话时,冯菟正站在兄长冯垦身边,眼巴巴地看着班超。班超看着一双如星星一般亮晶晶的眸子,那又犹如深潭一般的目光中,分明写满了欣赏、期待甚至崇拜,于是豪气倍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班超这一惊天举动,彻底改变了家中人对他“浑浑噩噩”的评价。从第三年开始,班家肥沃的田地每亩地能打三石栗和杂粮,糊口问题一下子彻底解决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邻家笨牛 班超和虞四月又在班家的田舍(注:代地主田地中间均有田舍,豪族大户则为庄园,仓储和放置农具、养殖耕牛用。大户的庄园,也是生活享受的场所)边,开辟了几亩菜园子。由心细的芙蓉喂猪之余,带着几个仆户负责料理。 龙三和芙蓉很勤快,菜圃内种上了葵菜、韭菜、香菜、子姜、辛菜、紫苏、甘瓠(注:葫芦)等四季蔬菜,田舍院中除养猪外,还养上了鸡、鸭、鹅、羊、狗。樊儇和夜玉大喜,养蚕纺织之余,常常会到田舍中菜圃内劳作。 两个大户人家出身的女人,至此已经完全变成了农妇。 一切都走上了正规,仅有些许田地的班家,农家日子从回到安陵邑的第三年,便慢慢有了生机。薄田变成了膏田,土地翻了一倍,且岁有余谷。虽还谈不上富足,全家却也衣食无忧。 在安陵邑,虽然班家过去名声很响亮。可现在却门可罗雀,除偶尔有班固的太学同窗相顾,邻间鲜有人访。班超忙着稼穑,填饱了全家的肚皮,让班固得以静心著史。而班昭却遍读家藏典籍,不知不觉间,慢慢出落成五陵原貌美如花的才女。 家有小女初长成,清贫、恬静、淡雅的班府,常常荡漾着班昭银铃般的笑声。 班昭是老夫人樊儇和师母夜玉的掌上明珠,也受到兄班固、班超和嫂嫂雁旋的悉心呵护、宠爱。班超给小妹起了诨号,叫“镇宅之宝”。他和虞四月劳作活重,常常住在田舍中,每逢返回班宅,听到小妹的笑声、读书声,疲惫的心田别提多安慰了。 冯家也一样,虽然人丁不旺,却人才俊秀,远近闻名。 冯垦身长丈二(注:汉时丈约为今一半),其形象却与虎背雄腰的班超形成鲜明对比。班超力能扛鼎,家中两头强壮的黑水牛力大无穷,可他两手握角,能让水牛动弹不得。而冯垦却俊朗如书生,生性风流,一举一动,俱有一股儒雅之气,深受仆妇们爱慕。 在安陵邑,啬夫冯垦最有女人缘。冯家数百徒附、仆户,妇人凡是貌美的,一般都与他暗地里有瓜葛。他从不强奸侍婢,但对不遂他愿的女奴,他又十分凶残。如芙蓉,只因不让他得手,便差点被活埋,最终被抛河险些溺亡。 冯菟比班昭大三岁,却最与班昭投机。兄长冯垦最恨读书,一心忙活田地生财,生性又极是风流。而冯菟却酷爱读书,一肚子经书学问,与班昭一样,也让冯宅充满生机,五陵原人无不向往。冯菟受夜玉、雁旋织机吸引,常至班府阅读典藏,闲暇时则最喜在班府学织绩。 班昭与冯菟这两个女儿,成为当时五陵原最引人瞩目的一对姐妹花。 从班家迁徙回安陵邑时起,当时仅十二岁的冯菟,便对班二公子有好感,“二兄”“二兄”的叫得十分亲热。冯家感恩班家,当年冯菟阿翁冯斌晚年,曾想亲至雒阳班府求亲,将小女冯菟嫁入班府。可怜突然染病而亡,这一心愿未能实现。 临终前回光返照时,老人还拉着冯垦和冯菟的手叮嘱,“遇有难事,可至雒阳相求班大人。” 班家返回安陵邑后,冯菟与班昭成了闺中密友,两人形影不离,却性格迥异。班昭婉约雅静,冯菟风风火火,敢做敢为,最喜欢与木讷寡言的班二公子厮混在一起。而班超也只有和冯菟两人独处时,才会妙语连珠,滔滔不绝,有说不尽的话儿。 班超常住田舍,冯菟和班昭经常至田舍中玩。从班、冯两家的水排建成之日起,冯菟看班超的目光,已经隐隐有了另一层涵义。她有时常独自一人,带着一个贴身侍婢,到田舍一呆就是一天。家中有了好吃的,第一个想到的是班昭,第二个肯定是班二公子。 整天与徒附们厮混在一起,班超慢慢也习惯了他们的生活方式。习完武或干完活回到田舍后,两只大手互相这么一拍一搓,便拿起侍婢芙蓉准备好的东西便吃。芙蓉等人不敢管,冯菟在田舍时只要看到,总会连嗔带呵斥。 “土坷垃,滚去洗干净再吃!” 刚开始冯菟年龄还小时,对班超一口一个“二兄”,听得人心里甜腻腻的。可等她长成了十四五岁的大姑娘,没人时便叫班超为“土坷垃”。 土坷垃,是冯菟给班超起的外号。当然,仅限于他们两人时。 班超建起水排后,班二公子在五陵原上形象开始高大起来,冯菟表面上仍与班超打打闹闹,心里却时常想起阿翁当年的心愿,便如小鹿跳个不停。她已经十五岁,已经到了出家的年龄了。 七夕之夜,月色皎洁,班超与冯垦坐于安陵陵寝内商山四皓庙残垣前闲聊。更始之乱时,陵寝被焚毁,四皓庙仅存高大的石碑。不远处,帝陵与张皇后陵,在月色下巍峨矗立着。 而此时的班府内,冯菟带着小侄儿冯平,与班昭一对娇娇女儿,坐于班宅院内槐树下,看着天上繁星满天,望着牛郎、织女二星感叹不已。冯垦的儿子冯平当时还不到三岁,此时已经在旁边的席上香甜地酣睡开了。 “汝为何名菟?”班昭忽然问。 “不怕惠班取笑,吾家不是读书人。家祖以货殖为生,阿翁阿母皆识字不多,能算帐即可。生吾后,阿翁见屋后长着一丛菟丝,便名冯菟矣……” 班昭大笑,两女儿笑闹一顿。雁旋和芙蓉来陪她们说了一会儿话,给她们续上水,便至后院织布去了。冯菟与班昭望着天上的星星说了一会悄悄话儿,忽闻后宅织杼声急,班昭心念阿母、姨和嫂辛苦,心里戚然,有感而发,便脱口吟诵道: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冯菟闻言,诗兴大发。她略一沉吟,便接口吟诵道: “相望不能诉,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冯菟言毕,眼望天上的明月,心里便嘣嘣乱跳,不敢再言。其实吟后她便后悔了,她是个有心机的女子,心里正琢磨着想收了班老二呢。当然,这心事只好埋在心底,班昭兰质蕙心,聪明剔透,让她知道自己心思可就丢死人了。果然,班昭已经窥破冯菟心事,便又吟诵道: “邻家有笨牛,蒙懂未开萌。 盈盈一墙隔,脉脉不得语……” “惠班,汝讨厌……”班昭吟完,冯菟捂脸羞涩不已。原来,冯菟闺房案上,冯菟亲手写的五言诗,那天恰好被班昭看到。当时她就隐隐知冯菟心思,此时冯菟又对月吟诵出来,班昭自然了然其心意。 五言诗萌于前汉,兴于东汉,但远未成熟。民间小调、儿歌均为五言为主,建武中兴后,国力渐复,五言诗也逐步从民间进入文人书斋,开始昌盛于世。但当时五言诗,主要是在民歌基础上的再创作。 冯菟心事被人窥破,俏脸含羞,便不依不饶,与班昭胳肢、打闹在一处。 七夕之夜,班宅女儿的娇笑声,后宅的机杼声,院外看家土狗“骨都候”的吠闹声,小西河畔的蛙声,声声相闻,一派生机勃勃的农家景象。 班家田地中间的田舍为一个大的四合院,掩映在绿树和翠竹之中。田舍正门面南,经过多次修缮后,加上龙三与芙蓉细心照料,已呈兴旺景象。舍中正屋四间,厢屋和仓房八间,牛马厩一处,炉灶、土窖、粮窖、水井、茅厕、土沟、木栏畜圈等一应俱全,烟火味儿甚浓。 田舍平常住着徒附龙三、芙蓉夫妇,身兼里监门的老管家班伍偶来巡视管理。班超和虞四月农忙时则常驻田舍中,与徒附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歇,一派田园风光。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帝薨南宫 身上背着大汉第一剑客的班超在五陵原农耕不久,慕名而来的耿恭、徐干、马严等三辅世子,便与班超成了挚友。每逢他们来访,几人便会象自由的小鸟,或策马在原野上狂奔,或一起练习骑射、步战,引人注目。 前汉时无数侠客、强人也迁徙至安陵,五陵原民风彪悍。但自从班家返回五陵原,班、冯两家地里的庄稼,从没人敢来偷,省了冯垦很多心,也省了徒附们很多力。为答谢班超与虞四月,冯垦便经常请二人到府内或酒肆喝酒酬谢,更多的时候,则是带着酒食到班家的田舍中款待诸位世子。 冯菟也是田舍中的常客,虽然是大地主家的娇娇女公子,但每当她来田舍,都是田舍中最欢乐的时候。她对班超关爱有加,两人情投意合,丝毫没有他们那个年龄男女间的羞涩感。打闹嬉戏,有时甚至很过分。 一次恰好耿恭、徐干来安陵,在田舍中住了十余日,每日演武不断。冯菟隔两天便命小厮用马车带来大量酒食,帮班超款待客人。班超也不客气,两人甚有默契,心心相映。一次耿恭酒酣时感叹,“英雄佳人,天造地设,实是佳话啊!” 徐干也连声附和,班超却一本正经地道,“此吾妹也,两位勿要胡说!” 冯菟却踢了班超一脚道,“伯宗勿乱说,吾与这个土坷垃能有何佳话?” 在安陵邑的几年,背剑耕作、威武雄壮的班二公子渐渐为人瞩目,五陵原上待字闺中的女公子们钟情于他的不少,冯菟虽然嘴上一付不屑的样儿,其实听了和徐干的话心里甜密着呢。 有女怀春,吉士诱之,人之常情。可冯菟的一片苦心相思,就象是对牛弹琴,终未能赢得班超的心。随着年岁渐长,班超眼铮铮地看着她最终含泪嫁给茂陵世子宋洪为妻。 当年秋社之夜仅仅一面之缘的邓家女公子,那个指挥若定、气象万千的小不点儿,让班二公子魂牵梦萦,心里哪还会有别人的位置! …… 建武中元二年(公元57年)二月初五,汉宫春早。 天刚亮,皇后阴丽华早早便从长秋宫匆匆赶到南宫章德殿。进入乐成门,便远远看见建武帝刘秀已经起来了,他左手提着袍角,正在瀛台上舞剑。早春二月,瀛台下流水潺潺,但春寒料峭,皇后看着这位马上皇帝不再矫健的身影,眼里含着泪,为皇帝披上狼裘氅。 “皇上,早春天冷,莫染风寒,进宫吧!”皇后小声劝道。 皇帝点点头,将剑递给太监权倌。见皇后一脸焦虑的神色,刘秀便执皇后手。忽看见皇后头上扎着的分髾髻中,分明已有隐隐华发,刘秀戚然地地眺望着北方遥远如黛的的邙山,轻轻长叹一声道,“当年南阳初见时,皇后方九岁。人比花娇,令朕一见难忘。今江山未老人已老,恨不人生二百年哪!” 阴丽华嗔道,“皇上,妾只九岁时,便被皇上惦记上了。妾得皇上,今生无求也。皇上泰山封禅刚毕,祭祀天神、地神、山川众神,妾愿皇上千秋高寿,福泽社稷,长乐未央!” 二人伫立瀛台之上,呼吸着早春清爽的空气。此时的南宫内,各殿内的采女、女官、宫女们俱已起床,有的在亭下对弈,众人都在一边聚精会神地观战。有的几人早练器乐,丝竹声声,绕梁不绝。有的聚在一起伴着琴音习舞,长袖翻飞,身姿婀娜,令汉宫春晨恍如仙境…… 一群喜鹊吱吱叫着,从院中老槐树上飞下,又从瀛台上飞过,落在章德殿顶上,叽叽喳喳地交谈着,热闹非凡。看着后宫这一派仁谐气象,刘秀执皇后手感叹道,“皇后是国母,亦是一个好管家啊!” 两人一边说着话儿,一边往宫内走。这时许美人、东海王刘疆、沛王刘焉、太子刘庄、东平王刘苍、太子妃马氏俱来到章德殿,来给皇帝、皇后请晨安。 楚王刘英已经就国,许美人当年因在平息河北之乱时,还耍小女人脾气,差点让汉军误了大事,故而惹恼了性格敦厚仁美的刘秀,从此再未受过宠爱。阴丽华却执许美人手,慰籍一番。其他宫人采女欲来请安,被权倌阻止。 今天是朝会的日子,与往常一样,早膳过后,刘秀便移步至章德殿西侧的却非大殿早朝。只不过,与往常不一样的是,等日头偏西,散朝后,刘秀却极为罕见地将司徒李为、司空冯鲂和太尉赵熹三位宰辅留了下来,一起回到章德殿,又开始在御书房内摆开了“战场”,讲解经学。 他没有留下一名尚书台官员或侍中庐郎官,这有点不同寻常。 阴丽华整整一天都惴惴不安,夜深了,君臣仍热烈议论,她便亲为奉送膳食,但并未进去打扰他们。亥时末,夜已经很深很深了,讲经会仍未散。刘秀忽然感觉很累,便费力地站起,移步寝宫,并命三公同往。 进入寝宫,见皇后迎上来,便执皇后手,挪步至榻边,卧于榻上。皇后脑中一片空白,此时刘秀已命司徒李为代笔,口授诏曰,“朕无益百姓,皆如孝文皇帝制度,务从约省。刺史、二千石长吏皆无离城郭,无遣吏及因邮奏。”言毕,便闭目小睡开了。 遗诏?这可是遗诏啊! 皇后与三位宰辅大惊大失色,三位大人震惊得一齐跪于地上。再看皇帝,似乎累极了便大睡了一般,已经处于昏睡状。阴丽华手捂住嘴已经嘤嘤啜泣,早没了主意。太尉赵熹却匆促出殿,命权倌道,“速派可靠人先请太子,再请东平王刘苍、许美人并山阳王刘荆等王子,最后至北宫请东海王刘疆、沛王刘焉齐至章德殿侍候,要快!” 赵熹吩咐完,略微沉吟,又低声对权倌嘱咐道,“顺序不得有错,如错了,定杀汝头!” 权倌是刘秀近侍,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认真地点点头,便安排得力太监,一一通报各殿。 太子刘庄先匆匆忙忙赶了过来,紧接着山阳王刘荆等诸王子也赶了过来。由于东海王刘疆和沛王刘焉住在北宫,他俩是最后赶过来的。“父皇他……”一见权倌,刘疆就惊慌地问道。权倌泪如泉涌,只是默默地点点头,无言地将二王带进皇帝寝宫内。 南宫章德殿也是皇帝寝殿,二王进入寝室,只见刘秀卧于榻上,已经迷离。司徒李为、司空冯鲂、太尉赵熹、东平王刘苍、许美人以及诸王子俱跪于厅内,寝宫内采女、宫女和太监跪了一地。皇后阴丽华泣不成声,和太子刘庄侍立于御榻两侧。 忽然,刘秀睁开眼,先不舍地握住皇后阴丽华的手。他已经不能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个追随他三十四年的结发妻子,一珠老泪从眼中滚落榻上。他又费劲地掉过头,握住太子刘庄的手,并向榻前地下跪着的众王子看去。 山阳王刘荆见状,便跪趋至榻边,但刘秀并没有看他。太尉赵熹见状,便推推低首悲泣的东海王刘疆。刘疆跪趋至榻前,刘秀伸出颤巍巍的右手,将刘疆和太子刘庄的手握在一起,脸上带着一丝苦涩的笑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刘秀,这位开创了东汉二百年基业的中兴帝王、开国帝王,这位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军事统帅、一代圣主,走完了他光辉灿烂的一生,于建武中元二年二月初五子时前,在南宫前殿驾薨,终年六十二岁。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新君即位 “皇上……”阴丽华扑倒在皇帝身上,悲泣出声,声音凄厉。 太子刘庄、东海王刘疆、东平王刘苍、许美人都扑到榻前,捶榻悲啼。富丽堂皇的章德殿内,瞬间为一片哀痛的气氛笼罩着。 太尉赵熹忍着悲痛,走到刘秀的卧榻前,先向卧榻上的刘秀遗体行稽首大礼,然后跪向皇后道,“禀皇后,皇帝已经大行,臣请皇后节哀。国不可一日无主,非常之时,请皇后以国事为重,主持大局!” 皇后阴丽华愣了一下,虽然被巨大的悲痛摧残着,在满殿号哭声中,还是从太尉赵熹的话语中迅速警醒。皇帝宾天,国有危难。她用丝绢沾去眼角泪水,目光坚定地点点头,便下颐旨道,“请太尉按礼制主持大丧!非常之时,不必循旧。一切按照先皇遗诏,全凭三公作主!” “臣遵旨!” 太尉赵熹按命典办丧事,他命掖庭连夜发丧,通知在京城的诸侯王、宗室诸侯、宗室妇女、四姓小侯,九卿以及各衙门官员和列侯,即二千石、列侯、特进、中二千石、六百石官员、各郡国上计吏、太学的博士等官员,连夜入宫吊祭。并由太尉府连夜通过竹使符,向全国各州刺史、各地郡国太守和国相、诸侯王告丧。 同时,宫中开始举哀,太尉赵熹请太子刘庄和皇后带着众皇族成员,退出寝室,在殿内捶胸顿足,高声哀哭,章德殿内哀声恸地。 权倌则带着内廷侍从,在皇帝的寝室内,用热水为皇帝的遗体沐浴、梳理头发。按照礼制“下莞上簟,乃安斯寝”习俗,在榻上铺簟(竹席),下垫莞(蒲草席)。在遗体枕头下置一小袋,里面盛着皇帝以前掉下的头发、指甲和牙齿。并给遗体裹上明衣裳(即寿衣),以方巾覆面,并用大殓之衾盖身。 沐浴刚毕,百官和在京诸候已经逐渐从京城内四面八方逐渐赶到章德殿,便在殿外号哭,夜晚的南宫内哀声不绝。三公和九卿会商后,决定为先皇帝上谥号“光武”。赵熹禀报皇后后,得到阴丽华首肯。 接下来,在司徒、司空和太尉的见证下,权倌将一颗夜明珠放入皇帝口中。“饭含”礼仪成,权倌按照典幸官赵熹口令,摘去大行皇帝面巾,换上面衣,行“充耳”(注:即耳朵里塞玉)、“手握”(注:即手指套金玉指环)、“着舄”(注:即着寿靴)等仪式,最后才是穿殓衣。 刘秀一身节俭,按照遗诏,他的殓衣并非“金缕玉衣”,只是普通的十二重殓衣,再覆以大殓之衾,入棺盖棺! 梓宫置殿内,此时院中两厢已扎起灵堂,众人尽着孝服。此时天已五更,刘秀大行,关系汉帝国安危的权力交接仪式,正在三公的紧急运筹下,迅速进行着。 三公九卿紧急会商后,司徒李为、司空冯鲂和太尉赵熹代表三公九卿,向皇后奏《尚书·顾命》,拟请太子刘庄于先皇灵柩前即天子位,并请皇后为皇太后。三公的请求得到皇后阴丽华首肯后,赵熹命百官着吉服入殿,按序站列。 太尉赵熹登上大殿阼阶(注:大堂前东西向台阶称阼阶,一般为主持祭祀位),三公请太子刘庄坐于先帝灵柩前的御坐之上,赵熹先向先帝灵柩和太子刘庄分别躬身施礼,然后面向殿下众臣,读策道: “惟中元二年春二月戊戌,皇太后曰,咨太子庄:光武皇帝受命中兴,光复汉室,海内一统。皇帝大行,以永天年。朕惟皇太子庄乃光武帝世嫡长子,通《春秋》《尚书》,聪敏通达,宜奉宗庙,承统大业。今以皇太子庄嗣光武皇帝后,皇帝其勉之哉!” 读策毕,以传国玉玺绶带东面跪授皇太子。至此,在光武大帝刘秀辞世不到二个时辰,太子刘庄即皇帝位,史称汉明帝。 司徒李为、司空冯鲂为和东海王刘疆等诸王子都一齐面向刘庄跪下,“臣叩见皇帝陛下,愿陛下长乐未央!” 汉明帝道,“众卿起!” 吉礼结束,新皇帝已经即位,百官出殿,换上丧服,丧事照常进行。大殓已毕,接下来的国丧转入吊祭阶段。按照丧仪,先皇帝的灵柩要停灵一个月,每日由皇子、公主、功臣、三公九卿守灵,每五日要举行大规模的吊祭活动。 在这一个月内,不仅雒阳城举城哀痛,汉帝国全国都陷入无限悲痛的国丧之中。各郡太守和诸侯王在接到竹使符后,皆伏哭尽哀。除了在当地吊祭之外,各郡太守和诸侯王不能亲自到京城参与皇宫内的吊祭活动,但各郡和诸候王都派出下属官员到京城,参与国葬。 当时经历了王莽之乱,前汉典章制度已不复存在,新的国葬礼仪仍未建立。新皇虽立,但守灵与吊唁时与诸亲王杂处,不分座次、没有尊卑。封国的官员出入宫禁,与朝廷百官没有区别,章德殿大院内人来人往。灵堂内外,一片乱纷纷景象。 正是东汉帝国国丧之时,新皇帝才刚刚继位,此时最易出事。紧急时刻,主持丧事的赵熹神情严肃,他站立在章德殿台阶之上,手按剑柄,将诸亲王一一扶下大殿,送进灵棚,以明尊卑之分。再将各郡国上计吏赶出殿外,站列于百官之后,按时辰进殿哭祭! 国危思忠臣,赵熹并不怕得罪人。他还专门上奏书,请汉明帝派谒者护送封国官员分别返回各郡县,并命诸亲王一一回到本封国设在京城的官邸,只准在上午和下午二次入宫进入章德殿哭悼。 天智过人的汉明帝自然明白此举意义重大,他迅速采纳赵熹建议,立即派出谒者执行。并命卫尉窦融也按帝命加强皇宫南北两宫警卫,大鸿胪郭况协助赵熹主持丧仪。一番整肃,迅速使丧事礼仪分明,宫内外门禁森严,南北两宫井然有序。 太尉赵熹牢记光武帝的嘱托,以雷霆手段,协助汉明帝顺利登上帝位,使东汉帝国度过了刘秀大行后的最大的一次政治危机。但是,赵熹整肃丧制的举措,实质上是帮助新君刘庄巩固根基、收拢皇权,自然激化了眼红大位的诸侯王们。丧事仍在进行之中,光武帝尸骨未寒,灵柩仍未下葬,一场宫廷阴谋便已经展开了。 先皇刘秀大行,太子刘庄登基,废后郭圣通一脉多有不服。废太子刘疆的动向尤其为人瞩目,此时,在太尉赵熹、新君刘庄和皇太后阴丽华眼里,最忌惮的便是刘疆身后的河北与河西集团。 但是,这场阴谋不是来自被废的前太子刘疆及河北集团,以及刘疆身后的以原河西大将军窦融为核心的河西集团,赵熹以雷霆手段让太子刘庄在刘秀过世的当夜即匆匆登上帝位,就是要打消前太子集团及其背后力量的可能异动。一个神秘人物的登场,迅速让这场宫廷之变表面化!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兄弟阋墙 刘秀生前,向来以扶植河西集团来平衡朝廷权力分配,防止以功臣为主的南阳集团坐大。在“退功臣、进文吏”过程中,河西集团举荐、重用的文吏又远远多于南阳集团,使得河西集团渐渐成为朝廷的中坚力量。 而建武十七年,前皇后郭圣通被废黜,两年后前太子刘疆主动请辞太子,刘秀从而立原配夫人阴丽华为后,并立阴丽华长子刘庄为太子。并未流血的废立之举,又让南阳功臣集团继续居于汉廷的核心位置。 刘疆谦恭温厚,深得刘秀喜爱。故而在迷离之际,仍希望他辅佑刘庄,不要使宫廷陷入动荡。河北集团随着郭圣通舅舅刘扬因谋反被诛杀,力量已经大不如前,但河西集团却兵强马壮,在朝廷据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且窦融担任卫尉,手里掌握着羽林军,这让忠诚谋国的赵熹不得不有所忌惮。 从古至今,历朝历代前几代帝王,宫廷大位之争从来充满血腥。可令赵熹和汉明帝绝想不到的是,这场宫廷阴谋因东海王刘疆忠诚大义,故而在变得血腥之前,便昭然于天下。令刘庄痛心和不解的,最先跳出来挑战刘庄新君地位的,竟然是自己的同产亲弟山阳王刘荆。 刘秀一生仅有妻三人,生子十一人。其中,前皇后郭圣通生子五人,分别是东海恭王刘疆、沛献王刘辅、济南王刘康、阜陵王刘延、中山简王刘焉。许美人仅生子一人,即楚王刘英。而皇后阴丽华也生子五人,分别是汉明帝刘庄、东平宪王刘苍、山阳王刘荆、临淮怀公刘衡和琅邪孝王刘京。 在郭圣通所生的五王子中,刘秀最喜欢的是刘疆和刘焉。而在阴丽华所生的五子中,刘秀最喜爱的是汉明帝刘庄和东平王刘苍。刘荆是汉明帝刘庄的三弟,刘庄做太子时,他一度追随过刘庄,是太子宫中的常客。但是,从刘秀泰山封禅时开始,刘庄对东平王刘苍更加信任,失宠的刘荆当时心里便渐生不满。 在整个汉廷,从皇帝、太后,到亲王、列候,除刘荆自己外,没人看好山阳王。建武帝刘秀从来就瞧不上他,这让他对父皇刘秀心生怨怼。尤其是刘秀临终时对他的冷淡,加上赵熹粗暴地将其赶回封邸,更让他暴跳如雷,反心顿生。 每天吊唁和每五日的吊祭时,刘荆心里烦死了,他只是不得不来,即便来了也是假哼哼,一滴眼泪也流也不出。兄长刘庄刚登上大位,地位未牢,他心里便蠢蠢欲动,却又自叹力量微薄,便穷思对策。就在此时,一个神秘人物的悄然登场,顿时让刘荆茅塞顿开。 这天,刘荆从宫中吊唁回到位于雍门大街上的山阳国邸。当天晚上,他正抱着胡姬以酒浇愁,邸吏忽来通报,鲁人颜忠来访。刘荆大惊,他知道颜忠系大儒先贤颜回后人,素以通晓五经、崇信黄老、擅长谋略而闻名天下。颜忠是楚王刘英的门客,一直被刘英待为座上宾。颜忠的来访,让刘荆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他急忙将胡姬和乐师们叱退,将颜忠迎进密室。 早在从废后之争开始,刘荆与济南王刘康、阜陵王刘延、楚王刘英,都盯着大位。刘庄当太子后,刘荆、刘英表面上归顺太子刘庄,其实暗中与济南王刘康、阜陵王刘延过从甚密。而满腹经纶的颜忠,则是将他们连接起来的关键人物。颜忠崇尚鬼谷子的纵横之道,身为大儒之后,却一心想学苏秦、张仪建不世功勋而留传后世。在刘秀诸皇子中,他投入了温文尔雅、广结天下贤人、且崇尚黄老之学的楚王刘英门下,一心想助刘英谋得大位,从而留名千古! 颜忠是策士,他深知此时的刘英尚没有夺取天下的资本。赵熹整肃丧仪而得罪了众诸侯王,让颜忠看到“谋势”的时机已经来到。他先拜访了辅国大臣、梁乡侯梁松,然后才来拜访刘荆。因为,刘荆是新君刘庄的同产胞弟,颜忠殚精竭虑,就是想通过刘荆干出一番大事业。内有刘荆与众诸侯王反,外有西羌据陇右为外应,天下必大乱!而只有让天下陷入刘庄无法控制的大乱之中,才能为刘英谋取大位创造条件。 这天在密室里,颜忠为刘荆仔细分析了天下大势。“殿下,当今朝堂上,河西众臣、南阳功臣两大山头,都忠实于新皇帝。南阳功臣是先皇的起家人马,对先皇的继承人新皇自然鼎力支持。而河西众臣深受先皇皇恩,窦融是国之栋梁,忠诚谋国,胸怀坦荡,先皇视其为国之柱石,向以国事为重,更不可能理会众位诸侯王!” “如此,只有借助废太子疆?”刘荆如热锅上的蚂蚁,思来想去一筹莫展。此时经颜忠点拨,忽然豁然开朗。只有借助刘疆,才能调动河西集团力量,也才能推翻地位仍未稳固的新帝刘庄。 “殿下天智过人,理当据有大宝!只要殿下激反东海王,并借乱势居中取事,吾定说动楚王,以为襄应!而外有大臣,将策动烧当羌反,并据陇右,此为外应。内外相连,则殿下事必成矣!”颜忠心中暗喜,两人一番密谋后,定下大计! 刘荆不放心地问道,“说动西羌之人,乃当前关键。不知朝中有哪位可靠大臣,能当此任?” 颜忠愣了一下,为了不让刘荆怀疑,便直言相告,“先帝驸马、辅国大臣、梁乡侯松,将密助烧当羌国据有陇右,殿下不必怀疑!” 计议已定,颜忠便悄然离开山阳国邸,隐入黑暗之中。 送别颜忠,刘荆大喜过望。梁松是九江太守梁统长子,而梁统当年是武威太守,是河西军二号人物。有河西势相助,他的胜算便又多了一分把握。刘疆之女沘阳公主刘小翰下嫁给了窦融孙窦勋为妻,窦融子窦穆与刘疆是儿女亲家,河西集团自然应是废太子刘疆的主要后盾。他不相信老奸巨滑的窦融,对刘疆被废一事果真会无动于衷。 他相信只要老实的刘疆愿意出头,窦融定然振臂响应。他更不相信当了十六年太子的刘疆,会忘了母后和自己被废黜的耻辱! 想明白这些,他以为自己找到了一条置兄长刘庄于死路的捷径,想象着刘庄被赶下台时的仓皇和落寞,自己登上大宝时的那辉煌一刻,不禁舒心地笑了。 开始行动前,他对行动进行了细密的谋划。他要按照颜忠的妙计行事,先激反刘疆,等刘疆举起反旗,刘疆背后的河西集团定然与刘庄背后的南阳集团打得你死我活。至于是宫廷政变,还是兵戎相见,已经无关紧要。此时,陇右再为羌人占据,刘庄定然会顾此失彼。而等到两败俱伤时,他刘荆便会象一匹黑马,横空出世,出来收获残局,轻松收获天下人心! 可刘疆性格敦厚,忠心付国,想激反刘疆谈何容易。思前想后,他想出一条妙计,借阳安侯郭况之名,刘疆定会深信不疑,事也定然可成。于是,他模仿郭况的笔迹,悄悄写了一封未署名的信,诈言大鸿胪郭况所写,命自己的亲信奴仆悄悄送到北宫,亲手交给废太子、东海王刘疆。 阳安侯郭况是废后郭圣通的亲弟弟,性格内敛、低调,向来为建武帝刘秀所器重。建武二十年,中山王刘辅复徙封沛王,郭圣通为沛太后,郭况被迁为大鸿胪。光武帝刘秀怜悯郭家,曾数次光临他的府第,会公卿诸侯亲家饮燕,赏赐金钱缣帛,丰盛莫比。郭氏感恩皇帝,忠心耿耿。 而刘疆与舅舅郭况最是亲密,借助郭况之名激反刘疆,确是一步歹毒的妙棋。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刘荆百密一疏,葬送了自己。他忽视了身为皇长子的刘疆,对先帝的中兴大业、对大汉朝廷的是无比忠诚。身为人杰的刘秀临终时都对长子刘疆寄予厚望,刘疆怎么可能背叛朝廷? 这天刘疆在南宫章德殿吊唁完父皇,刚一身疲惫地返回北宫,便忽然收到了“大鸿胪府”奴仆送来的一封密信。他打开泥封,取出匣内绢信,上面的文字让他越看越心惊: “大王无罪而被废去皇太子之位,母亲郭后也遭罢黜屈辱,现在机会难得,理应当回到东方起兵,夺取天下。当年高祖起兵时,只是一个小小的亭长。而陛下在白水乡间,假如兴起了大业,以大王身为陛下长子、原来储君的身份,定能一呼百应,夺得天下!您应当做秋天寒霜,肃杀万物;莫做圈栏之羊,受人宰割。皇上驾崩,民间百姓尚且为盗,欲有所图谋,何况大王呢!” 刘疆看完此信,心里如惊涛骇浪一般。 粗看一下,一手恭恭敬敬的隶体,分明正是舅舅郭况的手笔。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挫败政变 刘疆瞬间怒火满胸,父皇尸骨未寒,深受皇恩的郭氏便欲谋反了!尤其是舅舅郭况,当年深受先皇器重,曾经想委以重任,原来心里意怀着反意,这让刘疆心里受到的震撼难以形容。 “送信人何在?” 太监禀报,“禀报大王,信使仍在殿外,有北宫卫士看护!” “速羁信使,勿使逃遁!” 刘疆急命抓住信使,同时将反信重新放入匣内,仔细加了泥封。 冒充信使的山阳国邸的奴仆正在等回音呢,宫廷卫士将其拘住五花大绑起来,并跟随刘疆连夜来到南宫章德殿,面呈汉明帝刘庄。 当天晚上,刘庄与三公正在章德殿内守灵。见东海王刘疆深夜前来,且明显是来请罪,众人都略感惊诧。刘疆跪在殿外,太监权倌走到刘庄身边,趴在耳朵边嘀咕了一遍,刘庄面色凝重,略一沉吟,便吩咐御书房内说话。 刘疆跟着太监进入刘秀的御书房内,看着室内这熟悉的一切,忍不住泪流满面,悲啼出声。他双手捧信匣跪于御案前,痛不欲生地道,“陛下,臣刘疆虽罪该万死,可罪身仍为歹人所用,请陛下允臣殉于父皇……” 刘庄正要命赐坐,刘疆却来了这么一手,让他大惊。便赶紧挽其手将其扶起道,“天塌不下来,大王忠心付国,父皇寄予重托,王兄勿要再胡话。” 说着牵其手摁坐于坐床之上,这才展开绢信看了一遍。他哼了一声,便不屑地将绢信扔到案头,并不满地对刘疆抱怨道,“此非大鸿胪手笔,东海王只要细看一遍,便不会冤枉好人!” “啊,那又是何人?”刘疆躬身请罪,并拿起绢信又细看了一遍。可不是么,粗看却是郭况字迹,可只要简单细看,便不难发现,这是临摹的,“臣情急之下,便急趋南宫,确未及细看……陛下,国丧之时,此事当如何处之……” 此时的刘庄,并不知针对他的一场惊天事变正在暗中酝酿着。他不屑地说道,“父皇大行,各方宵小蠢蠢欲动,真是山雨欲来!吾只有十二字:勿为所动,勿要透露,治丧要紧!”说着,又转身命权倌道,“速传杨仁!” 杨仁早在书房外等着呢,闻言进入御书房内,“臣杨仁见驾!” 刘庄将书匣递于他,“明日戊时前,务要隐秘查明写信者究是何人,并悄悄拘于妥当处!” “臣遵旨!” 杨仁领命而去,刘庄又安抚了一遍刘疆,兄弟二人同至灵殿。刘疆心里感愤,又泪如泉涌,向光武帝灵柩跪行大礼。 当日晚守灵的只有三公与两名公主,众人都诧异地看着这兄弟二人。刘庄以目示太尉和卫尉,赵熹和窦融是何等人,他们心里隐隐已感有事,便允东海王当夜共同守灵。只到此时,刘疆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山阳国邸是一座宫殿式建筑,离雍门不远。此时,山阳王刘荆怀抱艳姬,正在国邸内观赏两名胡姬艳舞。两女身无寸缕,目光勾魂,艳光四射。情难自抑之时,山阳王便当着众乐师的面,与美姬一边饮酒,一边公开宣淫开了。 信已经发出,他相信这个特殊的夜晚,北宫废太子宫内一定不会平静。从现在开始,他只需好好享受,再静静等候好消息便行了。 虽然刘秀灵柩仍停在章德殿内,宫内和大汉举国正在治丧,山阳王却在国邸内放浪形骸,饮酒作乐,最后把自己弄得大醉。等天明前杨仁抱着剑已经立于硕大的胡榻前,他仍卧在胡姬的肚皮上宿醉未醒。 杨仁年龄与汉明帝相仿,长着一双剑眉,不怒而威。从明帝被封为东海公时,他便跟随刘庄,先为太子洗马,后兼南宫卫士令。刘庄为太子时,他又是太子宫内第一带剑侍卫。由此也可见,刘秀对太子刘庄是何等信任。 以杨仁的雷霆手段,自然不费什么力气,便让信使如竹筒倒豆子,全供了,并当廷画了押。杨仁将信使悄悄关到宫内的北寺诏狱,以备对质。北寺诏狱由侍中庐管辖,是杨仁的地盘,关在这里,是万无一失。 凌晨到来前,宫廷卫士们悄无声息地解除了山阳国邸的警卫,连周边的雒阳居民都未惊动。封国的官员、国邸内的侍卫、差役、女奴等,全部被关押起来。只到此时,杨仁才悠然进入刘荆在国邸内的大卧室内。 室内帷幔罗列,红烛高悬。红绡帐内,山阳王头枕胡姬肚皮,一腿搁另一胡姬肚皮上,怀里还抱着一个,睡得正香呢。国丧期间,真是一群畜牲!杨仁伫立帐前,差一点便要出剑斩杀帐内四人,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一名胡姬醒了,另二名胡姬也醒了,杨仁将手放在嘴上,隔着丝帐命她们不得出声。 三女獗着腚战战兢兢地爬下胡榻,浑身战栗着跪于杨仁脚前。杨仁看着这三滩祸水,心里无一丝怜悯,忽然挥手掠过,三女已经人头落地,重又插剑入鞘。只到此时,宝剑的破空之声,胡姬鲜血喷出的滋滋声,才让山阳王刘荆惊醒。他仍在宿醉中,抬起头张皇地看着帐外的一切。可当他看清丝帐外站着的竟然是杨仁,便当即瘫倒在榻上…… 第二天朝食前吊祭间隔,杨仁悄悄禀报了汉明帝。“陛下,信乃山阳王所写……” 刘庄不动声色地问道,“彼现在何处?” “禀报陛下,山阳王已被臣秘禁在山阳国邸!” 汉明帝闻言,沉吟不决,半晌没有说话。 此时,汉明帝面临两难。刘荆犯了不孝和谋反大罪,自然不能无动于衷,否则将不能震慑前太子刘疆身后的力量,和蠢蠢欲动的诸王。但国丧正在进行之中,母后哀伤过度,他实在不想此时骨肉相残。思忖一下,他咬牙断然道,“此事不得泄露,移山阳王于河南宫,国丧之日,彼不能自杀,且不得离河南宫一步!” “臣遵旨!” 当天,杨仁独自一人驾着一辆辎车,悄无声息地出雍门,将刘荆送到城效西苑内的河南宫。西苑是西郊的皇家禁苑之一,河南宫是西苑之内主要宫殿。当年汉高祖刘邦都雒阳时,曾以河南宫为行宫,并在这里临幸薄太后,结果怀上了汉文帝。 由于多年征战沙场,思虑过度,刘秀曾得了严重的头眩病,每当发作起来,便天旋地转,目不能睁。河南宫位于西苑,四周森林茂密,小溪潺潺,极是宁静幽雅,因而是刘秀晚年的一处养病之所。 此时,杨仁心腹手下侍中、郎官十数人,已经将河南宫完全封锁。 刘荆被羁河南宫后,曾问杨仁,“将军既按帝令羁吾于此,就不怕他日吾或诸王但有出头之日,亦会杀汝头么?” 杨仁笑着抱拳躬身道,“杨仁不过奴才,大王自然可以杀臣,诸王亦可杀臣。大王虽贵为诸侯王,须知国先有君,后有诸王。按先帝所制律令,即便诸侯王,不孝、谋反亦是死罪。今上念手足情深,且国丧期间,未予加罪,该是何等恩惠,何等胸襟!大王当念先帝之恩,再念今上雅量,多省已行,他日或有出头之日,亦未可知也!” 刘荆闻言愣住了,这不软不硬的几句话,算彻底打消了他的念头。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永平时代 刘荆被软禁后,自知劣行暴露,曾有自杀念头。 刚开始时,他曾盼着楚王刘英等诸侯王能有所动作。只要辅政大臣、舞阴长公主驸马梁松与陇右太守事成,刘疆即便不反,天下亦会大乱。到时,楚王刘英等一定会就中取事,届时颜忠等人一定会提兵来河南宫解救于他。到那时,便是他刘荆与楚王刘英共有天下,他便能指点江山! 但是,几天过去,河南宫宁静安详,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先是失望,后是绝望。他知道兄长刘庄已经控制了局势,丧事办完定然饶不了他,于是他想到了死! 可这位心怀不满、养尊处优的山阳王不知道的是,对成为囚徒的人,有时死是一种奢望,并不容易。内廷高手杨仁既为汉明帝器重,自然有的是办法。他带着几名宫廷侍卫,不分白天黑夜,贴身侍候着这位山阳王。 刘荆只要醒着,他们便会陪他说话,不说话还不行,说白了,刘荆就是想悄悄咬舌自裁都做不到。况且,咬舌自尽是最痛苦的死法,他根本就不是做这个的料。到最后,刘荆累了,彻底没招了,只好老老实实地呆着,等待皇帝哥哥的处置。 其实,他太高看了自己。等安葬完光武帝后,汉明帝在越熹、窦融的精心辅佐下,已经牢牢控制住了朝廷大局。汉明帝根本没有对刘荆治罪,说准确一点,是懒得治他的罪,而是直接将他赶回封国了事。谋反也得有点水准啊,这种水准的谋反,汉明帝不屑理会他,让其到封国折腾去吧。 果然,刘荆反心从未泯灭。到封国后又屡次三番谋反不成,最终羞愤自杀了。当然,此是后话,后文不再表。 阴历三月初五吉时,是光武帝出殡的日子。汉明帝将光武帝安葬在邙山之上的原陵,并上庙号“世祖”。 大丧刚毕,阴历四月二十四日,汉明帝专门下诏,“方今上无天子,下无方伯,若涉渊水而无舟楫。夫万乘至重而壮者虑轻,实赖有德左右小子。高密侯禹,元功之首;东平王苍,宽博有谋;其以禹为太傅,苍为骠骑将军。” 刘苍恳切地推辞这一任命,但明帝非但不许,还再次下诏令骠骑将军开府,并设置长史、掾史等属官四十人。此举非同寻常,使骠骑将军的地位迅速高于三公之上。 汉明帝及帝位后,以启用素有仁者之名的功臣之首高密侯邓禹,和被称为贤王的刘苍,迅速稳定了以南阳集团为核心的元老功臣和皇族子弟,清新的政风迅速吹遍全国。同时,他又厚待东海王刘疆,允作天子仪仗,此举又暖了河北集团和河西集团的心。 但就在此时,山阳王刘荆盼望以久的西羌之变,终于发生了。于是,在稳定内政的同时,汉明帝又铁腕镇压了反叛的烧当羌,未给诸王可乘之机! 烧当羌原为陇右高原上小国,建武末年,因烧当部落首领滇良打败先零羌,夺取了大小榆谷,故而迅速壮大。当时由于梁乡侯梁松致书陇西太守刘盱,因而刘盱坐视烧当羌坐大,而未加干预。滇良死后,其子滇吾继位了。中元二年(公元57年)秋,在颜忠的暗中策划下,滇吾与其弟滇岸率三万羌兵入侵陇西郡,陇西迅即大乱! 陇西太守刘盱迅速起兵二万人镇压,但在允街大战中,汉军战败,刘盱阵亡。允街大战后,原来为陇西郡守卫边塞的羌人全部背叛了汉朝,滇吾的羌兵增至五万人,并秣马厉兵,准备兵出三辅或河西。 汉明帝迅速下诏,令陇西长史邓融为陇西太守。同时命谒者张鸿率领各郡郡兵三万人,讨伐滇吾。张鸿在允吾县结阵拒羌人,双方大战,汉军再败,张鸿阵亡,汉军全军覆没,三辅和陇右、河西人心惶惶,汉帝国举国震动。 阴历十一月份,汉明帝再拜中郎将窦固和捕虏将军马武二将,率四万骑讨伐烧当羌。第二年春,即永平元年(公元58年),窦固和马武率汉军出击西邯,两军大战,羌军大败,被斩首四千六百级,俘虏一千六百人,残部溃散。西羌诸国与陇右,这才趋于平稳! 汉军征讨烧当羌大胜,稳固迅速稳定关西,让汉明帝渡过了即位后最大的一次挑战。宫庭之内,汉明帝与马贵人恩爱,令天下人仰慕,也让陇右集团也迅速归心。至此,诸王只得都收起了蠢蠢欲动之心,汉明帝在即位后的仅仅一年时间,便稳住了朝局。到了第二年,又改年号为永平,大赦天下,并在全国实行更为宽松的与民生息政策。 这起宫内与西羌内外勾连而爆发的“西羌事件”,令天下震动。平息西羌后,太尉府与侍中庐分别密报汉明帝,楚王刘英、山阳王刘荆、梁乡侯梁松均难脱干系。但此时的汉明帝,可谓洞若观火。他为了迅速稳定朝局,暂时还不能秋后算帐,他将这两份密折压了下来。相反,却采取一系列休养生息政策,让国内各郡迅速恢复平静! 在当时这一系列举措中,帝国最引人瞩目的事件,当数任命东平王刘苍为骠骑将军,辅佐国政。皇帝出京巡视时,则命刘苍居雒阳监国。在永平初年的汉帝国政坛上,刘苍是一颗耀眼的政治明星,大权在握,一言九鼎,举国瞩目。 清风徐来,万象更新,一股清新的政风,吹拂着汉帝国各郡和各封国。一个功勋卓著、中兴大汉的伟大时代结束了,又一个充满朝气和野心的伟大时代,即对汉民族文化的最终成形起到了重大的、决定性推动作用的永平时代,已经正式拉开了帷幕! 最先闻风而动的是三辅世子们,因在建武帝后期受马援事件影响而被压抑的三辅世子和士人们,也率先看到了仕途的曙光。 秦汉时代,三辅大地人杰地灵,英才倍出,秦汉时很多彪炳千古的文臣武将,多出自三辅。而此时的三辅世子们更是集体蠢蠢欲动,他们或独自一人或结伴而行,开始纷纷奔赴京城雒阳,各显神通,谋求功名。 在五陵原所有的渭西大世家中,此时最负盛名、最受瞩目的,自然是安陵班家的长公子班固和茂陵傅家的世子傅毅。可令人不解的是,世子们屡次上门相约班固同行进京,以谋取功名,可班固却“不为所动”,似乎对仕途一点不感兴趣。 这让五陵原世子们颇感费解。 其实,世子们所不知的是,心机过于缜密的班固表面上“不为所动”,暗中却早已有了重大行动。只不过,他第一次求取功名的重大行动,却撞壁了。 原来,东平王刘苍为骠骑将军并辅佐国政后,班固认为刘苍是可以依附的大树,这是一个出仕的好机会,于是他上了一篇奏章,即《奏记东平王苍》,向刘苍举荐六位师友。奏章递上去了,班固举荐的六人均被骠骑将军刘苍启用。可刘苍却惟独没有启用班固,这让自侍才高的班固很受打击。 求取功名不成,班固的心也就踏实了。在接下来的几年,他开始静下心来,续编前汉史。而深究于史实之中,也让班固渐渐理解了阿翁班彪。后汉是前汉的延续,前汉时汉民族为了自己的生存发展,与匈奴人展开了一场延续了二百年的生死大战。记录这个金戈铁马的伟大时代,让后世汉人世世代代永远铭记自己祖先的奋斗史,这是身为史学世族的班家应该承担的一份历史责任啊! 热血在班固胸中激荡,他恨不得自己也能生活在那个伟大的时代,他恨自己身无缚鸡之力。假如他和阿弟仲升一样勇冠天下,一定要驰骋疆场,横刀立马,建立功勋。既然不能驰骋疆场,那他就要利用手中如椽巨笔,将这个伟大时代记录下来。从此开始,著正史、信史,成了大儒班固终生的追求! 这年端阳节后,傅毅、曹世叔、马严、马防、徐干(注:此非建安七子之徐干)五人,饔食后相约同来班府。五人中,马严与平陵人徐干俱与班超相识,三人都是著名三辅剑士,也是班超的剑友。 而马防则是马援之子,曾慕名找至班府,与班超月夜大战三十合,落败。汉明帝即位后,早已进入太子宫为妃的马三小姐,被获封贵人,虽然马贵人并无所出,但汉明帝让她养育贾贵人所出的刘炟。马家此时仍举家居安陵邑,由于马贵人思念阿母蔺夫人,此时马防正要奉母迁赴雒阳。 几人跪坐于堂,高谈阔论,指点江山,眼看日至悲谷,谈兴依然很浓。 夜玉便专门着仆婢到街上肉铺割了几斤猪肉,打了几斗米酒,隆重款待这些世子。餔时过后,夜玉又亲自给世子们泡上茶。几人分宾主膝坐于席上,傅毅和马严俱扶案劝说班固,与他们同去雒阳。 “三辅士子中,唯孟坚兄才学超群。留恋故园,不争功名,令人费解。”傅毅对班固的选择很是不解。 马严更是不舍,劝没有用,就激将开了,“如孟坚兄这般学问,在太学时就出类拔萃,都不思进取,吾等还有何资格奢求功名?” 座中众人都清楚,马严是马贵人堂兄,当年在马家落泊之时,决策送马家姊妹进宫。此时马家小女已经贵为汉明帝宠爱的贵人,不出意外,迟早会母仪天下,他与马防这“功名”还用求么?其实不然,马严与马防完全不同,他决心不依靠马贵人这棵大树捞取功名。 马严说完,众人都看着班固,他只好说道,“吾在太学多年,典藏多有涉猎。已故家翁素有续写《史记》之愿,固虽不才,愿成全家严之愿也!”在名禄与世业之间,班固还是“出人意料”地选择了后者。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家有才女 “孟坚着实固执,吾若有汝之才,定赴京自荐……” 众世子正在劝说着,就在此时,夜玉带着一个头扎双丫髻的小侍婢和一个小厮,抬着两个沉重的大篮子从后院走出,看样子是正准备给在田间劳作的徒附们送饭呢。 恰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一人飞马进入前院,跳下马,先向夜玉一躬身算施了礼,然后单手利索地接过两只篮子,无一丝停顿,返身又要上马。 嘴里还直嚷嚷道,“饿死也,饿死也,师母也真狠心,师傅已饿晕田头……” 夜玉笑骂道,“汝师傅壮得象头牛,饿不死他……汝吃完再去……” “不了师母,今天活顺,与师傅一块吃。再有二三日,西陇十几垧地,黍也能种上,秋日谷熟满仓,明春时无忧也……”话没说完,单手提着两只篮子,早已飞身上马,冲出院门扬鞭而去。 傅毅在堂上看见,觉得有趣,便问班固道,“这是班宅仆佣?这得多大臂力?老天,有仆如此,班府可谓藏龙卧虎啊。此子了不得,真是生龙活虎。农作携宝剑,骑术更精湛,分明有威振八方的大将军之相也!” 马防、马严、徐干三人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 傅毅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班固便骄傲地说道,“借武仲吉言,此子非徒附,实是在下同产弟班超。从来剑不离身,在江湖上颇有名声,号称大汉第一剑客。此时正和师父请了十数人,与众徒附在陇间种夏黍也……” “严兄,尔三人不是俱与仲升交过手么,结果如何?”曹世叔打趣道。 马严苦笑着感叹道,“说起这个,真是不胜愧怍也。此子身手了得,吾哪是其对手。那日吾以言语激其切磋,他空手相搏,也算手下留情,结果不足十合,吾剑莫名其妙被其夺下。如此奇男子,埋没田野,专事稼穑,实在是可惜了!” 马严还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景况,那天马严在班固的陪同下,一直找到水排下。当时,班超与班前、龙三正在修理水排。盛情难却,班超二公子赤足空手在河堤上与马严交开了手。结果,心不在焉的班超分明仅用了些微力量,马严未搞明白怎么回事儿,剑已经到了班超手中。 班超未用全力,如果真打,马严会输得很惨。此刻,见班超一个世家子弟,竟然如农人一般亲事农桑,不免感叹于怀。 徐干道,“岂止马兄,吾二人也非其对手。今与其相约,明日茂陵伯宗兄(注:耿恭字伯宗)自雒阳归,将往访仲升,彼二人才算棋逢对手……” 正在感叹、闲话间,一员威风八面的武将,保护着一辆马车除除进入院子。小厮停好车子,放好踏足,老夫人樊儇带着媳妇雁旋和小女班昭,从车上款款下来。原来,窦夫人想念樊儇和雁旋了,端阳节前夕,便专门派马车来右扶风,将樊儇母女三人接到雒阳窦府回“外家”,住了十来天,这才刚刚归来。 “丽姝之魁,第一才女,如此仙人,三辅真是人杰地灵哪……” 傅毅等人赶紧上前见礼,樊儇母女三人还礼后,进入内院。马严、马防俱与左车相熟,三人相谈甚欢。倒是曹世叔,看着手拿便面,迈着小碎步流水一般走入内廷的班昭,瞬间痴了、晕了一般,嘴里嘟囔着,小魂刹那间已是丢了。 “世叔见女公子美貌,莫非癫了不成耶?”傅毅打趣道。 “都言班府人才荟萃,女公子才貌双全。今日一见,其实仙人矣……”世叔如被雷击一般,完全失去了读书人的定性,让众世子都觉不寻常。 班昭差一月才十四岁,从小天智聪颖,过目不忘。阿翁辞官专心修史的几年,当时童年的班昭就乖巧地在一旁悉心学习。到阿翁班彪过世时,当时只有九岁的班昭,已经能熟诵《毛诗》三百首、《史记》和《春秋》,诗词歌赋,无一不倒背如流。 班昭读书,可不是死记硬背,而是通其义,触类旁通,旁征博引。 兄长班固和阿妹班昭,无疑是更多地继承了阿翁班超的文人基因,两人的共同语言自然更多一些。在五陵原的安陵邑平平凡凡地过了几年后,阿妹渐渐成人,出落成一个气质超群的美貌才女。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动人心弦,被誉为“五陵原上丽姝之魁,三辅大地第一才女”。 班家在前汉时曾经出过一个才女,被汉成帝封为婕妤,史称班婕妤。现在班昭长成,很有当年樊儇的模样,更不输其祖姑班婕妤之才,世人莫不称奇。连夜玉都控制不住感叹,何况五陵原上各家世族了,没有一家不暗打主意,欲将其娶进府中,好光耀门楣。 “夫人,小女仙袂飘飘,雅静温淑。走路说话,无不和您当年一模一样!” 樊儇闻言,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十分苦涩。经历千辛万苦,儿女逐一成人,总算不负班彪临终愿望。可身为当年备受盛誉的儒林名士樊叔皮的独生小女,她当年也被称为五陵原才貌双绝的美女,可岁月无情,已经满腹沧桑。现在,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给小女找一个好人家嫁出去。 虽然世家大族求婚者络绎不绝,送纳采求亲的人踏破门槛,但樊儇一个也没有看上。 雁旋和班昭两位丽人归来,顿时如一道阳光,让傅毅等世子极其惊艳。可刚才班昭分明多看了文质彬彬的曹世叔一眼,就这回眸一瞥,可勾了曹世叔的魂,要了曹世子的小命。班昭对着众学子嫣然轻笑,或许仅仅是出于礼貌。可在曹世叔看来,分明是看他一人,分明是神仙眷顾,飞来的姻缘。 有时一桩美好的姻缘,只需要一瞥就足够了。 傅毅和马严等劝不动班固,便告别班母樊儇和师母夜玉,恹恹离去。曹世叔只好也象在梦中一般,痴痴迷迷地返回曹府。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关中田舍 只有平陵人徐干没走,与班固又闲话一回。傍晚时,他告别班固,一个人背着长剑,骑马至班家农田中的田舍。 夕阳已沉,田舍隐没在绿荫之中。远远即闻见诱人的鱼肉香味儿,徐干忽玩心起,便无声地跃上墙头,俯窥院内。“骨都侯”忠于职守,汪汪地狂吠几声,徐干眼向其一瞪,“骨都侯”吓得夹起尾巴,呜咽着躲藏到一边,再不敢管闲事。 伸头向院内一看,见众人正热火朝天地在烧烤呢。原来是龙三带着徒附在成国渠里踩水排,并张网以待,结果少见地抓了一筐大草鱼、鲫鱼,草鱼大的有二三斤一条。送回十几条到班府,仆妇们将剩下的鱼在院中架火烤着。 而班超和虞四月正站在井前,与众仆户男子打水冲凉。围栏内,两个仆夫正在喂牛。冯垦的小儿冯平带着芙蓉的两个小儿,正在院中追逐嬉戏。院中笑语喧哗,一片欢乐的田园景象。班超背向徐干,却大声道,“啧啧,真是狗鼻子,鱼飧已焙,滚下来吧!” 众人大惊,回首看去,只见徐干从高高的墙头悠然飘下。 “拜见虞师傅!”徐干向光着上身的虞四月行礼,虞四月已经发福,腆着肚皮赶紧仓皇还礼,弄得很狼狈,惹得一院仆户、徒附男女哈哈大笑。 众人正冲着喷香的鱼飧流口水,忽闻院外又有马蹄声驰近,这是又有客到了。今天这是怎么了,馋猫怎么这么多。 原来,是冯垦夫妇二人,坐着小厮赶着的马车来了。车上放着二个大篮子,上面盖着一块蓝麻布。车子进院,冯垦跳下车,嘴里便骂道,“家中做了油饼菜粢,冤家非逼着本公子给班老二送点来。狗日的,凭什么?到底是吾老婆还是汝媳妇,凭什么老是惦记着汝!” 儿子冯平过来帮忙,被他“啪”地一声在腚上来了一掌,嘴里笑骂道,“小王八蛋儿,整天赖在班家,到底是吾的儿子,还是班老二的儿子?” 冯平佯装恼了,梗着脖子顶撞道,“那是吾师傅,不允许汝骂他!” “好好好,不骂不骂。小王八蛋,偏心眼,白养汝了,真没良心!” 吕氏落落大方,非但一点未恼,一边将篮子提下交给芙蓉,还一边笑骂道,“闲着的地汝不屑耕,到处寻花问柳,还有脸说。班兄弟要不嫌弃,来找嫂子,吾替你生一个大胖小子!” 众人哄堂大笑,班超被说得脸彤红。 这就是冯垦的风格,看着他父子斗嘴,众人笑了一回都没当回事儿。芙蓉与吕氏一阵忙活,众人便开饭了。虞四月连声向冯垦夫妇致谢,独班超抓起就吃,一点不客气。 班超一向不习惯单独吃饭,从一家来到五陵原种庄稼时起,他就喜欢与仆佣、徒附们一起,用左手端着一只巨大的黑瓦碗,里面盛着满满的飦粥(注:即稠粥)。余下的无名指和小指扣着两个杂面蒸馍或粢饼,右手拿着筷子,又端着一碟腌咸菜或咸酱。然后蹲在院中,同仆户们挤在一起呼噜呼噜地进食。吸溜吸溜的歠飦声,震耳欲聋。 “粥稠、饼香、鱼嫩、酱咸、人儿美,此人间美味、美景尔!” 徐干见状,便大发感慨,也学着他的样子,一手端碗,一手捏着一条烤好的小鱼,蹲在班超身边,吸溜吸溜的歠飦(注:喝稠粥)。 吕氏在厨内忙活着,院内只有芙蓉一个女人,闻徐干夸人美,龙三喜滋滋地傻乐。芙蓉看了蹲在地上的班超一眼,吓得赶紧躲进屋内。 两汉时代,食物已经很丰富。麦面做的叫饼,米粉做的叫粢,菜粢即今菜饼也。这是一个很有内涵的夜晚,有鱼飧、粢饼,冯垦还带来了一坛酒。当天晚上,冯垦、徐干与班超俱居于田舍中。仆户们点起火把,徐干虽不是班超对手,但两人对练许久才眠。 第二日,茂陵人耿恭也是傍晚时分,骑马匆匆忙忙来到班家的田舍。 耿恭阿翁已亡,他与其阿母孤居在茂陵邑。此次是从雒阳串亲归来,路上还故意在太华山猎了一条狼,以为礼物。班超命小厮飞马将两条狼腿送回家,让老夫人和师母、小妹、兄嫂也过过嘴瘾。 夜色来临,黑暗笼罩了五陵原。田舍内,冯垦打酒,吕氏和芙蓉下厨,几人在田舍中大喝一场。食毕,龙三点起火把,班超与耿恭两人便在场院中交开了手。明亮的火把照耀下,院内剑光闪闪,人影翻腾,树上、竹梢落叶纷飞,鸟雀惊飞,两人打了百十合,未见胜负。 冯垦等人,俱看得痴了,刀剑破空之声,令人心惊肉跳。 龙三已经命徒附们换了几个火把了,两人还是打得不亦乐乎,虞四月见天已三更多了,再打下去没完没了,便命收手,两人这才停下。耿恭抱拳叹道,“耿家秘传武学,从不外传,其法能破者少也。是故耿家素为大汉建功。可仲升之能,吾诚不及也,何耶?!” 众人不明就里,打了一晚上分明是平手,未分出胜负来啊? 班超却一点也不客气,也抱拳说道,“伯宗不必过谦,汝之能三辅已无人能及!今能与耿氏家族后起之辈切磋,超甚感荣幸!” 耿恭想了一下道,“仲升少时曾在河西军呆过,其剑法、枪法,是否为河西军套路,可又不太象。吾少时在雒阳,曾见识过河西军将领梁统大人晨练,于是便跟其习过一段枪法。仲升与吾师有明显不同,汝师从何人?有何秘要?” 班超赶紧解释道,“天下武功,惟快不破。吾师从虞四月师傅、左车师傅,不论剑法、枪法,但求一个快字。能直取人性命即可,余皆不论……” 耿恭赶紧抱拳向虞四月行礼,“小子眼拙,不知虞师傅乃仲升师也,恕罪恕罪!” 虞四月脸酡红、大窘,慌忙中赶紧摆摆手道,“吾之学伎人之技也,在街市摆活几下骗点钱还行。仲升少时习吾技法,一无所成。后拜左车将军为师,尽得真传。且窦融大人时时点拨,故有此能。吾空担着师名,此时吾已不及其一二矣……”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河西岁月 班超则恭恭敬敬地行礼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请师傅切勿自轻!” 徐干恨恨地道,“吾命如此不好,竟然未遇着如此高人。昔至汉中,拜羌人酋长为师,可习不至一年,师父病亡。后又拜蜀中高人隐士钟声为师,又习一年,师父再次病亡。后吾觉得自己克师,已不敢拜师也,如计奈何?” 耿恭叱道,“师在眼前,此人命硬,鬼亦怕也,自然不怕汝克!” 徐干未及说话,班超赶紧说道,“同练即可,不必乱说坏了弟兄名份、交情!” 耿恭、徐干二人在田舍中整整盘桓十余天,白天与班超一起下田干活,晚上三人习武不辍。每天晚上,班家的田舍中火把通明,常常通宵不熄。 说来也巧,正是三人日日切磋的热闹日子,左车恰好来了,而且晚上是住在田舍。左车这一次来,与往常大不相同,让班超心痛欲流泪。他面容腊黄,身体消瘦,曾经威震河西的汉军战神,此时伤病多发,已显出龙钟老态。 耿恭、徐干赶紧相见,但左车没有过多的寒喧。这一次左车罕见地在田舍中住了整整五天,期间除了回班府看望并陪老夫人吃过两次饭,其余时间都与这三个世子盘桓在田舍中。 老人牙口已疏落,吃不得硬物。龙三便带着班家和冯家的徒附们下成国渠,张网捕鱼,雁旋、芙蓉和吕氏三人,则精心烧鱼孝敬他。老人好静,刚来那一天,午间餐后便与虞四月对坐于堂上,沉默寡言,一边饮茶,一边静观着堂外三名世子习武,见班超最终战胜二人,他露出会心的一笑。 看得出,这们百战骁将对班超、耿恭、徐干三人很满意,也充满期待。 耿恭、徐干想提出拜师,可又不敢,便虚心求教。左车令三人坐于堂下,嘴里说道,“吾年已衰,不堪为师。论陷阵杀敌,汝三人俱已万人敌。然为将者,尚需知已知彼,善用谋略。三军易得,一将难求,是为势也!” “吾跟随窦大人在河西征战多年,入雒阳后常思索战法之道。兵者,国之大事。势者,战之精要。为将者,首在谋,谋篇布局,是为造势、夺势,使未战则已有利于吾。次在破敌,掠阵陷阵,贵乎勇,军无士气必败,勇即气势,使战则立于不败之地!” “有此两条,可为将,然仍不能为大将。大将者,封疆一方,一是贵乎得人心。光武大帝得民心,故有天下中兴。窦将军得民心,故能于乱世固河西。能得民心,能让民安居乐业,方能守御一方。二是贵乎用将,总大纲,宽小过,将帅一心,其势不可摧,是为大将也!” 这几日,左车天天于堂上讲授兵书地理、破敌陷敌之法,耿恭、徐干二人深受教益。班超却知道,师傅此次来似乎非同寻常,这些道理,他已经烂熟于心,但却是仍处在一心求勇的耿恭、徐干二人所必须掌握的。但身体已经大不如前的师傅,断然不会仅为此而来。 果然,这天晚上,左车只叫了班超一人,师徒二人信马进入安陵寝园内,来到四鹄碑前坐下。月光如水,陵园内一片静寂。 左车坐于石阶上,第一次讲述了自己的身世,并道出了他此行的目的。 建武六年(公元30年),河西烽烟四起。 从开春时开始,匈奴十万大军袭破居延塞,并顺着弱水分四路一齐路南下,威胁酒泉、张掖郡。河西大将军窦融采纳从事班彪的“固河西策”,统率三万河西军主力进入沙漠中,从春至秋,与匈奴人进行了四次惨烈的沙漠大决战。不仅收服了居延塞,还各个击破,最终将匈奴大军赶到了漠北。 接着,窦融又挟威深入漠北,追击匈奴大军。河西军一直打至屠郅水(注:贯穿漠北的重要河流,通燕然山屯兵牧场),又历四场血战,大败匈奴人。 这一战,匈奴人被斩杀万余人,俘数千人,牛马若干,而河西子弟也付出了六千余人伤亡的惨重代价。 窦融将河西大军盘桓居延塞、准备出击漠北之前,匈奴单于龙庭的右大都尉鞮侯奴以少年将军叱利为先锋,率万余大军突然出沙漠,从东方寇武威郡,其前军的兵锋已经兵临武威郡首府武威城下。 原来,窦融的河西军勇悍,已经让匈奴人丧胆,单于怕窦融借势进入漠北,便派出一支劲旅,攻击河西东方重镇武威。 武威太守梁统派出专门驿使,以五百里加急速度向居延塞告急。当时,河西军主力集中在居延塞休整,河西五郡首府觻得城仅有屯骑司马陶恭留守。勇将陶恭因左臂负伤养病,故才担负留守之职。没想到,紧急关头,伤未痊愈也得出征。 军机如火,告急驿吏刚离开张掖后,陶恭一边派出驿使请窦融回军,一边点起觻得城二千守军,主动火速驰援武威郡。此时,觻得城已经成了一座不设防的城池,如果匈奴人差一劲旅偷袭,河西形势将陡然逆转。 身在居延塞的窦融,已经先于梁统的驿吏,从斥候探查的情报中得知这一险情。他选择主力继续留在居延塞休整,既防匈奴再袭居延,并准备再战。同时,命帐下大将秋臣,与从事班彪,率三千精骑,向东进入大沙漠,穿越到匈奴右大都尉鞮侯奴的后方,与梁统、陶恭夹击匈奴人。 窦融了解自己手下的将领,他深信虽然陶恭臂伤未愈,但危急时刻定然会选择挂帅出征。 陶恭将二千河西精骑,喝无他将相佐,却丝毫未犹豫。他并未直驰武威,而是向北方的前汉长城下疾驰。双方果然在沙漠边缘的长城下相遇,陶恭左臂箭伤未愈,仅凭右手持环首刀,挥军急袭,匈奴人措手不及,先败了一阵。 见河西军援军到,匈奴人前军迅速回撤,结阵相拒。而陶恭则与武威太守梁统合兵一处,河西军与匈奴人相隔十里下营,在大沙漠上相持开了。 连续几日,匈奴人都来撩阵,但汉军不予理会,闭营不出。只到十余日后,在匈奴人又来骂阵时,陶恭才将兵在大营外列阵,以逸待劳,静待匈奴人攻击。 战争这一极端的政治角逐方式,经过战国洗礼和秦汉熏育,到了东汉初已经十分成熟,战争谋略已经成为一门艺术,战争方式则层出不穷。双方列阵,主将互殴,仅是其中一种。主将武功盖世,为昭其勇,为泄敌方士气,偶而采用。最常用的战争方式,是双方结阵互相攻击! 此刻便是双方主将均是猛人,于是便要撩阵单挑。在双方战鼓声中,陶恭带伤亲自出马,匈奴前锋叱利拍马而出接战。双方大战五十合不分胜负,因天晚各自鸣金收兵回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筹毠百年 第二日,陶恭慕其勇,有收服之意,便在叱利撩阵时,用床弩击毙其坐下马。叱利翻身落地,陶恭拍马上前欲生擒之。匈奴两员大将冲上前营救,被陶恭力斩。汉兵和匈奴人用箭矢逼住阵角,叱利翻身而起,手持长刀步战对抗陶恭。结果大战三十合,二人不分胜负。 两军鸣金,二人归阵,准备重新披挂后再战。 没想到,鞮侯奴生性好疑,汉将明显是放回叱利,让他顿起疑心。他命绑下叱利,当夜三更,自己带精兵五千,夜袭汉营。结果,他中了陶恭和梁统的埋伏,被汉兵斩首数百级,拚死好不容易杀出。 就在此时,大将秋臣与从事班彪率领的援军又突然出现在匈奴人身后,秋臣、梁统又挥军急追,匈奴人被前后夹击,顿时全军溃败,右大都尉鞮侯奴不得已,便选择仓皇逃走。 是役,梁统、秋臣率军追至胡境二百余里,一直追到吉兰秦盐池,大败匈奴一万余人,斩首数千人,大胜而归。 此役后数年,匈奴人不敢寇武威。 汉军夺了匈奴人大营,匈奴兵将已经连夜逃走。仅剩下叱利一人,身中一箭,被绑在大帐前的木桩上。等汉兵将其解下时,他的血都快流干了。叱利勇武过人,仅有十七岁,很讲义气。右大都尉鞮侯奴临逃走前,来不及斩其首,但却在仓皇中射了他一箭。 这一箭穿身而过,幸好伤在锁骨下,离肺稍远,保住了一命。 陶恭和班彪将昏迷的叱利带回营中,二人慕其勇,便亲为其诊伤料理,悉心关照,有心招降他。叱利伤愈后,感其诚,便投靠了陶恭和班彪,成为河西军偏将。陶恭人粗心细,征得大文豪班彪同意后,给他改汉名为左车,意为河西军第一战车。 从此,左车成为窦融手下最信任、最重要的战将之一。其后河西军与匈奴人大小历数十战,左车每战必身先士卒,成为匈奴人的恶梦,也成为河西军的战神。 左车出身匈奴兰氏贵族一个旁支,父是万骑长。等叱利投靠河西汉人并屡次重创匈奴南下各部,单于终于忍无可忍,将其整个家族老幼一百余人,全部用战马碾杀,以解其恨。 窦融闻惨案发生大怒,将河西十万大军远出涿邪山,并以左车为先锋,讨伐匈奴皋林部,斩杀千余人,差一点将皋林温禺犊王捉住。 左车真正扬名三军,是在汉军大战隗嚣陇右军之后。 班彪画册事汉后,汉军与河西军联手东破隗嚣。陇右即将收服,建武帝刘秀曾大宴三军,论功行赏,因功封窦融为安丰侯,食安丰、阳泉、寥、安风四县。封窦融弟窦友为显亲侯,五郡太守俱得封赏。 为壮军威,皇帝命演胡音,跳胡舞,并命众将摆擂献武技以为进酒。 当时刘秀帐下可谓猛将如云,谋臣如雨。其中,建威大将军、好畤侯耿弇,征南大将军、舞阳侯岑彭,大司马、广平侯吴汉,三人俱是东汉初年建武帝帐下第一等猛将,均为战神。三人曾互相大战三百合,想分出胜负,结果打了个平手。 这次第一战神吴汉因守长安,暂不在军中。耿弇和岑彭俱设擂,众将一一挑战,俱无法撼之。陶恭与耿弇马上大战三十回合,不分胜负,均拱手相退。而左车则与岑彭打满五十回合,依然不依不饶。天下未定,隗嚣在西城苟延残喘,蜀中公孙述据险自立,刘秀爱慕勇将,担心有失,便命鸣金,两人才恹恹罢手。 你想,岑彭和耿弇是何等人,是勇冠三军的战神哪。 故而,陶恭和左车可谓一战成名,深得皇帝喜爱,当即封陶恭为屯骑校尉,秩两千石。命左车为河西军裨将(即司马),秩一千石。那时中原缺粮,官俸无法兑现,十兑一二成就了不起了。但河西军粮秣充足,官俸是足额发放的。 其实,河西军人才荟萃,象陶恭和左车这样的勇将一抓一大把。如窦融的大将军府府尉秋臣,就是河西军一员悍将。秋臣是墨者,长期担任大将军的府尉,铁心追随、保护窦融。这场大比武中,窦融未让他出战,本想隐藏实力,谁想陶恭和左车之勇,已经让建武帝对河西军之悍勇印象深刻。 师徒二人在陵寝内说话,班超第一次听闻师傅悲惨的家世,不禁泪如雨下。先是举族被碾杀,后是在河西事件中,师母与三个儿子同时被焚杀,师傅该是背负着多么沉重的国仇家恨哪。 “师傅为何不驻守河西,那样报仇的机会总是有啊?” “送雁旋至雒阳投班家后,吾曾想再回河西。其实是窦大人命吾留下,并委以重任!” “重任?兵库门令吏与算重任,大人何故如此薄待师傅?” “啪!” 班超头上挨了重重一掌,虚弱的左车声色俱厉,“说窦大人坏话,不怕吾杀汝头耶?!” 班超吓得赶紧跪下叩头请罪,过了一会,左车这才气顺了,他又缓缓说道: “汉与匈奴,终有一场生死大战。窦氏兴于河西,熟悉匈奴,且与匈奴不共戴天。窦大人与先皇早已料定,灭匈奴者,必窦氏也!大人自入京城起,多年来一直受先皇重托,早已经暗暗布下大棋,为埋葬匈奴,挖好了一个百年巨坑!大人忠心谋国,谋虑之深,只有先皇与今上能懂,岂是汝之辈所能察耶?!” “百年大坑?!” “不,不是大坑,而是足以埋葬匈奴的巨坑。汉与匈奴,天生天敌,不能共存。须知国与国之间,不过此强彼弱游戏。汉强,则匈奴必亡。而汉弱,则匈奴必灭大汉。中原物沃天华,漠北苦寒,占领中原,奴役汉人,是历代匈奴人梦想。今日汉匈势均力敌,未到决战之时。故先皇与窦大人定下百年大计,休养生息,富国强兵,或需百年,定灭匈奴!” “百年……” 班超闻言,如惊涛骇浪,受到的震撼难以形容。他第一次理解了什么才是谋国之臣,什么才是国之重臣!怪不得窦大人被先皇与今上视为国之柱石,有窦大人在,匈奴人便不敢越过北塞,便不敢大规模寇掠中原!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壮士末年 “对,百年!”左车庄重地说道,“大人早将荣辱置之身外,一心为即将到来的大战造势!” “师傅收吾为徒,也是窦大人之意?也是这棋局之一子?” “正是!”左车直言相告。 “只不过汝不知的是,汝与大汉万千带剑世子一样,不过是其中一子!当年吾至雒阳,大人命吾存身兵库,为的是点拨于汝。而大人自己,则悉心与孟孙研势,并精心布势。大人甚至已命孟孙关注窦氏下一代,以便窦氏世代有勇将出,只至将匈奴彻底赶出漠北!” 此时的班超,闻师傅言,除了震撼外,他还不能完全理解左车之言。他只有隐隐的一丝憧憬,希望将来有机会以勇力报效国家。 左车又道,“今日吾来五陵,也是受大人之命。窦大人已经老迈,风烛残年。吾也病魔缠身,黄泉不远。天下承平日久,然忘战必危。大人命窦戈召吾,命吾来三辅,看看三辅带剑世子们是否已陷书斋、斗戏(注:汉代中原尚斗鸡等戏,河西尚斗兽),是否远离刀剑,是否已忘却漠北那条时时盯着中原的恶狼……” 这一次来安陵邑,左车整整呆了二十余天,是几年来最长的一次。耿恭与徐干有无数问题想问他,他每问必答,并与他们图上推演。他只与徒弟长谈了这一次,其余时间便是逗弄两个小孙子玩。祖孙情深,令人泪落。临别时,他抱着雁旋与两个小孙子,竟然老泪纵横,一付难舍难分的样子。 这不同寻常的一幕,让班超隐隐生出不祥的预感。 左车归去时,班超、耿恭、徐干三个世子,一直相送到太华山下。只到左车瘦弱的身影已经远去,三人才怏怏而回。 左车师傅虽然归去,但班超、耿恭、徐干三人身为三辅世子,都隐隐感觉到了肩上有了份量。他们常聚班府田舍,对着两幅图研讨漠北、西域山川地理、风土人情,在沙盘上反复研习汉匈即将到来的大战,切磋兵阵战法和骑射之技,常常通宵达旦。 冯垦虽然是豪族大户掌门,又是乡啬夫,还兼着无秩俸的陵园郎,但看出这三人皆天下豪杰,自然乐意交结。每天都命吕氏做好酒菜,或是自己或是吕氏亲自送来。吕氏一来,便与芙蓉一起收拾田舍,如在自己家中一般,她鼓励丈夫冯垦与三人厮混。 冯家世代单传,冯垦与吕氏成婚多年,也仅生育一子一女,取名冯平、冯昭,后面再不见动静。一次冯垦与李二家的在沟垅下野合,被班超与徐干二人撞见。班超在冯垦肥厚的光腚上踢了一脚骂道,“狗日的,汝要把劲多用在嫂嫂身上,平儿、昭儿或许还会多个伴儿!” 丑事被人撞破,李二家的未见多么羞涩。相反,甚至刻意未急着遮掩自己,倒是一双风骚的凤眼只是睥着班超和徐干。 冯垦从李二家的肚皮上爬起,竟然一边理着衣裳,一边一本正经地说道,“汝瞎说,吾家世代如此,吾那样做岂不是在枯地头儿上白费劲儿?” 冯平五六岁时,吕氏便让其整天呆在班府,雁旋、班昭、金杏教其文,班超则喜欢带其到田舍玩,教其习武。刚开始累得浑身疼,哇哇哭。冯垦心疼想阻止,吕氏大发雌威,一脚将其踢出室外,竟然带着冯平在班府住了数日,以示抗议。 吕氏曾在田舍中当着虞四月的面,拜托班超道,“此子功名,只在兄弟身上,好歹收个徒弟,你想怎么样嫂子都答应汝。”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虞四月是家长,只好做主让班超收了个小徒弟。从此,在五陵原班超便多了一个小尾巴。 班超在田舍内有虞四月镇着,老夫人与师母夜玉都不担心。可班府内却有大事要她们操心了,家有小女初长成,与曹家公子一见钟情,也就留不住了。 这不,冯菟出嫁的第二年,班家上门求亲的媒婆走了一拨又一拨。这天一拨人前脚刚走,曹家也请人来送纳采了。而且,请的还是大人物,驻扎在右扶风治所槐里县的雍营越骑司马李铭。 右扶风背后即为陇右,曾经是陇右王隗嚣的地盘。前汉时,匈奴人曾经一直打到陇西,烧毁甘泉宫,被汉武帝视为大汉三耻。另二耻,则分别为高祖被困平城和昌顿单于信辱高后。匈奴世为大汉天敌,武帝击匈奴,既为帝国平安着想,也有为雪耻的成分。 雍营即肩负护卫三辅的重任,司隶校尉部在右扶风特设校尉一名,秩奉二千石,负责掌管警备陇右羌人的雍营。建武中兴后,汉军缩编为四个营。雍营越骑司马是秩比一千石的军官,在三辅也算是个大人物。曹家能请动如此大人物做送纳采的月老,可见其世族地位是多么显赫。 其实,李铭来当月老,可不仅仅是为曹家。 班固作为长子,接待了李司马。他是一个书呆子,此时心里一直纳闷着呢。自家破落至此,靠地里刨食,在安陵也只能算是饿不着肚子的小地主。堂堂的越骑司马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亲来造访班府? 双方至堂上分宾主坐定,互拜见礼毕,开始寒喧。李铭是武将,虽然穿着便装,依然不怒自威。到底是行伍之人,他先奉承一顿班氏先祖盖世文采、传世文章,忽然话锋一转,直奔主题,“令叔左车将军名冠天下,一向可好?” 班固一愣,左车叔现在仅是一个兵曹,何故要称将军?心里想着,嘴里赶紧附和道,“好好,咋日陪吾母自都城归来,今日晨刚离家返回雒阳。大人找师父有事么?” 李铭扭捏了一番,说道,“本官有点说不出嘴,实在是有一事相求,不知班公子能否成全于吾?” “司马请讲!” “吾有一妹,年过二十,妹婿新丧守寡,没有子嗣。现吾妹孤身一人,孑然凄寂。阿翁早亡,作为兄长,吾不能不为其着想。吾闻汝叔左车勇冠三军,人品方正,便有高攀之意,不知班公子能否代为撮合撮合。”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满覆虚欹 班固闻言,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而且内心窃喜。 左车一身伤病,孤身一人,晚景甚是凄凉。如果能有一个妙龄少妇朝夕相伴,岂不是美事一桩?于是,班固委婉地说道,“司马客气了,成人之美的事儿,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不过自河西事变后,左车叔已心灰意冷,再无心内娶,已孤身多年。吾为晚辈,吾说不合适,不过……” “不过怎样?”李铭紧张地看着班固问道。 “左车叔虽然勇武,却极忠诚守孝。若吾阿母出言,他是一定要听的!”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司马闻言高兴起来,躬身抱拳道,“此事烦请公子费心,在老夫人面前多多美言几句。纳采之礼,下次一并补上!” 班超还礼,“司马不必客气,请静候佳音!” 两人客套了一番,李司马这才又拿出随身带来的木匣,双手递与班固,“这是公子的好友曹世叔所著《五陵赋》,文采甚好,人品超群。世叔坦言,此书是献给汝家惠班女公子的,敬请女公子赏脸雅正也!” 班固心里哑然,世叔好滑稽。自己看上我家小妹,直接派人来送纳采求亲便是了,何故需请出不相干的什么司马来。不过这司马倒也可笑,到底是来给汝阿妹儿求婚,还是来给世叔送纳采?如此假人之情为私用,实在不地道。 “世叔好文采,《五陵赋》真乃杰作也!”班固出于礼貌,打开精美的木匣,从中取出一卷木简,先简单浏览一下,便随口敷衍道。 班固文名在外,他说好,李铭自然高兴,就仿佛班固夸其妹长得美丽一般。司马告辞后,班固兴冲冲地进入内院,将李司马所言报于阿母樊儇。樊儇和夜玉、雁旋正在织布,小妹班昭在一旁捧着竹简摇头摆尾读书。樊儇闻言,却停下纺车,眉头紧皱,半晌不语。 “唉,左师傅早已灰心,欲娶还会等到今日?之前,窦夫人曾经给他说过两家闺女,小玉也为其说过一家女儿,都家道殷实,人品端正,可他想都未想便回绝了。彼已无心再娶,吾也不便强人所难哪。” 阿母都拒绝了,又见众人都摇头,班固仍不死心地道,“阿母,左车师傅孤身一人,总不是事儿。能有一年少之人相伴,吾也好放心哪!” 夫人雁旋停下织机,直言相告道,“阿母不愿出言,其实还有一个顾虑。汝足不出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李家小女可不是个普通人物,平素不守妇道,其夫乃屈辱抑郁而亡。此事闹得满城风雨,弄得三辅无人不知。这样的人,能尽心陪伴季父?” “啊?此事当真?” “当然当真,不信汝问师母,当初吾和师母听冯家嫂子亲口所言。再说,季父身体有伤病,晚年需要一贤惠之人相侍,此女如此放浪,如何当得?” 班固闻言大惊,看看夜玉,夜玉很认真地点点头道,“左车师父为人何等正直,如何能要此女?汝如不信,可找冯垦打听一下。吕氏外家(注:即娘家)与此女同乡,他自会说出很多吾等说不出口的事儿来……” 夜玉都这样说了,此事肯定不小,班固垂头丧气,再不敢多话了。 可一旁百~万\小!说的班昭,却忽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见阿母和嫂嫂都不解地看着她,班昭笑弯了腰,举着手中的木简道,“笑死吾了,笑死吾了,真是书呆子一个,嫂嫂汝自己看吧!” 雁旋将书简接过递给婆婆,樊儇阅了一段,俱是无关紧要的话,仅其中把小女班昭比作下凡仙女的几句,才是真心,便也忍不住大笑。夜玉和雁旋见状,赶紧也抢过去看了一遍,也都笑将起来。 雁旋点着班昭额头羞她,“小姑真不害臊。前者几家大族世子上门求亲,纳采丰厚,可汝都看不上眼。这曹家小子,果然好手段。一篇文章,汝就投降了!” 夜玉笑着说道,“就是前几日那个水嫩嫩的世子吧?人才文章倒是不错,家境当然也没说的。只是惠班这般才貌,太便宜这小王八蛋了!” “师母您说什么呢,吾又不是待价而沽的货物。”班昭害羞,娇嗔道。 樊儇说道,“女大不中留,还说要陪阿母再过几年呢。既然答应人家了,汝也写点什么吧!” “这有何难!” 见阿母这样说,分明也是同意了的。班昭虽然害羞,还是落落大方地返回内室。才女便是才女,不一会儿便拿着一方白绢走回。将帛书递给班固,还叮嘱了一句,“不要看呵!” 班固还是展开一看,却是一篇《欹器颂》,“为什么要写这个?汝这是谈情说爱,还是去教训人家?”班固不解地问。 “书虫一个,我是要让他明白一个道理,‘满则覆,中则正,虚则欹’啊。年少轻狂,就该听听这个好不好?”说完还不忘损兄长一顿,“二兄自律,行为方正。大兄也该听听《欹器颂》方好!” “这才哪到哪啊,就要管上了啊?”雁旋怕班固难堪,点着小姑的额头羞她,还拚命给她使眼色,不让他揭班固的底。 班固闻言,还是心惊肉跳,脸瞬间红透了。毕竟自己与美婢金杏经常偷嘴,此女忘情时还总是大叫,虽然畅快,却弄得满府都知道,很是不美。看看阿母樊儇和师母夜玉都没有责备的表情,雁旋也没把班昭的话当回事,这才放下心来,便赶紧逃回中院。 一个月后,班固回访了右扶风雍营越骑营,将班昭《欹器颂》交给李铭,请他转至曹家。同时,还颇为婉转地拒绝了他阿妹与左车的婚事。 司马表面致谢,心里却落下了阴影,“吾妹不过喜淫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什么河西战神,不过一垂死衰翁。什么文章府第,不过破落人家。如此不给面子,早晚有汝哭的一天!” 永平一年(公元59年)春,年仅十四岁的班昭,正式嫁给了同郡世子曹寿(注:字世叔)。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兄妹斗智 班府虽然穷,可再穷也不能在嫁妆上马虎。 阿母、师母和嫂嫂三人费尽心思,准备倾家中所有,给小女准备点嫁妆。可曹家是豪强大族,班家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几个大人为此事愁死了,可班昭却笑嘻嘻地表示,班家最富有,定能震撼五陵原。 她发髻上包着绢巾,亲自进入中院堂屋、厢房书库内忙活了几天。这里是班府存放典籍的地方,前汉成帝时宫内赏赐的秘藏副本汗牛充栋,整整齐齐地堆满了十几间房屋。 这里是班固和班昭的领地,只有他兄妹二人视这些典藏如生命。班昭忙碌了几天,亲自从堆积如山的书简中挑出一大堆,堆在堂上。班固见阿妹打这书简的主意,如被剜了心头肉一般,围着这堆书简打着转儿。看看这一本,又展开那一本,战战兢兢,爱不释手的样子。 师母夜玉和嫂嫂雁旋过来帮忙,见班昭把自己弄成了一个小花猫,浑身上下都是灰尘,夜玉心疼不已,“小可怜,汝是要以书作嫁妆?” 班昭自信地笑道,“师母、嫂嫂放心,曹家再有钱,吾班家亦可震他一下!” 二人还是觉得不过意,可阿母樊儇太懂女儿的心思了,听说班昭要以书简权充嫁妆,便苦笑一声,叹息道,“也罢,自小便噬书如命,便陪嫁些书简罢!” 才女嫁人,最好的嫁妆自然是书简。班家虽然典藏丰富,可这却是要了班固的命了。见阿妹挑了足足有两车书,还不住手,他终于忍无可忍,推开阻挡着他的金杏,脸红脖子粗地阻止开了。 “小妹,不是兄小气,真的不能再挑了,真的不能再挑了……这书简可是宫廷典籍副本啊,很多已成孤本。阿翁一生愿望,是续写《史记》。而兄要续写《史记》,这些书便是离不得的。汝欲看,回家来即可,未必非要带走,让其成为曹家物!” 班昭可不理会兄长的哀求,一边挑还一边啐道,“还说不小气,阿翁留下的,吾虽为女儿,原也有份!再说,我看完又不是不还了,莫非能吃下肚子不成?二兄汝说,兄长是不是不讲理?” “岂止不讲理,简直是铁公鸡。我的一份,也全送给阿妹了,汝尽管拿,二兄挺你!” “啪!” 班超脑袋上挨了重重的一戒尺。 这枚戒尺当年是阿公班彪教训班超专用的,现在轮到家主班固使用这枚戒尺了。小妹是班家的宝贝疙瘩,他不敢用刑,班超临阵反水,班固教训起来一点不含糊。当然,班固性格仁厚,自阿公过世后,这戒尺还从来未用过呢,这回终于派上了用场。 班超却并不屈服,依然梗着脖子顶撞道,“打吾也要说,小妹,汝尽管挑,书简分三分,二分归汝……” 班固怒极,举起的戒尺终于未再打下来。他看到班超目光中的伤心样儿,他理解班超,小妹要嫁人,自己心里又何尝不是照样的不舍?而且,小妹还要将书简带进曹家,他比班超便更多一层伤心。 班超心里确实正伤心着呢,见兄长这么小心眼儿,便气不打一处来。在他心里,这些书简与小妹比,简直一钱不值。 小妹国色天香,满腹诗经辞赋,喜怒笑骂,无不文章,是班家镇宅之宝啊。每天在地里累死累活,一回到安陵邑内班府,只要听到小妹轻声曼语的读书声或清脆的笑声,心里就会十分舒坦,就觉得再苦再累也值得。他都不敢想象,这班府一旦没有了小妹的笑声,还会是五陵原人人仰慕的班府么? 此时他才有点慌神,阿妹大了,做兄长的就是再宠爱,原来也是要嫁人的。这真是太讨厌了,讨厌透了。冯菟嫁人了,自己就够伤心的了,现在阿妹又要嫁人。女人要是永远长不大该多好,父母兄长辛辛苦苦将其养大,到头来却成别人家的人,这实在不公平…… 班固斗不过班昭,急得都要哭了,恰好见师母夜玉、夫人雁旋和师傅虞四月来到中院,便赶紧哭丧着脸求救,“阿翁当年心愿,师父师母都了然于心的,快帮吾说说话耳!” “不帮!” 兄妹三人为嫁妆争得面红耳赤,把他三人都吸引过来了。夜玉、虞四月老俩口笑嘻嘻地回绝班固,明显都站在班昭一边,看着他们争执,再不说一句话儿。 “不帮!” 夫人雁旋也明确了态度,她心疼地帮班昭掸去身上的灰尘,这动静分明也是支持班昭的。其实,以往只要是兄妹斗嘴,他三人都是这态度。当然,如果班昭假如落了下风,他们是一定会出手的。 班昭见众人都支持她,便露出一付胜利都的微笑,向着师母与嫂嫂撒娇。 一边的班固见连媳妇雁旋都帮着阿妹,他没辙了,便赶紧战战兢兢、灰心丧气地去求助阿母。 樊儇将自己关在后室,坐在榻上心里正伤心着呢。小女是自己的心肝肉,虽然从十二岁开始,就一直忙着要给她找一个好君姑家。可真的要嫁人了,最伤心的其实莫过于她这个阿母了。见班固为这么点小事争执不休,闹得鸡犬不宁的,气便陡然上来了。 她倒拿起榻上的掸尘(注:即今鸡毛掸),敲着长子的脑袋,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 “一点没做兄的样子,啊!家里最不缺的就是书简,堆满十几间房,一辈子汝也看不完,霸着干吗?兄妹俩都喜欢百~万\小!说,分着看就是了!再说,汝妹学问在汝之上,续写《史记》(注:即《汉书》),汝一人能成?” 班固到处撞壁,被阿母泼头盖脸地教训一顿,弄得灰头土脸,只好同意小妹可以随时回家搬书看。但有一条,看完必须还回来。班昭博闻强记,诗书经文看一遍一般都能记住,她原也没想吞下,自然满口答应。 解决了嫁妆难题,樊儇将班固赶走,自己又暗自伤心垂泪。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班昭出嫁 解决了嫁妆难题,樊儇将班固赶走,自己又暗自伤心垂泪。 班昭聪明伶俐,她自然理解母亲的心情,临出嫁前见母亲愁苦,便故意撒娇道,“吾才十四,离不得阿母也。要吾说,干脆让大兄回掉曹家算了!” 樊儇明知道小女在逗她快乐,还是笑骂道,“死丫头,家里原就吃不饱。养着汝费黄米不说,还得多交官府五倍赋。”就这么笑闹一顿,樊儇、夜玉也就释怀了。 两汉时代,女子过了十五不嫁,便要多交五倍的赋税。到了二十岁,太守、县令便有权指婚而嫁。故家中人谁都知道,班昭不过是逗阿母开心,没人将她的话当真。 曹家是大世族,也是厚道人家,能把才女班昭娶回家,已经很风光了,上上下下自然对班家嫁妆多少丝毫不在意。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班家是文史世族,以文章传世,曹家礼仪上不敢怠慢一丝一毫。 纳吉、纳征、请期等环节,无不请三辅名儒出面,还要送上大礼。到亲迎时,接亲的队伍,光高头骏马就数十匹,鼓吹唢呐数十人,一顶八人大花轿,前面舞着十几人的大青龙,吹吹打打,风风光光地来接新娘子。 安陵邑也满城披红挂彩,连破败的城门楼上都挂上红灯笼。 但到了班府门前,已经挂上红灯笼,但去未闻爆竹响。贴着大红彩绸的大门,也紧闭着,门前只有两个小厮笑吟吟地看着新郎。曹世叔心里便暗暗发慌,赶紧拿出两个重实实的彩绸红包,递给小厮,嘴上说着好话。 “两位小哥帮帮忙,吉时将到,烦请将大门打开!” 围观和看热闹的人将大门前围得水泄不通,只听小厮说,“二公子说了,公子欲想接新人,请看桃符(注:画着神像的桃木板,悬挂门首,有压邪驱鬼作用。也是后世楹联的前身)。” 曹世叔深知班固与班昭文名,最怕这一手,闻言不禁心里苦笑。抬头一看,果然见桃符上写着一句五言、一句四言: “喜有两眼泪,多交诤友。” 曹寿心头暗喜,这分明是二公子的心情写照,同时又寄托了对妹婿的期望。与兄长班固、阿妹班昭相比,玩文的,二公子毕竟嫩了点。于是,他想都未想,便脱口而出道: “恨无十年暇,尽读贤书。” 他刚说完,众人都愣了一下。大喜的日子,曹公子此句分明不太吉利,怕是班家人要恼。众人都紧张地看着大门,可大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开了。班家的几位徒附举着几串爆竹,劈劈啪啪地燃放起来。侍婢芙蓉一身新衣,躬身万福后,笑吟吟地道,“恭喜新郎,欲接新娘,还有两关!” 爆竹声声中,吹鼓手鼓乐齐鸣。曹世叔欣喜不已,随芙蓉进院,与班固和众宾客相见。 可刚到了中院大门,只见披挂着彩绸的大门又关着,侍婢金杏与冯垦妻吕氏笑嘻嘻地抄手站在门前。吕氏道,“二公子有令,此门还有一偶句,对上方能进后宅。” 金杏又小声提醒道,“闺门可是女公子亲自出句,公子需打起精神方是。” 曹寿闻言此处又是二公子班超出句,心里便感谢挚友班固够意思。如果要是班固出句,自己必出洋相。于是,便信心满满地道,“躬请两位姊姊出句!” 金杏道,“精神到处剑法老。” 曹世叔脱口而出,“学问深时心气平!” 曹公子才思敏捷,满院宾客报以热烈的掌声,吹鼓手们更是鼓乐齐鸣,曹世叔在鼓乐声中进入后宅,向老夫人樊儇和师母夜玉行礼。兄长班固则宣布开宴,款待新郎等人和众亲朋乡邻。晌午后吉时到了,该接新娘了,曹世叔心里开始忐忑起来。 这回进入班昭闺房,肯定是这个女才子出句,他定然不是对手,怕是要丢人。可他没想到的是,班昭心疼他,刚走到闺房门前,嫂嫂雁旋便迎上来笑道,“公子莫要惊慌,吾家女公子说了,公子前面对得精彩,就不难为了,只是喜钱不能少。” “谢谢嫂嫂,谢谢嫂嫂!” 曹世叔闻言大喜,就差叩头大谢了。他擦一把额上的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身后的小厮赶紧提过来一彩袋钱,沉甸甸的,怕是足有万钱。 新人不难为新郎,让等着看热闹的众宾客俱感到失望,班超更是恨得牙痒痒,心里暗恨道,“兄长不为难同党也就罢了,汝这还未过门呢,脚便也站到人家一边了!” 接了泪涟涟的新人,曹世叔风风光光地告别樊儇等长辈,迎亲的队伍开始启程。倒是班家的嫁妆,让众宾客与五陵原上的乡亲们都大为震惊。 文章世家嫁女,嫁妆竟然是几车书简,在儒学昌盛的东汉初年,成为五陵原的一段佳话,更让曹家倍有面子。 到了曹府,曹大人夫妇亲自带着族中众长辈,将女才子接进新房。曹夫人看着红绸盖头下那娇小玲珑的儿媳,恨不得马上便含在嘴里,问长问短,还亲自守在新房前,不准曹家亲戚闹洞房时有一丝过分的举动。 曹大人心里高兴,命长子曹世书花大价钱,专门请来西南夷人(注:即今蜀地少数民族)伎戏班子,整整唱了三天大戏,婚礼办得热热闹闹。 虞四月作为家长,班固、班超作为娘家舅,由啬夫冯垦亲自驾着马车送亲到曹府,小儿冯平也非得跟着凑热闹,几人也受到高规格礼遇。 但汉人风俗,从古及今,婚礼当日是要闹喜的。 关中平原的五陵原上,两汉时流行的有“内闹”和“外闹”之分。所谓“内闹”,其实就是闹洞房,折腾新娘。所谓“外闹”,就是闹送亲的娘家舅等人。 俗话说不闹不喜,不喜不闹,从先秦时开始,五陵原上内闹和外闹通称为闹喜。而闹喜又分文闹和武闹,文闹故名思义就是斗文,主要是经书子集,诸子百家。班超难为曹世叔,便属于文闹。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洞房古风 武闹与文闹一样欢乐,但却更讲究了。武闹最普通的是斗酒、摔跤,斗酒是不喝倒不算完。而摔跤,到东汉初年,已经十分流行。当然也有更高级一点的,便是击剑、骑射、投壶等等,最是起伏,惊喜不断。 班昭才名显赫,从进入洞房那一刻起,曹家老夫人就视如掌上明珠,亲自把持着闺门,明言对新娘子只准文闹,不准武闹。老夫人这明着是要护犊子,暗着却是怕这些眷属瞎闹,最后丢了的却是曹家的份。 你也不想想,以班家文名,以班昭冲天才气、博闻强记和一肚皮学问,文闹谁还能是她的对手?其实众亲戚朋友的女眷们本都有点心虚,虽然跃跃欲试,可到了洞房门前,便又都知难而退,没人敢造次。 不敢胡闹,不代表不闹。此时的洞房内,就热闹得很。 班昭正在按婚礼仪程规定坐床(注:婚礼当日,新娘需静坐榻上数个时辰,等着新郎入洞房后揭盖头,欲称坐床),一个漂亮的女孩问,“请问新人,《秦风》云:‘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毛诗序》云,‘蒹葭,刺襄公也。未能用周礼,将无以固其国焉。’此话可信么?” 穿着嫁衣的班昭,还盖着红盖头呢,便在盖头下娇声说道,“或可信,或也不可信也!” “请新人明言,何为可信耶?” “《诗》乃周时王官之学,为当时治天下之具。其书应多为周公旦所作,与周公制礼乐教化天下有关。周礼乃人伦风俗之本,失之则天下必乱。可信者,今人言毛诗,均从教化,拳拳之心,皆为教化之美也,故言其可信。然言《诗》必涉教化,则又未免牵强,亦失去很多趣味,殊为可惜。” “新人意为,从诗之本意看,刺襄公之说为不可信?” “正是此意。汝想,《蒹葭》属《秦风》,周公采民谣而再作之。周孝王时,秦之先祖非子受封于秦谷。平王东迁,秦襄公因护驾有功,又得岐山西大片封地。后秦逐渐东徙,都于雍。《秦风》十篇,为秦地民谣也。《蒹葭》所言,不过男女两情相思、两情相悦尔!” “新人之学,吾辈诚不如也!”另一豆蔻少女闻言感叹一番,又故意问道,“有儒者私下云,《蒹葭》或为淫诗,非周公所作,乃宵小之徒于山野间意淫尔!此说可信否?” “啊呸!” 堂堂的大才女班昭闻此女言,竟然先呸了声,吓了众人一跳,她这才又不耻地道: “《风》即俗也,歌也,谣也,俚人之乐也。倘若无情,天下则无俗,何来《风》?民谣乃劳作之余真情坦露,即便两情相悦,亦与淫不相干。曲解民谣,故使其高深莫测,引人入歧途,其心晦暗,其心可诛。故汝所言之儒乃腐儒也,若分男女,则男儒为男腐,女儒则女腐!” 班昭这后一句话,分明是说笑。新房内一屋少女闻言,俱咯咯大笑起来,花枝乱颤,少女们直喊笑得肚子疼。 东汉初年民风淳美,三从四德对女性的禁锢还不严重。但女孩们又特别仰慕班昭才学人品,俱聚到洞房,问这问那。于是,接下来,班昭还戴着红盖头,端坐于喜榻上,便谈文讲经,洞房内俨然成了书房。 到最后,连曹夫人都躲在一边,听她们议论,心里那个喜啊,比吃了蜜饧(注:麦芽糖)还甜。老天,人家娶的是媳妇,曹家这可是娶了一个才貌双全娶的世族女公子,乃是人中之凤啊。 “洞房课堂”内,新婚的班昭对男女美好的爱情充满向往和赞美。可到了晚年,大才女班昭作《女诫》七篇,提倡“三从之道”和“四德之仪”。《女诫》作为“女四书”之一,极大地禁锢了女性的思想和自由,影响中国历史一千多年。当然,这些是后话,功过是非,史有定论,本书不再表。 与洞房内轻盈和谐的欢笑不同,“外闹”就不那么和美了。 寻常人家办喜事,外闹通常是斗酒、摔跤、投壶,不把送亲的娘舅喝倒下是不算完的。但也有迭出奇招,让人耳目一新的。 出嫁前,班昭就预言曹家客人不敢文闹,更不敢武闹。班二公子在安陵邑与耿恭、徐干等世子习武不辍,马严、马防等习武世子多来挑战,无人能胜,武陵原上没人敢与班二公子斗力。 但摔跤、斗酒只需要蛮力、酒量,曹家定用这些土法为难两位兄长,班昭便故意有言在先,“都打起精神来,不准斗输,给小妹吾挣点面子!”因此,班固四人人自进入曹家,便始终保持高度警惕。 婚礼的是在伎戏表演的最后一天,杂耍(注:即杂技)、幻术(注:即魔术)、俳优(注:即楚地滑稽戏,今相声的祖先)、盘舞(注:即西域槃舞,执盘舞蹈)等百戏一浪高过一浪,最后是西域贵霜国修行之人(注:即僧人,当时民间只知为修行之人)哈里斯胸碎大石。 只见胖大的和尚躺在厚板上,胸压大石。一个伎人男子举起重锤猛砸,大石轰然而碎,僧人哈里斯毫发无损。众宾客欢呼呐喊,气氛热烈。 那时佛教刚自西域开始慢慢传入中原,僧人流浪到中原,民间名称叫“和阇羯磨”,全没有后来的地位。那时僧众更没有戒律之说,饮酒吃肉戏伎蓄婢,与常人无异。而中国境内第一座佛教寺院白马寺的兴建,还是八年以后汉明帝“夜梦金人”之后,才有的事儿。 此时正办喜事的曹家,本来表演只图个助兴、欢乐,还有就是满府上下,都想感谢、甚至讨好班家。毕竟把人家大才女娶了来,曹家这可是娶了个宝回来啊。可是僧人哈里斯对汉俗懂得实在不多,又特别好出风头,兴奋之中偏又要多事。 起身后,见来喝喜酒的班超竟然还背着长剑,便口出狂言,“今日曹班两家结百年之好,小僧虽化外人,也特来助兴。多闻新娘乃班氏才女,班府世代文豪,且二舅文武双全。吾终生习武,不擅文章。请问,二舅能否与小僧过几招,以助酒兴?”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艺僧讨打 众宾客闻言都愣了一下,一齐掉头看着身背长剑的班超。 班超身高八尺(注:汉尺,班超身高约今一米八),在汉人中属于高大魁伟的大个儿了。可僧人高达九尺余(注:约今二米出头),且一身肥膘,力大无穷,身怀绝技。从外观上看,就比班超大了整整一圈。僧人挑战,这回怕是班家二公子定不敢接受挑战。 班超出必佩剑,宝剑给他惹过无穷麻烦,但班超与世无争,“浑浑噩噩”,在渭西五陵原他安心务农,却从不争强好胜。对各种挑衅、击剑邀请等,一概无暇理会,或者干脆是不屑理会。可这一次不一样了,阿妹班昭有言在先哪,于是班超便出乎众人意料地向僧人抱一下拳。 众宾客迅即了起来,婚礼的原来在这里。 “到底来了!”班固几人对视一眼。原来做好准备斗酒,没想到弄到最后竟然是斗武。班固整日呆在书斋中与书简和前朝旧事为伍,他只知弟班超勇武,但能不能打过这个胖大的修行之人,心里没底。 “化外蛮人,弟可以不必理会!”班固畏惧地看着对面的僧人,象看一座小山一般。他怕弟弟吃亏,便提醒班超道。 虞四月和冯垦却是用充满同情的目光,看着对面那一堆耀武扬威的肥肉。他俩整日与班超厮混在一起,自然深知班二公子的道行。而班超呢,小妹嫁人,他心里不舍、难受,见曹家众人那么宠着、甚至崇拜着阿妹班昭,心里也刚刚好受了些。 但是,小妹放水曹家,让曹世叔这么容易便轻松过关接了新娘子,班超心里还是不平。现在,心里这口气有地出了,他心里没来由地一阵畅快。他安慰班固道,“兄长不必担忧,吾便陪其玩玩罢!” 此时,曹家大院门前的表演场地,已经被宾客和乡邻围得水泄不通。德高望重的曹大人怕班家客人为难,便亲自过来征询虞四月的意见。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曹大人还是叮嘱了一遍班超,这才心事重重地返回主座。 比武开始,小不点冯平跃跃欲试,被班固一把抱住。 班固和冯垦是俗人,只得虞四月先出马。伎戏班子站出一个东夷披发壮汉,两人在鼓声中过开了招。虞四月习的也是表演武术,与伎人完全一样,两人一招一式煞是好看。但毕竟年龄不饶人,几个回合后渐渐不敌,便主动翻身跳出圈外,抱拳认输。 围观宾客看得兴起,便一起鼓噪,挑动班超出马。 曹家再出场的是雍营的军司马曹世书。曹世书是曹世叔的大兄,也是曹家的长公子,一身沉稳持重。班固是文人,自然有劲用不上。冯垦是风流公子,他的功夫只会用在女人的肚皮上,此时只得班超上场了。 这回比的是马上骑射,结果,两人六箭,均在疾驰中正中百步外靶心。众人欢呼雀跃,大开眼界,亦皆大欢喜,算和局。 射箭或投壶助酒,是当时风尚,两人骑射之技,已经迷倒众人。曹大人很高兴,怕生事端,便想见好便收,宣布比武结束。 可哈里斯又多事,他自侍自己手段高强,便提出要与班超过几招,而且步战、骑战由班超选。班固令不要理会他,可班超和冯垦却恼了,这有点欺人太甚味道。但毕竟是阿妹的婚礼,打重了不好,打输了不甘,一时不知怎么办好。 正在为难的时候,丫鬟跑出来大声传话,“少夫人说了,曹家办喜事,化外人竟敢闹场,很是可恶!请二舅不要留情面,狠狠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臭僧人!” 大才女的话,用了一个“臭”字,让全体宾客都为之一振。 素闻新娘子才学品貌兼优,没想到还这么泼辣。班超听了丫鬟的话,先愣了一下,继而仰天哈哈大笑。阿妹果然不同凡响,过门的第一天就开始维护曹家的声威了。不过有了老妹这话,他自然就放开了手脚。 两人开始步战,大战了几个回合。哈里斯身材胖大,且确实厉害,下盘稳当,拳法灵活。众人都悬着心看他们比武,几招下来,班超已经看出他的弱点。他突然接住哈里斯一掌,两臂相交,轰然作响,令众宾客闻之头皮发麻。跟着他从哈里斯头顶翻过,并用脚后跟狠狠击中其后心窝。 哈里斯反应不及,被一脚踢出约十几步远,“扑嗵”一声,肥胖的身躯正面狠狠仆倒在地。他比人高马大的班超高出一个头,吨位那么大,这一下摔得可真是不轻啊。宾客们俱吓了一跳,所有人心里都哆嗦了一下。 哈里斯起身吐掉嘴里的沙土,一付不服气的样子,两人又开始马战。 两匹战马在曹家大院前的空地上奔驰,两柄无尖长矛在场上翻飞。班超师从左车,更长于马战,不到十个回合,哈里斯就力竭了。班超卖一个破绽,反手用矛杆将哈里斯扫落马下。这一下摔得更重,如巨石般,胖大和尚凌空飞起,在空中翻滚两圈,轰然摔落几丈远,许久站不起来。 这下伎戏班子觉得很没面子了,拿了铜钱用独轮手推车推着胖和尚赶紧走人。 所谓世事无常,打打闹闹也罢,缘分总是天注定。不管是班超、还是哈里斯,还是曹家众人,没有人能够想到,十七年后,当班超出使西域,率三十六骑孤军征战在葱岭以下之南道各国时,哈里斯与班超会再度聚首,并成为班超麾下战将,为大汉再收西域立下赫赫战功。最终,在追踪漠北高人呼衍历时,哈里斯战死在海拔七千多米的兴都库什山(注:即今阿富汗境内)的雪峰之上! 岁月悠悠,近两千年后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苏联侵略阿富汗,中国“幽灵部队‘的一支铁血小队在兴都库什山秘战时,一次意外的大雪崩,被两千年冰川掩埋着的哈里斯和他麾下二十余名士卒的遗体,终于得以重见天日。而他们保护的无价之宝-草原柱玺,也才真正回归祖国,成为国家顶级文物。但很快,雪崩再度将他们掩埋…… 这是后话,本书将在后文重表! 比武结束,客人们开了眼界,都十分兴奋,曹世书则拉着班超的手不舍得放下,“人都知道班家是文章世家,没想到老弟如此勇武。怕是雍营五千众,无人是君对手矣!” 曹家家主曹大人心里的赞赏更是溢于言表,他看着班府这一文一武两个公子,心里既欣喜,又是一番惊涛骇浪。 曹大人年过五旬,见多识广,今上爱才如命,班家大公子迟早出人头地。可这班二公子,有如此勇力,看似木讷,实则城府深厚,倘若朝廷遇有外侮,必一飞冲天而为栋梁之材! 曹家得与班家结为联姻,对曹家而言,真是天赐隆恩哪!只恨自己家无小女了,否则,一定要嫁进班府,嫁于班二公子,他日一定光耀门庭,令人仰慕。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再埋祸端 心里赞叹着,便拉着班固的手,更是赞不绝口,“开始吾还担心,原来小侄是勇冠天下啊。假以时日,一定会有用武之地,怕是万里封候也未可知也!” 明知道人家是恭维的话,虞四月还是得以班家长辈的口吻谦虚道,“本朝自中兴以来,重文抑武。小徒武学粗陋,聊以健体而已,不敢有非份之想。曹大人是过奖了!” 虞四月虽然客套、谦让了一番,但英姿威武、挺拨彪悍的班二公子,一番低调的表现,还是征服了曹家众宾客,也扰乱了无数豆蔻少女的春心。众人对这个沉默寡言、行事低调的班二公子,全都投以钦佩、欣赏的目光。 这番闹喜,让班家在武的一行又扬了名。喜事办完不久,五陵原各世家大族中,凡有小女待字闺中的人家,都将目光投向文武双绝、人材出众的班府。有的世家大族已经跃跃欲试,在悄悄打听班二公子,并请大人物到班府去送纳采求亲。 婚后三日,是回娘家。曹世叔用八抬大轿,抬着小媳妇热热闹闹地回到班府。班昭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叽叽喳喳地向阿母、夜玉、于氏禀报婚礼比武的事,曹世叔也在一旁添油加醋。虽然早就知道了这事,但几个女人还是开心地笑弯了腰。 樊儇、于氏和夜玉见曹世叔活泼外向,而班昭婚后则温柔细腻,小两口出双入对,琴瑟和谐,鸾凤和鸣,极其般配的一对。这让班、冯两家大人了了一桩大心事,因此心里很感慰籍。 班昭大婚后不久,残破的班府小宅再次为人瞩目。前来送纳采求亲的人络绎不绝,踏破了门槛。而且来的都是大人物,高头大马,繁华轺车,班府门前一时华盖云集。来的还都是大人物,连隗里令、京兆府下长史这些父母官都出动了。 尤其是曹府的曹大人,受人之托,竟然四次来送纳采,但每一次都失望而归。 家主班固接待了一批又一批贵客,世族豪强、当代大儒、官府高官,他们虽然冲着班家过去的名声前来为人送纳采,其实心里多少还是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味道。而班固一次次婉拒人家的好意,也得罪了一大批不能得罪的大人物,再一次为班家埋下了祸根。 不是班家眼界高,也不是班固不近人情,而是班二公子不想娶。 世家大族纷至沓来,阿母樊儇、师母夜玉、嫂嫂雁旋和冯家主母于氏都想给二公子择一门好亲事。可班超却对两家大人直言,“吾谁也不要,吾心里已经有人了!” 阿母、师母、于氏三人被他气得说不出话儿来,雁旋好言相劝,“汝都快三十了,汝不急,家中大人能不急?汝倒是说说,汝心里有的是谁家女,嫂嫂就是踩破门槛,一定帮汝去求……” “不不不,不需嫂嫂出面,是吾的跑不了……” 班超自然不敢说出那一年秋社夜,自己相中了一个雒阳女公子,这根本就是一个没影儿的事儿,分明就是他的单相思啊。假如他说出他暗恋的是当朝第一列候、高密侯邓禹邓大人的孙女,班、冯两家大人们怕是要惊掉一地牙,不,是笑掉一地牙。 “啪!” 温柔贤惠的雁旋也恼了,啪地便是一掌,“看汝将大人气的,汝倒是说说,女公子是哪家的?啊?” 班超被逼急了,便心虚地道,“阿母、师母、于阿母,大人都别急,吾一定娶回一个侯门之女……” 侯门之女?! 众人都惊讶地看着他,象看着一头怪物,可班超却不再说下去了。他逃到田舍中,一连几个月不回班府。家中大人们见他说得坚决,不象是胡闹,况且老实本分的二公子也从不胡闹,于是只好便随他了。 二公子人缘好,府中大人操心,下人也替他操心。 芙蓉命是班超救的,与班超也最是贴心。徒附女慕容越年方十六,长得眉清目秀,水灵灵的一个玉人儿,芙蓉便安排慕容越与自己一块照料田舍和菜园子,摆明了是班超创造机会。但班超关爱慕容越,就象对待阿妹班昭一般,从无越轨之举。 芙蓉不解,一次两人独处时忍不住问,“公子,世家女汝看不上眼,小越水嫩嫩的,汝也没心思。男子三十不近女色,便要让人说话的……” 现在,五陵原上已经有一种传说,说班二公子习武过度,家伙受过伤,那方面不行了。所以,芙蓉才会说出这样话儿来。 班超却让她说笑了,然后又正色道,“嫂嫂,勿听人乱言。吾有自己规矩,嫂嫂不是外人,吾此生必先娶侯门女公子与冯菟,才会对别人有心思……” “侯门女公子?吾以为汝是为搪塞随便而言,真有这么一个女公子?莫非汝二人私定了终身?” “当然有,嫂嫂见超可曾胡言乱语过?” “好罢好罢,汝急什么,就算有好了罢。可汝既中意冯菟,为何又眼睁睁地看着她嫁人?” “那时吾未想好,否则岂会便宜了那病殃殃的宋洪?现在吾想好了,吾班超不仅欲娶侯门女公子,吾还可以有两个夫人!” “啧啧,妾信公子,岂止侯门女,便是当驸马,公子也够得。不过,就算汝想好了,可冯菟已嫁人生子,难道汝敢毁人婚姻?看阿母不打死汝!” 芙蓉感恩班家上下,虽是下人,对主母樊儇和师母夜玉,从来是以阿母、师母相称。冯菟嫁人去了,现在沉默寡言的班超与芙蓉在心理上亲近多了,在一块儿话便最多。 “嫂嫂呵嫂嫂,汝可真笨哪!班家子孙,吾岂会干出毁人婚姻之事儿来?汝不知道,宋洪身体有恙,沉疴渐重,怕是捱不过几年。冯菟很苦,很可怜,倘若宋洪有个三长两短,吾断不让冯菟再受苦……” 芙蓉戚然,叹息一声道,“汝真是造孽,多好的女儿,偏让其遭这一通罪……” 班超与大人的这一通角力,最终阿母命他没办法,也就随了他的愿。班家渐渐安静下来,但五陵原却热闹起来了。原来,正是班昭大婚的这一年,三辅还发生了另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这一年的冬初,汉明帝刘庄突然临幸长安和五陵原。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帝幸三辅 阴历十月十七日,汉明帝刘庄的御辇自都城雒阳出发,顺着官道只到阴历十一月初七驾临长安。 皇帝视察了前汉未央宫,和甘泉宫、上林苑等遗迹。并命左冯翊郭丹、太尉赵熹为代表,分别代表皇上至萧何和霍光祠,敬献中牢(注:即以一猪一羊为牺牲),祭祀两位彪炳史册的两位功臣。 汉明帝自己又带着司徒李訢等三公九卿,亲至汉高祖刘邦的长陵、汉武帝刘彻的茂陵,敬献太牢(注:即牛、羊、豕三牲齐备,为最高规格,一般天子祭祀天地社稷时才用太牢),祭祀大汉帝国的开国帝王汉高祖和开疆拓土、功在千秋的汉武大帝。 皇帝的车队沿着成国渠边的官道,自长陵至茂陵,穿越整个五陵原。 沿途各以城邑的世家大族和黎民庶人,均跪地相迎。在路过安陵时,班固和班超也夹在欢迎的人群中。车队经过安陵之下,车队缓缓停下,汉明帝面向高高的皇陵,在车上手按横木,俯身致敬。 班固和班超是史家子孙,汉明帝的这趟长安之行,其帝王的威仪和对文治武功的渴望,给他兄弟二人留下了极其强烈的印象。 这是因为,汉明帝此次临幸长安,是专程为迎取飞廉并铜马而来。 东汉时,凉州张掖盛产铜,凉州的冶铁技术也达到相当的水平。永平二年(公元59年)三月,武威太守、南阳析候张江上奏章,已铸飞廉并铜马,并运至长安,准备进献朝廷。汉明帝接奏章后,迅速便明白了张江的意图。 当年伏波将军马援远征交趾后,曾将铜鼓铸成骏马进献给光武大帝,以为名马标准。光武大帝大喜,遂专门下诏,命将此马放在宣德殿下,以作为名马的标准。先帝是通过这一形式,明确地告诉众臣,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张江为河西军将领之后,其父曾为河西大将军麾下越骑校尉。张江子承父业,也曾为张掖长,后因战功被汉明帝拜为武威太守,封南阳析候。长期在河西的张江,决定参照马援将军进献铜马的做法,进献铜雀和铜奔马,希望这位励精图治的年轻皇帝,能将目光投向比河西更远的漠北和西域。 他以河西马独特的对侧步为姿势,以凉州产肃肃鸟为原型,秦时飞廉(注:即风神)为姿态,铸成铜雀和青色铜奔马各一尊,大小也完全仿照伏波将军,即马高三尺四寸,围四尺五寸,喻意为“乾坤轮回,小弱胜强。” 以刘庄之智,自然很清楚张江的意图。 永平元年,应北匈奴强烈要求,汉匈在边境重开“互市”(注:即边境贸易市场),匈奴人以马匹、皮子为主要货物,交换汉朝的丝织品、粮食和丰富的手工艺品。边境贸易从始自终呈现一边倒的格局,汉朝丰富的物产大量输入匈奴各部。 巨大的贸易逆差,让北匈奴各部很快便支撑不下去了。 亏空太多,入不敷出,匈奴官民对汉朝的富庶丰沃已经眼红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互市做不下去了,各部已经无物可换,于是匈奴人便动手抢。抢了一个又一个市场,也就抢黄了“互市”,后来便发展到越境抢劫、洗掠边塞各郡。 云中、上谷、五原、北地、武威各郡,每年都要爆发数十起小股匈奴人越境抢劫事件。汉明帝不得不改变先皇刘秀削减边郡郡兵的国策,恢复沿边各郡郡尉之职,并重设郡兵,每郡二千至五千人不等,以打击小股匈奴部民们的寇掠。 小股骚扰不行了,匈奴各部便在单于的默许下,开始大规模寇掠汉朝边郡。两年来,每年都要发生几十起边郡被寇掠事件,导致沿边汉民人口被虏掠,田地、牧场、房屋被毁,财物被洗掠。边民不得不大量向内地迁徙,田地大量抛荒,塞北一片萧条。 边地生灵涂炭,爱民如子的汉明帝早已经忍无可忍了。他看着张江的奏章和附带的画像,知道这是长期镇守边塞的边将,通过这种独特的方式,在启示他应效仿汉武大帝,重振大汉雄风,击破北匈奴对大汉帝国北方边境的威胁。 虽然国力尚未恢复,此时的汉朝还不堪大战。但汉明帝第一时间便决定,自己亲自临幸长安,专程迎取铜马、飞廉。 在五陵原,汉明帝祭奠了长陵、茂陵和萧何、霍光祠后,君臣才来到京兆府,看到了张江进献的铜雀、奔马。他伫立在铜马、铜雀前半晌无言,忽然对转身对太尉赵熹、司徒李訢道,“速传朕旨意,着司空府、将作大匠在宫城上西门起平乐观,以安置飞廉、铜马!” 诏书发出,汉明帝命择吉日,将飞廉、铜马起运雒阳。而他自己,则取道河东郡,于阴历十一月二十六日,才返回京城北宫。 皇帝虽然离开长安、离开五陵原了,但皇帝亲自来迎取飞廉、铜马这一不同寻常的举动,还是让史家子孙班固和班超读懂了皇帝的心思。居安思危,养精蓄锐,富国强兵,只待时机一到,朝廷对匈奴用兵,定将成为国策…… 尤其是班超,可谓深受刺激。他在暗暗期盼着,期盼着那青青的草原和茫茫的大漠,期盼着那个属于他的辉煌时代,期盼着那个战旗猎猎、金戈铁马、英雄倍出的伟大年代,更快一点到来。 只不过,当时班二公子的世界仅属于那四顷田地和田舍中,嫂嫂已经生养了两个小儿,可他却连婴儿的呱呱坠地需要伴随着阿母的痛苦都不知道,他更不知道这个伟大时代的到来,更是伴随着班家的无穷痛苦…… 时间如同成国渠奔腾不息的流水,班超在五陵原农耕的日子,就这样平平静静地流淌着。似乎日复一日,无穷无尽。然而,当时间进入到了永平五年(公元62年)之后,平淡了八年之的班家,再一次进入了多事之秋。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将星陨落 汉明帝临幸三辅迎取飞廉、铜马之后的整整三年,班超并未等到他渴望的马上战匈奴、万里建功业的那个伟大时代。相反,永平五年,对他一生影响深远两个大人物,却相继离他而去,走进历史。 这一年元日(注:汉时正月初一为元日,又叫元旦)刚过,正月十五灯节(注:汉时元宵节称为灯节)又将至,安陵邑小城内各里弄都在轰轰烈烈地闹花灯、耍龙船、舞青龙,各家各户仍在忙着走亲戚串门子,两匹快马突然风尘仆仆的同时驰至班府报丧。 原来这是雒阳官军北大营兵曹营和窦府窦夫人分别派出的信使,他们都送来了同一个不幸的消息,即“左车染病,于正月十日突然在营内不治离世!” 骤然而至的噩耗,一下子将正沉浸在节日欢乐中的班府全家都击蒙了。 正是大新年的时候,正是欢度节日的喜庆时刻,班府却突然举家大恸,儿女带孝,魂幡高扬,这不同寻常的一幕,迅速震惊了仍在欢度节日的安陵邑。 接到丧讯的当日,樊儇一边命人在班府扎灵堂治丧,一边命班固、班超赶至京师雒阳,将左车灵柩运回五陵原安葬。 班固、班超赶至北大营兵曹营时,前天夜里雒阳大雪,北大营积雪过膝,大营内门令卒、兵曹卒们俱已戴孝。两人自进入兵械库营门始,便扑嗵跪地,手捧哀杖(注:即哭丧棒),膝行至灵棚,班超长哭失声、悲悯高唱,其哀恸天。 灵棚内寒风阵阵,仅有一口冰冷冷的黑色棺木,曾经的河西战神、恩师、保护神,此时已经阴阳两隔。两人洒泪扑向灵柩,扶柩大恸。情真意切,其哀恸天。 原以为左车孤身一人,无儿无女,眼前这一幕深深地感动了北大营将校、士卒们。自北军军候黄坫以下,五营将校士卒尽主动带孝,为左车送灵。 天忽降春雪,平地二尺深。灵柩起日,邙山上下、帝都内外,皑皑一片。 北军军候(注:东汉初仅设北军,由秩六百石的北军军候领五营校尉)黄坫和五营校尉带领北营千余官兵,列队相送雒水岸边长亭,绕纸、焚香送灵。黄坫大人则亲自扶柩恭送至五陵原,只到安葬了左车后方归。 左车是匈奴人,身世飘零,然其死后可谓极尽哀荣。 窦融虽然已经病重卧榻,但还是和原河西诸将领一样,俱派族人陪伴班固、班超,扶灵柩亲至安陵邑,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北大营兵曹营,则责无旁贷地承担了全部丧葬费用。 左车突然逝世,最可怜的是班固妻雁旋。 同样身世飘零的雁旋实在难以接受这一现实,整个丧事期间,她频繁哭唱,一遍遍地数落着对阿翁阿母、左车义父的功德和思念,数度唱晕过去。谁也劝不住,人哭哑了,整天浑浑噩噩,象活在梦中一般,人见人怜。 夜玉只好命芙蓉陪伴她,一刻也不敢怠慢,防止她出事。等丧事办完,雁旋大病了一场,在病榻上整整躺了半个月,人则瘦了整整一大圈。 从河西事件开始,左车就承担起了保护雁旋的重任,成了她唯一的娘家人。在雁旋心目中,他就和阿翁陶恭一样重要,甚至也把他当成了自己的阿翁。每隔一段时间,左车就要从雒阳千里迢迢,到安陵来看她。每次看到自家女公子在班府那么受宠,他别提多开心了。 雁旋已经生养了两个儿子,被班固取名为班珩、班珪。但在左车眼中,他家小女永远是个小孩子,永远需要他眷顾、关爱。 雁旋每次坐月子,左车都要从雒阳千里迢迢地来回数次,每次来都要给她买西域蜜饧(注:即早期的红糖)、密枣、肉脯,始终象对待小孩一样疼爱她。孙子长大了,他每次来班府,都会抱着小孙子,院里院外逗弄小孙子玩,爱不释手。 每逢此时,都是雁旋最幸福的时候。 自班彪在望都长任上辞世时开始,班家从雒阳迁回安陵邑,靠侍弄四顷薄田,艰难地熬了过来。虽然已经成了地地道道的安陵乡人,但左车葬礼时,班家依礼制置五服(注:即斩榱、齐榱、大功、小功、缌麻五等丧服),班固、班超,以及雁旋的两个小儿捧着哀杖,雁旋、班昭等均着斩榱。 丧礼中,班氏后人白麻重孝,白衣执绋,挽歌恸天,以事父辈礼将左车葬在祖茔班彪墓旁。左车的墓碑上则刻着“翁·师-大汉河西属国都尉府裨将军左车之墓”几个大字,下面刻着敬立者班固、班超、班昭和雁旋的名字。 左车辞世,另一个伤心欲绝的人便是班超。 这三年来,左车伤病复发,受尽折磨,再未来过安陵邑。每年,阿母樊儇都要命班超奔赴雒阳,看望师傅和窦大人、窦夫人。阿母曾一再带话,命左车回安陵邑养病、养老。可窦大人的爱将秋臣已经病故,左车为陪伴窦大人,坚持留在雒阳。 葬礼之后,班超一个人来到黑暗中的安陵寝园,在神道上整整坐了一夜。短短几年功夫,陶恭将军没有了,阿翁班彪没有了,现在左车师傅也没有了。亲人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却突然阴阳两隔,让他有恍如隔世之感。 他泪都要快流干了,他恨自己没有强行将师傅接回安陵邑。 这些年,左车每次策马从雒阳至安陵邑,除了关照雁旋,每次来都要言传身教,点拨班超习武、做人。让班超心里更加悲痛不已的是,即便左车年长染病、体力渐衰,他班超每次在雒阳都要与师傅切磋,可从未赢过师父哪怕一回。 每一次,左车都会冷冷地撂下一句话,“吾已老迈,汝尚不敌。汝虽已万人敌,然出师尚早!” 师父“出师尚早”这句话,让班超从不敢懈怠一时一刻。 左车虽是胡人,但在班超心中,他亦师亦父,是他班超的依靠。在河西军十万铁军中,陶恭、左车、秋臣三人是窦融麾下充满传奇色彩的战神,从未有过败绩。师父左车是班超的偶像,更是他要超越的人生目标。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大难来临 汉文化兼收并蓄、气度恢弘,两汉时代,吏民对胡人血统从不忌讳,更不歧视。 班超的祖母就是匈奴人,他的身上便流着匈奴人的血统。班超的祖父班稚在前汉成帝时期曾官至封国相(注:秩二千石,封国相相当于郡太守),当年就是娶的汉成帝时的骑都尉金敞之女为妻,而金敞则系大名鼎鼎的原匈奴休屠王太子金日磾的侄孙。 金日磾虽是胡人,但也是汉武大帝的顾命大臣之一,是汉帝国史上建立过不朽功勋的重要能臣。他原是驻牧河西武威郡的匈奴休屠王太子,元狩二年,霍去病击破河西,休屠王降汉,汉武帝赐其姓为金。后元二年,汉武帝病重,托霍光与金日磾辅佐太子刘弗陵。金日磾鞠躬尽瘁,死后便陪葬在汉武帝的茂陵。 都说祸不单行,从来如此。 办完丧事后又过了一个多月,春意渐浓,五陵原上桃红烂漫,梨花白如云,柳芽绽绿,鸟儿呢喃。安陵邑内则竹影摇动,绿荫蔽日。班家好不容易才从亲人辞世的悲痛中慢慢解脱出来,班府大院也才有了点儿歌声、笑声。 这天午后,夜玉、雁旋带着仆人婢女,正在院内晾晒浣好的色染麻布。已经踏进春三月的门槛,天渐渐热了,日头已经西斜,两个女人一边晾衣,一边欢快的哼着乐府。柔美的歌声飘荡在安陵邑上空,仆婢们也都跟着学,班府院内笑语喧哗。 大院外,老仆人班伍带着两个小公子在外放风筝,“骨都候”则围着两个小儿在欢快地奔跑、嬉戏着。班府内外,咯咯的笑声,与老槐树上的喜鹊渣渣声,后院的织梭声,院内竹丛的飒飒声,此起彼伏,相映成趣。 所谓乐极生悲,谁也没想到的是,又一场大祸悄然降临。 “骨都候”矮小委琐,喜欢摇尾乞怜,班超一向讨厌它。 班超、班固、雁旋三人童年时在河西时,当时虞四月养的那条高大威猛的猎犬也是黑色的,起名“骨都候”,是三人童年时的好伙伴和最贴心的卫士。 一次班超与顽童鱼蛋打架,鱼蛋胖大的身体将班超压在沙漠上,班固与雁旋急得大哭又无从下手。对鱼蛋也一向友好的“骨都候”本来蹲在一边看他们顽童们打闹,此时见班超吃亏,便嗷地狂叫一起扑上来,一脑袋将鱼蛋拱翻。 班彪举家随窦融入雒阳,离别之时,班超、班固便将“骨都候”留下陪伴雁旋。河西事件时,“骨都候”也被烧死。回到安陵后,雁旋便将老仆人班伍养的这条笨拙、瘦矮、委琐的黑土狗起名叫“骨都候”,以纪念童年的伙伴“骨都候”。 “师母,等这批服帻出来,春天就不会饿肚子了……” 班超侍弄几十顷薄地,仅够一家人和众徒附们温饱,樊儇和夜玉便一直以织帻补贴家用。此时,看着满院布幔飘舞,诗情画意,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想想这几年的苦难日子,雁旋充满向往地说。兴致所至,又口诵一绝道,“五陵陵上云,杳霭起无迹。晚风推绿树,浣纱飘满苑……” 原还想与师母和诗逗乐呢,可是还没等她吟诵完,她的兴致就被惊惶失措冲进来的乡啬夫冯垦打断了。 “不好了……师母……不好了……京兆府尹带兵冲汝家来了……” 这天,冯垦嘴里咀嚼着盐菽(注:即盐炒黄豆),无事可干,正要到班府串门,忽然看到安陵邑被京兆府的大批兵卒包围了起来。求盗带着兵卒们,一边打听班家位置,一边正气势汹汹地往班家赶来。冯啬夫吓坏了,但他很够意思,一头飞跑扑进班府气喘吁吁地报完信后,才又匆匆逃了出去。 “关上院门,快通报夫人……” 夜玉和雁旋闻言愣了一下,夜玉最先醒过神来,便惊慌高叫。小厮们闻言也乱了,正欲关上院门,可还是晚了一步,大批兵卒已经呼拉一下撞开大门,潮水一般闯了进来。 “所有人,靠墙站立!”一个兵曹厉声大喝道。 几个兵卒则将夜玉和雁旋、仆婢们,都逼在院角。一个鼻子下面长着一颗黑痣、痣上长着一撮黑毛的兵痞,竟然乘人不注意,委琐地伸手在雁旋性感的翘臀上揉捏了一把。“啪!”雁旋狠狠地赏了他一记大耳光。 “臭婆子,不知好歹……” “一撮毛”恼羞成怒,飞起一脚,将雁旋踢翻在地。夜玉“嗷”地一声扑了上去,象母鸡护小鸡一样挡在雁旋身前。而“一撮毛”扬起手中的矛杆,便恶狠狠地要施暴。 危急时刻,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 真是狗不可貌相,瘦弱、委琐的土狗“骨都候”见主人挨打,竟然嗷地狂吠一声,扑将上去疯狂撕咬不休。“骨都侯”大发神威,“一撮毛”吓得魂飞魄散,夺路狼狈逃窜,衣衫也被撕碎,手也被咬伤流血。 几个兵痞冲了上来,其中一人一矛将“骨都候”胸脏贯穿。“骨都候”凄厉地惨叫一声,被兵痞用矛头高高挑起,狠狠甩出院墙外,“嘣”地一声落地后,再无动静。“一撮毛”还不解恨,抡圆了矛杆,“啪啪”地狠狠抽打夜玉,但瘦弱的夜玉咬着牙一声不吭。 兵痞正在施暴,贼曹掾吏苦三恰好走了进来,看到班府两个女人在挨打,便甩手给了“一撮毛”一巴掌,接着一脚将其遗踹翻在地,嘴里对众人怒喝道,“班府文章圣地,不得有辱斯文!将所有人关进厢房内,不得跑了事主,按诏抄家!” 夜玉等人都被赶到前院的厢房内,门外有兵卒把守。不一会儿,樊儇和织帻的仆婢们,刚回娘家的小女班昭和女婿曹世叔等,也都被从后院押了过来。樊儇动作慢了些,被一个兵卒一矛杆砸倒在地。曹世叔、夜玉、班昭和雁旋四人飞扑上前,将樊儇扶进厢房。 “阿母,吾家到底犯了什么法……” 雁旋已经蒙了,抱着婆婆心疼地嘤嘤哭着。樊儇和夜玉却沉着脸,紧捂双唇一言不发。从遥远的更始之乱起,一路走来,她们经历得太多太多了。每当灾难来临时,她们会选择坦然承受,哭,又有什么用?!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查抄班府 此时的中院内,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班固正坐在中院堂上,身前案上堆满竹简、木简,他手持简条,正在奋笔疾书。一旁横向另一案后,书婢金杏趴在案上,亦手持毛笔,正在快速誊写。 忽然,前院吵杂声起,一队士卒奔向中院,不由分说地将班固拎起捆好。金杏吓愣了,旋即也被士卒押向前院厢房。 院内,响起了乒乒乓乓的抄家声、打砸声。 班家虽是前汉显赫世族,但此时已经完全破落。家中用具仅是粗陶,只有从雒阳带来的极少的铜器、漆器。而京兆府的兵卒们对粗陶并不希罕,于是抄家过程中,缸、釜、鼎、鬲、镬、甑、灯的碎裂声不绝于耳,甗、簋、盂、觯全部被打烂。 “吾犯何罪,为何要抄吾家?!” 班固毕竟留学太学多年,且是世族嫡长子。此时,他已经从被捕时的仓皇中醒悟过来,见家中典籍和已经写好的书简,被士卒们踩来踩去,心痛不已的班固愤怒地瞪着指挥抄家的贼曹掾吏苦三,并怒声责问道。 “班公子,有人参汝私修国史!公子上过太学,擅史学与古文经学,文名贯三辅,自然知道所犯何罪。皇上诏书已下,吾可是奉旨抄家而已,公子勿错怪苦三也!” 贼曹掾吏苦三正气凛然地对班固宣诏后,又将自己撇清,阴阳怪气地道,“私修国史,罪过谋反,非但公子出不得京兆府狱,怕是班府满门亦或因连坐而族诛……只可惜族中诸女,无不是人中之凤,亦或皆官卖为奴,不知要便宜多少混蛋……” 谋反、官卖、族诛?! 天塌了! 班固闻言,犹遭雷击。他闭目昂首向天,两滴清泪从眼眶滚落! 家具、门窗、纺机、织机、水缸俱被砸碎,丝棉麻帻甚至院内绳上的染布,全部被刀划或矛戳得稀烂。连前、中、后三院中的三口古井,都被兵卒们填进大量马粪塞死。满屋珍贵的典籍书简部分被毁,大部分被装了整整十几车,准备运回京兆府。班固则被五花大绑,戴钳(注:刑具,以铁锁脖)押上囚车。 这一幕,让全家人战战兢兢,如同末日来临,樊儇和夜玉紧紧将两个小孙子抱在怀里,捂着他们的眼睛、耳朵,可两个小儿仍被惊吓得凄厉啼哭。 囚车离院前,雁旋疯了一般冲出,想阻止。士卒们正要施暴,被贼曹掾吏苦三挡住。苦三将雁旋喝进厢房,这才又对樊儇宣布道,“老夫人勿怪,吾传府尹令:念班氏世为史官,以文章昭天下,故除班固外,暂不羁监。然自今日始,班家老少随时听传,不得擅离安陵!” 士卒们在墙上挂好京兆府的告示木牌,威风凛凛地押着班固离去了。 雁旋等人冲到告示前一看,这才知道原委。原来,是右扶风有人向朝廷上表,说班固在安陵私修国史。私修国史在历朝历代都是重罪,于是圣上遂下诏,命京兆府查办此案。而此罪一旦坐实,班固必死,全家也得连坐,最轻的处罚也是出为官奴官仆。 “诬告,不得好死!我家没得罪过谁啊,伤天害理……”夜玉恨恨地骂道。 “难道是弓家众兽……”雁旋惊问道。 但樊儇却坚定地摇摇头,不让众人寄恨于弓家,“雁儿勿要乱猜,弓家只知巧取豪夺,未必有此等害人之法!” 樊儇见多识广,她已经觉得这祸大有来头,不太象土地主弓家所为。 班固被士卒们五花大绑押走,不仅家藏典籍全部被查抄、收缴,厩内一匹快足月的母马和两头黄耕牛,两辆大车,俱被没收。等士卒们终于吵吵嚷嚷、不可一世地离去,班府已经一地狼籍,满院飞絮,惨不忍睹。 看到家里的惨象,想着被抓走的班固生死未卜,雁旋、金杏二人和芙蓉等仆妇都悲啼出声。樊儇和夜玉却没有哭,夜玉对小厮吩咐,“快去,速报二公子!” 灾难发生时,班超和师父虞四月正带着徒附们在田地里整地,准备待春雨一下便开始春播抢农时。忽然见小厮慌慌张张地赶来报信,两人闻报大惊。飞马驰回安陵城邑,远远便听到哭声。进院一看,虞四月和班超两股发软,一下都惊呆了。 自阿翁班彪过世,家道破落的班家举家迁回安陵乡间,过了一段食不裹腹的艰难日子。经过几年生聚,刚刚缓过点气来,有了点生机,可此刻院中花草俱被砸烂,门窗皆破,炊具食具用具均被打烂,院内到处是帻絮、粮食、家具碎片,连马厩内的牛马俱被牵走,大人、孩子惊慌颤抖,这是一场浩劫啊! 这到底是怎么了?突然而至的飞来横祸,把班超也打蒙了,脑袋一阵空白。 阿母樊儇瘫坐于席上,神情如槁,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嫂嫂雁旋和师母夜玉俱没了主意,和两个小侄一起围坐在阿母樊儇身边,都在战战兢兢、嘤嘤无助地流泪。阿妹班昭和妹婿曹世叔夫妻二人可谓满腹文章、文采过人,可面对突然而至的灾难,一时也没了主意。 “超儿,汝回来了,固儿被羁,天便塌下了,这可咋好?” 夜玉见班超归来,一把抱住他,就象抱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家主班固被囚,现在能依靠的,也只有这个木讷无言、只知侍弄庄稼、喜欢舞刀弄棒的二公子。 夜玉是班彪和樊儇更始之乱时亡命河东途中,在流民中捡养的侍女。那时夜玉才九岁,后来成年后,樊儇便将其嫁与虞四月,夫妻二人都是班府的管家。两人婚后因头胎流产所伤,此后再未能生养,便一直以班固、班超和班昭为自己的孩子。 那一年,班彪、虞四月带着樊儇、夜玉仓皇逃离河东的高平城,在河西军陶恭、左车二将的接应下,成功逃到河西,投入河西大将军窦融麾下。从此,班彪、樊儇待夜玉、虞四月如弟妹一般,从不当成下人。而班固、班超、班昭也视夜玉为阿母,十分孝敬。 “二兄,吾家摊上大官司了,得赶紧想办法……” 班昭到底年幼,班家即将万劫不复,十七岁的女才子此时也乱了方寸。见班超愣住了,她便抓住班超的手,焦急地摇晃了一下道。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人在绝境 老成持重的虞四月心智也乱了,他向樊儇道,“夫人,是否通报窦融大人,请窦大人和河西众将上书,替固儿鸣冤,或还能……” 樊儇未及说话,夜玉先摇了摇头道,“不能,千万不能。这几年,窦大人自身难保,倘若闻信,定然为难得很。” 从河西进京后,窦融先为大司空,后领大匠作和卫尉,可谓极尽荣宠。可光武帝驾崩,新君即位后,窦府因子孙枉法,窦大人也受到牵连,数度受到皇帝诘斥。三辅早有传闻,窦大人为保全自己,已经交还印绶,辞官回府,闭门思过。 班超每次去雒阳来去匆匆,窦大人与窦老夫从未吐露过一点。大人不说,班超自然也就不敢多问。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一家人急得团团转,全无头绪。 倒是曹世叔很有见识,见状道,“外姑(注:汉时称岳母为外姑)大人、师母大人,衙门和监狱对犯事的人黑着呢,愁没用,先保人要紧。吾先回家,让大兄世书赶紧里外用些钱,跟京兆府众吏和狱卒们打点、疏通一下,求点关照!” 说完见樊儇点点头,就匆匆忙忙地告辞走了。 曹世叔的大兄曹世书是驻隗里的官军雍营射声营军司马,与京兆府衙门众吏相熟。班超刚得知兄长班固被捕,脑袋里也是一阵发黑,乱哄哄一团。现在送走曹世叔,他很快便镇定下来,开始理理头绪。 妹婿曹世叔说得有理,灾难面前,愁和眼泪有何用,先救人要紧。 几个月前,安陵乡人因私讲图谶,被京兆府抓进狱中,不久便死在京兆狱。今日兄长班固担着“私修国史”罪名,如不赶紧辨清缘由,也会屈死京兆狱。班家已是无名小户,命如蝼蚁,人一旦死了,到那时再大的冤屈也只能咽下。 更可怕的是,此罪一旦坐实,按大汉律,班家男女老少即便免死,也将官卖为奴。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班超铁青着脸,他第一次挺直了男人的腰杆。阿翁没了,兄长又被下狱,三辅安陵老班家该他班老二顶起家中的这片天了! 班超已经虚三十岁,三十岁之前,他一直生活在阿翁和兄长的影子里。阿翁和兄长都是天下闻名的文章领袖,阿翁死后,长兄如父,这个家就是兄长在支撑着。兄弟俩虽然同龄,然而班固早熟,从来当班超是孩子,除了伺弄庄稼、喂养牲口,家里从来不需要他操任何心。 可如今不一样了,多灾多难的老班家,让班超的人生正式开始了! 一个人的命运,一个家族的命运,甚至一个朝代的命运,不管多么坎坷、曲折,总是按照既定的方向在前进。盛极而衰,否极泰来,千古一理。此时此刻,一个注定要让石破天惊的男人成长的历史,似乎就是在这里开始出现戏剧性的逆转。 仿佛就在这灾难来临后的短暂的一瞬间,班超再不是那个只喜欢舞刀弄棒与侍弄庄稼的混沌男子,他的勇气和胆略刹那间被激发: “阿母,师母,嫂嫂,汝等都勿着急。我听左车师傅说过,当今皇上,乃五百年一出之清明君主。吾兄长不是私修国史,而是为国著史,是为弘扬汉德。今小人诬告,圣皇被蒙骗不明真情。我要连夜进京,诣阙上书,向圣上禀明实情,还兄长一个清白,还我班家一个清白,还世人一个公道!” 此言一出,室内顿时一片寂静。 樊儇、夜玉和已经绝望的雁旋都震惊地看着他,连两个小侄儿都不再哭泣了。众人面面相觑,都一齐看着他。师傅虞四月道,“超儿,汝再说一遍!” “阿母、师母、师父,吾要到雒阳南宫撞钟,直接诣阙面圣。吾还要当面问问皇帝,吾兄长如何私修国史了?班家世为史家,修史难道不是为了朝廷?!” 班超朗声又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这可是这个已经三十岁的男儿,第一次这么正正经经地说出一番惊天动地的话儿。只不过众人都觉得混沌的班二公子,说话依然太不着调儿。“问问皇帝?”你也不想想,你一介草民、农夫,连一点功名都没有,皇上是那么好见的么? “超儿,皇上要是……不见,又该如何?”虞四月不想打击徒儿的信心,小心翼翼地问道。 “师傅,不怕。当今皇上,眷爱万民,惩恶扬善,是为小人所蔽,才加罪于吾兄长。吾先到南宫鸣冤,倘若皇上不见,我就到廷尉府或尚书台撞钟。动静闹大了,朝野尽知,雒阳城尽知吾班家之冤,吾料皇上绝非甘负天下之君,吾让他公车令和二千石曹敢枉法不接状子!” 这一番言语可不是胡话、痴话,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甚至有点视死如归的味道,由不得你不信。其实,为了安慰阿母和家人,虽然此时的班超嘴里说得义正词严,但生活在兄班固羽翼之下的班超,对鸣冤的前景如何,兄长班固的冤屈能不能得申,心里一点底儿也没有。 但他已经没有退路,他不能不豁出去。兄长班固被囚,他班二公子便成了家里的脊梁。他不能让一家人在绝望中挣扎,他得让大家感到路没绝,班家还有奔头,班家还有希望! 在五陵原当农夫八年,他见过的最大的官是冯垦。冯垦是乡啬夫,与其终日厮混。乡里的三老、有秩、游徼等人,都畏班超勇力,故而少有来往。出了乡里,班超连亭长都从未正经说过话,何况要进京面见皇帝,这说起来他自己都觉得确实不太靠谱。 夜玉和雁旋闻言,鼻子一酸,两人眼泪夺眶而出,都嘤嘤地哭出了声来。班超挺直了腰杆,安慰二人道,“师母和嫂嫂勿忧,有吾超在,天塌不下来!” 这一刻,班超头颅高高昂起。这个混沌、木讷的男人,瞬间成了灾难中全家的精神支柱。 阿妹班昭也冷静下来,她蹭地从席上站了出来,“二兄说得有理,当今圣上实是明君。现在就写奏章,相信圣上知道真相,事情就定然会有转寰!”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雪中送炭 师母夜玉忽然想起苦三的话儿,便又惴惴不安地提醒道,“超儿,府尹有令,班家人不得擅离安陵哪……” “师母,管不得了。与其坐以待死,不如杀出一条血路儿来!吾今夜即走,待彼察觉时,吾早到了雒阳了。只要吾能见到圣上,只要吾兄长的冤屈能申,他府尹又能怎的?” 班超一付胸有成竹的样儿,想想也是,除了这一招还有别的出路么?夜玉和众人只好都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众人又将目光都投向老夫人樊儇。 樊儇看着一对儿女,想都未想,便神情木然地点点头。此刻,她听了班超与班昭二人的话,虽然也觉得没谱,但死马权当活马医罢,总比坐以待毙强。不过,心里还是感到一阵欣慰,多难兴邦,多难也兴家,真是一点不假。大灾大难面前,这兄妹俩的心智,旦夕之间成熟了! 阿母不反对,班昭便磨墨,班超亲自执笔,文章世家的子孙,一篇奏章自然不是难事,很快班超便一挥而就。而班昭则又照着誊写了一份,并将两卷书简用泥封包裹好。 东汉初吏民到京城公车司马署给皇上上折进言、自荐,或有冤屈上折鸣冤时,需要准备两份一模一样的奏章。一份供公车司马署的令使们登记备案,一份需泥封完整,供转呈尚书台等衙门或内廷专用。 天已二更,在兄妹三人起草奏章的时候,夜玉带着仆人,在黑暗中总算找到一点糗稷(注:炒熟的栗米粉,类似今炒面)。田舍仓中有栗,需要舂成米后方能食。虽然糗稷中掺进了一些泥沙,但勉强还能食用。便大部分让班超做干粮,其余权充餔食,烧开水和成糊,让大家吃了,一家人将就着对付一下。 糗稷,可做主食,也可做干粮。所谓餔食,就是第二顿饭,又叫飧食。两汉时代,庶民一日两餐。第一顿饭叫朝食,又叫饔食。按太阳在空中的位置标志时间,太阳行至东南角叫隅中,朝食就在隅中之前进行。那个时刻叫食时,大约相当于现在的上午九点左右。 第二顿饭一般是申时吃,约相当于现在的下午四点左右。饔飧是一天中的两顿正餐,但又有区别。一般饔食为熟食,是主餐。而飧食主要是饔食的剩饭,并不另做。但这也就是普通人家,尤其是到了东汉的时候,豪强大族生活浮华,是不受此限制的,庄园内竟日而宴、豪华享乐是常事。 吃了飧食,班超收拾整齐,便要出发。虞四月准备了仅剩下的两匹老马,想陪他同去,好有个照应,“师父和汝一起去,汝去宫门鸣冤,吾去相投窦大人。一旦有不测,求老大人上书周转一下!” “师傅,家里新遭大难,需要留下一个男人哪。倘若吾也有不测,这个家还得靠师傅来支撑。再说,这两匹老马牙口已老,不换着骑,跑不到雒阳。” 劝过师父,又掉过头对樊儇和夜玉安慰道,“阿母,师母,请您相信儿的话,千万不要着急。吾班家乃本朝文章世族,虽穷也是有身份的人家。此去京城,吾定能见到皇上,还兄长一个清白,还吾班家一个公道,还天下读书人一个公道!” 说完,请三位大人上坐,班超“扑嗵”一声跪下,向着阿母和师母、师父,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阿母、师母、师父,儿将远行,请大人多多保重!” 夜玉哭成了个泪人,阿母樊儇脸色严峻,她站起身,带着班超来到后宅,从乱糟糟的地上找到先夫班彪牌位摆好,点上灯。墙上的丝帛画像已经撕碎,樊儇手扶牌位,泪水象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簌簌落下,泣声哀唱道: “老东西呵老东西,汝两腿一蹬到天上享福,留下吾孤儿寡母,零落在安陵苦熬……妾牢记君之叮咛,续著《史记》,重振班家,全靠固儿、昭儿!儿女俱已长成,汝也别闲着,保佑固儿、超儿洗清冤狱,保佑吾老班家重见天日……” 夜玉找了半天只找到半截香点上,阿母樊儇唱毕,班超跪下,对着祖宗牌位,恭恭敬敬地叩了四个响头! 拜完祖宗回到室外,众人一齐送他启程。班超将嫂嫂雁旋和阿妹班昭叫到一边悄声叮嘱道,“吾去后,倘若吾和兄长有个三长两短,请嫂嫂和阿妹定要照顾好阿母、师父、师母,养老送终,抚育两个侄儿长大成人,让吾老班家后继有人!” 正在这时,邻府冯垦夫妇俩亲自提着灯笼,赶着马车战战兢兢地走进班家大院。 马车上有两束脯、两筐糗粮为馐,另有五箱钱做盘缠。大难过后,满安陵邑,包括名贯五陵原的马严一族在内,仅有风流公子冯啬夫一家,不畏连坐之罪,不怕惹祸上身。夜玉拉着冯垦媳妇吕氏的手,代表全家鞠了一躬,收下脯糗为馐,但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收的。 其实,班家田舍仓中有陈栗,明日天明取来舂成米,一家人暂时饿不着肚皮。但大难过后,冯垦夫妇此时送来脯糗,既是雪中送炭,更是莫大的安慰。所以夜玉庄重地对天铭誓道,“如此大恩,班家终生不忘!他日若有转寰,定当举族重报!” 吕氏赶紧道,“过日子啊,谁家都会有个七灾八难的。想当年吾家有难之时,如不是班大人出手相助,冯家早就没有了。如此大恩大德,冯家举族不敢相忘。师母勿要客气,打官司需好多钱,此钱二公子用得上,请勿要推辞!” 班超坚辞,“谢冯兄关照,然吾兄所犯乃是天狱,非钱所能为也。” 两人争执了一番,冯垦又拉着班超的手,也要相陪同去,以为照应。班超拥抱他,“患难见真情,家已尽毁,吾外出期间,还请啬夫代为照顾!”其实心里却想着,早知道这家人心肠这么好,当初真应该娶了他阿妹冯菟。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官道历险 冯菟长相甜美,知书识礼,曾是安陵邑上仁里最美丽的女子,在整个五陵原上也数一数二,却愣是看上了班府“土坷垃”班老二。可最终,班超却走火入魔,心里暗恋着另一个不知名的雒阳女孩,生生错过了一段好姻缘。 冯菟出嫁时,是洒泪到夫家的。回门那天,冯菟还将班超堵在室内放出豪言,“吾找相士看过,名分天定,倦时终归!” 看看天已三更,班超在老夫人樊儇和师母夜玉的叮咛声中,飞身上马,扬鞭冲出院门,一头扎入黑暗之中。他冲出上仁里,冲出安陵邑后,便孤身一人,驭着两匹老马,轮番骑乘飞奔。 连夜越过渭水桥后,过咸阳,出临潼,穿华阴,越太华山(注:即今华山),过潼关和渑池,星夜兼程,整整一夜一天,终于在第三天傍晚时分,落日西下之时,风尘仆仆赶到都城雒阳。 此时的班超只顾得赶路,一心想着去找皇上讨个说法,全没有想到身后的杀机,正越来越近。 原来,班超连夜进京,只到第二天天明,监视班家的人才得知班二公子进京鸣冤去了。于是,他们紧急派出两名羌人武士,骑上快马,一路疾驰追去,务要在路上截杀班超。 永平初年,汉明帝对陇右西边高原上的羌人、河西的羌人,都采用光武旧制,以安抚为主,以军事打击为辅。但陇右汉、羌杂处,羌人仍时常作乱,这两个羌人便是受人重金雇佣而来,确保班家不能派人到达京城向窦融报信。 班家的后台是窦融,窦融已上卫尉印绶,虽已老迈,并在皇上面前失宠。而班固私修国史罪是铁的事实,谁也抵赖不了。即便如此,欲治班固于死地的人清楚得很,窦融是河西集团的灵魂,以当年河西大将军之能,如果他出手相助班氏,那么必然横生枝节。 故而,在参倒班固后,他们重金聘数名羌人武士,时时做好准备。即便是武艺高强的班二公子,也绝对让他到不了雒阳。 东汉永平五年(公元62年),阴历三月六日傍晚,帝都雒阳。 阳春三月,惊蛰刚过。雒水(注:即今洛水)河南岸,桃红含宿雨,柳绿带春烟。咋夜一场春雨,今日却嫣日高悬,雨后初霁。 官道边的长亭上还挂着几串红灯笼,地上堆着已经燃烧过的爆竹(注:即封闭的竹节,燃烧时会发出巨大的爆裂声)灰烬。雒水桥畔,垂柳依依,道不尽春情绵绵。红杏枝头,说不完的春意盎然。桥下的水面上,则是东来西往的大舸、小舟,忙忙碌碌,川流不息。 这是一条由雒阳通向长安的宽敞官道,而长亭便是这条道路的。此刻,长亭两边的路边,停满了世家大户的辎车。而官道两旁的山峦和平原上,桃花妍、梨花白、柳树绿,姹紫嫣红间,穿红戴绿的一群群赏花踏青人,正从花团锦簇的山峦、丛林、原野,意犹未尽、欢声笑语地涌向官道。 火红的落日下,长亭两边的官道两侧喧嚣热闹起来,南来北往的轺车、辎车不时从无数行人身旁疾驰而过。忽然,马蹄声骤起,四匹快马顺着官道从南边逶迤北来,众人诧异的是,后面两匹高大健壮的快马上,是两名手执长剑的披发羌人,他们分明正在追杀前面的世子。 前面是两匹呼哧呼哧、拖着长长白沫的老马,马背上的人正是身背长剑的班超。他骑一匹驭一匹,衣衫破碎,巾帻散落,发帻散落,蓬首垢面。雒水就在眼前,他摇摇欲坠,一个劲地催马疾行,全不知身后临近的危险。 疾驰至长亭边时,两名羌人终于逐渐追上了班超。 只见一名羌人在马上抡圆了旋起长长的套马索,象在草原或高原上疾驰中套马一般,“飕”地一声,绳圈甩手而出,正套在前面班超的脖子上。 羌人右手持绳,左手勒马收绳,班超毫无防备,“嘣”地一声,被绳套骤然扯落马下。后面那名羌人则手持长剑急扑上前,欲斩杀班超。 “啊!” 骤然的变故,引发官道两侧一片惊叹之声。卖瓜子、卖小吃的小贩,也顾不上做生意了。出城踏青正欲归城的游人和马车,均一齐停顿下来,众人一齐看着官道上发生的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众人都以为班超必死,可接着却出现了令人意外的凶险一幕! 只见昏头昏脑的班超在被套马索勒紧落马的瞬间,竟然在空中已抽出身后长剑,顺手一抹,落地前已经斩断长绳。人在地上翻了一个滚,便已翻身而起,瞬间格开羌人手中的长剑。紧接着连续腾身而起,身体在空中优美地翻过,眼花缭乱间,惊天动地的“嘣嘣”两声,持剑羌人已经被两脚扫荡马下。 班超这两脚如重锤,泰山压顶一般,羌人脑袋和腰部被击中,手中正挥舞着的长剑脱手,人竟然象一支箭一样被扫飞出去几丈远,又“嘣”地一声重重摔到道边沙地上,再未起来。 手持套马索的羌人见状,则甩手扔掉长绳,抽剑刺向刚要落地的班超。班超双足落地瞬间,举剑格开羌人的剑,人再一次翻腾而起,在空中双腿再一次横扫过去,“嘣”地一声,双脚砸中羌人脑袋上,羌人“扑嗵”一声落马。 两匹老马见班超落马,便慢慢停下。这里是帝都,班超并未痛下杀手,而是从地上一跃而起,奔跑几步再一次跃上马背。右手从脖子上扯下绳圈扔掉,双腿一夹: “驾!” 他挥鞭急催,驰着两匹摇摇晃晃的老马,驰过长亭,冲过雒水桥后,直接奔向东汉帝都雒阳城高大威严的平城门前。 落马的羌人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摇晃了几下好不容易才站住。他揉揉脑袋,又左右摇了一摇,才让自己意识清醒一些。他望一眼雒阳城方向,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嘴里恨恨地骂了声,狗日的班老二,没想到汝这么能打!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诣阙上书 在皇城根下闹事,要不了一会,雒阳令衙门的人马就会来。羌人虽然无法无天,但也不敢在这里耽搁。 羌人跌跌撞撞地走到官道边,在众人的瞩目中,将已经昏迷的另一名羌人抱到马上。然后费力地爬上马背,策马顺着官道,狼狈地向南仓皇逃去。 这一幕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班超身手矫健,从被偷袭至击退羌人,一气呵成,令人目不暇接。 这里与雒阳城一河之隔,竟然有人大白天在官道上受到截杀。又见世子玩命地奔向平城门,众人知道定有大事要发生,车马、游人便也都跟着走过雒水上的大石桥,向平城门涌去。 日头正向西天坠落,巍峨的雒阳城沐浴在春日的暮色中。此时虽然关闭城门时间临近,但天下承平日久,雒阳城早已夜不闭城。 此时,南屯司马肖愚正站立在平城门谯楼之下,意气风发地眺望着雒水河畔杨柳低垂、舟楫竟渡、残阳落日的盛景。 洛阳十二座城门,除正南方向正对着雒水桥的平城门外,其余都归城门校尉管辖,每个城门仅配一名城门军候,食俸六百石。而平城门却属卫尉统辖,并配一名南屯司马,正是他肖愚,食俸一千石,也算令人瞩目。 远处的官道上,依稀有几人在春日的暮色中对打厮杀。他看清了,那是两个披发羌人,已经被一名大汉世子击退,怏怏远去。而这名大汉世子,却直接冲上雒水桥。肖愚看得明白,世子坐下两匹马分明喷着白沫,人马歪歪扭扭地冲过桥后,便不管不顾疾驰入城。 正在进城的马车、行人,赶紧慌忙躲开,给他让开一条道路。威严的城门楼下,顿时一片混乱。 平城门的门卒们见有人欲闯城,便一齐扑将上来想阻拦。骑马的世子并未听见守门士卒的吆喝声,见有人阻拦便“啪啪”两声,举手二鞭子将其抽开,然后晕晕乎乎地闯过平城门,冲上铜驼街上的御道。 “有人闯城,抓住他!” 竟然有人硬闯神圣的平城门,城门卫卒还挨了打,这可不得了。 象捅了马蜂窝一般,众门卒便呐一声喊,举着家伙一齐扑上前来。可两匹老马、一个邋遢世子,已经冲进城门内的铜驼街御道。南屯司马肖愚大惊,大喝一声,便从几丈高的城墙上一跃而下,纵身跃上战马,手执长矛,急追而去。 “这人疯了,莫非找死?!” 南屯司马一马当先,四名门令卫卒骑马紧追在后,而前面的疯子依然不停地鞭笞老马疾行。铜驼街两侧的商户和官民行人,刚涌进平城门的踏青人,都一齐停下脚步,震惊地看着眼前自东汉定都雒阳以来从未见过的一幕。 平城门正对雒水桥官道,进入平城门,便是一条宽敞笔直的大马路。马路全部用长条青石板铺成,中间是驰道,也是御道,是皇帝和百官出宫至明堂辟雍灵台郊祀或至太学讲学时的法驾专用通道。驰道两边才是街道,供庶民、车马行走。 在雒阳众城门和众街道中,平城门与铜驼街是最为神圣、最为尊贵的地方。 铜驼街也是御街,与御道一样,路面也是用巨大的青石板铺成,平常是不允许策马狂奔的,何况中间的御道。你一介庶民,即便是世家大族的世子,策马在御道上公然狂奔,你说这不是找死么?! 班超长途奔波已经疲惫至极限,犯了门禁也不管不顾地顺着禁道铜驼街一路向北疾驰。在街道两侧人们的一片惊呼声中,他直趋巍峨壮丽的汉帝国皇宫的南宫朱雀门前。 朱雀门前有两座高大的阙楼,也叫望楼,巍然矗立。只见班超冲到朱雀门前,便翻滚下马,腿一软竟然被惯性带翻了一个大跟斗。接着,“扑嗵”一声跪于望楼之间的汉白琼玉台阶之上,拉过身后背上的蓝色包袱打开,双手将二卷书简高高举过头顶,骤然大喊鸣冤: “故徐令班彪之子、右扶风草民班超,昧死拜见上疏皇帝陛下!小民有大冤在身,有-疏-申-冤-哪——” 一声凄厉、绵长、沙哑的叫喊,如一道闪电,掠过这座百万人口大都会的上空,撕破了朱雀门前的和宁静! 雒阳皇宫分为南、北两宫,且南宫、北宫均有四座同向同名的阙门,门两侧有望楼的为朱雀门。顺着数则东为苍龙门,北为玄武门,西为白虎门。南宫的玄武门与北宫的朱雀门经复道(注:带有廊顶的封闭道路)相连,两宫相距一里(注:雒阳城为九六城,两宫不可能距七里,史载不实,综合史籍描述,笔者认为一里最靠谱)。 南宫朱雀门作为皇宫的南正门,与平城门正对着因而可直达城外。由于皇帝出入多经朱雀门,故此门也最为肃穆、。其望楼和宫门高大、巍峨、壮观,远在四十五里(注:汉里,约为今四百米强)外的偃师遥望朱雀门阙,其恢宏之势,宛然与天相接,堪称帝都雒阳之奇观。 斜阳已坠,清风习习,暮色渐浓,倦雀归巢。此刻的天宇上,大团大团的火烧云,正铺满蓝天,映照着大汉帝国气象万千的雒阳皇宫。 肖愚率领四名门令卒贴着街边紧追到朱雀门前,他翻身下马,高高扬起手中鞭子正欲抽下,忽见两匹老马没有了缰绳约束,口吐白沫,浑身颤栗,竟然因肺裂而倒毙于地。肖愚为其惨象所震慑,又见班超跪倒在朱雀门前,手举奏章,声音干燥、凄厉、嘶哑,一遍遍地喊着冤,举起的鞭子便慢慢放下! 朱雀宫门,皇家禁地,何等威严的地方。两匹老马肺裂而亡,一个被羌人追杀的背剑世子,蓬头披发垢面,满脸灰尘,粗布麻衫已为风裂,破烂不堪。犹其是他声音凄厉,鸣冤不绝,竟然直接要面见圣上,其景象是何等的怆然、震撼! “慢!” 肖愚瞪着眼愣了,举起右手挡住欲擒拿班超的门卒们。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求见圣上 很快,这里就远远聚集了数百雒阳吏民争相围观,人们都听明白了,原来鸣冤之人竟然是前汉显贵世族之子班超,他这是欲诣阙面君哪! 一位妇人拿水喂了班超几口,一位老者帮他拢上头发挽起,还扎上纶巾。有一位高挑美貌的胡姬(注:汉时称漠北或西域的胡女为胡姬)还拿了块湿绢巾给他净净面。班超对这一切全然不顾,清清嗓嗓子,又一遍遍高声鸣冤不止: “故徐令班彪之子、右扶风草民班超,昧死拜见上疏皇帝陛下,小民大冤在身,有-疏-申-冤-哪——” 东汉帝国光武和明、章三帝时期,政风最是清新,教化淳美,民风纯朴。班超狂奔御道,又在皇宫门前撞鼓嘶叫,不停喊冤,南宫朱雀门前的公车司马尉和宫廷剑戟卫士们,却依然扶剑昂然而立,纹丝不动。反正你已经跑不了了,只要你不要试图硬闯禁地,只要围观的庶人士民不吵闹、甚至闹事,卫士们不会阻人鸣冤或围观。 因为,民有冤就应申,天经天义。淳美的两汉时代,就是这么个理! 雒阳市民爱看热闹,傍晚的皇宫朱雀门前竟然出现这么震撼人心的一幕,迅速吸引了傍晚时分南来北往的过客和沿街散心的雒阳市民。徐县令班彪是光武大帝时期的大儒、名臣,虽已亡八载,可其文章依然名动雒阳。此刻班彪之子来宫廷鸣冤,绝对不是寻常故事,故而人越聚越多。 东汉时代,在卫尉寺下设有公车司马署,配公车司马令(注:又称“公车令”)、公车司马丞和公车司马尉各一人,公车司马若干。而公车令秩俸六百石,负责接待、受理官吏、庶民上书。吏民想上书皇上言政、自荐,或蒙受冤屈上书申冤,一般都是到南阙门外的公车司马署呈折或干脆直接到廷尉府鸣冤。 自光武大帝刘秀设尚书台以来,廷尉府已经被分权。一般吏民的上书由公车司马受理后,然后再移交行政中枢尚书台进行处理。而重大诉讼,都由尚书台二千石曹与廷尉府共同理讼。但在民间,仍遵前汉习俗,庶民即便有大冤也还是习惯到廷尉府前撞钟,很少有吏民有胆量至皇宫朱雀门来咆哮申冤。 此刻,朱雀门前两边的广场、道路上,人越聚越多。乘马车路过的则纷纷停车驻足,有一辆辎车(注:即有棚的马车),坐在车辕上的一个高大健壮、深目高鼻的胡人男子跳下车,放下精巧的木盒,车厢内又款款走下两位金发碧眼、容颜娇美、亭亭玉立的高挑胡女。 他们挤在人丛中看了一会,其中一位女子从厢内拿出一壶水、两册胡饼,在众人的注目中款款走到班超身后。 “故徐令班彪之子、右扶风草民班超,昧死拜见上疏皇帝陛下,小民大冤在身,有-疏-申-冤-哪——” 班超已豁出去了,过度的疲惫,皇宫的威严,已经让他脑袋麻木、紧张,一片空白。他全然不理会自己是多么为人注目,仍在一遍遍地狂呼不已,声音已经嘶哑、悲凉,扣人心弦。 “原来是故徐令班彪之子也,班家前汉显族,曾经何等荣耀,没想到沦落至此,世道人心真是何等无常啊……” “班家史学世家,史家不枉言,断不会胡乱申冤,这冤屈定然是实……” “今上乃一代明君,吾敢打赌,皇上一会定派人来也……”众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各种猜测都有…… 果然,在人们的期盼中,朱雀门门前的钟鼓声果然“哐哐”“咚咚”骤然敲响了。这回的宫禁钟鼓声鸣响,并非皇上出宫效祀或讲学。大汉帝国宫禁门前钟鼓齐鸣,仅仅是因为有庶民击鼓鸣冤、诣阙上书! 隆隆的金钟、玉馨声中,排箫、小鼓、铜铙一齐奏出一段美妙的音乐。这一刻,乐声将皇家的威严与庶民的欢乐紧紧连接在一起。只见鼓乐声中,威严的宫门轰隆隆向两边敞开,两排八名侍卫簇拥着一名高个子官员,昂首挺胸,踏着官步,手扶剑柄,四平八稳、一摇三晃地徐徐出门而来。 班超虽然看见宫门开处,一个官员在侍卫们的簇拥下,正向他走来,但却依然在不屈不挠地叫喊着。围观的市民则都鸦雀无声,有人已经激动得涌起泪花。 只见这位身高八尺的官员,头戴獬豸冠(注:即法冠),身着绛色常袍,左侧挂着一柄宝剑,右侧悬着鞶囊(注:即存放官印的锦袋)和黑色绶带(注:用于区分官员品级,秩六百石以下为黑色),正一步一步缓缓走下丹墀,又威严地慢慢向班超走了过来。 班超身后的胡女正要喂其水和食物,见状便赶紧战战兢兢地、但却是款款地退回人丛中。 这位官员昂首挺胸,一步一步走到班超身前丈余远处,便抄手站立(注:汉时官员站立姿势,双手在长袖中互握于小腹前,俗称抄手),便打着官腔,嗓音浑厚,抑扬顿挫地朗声威严说道: “公车司马令、兼尚书台二千石曹(注:东汉尚书台分六曹,其中二千石曹主辞讼事)尚书侍郎周乙前来接状,宫门禁地,何人大胆咆哮?汝有何冤屈,可照直讲来,本官为尔做主!” 班超双手扶额,伏身长拜,嘴里却依然大喊不止,“周大人,故徐令班彪之子,右扶风草民班超,有大冤在身,现有疏在此。草民呈请诣阙面圣,为兄固申-冤-哪-” 啊?! 一石激起千重浪,班超话一出口,便令全场所有人震惊。公车令兼尚书侍郎都亲自出面受理了,可班超却没有恳求周乙接状,而是要直接诣阙面君! “大胆班超,汝口气可真不小!!” 周乙身兼要职,秩奉虽不高,但身份尊崇。寻常有吏民上书,都由公车司马署的属员们受理即可,今天见有人动静闹得太大,不到南阙门的公车署上书,却直接闹到朱雀门要诣阙而君,他便不敢耽搁,带着公车司马尉,直接从尚书台出来亲自出面受理。 诣阙面圣?! 班超的话,却让周乙双目圆睁,十分尴尬,一下子愣住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帝宫夜色 围观的庶民、士人们也都愣住了,高大巍峨的望楼下,一时间鸦雀无声。只有傍晚刮过的一阵一阵清风,吹得宫前和御道两旁的老槐树叶,簌簌作响。 他眼里没有本官哪,似乎只有皇上才能为他申冤! 这穷小子莫非是疯子,要么是见过大世面的。周乙心里有点恼怒,他堂堂的公车司马令兼尚书侍郎,已经报出自己的衙门、官号,可这落泊小子却没有求他收下诉状,而是直接恳请面见当今皇上。 班固被拘押,是因为私修国史,皇上的诏书还是尚书台和司隶校尉部共同派出专门驿吏,以五百里加急的速度,急传至京兆府的呢。如果是一般的公务,只需责令京兆府驻雒阳郡邸抄回(注:汉代各郡在京城设邸,为郡守、上计吏等官吏入京后的栖身之所,主要功能是待朝宿用),并派驿吏送回本郡即可。 老天哪,这可是皇上钦定的大案、铁案啊。班家公子虽然落泊,然史学世家之后,如果没有天大的冤屈,谁会舍命诣阙上书?! 想到这里,周乙脊梁上便冷汗直冒。当今皇上容不得官员犯错,对枉法的官员是零容忍,轻则笞挞,有时甚至是皇上亲自笞挞。重则下到雒阳诏狱(注:东汉最大监狱,由雒阳令与河南尹二府共管),就是贵为三公,也是死路一条。他隐隐觉得,一场暴风骤雨将至,朝内定将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 如果班固果真有冤屈,周乙脑海出现一幕可怕的景象,那个告发班固私修国史的人,三辅(注:汉时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称三辅)一大批失责、甚至渎职的官员,纷纷在雒阳诏狱内人头落地…… 他不敢往下想了,原还想再抖抖威风呢,这下一点也不敢再耽搁一丝一毫了。虽然心里大为不悦,但他还是放下身段走到班超身前,躬腰挽袖,伸手接下诉状,并朗声说道: “世子班超,故徐令有功国家,且文章人品有口皆碑。念汝乃河西军(注:窦融大将军麾下的原河西五郡军队称河西军)功臣之后,汝兄果真有冤,朝廷自会还尔班家公道。本官也不和汝计较,现接下诉状,定然亲呈皇上。然汝需明白,状中如有诳言,便是欺君之罪,尔可知后果么?!” 兄长大冤在身,吾状中怎么可能有诳言?周乙的话让班超急火上攻,便拧着脑袋,躬身强辩道,“大人,草民大冤大身,如有虚妄之言,愿领重罚。倘能为兄申冤,还草民公道人心,即便碎尸万段,班超亦在所不惜!” 周乙接了诉状,又狠狠地瞪了一眼这个狂傲、邋遢、衣衫破碎、头发纷乱、浑身脏兮兮的世子,这才缓缓返回宫内。 周乙接下状子,没有返回公车司马署,而是直接来到尚书台的二千石曹。皇帝亲自下诏,刚刚抄捕了班固,现在他的二弟就不顾生死,亲自来皇宫鸣冤。二千石曹的尚书侍郎及令史们已尽知原委,他们无人敢碰这两捆书简,更不敢自专,便连夜将奏章呈递进内宫。 周乙走后,南宫卫士令杨仁又从宫门内走出。他手扶腰中宝剑,围着班超整整转了两圈。 身为汉明帝的侍卫长,闻名天下的内宫带剑侍卫,看着这个衣襟褴褛、形容憔悴、邋遢不堪的世子,他的心里直痒痒,也觉得难以置信。 身负重名,何故如此不堪? 但他很快便放弃这个想法了,大汉奇人隐士多。自中兴以来,无数高人隐于青山绿水之间。最有名的是余姚人严光(字子陵),乃光武大帝早年太学时的同窗。帝国中兴后,光武帝令绘形貌寻访,三聘而不就,却隐于富春山耕读垂钓。 琅琊人淳于恭(字孟孙,与窦固字同),善说《老子》,清静不慕荣名,但因剑术已至化境,故而名贯天下。建武年间,琅琊郡举其为孝廉,司空府也征召他,但淳于恭皆不应,隐于琅邪黔陬山耕读整整数十年。 想到这些大隐士,杨仁看着这个跪着的世子,目光中自然多了一分尊重,可心里是渴望能与他分出个高下。虽然身在内廷,杨仁可是知道,这个把自己弄得如此不堪的世子,其实在雒阳剑坊和大汉民间剑坛声名却如雷贯耳,“大汉第一剑士”金绶带一直由此人保留着。 “哼!” 杨仁轻轻哼了一声,转了两圈,他到底还是忍住了。 班家陡遭大难,人家已经够落泊了,自己此时提出较量,未免有乘人之危之嫌。于是,他命四名南宫卫士,站立在班超两旁,将他看管起来,并不许他再胡乱叫喊。一切安排完了,这才很不情愿地返回宫门内。 一边往宫内走,还一边想道,“臭小子,汝不是第一剑士吗?那好,雒阳近来不太平,汝给吾出点力吧!事办完了,等皇上杀汝头前,吾定要领教你一下,再砍汝脑袋!” 杨仁这么干,并未征求肖愚意见。这在站在一边的肖愚和公车司马尉眼里,与其说是看管,不如说是保护更贴切。不管怎样,南宫卫士令是接管班超了,南屯司马肖愚只好与公车司马尉交待了一句,便怏怏不乐地带着四名平城门卫卒返回城门去了。 而班超则依然跪着,他虽然疲惫至极,但心里已经好受了些。 刚才周乙接下诉状后,他脑袋里还是一片空白呢。刚才有人围着他转啊转啊,一股强大的气场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但他却坚持着跪得好好的。等人家返回宫内,他便身子一软,差一点瘫睡下去。 夜色已渐渐笼罩了巍峨的帝宫,雒阳城如羞涩的少女,用丝绢遮住了华丽的面容。班超极度疲惫,也有点恍惚,自己不过是五陵原一介农夫,一番胡乱鸣叫,皇帝竟然真的派大臣出宫接下状子,这似乎让他感觉有点不真实。 他跪在丹阙下,扭头望着南方黑沉沉的星空,想着惊惶不安的阿母、师母、嫂嫂和两个小侄,热泪便止不住掉落膝下的丹樨之上。 …… 华灯初上,雒阳城殿宇幢影,流光溢彩,夜色斑斓。 当浓浓的夜色渐渐笼罩气势恢宏、金碧辉煌的汉宫时,东汉帝国第二位皇帝刘庄正在明光殿御书房内批阅奏章。书房内明烛高悬,如同白昼。地上铺着安息地毯,毯上是一张大案,与无数小案,摆得如同今日小学教室一般。 帝宫的这个夜晚不寻常,一项关系华夏千年安危的重大国策,即将在明光殿内诞生!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多事之秋 汉明帝的御案在北,他坐北面南。司徒范迁、司空伏恭两位宰辅和尚书令孙堪三人,在御案前侧案相对而坐。众尚书、仆射、郎官们,则在堂下众小案就坐。 “河内郡守报,河水(注:即黄河)决塞,流民四成,无家可归……”朗官药菘将河内郡守的奏折呈到尚书令孙堪案上。 尚书令孙堪阅毕,又递到范迁、伏恭案,等二人阅毕,三人相顾无言,均焦虑地点了一下头。范迁便将奏章转呈到汉明帝御案上,并叩首道,“陛下,今日第五份报急折。河水沿线,已二十余万生民,游离失所,灾情紧急啊!” 汉明帝正在阅读东平王刘苍的奏折,刘苍建议朝廷应“举全国之力,治二百年水患,造福千秋万代……”正在这时,河南郡报警奏章又来了,汉明帝闻言大惊。事态,远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汉明帝接过范迁的奏章,面色冷峻地阅读了起来。 东汉初前三帝,本身即是大儒,他们开创一个教化淳美的时代。光武大帝大行之前的那个晚上,仍在与几位重臣谈论今文经学与古文经学之长短。而汉明帝不仅通经文,还是道行高深的国画圣手。而汉章帝既是大儒,又是书法大家,章体为后世范。 汉明帝勤奋朝政,更喜欢读经作画,在南宫的却非大殿、宣明殿、明光殿和寝宫章德殿内,都有他的御书房。在章德殿,还有他专用的画苑。不上朝的日子,他便与三公、尚书台众官,在书房内批阅奏章,处理政事。很多军国大事,都是在这些御书房内作出的。 说来你或不信,每日案牍劳形,他的休息方式,一是作画,其技艺在当时可谓登峰造极。只可惜年代久远,他的绢画未能传世。二是到太学讲授四书五经,他精通《尚书》、《春秋》等儒学经典,他与他的儿子汉章帝,都是当时古文经学训诂学派的代表人物。 此时,汉明帝看完河内郡的奏章,仅略略思忖一下,便用低沉的声音,抬首对众臣道,“尚书台拟诏,‘命沿河郡县,开仓赈灾。远离河水,择地安置游民,给以房屋田园牲畜,务让民安居乐业!” “臣等遵旨!” 尚书令孙堪命朗官们迅速拟好诏书,以五百里加急的速度,连夜驰传沿河各郡县。 赈灾事宜处理完毕,君臣才开始办今天晚上的大事。 当天晚上的重要议题,是召见乐浪人王景。汉明帝已经在朝堂上廷议数日,百官们也在朝堂上斗了数日,他耐着性子听了数日,心里不胜其烦。 这几日耿秉等反对治河派已经渐落下风,但朝臣们仍在坚持已见。尤其是司徒长史吴良,引经据典,认为修建北宫已经巨废府库,现在治河将耗尽国力,甚至动摇国基。他几次在宏篇大论之余,扭头责问汉明帝,“陛下,以举国之力治河,倘若匈奴人寇边,陛下当何以对?” 汉明帝最怕这个吴良,根本不敢和他辩论。他知道吴良总是提反对意见,是拚着命想当诤臣。你想激怒朕杀汝,好留名千古,朕偏不上当。倒是司徒范迁见吴良太不恭敬,斥责了一番,吴良才老实一点。 其实,汉明帝心里早已经下了最后决心,准备治理帝国的心腹内患-河卞之害了(注:河即黄河,汉时称河水。卞即卞渠,又称汳水。河卞之害指黄卞决堤水患)。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防官之口同样甚于防川。他不想用皇帝的权威来堵众臣的口,之所以要举行廷议,是想将朝廷众官的思想统一到自己治河的宏大决策上。他盼望能举朝上下一心,共同对付肆虐了二百多年的国家大患。 汉明帝是光武大帝刘秀与母后阴丽华所生,是刘秀第四子。他自幼聪慧异常,勤奋好读书,十岁时就通晓《春秋》,并对朝廷政事有着惊人的洞察力。光武帝刘秀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让他拜大儒桓荣为师,精习《尚书》、《周易》等古文经学经典。 即位五年,他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懈怠。 在东汉帝国,他是典型的工作狂。每天二更就寝,不到五更就起床读书,批阅奏章。他自认威望和能力不如阿翁刘秀,必须更加严格,才能保证纲纪整肃,吏治清明。因此,对待臣下也更为严厉、苛刻,甚至亲自责打有过失的官吏。 为了修明政治,汉明帝尊奉先皇刘秀旧制,严格限制皇亲国戚,绝不让外戚左右朝纲。馆陶公主请求任命儿子为郎官,明帝当众拒绝,但却赐钱千万。后来明帝向群臣解释说,“郎官上应列宿,出宰百里,苟非其人,则民受其殃,是以难之。” 按照阿翁刘秀生前愿望,明帝拟定开国二十八将,图画于云台之上,让他们成为雒阳城乃至天下人人敬仰的英雄,但战功赫赫的伏波将军马援却不在其列。原因仅因为明德皇后是马援的小女。明帝的意图很明确,王莽就是以外戚身份篡汉的,前事不远,后事之师。 真是个多事之秋啊,老天爷是打定主意要考验一下他这个即位五年的皇帝! 进入春季以来,虽然离夏秋汛时尚远,河水和卞渠却相继决堤,这太不同寻常了。沿河郡县损失惨重,二十万庶民无家可归。而漳渭又报水患,饥民流离失所。山东各州郡接着又以五百里加急,奏报大旱。齐赵和三辅流民遍地,各州府郡县均频频报急。 春暖花开之时,即频发大汛,古来少有。几地的诸侯、郡国的上计吏(注:汉代称代替诸候、郡守或封国相等官员进京奏事的官吏,叫上计吏)纷纷赴京入朝报急,这着实令汉明帝大骇! 警讯四起,一团乱麻。尚书台从尚书令孙堪以下,众尚书、仆射们每见到各州郡急呈而来的奏章(注:东汉初官员奏章上递一般按‘县以表郡,郡上尚书’程序进行。情况特殊时,县可越级上奏),俱心惊肉跳,一夕三惊。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召见王景 可汉明帝却安坐御座之上,手握朱笔,一一审阅简牍奏章,不时发出一道道诏命。尚书台众官则按照皇帝的旨意,连夜起草好诏书,并通过发达的驿传系统,由快马以五百里加急的速度,驰往全国各地。 今天晚上的议题太过重大,在尚书和仆射们紧张忙碌的时候,司徒范迁、司空伏恭两位宰辅和尚书令孙堪一起,端着烛,站在挂着的绢图前小声地嘀咕着、辩论着什么。汉明帝见他们不再争论了,似乎意见已经统一,便抬起头问道,“伏卿,你举荐的王景可来否?” “陛下,王景已在鸿德门外等候召见!”司空伏恭禀报。 “好,宣他进殿!”汉明帝说了一句,又低头将手中的书简阅完,并提起批了一个大大的“可”字,并重重地画了圈。 “臣遵旨!” 近侍太监权倌答应着,便对外低声吆喝一声,“宣司空掾吏王景见驾!” 不一会儿,外面的小太监将哆嗦成一团的王景领了进来。 “陛下,司空掾乐浪人王景应诏拜见皇帝陛下,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司空掾王景进入御书房,跪拜叩首行礼。 汉明帝掷下手中朱笔,从案上直走身来。他双手互握,揉揉酸疼的五指,又放在嘴上呵了口气,这才说道,“书房之内非朝堂,余等汝多时了,王景君不必多礼,且起来说话。” “谢陛下!” 王景起身,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 汉明帝观察了一下,见这是一个五短身材、脸如满月、神色疲惫、两眼似乎未睡醒一般的邋遢官员,那一双小眼既好奇地想看清皇帝模样,两人目光交接,又象小鹿一样畏葸地躲闪开,跟着头便深深地低下,一付恭敬样。 看着这张如倒扣着的粢饼一般的“大饼脸”,看着这委琐的身体语言,汉明帝心里不觉涌上一阵失望之感。 但他到底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君王,他站起身,走到司徒范迁、司空伏恭两位宰辅和尚书令孙堪身边,指着架上的绢帛图前问道: “大汉自中兴以来,百废待举,与民生息,已国力渐复。然河水却时发水患,沿途生民遍遭其害六十余年矣。先帝在日,因国力限制,无暇顾及,视其为憾事。现河水、汴河春季即发大汛,中原各郡均驰报警讯。东海王苍、司空恭两位屡向吾推荐,言汝善工程能治水。吾现问汝,水患能治否?!” 汉明帝两眼如电,突然直视着畏畏缩缩的王景。 所谓人不可貌相,皇帝话刚毕,似乎未睡醒一般的王景,便浑身格顿了一下,象被开水烫了一下似的,又似被闪电击中了一般,身体哆嗦了一下,便骤然间精神了几倍。他两目放光,郎声回禀道,“回禀陛下,水患能治!” “哦,能治?卿试一言!” “臣遵旨!” 王景一改委琐、迷顿样儿,他竟然昂首挺胸,直接走到绢图前,站在二位宰辅与汉明帝身旁,右手指着绢图上的河道,嘴里说道: “陛下,昔大禹治水,采用‘疏导之法’,造福黎民。臣曾助王吴治浚仪渠,水患终息。今河水、汴渠皆高悬于顶,仅筑水坝来‘堵’,已于事无补。臣以为当采用‘分流法’逐层分流,即在渠坝旁筑滚水堰,既可控制渠内水位,又可分流水势,使水患缓缓将息。臣曾考察河道,仔细计算、筹划过,治河、汴之要,当动员沿途士卒、吏民,商度地势,凿山阜,破砥碛,直截沟涧,防遏冲要,疏决壅积!如此,则水患可治矣!” 言毕,王景又低首敛眉,恭恭敬敬地走到一旁,然后又恭恭敬敬地躬身抄手而立。 汉明帝欣喜地听着王景的一番高论,这让焦虑之中的汉明帝心头顿时照进一缕阳光。他与两位宰辅对视一眼,司徒范迁、尚书令孙堪和司空伏恭都面带笑容频频点头。 汉明帝带着笑意,颇有意味地扭头看着这个形容蔽陋的小吏,“王景君,请抬起头来!” “臣……遵旨!”王景被吓了一跳,又象被开水烫着了似的,猛然抬起头。 汉明帝直视着王景躲躲闪闪的双眸,一字一句地问道,“如朕命汝为治河大臣,汝可有把握为朕、为万民根治百年河患乎?” 范迁、伏恭、孙堪与尚书台的众官僚都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王景。要知道,治河大臣可是食俸二千石的重臣,而此时的王景仅是一个小小的食俸二百石的掾吏。 令人称奇的是,王景没有表现出受宠若惊之状,他却咬牙闭目皱眉思索片刻,才睁眼躬身,声音坚定地道,“陛下,臣将万死不辞,彻底更治河患、汴患,解除陛下与万民之忧!” 汉明帝逼视着王景,“根治水患,汝需几年?” 王景皱眉闭眼又是思索了一会,才咬牙朗声道,“回禀皇上,给臣十年,十年内臣必绝河、汴之患,还陛下一个大好河山!” 书房内众高官震惊得浑身汗毛倒竖,“还陛下一个大好河山”,这话也敢说出口,汝莫非是活够了?! 可汉明帝却掐着指头,一边在御书房内来回踱着步,一边陷入沉思,嘴里念念有词,“十年……十年……” 河、汴水患,向为两汉帝国心头之患。早在西汉平帝时期(约公元5年前后),河水、汴渠即突然同时决口,生民死伤无数。但当时朝纲废弛,国力式微,朝廷无力组织大规模治水。建武十年,雄才伟略的光武帝刘秀曾动议修复堤防,可动工不久,又因民力不及、国力不济、无法维持,而不得不停工。 此后多年,河水每年都要漫溢,汴渠也向东一路泛滥,豫、兖二州深受其害,百姓怨声载道。 汉明帝从当太子时起,便早存治河治汴大志。现在国力渐强,他决心大展鸿图了。王景祖辈原居琅邪郡,现为乐浪郡人。他少习《周易》,并博览群书,尤擅天文数术水利工程。东平王刘苍、司空伏恭曾一再力荐,现在听他的一番对答,让汉明帝决心更坚定了。 “吾用十年,造福苍生!” 汉明帝突然站住,他准备下决心了。可此事太过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极其谨慎,故又看着两位宰辅问道,“范卿、伏卿、孙卿以为如何?” 范迁抱拳道,“陛下,民乃国之本。吾以为水患为内忧,边讯为外患,现内患重于外患,治水刻不容缓。王君所言,吾以为可也!可先着其查勘水情和治水之策,妥为筹划后,再发民力动工为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御前会议 孙堪频频点头,断言道,“陛下,王景深思熟虑,吾以为可也!” 伏恭则欢欣地道,“陛下,治水非一日之功,朝廷需合力以对。仅河道查勘、测算、筹划,积蓄粮秣、木材、道路修筑等,就需要数年才能完成。司空府将协调人力,助王景查勘、计算、筹划,朝野一心,或用几年,水患定能更治矣!” “尚书台众卿以为如何?”汉明帝又掉头问众台阁官员。 众人各表意见,绝大多数都表示赞同,仅有谒者仆射耿秉发表了不同意见:“陛下,两害相权,臣以为,中国之患不在水,而在匈奴。水患伤民,治水漫长,非一日之功。可匈奴之患却近在眼前,可动摇吾大汉国本哪。水要治,然边警一刻也不能松缓哪!” 耿秉字伯初,体魄魁梧,腰带八围。他是建威大将军耿弇的侄子,已故大司农耿国长子,是朝廷著名军事战略家和最激进的主战派。 等耿秉把话说完,汉明帝点点头,叹口气道,“善之善之,谒者所言,正余寝食难安之事也。然两害相权取其重,河患伤民,民且不存,何以拒外敌?众卿所言,正合朕意!” 说着,皇帝在御书房内来回蹁着步,又走到御案后拿出几卷书简。众人闻言,却都为之一凛。这并不是朝堂上的早晚朝会,皇帝却以“朕”自称,可见他对此次接见的重视。这是正式接见,并直接制定重大国策了。虽然是在御书房,却不是君臣聊天这么简单。 “王景君,朕赐汝《山海经》、《河渠书》、《禹贡图》和衣帛钱物,以王吴为助手,即日起治理河、汴。尚书台按朕旨意,代为书诏。司徒府、司空府调动中枢,筹备钱粮,等王卿勘查完毕、妥为筹划后,尽启沿途民力,协力治水!” 说着,皇帝起身,朗声说道: “众君切记,治水乃百年大计、千年大计,关系国家安危。此次朝廷决心治河水汴渠,即便倾尽国库,也在所不惜。朕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眼前不得淹死一人,治水完成,则此后八百年甚至一千年,河水要无改道之忧,黎民无受改道之患!” 此言一出,御书房内举座震惊。 大灾之年不得饿死一人,河水要千年无改道之虞! 如此豪言壮语,令两位宰辅、尚书和谒者、仆射们、郎官们都震惊得没人敢说话。明知皇上话过头了些,但他们还是很受感动,皇上这是在传达一个决心、一个态度,一个执政理念。与先皇建武大帝一样,当今圣上是一个忧国爱民的好皇上啊! 汉明帝可不管臣僚们会怎么想,他说完,又掷下手中朱笔,朗声道,“诏令三公府,自即日起,广积钱粮、器材,助王景查勘水道,谋划治水大计。命各州郡修复、创建水利设施,如当年西门豹所分之漳水,速建支渠以溉田。命三辅、河内、河东、上党、赵国、太原各郡,修缮旧渠,通利水道,以溉公私田畴!” 皇上这是要举倾国之力,彻底根治水患啊! 此次御书房会议后,朝廷各衙门都迅速行动起来,东汉初年影响后世近二千年的治黄工程,其准备工作便正式开始了! 王景身负皇命,不敢怠慢。他历数年,亲自勘测地形,规划堤线。先沿黄水故道,拟从荥阳到千乘海口,修筑黄河堤防一千多里,彻底更除河水泛滥。又对汴渠裁弯取直、疏浚浅滩、加固险段后,又“十里立一水门,令更相洄注,无复溃漏之患”…… 经过数年的准备,等辅助工程全部完工后,永平十二年(公元69年)正月,治水工程正式开工。到了永平十三年夏,浩大的治水工程从准备至完工,整整进行了八年,才终于全部完工。这次治水非常成功,此后九百多年,黄河果真没有改道,决溢次数也不多。当然,这是后话,这里先提前点明,后文再细表。 夜已渐深,宫门内外,流光溢彩,金碧辉煌。汉明帝正在南宫章德殿御书房内指点江山的时候,五陵原庶民班超仍跪在朱雀门外的丹阙之下。 几名侍卫身姿挺拔,从朱雀门阙楼一字排开,威严整肃。 此时的班超,心中忧虑的仅是兄长班固的冤屈,他根本就不知道御书房内君臣正经历着最严峻的考验,正召开着足以改变着帝国历史进程的御前会议。 他更不可能知道的是,此时的汉明帝,在登基五年来最严峻的天灾面前,正用手中朱笔,重新描绘着先帝建武大帝留下的大汉帝国秀美江山和万里社稷。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此言不虚。 当天晚上的这次御书房会议,君臣刚刚做出治理河汴这一重大国策,王景前脚退下,陇右、山东(注:太行山以东各州郡县)五百里加急奏折又纷纷来了,紧接着东平王刘苍也用六百里加急呈上奏折。 报急奏章堆满案头,汉明帝一一阅读,不时批阅! 就在这时,马后亲自带着夕阳等宫女,送来了煮饼(注:类似于今手工面条、面皮)。一人一玉碗,平常每碗内都会有鸡卵(注:即鸡蛋),此刻每个碗内仅飘着几根诱人的绿油油青菜叶。 君臣吃完,众臣谢一声马后,继续挑灯夜战。 真是祸不单行,中原河水、汴水尽皆泛滥,山东和陇右,在帝国的一东一西,又相继大旱。这没有什么议的,面对严峻的帝国形势,汉明帝铁青着脸,朗声下旨,“尚书台代朕起诏,命山东、陇右各州府郡县,明日起开仓放粮济民。各州郡县凡饿死民一人者免官,凡瘟病猖獗者由二千石曹拘至京师严办!” 顿了一下,心念万民的汉明帝又含着泪说,“众卿连夜代朕诏告天下:民为社稷之基、国家根本,天灾无情君有情,生民有难君之难!今日朕焦心如焚矣,从即日起,朕与民同苦,自给减半,一日两飰。朝野上下,务行勤俭,共济困厄,拯民于水火!” 尚书、仆射、郎官们记下圣谕,与范迁,伏恭两位老宰辅和尚书令孙堪一起,俱含泪高声道,“谨记圣旨,民为社稷之基,国家根本。大灾之年,朝野同心,共济厄困!” 此时的夜色中,京城雒阳各城门大开! “六百里加急!” “六百里加急……” 无数驿马冲出各城门,冲进黑暗的夜色中。驿卒们的呼声此起彼伏,声音渐行渐远,融入夜空。 大汉帝国皇帝的旨意,已经连夜从京都传向各州府郡县……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汉宫夜读 诏书刚下,凉州又以六百里加急又传来警讯,“漠北大旱,北匈奴自伊吾绿洲越莫贺延碛八百里沙海,不断寇掠边地,河西动荡,陇右震动,烽烟四起,沿边州郡昼闭城门……” “啪!” 汉明帝将朱笔掷于案上,他伫立于黄色边塞帛图前,久久不语。 几天前,时为郎官的耿秉首次上疏,力主择机讨伐北匈奴。明帝命举行大朝会展开廷议,于是主战和主和两派当着皇帝面各呈理由,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就在却非殿皇帝面前即争执不下。当时连续数日廷议未决,汉明帝虽然始终没有表态,却突然拜耿秉为谒者仆射,使其成为皇帝的近侍。 此刻,内忧外患频仍,内部天灾压力虽然巨大,然君民协力,定可对付时艰。可对外用兵,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天灾未息,内忧未净,他牢记父皇“恤民力,慎用兵”的遗训,一时思前想后,久久难下决断。 本朝已经数十年没有对外用兵,他必须慎之又慎。汉明帝经过数日思索,权衡利弊,此时他已经想明白了。他重新阅了一遍奏章,紧咬牙关,决意咽下这枚苦果。他铁青着脸,冷冷地、既象自言自语,又似对众臣,嘴里说出冰冷冷的八个字:“暂时隐忍,待时而发!” 一边说着,他一边重新走到绢图前,背手仔细思索一番后,忽然又从绢图前转过身来,目光如炬,脸色冰寒,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 “众卿谨记,天下虽安,忘战必危!匈奴豺狼本性,是吾大汉天敌。纵容匈奴逞凶河西,漠北各国将群起效之,大汉将再我宁日。今朕与众卿相约:国家需要休养生息,不能两面开战。吾隐忍十年,强自咽下苦果又如何?待河水清、内忧稍缓,朕必将挥王师扫荡漠北,永解北胡之忧!” 说完此话,汉明帝慢慢抽出墙上的御剑,挥剑掠过,只见寒光一闪,“飕”地一声,一支斗粗的红烛应声而断,“扑嗵”一声滚落于席上! “陛下……” 大臣们见状,全部都扶案而跽(注:即挺直上身两膝着地跪坐),神情为之一凛,每一个人都汗毛倒竖! 汉明帝从全局出发,否决了耿秉的提议,但也通过剑劈红烛,立下了誓言! 别忘了,这可是一代雄才伟略的大汉君主的誓言。两位老宰辅,尚书令孙堪,众尚书、仆射、郎官们闻之,无不心惊肉跳。他们此时才明白,数日的廷议激辩,皇帝让众大臣畅所欲言,其实他心中早有答案: 那就是,朝廷对北用兵已经不是用不用的问题,这根本已经不需要争论。现在的核心是,何时用兵、谁来掌兵、怎么用兵等战略问题! 就在这时,二千石曹尚书侍郎周乙匆匆进入御书房,呈上了班超的奏章:“皇上,故徐县令班彪之子班超,长跪朱雀门前,为其兄班固击鼓鸣冤!” “哼,私撰国史,何冤之有?他愿跪就让其跪着吧!” 汉明帝走到御案后坐下开始批阅奏章,他头都未抬,很不屑地说道。你也不想想现在这是什么时候,与河水大患、东西大旱和匈奴寇边这些对帝国命运生死攸关的大事相比,这是那里对那里的事儿? “啪!” 汉明帝随手将班超的奏章扔到御案一侧,便又开始商议治理西南夷人和烧当羌骚乱事宜。 夜渐渐深了,终于办完一系列最紧急的事,皇帝命明日再议。等两位老宰辅和尚书台官员们都退下后,汉明帝健步走到殿外,他站立在榭台之上,听着榭台下流水潺潺中不绝的蛙鸣,伸了一个懒腰,便走下台阶,顺着连廊,向长秋官走去。 南宫各殿均有廊道相连,雕梁画栋,曲折回旋,尤如迷宫一般。权倌慌慌张张地给皇帝披上外衣,又战战兢兢地禀报,“皇上,是否启驾后宫?”汉明帝挥挥手,权倌再不敢多言,提着角笼宫灯在前面默默引路。 两汉时代,宫中规矩与后世完全不同。前汉时除皇后外,妾皆称夫人,分成八品。汉武帝时,又增加四等,后宫佳丽无数。 但东汉开国之初,光武大帝刘秀大量裁减后宫,皇后之外,只剩贵人、美人、宫人、采女四等级,且人数不定。皇上夜晚驾临哪个宫,就由哪个妃子、贵人或美人侍寝。 选秀也极其严格,每年八月,会遣中大夫、掖庭丞及相工,到雒阳乡间各位功臣府上访选秀女,择优者进宫。但选秀标准极高,要“明慎聘纳,详求淑哲”,宁缺勿滥。即对入选宫中的女孩,不仅要长相好,还要贤惠聪明。 东汉初年三帝,政治清明,后宫贤淑,外戚无专权。尤其是汉明帝时期,“聿遵先旨,宫教颇修,登建嫔后,必先令德,内无出阃之言,权无私溺之授,可谓矫其敝矣。” 汉明帝与其父皇刘秀一样,都是夫妻恩爱的典范。此时天下多事,内有天灾,外有边讯,皇帝更没有心思用在娇娇滴滴的美人身上了。他心事重重地来到长秋宫,皇后仍未睡,与宫女夕照一起,两人一人捧着一本书简在灯下慵懒地读着。马后一向节俭,舍不得用烛,夜读时只点枝形灯。 “皇后,皇上驾到!”忽然外面宫女的通报,惊动了两个苦读人。 汉明帝已至门前,忽见殿内堂上皇后与夕照一人捧着一卷书简,正在聚精会神地阅读,便为眼前景象迷住了。宫女的通报声让他醒过神来,不禁脱口而出,“好一幅汉宫夜读图……” “妾恭迎皇上!”皇后和夕照赶紧起身行礼。汉明帝却将手伸到嘴上,示意她们不要大声,以免吵醒小太子。 “皇上,‘夜读图’太直白了些……”夕照轻声嗔道。 “唔,汝以为不雅?那应该是……”汉明帝刮了下她的小鼻子戏问道,马后则抿嘴轻笑。 “奴婢以为,应为‘汉宫春睡图’,意境似应更好些!”夕照看了一眼马后,读懂了皇后眼中之意,便故意慵懒地抻了抻懒腰,露出一付倾城倾国之态后,才认真地说道。 “夕照所言,有点道理!” 汉明帝没有接夕照发出的信号,而是轻声兴奋地脱口诵道,“春浓夜未央,殿外蛙鸣急;汉宫已酣睡,长秋灯火明!”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千古贤后 马后见皇帝心情好,便也脱口戏谑,“陛下好文采!只是可惜了夕照的一片心,妾试和之:女儿献媚态,陛下未接茬;夕照心里恼,炉香惹人愁!” 皇帝与皇后脱口便来,一唱一和,夕照则羞涩不已,俏脸含春,与马后嬉闹成一团。 汉明帝自然知道皇后的好意与夕照的心事,可此时他对皇后与夕照的美艳未放在心上,却对这来之不易的心境、心情大感珍惜。他知道,马后和夕照殚精竭虑,想尽办法,想让他在繁重的国事之余,能放下心怀,能高兴、轻松起来,他不想拂了她们的好意,于是,又评判道: “话说皇后与夕照正秉烛夜读,何故夜读?盖因皇后与夕照知吾仍在批阅奏章也。好,好,一字之差,意境深远。到底是长秋宫的人……对了,汝二人读什么书?” 说着,拿起看了一下,马后看的是《史记·吕太后本纪》,而夕照看的却是《毛苌诗外传》。他放下书,随口说道,“说实话,吕太后善政,以羸弱之身孤撑山河,后人无不敬之。然吾讨厌吕太后,讨厌其心胸太小,不能容人。当年先皇之命,吾完全赞同!” 光武帝刘秀晚年,废郭圣通后位而立贵人阴丽华为后,但为防身后有乱,曾专门下诏,命将吕太后(注:即汉高后吕雉)牌位移出太庙,而独尊“母德慈仁”的薄太后(注:汉高祖刘邦的嫔妃、汉文帝刘恒的生母薄姬)。也正因为此,汉明帝和其后的汉章帝俱礼遇郭氏一门,此举保全了废后郭圣通河北一脉。 光武帝之仁,由此可见一斑。 “皇上,妾身处后位,时时战战兢兢,怕不能为天下人范。前人教训,时不敢相忘也!”马后知明帝家训,更知他此时心中所想,便认真地说道。 明帝将皇后拢于怀中,亲吻着她的脸庞。两人一边悄声讨论着,一边一起走进小太子的卧房,只见五岁的太子刘炟趴在榻上,撅着腚睡得正香,睡梦中还说了一句梦话。小宫女秦鹅则手捧着腮,正在扶案打盹。一不小心,小手未扶住,小丫头竟然一头撞在案上。 “皇上、皇后……” 秦鹅只有十岁,是马后从马府亲自选来陪伴太子的。她一边揉着额头,一边睁开惺忪的睡眼,这才看见皇帝与皇后来了,便赶紧欲起身施礼,被皇后制止。 “这幅图,应该叫……”汉明帝故意看着夕阳轻声戏道。 “‘撅腚夏睡图’!”夕照反应奇快,脱口诵道,“太子撅腚睡,秦鹅扶腮眠;卧榻如江山,梦中念翁母!” 贾贵人是马后异母姐姐马姜的女儿,马姜则是胶东侯贾复第五子贾武仲之妻。刘庄为太子时,贾贵人姐妹俩人同时进入太子宫为妾。马后未能生养,汉明帝便将贾贵人之子刘炟立为太子,并交由马后养育,夕照故才有此诗。 马后以太子为亲子,且母子情深,夕照的诗自然让汉明帝心情更好。但两小人的睡相更让汉明帝与马后忍俊不禁,“撅腚是实,可入画却似有不雅。应该叫‘小丫伴睡图’,这才切题!” 明帝高兴之余,还给了秦鹅一个爆栗。 马后给小太子掖掖被角,两人才一起回到厅内。宫女打来温汤,汉明帝净了脸,皇后便让夕照陪着皇帝去安歇。可刘庄却拂去了皇后的美意,他直接在皇后的榻上卧下,“皇后,让吾做一晚圣人。今日吾没别的心思,不想干别的。夕照也别走,吾只想与皇后说说话儿。” 从做太子时起,只要遇到烦恼的事儿,他就愿意对马氏讲。马后是伏波将军马援的小女,从十三岁进宫时开始,就悉心辅佐太子。她心地善良,微言大义,常常象轻风细雨一般,能让刘庄扫去心头的阴霾。“皇上是为班超鸣冤的事烦恼么?” 皇后服侍汉明帝躺下,小声问道。 刘庄不悦地哼了一声,“是烦恼吾大汉世子不知轻重……原来皇后也知此事!” “宫门外凄厉长叫,宫门内人皆尽知;雒阳城无人不晓,长秋宫焉能不闻?” “哼!私修国史,还有脸击鼓鸣冤,非闹得满城皆知!也只有彼史官子孙,方能做得出。拚得一死,不就想陷吾于不义么?那好,吾就做一回昏君、恶人,看彼能怎的……”汉明帝一脸不屑地说道。 夕照不敢说话,她用柔夷轻揉着汉明帝酸疼的脖颈。 马后则侧卧在明帝身旁悄声道,“皇上,彼居山野之间,岂能知庙堂之难。或许彼确有大冤,陛下想想,班超跑死两匹老马,还为歹人追杀,无山高海深之冤,何故欲截杀而阻其来京城?愚妾以为,班氏忠厚人家,断不会拚着性命凭空到皇宫来撞鼓鸣冤!” 皇后聪明绝顶,她连用了“追杀”“截杀”两词,从侧面告诉刘庄班家必有“山高海深”之冤。他深知皇帝嫌恶如仇,视民为本,视生民事无小事,一旦得知实情,断然不会容忍枉法害民之徒横行大汉。 果然,皇后的话让汉明帝顿然警醒了,“难道……果真有人陷害于他?果如此,余岂不是为歹人所用?!” 当初伏波将军为先帝驸马、中郎将梁松所陷,蒙冤受屈,马家也曾不畏生死,举家缠荆鸣冤请罪于先皇。而今天班超从三辅千里奔雒阳,羌人一直追杀至皇城根下,怎么可能没有冤屈?想到这里,他便起身对着帘外问道,“宫外鸣冤之人安在?” “禀皇上,故徐令之子班超,仍长跪朱雀门外!” 稍顷,权倌站在帘外轻声回话道。 “噢,汝速取其奏章来长秋宫!”汉明帝一声令下,权倌便命小太监一路飞跑,到章德殿取奏章。 皇帝披衣起身,“不睡了,不睡了,徐令呵徐令,汝也不管管,汝后人是打定主意不让余安眠也……” 夕照扑哧笑了,可马后却正色道,“陛下,非班氏后人扰帝清梦,实贪官、歹人为祸三辅,不让帝后同眠也!”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马氏报恩 汉明帝让马后说笑了,心情便好了一些,“好吧好吧,余已知皇后心思。哼,吾倒要看看这些书虫,到底有何冤屈!” 皇后也陪他起来,两人同至厅内,不一会儿,权倌将奏章呈到案上。汉明帝将奏章展开,夕照和权倌持烛,汉明帝与皇后一起秉烛阅读下去: “徐令后人班超冒死上书皇帝陛下:臣同产兄固,曾就读太学,能熟诵经史,为博士赞。翁殇望都任上,固居忧安陵。先祖曾为史官,宫内赐书甚丰。天恩浩荡,诚非小臣所能承受。赖陛下神灵,今天下呈平。故翁早逝,固继遗志,为国修史。五年寒读,甘于寂寞,坚守清贫。战战兢兢,点滴无私。不敢有疏,未尝有偏……” 长夜已深,博山薰炉内幽香缕缕。虽然春意渐浓,夜晚的长秋宫依然清凉。夕照已经命宫女端来火盆,炉内炭火蔚蓝。读完班超的奏章,汉明帝和马皇后久久不语。他们仿佛看到一幅图画,贫困萧索的农家小宅,日复一日,青灯长夜,一个世子正伏案疾书…… 良久,汉明帝忽然感觉手上微凉,不禁大惊,回首一看,马后与夕照均已经泪水涟涟,悲忿暗泣。夕照则情难自己,低吟出声: “君王宫裹愁河患,何啻慈亲念儿冤;百战将军蒙冤死,河西从事踏雪吊!” 闻夕照言,马后瘐俏的双肩抽动,嘤嘤出声。 汉明帝是血性男儿,如何能抵挡得了这温情攻势。他将马后与夕照俱拢于怀内,心疼地替其拭去泪珠。他知马后心事,当初受驸马梁松构陷,伏波将军马援马革裹尸,蒙冤归葬,满朝文武竟然无人敢于近前。倒是河西集团的智囊人物班彪,不避河西集团与陇右集团的恩怨,甚至不怕皇帝怪罪,曾雪夜抱病前往吊唁。 对当时处于低谷的马家而言,此无异于雪中送炭。 如此恩情,真可谓山高海深。班彪不仅前往吊唁,还告诉马援夫人蔺氏,“欲雪将军耻,必夫人负荆亲往阙下!” 蔺氏恍然大悟,草草安葬马援后,便亲自负荆,带着子侄,一连数日赴南宫请罪。光武大帝刘秀不想担着慢待功臣的坏名声,只好将梁松的奏章给蔺氏看了。马氏众人这才知道是谁诬陷了马援,马援的冤屈也才得申。 马后入宫后,时为太子的刘庄知道此事,曾感叹不已! 聪敏过人的太子刘庄对父皇的帝王之术洞若观火,但他心里并不赞赏。先皇刘秀马上得天下,下马治社稷,他岂能不识梁松阴谋?或许利用朝中各集团相互制衡,隐秘打压功臣、权臣,强化朝廷威权,这才是主要原因。 毕竟中兴后,只有马援东征西讨,年过六旬仍挂帅出征,西破羌人,南征交趾,官至伏波将军并封新息侯,立下了赫赫战功。当时其威望,已经超过南阳功臣与河西诸将,所谓功至极处,甚至功高震主,朝廷无以为赏,便只能打压。千古帝王之术,无不一理! 汉明帝即位后,打压外戚,整肃吏治。但却一改先皇刘秀的帝王之术,他虽然善待功臣,但不管是那个集团,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普通庶民,只要冒犯皇权和大汉律令,他一概严惩不贷。因此,对班彪不顾河西集团与陇右集团有隙,主动前往吊唁,让刘庄始终对班彪另眼相看。 班彪为窦融画策事汉,使割据河西的大将军窦融率河西军归汉,从而加速了陇右王隗嚣集团的灭亡。陇右既平,蜀中公孙述失去臂膀,先皇终得实现天下一统。因班彪事窦,先帝并未因功而赏。班氏乃前汉望族,虽然家道中落,但朝廷故意未赏故徐县令,其中曲折,明帝时为太子,同样了然于心。 “皇后勿再伤心,吾念其乃徐令之后,明日即见见这个愣头青。倘若有冤,余定为其申之,并重治诬告之人。倘若无冤,哼,吾绝不轻饶,定治其欺君罔上之罪……” “妾代班氏谢皇上……” 或许是感念朝廷有欠班氏,或许是感觉班固事确有冤情,或许是深信马后的话儿,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对班彪后人进京上访申冤,汉明帝突然重视起来。他于深夜时临时决定第二日早朝,在却非殿特旨召见班超。 内廷连夜通知各衙门,忙得是不亦乐乎。 东汉初年,无特殊情况一般五日一朝。今日并非朝贺之日,汉明帝却突然决定早朝,令百官颇为惊异。陡发春讯,春荒已起,流民遍地,边讯又不绝,朝臣们那里敢怠慢,赶紧勿勿上朝。 却非殿是南宫正殿,当年光武大帝刘秀一直在却非殿处理国事。这也是汉明帝在南宫和却非殿的最后一次早朝,经过六年建设,北宫的德阳殿大殿主体已经建筑装饰完工,大匠作已经奏报可以正式启用。过几天,皇帝将移驾北宫处理朝政。而北宫其余宫殿,则仍在加紧修缮施工,要到三年之后才能陆续完成。 到底是一代明君,如果换了一个糊涂皇帝,甚至遇上一个不务正业的皇帝,一代文豪班固必然身死狱中,不管有多少冤屈也只能带进坟墓。假如这样,也就不可能有今日的《汉书》,中国历史和文化史上,也就将少了一块瑰宝。 此刻朱雀门前,从咋晚跪在朱雀门外的汉白玉丹樨下时起,侍卫换了几茬,整整一夜,露珠打湿了班超的衣衫。除了侍卫陪着他上了两趟茅厕,他就这么一直跪着,连一动也不想动。不是侍卫不让动,而是跪着其实是最累的,他已经快崩溃了。 长夜过去,晨光熹微,百官纷纷涌向皇宫,皇帝要朝会了。 班超又累又饿,头晕眼花,身体已经完全僵硬,通体酸疼。百官的马车、小轿匆匆而过,无人理会这个跪在宫前、形容惨淡的鸣冤人。 突然,昏暗的晨光中,又有人走近他的身边。他陡然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班超一改疲惫状,赶紧咬牙跪好,一丝不苟,状如雕塑。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朝会辩罪 “哼!” 来人围着他转了几圈,终于又哼了一声,正要返回宫内。忽然有来早朝的官员与来人打招呼,“杨大人早!” 杨仁赶紧回礼,“顾大人早!” 两人一起说说笑笑地走向宫中,班超这才又一下瘫倒下来。他知道,刚才这人正是内廷第一带剑侍卫杨仁。此公手段高强,早在刘庄做太子时,便隶属太子宫,现在则是汉明帝刘庄手中的一张最可靠的王牌。他是南宫卫士令,还兼领侍中之职,手下有一批身怀绝技的郎官、谒者,是汉廷令人生畏的一支力量。看来,自己已被杨大人盯上了,一场切磋自是难免。 从古至今,天下剑客都有一个共同的毛病,那就是凡是见面便要分个高下。 凌晨时分,远处围观的雒阳人依然很多,一个深目高鼻、体形高大的西域胡人,两个头戴皂纱幂蓠的高挑胡人女子,慢慢走出人群,先鞠躬,然后将一个酒壶和一册胡饼递与侍卫。 一名宫廷侍卫伸手接过,检查了一下,见酒壶中装着浊酒,咕咚喝了一口,才将壶与饼放到班超身前。班超在黯然的晨光中快速喝尽壶中酒,并将胡饼吃尽。身上迅速有了点力气,他动弹了一下酸疼的胳膊,准备打持久战了! “故徐令之子班超上殿见驾!” 就在这时,太监奶声奶气地一声传呼,皇帝果真召见班超了。 围观的人群一片欢腾,纷纷拍起掌来。班超随着太监,摇摇晃晃、一步一步地挪上丹樨。礼制规定百官上朝走到丹樨时,要脱履解剑后,小跑进殿,称为“趋”。班超虽不是官员,但也是世家子孙,讲究“通五经贯六艺”。因此,班超脱履解剑,小黄门检查了一下后,班超却“趋”不起来了。 他双腿已经麻木,脖子和身体已经僵硬,根本不听使唤,好不容易一步步挪进却非殿大殿内,扑嗵跪倒,伏身长拜。 “大汉故徐令之子班超,昧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拜完双手扶额,伏地再拜叩首,如是三次。 “大汉故徐县令之子班超,昧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哪!” 帝国最高统治者汉明帝刘庄一身绛红色朝服,头戴十二旒冕冠,威严端坐于御坐之上,仔细端详着珠帘外堂下的这个班家后人。稍顷,才温和地道,“班超,行了行了,汝不必再喊,且起来说话。奏章朕已阅过,朕问汝,身为徐令后人,民不得私修国史,难道尔不知乎?” “谢皇上!民不得私修国史,小民兄弟二人身为史家之后,自然知道。可是皇上,兄班固并非私修国史。家祖世代为大汉史官,曾受先皇上赐予全套典藏副本。家严为朝廷修史多年,家君过世后,兄弟班固继承衣钵,决心继续为国修史。此是为朝廷修史啊,岂能与民私修相类?” 班超慷慨阵词,有理有据。说完,又手扶额,再次伏身长拜于地。其实,他之所以再次长拜,还是太累、太虚弱了,借长拜可以缓一下气。 “班超,不必再跪,且起身说话。尔言为国修史,有何为证?” “禀报陛下,有小民父兄二人所修《<史记>续书》(注:即《汉书》)为证!“班超费力地慢慢站起,身体摇晃了一下,头一阵晕眩,好不容易才站住。 ”班超,汝是要朕当堂判读么?“汉明帝平静地问道。 班超闻言,一下子豁出去了,他接着皇帝的话头说道: “皇上,班氏祖上即为史官。家翁当年,呕心沥血,续编前汉史。父殇望都,兄长居忧安陵,继承阿翁之志,勤苦修前汉史,已历五年。现书已完成近半,然被京兆尹查抄,抄家时且损毁不少。小民恳请陛下,命京兆府尹将已查抄之书呈阅陛下,即可证明清白。到那时,如有半点虚妄之言,小民班超情愿受罚领死,绝无二话!” 汉明帝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班超说完上面的话,见朝堂上毫无反应,君臣一点动静没有,干脆一吐为快,便将父兄两代人几十年修史的艰辛,宣扬“汉德”的志向,班家在安陵邑的艰难生活,一一诉说了一遍。 皇帝与满朝文武,都静听班超辩白。 汉明帝从始自终没有打断班超,他知道修史可是个苦差事,学问活儿,一般儒人都干不了,况乎庶民乎。班家世为史官,自愿修史,与庶民私修自然不能相提并论。只是他更没想到,史家班彪后人,家道虽然败落,却依然继承班彪衣钵,竟然熬得住寂寞,耐得住苦寒,自愿秘修国史。 他已经隐隐有感觉,朝廷是错怪了班氏后人。而三辅则有人是故意欲加害班家? 班彪是开国功臣,且官至徐县令。平夕为人谦恭,宽仁宏厚,官声甚好。且博学有才,名冠前朝。班氏前汉时即为显赫望族,现败落至此,令人感叹。因此,待班超说完,满朝文武,交头接耳,称叹不已,更多的人则点头称是。 汉明帝见班超一席言语,不仅自己令自己震惊,而且显然已经打动了却非殿中百官,自己先忍不住笑了,他对这个喋喋不休的世子好感倍增。嘴里说道,“好了,好了,班超,不用再说了。卿的话朕已经听明白了,不知众卿以为如何?” 当朝大臣们羡班彪之名,与班氏后人更无过节。班彪曾为河西军智囊,画册事汉,赫赫有名。入朝后,在徐县、望都官声俱佳。在司徒府为掾吏,温厚敦仁,才高谦逊。因此廷议之时,三公九卿之下,尚书台和各府衙大臣,竟然无一人有点滴异议,这让汉明帝大为震惊! 今天这是怎么了?朝内山头林立,即位以来,凡遇廷议,朝内大臣必各抒已见,总是要争得面红耳赤、你来我往、差点动拳头才算完。可今天,却出奇地一致。竟然无一人对班超所言,提出异议,这到底是怎么了? 右扶风有人上奏,告班固私修国史,当时吾下诏羁班固时,汝众人为何不阻止?此时却都做了好人,难道这恶人非得朕一人来当不成?! 看着帘外朝堂上站立的朝廷众官们,汉明帝心里不禁有点恼了! 正在此时,东平王刘苍出班奏道,“皇上,前时右扶风奏章一面之词,臣等不知内幕,故而不敢妄断。今听班超所言,似句句是实。然臣以为,是否私修国史,布衣班超一已之言不足为信。班固私修国史是实,但班家以史传家,确不能与庶民私修国史相提并论!” 卫尉赵憙出班抱拳道,“陛下,臣以为应检视班固所修之史,再作定论!” 东平王刘苍是汉明帝同产胞弟,手足情深。已定于年内正式就国,徙居无盐。而卫尉赵憙原为太尉,光武帝驾崩后,主持丧事并扶助汉明帝即位,被封为节乡侯,后于永平三年因事免太尉,并代窦融为卫尉。 两位重臣所言,让汉明帝心里的恼怒消除一些,他俯首致意。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罚充兰台 或许是感觉到了皇帝的不悦,或许是觉得之前未尽到臣子的责任,两位扛鼎之臣奏完,朝臣们纷纷出班发表意见,但形势明显在向班氏有利的方向发展。 众人都说得差不多了,德高望重的大鸿胪包咸,也颤颤巍巍地出班奏道,“陛下,骠骑将军所言极是,卫尉大人也言之有理。私修国史固然不美,然班氏私修不能与庶人同。今天下承平,百废俱兴,老臣以为,班氏不仅不应受罚,还应诏班固充兰台,为国修史,使班氏之学为朝廷所用也!” 汉明帝起身,恭敬地颔首道,“大师坐言可也,大师之言,余深以为然!” 权倌扶包咸返身坐于案后,汉明帝这才重新坐回御床之上。 包咸是帝师,建武中期即进宫授太子刘庄以《论语》,后任谏议大夫、侍中、右中郎将、大鸿胪。每次进见,明帝都赐坐几、手杖,允进宫不趋(注:趋即进宫门小墙后小步快走),司仪唱礼时仅称职务,而不称他的姓名。皇帝遇到经学上的疑难问题,总是派小黄门到他家中去请教。包咸病重时,皇帝必亲自来府上探视,荣宠至极。 老师都说话了,汉明帝虽然心里对众臣骑墙的作派十分恼怒,但也是爱才心切,因此便又问兰台主官御史中丞薛池道,“薛卿以为如何?” 兰台既是档案典籍库,置兰台令史二人,掌奏及印工文书,史官也在此修史。兰台同时还是汉帝国的御史台,设治书侍御史二人,侍御史十五人,前者掌选明法律,后者掌接受公卿奏事、察举非法、弹劾违失官员等。 东汉时代,州府郡县可根据事情的轻重缓急,按级或越级直接将奏章上达尚书台。公卿郡吏这类级别较高的官员,一般其奏章的受理,全部归于专门由身居兰台的侍御史负责。侍御史接受公卿州郡奏章后,会迅速报御史中丞。御史中丞则决定哪些报尚书台受理,重要的奏章,御史中丞会直接亲呈皇帝。 因此,兰台作为御史台,是东汉朝廷仅次于台阁(注:即尚书台)的重要部门。而御史中丞,则是仅次于尚书令的重要官员,其地位比百官闻之胆寒的司隶校尉部还要尊崇。 御史中丞薛池是御史台首官,位高权重,朝会时与尚书令孙堪、司隶校尉鲍昱三人,单独侧向并坐,位在三公之下,九卿之上。 薛池原为兰台侍御史,是当朝大儒,也是著名的能臣。前御史中丞赵礼几个月前病故,赵大人临终前向汉明帝举荐了侍御史薛池。当时,朝内各大山头盯住这个位置的人很多,薛池是资历最浅的一个,但是,汉明帝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破格拜薛池为御史台首辅。 汉明帝是大儒,他之所以如此器重赵礼,缘起于一个典故。 赵礼与其兄长长乐卫尉赵孝兄弟二人,都是恭敬谦虚、举止有礼、行为淳厚的仁者、大儒,也是汉明帝最信得过的亲近大臣。其父赵普,为王莽新朝时的田禾将军。更始之乱时,天下大乱,饿殍遍野,人相残食,易子而食,是普遍现象。 一次,赵礼为一群饿贼所掳。就在贼人点起柴火将釜中水烧沸,并将赵礼洗净欲投入釜中烹煮之时,赵孝救弟心切,主动将自己双手缚住,来到贼人处道,“赵礼长久挨饿,人很瘦弱,不如赵孝肥胖,肉多好吃。诸君既欲烹食,不如烹赵孝!” 这些饿贼也是一帮穷人,感其仁义,便把他俩全放了,还对他们说道,“汝二人可暂且归去,并带栗米来。如敢食言,定不轻饶。” 可当时天下无粮,两人回去后,却找不到粮食。于是,赵孝便又回去向贼说明,并情愿被众贼烹食。据说,众贼人大感惊异,于是竟然将兄弟二人一齐放了。 光武中兴后,赵氏兄弟二人都成为朝臣。汉明帝对赵氏兄弟格外恩宠,每想起“兄弟易食”典故都感动得泪落。他诏命赵礼每十日必须到卫尉府来一次,由太官奉送酒食,命他们兄弟二人相对饮酒进餐,享尽和平欢乐,数年来从未间断。而赵氏兄弟感皇帝知遇之恩,也都成为当时的能臣。 赵礼去世后,汉明帝神伤不已,命赵孝从官属送丧,回家治丧埋葬赵礼。 薛池接任御史中丞后,接受外官奏事、弹劾有过官员,无不兢兢业业,深受汉明帝器重与倚重。此时闻汉明帝诘问,薛池略一沉吟,便出班奏道: “陛下,班固前在太学时,即学问过人,精通五经,为众博士赞。故徐令班彪生前,确实一直在修史,且多次至兰台查阅典藏。班氏前人,前汉时深受皇恩,向为国家修史。臣以为,包大人所奏有理,班固乃三辅文章领袖,当纳入兰台,罚其继续为国家修史!” 大儒、能臣薛池身为御史台首辅,却并没有说班固有罪还是无罪,他直接赞赏了帝师包咸之奏,并继续进言启用班固。但用的方式却是“罚”,谁让你本来就是私候呢。当然,既然“罚”进兰台给朝廷修史,私修之名自然也就不必再追究。更进一步,既然是私修,那么皇上当初羁押班固,也合情合理。 厉害吧?这就是御史台首辅的厉害之处。既帮皇上解了是不是私修、有罪罚还是不罚的难题,又为国谋得英才,一举两得。 只不过话锋一转,薛池又奏道,“右扶风举孝廉失公允,按律当问其徇私枉法之罪!司隶校尉府督察治下官员不力,当追究其渎职之罪!” 御史台首辅六亲不认,但当堂弹劾朝廷重臣,这种事很少发生。 薛大人声音刚落,便如炸雷,让满朝文武大臣倍感骇然。鲍昱大人自拜司隶校尉起,成效卓著,京畿和三辅官风为之一变。但百密一疏,还是让右扶风给拖下了水,众官闻御史台辅之言,无不为其惋惜。所有人心里也都战战兢兢,生怕这一幕下回便落在自己身上。 汉明帝闻御史阁官之奏,频频点头。 司隶校尉鲍昱从坐位上起身,走到堂中面向皇帝跪下奏道,“陛下,兰台中丞大人所言甚是。在三辅发生这等事,臣身为司隶校尉,罪不容赦,深感愧对朝廷、愧对陛下。臣有一请,请陛下允臣戴罪查办此案,还班固公道之后,再治臣死罪!” 汉明帝再一次点点头,说道,“鲍卿且起身归坐,此事缓议!”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又爱又恨 鲍昱闻言,缓缓起身归座。 汉明帝此刻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可就在此时,司徒长史吴良晃晃悠悠地走到堂中,躬身奏道,“皇上,下官以为,御史大人所议、所劾,理当如此,下官无异议……” 汉明帝一听到这公鸭嗓般的苍老声音,心里便颤悠了一下。他又向下看了一下,见是司徒长史吴良,便赶紧脱口道,“卿言朕听明白了,既无异议,吴卿可不必再奏!” 原来,汉明帝见是吴良出班奏事,心里便开始直打鼓,又闻他无异议,便赶紧打断他的话,想堵住这位言官的嘴。他太怕这位正直的谏官“然而”后面又会出什么妖蛾子,打乱自己的腹谋! 说起来,这个吴良可不是一般人,在东汉初年的能臣中,他是一个异类! 早年还在临淄当郡吏时,有一年过年时,他跟随掾史到太守家贺年,门下掾王望举杯祝贺,肉麻地称颂太守的功德。这马屁拍得太过,众人虽觉过分但都附和着,保持着一团和气。唯有这个吴良从未席腾地站起,走上前对太守道,“王望是奸佞小人,尽说些谄媚奉承的假话,太守大人不应接受他敬的酒。” 过年时的欢乐气氛,让吴良破坏殆尽,太守很扫兴地扔下手中爵。 可等宴会散了以后,这位太守却破格提升吴良为功曹。可此时又出情况了,这个吴良觉得自己仅凭一句话便受到提拔,很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所以便一直拒不接受太守的委任。弄得太守甚觉无趣,同僚们也再不敢惹他。 汉明帝即位后,骠骑将军东平王刘苍征召吴良任西曹,并专门向汉明帝上疏举荐。汉明帝很高兴,把奏疏拿给公卿看后说道,“朕曾见过吴良,须发洁白,衣冠楚楚。举贤辅国是宰相之责,萧何荐韩信,设高台拜将。东平王举吴良,余现即聘吴良为议郎。” 但汉明帝很快就领教吴良了,从此对他是又恨又离不开他。 一次,明帝在京郊出游,信阳侯阴就的轺车冲撞了圣驾卫队,车府令徐匡扣押了阴就的车,并把驭车人送入雒阳诏狱。阴就身为国舅,觉得丢了面子,便将状告到外甥汉明帝处。不明真相的汉明帝见舅舅受了委屈,便下诏斥责了徐匡。 徐匡闻诏畏惧,便主动把自己囚禁起来。 当时,朝廷众臣都知道除匡冤枉,但皇帝在气头上,连三公都无人敢出面说情。倒是这个吴良却在朝会时犯颜直谏道,“信阳侯阴就倚仗皇亲身份,冲撞圣驾,失臣子礼节,为大不敬!徐匡按律执法反而被囚,吾担心圣上之教化因此而败也!” 汉明帝当着满朝百官的面,被他一席话噎得无言以对。他赶紧派杨仁悄悄调查真相,很快便知道果真委屈了徐匡,于是便专门下诏赦免了徐匡。 为教训一下吴良,汉明帝还是把他贬为即丘长(注:即丘小县县长)。几个月后,又升任司徒长史。可这个吴良对皇帝的警告并不当回事儿,每到重大廷议时,他总是引经据典,从不迎合皇上的旨意,更不会附和朝内权势。 一时间,吴良名声大噪,三公九卿和朝内列候,无不对他畏惧三分。 对吴良,汉明帝是既爱又怵,但最主要的是感觉离不开他。汉明帝是清明皇帝,他需要敢说实话的官吏,他需要象吴良这样的言官,以便准确掌握朝野真情。 此时,汉明帝已有心想赦免班固私修之罪,并启用其至兰台为国修史,因而闻吴良说“下官无异议”,便赶紧想堵住他的嘴,生怕他后面说出什么不利的话来。 吴良见汉明帝分明是不让他说话,便梗着脖子道,“陛下,臣后面还有话说也!”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吴良便直接顶撞皇帝,这让汉明帝自己都愣了一下。虽然心里恼怒,嘴上还是只好说道,“吴卿有话尽可直言,且言无不尽!” 吴良昂首道,“请陛下允司隶校尉鲍昱大人戴罪办案,以申曲直。班氏自前朝起,便为史学巨挚,班固私修自然不能与庶人私修同罪。诚如薛大人言,应纳班固至兰台为朝廷所用。然而……” 又听到该死的“然而”两字,吴良又与往日引经据典前一样停顿了一下,汉明帝心里抽紧了,不知这不怕死的谏官又会引经据典说出一番什么大道理来。他脱口问道,“然而如何?” 三公九卿、满朝文武也都紧张地看着他,生怕这场皆大欢喜的廷议,又让这头犟驴给搅黄了。只听吴良说道: “然而,毕竟是私修。私修便是私修,史官私修亦是私修,汉律不容情,亦不能容能,其能、其情均不能抵罪。昔秦卫鞅制《秦律》,法令有度,故秦强而并天下。郑伯效尤,其亦将有咎,否则难以镇慑妄言国史之徒也!故而,臣以为……” 又与往常说出结论前一样,吴良又故意停顿了一下。满朝文武都紧张地看着这个迂儒,汉明帝恨得牙痒痒,心又抽紧了,又脱口问道,“卿以为如何?” 吴良要的就是这效果,等到朝堂内鸦雀无声,皇帝与众臣都眼巴巴地瞅着他,这才朗声道,“臣以为举报班固者,无罪也。然右扶风视才而不举,举报者宁参罪而不举贤,此罪不容赦!班固因私修之罪,亦当减兰台之俸……” 汉明帝闻言,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频频点头,习惯性地抹了一下额头,这才春天,额头自然没有汗,但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心里却在暗骂这个皓首穷经、不吐不快的言官,早知道是这么一段话,何必搞得朕如此紧张?每次都弄得朕狼狈不堪,总有一天,朕必杀汝头! 虽然心里骂骂解解恨,但吴良所说毕竟是谋国之言,汉明帝怎么可能舍得杀他。吴良提醒了汉明帝,班固毕竟是私修,你能说按律告发班固者有罪?但身为朝廷命官,明知班固为史家之后,才名贯天下,且有志为国修史,宁参罪而不荐才,难道又不是罪? 让吴良一搅和,君臣思绪都有点乱。因此吴良说完后,汉明帝却沉吟未语。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明察秋毫 朝堂上气氛瞬间有点诡异,众臣都不敢说话,一齐看着皇帝。 终于,汉明帝深思熟虑后,长吁了一口气,才颔首道,“吴卿所言,甚合朕意。念班氏曾有功于先皇,命司隶校尉部速督京兆府、右扶风,要善待班固。所查抄班宅之书,用五百里加急,解送京师,朕要亲阅,不得有误!” “臣等遵旨!”众臣闻帝诏令,都松了一口气。 “虽然如此,班固私修之行不能倡。朕命充班固于兰台,为书吏,秩俸么……罚俸半年!”汉明帝说完,故意顿了一下,看一眼吴良,见吴良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并未提出抗辩,这才话锋一转,突然厉声道: “三辅众官有材不荐,反欲假朕之手杀国之良材,闻所未闻。司隶校尉部确有失察之罪,现免去鲍昱本兼各职,即在府中待察,由御史台与侍中庐联名查证。果有罪,朕绝不轻饶!” 鲍昱再一次走到堂中跪下谢恩,北宫卫士令杨仁按令进入朝堂,将鲍昱带了下去。 这一幕令朝堂一片萧索,众官无不战战兢兢,噤若寒蝉。 可就在众臣惊惶之时,司徒范迁颤颤巍巍地站起奏道,“陛下,老臣以为,司隶校尉重臣,不可一日或缺。今老臣举荐一人,当得此任!” 汉明帝大喜,躬身道,“范相可坐下说话,不知卿举荐何人?” 权倌将范迁扶回座位坐下,范迁又道,“陛下,丰县令牟融,忠诚公正,学品兼备,治丰三年,县无诉讼,民皆安居乐业。本府评议,其绩为州郡之首。老臣举荐此人,可为司隶校尉!” 刚处置了一位司隶校尉,老宰辅便为朝廷举荐重臣,汉明帝深感慰籍。 见大局已定,他从御座上站起身,深有感慨地道,“朝中有忠臣,国家无难事,余谢老宰辅忠诚谋国!”说着,身为皇帝,却面向范迁座位,双手抱拳,深深地鞠了一躬! 此举令满朝文武再一次震惊! 范迁赶紧站起,向皇帝鞠躬还礼,并自谦道,“陛下,为国荐贤良,乃臣下天职。老臣不敢受皇上如此大礼也!” 汉明帝却正色道,“范相忠诚谋国,如何受不得?受得,受得!余有众卿相辅,乃国之大幸也!” 话锋一转又道,“尚书台即刻书诏,命丰县令牟融,为司隶校尉。着司隶校尉牟融即刻驰奔三辅,务要亲自督办,定保班固无虞!” “臣即刻办理!”尚书令孙堪言毕,出殿安排一番后,又匆匆归殿。 此诏令一出,东汉初年又一位著名能臣,一下子走上了汉帝国政权核心! 君臣意见相合,大殿之上时而电闪雷鸣,狂风骤雨。时而又春风和煦,君臣一团和气。一直跪在堂下的班超受到的震撼,难以形容。 三十年来,班超先为雒阳读书世子,后为五陵原农夫,一直生活在父兄羽翼之下,奔走在世俗俚巷之间,何尝见识过朝堂之上如此风景?皇帝圣明,大臣谋国,这不就是史家笔下描绘的清平盛世之景么?有这样的皇帝,有这样的大臣,大汉怎么能不兴旺? 想吾班超乃堂堂大汉第一剑士,并非一无所用之徒,何故只能屈身安陵邑面朝黄土背朝天?如果皇上看好吾,吾定然也能象范大人、牟大人一样,做一个为皇帝分忧、为万民仰望的忠臣、能臣。不,做文臣屈没了吾一身武艺,应该象窦融窦大人一样,做一个令匈奴人闻名胆寒的大将军! 他甚至闭目想象着,他按皇帝令出征后,大军得胜班师归来,满朝重臣代表皇帝亲自到城外长亭迎接,就象当年迎接窦融大人入朝时一样,万民歌颂,皇帝嘉许,这该是何等荣耀啊。阿母、师母、阿妹、嫂嫂、窦夫人等人,又该是何等高兴啊! 他甚至进一步想到,受到皇帝亲自嘉奖,邓府女公子会降贵纡尊,主动到班府递纳采求亲。而冯菟也主动休了宋洪,重新回到他班超身边。哇,人生能得此二女,夫复何求啊…… 此时,没人理会班超,他一直低首默默跪着,甚至流着垂涎想着美事。浑浑噩噩三十年的世子班超,第一次有了明确的人生理想! 大事已决,汉明帝心里快意。下面该就如何赈灾进行廷议了,汉明帝打断了班超对未来的想象,嘴里说道,“班超,待书简到日,是非自然了断。汝先静待数日,如汝兄班固果然为国修史,朕断不会让汝空跑一趟,自会还汝兄与班老夫人一个清白!” 说完,却没有听到班超回话。这个愣头青此时低首跪着,一动不动,嘴上挂着垂涎,心里正想着美事呢。 “班超,回陛下话,谢陛下恩!”座位离他最近的御史中丞薛大人一迭声低声提醒道。见他一付痴迷迷的样儿,便伸腿轻轻踢了他一脚。 这一幕,坐在珠帘后御座之上的汉明帝看得一清二楚。 班超愣了一下,抬头看一眼皇帝,只见皇帝高高在上,正笑眯眯地看着他呢。他这才知道皇帝正和自己说话,只好意犹未尽地结束对未来的想象,嘴里大呼道: “皇帝陛下圣明,明察秋毫,吾兄沉冤将雪也!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愿大汉社稷永固,千秋万代!” 他没想到皇上这么圣明,心里暗暗激动,想到大冤就这么申了,歹人的算计就这么化解了,眼泪脱眶而出,便伏地长拜,大呼万岁不止。 汉明帝被他逗笑了,他摆摆手道,“班超,勿再喊也,朕耳炸尔!卿且退下,等候佳音可也!” “皇帝陛下圣明,愿陛下长乐未央!” 班超此时已经不会说别的话,他再拜后跌跌撞撞地狼狈退出。至于那个白头发白胡子大臣说要秩俸减半,他并未当真。只要能申冤,其他一点不重要! 满朝文武也都被他逗笑了,他们也都听明白了,皇帝这是第二次称呼班超一介庶民为“卿”,这可不是简单的事。 在等级森严的两汉帝国,一般九卿以上的官员,皇帝才会在正式场合称其为卿。平时在民间,吏民之间也只有士人以上才能被称为卿。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思贤若渴 大臣们心里都清楚,班家这后生怕是要因祸得福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汉明帝是大儒,对人的行为举止极为看重。 即位以来,他于永平二年(公元59年)恢复礼制,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制定了严格的车服制度。始于东汉初期的封建服制、礼制,对中华传统文化的形成,起到的作用无法估量。今天汉民族婚、丧、嫁、娶等很多重要习俗,均是在汉明帝时期通过礼制固化、传承下来的。 班超朝堂上一番对答,有理有据,不卑不亢,入情入理,很有乃翁班彪当年之风采,已经让汉明帝刮目相看,并深深地将其记住。众臣都明白,此子将来,但有机缘,定然不可限量! 班超下殿后,司徒范迁、司空伏恭又先后宣布了治河与赈灾决策。大是大非面前,文武百官对皇帝治河与赈灾的决策,并无异议,汉廷上下迅速形成了统一意志。 权倌宣布散朝后,尚书令孙堪等官员簇拥着汉明帝回到南宫章德殿。虽然这是五年来少有的最欢乐、最顺利、意见最统一的一次朝会,可汉明帝却高兴不起来。回到寝殿,他脸上的神色变得严峻起来。 权倌与夕照带着众太监、宫女们已准备好午膳,可他却走到殿前瀛台上,看着天空翻卷的白云,眉头紧锁。 班固一案,令他大为震惊。中兴之后,天下已经承平数十载,官员开始懈怠,支支吾吾之徒,叽叽歪歪之辈,让他彻底烦透了。他不得不严治官吏,甚至已经亲手鞭挞了多名“度田”不力、诳报畜户、丁口和田亩的郡守、封国相。 这非同小可,这些人可都是封疆大吏,二千石高官哪! 他酷爱经史,深知找到一个好史官是何其艰难。帝国有能修国史的良才,竟然埋没于山野,零落到五陵原,让他愤怒不已。 官员们嫌贫爱富,眼睛只盯着争奇斗富的世家大族,令无数出身寒微的英才在岁月中凋零、湮没,让他感到痛惜。 班家也是前汉显赫世族啊,仅仅因为家道落泊,便才高八斗也无人问津,人情冷暖,更让他倍觉寒心。 他思贤若渴,已经对这个被自己投入京兆监狱中的班固,隐隐有了期待。 突然,他转身对站在不远处的尚书令孙堪,面色严峻地叮嘱道,“郡守或会坏了班固性命,命牟融至三辅后先保班固无虞,再报详情!” “臣遵旨!” 孙堪急急退下,迅速将皇帝的诏命,再一次以五百里加急的速度,驰报仍在丰县、即将履新的县令牟融。 “五百里加急,皇上诏班固进京面圣!” 驿官飞马冲出掖廷,沿着铜驼街向平城门飞驰而去。朱雀门外、铜驼街两边的雒阳士众庶民,见驿马一批批飞出宫门,驿官手执黄旗,嘴里大呼着通报皇上的诏令,便都一齐向皇宫方向鞠躬致意! 班超退出朝堂,抱剑跟着小黄门走下高大的却非殿。 “班公子,小奴恭贺班公子……皇上圣明,公子大冤得申,玉宇澄清,紫光普照……公子人物风流,有胆有识,班氏后人,名不虚传哪……” “大人客气了,班超心里惶恐。官司未了,此时说大冤得申,为时过早啊!” “公子,小奴虽是下人,亦心里有数。吾敢打赌,汝兄班固官司必胜,且皇上必重用也!” 两汉时的皇宫大殿,高耸入云,气势磅礴,均是筑在高高的台基之上木建筑大殿。南宫的却非殿高大威严,气度万千,高达十数丈,而台基高即有七八丈。大殿前的台阶,从上到下有数百级(注:南宫宫殿均前朝建筑,全部是高台建筑)。 只到走到朱雀门之外,班超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已经出宫了。此时已经是晌午之前,这是一个风光明媚的春日,班超感到一阵从云端降落凡间的恍惚。 咋天,他还在绝望中挣扎,不知道这场狂风暴雨后,班家将要遭遇什么命运。可今天,明晃晃的太阳光,大团大团洁白的云团,恢宏壮观、府第建筑鳞次栉比的雒阳城,又让他感慨万千。 两匹累毙老马,原卧尸朱雀门前,现在已经被弄走了。他站在朱雀门外,闭目平静了一下,也犹豫了一下。他虽然心里兴奋不已,可身体已经极度疲惫,头晕目眩,竟然一时不知往何处而去。 朱雀门外广场上,葱绿的大树之下,无数围观看热闹的雒阳市民,见他出来了,竟然有人带头鼓起掌来。众人都对这个斗胆诣阙面圣的班二公子,投来敬佩的目光。班超瞅瞅众人,竟然无一相识。离开京城八年,此时除了窦大人府上,两眼一摸黑。 私修国史大案,皇帝专门朝会受理,可河西众将的后人们却不见一人踪影。三辅世子们在京中高就的也不少,且都与文章领袖班固相交,一堂大案,闹得满城沸沸扬扬,可谓无人不晓,可竟然也无一人出面相助。 天已近晌午,从咋晚至现在,官司打赢一半了,仍无一人现身,甚至连这些人家的一个侍婢、仆童都不见。 班超气馁了,人情冷暖,让他心里渐生寒意。眼下也只有窦融窦大人的窦府,还可栖身。忽然,班超又哑然失笑,他在心中笑自己幼稚。 这里是大汉朝的雒阳帝都,这天下可是姓刘! 你班超可以在朱雀门诣阙上书,私修国史案发,班家已经没有退路,只有玩命赌一把,实质这是在和皇帝较劲。你让河西众将的后人们有几个胆,敢来帮着你和皇帝较劲、打官司? 他摇了摇头,心里想着,正要转身向上西门走去,却见已经有几位雒阳庶民、士人主动迎了上来,俱抱拳邀请道,“如果公子不嫌弃,可至在下府上小叙……” 原来,士民们见班超告别小黄门后,穿着破碎衣衫,形吊影单,孤身一人,似乎犹豫彷徨。又见其一身衣服破碎,神情疲惫万分,便知他有难处,故而两个士子、两位长者俱抱拳相邀。 一名高个皂袍士人抱拳躬身施礼道,“家翁原为九江太守梁大人(注:即原武威太守梁统,当年的河西军第二号人物)舍人,现在司徒府为掾,请班公子至府上歇息!”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初见小宛 班超鼻子一热,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伟哉帝都,伟哉雒阳,真不失古道热肠。河西军后人并非没人来助威,梁大人的门下吏后人这不是来了,这让他心里顿感温暖。他心里感叹着,赶紧抱拳道,“谢谢太公,谢谢世子,吾有地儿去也。” 又面向众人抱拳道,“大难之时,得众位相助,班超此生定难相忘尔!” 众人闻言,也纷纷抱拳还礼。 礼毕正要离去,却见又有一个人匆匆走上台阶来,抱拳拦住去路,“班公子,寒舍鱼邸在津门大街,离此不远。权鱼有事相求,不知壮士可否赏面至鱼邸一聚?” 班超赶紧回礼,抬首一看,原来是一个高壮胖大、深目高鼻的胡人男子,面孔似乎有点面熟。他的身后是两个戴皂纱幂蓠的高挑女子,风摇杨柳一般,俱站立车下,正在对着他行礼。他们三人身后,则有一辆有厢辎车,车厢上写着大大的“鱼”字。虽然女子面罩皂纱幂蓠,但班超仍觉得体形、衣衫看着也有点眼熟。 咋天晚上至今日晨,一直有女子以水、酒、饼相助,难道不正是此二人么? 班超抱拳说道,“谢权兄和两位姊姊鼎立相助,超当先至祖父府上……洗漱更衣后即访鱼邸……” 正说话间,已经看到不远处一辆辎车的车厢上写着斗大的“窦”字,他知道那是窦大人府上的辎车早就在这里接他了。于是,他正要婉转谢绝权鱼,忽然又看到人丛中有两个人影一闪便不见了。 尤其是,班超清楚地看到这两人看权鱼的目光,分明让他有一股凉飕飕的感觉。这是一种对危险的预感,是长期艰苦训练之后形成的特有本能。这种感觉让班超心里格顿一下,话到嘴边又改成了“洗漱更衣后即访鱼邸”。 “太好了,太好了……” 权鱼与两名女子欢喜若狂,三人鞠躬后,权鱼又道,“鱼自当回府,静候班公子光临!” 告别权鱼,班超走到窦府车旁边,心里一热,晕晕乎乎间,双目竟然流下了眼泪。每到班家落难之时,阿翁的老东家窦府,绝不会忘记相助! 此时,车辕上跳下一个白净的小厮,一边笑嘻嘻地鞠躬,一边说道,“公子,汝好厉害耶,皇上也敢见得,天大的冤枉也能申得,先受吾一拜!” 拜毕才说道,“窦大人命吾在此,已等待多时了。大人命公子速至窦府将息!” 班超已经没有劲儿说话,他迷迷糊糊地点点头。几天来,他糗粮没吃几口,都喂给老马了。水更是没喝几口,腹中仅有好心人施舍的两册胡饼。此时闻窦大人命人来接,便挣扎着爬上车辕,滚进车内。车厢内案上竟然放着粢饼一笥,米酒一壶,便毫不客气地拿起咀嚼起来。 饼和酒很快即吃完,不知车子已经走到哪里。忽然眼前一黑,竟然在马车的晃晃悠悠中,一下子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是天昏地暗,乾坤倒悬。也不知睡了多久,等眼一睁醒来,室内已经点着灯。小树一般的高大枝形灯下,一个约十四五岁的小侍婢,虽谈不上十分美貌,却也清秀可人。 此时,这个小不点正坐在榻边,手扶着腮在打盹。 班超想吓她一下,刚一动弹,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滑溜溜的,原来身无寸缕,这一惊可不小。头发已经编织好,浑身已经收拾干净,正舒舒服服地躺在丝被内。 抬头四击看了一下,大榻上纤尘不染,室内华丽辉煌,根本没有襦衣的影子,只有自己的宝剑孤零零地摆在榻前的案上。 这可怎么办?忽然想到自己一身襦衣,已经破烂、肮脏,此时定然被扔了。不得已,他裹紧薄薄的丝被叫道,“哎,醒醒,醒醒小不点……” 侍婢被惊醒,抬起头来睁着一双睡眼看着他。 班超愣了一下,一双清亮的眸子正水灵灵地看着他呢。这是一个十分耐看的小丫头,差不多有十四五岁了。没想到侍婢醒过神来,便高兴地挪坐了过来,小嘴里说道,“哟,厉害耶,都昏死过去了,睡一觉起来竟然如此精神。喂,天已傍晚也,汝饿不饿?” “饿!” 班超脱口而出,此时他腹中咕咕响着呢,可脖子却一阵阵发热,“不过……汝先出去,吾得穿上衣衫……” “切,汝还怕吾看?” 侍婢小脸微红,能言善辩,一边说着,还捏捏班超的大鼻子羞他,才将一领缎襦扔到枕边,嘴里嗔道,“汝一大男人,有何好看?襦衣脏死了,好臭也……是吾脱的,澡是吾洗的,头发是吾编的。汝真是个脏猪,擦洗了四遭,水犹是黑的,味犹熏死人……快穿衣,老夫人在等着呢……嘻嘻……” 侍婢说着,竟然小脸绯红,捂着小嘴扭头暗笑。双腮象飞上两朵红霞,双眸羞涩地不敢看他。 “又怎么了……” 侍婢扭过头点着额头羞他,“还有脸问,吾给汝擦洗,人都睡死了,却胡想八想,真不害臊……” 班超听懂了,顿时窘迫不堪。自己这几天尘土与汗水糊满全身,肯定糟践得不象样子。在五陵原时,他虽常住田舍中,但却是一个极爱干净的农夫。身上衣一脏,早前冯菟必逼着他换洗。冯菟嫁人后,芙蓉和慕容越必逼着他换洗。 此刻闻竟然是小侍婢帮自己净身,自己在睡梦中还想好事,还都让人看个正着,脖子不禁如火一般烫。他不敢看她的脸,鼓足勇气从榻上一跃而起,一边快速穿衣服,一边说道,“难为汝了……小不点儿!” “吾叫秦小宛,不叫不不点。”没想到,侍婢抿着小嘴咯咯地笑起来,烛光下小脸红云缭绕,嘴上说道,“不用谢,妾乃公子侍婢也。吾原服侍老夫人,老夫人与公主现命吾服侍汝。吾是汝的人了,那有主父谢婢子的!” 一边说,一边伸出小手帮着班超穿衣。 吾的侍婢,吾一个庄稼汉什么时候有了侍婢? 五陵原农夫班超那受得了这个,象被闪电击中了一般,身体又是习惯性地一阵阵膨胀。胸口也咚咚直跳,犹如雷鸣。 他赶紧几下穿好衣服,仓皇奔到厅内,只见窦融和窦老夫人正坐于厅内两张案后,在静静地等着他呢。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岁月如烟 “祖父、祖母,孙儿超有礼了!” 班超看着两个慈爱的老人,鼻子一酸差点泪奔,嘴里大叫一声,便一头扑倒案前,伏地叩首请安! 窦融大人身体虚弱,但一双鹰眼,那双看透这个世界,让匈奴人、羌人不敢直视的鹰一样的眼睛,深沉但却是慈爱地看着他。在班超眼里,这位曾经纵横河西、漠北的河西大将军,此时已经如风中的残烛,垂垂老矣。窦融嘴里未说话,他看着堂下这个班氏后人,脸上毫无表情。 相反,窦夫人却向班超招招手,让他坐过去,“行了行了,小东西,滚过来罢。汝也真能睡,大人有话问汝!” 班超刚爬起身要走过去,此时恰好沘阳公主刘小翰过来问安,身后的两个侍婢则抱着她的两个女儿,长女窦妤才三岁,次女窦洇刚满二岁。 刘小翰是东海王刘疆女儿,其名字还是光武大帝刘秀所起。一个“翰”字,凝聚了文治武功集于一身的刘秀,对这个长孙女是何等期待。虽然嫁给窦融长孙窦勋后,生育了一子两女。但一身深色的缎襦深衣,别有一番说不出的妖娆风情。 “见过公主……公主为何如此装扮……” 班超则赶紧与公主见礼,并震惊地问道。 刘小翰比班超小整整八岁,她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女人。她将两个小女递到窦融与窦老夫人的怀中,让他们享受天伦之乐。她自己却没有回答班超的疑问,而是关心地询问了朝堂上情景。 在两位老人逗弄两个重孙玩的时间内,班超只好简单说了朝堂上发生的事,刘小翰情绪十分低落地听着。 班超说完,便依然带着疑问看着她。刘小翰却低下头,眼眶一红,泪珠打着转,到底未掉下。她平静了一下情绪,笑脸分明带着一丝苦涩,对班超道,“仲升刚来雒阳,有些事,等有时间了嫂再说与汝听……” 两位老人脸上的苦涩也只是一闪而过,他们看到两个粉雕玉琢般的曾孙女,窦大人与窦老夫人脸上荡漾着慈爱。窦老夫人将小女窦洇抱于怀中,疼爱不尽,爱不释手。 班超跪坐到窦夫人身边,也将窦妤抱于怀中。只有三岁的窦妤,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班超,忽然伸出小嘴亲吻了一下班超。这让班二公子十分感动,他激动地亲吻着窦妤肉嘟嘟的小脸,眼睛都差点掉下来。 此时,他绝想不到怀中的这个小女孩,会是未来的大汉皇后。仅有三岁多的小家伙很文静、很懂事的样儿,静静地伏在班超怀中。 班超抱着这个小可爱,看着窦大人,关切地问道,“祖父、祖母,府中为何如此冷清,汝还好么?” “这个一会再说……先说说固儿的官司!” 窦大人看一眼沘阳公主刘小翰,又转过头虎视着班超,一边咳嗽着一边问道。 此时,侍婢们已经端上来丰盛的酒菜。两个小女都要吃奶了,沘阳公主告退,便带着两个孩子返回自己府上去了。 班超肚子一阵阵响,他放开情怀,一边吃喝,这才将白天宫内发生的事,详细说了一遍,“现在就看兄长所修国史,能否入皇上的法眼了。如果看不上,官司还是得输。但吾看朝中各位大臣,对吾班家似都有珍惜之意,兄长之命或已保住了……” 窦大人等班超说完,咳嗽一阵,沉思稍顷,才点点头,面向皇宫方向一抱拳,口中说道,“今上乃五百年一出的明君,固儿有救了,这场官司班家已经赢了!” 又看着班超道,“此本究竟何人所参?” “皇上未说,大臣亦未有人说。吾昏头昏脑,更未敢问也!” “不知也罢,很快便会明了。汝这一趟不容易,先歇息几天。打官司很熬人,急不得。待固儿所撰史稿来朝,一切自会大白于天下,皇上定然不会再为难班家。而害固儿者,不荐而参,则必自作死也,皇上必不轻饶……” “谢谢祖父……” 班超嘴里说着谢,刚要叩头,窦融摆摆手阻止,咳嗽一阵,脸憋得彤红,喘息时嗓子眼内伴着一股怪异的轻微尖啸声。身后的侍婢赶紧捶背,好一阵平静下来,才又说道,“不要谢吾,窦府惨……淡……吾老矣,帮不得汝了,一切得靠汝自己……” 窦夫人则抱着班超的头嘤嘤流泪,“好小子,到底没辜负吾疼爱汝一场,有汝兄妹三人,班家定然重振不远!” 说着,抹掉泪又叮嘱道,“慢点吃,晚上让小宛陪汝,好好歇息,打官司是很累人的,不在一时……” 班超赶紧道,“祖母,可吾已约人,不能失约……”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班超这才知道,自己从晌前开始整整睡了大半天,连晌午饭都未吃。 侍婢已经点起火烛,班超吃饱喝足,打了一个很响的呃,便告别窦大人和窦夫人,先向管家窦戈打听好鱼邸所在地,然后从马厩内牵出一匹高大的战马骑上,缓缓向津门大街缓辔而去。 忽然想起十年前那惊鸿一瞥,不禁犹豫了一下。邓府离此不远,何不至邓府门前一游?于是便扭转马头,进入上阳门正大街步广里,至邓府门前伫足观望了一番。 暮霭沉沉,傍晚的微光中,大汉第一世族邓府的大门前,已经挂起四个巨大的红灯笼。门楣上“仁者之宅”四个金色大字气度非凡,清晰可见。辎车、轺车进进出出,一派大族华府、气度雍容、万人仰望的景象。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当年那一瞥,那个依稀模糊的倩影,那不经意的蓦然回首,仿佛犹在眼前,令他一颗男儿心整整牵挂了十年。 十年哪,花开花落,春去秋来,岁月如烟。 站在邓府门前,脑袋瞬间又是一片空白。当年那个曼妙的身影,已经模糊。此刻,她是否在府里,她又在干什么,她能知道此刻的邓府大门外,正有一个世子、一个五陵原带剑农夫,竟然在莫名其妙地思念着她么? 就这么痴愣了一回,见天已经愈发暗了下来,他这才怏怏拨转马头,策马缓辔向津门大街嗒嗒走去。 从雒阳城东城走到西南城,天已黑透,家家户户门前都亮起了红灯笼。津门大街都是大官员、大商贾居住之地,一座座高大威武的宅院,气度不凡。一辆辆撑着华盖的轺车纷纷而来,又进入一个个府第,如晚归的春燕儿,一一归巢。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西域商贾 这里是雒阳市内的商业中心,与城外喧嚣忙碌的南市隔城墙遥遥相望。街面两边的商铺,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生意兴隆。班超下马,牵着马走了十几步。走到一个于阗脂玉铺面前,刚要打听鱼邸所在地,忽然被人拦住了去路。 原来是一个疯疯洒洒的相士,一手举着幌子,一手挑着一个小灯笼,不由分说便给他看相。 前汉初年,由于百废待兴,汉廷倡导黄老之学,崇尚无为而治,与民生息。但到了东汉初年,黄老之学已经走向另一个极端。汉族的相术历史悠久,它萌芽于三皇五帝时期,尧、舜、禹三帝均重相术,更以相术取人。汉明帝永平年间,道教始祖张道陵已在芒山(注:即今邙山)修行长生之道多年,相术逐渐兴起。但此时的相术,仅限于粗浅的相面。只到东汉末年的三国时代,以管辂《管辂神相秘传》问世为标志,影响后世千余年的相术理论体系才正式形成。 班超因在邙山多次与张道陵“偶遇”,可谓不胜其扰,因此,对相士并无好感。此时,他摸摸口袋道,“对不住了先生(注:生读chen,四声。汉人称“先生”,实为老师或师傅的意思),吾无钱也!” 相士却抱拳躬身唱诺道,“走过千山万水,寻寻觅觅,只为有缘之人。游遍红尘人海,冷冷清清,难遇知音相和。公子诣阙上书,班家大冤昭雪,本道(注:张道陵在芒山始创“长生之道”,汉人称修行者为“道人”)向公子贺喜了也!” 唱毕,没等班超说出一个谢字来,又自顾说道,“然壮士身上正为一股邪重杀气缠绕,此番逗留京城,必遇胡人血灾。一场功德,无数是非。因果相缠,恩怨难了。公子当慎避之,慎避之!” “你……” 班超语塞,也有点恼,自己一家够倒霉的了,连游荡江湖的相士都要来寻开心。正要斥责,却见相士说完便举着幌子,扭头挤入人群中,眨眼间便走远了。 虽然心里恼怒,可相士已经没进人群。班超只好牵着马,怏怏不乐地顺着津门大街向西走去。 一阵清冷的晚风刮过街面,两旁铺面檐下灯笼摇曳,似乎要变天了一般,空气中仿佛掺杂、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气息。 班超打听一顿,原来鱼邸离此已经很近了。 他牵着马绕过两个街口,进入宽敞的南津门大街,并一路寻到一座高大、威严的府第门前。刚通报姓名,小厮便牵过马道,“壮士快请,权大人已等待多时!” 鱼邸门前的四名小厮神情极为紧张,手里捏着腰中的环首刀柄,一付如临大敌的模样,整个鱼邸似乎也为一股惊慌的气氛笼罩着。 班超在小厮引领下进入府第之内,越走越是心惊。 这座大宅子,几乎和皇帝居住的南宫差不多大了。但见灯笼闪烁,亭台楼榭,回廊百折,轩阁廊舫,无不金碧辉煌。约穿过几重院子,才来到高大恢宏的大堂前。无数镖师手握剑柄,排列在堂前两侧阶上。而身穿襦袍的权鱼,则带着那两个身着直裾深衣的高挑女子,正在门前恭候着呢。 堂前是两大丛高大的杨槐树,约有十来棵。黑黝黝的树冠上,有鸟儿扑凌着,向夜空中飞去。班超没有抬头,他抱拳高声对权鱼道,“对不住了权兄,班超疲惫至极,贪睡了一会儿……” 权鱼瞬间便明白班超的意思,也抱拳客套道,“壮士为兄申冤,受尽曲折,多睡了一会应该,应该。快请,快请!” 两个女子也躬身万福,并说道,“见过叔叔,妾有礼了!” 班超赶紧还礼,几人正要一起走进厅堂内,却见一阵风刮过,门前的大树顶梢簌簌直响。两名女子和权鱼听着动静,都惊惧惶恐不安,一付战战兢兢的样子。班超向着树梢看了一眼,带头走进厅内按序坐下。 侍婢们上完茶,班超心里有数,便问道,“权兄,‘客人’已走,这回要说实话。汝请吾来,是否是宅中最近有事?” 权鱼顿首道,“不瞒兄弟说,权鱼访兄已经多年了。当年汝在北营外酒肆一场斗剑,获得‘大汉第一剑客’荣耀,吾即想寻找汝,后因领商队至河西耽搁了。归来后得知尊翁大丧,兄举家已去安陵,鱼恨失交臂也。近来吾又欲去安陵寻汝,不想汝恰好又来雒阳打官司,岂不是命哉?” 班超只好简单说起这几年的经历,然后问道,“近两日吾仓皇疲顿,幸赖兄嫂出手相助,超终生不敢想忘也。兄长府上既然有事,权兄不妨直说。如果超能出上力,定鼎力相助!” 权鱼叹了一口气道,“看来,兄弟全忘了吾也。不瞒兄弟,吾乃西域疏勒人,做汉与西域易货生意,小有钱财。这些年,雒阳和河西,总有人眼红盯着,或是想取吾进出河西、鄯善之符传(注:类似于今关照、护照等身份凭证),亦未可知。近几月来,相逼愈急,几乎如影随形,似就要动手了一般。适才在外面兄弟也见了,来无影去无踪,鬼影一般,挥之不去。鱼邸一族上下,莫不惶惶……” 班超不解,“以鱼兄之财势,镖队定然高人不少,岂会畏强人相逼邪?” 权鱼摇了摇头,“最近这伙人来头大不相同,吾府中镖师不是对手,甚或连边都不沾。前者在河西张掖马场,吾曾被北地五名高人堵住,十余名镖师被人轻松斩杀。幸好张掖郡巡夜的官兵骤然而至,吾才得逃出生天。前几日,家中忽然又有了这个……” 这时,权鱼夫人拿着一个包裹过来,权鱼打开,原来是一把精致的于阗铜刀,和一方绢布。班超接过,只见上面写着“十年恩怨,一遭了结。重器不出,屠尽鱼邸!” 班超抬起眼看着权鱼问道,“看来汝与强人恩怨,并非仅是为财。这‘重器’又是何物?” “这个……” 权鱼脸现惊惶之色,嗫嚅着道,“国仇家恨,一言难尽,容吾一会再细说……对了,兄弟可否还记得当年大将军府中之鱼蛋乎?” “小鱼……蛋?吾当然记得……汝是小鱼蛋儿?”班超先是震惊,后是惊喜地端详着他。 “当然,吾即‘单于’鱼蛋也!”权鱼高兴地说道,“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二十年啊,你吾兄弟得已再聚雒阳……汝不知,当年汝差点害死雁旋,还是吾告的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鱼邸风情 “嘣!”“嘣!” 班超给了权鱼一记钩拳,这一拳打得真重啊,将这个昔日的“单于”和告密者直接打翻在地。权鱼从毯上费力地爬起,抹一把嘴角的血,摆足了架势,还了班超重重的一拳。可这一拳,象砸在墙上,班超纹丝不动,权鱼手却疼得嘴咧着直哆嗦。 按照河西军习俗见礼完毕,旋即两双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两个童年的伙伴,三十年后竟然在帝都雒阳再次聚首,他们紧紧地相拥在一起。漫天的黄沙,呜咽的刁斗声,清脆的驼铃声,延缓不绝的驼队,那难以忘怀的童年的岁月,又一一呈现在他们眼前…… 东汉建武八年(公元32年),阴历十二月十三日夜,当时班彪正随同窦融的大军出河东,与建武帝刘秀的大军相约同征隗嚣。就是在这个夜晚,班超与权鱼一前一后降生在河西五郡(注:即敦煌、酒泉、张掖、武威和金城郡)首府觻得城(注:今张掖市西北),权鱼仅比班超早出生一个时辰。 当时,班超父为河西大将军窦融的帐下从事(注:即高级参谋人员),而权鱼父权叻则是河西大将军府市尉。所谓市尉,就是负责管理市场和贸易的大将军府长史刘钧的属官。权叻原是康居国属国栗弋国胡人,世代为栗弋贾胡。后移居西域疏勒国,成为贵族并被拜为都尉。匈奴占西域后权叻逃至河西,为窦融所用。 权叻原先住在觻得城西城,与窦融的河西大将军府(注:即前汉武帝年间设立的属国都尉府)相隔仅几个街区。生下权鱼后,权府受到西域僮仆都尉府杀手袭击,门客、仆婢、家丁死伤惨重。窦融便命权叻迁入大将军府居住,权鱼和班超便成了童年伙伴。 班超和权鱼六岁以前的童年岁月,都是在河西张掖这个沙漠绿洲城池中度过的。当时,一群顽童在风沙中最喜欢玩“霍骠骑征北游戏”。班超小时长有鸡胸,权鱼因是金发碧眼的栗弋胡人,又长得胖大,故两人常被逼着演单于。而屯骑校尉陶恭的独生女雁旋,因长得美,总是演大将军卫青的夫人鱼阳公主。 刚开始,班超与权鱼常会被“汉军众将”群殴,每一次都鼻青脸肿。等到班超凭一双小拳头征服这一群顽童,有资格当“大将军卫青”后,雁旋却不愿演大将军夫人鱼阳公主了。童年的班超觉得自己很没有面子,于是,一次与权鱼、班固一起,骗雁旋至大将军府耳院,说是要取枯井中水果吃。 枯井很深,是大将军府夏天存放水果和冰块、冬季存放蔬菜的地方。权鱼力大,他和班固一起,先摇动辘轳将举着烛的班超放下,然后又将雁旋骗下。接着,班超先带着一些水果上井。再将菜篮子放下,等雁旋也将水果装满篮子,这三个小子却故意不管了。 整整一天,美丽骄傲的雁旋被撂在枯井里,她惊慌哭叫中不小心又弄熄了火烛,差点没吓死,哭累了竟然就在井下睡着了。三个小子原想吓吓雁旋,可他们一出去玩便忘了。雁旋失踪,迅速惊动了大将军府,此时三人才知坏了,祸闯大了,便躲了起来再不敢说了。 只到傍晚,权鱼顶不住了,主动向阿翁权叻告了密,雁旋才得救。美丽骄傲的小天鹅,此时已经弄得脏乎乎的,污秽不堪。不用说,始作俑者班超受到了阿翁班彪最严厉的家法伺候,小屁股被揍成了红红的猴屁股…… “狗日的,原来是汝告的密……” 河西人自古彪悍,班超高兴之余,嘣地又是一拳。 “兄弟,不能再打也……轻点轻点,权鱼快散架也!” 权鱼虽然胖大健壮,可也不堪蹂搓,频频求饶。厅堂内众胡女一边为他们兄长重逢欣喜不已,一边又被嘣嘣的拳击之声,吓得心惊肉跳。 两人二十余年后重逢,一边回忆着往事,一边你一拳我一拳,你一爵我一爵,打一顿,又痛饮一番,不亦乐乎。 这时,两个女子等他们叙完旧情,才又走了过来施礼。班超此时已经知道两女均为权鱼夫人,便再谢道,“班超危难之时,权府酒、饼助吾熬过二日,谢谢嫂嫂相助也!” 两位夫人赶紧还礼道,“叔叔切勿客气,二十余年前即一家人,更不必客气也!”说着,四个镖师抬上两只热气腾腾、香味四溢的大鼎,侍婢们开鼎上酒菜。原来是西域风味,炖全羊。班超客气一番,便与权鱼对饮,两个夫人也陪坐共饮。 这时,四个美貌胡伎走上堂来,乐师奏乐,胡伎们翩翩起舞。 席间,权鱼才介绍了两个夫人,一个叫小鱼儿,一个叫曼陀叶,是姊妹俩,西域疏勒国人。班超不敢直视两个女子,一对尤物,美艳不可方物,让他几乎睁不开眼儿来。酒喝得差不多了,小鱼儿忽道,“叔叔打官司还得有些日子,妾请叔叔住鱼邸可好?” 班超拒绝道,“实不瞒鱼兄鱼嫂,窦大人和窦夫人年迈,吾好不容易来一趟雒阳,自然要与两位老人同住,还请嫂嫂见谅!” 说完,见权家三人均有失望、不安之色,班超便又赶紧道,“嫂嫂放心,此帝都也。吾知汝府上将有事儿,然歹人再厉害,也不敢在帝都胡来,只需严加防范即可。今日在朱雀门外,吾已经见着北人身影。如此紧盯汝三人,这几日怕必有事儿。这样罢,吾在雒阳会有几天,每日晚必来巡视一趟!” 此言一出,权家三人似乎都长出一口气样儿。权鱼击掌道,“太好了,太好了。吾收拾出一个院落,专门给兄弟住。每日定好酒好肉等兄共饮,并有鱼邸最好胡姬伺候……” 班超全然忘记了相士之言,摆摆手道,“这个不必。吾每日在此大宴,歹人未必敢来也。吾会暗中保护鱼邸,兄嫂请放心。假如这几日歹人敢乱来,吾定会解兄嫂之忧!” 说着,豪饮了一爵,掷爵于案上,恨恨地咬牙道,“哼!一场没来由的官司,让班府几成地狱。超生三十年,何尝受过这般鸟气,胸中一团火正没地方撒呢。只盼着彼快来,吾即可大开杀戒……”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以命担保 班超身不由已地成为鱼邸“保护神”的同时,牟融正在风尘仆仆地赶赴三辅途中。 丰县令牟融接到皇帝诏令后,不敢延误丝毫,迅速从沛国启程,顺着宽阔的官道,过陈国、颖川郡,匆匆忙忙赶赴三辅。二千余里官道,他乘车马不停蹄,沿途各驿置前出接送,十二日后,他突然出现在京兆府衙门。 京兆府尹阎兴等一干三辅官员并不知牟融已经到来,牟融迅速与尚书台官员会合,正式出任司隶校尉,并迅速接管了班固私修国史案。只到此时,三辅官员才知道大事不好。司隶校尉牟融已经从天而降,三辅众官人人自危,惴惴不安。 对能臣牟融而言,查清这么一桩小案子,简直太简单不过了。 诬告班固的雍营司马李铭被囚,仅仅几天时间,京兆府便将从班家所有查抄之书,悉数解送朝廷。牟融则亲自到狱中探望了班固,还令司隶校尉部的司隶们接管了整整一排囚室,将班固严密的保护了起来。 只到一切安排停当,牟融这才赶赴雒阳,到皇宫面见汉明帝复命。 书简被送到汉宫的几天后,汉明帝再次召见班超。班超这次随小黄门进入殿内,自与上次不同。满朝文武,俱对英武逼人的班超投来友爱善意的目光。 “渭西庶民班超,再拜皇帝陛下!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班超,起来说话!” 汉明帝已经与满朝文武官员共同审阅了《汉书》部分书稿,众官惊叹,连连称奇。尤其是汉明帝,当堂读了部分书稿,对班固的才华感到大为惊异。 班超欲再拜,汉明帝向堂外摆摆手,还命权倌卷起珠帘,直视着堂下的班超道,“班超,好好说话即可。尔所言不虚,卿父兄果然大才,虽居陋室,偏处安陵,然不忘为国修史。虽然私修,然确是冤枉,朕自会还他公道……” “陛下圣明!圣明啊!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汉明帝还未说完,班超便大喜过望,竟然纳头大拜,抢话高呼道。 “罢了罢了,班超,让朕说完……”汉明帝并未见怒,却扑哧而笑,并笑嘻嘻地看着班超。朝堂上文武官员,也俱笑了起来,气氛轻松,如沐春风。 汉明帝忽然从御床上站起身,郎声说道,“班固果然有文采,可称天才,竟然埋没我大汉乡间俚舍。试问众卿,大汉还能有几个班固?国家正用人之时,右扶风守举荐‘孝廉’不力,令司隶校尉再往查办。如有徇私枉法情节,几同祸国殃民,朕定杀不赦!” “臣遵旨!”司隶校尉牟融出班道。 汉明帝虽然说得温和,但心里的大怒还是溢于言表。在众大臣听来,已经声色俱厉,如春风过后一下子掉进严冬,一夕三惊,朝上大臣们俱吓得跪拜于席。 班超开始时心里还很有点不安,如果兄长的书不入皇帝法眼,戏可就演砸了,自己倒霉不说,班家可就真万劫不复了。可是,没想到皇帝和众臣交口称赞,他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感觉自己几年的农活苦累,值了。现在,见皇帝对枉法官员要严厉惩罚,心里真是爽透了。 有这么好的皇上,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的恶官?这让他十分不解。 汉明帝继续说道,“环视当朝史官,可有超越班固者乎?天下之大,绝非一个班固散落民间!尚书台速传朕旨意,即刻诏告天下,命各州府郡县举荐茂才,不得循私而费可造之人,违者将重罚!朕命班固任兰台史令,专修国史,续编《史记》(注:即纂《汉书》),不得有误!” “臣遵旨!” 明帝又对班超称赞道,“班超,汝鸣冤上书,所言俱实。令兄所纂书稿确是一部奇作,汝也算识大体、有见识,朕心甚慰!” 此时的汉明帝,或许对班超的认识仅限于此。只是他此刻不知道的是,正是这个莽撞乡汉,十年后即开始石破天惊,终于替汉帝国再一次收回西域,立下彪炳史册的大功一件! 汉明帝言毕,又下诏道,“令京兆尹阎兴迅速放人,并由京兆尹和右扶风亲送班固至京。从即日起,班固充入兰台,为兰台令史,掌、校诏书、典牍,编撰《汉书》与本朝信史……” 众臣都听明白了,皇帝的命令可不是玩的。摆明了,是要京兆尹与右扶风以身家性命,确保班固安全哪。说白了,班固如果被弄坏了,这两人就只能抵命。而被御史台当廷弹劾的右扶风郡守,则性命堪忧,皇帝断不会轻饶他! 班超在京城打官司期间,就一直落脚在阿翁班彪的故主窦融府中。 此时的窦融,已如惊弓之鸟。班超来到窦府的当天晚上,窦融夫妇详细听了班超禀报的廷议详情后,无一丝犹豫便出手了。窦融身为故主,太了解班家了。他情知班固有冤情,便不顾自己已经失宠,且屡受明帝诏责,还是连夜写好了两道奏折,递进宫去。 皇上很有可能赦免班固,他要以自己的方式,帮班家一把。非常时期,开国功臣窦融就是拚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向皇上担保班固清白! 对风烛残年的窦融和风雨飘摇的窦府而言,窦融呈上这样的奏折,意味着什么他和窦夫人老俩口一清二楚。从即位时开始,汉明帝牢记先帝嘱托,以窦氏为朝廷抵抗漠北各国的柱石。但这并不代表窦氏子孙可以胡作非为,不管是谁,枉法则必受惩处。而窦融也因教子不严,多次受到皇帝诏责。 因此,奏拆呈上后,窦夫人手持便面(注:汉时女子遮面物,类似于今扇子),情绪低落,默默带着仆婢们收拾行李,准备再受皇帝重罚。 “大人,妾身教子无方,让大人您受连累了……”面对窦融,老夫人痛哭失声。 “养不教,父之过,老夫也是罪不容赦啊!”窦融赶紧安慰夫人,话锋一转,窦融又安慰夫人道,“唉,这就是窦氏之宿命也,夫人不必难过。窦氏子孙,宁做血性的狼,宁受朝廷惩处,也不能做温顺的绵羊,失去吾河西军血性……”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隐秘战线 廷议后的当天晚上,汉明帝便阅读了窦融的奏章。 晌午前殿议结束后,汉明帝刘庄即与马后到郊外西苑蚕室(注:马后养蚕、织绩室,濯龙园、西苑各有一蚕室)散心后,夜里帝后便一起幸河南宫。 河南宫位于雒阳郊外,山野丛林之中,是一座园林式宫殿建筑,十分雅致恬静。当年,河南宫是光武大帝的静养之所。光武大帝大行后,治丧期间,山阳王刘荆谋反,曾被汉明帝幽禁在这里。丧事办完后,才徙封荆为广陵王,并将其赶到封国。 窦融的奏章递进宫后,尚书台郎官药崧将奏章连夜送到河南宫。 此刻河南宫大厅内,火烛通明,汉帝国一次最高级别的绝密会议,正在进行。参加会议的只有皇帝与太尉虞延、尚书令孙湛三人。会议的主要内容,是听取杨仁禀报漠北奸细在汉朝的活动动向,是部署更加血腥、更加诡秘的第二战线。 “……去年冬,单于得到汉朝奸细密报,即‘柱玺未在汉朝,知其去向者疏勒姬也’。于是,单于在燕然山左鹿蠡王王庭,与众王议决,命左贤王留、左鹿蠡王屠耆乌二人,‘加派人手,夺回大宝,统一漠北,重振帝国,角逐中原!’按照单于令,从去冬至今春,左贤王派出数百人进入中原。” “这些人,多数被吾沿边各郡查获捕捉。原卧匿于吾大汉各郡之匈奴奸细,也开始蠢蠢欲动。皋林温禺犊王则在驻牧地涿邪山,集结两万余人,准备年内相机寇五原郡、云中郡。目下进入雒阳和中原各郡的北匈奴有好手近百人,前期在张掖红山马场袭击西域商贾权鱼,被张掖士卒击退,不知所踪。” 汉明帝问,“疏勒姬是何人?难道在权鱼府中?” “是,陛下。疏勒姬乃疏勒王后人,隐在权鱼府中。”杨仁禀报道。 尚书令孙湛道,“柱玺既为草原信物,岂能为匈奴所有?陛下,臣以为,当找寻疏勒姬,置于朝廷管护下,不使其落入胡人之手!” 太尉虞延却摇了摇头,“陛下,吾以为不可也。疏勒王心向大汉,虽与国亡,却将小女藏匿于大汉,是依然心向大汉也。西域胡人素来诡异,不会让彼女身藏宝物,假如柱玺在权府,必早送朝廷矣。” 汉明帝思忖半晌,转身拿出一块玉碟,交给杨仁道,“干这个买卖,汝是行家里手。在黑暗世界,如不及禀报,一切由汝做主。吾只要结果,既要保护权氏一族和疏勒姬,勿让歹人伤之。亦要找到信物,勿使胡人得之!” “臣遵旨!” 杨仁在太尉与尚书令的注目中,尊重地接过玉碟,同时也接下了这沉甸甸的国家使命! 汉明帝松了一口气,赞许地看了杨仁一眼,又对太尉虞延与尚书令孙湛道,“命南匈奴抓紧备战,定要击破北匈奴犯境之敌。太尉府要督令沿边各郡,训练郡兵,各郡太守,保境安民……” 此时在另一室,从来不离皇帝左右的尚书台众官们,都在紧张地阅读各地奏折。而马后则捧着《论语》,与夕照坐在一起,在一旁静静翻阅。 药菘送来窦融的密折后,尚书台众官不敢启阅,又不敢耽搁。可皇帝有令,无令不得进入厅堂,众阁官们都有为难之色。马后见状,便将奏章拿起,见是窦融密折,便亲自走进大厅,面呈皇帝。 此时,大事已经议决。汉明帝见马后拿来的是窦融密奏,便认真地展开阅读一遍。阅毕,又用朱笔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他命尚书令孙堪,“周公此折,置章德殿案!” 孙堪赶紧将奏折收起放好,“臣遵旨!” 见皇帝并没有加罪窦融的意思,孙堪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从永平三年窦融自去卫尉印绶时起,河西集团窦融、梁统等各族,因子孙枉法受到的打击最为严厉。就在年前的时候,陵乡侯梁松因怨恨朝廷,被人张贴匿名书信告发,而被捕入狱,刚刚死在狱中。在外人看来,窦融的河西集团已经完全失宠,君臣间已经失去信任,其实不然。 光武大帝晚年,曾多次告诫过时为太子的刘庄: “本朝起于南阳祖地,南阳众臣,乃吾朝廷柱石。窦氏久居河西,熟悉漠北边务。马氏久居陇右,熟悉羌情。国倘有难,对内可依托诸南阳旧臣后人之佼佼者。对外,则马氏可抚诸羌,而既能拒诸羌又能拒漠北、灭匈奴者,非窦氏不可也!” 汉明帝即位后,牢记着先帝的嘱托。 但他并不想延续父皇的帝王之术,即靠南阳、河西、陇右三大集团的互相制衡,来稳定大汉朝廷大局。他恢复礼制,倡导儒学,明定舆服,整肃吏治,并严厉管治外戚。对王公、列候、诸小候和三公九卿,枉法必究,重罪者一律处死,绝不迁就。 令他万分欣慰的是,整肃吏治与外戚,非但没有受到南阳、河西、陇右三大集团的抵制,相反,这些国家柱石支持皇帝整肃朝纲。在整个永平年间,功臣之后和外戚行为收敛、低调,名望极佳,也使朝野风气为之一变。 但汉明帝不敢懈怠,他深知这些功臣均是世家大族出身,其后辈中可谓藏龙卧虎,既是国家一旦有大事时的依靠,可一旦行为不法,则也是朝廷最大的祸患。 如窦氏一脉,自祖及孙,均是国家重臣。他们能在天下大乱时,据河西使匈奴、羌人不敢逾越边界,并助先帝一统天下。窦氏是匈奴和羌人的克星,有他们在,匈奴和羌人不敢妄为。窦融忠心付国,天可怜见。但令人惋惜的是,窦融却疏于治家,后世儿孙多行为不法,成为朝廷隐患。 汉明帝赞同父皇对功臣们的认识,即拒匈奴、羌人者必窦氏也。但他吸取前汉从治到乱的惨痛教训,比其翁光武大帝更进一步认识到,如放纵管肃,在所有功臣后辈中,崇尚血性、虎辈迭出的窦氏子孙,亦最有可能成为大汉祸首! 窦氏是猛虎,而皇帝便是驭虎和缚虎之人!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窦府惨淡 窦融的奏章,汉明帝已经看了数遍。奏章通篇没有替班氏鸣冤: “夫统御三军者,将也。三军一心,则其胜可得。固(注:指窦固,字孟孙)温仁持重,通《六韬》明《三略》,可当大任。故徐令二子,一文一武,固(注:指班固)性温厚,文可辅国。超勇不可挡,武可拒敌。留其性命,假以时日,均可为吾大汉之社稷重臣也!” 从河南宫返回雒阳南宫,刘庄将奏章一直置于案头、枕侧、画案旁,看了多遍。“文可辅国”、“武可拒敌”一句话,深深地打动了他。 此刻,一个关系帝国生死存亡的重大国策,正在他与窦融二人之间酝酿着。虽然他在章德殿御书房通过“劈烛铭誓”,暂时雪藏了耿秉北征匈奴的奏议,但朝中众臣无人得知,他与窦融一直在紧张地筹划着北伐。 这天汉明帝在画苑中作画,他已经决定启用班固,可对这个阙诣上书的班家老二,他只是隐约闻其“大汉第一剑士”之名,窦融“武可拒敌”一言,让他顿时兴趣倍增。既然窦大人如此信赖此人,何不遣其一试? “传杨仁!” “臣遵旨!” 一旁伺候的权倌答应一声,便走出画苑。 不一会杨仁便来了,汉明帝笑嘻嘻地对他说道,“班令祖居楼烦,班令后人擅击剑,汝何不让其小试锋芒?……只,如彼坏了呼衍历性命,可就断了线索……” 杨仁瞬间便明白皇帝的心思,他也笑了,“臣遵旨……陛下,臣安排,让彼会会匈奴人。臣以为,呼氏北地高人,有盛名,彼未必能坏了呼衍历性命!” 窦融将奏章递进宫后,连续几天,奏折如石沉大海,朝廷的责罚并没有来,老俩口虚惊一场,这才松了一口气。 班超住在窦府期间,与往常一样,晚上睡觉是他最“恐惧”的事儿。 来到窦府的当夜,班超自鱼邸归来后,小侍婢竟然睡在他的榻上,摆明了是要侍寝,班超毫不客气地将小不点赶出卧室。 小丫头恼了,还很厉害,“公子是客,公主是东道。客随主便啊,老夫人命吾服侍汝,公主还专门教吾陪人之……技……吾不在这睡上哪睡?公子真狠心,未必要吾坐至天明……” 班超闻言震惊,“汝再说一遍,公主教汝这个?” 侍婢急了,咬咬牙道,“汝不是外人,吾直说了罢。公主言‘班公子敢诣阙面圣申冤,又为大汉第一剑客,今日不过农夫,要不了十年,必成朝廷栋梁!’公主教吾好好陪汝,将来定成依靠……” 老天呐,侍婢的话让班超万分震惊。 “要不了十年”?难道十年后大汉将有大事,即便真有大事,刘小翰又如何得知?不管怎么样,他对这个厉害的侍婢是举手投降了。 于是双方最终达成妥协,侍婢便在班超的外室帘外铺了一个小榻睡下。毕竟是十四五岁小孩子,开始还跃跃欲试、腻腻歪歪的,可丢头一会就着,一夜两人相安无事。 第二日清晨,班超早早就起来了。 窦融虽然身体不好,但也早起。班超进见,正式施孙辈见祖父大礼。他先呼“祖父”“祖母”,然后直立,举手加额如揖礼,鞠躬九十度。再直身,同时手随着再次齐眉,再双膝又同时着地,缓缓下拜,手掌着地,额头贴手掌上。再直起上身,同时手随着齐眉。最后起身,直立后手放身侧。 大礼拜毕,班超跪坐于侧,这才低首将班家在五陵原生活,原原本本地向窦融细细禀报了一遍。说到动情处,旁边的两个侍婢竟然都掩面低泣。“好小子,有乃父书《王命论》、奔河西、画册事汉之决绝也!” 只到班超禀报完毕,窦融才缓缓点头,并赞赏地感慨一番。 窦夫人先进内宅,不一会儿又走进厅内,跟在后面的沘阳公主刘小翰则带着仆人仆婢,提着一匣黄金,共十饼,状若麟趾,每饼一斤。另有仆人抬来二匣整整十万钱,置于案前。 “超儿,打官司需要钱。人活一口气,马图一口料,牛挣一口草。这些钱,汝拿去打点用,不够再来拿。只是……府中并不太平,谒者韩纡时至故郡河西与雒阳窦府巡视,汝住窦府,皇上得知即便不恼,所谓墙倒众人推,众臣亦或会对汝不利啊。今晚,吾让小宛陪汝到另府居住……” 班超先正式给公主行跪拜礼,然后不解地问道,“祖父祖母,公主,汝这是作甚?!难道您亦怕连累,要赶吾走……” “小子一派胡言!” 窦融喝止住班超,“皇上察下甚严,然公私分明。可朝中落井下石之辈,却大有人在。老夫早已是落水狗一条,过街老鼠一只,不是怕汝连累吾,而是吾怕窦府连累于汝!” 窦夫人和沘阳公主神情窘迫,均以便面遮面,一时说不出话儿来。窦融面南趺坐案后,苦笑着将窦府子孙不肖,枉犯国法,举家已经失宠的事大略告之班超。 “祖父,祖母,我不怕,您也别怕。您乃朝廷柱石,对大汉功比昆仑,今上圣明,朝廷不会为难于汝。您对家严有知遇之恩,班家世世代代不敢相忘。钱我不要了,借吾一匹老马能返回右扶风就成了!” 班超跪坐于侧,上身挺直,双手规矩的放于膝上,身体气质端庄,目不斜视,闻窦大人言,便低首固执地回应道。 班超固执地还是在窦府住了下来。 从在河西时起,窦融就将班超视同已孙一般宠爱、教诲。 班彪比窦融小整整二十岁,班彪从河东进入河西后不久,很快窦融便离不开他了。班彪父班稚为前汉封国相,而樊儇父樊叔皮为前汉著名大儒,两家都亡于赤眉之乱。因此,窦融与窦老夫人便将班彪与樊儇视同儿女,两家结下了深厚友谊。 进京后,逢年过节时,窦老夫人都要接班府一众女眷回外家(注:即娘家)。而班超、班固、雁旋与班昭四人,则从小就一直以祖父、祖母称呼窦融与窦老夫人。 所谓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此时班超不怕连累,坚持住进窦府,还是让一夕三惊的窦大人夫妇,心里感到了丝丝温暖。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公主乳后 沘阳公主平时住在自己府上,在窦融的正宅西北边,隔着六重院子。见窦大人与窦老夫人不愿多说家中事,甚至刻意避开话题,这让班超一肚子疑问,便在住进窦府的第二天,专门匆匆拜访了刘小翰。 “仲升不是外人,便在此小坐罢!” 窦勋等人早被赶到河西去了,此刻的公主府第几乎已经看不到男人的身影。家有两个小奶娃,常无外人到访,堂堂亲王公主的厅堂几乎成了育婴室。 乳娘正在给窦妤喂奶,小家伙捧着乳吃得不亦乐乎。班超脸红,不敢乱看。刘小翰抱着窦洇,命侍婢布茶,见班超面露焦急的神色,便道,“仲升,汝勿怪。毕竟家丑,祖父祖母年岁大了,受不得折腾。汝是自己人,这些难堪事儿,一会儿妹全告诉汝!” 在自己的府中,身边又没有外人,脸色平静的刘小翰未称自己为嫂,而是称自己为妹。这让班超心里顿觉温暖,感觉与女神又亲近了一分。 窦洇也饿了,啼闹抗议。刘小翰当着班超的面,一边聊着天,一边十分自然地掀开襦衣,将奶头揣到怀中的窦洇嘴中。小家伙闭着眼睛,仿佛与姊姊比赛一般咕吱咕吱吃起来。班超是文人之后,讲究非礼勿视。此刻便满脸酡红,眼只好直往堂顶看。 “汝什么毛病,屋顶有什么?” 刘小翰先是不解,后来和乳娘都反应过来,便都咯咯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那笑声分明透着一股骄傲、戏谑的味道。好不容易忍住笑,又取笑道,“看汝怂样,三十岁的人儿,未必没见过妇人奶娃儿?” 班超心目中曾经的女神,这一句大汉国骂,让他无言以对,也不知如何回答,但心里却有一股不平。妇人喂奶他当然看过,可那些不过村妇、安陵邑小地方的妇人,年少的大汉公主哺乳,他此前何尝能见过?整个大汉朝又有几人得见? 在五陵原时,仆妇们奶孩子,都是带着一股骄傲感,自然从不避男人。班府的仆妇芙蓉心里一直想着他班老二,奶孩子更不会避着他班老二。冯垦妻吕氏、嫂嫂雁旋奶娃儿也从不背人,现在连生在君王家的公主刘小翰也是这排场,这让班超实在难以消受。 七年前,窦勋妻亡故,刘小翰从王宫下嫁窦府。当时,班家因家主班彪在望都长任上逝世,举家迁回了三辅五陵原不久,正是最萧索、困顿的时候,因而未能参加公主结婚大典。 建武三十一年(公元56年),光武帝刘秀封禅泰山、梁父山回到洛阳后,便大赦天下,改元为建武中元元年。就在这一年的阴历五月,班超秉母命专程赴雒阳看望窦融和左车师傅,并专门带来班府的贺礼。 那一次他是第一次见到刘小翰。新婚不久的刘小翰,从王府下嫁候府,仿佛天宫仙女降临凡尘,纤尘不染,高雅脱俗。尤其是知书识礼、妩媚羞涩的娇柔样儿,一颦一笑无不落落大方、端庄秀丽,让班超惊为天人。 那几天住在窦府,刘小翰贵为公主,让他从来只有仰视,从没有一次敢平等地直视过她那双骄傲、明亮的眸子。可岁月如刀,对花容月貌的女人尤其残酷。仅仅几年光阴,已为人妇的女神刘小翰生育了一子两女后,也和五陵原乡妇一样,变成了泼辣、干练的雒阳侯门少妇。 乳娘是一个三十余岁的貌美妇人,身材修长,比公主略高,不时用一双风情而又好奇的秀目,来回睃着一身泥土味儿的班老二公子,让班超不敢直视。窦妤、窦洇先后吃饱了,便睁不开小眼了。侍婢和乳娘抱便起两个已经昏昏欲睡的小家伙,进入内室。 刘小翰理理衣裳,拢一下秀发,整理一下发髻,亲自给班超续上茶水,这才麻木地说道,“有一首歌,汝听过吗?” “什么歌?” 刘小翰用哀怨、悲凉、凄美的音调低声唱道,“日出入安穷?时世不与人同。故春非我春,夏非我夏,秋非我秋,冬非我冬。泊如四海之池,遍观是邪谓何?吾知所乐,独乐六龙,六龙之调,使我心若。訾黄其何不徕下……”(注:汉乐府《日出入》,不喜古文读者可略过) 班超感慨道,“日出日落,朝朝暮暮,逝者如斯。人寿有尽,天地无穷,更当珍惜。公主何故如此悲观?” 刘小翰闻言,竟然愣了一下,她叹息一声道,“上次惠班来时,言安陵有女名冯菟,恨汝为土坷垃,不懂风情。仲升,女流才冠天下如惠班,竟然也未读懂汝。爱汝如冯菟,爱之深才会恨至切,然亦最懂汝。唉,其实呀,班大人之后,汝之文风在骨头中也,岂会是土坷垃?” 班超被说得不好意思起来,“公主,超脸薄,当不得夸……吾每次来去勿勿,仅知窦大人已失宠,不知详细,更又不敢多问。窦府究竟所为何事?” 刘小翰先咯咯地笑起来,“汝脸薄?一张泥巴牛皮脸,能坏了人家女儿身,果薄乎?坏了偏又不娶,汝脸够厚也……” 班超看着笑得花枝乱颤的刘小翰,被笑得无地自容。阿妹惠班真讨厌,自己从小到大丑事不少,可就这事最丑了,还偏都传到雒阳了。 笑毕,刘小翰突然又黯然下来,低声说道,“仲升,汝与婶婶在乡下不知便也罢了,省得难受、着急……这几年,窦府时有大难。四年前,护羌校尉、堂叔窦林坐罪死。皇帝恼怒,屡下诏诫责祖父。今年初,因矫阴太后诏事发,吾嫜(注:汉时称公公为嫜)免城门校尉,诸窦连坐尽免官,窦氏举族株连而归故郡河西。” 原来,从数年前开始,窦府就因窦融教子不严,而屡受连累,风光不再。公元59年(永平二年),窦融从兄子窦林往征高原羌人,地名人名都未搞懂,欺君罔上,因罪下狱死。明帝多次下诏责让窦融,并“戒以窦婴、田蚡祸败之事”。窦融惶恐,复乞骸骨。皇帝下诏,让其在府第养病自安。 一年以后,窦融主动交还卫尉印绶。不过两年,其子窦穆,又依仗权势,胡作非为,矫阴太后诏,令六安侯刘盱休妻,并娶窦穆小女为妻。窦穆事发后,汉明帝极为震怒,窦穆被免去城门校尉一职。窦氏一族,俱受连累,被朝廷强制遣返回故郡河西觻得城居住,只留窦融夫妇于京师。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借肩一用 窦融仅有一子窦穆,窦穆有子女多人,如窦勋、窦宣、窦霸、窦褒和窦嘉等,均是雒阳城著名世子。窦融弟显亲侯窦友已亡,窦友子窦固袭显亲侯。此时,窦府满族除窦勋妻沘阳公主刘小翰带着两个被特允留京外,其余尽被撵出京城,赶回河西故郡。 窦融祖籍右扶风平陵,汉明帝却将窦府一族赶至河西故地,可想而知窦穆这业作得是多么大,皇帝该是恼怒成什么样儿。事情并未完,汉明帝还专门派谒者韩纡专门监视河西窦氏族人。 沘阳公主刘小翰是东海王刘疆长女,是汉明帝的亲侄女。窦勋原有子女多人,刘小翰嫁给窦勋后,又生育一子两女。窦穆事发时,长孙窦宪仅七岁,长孙女窦妤三岁,次孙女窦洇二岁。幸好沘阳公主通经学,素与马后交好,常进长秋宫陪马后谈诗论经,才让汉明帝网开一面。 窦氏一族被撵出京城前,沘阳公主便带着两个年幼的小女进宫。马后善良之人,见两女年幼,娇怜可爱,如何经得起风沙呵,便于心不忍,向汉明帝求情。于是,汉明帝便特允沘阳公主刘小翰与两个女儿留京,陪伴风烛残年的窦融夫妇…… “窦氏大厦倾之,可怜祖父祖母,当年何等英雄,到老来却孤身在京,早晚连个问安的都没有……吾为长孙妇,由王女骤为犯妇,何等凄凉,不如乡妇……幸好皇后垂怜……” 刘小翰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一身深色的襦衣,瘦俏的双肩,微微颤栗着。她双眼怔怔地看着身旁的熏香炉,双唇紧紧地抿在一起,绝不让眼中的泪珠儿掉落下来。 班超不知如何安慰她,原来只以为班家就够倒霉的了,他只知道窦大人晚年失宠,没想到窦府经历了如此一场塌天惨祸。 曾经的大汉豪强,雒阳城荣宠致极的著名世族,壮士暮年,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孙一个个横行不法,窦大人内心所受的打击,真是无法想象。刘小翰也一样,虽然贵为公主,才二十出头,便不得已而寡居,几个年幼的娃儿形如孤儿,人世间还有比这更凄惨的痛苦么。 班超内心惊涛骇浪,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刘小翰。 “公主,如果汝心里难受,就哭出来吧……” 刘小翰闻言,掉过头怔怔地看着他。她的眼中分明泪水儿在打转,先是凄凉地一笑,嘴上道,“班兄,借汝肩头一用……” 言未毕,忽然用双手捂住嘴,泪水象断线的珠子一样,晶莹剔透,扑簌簌落下。她怕惊醒自己的娃儿,她怕让祖父祖母闻之伤心,努力控制着自己,瘐俏的双肩剧烈颤栗着,就是不让自己哭出一点声儿来。 鬼使神差一般,班超从席上起身,走到她身边跪坐下。刘小翰突然紧紧抱着他,伏其肩上嘤嘤地哭出声来。班超轻扶着她瘦弱的双肩,并轻抚其背安慰。 窦府遭此大难,眼前看到的一切,让班超触目惊心。窦氏曾经何等荣耀,从祖及孙一门贵显,候府邸第相望京邑,可繁华过后,盛极而衰,境况竟是如此凄凉,更让人倍觉人生无常,何其残忍。 刘小翰哭了一会儿,便自己抬起头,抹了抹眼泪,还亲吻了一下班超的脸庞。 班超胸口嘣嘣跳将起来,不敢看她的眼睛。可他多想了,刘小翰却默默地指了指侧面的案子,坚定而不容置疑地示意班超坐回自己的席上。 班超回到自己的案后坐床上坐好,内心深处免不得一阵失落。刘小翰似乎已经平静下来,她看着班超的眼睛道,“几年来,吾从未让自己哭过,谢谢仲升兄,借汝肩头哭了一场,吾已经好了!” “公主,今后汝打算怎么办?” “吾知道汝担心什么,汝放心,夫君(注:即窦勋)虽行为不端,然吾已生育三人,已经离不得窦家。窦氏已然败落,全是子孙自找。然祖父仍为吾大汉柱石,吾要重振窦氏。吾爱祖父祖母,要为彼养老送终,抚育宪儿、妤儿成人。只要心不死,就一定能活下去。吾要让世人知道,大汉窦氏家族,不会永远沉沦、败落下去……” 刘小翰看着班超,语气淡淡地、但却是十分坚定地说道。 班超听得有点汗毛倒竖,刘小翰分明是咬牙切齿说这番话的。他看着她道,“公主,是否需要超做什么?” 刘小翰看着他摇了摇头,笑笑说道,“兄有时间,常来看看祖父祖母即可。孟坚案发,祖父祖母担惊受怕,一夕三惊。仲升,祖父想你,也看好汝。祖父曾说过,‘吾辈已老,最多十年,圣上必北征,此是孟孙、仲升一辈人一飞冲天、为国建功之时也!’” 班超闻言大为窘迫,他搓搓手道,“吾不过一介农夫,公主切勿如此说……” 刘小翰却打断他,“汝勿瞧轻自己,时也运也命也,非人能为之。倘若边疆有警讯,试问当今各族世子,有智过孟孙、勇过班兄者乎?” 告别刘小翰,班超觉得自己仿佛长大了一般。谁都看好他、鼓励他,只有他自己日复一年地陷在五陵原的春夏秋冬里,看不到希望。朝来暮去,春花秋月,他还得和小西河畔那些许田地为伴。 此时此刻的班超,他能看到的仅是五陵原的落日与小西河流水。 但身为光武大帝的长孙女,沘阳公主刘小翰羸弱的身影所展现出的坚强不屈和老谋深算,却让班超印象深刻,也隐隐有丝丝担忧。心理扭曲的刘小翰太善于伪装了,她与马后交好,一旦得势,班超不敢想了。 但这种担忧的念头也只是一闪即逝,未及深想。因为,祖父窦融的晚年际遇,让他心里悲凉、心酸,胸口隐隐难受,眼泪正止不住往下流。他想不明白,朝廷既倚仗于窦大人,何故又待其如此薄情? 他想到了一个词,人质! 曾经独撑西北的大汉西北王,曾经令匈奴人和羌人闻之胆寒的大汉河西大将军,曾经的河西十万虎狼之师统帅窦融窦大人,在风烛之年、身染重病之时,竟然成了朝廷的“人质”。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衣钵相传 窦府十室九空,萧条、冷落、凄凉! 一座座高大的宅院内,仅有从不出门的仆人或护院在厢房居住。府邸大门两侧一对西域于阗玉石做成的神兽辟邪矗,落满灰尘,孤单寂寞。辉煌一生的窦融大人,晚景这般凄苦,令班超心里觉得堵得慌。 可呆在窦府几天,班超所看到的,却是窦融大人与窦老夫人很少提起败兴之事。一对饱经沧桑的老人,默默地承受着一切,淡然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在河西时,大将军窦融门下豪杰无数,这些人都是世代忠心于窦融的忠诚死士,统归河西大将、大将军府府尉秋臣统领。进入雒阳后,这些战功赫赫的河西壮士们都因老迈退陷江湖,在雒阳及周边安家落户。但是他们子孙中身怀绝技者,依然以进入窦府做门客为荣,这些人现在统归窦戈统领。 这支由门客死士组成的家兵,是一支令人恐怖的力量。 窦穆、窦勋事发后,窦融严禁门客抛头露面,只能常住郊外庄苑。这支令人生畏的窦府亲兵,在窦府只听命于窦融,无法无天的窦氏子孙,无人能左右。在江湖上,他们是一道影子。但在大汉内廷,这却是汉帝国侍中庐掌握的用于震慑漠北强人的一支强大的暗黑力量。 班超住窦府后,才知道原来这支力量的真正后台,竟然是内廷侍中、北宫卫士令杨仁杨大人。这支力量延续了河西军的生命,继承了河西军狼一样的血性,是北军、雍营和黎阳营的士卒们,永远也学不来的。 在河西那个沙尘漫天、民风彪悍、弱肉强食的沙漠绿洲之地,做一只温顺的羊,只能成为狼的美食。窦氏兴于河西彪悍之地,世代以武传家。在窦氏的家族文化中,温顺的羊是为人不耻的,相反,血性、坚韧、执著、忠诚和血腥、凶残、狡猾、贪婪的狼,却备受推崇。 这种家族基因,是在与匈奴人的长期拚杀中,在漫漫的岁月长河中慢慢形成的。 但是,一旦进入雒阳帝都,这种家族基因便与雒阳的皇权政治和风花雪月格格不入。故而,窦氏子孙多不法,让汉明帝深恶痛绝,干脆赶到关中、甚至河西旧地去了事。而窦融本人并不想改变他的家族基因,相反,他养窦氏血性,希望窦氏子孙能将尚武的传统代代传承下去。因而,他对汉明帝将诸窦赶到关中或河西,是持支持的态度。 “灭匈奴者,必窦氏也!” 班超想起光武大帝的话,他开始理解皇帝和窦融了。 窦大人的书房寻常是不允人进入的,但却特允班超进入。书房内仿佛中军大帐,四壁挂满黄色的帛图,书房正中央则是两个巨大的沙盘。 这沙盘比左车在田舍中指导班超做的那两个沙盘,还要精致几分。一张沙盘上,是汉帝国与周边国家的形势图。另一张沙盘上,则是河西和西域的山川地理,高山、河流、险隘、沙漠、城邦、要塞一目了然,应有尽有。 窦大人常常一个人柱着杖,在沙漠前一坐一天,纹丝不动。班超便陪着他,祖孙俩闷头对坐,各人想各人的心思。 班超对西域的山川地理太熟悉了,在五陵原的田舍中,他每日耕作和习武之余,便是按师傅令做“功课”。而这“功课”,便是研习这些沙漠、山川、河流和各城邦。但是,这幅汉朝与周边各国的形势图,在他面前打开了一个新世界,也让他大开眼界,触目惊心。 “祖父,孙儿问一个不该问的事。” “说吧!” “祖父,吾汉朝南有交趾、西南诸夷,西为高原羌人,北有夫余、鲜卑、乌桓、匈奴,东有大海阻隔,仅东部安逸。南、西、北三面,或燥热或苦寒,惟大汉所居之中原为丰饶肥美之地,群狼环伺,天下焉能太平?” “此即中原大国之天命,原本如此!” 窦融淡淡地说道,“今南方诸夷、西方羌人已渐服,南匈奴、东北鲜卑与赤山乌桓均已附汉,惟北匈奴驭役西域各国,为大汉国患。中兴之后,大汉国力衰微,汉欲灭北匈奴,或需数十年,或需百年,非一人一时之功也。然北匈奴既灭,中原天下果能万年太平乎?” 未等班超回答,窦融又长叹一声道,“非也!无论谁居漠北苦寒之地,均会觊觎丰饶之中原。祸中原者,必漠北各国也,此乃汉人天命。”话锋一转,窦融又问班超道,“倘汉军北征,当从何处出塞?” 班超在左车指导下几年思索,早有心得,闻言便道,“祖父,汉军当出河西,战白山(注:天山东段汉时称白山),据伊吾(注:即伊吾庐城,今哈密市西四堡),夺疏榆谷(注:即今巴里坤草原)以为河西屏障!河西固,则大汉安!” “倘若大汉已据有白山南北,朝廷置都护,当以何地为根据?” “龟兹、焉耆!” 班超想都未想便指着沙盘回答道,“汉军如据有伊吾,当以龟兹、焉耆为根据,请建都护,并在车师后国、前国建戊已校尉。以此为立足,北可侧击北匈奴,遮断天山,以为屏障。南可威慑南道诸国,让西域五十五国重归大汉版图!” 窦融闻言,点头说道,“左车多年心血,看来没有白费。汝已成人,且顶着大汉第一剑士名头,他日定能为皇上分忧,扬吾汉军虎威!” 班超受到窦大人褒奖,心里高兴万分,嘴上说道,“大汉尚武,世子习武成风。可惜皇上专心内政,无暇北顾矣!” 可窦大人却未理会他的牢骚,他以枚击地,咚咚两声,吓得班超一跳。只见窦大人正色道,“汝能看清都护与戊已校尉该设何地,已经不简单。然仅此还远远不够,如皇上命一将经营西域,当以疏勒国为落脚点,方为长久之计!” “疏勒?疏勒?怎么可能……” “勿要争!”窦大人厉声制止住班超的争辩,他叮嘱道,“记住即可,早晚将此想明白,汝方可为大人!” 说完,窦融便剧烈地咳嗽起来。窦老夫人进入书房,逼着窦大人回内室躺下休息。而班超,却一个人留在书房内,看着沙盘上的疏勒国,实在想不明白窦大人为何会看好这么个偏远的地方。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身后之事 疏勒国地处葱岭(注:即今帕米尔高原),远离大汉敦煌郡,是为孤地、绝地。如果匈奴人派一支偏师顺于阗河出于阗国(注:即今新疆和田县),再遣主力出尉头国之尉头城(注:即今新疆巴楚县),疏勒国岂不成了绝地,如何能成为经营西域之根据?! 班超百思不得其解,但他相信窦融大人定是深思熟虑之言! 侍婢秦小宛是窦老夫人赏的贴身侍婢,自然要跟着班超。见班超常常一个人枯坐在书房内的大沙盘前,这书房她不能进入,便常常将小脑袋伸进书房门向里看。 这天窦大人、窦老夫人在隔壁午睡,秦小宛又战战兢兢地伸头向里看。 窦大人言传身教,让秦小宛惊喜不已。窦大人都这么看好他,高大威猛的班公子定然前途不可限量,上天赐给她的机会,只要抓住这个班公子,自己的将来那可就厉害了…… “啪!” “啊呀!”正想着美事的秦小宛性感的小腚上挨了一掌,她惊叫一声,回头一看,见揍她的竟然是沘阳公主刘小翰,不禁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跪地请罪。 “公主恕罪,吾只是想给公子送茶!” “不恕,汝个死丫头!军机重地,下人不得擅进,汝会不知?擅进书房,轻则枚笞,必皮开肉绽。重则出卖为奴,甚至死罪。这两条路,汝选一个罢!” 这些秦小宛何能不知,她知道自己祸闯大了,便吓得嘤嘤哭了起来。 班超多少也能看出这主仆二人有演戏的成份,但也只好走出书房,看着可怜巴巴的秦小宛,便替其求情道,“是吾口渴腿怠,欲让其送茶也。求公主便饶了小婢这一次!” 沘阳公主看了一眼班超,又看了一眼秦小宛,一语双关地道,“即然班公子替汝求情,便饶汝一次,且回屋去罢!” 秦小宛走后,刘小翰也进入书房道,“雒阳近日或不太平,窦戈已禀报,已得到准确消息,西域商贾权鱼或为歹人盯上,或将在最近起事。汝不是欲护着鱼府二姬么,进出须小心谨慎!” “公主,这……汝也知道?” 诣阙上书,让五陵原班家二个公子名动雒阳,可班超没想到自己与鱼邸交好,传到刘小翰耳朵里,就成了冲着鱼儿姊妹去的。刘小虑的话让人听上去,仿佛还有一股浓浓的醋味儿。 或许,又是班超想多了,只听刘小翰闻言叱道,“切!汝当窦府是破落世家土财主么,雒阳就这么大,漠北人还能有什么事能瞒得了祖父?” “祖父亦知此事?”班超惊讶,可刘小翰却不想多说了。 老大人身在窦府,很少出门,却胸有天下!班超感慨万端,人生不如意处常有,就该有窦大人那样的格局,看淡一切,荣辱不惊。壶中明月,袖中乾坤,以社稷天下为已任! 从拜访过刘小翰开始,班超不再悲叹班家遭遇的坎坷和多舛。与窦大人在书房内盘桓数日,他更是重新焕发出在五陵原时自由自在、奔放不羁的本性,也给凄凉的窦府增添了生气。 每日除了到上阳门正大街邓府门前悄悄晃悠一圈,每天夜间除了到鱼邸巡视一圈,其余时间无事可干,便呆在窦大人的书房内想着自己的心事,并静待朝廷消息。 沘阳公主刘小翰已经是窦府的管家,她精明强干,操持窦府一切。每天早晚,她都要带着两个小女,到窦融夫妇处问安,陪祖父祖母说一会话儿。每天总会到班超的居处巡视一番,吩咐侍婢照料好班超的起居。 班超则每日早晚习武,窦融见其勤奋、勇武,自然心内甚喜。 这天晨,两人对练一会,老人便坐于亭上喘息将息一会。班超则在亭子下举鼎练力,四足大鼎需两个强壮的仆人才能抬动,可班超却能轻松举起。 窦融看着这一切,闭目向天,脸现痛苦的神色。 当年在河西,河西大将军窦融与河西众将都是举鼎练力,那时,能举起大鼎,仅是基本功,根本没人夸耀。可岁月无情,壮士身老心未老,大志未成,心中的寂寞、怆然无人能会。 等班超举鼎十数下,又与窦戈徒手对战约二十合,窦融一招手,管家窦戈便在亭上石台上燃起三柱香。窦融将班超叫了过来道,“好小子,跪下罢!” 班超抹一把额上的汗,走了过来。窦戈和小厮拿来一个牛皮囊和一把原来挂在书房内的重锏,便悟到了一些。他面向窦融跪下,恭敬地叩了三个头。 窦融先从窦戈手中拿过牛皮囊道,“这里有五卷羊皮书,《司马兵法》、《六韬》、《三略》、《鬼谷子阵图》、《河西阵图》,均是在河西时,吾命人书在羊皮之上而成,吾之读注心得,均在书上。尤其是《河西阵图》,系吾与匈奴人、隗嚣战阵记录。这些书,一套吾已授孟孙,由窦氏子孙传习。这一套,现在它们该归汝,由班氏子孙传习。” “汝勇有余而谋不足,逞匹夫之勇,终难当家国重任。子曰,‘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自古为将者,无不智勇兼备,且智为首要。放眼四海八荒,羌人不足虑,而匈奴乃汉天敌。汉拒北匈奴,河西为根本。匈奴左臂已断于鲜卑,而仅剩西域这一右臂。右臂断,则河西固。河西固,则天下安!” 将牛皮囊交到班超手上,还叮咛道,“汝还要切记,如奉皇上诏书孤身经营西域,惟葱岭乃中原生门,疏勒国当为根据。欲固中原,必先固河西。欲固河西,必先取西域。而欲取西域,几必先取疏勒国。据疏勒国,扼葱岭,则漠北无祸,天下自安。后世子孙,几相亡者,必受其谴……这些道理,汝要细悟之!” 说着,窦融又从管家窦戈手中费劲地拿过钢锏,庄重地对班超说道,“此锏乃吾镇河西时所佩,刀、剑触之则断,乃步战、马战利器也。吾老矣,再持不得重锏。现此锏亦传与汝,吾再送汝一匹宝马。” 班超再次庄重地三叩首,接过书囊与锏。他胸中弥漫着感、神圣感,当年威风八面的河西大将军,大汉朝廷的镇国柱石,这分明是在希望窦固与他班超,能将自己的事业传承下去!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宝锏神驹 心里欣喜之余,班超又黯然神伤。 大业未成,英雄已迟暮,窦大人胸中的苦痛,谁人能知?为防不测,他分明是在有条不紊地安排自己的身后之事。 伸手接过重锏时,班超不禁大吃一惊。此锏重达五六十斤(注:汉斤相当今约一半),长约四尺余(注:汉尺,四尺约今一米)。抽出锏身,但见寒光闪闪,通体金黄,其状如金。其顶端锋利异常,有四棱而无刃,视之令人生畏。 “好锏!” 班超惊叹出声!如此利器,可砸可刺,即使隔着盔甲也能将人、马活活砸死、刺穿! 还未来得及试锏,仆佣已牵来一匹骏马。此马比寻常汉人所骑的马要高大整整一圈儿,长鬣至膝,长尾垂地,高大威武,性格悭傲。三个仆佣好不容易才将其从马厩内牵至前院中,它四处瞅瞅,忽然前蹄奋起,长啸一声,在原地略带挑衅地来回踏着步。 苑内地面铺着汉砖(注:汉人重五行,住宅以木和夯土为主,砖主要用于铺地和地下建筑用),马蹄上的木涩敲在砖面上哒哒作响,昂首阔步,不可一世。 战马傲慢的架势惹恼的牵马的小厮,他甩手抽了它一鞭子。红马暴跳如雷,先是后腿一蹬,没蹬着。便在院内转啊转啊,转开了圈子。班超知道下面必有故事,果然,此马忽然转至臀对小厮,长尾甩开,“仆-噗!”惊天动地、响雷一般,原来放了一个响屁,小厮应声而倒! 包括窦融在内,众人尽皆笑颠,班超则脱口而出,“啧啧,真神驹也!祖父,吾得一诗:神驹行且嘶,扬尾喷小厮。一鞭还一屁,老将也笑颠。” 窦融其实并未“笑颠”,老人黯然道,“此驹虽出自大宛,然是乌孙良马。它因遍体黑红,故名曰赤萧,乃乌孙商贾年前悄然相赠。” 说着,窦大人抚摸着张扬的鬣毛,战马竟然温顺地用嚼头触碰着窦融的胳膊,目光中透着悲戚凄凉之色。 将军爱惜战马,良马依恋名将。这依依不舍的情景,让窦融老泪长流,口中吟诵并感叹道,“白雪南山远,踏沙河西行。恨不壮年时,执矟斩单于……赤萧呵赤萧,老夫老也,汝为神驹,吾已骑不得了,班家后生才为汝主也……” “祖父,此马通人性也……” 兵和书齐授,此刻又欲赠马,虽然觉得不同寻常,但兴奋中的班超并没有体会到窦融此时的心情。 “自古名驹,无不通人言、识人性,只不过不会说也。”窦融说着,将缰绳递与班超,“神驹该得其主矣,汝试试吧!” 缰绳刚拿到班超手里,赤萧的温顺便不翼而飞。只见它长啸一声,鬣毛倒竖,尾如劲鞭,四蹄狂燥地踏地,转着圈儿,神态不可一世,就是不让班超近前。 “狗日的!”班超性起,手抓马鞍,突然飞身而上。赤萧大惊,旋即大怒,它暴跳如雷,前蹄奋起人立。又后蹄奋起倒立,来回颠簸,惊天动地,欲将班超甩下。 班超收紧缰绳,足蹬皮马蹬(注:汉匈骑兵武帝之前当用绳套固脚,自汉武帝时起,汉军骑兵应为使用皮马蹬),稳稳坐在鞍桥上。 赤萧长啸一声,又暴怒地不时蹬跳两只后蹄,还想将班超掀下。班超如磐石般安坐于上,突然勒紧缰绳,双腿一夹,“驾!”对着臀部就是一鞭。 赤萧人立而起,再次长啸一声,便象箭一样冲出。在后院内绕了一圈后,冲出几重院子,又扭头向窦府大门外冲去。 正是凌晨时分,雒阳城街道上只有少许行人。所谓名马识主,就这么一小会儿,班超高超的驭技,已经驯服了赤萧。班超便松开缰绳,赤萧放慢速度。班超遛了一小圈,便又返回窦府前院内,纵身跳下,嘴里流着口水道,“祖父,神驹也,说话算数,果真舍得送吾么?” 赤萧竟然温顺地嗅嗅班超一身汗味儿,窦融说,“小东西,祖父岂有戏言,这是吾专门送汝的!” “祖父,吾家太穷,当不起呵。还有这锏,吾也不敢要,这可是把传世宝物哪!”古锏木鞘镶七颗色彩夺目的宝石,异常珍贵。剑锋柔而锋利,可轻易切断寻常铁剑铜剑,班超大为震骇。 “宝锏配英雄,自古如此!” 窦融虽是刀剑矢石中闯出来的河西大将军,英年时有万夫不挡之勇。可毕竟壮士末年,英雄迟暮,步履蹒跚,已垂垂老矣。他重病在身,已无力马战,与班超对垒,即使步战,也力有不逮,每次都支持不了一个回合,便败下阵来,气得老英雄以杖击地,悲愤决绝,仰天长叹! 训好马,已到朝食时分,两人返回厅内。老人将书、锏、马授予班超,象是了却了一桩重大的心愿,神情轻松了几分,也似更衰老了几分。沘阳公主刘小翰已让侍婢备好丰盛的早餐,窦老夫人也正着等着二人。 窦融一边进食,一边嗟叹。班超知他心里不服老,可又不知怎么安慰老人,便道,“祖父,吾胜在年少,倒退十年,绝不是您对手……” 窦融慈爱地以手抚班超面说道,“日居月诸,出自东方。生老病死,何能自拒?自古英雄出少年,老夫老也,该尔辈为国拚杀了……” “祖父,吾只是一介农夫啊,书吾能收。这宝锏、这良驹,吾拿着战战兢兢。”班超得了这宝贝,心里欢喜,但嘴上还不能不假惺惺地客气一番。 “臭小子,别得了便宜卖乖。汝敢说声不要,吾尽皆收回……老喽,退回十年,老夫何至于此……算了,汝生不逢时啊,如逢乱世,定能封候荫子,其名在吾之上矣!” 窦融认定此子不凡,便不理会他的矫情,而是发自内心感叹道。 刘小翰则叱道,“仲升,汝也真虚伪。祖父以佩锏传汝,莫非让汝以锏锄地邪?”窦老夫人也被说笑了,一边进餐一边给了班超一个爆栗。 班超住在窦府,一早一晚习武不辍,重锏舞起的“飕飕”杀声,与剑完全不同,似乎也让尚武的窦府重新焕发了生命力。 但他的勇武,也让麻烦渐渐多了。因为那个服侍他的贴身小婢,看他的眼神渐渐有了一层雾。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烛下美人 在焦急的等待中,时间一天天过去。 这天,班超终于受诏入朝,汉明帝在却非大殿后面的御书房内召见了他。 其实,皇帝只与让公车司马尉、郎官甚至小黄门通知他即可,但汉明帝却将他召到御书房,并当着尚书台众阁员的面宣布,班固的冤已经申了,诬告、不举之人,也将同时受到惩罚。 汉明帝看着跪在御案前的班超,最后又说道,“汝兄班固不日将奉诏至京,朕将另有重用。班超,汝冤屈朕已经帮尔申了,回家去吧!” “小民班超谢皇上大恩!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班超心里大喜,再一次伏地长拜。 汉明帝频频点头,对这效果似乎很满意。大案后御坐两侧,两尊错金博山熏炉,散发出缕缕幽香。抓班固是他,放班固的还是他,让你感恩于他的还是他。这就是汉明帝,恩威并用,恩泽广布,一代雄主,定要让你从肺腑中感恩! 班超匆匆回到窦府,向窦融夫妇禀报这戏剧性一幕。 窦夫人手拿便面遮面,大喜而泣,窦融面北长揖而拜,口中高声道,“先皇在上,今上实乃五百年一出之明君也,大汉万民之幸啊!吾窦家世为汉臣,世为汉将,定有报效国家的一天!” 窦府已经数年没有喜事,此事大喜也,沘阳公主刘小翰急命举宴。她命庖厨准备了丰盛的晚宴,想尽办法让祖父祖母高兴起来。果然,当天晚上,在乐师们的音乐和舞伎们曼妙的舞蹈助兴下,心里高兴的窦融和班超,俱喝得酩酊大醉。 窦夫人年事已高,不胜酒力,刘小翰早早将祖母扶到内宅睡下了。 窦融与班超手持绿玉羽觞豪饮一番,毕竟年老体衰,沘阳公主刘小翰也命两个侍婢扶老人去睡了。可班超年轻气盛,心里高兴,刘小翰命乐师与舞伎退下,便亲自陪着他对饮起来。 她酒量很大,如男人一般一觞一觞海饮。夜渐深,她忧心府中两个小女,便嘱班超不要睡太晚,先到班超室内巡视叮嘱一番,便自己返回府中。 班超便独自饮了起来,兴致所至,还逼着侍酒的两个小丫鬟连喝了几卮。虽然酒度极低,但两个小丫头强撑着喝完,站立不稳,风摇杨柳一般,左右摇晃起来。 班超见状,哈哈大笑。酒毕到院中舞了一圈锏,进入室内,那个等待侍寝的小侍婢,竟然坐在班超榻上,手扶着香腮,已经在烛下打起了瞌睡。 烛下美人,自然别有趣味。班超细细端详,小丫头片子虽然面如桃花,肤如凝脂,却稚气未脱,透出一股清新生涩之气,确实别开生面。正要推醒她,另外两个婢女已经提来热水倒进木桶,要侍候他淋浴就寝。 “公子莫急,沐浴后好安寝。公主已吩咐过,今日大喜,婢子们让您尽情享用也。”侍婢以为班超冤屈已申,此时定然兴奋中情已难抑,这就急着要动手,两人小脸红透,捂嘴偷偷轻笑,小声劝解道。 这些天一到晚上,侍寝的小侍婢跃跃欲试。每天晚上,班超都得将其赶到她自己的榻上,然后自己一个人独自睡。窦府是大汉豪族,虽然现在仅有窦融夫妇俩与沘阳公主母女三人住在窦府,其余族人已经尽数返回河西故宅,但侍婢仆人仍有百人。用来侍寝的十六七岁小美婢,都养得肥肥白白的,不用干粗活。 “汝等都去自睡,本公子童子身要留给他日之细君的,就不劳烦众位了。”班超被人误解,脸上有点搁不住。他推醒瞌睡的婢女,又拿她们开涮道。 婢女们闻言,都低着头,娇羞不已。 瞌睡的婢女揉揉眼睛,一付知书识礼的样子。她象是咬了一下牙,下定了决心似的,轻启朱唇轻笑道,“公子勿闹也,留下婢子吧,这榻够大。吾为祖母贴身侍婢,不脏。夜已深,何必让婢子跑来跑去的。婢子也不干别的,只说笑话让公子开心行不?” “对了,汝……叫什么名字?”看着说话的小婢脸如芙蓉,唇红齿白,能言善辩,班超不免心里颤悠了一下,竟然没话找话地问。问完便后悔莫及,脖子便阵阵发热。 小侍女闻言先扑哧笑了,点着班超的额头道,“公子羞不羞?小婢秦小宛,都说过八十遍了,不信公子会忘吾名字。要不,妾吹萧给公子听?” 看着这个面容姣好的女孩,班超不觉有点恍然,甚至有了一股想将她就地正法的冲动。可一想到这是在窦大人府上,侯门女婢,忽然又兴味索然。 大冤得伸,此时的他正是得意时候,很想找个人说说话,当然最好是能痛痛快快地打一架,甚至能猛杀歹人更痛快了。可窦府中的侍婢,不过是唯唯诺诺、擅长歌舞的一群豪族家伎(注:即家娼),让他甚感无趣。 “秦小宛,都去洗洗睡吧,不必等吾!” “公子难道是瞧不上婢子们,还是嫌妾身贱?”这丫头还很厉害,抬起头回眸一笑,又低首捂朱嘴轻声道,“吾仍是处子,窦夫人以吾为孙女,公主待吾如妹,从未让人动过吾,不会辱没了公子清白身……” 侍婢声音如蚊,没说完已羞得双手抱脸,伏于膝上。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儿,不是逼急了,谁会说出这等话儿来。 “不不不,汝误解也,快……别乱说!” 班超开始结巴了,摆摆手,脸大臊。秦小宛这一眼,这一羞笑,很有杀伤力,但班超还是嘴上硬道,“小不点儿,汝别看吾在窦府人五人六,还要众姊妹侍候,那是老大人、老夫人待吾如亲孙,公主则待吾如兄。班超贫贱,不过一农夫尔,回到五陵原,吾得从土里刨食吃,有什么资格轻视尔等邪?” “男人搏功名,侮女(注:汉时雒阳方言,贱婢的意思)搏主父。婢子是认定公子了,已求祖母、公主相送与公子……” 老天,这不是逼娶吗?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令出内廷 看着小婢的赤急白脸的样子,班超心里感叹,“这小不点还真是拚了,汝倒不儒输(注:汉时俚语,雒阳方言,愚笨的意思)……” 正在此时,管家窦戈一身黑色短打夜行衣敲门进来,“禀报公子,西域一群胡人,跟随权鱼驼队进入雒阳已逾月。他们密切跟踪权鱼及两位夫人,显然是盯上权府了。吾感觉近几日或该有动静,原想通报雒阳令衙门,可窦大人却命报与公子即可……” 窦戈话未说完,突然“咚”地一声闷响,一柄小刀穿着一块黄绢,直直地钉在榻前案上。 “有刺客!” 窦戈大喝一声,便从席上纵身而起,从已经悄然打开的窗子扑出屋外。秦小宛则啊哓一声,象一条鱼一样刺溜钻进班超怀里。另外三个小婢,则也都花容失色,惊叫一声抱在一起。 但这些侍婢并没有瑟瑟发抖,很快便平静下来。这可是窦府,竟然有人夜晚行刺,不是找死么! 班超拍拍秦小宛背抚慰一下,可秦小宛却真真假假地赖在怀中不想出来了。 班超在其小腚上来了一掌,扶其坐正榻上。秦小宛红着小脸揉着腚指着案上小刀,才战战兢兢地道,“公子,这……快看看写着什么?” 班超没有功夫理会一脸慌乱的秦小宛,他拔下小刀,取下黄绢展开,只见上面用隶书写着“权氏遭厄,太史桥坊”八个大字。 秦小宛也凑了过来,怔怔地看了一下便皱眉问道,“这是何人……权氏即权鱼府上么?晚间窗板吾亲自上的,是怎么开的……” 这时,窦戈走了进来,怏怏不乐地道,“公子,吾晚了一步……” 说着,也拿过红绢看了一下,不禁一脸肃然。 “汝知是何人?”班超见状问道。 窦戈点点头,带着畏惧的神色道,“此是宫绢,还能有谁?况且,能在窦府来去自由,也只有杨大人能做到。令出内廷,公子还是听令而行罢!” 班超想起自己那两日跪在南宫朱雀门前时,曾经有人围着他转啊转啊,气场巨大,压迫得他喘不气儿来。看来,自己已经被杨大人盯上,已经成了他手中的一枚棋子。不,不是杨大人,而是皇上手中的一枚棋子。 想起在朝堂上发生的一切,班超丝毫没有犹豫,站起身,取下墙上挂着的重锏,又对窦戈道,“汝速报祖父祖母,请大人勿要担忧,吾去会会这帮歹人!” 窦戈出去后,班超正要走,秦小宛却一头扑上来抱住他的胳膊道,“公子,汝千万小心,吾……吾……” 班超看着她亮晶晶的眸子,捏一她的粉腮戏道,“吾……吾……什么?” 秦小宛两腮瞬间红云翻飞,声音如蚊,悄然道,“吾等公子归来!” 另两个小婢也娇声道,“妾也静候公子佳音!” 看一眼沙漏,时间已经不早。班超顾不上戏弄这些美不胜收的小侍婢,他怀抱宝锏,来到马厩内牵出赤萧,便策马驰出窦府。 长夜未央,雒阳是个不夜城,此时街上行人车马络绎不绝,班超信马缓行。 夜风一吹,班超开始理理晚上的头绪。朝廷既然得知胡人即将为祸,通报雒阳令、司隶校尉府、北军大营、卫尉府哪一个衙门,都能让胡人有来无回。杨大人为何要让自己一个布衣去,自己与杨大人并不相熟啊? 班超越想越糊涂,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 又想起身边的侍婢秦小宛,窦夫人和公主将她送与吾班老二,这丫头便急着施展手段,想马上套牢自己,好跟着去班家。班超又一阵苦笑,侯门深似海,身在海中,不知民间之难。要是知道吾班老二一家在五陵原过的是什么日子,小不点怕是打死也不会去的。 他又感到纳闷,身为窦府的当家人,纤弱的沘阳公主刘小翰何故对他男女榻上这点破事儿如此上心。还专门嘱咐秦小宛要侍候好他,这让身为农夫的班老二一脑门子官司。 刘小翰虽是年仅二十余的少妇,可她不甘家道破落、决意恢复窦府荣耀的决绝,已让班超心生寒意。难道是想笼络于吾,可吾一介农夫对彼又有何用? 街上的车马人流,班超未加理会,脑袋里嗡嗡嗡的全是秦小宛的话儿。窦府两个抱着剑的高大“小厮”悄悄策马跟着他的马后,一步不离,他也不加理会。 街道上清风徐吹,十分惬意。不知不觉中,他已经顺着上东门大街、中东门大街、上阳门大街,来到开阳门外大街上。 进入开阳门外大街,从北往南数共有十九条巷道,巷道内都是一座座宅院。雒阳城内的巷道都挺宽敞,能并行两辆马车。此时,夜幕降临,京城已经变得安静下来。 临开阳门外大街的一座座高大的门楼后,里面都是二进或三进院子。走到第十三条巷子前,班超在一座临街的院子前下马伫立了好一会。 开阳门外大街虽然不是主道,但也很宽敞。中间是官道,官道两侧的矮墙外面,才是两条寻常吏民行走的街道,街道两侧植着两排整齐的榆树和老槐、杨槐树。这座临街宅院并不大,门楼也很普通,可通车马。大门两侧有小门,门前的拴马石上此刻正拴着一匹马,显然正有客人来访。 门楼后隐隐露出几株大树的身影,隐约能看到院内房屋高低错落。门楼下挂着两个灯笼,院门虽紧闭,小院整体却笼罩着一片安详恬静的气氛。这再普通不过的普通士民人家的宅院,总让人感觉颇有气势。 细看,这气势来自门楼下两个恢宏的大字,赫然写的是“班府”。 看着这两个挥洒自如、气势磅礴的隶书大字,班超鼻子一酸,黑暗中双目模糊起来,眼泪竟然扑簌簌地砸到脚下的青石板上。这二个字,可是出自阿翁班彪的手笔啊!当初阿翁陡然亡故,举家仓皇离开雒阳,竟然连这二字都未顾上取下。后来的住户,显然是慕班彪文名,再舍不得取下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班彪教子 原来,这座宅院是班府的故苑,正是阿翁班彪率全家人跟随窦融大人进入雒阳后的栖身之地。 当时,阿翁班彪建不起新屋,便租住在这里,一住便是十数年。这座普通的士人宅院,记载了班家在雒阳时的清贫但却雅致的吏民生活,记录了班超兄妹三人的幸福时光和他们的少年岁月、成长足迹。 这个普通的住宅,里外三进院子,正房偏房共有房屋二十余间,室内用度一应俱全。这里是雒阳文化气息最浓的地方,离太尉、司徒和司空府三大衙门咫尺之间,离皇宫南宫上东门外的马市也不远。从这里经过开阳门出城,离城南雒水南岸的太学、灵台、辟雍也不算远,因此是都城雒阳的文化中心。 尤其是,正是在这座普通的宅院前,班超的心被当时年仅十余岁的一个雒阳女孩带走了。此刻故地重游,年少时的往事一幕幕浮现眼前,怎不叫他感慨万端,泪湿衣襟。 故苑重游,让班超感慨万千。 他牵马伫立在门前,忽然一阵风儿刮过,院内的三株大槐树簌簌、沙沙一阵响动。听着这熟悉的响起,班超一阵恍惚,眼前又浮现出一幕幕场景,他与兄长班固兄弟二人对坐于席,阿翁班彪坐于正席案后,手里拿着戒尺,正在讲授《春秋》。 他在黑暗中抹掉眼泪,一时沉浸在幸福、难忘的童年和少年岁月里。 当年班彪率全家跟随窦融入京后,窦融被拜为司空,可光武帝刘秀却没有征用班彪。班彪一身傲骨,自然不甘到窦府当门客、私臣,于是,堂堂的三辅文章领袖,才高八斗的班彪竟然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失业了。于是,他在开堂授徒、著史的同时,也加强了对两小儿的训导。 那时每天晌前晌后各有一个时辰,是班超最难熬的时候,每一刻都是那么漫长。 正屋之内,地上铺席,由芦苇或秸杆编织而成。摆席有讲究,席子在堂中要放正,即席的四边要与房屋厅堂的边、壁平行。席上摆放三只矮案(注:汉时又称几,稍矮),案后各放一坐床。班彪居中面南坐于床(注:汉时的坐具)上,两小儿在两侧相对而坐。 案上摆著木简,简旁有笔墨。班彪正在讲解《春秋》,两小儿小小的身体在坐床上正襟危坐,摇头摆尾,字正腔圆,一字一句跟着朗诵着。 这种坐床,与现代的床形制和功能完全不同。较矮且较小,主要供人坐。汉时尚没有椅或凳之类,人都是坐于床上,贫贱庶民则干脆坐于席上。只到东汉末年,中原才出现“胡床”,由北方游牧民族引进中土。胡床系用绳带交叉贯穿而成,可以折起,类似今天的马扎,所以又称绳床、校椅、交椅等。 突然,“啪啪啪”几声,班彪敲响戒尺。并对班超怒喝道,“坐毋箕踞,汝欲轻慢圣人邪?!” 班固依然正襟危坐,班超则被吓得嗖地收回两腿,老老实实地跪坐于床。原来,班超坐累了,偷偷将屁股坐到床上,两只小腿悄悄伸到案下,不巧被面南而坐的班彪逮个正着,所以被训斥“坐毋箕踞”。 汉时,坐也是有规矩的。通常的坐法,坐时须两膝着地,两脚的脚背朝下,臀部落在脚踵上,这叫雅坐,是来不得一点胡闹的。如果准备站起身,或是表示对坐中尊长的尊敬,则要将臀部抬起,上身挺直,就叫跽(注:即直身长跪)。 用现代人的知识看,汉人的坐法极其不科学,坐久必累。而累了后,如为了舒服一点将两腿平伸,上身与腿成直角,就是一种很不规矩的坐法,形似簸箕,因而,又叫箕踞。箕踞是对尊长极不尊重的坐姿,因而是不能被礼法容忍的。 班超以后虽然坐累了,但再不敢箕踞,便会偷偷跽坐。虽然频繁交换姿势,但跽坐可是尊敬圣人的坐法啊,既舒服阿翁又找不到时尚训斥。班彪看在眼里,虽然气不打一处来,但也找不到训斥的理由了。便长叹一声,心里的失望溢于言表,他极其苦恼地摇摇头。 想起阿翁班彪当年欣赏兄长班固、却对自己十分失望的神情,班超此刻的心里,可谓五味杂陈,在昏暗的灯笼光芒中,他暗自苦笑。但他从不怪阿翁偏心,与兄长比起来,自己从小到大,确实太过逊色了。 见班超陷入沉思,两名窦府小厮不敢打扰他。可赤萧又不时打着响鼻,一付不耐烦的样儿,似乎担心错过了什么好戏,在催促他快走。跟随他的一名窦府“小厮”便走了过来,想接过缰绳。班超摇了摇头,默默地骑上马一路向南,从开阳门出了城门,过雒水河,然后折向西,从都亭驿旁边走过。过了太史桥这座小石桥,向着人声鼎沸的南市走去。 策马到了人马喧嚣的南市,三人至市场边的车马寄存处,将马匹存下。马和人一样,也是分出身的。小厮闻听是窦府的马,便赶紧将赤萧牵到有棚的围栏内,用上好的草料精心侍候着。 时间尚早,班超三人信步转到城内的津门大街上走了一圈。见鱼邸两侧车马行人十分安详,并无丝毫异样,便又跟着一群出城逛夜市的人群后面,返回进入雒水南岸边的南市。 一路之上,让冷风一吹,他的酒也醒了些。 雒阳城商业繁华,这里又是雒阳城的商业中心,也是大汉帝国的商业心脏。虽然是夜晚,城内城外,四面八方的人们依然摩肩接踵,生意兴隆。身旁宝马香车络绎不绝,驼队马队进进出出,逛夜市的人们熙熙攘攘。 进入市内,但见彩灯闪烁,摊位林立,商铺相连,灯笼点缀其间,红男绿女,香风袭人。拥挤的人群中,不时能看到丫鬟、小厮簇拥着豪强大户人家的公子、女公子们,在仆人拎着的胡灯(注:即兽角灯)引导下,正在悠然地逛着街市。 远远望去,但见满街结鬟高耸,巍峨瞻望,步摇轻颤,高贵华丽,令人心颤。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乌鞘岭内 班超抱着钢锏在人群中慢慢走着,偶尔回头看看,见两个大汉头戴无帻冠,仍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班超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这是窦府两个仆人,整整一晚上,他们就象尾巴一样一直就这样跟着呢。雒阳里闾及二十四街两侧,都种植着栗、漆、梓、桐四种行道树。一般巷道小街两边,也植着榆、槐等遮荫树。班超几次故意隐身在灌木后,但都没能甩掉他们。 他感到气馁,便干脆不加理会,抱着锏默默地向太史桥走去。 一阵夜风袭来,隐隐带着醇香,看街边一个酒肆,檐上高悬的旗杆上,一个大灯笼上写着“乌鞘岭”三个大字,随风摇曳的幌子上则是斗大“酒”字。 乌鞘岭是陇右进入河西的通道,是著名的关隘。班超仍隐隐记得,那年班家随窦融入京,从乌鞘岭经过的情景。高耸的雪山,长长的峡谷,险峻的地形,是河西的门户。 此刻天时尚早,看到酒肆挂着这样幌子,肯定是西北人所开,于是忽然心血来潮,便饶有兴趣地走了进去,在靠墙西隅的一张席上坐了下来。两个“小厮”伸进头瞅了一眼,又缩了出去,班超恶俗地笑了。狗日的,甩不掉,干脆让尔二人在外面吹吹风。 酒家走了过来,班超将锏咚地一声置案上,这才说道,“浊酒(注:即粗劣的栗米酿成、且未过滤的酒,色白且浑浊)一壶,糗盐菽(注:即盐炒黄豆)一斤。” 此时的大汉帝国,经过数十年休养生息,经济已逐渐恢复,百官俸禄已经回升到前汉末年时的水准,帝都日益繁华。建武初年一斤黄金只能买五升菽(注:即大豆或小豆)景象,已成不堪回首的历史。 这个酒肆还挺大,肆内宾客盈门,划拳嚣闹,生意火爆得很。 酒肆厅堂内,众酒客一人面前有一案,膝坐于席上。厅中央为一围栏围住的四方小台子,此刻两人正在击剑。你来我往,剑花翻飞,煞是好看。众酒客则在围观鼓噪,旁边人不断下注,呐喊助威声此起彼伏。班超瞅了一眼,台上两名剑士不过尔尔,花拳绣腿,图个热热闹闹而已。 酒保很快端上酒、菽,拉着脸“咚”地一声置于案上。肆内众客多侧目而视,旁案两个世族少年,燔炙(注:读fánzhì,即各类烤肉)满案,臑鳖(注:读nàobiē,即烧鳖肉)脍鲤(注:即烧鲤鱼),饮清香清酒(注:即经过过滤的无色清酒),不时瞅一眼班超和他身前案上的宝锏,眉头皱着,脸上却露出讥笑之色。 班超自知寒碜,但他不以为意。咸咸的盐,香香的菽,淡淡的酒,对五陵原农夫班老二来说,这已经好享受了,便索性自斟自饮起来。 “请问公子,有世子愿出二千钱,是否愿比试一场?” 忽然酒保跪到班超案前,带着轻蔑的口吻问道。到底酒能乱性,原来见班超寒酸至极,却身携宝锏,邻席有人开始挑事了。 班超闭着眼,头都没抬,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酒保还要再啰嗦,窦府的两个高大威武的“小厮”,已经抱剑步入酒肆,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盯着酒保。这小二这才吓得不敢多言,战战兢兢地作了一揖,慌忙躬身退下。 两个“小厮”又退出肆外,肆内众人,再不敢恬噪、蔑视。 众世子和富家子弟们这才回过味儿来,看着寒酸,原来人家这是故意吃素呢。就瞅案上这把七星宝锏,两个高大威猛的随从,或许这是那个大世家的公子啊,可惜无人相识。而此时的班超,此刻正被身旁木板墙另一面传来的轻微声音震惊、吸引,根本无暇顾及肆内众客的侧目、轻视或惊疑。 事有凑巧,肆内外虽然人声吵杂,但班超屏息凝气,饮酒食菽,忽然隐约听到隔壁帘内传出几个男人的声音。虽然断断续续,可分明听到有“权鱼”二字。班超大惊,便贴耳于帘上细听起来。 此时身后围栏内一场击剑刚完,酒肆内声音稍小一些,班超只听到一个操河西口音的男人小声说道,“……公子……权鱼……太史桥……鱼宅……” 接着,帘后忽然响起“咚”地一声,另一人似乎豪饮后掷掉手中爵,说道,“今夜……三更……梆响……杀……” 酒肆内又一轮击剑比武即将开始,下注声山呼海啸。里间声音本就不大,后面的声音,为厅内噪杂嚣声盖住,再也听不明白了。但就这几句隐隐约约、断断续续的话,还是让班超听懂了,误打误撞,自己要寻找的这伙歹人,让自己撞着了。 他悄悄拿起案上钢锏,犹豫了一下又轻轻放下。你要干吗,人家都什么还没做呢,此时把他们拿下,你有什么理由? 班超有点迷惑不解,凭感觉,这些人与十余天前那个晚上在权鱼府内树梢顶上之人,绝不是一伙人。他的感觉不会错,这些人没有人家那么大的气场。真是风马牛不相及也,这是哪儿对哪儿啊?狗日的权鱼,汝到底得罪了多少人?怎么谁都惦记着汝? 心里虽然骂着,不管是一群什么人,班超也决定要管了。他想起了杨大人的号令,“权氏遭厄,太史桥坊”,说的正是一个地方。他感到很不解地独自摇了摇头,这么一伙歹徒在雒阳为祸,雒阳令手下的求盗们就足以拿下他们,还用调动他一个曾经的“大汉第一剑客”,用牛刀来杀鸡吗? 不管了,既来之,就宰了这一伙贼,也算出一口恶气! 况且,宰杀了这一帮歹人,可以震慑一下那晚的树梢顶上之人,可以为权鱼立威。因为,一旦发生大命案,江湖上人不难知道是他班超在罩着权家。以他班超大汉第一剑士的名头,一般小贼人就不敢再打权家的主意。 心里正在合计着,哗啦一声响,帘后隔间内分头走出五人,有四人襦袍屋帻,足蹬胡靴,均是汉胡混搭。他们身材高大,深鼻高目,腰下悬着长长的重剑。 班超俯首吃着盐菽,举壶闭着眼痛痛快快地畅饮一口浊酒。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名坊深处 “公子您慢走!”酒保殷勤送客。 最后出来一人身着亮丽襜褕,头戴鹖冠,貂尾蝉珰,腰悬一柄宝剑,手扶剑柄,方步踱出,很有气场,分明是北营胡骑营(注:北军编有鲜卑重骑营)军卒装扮。五人气势威严,震得肆内诸客瞬间噤声,围栏内的两个剑客也停下了手。“公子”昂首挺胸,目不斜视,顾自走出门去。 等他们全部走出门去,肆内众客才敢小声嘀咕,“这些胡人肯定又是冲着权大人来的,非要抢了人家的钱财、生意和女人……” “假扮胡骑营为祸,朝廷为什么不管?简直无法无天了,天子脚下,皇城跟上……” “听说权大人乃河西市尉之后,前些年又在酒泉得了小鱼儿姐妹俩,西域胡女,金发碧眼,肤白如雪,臀肥乳丰,妩媚无比。据说犹擅房中术,系女中尤品,只需看上一眼,能让男人骨酥肉麻,盯上的人自然不会少……” “管个屁,胡人相杀,都杀尽才好,碍我大汉什么事,何必多管闲事?” “汝才是屁,西域原本就是大汉的地域好不好!况且,吾大汉祖先原亦是游牧部落……” “是朝里有人,收了好处,自然不想管胡人之间的事了……” 众人七嘴八舌,差点动了拳头,却莫衷一是,但班超却忽然端起酒斝一饮而尽,又举起陶壶对嘴而饮,咕噜咕噜饮毕放下,抹一把嘴上的河水,再将陶盘内余菽尽皆倾入囊中。最后,他在酒客们目瞪口呆中,掏出三枚钱扔到案上,迈步走出肆外。 出了酒肆,班超抱着锏,一边咀嚼着盐菽,一边穿过密集的商铺摊位和拥挤的人群,步行穿越南市,慢慢向太史桥方向走去。 太史桥位于雒水南岸的谷门外大街,属于雒阳城的西南郊。虽然位于城外,但因临近雒阳最大的商业中心-南市,是豪商巨贾们的驻地,因此太史桥与城内的津门大街一样,也是雒阳城极显贵的街区之一。 临近雒水岸边的这片高阜,一条很小的岔流叫太史溪。太史溪东岸的一大片建筑,便是东汉帝国的中心驿站-都亭驿。都亭驿在前汉之前又叫周南驿,所谓周南,顾名思义,便是周王城洛邑之南的意思。《诗经》即有“周南”篇,且为《国风》之首。如著名的《关雎》,便是“周南”中的重要篇章。 太史桥,即为太史溪上的一座石桥。太史桥和太史桥坊,因前汉司马迁而得名。前汉武帝年间时,汉武帝前往泰山封禅,司马迁父司马谈随行。至雒阳时病,便留在雒阳周南驿(注:东汉时改名都亭驿)。 司马迁按武帝令至西南诸夷定夺设置西南各郡归来,从长安赶到雒阳,在雒阳周南驿见到了生命垂危的父亲司马谈。司马谈执儿子手嘱咐其要继承自己的史家传统,著述史书,记述自孔子《春秋》之后四百余年历史。 司马迁俯首流涕,在病危险的父亲病榻前,立下宏愿,“儿子虽愚,不敢有负父命。”司马谈闻言,溘然长逝。后来,司马迁继任太史令,并开始编撰《史记》。 汉武帝天汉二年(公元前99年),司马迁因“李陵事件”触怒了汉武帝,认为他是在为李陵辩护,遂遭受宫刑。他忍受奇耻大辱,拚得一口气,就为了自己未竞的事业。出狱后先任中书令,直到征和二年(公元前91年)完成全书,共得万余言。 在南市与都亭驿之间的这片广大街区,东汉年间也因司马迁父子而名为太史坊。 太史溪西岸,是鳞次栉比、层层叠叠的豪商府第,掩藏在茂盛的树影之中。这里角灯笼闪烁其间,清风徐吹,恬静安详,与繁闹的南市形成鲜明对照。巷道内都是青石铺路,两边都是高墙深院。此时天已二更,有的院落依然灯火通明,隐隐有丝竹歌舞之声传出。 班超顺着巷道百无聊赖地走了一回,一时感觉有点茫然。西域人说的“鱼府”在哪?杨大人只说是“太史桥坊”,这里住宅密集,巷道重重叠叠,那几个西域人却不见踪影,又不好找人问道,这上哪去找“鱼府”? 没办法,只好用最笨的办法。反正时间尚早,现在歹人断然不敢动手,定然躲在某个安全地方等着呢,那就干脆一条一条里弄找吧。所谓功夫不负苦心人,找到第七条街巷时,走了不多远,竟然还真的看到了一个稍小的叫“鱼府”的小小院落。 院落很小很小,夹在相邻的深宅大院之间,小的让人难以置信。这里住的都是商贾,寻常商贾院落,最少也有三进院子。雒阳城流行重重叠叠风格,即便是普通人家的宅院,一般三进,最少也有二进。即便是世族大户的外室居处,再简朴也得是二进院子,否则根本说不过去。 但这个小院,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小院。小院虽小,但却并不寒怆,依然是深墙高院。门楼高耸,石狮静卧,中间是车马进出的大门,两侧有小门,该有的一样不少。让人一看,便知是朝廷大官或雒阳大贾的藏娇之地,或隐秘私会之所。 高墙内露出飞檐枓栱,影影绰绰,小则小矣,却甚是气派,绝非寻常人家住宅。轻轻跃上墙头小看,只见里面人已歇息,仅有院内窗上仍透出一点晦暗的光亮。细看门楼下,贴近了细瞅,晦暗的光线下,门楣上影影绰绰,果然写着“鱼宅”二字。 两条看院犬,静静地坐在院中,对跃上墙头的班超竟然一点未发觉。 班超哑然,躲得再深,西域人照样找得到。这定然是权鱼的一处秘宅,如此隐蔽,必是藏娇之所。小鱼儿和曼陀叶如此美貌,风情更摄人心魄,据适才酒肆内酒客所言,还有闺阁秘技,可权鱼这混蛋还不知足,班超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 瞅瞅四下无人,巷道内风飕飕地刮着,仅有两个窦府“小厮”,鬼影一般远远贴在围墙根下,动作还很专业。班超突然纵身而起,翻上丈把高的墙头,象猫一样悄声走过厢房瓦面,到正房房顶高隆的枓栱下面的瓦面上隐藏起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后街亵声 这是大户人家的住宅,正房为二层雕花木楼,楼顶为双层复顶和三重飞檐。 这种枓栱三重飞檐木质结构,从东汉年代开始流行,兴在两晋,可谓极尽奢华。而这种二层雕花木楼顶,充分体现了崇尚奢华的理念,实则就是一幢平房。房顶正中的二层雕花木顶,工匠们下足了功夫,其实仅仅是装饰用。 多重枓栱下的屋顶,覆有琉璃弓瓦,筒瓦或瓦当下有雀窝。班超陡然闯入鸟儿领地,几只麻雀扑闪着翅膀,惊慌逃进夜空中。屋顶之下,则隐隐传来阵阵女人娇弱的嘻笑声、声和打情骂俏声,在静谧晦暗的夜晚,让元阳之身的班超有身临其境之感,瞬间即血脉贲张。 房顶的些微动静,还是惊动了院内的狗和人。 两条狗这才狂吠起来,虽然迟钝了些,总算尽职地报了警。闻犬吠声起,迅即有两人飕飕跃上房顶,又有两人腾身而上,直接窜上了墙头。他们持剑静伏于楼顶、墙头,未发现什么动静,过一会儿又起身警惕地检查着房顶和院墙外的巷道内。 班超大惊,他没想到这小院内的仆婢中隐藏着四名有如此手段的好手。汉人尚武,举国世子士人习击剑,身手好的人到处都有。但这四个镖师非同一般,班超不敢大意了。他手指和脚尖并用,手指抓着圆圆的瓦当,无声地滑到房顶的枓栱下,将身体悬在飞檐下,与瓦当紧紧贴在一起。 这难度也太高了点,勤学苦练了三十载的班二公子游刃有余。檐下无处落脚,瓦当承重力有限,护院们是断然想不到这轻轻的瓦当下面,能悬垂、藏匿着这么大一个大活人。 “难道是猫?” “一只馋涎欲滴的淫猫,和汝一样,哈哈哈,吃不着鱼儿,闻不着骚味儿,便喜欢听淫……” 这是一个持河西口音的壮年男子声音,虽然刻意压抑着声音,或许是惊了正房内主人的好事,但中气十足。 “汝是俗物,只会偷看鱼儿更衣、如厕,全不知听淫之妙处,真可谓妙不可言哪……” 此人操的是雒阳本地口音,能说出“听淫”是多么“妙不可言”,也算是有文化的镖师了。他们巡视一番,什么也未发现,便打打闹闹、骂骂咧咧地从房顶的枓栱旁走过,班超屏息静气,都能闻到两人身上的浊酒味儿,但到底未被发现。 “不行了,今晚……老子得好好疼疼荷花!” “荷花今晚归吾,敢抢杀了汝……” 四人一无所获,这才又跃下院内。楼顶二人呼哧呼哧地喘息着,就这一会功夫就受不了了。下楼前还嘀咕着谈好了交易,便跃下屋隐进厢房内。此时,院内厢房内的仆人、仆婢进进出出,主人未眠,他们仍在忙碌着。看了一下,两侧门庑(注:即后世的厢房)内的仆婢来来去去的足有十余人。 班超滑出飞檐,在屋顶飞檐下的筒瓦上舒舒服服地躺下,捏了两只盐菽扔进嘴里,一边骨崩骨崩地咀嚼着,一边心里坏笑着等着看窦府两个“小厮”的笑话。可人家并未被难住,在仆婢们进出的间歇,竟然也纵身无声跃上屋顶,在离班超两丈远的斗檐下隐藏起来。 刚才护院检查墙外巷道时就未被发现,此时,跃上屋顶竟然也未惊动院内人。但院内的两条狗却又狂吠了一阵,有两名护院闻狗吠声,便又悄然冲出厢房,利索地跃上墙头检查一番,自然一无所获,又懒散地缩进厢房。 “呵呵,还挺有默契!” 班超一边咀嚼着盐菽,一边心里乐呵开了。但同时,他又为权鱼这个小院主人感到担忧。鱼邸内有上千人,高手定然不少。可这四名护院,手段不可谓不高强。可他们似乎更向往其主母小鱼儿的美艳,其行房声、如厕声均为他们津津乐道,全不知鱼邸即将有大难。一旦有事,实在难保无虞。 夜渐渐深了,夜里屋顶还有点冷。房顶下女人的声和无休无止,越发清晰。似乎到了关键时刻,一浪高过一浪。班超不想听,可又躲不掉,忽然听出,声音竟然还真有点象小鱼儿和曼陀叶姊妹二人。 班超明白了,这是权鱼的藏身地之一。人家夫妻行房事,天经地义,你气愤个屁啊。所谓非礼勿视,听人夫妻之事也为不雅,他无聊地闭上眼睛,打了一回盹。一只野猫窜上房顶,懒散地走过屋顶枓栱前,或许才发现三层重檐下竟然还有人,吓得“吱呀”惊叫一声,飕地没了身影。 院内忽然又隐隐有些动静,细看,只见厢房内门轻轻开了,有四名侍婢鬼鬼祟祟地走出厢房,又偷偷摸摸地推开护院所住厢房房屋的门,攸地钻进不见了。 班超无声是哼了一声,主人忙行乐,仆婢也不甘落后。 四周的宅院,俱已安静下来。右侧遥远处的雒水河畔,灯火辉煌,色彩呈现很有诱惑力的粉红色。彩灯霓虹闪烁照耀下,车流不息。不时有宾客告辞乘车离去,又不时有宝马豪车,络绎到来。那是南市有名的太史桥青水芙蓉会馆区,伎户们的脂粉生意正渐入。 青水芙蓉是与城北邙山下闻名雒阳的瘦北湖畔齐名的青楼区,一南一北,是雒阳最著名的脂粉盛地,青楼林立,歌坊、舞坊、茶苑、书坊遍地,美女娇娃云集。每到夜深,便华盖如云,人来车往,吃花酒,泡美伎,观艳舞,一掷千金,是王公贵族、富商大贾的逍遥地、销金窝。 雒阳是大汉帝都,是人文荟萃之地。楚姬艳舞,吴姝情歌,越女鼓瑟,秦娥泛筝,天下艳姝,俱纷至沓来。雒阳不仅宫婢、官婢和歌伎、舞伎、肆伎、书伎、伎户盛行,甚至军中都有营伎,自前汉武帝时始即配备有有营婢、营伎。这些宫婢、官婢、艺伎和营婢,其实就是妓女。 豪强世族,功臣武将,文人儒士,以风花雪月为时尚,以蓄私婢亵玩歌妓舞伎婢女为荣。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活色生香 此时不远处这个青水芙蓉街区,华灯闪烁,已渐渐进入每天夜生活的时刻。 权鱼真有战斗力啊,身下屋内的欢爱声经久不熄。不知又过了多久,大战终于接近尾声,能隐隐听到女人的调笑声、话语声、打闹声。班超清晰地听出,除了小鱼儿、曼陀叶姊妹俩,似乎还有一二个年人的声音,娇柔、撒娇、奉承的语调儿,分明是帮忙的婢女。 两汉时代的豪强大户,婢女陪淫、伴淫、帮忙,是再普通不过的事儿。 忽然,正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丫鬟走进院子,厢房内走出一婢,端了一盆水递给丫鬟。丫鬟又返回正屋,正屋门又“吱呀”一声重新关上。 夜渐渐深了,天上有乌云,遮挡住了月光。从邙山顶上刮过来的一阵旋风,掠过气象万千的雒阳城,又刮过太史桥鱼宅屋顶,周边大树的树梢一阵簌簌作响,班超打了一个寒颤。他将襦衣裹紧了一点,再一次闭上眼睛,小睡了一会。 远处伎户人家院内的狗突然叫了几声,于是,各家各户的护门犬此起彼伏,竟相狂吠了几声。可这个小院内的两条狗却没有凑热闹,班超先是一怔,继而大惊,知道两条狗已经挂了。他赶紧轻轻揭开瓦,拽出苫顶的芦苇束,轻轻抽出芦苇束下的两块木板,又轻轻盖在房顶洞上。此时约四更天,风大了一点,呼呼作响。 突然,鱼宅的围墙上,露出两个黑影。很快,便轻轻地跳入院内。又有三个人,跟着也无声跃入院内。 班超轻轻直起身,但犹豫了一下,又伏下身子。此时,院内有两人分别轻轻撬开两边厢房的门,不一会厢房内就响起了轻微的挣扎、打斗的声音。但很快就安静下来,两人又走了出来。 “狗日的胡狗,下手真狠哪!” 眨眼间,这几个江洋大盗已杀尽了厢房内的仆人婢女。而四名护院,未尽职守,定然是被人击杀在榻上。 班超心里懊恼,要是自己刚才早点行动,这些仆婢就不会冤死了。贼人即将进入主人正屋,他不敢等了,便轻轻地推开盖着屋顶洞口的木板,象鱼儿一样滑了下去,从房顶无声飘落在室内黑暗的地面上。 到底是商贾人家,正屋内地面竟然铺着厚厚的翻毛地毯。 室内漆黑一团,班超眼睛已经适应黑暗。中间是厅,西头卧房内两人抱在一起,从呼吸声能判断是两个年小的侍婢。东头房内却传出一个男人山一样的呼噜声,班超知道肯定是权鱼了。来人肯定是冲着权鱼,于是班超轻轻地锁入东头房内。 这个卧室房间很大,分里外两间。外间毯上相对摆放着两张低案,案后有软绵质的坐床。一组高大坚固的榻屏,屏上也已放下帘幔,将时间的床榻与外面的起居和梳妆区分隔开。轻轻挑开屏上的帘幔,里面是一个带有帷幔的巨大的床榻,如一座平顶四方房屋一般,靠北墙边摆放。 这可是人家的卧室,班超是第一次进入有钱人家的内室,而且榻上人还是自己发小夫妻三人。可形势紧急,他实在顾不得规避了。 屏外室内两侧,紧靠榻屏贴墙摆放衣柜与镜台。整个房间地面都铺着厚厚羊毛地毯,行走极其舒坦。班超刚隐身在榻屏下的帷幔后面,并用厚厚的帷幔遮住自己,这时外间的门轻轻地响了一下,“吱纽”一声,被轻轻地从外面推开了,两个黑影蹑手蹑脚地走进东头房。 其中一人挑起帷幔,“叮当”一声,用火链打着了火,将榻屏之内两侧烛台上的红烛点亮。室内刹时呈现一股桃色氛围,温馨如昼。榻上丝帐之内,一男子怀拥两个娇媚女子,轻薄的丝缎被儿仅遮下身。男子壮大魁伟,正是权鱼。女子堕髻已散,秀发披肩,香肤如玉,姿态煞是撩人。 收回目光,班超又清晰地看到,身侧的榻屏之上,竟然镂空刻着维妙维肖的春宫画。莺莺燕燕,臀肥乳丰,垂鬟松散,争奇斗艳。尤其是交合姿态,突出男女下体特征,夸张露骨,风骚逼真,胜过真人。不,比真人还要性感十分。这情景,让未经人事痴汉班老二心里,不禁如揣着一只的挑皮的小鹿,嘣嘣乱跳起来。 火链打火石的脆响中,“啊!”榻上丝帐内的权鱼和两个娇小玲珑的女人都被惊醒、蹦起。两个女人“哇”地一声尖叫,迅速躲进丝被之下。她们顾头不顾腚,头钻进被内,四条嫩白的长腿、两个肥白的嫩臀、两抹乌亮的阴影,尽数袒露在丝被外。虽然瑟瑟发抖,却是惊心动魄。 虽然看不见两个女人的脸,但班超知道,这正是权鱼和小鱼儿、曼陀叶夫妻三人。在室内粉红色的氛围中,此情此景,娇妍至极。乳波臀浪,活色生香,端的是惊世诱惑,让元阳之身的班超根本不敢直视。即使此时是夺命时刻,他瞬间胸口还是咚咚跳将起来! 与两个女人的仓皇相比,权鱼在短暂的慌乱后,很快镇定下来。他的身体已经略微发福,即便命悬一线,他竟然先拽过丝被遮住两个女人的秀臀和玉腿,然后才厉声喝问道:“谁……汝是谁?!橹勒……原来是你!到底还是来了中土……当初,吾真该杀尽汝全家……” 权鱼在生死关头对女人的怜爱,让班超对他和两个女人都顿生好感。班超又想起那天在朱雀门外车旁的中年男人,和那两个头戴皂纱幂蓠的高挑女人了。就这一瞬间,班超完全忘记了相士说的话儿,已经决定要将闲事管到底了。 他要大开杀戒,出一出一场官司让胸中淤积的恶气! 榻屏前的来人,正是酒肆内的那个鹖冠男子。此刻,男子怀抱长剑,静静地立在榻前,嘴角上挑,面带嘲讽的讥笑,看着帐内的美景一言不发。烛光之下,班超分明看见,他眼睛紧盯着丝锦下的玉人,口角的涎水拖下,长长的一条,自己却浑然不觉。 忽然,他扬手凌空一剑,然后又将剑悠然插入绡内。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榻前较量 仿佛一道闪电掠过,红绡帐已被拦腰斩断,象一片红叶儿,更象一片红云,轻轻飘落在榻上。榻上权鱼的顶发,也被削下了一束。但权鱼并未退缩,他毫不畏惧地直视着地下的鹖冠男子。 “哼!” 鹖冠男子冷笑一声后说道,“权鱼,汝躲进此深宅,就以为吾找不到汝么?汝狗日的命真好吗,权叻后人,享尽金钱美色、荣华宝贵,老天开眼,汝也有今天……哈哈哈哈……且留下二条鱼儿,让吾也做几天神仙,再让弟兄们过过瘾……” 死亡的阴影笼罩着室内,权鱼虽然形同鱼肉、岌岌可危,班超能清晰地看出,他下巴上的肥肉在战栗着、颤抖着,但令班超刮目相看的是,明显处于劣势的权鱼,竟然仓皇中还能用手拍拍丝衾下瑟瑟发抖的两个妇人,并用明显是蔑视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不可一世的高大男子。 虽然卧于榻上,权鱼处于仰视状态,但或许是缘于心理上的强大,他却似居高临下一般,以轻蔑的目光看着对手。 心理上的较量,鹖冠男子明显处于下风。他气急败坏,竟然象狼一样“嗷—嗷—”嚎叫了一声,然后向后一挥手。 不一会,一个年轻男子走进内室榻屏前,将两颗血淋淋的人头,轰然一声,扔在榻前踏木上,又滚回到榻边地毯上。 榻上的权鱼胖大的身材微微颤抖了一下,他分明清楚地认得,那是鱼邸两名手段高强的镖师头颅。终于,他痛苦地扭过头去,不忍卒看。 此时的班超,从重重叠叠、十分隐蔽的帷幔后,既能清晰地看出权鱼那高耸的男人肥乳在瑟瑟发抖。同时,他还在警惕地观察着鹖冠男子,做好了出击的准备,防范这个已经被激怒的男子突然发作,伤害权鱼和丝衾下的两个宝贝。 心理上的较量结束,鹖冠男子伫立榻前,又抱臂轻声劝道: “权鱼,吾知汝累世广积钱财,养良马聚铜铁,从汝翁起便念念不忘复国。其实汝很清楚,今日之北匈奴虽然已不是冒顿时之匈奴,然今日之汉朝亦不再是刘彻之大汉,汝不过是痴心妄想尔。吾念汝当初没有斩尽杀绝,给汝一条生路。要么交出小东西,交出关防,带着尔的丽姝离开东土。要么,汝留下鱼儿,孤身去天国见佛陀吧!” 权鱼闻言,仅睁开眼看了他一眼,又不屑地闭上眼。长期领商队行走河西、西域,什么危难他没见过?面对死亡,权鱼依然一言不发,一付一心求死的神态。 生死决绝之时,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到这点。这让此时的班超,对这个童年时的伙伴已经不仅仅是好感,而是有了一丝丝敬畏。 “说吧,小东西在哪?宝物在哪?吾能找到汝之秘窟、淫窝,自然就不难找到小东西!”鹖冠男子抱着剑,依然轻声劝道。 班超从他的声音能听出,他胸中的火焰正在慢慢点燃,他的耐心正在一点一点的消蚀着。可榻上的权鱼依然闭着眼,昂首向天,似在心里默默祈祷一般,更似在静静等待死亡。这让班超的神经迅速绷紧,他知道最后摊牌的时候到了! “最后问汝一遍,小东西在哪?如果不说,先让汝的小鱼儿成为一条死鱼……不,吾要让汝亲眼看着,先切鱼儿左乳,再切右乳,后再剐阴,最后掏心……身为疏勒贵族,堂堂国尉后代,汝看着自己女人如此死法,果能忍受乎?” 榻前的鹖冠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慢慢抽出怀中长剑,然后突然发作,挥剑凌空刺向榻上。班超看的分明,他刺的并不是榻上的权鱼,那锋利的剑锋,分明是朝着丝被下玎玲起伏的那两个人间尤物而去。 就在剑尖如风一般飘过胖大的权鱼额头,正刺向丝被之下两个女人的紧要关头,又一柄钢锏无声地凌空而至,“哐当”一声,鹖冠男人的剑锋被弹开了。 班超及时出手了,他跃出帷幔,双脚后蹬着榻屏,身体从帷幔后面凌空而起。翻越过程中,人尚翻腾在半空之中,便举锏“叮当”一声,轻轻格开了男子的剑锋。 鹖冠男子大惊,仓促间抽剑而还,同时剑刃划向班超右脖颈。 但班超在落向榻上的同时,已经躬身横滚躲过了这致命一击。并抓住对方回剑的宝贵时机,反手凌厉一锏,自上而下,重锏尖利的顶端掠过男子大腿。只听“滋”地一声,男子惨叫一声,手中剑被震断了一截,夜行服也被剖开,皮肉绽开,血呼地涌了出来。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一气呵成,惊心动魄。 鹖冠男子负伤,单腿撑地向后一跃,退出榻屏之外。可另一年轻男子已经反应过来,摇晃的剑身象探头探脑的蛇信一样,晃悠着、旋转着向班超面门虚晃一招,身体犹如闪电已飘至榻前,剑又到了榻上权鱼面门。 权鱼完全可以横滚躲避,但为保护身下丝被内的两个夫人,他无处可避,只好睁眼待死。 班超大惊,此人手段明显比鹖冠男子高强。竟然如影随行,迅即如风,身手着实了得。班超不敢大意,再一次蹬腿弹起躲过一击后,迅速反手从身后用锏弹开男子的剑,救下权鱼。 虽然救下权鱼,也躲过了致命一击,可毕竟空间有限,班超左臂还是被年轻男子神出鬼没的剑刃划中,滋地一声,襦衣剑裂,皮肉被划开,臂上如火烫一般灼痛。但行动未受限,班超心里庆幸,看来肌肉未被切断! 榻上的权鱼被眼前发生的一幕弄得眼花缭乱,似乎知道自己必死,或许是知道自己勇力逊于榻前三人,便干脆平静地当起了看客,身体一动不动。 “这狗日的大榻之下到底有什么?” 激战之中的班超,脑中闪过了这一丝念头。从权鱼宁死不离开床榻一步,班超已经看出,这大榻下必有名堂。鹖冠男子所说的“小东西”、“宝物”,定然与这个充满淫靡气氛的大榻有关系!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为救吾嫂 班超一闪念间,年轻男子便再一次欺身上前,剑又到了权鱼头顶之上。 班超早有预料,在千钧一发之际,已经飞身而至,叮当一声,再一次用锏将其弹开。并跟着用一团凌厉锏花和“飒飒”的破空风啸声,将这名年轻男子逼离榻前,一直退至榻屏之外。 从十三岁开始,班超便跟随左车多年,习的可是一招制敌的硬功夫,没有任何花色。第一个师父虞四月,现在连身都近不了他。此时虽遇劲敌,在方寸之地难以施展,但他以一敌二,仍能应付裕如。尤其是打到榻屏之外,空间便大了些,他便渐渐占了上风。 就在这时,室外院内也已经响起了兵器相接的叮当之声,似乎都在默默地打斗着。一直跟随他的两个窦府“小厮”,肯定已经与另外三人在院内交开了手。 两名男子被班超挡住,翻越腾挪,却无法贴近榻屏前。手中剑俱已经被班超震断一半,两人渐落下风,重锏的“飒飒”破空声,令他们惊恐、胆寒,只能拿着半截剑频频招架,四处躲闪着,都不敢碰到班超手中的钢锏。 双方来来去去打了几个来回了,说起来长,其实都是发生在眨眼之间的事。 权鱼就这一会功夫经历了几次生死,此时已经缓过神来。细看榻屏之外,摇曳的烛光中,救他们的男子伟岸的身躯如雄狮一般,身手矫健,一团锏花如漫天雪花,沸沸扬扬。重锏的“飒飒”破空声,让对方两人根本无法靠近榻前。 虽然高大男子脸上扎着丝绢,权鱼还是认出看出,这人果然正是救星班老二。 “谢班贤弟相助也……” 权鱼心里一阵欣喜,也大受鼓舞,求生的欲望升腾而起,他嗷地大叫一声,裸着身子跃至榻下,抽出墙上的弯刀,也冲出榻屏加入了战团。 这间卧室虽然够大,但四人持械战在一起,就显得空间十分窘迫了。尤其是权鱼身无寸褛,身材胖大,裆下提着一大团乌黑的累赘之物,虽然经受小鱼儿姊妹百般蹂躏,本钱仍是不小,且左右晃悠着,煞是滑稽。让人不忍卒睹,又忍俊不禁。 哈哈哈哈! 班超激战之间,竟然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鱼兄,汝狗日的不怕被斩去裆中物乎?欲让二位鱼嫂做寡妇乎?” 其实,此时班超虽然以一敌二,已牢牢占着上风,于是便大声笑骂道,“速滚回保护汝的美人,免得春光为外人所见,且别碍老子事儿!” “班贤弟,鱼不想作看客也……”权鱼闻言,吓得反射性地夹起双腿,虽然客气一句,还是赶紧用左手捂住羞处,右手提着弯刀退回榻前。 两人这一番对答,也分了鹖冠男子的心神。班超嘴里喊叫的同时,人突然纵身而起,左手握屋梁,身体已翻卷而上,躲过了年轻男子横削过来的一剑。在纵身向上的过程中,手中锏已自上而下,突然拍中年轻男子的头顶。 “啪”,一声沉闷的声音传来! 这可是重锏,这个高个的年轻男人摇晃了一下,头颅已如寒瓜(注:即西瓜)一般被砸得粉碎,血雾四溅。手中剑脱手,人跟着仆倒在毯上。 班超未顾得上欣赏血花飞溅的景象,他身体腾空跃起的同时,眼角发现横梁上放着一个铜豆(注:容器,类似于簠)。因此在跃下的瞬间,推动并掷出铜豆。 于是,在他跃下的同时,沉重的铜豆也轰然而落,正砸中鹖冠男子的伤腿。铜豆内竟然藏匿着一豆金饼,抛洒一地。此人在血花四溅中“啊”地惨叫一下,被砸得单膝半跪于地,手扶着矮案,脸上疼得肌肉滚动、抽搐。 班超跃下,站在榻屏前,悠然地收起手中长锏插入木鞘之内。并抱锏于怀,然后睥睨着已经愣在一边、吃力地从地上慢慢站起的鹖冠男子。 “窦大人这锏竟然如此厉害,真是神物也……”班超见倒地年轻男子脑门竟然被轻轻一划,脑袋就被锏尖打得粉碎,嘴巴以上已经漠然无存。对方的长剑,被他轻松地就震去一截,心里不禁大骇,嘴里无意间嘀咕了一句。 权鱼还是听到了,便感叹道,“兄所持乃楼烦古锏也,前世为骠骑将军霍去病防身之物,后为河西大将军窦融所佩,贤弟何有此物?今日如无班贤弟相助,权氏一族定然灭门矣……” 班超啐道,“汝还是看好禁苑,嫂夫人春光外流,吾为小叔,看便看了。胡乱让外人看,吾揍汝!” 跪地的鹖冠男子更是大骇,听他兄弟二人说笑,仿佛当其无物一般。 抱锏人打得全无章法,身如九龙缠绕,手中宝锏更是神出鬼没,防不胜防,与雒阳坊内流行的击剑术完全不一样。可鹖冠男子胆怯了,见对方抱锏伫立,眼带嘲笑看着他,知道已经吃定他了,自己是根本不敌,便转身后翻欲逃出室外。 可是晚了,内室门口两支寒光闪闪的宝剑,又将他逼回室内。 鹖冠男子惊讶地看着班超,权鱼的话已经让他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汝姓班……班超?十年之前汝即为名贯雒阳的大汉剑客,雒阳书香之后,竟然和贩夫走卒、权鱼小人厮混在一起,不知耻么……” 此时班超已经取下方巾,怀抱宝锏,一脸不屑地看着鹖冠男子: “让汝死个明白罢,吾确为班超,班超班仲升也。权鱼确实小人,可吾非救权鱼,乃救吾两嫂也。当年,权鱼先翁乃吾大汉河西大将军府市尉,与吾家翁同为河西幕僚。今日权鱼乃吾大汉巨贾,其夫人即吾嫂也,汝竟然敢在大汉帝都猖獗,超岂能容汝得逞?” “班超,汝翁班彪为窦大人画册事汉,汉廷却有功未赏。汝兄班固为国修史,受尽寒窗之苦,却又受牢狱之灾。汉家小皇帝如此亏待于班氏,何故为其卖命耶?不如归向北方,以汝之能,吾定向单于举荐,保汝封候赐爵,位极人臣,娇妻美妾,享不尽荣华富贵……”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意犹未尽 “哈哈哈!” 班超仰天长笑,“汉人有旧俗云,‘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汉人先贤子政云,‘苟有可以安国家、利人民者,不避其难,不惮其劳!’这些汉人道理,三岁孺子尽知。自更始起,西域为匈奴役使已数十载,汝不识汉俗,又岂能懂吾哉?!” “天灭我也……”鹖冠男子闻言仰天长叹。 他突然扔掉手中半截剑,狞笑着抽出怀中短刀,嘴里凄厉地大骂一声,“权鱼,吾在天国等汝……哈哈哈……能死在大汉第一剑客锏下,吾知足也……” 笑声未毕,竟然横手抹了脖子。 速度太快,等班超反应过来,血已如喷泉一般滋起有几尺高。鹖冠男子身体摇晃着,先是跪倒,然后轰然仆面而倒,战栗抽搐不已。 班超摇了摇头,击杀了两名歹人,虽然意犹未尽,但心里的浊气似乎出了些,感到丝丝畅快。但这个胡人自己抹了脖子,又让他感到超级无聊。性子倒算是刚烈,只是这刚烈用错了地方。他正要离开,后面权鱼突然叫了起来,“班贤弟留步!” 权鱼慌慌张张套上一件犊鼻禈(注:即有裆短裤),勉强挡住一堆累赘而又雄伟的羞物。又披上一件襦衣,披散着头发,便“扑嗵”一声跪在榻屏外,手掌着地,额头贴手掌上,长拜到地。然后两手齐眉,又再拜道,“请班弟稍待,权鱼有话要说!” 此时,两个女人云鬓散乱,已掀开丝被跪在榻上,头伏于手上,隔着榻屏前的帷幔,惊魂甫定,莺莺燕燕、咿咿呀呀地道,“妾谢叔叔救命之恩!” 班超不经意地瞅了一眼,心里不禁颤抖了一下。 帷幔之内,烛光下桃红柳绿。跪拜之时,丝被脱落,一对玉人,粉雕王琢。这分明是天上仙人,虽然战战兢兢,却真的是对自家人一般,丝毫未加遮掩。真是道不尽的风情,惹人万般怜爱。果然是人间一对娇艳可人的姊妹花,真是花骨朵一般娇嫩呵。 富可敌国,本就招人眼红。再拥有如此尤物,歹人不惦记你惦记谁? 心里恨恨地暗骂着权鱼,却再不敢多看榻上人一眼,班超嘴里只叮嘱一句,“权兄,室内狼籍,遍地尸首,此处已经不能留。赶紧穿衣,吾暂候室外,一会儿送汝和嫂嫂至鱼邸……” 说完,班超先至西头房,只见矮榻上两个侍婢人虽然睡着,烛光下一双眼睛却惊恐地睁着,分明已经被割喉。“狗日的,真狠哪!”骂了一句,就健步走出房屋,两名窦府“小厮”早远远地站在院门处静候着呢。 院内三具尸体,都是身首异处,姿态各异,其惨无比。看着三具无头尸体,班超暗暗称叹,窦府的门客果然名不虚传,身手不凡。可他嘴里却故作欲吐状,怒骂了一句,“以后杀人,能否别动辄斩下头颅?汝二人真是太委琐、太恶心了……” 骂完,想想自己用重锏将人脑袋砸得粉碎,不禁又哑然失笑。他又至两边厢房内检视,数了一下,护院、仆夫、侍婢、小厮共有十四人被杀。两条护院狗,卧于地上,早已经没了声息,定然是被歹人用毒饵药死的。 尤其是四个护院,都是与侍婢纠缠在一起突然被击杀,连姿势都未变。 “不忠职守,陷主人于险地,死亦难抵其罪,真该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班超恨恨地暗骂了一声,无聊地退出厢房外。他原想快速离开这是非之地,返回窦府,可权鱼一家三口却又将他留住了。 原来,权鱼和小鱼儿、曼陀叶都已经穿好衣服,两个女人紧贴着权鱼,战战兢兢地追到院内。小鱼儿见班超欲走,便急切道,“叔叔……所灭这伙贼人,并非前日树梢上之人,鱼邸灾难未了。妾与叔叔有缘,请叔叔受妾一拜,他日可为依靠!” 说完,两女又款款跪到院内冰凉的石板上,战战兢兢,双手扶额深拜不止。 班超岂能不知这伙人并非那晚树梢之人,只是这一声“叔叔”,那一声“依靠”,再加上一个“有缘”,可是要了班超的命了。这天底下,竟然有比吾班老二还要可怜的人么,竟然能为女人依靠?一个男人能被女人依靠,该是多大的荣耀啊。 可这英雄念头也就那么一闪,他的心里又暗淡下来。 汝一家人虽然被人追杀,终是京城豪贾大户,富可敌国。想我班老二仅是渭西一介农夫,家中灾难不断,几与黔首无异,低微贱民一个。幸好遇上了一个好皇上,大冤好不容易才申了,有什么资格为女人依靠啊?再说,一家人仍在五陵原等待消息,自己又怎么可能留在雒阳让汝依靠? “嫂嫂勿要客气,这可折杀班超也!那日在朱雀门前,不是兄嫂相助,吾定然更加狼狈……”忽然想起鹖冠男子嘴中的“小东西”、“宝物”,心里好奇,班超又问权鱼,“晚上这伙贼人,并非为财,究竟为何追杀权兄?” 小鱼儿站起身,低首不容置疑地说道,“叔叔欲知,请随妾往!” 毕竟是童年伙伴,班超盛情难却,再加上好奇心膨胀,便回首看了一眼两个窦府“小厮”,跟着两个女人和权鱼重新走进内室。权鱼推动床榻,大榻竟然向右移开,又推开榻下一块石板,下面现出一个巨大的洞穴。两个女人举烛顺着台阶走下,班超跟着权鱼也向下面走去。 两个窦府“小厮”也跟在后面,进入地下洞穴。 太史坊和南市地势仅是略高于四周,且又离雒水较近,因此地道内极其潮湿。但地道经过仔细修理,凡是渗水路段,均以青砖铺地、砌壁,每一块砖上都有画像。这些砖间用粥汤抹缝,既密封又干燥,洞内还有岔路通向别的地方。 东汉年代的世族大户,均建有类似逃生通道。这处地洞一直通到太史坊外一片果树掩映下的一处宅院,原来是鱼邸的一处商队住地。地洞出口在厢房内,走出地洞,隐隐仍能听到人喊马嘶收市时的忙碌声响,原来这里离南市只有一箭之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匈奴始祖 走出厢房,当值的镖师迎上前来。权鱼则令镖师迅速备好马,十几名镖师保护着权鱼一家三人,策马鱼贯出院,走出树丛,绕过南市,又走了约有大大十来里远,来到雒水河畔。 都快到了雒水拐弯的地方了,这里长满茂密的老杨槐树,两面环河,雒水果然在这里转了个大弯,扭过头向南杨长而去。而槐林外的河面上,有一座古老的石桥,通向雒水西岸。 班超跟着权鱼后面,越过雒水河面的石桥,又走了约有十几里,进入丘陵地带。低矮的山岭上,尽为茂密的丛林、竹林覆盖。此时已经是后半夜,虽然光线较晦暗,班超随手的摘,竟然是一团花儿。他依然能感觉出,在这个不知名的山岭上,此刻无数山花正在夜晚开放着。 正是春末,假如是白天,这里的山岭上定然如飘在天上的大片白云、彩云一般,梨花、桃花或各种不知名的花儿,漫山遍野,与大片大片的竹林相映成趣。 越过山岭,队伍速度慢了下来,原来,他们来到了一座位于山岭之下、瀍水之滨的一处山中庄园前。 瀍水是雒水支流,蜿蜒于山岭之间,使这里的土地变得十分丰沃,难怪进入山区,树林植被便如此茂盛。 庄园大门上四盏灯笼在风中摇荡着,可庄园大门却洞开着,庄园内一片死寂,浓浓的血腥味和一片萧杀之气,扑面而来。 走到近前细看,原来门前四名护院已战死,陈尸在大门两侧。权鱼大惊,跳下马便不顾一切地带头冲进庄园之内。班超也急趋院内,只见正屋、厢房前数盏灯笼光线惨淡,触目所见,一片狼籍。到处都是鲜血,到处是西域胡人尸体。从尸体的姿态与伤势看,这里赫然发生过一场惨烈的大战。 “寒菸……” 权鱼惊叫一声,便冲进正屋内。院内无插足的地方,小鱼儿和曼陀叶两人吓得瑟瑟发抖,站在院内抱在一起嘤嘤哭出了声儿。 这是一片建在茂密梨树林、竹林中的巨大庄园,位于叶儿沟丘陵一道岭下。虽然是夜晚,依然能看到房屋华丽威严,望楼、几重院落、马厩一应俱全。围墙足有两丈高,四角建有坚固的箭楼,且箭楼间以悬空廊道相连,防御设施极为完善。 “此苑名荥亭苑,邻近皇家西苑。吾真该死啊,寒菸为歹人所掳矣!”权鱼痛苦地道。 窦府的两名“小厮”和权鱼的镖师们迅速搜查了庄园,只见整个庄园共有三十余人被杀。这些人都是权鱼镖队的高手,从死状看,当时镖师们显然是猝不及防,可抵抗却十分激烈,所有人伤口创伤均在正面。令班超震惊的是,对方却未留下一具尸体。 会师们发现西边的角门上,分明用炭黑划了一个大大的箭头。权鱼分辨了一下,对班超道,“此我族人权萁所为,权萁为荥亭苑主。此时定然已循歹人行踪追踪而去,请班贤弟照顾鱼儿,吾将追击之……” 说着,权鱼便要集合镖队追击。 “鱼兄且慢!”班超制止了权鱼。 这里离太史桥坊鱼宅约差不多二三十里远,已经到山区边缘,再往前走便是重重叠叠的丘陵地貌,林木茂密,夜晚道路难行。对方既然能轻易杀死这么多镖师,并悠然带着那个叫什么“寒菸”的离去,那么权鱼即便再带更多的镖师去,就能找到并救回人么? 见班超制止,小鱼儿姊妹俩人嘤嘤哭泣,权鱼则焦虑道,“贤弟,我宁失性命,也不能失寒菸啊……” 班超怀抱宝锏叱道,“这个‘寒菸’究竟何人?愿闻其详!太史桥大案,势将震惊帝都。歹人定然先将‘寒菸’藏匿起来,待风声干净后方才敢出行。汝急有何用?再说,镖师伤亡三十余,汝觉得鱼府镖队还是其对手乎?此事吾管到底,还是由吾来办吧!” 权鱼闻言,与小鱼儿、曼陀叶一起跪下,给班超叩了头,权鱼道,“不瞒班兄,杀人者非常人,鱼亦知寒菸惟班兄方可救之。寒菸不能丢啊……如仲升兄能救回寒菸,鱼愿以全部身家相谢……” “切!” 班超是老实人,并非贪婪之徒,否则也不会呆在五陵原当一个食不裹腹的农乡。他实在讨厌权鱼的这付商人嘴脸,便不耻地道,“超不为金钱,时间紧迫,汝还是长话短说,说说这个寒菸来头罢……” “事急矣,我不敢再隐瞒……” 权鱼请班超至堂上,这才又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啊,早在一千五六百年前,大乙(注:即商汤)崛起于亳邑,与桀(注:即夏桀)大战于鸣条,夏朝灭国。夏桀被囚于鸣条,三年后乃亡。其子獯粥,遵桀遗命,娶夏桀的诸妾为妻妾,远远逃进漠北苦寒荒原,随畜移徒,世人谓之戎狄(注:周以前称漠北匈奴祖先为戎狄)。” “权兄还是长话短说,这些掌故我童年时便熟得很。” 班超是史家之后,虽然文不及兄妹班固、班昭,但从小便也是熟读经书的。司马迁在《史记》中记述说,“匈奴,其先夏后氏之苗裔,曰淳维。”《史记》所说的“淳维”,其实便是权鱼所说的“獯粥”。在其它史书上,还有“獯鬻”、“熏育”等等,不过是音译差别而已。 但是,他最想听的是那个“寒菸”的来历。 权鱼夫妻三人起身,小鱼儿忽然看到班超臂上正在流血,便大叫一声扑上来,“叔叔,汝已负伤……” “些微小伤,不必理会!”班超没加理会,又问权鱼,“后来呢?” 权鱼道,“贤弟流了不少血,先包扎再说。”说着,帮班超剖开衣袖,用手摁着伤口。伤口其实很小,班超、班秉、班驺三人,都未当回事儿。 小鱼儿与曼陀叶则手挽手才敢走进内室,她们显然对这里很熟悉,很快拿出药包,帮班超包扎起来。然后权鱼一边说,小鱼儿已经利落地帮班超缝好衣裳。 权鱼接着说道,“夏桀临死时,曾秘授獯粥一件宝物。并相约,‘持有此物者为草原共主,共图中国(注:指中原河洛地带的商汤王朝)!’獯粥持此物,与西王母羌国之鬼方、土方、羌方各部族血战多年,逐渐强盛起来,成为北野荒漠上最强大的匈奴部族。其后匈奴历代单于,均以图中国、复夏地为目标,时寇中原。”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柱玺之谜 “周穆王西征后,西王母羌国裂为数十国。河西、河南地(注:即今河套地区)先为犬戎所据,后为周室所有。周平王东迁后,列国纷争,河西、河南地先为月氏国占据。后匈奴与月氏争夺河西,月氏大败,西走葱岭。戎狄从此据有河西,但此宝物却为月氏所得,一直带到葱岭西边。” “月氏王不知此物为凶物,敬于宫中。戎狄自失此物后,国内动乱不迭,后为月氏、鲜卑等国所败,自然无暇南顾。两百多年前,高祖灭暴秦,大汉立国。时匈奴太子冒顿在月氏为人质,他从宫中偷得此物,逃回漠北匈奴。于是匈奴再兴于冒顿间于,此后逞凶近两百年,西域和中国深受其害。” “汉五凤元年(公元前57年),此物再次遗失,匈奴大乱。五虎自立争霸,北地荒漠狼烟四起。此物后被左地贵人所得,其拥立的呼韩邪单于再次一统漠北,匈奴复兴。呼韩邪单于与大汉和睦,以致昭君入塞。但他死后,匈奴不断寇掠大汉边地。中国之地,再受其害。” “汉武大帝时,汉与乌孙共击漠北,匈奴大败,此物为依附乌孙国的鱼国所得。后匈奴、月氏均派人至乌孙争夺此物,但最后此宝物却为疏勒国王都勒所得。都勒深知此物厉害,想将其献与大汉,可当时大汉正在混战,他不敢携回宫中,便将其藏匿于雪山之上。于是此后数十年,北地荒漠、西域诸国均一团战乱,再未有成气候者!” 权鱼说完,班超更加好奇,几乎被他饶晕了,便不解地道,“权兄说了半天,此物究竟为何物?请直言无妨!” “在遥远的西海(注:即今波斯湾)之西,有一个凯麦特国(注:即远古时代的埃及)。此物乃是凯麦特国的一个巫师,流落至鸣条,因桀所求,用西域青金石美玉制成柱形王玺,上刻‘授命于天,草原共主’八个古字。玉玺已被履癸(注:夏桀,姒姓,名癸、履癸)附了魔咒,草原各部族得其物者,则为北野天下共主也!” 权鱼说完,班超震惊地看着他,“这不稀奇,早在当年进入雒阳后不久,吾便隐约听阿翁与左车师傅说过履癸魔咒。只是,莫非果有此物?且此物与鱼邸有关乎?” 当年左车师傅保护雁旋来到雒阳后,班超就听窦大人与阿翁班彪、师傅左车多次说过“履癸魔咒”。班家人受阿翁班彪影响,没人信图谶那一套,故而班超一向当其是笑谈,从未当真。现在听权鱼言,他不敢大意了,假如真有这东西,那还得了,岂不是和中原王朝之传国玉玺一样么? 权鱼庄重地说道,“都这个时候了,吾还敢胡说么?仲升贤弟切勿存疑,事关重大,吾可句句是真哪!” 由于时间紧迫,且一夜死了这么多人,非同小可,也由不得班超不信。匈奴与大汉为不共戴天之天敌,果有此物,岂能让其流落于中原之外?忽然他心里明白了什么,便问道,“既如此,被掳之女必为疏勒王都勒后人,且此信物必与该女有关?” “正是,贤弟所言不错,寒菸确为疏勒王后人。” 权鱼道,“大汉永平年初,龟兹国王建策反疏勒国辅国侯彤夏与都尉真勒,二贼叛变投靠龟兹,在龟兹军队帮助下内外策应,使疏勒兵败,盘橐城破,官民被杀三千余人,国王都勒也被当众绞杀。早在龟兹人兵临城下之前,见疏勒国已经必亡,都勒国王便尽告寒菸此信物踪迹,并命吾保护寒菸逃到大汉,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此物再落匈奴之手!” “吾不敢疏忽,先命十数名镖师保护寒菸扮成商旅,逃向于阗国隐藏。盘橐城破之后,辅国侯彤夏与都尉真勒绞死都勒。吾当时身兼疏勒商尉,乘彤夏不备,我带人离开盘橐城前,隐秘斩杀了辅国侯彤夏一族数十人,为都勒报了仇,但饶了其年幼子女数人一命。后都尉真勒做了疏勒王,疏勒便从此成为匈奴和龟兹人附庸。” “吾保护寒菸逃至皮山国时,商队在沙漠上暴露,遭遇巡哨的匈奴人和莎车人袭击,寒菸为匈奴使团捕获。当时沙暴蔽日、沙尘弥漫,正在吾走投无路之时,大汉剑侠韩融率领数十名剑客脸罩白绢,突然从沙海中冲出,袭击了匈奴和莎车人。匈奴人骤然遇袭,毫无防备,被杀数十人。韩大侠抢得寒菸,又一直保护吾和寒菸逃至敦煌才回。从此,寒菸便潜藏于鱼邸慢慢长大。” 班超问道,“今晚在太史桥欲杀汝之人,系彤夏后人?” 权鱼点头道,“正是彤夏后人。当时橹勒尚小,我未忍杀之,不想酿成大祸。吾怎么也没想到,橹勒已经长大成人,且一直追踪至雒阳,就是要为其父寻仇。更没想到,蛇鼠一窝,橹勒已经投入漠北高人呼衍历门下,当了其手下死士,差点灭了我权氏一族。橹勒虽亡,可呼衍历还是找到并掳了寒菸……” 呼衍历? 班超是第一次听到“呼衍历”这个名字,竟然在大汉京城绑架寒菸,且在河西和中原各郡来去自由,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连皇帝身边的内廷高手和窦府都一直高度警惕,与这帮漠北高人斗智斗勇,看来这个呼衍历必然大有来头。从其历尽艰苦找到寒菸、并殚精竭虑地绑架她来看,呼衍历一定身负着单于夺回信物的特殊使命。 班超突然醒悟,恐怕这个“呼衍历”,便是那个神秘人送给自己的所谓“人情”了! 此时的班超,早就将相士所言忘诸脑后,不知不觉中,已经卷入了一场巨大的“血光之灾”、或是一场巨大的血腥暗战之中。令他心中隐隐兴奋的是,自己背后站着的是窦融大人和大汉内廷,是汉明帝刘庄! 但此时,班超顾不得兴奋,疏勒王女被掳,信物有危,“权兄,寒菸既知雪山秘密,既被掳岂不尽泄信物去向……” “不不不,不会的,没那么简单。如果能那么容易取得信物,吾早送与大汉朝廷也!”权鱼摆摆手道。 接着他又说道,“寒菸脖上有玉坠,坠中有图。当初疏勒王已经下咒,‘顾寒菸,复疏勒,得真诣!’寒菸只有找到能为疏勒复国之人,且两情相悦,志同道合,方能共识此图奥秘。否则,那便是一块普通的于阗脂玉,一块石头,不会出图,一点用没有!” 又是一个魔咒?西域这个奇怪的地方,看来水够深,王八怪事真够多的!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班妤山下 这些掌故一时也搞不清楚,班超摇摇被转晕的脑袋,越听心里越是疑虑重重,便又问道,“另有一事不明,寒菸藏匿于鱼邸多年,邸中镖师不过尔尔,北虏猖獗,手段如此高强,何故多年竟不得手?” 权鱼道,“贤弟有所不知,北虏来中土,一举一动,无不在太尉府、侍中庐、卫尉府与窦府窦大人掌握之中。鱼邸商队行走河西、西域,每一次在沙漠上历险,朝廷的人总能在紧要关头出现。故而,北虏虽为猛人,亦不能在雒阳为所欲为,寒菸踪迹也才至今方为其所获……” 这些话班超信,师傅左车早在几年前便已经专程去了五陵原,将这些情况告诉他。左车曾说过,早在当年窦大人进入雒阳时起,先皇便密令窦大人长久筹划,挖“百年大坑”,汉匈两国的国势较量从未停止过。 而汉明帝即位后,马后贤惠,并未因梁松构陷马援而轻慢窦氏。相反,汉明帝更加倚重窦大人,朝廷外松内紧,太尉府、侍中庐、卫尉府等均有精干力量,以窦大人为中心,暗中紧紧盯着漠北的一举一动。 寒菸既身藏如此要物,窦大人和内廷高手们,能不重点保护?当今圣上聪明盖世,又如何会容忍此物落到漠北? 虽然班超从不信图谶之说,但既然寒菸身藏天大的“机密”,关系“天下安危”,他身为大汉世子,自然不能置身事外。苦心孤诣这么多年,此不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报效国家之时么? 权鱼所说信息太多,一时难以厘清,还有很多很多的事一团模糊。比如,那个人在于阗国的大汉剑侠韩融,这又是一个怎样的厉害人物?他怎么会落脚在于阗、皮山,且活得如此精彩?他现在又在哪? 但时间紧迫,班超顾不得一一搞明白,他已经一刻不能延误了! 此时,天将欲晓,他从厩内牵出一匹战马,一跃而上后道: “今夜之后,贼人短时不会再为难鱼邸,权兄与两位嫂嫂勿要担心害怕。今夜是两伙贼人,在鱼宅和荥亭苑同时下手,计划周详,非同小可。吾即去追权萁,定然救出寒菸。汝速报雒阳令衙门,太史桥和荥亭苑大案,势将惊动雒阳。勿泄吾为汝杀人之事,吾的麻烦够多也……” “贤弟保重!” 两女和权鱼都冲到马前,权鱼抱拳,两女则躬身抄手万福。权鱼说完,小鱼儿又用焦虑的声音道,“叔叔千万保重,寒菸生死不明,妾盼叔叔早日救寒菸归来!” 小鱼儿声音柔美,又说得焦虑、心碎,未经人事的班二公子脑海里又闪过那羊脂玉般的白与那一抹墨一样的黑。不知为何,他此时所想的是,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得杀尽胡人,将这个叫寒菸的小胡女救出来。不为别的,那怕仅为了这两个让人怜爱的尤物不再悲伤! 天已将明,班超不敢看两个嫂嫂一眼,便匆匆忙忙交待完,策马顺着瀍水(注:即今瀍水河)向西北方向一路追去。 一直跟着他的两个窦府“小厮”见状,赶紧也从厩内牵出两匹战马,紧随其后急驰而出。 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仔细寻找便能看到权萁或用黄色丝条扎在毛竹上、或用尖刀刻成的的特殊标志。这些标志如果权鱼不专门交待,很容易被人忽略。沿着标志不断指示的方向,三人翻越崇山峻岭,一直向西北追去。 由于要通过寻找权萁留下的标志指示方向,且行走之处多为人迹罕至的岭地,故三人行军速度并不快。只到晌午都过了,才来到一个山窝里的小村庄。小村只有四五户人家,零零散散地散居于岭上岭下。 村头飘扬着幌子,上书一个大大的“酒”字,分明是一个酒肆。“酒”字上面,有三个小字,走近了才看清了,原来是“贵妃村”三字。班超哑然,村子虽然不起眼,名字却很醉人,竟然叫贵妃村。莫非这穷山野岭间,还出过贵妃? 感到舌底生津,腹中饥肠辘辘,班超便下马进入村头的酒肆,将马交给小厮打理,径直走到凉棚下刚坐下。扎着围裙的老翁已经迎了上来,“请问客官要吃点什么?” 班超正要掏钱买胡饼充饥,一名窦府“小厮”却接过话头,“太公,要三海碗梁饭,一盆酱黄牛肉,一盘韭黄炒鸡卵(注:即鸡蛋),一盘蓼蒿(注:今野菜一种)干烧小鱼,浊酒三壶,要快!” “好嘞,三位公子稍等即好。” 老翁答应着,喜滋滋地走到厨间准备去了。临进入厨间前,还万分庄重地看一眼班超放到案上的重锏。恭敬之余,脸上还露出一抹不易觉察的怆然、落寞之色。 这些微的动作,班超还是看在眼里。或许是宝锏鞘上七颗色彩斑澜、晶莹夺目的七彩宝石太过招眼,班超未想别的。也是,三匹黑红色高大威武的乌孙战马,三个风尘仆仆的大汉,一柄宝锏和二柄宝剑,班超左臂上还露出一点血迹,能不引人遐想才怪呢。 三人刚坐下,凉棚下已经有五六个早行人进入肆内打尖、歇脚。这几人对班超三人很礼貌,颔首后才坐在旁边案后,便议论起夜里刚刚发生的太史桥大案。消息传播得可真够快的,看来此时的雒阳城,定然已经闹翻了天。 店家动作飞快,很快饭菜便上来了,有酒有肉,摆了一案。班超愣了一下,出手如此阔绰,饭菜如此丰盛,把在五陵原过惯苦日子的班老二着实吓了一跳。 他端起海碗便狼吞虎咽地吃开了,一边吃心里还在琢磨着,吾班家二公子是穷人,身上就剩三十钱,一斤酱牛肉二十钱,炒鸡卵和烧小鱼各十五钱,酒三壶即一斗了,要十钱,这餐饭加上马料怕没有大大几十钱是打发不了的。一会店家收钱,就把汝两个狗日的押给店家,看你还怎么跟着吾…… 心里坏坏地琢磨着,竟然忍不住咧开嘴,幸好没笑出来。两个窦府“小厮”看来也是饿了,低头猛抢着吃,根本没看到班二公子不怀好意的笑意。饭很快吃完了,店家正好也把三匹马喂好。让班超大失所望的是,一名“小厮”只付了数十钱,店家还多拿出三个胡饼,用蓝布包好,让“小厮”揣在怀里。 班超甚觉无趣,便对店家问道,“请问太公,此村为何名贵妃村?” 店家自豪地一笑,“请问公子,可知前汉成帝时女才子班婕妤?” 班超脱口而出,“当然知道……” 太公指着山后的小山头和丛林掩映着的一座很简陋的庄园道,“公子勿要小看这山。这座山和这座园,大有来头啊。此山名为班妤山,此庄园即河西苑。相传,当年河西众将随窦融大人进京后,此地即为窦融大人所置,以安置河西跟随进京的窦氏门人,窦大人常与窦老夫人至苑中打猎、农桑,名贯大汉的文章泰斗班彪大人也曾来过数十次……” 店家未说完,班超如遭雷击,脑袋瞬间一片空白。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祖姑诗冢 班妤山?阿翁、祖姑? 虽然感到难以置信,班超还是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转着转着,差一点落下。但他强忍着,愣是没让泪珠儿落下。 太公未说完,一名酒客又抢着太公的话头说道,“一次河西众将同来庄园小聚,班大人也欣然前来。酒酣时刻,因思念姑姑班婕妤,便默写了才女的一首诗,葬于此山上。窦融大人便命建贵妃诗冢,并将此山命名为班妤山……公子可别小看吾这里,此乃福地,人杰地灵哪!” 诗冢?祖姑的诗冢? 班超与身后两个窦府“小厮”都大为震惊,他真想去看看祖姑的诗冢。可时间紧急,救人要紧,由不他耽搁。告别太公,便接着赶路,可心里却激荡不已。阿翁当年在班妤山筑祖姑诗冢,却为何没有告诉他的后人? 班氏是春秋时楚国贵族斗班的后代,秦末战乱四起,班氏始祖班壹为避战乱从楚地避居西北楼烦国。到五世祖班况时,正值汉武帝年间,班况因驰骋疆场,抗击匈奴,官至越骑校尉。班氏从此时开始,便逐渐兴旺,渐渐成为前汉著名望族。 班况有三子一女,长子班伯,精通《诗》、《书》、《论语》,数次出使匈奴,官至定襄大守。次子班斿,博学而有俊才,官拜谏大夫。少子班稚,及班固、班超、班昭的祖父,官至封国相。而小女班氏,为汉成帝妃,被封为婕妤,史称班婕妤,为流传千古的贤妃、才女。 班超的伯祖父班斿曾与大儒刘向遵旨校阅皇家典籍,深受汉成帝欣赏、器重,曾将当时皇室宗亲都求之不得的皇家藏书的全部副本,全部赏给了班斿。这些藏书,成为班氏宗族修史必备的珍贵资料。而班氏自班斿起则历朝为史官,进而成为著名的史学世家。 汉建始元年(公元前32年),班氏入后宫为妃,先为少使,后为汉成帝刘骜宠爱,赐封“婕妤”。班婕妤端庄娴静,谨守礼教,雍容华贵,贤淑端正,精通《诗经》、《尚书》、《春秋》等,尤善诗词曲赋。因其贤惠娴淑,曾被王太后称誉为“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 樊姬春秋时楚庄公的夫人,曾辅佐楚庄王成为“春秋五霸”之一。王太后把班婕妤比作樊姬,是希望班婕妤能辅佐汉成帝刘骜成为一个有道的明君。 但是汉成帝不是楚庄王,自赵飞燕、赵合德姊妹入宫后,便沉迷于声色犬马之中,班婕妤则渐渐受到冷落。后“巫盎”案发,许皇后被废,班婕妤也受到赵氏姊妹谗构、陷害,便自请前往长信宫侍奉王太后。汉成帝崩逝后,班婕妤又自求到成帝陵守墓以终其生。 一代贤妃,堪为后世妇德典范,却每天陪着石人石马,冷冷清清地度过了她孤单落寞的晚年。一年后病逝于陵园中,时年四十岁。 离开酒肆,对阿翁、祖姑的思念之情,让班超心潮难平,眼泪便涮地流了下来。 走到村外,他跳下马,面向班妤山(注:班妤山原名班婕妤山,位于孟津西部小浪底镇班沟村西)默默跪下,恭恭敬敬地叩了四个响头。两名大汉也跟着跪下,行了四叩头大礼。 望着这座低矮的小山头,他默默起誓,这里好山好水,他日吾班老二倘若发达了,不,是但有出头之日,便一定要将这里买下来,重起诗冢,让祖姑灵魂安息,让祖姑保佑班家后人平平安安! 三人继续一路向西北追去,刚才自己面向祖姑的诗冢叩头时,两个窦府“小厮”的一跪,让班超对两人好感顿生。毕竟白吃了人家一顿饭,忍不住想说几句感谢的话儿,但想想还是忍住了。窦府富可敌国,封地所得滔滔不绝,雒阳周边还有窦氏庄园多个。窦大人既然让这两人一步不离地跟着他,想来定然是窦戈先给了他们钱,那自己还客气什么。 尽管如此,不说点什么似不大好,于是便脱口问道,“汝二人叫什么?” “禀报尕叔,吾名班秉,吾弟名班驺也。闻尕叔乃大汉第一剑士,吾二人早欲来投。去年吾阿母老了(注:即辞世),咽气时嘱吾二人到雒阳投尕叔,求取功名。可吾来雒阳,尕叔早已搬走了。吾找到窦大人府上,便被留在府中了……” 比较稳重一点的大汉名叫班秉,闻班超问便欣喜地道。 你阿母如何知道吾班老二?找吾班老二混功名?开什么玩笑,吾一个五陵原农夫,能给汝什么功名?! “闻尕叔来雒阳打官司,吾兄弟二人甭提多高兴了……” “啪!” 弟弟班驺或许是见班超终于与他二人说话了,便高兴地说了一句,可话未说完,兄长班秉甩手便是一鞭子,嘴里还叱道,“尕叔吃官司,汝高兴耶?吾何时高兴耶?” 班驺梗着脖子怒视着兄长,又看了一眼班超,到底未敢顶嘴。班超见状哑然失笑,可闻班秉的话脖子还是阵阵发热。 所谓吃人的嘴短,此时实在无脸再捉弄人家兄弟二人了,便闷头策马在丛林间疾走。很快便来到河水(注:即黄河)边上的平阴县城(注:东汉时县治,在今河南孟津北),三人越过县城又走二三里,再一次进入矮矮的杂木林。 顺着林间标志指示的方向西向,走了二三十里,到了河水(注:即今黄河)边上。 河堤下尽是大片大片乌云似的杂木密林,权萁所做的标志至此突然便断了。这里密林与河边密密匝匝的芦苇荡连在一起,十分荒偏。几只野鸭从远处飞来,落入河边的芦苇内。一只庞大的老鹰张开巨大的翅膀,在傍晚的天宇上飞翔着,寻找着地面的猎物。 剩着天未黑尽,班超策马奔到高高的河堤上,只见河水水位快到河堤顶端了,浩浩荡荡,奔腾着向东流去。河中间几座河心孤岛,鸟儿在上面盘旋。向河水的上游看,河道两侧崇山峻岭,大河自山中穿出,尤如来自西天。向河南岸看了一下,山峦之中,密林深处,暮色中隐隐露出一座庄园的影子。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崤山秘战 不远处的河边,还有一个小渡口。芦苇丛中露出两条拴在木码头上的小船,但却无一个人影。 从平阴县城至这座山中庄园之间,再无村庄的影子。班超有一种怪异的感觉,说不清那里不对劲儿。权萁的标志只到这里,说明他一直跟踪着北胡人,是潜进庄里了,还是已经遇害?而寒菸则肯定被关在这周围,只是这里地形复杂,一时很难确定人被关押在何处。 这里山峦起伏,丛林茂密,人烟稀少,河中间多为间岛,是动物和鸟类王国。漠北胡人为何要将寒菸关在这里? 大案之后,一次死了那么多人,河南尹、雒阳令、司隶校尉三个衙门和各县衙门,定然都被惊动。歹人自然需要尽快隐身,以便躲避风头。而隐藏在这崇山峻岭之中,甚至隐进河水中央的若干河心岛中,是最容易蒙骗过官府耳目的。 由于权萁追得急,对方未必有时间躲进河水中央的河心岛。班超想到这里,心里格顿一下,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寒菸很可能就被关在这个庄园之中,而权萁定然已经遇害…… 当天晚上,他们便宿营在丛林内。班秉从怀里掏出胡饼,一人一块,权充晚餐。三匹马儿则静静地啃着青草、树叶,绝饿不着它们。到夜里二更多天,万籁俱寂之时,班超带着班驺、班秉悄悄潜进密林,来到庄园之外。 班超轻轻翻进两丈余高的大圆木建成的围墙,连院中的狗儿都未惊动,便翻上了屋顶,然后如猫一样从屋顶来到中院的三层楼复檐下,并轻松地翻上楼顶。班驺、班秉身手也很利索,他们一步不离,紧紧跟着班超。 这座建在丛林中的建筑,竟然全是木头所建。三人手段够高强,几乎未发出丝毫声响。但是,他们刚在楼顶隐好身,院中的狗儿便狂吠了起来。 随犬吠声起,院内突然火把齐明,几十名护院便从四面八方,一齐飞上平房屋顶。班超三人大惊,以为自己暴露了呢。可仔细一看,原来护院们却盯住的是中院的厢房顶上。厢房前有两棵大松树,茂密的树冠内此时正爆发大战。 院内火把四起,不一会儿,树冠内便有两人被众护院逼到了树下。 两人利落地跳下树,力战数十名护院,依然一点不怯,连着四五名护院被他们斩杀。院内火把照耀下,众护院簇拥着一个手提重剑的长须老者,老者身边的人都张弓瞄准了圈中的两人。 老者似乎心情很好,突然朗声说道,“两位好汉不要费事了,敢闯吕苑,定然是大有来头之人。吾乃开阳堂剑坊舵主东方无极,吾剑下从来不斩无名之鬼,两位留下名号吧?” 众护院跳出圈外,圈中两人均已经负伤,他们背靠背持剑与众护院对峙。其中一人厉声喝道,“东方无极,此苑乃宋游侠家苑、道场,汝与淳于大侠有旧,夺其私苑,天理难容!吾乃司隶校尉属下朗官秋曹,汝之劣行既为牟融大人盯上,还能逃得了吗?劝汝伏法认罪,或能从轻发落,留得条狗命!” “哈哈哈哈……” 东方无极仰天大笑,笑够了,又问另一人,“汝又是何人?” “吾乃河南尹衙门贼曹掾吏屠苏,东方无极,汝作恶多端,隐藏雒阳多年,今日既已暴露,如再顽抗,定死无葬身之地!劝汝认清大势,放了所掳众人,皇上或能从轻发落,留汝条狗命……” “够了!” 东方无极打断屠苏的话,怒道:“河西大将秋臣之后秋曹、南匈奴右都尉之子屠苏,响当当的大人物,汉家小皇帝真给吾面子也。淳于蓟已成丧家之犬,此苑吾从朱太公手中买入,何谈夺苑?汝二人乃当今英雄,吾实不忍杀之,如能降吾匈奴,共事单于,吾定在单于面前保汝荣华富贵……” 班超大为震惊,圈中人乃秋臣之后,他不敢等了。 他正要行动,忽然一阵风起,丛林内簌簌作响,班超悄声道,“吾先控制无极,汝二人随后跟进,不得跑了一人……”言未毕,刚拉起绢布裹着面孔,院内已经风云突变。伴着风声,从三楼顶向下看去,只见一人如一只大鸟一般,从竹梢簌簌翻腾而下。 此时,院中人正在对峙着,东方无极以为稳操胜券,痛斥秋曹、屠苏的话儿还未说完,忽然空中一阵簌簌声响,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凌空三剑,将东方无极身边几人瞬间斩杀。等众人反应过来,一支长剑已经架在东方无极的脖子上。 “无极大师,不要乱动,以免头断!” 一声寒冷的声音,如金属摩擦一般,令人闻之骨中生寒、心里战栗,“命众人放下器械吧!” 东方无极手中剑被挑落,哐当落地。他举着双手,一动也不敢动。众护院大惊之下,一齐转过来瞄准黑衣人,东方无极赶紧命道,“勿……勿要轻动,放下刀剑,此吾故交宋游侠也……” 班超悄悄笑了,宋家私苑如此热闹,怎么可能少了大名鼎鼎的淳于蓟! 众护院不死心地一一放下弓箭和刀剑,秋曹和屠苏赶紧将众人看住。淳于蓟抬头对着三楼顶上高声道,“被掳三女,俱在后院地下剑苑内。呼衍历至河中岛上探路,顷刻便至,吾会挡着他。兄长赶紧去救人吧……” 言未毕,班超还未及回一个谢字,院边一丛大毛竹梢上突然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骤然响起,“大汉果然非同凡响,吾掳三女,天下英雄群至……兀然兄,汉家小皇帝逼死汝翁,逼嫁汝母,逼汝两妹为官娼,汝还为其卖命,实为不孝也。不如归顺北地,定出将入相,享不尽人间荣华……” “放屁!” 淳于蓟寒声打断竹梢上之人的话,“吾淳于蓟生为汉人,死为汉鬼,此为节也。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呼衍历,汉俗人伦,汝漠北未开化之人,岂能懂哉?不必枉费口舌……” 未等淳于蓟骂完,竹梢上四个黑影从天而降,就想将淳于蓟围住。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血色长夜 毕竟是第一次与漠北顶尖高人相遇,班超闻“呼衍历”之名,神经顿时绷紧,内心深处又隐隐有一丝兴奋。 在对方四人从树梢落下时,他已经先行一步从三楼飞檐上腾身而起,并翻腾而下。手中一柄重锏,将四人挡在淳于蓟圈外,飒飒的破空之声,令人闻之胆寒。班秉、班驺紧随其后,紧紧护住班超背后。 仅这一交手,班超便感受到了非同寻常。这四名漠北高人,仅从重锏破空之声便已知班超手中所持何物,他们灵巧如风,闪腾扭避,身形灵活,手中宝剑绝不会与班超重锏撞击。 淳于蓟虽然得班超相助,但还是被呼衍历四人的突然加入分了心。他剑锋一转,正想结果了东方无极,可东方无极这个老贼到底厉害,竟然乘淳于蓟分心,一个翻身象鱼儿一样滑身而出,脚一抖,已经将地下剑踢到手中。跟着便是一剑,向淳于蓟腹部刺来。 这都是一瞬间发生的事儿,即便是淳于蓟这样的顶尖剑侠,也有失手的时候。淳于蓟扭身避过东方无极的暗剑,并反手两剑,将东方无极逼退数步。 秋曹和屠苏见呼衍历四人骤然加入,知道事急,便挥动手中剑,将赤手空拳的护院们斩杀数人,余皆一哄而散,纷纷捡兵器在手,迅速加入战团。 班超则挥锏将呼衍历接住,两人杀得天昏地暗。 淳于蓟挥剑将东方无极的剑格开,并和班秉、班驺二人,将东方无极和另位三位北地高人隔开,不让他们支援呼衍历。秋曹和屠苏则力战众护院,不让他们有机会放箭…… 这一场大战,只杀得天昏地暗,鬼神皆惊。 护院们到底技差,最先败下阵来。他们数十人蜂涌围攻秋曹和屠苏二人,依然不敌,不一会儿功夫便被斩杀殆尽,剩下几人被脚下一地尸体丧了胆,便仓皇跃上墙头,钻入黑暗中四散逃命而去。 东方无极虽然勇不可挡,可他对阵的是淳于蓟,心里本就胆怯,加上毕竟年长,相持一长便体力不支,被班驺一剑斩下左小臂。他“啊”地惨叫一声,便仓皇欲逃。班秉全力与眼前的北地高人交战,见东方无极被班驺所伤,正要逃跑,便顺脚踢起地下一把弯刀。 弯刀飕地应声飞起,刀锋直直插入东方无极后背部。东方无极仆倒在地,手中剑扔出丈许远,躯体战栗抽搐不已。 这可是高手过招,就这么略一分心,班秉右腿上也中了一剑。幸好是长剑划过皮肉,未伤及骨头。三位北地高人结阵而战,一声不吱,互相策应,怪招迭出,与淳于蓟、班秉、班驺三人堪堪战个平手。剑术高超的淳于蓟,一时也未找到破解之法。 秋曹和屠苏杀散护院后,也迅速加入战团,漠北三名匈奴人这才开始渐渐落了下风。 院内打得热闹,那一边班超与呼衍历二人,从地上战到房顶、楼顶、树梢,两团剑花、锏花如大雪纷飞,让人目不暇接。从接战开始,班超从其气场,便知呼衍历正是威胁鱼邸之高人,便不想放虎归山。他紧紧逼住呼衍历,一招一招化解其不断放出的杀招。 呼衍历也是大惊,他在酒肆与淳于蓟交过一次手,当时也仅是与淳于蓟打了个平手。可此时他面对的人默不作声,却比淳于蓟还要凶险十分。他打起精神,尽平生所学,想一招致其于死地。可对方持锏打得不急不缓,与雒阳剑坊流行的击剑套路完全不一样。 “报出名号,大丈夫何故如妇人,连名亦不敢道出……” 呼衍历凌厉抽杀几剑,并开始激对方了。 “呵呵,呼衍小子汝听明白了,吾坐不改名,行不改姓,右扶风班超班仲升是也。鱼邸为吾罩着,汝却三番五次相扰,何故如此薄情邪?今日定让汝死无葬身之地!” 班超呵呵笑着,为保鱼邸一家人平安,干脆报出名号来了。 此时另一边,由于秋曹、屠苏加入战团,形势顿时大变。北地三位高人,已经在与淳于蓟、班秉、班驺交手中落了下风,渐渐打得有些吃力。 “仲升吾弟,得与贤弟同侪杀胡狗,兄大幸也!”闻来人是班超,另一边的秋曹边打边高兴地叫道。 “秋曹兄勿要分心……” 班超的话未及说完,北地三位高人忽然一人中剑,被淳于蓟自肩而下,一剑斩下持剑的右臂,秋曹则跟上一剑,又将其脑袋削去。 另二人驱前急救,其中一人一剑刺中秋曹左大腿,班秉、班驺、屠苏三人抓住机会,举剑速进,用剑花罩住二人,救下秋曹。淳于蓟则大发神威,上下翻飞,用长剑将二人逼得连连后退。 二人仓皇招架中,一人用胡语高叫道,“都尉,事急矣……吾断后,汝速走……” 但呼衍历并未逃走,见状另一人又呼道,“求汝……快走,但有来生,伊屠咖生定然再投都尉门下……” 此时的班超不识胡语,但也大约猜出二人呼喊之意。便用一团锏花,将呼衍历紧紧缠住,让他根本走不脱。 见手下被杀一人,另二人已经被围在核心,形势大危,呼衍历不禁心里大惊,知道遇上对手了,嘴里便嗷地大叫一声“撤!”言未毕,洒出数枚飞刀,班超赶紧翻腾躲过,可腋下还是中了一刀。锋利的小刀穿皮而过,虽未及内脏,却如火烫一般灼痛。 屠苏离得稍远,未有防备,“啊!”地惨叫一声,腹部则中了一刀,身子仆倒在地。 班超伸手抽出呼衍历的飞刀扔掉,便追了出去。可呼衍历到底厉害,已经借势锁进密林,早已不知去向。班超并未追赶,而是迅速回身加入战团,与淳于蓟等人夹击另两位北地高手。这两人自知已是必死,见呼衍历已经脱身,班超又持长锏逼近,怕被活捉,竟然识相地自己抹了脖子! 死士! 众人见两名胡人都自己抹了脖子,不禁大骇!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初见寒菸 秋曹顾不上自己腿伤,先将屠苏腹中小刀抽出,并包扎起来。小刀已经扎穿腹肌,血如泉涌,好不容易才止住。 淳于蓟见屠苏伤虽重,暂无生命危险,便向班超、秋曹一抱拳道,“班兄,十年之约,盼望与兄再斗一场,分出伯仲。此处交给诸位,吾去追呼衍历也……” 言未毕,没等班超阻止,瞬间人已经翻上墙头,不尽了踪影。 班超苦笑,剑侠身在江湖之中,即便是生死关头,碰见面第一件事还是想着分出个高下。即便此时打得如此惨烈,淳于蓟心里竟然还想着报十年前关中人家酒肆内的一剑之仇! 秋曹遥望着松涛声不绝的夜空,嘴里感叹道,“仲升勿怪,宋游侠江湖中人,且大仇在身,是不想与官府见面啊……” 说着,秋曹又对班超道,“贤弟追来,定然亦是为三名女娃。河南尹郭贺大人、司隶校尉牟融大人和燕侯樊鯈大人三路兵马很快即至,这里交给吾二人,贤弟赶紧将人带走。待风声小了,吾会至窦府拜访公子……” 班超闻河南尹郭贺、司隶校尉牟融和北军长水校尉樊鯈的大队人马很快将来,心里大惊。郭贺和牟融都是能臣,一个贵为河南尹且是有名的酷吏,一个贵为司隶校尉。而老将樊鯈更是个大人物,是当年跟随光武大帝打下江山的南阳勇将之一,他的姑姑樊娴正是光武帝刘秀之母。 连这三位大神都惊动了,他又想起窦大人府中的那个“送人情”的不速之客。看来,呼衍历的行踪,朝廷是了如指掌。 这场势均力敌的大战,过于惨烈,只能算勉强的惨胜。虽然最终斩杀对方四名杀手,可众人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屠苏腹部重伤,已经不能行动,班超将其平躺地上。秋曹左腿血流如泉涌,人已经变得虚弱。班超把短刀在松明火把上烧红,然后在秋曹的惨叫声中,用彤红的小刀烙在伤口之上。皮肉被烫得滋滋作响,血被生生地止住了,伤口已经被烙在一处。 班驺左臂、班秉右腿均带轻伤,幸好不重,两人互相包扎一下,仍可再战。 秋曹失血过多,此时已经痛昏了过去,班超将他与屠苏并排躺好,这才自己脱下襦衣。班驺见状,心里稍平衡一些,嘴上便叫道,“尕叔,原来汝也有伤耶,血……” “啪!” 兄长班秉抡圆一掌,将其后面的话给生生打了回去。班秉嘴里还喝道,“尕叔有伤,汝高兴耶?” 班驺梗着脖子顶撞道,“汝闻吾高兴来着?” 班超不理会兄弟二人斗嘴,他再将刀在火把上烧红,然后咬着牙烙到腋下伤口上,“滋滋”声响中,烟儿腾起,血被止住。 班秉举着火把,检视了一番伤口,并帮班超包扎起来,“尕叔,应该无毒……” 班超点点头。伤口虽然被烫住了,班秉已经初步确认不会有毒,但班超还是将呼衍历这个可怕的对手,牢牢记在心里! 他穿好襦衣,此时已经能隐隐听到丛林外的马蹄之声。 班超可不愿那三个女娃落到朝廷手中,他蹲到屠苏、秋曹身边,秋曹仍在昏迷中,班超抓住屠苏的手道,“屠苏将军,朝廷大军已至林外,这里不会再有漏网之徒,你我三人后会有期,班超就此告辞……” 屠苏虚弱、艰难地道,“吾已闻马蹄响,公子快去,在……地下剑苑……” “谢将军!” 班超点点头,抱拳作别,便带着班秉、班驺赶紧向后院奔去。 班秉、班驺举着火把,三人至后完厅内巡视一番,未找到地下剑苑入口。又至西厢房,果然在一段夹墙内找到秘门。班驺掀开门,举着火把当先而入,后院侍婢、仆人、护院等均已逃尽,三人顺着台阶一路走下去,走到底便到了一个石门前。 门扉是两块精心打磨过的厚石板,上面赫然写着两个篆书大字,“剑苑!” 班驺推开石门,一股阴风吹来,令人不寒而栗。进入门内,竟然是一个巨大的地洞大厅,班驺点起一排巨大的油灯,室内原来是一个地下击剑场,装饰豪华,空间巨大。原来,这可是大汉第一游侠的击剑道场。从其排场,不难看出当年宋府的实力。 地道尽头,又是一个石门,班秉推开门,大叫一声,“小心!” 两头棕熊人立而出,咆哮着冲着三人便扑了上来。 班秉闪过一边,躲过大熊一击。但由于腿上有伤,动作还是慢了些,差点被熊拍着。班驺欲迎上,被班超挡住,“汝二人小心,由吾来!” 言未毕,他已经持锏而上,人翻腾而起,在空中横着一锏劈去。前面的大熊一声惨叫,脑袋被重锏拍裂,巨大的熊身倒地翻滚、挣扎、抽搐着。周边坐床、案台、围栏等设施均被拍扁、压碎。另一头大熊则咆哮着跟着向班超扑来,班超轻轻晃过,同时手中锏准确插向其腹中。 楼烦古锏锋利异常,在大熊的咆哮声中,锏锋已经深入胸腹。班超瞬间抽锏而出,人已经灵巧地闪到一边。大熊仆倒在地,地动山摇地一阵挣扎后,颤栗成一团。三人绕过抽搐的大熊,举着火把进入门内,只见里面是一走廊,共有四间屋。 这里是珍藏室,每一间石屋内,架上都摆放着无数宝剑、名剑。时间紧急,来不及细挑,班超顺手拿起两柄楚地重剑,黑色的剑鞘如山一般沉重。他一眼便认出这是墨家钜子腹?的兵器楚凤、楚凰,便随手递给班驺与班秉。 这可是大汉剑侠淳于蓟的秘藏,也是他多年的心血,都是剑中精品啊,怪不得名为剑苑。无奈人生无常,此时这些宝剑尽为别人手中物矣。顾不上感叹,三人赶紧找人,一间一间地找下去,找到第三间屋内,三个藤条箱赫然并排放在一起。 打开箱子,只见里面赫然蜷躺着三个十二三岁的胡人少女,穿着一模一样,金发碧眼,深目高鼻。小脸煞白,已经奄奄一息。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才女显灵 藤厢盖打开,她们贪婪地呼吸着,慢慢缓过劲来,三双小眼睛则如几只惊恐的小鹿,惊慌地、充满敌意地看着班超等人,楚楚可怜的小样儿。 班超将堵在她们嘴里的布抽出,一一抱其出来。可她们已经不能站立,双腿软软地如丝棉一般,似就要瘫到地上。 “谁是寒菸?”班超一边扶她们坐在箱上,一边问道。 火光下,三双亮晶晶的小眼睛警惕地看着班超,目光中透露出惊惶不安甚至敌意。其中两个女孩虽然身体还麻木着,却不忘职责,完全是本能性地慢慢挪到另一个女孩身前挡着。这一幕让班超心里大乐,这动作分明已经证明了她们的主仆身份。 时间紧迫,顾不得向她们证明自己,在她们的惊讶声中,班超伸手提起寒菸,一下扔到自己背后,并用绢布兜住其臀部再将其双腿捆到自己身前。 另两个女孩“呀”地惊叫一声,想扑过来救寒菸,可两腿软软的,一下子全部仆倒在地。班超身后的女孩说了句什么,她们两人这才安静下来。 班超则用汉话安慰道,“都不要怕,吾来救汝三人……一会出逃时不能出声,否则就逃不出去了。听明白了就点点头……” 三个小女孩都未吱声,但她们再未有反抗动作,显然她们听得懂汉话。班超知道她们仍惊魂不安,便拍拍寒菸的小手安慰一下。寒菸也拍拍他的肩头,那意思是她明白,别啰嗦,赶紧走啊。 班秉、班驺也将另外两个女孩拎起来捆到自己身后,两人可能觉得班超三人并无恶意,故而丝毫未反抗。班秉、班驺快速收拾便当,三人一刻也不敢耽搁,便跌跌撞撞地从地道内钻出地面来。 可刚到夹墙内,便听见外面士卒说话的声音。三人紧张地躲了一会儿,等士卒们离去,才悄悄从夹墙内进入厢房,飕地翻上屋顶,又从屋顶翻上墙头。就在他们跃上墙头时,院内有士卒已经发现了他们。 “墙上有人,快追……” 班超三人赶紧跳下墙,快速钻进密林,疾奔而去。三人都带伤,尤其是班秉,右腿皮肉被刺中,此时忍着钻心的疼痛玩命地奔跑。 后面的士卒们已经追出吕园,三人只好走直线直接向藏匿马匹处狼狈飞奔。到了营地,翻身上马,顺着河堤向下游疾驰而去。此时,北军已经将路口、渡口全部封锁,三人经过孟津渡时,只好悄悄绕进山林。幸好乌孙马极善翻山越岭,在岭地内如履平地,让他们得以脱身。 可班超忽视了雒阳令手下人马的厉害,他与班秉、班驺以为摆脱人家了,刚爬到一个小山岭上,见林木茂密,较为安全,便想歇口气。可刚伫下马,断后的班秉便发出警报,对方十几个人马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跟着,此时已经悄悄跟上来了。 “尕叔,咬上来了。十二骑,不足三里……” 班秉已经离开警戒位置,趋向前来,说明形势已经十分紧急。 三里,这可是岭地,瞬间便到的事。刚被放下地的三个小胡女,闻言惊慌地抱在一起,身体瑟瑟发抖。那个叫寒菸的小胡女,则用小手抓住班超衣袖。班超分明感觉得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碰上硬茬了,这些人熟悉追踪,乱跑是走不脱的! “尕叔快来,这里有碑,莫非诗碑邪?” 忽然一阵强劲的风儿吹过,山巅四周的树林内鬼影幢幢,发出簌簌声响,象有无数妖魔鬼怪在挥袖乱舞。一棵枯树轰地一声,倒向小山的北边。班超在嘶鸣的风声中,隐隐听到班驺忽然悄声惊呼道。 班超又是大惊,他急忙饶过几株大树,来到一人高的碑前。夜晚天黑,他用手摸着碑上的字,忽然泪如泉涌,原来手中分明摸着的是“班婕妤”三字。 “祖姑……” 原来,这里竟然是班妤山,他们此时正在班婕妤的衣冠冢前。走投无路之时,祖姑显灵了! 班超“扑嗵”跪下,快速叩了四个头。班秉、班驺也跟着跪下叩了头,小胡女寒菸竟然也跪到班超身边,恭恭敬敬地叩了头。 “有办法了,下山向北,进村子!” 班超看着山下黑暗中的村寨,一把将小胡女寒菸象抱小孩一样用左手抱着怀里,便骑上马回头向山下走去。班秉、班驺也将另两个小胡女抱着,快速跟了下去。 此刻的班妤山山头上,杨仁站在不远处一块兀立的岩石上,用一双能看透黑暗的鹰眼,正看着仓皇而逃的班超等人,嘴里轻轻地骂了声,“枉有虚名,汝到底还嫩了点。寒菸有事,吾必杀汝头……” 班超并不知道自己正被人监视着,他奔刚到山下,便见树丛后钻出二个人来。他大惊,右手抽出锏就要动手,对方却轻声召唤道,“勿要动手,我乃窦大人府将西风,公子速跟吾来!” 班超闻是窦府的人,听着声音很熟悉,却顾不得分辨,便跟着来人向班妤山北的沟底走去。绕过一片林子,来人带着班超等人来到沟边崖壁下,指着山洞道,“公子快进洞,里面有草料、食、水,放心安歇。明日晚,吾来接公子返回雒阳……” 说着,两人便攸地隐进黑暗之中不见了。 班超这回听明白了,这分明是班妤山那个酒肆的太公。顾不得多想,他下马放下寒菸,几人牵着马进入土洞内。土洞隐藏在丛林中,很是隐蔽。走进去很远,里面竟然是一个较大的空地,班秉打着火,果然四壁上插着松明。 点起松明,这里果然备有水、食物、草料、用具,甚至还有一包密枣、一人一套干净衣服,甚至还为三个小胡女准备了襦衣。西风想得真是周到,似乎早有准备,似乎他已经提前知道班超会救出这三个小胡女。 班超心里苦笑,这是一盘大棋啊,忙活了一大顿,其实自己不过是这大棋局中的一枚散子儿,所有的风吹草动,全在人家的掌握之中。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华涂赵统 顾不上抱怨,三人赶紧饮水、进食,给马上草料。又换下身上的血衣,洗了把脸,然后便舒舒服服地在干草上躺了下来。 三个小胡女先是一动不动,挤在一起看着他三人吃喝、安睡。或许也觉得安全了,或许是实在饿得忍不住了,便也先洗漱一顿,然后象三只小老鼠一样,咕嘟咕嘟饮水,叽叽喳喳进食,然后也挤在一起,很快便睡了过去。 既然是窦大人的领地,便绝对是安全的。即便是河南尹、雒阳令这样的酷吏,也不敢造次。班超精神一放松,便也一下子睡了过去。 洞内安静,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醒来一看,班秉、班驺不在,三个小胡女神情放松,嘴里嚼着密枣。见他醒来,寒菸便将水与菜饼递了过来。班超内急,先到隔壁洞内滋了一大泡,这才回来开始进食。 班驺走了回来,见状道,“尕叔,汝可真能睡啊,天已晚也……” 班超没说话,自己竟然一睡一天,确实厉害。不一会儿,山下庄园内一个小厮来了,找到班超禀报道,“太公已进城,吾奉太公令,从山道送公子回雒阳……” 班超看清了,这小厮分明就是那天在肆内的“食客”之一。 在小厮的指引下,班超等人不敢走大路,而是策马从山岭上返回雒阳。从密林内翻越芒山(注:即今邙山),一直到下山后来到北军大营外,庄园内的小厮才告辞返回。 此时,天已快亮了,三个女孩已经能走。三个满身血迹的大汉带着三个豆蔻少女,还都是胡女,这太过显眼了。军营外是若干伎户、酒肆,这里班超太熟悉了。 站在围栏外,只见营内已经在开始早操。逗留在营外,随时会暴露。班超正在犹豫不决,要想不引起注意混进城去,只能去兵曹营去求师父的故旧们帮忙。 当年师父左车在兵曹营当门令吏时,班超经常来到北军大营,跟左车习骑射、陷阵之法。北军五营校尉、司马以下,当年无人是班超对手。虽然师父不在了,以他当年在北军的威望,帮助班超几人混进城,或许不会有问题。 “来人可是班公子?”班超正在犹豫着呢,操场上正在操练的士卒中,一名屯长、一名司马竟然离开大队,先后策马至校场边,远远打招呼道。 班超看着来人面熟,可就是叫不起两人名字,便抱拳道,“在下正是班超,两位将军见礼了!” 两人跳下马,隔着围栏向班超抱拳道,“吾乃越骑营司马赵统,这位是屯骑营屯长华涂。闻班公子诣阙上书,已为兄申得冤屈,赵某钦佩至致!” 华涂看看班超身后的班秉、班驺和寒菸等三名少女,对赵统道,“司马,咋夜大案惊天动地,已经惊动圣上,此……不是说话的地方……” 赵统瞬间便明白了,赶紧请班超带着众人进入大营,来到赵统的营房之内。赵统亲自献上茶,才和华涂再一次抱拳道: “班公子,咋夜胡人大闹京城,被杀数人。城门校尉夜间已经封城,今日必严加盘查,公子干脆呆在营中,待风声稍过,再进城不迟。你吾正好切磋切磋,越骑营吾领军,吾营中绝对安全,汝尽可放心!” 班超看看寒菸,只见三个小丫头仍是一脸惶恐,目光战战兢兢的,便露出为难之色。赵统和华涂见班超、班秉、班驺三人一身杀气,血腥味浓,又见带着三个胡女,自然知道夜里大案、胡人被杀多人必班超所为,于是赵统又道: “公子离五陵原至京城已有些日子,家中阿母和嫂嫂必在焦心如焚。这样吧,朝食后,吾与华屯长亲自进城,送公子返回窦府,保证无忧!” 班超闻言,心里悬着的心才放下,“那就多谢两位将军了!” 到了朝食时间,华涂亲自去打了饭,众人便在赵统营房内就食。朝食后,华涂至兵曹营借来一辆辎车,寒菸三人坐进车内,赵统、华涂亲自护送,班超驾车,班秉、班驺跟在后面,悠悠然来到雒阳北城的谷门前。 城门已经打开,咋夜迭发血腥大案,此时士卒们按照城门校尉令,正在列队仔细检查每一位行人。但北军越骑营的辎车,有领军司马亲自押送,自然一路绿灯,顺利地进了城。 顺着谷门大街又转向上东门大街,路过步广里气势磅礴的邓府时,班超对班秉道,“汝至鱼邸,悄悄告诉权大人,请他带两位嫂嫂至窦府相会!”班秉策马而去,班超驾着车又来到窦府门前。 此时,天已经大亮,上东门大街上已经有了行人。秦小宛抱着胳膊,孤零零地站在窦府大门前东张西望。忽然看见班超驾着车来了,便赶紧迎了上去,嘴里叽叽喳喳地抱怨道,“公子,汝竟然几夜不归。窦大人、窦老夫人、公主俱已经恼了,皇上要是命汝进宫可怎么好,官司也不打了么……” 刚抱怨了一声,忽然见车帘子掀起,里面露出三张女孩惊恐万状、十分好奇的小脸来。秦小宛惊讶地指了指车内,又指了指班超。班超未理会她的询问,当着赵统和华涂的面,先刮了一下她秀气的小鼻子,然后陡然一把将其抄起,扔到车辕上。秦小宛“啊!”地惊叫一声,赶紧抓住班超胳膊老老实实地坐稳当了。 班超在赵统、华涂和门前小厮们的哄笑声中,将车驾进后院。 将四个小丫头一一抱下,班超请赵统、华涂进入厅堂奉茶。可两人见这可是窦府,一付战战兢兢的样儿,都不敢进去,“班公子,此乃窦府,吾不敢惊扰窦大人。吾差事已完,你我后会有期!” 班超想留,可两人嘴里说着,便抱拳匆匆告辞走了! “差事?狗日的……难道……” 看着二人远去的身影,班超心里恍然大悟。这一路巧遇、巧合太多,太巧了便有点假,便能嗅出味儿来了。杨仁机关算尽,还是让他看出名堂。既如此,杨大人为何要放走呼衍历?又为何要让自己去趟这趟浑水?难道,还嫌班家的麻烦不够多么? 送别赵统和华涂二人,班超带着一肚子疑问,将几个小丫头带进自己屋内。不管怎样,他把华涂和赵统二人,是牢牢记在胸中了。或许,这二人也是师傅左车当年布下的“闲子”?但是,他很快但顾不得想了,外出几晚,便带回一堆美丽的小胡女,麻烦也来了。 此时,秦小宛美丽的小脸正阴沉着呢,另外两个正睡懒觉的小侍婢也一脸敌意,惊讶地看着这三个战战兢兢、金发碧眼的美丽小胡女。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小宛吃醋 班超看透了秦小宛的小心事,便抬手给了她一个爆栗道,“打水,准备朝食,好好招待三个小姊妹……不听话,揍屁股!” 秦小宛反射性地摸摸小屁股,赶紧去准备朝食去了。两个小侍婢见状也应声起来,很快打来水。二个小胡女先侍候寒菸净了脸,梳好头发,然后才自己净脸、梳妆。 在胡女们打理自己的间隙,秦小宛乘着众人忙碌不注意时,狠狠的拧了一下班超的大耳朵。 洗漱完毕,寒菸和两个小侍姝又贴到班超身边,跪坐在一旁,不离丝毫。班超原以陡然进入华丽的窦府,她们是窘迫、认生呢。可接下来发生的事,便让他愁上心头了。 不一会儿,侍婢们端来了丰盛的朝食,班超扭头对胡女道,“寒菸,汝在此朝食,吾去给祖父、祖母请安!” 寒菸虽然点点头,身子却不自觉地也跟着站了起来,欲跟着同去。这机械、惊慌的动作,让秦小宛和窦府的两个小侍婢都大为震惊。 班超明白了,知道她们不是认生,而是心里仍惊恐不安呢,便带她一起至厅内。另两个小胡女则跟着寒菸一步不离,也跟着来到富丽堂皇的大厅内。 窦融和窦老夫人正坐在厅内等着班超呢,沘阳公主刘小翰也坐在一边,忽见班超带着三个美丽的小胡女进来,两位老人和公主非但没有一点惊讶的神情,相反还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刘小翰嘴边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便似笑未笑地看着班超和他身后的胡女们。 班超不敢和刘小翰对视,便干脆跪下叩首,“祖父、祖母,孙班超给您请安!” 寒菸和两个小侍从也跟着跪下,秦小宛见状咬咬牙也跟着跪下,四个小女孩跪在后面一齐叩头。这一幕,让窦融和窦老夫忍俊不禁,一齐会心地笑起来。 班超又面向公主跪下,“公主早安!” 四个小女孩又跪在后面,跟着一齐叩头。 “早安你个头,吾以为看不上小宛呢,全是假的。出去一趟,收了一窝小美姬,难道班府在安陵缺侍婢么……” 班超闻言大为震惊,他可没有这样想。正想辩解,窦老夫人与刘小翰咯咯地笑了起来,刘小翰又道,“仲升,快别搞鬼了。汝这几夜闹得雒阳鸡犬不宁,连皇上都被惊动。坐下罢,现祖父祖母正有话要说!” 班超叩完首,在下首侧案后坐下。三个小胡女则亦步亦趋,走过来贴紧他跪坐在侧案后。秦小宛脸都气白了,心里恨得直颤悠。她求救似的看一眼公主,却见刘小翰笑着看着她,便咬咬牙也走过来,贴着班超坐下。 这是很搞笑的一幕,窦老夫人和沘阳公主都以便面遮面,咯咯大笑起来。 班超脸上发烫,正要斥责秦小宛。可窦融却咳嗽了一声,说道,“太史桥大案,荥亭苑大案,吕苑大案,短短几夜亡百二十余人……大汉自立国以来,京城从未发生如此血案哪。小东西,吾庆幸未看错班家人,滚回去朝食罢……” “祖父……” 班超震惊地看着窦融,这几天夜间发生的事儿,果然尽在大人的掌握之中! 窦融已经闭目养神了,窦老夫人道,“超儿,都回屋罢。大人几夜难眠,一直在等着汝……” 班超心里的震撼难以形容,他只好起身,走到窦老夫身边坐下。可刚要禀报这几夜发生的事,寒菸带着两个侍女又跟了过来,非要贴着他坐下。 而秦小宛也起身,可又不敢追过来,便眼里噙着泪,斗胆怒视着班超。 班超愁死了,这三个小东西丧魂落魄了,可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随身带着这三个小胡女吧,他没辙了,便求救地看着刘小翰。刘小翰却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嘴上戏道,“仲升这回该知道,女人多了,该是多么麻烦了吧?” 窦老夫人却将寒菸搂进怀中,疼爱地亲吻一下她的秀发,并安慰道,“小可怜,汝这是吓着了。在祖母宅上,不怕,消停着呢……” 班超借机将几天来发生的事儿一一禀报了一遍。只到他说完了,窦融自始至终闭目不言,窦老夫人看窦融不说话,也不敢说话,只是又在班超的大脑袋上来了一爆栗,算表扬。 刘小翰则嗔怪道,“让祖父祖母担惊受怕,汝也真是闯祸精!” 良久,窦融睁开了浑浊的老眼,看了寒菸一眼,才慢慢道,“是祸躲不过,不能让北地胡人得逞,汝做得对。权鱼心向大汉,要保护好鱼府。牟融大气,司隶校尉府不会跟汝过不去,然河南尹、雒阳令衙门均酷吏当道,怕不会饶过汝,况且仍要防胡人报复,汝怕是在安陵呆不成了。” 在安陵呆不成了?那吾班家能到那去? 班超本想辩解,可他又不敢。此时,他根本未想过自己不小心碰上的“血光之灾”影响有多大,他更未想到此事之后,他和班家在安陵已经无法容身了。 请安完毕,班超带着众人返回自己院内。 朝食刚完,权鱼带着小鱼儿、曼陀叶便赶过来了。见到寒菸,小鱼儿、曼陀叶冲过来抱着小女孩泪流不止。寒菸的两个侍婢向权鱼、小鱼儿等行了礼,便垂首一边站立着。但从始至终,三个小胡女都不说一句话儿。 权鱼与班超在厅内坐下,侍婢们奉上茶。 此时,寒菸带着两个侍女,又走到班超身边,一言不发,神情木然地静静地跪坐在他身侧。她们并不知道这可是窦府,这可是大汉除皇宫外恐怕最安全的地方了。她们似乎以为只有离这个魁梧男子近一点,才会有安全感。 才十来岁的小人儿,国破家亡,孤身一人流落中原,又遭了这一通生死劫难。看着她战战兢兢的样儿,让小鱼儿和曼陀叶忍不住掉头抹起眼泪。 权鱼见状,唏嘘感叹道,“寒菸被人追杀,几无藏身之地。大汉地大物博,人杰地灵,上天定然会让有识之士救吾于水火。近几日存亡决绝之时,吾全家、寒菸与婢女苏姜、芋姜,俱已做好从死准备。怎奈贤弟从天而降,乾坤倒置,岂不是天意哉?!” 班超只到此时才顾得上仔细打量一下这个神情木然的小胡女,这是一个金发碧眼、皮肤白晰、身穿曲裾深衣的胡人女孩,一双会说话的蓝色大眼睛,透着幽怆。她静静地坐着,机械地给班超泡好、续斟上楚地茶陵的姜盐茶,便怔怔地坐着,一言不发。 汉人饮茶习俗,与现在完全不同。茶叶要先用专门工具研成末,泡茶时,要先将茶叶放进瓦罐里泡开,然后将盐、姜渣、姜汁倒入罐内、混匀,再倾入茶杯,抓上一小撮炒盐菽(注:好炒黄豆)磨成的粉末撒进杯内,才可饮用。 此时,这个小胡女面无表情,却熟练地为班超泡茶、续茶。她的两个小侍姝想帮她,还被她阻止。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鱼儿心机 小鱼儿见班超脸现尴尬之色,便低首直言道,“一夜几度面临生死,寒菸才十三岁,家仇国恨,系于一身,请叔叔勿怪寒菸失礼!” 班超没有怪,他已经全明白了。疏勒王心向大汉,其后人也心向中原。匈奴控制西域后,疏勒王临死前便让此女身藏宝物线索,躲到大汉帝都雒阳。而西域诸国、匈奴人等,便以夺取权鱼关防和财富或小鱼儿美色之名,不时派人来搜寻此女和宝物下落…… 权鱼心事更多一些,他着了一眼寒菸,对班超道,“贤弟,能否……能否让寒菸在窦大人府上多呆些时日……” 班超道,“权兄,大人已年迈,吾不能让大人担惊受怕……此次众贼被灭,短期内朝廷定然会严加防范,歹人绝不敢为祸。吾很快将回五陵原,一会吾将引汝见窦大人。倘若事急,可速报窦大人。汝亦河西军后人,窦大人虽然失宠,然定会上书朝廷,解汝危难……” 窦大人年老体衰,且在朝中摇摇欲坠,自身难保,不到万不得已,班超绝不会再给他添麻烦。但是,窦大人再难,那还是在朝堂上。以当年河西王的威望,胡人绝不敢动他罩着的人。即便敢动,只要窦大人上书朝廷,汉明帝也决不允许胡人在雒阳胡作非为! 要知道,汉明帝与窦融之间,有的只是朝内之分歧。在对待匈奴上,他们是决不会含糊的。这几夜发生的事,让班超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可权鱼听了却摇了摇头道,“兄弟有所不知,还记得那晚树上之物乎?近来风声更紧了,吾一家时时感受到被人盯着,故而躲进鱼宅。荥亭苑乃吾最后一处坚宅,防范再严,于事无补也。吾一家早将生死度外,可公主……” 班超不解,“寒菸既欲将宝物献给大汉,吾明日既报与窦大人,请窦大人直接将寒菸所知秘密禀报朝廷。如此,则歹人还会找寒菸麻烦么?” 权鱼和小鱼儿、曼陀叶夫妻三人似都有难言之隐,小鱼儿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儿,向班超深深鞠躬道,“天意让叔叔救寒菸,为疏勒复国者,必叔叔也!叔叔定也不愿漠北人捉了寒菸,如叔叔返回五陵原,妾恳请叔叔带寒菸至五陵原……” “嫂嫂差矣!” 班超听得心惊肉跳,他双不自觉地想起了那晚在太史桥看到的那一抹乌影和那一丝妍红。此时他才品出味儿来,国破家亡,也让西域流落中原之人有了一股苦难磨练出的深厚心机。美艳的小鱼儿姊妹绝非仅有美貌,她们丧魂之时,把他班老二当成稻草,正步步紧逼,想紧紧地籑在手里。 “班超不过五陵原一农夫尔,当不得为疏勒复国重任。大汉人才济济,定有为西域出头之人也。寒菸也不能跟吾去五陵原,嫂嫂不知吾班家在五陵原有多难。寒菸贵为公主,如何能受得那般清贫……” 嘴里说着推辞的话儿,班超心里其实又想起十年之前秋社那个夜晚。也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孩,让他痴想了十年,也等了她整整十年。 难道这趟雒阳之行命犯桃花?今天,他的生命中又出现了一个豆蔻女孩,这联想让他有点不知所措。脸虽然红透了,连脖子都发烧,不知不觉中还是入了小鱼儿的毂中。一股想保护她的欲望,正在英雄无敌的班老二胸中油然而生。从潜意识深处涌出来的话儿,便脱口而出: “既然鱼府已不安宁,汝一家可住进窦大人府中。大人晚景孤单、凄凉,汝等住此,祖父、祖母、公主定然高兴不已。大人虽然失宠,然虎威尚在,中原高人,北地胡人,断无谁够胆敢在窦府胡来!” 说着,看着寒菸和鱼氏一族期待的目光,又咬咬牙道,“超官司未了,吾得回安陵侍奉家母。倘若他日朝廷伐北匈奴,超定然从军报国,杀北匈奴人为公主报仇!” 但不知为什么,这话却说得有点气短、心虚。窦大人年迈,未必能保护寒菸平安。自己不过一个农夫,靠在安陵邑那点地里刨食果腹,如果不是兄长有难,自己何尝能来京城?大汉立国后抑武倡文,此时谈从军报国,无异痴人说梦。 但权鱼和小鱼儿、曼陀叶闻言却笑了,曼陀叶道,“叔叔兄长之冤已申,皇上重人才,必会重用乃兄。壮士怎么可能再回安陵邑农耕为生?当今皇上,雄才大略,待时机成熟,定然不会任匈奴人猖獗。他日叔叔出征,鱼邸将倾其所有,助叔叔建惊天之功,疏勒国定然复国有望!” 小鱼儿接着说道,“叔叔勿怪,妾还有一言相请。如蒙不弃,请将老夫人并全家速迁于雒阳,居于鱼邸,鱼邸房子多着哩!叔叔也不必亲自前往,此事全交由家君办理即可!” 大冤刚申,小鱼儿的话,让班超心里很不高兴。以班家之清高,别人的钱都不会用一钱,如何能寄人篱下?阿母定然不允许。于是,他婉拒道,“谢嫂嫂盛情,就不劳费心了!” 小鱼儿见班超面有不悦,虽然脸上未流露出失望之色,但和其妹曼陀叶一起还是不敢再说话。 班超则带着权鱼和小鱼儿、曼陀叶再到厅内,拜见窦融和窦老夫人。寒菸还是亦步亦趋,也跟随前往。 厅内仅有窦夫人一人,窦融不在,公主也已回自己府上。班超介绍了权鱼,权鱼一家跪下行子侄辈礼。窦夫人招招手,让小鱼儿、曼陀叶和寒菸三人陪着她聊天。班超道,“祖母,吾给汝带来几个解闷的来,好不好?” 窦夫人用便面敲敲他的脑袋笑道,“好,好,几夜未归,吾赏的丫环汝动也不动,杀了一堆歹人,带回一堆小美姬,便气也顺了,气色也好了,带鱼蛋儿滚去陪大人练几招罢!” “祖母尚能记得吾小名,太好了太好了……”权鱼听窦夫人叫出自己小名,不禁大喜过望。 一边的班超老脸却红了一下,赶紧带着权鱼逃出厅堂。小鱼儿、曼陀叶见状,俱大笑起来。只有寒菸脸上只是笑意一闪而过,但眼里分明有一丝欣喜和欣赏的成分。 窦夫人则命窦戈迅速将权鱼一家安顿下来。 延绵不绝的窦府占了整整大半条街,安置几个人太简单不过了。班超则带着权鱼至后苑,窦融正在练功,权鱼跪下行礼,窦融接过侍婢递上来的丝巾擦擦汗,这才喘息着道,“汝是权叻后人,好,好。汝与家眷即在吾府上住着罢,哼,吾倒是要看看,漠北匈奴人有多少胆气,敢至窦府上来逞凶!” 窦融此话虽然说得轻,却重如万钧。窦大人是一面旗帜,是一个时代的符号。胡人如敢在当年的河西王、大将军府上逞凶,先别说大汉帝国朝廷绝不会答应,便是民间庶人也不会答应。 河西军后人、大汉的带剑世子们,怕是要举国自发征伐匈奴!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壬辰诏令 陪窦融练习一会儿,老人累了,便回后室歇息去了。班超则陪着权鱼返回鱼邸,安顿一下鱼邸事宜,一直盘桓至晚方一齐归窦府。 晚餐时,沘阳公主刘小翰命举宴,为权鱼一家压惊、接风。寒菸已经紧紧靠着窦老夫人或公主,她虽然还是一言不发,但是气色明显比白天要好了许多。宴后,她与两个侍婢,便跟沘阳公主一起,住在公主府后宅。 安顿好权鱼一家人,陪窦大人、权鱼说了一晚上话儿,班超也累坏了,只到夜深时才回到自己的房间。晕晕乎乎至榻前一看,竟然大吃一惊。 原来这个秦小宛果然不同凡响,这丫头是盯上他班超了,或许是见班超竟然带回三个小胡女,受到刺激了,此刻竟然把自己剥成了一只白白的小肥羊,在他的榻上睡得正香呢。 不知是睡觉不老实,还是有意为之,一双纤秀的肩膀俱露在丝被之外。一双小锁骨,玉石雕琢一般,玲珑剔透,惹人万分爱怜。 班超虽然对这些有钱人家的家娼不感兴趣,但心里还是对此女有了点怜惜之意。他轻轻拉上轻薄的丝被替她掖好,拉被时不小心,偶然看到被中妙物,不禁心里颤抖了一下。今天晚上桃运当头,先是在鱼宅,现在是窦府,尽识春光。 他控制不住地又想起在鱼宅看到的那一幕,人间秀色,寻常人等何能得见,心里不禁又颤抖了一下。小鱼儿、曼陀叶可是自己嫂嫂,他抬起手,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但迅即,另一股思念,又让他身体迅速冷却下来。 才走到厅堂,在坐床上伏案和衣小睡了一会,心里回味着十年前秋社晚邓家女公子那模糊的身影,慢慢竟睡着了。只到丫鬟来叫吃饭,才好不容易挣开沉重的眼皮。 虽然困得很,但他的心情很好。兄长的冤屈已申,此刻正在来京城的路上。这几夜又杀了若干漠北刺客,救了权鱼一家,心里感到无比畅快。洗漱时候,竟然莫名其妙地呵呵傻笑了起来。 “公子笑什么,私自出府几夜,带回一堆妙人儿,莫非又想起什么好事儿了,这么意犹未尽?” 秦小宛带着四个丫鬟,伺候班超洗漱。这个说话的小丫鬟也就只有十一二岁,头挽双丫髻,额前垂发如帘,挺机灵的小样儿。见班超独自傻笑,便看看秦小宛,好奇地问班超道。秦小宛却将头羞涩地扭向一边,想想自己夜里的小伎俩,便悄悄捂嘴笑了一下。 班超在小丫寰的小鼻子上来了一个爆栗,逗她道,“本公子咋夜做梦,捡了一万钱,汝说不该高兴吗?” “才一万钱,便值得不理小宛么?”小丫寰瞪着美丽的小眼睛,不解地看着班超。 一万钱可以买两头牛啊,还不多么?班超无言以对。这小丫寰或许是对钱没有概念,或许是自小生在窦府,且呆在窦老夫人或公主身边,看惯了侯门挥金如土的生活。也或许区区一万钱她觉得跟小宛比,太不算什么了。 窦融和窦夫人觉少,早起来了。班超来到窦府内苑中。窦融虽然年迈体衰,依然早起健身,此时正与权鱼一起,持剑对练。见班超生龙活虎地走来,便笑着孩子气地道,“小东西,吾老矣,不是鱼蛋儿对手,快,汝给吾报仇!” “遵令,祖父!”说着,便空手与权鱼过开了招。权鱼持长剑,不到三招,被班超下了剑并制服。 就这几合,权鱼汗水已经将衣衫湿透,累得瘫软于地,吁吁长喘。窦融快乐得哈哈大笑,“权鱼,昔在河西时,吾让匈奴人丧胆。今吾老矣,又有超儿万人敌。吾大汉后继有人,光复西域,为汝复国,不远矣!” 权鱼叩谢不已,“如不是老将军虎威,鱼蛋一家怕是要仓皇不可终日……” 窦融摆摆手,不屑地道,“勿长歹人威风,勿伤吾大汉志气!太史桥一案,皇上震怒,已命南宫卫士令杨仁大人,通过雒阳三十六剑坊,发布《壬辰诏令》,通告江湖人士,‘自即日起,漠北之人妄为大汉腹地,纵藏匿天涯海角,朕亦将穷究惩处!’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汝以为漠北人果能在大汉为所欲为么?” 班超闻言大惊,这可是皇上下的江湖令。既然是《壬辰诏令》,也就是说永平五年(公元62)甲辰月壬辰日(注:阴历3月28日)发出的。看来,太史桥大案,真的是把皇上惹恼了。 墨士侠客,游荡于皇权之外,向来与官府阴阳两道。但到了永平年间,却阴阳合一,天下清平,大汉击剑之士,已尽在朝廷掌控之中。此令一出,胡人再敢胡作非为,大汉各州郡副封国,举国官民士人,人人可得而诛之! 权鱼闻汉廷发出了江湖令,则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相逼甚急的漠北强人,起码这几年,怕是再不敢祸害鱼邸! 此时,窦夫人和公主已经派人来叫,三人便至室内早餐。 两汉时代,虽然普通人家一日两饭。但窦府是什么人家啊,一天自然是吃三顿饭。如有客人至,夜里还有夜宴。即使是朝食,饵、饼、粢等主食,炙、脍、醢、脯等肉食,十分丰富,琳琅满目。特别是用肉和葵菜熬成的羹,五味盉透,让班超那个爽啊别提了。 这可才是朝食啊,这几天,班超可是美美地享受了世族豪强的美食了。吃过早点,丫鬟又上了早茶并捧盂,众人又漱了口,耐心地等一套程序走完,早餐这才算完毕。 窦夫人和公主对鱼府几个女人爱不释手,疼爱不尽,对寒菸更是无微不至,让班超心里很感安慰。窦融又细细听权鱼禀报了一遍这几年受到漠北胡人追杀之事,窦融怒道,“汝乃权叻后人,这般大事,为何不报吾?吾虽老矣,然河西军魂魄犹存,岂是汝一府之事耶?” 权鱼跪下道,“权鱼实在不敢惊扰祖父、祖母与公主也!” 公主说道,“从今日起,汝自至府中擅理商事,鱼儿几人,就陪着老夫人,不会有事儿。要不了多久,超儿也会举家来京城。有仲升在,歹人便是有天大本领,亦未必敢再妄为。如此,则定可保鱼府太平!” 小鱼儿带着一家女人,赶紧跪下谢恩。 班超却不解地看着刘小翰,问道,“嫂嫂,吾家会来京城耶?” 守着窦大人和窦老夫人,他可不敢叫妹妹。刘小翰闻言道,“此事汝得问祖母。” 窦夫人见状道,“大人已经上书,向皇上禀报漠北胡人扰乱京城事。大人料皇上必重用固儿,固儿来京城,汝家自然要来京城。就是暂时不来,小寒菸住窦府,有吾和公主护着,汝也尽可放心!”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物归旧主 在京城的事都办完了,班超就要返回右扶风老家,好将喜讯报告给阿母、师母和嫂嫂。晌午前他从窦府的马厩内牵出一匹老马,刚细心收拾一番,跟出来的秦小宛和寒菸手拉着手,两个小丫头却一齐来到马厩前。 “厩内尽是好马,汝却牵出一匹老马……窦大人和老夫人让汝在此候着,一会有话交待!”秦小宛一边抱怨一边传令道。 班超回首看着她和寒菸,只见她两人俱眼睛发红,声音戚然,一付难分难舍的小样儿。 “呵呵,咋晚睡态可不雅,不会是故意的吧。今天该不会……” “不雅又能如何,故意又能怎样。有了寒菸,妾更不入公子法眼了。妾已技穷,反正汝也无视,罢也!”秦小宛的话却透出几分幽怨,还发狠道,“公子别得意过早,班家来雒阳,吾或会求老夫人送吾至班府……” 倒是寒菸,闻小宛酸溜溜的话,一双泪眼,却露出一丝笑意,还掐了小宛一把。 班超自然不把这个小侍婢的气话当回事儿,他正要再调戏几句逗逗她,话未出口,窦融自己柱着杖出来了,窦老夫人和沘阳公主公主跟在后面。再后面窦戈带着一群仆人,还牵来了三匹马。赤萧径直走到班超身边,兴奋地嗅嗅他的胳膊,趾高气扬、意气风发的样儿。 窦融虎视着他,“小东西,为何牵出老马?” “祖父,锏我留下了。这锏,啧啧,真厉害……您送的宝马和钱财,我都不能要,这是家严当年立下的家规,班超不敢破啊。借一匹老马吧,能回三辅即可……” 窦融和窦老夫人闻言,还未及说话,刘小翰叱道,“书生迂腐,胡说八道。窦家的钱出自封国,可是干净的。钱财汝不能全不要,祖父祖母赞赏汝的志气,不坏汝班氏家规。然班家刚被抄家,一家人总得活下去,算祖父祖母暂借于你总行吧。但马你得要,我问汝,孟坚沉冤得雪,谁最需要知道京城消息?” “阿母、师母和嫂嫂、阿妹啊,俱望眼欲穿!” “这就对了。樊儇婶和夜玉师母吃了一辈子苦,此刻肯定坐卧不安。这匹老马都快老掉牙了,汝觉得它驼尔回安陵,还走得到太华山么?” “可也不用三匹啊,我借用一匹可也!” 刘小翰正想再教训他几句,窦融却用拐杖在石板上“咚咚”嗑了几声。两人这才不斗嘴了,同时,又有两个高大黑汉怀抱宝剑应声而出。班超一看,原来正是这几日一直跟着自己的两个窦府“小厮”班秉、班驺,于是班超便自己笑了起来。 “看来,不用老夫细说,汝三人定然已相熟!” “岂止相熟,这两货这几天一直跟着我,但没有说过多少话。” 班超戏谑道,众人都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是我让他二人跟着汝。汝来京打官司,我担心仇人杀人灭口。”窦融哂笑道。其实,窦大人只是开了一个玩笑,他自然知道,在如今的雒阳城,还有谁能对班家老二杀人灭口? 班超看着班秉、班驺二人,里外一新。两人头戴灰色胡冠,上身穿红色短襦、右衽,外穿灰色胡衣,腰束宽厚牛皮红带,腿扎行膝,足蹬芒鞋,一付南地装束,却不失北地彪悍风情。 窦融却说道,“我送汝的锏,乃楼烦古锏,稀世珍宝,可削铁剁铜。这几夜汝擅自出府,此锏能耐,想来尔已领教……” “祖父,此锏确实厉害……” 窦融却摆摆手道,“这三匹马,均是乌孙战马,只有四岁,可日行千里。未来二十年,汝等会用得着它们。它日它们跑不动了时,汝会得到更好的马。这锏也有讲究,传说有一对,一雌一雄。雄为锏,雌为剑。锏流入河西为吾所得,雌剑两千年前湮没于西域,如汝有缘,自会见到!” “留在西域?吾如何得见?再说,吾有一把足也……” “小子记着老夫的话,昔日在河西,吾夜有一梦,言锏剑合璧之事。后果从匈奴人手中夺得此锏,并被推举为河西大将军。自古宝锏佩英雄,寻常人降不住它。它日若能得另一剑,便能得异人。此为命中助汝之人,可以另一剑相赠!” “助吾之人?祖父,汝说得吾毛骨悚然……” “记住即可,无须多问!而这两个人……”窦融打断他,又指着两个大汉说,“他们原是汝家仆人之后,均有万夫不挡之勇,现从楼烦故地而来投奔班府。我已经让他们在窦府呆了一年了,原想等尔熬出头时再让彼追随于汝。现在看,物归原主,既然有缘分,就此相随吧!” 窦融又介绍了班驺、班秉,当年,其祖上曾经是楼烦大牧主班孺手下大将,战功卓著。班氏二世祖班孺进长安后,属下则全部留在楼烦,一代一代屡受匈奴人所扰。两人杀掉匈奴百夫长,逃到京城找到窦府,得知班家已经返回五陵原,想去相投,被窦融挡下。 窦融看着生龙活虎的三个后生,不禁想起自己年轻时纵横河东、河西的那些岁月。捋着长须,豪情万丈,仿佛就要带他们去疆场驰骋,保卫屡受边寇、曾经烽火四起的凉州。 一阵晨风吹过,头顶树枝簌簌作响。虽然已到了春夏相交之时,但些许寒意,还是让他打了一个寒颤。老了,自己已经退出沙场,现在该是他们为国征战的时候了。于是,他充满期盼地对着三人朗声道: “大汉自开国以来,漠北时遭北虏寇,至民不聊生,生灵涂炭。今大汉皇上与民生息,待他日国力强盛,定然会一战而永除大患!那时,汝等俱皆盛年,正是为国立功之时!从今日始,尔等三人要互相提携,不离不弃,苦练骑射,待时而动,为国立功!” 班超三人闻言,俱昂首挺胸,高声应道:“苦练骑射,待时而动,报效国家!” 风烛残年的窦融面无表情,但却又吁叨道,“这场官司,皇上是要杀人的。仇家定不算完,雍营驻在右扶风,汝要防备有人狗急跳墙!在京城杀了一堆歹人,动静闹得这么大。汝在窦府,众吏奈何不得。可一旦走出窦府,洛阳令、河南尹按律必羁汝以待案明。”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身囚诏狱 班超愣了一下,他看着窦融,“祖父,如遇二府士卒阻挡,吾该如何?” 窦融昏花的老眼又陡然闪亮,鹰视着班超,淡淡地道,“汝要记住,倘若遇雍营人,则杀之!假如遇雒阳令或河南尹之人,则定要主动受缚!” 显然,年迈的窦大人深了雍营护羌校尉石凉。但老大人“遇羌营人,则杀之”一言,还是让班超大受震惊。驻雍城的雍营与驻长安的虎牙营,都是朝廷护卫三辅、屏障京师的重要力量,是汉军主力之一。老大人毫不迟疑地命“杀之”,绝不会仅仅因为石凉藐视汉律、对班家绝不会算完,那么简单。可到底是为什么,身为庄稼汉的班超,实在想不明白。 晌午时分公主刘小翰再命举大宴,班超为让窦融高兴,便豪饮一顿,还与权鱼、窦戈三人,相继舞剑助兴。 席将毕,寒菸几日来第一次说出话儿来,“妾欲献歌一曲,谢壮士救命之恩,谢祖父、祖母、公主收留眷顾之恩,更盼英雄能常记起一个孤女,国仇家恨,飘零万里!” 说着,便接过侍女递来的狼头琴,琴音在静夜里如水一样,迅速洒遍窦府厅堂: “啾啾萤萤兮,噫, 寒冷葱岭兮,吾生之地, 朝雾河水兮,育吾成长, 胡杨缠绕兮,吾之家乡! 啾啾萤萤兮,噫, 白云幽幽兮,金色牧场, 戈壁万年兮,望断玉门, 千年橐城兮,汉家边塞!” 琴音缠绵绕梁,歌声幽怨甜美,寒菸汉话字正腔圆,班超已经听明白她歌词大意。幼年双亲即双双遇害,年少的寒菸即流落中原,家国之恨,已经使幼小的寒菸,过早地成熟和沉重起来。疏勒是她的根,是她的家国。盼望复国,盼望重回家乡,小小的寒菸,在企望中成长。 班超三人离开窦府时,秦小宛和寒菸在众人的惊诧中,竟然疯了一般,一直追至窦府大门之外。只到班超三人的身影消失了,两个少女还痴痴地站在窦府门前,也不管门前小厮的取笑,顾处扶柱饮泣。其实,此时两人心里的念头却不一样。很有心机的秦小宛,是哭一个可以托付终生的可靠男人走了,今后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寒菸是感恩班超救了权氏,在内心深处是把他当成了保护神! 告别窦融夫妇,班超和班驺、班秉三人马上带着窦夫人硬逼着带上的五万钱,先到上东门大街步广里的邓府门前遛了一圈。这里离原来班府住的上阳门大街其实不算远,都是雒阳城贵人居住之地。此时,邓府大门前,车马进进出出,一派详和景象。班超伫立在门前,想着十年前那个气度万千的少女,心里一阵温暖。 忽然,几名骑卒在前开道,几辆轺车驶入邓府,又有贵客来访了。三人骑着三匹高头大马,已经引起邓府里人注意,班超便策马离开,一路出城,开始返回右扶风。果然被窦大人言中了,他们刚过了雒水长亭,到了通向都亭驿的路口,前面一彪人马挡住了去路,后面又有一彪人马截断了归路。 班超前后看了一眼,这架势,是志在必得啊。只见为首一名官员抱拳道,“来人可是班超?吾乃北军假司马常令,待汝多时也!” 班超抱拳,“见过司马,不知司马拦吾为何?” “班超,汝在帝都大开杀戒,陈尸百二十余人,此为数十年未有之大案也!汝果真以为京城无人乎?吾曾为洛阳令属下掾吏,故请命捉汝归案!是非曲直,汝到公堂上讲罢……又闻汝十年这前即为‘大汉第一剑客’,本司马很想见识见识……” “呸!北匈奴人追杀权大人,主公舍命相救,血染崤山,汝竟然污蔑,莫不是与歹人一路货色?!”班驺性急,大骂了句,手指着常令怒斥道,“汝也佩与主公交手?先吃吾一剑,有能耐胜了吾再吹!” 常令大惊,抽剑迎战,二人战约二十合,常令便已力竭,正仓皇间,被班驺飞身而起,在马上漂亮的一个回旋,一腿扫荡马下。常令从地上慢慢摇晃着爬起,嘴一张,一口鲜血喷出。众衙役、求盗见状,均执剑欲动手,班超赶紧制止,“各位且慢,仆从无礼,石大人见谅。班超愿束手就缚!” 言毕主动下马,被求盗们五花大绑捆起。几名士卒扬起手中马鞭,劈劈啪啪一顿教训,尤其是班驺被打得甚惨,脸上横一道、竖一道鞭痕,触目惊心。 班超三人被下了雒阳诏狱重囚室,雒阳令祁荥正按照汉明帝的诣意,在抓紧侦破这三起大案。祁荥录了权鱼口供后,然后将权鱼也羁押了起来。 鱼邸的小厮们奔回窦融府上报信,窦融即派人查询,证实班超果然被羁押了。当年的河西王暴怒之下,先向卫尉赵憙写了一信,然后又在第一时间,亲自给汉明帝上了奏章。果然,汉明帝阅奏章后在朝堂上严厉斥责了祁荥,并当着百官面说了一句著名的话儿: “胡人为祸雒阳,班超杀胡人,其果有罪者乎?” 此时,众臣并不知真相,仅是隐隐听到传言,说是班家二公子大开杀戒,痛屠北匈奴奸细。众臣多数人并不知汉明帝才是这一幕大戏的幕后真正导演,他怕酷吏祁荥坏了班超性命,便命谒者耿秉持诏书赶到洛阳诏狱,将班超和权鱼四人一起放了出来。 祁荥是永平年间有名的酷吏,以严刑峻法、铁面无私著称。雒阳在他的管束之下,秩序井然,列候和王公贵族犯法,他一视同仁,一庶民同罪,甚至加重处罚。此时,他接了诏书,却梗着脖子拦着耿秉,公开顶撞道,“耿大人,惊天大案未破,汝竟然放掉重要证人,雒阳令府该如何给天下一个交待?” 祁荥是两千石高官,能位居雒阳令这一重要职位,自然也不是平凡人,最起码深受皇帝信任。他连皇帝刘庄都敢顶撞,何况耿秉只是六百石郎官。他一发毛,雒阳令衙门的功曹、衙役、士卒们呼拉一下围了上来,将路截断,双方箭拔弩张,一触即发。 耿秉也是猛人,他只是淡然笑道,“那是你的事儿,皇上只要结果。皇上有旨,‘此四人他日均吾大汉北征栋梁,有一人伤,雒阳令当以性命相抵!’” 这话太重了,脸色铁青的祁荥紧咬牙齿,手握剑柄,脸上肌肉如波浪般阵阵悸动! 但这确实是汉明帝专门对耿秉下的旨意,而一心筹划北伐北匈奴的耿秉,对祁荥不问青红皂白便拿了班超,心里早已隐隐生恨。此时的耿秉,已经隐隐觉得,在未来的北征中,这个班家老二定然能成为汉军一把利剑! 但祁荥到底是硬茬,皇上旨意说得这么狠,他根本未当回事儿,仍梗着脖子抗命道,“或许能为汉将,辄可无视汉律耶?重伤汉军司马常令,按律此罪当诛!难道皇上欲因一世子,而失天下教化乎?!”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华阴截杀 “大胆!” 耿秉手按着剑柄,怒视着祁荥,“班超伤常令有罪,然罪不至死。汝敢伤朝廷北征大业,则罪过如山,大人莫非宁守迂腐而甘做千古罪人?!” 此时的耿秉,不过食俸六百石的谒者,而祁荥却是二千石朝廷重臣,但二人交锋中,祁荥明显落了下风。隔不了几天,边塞便会有警讯驿报朝廷,朝廷因河汴之患暂时无力征北,但与北匈奴的一场生死大战,是迟早要来的。身为二千石朝廷重臣,祁荥当然知道大局。故而,面对猛人耿秉,酷吏祁荥只能落了下风。 祁荥恨极,但还是得遵皇命放了人。从董宣开始,历代雒阳令都是酷吏、硬茬,列候、四小候、亲王、公主俱不敢惹他们。皇亲国戚他们都不怕,对三公九卿更是不放在眼里。只要犯事,落到雒阳令手里,结局一般是个死。有时,即便皇帝出面说情,他们也不会理会。 建武年间,光武大帝刘秀的亲姐姐湖阳公主的奴仆仗势杀人,被湖阳公主包庇。时任雒阳令董宣亲自拦住湖阳公主的车,当着湖阳公主的面,令恶奴下车,并挥剑当街斩杀之。湖阳公主将状告到光武大帝刘秀面前,刘秀开始和稀泥,令董宣向公主叩头谢罪,这事就算过去了。可没想到,董宣拒不低头。刘秀以目视太监,令强按之,可两个太监也不能使其俯首。 湖阳公主气极,向刘秀发泄不满道,“文叔(注:刘秀字文叔)贵为天子,威不能行一令乎?” 刘秀却笑道,“天子不与白衣同。”不仅没有治董宣的罪,还赐名”强颈令“,赐钱三十万。于是,京师豪强,莫不震栗,称董宣为“卧虎”。当时,雒阳街坊曾有童谣曰,“枹鼓不鸣董少平。” 但这次不一样,既有皇帝亲自干预,又有猛人耿秉亲自去提人,再加上祁荥心有大义,班超这才躲过这一劫。 班超归心似箭,他谢过耿秉,并请权鱼代为禀报窦融大人,三人快速离开雒阳,顺着河水(注:即黄河)南岸边的官道,过谷城,进入函谷关(注:汉函谷关在今新安县东),穿越函谷古道,过五里暗门,登潼津大塬,策马向五陵原驰去。 三人坐下马俱是西域好马,是名贵的西域乌孙千里马,日行千里,行走如风。当晚便住在弘农郡的曹阳置,第二日早早启程,饷饭时刻刚过不久,便顺着渭水边的崤函官道,到了太华山(注:即今华山)脚下。 忽然一只麋鹿从官道北掠过,没入南侧的茅草丛中。班驺于急驰中,一箭射去,麋鹿中箭倒下。而班秉已疾至猎物前,用矛尖挑起麋鹿挂在鞍后,动作一气呵成,速度丝毫未减。 “尕叔,怪怪的,不大对头也……” 顺着山下的官道,越过京师仓(注:汉武帝时所建国家粮仓,更始之始时被烧毁。故址在今华阴市东北,西岳庙附近)和华阴县城,三人驰过小东河,前方快到圣水河边了。 前面再有百十里便是郑县,就出了太华山了。如果一切顺利,今日夜便可过霸陵、渭水,回到安陵。想着阿母、师母和嫂嫂雁旋肯定望眼欲穿,班超便策马狂奔,争取连夜前到家。 可是,离圣水河(注:又叫方水,即今方山河,发源于太华山方山峪)不远,班驺突然示警道。 其实,从过了京师仓进入华阴地界时起,班超就感觉到了危险,心里也隐隐感到气愤。果然让窦大人猜中了,雍营这些兵,果真无法无天了,难道这些人敢于在官道上动手?可没等他心里的牢骚发完,前面一溜战马从官道两侧的护道林内钻出,瞬间远远挡住了去路。 该来的,还是来了! 班超勒住马,抬头看去。只见河边的石桥头,一字排开五匹战马。五个大汉,一律身穿黑色直裾襦祚,头戴着大大的斗笠。他们低垂斗笠,遮住面门,弄出一股神秘样儿。他们一一怀抱刀剑,安坐在马上,斜睃着班超三人。 中间一人,举剑指着班超喝道,“来人可是班家老二?汝狗日的竟敢去告御状,坏了李司马性命。在雒阳,有皇上和窦老匹夫护着汝,现在可是华阴地面,汝一个破落户,枉顶着第一剑客名声,竟然还敢猖獗,快快下马受死,免得皮肉受苦!” “呸!” 班超不屑地看着这五个故做神秘莫测的男子,他甚至有点可怜他们不知死活。他原不知诬告兄长的是何人,听他们一说,才恍然大悟。 班驺、班秉见几个男子一付稳操胜券的样子,便怒上心头,抽古剑在手。 班超抱着双臂,虽然心里不屑,但他仍做着最后努力,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与雍营结冤太深。他抱拳道,“各位英雄,当今皇上英明,殿前已辩明忠奸。雍营李司马诬告好人,为非作歹,是自作自受,怪不得别人。诸位大人追随歹人,伤天害理,难道就不怕下地狱吗?” “哈哈哈哈……” 五人闻言,竟然俱放肆地仰天长笑。其中一人道,“他竟然说下地狱,哈哈哈,笑死吾也。下地狱?吾倒是想看看,一会到底是谁下地狱?!” 另一人也放肆地狞笑着,笑够了,才戏谑道,“哟喝,班彪后人,班二公子,牙都要酸掉也。坐下倒是三匹好马,足可值六十万钱,一定是窦老匹夫相送的吧,谢谢尔给吾等送来这份厚礼,哈哈哈!” 班秉和班驺面色铁青,已经一触即发。班驺性急,见五人猖獗,便剑指着怒喝道,“跳梁小丑,无耻狂徒,吾坐下乃乌孙神驹,尔果有种,径来取耶!来取耶!” 对方正是雍营的人,且驻在渭西雍城。此时,班超依然不想结怨太深。班家总是得在五陵原过日子,冤有头债有主,李铭定然出不了雒阳诏狱,班家沉冤昭雪,这便行了。于是便想退一步,仍好言劝道: “超仅一介农夫,班家务农为生,诸位大人何苦逼人太甚?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也就罢了,吾不怪汝等。当年,李司马之妹想嫁吾师左车,奈何吾师父不想再娶。李司马便怀恨在心,因一已之私,就诬告吾兄,现是非曲直已明。大人若仍强为其出头,就不怕祸及自身么?” 但对方并没有放他们一马的意思,一人指着班超骂道,“到底是班彪的儿子,巧舌如簧,骂人够狠,吾行伍之人不是汝对手。看汝嘴硬多久,看谁先下地狱,看到底祸及谁身?!”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想死也难 居中者眨着一双老鼠眼,忽然淫邪狞笑,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今日吾不仅要取了尔三人狗命,收了尔坐下三匹宝马,还要收了汝嫂、汝妹……对了,吾闻汝嫂雁旋和汝妹班昭俱国色天香,汝府上侍婢亦尽是上等货色。原想待官卖时取其为奴,好好品尝品尝,没想到汝狗日的好大能耐,坏了吾好事也……” 说得高兴处,又俱抽出剑,竟然又仰天哈哈哈地狞笑起来。 班超自小便在北军营中跟师傅左车厮混,虽然这些人都穿着黑色襦袍,但他一眼便能认出,这五人确实是汉军士卒。而居者,从其气度、做派看,不是屯长也是个队率。 “敢骂吾嫂吾妹,让汝等带着这笑下地狱吧!”此时,不待这个人骂完,班超已经杀心顿起。又想起窦大人的话儿,“遇雍营的人,则杀之!”大人说得没错,雍营果然不会放过班家,现在也只有悄悄杀了他们,才能少生更多事端! 他丝毫没有迟疑,无声地抽出重锏,在五人的狞笑声中,毫无征兆地拍马便冲了上去。赤萧似乎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此时如箭一样骤然射出。班驺和班秉则紧随其后,三匹黑红色的战马,如三团烈焰,成三角队形箭一样掩杀过去,瞬间便至五名歹人近前。 对方五人愣了一下,止住笑声。他们大意了,只顾得仰天大笑,快意至极。他们身处封闭的雍营之内,对大汉江湖上事虽有耳闻。但是,他们并不信那些传言,他们根本就不知道班家老二手段是何等高强。于是,他们为自己的孤陋寡闻付出了代价! 本以为三个五陵原上农夫,威压之下定然会下马束手就擒。可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碰上的是班超,一言不合,瞬间已经仗锏杀到马前。 双方相隔不过几十丈远,等他们反应过来一切已晚了。 午后的阳光下,毫无征兆,三匹黑红色的火焰瞬间已飞至歹人眼前。班超座下的赤萧速度更快,如一道黑红色的闪电,交接之间,“啪”、“丁当”,一声闷响伴着清脆的金属断裂声传出,班超挥锏将中间男子握剑的右臂生生给砸下。而男子手中的长剑,则已经被震断为两截。 班超没有用锋利的锏尖取其性命,更没有拍碎他的头颅。而仅是用重锏砸断,连皮带骨,飞出老远。 男子“嗷”地惨叫一声,随着手臂拖着血飞出,人也栽落马下。班驺和班秉也争先而上,长剑瞬间便取了两人性命。第一个回合,对方三人落马,两死一伤。 另两人回过神来,大惊之下仓皇不敢迎战,拍马而逃。 班驺抽出腰中短刀甩手掷出,一名歹人仆落马下。班秉则挽弓搭箭,飕地一声,最后一名贼人应弦落马。仅仅一个回合,刹那间的事儿,对方五人仅有中间的男子伤重被俘,余皆毙命。 “班公子饶命,老天哪……班公子饶命啊……” 中间的男子左手捏着呼呼流着血的断臂,白骨、肌肉淋漓着鲜血,一个劲地往外涌着,惨不忍睹。此刻他心里悔死了,他大意了,他没想到班家这小崽子坐下马速度这么快,手中锏又这么凌厉。不是读书人么,什么时候竟成了锏客? 心里懊恼着,见班超策马而回,赶紧伏地求饶。 “汝不是口出狂言,要吾一家性命么?适才何等威风,汝不是要辱吾嫂嫂和阿妹么?”班超跳下马,怀抱重锏,蔑视着他,怒声问道,“说吧,究竟是谁指使汝来的?” “尕叔,这货留不得。”班驺和班秉检查了被射杀、射伤的两人,并带着尸体和伤者策马而回。班驺担心班超心软,便提醒道。而班秉已经跳下马,在圣水河桥下一处洼地,用刀开始挖坑。 被班驺射伤的人,箭矢从肩胛骨下穿胸而过,却未致命,他嘴里的血拖到胸前,奄奄一息。楼烦人够残忍,班驺扶其坐在桥下,看着他嘴里的血一团一团流下。“刚才汝也骂得挺凶,这会慢慢享受罢!”班驺痛骂一声,这才磨磨蹭蹭地欲去帮着兄长挖坑。 这一切,断臂男子看在眼里,便跪于地上求饶开了,“班二公子饶命,是雍营司马李铭之妹李慧驱使……这妇人好……淫,蛇蝎心肠……其兄为司隶校尉囚禁后,那晚此女悄然至军营,献身吾等,吾色迷心窍……” 班超抱锏立着,感到纳闷,“吾与她无怨无仇,到底为何欲加害于吾?” “班公子威武,官司打赢了,李铭也折进去了……李慧,是不会饶了班家的……雍营的人,也不会放过班家……” 男子叩头不止,血仍在滋滋地流着,班超却已不再理他了,而是走到桥下帮着班秉挖坑。自己一家老小俱住在五陵邑,这可是雍营的兵,一旦走漏了风声,雍营难免仍有李铭余孽,班超不敢留下数不清的麻烦,最好的办法是一了百了,埋掉了事。 日头正向西天坠去,看着坑已渐成,男子已经明白那坑里分明是自己的归宿,刚才的威武劲、不可一世劲儿早已不翼而飞。他跪于地下,脸色煞白,身下血已一滩,犹哀求不已。 另一边,班驺怀抱宝剑,见坐于桥边的中箭者血已差不多吐干了,身子一歪便软绵绵地倒下。这混蛋抽出剑,便一剑斩下其头颅。 兄长班秉一边忙活,一边训斥道,“尕叔说过,不允许委琐地斩下头颅,汝又忘耶?” 班驺却不理会兄长的絮叨,而是对断臂男子训斥道,“耶耶耶耶耶,甭求饶好不好?叽叽歪歪的,汝若象一个男子汉,就敢做敢当。怎么这简单的道理还不明白,想想看,尔等乃十恶不赦的混蛋,还能留得么?当然,汝也可以走,然不能骑马。既然不想走,汝不如自己了断吧,省得吾动手!” 班驺胡乱说完,便抱着剑站于一旁,摆明了就有放他走的意思。正在此时,“啪”地一声,一节枯树枝重重地砸到班驺身上,班秉怒吼道,“威风使够了吧,滚过来挖坑。尕叔都在掏土,汝威风个没完耶?!” 班驺回头一看,见班超跳进坑内,班秉用剑挖,班超用双手正一捧捧往坑外扔,这才觉得不妥,赶紧过来帮忙。要用刀剑挖出能埋五六人的大坑,绝非易事。等日头快要隐进西北方连绵的群山后,坑才大体挖成了。 这是闻名天下的崤函官道,是从京城雒阳进出关中平原的咽喉要道,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可是,平时往来不绝的商队不见了,整整一个下午,未见一人一马,更不见一辆商贾的牛车。班超隐约明白,雍营替李司马出头的绝不仅是这五人。华阴和郑县,可能人家都有人做了安排。这也让班超心中隐隐生出寒意,雍营的人绝不会放过他班家! 再没人理会断臂男子了,这三人似乎忘记了他的存在。断臂上的血仍在汩汩流着,此刻钻心的疼痛,让他浑身颤抖着。他恨恨地看着这三个魔鬼,这坑是干什么他一清二楚。杀完人,再悄悄挖坑埋掉,一了百了,这种事他可没少干。看着这越挖越深的坑,他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班壮士……帮帮忙……求求……汝,杀了……吾吧……”断臂男子不再徒劳地捏着断臂,而是费力地抽出短刀,可看一眼蓝天白云和无垠的旷野,咬了半天牙自己却该死下不了手,只好低声下气地恳求道。 班超和班秉太忙,没功夫理会他。班驺心眼多,闻言一边挖土,一边讥道,“吾不会杀汝,好歹是条性命。吾刚才便放汝走,没听到吗?不走也有办法,不过得自己想……” 断臂男子的脸,已经被疼痛折磨得变了形。他没辙了,这才知道,有时候想死都是很难的事儿。狗日的,太欺负人了,这点忙都不帮。这才华阴地界,血都快流干了,天也快黑了,方圆百里并无人家,不让骑马,还说要放,吾能走得了么……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劫后余生 断臂男子见不再有人理会他,看一眼堆在一起的同伴尸体,竟然呜呜地哭出了声。人的求生欲望是无穷的,班超三人紧张地挖坑的过程中,他用左手紧紧捏着伤臂,但他的努力只是延缓了他的痛苦,此时血还是汩汩地流淌着。 等到坑好不容易近乎挖成,他已浑身寒冷得阵阵哆嗦,人也已近乎昏迷。剧烈的疼痛让他实在熬不下去,便咬咬牙,艰难地挪到桥下坑边,抽出短刀在呜呜咽咽声中,闭着眼一狠心自己抹了脖子。 “这狗日的莫非真疼糊涂了,死还非得挪来死在坑里?”坑差一点才挖好,男子的自觉性让三人好生意外,班驺性急,更是痛骂不已。 班超和班秉又将其余尸体扔进,坑恰到好处,于是便将曾经猖獗的五名恶人,深深地埋在圣水河畔。 洗洗手,见暮色来临,三人正准备出发返回安陵邑,可五匹战马却让班驺贪心上来了,“尕叔,这五匹马至少值十万钱耶……” “啪!” 兄长班秉挥手便是一鞭子,嘴里斥责道,“呸!小心钱蒙了眼,这可是雍营的军马,臀上有军印,汝狗日的敢去卖?” 班驺梗着肚子顶撞道,“吾便是狗日出的,汝又从哪来的?未必连这也要挨鞭子……” 班秉却不理会弟弟的不满,挥鞭对着伫立一起的五匹马就是一顿鞭子。可五匹马受着鞭子,乱转一圈又聚集在河坡下坟前。 赤萧突然一声长嘶,气象万千地打了一个响鼻,五匹战马竟然一齐聚了过来。 “到底是军马,忠心可嘉,随它们去吧……” 班超将五匹马的缰绳都割断,马鞍、皮蹬取下,与兵器一起尽皆埋掉,才重新启程。五匹马先是跟在后面一齐跑,到底速度不敌,加上光线晦暗,离郑县尚老远,便已经被落下。 三人连夜赶路,夜里路过渭水时,他们故意没走渭桥,而是直接冲下渭水。赤萧兴奋地带头冲入河中,等到了对岸时,人马身上的血迹已经洗了个干干净净。 回到安陵邑,已是第二天的朝食之后时分。城邑门卫卒见到班超三人骑着三匹黑红骏马,象三团火一样威风凛凛急驰而来,竟然没敢阻挡,还持戈行礼。 “尕叔,李慧太毒,是否斩草除根……”班秉建议道。 “算了!”班超摇了摇头,“人在作,天在看!此等人渣,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时候一到,老天自会惩罚于她……” 班超虽然阻止了班秉,放过了李慧。但这个李慧好淫,果真下场不堪。班家搬回雒阳后第二年,李慧约数徒附野合取乐,竟然被活活奸死在贺延山下的荒野草丛之中。多年后,班超听冯菟说起这段往事,仍唏嘘不已。 东汉初年,由于国家盼望人丁兴旺,因而对正常的男女之事持鼓励态度。社会对性,也普遍持宽容态度。但被爆光的和奸(注:即通奸)和强奸,却为汉律所不容。《二年律》规定,“诸与和奸,及其所与皆完为城旦舂。其吏也,以强奸论之”。 按这条律令的规定,一般通奸者应获的刑罚是“完为城旦舂”(注:即男筑城女舂米役)。若通奸事涉官府吏员,则罪加一等论处,以强奸论之。而对官员强奸的处罚,则轻至免侯,重至弃市,极其严厉。 和奸行为一旦涉及,汉律惩罚则更加严酷。《二年律令》规定,“同产相与奸,若娶以为妻,及所娶者皆弃市。其强与奸,除所强。”在那个风化完美的时代,“同产”的行为为社会所不耻,一旦发现结局便是“弃市”! 所谓弃市,即是砍头甚至腰斩! 在淳美的两汉时代,尽管法律严厉打击和奸和强奸行为,但非夫妻间的“野合”在当时的民间一点不稀奇。只不过象李慧这样野合而亡,也算是极品、异类,未见史载。或许真的是人在做天在看,果真是上天的报应吧。 班超三人进入班府跳下马,眼前的景象让班超大惑不解。 当初满院狼籍的惨状早已不再,院内外干干净净,人人脸上充满劫后余生之色。老仆人班伍知道公子诧异,便赶紧道出原委。 原来,皇后专门廷议后,驿吏将皇上的诣意传谕三辅,右扶风和京兆府都派人来报信,全府上下早已经知道班超诣阙上书的细节了。京兆府还赔偿了五万钱,虞四月已经带着人将班府拾掇、粉刷一新,新置了食器、煮器和用具等,被马粪堵死的井也掏干净了。 班超带班驺、班秉进入后院见过阿母、师母和嫂嫂,路上撞见的麋鹿,也让全家人过了一下嘴瘾。 “阿母,师母,该高兴啊,干吗要哭啊?” 看着怀抱宝锏、威武骠悍的班超,看看他身后这两个身材高大、威风八面的后生,樊儇和夜玉都是喜极而泣。大儿子不仅冤屈申了,而且因祸得福,皇上已命其为兰台令史。小儿子也已经在一夜间,真正长成顶天立地的男人了。一身勇力和精绝的骑射功夫,已经开始有壮士追随,将来可是不可限量哪! 班超不知道原因,他赶紧挨个抱着阿母和师母安慰一番。 “臭小子,吾和老夫人是为汝兄弟俩高兴才流泪的啊……” 夜玉抹抹眼泪,欣喜地抱着班超的大脑袋,先亲吻了一口,再赏了一个大巴掌,这才解释原委,班超也才放下心来。 …… 班超回到安陵邑的第二天,诏书也下到京兆府。 已过花甲之年的京兆尹阎兴吓坏了,便赶紧仓皇地亲往京兆狱赶。 班家虽然破落,但可是三辅望族之后啊,且班彪有大功于本朝,其家人居安陵邑后民望也极好,三辅众官莫不是鬼迷了心窍,还是闲得无聊,何故要与这样沉稳人家过不去?何故一定要往死里整老实本分、又名贯天下的班家人? 阎兴已年近六旬,一生官望极好,此时他那个愁啊。班固这要是在狱中被弄坏了,即使皇帝饶了他,窦融大人和河西诸世家大族惺惺相惜,又岂会饶了他? “李铭啊李铭,汝狗日的害谁不行,非要害班固。这可是文章领袖啊,皇上爱才,汝这不是打着灯笼上茅坑,找死么?为一个小,汝狗日的值得吗,还差点害死了老子。这回,皇上定然不能饶汝。就是皇上饶汝,老子也不饶汝,汝小子才真该下地狱啊!” 他心里骂着李铭,跑了一头大汗到狱中一看,不禁大惊。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驭人之术 原来,司隶校尉牟融大人不知何时来了三辅,且已经将班固保护起来了。而恶意谗害班固的雍营司马李铭,早被牟融悄悄扣住了。此时,班固囚室门前的卫卒,竟然是司隶校尉部的郎官和司隶们。 郎官见京兆尹来了,便向阎兴出示了杏黄色三角小旗,旗面上绣着狰狞的怪兽獬豸。阎兴一见这面旗,当即面色如土,双股变软,差点瘫倒。 原来,这是一面令二千石高官们胆寒的小旗,持有这面神圣的小旗,司隶校尉部的司隶们便可以行使皇上授予的先拘后查权,上至列侯、两千石郡守,下至一千石以下低级官员,无人敢阻挡司隶们办案。 可郎官虽然面色冷峻,却对阎兴很礼貌,“牟大人已查访清楚,府尹大人勤政爱民,整修渠道,督吏民担水溉田,三辅已现旱象,惟京兆应机立断,牟大人已据直禀报皇上。虽然如此,还是抱歉了阎大人,没有圣上诏令或司隶校尉部特允令,大人不能进入囚室!” “司隶校尉真是明察秋毫啊,下官谢牟融大人!” 阎兴闻郎官言,这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也把老腰挺得直直的。 原来,自春末开始,三辅几乎未下雨水。阎兴为官多年,觉得有夏秋大旱苗头,便抢先一步,起民力修渠,抢种了夏栗。出苗后则督促吏民担水保墒保苗,在大旱之年能保春栗、夏栗皆有收成。 相比之下,三辅三个郡治中,左冯翊与右扶风无所作为。左冯翊略好,而旱情最严重的右扶风,春栗已现片片干死地块,如火烧一般。又由于下手晚,到墒情变坏时,夏栗已经无法种上。如果夏栗无收成,到夏末秋初口粮难以为继,势必出现大批饿民,形势渐趋严峻。 两名年轻的郎官腰里悬着剑,虽然不留情面地将位高权重的阎府尹挡在门外,丝毫也无妥协的余地。但实际上,他们对这个德高望重的能臣已经是十分给面子了! 不得已,阎兴只好将皇帝的诏书拿了出来,这才见到了这个差点被三辅众官整死、此时仍然在仓皇之中的班大公子。 狱吏们提前得了曹世书、曹世叔兄弟的好处,并没有过分为难一介书生,否则班固即便不死也会惨不忍睹。此时的大文豪班固,鼻青脸肿,眼眶乌黑,刚抓进来时已经挨了一顿胖揍。 阎兴命人将其梳洗一番,狼狈尽去,细看并没有被打坏。虽然眼眶仍是一团黑的,但多少已经露出当初的翩翩公子风采。 阎兴将班固请出,亲自动手好好梳洗打理一番后,与右扶风太守黄均一起,共同将班固送到京师。让班固惴惴不安的是,随行的还有驻右扶风槐里县的雍营军司马李铭。只不过,这厮曾经不可一世,现在竟然是戴着刑具,乘着囚车,一路上面如死灰,紧闭双目,那里还能见过当初的威风。 进入雒阳的当日,汉明帝召见了阎兴与牟融。老臣阎兴受到皇帝嘉勉,并命其妥备钱粮,提前准备赈灾。又命牟融兼领右扶风守,全力准备赈灾。 “吾就一句话,大灾无情朕有情,饿民死一人,郡守抵死!” 爱民如子的汉明帝撂下了冷冷的一句硬话,二位能臣便领命而出。可对麻木、祸民的右扶风守黄均,汉明帝根本就不屑见他,直接命牟融将其投入司隶诏狱。不久黄均便因渎职,被判了死罪,死在狱中! 班固进入兰台,成为负责专修国史的兰台史令。虽然被“减俸”,仅得了一个秩二百石的小吏,可阴差阳错,一出戏剧性的变故,破落文人班公子摇身一变,竟然变成了国家公务员和汉明帝的近侍。 从此,班固身在兰台,与当朝大儒为伍,专修国史。 不久后,深知驭人之术的汉明帝,专门在南宫章德殿御书房内,召见了御史中丞薛池和班固。那天是午后,薛池与班固进入御书房,批阅奏章累了的汉明帝,看着战战兢兢的班令后人,先是欣赏地点点头,忽然不解地问道,“卿乃班令之后,既有心治史,何故不自荐?” 班固闻言,瞬间脸酡红,他尴尬地道,“陛下还记得中元二年,陛下新登大宝,东平王开府理政一事么?那一年吾……曾向东平王自荐过……” 汉明帝长吁了一口气道,“当然记得,父皇大行,天下未安,吾不得不启用东平王为骠骑将军,开府理事。同时又启用开国重臣邓禹为太傅,抚慰南阳旧臣。那是朕最难过之一段岁月,犹在咋日也……” 汉明帝抬首面向殿外,面露悲痛,陷入了沉思。 薛池见状赶紧躬身说道,“陛下,先帝大行后,陛下夙兴夜寐,靡有朝矣。今朝野同心,百业俱兴,政晏民和,可告慰先帝也……” 汉明帝闻言点点,眉头逐渐舒展开来,又对班固道,“薛卿非外人,卿不妨一言!” “臣遵旨!” 于是,班固便将自己不成功的自荐经过,向皇帝和盘托出。 原来,水平元年(公元58年),汉明帝命东平王刘苍为骠骑将军,总理朝政,并开府辅国。就在那时,不甘寂寞的班固曾给东平王刘苍上了奏章,即《奏记东平王苍》。 当时,班固将两份一模一样的奏章,装于函(注:即汉代装简牍的制式木匣盒)中,加了封泥封好(注:汉代函表面盖板上有刻线三道,且有一小方孔,用绳子扎好后,方孔处用封泥封好并在泥上盖印)。并交与马严,托其交于家人带至京师雒阳,递与公车司马置。 伏波将军、新息侯马援马革裹尸、含冤而逝后,蔺夫人毁了三女儿与窦融后人的婚约,侄儿马严则将马援的三个女儿都被送进宫。其中,三女儿获光武帝诏令进太子宫成为太子妃。中元二年﹝公元五十七年﹞,光武帝驾崩,太子刘庄继立,马妃获封贵人,扶风茂陵马氏重新在朝廷展露头角。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御前大考 当时,茂陵马氏与京城雒阳之间,定期有族人走动。而马严与班固交厚,故班固便将奏章托马严,设法递到京师窦融府上,而窦府管家窦戈则亲自递到位于南宫南阙门的公车司马署。 公车令接到班固的奏章,自然亲呈东平王刘苍的府上。在奏章中班固举荐六位师友,即司空掾桓梁、京兆祭酒晋冯、扶风掾李育、京兆督邮郭基、梁洲从事王雍和弘农功曹史殷肃,赞扬他们“皆有殊行绝才,德隆当世”,应该得到大用。 在这篇史上著名的奏章中,文人班固从头至尾未替自己说一句话。结果,自然令他大失所望,他所举荐的六人全部被刘苍聘用,偏偏没有他什么事。他没想到的是,东平王刘苍最讨厌的,就是他这种心口不一、说一句留半句的迂儒。 讲完过往,他抬起头,见皇帝听得很认真,便又对皇帝说实话,“陛下,臣说实话,臣不过五陵原一介世子,并非清高而不想功名。自荐东平王不成,是见没有机会,故才私自在家修史也。从永平元年起,吾安心在安陵开始续撰《〈史记〉后传》(注:即《汉书》)。” “按照阿翁的遗墨,吾首先端正体例。变太史公(注:即司马迁)纪传体通史变通为断代史。在分体上,继承了太史公‘纪、表、书、世家、列传’五项分体之‘纪、表、列传’三项,取消了一项,改变了一项。” “取消项为‘世家’,因此项对象为诸侯王公传国袭世家族,而前汉体制下,这些家族或被分割,或被罢黜,或被废除,几乎没有始终完整之世代、领地,所以吾将其并入‘列传’之中。改变项乃‘书’,改‘书’为‘志’。如‘天官书’为‘天文志’,‘封禅书’为‘郊祀志’,使其更准确也。” “其次是对篇目之设置,如创‘地理志’、‘刑法志’、‘艺文志’、‘食货志’等。如此,则《汉书》分十二纪、十志、八表、七十列传,计百篇……” 汉明帝已经听明白了,他点点头,又很随意地拿起司马迁的《史记》之《始皇本纪》,一边展开书简,一边笑着象是很随意地打断班固的话道,“近日余尝读《史记》,不知卿对太史公《始皇本纪》解史,有何高论?” 薛池是大儒,闻皇帝言心里颤抖了一下,皇帝这是在考察班固。他紧张地看着班固,生怕他说错了什么。 御前大考?!班固闻言也怔了一下,但仅仅一瞬间,他便明白皇帝心意,皇上这是在亲自测试他呢。刚经历一场生死官司,班府的这位大公子已经丧胆,他瞬间便选择顺从皇上。 于是他迅速回答道,“臣以为司马迁是非颇缪于圣人,论大道则先黄老而后六经。引《过秦论》,断言倘若子婴有中人之材,秦之社稷则可保,亦即秦之亡乃子婴无才故,吾以为未免牵强也。” 明帝笑道,“愿闻其详!” 班固道,“秦之积衰,天下土崩瓦解,虽有周旦之材,无所复陈其巧,而以责一日之孤,误哉!俗传秦始皇起罪恶,胡亥极,得其理矣。复责小子,云秦地可全,所谓不通时变者也。纪季以酅,春秋不名。吾读秦纪,至於子婴车裂赵高,未尝不健其决,怜其志,婴死生之义备矣。” 汉明帝含笑不语,心里舒坦,听得频频点头。 班超接着议论道,“子婴不动声色,能诛赵高,未始非明主;倘秦尚可为,子婴得在位数年,救衰起弊,则秦或不至遽亡。然始皇暴虐,二世愚顽,岂尚得传诸久乎?子婴不幸,为始皇之孙,贤而失位,国亡身死,系祖宗不善,贻祸子孙欤!” 汉明帝依然频频点头,给以肯定的笑颜。 班固又自做结论道,“秦因暴虐而天命归汉,是有道而伐无道,顺应天理。大厦倾之,虽有太公之佐,其如秦何哉?倘果人力所能变之,何故天生高祖而救万民于水火?” 班固说完,汉明帝看一眼薛池道,“薛卿以为史令之言如何?” 薛池其实并不完全同意班固的观点,司马迁不过说了几句公正的话儿,史官不公正何能取信于后世?但是此时此刻,他不能说出反对的话儿来。班令后人正仓皇之时,奉承、顺从皇上自是难免。于是,他说道,“陛下,臣以为彼言之有理!” 汉明帝闻言,只是带着笑意看着这个头脑迂腐僵硬而不会转弯的御史台官员。身为御史台官员,薛池自然与皇帝的“交锋”不会少。此时,自己的小心事被皇帝突破,他不敢直视皇帝的眼睛,低下头,老脸已经一片酡红。 刘庄见状,便快乐地笑将起来。薛池是个尽职的御史首辅,更是个大儒和忠直的史官。汉明帝深知,这个勤勤恳恳的御史首辅,虽然嘴上在帮衬班固,可内心决不会同意班固的观点。 但汉明帝还是大喜,嘴里说道,“太史公虽为史官,吾以为其著史有失公允。武帝宫之,彼即诋毁先帝,是为不忠。以清净无为,攻讦天命人伦,是为浅薄无知。人云相如浮薄,其行鄙陋,余却以为彼强过司马迁!” 此时,经历过“私修国史案”的班固,早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他深知帝王心思,闻皇帝言,迅速欣喜地说道,“陛下所言,正臣之读史所悟也!” 汉明帝可不管班固说的是不是心里话,他直视着班固道,“吾以为卿之条理比司马氏之《史记》更为清晰。编辑前朝史固难,难在仅靠史料和后人记忆。而后人编撰本朝史,许多事又欲靠揣摸、思量,难免不实。汝可采集史实,尽快编撰本朝史……” “臣遵旨,定竭力修好本朝史!” 班固此时也没有了退路,皇帝这话更象是下旨,没有和他商量的余地,他只能答应。 “名字么,《东观政记》可也。”汉明帝接着说道,说完又轻松地笑了一下,似乎了了一个大心事,“一场官司,吾得卿也。只不过君也实在讨厌,说一句留半句,要吾也不会用,东平王岂会用耶?” 班固也被皇帝说笑了,汉明帝和薛池也哈哈大笑起来。 君臣二人批判了一顿司马迁,汉明帝得一可信赖之史官,而班固则顺利通过皇帝的考试,二人各得所需。深明驭人之术的汉明帝,高兴之余,自然还不忘将告发班固私修国史的密奏,专门拿出来给班固看了一遍。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赤地千里 原来,告发他的人正是驻西扶风隗里县的雍营越骑校尉司马李铭。 汉明帝不解地问班固,“吾甚为不解,汝翁班彪一生为人谨慎,汝亦谨慎之人,班家何致得罪三辅众人,雍营司马李铭何故欲构陷汝耶?” 班固不敢隐瞒,便以实情报皇帝,“禀报陛下,李铭构陷于吾,实为妒恨也。明有妹名李慧,此女好淫,其夫早亡。明欲将北营门令吏左车纳为妹婿,然因其妹品性不端,吾未为引荐,故而生恨也……” 汉明帝闻言感叹良久,“小小的五陵原竟然如此热闹,难怪是先帝百年陵寝所在。但凡人杰地灵之所,灾年必出妖孽。人心不古,因妒成恨,视人命如草菅,此李铭甚是可恨……” 班固又依稀想起李司马假曹家之托,竟然来替其妹求婚的一幕。求婚不成,便生妒恨,便要诬告害人,让书呆子班固目瞪口呆。班固恨极,心里悄然骂道,“兄为小人,妹为,亦盗亦淫,全家尽皆怪物也!” 对班固来说,呈文人之骂,虽然是在心里,这已经算登峰造极了。但闻皇帝说“甚是可恨”,嘴上却言不由衷地道,“谢陛下惩处奸人,吾已不怪司马。害人自然不对,吾深恶之。然其为同产妹着想,手中之情,令吾感怀!” 汉明帝闻言未做表示,御史中丞薛池闻言,却微微皱眉。 这次君臣长谈,对班固的仕途起到了关键作用。汉明帝此后不久便迁其为典校秘书,秩四百石,鼓励他继续撰写《汉书》。从此开始,班固“自永平中始受诏,潜精积思二十余年,至建初中乃成。当世甚重其书,学者莫不讽诵焉。”当然,这是后话。 有人欢喜必然有人愁,与班固相比,雍营越骑司马李铭这回真把自己给玩了进去。他刚到了都城雒阳,即被尚书台二千石曹扣下,并投入京师雒阳诏狱,从此不知所踪。 班固虽然因祸得福,可留在五陵原的班家众人,厄运却远未结束。 右扶风所在的关中平原,春季时候雨水充沛,繁花似锦,可从阴历四月中旬开始,老天便给了脸色,整整连着三个多月滴水未下。成国渠两岸,日复一日,烈日炎炎,土地龟裂,赤地千里。 成国渠已近乎干涸,仅剩中间一条长线一般的细流。渠边高阜上的班、冯两家田地,成了无水的死地。龙三带着班家17户徒附,水排车不上水来,便担水保苗。四顷田地,徒附们累垮了,春栗还是大都干死。 班超带着班秉、班驺不死心,没日没夜连着担水,最后还是无奈放弃。看着火烧一般枯干的禾苗,龙三和徒附们痛哭失声。 夏粮颗粒无收,班府加上十七户徒附,田舍仓中存栗绝对支撑不过春荒。这让班超几乎绝望,嘴上长了一片血泡,人也累脱了形。这场旱灾之烈超乎想象,隔壁冯家虽然洼地膏田多,但夏粮也是仅收成了少许。 烈日炙烤着关中大地,滚滚热浪让树叶都卷成了卷儿。夏栗未种上,秋粮眼瞅着也是种不上的。冯家家大业大,庄园内备有余粮。可班家就不一样了,班超眼瞅着一家人一下子陷入了绝境。 十七家徒附先行断粮,樊儇与夜玉二话没说,便命班超打开田舍仓库,将存栗按人头均分给徒附。徒附之首龙三阻止道,“公子,吾等粗泥土中人,过不去可逃荒去。粮全分了,到春荒时,老夫人、师母与两个小公子如何熬过?” 班超道,“告诉各家,细水长流,好歹熬到官府开仓济民之时。汝不要替吾家担忧,兄长已在朝内为官,吾总比汝等有法子!” 冯家被班家比着,冯垦虽然不甘,但于氏也命开仓分粮给徒附。只不过冯家是豪强大户,分点粮给徒附不过是九牛一毛。班家是小户,仓内粮原就有限,如此一分,便完全与徒附一样,将全家置于挨饿的险地。到了冬春荒季,便只能靠官府赈灾粮接济。 班宅三院共有三口老井,百余年来未尝枯过井。然而自夏季大旱以来,这三口井里的水位越来越低,越来越浑浊,最后竟然先后干涸。一家人的吃水,都不得不靠徒附们从几里外的成国渠挑水来。 到了七月份,安陵的官市市面上已无粮可售,黑市黍米价格已经翻了几倍。班府从进入七月开始,便每日只开一餐稀粥煮榆叶。又支撑了一段时间,缸内栗米告罄,除了一点种子,再也无粮可食。 夏日炎炎酷暑难当。几个月时间,天上未下一滴雨,空气中弥漫着焦枯、燥热的土腥味儿。田舍中无粮,老鼠们饿得四处奔逃,也成了徒附们的腹中食。樊儇和夜玉心知秋粮没法种上,看着两个小孙儿饿得皮包骨,便命吃掉了留做秋种的种子。 班固身在中枢,自然从三辅奏报中,得知家乡旱荒。他焦心如焚,多次带信催全家速迁雒阳。樊儇和夜玉怕给班固添累,于是便命班超将嫂子雁旋及两个面黄肌瘦的小侄送到雒阳,与兄长班固团聚,好搏得个活路。 班超急找啬夫冯垦,冯垦则和乡假佐(注:官名,乡啬夫属下,负责管理户籍)一起开出放行文书(注:即允许户口迁徙证明)。 手续办好了,但送雁旋母子出行,班超却颇费心思。他先命班秉、班驺和金杏、雁旋母子三人夜晚悄然移至冯府,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请冯垦乘安车与妻吕氏一起轰轰烈烈去了一趟长安城。 安陵豪强冯垦携妇远行,仅随行的小厮、婢女十数人,辎车七八辆,骑从十余匹。班秉、班驺、金杏、雁旋母子三人俱隐在车内,悄然离开安陵。到了长安后,班秉、班驺才护送雁旋母子三人和金杏,乘一辆辎车赴雒阳。 如此缜密的安排,把班、冯两家人都吓得不轻。冯垦大热天被逼着出行,气得破口大骂。雁旋凌晨时临上辎车前,还一再悄声叮嘱班超: “三辅旱重,这里是呆不得了。听汝兄长话,干脆卖掉老宅,速迁雒阳。孟坚虽然秩奉不高,一家人糊口总是可以的。我到雒阳,那怕举债,最多半月,也会提前租好宅子,等全家来。生死悠关,汝要切记、切记!”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田舍大火 阿母和师母连遭变故,身体已经大不如前,现在家中嫂嫂雁旋是当家人,她的话班超不敢不听。但他们都清楚,不到万不得已,阿母绝不会同意离开安陵。 这段时间,被饥饿和热浪折磨得了无生气的安陵邑也有点反常,街头和各村寨间,频频出现着便装的雍营士卒与羌人闲荡的身影,班超、班秉、班驺三人已经嗅出不安味道,他自然比嫂嫂雁旋焦心的地方更多。 嫂嫂走后,班超没有动员阿母、师父、师母举家迁雒阳。阿翁班彪葬在班氏祖茔,阿母舍不得离开故地。抱着锏返回班府,在接下来时间内,班超一直悬着心,只到班秉、班驺从雒阳平安归来,他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从七月中旬开始,司隶校尉牟融大人已经命三辅各郡县倾力赈灾,汉明帝则在诏书中明令三辅众官,“不得饿死一人!”各郡县闻风而动,隗里令古春也按帝令,在各乡、各里弄开了粥棚,早晚两次排队分粥于饥民。 但此时的三辅,田地干裂,饥民遍野。班府虽然饥饿,还有班昭的夫家曹家、隔壁冯家相助,也比普通黔首、流民好多了。榆钱、榆皮、草根、苇根等一切都食的,已经被饿民吃光。剩下的唯一的救命之所,便是朝廷赈灾的粥棚。可班家人清高,从不涉足。他们宁可忍着,也不会去与饥民争食。 其实,虽然是大旱之年,但作为东汉窦氏河西豪强集团的重要一分子,班氏家族的贫困与当时社会中下层人民的绝对贫困,还是有本质区别的。汉代户等划分,大致为“细民”或“小家”、“中家”与“大家”三个等级。小家家赀三万钱以下,中家四万至十万钱,而有家赀十万以上,则为大家或大户。 按照当时三辅地区訾算(注:即官府计算民每户财产为划分户等级、制定政策基础)的物价标准,班家有老宅一区约值万钱,薄田四顷约值二万,良马三匹约值三万,牛车二两套值四千,辎车二乘约值万钱,役牛四头约值一万二千钱。当时大婢一人值二万,小奴一人直一万五,而班家有婢和小厮七八人,除金杏、芙蓉外,包括班超的侍婢慕容越在内,均为徒附子女,不能訾算在内。 即便如此,金杏、芙蓉二人按当时的官价也约值四万钱,破落世族班家訾算出的家财也超过十万钱,按照户等应该为“大户”了,属于“有赀”者。其实不然,东汉年间到了建武末年和永平年初,由于休养生息数十年,百废俱兴,国力渐强,尤其是土地兼并愈演愈烈,三辅地区豪强世族林立,家赀十万钱已经沦为小户。一般的大户动辄坐拥数百万、上千万钱,真正的世族大户则往往家赀过亿,富可敌国。 如安陵著名世族伏波将军马援一族,是建武中兴后汉帝国最大的商贾,曾门人宾客数百,膏田近千顷,牛马驼数千,徒附、仆婢无数,家赀无可计量。 班氏一门人杰,之所以沦落为小户,与当年家主班彪定下的家规有关。 班彪早年进入雒阳后便立下家规,即“不慕荣辱,以史传家”,且将其作为自保之道。班彪自进入雒阳开始,班氏一心著史,不与豪强纠缠过深,不接受豪强的惠赠,与南阳集团、陇右集团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在京城赋闲时间,班彪宁可拖着病弱的身子开堂授徒讲学,也不趟宫廷争斗的这窝浑水。 东汉初期很多后世知名的大儒,都曾是班彪的学生。如大学问家、大思想家王允,就曾经跟着班彪习古文经学整整五年,后其文章流传后世。班彪的家规虽然迂腐可笑,但却是书生自保的长远之策,在东汉初年士家大族兼并整合的潮流中,很好地保护了班府读书人的形象,也保护了家族的安宁。 当然,他的子女也有违背他的家规的。如后来长子班固为追求功名,主动加入窦宪的大军,官至中护军(注:类中郎将,秩奉二千石),成为窦宪集团的一个重要人物。然盛极而衰,终落得个身死狱中的下场,令后世文人叹。当然,此也为后话,本书另表。 所谓屋漏偏遭连夜雨,从来祸不单行。就在班氏在大灾之年与徒附一样苦熬岁月的时候,一场飞来横祸又骤然降临。 早在阴历六月初,曹世书便曾在一个月黑之夜来找班超,悄悄通报说,雍营已经知道有五人在太华山被害,并怀疑是班超三人所为。怕班超掉以轻心,曹世书提醒道,“雍营护羌校尉石凉乃锱铢必较之辈,彼虽无证据,然定然借羌人之力举仇。班弟虽勇,然举族妇孺脆弱,不能不防!” 大汉中兴之后,朝廷在隗里县驻防雍营,雍营护羌校尉的主要使命是防范高山雪原上的羌人。陇右之后的高原之上,羌人武装虽不敢来犯,但仍然是陇右各郡、甚至三辅的主要威胁。雍营压制着羌人,要报复班超,惟有借羌人之手并嫁祸于羌人! 幸得曹世书通风报信,再加上班超、班秉、班驺三人早有预感,且十分谨慎,未给歹人一丝伤害班宅的机会。总算提心吊胆地熬到七月末,天是更热了,班超感觉风声越来越紧,该是下决心的时候了。 七月流火,天干物燥。阴历七月二十六日午时,班家的田舍突然天黑时失火。风助火势,瞬间大火熊熊,浓烟四起,最后烟尘黑了半边天。 等班超带着班驺策马赶到时,田舍已经化为灰烬。可怜芙蓉一家四口,除芙蓉因领着仆从外采榆钱迟归才躲过一死,丈夫龙三与两个孩子一家三口俱在大火中丧身。 当天下午,隗里令古春就带人赶到安陵,封锁了现场。当夜和第二天,古春亲自勘查了现场。 古春从田舍正房的灰烬中,寻找到芙蓉的男人龙三。此时的龙三已经被烧成了一团黑炭,只有一只脚还残留些少黑色的骨头。他的身下是两个小儿,已经全部被烧光,仅剩下两付铜锁。 现场已被班、冯两家救火的徒附们踩踏破坏,古春勘查后的初步结论是失火。班超虽然对这结论不服,可又无可奈何。 龙三身手矫健,正值盛年,当时正在田舍正屋中午睡,而两小儿在田舍中玩耍。这火起得蹊跷,两小儿这么小,打不起火。灶台在厢房内,即便厢房火起,烧到正屋也需要点时间。而在小儿惊呼声中,以龙三的身手,不可能一个小儿救不出? 这两付铜锁,是夜玉分别在两小儿生日时,赏给孩子的。芙蓉闻讯赶到冒着残烟的田舍残骸前,扑倒在龙三的遗骸旁,手里拿着一对乌黑的铜锁,凄惨号哭,声音凄厉,撕心裂肺,闻者无不悲痛欲绝。 班驺悄悄地对班超道,“尕叔,龙三是被堵在屋内烧死的……” 樊儇和夜玉也赶来了,冯家主母于氏也赶来了,樊儇将芙蓉紧紧地抱在怀中。此时的芙蓉,瞪着一双震惊、木然、失神的双眼,疯了一般的悲啼,饥饿和悲伤,让她几度晕厥过去。 隗里令古春带着忏作和十余名求盗,第二天又来勘查了半天。火势太大,田舍已成废墟,人已成炭黑,能臣古春里里外外勘查了半天,还是未能找到纵火线索。 古春带着满腹疑问,但还是怏怏地走了。班超开始料理龙三后事,已经流不出眼泪的芙蓉,将两只铜锁紧紧抱于怀中,双目木然,嘴里只会称王翻来覆去地重复一句话儿,“虎子不会玩火石,打不着火……”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因爱生恨 都说人命关天,一把大火,烧死大小三条人命,对安陵邑、对班冯两家是天大的事。可对隗里县来说,不过烧死三个徒附,他们只能当成普通的失火来处理。 大早之年,天干物燥,易发火灾,隗里令古春通告各乡各里要谨慎火种、严防火灾后,便又将精力转到赈灾上。 但班冯两家却知道这起火灾的严重性,火灾第二天晨,原定是给龙三下葬。冯垦按班超所托,派小厮买来一大两小三具棺材,直接送到田舍废墟前,才返回班府。冯垦来到班府前院班超室内时,曹世叔陪着班昭恰好也赶回来了。 班昭顾不上到后院去安慰芙蓉,她和曹世叔带来的消息,让班昭、冯垦、班秉、班驺的心头更加蒙上了阴影。 “二兄,冯大兄,大伯已被看住,不能出营。君舅(注:汉时媳称公公为君舅)怕有事,命吾专程转告汝,须防雍营加害吾家……” 班超送雁旋归雒阳时一番细密安排,众人便对班府处境早有预感。原还以为火灾是莫名其妙的失火呢,此时闻班昭一说,众人恍然大悟,心惊不已。 雍营校尉石凉终于下手了,火灾是“警告”,甚至是“战书”。 安陵就在驻隗里的雍营的眼皮子底下,班家不过一个蓬门小户,竟然扳倒了雍营一个司马,杀了五名士卒,雍营这口气,无论如何是要出的。雍营数千众,班、冯两家徒附、小厮老弱病残都算上,不过数十人,如何抵挡? 班超见冯垦脸都吓黑了,便抱拳躬身道,“兄弟,梁子是吾班超结下的,绝不会连累冯府、连累于阿母,实在抱歉。 冯垦两腿直哆嗦,但却砸了班超一拳道,“说的屁话……没有班家护着,冯家早亡于弓氏矣……天大的事儿,你吾扛着……” 班昭怕阿母和师母担忧,在前院厅堂内将曹大人的叮嘱悄悄转告班超。 就在此时,阿母、师母和冯府的于氏老夫人、冯垦妻吕氏四人,一齐来到前院班超室内。见班超脸色铁青,班昭脸色焦虑,班秉、班驺、冯垦三人捂捂盖盖、忿然不平的样儿,三位老人便大体明白发生了什么。 阿母淡淡地道,“天塌下来便接着!套车,给龙三出殡!” 侍婢扶着一身白色孝衣、神情木然的芙蓉走了出来,众人一起上车。芙蓉上车时,冯垦看一眼楚楚可怜的芙蓉,心都要碎了。知道芙蓉不待见他,心里想上前扶一把又不敢,便躲藏在人后面。 里监门班伍已经请来了安陵的吹鼓手,十六家徒附自发为龙三戴孝,冯家的数百家徒附,也都举家而来。班府正正规规地给一个徒附出殡,安陵各世族只好派人来参加。虽然是大灾年景,徒附龙三的葬礼也算隆重,尤其是他最终得已葬入班家的祖茔! 和和美美的一家人,眨眼间阴阳两隔,芙蓉接受不了这一现实。出殡时,她双目迷离,身体麻木、机械,仿佛痴傻了一般。等棺材入坑,徒附们正准备封土时,她乘扶着她的侍婢不备,凌空一头撞向坑中的棺材上,欲寻死同去。 幸好班超早有防备,他命班驺时时看着。芙蓉跪在高高的坑边,她突然疯了一般头向上扑向棺木,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班驺飞身而起,先她一步跳入坑中棺木上,双手一招海底捞月,一把接住了芙蓉。 “咚”地一声巨响,两人重重地摔在棺木上! 虽然命被救下了,芙蓉还是被撞昏了过去。班超大为恼怒,不得不命侍婢将她提前送回班府。 出殡后,按惯例是要办谢礼(注:即行答谢客礼)和宴客(注:即丧宴)的。可大灾之年,食不裹腹,丧宴是办不起的,再说班家又未收赙(注:即收受礼金)。可樊儇还是破例命夜玉从冯府借来栗米,熬成飦粥(注:即稠粥),款待众宾客、徒附。 班府老夫人亲自做主,将徒附龙三葬礼办得一丝不苟。 这场大灾之年的风风光光的葬礼,也让班超明白下面该怎么办。班家与雍营的怨结本就无解,阿母跟随阿公在河西军多年,她在在用行动告诉对手,班家虽然穷困,但不会屈服于邪恶! 丧事办完,樊儇便将凄凉孤零的芙蓉留在自己身边,与夜玉日夜尽心照料。那些天,芙蓉常常会偷偷哭泣,两个老人看着这个命运多舛的女人,只能陪着她暗暗垂泪。 芙蓉原是茂陵一个小户人家(注:即小地主)的独生女。她十七岁那一年,父母不幸双双病亡,家业也为二叔霸占。二叔将其嫁与茂陵世族涂家老三为妻,可涂老三游手好闲,噬赌,且常对其施暴。成婚一年,连芙蓉陪嫁的田地、财产均被输光。 芙蓉一怒之下,告官休了涂老三,离开涂家(注:汉律允妻休夫)。当初娘家陪嫁来的财产田地,早已经被涂老三赌光输光。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再回到老家,她的二叔却不愿收留她了。 而涂家使坏,当地啬夫竟不给芙蓉开据迁徙证明。芙蓉很烈,无家可归、一无所有的她,带着一身伤痕,擅自远赴安陵插草为标,自愿卖身为婢。班家迁至安陵的前一年,冯府的老夫人于氏在集上看到了芙蓉,见其楚楚可怜,便将其买下为婢。 东汉承前汉制,按《户律》采取严格的户数(注:即户籍)制度,人口不得随意迁徙。为防止人口随意流动或逃亡,从前汉起即颁发了《首匿法》,既追捕打击“亡人”(注:即任意脱籍的迁徙者或流民),又惩罚藏匿亡人者。 芙蓉并无允许迁徙凭据,冯家擅自接受,属于“藏匿亡命”,一旦被举发,便会被按律削爵下狱。但芙蓉的美貌让啬夫冯垦铤而走险,他利用自己乡啬夫的权力,悄悄允芙蓉入了安陵籍。 芙蓉与冯垦同岁,比班超大两岁。她刚到冯宅,便被年少风流的冯垦盯上了。冯垦原以为,自己帮了芙蓉这么大一个忙,让其脱了“亡人”身份,芙蓉本该感恩戴德、以身相谢。谁想,芙蓉很有主见,她宁可坐官,也不愿再做大户人家或世族公子的玩物。 最会搞定侍婢的冯公子这回碰上了茬子,什么温柔功夫、钱财名分利诱,芙蓉就是不让冯垦上手。急火攻心的冯公子只能把邪火撒在其他女人身上,他感觉失了面子,便因爱生恨,下决心用狠招收拾她!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月黑风高 自视为救世主的冯垦,倜傥不羁的冯公子,竟然一次次被一个侍婢断然拒绝。恼羞成怒之下,冯垦便将芙蓉暴打了一顿,然后悄悄关进田地庄园中的私牢,欲用饿刑逼其就范。 可冯垦没想到的是,几天后,已经饿得奄奄一息了,可刚烈的芙蓉就是不松嘴。 冯垦虽然风流,但他与多数世家大族公子不一样的是,他从不强奸侍婢。汉代严惩强奸,强奸庶民,尤其是强奸,按汉律是要严惩的。但奴婢是奴隶,是享受不到这个法律保护的。汉律禁“奴、主通婚”,仅是禁止男奴与女主人之间发生婚姻或性关系,男主人与女奴之间的性行为或婚姻却受到保护。 如《二年律令》规定,“奴娶主、主之母及主妻、子以为妻,若与奸,弃市,而耐其女子以为隶妾。其强与奸,除所强。”“主婢奸,……有子,子畀婢主,皆为奴婢。”“复兄弟、季父伯父之妻、御婢,皆黥为城旦舂。复男弟兄子、季父伯父子之妻、御婢,皆完为城旦。” 所谓御婢,就是与男主人有性关系的女婢。《二年律令》对“主婢奸”的行为非但没有禁止,甚至还加以保护。虽然如此,冯垦还算是有良心的主家,他没有强奸芙蓉,也没有强奸过其他侍婢。相反,他只会威逼利诱,让侍婢们、徒附们心甘情愿地主动献身于他。 对情不甘心不愿的女子,即便是低贱的侮奴(注:汉代三辅方言称奴婢为侮、侮奴,奴婢贱称),他也从不强来。用他的话说,那是奸尸,太低级、太没品位了。对玩女人颇有境界、心得的冯公子,断断做不出。 芙蓉失踪,当时还年幼的冯府女公子冯菟情知是兄长搞鬼,她和冯垦大吵了一架。她知道下面将要发生什么,便奔到班府求班超帮忙。没找到班超,她直接求夜玉和雁旋。 于是夜玉至冯府,向于氏提出欲借芙蓉为婢。可冯垦正在气头上,他是家主,他不说,上哪找去?毕竟是人家的私婢,人家不送,夜玉没法,只好怏怏返回班府。 那天晚上月色如水,那也是班家迁回安陵的第一年夏天。当时,班超一个人住在田舍内看庄稼。夜里三更多天,他策马在田地里巡视一圈。当巡视到成国渠边时,忽然内急,便下马至河边小解。忽然看到河面上一团飘浮物蠕动了一下,细一看,那分明是一个人,正在弱弱地挣扎着。 有人落水?班超大惊,迅速扑下河面,将此人捞了上来。 这是一个女人,她仰面浮在水面上顺流而下,一根垂到河心的枯柳枝将其挡住,从而救了她一命。当时班超并没看清是冯家侍婢芙蓉,从水里刚捞起来时,她的头发披散在脸上、身上,不停地呕吐,象水鬼一样很是吓人。 原来,芙蓉已经饿晕,冯垦以为其必死,便命小厮夜里悄悄将其埋了算了。可小厮嫌麻烦,干脆扔水里冲走了事。没想到,芙蓉是被饿晕的,灌了一肚子水的芙蓉竟然呛醒了过来,见自己在水中,便拚命挣扎。可她已经无力自救,就在此时恰好班超看到了。 班超将其带回自家田舍,并喂了她一碗粥。芙蓉一直在迷离中,喝完粥后便又昏睡了过去。她一身透湿,赤着脚,田舍中又无衣可换,班超救人心切,便用马车将其送回班府,并直接抱到后宅阿母屋中。 二公子深夜拉回一个溺水的女人,阿母樊儇顾不得询问来历,先换下芙蓉身上的湿衣裳,擦干身子,让其卧于自己的榻上。这时,夜玉也起来了,她一见便知正是冯家“失踪”的侍婢芙蓉。 第二天,芙蓉便缓了过来。她原无大碍,只不过是饿的。将息几日便梳妆起来,原来是个干干净净、温雅可人的小寡妇,全家都很高兴。冯家要将芙蓉埋掉、扔掉,送回冯府她定然没有生路,于是阿母便将其留在班府,留在自己身边。 冯垦很快便知道了,他虽然心里恼怒,但班家有恩于冯家,且冯家与弓家为敌,全赖班家护佑呢,只好咽下了这口恶气。当年弓家夺小西河边冯家膏田,冯垦父冯斌已经走投无路,是刚从河西跟随窦融来到雒阳的班彪出手,办了为非作歹的弓家,帮冯家保住了家业。 芙蓉是一个风华月貌的小寡妇,已经二十出头,该给她找一个归宿。于是不久后,夜玉便将做主,将芙蓉嫁于高大魁梧的龙三。 龙三已经四十岁,原为陇右人。建武三十年(公元54年),也就是班家迁回安陵的那一年,烧当羌寇掠陇右,龙三父母和妻、子尽亡。烧当羌之乱后,他孤身一人,来到安陵,自愿在班家为徒附。 芙蓉与龙三婚后恩恩爱爱、和和美美,很快便有了两个娃儿。可是,一场无名大火,一个美好的小家庭毁灭了。 大火过后,班超和班秉、班驺三人顾不上安慰芙蓉,而是绷紧神经,守护着班冯两家。 田舍被大火烧毁的几天后,安陵邑又发生了一件怪事。仅仅一个晚上的功夫,安陵邑各家各户共十七八条土狗,全部被人用肉饵毒死。啬夫冯垦和里魁们一起报到县衙,可是隗里县衙门的求盗们勘查了一番,找不到毒死狗的人,自然也就成了一桩无头案。 田舍失火,安陵一夜狗死光,连田舍中的徒附都不放过,让班超越发谨慎。杀掉雍营五人,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雍营士卒迟早会怀疑上他们,自然也就不会放过他们。 风声越来越紧,从火灾之后开始,每天晚上,班超都住在阿母樊儇的后院厢房之内。班秉、班驺二人,则轮流警戒,一刻也不敢大意。 这天晚上,天黑得象锅底,班驺抱着剑在三个院内巡视。 夜里三更,里监门班伍的敲更声刚过去一会,班驺巡视到中院时,忽然见四个黑影在黑暗中翻进班府院内,班驺截住厮杀开了。班秉听到动静,也赶紧冲出屋,加入战团。二人敌住四人,黑暗中打在一起。 “大兄,小心!” 甫一交手,班驺便感觉对手非同常人,心里骇然,便对班秉提醒道。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暗夜杀手 中院打得不可开交时,中院的小厮、侍婢们都按照班超先前的安排,全部躲到屋内不得露头。虞四月提着剑,带着两个小厮防守着后院正房的门。班超先跳上屋顶,确信后院没有危险,这才跳进后院,又翻上中院屋顶观战。 这是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微弱的天光中,班秉和班驺被四人围在核心,已经落了下风。班超已分辨清楚,这四人是西南高原的羌人,手中所持的不是剑,而是月牙儿一般的弯刀。他们只有两人在激战,步伐灵活,出招凶猛,让班秉、班驺二人不敢丝毫大意。 他们两人一组,互相掩护,打得有章有法。两人与班秉、班驺缠斗时,总是有另两人持弯刀在外围警戒。 这是重金聘来的羌人杀手,身手非同寻常。班超又想起几月前在雒阳雒水河畔,两名羌人竟然追杀到皇城根下。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雍营这帮人下重金请来有如此手段的杀手,这是要灭班家门啊! 既报了仇,又嫁祸于化外羌人,盘算得不可谓不深! 一阵夜风吹过,院内外的榆树、槐树沙沙作响。班超确信除此四人外再无他人,便抽锏在手,准备加入战团。可没等他跳下院子,一名羌人已经发现屋顶有人,竟然纵身而起,灵巧地翻上了屋顶,连脚下的筒瓦都发出丝毫声响,瞬间一柄弯刀便杀到了班超身前。 班超挥锏迎上,在重锏的破空声中,对方却灵巧地抽刀躲过。 羌人体形高大,披着头发,却身形灵活,刀法轻巧。连着过了三招,竟然打得不急不缓,在这个斜坡瓦顶上,他行走自如,如履平地。此时,另一人又跃上屋顶,右手持弯刀,左手持链,抡圆了夹攻班超。 此时,院内地上形势已经发生微妙变化,班秉、班驺二人已经背靠背,互相掩护着缠斗着两名羌人,并不时传来“啊”“啊”中刀时的轻叫声。班超听得明白,这声音全部来自于班秉、班驺二人。 他心里开始担忧,怕打下去二人会出意外。于是,他振奋精神,用一片锏花将屋顶二名羌人驱离自己。同时,左手陡然抽出短刀,居高临下,“飕”地一声掷向院中地上。 屋顶左面的羌人发出尖利的示警声,但是晚了,院内羌人未防空中攻击,“啊”地一声,短刀直直插入一名羌人后心。中刀后的羌人,身体摇晃了一下,以弯刀柱地,硬撑着欲再战。班秉抓住战机,墨者古剑平削过去,羌人头颅飞出进黑暗中,无头尸首又摇晃了一下,才仆倒在地。 另一名羌人刚要去救,班驺抓住战机,一剑刺入其左大腿。羌人“啊”地惨叫一声,回手一刀,刀尖贴着班驺脖子前面皮肤掠过。班秉跟上一剑横削过来,羌人头颅又被切断。 屋顶之上,班超冒险掷出短刀,为班秉、班驺解围,也让他自己陷于险境。身后的羌人从坡下跃起,弯刀直刺班超左腿。班超来不及移动身体,在左手中短刀出手的同时,右手重镜回身一锏向后拍去! 只听屋顶上先后传来“啊”地一声中刀时的惨叫,和一声沉闷的“啪”地一声。 班超腿上中刀,而偷袭的羌人,其脑袋已经被重锏拍得粉碎,尸体骨碌碌地滚下屋面,落向院内。剩下最后一名羌人,却未逃走。他见班超已经负伤,便欺身上前,一柄弯也翻腾着,想罩住班超。他打得极有技巧,丝毫没有胆怯之态,弯刀绝不与重锏相撞。 班超左腿受伤,行动稍受影响,在屋顶之上行动略微受限,便显得被动。恰在此时,班秉、班驺已经跃上屋顶,羌人见状欲逃,被班超抓住战机,一锏拍断右臂,弯刀“哐当”一声掉到瓦面上。班秉、班驺二人贴身跟上,一人一剑,羌人双腿分别中了一剑,身体扑嗵撤到屋顶,翻滚着掉到院内。 屋顶瞬间安静下来,又一阵风儿吹过,虽然是热风,班超却感到浑身寒冷。 “尕叔……不能倒下……”班驺惊叫一声,与班秉二人挟着班超,从屋顶跃下。班秉将负伤的羌人捆起,班驺则将班超扶进室内,就在黑暗中躲于榻上。 班超有点眩晕,身体发凉。班驺点起灯一看,不禁凄厉惊叫到,“血……压住……” 嘴里叫喊着,早已经一把死死压在伤口上,但是,班超的左大腿上血如喷泉一般,根本压不住。班驺吓哭了,嘴里大叫,“大兄……快帮吾,尕叔要死了……” 班秉站进屋内,见状也慌了,他也扑上来,与班驺一起想拚命压住。但是,鲜血仍透过他们的手指间,汩汩地流出,二人乱成一团,呜呜地哭了起来…… 就在此时,虞四月、阿母、师母三人带着芙蓉、慕容越等侍婢、小厮都赶了过来,几个女人一见都吓得呜呜哭了起来,倒是虞四月显得万分地冷静。他高叫道,“速点火把,把刀烧红!” 小厮迅速点起松明火把,虞四月抽出班秉的短刀递给小厮在火把上烧着。然后自己冲到班超身边,抽出自己腰带,将班超左腿上端紧紧扎住。同时命道,“速拿香炉!” 众人已经从混乱中反应过来,慕容越从长条案上端过来香炉。刀烧红了,虞四月命令道,“松开手!”等班秉、班驺手一松,阿母樊儇将一炉香灰倒在班超大腿上,血已经不再喷涌,虞四月将短刀对准仍往外涌血的伤口,将红红的短刀重重地烙了上去。 伤口并不大,位置在班超左腿膝盖之上,大腿内侧。羌人手法太专业了,且持的是月牙形弯刀,竟然能从侧面准确地刺破血管,令人惊叹。如果不是班超反手一锏拍碎羌人脑袋,后果不堪设想。 “滋滋”声中,刀上冒起一阵青烟,一股焦糊味儿混着血腥味弥漫开来,令人欲呕吐。等虞四月拿起刀时,伤处已经被烙焦,血止住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贪淫惹祸 虞四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才对阿母樊儇禀报道,“夫人,不妨事,血止住了。伤口不大,半个月即愈……” 老夫人点点头,夜玉这时才哇地哭了起来,抚着仍在昏睡的班超脑袋道,“小祖宗,有个三长两短,大人还能活么……” 班秉、班驺面向老夫人和师母跪下请罪,“祖母,师祖母,尕叔是为救吾二人……”说着,便将打斗过程说了一遍,听得众人惊讶不已。 阿母樊儇道,“不怪汝二人,都是班家好后生!四月,速到冯家找于阿母,讨一点密砖(注:即西域产原始红糖)、栗米,让三人好好补补。一家能不能逃到雒阳,就看这三个娃儿了!” 虞四月答应一声,去了。 樊儇又对夜玉道,“小玉,给两个后生包扎伤口……” 众人这才发现,班秉、班驺二人衣衫破碎,每人身上都有十几处轻伤。 樊儇又命众小厮,“勿动尸体,看好逮住的歹人,一会请啬夫连夜报官!” 不一会儿,于氏带着冯垦、吕氏就来了。此时,班超已经被班秉、班驺移到前院自己的卧室内。见班超昏睡着,腿上伤口上包扎着白绢,班秉、班驺二人也浑身是伤,吕氏吓得嘤嘤地哭了起来。 于氏感叹道,“此次不是这三个小东西,屠净班家,于家也会一个不剩!小东西真采班大人代啊,英雄盖世!” 吕氏和芙蓉则熬好密砖水,给班超灌了下去一大碗。又逼着班秉、班驺二人,一人喝下一大碗。 发生这么大的命案,冯垦不敢耽搁,要连夜报官。“吾先看一眼中院,对县令也有话说!”他嘴里说着,便命小厮挑着灯笼伸头向中院看了一眼。远远便望见一颗头颅,他“哇”地一声吐了一地,再也不敢看了。 如此大案,自然迅速惊动了右扶风、京兆府。 隗里令古春连夜便亲自来勘查了现场,这一地尸体、鲜血,让他大惊失色。尸体和俘虏都是高原披发羌人。班家与羌人并无过往啊,能臣古春迅速将田舍失火案、安陵邑看门狗集体死亡案与此案并案探查,并将目光盯住了住在槐里县的雍营。 求盗们将尸体抬走,并将俘虏收入槐里狱中。 第二天,古春又与右扶风、京兆府的贼曹掾吏,重新来勘查了现场,最后他们会商决定,仍由隗里县侦查此案! 但是古春案子并未审完,俘虏却在几天后被人药死在隗里狱中,让此案成了无头案。古春大怒,治了两名狱吏和三名狱监的罪,但串案除了知道歹人身份为羌人外,其余终因无其它线索而不了了之。 班超一直在昏睡着,班秉、班驺带着一身伤痛,把班、冯两家的徒附们都组织起来,轮班巡查安陵邑内的班府、冯府,田地中央的冯家庄园。樊儇和夜玉也搬到了前院,一直焦急地守着班超。 这几天,是班、冯两家大人最难熬、最仓皇的时刻。中院房顶、院内血迹斑驳,成群的绿头苍蝇在嗡嗡乱飞,每到夜晚,阴风阵阵,连班超的师傅虞四月行走在中院都战战兢兢。于氏、吕氏、冯垦和班超的小徒弟冯平四人,侍婢、小厮们都不约而同地住在班家前院。 虽然班超还在昏迷中,但众人都觉得这里最安全。吕氏每天炖鸡羹,肉让班秉、斑驳吃,汤由芙蓉、慕容越灌喂班超,好让这三人尽快恢复过来。 班超虽然昏睡着,可当甜美的鸡羹到了嘴前时,却会抽抽鼻子,自觉张开嘴来,让两个侍婢忍俊不禁。在两家大人心目中,此时的班二公子和他的两个随从,从来没有现在这么重要过。 冯垦几天没和李二家的厮混,有点实在熬不住了。第四天晌午后,他策马返回自家的庄园,并急火攻心地直奔庄园的西南角。那里有一团五座茅屋,李二家的茅屋在最外边,靠着庄园的围墙之下。 李二见东家匆匆返回庄园,直接就冲自己家来了,当然知道他来干什么。于是,他便带着自己的两个小孩,住到了庄园外破败的寒瓜(注:即西瓜)棚内。 往年瓜地里这季节到处都是圆滚滚的大寒瓜,可今年由于持续大旱,靠从成国渠肩担手提弄水来浇灌,瓜都没保住,自然也不需要人住棚内看瓜。但就这么一下,阴差阳错救了父子三人一命。 李二避出去了,冯垦与李二家的干柴烈火,两人顾不上说一言,便纠缠到了一起。两人抵死奋战,势均力敌,整整半个时辰方毕。 云雨过后,室内也暗了下来,李二家点起油灯。她一脸红晕,身子软得如一滩泥,躲在冯垦的臂弯里喘息着道,“冤家,汝想弄死人家耶……最近安陵不太平,晚上要是住下,吾起来做饭……” 冯垦原本晚上准备住在这里的,闻言便一跃而起。原来外面天已经黑了下来,他偷偷将李二家的带到自家望楼上。这里有自家小厮护卫,他侥幸地认为,班府刚发大案,这时的安陵晚上或许不会出事。 夜深时分,冯垦与李二家在二名侍婢的帮助下,仍紧紧地纠缠在一起呢,忽然外面天亮起来,庄园内也开始喧嚣。冯垦大惊,翻身起来,推开望楼窗户,只见庄园西南角熊熊大火已经映红了半边天。 李二家的“嗷”地尖叫一声,便哭泣着要冲下楼去,被冯垦挡下,胡乱穿上衣裳,才一起赶往失火的地方。徒附们正在救火,可火势太大,几个月未下一滴雨,此时茅屋见火就着。风助火势,劈劈啪啪声中,五座茅屋已经变成了一个大火球。 只见现场一片混乱,徒附们在自发救火,乱成一团。已经逃出的数人,都是身强力壮者,而老弱妇孺则已经全部葬身火海! 此时,虞四月带着班家的徒附们也都提着水桶赶来了。冯垦是啬夫,熟悉救火套路。他迅速将徒附们组织起来,并急命徒附从小西河内担来水,浇湿路对面的茅屋,防止其它茅屋也被烈焰烤着。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告别祖茔 大火整整烧了半夜,直到天快亮时,隗里令古春未等人报案,便带着求盗们匆匆赶来了。 这场大火,五家徒附被烧死老少十一口,仅有四名年轻力壮的年轻人虽被烧伤,但侥幸逃脱。只有李二一家,毫发无损。古春命收敛了死者骨骸,勘查了现场,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但却将李二一家羁押在庄园的望楼内。 冯垦见状赶紧向古春说了实话,李二家的为救丈夫孩子,也频频点头。隗里令古春看了这滩祸水一眼,虽然此时的李二家的已经成了一团黑炭,脸上、身上都是烟灰,古春仍皱了一下眉头,便放了李二一家。 等这一家人出去,古春严厉地看着冯垦道,“冯太公,这火是冲着你来的!” 隗里令古春的话,让冯垦心惊肉跳,“大人,不会吧,吾未得罪过人。难道,是……” “不要胡乱猜测!”古春厉声打断他的话,“未得罪过人?班、冯两家,亲如一家,人尽皆知。汝两家联手,在安陵……不,在五陵原,得罪过的人还少吗?!” 县令声色俱厉,冯垦丧了胆,两腿瑟瑟发抖,古春又安慰道,“然纵火者,更为可恨,是为死罪!最多一个月,班家、冯家这两场无名大火亡者,本官定会给一个公道!汝要抓紧善后,安葬亡者,抚慰幸存之人,妥为安置众徒附。” “大人,歹人猖獗,吾当如何自处?” “暂避月余!”隗里令撂下一句冷冰冰的话儿,便带着求盗们走了。 将死亡徒附安葬,又安置好李二一家和无家可归者,冯垦再无心事与李二家的纠缠。他匆匆返回安陵邑,未回冯府,却径直来到班府。班超仍在昏睡着,芙蓉与慕容越不停地给他擦着身上和额头的汗水。 冯垦静静坐到班超榻边,见班超平静地睡着,无一丝异样。他回避着两家大人问询的目光,这才老老实实地跪到三位老人面前。老人们都冷着脸,于氏则倒拿起掸尘,泼头盖脸地教训了一顿,嘴里轻声骂道,“不看看都什么时候,汝也真是不争气……” 吕氏恰好带着侍婢拎着鸡汤来了,见到冯垦,这个贤惠的女人扑上来就踢了冯垦几脚,嘤嘤哭着骂道,“狗改不了吃屎,念念不忘那个妖精,害死了这么多人……不怕厉鬼找汝索命?” 冯垦任凭阿母和妻子斥责,他羞愧不已,低着头就这么一直跪着,将古春的话儿传达了一遍。班家如此仁厚人家,班家两位老人也未阻拦。但老人们很快便不理会跪着的冯垦了,风声越来越紧,她们围坐在班超的榻前,盼着这个后生快点醒来。没有二公子和他的两个随从,一家老弱病残,能避哪去? 只到第五天,班超才在众人的期盼中醒来了。其实,班超的伤并不重,他只是失血过多。大人们见他醒来,虽然身体明显虚弱许多,但还都喜极而泣。尤其是芙蓉和慕容越两个侍婢,高兴得贴着班超眼泪哗哗地流。这一幕,让两家的大人都感觉出点异样儿。这两个丫头,分明是已经把一生寄托给二公子了。 冯家庄园失火的当夜,大人们已经定策,待班超、班秉、班驺身体还原,两家一齐远赴雒阳。两把大火,一场暗杀,对方已经图穷匕现。留在这里是必死,出逃还能有一线生机。 槐里县加强了对安陵邑的防范,能臣古春悄悄将这三起案子并案侦查。羌人线索断了,但他将这三起凶案与私修国史案联系起来,已经将目光盯向驻在本县的雍营。可推理不能定罪,他需要证据。只要有了确切证据,他便可以上书司隶校尉部,参雍营护羌校尉石凉。 这天,班超专门悄悄派出小厮到茂陵宋家、平陵曹家,通知冯菟、班昭两个出嫁的女儿,两家要暂避雒阳。班超还专门叮嘱两个嫁出的女儿,不要来送行,平时要深居简出,免得引起麻烦。 曹家势大,班超并不担心班昭的安全。相反,他担心冯菟。小厮回来后,班超问道,“女公子过得如何?” 小厮不经意地道,“不好,宋太公卧病不起,吾未见着。女公子里里外外当家,宋家就她一个顶着……” 班超闻言,心里一阵戚然,说不出的难受。 这段时间,冯垦按照于氏令,打开仓库,给班、冯两家的徒附们逐户分粮,并足量供应班府粮菜。而樊儇和夜玉也未再顾什么家规,命运已经将两家紧紧地拴在一起,眼瞅着又要长途奔命,再阻止便是矫情了。 约半个月后,班超已经行走自如,伤口已经基本愈合,体力也恢复了不少。而班秉、班驺二人,身上的轻伤也已经愈合。两家便开始收拾好,准备出行了。 这天,老夫人樊儇带领全家,到班彪坟上烧了纸。手扶墓碑,樊儇想起与班彪一起逃命的日日夜夜,不禁沾湿衣襟。“大人,大灾之年,班家在安陵住不下去了。我要带领全家到雒阳投奔固儿,为儿孙讨个活命。待吾百年,也会来陪伴汝……” 樊儇和夜玉都大哭了一场,然后又分别在班稚夫妇、樊大人夫妇、夜玉的阿翁阿母和左车的坟上都烧了纸,哭了坟,算给先人告了别。 当年万不得已迁回故郡,今日万不得已重迁雒阳,老夫人这行动是明确告诉各方,班氏未屈服,这是要堂堂正正地走。河西军的后人,腰绝不会弯! 到雒阳需要钱,班超原准备挂牌出卖老宅和田地。可大荒之年,一片萧条,薄田旧宅是卖不动的。这时冯垦主动提出,要以五万钱盘下这一区老宅和四顷薄田。原来,冯家要跟随班家逃命,两家这一趟需要的盘缠不会少,知道班家家规清高,于氏便命冯垦主动盘下田宅。 “班老二,汝记住欠我二个情吧。汝是池中的龙,这一走未必还会回来。而吾,离不得五陵原,肯定是要回来的。这老宅风水好,加上四顷薄田,权当我替汝守着。汝走了,就让班伍老人家留下看家吧。班家人随时回来,孟坚或汝发达后,都可原价收回。” “这情我记着,四顷地只值二万钱,吾只要汝三万钱。另一个是什么?” “汝和阿妹菟儿不干不净,又不娶,她现在过得并不好,想想吾便想揍你,汝狗日的伤天害理啊!” 原来,冯菟当年新婚之夜竟然未落红,成为君姑家的把柄。虽然夫君宋洪和两个老人并不计较,可一家上下人多嘴杂,仍有人在背后指指戳戳,时时以此轻视冯菟。茂陵也有传言,说冯菟作小女时便与班家老二亲亲热热、勾勾搭搭,早就有一腿。这传言虽然宋洪不信,但还是弄得冯菟几乎不敢回娘家。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亡命途中 冯菟为宋家生养了两个儿子,且在夫家谨守妇道,宋家上下虽渐渐忘了此事,但冯菟却总觉得欠了宋家。 “吾冤死了,我对天发誓,绝没动过汝阿妹。”在冯垦面前,班超咬着牙,心虚地说着假话。自己连脖子都阵阵发热,可无论如何是不敢说出真话来的。 他自然不能对冯垦说实话。冯菟当年挖空心思,就想嫁给班家老二,两人也常在一起打打闹闹,甚至那年的端阳节后在田舍中两人都差点合二为一。可冯菟的一巴掌,在紧要关头坏了班超好事,功败垂成。 但是,那三月桃花一般鲜妍的一抹少女初红,却成为他心中永远的愧疚和永远的记忆,当然也是永远也还不清的情债! 冯垦话虽然说得够狠,要把帐都算在班超头上,但也就一说而已,“动没动,只有天知地知,汝和她亦知。汝不承认也罢,反正,我是将此仇记在汝头上了!” 就要离开安陵邑了,夜玉仅留下二名小厮和三名侍婢,一起赴雒阳。其余小厮、仆人和侍婢和十六家徒附,则全部暂留在冯府。樊儇和夜玉并不想这样,可实在是没法子。夜玉则和仆人、侍婢庄重相约,如到雒阳有了转机,一定来接回他们。 “喂,商量一下。到雒阳后,还是将芙蓉还给吾吧,算汝报答吾为班家守着安陵家业,也算汝补偿对吾妹的不是。小厮、仆人和侍婢,将来班家咸鱼翻身,吾一并奉还。你看……” 冯垦偷眼看着正在班超房内忙碌的芙蓉和慕容越,嘴角拖着垂涎,欲言又止。 吕氏够狠,只带着自己的贴身小侍婢,冯垦的相好们她一个未带,她是成心要治治风流的冯公子。这可要了冯垦的命了,他便又打起了收拾得干干净净、长相甜美的芙蓉主意。 芙蓉嫁龙三后,因龙三是班家徒附之首,且有勇力,他自然未敢再动心思。现在龙三已亡,芙蓉又成了寡妇,他又动起了旧念。男人通病,吃不到嘴的,永远是最好的。他一直恨自己,当年干脆再不堪一点,强奸了她,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故事。 可芙蓉对冯垦,只当他是空气,从来不说话。班超心里有数,仍沉浸在悲痛之中的芙蓉,断不会离开班家。得知班家即将迁回雒阳,芙蓉曾给龙三和两个儿子上过坟,并当着樊儇和夜玉的面,请二公子班超亲自相陪。 在坟地里,她大哭了一场,并叩了四个头,一付告别过去的样子。返回的路上她主动问道,“吾知汝欲将众仆暂时转给冯太公,倘若公子亦欲将吾转于冯氏,不如允吾自由身,由吾自去他乡讨个活路!” 班二公子虽然木讷愚钝,但对芙蓉的心思一清二楚,于是便道,“姊姊,汝为阿母身边人,与龙三对吾班家有功,阿母和师母定带汝同至雒阳。”听到班超这样说,她才不吱声了。 此时,见冯垦打起了芙蓉主意,班超为芙蓉未来考虑,便直接堵了回去,“冯兄,芙蓉虽为仆妇,却温婉贤惠,其夫龙三亦有功于班家,芙蓉亦为阿母身边人,故吾一向敬重。汝欲留她,不过是想玩玩,此事勿再提了!” 说着,班超又郑重其事地约法三章,“吾知道汝离不得女人,进入雒阳后,就得做个文明人。吾会替嫂子看着汝,想女人了,便只许找嫂子。敢逛花街、喝花酒、动婢女,吾会剥了汝的皮,或者……” 班超说着,拿起一根胳膊粗的木棍,“咔嚓”折断,嘴里吓唬道,“去一次,打断一条腿!” 冯垦自然不怕班超会打断他的腿,但撞了一鼻子灰,仍不死心地道,“到雒阳,吾都听汝的。但芙蓉,吾真不是玩玩,是娶,自然是娶为妾也……” 班超恼了,回头瞅瞅无其它人,嘴里便怒道,“汝当初差点害死她,果真想娶为妾,干吗命人活埋她?汝记住了,芙蓉是班家人,早有心于吾,肥水不流外人田,要做妾也是给吾班某人做妾!班超不会亏待下人,吾家暂栖冯府之仆,他日吾会接到雒阳,汝敢亏待吾断不饶汝……” 短处被人揭了,此时又见班超动怒,冯垦这才不敢再多想了。 两人在前院内斗嘴,正在室内替班超收拾细软的芙蓉听得明明白白。龙三父子三人亡于大火后,芙蓉一直未从悲痛中解脱出来。此时闻得班超言欲娶其为妾,形如枯蒿的芙蓉第一次悄悄露出了笑脸,感到自己有了盼头。 该离开了,樊儇默默地在院内铲了一包土带上,全家老少面向老宅跪下叩了三个头。被暂留在冯府的仆夫、小厮和侍婢们,一片哀哭之声,樊儇和夜玉一一拉着众婢手也是泪如雨下。夜玉不舍地道,“待至雒阳有出头之日,一定再接众人!” 冯垦见状,也表态一定善待众人。一一告别完,两家人凌晨时分登上十几辆辎车或牛车,载着家当,踏着冒烟的土地,昼行夜歇,举家暂避都城雒阳。 烈日炎炎,牛车又走不快,此趟行程艰难异常。 班秉在前方开道,班超、班驺带着几个健壮小厮,骑马护卫。车队从从过了长安起,便不时与浩浩荡荡的商贾车队遭遇。这些商贾,雇佣的牛车少则十几辆,多则几十辆,载着粮食奔向三辅。 三辅大旱,黑市粮价高企,这些商人可不是去赈灾的! 东汉商业发达,与前汉不同,朝廷虽然以“兴农”为本,但并不“抑商”。永平年间,从河西的敦煌至京城雒阳,均设有商尉,负责管理商队贸易。各郡治所均设有大市,并设市尉衙门,负责管理大市。长安、雒阳则各有一个全国最大的中心大市,车船塞集,交易繁盛,人口聚集。长安人口已恢复到三十余万,而雒阳人口更达到五十余万。 除了专业的商贾、商队外,世家大族多数经营贩运贸易。但有一样,按照礼制,商贾属贩夫之列,与走卒社会地位同等。长途贩运也只能牛车载、货船装,不能用马车。 在两汉时代,只有士人以上的阶层才有资格乘马车! 一路之上,班超精确计算着行程。这天他们歇在郑县,早晨早早便启程。过了郑县,便进入太华山(注:即华山)地界。这里是周时郑国封地,位于进入关中的交通要道上,是战略要地。更始之乱时,也是战火最炽热的地区。邓禹、吴汉都曾在这里,率领汉军与赤眉军血战。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旷野重围 天下大乱,朝代更迭,各路豪杰你方唱罢我登场,可苦的却是黎民苍生! 战乱过后,这里的人口几乎死伤殆尽,到现在未缓过气来。离开郑县县城不久,越走,村庄、人烟越是逐渐稀少。中兴已经数十年,但满眼看到的仍是破败、荒芜的田野,一个个村舍的断垣残壁。等到了圣水河畔,旷野上已经放眼看不到一个村庄的影子。 圣水河(注:又称方水,即今方山河)也几近干涸,而几个月前雍营强人所骑的那五匹马,仍然散落在当初的战场四周,俨然已经成了一群野马。见车驾远来,则迅速哄然散去,瞬间没了影儿。 圣水河石桥之上,赫然有三根石碾粗的大圆木,挡住了去路。 众人全都大惊,这可是官道,难道雍营的人想在这里动手?怪不得从郑县到圣水河,再未看见一辆牛车或马车的影子。班超三人则心里更加焦急,上次自雒阳返回,途中整整半天也断了行人车马,五名雍营杀手正是在这里,想劫杀他三人。这一次不一样,一家老弱妇孺,班超急命弄开木头。 好不容易挪开木头,看一眼日头,已经过了午后。这里离华阴县城还有数十里,全是渺无人烟的荒野,必须在日落前赶到华阴县城。 班超刚想命人马就在车上打尖,车队赶紧启程,这时开道的班秉一直前出到十几里外的敷水(注:即今罗夫河)桥头探路,此时急驰而回,带回来一个令所有人胆寒的消息,敷水官桥上,被人用大木头胡乱堵死了! “尕叔,大木有十几根,要搬开通行,最少得半天。彼时则天已晚……” 到底是能人出手,计划可真是周详。地方也选得好,过了华阴县,进入潼津和古秦函谷关,便是弘农郡。从潼津至弘农县城(注:弘农县以秦函谷关为县城)之间的函谷古道虽然险峻,有些地段仅容一车一马,但潼津有护卫渡口的卫卒,弘农郡治所也在弘农县城,袭击者断无胆量越过潼津在函谷古道内起事。况且,即便袭击得手,想逃回关西也绝非易事。 班超心里苦叹,对惯于马上冲杀的雍营骑卒来说,这里是再好不过的战场。扭头遥望一眼南方,巍峨如黛的太华山高耸入云,山下的密林重重叠叠,离官道仅有七八里。此时里面仿佛有千军万马,令他心里顿时便绷紧了。一旦袭击得手,歹徒们可以迅速通过山涧潜入太华山,再悄然返回隗里! 一家老小,无遮无挡,等到天一黑,大祸定然降临……他不敢想了! 桥被堵塞,牛车、马车已经走不脱,班超与班秉、班驺对视一眼,瞬间便决定提前野营,明日天明时再早行。 所有人都知道灾难将至,班超先派出一个小厮飞驰华阴县报警,一边指挥扎营。他选择小河西岸不远处的一大片空地作为营地,这里离小河远有一箭之地,这又让众人不解。冯垦道,“班兄,既要露宿,也是河边更方便些……” 班超怕众人担忧,便做了一个射箭的手势,冯垦瞬间便明白了,神色顿时一怔,面容如土! 虞四月是明白人,他未细问,而是指挥小厮们将马车、牛车排摆成一圈,作为临时营地、阵地,便又开始喂食牛马。而班超却带着班秉、班驺和两名小厮,乘天黑前,策马至小河边,伐下几十棵矮树,又截成段,将一端埋进土里,固定住车辆,围成一个圆圈。 到天完全黑下来前,已经匆忙建成一个稍微象样的阵地。有了这个阵地做依托,班超坚信,凭他和班秉、班驺三张硬弓,想攻进来也没那么容易。 阵地很大,牛马皆宿其内,吕氏、芙蓉带着侍婢割来茅草铺在圈正中,樊儇、于氏、夜玉看着他们忙碌,都知道夜晚定然是两家人一道坎,便亲自动手准备晚饭,好让后生们吃饱喝足了与歹人拚命。 夜晚来临,天上繁星满天,萤火飘逸,敷水边苇丛内蛙鸣阵阵,可班、冯两家人却战战兢兢地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夜越来越浓,众人望着东方黑暗的夜空,可谓望眼欲穿,可华阴县方向,救兵一直没有出现。 忽然,值勤的班秉隐隐听到了大地的微微震颤,赶紧发出警报。班超命虞四月率领小厮守卫营地,自己率领班秉、班驺三骑隐在官道旁边的树丛中。不一会儿,东西各有一彪人马,果然在黑暗中汇合后急驰而来,并迅速向河畔宿营地围了上来。 匪徒黑黝黝的一片,班超凭马蹄音判断足有四五十骑。班冯两家人都心惊不已,战战兢兢。 春秋时期,一般两军对垒之前会阵前痛斥一顿,声明为什么要讨你打你。到了两汉时代,战争方式已经十分成熟,一方或双方击鼓冲杀,鸣金收兵。这帮乌合之众也一样,他们一言不发,吵吵嚷嚷,纠合到一起便开始冲锋。这让班超大吃一惊,这些狗日的到底想怎样,难道果真有胆量屠净班家人?就不怕朝廷查到头上,落得个族诛之罪? 顾不得许多,班超提着长矛策马迎了上去,挡住去路。来人发一声喊,便一齐举着弯刀冲了上来。对方人多势重,班超三人没有退路,身后便是一家老弱妇孺,他们只能咬着牙正面迎上去。 可甫一交手,班超便坦然了许多。混战中,班秉、班驺紧紧护住班超身后左右,三人在众匪中如入无人之境,班超持长矛左右翻飞,瞬间轻松挑落五人。众匪根本不得近前,见刹那间五人被杀,便惊惧狂奔,哄然溃散,没入黑暗之中。 班超下马,检查一下尸首,原来都是披发羌人,身挂长弓,手持弯刀。这一场遭遇战,班超对这些羌人已经心里有数。这些人都是变通高原羌人,为钱前来卖命,他们比袭击班府的那四名杀手,手段就要逊色太多了。 居住在陇右或右扶风的羌人都很贫困,他们只认钱,雇佣少许羌人为祸,能做到的豪强大户有的是。但能请来顶尖杀手,或能一次雇佣数十人、上百人,谁有这么大能耐?与羌人上层关系紧密的雍营,必然是第一个怀疑对象。班超纳闷,以古春之能臣官声,为何破不了这么一桩案子? 其实,此时的班超,对官府知之甚少。永平年代是吏治最为清明的一个伟大时代,官员枉法是死路一条,汉明帝是零容忍。要报复班家,只有利用无法无天的羌人,最为可靠。当然,这样做风险更大。将羌人引到大汉腹地来为非作歹,一旦罪名坐实,是要诛九族的。因此,谁也不会留下把柄。 即便象古春、牟融这样的人杰,查到真凭实据,也是需要时间的。 担心营地有失,班超便不敢追赶,赶紧返回营地。女人们都坐在阵地中间的草上,小厮们则在虞四月的带领下,严阵以待。班超返回不一会儿,歹人又一齐鼓噪着围了上来,班超三人挽着强弓,箭无虚发,一连射落六七人。 歹人知其不敌,便乱放了一通箭,一哄而散。离营地尚远,箭都落在阵地之外。冯垦也手持一弓,见状欢欣道,“原来羌人不过如此!” “太公低头,不得大意……”班秉一把将冯垦头摁下,厉声喝道。 四野茫茫,一片漆黑。羌人远远鼓噪着,在开始心理战。班超能听出,又有一股羌人加入,听动静现在足有七八十骑。下这么大的本钱,调动这么多的羌人,先堵路,后围堵,这是志在必得啊。 班超已经有了主意,“师父,不能等彼一齐围上,吾要出击!” 虞四月当年跟随班彪在河西军多年,经历过无数战阵。现在虽然年老体衰,但他未反对班超的决定,只是叮嘱道,“不要走远,防范羌人声东击西!” 歹人仍在一边鼓噪着,班超命班秉、班驺留守营地,自己匹马单枪,突然追杀过去。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山穷水复 羌人似乎正在吵吵嚷嚷排兵布阵,见状便一哄而散。赤萧马快,渐渐追上,力斩数人,余众早逃远了。班超不敢用力过猛,便停止追击。 腿上的伤口一旦撕裂,那可就不得了了。 此时离营地已远,闻听营地内喊杀声起,他急忙拨马返回营地。身后的羌人又围追上来,他只好回身再战。杀退羌人,回到营地边一看,果然是一拨羌人乘机从敷水对面黑暗中冲出来袭击营地,被班秉、班驺、虞四月射退。羌人虽然被射杀三人,但营地内一名小厮被射杀,牛马伤四头,死三匹马一头牛。 此时,天已三更多了,黑夜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漫长。未等歇过一口气来,羌人的进攻又开始了。这一次,他们一哄而上,虽然被班超三人远程射杀几人,但是他们一直冲到弓箭射程之内,一阵箭雨,牛马又被射杀多头。二名小厮、冯家于氏的侍婢也被射杀! 虞四月转动手中长矛,不停地拍落矢石,拚死保护着几个女人。 班超见事急,便与班秉、班驺冒着箭雨,一边拍落飞箭,一边拍马而出。羌人逃跑不及,被斩杀数人,可班秉左腿上也中了一箭。 返回营地,包扎了一下,幸好伤的是皮肉。 形势越来越严峻,羌人似乎有高人指点,与班超打起了拉锯战。刚安静一回儿,羌人又围了上来。班超已知羌人意图,这是要用车轮战、拉锯战,将班家老少陷在这里。马、牛伤亡不少,明日出行已经受影响,他心里也开始焦急,感觉不妙。 拚了! 老夫人樊儇和师母夜玉见识过大世面,她们端坐在阵中间地上一动不动。于氏、吕氏、芙蓉抱着冯垦的一双儿女,都战战兢兢地围在两位老人身边。而冯垦、慕容越也和小厮们一样,手持弓箭防守。 看着两家大人,班超没有退路了,见羌人又要集群进攻。等对方约集结快完毕时,他又突然单骑冲杀出去,将羌人冲散。而后方的羌人又趁机冲过小河,班秉和班驺也迅速冲杀而出,将其逼回河对岸。 可等他们刚退回营中,对方又开始集结。此时已经约四更天,双方打开了拉锯战,不一会儿三人便累得疲惫不堪。班超心里苦叹,跟左车师傅学了一肚子骑射战阵之法,此时却无计可施,只好抖擞精神欲再出战。 此时,羌人又鼓噪集结开了。四面都是喊杀声,这里又临近河边,他们既担惊受怕,又要忍受蛀虫叮咬,包括班超在内,所有人精神都处在崩溃的边缘,不知能不能活过这个可怕的夜晚。 看一眼东方的天宇,仍看不见一丝鱼肚白。班超心里苦叹,抖擞精神,再一次匹马杀出。他心里恨极,形势越来越危急,杀一个都是赚的。羌人没人敢和他对阵,见匹马杀出,便一哄而散,两名动作慢一点的被赤萧追上,瞬间被班超挑杀! 已经冲杀了无数回,班超疲惫万分地回到营地。未等下马,南方太华山下,又一支人马举着火把,鼓噪着加入了羌人的队伍。所有人都知道,最后的时刻来到了。班秉、班驺恳求道,“尕叔……带祖母、于祖母、众人先走,吾兄弟二人断后!” 班超未及说话,老夫人樊儇道,“汝三人都尽力了,已杀无数羌人,够本了!吾已有孙在雒阳,彼欲灭班氏,是痴心妄想……此处好山好水,吾不走,汝三人带垦儿父子三人速走!” 班超跳下马,跪下道,“阿母,四位大人不走,吾便不会走。未到山穷水尽之时,天已快亮,天一亮,华阴县定有兵来救援。有吾超在,断不让歹人得逞!” 言未毕,羌人已经开始冲锋。班超、班秉、班驺、虞四月四人一齐上马,拍马杀出阵来。羌人一阵箭雨射来,四人拍落矢石,瞬间与羌人冲杀在一起。“保护师傅!”班超大叫一声,当先杀入,四人力斩数人,羌人只有数人得已向营中射箭,其余均被四人杀散。 返回营中,虞四月也是左腿中了一箭,幸好也未伤着骨头。 刚替虞四月包扎完毕,羌人鼓噪声又起。这一次,班超、班秉、班驺三人杀出。又是一阵混战,羌人被杀数人。但营中小厮又有两人被射杀,慕容越和冯垦妻吕氏都臂部中箭。吕氏伤稍重,箭贴骨穿过,幸好骨头未断。而慕容越被箭矢擦破层皮,也无大碍。 伤亡在增加,天已经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隐隐能看见,羌人两拨人马汇集一处,又在鼓噪集结,合起来又有七八十骑。突然,羌人一齐打起火把,这是要做最后的冲杀了。班超腿上结痂的伤口,似黏滋滋的,似在流血,隐隐地一抽一抽地作疼。他看着对面满天火把,仰天长叹,或许吾班老二果真要折在这里了! 他先跪下给四位大人叩了三个头,然后费力地跳上战马,对班秉、班驺道,“吾挡住羌人,汝带大人步行奔华阴县。告诉窦大人,害吾者,雍营人也!” 班秉、班驺也跳上马,“尕叔,吾断后……” 班超“啪”、“啪”一人给了一鞭子,“最后关头,千钧一发,违令者斩!” 芙蓉和慕容越扑上前,一人抱住他一条腿,痛哭失色。班超扬手一人一鞭子,将两人打退。他拨转马头,正要冲出,忽见东西两侧两团火把急驰而来,不一会便响起了喊杀声! 众人大惊,原以来又是羌人来增援,火把由远而近,可羌人阵中见两团火把来,却开始骚乱起来,迅即四散奔逃。班超仰天长啸,“哈哈哈,天不灭班氏!师傅保护营地,班秉、班驺上马,官军来了,杀!” 班秉、班驺再次上马,三人拍马杀出。 班超带着班秉、班驺策马迎头拦住羌人,于乱军中掩杀了一阵。羌人受到三面夹击,死伤惨重,又见班超有了两股援兵,这才不得已退去。 东边来的一彪人马人数虽少,却打法精练,一步不放地紧追着羌人屁股打,一直向南方的太华山下追去。另一彪人马乱纷纷地举着火把,喧嚣吵嚷,为首一将冲到班超身前,在马上抱拳高声道,“仲升恕罪,让老夫人和师父、师母受惊了,平陵人徐干来迟也!” 班超赶紧抱拳道,“谢徐兄相助,超山穷水尽,正困厄决绝之时也!”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大难之后 两人客气一番,徐干又来见过樊儇和夜玉、虞四月,班家众人这才从惊慌中缓过一口气来。徐干帮这一群老弱妇孺包扎好伤口,一家人含泪掩埋了死者尸体后,众人这才坐下相叙。 班超道,“徐兄远在平陵,怎知吾在此遇到危难?”正是天明前半昏半暗的时候,众人燃起篝火,芙蓉泡上茶招待徐干,班超不解地问道。 “内人难产而亡,吾正在治丧,并不知班兄要迁雒阳。是世书紧急报信,言护羌校尉石凉纵容步兵司马南方甫暗中勾结、买通羌人,近百骑晚上急出五陵原,必是追杀班家。世书身在雍营,不好擅自行动以惊动歹人,便紧急通报于吾。吾大惊,便集合家臣,紧赶慢赶,还是让老夫人和师母受惊了!” 徐干说着,又抱拳向樊儇鞠躬行礼。 闻徐干妻难产新亡,班超赶紧慰问。此时天已经慢慢亮了,众人开始打扫战场,将敌尸二十三具尽皆掩埋。细看营地之内,牛马亡五头,其余尽皆受伤。班超与徐干命众人就地分解已亡牛马,烤牛马肉早餐。食间,徐干道,“班兄此去雒阳,他日定然有征战沙场机会,彼时勿忘吾也!” 班超与其相约,“倘若有为国效力机会,一定与兄相约!” 天已经完全亮了,班超腿上伤痂被碰裂,不停渗血,幸好伤口未撕开。徐干赶紧替其包扎好,正要去接应另一彪人马,没想到这彪人马只剩下两人,却精神抖擞地驰回来了。 两将跳下马,一将抱拳道,“窦大人门人甘英、胡柏,拜见老夫人,参见班公子!” 班驺问,“东边看火把也是一堆,便只有汝二人?” 甘英扑哧笑了,“确实只有吾二人,每人三只火炬尔!” 老夫人樊儇带着于氏、夜玉,与二将见过礼,便命芙蓉和慕容越等人赶紧准备朝食,甘英这才禀报了经过。 原来,几日前,窦府得到线报,言班府遭到羌人血腥夜袭。窦戈便急派甘英、胡柏二个小将,悄悄进入五陵原,帮助班家脱险。二人夜晚路过华阴县仅歇息一会,但连夜赶路。到小东河边,恰好是班超战退羌人的时候。 二人久经战阵,见羌人两拨人马纠结一起,便知道更大规模的袭击将要开始。于是他们便一人扎了三把松明火炬,准备待羌人进攻时,从后面抄袭。没想到,羌人的进攻未开始,西边的一团火炬鼓噪而来。于是,他们不能等了,便点起火把,一人举着三支火炬,加入了战阵。 朝食完毕,徐干又命家臣让出马匹,班超致谢后,班、冯两家人与徐干告别,乘早晨天气凉爽启程。徐干先命族人带着死伤牛马先行返回,自己又送出近百里,只到前面人烟稠密,才告别返回。 马车速度快捷了许多,再加上有了甘英、胡柏两将相助,穿越函谷古道时,歹人也未敢再来相扰。又走了数日,车到雒水河边时,雁旋和班固、窦戈等人,已经等在长亭了。 自班固惹上官司被京兆府羁押,一家人终于又聚首在了一起。看着一家人上上下下多人负伤,冯垦妻吕氏伤最重,还吊着胳膊呢。又闻小厮、侍婢死亡数人,班固和雁旋后怕不已。一家人劫后余生,女人们都悲喜交加,泪水涟涟。两个小儿班珩、班珪不管这些,见到三个祖母,只是欢呼雀跃。 只有冯垦子冯平,几日生死磨难,小家伙已经丧胆,神情战栗,惊惶不安。 班固的官舍狭小,用现在的话说仅是一个单人宿舍,只有一间房。官舍是不能住家属的,只能是班固公干时晚上休息用(注:东汉承前汉制,五日一休沐,即放假一天,其余时间晚上住官舍)。原来一家四口加一个女婢金杳挤在一个赁来的单进小院内,现在这一大家来了,雁旋便在西城外下西洛大街上,在小甫河畔,租了一幢三进宅子,安顿下两家老小。 下西洛大街离上西门城墙仅隔着两条街,而上西门离城内的金市与褶龙园又都不远。尤其是褶龙园是皇家禁园,离皇宫北宫不远,是一座秀气的皇家苑林。内有温泉,植物繁茂,四季如春。最妙的是,雒水支流小甫河穿过下西洛和褶龙园,两岸林荫蔽日,花繁叶茂,诗情画意。 马后喜静,她在褶龙园内建有蚕室,闲暇时在园内以养蚕为乐。因此,下西洛虽然在宫城外,却也是西城内最繁华、最让人向往的所在。 班家的新宅离班彪当年租住的城东南正阳门外大街上的宅院很远,分别在这座数十万人口大城市的两边。班固就是怕樊儇、夜玉睹物伤感,故而才在城西租房。这座宅子稍小,是豪商大贾翟大人豪宅旁边的耳宅,专门给侍婢、仆人住的。与翟大人的豪宅相比,简直是简陋的村居。 宅子刚租下来,一家人才安顿好,司隶校尉府的一长溜车队就来了,原来朝廷将原先抄没的典籍副本全部发还班家。 轰轰烈烈的车队,十四辆大马车,满满的全是书简,这在下西洛引起了一阵轰动。班固的案子了了,司隶校尉牟融遵照汉明帝诣意,将京兆府查抄的班家家藏典籍尽数归还。已经损坏的,则全部用兰台典籍副本替补。 诏书一下,这该是多大的恩宠啊,这里的居民们到这时才知道,新住进来的原来是前汉世族、本朝文章世家班家,这可了不得。本朝开国皇帝光武大帝刘秀不仅最会打仗,还是一个大儒。一统天下后,便偃武修文,勤于政事,爱惜百姓,兴礼乐,宣教化,彰气节,励风俗。 而汉明帝刘庄也是大儒,言行高尚纯朴,令世家大族佩服得五体投地,东汉大儒们私下把光武、明帝与唐尧、虞舜、羲皇、周公相提并论。都城雒阳成为文治之都,风华之都,大汉帝国则举国官风亲民,民风质朴,被后人誉为风俗最“淳美”的朝代。 后人陈普曾有诗赞美光武明帝年间,最为传神。诗曰: 后宫任姒古今希,前殿弦歌凤已知。 孔子孟轲真薄命,不生建武永平时。 盘木白狼纷贡毛,龟兹侍子荐蒲萄。 满朝虎拜南山寿,无一人能作旅獒。 文章世家班家迁来下西洛,一下子长了下西洛街市的商贾志气。 左右商户、大商巨贾均带着子侄来相贺,相沾点风骚灵气,门前的花篮就摆成一个长溜。连小甫河上的石桥“甫里人家”,都被人扎上了彩带,迎风飘扬。班府门前的两棵两榆树、三棵针槐树,都被人挂上了一串串的红灯笼。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兰台书佣 尤其是已经年迈的翟大人,与如夫人一齐来贺。翟大人拉着班固的手,是坚决不收租金,“少夫人来租房时,未对管家言系班夫人。吾欲知是班家人住,大汉文章世族,这该是多大的荣耀啊,吾无论如何是不能收租金的……” 不收租金肯定不行,班固说了班家的家规,众商贾都感叹不已,翟太公这才不敢争了。 班固是文人,不收贺钱。但这怎么行,众商贾又不是文人,没那么多规矩,到后来推推攘攘,还是收了近万钱。没办法,雁旋和吕氏只好请来庖厨,在前院内搭起棚子,一连三日,宴请了众邻居。 这给飘零到都城的班家即增添了乔迁之喜,班家再次成了雒阳城内典藏丰富的史学家族。虽然贫困,却倍受邻居瞩目。不仅西城,雒阳城内的文人儒士,一时皆以能借阅班家典籍为荣。 班家是文化人家,俭约厚道。门头高,礼尚往来便重。轰轰烈烈的办了一场乔迁之喜后,从此不管那一家有了红白之事,班固或虞四月都要代表班府随重礼。 班超迁回雒阳,最高兴的是权鱼一家。班超安定下来后,心里挂念着权鱼一家,便一个人先到窦融府上拜见窦大人。没想到班超果然仅几个月便迁至雒阳,小鱼儿、曼陀叶别提多高兴了,寒菸则当着窦大人、窦老夫人和公主的面,当众给班超来了一个拥抱,惹得一边的秦小宛小脸气得煞白。 寒菸是西域人,拥抱不算什么。可秦小宛便没有那胆气,空生了一场气。 有杨仁大人的江湖令撑腰,漠北那些高人们没人再敢到鱼邸撒野。现在勇冠天下的班二公子又回来了,权鱼一家悬着的心也都放了下来,他们告别窦大人夫妇,又搬回鱼邸。 刚安顿下来,班府便有贵客上门。 这天是一个吉日,恰是班固休沐日,窦融与窦老夫人和沘阳公主刘小翰来访。众人刚欢天喜地地将贵客迎进厅堂,小厮忽又来报,又有贵客来访。 家主班固带着冯垦赶紧出迎,只见来了七名气度不凡的剑客。小南国剑坊舵主卢松、天一坊舵主柳旬、无为坊舵主曾河、于阗坊舵主玉宜、河南坊舵主于敦、中山坊舵主北地、东夷坊舵主陈声七人,都是雒阳各剑坊舵主,大汉著名剑客。 班固到底是文人,他战战兢兢地到门前接待这些江湖好汉。 但他没想到的是,见窦府几辆辎车停在门前,窦府管家窦戈也从院内出来,众舵主们竟然一齐躬身向窦戈与班固、冯垦行礼,小南国剑坊舵主卢松道,“不知窦大人、窦老夫人今日亲访班府,还请班大人、窦管家恕罪!小的告退……” 班固未及回话,窦戈却冷冷地道,“班府文章世家,非汝辈可比。从今日起,雒阳三十六剑坊不得相扰,都退下罢!” 窦戈说得轻声曼语,舵主们却战战兢兢地诺诺而退。 班家小宅虽小,但两家人住在一起,其乐融融。吕氏在养伤,冯垦几乎一步未离班宅。一场血腥的逃亡旅程,让冯公子开始思考人生了,慢慢地便也沉稳了许多。 “冯兄改性子了啊,没女人原来也能过!”两人独处时,班超调侃道。 冯垦郑重其事地道,“仲升,这次两家能死里逃生,全靠汝与班秉、班驺拚命,吾几乎一无所用。吾想明白了,回安陵后,吾要和汝嫂好好过日子,经营好两家田地,重振冯家!” 到雒阳一个月后,雍营的护羌校尉石凉勾搭羌人为祸三辅罪名坐实,被隗里令古春拿下。司隶校尉牟融大人亲自下三辅,扣押了石凉。不久,便与同谋百余人,均下狱死。 吕氏的剑伤也基本好了,于氏挂念家业,冯家的根基在五陵原安陵,因此石凉案刚大白于天下,她便带着冯家又返回了三辅。 冯垦昨归前,班超想将徒弟冯平留下。于氏和吕氏大喜,可年幼的冯平却抱着吕氏的大腿,哀嚎啼哭不已,众人只好作罢! 送别老友一家,班超也有了新工作。这新工作便是当“书虫”,这让他心里很不爽。其实,如果他愿意到雒阳三十六家剑坊任何一家做剑客,以他在击剑界的盛名,金钱将滚滚而来。但夜玉却让班固设法引荐,将班超硬生生给弄进兰台,以做书佣来补贴家用。 道场剑客虽然收益高,但是属于下九流。兰台书佣虽然低贱,却是为朝廷劳作,这才符合班家世族的身份。 所谓书佣就是抄写公文,或一块一块地往木简上誊写公案。每天案牍如山,从晨辰时至暮酉时,不停地抄啊写啊。汉帝国仅每日通过御史台上传下达的公文,少则几车,多则十几车。 公文下行方式,紧急的,由兰台誊写后送到城南的都亭驿,都亭驿会迅速派出专门的驿吏,通过发达的驿传系统,将公文送到全国各州、郡、封国。稍缓的,则由兰台发布后,由各郡邸、封国邸的官员们来抄写,自行送回郡国或封国。 更大的工作量来自典校秘书们,班固、贾逵、傅毅、尹敏等大儒们编撰国史,旁通博览,会整理出大量资料进行比对考校,每天案牍如山,书佣们永远也抄写不完。 兰台有书佣数十,一个一个鸟面鹄形,弓腰弯背,有的三四十岁,便已龙锺老态,须发皆白。书佣不是官员,不能住官舍。这些人为了能“转正”,即混上个令史什么的,或多挣些佣得,晚上常常不辞劳苦地加班。惟有班超是个异类,每日日出进宫,日没离宫,独自抱着锏,精神抖擞,来去如风。 每天到了兰台,将锏往案边一靠,便开始紧张抄写。开始时,书佣们都用不解的目光看着这个带着器械的书佣。有的令史,甚至会用鄙夷的目光,看着这个附庸风雅的下等人。 两汉时,宫内的官员、儒生们进出都要佩剑。只有进殿见皇帝时,才要脱履解剑。可班超进出南宫兰台,怀抱宝锏,目不斜视,小小书佣,微不足道,确实有点附庸风雅之嫌。况且,他拿的还不是剑,而是殳,沉重的铁殳,更是显得奇葩。在书虫们眼里,甚至是变态! 因为,这锏不仅形状与剑完全不相干,而且还忒重,拿起都费力,更别说舞起来了。 那时还没有锏一说,钢锏和钢鞭同属于殳类,只是在专业的武将们眼里,因其功能才会分辨出不同的名称,才会称为鞭或锏。殳是椎击兵器,最早的殳,就是在木棍顶端套上铜头,以椎击敌人,十分简单。 班超虽然不加班,但他体力好,每天干的活比加班的老书佣们还多,月得自然也多,因此深受人恨。每天抄写累了,他会一个人悄悄至兰台一楼后院的书轩,挥舞重锏,劲舞一通后,便疲劳顿消。 兰台是文化人呆的地方,是汉帝国最神圣的地方。后院又是朝廷典库所在地,他每天发作几次,重锏“飒飒”的破空声,坐在二楼室内的御史中丞薛池闻之都胆寒,骨头里阵阵生颤。 班超舞锏时,郎官、秘书、史令和书佣们没人敢去看。重锏令人心颤的“飒飒”声,令众书生战栗、惶恐,仿佛整个兰台宫殿都在颤抖。众人虽然侧目却无人敢言,这下连班固都看不下去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附庸风雅 这天是休沐日,班固晚上回到班府,雁旋和金杏带着侍婢们尽心尽力地侍候着他。先沐浴、更衣、净脸,再到后宅问候阿母、师母,一家人晚餐后,最后回自己屋内泡上楚地出产的盐茶,开始读书著述。 日复一日,班固的生活如机械一般刻板,每天晚上在官舍中也都是这个程序。 几个月前,惹上私修国史官司时的班固,惶惶不可终日。而今天,他是班家的家主,是班府世族形象的标志符号。在兰台,他是薛大人手中的宠儿。而在家中,他的地位更是至高无上。侍婢、小厮簇拥着,老夫人、师母与妻雁旋供着,指着他光耀门户呢。 今天晚上不同寻常,他一直虎着脸。哺食后又找出戒尺,憋着劲想教训一顿班超。 这把戒尺,是当年阿翁班彪传给他的,是专门用来教训不听话的顽劣小儿的。在五陵原时,与他同年的二弟班超就曾被他教训过两次。 “汝要干吗?”雁旋与金杏早就看出苗头不对,原以为他要教训自己的两个顽劣小儿班珩、班珪呢。 “叫二弟!” “汝要教训二弟?!” “以为兰台是五陵原?每日背着锏横着走,身为书佣,却时常殿后轩中舞锏,闹得鸡犬不宁,横行霸道,丢尽了吾的脸面……喂喂,汝俩这是要干吗?” “干吗?让汝去教训二弟罢!没有二弟冒死进宫申冤,汝这会在哪?没有二弟带着班秉兄弟二人舍身拚命,还有班家否?”班固气话未说完,雁旋已经收走了茶,“二弟心高气傲,却只是一个受够别人白眼、讥笑的书佣,这是命,吾认了。可汝也跟着起哄,舞锏健身习武报国,这犯那条律令了?啊?!” 班固让雁旋数落一顿,看她和金杏分明眼中含泪,一下子愣了,也顿然醒悟了。想到二弟班超背锏整日伏案、挥毫如飞的身影,以及在五陵原当农夫时背剑劳作的那一幕幕,班固鼻子不禁也阵阵发酸。背锏仅是二弟的习惯,也是他的精神寄托,自己有什么理由来教训他? 兰台不仅是史令们治书的书坊,还是名声显赫的御史台。二名治书侍御史和十五名侍御史监察着全国的一千石以上的官员,这该是何等神圣的地方。班固不管,别人更不敢管,班超依然每日晌前晌后定时舞锏解乏,兰台后院竹轩被弄得地动山摇,每每令书虫们胆寒。 为何胆寒?因为太史桥大案雒阳民间有多个版本,越传越神。小书虫班老二竟然还挂着“大汉第一剑士”头衔,死在其锏上的人命一大堆,此锏椎杀、刺杀过无数北匈奴和羌人强人,能不让人胆寒么? 有如此能耐,不还是一个小小的书虫么?不,连书虫都算不上,名头再响,书佣充其量是典籍上的灰尘而已,是兰台最低贱的苦力。这么一想,儒士们、书佣们心理也就平衡了。即便班超自己,在贾逵、傅毅这些当朝大儒们面前,也感觉时常有一股低人一等的感觉。 很快班固又受诏编撰《世祖本纪》,前睢阳县令陈宗、长陵县令尹敏和司隶从事孟异等人,也一一先后充入兰台。一时间鸿儒云集,兰台成为南北两宫令人瞩目的一道盛景。 文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很快便不时有人到御史中丞薛池面前打班超的小报告,可令众人不解的是,薛大人却不闻不问。班超体力强健,一个人抄写的文案量,是其他几个书佣之和,他对班超喜欢得不得了。再说,击剑是文人本分,还可健体,何错之有? 就是薛大人本人,兴致所至,偶尔也会提着剑到轩内舞一回。 班超受人白眼、为人诟病的时候,班驺和班秉却爽死了。他俩被权鱼高薪聘为护院,并押了一趟镖,从雒阳至河西的酒泉郡,所得出镖收益也全部交给夜玉。虞四月年长,身体又不好,想出去打短工,老夫人樊儇却命他专门给班固驾马车,每五天进出宫一趟,一丝不苟。 虽然家贫,但马车是不可少的,那可是官员的门面,更是班家的脸面。 班超从不与兄长一起坐马车,他每天骑着他的赤萧马,怀抱令人胆寒的楼烦重锏,威风凛凛地来往于下西洛与皇宫之间。每隔两三天,他晚上会偶尔到鱼邸“探望”一番。每看到班秉、班驺红光满面,仆人侍婢围绕着、奉承着、侍候着,气就不打一处来。 班驺和班秉能找那么一个好差事,可是人家权鱼自己找上门的。权氏一族是大汉巨贾,可谓老奸巨滑,他们正在一步一步施法,断不想让班超缩在兰台当什么书虫! 这天傍晚班秉、班驺兄弟二人带着小厮们在拾掇马厩,班超刚策马从宫内回府,权鱼便带着小鱼儿姊妹俩,上门儿来“庆贺”乔迁之喜了。 班家虽破落贫困,在权氏一族眼里,却门第高贵,门槛很高。他权鱼说好听一点是商贾,说不好听的不过是无根的浮萍,一个失去家园的贩夫走卒而已。当时他不敢造次,便轻叩门环。 班驺打开门,见是权鱼找上门来了,赶紧悄悄报与班超。 班超闻言大惊,他不想此事让阿母和师母两位老人知道,便赶紧出门与权鱼相见。权鱼却想进院拜见老夫人,小鱼儿和阿妹曼陀叶也娇娇滴滴的从车上下来。走到班超面前,两人右手压左手,手藏在袖中,举手加额,齐眉深拜。 赶巧这天恰好是休沐日,班固回府。当时,虞四月驾着车刚驰到甫里人家小石桥之上。文人多愁善感,此时正有几艘小船在绿荷中轻轻摇到桥前,班固便命停车。马车停在石桥旁,班固下车伫足看着河里的小舸出神。 班超吓坏了,赶紧催权鱼三人走,并约好到鱼邸相见,“权兄和嫂夫人请暂退,吾等一会亲到鱼邸拜访。” 老夫人樊儇进入雒阳后,从窦夫人处得知班超救权鱼事。权鱼是河西将领后人,班超救权鱼责无旁贷,她并不反对。但权鱼是商贾,樊儇和夜玉俱不鼓励班超与商贾来往,她们最希望他能在朝内谋得一官半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班家的名声和班彪当年的期望。 况且,班超救权鱼、杀胡人一事,已经被人谱成书,在市面、民间书坊流行着。而且,雒阳街面上更有传言,说美艳的小鱼儿与曼陀叶姊妹俩,都感恩班超,甚至以身相谢。这英雄美人的故事,更让班超深怕两个尤物被阿母、师母和嫂嫂看到。 于是,当天晚上,班超带着班驺、班秉,骑着三匹黑红骏马,专程赶到津门大街上的鱼邸回访。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男大当婚 鱼邸在津门大街中央,进入院内,便让人眼前便豁然开朗。院中有院,亭台楼阁,水榭歌台,比翟大人的豪宅还要气派几分。尤其是鱼邸有专门的礼宾院,其主要建筑是四层的宴宾楼,夜晚时分,角灯闪烁,金碧辉煌,巍峨壮观。 这次来鱼邸,三人登上宴宾楼,晦暗的光线下,只见鱼邸府院连绵,重门叠户,奇妙无穷。旁边的书院其实也就是私家花苑,苑中有湖,荷花鲜妍,杨柳低垂,竹影翠绿。尤其是水边亭榭,造型别致,曲径通幽,灯影斑驳。整个鱼邸造型独特,气象万千。 当晚小鱼儿摆宴,以炙燔乳羔、雒阳洛酒和西域胡乐招待恩人。宾主手持白玉胡爵,一爵一爵,其乐融融。宴宾楼内铺着厚厚的条支地毯,权鱼和小鱼儿姊妹三人一大案主座,班超一案客座,班驺与班秉各一案下坐,三案各有一娇娇滴滴的小胡女劝酒。 席间奏胡乐,七名年幼胡女和着音乐,翩翩起舞。 晚宴的,是小鱼儿姊妹俩亲自下场领舞。胡音噎哑,胡女媚人。小鱼儿和曼陀叶领着众胡伎,随着胡乐,长袖翻飞,衣袂飘飘,飞旋奔放。她们和着音乐,不停地转啊转啊,转啊转啊,令人目不暇接,姿态美不胜收。 看着毯上的小鱼儿、曼陀叶这对妍姝丽影,班超又想起那晚在鱼宅看到的侗体妙影,和那一抹如惊鸿一般的乌影,他自己先脸红了。这两人可不常亲自舞蹈,让这三个土包子可是大开了一回眼界。 舞毕,众胡伎欲陪伴侍酒。班超不习惯胡姬萦绕,况且权鱼不听劝告,急欲访班府见老夫人,也让班超脸有不悦。胡女们见状,便都低首跪在案前,吓得瑟瑟发抖。 两汉时代,世家大族蓄养侍婢无数,这些侍婢有的是丫鬟,有的是歌舞伎。这些侍婢其实就是家娼,主人可以随时亵玩,甚至陪客侍寝,还可以当成礼物赠人。家宴时侍婢劝酒,如客人不喝,主人责罚甚严,为保面子甚至会杀掉侍婢。 刘秀起兵及中兴后,曾连续六次下诏释放奴婢,并规定凡虐待杀伤奴婢者皆处重罪。较前汉而言,东汉时代的奴婢地位有所提高,但是,在豪强大族的深宅大院内,侍婢被折磨而死、或因小过被杀死并偷偷埋掉的事,每一天都在发生着。 此时班超不悦,侍婢们担心权鱼心里不悦,故而都吓得发抖。小鱼儿见状,赶紧安慰众人道,“叔叔这是洁身自好,不是汝等过错。”众胡女这才转悲为嗔。 正在尴尬的时候,那个粉雕玉琢的疏勒国小公主寒菸又款款走进厅内,先是鞠躬行了礼,然后走到班超身边,竟然贴着班超也跪坐于班超身下的坐床之上。并端起白玉胡爵敬班超,鬼使神差一般,班超竟然老老实实地饮了一爵。 起到那晚在崤山地下洞穴内,她与两个小侍婢被呼衍历与东方无极捆在柳条箱内奄奄一息的样儿,他便不忍拂了她的好意。阿母和师母当年,也是这么小的年龄,便身怀国仇家恨亡命天涯。或许正是这个相似的命运,让班超从内心深处好想保护这个小天使! 小鱼儿、曼陀叶姐妹俩见状,对视一眼,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又悄悄捂嘴轻笑。这一幕让班超很快回过味来,脸红了一下,便不再赶她们走。 酒喝得差不多了,权鱼突然道,“班贤弟,不瞒汝说,吾商队即将西行敦煌。吾意欲请汝陪吾同行,以保商队平安,不知贤弟意下如何?” 班超闻言心里大喜,班驺、班秉正闲得蛋疼,有镖出是再好不过了。熟悉河西和西域情况,掌握胡人语言、习俗,他日只要朝廷对匈奴用兵,不就派上大用场了吗?想到这里,班超爽快地说道,“班驺与班秉随行,定保汝西行安全。” 权鱼不死心地道,“贤弟最好亦同行,只需几趟,便可将沙匪收编算了……” 班超摆摆手道,“吾也想去,怎奈吾不能违了家母心愿。书佣行当虽然低微,糊口自是不难!” “以贤弟之能,干区区书佣岂不可惜耶?” “权兄俗人,汝不懂……”班超心里不平,便戏言道,“圣人曰: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班氏宿命,只要能与书简结伍。只要能在宫中谋事,对吾家而言,便没有贵贱之分。班家祖训,吾身不由已,不敢旦夕相忘也……” 生活慢慢安定下来,班超又在班府前院摆上了兰锜。 每天要到兰台抄写公文,誊写大量简牍,班超烦死了。每天晚上归来,他都会习武不止,只弄得惊天动地,折腾到快瘫下去才大睡一场。而每当班驺、班秉出镖归来,班宅夜晚,兵器相接的声音,更是经久不息。 这让夜玉和雁旋有点心焦,这混小子已经三十岁了,总得收拢一下狂野的心,正正经经地找一房媳妇,规规矩矩地成家过日子。 夜玉先是命芙蓉和慕容越照料前院三头野兽的生活起居,晚上就住在前院。芙蓉自然知道夜玉和老夫人的良苦用心,她已经成了寡妇,根本就没想再嫁。她尽心尽力,每天帮他们将乱糟糟的房屋收拾得干干净净。 慕容越是青春美少女,一天到晚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她原就是班家徒附之女,身份低贱。班家善待下人,对奴仆与家人一视同仁。慕容越认定老夫人和师母不会舍得将其嫁出班府,她从十六岁起,便在安陵田舍中侍候二公子,自然早就将自己当成二公子的人了。 芙蓉仅比班超小两岁,来到雒阳,离开了伤心之地,又能吃饱饭了,她整个人都为之一变。芙蓉原本就长相甜美,当年在安陵邑时,是班超在小西河边从死亡边缘将她拉了回来,她对班家老二从心理上就有一种归宿感,甚至总想着报答他。 她是寡妇,人长得又好,本就想以身相报以为终身依靠呢。两人朝夕相处间,她不免有意无意地施展些手段,明眸善睐,柔情绰态。班超对她也大有好感,可愣是从没动过她,让她很不解。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枉自多情 班超的前院正房三间,两侧厢房共四间。冯家搬回三辅安陵后,班秉、班驺和仆从、小厮们住厢房。正房只有班超与芙蓉、慕容越三人居住。东头上房是班超住,西头下房是芙蓉、慕容越住。每次习武完毕,班超都是与班秉、班驺在厢房洗浴干净,再回正房休息,从不让芙蓉侍浴。 一天晚上,芙蓉自己在西头房内洗浴,恰好班超要外出,叫了几声芙蓉光答应着却不出来,仓促间便掀帘而入。芙蓉当时正坐在桶里,闻班超叫,知要找衣服,便一边答应着一边仓皇从桶里爬了出来,恰好这时班超进来了。一瞬间,班超痴了,怔怔地盯着她。 芙蓉牙一咬,便低着头,将珠圆玉润、莹白如玉的侗体转过来面向着他。室内空气仿佛凝固了,芙蓉脑袋一片空白,耳边只听班超赞叹道,“姊姊,汝真美啊……”就在这时,班驺在外面叫,说该走了,班超便一转身掀开帘子走出房外。当天晚上,芙蓉和慕容越一直给班超留着门。 那几天,班超感觉鱼府风声有点紧。班超和班秉、班驺三人,连续几夜都是整夜在鱼府蹲守,只到感觉危险过去。当天夜里到黎明前,班超才回来。听到院门声响,芙蓉心里一直嘣嘣狂跳,可班超却直接回到自己室内大睡开了。 芙蓉出生低微,从来就不敢妄想做妾。遇到班家自己命够好的了,能留在班家,呆在班超身边,当牛做马侍待他一辈子,她也就心满意足了。虽然这样想,但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凉。对一个单相思中的女人来说,尤其这个女人还是个过来人,心上人的无视,是对她最致命的打击。 虽然主婢二人从未有过什么事,班超甚至从未碰过她和慕容越,但和在五陵原时一样,班超视芙蓉为姊姊,两人还是很亲近,甚至班超还很愿意听她的话。 一次班超从兰台归来,晚上与班秉、班驺三人习完武,坐在厅内读了一回书,突然将书简轰然扔到席上。班超涵养深厚,善辩但却木讷寡言,很少有他失控的时候。芙蓉知他肯定是在兰台受了委屈,便一言不发,将书简收拾好,重新摆到他身前案上。她知道,他心里有不快事,一定会向她吐露。果然,不一会儿,班超便恨恨地对她和慕容越讲起白天在兰台发生的事儿。 原来,下午班超抄录六安侯刘盱写给汉明帝的奏章,言欲再休窦氏妻(注:即窦融的长子窦穆之女),重新娶回原妻,并在奏章上历数窦穆罪状。汉明帝对这份奏章未批一字,显然也感到超级无聊。班超在抄录时心里有气,便不屑地脱口而出,“既知罪状,当初何故娶之?” 本来,室内众书佣各忙的,无人理会他没头没尾的话儿。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结果尹敏恰好到厅堂,闻其言便将其叫到轩内,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尹敏是长者,且与先父班彪交情深厚,自然将班超当成自己的子侄看护,训斥完还严命他凡事要谨言慎行,勿生事端! 班超说完并大骂了一顿尹敏,心里的气才稍顺了些。慕容越年小不懂事,也跟着愤愤不平。可芙蓉却并没有安慰他,而是轻言细语地道: “吾原在老夫人身边侍候,曾听老夫人与师母说过旧事。尹公乃公子先人挚友故交,是爱惜公子故才巧为掩饰也。公子不该当众议论王侯,此是大罪也。如尹公果真是小人,彼当向薛大人举发公子议论王候之罪。果如此,公子必受罪罚。可彼未举发,却背后教之,公子是错怪尹大人矣!” 班超自是不愚,未等芙蓉说完,他早已醒悟,便后悔不迭,“姊姊所言极是,吾今日错怪尹大人也,明日当悄然赔罪!”从此,班超有心事最愿意与芙蓉说,两人很是交心。芙蓉则象姊姊爱惜弟弟一样,细心照料一切。到后来,班超做了错事,甚至怕芙蓉知道会“开导”他。 在前院,芙蓉是管家,她听命于芙蓉,二女将前院拾掇得井井有条。芙蓉总是管着班超,而慕容越却不一样,班超即使做了错事,她一定替班超遮掩着。慕容越年轻好动,喜欢跟着三人习武,老夫人将其带到雒阳,她便知自己迟早是他的人,她一点不急。 过了一段时间,夜玉和雁旋悄悄询问,芙蓉羞涩地摇了摇头。“公子班氏后人,洁身自好。不……过,也……快了……师母,少夫人,婢无能也,此事急不得……”芙蓉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似的,两个盛年孤身男女同处一室,竟然什么事也没发生,这让芙蓉很受打击。 “汝是过来人,可点拨于他……彼不会身体有恙吧?” 雁旋是长嫂,她带着不满询问芙蓉,芙蓉想都未想,绯红着脸摇了摇头。班超体格健壮,生命力旺盛,天赋超群,每天早晨身体的变化,芙蓉是贴身侍婢,自然尽收眼底,怎么可能有问题?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传宗接代,是首要大事。女人从来心事多,从五陵原仓皇逃出,现在已经在雒阳安定下来,她们便密谋着,要尽快给班老二娶一房媳妇,好给老夫人多添子孙。 难道是嫌弃芙蓉年长?还是嫌慕容越姿色不够?在樊儇的默许下,和雁旋密谋一顿,夜玉便又到窦府串了一趟门。回来时,车上便多了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丽少女。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窦府窦夫人的贴身丫鬟秦小宛。 原来,班家从安陵邑搬至雒阳城下西洛大街后,虞四月驾着马车,樊儇和夜玉曾多次到窦府问安。每逢节日,也都是在窦府陪窦大人夫妇和公主一起过节。此时的窦融已经病入膏肓,迈步都要困难。班家和权家两族内眷不时来问候、看望,让老人的心里感觉很温暖。 “祖父,汝还好吗?能听见吾说话么?”窦融时常处于痴呆状态中,连来看望他的是谁都不认识。只有班超来时,胡乱一通叫,他每一次必然会清醒一段时间。 老人抓住班超的手,咳嗽了半天,颤颤巍巍地吐出一口浓痰,只能无力地挂在嘴上。侍婢不是用绢擦,而是用小嘴将他下巴上的痰舔净,再吐进盂内。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嫁狗随狗 “祖父完蛋了……‘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我苟种之,如神用之,举事如神,唯王之门。’超儿记住祖父的话,待……时……而……动……” 说来也神了,每次只要是班超来,窦融总会清醒那么一会,总会说一些叮嘱甚至教训班超的话儿。而话一说完,不一会又会进入痴呆状态,浑浊的双目无神地望着远方,似一个心地清静的孩童一般。 人老了真可怕啊,曾经威风八面、顶天立地的河西大将军,此时已经垂垂老矣!班超只好抓着他的手,心里戚然,鼻子发酸,尽可能多陪伴他一会。 后来,窦夫人和公主也亲自来班府回访、慰问过一次,见班府仅有侍婢数人,当时就提出要赠送几个上好的丫鬟让班府以壮门面。但樊儇自觉家道艰难,家里侍婢小厮够用了,且都是从五陵原乡下带来的,根本养不起那些娇生惯养的大户美婢,因此便婉拒了。此次是带着阴谋串门,夜玉说出原由,窦夫人自然当即就应允了。 “当初超儿在我府上小住数日,家中侍婢他一人都未曾动过,真是一个洁身自好的好男儿。可他一走,侍婢小宛却患上了单相思,寻死觅活的。这丫头纯着呢,至今还是个处子,不如就将她送与汝吧。” 窦夫人看着羞成一团的秦小宛说完,已经忍不住和公主一起笑将起来。 夜玉闻知这趣事,也吃吃地笑了。细看一下,只见秦小宛虽非绝顶丽人,然也是娇娇滴滴、悲悲戚戚的小可人儿。夜玉心里已自怜爱几分,自然满意了。倒是在一旁忙碌着的秦小宛并未听清“超儿”两字,见窦夫人和公主要将她送人,小丫头撅着嘴,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心里愤慨可又不敢反抗,眉眼间幽怨不已、悲愤欲绝的样儿。 但等到了班府下车后,见大门楣上大书龙飞凤舞的“班宅”二个大字,在车内还泪眼涟涟的呢,瞬间便又喜上眉梢。这可是大文豪班固的手笔,自然气势非凡。秦小宛恰似久别归来一般,未进宅院,先手扶拴马石,竟然流出了高兴的泪水。 “天杀的班老二,汝够狠……可不还是没甩掉我?现在更甭想甩掉吾了。汝等着,看吾怎么收拾汝……”秦小宛任泪水长流,终于找到自己的归宿,便咬着牙,心里还暗暗发狠道。当然这泪水又与坐在车内时迥然不同,这回是惊喜所至。 “又是一个痴人,真是物以类分!” 夜玉看在眼里,心中爱怜不已。将秦小宛抱在怀中安慰一顿,等情绪终于平静下来,才将她带到后堂,拜见了樊儇。 “阿母……”秦小宛倒身伏地长拜,和当年雁旋仓皇入班府时一样,没敬称老夫人,叫出的却是一声阿母,又再拜,更是情难自抑,低声啜泣起来。秦小宛来头大,是窦老夫人赏来给班超做妾的,她很有心机,进门一声阿母,已经亮明了自己的身份,令众婢震惊不已。芙蓉脸上风平浪静,可慕容越却咬着牙,不屑地看着来自侯府的秦小宛。 樊儇心里暗暗称奇,便扶起她抹掉眼泪,才上下瞅瞅。这般人才,自然也分外满意。 于是,秦小宛便也成了二公子班超的贴身侍婢。侍婢也是分等级的,贴身侍婢是高级侍婢,晚上是可以随时侍寝的,如果能替主人生下个一男半女,一般都能成为小妾。 况且秦小宛刚进门便称老夫人为阿母,窦夫人和公主选择她送给班府,其身份是摆明了的。只不过,两汉时代礼法制度有严格规定,良贱不通婚,小妾的身份是终生的,即便正位空虚,即便男主人宠爱,小妾也永远成不了正房。 班超骑着赤萧神气地刚从兰台下班回来,一进院见到秦小宛正和芙蓉在暮色中闲话,便兴奋地从车辕上跃下,拉着她的小手,高兴地摇晃着,还逗了她几句。 “哟小不点,不陪着窦老夫人和公主,到处乱窜,躲在这与芙蓉侃空,公主怪罪下来,汝又得哭鼻子!” “老夫人、公主又没来,能怪罪什么。”小宛被他捏着手,小脸彤红,胸口嘣嘣跳,嗫嚅着道。 “没来?这么说,老夫人不要汝了吧?或者是被公主赶出来了?正好,汝这么厉害的臭丫头,公主那么严厉,怎么受得了汝,不过班家不嫌弃,汝干脆留在班宅算了。吾虽为书佣,到底也是在兰台给朝廷当差,汝给吾当个书童吧?”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公子留吾或不留吾,小婢都得留下……” 这秦小宛分明是骂人于无形,在报一箭之仇,一边的芙蓉捂着嘴偷笑,慕容越却虎着脸,怒视着秦小宛。 秦小宛与他一见如故,自然嘴也不饶人。见过了虞四月和班固,又和班超斗了一番嘴。班超原以为是窦夫人过府来闲话呢,等到秦小宛跟在芙蓉、慕容越身后一齐进房,他竟然吓了一跳。 “汝……跟着吾干什么?别动手动脚,快回去,让人看见不好,班超可是读书人……” “看见怕什么?再说,汝身上就那几样东西,吾什么都看过?吾身子公子又不是没看过,那天晚上吾压根没睡着。”秦小宛看一眼芙蓉和慕容越,故意说道。一旁的芙蓉和慕容越则惊讶地、甚至带着一丝不解地看着班超,让班超有百嘴难辩之感。 大户人家的贴身侍婢为主人或客人侍寝,不似什么新鲜事,芙蓉在冯垦府上什么没见过?班超曾在窦府住过一段时间,此时她和慕容越已经认定秦小宛肯定与班超有过瓜葛。真是能装,既然能与小宛这样,干吗对吾无动于衷? 二婢的心理班超一清二楚,他知道秦小宛是故意这样说,显出自己不同凡响。于是,赶紧似图洗白自己,“小宛,汝竟然装睡……汝二人切勿乱猜,吾班老二一身清白……”又对小宛恳求道,“小姑奶奶,汝能否小声点,这话可不能乱说。非礼勿视,那天我可真的没偷看……求汝快出去,让嫂嫂看到会耻笑我的。” “公子就那么怕大少夫人?婢儿是主父身边的人,不跟着主人,嫂嫂反倒该笑话我了……”秦小宛这话让班超更是惊讶,她不是叫雁旋为少夫人,而是直呼嫂嫂。 秦小宛先入为主,让班超心里不爽,“汝别吓吾,汝不能叫嫂嫂,应称大少夫人。对了,何来婢子、主人?难道……” 慕容越轻声哼了一声,不屑地扭过头。可芙蓉贤惠,心里虽然也一万个不满意,但见他一脸疑问,还是帮着揭开谜底,“汝也真笨,小宛乃主父婢也!” 公开场合,芙蓉一直称呼班超为公子。可今天当着秦小宛的面,她突然以“汝”和“主父”称呼班超,那可是只有小妾才有资格称呼的。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素狼一只 只到此时,班超才知道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不管他喜欢还是不喜欢,这秦小宛已经是班府的人,说得更明白一点,已经是他班超身边的人了。想到这里,脸竟然红了起来,再也不敢看三婢的眼睛。 “公子脸红什么?婢子是公子的人,想看就尽管看哪……”秦小宛在报仇,故意穷追猛打。 班超词穷,就是啊,没看人家汝脸红什么?甫一照面,斗嘴中班超就落了下风,赶紧不敢再多惹她了。一边的芙蓉和慕容越目光中似是在责怪他嘴笨,就差出马帮腔了,这更让班超无地自容。 倒是秦小宛半年不见,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见到班超,落落大方的先恭恭敬敬地调理他一顿,然后才躬身万福,行婢子见主人礼。可谓不卑不亢,不亲不疏,不远不近,话语中还绵里藏针,态度倒是矜持开了。 班府有三院,班超住前院,马厩、车库俱在前院。班固住中院,中院最大,厨房、客厅和全家的起居俱在中院,接待贵客自然也是在中院。后院较小,夜玉和虞四月住后院厢房,樊儇住正房,寒菸来住时便住在正房陪着老夫人。秦小宛来了后,便也住在前院,与芙蓉、慕容越睡在下头房榻上。 当天正好班驺、班秉也回来了,他们又到河西押了一趟镖,返回雒阳后,小鱼儿让二人带回一大包大秦和安息的水晶(注:即玻璃)首饰、灯罩、镜子、小儿玩具、西域脂玉镯等宝贝。 班家穷困,连当家的少夫人雁旋平常都粗布麻襦,仅有的几件首饰还是窦夫人和公主硬赏的,这些宝贝众人平常更难见到。老夫人和夜玉都出身前汉世族大户,她们可是识货。水晶就不说了,稀有而珍贵,尤其是这十几付脂玉手镯,并非上等玉,但那一只怕也要几千钱至上万钱。 夜玉皱着眉头,看着班秉、班驺问道,“果为出镖所得?” 班秉老成,庄重地点点头,做出肯定的回答。班驺则眉飞色舞地道,“师祖母,这趟镖吾打跑几拨沙匪,这是吾主母小鱼儿赏的……” 既然是赏的,两位老人也不再反对。雁旋是当家人,她负责分配,全家所有女眷一人分了一付。侍婢中,仅有芙蓉、金杏、慕容越和秦小宛四人,也一人分得了一付水晶耳坠和一只西域脂玉手镯。班固房中,除金杏外,另两婢虽然都与主父班固有染,但雁旋分配首饰时,却没有她们的份儿。 班超自是不愚,用屁股想他也明白,这肯定是师母和嫂嫂出的馊瘪主意。金杏身份是公开的,已经是兄长班固小妾,而另三人将来分明是要给他班超当小妾的。这可非同小可,班府婢女丫鬟们都羡慕得红了眼,有的悄悄抹了眼泪,她们都眼巴巴地盯着班府这两个公子呢。 班家虽然仍然落泊,可家风好,从前汉起即有口皆碑。这两个公子一个是雒阳大儒,已经位居兰台郎官之列,成为皇帝近臣。一个是忠厚沉稳可靠,且勇冠天下,迟早会出人头地。做侍婢的,能成为这两个公子身边人,一辈子也就有了依靠。 最起码,班府仁义,平时从不欺凌下人,买卖、送人、甚至打死侍婢的惨事,更不会发生。 两汉时代,按照汉《二年律》,妻是法定的,受法律或礼制保护。妻与夫享受同等权限,地位完全一样。如国家同样要给妻授田,休妻则要受礼制“七去”之限(注:即不顺父母、无子、淫、妒、有恶疾、口多言、窃盗),且妻也有权休夫。而丈夫如杀死正妻,则会被官府判处死刑。 而妾和婢就没有这样的社会地位了,妾与婢地位同等或略高,可以买卖、送人。世家大族杀死犯错的小妾或侍婢,即便告官,有意者仅“徒一年”,无意者仅“罚金四两。“徒一年”的判决已经够低了,但仍可以用钱赎,都不用坐牢的。 晚上班超和班驺、班秉、慕容越习武一直磨蹭至深夜,秦小宛和芙蓉就在一边一直陪着。不管是徒手还是器械,一般都是班秉、班驺二人与班超对打,有时甚至再加上慕容越,结果也全是班超赢。 所谓近墨者赤,慕容越生性好动,长期跟随班超,竟然也会点拳脚器械,而班超三人也乐意教习她。一来二往,在班家众婢中,只有慕容越虽然属于花拳绣腿,也算有一些刀枪功夫。 只到夜深时班驺、班秉在厢房睡下了,班超才进屋睡觉。进入室内,洗漱完倒在榻上,不一会就鼾声如雷。秦小宛侍候他睡下,便退出门帘外,回到自己的下头房。房内靠北面墙是她和芙蓉、慕容越的大卧榻,烛光未熄。这可是她的初夜,她倍觉珍重。先坐木桶沐浴,把自己里里外外洗得香喷喷的,然后才卧于榻上,与芙蓉、慕容越睡在一起。 这是秦小宛在班宅的第一晚,两室只隔门上竹帘。慕容越早已进入梦乡,而芙蓉知道小宛心事,便也悄然睡下了,闭着眼睛在看小宛做着无用功。秦小宛灭掉蜡烛上榻时,心里还有点忐忑或期盼呢,可上头室内分明已传出班超如雷的鼾声。 “看汝能撑多久……能能耐一辈子不动吾,未必不会有求吾时?”秦小宛眼泪哗哗地流,咬着银牙恨恨地想。 在窦府时,侍婢、仆妇有数百人。或有贵客来临,陪寝的婢女多数会被客人折腾得一夜无眠。遇到狠主儿,侍婢们往往会被蹂躏得躺倒两三天都缓不过来。有些有异趣的贵客,甚至会利诱、甚至哀求侍婢们露出笑颜,或展现闺房奇技。她常常听姊妹们讲这些事,心里对男人是充满恐惧。男人都是狼,狼是会吃肉的,这是本性。 而她们这些侍婢命贱,就是一块鲜美诱人的小鹿肉,天生就是让男人吃的。 她也是大户人家出身,读过圣贤书。先是阿母早逝,后又家道破落了,才落得被卖身为奴。这两年窦府的客人中动她心思的人不少,但幸好窦夫人、沘阳公主疼爱她、护着她,才让她虽为婢女却也锦衣玉食。 来到班府,她有一股回家了的感觉。她挖空心思来班家,就是看上了木讷寡言的班二公子。她更不相信魁伟威猛的班家老二,会是一只不吃肉的狼。天底下有这样的狼么,除非他是傻子,她绝不相信。 第二天,夜玉从芙蓉处得知前院竟然一夜无事,美艳鲜嫩的秦小宛竟然也无所作为,便和樊儇真的愁开了。这混小子自小便酷爱舞刀弄剑,莫非真的不识人伦,这可怎么好。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班昭牵线 两个从五陵原时便一直跟在身边的侍婢和一个侯门美婢就摆在嘴边,这小子愣是不动心。不孝有三,不娶无子为大不孝。传宗接代乃是人生第一要务啊,这让阿母樊儇、师母夜玉、嫂嫂雁旋愁上心头。 “阿母,师母,不怪二弟。怪吾这个做嫂子的……” 雁旋身为嫂子,自然更是痛心疾首。班府落难五陵原,那是一段辛酸、落泊的岁月。兄弟二人,班固以书斋为伴,到雒阳后已经位居郎官。可弟弟班超却一肩担起养家之职,而立之年,却连一房象样的媳妇都没娶上。 三人当年在觻得城是童年伙伴,现在兄长都有两个孩子了,可弟班超还是孤家寡人一个,雁旋心里戚然,颇不是滋味。她总觉得二弟弄成今天这样,是自己这个做嫂子的没尽到心,便下决心要给班超说一房能让他动心的媳妇。 于是,她挖空心思,四处打听,给班超介绍了几家闺女。让她伤心的是,她好心好意介绍的女子,班超却一个都看不上,这纳采早就准备好了,自然愣是一家也送不出去。“莫名其妙,汝欲累死吾耶?莫非欲娶九天仙女?” 雁旋有点恼,她连着介绍的几个女子,都是大家族的女公子,最不济的也是商贾之家的女公子。长相、人品都不错,家世自然也都强过班家。可班超毫无兴趣,这一下让家里的几个大人都吓了一跳。 从古至今,在婚姻大事上,父母永远是乱操心、干着急。这不,夜玉曾对樊儇嘀咕,“夫人,超儿年过三十,莫非真的不识人伦?” “汝没再点拨点拨芙蓉、小越和小宛?” “小越年幼不懂,芙蓉是寡妇,何事不懂?小宛来时,沘阳公主定然也会教导她,岂会不知?总不能让人家女子自己……哎呀,吾都说不出口,这熊孩子真气死吾也。”夜玉也没辙了,“要不,快接惠班回来吧,天下事什么事也难不倒这丫头。” 老夫人樊儇正好也想闺女了,于是便亲自派班驺、班秉去接小女。十余天后,班昭带着儿子曹成兴冲冲地回娘家了。 果然,她来了没几天,便也给班超介绍了一个人,只要班超点头,立马便请人送纳采求亲。这天,一家人正膝坐于席上伏案吃着餔饭,班超在马厩内拾掇他的赤萧。等他终于跪坐于案前进食,班昭便说起白天串门的结果。 “又是一个怪物,驳回!”可没等她说完,班超就先入为主,根本不加理会。 几个小儿正在院内掷玩宝贵的大秦(注:即古罗马)水晶球(注:即玻璃球),那也是班驺和班秉出了一趟镖,从权鱼的货物里顺出来的宝物。“舅舅也是怪物!”“二叔也是怪物!”曹成、班珪等几个小儿听见了,一齐鼓噪道。 班昭对二兄的态度,有点不悦了,“汝能不能让人把话说完,知道我要给汝说的是谁家女公子么?本朝第一世族,候爷大人的掌上明珠,独生小女。五岁即能文,是我朝第一世家大族的文章领袖……说起来笑死了……” 雁旋好奇地道,“什么这么好笑,快说说?” 班昭笑道,“吾这文友,与众不同。名为祖父为赐,祖父还允其婚姻自主。可笑的是,行笄礼时,她是自取字为‘采菡’。既有心嫁人,可雒阳各世家多送纳采,她却一概不理会……” “字亦自取?这般急着嫁人?”一家人都被班昭说笑了。 原来,汉时女子十五岁左右要举行笄礼(注:即女子成年礼),“笄”就是簪子,笄礼就是盘发结笄,再取一个“字”,表示女子成人了。举行完笄礼,女子就可以出嫁了,叫“待字闺中”。 而取“字”也是有讲究的,一般由家中德高望重的长辈来取。自取“字”并待字闺中,等于公告天下,吾急着要嫁人,快来娶啊! 雁旋不解,“既欲急嫁,何故又拒绝世子求婚?” 班昭摇头道,“此奇女也,文章、书法冠绝世家女公子。彼凡事好自主,是看不上世族纨绔之子也……” 班昭未说完,班超早听不下去了,“又是文章文章的,看到兄长与汝满脑袋文章,吾就够怕的了。又是一个女书虫,罢罢,罢罢……” “汝就那么讨厌我与大兄?班家以史传家,书虫有那么讨厌么?” 班昭被惹恼了,将箸“啪”地一声,拍在案上。她身着直裾深衣,凤眼圆睁,臀部抬离双脚,上身挺直跽跪,一付斗鸡的样儿,怒视着对她从来都宠爱、呵护不尽的二兄。 这是开战的前奏,兄妹三人从来如此! 班超一见班昭摆开了这架势,这可是大辩论的前奏曲,便赶紧讨饶,“别别别别,兄只是打了一个比喻,听话,听话,坐下,先坐下……” 兄妹三人,班昭虽然最小,但两个兄长都深宠着她。特别是她的文采、学问,俱在两个兄长之上,因此,在家里斗嘴时,一般班固不是班超对手,而班固、班超又从来都不是她对手。 樊儇、夜玉、虞四月对他们兄妹间的打闹、辩论,从来不加理会。相反,倒有一种坐山观虎斗的味道,静观着、甚至欣赏着班昭收拾两个兄长。当然,一旦班昭有可能落了下风,夜玉和雁旋会赶紧出来打圆场,有时甚至阿母都会公开拉偏架。 “小妹勿怪,小妹勿怪,稍安勿躁。这怪物臭嘴甜心,就是这臭嘴,让人十分讨厌!”嫂子雁旋赶紧“周旋”道。其实,与其说是周旋,不如说是挑火。 果然,班昭怒斥道,“吾偏不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汝亦读书人,还需吾说吗?啊,三十而不娶,未必连这都要让阿母、师母操心?此是家事,该由阿母、师母做主,由不得汝天马行空!” 班昭从小便与二兄最贴心,在与大兄班固的斗争中,这兄妹二人从来是一个战壕。她也从来当二兄的事便是自己的事儿,因此此时当起家来,是声色俱厉,不容二兄抗辩。 班超不想拂了小妹好意,此时有口难辩,干脆听凭阿妹数落,闷头进食。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邓女阅典 班昭发一通雌威,班超不敢反驳,提亲事到底还是不了了之。 本来以为这场风波就这么过去了,雁旋见班超被阿妹拾掇得灰头土脸的,有点于心不忍,便又故意叹息一声道,“看汝小时还算机灵,一天到晚逼着吾给汝当大将军夫人,怎么长大便成枯木一根?汝到底要怎样,不会是我害了汝吧?早知如此,在河西时不理汝就好了……” 这话能乱说么,雁旋话一出口,便后悔了。此话一出,班超听得心惊肉跳的,赶紧看一眼兄长班固。可班固仁厚长者一般,正襟危坐,悠然进餐,象对他们的对话没听见一样。班超赶紧正色道,“长嫂如母,快别乱说。这是吾自己的事儿,跟汝一点关系没有……” 说着,扔下碗箸,仓皇逃离家中。 婚姻是缘分,缘分未到时,亲人们着急,少男少女们最怕家人催娶催嫁。班超不愿娶,并非要先立业后成家,更不是因为他仅是一个小书佣,真正的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 当年秋社晚上那惊鸿一瞥,至今让他魂牵梦饶。十年了,那个美丽的邓家女公子早已经长成。她嫁了吗?假如她嫁了,自己也只好顺应阿母、师母意愿,随便娶一个妇人罢了,尽好传宗接代之责。当年非她不娶的志向,也只当是痴人乱语罢…… 班超骑上赤萧,一路胡思乱想着,向城南走去。见是上鱼府,班驺和班秉自然心里欢喜,便赶紧相随。 “又上鱼府,雒阳街坊传言彼看上权大人府中胡姬,且不干不净,莫非是真?” 雁旋恨恨地道,还不满地瞅了一眼小宛、芙蓉和慕容越。芙蓉和慕容越两个乡下女,心里没什么。可正在一边侍候曹成、班珩、班珪这三个小公子进餐的秦小宛,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鼻子一酸,眼睛扑簌簌地就下来了。 她一个十五六岁的娇媚小女子,天天就睡在外室,就象一块鲜美的肉就摆在狼嘴边,可人家班二公子这头傻狼愣是不动心,这让她很伤心、很无奈,也感到很失败。宁可到权府去玩胡姬,自己几乎送上门去了,人家就是无视,这让她能怎么办?能怪她一个女孩儿吗?此刻秦小宛心里那个恨哪,就想咬班超几口才解恨。 “旋儿莫乱说,超儿绝不是不堪之人!”夜玉将小宛抱在怀里安慰,并赶紧护短。虽然不是亲生,可班固、班超、雁旋和班昭兄妹四人,象她亲生的一般,她可容不得谁乱说一点不是。 班超三人穿越半个城市,从城西北恹恹不乐地来到城西南位于津门大街上的鱼邸。每当兰台没事的日子,班超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鱼邸。虽然杨仁大人发出“江湖令”后,潜藏在大汉的漠北人暂时都停止了活动,但班超牢记窦融大人嘱托,仍会定时到鱼邸走一趟。 权鱼财货势大,在雒水河边的南市有整整一条长街的门面,西域和大汉特产,在他的门面中应有尽有。自从班超从五陵原迁来雒阳后,班驺和班秉加入镖队,权鱼与小鱼儿、曼陀叶有了安全感。十年来总是有一股时时处在凶险中的感觉,已顿时远去。 当天晚上,权鱼用喷香的烤肉和西域奶酒款待班超三人。 镏金博山薰香炉内,幽香缕缕。伎人演奏胡乐,权鱼的夫人小鱼儿领舞,九个西域胡姬伴舞,从大秦国(注:即古罗马)、身毒国(注:即古印度)弄来的八名娇艳舞女正在跳着诱惑无限的肚皮舞助酒。箜篌、胡茄、胡笛、胡角伴奏,舞女们舞动杨柳细腰,颤旋着细腻、白雪般的柳腹,诱惑无限,令人血脉贲张。 自从班驺、班秉加入权鱼的商队后,现在整个权鱼府上都重新焕发出了勃勃生机。第一次西行,班驺、班秉二人带着商队,先后与西北两拨著名悍匪胡焰和蒙榆,在沙漠上堪堪打了个平手。 权鱼既想帮班超更是想帮他自己,他一直在盘算着,如果勇冠天下的班超再能加入商队,岂不是要称霸莫贺延碛(注:从玉门关至楼兰城之间的大沙漠,汉时名莫贺延碛)和盐泽(注:即罗布泊,汉时称盐泽或蒲昌海)?那时,他将派出商队,偷偷穿越西域,直接到月氏国西边的安息(注:即古伊朗的帕提亚帝国)和大秦(注:即古罗马帝国)贸易。 在大秦,中原的丝绸能卖出黄金价啊。作为商人,他梦寐以求到那里去贸易…… “权兄,酒已够了,可否现在开讲?” 酒酣之季,班超“啪”地一声,将锏重重置于案上。酒喝得差不多了,班超叱退歌舞,这是步入正题的信号。 权鱼便开始上课,“上回说到西域三十六胡地貌及匈奴僮仆都尉及倚仗之两国,龟兹、焉耆也。今日再说一大事,欲谙西域事,还需弄懂西域的文字……” “莫非又是小虫子文?” “正是。西域各国,除汉文、匈奴文、塞文外,还有一种极重要的商道交易文,即犍陀罗语(注:即佉卢虱底文,简称佉卢文),它源自身毒国,随僧侣、商队传播至西域各国……” 班昭回班府陪阿母、师母住了十来天,便怏怏不乐地返回五陵原。兴冲冲而来,却扫兴而归,班昭气恼透了。连全家最有主意的班昭都没辙了,阿母、师母和嫂嫂自然也灰心了,她们一个个唉声叹气,却不再逼娶了。这让班超长舒了一口气,得以在兰台安安稳稳地当起了书佣。 永平五年(公元62年)深秋,枯燥无味的兰台突然刮进一股春风。这天朝食后不久,两名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来到兰台。雍容自若的神采,玉树临风般的潇洒风度,瞬间吸引了正在一层楼内伏案挥毫的书佣、令史们的目光。 御史中丞薛池亲自出迎,并躬身抱拳道,“不知公子来访,失礼,失礼!” 原来,来人是雒阳著名世子,邓府六公子邓训。邓训也抱拳还礼道,“冒昧叨扰兰台,得罪,得罪!” 言毕,两人相视仰天大笑。笑毕,邓公子才介绍他身后那位容颜俊秀的公子道,“此吾族侄女……不,不,是族侄,欲一睹班婕妤《秋风赋》真迹,还望大人行个方便!” 这位公子也躬身抱拳客气道,“麻烦薛大人了!” 薛池边还礼边道,“不麻烦,不麻烦,请两位公子堂上用茶,吾着令史取《秋风赋》来!”说着,大儒薛池不禁控制不住地多看了这位公子一眼。只见这位公子皮肤粉嫩,眉眼俊俏,身材修长,怎么看怎么象谁家的貌美女公子。 邓训闻薛大人要按礼节请用茶,赶紧推辞道,“不了不了大人,吾在宫中还有他事。有时间定然再至兰台,讨大人一杯茶喝……” 薛大人不好强人所难,只好命兰台的招牌校书郎班固,带着邓训之侄至典库内阅典。邓训将其侄送到典藏库门前,叮嘱一声道,“这里最安全,汝放心考究,午前吾再来接汝!” 没想到其侄子瞪了他一眼,轻轻地道,“知汝不耐烦,滚罢!”邓训得令,仿佛获得大赦了一般,一溜烟儿早没影儿了。 滚罢?!文人班固大惊,那有侄子对叔叔这样说话的?他皱了一下眉头,打开专门收藏班婕妤真迹的典藏室。邓训侄子看作满屋收藏,欣喜地对班固道,“大人你去忙吧,吾想多看一会,可以么……” 查阅皇家典藏时,兰台必须有人在场,这是兰台的规矩。班固原想说不可以,可看着这个深潭一般如饥似渴的眸子,又想起刚才那一声“滚罢”,便情不自禁地点点头退出典藏室。他一边向校书室走,还一边在嘀咕,分明是个没把的,偏要撒谎说是公子,捣什么鬼?!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帝都名媛 薛大人和班固看的都不错,这位“族侄”确实有故事,他不是公子,而是东汉开国元勋、太子太傅、高密侯邓禹的孙女邓尧。 邓禹在汉帝国历史上可谓赫赫有名,他是当时最著名的军事家,因向光武大帝刘秀进献“图天下策”,而成为东汉开国第一重臣、云台二十八将之首。他也是伟大的政治家,因为光武帝制定“延揽英雄,务悦民心,立高祖之业,救万民之命”国略,并助光武帝“既定河北,复平关中”,最终问鼎天下,从而建立了不世功勋! 邓尧貌美如花,不但出自汉帝国第一望族,且从小知书达礼,多愁善感,擅长辞赋。在孙辈数十人中,老大人邓禹最宠爱的就是这个博闻强记、学富五车的孙女邓尧。 邓尧尤其仰慕前汉才貌俱佳的绝世才女班婕妤,每读至“常恐秋节至,凉风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常常情不自禁,掩卷无声暗泣。班婕妤悲凉的身世,让她对对皇家后宫充满恐惧,让她对世家纨绔子弟压根就看不上眼。 邓禹知道孙女很有见识,绝非常人,于是还专门留下话,“婚姻大事,允其自专”。有了这道护身符,阿翁阿母是不敢逼嫁了,可她眼界太高,因而年过二十仍待字闺中,成了雒阳城最著名的“剩女”。 她越是不嫁,越是有无数世子在做着白日梦。很多痴情的世家公子,想尽办法来接近邓府。但邓尧全不理会,一心在闺阁中以《诗》、《春秋》、《尚书》为伴。她看似一点不急,高密侯邓震和夫人却愁死了,小女年过二十了,还不上心,这可怎么好? 就在咋天,雒阳城最著名的翩翩世子、司徒府郎官赵直,请人送来了纳采。赵直可不是一般世子,他是当朝最有名望的首辅赵熹长孙、北军校尉赵代之子。赵熹早在更始之乱时,便枭勇善战,且素有贤名。光武帝驾崩后,他保太子刘庄登基,功在社稷。他原为太尉,永平三年春,因中山国相薛脩获罪,赵熹负有失察之责而被免去太尉之职。同年冬,又代窦融为卫尉。 在世族如林的雒阳城,除了诸王子,试问还有那个望族世子能尊崇得过赵公子?高密侯邓震夫妇见是卫尉赵熹请人来替其孙赵直送纳采求亲,自然喜不自禁。可令他们失望的是,小女邓尧却自做主张,毫不犹豫地退回了纳采,回绝了这门亲事。 得罪当朝首辅,是玩的么?邓震大怒,便虎着脸来到闺楼,找小女兴师问罪来了。于是,父女俩摆开架势辩论一顿,但辩论邓震根本不是小女对手。最后邓震气急败坏,“啪”地一声,将莹白的脂玉羽觞摔得粉碎,拂袖而去。 与阿翁大吵了一场,阿翁气得不轻,邓尧心里其实也不好受。她不想在府中呆着,今天朝食后,便女扮男装,又逼着六叔邓训陪她到兰台阅简,主要是想亲眼目睹一下班婕妤的《秋风赋》(注:现已佚传)真迹。 这个小叔叔邓训,后来也是东汉历史上的一代能臣,官至张掖太守和护羌校尉。在邓禹十三子中他排名老六,仅比邓尧大两岁。与班超一样,邓训也是“仁者之所”邓府中的异类,他为人正直,素有大志。从小即志在边疆立功,喜欢击剑习武,极其讨厌舞文弄墨。 也正因为此,邓禹在世时,对这个儿子很是不喜欢,逮住机会就要教训他一顿。“不晓经文,不通文墨,枉为男子,汝当以侄尧为师,丢死去吧!”这是邓禹当年训斥邓训时,常挂在嘴边的话。 一句“丢死去吧”,似乎太不符合邓大人高贵的列侯身份,似乎又反映出邓大人的无奈和无助。据说,邓禹大人不仅说过上面这段话,还将专门用来教训邓训的戒尺,传给了孙女邓尧。在他百年后,还要让孙女代替他来教训小儿子,也只有望子成龙的邓大人做得出。 在邓氏家族中,邓尧虽是女孩,却天智超群,博闻强记,能默诵《毛诗》《周易》、《尚书》、《春秋》和《春秋左传》,尤擅辞赋和书法,在邓氏第二代、第三代中是文章魁首,连儒雅风流、名贯雒阳城、后成为沁水公主驸马的兄长邓乾都自叹不如,自然是玩心甚重的邓训所不能比拟的。 邓禹家教甚严,终后汉二百年,可谓英才辈出。邓禹晚年,在孙子辈中最宠的就是邓尧,曾命邓尧教习邓训、邓鸿(注:邓禹少子)等人习前世大儒的经文。而不听话时,邓尧有权用戒尺教训。是故在邓府孙辈中,众人都畏惧女公子邓尧。 有老祖父撑腰,邓尧在族中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加上她天智过人,博闻强记,且极善辩论,邓训、邓鸿等几位比她年少的叔叔,以及邓禹的孙辈数十人,无不畏她。就连阿翁邓震心里都有点怵这个小女,只要邓尧一说起经文,邓震便躲得远远的,从不敢惹她。 《秋风赋》是班婕妤晚年所作。汉成帝绥和二年(公元前7年)阴历三月,汉成帝崩于未央宫寝殿内。成帝崩逝后,心灰意冷的班婕妤自愿到成帝陵守墓,以终其生。从此,班婕妤每天陪着石人石马,冷冷清清地度过了她孤单落寞的晚景岁月。《秋风赋》记录了她当时的心境,可惜已经佚传。 仅仅一年后,年仅四十余岁的一代才女便香消玉殒、悄然长逝,被葬于成帝陵中。班婕妤的凄惨遭遇,也让邓尧从小便对海一样深的皇家后宫恐惧不已。 在35位开国功臣和28位云台战将的第二三代小女中,邓尧不一定是最貌美的,但一定是最富有才气的美女。可她志不在入宫,很小时便对祖父邓禹表明心志。邓禹晚年也很好地保护了小孙女,以他的地位和智慧,这一点自然不难做到。 最重要的是,开明的邓禹看出孙女很有主见,绝非寻常人物,便定下一个规矩,“儿女大事,允其自专!”或许宅心仁厚的邓大人爱孙太过,仅仅是开了一个玩笑,可事实却是一语成谶。而即使是句玩笑话,在强调“父母之命”的两汉时代,邓禹也是很了不起的。 邓尧身材斫长,她女扮男装,乔扮成风流英俊的年轻公子,随邓训从苍龙门进入南宫,走过鳞次栉比的宫殿,迷宫一般的回廊,让她依然战战兢兢。对皇宫一直心存恐惧的她,皇家宫苑是第一次来,其巍峨气势和无尚威严,是倡导勤俭的邓府所不能比拟的,自然令她惊心动魄。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秋风自怜 汉宫南、北两宫之间,以有屋顶覆盖的复道连接,南北长七里。复道并列三条,中间一条,是皇帝专用的御道,两侧是臣僚、侍者走的道。每隔十步设一卫士,侧立两厢,十分威武。南宫的北门与北宫的南门两阙相对,“两宫遥相望,双阙百余尺”。 整个宫城,平面状如一个大大的“吕”字形。 南北宫城均有四座同向同名的阙门,门两侧有望楼为朱雀门,东为苍龙门,北为玄武门,西为白虎门。南宫的玄武门与北宫的朱雀门以复道相连,南宫朱雀门作为皇宫的南正门与平城门相通,并直达城外。其中,朱雀门最为尊贵神圣,建筑巍峨壮观,皇帝出入多经此门。 北时的北宫正在紧张的施工中,除德阳大殿已经启用,其余各殿按照南宫形制,正在紧张施工。南宫建筑布局整齐有序,宫殿楼阁鳞次栉比,仍是皇帝、嫔妃居住之所及内廷所在地。 南宫的主体宫殿坐落在南北中轴线上,自北而南依次为司马门、端门、却非门、却非殿、章华门、崇德殿、中德殿、千秋万岁殿和平朔殿。 中轴线东西侧各有两排对称的宫殿建筑。西侧两排自南而北依次排列。东排为鸿德门、明光殿、宣室殿、承福殿、嘉德门、嘉德殿、玉堂殿、宣德殿、建德殿;西排为云台殿、显亲殿、含章殿、杨安殿、云台、兰台、阿阁、长秋宫、西宫。 东侧两排,西排为金马殿、铜马殿、敬法殿、章德殿、乐成门、乐成殿、温德殿和东宫;东排为侍中庐、清凉殿、凤凰殿、黄龙殿、寿安殿、竹殿、承风殿和东观。中轴线两侧的四排宫殿与中轴线平行,使中轴线上的建筑更加突出和威严。每座宫殿建筑的前后左右,都有直道与其他宫殿相通。 兰台,是东汉帝国的中央档案、典籍库,是当时名儒奉诏著述的地方,典藏最为丰富。当时,与班固同为兰台史官的还有睢阳令陈宗、长陵令尹敏、司隶从事孟异,以及刘复、杨终、傅毅、贾逵、孔僖等人,个顶个都是当时名贯雒阳的大儒。 皇宫深似海,六叔邓训早不知去向,班固离开典藏室后,邓尧一个人战战兢兢地从典架上拿下一卷卷由黄绢包着的帛书。 由于年代久远,包裹典籍的宫绢已经变得古色古香,可慢慢揭开黄绢,《秋风赋》、《自伤赋》、《捣素赋》、《怨歌行》等词赋作品,和《枝头愁秋图》等画作,一一呈现在她眼前。 班婕妤那挥洒自如、隽永灵秀的墨迹,就仿佛刚刚挥毫写就一般,令邓尧惊叹不已,更让她迅速沉浸在旷世才女怆然幽怨的词赋和字画世界里。 她含泪抄录了班婕妤的《秋风赋》,悲愤之情难以言表,双眼被泪所蒙。她看着班婕妤娟秀的真迹,仿佛从字里行间看到一代才女悲怆凄然的人生。她泪如泉涌,悲愤难抑,便信手推开窗扇。然而,泪眼朦胧中,窗外轩内景象,和“飒”、“飒”令人心颤的声响,又让她为之一怔。 兰台和南宫内其它各殿一样,都是前堂后居格局。大殿的前半部为大堂,后半部为寝室、书房、起居室、画苑等居室。殿后院墙内会有庞大的轩、苑、亭、榭等附属建筑,松竹掩映,假山怪石,小桥流水,鸟鸣鱼翔浅,初夏秋冬景色各异,环境极其幽静。 典藏室窗外便是一竹轩,地面遍布菊黄翠绿,亭台楼榭,秀水环饶,曲径通幽。这里是兰台内这些书虫们干活累了的时候,信步小憩的地方。已经是仲秋天气,宫城中的槐树和梧桐树开始落叶,好似深秋情景。万物萧飒,轩内已落满红叶,但亭台楼榭间,依然竹影婆娑,竹叶壳壳坠落,声声入耳。 此刻,轩内一人,身长九尺,虎颈燕颜,手持一柄寒光闪闪的重剑,正在落叶上舞“剑”。但见此人身轻似燕,在假山、怪石、女墙、亭榭之间翻越腾挪,身到剑到。轩内风萧声寒,一团“剑”影,“飒飒”的破空声,仿佛势扫千军。“宝剑”过处,枯叶纷飞,如狂雾纷起,惊心动魄! “真伟丈夫也!”邓尧看得痴了,竟然惊叹出声。生在豪门世族,见多了披金佩玉的豪强子孙、纨绔子弟,看够了风流倜傥、自作多情的世家公子们,眼前景象不免令她耳目一新,为之一振。 忽一阵秋凉冷风吹进典库,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赶紧掩上窗扉。 又信手拿起一幅黄色书绢,随便展开一看,原来是《自悼赋》,黄色的裹绢上兰台的令史们还特意注明是班婕妤手笔。《自悼赋》早已流传于世,她能熟诵,然班婕妤的这件手迹,弥足珍贵,她可是第一次见到。 此时,想象才女当年写此赋时凄苦心境,一笔一画,其间似有泪迹,不禁悲从中来,吟诵中感同身受,顾影自怜,早已啜泣成声: “承祖考之遗德兮,何性命之淑灵。 登薄躯于宫阙兮,充下陈为。 每寤寐而累息兮,申佩离以自思。 陈女图以镜监兮,顾女史而问诗……” 轩内舞“剑”之人恰是班超,他抄书时久,实在烦不胜烦,便猛地扔下小毫,提着重锏忿然移步至轩内,带着愤慨开始舞锏。众书虫们知他又在白日作梦,又要去摧残一番花草,便俱摇首暗暗耻笑。 众书佣之所以笑他,原来还有一典故。 班超到兰台当书佣后,日复一日伏案挥毫,案牍劳累,让他身心俱疲。勇冠天下,却不得不当一个书佣,终于让忍无可忍。有一天,他猛地掷笔于地,愤然悲鸣道,“大丈夫无它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砚闲乎?” 众令史、书佣们闻之,都面露嘲笑之意,班超怒视众人,昂然叱道,“一群凡夫俗子,岂能知壮士之志向襟怀哉?!” 班超开罪众人,受到班固、尹敏斥责。所谓文人相轻,兰台令史杨终素与班固不和,他对汉明帝和御史中丞薛大人偏爱班固早就恨之入骨。此时见小小的书佣班超也猖狂不已,便忿然将状一五一十告到薛大人处: “大人,兰台乃教化之地。昔曲沃代翼,致礼崩乐坏,为天下大乱始。今小书佣咆哮兰台,尤焚琴煮鹤,其行当罚,其心当诛!”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兰台偶遇 饱学大儒薛池愣是让杨终说愣了,人累了便要发几句牢骚,有这么严重么?况且这个书佣不仅肚子里有文章,身手更是了得,有“立功异域、以取封侯”之志,其心便可诛么? 薛大人没有理会这个迂儒之说,班超也就逃过一劫。这便是史上著名的“投笔从戎”典故的来历。 此时,众令史、书佣见班超又犯痴病了,肯定要到轩内发作一番,祸害些花草绿竹红叶罢了。众兰台史令无人阻拦惹他,随他自生自灭去了。 班超至轩内舞了一通锏,感觉通体畅快,便收势凝神,擦擦额上轻汗。忽然典库内传出的嘤嘤哭泣声,让他愣住了。细听之下,不禁十分震惊,甚至汗毛倒竖。整个兰台,偌大的宫殿建筑,典库数千间,状如一个一个的小笼子。而此间可是收藏祖姑母班婕妤遗作的地方,她仿佛隐约听到了祖姑母在哽咽泣诵: “白日忽已移光兮,遂晻莫而昧幽。 奉共养于东宫兮,托长信之末流。 共洒扫于帷幄兮,永终死以为期。 愿归骨于山足兮,依松柏之余休……” 班超这一惊非同小可,真是白日见鬼了! 书府内如泣如诉,分明是有一个女人在哭泣着吟诵祖姑母的《自悼赋》。班超自幼习武,一身是胆,他自然不会相信祖姑母会死而复生,更不怕所谓的鬼神。可这哭声不会有假,这可是兰台,怎么会有女人? 他急忙趋入书库,要一看究竟。可看到的一幕,让已到而立之年的老剩男,刹那间情窦洞开。他震惊地睁着双眼,眼前的一切让他完全怔住了。 典库内是一个美丽的年轻女子,虽然女扮男装,头扎纶巾,很象是一个清秀的书生。可一张瓜子脸儿,薄薄的嘴唇,幼眉弯弯,凤目含愁,蛾眉敛黛,虽愁苦戚戚,却颇有英气。这分明正是邓府女公子,眉眼模样风度,和十年前简直分毫不差。 唯一的区别,十年前,小荷才露尖尖角,那时她是一个清新可人、惹人垂怜的小可爱。十年后,菡萏浮波露娇辉,此时的她已经是一个妍压群芳、才气逼人的美佳人。 班超就这么刹那间怔住了,手指着女子,一时说不出来话儿来。 这怎么可能,十年思慕,自己都知道是白日作梦。可眼前所见,让班超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竟然在典库内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女神。 情已难抑的邓尧,正忘我地泣诵着班婕妤的传世名篇,睹物见人,不能自已,竟然一下伏在黄绢之上,嘤嘤地痛哭失声。全不知自己情绪失控间,已经走光了。此时的她纶巾松散,秀发飘逸,一切都正被班超看个正着。 班超如遇故人,全无一点生分感觉。他深受感染,潸然泪下,情不自禁地接着轻声吟诵道: “惟人生兮一世,忽一过兮若浮。 已独享兮高明,处生民兮极休。 勉虞精兮极乐,与福禄兮无期。 绿衣兮白华,自古兮有之……” 这回吃惊的是邓尧了,她先是震惊,侯门女公子的矜持和威严让她迅即变得愤怒。可回过头来看到的一幕,让泪眼涟涟的她竟然也怔住了。这是什么情况?这不正是刚才在轩内舞“剑”的男子吗?此刻怀抱一柄剑,不,是一根铁棍,竟然也已经泪湿衣襟,只不过这形象有点滑稽。 因为他怀中有板有眼抱着的,可不是什么宝剑,而分明是一根剑状的金黄色粗铁棍。这是为什么,他是班家老二啊,侠士之后,史家徐令的后人。只要不是上朝见驾,大汉世子、士人、儒士、官员定要佩剑,他也完全可以佩剑啊。 邓尧何等人,她只是一瞬间,就知道眼前这痴汉是谁了。 这可是兰台,位于南宫之内,是书虫们在撰诏、著史、啃书的地方。而在兰台有一个剑术超群的书虫,也是一个没落子弟,还是一个痴子(注:汉时雒阳方言,即傻子)。整天忙着靠抄书糊口,却满脑子想着征战沙场、万里封候,这是全雒阳城公开的笑料。 雒阳城流传的班老二段子很多,如诣阙上书、夜救权鱼、艳慕鱼儿美色等,无不为人津津乐道。邓尧自然听说过这若干段子,而其中有一个段子让她最觉有趣。说班老二曾战胜过大汉著名剑客淳于蓟,挂上“大汉第一剑客”绶带,可当时伎家愿意献出两个花魁免费相陪,结果不识人伦的班老二却吓得落荒而逃。 当年听过这个典故后,她和阿母曾笑得肚子疼。现在,终于见到了这个传奇一般的怪人,这可是一个身材魁梧、形象英武、满腹诗书、一身是胆的伟男子啊,与传言的“小痴子”班老二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邓尧心里觉得有趣,大有好感,于是,他们发生了下面一段对话: “汝是谁?” “汝又是谁?” “我先问汝的,该你先回答!” “我可是等了……可我就是这里人啊。” “这里可是读书人呆的地方?汝喜欢舞刀弄剑的,应该到酒肆、剑坊去斗剑,赢了还有花魁免费相陪,干吗呆在这里?”邓尧戏道。 “青楼花魁算什么,吾心里的女子可是艳冠雒阳的侯门女公子……可汝也并不是这里的人!” “这么说,汝是这里的人了?噢,嘻嘻,当然吾明白……”邓尧擦擦泪眼,捂嘴嘤嘤地轻笑。这一笑,玉颜生春,双颊晕红,顾盼嫣然,班超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那个小不点邓府女公子,他又痴了。 “刚才还哭,这会笑什么?不过……” “怪不得汝读她的文章也会哭,汝可是班家老二,雒阳‘名人’哪!一个满腹经纶的书虫,不好好抄书,却要建功西域、封侯晋爵、光宗耀祖!” “大丈夫生当作人杰,建功立业,本该如此……” “好吧,好吧,男儿本该壮志拿云!吾可没有想打击汝,行了吧?” 邓尧轻抹泪眼,眉目灵动,嫩脸匀红,口角间先是浅笑盈盈,到底未忍住,竟然忍不住捂嘴咯咯地笑将起来。“汝为何不带宝锏?听说汝有窦大人所传宝锏,且常与人击剑,通常定是别人败于汝手下……”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十年一梦 老天哪,天下竟有如此美丽的女子。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真是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尤其这一笑,如一道阳光,照亮了冬日暗淡的书库。 “十年,十年也,吾终得见女公子……想来祖姑母显灵,古人诚未欺后世也……” “书虫”班超痴大了,想起十年求索,终于得见,他竟然走神了。难道是五百年偶遇,一万年誓约,今生终来相会? “汝胡说什么呢?放肆,本公子什么时候成了女公子……”邓尧嗔怪道。 “噢,对不起,对不起,吾走神了。十年相思,一朝相会……汝……笑得真好看。吾知汝是邓府千金,敢问尊名是?” 班超感到结巴了,三十年来第一次对着一个女子脸红。而这个女子恰是他魂牵梦絮了十年的女公子,他急于想知道名号,于是直接了当问人家的出身。 “什么十年相思,谁和汝一朝相会?粗俗不堪!汝……胡想什么呢……登徒子……” 邓尧小脸绯红,她这才意识到什么,也不想装什么公子了,赶紧以黄绢遮面。孤男寡女,此地不可久留啊,心里想着,便想仓皇夺门而出。 “别别……唉唉……别急啊,孔圣人呆的地方,我不敢动汝的。十年前秋祭那晚看花灯,还记得班府门前么,那时我见过汝……” 班超仓皇间以手阻门,挡住去路,结结巴巴地恳求道。 “当然记得。只是没两年,班家却搬离雒阳,再也看不到诗情画意的灯笼了……哎,汝放肆,走开……” 高密侯的爱女,岂会怕一个小小的书佣,谅他也不敢造次。可她刚斥责一声,头脑就一片空白了。 因为,这个男人竟然伸手帮她扎好头巾,轻整衣衫。象兄长爱护阿妹,神情庄重、自然,毫无做作、轻薄之意。似乎他们早已相熟,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让她不忍或不舍推辞。习剑时的轻汗让他浓重而好闻的男人气息,简直熏得她晕眩。而他嘴里说出的肺腑之言,更让她听来如隆隆雷声滚过。 “这是宫闱禁地啊,天生丽质,绝世品貌,汝就不怕被皇上发现埋没深宫么……对了,汝叫什么啊……自从十年前秋祭灯会上见到汝,整整十年哪,班超朝思暮想,永难相忘。今天终于见到汝了,难道是祖姑显灵了……” 班超已经完全进入了忘我的境界之中。 “十年……汝竟然十年……一直惦记吾……”邓尧忽然感到腿一阵软,这话让外人听见,可是要杀头的啊。 她更没想到,十年之前,自己带着一班世家公子、侍婢、小厮在班府门前随便胡逛了一通。她早就忘记了这一切,可这竟然让一个男人为她等了十年,也整整相思了十年。 从小到大,她第一次感受到一股强大的男性力量,在重重笼罩着她,显得自己是那么柔弱,那么需要照顾。有那么一瞬间,她紧闭双眼,呼吸着强烈的男人气息,她甚至想倒在他宽阔的胸怀,享受他的关爱。但也仅仅是一瞬间,她就清醒了,脸绯红一片,推开他的手,再一次夺门而出。 “别别,汝不说出名字不能走……自古候门深似海,汝让班某上哪去找汝……” “笨蛋,连这都搞不懂,还天生异相,还想封侯晋爵……” 邓尧临出门前,还不忘低首反击了一句,便加速逃走了。班超看着她的倩影消失在门外,刚想追出去,又觉不妥。咀嚼着她骂的“笨蛋”两字,忽然又笑了起来,情之所至,便手舞足蹈,轻轻哼唱出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皇。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班超一边哼着歌,一边走出典库,顺着她逃跑的方向走去。他知道她不敢走出兰台,邓训早不知去向,这深宫之中犹如迷宫,她一个女孩儿家,根本就走不出去。 果然,邓尧并没有走远,她走了一圈真的又绕回了兰台。在这重重深宫之内,殿宇鳞次栉比,回廊百折回旋,她头一次到南宫来,人生地不熟,无论如何是走不出去的。 其实,见“公子”急匆匆走出典库,薛大人赶紧屁颠屁颠地迎了上来。邓训早不知踪影,薛大人自然不敢怠慢邓六公子的“客人”。可令薛大人震惊的是,典库内还有一人,竟然是小书佣班超。 薛池大人自然一眼便能看出邓家“公子”其实是女儿身,他虽然带着一脸问号看着班超,但见邓尧急着要离宫,根本顾不上搞明白他们在里面捣咕些什么,薛大人便命班超将邓尧送出宫外。 南宫内宫殿林立,气势辉煌,无数台榭回廊,曲径幽幽,犹如迷宫一般,邓尧只能跟在他的身后,穿过一座座宫殿,走过一座座回廊,从苍龙门出南宫。在从兰台至苍龙门这一路上,两人谈论的都是学问。他们就象一对交往多年的挚友,轻声探讨着班婕妤的传世之作,很是和谐。 “汝……真的记住吾十年……”邓尧终于忍不住问道。她毕竟是个女人,这个问题对她自然也很重要。 “秋社夜晚,一道彩虹从吾心头掠过,自此,吾再难相忘也……”班超也觉得这是上天给予的机会,似乎稍纵即逝,赶紧抓住机会表白,并将这十年过往简单述说一遍。 邓尧心里象揣着一只小鹿,嘣嘣跳着,又觉得这似乎不太靠谱,“这怎么可能,整整十年时间,汝都不知吾叫什么?” “吾亦想知道,无数个夜晚,超踟蹰于邓府门前……超亦想找人打听,又怕人笑吾痴心妄想,只好心中暗自煎熬。超是布衣,汝是候门千金……身在高贵的府第,不知道布衣之难啊……” “好了好了,越说越来劲,看汝这委屈的样儿……算了,不说这些罢,说得吾怪难受的……听说汝杀胡人救出权鱼,可有此事?汝还没告诉我,汝经常与人击剑吗?汝的宝锏呢?要不要我送汝一把?” 临别前,邓尧不知不觉中放慢了脚步,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私定终生 “啊?!”班超惊讶地看着她,“这汝也知道,吾那可是为了救人,全不似街坊所传那般不堪……” 邓尧把玩着腰上悬的一块玉佩,嘴里叱道,“切!汝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吾知道汝的段子还有很多呢……对了,问汝呢,汝那么厉害,要不要吾送汝一把上好宝剑?吾家可是有好多好多上好的宝剑哦!” “吾不要宝剑……不不,吾不但要宝剑,我还要……” 班超离她那么近,一股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令他有点心旌摇曳。本想说“还要汝的人”,前面结结巴巴说出,后面觉得不妥,第一次见面说出这样的话未免轻狂了些,但不说又怕再一别又是十年,这邓家女定然早为人妇了,于是便断然改口道,“我还要再见到汝……” 邓尧心口嘣嘣地跳着,羞涩地将脸扭向一边。已经将要出宫了,分手在即,班超急了,不顾一切地捉住她的衣袖,“女公子……吾……吾要怎么才能再见到汝……” “登徒子……”已经出了白虎门,到了宫外,门外道边廊下停着一溜轺车、辎车,其中一辆蓝色的豪华辎车停在中间,上书大大的“邓”字。这里人来人往,邓尧心里仓皇,轻轻甩脱班超,便用流水一般的碎步走向自家车子。 辕柱外早有小厮候着,侍候“公子”乘上马车。分手时,邓“公子”挑起窗帘,对着手足无措的班超莞尔一笑,竟然瞬间令巍巍皇宫失色。两人双目相接,分明都十分难舍,一切尽在不言中。 “汝还会来百~万\小!说吗?” “会啊,不过……”邓尧忽然眼睛一转,计上心来。恰好有几辆宫内的安车驰入白虎门,邓尧瞅了一眼安车,又遥望着西边街道尽头巍峨的雒阳城的广阳城门,终于咬牙说道,“吾正在习班婕妤字,要是能收藏她的《秋风赋》真迹就太好了。只是……嘿,算了。” “好,汝等着,不日定然送至府上!” 此时的班超,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十年相思,他不敢一朝放弃,纵使杀头,也要博美人一笑。因此,他想都未想便答应下来。 “傻样!” 果然,邓尧闻言,并未拒绝,只是意味深长地一笑,便放下帘幔。马车徐徐而行,顺着南宫西城墙下的官道,向北逶迤远去。 邓尧都走了老久,班超犹在梦中一般。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的白虎门、怎么走过杨安殿旁边的深巷,到了云台时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已经进入南宫。云台是当年光武大帝检阅伏波将军马援一千劲卒的地方,现在里面壁上面还绘着三十五位开国功勋的画像,班超用手轻击云台高高的围墙,竟然硌得生疼,显然不是梦啊。 绕过云台大院,刚回到兰台院中,薛大人便在正殿二楼向他招了一下手。他只得硬着头皮进入大殿,不用说他受到薛大人一顿严词训诫,急得兄长班固在一旁要流眼泪。可薛大人说的是什么,班超一句没听进去,脑袋里浮现的要么是“公子”的倩影,要么是一首歌辞: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薛大人骂了班超一顿,出了气,此事也就忘了。可班超却没忘美人的约定,几天后,书佣班超斗胆造访了邓府,求见六公子邓训。 按说,以他的身份,是没有资格造访邓府的。可班超是什么人,连皇宫朱雀门前的鼓他都敢撞,连皇上他都敢见,又何况一个邓府?自然,他没有敢提出见邓家女公子,而是要见公子邓训。这要求合理合法,讯问邓训公子的世子太多太多了,仆佣自然不敢阻拦,赶紧进府通报。 邓训喜结交天下豪杰,闻有人来访,便命人将班超带进邓府内一座院内的厅堂之上。侍婢看上茶,不一会儿,邓训就从里面出来了。 二人抱拳见礼后,分别在主客案后坐定。邓训还是忍不住道,“公子请用茶,请问汝是……” 邓训交际甚广,但根本就想不起眼前抱着重锏的素衣大汉是何方人士。只到班超拿出一个蓝色包裹,珍重其事地请他交给邓“公子”时,邓训才想起来原来这还正是那天见过的兰台小书佣么。 “老天,兰台仅一面之缘,这汝也惦记上了。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班婕妤真迹……” “啊……”邓训象捧着烫手的火炭一般,瞬间将包裹又递回班超。他看着班超,就象看一个可怕的怪物,嘴里不耻地斥责道,“老天,是她让汝偷的?真是一对不要命的主儿,碰一起了……擅自偷盗朝廷典籍可是大罪,是要杀头、灭族的。为了一个女人,汝便胆大妄为,都偷到宫中去了,还算什么世子,算什么男人?汝二人就不怕牢狱之灾、杀头之祸?” 班超未觉得恐惧,邓训的斥责他未往心里去。此刻他已经什么也顾不得了,倒是邓训说的是“汝二人”,这让他心里很爽。 邓训抱怨完,掉过头来,四处瞅瞅,见厅内仆人、侍婢俱远远抄手低首站着,并无外人,皱眉思忖一下,还是小声说道,“罢罢,汝自作死与我无干,汝手里的东西我也未曾碰过。明日午时,汝到兰苑西角门,我在哪等汝。如果她愿意要汝的东西,汝到时亲自交给她吧!” 兰苑是邓家私园,遍植兰草芷香,是令雒阳世子们仰慕的人间仙境,是邓府女眷们游玩、消遣之地。班超心内窃喜,看得出邓训十二分不乐意。但约定兰苑相会,自是不虚。 告辞邓训,班超欣喜而出。可刚离开邓府,却见一个身材伟岸、一身布衣、满脸长须的高大男子,牵着马抱着剑,正远远地站在邓府门前不远处等着他呢。 细看,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雒阳著名剑侠淳于蓟。只不过曾经的翩翩公子,现在已经一脸沧桑。 班超大喜,急趋到他身前,双手抱拳道,“宋游侠,别来无恙!” 淳于蓟也抱拳相见,“见过班兄,小弟已在此等候多时!” 班超兴奋不已,顾自说道,“多谢吕园相助,否则那日班超便狼狈了!吕苑为兀然击剑道场,如何落入无极手中?” 淳于蓟再一次抱拳,金属一般寒冷的声音迅即淡淡地响起,让班超闻之骨中淡淡生寒,“班兄,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淳于蓟一心习剑,无心传承家业。现宋府已遭大变,家破人亡,岂止吕苑,家人均已离散,家财宅院已尽为他人所有。一言难尽,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原来,那年关中人家败于班超之手后,十年来,淳于蓟游历天下,遍访名师,已经学成。等他归来,宋府已经天翻地覆,阿翁惹上官司,已破产身亡。阿母改嫁,不知所踪。二个年幼姊姊,一个被卖到官府为婢,一个成了童养媳…… 淳于蓟在家族遭遇如此变故之时,尚助班超在吕苑教训了呼衍历,长了汉人的威风,让班超感恩于怀。此时闻言一时呐言,不知如何安慰淳于蓟。 淳于蓟见班超说不出话,便仰天长笑,声音凄厉,如金属摩擦一般,令人胆寒。笑毕说道,“此次吾专程回京,惟愿与班兄再切磋一回!” 班超自然听出话外之音,骨中不免稍微一惊。这个疾恶如仇、身怀绝技的剑侠,或许即将开始复仇之旅,淳于蓟分明是要为他的家族和剑侠的荣誉而战了! 见淳于蓟似乎急着要走,班超便赶紧问道,“上次在吕苑,宋兄追杀呼衍历,不知后来如何……” 淳于蓟道,“吾一直循踪追至河东,此贼虽然已负重伤,却突然人间蒸发。吾怀疑河东有彼落脚之地,查访数月不得,便暂且放过此贼……”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逾墙相约 班超恨恨地道,“宋兄放心,暂且留其性命,朝廷不会放过此贼。对了,宋兄如愿意,可至班府或鱼府落脚,你吾兄弟好生聚聚。汝助吾救了寒菸,权氏一族一直想报答宋兄……” 淳于蓟却道,“谢班兄了,只是淳于蓟已是仓皇之人,就不打扰老夫人了。明日晚,十年前之‘关中人家’,你我不见不散!”说完,淳于蓟便纵身上马,抱一下拳,扬鞭远去。 班超看着淳于蓟的背影急叫,“哎哎,明天吾有大事,能否改日……” “不能!”淳于蓟已经走远了,瞬间已不见身影。可空气中却撂下一句低沉而十分清晰的话,语气硬彬彬的、又不容拒绝,且中气十足! 这混蛋可真是不得了,这十年遍访化外高人,现在这吐纳功夫实是了得,让班超自叹弗如。十年浮生一梦间,曾经的轻狂少年,已经成为伤痕累累、大仇在身的中年人。不变的是那一颗剑客之心,连血海深仇都未能让他忘记那个“十年之约”。班超心里苦涩,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放下胸怀,心情黯然地返回班府。 刚蹑手蹑脚进入前院时,恰好被提着包裹欲外出的雁旋撞个正着。见他鬼鬼祟祟的样儿,情知有事,便指着他的胸口娇喝道,“怀里藏匿什么好东西,一看便有事?!” 班超吓坏了,战战兢兢地瞅瞅通向中院的院门,赶紧悄悄把手指放嘴上,示意她噤声。雁旋觉得不同寻常,便好奇地跟着班超进入室内。 雁旋和芙蓉在前院厢房内开了个制衣坊以补贴家用,几个心灵手巧的女人以帮大户人家裁剪、缝衣为业,虽然没有门头,生意却极好。此时慕容越外出送衣去了,前院正房内只有芙蓉、小宛在帮人剪裁衣裳。而厢房内,几个侍婢正在嘻嘻哈哈的缝衣、绣花。 班超当着芙蓉、小宛的面,先关上门,然后才十分恭敬地拿出怀中宝贝。雁旋将包裹放到身旁案上,接过宝贝展开一看,顿时腿都吓软了。她胆小,一下子吓哭了,拧着班超耳朵就是一顿暴打,狠踢了几脚骂道,“冤家,汝不想活了,这是闹着玩的,难道汝想害死全家?汝兄晓得,非杀了汝!” “这也敢……”芙蓉和秦小宛好奇,凑过来一看,也直抽凉气。尤其是秦小宛则吓得小脸焦黄,作势欲逃跑状。 班超却让芙蓉小心地藏匿好,并叮嘱雁旋,“嫂嫂,此事关系重大,切不可外泄。否则,班门祸大矣!” “知道汝还偷,整天不干正事,真是个惹事精,迟早一家人害死在汝手上……明天就还回,不然吾告诉阿母,看不打死汝!”雁旋是嫂子,战战兢兢地骂完,又踢了小叔子几脚,叮嘱了一番,才悬着一颗心提着包裹离去。 此时,雁旋和芙蓉、小宛三个女人都被他绑上贼船,心里气归气,可还是得订立攻守同盟。小宛见班超对侍婢视若无物,本来心里便恼透了。她眼珠骨溜溜一转,心里便有了主意,嘴上说道,“吾这人从来嘴松,难免漏风哦。不过要吾保密也行,除非今晚主父收了芙蓉。否则,备不住那一天吾小嘴不小心一吐溜,哇,坏事了……” 小宛毕竟是少女,虽然心里发狠,可当着芙蓉的面儿,没敢、也实在不好意思逼他收了自己,便拿芙蓉说事。芙蓉闻言脸庞绯红,赶紧低下头剪起布。秦小宛则吃吃笑将起来,花枝乱颤的样儿。 班超大窘,但大是大非面前,他可不敢大意,先捉住小宛狠揍了一顿屁股,打得“啪啪”山响。小宛拚命求饶,还急叫芙蓉救命。可芙蓉却娇笑着看热闹,非但不救,还做了一个该狠打的手势。 惩罚完小宛,班超才又哄着两人道:“超小书佣一个,两位姊姊不嫌弃,愿跟着吾,吾定然不会辜负汝二人一片心。只是……这几天吾有大事。吾苦求十年,今良人终于寻到,超十年心愿终了,两位姊妹当替吾保密……” 芙蓉虽让小宛说得害羞,可闻言还是善解人意地道,“公子放心,吾三人定然保密!” “快说说,什么大事?主君在哪,是哪府女公子?”秦小宛被“惩罚”了一顿,心里既甜密又酸酸的。此时闻言,好奇心便上来了,揉着小屁股凑上来急问道。 班超自豪地道,“汝二人要保密,良人乃高密侯邓大人府上女公子采菡也!” “啊?!” 芙蓉、小宛闻言,都惊叹出声。看他说得认真,又不象开玩笑,可二女还是露出惊疑之色。汉人婚姻习俗,讲究门当户对,《汉律》则规定良贱不能通婚。门第等级不对等,是无法通婚的。班家虽是前汉世族,可毕竟夕阳已随黄昏去,一个破落世子,一个兰台书佣,如何能娶得高贵的候门之女? 两女愁开了,帮班超好一顿出主意。小宛出自窦府,想了半天她能出的就是这主意,“咳,邓府有什么了不起,侯门女不一样是女人?窦大人也是列侯,未必比邓府差丝毫。窦老夫人一向视汝为亲孙,干脆……汝认窦老夫人为亲祖母……” 芙蓉却不耻地道,“切,汝真是馊主意。班府怎么了,大汉第一文章世族,未必比邓府、窦府低多少!” “芙蓉说得有理,这话说得长吾志气!”班超闻言大喜。班家虽然破落,毕竟前汉世家之后,也是世家子孙,根本不需逾越良贱不婚的礼法鸿沟。想明白这些,两女又高兴得跳了起来。 第二天中午,芙蓉、小宛、慕容越帮班超好一顿收拾后,他才怀抱宝锏,早早便至兰苑西角门。等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出女眷们嬉戏、游玩的声音。正在焦急间,角门“吱呀”一声开了,邓训头戴进贤冠,身穿绿缎长袍,鬼鬼祟祟地溜了出来。看见班超,便无声地招招手让其过去。 “吾好不容易把魔头骗来了,竹苑假山之后。吾差事完成了,剩下的就看汝自己造化。先说好了,汝二人作的业,与吾点滴无干!不管汝二人如何胡闹,都不要连累于吾邓府……” 邓训带着班超进入角门,顺着回廊转到一片竹苑内,一边走一边战战兢兢地叮嘱道。 来到一座围墙边,邓训又指着苑门,似乎很畏惧地说,“‘魔头’就在里面,汝自求多福吧!”说着,就悄悄溜走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三生石下 “魔头?” 班超看着邓训仓皇远遁的背影,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天底下有这么美丽、这么有才气、这么可爱的魔头,便再来一个!” 他轻轻推开苑扉,一股淡淡的兰香,清新扑鼻。虽然是秋天,地上落叶有脚背深,但竹苑内依然苍翠欲滴。高高的柏松,傲霜挺立。松下的竹子,叶子“壳壳”坠落,但在阳光映照下仍然深绿如洗。亭子边的假山,形态怪异,变幻莫测。 假山边,松竹下,遍植兰草。此时正是兰草花末挂果期,兰香芷绿,繁而不乱,仰俯自如,姿态端秀、别具神韵。蕊柱上花色黄褐、浅黄相间,素而不艳,亭亭玉立,使竹苑内幽香隐隐,雅静别致。 而亭子内,一个垂鬟燕尾、身着留仙裙的少女,如风摇杨柳一般,左手里拿着一卷简册,右手持一扇便面,正静倚栏边,仪态万方地看着向地面坠落的竹叶默默神伤。 这美丽的倩影,这满苑幽香,真是人比花娇,让曾经的五陵原农夫、现在的兰台书佣班二公子瞬间陶醉在其中。他伫立假山下,轻踏落叶,害怕惊扰了她的兴致。 “啊,怎么是汝?!” 可这些微的动静,还是惊扰了美人的忧思。她听到脚步声,便掉过头来,用便面遮着嘴,凤眼圆睁,惊叹出声! 原来,这少女正是邓尧。见来者是班超,邓尧急道,“这里是邓府内眷后宅,汝不要命了?真是胆大妄为的主,擅进候府后宅,就不怕被抓住送官?就不怕杀头?” 班超此时那还能想到别的,他取出包裹,双手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能再见到女公子,杀头也值了,吾是专程给女公子送祖姑字帖来了!” “啊?!” 邓尧更加震惊地看着他,伸出手,又象被火烫着一般,刺溜缩了回去,“你,你你……真是个痴子!吾也就随便一说,当时是逗汝玩的……冤家,傻子,糊涂,闹着玩儿的么,这可是要杀头的……” 骂完,到底还是战战兢兢地将简册放到身边栏上,伸出手接过绢包,赶紧藏匿进怀中。 虽然挨骂,班超心里却爽透了。因为,只有亲人之间,甚至只有情人之间,才会嗔骂“冤家”。意思是三生石下情债未了,前世欠汝的,这世偏要来还。 他直直地看着邓尧,“祖姑遗物,吾为班氏后人如何拿不得?十年相思,今日得见。能博女公子一笑,超此生心愿已了,死而无憾矣!” 这话对一个待嫁的女子来说,杀伤力太强了。邓尧心里如小鹿狂跳,不敢看他,只是将小小的包裹紧紧贴着胸口。她扭头四处瞅瞅,这才闭上眼睛,一任泪水却哗哗流下。一个情字,盼了二十年,此刻翻越千山万岭,走过多少艰难险阻,果真飞来了,挡也挡不住! “别别……别哭,吾要汝笑……” 班超慌了,慌忙伸手去替她摭眼睛,邓尧红着脸,却没有躲开。班超痴了一般,从她手上拿过细绢,轻轻拭去泪花,“十年前回眸一瞥,害我十年相思。十年后,汝跑不了了……汝笑起来更好看,今日相会,殊为不易,求汝再笑一个……” “傻子!”邓尧嫣然一笑,一双泪眼看了他一眼,又害羞地深深地低下了头,“汝为什么每天都带着锏,这得多重?” 班超道,“这是楼烦宝锏,来自苍天之石,断铁如泥……女公子想看吾舞锏么?” “好吧……”邓尧双手抱胸,轻轻地点点头,又忽然惊慌地摆手道,“不行,不得了,坏事了……今天是家里众人相约苑内赏红叶,改日吧,君再舞给妾看,可好么?” 班超欣喜若狂,他听明白了,邓尧这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已经答应还能再会,真是太好了。他怕她会改了主意,便连连称诺,“好好,全听女公子的,那就改日!” “那汝快走,一会吾阿母、众婶母、姑姨舅母、众姊妹都要到竹苑……” “可是,吾……要怎么再约女公子?” 邓尧急道,“笨蛋,吾与汝阿妹惠班,素有书信来往!” 班超一拍脑门,“也是也是,那个鬼灵精怪的女子,一定有办法……”说着,仓促间又急道,“对了,还有一事,请女公子来定夺!” “什么事?妾是君……什么人,干吗要妾定?” 班超急促道,“十年前吾见到女公子的那个晚上,与一个剑客苦斗过一场。十年后,吾终于再见到女公子,恰好那人又约于今日晚,欲再作巅峰对决,可见此人与吾有缘。全凭女公子一句话,吾去还是不去?” “十年前?”邓尧已经拿过简册,开始移步欲离开,听到这样说,竟然又站住了,“巅峰对决,什么样人?” “大汉数一数二,神州第一游侠!” “这么厉害……”邓尧低首看着地上的红叶,用脚踢了一下,手里摇动一枝绿竹,好奇心作怪,半晌还是咬了下牙道,“吾也想见识一下天下英雄,今日晚天黑后,汝偷偷驾一辆辎车,在此园外等吾……不得了,阿母来了,汝快走……” 说着,她已经迈着碎步快速向假山后隐去。 原来,苑外已有女眷欢声笑语接近竹苑。班超大惊,赶紧蹬地飞身而起,悄然翻过墙头,匆匆逃走了。 邓尧隐于假山之后,恰好回首,只见班超面向她,怀里抱着锏,双腿蹬地,已经悄声上了两丈余高的墙头,先向她招招手,便瞬间翻向苑外。邓尧大惊失色,老天,这死东西还是人么?感叹完,心里不禁一阵喜上心头。 回到班府,班超顾不上理会芙蓉和小宛问询的目光,就狂奔进后堂。阿母樊儇和师母夜玉正在刺绣,见小儿子急匆匆进来,一脸少见的正人君子相,便都怔怔地看着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但三十岁的班超在大人面前,仍青涩少年一般,竟然结巴起来了,“阿母,师母,吾……吾……” “哟,这是怎么了?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莫非是看上了谁家的女子?”夜玉给了他一个爆栗,轻笑道。 阿母樊儇见他结巴起来,便也蹙眉道,“果真让尔师母说中了?” “阿母和师母说的正是……”班超咬咬牙,先恭恭敬敬地两位老人续上茶水,这才老老实实地说了经过。当然,偷窃祖姑班婕妤真迹的事儿,是打死也不敢说漏一星半点的。否则,老夫人樊儇会生吞活剥了他,然后还会自己受缚到皇上面前去请罪。 “老天,十年哪。我怎么没看出来,汝竟然是个情种……当初汝阿妹惠班曾经说过此人,汝不是不愿意么?还说讨厌女书虫,把惠班气得不轻,到时看她能饶汝!” 夜玉等他说完,便不解地问道。阿母樊儇也面色严峻地看着二儿子,目光里充满疑问!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两心相映 班超闻言,也觉得无颜面向阿妹解释,便给自己找台阶,“那是吾不知说的恰是邓家女公子……” 候门深似海,老夫人樊儇闻知他果真想娶高密侯独生小女,惊得一针将手指扎出血来。夜玉也一样,点着他的额头大发感慨。 在雒阳城的世族豪强中,数邓家门第最高。邓震长子,也就是邓尧的兄长邓乾,是汉明帝掌上明珠沁水公主的驸马。高密侯邓震的女公子,寻常世家大族公子想都不敢想,汝一个书佣,点滴功名没有,也真敢想啊! “三十年情窦不开,憋了十年,一下子陡然开了,便要闹出个动静大的!多少世家公子,都眼巴巴地盯着她呢,汝就不怕众人将汝打死么?”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老夫人樊儇了解自己的儿子,满腹经纶,身有勇力,从小便好兵书地理,他日若有机缘,征战沙场、建功立业不是梦,配得上邓家女公子。可儿子再有潜力,眼前的难坎却难以逾越。 放眼偌大个雒阳城,竟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够资格敢替班超登邓府门求亲。 “找昭儿!”一遇难事,夜玉的绝招是找班昭。此时,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采菡慕昭儿名,两人常有书信往来,过往甚密……” 樊儇恍然大悟,便命虞四月安排人赶紧到右扶风去接闺女回外家(注:即娘家)。 当天晚上,班超悄悄套起马车,芙蓉、小宛和慕容越在一旁悄声叮咛着什么。“公子切勿犯混,什么侯门女公子,还不是一样的女人,何故如此不要命……”小宛心里不爽,悄声提醒。班超拧了一下她的鼻子,她才闭上酸溜溜的小嘴。 芙蓉也心惊肉跳的,知道他要去干什么,也叮咛道,“公子,只见见面,切切拿捏好分寸。侯门千金,不似贱民,有些事只有娶了后才能做的……” 慕容越却十分兴奋,腰上悬着宝剑,跃跃欲试的样子。班超不解,“吾又不是去打架,汝不能去!” “不行!”慕容越利索地跳上车辕,“班驺、班秉汝又不带,汝二人干点什么,吾可放风。邓家如追杀,吾替汝挡一阵……” 班超哭笑不得,好不容易忍住笑,他将慕容越从车辕上抱下,“在家静候佳音,谁再不听话胡闹揍屁股……” “汝几个在黑暗中嘀咕什么?”就在这时,夜玉和雁旋不放心,来到前院,恰好看见了马厩前一幕。 班超不敢回答,怕师母阻拦,赶紧慌慌张张地驾车出院而去。 二人走到马厩前,三个侍女低头不敢说话。但夜玉望着院外灯火闪烁的街道,并未抱怨三人。 这臭小子驾走的不是班固平时乘坐的轺车,而是一辆辎车,这让夜玉和雁旋的心都悬到胸口。 两汉年代的辎车,并非一定是军队拉辎重的马车。世家大族均有辎车,即马车带上棚子,前有帘,两侧有挂帘的车窗,均叫辎车。厢内铺毯,毯上有坐床或靠垫,达官贵人或富贵人家的女眷出行,一般均乘辎车。 “这混小子,不会把天捅漏了吧?”夜玉回到内室,赶紧向樊儇报告。 “看来这两人自己好上了,要敢乱来,吾非打断他的腿。不行,得让昭儿快来。”樊儇也紧张了。 对方是候门之女,樊儇不能不紧张。你想,两人暗恋十年,一朝到了一起,又是晚上最易乱情的时候,鬼鬼祟祟的,万一干柴烈火弄出事儿来,班家小门小户,可是断断承受不起啊。 两汉时代,讲究父母之命,但男女私相授受的也不在少数,社会对此虽当成另类,但很宽容,并不太当回事儿。全不似后世宋明时代,当成洪水猛兽。尤其是东汉初年,教化最美,有很多美好的爱情故事,感人肺腑,流传后世。 班超驾车等在兰苑角门外,一会儿,邓训带着一个小厮,偷偷摸摸地开门而出。先伸出头儿左右看了一下,才又向后招招手。邓尧男扮女装,未带侍婢,独自一人轻轻从门里款款走出,快步直接登上车。 邓训快步跟了过来,对班超悄声冷冷地说道,“鬼迷心窍,非要跟汝去,我也没法阻拦。吾知汝勇武,不过我警告你班老二,从今往后,汝要有负我家女公子处,邓训拚出身家性命,也定让汝和班家粉身碎骨!” 这话过重,让班超一时难以承受。以邓府侯门势力,想收拾班家太容易了。但他还是拧着头,以牙还牙,带着不满对抗道,“请六叔放心,班超过去十年,每一时辰全为女公子而活。吾既与女公子相知,心疼且来不及,怎会负她?!” 邓尧从车内伸出头来,对邓训低声喝道,“汝怎么说话,吾只是去看打架,闪开!” 邓训只好怏怏不乐地让开,无可奈何地看着辎车徐徐远去,心里那个恨和不舍啊,差点没把钢牙咬碎。等到车走远了,他一摆手,带着小厮进入府内,很快三匹高头快马冲出邓府,向北市而去。三人正是邓训带着的两个护院,他们只到远远地看到马车了,才放缓缰绳,不远不近,徐徐跟在车后。 班超坐在辕上,一边驾着车,一边应邓尧要求,开始讲述这十年历程。讲到动情处,不免手舞足蹈。邓尧在车内,听着听着,便身临其境了。当听到家翁班彪病逝任上,她早已哽咽不已。又听到班固因私修国史,班府被惨烈抄家,班超不得不诣阙上书时,她更是哭成了个泪人。 “笨蛋,傻瓜,遇到这么难的事儿,怎么不来找吾,反要去求外人?不就私修国史么,又不是杀人放火,邓家以仁为本,办这点小事,自是不难哪!” 她代入太深,悲痛中全然忘记那时候的班二公子只是单相思,根本就不认识她呢。 “女公子出身高贵,邓府大汉世族,办这事自然不难。可对吾五陵原农人之家,比上青天还难哪。再说,那时我空有一腔思念,还不认识女公子尔!”班超又笑了,“怎么说,窦大人和窦夫人也不是外人。非但不是,祖父祖母还是吾全家的恩人……” 邓尧好不容易情绪才慢慢平静下来,班超一边安慰着她,一边心里得意着呢。邓尧这一哭,让他的心里坦然了。本来,他见到面生的女公子,尤其是漂亮的女公子,总是很害羞,说不出话儿来。可没想到,与邓尧在一起,他一点不拘束,似乎有无穷的话要说。尤其是,自己自然流露出的一出悲情戏份,竟然不小心打到了邓尧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那一块。 十年相思,一朝梦圆。两颗寻寻觅觅的心,已经紧紧贴在一起。班超知道自己这回成功了,在他的引导下,雒阳城最负盛名的世族女公子、成千世子翘首相望的邓家名媛,已经象女主人一样思考问题了①! “令翁在河西的事,妾自然听说过,不过妾还想听听。只是窦融大人纵子枉法,大汉人人不耻,他果能真心帮班家?” 此时的邓尧自然不知道班超心里得意得几乎想放声歌唱,不知不觉中,已经把班家的事当成自己的事了,便好奇地打听窦融与班彪在河西征战的故事。 ———————————————————————— 注①:班超夫人未见史载,但从班氏与邓氏不同寻常的世族交往分析看,班超夫人应是邓氏女。本书以其人为邓禹老大人孙女来展开故事,仅是一种感觉,又或是对邓禹大人的景仰而已。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情乱时分 于是,班超又讲述起了河西大将军窦融率领河西军与匈奴人血战的往事,以及阿翁班彪在河西以及后来到雒阳后与窦家的情缘。 马车在慢悠悠地驰着,他们则亲亲热热地小声说了一路。班窦两家的世谊,窦融大人一心谋国等往事,班超全都一一告诉她。 等班超说完,邓尧感慨万千、又无限向往地说道,“人间自有真情在,老将军风烛残年了,子侄后人远在三辅、河西,公子应以侍亲祖父祖母礼,为祖父祖母养老送终!” 到底是邓家最厉害的女公子,这才那到哪,就开始露出善断、当家的本性了。班超闻言却心头一热,赶紧说,“那是自然……这么说,女公子是愿意嫁给吾了?” 邓尧被问得愣了一下,自己也太好上手了。雒阳城大家世子们费尽心机,就是不能让她动心,可班家老二随便讲讲自己的过往,便把自己深深地吸引了。她可不是寻常小儿女,有大见识的邓尧内心,已经看好班老二,但有机缘,此子必能一飞冲天。虽然出身低微,难道这样的奇男子,不正是她内心深处一直向往着的可托付终生的人么? 心里这样想着,脸上有点发烧,又有点不甘。咬咬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于是,她以便面敲了一下班超的后脑勺,嘴里嗔道,“都说女人最怕贼惦记,此言不虚也。十年前,吾才是小女孩儿,才多大点,汝就惦记上了,还一下惦记了十年。此又夤夜私出,形同私奔。汝也别轻狂,班家虽然是文章世族,吾好歹也是侯门之女,岂会嫁给无名之辈?!” 这话够重,在班超听来,不啻一声炸雷,心里的兴奋顿时凉到了底。他很不满自己的表现,心里懊恼着、恐惧着、痛苦着,连大气都不敢出。懊恼的是,自己真是没用,都把她骗出来了,可一身布衣,眼看着十年相思还是要泡汤了。痛苦和恐惧的是,十年相思,上天怜见,他终于又遇着她。他不知道此番一旦失去,自己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儿。 两人一时沉默起来,只有马蹄儿欢快的达达声,在夜晚的街道上传出好远。气氛有点尴尬,邓尧知班超心思,便又善解人意地道,“君好好驾车,不要乱想,一会妾想看公子与游侠巅峰对决呢。再说,小叔可是在后面跟着呢!” 班超一听说邓训在后面跟着,犹如平地一声炸雷,让他浑身汗毛倒竖,魂飞魄散,赶紧正襟危坐。 回首一看,远远地果真有三匹高头大马,正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心里不禁一阵后怕。幸好自己没有轻薄邓尧,在邓训的眼皮子底下轻薄了他家女公子,天可就要塌下来了! 邓尧看他吓得不轻,赶紧笑着安慰说,“还说是大汉第一剑客,胆子这么小。汝别乱想,不是我让其来的,六叔只是不放心。汝想一想,吾要是出点什么事,天不就捅漏了啊!” “算了,六叔是好人,不管了。说说汝自己吧,吾好想听!” “吾没什么好说的呀,不幸生在候门,寻常人家小儿女的欢乐,是享受不到的。如果我懒,可以什么事也不用干。平常读经书、习针黹,如此而已。” 班超闻言长叹一口道,“不幸?老天,含玉而生,锦衣玉食,汝尽然也烦?吾农耕八年,女公子是不知五陵原稼穑之难也!” 邓尧带着无限向往说道,“我最讨厌女红了,可祖父规定必须学,所以满府女眷,我学得最好。我倒是真羡慕汝啊,清山绿水,蓝天白云,高高的帝陵,五陵原、安陵邑、田野、稼穑、小河、水排、鱼儿,还有冯菟、惠班、芙蓉、慕容越……” 两人一见如故,仿佛多年的挚友相逢,言语甚是投机。可毕竟是高密侯的女公子,忽然觉得后面的话不妥,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两人就这么亲亲热热地小声聊着,似乎他们五百年前就已经熟悉,今天仅是重逢而已,一点没有生分感。从东城走到了北城,出了城门,来到小北湖边的原“关中人家”酒肆门前,才意犹未尽地刹住话头。 此时的关中人家,远不是当年的那个小酒肆。平地起了高台,高台之上,是一座高大豪华的四层木楼。此刻正是生意最红火之时,灯火辉煌,车来人往,生意兴隆。 见街道上站了许多背剑世子,但却都安静得很,无人鼓噪,邓尧惊叹道,“莫非都是来看击剑的?” “汝看旗幌即知,酒肆噱头罢了!” 邓尧闻言,看酒肆幌子。只见大灯笼上写着“关中人家”四个大字,而高悬着的两面旗幌,左面书着“大汉旷世游侠,剑坛巅峰对决”,右面旗上书着“雒阳城三十六坊,昆明湖高端论剑”,不禁惊呼道,“天,想不到汝一个小书佣,竟然有这来头,可与旷世游侠对决?” “女公子太小看吾了,小生到剑肆玩一场,可赢数万钱!” “妾实在不明白,君有如此手段,何故让全家为果腹愁苦?有时,迂腐过甚,是为不孝尔!” “女公子有所不知,班家以文章昭示天下。家翁有遗训,酒肆剑坊,倡优伎户,班家人寻常是不能来的。身外之财,班氏后人不能取用,礼法森严,超岂敢乱之……” “尊翁家训,迂腐了些。然后人能遵循,此才为班家也!”邓尧感叹道,心里对贫困的班府,又多了一层向往。 班超停车,将邓尧从车上抱下,早有小厮迎上来接过马缰。这时,店家喜太公闻班公子到,便从肆内急匆匆奔出相迎。一不小心,被地上东西绊了一个大跟斗。仓皇起来,一见班超,便又扑嗵一声伏身于地长拜道,“壮士再次莅临小肆,小老儿祝壮士旗开得胜,马放南山!” “见过太公,班超有礼了!请问剑坊高手,已经比完否?” “三十六坊好手,已经决出胜负。众人静等壮士驾临,与游侠巅峰对决也!”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再决胜负 班超在喜太公陪同下,带着邓尧进入酒肆一楼大堂。 肆内大堂已经满坐,围栏四周,数十张案子,后面都坐着人,案上除酒菜外,便是一把剑。且一个一个正襟危坐,见班超进来,俱无声低首行礼,班超和邓尧赶紧一一回礼。 中央围栏内,一人盘腿静坐于台上,怀抱宝剑,正在闭目养神。 正座一张案后,一个男人见班超还带了一位“公子”,便主动让开了坐。班超请邓尧先坐,两人刚落坐。女掌柜文竽亲自举着托盘,笑呤呤地奉上一盘炒盐菽,一盘瓜子,两盘精致的点心,二壶清酒。 “壮士再次光临,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文竽先将瓜子、点心摆好,然后恭敬地躬身万福,班超和邓尧赶紧还礼。文竽起身,看一眼清秀的邓尧,又带着笑容对班超道,“一对玉人,公子好福气!妾祝愿公子再发神威,再写江湖佳话!” 邓尧颔首致礼,嘴里则赞道,“东家才是风华绝代,雒阳城怕是有一无二矣!” 文竽艳光四射,身材窈窕,一双秀目,钩魂摄魄。班超根本不敢看文竽的眼睛,嘴里客气道,“谢店家体贴,多谢了!” 文竽在肆内众客贪婪的目光中,公然趴在班超耳边小声嘀咕道,“公子好手段,公主气质超凡,美艳脱俗,他日成为驸马,勿忘垂怜小肆也!” “公主?!” 班超闻言大惊,瞬间便明白过来,是邓尧腰上的玉佩让文竽误解了。刚才在车上时,邓尧便说起过玉佩来历。那是一块于阗脂玉青虫玉佩,是马后赏给诸位公主的。沁水公主刘致是帝后的掌上明珠,汉明帝爱女心切,又偏心加赏了一块。于是,沁水公主便将一块转赠给了小姑子邓尧。 文竽款款退下,班超与邓尧小饮了起来。 “这是什么酒,真好喝?” 班超尽心侍候着他的女神,小声道,“候门深似海,汝自然饮不得民间清酒、浊酒。此乃西域果酒,系蒲桃(注:即葡萄)、蟠桃、瓜果等所酿。如女公子喜欢,以后吾带汝到鱼府,比这更好的酒,有的是啊……” “从现在起,叫吾名采菡可也。”邓尧说着,又拧着班超耳朵惩罚一下,“汝与适才这个妖精,定然有事,车上时还说得那么可怜,分明不老实……” 班超听得心惊肉跳,这才那到那,就管上了。他赶紧小声辩解,邓尧却点着他的额头道,“今日或无事,他日未必无事。她心中所想,吾明镜着呢!” 与阿妹班昭一样,女人都是不讲理的。班超有点百口难辩的味道,就在此时,喜太公走到围栏前,高声宣布道,“在坐各位,都是三十六坊顶尖高手,可谓出身高贵,俱身怀绝技。现在大汉最顶级的剑客均已到场,空前绝后的巅峰对决即将开始。现在下注,今日起注一万!” 此时,四层楼上的酒客一齐涌到一楼大堂,他们踊跃下注,气氛热烈,很快赌注便飙升到了几十万。 “三十六坊名气在外,都不是汝对手么?”邓尧小声问,声音欣喜、紧张,甚至带着一丝崇拜。 “吾从不至酒肆斗剑,与三十六坊从不来往。大汉尚武,举国流行击剑,雒阳三十六家剑坊开堂授徒,名贯中州。但各坊顶尖高手,均不是台上人对手!” 邓尧闻言开心地笑了,“怪不得号称‘巅峰对决’,看来不虚。台上人一付世外高人态,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到底什么来头?” “十年前被吾击败,便游学天下,遍访各郡高人,习成精要,号称大汉第一游侠。在雒阳击剑一行,十合之内,彼从未遇到对手。即便三十六坊顶尖高手齐上,未必是其一人对手也。半年多前,吾曾与此人联手,击杀无数漠北歹人!” 邓尧抓住班超的手,着急地道,“老天,君到底行不行?要不,吾二人悄悄溜走算了……” 班超想分散她的紧张情绪,便将其柔荑捧到鼻前,委琐地深嗅了一口。一股淡淡的幽香,沁入心脾,顿觉心脏嘣嘣嘣地劲舞起来。他趴在邓尧耳边,依然闭目意犹未尽地道,“汝真是宝贝啊,超三十年白活也。今闻到女公子身上香味儿,超必大显神威……” “委琐,下作!” 自己提心吊胆,这货竟然此时还想着揩油,让邓尧哭不得笑不得。众目睽睽之下,身边的世子、剑客们已经看出这二人有情况,都一直好奇地盯着她呢,吓得邓尧哪里还敢发作,只得绷着脸,端正坐着,一本正经。 这时,昆明小轩的女庄主又站了起来,“诸位,所谓英雄美女。今日可是雒阳城巅峰论剑。按老规矩,胜者,小轩内五名头牌,任君享用,分文不取!” 说着,向班超深鞠一躬道,“十年前,壮士胜而离去,岂止花魁神伤,当时家翁尚健在,亦很是伤心。今日胜者,幸勿再伤女儿心!” 她说完,酒肆内漾起一片友善的笑声。有人小声调侃,“小艺会亲自下海,以身慰英雄否?” 没想到,这个叫于小艺的庄家,豪放得很,竟然很大方地一笑道,“如蒙壮士不弃,小妾豁出去也,定然展露神技,让英雄此生难舍瘦西湖!” 众人起哄笑闹,只有班超与淳于蓟这两位正主儿面色沉静,视身外如无物一般。比赛就要开始了,邓尧不放心地抓着班超的手,一脸焦虑之色。班超将自己的楼烦宝剑交给邓尧保存,并故意高声说道,“公子请放心,切磋而已,点到即止!” 说着走上台去,坐着的淳于蓟,这才站起身来,向班超鞠躬,班超赶紧还礼。礼毕两人交开了手,两人各持店家提供的竹剑,这一顿好打。十年前,他们青春年少,便已经闻名天下。十年后,他们都是三十盛年,剑法老道,步伐沉稳,其剑技更是震撼人心。场下诸人,但见场上两人体轻似燕,翻越腾挪,两团剑花随风飞舞,根本就看不清人。 足足打了三十合,仍不见胜败。 此时酒肆之外,早已经聚集了无数人,都规规矩矩地立在街上,听着肆内兵器相接的声音,人人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英雄相惜 店家的几名小二,不时在肆内肆外穿梭往返,站在门前高声通报肆内战况。 “班公子愈战愈勇……” “已斗三十合,不分胜负……” “宋游侠剑术高超,再次遇到能过十合之高人……” 邓训三人也在人群中,闻言也出了一身大汗。此时的他虽然刚进入侍中庐不久,但也知道班超在太史桥大发神威,斩杀无数漠北强人,连皇帝都保过他班家兄弟二人。班超竟然能敌大汉第一游侠,还是让他大惊失色。 老天,班家是史学世家啊,怎么班老二这王八蛋武的也这么出色?原还担心他二人晚上会做出什么不堪之事呢,原来人家是来斗剑的。 可这要是有个什么好歹,堂堂邓府可是也脱不开干系的。 实在不放心,邓训欲进入肆内。小二不放行,邓训低首对其耳朵嘀咕了一句,“侍中庐邓训!”邓家在雒阳无人不晓,小二闻言便要跪拜,邓训阻止,赶紧进入肆内。只见每张案上,均有一烛,但见肆内数十根大烛高燃,亮如白昼。每根烛下,均横放一剑,令人胆寒。 中间围栏内场上,两名剑客鏖战正酣。不见其人,但见剑花翻腾,只闻兵器交接之声不绝于耳。细看,两团剑花如闪光的车轮子一般,两个身影如两道矫健的轻风,在场上翻飞腾挪,看得他目瞪口呆。 邓训生长候府,邓禹治家甚严,六公子何尝到过这种地方。身为世子,他当然也精于击剑。可他明白,今日酒肆之内,均是大汉数一数二高手,恐怕那一个自己都不敌。想到这里,不禁肃然起敬。 他走到邓尧身边坐下,身前案上摆着班超的重锏。邓尧紧张地注视着场上的班超,一丝不敢分神,根本没看清邓训进来。此时已经战满五十合,场上两人仍在激战,且越战越勇。邓尧紧张得脸上泌出了一层细汗,紧张处,一把抓着邓训的手臂,直至出血。 此时的场上,班超见淳于蓟十年之后,勇力大进,也觉骇然。他打起精神,放出手段,当两人战至六十合时,他突然出人意料地地躺滚过淳于蓟的一路强袭。淳于蓟大惊,他最怕的就是班超的快手,你不知他从何处攻击。果然,淳于蓟用剑花紧密罩着下三路,同时,不时凌厉劈刺,让班超不得缓手。 可班超却在翻滚之中,身体已跃至淳于蓟身后。等淳于蓟急转身时,他迎面一剑,疾如闪电,直刺面门。淳于蓟已知躲不过去,索性反手一剑,切在班超后心。急风骤雨中,场上刹时风停雨住。两人如雕塑一般,瞬间静止不动! 一剑直指咽喉,一剑剑指后心! 在场下一片惊呼声中,两人手中剑的“利刃”,都停在对方要害处一寸远。虽然是竹剑,可别忘了他们是什么人,竹剑与宝剑完全一样。此时,不管谁动一下,两人都会同时倒下,绝难幸免。但到底是比武,已经分出高下,两人大战六十余合后,同时收剑,握手仰天哈哈长笑了起来。 “班公子不愧大汉第一剑客!” “淳于公子乃吾大汉第一游侠!” “淳于蓟即将离开雒阳,今生得与班公子切磋剑法,虽败犹荣,乃三生有幸也!” “淳于公子不必过谦,你我仅在伯仲之间。盼十年后,吾二人第三次以剑相会,一定别样风景……” 淳于蓟却摇了摇头,“或许,不会有下一次了……台下之人,是吾嫂否?” 班超闻言,心虚地小声道,“正是,是否要见见?” “不了,替吾问候嫂子。假如十年后淳于蓟有幸再与公子相见,定然会以跪拜大礼,隆重进见小嫂嫂!”淳于蓟言毕,远远的面向邓尧,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台下案前,邓尧未反应过来呢,淳于蓟已经抱剑离去。店家赶紧带着小厮追了出去,将几袋沉甸甸的钱挂到淳于蓟马上。 这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战,表面上以两位英雄打了个平手而告终。但实际上,只有淳于蓟明白,他慢班超一寸。如果不是班超仁义,他定然会伤在今夜。而此时场下,已经有两名剑坊高手,因紧张过度晕了过去,店家一阵忙乱抢救。 “六叔呢?”班超回到邓尧身边,小声问。 “啊,他来了吗?”邓尧管不得众人了,她脑袋还一直空白着呢。见班超走过来,便不管不顾地一头扑进他怀里,泪流满面,闻言又震惊四顾。原来,她紧张万分,把人家的胳膊都抓破了,可根本就没有看清谁进来过。 班超心疼,以绢拭去邓尧脸上的泪花,邓尧却不管不顾,再难掩饰自己的小儿女态,抱着班超脖子,便献上一个香吻。一片惊叹声中,纶巾松开,众剑士们这才看清,原来这位绢秀的“公子”竟然是一个美丽不可方物的千金女公子。 两人不理会众人的仰慕、惊奇,慢慢走出肆外欲上车返回。 肆外无数世子、剑客,仰慕班超,俱扶剑低首致剑客礼。喜太公追了出来,往车上搬了二十万钱。班超心里大爽,这笔横财,够全家生活好几个月了。昆明小轩的庄家于小艺也追了出来,说希望两位公子到小轩小歇,不亲芳泽也行,喝爵花酒解解乏,也可以用香汤洗去一身汗啊。 班超谢绝于小艺,策马驾车远去,邓尧见状讥道,“是不是觉得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 “人家五个头牌啊,再加上庄家小艺,酒肆东家文竽,可都是千娇百媚的,自愿都等着大英雄临幸呢!” “那好,吾正想回去!”班超勒住马,作势欲去。 “汝敢!”邓尧也坐到车辕上,紧贴着班超。 “有何不敢,反正汝也不愿嫁给吾。秋夜风冷,快进车厢……” 此时的邓尧已经不舍得再打击他,她闻言岔开话道,“陪大英雄夜行,该是何等荣耀呵,那里还会凉……对了,汝怎么这么厉害啊?几个月前听说汝杀胡人救权鱼,我还不信……” 一阵清风吹来,路边落叶萧飒。班超怕其冷,便试探着将邓尧抱在怀中。没想到,邓尧并没有拒绝他。关中人家场上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已经彻底俘虏了她的芳心。她的心在嘣嘣跳着,但却并没有推开他,任他拢着自己。 夜已经深了,班超欣喜地搂着邓尧,放马除行。虽然干柴烈火,尤其是那一团柔软的锦绣,让他心猿意马。但史家子孙班超到底再不敢造次,两人一边轻声说笑,一边进城。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自接纳采 马车悄悄驰到邓府后门兰苑小门前,邓训带着侍婢、小厮已经站在黑暗中等着了。 班超故意将邓尧抱下车,两人先低声说了会亲热话儿,邓尧还兴奋地咯咯咯地低笑了。最后,两人依依惜别,难舍难分。班超一直看着邓尧带着侍婢进入角门,这才驾车欲往回走。 这一切,邓训都看在眼里,他把牙咬得骨嘣骨嘣响,但不敢发作,咬碎了也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咽。等到邓尧已经进苑,他这才从暗处走了上来,好奇地问,“她刚才跟汝说什么?” “小叔,女公子欲派人至班府求婚也!”班超打趣道。说着,便告别邓训,打道回府。 倒是邓训,听了戏谑的话虽然恼,但他已经无法再瞧不起这个小书佣了。当晚比武的情景,犹在眼前,已经让他大受震慑。以此人的勇力修养,怎么可能永居人下?假以时日,一旦有机会,他定会一飞冲天,建功立业。但反过味儿来,班超的话还是让他这个做叔叔的大为不爽。 “不害羞,世家之后,候门千金,竟然自已求嫁……” 班超回到班府,芙蓉、慕容越见他归来,赶紧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秦小宛最直接,灯笼下见班超意气风发、两眼放光的样儿,便知班超已经得手,于是戏道,“看得瑟劲儿,事已成了。加上这许多钱,老天,人财两得……” 班超顾不得小宛放酸,将马车交给小厮,便赶紧来到后宅禀报。老夫人樊儇和夜玉、虞四月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俱心事重重地等着他呢。阿母知他肯定与邓家千金相会去了,因此寒着脸,等他自己坦白。 班超进来,芙蓉和小宛也跟了进来,后面的慕容越还带着小厮抬进来整整二十万钱,让三位老人震惊不已。 前汉时,訾算时坐拥十万资产便可为大户。但在世族豪强如林的东汉初,十万钱对小户人家可能是大钱,但对世族大家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 “老天,莫非汝晚上劫舍去了?”夜玉惊问道。 “汝好没出息,花街酒庐,岂是班家人去的地方?为钱赌剑,汝忘了先翁和左车师傅教诲不成?!” 樊儇见到这些钱便知他干什么去了,瞬间脸色大变,厉声喝道。 班超吓得赶紧跪于席前,芙蓉和小宛腿一软也陪跪在身侧。班超老实地将晚上比武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汝再说一遍,是邓家女公子鼓动尔去打打杀杀?”樊儇和夜玉俱厉声问。 “正是,阿母、师母,吾可不会说谎。”班超低首,老实回答道。 樊儇和夜玉对视一眼,却舒心地笑了。夜玉抚摸着儿子的大脑袋怜爱地说,“小迷糊啊,汝个小东西,不枉尔十年相思,可算找对人也!” 樊儇也笑道,“阿母错怪汝了,俱起来吧。彼既心归于汝,班家定会设法将她娶进家门。”说着又心疼开了,“恶斗一场,小宛赶紧烧水,好好洗洗歇息去,此事需从长计议!” 班昭如期高高兴兴地来了,一家人为班超的婚事,又聚首一起。 班昭少不得又消遣了一顿兄长,但她却不愿做媒,理由很简单,“此事极易。现在是郎有情、妾有意的,已经水到渠成,就差自己睡一张榻上了,只需找一个有头脸的人上门提亲即可。至于邓府众人,以采菡的能耐,定然有法子搞定。” 樊儇觉得小女说得有理,可想想又难了,小女等于什么也没说。班府自班彪过世后,与各世家大族来往不多,窦融窦大人地位与邓府故主邓禹邓大人相当,自是最合适人选。可窦大人已经失宠,邓家却始终如日中天,并不合适。况且,窦大人卧病在榻,根本不堪前生。 想请沘阳公主刘小翰,又觉得不妥。自窦府大难后,沘阳公主深居简出。除了带着两个孩儿进宫陪马后,她极少抛头露面。其余,是再找不到合适人选了。 关键时刻,雁旋对班固说,“此事拖不得,满城世家公子,打她主意的人有的是。夜长梦多,赶紧请薛大人即可。御史台首官,地位尊崇,邓大人定给面子!” 班固恍然大悟,就是啊,怎么把这茬忘了,请薛大人不是再方便不过么。 于是,班固第二日便专门去求了薛大人。薛池不便推辞,毕竟班府两个公子都供职在他治下的兰台。于是,便选择吉日,专程到邓府去送了纳采,替班超表白了一番。 邓府虽然门第高贵,但果真是一个敦厚人家,并没有为难薛池这个言官。让薛池大吃一惊的是,邓府门前的两个石狮子,竟然笑眯眯的。以前,他就听人说过,光武大帝以“柔”和“孝”治国,邓禹邓大人以“仁”和“厚”待天下,君臣相得益彰,此时一看,果然不虚。 高密侯亲自款待了薛池,一听说是来为小女送纳采求亲的,开始很感兴趣。可一听说男方竟然是兰台一个小小的书佣,心里那个恨哪,赶紧想悄悄打发走了了事。因为,他最怕的是小女采菡突然现身。鬼灵精怪的小东西,时有惊人举动,难说让她知道了,不会闹出什么让他无法左右的事来。 天下事总有这么巧的,怕什么什么就来,没想到偏偏邓尧恰好款款进入前堂。 “薛大人见礼了,不知大人所来何事?”邓尧上来就万福后问道,但并没有报出名号。 “女公子真天姿国色,难怪满城公子好逑也!薛池此来,正为本朝大儒先徐令班彪之后奉纳采也!” “谢谢大人,帖子和纳采小女子替家翁接下了!”果然如邓震所料,在薛大人目瞪口呆中,邓尧还真就自做主张地接下了纳采。邓震跪坐在主座上,此时浑身颤抖,脸已经气得绿了。 原来,邓尧自己作的局,她判断这两天班家该有人来了,便命丫鬟盯着阿翁高密侯邓震一举一动呢。这天丫鬟报说高密侯在厅内接待兰台官员,她一听就知道是什么事了,便自己亲自来了。 “女公子,这……这……” 当着本朝堂堂列侯的面,“仁者之所”邓府竟然是女公子亲自接下纳采,当朝大儒薛池何尝见识过这等风景,一时被弄得目瞪口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父女论战 薛大人震惊地看着眼前的邓家千金,很是面熟,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便结巴不能言。忽然起起来了,这不就是那天在典库查阅班婕妤真迹的邓“公子”么?怪不得与小书佣班超在典库内嘀咕个没完。 “大人辛苦了,谢您成全之美!”邓尧怕薛大人说破,赶紧将话堵了回去。 等薛池走后,邓府上下象经历了一场十二级地震。高密侯邓震怒不可遏,气得午饭都没吃。忽又闻听夫人说邓尧已经决定要下嫁给书佣班超,便气得将两个价值连城的于阗玉花瓶给打得稀巴烂。全府上下,被闹得鸡犬不宁。 邓震带着雷霆之怒,到后宅闺楼兴师问罪。邓母见大势不妙,便仓皇跟随,担心父女二人别闹崩了,把高密侯气出个好歹。别人再没有敢来过问的,但六叔邓训与这个大侄女最是贴心,不放心便也跟了过来。 邓尧似早有预感,命贴身侍婢绿荷早早便泡好盐茶在等着呢。邓震看着小女邓尧早摆开了一付辩论的架势,心里先怯了几分。果然,父女俩引经据典辩论了一通,邓震那里是小女对手,从头至尾全落下风,对她是一点招儿没有。 “眼里还有乃翁否?汝再不堪也生于侯门,自己接了帖子,成体体统?从今日开始,汝休想再出这个家门一步!” 辩论不过小女,高密侯干脆拿出了阿翁的威严,祭出了杀手锏。 “捆不成夫妻,打不散鸳鸯,大人难道不知道这么简单的道理么?”邓尧却故意装傻,依然摆出一付辩论的架势,“大人岂不闻‘我苟种之,如神用之,举事如神,唯王之门?’阿翁不过是舍不得吾,不甘吾下嫁班郎。吾求阿翁不妨相信吾之眼力,十年为期,彼搏不成功名,吾甘拜下风,定向阿翁认错!” “荒唐,儿女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吾说不行,反正就是不行!自古父母之命,圣人定礼法,汝熟读圣贤书,敢违背乎?” 高密侯有点心虚,已经感觉词穷了。 “祖父遗命,我可以自己做主的,现祖父正在天上看着呢!阿翁,汝到底气什么?祖父才走了几天,话便可以不听么?莫非要让祖父在天上心里也不安?” 邓尧装着很天真、很不解地诘问道,其实她这也是祭出了杀手锏。邓府仁厚之所,阿翁是邓府长门,最是孝子,是决不敢违背祖父之命的。 果然,邓震被她噎了一下,简直要气疯了,半晌无言,最后只好说出气话、狠话,也是没有水准的话来,“汝有种,我斗不过汝,将来揭不开镬,勿回外家(注:即娘家)哭!” 邓尧却嘻嘻笑着取笑道,“阿母快看,嫁出去的小女泼出去的水,我还没嫁呢,阿翁先说狠话了。嘻嘻,吾偏不管,想阿翁阿母了,吾便回来哭……” 老夫人爱惜小女,搂着邓尧真真假假地疼爱道,“阿翁在说气话呢,从小到大,最疼爱汝的,除了祖父,莫过汝阿翁。大人不过是嘴上发发狠罢了,岂会值得让汝饿着,阿娇不必当真。” “好,好,汝可以自己做主。但吾退一步,班家拿不出百万聘礼,小书佣休想进邓府门!” 一招不成,邓震又祭出了最后一个杀手锏。你可以按老大人遗命婚姻自己做主,但让不让那个讨厌的小书佣进门,老大人可管不着,我是家主,自然我说了算。 两汉时期,从宫廷至民间,最是崇尚婚嫁奢侈之风。东汉时代尤盛,据《后汉书·章帝纪》记载,“贵戚近亲,奢纵无度,嫁娶送终,尤为僭侈”。邓尧身为侯门千金,全城瞩目,百万聘礼自然也不为过。因此,邓震的话,表面看似并无不妥。但在邓尧眼里,漏洞百出,并无杀伤力! “阿翁莫非欲沽吾,且沽个好价?”高密侯没想到,邓尧似乎早就胸有成竹,是笑嘻嘻地接招的,“祖父既允吾自主,自然包括所有事。邓府封地所出,年以数千万计。阿翁既疼吾,嫁妆不妨多点更好……至于班家聘金么……” “当如何……”邓震紧张地看着小女道。 “阿翁,班氏曾是前汉世家大族,满门锦绣。班大人三位后人,皆当朝人杰。尤其书佣班超,乃吾大汉第一伟丈夫尔!吾嫁班超,阿翁得到天下人杰为婿,还有比此更贵重的聘礼么?阿母,吾说得对吗……” 这一通辩论,丈母娘现在对这个未谋面的女婿,已经充满期待,仿佛很认真地沉吟了一下,搂着小女亲吻了一下,才泪眼涟涟地道,“能找到此等男子为婿,阿母现在就盼着班家践约,早早来娶汝!” 母女俩分明是串通好了,连聘金都不要了,疯了疯了,全疯了!一老一少,藏针带刺,让邓震气得要跳楼,拂袖离开小女闺楼,进入书房生闷气去了。 而六叔邓训至始至终一句话未说,他苦恼透了。大侄女嫁给班超,也算是个好归宿了。只是班超先下手为强,然后再虚情假意地让薛池来送纳采,这做法有点不仁义,有点戏弄邓府,这让他心里恨透了。 再说,全城世家公子瞩目的邓采菡,就这么嫁给他一个小小书佣,而且还是邓尧自己主动、心甘情愿倒贴的,这还是让邓训心里很不舒服。 “班二匹夫,汝别得意得太早了。小人得志,汝就等着挨众人的揍吧!” 自己恨故恨矣,可也没有什么招儿帮兄长。心里暗骂了一句,总算舒服了些。可他的心旋即又暗淡下来了,他深知,以班老二的凌厉手段,今天的雒阳城,试问还有那个世家子弟,敢来找这个小书佣的不痛快? 也难怪邓训暗骂班超“小人得志”,他不过一个小书佣。而邓尧就不一样了,帝京雒阳是五十万人口的大都会,集中了全国三千多万人口中的精华。邓尧可不是一般世族大户的大家闺秀,除了皇上和亲王们家中的金枝玉叶,还有哪家列候、大族的女公子能高贵过邓府的千金? 都说五百年修得同船渡,一千年修得一笑缘。连班超自己都如在梦中一般,十年前那惊鸿一瞥,竟然骤然结出了硕果,一段美妙姻缘突然从天而降!试想,人生还有什么事能比抱着自己的“女神”入洞房更让人得意?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洞房花烛 风化淳美的汉帝国,从来不缺才子佳人故事。太傅邓禹大人的娇孙女,一代名门闺秀邓尧,是闻名雒阳城的美貌才女。无数世家大族的世子们,为博得美人一笑,可谓绞尽脑汁。 永平五年深秋,对雒阳世家子弟来说是一个伤心的季节,没有人会想到,高贵的邓尧竟然主动下嫁给一个身份低微的书佣! 当年卓文君当垆卖酒的旧事,又在今日的大汉帝都东京上演了。这消息如惊雷一般,瞬间震动了整个雒阳城。据说当年满城世子们痛不欲生,有人借酒浇愁,发誓要痛揍小书佣一顿。有人在暗暗打谱,等邓尧过不了班府那贫苦日子,休夫成为寡妇后,一定要抢先一步娶为已有。 不管坊间如何议论,不管世子们如何悲痛欲绝,妾有意郎有情,仅仅半个月后,班超、邓尧这对雒阳城著名的“剩男剩女”,便以闪电一般的速度喜结连理。这成为帝京雒阳当年轰动一时的大新闻,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佳话。 班家两手空空逃来雒阳,幸好班超在关中人家斗了一场剑,得了二十万钱,才使得婚礼不至于太寒酸。 成婚当日,班府宾客盈门。沘阳公主刘小翰陪着窦老夫人、河西诸将在京的老人,尽来贺喜。班固的同僚,阿翁班彪当年司徒府的同僚,也均到齐了。三十六家剑坊的舵主们不请自来,下西洛街坊和两边的铺面都来了人贺喜。甚至,连马皇后的堂兄马严,也亲来喝喜酒! 当班超骑着赤萧,轰轰烈烈、吹吹打打地从下西洛奔向上东门时,雒阳三十六剑坊自发派出七十二名顶尖剑客,舞起数十丈长的巨大青龙,让这一婚礼瞬间变成了全城盛事。 班家贫困,拿不出能挣来脸面的聘金,便按照邓尧吩咐,只以班超为“聘礼”。于是,班超一身新装,怀里抱着金光四射的重锏,去娶他的新娘子,这自然又成了雒阳城侯门女出嫁时的又一道盛景、佳话。 邓府到底是仁厚有人家,成婚当日,没人为难班超。班超毕竟是班彪后人,邓府没人有胆量和班超斗文。武的更不行了,三十六剑坊好手如林,都无人敢撼动,怀中那枚重锏,让众人望而生畏,谁还敢触那霉头?! 其实,邓家仁名传天下,邓尧出门当日,邓府内宾客盈门,邓家各门俱举府而动,热热闹闹地送长门孙女出嫁。当沁水公主刘致扶着邓尧要上轿时,邓尧忽然抓着班超的手,两人面向阿翁、阿母跪下,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 小夫妻这一跪,让邓老夫人再也控制不住,抱着闺女泪水长流。此情此景,也让女眷们鼻子发酸,洒下热泪。 当班超用一台八人花轿将邓府女公子邓尧接回家时,下西洛简直了。最出彩的是权鱼,他不仅和小鱼儿、曼陀叶一起送了整整五万钱礼金,而且还带着他的胡女们,为宾客们奉献上了一场高水准的胡乐、胡舞、胡伎。 当然,这场舞自然不能跳肚皮舞。此事,又成为帝京当年最大的新闻。 下西洛街上,剑客们舞青龙,街坊们耍龙舟,鱼府的胡姬们在献歌舞,热闹异常。班家院内则在摆宴,不断。可班超成婚,洞房内却是另一番风景。 邓尧虽然出身高贵,气场强大。但嫁入班宅时,自己只带了一个仅有十一岁的贴身小丫鬟绿荷。见芙蓉、秦小宛、慕容越对班超忠心耿耿,邓尧便略施手段,盖头还没揭开呢,就与三婢打成一片。 御史中丞薛大人的两个爱女雪儿、云儿则自邓尧进入洞房时,便不离左右,问这问那。邓尧自己掀起盖头,看一眼这两个豆蔻小女,原来是一对美如天仙的姊妹花,且聪明伶俐,玲珑剔透,瞬间便喜欢上了二人。 班昭和邓尧是闺中密友,更是惺惺相惜的文友、书友,自然也不离左右,和风细雨,尽是闺中趣事。 成婚当日,夜玉对这个“不识人伦”的儿子不太放心,怕闹出什么笑话,便在洞房内对着邓尧的耳朵交待了一番。 “师母,这事不需教,让彼慢慢悟吧!” 邓尧戴着盖头,实在忍不住笑了,便说出这番话儿来,惹得几个女人羞笑得花枝乱颤。 宾客们仍在欢饮,等众女都离开了,小鱼儿、曼陀叶带着金发碧眼的寒菸,偷偷溜进洞房。芙蓉将她们引新娘榻前,秦小宛和绿荷给她三人上茶,小鱼儿却掀起盖头,赞叹道,“叔叔天生姻缘,不枉叔叔十年相思,新娘子果然是真美啊!” 女儿如花,最美出嫁时。豆蔻少女时代犹如蓓蕾初绽,只有穿上嫁衣,解决了自己的终生大事,这便是一生最灿烂的时光,犹如鲜花迎风绽放,美不胜收。此时正坐床的邓尧,自然是最美的。她嫣然一笑道,“两位鱼嫂才是雒阳城最美的女人!” “阿妹怎么知道是我二人也来了?” “小姑惠班,一晚上对汝二人赞不绝口,想不知亦难哪!” 小鱼儿拿出一个礼物,递到邓尧手上,“这是何物?”邓尧问。 “叔叔最需要的就是此物!”曼陀叶说,“阿妹一定收好,会有用得着的时候!” 寒菸忽然拉着邓尧的手,很认真地说,“姊姊,女人嫁人,便要抓住男人的心。是故此物最为重要!” 邓尧觉得不同寻常,她抱着这个粉雕玉琢、金发碧眼的美丽少女,心里一阵欣喜,“汝定然就是小公主了。小东西,以后班府也是汝的家,等闲是没人敢来班府撒野的!” “现在,也没人敢到鱼府撒野的!” 邓尧闻言,开心地笑了,“好吧好吧,但还是欢迎汝来班府玩。对了,汝尚年幼,叫我为姊姊,不是乱了辈分么?” “不要紧的姊姊,吾二人各亲各叫吧!” 邓尧闻言哑然失笑,这个小不点来中原几年,连“各亲各叫”都懂了。 “各亲各叫”是当时的习俗。两汉时代,汉人婚姻注重“重亲”,且“婚娶不论行辈”。所谓“重亲”,就是婚姻之家复结婚姻,从帝宫到民间,最重近亲婚配。所谓“不论行辈”,就是婚娶长幼不计,辈分不分。 有下辈娶上辈者,如娶姨母、表姑母为妇。更多的是上辈娶下辈,尤其是娶外甥女、表侄女为妇较为常见。如葬在安陵的汉成帝刘盈,就是娶的亲姐姐鲁元公主之女张嫣为后。为了亲上加亲而“重亲”,辈分自然会乱,于是汉人便有“各亲各叫”之说。 这种“近亲重婚”和“不论行辈”之俗,以现在人眼光看自然是陋俗。但是,两汉是中华文明形成的重要时期,限于认知水平,当时的很多东西与科学、伦常不搭干,却已成为历史之一部分。作为后人,我们可以了解,却无权对先人加以指摘! 待晚上城内的宾客已散尽,远来的宾客也已经安置好,班超才意气风发地回到洞房。邓尧早坐够了,可班超却呆在一边,迟迟不掀开盖头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内室风景 芙蓉和慕容越带着侍婢们已经摆好了合卺筵,合卺礼马上开始。 本来这欢乐的合卺礼窦老夫人要亲自来主持的。沘阳公主刘小翰还带着一干女宾,已经商量好了一套难度很大的节目,准备等合卺礼时好好折腾折腾班超与邓尧二人,可窦老夫人却临时决定,合卺礼由“房内人”芙蓉主持,非班超房内人不得参与。 “祖母,汝太偏心了!” 刘小翰带头起哄,众人也都跟着一片遗憾之声。 窦老夫人笑道,“超儿是个重情义的奇男子、伟丈夫,十年哪,就为了采菡,为情自守,洁身自好。小宛告诉吾,超儿连芙蓉都从未碰过一下……” 洞房之内,门扇已经将挑皮捣蛋的众顽童和好奇的小女孩们挡在了外面,现在这里已经完全成了班超的领地。合卺杯已摆好,合卺筵也早已准备就绪,合卺礼司仪芙蓉宣布,“新郎揭盖头!” 秦小宛和慕容越将班超摁到新郎旁边坐下,可班超看着红盖头下的玉人,却迟迟舍不得揭开盖头来。 见迟迟没有动静,盖头下的邓尧不解,只好主动问道,“妾累死了,坐了一天,腰酸背痛,君想让妾就这么坐一晚上么?” 班超终于带着万分神圣,慢慢掀开新娘邓尧的盖头,旋即他就痴了。烛光之下,邓尧就象一株含苞欲放的芙蓉花,仿佛九天仙子,两眼脉脉含情,正含羞带嗔地看着他。 “小君真美啊……老天,皇宫佳丽无数,亦不过如此矣!”班超和芙蓉、小宛、慕容越俱被邓尧之美惊呆了。女儿美,最美身着嫁衣时。此时在一身嫁衣、宛如仙人的新娘面前,众婢虽也花容月貌,却依然相形见绌。 “一堆痴人……我饿死了,荷儿快命点心来。” 邓尧瞬间看清室内众婢,一一问了名字,自然也是满心欢喜。仅需要一眼,她便能看出,这几女都是痴心之女。芙蓉与慕容越陪伴班超从五陵原食不果腹的贫困之中一路走来,不离不弃。而秦小宛虽然乖巧、伶俐,却也是痴心之女,是死心塌地跟定班超的。因此,揭开盖头的刹那间,她就把这三婢当成了自己人! 那里还需点心,厅内案上,丰盛的合卺筵早摆好了。闻听新人肚子饿了,芙蓉尽着司仪职责,有板有眼地宣布道,“新郎抱新娘入席!” 其实,这“抱”字是芙蓉与秦小宛、慕容越商量定下的,当时的婚仪,是“新郎牵新娘手入席”。身为婢女,命运已定,终身为奴。除了遇到好的主人,将其嫁给下人。否则,在大族内三女将永远也没有机会嫁为人妇,能给心仪的男人做妾已是造化。因此,她们想把这婚仪弄得温馨些,仿佛自己也与班超走入婚姻殿堂一般。 班超没有“抱”,他还在那痴痴地看着呢。盛装的邓尧,犹如一幅精美的画,让他欣赏不够。邓尧见他没动静,便穿着红红的嫁衣,已经自己从榻上站起,径直走到案前跪坐下。案上一道主菜,是喷香的炙烤小猪,酥脆金黄,引人垂涎,旁边还配着几个蔬菜和点心。邓尧指挥若定,向众人招招手,“汝等都过来吧,快活一天也都饿了,干脆一齐吃!” 芙蓉也罢,天仙也罢,嫁过来是要过日子的,邓尧可不想把洞房之夜弄得不接地气。盖头一掀开,她就露出了本性。班超和众女闻言,只好一齐过来围着案子坐好。见邓尧就要动手,芙蓉怯怯地道,“要先喝合卺酒的……” 邓尧早饿了,闻芙蓉言,这才看清案边放着一只奇怪的杯子。她哑然失笑,还有正事差点忘了。 这是公主刘小翰专门带来的,是窦府办婚事时专用的合卺杯。杯子是用名贵的于阗翠花脂玉雕琢而成,价值连城。杯子中间是一只狰狞的沙漠狼,嘴里正叼着一只羊。狼的两边是两只碧绿的翠花玉杯,底部在底坐内有孔道相通。 芙蓉将杯注满,班超与邓尧同时捧着杯子,两人在众婢的祝愿声中一齐喝了杯中酒,算喝过了交杯酒。芙蓉刚要指挥夫妻二人同时食烤崽猪肉,完成“共牢而食、同尊卑”大礼,邓尧却又亲自将杯中注满,命芙蓉与班超同饮。 “主母,使不得……”芙蓉吓得赶紧摆手推托。 邓尧却以令诸女不容置疑的口气叱道,“今日是吾大喜之日,吾与主父已喝过,礼便成了。此无外人,汝三人也系班家人,便都与主父同饮一杯,权当游戏,如何喝不得?” 此言一出,三女心内激动得要流泪。众女从邓尧的目光中,已知她的心意,芙蓉红着脸和班超一起喝了酒。接着,迫不急待的秦小宛和顽皮的慕容越,都一一和班超喝了合卺酒。小丫头绿荷也跃跃欲试,见没她什么事,便不解地问,“女公子,吾呢?” 众人都笑,邓尧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汝太小,滚一边去,过几年罢……” 邓尧这一出反客为主,把芙蓉精心准备的合卺礼搅乱了,后面的铺榻、撒五花果等礼节程序只好省略了。行完合卺礼,吃完合卺筵,邓尧一付居家做派,指挥众女一番忙活,这才步入今夜的正题。 两人打打闹闹,淋浴之后,才恩爱如水,携手同赴瑶台仙境。 班超与邓尧的洞房是前院正房的东头房,也是上房。三婢便住西头房,也是下房。是夜,班超抖擞三十年威风,既爱又怜,仿佛想把邓尧含化在口中,枕上桃花分外红,洞房风光无限好,自不必说。而曹成、班珪等一帮顽劣小儿,一晚上都躲在外面听壁跟,自然也满载而归。 “二叔好功夫,二婶不含糊。嘴里直求饶,却说吾还要……” 第二天,童谣自班府起,很快便唱遍下西洛,渐渐也唱遍雒阳街巷。只不过这童谣是赞美班超和邓尧的,一对玉人,棋逢对手,并无贬意、恶意,但雒阳街巷俚舍,茶余饭后,又多了班老二一个浑段子。 班超娶的可是侯门娇女,大户人家规矩多,夜玉刚开始还有些许担心,怕这个木头疙瘩会弄出什么笑话来。可新婚夜里,雁旋和班昭、雪儿和云儿等女,一会就来后室通报前线战况,说师母的担心是多余的。几女仅汇报了这么一句,就红着脸笑得东倒西歪,再也说不下去了。 待到童谣四起,班超的神勇人尽皆知。男欢女爱乃人之本性,确实是不需要教的。结婚之后,班超与邓尧琴瑟和谐,小夫妻恩爱和美,成婚当年,邓尧便生了个大胖小子,老夫人给孙儿取单名叫班雄。 闺房之乐,是人生的伦常,是生命的赞歌!只是榻中之乐,本书不表!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认祖归宗 十年苦恋,终成正果。列侯女公子邓尧,开始过起破落世家的底层生活。 大婚之后的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班超还在呼呼大睡,邓尧便早早悄悄起来了。按照汉时习俗,过门后的第二日凌晨,新妇是要拜祖庙的。但班家是小门小户,连宅子都是租住的,自然没有祖庙。只在阿母居住的后宅厅堂内,设有列祖列宗牌位。 邓尧出自仁者之所,这礼数自然不能少。于是,梳洗完毕,她便带着芙蓉、小宛、慕容越,先至后宅跪于屋门前。此刻天还未全亮,后宅院内只有虞四月一人,背向她们几人,正在站桩。四女便跪在一边叩头,邓尧娇声道: “箕帚妾祝师父早安!” 虞四月被惊醒了,虽如天外之音,他听着却如闻惊雷。 他吓得赶紧掉过头来一看,不得了,只见四个娇滴滴的玉人儿,似小西莆内四朵迎风摇曳的娇嫩荷花,正在向他叩头行礼呢。虞四月不禁大惊,嘴里赶紧说着,“四月乃下人,新人候府女公子,使不得,使不得……” 嘴里客气着,一边慌忙过来想扶起她们。可到了近前,又慌慌张张地缩回手。他大窘,这娇嫩的四个尤物,尤其是新妇邓尧,正是新沾雨露之后,也是女人一生最娇嫩鲜艳之时,让他这个做长辈的不知从何处下手。 邓尧却大大方方地道,“师父不必自谦,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使得,使得!” 其实,芙蓉、小宛、慕容越仅是婢,地位低下,根本是没有资格拜祖的。但主母邓尧却坚持让她们陪自己一起来拜祖,感动得三女眼泪流得哗哗的。 四人又面向正房门而跪,邓尧又娇声给给老夫人、师母问安,“箕帚妾祝君姑、师母早安!” 樊儇和夜玉早就起来了,正在屋内一边裁衣,一边高兴地闲话。雁旋和芙蓉弄的小制衣坊,连门头都没有,生意却是出奇地好,两位老人便也出手一起帮忙剪裁。 班超整整咋夜神勇大战,雁旋早就通报“战况”了,此时此刻二位老人正在欣喜地说着此事。儿子勇力超群,有“大汉第一剑客”美誉,她们都以为新媳妇被折腾一晚,早上肯定起不来了。可就在这时,人家侯门之女,却早早自己来请安了。 二人赶紧出门,这一见,心疼得抱起邓尧,还有那水灵灵的三婢,那一个都疼爱不尽,恨不得含化在嘴里,心里更感到宽慰不已。出身高贵的邓尧是带着三婢来拜祖,分明已经接纳三人,这让二位老人对邓尧又高看了一眼。 夜玉扶起四人,捧着邓尧的小脸,心疼得不行,“咋日坐了一天的床,点食未进,又让野兽折腾了一晚上,通宵达旦哪,再睡会啊……” 樊儇是一家之主,此时眼里含泪,还是将邓尧搂在怀中,正色道,“一家人,礼到就行了,祭完祖宗,便快去梳洗歇息!” 两位长辈的话儿虽然让新媳妇心里温暖,可“闹了一晚上”“通宵达旦”等无意中说出的话儿,还是让邓尧脸上绯红一片。 这所宅子不过是偏宅小院,原是翟府下人住的,房屋墙薄,根本不隔音。怎么把这茬给忘了,想到这里,邓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两位老人又带着四个媳妇来到厅堂内条案前,这里是班府祭祖的地方。靠墙摆放的高高的长条案上,上面是从班壹至班彪列代祖宗的牌位。点上香,四女恭恭敬敬地一一四叩首,算认祖归了宗。两位老人看着班彪的牌位,却早已经泪水长流。 离开后宅,又至中院,要给大嫂雁旋请安。却见雁旋带着仆婢,早在厨下忙着了,见四人满面桃红,精神焕发的样儿,不禁戏道,“啧啧啧,班老二果然没用,吾还以为能为闺房大将军呢!汝四个娇滴滴的美人儿,新婚竟然还能让汝有劲下榻?” 邓尧带着芙蓉、小宛、慕容越一起伸手帮忙,她闻言便故意自嘲道,“嗨,不怕大嫂笑话,或许恨吾等不是金枝玉叶,彼莽撞之人,枉有一身勇力。竟然如此不识风情,顶着‘大汉第一剑客’之名,其实全不知闺阁之事也……” 雁旋闻言,忍不住笑将起来。果然邓府女才子,这话听着是自嘲,其实是反击。看来儿时在河西的事,班超定然已经告诉她了。 “看咋日洞房风景,吾实在不信之前他守着三朵鲜花,果真没动过汝三人?”雁旋又开始调笑芙蓉和小宛、慕容。三人仅是侍婢,自然不敢象邓尧一样反击,只是低下头忙碌,一句话也不敢回。其实心里冤枉死了,三人与班二公子确实还未发生过任何事呢。 几人调笑一回,厨室内笑声不绝,不一会儿,朝食就好了。 三日后回门,班超用一辆崭新的辎车载着邓尧和绿荷,出了下西洛大街,向雍门大街驰去。到了雍门大街,小厮左转,顺着雍门至中东门大街的驰道两侧的便道,一直走到铜驼街。邓尧忽然命缓行,小厮便信马缓辔。 铜驼街是雒阳城主街道,远远只见铜驼街御道两侧,两尊丈余高的巨大铜驼,呈奋蹄疾驰状,栩栩如生。 邓尧感叹道,“伟哉,帝都!此驼吾小时,跟祖父来看过,今已十数年矣!” 绕了一大圈,玩心太重,一路故意慢行,赶到上东门步广里的邓府时,已经快近晌午了。邓府早有小厮侦探,言女公子夫妻二人已经离开班宅,乐工、爆竹、甩鞭都准备好了,可新人却迟迟不至。邓府各门的贵客们齐聚邓震府上,等等到鼓乐、爆竹声响起时,日头已到头顶。 邓尧带着班超赶紧先给高密侯夫妇行礼,再一一给各位伯父伯母行礼,最后,邓震与兄弟数人,带着两位新人到祠堂给先祖邓禹大人夫妇牌位叩了头、烧了香,班超算在邓府认祖归宗。在这过程中,邓震始终寒着脸,昂着脑袋,坚决不与小女邓尧、女婿班超有目光交流。 就象两个国家之间,底下较着劲,可面子上一团和气。 班超自然能感受到这寒飕飕的感觉,你抢了人家的小心肝,手段还不那么敞亮,还能不让人家来点小脾气么。想到这里,心里也坦然了。 席间,舞伎献歌舞后,该舞剑助兴了。汉时规矩,主人和宾客在宴饮时,都要一一舞剑进酒。众客知班超是“大汉第一剑客”,自然没人敢献丑。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将星坠落 但女公子回门,偌大的喜宴,没人舞剑岂不扫兴?于是,邓训、邓鸿便率先起舞,二人舞毕,沁水公主驸马邓乾起舞。三人均是上等剑客,尤其是未来的大汉护羌校尉、武威太守邓训舞毕,偌大的宴厅内响起一片掌声! 班超是新人,只好也礼节性地起舞。这一舞不要紧,重锏“飒”“飒”的破空之声,令观者无不胆寒。两汉时代,宴客时男宾、女宾杂坐,重锏神出鬼没,带着令人心颤的破空声从头顶飞过,有些女宾吓得花容失色,伏于案上眼都不敢睁。 所谓曲高和寡,班超舞毕,众宾无人再舞,却鼓噪邓训与班超同舞。 见邓训颇感为难的样子,邓尧不想为难小叔,便当着众人给了六叔邓训一个爆栗,这才提议以投壶代替进酒。 厅中间并排置六个剑壶,众男宾立于十步之外,轮流投射,十中二三就很好了。邓训技法不错,十中七八,给邓府挣了不少面子。而年最小的邓鸿,却十投九中,赢得宾客们阵阵热烈的掌声。 众人都看着班超,觉得他不可能赢过邓鸿。可是到班超上场时,他有心在邓府立威,便让邓尧用丝绢遮住眼,然后在厅内翻转腾挪,手中一束箭都是在空中掷出,却一一“啪啪”准确投向壶中。 “天哪!” 这一招大大地震慑了邓府众宾客,厅内一片惊叹之声。邓家人这才知道,这“大汉第一剑客”可不是浪得虚名,简直神乎其技,没有人再看不起他一个小书佣! 班超舞锏、投壶,小露身手,便震慑了满堂贵客,也算给邓府捞回了面子。高密侯邓震面色,多少也好看了些。 “小姑啊小姑,怪不得汝非班氏不嫁,真是好眼力。父皇到底怎样想的,偏让这等人物囚于兰台?” 沁水公主刘致与小姑邓尧是闺中密友,此刻搂着邓尧悄声戏道。邓尧却一语双关地道,“彼曾大闹朱雀门,咆哮却非殿,皇上或正恼他呢……” 新婚是快乐的,但所谓乐极生悲。他们没想到的是,新婚后仅仅两个多月,巨大的悲痛,便再一次降临班超的头上。 永平五年(农历62年)冬,是一个极不寻常的腊月。 这年的冬天特别冷,刚踏进腊月的门槛,大雪前的二天,即阴历十二月初四凌晨,寒风中的汉帝国都城雒阳,骤然传来驿吏怆然、尖厉的呼号声。 “五百里加急,五百里加急,北塞捷报,西河长史马襄大破北匈奴……” “五百里加急,五百里加急,北塞捷报,中山国尉郑众大破北匈奴……” 驿马飞奔下邙山官道,进入谷门,并急驰进皇宫。寒冬腊月之时,骤闻边郡捷报,北城沿途吏民无不大惊,亦喜亦忧。 汉帝国中兴后,北匈奴对边郡的袭扰从未停止过。但一般都是发生在春夏秋三季漠北马之时,这一次却是进入腊月后,北匈奴还要袭扰边郡,这不能不让吏民们心惊。 原来,北匈奴六千余铁骑,在寒风中突然突破五原塞,寇掠云中郡。南匈奴单于亲自率兵迎战,就在渐渐不支的危急时刻,汉军西河长史马襄率五千骑、中山国尉郑众率三千骑紧急驰援,并大败北匈奴。年关将至,北匈奴屡屡来寇,此仗虽然打赢了,但汉帝国还是举国震惊。 当五原捷报以五百里加急送到北宫时,汉明帝诏令百官于当日晌前,在平乐观举行庆典,并举国庆贺边塞大捷! 此时,平乐观刚刚建成。永平二年(公元59年)阴历三月,武威太守、南阳析候张江铸飞廉并铜马,并运至长安。汉明帝曾带着三公亲自临幸三辅,迎回飞廉铜马,并在城西建设平乐观,作为朝廷举行庆典的场所。 到了永平五年(公元62年)腊月初,平乐观在上西门外正式落成,成为朝廷举行重大礼仪的专用场所。漠北大捷的庆典,便是在平乐观隆重举行的。 阴历十二月初四这天晌午之时,朝廷在平乐观举行庆典之时,班超无事可干,他原想到窦府看望一下窦融大人。进入腊月,天寒地冻,雒阳滴水成冰。班超心里担心窦大人子身体,便隔三差五过府探望。 可权鱼的驼队越过莫贺延碛瀚海,到西域鄯善国跑了一趟,收益颇丰,刚刚满载而归。驼队每次远行归来,权府都要举行庆功宴的。晌前时分,权府便专门派小厮来请,于是班超便应权鱼之约,带着班秉、班驺二人来到权府。 刚到鱼府门前,班驺转了一圈,便心事重重地说道,“尕叔,有点不对!” 其实,班超到权府门前时,也有一股凉飕飕的感觉。那晚在崤山吕苑,呼衍历从天而降之时,班超便是这感觉。 “必呼氏也,此贼为何此时来雒阳?暂勿告权鱼,免得引起惊慌!” 班超将马交给门前的小厮,便怀抱重锏进入府内,并悄声叮嘱道。 几个月前,呼衍历在崤山重伤仓皇逃向河东,并整整数月消失不见。河东不象河西,地域一样广大,但人口稠密,呼衍历不管是隐在河东还是河西,想找到他都十分困难。 杨仁已经下了江湖令,此时这个漠北强人断不敢到大汉腹地来起事。可他为什么又突然出现在雒阳呢?难道大汉又要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当日席间,因汉军大捷,班超便多喝了几爵。权鱼欣喜地说着驼队此行的收获,班超却心事重重。忽然困意上来,便扶案打了一个盹。 胡女寒菸也走出内定相陪,见班超打盹,便倚在身旁坐下,还轻轻地哼起歌儿来: “啾啾萤萤兮,噫, 寒冷葱岭兮,吾生之地, 朝雾河水兮,育吾成长, 胡杨缠绕兮,吾之家乡! 啾啾萤萤兮,噫, 白云幽幽兮,金色牧场, 戈壁万年兮,望断玉门, 千年橐城兮,汉家边塞!” 班超在寒菸的歌声中,忽然梦见边地狼烟四起,西北侠士班孺带着族人与匈奴人大战一场。他不知道他是怎么到了那个时代,骑着窦大人送的黑红赤萧马,手持重锏,带着班驺、班秉为先锋,直杀得匈奴人狼奔豕突。匈奴人不敌,终于鸣金退去。 此时,战场上尸横遍野,族人十去其七,班超迎着寒风,伫立战场,不免悲从中来。便抱着马脖子,大哭起来…… 忽然,感觉脸上温热异常,馨香扑鼻,他一惊醒来。原来,他正将寒菸抱于怀中,见他梦中流泪,寒菸还伸出丁香小舌,将其泪痕舔尽。 他推开怀中娇美的女孩,呼地站了起来。权鱼和小鱼儿俱大惊,众人诧异地看着他。倒是小寒菸处变不惊,稚声稚气地说,“适才婢子梦见河西和朔方大战,死了好多好多人耶?” “啊?!” 班超闻言大惊,汗毛倒竖,不禁张惶四顾,心里紧张万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果真要出什么惊天大事?!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窦融仙逝 原来,刚才寒菸倚在他怀中,也打了一个小盹。他竟然与这个小妖女做了同一个梦,这让班超感觉骇然。这不详的梦境,让他感觉不妙。权鱼和小鱼儿姐妹也不知所措,小鱼儿拉着班超袍角说,“大人快回家,朝中定然有大事发生!” 班超不敢等了,便带着班驺、班秉,骑上马,向班府急驰。此时才傍晚时分,三人已经行到一半,班驺突然高叫,“看天上!” 班超急抬头,只见稍暗的天宇上,一颗斗大的流星划过天宇,落在遥远的北方! “天哪……” 班超心惊胆颤,差点跌落马下,心里直叫坏了。他忽然想起窦大人近来身体反常,心里便格顿一下,迅速拨转马头。赤萧似比班超还急,马蹄声急,绕过皇城,直接向城东上东门方向窦府急驰而去。 到了窦府,果然家中已经乱套了,刚进入大门,便四处传出嘤嘤哭声! “公子,快……快……老大人……不行了……” 门前小厮一见来的是班超,象是抓住了稻草,流着泪接过战马。 原来,窦融午后突然昏迷了过去,只到傍晚才醒来。他已口不能言,目光散淡,茫然四顾,显然是在找什么人。窦夫人和公主原以为他象往常一样只是昏睡了一下午。此时,见他这样,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回光返照,顿时便慌了。 问他是不是想说什么,他点点头,却说不出话儿来。窦夫人连说了几件后事,窦融手指着北方,俱摇摇头。 公主已经哭成了泪人,也把能想到的急事儿一一说了一遍,可窦融却摇着头,一口气强忍着,就是不咽下。 窦夫人急得啜泣不已,早没了主意。侍婢、仆从们跪了一地,窦大人自己也急得老泪纵横。公主急命管家窦戈去班府叫人,就在这时,班超带着一身酒气,风尘仆仆地扑了进来。 “仲升,窦氏天塌下也,大人或在等汝……” 沘阳公主一见班超,便抓着他的手急带着病榻前。 弥留中的窦融一见到班超,便伸出枯蒿一般的双手,颤颤巍巍地抓住班超的手,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却口不能言。窦夫人哭着说,“超儿,儿女子侄俱在河西。汝一来,大人就这样,莫非大人这是在等汝?快说点什么!” 班超紧紧握着窦大人的手,先命班驺,“速驰三辅平陵、河西张掖,报知孟孙叔与众族人即刻兼程返京!” “班驺遵令!”班驺答应一声,便冲出屋外去了。 “超儿,使不得啊!皇上有令,窦家人无旨不得返京哪……”窦夫人闻言,一下子便慌了神。 沘阳公主也慌了,没了方寸,“仲升,不能啊,此可是杀头之罪……” “祖母、公主放心,当今皇上圣明,吾料今夜必将有旨。”安慰完窦夫人和沘阳公主,又对班秉命道,“速报宫内、司空府、卫尉府、大匠作府和河西诸将后人,窦大人病危,神智已近迷离!” “班秉遵令!尕叔放心,吾去也!” 班驺、班秉刚去,权鱼也赶来了。原来,进入腊月以来,他隔三差五便要过窦府来探视。刚才班超走了后,他越想心里越不安,便骑马急匆匆赶来窦府。 班超顾不上和权鱼寒喧,他泪溢双眼,紧握着窦融的手说道: “祖父,我知道汝想说什么。祖父切切放心,匈奴虎视眈眈,系大汉天敌,终为中原大患!窦府乃我大汉朝廷柱石,一旦国家有难,皇上必不会忘了窦家!超谨记大人教诲,他日如朝廷有需,班氏后人定与窦氏后人同心协力,杀敌立功,报效国家,断不让匈奴人犯吾大汉!” 班超说完,窦大人竟然高兴地露出了些许笑容。还颤巍巍地伸出手,软绵绵地抚摸着班超的面庞。嘴里断断续续地问道,“今……闻爆……竹声,北……塞捷……捷报……报来……否……” 班超赶紧禀道,“禀报祖父,北匈奴六千骑寇掠云中郡、代郡,南匈奴单于派兵迎战不敌,吾汉军西河长史马襄、中山国尉郑众率兵驰援,大破北匈奴。汉军大捷,今晨五百里加急,捷报已驰至京师。皇上诏命举国大庆……” 窦融闻言,苍白的脸上现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窦融又艰难地将右手放到班超手中,班超感觉有异,原来窦融手中正紧紧握着一个小白玉雕,只听他困难地说道,“转交……孟孙,命……其为窦……窦氏之主……” 话没说完,他便似睡着了一般,手软绵绵地垂了下去。他是带着笑容走的,似乎累极了,也似才放下心来一般,十分安详睡着了。众人这才明白,窦大人这是强咽着一口气啊,就是为了等着这一消息,现在终于咽下! 可一直昏迷中的窦大人,他是怎么知道北匈奴入侵边塞的? 他瞬间便想明白了,怪不得呼衍历重新隐秘出现在雒阳,窦融病危,大汉朝中有变,北匈奴人既派呼衍历来打探详情,又派兵攻伐云中和代二郡,试探汉朝虚实。 班超见怀中的窦融已经如棉絮一般,身体软了下来,他知道,一代天骄,在汉匈战史上整整一个时代的灵魂和标志,大汉一代名将,开国元勋,河西大将军窦融,已经走完了他辉煌灿烂的一生,在寒冷凄凉的窦府溘然长逝,乘鹤西去! 窦老夫人和沘阳公主早已大哭失声,众侍婢、仆从数百人,均长跪啼哭,声恸上东门。 班超悄悄收起玉雕,他很冷静。窦大人病危,北匈奴人蠢蠢欲动。窦氏大旗不能倒,他命管家窦戈与权鱼二人,迅速派可靠之人将噩耗报之宫内。同时,又命扎灵堂、制五服,再命府中小厮在城内逐家一一报丧。 一切安排已毕,便请窦老夫人与公主退到外屋,他自己与权鱼、窦戈三人,替窦大人脱去身上衣裳,擦洗干净,编好头发,换上崭新的列候寿服,外穿上他在河西征战时的青铜甲胄,并将他的佩剑、长矟置于身侧。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帝哭窦府 班超又从窦融枕下,取出窦大人始终随身携带的河西军赤色战旗,捧在手中痛哭失声。 这面窦老夫人亲手丝绣的赤色战旗,也是窦融的帅旗,中间圆圈中是一个斗大的“窦”字。下方是两只威武雄壮的公狼,正以横扫一切之势扑向猎物!这面战旗曾让匈奴人、反叛的羌人闻风丧胆,它是河西军的灵魂,它是河西军战无不胜的象征,它更是大汉窦氏世族崇尚狼性的尚武家风之象征! 这面战旗,跟随窦大人征战一生,先听命王莽,后投更始帝,再割据河西多年,最后在河西军鼎盛之时,却顺应天命全军附汉,助光武大帝刘秀一统天下!虽然已历数十载,它染满销烟、征尘,却依然赤红如火,依然势不可挡! 哭毕,班超将战旗细心地叠起,覆盖在窦大人的遗体上! 他在等,窦大人按照先帝光武大帝遗诏,一直悄然筹划对抗北匈奴。有窦氏这面旗帜高高飘扬,北匈奴便不敢轻举妄动!他在等,皇上得知窦大人逝世噩耗,一定不会让窦氏这面赤色战旗就此倒下! 窦老夫人已经哭昏过去,被班超命侍婢扶到后宅歇息。沘阳公主忍着悲痛,捧出一个红色的匣子,“仲升,祖父生前有言,‘待吾百年之时,此匣献于皇上!’” 班超抹掉泪,庄重地将匣子接过。这是一个紫檀木锦匣,上着泥封(注:汉制泥封并覆印,为密件标志)。他对公主道,“公主,事关重大。请公主连夜进宫,速将此匣,通过马后亲呈与皇上。记住,务心要亲呈!” “吾懂了!”沘阳公主闻言,知事关重大,不敢耽搁,迅速驱车连夜进宫。 窦府内,不到一个时辰,班家的人都来了。又过了一会儿,河西诸将在京的也都来了,不在京的后人们也来了,司空府、卫尉府、大匠作府属员则尽皆来到。夜里四更,皇上的诏书也来了。果然,皇帝不仅表彰了窦融功绩,还命窦氏族人速速返京治丧。 将星辞世,天地同哀。 当天夜里,雒阳城下了一场大雪,平地有一尺多深。 此时的皇宫南宫章德殿内,汉明帝闻窦融骤然辞世,忍不住泪流满面。他亲自书写了诏书,命权倌亲自送到窦府。正在此时,马后从长秋宫来了,夕照和秦娥跟着,马后怀里亲自抱着匣子。 马后含泪禀道,“皇上,沘阳公主深夜进宫,急呈此匣!” 汉明帝接过匣子,见泥封丝毫未动,便小心地打开,只见匣内仅一窦府制式白绢。展开一看,乃是窦融亲笔所书奏章,只见字迹歪歪扭扭,显然是临终前清醒时所书,上面写道: “陛下,老臣已衰,恨不能再为皇上执戈向北矣!北匈奴虎狼,犯汉之心未亡,中国之废,惟北匈奴也!最多十年,北虏必倾国再来。老臣虽去,已预为处置。倘若国家有事,孟孙堪为将!窦氏诸子孙,与匈奴不两立。他日灭匈奴者,必窦氏后人也!” “天地轮回,凡十年为期。十年之后,待河水(注:即黄河)治,漠北有蝗灾,北匈奴必南下犯边。汉军武力已废,练兵为国之大要。兵既成,可命一将出天山,谋西域,设都护,兵屯田,断匈奴右臂。西域既还,则河西必固。河西安固,则天下方安!” “鸟之将亡,其音也哀。人之将亡,其言也善。老臣殚精竭虑,恨不能再为陛下谋。老臣一生向武,为灭匈奴,纵养窦氏血性。后人多凶悍桀傲之辈,此老臣之罪也。他日灭窦氏者,必窦氏后人。恳请皇上管束严治,勿使为祸自亡!老臣已奄奄不能言,将至先帝麾下,保佑吾大汉江山社稷,万年永固……” 汉明帝阅毕,再也忍不住,悲啼一声,泪水夺眶而出,“老将军,庄恨不能再听教诲也……” 他将奏章递与马后,马后仅阅一半,已经哭成了泪人,“皇上,此乃窦大人临终清醒时,亲毛所书,字字泣血也……” 汉明帝再将奏章捧于怀中,痛惜失声,仰面朝向苍天,悲愤而鸣,“天哪,汝何故收吾一员大将,天折吾国之柱石也……” 是夜汉明帝一夜未眠,第二天天还未亮,便与马后亲自驾临窦家。御辇进入窦府,一直驰至灵堂前,皇帝扶马后下来,窦夫人、沘阳公主领着众人跪接皇上。马后上前扶起窦老夫人,随汉明帝走进灵堂前。汉明帝刘庄看着两侧神柱上班固手书的挽联,一字一句,含泪念出了声: “镇河西,抚昆仑,肝胆相照,一剑乱世横塞北! 战隗嚣,拒胡虏,百战名将,单矟指处却匈奴!” 进入灵堂,只见巨大的棺椁后方,窦融的画像两旁边也有一付对联,同样是班固的手笔,汉明帝一边流泪,一边又念出了声: “天恸哀雪,前人叹天上将星坠落,河山无垠同惨淡! 地卷尘沙,后人悲人间豪杰归隐,笳鼓万里共悲哀!” 念到最后,汉明帝手捧河西军战旗,早已经泣不成声,“老将军哪,国失栋梁!边警再至,吾驱何人为将也?这面战旗,吾又当授予谁啊?老将军,吾来晚矣,庄恨不能再听诤言也……” 寒风阵阵,旗幡摇动,雪花在灵堂内飞旋着。马后也扶柩大恸,并抱着窦老夫人与沘阳公主,痛哭失色,花容失色,日月惨淡。 皇帝身后的文武百官,也俱悲啼出声。皇帝与皇后哭了一场,捻香吊唁后,怏怏返回北宫,犹悲痛不已。第二天晨,刘庄携马后再至窦府吊唁,由是三日,并下诏赐黄金千斤,金钱缯絮绣被百领,衣五十箧,特允壁珠玑若干和金缕玉衣一套,梓宫、便房、黄肠题奏各一具,枞木列藏椁十具,可谓极尽哀荣(1)。 三公九卿和百官都大为震骤,窦融曾经割据一方,皇帝这是特允以亲王以上礼仪,国葬窦融! 帝后第三次吊唁之时,就在汉明帝与马后捻香吊唁的时候,窦府前院骤然传出“轰”地一声巨响,文武百官和前来吊唁的亲朋故旧都大惊,侍卫们赶紧扑上来护驾。南宫卫士令杨仁进来禀报,“禀报陛下,窦将军座骑触柱而亡……” 原来,在哀乐声中,窦融将军的座下骑,那匹老将军返京后一直骑乘、已经风烛残年的老马,竟然在马厩内以头撞柱,轰然而亡。 皇上听闻之,和文武百官心里俱大为震惊,并感慨不已,感其忠,命赐名“忠驹”,并脱口命道,“命神驹陪葬老将军,永葆吾大汉江山社稷!命六安国遣匠作,雕神驹英姿,永为世人瞻仰!” 列侯国葬大礼,非比寻常。按说,皇帝刘庄应该指定三公或九卿以上的要员,来主持丧事。其他官员没有资格,也主持不了繁杂的葬仪。但不知是悲痛过度忘了,还是其他原因,汉明帝刘庄却未下诏指定丧仪主持人…… ———————————————— 注(1):《后汉书?窦融传》记载,窦融薨后,“谥曰戴侯,赙送甚厚”。本书对窦融葬礼描述,主要参考两个史料分析而得。一是《汉书?霍光传》,霍光薨后,“赐金钱、缯絮、绣被百领,衣五十箧,璧珠玑玉衣,梓宫、便房、黄肠题凑各一具,枞木外臧椁十五具……载光尸柩以缊辌车,黄屋在纛,发材官轻车北军五校士军陈至茂陵,以送其葬。谥曰宣成侯。”二是《后汉书?耿秉传》,耿秉卒后,“赐以未棺、玉衣,将作大匠穿冢,假鼓吹,五营骑士三百余人送葬。谥曰恒侯。” 虽然窦融晚年因子孙不肖,受到汉明帝斥责。但薨后由少府上谥号为“戴侯”,“戴”,即增益、爱戴、戴德、感恩之意,说明汉明帝念念不忘窦融“河西事汉”的历史功绩。霍光薨后,其族人才因谋反被满门抄斩。而耿秉曾为窦宪北征副帅,因功卒后仍得殊荣。据此分析,窦融丧仪应低于霍光,而高于耿秉。又因窦融曾割据一方,身份高过列侯,享有“金缕玉衣”荣耀并不为过。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列侯葬礼 窦融后人仍在从河西赶来雒阳的路上,班超、班固兄弟俩和雁旋、邓尧,便担任重责,以孙辈礼代为着斩榱、戴重孝,河西诸将的子侄们见状,也都主动着斩榱,陪伴着沘阳公主夜晚守灵。 皇帝都来了,住在雒阳城内的列候、四姓小候和王公贵胄,三公、九卿、尚书台等各衙,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和卫将军,以及周边各州府郡县官僚全皆出动,诸国使节、各世族豪强大户,也尽皆来唁。当世大儒、甚至连太学的博士和学子们,皆陆续前来吊唁。 窦府内外人山人海,因无人主事,丧事第一天便乱作一团。 由于皇上曾数诏斥责过窦氏,且当年梁松构陷伏波将军马援后,马援三女儿马氏曾退回与窦氏婚约,河西集团与陇右集团因而多年势不两立。因此,虽然皇帝与马后数度亲来吊唁,但在京三公九卿、列候和二千石以上高官、列侯,仍无一人敢自己做主出面主持丧事。 河西诸将活着的人大都远在任上,窦夫人悲痛过度已经倒下,沘阳公主年幼,窦大人子侄俱在河西返回雒阳途中,班氏兄弟尚无德高望重之人可堪大任。看着灵堂内外乱纷纷的人群,班超人微言轻,数九寒冬,急出了一身汗。 就在班超不知所措的困难时刻,以仁义为本的邓府主动出手相助了。邓氏兄弟挺身而出,高密侯邓震、郎官邓训,主动担起父辈职责,居于窦府之中,亲自主持丧事。 邓震、邓训兄弟俩的大义之举,解了窦府一大危机。世家大族,名门贵胄,俱来吊唁,幸好邓震、邓训与虞四月一起照应男客,使樊儇、夜玉得脱手照应女客,邓尧、雁旋则调度窦府一切,因而才在举城同悼的艰难时刻,使窦大人丧事得以有条不紊,未致忙乱。 女儿造反,高密侯虽然还在气头上。但毕竟窦大人乃大汉柱石,窦大人与河西军功在千秋。毕竟窦氏有恩于班家,且是班家故主。而班家又是他邓震的儿女亲家,窦、班两家的家主都没了,邓家的家教、仁名,也不允邓氏兄弟让全雒阳人看窦氏、班氏笑话。 邓震和六弟邓训一起,带着心里的一团怨气,每日在厅内按照礼法,逐一设礼仪,对雒阳各世族豪强大户们来吊唁,表达谢意。并按照大汉礼法,逐一安排丧事仪程。 大汉延绵四百年,礼法最重,婚丧嫁娶最为隆重。 喜事自不待言,丧事更是讲究,主持世家大族的丧葬大事,一般人是干不来的。丧事第三天,邓震与邓训兄弟俩也进行了分工,邓训奔赴窦氏的封地六安国安丰县(注:即今安徽省六安市霍丘县安丰镇),按照事死如生、事亡如存、厚资多藏、器用如生的习俗,主持葬制礼仪。 包括制墓室,形制和结构要尽量模仿雒阳富丽堂皇的窦府。因窦府是十六个气势恢宏的大院组成,也就是窦融墓至少要建设十六个穹顶或宝塔式墓室,墓室间以森严的石门相隔,工程浩大。包括准备随葬品,包括窦融大人生前战马、兵器、随用物品,要纳入墓中。还要将房屋、田地和家禽、战马之类、车械、兵阵等制成模型和偶像,烧制成明器以供随葬。要按照朝廷礼法规定的形制,制作带斜坡墓道、通道、前室、后室和耳室几部分组成。 皇上赏赐的便房、黄肠题奏等,要先行按形制就位,待梓宫、枞木列藏椁一到,以便遗体下葬。同时,还要先行在坟墓前建筑规定大小的祠堂,以为后人行上陵礼(注:即祭祀)所用。特别是,还要准备好地契(注:即丧葬之地的地契),以便陪葬之用等等。 而留在雒阳的邓震则是丧事总指挥,任务也就更加繁重。 从制五服(注:五等丧服)、焚纸(注:即纸钱)、焚香、招魂(注:即遍列招魂幡,并以人上屋顶挥衣招魂)、吹打、送饭(注:即郊外祭祀,送饭给已走不远的窦大人灵魂食用)、孝子守灵和收赙(注:即收受礼金)、谢礼(注:即行答谢客礼)、宴客等等,汉时世家大族丧葬礼仪繁琐复杂,列侯葬仪更有严格的规定,丝毫马虎不得。 而所有这一应大事琐事杂事,全得高密侯邓震一一主持操办。窦氏子侄从三辅、河西返回雒阳,快马加鞭也得需十数日。即便孝子们赶了回来,他们身披重孝,脱不得身。况且,丧仪本应由德高望重之长者主持。 仅每日两次的郊外“送饭”,邓震都要亲自调度指挥。每次孝子孝女需戴重孝而行,亲朋好友则都戴孝,吹鼓手就达百十人,举幡的小厮侍婢数百人,队伍沸沸扬扬二千余人,浩浩荡荡,延缓数里,只至雒水桥南净地(注:即窦大人英灵返回故乡必经之地)举行送饭礼。 更加庞大的工程是收赙和宴客,是红白之事最繁杂之处。前来吊唁窦融大人的雒阳各界有数十万人,礼金和随赙之巨达数十万钱(注:即五株钱),必须一一记录在案,以备日后窦氏后人还礼。这些庞大的帐目,每日夜晚,邓震必须审视当日帐目,不能有一丝差错。 从停灵开始,窦府每日要开白席(注:即丧席,出殡前为席,无酒。出殡后为丧宴,置酒)数十席(注:两汉宴时每席一客一案,或两客、多客一案,案数不等,视客人多寡、尊卑而定),款待远来客人,答谢前来吊唁且有随礼、送赙的贵客。 邓震贵为高密侯,大汉第一世族的掌门人,主持这些繁琐礼仪自不在话下。整个丧事期间,他指挥若定,调节有度,庞大的丧事竟然板板正正,未出一丝差错,没让客人们说出一句闲话来。 只不过在治丧期间,他那么忙,每天累得晚上全身酸疼,竟然还不忘对女儿、女婿耍弄一点小孩子脾气。在外人面前,他对女儿、女婿威严中不失一团和气。可没外人时,他高昂着头,从不理会女婿、女儿的问安。平时也尽可能躲着,实在挨不过去,也绝不和小夫妻俩说一句话。 “阿翁斗气要到何时?和小女和好算了罢!” 晚上,女儿邓尧帮他铺好被褥,班超则主动替外舅(注:即妻父)按摩酸痛的肩膀、胳膊和腰腿。邓尧感激阿翁和六叔出手相助,便摇着阿翁的胳膊撒着娇主动求和。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窦氏传人 累了一天已经摇摇欲坠的邓震,就想赶紧睡下,明日好早起,每一天都是挑战,好多大事需要他来定。他知道女儿邓尧主动说话,是为了给他这个阿翁一个台阶下。可邓震脾气倔强得很,就是不接这个人情。 “汝不是说过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么?逾墙相窥,无视礼制,自主下嫁,让乃翁颜面何存?罢了,罢了,吾和汝阿母只当养了一只白眼狼……”邓震板着脸,看也不看女儿一眼,赌气说道,同时蒙头大睡开了。 “难道阿翁忘了,汝不是也对吾说过狠话么?”邓尧气又被他逗上来了,便也不饶人地回了一句,“阿翁不要气了,都是小女的错,全怪小女惹阿翁生气,好不好?” 其实,自侍学问高,一向清高自傲,甚至不时“欺负”阿翁的邓家女公子,能放下身架低声下气地讨好他,高密侯此时心里的气已经不翼而飞,只不过嘴上还硬气罢了。小女毕竟是他的掌上明珠,再气,又能气到哪去? 而班超除每天晚上给临睡时的高密侯椎腿敲背,尽一顿孝心,其余时间,则尽可能地躲着妇公(注:汉时对妻父的另一称呼),实在躲不过去,便恭恭敬敬地行礼。毕竟抢了人家的小心肝,况且手段也着实上不了台面,几句气话也只能听着,汝能不让人家发发脾气? 窦老夫人年迈,此时一下子病倒了,整日痴痴迷迷。樊儇和夜玉、虞四月只得均居于窦府,料理窦大人后事。只到窦穆、窦勋父子和内黄公主刘文灵(注:窦穆之妻)、涅阳公主刘中礼、显亲候窦固等诸窦后人从三辅和河西赶了来,才移孝于窦氏族人。 班氏一族义举,一时间感动了整个朝野,其孝名、义名,也传遍了整个雒阳城。 丧事繁杂,家不可一日无主。诸窦从三辅、河西全部归来的当晚,孝食吃过,窦穆率窦融子侄数十人守灵。班固、班超陪着窦老夫人、高密侯邓震、御史中丞薛大人一齐来到灵堂,老夫人没有流泪,她身体才略好,刘中礼和刘小翰两个公主扶着她,便拖着病体,在窦大人灵柩前点燃斗粗的柱香。 她又面向邓震与薛池颔首道,“两位大人,请了!” 邓震与薛池先走到窦大人灵柩前三叩首,然后起身,面向诸窦。窦穆和窦氏各门知道,一个神圣重要的时刻来到了。果然,邓震面向窦氏诸后人威严地说道,“孝子尽皆跪下,四叩首!” 窦穆便率窦氏子孙尽行跪下,向窦大人灵柩四叩首。 诸窦叩首毕,邓震又说道,“受窦老夫人委托,吾与御史首辅薛大人以为证人,由为窦大人送终之班氏后人,宣布老大人遗训!窦氏举族子孙,胆敢违背,家法无情,汉律无情,天下人人可得而诛之!” 言毕,邓震又对班超道,“兰台书佣班超,跪下罢!” 众人或未觉得什么,站在人群后的邓尧那个气啊,阿翁真是个老小孩,如此重要的时刻,还不忘记斗气,还不忘打击女婿一顿! 班超走到窦大人灵柩前,扑嗵跪下,已经痛哭失色。寒风阵阵,灵堂内刹时一片哀哭之声。邓震见状怒喝道,“书佣四叩首,勿忘正事!” 班超抹一眼泪,恭恭敬敬地四叩首,这才又转身站起,面向诸窦抽泣着说道,“吾与权鱼、祖母、公主,陪大人走完最后一程……大人临终时,将此物交吾手中……” 说着,班超拿出玉雕,举起让众人看。窦氏子孙当然认得,那是窦氏一族最高权力的象征,它是玉雕的一条沙漠狼。合起来,它的底坐是一枚印。分开来,它又是可以调动窦氏门客、家兵的兵符。 班超又说道,“大人命吾道,‘此物交于孟孙,窦氏以孟孙为主……’话未说完,大人就……就……” 班超再也说不下去了,他泪如泉涌,一时抽泣不已。他走到窦老夫人身边跪下,将印呈给老夫人。而班超此言一出,窦氏子孙交头接耳,灵堂内如平静的池塘,刹时漾起一层微波。 邓震本想再训斥班超几句,可他没想到河西大将军窦融辞世,最伤心者竟然是这个令人讨厌的小书佣。薛池见状便说道,“孟孙,请柩前接印!” 窦固早已经痛哭失声,他起身来到灵柩前,先含泪向灵柩四叩首。然后,又面向窦老夫人三叩首。窦老夫人早已悲泣不能言,她将玉印双手庄重交到窦固手中,断断续续地叮嘱道,“统领……窦氏,北击匈奴……重振窦氏,护佑大汉……” 窦穆、窦勋和年幼的窦宪,身为长门,他们眼里喷射着不服的怒火。但这是窦融大人的遗命,他们虽羞愧愤恨却又无可奈何…… 停灵半个月后,按大汉丧制,灵柩起运。 灵柩启动前,汉明帝与马后带着列候、三公九卿再一次来窦府吊唁。前城门校尉窦穆、窦老夫人、内黄公主刘文灵、涅阳公主刘中礼、沘阳公主刘小翰、显亲侯窦固、窦融之孙窦勋等,率领全族跪迎皇上皇后。 汉明帝与马后捻香吊唁后,他从灵柩上将河西军帅旗取至手中,先捧在怀中默哀一会,然后缓缓起身,并转身看着窦氏后人。 窦氏子侄数十人,无人敢仰首。他们中多有不法之徒,他们面对一向对他们打击甚严的皇帝,无不战战兢兢,害怕因自己的不法丑事陡然揭露而被皇帝再一次严惩。 “百官起身!窦老夫人、三位公主亦起身!”汉明帝淡淡地道。 赵熹、范迁、伏恭率领九卿和列候、文武百官一起站起身,窦老夫人、内黄公主刘文灵、涅阳公主刘中礼、沘阳公主刘小翰也都遵令站起身。只有窦氏子侄、族人,仍一齐跪在灵柩前。 “老将军一生,横刀立马,为吾大当筑起河西长城,功在朝廷,彪炳千秋!老将军功成身去,然这面汉军战旗,必将永远飘扬!” 汉明帝双目炯炯有神,他看着窦氏子侄,朗声说道。 此言一出,三公九卿、列候、小候、众官已经明白一个更加神圣的时刻即将到来。窦融是河西军统帅,是汉军与匈奴大战中不败的象征,皇帝这是要在窦大人的灵柩前,将河西军战旗授予窦氏后人。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狼性少年 这可是窦融大人征战河西时的帅旗,所有人都明白被授予战旗意识着什么。 窦固虽然已按窦融遗志为窦氏之主,可列候与众臣都看向窦氏子侄们,却见窦融之侄,身为窦氏二代族长的显亲候窦固却跪在第四列。而窦融子窦穆、长孙窦勋、年仅八岁的曾长孙窦宪,俱跪在窦固之前。其余子侄,则都按序跪于其后。 众臣都明白,在崇尚狼性、血性的窦氏一族,窦固出身偏门,其地位并不牢固。因此,这面河西军战旗授予谁,意义则太过重大了! 此时,汉明帝已经慢慢走向窦氏子侄。 窦穆、窦勋父子因仍在伏罪中,不敢奢望会被授旗。窦融年仅八岁的曾长孙窦宪见皇帝走向自己,竟然昂起首,目光坚定,直视着汉明帝。这个八岁的孩子,已经为一团神圣的气氛笼罩,他的目光中透露出与他年龄不一样的与坚毅。他的神情,仿佛在向世界宣告,天当降大任,舍吾其谁! 这目光,令列候、三公九卿无不心里为之一悸,甚至汗毛倒竖! 内黄公主刘文灵、沘阳公主刘小翰见汉明帝越过窦穆、窦勋,却走向窦宪,并在窦宪面前停顿了下来,心里失落之余又升起一丝慰籍。两人紧张得心都快要跳出胸外,“嘣嘣”直响。沘阳公主刘小翰紧紧拉着内黄公主、涅阳公主两个姑姑的手臂,双肩颤动,已经无声啜泣起来。 可是,紧接着发生的一幕,却令她失望了。 汉明帝仅在窦宪面前停留片刻,皇帝的目光与这个八岁的孩子对视着。年幼的窦宪非但没有胆怯,却勇敢地直视着皇帝的目光。 皇帝想起了窦融大人的遗奏,“他日灭窦氏者,必窦氏后人也!”心中不禁无声叹息。他紧皱眉头,似乎感觉无奈和无助,只得轻轻地摇了摇头。他又越过窦宪,直接走到显亲候窦固面前,并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沉声说道,“孟孙,卿虽无甲胄,然汝身为中郎将,汉军主将,自应起身接旗!” 窦固依然低首跪着,双手举过头顶,嘴里说道,“谢陛下,臣窦固代窦氏子侄接旗!窦氏子孙当继承先叔遗志,与北虏不共戴天!誓灭胡虏,铲除大患,报效朝廷!” 窦氏子孙齐声铭誓,“誓灭胡虏,铲除大患,报效朝廷!” 汉明帝将战旗庄重地授与窦固,并说道,“这面战旗,乃吾汉军灵魂,朕现授予汝!窦氏子孙应世代相传,不忘周公嘱托。老将军毕生志在北击匈奴,除吾大汉心腹大患,窦氏后人当继承周公遗志,世代为国分忧!” 窦固接旗后捧在手中,铭誓道,“谢陛下授旗,窦氏子子孙孙,不忘陛下嘱托,永远继承先人遗志,誓灭匈奴,为国分忧!” 窦氏子侄齐声铭志,“不忘嘱托,继承遗志,誓灭匈奴,为国分忧!” 窦融仙逝,子窦穆、孙窦勋犹在伏法之中,汉明帝在窦融灵柩前将河西军战旗授予窦固,一句“汉军主将”,可是非同小可啊。 列候、三公九卿、窦氏族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皇帝这是要明确告诸世人,功是功,过是过。朝廷并没有将窦氏一棍子打死,国家一旦有事,窦固将作为汉军主将,挂帅替国家出征。 窦老夫人、内黄公主刘文灵、涅阳公主刘中礼、沘阳公主刘小翰四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哭泣出声。三位公主俱是感动,她们为窦氏仍能有出头之日而痛哭。内黄公主刘文灵、沘阳公主刘小翰两个公主心情则更为复杂,窦融大人过世,大汉行伍显族窦氏的领军人物,已是出身偏支的窦固了。 而皇帝再对窦固授旗,也使窦固在诸窦中的地位,已经无人可撼动! 灵柩离开雒阳的吉日到了,那一天雒阳城举城同哀,万人空巷。皇帝派三公代为送灵至雒水岸边长亭,举仪式为窦大人灵柩送行。 樊儇和夜玉、虞四月便带着班超、班固、雁旋、邓尧、小宛五人,陪伴窦夫人、三位公主和窦穆、窦勋、窦固等族人,一起奔赴庐江郡六安国,家中仅留芙蓉、金杏照顾几个小儿,并主政看家。 灵柩过处,沿途州郡均同举哀,灵柩归葬窦氏祖茔后,便起“窦氏青山”(注:即按礼制规定大小的列候坟冢)。七日后,在冢前祠堂首次隆重举行“上冢”(注:即吊祭)仪式,祭奠窦融大人魂归故里。只到此时,丧事才算正式告办完。 至此,原河西大将军窦融走完了自己光辉灿烂的一生,终年七十八周岁,被谥为戴侯。 丧事办完,诸窦不敢留六安国居忧,拟仍返河西。就在此时,汉明帝的诏书来了,允诸窦至祖籍三辅右扶风平陵居住,窦勋可留京陪窦老夫人。 于是,窦穆便带着子窦宣等人,举族移居右扶风平陵。而窦固却上书皇上,自请仍居河西。 而樊儇、夜玉则带着儿子、媳妇,俱陪着窦夫人直接返回雒阳窦府。几个月后,汉明帝又下诏,命诸窦返回雒阳居忧,并派谒者韩纡监督诸窦。在窦氏子孙返回雒阳的这段时间,樊儇和夜玉一直照应着窦老夫人和沘阳公主母女。 窦固与涅阳公主未归,窦固在研习河西和漠北形势,只到两年后才归。窦穆、窦勋虽归,可他们终日以酒浇愁,且对窦老夫人有怨气,樊儇和夜玉二人常住窦府,一直以儿女礼侍奉窦夫人,只到她身体复原,神情恢复如常,她们才返回班宅。 然而,居忧三年将满,窦氏后人再度事发。 窦穆、窦勋被贬后并未吸取教训,窦融河西军战旗又被授予旁支窦固,窦穆与长子窦勋在府中终日牢骚满腹,抱怨皇帝卸磨杀驴,刻薄功勋后人,恩宠一代即终。这分明是不知悔改,且有异心。谒者韩纡不敢隐瞒,便一一禀报皇帝。 汉明帝闻报果然大怒,先便下了诏书,将窦氏举族再一次赶回故郡。 窦固等人临行前,帝京雒阳仅有班固、班超率全家前往长亭相送,凄凉寥落。窦固执班固、班超二人手相顾无言,年仅八岁的少年窦宪,却望着繁华的帝都咬牙切齿发誓道,“今日吾为孤儿,窦氏惨淡,凄零离京,人皆笑之。他日吾返时,定让雒阳人闻窦氏而战栗,望窦氏府宅而仰望……” 此言一出,令所有人大惊。窦固“啪啪”兜头两鞭子,窦宪才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站在一边陪着樊儇、夜玉的沘阳公主刘小翰闻言,则吓得脸色煞白,双手紧紧捂住窦宪嘴,不让他再说出不堪的气话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穷困班家 窦老夫人、内黄公主也听到了,她们闻之如雷轰顶,眼泪象断线的珠子簌簌下落。 班超心里也大为震撼,此言分明带着怨气甚至可以理解为有反意,如让御史台言官闻之,或让各府衙谏官闻之,这少年则必死,窦家则将被族诛。他心里为窦融大人和窦老夫人难过,有这样的子孙,窦氏坎坷、灾难,远未过去。倘若他日或有飞黄腾达之时,岂不要自掘坟墓、自取灭亡?! 诸窦返回故郡几个月后,沘阳公主写信给马后,备说离京之苦。于是,马后说情,汉明帝又下诏允窦夫人留住京城,由窦勋和沘阳公主刘小翰带着两个小女同回京师侍候。 灾难远未结束。窦穆、窦宣与诸窦返回右扶风平陵,而窦固则继续回到河西故地。窦穆在平陵也不消停,他因贿赂右扶风官员柱法不羁,而被人举报,与子窦宣一起被下了平陵狱。窦勋也因酒后一再怒言朝廷“刻薄功勋后人”,让汉明帝忍无可忍,最终被投进雒阳诏狱。 此后不久,三人便全部死在狱中。 这几年,是窦氏最凄惨的几年。窦夫人年迈,沘阳公主心情凄苦,大病了一场。樊儇和夜玉便时时过府探望,以媳礼孝敬窦老夫人,并照料沘阳公主。夜玉心细,还让虞四月常居窦府,帮助窦戈管理窦府,防止仆人侍婢婢捣鬼。只到沘阳公主病好,才不再两头跑。 这一切,均让窦固等窦氏后人各门,俱世代感念在怀。而这一段感人至深的家族情缘,也为班超和班固后来的人生辉煌,悄悄起了一个注脚。 通过窦融大人仙逝以来这几年发生的事,邓震心里其实对班超的看法也有改观。大难面前,班家从上到下,大义面前,一丝不苟。行事无不合乎礼法,让人不得不称道。再说,班家虽穷困、破落、潦倒,毕竟是大汉帝国的文章领袖,女儿从小就喜欢舞文弄墨,嫁给这样人家也算适得其所。 还在窦大人丧事办毕回到邓府时,邓震就曾对夫人说过,“此儿虽讨厌,但亦有可取之处!” 有其女必有其母,邓夫人嘴巴果然也不饶人,她反应极快,“菡儿若揭不开镬,是管?还是不管乎?”一句话,噎得堂堂的高密侯词穷。邓夫人还把这话悄悄告诉女儿,母女俩大笑了一回,笑得邓尧直喊肚子疼。 班超和邓尧的美满姻缘、文人世家班府重情义,固然都是雒阳城的街坊美谈,但日子不全是才子佳人故事,日子是过出来的。邓尧下嫁给班超后的前十年,完全是捉襟见肘的十年,经济的拮据考验着她这个邓府的女公子。 班家虽然穷困,但名气太大,各项开支也多。家里入不敷出,候门娇女邓尧毫无怨言,她着眼的是未来。用现在金融或股权投资界的行话说,她是一个高超的“投资人”,而班超则是前景无限的“绩优股”。她自信她看上的男人,绝不会久居人下。 邓尧下嫁书佣班老二后,邓府上下在接下来的数年时间内,一直觉得无颜见人。不仅仅因为班超是一个小小的书佣,更重要的是班家实在是太穷了。雒阳繁华鼎盛,世族如林,各条大街两旁,豪华府第鳞次栉比。可班家从右扶风搬至雒阳后,栖身在租来的小宅内,更别说自建了。 建武中兴后,东汉帝国袭前汉制,采用以军功爵制为基础的“名田制”。按照这一制度,从公卒、士伍和庶人等被称作无爵的平民,到各级官吏、大夫,授田宅标准都有严格的规定。如官吏,按照有官秩者先根据官秩,无官秩者才根据其爵位与官秩的对应关系授田宅。 如关内候,授田九十五顷(注:一顷为百亩,一亩为二百四十平方步。东汉大亩约今零点七亩),其宅地面积为九十五宅(注:一宅面积为三十平方步,约九汉亩)。对异地为官、或进京为官的居所,也就是“官宅”采取由朝廷“大包干”制度。 立国后,建武大帝刘秀退功臣,启用文吏治国。他退功臣的办法,就是用高禄、厚赏将功臣、宿将养起来。主要功臣均封候封邑,采食封地。此举的直接弊端,便是豪强大族快速崛起,国内土地快速兼并,成为帝国的痼疾顽症。 建武帝驾崩后,虽然雄才伟略的汉明帝采用抑制豪强的国策,但前汉末年兼并土地的故事还是重演了。由于世家大族崛起,土地兼并越来越严重,失去田宅的人越来越多,无数庶民重新沦落为豪强大户的仆人、侍婢,社会矛盾也愈来愈激烈。 从东汉初年开始,豪强大户蓄仆婢、徒附数以千计。对土地的买卖,东汉《二年律令》又有明文规定,“受田宅,予人若卖田宅,不得更受”、“代户、贸卖田宅,乡部、田啬夫、吏留弗为定籍,盈一日,罚金各二两”。 《二年律令》的这两条法令,第一条的意思是说,“已经获得官府授田的人如果转让或出卖田宅,将不能再次获得授田。”第二条是说,“乡、里官吏对于田宅买卖、户主变更等情况,必须及时登记在册,不得拖延。延误满一日,则罚银各二两。” 班固在雒阳担任兰台史令后,班家便卖掉老家扶风安陵的老宅,举家撤到雒阳。可兰台分给班固的官舍根本住不下一家十几口,又无钱买“二手房”或自建新宅,于是班固便只能租宅安顿一家人。下西洛虽然是平民街巷,但也是繁华之地,这样的住宅,租金自然不菲,成为班家最主要的开支之一。 邓尧嫁给班超后,以她的性格、能力,自然很快就从嫂嫂雁旋手上接过了当家人的大任。大嫂雁旋倒成了邓尧的助手,而侍婢芙蓉、秦小宛、慕容越和班固房内金杏、桃红两个贴身侍婢,俱成了她的“帐下”大将。 两房媳妇,俱贤惠淑女,夜玉便放手让她们当家。自己整日和樊儇一起侍弄孙儿,纺帻刺绣,补贴家用。同时种养花草,颐养天年。 满府二十多口人要吃喝穿衣,还要支付巨额房租。当时全家的收入,只有班固当兰台校书郎官每月三百石的微薄俸禄,班超当书佣和雁旋织绩制衣的些微收入,以及班驺、班秉当镖师的收入来维持,可谓捉襟见肘。但邓尧十分要强,再艰难也从不回娘家吐露半点。 即使几度面临差点揭不开镬的窘况,她也绝没有动过回邓府求援的念头。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河西战旗 知女莫若母,邓夫人知女儿要强,每次回娘家,临走时都要硬塞些金银细软,但也毕竟有限。对全家二十多口人日常开支,这些仅是些小钱,杯水车薪。 班超和班驺、班秉三人进出身背拍髀,院中常置兰锜,早晚习武。史学世家的班氏大院,弄得跟个武馆一般。三人痴迷习武,对家里生计的窘迫,却全然不知,担子全部担在媳妇邓尧和大嫂雁旋妯娌二人肩上。 有一段时间,府中上下心疼邓尧,便颇有微言。秦小宛不愿班超为人诟病,尝偷偷返回窦府告诉老夫人和公主。窦老夫人和沘阳公主心疼死了,可班家规矩大,迂腐不堪,把别人的惠赠当成施舍,她们无能为力。 老夫人樊儇也心疼媳妇,想出面教诲班超,却为邓尧劝阻。为补贴家用,她把娘家陪嫁的嫁妆都慢慢贴进去。最窘迫时,自己的笄、簪、钗、华胜、步摇、钿花等金银首饰一样不留,全部当掉,好不容易让一家人不致过得太寒酸。 班家再破落,毕竟学问名声在外,她得撑住这个面子。再说,当初是自己硬着头皮嫁过来的,她不能让阿翁和满府人看她的笑话。 …… 永平七年(公元64)正月初五,汉明帝在宣明殿召见薛池和兰台校书郎班固。皇帝当着三公和尚书台众官的面,令班固从即日起,开始全面撰写西汉国史。这天恰好是小寒节,从这天起,班固编撰《汉书》一事,便正式被朝廷列为国家大事。 正月二十日凌晨子时,皇太后阴丽华在长乐宫突然崩逝,享年六十岁。掖廷连夜发丧,汉帝国举国大哀。谁也没想到,到正月底,当雒阳城吏民正举城沉浸在哀恸之中时,河西与塞北各边郡纷纷派出驿吏,以五百里加急的速度,将边警一一驰报京师! 大汉举国国丧之时,北匈奴却兵分两路,数万铁骑兵临河西与北塞,逼迫汉朝同意再设“互市”。骤然而至的边关警讯,震惊了朝廷百官,也震惊了举国汉民,恐慌不安的气氛迅速从边关弥漫至京城! 汉明帝刘庄登基后,为缓和与北匈奴的矛盾,于永平初年曾一度在河西与塞北边境数郡开设互市。互市主要以易货为主,北匈奴以畜牲、兽皮、铁器或手工艺品,来交换汉朝的丝绸、麻布、丝棉、衣帽、茶叶、瓷器、农具和手工艺品。 北匈奴需要汉朝大量物资,他们甚至将与汉明换来的丝绸、瓷器等,长途运到葱岭以西的安息、大秦,换取大量的黄金和白银。而汉朝对牲畜和毛皮的需要量毕竟是有限的,易货不成,于是北匈奴一度只能靠支付从西域或安息、大秦挣来的黄金或西域金币、银币,来换取汉朝的大量物资。 汉朝地大物博,百业兴旺,商业繁荣。一时间,全国商贾云集北塞,牛车塞道,货船雍积,大量物资汇集河西和塞北边塞。这种一边倒的贸易自然难以持久,很快北匈奴便入不敷出。于是,抢劫成性的匈奴人眼红中原财富,便武力抢夺汉朝商贾财货,从而抢黄了互市。 这几年,北匈奴不断寇掠沿边各郡,受到汉各边郡郡兵强力抵抗。汉匈边境贸易不能开展,商道不通,对汉朝损失不小,但对北匈奴造成的打击更致命! 此次,趁汉朝国丧之机,北匈奴左贤王优留亲率二万人进驻弹汗山,威胁汉朝幽州的代郡,与驻扎在马城(注:即今怀安)、宁县(注:即今万全)、广宁(注:即今张家口)一带的汉军护乌桓校尉文穆部对峙,双方箭拔弩张,一触即发! 而北匈奴皋林温禺犊王梨夕靬率军一万出涿邪山,兵临汉军居延塞城下。居延守军仅有八百人,北匈奴大军压境,河西形势骤然紧张起来! 驻守在美稷的骑都尉刘张,迅速命南匈奴湖邪尸逐侯鞮单于和鲜卑、乌桓士卒,在各郡分区防御拒敌。并自率护乌桓校尉文穆麾下五千众,面向弹汗山展开防御。还命中山国尉郑众为假司马,率中山国、雁门郡、涿郡共三千郡兵,迅速北上至代郡拒敌! 此时人在张掖郡觻得城窦氏故宅的窦固,则主动挑起防边之责。他第一时间令河西各郡加强整肃防务,烽燧要塞不得懈怠,同时令张掖郡屯骑司马渠耆将兵五千骑,张河西军战旗,顺着弱水河紧急北上,星夜兼程赶赴居延塞,据险固守! 正月二十九日,刘张和窦固的报警奏章以五百里加急速度,先后驰报朝廷。 大战将临,雒阳城笼罩在紧张的战前气氛中。但汉明帝却处变不惊,依然亲自主持治丧。同时悄然密诏窦固与河西各郡,由窦固全权处置河西军情。并任命中山国尉郑众为越骑司马,令其编入骑都尉刘张麾下,迎战北匈奴左贤王。 塞北有刘张,河西有窦固,国有良将拒敌,汉帝国国丧依旧。处置完军情,二月初八日,汉明帝为皇太后阴丽华出殡,并与父皇光武大帝刘秀合葬于原陵,谥号“光烈”皇后。 此时的河西各郡,迅速以窦固为核心,同心协力对抗北匈奴。窦固接皇帝诏令后,便亲自策马赶至居延塞。凛咧的寒风中,汉军见主将窦固突然亲至,士气大振,“万岁”之声震天被野。 此时的居延塞,骤然出现了极少见的戏剧性一幕。 当河西军“窦”字战旗在居延塞迎着寒冷的北风冉冉升起时,北匈奴皋林温禺犊王梨夕靬发现居延塞谯楼上,竟然猎猎飘扬起那面令匈奴人恐惧、讨厌的河西军战旗,他心里便疑窦丛生,暗生恐惧。撞见鬼了,自己的一万铁骑,很可能要撞向墙上! 从潜藏在大汉腹地的斥侯传回的消息,他知道这面战旗,汉朝皇帝已经授予窦氏二代掌门人窦固。此时,这面战旗在居延塞飘扬,说明窦固此时定在居延。他迅速派出驿卒,将这一情报紧急驰报蒲奴单于龙廷。自己不是窦固对手,他一声长叹后,竟然匆匆忙忙地主动率军退回驻屯地。 “禀报中朗将,末将愿将本部兵马,追杀皋林温禺犊王!” 五年前,窦固西征高原上的烧当羌时,渠耆便是窦固麾下最枭勇的战将。此时又在窦固麾下作战,屯骑司马渠耆一身戎装,精神百倍,抱拳请战!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西池密报 “哼!”窦固只是一袭便装长袍,站在居延塞谯楼上,轻蔑地看着狼烟逐渐远去,“梨夕靬志大才疏之辈,此时未到与其算账之时!” 窦固熟悉河西和漠北军情,对当面之敌了然于心。他未允渠耆追杀之请,但河西却未动一兵一卒,危险顿然化解! 梨夕靬不仅自己退兵,还迅速派驿吏越过沙漠,向左贤王优留报了警。左贤王优留至弹汗山,见刘张早已有备,且汉军越骑司马郑众又率军驰援代郡,本来便已犹豫不决。此时又闻窦氏仍掌汉军,窦固人已在河西,而从河西越过沙漠至弹汗山不过数日路程,他自然不敢轻举妄动。虽然不敢轻易开战,但他却也未退兵,依然要保持对汉朝北塞的强大威慑! 同时,他又派出骨都侯于储出使代郡,准备出使雒阳,再一次向汉朝皇帝提出互市要求。 于储是汉人,原是卢芳旧部长史,后随卢芳一起投降匈奴。卢芳死后,于储成为北匈奴贵人,掌王族及单于继承议事,可谓位高权重。于储进入代郡后,南匈奴大人、万夫长呼衍霸欲杀于储,被骑都尉刘张制止。 刘张与文穆、郑众商议后,便派窦固的旧部下、屯骑司马刘莱护送于储持节至雒阳。汉明帝则在德阳殿第一时间接见了于储,于储则按汉仪行了跪叩礼。虽然一度大兵压境,有点城下之盟的意味,但是汉明帝再一次咽下了苦果,还是举行了朝会,决定在沿边郡县再开互市! 朝会之后,大司农耿国上书建议,“应当设置度辽将军屯兵五原郡,以防备南匈奴逃亡。”但此时的汉明帝,不想激化矛盾,他决定暂且搁置耿国的建议。 北匈奴这次出兵,虽然未伤一兵一卒,但还是逼迫汉廷开了合市(注:互市又称合市),实现了出兵的目的。只到当年的热之前,左贤王优留这才罢兵返回龙廷,笼罩着汉廷的塞北危机也才真正化解掉! 但互市开了将近一年时,又故技重演,北地郡、朔方郡、五原郡、云中郡、定襄郡、雁门郡、代郡和上谷郡等相继发生了严重的械斗事件,互市再次难以为继。汉人边民、商贾、南匈奴则自发地组织起来,当北匈奴的吏民开始动手抢劫时,则受到了汉人边民、商贾和南匈奴的痛击,一时间双方死伤惨重。 在塞北的并州和幽州,各郡的互市普遍发生严重的械斗事件。但河西各郡的互市,却因各郡严加管治,虽有摩擦,但却并未发生流血事件。 伴随互市引起的摩擦愈演愈烈,北匈奴再一次重兵云集北塞。北匈奴左贤王优留将兵二万再次驻屯弹汗山,而左鹿蠡王屠耆乌将兵两万,与皋林温禺犊王合兵一处,共三万人再出居延塞,再一次摆出一战架势。 “虚张声势!” 窦固这一年来,基本都居居延塞。在他的一年经营下,此时的居延塞固若金汤,左鹿蠡王的三万人,没有攻城器械,根本就无法逾越居延。因此,当塞北的刘张将边境紧急军情驰报到雒阳时,窦固却给汉明帝上了一道密奏,“陛下,匈奴此来非为战,为虚张声势也!漠北或有大事,待臣查明后再报!” 各郡边报纷纷以五百里加急呈送到京师后,精明过人的汉明帝迅速看出了猫腻,他完全同意窦固的判断。塞北互市危机,幕后黑手不可能是北匈奴,而极有可能是南匈奴。于是,便迅速下诏,命镇守北疆的刘张尽快隐秘查明塞北互市摩擦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此时人在朔方郡的刘张,接到诏令后不费力气便查明真相,事实与汉明帝的预料完全一样。原来,此次大面积抢市、械斗事件,幕后黑手并非北匈奴,实质是南匈奴一手促成。已经内附于汉朝的南匈奴之所以如此,主要是恐惧! 建武二十四年(公元48年),匈奴人因继位之争分裂为南北匈奴。南匈奴八部共四万余人归附汉朝,被安置在并、幽二州沿边各郡。到永平八年,南匈奴仅有生口六万余人,兵不过两万。而退居漠北的北匈奴,由于得到西域各国源源不绝的财税支撑,已恢复生机,此时已有生口八十余万人,铁骑近二十万。 边境开设互市,使汉朝大量的物资被输入漠北。而北匈奴得到急需的大量物资,实力则进一步增强。由于害怕汉朝与北匈奴交好,从而危及南匈奴的生存,南匈奴湖邪尸逐侯鞮单于便一手导演了这一事件。 永平八年(公元65年)阴历三月,汉明帝专门下诏,命南匈奴湖邪尸逐侯鞮单于进京。湖邪尸逐侯鞮单于战战兢兢地来到京城,原还担心汉明帝会处置他呢。谁想,汉明帝先在德阳殿举朝会接受了他的朝贺,接着又在宣明殿单独召见南单于,严厉地斥责了一顿后,便将其放归。 湖邪尸逐侯鞮单于还是吓坏了,皇帝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让他再不敢轻举妄动! 事件虽然平息,但北匈奴的这次异动,出现了重大而不同寻常的征兆,引起了汉廷的高度重视。如果仅仅是为了逼迫汉朝维持互市,派使节来即可。可北匈奴却一下子出动了五万大军,兴师动众地越过大漠,进入漠南地区,摆开一战架势。如此大动干戈,更象是一次战略试探! 可试探的目的是什么? 事件过后,汉明帝专门举朝会让百官廷议。他自己则在章德殿御书房内,常常长时间站在挂图前,仔细思考北匈奴的真正动机。但是,他却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在焦急地等待窦固探查的情况。 这天午后,刘庄正和三公、尚书令宗均四位大臣,在宣明殿继续分析北匈奴意图,就在此时,窦固派自己的管家窦戈送来了只有皇帝一人能阅的密信。 汉明帝起身离开御书房,只带着杨仁和窦戈来到隔壁的画苑。他亲自折开泥封,打开木匣,拿出帛书展开,只见窦固写道,“陛下,北虏已退!据西池密报,西羌名王弟即将取道西域,隐秘赴漠北龙庭。羌胡勾搭,或有异谋。臣当详察之,再报陛下。值此山雨欲来之时,南匈奴与北匈奴素有密使往来,臣以为当置度辽将军营,遮断二胡,以防不测!” 汉明帝看完,面色严峻,将帛书在烛上点燃烧掉。西羌诸国,自永平元年反叛被镇压后,时存祸乱之心。汉朝深藏于北匈奴的斥候西池报来的情报,则解了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果真是战略试探,羌胡勾结,如从漠北、西部高原同时寇掠汉朝,天下必大乱。当务之急,是既不能让帝国最薄弱的陇右出乱子,同时又要瓦解羌人与北胡的联系! 也就略沉吟了一会,汉明帝便迅速做出了决断。他转头对杨仁道,“令司隶校尉部,派得力郎官至三辅、陇右,严防陇中有变!对与西羌各国隐秘勾连之人,杀无赦!” “臣遵旨!” 等杨仁出去,汉明帝刘庄又写了一封密信,封好木匣,交窦戈道,“令孟孙便宜行事,不惜一切,务必截断羌胡来往!要严防陇右有变。并督凉州各郡,密切监视高原西羌各国动向!” “臣遵旨!” 窦戈叩别皇帝,迅速领命而出。等窦戈走后,刘庄一个人在画苑内静静地坐着整整一个时辰。先皇大行时,内有乱外有困,那是他刘庄亲政后最艰难的一段时光。现在,又一个更艰难的局面已经出现,汉帝国可能已经走到十字路口,他不能错一步,他需要迅速理出个头绪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山雨欲来 西池是原河西军大将西风之子,早在建武帝年间便打入漠北,是汉帝国最大的国家机密,是他刘庄手中最致命的一枚暗子。 西池隐身北匈奴,朝中除了皇帝外,只有窦氏核心人物和杨仁知道,其余连三公都不知情。不是事关重大,或不到万不得已时,西池绝不会冒着暴露的危险往回传送消息。 权倌进来给火盆内添了炭,将火苗挑旺,便又悄悄走出。汉明帝静静地坐在画苑内,盯着墙上的大幅挂图慢慢理出了头绪。此刻,他已经十分清楚,一场针对汉朝的巨大阴谋,此时或许正在漠北和西部高原上酝酿着、发酵着。 局势的严峻性,让汉明帝和众亲侍大臣寝食难安! 王景正在查勘河水,沿河郡县已启民力十数万,各项准备工作已全面展开,各项外围基础工程已经开工。此时箭在弦上,治河已无法停止。中兴数十年,武力尽废,朝廷各营和郡兵战力低微,南匈奴、鲜卑、乌桓、卢水羌人战力与北匈奴不相上下。 汉朝富饶,国力渐强,可就象一个文弱的财主,手无缚鸡之力。在强人面前,就如同一块巨大的肥肉,引人垂涎,又只能任人宰割。 而北匈奴得西域财货支撑,已经度过了北南分裂后的最大危机,生口八十万,铁骑二十万。如果北匈奴举国南征,以汉朝目前军力,绝难拒强敌于境外。即便以强大国力举国倾力应战,或最终能战胜北匈奴,但河西和河水以北各州郡,必生灵涂炭,元气大伤! 这一景象,汉明帝刘庄洞若观火。他深知,如果西羌各国此时再同时反叛,自高原下陇右、关中、汉中和蜀地各郡,则局势必一发而不可收拾…… 理出头绪后的汉明帝,决心双管齐下。他专门下诏,抽调塞北各郡郡兵,令骑都尉秦彭率汉军三千五百骑,住南匈奴庭美稷,就近监视南匈奴一举一动。又给窦固下了一道密诏,令其以雷霆手段,务要瓦解羌胡联盟。同时,还令各郡重开互市,以互市为诱饵,让北匈奴不忍轻易决裂! 窦戈带着甘英、胡柏、郭匡郢、宋骞四名窦府门客,快马加鞭,星夜兼程,赶回张掖郡首府觻得城(注:今张掖市西北12.5公里处黑水国遗址北城)。在城北波光粼粼的月牙湖对岸,临近湖畔是一座巨大的庄园,便是河西窦氏宗祠所在之地。 当年河西事件时,位于觻得城正中的河西大将军府被匈奴人焚毁,幸存的窦氏族人便搬出觻得城,在城外庄园内栖身。 被汉明帝授予汉军河西军大纛后,窦固继大将军窦融之后,再一次挑起了汉军主帅重任。此时,他的独生子已经病亡,他已经带着渠耆的五千人马从居延赶回张掖郡。 前汉武帝时代修筑的居延塞,历经王莽祸国和更始之乱,本已废弃。原河西大将军窦融治河西时,重修居延塞,并分兵屯守。这一次,窦固发河西四郡民力三万人,历经整整一年,将居延塞重新修复至前汉时规模。居延都尉府屯田和守备兵力,也增加到了二千人。 从居延塞返回后,窦固便与涅阳公主刘中礼一直住在窦氏庄园。 窦戈等人风尘仆仆地冲进庄园,来不及与护卫庄园的张掖郡屯骑司马渠耆打一声招呼,便急匆匆地进入前厅内。而厅内的景象,却令他大惊! 庄园的前厅建于高台之上,坐北面南,是一座高大巍峨的宫殿式主建筑。这座庄园是二百多年前匈奴人体屠王所建,这座前厅便是体屠王宴客和办理公务的地方。 此时,风景如画的月牙湖畔,巍峨的窦氏庄园已成为河西五郡的核心。北匈奴与西羌密谋起事,牵动着镇守河西诸将的心。非常时刻,河西四郡太守齐聚月牙湖庄园,正对着墙上挂着的帛图,激烈地争论着! 而窦固或许是算定窦戈将至,他不理会众将的讨论,一直背着手在厅内等着。此时的窦固,虽然擎起了皇帝亲自授予的汉军战旗,但是职秩不过是中郎将,且受族人牵连正处于“禁锢”中。而各位太守则是封疆大吏,地位远远尊崇于中郎将。 可汉匈大战随时可能爆发,战火销烟或将降临河西,皇帝已经将对抗北匈奴的希望,寄托在窦氏这位二代掌门人身上。此时此刻,肩负保境安民重责的河西太守们,便自发地聚集到这位仍在“禁锢”之中的窦氏掌门人身边。 窦戈冲进厅堂,仓促地与众太守打了一声招呼,便赶紧将皇帝的密匣呈上。 窦固打开窦戈呈上的密匣,打开取出皇帝的密诏,只见上面只用朱砂写着四外粗体隶字,“盐泽·截杀!” 他眉头紧皱,将宫帛又递与张江。众将一一传阅后,武威太守张江道,“窦将军,皇上所言,斩钉截铁,没有余地。吾以为,应再择一勇将,率千人进入沙漠,为权鱼后应,以防不测!” 众太守闻言,都摇了摇头,否定了张江的意见,可众人一时又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张江自己沉思后也摇了摇头道,“无法确实羌人何时经过楼兰,权鱼为商贾,可长居楼兰,而千人大军,在沙漠中却无法长期自持。窦将军,可另派小队,助权鱼一臂之力!” 见众太守没有反对意见,窦固点点头,走到挂图前,指着挂图上的楼兰城对窦戈命道: “羌人行踪虽难以确实,然穿越西域大沙漠至漠北,借道楼兰可能最大。权鱼自住楼兰,且派耳目在伊吾庐侦测,同时在精绝、于阗、莎车三国,布下耳目。现权鱼驼队已出玉门,班秉、班驺随行。汝五人需立即出发,追赶驼队,寄身商队之中,不管羌人从何借道通过西域,均要不惜一切,务将其袭杀!” “末将遵令!” 窦戈五人刚答应一声准备出发,屯骑司马渠耆抱拳道,“禀报中郎将,此事事关重大,末将愿随行,确保绝杀!”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郑众出使 “汝另有要务!” 窦固未允渠耆之请,而是向窦戈一挥手,窦戈五人便迅速鱼贯而出。 等窦戈等五名壮士出发后,窦固又指着挂图,对渠耆道,“汝选五百可靠之人,每百人为一队。需自带粮秣,多备旌旗,从敦煌郡星碛山至武威郡灵武谷,轰轰烈烈分段巡视烽燧侯望,并督促戍卒,确保遮断边境!” “轰轰烈烈?” “大张旗鼓巡视,使胡人不敢越境!” “好计!”渠耆恍然大悟,“末将遵令!” …… 阴历四月初,汉明帝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向北匈奴派出使节! 鉴于北匈奴势盛,汉朝此时并未做好战争准备,双方还未到撕破脸皮之时,为稳住漠北,便决定派越骑司马郑众出使北匈奴。同时命屯驻雁门的汉军长史邓鸿,率麾下二千汉骑,迅速移防五原郡,顶替郑众出使后出现的防守空隙。 邓鸿是已故太傅邓禹的少子,仅比邓训小一岁,是著名的少年将军。虽然年仅二十三岁,却因勇悍且又擅谋略,而深得汉明帝信任。永平六年,在他二十一岁那一年,就被破格拜为汉军长史,屯守雁门郡。 四月九日,正在代郡的刘张收到了汉明帝的诏书,命郑众迅速择员出使北匈奴,并在诏书中明确命道,“详察漠北现状,洞明胡人意图!” 刘张迅速将皇帝的诏令传达给郑众,郑众不敢耽搁,带着军候林曾等随从,从代郡移至五原郡,筹备出使,并准备从五原出塞。在五原郡做出使准备时,敏锐的郑众感觉情况有异,在南匈奴的营地内有北匈奴使者隐秘出入。 汉朝向北匈奴派出使节,令南匈奴上下一片责备之声。在美稷的南匈奴单于庭,南匈奴胡邪尸逐侯鞮单于连番给汉明帝上书,力主征伐北匈奴,坚决反对汉朝与北匈奴有使节往来。在五原,在给郑众的接风宴上,南匈奴骨都候、万夫长呼衍霸历数北匈奴罪恶,恳切希望郑众放弃出使漠北。 郑众深知南北匈奴之间的仇恨,但身负皇帝诏令,故而不为所动。汉朝与北匈奴来往,使南匈奴各部怨声四起,还让他多了一个心眼。因此,他一边与呼衍霸周旋,一边派出军侯林曾等人隐秘探查实情。 林曾蹲守监视几天后,很快便查明,住五原郡的南匈奴须卜骨都侯等人得知汉朝与北匈奴使者往来,十分不满,于是便背着南单于,想反叛汉朝。他们秘密接待北匈奴使者,欲让北匈奴派兵呼应其北归! 面对骤然事变,郑众表面上接部就班地出塞,暗中命士卒隐秘急报刘张,令护乌桓校尉部和各郡汉军提前做好戒备,以防不测。同时,他出塞后,还悄然命士卒秘密监视出入受降城的南匈奴人,竟然抓获了须卜等人派往北匈奴的两名使者。 于是,郑众连夜写好了奏章,命五名士卒带着自己的奏章,将这两名全都悄然押赴代郡交给刘张。 消除了隐患后,郑众才率使团从受降城一路北上。四月初夏,正是漠北草原上花开草茂之时。使团极目所见,令他们大为惊异。只见沿途毡帐点点,牛羊遍野,牧民们在安静地放牧,景色美丽如画,与传说的漠北乃苦寒之地相去甚远! 蓝天上白云滚滚,草原上河流弯曲。牧场上芳草萋萋,百花点缀,五颜六色,斑驳缤纷,令人赏心悦目。而山区则布满茂密的森林,北坡多为高大而耐寒的落叶松,南坡多为一般松树,山坡和峡谷里长着许多潇洒的雪松,到处呈现出一派勃勃生机。 匈奴河流众多,河流两岸到处都是挺拔的杨树,美丽的松树,轻盈的柳树,牧场从山麓伸展开去,牧草特别丰美,长满各种各样的植物。河岸两旁的骄杨、垂柳掩映在河水中,静静地蜿蜒流淌。 匈奴人不仅放牧,也耕作农田。有些河畔平坦之地,开辟了大片大片的农田,田野上春栗长势旺盛,丰收在望! “大使,此仙人之境,美过吾家乡南阳郡,何故名苦寒之地耶?” 军侯林曾是南阳郡人,此时他不解地问道。其实,入眼的这一切,汉使团众人心里都带着这个大疑问。这如诗如画的景象,很难让人相信,生活这如画风景中的北匈奴,会是残酷好战的民族! 郑众理解众人的疑问,于是解释道,“春夏季节,是漠北最好的时候。五月,草原上缀满鲜花,一直持续到七月中旬,好日子便结束了。八月,酷热的风掠过草原,满地碧绿顿时消失,整个草原将一片枯黄。从九月开始,冬天来临,暴风雪肆虐无忌。” “从十月开始,坚冰在地,水流冻结,溪流上下顿失滔滔。一年一年,循环往复。冬天,极度的寒冷,能将牲畜全部冻死。夏季,草原在烈日下颤抖,烈日在空中燃烧,每天中午时分,则又必遭暴风雨突然袭击。在这种气恶劣的苦寒之地,北匈奴人无时不在做着夺取中原富庶之地的梦!” 使团行走在诗情画意中,遇到的大小部落,对汉使团也较为友好。奴隶们在放牧着牛羊,各部落的大人、甚至酋长甚至亲自用马奶酒接待郑众。眼前的一幕,很难让人将眼前的牧民部落与凶神恶煞的匈奴铁骑联系到一起。 到达弓卢水(注:即今克鲁伦河)时,汉使团与北匈奴王庭的骨都侯于储率领的匈奴人汇合,开始向龙廷进发。 顺着弓卢水北上,前方即是巍峨的狼居胥山(注:即蒙古北部的肯特山)。那里便是前汉武帝年间,霍去病远征漠北大败匈奴后,在此祭祀土神的地方,只见参差不齐的峰峦耸立于远方。越往北走越高,回首向南面看去,大大小小的圆形丘陵由大而小,向着戈壁方向依次排列下去,像无数逐渐趋于平缓的波浪。 狼居胥山往西,便是著名的姑衍山(注:即今蒙古国博格多兀拉山脉)把弓卢水流域和余吾水(注:又称安侯水,即今鄂尔浑河)流域分开。高山顶上长满稠密的针叶林,多为桦树和山杨。这片森林被匈奴人认为是神灵的居所,是圣山。 姑衍山的山腰和山麓坡地,则长满茂密的黑松树。这片黑色森林位于余吾水上游的东岸,汉时被称为黑林,北匈奴蒲奴单于的王庭金帐就设在这片黑林的林间空地上(注:即今蒙古国“哈拉和林”丛林地区)。而余吾水西岸的和硕柴达木湖畔,即为北匈奴的都城龙城,亦称龙庭。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圣山王庭 于储带着郑众的汉使团一行十七人,进入姑衍山的黑松林。 这是一块巨大的山间盆地,几条小溪穿盆地而过,仿佛如人间仙境,高大的单于王庭金帐就设在盆地的正中央。数百座白色的高大毡房或营帐,分布在盆地之上。这是北匈奴的心脏地区,在整个春夏秋三季,单于基本都是在黑松林内的这个王庭度过的。 从一座一座金碧辉煌的毡帐和毡帐顶上的旗帜,郑众发现自己来的或许不是时候。因为,毡帐顶上飘扬的分别是各大部族的王旗。盆地内林木森森,繁花似锦,流水潺潺,绿茵随风荡漾。这里是单于的王庭,五月中旬便是匈奴人夏季大祭的大日子。此刻的盆地上,旌旗罗列,甲骑进出有序,看不见牛羊食草的情景。 离五月十五日还有约二十天,各部族名王、首领为何这么早便齐聚王庭? 郑众觉得不同寻常,但未等他想明白,一队骑卒已经策马而来。他们在王庭金帐前列好两排列队,手举着弯刀,弯刀下变成一条危险的走廊。数十支牛角号“呜呜”地响起,于储带着郑众一行,从弯刀下的巷道内走过,走向单于的王庭金帐。 郑众手持符节,坦然进入大帐,只见蒲奴单于高坐于毡坐之上。这是一位长须遮面、两目如电、体格健壮的中年人,他头戴狐毛毡帽,身穿皮氅,一手挟置案上,一手举着面目狰狞的金黄人头爵,一边啜饮,一边虎视着一身汉装、正站在帐下的郑众。 单于左侧为匈奴重臣、万夫长以上将领所坐,右侧则是呼衍、须卜、丘林氏、兰氏、赫连、綦毋等各部族名王,坐于案后。而近百位小王则全部环列于金帐之外,连进来的资格都没有。 尤其是,归顺北匈奴的丁零王铁敷也坐在末端,这让郑众暗暗心惊。漠北地域广大,匈奴各部族分布在东南西北各个牧场,每年三次大祭,也是各大部族名王来即可。丁零是北匈奴的属国,也是北匈奴的奴隶,一年三祭这样的盛事,丁零除了提供“人牲”(注:活人祭品),绝无参与大祭的资格。 可这一次,近百位小王和丁零王铁敷也一起来了,这确实有点诡异。 郑众一瞬间便观察了大帐内的情况,旋即躬身施礼道,“大汉使节,越骑司马郑众,拜见单于殿下!” 蒲奴单于愣了一下,他一双虎目如暴怒的雄鹰一般,居高临下,鹰视着这个不知死活的汉人。要知道,不管是鲜卑、乌桓、丁零还是西域各国使节,见单于时无不行跪拜之礼,可这个汉使却仅鞠了一躬,抱一下拳,便算完事了,让他如何不惊怒! 站在郑众身旁的于储低声急唤道,“汉使……汉使,拜见单于!” 郑众却充耳不闻,汉人鞠躬也是大礼,他依然直视着年已五十余的蒲奴单于。蒲奴单于将人头金爵端起一饮而尽,又重重地掷于案上,双目冷冷地看着郑众,一言未发。 如果是寻常时候,有人敢冒犯他的权威,他会命人剥其皮、抽其筋、点天灯,慢慢地将其折磨而死。或会将其做成肉脯,或会将其作为“人牲”,敬献给天地神灵。可眼前这个汉人是汉朝皇帝派来的使节,是为重开互市而来,他不得不强迫自己隐忍着。 此时堂下两侧的将领和酋长们也都怒目而视,兰氏名族酋长、左大当户、单于最重要的异姓辅臣渐邪祟不解地问道,“汉使来自大汉礼义之邦,见君父必叩首,周之礼制,既不懂,如何能为使节?” “大人之言,差矣!” 郑众不卑不亢地一抱拳,朗声说道,“众为大汉上国大使,上国大使叩小国之君,是礼崩也,古未有之。此其一。大汉应北匈奴之请而设互市,然自互市以来,匈奴吏民、商贾常行强盗行径,抢劫汉商、边民财货,致命互市难以为继。大汉皇帝心忧漠北民众生计,命吾来能告单于殿下,倘若不管束吏民,互市报废,咎将在匈奴而不在汉,此其二!吾为北匈奴而来,何能叩首哉?!” 一番言语,义正辞严,说得渐邪祟哑口无言。 此时单于脸色已经气得扭曲,他扭头侧视着这个蔑视他权威的汉人,长须不停地颤动着。而帐下众将与酋长们则是一片喝骂之声,但郑众不为所动。名王、将领们都等着,只要单于一声令下,他们才不管什么汉使不汉使,定将这个可恶的汉人当庭活剐! 大帐内刹时一片死亡一般的沉静,在令人窒息的安静中,单于就这么恼怒地看着郑众,始终未发一言。终于,性燥的将领们受不了了,忽然左贤王帐下的左大都尉、万骑长钎吉馈和右大都尉、万骑长轩砂暴怒而起,扑到郑众身前,手执弯刀,架到郑众脖子上,扬言再不下跪,便要吹下脑袋。 但郑众昂首而立,而不改色心不跳。 左贤王气急,又怕二位手下真伤害了汉使,闯下大祸,于是急命二人归座。钎吉馈与轩砂这才一边痛骂不已,一边怏怏不乐地归座。 “赶出去,饿死汉猪!” 蒲奴单于瞪着血红的眼睛,低声从牙齿里挤出几个字,北匈奴的卫卒们便将郑众推出帐外。沿边汉人户户养猪,故北匈奴人有时便骂汉民为猪。而单于身为一国之君,在如此重要的国事场合,也骂出如此粗俗的话,是真的被气糊涂了。 郑众并未听见单于嘴中话,他面不改色,顺着刀斧巷道,慢慢地走向自己的汉使团队。 于储勿忙跟了出来,将他们带到一所毡房内安顿下,并抱怨道,“汉使既代表皇帝而来,当以国家为重,结两国之好,何故如此意气用事,致坏大事?” “结两国之好?” 郑众直视着于储怒道,“永平二年,大汉应北匈奴之请设互市。然匈奴人无信无义,纵兵民抢掠,不仅互市被毁,汉边郡亦田地皆废,民不聊生。今汉应匈奴之请再设互市,北匈奴却依然兵掠民抢,致互市难以为继。请问,如此狼性,如何结好?” 于储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依然狡辩道,“既如此,司马何故不远千里为使,请兵北伐岂不快意?!” “汝说得一点不错!” 郑众道,“汝亦汉人,知吾汉人血性。‘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吾为边将,深知北匈奴狼性难改,惟有以牙还牙。然大汉皇帝仁慈,心念匈奴苍生黎民,不想两国刀兵相见,仍期望单于管束帐下,让互市仍得维系,造福两国苍生。如北匈奴人不知忏改,那便只有兵戎相见一条道。霍骠骑旧事,果远乎?!” 于储听后半晌无语,心里恼怒,又辩叱道,“吾为匈奴使节,下次便依汉使,也不拜汉朝皇帝,如何?”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夏季血祭 郑众不耻地叱道,“呸!还记得汝曾为汉人否?汝既入雒阳,拜或不拜,大汉皆随时可杀汝!” 两人唇枪舌箭,一番辩论后,于储词穷,但却将郑众的话禀报单于。 蒲奴单于愤怒至极,汉使郑众见而不拜让他倍受屈辱。于是便命卫卒包围汉使团营帐,断其水火,不低头便饿死他们。 整整三天时间,汉使团粒米未进。到第三天时,自己携带的水、食皆尽,人马便处于饥渴之中。第四天,于储怕出事,便前来探听虚实。郑众出帐,拨出佩剑高擎着,怒对于储和北匈奴众卒道,“汝等转告单于,汉人视气节胜过生死!既敢来漠北出使,众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即便饿死、渴死,断不会失汉人气节!” 言毕,便返回帐内,与众卒端坐一起,闭目待死! 于储将所见所闻禀报蒲奴单于,他竟然有点骑虎难下之感。汉使如果生生饿死,不仅互市将彻底落空,汉廷和举国汉民怕都要被激怒。 当年,冒顿单于围汉高祖刘邦,辱高后,休屠王与浑邪王火婪甘泉宫,匈奴欺负大汉整整六十余年,结果到了汉武帝刘彻时,大汉以举国之力北征,霍去病一直打到龙庭。这场汉匈大战,以匈奴人完败而告终。匈奴人从此失去了河西、漠南大片草场,不得不退居漠北苦寒之地! 汉人从来后发制人,把举国汉人激怒,如汉朝举国来征,东边的鲜卑、乌桓等东胡,北边的丁零,西域各国等,怕亦会群狼毕至,北匈奴如何能挡?但就这么轻饶了这个汉军司马,蒲奴单于又实在于心不甘! 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从受降城传来驿报,大汉在五原郡已经大军云集。左鹿蠡王麾下万骑长筑狸麋率二千劲骑,南下受降城接应南匈奴。见汉军已有防备,虽然接应不到南匈奴人,但还是沿着边境一路向东,抄掠了汉人无防备的幽州上谷郡。 虽然受到汉军刘张部的狙击,死伤惨重,筑狸麋也被刘张麾下骁将耿恭一箭射穿左臂,勉强能再战。但此役匈奴人还是杀戮汉民和鲜卑民数百人,掳掠妇女一百余人北返。 “陛下,臣以为不能因小失大。汉使不过缺一跪尔,因一跪而饿杀汉使,则咎在吾。此时正是谋划‘大计’之时,尚不是与汉朝决裂的时候啊!” 众臣和名王们一时也都没了主意,主掌政务的左大沮渠须卜图和掌国政的左丞相图莫且分别进谏道。 蒲奴单于虽然心里恼怒,但还是急命撤掉包围,进献酒食。 但单于是再也不愿再见到这个汉使了,为确保双方边境互市,只好命须卜图和图莫且与汉使郑众进行了谈判。最后,还命于储再为北匈奴使节,随郑众到大汉都城雒阳,见大汉皇帝。 郑众归去前,蒲奴单于没有召见他,更没有为他饯行。汉使团在圣山呆了一二十天,等汉使团归去后,已是五月中旬,北匈奴隆重而血腥的夏祭仪式正式拉开帷幕。 二百多年前,冒顿单于励精图治,匈奴帝国开始雄居于漠北草原。为强化统治,冒顿单于规定的“一年三祭”,已经成为匈奴人传统。每年正月,各部族首领要小会于单于庭,举行春祭,祈祷六畜兴旺。每年五月,各部族要大会于龙城,祭祀祖先、天地、鬼神。每年八月,则大会于圣山,课校(注:即计算和登记)人畜。 今年风顺雨顺,牛羊被野,春栗长势良好。特别与汉朝的边境贸易,栗米、铁器大量输入匈奴,各部族兵强马壮。现在各部族名王与诸小王齐取圣山,等待夏祭。 于是,五月十五日,蒲奴单于以一百头牛羊为牺牲,以二十名鲜卑、乌桓、汉朝俘虏和二十名丁零少女为人牲,开始大祭。凌晨时分,单于率众臣、众王登上祭坛。巫师们则斩杀牛羊,切掉四足,并将牛头、羊头挂于树上,流着鲜血的牛羊肉则被切成供品,摆放在祭坛前的木板上。 二十名俘虏,被裸体绑于木桩之上。这些俘虏均被巫师们灌了药,他们犹如梦中一般,并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命运。二十名杀敌在五十人之上的匈奴勇士,则着盛装伫立于侧。 一大群乌鸦,如乌云一般从人群的头顶掠过,落在盆地四周的松树之上。它们是神的使者,在等待着接收供品的那一刻! 太阳从东方即将升起的一刹那,匈奴勇士们右手持刀,在数十名巫师的歌舞声中,利索地将尖刀插进人牲胸部,左手伸入取出仍然跳动的心脏,摆放到供桌上的木盘内。他们速度太快了,人牲们仍在如梦如幻中,胸腔已经空了。他们在药物的作用下感觉不到疼痛,只到鲜血泉涌而出,慢慢死去。 太阳冉冉升起,蒲奴单于跪于祭坛之上,朗诵祭言后,向着太阳连着四拜! 众臣和各部族王,以及王庭金帐前的士卒、牧民们,也都一齐跪下,跪拜太阳神! 单于和百官在鼓乐声中返回金帐,而牧民们则将二十名匈奴勇士围在中心,载歌载舞,开始狂欢。这二十名枭勇无敌的勇士,是匈奴人的英雄,是匈奴牧民们崇拜的偶像。他们头戴着少女们敬献的花环,巫师们簇拥着他们跳起舞蹈,将他们的英勇通告已成为神灵的祖先们。 而无数牧民,则围着“人牲”跳起欢快的舞蹈…… 为适应漠北苦寒环境,匈奴人形成了与自然相适应的生存方式。在漠北草原上,弱者无法生存,人们崇尚勇士,女人是男人的财富,每一个男子从一出生开始,便注定要成为一个战士。生活在哪个时代的司马迁,在《史记》中准确地记录了这一史实。 据《史记·匈奴传》记载,匈奴人作为游牧民族,“儿能骑羊,引弓射鸟鼠,少长则射狐兔,用为食,士力能毋弓,尽为甲骑。其俗,宽则随畜,因射猎禽兽为生业,急则人习战攻以侵伐,其天性也。”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国运角逐 为了适应残酷的游牧生活,他们的生活风俗与汉地也大不相同,“不知礼义,自君王以下咸食兽肉,衣其皮革,被旃裘。壮者肥美,老者食其余,贵壮健,贱老弱。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 夏季酷热、冬天奇寒的漠北草原,使匈奴人从骨子里便形成了尚武、嗜杀的狼性文化。他们从小练就了高超的骑射技能,只要拉得动弓弦,就是一名部族战士,而征战劫掠,就是他们的生存方式。 通过抢掠获得财富,是匈奴人的天性。匈奴帝国的各大部族社会,就是以不停地征战、抢掠为目的形成紧密的氏族。匈奴人没有货币,没有其他财富,畜口、妇女和奴隶,是主要抢掠对象,也是最大的财富。 而每一次征战,异族只要还具有劳动能力的男人,也都是掳掠的目标,“得人以为奴婢”。匈奴民族有掠人为奴的古老习俗(注:也是游牧民族共同特征),他们对奴隶的需求是无止境的,掠人为奴,奴隶的多寡,是身份地位的主要标志。 他们信奉古老的萨满教,崇尚杀戮。杀人,是能力,杀人越多越是荣耀。他们认为生前杀死一个人,被杀死的人仍然属于他的财产,在阴间也为他服务。匈奴男人战死后,他的坟墓前会竖立若干大小不一的祭石,被称为“杀人石”。每杀一个人便竖立一块祭石,最多者有数百块。 这二十名枭勇无敌的勇士,每人杀敌都在五十人以上,成为整个匈奴帝国的英雄。他们每一个人脸上布满刀疤,那是向神灵、祖先和单于铭誓时留下的刀划痕迹,是勇而有信的标志。他们身材强壮,彪悍勇武,受到女人们无尽膜拜! 夜晚来临,王庭金帐前燃起无数篝火。在数十名巫师的鼓乐声、舞蹈声中,二十名身着盛装的丁零少女,端坐在木盘之内,被士卒们抬到祭台前摆成两列。数万匈奴牧民围着人牲,在盆地中间载歌载舞。现场气氛已经,可这二十丁零少女,却面带微笑,端坐盘内一动不动。 原来,她们是单于要敬献给月神、天地、祖先的“礼物”。她们早已经被巫师们在灌了药后,切开颅顶,并灌入滚烫的水银。她们在不知不觉中死去,笑容却永远凝固在她们年轻的脸庞上。 在她们毫无痛苦地死去后,巫师们又盖上颅顶,让她们和活着时几乎一模一样。 王帐前,人们已经疯狂,鼓乐惊天动地,气氛已经。只有站列在名王队列中的丁零王铁敷紧紧地咬着牙,看着那二十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将泪水狠狠地憋了回去。丁零仅有生口二十余万,长期被匈奴奴役,匈奴每次大祭,舍不得宰杀自己的女人,“人牲”便都得丁零奉献。 为了丁零的生存,他不得不强颜欢笑,将仇恨深深地埋在心底! 月色皎洁,蒲奴单于带着百官登台又拜天上的明月,以祭祀祖先、天地、鬼神。而吏民们则在王帐外的广场上,鼓乐齐鸣,载歌载舞,歌颂自己的祖先和天地神灵。盆地四周的松树上,则如乌云一般,聚集了成千上万的乌鸦。它们静静地观看着树下广场上的舞蹈狂欢的人们。 大祭狂欢一直进行到子夜,人们才意犹未尽地散去。此时,一堆堆篝火已经慢慢熄灭。天上明月如水,突然,盆地中间人们曾经狂欢的广场之上,如骤然被一片乌云笼罩,无数乌鸦凌空而下,从松树上直扑广场中间。 已经成为火烬的篝火堆,不时被引燃。原来,在争夺“人牲”的惨烈大战中,无数乌鸦落进火烬中,将一堆堆篝火重新引燃。一堆堆毡帐前,士卒们兴奋地望着盆地中间,他们知道,只需一瞬间,这些“牺牲”、“人牲”就将成为一具具白骨…… 大祭轰轰烈烈,一直进行了五天。大祭之后,蒲奴单于则在王帐内升帐。 单于命各部族名王、诸小王早早来到圣山,更重要的是接见西羌烧当羌国大王滇旬的特使、西羌陇右王滇渠,实施瓜分汉朝的“牧马中州”战略! 南北匈奴分裂后,北匈奴虽然蝗灾、旱灾不断,度过了一段仓皇岁月。但得到西域源源不断的粮秣财货供应,实力也渐强。现在加上西域各国、附属北匈奴的丁零,总兵力达到近三十万骑。 但潜伏在大汉腹地的敌后斥侯们传回的信息,还是让单于和诸王心忧不已。 汉朝地大物博,土地肥美,已连续多年大熟。现在,汉朝正在举国准备治河水(注:即黄河)。一旦治河功成,腾出手来的汉廷,势必要清算北匈奴这么多年来的盘剥、袭扰和掳掠! 在这场国家命运的角逐中,北匈奴在人口三千多万的大汉面前已经败北,汉朝的强大国力,根本不是北匈奴能够比拟。在北匈奴人眼中,富庶的汉朝和西域,就是二块鲜美的肉。互市和商道贸易仅是权宜之计,盘剥西域各国,抢劫富得流油的汉民,才是北匈奴最主要的生财之道。 虽然汉人崇尚中庸,希望与各国和谐共处,但蒲奴单于和北匈奴的将帅们清楚得很,汉匈不两立,汉强则汉武帝时故事必重演,北匈奴则必亡! 于是,北匈奴潜藏于汉朝的北匈奴国师呼伦,根据汉匈两国形势,制定了宏大的“牧马中州”策,并称之为“死而求生”之策。而在这一计划中,地处高原的西羌各国,则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呼伦是须卜氏王子,实质是汉人。当年,匈奴人寇掠云中郡,须卜氏部落万骑长须卜图杀了汉人司马全家,将其只有二岁的小儿掳走,并收为养子,取名呼伦。 长大后的呼伦成为巫师,因长于谋略而被蒲奴单于拜为国师。为掌握大汉情况,他长期潜伏在大汉腹地,汉朝在刘庄的治理下欣欣向荣,让他焦心如焚。经过长期思考后,他强烈建议蒲奴单于,趁汉朝举国忙于即将开工的治河工程之机,北匈奴举国南下,与大汉决一死战!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西羌使者 这一次,他经过长期思考后,用汉文写成《牧马中州策》,派可靠之人,呈送给蒲奴单于。在这篇策论中,呼伦写道: “陛下,刘秀之汉非刘彻之汉,汉地富庶却数十年不演兵,其盛兵、边防已废。刘庄之汉,比刘彻之汉更可怕。彼少时即存有北击大漠雄心,然亲政后内有河患制肘,无暇北顾。外因兵制已废,国无盛兵,故外强中干,实不堪一击!河西数郡,仅有兵不足一万。塞北边防,靠鲜卑、乌桓、南匈奴数万人维持苟安。” “雒阳北军,仅有三千老弱病残,铁骑千人可尽屠之。雍营、黎阳与各边郡,仅有兵各数千人。郡兵战力低下,不堪一战。南匈奴、鲜卑、乌桓同为北人,附汉不过图一时之利。今吾已结西羌烧当羌王滇旬,彼应诺共同举兵。臣以为,此当为吾匈奴帝国千载难逢机遇,失不再来!” “陛下当赠送牛羊女人,以结南匈奴、鲜卑、乌桓,断汉人北塞屏障,以使其边境洞开!并命呼衍部将西域各国兵出河西,陛下自将本部、丁零、南匈奴、鲜卑、乌桓兵出漠南,滇旬将联络西羌各国,兵出陇右、关中、汉中、蜀地,三路大军会师雒阳,汉朝必亡也!” “如若失去此大好机遇,待治河功成,刘庄乃枭雄之帝,必挥师北向,举国北征。以大汉之国力,一旦主动用兵,倾举国之力,则大祸毕至。或彼演刘彻旧事,先征西域,再断吾匈奴右臂,最后征漠北,吾定将民无所遁而亡国矣……” 呼伦的密信,一语道中了匈奴贵族心中永远的痛,故而让蒲奴单于和众大臣争论了已经十余天。众人心里都很清楚,汉匈不两立,摊牌的日子已经不远。但是,举国南下,这可是孤注一掷,这样的决断不是那么好下的。就在这时,西羌烧当羌国特使滇渠,于凌晨时分到达圣山。 与北匈奴一样,在西羌诸国中,烧当羌与汉亦有世仇。烧当羌王滇旬又叫东吾,其子叫迷吾,均枭勇之辈,早有反汉之心。北匈奴国师呼伦多次出高原,说动烧当羌勾连各羌国。倘若羌胡结盟,举国南下之策便多了一分胜算,这让众人对羌使充满期待! 圣山的清晨,分外壮美。一轮红日涌出草原与苍天相接处,将青山、草原、河流、松林都染成朦朦红色剪影。盆地内连绵不断的各式军帐、战车、幡旗、矛戈结成的壮阔行营,悠扬沉重的号角伴着萧萧马鸣此起彼伏。 通向山下的官道上,一队由十余匹疲惫的战马和五十余峰骆驼组成的驼队,在十六名北匈奴随行武士的护卫下,正歪歪扭扭地向盆地中间走来。远远看去,犹如一支战败而归的骑卒,无精打采地行走在苇草长波中。 “哼,永远扶不起的贱羌!” 蒲奴单于带着百官,已经站在金帐门前迎候,并小声恨恨地骂了一句。两千名铁甲骑士,已从金帐大门至辕门的大道上排列成一溜甲士甬道。两骑一组,一面红色大旗,一柄青铜大斧。行辕区外战旗招展,斧钺生辉,声威壮盛! 辕外甬道上,前出百十里迎接的郝宿王勒都尔,陪伴着滇渠正悠悠而来。当驼队进入一箭之地的石碑标志时,甲士甬道外鼓声大作,两排长号仰天而起,呜呜齐鸣。郝宿王勒都尔在战马上向滇渠肃然拱手通报道,“单于已亲率百官,在帐门前恭迎亲王大驾!” 滇渠闻言一振,他挺直腰,刹时端坐在战马上。他是一个三十余岁的羌人,披散着长发,身穿一领极为普通的灰色麻布袍,面色彤红。或是一路奔波,让这位羌王受尽了奔波之苦。或是生活在高原的羌人,不适应漠北的风光气候。此时的滇渠,神色散淡,似凝重、愁苦,又似万分疲倦。 匈奴众臣原本瞧不起羌人,此时见滇渠一付落泊之态,嘴角便不免漏出一丝轻蔑的微笑,但旋即又变为肃然庄重。二百多年前,匈奴人占有河西时,曾打得高原羌人丢盔卸甲,举族为奴。可今天不一样了,他们可以哂笑羌人的寒酸,但现在的匈奴人需要羌人帮忙,他们绝不能表现出丝毫的轻视和不屑。 滇渠竟然在鼓乐声中,在马上闭目养神,他根本就不看红旗林立斧钺生辉的北匈奴精锐铁骑。穿过骑士甬道,进入行辕大门后不久,便来到一座白色铜顶大帐之前。大帐矗立在盆地中央,大帐顶端,一杆黑色大纛旗正迎风舒卷。 单于和众臣正伫立大帐前迎接他,滇渠赶紧跳下战马,伏身跪于地,叩首长拜道,“西羌烧当羌国王弟、万骑长滇渠,拜见大单于陛下!” 匈奴众大臣与众将都以居高临下之态,看着这个披发、魁伟、却一脸疲惫之色的羌人。但蒲奴单于却露出笑容,亲自将羌人扶起后说道,“大使不远万里,旅途劳顿,请先至行辕暂歇。晚上吾将与万骑长畅怀痛饮,共商大计!” 滇渠受宠若惊,不敢违拗,便再一次躬身拱手道,“谢单于陛下,小王遵令!”说着,便诺诺退下,带着他身后这一群奇形怪状的羌人,跟着郝宿王勒都尔离开大帐。 郝宿王勒都尔将滇渠一行,带到充作宾舍的毡帐安置下。令匈奴人没想到的是,滇渠一行这一睡下,便睡了整整一天。 滇渠退下后,单于带着众人进帐,右大当户鬼魃忍不住道,“陛下何故对羌人奴才如此厚礼,而自损威仪?” 蒲奴单于叱道,“羌人数十万,盛兵十数万,岂彼时之羌哉?必待之以厚礼,欲成大事者,何故轻慢羌人耶?” 众将闻言,这才不敢多言。 中原秦亡后,西汉建国,冒顿单于也兴于北野,并据有河南地和河西,实力大增,“破东胡,走月氏,威震百蛮,臣服诸羌人”,西羌诸国成为匈奴的附庸,共同对抗西汉帝国。汉武帝时代,汉军击河西、漠北,匈奴败遁北野,西汉“列置四郡,通道玉门,隔绝羌胡,使南北不得交关”(注:据《汉书》·《西域传》),彻底切断了羌人和匈奴人的联系。 正因为有这前因,匈奴众将才从内心深处轻慢羌人! 夜晚,圣山变得如诗如画。盆地内的各色灯火,将营地装扮成一个流光溢彩的灿烂世界。军旗猎猎,刁斗声声,有军营的壮美,却没有战场的萧瑟杀气。初夏尚有凉意的微风中,黑松林内弥漫着一片华贵的侈糜。 滇渠一行饱饱地睡了一大觉后,都缓过神来,被战战兢兢地请进单于帐。没有人怪罪羌人失礼,相反,大帐内数十张案上,均已经摆上食鼎,刚刚炙烤好的乳羊也已一一上案。单于和众大臣、名王,都静坐案后等待着尊贵的客人呢。 等客人坐定,钟声响起,侍女们迅速为客人开鼎、倒酒,喷香的炖小鹿内与烤乳羔,令人垂涎欲滴。汉人豪族好排场,宴客时要待钟磐声响起,才会开鼎而食。蒲奴单于这是用汉礼迎接滇渠,用心可谓良苦!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羌胡谋汉 郝宿王勒都尔率先起身,手举着爵对单于和滇渠颔首后道,“今日是匈奴、西羌各国举盟的大喜日子,吾作为迎接贵客的使者,敬单于陛下与远方的贵客一爵,愿二国同举大业,早日实施‘牧马中州’大计!” 众人乱纷纷地响应,一饮而尽。 蒲奴单于端起爵道,“今汉朝日益强盛,贪婪日甚,存吞并漠北、高原、西域之心。匈奴国师定下‘牧马中州’大计,不知贵国东吾大王如何看?” “陛下久居漠北,未识汉朝面目也!”滇渠不屑地道,“今日之汉,非刘彻之汉。汉朝国力固强,人民固多,然大汉惟有一样不强。那就是早已自废武力,外强中干!” 滇渠说得极不礼貌,匈奴众臣和名王们闻言都愣了一下。左鹿蠡王屠耆乌冷笑一声,忍不住叱道,“汉朝永平年初,汉将马武、窦固征大、小榆谷。汉朝兵既弱,何故三万兵,而烧当羌国五万兵迎战,却举国而降耶?” “大王仅知其一,不知其二。彼时吾国无防备,窦固善用兵,骤然而袭,吾未及抵挡,便已败矣!”滇渠也愣了一下,回辩道,“今则完全不同,汉人沉湎治河,无心与战。其兵制早废,除边兵外,北营、黎阳、雍营各不过五千人。” “北营全为当年跟随刘秀打天下之老人,牙已松落,如何能战?黎阳营尚有战力,雍营多年前即与汉廷二心,战端一起,必反戈向之。试想,高原诸羌国共有兵十四五万,西域各国有兵六七万,贵国盛兵近二十万骑。四十万大军骤然攻入汉朝,彼虽丁口众多,然征兵且来不及,又如何能不败?” 左丞相图莫且道,“汉人素来后发制人,且地域广大,生口三千万。即便战端起时仓促应对,可一但缓过气来,便遍地是卒,吾区区四十万人岂能应对?到时,怕是漠北、高原尽为汉人所有矣!” “丞相妄言尔!” 滇渠不屑地道,“羌人与匈奴上国,自古均受汉人欺凌,西羌被讨伐、灭国者众。今敢于汉朝抗衡者,惟单于也。单于振臂,高原诸羌国必共同响应,大计可成也。高原之上,自北向南,恨汉朝威压者非吾一国。参狼、白马、龙桥、薄甲、西南之越人等二十余羌国,均会响应。彼时天下大乱,群狼抢食,联军岂只会区区四十万人耶?!” 图莫且对滇渠的无理并未在意,相反,他带着疑问道,“高原各羌国,畏汉如虎,且互相攻伐,纷争不断,战火从未停歇。烧当羌东吾国王果能一统诸羌,各羌国又果能铁心攻汉?!” 滇渠自豪地道,“当年汉将窦固征伐高原烧当羌国,王父滇吾兵败降汉,羌人沦为奴役,王父最终受辱身亡。几年来,王兄东吾未曾忘父王临终之言,发誓复仇,讨还血债!前年开始,王兄即秘商诸羌国,谋同举大义。并相约今年羌历年(注:羌历九月初一,汉历阴历十月初—),先零、卑湳、卑禾、婼、参狼、钟、白马、越嶲等十七国王,相聚赐支河曲,共商大计!” “羌人久居高原,人心崩析。三年时间,东吾王即使诸羌归心,令小王叹服!”左贤王优留不放地道。 滇渠笑道,“羌人居高原山野之间,以牧羊为生,生计艰难。可羌人好利,故王兄施之以利,且绝杀敢于反抗之先零羌王,西羌诸王惧,自然与会……” 左贤王优留看着这个三十余岁的披发羌人,思忖着他的话,良久才掷爵于案,并抹了一下嘴巴,这才道,“既然不战亦是死,何不拚死一搏,牧马中原肥美丰饶之地?”说着,他看着滇渠道,“吾想知道,贵国谋虑既久,夺汉之后,如何分汉,定也早有成案?” “分河而治!”滇渠断然道。 “分河而治?”图莫且惊讶地看着羌人。想当年,羌人不过匈奴人的奴仆,今日竟然敢与匈奴人分庭抗礼。 “对!汉朝河水(注:即黄河)以北,地域广大,为匈奴独有。河西、陇右、司隶校尉部,为吾高原国所有。河水以南其余地域,为天下众高原国人分食之!”滇渠偷偷瞄了一眼单于,见蒲奴面带微笑,这才终于抖开了自己的包袱。 众臣议论纷纷,此战若成,匈奴人不仅据有河套、阴山之地,甚至能据有整个河水之北、西域、漠北,这诱人的前景,令他们热血。但左鹿蠡王屠耆乌却“哈哈哈”大笑起来,笑毕叱道: “烧当人区区十万,兵不过三万,却想据河西、陇右、三辅、中州。高原各羌国不过数十万人,兵不过十数万,即欲据河南之南。需知河水之南,汉有数十郡,汝不怕噎着乎?” 接下来,便是一番唇舌大战,双方各执一端,丝毫不相让。当众臣与羌人争吵时,蒲奴单于心里冷笑,脸上却露出一付虔诚之态。他悠然饮酒,似乎胸有成竹。 高原西羌各国,素受汉人欺压,从汉武帝刘彻起,羌人便失去家园,或远遁高原苦寒之地,或归顺汉朝。汉则设陇西和西南夷多郡,置护羌校尉以领西南羌人。现在,退据高原各羌人部落丁口合计有数十万,羌兵十数万。对抗汉朝,这是一支重要力量! 蒲奴单于脸上一付虔诚之色,可心里早已盘算好了。等了大汉,彼时匈奴定然兵强马壮,区区羌人只配为奴,堂堂的匈奴人,乃天之骄子,如何会和肮脏的羌民共享天下? 如此争吵不是办法,左贤王优留拍拍手,大帐内才稍安静下来。优留道,“河西为匈奴祖地,河西必为匈奴所有。陇右、三辅与烧当羌最近,地最肥美,太华山以西广大地域,均可为烧当羌国所有。吾匈奴既举大旗,出力最甚,函谷关以东之中州土地,大汉各郡,理应为吾所有!南方各郡,则可为诸羌据之!” 优留是左贤王,他认真说话,滇渠不敢硬抗。况且,优留所提裂土之策,与王兄东吾的腹案差不多,于是,他点点头接受优留所议。 一番讨价还价,最后羌胡双方各退一步,便按优留之议,形成共识,也算皆大欢喜!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闭门思过 大计已成,此时已经天已过晌午。 匈奴人再上炙烤乳猪,蒲奴单于举爵道,“今日金帐大会,乃定下之计也。望亲王早归羌国,联络西南诸羌、雍营,按计行事。事关重大,需隐秘筹划,明年夏祭(注:即阴历五月十五)之时,西羌诸国与雍营先行起事,吾将随即举国南下,群雄逐鹿,再绘天下,牧马中州!” 郑众的汉使团完成使命后,带着北匈奴使节从漠北龙庭返回五原郡时,已经是夏末。这里已经今非昔比,大军云集,汉军集结了一万五千余精骑重兵。郑众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蒲奴单于饶了他一命。 原来,郑众捉住南匈奴使节送回代郡后,刘张大怒,迅速派信使将郑众的奏章飞马驰报汉明帝。郑众鉴于边郡的严峻形势,建议重新设置度辽将军,以防南匈奴胡邪尸逐侯鞮单于与北匈奴勾结。 这一次,汉明帝迅速采纳这一建议。 为防不测,汉明帝迅速调整了塞北防御部署。他下诏令骑都尉刘张居代郡,总领塞北军事。令设置度辽营,以中郎将吴棠行度辽将军事,副校尉来苗、左校尉阎章、右校尉张国,率领黎阳虎牙营屯五原郡曼柏县(注:即今内蒙古托克托县西南)。令骑都尉秦彭将五千汉骑屯美稷(注:即今内蒙古准格尔旗本北)。 此时,加上文穆的护乌桓校尉部,刘张的塞北汉军在五原郡沿边一线,集结了一万二千多重骑。如果此时塞北发生战事,加上各边郡郡兵和南匈奴、鲜卑、乌桓,汉军将能集结起六万重兵。汉军这可是摆开的战争架势,边境风声越来越紧。 汉明帝还是不放心,他甚至想调动驻防雁门关的邓鸿所部,想想又忍住了。这是塞北防御唯一的一支预备部队,此时不能动!于是,为防万一,他又给人在河西的窦固下了一道诏书同,“北疆军情紧急,卿应早固河西。如北匈奴大军寇塞北,卿应将河西各郡郡兵,越过沙漠,驰援塞北,并节制骑都尉刘张、段彭!” 此时的郑众和他的汉使团,并不知他们走后,在圣山上的单于王庭金帐内又发生了什么事。从汉军不同寻常的部署,他看到了皇帝的焦虑和良苦用心,同时隐隐意识到必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已经发生! 沿边各郡都发现北匈奴使者的身影,鲜卑、乌桓已将北匈奴使者解送代郡,交与刘张处置。而南北匈奴之间,仍有使者隐秘来往。到了秋初时分,北匈奴再次派出五千铁骑急驰至朔方,欲接应南匈奴反叛者。 刘张迅速命吴棠将汉军展开,作出攻击态势,遮断了南、北匈奴联系。北匈奴跃跃欲试,见汉朝早有防备,只得怏怏撤兵! 虽然战事并未打起来,边塞局势表面上又恢复稳定。但汉匈两国,仍就设立互市在讨价还价。郑众和于储率领各自团队,一直在紧张地谈判。直到秋末,北匈奴使节于储才承诺返回漠北后,将禀报单于,严厉管束吏民,确保兵卒不再袭扰汉边各郡。而汉朝也承诺,将继续开设边境互市。 在此期间,郑众给汉明帝写了一份长长的奏章,在奏章末尾,他告诉汉明帝,“陛下,北匈奴实力渐强,虎狼之心犹甚。臣之观感,汉匈不两立,单于存举国寇掠中原之心,大战已不远!当放弃幻想,停止互市。立足大战,择将练兵。匈奴一日不灭,则汉之边患一日难解!” 汉明帝将这封密奏传阅于三公,并命“密传窦固、刘张阅,阅后即毁!” 同时,又给骑都尉刘张下了一道密诏,“羌胡共谋‘牧马中州’,羌人已离单于庭。速择得力将领,隐秘探查由北匈奴入汉之商队,找到藏匿于商队之羌王,杀之并解头颅于京师!” “牧马中州?” 刘张接到密诏大惊,他没想到局势如此严峻!难道北匈奴与西羌欲举国征汉?他不敢耽搁丝毫,更无一丝犹豫,而是迅速召见他最得力的战将,假司马耿恭。 耿恭是五陵原茂陵邑世子,是建威大将军、开国元勋耿弇弟弟耿广之子。阴历四月初,他应刘张之请,来到代郡,被任命为假司马。郑众率汉使团北上后,恰好北匈奴派出二千骑至受降城,拟接欲北归的南匈奴人。 后见汉军早有准备,便怒而神出鬼没地抄掠汉沿边各郡。各郡郡兵对飘忽不定的北匈奴人无可奈何,刘张大怒,便命耿恭率本部一千人,追踪北匈奴这支劲骑。耿恭果然厉害,他没有守株待兔,而是率部沿着边境向东疾驰数百里,终于在渔阳郡将正抄掠乌桓民众的北匈奴人抓个正着。 两军仓促接战,汉军士卒多年未经大战,均有畏怯之色。耿恭却拍马当先,杀入敌阵,一柄长矛瞬间连挑北匈奴四骑。汉军士气大振,执矛蜂涌而上,将仓促应战的北匈奴人杀得大败,逃向漠北。一战过后,耿恭所部成为高张麾下一支劲旅。而耿恭这个假司马,也成为刘张帐下最得力的将领。 此时接到皇帝密诏,刘张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耿恭。耿恭受命率领本部人马,开始在沿边各郡巡哨。东汉年代,商业发达,南北商贾,牛车塞野。耿恭检查了无数商队,可整整几个月,却一无所得,连一个羌人的影子都未发现。 显然,羌人自漠北归高原,并未敢走大汉腹地线路。刘张只得据实上奏汉明帝,并自请处分。 但汉明帝并未斥责刘张,他在等窦固的消息。为麻痹北单于,他下诏命郑众再次出使北匈奴。但郑众性格耿直,他并不知汉匈两国背后的所有暗战。他反对再向北匈奴派遣使节,便连续二次上疏,劝说皇帝不要做无用功。汉明帝不允,郑众只得带队离开雒阳,向边塞进发。 但郑众在途中磨磨蹭蹭,每日行不过十里,未过河水(注:即黄河)便又连续上书四道,继续劝阻汉明帝停止派使节再使北匈奴。郑众的理由很简直,北匈奴是条狼,只能对其示强,而绝不能对其示弱。在奏章中,他还对汉明帝道,“臣使北匈奴,如单于再逼臣行跪叩之礼,臣不跪则必死,将再不能为陛下执戈征战。跪可苟活,然汉儒脸面则尽失之!” 这几句话,一下子把汉明帝是真的气坏了! 其实,汉明帝岂能不知北匈奴秉性。两国虽然明争暗斗不可开交,但表面文章还是得做啊。他派使节,并承诺重开互市,只不过是在为大汉争取喘息时间。治河已经全面铺开,此时断然不能开战。郑众早年在司空府做给事中时,是何等聪明,可为何就看不到这一点呢!他气坏了,于是便下诏严厉斥责了郑众,并下令将其羁押。等郑众和于储返回雒阳时,他又命将其直接投进雒阳诏狱。 教训了一顿郑众,他又专门下诏赦免天下非死罪之囚,于是郑众又得已赦免回家。但汉明帝的气并未消,他恼怒地专门下诏道,“勿出院门,闭户思过!”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艰难决策 阴历十月份,汉明帝在朝堂上召见北匈奴使节于储。问起郑众上次出使情况,汉明帝和众臣这才得知郑众与单于争礼之事。于是,复召正在家中“闭户思过”的郑众为越骑司马,并派至敦煌,拜为中郎将,行敦煌太守事,守护西域。 汉帝国一代能臣,一身青涩的郑众,至此才算真正登上汉匈博弈的舞台! 与郑众不同,身在囚中的窦固,在汉匈两国围绕“牧马中州”策进行的激烈暗战中,却肩负着为汉朝争取喘息时机的重任,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早在五月份北匈奴夏祭金帐大会之后,西池便派出心腹之人,昼伏夜行,冒着被抓获的危险,直接穿越漠北大草原和大沙漠,来到漠南,将羌胡“牧马中州”策和羌人即将在赐支河曲会盟的消息,及时送到了身在河西张掖的窦固手中。 窦固则在第一时间,派出信使,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将绝密消息密传进京,驰呈汉明帝。 窦固与信使一齐从居延返回张掖,并亲自送信使出发后,他站在月牙湖畔的榭台之上,眼看着天鹅在湖水中荡漾、在芦苇中嘻戏,心里却在焦急地等待着西域来的消息。 西池冒着生命危险传回的密报,令窦固震惊,后背甚至阵阵发凉。他看到了危险,西池的密报非同小可。作为朝廷倚为柱石的伟大军事战略家,窦固敏锐地觉察到,汉匈延续数百年的军事与政治较量,因羌胡媾合密谋,已经上升到一个更加危险的阶段。如果羌胡密谋得逞,势将天下大乱,远未做好战争准备的汉朝,势将生灵涂炭,甚至有亡国的危险。 窦固不但精于谋,更精于行!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这位窦氏二代掌门人与远在雒阳汉宫的汉明帝千里契合,为打破“牧马中州”策,祭出了雷霆万钧般的一套组合拳,进而改变了历史进程! 今天,当我们回望历史的时候,都会为当年这惊心动魄的国家较量而出一身冷汗! 此时,窦固独自伫立湖边,北匈奴人与羌人正在密集勾连,他已经没有过多时间思考,他更不能等待远在雒阳的皇帝诏令。几乎在瞬间,他便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 即不管权鱼能否截杀羌人使节,为了大汉万民,他要“先南后北,瓦解羌盟”,进而让“牧马中州”之策成为北匈奴的独角戏!只要没有了羌人在高原的异动,仅凭北匈奴和西域近三十万骑,北单于绝无胆量冒着亡国之危险举国南下! 可如何才能瓦解羌人的会盟呢?他返回密室,对着满墙的挂图,苦思良策! 开始,他曾想先遮断羌胡勾连。汉据有河西,将北匈奴与高原羌人分隔在两处。但看着挂图上互相纠缠、曲折漫长的边境线,他迅速又放弃了这一想法!深了高原各羌国的窦固明白,汉朝想完全遮断羌胡往来,根本不可能。 两汉时代,是中国历史上民族大融合的重要时期。早在西汉宣帝年代,西羌叛乱,大将赵充国攻抚并用,征服羌人,置护羌校尉,设置金城属国(注:今甘肃兰州西)接纳归服羌人,高原羌人开始与汉人在陇右混居。 王莽篡汉后,羌人再次反叛,大批羌人迁入塞内。在更始、赤眉相继进入长安之际,隗嚣拥兵天水,号河西大将军,而西羌不断侵扰金城、陇西,隗嚣不能制。建武九年(公元33年)九月,隗嚣病亡,陇西险落羌人之手。光武帝刘秀接受河西从事班彪建议,再设护羌校尉治理羌人。 建武十年至十二年间,先零羌会盟诸羌国连续寇掠金城、临洮等郡,陇右大乱。光武帝命中郎将来歙、陇西太守马援率军征服羌变,并把羌人安置在天水、陇西、扶风三郡。但此后数年,羌人仍时常攻掠各郡县。马援遂奏置长吏,“缮城郭,起坞候,开导水田,劝以耕牧,郡中乐业”。 为使塞外高原羌人归服,光武帝恢复前汉对羌人封赏的王侯君长职务,此后二十年,羌人不曾有大乱。建武中元二年(公元57年),羌族内部发生了战乱,烧当羌攻夺先零羌之大榆中居地,并攻掠陇西。陇西太守刘盱战败,守塞诸羌皆叛,陇西再度生灵涂炭。 刚刚亲政的汉明帝,命中郎将窦固、捕虏将军马武率四万大军讨平诸羌。并徙七千羌人安置于三辅扶风郡,以窦林为护羌校尉。窦林以恩信招抚羌人,羌人渐渐降服。此时,不仅陇西各郡、三辅的扶风和河西各郡,都有大量的羌人、胡人,与汉人杂居。汉朝塞北各郡,更是羌、胡以及东胡鲜卑、乌桓杂居。 羌人本为炎帝后裔,而匈奴与东胡,则均为黄帝后裔。他们本来相貌便与汉人一致,移居汉地后,又习农耕,除原有羌胡习俗不一样,其余几与汉人无异。或许斩杀羌王使者滇渠容易做到,可想要截断羌胡联络,根本不可能做到。 得知滇渠被杀,北单于蒲奴和羌王东吾定然会再悄然派出使者,只要东吾活着一天,羌人反心便一日不亡。特别是“赐支会盟”后,羌人齐心攻汉,与北匈奴一南一北,势将成为汉朝大患。 窦固长时间看着挂图,穷思良策。忽然他看着图上的赐支河曲(注:即今龙羊峡水库),想起西池提供的“羌年大会”情报,不禁眼前一亮。 这里已经是河水(注:即黄河)的源头,河水穿行在千山万壑中,奔腾向西,在这里转了一个大弯,这个弯便称为赐支河曲。窦固去过这个地方,河道两岸有大片草地、滩地,风景优美,气候温润,是高原上难得的避暑、避寒胜地。 他曾想提一劲旅悄然从高原腹地出赐支河曲,在会盟时斩灭东吾。但他迅速放弃了这一想法,斩蛇先斩首,只要先消灭祸首,即羌王东吾,使群羌无主,各羌王即便都去了赐支河曲,也难以达到一致,羌人会盟也将不攻自破! 窦固坚信,以自己对烧当羌和其羌王东吾的了解,以窦氏在关西、高原各羌国和河西的威望、影响力,只要亲提一旅轻兵,直出高原北海(注:即今青海湖),公布东吾罪孽,诸羌必不敢助东吾,烧当羌亦将畏而自生内乱,进而必能取东吾首级! 可这一行动非同小可,风险巨大,甚至赌进了窦固个人的生死荣辱和身家性命! 河西郡兵能战者,不过万余。西有北匈奴呼衍部和西域各国数万雄兵威胁,北有北匈奴皋林部虎视眈眈的三万大军,能抽出径出高原北海的兵力,不能超过两千。而烧当羌王东吾手下有大军近五万人,两千汉军翻越重重雪域高原,经历千辛万苦后,根本无力对抗东吾的五万大军!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害虫被羁 此时的汉朝,根本经不得失败。如汉军先败在羌人手下,北匈奴势必借势南下!果然如此,他窦固将成为历史的罪人,纵然碎尸万段,也难赦其罪! 但千钧一发之时,容不得他窦固计较个人进退、荣辱,只能将毁誉、生死置之度外。他再一次写好密奏,并派自己的老部下,张掖郡都尉府帐下从事郭恂为信使,将自己的决断密奏远在雒阳的汉明帝。同时,还破例召唤身在兰台当书佣的班超! 在焦急地等待皇帝旨意的日子里,窦戈和权鱼,也给他从西域带回了好消息! 七月末、八月初,正是新葫上市之时,酷暑笼罩着张掖绿洲。窦戈只到此时才带着他的人,风尘仆仆地从西域赶回张掖。同时带来的,还有装在匣内的西羌烧当羌王弟滇渠的首级! 原来,窦戈率甘英等四人赶上权鱼的驼队后,便加入驼队,穿越八百里莫贺延碛大沙漠,来到楼兰城。他们在楼兰城就地商贸,呆了整整二个月。只到阴历八月初夜晚,甘英、胡柏二人在白龙堆发现了一支羌人驼队。 这支驼队之所以受到他们重视,是因为有一支二十人的匈奴精骑小队随行保卫。甘英就地监视,胡柏驰回楼兰城报信。第二日晚,窦戈率班秉、班驺、甘英、胡柏、郭匡郢、宋骞六将和权鱼的镖队三十余人,突然包围、袭击了正在夜宿、且毫无防备的羌人驼队。 除二名匈奴人逃脱外,羌人全部被杀,驼队财货则尽为权鱼所得。 窦固重赏了窦戈等人,并迅速派出信使,将滇渠首级呈送进京。 如何阻止羌胡媾连,让窦戈忧心忡忡。他进言道,“大人,吾拟率属下四十余人,以商队掩护,进入鄯善国王治驩泥城后之南山(注:即今阿尔金山),在各山口隐秘巡哨,袭杀过往羌人,阻断羌胡联系!” 窦固却道,“羌人与西域联系紧密,果如此汝将妄杀大量平民,吾必杀汝!”说着,问窦戈,“权鱼归河西否?” 窦戈笑道,“权鱼滑得很,此次在白龙堆闹得动静太大,彼或数年不敢再至西域矣。吾归来时,彼驼队随吾后东归,此时或已到敦煌!” 窦固点点头道,“如此甚好!待权鱼归,汝带班秉、班驺等人先至金城郡待命,权鱼则将驼队,自行出陇右……” 接着,又对勇将屯骑司马渠耆道,“命汝在张掖郡诸兵中,选择精骑二千,马匹四千,自带一个月给养、马料,后日随吾出发!” 本以为暗战没他什么事的渠耆,心里正懊恼着呢,闻言大喜,摩拳擦掌,还脱口道,“末将遵令……都尉,出涿邪山乎?” 涿邪山是北匈奴皋林温禺犊王的驻牧地,梨夕靬两番兵逼居延塞,渠耆早就恨不得与其大打一场呢!谁知,窦固尽管是对爱将,也未透露丝毫,只是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渠耆便做了一个请罪的手势,还伸了伸舌头,赶紧遵令选兵去了! 时不我待,此时皇帝的旨意还未来,窦固既未给自己的管家丝毫喘息的时机,同时,又在夜里三更,带着渠耆的两千精兵,悄然向扁都口驰去…… 班超身在兰台,虽然卑微如书佣,但是汉帝国绝大数公文都经兰台转送各地,汉匈两国惨烈暗战较量,让他尽收眼底。 近段时间,尚书台转来一批书简,需要誊清后归档。众书佣们夜以继日,这天午后杨终过来送简,见班超正伏案疾书,而重锏则放于案侧,不离左右,便立于身侧讥道,“北匈奴三番五次兵临城下,大汉边民涂炭,汝既欲立功异域,何不效耿恭,杨威边塞,而必效傅介子、张骞耶?” 班超一边挥毫,一边沉思着耿恭建立的战绩,心里既为挚友高兴,又恨自己困身兰台,不能一展抱负。杨终的话他没有听清,便抬起头问道,“郎官所言何事?” 堂内有数十案,史令、书佣们都在伏案劳作,闻杨终言众人都强忍着不敢笑出。此时,又闻班超言,书佣、史令们终于抑制不住,哄堂大笑。 班超这才知道自己正被杨终捉弄,便不再理会他,只顾埋头疾书。杨终很没趣,便趁众人不注意,随手从班超抄好的木简中悄悄抽出一根袖于衣袖中离去。 他每天心事重重地返回班府,便在自己前院的厢房内一坐便是一晚上。常常是邓尧亲自来押他,才怏怏不乐地回去睡觉。 前院的厢房共有八间房,班秉、班驺二人住的是厢房的上头房,面积最大。班秉、班驺二人,一直随着权鱼的驼队在河西与西域间奔波,现在这个房间一般小厮、侍婢已经不得进入。班超带着慕容越,按照窦大人书房内的实景沙盘,制作了两个大沙盘。一个是大汉、匈奴地理山川形势图,一个是西域百胡图。 人在兰台,心却在万里之外,抄书时自然差错不断。这天誊清好的简册入库归档时,年迈的尹敏却发现简册少了一块。结果一查,正是书佣班超所抄。于是,班超受到御中丞薛池大人的严厉斥责! “害虫”被处罚,杨终等深受其害的令史、书佣们心中暗喜,扬眉吐气,他们在等着看狂徒班超的下场!从班超进入兰台不久,便让幽静的兰台不再平静,班超舞锏时那“飒飒”的破空之声,令众书佣、史令们骨头里面生寒。于是,杨终便悄然给书佣班超起了个浑号,叫害虫! 可他们失望了,薛大人痛斥了一顿班超,却并未将“害虫”撵出兰台。正在他们要大失所望之时,侍中、北宫卫士令杨仁突然出现在兰台,并与御史中丞薛池咬了一会耳朵,便将小书佣班超带走了。 杨仁的出现,如一枚石子,瞬间击破了平静的池面。杨仁和两位羽林郎押着班超离开兰台,失望的书佣、令史们震惊之余,才又被巨大的欣喜笼罩着。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神兵天降 你想杨仁是什么人?这回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狂徒定然是完蛋了,一定是闯了什么塌天大祸,否则皇帝最亲近的杨大人怎么可能来提一个书佣? 众人再细一想,老天哪,可不是么!班超抄的是皇帝下给骑都尉刘张的诏书,其中有一句,“北虏虎狼之辈,汉匈自古不两立”,被班超抄漏了,这要是追究起来,怕是大罪啊! 二弟闯了大祸,正在室内伏案挥毫的班固并不知情。待到傅毅悄悄来告诉他时,班超已经被杨仁押走了。问明内情,班固想去问问薛大人案情,秉性柔弱的他又不敢,俊秀的脸庞,只能无奈地淌下两行清苦的泪水! 傍晚昨离开兰台时,杨终看到春风得意、趾高气扬的班固,象霜打的秋叶一般蔫不拉讥的,心里得意至极,嘴上还安慰道,“孟坚兄不必难过,班超不过书佣,薛大人都未为难,杨大人到底训斥一顿,定然也会放回,还能怎的?” 班固虽然也怀疑有人从中作梗,且杨终素来看不惯班超“祸害”兰台,还带头给班超起外号“害虫”,但他不想乱猜测,他也相信堂堂的校书郎官杨终,自不会与书佣班超一般见识。于是嘴上应承道,“谢杨兄相慰,二弟孟浪,得罪处多请海涵!” 杨终道,“班大人此话差矣!吾虽讨厌班超不遵教化,时有辱弄斯文之举,然吾赞赏其有报国之志。岂会计较其言语粗俗耶?” 当天晚上,班固回到班府,向老夫人一五一十地禀报了兰台发生的事儿。这消息不啻一声炸雷,将夜玉、雁旋、邓尧等人吓晕了。尤其是夜玉、雁旋,想起当年因私修国史案被抄家的情景,都吓得战战兢兢,面色刹白。师傅虞四月则痛不欲生,恨自己爱莫能助。 芙蓉、慕容越等侍婢,闻言更是吓得小声哭了起来。 邓尧正想返回邓府打听详情,但老夫人再一次命班固讲述白天情景后,却命邓尧和众人道,“当今皇上,法不容情。超果有罪,便当严罚,此是天经地义!当年寸草不剩,班家亦未倒下。今日即使天塌下,也得顶着,谁也不得胡乱打听、走门子!” 老夫人发了话,正想返回窦府打听的秦小宛自然也不敢离府了。 班府被悲痛和恐惧笼罩着,可此时的班超,夜幕降临后,已经带着几名高人,悄然出城而去! 午前被杨仁羁走后,一直被带进侍中庐,进入杨仁的密室内,才拿出窦固的信函,对班超说道: “窦固将军为破羌胡‘牧马中州’策,与皇上定下平定西羌之计。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窦戈即将隐秘进入龙耆城(注:即今青海海宴),取东吾首级,传檄诸羌!窦将军命汝带窦氏门人,务于八月底,到达安夷(注:今青海乐都与西宁之间,故址在湟河南岸),以为后应!” “吾与窦戈如何联络?” 杨仁带班超至挂图前,“汝至陇右,会有专门人与汝联络,并带至隐藏地点。如窦戈事败,汝要带人再入龙耆城,务要取东吾首级。届时皇上将诏示天下,公布烧当羌勾连北胡、欲祸中原之罪,以震慑北胡、西羌,最终击破‘牧马中州’之策!” 班超闻言,心里激动之情难以言表,浑身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可忽然又愁开了,“大人,吾二仆现在河西……吾是否至剑坊挑选数人同行?” 杨仁摇了摇头,“此事非同小可,等闲剑客难堪其用。给汝四名壮士,侍中庐早已准备好了!” 当天夜里二更,杨仁带着班超悄然出城,来到都亭驿。在驿站一间隐秘的偏院内,班超见到了他的四名新部下,原来都是窦府的门客! 窦融为击败北匈奴可谓殚精竭虑,窦府的门客则聚集了天下好汉。谢檀、高轩烨、杨轩、冯蓁四人,则是窦府门客中的好手。四人中,谢檀班超曾见过,正是当年太史桥事件后,他在班妤山酒肆中见过的“食客”之一。 班超带着四名高人,扮作押送邮件的驿吏,在夜色中踏上新的征程! 可惜驿车跑不起来,班超等人沿着官道,整整走了二十余日,到阴历二十二日,才到达陇西金城郡治所允吾城。他们驻进城外的允吾置,此时的金城已经笼罩着浓浓的战争气氛,皇帝已诏令雍营副护羌校尉司马南率雍营三千五百骑,移驻金城郡,摆出了对烧当羌一战的架势。 班超是晌午后到达的允吾置,正想第二日继续按杨仁令向龙耆城前进,可到了傍晚时分,一支庞大的驼队也来到允吾置投宿。这支驼队有骆驼一百四五十峰,牦牛三十余头,战马四十余匹,光镖师便有三十余人。看一眼商旗,头驼上分明插着“权”字旗。原来,这正是权鱼的商队。 权鱼与班超相见,班超这才知道这些天来发生的惊天动地的大事! 原来,为打破“赐支会盟”,窦固与皇帝商定了“斩首东吾”秘策。汉明帝命雍营西下金城,摆出一战架势。东吾则聚烧当羌兵五万人于破羌城(注:即今乐都以东、湟水北岸),与汉军雍营摆开迎战架势。 而窦固却命武威太守廉范负责河西防务,自已亲率张掖屯骑司马渠耆麾下二千二百骑,自张掖扁都口入南山(注:即祁连山)进入高原,并隐秘直出西海(注:即今青海湖)。东吾已尽率五万羌兵出破羌城,欲一战而下汉军雍营副护羌校尉司马南麾下数千众。他根本就没有想到,人在河西的窦固会突然出现在他的老巢后面。此时的东耆城内,仅有东吾子迷吾率千余人驻守,且笼罩着紧张的战时气氛。 窦固居盐池,先派出渠耆侄子、汉军军侯耆莫混进城内。耆莫本为卢水羌人,未受到怀疑便进入城内。当夜三更,龙耆城西门悄然打开,窦固突然挥师疾进,如神兵天将,骤然兵临龙耆城下。毫无防备的羌人守军,那里是气势如虹的汉军对手,汉军斩杀三百余人,自己未伤一兵一卒,便轻松袭占了龙耆城。 此时的东吾,虽手握五万之众,闻窦固已经占领其老巢,便全军震骇,缩在破羌城内犹豫不决。当年窦固、马武大破烧当羌的情景犹在眼前,他根本没有勇气带兵回援龙耆城,并与窦固直面开战。而汉军雍营按照汉明帝的部署,仅是向西威慑,结营固守,根本就不与羌人接战。 战又不得,退又不能,北匈奴人远在漠北也不能指望,羌酋东吾一时陷入进退两难境地!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智斩东吾 窦氏掌门人如将天兵一般,冒险直出北海,使兵力不占优、且不想大战的汉军,陡然掌握了高原战争的主动权! 烧当羌五万大军,闻窦固已袭占老巢龙耆城,归途已绝,且西边汉军雍营又堵住进路,可谓前后为难。他们不知道窦固仅仅带两千汉军,没有一个酋长愿意与窦氏掌门人对阵,各部族已军心浮动,暗思前程,东吾已经很难节制! 班超到达允吾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局势。但窦戈却一点动静没有,难道他们出了什么意外?他便决心当夜率谢檀、高轩烨、杨轩、冯蓁四人,顺湟水进入破羌城周边,准备伺机袭杀东吾,完成杨仁交给他的重任。但权鱼作为信使,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贤弟切不可擅自行动,坏窦将军大计!” “杨大人命吾取东吾首级,为何是坏窦固叔大计?” “杨大人是命贤弟接应窦戈,窦戈事不成,贤弟才可出击!现窦戈一直未现身,破羌城又未传出异变,吾以为就在这一两天,定然有大事发生!” 班超急得要跳墙,一想到杨终等史令、书佣们讥讽、嘲笑的目光,他便脊梁阵阵生寒,他太渴望战功了。但权鱼作为窦固的信使,权威不容怀疑,他不能擅自行动! 当天夜里发生的事儿,更令他扫兴! 当天夜里,权鱼带着他的手下镖师们在湟水边的滩地上,点燃三堆篝火,并扎下三座大帐。自己则和班超带着手下,亲自乘木筏,木筏高悬着四只白色的大灯笼,从河这边到对岸来回巡视。 水流很急,从西向东,奔腾不息,班超焦虑地看着暗淡的夜色和黑黝黝的河水。这里离破羌城近百里,窦戈袭击成功后,为躲避羌人追杀,只有从河里撤退一条路。 一直到凌晨前,黑暗的河水中突然出现了一小黑点,正在奋力划水向木筏靠近。班超等人急忙伸出大竹杆,施以援手,水中人抓住竹杆被拖上木筏,恰是窦戈。而他的手下,有的划向木筏,有的则划向篝火边的河滩上,被镖师们从水里抬上来。 此时的窦戈十分狼狈,他的七八名手下,每人怀抱一个羊皮囊,随波逐流,一一漂到篝火边。他们换上干净衣衫,喝上辣姜汤,才慢慢一一缓了过来。 “尕叔,吾……在这……快救吾……” 最后被救的是班秉、班驺兄弟二人,他们是断后的,此时已经力竭,只能随波荡漾。 班超更关心窦戈的任务到底完成了没有,可窦戈自己随身带着的一个羊皮包裹,让他心里彻底凉了。又没他什么事了,包裹内,分明便是东吾的首级,双目还圆睁着,此时连血都还未干呢! 太阳出来了,窦戈带着和他一齐获救的十一名手下,面向破羌城方向“扑嗵”跪下,洒泪叩了四个响头。他的手下有九人,其中多人负伤,都没有在规定的时间顺流漂到这里。 此时,一支雍营巡哨的士卒数十人,正顺着河水远远向这里走来。权鱼对窦戈道,“将军请节哀,吾会派人继续沿河寻找……” 窦戈这才带着他的人撤回允吾置,而权鱼则留下应付雍营士卒,并顺河寻找其余勇士! 这是一次出色的袭击,窦戈等人一直混在破羌城内,只到今天夜里一更,才找到机会。他们趁城内人心惶然之时,扮成羌兵,突然袭击了东吾的住所。斩杀了东吾和十数名侍卫后,他们在敌军的追杀中跳入湟水,口里含着芦苇杆,每人手握一个羊皮囊,浮在水下逃离追杀,一直漂到金城才上岸。 “尕叔,哇……这一仗真过瘾……” 缓过劲来的班驺,兴奋地小声对班超感叹不已,兄长班秉踢了他一脚,他才注意到班超的一脸失落之情。 班超紧咬着牙,恨恨地将重锏抱在怀里。跑了近两千里,连连残羹都未喝上。未等他懊恼过来,窦戈换完衣裳,吃了食物,已经准备启程了。 “班秉、班驺二人,陪权鱼驼队西行买盐,监视烧当羌动静。其余人,随吾即刻返雒阳……” 东吾的首级,允吾置已经派出驿卒,以五百里加急的速度,驰报京师。班超跟着窦戈,只到九月下旬,才怏怏不乐地返回雒阳。 “五百里加急,陇右捷报,汉军已斩羌酋首级!” 当陇西捷报飞驰进雒阳时,汉明帝与太尉赵熹君臣二人,一直呆在画苑内,已经整整一天。他们没人说话,他们一直看着墙上的挂图,目光死死地盯着龙耆城! 为破解“牧马中州”策,窦固一边禀报汉明帝,一边已经带着两千人从扁都口进入南山(注:即祁连山),兵发雪域高原。汉明帝得到窦固已经出兵,且自陷险地之时,曾震惊不已。 烧当羌自击破先零羌后,有丁口十几万,盛兵近五万。窦固只带区区两千人,便已进入北海(注:即青海湖),虽可出敌不意,可如遇顽敌抵抗,两千人势如以卵击石,让他心里惊诧不已。他原想将驻扎在雁门郡的邓鸿所部三千人,调往河西,这样汉军便可以五千兵力出高原,以汉军战力,胜机将很大。 可窦固已经先斩后奏,他不敢有丝毫耽搁,便按照窦固之奏,迅速命司马南将雍营三千多骑,迅速移驻金城郡,摆开问罪之势! 剩下的,他已经无能为力。北营只有三千老弱病残,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动用他们。现在,他手上已经无兵可调,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正在雪域高原上艰难跋涉的窦固两千卒身上。 如果窦固的两千骑败了,雍营三千五百骑挡不住东吾的五万众,陇右将率先大乱,他将不得不在三辅紧急募兵,以应付高原之变。假如出现这样的局面,北匈奴定然会借机南下,策应羌人,汉朝将不得不面临两面开战的艰难局面。羌胡密谋已久的“牧马中州”之策,将成为现实! 他一点也没有怪罪窦固,相反,他比谁都要清楚,被老将军窦融寄予厚望的窦固,这一险招无疑是当前唯一一策。能否击破烧当羌,并斩杀东吾,已经成为能否破解羌胡“牧马中州”策之关键!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浮屠仁祠 这些天来,在汉帝国生死存亡的关键日子里,他密切关注着高原和塞北局势。从高原和塞北来的每一份驿报,都牵动着他的心。他最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窦固的这一险招,不仅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也出乎羌胡所有人的意料。 北匈奴并没有异动,形势并没有向更坏的方向发展! 他在等着,在盼着,也在害怕着。他与他最信赖的首辅赵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假如窦固兵败消息一旦传来,便开始紧急募集五万新兵,堵住三辅。再命郑众提河西五千军出扁都口入高原,两面夹击,踏平烧当羌! 就是在焦虑不安中,终于等来了斩杀东吾的消息。当驿吏的捷报驰入汉宫,君臣二人在画苑内长舒了一口气。他们走出画苑,来到流水潺潺的榭台之上,感慨万千。 “赵卿,朕即位以来,这段岁月,最难消受!”汉明帝望着乌云覆盖的北方天宇,眼里含着泪,咬牙说道。 赵熹也含泪道,“老臣恭喜陛下,胡人之‘牧马中州’策,已经被陛下击破,大汉是逃过一劫啊!” 或许,今天的人们读到此处时,不一定能理解汉廷君臣当时那种死里逃生般的生死感受。汉明帝励精图治,粉碎了羌胡第一次媾合谋华的阴谋,让中原数千万生民躲过了一劫。但从二百余年后起,此事却不幸一再成为现实。 到了西晋王朝的中后期时,因历时十六年的“八王之乱”,西晋国力衰微,弱不禁风,导致羌胡趁乱分华。西晋永嘉五年(公元311年)起,南匈奴、鲜卑、羯、羌、氐建立联盟,向中原发起大举进攻,中原混战长达126年,史称“永嘉之乱”。 自永嘉之乱起,中国陷入了长达三百余年的大分裂、大动乱的苦难之中,血腥屠杀与残酷的压迫,千里沃野变成人间地狱,中原人口十剩二三,只到隋文帝重新一统华夏,惨烈的羌胡之祸才戛然而止。 从此,中国历史走进了一个怪圈,每当中原王朝放松警惕或统治衰微之时,北方游牧民族与高原羌人必乘虚而入,让中原一次次陷入屠杀与战乱之中。今天,当我们了解了中华民族的成长历程,让我们再重新回望近两千年前汉帝国与匈奴帝国的军事、政治较量史,我们或许才会有与汉明帝、赵熹一样的感慨! …… 班超到雒阳才知道,汉明帝下诏历数东吾罪状,并传檄高原诸羌,烧当羌王东吾勾连北胡,已被伏诛。汉廷已扶东吾子迷吾,为烧当羌王。并派出中郎将窦固为汉廷使节,一一抚尉各羌国。到此,羌胡勾连被打破,高原各羌国无人再敢到赐支河谷会盟,更无人再敢与北胡联络。 而窦固却一直留在龙耆城,窦氏在关西、陇右、河西和西域,影响深远。窦固派窦戈击杀东吾后,又扶持迷吾即烧当羌王位。等西进陇右的各部族返回高原之上,他又尽访各部族,给予抚慰。只到烧当羌局势完全稳定下来,才重新返回张掖! 班超回到班府,对自己过去这两月的行踪讳莫如深。陇右高原上发生了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班超恰在此时“失踪”了两月,此时他又平安归来,班家上至老夫人、师母,下至仆婢,人人喜上心头,都觉得这大事定然也有班超的一份。 可他白忙活一顿,看着人家杀敌建功,自己却寸功未立,这让他无颜面对三位大人。但他不敢对阿母、师母隐瞒,还是跪在三位老人面前,禀报了自己这两个月的去向。三位老人却不这么看,如此重大事儿,窦固、杨仁这两位柱石都想到二公子,这让他们看到了希望,也感到十分欣慰! 回到雒阳不久,班超便重新返回兰台上班,重操本行,当起抄书郎。杨终和众书佣都震惊地看着班超,“哟,放出来了?没被杨大人笞挞罢?” 班超冷着脸,未理会众人。傅毅、贾逵、陈升等郎官、史令,都过来礼貌地打招呼,班超一一致谢。令众人惊异的是,薛大人还亲来抚慰了一番,并送上一盒精美的楚地盐茶。 “此行功不可没,这是吾小女专门沽来慰劳吾的,便宜汝了!” 薛大人无子,只有一对豆蔻小女,乖巧可爱,曾到兰台来玩过,众人都视之如仙人。此时,薛大人把小女孝敬的盐茶,拿来慰问班超一个书佣,众人还是听出了味道。再联想最近汉帝国发生的一系列惊天大事,杨终等人便失望至极。 众人慢慢品出味儿来,小害虫赶情真是杨大人的人? 班超又重新当起了书佣,汉匈两国角力、较量,他为自己身份低微、置身事外而苦恼。他甚至想象耿恭一样,投身窦固麾下。恰好班秉、班驺陪着权鱼返回雒阳后,又要再回河西。于是,他破例给窦固写了一信,并专门命班秉、班驺带到河西,亲手交给涅阳公主。 可窦固人在西羌自然没有回音,只是涅阳公主刘中礼代替窦固回了信,“孟孙仍在‘禁锢’中,无所作为。然孟孙命吾嘱汝,安事兰台,听命杨、薛二位大人。且静待时机,勿忘老大人当年教诲!” 阅完信,班超气得要撞墙。但冷静下来,他理解了窦固。窦固虽深得皇帝信任,视其为进行柱石,可皇帝又不得不重罚窦氏后人。否则,多事之秋,功臣之后为非作歹,汉帝国岂不要天下自乱? 恰在此时,侍御史尹敏自楚国归来。两个月前,就在班超奔赴陇右前夕,薛池悄然派尹敏奔赴楚国。尹敏归来后,薛池根据尹敏所奏,给汉明帝上了一道密奏。这份奏章密级甚高,薛池责成尹敏、班超二人负责誊清归入密档。 奏章中的话,令班超震撼不已: “彭城胜地,每逢吉日,浮屠仁祠(注:浮屠为佛教庙宇,仁祠为祭祀老、庄祠堂。楚王刘英信奉黄老学与佛教,同时供奉)前,楚王诵黄老、奉佛陀,伊蒲塞(注:即居士、俗人信众)、桑门(注:即后世之沙门)云集,盛极一时。” “皇亲国戚,郡国二千石要员,功臣列侯之后,巴结交连,趋附朝圣者众。华盖塞道,彩舸堵雍。王府之内,高朋满座,竟日宴饮。纵论时事,口无遮拦。浮屠仁祠,香火鼎盛,青烟不绝……” 在这份绝秘的奏章之上,汉明帝用令人难以捉摸的语气,用朱笔批道,“此奏密存兰台!白马无此盛景,朕甚憾之!” 汉明帝这里所言之“白马”,指的是刚刚建成不久的雒阳雍门西之白马寺! 永平七年(公元64年)春,汉明帝思念先皇刘秀,便夜宿南宫章德殿(注:刘秀寝殿)。夜里梦见一个身高六丈,头顶放光的金人,自西方而来,在殿宇间飞绕盘旋。次日晨,他将此梦告诉给众臣,博士傅毅道,“陛下,西方有神,称为佛。陛下所梦,正是佛尔!” 汉明帝听罢大喜,于第二年派郎中蔡愔等人前往天竺国(注:即今印度)求佛。蔡愔到达大月氏国,遇到高僧摄摩腾、竺法兰,见到了佛经和释迦牟尼佛白毡像,便请二位高僧东赴中原弘法。 永平十年(公元67年),二位高僧用白马驮载佛经、佛像,随使者来到雒阳。永平十一年,汉明帝敕令在雒阳雍门外御道之北兴建僧院,并取名“白马寺”。此时,白马寺已经建成,已经成为汉帝国的译经场和佛教盛地。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爆发之前 彭城毗邻前汉龙兴之地沛地,经过历代楚王二百余年治理,已经成为汉朝各郡国繁盛之地,成为东部沿海经济、政治和文化中心。 汉明帝派使者去西土取经的时候,佛都早已通过海路,在彭城得到广泛传播。在时任楚王刘英的推动下,彭城一度与京城雒阳并列为当时汉帝国的佛教、黄老学的中心之一。且当时的雒阳白马寺,香火远远没有地处偏远海滨的彭城鼎盛。 “白马无此盛景,朕甚憾之!”汉明帝在薛池奏章上的批语,让班超隐隐感到不安。树欲静而风不止,北匈奴虎视眈眈,而汉帝国国内也并不太平,一场惊天动地的暴风骤雨,似乎正在无情地酝酿着! 他也理解了汉明帝,治河未毕,内忧隐存,北匈奴与羌人谋划的“牧马中州”之策,在汉明帝软硬两手之下,已经被成功破解,汉帝国获得了难得的喘息之机! 汉匈两国围绕“牧马中州”之策,正在紧张地生死较量的时候,沘阳公主刘小翰这个不同寻常的女人,也在按部就班、但却是悄悄地实施着她自己的“宏伟计划”。 这几年,这个意志异常坚定、毅力远超常人、心机缜密深远的女人,目光一直死死地盯着她的出生之地--汉宫。她心机缜密,即便是对自己的两个公主姑姑,她也从未透露过自己的心声。她常常带着两个小女进宫,到长秋宫陪马后。或带两个小女来班府走亲戚,有时会在班府一住便是十天半月。 当时窦妤已经六岁,窦洇五岁,在沘阳公主的精心抚育下,两小女柳亸花娇,粉雕玉琢,如美丽的小天使。又仿佛明媚的阳光,偶尔会被白云萦绕,小脸上、秀眸中,总带着一丝淡淡的、与年龄不相称的幽怨,惹人怜爱不尽! 沘阳公主带她们来班府,可不是来串门走亲戚,而是跟着邓尧、金杏学经文、书法。 她们是孤儿,母亲沘阳公主从来不让她们看见自己的眼泪。窦妤与窦洇姊妹俩聪慧异常,过目不忘。两儿虽小,却受其母影响,十分要强。窦妤虽然只有六岁,却已经能背诵《诗》二百首,且诗赋皆通。最为难能可贵的是,六岁的女孩,却能写得一手优美飘逸的书法。 尤其是皇家高贵的血统,和窦府优越的生长环境,让姊妹二人出落得天生丽质,年虽小,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不令班府生辉,具有一股与生俱来、超凡脱俗的气度。窦妤到了六岁时,沘阳公主已经感觉自己教导她甚为吃力,于是,她将目光盯上了文章锦绣的班家。 她让窦妤拜邓尧为师,窦洇拜金杏为师。按公主的原意,她最想让二女拜班昭为师呢。可当时曹世叔染病在身,班昭不能常住班府,只好作罢。班窦是一家,班府自老夫人、师母夜玉起,上上下下,也视这两个小女孩如天上的仙女一般,宠爱不尽。 邓尧与金杏则尽心辅导,两小儿进步神速。不到一年,连班固子班珩、班珪这两个顽童,都远远不及二女。 班昭来班府时,曾测试过二女。当时只有八岁的窦妤与七岁的妹妹窦洇,已经能解《论语》,且已经隐隐有了大家世族女公子的风范。班昭何等人,她早已经明白沘阳公主的良苦用心,曾故意问,“妤妤,汝长大有何志向,做女博士否?” “不,吾不想当儒士,吾想陪太子读书!”窦妤乖巧地摇了摇头,竟然若有所思地道。 “小孩子说笑而已,班姬(注:班昭又名姬)切勿当真!”沘阳公主赶紧遮护过去,也是急了,竟然直呼其名。觉得不妥,又委婉地掩饰过去,“惠班大才,小女尚青涩,还望呵护……” 班昭虽然年少,此时文名却早已与兄长班固不相上下,可谓名贯天下。在大汉各大世族,已经没人好意思直呼班昭其名。故而刘小翰虽贵为公主,亦对其倍加尊敬。 除了常住班府,沘阳公主与马后交情深厚,她带着两个小可爱,另一个经常去的地方,便是长秋宫。她常常带着窦妤与窦洇去看望马后,太子刘炟在长秋宫长大,同样聪明异常、喜习经书和书法。刘炟少年聪敏,l他与窦妤与窦洇两姊妹几乎是一起长大。三人到了一起,便叽叽喳喳,互相以为奇异,有说不尽的亲密话儿。 马后对这两个女孩也十分喜爱,便嘱咐沘阳公主常带两小女来宫中陪她和太子。但沘阳公主行事极其低调,她出入宫禁不喜张扬,更不愿引人注目,故而在班府仍在极力遮掩。 其实,以班家众人之智,自然早就明白沘阳公主的内心期盼和深远心机。邓尧与金杏尽平生所学,辅导两个小儿。窦府这些年逐渐败落,诸窦一直被朝廷重罚,如果两个小女能进入宫闱,窦氏兴旺有日,她们巴不得呢。 永平五年之后的数年,对名贯大汉的游侠淳于蓟来说,却充满着血腥和杀戮。大汉也罢,北匈奴也罢,羌人也罢,“牧马中州”这样的国家大事,与他一个江湖游侠暂不相干。与班超在关中人家击剑后,他便带着所得的十万钱,悠悠然“云游天下”去了。 东汉建武二十九年(公元53年),他与班超在“关中人家”酒肆一场击剑,让他看到了自己的差距。从此,他遍访天下名师,十年时间剑道已臻化境。他期盼着回雒阳,再与班超一决高下的那一天。可待他学成后归来,眼前的一切,瞬间让他感到天地已经变了颜色! 曾经富可敌国的宋府,已经人去室空,物是人非。府第已易人手,阿母和两个妹妹均不知去向。众邻居闻宋公子归来,怕染惹血光之灾,顾左右而言他。曾经跟随左右的追随者,那些商贾子弟们,那些剑坊豪客,俱远远地躲避着他。淳于蓟几经周折,才弄清他云游这些年,宋家遭遇的家破人亡的惨祸! 原来,他云游不久,阿翁宋温被管家朱宁诬告私制图谶下狱,不久死在雒阳诏狱之中,尸骨不知去向。两个妹妹被官卖为婢,母亲则被官卖重新嫁为人妇。宋家的宅院被变卖,家产不知落入何人之手。淳于蓟回到雒阳,便被眼前的一切,彻底击晕! 即便遭遇如此变故,淳于蓟还是找到班超,两人再在关中人家拚杀一场。这一回两人堪堪打了个平手,从此,淳于蓟便不知所踪。 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内,淳于蓟走遍了大汉各州府郡县。在广博的汉朝,要找到隐藏的朱宁,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淳于蓟毫不气馁,不急不躁,他用整整五年时间,顺民着蛛丝马迹,一点一点地找到了凶手的下落。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血海深仇 东汉永平十年(公元67年)阴历五月初七,夜里三更时分,在离雒阳数千里远的青州刺史部东莱郡的掖国城西北角,离城池五六里处,一个黑影悄悄纵上密林深处一处豪宅二丈余高的高大围墙,并轻轻落入庄园正中的大院之内。 这是一处固若金汤的世族豪强的巨大的堡垒型庄园,它共有四个庞大的院落组成,状如一座壁垒。大院包裹在三个外院之中,三座外院连成一体,外围墙上共有九座箭楼。每座箭楼均在空中有密闭的廊道相通,各座箭楼视野开阔。围墙外有护城河,河上仅有庄园东门前有吊桥,与外界相连。 中间的大院,则是一座内城。院墙有二丈余高,四角各有一座巨大的箭楼。大院正中的主建筑,是一座巨大、华丽的五层木楼,名曰望海楼。站在五层楼上,便可远眺苍茫的大海盛景。与各院相似,每一层的飞檐下,都吊着一排红灯笼,随风摇晃着。 在森严壁垒的大院内,还有四只不知朱宁从哪里弄来的巨形犬,此时也早已被毒饵放倒。 这是一个血雨腥风的夜晚,黑暗中小雨潺潺,庄园内的无数灯笼在狂风和雨丝中,散发着惨白的光芒。庄园四周长满松树、柏树、槐树,随风乱舞,鬼影幢幢。丛林外的四五处村落,都在黑暗中沉入梦乡。 三更时分,庄园内的护院犬先后悄然毙命,接着,各座箭楼、廊道内和三个外院内的所有护院和家丁,共二百余人,先后被斩杀干净。无数仆户、奴仆、侍婢,都吓得躲在室内,瑟瑟发抖,不敢动弹。 这处豪宅,正是东夷大商贾朱宁太公的隐秘巢穴。在望海楼三楼的卧房之内,朱太公正搂着小妾苏月,沉浸在香醇的梦乡之中。而跳进后院的黑影,正是已经斩杀尽护院和家丁的淳于蓟。 卧房的门,被人从外面轻轻地推开了。 睡在外室的侍婢发现有黑影闯入,吓得魂飞魄散,仓皇惊叫了一声。这一声,惊醒了正沉睡中的朱宁。他从榻上蹦了起来,便扑向墙边。墙上正挂着一柄宝剑,他取剑在手,就在这时室内“叮当”一声,烛被点亮了。他转过身来,看到了这些年他一直躲着、也最不愿看到的人。 来人狞笑着看着他,并未阻止他拿宝剑。 朱宁持剑在手,看着来人色厉内荏地喝道,“淳于蓟,庄园内有吾重金聘来的高手三百余,烈犬十余只。汝可以杀吾,然绝难逃出此院去……” 淳于蓟先抱拳躬身施礼,然后用从嗓子眼里吐出的、冷冷的、令人闻之胆寒的声音轻声道,“朱公别来无恙,汝是长辈,宋蓟这厢有礼了!” 朱宁闻言,知道自己必死,便提着剑突然跪下,泪流满面,哭着道,“公子,下人朱宁未能保护好太公,吾该死啊!太公案发被羁,主母、女公子被官卖,吾多方施救未成,虽痛不欲生,然害怕官府连坐,便躲到这远离雒阳之海边,欲等公子归来,再一起为太公报仇……” “报仇?仇家何人?” “雒阳令府、廷尉府众……官,冤枉好人,草菅人命,尽该死……” 淳于蓟听着他的胡言乱语,便倚着橱子,怀里抱着剑,皱眉闭上眼睛。朱宁言未毕,见状便挥剑向淳于蓟刺去。淳于蓟眼也没睁,便在剑尖快刺入胸膛前的刹那间,才轻轻晃过,并顺势下了他的剑。接着反手一剑,将朱宁的头发贴着头皮斩去,露出了光光的头顶,如鬼剃头一般。 他不顾朱宁和小妾的尖叫,凌空挥剑几下,将室内墙边的围幔斩成长条落下,然后走到已经木然的朱宁身边,将朱宁已经发福的身体捆到柱子上。 苏月蜷缩成一团,与侍婢搂抱在一起,战战兢兢地跪在榻上,嘴里凄凄切切地哀求道,“妾罪该万死,求公子看在两个孩儿面上饶妾一命……” 朱宁却叱道,“月儿,我与汝几年恩爱,大仇得报,死而无憾矣!宋蓟是条无人性之人狼,落在彼手里,吾全家必死,何必求他?!” 淳于蓟闻言,抽出怀中宝剑,锋利的剑尖轻轻扎入朱宁的肚皮,从上向下,轻轻划过,皮肤即被浅浅切开。朱宁凄厉地惨叫着、大骂着,剧烈的疼痛使他阵阵颤栗,面孔扭曲,肌肉如波浪般滚过,最终一下子疼晕了过去。血却顺着刀口汩汩涌出,滴落地面毯上。 苏月和两个侍婢见状吓得哭泣起来,苏月头叩着床榻,哭泣着道,“公子请听吾言,吾尽告诉汝,但求饶吾母子一命……” 原来,朱宁是个杂货商人,年已近五旬。他原是淳于蓟父宋温的小厮,后升为管家。淳于蓟离开雒阳去寻访天下名师的十年间,宋家发生了许多事。先是宋温将自己的侍婢青伶赏与朱宁为妻,后朱宁和青伶成婚并育有一子。可这个小儿到了三岁时,面貌却与宋温一模一样。 于是,宋府开始不太平了。朱宁趁宋温至南方采购茶叶时,以掐死小儿相要挟,逼迫青伶说出了他一直不知道的秘密。 其实,早在他与青伶成婚前,青伶便时常为宋温侍寝。身为管家,朱宁自然清楚得很,可他偏就爱上了主子的侍婢青伶。青伶少年美貌,且多愁善感,宋温爱之甚切。但他已渐渐年长,体力大不如前,而继子宋蓟视剑技如生命,喜欢云游天下,结交天下豪杰,对生意毫无兴趣。朱宁办事稳重,沉默寡言,很是可靠,宋温便想笼络于他。 见朱宁对青伶念念不忘,宋温便咬牙将青伶赏给了朱宁,于是祸根也就种下了! 朱宁与青伶成婚后,宋温根本就忘不了青伶。于是,他便时常支开朱宁,与青伶偷情。两汉时代,汉人对性较为宽容,但对婚内偷情从官方到民间都是零容忍。这奇耻大辱,自然也让朱宁对宋温彻底恨透了。表面他对宋温更加温顺恭敬,暗地里却开始实施极为血腥的报复计划。 复仇是全方位的,自然从宋温喜爱的女人身上打开缺口。当时宋温刚从歌坊花重金新买了小妾苏月,正值盛年、且长相英俊、孔武有力的朱宁,自然不费什么力气便与苏月勾搭成奸。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活剐仇人 东汉建武中元元年(公元56年),朱宁与苏月偷情事发。朱宁知道宋温绝对不会轻饶他和苏月,便事先命苏月将一本私制的谶书放入宋温的枕下,同时令小厮到雒阳令衙门告发。 光武大帝以图谶定天下,在东汉初年,私制图谶是死罪。雒阳令闻报后,迅速查抄了宋府,宋温被下入雒阳诏狱,不久便死在狱中。宋家的宅院和公开的财产全部被充公,宋温的两个女儿被官卖,夫人则被朱宁逼着重新嫁到外地。 朱宁的报复并没有到此为止。 宋温是雒阳有名的富商巨贾,有膏田千顷,庄园数十座,隐藏的财富更是不计其数。这些明着的田地和庄园俱被查抄充公,可在京县(注:即今荥阳东南)的梅山(注:即今郑州南),他仍有一座不为人知的庄园,大量的财富就隐藏在梅山庄园的地下洞穴内。 朱宁带着青伶母子和小妾苏月,离开雒阳来到位于梅山的庄园。他先是遣散了护院、宾客、徒附和侍婢、仆人,然后不理会青伶母子的哀求,而残忍地活埋了这对可怜的母子,接着一把火将庄园烧为灰烬。办完这一切,他从雒阳彻底消失了。 朱宁与宋温俱为徐州刺史部的莒县人,他本可以隐身在更为隐秘的地方。可他恋家乡故地,离开雒阳后不敢回徐洲,便悄悄来到青州,躲到了位于海边的掖国城。并改名为李宁,在掖国县城内广置产业,人称李太公。 青州市地处胶东半岛中部,为古“九州”之一。因地处东海和泰山之间,位于中国东方,“东方属木,木色为青”,故名“青州”。这里地处偏僻,朱宁在掖国县城躲藏了十余年。他常常在三个宅院中轮流居住,从来不在一个宅院中住超过三天。 他知道宋温的公子淳于蓟是游侠,正在云游天下各州郡。因而,在躲到青州后的十余年内,他只带着小妾苏月一人,隐姓埋名,从不抛头露面。十余年来,虽然无事,但他相信宋温的公子一定在寻找他,因而他一刻也不敢大意。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淳于蓟还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找到了他。 “哈哈哈……” 未等苏月说完,朱宁已经醒了过来。地上的血已经流了一大滩,他知道淳于蓟不会让自己痛快地死去,忽然仰头狞笑了起来,并打断苏月的话道,“淳于公子,汝杀吾罢,一报还一报。然汝纵然杀吾,吾并不后悔!” “为何?” “是汝宋老狗奸淫吾妻青怜在先,故吾才淫其妾!是宋老匹夫欲报复于吾,吾才设计断送了那老狗!吾虽然下贱,亦是男人,吾也有面子!汝杀罢,吾够本了。哈哈哈……青伶、孽子也尽为吾杀也,吾先淫汝母、汝妹,再嫁汝母,官卖汝妹,出为众人淫也……” 言毕,便又放肆地哈哈大笑起来。 淳于蓟看着这个浑身是血、形容丑陋的男子,心里恨及。仇恨让他变成了恶魔,他不想再与朱宁费口舌,而是掏出短刀,慢慢地、细心地,一片片、一点点削下朱宁的皮肉。在朱宁惨绝的哀嚎声中,最终生生活剐了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牲。早已经吓得晕死过去的苏月和两个侍婢,也被他无情斩杀。 屠杀并未结束,此时的淳于蓟已经被仇恨泯灭了良知,他只想着报仇,又将朱宁的两儿一女,全部斩杀殆尽。但是,他放过了那些侍婢、仆人,抱着剑走出了望海楼。 或许是闻到了血腥味儿,或许是朱宁的惨死,让这些巨形犬心有灵犀,一只昏迷中的巨犬后腿蹬地,嘴里呜咽了一声。淳于蓟怒极,挥剑又将本犬全部斩首。只到此时,他的心里才稍微好受了些。他仰首向天,清凉的小雨丝让他慢慢清醒了些。 灭其门后,淳于蓟本想一走了之。但他稍微清醒之后,便开始后悔了。罪孽是朱宁一人作下,与妇孺何关?他先是醮着血在墙上写了“杀人者,雒阳宋蓟也!”写完刚要逃走,他又犹豫着伫立不动了。 他在血腥味儿熏人的院子内来来回回走了四五圈,作下如此大案,即便能逃得了官府求盗们的追杀,余生也只能隐姓埋名,或亡命西域、高原。可他淳于蓟如何愿过这样的生活,与其苟且偷生,不如顶天立地,以命偿罪。 况且,自己一走了之,官府自然不可能找到他。可如此大案,皇上必然限期破案,郡县两个衙门的求盗们抓不着正主儿,肯定要抓无辜者顶罪,不知又有多少庶民要遭殃,自己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连累无辜!想到这里,他端坐于院内,只到第二日天明后,掖国县的求盗们将其拿获。 一晚数百人被杀,青州巨贾朱宁被活剐并灭门,连年幼弱子都未放过,惊天大案迅速震惊了朝野。掖国县令迅速呈报给东莱州郡,郡守则驰报与朝廷,原拟于秋后将淳于蓟问罪斩首!可朝廷的诏书很快来了,皇上钦命将重罪死刑犯淳于蓟解至京城雒阳,作为死罪刑徒暂为治黄苦役! …… 从古至今,女神降落人间,总是要过日子的。邓尧和嫂嫂雁旋苦撑着班家,只熬到儿子班雄都六七岁了,才有了点盼头,班超的仕途终于小有起色。 其实,以邓府汉帝国第一列侯身份,高密侯封国所出,就是再养十个二十个班家,自然也不在话下,高密侯邓震断然不会让自己的掌上明珠饿肚子。可邓尧要强,与阿翁赌着气,她要活得挺胸抬头,况且班府先人班彪定下祖训,非功名所得一概不取,她也不敢伤了班家文人家庭的自尊。 因而,当六叔邓训、小叔邓鸿、兄长邓乾和沁水公主等都想悄悄帮她时,除了邓老夫人不时硬塞些银钱,其余她一概不取。 这些年,兄长班固的才华,伴随着他编篡的《汉史》和《东观汉记》,已经名贯汉帝国。他借鉴前汉时司马相如技法,采用宏大华丽、丰辞缛藻的大赋,如《两都赋》等,以良史为底线,为大汉谱写颂歌。 汉明帝虽然贤明,但也听赞歌。他对班固愈发信任,在《汉书》编纂之外,又令班固先后与前睢阳令陈宗、长陵令尹敏、司隶从事孟异以及杜抚、马严、刘复、贾逵等一班大儒,开始共同编纂本朝史。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兰台事发 先行撰成的是《世祖本纪》,后又陆续编纂建武帝功臣、平林、新市、公孙述等事,作列传、载记二十八篇,是《东观汉记》的开篇之作。《世祖本纪》的成功编纂,得到了明帝的认可,班固被任为校书郎,秩比三百石。更为重要的是,从《世祖本纪》完稿,班固一跃而成为明帝的近侍。 按东汉官制,皇帝的近侍除太监、宫女外,一般为侍中。侍中们平时在侍中庐(注:衙门名称,侍中们办公的衙门)内办公,而班固却身在兰台,未兼侍中,却亦为近侍,其恩宠可见一斑。 东汉永平十二年(公元69年)夏,汉明帝在德阳殿御书房内审阅奏折,仅有太尉赵熹、御史中丞薛池和校书郎官班固陪侍左右。皇帝突然想起了七年前那个在朱雀门前撞鼓鸣冤的愣头青,破解北匈奴“牧马中州”之策,班超虽然未得寸功,但汉明帝作为整个事件的“总导演”,自然不会忘了这个小书佣班超。 于是,皇帝便抬起头,似是很随意地问班固,“余记得爱卿有一弟,彼现在何处?” 班固闻言叩首,并直言相告,“禀报陛下,吾家贫,弟班超,现在兰台做书佣为生。” 汉明帝看着赵熹和薛池,若有所思地道,“首辅大人以为此子何如?薛卿与此子朝夕相处,觉得又如何?” 赵熹深了皇帝心思,闻言便道,“陛下,吾闻此子勇而有大义,他日必一飞冲天,为陛下冲锋陷阵,建功立业!” 薛池则道,“太尉大人所言极是,不瞒陛下,吾深爱此子。讷于言而敏于行,勇绝天下,为家计陷身兰台,每日挥毫不辍。其实,彼腹有经纶,才学不在众令史之下……” 闻两位大人言,班固激动得眼含热泪,他低首不敢再言,心里紧张地静听皇帝如何说! “噢,真是可惜也,班令后人,当书佣是屈才了!”明帝思忖了一下,又对班固叹道,“朕还记得卿弟的表章,虽然仓促,字迹潦草,然文理通顺,感人至深,很有乃父文采也。传朕旨意,让他便到兰台来做校书史令罢了!” 似乎是闻班家贫困,又深慕班门学问,汉明帝才任命书佣班超为兰台史令。 “臣代弟谢陛下!” 班固闻言,心里欣喜不已,赶紧叩头谢恩。史令虽小,秩俸微不足道,可对贫困的班家可是非同寻常啊。 薛池宣布这一诏令后,班超面不改色,只是面色平静地谢了恩。众令史和书佣们却交头接耳,有人不忿摇首,有人愤世疾俗,有人痛不欲生! 班超虽然心不在兰台,但活干得实在漂亮,兰台所有的史令和郎官俱心服口服。可同为书佣,就因为是班固的弟弟,班超便功名上身,还是让众史令和数十名书佣都红了眼。多数书佣,驼了背、弯了腰、白了头,终其一生,只能为书佣,可三心二意的班超却一步登天,众人如何能服? 校书郎杨终更是恨得要吐血,回到自己室内,将两支狼毫笔头在砚内揉得粉碎!狂妄的小书佣班超,从来没把他这个校书郎官放在眼中。班固靠谄媚皇上上位,已经令人不耻。可皇帝爱才,他不敢乱参。可班超也要出人头地,这让他几乎快气疯了! 他心里在暗暗起誓,“小书佣啊小书佣,汝小人得志。汝给吾记着,它日或有机缘,吾杨终定让汝粉身碎骨……” 嫉妒能让人丧失理智,嫉妒能让人因妒生恨,并种下仇恨的种子。杨终与一般的校书郎官、令史、书佣们可不一样,他是大儒,但妒恨已经深深刻在他的心头。汉明帝明察秋毫,吏治清明,他杨终虽然嫉恨,却不敢有一点风吹草动。 可数年之后,当汉明帝驾崩,汉章帝亲政,杨终才终于盼来了报复的良机。他搅乱朝堂,不仅差一点毁了班超,而且还差一点葬送了汉帝国经略西域的战略大局! 只不过这是后话,本书后文再表! 汉明帝的赏识和眷顾,让班固和整个班家感恩至深。 书佣班超突然被任命为兰台史令,这让勉强度日的班家众人欣喜不已。班超终于小有功名,最高兴的除了老夫人樊儇外,还有班超的娇妻。虽然,他这个兰台史令仅是一个秩一百石的小书虫,而乃兄已经食俸四百石。可年近四十,班超毕竟是有了点滴功名,还是让班府满门大喜! 而邓尧却没有拿这一消息回邓府报喜,只在班宅内高兴一顿便算了。 因为她知道,夫君班超从来没拿这个兰台史令当回事儿。即便班超当回事儿,邓府满门公候,连最小的叔叔邓鸿,都已经是汉军长史,食俸一千五百石。一百石兰台史令,在邓府实在算不上什么事儿。 况且,治河已经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朝廷已有风声,对屡屡寇掠汉地的匈奴正渐趋强硬。邓尧见班超自己都没拿此事当回事儿,便有了一个不详的预感,夫君这史令断然当不长。 果然,令樊儇和夜玉没想到的是,还没等她们高兴出滋味儿来,仅仅几个月后,心不在兰台的班超,又因心不在焉、大错没有、小过不断,被忍无可忍的汉明帝免除功名。 这件事的直接起因,便是兰台典库内班婕妤真迹的失而复“得”。 原来,邓尧拿到真迹后,爱不释手,不停临摹,几年下来竟然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她酷爱班婕妤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甚至自雕自刻,仿制班婕妤金印。后来,她怕有失,便让班超将真迹偷偷送还典库。班超或许是爱妻心切有意为之,这天朝食后竟然拿了邓尧的临摹绢送还典库。 而他的行踪,又恰被巡库的薛大人撞个正着。这下祸闯大了,把天捅了个窟窿! 这可是皇家宫廷典藏,御史中丞薛大人必定期亲自检视各库。历朝历代,对典藏无不严加管理。虽然班婕妤手迹的真伪薛大人一时也难以辨别,但此事梗在他心头整整二三年时间,总是觉得不踏实,有时会有一股莫名其妙的胆颤心惊感觉。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御史自参 作为御史中丞,他除署理兰台史令们校阅奏章、图书,还要接受公卿奏事和指挥全国十三州的刺史们监督朝中和郡县各级官员。尽管忙,在这一年每次阅检典藏时,薛大人都会一次次细细鉴别班妤婕的手迹。 汉明帝治吏甚严,身为御史中丞,如果因在任内丢失典藏真迹而丧了性命,他可就开创一个史所未有的先例了。一生谨慎的御史首辅,如何能让如此低级事发生? “班超呵班超,汝个该死的小迷糊,真是狗胆包天,老夫真想……真想一口咬死汝……” 这天朝食后,想到班超鬼鬼祟祟的样子,觉得不同寻常,便将班婕妤墨宝拿出一一细察。觉得《秋风赋》似有那里不对,可又说不出来,便拿回室内细看。 到底还是让他慢慢看出了诡秘之处,虽然临摹水平几乎出神入化,但随着岁月沧桑,绢布还是出卖了班超,这是一幅不折不扣赝品。因为,邓府织制的黄绢,织染用料与宫廷织室没法比,随着时间一长,就有轻微的色差了。就这么些微暇疵,让班超事发了。 薛大人看出真伪后,吓得直接从坐床上蹦了起来。他想起了那年在典藏库中的诡异景象,他想起了那个整天不务正业的小书佣,和他那枚从不离身、令人胆寒的重锏。 薛大人是大儒,恨至极处,竟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表达他的愤怒和无助,于是便用了一个“咬”字。他深知班老二英雄盖世,他薛大人虽也习过剑,可十个百个文弱书生薛池也不是班老二对手啊。但这并不妨碍他用“咬”字,来发泄一下心里的愤懑。 “班令呵班令,汝后人害死吾也!” 他虽然位高权重,但他深知,此事一泄,汉明帝必杀他的头。想起爱妻和两个美丽明秀的闺女,按汉律定然要官卖为婢,或为戎边役妇,他不禁欲哭无泪! 这时才晌午前,校书郎班固手拿一卷木简敲门后进来,见薛大人两眼彤红,便关切地问,“大人要进宫么?这是……” 薛大人细心包好丝绢,脸上带着笑遮掩道,“适才眼为风迷,不碍事儿!” 这可是兰台内室,最锦绣的所在,那里会有风来?班固何等聪明,见薛大人将典藏遮遮掩掩的,似有难言之隐,便抱拳道,“大人,莫非典藏出现差错。若是那位大臣借而不还,或以假乱真,这可是死罪啊……” 薛大人摇了摇头,拿过班固手中的简卷看了,心不在焉地拿笔改了几个字,便匆匆交回班固,起身向章德殿走去。薛大人贪婪地看着天上的白云、艳丽的红日和巍峨的宫殿,他知道这美景自己今后再看不到了! “薛大人早!”权倌正从外面进来,转过庄德门,却见薛池一个人跪在台阶上,双手高举着一包黄绢和一份奏章,“大人,皇上在画苑,汝这是?” “下官有罪,请权大人将此折奏明圣上!” 权倌大惊,御史台首辅专程上奏,可不是小事,或许那位大臣又遭殃了。等他弄明白,又不禁感叹万分。薛大人是个本份人,他这是来上了一道请罪奏章啊,且自责、痛惜之情难以言表!身为御史台阁官之首,薛池闻罪自参,这恐怕也只有在吏治清明、民风淳美的永平时代,才会发生! “大人请稍待,吾即禀明陛下!”权倌不敢耽搁,取了奏章便匆匆进殿。 这天凌晨,汉明帝在长秋宫早膳后,回到章德殿画苑内作了一幅画,《原上寒邪图》画完了,才又至御书房内批阅奏章。 今日尚书台阁官们会在宣明殿侍驾,权倌看着满案奏章愁上心头。全国各州、郡、封国、县,每日仅需要皇帝披阅的奏章,就有几大筐。汉明帝与三公、尚书台众官,每日从凌晨至夜里二更,都在不停披阅、讨论、下诏。 这四五年,皇上与北匈奴、高原各羌国斗智斗勇,不仅成功破解了羌胡“牧马中州”之策,国内治河大计也进展顺利。现在,羌人已经不敢胡为。而北匈奴连年蝗灾、旱灾不断,国力不济,让大汉终于得到喘息之机。老太监权倌心疼皇上,可也无能为力。 “禀报陛下,御史台薛大人跪在庄德门外请罪!”权倌将薛大人的奏章,放在这一大堆奏章的最上面。 “请罪?彼何罪之有?”汉明帝被权倌说愣了。在满朝大臣中,除了三公外,他最佩服、敬重的,便是这个谨言慎行、勤奋不已的薛池了,出了什么事儿,他能有什么罪?难道又是那郡国出事了,祸及御史台? 除了边警驿报,在朝内三公九卿各府衙,御史台的奏章必须优先呈阅,这是汉明帝一贯的规矩。此时又闻薛池主动请罪,刘庄便拿起奏章看起来。 “超、尧二人姻缘,乃臣牵线。现二人监守自盗,罪不容赦,臣之罪亦不容赦。况臣为兰台书官之首,竟不识真伪,羞煞天下儒士也。臣自知死罪难免,且无脸面示人,请陛下治臣失察之罪,允臣悄然正法,以昭公正……” 汉明帝读完奏章,忽然忍不住扑嗤一声笑了起来。 “陛下……”权倌让汉明帝笑愣了,也跟着傻笑着问。 汉明帝没理权倌,只是悄声骂了一句,“呆子……迂腐……彼在哪?” “正跪在庄德门外,其情奄奄……是否令其进来?” “进来干吗,让吾听其唠叨?”汉明帝不悦地道,“令其返回兰台,再有失察之罪,必杀其头!” 权倌传旨后,薛池心里欣喜地返回兰台。一边往回走,还一边琢磨着皇帝的话儿。看来皇帝是不追究了,他此刻最担心的是班超会不会偷盗其它典藏。这个胆大包天的小书佣要是不止偷盗这一幅,自己颈上人头可就真保不住了。薛大人摸着自己的脑袋,提着袍角快步流星地返回兰台,赶紧将典藏一一检视了一遍,再未发现问题,一颗心这才放下。 而章德殿御书房内,汉明帝骂走薛池,又皱眉提起朱笔,怒不可遏地在奏章上批了一个大大的“杀”字,便气忿地扔到御案一侧。 权倌看着圆圈内的“杀”字,那猩红的朱砂,俨然变成了流淌着的鲜血,不禁暗暗心惊。他并不知道薛大人参的是谁,不是宽恕薛大人了么,这是要杀谁?不知那位大臣又闯祸了,他正要战战兢兢地收起,皇帝又伸手将奏章要了回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生不逢时 重新展开看了一遍,忽然想起当年那个蓬头垢面、诣阙上书的世子,想起那个作下惊天大案,斩杀北地高人并救出权鱼的小书佣,想起窦融的评价,汉明帝又忍不住又笑了一下。在权倌眼中,这会皇上这笑,分明有些恶作剧的味道。 只见刘庄重新拿起朱笔,龙飞凤舞地批道,“羁侍中庐!” “传杨仁!” “臣遵旨!” 权倌退出,一会带着高大挺拔的杨仁来到御书房。 “臣杨仁叩见陛下!”杨仁叩头行礼。 “杨卿且起来说话!” 刘庄也站起身,认真地看着杨仁。当年,刘庄做太子时,杨仁先为太子洗马,后因身手不凡,屡建奇功,刘庄将其举荐给父皇刘秀,刘秀则命杨仁担任南宫卫士令。北宫修建完毕,汉明帝移居北宫章德殿,又命杨仁为北宫卫士令。 杨仁忠心耿耿,君臣二人情谊深重,无话不谈。 “漠北奸细有何动向?”刘庄问。 杨仁道,“禀报陛下,呼衍历自太史桥之变后,消失了几年时间。最近又在雒阳出现,行踪更加谨慎。近几个月,随着窦将军进京,北匈奴似闻到风声,西域进入河西、中原之商队陡然增加,其中定然间杂西域、漠北斥侯!” 汉明帝并未吃惊,窦固进京,北匈奴如果无所动静,那他才会吃惊。 杨仁接着禀道,“据密报,藏匿在河东、河西的漠北斥侯,已与呼衍历勾搭一起。吾潜匿西羌北海斥侯,亦发现羌胡使者来往密切。这些使者,往往化身商队,雒阳、三辅、高原、河西,都有他们活动的足迹。右扶风密报,近来进入隗里之西域商队,比寻常要多……如何处置,请陛下明示!” 汉明帝看着挂图,目光一亮。石凉案时,时为司马的司马南并无直接罪状,且他又是伏波将军马援门客,汉明帝便网开一面。东吾勾连胡人时,隐秘进入破羌城监视、斩杀东吾的窦戈曾密报,当时驻扎在金城郡的雍营,曾与东吾有人员来往。但窦戈当时身在敌后,无法搞清甚至抓获雍营使者。 按照汉明帝平时的行事风格,他断然会在第一时间处置司马南,但这一次皇帝却沉住了气。司隶校尉部最得力的司隶,原河西大将秋臣之子秋曹,早在当年石凉案发后不久,便已经化身商贾,隐身隗里县。这么长时间,司隶校尉部既未为司马南“洗白”,新任司隶校尉华松也未参司马南,说明时机未到! 司马南虽然是伏波将军马援的前门客,但汉明帝洞若观火。前两行司隶校尉郭霸、王康,均因忌殚司马南的出身而对雍营司马南案网开一面,甚至想调回秋曹,让汉明帝忍无可忍,终于毫不留情地将他们送进廷尉府,下了雒阳诏狱,最终都死在狱中! 在关系汉帝国生死存亡的大事上,汉明帝法不容情,铁腕治吏,丝毫也不手软! 新任司隶校尉华松是能臣,他深了汉明帝的心思。司马南既然早有异心,必然会与羌人、胡人斥侯有勾连,而顺着这一线索,就一定能找到隐藏在大汉腹地的那个北匈奴“国师”。 杨仁密报的情况,让汉明帝信心增添了几分。司马南这块诱饵果然起作用了,于他断然道,“抓了一个呼衍历,还会有更多的呼衍历来。转告华松,务要密切监视,吾只要那个‘国师’!余未给时限,彼要有耐心,抽丝剥茧,找到背后元凶!” “臣遵旨!” “胡人欲南下,大汉要北征,世人尽知,瞒不了蒲奴!” 汉明帝说着,叹了一口气又道,“自永平五年以来,蒲奴处心积虑,欲举国南下,‘牧马中州’。吾则与彼十年较量,可谓呕心沥血。吾十年隐忍,他则欺负吾十年。或许他没想到,十年来,吾连年大熟,府库渐盈。而彼连年蝗旱不绝,草木皆枯,牲畜半数死亡……” “蒲奴有冒顿、老上、军臣之能,素有中兴北胡之志。奈何吾有良臣相辅,全靠众将效力,‘牧马中州’已成梦想!苍天悯吾,众臣谋国,天地人和,此时此刻,蒲奴或徒叹天意难违,生不逢时也!” 汉明帝豪情壮志溢于言表,言毕哈哈大笑起来,端起御案上的彩绘云纹漆卮,一饮而尽。 杨仁心里欣喜,这一年来,他很少听到皇帝的笑声。他眼中含泪,低首道,“让陛下焦心,臣子无能也……” 汉明帝摆摆手,忽然又用恶作剧一般的神情,让权倌将薛大人的奏章递给杨仁,便笑嘻嘻地看着他的南北两宫卫士令。杨仁接了奏章正要退出,刘庄又说道,“在此先看一下!” 杨仁赶紧展开一阅,看完,用疑问的目光看着皇帝,“陛下,这……” 汉明帝站起身,活动一下手脚,踱着步说道,“一只猛虎,被吾困于兰台近十年。朝廷进入多事之秋,正用人之时也。吾想搞明白,抄书十年,轻狂少年已然不惑之身,可锐气是否已随轻狂一并湮没漫天书简之中……” “陛下,臣懂了!”杨仁恍然大悟,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道。 这差事杨仁乐意去办,皇帝这是让自己去考验一下班超。如果班超此时已经成为老气横秋的书呆子,则按罪必死。如果他仍是那个勇冠天下的大汉第一剑客,则皇帝非但要赦免其罪,或还会委以重任。 这天晚上,班超从兰台下班后,直接策马到窦府看望窦老夫人。刚进窦府,恰好沘阳公主带着两个美丽的豆蔻小女刚从宫中回来,三人正想进入窦老夫人府上问安。两个女儿见了班超便急急地打了个招呼,道了万福。 沘阳公主笑道,“仲升,伯度(注:窦宪字伯度)兄弟几人刚从平陵归来,吾府中尚有事,一会至老夫人处问安,再与兄长相叙!” 窦宪兄弟几人从右扶风平陵返回京城,班超闻言大喜,心里正想过府去看看他们呢。可沘阳公主却并无相邀的意思,且已经匆匆告辞,带着修长窕窈、姿容绝代的窦妤、窦洇姊妹,三人款款而去……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窦固返京 班超心里感到一丝失落,沘阳公主并不想将儿女团聚的欢乐与别人分享,他便自己一个人进入窦老夫人府上。 恰好涅阳公主刘中礼也在窦老夫人堂上,此时正站在门前吩咐侍婢什么。班超见到公主不禁大惊,旋即心里大喜。可没等他问安、叩头,刘中礼一句话未说,见到班超便先赏了他一个重重的大巴掌。惩罚完,才命侍婢传上酒菜,让班超陪窦老夫人晚餐。 班超惊讶地给公主请安,“公主何时到的京城,窦将军亦已回京耶?” 刘中礼虽然慈祥地看着他,可目光中却有一丝恨铁不成钢的味道,“汝真是个闯祸精!” 刚才那一巴掌似还不解恨,又抬手就是一个重重的爆栗,班超脑袋被敲得“咚”地一声。刘中礼此时显然是带着气,这一下敲得更重。班超深知自己祸闯大了,把温柔娴淑的公主气成这样,他心里有愧,自然不敢有一丝反抗。 刘中礼这才又轻声叱道,“自先皇中兴起,南阳、河北、河西、陇右四个山头,面合而心不合。窦氏专心制北,得皇上恩宠,故向为各山头倾轧。汝已三十好几,不可再胡闹、添乱!孟孙已经受诏秘密回京,现已应诏夜晚进宫。孟孙命吾转告于汝,就八个字,‘既不反驳,更不认罪!’” 涅阳公主虽已年长,性情却温仁敦厚,很少有发怒的时候。班超年近四十,刘中礼这还是第一次动手教训他。 被公主“惩罚”,班超心里竟然一阵暗喜。刘中礼气质超群,端庄雅致娴静,在诸王、列侯贵夫人中,她属于偶像级夫人,与窦固在一起,可谓郎才女貌,令人仰慕。又欣喜之中,又闻刘中礼说出“既不反驳,更不认罪”这八个字,虽然早知道自己祸闯得太大,还是吓得手中爵一下脱手落地,酒洒了一身。 皇帝诏命窦固隐秘回京,这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件,难道这是要对匈奴动手了?自己偷典藏的事儿,窦固与公主又是怎么知道的? 窦老夫人见班超竟然面露惊惶之色,便不悦地用便面敲了一下他的大脑袋,怒声叱道,“屁大的事儿,大丈夫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一张破画而已,汝何故如此惊惶?当今皇上,岂是因一画而废将才之君耶?” 刘中礼却优雅地笑道,“老夫人有所不知,仲升这回这祸闯得实在有点大,授人以柄,怕不是寻常一画那么简单。只不过……朝廷正用人之际,仍有转寰余地,故孟孙命其‘既不反驳,更不认罪!’” “授人以柄又如何?祸大又如何?当年河西,今日大汉,无不山头林立,众臣无不互相倾轧又何惧哉?!”窦老夫人不耻地说完,又黯然感叹道,“唉,当年老大人曾对吾言,‘十年时间,汉匈定有大战!’老东西果然毒啊!” 窦老夫与公主所言,让班超心潮澎湃。他告别两个慈祥的老人,正要离开窦府,涅阳公主刘中礼命侍婢拿出一牛皮囊干枣、肉脯,让其带回班府,并言明是给班府女眷品尝的。班超嘴里答应着,一边背囊于肩,一边拿了一块牛肉干在嘴里嚼着,咸味、香味顿时满口。 出了窦府,便放马缓行,想开心思。窦固将军既已悄然返京,朝廷定然即将用兵,吾班老二也该熬出头了。授以以柄?涅阳公主刘中礼的话,也让他心里阵阵惊竦。 吾替杨大人杀过漠北胡人,莫非皇上会因一画而舍得要了吾命?想想自己夫妻二人也真是胡闹,真是上不得台面啊,定然又给窦固大人增添了无穷麻烦,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儿。 心里一会悔恨,一会忧虑,一会兴奋地想着好事,忽然感觉后背一阵发凉,似乎有人正盯着自己呢。他灵机一动,便缓辔而行,独自一人出北门向邙山而去。 天下承平日久,雒阳早已经夜不闭城。虽然是晚上,谷门下依然车辆、行人络绎不绝。班超出了谷城门,又顺着邙山官道信马到了邙山内的北大营边。兵械营此时已经安静下来,只有营门前的四只大红灯笼,似乎和平的日子它也够了,迎风摇摇晃晃,很不耐烦的样子。 在大营外怔怔地站了一回,与师傅相濡以沫的情景一一索绕在脑际,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师傅……”他喃喃自语,鼻子一酸,不禁泪水夺眶而出。 不知不觉中,他信辔向山上走去。顺着蜿蜒的山道,他来到当年跟随师父习武的平台上,下马坐在石凳上,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象这样的平台,在邙山上有十几处。这一处较大,是一块山腰小平台,周围松柏环绕。当年,师傅曾在这里向他悉心传授马上搏杀神技,后师傅俩又在这里无数处较量过,一招一式,犹在咋日…… 一阵山风吹过,树林内一片簌簌声响。赤萧似乎发现了什么,它打着响鼻,依偎到班超身边来,便不安分地、焦急地用前足刨着地,似乎是在提醒主人有危险。 班超抚摸着它的大脑袋,抚慰一番,并命它走到平台旁边,好腾出大战地方。这才又对着林梢讥道,“出来吧,从窦府开始,汝就一直跟着吾,大丈夫何故遮遮掩掩?” “飕”地一声,果然有一个人从树梢上跃下,正落在班超身前。“枉为大汉第一剑客,不思报国,营营苟苟,尽干些偷鸡摸狗营生,汝气死吾也。今日是汝末日,吾替汝师左车清理门户!” 来人嘴里说着,右腿如皎龙绕柱,已经变化万端地向班超扫来。 班超闻“替汝师左车清理门户”,不禁大惊。他连续弹跳躲开,“哎哎哎,请大人报出姓名,再打不迟!” 来人见班超并未还手,又一掌劈来。班超只觉疾风拂面,势不可挡。来人道,“少费话,吾名岂能报给无名小辈?打赢吾,汝可活命……” 班超腾身而起,跃到来人身后,再一次晃身躲过一击,“如吾打不赢,又该如何?” 来人又是一阵山呼海啸一般的连环飞腿,每一腿都带着劲风,一招招缠绕着班超,密不透风,嘴里则说道,“打不赢,下雒阳诏狱,定治汝私盗典藏死罪!” 呵呵! 班超忍不住暗笑,还嘴硬说不说,他已经明白来人的官家身份。只不过,他仅以为是河南尹或雒阳令手下的求盗们,于是便挥拳接开了招。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再陷诏狱 来人黑夜时分,还用黑巾包着面,且功力深厚,力能拔山,每一拳每一掌,都如泰山压顶,力透千钧,似乎欲置班超于死地。仅仅几招下来,班超已经看出分寸,也暗暗心惊。 这那是他妈雒阳令或河南尹衙内求盗,对方未抽剑,以掌为刀剑,一招一式,却如刀剑般凌厉。当今雒阳城,当年跟随刘秀打天下的将帅们硕果仅存,且大都风烛残年。而年轻一辈除他班超外,恐怕仅有淳于蓟、秋曹与杨仁几人有此深厚功力。 淳于蓟已经流落江湖,不知所踪。而秋曹乃前河西军大将秋臣之子,现任司隶校尉部朗官,也就是司隶。杨仁则是皇帝身边的第一带剑侍卫,极少出现在民间。那么,此人则必是身兼侍中和侍卫二职的杨仁大人了,怪不得会说出“下雒阳诏狱”、“治私盗典藏死罪”这样的重话。 班超大惊,皇帝身边的近臣都出马了,自己在兰台作了大业,这回怕是要真的玩完。心里想着,便一招接着一招,一一化解杨仁的进攻。但他从头至尾,仅是招架,未曾进招。杨仁却不一样,他必须试出班超的功力到底废没废,见班超游刃有余,不急不缓,便频发狠招,丝毫不留喘息余地。 打了一会,见捞不着便宜,杨仁忽然悄悄运起功力,连续虚招后,突然双掌平行劲推,一股摧山填海之力随手掌向班超推去。一阵劲风扑面而来,班超只感觉一股劲力,重击面门,犹如重锤一般。他本可以借力翻腾躲过,但却暗暗用力,立稳下盘,伸出双手结结实实地接了这一招。 二人双手相接,虽然静止不动,却力透千钧,无声中却似地动山摇。 班超稳稳地站着,一股劲风掠过,身上襦衣已被撕裂而开。肩头牛皮囊“嘣”地一声带子断了,箭一般直向身后空中飞去。瞬间“訇”然一声巨响,一棵柏树受到皮囊重击,已经被拦腰击断。巨响过后,又哗啦啦地坍塌下来。 杨仁摇晃了一下才站住,嘴里一股腥味喷薄欲出。他强忍着心里极其难受的感觉,抱拳轻声道,“仲升,汝赢了!” 班超嗓子眼里也是一阵咸味上冲,他受伤更重,强忍着将一口鲜血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平静了一下,闻言便也抱拳道,“谢杨大人爱惜,大人如用尽功力,班超此生毁矣。吾认罪,绝不抵赖,这就老实跟大人走!” 见班超是老实人,杨仁于心不忍,便又叱道,“虽然如此,汝亦受伤了!仲升,何必这么傻,尔本可躲开?” 班超牢记刘中礼的话,便继续示弱,“大人,超自知有罪在身,且罪该万死,理当受重刑。既是大人下手,些许小伤,班超稍微将养便不碍事!” 两人并辔而行,先到班府,班超将马、剑交给门前小厮,未多说一句话,便跟着杨仁马后走了。小厮将马入厩,送剑回堂上。邓尧见状大惊,急命小厮跟随,看是去了哪里。不一会儿,小厮回报,班公子已经跟随骑马人进宫了。 邓尧心里也有点发慌了,两腿一阵阵发软。自己的一点贪心,到底把事作大了。她不敢隐瞒,赶紧向老夫人禀报。但是,老夫人既没有慌乱,更没有怪罪儿媳妇。当天晚上,只是叮咛班固、邓尧赶紧打听清楚,班超到底是何衙门所拘,且拘于何处,然后再作定夺。 第二天一早,邓尧便打听清楚了,小书佣班超再一次被羁押,只不过这一次拿他的不是雒阳令,而是侍中庐。关押的地点,也不是雒阳诏狱,而是位于宫内的北寺诏狱(注:自桓帝始,因宦官乱政,北寺诏狱又属黄门令,更名为历史上臭名昭著的“黄门北寺狱”) 班超被侍中庐羁押收监,一向气度雍容的邓尧这下是真的忙慌了。祸是自己闯下的,她赶紧到后宅,再一次跪于樊儇和夜玉面前请罪: “阿母、师母,媳贪恋祖姑遗墨,以假乱真,故致有此祸,真罪该万死也!阿母、师母勿急,吾即至窦府、邓府、耿府,恳求窦将军、耿将军、家翁相救。国家正用人之际,夫君断不至被治重罪。如若不然,吾将上书皇上,上诉真情,一切由吾领罪……” 自从嫁入班家,邓尧一直是当家人。樊儇和夜玉将她视同已出,她也从来不称樊儇和夜玉为君姑或姑,从来都是叫阿母和师母。樊儇闻邓尧要自己顶罪,便将其扶起,爱怜有加地道: “未到山穷水尽之时,何故自乱阵脚?汝一女儿身,如往顶罪,让吾如何直面邓大人?此事勿再讲。汝速至窦府、邓府说明真情,一切由皇上决断。班氏史官之后,果有罪,决不推搪!” 邓尧赶紧坐辎车先至窦府,不敢让窦老夫人知道,便悄悄找到涅阳公主刘中礼府上。两人是忘年交,班家与窦家情谊深重,未等邓尧说话,刘中礼便道,“采菡勿急,转告老夫人,孟孙已悄然上书,恳求皇帝允仲升戴罪立功。朝廷筹画伐北,满朝尽知仲升乃将才也,断不至有大祸,班府切勿自乱!” 谢过公主,又带着班妤婕墨宝真迹回家搬救兵。只不过她没有求阿翁邓震,而是求阿母和六叔。对偷换手迹的事,更是抵死不承认,只说是班家传家之物。 阿翁邓震和六叔邓训都不在府上,邓母急得乱转,叹息一声道,“到底让乃翁说着了,好好的兰台史令不当,偏要去偷皇家典藏……汝莫急,吾亲自恳求大人上书!”又调笑女儿道,“当初嘴硬,今日就不怕汝翁笑话?” “阿母,都到这关头,还要笑话吾!”邓尧扑进阿母怀中,撒一顿娇,也就搪塞过去了。母女俩正在堂上说着话儿,侍中邓训恰好回府,向厅内伸了一下脑袋,又赶紧缩了回去。 但就这一下,就被邓尧看个正着,便急唤道,“侍中大人请进!” 邓训心中苦叹,垂头丧气地走进来,急促地道,“先说明,吾刚从宫中急回,没想躲,正欲去找汝呢。汝二人不听吾劝,胆大包天,今日事发矣。皇上未下诏廷尉府,却让侍中庐署理兰台典藏案。现侍中庐即将羁汝到案,此事当如何是好?” “事已至此,汝抱怨、纠缠过往又有何用?吾已求窦固将军上书说情,汝可速至耿府,请耿秉将军多说好话。朝廷征北,二位将军必为将帅,皇上会听窦将军、耿将军话的……”邓尧反客为主,命邓训道。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楚楚可怜 邓训心里不服,嘴上争辩,一连道出几个“未必”,“论运筹帷幄、战场拚杀,吾未必不如二人,未必吾就不能为主将?邓府有事未必需求别人,吾与兄长难道就不能上书?跑腿的事未必就该吾干……” 邓尧跺脚瞪眼道,“吾没时间听汝啰唣,再过十年,汝才能赶上二人。别不服,赶紧快去!” 邓训心里快气炸了,但对这个亦师亦侄的女魔头,他是既爱又恨,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赶紧去求人了。 “欲救汝男人,仅此怕仍不够……”邓母见小叔子走了,皱眉思忖一会,已经有了主意。她又对小女叮嘱道,“彼从小就受汝欺负,现在已经高居侍中,朝廷大臣,皇上身边的红人,门下宾客盈门,汝不可再不尊叔礼!” 邓尧恨道,“吾见其长不大的样儿,便想替祖父揍他……” 等邓尧急匆匆回府后,邓老夫人又写了一封帛书封好,命小厮迅速送往河北(注:即黄河北)沁水县城长公子邓乾府上。 “欺负”完六叔邓训,该求的人也都求了,邓尧磨磨蹭蹭地从邓府返回班府。从城东到城西,需绕道雍门大街。即使如此,寻常只需一个时辰车马路程,她整整走了两个时辰。 可到了下西洛,见众店铺前商贾们都带着焦急之色,但没人敢阻止。开肉铺的陈太公胆大,看邓尧车近,便从店内冲出挡住辎车道,“少夫人,宫内在等着拿人,汝不能回啊!” 邓尧闻言,心便嘣嘣跳将起来。可她毕竟是邓尧,她一个女人能逃哪去?再说,她躲起来了,班府可就倒霉了。她谢过陈太公和众人,还是命小厮驾车到班府门前。掀开窗帘一看,不禁心里直叫苦。 只见班府门前,一边一个,两个羽林郎扶剑而立。看门的小厮,早已经退到院内。门前一辆辎车,车厢上写着三个大大的“北寺-囚”字,一个侍中庐郎官正悠然地在车旁走来走去。夫君班超已经被羁,这分明是已经知她外出将归,在等着她自投罗网呢。 邓尧虽然生在侯府,见过大世面,可是一个女人即将身陷囹圄,脑袋瞬间还是一片空白。小侍婢绿荷小脸都吓白了,见邓尧要下车,便哭着小声阻止道,“女公子,不能……不能下车,快逃啊……” 见邓尧执意要下车,绿荷只好战战兢兢地先下车,放下脚垫。邓尧两腿发软,象踩着丝绵一样软绵绵地下了车儿,幸好绿荷扶着这才没倒下。见郎官正痴了傻了一般,木然地看着她,便看了一眼班府大门两边的两个羽林郎,然后身不由已地转身向官车走过去。 郎官魏瑁系大鸿胪魏应少子,是侍中邓训的追随者。他已经进府拜望了老夫人,两位羽林郎连府门都未进。此时,他见一辆辎车来到府门前,小厮刹住车,先是见一个约十七八岁的侍婢,从车内下来。小婢子哭得梨花带雨的,从车内拿出毡布包着的木头脚垫放好。 车内伸出一双绣着美丽花纹的歧头丝履,接着,一个头上挽着垂云髻,耳坠透明水晶珠,身着紫绮直裾深衣的女子,在侍婢的搀扶下风摇杨柳一般地款款走下车来。魏瑁怔住了,他以前只是偶尔在邓府见过一次高密侯的女公子,此时邓尧足蹑丝履,虽然一脸愁容,却亭亭玉立,雾鬓云鬟,楚楚可怜! 邓尧下车后,先是扭头向班府大门看了一眼。魏瑁分明看到,邓尧眼里已浮上泪花。那回眸一望,有悔恨,有不舍,顾盼之间,精致的五官,微皱的眉头,顷刻愁绪顿生,撩人心怀。天哪,如此人间尤物,竟然便宜了一个破落世子,小小的书佣,这让他这个雒阳世家子弟情何以堪? 没等魏瑁反过神来,邓尧已经在下西洛众街坊和行人的围观中,脚下如踩着丝绵一般,规规矩矩地走到郎官魏瑁面前,躬身万福道,“民女邓尧,情愿伏法!” 魏瑁当年也是邓尧的追求者,他看着美不胜收的邓尧,这才知道自己走神了。他手里拿着诏书却忘了宣,邓尧未等郎官宣诏,自己已经老老实实地爬上辎车。魏瑁挥了一下手,两名羽林郎撤了回来,辎车启动,一行人慢慢向宫内走去。 郎官的辎车刚走,见威武的羽林郎撤进了,绿荷这才“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连滚带爬地一头扑进府中。 班超夫妻二人同时被宫内诏狱收监,郎官押走邓尧时,师母、少夫人雁旋带着内眷、侍婢、仆人就站在院门内。“私修国史案”过去七年后,历经磨难的班家再一次走到了生死关口。这一次犯的是“偷盗皇家典藏”罪,这罪名比“私修国史案”更重,是要灭九族的。 羽林郎封锁班府大门后,樊儇、夜玉和全家人,都在前院班超的堂上,等着廷尉府官差们来抄家的那一刻呢。可郎官彬彬有礼,只身进来向老夫人鞠了一躬,并宣了诏。在得知犯妇邓尧已经外出、且即将归府的消息后,便又躬身施礼后退出班府,与羽林郎再未进门。 既犯大罪,侍中庐官员又如此礼遇班家,这不同寻常的一幕,让樊儇、夜玉看到此事定有转机。邓尧被押走后,老夫人抱着绿荷安慰一下后,便冷静地众人道,“静待宫中消息,谁也不得乱动。旋儿速派人至兰台转告固儿,不得胡乱去求助朝中同僚!” 大难当头,班家掌舵人可谓老谋深算,心里已经稳操胜券。 郎官和羽林郎们未扰班府,便说明皇帝并未恼怒。此案未发廷尉府审理,便说明皇帝并未下决断要严办班超夫妇。此时朝廷正在筹备与北匈奴开战,只要窦固、耿忠二将和高密侯邓震能同时上书,皇帝和朝廷大臣们便有网开一面的可能! 高密侯心里虽然还对小女邓尧赌着气,得知女儿女婿同时被皇上收监,心里还是慌张了一下。又得知班府并未被查抄,这让他看到了一线曙光。毕竟爱女心切,了解了事情原委后,邓震斗胆上书,为班超和邓尧说情。 奏章和班妤婕“真迹”都递进去了,宫里很快便有了回音!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沁水公主 并非是“真迹”还归兰台起了作用,而是奏章中下面这段话打动了汉明帝: “陛下,超七岁习武,先师从家仆羌人虞四月,后师从河西名将左车。少时即存报效朝廷之志,虽为书佣,却勇冠天下。曾孤身斩杀众胡,救西域商人权鱼于危难。因其勇,有‘大汉第一剑客’之誉。熟读经书子集,虽为布衣,然温良恭俭让,有古名将之风。乞皇上留其犬命,他日定能让匈奴人闻之丧胆……” 到底是邓禹大人的长子,邓震可谓摸透了皇帝的心思。 他并未替班超、邓尧喊冤,也未在是否偷盗典藏上做文章,而是说“乞皇上留其犬命,他日定能让匈奴人闻之丧胆”。要知道此时的汉明帝,正盼望大汉有更多带剑世子,有杀敌报国本领,能让北匈奴“闻之丧胆”呢。邓震的这句话,显然已让汉明帝心里渐渐松动了。 窦固与耿秉、耿忠三将也都连夜上书,请求赦免班超死罪,以便将来为将,且“因其勇,可为汉军先锋”。窦固在奏章还告诉汉明帝“陛下收超于兰台近十年,彼已深知谋国之难,温良恭俭,能聚人心。他日与争西域,此子定堪独撑一隅!” 其实,杨仁收押班超后,曾禀报“江湖名号,名不虚传。绵中带针,可堪大用!”汉明帝当时未说话,但心里其实已经有决断了。 北匈奴和西羌念念不忘“牧马中原”,大敌当前,他怎么可能为了一画而废了一个勇冠天下的世子性命,他又怎么舍得伤了天下带剑世子的心?但偷窃皇家典藏是重罪,以严刑峻法铁腕治吏的汉明帝,死罪他可以赦免,但既然犯了律条,重罪则必须严罚! 否则,教化废弛,礼崩乐坏,何以治天下? 亲政十余年,他第一次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而让他左右为难的,不是两千石重臣或列侯,而是一个小小的兰台书佣! 这天他进入北宫章德殿画苑,准备静心作画。他没有将这桩普通的偷窃案交廷尉府、雒阳令、甚至河南尹等衙门审理,甚至连尚书台都未让插手。而是命杨仁将班超夫妇二人,暂时羁押在侍中庐,他要想一个两全其美之策! 永平五年,漠北强人在雒阳欲加害西域大商贾权鱼,他授意杨仁,让这个班家后生狠狠教训了一顿漠北人呼衍历。无法无天的呼衍历差点命丧崤山之下,而这件事,也让汉明帝对班超刮目相看。 “固文可辅国,超武可却敌!”汉明帝又想起窦融大人当年的密奏。朝廷当年便亏待了徐令班彪,班家清高厚道,此时他实在不忍心再重治徐令后人,难道朕能忍心让其以刑卒身份为朝廷出征! “皇上,快看哪,快看谁来了?” “父皇……”随着马后的声音,汉明帝惊喜地看到,他的小女儿,亭亭玉立的沁水公主刘致款款走进画苑,便一头扑进他的怀抱中撒娇。 跟在她身后的邓乾跪下叩头道,“参见父皇!” “起来罢!非朝堂之上,一家人,不必如此生分!”汉明帝向邓乾点点头,命他起身。这才又端详着小女惊喜地问道,“小不点儿,汝怎么回来了,也不打个招呼?” 刘致泪眼涟涟地道,“父皇为国事操劳,吾咋夜梦见父皇勤苦憔悴,心里戚然,今日便赶了回来……” 汉明帝与马后相视一笑,刮着刘致秀气的小鼻子道,“吾最疼爱的小女,也学会说谎了!” 刘致撅着小嘴,对马后撒娇道,“皇后,吾从小便骗不过父皇,真没劲!” 说着,又从权倌手中接过包裹,打开将里面的宝贝一一摆到御案上,叽叽喳喳地道,“父皇,快看快看哪,看吾带什么好吃的!这是蜜枣,这是蒲桃(注:即葡萄)干,这是果脯。均是吾在沁园内自己种的,汝快尝尝,好吃着哪!” 刘庄与马后品尝后,连说“好吃好吃”,一家人欣喜地团聚在一起,画苑内不时传出刘致银铃般的笑声。小女这开心快乐的笑声,让身心俱疲的刘庄心里洋溢着幸福。心情一好,人便也一下子年轻了许多。 刘庄有女11人,五女刘致是他的掌上明珠,是他的心肝肉。刘致雅静贤淑、善良文弱,从小身体便不好,因而一生中难有几次笑容,被称为汉宫内的冷面美人。刘庄心疼小女,与马后一起悉心宠爱她。 永平三年(公元60年),刘庄封刘致为沁水公主,婚配东汉开国元勋邓禹之孙,“仁者之所”邓府长门世子邓乾。 邓乾是谦谦公子,儒雅英俊,通《春秋》、《尚书》、《左传》,汉明帝甚是喜爱。为了给爱女找一个好的耕读和休养身心之地,汉明帝亲自走遍河水(注:即黄河)两岸,最终选定沁河北岸,离沁阳城东北约四五十里的一大片竹林,为女儿建筑沁园。 这片竹林和山水,北依太行,南邻沁河,富饶幽静,明朗祥和。“矮屋曲篱间,绿竹黄花绮”,“地在无尘境,人来不住天”,“筠篁突淇澳,风景胜江南”。据说周文王当年称此为“天下大阳居”,正与公主的性格天然匹合。 汉明帝大喜,便命将大匠作启用千名劳力,仅仅一个多月,沁园便建成了,作为公主的陪嫁之苑。 建成后的沁园,成为沁河岸一方仙境,更成为天下儒士仰慕之地。竹林凭风,绿柳滴翠,泉溪遍流,依山傍水,沟壑起伏,仿佛一个天然的大盆景。苑中殿堂巍峨,几座亭台楼阁点缀其间,一番田园风光,雅静秀逸,与公主一样别样美丽。后世闻名遐迩的词牌《沁园春》,便是歌诵的此园。 沁阳城离雒阳城不过隔着河水和邙山,沁水公主经常返回雒阳城看望阿翁和马后。此次,邓老夫人派人送信给她,言班超与邓尧二人作下大业。国家战端将起,皇帝虽然惜才,可碍于维护汉律的威严,又可能不得不治其重罪。 老夫人贵为列侯夫人,自然不会开口求媳妇帮忙。可老人家信中透露出的,又分明是这个意思。邓乾开始时还颇感为难,可病弱秀美的刘致却连想都没想,便与夫君一起过河,匆匆返回宫中。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天山雄鹰 “父皇,此人杀不得!” 在章德殿画苑内,一家人品尝完果脯后,沁水公主与阿翁刘庄一齐在作画,马后在一边观看,邓乾与权倌则在一边磨墨。这是一幅已经上了卷轴的黄色缣素(注:即汉代供作书画用的双经双纬白色细绢),古色古香。父女二人均是此中高人,笔走龙蛇,挥毫泼墨,一边作画,一边说着“正事”。 “说说,为何杀不得!” 刘庄正在画着一只凌空展翅的苍鹰,鹰画完了,只有鹰眼是空的。刘致画完白云、大漠、天山,便又提起笔一点,鹰便活了,展翅欲飞出画中一般。 《天山雄鹰》画完了,刘致替父皇盖上印鉴。汉明帝不想夺女儿之功,还专门题上“朕与小女致著”! “待他日漠北事了,朕定将此画赏与为朕挽弓谢雕之将!”汉明帝看着这幅父女共同画的绢画,平静地道。 谁都知道此画的意涵,谁都清楚此时的汉明帝,渴望朝中尽出勇将!只到此时,刘致才淡淡地接着父皇的话头道,“父皇,典藏不过一画尔,而班家公子实是此鹰!大汉儒士向仁,然仁不过班府。大汉世子尚武,然此人却勇冠天下!北匈奴秣马厉兵,欲‘牧马中原’,父皇何故因一画,而失朝廷勇将邪?!” “汝小孩儿不懂,有罪必罚,此乃天条!否则,教化一坏,礼崩乐乱,朕何以治天下?”刘庄道,“彼便为刑卒,一样可为吾大汉出征,不妨事!况且戴罪立功,朕一样重赏,绝不会轻慢功臣!” “父皇,治班超罪不过为堵众人之口。仅为此,便让班令后人成为刑卒,实在不值。既赦免其死,何不更赦免其罪?既欲拜其为将,何不让其保堂堂正正世子身?班氏自先人起,历代可曾有忘恩负义之人?!” 一连串的诘问,别人没人敢这样和皇帝说话,可刘致能。别人的话,汉明帝意志坚定,未必能听进去,更不容易全听,但小女刘致与他最贴心,她的话他自然听进去了。小女是他的掌上明珠,更是深了雄才伟略的父皇心思,自然一击而中。 也是啊,典藏系前朝遗存,固然弥足珍贵,然不过一画尔。既欲施恩于人,何故还要治其罪?是天下安宁、社稷江山永固事大,还是迂腐较真于一画事大,清明君主刘庄自然分辨得明白。于是,刘致说完,有一语点醒梦中人之感,令汉明帝恍然大悟。他是果断之君,想明白了,自然瞬间便下决心,准备赦免这个无法无天的世子了。 “只是……如何服众臣之口?” 虽然决心下了,可班超盗窃皇家典藏,罪行明摆着。向以律令治国的汉明帝,又断然不能坏教化,又不想让群臣抓着废驰律令的把柄,他一时感觉两难,不禁愁开了。 刘致将权倌手中的湿巾拿过,让汉明帝净净手,又恶作剧一般地笑了,“父皇,依吾讲,这有何难啊,干脆来一个当廷‘杂考’……” 刘致是有名的冷面美人,平常人很难看到她笑。可今天,她开心极了。邓尧成婚时,小书佣神乎其技,让刘致大为叹服。此刻能拯救小书佣,一想到骄傲的邓采菡不知会怎么感谢她呢,这让刘致心情大好。 而汉明帝也大受感染,“杂考?汝开玩笑?!” “不开玩笑,吾身为皇女,绝不是开玩笑!只是,吾想想就乐得慌。先当廷杂考,让这些好斗的大臣、穷酸的迂腐们引经据典斗去罢。斗啊斗啊,斗啊斗啊,满朝文武终于斗累了,累得都不想说话。可到底还是旗鼓相当,到底最后还得父皇说了算。大臣们斗得越纷乱,父皇越好就中取事……” 说完,刘致无限向往地笑了。这一笑,真可谓倾国倾城,画苑内顿时如阳光普照,一片明媚。而汉明帝、马后和权倌、邓乾等人,也都被她逗笑了。 “小不点,朝堂大事,岂可戏之……再说,‘杂考’后,三位宰辅不‘平署’,班超则必死,岂不弄巧成拙?!” “父皇,不会的!”刘致聪明过人,她肯定地道,“当今朝堂之上,尽是谋国之人。纵是司徒迂腐一些,也不敢迂腐到敢害可用之材,而当祸国之名!” 司徒虞延虽然有时确实迂腐一些,但绝对是正直之人。这确实是一个好主意,汉明帝虽然嘴上叱之,可心里已经开始松动了。 汉明帝是一个严厉之君,也是一个开明君主。终明帝一朝,朝内从来没有奸臣、奸宄之徒一席之地。你可以虚伪、狡诈,甚至结党,但你本质上必须忠心谋国,必须结党而不营私。如果你一旦祸国、枉法、贪腐、殃民,那对不起了,不管你是什么人,汉律不容情,你死期到了! 大汉朝堂之上,每逢重大国策,汉明帝必让众臣充分朝议方决。而每逢朝议,各山头的大臣们,必然争得你死我活。而往往雄辩、众人辩驳不倒的,未必是最正确的。 因此,此时闻刘致言,汉明帝与马后、邓乾、权倌都开心地笑了。而刘致此刻心里却想的是,“邓尧啊邓尧,汝那么要强的人,这回该好好想想如何谢吾了吧!” 班超和邓尧不知道,正是沁水公主刘致专程回宫,才使他们免除了刑徒的命运。才让铁腕治吏的汉明帝,第一次绞尽脑汁地思考,如何给人免罪! 本朝向以律令治国,偷盗皇家典藏罪名是实,御史台首官自举,必须给朝廷众官一个说法。干脆三日后朝会时,果真来一个当廷“杂考”(注:即通过群臣会议商讨以定其罪),名义是验证真伪。 但“杂考”的风险也是明摆着的,假如司徒虞延果真一根筋到底,硬要按律治罪,汉明帝虽为皇帝,也是一点办法没有,班超夫妇就只能死。但汉明帝决心赌一把,他不信众臣会短视如此,不信忠诚谋国的司徒虞延会宁护一画,而必欲杀一勇将而后快之! 班超与邓尧二人,此时正被拘于北寺诏狱。 这里关押的犯人,都是犯法的官员或内廷宦官、宫女,进入北寺诏狱就很少有能够出去的。其实,这里是杨仁的“地盘”,此时的杨仁,亲自关照着二人呢。可班超夫妇并不知道,因此这三天,这两人可谓度日如年。 终于熬过三天,盼来了朝会的日子。众臣急趋入德阳大殿,等弄明白今天“杂考”的对象竟然是一个小小的书佣时,朝堂内不明缘由的文武大臣们全都愣了,瞬间便了,众人议论纷纷。 一个小小的书佣,分明犯了大罪,拖出斩了便是,还用得着杂考么? “杂考”是当时重要的司法程序,一般适用对象是犯了律条的朝廷重臣,通过杂考来定其罪。“杂考”后,是否真的有罪也不是皇帝一人说了算。皇帝的意见要写成诏书经过三公“平署”(注:即太尉、司徒、司空共同签字认可),如三公有一人拒绝“平署”,则就不能定罪生效,只能放人。 可班超太微不足道了,还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么? 百官上朝,钟磐声、鼓乐声停歇,朝会开始。坐在帘内的汉明帝,不管众臣们的惊讶,示意权倌传令带进人犯,而且明确命先带邓尧。这也是刘致出的主意,先带邓尧,让一个娇娇侯门女出现在大堂上,不信朝臣们会无一点怜香惜玉之心。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当廷杂考 汉明帝正想着如何进行下一步呢,此时见一身赫黄色粗麻布囚衣的邓尧被带进朝堂,款款跪倒地于地,伏地长拜并娇声呼道,“民女邓尧叩见皇帝陛下,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汉明帝没听到她喊叫的是什么,他看见一个身着囚服、头挽垂云髻、身材高挑、愁眉紧皱的年轻女子被带上朝堂,这身段、这姿容和这令人心碎的声音,便让他瞬间怔住了。女子未说自己是“罪民”而仅称“民女”,虽着粗布囚衣,但却仿佛一缕明媚的阳光,顿时让朝堂内充满生机! 他虽然不好色,且宫内尽是天下绝色之女,已很难让他惊艳。这是第一次见到邓尧,看着堂下跪着的娇娇女,朝堂上刹时鸦雀无声,他自己竟然忘记了应该说的话儿。他完全没有想到,邓府竟然出了个如此貌美的神仙佳人。其气质,其气度,刹那间让汉明帝惊为天人! 此时,高大威武、英气逼人、身着囚衣的班超也被带了进来,跪地呼道,“兰台书佣班超叩见皇上,祝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汉明帝这才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一对同时被囚的小夫妻,是一对偷了兰台典藏的盗贼。于是,他故意用不耐烦的声调道,“汝二人跪着罢,将班妤婕真伪字迹呈上!” 薛池赶紧将两份班婕妤手迹都递给权倌,呈送给皇帝一阅。汉明帝看了半天,未看出丝毫差错。又让众官传阅,手迹一一摆上百官案头,可一遍传阅下来,无人敢于说话。汉明帝也不说话,他自己即是大儒,看了一眼字迹,便已经稳操胜券,因而刻意要等众官先开言。 邓震、邓训和班固急得出了一脑门子大汗,可为了避嫌,自然不敢先开口。 终于,司空牟融先说话了,他出班奏道,“皇上,臣学识浅薄,实在看不出两件何为真,何为伪,分明一人所书,一模一样也。班妤婕乃班超先人,班氏素以学问文章示天下,家中藏有先祖字迹,乃人之常情也!” 汉明帝故意斥责道,“牟卿,汝虽为宰辅,实乃一介武夫,自然不识真伪!” 太尉赵熹闻言,已知道皇帝心思。今天这场杂考有内涵,这分明是为小书佣脱罪而弄出的杂考。虽然当初邓女一点不给面子,直接退回他的孙儿赵直的纳采,但赵熹大人可丝毫也未记恨在心。婚姻大事是缘分,看不好退回纳采再正常不过。 此时,他见皇帝处心积虑要赦免班超夫妇,这“杂考”分明就是为了堵众臣的嘴,心里便忍不住暗笑,嘴上说道: “牟大人所言确实离谱,真即是真,伪即是伪。此两件丝毫不差,班超虽饱读经书,邓女虽为才女,然模仿若此,神乎其技矣,非人所能为。臣以为,或均为班妤婕真迹,一系班妤婕省亲时在班府所写,一系在宫内所写,亦或不知某日拿颠倒了,亦未可知也……” 汉明帝心里哑然,到底是两个心腹宰辅大臣,瞬间便明白皇帝心思,还一唱一和,总能将皇帝想办的事,给你弄得合情合理还又合法。 “杂考”至此,众臣都有点被弄糊涂了,汉明帝也不着急,也不表态。 今日比较反常,除了两个宰辅,众臣很少说话。 司徒虞延考虑再三,出班禀道,“陛下,臣以为太尉所言差矣!单纯从字迹看,确为班妤婕所写。然仍需要验证绢布、用墨质地、产地、年代等,此需兰台众官方能定夺。依臣所见,宫内所藏系民绢,而班府所藏乃宫绢……” 虞延的话说得再明白不过,高密侯邓震、侍中邓训和校书郎班固闻言惊出一身冷汗,可他们为避嫌又不能说话。三人心里着急,已经汗湿襦衣。此时朝堂之上,三公各抒己见,九卿也一一发言,朝臣们纷纷表明自己态度,明显分成了势均力敌的两派,各不相让。 只有窦固、耿忠、耿秉三人,因为是武将,这写写划划是文官的事,似乎与他们无干,便一齐闭目养神。 但汉明帝并未说话,他此时还不能说。假如他认定班超未偷,一向认真的司徒虞延定然不会“平署”,那么班超就只有死路一条。 此时,这火烫的皮球又踢到了薛大人脚下。 众大臣各执一端,已经把书呆子薛池搞得没主意了。见虞延、赵熹和牟融三人都掉头看着他,朝堂上百官也都等着他说话,他出了一头大汗,赶紧出班奏道,“禀皇上,确如三公和各位大臣所言,字迹似一人所写,然绢布、用墨一出自民间、一出自内廷……” 他这话等于什么也没说,别人都说了几十遍了。赵熹不满地“哼”了一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众臣也都小声议论纷纷,薛大人这回可是大失水准,有人还频频点头。 汉明帝要的就是这效果,他希望小女刘致预料的纷乱来得越激烈越好。他心里大喜,便想再添一把火,于是嘴上却说道,“朕以为诸卿所言皆有理,然仍需当廷验证。” 言毕,权倌命小太监们搬上案子,摆上笔墨,铺好黄绢,命班超和邓尧当廷临摹班妤婕字迹。 班超龙飞凤舞,一挥而就。 邓尧何等样人,她听着君臣一番对答,心里已知汉明帝心思,不禁大喜。于是她没有隐藏,更没有一丝犹豫,便也一挥而就。 邓震和邓训、班固见汉明帝如此安排,已知班超与邓尧之罪必被赦免,心里暗喜。忽见邓尧写得与原字迹分毫不差,两人当时脸都吓白了…… 汉明帝也愣了一下,事情发展出乎他的预料。可瞬间他就明白邓尧的主意,不禁又对邓禹邓大人又是心生一顿不满。 “太傅啊太傅,汝够狠。孙女有如此才貌,有如此心智,竟然藏匿府中。如果让其进宫辅国,岂不是更能人尽其用……” 班超书法充满阳刚之气,与另外三幅泾渭分明。而另外三幅完全一样,纤毫不差。汉明帝却命将三幅字迹一并摆放于朝堂,他自己也走下御坐,并命众臣都来观看,评头论足,“诸卿,都来看看吾大汉才女的手迹吧!”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三公平署 如果说,刚才众官心里还有疑惑,此时,君臣心里都有数,兰台所藏,必为邓女所书之赝品。既然如此,律令如山,这“杂考”还用进行下去吗? 但看着这三幅分毫不差的字迹,再看着小俩口可怜巴巴地跪在地上,其实,从三公至满朝文武此时已经都入皇帝算计之中。不,是沁水公主刘致的算计之中。 包括虞延在内,几乎所有人俱有赦免之心了。见众臣一付惋惜之态,邓震、班固和邓训此时才明白邓尧的心机,不禁擦去额头大汗,心里又大喜。 汉明帝则更是大喜,邓家女这一手,着实高明,已经让众臣杀心顿无。 他起身走动一圈,又走回御坐。或许是有心要让皇后还班府一个人情,便下诏道,“班超,汝胆子太大,盗换皇家典籍是死罪。汝不认罪,或亦有缘由,然还是要罚的。革除兰台史令一职,罚内廷笞杖四十,由皇后监罚!” 说着,又扭头向邓尧道,“邓尧,汝为太傅后人,身份尊崇,笞杖就免了。但还是要罚的……就罚……就罚汝为四姓小候讲解《尚书》八课,每书两课,由太常周泽主持,亦由皇后监课!朕如有时间,也要亲往听讲!” 下诏毕,汉明帝又看着三公道,“三公以为如何?” 这分明是要请三公口头“平署”了。也是,班超仅是一个小书佣,还用得着珍重其事地行文,再书面“平署”么?赵熹和牟融都无异议,虞延愣了一下却未说话。 他这一愣神,让朝堂内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百官们都紧张地看着他,都以为虞延此番必然要拒绝“平署”。但虞延虽然耿直,想到邓震的奏章,他何等聪明之人,北匈奴正在秣马厉兵,要“牧马中州”呢,此时杀班超,与帮助北匈奴何异?他已经深了汉明帝的良苦用心,因此咬牙违心说道,“臣无异议!” 虞延愣神这一瞬间,汉明帝心里也格顿了一下,不禁有点恼怒。 汉明帝恼怒虞延,还有更为隐秘的原因。杨仁已经查明,身为司徒的虞延,贵为宰辅,却与有谋反迹象的楚王刘英,过从甚密。 在先皇刘秀的十一子中,山阳王刘荆与济南王刘康先后谋逆。刘荆已畏罪自杀,而汉明帝对济南王刘康并未治罪,仅削五县封地了事。但对这个楚王刘英,他却不能无动于衷。刘英是许美人所生,早在刘庄做太子前,刘英便归附刘庄。刘庄即位后,他还多次到雒阳拜见刘庄。 刘英让刘庄不放心,主要是他太会隐藏自己的心机。 刘英长相俊伟,风流倜傥,性格豪爽,喜欢结交天下游侠、豪杰。建武二十八年(公元52年),刘英就国,回到自己的封地楚国都城彭城(注:今江苏徐州)。在彭城,刘英酷好“黄老之学”(注:“黄”指春秋战国时的黄帝学派。“老”指老子,代表道家的老子学说),一时聚门客数千人,信众无数。 前汉末年,佛教自海路传入沿海地区。刘英就国后深信其术,并沉湎其中,广建浮屠,搞斋戒祭祀。永平五年(公元62年),也就是河西大将军窦融病故的那一年,刘英在彭城与信徒聚会谈佛,成立佛教信众组织,并召集伊蒲塞(注:指在家修行的男居士)、桑门(注:即沙门,指已经出家的僧人),诵经颂佛,影响日隆。 刘英的影响力愈来愈大,如果他果真一心向佛,也算盛事一桩。国内各郡官员、功臣之后中,很多人因信佛而为能与刘英交往为荣。也就在这时,杨仁早已经查明,一个重要人物的出现,让刘英信佛一事渐渐带上了邪妄色彩。这个神秘人物,便是刘英的门下宾客、宾相(注:家兵军师)颜忠。 颜忠的来历未见史载,世人不得而知。但是,在永平年间先后爆发的刘荆、刘延、刘英谋反案中,都出现了此人的身影。颜忠劝刘英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可以谋取大位。刘英非但没有惩罚颜忠,相反,颜忠仍继续作为他的门客,并密谋相机取事。 永平八年(公元65年),汉明帝诏命天下犯死罪的人,可缴纳生绢赎罪。当时,汉朝正与北匈奴因互市之争,而展开惨烈的明暗较量。汉明帝此诏,原意与大赦天下相同,是要凝聚举国之力,战胜北匈奴对北方边境的巨大压力。谁想,就这一道极普通的诏书,却让刘英不打自招。 赎罪诏下到彭城后,刘英如惊弓之鸟,以为事情败露,赶紧带着三十匹黄绢和素绢去见封国相。并请国相转呈他专门写给汉明帝的罪已表,表中说,小王“托在藩辅,过恶累积,欢喜大恩,奉送缣帛,以赎愆罪!” 国相将此事上报朝廷,明帝虽有警觉,但却下诏答复道,“楚王诵黄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祠,洁斋三月,与神为誓,何嫌何疑,当有悔吝?其还赎,以助伊蒲塞、桑门之盛馔?” 汉明帝此诏可谓用心良苦,字面意为,“楚王为佛陀建庙,斋戒祈祷,这是好事,没什么可内疚的。”诏书还向天下人强调道,“我把赎罪之物退还给楚王,赞助他以美食款待佛门弟子!” 汉明帝还令尚书台,将此传谕给各诸侯国。其实,心机缜密的汉明帝,此诏是警告,为的是敲山震虎。你们信佛我不反对,但如果借信佛勾连,并以图不轨,朝廷绝不会客气! 但是,刘英的宾客们并未就此收敛。刘英受到明帝褒奖,便更加放肆地交结方术之人。而当时包括列侯、功臣和二重石重臣,很多人都将彭城视为礼佛圣地。这其中,便有贵为司徒的虞延。虞延是一代能臣,早在建武年间便名杨天下。但是,他信佛。他曾专门请信徒、幽州从事公孙弘(注:此非前汉布衣丞相公孙弘),将自己的崇敬转告楚王,表达欲与楚王交好、以习佛事的心意。还未经禀明皇帝,便欲征用公孙弘为司徒府属官。 东汉时代,诸侯王无封国军、政实权,对中央政权影响甚微。但刘英的影响愈来愈大,其门下宾客更是蠢蠢欲动。故而其一举一动,都在汉廷的掌握之中。而那些主动与刘英交结的官员、功臣之后,也尽在朝廷的掌握之中。故此时虞延欲有拒绝“平署”之意,汉明帝心里才会如此恼怒。 本来,以刘庄的治吏风格,刘英招摇过甚,其门下宾客内心深处藏匿不轨,他完全可以训诫一下,以示警告。但是,此时此刻,那个深藏在汉朝腹地、令汉明帝寝食难安的北匈奴“国师”,还没有查出,故而此时朝廷还不能动刘英!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博士邓尧 现在见司徒虞延终于表示没有意见,为了小书佣班超而弄出的当廷“杂考”,终于顺利通过,故而汉明帝轻舒一口气后,对班超和邓尧没好气地道,“汝二人滚下罢!” 皇帝用了一个“滚”字,众官都觉得玩味,可没等细想,邓尧已经高呼道,“民女邓尧谢皇上,愿陛下长乐未央!” 班超也跟着高呼,“小民班超谢皇上,愿陛下长乐未央!” “罢了罢了,真迹奉归兰台,摹绢带回班府珍藏传世,滚下去罢!”汉明帝摆摆手,再次用一个“滚”字,将两人赶下堂去。 要知道,汉明帝本身就是顶天的大儒,朝堂之上竟然连着用了两个“滚”字,众臣都不明就里。连赵熹这样的人精,自视为皇帝心中的蛔虫,也被弄糊涂了。皇帝挖空心思要赦免二人,为何又如此气急败坏? 其实,真正的心思不能为外人道也,只有汉明帝自己一人知道。 此时,见邓尧收起两块黄绢款款走下朝堂,众目睽睽之下,分明也把真迹带走了,汉明帝心里那个气啊,无法言说。 今天这一出都是他一人搞出来的,此时他也只能恨恨地在心里暗骂道,“太傅啊太傅,汝真是老奸巨滑,汝爱吾,如此才貌双全的孙女,竟然不送入宫中,还藏匿得这样深。真是便宜了这个胆大包天的小书佣,太傅,汝气死朕也!” 而兰台御史薛池分明也看到了更不可思议的一幕,更是让他一时目瞪口呆。邓尧竟然当着皇帝和满朝文武的面,在“滚”下去之前,悠然地将班妤婕的真迹也一并带走了。“这……这……这……”他手指邓尧,一时急得说不出话儿来。 一旁的赵熹见状,便扭头取笑道,“薛大人,身为御史台首官,‘杂考’已毕,何故如此局促耶?” 薛池读懂太尉目光中的意思,便红了脸,继而怏怏地放下手,不再敢乱说话了。 这一幕戏剧性的变化,满朝文武未觉得皇帝与三公徇私,这场官司竟然成了一段佳话。按说私拿皇家典藏是重罪,族诛也不为过。班超平时又太过散漫,但英明的汉明帝刘庄却法外开恩,仅仅让班超丢了官便算了事,连笞杖都由皇后监督太监或宫女们行刑,这和省了没差别,还可以继续做书佣,在兰台走动。 笞杖,是汉明帝发明的。建武大帝以“柔”治天下,而汉明帝以“严”著称于青史。他治吏极严,大臣凡有不该有的过失,汉明帝常常亲自拿着杖,笞杖官员屁股。郎官药崧做错事,明帝怒斥之余,正在气头上,便亲执大杖,追着欲笞药崧屁股。 药崧吓死了,惊惶之中,钻进皇帝的坐床之下。皇帝的坐床虽然比大臣的坐床高,但下面挤进一个人,屁股肯定是打不着的。汉明帝打不着,便怒喝道,“郎官出,郎官出!” 药崧仓皇答道,“天子穆穆,诸候煌煌。未闻人君,自起撞郎!”汉明帝被其逗笑,这才转怒为喜,掷杖赦免药崧。 药崧家贫,只身在雒阳无家可归,晚上只能住在尚书台,连被子都没有,寒冬时只能以简册为被。一日汉明帝夜至尚书台,发现药崧大冬天蜷身而卧,瑟瑟发抖。问明缘由,不仅赐御被和房屋,还赐给他两个美艳的宫女为妾。 原来,汉匈摊牌愈来愈近,汉明帝思慕良将,一日便从章德殿至南宫云台,重温云台二十八将功勋。他见擦试画像的两名宫女均已年近二十,忽然想到不知有多少宫女老死宫中,心里不觉戚然,于是便嘱马后,凡宫女愿出宫嫁人者,均给以便利! 可诏书下了,掖廷不久便禀报,众宫女无一愿意出宫。汉明帝与马后也不好强人所难,但见到药崧身在尚书台为郎官,却如此寒酸,汉明帝便瞬间想起了那二名年长宫女,于是便将二女配与药崧。药崧后来官至太守,这两名宫女也算因祸得福,找到了好归宿。 终明帝一朝,是两汉帝国四百余年间,整治最清明的时期。大臣不管什么事,谁也别想骗过皇帝,诸臣战战兢兢,惟恐忤旨,莫不惴栗。可班超闯了这么大的祸,明察秋毫的汉明帝却连笞杖都没正经罚,就赦免了他,确实罕见。 班超因胆大妄为而丢官,付出了代价,班府内外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的是那些恨他娶得邓尧的世子们,情场得意,官场失意,让大家的心态稍微好受了些。愁苦的,是老夫人樊儇和师母夜玉。班家是文章传家的,她们要面子。因此很伤心,偶有客来,也以便面遮面,羞愤难言,是伤心透了。 可爱妻邓尧,却出乎意料地一点也不怪班超。班超用一个小小的兰台史令职位,却让她保住了班婕妤的真迹,这绝对值得。况且,自己的临摹竟然骗过了当朝大儒薛大人的法眼这么多年,这也让她更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很了不起。 夫妻二人的受罚也权当是奖励,班超被侍中庐官员带进后廷,马后对班氏有报恩之心,况且她太知道皇帝的心思了,因此根本就没罚,只是嘉勉了一番,便将其放归兰台。邓尧则被“罚”到南宫四姓小候学,讲了八课《尚书》,即《虞书》、《夏书》、《商书》和《周书》各二课。 四姓小侯学创设于汉明帝永平九年(公元66年),是雒阳太学中的“贵族学校”,初期允许入学的,只有外戚樊氏、郭氏、阴氏、马氏诸子弟,号‘四姓小侯’。四姓小侯学在聘选教师等方面超过太学,因此声名日隆。邓尧能被皇帝钦点为四姓小候讲学,这该是何等的荣耀啊。 本来是责罚,结果最后弄得成了“奖励”。 每次上课,太常周泽都要亲自来接邓尧。邓尧则带着侍婢绿荷或小宛,先至长秋宫,向皇后请安。然后簇拥着马皇后的御辇,在众太监、宫女和羽林士卒的簇拥下,来到南宫四姓小候学。太常周泽主持,邓尧和邓后则同坐于帘后,才开讲。 这一下子,邓尧之才名,一时名贯朝野。这本是好事,又让班超生出烦恼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徐干娶亲 当时,能进入四姓小候学讲学的女博士,东汉初三帝那文采飞扬的年代里仅有两位得此殊荣,且都出自班府。而另一位正是后来被敬称为“曹大家”(注:即曹大姑)的班昭,当然这是后话,也是佳话,本文将浓墨另表。 出名总是伴随着麻烦,四姓小候学讲学结束后,世家大族都盯上了邓尧,想将女儿送来班府听讲。邓尧并没有开堂授学的打算,便一再婉拒、解释。但是,有三个少女却不管邓尧如何婉拒,还是长住班府跟邓尧厮混。这两个女儿不是别人,正是御史中丞薛池大人的小女雪儿、云儿姊妹和鱼府疏勒公主寒菸三人。 后来又加上沘阳公主刘小翰两个女儿窦妤和窦洇,她的学生已经有五个美少女。 寒菸自不必说,她本就常在班府与鱼府之间来往。寒菸已经十九岁,金发碧眼,亭亭玉立。自班家从三辅迁至雒阳后,她便带着苏姜、芋姜两个侍婢,住在班府的时间比鱼府还要多。老夫人樊儇、师母夜玉和一府人都十分疼爱她,也都知道班超在保护她。 而雪儿年方十七,其妹云儿年十六,俱聪明好学,都到了该嫁人的芳年。与高密侯管不住邓尧一样,薛池根本管不住逆反期的小姊妹俩儿。媒人的女儿要来,班家不好阻止。于是,雪儿姊妹便与班家众女长相来往,到后来,就象自家人一般,晚上常常居于班府,睡在老夫人樊儇室中。 邓尧无奈,只好与金杏两人开讲,给五女开小灶、讲经学。后来,邓府、窦府、耿府各门也将七八个小女送来听讲,动静便越闹越大,十几个少女齐聚于班府。叽叽喳喳,热闹非凡。家主班固见状,只好另赁一小院,让邓尧讲学。 此时的班府虽然贫困窘迫,但因班固、班昭、邓尧的才名,学问人家的形象日益令人景仰,在雒阳城如林的世家大族中,独树一帜。这越发显得班超异类,在雒阳世子们眼中,班超是靠妇家邓府的影响力,才令皇上网开一面。 但班超对这一切根本不以为意,他默默地当着他的书佣。每天过手的公文简册,让他感受到当廷如沉静的火山,正处在爆发前的宁静期。他在等待窦固的召唤,只要朝廷北征的战国启动,他将义无反顾地加入窦固的北军! 这天恰好徐干来访,班府隆重招待恩人。 大宴毕,徐干自然要与班超比试。在五陵原时,徐干、耿恭与班超是最投缘的剑友,也是五陵原上世子中,勇力最强的三人。此时,耿恭已至边塞从军,徐干是闻着风声渐紧,便来京师,欲搏取功名。 在五陵原时,徐干与耿恭俱不是班超对手,此时亦然。 班秉、班驺斗不过徐干,但徐干与班超斗三十合,终于还是落败。 徐干与班秉、班驺两人大战时,恰好邓尧的学生们下课了,便一齐来观战。等徐干再与班超打斗完毕,这些少女们胸口都不约而同地嘣嘣跳将起来。一群少女中,惟雪儿身着黄色直裾深衣,最是出众,惹得徐干多看了几眼,只觉爽心悦目而已。 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可是人物风流的班府,他自然也没敢想别的。谁料想一桩美好姻缘,却因此飞来了。 第二天,薛大人就在兰台向班固打听徐干的情况了。班固是书呆子,他自然不知道薛大人心思,便直言相告。 原来,徐干妻亡后,正位一直空着。薛大人闻言大喜,见班固还未明白其意,便直言相告,言小女看上了这个世子。班固一听,自然大喜,这是亲上加亲的好事儿,他自然愿意帮忙。这是一撮即合的事儿,班固晚上回家便问徐干是否乐意,并告之“即咋日着黄襦女也!” 徐干是爽快人,闻言大喜,“咋日所见,确实貌美。又跟嫂嫂学经学,自然也是才女,干求之不得也!” 说得众人都哄笑起来,邓尧笑骂道,“一群登徒子,原来早就惦记上人家女孩儿了。”嘴里骂着,手里却没停,还是替徐干准备了纳采礼,准备交班固送去。纳采礼为班府自织的红、蓝、青、紫彩色䌷绢共四片,鲜果、西域密脯共四盒。 其实这也就是走走形式,薛家主动,还用着送纳采么?但邓尧、雁旋二人准备得一丝不苟,毕竟,薛大人地位尊崇,面子还是要给的。 纳采送过,后面就是走形式了,徐干正想进入雒阳求取功名,于是便在下西洛班府不远处,买下一宅院,将年老体衰的阿翁阿母和一个小儿接来,轰轰烈烈地迎娶了雪儿。但是,婚后蜜月未过完,徐干阿翁阿母因病情加重,便想重回平陵。 虽然朝廷即将有大动作,徐干和班超一样都闻到了风声,且兴奋不已。但徐干是个孝子,还是举家迁回平陵。而雒阳的宅子,便交由班府代管。而薛云儿,则继续跟随邓尧学经。邓尧对这个仙女一般的豆蔻少女视同亲妹,到后来云儿干脆离不得班府了,便认了樊儇为义母。 薛大人曾笑言,“白养了一只白眼狼,干脆也由班府嫁人罢!” 邓尧则当仁不让,拍着胸口道,“大人说话算数,班家便筹备嫁妆,将来替云儿择一门好亲事。当然,定然勇过徐干,功名亦在徐干之上!” 众人只当是笑言,谁想这话一语成谶。大汉正处在风云际会的伟大时代,天下英雄正从全国各地纷纷登上历史舞台,邓尧寻常的一句笑言,竟然在汉匈天山大战后又弄成一桩佳话。只不过这段佳话,我们后文再表。 徐干临行之前,与班超二人在班府大醉了一场,相约他日共同征战,共求功名。 邓尧是女人,她并不在乎自己名声响亮。真正让邓尧高兴的绝不仅如此,她时刻牢记着与阿翁“十年之期”的赌约,如果十年内夫君班超不能一飞冲天,她就太没面子了。以她的眼界,自然看到了别人所看不到的地方。因为,她也隐隐有感觉,大鹏即将展翅高飞,夫君出人头地的机会,就要来到了! 见儿子班超年已不惑,又成了一个一事无成的闲汉,每日或与班驺、班秉两个仆人练武,或孜孜不倦地研习兵书、地理,老夫人樊儇看着心里焦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窦固开府 老夫人偶尔到媳妇房里去看看,墙上挂着黄绢《西域百胡图》。而班秉、班驺二人所住的厢房厅内,地面整整二张木榻上,却铺满沙石,上面山川戈壁、河流雪山,一目了然,令老人心情十分复杂。 樊儇虽然是大儒之后,饱读诗书,但可怜天下父母心,她也一样望子成龙。她自然知道这是西域山川地理图。而她不知道的是,墙上那张《西域百胡图》,正是邓尧洞房花烛夜,小鱼儿姊妹献来的“礼物”。 “他整天在内房捣腾这个,汝几人也不管?”樊儇不解,言语中带着不满。 芙蓉、小宛、慕容越吓得跪着一言不敢吱,但邓尧聪明灵秀,她却没有安慰老夫人,只是悄悄告诉君姑(注:即婆婆),“阿母,朝廷已有大事,谒者仆射耿秉已数请击北,虎贲中郎将窦固窦大人悄然还京后,已与骑都尉耿忠大人秘领北军,且悄然开府,今日是第二次随入朝班……” 老夫人闻言大惊。窦固是被皇帝隐秘召唤入京的,他进入北军并公开随入朝班,标志着朝廷即将有惊天动地的大事要发生。因此,她看着媳妇厉声问,“孟孙随入朝班,代中侯(注:即北军中侯)领北军即将开府(注:两汉时三公、将军可奉旨建府署,并自择僚属谓开府),此事可当真?!” “千真万确,阿母!吾刚命小宛看望过窦夫人,窦、耿二将军已筹建练兵署,吾还未来得及禀报阿母、师母。阿母啊,薄物细故,见微知著,此非同小可,朝廷定有大动作也!” 老夫人经历过血雨腥风,见多识广,看着儿媳姣好的面容,自然明白了她的话外之音。知子莫若母,怪不得好端端的兰台史令不想做了,原来儿子的心早就飞到万里之外的西域荒漠了。此儿从小就有异志,他等的不就是充军报国、建功立业的这一天吗! “阿母……”老夫人忽然泪流满面,邓尧与众女也一样,全都喜极而泣! 七年啊,她们等这一天太久了。当年,窦融大人曾断言要不了十年,汉匈必有大战。并将班府二公子班超作为自己的传人,呕心沥血栽培。可整整七年过去,邓尧已经为班超生养了二子(注:次子班英幼年夭折),芙蓉、小宛也分别为班超产下一女,她们终于等来了班超可以大显身手的这一天! 汉明帝永平十二年(公元69年)秋,这一年,中原虽然夏旱较重,但夏末雨水来了,汉帝国举国再一次举国大熟。 从永平五年班家自五陵原还雒阳起,至永平十二年秋收之后算起,整整七个年头,各郡二千石官员勤事农耕,汉朝年年大熟。与此同时,治河大臣王景也传来捷报,治理河、汴已经临近尾声,危害中原二百年的河、汴之害,即将彻底杜绝,最晚明年即可全部完工。 此时的汉帝国,经过朝野励精图治,已经渡过了汉明帝即位之初的内外交困局面,粟每斛仅价三十钱,举国富庶安乐,国力已经恢复到前汉武帝之时。史称“天下安平,人无徭役,岁比登稔,百姓殷富,牛羊被野!” 然而,就在举国欢庆丰收的时候,边讯却不断传到京师! “五百里加急,敦煌报急,北匈奴挟鄯善五寇玉门!” “五百里加急,五原告急,北匈奴数寇边城,掳民二万……” 从八月初开始,边塞即不断有警讯传来。汉帝国再度大熟,漠北却持续大旱,蝗虫遮天,这让北匈奴各部族都红了眼。敦煌、酒泉、武威、北地、朔方、五原、上谷、云中共有十个郡、三十余座城池,被北匈奴劫掠。生民被掳共十万余人,牛羊牲畜被掳数十万,房屋、农田损失无数。 郑众击退了白山呼衍部与鄯善国联军对玉门关的侵扰,刘张在塞北大破北匈奴左贤王优留。汉朝各郡郡兵与匈奴大小数十战,虽然挡住了北匈奴南犯,但沿边州郡苦不堪言,民不聊生,很多城池不得不昼闭城门。 幸好窦固威震陇右,高原之上各羌国还没有动静。但汉明帝刘庄再也忍无可忍了,这一次可不是对心不在焉的小书佣班超忍无可忍。已经收拾完内政,日益强大的东汉帝国,开始露出牙齿,已经倾向对匈奴动武。 可要清算北匈奴,就必须先晏清汉朝国内。刘英在彭城,信众越来越多,影响力越来越大。全国各郡中,都有他的追随者,这不能不让汉明帝忧虑。而另一让他焦心的,却是伏波将军马援的前门客,现雍营副护羌校尉司马南! 石凉就刑后,并无直接证据处罚司马南。况且,司马南乃伏波故门人,司隶校尉部看马后情面,便网开一面。在打击羌匈勾结之“牧马中州”之策时,司马南将雍营移居金城郡,曾与东吾有过秘密来往。此事虽然隐秘,但是司隶校尉部长期隐身在三辅、陇右的侍中、郎官秋曹,还是找到了蛛丝马迹! 但东吾已伏法,秋曹并未掌握司马南勾连羌人的确切证据! 北匈奴在塞北、河西耀武扬威,时有南下为寇可能。此时,汉明帝不得不防范雍营三千五百骑与驻在右扶风的两万余羌人。北匈奴连年大旱、蝗灾不绝,天怒人怨,如果他们此时举国南下,雍营再聚右扶风羌人出函谷关兵逼雒阳,天下必大乱! 司马南如果聚羌人法事,可得近万骑。而汉帝国在雒阳仅有三千老弱北营士卒与数百羽林郎,根本就抵挡不了司马南的攻伐。因此,汉明帝已经在考虑举国练兵,并派遣一个可靠将领加强函谷关一线防御,以备不虞。 京师风声愈来愈紧,雒阳的街坊酒肆歌坊伎馆都在盛传朝廷即将出兵北匈奴。邓尧隔三差五回娘家邓府探听消息,六叔邓训身在中枢,这让邓尧对朝廷情况了如指掌。 此时的邓训,早已今非夕比,他是汉明帝的随从、顾问和贴身侍卫。邓训比大侄女邓尧小两岁,他对这个比他大两岁的大侄女,从来是心有畏惧。受欺负也不敢反抗,只有言听计从的份儿。 他与邓鸿兄弟两人,都比邓尧小,可很小的时候两人待遇便不同。邓禹老大人讨厌邓训,却喜爱邓鸿。邓鸿从一出生时起,便处处表现出好武。还在襁褓中时,邓老夫人放诸物让幼儿拿,邓训拿起的是散发着浓浓女人味儿的胭脂盒,而邓鸿拿起的却是象征着勇武无敌的玉刀。 因而,邓禹老大人当年传戒尺给孙女邓尧,言明是专门教训邓训用的,对邓鸿却呵护不尽。邓尧也从不欺负邓鸿,只会“欺负”他邓训。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贤妻襄助 邓训喜欢施恩于人,礼贤下士,当时的雒阳士大夫大多归依他的门下。以他的地位和能耐,要想推荐一下班氏兄弟入仕,简直易于反掌。可自己崇拜的大侄女被班超生生“拐”了去,他的心里一直记着“仇”呢,自然不会主动去帮。 与高密侯邓震一样,整整十年时间,邓训虽然心里对班超忿怒不已,但当着邓尧的面是从不敢透露出一星半点的。邓尧回娘家,高密侯邓震可以躲着不见,邓训这个堂堂的亲叔叔却愣是不敢。毕竟,他与邓尧还有一点“师生”之谊呢。小时候,他可没少挨邓尧戒尺教训! 感受到山雨欲来的,绝非仅一邓尧。帝都雒阳世族如林,藏龙卧虎,能人辈出。窦固悄然进京,突然随入朝班,曾令朝廷百官震惊。紧接着,窦固又以虎贲中郎将、耿忠以骑都尉身份代替北军中候黄坫掌北军大营。 曾经的河西军战旗,现在已经在北大营中军官署房顶上空飘扬。与这面战旗相伴的,是窦固的汉军主将帅字大旗。斗大的“窦”字迎风招展,威震八方,这给雒阳官场和大汉各郡国,都发出了再明确不过的信号! 受堂兄窦穆牵连被禁锢十年的窦固,突然被汉明帝重新启用,京官们当时就有预感。作为一代有为明君,汉明帝正是通过这一决策,明确告诉大汉朝野--汉帝国中兴以来一直对北方胡人采取的“怀柔”政策,即将有重大改变! 汉明帝也是通过这一特殊形式,在凝聚着汉帝国朝野各方。 国内各大世族,尤其是河西诸将的后人们,果然闻风而动,纷纷活动起来。世子们纷纷从全国各郡国来到雒阳,他们都想进入军中,谋得一官半职。在奉行察举制的两汉王朝,能被举为孝廉、茂才的孝子、贤才凤毛鳞角。而军功不仅是贫民子弟进爵的唯一道路,也是多数世族子弟求取功名的重要路径。 东汉明帝年代,窦固和耿忠二人,代表了大汉帝国两个最显赫的军功世家大族,即窦氏家族与耿氏家族。这两个家族,都是东汉帝国的行伍世族,可谓英才辈出,名垂青史。 东汉朝廷以世族豪强为帝国的统治基础,当时最著名的是六大家族。它们分别是邓禹家族、耿弇家族、梁统家族、窦融家族、马援家族和阴氏家族。在东汉近二百年时间内,这六大家族的众多重臣辅佐了十多代皇帝,建立了彪炳史册的不世之功! 排在第二位的耿弇家族,一家三代为将,是留名青史的铁血巨族。耿弇是东汉开国名将,云台二十八将之一。耿氏举家为将,史称“弇兄弟六人皆垂青紫”耿氏家族除耿弇外,父亲耿况,弟弟耿舒,侄子耿秉、耿夔、耿恭等人,皆为当世名将。一家三世用兵,世代数十人为将,鲜有败绩,可谓功勋千古。 而排名第四位的窦融家族,虽然曾因演出一幕不光彩的外戚阴谋逼宫篡位弑帝的丑剧,而蒙羞史籍。但窦氏一门多勇将,窦融、窦友、窦固、窦宪、窦笃、窦武和窦磊等,历经多代,战功显赫。而其中,窦固则是窦氏一族中,在青史上鲜有阴暗面、且战功卓著的一代常胜名将! 公正地说,窦氏一脉多勇将。窦穆与子窦勋一起伏法若干年后,窦勋子窦宪又成为赫赫有名的一代名将。窦宪与耿秉出燕然山,将大汉的世仇匈奴人彻底打丧了胆。二十余万人降汉,残部一路向西,进入欧洲,竟然将西方人引以为傲的古罗马帝国打得举国欲降。当然,这些全是后话,本书将浓墨重表。 邓尧这段时间很忙,不是隔三差五,而是每天傍晚必坐着辎车回娘家一趟。小女天天来问问安,说说体已话,天伦之乐,乐坏了高密侯老夫人。邓训每次从宫内归来,最怕看到的就是大侄女邓尧,可邓尧每次都早早在厅内候着呢。 邓训既是汉明帝的主要谋臣,又是皇帝的重要武卫之一,在朝野可谓炙手可热、威风八面。但廷议那段时间,这位春风得意的大臣却常常战战兢兢、不敢回家。对这个比自己大二岁的大侄女,他是一点招儿都没有。在邓训眼中,班超与邓尧可谓一对异类,连皇家的典藏都敢偷,你想这二人还有什么业不敢作? 邓训竟然敢躲着不回家,这让邓尧抓住了理儿。她才不理会这个高居侍中之位的朝廷大臣有什么官威,拧着耳朵就是一顿教训。“汝牛气什么,啊?当一个破侍中,了不起了,啊?吾要是男儿,官定居汝上,汝信不信?” 完全是师傅对徒儿的口吻,在大侄女、大才女邓尧眼里,他还是那个顽劣小叔。训斥完了,觉得不解气,还跟着踢了两脚。 “罢罢,姑奶奶,吾信吾信。就会欺负吾,汝就作吧,吾迟早要让汝二人折进去……吾说就是,吾说就是……” 邓训没辙了,在刁蛮的邓尧面前,他只能老老实实地悉数将机密告之。 邓尧深知丈夫班超心事,窦固与耿忠进入北军悄然开府的第二天,她就派秦小宛回“娘家”打探动静。此时窦融已逝近十年,窦夫人也年近七旬。秦小宛时常过府探望,樊儇、夜玉也常至窦府问安,两家来往甚密。秦小宛多次回“娘家”后,身为一家之主的窦固,按老夫人命,曾携夫人亲自回访了下西洛班府。 以班家之智,自然不难理解此时窦固携公主来访的意味。因为,返回京城这么长时间,窦固从未公开露过面。班家人每次过府探望窦老夫人与公主,窦固从未现过身。此时,他公开与公主访班府,知道班超不在家,曾面露失望之色。邓尧心里清楚,老将窦固对班府丰厚的典藏兴趣并不高,相反,他却对一院子兵器很感兴趣。如果班超在家,他一定会主动提出切磋,试试班超身手。 虎贲中郎将悄然开府,并已接掌北大营,三辅是出将帅之地,世子们自然更是闻风而动。无数三辅世子抱着一展身手的宏愿,纷纷顺着官道驰来京城。而三辅著名剑客徐干,自然不会置身事外。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砺兵国策 此时布衣在身的徐干,与众位世子一起也专程来了一趟京城,并造访了班府。与班超两人关在厢房室内,对着沙盘聊了整整一天。可百事孝为先,徐干阿翁重病在榻,他仅在京城呆了一天,便怏怏不乐地返回三辅。 现在,正是众人各显神勇的时候,北大营已经被世子们挤破了门。窦固这个大忙人,专程来班府,却是空来一趟,邓尧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当时,班固与班超俱在兰台公办,晚上回来,邓尧与小宛俱鼓励他到窦府进谒。但班超这回并没有完全听媳妇的话,他没有到位于上东门大街的窦府拜望,他要带着班驺、班秉二仆,直接造访窦固和耿忠二将在邙山下的北军大营。 东汉军制尚前汉,朝廷军队名义上也有四支,即二军两营。南军已改成羽林军,归卫尉节制。北军为常驻京师的野战部队,主要是拱卫京师。而常驻边塞的有黎阳营和雍营,黎阳营用以防卫东北匈奴、鲜卑、乌桓的抄略。雍营主要任务是守卫三辅、陇右,用以防御西羌、蜀中诸西南蛮夷。 由于光武帝大规模裁撤郡兵和中央军,到永平年间,北军总人数仅有区区三千余人,当时五校尉每人领军不过千人。如到永平十二年时,屯骑校尉领八百二十八人,越骑校尉领八百二十七人,步兵校尉领七百七十三人,长水校尉领乌桓胡骑八百九十三人,射声校尉领八百二十九人。 北大营士卒都是当年跟随光武帝刘秀征战多年的嫡系部队改编而成,以后父死子继,代代相传。而长水校尉所属乌桓胡骑,则是刘秀手下的渔阳突骑,当年屡建奇功,今日却成了一伙懒散的胡骑。东汉建国之初,中央军精锐野战部队,仅仅保留了北军这三千余人。而且,建武中兴已经数十年过去,耽于和平的北军,早已经失去了当年打天下时的血性和令天下割据势力生畏的强大战力。 汉明帝刘庄即位后,鉴于边警不断,边境压力较大,便于永平二年(公元59年)五月下诏,允许北地各边郡重建郡兵,编制为一千至三千人不等。朝廷同时大规模迁徙刑卒戍边,且允许刑卒将父母妻子带到边郡,供给由朝廷和各边郡共同负担。但这些郡兵成军时间短,没有经过严格训练,战力低下,根本不堪大用! 鉴于塞北形势越来越严峻,刘张、郑众、邓鸿等边将,多次上书,陈请朝廷练兵。 因此,永平十二年(公元69年),阴历八月初七,也就是这年立秋前的一天,汉明帝在北宫章德殿御书房,专门召见窦固和耿忠,命二人以虎贲中郎将和骑都尉身份,兼朝廷练兵使,代替北军中候,迅速接掌北军。 “吾不在朝堂上讲,是不想匈奴人知之。吾在漠北有人,单于自然在雒阳耳目也众多。汝二人自即日起,即悄然开府。给汝三年时间招募能卒并练兵,三年后余必挥师讨北!” “陛下,北军仅三千人马,且皆老弱病残……” 窦固刚要说话,便被汉明帝摆手打断,他看着窦固,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三千员额人可换,员额不动!允汝在全国世子中悄然募卒,汝北军以八千为满额。三年后,给京师留下三千精锐卫戍,余下五千人汝带着出塞。届时,吾会调郡兵、羌骑、胡骑、鲜卑骑助汝!另全国再设三地秘密练兵,雍营、黎阳营、度辽营、塞北和河西各郡,新军总额共四万人,吾将择另将督办。” “臣遵旨!” 二将闻言大喜。三年练兵,定能将这四万世子练成铁军。届时,有这四万精锐,再辅以各郡国郡兵、鲜卑、乌桓骑卒,汉朝举国将有兵力十六万。到那时,北匈奴将彻底断绝南下念头。因为,汉朝人口三千多万,这十六万大军足以抵挡住北匈奴对边境的袭扰。倘若大战再起,朝廷将能从容募兵数十万,定能将北匈奴打回漠北苦寒地带,甚至能让北胡亡国。 汉明帝知道二将在想什么,他又叮嘱道,“蒲奴不会无视吾练兵,此三年也是最容易出事之三年,汝二人需有充分思量。余以为,当择一勇将,至华阴练兵,遮断函谷关!” “臣遵旨!不过……大战之前,臣以为雍营驻三辅,非同小可,还是……先换将为妥……” 窦固和耿忠当然知道皇帝忧虑什么,杨仁正在深挖潜藏在大汉腹地的北匈奴“国师”,司马南这个诱饵自然不能轻易丢掉。可三辅重地,让司马南据兵镇守,窦固的心从未放下过。因此,此时他欲语还休,似有难言之隐。 “卿不必为难!”汉明帝直言道,“大战之前,吾当然要换将。然吾想待彼毒发,自取灭亡!” 窦固和耿忠当天便接管了北军,二人仅用了一个月,到了九月初,便使北军焕然一新。原有的三千人,从将校至士卒,老弱病残全部裁撤,由河南尹和雒阳令衙门负责妥为安置。 这新募的八千士卒,有的是窦固或耿忠的旧部,十年前窦固罢官返回河西时,这些老兵俱分到了雍营、黎阳营和沿边各郡。他们都是百战老兵,此刻都被调来京城受训。 更多的士卒,是从全国涌到京城的士子中,通过在北军大校场比试骑射,精选出来的剑客或骑射高手。大汉帝国民风尚武,世子俱习击剑。闻风涌到京城的带剑世子有数万人,每天北营大校场人山人海。可只有这区区数千幸运之人,被窦固和耿忠的练兵使署看上。 很可惜的是,耿恭和徐干这两位猛人,也是班超的故人,却错过了比武,未能进入北军,殊为遗憾。当时,耿恭已入塞北刘张麾下。而徐干因父丧,他已在阿翁坟墓旁结庐而居,需在平陵居忧三年。否则,接下来延绵数年的天山大战,定然又会增色不少。 这一年白露后的第三天,也就是阴历九月初十,朝食过后,邓尧指挥芙蓉、小宛、慕容越和绿荷等几个侍婢,将班超、班秉、班驺三人里外打扮一新,全部是过年时才穿的新衣服。 邓尧叮嘱了一番,才放三人出门,策马来到邙山下的北大营。 班超贸然造访北军大营时,窦固和耿忠早已经开始闭营训练。八千员额已满,每天北大营校场外,仍有成千上万的带剑世子们因为来晚了,只能静静地翘首观望。眼里的羡慕、不平,一目了然。班秉、班驺想闯营,被大营门令兵毫不留情地挡住了,“比武已毕,大军员额已满。中郎将有令,所有世子无故不得入营!” “吾非世子,乃中郎将和都尉故人也,今应约来访,烦请通报一声!”班超背着重锏,双手抱拳道。 门令史闻听说是中郎将和骑都尉故人,自然不敢阻挡,“汝在此候着!”说着,一名士卒便奔向中军通报。不一会又出来了,远远地招招手,将班超、班驺、班秉三人带了进去。 世子们见班超三人受到礼遇,便一齐挤在门前,眼都绿了。 “此乃中郎将故人应约来访,非为从军也。都尉有令,请各位自回原籍,勿再挤在门前了!”门令史也是新招来的世子,心里虽然很同情世子们,可也只能传达都尉耿忠的将令。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耿忠激将 班超来得“巧”,窦固当时“恰好”在练兵署内。练兵署就是过去的北军中候官署,是一座宫殿式建筑。窦固和耿忠接管北军大营后,原北军军侯黄坫升任中军长史,北军军侯官署则成为虎贲中郎将窦固的练兵使署。 班超进入中军大厅内时,窦固正在与耿忠下围棋。下面两排将校分列,平头百姓班超第一次进入将校如林的中军大帐,一点也不发怵。这些将校,除了赵统为原北军越骑营司马,现已升校尉,其余都不认识。他与赵统互相颔首致礼,便抱拳站立堂下。 将校们虽然诧异,但深知窦班两家世交之深厚,便也不敢多言。 “仲升军中相访,何故也?”窦固性情敦厚,他见班超昂然而进,便头也不抬,手捋长须,明知故问道。 “匈奴屡寇凉州,超以为朝廷迟早要惩罚匈奴。故特来投奔将军,从军报国。如蒙不弃,超愿为将军马前小卒,随将军横扫匈奴人于漠北,虽万死亦不辞也!”班超比窦固小一辈,当着一干将佐的面,干脆直接道明来意。 窦固看了一眼班超,又扶须一笑,未置可否,还看了骑都尉耿忠一眼。耿忠心领神会,头都没扭一下,嘴里却说道,“班超,我军兵多将广,尔一个被废的兰台史令,不好好校阅书简,也敢来营言阵前立功,以为吾军中无人乎?” 耿忠这话明显是有点挑拨点火的味道了,班超心里明镜似的,他不顾帐下将校们喘息声渐粗,嘴上仍说道,“超虽为兰台书佣,然自幼习步战骑射,阵法进退,颇有心得。男儿本应志在千里,此正是报效国家、光宗耀祖之时也,超不敢度身事外!” 此言一出,如火落油中,哄地一声,将校们果然炸窝了。 屯骑营校尉渠耆扶剑出列,目露怒火,不屑地围着班超转了一圈,高声喝道,“将军帐下,也敢大言不惭。汝有何能,就敢大言立功?视吾等众将如无物乎?” 渠耆是参狼羌人,祖居河西卢水,秩比二千石。当年做军司马时,曾随窦固出征烧当羌,斩敌无数。他虎面豹眼,外号“万人敌”,是窦固帐下第一悍将。 有勇将渠耆带头一鼓噪,长水营校尉孙喆、步兵营(注:窦固军无步兵,实为汉骑营,用五营中步兵营编制)校尉刘莱、射声营校尉曹钱以及屯骑营军司马耆莫等一班将校,俱是百战骁将,一齐都厉声斥责班超。 班超抱锏而立,任众将奚落,既不恼也不争辩。 楼烦人班驺是个急性子,见众人围殴自家主公,便不知轻重,龙行虎步奔向堂下,直趋渠耆面前,手指着渠耆瞪眼大呼道,“大丈夫勿逞嘴技,果有种乎,与余马上见个分晓。小将班驺不才,愿与诸位将军大战三百合,以见高下!” 将军帐下,下人都敢如此无理,将校们顿时脸都绿了,就差拨剑相向。 “山野村夫,胆敢咆哮军帐,左右给我拿下,推出斩了!”汉骑营军司马苏安豹眼圆睁,怒喝声中,仓浪一声抽出宝剑,架到了班驺脖子上。众将也群情激愤,在齐声斥责声中,四名执铩士卒举铩进帐,将班驺扭住,刀架到了脖子上。 班驺不为所动,全无所惧,依然瞪眼与渠耆和众将对峙着。 窦固并不理会帐下众将的吵闹,军营之中,这种互相不服、互相较劲的事儿,愈多愈好。正在下棋的骑都尉耿忠呵呵一笑,拈长须笑道,“有其主必有其仆,此言不虚也。班超,汝在帝都故事可不少,末将素闻汝有异相,今日一见,果然让老夫见识了!” 班超脸色驼红,先喝住班驺,才赶紧作揖说道,“将军见笑,众将见谅。家仆班驺年少,无知莽撞,请将军和众将恕罪。至于异相一说,不过江湖人诳语,当不得真,乃戏言尔。” 原来,班超被辞掉兰台史令后,心里不舒服,便欲至权鱼府大醉一场。出城后竟然走到南市,便闲逛了一回。适遇一相士,摆摊算命,见班超目无方物,抱锏龙行虎步,引街市众人侧目,自己却全无觉察,便将其拦下。班超不解,相士细一端详班超,便大惊失色,连番作揖,口称贵人: “祭酒,布衣诸生耳,而当封侯万里之外!” 雒阳市民最喜看热闹,此时见状,便都围观上来,都是一付不解的样子。班超也被相士说愣了,他还未反应过来,便问道,“先生说什么?” 相士又一拜,才对班超说道,“如果吾未猜错,先生定然为大汉第一剑客班仲升也。今视先生燕颔虎颈,飞而食肉,此万里封侯之相也……” 班超心里正烦恼着呢,见相士叨叨不休的样儿,便有些烦。尤其是相士那一声“祭酒”,让他烦之又烦。当年,张道陵已辞江州令隐于邙山之中。一日班超与师傅左车曾与其“偶遇”,张道陵讲解道学无为精要,希望左车能为其弟子,学成后可为“祭酒”。 左车婉拒后,张道陵又数次于山中“偶遇”,到最后,师傅二人便不再至山中习武了。此时,又听得相士言“祭酒”二字,他怎么能不烦。恰又见围观、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便气得扭头而去。 京都雒阳有三大市场,即金市、马市和南市。金市在城内西部,与下西洛仅隔着两条街区,西南不远便是皇帝居住的北宫,最是繁华、上档次。马市在中东门外城墙外边的干道之上,与金市东西对称。南市则在城南的雒水河岸上,位于津门外干道之上,与金市南北呼应。 雒阳城是汉帝国最繁花所在,三市又均占有地利,商业兴盛,熙熙攘攘,是汉帝国的商业和金融活动中心,史载“船车贾贩,周于四方,废居积贮,满于都城”。 老班家虽然破落,但名声在外,一举一动,一向被京城百姓津津乐道。班超在南市被相士强行看相,他自己当时也只当是个笑谈,全未在意。雒阳城关于他的笑料、段子原就不少,又不多这一个。可他没想到的是,这典故从南市传到金市、东市,很快便传遍都城,这不都传到军营了。 此时,耿忠提此笑谈,看似无心,其实却是唯恐天下不乱,仍在故意点火、激将。果然,他话一出,将校们几乎乐翻了天。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校场比武 “虎颈燕面,屁也,岂不怪物也。”渠耆大叫,众将校也都跟着一齐鼓噪,多数人心里不服,频频冷笑,“汝果能万里封候,先胜吾一百合再吹!” 耿忠要的就是这效果,见火候差不多了,便大手一挥,对一帐将校喝道,“尔等亦休要聒噪,军无戏言,击鼓比武,一会自见分晓!” 比就比,众人正在气头上,等的就是这句话。窦固帐下勇将如云,难道还怕一个书佣不成! 众将踊跃而出,班超三人也跟随众将至大校场。窦固看一眼班超,见他全无怯意。当年试过他勇力,现在又过去多年,虽然顶着“大汉第一剑客”头衔,可毕竟被皇帝陷在兰台简册堆里近十年。心里这样想着,窦固心里便悬着一颗心。伯父窦融当年,可是对此儿视为传人,寄予厚望,他真怕班超比输了,该如何回去向窦老夫人交代? 想起这些年来班家对窦老夫人的照顾,此时的窦固,助班超取得功名已经太容易了。作为这支大军的统帅,他已经开府,完全有权直接收班超至麾下。然而他却不想这么干,军中勇将、谋臣甚众,他希望班超能通过比武,以智勇堵住众将的口,堂堂正正地成为带兵将领。 众将一起来到校场,按序立于将台两侧。战鼓咚咚擂响,比武开始了! 战鼓一响,正在训练的满营士卒,便都围拢来观战。校场外无数世子,也俱眼巴巴地看着校场之上,恨不得能捞着比武的是自己一般。越骑校尉赵统陪着班超三人,让他们才不显孤单。本来,一个布衣世子要与军中勇将比武,众人并不觉得与过去两月的擂台招军能有什么新奇。但比武前出现的一幕,却是让众人开了眼界。 原来,比武即将开始时,围观士卒队列中忽然有一人奔出,一直奔至班超身前,“扑嗵”跪下抱拳施礼,口中则大呼主公,“越骑营军侯华涂见过主公,涂仰望十余年,终得随主公征战也!” 一石激起千重浪,满营将校士卒和校场外的数千世子们都大惊。满场将校俱大感意外,堂堂的汉军越骑军侯,却跪无名布衣之辈。渠耆、孙喆等将校,则开始痛骂叛徒。窦固和耿忠对视一眼,也都大感意外! 班超赶紧将华涂扶起,“军侯切勿多礼,班超布衣,担当不起也!” 华涂高声道,“当年主公随左车将军习战阵之法,吾为北军小校,尝躲于树林中偷师。后左车将军发现,便亦收吾为徒,并命吾他日追随主公,杀敌立功。主公当不起,何人能当得起?” 这回轮到班超大惊了,原来自己还有个师弟,并且还是个正宗的汉军军候。他不知道已经仙逝的窦融大人和师傅左车,还会埋下多少惊喜,等待他去发掘。 而华涂说完,又抱拳对赵统躬身道,“禀报校尉,请将军允涂自今日起,相随主公参与比武、征战!” 赵统心里欣喜,但当着众将校的面,还是狠狠地踢了他一脚,嘴里斥骂道,“汝狗日的自找死,与整个北军为敌,吾已救不得汝。一营将校,此时恨不能扒汝皮,食汝肉。班公子不要汝,汝死无葬身之地矣!” 此时场上战鼓已经擂响,比武已经开始了。先是马战,屯骑营军司马耆莫已经上阵。华涂亲自将兵器、战马检查一遍,防止有人做手脚。只到放心了,才让班驺持戟(注:即汉铁戟,长丈八)策马上场应战。 耆莫也是卢水羌人,系屯骑校尉渠耆的侄子,使一杆丈八长矛。渠耆为司马时,耆莫则为其中军军侯。耆莫性格沉稳,彬彬有礼,上场后先抱拳向班驺致意。班驺性急,主公受辱,他早就按捺不住了想教训这些牛人一顿,此时也不打话,也不回礼,执长戟直接交开了手。 耆莫刚开始还不敢放开手段,可甫一交手,两器械交接,双臂阵阵发麻,才知道班驺的厉害。赶紧打起精神,双方你来我往大战了三十回合,不分胜负。此时,将台上已经鸣金,双方很不情愿地停手,算平手。可班驺心里不服,以手指耆莫叱道,“原来不过尔尔,今日且饶过汝!” 倒是耆莫很有风度,“小将手段着实高强,某已佩服,愿与同侪杀敌!” 接下来射声校尉曹钱骑一匹白马,手持大矛出阵挑战。班秉骑杏红马,使狼牙棒应战。二人也不打话,拍马上来即战。两人大战八十回合,曹钱毕竟年长一些,力气渐渐不支,便使了一个拖枪计。 班秉到底未经战阵,他杀得性起,见状便拍马追杀。曹钱忽然回马一枪,班秉狼牙棒来不及格,只好眼疾手快,以左手接枪。同时右手狼牙棒带着千钧之力横扫过去,曹钱也只好以左手接棒,二人在马上相持不下。 场上两人接器械的“嘣嘣”巨响,令场边众人俱惊出一身冷汗。耿忠急命鸣金,算平局。 这结果,北军将校们心里不服。长水营军司马仇崮未待耿忠发令,已经策马驰到校场中心,并高叫道,“吾来也,吾欲见识一下河西战神传人之神功,请班公子上阵!” 仇崮使一柄丈八长矛,在窦固麾下将校中,是又一血性战将,惯于阵前搏杀与冲锋陷阵。班超刚要上马,华涂已经手执长戈,策马上场,嘴里大叫道,“汝一偏将,也佩与吾主公对阵耶?小将擒汝足也!” 华涂策马上阵,场边北军将校士卒瞬间一片哗然。连窦固和耿忠,都是大吃一惊。华涂乃是越骑营军侯,不但阵前叛变,而且上阵与自家人叫阵,校场四周,已经一遍骂声。将台两侧,二十面战鼓被擂得震天价响,校场上瞬间被一片杀气笼罩。将台之上,窦固与耿忠对视一眼,一言不发,众将校见主将默许,也就只好忍着一口恶气。 场上的仇崮肺都要气炸了,他指着华涂大骂道,“汝一平庸、窝囊军侯,默默无能之辈,也敢口出狂言。除了与汝表妹梅雪厮混、偷情、吃军棍,汝还有何能?今日赢吾便罢了,如输,今日晚吾定扒了汝皮,且点汝天灯!” 原来,华涂本是小商贾之子,虽从屯长提拔为军侯,可多年来不思进取、碌碌无为。其表妹梅雪娇小玲珑,知书识礼,从小两人一起长大。据说两家大人早就有“亲上加亲”之意,可梅雪根本看不上武夫华涂。某日华涂以带梅雪游览邙山原陵风光为名,将她骗到邙山北,又是游览、又是打猎、又是野炊,整整盘桓一天,待要进城时,城门已闭。 没办法,两人只好在谷门外找一家客栈歇了一夜。不用说,这天晚上梅雪如被华涂盖了印一般,只好认命,最终嫁了他。而华涂也因夜不归营,吃了三十军棍。堂堂北军军侯,为追表妹挖空心思,不惜冒犯军规,一时成为北军笑谈。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马失前蹄 尤其是两人成家后,梅雪成了当家人。家有悍妻,华涂等闲不敢违背娇妻之意,故而在北营素有畏妻之名。如此窝囊废男人,此时突然雄起,你说仇崮能不气坏了么? 华涂对人骂其怕妻,从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但骂他窝囊废,却着实让他上火。于是也不接话,挺戈直取仇崮。 两人都带着气,默不吱声,憋着劲迭出狠招,真是一场好打。仇崮勇不可挡,气势磅礴。而华涂却阴柔灵便,打得更有生气。仇崮越是想赢,越是总是让华涂找到漏洞,被一招招化解。二人都是马上悍将,尤其是华涂,平时深藏不露,此时正主儿来了,便露出真面目,竟然如此厉害。 窦固与耿忠更是诧异,但窦固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眉目。此必是左车当年按窦融老大人令,提前布下的闲棋子儿。窦固看一眼班超,面露一丝欣赏之色。老大人早在十余年前,便为此儿着想,费尽心机替其物色帮手了。 想到这里,窦固回首,眼望着猎猎飘扬的河西军战旗,不禁感慨万端! 此时,场上形势依然未分出高下。已经打满一百合,两人都清楚了对手的厉害,没人敢再露破绽。耿忠便命鸣金收兵,再算平局。 华涂策马返回班超身前,此时,校场内外,已经无人敢骂华涂。尤其是北军众将校、士卒,俱大为震骇。华涂这狗日的藏匿得真深哪,平时一付窝囊废样儿,闻家中母老虎声音都腿脚颤抖的主儿,竟然如此厉害,与勇不可挡的仇崮司马整整战满了一百合! 可班秉、班驺却均怒视着华涂,班超也直视着他,“军侯何故如此?” 华涂跪下道,“主公,窦融大人深谋远虑,师傅当日殚精竭虑,二十年心血,全是为了今日。吾知今日比武,主公必一战而天下惊。然此北军将校,非匈奴人也……” 一言点醒梦中人,班超闻言顿悟。他先鞠了一躬,才扶起华涂,并嘉许地看着华涂道,“军侯智勇兼备,超得军侯,三生有幸也!倘若超能随大军征北,军侯智勇双全,当为吾中军也!” 华涂道,“谢主公,华涂当筑厚盾,必保中军平安,助主公扬威漠北!” 一边的班秉、班驺这才明白,人家是故意这么做的。这不过是军中比武而已,你也不想想,北军藏龙卧虎,你把窦固军中将校羞辱一顿,你倒是风光了,可众将校能饶得了你、容得下你么?北征匈奴能靠你一人之力么? 此时,班秉、班驺兄弟二人对华涂已经充满敬畏! 接下来,正主儿该上场了。 羌人渠耆提着一对巨大的链铁球上阵,班超持矟应战。只见这一对大球比人的脑袋还要大,中间以一长铁链相连。场上的班超和场下的班秉、班驺俱微微心惊,校场外世子们也是一阵惊呼,这狗日的蛮夷羌人用的这是什么兵器? 二人驰骋校场,纠缠在一起。渠耆力大无穷,他将一对大铁球旋成一阵风,更如一只大车轮子飞旋在空中。两只大铁球神出鬼没,总有一只砸向班超,令人万分恐怖,险象环生。班超开始不知如何破解,十分狼狈,有好几次差点被铁球砸中。他的坐下骑赤萧虽然训练有素,也差点被砸中,吓得它不得不用灵巧的步伐躲避这可怕的“大飞轮”。 场外众将校和北军众士卒齐声鼓噪,一齐为渠耆加油。而渠耆则愈战愈勇,飞旋的车轮或砸向班超,或砸向赤萧的大脑袋。班超仓皇中不得不以矟相格,长矟与铁球相接,叮当声中,火花四溅,令人胆寒。前三十合,班超都是勉强招架,根本找不到破解之法,暗暗惊出了一声大汗! 场上形势十分危急,场边士卒们情绪已经。校场外边观战的世子、庶民们,则全都为班超捏着一把冷汗。最急的是班秉、班驺,班秉紧咬牙齿,又目冒火。而班驺性急,则跺脚顿足,眼里急出了眼泪,手已经不知不觉中伸向身后握着强弩。华涂眼尖,“啪”一鞭子抽去,嘴里轻声叱道,“敢祸乱北军,杀无赦!” 将校们没人注意到这些,班超虽然打得狼狈,但他们看得清楚,渠耆虽勇,却并未占到便宜,这让他们心里隐隐有些担忧了。而此时安坐将台之上的窦固与耿忠,对将台之下发生的事却看得明明白白。两人对视一眼,又都默默看着场中二将的比武。 与将校们一样,窦固与耿忠也已经开始为渠耆担忧了。 果然,三十合之后,场上形势慢慢起了变化。班超已经防守反击,并慢慢的便找到了对付大铁球的窍门。只见他避开铁球,一支长矟上下翻飞,如雪花一般,轻灵飞舞。矟尖不时接近渠耆胸前、项下,二人整整大战近五十回合,俱越战越勇。 校场边士卒鼓噪,校场外世子们、吏民们呐喊助威,班驺、班秉则跑上将台,夺过小校手里的鼓槌,亲自擂鼓助威。在隆隆的鼓声中,这一场大战打得难解难分,看得场边众将、士卒和校场外无数世子、雒阳吏民莫不心惊,或鸦雀无声,或惊呼声如潮。 “书香门第,史家子孙,竟有乃祖雄风,真天下奇事矣!” 窦固手捋长须,频频颔首,暗暗称叹,心喜汉军又得一员大将! 窦固是一代名将,出道以来未尝有败绩。此时他只是悄然开府,长史、从事、掾吏和五营掌军校尉、司马人选已经确定。班超虽年已四十,尤勇不可挡,且更加深沉厚重,这让窦固心里自然大喜! “将军,已战八十合矣……”见窦固走神,耿忠也是爱才,怕有闪失便轻声提醒道。大军出征不远,这可都是万里挑一的勇将啊,伤了那一个都可惜了。 言未毕,场上忽然风云突变,只见激烈的交战中,渠耆战马突然失蹄,渠耆被“扑嗵”一声,狼狈地掀翻在地。一对铁球在疯狂的旋转中,竟然飞出十数丈远轰然落地,将沙地上砸出两个深坑,沙尘飞起丈余。渠耆在地上翻滚着,好不容易起身,人未站稳,便抽出佩剑欲步战拒班超。而班超手执长矟,正策马冲了过来,锋利的矟尖直取渠耆渠耆…… 窦固的心揪紧了,孙喆、刘莱等众将校则惊嘘出声,纷纷上马挺枪欲救!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功名上身 可出乎所有人意外的是,令人感动的一幕随之在大战后的校尉中间出现。渠耆马失前蹄后狼狈落马后,班超策马奔到渠耆身前,并没有借机挑杀渠耆。他跃下战马,伸手将渠耆拉起。场外众将、士卒和世子们见状,俱齐声喝起彩来。 校场边围观士卒和校场外黑压压的民众,则都自发地鼓起掌来。 但接下来,又出现了奇葩一幕。两人并未服气,班超插兵器于地,又抽出重锏,与渠耆步战开了。然而交手只一合,渠耆手中宝剑便被无声震断,“狗日的,汝拿着什么锏,这么厉害?” 渠耆只是愣了一下,便抖擞精神,持半截剑再战。两人又是一顿好打,渠耆不敢再碰到班超手中锏。班超布衣,身影灵活。重锏破空之声,令人闻之胆寒。而渠耆却着重甲,行动不便,且手中仅有半截剑,慢慢便落了下风。但班超只是点到为止,要知道他手中重锏一旦砸到渠耆身上,渠耆必亡。 再打下去已经没有意义,比武目的已经达到。于是,窦固赶紧命鸣金,两人这才意犹未尽地收手。 此时的将台之上,班驺怒目圆睁,嘴里不服地向耿忠争辩道,“将军,分明是吾家主公赢了!此时鸣金分明不公,如此护短,如何服人?!” 将军虎威岂是随便能辱的,将台上下的众将校和中军卫卒们都一齐抽出宝剑,怒视着班驺! 只要窦固或耿忠一声令下,他们会毫不客气地将班驺斩首,甚至剁成肉泥。但窦固面色铁青,不发一言。而耿忠却喝令众将道,“俱放下兵器,勿要胡来,伤吾大将!” 接着,又转过身笑着温言对班驺道,“汝家主公已赢,比武非战场,分出胜负即可也!” 班驺还待争辩,“啪!”被其兄班秉一鞭教训,才拧着脑袋老实下来,可心里却是一万个不服! “吾弟无礼,请将军恕罪!”班秉老成持重,教训了弟弟,又与华涂一起,赶紧跪地抱拳向耿忠赔罪。 耿忠非但未怪罪,还扶起二人,并以手执班驺手说道,“吾得勇将,岂会怪小将哉?” 此时的校场上,渠耆已经以字相称,他纳闷地问道,“仲升手中何锏?” “此楼烦古锏也,不知何名!”班超递过锏去,实话实说。 渠耆接锏在手,又几下砸向自己手中半截剑,铁剑俱被轻松震断。而视锏身,却丝毫无伤,不禁大骇,“此秘物也,汝何得此锏?” “吾家贫,何能有此物?此乃家翁旧主河西大将军窦融大人所赠也!” 渠耆直抽凉气,“窦大人所赠?吾明白了。此锏原为窦氏祖先章武候广国乞讨于凉州时,从一濒死乞翁手中所得。后为霍骠骑当年护身之物,霍将军亡后,此锏便流落北地。已历多世,后为窦大人在河西获得,向为窦氏传家之物。小子,汝到底师从何人,是何来头?” 班超只好实言相告,自己先师从先翁家仆虞四月,后师从原河西军屯骑营裨将、后北军门令吏左车将军。 “汝为左车徒儿,难怪有此手段!” 渠耆跟随窦固来帝都雒阳前,一直屯守河西和张掖郡,但未曾听说左车收过徒。此时闻班超是左车徒弟,不禁抱拳道,“左车将军乃大汉河西军军神,美名传于河西和中原,后曾屈身为北营兵曹门吏,然吾未尝得见,人生一大憾事也!” 上场时,两人还如斗红了眼的公鸡一般,互不相让。可下场时,两人或交头接耳,或仰天大笑,甚是亲热,看得将台之上和场外士卒、世子们一脸莫名其妙。等二人牵马返回,场边诸将,已经无人鼓噪,更无人敢再挑战班超。只是一一将班超佩锏拿去,细细品看了一回。 窦固伫立于将台之上,与耿忠两人看完比武,心中欢喜异常。班超听说手中物系窦氏传家之物,便不敢自专,跑步上台拜道,“班超不知此锏乃将军传家之物,实是罪过。此锏该存窦氏,现返还将军!” 说着,将佩锏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递与窦固。 窦固接过黑色的木鞘,无声地抽出钢锏。一道冰冷的寒光,如闪电一般,令观者无不胆寒。他插回鞘内,置锏于案,与耿忠庄重跪下连着三拜。又将锏庄重地授与班超,“仲升,十万河西军魂,聚于此锏。叔父将锏传予汝,定然有他的道理。此物当属班氏,汝不必于心不安,汝忘了老大人当年之言?” 班超瞬间眼含热泪,他想起窦大人曾经说过的话来,便点点头。然后在众将艳羡的目光中,庄重地接过钢锏! 这场比武,为班超从军,打开了一扇闪光的大门。班超未见点滴军功,可窦固和耿忠爱才,便命其在帐下听用,使为幕僚。虽然没有名头,但却命其挂司马铠甲、佩剑,暂名“假司马”,秩比千石。用今天的话说,就是工资相当于一个军司马(注:相当于今陆军团长)。 于是,雒阳城内的班二公子,小小书佣班超,便摇身一变,成为大汉军队的一名中级军官了。 班驺和班秉两个仆从,也水涨船高,得了大便宜。以其勇允着军侯甲服、佩剑,秩比六百石。朝廷正筹备出征,战争的车轮已经慢慢转动,有这样三个宝贝出场,窦固和耿忠如获其宝,大壮声威。一场比武,堵了所有人的嘴。满营军校,从渠耆以下,并没有一人敢恬噪、不服。 其实,因窦氏、班氏为世交,已故河西大将军窦融过分宠爱班超,而现在主帅窦固又收其入军中,刘莱、孙喆等众将,心里依然不服,只是找不到理由反对而已。凭手中兵器优越侥幸取胜,战场之上,我们再见高低! 俗话说,文人扎堆的地方故事多。军营也一样,武将们是靠战功立世。此时此刻,北军大多数将校,都对班超无功受宠,心里普遍不服! 此时,班超顾不上理会众人怎么想。班家三人摇身一变,算一步登天,转眼间就混出了名堂,让他们心里欣喜不已。 但华涂还是倒霉了,他被士卒们逐出越骑营,还被赵统削去军侯之职。越骑营众将一拥而上,将他结结实实地狠揍了一顿后,抬出大营,扔到中军之前……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犒赏勇将 班超尚无职位,华涂对自己遭到惩处并无怨愤,相反却兴奋异常。他一身士卒装饰,鼻青脸肿,一身伤痕,从地上爬起来便不离班超左右。 这些琐事窦固和耿忠自然不会去管,主薄黄坫见状,知道华涂已经无去处,便下令道,“华军侯仍为吾军军侯,可暂来中军为令吏。先找医工调理外伤,待班公子领军之日,吾定随时奉还别部!” “别部?吾主公即将会领新成立之别部?”华涂惊喜地问道。班秉、班驺二人也看着黄坫,希望能听到肯定的回答。 可黄坫自知失言,只是笑骂道,“快滚去疗伤,梅雪知汝现在熊样,定然又是一顿暴打!” 大帐前的卫卒们闻言,都绷着脸才忍住笑。华涂可不管这些,班超即将为别部主将,他欣喜不已,便暂时安心地栖身中军卫卒中。 安置好华涂,班超三人录了军籍,换了服饰,一时头晕乎乎的,有点不知所措。刚要进入中军大帐谢恩,中军长史兼主薄黄坫出帐,笑嘻嘻地挡住三人,“中郎将和骑都尉俱已进宫,临行前有令,命班司马回禀老夫人,善理家事,三日后帐下听用!” “谢中郎将、骑都尉、长史……” “行了行了,仲升,快回府报喜,禀报班老夫人去吧!”黄坫知道此时的班超最想干什么,便笑着将假惺惺的三人往外赶。 告别主薄黄坫与华涂,三人离开大帐,便策马出猿门。守门吏与士卒皆恭恭敬敬行礼,班秉和班驺不知所措,好一顿忙乱。但班超却安然回礼后,三人策马离营。 “尕叔,吾头一直是晕的。”班秉在马上说,班驺也说头晕。班超比班驺、班秉大一辈,年长十岁,没人时候,常以小叔相称。 班超的头自然没晕,人生得意须尽欢,要做的第一件事,当然是找个酒肆大喝一顿犒赏自己一下。然后再回家显摆显摆,让老夫人和邓尧高兴高兴。咋天晚上,邓尧和小宛、芙蓉逼他夜访窦府,可他不听,也不做解释。邓尧便“恼”了,整整一晚不搭理他。 “看汝今晚还赌气?”班超痛快地想着,他想象着邓尧得知他一战成名后,定然对他倍加崇拜、赞赏,自然少不了一番奖励。他心里正打着谱今晚要好好教训邓尧呢,心里想着美事,嘴一咧不自觉地笑了。 在校场恶战了一场,此时三人俱已饿了。便随意进入军营不远处一家路边酒肆,班驺昂然问道,“店家,今日未带许多钱,可否赊帐?” “里面请,里面请!别人不允,将军当然可以!” 班超已经坐于案后,班驺点了一漆盂(注:即木胎挖制、髹漆彩绘的漆盂,食器)韭卵(注:即韭菜炒鸡蛋)、一盘(注:即黑泥陶盘,食器)生瓠(注:读hù,即葫芦切条凉拌)、一盆熟梁(注:即高梁米饭)、一陶提梁卣(注:读yǒu,类于壶,酒器)浊酒(注:即乳白色粗酒),一会儿便上齐了,三人便大吃大喝了起来。 一边饮着、吃着,班秉还抱怨道,“如此奢侈,汝不想过了?” “今日大喜,尕叔一飞冲天,最痛快不过,便不过了汝能怎的……”班驺仍沉浸在大战的喜悦之中,豪放不羁地顶撞道。 班超未抱怨班驺,老子吃糠咽菜的苦日子该结束了,月俸一千石,吃韭卵、浊酒不算什么。正想着,店家又抬上三样菜,竟然是一簠(注:读fǔ,即铜簠,食器)杨豚(注:即烤猪肉)、一豆(注:即铜豆)酱狗摺(注:即切得很细的酱狗肉)、一盆雁羹(注:即雁肉汤)。 三人愣了,口水直流,班驺红着脸道,“吾未点哪,店家弄错耶!” 店家是一个精壮的中年人,却嘻笑道,“未错未错,此菜小肆做不出,乃大肆‘关中人家’奉送,文东家言明分文不取。今日校场之上,将军大发神威,吾大汉之幸也。请将军吃好!” 班超点头致意,“那就谢过文东家了!” 文东家?班超心里一惊,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刚一抬头,却认出柜台边站着的一个三十多岁的美艳少妇,正笑眯眯地看着他呢。细看,老天哪,竟然是“关中人家”女东家文竽。原来,此菜正是文竽亲自带人送来犒赏他的。 班超赶紧起身,向文竽鞠躬致意。班秉也跟着起身,鞠了一躬。只有班驺,满案好菜好酒,他实在是顾不得了。被兄长班秉“啪”地一掌,打得一口酒喷了出来。 “狗日的,没教养!” 班驺怒极,呛了一大口,梗着脖子刚要顶撞兄长,抬头见一个美艳的少妇正款款地走过来,便赶紧起身也鞠了一躬。 文竽走过来万福,扑哧一声咯咯地笑将起来,嘴里说道,“闻将军光临‘墨府’酒肆,吾不敢来请,便急着亲自送来几样小菜,不知是否可口?” 班超未及说话,班驺一迭声道,“可口可口,便再来几样才过瘾!” 班秉见弟多嘴,又要打,被班超瞪眼阻止。 众人则哄堂大笑,班超问道,“谢过文东家,请问太公可好?” 文竽黯然道,“太公数年前偶感风寒,已经故去多时也。现小肆妾一人打理,还望将军能罩着小肆,更盼将军多多光临!”说着,不等班超有机会说一名歉意的话儿,又粲然一笑,“光顾说话了,饭菜都凉了。将军恶斗一场,快快用餐,妾盼与将军他日再叙!” 说着,文竽意味深长地看了班超一眼,便告辞了。 看着昔日风骚的卖酒女,今日已经出落成一个风姿醉人、雍容华美的美艳妇人,班超又想起那个风烛残年偶得大财的喜太公,想着文竽孤身经营酒肆定有百般艰难,不禁没来由地苦笑了一下。只是她那意味深长的一眼,与“盼与将军他日再叙”一句,让班超心里还是颤悠了一下。 见班秉、班驺闻此言也愣着看着他,班超便带头大快朵颐,三人放开肚皮,大吃大喝了一顿。肆内众酒客,全是全国各地来雒阳的世子们,俱不敢说话。静静地看着他们吃喝,等吃完班超还是掏出钱要付账,可店家却怎么也不收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钦赐司马 酒肆内众客,适才均在大校场外观看比武。班超归心似箭,并没看清肆内状况。其实,酒肆内众客,很多人身怀绝技,从帝国各州郡千里迢迢赶来,挖空心思要进入军中。他们眼睛都要绿了,他们没有班超幸运,根本连军营门都闯不进去。 “适才校场比武,吾俱在围观。朝廷大军是为出征练兵,三位将军均是天神下凡,上应星宿啊,小民梁松能侍候将军已属幸运,何能再要酒钱?有多位世子欲替将军付酒钱,小人均未收,更不会收将军钱也!”店家坚辞,班超只好谢了,此时他归心似箭,返家要紧。 先皇帝刘秀的驸马、遗诏辅国大臣之一、虎贲中郎将梁松曾诬告陷害伏波将军马援,又勾连羌、胡,并与诸王勾搭,图谋不轨。永平四年再次飞书陇右太守邓融与楚王刘英,被忍无可忍的汉明帝下狱处死。此时,班超闻此名,心里还是一阵不惧与忿怒。但当垆草民梁松,却能以国事为重。酒钱事小,大义无价。出酒肆,三人义气飞扬,都有一股豪气在胸中弥漫。 等他们三人返回班宅,只见满院喜气洋洋,爆竹、甩鞭齐鸣,贺喜的人络绎不绝。走到堂上,老夫人樊儇、师母夜玉、师傅虞四月三人,正和高密侯邓震在堂上相谈甚欢。见他三人进来,四位长辈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原来,白天南校场的一场大比武,打得鬼神皆惊,已经沸沸扬扬地惊动都城。 就在他们离开大校场后不久,汉明帝在北宫宣明殿就听到了消息。当时,汉明帝正和司空牟融、太尉赵熹和众位尚书台阁官们商讨治理汴渠事宜。 司空牟融刚从治河前线归来,他重新计算一番后禀道,“陛下,自永平五年定下治河国策,数年内朝廷广积粮栗,沿边郡县善备钱材,治河大臣王景则逐段查勘,可谓准备充分。今年四月末正式动工,王景调度有节,谋划周详。沿河郡县集数十万民力,现进展顺利。再有二三年,可保完工,届时定可根治水患!” “千里筑堤,工程繁大,所费犹过百亿。然王景历艰数年,亲测地形,因势利导,精心筹划。如果工程如期完工,河、汴分流,将复其旧迹。臣以为,可保千年不决,此万世功业也!”太尉赵熹看着帛图,喜悦之情也溢于言表。 君臣想到一块了,汉明帝更高兴。 水患是帝国的痼疾,治水是千秋大业,对这项浩大的工程,朝廷已经准备几年了。现在工程已经开工数月,最长再过二三年便可看到曙光了,汉明帝说道,“尚书台代朕书诏,督沿河州郡,襄助王景所需民力、钱财、粮秣、器械,务保治理河(注:即黄河)汴(注:即汴渠)工程所需!对襄助不力者,王景有先斩后奏之权!” 诏书下了,汉明帝心情很好。治河进展顺利,他已经将目光投到几年以后,开始着手另一项更浩大的“工程”。他从御坐上起身,背着手走到架上挂着的大幅黄色绢图前,默默不语。 赵熹和牟融知道皇帝心思,赵熹看看堂下众官,未看到耿秉,于是便轻声对权倌说道,“耿秉来否?” 权倌还未及回答,汉明帝扭头命道,“传耿秉!” “臣遵旨!”权倌答应着,走出御书房。 不一会儿,谒者仆射耿秉应诏前来,见汉明帝与牟融、赵熹在书房内对着塞北绢图,正在商讨筹备出征事宜。耿秉便躬身参拜道,“恭喜陛下,恭喜陛下,喜得良将也!” 汉明帝让他拜愣了,掉过头来不解地问,“喜从何来,良将何在?卿言窦卿乎?” “陛下,窦将军当世名将,自不必说。今日所得良将,乃兰台书佣班超也!” “班超?”汉明帝想起班超夫妇盗窃典藏,令他不得不弄出一出“杂考”,因此脸上便带着不悦说道,“彼还未闹腾够?” “禀报陛下,这回班超闹腾得更大。北营众将,竟无人是其对手……” 于是,耿秉便将今日南校场一场大比武,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所谓家贫念孝子,国危思良将。此时的汉帝国最高统治者刘庄,最高兴的就是多得几个勇冠天下的悍将,或谋超张良、陈平这样的智吏。 “汝非亲眼所见,吾待窦卿、耿卿亲言耳!” 当初,他殚精竭虑留这个小书佣命,就是看中其勇武,甚至不想让其戴着刑徒之名出征。但此时闻耿秉言,汉明帝初还不信。北军藏龙卧虎,他不信这个小书佣果真能镇服北军众将。不一会儿,窦固和耿忠应诏前来面圣,又将比武由来禀报了一遍,明帝不禁大喜。 “果真是那个书佣都当不好的班超?兰台多年苦寒事,薛池竟然非伯乐?” 汉明帝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数月前,薛池曾言班超偷了其先姑班妤婕手迹,欲治其罪。吾当时欲留其性命,便弄出当廷‘杂考’验证真伪事,拚命为其遮掩。后仅除其名,而未加赏罚。一对玉人,男勇不可挡,女文采斐然,朕顺天意,实不忍因一画而废二人性命也!” 众人哈哈大笑,汉明帝又指着司空牟融、太尉赵熹说,“两位宰相,也知吾心思,替吾说圆,难为了二位老实人也!” 赵熹道,“臣一生说过一次谎话,出了一身大汗。匈奴相逼甚急,汉与匈奴迟早必有一战。吾早闻此子有‘大汉第一剑客’之名,是为皇上保住良将也!” 其实,这些典故雒阳人人尽知,几位将领怎会不知。只是汉明帝说起“天意”,这让窦固和耿秉、耿忠心里着急,怕皇上又将此稀奇事引到图谶之学上,因而耿忠赶紧明知故问道,“彼为何要偷典藏?” 明帝心情很好,他笑着道,“余后来闻薛池言,此子娶了太傅(注:即太傅邓禹)长孙女,而此女仰慕班妤婕也。邓公仁名天下,吾实不忍治其后人罪。况且不过一画耳,然吾亦未饶她,命其为四姓小候免费讲解《尚书》八课。余亦曾亲自监督,邓女确吾大汉才女!” 言毕,君臣哈哈大笑。 国家正用人时候,不受察举制所限,一切不循旧制。听窦固禀报完校场比武事,汉明帝想起了那个在朱雀门撞鼓鸣冤、摇摇欲坠的布衣世子,想起了那个为博美人一笑偷窥国家典藏的班超,高兴之余脱口道,“盼小书佣为国建功,诏命班超为假司马,待有军功后再赏其正。便遣书佣将一旅驻训华阴,如何?”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一门三将 “臣代班氏谢陛下!” “孟孙与班超同为河西后人,孟孙能否告吾,班令后人,究竟还能给朕多少惊喜?”汉明帝此时已经隐隐觉得,这个班超绝非乡俚之物,能斗过窦固手下第一悍将,岂能是等闲之辈?! 窦固闻言,本欲说班家尚有一女班昭,为当世才貌双绝的奇女子。既有其祖姑班婕妤之貌,其才更在班婕妤之上。可话到嘴边,又不敢说了。班家虽破落,但名气渐显。且班昭已嫁为人妇,虽然其夫婿曹世叔近已病亡,但班昭是烈妇,已立志不再嫁。 汉明帝虽然非好色之徒,可他爱才。此时说了,他真怕给班家惹下什么是非! 要知道汉时寡妇最是吃香,比二八少女还要易嫁。班昭又是才貌双全,假如爱才心切的汉明帝命班昭入宫伴君,他窦固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了么? 窦固选择低首不言,幸好汉明帝也未追问。 “举国世子俱欲从军,此汉家气象也!”汉明帝首先肯定了世子从军热情,但话锋一转又说道,“大汉剑士多,然大汉还有一多,那就是谪徒多。此次出征,可否多让刑徒们戴罪立功?” 皇帝的话把众人说愣了。自明帝即位以来,严刑峻法,官员渎职被治罪的多,民犯法者被治罪更多。刑卒戍边,已经实行了几年。可让刑徒们上战场,是一个好主意,但也让人担心。毕竟,戍边与出征是两回事儿。“陛下,刑徒出征,武帝时即有之。然需假以时日,让其熟悉军阵也!”太尉赵熹说道。 赵熹是三公之首,他真实想说的是,本朝自开国以来停业修文偃武,裁撤郡兵,武备废弛,已经不堪一战。要战胜北匈奴,不仅刑卒要训练军阵,北军、黎阳营、雍营和各郡地方军队,都必须严格训练,才能言战。 汉明帝自然听懂赵熹的话中之意。他沉思一会,咬牙说道,“国无可战之兵,则社稷必危。治河约需二三年,故练兵亦以三年为期。窦卿,三年时间,汝以为如何?” “太尉所言极是!陛下,有三年时间,臣定为陛下练成一支铁军!”窦固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就在这时,汉明帝咳嗽一阵,竟然咳出点点血丝。他想掩饰,但是,众大臣还是看清了。老臣赵熹和牟融心疼得泪水长流,他们带头,众臣一齐跪于地上,赵熹颤声道,“国家离不得皇上啊,老臣请陛下为天下苍生社稷,妥为保重龙体!” 窦固、耿忠、耿秉三位血性战神,也心疼得流泪,一齐劝皇上保重身体。汉明帝脸色焦黄,长叹了一口气,才苦笑道,“诸卿起吧,朕知道了。” 等众臣起身,他又动情地道,“父皇百年时,天将欲倾,吾始即位。举国大丧,内廷无规,朝纲无绪,宫中乱成一团。太尉主持丧事,于纷乱中理出头绪,为朕亲政开了一个好头。自继统以来,百废待举,内有灾患,外有强虏,幸赖诸卿尽力,国力渐兴,民始渐安,府库禀实。然吾犹不敢有丝毫怠慢也!” “皇上……让陛下忧心劳力,是为臣做得不好啊。固等不才,然定倾心谋划,为朝廷剪除北患,以解圣忧!”窦固长泣,叩拜于地,绝然作誓! 朝堂内君臣泣血谈心,商议着国家大事。赏给班超一个假司马,对汉明帝刘庄来说,或许并不是什么大事。此时,他绝没有想到,这个假司马日后会给他带来多么大的惊喜。但对班超和班府来说,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啊! 本来窦固给班超一个“假”司马,只不过是个待遇。到了汉明帝这,竟然为这么小的事儿专门下了诏书。私盐便成了官盐,这假司马便坐实了。 东汉军制,将军开府设五部(或五营),将军对属下有选人用人权利,只需报备朝廷即可。当然,有特殊才能、或特别重要的人物,皇帝自然也可直接任命。 此时,窦固的贺喜帖早已飞马送来。高密侯邓震见女婿有了大出息,也不管是不是曾经讨厌女婿,也亲来贺喜。班彪旧友、河西众将后人,以及住在西城的黄门侍郎马防、马光等世家大族子弟也俱来贺喜。见过老夫人、妇公和众位长辈,兄长班固即命开宴庆贺。 落泊的班家,一下子出了三员武将,朝廷正用兵的时候,可谓前途不可限量。班固为兰台郎官,最近明帝又升其秩奉,然不过秩比四百石。而兰台史令最高秩奉,也不过六百石。可弟班超一天之间,就任军司马,虽然前面有一个“假”字,但却秩比千石啊,货真价实。连两个仆人都秩比六百石,都比文气冲天的班固俸禄高,你说这喜事是不是非同小可? 因而,等宫内小黄门喜讯再一到,曾经的兰台书佣,被皇上亲自诏命为假司马。这还得了,班家瞬间便一门三将,深秋时节的下西洛,整条街顿时便了。 女婿有了大出息,最感觉脸上有光的是高密侯邓震,他专门请了权鱼府上的伎戏班子(注:东汉时的杂耍,以杂技为主,辅以歌舞)表演,西域妙龄伎女抛绣球、甩飞刀、套绳圈、翻腾倒立,热热闹闹。七盘舞、剑舞、巴渝舞、盘上舞、踏歌等,从宫廷流入民间,成为伎舞的主流,只闹至半夜才消停。 女婿出人头地,妇公花重金亲来贺喜,本不稀奇。但高密侯邓震降贵纡尊、亲来贺喜,却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为着当年的“十年赌约”,向自己闺女邓尧道歉来了。当然,这道歉全靠行动,嘴上是断然说不出来的。毕竟,高密侯身份是何等高贵啊! 当初,大汉第一世族的邓家名媛邓尧执意嫁给一个没出息的书佣,丢尽了高密侯邓震的脸面。邓尧不是寻常小女子,她自小便有主见。送纳采的媒婆不断来邓府,都被她一口谢绝。挑来挑去,却挑了一个书佣。邓震气急败坏,又无奈何,便从此再未和小女说过话。 班超被除名兰台史令的时候,邓震更是气得吐血,卧榻上半月,扬言终生不见小女邓尧。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汉人情怀 邓尧每次回娘家,邓震都远远躲开。恨小女是假,其实心疼才是真。要说恨,他是恨透那个拐跑他心肝宝贝的狗屁小书佣了。 “钻隙相窥,逾墙相从,父母憎之,国人贱之。班超,汝宵小之徒也!”这是高密侯当年当着夫人的面,跺脚骂女婿的话。 “大人此言过也,幸勿让菡儿知之。”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戏谑夫君道。“吾听菡儿说过,此儿读经书,有勇力,善骑射,他日或不可限量啊!” “屁!屁!屁也!宵小之徒,徒有虚名。他日我若撞见,先教训一顿出口恶气再说……”身为大儒的邓大人一连骂出三个不雅的屁字来,已经愤怒得街骂起来。 “大人说说便罢,切勿当真!”夫人忍住笑,真真假假地劝道。 “罢了罢了,宵小之辈,吾不与其一般见识……”高密侯气糊涂了,闻夫人戏言一时脸色酡红。也是啊,说说罢了,切勿当真。漠北高人都被打得有来无回,小书佣手上已经有无数漠北人命,你打得过班超么? 其实,班超之勇,他身在中枢,自然早就知道。早在当年太史桥突发命案,雒阳令就暗访得知,大贾权鱼乃朱雀门撞鼓鸣冤的班家老二所救。他心里其实清楚,西域一众高人杀手都不是班超对手啊,以班超之勇,他高密侯已经年迈,岂能奈何于他? 父母虽然威严,可这些骂女婿的话,却真的上不得台面,更不敢给嘴巴不饶人的小女邓尧听到。怒其不争也罢,恨其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罢,邓尧毕竟是他的掌上明珠。邓尧博学、善辩,贵为高密侯的邓震却从来辩论不过他。不敢惹小女,便把气都撒在女婿身上。 可当汉明帝亲自诏用书生班超为假司马,秩比一千石,消息传开,邓府当时就了。邓震始时不信,待消息证实后,老家伙半晌说不出话儿来。此时他才知道,自己的闺女眼睛是多么毒啊! 他只对自己的夫人说了一句话来,“在阿娇面前,老夫从来未赢过。‘十年赌约’吾又输也,汝闺女到底厉害啊!” “其非宵小之徒哉?”夫人到底不忘取乐夫君几句。 “非也非也,放眼雒阳城,谁敢言吾邓府夫婿是宵小……”顾不得夫人扭头暗笑,高密侯早就忘记对女婿的恨了,他急匆匆地登上车,屁颠屁颠、巴拉巴拉地亲自跑来班府贺喜了。 班超四十岁了,才一飞冲天混上个秩比一千石的假司马,似乎是“大器晚成”,其实不然。在两汉时代,世子们四十而仕,正逢其时! 汉代官员任用采取察举制,始自汉高帝刘邦,而它的确立则是从汉武帝元光元年(公元前134年)才开始。察举制不同于先秦时期的世袭制和后来从隋唐时建立的科举制,它的主要特征是由地方长官在辖区内随时考察、选取人才并推荐给中央,并经过试用和考核后,再择能者任命官职。 察举制是两汉时豪强大族子弟的入仕之路,它有一套完整的规范。如对被举者年龄限制,在不同时期、不同科目中,有不同的规定。一般要求在四十岁以上,而在征诏博士人才时,年龄限制则为五十以上,七十以下。 因此,班超四十而得司马,并非大器晚成。从一个小书佣到钦点秩奉比一千石的假司马,是实实在在的一飞冲天。只不过,无人举他,他是完全的自荐,是自己闯进北大营一番恶斗后得来的。所谓时事造英雄,边关吃紧,朝廷即将选将出征。风云际会的大时代,为班超的一飞冲天,创造了条件。 此次父候邓震带着大礼亲来贺喜,小女邓尧也没有得理不饶人,她只当过去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高密侯高床上坐,虞四月以班超父辈身份侧床相陪。雁旋亲献温巾净脸,芙蓉等婢再献点心、茶水,礼制规定的路数,一样不少。最后一环,班家主母樊儇亲自对坐相陪亲家,礼数可谓周乙。 亲家十年才第一次上门,读书人家牢记着窦融大人过世时,邓府兄弟二人的仁义,因而未觉尴尬,而是给足了高密侯大人面子。 毕竟十年不和女儿说一句话,毕竟自己的赌誓输了,本来还担心阿娇邓尧会给点小脸色呢。等班家一丝不苟的这一通礼制规定的礼数下来,才让老家伙将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父女陡然和好,班府满门自然皆大欢喜。 其实,班超平步青云,最高兴的当然还是邓尧。大汉已经数十年未对外用兵,下层子弟以军功进身进爵之路已断。南校场一场大比武,皇帝钦点假司马,闻听夫君咸鱼翻身,邓尧并未觉得震惊,只是觉得来得晚了一点。她先把自己关在闺房里痛哭了一场,然后才出门张罗侍候宾朋。 最理解她的是君姑(注:即婆婆)樊儇老夫人,见媳妇关门自哀,想想这十年甘苦,便也泪湿衣襟。她推门而入,母女俩苦尽甘来,听着室外的歌舞声,抱头痛哭! 此时,下西洛满街狂欢迎正渐入,且整整进行了一夜! 汉人尚武,喜好歌舞,任侠重名,恩仇必报,举国笼罩着生气勃勃的气氛。在与匈奴帝国的长期角力中,汉帝国形成了深厚的尚武文化,东汉初那淳美的岁月里,朝野始终弥漫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情怀,大汉世子们则洋溢着驰骋沙场、万里觅封侯的豪情壮志。而文章世家班府一门三将,即将出征匈奴,自然也成了整个下西洛人的骄傲! 三天后,班超带着班秉、班驺二人,准时来到北军大营,到窦固帐下听用。这里仍然聚集着上千世子,他们看到班超三人驰来,都投来羡慕的目光,并抱剑致礼。班超理解世子的情怀,他在马上一路抱拳行礼后,驰进大营! 从水平十二年(公元69年)秋开始,在接下来整整三年时间内,窦固在北军大营,悉心训练兵马,精心筹备讨伐匈奴大业。而这些从全国各地源源而来的世子们,一茬接着一茬,也一直不死心地陪了整整三年。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别部成军 当时的北军大营员额已满八千人,设五部,分别是屯骑营、越骑营、汉骑营、重骑营(注:用长水营编制,征匈奴不用水军)和射声营(注:实为骑弩营,不再编制步弩兵可积射士),战时员额为每营二至四千人不等。现每营仅千余人,均不满编。 现在,五营之外,又编制了一个以班超为假司马的别部。所谓别部,其实就是在主力之外,执行特殊任务的偏师。现在,在整个北军大营,最最可怜的正是这个别部,与班超一起,一度成为各营笑料。 班超归骑都尉耿忠节制,耿忠只给他配备了三百名士卒。就是这可怜的三百名士卒,还都是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歪歪扭扭的百战老兵油子。这些兵油子成份还很复杂,过一段时间班超才知道,里面竟然还有不少刑卒。 给别部的装备,也是各营挑剩下的。其余各营都是一水崭新的环首刀、长矛、强弩,士卒战马雄壮,甲胄鲜亮,一个个神气活现,耀武扬威。而别部仅三名军侯配环首刀、强弩,士卒则一律配备原北军使用的佩剑和弓,这些兵械都有些年头了。最可恨的是战马,配备别部的都是矮小、老弱的蒙古马。 从三位军侯以下,众人均觉得灰心丧气,提不起神来。可班超心里却很兴奋,三天前,他还是兰台一文不名的小书佣,受尽杨终等人的白眼。眨眼间,他现在已经成为汉军假司马,且有了三百名部下。况且别部下设三曲,战时编制很大,可根据任务员额最高可超过三千。 将手握三千骑,他就一定不会辜负窦融老大人和师傅左车当年对他寄予的厚望。马上建功业、万里觅封侯时代即将到来,这让班超热血! 但现实又是残酷的,从一个书佣到一个带兵将领,这转变绝非这么简单。在五陵原和兰台散漫惯了的班超,很快便碰了钉子! 按汉军军制,部下设曲,每曲编制一般应在五百人以上。但他的帐下三曲,每曲虽仅百余人,但来历却非同小可。 三曲军侯也都是响当当的人物,田虑、华涂和梁宝麟,俱是正值盛年的百战骁将。窦府数十名门客,均是身怀绝技之辈,曾跟随杨仁、窦戈在汉匈暗战中,为汉帝国立下赫赫战功。窦戈精选甘英等十二名年轻的窦府门客,进入北军,全部被编入别部。 而三百余士卒,也大有来头。 他们无一为新募的世子,均是从雍营、虎牙营、黎阳营抽来的百战悍骑。他们是汉军的种子,每人都经历过与羌人、北匈奴人的拚死血搏,是在一场又一场边境小规模血战中的幸存者,都有军功在身。在窦固的北军,从窦固、耿忠以下,校尉、司马们都敬重他们。 这些骄傲的老兵能耐大,毛病多,架子更大。北军各营新募的世子出身的士卒们,不管职务高低,见到这些老兵都会主动行军礼。打架斗殴、酗酒嫖伎、赖账耍横,他们熟悉军规,也从不会冒犯军规。但在上不得台面的小事上,他们可谓无恶不作。练兵使署的军法曹,一见这些兵油子便头疼不已! 虽然北校场一场大比武,让士卒们看到班氏三人的勇悍。但为将者首要却不是勇,带兵打仗并非仅有勇悍就能出将入相。低贱的书佣出身的班超,要带好这三百无法无天的悍卒,绝非易事! 别部成军之日,班超第一件事便是禀明骑都尉耿忠,恢复华涂军侯之衔! 现在,华涂的一曲人,便成了别部的中军。班超自己安慰自己,兵屌一点不要紧,能打仗就行。这让他心里失落之余,又略微好受些。 “都是一样为国效力,待遇何故如此不同?” “都尉何故轻视别部耶?看各营狂的,有能耐战场上见分晓……” “没别的,人家是校尉领军,别部是书佣领军,汝还想能怎的?” 别部成军后,士卒们从屯长以下,队率、什长、伍长与士卒们一样,都愤怒失落,骂声连天,怨气更是冲天。士卒们火气大,便事故多,每天打架斗殴数起。三位军侯和北军的军法曹,每天都要用军棍惩罚好几起。 刚开始窦固校场点兵时,别部三百余人,便成为各部笑料。 人家各部均是一千余人,屯骑营校尉渠耆手下,更是近二千精锐铁甲骑,可谓兵强马壮。别部人蔫马矮,了无生气,连军旗都是歪的。三百士卒,一个个歪瓜裂枣,歪歪扭扭,在军容整肃的各营中,出尽了洋相。初始为将的班超,与三位军侯竭力约束士卒,但兵油子们软绵绵的,根本提不起劲头来。 第一次校阅,是窦固远征军成军后的第一次亮相。别部的表现,不仅让各营将校、士卒们不忍卒睹,讥笑声、谩骂声四起。连窦固与耿忠两位老将,都皱眉不语,明显心中不乐! 窦固的远征军,除了跟随他南征北战的旧部,便是通过擂台比武新召募的大汉带剑世子,士卒们指望搏军功作为进身之路,训练时热情高涨,生龙活虎。可别部没有新募的带剑世子,全是老兵油子。他们从训练一开始便疲态尽现,提不起劲头。 班超是史家之后,又被“囚”在兰台多年,他自己都还不适应严格的军规,何谈管束部卒?他是窦融大人的传人,在他心目中,汉军就该象河西军一样,崇尚血性、狼性!他不想用严酷的军规约束士卒的个性,使他们变成唯唯诺诺、丧失血性的老实兵。在别部成军之初,他便想用窦大人的治军方略,带出一支铁军来。 因而,表面上的疏于管束,别部士卒的无法无天,让北军的将校、司马们不干了。于是,练兵才一开始,北军就因别部而出了大乱子,甚至一直闹到皇帝面前! “禀报都尉,大军训练后便要出征,班司马漠视军规,律卒不严,致使北大营军纪废驰,乌烟瘴气,别部已经不成其为军队。按军律,班司马重则当诛。轻则笞枚后,赶出军营!” 刘莱、孙喆、曹钱三校尉,在帐议时忍无可忍,开始公开发难。 越骑司马庄曾也出列道,“三百劲卒,百战老兵,到别部不足月余,尽成北营祸害。训练时提不起劲头,晚上到伎户可劲饮酒嫖伎。本司马想问,班司马到底会不会带兵?与如此别部一起出征,如何让人心里踏实……”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书佣带兵 本来这是一次例行的帐议,耿忠要点评各部训练情况,结果帐议一开始,校尉刘莱带头,将校、司马们便都将矛头对准班超,群起而攻之。 渠耆和班超恶斗一场后,两人惺惺相惜,已成了挚交。而赵统原就是窦融河西军后人,且与班超有旧。此时二人闻众将言,都难过地低下头,微微叹息摇头。 窦固帐下举行帐议时,堂下中间是一个大沙盘,文武各站一边。武将在左,文官在右。左边两列,前一列以屯骑校尉、也是先锋渠耆为首,各营校尉、副校尉按序站立。后一列,则为各营司马或军侯。右侧也是两列,前一排以长史黄坫为首,中军从事们依次站立。而后一列,则为中军的各掾吏。 班超虽然是假司马,比各营的司马还要低一级。但由于他是一个部的主将,故也站首排将校列末尾。他的身后,便是各部司马和资历高的军侯。面对将校、司马们的攻讦,面对对面长史、从事们神情复杂的目光,他羞愤交加,面色酡红,无言以对。 官署内班超受到非难,帐外班秉、班驺和三位军侯,也受到各营军侯们攻击,双方吵成一锅粥。如果不是在中军官署前,以班驺性格,怕是要动刀子! 窦固稳坐帅坐之上,不发一言。耿忠侧向坐,见众将校们怒不可遏,便说道,“班司马,汝有何言?” 班超出列,面向中郎将和骑都尉,咬着牙抬起脑袋,直视着耿忠一字一句说道,“都尉,皇上给北军三年练兵之期。超愿立军令状,三年之内,定让别部成为一支可用之军!” 说完,班超便回到军列中,一言不发了。 完了?一点歉意都没有?牛皮似乎大了些,就这一帮稀稀拉拉的兵油子,你班超又有何能让其成为可用之军?众将都愣了一下,迅即一片声讨之声。 黄坫出列,面向两位主将抱拳道,“中郎将、都尉,别部成军后,班司马已惩戒害群之马十数人,言班司马放纵士卒似有不当。吾观察过别部,班司马乃窦融老大人之传人,系沿用河西军之法在调理老兵。练兵方始,此时言别部不能练成,未免过早!” 孙喆出列直视着黄坫道,“长史此言,系偏袒班超。‘河西军之法’?当年窦融大人麾下军容整肃,河西军军威浩荡,将校士卒大气如虹,令匈奴人闻风丧胆。还未免过早?请问长史,河西军如与别部相同,窦老大人又如何能拒敌于塞北?!” 二人一争辩,各将与各位幕僚们均一一加入战团,很快便变成了旗帜鲜明的两派,吵得不可开交。此时的班超,恨不得地上有一条缝让他钻下去,他干脆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心里却在暗暗起誓,一定要带出一支响当当的别部,给窦固大人、给自己争口气! 等将校、司马、从事、掾吏们吵得差不多了,耿忠才摆摆手,众人迅速安静下来,只听耿忠说道,“此事不必再议,军令状更不必了。望班司马约束所部,整肃军纪,抓紧训练,不负皇上重望!” “都尉,如此纵容,本将不服!” 别的将校、司马心里虽然不满,见骑都尉在和稀泥了,也就忍了一口气。可校尉刘莱刚直不阿,见状便梗着脖子抗议道: “自跟随窦将军西征烧当羌以来,十年时间,除边境小战不断外,本朝未对外用兵。军无律则令不行,令不行则战必败!现兵心已散,军纪废弛,将不知兵,兵不识将,如不整肃军纪,吾军何以为战?!如都尉如此放纵属下,必将有损北征大局,本将将直接上书皇上!” 刘莱是宗室子弟,是功臣之后。其父是光武大帝麾下大将、武威将军刘尚,在战隗嚣、公孙述和平定西北羌族和西南夷等大战中,立下赫赫战功。建武二十四年(公元48年),刘尚率军平定南郡蛮夷叛乱,在沅水(注:即今湖南省沅江)阵亡。 刘莱是刘尚少子,性情耿直,眼里从来容不得沙子。但这番话,显然太重了,似有不敬之嫌。他是窦固的铁杆老部下,擅智谋,勇不可挡,是一员能独挡一面的骁将。此时,别部的乱象让这位出身高贵的大将忍无可忍,便直接顶撞起耿忠,非要处分班超。这一幕令众将震惊,便都一齐看着窦固。 众将在争吵时,窦固根本未加理会。他一直直视着堂中间的大沙盘,他的思绪一直放在三年后的那场大战上。此时闻刘莱言,便微微皱着眉抬起头,只是淡淡地瞅了刘莱一眼,便又重新看着沙盘。 刘莱心里的气虽然憋着难受,但见窦固分明有不悦之色,便也只好将怒气咽下,不敢再吱声。 耿忠却对刘莱笑道,“刘校尉忠心报国,此情可嘉。三年之后,是非自然曲直!” 但事情到底未完,刘莱还是直接上书汉明帝,揭发了窦固、耿忠纵容假司马班超,致使北军别部军纪松弛,士气低迷。到底汉明帝是一代明君,且君臣一心,他是太了解窦固与耿忠了。谁也不是天生便可为将,班超新入军中,窦固、耿忠一生带兵,定然有办法来点拨班超。 因此,收到奏章,只是看了一遍,便无语地扔到一边! 窦固和耿忠得知刘莱上书皇帝告状,并未往心里去,他们也没有恪意训诫班超。班超能忍受得了众将的白眼和嘲笑,但窦固和耿忠为他顶着巨大的压力,让他心里惴惴不安,觉得应该向主将表明自己的心志。于是,他以要兵为名,走进了耿忠的大帐。 “都尉,我的兵呢?” 耿忠似乎早知班超要来讨兵,或许他正等着班超上门好长谈一次呢。于是,闻言便放下手中书简,坏笑着说,“不用急,先带好现有的三百人,便能有三千人!朝廷训练员额总数为二万余人,分成四处训练。三年后到凉州,与郡兵混编后出征。届时吾一个不少汝的,定然让别部满编至两千人以上!” “为什么现在不给,士卒现在在哪?给吾将提前将其训练成猛虎……” “吾也想现在即训练士卒,可没法给啊,都还关着‘训练’呢……” 班超看着一脸诡秘的老将军,一时摸不着头脑,“关着?在哪关着,吾亲自去接!” 耿忠哈哈哈大笑起来,笑毕捋着长须道,“汝接不了,吾也接不了。有的人现在未犯事,还未关。有的人已经犯事,便关押在京师和全国各州郡县二千余所监狱死牢!”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去太华山 “死囚,待斩刑卒?这……” 这玩笑开得有点大,听耿忠这意思别部剩下的近两千人,将都是十恶不赦的待死刑徒。而且,有的人现在还未犯事。在未来三年内,各监狱是在等着收容这些死罪囚徒,好送到别部来当刑卒……这回班超震惊了,嘴里直抽凉气,“大人,您开玩笑?就让吾带着这几千未经训练的待斩刑卒,去跟匈奴人拚命?” “刑卒怎么了?待斩刑卒又怎么了?” 耿忠扶长须,依然笑着说,“仲升汝要好生记着,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自古天下无熊兵,只有无能将,惟置之死地而后生!本尉就指望这些待斩刑卒,给国家立大功呢。这些刑卒杀人越货,均有过人本领,无需训练。司马如不愿,本都尉将亲自带着刑卒当先陷阵!” “不不不,末将不是这个意思……” “仲升,这些刑卒可不是普通人,均是胆大妄为、十恶不赦的‘高人’,每人背负人命少则数人,多则数十人。汝也知道,汉人尚武,举国世子、士人莫不习击剑。这些重罪刑卒,或为游侠,或为击剑高手。然刑卒也是人,也是兵。兵是带出来的,吾和中郎将俱看好汝,能不能将其训练好,全看汝了!” “莫非这三年,吾只能训练这三百士卒?” “正是!”耿忠肯定地说道,“也不全是,其间已有刑卒。汝只需记住,一个班超固勇,不过一个孤胆剑客,能斗呼衍历匹夫而已。三百个班超,便是一支无坚不摧的‘锐卒营’,便是吾汉军战无不胜之铁拳!”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把窦固都抬出来了,这分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班超自然不敢再闹,再说再争也没有用。三百人就三百人吧,老子要把他们训练成三百只老虎。“都尉,末将别的不敢争了,然另有一个请求,不知当讲否?” “军无戏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然能讲!” “都尉,朝廷既无兵,那我……能否自己招兵?” 耿忠想都未想,便断然拒绝,“不能,也不准!本朝自开国以来,从来将无私兵,汝想破例?” “如不能,末将想带帐下三百人单独驻训邙山以北驻训。以深山荒谷为笼,闭营苦训,请都尉恩准!” “这个……邙山地当官道要冲,又是先帝百年安歇静地,非驻兵之所。况且,雒阳是帝都,漠北定然有斥候长驻探听虚实。别部练兵,当寻远离雒阳之地……干脆……本将允汝去太华山(注:即今华山),山高林密,地形险要,人烟稀少,最是练精兵之所!” “太华山?” 班超瞬间会错了耿忠的意思,“都尉,太华山内,崇山峻岭,深沟万壑,只至上雒(注:即今商县),地方够大,也很隐秘。只是吾不明白,上雒尽是山地,而漠北乃是荒漠……” “不不不,无需进抵上雒!” 耿忠笑道,“太华山下,渭水以南,华阴县与郑县(注:即今华县)相交之处,沃野数百里,足够汝三百熊兵折腾。此地除了无沙漠,地形与漠北相似。且地当官道之侧,粮秣供应便利。至于粮草么……一体由华阴县供给接济罢!” “太华山……太华山,太好了,太好了,末将遵令!” 耿忠又看着班超庄重交待道,“如何练兵,汝可完全自主。三年,时间仅有三年。三年后,吾要汝重建秦军‘锐骑营’,吾要汝训出三百只老虎、棕熊,再不济,三百只令人讨厌的太华山高山狼也成,好让北匈奴人领教苦头!汝莫要高兴过早,记住众将之愤怒。众将近日聒噪,是为别部所急也。三年后如训兵不成,坏窦将军北征大计,坏皇上固大汉江山社稷之宏图伟业,吾纵杀汝头,亦难抵汝之天大罪过!” 班超将胸脯拍得嘣嘣响,“请都尉放心,超三年兵未练成,愿列死罪!” 耿忠却摆摆手道,“汝去太华山,还有一要务!” “都尉请吩咐!” “雍营副护羌校尉、领校尉事司马南,曾为石凉部下,又与羌人东吾有勾连。司隶校尉部多年前即有怀疑,但一直未找到证据。皇上欲待彼毒发,再将其正法。大军三年后即要出征,吾与中郎将意为……三年,汝只有三年,须找到司马南勾连东吾证据,将其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过去这许多年,如何寻找……不不,末将遵令!” 司马南曾是伏波将军马援门客,碍着马后,皇帝自然想拿到确切证据,再将其正法。况且,即便不是马氏门人,没有证据也不能乱定一个二千石重臣之罪。班超本想推脱这一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可见耿忠脸色铁青,便赶紧改口。 “汝驻训太华山,为函谷关屏障。函谷关尉仅有兵不足百人,天均老弱病残。而雍营原有三千余众,加上新募世子,已有五千余从。如再加上羌人则或有一万五千众,非同小可啊,汝万不得大意!京师有中郎将与吾八千劲旅,自然不怕。可战端一开,如塞北形势严峻,中郎将与吾必驱兵驰援。彼时,函谷关若失,则京师洞开,天下将大乱……汝明白吗?” 班超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他腾地立起身道,“请都尉放心,超定然遮断函谷关,保京师和皇上平安!” “好!吾记下了!权鱼之请皇上已允,快去武装汝之别部吧!” “谢都尉!”班超告别耿忠,兴冲冲地策马返回自己的营房。 “要了多少兵?”班秉和班驺见班超一脸兴奋,还以为已经要来兵了呢。一想到别部即将兵强马壮,两人垂涎欲滴,充满向往。 “吾一个熊兵未要着!”班超没好气地道,“三位军侯听令,即刻收拾人马,准备接收装备、战马,进驻太华山!” “太华山?装备在哪……末将遵令!” 三位军侯都面面相觑,装备在哪?战马又在哪?有好东西还不紧着其它五营?别部一群兵油子,人见人厌,那还会有什么好装备?但见班超欲行,且言之凿凿,军侯们只好勉强应承着。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贩而复国 班超下完命令,便带着班驺、班秉,策马进城,直趋津门大街。 两汉商业发达,大商贾社会地位比后世历朝都要高。光武中兴后,商业繁华尤胜前朝。建武初年,桓谭曾经提出过“禁民二业”的主张,光武帝刘秀最终未在全国推行。东汉帝国对工商业始终采取放任、保护态度,故贩运贸易空前繁荣。 权鱼和很多大商贾的府第,可与雒阳各大列侯世族相媲美。自永平五年(公元62年)投身窦融老大人门下起,表面上他仍是一个唯利是图的胡人商贾,可暗中却因权氏货栈遍布中原和河西各地,而成为杨仁、窦戈手下最得力的干将之一。 窦固树起了汉军主将大旗,尤其是班超也咸鱼翻身后,鱼府腰杆一夜间便硬气了起来。鱼府门前,两侧的神兽貔貅高大威严。高大巍峨的门楼下,商队进进出出,车来人往,一派兴旺景象。 见班司马匆匆赶来,小鱼儿和曼陀叶亲自到厅上看茶,一会寒菸也款款出来万福。室内炭火正旺,蓝色的火苗摇摆着,温暖如春。博山香炉则飘散着缕缕幽香,乐师们已经演奏着幽幽中土丝竹之声。 班超道,“怎么就两位嫂夫人、寒菸,权兄和吴彦呢?” 小鱼儿笑道,“叔叔莫急,沙鼠正在接货,一会有重礼相送!” 沙鼠是班超给权鱼取的外号。一次权鱼商队至鄯善国,途中为沙匪围困。沙匪人多势众,班秉和班驺带着镖队费了好大力气打跑沙匪,商队未受到大的损失,可战后权鱼却不见了。班秉和班驺大惊,最后细细检查才发现一片流沙下伸出一根芦苇,班驺气极,捏住芦苇,权鱼才从沙下蹦了起来。 原来这狗日的大战时使懒,他明知道班秉和班驺肯定能打跑沙匪,这些沙匪让他不胜其烦,竟然躲到沙下荫凉处大睡了起来。归来后,班超得知原委,便给他起了个外号--沙鼠。 听说有“重礼相送”,班超心里恐慌,不敢多说话。毕竟是文人之后,讲究个礼尚往来,他实在不敢欠着权鱼人情,因此嘴里心虚地嘀咕道,“真是无商不奸,别部新成,吾手中不掌钱饷,可没有多少油水让彼榨。” 一会权鱼和兵曹吴彦两人,吵吵嚷嚷地,一路讨价还价,走进厅堂内。权鱼脸上黑着,如丧考妣,显然是花了不少钱正心疼得不行呢。可吴彦却十分兴奋,脸上的肌肉不停地跳动着。 “禀报司马……呵呵,不得了,别部大喜啊……”吴彦紧张得连话都不会说了,一激动脸上的肌肉便又直哆嗦。 “喜从何来?本司马愁死了……”班超恼怒地看着吴彦。 吴彦脸上现出的疲态和一付色鬼模样,把他这几日作下的事尽写在脸上。尤其是他那双色迷迷的眼睛,骨溜溜地在权府众女身上瞄来睃去。这个一直在北军兵曹营看库房的仓库兵,真是未见过世面,让班超觉得颇失面子! “司马,这是吾和鱼儿姊妹,送给将军的大礼!”权鱼说着,将一本烫金账册递了过去。 “权兄休要乱说,吾不过司马,不,连司马前面都带一个‘假’字!”班超客气着接过账册翻看了一遍,便大张着嘴巴,直吸凉气。 乌孙马、浑铁丈八长矛、精钢环首刀、快弩和弩箭、将士铁甲和战马铁甲,每一样都是四百一十件,共花费二千九百捌拾多万钱。 三千万,整整三千万钱!昔日的五陵原农夫和兰台书佣,何尝见过一次花费这么多钱?!班超扔下账册,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儿来。战马出自权鱼的张掖马场,兵器也出自权鱼的河西铁矿、铜矿。如果按照市价,这些顶级装备,权鱼将花费超过六千万钱! 六千万钱,这得买多少栗,得养活多少人?吾班老二在五陵原累死累活,一年到底不过让全家人混个不饿……怪不得老祖宗孙武说“兵者,国之大事”,养一支区区三百多人的小军队,竟然这么烧钱! “权兄,汝就不怕朝廷知道尔富可敌国么?大军讨伐匈奴,是朝廷大计,军队是国家的,自有朝廷出钱养着。汝这是犯了大忌,果不怕惹火烧身?” 班超怔怔地看着权鱼,“吾知汝有钱,汝欲捐赠北军兵器、马匹,少许即可,意思意思行了……汝经年累月赶驼队,风雨里来风雪中去,沙匪、匈奴人劫掠,西域和中原无数关卡勒税,汝的钱是血汗钱哪……吾知汝乃杨大人麾下,且有复国之志,可汝送如此大礼,小弟如何心安哪?” 权鱼却道,“此事吾以奏明圣上,贤弟不必如此不安!” 说着他端起案上爵一饮而尽,抹一把嘴道,“早从大汉武帝时起,西域即与大汉为一家。可今日,鱼已为亡国之人,丧家之犬!皇上雄才伟略,志存高远,汉军北征匈奴,远不是北击匈奴这么简单。疏勒复国有望。权鱼愿献微薄之力,助汉军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见班超未反驳,权鱼又很认真地说,“当然,权鱼是贩夫,在商言商,岂会枉花钱。汉军如能再通西域,这些区区小钱还怕回不来么?” “数千万钱是小钱?还区……区?权鱼,汝不说明白,这钱吾一分不花!”班超心里骇然,这还是小钱,这王八蛋到底有多少钱? 权鱼笑道,“司马非商贾中人,自不闻商贾事。昔郑人弦高,贩而救国。越国人范蠡,片舟浮于江湖,十九年三致千金。阳翟人吕不韦,往来贩卖,家累千金。从古至今,贩夫为儒仕不耻,却聚财最易。吾自月氏至雒阳,行商旅二十载,数千万钱岂非小钱耶!” 一旁的吴彦见班超不解,便急忙解释道,“禀报司马,权大人意为,商贾之利,东西南北,岁有十二之利(注:汉时商人均利百分之二十)矣……” 班超闻言大惊,自己在五陵原农桑八年,举家糊口都难。贩夫走卒,贱买贵卖,即可十分之二利润?谁想,权鱼听到吴彦的话,却摇了摇头道: “兵曹只知其一,未识精髓。如昆山之玉、明月之珠、太阿之剑、纤离之马、翠风之旗、灵龟之鼓、夜光之璧、犀象之器、江南金锡、西蜀丹青、宛珠之簪、传玑之珥者,易地而沽售,其利十二不假。而于阗(注:即和田玉),月氏蓝乳(注:即今青金石),离雒阳万里之遥,其利何至千百倍哉……”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妒火中烧 班超打断他,“权兄,班某不懂这些。商人重利,汝不会无故花费重金。班某为国出征,断不会公器私用,怕不能为汝所用。汝花如此重金,究竟为何?” 权鱼知识班超误解了,便笑着解释道,“司马,吾行走西域与雒阳二十载,聚财而非为财也。大汉征西域,权鱼还国有望,倾尽家财也心甘情愿。况且三百人所需,均已筹备完毕,顷刻即到北营,司马即便现在不要,也晚也!” 见二人争执,寒菸忽然直起身说道,“司马大人,还记得十八国遣使求都护事么?昔汉使使西域,设都护,屯田戍守。西域诸国,从此不受僮仆都尉奴役。今大汉中兴,皇帝雄才伟略,朝内人才济济,岂会无意于西域乎?!” 小鱼儿眼睛红红地看着班超道,“叔叔不要推辞,还记得《西域百胡图》乎?那是当年十八国使节求大汉设都护不成,回国途中,有十三个国使节,在盐泽(注:即罗布泊,汉时名蒲昌海)自掘沙坑,自杀殉国。他们是觉得辜负了国民期待,无颜回国面见国王和吏民哪!” 班超闻言,已知鱼府众人心意,况且这事权鱼已经奏过皇帝,他便不再推辞。自从和权鱼相知后,小鱼儿和曼陀叶便跟着几个孩子改口称小叔或叔叔了。儒者讲究非礼勿视,可自己当年在太史桥大案那个晚上,曾经无意间偷看过小鱼儿和曼陀叶裸体,当时虽是无意,可心里总觉得自己做了错事,也觉得与她们心理上亲近了许多。 告辞前,权鱼又拉着班超手,郑重其事地叮嘱道,“另有一事,请贤弟记住。吾寻访能助吾之大汉高人多年,颇有心得,请贤弟切记,此去华阴,如路遇拦路鸣冤之妇人,定要好生款待、相助,他日必得猛将也!” “汝搞什么鬼,究竟是什么样人?”班超随意问道。 可权鱼却不说了,班超也没较真,便回到北营,命各曲将战马、兵器、甲胄、弓弩悉数上交兵曹营。三位军侯闻令俱惊诧不已却不敢问,各营也俱感到震惊,只有窦固和耿忠、黄坫三位大人故做不知。 众将大为震骇,但多数人内心幸灾乐祸,在等着看别部的笑话。 渠耆将班超扯到一边,小声怒骂道,“班司马,别部乃朝廷之别部,非汝家私兵。今上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汝狗日的赌气也不是这个赌法,这是打着灯笼上茅坑-找死,是要杀头的。要不,吾给汝几百熊兵撑撑门面?” “滚,老子有这三百只饿虎,足也!” “屁,三百只病猫还差不多。看看汝的这些熊兵,站不直走不正,除了到伎户白趴(注:汉时方言,指玩伎女赖帐),还能作什么业?还他妈老虎,做梦去罢?” 渠耆这番骂,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别部这些兵痞都穷兮兮的,平时没有盼头,不好好训练,分了饷银要不了三天,都花在大营四周伎户家女人们的肚皮上。到了后半月没钱了,瘾头上来了,便涎着脸打着白条赊帐白嫖。结果饷钱不够还帐,有的伎户不干了,不久前甚至闹到军侯处。 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破事,田虑、华涂、梁宝麟三名军侯不敢让班超知道,便自己出钱,帮这些兵痞们还了嫖帐。 此事班秉、班驺曾悄悄向班超禀报过,但班超忙着要兵、要装备,顾不得理会。三位军侯是领军的,带不好士卒便得受惩罚,只好自认倒霉。 此刻,班超更不理会众将校的讥笑,还是督促各曲将装备尽数上交兵曹营。到了第二天午时,三百余匹乌孙战马,几十辆马车,乌乌泱泱、轰轰烈烈地运送装备到兵曹营。那气势何其磅礴,迅速震惊了整个北大营。 班超早已经打好招呼,兵曹营掾吏、中军长史黄沾亲自出面,接收下这批顶级战马、装备。旋即,这些战马、装备,又全部拨给班超的别部。 北大营迅即了,众校尉齐到兵曹营大闹。可班超是左车的徒弟,左车死时班氏后人披麻戴孝,膝行奔丧,情同父子,兵曹营从上到下俱感恩于怀。此时,黄沾已经返回中军,但兵曹营掾吏铁面无私,并不惧怕挨揍,兵曹营官兵也根本不理会众将的鼓噪。 于是,这回是渠耆带头造反,众将一齐到中军大帐鸣叫不服。 窦固和耿忠随他们闹,微笑着一言不发。但众将很快就噤声了,因为中军长史黄坫告诉他们,“这是得到两位都尉首肯,有雒阳大商贾、大世族专门资助北军,并点名要拨给别部的。汝等与其在这胡闹,不如也找哪个大商贾捐助一下啊?”众人闻言,如泄气的皮球,顿时没话了。 窦固和耿忠等众将校消停了,才一起到别部检阅了兵马。 人靠衣裳马靠鞍,此时的别部已经人是物非,人马皆披铁甲,骏马、劲弩、精铁环首刀、精钢铁矛,威武整束。三百余兵卒,一律头戴兜鍪,顶饰长缨,身着银装两裆铁甲。虽然是士卒的装束,可实质却是将军的防护水准,把众将校看得都眼馋死了。 尤其是那三百余匹高头乌孙马,蹄上带着木涩(注:即蹄掌。中国境内铁掌出土的准确年代应为公元二至三世纪的高句丽,东北冰雪地区在锻铁成熟之前的数百年,应使用皮掌。中原地区汉时无铁掌出土,但汉军战马应着干硬牛皮制成的皮掌,否则自武帝起以骑兵为主的汉军将无法在沙漠上长途征战),耀武扬威。 这些战马,都是四五岁的健壮骏马,而各营配备的却有不少老马,要等到大军出征至河西凉州大营时才能更换。两相比较,更让众将气馁、眼红。刘莱、孙喆等将校、司马,眼里冒出怒火,连群殴一顿班超的心都有了。此刻他们心里都在大骂,真是糟蹋了这些战马、装备。一个出身低贱的书佣,一群乌合之众,即便穿金戴银,也是上不得台面的夯货,等出征后如误了军机,定将汝等千刀万剐! “班司马,有钱也不是这么个显摆法吧?就少吾等将校司马乎?” 众人心里已经泄气,眼中难掩嫉妒之色,场面十分尴尬。渠耆见状,便又故意装着很不满地带头起开了哄。渠耆这话的意思是,别人欺负你,我却一直在帮你。别人不给,以我俩的交情总该关照一下吧。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雄关要塞 “都给吾打起精神来,有点出息。”班超未及说话,耿忠先说道,“班司马仁义,全军司马以上战将,马匹、装备人人有份。一会到兵曹营,自己亲自去领!” 众人不知真假,俱看着兵曹掾吏。只到人家点点头,众将校这才欢呼起来。 窦固不苟言笑,检阅一通,一言未发。但是,众人都能看出他心内的喜悦。检阅完,他突然出人意料地大喝一声,“出发!” 这一声将令,将众将都弄愣了。别部这是要出发去哪?班超的三百余人,则在众将不解的目光和北军八千士卒的瞩目中,威武雄壮地开拨了。 他们离开北营,绕过雒阳,出谷城,进入函谷古道。 东汉时的函谷关(注:在今新安县东),西距秦函谷关约三百六十里(注:汉里)。汉高祖刘帮建立汉朝,关中作为帝都,秦函谷关以东则称为关外,当时的人们,普遍以身为关中人为荣。 汉元鼎三年(公元前114年),汉武帝为扩大关中面积,在新安县城东也修起了一座雄伟的城池,史称汉函谷关,后世又称为“汉关”。后世曾有讹传,言楼船将军杨仆原籍秦函谷关以东的新安县,对自己被称为“关外人”深恶痛决。为使自己成为“关中人”,他尽捐家资,建成新安汉函谷关城。 其实,这不过是后人的附会而已。 汉武帝按照“广关”思想,移函谷关于新安后,又在秦函谷关以外、汉函谷关以内大片区域设置了弘农郡,并在秦函谷关的关城位置,设置了弘农县,作为弘农郡的治所。从军事上看,其战略目的是为了强化京畿地区的防卫能力,便于更有力地控制关中东出的通道,而绝非因楼船将军杨仆之请而移关! 别部进入汉关(注:汉关已废弃湮没,仅存关门遗址),即进入漫长的函谷通道。 汉关是一座具有内、外城结构的小型城邑,内城为长方形(注:东西长约160米,南北宽约110米),外城东墙与南北两侧山上的长墙相连接,关城卡在峡谷之中,关城东墙与南北山上的夯土长墙相连接,完全控制着峡谷的东西通道。关城中部的官道东西向贯穿关城,是进出汉关的唯一一条道路。 从汉函谷关至秦函谷关,函谷官道并非一直狭小、险峻,除黾池县周边为盆地小平原外,其余以岭地居多,间杂险峻的涧道、坡岭。离开雒阳的北营,别部行走在森林茂密、车行不易的函谷官道上,士卒们都很兴奋。第四天傍晚日落之前,队伍离弘农郡治所弘农县城尚有十数里,前方出现了一个大型驿置,名叫曹阳亭。 天已将晚,按照计划,他们当晚便要歇息在曹阳亭! 在汉帝国邮驿发达,雒阳南郊的都亭驿是中央驿置,它通过几条通向全国的官道,与全国各郡国的无数驿站、驿置,构成了一个完整的驿置体系和完善的邮驿系统。曹阳亭位于函谷古道之侧,在河水(注:即黄河)南岸边。 由于常常有大量商队要通过函谷官道进出关中,因此弘农城常常雍积无数商队、车马、行人。同时,由于行人徒步已经能顺着河水南岸的河滩地绕过黄土塬到达官道上,于是,汉朝便在弘农城东十数里处,设立规模较大的曹阳亭,便于商队与驿吏歇息、打尖。 曹阳亭紧邻河水(注:黄河)南岸的石壁之上,陡壁之下水流奔腾,轰鸣作响,风景绝佳,似一个河滨风景区中的大客栈一般。别部到来,啬夫丘阳将班超迎进驿置安顿好,问茶施礼。而丘阳的属卒们早已备好酒菜,烧好炭火,暖暖和和、高高兴兴地迎接班司马一行三百余人。 餔食(注:即晚餐)后,士卒们哼着小曲,主动收拾自己心爱的战马。班超和三位军侯一起,也打着呃走到曹阳置外的场院内拾掇战马。 此时的曹阳亭内,已经住进了五六支商队,一派繁忙景象。牛车有数百辆,穿着黑色麻襦的“将车人”(注:受雇为商贾赶车苦力)、“僦人”(注:受雇为商贾装卸车辆、短途背负运载货物的苦力)进进出出。 班秉、班驺拾掇好自己的战马,班驺一边帮着班超为赤萧整理木渎,一边问丘阳道,“啬夫,函谷险峻,素闻秦据函谷、拒六国,并一统天下。如此险关,孝武大帝何故废函谷险关,而移关数百里之外哉?” 丘阳与班超、三位军侯对视一眼,几人一齐笑将起来。士卒们也都带着这样的疑问,闻言都一齐聚拢过来。丘阳见状,便解释道,“非孝武帝欲废险关而移官道,此乃沧海桑田,河水下切,河滩渐成通道,武帝‘广关’,是以弘农一郡之力,而守险隘尔!” 于是,丘阳便耐心地解释了函谷古道的变迁。原来,今日的弘农县城,在秦以前便是闻名天下的函谷关。而秦以前的函谷险道,其实长度仅有十八里(注:汉里),是稠桑原上的一条裂缝。 稠桑原是弘农县以西的一个黄土塬(注:即顶面平坦宽阔、周边为沟谷切割而成的黄土堆积高地),高达百余丈(注:汉丈),顶部长满茂密的千年老桑树,密不透风。稠桑原四周峭壁陡立,河水(注:黄河)从黄土塬北面流过,紧贴着塬壁。因此,这条唯一的塬上裂缝,便成为当时进出关中的唯一通道。 而秦函谷关正是位于这条“丸泥可塞”的裂缝的开口处(注:今灵宝县王垛村),函谷关关前还有一条弘农河,成为函谷关的天然护城河。渡过弘农河,进入函谷关关城后,便进入这条大裂缝-即函谷险道,但见绝岸壁立,宽不过二丈,“邃岸天高,空谷幽深,涧道之狭,车不方轨,号曰天险”。 秦函谷关西据高原,东临绝涧,南接秦岭,北塞河水(注:黄河),自秦国得其地而置关始,函谷关便成为战国时代东西分野的标志。周慎靓王三年,楚怀王举六国之师伐秦,秦依函谷天险,使六国军队“伏尸百万,流血漂橹”。秦始皇六年,楚、赵、卫等五国军队犯秦,“至函谷,皆败走”。函谷关因扼关中咽喉,故而成为闻名天下的雄关要塞!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骤遇宋母 岁月悠悠,随着河水对黄土塬的不断冲刷、下切和泥土逐渐淤积,河水南岸的塬下便渐渐形成大片河滩地。 到前汉武帝年间,稠桑原上的函谷古道仍是进出关中的车辆行人的主要通道,但已经不是唯一的通道。行人徒步行走,已经能从河滩上绕过黄土塬。于是,汉武帝便移关三百里外的新安,并在原函谷关设置弘农县,作为弘农郡的治所…… 啬夫丘阳给士卒们解惑时,班超带着三名军侯,一起来到河水边上。他们迎着刺骨的寒风,象四尊雕塑,手扶剑柄站在陡壁之上,看着脚下奔腾东去的河水和北方謩色中苍茫的崤山。 班超数度经过这里,对秦函谷关的形胜可谓了然于心。此刻立于陡壁之上,犹如置身千军万马之中,他的心已经飞到三辅。他已经深了皇帝和窦固、耿忠二将,将别部三百卒隐秘派至华阴的良苦用心。华阴是练兵之地,别部为奇兵为本职,远离北军单独训练,正是要训练别部孤军作战本领。 但这,还不是最终目的。雍营副护羌校尉司马南本有二心,北匈奴不会无视汉朝举国练兵,定然会竭尽全力激反雍营,并勾连早有异心的楚王刘英。别部屯华阴练兵,遮断函谷古道,一旦三辅有变,便能为京师雒阳争取宝贵的备战时机。皇帝便可从容调集各路人马,一战而解决汉朝的后顾之忧! “这一招确是妙棋,吾要让其更妙!”但班超此时已经谋定,即便司马南不反,他也要利用三年时间,彻底查清各年西羌之变时,司马南是否与羌酋东吾有过勾连。倘若有,那么他将利用手中这三百卒,解决司马南。既解朝廷之忧,同时又让别部经受实战洗礼! 这里风很大,三位军侯知道班超心里想着什么,他们都没有说话。三年后,他们四人将率领别部两千余刑徒,随窦固将军的远征大军北征匈奴。奔腾的河水如万马奔腾,河水的咆哮声犹如号角和金鼓之声,令四名汉家男儿热血,心潮起伏!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天起大风了。呼啸的寒风呜呜嘶鸣着,席卷千山万壑。 四人返回院内,忽见凛咧的寒风之中,一个年近六旬的老妪,也是一身黑衣,形容枯蒿,发髻散乱,在一堆苦力中却显得特别显眼。虽然潦倒如乞丐,但她一举一动却彬彬有礼,不卑不亢,分明是在大户人家做过工的样子。她拖着疲惫的身子,默默地主动帮助别部士卒们喂食马料,打扫场院,还不时地偷眼观察英气逼人的班超四人。 看着场院中的老妪,班超顿生怜悯。此时天已将黑,班超正想命丘阳安置一下老妪,忽见一个曹阳置士卒端着一盆粥和一块粢饼给她,态度极为恭敬。 士卒还跪着恭敬地躬请老妪到置内就食、安歇,可老妪却蹲在草堆边吃完,将食器送回驿置。然后又到水井边,打水简单洗漱了一下,便裹紧头巾和一块军用毡毯,在草堆下钻进厚厚的干茅草睡了下来,只露出一个包着蓝色头巾的脑袋。 这可是隆冬,即便是成年人,如此露宿也会冻坏了。老人虽是乞妇,做这一切时却神态雍容,一丝不苟。 这让班超有点恍惚,这神态何其熟悉。他忽然想起班家从五陵原迁回雒阳前,尤其是被京兆府抄家后,阿母那坦然承受、从容决绝、永不屈服的神情,与这个乞讨老人何其相似。这是饱经沧桑后的坦然,是看淡一切时的决绝,没有生活阅历的人是学不来的。 班超对眼前这个老妇人,油然升起一股崇敬之情! 啬夫丘阳忙活完置务,也出来帮助班超拾掇战马,班超指着草堆发出一连串诘问,“此妪不似乞妇耶?为何呆在驿置中?汝就不怕老人冻死在场院中?” 丘阳看了一眼已经睡下的老人,长叹一声说道,“司马好眼力啊,这那里是乞妇。她咋日才从弘农郡一路乞讨而来,吾当时就觉得不一般,便留其食宿。然妪不愿住进置内,她言有西域相士曾对她说过,几月内必有贵人从京城至三辅,能为她申除冤屈,故而她才来到曹阳置。如等不着,还将往北军大营等候。吾无奈,便命士卒拿毡毯让其避寒……” “她有何冤屈?” “大人有所不知,可是真惨哪……吾初不知,适才为其送食的士卒,祖上乃弘农县陈太公家仆。此妪原为雒阳人氏,其夫君曾是雒阳巨贾宋太公。十余年前因私作图谶被下狱死,她被管家出卖嫁于弘农陈太公。太公死,子孙不肖。她即被从家中赶出,流落河水南边矣……” 丘阳话未说完,班超的脑子“嗡”地一声炸了,瞬间一片空白。他扔下战马,挥手“啪”地给了丘阳一鞭子,嘴里大骂了一声,“狗日的权鱼,汝害死吾也……” 便几步跑步冲到草堆边,远远地“扑嗵”一声跪下,膝行到老妪身边,头叩于地,嘴里大声说道,“宋伯母……汝受苦也!小侄班超来迟有罪,请伯母速进置内安歇,超好近前侍奉尽孝!” 此时曹阳置大院内人们正在忙忙碌碌,这骤然的变故迅速震惊了众人。丘阳、军侯和士卒们都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别部士卒们也呼拉一下子围了过来。场院内正在忙碌的“将车人”、“僦人”,也都慢慢被吸引围拢过来。众人都不明缘由,可班秉、班驺见班超如此,一下就明白老妪的身份了,也赶紧跪在班超身后向乞妪行礼! 天未黑透,老妪并未睡着,她闻言并未吃惊,只是从草堆下缓缓钻出坐起,先将肩头茅草掸下,这才看了一眼身前跪着的三名大汉。稍顷,便慢慢啜泣起来,然后在众人的围观中,她起身跪于干草上,叩头泣道,“苍天到底是开眼哪,终于等着大人了!老身背负大冤哪,先夫为小人陷害,终至家破夫亡,财产被官没,小女被……官卖为奴……” 老人再也说不下去了,她已经泣不成声,并颤抖着从袖中取出一方白绢,双手举过头顶,颤声呼道,“吾不识字,现有商贾书信在此,请大人一阅,为小民申冤哪!” 班超赶紧接下帛书,并一把抱住老人,将其扶起坐于草上,然后恭恭敬敬地跪下三拜!礼数尽完,班超再一次恳请道,“宋伯母切勿称大人,是折杀晚辈尔!侄班超自今日始,将代淳于兄侍奉早晚,断不让伯母再受风霜甘苦……此非言语之处,超恳请宋阿母即进置内安歇,以避风寒!” 宋母抬头看看围观的士卒和商贾、僦人等,这里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便站起身来,随班超进入置内。置啬夫丘阳早已经腾出一间干净寝室,班超将老妪安顿好,这才展开帛书就着烛细看。帛上字迹虽然潦草,但分明权鱼所写,“贤弟见谅,吾在东归途中,于华阴偶遇宋妪。彼为子逐出家门,孤身一人,游离失所,乞讨为生,形容凄惨……” 权鱼在信中尽言宋温案及冤狱详情,及宋母被官卖到弘农的的苦难遭遇。最后说宋温养子淳于蓟为寻仇在掖国灭了朱宁满门一百余人,现已成待死刑卒,“彼虽罪大,然朝廷未杀之而欲使其带罪戍边。吾已花费巨银,将来定将其延至司马麾下,执戈为先。请班贤弟设计为其申冤,即便再次诣阙上书,定也值也……” 看了信,班超在心中痛骂权鱼,“权鱼啊权鱼,汝作大了,吾此时杀汝的心都有了……” 班超看信时,老妇人坐于榻上,静静地看着班超。见班超读完信半晌无言,面色沉重,心便悬了起来,又战战兢兢地叩首道,“大人,商贾信中所言,句句是实。大人乃朝廷命官,老身恳请大人为小民做主,还吾两小女自由身……” 班超赶紧来到宋母榻前,鞠躬施礼后,将其扶起道,“宋阿母,汝冤吾已尽知,超定将设法申之。为防歹人灭口,汝先随住吾军中。汝两小女,吾定设法解救。汝儿淳于蓟,后亦将至吾军中,请伯母暂勿声张!” “大人此言当真……吾儿……果真……仍活着?”老夫人饱经风霜,很是沉稳,但闻言还是一把抓住班超的手,话未说出,眼泪已经簌簌坠落,并低沉地呜咽出声。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桃林之塞 “伯母放心,兀然(注:淳于蓟字兀然)确实活着!” 班超点点头,咬咬牙,还是决心直言相告,“伯母,吾与兀然兄乃剑友,曾在关中人家两番恶斗,终成生死兄弟。几年前,仇人朱宁躲到掖国,还是被兀然寻到踪迹并灭门。虽为宋太公复仇,然也犯下死罪,成为刑徒……” “杀得好,杀得好,不负乃翁养其一场!”老夫人闻言,欣喜不已,忽又嘤嘤流起眼泪,“真是恶有恶报,天不佑恶人哪……只是可惜了吾儿,天下一等一的好男儿,终将抵命……” 班超赶紧安慰道,“伯母勿忧,大军即将出征,朝廷已允刑徒带罪戍边。只要入吾军中,以兀然之勇,定能立功赎罪。两位女公子,吾定然设法营救,让其与伯母团聚。宋家财物、住宅,吾也将设法帮兀然兄夺回……” 当天夜里,班超如侍奉自己的阿母一般,亲自安顿好宋夫人,自己却彻夜难眠了。淳于蓟灭朱宁满门,祸及妇幼,但他未觉过之。汉人血性,有仇报仇,有冤申冤,天经地义。与淳于蓟以剑相识,已成兄弟,现宋府遭厄,一门凄惨,他岂能旁观? 想当年,自己一家蒙冤受屈,放眼五陵原,世家大族如林,竟然无一人愿意相助。仅有布衣冯垦,不怕惹祸上身,肝胆相助。如果不是遇上了一个好皇上,辉煌近二百年的老班家也就完了。现在淳于蓟一族有大难,曾经何等仓皇的自己,今日已经有能力施援手相助了! 人生不可测,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想到淳于蓟之勇,想到淳于蓟的刑徒生涯,想到即将到来的大战,他又不恨权鱼了。同时,对置啬夫丘阳,又心生感激和愧忏。他原想明日向丘阳致歉呢,但忽然间恍然大悟,非但不感谢,甚至想再揍丘阳一顿! 宋母被赶出陈府已经这么长时间,虽然曾流浪华阴,但自遇见权鱼后明显未再受饥饿困顿之苦。她是商贾贵妇,曾经锦衣玉食。虽被官卖嫁陈翁,毕竟不似农妇,权鱼离开后,如果没有人相助,她如何能度过这流浪的岁月。而且,她能准确地在别部到来前进入曹阳置等待他班超,这一切分明是权鱼和丘阳早早便安排好了的。 自永平五年太史桥大案后进入窦府起,权鱼便成为杨仁和窦戈的人。权氏货栈遍及全国各郡和西域各国,而这个丘阳,分明是权鱼的人…… 第二天黎明,别部早早开始朝食,准备出发。置啬夫丘阳已经备好一辆暖和的辎车,准备让宋母乘坐。丘阳默默地指挥驿卒们侍候别部出行,班超看着兢兢业业的置啬夫,正想揭穿他,就在这时,弘农郡郡丞和弘农县令两官带着一众随从,匆匆赶来相送。 原来,别部三百骑歇在曹阳置,并即将进入华阴屯训,已经惊动郡县两级。由于郡守赴雒阳司徒府公干未归,郡丞便与县令一大早儿便赶来了。与两位弘农父母官见礼、茶叙毕,别部启程,与郡丞和县令一起向弘农县城进发。 途中华涂悄悄进言道,“司马,陈太公两子忤逆不孝,虐长辈,灭人伦。如此不肖之徒,只要报与长史或县令,则必死罪,不该饶了畜类!” “哼!” 班超眼里冒着怒火,但稍一沉吟,便不耻地小声道,“暂且留他,以免事泄。此两子犬类,吾已写了书信,存置啬夫处。”在两汉时代,不孝是死罪。班超自然不会放过这两个衣冠禽兽,只要翻了宋太公图谶冤案,弘农郡定然会治此两子不孝之罪! 此时的河滩泥泞淤地,行人可以艰难攀援跋涉而过,车马却无法通行,别部只能选择从函谷官道进入关中。他们从曹阳置出发,越过弘农河,进入弘农县城。班超与郡丞和县令抱拳话别后,率领别部进入已经废弃的秦函谷关,进入险峻的函谷涧道。 从进入秦函谷关开始,函谷涧道便在果沟、黄河峪、狼皮沟逶迤穿行。涧道全长近四十里(注:汉里),两侧全是悬崖绝壁,与天相接。稠桑塬上松柏、桑树遮天蔽日,密不透风,涧道内则如小巷,一真穿行在两扇塬壁之下。狭窄处丸泥可塞,只能容一车单行。如此险绝,令别部众卒感叹不已。 其实,不仅稠桑原千年桑木密集,森林密布,从崤山到潼津一百四十里,秦时被称为“桃林之塞”或“松柏之塞”,一道又一道黄土塬上全部长满茂密的森林,行人、车马不能通行,曾是天然的要塞。春秋时,晋国便曾在桃林之塞驻守,防范秦国东进,其据点便是秦函谷关位置。 官道一直在险峻的山涧和茂密的桃林之塞内穿行着,似乎永无尽头,队伍行不快,当天晚上别部便在涧道中宿营。第二天午后,队伍才行至渭汭(注:渭河与河水的交汇点,东汉以前称渭汭),进入黄巷坂。而黄巷坂对面,就是隶属船司空县的河水(注:黄河)重要渡口潼津(注:即今风陵渡)。 这里是崤函官道上又一个险绝之所,自东汉末始,便是后世又一座铁血雄关-潼关的所在地! 黄巷坂又称“五里暗门”,与函谷古道相似,它位于深数十丈狭谷之底,谷底宽处三四丈,最窄处勉强丈余,谷岸坡度陡峭,谷底官道在茂密的树木遮蔽下蜿蜒如孔道,崎岖狭窄,空谷幽深。人行其中,如在暗无天日的孔中穿行,孔道两侧绝壁陡起,峰岩林立,地势险恶,地貌森然。 好不容易穿过五里暗门,别部又顺着官道艰难地向数百丈高的塬上攀登。这里官道掩映在茂盛、稀疏的松柏之中,坡度很大,终于攀上塬顶。此时,日已西坠,班超命在塬顶扎坚营夜宿。三位军侯都不解,但班超并未解释,士卒们便顶着塬顶呼啸的寒风,开始伐木扎营。 班超带着三位军侯,在傍晚暗淡的光线下,巡视了塬顶。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形胜之地 北边天上乌云翻滚,象是要变天了。站在塬顶放眼向北望去,只见暮色中山色苍茫,河水自北向南奔腾而来,自塬下受阻后又扭头北去。向西看去,只见塬的西边,林木稀疏,潼水先分成二河,后又并在一起汇入河水(注:后世称西侧一条为潼水,另一条为禁沟)。自塬顶西下,顺着潼水向北至渭水边,便可以顺着渭水南岸的官道直至长安! 向西看去,只见峰峦如聚,波涛如怒,一轮红日如车轮一般,正在向大山后隐去。西边塬下,一条河流通向黄巷坂。这条河流叫远望沟,官道便建在沟壁之上,也是登上大塬的唯一通道。而他们脚下站着的大塬,便是紧邻潼津(注:即风陵渡)、气象万千的潼津塬。 潼津塬宽约五里(注:汉里),高达二三百丈(注:约七、八百米)。塬顶与塬西边一样,树木稀疏,秦之前茂密的千年松柏、桑树,已经被战乱或前汉时大兴土木摧毁。塬两侧因水流冲刷,峭壁陡立,险峻异常。由于潼津塬紧邻河水(注:黄河),悬崖陡壁下河水奔腾而来,又轰鸣东去。 随着河水对塬体的冲刷、下切,秦函谷关“锁钥”作用正在渐渐消失。但是,潼津大塬以其独特的地形结构,已经成为进出关中的又一必经之路。大自然的造物奇绝,令众人叹息不已。从塬上向五里暗门望去,要登上塬就必须通过黄巷坂。而黄巷坂南靠潼津塬,北面和河水之间有一高岸隆起,形成南依高原、北临绝涧之势,中间唯一孔道-即五里暗门险峻决绝,众人现在想起来行在其中的感觉,还感觉心惊胆战。 “司马,莫非别部欲拒此塬哉?”此时,三位军侯已经知道班超令扎坚营的目的。单纯从军事上看,潼津塬北依河水(注:黄河),南靠秦岭,东有黄巷坂之险阻,西有潼水(注:即禁沟)之天堑,已成为天然下雄关,既是关中门户,又是京师雒阳之屏障! 班超迎着落日点点头,“兵者,因地而取势。别部出华阴练兵,还担负重责……此形胜之地,自然不能无视!”话到了嘴边,他忍住了,又咽了回去。现在还未到时候,还不能给三位军侯交底。 天快黑时,位于塬顶官道南侧的大营已经建成。瞭望台有数丈高,辕门紧邻官道,坐北朝南。班超爬上瞭望台向西看去,不禁心潮澎湃。耿忠并未令他在此设关隘,但是他坚信自己的决断是正确的。 潼津塬西边的望远沟林木森然,除官道外行人徒步都无法通行。东边的潼水(注:即潼水和禁沟)深达十数丈,松柏、桑树虽然毁坏,但植被茂密,地形险绝,是人类禁地(注:从后世唐朝初年开始,禁沟已能直通秦岭,不得不在禁沟中建十二连关,作为潼关配套防御体系)。 身负重任来关中驻训,此次自汉关入崤函古道起,班超一直在考察地形,他深受窦融大人影响,已经在为未来可能出现的大战寻找先机! 永平五年,他举着火把夜过函谷古道,翻山越岭,一日一夜跑死两匹老马,赶到雒阳诣阙上书,为兄长班固申冤。那时,他未觉得崤函古道之险。同年秋初,班家仓皇逃奔雒阳,幸好当时船司空县在潼津渡口驻有护卫渡口的兵卒,否则,石凉的人马如据有此岭或五里暗门等各险地,班、冯两家必然葬身潼津塬之下! 此时,身为汉军假司马,班超一眼便看好了潼津塬。司马南手握重兵,他不得不从最坏处着想。 别部只有三百众,倘若不能在关中三辅解决司马南,那就只有扼守住绝塬之顶,阻止司马南东向威胁雒阳。然后,朝廷必调河西行敦煌太守事、中郎将郑众和武威太守廉范等人将河西兵入关中,夹击司马南。那么,司马南纵有千军万马,也别想飞过这道塬,只有溃败一途! 第二日,别部朝食后便顺着官道向西,下到潼水(注:即后世的禁沟)边上,又顺着潼水向北到了渭水边的船司空县。在船司空县,班超悄然密嘱迎候别部的船司空县令,派出十数渡口卫卒至潼津塬别部建好的坚营驻守,既为过往商队提供便利,又可维护坚营! 接着,别部又经务乡置、湖县、阊乡置、京师仓遗址,到达目的地华阴县(注:汉华阴县城故址在今华阴市东)南。 面色苍白、病殃殃的县令朱五木带着属员、三老等,顶着寒风,早早便在太华山下祠(注:前汉武帝年间,为方便祭祀西岳太华山,汉武帝除建筑集灵宫外,还分别建筑了上、中、下三个祭祠。下祠位于官道旁边,即今西岳庙位置)置茶水、点心,敲锣打鼓地等候着呢! 班超与华阴令、三老等见过礼,客套完毕,汉军继续启程,士卒们望着繁华的古城怏怏而过。 此时的华阴县城虽然繁华,但其实很小很小,人口不过数万人。县城之外的官道两边,都是一片片成方连片的农田,村庄星罗棋布。但这里毕竟是太华山北麓,与人烟稠密的五陵原和京城雒阳周边相比,人口还是太稀少了。 走到离华阴县城约二三十里(注:汉里),越过的仙水(注:即今柳叶河)后,极目远眺,田野上村庄、庄园已经十分零落。正是隆冬时节,荒原上枯草萋萋,随风起伏,除了官道上埋头赶路的一队队商贾牛车,旷野上一片荒凉景象。 但别部所经之处,旧时村寨的遗址、痕迹却比比皆是。前汉时,这里位于上林苑中,虽然人烟比关中盆地要稀少一些,但也是繁胜之地,沿官道两侧,曾人烟鼎沸,村寨密布。汉武大帝刘彻曾多次到太华山集灵宫祭祀太华山,位于华阴的太华山上、中、下三祠也香火鼎盛,令人向往! 然而,更始之乱后又是连年混战,到光武大帝刘秀中兴大汉时,人丁十剩二三,举国人口已从前汉末的六千六百万人,减少到了二千一百万人。从华阴至郑县,曾经的盛世繁华已经不再,人烟稀少,田地撂荒,一片凄凉之相,令人叹息不已! 前军军侯田虑选择敷水(注:即今罗夫河)西畔的一块平整高地,作为营地。这条小河叫敷水,从敷水到向西数十里的方水(注:又称圣水,即今方山河,发源于方山峪)之间的广大区域,便是耿忠看好的别部训练之所。 前军选择的营址,让班超十分满意。敷水源头在太华山上的大敷峪,河水清咧碧绿,奔流不息,在这里绕了一个大弯儿,又一路北上,融入喘急的渭水之中。从营地放眼向河西望去,只见太华山下,地广人稀,一马平川。西边郑县最近的村寨,离这里怕也有几十里。 班超伫马敷水畔,眺望着远方如茵的旷野,耳畔又响起羌人的鼓噪、喊杀之声!当年班超曾领着班秉、班驺先在这里斩杀雍营五名士卒,后又率班、冯两家,在这片旷野上与百余名羌人血战一夜,斩杀数十羌人,自己也差一点命丧官道旁。回首那段不堪回首的艰难岁月,他止不住鼻子一阵阵发酸。 此时才是晌午,天上白云滚滚,而地上枯草萋萋,在凛咧的寒风中随风起舞,如波涛起伏。无垠的旷野上,偶尔有落叶老树、荆柳枯丛点缀其间,细看,与漠北草原还真有那么点些许相似之处,太适合骑兵训练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河西阵图 军侯们指挥士卒在这片高地上开始扎营,他们铲除一人深的枯荒茅草、杂荆,按序扎下帐蓬,临时营盘很快便建成了。 别部要在这里驻训三年,军候们又带领刑卒策马到八九里外的太华山麓,到傍晚时,便伐来无数大木,开始建筑营寨。到第二天傍晚,辕门、望楼、寨栅等,便全部制成。坚营已成,班超给营地起名为“别部营”。 汉军出征,根据征程远近,一般会有大批役夫、役妇押辎重队随行。假如十万大军进行数千里远征,则辎重队会占去大部,最多时能占去八成。但别部三百余卒徙太华山驻训,未带役夫、役妇,辎重由兵曹吴彦带十数名辎重兵驭几十峰骆驼随军而行。 刑卒们扎营毕,又在敷水上的官桥两侧,按吴彦画好的图形,建起几座简易木桥。营区则建在敷水东的高台之上,一河之隔的这片广大区域,便成了天然的训练场。 这片训练场是崤函官道上必经的节点,西起长安、东至京城雒阳的官道,在陕州境内俗称为崤函官道,是“襟带两京”的锁钥,是自古以来中原通关中、达西域的咽喉要道。而别部这三百卒,也成了屏障京城雒阳的第一支汉军部队。 营栅、木头营房、桥梁已经建成,在敷水旁边扎营毕,当天晚上班超便升帐,将三个曲分成三队。按照北军练兵署规定的内容,训练内容分体能、步战、马战、步射、骑射、斥候、骑兵阵法(布阵、破阵)、掠营、冲击、隐藏、攻城、守城和沙漠作战、山地作战等共二十余个科目。 这些共同内容,都是奉车都尉窦固与骑都尉耿忠亲自定下的,也是汉军的基本功,必须不折不扣地完成。班超则根据匈奴人的作战特点,又规定三年练兵,以“肉搏”、“骑射”、“奔袭”和“将兵”为四个重点,并规定了每天的训练量,每十天检查比武一次,每两个月大比武一次。 永平五年,窦融将《司马兵法》、《六韬》、《三略》、《鬼谷子阵图》和《河西阵图》五卷羊破书传与班超,其后多年,班超精心研习。尤其是《河西阵图》,记录了河西军与北匈奴、隗嚣的大战历程,每一战后,窦融都会详细记录自己的战场心得,可谓弥足珍贵。 《河西阵图》最后一章中,窦融对凶悍的北方游牧民族的作战特点,进行了细致总结,窦融的结论是八个字,即“少搏长围”。他认为,北匈奴人的战术,说白了,就是“少短兵相搏”,而“长狩猎围猎!” 对北匈奴的这种游牧战术,窦融形象地称为“沙漠狼群之术”,并用三句话进行了精辟概括,即“行如满月问路,进如群狼毕至;临如尘暴席卷,围如众狼狩猎;陷如万箭凿心,祭如径路取首。” 所谓“行如满月问路,进如群狼毕至”,窦融解释道,“北匈奴习俗,惯满月进兵。行军必多路哨探一二百里,如狼群‘问路’。其后大军方行,疾如潮水,一涌而至!” 所谓“临如尘暴席卷,状如众狼狩猎”,即“每临战阵,必千骑贲张,如沙漠尘暴,席卷而至。其临敌战术,如猎人群集狩猎,举族围捕,阵势庞大,以包围为主,其势不可挡。” 所谓“陷如万箭凿心,祭如径路取首”,就是“交锋之始,即以坚骑,径冲敌阵,不论众寡,长驱直入。若一冲不动,则次队再撞。不畏坚垒,不计死生,如祭径路,取敌首级,最后屠城!” “径路”是匈奴人的战神,在匈奴人的习俗中,“径路刀”(注:即匈奴人的弯刀)是直通灵魂的。故而在大战中,匈奴人往往要取人首级为酒器,并对占领地实施大规模屠城。 在数十年与匈奴人的血腥较量中,窦融大人对北方凶残的匈奴人,已经认识到了骨头。数千年在漠北苦寒地带形成的游牧战术,何其剽悍、凶猛。班超早已经将窦融大人的心得牢记于心,他清楚得很,别部要成为如大秦军队“锐骑营”那样的劲旅,就必须在战力和意志上超越凶悍的北匈奴人! 可别部现在仅有三百人,如果按照满编三千人算,还有二千余人全部是待死刑卒,要到三年后出塞前才能补充到别部。这二千余人得不到训练,班超现在只能将希望都放在这三百人身上,把他们训练成凶猛的老虎。将来,就靠这三百只老虎,带领三千乌合之众去跟北匈奴人拚命! 想明白这些,他将窦固和耿忠规定的训练科目,简化成“肉搏”、“骑射”、“奔袭”与“将兵”。肉搏,是最基本的战技,包括步战、马战、陷阵等。骑射,包括步射、马射,要能在疾驰中百步穿杨。奔袭,包括了其它所有科目,是别部作为“奇兵”的看家本领。 而“将兵”更重要。这三百士卒不仅自己要具备超强的战场拚杀本领,他们还是未来别部的种子。他们必须成为三百只老虎,学会带领二千余十恶不赦的“恶狼”冲锋陷阵! 训练由三位军侯组织,完全按照实战要求进行。开始时,兵油子们新鲜劲没过,训练热情高涨。可时间一长,他们就耐不住寂寞了,原因无它,女人! 汉军出征时,一般各营都配有役妇营,实质就是营伎。这些役妇一般为重罪犯人连坐之妻、女,她们不仅要用肉体抚慰戍边士卒,还要兼管后勤服务。但班超带兵进入太华山时,未带役妇营。士卒们慢慢开始怨声载道,都是体壮之年,精力过剩,无处发泄时,打架斗殴便是家常便饭。 这些士卒分成若干山头,来自雍营、虎牙营、黎阳营、河西和塞北的郡兵,各有各的山头。每日训练之余,士卒们打群架的规模也越来越大,打得地动山摇。每天,三军军侯和中军军法曹班秉,都要惩罚一批士卒。但兵油子们不怕军棍,让军侯们一筹莫展。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崇尚强者 深受窦融大人影响的班超,却根本不把士卒们打架斗殴当成坏事。 田虑、华涂、梁宝麟三位领军军侯有点着急了,数次进入大帐禀报,班超却从不过问。一次田虑道,“司马,得想点法子,军营之内,岂能让兵痞猖獗?大战将至,士卒无法无天,别部如何能战……” 班超却淡然道,“传令,打伤人者罚,打输者则重罚!” 此言一出,三位军侯面面相觑。三位军侯心里虽然没底,但时间不长后便慢慢明白了班超的意思。这里是荒山野岭,想闹就闹吧,想打便打罢,别部应有血性,打架又算得了什么?闹够了,打够了,兵油子们也就认命了。 果然,这些兵油子们闹腾一阵,打了几次规模更大的群架后,竟然慢慢消停了。这里没有酒肆,没有伎馆,没有歌坊,打架打够了,想女人的心思也渐渐没有了,只好一门心事用在训练上。 在雒阳时,这些兵油子每月拿了饷钱就是泡伎户(注:即私娼户)。北大营周边挂牌的伎户数十家,未挂牌的暗伎户有数在家。每到夜晚,莺莺燕燕,迎来送往,都吃的这营生。现在,这里数十里外才有人家,而且还都是耕作农田的农户,哪里有那宝贝? 人就是这样,真没有想头了,也就死心了。 华阴县衙每隔一段时间,县令朱五木都会亲自押运粮草来。三百余士卒,三百余匹战马,四五十峰骆驼,需要大量的栗米做为精料。每次朱五木来,班超都会用丰盛的猎物款待,两人相见恨晚,甚是投机。 班超命只需要运送黍米,其余由别部自筹。这里是太华山,马的草料充足。山中有的是野兽,山间溪水中有鱼,吃肉比在雒阳北营时还方便、新鲜,木柴更是满山遍是。朱五木闻言,笑得脸上乐开了花儿。 别部主动减轻华阴县供给压力,朱五木投桃报李,征集华阴民力五百余人,在太华山北麓的丛林外缘,修建了一截夯土城墙。这截城墙长二十丈,高七丈,宽五丈。城墙前的土夯成墙了,取土后的坑还修成了护城河和吊桥,城门楼两侧,还修建了两个马面。 工程完工后,朱五木请班超和三位军侯去验收,把几人感动得差点落泪。朱五木是有心人,彻底解决了别部攻城和守城训练难题。 作为“报答”,班超当即表态,太华山内的山匪,他全包了! 士卒们给宋母建了一座大木屋居住,朱五木开始以为班超带着家眷。现在见班超对宋母恭称为“宋阿母”,且恭敬如自己的阿母一般,而全营的刑卒对老人都恭恭敬敬,便肃然起敬。 在整个永平时代,政风清新,庸官、贪官是混不下去的。朱五木也是个能臣,汉军即将北征,他一心为汉军训练着想。为交好班超,他专程送来了全套食器、用具,并送来了十三名健壮的马夫、役仆,为别部料理战马、骆驼。还送了一个干干净净的、名叫水仙的十二岁小丫环来侍候宋母。 班超则早晚问安,每餐必请宋母上坐,以事母礼待之。三位军侯则带着士卒们,训练之余在敷水边开垦了几块膏地园圃,好让宋母可以种菜打发时间。整整在太华山三年时间,由于宋母在,别部军营如同温馨的家庭一般。 远离北军大营,没有将校、司马们盯着,班超完全按照自己的套路来训练士卒。训练之余,便带着士卒们开荒种菜。他未急促替宋母鸣冤,时机未到,他要水到渠成! 此时的班超,手里可打的牌很多,他已有成算,并已经悄悄着手营救。首先是要救出淳于蓟的两个妹妹,她们被出为官婢,定然受尽污辱。但此事极为机密,他连班秉、班驺都不让知道。 第一个月是体力训练,艰苦异常,但进展很大。到太华山一个月后,三百士卒均能徒步围训练场慢跑一周。这可大大几十里啊,每个士卒也都能扛举起沉重的石鼎,耐力、体力被调整到最佳状态。朱五木按照班超要求弄来的十几个石鼎,可是足足有五六百斤(注:汉斤)哪! 进入肉搏训练后,更加残酷。 肉搏是基本功,训练采取对抗形式,每一项训练,不管是徒手还是器械相搏,终极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能打败你所有的队友。赢了,有掌声,有艳慕。输了,纵使头破血流,也没有一人会同情你,你还得拚命训练。别部这三百余卒,有的当年曾跟随窦固征战过雪域高原。大多数则是边境无数次血腥冲突战中的幸存者,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们知道训练中输了意味着什么。故而,不服输、不能输,慢慢成了太华山士卒的基本信念。 当年窦融的河西军战斗在四面是敌的残酷环境中,河西大将军窦融训练出了一支崇尚狼性的河西军,并战无不胜。而班超借用河西军当年的训练方法,辅以师傅左车当年传授的战术理念,短短两个月,便让别部脱胎换骨。崇尚强者,鄙视弱者,残忍的狼性渐渐成了别部的基本特征。残酷而专业的实战式训练,让很多士卒疲惫至几乎崩溃。他们有时甚至怀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三年后的出征之时。 一次宋母带着小水仙路过训练场,屯长甘英与兵曹吴彦在徒手对打。玉树临风一般的甘英,与高大魁梧、身材挺拔的吴彦打了数合,“嘣嘣”的拳击、腿击和肘击之声,吓得小丫头水仙“哇”地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吴彦鼻孔流血,身上多处受伤,最后被甘英举过头顶旋着大圈抛进寒冷的敷水里。 数九寒冬,寒风砭骨,正是一年中最冷的季节。敷水两侧已经结冰,吴彦在河心水中挣扎着,视之令人寒冷到骨头。可班超却背着手,脸色铁青地看作他们对打,看着河中拚命挣扎的吴彦未发一令。水仙拉着班超甲服哭泣着哀求道,“尕叔,求汝了,不能再打了,小叔会被打死、冻死的……” 但等吴彦拖着一身冰凌从河里狼狈爬起,三百士卒都鄙视着他,班超却面无表情地对他不屑地训斥道,“拿出在权府玩胡姬的劲头,汝何至如此不堪。要想呆在别部,需一人能力敌北匈奴五卒。给尔一年时间,如不能接甘英、刘奕仁三十合,汝就滚回北大营看仓库去!” 甘英、刘奕仁都曾是窦融府下门客,是窦戈手下最得力战将。别部成军之前,他们十二人奉窦固之令悄然加入别部。吴彦不过兵曹营普通兵曹,过去就是一个混日子的看仓库兵,如何能接了二位战将三十合?这说起来有点天方夜谭,但没有办法,他只有苦练。吴彦也算争气,仅仅半年之后,他人瘦了十余斤,却果真能勉强接下三十合。等班超孤军纵横西域时,他已经成为得力战将…… 士卒们苦并乐着,更多的人在艰苦的训练中慢慢尝到了甜头,个人战场搏杀能力突飞猛进。时间在艰苦、残酷的训练中一天天过去,冬去春来,班超进驻太华山两个月后,权鱼应召而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血腥砺兵 这个名贯大汉的西域大商贾可不是空手而来,他是来犒军的。他兴师动众,用几十辆带棚的豪华牛车,载着鱼邸庞大的胡伎戏班子,共有五十余名才艺俱佳的西域胡人男女,轰轰烈烈地来到别部大营。 在这些胡人中,尤其是二十余名胡姬,都是善骑射、色艺皆绝的年轻艺伎,在雒阳城早就名声在外。为迎接权鱼到来,三位军侯午后便带着数十名士卒到太华山内搞了一场围猎,晚上在早春的寒风中燃起数堆篝火,以喷香的烤野味来迎接胡人男女的到来。胡伎们也不含糊,到营地的当晚,便顶着寒冷的北风,为别部奉献上一台具有浓郁西域风情的杂耍和歌舞,轰轰烈烈地慰问演出一番。 在汉军各部,能享受到如此待遇的仅有别部。虽然这些胡伎卖艺不卖身,能看不能吃。但艰苦的训练之余,对这些曾经出生入死的老兵油子们来说,没有什么能比女人、尤其是美丽女人们的激励和慰问,更能激发他们的男人斗志! 大汉军队即将北征,二十余名胡人男子从军热情高涨,住在营中的这段时间,他们自发和士卒们一起训练。到后来,胡姬们也会一身戎装,飒爽英姿,自发加入训练。而每天晚上,他们都要克服疲惫,在篝火旁边为劳累一天的士卒们演出歌舞。 这一幕,让班超隐隐明白权鱼的心机。这些亡国的胡人男女,都憋着一口劲儿,要随汉军杀回西域呢。权鱼从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他直接上奏皇帝后,不惜花重金武装别部,又带着善骑射的五十余胡人来犒军,定然有他的目的。 权鱼第一次来时,天正下厚厚的雪。当时两人一见面,班超当着小鱼儿、曼陀叶的面,便狠狠地抽了两鞭子。班超怒骂道,“吾与淳于蓟,兄弟也。汝既知其母下落,为何不救,反任其飘零?玩吾于股掌之中,欲陷吾于不义耶?!” 权鱼虽然被抽了两鞭子,折了面子,但却并未当回事。他如此处理,似乎早就料到班超会动怒。此时见班超怒不可遏的样儿,这个西域胡商小眼睛骨溜溜一转,便充满自信地解释道: “贤弟,事至今日,吾也不瞒汝了。当初,吾被呼衍历逼迫,仓皇之极,惶惶不可终日,便想设计通过贤弟投入窦大人门下。后太史桥大案发,吾借机投入窦府,成为窦大人门人。这许多年,吾一直为窦府管理财产、田地、商事,其实,资别部、寻高人,皆窦大人当年之秘令也,老大人是对贤弟寄予厚望啊!” “班超不才,心里忐忑,甫入军中,便因纵容士卒而为众将不容,吾怕是会辜负窦大人一片期望!”班超想起在北大营时众将校的愤怒,心里一时七上八下。 “贤弟不必自轻。当年,先帝命窦大人早早谋划汉匈大战,故而大人谋篇布局,思虑深远。吾投窦府后,大人将封国收益两亿钱,交吾保管,就为今日。老大人当年曾告吾,‘最多十年,仲升必助孟坚,重振吾汉军神威!’吾则按窦大人令,遍寻大汉能者,以助贤弟。淳于蓟有天下第一游侠之誉,且又与贤弟为剑友。而当年办理此案的祁荥,此时正为雒阳令,故而……” 班超闻言,不禁恍然大悟。他对当年权鱼利用他,一点未记恨。相反,却赞赏权鱼的细心与慎重。祁荥是酷吏,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宋温当年因“证据确凿”,被他定罪下狱死。现在,谁敢翻这个大案,祁荥岂能善罢干休?因此,班超点点头原谅了权鱼,心里也为自己的虑事粗陋而惴惴不安。 他又想起在安陵寝园内,那晚师傅左车所说的话儿。为击破匈奴,窦大人几十年精心谋划,十年树木,现在到了结果实的时候了。身为别部领军之将,切不可因莽撞而坏了大事。再说,祁荥是酷吏,一根筋认死理,此事也实在是急不得,他得从长计议。想到这里,他决定帮权鱼一把,该让大汉第一世族邓府出出力了。 在权鱼胡伎班底的慰问、激励下,士卒们士气大振,别部训练如火如荼。三位军候都是领军好手,每一个训练科目、每一个训练日,都近似实战。为感谢胡伎班底,在权鱼临归前,三位军侯组织了一次小结性的训练演习。 当时,天还很冷,寒风中飘着小雪花儿,别部的训练也恰好进入肉搏战的马上搏杀和陷阵战训练阶段,惨烈异常。马上搏杀和陷阵战也是骑兵最惨烈的作战方式,刑卒的个人技能和团队战力会被发挥到极致! 凌晨时分,汉军三军便早早朝食完毕。先是马战,刑卒人马皆披重甲,手持与环首刀等长的木棍,尖套染白灰的绢布,可砍可掠可刺。所谓马上搏杀,其实就是最原始的两军面对面拚杀,这是从前汉孝武大帝开始,汉匈骑兵最基本的作战方式。演习开始时,先是前军与中军较量,两军皆由军候带队,在旷野上开始相对冲杀。 权鱼、小鱼儿带着胡姬们在敷水的这边远远观战。只见两军战马疾驰,在旷野上相对冲杀过去,如两股潮水瞬间激烈碰撞在一起,惨烈的马上搏杀迅即展开。激烈的搏杀之中,不断有人马中棍退出。毕竟是比武,点到即止。中棍后身上染上白点,便要自动退出,这是演习规则。当几轮冲杀下来后,两军人数仅剩百人时,便停止冲杀。 此时,前军与中军剩余人马组成一曲,由中军军侯华涂指挥,再与梁宝麟的后军拚杀。又是几轮冲杀下来,等场上只剩下十余人时,班秉这才按照班超令鸣金结束马战。 接下来是陷阵战,也是骑兵战术中更为残酷、血腥的一种作战方式。 演习方式,是由前、中、后三军中的各两军结成坚固的骑兵阵形,由另一军冲杀陷阵。陷阵的各军,必须冲破密集的弩雨(注:弩箭以无矢竹杆代替,尖缠染白灰的绢布),再冲破骑兵方阵,并能冲到对方中军大旗下算结束。 这种战法更加残酷,各军陷阵时,均互相掩护,拚死冲杀,但每军能冲到中军大旗下的勇士,不过两三人。 训练近似实战,虽然以木棍代替环首刀与长矛,且棍尖缠白绢,但战马冲击力巨大,且别部士卒均是功夫超群出众之辈,故中棍者还是极容易负伤。马战结束,多数士卒均已带伤。等到陷阵战结束,从军候以下,几乎人人带伤。 傍晚时分,惨烈的训练终于结束了。 训练期间,望着河对岸滚滚烟尘,听着人喊马嘶和身体中棍时惊天动地的“嘣嘣”声,二十余名胡姬便不停地流泪。她们从这些骁勇的汉军骑卒身上,看到了她们复国和重建家园的希望。等到别部收军回营时,这些心痛得眼泪都快哭干了的胡姬们一拥而上,纷纷给士卒们包裹伤口。 当天晚餐后,屯长以上将士都聚集在班超的中军大帐内,分列左右站立。权鱼带着小鱼儿、曼陀叶、寒菸则坐在帐边,听班超点评一天的训练。大帐外,不时能隐隐传来胡乐声、歌舞声,胡伎班底倾尽深情,给别部演出了一场激情四溢的篝火晚会!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刑卒往事 新年到来时,权鱼再一次来到军营。此时的别部三百士卒,仅仅三个月时间过去,已经脱胎换骨。这次权鱼带来的伎戏班底更大,近七十人。在凛咧的寒风中,胡人奉献了一场高水平的篝火歌舞大戏,以庆贺新年。 班超先前的预感没错,酒酣耳热之际,权鱼从袖中取出一封帛书道,“贤弟,按窦将军令,吾在鱼邸选出五十人,此次便留太华山,加入汉军别部。吾只要汝往死里训,不必心疼,三年后,吾要收回五十个能冲锋陷阵之精锐骑卒,随汉军打回西域家园!” 权鱼言之凿凿,由不得班超不信。在鱼邸近千名胡人男女中,精选出这五十名骑射功夫超群的胡仆、胡姬,并已经征得窦固、耿忠的同意,班超只好接受他们,并将他们编入华涂的中军。 虽然窦固、耿忠的将令班超不敢违拗,但他深知这十二名胡女加入别部将意味着什么。他在宣布将五十名胡人编入中军后,只对全军士卒们说了一句话,“这五十卒,均亡国之人,将随汉军杀回西域,收拾家园!胡女皆汝等之姊妹,汝等当以待姊妹礼呵护之!” 由于有十二名胡姬加入,华涂的中军也倍受瞩目。华涂按照班超意图,在宋母的大木屋旁边,又专门修建了一座更大的木屋,作为胡姬们的营房。 胡人能歌善舞,由于这五十名西域胡人的加入,每次为期一个月的科目训练结束,胡人队都会主动为别部献上一台高水平歌舞,班超的别部在太华山练兵再不会寂寞了。每天日落之后,胡琴,箜篌、琵琶和五弦等乐声会悠然而起,胡人男女会随着乐曲、歌声起舞。 “啾啾萤萤兮,天河星坠, 塞鸟纷纷兮,胡鹰猎猎, 橐城将倾噫,蓑草萋萋……” 柔美的歌声,在军营上空回荡,让汉军士卒们听得如醉如痴。虽然班超打了预防针,但刚开始时,士卒们还是都带着好奇的目光看待这些胡人,尤其是娇滴滴的胡女们。第一次训练,就让众人大受震惊。 论对战他们自然不是士卒们对手,第一次训练时是朝食之后,华涂原想试试胡人功底,好安排训练计划,未想来真的。步射和骑射测试时,这五十人无一例外的全都是百发百中,骑射功夫令士卒们叫绝。徒手或器械搏击,他们就要逊色多了。徒手训练时,华涂派出最年轻的刑卒马琅出战。 马琅只有二十四岁,是全军最年轻的士卒,手段却是高强。徒手或器械格斗,他们无一人是马琅对手,但他们都有一个习性,被击倒了后,不管伤得多重,都会一次次重新挣扎着爬起来,默默地再一次和马琅拚命。只到华涂不得不喊停,他们才会住手。 胡人十二名女兵也一样。等到训练全部结束,华涂讲评完毕时,五十名胡人绝大多数瘫倒在地,这一幕看得众士卒们流泪!这是一群失去家园、失去父母、失去兄弟姊妹的亡国之人啊,他们心里憋着一口气,那就是要打回自己的家乡去!为了实现这一愿望,他们不惜战死沙场! 士卒们再没有人用有色眼镜来看他们了,即便小陈祖成,也不忍再用色眼来评判这些胡姬。中军军侯华涂则又专门为他们设计了一套训练计划,由中军士卒们轮流来训练他们。 多年后,在班超纵横西域之时,这五十名胡卒成了他手中的王牌之一。只到那时,他这才领教了权鱼的远见卓识。 有这些胡人做榜样,别部的士卒们训练更加刻苦了。经过激烈的竞争,有二十余名底层士卒脱颖而出,成为各科训练的佼佼者。班超很快搞明白了,这发愤图强的二十余士卒,竟然全他妈的是刑卒,这让班超哑然失笑。人只要有了期望,便会爆发出无限潜能。 “尕叔,汝干吗阴险地笑,笑得瘮人!” 朱五木恰好也来犒军,他与班超坐在大帐内饮茶。权鱼、小鱼儿等人也陪坐在一边,都不解地看着班超,班驺便问道。 班超与朱五木对视一眼,脸上都露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但不便解释。朱五木当天晚上与班超相谈很久,便住在汉军营中。原来,他是来请班超出兵的。太华山上的山匪,已经让别部剿得差不多了。可前不久,从太华山南的商洛地区,又来了一伙山贼,偶尔在县城出没,已经偷了三位大户的庄园,县城人心惶惶,彤云密布。 “尕叔,吾去罢!”班驺最沉不住气,主动请缨道。 “好,给汝十个人,十天时间,逮不住歹人,必杀汝头!” 朱五木身体不好,熬不得夜,早早便去睡了。权鱼和小鱼儿等人也告退,班超一人坐在自己的大帐内,心里还是觉得颇值得玩味。大汉有高人,“别部”,这名起的真是再他妈贴切不过了,一支由待死刑卒组成的军队,不叫别部你还能叫它什么? 让刑卒上战场,始自汉武大帝。后建武大帝中兴汉室,便以仁义治天下,崇尚儒学,教化淳美。即便是各地死刑犯,也多判充军。因此,汉军素有让刑卒上战场的传统。这二十余人均是朝廷决定北征后,从全国各州府郡县死囚牢中提出来的重罪待死刑徒。 也是,与其让刑卒们带着死罪下地狱,不如让他们以戴罪之身,去和匈奴人拚命,让匈奴人下地狱呢! 班超大约了解了一下,这些刑卒中,尤其是王艾、陈祖成、何丛和唐芷四人,经历颇为相似,均是自小习武,均上过山落过草,或均有杀人越货“资历”,均负有多条人命,均是各州府郡县的重犯、死刑犯。而其他刑卒,经历也与他们差不多。 最典型的是王艾,小时被人偷卖到海岛上,跟着东夷海盗们长大,学了一身山地和水上功夫。师傅也是养父,是海岛上的击剑高手,一次到岸上劫掠时,被东海国求盗捕获斩首。王艾从此走上了寻找仇人的复仇之路。他历经数年,一直追到雁门郡,终于将两名抓获其父的求盗杀死。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恼人樵夫 不仅如此,王艾还胆大妄为,伏击追踪他的官兵,杀了整整十一人。被捕后,雁门郡群情激愤,太守本欲将其当众腰斩,以平民愤。恰好朝廷徙移死罪戍边的诏书到了,于是,大罪在身的王艾被破例免死,充军到北大营。 刚到北大营时,他见管制松弛,将校、司马、屯长、队率们忙着筹备练兵,便轻松地逃出大营,藏匿进深山。逃跑后的前三天,他东躲西藏,昼伏夜行,一直躲进蒿山,也没见到追捕的北营士卒或各衙门的求盗。他心里暗喜,本以为逃出生天了,便下山到阳城一个酒肆想犒赏一下自己。 恰酒肆内有击剑,他一时技痒,便带着酒意主动上场。阳城剑客自不能与雒阳各剑坊相提并论,身怀绝技的王艾连赢三场,轻松击败阳城数名高端剑客,一时震动酒肆。阳城酒肆的赌注更不能和雒阳相提并论,但他还是赢了六千多钱。 豪饮了一顿后出来酒肆,让风儿一吹,这厮酒醒了些,看到一老一少两个樵夫柱着扁担,在看着他笑。他心里正得意时,且记得在蒿山上时,就看过这两个忙于砍柴糊口的樵夫,便故意做鬼脸,也对着樵夫笑。少年樵夫有点恼,但年迈的樵夫却并未恼,对着他笑得更灿烂了。 坏了,坏了!也就这一瞬间,他意识到了什么,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 他不顾一切地逃进蒿山,但“樵夫”笑看着他仓皇逃走,似乎并没有追赶。可等他一身大汗逃进深山,来到一个东西向的大崖顶上,正想喘一口气。一扭头,顿时惊得差点跃下崖底。 原来,年轻的“樵夫”坐在崖顶的东边,已经挡去了他的去路。而年长的“樵夫”脸上慈眉善目,头戴斗笠,扁扛扁担,正向他慢慢走过来。王艾心里发慌,苦笑,这那是什么樵夫,分明是他妈的求盗啊。老子忙活了几天,还是未逃脱人家的手掌心! 王艾心里恼怒,飒地抽出宝剑。“樵夫”见王艾恼羞成怒,且摆出破釜沉舟架势,脸上依然带着温厚的笑意,“嘣”地一声,扁担弹开一截,原来是一柄长长的环首刀。于是,双方便在山崖顶上交开了手。 崖顶乱石纵横,狂风劲吹。王艾正当盛年,他在乱石间闪越腾挪,生龙活虎,欲一招便置“樵夫”于死地。“樵夫”年过中年,忠厚慈详,步履沉稳,似乎不象武林中人。可一旦交开了手,王艾才不敢大意。 “樵夫”是大技若拙,深藏不露之辈。王艾的一记记狠招,在“樵夫”面前,就象顽童与大人斗法一般,都被“樵夫”轻松化解。两人斗五十合,“樵夫”还是不急不缓,风轻云淡,恶斗中还有闲暇看一下天色。 此时正是傍晚,大团大团的火烧云,将蓊郁起伏的蒿山染得万山红遍。一轮红日高挂在西天上,正慢慢坠向西边的群山万壑间! 王艾却没有心情领略这万千美景,他神经绷紧,不敢有一丝大意。在“樵夫”面前,虽然他有体力优势,可却一点便宜占不着。王艾心里恐慌,知道这回自己是再也跑不成了,他有可能裁了。于是,便孤注一掷,靠体力急袭不辍。 但“樵夫”左手提袍,右手持环首刀,黑色的长须飘逸着,依然打得不快不慢,不急不缓。王艾渐渐不敌,他没招了,精神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 老天哪,这老东西道行这么高深,怎么可能是小小的求盗? “大人,别打了,小的认输,听凭发落!”王艾仰天长叹,掷剑认裁。 “樵夫”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波澜不惊地从地上捡起另一截扁担,往环首刀上一套,“咔嚓”一声,又变成了一根完整的扁担,然后便默默地回身,步履沉重地往崖西走去。而年轻“樵夫”肩扛扁担走了过来,且轻蔑地看着落汤鸡一般的王艾。 王艾再未敢呲毛,老老实实地捡起剑,跟在“樵夫”腚后,在年轻“樵夫”的押送下返回了军营。当天晚上,王艾被军法曹和中军禁卒们结结实实地揍了六十军棍,这一顿打,让他整整躺了半个月。从此,他彻底断绝了逃跑的念头。 这老“樵夫”不是别人,正是节制北大营的大汉骑都尉、好畤侯、老将耿忠。而押着王艾回营的年轻“樵夫”,则是窦固练兵使署的中军门令掾吏樨子…… 这典故是王艾自己讲的,这让班超大感意外。耿忠乃云台二十八将之一、开国元勋、建威大将军耿弇之子,耿氏为大汉名将世家,耿秉、耿忠乃当世名将,可谓威名赫赫。以耿忠身份之高贵,竟然对一个刑卒耐心地教化,不能不让班超深感震惊,也大受教益。 小陈祖成更奇葩,他一表人材,玉树临风。可却极好色,委琐不堪,号称要尝遍天下美姬,并自创一派“阅女”独门绝技。他看女人不看长相,瞬间便会盯着人家襦裙下的臀部。一双色眼,号称能穿透襦衣,看到本质。因而是一个让班超不耻,并十分讨厌的人物。 陈祖成是西南夷永昌郡人,是兰苍水畔最大土司的独生世子。按说,象他这么高贵的出生,形象儒雅,应该活得很讲究、很有点“品位”才是。可他不,他有一个令人不耻的毛病,喜欢女扮男装,喜好偷偷翻越永昌郡内大户人家的后宅高墙,淫弄深宅大院内那些高贵的女公子或官商夫人。 两年前,他勾搭上郡尉之女。永昌是西南夷边郡,故配有领军郡尉。郡尉独生小女风情可人,藏身深宅大院,还是还逃过小的魔爪,竟然深深爱上了陈祖成。 这王八蛋从未失过手,但这回太过大意,一不小心走火了,竟然将人家弄大了肚子。事泄后,女公子无颜见人,跳江而死。而他却不是逃走,相反却击杀了郡尉和其十七名护院。理由很奇葩,郡尉斥骂女公子伤风败俗,致使女公子自杀身亡。更奇葩的是,杀人后他还要在墙上写上自己的名号,“杀人者,蕊夫祖成也!” 郡尉之女名小蕊,他自称“蕊夫”,或许这回是动了真情。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煞费苦心 陈祖成被捕后,本来应被斩立绝。但恰巧朝廷的诏书到了,死罪重犯全部为刑徒,徙移戍边。就这么着,皇帝的一纸诏书,救了他一命。被解到北军大营后,他也曾牛毴过,曾轻松地逃出北营。正当他准备逃向河西、西域时,结果让人在崤山下的河水(注:黄河)临津渡逮住了,并结结实实地教训了一顿。 他没王艾好运,这回他遇上的可是狠主儿,差点没被打死,回营整整养了一个月才能走动。不过这一顿打让他彻底死心了,开始安心当起刑卒。教训陈祖成的不是老将耿忠,而是性格暴躁、点火就着的卢水羌人、屯骑校尉渠耆! 进入太华山军营后,陈祖成的淫性一点未改。他在士卒中勇力算上剩,搏杀能力与军侯华涂、屯长甘英、刑卒王艾等高人不相上下。营中的胡姬他视同姊妹,从未敢染指过,可他却将一双色眼悄悄盯上宋母的小丫环水杳。 小丫头才十二岁,平时一直与宋母呆在一起。别部众吏卒都将她当成小妹呵护,陈祖成对小水杳平时也关爱有加,让她一点无防范之心。 那天傍晚,胡姬们都在溪边洗衣裳,宋母又进菜圃忙活一顿。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便出了事儿。陈祖成趁宋母和众胡姬不在木屋中,便溜了进来,仅仅几句甜言蜜语,便骗得小婢水杳对其好感顿生,被其抱在怀中上下其手。 恰好胡姬什长蠕蠕与另一胡姬蒲柳端着木盆返回,见状便娇喝一声,将陈祖成堵在屋内。胡女们闻二女惊叫声,一齐从河边扑了回来。陈祖成正要奔跑逃跑,众母老虎操起家伙便将他围上。其实,以陈祖成手段,这十二名胡女根本困不住他,但班超的话音犹在耳,这些胡女是别部众卒的姊妹,他不敢弄伤胡姬,只好选择束手待擒! 再说本来就想调戏一下小杳儿,满足一下手足之欲而已,也没想干别的。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儿,在他小眼里,离“女人”的概念还很遥远。不管怎么说,事既然已泄了,连北营都逃不出,别部满营能人,自己这会能逃哪去?于是便干脆抱着脑袋,卧于地上,任胡姬们一顿胖揍,然后将他绑着抬到班超的大帐前,扔于地上。 这恶行太过不堪,连禽兽都不如。大帐前的班秉、班驺听到宋母木屋前女人们的叫喊、打杀,本来惊讶地冲过去想帮忙,见众女在群殴陈祖成,便无聊地返回大帐前。这回见陈祖成被死猪一般抬了过来扔到地上,便气不打一处来,先赏了一顿鞭子。 班超听到动静走出大帐,要不是宋母说情,他差点将陈祖成斩了。死罪虽免,但活罪难饶。三位军侯将其捆于大帐前柱上,当着全营将士的面,重罚军棍六十,打得他整整十余天不能参加训练。 越是了解刑卒的过往,班超越是苦笑。别部这三百余卒,都是中郎将窦固与骑都尉耿忠精挑细选来的,那一个都不同寻常。他们身怀绝技,各有所长,那一个都是窦固远征军的“宝贝”。要带好这些莫名其妙的刑卒,大汉军队的将校们,得费多少心血? 在一支大军中,将军需要士卒用命,可号召力不是凭权威就能有的。班超很快就想明白窦固和耿忠的良苦用心了,对刑卒们自然也不再歧视。相反,在训练中对他们要求更高。 别部来太华山驻训仅仅几个月,王艾、陈祖成、何丛和唐芷四人步战、骑射、马战均大有所成,连许多屯长、队率都不是他们对手。耿忠没有亏待别部,给别部配的军侯、屯长、队率也都是百战骁将,这二十余名刑卒当兵时间并不长,便能与他们对垒,甚至胜之,还是让班超大吃一惊。 人只要有了希望,就会爆发出无穷的力量。这让班超哑然无语,深感自汉武帝时起,历代汉廷实在是高明! 训练进入正轨,班超这才开始有精力完成耿忠交给他的另一隐秘任务。 在太华山训练已经几个月,班超时时竖着耳朵,可未闻三辅有什么大的动静。而司隶校尉部的别驾从事秋曹也未来太华山一次,班超对雍营情况是一无所知。曹世书是雍营司马,班超也曾想去会会曹世书。可东吾已经死去多年,再说,司马南一直将曹世书当成异已,他勾连东吾,如此隐秘的事,又如何会让曹世书知道? 秋曹虽然一点动静没有,却升官了,由侍中、郎官升任司隶校尉部别驾从事,食俸一千五百石,成为司隶校尉部仅次于校尉华松的二号人物。这起码说明秋曹侦查司马南大有收获,立有大功。秋曹的成就,更增加了班超侦查司马南的信心! 想来想去,此事急不得。忽然,他又想起了权鱼。权鱼没让班超白给他出力,他的驼队每次从太华山下经过,会捎来大量的粮秣、美酒、猪牛羊。现在,宋母和小水杳儿带着那十余名役仆,不仅种着菜圃,还饲养着十几头牛、几十头猪,二百余只羊、十几只下蛋的母鸡和两条看家的土犬。 现在的太华山军营,训练时的人喊马嘶声和鸡鸣狗吠声交替相闻,充满人烟味儿。来往于雒阳和三辅的驿吏、商贾,会投宿军营。尤其是商队,来来去去总要送些酒肉犒劳别部。班超与军侯们也经常让驿吏、商贾们带信到雒阳家中,这一次他专门通过驿吏顺道向权鱼发出了召唤。 权鱼应召而来,他带着他庞大的驼队,还将小鱼儿、曼陀叶、寒菸都一齐带了来。 他们首先检阅了一遍胡人队的训练,权鱼亲自上场,试验了众人的功力。试完,心里欣喜不已。胡人男女经过几个月训练已经脱胎换骨,很多人可以轻松战胜权鱼。尤其是这十二名胡姬,队长蠕蠕、胡姬蒲柳和芨羊三女,权鱼只是勉强击败她们。 虽然心里高兴,权鱼嘴上却叱道,“汝等连吾都打不过,如何打得过匈奴人?三年期满,如不能冲锋陷阵,汝等便回家放羊、纺毛、种栗、给男人生娃去罢……” 那些被权鱼击败的胡卒被他一顿斥责,一个个面有愧色,只能发愤练兵! 班超破例带权氏一族轰轰烈烈地参观了集灵宫和太华山上、中、下三祠,祭拜了西岳太华山山神。士卒们训练时,她们也会去观看助威,或至太华山打猎。而每次满载而归,欢声笑语都溢满军营,让疲惫的士卒们在银铃般的笑声中陶醉。 动静闹得这么大,跟踪寒菸而来且正在监视别部的呼衍历,定然会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但班超不管不顾。 为了对付无处不在的北匈奴斥侯,朝廷悄然组织一支强大的、隶属于侍中庐的影子力量,由杨仁统领,实际直接是皇帝亲自掌握着。自从权鱼坦白他属于杨仁、窦戈的人,班超已不能对权鱼随心所欲。因此,为了笼络权氏一族,让权鱼甘心情愿地利用手中的货栈系统为他效力,班超可谓煞费苦心。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引蛇出洞 权鱼何等聪明,见班超一心笼络权氏一族,便直言道,“贤弟有话便说,不必来这一套虚情假意。汝召吾来,断不会仅为了让汝嫂儿参观、打猎……” 班超哑然,便实话实说,“权兄可想起那年东吾之乱乎?” “当然,汝返回后,吾率驼队至龙耆城,见到窦将军。盐铁虽官卖,和为奖励,朝廷却特允吾沽盐。吾至盐泽,未费一钱,驼回精盐一万余斤。此后又多次贩盐,可是大发了一笔横财啊……” 权鱼是商贾,三句话不离本行。此时的班超,对权鱼公器私用、发国难财的事不想追究,他打断权鱼,“权兄在汉地各郡,应该都有货栈。如果吾猜得不错,这些货栈定然也都是杨大人、窦戈大人耳目?” “权某在商言商,权氏货栈与官家不牵连,与杨仁、窦戈二位大人自是无关!”权鱼断然否认,“汉朝各郡国、西域各国,哪里丝、棉、粮、茶叶、瓷器贵,吾总是先闻,商队亦总是先至……贤弟莫非想查什么事?不妨直言,何故吞吞吐吐?” 班超明知他未说实话,但也不想揭穿,只好实话实说,“那年东吾之乱时,雍营移住金城郡。后有人禀报朝廷,言副护羌校尉司马南勾连东吾。今朝廷命吾练兵之余,隐秘探查,可吾受命练兵,无从着手,于是便想起了权兄……” “此事已经过去多年,下功夫查自然能办到。司马南雄踞三辅,陇右、三辅均彼地盘,欲查手握重兵之二千石高官,只怕是不会一帆风顺!” “这个自然,司隶校尉部派人查了多年,却不见一丝动静,甚至一无所获。司马南在雍营经营多年,耳目众多,此事事关重大,必须着可靠之人隐秘进行!” “此事吾借巡视各地货栈之机,亲自去查……贤弟,吾另有一事相告,汝至太华山,呼衍历已经在雒阳出现多次。吾怕有失,便通报杨大人。杨大人闻报,只是命吾将寒菸带至太华山,交给贤弟!” 权鱼将小鱼儿姊妹与寒菸留在军营,自己便带着驼队西行关中去了。 小鱼儿姊妹俩每天都戴着大斗笠,与宋母、水杳一起到菜圃内劳作,种菜养猪,养牛放羊,她们欢声笑语,玩得不亦乐乎。平时,她们帮权鱼经营他庞大的商业帝国,何尝有这种放松田苑的时候。 寒菸却不一样,除了陪班超在大帐内呆着,便是痴痴的坐在训练场边。班驺和班秉按照班超的意图,用石块、树枝、泥土在大帐内建立了一个实景地图(注:即沙盘,后文以沙盘代之),与自己在五陵原田舍和现在班府前院内搞的东东一模一样。 班超除了在训练场上的时间,其余几乎所有时间,都是静立在沙盘前,对着西域的山川地理出神。而每逢此时,寒菸都会静静地坐在一边,一言不发,两人能一呆就是半天,各想各的心思。寒菸已经长成了美丽的姑娘,她与小鱼儿、曼陀叶完全不一样,整天沉默寡言,静得象一滴水。 有时,班超累了时,她便会抚琴放歌: “啾啾萤萤兮,天河星坠, 塞鸟纷纷兮,胡鹰猎猎, 橐城将倾噫,蓑草萋萋! 汉使迟来兮,葱岭戚戚, 龙沙惊空兮,胡人北走, 朝雾河水噫,风骤柳红……” 有时,则会和小鱼儿、曼陀叶三人唱和汉地民歌,且主要是情歌。一次小鱼儿、曼陀叶抚琴,寒菸用华阴方言唱道,“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当班超对着榻上的山川地理、雪岭黄沙深思时,寒菸常常会不自觉地盯着一个地方,泪水涟涟。班超早就发现了,那地方是西域的一个小小的绿洲城国,它的名字叫疏勒。寒菸的歌声,越发让他心醉。而寒菸的眼泪,常常让他心碎! 汉帝国是中华民族历代封建王朝中,与周边各民族融合发展最紧密的朝代之一。与权鱼一样,西域在大汉帝都雒阳有无数人。很多人已经完全融入大汉,但他们却思念故国,希望大汉尽快出兵西域,赶走匈奴,成为大汉多民族大家族里的一员,是很多人的梦想。而权鱼一家和寒菸,无疑正是这一类人。 寒菸自新年之后便常躲在太华山军营,自那次在崤山班超救了她和两个侍婢,那时她还是豆蔻小女,但这个胡女的心与班超贴得更近。一次邓尧试探班超,“看寒菸这架势,是非君不嫁啊!寒菸是疏勒王小女,也是个公主,做妾太委屈了。待汝立功西域之时,便娶其做西域夫人罢!” “呸,寒菸志在复国,未必象汝如此狭隘。况彼年少,吾视如小女……”班超每见夫人主动说起此事,便吓得一声不敢吱,只能无力地搪塞过去! 尽管有内廷高人杨大人的盛名罩着,可班超远赴太华山练兵后,权鱼的鱼邸还是不太平起来。权鱼到河西跑了一趟驼队,留守在雒阳的小鱼儿与曼陀叶两位夫人便分明感到后背时常有冰凉的感觉。当年,太史桥大案之前,她们也是这样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 权鱼不在府中,小鱼儿感觉风声越来越紧,便悄悄将情况报与邓尧。邓尧不敢大意,迅速通报人在太华山的班超。于是,权鱼一家得已经常进入练兵营地小住。 果然,寒菸进入太华山,她身后那不离不弃的鬼影,竟然也跟来了。但是,连着十余日,却始终未现身。班超率别部在此练兵,呼衍历再勇武,也是断断不敢与别部来一场公开较量的。况且,华涂已经组织王艾、陈祖成等十余名士卒,着便装在太华山上或做猎人,或做樵夫,严密地监视着营地呢。 对方当起了缩头乌龟,干脆给他们创造一些机会,不怕他不现身。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华山遇袭 这天,权鱼从陇右归来了。班超正在视察士卒们的训练,马琅正在给五十名胡人士卒开小灶,“左手握缰,身躯前倾,贴于马脖,右手持刀,格开弯刀、长矛,借冲力劈杀……” 马琅讲解一遍要领,与屯长高轩烨示范一遍。只见他们策马箭一般冲了过来,右手挥动长长的环首刀,格开一溜战马身上草人手中的长矛,一刀一个,将草人全部斩首。动作连贯,一气呵成,男女胡卒们爆发出一阵掌声。 士卒们开始训练,他们精于骑射,可马上格斗就差太远了。尤其是十二名胡姬,动作笨拙,顾此失彼,一排十余个草人,因马速太快,多数人只能斩杀一二。还有两名胡姬,被草人“手”中的长矛给绊落马下。 高轩烨大怒,拉起两个落马的胡姬,“啪啪”,一人兜头两鞭子! 胡姬被打哭了,抹抹眼泪,一声不吭地爬上马继续训练。班超没有制止高轩烨体罚胡姬,所谓慈不掌兵,她们是女人,可她们首先是士卒,是要上阵与匈奴人拚命的。训练时对她们心慈手软,战时便是害了她们! 但班超还是挥手叫停训练,将五十名胡卒集合到一起,他骑着赤萧,从队列前面一一巡视至队尾,突然高声问道,“是谁,占领了尔等家园?!” “北匈奴!”胡卒高声答道。 “是谁,奴役西域男人,奸淫各国女人?!” “北匈奴!”胡卒们眼里冒着怒火,齐声答道。 “对,在北匈奴人眼里,西域人是牛马、是猪羊,被任意宰杀、欺凌!尔等均亡国之人,且均有夺回家园之志。汝等要记住,训练便是战场,这些草人便是万恶的北匈奴人,汝等应该对北匈奴士卒心慈手软吗?!” “不会!”胡卒们振臂高呼! 重新开始训练后,胡卒们策马呼啸而至,他们怒视着这些草人,双腿站立在马蹬之上,右手挥舞环首刀,一一将草人头颅斩下!此时,三军军侯们正带着别部在演练血腥的战场陷阵,班超正要前往巡视,一扭头,却见权鱼正带着几名镖师,也站在身后不远处观看着胡卒们的训练。 权鱼策马上前,与班超在马上互相抱抱拳。他用充满期望的目光看着权鱼,小声问道,“是否已有眉目?” 权鱼带着歉意摇了摇头,“陇西各郡吾已遍访,可惜毫无收获!”他已经遍巡权氏在三辅、陇右各郡的商号,命各地隐秘探查当年司马南与东吾在陇右时的行踪。“此事毕竟过去这许多年,贤弟不能抱太大希望。倒是今日之事,贤弟不可大意!” “东吾早亡,司马南未必还敢轻举妄动,此事急不得……今日何事?权兄是指呼衍历乎?” “正是此人,贤弟请看此物!”权鱼说着,从袖里拿出一个小而玲珑的黑色羊皮水囊递给班超。这是一种用西域或高原高山岩羊羔皮,经过特殊加工制成的小水囊,坚固耐用,携带方便。汉人游侠、羌胡高人、汉朝朝野的高人们,隐秘远行,必配此物。 班超细心察看,不禁眉头紧锁。庶民猎户不会携带如此珍贵的装备,只有呼衍历这样的人,才会有如此顶级的装备。 班超抬首向南遥望着如黛的太华山,他清楚,此时呼衍历一定蹲在某个山巅,也正在观察着他的别部。他略一思忖,瞬间便下了决心,“是祸躲不过,改日带汝一家人太华山打猎,会会呼氏!” 回到帐内,班超又仔细想了一遍。身为汉军假司马,他不敢自专,便给耿忠写了一信。令他兴奋的是,窦固与耿忠的信几天后便送来了。两位老将命其隐秘追踪呼衍历的行踪,找到其在三辅之落脚之处,再速报侍中庐杨仁大人! 于是,应小鱼儿、曼陀叶姐妹俩的“请求”,班超便带着权鱼一家六口,在班驺、班秉带领的二十余名劲卒的护卫下,到太华山打了一次猎。 他们带着帐蓬,在山里整整呆了三天。班秉选择山中一块相对平坦的盆地为宿营地,一条小溪穿营而过,营地南方十数丈便是一处高高的断崖。夜晚,小鱼姊妹俩、寒菸及她的两个女侍卫苏姜、竽姜五个女人住一个帐蓬,班超、权鱼和班驺、班秉及士卒们三个大帐蓬,将女人的帐蓬围在核心。 这三天时间,他们扎营在溪水边,每天会打了猎物烤着吃。每天晚上,胡女们坐在篝火旁,唱着情歌,银铃般的歌声飘荡在山野、丛林间。 “尕叔,果然有人盯着……”进山的当天晚上,班驺半夜报警。 “是同一伙人,不要理他,更不要惊动他们!”班超淡然地道。他相信,此时的华涂定然已经在跟踪歹人。令他纳闷的是,当天后半夜无事,呼衍历未行动。这个营地在崖下,易受攻击,但班超未换营地。不过,为防万一,他还是在崖顶放了四外士卒蹲守。 他的轻敌,很快便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且正是这崖顶四卒,救了众人一命! 野营的第二天朝食后,他们正准备外出狩猎。三个女人在二个侍女的陪伴下,刚走进山崖旁边的松林内欲小解,突然从树丛后钻出一头巨大的棕熊,正慢悠悠地向她们走来。小鱼儿姊妹俩连衣服都不及整理便落荒而逃,寒菸却带着苏姜、竽姜二女,为掩护小鱼儿,和大熊斗开了。 等班超听到女人们的尖叫声,熊的吼叫声、狂嚎声,大树的轰然倒塌声,迅速带着班驺、班秉和士卒们扑过去欲支援时,突然班驺大呼一声,“崖顶有刺客……”同时,班驺与班秉冒着自己被击中的危险,挥动宝剑,“当当”二声,将四支重弩箭瞬间拍开。 崖顶自崖底不过数十丈,这么近的距离,重弩发射的四镰箭带着令人胆寒的啸音从天而降,从班超身侧飞过,“咚咚”二声,三支箭直直插入班超身旁的大树中。另一支箭击中地面石头上弹起,又受到大树阻拦,竟然弹向侧面,无声地扎穿班秉右腿小腿肚。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断崖喋血 骇然事变,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四支弩箭,攻击的都是班超一人。要不是忠心耿耿的班秉、班驺兄弟二人舍命相救,班超定然已经身亡,这令士卒和权鱼夫妇刹那间均惊骇不已! “全体隐蔽!” 班超凄厉地大叫一声,紧紧贴身在大树背后,并借助大树掩护,不断向树丛靠近。此时,树丛后大熊的咆哮声,松柏断裂、瘫塌的轰鸣声和三个小胡姬变了调的尖叫声、互相呼唤声,不时传来,班超心焦如焚,却分身无术,动弹不得。 崖顶视界好,他和权氏一族已经完全陷于对方的杀伤范围内,形势危在旦夕。幸好大树茂盛的树冠阻挡了对方的视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但浓浓的死亡气息,压得众人喘不气来! “快救寒菸……”小鱼儿、曼陀叶尖叫失声,权鱼一把将她们摁在大树后,两人这才安静下来。 班秉、班驺二人,顾不得班秉腿上泉涌一般流血,生死之间,已经连续“嘣嘣”地向崖顶射出两箭。弩箭穿过树冠,飞上崖顶,分散了对方的注意力。班超隐约觉得崖顶树枝有动静,分明是有人正在伸颈观察崖底。他抓住机会,便在移动中悄然抽出强弩,凭感觉骤然“嘣”地射出一支重箭。崖顶隐约传来“呀”地一声,分明已经中箭。在射出弩箭的同时,班超迅速翻腾到另一棵大树后面。 但几乎与他同步,三支弩箭带着啸音再一次凌空而至,“嘣嘣嘣”三声巨大的闷响,箭头已经穿过树冠,倾斜着深深扎入大树中。两次攻击,目标明确,都是对着他班超。这让班超心里大骇,但又稍觉坦然。这些人并非为攻击寒菸、权鱼而来,呼衍历这是要必杀他班超一人啊! 或许见盆地内众人已有防备,或许是华涂的人已经围了上来,崖顶人见失去攻击时机,两轮攻击未得手,便迅速撤离了,一点都未耽搁。但情况不明,身处崖底的班超与众卒,在死亡的巨大心理压力下,依然一动不敢动! “救寒菸……”一直等到华涂在崖顶发出安全的信号后,班超这才和班秉、班驺二人象弹簧一样弹起,迅速向树丛后跃去。可等他们赶到时,树林后的战斗早已经结束了。一阵风儿掠过,树丛簌簌作响,显得树林下面十分安静,寂静得令人胆寒。 班超心悬在半空中,本以为寒菸及两名女侍卫必然早已丧身熊口,谁知大熊已近气绝,三女则瘫坐地上,吓得浑身直哆嗦。而她们身旁那巨大的棕熊,熊身仍在抽搐、颤栗着。大熊的头部,分明插着一支重弩箭,直直的穿头而过! 原来,大熊骤然出现,寒菸抽出剑,反射性地掩护小鱼儿姊妹俩,利用松柏掩护,三个少女便与大熊周旋开了。大熊急切扑不到她们,便暴怒地连续扑断了几棵大柏树,吓得三女仓皇而逃。就在万分紧急的时刻,有人在崖顶以劲弩相助,竟然一箭穿透熊头…… 班秉、班驺已经带着士卒们飞身攀上崖顶。华涂也已经带着士卒追踪歹人而去,崖顶上除了四名汉军士卒的尸体,只剩下一滩鲜血和被压塌的一丛树枝、茅草,那里还有呼衍历的人影儿! 这四名汉军士卒,是被多人弩箭齐射,瞬间击毙的! 班超顾不上安慰三女,他既震惊又感到难以置信。大熊身躯巨大,足有一千四五百斤(注,汉一斤相当于今约半斤)。四周小盆粗的大松树、柏树,已经被其拍断了三四棵。崖顶至盆地足有数十丈高,崖顶之人竟然能轻松一箭击穿熊头。熊头何其坚固,没有四百石以上巨力,根本无法做到! 即便是他班超和杨仁、渠耆之流,打死一头大熊,也要费一番功夫,何况相离这么远。呼衍历之勇,令班超大为震骇。呼衍历与手下人四弩齐射,是要一击而中,必杀他班超,这他一点不怀疑。可呼氏却在寒菸必死的情况之下,击杀棕熊,救了寒菸一命,让班超如陷云雾之中。 呼衍历一直在追踪寒菸,他为什么要救寒菸? 班超头脑中带着不解的问号,又亲自检视了崖顶,四名中军士卒,都是华涂的部下,被四支弩箭同时击中心脏,连报警信号都没有发出,便已殉国!而另有数支汉军弩箭,从不同方向射来。显然是慌乱中仓促射击,崖顶的鲜血证明,华涂等人仅击杀一人,击伤一人。呼衍历是受到攻击,这才带着伤亡者,撤离崖顶! 士卒带着悲痛,收殓了烈士的遗体。班驺也为兄长班秉包扎起伤口,幸好未伤着骨头,班秉仍能再战! 班超满腔悲恸,感到窝囊,胸中一团火在烧灼,此刻他只想杀人!可一想到自己别部主将的身份,一想到骑都尉耿忠交给他的秘密重任,便又紧咬牙关,克制了自己。他只能等,华涂在外围,是他率领的汉军猎人小队救了众人一命。而呼衍历逃走后,华涂定然不会放过呼衍历的行踪! 这里易受攻击,收敛好烈士遗体,班超决定撤回大营,并在营中等待与华涂汇合。 四名殉国士卒遗体运回大营时,别部全营士卒震惊不已,悲痛欲绝。胡姬们和宋母、水杳痛哭失声,士卒们都咬着钢牙,眼里冒着复仇的怒火。军侯、屯长、队率和众卒都伫立在班超的大帐前,纷纷请战,欲进山支援华涂,找到歹人,将其碎尸万段! 但此时去的人多,又有什么用?班超制止住众人,下令照常训练。 这次遭遇战,别部吃了大亏。在大汉腹地练兵,竟然一战而失四卒,而对方仅亡一人、伤一人,这可不是小事儿。这事要传到北大营,众将与朝中众臣,该怎么看待他班超?班超不敢往下深想,他虽然令别部照常训练,还是紧急派出信使,以五百里加急速度,将军情急报窦固、耿忠,并自请处分! 很快,耿忠来了,与耿忠同来的还有司隶校尉华松大人、侍中杨仁大人和御史台薛池大人。最让士卒们震惊的是,一辆雒阳诏狱的囚车和廷尉府的掾吏、郎官们,也一齐同来。这是朝廷要拿人的阵势,不安、紧张的气氛迅速笼罩着全营。 四位大人升帐,班超将战况一一禀报了一遍,并再一次自请处分。听完他的禀报,四位大人没有马上下结论,而是勘查了战场,安葬了阵亡士卒。又一一找参战的众卒、权氏一族众人问话后,这才又应薛大人之请,再一次升帐。 这是要开始论罪过了,班超心里嘣嘣地乱跳,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结果。连北大营骑都尉耿忠都一直冷着脸,未透露那怕一点风声,他只能听天由命,听凭四位大人发落。定罪的事儿,自然是御史台首辅说话。薛大人看了一眼其他三位大人,然后厉声喝问道: “假司马班超,别部未上战场,便在太华山一战阵亡四名士卒。消息传到京城,朝中官员议论纷纷。多位列侯、朝廷大臣、功臣之后、北军将领给皇上上书,要治汝循私枉法之罪!汝负有练兵及窦大人、耿大人交待之使命,为引诱呼衍历,与疏勒公主至山中打猎,为何不严加警戒,却枉送士卒性命,汝知罪么?!”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劫后余生 帐内没有其他人,只有四位大人与班超。廷尉府只来了几位掾吏、郎官,此刻便在营外候着。只要帐内四位大人定班超有罪,便可直接羁雒阳诏狱。如果真是那样,班超便只有被处死一条道路! 朝中大臣纷纷上书,薛大人便受皇帝诏令,亲自来查勘班超是否有轻敌、并导致枉断士卒性命之罪。汉律严峻,失军机是死罪。但这四位大人都亲自查验战场,复原了当时的情景。经过激烈的争论后,他们认为班超的处置并无不妥之处。如果不将自己置于险境,以呼衍历之能,又如何现身? 于是,他们经过认真磋商后,决心保班超一命。故而,薛大人此时说出这样话儿来,其实是在给班超提供申辩的机会! 生死攸关的时刻,班超不敢隐瞒,他选择实话实说,由四位大人来决定是否赦免他。“中丞大人,并诸位大人,永平五年,呼衍历带着手下死士在雒阳大开杀戒,一夜斩杀数十人。当时,吾曾与司隶校尉部郎官秋曹、河南尹麾下屠苏将军、雒阳剑侠淳于蓟联手,与呼衍历在崤山之下大战过一场。击杀其手下死士和追随者数十人,呼衍历带伤逃走。” “呼氏非常人,已藏身在大汉腹地十数年,手下有死士百余人,且在大汉境内来去自如。如大动干戈,彼未必会现身。此次为诱杀呼氏,吾以自身为饵,并以易攻击之崖下为营地。虽安排三层防范,由于轻敌在先,终致四卒被杀,权氏亦曾陷于死亡之地。此战虽射杀、重伤呼氏各一人,然吾轻敌之罪不能恕,超认罪。现军侯华涂正在追踪,不日将归!” 班超说完,薛大人与华松大人皱眉沉思,未再言语。班超是耿忠麾下,耿忠自然不便说话,于是杨仁大人便补充道,“各位大人,呼衍历在汉境为祸多年,且一直在朝廷监视之下。呼氏既为秘物而来,或会再有其他使命,班超身为汉军假司马,既知其来华阴,如无动于衷便是失职!当然,此为机密,还请各位大人保密为好!” 华松却充满忧虑地道,“呼氏来三辅,定然会与汉官员、世族勾连,司隶校尉部将严加监视。已过多日,军侯华涂何时能归?” 班超思忖着道,“按呼氏行事习惯,一战不成,必隐身一段时间。因此,华涂不日当归!” 只到十余天后的一天后半夜,华涂一身猎装,才突然出现在班超大帐。别部大营内警戒级别提高,夜已经很深了,班超大帐内,四位朝廷重臣还在帐议。这不同寻常的景象,让华涂大感震惊。 原来,司隶别驾从事秋曹,派驿吏隐秘送来了重要情报。 几日前,有三名神秘人物自太华山进入右扶风,在茂陵内的司马氏庄园旁边的浮屠内消失不见。秋曹凭敏锐的嗅觉判断,这三人中,有一人正是当年在雒阳和崤山吕苑兴风作浪的呼衍历。但司马浮屠信众较多,陇右、汉中也有大量信众来来往往,根本无法一一监视。秋曹请华松再派人手,以便查清三人去向! 四位大人正在连夜商议如何处置,华松因担忧秋曹的安危,想加派人手秘入三辅。而杨仁却反对兴师动众,他认为呼衍历仓皇逃出太华山,他是逃命,不可能有胆量在右扶风再兴风作浪。二人正在争执时,恰好华涂回来了。华松便直视着华涂问道,“逃走之人,共有几人?” 华涂道,“禀报大人,北虏共有五人,登山攀岩上楼,如履平地,吾所率众卒根本见不到其踪影。寒菸公主斗熊时,五人突然从草中现身,攻击崖下班司马。吾等便仓促弩射,击杀一人,司马从崖下射击亦重伤一人。呼衍历逃走前,还不忘一箭射杀大熊……” 班超急问,“彼现在何处?” 华涂回禀道,“这十数日,吾一直追踪。彼在山洞内焚净死亡与重伤二死士,剩余三人骤然不见……太华山延绵不绝,吾逐涧探查,未见踪影,便不敢耽搁,只好暂且返回禀报军情……”说着,又痛心地道,“此次行动,别部受到重创,罪在涂一人。涂身负外围保护之责,由于涂调度有误,致亡四卒,罪不容赦,请各位大人治华涂之罪……” 四位大人没有接华涂的话,华涂的话已经证实,呼衍历残忍地杀死重伤死士,现三人并未逃向河西,而分明是隐身进了司马浮屠。 司马浮屠为司马南兄长司马瑞所建,司马瑞曾专门至二千余里外的楚国求经,受到楚王刘英洗礼并成为佛陀信徒。回到三辅后,便以右扶风之名,募集民财,大兴土木,前后历经两年,才建成了司马浮屠。现在,司马浮屠已经成为三辅佛教圣地,信众数万人。 呼衍历进入茂陵司马浮屠,这消息让四位大人隐隐有些兴奋! 杨仁摆摆手,华涂便走出帐外。帐同只有四位大人与班超,杨仁才又对华松道,“华大人,太华山地域广大,如彼藏匿山中,华涂未捉住呼氏情有可原。皇上早就怀疑呼氏与三辅官员有关连,然一直没有证据。此次机不可失,别部已经无法再出手,请司隶校尉部紧密探查,或有大收获!” “杨大人放心,吾早有安排!”华松地位尊崇,闻杨仁言便傲然说道,“吾知杨大人定然也派有专员在三辅,大敌当前,老夫有一请,请侍中庐与司隶校尉部联手办案。此次如丧失战机,皇上必不会饶恕吾等四人!” 二人当着御史中丞的面相争,耿忠大感诧异,薛池却闭目不言,似乎已经困乏。杨仁却当即做出决断,“华大人言之有理!吾已派侍中庐郎官窦戈带人进入三辅,将协助秋曹别驾力破此案。另外,司马南道行深厚,呼衍历枭勇无比,秋曹、窦戈未必是其对手,耿大人,吾意仲升当入三辅……”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小露身手 年长的耿忠一晚上未说话,他早已困得抬不起头来。此时闻言,忽然两眼放光,迅速点点头,接口道,“别部练兵一日不得怠懈,杨大人所言有理,仲升做好准备,听从司隶别驾秋曹大人召唤,随时进入三辅!” 班超抱拳道,“末将遵令!” 此时,班超一颗悬着的心才真正放了下来。四位大人已经不再讨论他是否有罪,而是在安排与北匈奴国师决战三辅了。 第二天凌晨,天开始下雪了,营区和旷野上披上了银装。班超将别部召集到一起,华松、薛池、耿忠和杨仁四位大人几乎一夜未睡,此时也一起走到帐外。华涂指挥别部发丧,华阴令朱五木带来鼓吹手、三老和乡绅,别部全军带孝,士卒抬着四位殉国士卒的棺木,开始出殡。 寒风中雪花飘零,萧索的荒原上枯草凄凄。别部众卒人人落泪,胡姬们、宋母、水杳和小鱼儿一众女人,则全部伤心哭唱,一时间哀鸣悲切之音,声恸四野。 丧礼由御史丞薛大人亲自主持,司隶校尉华松大人上祭文,别部在太华山麓隆重安葬了四名殉国士卒。安葬完亡卒后,四位大人匆匆返回雒阳,向皇上禀报这一重要情报。而雒阳诏狱的囚车也空着,别部全营此时才知道,假司马班超终于躲过一劫! 临行前,杨仁未再多言,倒是耿忠却悄声叮嘱道,“阵亡士卒抚衅汝不必管,吾会亲督大营料理。估计朝中众臣尚不会罢休,但御史台首辅亲自来勘查,未治汝之罪,陛下或也不会追究。虞延大人、诸位列侯和朝廷重臣均上书,欲治汝轻敌之罪。别部处在风口浪尖之上,汝勿受影响,进入三辅,凡事必小心,勿再使人有机可趁!” 班超频频点头,“大人放心,班超记住了!” 狩猎事件后,全营士卒训练更加刻苦。离北征还很遥远,别部一战便失去四名兄弟,这让所有人内心都大受震撼。四位朝廷重臣亲来太华山审勘别部失利事,从军侯到士卒们,此时已经都意识到,窦固、耿忠派他们到遥远的太华山来练兵,肯定另有重大隐情,别部还将经历更严峻的挑战! 因此,这些老兵油子们并没有怪罪班超指挥失当。相反,他们人人都憋着劲,等待为阵亡弟兄报仇的那一天尽早来到! 虽然躲过一劫,但此事对班超的震撼深及灵魂。过去他是一个剑客,独来独往。现在他才知道,为将者不易,那怕一个微小的失误,也会让汉军付出血的惨重的代价! 小鱼儿姊妹与寒菸,也没有了往日的欢笑。尤其是寒菸,一身胡衣短打,脚穿胡靴,深目高鼻,金发碧眼,容颜秀丽,亭亭玉立。偶尔,她会带着两名侍婢在训练场边静静地坐着,看士卒们训练。更多的时候,她与两个侍女会跟着胡人士卒,与蠕蠕等女一起摸爬滚打训练。 一日饷食之后,华阴令朱五木又拖着病殃殃的身子,亲自带人送粮草来了。 当时华涂带着本部人马正出营,要到训练上练习铁骑集群攻击,恰好县令的车队到了。当铁骑如乌云一般从远处席卷而来、又飞驰而去时,县令的坐骑突然惊了,冲过敷水,便向着训练场狂奔起来。 “救命……” 朱五木是文官,身上剑不过是摆设。陡遭变故,他吓得一边大呼救命,一边紧紧抓着马鞍,摇摇欲坠,险象万生。 当时,田虑带着本部人马正在练习徒步三人一组,抵抗华涂带着的中军铁骑的冲击。骤然变故让众人措手不及,训练场上呐喊声四起,乱成一团。田虑和王艾反应最快,从地上弹起便凌空扑身上前,想抓住马缰或马嚼,但马速过快,都没有成功,两人被重重地摔到老远,嘣地一声落地。 寒菸当时正坐在训练场边上的一块石头上,看看惊马就要奔向寒菸,班驺和班秉大喝一声,飞身出营,冲过敷水便奔了过去。班超正和权鱼在大帐内议论各地货栈汇集而来的信息,听到河对岸一片不同寻常的鼓噪声,也出帐观看,两人俱是大惊。 寒菸坐在徒手训练场边的石头上,苏姜、竽姜二女挡在她身前。此时惊马离她一步之遥,朱五木已经吓晕,即将坠落。危急时刻,却见寒菸推开身前二女,当惊马到了眼前时,她身子一闪,并助跑几步,飞身凌空跃起,在众人的惊叫声中,已经轻松跃到马背之上。 只见她一手拉紧马缰,一手反手将县令朱五木抱于身后,动作一气呵成。 惊马仍在狂暴挣扎着、狂奔着,但速度还是慢了下来。班驺和班秉已经飞马近前,但两人还是晚了一步。只见苏姜、竽姜二女,一左一右,腾空而起,扑到朱五木坐骑马头紧紧抓住马爵,惊马人立而起,将二女娇小的身子挂在马头上,终于还是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二名侍女将惊马控制住,班秉则将朱五木抱下马,寒菸从马上跳下,又掐住朱五木仁中穴,良久,朱县令才缓过神来。他慢慢站起来,象做梦一般,一脸茫然,刚才发生过什么他全然不知。 权鱼和小鱼儿、曼陀叶对刚才这惊险一幕,丝毫不担心。对这些生长在西域大地的胡女来说,羁住惊马,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班超还是吓坏了,寒菸身上可是藏着草原信物的线索,班超早在永平五年太史桥大案时起,就下决心要找到此物。因此,虽然是虚惊一场,但担负保护寒菸的班秉、班驺二人,还是被班超一人抽了一鞭子! 寒菸小露身手,让太华山众卒都大开眼界,没人再敢小看他们,连班超都大吃一惊。他看出,连小鱼儿姊妹都有整天一身戎装、英姿飒爽,与胡人士卒们一同训练,权鱼一族这是已经多年秣马砺兵。他们在等待时机,等汉军北征的那一天,随汉军杀回西域! 班超从呼衍历箭下和众臣的参奏中死里逃生,在接下来的时间内,他在练兵的同时,目光死死地盯着太华山和三辅各郡县,希望能从中发现呼衍历和雍营的动向。但是,几个月过去,呼衍历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却一点风声也没有,秋曹和窦戈也没有向他发出任何召唤!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氐池林氏 权鱼在河西、陇右和三辅各郡的货栈纷纷传回了消息,小鱼儿和寒菸面对五花八门、零零碎碎、甚至互相矛盾的信息,感到迷茫、无从下手。 班超也感到纳闷,侍中庐郎官窦戈、司隶校尉部别驾从事秋曹一直隐身在三辅,他们为何也一点动静没有?难道二位大人出事了?假如这二位重要人物出事,与司隶校尉部和侍中庐在规定的时间内不联系,华松大人与杨仁大人定然会马上做出反应! 或许,仅仅是时机未到。班超收拾心神,他决心耐心地等,等待时机。猎物再狡猾,也逃不过耐心的猎人的手中。只要司马南有异心,他迟早会露出马脚。于是,他将精力集中在练兵上。闲暇之时,便带着士卒们开荒种菜、养猪牧羊。 “别部营”临近三辅至雒阳的崤函官道,这条官道是秦时所修,建武中兴后又经过修缮。官道在华阴至长安这段,有二十步宽,中间覆有双轨木道,平时有道卒定期管护、维修。马车车轮行驶于木轨上,速度奇快。 这条官道连接长安与雒阳,穿别部的训练场而过。东汉中兴之初,太华山有数股强人占山劫道。现在,为祸华阴的太华山匪徒,已经被班超的别部剿灭殆尽。不久前班驺带着十名士卒,深入大山之内将商洛一伙强人十一人全部抓获。为此,朱五木曾带着华阴三老、乡绅与庶民,箪食壶浆,犒劳别部! 现在,这条官道已经是关中最太平的地方,太华山军营又恢复了往日的风采,成了路过商贾、驿吏们最喜爱的桃花源。很快,通过商贾之口,班家老二有了大出息的消息,便传到了三辅五陵原。班超在华阴练兵的当年,安陵邑老家的人便不时有人专程来看他。 班超在太华山练兵,如在世外桃源之中。可他的老对手呼衍历,此时正在河西张掖郡氐池城(注:即今民乐市)西边十数里处的一座庞大的庄园内,以酒浇愁,焦虑、痛苦,精神近乎崩溃地挣扎着。 在太华山刺杀班超不成,呼衍历又残忍地杀死了重伤的死士,逃出华涂的追踪。他下山后先隐藏在司马瑞的司马浮屠内,数日后便又在夜间悄然离开三辅,安然返回位于河西张掖的老巢,位于氐池城外的绿洲庄园林府之内! 东汉初年,由于河西五郡在大将军窦融的治理下,挡住了阮嚣和匈奴人、羌人的侵扰,躲过了更始之乱后的举国混战,因而关西、陇右豪族纷纷举族避难河西,使河西绿洲之上崛起了一座座巨大豪华的大族庄园。 林氏是河西商、牧大族,有占地近千顷的私家养马场,与朝廷张掖马场、权鱼的权氏马场相邻。林氏庄园有十数座,族人数百人,各府门客数千人,为张掖首富。呼衍历藏身的庄园,主人姓林名肜,字舍烟,是河西知名的大商贾,家财数以亿计。林肜府中有驼队十数支,常年行走在西域、河西、雒阳和全国各郡国城池之间。 林肜真名叫呼伦,他正是那个让汉明帝与窦固寝食不安的北匈奴“国师”。他长期隐藏在汉朝河西与中原,对汉朝了如指掌。从建武年间“夺西域、和亲汉朝”,到汉明帝时代的“牧马中原”策,呼伦根据汉朝情况精心为北匈奴制定国策,为使北匈奴在与汉朝的国运对决中占取上风,可谓呕心沥血。 呼衍历再次失手,未能袭杀班超,却一战丧失两名死士,令呼伦忍无可忍。这些死士共有六十余人,是北匈奴从汉地掳掠的男童中精先出来,经过数十年训练而成的杀人机器。他本想治呼氏的罪,可恰在此时,从北匈奴王庭传来了对呼衍历极不利的消息,一丝恻隐之心使他不得不选择饶恕了呼氏。呼衍历毕竟是他最得力的战将,正在实施“兑上乾下”国策的他,需要呼衍历这样的人物! 此时,二人借酒浇愁,林肜举爵一饮而尽,无奈地抱怨道,“都尉,汝三番五次放掉寒菸,祸大矣。此次在太华山,极好机会,汝又放过,还杀熊救疏勒女一命。汝阿寨、额莫(注:匈奴语言,即阿翁阿母)、妻女囚于圣山,单于断不能饶汝……” 此时两人对坐于炕上,身下铺着熊皮,他们身前各有一案,上面摆着焦黄、喷香的烤全羊。呼衍历长叹一声道,“大人有所不知,十年前吾拘寒菸时,彼颈下所坠之物确为一块石头,可见当年都勒魔咒是确有其事。既如此,拘其无益于事,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吾可以为汝禀明单于,只怕单于与众臣未必信,且时机已晚也!” 林肜斥责道,“虽然如此,汝当抓寒菸送至圣山。即便获得一块石头,单于也不能怪罪于汝。吾定‘牧马中州’大计,陡然事泄。汉家小皇帝刘庄先下手为强,剿灭东吾,窦固居河西,控制烧当羌。诸羌国畏窦固,便不敢有二心。‘牧马中州’大策流产,匈奴灭国之祸已不远!不得已,吾又制定‘兑上乾下’策及猎杀汉朝北征大将策,汝竟然一再失手!” “如此艰难时刻,草原信物对单于非比寻常啊。可汝放过寒菸,虽是为最终夺得信物而不得不为之,可也种下大祸!单于岂能知哉?众部族大人与众将岂能信汝?即便汝将来或能夺信物,可北匈奴已亡,有何益哉?单于给汝十年,现十年已到,必红祭乌日塔!如汝再蹉跎,再过五年,汝两女亦会为人牲,且剥阿寨、额莫皮以祭诸神……” “哱!” 呼衍历闻言,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他面色苍白,仰首向天,嘴里念着乌日塔的名字,脸上股肉颤动着,两行清泪滚下面颊。良久,才咬牙坚定地说道,“请‘国师’恩准,吾要回一趟圣山!” “啊!” 呼伦大惊失色,骤然挚剑在手,手臂颤抖着,见呼衍历依然仰面朝天,根本没有防范意识。他又轻轻地将剑扔下,带着一付痛苦的表情劝道,“都尉,汝好糊涂,千万不能回去啊,汝此去是羊羔送进狼嘴……来不及了,单于为一国之君,言出必行。现在春祭已到,汝纵使回去又能如何?非但救不出乌日塔,汝自己亦将被囚……”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死士情怀 呼伦原来脱口而出的是匈奴谚语“羊羔送进狼嘴里”,可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将单于比做狼有大敬之嫌。山雨欲来,汉朝北征的风声越来越紧,留给北匈奴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山崩地裂的大战来临之前,此时呼衍历的状况,让他十分揪心。 原被软禁在张掖郡的汉军主帅窦固,已经潜回雒阳。东边离氐池城仅数十里的汉军两个马场(注:即今山丹马场),以及西域商人权鱼的马场,共有优良西域战马十数万匹。种种迹象显示,汉军已经在准备大规模北征。他已经派出两批可靠的驿吏,将情报驰报单于龙庭。 如果此时呼衍历隐秘回到漠北龙庭,势必要天降罪罟,引起一场血腥内讧。因此,陡闻呼衍历想返回漠北,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要斩杀呼氏。 呼衍历痛不欲生,十年前一幕幕全部涌上脑际。呼伦岂是他呼衍历的对手,呼伦抽剑时他丝毫未予防范,如果呼伦胆敢挥剑刺来,仇恨弥漫心胸的呼衍历定然会斩杀这个“国师”! 十年前,单于得知疏勒王都勒之女寒菸已携带草原信物逃进汉朝,便派出时任骨都候的呼伦带着部下数十名,扮成西域于阗国驼队进入汉朝河西,并在张掖扎根下来。后来,呼伦通过大汉朝中的奸细,证实汉廷并未获得柱玺,并迅速将这一重要情报秘报漠北单于。 于是,蒲奴单于当时便派出了他的杀手锏,即左贤王帐下都尉、年轻的万夫长呼衍历。他命呼衍历隐秘潜入汉朝,任务是无论如何也要寻找到草原信物的下落,并将其夺回。 那是在夏末,草长莺飞,绿水长流,草原上繁花似锦。蒲奴单于在圣山的大帐内,用匈奴人血祭天神和祖宗的传统,秘密召见了呼衍历,他赐给这位年轻的将领一柄银质小刀,面无表情地道,“给尔十年,走遍大汉千山万水,亦要找到柱玺。如十年不得,则祭乌日塔,不焚。十五年不得,则祭汝全家……” 血气方刚的呼衍历没想别的,他拿起小刀,在巫师高亢的歌唱声中,将端坐着的“祭品”头顶旋开一个红色的小洞。他速度很快,小刀上都未蘸上血。血瞬间便象红色的泉水一样涌了出来,巫师则端起银壶,将滚烫的水银灌进祭品头颅内。 “滋滋”声中,已经被巫师药物麻醉睡过去的“祭品”,瞬间睁开了眼睛。他没有疼痛的感觉,目光似乎很迷茫,又似乎对发生的一切有的觉悟,眼中亮光一闪便静止不动,直直地望着前方。 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塞人男子,是匈奴人的奴隶。他就仿佛似人长睡被弄醒了一般,两眼刚一睁开,生命火花已经瞬间即逝。于是,炯炯有神的眼睛,仿佛生时一般,躯体更是一动不动,变成了永恒。 巫师将呼衍历旋起的那一小块头盖骨重新放回祭品头上,于是血祭完成了。 当时仅有二十余岁的呼衍历,在江湖上赫赫有名,有漠北第一高人之称。他对司空见惯的血祭,并未太当一回事儿。在接下来的大祭中,这个“祭品”会在祭祀大礼(注:萨满教春祭大礼)完毕后,被焚化掉。 但单于说的“不焚”,则是明确告诉呼衍历,如何十年时间还完不成任务,他的乌日塔将会成为“祭品”。但血祭之后,乌日塔的尸体暂时不会焚化,而是要与他呼衍历同时被焚掉,以祭祀圣山、天地和祖先。 现在,整整十年过去了,他找到了柱玺线索,却并没有真正找到它的下落。疏勒人权鱼一族隐藏在汉都雒阳,而大汉朝廷虽然专于内政,却有几支力量在隐秘打击进入中原的匈奴人。他数次潜进雒阳,都感觉有一个影子用猎人一般的目光,在悄悄地看着他。 这激起了他的好胜心,有好几次,他差点落入汉廷侍中庐杀手杨仁的手中。最险的是匈奴克星窦融过世的那一年,他差点被左车的传人班超与中原一众好汉在崤山活捉。尽管侥幸逃脱,可自己却身负重伤,被班超的重锏划破左臂,四个得力的手下死士,也命丧崤山。 虽然侥幸逃出,可淳于蓟的凌厉追踪,又差一点让他落网。等到了河东汉阳郡的阿阳县(注:今静宁县西南)的时候,他已经山穷水尽、岌岌可危。就在这个最困难的时候,河西商贾林肜的驼队自雒阳返回河西途中,“刚好”到了河东,于是林肜主动出手搭救了他。 这些年,他已经牢牢地盯住了疏勒公主寒菸。但是,他没有动寒菸。他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为匈奴帝国夺回草原信物柱形玺。作为呼衍氏贵族之后,他与汉朝有不共戴天之仇,同时他也是匈奴帝国最狂热、同时也是最冷静的死士。 汉人据有富饶的河西和中原,呼衍氏部族便只能呆在疏榆谷草原。呼衍部族人谁都清楚,同样丰饶肥美的疏榆谷草原是战略要地,也是汉人的必争之地。只要汉廷北征匈奴,则必然会兵发天山,以夺取疏榆谷为首要目标。 呼衍历冒着爱妻乌日塔被单于血祭的风险,最终选择没有动寒菸。相反,当寒菸在太华山遇险时,他甚至主动出手射杀了棕熊。因为,他选择了等待,让时间来厘清一切。但他如此选择,便让爱妻乌日塔面临着血祭之灾! 这是一个痛苦的选择,他是不得已而为之。他比谁都要清楚,胡女寒菸并不简单。她的背后表面上是杨仁与班超,其实是汉廷与窦氏世族。既然她身系草原信物,汉廷自然会不惜一切保护她。汉人自古尚武、重血性、讲信义,有恩必涌泉相谢,有仇必舍命相报。一旦动了寒菸,他呼衍历将再难藏身大汉境内,且就是逃到天涯海角或漠北苦寒地带,大汉朝廷也绝不会放过他。 想当年,匈奴郅支单于羞辱并杀害了汉朝使者谷吉等人后,一路西逃躲进康居国。建昭三年(公元前36年),汉将陈汤和西域都护甘延寿借出使西域之机,假托皇帝诏令调发西域各国军队以及车师国戊己校尉屯田官兵共四万人,分两路翻越葱岭和天山,一直追杀到位于康居国的郅支城,将郅支单于生生斩首。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此事虽然已经过去百余年了,但是,汉将汉将陈汤和甘延寿留下的这一名言,却让与大汉为敌的西羌和漠北的北匈奴人,每每想起都要浑身发颤!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通风报信 当然,呼衍历可不是怕死。自接受单于密令潜入中原起,他早已经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他真正怕的是,即便劫持了寒菸,由于老疏勒王的魔咒,寒菸脖子上的玉石便是一块石头,他依然找不回柱玺。而找不回柱玺,未完成单于交给他的使命,他的全家依然要成为血祭的牺牲品! 因此,他选择等。漫长的十年他都等了,当年的总角小丫已经长大成人,总是要嫁人的。他要等这个胡女找到那个能帮她复国的心上人,等疏勒王的这个魔咒一旦失灵,那才是他夺回信物之时! 汉军在练兵,张掖的几家大马场已经精选出数万匹优良战马送进各处军营,汉军北征应该不远了。权鱼和寒菸志在复国,一定会借机夺回疏勒国。而那个能帮助寒菸复国的汉人,则一定在汉军之中。他坚信,最有可能的便是他一直盯着的班超,他呼衍历离大功告成之日已经不远了。 但眼前,春祭将至,爱妻乌日塔生死不明。他真想返回漠北圣山一趟,救出心爱的乌日塔。可他知道,单于如果得知他两手空空擅自返回圣山,岂能不会让他再活着。返回漠北龙庭肯定凶多吉少,非但救不出乌日塔,连自己的两个爱女、族人定然也要为他陪葬。 对一个勇士来说,没有什么能比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被虐杀,而自己却无所作为更痛苦的了。此时的呼衍历瞪着血红而仇恨的双目,他将所有所有的仇恨,都记在汉人头上,都记在他的老对手班超和杨仁的头上…… 永平十三年(公元70年)阴历四月初,初夏时节的太华山军营,被绿荫和鲜花簇拥着。班超进驻太华山练兵已经半年多,突然他的老家安陵来人了,敷水畔的军营那少有的宁静,瞬间便被打破。 这天,两匹快马由远而近,驰过圣水河桥,穿过别部的训练场便冲下官道,带着一团尘烟奔到营区门前。马上两人均着便装长袍,但一看便是一主一仆。主人蓄着长须,气度不凡,用手中鞭子指着当值的王艾和唐芷喝道,“速速通报汝家主公,右扶风雍营司马、故人曹世书来访!” “将军请稍待!” 辕门下两名卫卒一看便知来者是汉军将佐,又闻是雍营司马,且是班超故人,王艾便赶紧躬身道。而唐芷则一溜一跑着,冲进班超的大帐通报。 班超正和三位军侯在帐下议事,闻曹世书来访,便命打开辕门,并亲自带着三位军侯站立在帐门前相迎。曹世书缓步进入中军大帐前,翻身下马,两人抱拳致礼。 “世书兄别来无恙乎?超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闻司马在太华山练兵,书便唐突来访,还请见谅。当年司马年少英雄,历历在目,今已成北营司马,可喜可贺!” “谢兄台抬举,汝才是货真价实之一千石司马,吾这个司马前别忘了还有一个‘假’字!”班超戏道。 两人执手进入营内,相谈甚欢。曹世书比班超大八岁,性格爽朗,可他此次来,两人免不得谈起曹世叔事,大帐内不免戚然。原来,曹世叔于数年前突然生怪病身亡,当时班超和班固俱至曹家为世叔送行,小妹班昭盛年失偶却立志不再嫁,此事一直成为班超心病。 当天晚上,班超举宴款待曹世书,权鱼一家和三位军侯俱来相陪。小鱼儿还让胡伎们献上了一台歌舞助兴,按照宴客礼数规定,班超和曹世书则一同持剑起舞。席间酒酣之际,曹世书这才吞吞吐吐地说明来意。 “仲升,汝离开安陵已经多年,此时三辅已非昔日模样。大中小户一一败落,土地慢慢归于大户,庶民都沦为徒附,豪强大族则富可敌国。现在轮到安陵冯家和茂陵宋家了,冯垦太公已出大事,阿翁命吾速来报汝!吾便顾不得司马南,仓促奔来华阴……” 曹世书说这番话时,心里一直带着一丝隐隐的歉意。曹家在朝中并无硬的靠山,曹世书是靠自己的战功一步步爬上司马之位的。慑于司马氏的淫威之下,他不得不选择自保。身为雍营资历最老的军司马,他却不能护佑与班氏关系密切的冯家、宋家,曾经因此受到阿翁曹太公严厉斥责。 虽然弓家在隗里令木容毂纵容下,置安陵冯氏于死地,令他曹世书颜面无存。可现在,自己以一个司马之身,仓皇跑来太华山通风报信,求助于仅是汉军假司马的班超,更让他感到汗颜! 原来,冯家自主母于氏过世后,冯垦沉迷酒色,年过四十,便已发福,与雒阳班家走动也少了。弓家见时机成熟,便买通县令,再一次强夺冯家小西河畔膏田,双方多次械斗,已经死了五个徒附,冯家落下大官司,已朝不保夕。而行右扶风事司马南,对鼻子底下发生的事儿却不闻不问。 “弓家已尽夺安陵庶民田地,除马家等几个大户外,安陵千顷良田尽姓弓。惟有冯垦,自侍有班家、窦家做后盾,偏守着百十顷膏田,与弓家死扛着,终落得如此悲惨下场。家翁看不过,闻仲升在太华山练兵,便命吾来报信!” 曹家知冯家对班家有恩,当年班家落泊在安陵邑,冯家相助不少。后来,两家又命运相连,一起亡命于雒阳。此时,冯家遭难,曹老先生拍案而起,他先令长子曹世书设法相助。可曹世书畏畏缩缩,不敢出手。于是曹大人便再命曹世书专门写了信给班固,让其上书皇上参隗里令枉法,并为冯家申冤。 结果,班固迂腐,竟然回信说“豪强械斗,此系邻里纠纷,勿因乡情而借用公器!兄可告弓、冯两家,长城仍在,始皇帝安在否?” 曹太公气极,恨班固迂腐文人。他知道隗里令木容毂是副护羌校尉、行右扶风事司马南的人,而司马南又手握重兵,节制雍营,他儿子曹世书一个领军司马是根本开罪不起司马南的。万般无奈之下,老人家又令长子曹世书写信给小儿媳班昭,甚至想以老病之身亲至千里之外的帝都雒阳,到公车司马署上书,或请邓府女公子邓尧设法襄助冯家。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冯菟被截 就在曹大人苦苦挣扎的时候,忽又传闻班家老二有出息了,现在正在太华山练兵,曹大人不禁大喜。这小子当年布衣时便敢诣阙上书,当了兰台史令连皇家典藏都敢偷,皇帝连罪都没舍得治。此时已为假司马,定然有办法,于是曹大人便严令长子曹世书急匆匆赶了过来。 “兄长酸腐文人,至误大事!”听完曹世书的叙述,班超怒道。 “也怪吾,当时如直接给惠班或采菡写信,此事或早办成了!吾感惠班太苦,不敢相扰也!当然,也不能全怪汝兄孟坚,吾仅知弓家在安陵邑声名狼藉,并无其与隗里令勾搭、枉法证据。”说到这里,曹世书思忖了一会,咬牙说道,“仲升如上奏章,如果需要,可具吾名!” 班超是聪明人,知道曹世书心里的顾虑,心里并没有怪他无所作为。此刻闻此言,还是感动地道,“班冯两家,实是一家。冯家事,该吾来办,吾……班家欠着冯家太多了。谢曹兄通报,吾已来太华山多时,竟然丝毫不知,险误了大事!” 班超带着悔恨接下此事,可他心里一时还是有很多疑问想不太明白。 司马南曾是伏波将军马援门客,征战一生,自不会是不堪之辈,且行右扶事两年官声一直不错,在隗里更有青天之名。木容毂既为司马南所荐,想来也不会是平凡之辈,如何会与乡霸弓氏之流暗相勾连?永平时代严刑峻法,司马南身为右扶风,又岂敢对鼻子底下发生的枉法之事不闻不问? 但曹世书一直在雍城,对隗里的事他也说不清楚。且他不敢久留太华山,怕自己的行踪为司马南探知。最重要的是,雍营也在练兵,因此,他不能耽搁多时,第二天黎明之前,便急匆匆赶回雍城去了。 送别曹世书,班超心里很不平静。望着曹世书远去的背影,他并不怪曹世书圆滑、世故和自保,相反却感谢他在如此紧要时刻,送来了宝贵的信息。 冯家有难,他首先想到了冯菟。他想起当年在五陵原那段美好的时光,想起了那个活泼可爱、敢做敢为、风风火火的世家女冯菟。听妹班昭说,宋洪病亡后,冯菟独自撑着宋家,定然吃了无穷的苦处,这让他的心里便也有了丝丝苦涩。 “冯菟啊冯菟,吾班老二横竖是欠汝一个公道,但有来生一定还汝!” 本来,班超努力克制着自己,决心等办了司马南,再顺道去看望一下茂陵宋府。男人都是自私的,他甚至心里想着好事,如果冯菟能原谅自己当年的无情,开明的邓尧断然不会阻挡,他决心再不与冯菟分开。但现在曹世书来报信,让他有了新的打算。 来太华山已经半年了,司马南紧紧夹着尾巴,隐藏在隗里县的秋曹都找不到一丝蛛丝马迹。现在木容毂枉法祸民,而木容毂又是司马南举荐给司隶校尉华松的,是司马南线上的人。没有司马南和司马瑞兄弟撑腰,木容毂是断然不敢如此胆大妄为的。或许,从木容毂身上,一定能打开缺口! 班超正在谋划着要出手的时候,或许是心有灵犀、心灵感应,冯菟竟然自己主动自投罗网来了。 这天午饷食后,正是士卒谢檀和刑卒萧亦在营门当值。忽然一匹马歪歪扭扭地奔到辕门前,一个小厮从马上“扑嗵”一声摔下,浑身是血,嘴里大喊“救命!” 谢檀和萧亦大惊,赶紧冲了过去抱起他。小厮头上挨了一刀,血流不止,触目惊心。但他却呜呜哭着,指着长安方向拚尽力呼道,“大军快救人,救人哪……西去不远,吾主母为强人虏也……” 主母?有人抢妇人! “汝速通报司马,吾去救人……”青天白日下,有人强抢民女,这还了得?萧亦汗毛倒竖,翻身骑上小厮的马,一边大声叮嘱了一声,一边已经疾驰过河,顺着崤函官道向西追去。 辕门前的动静已经惊动营内。五月份的天气已经很热,饷食后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有的士卒三五万群,在河堤边树下坐着乘凉、聊天、或小憩,有的则在远离营区的敷水河段洗澡、戏水、洗衣。自从蠕蠕等十二名胡女加入汉军别部,士卒们都爱干净了。每次训练完毕,不少人会自觉地到敷水中将自己洗干净。 离辕门较近的中军内,军候华涂与数十人正在帐内憩歇片刻。听见辕门前吵嚷,从帐内伸头一看,只见萧亦嘴里大呼“救人”,已经策马远去。华涂便带人奔了过来,小厮已近昏迷,只不放心地说了一句,“吾主母……乃司马故人……”话未说完,便一下昏了过去。 故人?莫非就是咋晚曹司马说的冯家?小厮说是“主母”,那么或是冯垦之妻,或是冯垦之妹?! 华涂心里格顿了一下,便反射性地握着腰间的环首刀柄,嘴里大喝一声,“速报司马,汝等跟吾去追人……”言未毕,便带着十几名士卒,冲进马厩内连鞍都未及套,便骑上裸马冲出辕门,疾追而去。谢檀怀抱头上血如泉涌的小厮,用手摁着伤口,急冲进大帐内禀报班超。 班超的大帐在营地正中间,帐门正对着大营的辕门。闻谢檀急报,班超便带着班秉、班驺等人急赶到辕门前。此时,华涂已经追去老远了,人马早没了影儿。 “速传医工!”班超又返回大帐,急命传“马神仙”马翼曦来救人。 马神仙提着药包踏着小方步跑进大帐,先用刀剃了小厮头发,又点起松明火烛将短刀烧红,然后摁在伤口上,一阵青烟冒出后,血止住了。然后才号了脉,起身痛苦地摇了摇头禀道,“司马,伤不重。然失血过多,快流干了。此人怕已无救……全看其能否熬过今晚……” “司马,吾再带人去!”田虑、梁宝麟原在帐内小憩,听见动静也带着士卒们奔了过来。此时见状,便都恼了。 班超摇了摇头,“些许强人,华涂岂能对付不了。但愿冯兄无事……” 慌乱中,谢檀未说清被绑的是何人,故而只到此时,班超一直以为是冯垦来找他,结果被弓家派人截杀了。令他没想到的是,只到傍晚时分,华涂才带人回来,且救回的根本不是冯垦,而竟然是他魂牵梦绕的冯菟!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不算丑事 原来,萧亦疾追歹人,一直追下去四五十里,前面再追下去便是郑县县城了,也未见到官道上有人。强盗再猖獗,也绝不敢青天白日将人抢到县城去。正在此时,一位世族长者一家四人乘辎车从郑县返回华阴,恰好走到这里。 萧亦问明其来路并无车辆、人马过去,他已知歹人必躲在路边林中。可官道邻近太华山,太华山林木茂盛,他一个人上哪去找歹人?无奈,他只得一点一点地往回搜索。不一会儿,华涂也追来了。华涂足智多谋,弄明情况,将周围观察了一遍,他便明白歹人去向。 “雀儿岭(注:即今玛瑙坡大山涧)涧道,快!”华涂留下两人锁住官道,自己带着人快速向来路奔去。 他的判断一点没错,郑县至华阴官道两边均是秦时种植的松柏、杨树和大榆树,前汉时补植过,光武中兴后又继续补植,这些树木都十分高大,辎车、马匹只有下了官道,才能躲藏。而这一段路北侧是荒塬野岭,高低起伏,层层叠叠,一直到渭水边都是茅草丛生,辎车无处躲藏。 唯有雀儿岭地段,正在太华山底下,有人迹罕至的大山涧可以通向太华山之内。顺着山涧穿越秦岭,便可进入山势连绵的太华山中。如要在官道上绑架后想躲藏追踪,顺涧道进入群峰矗立、延绵不绝的太华山,则是唯一的出路。 华涂的理由很简单,换位思考。如果他是歹人,肯定是要进山。你想,要在山峦重重的太华山内找到躲藏的几个人,甚至比大海捞针还要难上无数倍。 华涂带人快速返回雀儿岭,顺着山涧溪流右侧,艰难地向南追去。这里辎车无法行走,歹人绝跑不了多远。一直未看到扔掉的辎车,说明妇人定然还活着。果然进山只二三里,便见右侧出现一片涧边空地,一辆辎车停在空地中的猎人小屋前。十余匹马则拴在空地边的矮树上,有三人被绑在林边树上,其余人却不见了踪影。 华涂策马冲进空地,纵身下马,先察看了一下车子,里边是空的,铺着车厢内的毡毯、靠垫等乱成一团。正在犹豫间,只见一人一边提着襦衣下摆,一边慌慌张张地从小屋内冲出。刚要逃进林子,被华涂甩手一刀,直直地穿大腿而过。这人惨叫着仆倒在地,被士卒们一拥而上,瞬间乱刀斩杀。 “刀下留人……” 华涂急呼,可是他还是喊晚了,歹人已经被士卒们乱刀剁成了肉泥。华涂气急,“啪啪”给了士卒们一人一鞭子,才命道,“分散追击,务留活口!” 士卒们都分头冲进林子,华涂伸头向小屋内看了一下,便震骇得目瞪口呆。他就象被火烫着了似的,赶紧缩回头。 原来,小屋内地下的草上,一个体形皎好的年轻女人已经晕厥,身上被剥得净光,白晰的肌肤上露出道道被马鞭殴打过的痕迹,血红的伤痕触目惊心。白晰酥嫩的胸前,精致的脸庞上,掌掴的痕迹彤红瘆人,历历在目! 这是一个不屈不挠、守身如玉的好女人,为反抗歹人的奸淫,她宁死不从,便受到了暴打,只至摧残得昏死过去! 华涂心疼得泪落,他没有其它选择。他知道这妇人非同常人,定是“司马故人”冯菟无疑。于是,他又咬牙走进小屋,先拭了一下鼻息,见妇人只是昏迷过去了,便闭着眼用她的襦衣裹起女人,将她温热滑腻的侗体抱到辎车上,让她枕着靠垫躺好,然后细心地放下车帘遮挡好。 又回到小屋内,还不忘将散落在小屋地上、草中的女人身上的袜腹(注:即肚兜)、亵衣、足衣、绣屦和随手的小蓝布包裹等一应小零碎,一一捡起,珍重地放进车内她的身旁。 办完这一切,才放开树上绑着的三人,一看便是这女人的小厮。大户人家的随从护卫自然也有些手段,此时三人全部负伤,看得出歹人绑架女人时,这些仆从也曾经死命护主。可到底寡不敌众,以至让主人受难。此刻,他们跪于地上,都吓晕了,仅有一人哭着道,“谢……大人……吾主母……” “汝主母已为吾救也……”华涂厌恶地摆摆手,制止住小厮。他心里可怜那个年轻女人,便隐隐恨这些小厮不争气。但看到他们身上鲜血淋漓的伤口,华涂也没有为难他们。 过了一会儿,士卒们都两手空空地回来了。“军侯,吾等探出去数里,这些歹人早就了踪影……”这里山高林密,人早跑没影儿了,一时半会上哪里去找? 华涂便命收军,自己亲自驾车,众士卒则在后面推,好不容易将辎车弄到官道上。然后又派人收回锁路的两名士卒,众人带着所有马匹一起开始返回军营。 过了一会,华涂听到车里有动静,先是传出嘤嘤的低泣声,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知道车辆的颠簸让女人被颠簸醒了,现在人家自己正在穿衣服呢。 想起刚才林中小屋内的惨景,想到女人精美的侗体和脸庞上那血红的伤痕,华涂牙齿咬得骨嘣骨嘣响。此时,他既想安慰她几句,可又怕她难堪,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只好稳稳地驾着车子。忽又想起被士卒们剁成肉泥的歹人,真后悔自己当时没有也剁上几刀! 过了敷水石桥,驰到了军营辕门前,田虑和梁宝麟远远地快步迎了上来。华涂先用食指放在嘴上,示意二人噤声,然后才小声向二位军侯通报了情况。众人便一起簇拥着,将车驾到大帐门前。 “人呢?!”班超走出大帐,放眼不见冯垦,心里不禁大惊,以为华涂失手了,便急忙问道。 华涂见状,赶紧又趴在班超嘀咕了一顿,详细禀报了情况,“禀报主公,妇人……不不,司马故人在车中。涂该死……” “该死?”班超用诧异的目光看着华涂。华涂点点头,又悄声向班超检讨自己看了不该看到的。 “妇人?”班超闻言大惊,他瞬间便明白是谁了。但还是小声安慰了华涂,“此女当年差点成为汝嫂嫂,小叔子不小心看光嫂嫂,又不是故意的,汝无罪。再说一家人,不算丑事儿……”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娇俏怜人 这叫什么狗屁道理,这话说得甚至有点委琐。汉人又不是漠北化外胡人,嫂嫂为尊,再亲密,又岂是小叔子可以看光的?但华涂顾不上和班超理论,赶紧将辎车上垫脚拿下放好,好侍候“嫂嫂”下车。 班超心里一阵狂跳,既然是女人,那么也只有胆大妄为的冯菟了。当年在五陵原上的那一幕幕,又一一在他脑海中浮现,让他热血。他胸口开始嘣嘣跳将起来,情不自禁地慢慢走向辎车,可怕冯菟难为情,又犹豫着停步站在原地。 毕竟两人分开这么长时间,时光蹉跎,且都已为人夫或为人妇。冯菟受尽苦难,他不知道一会儿当着众人的面,该如何安慰冯菟,甚至如何与冯菟相见。可等了一会儿,车内的冯菟却迟迟不下车儿。班超想上前掀开车帘,又觉不妥,便向后招了下手。 小鱼儿和曼陀叶上前,可正要掀开车帘,车帘却忽然从内掀开了,一双玲珑、秀气的女人小脚,只穿着足衣(注:袜子)从辎车上伸了出来。 班超的心又是一阵狂跳,三位军侯不敢直视,都强制自己扭开头。班超站着未动,华涂这个“小叔子”赶紧走了过来,以手作脚垫。一位亭亭玉立的美妙妇人,左手扶着车棂,右手提着一单绣花丝履,仅穿着足衣踩着华涂的手走下车来。 冯菟果然还是冯菟,遭遇了如此大难,她在车内却已自己拾掇好了自己。不仅穿好了衣服,还整理了一下已经零乱的垂云髻,就象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悲含冤多情目,虽然眼眶微青,却极是哀婉动人。 班超极为震惊,他分明看到,冯菟脸庞上掌掴的痕迹清晰瘆人,眼角忧伤的泪痕惹人心恸。大难之后,虽弱柳扶风、病如西子,却娇俏怜人,眉眼间不屈、逼人的气质,与当年在五陵原时丝毫未变,既让班超恍然如隔世,也刹时震慑了众人! 华涂愣了,当时光顾着救人,他不敢看其身体,自然没有看到其相貌。众人也都一样,见状都愣了,大帐前顿时鸦雀无声。他们没想到,救回的竟然是一个貌若天仙的美艳少妇。尤其是哀婉的神情,脸庞上的掌掴伤痕,让大帐门前的男人们无不怜爱顿生,无不欲杀人! 此时,三十余岁的少妇冯菟,身着红黄相间的直裾深衣,柳腰蛾眉、绰约多姿。泪眼蒙蒙,如盈盈秋水,正怒视着大帐门前的班超。仿佛自己的所有苦难,都是眼前这个男人导致的。 “土坷拉,人模狗样儿的,气死吾了,原来还真混出了名堂……” 此时,落日已经开始西坠。寒菸跑进自己的大帐,拿出自己的一双绣花皮靴,摆在妇人脚边。妇人换好靴子,扔掉单只绣履。众人都看着她惊为天人,她略显羞涩,向寒菸颔首致谢,又扭头向训练场上看去。 别部营地势稍高,站在营内向西看去,透过河边茂密的芦苇丛,只见敷水西岸的操场之上绿草如茵,鲜花盛开。士卒们正在进行战马集群跳越障碍训练,人喊马嘶,热火朝天。这是结阵陷阵训练,三百匹战马竞争拚杀,气势壮观,军威逼人! 冯菟望着人声鼎沸的训练场,似乎微微点了下头,还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只见她蛾眉轻憷了一下,嘴里轻骂了一声,便直直地向班超走去,连看都没看一眼众人。又如一个正在绝望中的女人,一下子找到了能拯救她的男人,便想一下子扑进男人怀里。 可她走到班超身前两步远,身体顿了一下,却猛地一下站住了。她看了一眼班超,身体摇晃了一下,眼里眼泪扑簌簌的落下,嘴里又轻声骂了一句。别人没听到,班超却听得明明白白,“班老二,好歹当年吾视汝为兄长,这些年汝到雒阳快乐,全不管吾……冯家了……” 骂完,便抿嘴扭头看着落日下的远山,瘦俏的双肩,分明在微微颤抖着! 班秉、班驺和三位军侯以及小鱼儿一家,都不知怎么办好,大家都愣了,一起看向班超。宋母带着水杳儿正在菜圃内忙碌,而大帐门前奇葩的一幕,也吸引了她们,此时也直起腰向大帐前张望。正在菜地和敷水边放牧的役仆们,也都扭头向营内张望。 一个美貌妇人劫后余生,脸上的伤痕触目惊心,帐内仍有一个濒临死亡的小厮,众人知道不同寻常,华涂见妇人脸现尴尬的神色,便道,“司马,先请嫂夫人进帐再说……” 小鱼儿走过去,扶着冯菟欲进帐。冯菟却挣开小鱼儿,又扭过头来,看着眼前高大威武却极其熟悉的身影,仿佛又闻到了他身上好闻的汗味儿,眼前的这个英武男人,不正是当年害得自己不浅的冤家么? 只听她又轻声骂道,“班老二,土坷垃一个,老天真是不长眼儿……” 班超看着冯菟,她脸上的伤痕,让他心疼欲裂。他真想将她拥在怀中,为她遮风挡雨,再不让她经历雨雪风霜。但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鬼使神差一般,班超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道,“当年不是豪言要一直等着吾娶的么,干吗自己送上门儿来了……” 一句“自己送上门儿来了”,让冯菟心里一怔,女人的矜持让她脸颊红霞纷飞、绯红一片。鼻子一酸,瞬间两只秀目泪水哗哗流下。只见她迈着碎步走上前狠踢了班超几脚,捂脸扭过头,委屈地嘤嘤哭着骂道,“班老二,还不都是汝害的……家里出了大事儿,吾从茂陵一路寻来求汝救命,汝却取笑于吾……” 班超最看不得女人的眼泪,心里一热,鼻子也发酸,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将冯菟拢于怀中,并轻扶她的双肩安慰道,“好了好了,开个玩笑……先到大帐内洗洗再说话。” 没有人觉得不妥,这个死里逃生的女人太可怜了。冯菟却挣脱班超的拥抱,小鱼儿和曼陀叶想扶冯菟进帐,要强的冯菟挣脱开,自己走进大帐。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惊弓之鸟 训练场上,士卒们已经在不断回首观望。 最奇葩的是刑卒陈祖成,他眼盯着大帐前的冯菟曼妙的身影,鬼使神差一般,竟然从训练场上痴痴地走过小石桥,一直走到班超大帐前。军侯、屯长、队率们都为妇人吸引,没有人注意他溜了号。此刻,这样的好风景,他怎么会错过,正瞪着一双小色眼,骨溜溜地盯着冯菟,目光从上到下,似乎要吃了人家似的。 “……绝品、绝品……老天哪……尤物、尤物……” 这混蛋一边看,一边还忘我的点着头,似乎心里打的分还挺高。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他自己竟然说出了声儿来了。 众人都听到了,三位军侯都怒视着陈祖成,可小心思全在冯菟身上,对其它视而不见。班超也听见了,他恼怒地看了痴傻了陈祖成一眼,心里杀他的心都有了,脱口便怒对田虑道,“田军侯,陈祖成擅离训练场,按律该如何处置!” “当笞杖四十!”田虑道。 “色心未改,胆敢以目戏嫂,笞杖六十!”班超想也没想说道。 冯菟本已准备走进大帐,闻“胆敢以目戏嫂”几字,心里“嘣嘣”直跳。身为美貌的寡妇,她早已习惯了男人们吃人的目光。但“戏嫂”二字,还是让她羞得低下头,想赶紧逃进大帐。可她的小手已经被班超籑在手里,几下未挣脱,只好认命地任其搀着手走向大帐内,身后则不断传来陈祖成的哀求声。 小鱼儿、曼陀叶和寒菸三人十分尴尬,正想跟进去,被权鱼挡住。 “军侯,这妇人太美艳了,以吾小见多识广,如此天人美景也只恨少见哪……哎哎哎……吾只是想看看稀奇之物,司马故人……吾一刑卒想也是白想,吾岂能不知……真的没想别的,更没想那事……饶了吾吧……” 冯菟进帐后,田虑与华涂两名军侯,亲自将陈祖成捆了起来。梁宝麟则恼怒地甩手,就给了陈祖成几鞭子。陈祖成拚命哀求,但一顿板子还是逃不了。 进入帐内,冯菟先看了一下昏迷中的小厮,见小厮奄奄一息,医工正在针灸,便扭过头来,一下扑入班超怀中,“嗷”地一声,便凄厉地号陶大哭了起来。班超知她心里苦,心疼得不行,只好以手抚其脸上的伤痕,心里如刀绞一般,自然也被弄得一身鼻涕眼泪。 马神仙只得尴尬地退出帐外,然后又与梁宝麟一起进来,将昏迷中的小厮抬出帐,并抬到马神仙自己帐内施救。 班超将冯菟紧紧搂在怀中,衣衫轻薄,冯菟珠圆玉润的侗体阵阵战栗。班超心疼万分,他紧抿双唇,铁青着脸,轻抚冯菟的秀发道,“哭罢,心里难受莫要憋着,这里没有别人。从今日起,吾定不让汝再受丁点委屈……” 冯菟性格要强,闻言反而不再啼哭了。但是,这些年受到的无穷苦难,冯家悲惨的遭遇,此时全部涌上心头。她伤心欲绝,啜泣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捏着粉拳狠擂着他山一样宽厚的肩膀,仿佛自己遭遇的一切一切的苦难,都是班老二造成的。 班超见她如此伤心,心里特别难受,一时找不到恰当的语言来安慰她。 冯菟发泄了一顿,心里稍微平静了些,抹把眼泪,看了一眼班超,脸绯红着又擂了他一粉拳,这才挣脱班超的拥抱,低下头整理好襦裙,走到侧案后跪坐好。班超见状,便命寒菸进来布了茶。 小鱼儿则弄来水,还拿来了套胡服,带着冯菟进入后帐,净脸、洗浴、换衣、梳妆。曼陀叶和寒菸也将大帐收拾一下,便退出帐外。走过班超身边,寒菸还轻声揶揄道,“少年轻狂,落下的风流债,汝就慢慢还罢……” 虽然她说得很小声,但一边的曼陀叶还是扭头抿嘴轻笑! 等冯菟收拾完,小鱼儿先眼睛红红地走出帐,心疼得抹着泪道,“叔叔好好安慰伊,一身伤痕,该受多少罪啊,杀千刀的歹人……” 班超点点头,安坐坐床之上。此刻,他最想听到安陵邑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否通过木容毂抓住司马南的狐狸尾巴。 冯菟刚才放开胸怀哭唱了一顿,倒出了胸中的苦水,此时反而平静下来了。帐内就他们二人,她又至帐后净了脸,收拾一下,磨磨蹭蹭地返回帐前。她没到班超案后同坐,却到对面案后跪坐下,便低着头,羞涩地不敢看班超的眼睛。 毕竟分开了这么多年,两人都是成年人,此时相对而坐,千言万语,一时却不知说点什么好,室内突然笼罩着一层尴尬气氛。这才四月份,离炎热的三伏天尚早呢,可两人额头却分明隐隐有了一层薄汗。 想起当初两人在安陵班家田舍中两小无猜、亲密无间的情景,班超心中稍感失落。岁月的磨难,家族的厄运,让当初那个敢做敢为、风风火火的冯家女公子,变成了眼前这个惊弓之鸟、哀婉凄凉的小寡妇。 此时的冯菟,仍沉浸在苦难和恶梦一般的记忆之中,找班老二是她唯一的希望,也是冯家能不能起死回生、挺过这场官司的唯一希望。他清楚,冯家一垮台,宋家也就完了,自己最终只能落到司马南魔掌中,任其蹂躏。因此,她看一眼班超,打破沉默,娓娓道出事情的原委和她此行的来意。 原来,汉明帝即位后,窦融的河西集团渐渐在朝廷失了势。等梁统和窦融先后病亡,河西集团在朝廷内已是一盘散沙。此时在安陵邑,弓零和冯斌已经先后作古,弓家老二弓狼、老三弓豺开始报弟弟弓虎当年被杀之仇。 当时,古春已调任益州太守,陇右人木容毂任隗里县令,雍营副护羌校尉司马南兼行右扶风事。本来,冯家有班家、窦氏做后盾,且又是安陵邑大族,两家恶斗了一顿,各死了几个徒附,堪堪打了个平手,谁也奈何不了谁!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司马圣人 此时在茂陵,豪强司马瑞借着其弟司马南的势,已经吞掉了无数中小地主,但对田地近千顷、家大业大的宋太公却没有一口吞下。 “大善人”司马瑞之所以对宋府心慈手软,大施善心,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他盯上了风情可人的冯菟。此时,正软硬兼施,想诱使已经成为寡妇的冯菟充入他的“后宫”为妾。 汉人最稀罕寡妇,美貌、能干的寡妇,永远不愁嫁。宋洪是宋太公独子,宋洪病亡后,年少守寡的冯菟独自支撑着宋家,无数世家大族都盯着呢,但却无一家敢来送纳采。宋家是茂陵大族,膏田千顷,一般人家也就想想罢了。况且,各大豪族们都清楚,司马瑞垂涎冯菟美色和宋府田地。 但令人大惊的是,这回“大善人”司马瑞碰了钉子。冯菟很烈,她多次令管家宋军退回司马瑞派人送来的纳采。 男人都有同样的毛病,越是得不到的越是稀罕。冯菟不软不硬的态度,让司马瑞抓耳挠腮,心痒难耐,却又无可奈何。他信黄老之学,又与楚王刘英交厚,且广造浮屠,是三辅佛陀信众之首。弟弟司马南又是右扶风,司马氏在三辅可谓呼风唤雨,万众瞩目,但抢妇人为妾的事他是断断做不出的。 况且,这种下作事他也不能做,甚至不敢做。因为如果他敢这样做了,他的同产弟弟右扶风司马南,对他绝不会手下留情。 司马南一生行伍,曾跟随伏波将军马援征战多年。行右扶风事后,司马南最容不得的便是以强凌弱,对为祸乡里、欺男霸女之徒,惩治起来从不手软。故而,司马南在三辅素有“青天”美名。在他的治理下,奸恶之徒无处藏身,隗里县城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民风极其纯朴。 但司马南毕竟是一介武夫,政不出隗里县城。 汉律允许土地买卖,故而司马南对五陵原上风起云涌的土地“买卖”持支持态度。世家大族正是通过名义上合法的“土地买卖”,而展开了血腥的土地兼并,中小地主纷纷成为世家大族的附庸,农民则逐渐成为徒附。 司马瑞借助司马南的声威,在土地兼并风潮中攻城掠地,迅速成为茂陵最大的世族。但他煞费苦心却无法将宋府小寡妇冯菟收于帐下,这让他实在不甘心。正在苦思良策的时候,弓、冯两家在安陵邑打开了官司,这让他一下子想出了主意。于是,他想到了隗里令木容毂。 他要通过木容毂,让冯家遭殃,不信性如烈火的冯菟最后不来求他! 木容毂原在楚郡做功曹,也是佛陀信徒,曾从楚郡专程奔赴楚国,求见楚王刘英,并与司马瑞在楚国相识。后因父丧木容毂返回故乡雍县居忧三年,三年居忧期满,他正准备返回楚郡时,恰好古春调任蜀郡太守,隗里令空缺。于是,司马瑞便向司马南举荐了木容毂。 在司马瑞的授意下,一向为官清廉的木容毂很快便为弓豺“收买”。他先是让冯垦丢了啬夫之职,继而弓豺暗使徒附,夜里砸了冯家水排,断了冯家水源,冯垦再建水排,又为毁坏。两家因此爆发了大规模械斗,冯家死了二人,弓家死了三个徒附。 官司闹到县衙,木容毂只严罚械斗之事,未深究原因。因此官司打了一年,最终两家各打了五十大板,各交出一名徒附顶死罪了事。但冯家的临河数十顷好地,却撂了荒再也没法种上。 “兄冯垦气病倒了三个月,弓豺放出风来了,如不交出地契,冯家其余地全得撂荒。远离小西河边的几十顷地,时常被割掉禾苗,报官县衙查一阵便了事儿。现在,吾母已气急身亡,兄冯垦也快活不下去了……” “平陵人徐干徐太公是汝故交,见兄冯垦吃亏,便找县令理论,受到斥责。徐太公怒极,便欲上长安,找京兆尹阎大人告状。县令竟然派人将其截住,徐大人未反抗,故被押入县狱。酷刑过堂,乘其昏迷后画押定罪,即将解赴京兆狱……” “弓家如此作恶,不怕下地狱么?!”班超拍案而起,怒不可遏。 “哼,彼才不怕!人都说隗令是右扶风的人,谁能奈何?”冯菟继而说道,“听人说汝在朝廷当了大官,现在华阴练兵,吾让兄来求汝相助,兄言邻里之事,不好相烦。于是,吾与嫂相商后,便偷偷自己来了。吾不让汝公器私用,然此非一般邻里之争,木容毂身为县令,只手遮天,枉法如此,也只有汝能对付他!” “为何不到京兆府或右扶风鸣冤?木容毂劣行一旦暴露,司隶校尉岂能容他,彼将死无葬身之地也……”班超等她说完,便不解地问。 “哼!” 冯菟不悦地道,“汝在朝为官,已不知乡民之难。打了一场官司,财产十去其半,终落得个竹篮打水,兄胆小怕事,官司打怕了……吾系女人,两子尚幼,君姑年迈多病,余哪敢学汝诣阙上书,还直接到皇宫里鸣冤?就是男儿,又有几人能与汝比?当初大兄吃了官司,换了别人家,早就家破人亡了……” 班超闻言长叹一声,点了点头,又问道,“护羌校尉府驻隗里县,木容毂胆大枉法,司马南既行太守事,难道不察?” “呸,蛇蝎心肠,那也不是什么好鸟!”冯菟闻言不耻地道,“安陵土地,尽为弓家所有。而茂陵土地,则尽为司马氏所有矣!” “吾知司马南乃茂陵人,难道司马南依仗权势,圈夺土地?” 冯菟道,“司马校尉之兄,名司马瑞,号称司马圣人、‘大善人’。司马瑞曾至彭城朝圣,楚王赐书‘三辅首伊’(注:即三辅第一伊蒲塞),并引为知己。司马瑞回到三辅后,便在茂陵建浮屠,聚信众,行法事。茂陵大小地主,如不投其门下,便会被以各种罪名下官。人皆畏司马氏乃马后家人,故敢怒而不敢言尔。” “宋府田地,也为其夺否?”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天总瞎眼 “宋家曾为茂陵大户,吾嫁入宋家时有膏田千余顷。太公年迈,宋洪是独子,且身体病弱,后宋家被以各种官司夺去田地数百顷。宋洪亡后,那年又因引水溉田两家打官司,吾在庭上放言,司马家如逼人过甚,吾将至雒阳鸣冤。当时右扶风畏惧,此事才不了了之。自古春大人离开隗里,司马南行右扶风事,司马瑞表面信佛向善,然……” “然又如何?” 冯菟叹息一声,似有难言之隐一般,半晌才说道,“算了,宋家尚能过,吾好赖还能撑着……汝帮帮吾大兄罢,这场官司再败,彼必过不去今年……” 冯菟还说了很多很多,班超受到的震动难以形容。当初兄长班固因私修之罪被关入京兆狱时,自己一家陷入绝望之中的情景,让他终生难忘。自己可是拚得一死,不顾羌人阻截,不顾山高地远,到雒阳找皇帝讨一个公道。在灾难来临的那一刻,也只有他班超能做到。 想到这里,他思忖着道,“汝勿着急,此事吾来办!班冯两家亲如一家,冯家对班家有大恩。当初吾家遭大难,安陵邑也只有冯家敢于雪中送炭,让我终生难忘。给我点时间,吾一定帮汝和冯兄讨回公道。汝尽快归去,告诉冯兄不要急,此事很大,非扳倒一个木容毂那么简单,容吾从长计议……” “啪!” 班超没想到,他很认真的一句话,却惹恼了冯菟。他震惊地看着对面案后的冯菟,这个小寡妇就象秋天的天气,说变就变。一言不合,一下子就发毛了。 “从长计议?吾家火烧眉毛,有今日无明日,汝要从长计议?官官相护,不想帮汝就明言!”冯菟又拍了下案子,接着叱道,“班老二,汝休想推托,休想赶吾走!” “不不不……嗨,吾何曾欲赶汝走?” 这动静让已经过惯了雒阳文明生活后的班超吓了一跳,旋即又开心地大笑起来。他心里一顿欣喜,他分明看到,冯菟还是他的那个冯菟。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岁月让她多了一些成熟女人的无敌风韵,但做少女时的秉性,却一点没变。 “吾家已到绝境,汝竟然还笑得出……” 冯菟见班超竟然莫名其妙地笑起来,气愤地端起茶碗,看那样子分明就要狠狠地扔过来。 班超赶紧摆摆手哄道,“别动怒,别动怒……千年狗脾气吃屎,万年猪尿性吃糠,汝能不能改改?吾日思夜想去抓汝,宋家小寡妇自己送上门,吾欢喜都来不及,如何舍得赶汝走?吾看汝面上伤痕,恨不得马上去杀人,吾会赶汝走?” 冯菟闻言怔了一下,悬着半空的手终于慢慢放下! 见她稍微平静下来,并放下茶碗,班超这才又说道,“我是怕冯兄担忧,汝现在回去不安全,吾另派人通报冯兄罢。汝刚来,好好在营里歇息几天。再说,吾二人多年未见,也该……” 冯菟气极,她会错了意,“都什么时候了,汝还想那些……” “别急别急,听吾说……”班超不敢再乱说话,只好安慰道,“冯家的事,就是吾班家的事。此事吾定然要管,而且要管到底。汝放心在这里歇息几天,恰好鱼家人亦在,正好让嫂嫂们陪汝几天……” “哼!当初人模狗样,其实吾早知汝不是好鸟。当初恁样对吾,拔屌无情,今日甫一发达,就美人绕营,还尽是骚浪胡妇……就冲着当初汝那么无情,不到走投无路,吾绝不会恬着脸有求于汝……” 班超被骂着脸红透了,一时无言以对。你或许认为贱也行,班超就是吃冯菟这一套,其实此时他仿佛又回到了五陵原,心里爽着呢。 等冯菟骂完了,班超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才心虚地说道,“当初吾是有欠于汝,是吾不对。可汝也不能乱骂人耶……权家从西域流落中土,国亡家破,够可怜的了。况权大人亦为朝廷出力,汝不能胡乱说话。那两位是权大,吾嫂嫂。超再不堪,也不敢对嫂嫂动歪心思,汝切勿胡想……” “班老二,汝还是那怂样,一点没出息。撒谎脸就红,说假话便出虚汗。还嫂嫂,不敢动歪心思,说得跟真的儿似的,汝以为吾还是那么好让汝骗的豆蔻小女?吾一眼便能看出,汝敢说汝未睡过那两个骚妇?还有那个胡人冷面小美人儿,骚在骨头里,浪得蚀骨,汝敢说不是汝的?” “姑奶奶,汝能否小声点?”班超没辙了,从小他就骗不过冯菟,面对那双看破一切的明亮眸子,他只好实话实说,“吾坦白罢,当年为救权氏,确曾偶尔一睹春光,然绝未动过坏念头。寒菸为老疏勒王公主,年幼时为歹人劫持,为吾所救。吾视三人为亲人,如何敢有歪心?吾如骗汝,老天亦不容吾……” “切!”冯菟不耻地叱道,“又来这一套,天总是瞎眼,该让雷劈汝时,却去劈树!” 冯菟一认真,且一下又算起陈年旧账,班超不敢再对抗了。特别是,冯菟又骂起了寒菸,完全忘记了刚才人家给她找胡靴的情意,班超百嘴难辩,只好蔫头耷脑老实了。 当然他也冤枉死了,从始至终,他向以嫂嫂礼待小鱼儿姐妹。他可是大儒之后,文章世族出身,如何能干出小叔辱嫂这等禽兽事儿?可是让冯菟这么一通胡乱骂,竟然似有过什么似的,冯菟刚受过难,他不想跟她较真,更是有口难辩,有理说不清。 就在此时,权鱼进帐,先向冯菟抱拳道,“见过司马故人!”然后又向班超道,“司马,雒阳有事,吾得归去,再来当在二个月后!” “不是明天走么?何故提前?”班超心虚地道。刚才冯菟一番吵闹,定然让权氏一家人在帐外都听着了,人家这还能呆得下来么,这让班超似乎果真对不起权鱼似的。 权鱼却认真地道,“小厮来报,府中有大事,吾不得不速归也!” 小鱼儿、曼陀叶和寒菸尽来告别,还拉着冯菟的手问长问短的。权鱼带着胡伎们提前一天走了,可冯菟却在营中住了下来。 当天晚上夜食后,军侯们、士卒们都不敢来惊扰人家故人相会,大帐内就班超、冯菟二人。冯菟又将宋洪病亡、宋府慢慢衰落、冯家与弓家的恩怨、冯弓两家官司的过程等,详细对班超一一讲述了一遍。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莫非为难 班超更对隗里县和茂陵邑发生的事儿感兴趣,她让冯菟详细述说司马氏兄弟的所作所为。他想起汉明帝在御史中丞薛池和侍御史尹敏二人的合奏上的朱笔批示,“此奏密存兰台!白马无此盛景,朕甚憾之!” “甚憾之”,短短几个字,让班超闻到了丝丝恐惧的味道。 楚王刘英在彭城以黄老和佛教为名,广结天下官吏和世族豪强,楚国相和御史台已经分别呈奏,汉明帝却碍于手足之情,不忍动之。司马南手握重兵,威镇一方,又自侍曾是伏波将军马援门客,一旦为祸,非同小可。假如司马南与羌、胡有勾连,或者楚王果有二心…… 班超不敢往下想了,他不想靠臆测行事。 但他相信冯菟,这女子从小便不会说谎。事涉隗里县令木容毂,甚至可能事涉行右扶风事司马南,这么重大的官司,他身为食俸比一千石的汉军司马,仅凭冯菟所言他绝不敢出手。汉明帝容不得官员犯错,参一个食俸一千石的县令非同儿戏,要参一个二千石太守更非同寻常,他要确保一击必中。因此,冯菟说完后,他面色铁青,半晌无言,心里已经在想着对策。 但他的沉默再一次让冯菟会错了意,“汝怎么不说话?莫非为难……” 班超闻言正色道,“冯菟,此事事关重大,汝要提前有所准备,或带汝两子、两位老人、冯兄一家,先至雒阳班府暂避一段。三辅或许会引发一场山崩地裂般的大事变,甚至可能或有刀兵之灾。明日,吾会派人至安陵隐秘察访,收集证据……” “哼!” 此时夜已经深了,冯菟没领他的情,明亮的烛光下,她恼怒地看着班超,“汝不信吾?还是要‘从长计议’?吾兄已病卧在床,奄奄一息,冯家有今日无明日,汝竟然还要派人慢慢暗访?” 班超知她心急焦虑,于是便耐心地解释道,“冯菟,汝知书识礼,这个道理不会不懂。欲打赢官司,必欲办倒弓家。欲办倒弓家,必先参倒隗令。欲参倒隗令,甚至可能事涉右扶风。隗里令木容毂是朝廷一千石县令,司马南是食俸比二千石朝廷重臣,参一个二千石高官,汝以为儿戏么?吾必须有足够的证据……” 冯菟一双秀目直视着班超,半晌才说,“班老二,汝变了。当年的土坷垃,变得滑不溜秋的。也罢,吾一乡妇,已难撼动汝,还能怎的?吾等着,汝派人去暗访罢。只是有一件汝记住了,事办不好,冯家必亡,吾做鬼亦会一口一口咬死汝……” 说着,冯菟站起身,竟然恨恨地扭头走出帐外。班超见她一言不合便赌气走出去,心便悬在半空了。他鬼使神差一般跟出帐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美好的身影走进宋母的大屋之内。心里那个恨哪,直恨自己嘴笨,好好的事儿,却未说明白,白白惹得冯菟又误解了。 “尕叔,汝怎么让婶走了……” 大帐门前,班秉、班驺在当值,军营内已经安静下来,士卒们经过一天艰苦的训练之后,早已经沉入了梦乡。分手多年后重逢,兄弟二人原以为一定会破镜重圆,冯菟自然会住在班超的大帐内,可没想到她却气咻咻地出帐,径直走进宋母木屋内。 军侯和满营士卒们都知道冯菟是司马故人,且家中正遭遇天大官司,自己又刚遭绑架、,正是要命的时候,司马又当众说冯菟是他夫人,两人分离多年,自然是要住一起的。见两人在帐内谈了一晚,竟然谈崩了,冯菟带着气住进宋母帐内,班驺便不解地惊问道。 班超心里那个恼啊,无法言说。只不过,他此时心里的恼怒,与班秉、班驺二人想的可不是一回事儿。冯家正遭遇大难,且冯菟路上又遭遇不幸,让他怒从心头起。冯家有难,他义不容辞。从内心深处,他是心疼冯菟,他是想保护冯菟和冯、宋二家。可他没想到一言不合,却惹得冯菟大怒! 第二天凌晨,班超便派班秉和班驺回了安陵邑一趟,悄悄地打探清楚了事情原委。这兄弟二人在三辅整整呆了五天,到第六天夜深后匆匆赶了回来,他们还将班家老徒附班伍的长子班前带了来。 班超仍在烛下读着《三略》,班秉、班驺、班前进入大帐,连夜向班超禀报了暗访的情况。 “尕叔……现在的安陵邑,通过巧取豪夺,土地已经大部归了弓家,安陵庶民已经基本都成了弓家的徒附或奴婢。各族不得已,尽数归附弓家,仅有冯家仍在死撑着。其余各陵邑,也基本相似,土地基本归了马家、司马家等世家大族。木容毂和弓家有大罪……婶所言,全是事实!” 班驺性急,一边吃着夜食,一边说着见闻。 班秉道,“尕叔汝是未见,真是触目惊心,一言难尽……还是请班前兄讲罢……” 老徒附班伍已经过世,其长子班前长得与班伍当年一模一样,只不过比老实的班伍要有见识。班前证实了冯菟所言,皆是事实: “冯家这几年吃大苦头了,家财已快破尽,老夫人悒愤而亡。现冯太公已经快撑不下去了,他屡次说过,欲将冯家归附班家门下。冯太公言‘宁白送班家,亦绝不以地喂弓家众兽’。女公子冯菟夫君宋洪早亡,冯菟带着一双小儿,孤身撑着夫家,土地也十去其半,尽归司马氏,景象一样凄凉。吾听人传言,只是因司马‘大善人’看上了冯府女公子,宋府才得暂且相安……” “冯家既有难,汝何故不来雒阳禀报于吾?”班超不悦地诘问道。 班前道,“尕叔,吾曾想去雒阳,然未过渭水,便被隗里县求盗们拦回。并申明,再敢乱跑,便杀吾全家……” 老实持重的班秉,见班超铁青着脸一言不发,便请求道,“尕叔,五陵原今日都是世家大族的天下,整个三辅亦是大族天下,冯、宋两家不过死撑着,要不了多久则必亡!求尕叔帮帮冯家吧,窦大人虽然不在了,可邓府可是吾大汉世族之首,五陵原上这些豪族再可恶,断不敢公然与邓府公然为敌……” “勿要胡言乱语,此事事关重大,并非世族争斗那么简单。况且,吾岂是借势压人之辈?汝且起来罢,暂勿对女公子讲。待吾思量一下,再作定夺……”三人出去后,班超在大帐内来回踱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果断出手 汉明帝治吏极严,可隗里县令却助纣为虐,放纵大户巧取豪夺,把精美的五陵原搞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在京兆尹和右扶风眼皮之下,发生如此大事竟然无人过问,说他们都被蒙在鼓里没人信。弓家先污冯氏名,后再夺其田,实在可恶。身为朝廷命官,不管这是不是冯菟家发生这样的事,他班超既然知道,就不能不管! 班超等不得了,他瞬间便下定了决心。摊开木简,刚要动笔,班秉、班驺又进来了。原来,他们安顿好班前,又返回了大帐。班秉从袖里拿出一封帛书道,“尕叔,此次在三辅,吾二人见到了秋曹叔!” 原来,班秉、班驺二人从太华山军营悄悄来到安陵,但还是逃不出隐在三辅的司隶校尉部别驾从事秋曹的目光。他们归来前的夜里,秋曹神不至鬼不觉地翻进冯府大院,命二人捎此信给班超。 “此事人命关天,事关重大,汝二人勿泄秋别驾行踪!” 班超一边叮嘱着,一边展开帛书,只见帛书上是几行小字,“司马氏与楚王英有染,羌、胡与司马氏勾连,‘国师’未露身影,吾仍未找到线索。仲升应以弓冯官司为据,参倒木容毂,敲山震虎。则司马氏张惶之间,或能露出马脚!” 班超大喜,秋曹所言与他谋虑大体一致。为肃清后患,找到隐藏在汉朝腹地的北匈奴国师,司隶校尉部可谓下足了功夫,正在一步一步向“国师”靠近。此时木容毂案爆发,一场政治风暴,定然会震动三辅,也足以令司马南惊惶! 此刻别部的三百士卒,已经是秋曹的后盾,是皇帝和司隶校尉部手中最重要的棋子。班超决定有所作为,推波助澜,先从安陵邑下手,披倒木容毂,来一记敲山震虎。隗里县是右扶风的治所,木容毂正法,司马南定然难辞其咎。假如司马南感觉到危机,敢轻举妄动,那么他的马脚也就露出了! 当天晚上,班超满怀激愤,给汉明帝写了一道奏章,将隗里县令木容毂枉法情节一一密报皇上。此奏中他仅参木容毂,未提司马南一字不是。奏折写完,已经五更天了,他连夜派班秉带人以五百里加急的速度,速递京城班府,请六叔邓训亲自直呈圣上。 班秉临行前,班超为了确保妥当,又专门给爱妻邓尧写了一信,请她督促六叔勿要耽搁。同时,还请她设法为淳于蓟一家申冤。 办完这一切,天已经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了。他心潮难平,便走出帐外,在黑暗中舞了一通锏,心里才略微好受些。 本想返回帐内安歇,可双腿却不听使一般,又鬼使神差般地来到宋母居住的大木屋前,来来回回地走了许久。 冯家的遭遇,冯菟嫁人后的辛酸,他却总觉得自己也是重要原因。或许,当初娶了冯菟,这个敢做敢为的女人,断不会如此坎坷,同时冯家也断不会受到弓家如此这般欺凌。就冲着冯菟当年那份情意,就冲着她已经把他班超当成依靠,他也绝不会再让她一个女人独自撑着宋府了。 作为男人,一个与心爱的女人分离了十年的男人,他心中甚至有一种冲动,真想冲进宋母木屋内,将这个正赌着气的女人抱到自己帐内,好好地疼疼她,尽情渲泄十几年分离之痛、相思之苦、相负之情。 作为汉军假司马,心里再想,在班驺和士卒们的眼皮子底下,他自然是做不出来这种事。别部将来满编后将超过两千人,假如自己做出这种事儿,他将何以教化他的部下?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来来回回地走了许久,才怏怏不乐地返回帐内,就这么睁着眼到天明。 其实,冯菟早就醒了。 她根本就睡不着,班超舞锏和在木屋前踱步时,她就站在屋门之内。夜晚三匹马归营,她就知道班秉等人归来了。她也一直没睡,她甚至有几次走到大帐前,想进入帐内一探究竟。 黎明前,先后有两拨人马离营而去。夜晚的太华山下十分安静,马蹄的“哒哒”声极其清晰。冯菟热泪盈眶,她知道班超终于出手了,冯家有救了! 但她咬着绢布,听凭泪水长流。此时,她清楚得很,帐外这个伤害过她的男人,是一座雄浑的高山。不管她心中是多么恨他当年的无情,在世族血腥兼并的五陵原,这个男人都是她冯家、宋家的依靠。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沉默寡言、埋头耕作、一身泥土味儿的土坷垃,他志如磐石、办事稳重、有板有眼,已经成为丧家之犬一般的她冯菟,已不能象少女时代可以对他颐指气使。 头部受伤的小厮到底命硬,竟然硬生生地活了过来。她在营中一住数日,这也是她愁肠百结的几日。潜意识里,她真想象儿时那样使使女儿的小性子,然后他会冲进宋母的木屋向她认错、哄她,甚至收了她。可他却秋毫无犯,每日都要到宋母屋内问安,当然也顺便看望一下她。其余时间,都在殚精竭虑地训练他的士卒。 这让她心里倍感失落,白天对着关爱他的宋母强颜欢笑,可夜晚却悄悄泪湿枕巾。自己在他心目中,或许已经不象少女时代那么吸引人了。他有一大堆美艳的胡姬,一个个风骚蚀骨,哪一个都不比自己差。自己只不过是一个穷途末路的落魄小寡妇,还有什么资格争宠? 但清醒下来,她又强逼自己与他保持距离。想起两个小儿,想起宋家两个病弱的老人,想起宋洪临死时那不舍的目光,想起宋洪死后自己在他灵柩前暗暗发下的誓言,那颗母亲的心又占了上风。身为宋家当家人,她强逼自己放下小儿女心思,强逼自己收起对他的思念! 当然,冯菟内心深处,还不仅仅是这些。她还有恨,恨他当初的绝情,恨他眼里仅有侯门女,而根本就没有她这个一起长大的妹妹。在他眼里,或许她只是一个土里土气的乡下丫头,一个已经生养了两个小儿、拖着两个“油瓶”的乡下寡妇。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轩然大波 “或许,在他眼里,此时的吾只是一个穷途末路的寡妇,一个求助于人的可怜虫……”爱恨情仇,就这么矛盾着、纠结着,让她倍受折磨! 可毕竟曾经有过,十年后两人再次相对,说不清缘由,她感到进退两难哪。分离十余年,也相思十余年,更是恨了他十余年。此时相距咫尺,却互相端着架子,互相折磨着彼此,又让她的心里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她站在门后,任凭泪水长流,强忍着冲出去的冲动,紧张得浑身颤抖。只到他怏怏归去后,她才失落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此刻她心里想着当年五陵原上的少女时代,用绢布紧紧地捂着嘴,无声哭泣着…… 那几天,冯菟就这么矛盾着,焦虑着。两人相见时,都十分局促、尴尬,彬彬有礼,相敬如宾。她不敢看班超的眼睛,她知道那是两团燃烧的火焰,她害怕自己会被融化掉。现在唯一让她心安的是,班老二已经出手,弓冯两家官司便定然有了着落。 冯家只要能胜了官司,那茂陵司马氏也定然不敢再难为宋家,司马瑞或许也会放弃对她的企图,这让冯菟心里稍安。 与冯菟不一样的是,在两人感情僵持、角力的时候,班超一刻也没有放松练兵。在太华山训练场,三百余汉军士卒只要看到他伟岸、英武的身影,便会迸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冲杀激情。班超视察训练情况或带队训练时,冯菟总是会站在敷水畔远远眺望着,偷偷观看着,胸口会“咚咚”地跳个不停。 班超参隗里县的奏章,果然在朝廷里引起轩然大波。这天下午,汉明帝正在宣明殿内听三公和尚书台官员奏事,这天的议题恰是督促举国练兵事宜。 阴历四月初一,汴渠、河水(注:即黄河)治水工程大功告成。猖獗了二百年的河水与汴水实现分离,两匹脱缰的野马,又重新乖乖回到各自原来的河道。王景的奏章报到汉廷后,汉明帝举大朝会宣布了奏章后,又在雒阳城西的平乐观举行了隆重的庆典。 大典期间,雒阳城万人空巷,爆竹连天,整整狂欢了三天。庆典刚毕,阴历四月初四,汉明帝带着马后启驾出宫,临幸荥阳,在三公九卿和王景、王吴的陪同下,一一视察了这耗资百亿的千年水利工程。 在荥阳,汉明帝亲自沿渠巡视,帝后与百官看着奔腾不息的河水顺着河道,规规矩矩地向东奔流,无不欣喜若狂,汉明帝当即下诏,将王景连升三级,拜为食俸二千石的侍御史。同时,仿前汉制度,恢复河防官员编制。而王吴等随从官员,都因修渠有功升迁一级。 视察完毕,帝后又渡过河水,登上太行山,临幸上党郡,只到四月二十五日才返回京城。 这次出巡,了了汉明帝刘庄的一桩大心事。从阴历五月六日立夏开始,整个五月份,多次朝会的主角都是太尉府,所奏议的内容都是全国各地练兵情况。到了五月末,这天傍晚时分在宣明殿御书房刚议完事,侍中邓训亲自呈上了兰台御史中丞薛池与班超的两份奏章。 汉明帝已经起身准备返回章德殿,见状便用疑问的目光看着邓训。薛池的奏章定无小事,只是他怎么会和班超同时上奏? 邓训赶紧道,“陛下,此乃北军假司马班超参隗里令之专奏。这是御史台首官薛大人派员查实后的据奏!” “彼不好好练兵,参隗令何事?”刘庄有点意外,派班超驻训太华山,是遮断崤函古道,以为京师屏障。同时,他难道发现司马南与隗令有勾连? “贪赃枉法,勾结豪族,强兼膏田,夺奴婢徒附……” 汉明帝震惊地看着邓训,然后迅速接过两份奏章。他重新坐到御案后,仔细地阅完,慢慢抬起头,眼里露出一股杀气,先用朱笔重重地在奏章上批了个大大的“办”字,并重重地画了圈。然后,又怒声对权倌道,“果如此,司隶校尉部因何未奏?” 权倌吓得跪下道,“禀报陛下,臣不知缘由,司隶校尉部确实未奏!” 汉明帝怒不可遏,“传杨仁!” “臣遵旨!” 权倌至殿外宣道,“传侍中杨仁见驾!” 杨仁虽为侍中,但仍受卫尉节制,负责皇帝的贴身侍卫。此时他正站在殿外,闻宣便快步趋入殿内,“臣杨仁见驾!” “命汝速至司隶校尉府,传诏华松!” “臣遵旨!”杨仁扶剑出殿,匆匆而去。 汉明帝又怒视着三位宰辅、尚书令孙堪和尚书台众官,不满地道,“咫尺之遥,隗里几成国中之国,恣意妄为,汝等竟然未闻邪?” 汉廷正在以举国之力治河,且同时在各地隐秘地练兵,宰辅们确实都忽视了眼皮底下的三辅。因此,三公和尚书台众官员闻汉明帝传杨仁,都吓得低下头,一声不敢吱。 尤其是司徒虞延,更是紧张得心都要跳出胸膛。司徒府负责管理全国官吏,他又与楚王刘英有深交,皇帝虽然未动他,但心里定然不爽。此时,隗令犯事,司徒府便与司隶校尉部同样犯有失察之罪。况且,隗令在右扶风眼皮底下,很难说隗令犯事,不会牵连到行右扶风事的司马南。 而司马南之兄司马瑞曾经多次专程赴楚国拜谒楚王,司马南一旦犯事,势必牵涉到楚王,最终也将牵连身为司徒的他虞延。此刻,虞延的脑门上已经隐隐沁出一层薄汗,心里有一股大祸即将来临的不详预感,推之不去! 与虞延不同,其余重臣都在担忧,华大人这回怕是要倒霉了。皇帝容不得大臣犯错,隗里令枉法如坐实,司隶校尉华松便有失察之罪,轻则丢官,重则是要杀头的。而明帝不是让尚书台传华松,却是让自己的贴身侍卫杨仁这个侍中去传,更让众官相信,华大人怕是凶多吉少。 “三辅重地,祖陵所在,隗里令如此不堪,汝等尽皆失察,与姑息养奸何异?!”汉明帝越说越气,显然已经怒不可遏,厉声责问众官道。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除恶务尽 司徒虞延、代行太尉事赵熹、司空牟融、尚书令孙堪和尚书台众官都吓得跪地,低头不敢说话。 汉明帝见三公和尚书台众官无一人敢说话,气便更大了。他起身怒不可遏地拿起苔杖,可犹豫了一下,又放了下来。刚即位那几年,对犯错的官员,他年轻气盛,常常亲自执杖苔之。但随着年龄渐长,他已经很少杖责官员。 “隗里令如此胆大妄为,三公竟然蒙在鼓里,司徒府当自责考校不力!”虽然没有苔挞,但汉明帝还是怒责司徒府失察于下。 司徒虞延低声道,“臣忙于治河、练兵诸事,确对官吏有失察之罪,请皇上治罪!” 汉明帝没有治虞延的罪,他背着手在室内思忖一会,才正色道,“自即日起,派出郎官、谒者,对天下各郡国详访暗察。同时,令各州刺史,密考郡县行为。不管是两千石朝廷柱石,还是一千石以下各郡国官员,凡枉法害民者,一律杀无赦!” “臣遵旨!”司徒虞延赶紧领旨。就在此时,杨仁已带着华松进殿。 华松平时律已甚严,对官员考察也很严格,咋日他刚接到密报,言三辅右扶风隗里令有枉法嫌疑。原本,他便想亲自去三辅查访呢。此时,见是杨仁亲来司隶校尉府“传”他,华松何等聪明的人,迅速判断是自己的治下出了乱子。而这个乱子,一家是隗里令提前事发了。 “臣华松叩见陛下,愿皇上长乐未央!” “华松,汝知罪么?”汉明帝猛然转身,怒问道。 “臣知罪。之前臣察访发觉,右扶风隗里令木容毂有枉法之嫌。臣已派司隶校尉部别驾从事秋曹,带人隐秘前往暗访已年余,原本欲待查明之时,再禀报圣上,不意皇上已得禀报。三辅重地,木容毂乃臣举荐,彼赴任后臣为假象蒙蔽,便有失察之罪。举荐不失和失察之罪,按律均当斩。臣请皇上治罪,以儆众人!” 华松跪伏于地,叩首禀报道。 汉明帝愣了一下,看着华松。这老家伙脸色平静,先一通检讨,再自请处罚,这让人还怎么去处罚他? 本来,怒极的汉明帝是想将其下狱、并杀其须发斑白的狗头的,要不也就不会让杨仁去传了。可现在闻华松言,气竟然一下子消了。这老东西乃当朝大儒,官声一直不错,且一肚子智慧,他那里舍得杀啊! 此时御书房内众官这才知道,原来华松大人早已经访察明白了,人家只是在收集证据,司隶校尉部果真不是摆设。与华大人比较,自己整天忙于治水、练兵,对三辅之事一点未觉察,真是连落井下石都没有资格啊! 君臣二人在演着双簧,两人都未提起负有驭下失职之责的行右扶风事司马南。楚王事、司马南事、北匈奴“国师”事,都是汉朝最高机密,因事情可能涉及司徒虞延与朝中多位列侯,故而除窦固、杨仁、薛池、耿忠、华松等相关大臣知情外,汉明帝连三公与尚书令孙堪都瞒着,满朝文武自然更不知晓。 赵熹躬身说道,“陛下,臣以为当追究右扶风守司马南渎职之罪!” 牟融也禀道,“右扶风驻隗里,司马南难辞其咎,臣也以为应治其严察其失职之罪,以警醒天下各郡国二千石官员!” 汉明帝闻言,竟然由怒而喜,脸上隐隐露出一丝笑意,他对华松命道,“三辅重地,皇陵所在,朕限司隶校尉部亲自督办,京兆府与右扶风协办,御史台行监督之责,务要除恶务尽,限十日办结……” 华松叩首,“臣遵旨!吾即自往三辅,查勘枉法之事,清明隗里之治!” 汉明帝又对尚书令孙堪道,“代朕书诏,斥代行右扶风事司马南,驭下不严,枉费国事,如若再犯,必予严治!着司隶校尉部严治隗里令,除恶务尽,惩治乡霸,疏泄民冤,令庶民安居乐业!” “臣遵旨!”尚书台迅速拟好诏书,通过都亭驿派出的驿吏,驰送三辅! 只有老臣华松接的是一个棘手的活,一千二三百里,十日办结,除去来回路途耽搁的时日,剩下的时间只够抓人。皇上的诏命,迅速以六百里加急,通过险峻的崤函官道急驰至三辅! 这是司隶校尉部派出的快骑,正举着杏黄小旗,飞驰而过。这面杏黄小旗,是司隶校尉部有权直接拿人的标志物,即便王公、列候、三公也不敢阻挡。当然,只有对皇帝钦办的大案要案,司隶校尉部的司隶们才会持这面旗先拿人,后再查清事实! 冯菟对班老二到底用没用心、有没有能耐帮冯家讨回公道,心里并无疑惑。但几天过去了,华阴方向的官道上一点动静没有。想想当年在安陵农桑时班老二那个熊样,三脚都踹不出个屁儿来,心里到底还是揣着一只小鹿,开始惴惴不安。 这些天,她命自己的小厮每天呆在官道边上,就盼着听到这消息呢。 这天她自己恰好也在河边石桥头,看着河心奔腾不息的流水,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忽然,从华阴方向飞奔而来四匹驿马,冲过小桥,便又卷起一阵尘烟,顺着官道飞驰向西远去。 冯菟分明看清,驿官们手里的杳黄旗迎风招展,这让她激动得难以言表。她走回“别部营”时,心里的震撼无法想象,心里不断地感叹着,“班老二啊班老二,汝狗日的果真今非昔比,好大好大的能耐呵!” 又过了两三天,这天班秉和班驺按照班超之命,突然拟将冯菟和班前都藏匿起来,“宋夫人,今日朝廷有重臣来军营,司马命汝切勿出帐……” “哼!”冯菟甩手道,“班老二在吾面前,说的从来不管用!有朝廷大官来,吾正要拦路鸣冤呢……” 班驺吓坏了,长拜于地道,“正是紧要关头,夫人切勿使性子,应为司马着想,也为冯家着想啊!司马既然敢为冯家出头,也就与三辅一干官吏结下了梁子。夫人想想看,汝只要抛头露脸,三辅人将尽知司马为汝家出头,今后汝可就没法呆在三辅了……” 这话到底管用,冯菟闻言,一下子怔住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羁至帝都 是啊,难道自己想坐实班老二一个公器私用的污名么? 办了木容毂,又该得罪多少人?这些人巴不得找到班老二的短处呢。况且,让这些人知道是自己给班老二报的信,司马庄园与宋氏庄园相距不过二三十里,司马氏岂能容下宋家,她冯菟在茂陵还能安生么? 班秉和班驺是班老二的近卫,他们的话她不敢不听,于是便一下子老实了下来。 晌午时分,司隶校尉华松一行的车队,果然轰轰烈烈地来到太华山别部军营。前面是四名士卒骑着四匹骏马掌旗开道,华松坐轺车居中,两面是十六名骑卒护卫,后面又是四名士卒骑马断后,好不威风! 班超一身甲胄,立于辕门前,抱拳鞠躬致礼,“北大营虎贲中郎将窦将军麾下别部假司马班超,叩见司隶校尉华大人!” 华松先在车上回礼,然后下车扶着班超手道,“班司马,跟老夫就别来这一套。上次吾查汝,汝便公报私仇,参吾一本,皇上这是差点砍了老夫脑袋啊!这事不能就此算了,老夫此来,特为找司马算帐也!” 华松头戴獬豸冠,身穿直裾纭色袍服,外佩组绶。鞶囊(注:即装银质官印的绵袋)悬于腰间左侧,青色三彩绶带垂于鞶囊之上,玉佩则悬于腰部右侧。白须飘逸,慈眉善目。 班超闻华松要找他算帐,愣了一下,这次与上次可不一样,他正要张嘴争辩,华松摆摆手没让他说话,却自顾说道,“老夫前日挨皇上一顿责骂,便连夜赶路,一身风尘。别愣着啊,司马就是不服,也得先进帐赏老夫一杯水再说吧!” “请,大人快请!” 班超赶紧请司隶校尉至大帐内按序坐下,三位军侯与班秉、班驺等在帐下站成两列。华松先饮了茶,一语双关地感叹道,“太华山涧水,水好,茶好,人更是妙不可言也!听说司马故人在此,且美如天仙,何不让老夫也一睹为快?” 这老家伙可是司隶校尉,位高权重,此时竟然说起了笑话。班超心里忐忑,什么事也别想瞒了这人精似的老东西,只好为难地抱拳道,“大人,下官……” 华松知道班超想辩解搠清自己,于是又摆摆手,再一次没让班超说下去,自己却抱拳对班超真真假假地道,“吾再入营中,是来谢司马,司马是救了华松一命啊!当今皇上,眼里揉不得沙子。试想,三辅出了这么大事儿,吾和京兆尹、右扶风均被捂得严严实实。他日事大,京兆尹、右扶风必被杀头。而吾之渎职之罪,皇上亦不会赦免……” “大人言重了!”班超还礼道,“吾在华阴驻训,五陵原系吾老家。家中来人言及故事,吾甚为震惊,故不得不奏也……” 华松打断班超的话儿,“身为朝廷命官,司马此奏天经天义,不奏反为渎职!可惜的是,弓经(注:即弓零之父)曾为前汉末年南军屯骑校尉,也算国家栋梁。其子弓零也算老成,却不能教子。现弓零虽亡,然其后人也是世族之后,如何落到这般不堪,竟然为祸乡里,巧取豪夺,着实让人不解……” 感慨一番,便起身告辞。班超知他身负皇帝诏令,不敢留他。 走出帐外,见“别部营”周围士卒们训练之余在荒地内开辟出一块块菜地,里面生机盎然,一个老妇人头戴草笠,正和一个小女孩在菜圃里忙碌着。华松若有感触地道,“三年练兵,还有两年。刑卒家人有愿相随戍边者,司隶校尉部允其至此开荒相伴!” “谢大人!”班超心思还在案子上,闻言并没有欣喜,只是淡然致谢道。 两人一边亲热地闲聊着,一边相送出数十里,一直送到圣水河畔。临别时华松突然问,“班司马,汝可知此河为何为圣水河?” 班超被他问住了,华松学识渊博,见班超不解便又道,“当年太华山下尽是上林苑土地,那年孝武大帝来集灵宫祭祀西岳太华山,祭祀已毕,返程时御辇走到这里时皇帝忽感口渴,便伸手在空中划了一道线,于是这里地面便变成了一条小河,故名圣水河!” 看着班超疑问的目光,华松狡狡黠地一笑,却径直告别离去。 说这条河是孝武大帝一划而成,未免附会,班超并未当真。可他到底未明白这个老奸巨滑的人精话中之意,后来不久,一次班昭带着小儿从三辅奔向雒阳去看阿母,到军营中与班超短暂相会。 阿妹是人精,是班氏一族学问最高的才女,于是班超便向阿妹求教。结果,班昭用便面敲着班超的大脑袋取笑道,“二兄如此笨拙,如何替皇上分忧?华大人是暗示这里是班氏福地,可避是非,汝莫非还不懂么?” “华大人一心为公,这如何可能?”班超确实未懂。 班昭进一步解释道,“二兄想想,这次汝好不威风,连皇上都做汝后盾。如此,则班家在三辅众人,难免不会仗势欺人,枉法害民。到那时,被治罪者便是班家人。冤冤相报何时了,日子总是要过。华大人是替班家着想啊,这里土地肥沃,尽为荒地。大人网开一面,是允二兄将徒附移至华阴敷水畔……” 听班昭这么一解释,班超这才恍然大悟。 华松访问了军营,其实就是为了给班超一个交待,送给他一个大大的人情。 为查出隐藏在司马身后的北匈奴“国师”,朝廷暂留司马南,这才害了班超的老相好。他此来也算是赔罪,故而饮了茶后,便急匆匆地赶赴三辅。仅仅五日后,便案结返京。当一行人带着十七辆囚车于晌前路过太华山军营时,班超却再未让冯菟躲藏起来。 班超列队在官道边亭下,备好点心、温好茶水迎候。开道的十余名骑卒后面,是司隶校尉华松的轺车。两人抱拳致礼后,华松下了轺车,饮了驿茶,吃了几块点心,华松再抱拳道,“班司马,老夫皇命在身,不能再留,就此别过!” “大人,弓家恶人不过庶民,何故要羁至帝都?”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愁肠百结 “仲升有所不知,此为皇上亲自督办的大案、要案。木容毂皇上必亲审,杀头是无疑的。弓家众恶人,也是罪大恶极,不过由吾亲办,下司农诏狱即可。人心不古啊,吾不敢将其留在京兆府或右扶风……” 华松说了一半,就不再说了,班超心里明白,自然也不好再问。 华松带队离去,木容毂身着赭衣站在囚车之上,他从华松与一个高大的北军司马话别,就知道此人必是班家老二。到隗里几年来,他也听说安陵邑人班家老二娶了邓府千金,他本不该掺和乡人械斗这些事的。可司马瑞故意流露出欲整治冯家之意,弓家又重礼相托,他并非见钱眼开之辈,只是不好违拗司马瑞之意,便生生把自己陷进去了。 班老二一身甲胄,气场强大,与华松大人竟然也言语投机,平起平坐,对囚车上的自己竟然连看都不看一眼。自己过去也是食俸一千石的县令,现在却着赭衣站囚车,等待他的将是大汉律令的严惩,最轻也得丢官。此时,他冷眼看着威风凛凛的班老二,心里既有悔,而更多的是恨! 他后悔自己轻信司马瑞之言,虽然未贪恋弓氏的钱财和弓府上那数十个绝色美人,却做了弓氏的帮凶,致落得如此下场。他恨班老二参倒自己,但他并不担心自己有性命之忧。自己是司马南的心腹,而司马南是马家门客。只要司马南恳求马后,汉明帝便一定会睁一眼闭一眼,放自己过关! “班老二,老夫但有出头之日,定让汝班氏血流成河!”此刻站在囚车上的隗令木容毂,恨不得自己飞过去咬死班超! 而后面一溜多辆囚车之上,弓家的后人们都穿着赭色囚衣、自髡钳,仅有脑袋露在囚车顶上。汉时规定,刑徒只能着赭衣(注:以赤土染成赭色的囚衣)、自髡钳(注:即剃发并用铁圈束颈),这是刑徒罪人的标志服饰。 前汉时,赭衣不能着絮,冬季刑徒亦只能着单衣。建武22年,光武帝刘秀专门下诏,“徒皆驰解钳,衣丝絮。”从此,刑徒在判刑之后服罪期间,才可以解钳(注:即解除颈部铁圈),冬季也才可以穿夹有丝絮的棉衣。 此时弓家众人均着赭衣,因案子仍未办结,故均被剃了头发,颈部被铁圈锁着。他们已经都认出冯菟,见冯菟容光四射,抄手娇滴滴地站在官道边,分别对着一辆辆囚车啐了一口,便扭头不屑一看的厌恶样子,弓家后人们心里那个悔啊,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们恨死了,当然他们更恨站在第一辆囚车上的那个蠢县令木容毂,发现冯菟驱车离开安陵奔向太华山后,这狗日的蠢驴县令大包大揽。派出一群县衙求盗,竟然连一个柔弱的女人都抓不回。如果当初早将这个小骚货办了,冯垦那厮已经丧胆,那还会有人敢到班老二处告状?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当时求盗们已经得逞,已经截下冯菟。只因贪恋冯菟美色,偏要匆匆轮流尝尝滋味,舍不得迅速杀掉,这才误了大事。倘若知道这一插曲,他们怕是更要把肠子悔青了,也更恨死了! 华松在营区暂停片刻,等司隶们收下冯菟和小厮的证词,画了押,便带着囚车队匆匆上路,赶赴雒阳。 到雒阳后,汉明帝却不再过问这一铁案,也未全部交由廷尉府查勘,而是完全交给司隶校尉部与廷尉府共同审理。一个月后,木容毂没等到司马南援手,便在雒阳诏狱莫名其妙地中毒身亡,而弓家众兽也在司农诏狱尽被处死。 木容毂被毒杀身亡,廷尉展异大惊,亲自查处毒杀案,狱吏被抓起来一串,却最终一无所获。他只得向皇帝请罪,但汉明帝只是斥责了一顿,并未治他的罪。谁杀了木容毂,皇帝心里明镜似的。大案虽然办结,华松也终因失察之罪,同样受到汉明帝诏书斥责! 囚车走了,班超知事已办毕,便返回大帐。午食后,继续训练。但这阵势动静闹得这么大,最受震动的自然是事主冯菟。等一溜囚车都已经看不见了,冯菟还站在官道边亭下,眼里望着华阴方向,脑袋里是一片空白。 “宋夫人,人都走远了,回帐吧!”老成持重的班秉提醒道。 冯菟回首一看,果然见官道边,只剩下他二人。而敷水对面的训练场上,依然人喊马嘶、生龙活虎地训练冲杀着,班超带着三名军侯,则扶剑站立敷水桥头,背向军营大门而立,视察训练情况。 冯菟心事重重地挪动脚步,向营内走去。此时,辕门前当值的仅有一人,正是那个小陈祖成。见亭亭玉立的冯菟往军营走,他再不敢明目张胆地拿一双色眼瞅她,深深地低下头行礼。但一双老鼠一般的色眼,则用余光偷偷地偷瞄着这个人间尤物。 “人生能得此女,那怕匆匆一宵,本也将从此改邪归正,收心做良民算了……”冯菟都走过老远了,小还怔怔地望着那个身姿窈窕的仙人,嘴上的垂涎已经拖到胸前甲服之上。 冯菟回到宋母的木屋,正值宋母和水杳从菜圃返回帐内午食,看着茶饭不思、心思恍惚、进退两难的冯菟,老人一下子就明白了冯菟的心思。她清楚班超与冯菟曾经错过,她生怕他们再度错过,于是,她将冯菟抱于怀中,抚摸着她的发髻开导道: “老身早已看出,将军心仪于汝。俗话说,男找女隔堵墙,女找男隔层绢。自古英雄美人,天经地义!汝二人错过多年后,再聚首太华山,此是天意啊。人生最难再相逢,相逢切莫再错过。一旦错过,将再难相聚,必悔之终生矣!闺女听吾一言,可待夜浓之时,军营安静之后,专程进帐致谢,必水到渠成也!” “宋家阿母,吾……可宋家离不得吾啊……”冯菟的经历,她早已经告诉宋阿母。此时,闻宋阿母言,心里一阵悲苦,不禁再一次沾湿衣襟。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鹞自投罗 当天下午,三位军侯提议晚上大宴全营,班超心里高兴未反对! 于是,田虑带着二十余人进入太华山狩猎。他们祸害了一个下午打来四头野猪、一头獐子、三只羚羊和两只麋鹿。班秉、班驺二人则从宋母的木屋内,取出权鱼存放的几十木桶西域蒲桃酒,准备晚上全营畅饮。五十名胡人士卒,则拿出乐器,练习歌舞,准备大显身手。 此时,心情最复杂的是冯菟。她咬着牙,鼓足勇气,犹犹豫豫地走出宋母木屋,然后磨磨蹭蹭地蹭到班超的大帐前。 这大帐,自从那天赌气离开后,便再没有进来一次。潜意识中,她以为班超熬不住了,自然会到宋母木屋内去哄她、求她,甚至抓她。没想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使了一顿小性子,用了一顿心机,到头来,人家班老二根本没当回事儿,自己还是得巴巴地主动送上门去。 班秉、班驺兄弟二人故意躲藏到大帐的两边,这让冯菟少了些许尴尬、窘迫。 中军大帐之内,班超与华涂二人正对着挂架上的绢图出神,两人还在小声地争论着什么。华涂听得身后有些微动静,回过头来见她进来,便给她做了一个问安的手势,先主动退出大帐。大帐内只剩下班超一个人,冯菟悄悄地走到他身后,话不知从何说起,心里先是委屈,继而鼻子一酸,眼泪便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自己也真是没用,发了那么多的狠,越是想硬气一点,到头来越是不争气。突然,班超的话打破安静,如雷声一般将她惊醒,“弓家众兽全完了,汝应该高兴才对,何故又哭鼻子?这么大人了,丑不丑?” “班老二,汝狗日的也真神了,不看吾,怎知吾哭了?吾……是高兴才流泪的好不好!” 班超扶冯菟坐在身侧案后,自已回身坐下,班驺则进来来布了茶,然后抿着嘴退下。 班超看着低眉敛首、羞愧不已的冯菟,兴奋地道,“冯菟,当年吾欠着汝的,今生一辈子也还不了。吾心里从来当汝是吾的人,汝来了吾岂能不知?今儿晚别部全营庆功,也算是吾还汝当年欠下的一场喜酒……” 冯菟闻言,杏眼圆睁,端起茶水想泼,吓得班超赶紧想逃。可冯菟想想却又放下来了,她长叹了一口气,嘴里幽幽地说道: “班老二呵班老二,汝就作弄吾吧。汝敢说当年折腾吾,汝不是故意的?自从班家回到安陵邑,冯家赖班家佑护,两家惺惺相惜。风水轮流转,今日汝已非当日,冯家所剩不多,汝定然不屑,妾自哀冯家已无以为谢也……” “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吾帮了这么大忙,冯家何故如此小气。有镇宅之宝,还说‘无以为谢’,这说得过去吗?” “镇宅之宝?吾怎么不知?”冯菟愣了,抬起泪眼惊奇地看着班超问道。 班超哈哈大笑,手指着她解释道,“当年小妹惠班嫁人,吾伤心欲绝。汝兄问何故,吾告诉他,‘小妹惠班乃班家镇宅之宝,故而伤心也。’冯兄叹道,‘吾妹亦为冯家镇宅之宝也。彼嫁人后吾才知宅里冷清,可恨女人长大早晚得嫁人矣!’” 冯菟闻言,心里伤感、委屈,又流起了眼泪,心里道,“说什么镇宅之宝,吾在营在十数日,汝可曾稀罕过……”忽然想起这十数日两人在营中的别扭,于是嘴上又叹道,“长不大该多好呵,阿翁阿母疼着,兄长护着,侍婢丫环环绕着……宋家和吾家一样生口不旺,汝不知嫁去后吾有多难……” 说到这里,冯菟忽然想起什么,“吾明日欲归茂陵,汝放吾走吧。一家老少,正仓皇战栗,吾是主心骨啊。离了吾,宋家不知何样呢……” 班超摆摆手道,“家中事再不必操心,隗令已陷,无人再敢为难冯、宋两家。吾知汝欲归,然此时不是归的时候。难道汝想五陵原人尽知,是冯家女来华阴告状的么?吾意汝再耐心住几日,等右扶风将田地尽还汝兄、宋府,冯兄自会来营接汝!” 冯菟抹尽眼泪,点点头,班超的话让她感到心里一阵温暖。于是,便温柔地道,“君虽言之有理,然妾……家中有老有少,已归心似箭……” 班超闻言却吓了一跳,差点从坐床上蹦了起来,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别别别,别别,冯菟,汝千万别改了性子,这让吾浑身……汗毛倒竖……” 冯菟气极,一时哭笑不得,手一拍身前案子,大喝一声,指着班超骂道,“班老二,汝真是混蛋,不识好歹!别以为汝能耐了,混得人模狗样的,帮了吾,吾就会千恩万谢,求汝……求汝……吾只是离家已久,想两个娃儿了……” “求吾干吗?”班超哈哈大笑,笑得冯菟无地自容,头扭向一边,竟然又羞又气被弄得流开了眼泪。 班超笑够了,又长长吁了一口气,“吾闹着玩的,别哭别哭!汝信不信,宋家被掳去的田地,几日内必尽还之……超娶邓氏,是了却当年心愿,非想借势凌人也。今弹劾木容毂,亦从未言及宋家田地事。然大汉世族当道,庄园遍地,巧取豪夺,庶人多成奴婢,木容毂一倒,众豪族必知缘故,岂敢再要宋家田地?” “果如此,则太好了……冯菟谢二兄鼎立相助,帮冯家出苦海……”说着,又由衷地感叹道,“没想到噢,风水轮流转,安陵邑土疙瘩穑夫班老二,土头土脑,三脚揣不出一个屁儿来,也就一摊黏不住墙面的稀鼻涕,竟然会抖起今日威风,治了一班贪官污吏、乡俚恶霸……” “后悔了吧,现在赖着吾也不晚。”班超得到冯菟的赞赏,心里大爽,嘴上便没有把门的了,“不管汝怎么想,在世人眼里,宋家小寡妇已是吾班某的人了。当初在田舍汝一巴掌,坏了吾好事,这是命。今日汝又鹞自投罗,亦是命也。只不过,班超身在军旅,天下飘零,不能时时照顾汝……”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枕留余香 见班超并未听懂她的话,一时说得兴起,且越说越离谱,冯菟咬咬牙正色道,“二兄,听吾说几句。虽然吾恨汝当初无情,此时吾已知汝心里有吾,冯菟知足了……宋洪早亡,宋家一家老少就靠吾一人撑着,当初吾初嫁夜,并未落红,宋家一点不怪。吾已经离不得宋家,吾走了,宋家必亡……” “冯菟,汝如此苦自己这是何必?有冯兄就近照应着,宋家不会亡。汝两个孩儿,想留在宋家或带到班府,都是人情天理,完全自主……” “二兄,别再说了!” 冯菟尖叫一声,打断班超的话,“宋家老人待吾如亲闺女,吾断不能弃之。宋洪待吾更是不薄,吾要让其走得安心、放心……二兄,就让冯菟做兄长的亲妹妹吧,他日吾会至雒阳看望兄嫂,看望老夫人……” 班超怔住了,冯菟泪如泉涌,声音虽小却说得决绝,似已深思熟虑,他心中有了一丝不详之感。一颗兴奋的心如从高山之巅,一下跌落万丈悬崖,“冯菟,汝刚说什么?当年是吾无知,伤害了汝,超悔之晚也。难道,汝真的……要离开吾?” 冯菟抬起泪眼,直视着班超的眼睛道,“二兄,妾早不是五陵原那个无牵无挂的豆蔻小女了。冯菟虽是女流,然已是宋府一家之主。谢二兄挽留,明日凌晨,吾就要返回茂陵,二兄多保重……” 冯菟说完,不敢看班超上眼,起身面向班超,深深地鞠了一躬,便捂嘴啜泣着仓皇返回宋母的大木屋。 班超怔怔地看着冯菟含泪离去,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他没想到,年少时的荒唐、蹉跎,对冯菟伤害如此之深。冯菟哀怨的泪眼,悲痛欲绝的神情,在他的眼前晃动。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知道,他已经永远也不能得到冯菟的原谅,他已经永远的失去了她…… 当天晚上,月色如水,明亮的火炬把营区照得如同白昼。士卒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五十名胡人男女,围着篝火,奉献了一台别具风情的西域歌舞。办了隗令和五陵原上的恶霸弓家,班超心里高兴,他和士卒们同乐,一碗接一碗地豪饮,最终把自己弄得酩酊大醉。 当天深夜,酣睡中的班超,忽然觉得一个温软的女人与他相拥在一起。他以为是冯菟与他重归于好,两人恩爱如水,携手同赴瑶台仙境。第二天,他一觉睡到朝食之前,陡然醒来,猛一翻身,枕上尚有余香。他心里有预感,便急忙走到外帐。 当值的班秉禀道,“尕叔,汝醒了啊。婶天未明时便已离营,返回茂陵去了……吾是否将婶追回?” 班超心里如刀绞一般,他已知道,咋日夜必是冯菟,除了她还有别人么?他心里惊涛骇浪,面上却风平浪静,净脸、朝食,走进训练场。 半个月后,果然如班超分析的那样,冯垦夫妻二人,果然坐着辎车来到了太华山军营。 此番来与当年相见自是不一样,当初冯菟不得已嫁给宋家,冯垦曾和班超在田野里打了好几架,虽然班超未还手,他幸而未被揍得鼻青脸肿,但手脚也疼了许久。这一次不一样了,右扶风已将田地发还冯家、宋家,他是来感谢恩人的,来到汉军营前,冯垦战战兢兢,紧张得说不出话儿来。 一场血腥官司,让年仅四十出头的冯垦,仿佛年过半百。站在挺拔刚健的班超身前,恍如隔世。 冯菟来找班超告状,当时躺在病床上的冯垦并不知道。还是司隶校尉华松大人告诉他,言其妹冯菟正在班超营中,正是班超上了一本,才扳倒木容毂和弓家。因此,等身体一好,他便挣扎着想来军营谢恩,同时也是来看看兄弟。 可冯菟离家在外,宋家一家老少无主事之人,便派小厮来请冯垦。于是,他又赶到茂陵,等右扶风返还田地给宋家,并替宋家办理了接收田地事宜后,他便用牛车驼着五头猪、十几坛清酒,一家人欢欢喜喜、匆匆忙忙地赶来军营。 “参见班老二……不不,班司马……”见到从训练场上下来的班超,冯垦腿一软,差点跪下。倒是吕氏似见过世面一样,踢了他一脚,才没有跪下。 “嫂嫂好,兄长好!”班超却向吕氏抱拳致礼,然后向畏畏缩缩的小儿冯平瞪了一眼,冯平顿时魂飞魄散,吓得躲到其母吕氏身后。班超早知他是个不长进的小,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便顺手将冯垦小女冯玉抱在怀中,在小腮上“叭吱”亲吻了一口。 “尕叔好!”粉雕玉琢的小冯玉,虽然才七八岁,却一点不怕生人,模样、性格很有点其姑姑冯菟的味道,班超怜爱不尽,一丝忧伤令他眼里止不住便潮湿起来。 将其一家人请进大帐,冯垦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战战兢兢,十分局促。他还是那个安陵邑豪族,可当初的班老二今天已经是大汉司马了。 班超请一家人坐在帐内,班秉、班驺进来布了茶。吕氏读出班超脸上怏怏不乐的表情,便心里有数,嘴里轻叹一声道,“贤弟与小姑天生一对,小姑现在苦啊……司马氏步步进夺,宋家有今日没明日……” 可班超闻言却一无所动,这令吕氏莫名其妙,便只好也收住话头。冯垦一家在营中住了十余日,班超还带他们到集灵宫、太华山诸祠拜了山神,领略了秀丽风景后,才返回五陵原。 等冯垦归去时,天地已今非昔比,冯家在五陵原,确实已经没人再敢藐视。 邓尧乃大汉第一世族之女公子,班家班超三人俱成为司马、军侯,已经开始崭露头角。与弓家的官司打胜后,冯垦很快便做了亭长。而随着班超的事业蒸蒸日上,冯家和宋家也很快就成了安陵邑豪强大族。当然,这是后话。 …… 班超在太华山为冯家打赢一场生死官司后,冯菟拒绝了班超的挽留,悄然返回了五陵原。但班超却顾不得消化心里的失落与愁怅,因“牧马中州”策被粉碎已经相安一段时间的汉匈两国,形势再一次陡然趋紧! 这一年的五月,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月份。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促汉内乱 汉朝在大规模练兵,窦固已经应诏进入雒阳北军,帅旗已经在北军上空飘扬。而位于河西张掖郡的汉军马场和权鱼的私家马场,已经将一万五千余匹优良战马,钉上木渎(注:多层干牛皮掌),带着鞍具,专门送到雒阳北营。 汉朝在邙山北营、已移五原曼柏的黎阳营(注:原驻屯地魏郡黎阳县)和虎牙营(注:原驻屯地三辅长安城)、驻右扶风雍城的雍营四个地方,同时展开大规模练兵。驻塞北各郡的护乌桓校尉部、度辽将军营、护鲜卑校尉部,也都同时开始练兵。汉军各营,主要以训练进攻性骑卒为主。 另外,函谷、玉门、居延等关都尉,沿边各郡的郡都尉,也全部开始练兵。这些关都尉和郡都尉,主要担负防御职责,因此以训练积射士(注:步、骑弓兵、强弩兵)为主,以训练骑卒为辅。 汉帝国公开进行的轰轰烈烈大练兵,让隐身在汉朝河西的北匈奴“国师”呼伦看在眼里,心焦如焚。汉人向来后发制人,他比谁都要清楚,正陷在旱灾、蝗灾中不能自拔的北匈奴帝国,末日正在越来越近! 早在四月初,他便悄然派出可靠驿吏,将一封密奏送回蒲奴单于的龙庭。“牧马中原”战略被汉朝击破,呼伦已经判断,汉朝一定在北匈奴潜伏着奸细。因此,这封密奏,他一再交代“单于亲阅!” 在这封密奏中,呼伦又精心设计了一个重大国策,即“兑下乾上”策! 所谓“兑下乾上”,取自《易经》六十四卦之《履》卦。《履》卦卦象即为“兑下乾上”,意即上卦为乾(注:即天),下卦为兑(注:即泽)。兑为阴卦,而阴则柔。乾为阳卦,而阳则刚! “兑下乾上”策,说白了,就是釜底抽薪、以柔克刚、促汉内乱之策! 此时的北匈奴连年大灾肆虐,赤地千里,满目疮痍,牛羊死伤无数。蒲奴单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汉明帝治河将毕,举国开始练兵,这让他一筹莫展。而呼伦的“兑下乾上”策,提出利用汉与羌人矛盾,激反雍营副校尉司马南、楚王刘英与西羌各国,让汉朝自乱而北匈奴之忧! 呼伦认为,可由司马南与羌人据陇西、关西大地,并击破函谷关,陈兵函谷险隘,东拒窦固大军。而刘英在汉朝素有人望,天下归心。只要他在海边彭城举起反旗,天下必响应之。刘英与司马南东西相策应,必让汉朝战火四起,无暇北顾! 左贤王则将五万兵出塞北,就食汉地,并逼反鲜卑、乌桓,令汉不能悠然练兵,而仓促在塞北接战。呼衍部与左鹿蠡王部,则率西域诸国兵共八万大军,出河西,就食河西,并以为根据。塞北、河西与三辅之司马南部、彭城之遥相响应,汉军必首尾不能相顾! 呼伦在密折中最后说道,“陛下,汉军练兵未成,此乃吾匈奴帝国仅存之机会。待汉军兵成,一鼓而下漠北、西域,吾将片草不存!而激彼内乱,吾相机而动,既可迅速借汉朝河西、塞北之地就食,度过灾荒之年,又可于大灾绝境之时,举国南下与汉再争天下!” 呼伦此计,让正焦头烂额的蒲奴单于看到了一线生机。与其无所作为、坐以待毙,不如拚死一搏。游牧民族的血性,征战一生养成的杀伐决断,让他迅速同意了呼伦定下的国策。他派出驿吏,返回汉朝,命呼伦迅速实施“兑下乾上”策,并命各部暂时不得袭扰汉朝各边郡! 此时的汉军各营,正在紧锣密鼓忙着练兵。北匈奴停止袭扰塞北、河西,让各营顿感轻松了许多。隐藏在北匈奴的斥候并未传来密信,朝廷与各营均蒙在鼓里。进入五月份,由河西进入大汉腹地、甚至塞北各郡的西域商队突然增多。刘张麾下的屯骑司马耿恭在巡视边境时,抓获了一支特殊的驼队,迅速引起了汉廷的重视! 原来,这是一支携带大量礼品的驼队。耿恭用非常手段,查出了隐藏在驼队中的北匈奴三名使节。这三名使节担负着贿赂南匈奴、鲜卑、乌桓重任,刘张将这一异常军情紧急密禀汉明帝。但是,由于西池未送来重要信息,故而这一情况未引起汉廷的高度重视。 就在此时,长期隐身在右扶风隗里县的司隶校尉部别驾从事、侍中秋曹,直接密奏汉明帝,“陛下,春时进入司马浮屠之胡人,已经不知去向。进入五月后,西域胡人商队进入陇右、三辅多于常年,且有胡商隐秘进入雍营。据侦测,北匈奴斥候呼衍历隐藏于镖队之中同至三辅后,已经不知去向!” 本来,雍营常备兵力就比黎阳营、虎牙营、度辽将军营、护乌桓校尉营等要多,汉明帝即位后,重建郡兵,朝廷常备的各营一般千余骑。而驻长安的虎牙营调塞北五原郡后,雍营扩编至三千五百人,负责监督高原羌人和守护三辅、陇右的重任,并为京师雒阳提供屏障! 雍营地位如此重要,秋曹定然判断北匈奴人为雍营而来,否则他决不会越过司隶校尉华松,直接给皇帝上奏章。因此,秋曹的密奏,迅速让汉明帝顿然警醒。呼衍历自在太华山袭击班超未果,已经消失数月。此次突然出现,北匈奴人一定要有大动作! 他与三公、司隶校尉、尚书台众官紧急合议后,迅速命刘张和河西各郡,加强对北匈奴奸细的防范。同时,汉明帝专门下诏,令杨仁助司隶校尉部查清进入右扶风的北匈奴奸细。并给班超下诏,令其接受司隶校尉部节制,保护秋曹安全,防范三辅有变! 虽然此时的汉廷并不知道北匈奴又有新的动向,但汉明帝还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接到皇帝的急诏,班超迅速召唤权鱼进入太华山军营,令其利用权氏密布全国的货栈,开始监视司马南的一举一动!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风波骤起 此时的北军练兵使署内,虽然风声越来越紧,但窦固不受外界干扰,他将练兵事宜完全交付骑都尉耿忠,自己每天与从事郭恂一起,对着庞大的沙盘与满墙的挂图,在仔细思索和计算着汉匈两国态势。 窦氏善谋,当年窦融老大人殚精竭虑,助先皇光武大帝实施“休养生息、强根固本、蓄势而为”之策,使汉帝国迅速从战乱中崛起。永平五年(公元62年),又根据汉匈两国地理、民情、收成,为汉明帝献“先内而外、隐忍夺势,徐图西域、断其右臂”之策,并算定从十年后开始,两国必有大战。 当年,窦大人为北匈奴挖了一个百年大坑,先要断了北匈奴从西域得到的财货支持,然后通过汉人一代一代努力,彻底葬送北匈奴。“夫战者,当先谋势也!”窦固牢记着当年老大人的教诲。此时的汉帝国,不管是国力、民力,都占据着绝对的优势。而一旦兵练成,战力也绝对不输北匈奴人。 窦固熟悉北匈奴人,他知道此时风声趋紧,定然是北匈奴“国师”又出新招数,目的不过是想搞乱大汉,让汉朝不能按期完成练兵。肃清内奸、清除奸细,是杨仁、司隶校尉华松、御史中丞薛池的事,他看透北匈奴色厉内荏的本质,一心筹划着即将到来的两国大战! 这一年的五月,对窦固来说,更加不同寻常。北营在闭营训练,与外界几乎隔绝。此时身在北营窦固,两耳不闻窗外事,与中军诸位从事彻夜推演三年后将要来到的汉匈大战,试图从中找到北匈奴的命门。他不知道的是,正是他的大意,差点酿成大祸,断送了北征大业! 窦固将自己关在练兵使署内,与黄坫、郭恂率领的从事、幕僚们,将汉匈两国两百年来的大战,一一复盘、演示了一遍。前汉孝武帝时,两国大决战,匈奴人大败,逃到了漠北。可大胜后的汉帝国,也被沉重的军费几乎拖垮。 自武帝开始,汉朝戍边士卒高达九十万人,年耗费高达二十三亿钱。而大军历次远征漠北、西域,每次耗费达数十亿钱,而当时朝廷年入不足九十亿。朝廷捉襟见肘,民间十室九空,人口大量减少,教训不可谓不惨痛! 光武中兴后,国力渐复。尤其是永平年间,朝野齐心协力,励精图治,丁口已达三千多万,朝廷年入近七十亿钱。虽然治河耗费巨资,但支撑大军远征不是问题。但窦固深了汉明帝心思,他不想打消耗战,他要用最少的投入,打在北匈奴人最疼的地方,进而让这个邪恶的帝国,自己倾覆! 经过长久思索后,窦固将目光盯住西域。 经过多年旱灾、蝗灾的侵蚀,今日的北匈奴举国虽仍有铁骑二十万骑,能机动作战的精骑有十五万骑,但国力已经大为削弱。呼衍氏与左鹿蠡王五万骑为右足,左贤王与皋林温禺犊王共六万余骑为左足,而单于自将本部约四万骑制丁零为第三足。只要打断其一足,北匈奴这这邪恶帝国的大厦,将万劫不复! 左贤王的左足,已难有作为,对北匈奴关系生命的是肥沃的西域。窦固经过长考后断然下定决心,他将汉军红旗插在白山(注:即今天山东部,汉时称白山)顶上,定下“断足倾鼎”之计。 他算定,只要派一将率万余汉军出击涿邪山北匈奴皋林部,他再自握有五千精兵并辅以胡骑万余,自莫贺延碛大沙漠隐秘出白山,定可先破北匈奴白山呼衍部,再破左鹿蠡王部,然后夺取车师前后国,在伊吾和车师设立据点,为全面夺取西域奠定胜势! 谋略既定,他给汉明帝写了一道密奏。可未等他将奏折呈送宫中,朝野骤然起了风波。有十数位大臣上奏章,参他窦固勾连北匈奴,问罪当斩! 原来,在他闭门苦思的这段时间内,汉匈两国又发生了一系列惊天动地的大事。未等他醒过神来,汉明帝的诏书来了。这天傍晚,侍中邓训骤然来到北军。邓训宣读了诏书,汉明帝令窦固“即住北军,待御史查勘,无诏不得返回窦府!”又令耿忠道,“好畤侯耿忠,主持北军练兵事宜!” 为监督这道诏书执行,邓训作为皇帝的特使,便住在北军! 北军一直在进行封闭练兵,包括窦固、耿忠在内,将校、司马们平时都住在营中,他们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突然皇帝派邓侍中来营宣诏,主帅窦固形同被软禁,兵权已移于耿忠之手。练兵使署上空,虽然“窦”字帅旗仍在飘扬,但这骤然事变,还是让全军各营一片哗然! 邓训怕出乱子,赶紧请窦固升帐,向将校们好一顿解释,以稳定军心。 “各位将军勿要担忧,北匈奴狗急跳墙,派出大量斥候进入大汉,四处煽风点火。皇上是怕中郎将遭遇暗算,这才命暂勿回府!” 邓训费了不少口舌,一通解释,众人这才知道事情原委。但将校们悬着的一颗心并未放下,邓训的理由未免牵强,这可是帝都雒阳城,窦固是堂堂的汉军主帅,是威名赫赫的窦氏二代掌门人。北匈奴人有几个胆子,敢在雒阳城对窦固动手?区区几个北匈奴斥候,又如何能够近得了窦固的身? 但窦固和耿忠二将,却未受影响。汉军即将远征,北匈奴的末日已经开始来临,北匈奴不可能看着汉军举国练兵而一点动作没有。皇帝命由耿忠主持练兵,却并未削夺窦固的汉军主帅之职。众将校见主帅神色如故,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邓训则将这些天来发生的事,在大帐内向窦固和耿忠详细道出。 原来,汉朝秣马厉兵的时候,此时的蒲奴单于自然也在做着最后一搏。四月末,北匈奴大人于储率北匈奴使团自五原郡入塞,出使汉朝京城雒阳。于储的使团到雒阳不久,突然有一个神秘人带着重礼隐秘拜访窦府。当时,窦老夫人感染风寒卧榻不起,身为窦氏二代掌门人的窦固身在北营,窦府更由涅阳公主刘中礼当家。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西池颅觞 这个神秘人一行三人,以窦氏河西故人身份来访。刘中礼作为窦氏家主,自然热情地接待了“故人”。但双方刚按宾主礼仪落坐,简单寒喧,还没等刘中礼有机会问明“故人”来历,这个身着汉服的神秘人便与两个卫卒一起,突然七窍流血,战栗抽搐,并迅即毒发身亡,其惨无比! 刘中礼虽贵为先皇之女,且跟随窦固经历过无数大大小小事件,可她毕竟是女人,眼前这怪异、惨烈的一幕,让她一下子便慌了神。幸好身兼侍中庐侍中和窦府管家二职于一身的窦戈恰好在府上,他一面派人急报宫中,一边详细搜查了神秘人所带的“礼物”。他找到一封不知何人写给窦固的缣帛书信,一个人颅金觞(注:即以人的头盖骨制成的酒觞,顶部覆有黄金),一尊一尺高的黄金铸成的金人。 “西池……”窦戈一看金人与颅觞,脑袋便一片空白。西池乃大汉河西军大将西风长子,早年受窦融大人之托潜进北匈奴,逐渐进入单于中枢。窦戈曾经见过年轻时的西池,故而一看金人,便痛不欲生,泪如泉涌。刘中礼也战战兢兢地过来看了一眼,只见金人底坐上分明用汉文写着“魂归故乡”四字,而颅觞底部则刻着四个隶书小字“西池颅觞”。 刘中礼花容失色,捂嘴痛哭失声! 窦戈再打开信,便恨得牙齿咬得骨嘣骨嘣响。原来,写信人先在信中备述西池被查出、活着被剥皮、惨死、头颅制成颅觞、股骨制成鼓槌的全过程后,这才又叙述一番与窦固过去的“友情”,缣书最后写道: “昔在河西时,吾与将军有缘。今地分南北,虽大漠阻隔,犹思念将军。汉皇刘庄暴戾,逼死母弟,捕杀功臣之后,已天怒人怨。将军当世名将,且为汉军主将,若起兵诛无道,天下必归心!今与将军相约,若将军顺应天命,吾即上奏单于,起兵与将军共图大业,共享天下……” “共享天下?哼,这是栽赃……”刘中礼也看了信,她凄厉地叫了一声,眼前一黑,差点瘫倒地上。 就在此时,杨仁已带着几名羽林郎勿勿策马赶到窦府。杨仁勘查了尸体与所带之物后,并没有为难窦府,但却封锁了窦府厅堂,并将三具尸首带走。 如此大案,杨仁自然不敢自专,便连夜禀报了汉明帝。当天晚上,汉明帝宿在长秋宫,听完杨仁的禀报后,帝后为西池的遇难痛心不已。汉明帝沉吟良久才说道,“哼,这是冲着朕的北征来的。”他没有将此案交雒阳令查办,相反却对杨仁道,“是非曲直明摆着,诸卿勿要张扬,免得又是一场风波!” 汉明帝何等聪明,他一眼便识破了北匈奴人的花招。但是,如此大案,丝绢岂能包得住火。仅仅几天后,便弄得满城风雨,满朝文武竟然已经尽知。于是,以新郪侯郭嵩、御史台郎官杨终为首,数十位官员同时上书,建议皇帝切查窦固通敌案。连三公等辅政重臣都提议举行朝议,汉明帝也就只好点头应允。 朝议之日,朝堂之上呈现一边倒之势,一片喊杀之声。一番辩论之后,大臣们分成两派,以太尉赵熹、司空牟融、御史中丞薛池、司隶校尉华松为首的一派,则为窦固鸣冤,觉得此事背后必有阴谋,朝廷应查清真相,还窦氏清白。而以司徒虞延、新郪侯郭嵩、御史台郎官杨终为首的另一派,认为铁证如山,不杀窦固必潜藏祸根! 两派慷慨陈词,直接交锋,辩得面红耳赤,就差动手了。但汉明帝始终未表态,随便朝臣们斗法。朝会之后,朝中数十位中原功臣后人、诸王、列侯纷纷上书,一时间京城风雨欲来,对窦固的喊杀声四起。河西大将军窦融仙逝十年之后,雒阳望族窦氏,再一次走到了十字路口,面临着生死“大考!” 朝堂之上正在斗法的时候,杨仁则率领手下人竭力查找线索。但北匈奴使团成员一个不少,此案最终成了一桩无头悬案! 但汉明帝还是压下了众臣的奏章,但又不得不派邓训进入北军,罢了窦固练兵史之职,并严令窦固不得离开北军大营。还令邓训常住北营,监督北军训练。窦固深陷“使节案”中不能自拔,耿忠主持北军训练。太尉府、御史台虽然没有参奏窦固,但窦府门前却由开始由羽林郎当值,人员进出受到严厉盘查…… 同样是在五月份,当雒阳“使节案”正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一支庞大的河西商队渡过河水,到陇右金城(注:即今兰州西)后,驼队则一分为二。 一路以西上购盐为名,进入高原之上的龙耆城。使节悄然进入王宫,拜访了烧当羌王迷吾。迷吾虽表面上归附汉朝,但与呼伦的联系从未间断过。使节出示了呼伦的信物,并从靴底挖出呼伦的缣帛(注:即帛书),两人一拍即合。迷吾当即命使节传话给呼伦,“待雍营有变,吾定率大军出陇右,以为策应!” 另一路则从金城出发,顺着官道经上邽(注:即今天水)进入三辅。他们先在陈仓(注:即今宝鸡市陈仓区)、武功贸易,然后渡过汧水(注:渭水支流,今千水)进入右扶风雍县县城。这个大驼队进入雍城后,便包下一整座客栈,开始在这里贸易。数日后,又转至隗里县交易。 右扶风郡治所在隗里县,而雍城则是汉军屏障三辅和护卫京师雒阳的雍营所在地。但雍营和与原驻防长安的虎牙营都未设都尉领军,而是由驻隗里县的护羌校尉节制二营。 由于护羌校尉府设在隗里县,且护羌校尉时会代行右扶风事,因而雍营与虎牙营平时由司马领军(注:雍营与虎牙营重设都尉领军,已是公元108年安帝时)。汉廷开始大规模练兵后,汉明帝以副护羌校尉、行右扶风事司马南为练兵使,在雍营招募天下带剑世子二千人,与雒阳北军五营同时练兵。此时的雍营,已经有五千五百人之众! 司马南字方甫,江湖号称南方甫,或南方大侠、方甫大侠。他原为雍营步兵司马(注:汉军至明帝时已无步兵,此用步兵营编制),系伏波将军马援门客。石凉案发并下狱死后,由于马贵人被封皇后,且司马南并无参与石凉案直接证据,廷尉府与司隶校尉部便网开一面,因此司马南躲过一死。 石凉亡后,司马南被拜为护羌副校尉,领雍营,并行右扶风(注:相当于太守)事。他常居隗里县右扶风署,此时的雍营五千余众,则由三名司马领军训练。 一系列变故,让精明过人的汉明帝隐隐感觉北匈奴即将有新的动作。他预感一场新的暴风骤雨即将来临,便决定有所行动,先发制人,以逐步掌握事故的主导权。于是,经过深思熟虑后,他决定敲山震虎!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痴人说梦 此时,对汉廷来说,最重要的是通过司马南这一线索,找到呼衍历背后的那个人,进而铲除隐藏在汉朝腹地的北匈奴国师。因此,汉明帝与三公秘商后定计,决定收紧“缰绳”,逼司马南露出马脚。 五月末,汉明帝突然下诏,以让司马南专心练兵为由,令侍中、司隶校尉部别驾从事秋曹取代司马为右扶风。由此,司马南行右扶风事职权被剥夺,但仍为副护羌校尉,节制雍营,专心主持练兵! 隗里县因是右扶风治所,因而也是三辅大县,县治人口数万人,极其繁华。右扶风官署是一座庞大的高台宫殿式木质建筑,位于细柳路繁华地段,与护羌校尉府仅仅一街之隔。同样在细柳街上,离右扶风官署约一里远,还有一座鄯善货栈,则是大商贾权鱼的商业据点之一。 秋曹隐藏在三辅,有多个藏身之地。这个货栈,也是他的栖身之地之一。此时,秋曹和权鱼正在货栈之中。华松派出的密使,以最快的速度,紧跟在都亭驿驿吏的后面,将皇帝的诏书送到秋曹的手中。接诏令后,秋曹和权鱼两人迅速明白了皇帝的用意,秋曹一刻也未耽搁,即刻走马上任。 此刻在右扶风官署内,司马南正和郡丞张望商讨练兵事宜。张望原为雍营长史,被司马南举荐为郡丞。同时,司马南又举荐司马铁书,为护羌校尉府长史。 司马南身长丈二,年近五旬,长须飘逸,相貌魁伟。正事谈完,司马南端起案上爵一饮而尽,突然问道,“西边和北边,为何还无动静?” 张望道,“禀报大人,西边无动静。北边来人,言近期国师将亲临三辅。吾拟将其安置在庄园,再与大人相见!” 就在这时,五部督邮曹掾吏敲门而进禀报道,“禀大人,皇上诏书到!” 司马南迅速庄重地接诏书在手,折开红红的泥封,展开一看,瞬间一脸木然,长长的黑须竟然微微地颤抖起来。 张望见状,赶紧拿起诏书一看,也愣了,“别驾从事……秋曹……大人,这?” “哼!”司马南却拂袖而起,左右衣袖习惯性地凌空“啪啪”互相拍打一下,扭头扬长而去! 此时,功曹史、五官掾吏、主记室史、诸曹书佐等官员也都一起走进来,带着一脸张皇,看着郡丞张望。张望看着几名部下,他们都是司马南任命的官员,也都是他的铁杆追随者。司马南已经离开右扶风府返回街对面的护羌校尉府,此时张望成为他们的主心骨。 张望安慰众人道,“天塌不下来,诸位静待右扶风至。了不得,再回雍营!”众人听他这么一说,这才定下心来。 就在这时,门吏高叫道,“右扶风驾到!” 声音未落,身着太守冠服的秋曹,在八名司隶校尉部卫卒的护卫下,已经昂首挺胸、阔步进入右扶风官署大堂内。 府丞张望带着众掾吏一齐躬身抱拳致礼,“参见右扶风!” “诸位请起!”秋曹走到堂内大案后坐定。新右扶风就算首次升堂了,张望赶紧将花名和库册递上。功曹史、贼曹吏、五官掾吏、五部(东西南北中)督邮曹掾、主记室史、诸曹书佐等官员,这才一一抬起头来,一一报上名号、官职。 秋曹等掾吏和官员们都报出名号后,宣布人员一概不动,众官全部留任本职。当天晚,张望命在右扶风官署举宴,当地的三老、世族和乡绅全部应邀出席,为新任右扶风接风。从第二天开始,右扶风所属各县的县令纷纷来隗里城进见。新官上任,一派新气象。 履新右扶风的第二日,秋曹便至护羌校尉府拜见司马南,却吃了一个闭门羹。掾属通报,护羌校尉身负朝廷练兵重任,已经返回雍城,督促汉军练兵。 其实,此时的司马南并未返回雍营,而是直接回到了他位于陈国渠边的司马庄园内。陈国渠在茂陵邑拐了一个大弯,如一张大弓一般。在陈国渠南边,也就是弓背上,官道旁边便是如一座城堡一般的司马氏庄园和著名三辅的司马浮屠。陈国渠上有一座大石桥,从隗里县通向茂陵的官道,便经过这座桥。 而司马氏庄园隔河相对的,即在弓弦部位,是另一座大庄园,便是茂陵大商贾宋太公的庄园。两座庄园隔河相望,相隔约十余里远。目前,在茂陵世族中,沿陈国渠膏田已多为司马氏所有,真正的大户便剩下这两家。宋太公已经病魔缠身,但司马瑞却网开一面,对宋府数百顷膏田视而不见,令人不解。 此刻在司马氏庄园内他自己的书房内,司马南正与北匈奴使节在讨价还价。这个使节已经来了一段时间了,但一直被司马南软禁在司马氏庄园之中。皇上诏书下到三辅后,司马南便轻装简从,毫不犹豫地悄然返回庄园,并降贵纡尊,亲自召见了呼伦的使者。 使者被带进来,叩首进见,司马南睥视着这个胡人,冷冷道,“使者远来,何以教吾?” 使者自己起身,径直坐于案后,才平静地道,“国师命吾来报南方大侠(注:司马南字方甫,又名南方甫)阁下,数年前,因汉朝奸细西池泄机密,国师定下之‘牧马中原’大计,功败垂成。今西池已被单于正法,故国师又定下‘兑下乾上’策,欲阻汉朝练兵,从长计议,再求与汉一争天下!” 司马南不屑地道,“一争天下?哼!何谓‘兑上乾下’,愿闻其详!” “大侠请看!”使者指着墙上挂着的缣图道,“汉朝表面强,其实内弱。放眼天下,除东面为大海屏障外,北、西、南三面尽为敌国。南方有交趾,西边众羌国,东北有东胡,诸国表面忠于汉朝,其实无不盯着富庶殷实之中原。今国师定计,愿结交趾、羌国、东胡与校尉之雍营共图大业,共享天下……” “呸!” 未等使者说完,司马南忍无可忍,拍案叱道:“数年之前,北匈奴百业兴旺,兵势强盛,国师定‘牧马中原’策。结果,事未起而先泄,白白害死羌王东吾兄弟二人。当时,吾提兵在金城郡,未及行动,窦固已出龙耆城,‘牧马中州’策便胎死腹中。今汉朝治水将成,年年大熟,民殷国富,此时欲分汉,岂非痴人说梦?!”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成大事者 使者对司马南的愠怒视而不见,坦然辩道,“非也非也,此一时彼一时。今西池已亡,北匈奴虽蝗旱之灾频仍,然汉朝周边大势亦未尝有变。大侠或不知,汉廷内部不睦,诸王反心尤甚。国师‘兑上乾下’策,正是要借助汉廷内部变故,内借诸王之势,外借诸国之力,由内而外,先乱其北征之心,后再扳倒刘庄之汉……” 司马南右手掷爵于案,左手挥过,打断滔滔不绝的使者,“汉地诸侯不似前汉,封国军政大权尽掌于国相。刘延、刘英、刘荆之流,有诸侯王之名,却无诸侯之实,虽存反心,又岂能成大事哉?国师将希望寄托在诸王身上,定然又是竹笼打水,一场空欢喜!” “大侠差矣!刘延、刘荆或是浪荡子弟,可楚王却大不相同!” 使者辩道,“今日之彭城,已成天下归心之地。浮屠遍地,信众以千万计,汉朝国内,二千石官吏、列侯,莫不以交结楚王为荣。楚虽远在海边,可雒阳刘庄却鞭长莫及。只要楚王举起大旗,天下必四方响应。倘楚王起于东,大侠起于西,诸羌国出陇右、蜀中,单于领兵出塞北、河西,试问大侠,彼时刘庄如何应对?” 这次会面,司马南到底未做出任何承诺。 六月初,一个叫毗湿博奴的大月氏国佛陀,用一匹白马驼着佛经,从西部高原进入陇右,又过陈仓,奔向三辅。司马瑞带着族人,一直迎到陈仓,将佛陀迎进茂陵的司马浮屠。毗湿博奴在茂陵开坛讲经三天,近万名信众参拜佛陀,一时间三辅震动,各郡瞩目,成为佛界盛事。 这天夜深人静,一辆辎车从司马浮屠的后门悄然驰出。此时的浮屠前面,无数信徒仍从四面八方赶来朝拜,他们夜晚便扎帐蓬宿在浮屠的四周,一些庶人和贱民干脆露天而卧。辎车躲开众信徒,离开浮屠后,一直驰进司马氏庄园中,来到位于庄园西侧的司马氏宗庙前。 一个魁梧的身影从辎车内低头走出,昂首挺胸走进宗庙之内。这个佛陀正是毗湿博奴佛陀,此时,他一改白天敦厚、睿智、慈眉善目的形象,快步走到摆放着司马氏祖宗牌位的大厅内。而司马瑞则只能送到大厅门前,便畏畏缩缩地站立在门前,伫足不前。 此时的宗庙大厅内,灯笼闪烁,影影绰绰。只有一个少年婢女,在香案前侍候着香火。一个高大的男人正跪在祖宗塑像前,头叩于地。听到脚步声,此人慢慢起身,转身抱拳道,“参见‘国师’,大人辛苦了!” 原来,这个毗湿博奴“佛陀”正是北匈奴“国师”呼伦。闻地上人言,也赶紧也抱拳道,“方甫大侠辛苦了!”言毕,走到条案前,拈起几柱香在烛上点燃,插到铜香炉内,便在香烟缭绕中,退后几步,向司马氏祖宗塑像三叩首,嘴里念念有词地道,“臣匈奴大国师呼伦,叩拜祭奠陇右、关中王列位先祖!” 司马南闻言大惊,“关中王?呼伦国师……何有此说?!” 呼伦缓缓转身,看着魁梧的司马南,先在客人案前坐下,然后不容置疑地说道,“方甫大侠,吾此番前来,并非为说将军反汉。隗里令木容毂已殁,将军亦被削去行右扶风事一职,刘庄暂未动汝,盖因汝乃马皇后前门人也。然而,刘庄非常人,岂是因女人而坏江山社稷之君?将军危矣!” 司马南也在主案前坐下,并抱拳叩首,“还请国师明示,甫当如何自处?” 呼伦道,“欲逃出生天,其实也不难,只是需要勇气!刘庄暂未夺大侠兵权,方甫大侠手握重兵,且有陇右、关中羌人可助。如能巧借众羌国之力,则可得十数万众,非同小可。关中有崤函险关之隘,如运筹妥当,必有一线生机。存亡决绝之时,方甫大侠乃伏波将军麾下,岂能怀妇人之仁而坐以待毙乎?!” 婢女跪于案侧,为二人舀酒。司马南端起案上爵一饮而尽,半晌无言。 呼伦也端起爵饮尽,又说道,“吾知大侠心忧之处,是畏汉朝正举国练兵,畏惧窦固为汉军主将,畏惧河西有廉范、郑众、张江等汉将。为解大侠心中之忧,吾将去楚国,与楚王约定,岁末共同起事。届时,河西有呼衍部与西域诸国对付,楚王起于东,而大侠据关中,单于将举国南越塞北,刘庄势将四面楚歌!” “楚王果然会起事?”司马南闻言眼睛一亮,可又迅即暗淡了,“汉军有窦固有主将,楚王未必敢反,众羌国未必敢从之!” “哼!”呼伦“啪”地一声掷爵于案,厉声道,“方甫大侠何故如此仓皇,而长汉人威风耶?”婢女敢紧给他舀上酒,呼伦又长叹一声道,“窦固,当世名将也,只可惜刘庄不能容人。现窦固已为我‘死间计’所陷,失汉军主将之印,真可惜可叹哪!” 司马南闻言先是大惊,继而大喜,“原来如此,前番闻‘使节案’,窦固被削练兵使一职,吾尚疑其有诈,原来是国师出手,真可喜可贺也。只是……右扶风有秋曹在,羌国当如何联络?战后,当如何处置众羌国?” 呼伦摆摆手道,“将军起事,众羌国尽归方甫大侠节制。今刘氏据有汉家天下已数百年,雒阳有刘庄,然彭城有刘英。刘庄暴戾,汉地人心已渐归楚。郡国官吏,王公列侯,功臣之后,无不以交接楚王为荣。如楚王举起反旗,汉家天下诸郡国必响应之。因此,方甫大侠起事,当以楚王为旗,拥戴刘英为帝!” 司马南道,“楚王……黄老信徒,儒雅之辈,畏虎怕狼,未必能成大事……” “南方大侠不必担心,吾早已有成算!”呼伦对司马南的心思洞若观火,他未让司马南说下去,“吾使节已与楚王宾相(注:即门下宾客统领)颜忠、大将王平共同谋划,反不反,非楚王说了算。明日,吾即访楚,大事必成!事成之日,将军或可为刘英之汉开国元勋,子孙享受荣华宝贵。或可为关中王,占据宝地,大有可为,岂不妙哉!” 司马南闻言,又思忖一番,说道,“国师谋划甚妙,关中各郡国不足虑,惟三辅有秋曹,乃朝廷耳目,欲成大事,必先诛之!”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巨孝还齐 呼伦略一沉吟,“此事有何难哉?”说着,低声对司马南一番交待,司马南则频频点头。呼伦又说道,“明日吾离三辅,八月前必归。秋曹乃秋臣后人,不过一介武夫,勇有余而谋不足。吾东下之后,汝当按计行事。刘庄效秦皇,施暴政,必不容三辅有乱,则秋曹此贼必被下狱死!” 第二日,佛陀便启程东下,奔向二千里外的楚国。司马瑞带着数十名门客和信徒,亲自将佛陀送到潼津渡,乘船东下。司马瑞是个虔诚的佛徒,他在潼津渡(注:即今风陵渡)租了一条船,小心翼翼地送佛陀乘船顺着河水(注:即黄河)东下彭城。 送走佛陀后,司马瑞一行便返回三辅,途中在别部营地借宿一晚。当晚,司马瑞拜见了别部假司马班超。身为三辅名流,名贯关中的“大善人”,司马瑞莅临,班超晚上在大帐内举宴款待了他。华松避进别帐,三位军侯相倍。或许在司马瑞眼中,根本就没把一个区区假司马放在眼里。他虽坐客位,彬彬有礼,但身份尊崇的他,言谈之间还是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居高临下之态。 第二天黎明之前,便早早离去。待司马瑞离去后,华松从旁边的大帐内走出,两人站在帐前,望着远去的尘烟淡淡地道,“仲升,做好准备,进入三辅的时候快到了!” 班超道,“大人放心,右扶风召唤一到,超即刻提兵入隗里!” 二人说得轻松,其实此刻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司马南谋反在即,这几日他躲在司马庄园中,并未到位于雍城的雍营或位于隗里县的护羌校尉府。司马氏庄园如铁桶一般,秋曹打入的人员都被一一查出杀害。此刻,司马南在庄园干什么,朝廷是一无所知,秋曹、窦戈、权鱼三人在茂陵邑,却也只能严密监视庄园和浮屠,一无进展。 毗湿博奴佛陀在司马浮屠开坛讲经的日子里,信众最多达数万人,盛况空前。毗湿博奴每日高居坛上,讲经释法,道行高深,故而秋曹、窦戈、权鱼三人均判断这个佛陀是佛门中人,他们把监视的重点放在查找呼衍历身上。司隶校尉华松与杨仁一直呆在太华山军营操控一切,华松也支持右扶风秋曹的判断。 但侍中杨仁对呼衍历消失在三辅却并不在意,他敏锐地感觉到这个佛陀有问题。两个主帅发生了争议,班超插不上嘴,也不敢掺和。本来,前方大将出现如此重大的分歧,应该由皇帝来裁决。但是由于时间紧急,杨仁力排众议,决定亲自追踪、查明这个佛陀的来历。 杨仁有皇帝赐予的决断权,紧急时刻,他开始行使他的特权,一边严令秋曹、窦戈、权鱼防范三辅有变,一边亲自给皇上写了密奏,他告诉汉明帝,“陛下,臣判断毗湿博奴佛陀可能正是北匈奴‘国师’呼伦。请陛下除江革职,治其罪,并密令其经齐地返回楚国,助臣证实佛陀身份!” 杨仁令驿吏送出密奏的同时,自己已经租了一条船,只带着四名侍中庐郎官从潼津渡出发,顺河水(注:黄河)而下,追赶佛陀去了。 也只有紧急时刻、亲近大臣,才敢用这样口气与皇帝说话,杨仁先斩后奏,其奏章仅是禀报,没有一丝商量的口气。果然,非常时刻,汉明帝迅速做出反应。仅仅几日后,皇帝的密诏便送到太华山军营。诏书中说,“朕以为杨仁所言有理,已革除司空长史江革之职,并削其爵,令还齐地故郡自省。令司隶校尉华松,坐阵华阴,以杨侍中密信为号,除恶务尽,荡涤尘埃!” 华松阅完奏章,一边递给班超,一边感叹道,“杨大人此计甚妙,老夫谋不及也。只是可惜了‘江巨孝’大人,又要受一番委屈了!” 原来,这个江革可不是普通人,在朝野德高望重,素有“江巨孝”美誉! 江革字次翁,是齐国临淄人。他阿翁早丧,一直与阿母相依为命。适逢更始之变,天下大乱,义军揭杆并起。当时还是少年的江革常常背着母亲逃难,颠沛流离,经常以采拾野果奉养阿母。曾多次遇到义军,欲逼其从军。每次江革都涕泣求哀,言有老母年长,需要供养。 江革的孝心感动了红巾军,他们非但放了他,还不忍惊吓到他的阿母,并告诉江革,如何才能逃避兵祸。江革就是靠着一颗孝心,才与阿母在乱世中得以保全。后来,江革背着阿母来到楚国的下邳县,穷困潦倒,常常赤着脚,以给人当仆佣供养老母。 建武末年,江革才与老母回归故郡临淄乡里。每岁案比(注:每年各县官吏要按律进行验查登记户口,民户每人均须亲身到场,故称案比),因阿母年迈,不能摇动,江革都是自己挽车送母亲到县衙接受主吏验视,从不用牛马,因而被当时乡人誉为“江巨孝”。临淄太守感其孝,曾经派人带着礼物召其为吏,但江革以阿母年迈而拒绝了太守的好意。 后来,老母年迈而亡,江革悲痛欲绝,曾一度悲哀过度,有过轻重念头。他在阿母冢前结庐,居忧三年期满,仍不忍除去丧服,欲继续为母守墓。临淄郡守不得不派遣府丞带着掾吏,到其母墓前强制令他脱下孝服,结束居忧,并请其入太守府为吏。 永平初年,他被临淄郡举为孝廉,开始入朝为官。他先被拜为郎官,后补为楚国太仆(注:掌舆马、马政、制兵器、主织绶)。在楚王宫中,太仆位高权重,是重臣。但仅仅月余,江革便挂绶自劾而去。楚王刘英大惊,立即派宾相颜忠急驰追上,并劝他返宫继续就职。 但江革不为所动,坚持返回齐地临淄故里。江革才华横溢,刘英不忍,又令颜忠专程赶往齐地江革故郡,说你只要返回楚王宫,便拜为王子中傅(注:即王世子之师),但江革还是婉辞不受。在临淄数年后,又应三公府多次征召,进入司空府任司空长史。 当年,江革正是见楚王刘英与其门下宾客行为有不轨之处,故而宁愿辞官还乡为民,也不想趟浑水,自涉险境。但他曾在下邳为佣奉养老母多年,在楚国很有名望,且崇尚黄老之学的楚王刘英,又极其仰慕他。于是,汉明帝便先治江革“罪”,后削其爵,令其还归故郡“反省”。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夜回安陵 果然,江革返回故郡临淄不久,楚王刘英便派遣宾客统领王平,带着重礼聘请其为中傅。这次,刚受到皇帝处罚的江革,仅仅“犹豫”了数日,便接受了楚王之请,带着自己的门人燕广,主仆二人一起进入楚国,担任王世子中傅(注:即楚王子老师)…… 再说三辅,佛陀东下两个多月后,约到八月末,右扶风秋曹密报人在太华山营地的华松,又一支大型西域鄯善国商队,顺着官道进入茂陵邑贸易。 秋曹在缣帛书中说,“商队有镖师四十余,不同寻常。呼衍历仍藏身隗里,商队镖师已经进入司马庄园。窦戈已确认,‘镖师’尽为北匈奴‘国师’手下死士,为当年掳掠之汉人子弟,从小经酷训而成,甘为‘国师’而死!” 华松阅过密帛,雪白的长须阵阵颤抖,他倒吸一口凉气,才说道,“死士尽来,司马南之祸不远矣!”感叹毕,又对班超急令道,“仲升,虽然杨大人口令未至。吾担心右扶风秋曹有危,汝速带精干人员至三辅!” “末将遵令!”班超赶紧带着华涂、甘英等十余人,当天夜晚潜入安陵,到凌晨时分便藏身到了位于成国渠畔的班氏田舍中。 当年,田舍被歹人焚毁,芙蓉夫龙三与两子曾葬身火海。班氏一族逃到雒阳后,冯垦接手班家四顷薄田,为便于耕作,冯垦便又在原址上按原样重建了田舍。现在,这个田舍中仅有班前一家居住。 正是凌晨前最黑暗的时分,班超一行顺着田埂小路,悄然驰到田舍前。看门狗“汪汪”地狂吠两声,便躲到大门后的犬舍内。胡柏下马,悄然跃上墙头,翻进院内。他刚落地,一个男人从黑暗中冲出,举着铁锹便不顾一切地扑了上来。 胡柏没有理他,等到铁锹快到身前才闪开,并回手轻松下了铁锹,嘴里低声喝道,“自己人,勿要狂燥,汝家二公子回来了!” 原来,这男子正是班前。一阵马蹄声停在院前,两声狗吠让他惊醒了。接着,土狗竟然吓得直哆嗦,班前知道有狠主儿来了,便想也未想,提着铁锹躲在黑暗中厢房内,从窗口借着微光监视着院子。而身后,老婆与三个娃儿都战战兢兢地挤在榻上,瑟瑟发抖。 二公子班超在太华山练兵,且出手便办了县令和弓家,让班家的徒附们大受鼓舞。但班前知道,班家这是又与更多厉害世族人家结下了梁子。是祸躲不过,还是来了,有本事去对付二公子啊,干吗朝着人家的徒附撒气?本来,他想拚了,反正人家是来报复的,自己一家肯定是活不成的,索性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的。 现在一听说是二公子回来了,便赶紧冲过去拉开院门,将班超等人迎了进来。十一名士卒牵着战马鱼贯进入院子,马厩内已经有两匹马、六头牛,放不下这么多牲口,大院中班前新移栽了两排杨槐树,有五六匹战马便只能拴在院中树下。 班超站在院中,见正房比过去要高大,共有六间。地基比过去要高,全是木质结构。正厅前壁取下竖板,便通透穿堂间,完全是大户人家房屋格局。房顶上,还有两重飞檐。两边的厢房有十几间,夯土墙面,茅草苫顶。他知道,这肯定是冯垦的手笔。想想当年在田舍中的贫穷却美好的时光,眼里不禁湿润起来。 班前见班超背着手百感交集地立在院中正中,便说道,“老夫人与公子返回雒阳后,冯太公自雒阳归,便开始筑了这院子。这次官司后,冯太公对吾言,田地、田舍尽返还班家,作为谢礼。二公子,进入正房啊!” 班超点点头进入正房,只见厅内地上铺着席子,上面摆放着三案,纤尘不染。他知道,班前这是留着正房,等着他班超归来时好住。而班前与老婆孩子一家人,则守着下人本份,只住在灶屋内。 这时,班前的老婆也起来了,带着两个虎头虎脑的男娃仓皇进来施礼。班超与众卒一齐还礼后,对班前道,“吾此次归来,有大事要办。这两天,吾可能要躲在田舍中,切勿外泄,亦勿让外人进入田舍!” “公子放心,别的都好办,只是啬夫隔三差五常来饮酒,怕是……” “冯兄是自己人,不要紧,他来便让他来见吾。最近,安陵有什么新鲜事没有?” 班前一家对主公班超来到,自然十分欢喜。笼罩在三辅上空的阴云,身为徒附的班前自然感觉不到。听班超问安陵事,班前欣喜地说道: “今年虽风调雨顺,由于让官司闹的,收成不太好,但仓内有余粮,明春糊口没问题。弓家被办了,夺占各户田地,已尽数发还。男女连坐,男子尽徙戍力,妇人全部官卖为婢,或至边塞为役妇。十几名有姿色的年轻女子,则全部出为官婢,真是报应哪!陈家、马家、朱家等十四户大族,本来想一齐进太华山向公子谢恩,被吾和冯太公挡了。但各户都送了一头牛或马,有几头养在班家村……” 班前说了很多,在班超听来全是新鲜事儿。 这时,班前家的已经烧好粥,炕了粢饼,煮着咸鱼,全部端了上来,一边忙活,也一边感叹道:“二公子啊,汝当大官,班家好有面子呵,吾也跟着脸上有光。陈二爷闺女出门子,朱太公小孙子过百岁,李三婶子孙子办喜事,王三大爹家里失火,当家的都以公子名义随了份子,倍有面子,还都是上坐。” 或许是见到二公子公兴,这个爱说话的妇人又忍不住嘻嘻地笑了起来,吁吁叨叨地道,“嘻嘻,还有更厉害的。官司赢了,冯太公与李二家的也断了,这子好似丢了魂儿,大病了一场。现在与冯夫人恩爱得很,冯夫人又有喜了。只是官司虽赢了,冯太公却变得沉默寡言了……” 众人都让她说得笑了起来,吃完朝食,班超带着士卒们开始补觉。饷食(注:午饭)后,班超至院中喂食牲口。田舍外的农田里,除了正在劳作的班、冯两家的徒附们,安静得很。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秋曹被囚 班前已经与自家的徒附们打过招呼,自然没人敢到田舍中来打扰。按说,班超回到三辅,华松会通过隐秘的驿史通报秋曹、窦戈等人,今晚必有人来。 傍晚时分,班前提着网到成国渠内撒了几网,运气太好了,竟然抓了十几条大草鱼。他走上河堤,正要换一个地方,忽然看见冯垦背手低头,身后跟着一匹高头大马,马背上还驼着东西,分明是又来找他喝酒。班前大惊,急匆匆地返回田舍,惊叫道,“公子,不好了,冯太公果真来了……” 班超向院内田埂路上瞅了一眼,只见冯垦背着手,身后牵着一匹马,低着头,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儿,正慢慢地向田舍中走来。走到大院前,先若有所思地站在院前向远处的成国渠眺望一会,然后才慢慢走进院子。 走进院门愣了一下,院子里怎么一下子多了这么多马?嘴里刚喊叫了一声,“班前家的,快来取酒肉……”便慌忙扔下马缰,一溜小跑向院子西侧厢房前走来。原来,班超正带着士卒们在喂马,且正在对着他嘻嘻地笑着呢。 “班老二……司马,汝来了怎么不去吾府上?” 两人抱拳相见后,欢欢喜喜地打闹一顿,冯垦又与军侯华涂和众卒一一见礼,这才一边往堂上走,一边对班前道,“吾杀了一头猪,给汝带来了两条后腿,两坛好酒,本想与汝晚上大醉一场,不想汝家公子到底有口福啊!” 至堂上坐下,班驺看上茶,冯垦忽然看着班超道,“贤弟,五陵原不太平了,吾知皇上定然命汝会来。晌午后,家妹回来躲灾了。” “躲灾?冯菟归来躲什么灾?!”班超惊问。 冯垦长叹一口气道,“幸得贤弟相助,官司是打赢了,田地也还来了。本想过几年安生日子,不想,五陵原又开始不太平了!今天早间,雍营过来一队人马,抄了右扶风官署,捉住了右扶风大人,隗里县和茂陵邑已经宵禁。吾妹为躲兵祸,过几天便是宋洪的祭日,也顾不上了,便带着两个小儿逃回安陵。” 司马南动手了!班超心里惊涛骇浪一般,脸上却面不改色。他掉头对院内井栏边的班前道,“接冯菟来田舍,不要引人注意,要快!” “遵令,公子!”班前正在杀鱼,闻令答应一声,扔下刀便策马向安陵邑奔去。 “司马!”“司马!” 华涂和甘英、高轩烨、刘奕仁、王艾等人,闻雍营兵变,且右扶风秋曹被扣,生死不明,便焦急地一齐看着班超。 班超望着院外越来越暗的天空,面色严峻,一言未发。华涂道,“司马,司马南心狠手辣,他既敢兵变,定然已经孤注一掷,秋大人怕有性命之忧。涂以为,今夜是营救的重要时机!” 见班超陷入沉思,众卒们不敢再说话。不一会儿,冯菟与班前分别骑着马冲进院子。冯菟英姿飒爽,王艾迎上前去,正想扶她下来,可她自己已经旋腿跳下,扔下缰绳,便勿勿走到堂上。 冯菟脸上带着焦虑和淡淡的忧伤,却不敢看班超的眼光,远远便躬身万福,“小妹见过二兄!” 班超躬身抱拳,“见过菟儿,不必客气。吾问汝,茂陵发生了什么大事?汝回来躲什么灾?” “汝二人这是怎么了,莫非……有病?”二人不敢直视,十分尴尬,一边的冯垦被弄得莫名其妙,便不解地问道。 冯菟脸上一红,低首道,“二兄,出大事了……”班超、华涂与众卒都瞪眼看着她。冯菟急道,“右扶风秋大人私通北匈奴,已被囚禁……” 华涂喝道,“私通北匈奴?这怎么可能?” 冯菟说,“前几日,司马浮屠香火引燃柴草,点着房屋。大火烧了一日一夜,十几户人家被烧光了,死了七八口人。右扶风大怒,斥责了隗里令,亭长、啬夫均被投到隗里狱中处死。咋天夜里,天起大风,茂陵邑内于太公家宗祠火起,虽然救下了,还是把人吓得半死……” 班超打断她,“天干物燥,容易失火,这不算什么。当年,吾在五陵原时,那年夏天不烧几场。当然,班家田舍大火是有人使坏。可汝就因为这个,便要回来躲灾?” 冯菟道,“才不是呢!今日朝食过后,忽然大队士卒来到司马庄园,接着茂陵邑被雍营士卒接管。后来,司马瑞派管家来宋家庄园,通知吾节制家人,勿要外出,以免生事端。吾问发生了什么事,管家言咋日隗里出了大事,右扶风秋曹大人私通北匈奴使臣,已被护羌校尉司马南大人当场捉住。” “北匈奴使臣抵抗,被雍营士卒杀死。现在,隗里县城、茂陵邑都已经宵禁,到处都是雍营的人。太公和老夫人见多识广,担心三辅将有兵祸,便命吾躲到安陵来。如果安陵不太平,命吾干脆躲到雒阳投班府去!” “请问嫂夫人,秋大人被羁押何处?”华涂急问道。 冯菟摇摇头,她忙着逃命,那里还顾得上问这些事。再说,即便她多嘴问了,如此重大的事儿,人家又怎么会和她一个妇道人家说。班超皱眉看着冯菟,声音发沉,脱口而出,“司马瑞何故要将如此重大信息,通报于汝?” “哼!”冯垦闻言叱了一声。冯菟却红着脸,将头扭到一边。班超见状,觉得蹊跷,但守着众人,还是不好再问了。 “食总是要吃,飧食(注:晚餐)吧,夜半必有消息!”此时天已黑净,早已经到了哺时。班超打破室内的尴尬气氛,命开始晚餐。班前家的早已经准备好了晚餐,蒸肥豚、鲙草鱼、葵菜羹、梁米饭、栗米酒,十分丰盛。 哺食后,班超按兵不动,班前布上茶,冯垦兄妹二人陪班超和众卒,坐在堂上闲聊。 “右扶风出事,吾估摸着贤弟要来。汝是来提右抚风进朝问罪的罢,需要吾出人出钱一定直说。”冯垦义气风发地说道。从太华山归来后,他便象将魂儿丢在那里,浑身提不起劲儿来。隔三差五,便来与班前大喝一场。班超一归来,他便象浑身充满了力量。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三辅事变 班超却话中有话地敲打道,“汝什么也不用做,当好啬夫,种好庄稼,照顾好班家徒附、下人便行了!” 冯垦一时语塞,当着众卒的面,安陵啬夫老脸上彤红,无地自容。到底还是妹妹心疼他,冯菟见状,便替兄长接过话头道,“二兄放心,大兄要敢对班家侍婢胡来,吾会杀人的。自从与弓家这场生死官司后,大兄转性了成了好人了。李二家的百般勾搭,大兄长再未理过……” 众人都笑了起来,冯垦则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好钻下去。 班超不好再打击他的情绪,班家侍婢、仆人仍寄居在冯府,他又不得不敲打一下。但打人不打脸,他也只能点到为止。等冯氏兄妹二人归去后,便与华涂、众卒焦急地等待着消息,他相信今夜窦戈、权鱼必会派人来。 可一直到了夜里三更天后,一阵马蹄声才由远而近,窦戈麾下的一名信使持窦氏隐秘信物来到田舍。这名信使叫韩茕,也是窦府门客。班超将其迎到堂上,屏退左右,室内仅留军侯一人。韩茕顾不上寒喧,迅速口头通报了隗里军情。 原来,咋日晌午之前,位于隗里县细柳街上的右扶风府,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件。四名北匈奴使臣仿佛从地下冒出来一般,突然出现在右扶风府,并点名提出欲求见右扶风秋曹。按说,这四名北匈奴使臣并无从汉朝边郡进入内地的记录,这是明显不正常。当时,秋曹不在官署,但郡丞张望却命四名使臣在偏室等待。秋曹归来时,张望即禀报有北匈奴使臣来访。 秋曹闻报大惊,河西各郡《邸报》并没有通报北匈奴有使臣来访,但未等他做出反应,张望已经将使臣带了进来。 使臣进入厅内,便将一封单于亲笔书信呈上。秋曹明知有大事发生,危急时刻,他原想先稳使臣,再将其羁住送至朝廷。可就在此时,雍营士卒已经包围了右扶风官署。北匈奴使臣及三名随员见汉军包围了官署,便持械欲突围,双方发生激战,威严的右扶风府顿时变成纷乱的战场,四名使臣和秋曹的十余名卫卒、手下郎官,均被乱军斩杀,单于的书信也被缴获。 大战很快结束,士卒们团团围住了秋曹,只到此时,司马南才出现在秋曹面前。 司马南阅信后,斥责秋曹私通北匈奴,欲同反汉朝,罪不可赦。秋曹有口难辩,官署已经被司马南重兵封锁,如果此时自己夺路逃走,司马南将有借口控制整个三辅。为稳住司马南,秋曹掷剑于地,放弃了抵抗,因而被司马南羁押起来…… 韩茕是一个三十余岁的年轻人,是窦氏门客之一。他介绍完情况又说道,“现在,司马南已将北匈奴单于的信,与参右扶风秋大人勾连北匈奴的奏章一并急报皇帝。杨仁大人暂无音讯,彭城事态不明。今吾前来传窦戈大人急令,大人令司马迅速进入茂陵邑,在朝廷解决司马南之前,定要设计先救出秋大人!” 班超大惊,窦戈莫非乱了脑子?他手下此时只有十余人,而司马庄园有司马氏兄弟门客、庄丁等家兵近三千人,要救出秋曹谈何容易?于是,他又问道,“秋大人现被羁押何处?会不会已经被害?” 韩茕道,“司马南羁押右扶风后,曾挂出告示,言‘秋曹勾连北匈奴事发,武力拒捕,已被羁押。’司马南虽铁心反汉,然楚王如不举起反旗,司马南断然不敢妄动。否则,将被天下共诛之。因此,窦戈大人断定其暂还不敢杀害秋大人,并已通过内线查明,秋大人现被羁押在司马庄园之内!” 华涂出去提回一小袋栗米,在席上迅速制成了简易沙盘。班超看着隗里县城位置问道,“权鱼现在何处?” “权氏货栈已被查抄,权大人的人死伤惨重。现权鱼大人未至另一落脚点,与窦戈大人会合,下落不明!”韩茕痛心地道,“窦戈大人令司马今日后半夜即隐秘潜伏至茂陵,待令而动!” “隐伏茂陵,待令而动?” 班超看着茂陵邑周边,成国渠两岸,有无数村舍、田园,只要控制住一座隐秘的田舍,人员许进不许出,潜藏在司马庄园周围应该并不难。可只有获得司马氏庄园详情,才找到进入这座魔窟的办法,进而救出秋曹。于是又急问道,“请转告窦戈大人,吾亟需庄园内详情!” 韩茕似乎明了班超心中的焦虑,便指着栗米沙盘道,“司马大人,窦戈大人已经为司马选择好了潜伏地点。成国渠西岸,有一座废弃的侯氏田舍,田地为司马瑞夺去,一家人已迁徙楚郡。但田舍所在之森林,却卖给了宋府,现为宋府养马、养牛之所,是潜藏绝佳之所。” 班超看着“沙盘”,这个田舍与司马庄园隔成国渠,相距十数里。与身后的宋府庄园也是十数里。与繁华的茂陵邑约有二三十里,确是极好的藏身之地。于是便点点头,“此地与司马庄园隔河相望,确是好地儿!” 韩茕道,“对,侯氏田舍虽房屋破烂,然院墙尚好,水井栏仍能用。且临近成国渠,茂林环绕,林外便是茂陵大族宋氏墓地,故而十分荒凉。此地原为宋府围栏、放牧之地,后窦戈大人为监视司马庄园与司马浮屠,便以司马故人名义,悄然找到宋府当家人冯菟,租下此宅。故田舍内地窖中藏匿大量栗米、咸酱,马料也遍地都是,极是方便!” 班超看着韩茕,“以吾名义?冯菟并不认识窦戈大人,岂会相信?” 韩茕笑道,“初时不信,可冯菟看过窦氏信物,自然便信了!” 窦戈想办的事,还有什么不信的,这让班超无语。窦氏信物,与河西军信物相似,是一场月牙儿似的绿色玉佩。从很小时起,班超脖子上便有一块,冯菟如何能不识得? 当天后半夜,班超率华涂十余人在黑暗中,跟随韩茕贴着成国渠畔堤下的芦苇与杂草,悄悄进入茂陵地界。天亮之前,已经悄然藏身进了侯氏田舍中。 侯氏田舍位于陈国渠北边的一块繁茂之地,林地有几百亩大,长满茂密的松柏与槐树、杨树等杂木。森林南边,便是原侯氏的百十顷膏地,现已尽归司马氏所有。而森林北边则一马平川,数百顷膏地尽为茂陵大户宋氏所有。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侯氏田舍 这块林地北边的一半原为宋府所有,当年侯太公被司马瑞逼迫过甚,决心迁徙到楚郡投奔故族时,万不得已将田地尽卖给司马瑞。同时,却又将这一半森林尽卖给宋府。不知何故,贪婪的司马瑞却听凭侯家与宋府成交,而未加干涉。森林北边边缘之地,也就是临近成国渠河堤的一片高地上,风水极佳,正是宋府的家族墓地。 士卒们迅速在破败的院落内安生下来,推开石板,井栏内果然有水。林内漆黑一片,林外偶尔能远远地传来一两声孤零零的狗吠声。 韩茕带着班超与华涂走到河边,站在较高的河堤上,从林木的间隔向河北一看,只见对岸的十几里远处,仍能看见小小的一团灯火,在微微闪烁着,影影绰绰,那正是司马庄园与司马浮屠所在,即便是深夜仍灯火不绝。 韩茕很快便乘着夜色,已经悄悄隐进黑暗中,向窦戈复命去了。 班超送别韩茕,独自一人站在河堤上,望着灯火闪烁的司马氏庄园与司马浮屠,想到正身陷囹圄的秋曹,不禁心情沉重。此时他手下仅十余卒已置身险境,只要被司马瑞发现行踪,他们就将插翅难逃,万劫不复。在这样极度危险的情况下,如何救出秋曹,班超现在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更大的危机是,此时在三辅,京兆尹阎兴手中仅有数百名积射士,长安城防形同虚设。司马南是伏波将军马援麾下名将,曾跟随马援西征高原,南征诸夷。假如司马南铁心反汉,他麾下有雍营五千余众,整个陇右、三辅已经无人能够阻止他。别部仅有三百卒,班超对能否战胜这个百战老将,心里更是一点底都没有。 接下来几天,他们潜伏在这里,按照窦戈之令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焦急地等待着窦戈的号令。时间极其难熬,一直到第五天夜晚,窦戈突然带着一个西域佛陀现身了。僧人是一个塞人,穿着僧衣,面色和善、沧桑,看不出实际年龄。 窦戈匆匆进入侯氏田舍,顾不得寒喧,便简单地介绍了与他同来的僧人,“仲升,这位是司马浮屠主持佛师摩释迪,自己人,亦司马南最信任之人。”班超、华涂与僧人抱拳相见后,窦戈一刻也未耽搁,便迅速通报了重要情报! “仲升,天下将有大事要发生!摩释迪大师亲自带来急报,从楚国来的驿吏,将一封信送到护羌校尉府。信中只有四个字,‘达摩诞日’。护羌校尉府不敢耽搁,又将此信送到人在司马庄园的司马南手中。法师判断,这是北匈奴‘国师’从彭城传回讯息,令司马南于达摩祖师圣诞日,也就是十月初五,举旗反汉,起兵拒函谷古道,截断关中与雒阳联系!” 班超与华涂大惊,“十月初五,司马南莫非疯了?区区雍营数千众,欲以整个大汉为敌,岂不是以卵击石?再说,如此重要的信息,法师又如何知之?” 摩释迪颔首道,“吾为身毒僧人,原在月氏修行。后到西域,在精绝、鄯善国讲经。司马瑞大人专程派人至精绝国,请吾来主持司马浮屠,吾故而进入中土,开坛释经。司马氏兄弟对吾极为信任,护羌校尉府送信来时,司马南曾专门派门人请教于吾,‘达摩诞日是否是吉日?’吾证实是吉日!” 这消息毕竟太过重大,虽然对司马南必反班超有心理准备,但当消息一旦得到证实,他还是震惊不已。 其实,窦戈也一样,他忧虑地接着道,“仲升不得乱怀疑。法师觉得不同寻常,便于夜间潜出浮屠,亲自找到吾,通报了此事。司马南也没疯,届时,‘国师’将挟持楚王反于彭城。高原各羌国将听司马南节制,北匈奴单于将举兵南下塞北。杨大人在彭城,已盯紧‘国师’,并已证实这就是‘国师’定下的‘兑上乾下’国策,确实是一个毒辣的策略!” “‘兑上乾下’,以柔克刚?”形势远比班超想象的要严重,他先抱拳对法师表示谢意,这才又对窦戈道,“大人,既如此,吾以为干脆击杀司马南!司马南一死,众羌国群龙无首,必作鸟兽散……” 窦戈摆摆手断然道,“不能轻敌,司马南勇而有谋,雍营有数百人调驻隗里,想击杀之谈何容易。一旦不成,必坏皇上大计。皇上已令司隶校尉华松、御史中丞薛池和廷尉展异三位大人,迅即进入长安,负责共同审理秋曹‘通敌案’,并令司马南代行右扶风事。司隶校尉华松大人已先期抵达长安,但司马南却迟迟未将秋曹大人移京兆狱!” “秋大人是否已经遇害?!”华涂问道。 佛师道,“没有,司马南不敢擅杀。达摩圣诞到来之前,楚王未举反旗前,司马南断然不敢害秋大人。司马瑞曾请吾做说客,欲教诱秋大人。在茂陵邑司马庄园西侧内,有司马氏宗庙,庙下即为一个地牢。吾已探明,秋大人即被囚于此,并受到酷刑。惨哪,铁丝穿锁骨,重枷重镣,人或已废!” 危急关头,窦戈与班超都十分紧张,他们不敢走错一步。 华涂摊开缣帛图,班超急思对策。窦固大人深陷“使节案”不能自拔,楚王及门客们、南阳功臣之后们都弹冠相庆,司马南在隗里定也深受鼓舞。只要窦固落马,汉朝的主战将领只有耿秉等人,或许北匈奴“国师”断定,只要打倒窦氏,大汉北征势必化为泡影! 既然不能击杀司马南,时间离司马南起事已经不足一月,那就先救出秋曹再说。薛池与展异二位大人再过几日便至长安,届时司马南将不得不交出秋曹。而秋大人隐身隗里这么长时间,定然掌握着司马南大量秘密,司马南心知肚明,一定不会将秋大人活着交出去。 想到这里,班超咬牙道,“窦大人,吾将袭击司马庄园,先救出秋曹大人再说!” 窦戈思索良久,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听了班超的话,他从袖中取出皇帝的密诏递给班超道,“仲升,陛下令汝与吾二人,‘先救秋曹,勿惊司马南!’可司马庄园有门客千余人,家兵千余人,既救秋大人,又如何才能不惊动司马南?” 窦戈说完,僧人又从长袖中取出一张缣图展开道,“两位将军,司马庄园不过一座财主庄园,且暂无雍营士卒守卫,庄园内断然想不到有人敢袭击庄园,因此偷袭并营救秋曹大人或不难。只是如何不惊动司马南,需要仔细斟酌!”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隐秘突袭 班超和华涂仔细看着庄园布局,华涂忽然笑了,“呵呵,火攻!烧毁宗祠,什么线索也不会留下!” 窦戈、班超都为之一振,班超豁然开朗,窦戈也看着绢图拍拍脑袋,“有道理,火攻!明天晚上,吾将一应需用之物,弄来这里。偷袭得手后,便在庄园内四处点火,大烧它一场,让庄园愈乱愈好。得手后趁乱逃出,隐进侯氏田舍,再择机将秋大人送到长安疗伤!” 班超忧虑地道,“偷袭只能从庄园后门进入,要清理三座箭楼,要同时点燃四五处建筑。一个晚上,三座箭楼、四五处建筑被烧毁,司马南必被惊动,秋曹大人隐在茂陵邑疗伤,风险太大……” “唉,此乃不得已而为之啊。” 窦戈叹了一口气道,“庄园箭楼、空中廊道、庄园内高楼均是木质建筑,触火就着。即便有痕迹,他也怀疑不到汉军头上。别部在华阴练兵,远在数百里之外。长安的积射士、各县的求盗会有这能耐?顾不得了,让彼怀疑去吧!只是想将秋曹大人移出五陵原,难于上青天。走一步看一步吧……” 事起仓促,连经历过无数腥风血雨的窦戈都说出“走一步看一步”这样的话儿。时间紧急,计议既定,众人分头行动,窦戈与法师趁夜暗匆匆离去。 班超、华涂,则带着众卒,对着缣帛图,一遍遍地推演,将计划不断完善。只到夜已经很深了,众卒才去睡了。但班超与华涂却睡不着,太华山上与呼衍历的一战,让他们深受刺激。尤其是班超,不敢有丝毫大意,对着绢图,再一次细细地推敲着细节。只到觉得无懈可击了,两人才在黎明前和衣睡下。 第二天晚上,夜里约二更天,韩茕带着三个人悄悄来了。他们的马上驼着牛羊膏脂、丝绵、火石等点火之物,以及毡布等物品。另两人走了,韩茕却留了下来。士卒们紧张地用毡布捆扎着马足,韩茕也忙活起来,华涂不解地问道,“窦戈大人处,现在更需要人,汝干吗留下?” 韩茕认认真真地道,“不,窦大人说了,现在,班司马处更需要人。吾本来便是别部人,从今天起,吾已正式加入别部!” 众卒正在准备出征的过程中,班超又将侯氏田舍仔细巡察一遍。袭击司马庄园并救出秋曹后,也就捅了马蜂窝,茂陵邑定然被司马瑞家兵严密封锁、搜查,这片位于成国渠边的森林将是第一个要被搜查的地方,秋曹隐藏在侯氏田舍中,风险太大了。 韩茕悄然走近身前小声道,“司马,袭击庄园后,此处便会不安全。窦戈大人已经安排,救出秋曹后,将有人将其接应进安全地方!” 班超这才释然,看来一切尽在窦戈掌握之中。一切准备停当,韩茕在前,班超、华涂带着十二卒悄悄离开侯氏田舍,从树林前面的大石桥上,来到成国渠南边,便远远地向司马氏庄园绕过去。约三更多天,他们慢慢来到庄园的西边,隐在一条离庄园约两里外的大沟内。 大沟挺深,两岸长满茂密的刺槐。沟底有水,两侧长满茅草、枯槁。夜风徐徐,蚊虫叮咬着人马,战马不时用长长的大尾巴扫荡着讨厌的蚊子。 士卒们顾不得蚊子的骚扰,隐匿在东岸树丛中静待战机。此处正对着庄园的后门,通过沟沿上的矮树丛,可以隐约看清庄园后门灯火在闪烁。城头上,每隔几十步,便有一个火把,在夜空中极其醒目。而庄园的正门则在西边,通向茂陵至隗里县的官道。 司马庄园离成国渠约十余里,庄园在西,司马浮屠在东。庄园是一个完整的小城堡,墙高三丈,宽两丈。只有前后两个大门,门上都有箭楼,院墙四角也有高高的箭楼,箭楼之间有木质的封闭廊道从空中相通。 庄园内共有八个大院子,有四座四层以上的木质高楼,上面挂着很多红红的灯笼。庄园中间是一个大池塘,与成国渠相通,塘中有湖心岛,上面有亭榭,风景绝佳。庄园外有护城河,大门前吊桥已经高高吊起。 而司马浮屠则是由十几座浮屠组成的建筑群,只有一个象征性的围墙围着。每一座浮屠内,都会有一座高高佛塔,里面供奉着黄老或不同的佛像。每一座浮屠,主体建筑都是一个大殿,都有从月氏、身毒或西域云游而来的佛陀主持,都是一个设坛、释经、布道的场子,香火鼎盛,信徒众多。 此刻,庄园城头上灯笼闪烁,或明或暗,随风摇动。班超手一挥,甘英、刘奕仁、杨轩、郭匡郢四人躬着身子,隐身在茅草中悄悄向庄园潜去。邻近庄园时,便匍匐在地,悄悄接近护城河,并慢慢从水面上游了过去。 城头上人影晃动,他们等巡逻的庄丁走向两边,便快速地潜到城墙之下,甩手将铁钩掷上城头,便蹭蹭蹭地爬上几丈高的城头,匍匐在女儿墙下。左边两人一边聊天一边走了过来,刘奕仁、杨轩举手“飕飕”两箭,两名毫无防备的庄丁软软地倒下。甘英、郭匡郢迅速接住尸体,藏匿到女儿墙下的阴影处,防备他们倒地弄出声响。 右边两人提着矛,又慢慢地走了过来,他们又如法炮制,收拾了两名庄丁。接着,他们又悄悄向城门顶上的箭楼潜去。 虽然动作轻柔,城门下的一条土狗还是“汪汪”地吠了两声,吓得四人赶紧贴着墙头,一动不敢动。但城门下有人喝骂了一声,还恼怒地踢了一脚,冤屈的土狗迅速噤声。庄园内又有几条狗,跟着吠了起来。等到底下安静了,四人才又悄悄潜进箭楼内。 正是夜深时分,里面一二两层睡着十余名庄丁、门客,一人一帐,帐内人都在熟睡之中,庄丁与门客们果然毫无警戒之心,被他们四人一一抹了脖子。然后,他们通过空中的廊道,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到两角上的箭楼,一一顺利地斩杀了二十余名庄丁。 四人又悄悄向城门下走去,大门下只有四名庄丁当值。由于吊桥已经吊起,他们都懒洋洋地倚着墙在打盹。但一条土狗又被惊动,“汪汪”地吠了起来,迅即又畏缩进角落内,一声不响。一人无聊地骂了两声,一切又归于平静。 刘奕仁在前,甘英在后,四人轻轻来到城门下,“谁?”一名庄丁刚喝问一声,四人同时举弩射击,将四名庄丁击毙。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火焚庄园 杨轩、甘英重新爬上城头,他们没有放下吊桥,而是举着灯笼左右摇晃了几下。班超等人已经悄悄接近护城河,见状便策马越过护城河,进入城内。 在等待大队人马到来的时间内,郭匡郢伸手抓住狗后腿,将挤进角落内的土狗拎了出来。土狗头朝下,吓得瑟瑟发抖,一声不敢吱,郭匡郢右手捏着它的脖子,“咔嚓”一声,将其脖子捏断,土狗战栗着死去。 班超、华涂带着班秉、班驺和两个士卒向庄园中心驰去,刘奕仁、甘英则带着其余人,马上带着点火器材,向庄园内各地潜去。 庄园内的夜晚极其宁静,除了各院的土狗不时狂吠几声,一丝动静没有,整个庄园都沉浸在香甜的梦乡中。四座高楼上灯笼晃动,影影绰绰,十分安详。宗庙在庄园西侧,离庄园后门并不远,班超、华涂带着人顺着庄园中间的大道,策马驰到宗庙的位置便转向北,进入巷子,便看到了夜色中宗庙。 宗庙是一座高台宫殿式建筑,飞檐下挂着一排红灯笼,光线柔和详瑞、。走上台阶,离宗庙大门只有两三丈远时,一个庄丁伸出头来,“谁?”他刚喝问一声,班秉甩手刀出,直接穿透脖子,庄丁无声地仆倒出来。 另外三人急忙关大门,班超率众人一拥而上,斩杀三人,便向里冲去。大门前的庄丁惊慌叫喊声已经惊动众人,宗庙内十几名看护都持刀或长矛一齐扑了出来。班超挥动重锏迎上前去,左右开弓,当先向里杀去。这些庄丁或门客那是这些太华山士卒的对手,不一会儿便被清理干净。 华涂带着众人守着宗庙大殿门前,班超和班秉、班驺三人搜寻一下厅内,按照法师图上指示,在右侧侧室内找到地洞出口。顺着台阶而下,下面竟然很大,有贯通的房间四五间,里面都是水牢,污水有膝盖深,牢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霉烂气息。水中立着一排铁栅栏,栏内是一排铁笼,每一个笼内都吊着人,牢中共囚有二三十人。每人都鲜血淋漓,昏暗的灯光下形状几乎一样,根本分辨不清谁是秋曹。 情急之下,班秉出声问道,“秋曹大人,吾是太华山山大王,来救汝了!” 愣了一下,右边最大的铁笼内一个男人艰难地说道,“吾……吾……右侧便是右扶风……” 被垂吊着的秋曹,头垂向后,仰面朝天,已经奄奄一息。班超含泪挥锏砸掉锁,走进膝盖深的水中,抱起秋曹软绵绵的躯体,班秉慢慢地抽掉穿过秋曹肋骨的铜丝。剧烈的疼痛中,秋曹醒了过来,软绵绵地道,“放……开众人……” 班秉接过班超的重锏,一一砸开铁笼上的锁,将众人一一放了下来。班秉道,“汝众人趁现在庄园内混乱,赶紧逃命去罢……” “谢谢大王……”众人一迭声地致谢,能走的都跟着他们走向地面。 此时的司马庄园内,火光四起,人声吵杂,乱成一片。原来,宗庙内的战斗惊动了各院,庄丁和门客们蜂涌而出,刘奕仁等人只得提前放火,并大开杀戒,众人趁乱向西门靠近。城门楼上,三座箭楼已经腾起熊熊火焰,将庄园照得如同白昼。数十名庄丁和门客提着家伙向城门杀来,被刘奕仁等士卒在混乱中杀退。 庄园内人喊马嘶,救火声,哭叫声,响成一片。突然,临近宗庙的高楼上,牛角号呜呜响起,迅即更多的人向西门杀来。“干掉他!”班超先将秋曹抱到马上,然后与自己捆在一起,一边对众人喝道。华涂与班驺举弩便射,高楼上两人翻了出来,坠落楼下。 “杀出去!” 华涂当先而出,班秉、班驺保护左右,两名士卒断后,在混乱的人群中快速向西门冲去。庄丁和门客们如何能挡住他们,很快他们便与刘奕仁、甘英等人汇合一起,冲出城门,越过护城河,向黑暗中驰去。 等庄丁们放下吊桥,冲过河来,他们已经越过深深的大沟,跑出去几里远了。 来到成国渠边,掉头向司马庄园望去,早已经烧成一片火海,映红了半边天。两汉时代,有钱人家的建筑主要以木质结构为主,砖、石主要用于铺地或地下的下水道等建筑。正是九月份天干物燥的时候,这一把大火,让辉煌的司马庄园受到重创。 “可惜水牢里的犯人,一个也没跑出……”班驺懊恼地道。 “弟别难过,能不能趁乱逃出,看各人的造化吧!”兄长班秉少见地没有训斥小弟,相反却安慰道。 队伍没有再走成国渠石桥,而是直接冲下成国渠。权鱼马场的马都是身高体壮的优良乌孙战马,水性极佳,在庄园内被火烤了一顿,此刻它们兴奋地向对岸游去。赤萧背负着两个人,还轻松地游在队伍的最前面。 回到侯氏田舍中,窦戈早已带着四人在这里焦急地等着呢。 秋曹伤势严重,一直在深度昏迷中,按说窦戈应该连夜将秋曹送走,可成国渠上石桥、茂陵邑的各条大道的路口,都已经被司马瑞派庄丁或门客设上了卡。要想冲出茂陵地面,就只有杀出去。可秋曹伤这么重,根本经受不起。因此,窦戈便咬牙决定,暂且藏匿在侯氏田舍中。 这里的森林有几百亩,是周边最容易藏人的地方。但也正因为这样,明天司马瑞的人必然会重点搜查这个地方,他皱眉紧急思索着脱身之计! 班超将秋曹抱下,他已经醒了过来,窦戈给他清理、包扎伤口时,他又昏了过去。华涂清点一下人头,一场大战,竟然连一个轻伤的都没有,这让他与班超二人大喜! “向前叔(注:窦戈字向前),此地不可久留啊!”班超焦急地道。 此时,东边的天上已经泛起鱼肚白。窦戈叹道,“先躲在这里,是不得已而为之。天已经亮了,如果硬冲,离太华山或长安都很远,是冲不出去的!现在,茂陵邑是不能去。可靠的地方只有两个,一个是耿府,一个是宋府,司马瑞一般不会动。可耿府在城邑内,惟有宋氏庄园可躲藏一时!” “宋府?司马瑞为何不敢动宋府?”班超不解,想起冯菟在班家田舍中欲言又止的样子,班超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窦戈道,“司马瑞信佛,可却极好色。已经有妾二三十人,宋洪亡后,便又盯上了宋洪亡妇冯菟。曾请右扶风府丞张望上门送纳采,但却被宋府退了回来。宋府少夫人冯菟很有智慧,据说曾对张望道,‘小儿年幼,不想拖油瓶,对不起宋洪。待小儿能主家,倘若司马大人仍不弃,妾愿侍奉早晚!’就这么着,司马瑞便对宋府网开一面儿!”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金蝉脱壳 听了窦戈的话,班超心里一股无名火起,已经隐隐有了杀心! 可此时找到藏身之地最是要紧,眼前除了宋府可以栖身,再也没有别的地方了。但他心里不想去宋府,他实在不想再给冯菟、给宋府带来无数灾难。况且冯菟躲到安陵去了,他与宋太公并不熟悉。因此,他明知道窦戈此言的目的,也扭头不敢再接话儿。 其实,他是自己多心了。窦戈其实早已安排好了一切,但嘴上却又说道,“宋家家主少夫人冯菟,很有主见儿。吾当初看好这里,便想租下备用。当时,宋府管家宋军不敢做主,便去请示少夫人。结果,冯菟想都没想便答应了。从那时开始,只要吾或司隶校尉部诸郎官来到,宋府便将牛羊撤到别处,从不相扰……” 窦戈见班超还是低头不言,便无耐地轻轻叹了一口气儿。他知道这个正当盛年、却未经大战磨砺熏陶的班二公子,虽然勇武过人,但毕竟是史家之后,多愁善感,此刻仍被儿女情长困扰着。 士卒们都清楚他们面临的严峻形势,华涂指挥众人做朝食,将马喂好料,并掩埋掉多余的栗米,准备随时转移。等天快亮时,众人已经吃过朝食,严阵以待。 林子里天亮得晚,但还是渐渐亮了起来。正在河堤上观察河对岸的韩茕匆匆赶了回来,“禀报司马,司马庄园家兵开始搜索村舍、田野了!” 班超疾奔至高高的河堤上,从树林的间隙向南看去,只见司马庄园的上空,一团团黑色的浓烟仍在歪歪扭扭地飘扬着。相隔十几里,都能闻到空气中丝丝烧焦气味。显然,火已经全部扑灭,庄园内正派出了数百骑,一个一个村舍、一片一片沟坎、树林,搜查着夜晚留下的蛛丝马迹。 看着晨光中的这一切,班超焦心如焚。夜里十几匹战马的痕迹,定然清晰可辨。只要顺着足迹,要不了几个时辰,不难找到这里。再向北望去,蓊郁的森林遮挡了视线,可他知道,北方十几里外,便是宋府。 怎么办?班超的脑门上急出了一层细汗! “司马,快听!”华涂忽然提醒道。班超侧耳细听,分明听到了隐隐的吹打声。这个时辰是丧仪中“送饭”(注:汉人丧仪习俗,送点心、果品给行走不远的亡灵食用)时刻,这很象是谁家在办丧事。可树林周边数里,均是宋、司马两家田地,并无村舍。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上坟”(注:汉俗清明节、祭日祭亡人和扫墓称上坟,祭祀的一种)。可这里只有宋府的家族墓地,想到这里,班超的心口一热,便“嘣嘣”地跳将起来。 他急趋回田舍,只见一个长须中年男子正在恭恭敬敬地和窦戈在说着话。士卒们也都面带欣喜,围拢在窦戈身后准备出发。见班超和华涂匆匆而回,窦戈便招招手,欣喜地说道,“仲升快来,这位是宋府管家宋军,遵照少夫人令来接吾等众人了!” 宋军年过四十,长得精壮结实,脸庞黝黑。闻窦戈言此人便是班超,竟然“扑嗵”便跪下行了叩首大礼,“在下晨时方知宋府大恩人来了,宋军这厢有礼了!” 班超将其扶起,宋军又急道,“少夫人令小人亲自通报公子,请公子速随小人一起,陪少夫人上坟。此处田舍,由仆人、徒附放牧、伐木,应付探查……” 班超瞬间便明白了,这肯定是窦戈提前便安排好的。这个年过五十的窦氏管家、侍中庐侍中,仿佛有一丝当年窦融老大人和今日汉军主将窦固大人的风采,似乎永远掌握着一切,什么困难也难不倒他,似乎什么都考虑到了,遇到再大的难事也成竹在胸、应付裕如。与这位窦氏大管家、杨仁大人的主要助手相比,自己真是太嫩了! 司马庄园的庄丁和门客们要不了多久便会来到这里,容不得他多想,便向窦戈点点头,又向宋军道,“如果司马家兵问,河边蹄印如何而来,仆人、徒附当如何回答?” 宋军自信地一笑,“晨时少夫人便说了,‘如果司马氏问路上蹄印,便回答说凌晨见司马庄园火起,便十几人马想去救火,后见火渐小了,只剩下浓烟,显然是已经扑灭,便又回来了……’公子放心,少夫人聪明剔透,什么都想到了!” 此时,十几名仆人、徒附已经赶着二十余头牛,站在院墙外边等着,另有几人已经在挥斧轰然伐树。窦戈一挥手,班秉便抱着又昏睡过去的秋曹上马,窦戈、班超带着众卒,跟随宋军,从林子内向北穿行而去。 森林内林木茂密,越往北走,鼓吹之声越来越大。等到来到林地边缘时,恰好太阳正慢慢钻出云层,田野上朝雾蒸腾,大地阳光普照。一支上坟的队伍正在阳光下吹吹打打而来,庄丁们骑着二三十匹马举着魂幛,簇拥着两辆辎车、几辆牛车,队伍浩浩荡荡来到宋家坟地。 站在坟前的宋军一挥手,十几个庄丁骑着马直接钻入林地,向侯氏田舍奔去。而窦戈和班超则带着众卒,顶替了庄丁的位置。一身孝衣的冯菟一挥手,宋军便帮着班秉,将昏睡中的秋曹抬进冯菟的辎车内安顿好。 侍婢们摆上点心、肉脯、清酒等供品,点上香。庄丁们则从牛车上抬下用麻布扎成的庄园、牛马、车辆、金山、银山等大量祭器、供物,一一摆到坟前和两侧。又在两边树上,挂上一串串的由榆树皮制作的白色冥钱。 一身孝衣的冯菟别有一番风情,她面向班超躬身致礼。班超不敢看她的眼睛,仓皇间颔首还礼,但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一切准备停当,侍婢扶着一身白色孝衣的冯菟,带着两个六七岁的小儿,在热热闹闹的吹打声中,给地下的宋洪叩了头。祭祀礼毕,冯菟带着两个小儿退后站立。宋军则亲手点燃堆在坟前的冥钱,冥钱、供物见火就着,瞬间便燃起熊熊大火。 宋军则带着仆人、侍婢用木棍一边挑动冥钱,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主公啊主公,主母又带着小公子来给汝送钱了,好让汝在天上有钱花,在地下享受荣华富贵,保佑主母与两个小公子,护佑宋府一家平安……” 就在此时,从成国渠石桥上匆匆奔过来一列队伍,约有三四百人,旗上大写着“司马”二字,正向上坟的宋家人围了上来。华涂等人十分紧张,手已经紧紧地握着剑柄,班秉、班驺已经悄悄站到冯菟身后。 队伍离宋家墓地越来越近,宋军向班超、窦戈看了一眼,二人便也走上前,拿起木棍与庄丁们一起挑动供物,火势越烧越旺,劈啪作响,浓烟滚滚。 司马瑞的庄丁队伍在离墓地百十步处停了下来,远远地围着墓地。他们犹豫了一下,两名门客策马来到宋家人面前。众人不理会他们,继续上坟。管家宋军走过去,抱拳与他们说着什么。二名门客便握着剑柄,在吹打声和侍婢们的哭唱声中,走到人群中检查一番,到底未敢造次。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由吾接手 他们又走到辎车前,用剑鞘挑起帘子向里看了一下,未发现什么,便又抱拳向冯菟鞠了一躬,然后与宋军抱抱拳,便带着大队人马,开始搜索这大片大片的森林。 等司马庄园的人都进了林子,窦戈退后而立。班超却继续挑动供品,想起年少时在五陵原,与宋洪的一面之交。那时的宋洪,是一个儒雅、好胜、要强的世家公子,每次见到班超,都虚心地讨教击剑之法。此刻,五陵原如旧,宋洪却早已经化为泥土。 班超心里想着,鼻子一酸,眼里含着泪光,单腿跪地,嘴里念念有词,“宋兄呵宋兄,吾班某人来给汝上坟了。汝在天上安息吧,今日吾在汝坟前起誓,自即日起,汝翁汝母即吾翁吾母。汝两个小儿,便是吾小儿。汝之未亡人,便由吾接手了。宋府也有班某罩着,断不让司马氏妄为!” 说完,又恭恭敬敬地向着宋洪的坟鞠了一躬。 虽然吹打声响亮,但班超的话宋军、庄丁、侍婢们却听得清清楚楚。众人都震惊地看着这个班公子,站在班超身后的冯菟自然更是听见了。她没想到这个土坷垃班老二狗胆包天,竟然当着宋家人面说出这样话来。她怒视班超一眼,便面无表情,一声未吱,双肩却在微微颤动着。 送坟毕,冯菟母子上车,侍婢坐牛车,“庄丁”们则护卫着,返回宋府。 宋府格局、规模与司马氏庄园相似,也是一个坚固的城堡。庄园正门也是朝东,向着官道方向。庄园绿荫环绕,一条通向成国渠的小河,绕庄园一周,又通向庄园之中的数个池塘。庄园内大院落七八个,四五层高楼六七座。庄园内四边城墙下有一排排整整齐齐的民居,有无数徒附居住在庄园之内。 与司马庄园不同的是,由于宋洪早亡,太公年迈,宋氏庄园没有门客,仅有未经训练的庄丁不足千人,由管家宋军统领。班超进入庄园,先安顿好秋曹,然后便在宋军的陪同下,与窦戈、华涂一起匆匆巡视了庄园。 一圈下来,班超这会理解了冯菟。与司马氏庄园比较,宋氏庄园也是一座坚固的城堡式世族庄园,但宋氏庄园内的千余庄丁,不过是男性徒附、司隶,在司马氏门客面前,这些农夫根本不堪一击。如果司马瑞恼了要火拼,轻松地便可踏平宋氏庄园。这个聪明的女人对这一切心知肚明,她这是在稳住司马瑞,好让宋府苟延残喘。 宋军腾出正门旁边的一个大院子,有房屋数十间,专门让窦戈、班超及众卒居住。庄园内有医工,为秋曹细心清洗了伤口,并重新包扎了起来。秋曹伤得很重,肋骨断了几根,腿肿得斗粗,行动不便,只能卧榻。十指均被铜针穿刺过,肿得滚圆,只能直直地伸展着,连饮水都得人喂。 班超见状,心里后悔,应该将神医马神仙带来就好了! 此时五陵原上风声已越来越紧,宋氏庄园已经成为茂陵邑内的一座孤岛。班超进入宋府的当晚,宋太公和宋老夫人便在庄园华丽的正堂之上,隆重招待了窦戈、班超与众卒。可宋府当家人冯菟却一直不见人影,班超知道,此刻这个女人肯定因自己白天在坟前的一番话,正在怄气呢! 这个晚上,冯菟确实将自己关在楼上,她双手抱膝跪坐于榻上,正在生着闷气呢。班超白天在坟上的胡言乱语,伤了她的自尊,伤得很深很深。当年自己恬着脸儿想黏着他,可他却狠心抛弃了她。今天,如愿娶得邓府侯门之女,便又回过头来盯上了新寡的旧人。这有点小人得志的味道,让一向敢做敢为的她心里倍感痛苦! 与媳妇感受完全不同的是,宋太公、宋老夫人见汉军司马带人进了宋府庄园,且这个司马还是当年诣阙上书、名动五陵原的班家二公子,便知宋府有救了。 几个月前,司马瑞通过隗里令木容毂打击冯家,想通过让冯家走投无路,来逼迫冯菟为其小妾,进而吞并宋府举族农业。那是一段宋家极其仓皇的岁月,宋太公已经年迈,宋洪亡后,媳妇冯菟成了全家的顶梁柱,一府希望都寄托在这个柔弱的女人肩上。冯家到了危难时刻,宋家更是仓皇不已,是冯菟冒死冲到太华山通风报信,班家后生果断出手,木容毂这才被办倒,冯、宋两家这才死里逃生。现在,恩人班家后生来到宋府,两位老人自然是感恩不尽。 但两位老人亲自来到前院看望时,班超、窦戈却没有时间享受恭维,形势已十分严峻,司马南得知秋曹失踪,定然会在整个三辅严密搜寻,最终必然将目光盯上宋府。可现在的宋府却弱不禁风,他们已经主动接手宋氏庄园的防御,正在争分夺秒,开始布置抢修城防! 窦固与耿忠令其遮断崤函古道,班超便有临机处置权。秋曹伤势太重,无法隐秘运出五陵原,只有固守宋氏庄园一条路。况且,在隗里县旁边扎下一颗钉子,司马南欲反,就必须先吃掉宋氏庄园。而宋氏庄园内有徒附近三千人,司马南想轻松踏平宋氏庄园,绝非易事! 班超决心从太华山调兵,在茂陵与司马南一决高下。窦戈忧虑地道,“别部进入茂陵,太华山下之崤函古道岂不是洞开了?” “向前叔勿忧,吾留一曲人,定可不辱使命!”想到潼津塬之险,班超自信地道。 窦戈不再反对,班超便对班秉、班驺令道,“勿要惊动路上关卡,速返回太华山军营,令军侯田虑率前军、中军务于明日午夜之前,进入宋氏庄园。令后军军侯梁宝麟回军潼津塬,要不惜一切,扼守塬顶军营,遮断崤函古道,并派出可靠驿卒,以六百里加急,将紧急军情驰报北大营!” “末将遵令!”二人答应一声,急忙策马驰出宋府。 班超又严令华涂、宋军道,“速起庄卒,连夜动工,按照可抵挡司马瑞两千人半个月标准,迅速加固城防,制作抛车等防御之物!同时,庄内需备足可支撑一月之粮秣、柴草、弓箭、滚木、擂石、火膏、毡绵等需用之物!为防范司马瑞断河道,城内需迅速掘井若干,以备不虞!”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生命垂危 华涂抱拳,“末将遵令!” 宋军也道,“小人遵命。将军放心,宋府是大族,庄园内仓栗足可支撑数年,库中箭矢、器械足备,只是庄丁未经,不堪大战!” 班超断然道,“传令所有庄丁、徒附,畏缩不前者杀无赦,勇战负伤者由宋府养伤,并给予重赏。凡杀敌一人者,赏钱一千,膏田十亩。杀敌十人或民户阵亡一人者,赏钱一万,房一区,膏田五十亩。太公以为可否?!” “应当,应当……”这动静让两位老人吓得不轻,等华涂、宋军二人领命去了,宋太公才颤声道,“莫非将军认为,司马瑞会攻打宋府?” 窦戈道,“太公勿怕,有吾二人在此,定保宋府无忧。司马南无法向朝廷交出秋曹,定然会逼司马瑞查找。整个茂陵,只有宋府他未派人进来,且今日宋家又上坟祭奠宋公子。因此,司马瑞断然不会放过宋府庄园!” 当天后半夜,窦戈麾下三十余骑进入宋府。此刻,二人手里已经有劲骑近五十人,班超心里稍安。两个豪强大族间家兵火拼,宋府千余家兵,再有这五十劲骑相助,足可以抵御一阵。 天明前,秋曹突然清醒过来一会。他发着高烧,脸烧得彤红。见班超、窦戈一直在陪着他,他顾不上客套,便艰难地抓着窦戈的手道,“向前(注:窦戈字向前)……吾已探明北匈奴‘国师’来头。在河西张掖氐池城西有林氏庄园,主人林肜,字舍烟,是河西大商贾。真实身份为匈奴须卜氏贵族呼伦,北匈奴大人须卜图养子……小时被须卜图从云中郡掳到龙庭长大,从建武末年起即……即潜伏河西!” “如此机密之事,大人如何得知?”窦戈问道。 秋曹歇息一会又艰难地说道,“吾截住其一支驼……队,使节自高原烧当羌而来,系联……络迷吾与众羌国于十月五日佛节时,同时反叛朝廷。‘国师’带来近五十名死士……已挟持司马南,其反不可阻挡……司马南知吾得其真情,故才起兵包围右扶风府,设毒计陷害于吾……不知杨大人是否能在彭城抓住呼伦,大人,吾以为事不宜迟……当速报朝廷……” 还未说完,秋曹又昏睡了过去。 窦戈看着已经昏迷的秋曹,对班超急道,“已经来不及了,以杨大人行事风格,此次定然扳倒楚王。华松、薛池、展异三位大人已至京兆府,仲升当速派可靠之人,将事态驰报与三位大人!情势紧迫,并敬请三位大人不辞辛劳,速速亲自驰往雍城,持皇帝诏书弹压雍营。只要雍营不为所动,司马南便翻不起大浪,吾等亦获能得喘息之机!” 秋曹的伤情令班超焦心如焚,宋府医工已经手足无措。眼前的急务,也让他不得不接受窦戈的办法,眼下也只能这么办,没有更好的主意,于是便迅速派出刘奕仁、甘英二将,连夜出宋府,至长安报信! 一切安排妥当,班超与窦戈又连夜巡视了一下城防。只见华涂带着众卒连夜指挥庄丁,开始加固城墙和箭楼,设计防御物。宋军令庄丁从宋家林苑内伐大木近百株,连夜运进城中,士卒们亲自指挥工匠,选择木料开始制作抛车。 赏罚令已经让徒附、庄丁、役户都行动起来,庄丁们三班倒,按照华涂的图纸,将城墙加厚至两丈。数十名庄丁和徒附,负责将城外四周的石块、砖头,全部运进城内,他置各处。牛羊数千头,被连夜赶进城内,分置各院中。第二天白天,男男女女又不断将大量牧草搬进城中。 工程虽然进展很快,但夯土长筑城可非易事,宋军动员宋府三千余徒附,轰轰烈烈施工。可班超得到的禀报是,施工日夜连轴不停,最少也需要十五天才能完工。这让他忧上心头,司马瑞能给他十五天时间吗? 入夜后,宋氏庄园的施工并未停止。窦戈手下派出的斥候报回的消息是,司马瑞庄园仍在清理、维修庄园,对茂陵各村舍的搜查一无所获,正逐步扩大搜索范围,已搜索平陵、安陵等各陵邑。这消息让窦戈与班超二人稍微心安,别部到来后,便可利用这难得的时机,迅速加固城防! 更多的消息也正源源不断地传至宋府,权鱼派出信使也从隗里潜来宋府,禀报说司马南仍在隗里右扶风府,隗里县内暂未见异常。且华松、薛池、展异三位大人在京兆府也以司隶校尉部、御史台与廷尉府三府名义发出严令,命司马南速将秋曹解送京兆尹,司马南已经进退两难,只得严令其兄司马瑞抓紧搜索五陵原,务必找到秋曹。 夜里三更多天,班秉与士卒于潼前来报信,言大队人马随后便到。不一会儿,远处杂乱的马蹄声传来,田虑、梁宝麟带着太华山三百余卒举营而来。这让班超亦喜亦忧,这是谁的主意?潼津塬要地岂不因无人防守而洞开? 宋军负责安顿别部,田虑、梁宝麟见班超面色阴沉,便传来华松的口信,“华大人已令弘农郡太守付辛大人为潼津塬守将,率华阴、郑县、船利监各县郡兵拒潼津塬,嫂嫂小鱼儿、宋阿母等已被朱县令临时接到弘农郡暂住。大人令司马固守宋府,在司马南身旁扎下一颗钉子,并等待朝廷号令,擒拿司马南!” 班超闻令这才释然,田虑、梁宝麟迅速指挥士卒,听华涂指挥,筹备城防。而班超则带着马翼曦,给秋曹诊治。 宋府庄园内的医工,擅长调理百病,对较重的内外伤并不太专业。此时,秋曹一直高烧、昏迷,双手、双腿肿得滚圆,医工已经一筹莫展。马翼曦详细诊视一遍,悄然对班超禀报道,“右扶风体内多处骨断、骨裂,手指、腿内有脓肿,需剖开取脓……或已经晚了,吾仅有五成把握。倘脓入血中,便是神仙亦难救,况吾是假神仙……司马,汝看……” 班超震惊的看着他。这个马神仙是耿忠专门配给别部的一块宝,上马杀敌时勇力过人,一旦提着他的那几十个花花绿绿的小葫芦,则迈着小方步,从容淡定。可此刻,面对重伤的秋曹,马神仙分明也有点慌神了。 看一眼昏睡着的秋曹,班超没有选择了,他命人迅速将窦戈请来。二人商量了一下,决心手术救治。班超便抓着马翼曦的手道,“救罢,汝绝对是真神仙,吾就指望汝了。秋大人身藏朝廷机密,汝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其性命……”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大战将起 没想到,马翼曦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司马啊,吾是假神仙……右扶风,伤太重,也耽搁了……如脓入血中,大人则必死。即便手术,亦会流很多血……吾怕,右扶风坚持不到最后……” 窦戈眼里含着泪,也抓着马翼曦的手鼓励道,“汝勿怕,天塌下来,有吾与司马顶着。汝只管救人,吾和司马相信汝!” 三人都没有退路了,想将秋曹送至长安或别的地方,根本不可能。马翼曦抹尽眼泪,开始施救。他从一个蓝色的小葫芦内倒出一团蓝色药粉,命仆妇烧开水,和好药,慢慢给秋曹灌下。半个时辰后,秋曹完全昏睡过去,他便让两名宋府医工做下手,两名仆妇负责烧水,开始手术。 仆妇将马翼曦一包小手术刀,用开水烧开凉透,马翼曦先一一切开秋曹十指,将其间的碎骨挑出,将脓包、烂肉,一一切除。然后洒上药粉,再一一疑缝好。然后又切开胸部皮层,将打断的肋骨轻轻接上,挑掉碎骨,再慢慢缝好包扎上。最后,又将两条腿上被铜针刺伤的地方一一切开,挑净碎骨,切除脓包、烂肉,再一一缝好,包扎上。 门板便是手术台,上面铺了垫子和白色的丝绢。手术一直到天亮前,才告完成。此时,血已经染红了台子。班超和窦戈不放心,便一直陪着。两个杀人无数的勇士,面对屠宰场一般的手术台,其心理受到的震撼,还是难以形容。 天亮了,秋曹全身被裹上白绢,仍在安静地睡着。而马翼曦却累得倒了下去,手都没洗,染满血的外衣都未脱,精神一垮,便一头睡了起来。冯菟带着红绡和几个仆妇,提着熬好的鸡汤匆匆忙忙赶来,命众人吃了朝食都去睡一会,由她亲自守候着秋曹。 一直到饷食时分,药劲慢慢过去,秋曹才慢慢醒了过来,虽然浑身疼痛令他微微哆嗦着,但神智却第一次那么清醒了,烧竟然也神奇地退了一点。冯菟急忙令仆妇叫起班超、窦戈与马翼曦。马翼曦检查了一遍,脸现兴奋神色,又从一个红色葫芦内倒出一些药,命仆妇和水灌下。 秋曹有很多话想对窦戈和班超说,但他失血过多,身子太虚弱,冯菟一口一口地喂食少许鸡汤后,他又慢慢睡了过去。 马翼曦又迈开了他招牌式的小方步,自信地对班超、窦戈禀报道,“右扶风身体强壮,顶过去了。只是多处骨裂,不能乱动,需静卧数月……” 班超、窦戈二人闻言,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当天后半夜,甘英、刘奕仁也归来了,并带来了华松的命令和司隶校尉部的兵符,令郎官窦戈为司隶校尉部别驾从事,迅速进入河西,剿灭氐池城林氏庄园,断了呼伦的归路,斩断北匈奴与潜藏大汉斥候之间的联系。并命窦戈剿灭林氏后,持节率本部出访高原各羌国,警告各羌王,“各国胆敢有异心,朝廷必严罚之!” 华松特别严令:“可调动沿途郡兵,如遇抵抗,杀无赦!” 窦戈不敢耽搁,连夜出发。出发前,二人来到秋曹的病房,恰好秋曹已经醒了,他叮嘱道,“林氏在河西,有商队数十个。将军此去河西,当警醒沿途各郡,严查各商队。凡林氏商队,一律由各郡扣押细察,勿放走一人!” 窦戈领命西上,拒守宋氏庄园的使命,落在班超一个人肩头! 朝廷的缓兵之计到底起了作用,整整十数日,等宋府防御体系已基本成形,连东西两门前坚固的瓮城都建成了,司马瑞才派人来宋府。原来,五陵原及周边都快搜索完毕了,也没有找到秋曹身影。九月十六日晌午前,司马瑞派管家来宋府,言第二日司马浮屠有大佛会,邀请宋太公夫妇与冯菟出席观礼。 宋府当家人冯菟接待了管家,并婉谢了司马瑞的好意。 管家离去后,冯菟想想觉得不同寻常,便硬着头皮来到前门旁边的前院,厅上班超召集屯长以上军官,刚部署完毕晚上的防御,便见到冯菟款款走了进来。从班超进入宋府自现在,已经十数日,冯菟因憎恨他那天在宋洪坟前的疯话,便一直故意躲着不见他。此刻见她进来,两人都格外生分,尴尬地互相点点头。 军侯、屯长们都友好地对冯菟点点头,华涂自侍与冯菟心理上更亲近一些,便故意道,“嫂夫人好,难为嫂嫂那日在坟前相救,弟兄们感激不尽,一直没有机会表达谢意啊!” 冯菟笑道,“吾命都是汝和别部营兄弟救的,说谢字干啥。在宋府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尽跟吾说!”到底是在自己的家园,冯菟一张嘴便摆开了当家人的架势。 班秉来布了茶,并恭请道,“婶婶请坐下用茶!” “吾不坐了,一句话便走!”班秉的一句婶婶,让冯菟脸色绯红。她扭着身子低头看着墙壁,对班超说道,“今日司马瑞派管家来府,请吾一家至司马浮屠观赏佛会盛事,吾拒绝了……之前有佛事,也来请过,宋府从不参与,后来也就不请了。今日这是为何?吾寻思,这有点……不同寻常。” 班超正感到尴尬,见冯菟说起这事,便顿时忘了窘迫,正色道,“冯菟,汝感觉一点没错,司马瑞这是派人来察看动静哪。今夜或明后天,司马庄园必会攻打宋府。大战将起,汝且转告宋太公与宋老夫人,勿要害怕,有汉军数百人在宋府,宋府已成堡垒,有何惧哉?” 正在这时,两名庄丁抬着正在养病的秋曹走了进来。秋曹已经度过了危险期,但医工还是提着药匣跟在马翼曦后面。班超和冯菟赶紧迎了上来,班超道,“大人,庄园有吾防守,汝应该静养才是!” 秋曹气色已经稍好一点,马神仙果然是神医,秋曹身上的烧已经完全退了下去。但是双腿仍然肿涨不能行,双手十指和胸部都裹着一层一层麻布,不能动弹一点。 看到班超,秋曹焦急地道,“闻司马府来人,吾觉得今明两日便有大事。杨大人在彭城,东边吾不担忧。窦戈大人至河西,陇右、河西便也无虞。可司马南老奸巨滑,城腑深厚,手握重兵,别部区区三百卒,吾不放心哪!”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兵临城下 班超蹲到秋曹担架前道,“大人放心,别部已经安排妥当……” 秋曹艰难地摆摆裹着纱布的手道,“仲升,汝未和司马南打过交道。彼一生从军,能谋善断,勇悍无比,非比常人哪!想一想,是否还有漏洞。城上有别部,吾不担心,对了,庄园中小河,水下可否钻人?!” 班秉禀报道,“华军侯已经命人用铜栅栏挡住,且河道两头有庄丁把守,万无一失,请大人放心!” 秋曹点点头,松了一口气,却再也想不到什么漏洞,便说道,“吾便在此,陪汝坚守宋府!”说着,又对冯菟道,“谢宋夫人救命之恩,吾闻司马瑞是盯上汝了,一直骚扰宋府。这一回啊,让别部帮汝好好教训一下司马氏,也好出一口恶气!吾早闻汝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吾这班贤弟可一直想着汝,干吗这么生分?” “大人客气了,妾先告退!”冯菟被说得满脸彤红,赶紧逃了出来。 班超却疾步追了出来,又叫住冯菟,二人在院内站住。院内仅有班秉、班驺二人,都扭头装着不看这里。班超看着她的眼睛小声道,“冯菟,吾下面的话,汝记住即可,不许争辩!” “凭什么?”冯菟勇敢地抬起头,胸口“嘣嘣”地跳着,震得她耳鼓轰鸣。她直视着班超的眼睛,又说道,“好罢,汝说,我听着!” 班超点点头道,“今晚或最迟明后天开始,必有大战。司马瑞或难奈何宋府,可司马南在隗里手握雍营五百余劲卒,吾必须预防万一。吾在宋太公院内备有辎车四辆,从今晚始,汝带两子亦住老夫人处。如果城破,别部会派班秉、班驺带人保护汝一家平安突围至长安!” 冯菟闻言,先是心里有些失落,忽然鼻子一酸,泪便涌了出来。这一瞬间她忘记了对班超的恨,忘记了他在宋洪坟前的轻薄,竟然一把抓住班超的胳膊道,“那汝呢,难道二兄不和吾一起走么?” 班超抓着她的手握在掌心,直视着她的眼睛道,“吾会带别部缠住司马南!汝放心,司马南纵有雍营五百卒、司马府家兵三千人,想吃掉别部亦没那么容易。到长安后,会有人专门送汝一家去弘农郡,吾会带别部到弘农郡与汝一家会合!” 冯菟点点头,抽出手,正想扭身走出院子。班超又制止住了她,并扭头叫道,“蠕蠕、蒲柳、芨羊听令!” 三女早就准备好了,提着环首刀从院内英姿飒爽地走了过来。班超道,“从即日起,汝十二名女卒要一步不离宋夫人,听宋夫人指挥,负责保护宋太公、宋老夫人与两个小公子。协助宋夫人召集城内妇女,煮饭、烧水、烧热兽油,助汉军守城!” “吾等遵令!” 冯菟道,“不用了吧,守城更需要人。吾有二十余名护院,可以自保的……” “大敌当前,吾说过不准争论!”班超摆摆手断然制止了冯菟,“这定然是一场恶战,两名小公子是宋洪兄一点余脉,吾既在宋兄坟前许过愿,就必保汝一家无虞!” “罢了,汝还有脸胡言……”冯菟脸绯红一片,脱口叱道。 虽然班超仅说是为了保护两名小儿,但冯菟还是听出了他的话后之意。生死攸关之时,她的心里感到一阵温暖,感到很踏实,仿佛有无穷的力量。她看着班超坚定而充满关爱的目光,仿佛又到了五陵原上少年时,虽然她任性刁蛮,经常欺负这个土坷垃班老二,可当他一认真起来,她总是会认真地听。 冯菟还是接受了班超的好意,带着十二名汉军女卒,匆匆返回中院。 当天晚上,冯菟令宋府上下椎牛宰猪,犒劳别部与庄丁。等黑夜到来,冯菟惴惴不安地坐在闺楼内,早早便将两子哄好睡下。她在室内坐卧不安,到了二更时分,忽然大地似乎在隐隐震动,侍婢红娋突然惊呼了起来,“主母,快来看,不得了了……” 冯菟冲到窗台前,从三楼上向东看去,只见东边成国渠边,似有千军万马,都举着火把,正越过渠上的大石桥,远远地向宋府涌来。 “快,抱会儿、文儿至阿母院中……”冯菟象似火烧着了似的,从窗台边蹦了起来,冲进卧室,便抱起二儿宋文,红娋则抱起宋会,二人跌跌撞撞地冲下楼来,众婢、小厮也都跟在身后,跑到隔壁宋夫人院中,战战兢兢地呆在一起。 大院四周的五座箭楼之上,宋太公贴身护卫边氆带着二十余名护院,忠诚地守候在外。蠕蠕带着十二名女卒,紧张地守卫在正房主厅前后。 宋太公年迈,身体又不好,早已经睡下。宋夫人帮冯菟料理两小儿睡下,对冯菟道,“菟儿勿要惊慌,吾那日便看出了,这班家后生乃大汉司马,英雄无敌,司马太公也就欺负吾乡下老实人家,不是班家后生对手……” 冯菟道,“阿母言之有理,二兄年少时便勇悍异常,三辅世子尽习击剑,然无人是其对手。现又为汉军司马,手下尽虎狼之辈,吾相信彼能守住宋家。吾是担心右扶风司马南哪,汉军名将,也是一狠主儿,此时又掌雍营,手握重兵……不过,阿母放心,二兄已在院内存好辎车,派来十余女汉卒护卫。但有不虞,会派人送吾一家先逃长安!” 宋夫人抚摸着冯菟的秀发,忽然流泪道,“洪儿亡后,吾曾绝望过。幸好有汝顶住天,闺女,难为汝了。吾听说班家后生在洪儿坟前许愿,要替洪儿照顾汝……” 冯菟羞得躲进阿母怀中,“阿母,快别说了。吾恨彼轻狂,胡言乱语,来宋府后一直未给其好面孔!” 宋母却道,“菟儿,看看今日五陵原,世族林立,争斗不断。洪儿没了,汝拚死报信,宋家背靠班家,才熬过夏天那场大难。吾与汝翁俱俱已老迈,小孙尚幼,汝孤儿寡母熬不出头啊……班家是仁义人家,班家后生还念着少年时情分,汝听阿母一句,便从了罢。有班家后生在,便无人敢欺凌宋家,吾在地下也能安心……” 忽然,地动山摇的轰鸣声响起,城内外人喊马嘶,打断了这母女俩的悄悄话。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雷霆反击 “主母,不得了……攻城了……” 红娋奔进内室,惊慌地道,被冯菟用目光制止,赶紧住嘴。可宋母还是听到了室外的轰鸣声,但老人家却手握便面,闭目养起神来。倒是冯菟不放心,悄然走出内室外,便带着女卒蠕蠕和几个小厮、侍婢奔上自己闺楼的三楼。 从楼上向外看去,只见城内灯火通明,轰鸣声中,城头已经销烟弥漫,汉军却静静地伏在城墙顶端的女儿墙后。而庄丁们也学着汉军的样子,紧贴一个个箭垛后。但他们因动作笨拙,躲避不及,被巨石时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冯菟与红娋主仆二人在楼上远远听着,都感到心惊肉跳。 城外则火把通明,将天地照得如同白昼。司马庄园的庄丁和门客们似乎倾巢而来,将宋府围得水泄不通。四架抛车,正在将大石不时抛到城内城外,抛到城头之上的大量巨石,则将城头砸得烟尘四起,残破不堪,庄丁们死伤惨重,嚎叫、哀鸣一片! 再这样下去,夯土城墙定然会被砸垮,可城内汉军却一点动静没有,这让冯菟焦心如焚,这样防守肯定不行。她正想命红娋奔下楼去找班超问问怎么回事,忽见宋府正门骤然打开了,吊桥迅速放下,汉军只有数十人一支小队已经冒着乱石,已悄然冲出城去。当先一将,手执丈八长矟,身披红色大氅,一马当先,向司马瑞的抛车阵地凶猛冲杀过去! 此时的司马氏家兵们,多数还以为是豪族间的火拼呢。再说,宋府仅有近千家兵,且一直是司马氏家兵们的手下败将,他们根本就看不起羸弱的宋氏庄园,因此根本就未防着城内人胆敢出击。此时忽见数十骑竟然疾驰而来,前沿的士卒无不大惊,一时间众人竟然都愣住了。一阵慌乱后,这才纷纷张弓搭箭,攻击城中出来的小队。 虽然司马氏家兵人多势众,倾刻间便箭如雨下。可“宋府庄丁”们却有如神助,他们都是百战老卒,面对蝗虫般的矢石,丝毫也不惊慌,而是挥动长矛,不时将箭拍落,眨眼间便冲到抛车旁边。在司马氏家兵们的眼皮子底下,宋府“庄丁们”瞬间已挑断几辆抛车的绳索,并迅速点火烧将起来。 大火熊熊而起,司马瑞站在后方帅旗下,这个“大善人”此时已经变成了一个指挥氏族火拼的战场指挥官。他看着这支不知死活的宋府“庄丁”,怒不可遏地挥动令旗,准备一举吃掉他们。已经返过神来的庄丁和门客们,则遵令从两边围了上来,眼看便要围成铁桶。城内宋府木楼上的冯菟见状不禁大惊,急得直接叫喊出声,“快撤回来……快撤回来……” 可没等她叫完,阵中汉军忽然结成紧密的雁阵,在敌左右两厢会合之前,不仅未退一步,而且还出乎所有人意料,骤然向司马瑞直冲而去。 这不可思议的一幕让冯菟惊讶得睁圆了秀目,她左手捂住嘴,已经忘记了惊叫。只见那员汉将长矟飞舞,连续挑落身前十数人,真可谓勇不可挡。而他身后的汉军众卒,则大显神威,挑落无数庄丁,司马氏门客和家兵们的大阵被生生撕开了一个大口子,看看便要冲到司马瑞身前! “老天哪……”冯菟惊叹出声! 只见火光闪烁下,汉军数十骑如入无人之境,司马氏的庄丁挡道者均被挑落,余敌纷纷四散而逃,已经离司马瑞帅旗不远。此时,司马瑞两侧又有数十骑枭勇地扑了上来,双方瞬间展开一场生死恶战。但司马瑞这数十骑亲兵根本难敌汉军小队,司马瑞只好又挥动令旗,令其余庄丁从左右两侧包抄上来。 就在包围圈即将形成之时,汉军却突然掉头与身后的庄丁们绞杀在一起。原来在汉军身后围堵过来的庄丁,顿时四散溃逃,哀鸿遍野。汉军则从乱军中一直杀回到城下,被城内汉军接应进来…… 吊桥已经吊起,一场惊天动地的反击战,在冯菟的注目下胜利结束了。汉军的反击,令城头上的宋府庄丁和徒附们士气大振,欢呼声震天响起,“万岁”之声不绝于耳。而这次反击,也将城外的司马瑞攻势暂时瓦解,四座抛车已经被彻底烧毁,司马瑞自己也被这莫名其妙的攻击弄得目瞪口呆。他心里对这场豪放火拼已经隐隐感觉不妙,但不踏平宋府又实在难解其心头之恨,便又开始调整部署,准备攻城! 战场上迅速沉寂下来,城内汉军则带着庄丁们开始抢救伤员,修补城头。冯菟急对小厮道,“快去问班司马,适才出击之将是何人,吾要重奖,重重奖!” 不一会儿,小厮便跑了回来,吱吱唔唔地不敢出声。在冯菟严厉的目光下,只好禀报道,“禀报主母,适才出击,领军之将正是班司马本人。司马大人悄对吾言,‘转告汝家主母,汉军守宋府不为钱。如奖别的,比如主……母本人……么,本司马可以考虑!’” “让彼去死!”冯菟大怒,气不打一处出。真是小人得志,都什么时候了,还要揩油! 班超率华涂精选的三十余骑,其中包括窦府的十二名门客,一个奇袭便摧毁了司马瑞的抛车阵地。他率众人驰回城内,华涂点视一下,汉军竟然未亡一人,仅有三人轻伤,被擦破点皮。汉军撤回城内,庄丁们刚才被抛车轰得狼狈不堪,此刻见汉军大胜,便高声欢呼起来,其声被野! 其实,早在司马瑞的抛石车阵地刚刚建起,班超便预备好了反击。毕竟是庄园私兵,不是正规军队,司马氏阵地的投石车是最简单、原始的,它用一根巨大的长圆木(注:即今杠杆),长端是用皮套或是木筐装载的石块,短端系上几十根绳索,靠数百人同时拉动绳索,利用长圆木巨大的弹力(注:即今杠杆原理)将石块抛出。 虽然简陋,但攻击威力却巨大。它能将重达近二百斤(注:汉斤)石块,抛出一里半(注:汉里),杀伤力惊人! 出人意料的一场出击,生生折了司马瑞的锐气。可班超心里却不轻松,司马瑞到底未经大战熏陶,刚才是打了司马瑞一个措手不及,是捡了一个漏子。但两军相接之间,司马庄园的家兵们明显比宋府家兵训练有素,这让班超忧上心头。他走上城头,巡视了一遍城墙,梁宝麟奔过来禀道,“司马,适才司马瑞中军锐骑,不是庄丁、门客,分明是匈奴人!” 班超点点头,悄声道,“吾挑落七八人,早已看出,此即呼伦‘国师’手下死士也!彼虽擅骑射、步战,然北匈奴人马上搏杀不过如此……”又转身对宋军令道,“现司马氏已无攻城器械,宋管家速传令所有庄丁,节省箭矢,待敌至射程之内再射击!” “宋军遵令!”宋军顺着城头跑去,迅速将命令传达到每一个庄丁。 “适才司马瑞轰城,庄丁亡十五人,重伤三十余人,汉军轻伤一人!”前军军侯田虑用痛心的口气禀报伤亡。 班超闻报怔了一下,宋府庄丁未受过训练,不会躲避攻击,箭法又不准,不能折了他们的锐气。于是,他迅速调整部署,“司马瑞如再轰城,令所有庄丁撤下城头,仅做支援,并随时支援城上作战!” “末将遵令!” 田虑迅速将庄丁都撤下城头,城头上仅由三百余汉军守卫。虽然城外已经被司马瑞的二千余人围成铁桶一般,但刚才汉军一个小队出击,将司马瑞的庄丁们杀得人仰马翻,伤亡无数,让汉军和庄丁们大受鼓舞,故而绝大多数庄丁又主动返回城头坚守。 不一会儿,司马瑞调整了部署,战鼓又隆隆擂响,攻城又重新开始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血腥洗礼 只见庄丁抬着简易云梯和木板,在大盾的遮掩下,在战鼓声中“嗷嗷”地齐声呐喊着,慢慢向护城河靠近。虽然是民间常见的豪族间火拼,但司马瑞有门客千余人,庄丁近两千人,其中有无数勇悍之徒,故而攻城时如军队一般,有板有眼。前面的人先将云梯放到护城河上,然后往上铺木板。 原来,司马庄园并无渡沟堑飞桥(注:即壕桥),这些简易云梯是搭建临时河桥用的。真正的”主角“接着才登场,无数庄丁、门客推着七八架云梯,顶端与城墙顶之城垛同高。云梯前有挡板,庄丁躲在其中,弩箭伤害不着。 此时,攻城的庄丁们早已经进入汉军弩箭射程之内,华涂挥旗大喝一声,“精确瞄准,发射火箭!”汉军和宋府庄丁们万箭齐发,城外迅即哀鸣声一片,无数庄丁、门客被射杀在护城河畔。但云梯还是顺着护城河上的临时桥,慢慢接近城头。 在隆隆的战鼓声中,庄丁们顺着木板后的长梯“嗷嗷”嘶喊着一一翻上城头,城下弩兵则持盾牌结阵前出护城河畔,用弩箭压制城头汉军,掩护庄丁们攻城。而城头上的汉军士卒则不慌不忙,或箭无虚发,射杀庄丁。或一拥而上,将翻上城头庄丁和门客们斩杀。 司马瑞仗着人多势众,一波接一波地催动数百人一齐攻到了城墙之下。有的庄丁便竖起简易云梯,开始强行登城。 城上的宋府庄丁们一涌而上,用钩攮(注:秦汉时代守城器械,即带钩的竹杆)一一掀翻简易云梯,城下鬼哭狼嚎一片。七八架有护板、车轮的云梯,也被大火烧着,庄丁与门客们只得放弃登城,溃退下去。汉军士卒们则抓紧放箭,将大部分城下之敌射杀。 就在此时,西门又响起隆隆的战鼓声。西门有梁宝麟,班超并不担心。此时,司马瑞又挥动令旗,又有五六百名庄丁“嗷嗷”叫着,推着四五架云梯,一波接着一波地冲了上来。华涂敌队形密集,便抓住时机,大喝道,“抛车攻击!” 三台抛车,骤然轰鸣作响,将成包的大石抛向城外护城河对岸,将司马瑞的庄丁们砸得人仰马翻,鬼哭狼嚎,死伤惨重。仅有三四百人冲到城下,架起云梯,又开始新一轮登城。 城头的汉军在弩击,宋府庄丁们则不时用滚木、擂石、滚开的兽油,将登上云梯之敌击落坠地。再发射火箭,被泼上油的云梯便又燃烧起来。 但司马氏人多势众,城头情势渐渐告急。城门楼西侧的马面上,一群庄丁斩杀汉军士卒和宋府庄丁后,从云梯顶端翻上城头,与汉军和宋府的庄丁们绞杀在一起。班超抽出重锏,带着田虑、甘英、班秉、班驺等人紧急支援,他们一拥而上,将这一股庄丁一一斩杀干净。 田虑重新部署了防守,觉得不同寻常,便又一一检视了敌尸体,还是发现了端倪,“禀报司马,适才攻上的都是北匈奴死士,这些人果然厉害!” 班超也检视一遍,攻上城头的二十余人,全部身被重甲,持汉军精铁环首刀,与司马瑞的普通庄丁、门客完全不同,他迅速传令,“传令全军,有北匈奴死士助战,不得大意!” 刚下完令,梁宝麟的信使来了,原来西门也击退了一次进攻,毙敌百余人。 城头上瞬间安静下来,城外高耸的云梯,已经烧成无数大火团。宋府的仆人、徒附、妇女们则一齐冲上城来,将阵亡士卒、庄丁的遗体和重伤员抬下去。马翼曦已经在别部所住大院旁边的一个院落,开辟了救护所,与三名医工抢救伤员。冯菟亲自带着二十几名利索的仆妇,为他们做下手。 轻伤的士卒和庄丁简单包扎处理后,则重新返回城头防守。班超带着宋军,巡视了马翼曦的救护院落,一一看望了受了重伤的士卒和庄丁。来到摆放阵亡士卒、庄丁的房屋,看着盖着被单的一地尸体,他泪湿双目,心情十分沉重! 这些士卒原本是为北征准备的奇兵,现在,虽然北征还未开始,可汉匈两国却暗战不断,士卒们已经为朝廷、为大汉献出了身家性命。有战争便会有牺牲,军人为国而亡,天经地义。“弟兄们走好,汝等都是吾汉家好男儿!假如有一日,需要吾为国尽忠,甚至献出生命,吾将义无反顾!等到地下,再与众兄弟相会!” 史家出身的班超,童年和少年时代,曾经将战争想象成富有诗意的事情,此时,他是第一次经受了大战和死亡的血腥洗礼…… 城内在舔伤口,城外的司马瑞更加狼狈。 两轮进攻被粉碎,手下伤亡数百人。无数受伤的门客和庄丁,正躺在城下或护城河边漫山遍野的尸体中间,哀嚎着、哭喊着,绝望地等死。城上宋府管家宋军在喊话,允许司马庄园派人来收尸、抬伤员,于是很多被抢救回来的伤员,正在接受救治,惨叫声、哀嚎声不绝于野,令其余门客、庄丁胆寒。 城头果真守信,对抬伤员的庄丁,并未射杀。可阵亡者太多太多,根本无法一一收敛,便只能任其陈尸城下。而攻城器械一一被烧毁,伐来的巨木已经用尽,工匠们已经无力再紧急制作简易攻城器械。 两次惨绝失败,司马瑞这个大佛徒、大善人,到底不是其弟司马南这样的铁血将领,他再也组织不起象样的进攻了,便只好将宋府团团包围起来。他实在纳闷,这他妈到底是怎么了,曾经弱不禁风的宋府,一个娇俏可人的宋家小寡妇当家,仅仅得到十几个强人相助,便陡然间有了这样的战力? 他感到不甘,司马氏称雄茂陵十数年,何尝受到这样的屈辱?这更刺激了他的好胜心,他决心收拾一下残部,明日白天再战。待到踏平宋府之时,一定要好好戏弄、享用这个美艳绝伦的宋家小寡妇,让她生不如死! 战场上沉寂下来,华涂点视一下,一战过后,汉军也亡三人,伤四人。宋府庄丁则亡十三人,伤二十余人。此时,天就要亮了,汉军迅速修补城头,准备再战! “传令,每二十步留一卒观察,其余人便在城头、城下小憩!”负责前门防卫的军侯华涂下完令,恰好班超巡视完伤病员,已经一脸疲惫地走上城头。于是,二人便背靠背挤坐在楼梯上,开始小睡一会。 班超一夜未眠,刚倚着城门箭楼的楼梯闭一会眼。就在此时,冯菟穿着染满伤员鲜血的襦衣,腰上扎着围裙,又亲自带着小厮、女卒和妇女们,抬着朝食上了城头。 夹肉粢饼,菜汤,非常可口。当值的士卒们不声不响,抓紧朝食。冯菟走到班超身前,见两人竟然呼呼大睡开了,便不忍叫醒他们。可心里又一阵心疼不已,热泪又悄悄涌上双目,胸中一股说不出来的情愫,令她不自觉地轻轻地吻了一下班超和华涂的额头。 这一吻,与两人的恩怨情仇无关。但所有的爱恨情仇,似乎都已经化有乌有。这或许是共同经历生死的人,才会有的情感,说不清,道不明! 天渐渐亮了,士卒们抓紧吃了朝食,倚着城头墙壁开始打盹。班超与华涂忽然一齐醒来,开始三下五除二的吃完朝食,轰轰烈烈地喝完汤,华涂厉声叫道,“刘奕仁、杨轩、胡柏、郭匡郢等三十骑,准备随吾出击!” 冯菟大惊,向城外望去,只见天还未全亮,四野黑沉沉的一片,对面阵地上炊烟已熄,司马庄园的庄丁们也正在乱纷纷地朝食。又闻田虑道,“司马,咋日晚,汝与华军候出战。今日晨,便由吾来!” 班超点点头,面授机宜道,“结成紧密环阵,互相掩护。不得恋战,仅杀一个来回,待彼反应过来前,需迅速撤回。此乃吾别部精英,不得亡一人!” “末将遵令!” 田虑随即带着三十骑,在城门下做好出击准备。华涂一挥手,士卒们快速放下吊桥,田虑带着人马瞬间冲出城去。城外阵地离城池不足两里,汉军马快,田虑等人如狂风一般,瞬间已经席卷到司马氏阵前。司马瑞再一次轻敌了,正在朝食的庄丁们猝不及防,知道冲出城的这些厉害,便纷纷四散逃命。 田虑则挥动人马,来来回回在乱军中冲杀了三个来回,司马瑞这才仓促间组织起人马围困、反击。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命中注定 华涂却已令鸣金,田虑带着人马,又一阵风似地从尘土飞扬的战场上卷了回来,瞬间冲进城内。司马瑞的门客们被激怒,数百人狂追而来,冲到吊桥边,吊桥已经开始吊起。“放箭!”华涂一声令下,汉军万箭齐发,又有数人被射杀,余敌这才怏怏退去! 恰在此时,西门也叫喊声起,厮杀声阵阵传来,很快便又安静下来。原来,梁宝麟也组织了一次成功的反击! 此时,天已大亮,田虑回令,“禀报司马,杀四个来回,斩杀近百人。汉军无一伤亡!”班超和冯菟刚嘉勉了田虑和出击将士,梁宝麟的信使也来禀报,汉军在西门出击,斩杀数十人,自己无一伤亡! 看到冯菟和女卒们仍在城头,班超关爱地令道,“城头危险,汝众人做好饭,由庄丁们下城去取来即可,不得冒险再上城头!” 冯菟大受震撼,华涂劝道,“嫂嫂,城头不安全,还是下去罢!”冯菟一边答应着,一边好奇地伸出脑袋向城墙外看去。只见护城河两边,如屠宰场一般,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惨不忍睹。她大惊之下,“哇”地一声大吐了起来! 班超一挥手,蠕蠕赶紧过来,与红绡一起给她捶背,好一会才缓了过来。 回到府内,冯菟将自己关在室内,闷坐了许久。凌晨前城头上的一幕,给她的震撼难以形容。此时此刻,她的心中对班老二的恨已经慢慢烟消云散,一股说不出来的情愫荡漾在她心头。 想想看,如果不是有班老二做后盾,冯家、宋家几个月前或许就完了,祖传的产业也就成了司马瑞囊中物。司马瑞攻城一夜,让她更明白了,如果不是班老二带着汉军来了,宋府早已经被踏平,徒附们将血流成河,自己也早成了司马瑞奴隶、玩物。 这就是命,从班家当年回五陵原安葬家主班彪起,班、冯两家便被拧在一起,再难分开。自己从小便想嫁给班老二,可恨这死东西当年偏不要她。有了邓家女,这才想起又想要她,这让她心里十分恼怒。 天地就这么大,现在闹来闹去,仿佛命中注定,眼看着又要成了他的人,这让要强的冯菟心里更是十二分的不甘!想起他在宋洪坟前的话儿,她又羞怒异常。什么“接手了”,莫非吾是什么物件不成?! 正胡思乱想着,红绡来叫,说是宋太公、宋老夫人找她。 冯菟来到太公室内,老俩口正感慨着呢。“菟儿,汝是未去看,城东、城西二门,尸山血海啊。司马瑞这老混蛋,驱二三千人,围吾小小的宋府。要不是班家后生带汉军来,宋家几无葬身之地矣。汝是未见哪,人家在朝食,梁军侯仅率数十骑,便出城攻击,杀数十人,汉军无一伤亡,真是天兵下凡哪……” 原来,冯菟在前门犒军时,宋太公亲自去西门犒军去了。当时,司马瑞的人正在朝食,老成持重的梁宝麟突然亲率数十骑,出城冲上城外高岗,大杀一阵,又毫发无伤地撤回城内。当时,惊得城头上的宋太公差点兴奋得晕了过去! “菟儿,汉军救了宋府,如此恩情,宋家不过一农户,承受不起啊。从今日起,每日酒肉侍候,不得懈怠。伤者,宋府负责疗伤。亡者,每户抚恤十万钱。不如此,吾死而难以心安啊!” 冯菟闻言点点头,“阿翁勿要担忧,吾记下了,样样照办。班、冯两家,祖上世谊,吾大兄冯垦与班家老二如同产兄弟一般亲。宋家事,冯家事,也是彼班家事,阿翁也不要不安。况且……吾还在坟地救过秋大人,也算扯平了……” 她本想说,转来转去,弄不好吾还是他的人,有何不安?但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仓促间便随口说起救回秋大人事。 没想到,宋太公却不干了,声色俱厉地训斥道,“菟儿此言不妥,汝救回秋大人一人,可班家后生救了吾宋府几千口,几世家业。孰轻孰重,汝是明白人,仔细思量下,是一回事么?鸦尚反哺,羔求跪乳,衔环结草,鸟雀走兽方知报恩,况乎吾宋家人乎?!” 冯菟随口一言,遭到太公痛斥,吓得赶紧不敢再多嘴了。 早晨宋府庄园前后门两场反击,让司马瑞吓得不轻。他看得清清楚楚,从城内攻出的人,身着甲胄,虽然未张汉军旗帜,但进止有度,攻击时仿佛雷霆闪电,势不可挡。面对如蝗箭雨,他们身手矫健,或旋起长矛,或拍落矢石,毫发无伤。两军相搏时,司马氏庄园的庄丁、门客,如撞上巨石一般,难敌一二合,便被一一挑落马下! 老天,这根本就不是宋府家兵,这究竟是那来的兵?宋府不过千余庄丁,原本不是司马氏庄园门客对手。难道是雍营的兵?可雍营的兵又怎么会成为宋府帮手?即便是雍营士卒,也未必有如此战力! 太华山?难道是太华山的兵? 他想起送佛陀东下那次,路过太华山军营时,那数百卒乱糟糟地训练,满营猪牛马羊,还种菜,仿佛过开了诗情画意的小日子,当时他就心中暗笑,这样的兵也能替皇帝小儿北征,岂不是去送死?此时,他迷惑了,难道真是那一堆老爷兵?不对,太华山士卒可是班老二在那训练,难道是遮人耳目?想到这里,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便决定暂停进攻,并迅速派人疾驰到太华山军营去看个究竟! 两天后,斥候归来了,太华山军营果真人去营空,只有数十仆人在看护营地,放牧牲口。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才恍然大悟。 几个月前,朝廷司隶校尉部突然囚禁并处死了隗令木容毂、并重治了弓氏一族。可怜弓家,数名家主尽被处死,田地被没收充公,男出为奴,女出为官婢、役妇,一个世家大族,瞬间便烟消云散。后来才得知,是班彪的后人二公子班超当了汉军司马,在太华山练兵,参了木容毂一本。 传闻这宋家小寡妇从小做闺女时,便与这个班老二不干不净,此时吾攻灭宋府,他自然倾营来帮。想想又不对,自己突然进攻宋府,这班老二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没有朝廷旨意,他班老二又有多大胆量,敢私驱汉军寻仇? 慢慢的,他便理清头绪,也想明白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正主来到 能在司马氏庄园内如入无人之境,烧杀二三百人,庄园多处建筑烧毁,悠然救走秋曹,定然不会是普通人。秋曹是司隶校尉部别驾从事,华松这个老贼自然要派高手来救。放眼整个三辅,还有手段能高过班家这个老二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到这些,也只有这个愣头青班老二了。 原来还以为是宋府的人救了秋曹呢,也不想想,宋家一门老弱病残,柔弱仁慈,如何能有如此神通?想到这里,司马瑞牙关紧咬,恨自己笨,“啪啪”给了自己两巴掌,然后腾地站了起来。 此刻他已断定,这个秋曹现在必然还在宋府! 他下令迅速停止攻城,只将城池紧紧围住。同时,紧急派人至隗里县报信,让二弟司马南率雍营的人,来对付这个可恶的书佣、班老二。果然,数日后,司马南亲自来了,并带来雍营五百骑卒。司马南绕城一周后,进入司马瑞的中军大营,开始部署攻城。 这几日,司马瑞停止攻城,班超也进退两难。 离十月初五越来越近,杨仁大人没有消息。华松、薛池、展异三位大人也一点动静没有,窦戈西进后也未传回一点讯息。班超坚守宋府这个并不坚固的孤城,心里隐隐有了丝丝不安。如果司马瑞向司马南求援,司马南在隗里可带了五百余雍营士卒,雍营内尚有数千骑,如果雍营倾营而来,他班超是断断阻挡不住的。 怕什么,什么就来,仅仅数日后,司马南果真亲自来了! 原来,从彭城传回的消息,佛陀呼伦已经被杨仁正法。齐人江革的门客燕广,已经向汉廷举报了楚王刘英谋反罪证,杨仁已经按皇帝诏令进入彭城。司马南闻报大惊,杨仁进入彭城,楚王刘英肯定完了。他迅速调整部署,令呼衍历西上高原,联系高原各羌国,以为退路。 征战一生的司马南,深知此时的他已经走投无路。虽然北匈奴国师已亡,他准备利用司马氏、宋氏两大族火拼之机,先捕杀掌握自己谋反证据的秋曹。呼伦已亡,朝廷拿不到自己谋反证据,便难奈何他。如捉秋曹不成,便自己先反了,干脆提兵进入高原,以自己在羌国中的威望逼迫各羌国同时反汉。 谋划既定,他又向北匈奴派出使者,约定十月初起事,由单于在汉朝北疆开战,吸引汉廷注意力,配合他的雍营西上高原行动! 此刻,他提雍营五百余人进入司马瑞的阵地。越骑司马范苑建议到雍营调集人马,但司马南见眼前的宋府不过一座极普通的夯土庄园堡垒,便不以为意。只到此时,他对他的新对手班超,也未放在心上。一个书佣,文人之后,他实在想不出,提三百人能拒雍营五百骑加上司马庄园数千大军。 饷食刚过,他命范苑仅带着两个士卒,亲自进城,给班超送去一信。 范苑策马来到东门吊桥之下,高声叫道,“速告汝家主公,雍营司马范苑来访,校尉现有信在此,马上打开城门!” 军侯华涂见范苑仅带两卒,司马氏阵地中并无异常,便令士卒迅速通报班超。班超下令开城门,放范苑进城。 吊桥缓缓入下,范苑趾高气扬地策马进城。华涂亲自带着他进入别部营中,见到班超,一付盛气凌人之势,虽为使者却既不还礼,更是拒绝坐下。将信递给班秉后,便抱剑傲然立在堂下,居高临下地虎视着坐在案后的班超。 人家可是货真价实的真司马,而自己不过假司马,班超不好计较,便展开信,只见司马南在信中写道: “皇上诏书已下,令华松、薛池、展异三位大人来长安勘查秋曹通敌案,并羁秋曹至雒阳问罪!现着班超迅速交出秋曹,解送京师,以复上令。给尔两个时辰,如敢抗命不遵,申时一到,吾将踏平宋府,杀无赦!” 等班超阅了信,范苑喝道,“秋曹大逆不道,勾连北匈奴,罪在诛九族。汝身为汉军假司马,大儒之后,不思报效朝廷,却与反贼勾连,不怕诛九族么?!现雍营大军已到,一座农家庄苑,三百兵痞,汝果以为尔一个书佣,能拒司马校尉百战铁拳乎?” 三位军侯都气得发抖,田虑正要暴起,班超却淡淡地笑道,“范司马稍安勿燥,雍营也是汉军,难道汝愿与别部自相残杀么?司马南有反心已久,汝身为汉军司马,却追随司马南,如不幡然悔悟,下场汝自清楚得很。还是勿费口舌,请回去筹备攻城。华军侯,放其出城!” 范苑还想辩解,田虑、华涂二人未给其机会,而是将他送到城外,又吊起吊桥。班超则紧急开始帐议对策,三位军侯都急匆匆来到厅内,华涂焦虑地看着班超,“司马,怎么办?都是汉军,打还是不打?” 田虑是心直口快,性格直爽,“司马南贵为副护羌校尉,节制雍营,曾行右扶风事,威高权重。现亲自驱兵至,是志在必得,非同小可。别部已无退路,只有立足打,宋府庄园内所有生灵才会有一线生机!” 只有沉稳、持重的军侯梁宝麟没有说话,班超也正在急思良策,冯菟、宋军也来了,冯菟紧张地看着班超。闻两位军侯言,又沉思半晌,班超回身看着卧在榻上的秋曹,“秋曹兄,汝以为别部当如何处之?” 秋曹坦然笑道,“楚王已陷,东边已无忧。如果吾所料不差,华松大人、薛池大人定然会携皇上诏书,至雍城弹压雍营。彼为吾而来,为稳住司马南,为华大人、薛大人赢得时间,仲升可解送吾至城外营中,司马南或会暂停攻城……” 班超摆摆手,“吾奉皇上令救秋大人,是为天命,即便别部战光,也定然保秋大人无虞!吾所虑者,不忍汉军自想残杀。雍营乃汉军屏障陇右之主力,如何才能保全雍营?此事当如何处之?!”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防范万一 秋曹道,“司马南有罪,而雍营无罪。范苑为虎作怅,士卒却是为其裹挟而来。因此,吾以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打,更不得主动出击!大战之前,当书数十缣书,尽数司马南之罪状,以箭射入营中,其军心必动摇之!” “大人所言有理,就这么办!”班超转身对冯菟道,“请菟儿速命宋氏族人,助华军侯写檄文数十封,说明别部兵出茂陵真相,尽数司马氏之谋逆大罪,要快!” “好,吾这就去!”班超未称“宋夫人”,而是当众叫的“菟儿”,别人顾不上惊诧,冯菟却恨得怒眼圆睁。可情势危急,她顾不得斥责他,便老老实实地带着华涂与蠕蠕众女,赶紧去写檄文去了。 司马南是悍将,别部防御庄园也要做相应调整,班超又对田虑和梁宝麟道、宋军道,“前门完全由别部前军防守,后门由别部后军防守,北城由别部中军据守,宋府庄丁助之,吾自带宋管家守南城。汉军出城列阵而战时,庄丁要严守城池。司马南善于用兵,要严防城池南北,防范偷袭陷城。传令城内所有人,大敌当前,畏战退缩者,杀无赦!” “末将遵令!”“宋军遵令!” 不一会儿,冯菟与华涂带着众卒回来。未时两刻,班超令道,“开城!”城门打开,吊桥放下,班超带着华涂的中军数十卒,策马出城。 冯菟紧张万分,不听劝告,也奔上城头。只见班超等人策马至司马南阵前一箭之地站定。雍营与司马瑞的庄丁、门客们见班超只十数骑而来,便严阵以待,司马南未出阵,越骑司马范苑提着枪出马直驱班超身前,矛指班超叫道,“班超,汝既出降,秋曹何在?” 班超向范苑身后望去,只见阵地后方,工匠们正在热火朝天地紧张制作攻城器械。看来雍营这五百卒是轻装,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隗里县来当值,还需要攻城,因此根本没有带任何重型攻城器械。 这让他心里坦然多了,于是,便在马上抱拳道,“范司马多想了,吾遵皇帝旨意擒拿逆贼,岂能投降,汝莫再疯言!吾此来是尽告雍营众军,司马南已反叛朝廷。雍营乃朝廷之雍营,非司马南之家兵,众军如追随任司马南叛汉,便犯了诛灭九族之大罪!吾奉皇上令,已救出右扶风秋曹大人。现有帛书在此,众军可仔细斟酌!” 言未毕,华涂等人已经将数十封帛书一一射入雍营军中。 “大胆班超,汝反了不成!”范苑大叫一声,挺枪便刺。 班超接住厮杀,两人战两三合,不分胜负。此时,雍营内已经漾起微波。军侯们虽然迅速收缴帛书,但还是有士卒看清内容。司马南大怒,从一士卒手中拿起强弩,“嘣”地一箭,直射班超。班超早有防备,挥矟轻格,弩箭飞走。司马南大手一挥,数十骑便一齐向班超、范苑二人扑了过来! 班超卖一个破绽,回马便走。范苑随后便追,到吊桥前,被田虑前军用箭阻住。范苑站在弩箭射程之外,手指着城头大骂道: “班超匹夫,有种出城来,与吾大战三百合。城内汉军听着,班超贪恋小寡妇美色,狗胆包天,公器私用,擅自移别部守宋府,已是死罪!诸卒如追随班超匹夫,敢违校尉令,待城破之时,定屠尽宋府,诛灭汝等九族!” 田虑立在城头哈哈大笑,以剑指着范苑对骂道,“范苑反贼汝听着,汝英雄一世,却追随司马南反叛朝廷,此乃灭九族大罪!宋府固若金汤,司马瑞攻城数日,死伤惨重,汝区区五百卒,能奈吾何?劝汝早早醒悟,否则,此便是汝葬身之地!” 两人大骂了一阵,范苑这才怏怏不乐地返回阵中。 班超回到城头,站在高高的箭楼之上,见司马南轰轰烈烈地伐来无数巨木,无数工匠正在紧张地赶工,已在东城门、城西都已竖起四五座高高的抛车,十余座高耸入云的有轮云梯。雍营到底是汉军主力之一,约再过个把时辰,这些抛车便将制成,这让班超忧上心头。 他想起秋曹的话,于是便进一步调整部署,“苦战即至,吾与三位军侯,各守一面。前门,田虑前军守卫。后门,梁宝麟后军防守。北城墙,由华涂中军防守。南城墙,由吾与宋军防守。将庄丁编入各军,抛车轰击时,士卒、庄丁都撤下城,只留少许灵活之人观察。轰击一停,迅速上城。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城在人在,城破人亡!”三位军侯齐声复诵道。 “请菟儿号令妇女、老人,包扎伤员,烧水、烧兽油,撤运石块,运送食物!”看冯菟带着红绡一脸焦虑地看着他,班超又下令道。 冯菟点点头,“吾明白!”嘴里虽说着,人却未动。谁都知道,宋府已经到了鬼门关前。司马瑞两千余家兵,已经让宋府庄园险些破城。现在雍营来了,别部与雍营将在宋府庄园死磕,即将到来的大战,没人敢想象。 班超带着班秉、班驺二人,顺着城墙巡视一圈,冯菟也一直心事重重地跟在后面。巡视到南城墙,只见宋军已经按令将庄丁们分成几个梯队,严防死守。还学着各位军侯的样儿,令多数庄丁都在城下待命,以躲避炮击,只留几名年轻机灵的庄丁在城上观察着外面。 巡视完,班超对宋军的处置较为满意。宋军则不解地问道,“司马,此面城墙无门,司马南会从这里攻击吗?” 班超道,“司马南曾跟随伏波将军南征北战,惯于用兵,神出鬼没,鲜有败籍,吾不得不防啊。如果我所料不虚,司马南在东、西二门会是佯攻,真正的攻击重点会是南北城墙。尤其南城墙,却是宋府庄园最薄弱之地,汝告诉众人,切不可大意!” 说着,令班秉助宋军防守南城,自己又带着班驺返回东门。走回自己居住的东门下院子,士卒们都在加固城墙,班超便与班驺亲自动手,抬着秋曹转移到了宋太公院中。 离开时见冯菟心事重重地送到室外,班超又悄声交待道,“记住吾说过的话儿,如果宋府守不住,吾会在城破之时,命班驺率劲卒助汝一家与秋大人趁乱出逃,别部会为汝等杀开一条血路!”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声东击南 冯菟见众人都看着他们,便眼里含着泪点点头。生死存亡之时,现在这个班老二是她的主心骨,也是宋府数千人生存下去的唯一希望! “二兄,吾有一事相托!” “请讲!” “二兄,小妹恳求一事,如果城破,求二兄亲自背负吾两个小儿逃出去。城破之日,吾不怕死,宁愿追随宋洪去。可吾不能让宋家到吾手里,就此断了香火……” 班超当众将楚楚可怜的冯菟抱于怀中,轻抚背部小声安慰道,“勿再胡言乱语,乱吾军心当斩!吾已有妥当安排,即便城破,汝与宋府一族,定然无虞!” 两人嘀咕一阵,班超迅速赶赴城头,冯菟一直目送他走远,才返回宋府大院。 申时到了,隆隆的抛车轰击声,震天动地,大地都随着一声声轰鸣,在微微震颤。宋太公、宋老夫安然坐在坐床上,闭目不语。冯菟冲上三楼,只见东西两门,销烟弥漫,什么也看不见。雍营的抛车既准且狠,每一下都轰击在城头之上,箭楼已经被摧毁,城垛也残缺不全。 销烟之中,留守观察的汉军士卒,翻滚跳跃,灵巧地躲避着抛击,却一直坚守在城头之上。抛击整整进行了一个时辰,将无数的巨石抛进城头,轰鸣声中,几乎将东西二城城头建筑、邻近城墙的房屋等,全部摧毁。 日头已经西坠,但抛击仍在不紧不慢地进行着,攻城并未开始。冯菟看得心惊肉跳,遥望着那一大堆高高的云梯,她的一颗心紧紧地悬在半空之中。她心思重重地走下闺楼,见秋曹大人与宋太公、老夫人都在闭目养神,便紧紧抱着自己的两个幼儿,欲言又止。 秋曹卧于榻上,突然睁开眼悄声道,“宋夫人勿要担心,司马南固勇,未必能得逞。汝与兄长班超一起长大,汝自应比谁都清楚,彼非同常人,司马南未必能胜之。况宋府庄园虽非坚固障塞堡垒,可司马南手中不过五百劲卒,亦未必能轻易破之!” 秋曹话中有话,冯菟是聪明人,岂会听不明白。她凄然一笑,无言以对。 抛击仍在进行着,无休无止,让庄丁和城内的徒附们精神濒临崩溃。班超也大感震惊,司马南用兵果然不同凡响,以优势之兵,远攻之,待敌精神崩溃之时再一鼓而下,这一招不可谓不高明。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司马南一直在轰击东西二门,南北两面城墙却十分安静,这让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很不好的预感,或许南城要出事! 他来到南城,班秉和宋军禀报,一点动静没有。虽然虚惊一场,但飧食后,班超还是决定留在南城墙上。 大战之前的宁静,最难消受。东西两城的抛击仍在进行,司马南打得不紧不慢,似乎要将土城彻底轰平一般。难捱的时刻一分分熬着,一直到夜里亥时,突然,“轰”地一声炮响,南北两城同时开始攻城了。班超站在南城箭楼上遥遥望着,只见无数骑卒冲到护城河边,便左右冲击,同时将无数弩箭射上城头。 城内汉军的抛车开始发威,轰鸣着将一团团巨石抛向城外。骑卒们训练有素,东奔西突,灵巧地躲避着城内抛车的轰击。但还是有无数抬着简易云梯的庄丁、门客被击中,死伤惨重! 在骑弩兵的掩护下,庄丁们用简易云梯重新搭好临时”桥“。更多的庄丁则推着七八架云梯,冒着城内抛车的轰击,开始越过护城河,强行登城! 城内的抛车仍在轰击,城外的骑卒左右运动,躲避着炮击。无数骑弩兵、持盾步卒被抛车击中,哀嚎、惨叫声一片。城上汉军则利用城头掩护,精确地射击着。第一轮惨烈的攻城战,整整进行了约一个时辰,终于被汉军压了下去。不一会儿,西城攻击行动也被梁宝麟的后军压了下去。 田虑和梁宝麟都派出信使,通报给南城的班超和北城的华涂,城下骑弩兵为雍营人,其余攻城部队尽是司马瑞的门客、庄丁,二三十名北匈奴的死士,已经死伤殆尽! 身经百战的军侯们已经清楚,司马南真正的攻击方向,很可能是北南两面无门的城阙。并通过突破城墙后,向城内和东西两门拓展,进而夺取全城。班秉迅速令南城加强戒备,时刻防范雍营陷城。 战场上仅沉寂片刻,负伤士卒在城下仍哀鸣不止。但司马南未给间隙,又开始抛击,轰鸣声再度响起。约夜里子时,攻城行动再次开始,东西两城杀声震天,双方在城头上展开血腥鏖战,争夺战十分惨烈。 就在此时,黑暗之中,南北两城城墙外的护城河上,现出大批庄丁或士卒的身影,他们推着高高耸立的云梯,越过护城河,不断向城垣靠近。城头众人都看明白了,司马南果然开始偷袭南北两城! 弩兵冲到护城河边,竖起盾牌为阵,弩箭则如蝗虫般准确地射上城头。登城士卒推着云梯,冒着蝗虫般的火箭,靠近城头,便开始强行登城。他们无人喧哗,动作连贯,一气呵成! 这是雍营士卒,南城果然是司马南的主要攻击方向! 城头之上,见云梯靠近,班秉大喝一声,“泼油!火箭射击!” 城头上迅即万箭齐发,不少士卒被射杀在河心、城下,但其余人一声不吭地抵上空当,顺着云梯内的长梯,势不可挡地向城上登来。宋府庄丁们则举起石块,狠砸城下士卒、庄丁。或将滚开的热水、沸油,浇下城头。更多的宋府庄丁们则一拥而上,与翻上城头的士卒拚杀。不时有人被击中,无数人落下地去,哀嚎声四起。 “火攻!”班秉再一次大喝,十余名庄丁将燃烧着的火把扔上云梯内。城墙跟上被浇下的兽油很快就被引燃了,几架云梯都被点着,火光熊熊而起,浓烟遮天蔽日,呛得城头上众人睁不开眼来,火把与灯笼也变得时而影影绰绰。 就在这光线极其晦暗的情况下,班超、班秉、班驺三人隐身一个个箭垛之后,不时以弩箭精确地攻击护城河畔的弩兵,掩护庄丁们攻击登城的士卒。只要城下弩兵大阵中盾牌骤然开缝,弩兵站起身发射时刻,便被他们一一点杀。 但登城的士卒还是越来越多,终于有两股雍营士卒互相掩护着突上城头。班超只得收起弩,在呛人的浓烟中手执重锏,带着班秉、班驺二将,顺着城头清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城破时刻 但登上城头的雍营士卒一一翻上城头,将正在垛口防御的庄丁们几乎斩杀殆尽。一旦面对面搏杀,庄丁不是士卒们对手。城内赶来支援的庄丁战战兢兢,不敢靠前,整个南城顶上,此时只有班超、班秉、班驺三人背靠背仍在力战,被雍营士卒们团团围困起来。 班超被围在圈中,翻上城头的雍营士卒和司马瑞的门客们越来越多,已经在开始向城下渗透。就在缺口被撕大、城池将破的危急时刻,田虑、梁宝麟在艰苦的防守中,仍主动各抽出一个小队,顺着城头从两面杀将过来。太华山士卒们见班超等人被围在城头,便呐喊着奋力冲杀,更大规模的血战迅速在混乱的城头展开。 管家宋军已经负伤,一条胳膊吊在脖子上,单手提着长剑,严厉督促城内庄丁们涌上城头防守,堵住缺口。但南城头上堆满尸首,令宋府庄丁们胆寒。他们何尝见识过如此惨烈的大战,此时见雍营士卒已经杀上城头,且渐渐占据上风,意志瞬间便垮了下去。城头狭窄,只有班超与别部十数卒仍与雍营士卒绞杀在一起,形势变得愈来愈危急! 眼看南城即将被突破,就在这时,又一股生力军呐喊着冲上城头。护院首领边氆一边冲杀一边高声大叫道,“主母已亲来南城,宋家已到生死存亡之时。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宋氏誓与城池共存亡……” 主母冯菟在护院和女卒的护卫下,提着剑一边向城头冲,一边高声喝令道,“‘惟天惠民,惟辟奉天’,司马逆贼上逆苍天,下祸茂陵,天必谴之!宋家男儿都给吾听着,今退亦必死,惟杀退贼人,方得生机……” 原来,冯菟见南城的城墙已破,宋府庄园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便咬牙提着剑,带着自家的二十余名护院、十几名小厮和蠕蠕的十二名女卒一齐杀上城来。城上正岌岌可危,听到主母冯菟号召,让已经溃退的庄丁们士气大振,众人嗷嗷叫着,向城头反击。 一阵血战后,冯菟带着这一彪生力军助汉军将雍营士卒生生地给压了下去。但未等城头上众人喘息片刻,冯菟亲临南城督战,尤其是她和边氆的叫喊声,也迅速引来了更大的危险! 城头上的雍营士卒刚被压了下去,没等众人反过神来,又有两大团雍营士卒冒着矢石,不顾云梯已经熊熊燃烧,突然势不可挡地无声翻上城头,让城头上众人猝不及防。 班超迅速率领士卒接住一团厮杀,而另一边,一员雍营大将手执环首刀飞上城头,火把照耀下,刀花如闪电一般连续砍翻数名别部士卒、宋府护院和庄丁,城头上众人根本无人能够阻挡,看看便杀到了冯菟身前。 原来,城下听得“主母”来到南城助战,便将这里作为主攻方向。越骑司马范苑在护城河边听到冯菟的叫声,便从已经着火的云梯上快速登城,且一马当先杀上城头! 冯菟手里提着长剑,其实不过是摆设。当年在五陵原,虽然与班超亲近,但班超月下习武,她至多是当看客。她最喜欢与班昭一起读经文、写乐府,或和诗取乐。她一直认为打打杀杀是男人的事,没想到今天上演全武行,重剑提在手上根本不会施展。 挡在她身前的护院、女卒、小厮、侍婢连续被杀十数人,无人能阻挡枭勇无敌的汉军司马范苑。范苑就象一个魔鬼,令庄丁、门客们胆寒。此时他手执环首刀,见众人簇拥着一个女人,便知是宋府主母冯菟,于是便势不可挡地杀将过来! 范苑知道,只要斩杀了这个宋家小寡妇,则宋府庄丁必胆寒溃败! 眼看已经必死,蠕蠕、蒲柳、芨羊和几名护院互相协助,只能以躯体无奈地挡着范苑。护院、女卒们一个一个被斩杀,红绡哇哇尖声哭喊着,死死地挡在冯菟身前。就在危难时刻,一名护院大叫道,“主母勿怕,边氆来也!” 原来,边氆与护院被四五名雍营士卒缠战,正战得难解难分。忽然听见右边厮杀声中传出红绡的哭喊声,知道蠕蠕等女卒不敌,冯菟有危,便大呼一声,奋力斩杀当面二名雍营士卒,转身跃起,向冯菟身前扑来。人还在空中,手中朴刀便格住了范苑的环首刀。 “叮当”一声,火星直冒。 护院们已经阵亡殆尽,蠕蠕与众女已经退无可退,她们哪是雍营士卒的对手,已经死伤过半,此时只能死死地以身体筑起一堵墙,延缓着死神一般的范苑进攻的节奏。就在众女以为自己必死的时候,边氆回身这一刀,让她们从范苑的刀下暂时躲过一劫! 范苑返身与边氆斗开了,十余合后,范苑一记旋身反手飞刀,锋利的环首刀寒光起处,将高大的边氆生生腰斩。冯菟震惊地看着这一切,边氆瞬间被范苑斩成两截,腰部以上轰然落地。朴刀落地,边氆双手用力,艰难地向冯菟挪了两下,临死前还对冯菟道,“主母……勿怕……吾为主母而……死,边氆死得……其所也……” 冯菟脑袋瞬间一片空白,边氆已经死在她不远处,她泪水无声涌出,与红娋二人“扑嗵”一声一屁股坐在城头地面。范苑正挥刀向她砍来,蠕蠕等众女卒拚死阻挡,以乱刀、矛丛招架着,但在范苑这样的杀神面前,不过聊胜于无。又有两名女卒被范苑斩杀,可冯菟不管不顾,一边嘤嘤哭着,一边挣扎着向边氆爬去…… “菟儿勿忧,班超来也!” 幸好边氆挡了这一刀,并勉强接了范苑十余合,就在这一空档,班超带着班秉、班驺二人已经杀了回来。班秉、班驺与汉军、庄丁们联手,奋力将雍营士卒给压了下去。范苑连续斩杀两名身前的汉军女卒,待他正要挥刀斩杀蠕蠕与岌羊时,班超凌空而至,火把照耀下,重锏在空中划出了闪电一般的弧线,从范苑身前瞬间掠过! 范苑不怕众卒,但班超的叫声和重锏的这一道寒光,让他瞬间翻退回来数步,惊险地躲开攻击! 正杀得性起的范苑大惊,急忙抽身回手,让环首刀远离重锏。而班超则卷身而上,手执重锏,与范苑战在一处。范苑是战将,他早就听传班超手中锏的厉害,环首刀绝不与重锏相撞。他身经百战,枭勇强悍,接住班超,两人在城头较量开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惨绝人寰 二人在火把、灯笼的照耀之下,在城头之上一场好打! 范苑一柄锋利的环首刀,舞得神出鬼没。在迎战班超的同时,范苑仍不时抽空砍向冯菟与蠕蠕。班超手中重锏则如流星闪电,疾如旋风,飒飒的破空之声,在冯菟身前形成了一道铁幕,让范苑根本难以得手! 一团又一团雍营士卒翻上城头,班秉、班驺与汉军众卒、宋军手下的庄丁们拚死迎战,根本无暇帮助班超。冯菟和众女卒睁开眼,只见班超数次以重锏撩开范苑砍向她的环首刀,二人均单手执锏或环首刀,你来我往,打得难解难分! 劫后余生,让冯菟心里一热,泪水再一次喷薄而出。 她咬牙站了起来,想去收拾边氆的遗体。就在此时,又有两名雍营士卒从城垛上跃了下来,想襄助范苑。危急之时,只见班超骤然飞身凌空而起,“嘣嘣”两脚,将两名雍营士卒踢翻,同时手中重锏泰山压顶一般,直向范苑头顶拍去! 班超毫无征兆地凌空跃起,范苑未防着这一招,头顶已经空虚。他一边反射性地后倒,欲躲过这致命一击,同时以手中环首刀格开重锏。只听“哐当”一声,爆出一团火花,环首刀已断成两截。范苑倒地后连续翻滚,躲过班超连续攻击,他嘴里大喊一声“撤!”同时,身体凌空而起欲跃下城去。 可班超早就料到这一手,他飞身跃上城垛,右腿单腿立在城垛之上,左手指向天空,右手持重锏凌空击去,“啪”地一声,正击中人已在半空的范苑头颅。紧接着,又跟着重锏的力道,一个旋身飞身而下,稳稳地落在城头之上! 这一锏何其重啊,范苑身在空中,无处借力,眼睁睁地看着班超的重锏砸向自己头部。在被重锏击中前的无奈之时,勇悍的范苑仍反射性地以双手阻挡,双臂“嘣”地一声都断了,重锏势不可挡,砸向他的脑袋。那城头上火光熊熊的火把,是这个世界给他的最后一个记忆! 他未感觉到疼痛,仅仅瞬间,他的世界便变得一片黑暗。饰有长缨的兜鍪与头颅瞬间被拍碎,四分五裂,无头尸首“嘣”地一声巨响,訇然落下城去! 在无数火把和灯笼的照耀之下,班超动作一气呵成,优美矫健。而这凌空惊天一锏,令城头上和城下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班超与范苑激战之时,又有二三十余名雍营士卒翻上城头,南城墙本已被范苑突破。但范苑不敌班超,亡命之时,竟然下令撤退,这令刚翻上城头的雍营士卒们进退两难。正在此时,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范苑脑袋,被班超的重锏拍碎。这极度血腥的一幕,令他们全都愣了。 主将已亡,雍营攻城士卒大部死伤,城外云梯已经烧成巨大的火球,再攻击已经没有意义。他们旋即便将手中环首刀扔去,一一“扑嗵”跪地求降。庄丁们反过神来,嗷嗷叫着举着刀矛扑上来欲斩杀他们,被班秉与宋军急忙喝止! 虽然留得一命,但班驺还是一人踢了一脚,嘴里怒斥着,“司马南反叛朝廷,汝等跟着为祸,不怕祸灭九族么?!”他踢得很重,恨不得一人给他们一剑。 雍营士卒抱拳叩首,其中一人道,“吾白天已看缣帛,可范苑逼着,只能死战。求将军饶命哪,吾等情愿加入宋府军,立功赎罪!” 时间紧急,也来不得辨别真假。班秉回首看一眼班超,见班超未反对,并收下他们,迅速编入防守行列。 南城攻击暂停,几名雍营士卒按班秉令对城外喊话,“雍营将士们,吾等已降汉军。司马南反叛朝廷,罪诛九族,汝等勿受其裹挟,战场反正,可立功赎罪!捉住司马南者,朝廷将有重赏!” “捉住司马南者,朝廷将有重赏!” “捉住司马南者,朝廷将有重赏……” 战场上慢慢安静下来,残存的雍营士卒不仅停止登城,连护城河畔的骑弩兵也停止射击,放下重盾,一一直起身来。趁着这空当,宋军左手持剑,右胳膊吊在胸前,匆匆冲到冯菟身边,“主母,乘攻城暂息,快下去,这儿危险!” 班驺也趋到她身前,“婶勿怕,从现在起,吾一步不离!” 冯菟走到城边,只见城外火光四起,北城墙上的战斗仍在继续,但在东西两面支援下,司马南的攻势还是被压了下去。城头之上,城外护城河两岸,尸横遍野,城墙已经被鲜血染成黑色。妇女们都冲上城头,开始包扎伤员,并将重伤员和尸体一一抬下城去。 冯菟轻声嘤嘤地流着泪,亲手收拾着边氆被斩成两截的尸首! 班超带着班秉,又向东城走去,大战之后,他要巡视一遍城防。走过冯菟身边,盯着她的泪眼,虽然小声、但却用严厉的语调心有余悸地道,“攻城随时会开始,勿违军令,速回小公子身边。切记,汝便是宋府一切,有汝在,便有宋府在!” 冯菟正在伤心欲绝中,但她还是听出了班超的关爱,尤其是后面一句“有汝在,便有宋府在”,让她怔了一下。她抬起泪眼,坚定地对他点点头。 班超见冯菟听懂了他的话,鬼使神差一般,又小声说了一句,“勿哭乱吾军心,做吾班超的女人,就得有胆色!”说完,便带着班秉巡城去了。 宋军也在流泪,但班超冷酷、血腥的话儿,他也听到了。冯菟闻言又怔了一下,但并未觉得刺耳。悲伤过度的她顾不上反击这个土坷垃,而是细心地收敛着边氆的尸身。 这场血腥、惨烈的攻城战,从子时战到寅时,整整战了几个时辰,司马南在东西两城佯攻,南北两城先后突破,但却被别部生生给压了下去。 雍营士卒伤亡三百余人,而司马瑞的庄丁、门客则死伤一千余人。望着远处城头上闪烁的灯笼和火把,他悲叹一声,他知道雍营剩余百十卒,加上司马庄园的残兵,是根本攻不动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再撑一会 司马南征战一生,这一回碰到了一颗硬钉子,算领教了班家老二、一个臭名昭著的小书佣的厉害! 但到底是百战名将,司马南岂会轻言认输。经验告诉他,此时两军付出了惨重代价,都到了极限关头,谁能再坚持一会,熬过这最难的时刻,谁便是胜者,便能笑到最后。此时只要再给宋府致命一击,庄园必破,班超则必败。到那时,他将亲手斩杀掉这个令他蒙羞的小书佣。 因此,他提着剑,喝令击鼓,准备孤注一掷,给宋府最后一击! 然而,隆隆的鼓声中,雍营剩余百余士卒受缣信和已降雍营士卒喊话鼓动,他们整整齐齐地坐在地上,纹丝未动。而司马瑞的门客、庄丁们已经丧胆,见雍营士卒不动,便也都畏缩不前。司马南大怒,连续斩杀了一名屯长、一名队率,但雍营众卒依然故我,动都不动! 司马南暴怒之余,更感到震惊。但是,雍营剩余的士卒多为骑弩兵,擅长攻城的几屯士卒俱已阵亡。此时,这些骑兵们的沉默令他心虚了。他怕激起兵变,只好无奈地下令停止攻城。 就在此时,庄丁们将范苑的尸首抬了回来。只见军司马范苑脑袋已经被完全拍碎,只剩下无头尸首。尸首摆在司马南身前,令他震撼得半晌说不出话儿来。 范苑不仅脑袋没了,双臂断了,而且护心镜也碎了,重锏斜着差点将胸部拍裂成两半,其惨状令见惯了死亡的他也不忍卒睹! 这得多大力道,他征战一生,什么惨象没经历过?可这一回,他被震撼得身体阵阵战栗。他心里黯然,一丝不详的预感,强烈的恐惧感,挥之不去。怪不得窦固和耿忠二人,要将这个小书佣派到华阴来练兵,原来班彪的这个小混混儿子竟然如此厉害! 令士卒埋葬了范苑后,他望着北方黝黑的夜空,不知单于是否已经按约行动。不管如何,现在他已经不能认输,只能硬拚下去。他原想亲自去雍城,提雍营数千众来踏平这个宋府。但镇定了一下,便又迅速命继续围困宋府,同时派出信使紧急前往雍营调兵! 现在,他只能拚死最后一搏。只要斩杀掉秋曹与班超,再治司马瑞与宋太公豪族私斗死罪,当事人都死了,朝廷便拿不到他司马南反叛的证据,也就奈何他不得。毕竟,他曾经是伏波将军马援的门客…… 宋府庄园内,班超的别部和宋家的家兵们也在舔伤口。 别部阵亡七十余人,重伤三十余。尤其是十二名西域胡人女卒,阵亡五人,重伤两人。而宋府庄丁,则阵亡二百四十余人,重伤一百七十余。马翼曦玩命地做着手术,将一个又一个重伤的士卒、庄丁,从死亡边缘拉回。可更多的伤员,因伤势过重,他已经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含恨死去! 看着城外火把通明的司马南阵地,班超清楚,这一仗两败俱伤,别部与宋府家兵都大伤元气。如果此时司马南再驱军攻城,宋氏庄园必破。 但他清楚,司马南带来的雍营士卒不过五百余人,而仅在南城便被斩杀不下三百人。现在司马南的手下只剩下百余名骑弩兵,司马南定然也攻不动了。班超又想起师傅曾经说过的话,“紧要关头,往往再撑一会,便是胜利时刻!”此刻正是比试毅力的时候,谁能咬牙坚持到最后,谁便将取得胜利。 他严令加强防守,却没有派出劲骑出城反击。对手可是司马南,别部伤亡过大,庄园已经四处透风,摇摇欲坠,此时他担心为司马南所趁,已经不敢再出城反击。况且外面是雍营士卒,只要司马南不攻城,他不会主动攻击他们。 现在,班超最怕司马南去雍营调兵。他不知道华大人、薛大人是否已经弹压住雍营,雍营数千众,如果倾营而出,别部和宋府必然会片瓦不存。 战场上沉寂下来,班超站在城头上,忧心如焚。他尝到了困守孤城、被动挨打的滋味。从孤军进入宋府起,他和别部三百卒,便不得不死守一座并不坚固的豪族庄园。这些天来,司马氏一波接一波攻城,别部只能被动防守,万分狼狈。 他仔细回想一下进入三辅后的战斗历程,坚信自己的任何决策,都没有失误。但是,别部三伤其一,伤亡过大,他不知道刘莱、孙喆等将领能否绕过他,朝中大臣们能否饶过他。假如庄园被司马南踏破,别部付出更大代价,到那时,即便是窦固和耿忠可能都保不了他,皇帝或许会治他的罪…… 此时此刻,他已经一筹莫展,战争的主动权完全在司马南手中。他只能静他只能寄希望于华大人、薛大人,希望他们能迅速控制雍城和雍营。否则,茂陵一战,将是别部成军后的首战,也是最后一战! 对班超来说,此时是最受煎熬的时刻。他的心里在挣扎着,战战兢兢着,完全靠“再撑一会”的信念,支撑着自己。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命运,将会是什么! 其实,此时的班超仍不知道的是,这场在北征之前提前上演的茂陵大战,锻炼了他和他的别部。两年后,他在疏勒国的盘橐城,将孤军经历另一场时间长达一年多、争夺更为惨死的守城战。而那一战,他又胜了,并奠定了他经营西域长达三十一年的根基…… “司马,快看西边……”忽然,华涂象被火烫着了一般,用变了调的声音凄厉地惊叫道。班超从沉思中惊醒,抬起头向西一看,心里不禁阵阵叫苦。 天灭我也!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此时西边的天边,只见一长溜火把,正由小变大,慢慢变成了无数火把的海洋。一支大军,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在向宋氏庄园靠拢! “雍营?!”班超与华涂同时惊叫出声! “怎么办?司马,如果现在撤,能带走大批徒附……”田虑、梁宝麟也冲了过来。班超回首看一眼灯笼、火把闪烁的宋府庄园,断然摇了摇头,否决了军侯们的请求……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天兵骤至 宋府数千人,与别部生死相依了十数日,现在要扔下他们,这让班超心里阵阵揪痛。可带着这么多人逃命,也根本不可能。班超瞬间便决定了,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坚守宋府庄园,等待朝廷援兵,以守孤城掩护秋曹、宋太公一族撤退…… “司马,快看,司马南有动作……”华涂的惊叫声再一次响起,班超迅速扭头向司马南的阵地看去。只见城外的高地上一片混乱,司马南已经将人马迅速集中起来。这动作,不是要迎接雍营并一起攻击宋氏庄园,而是在田野上列开了大阵! 班超惊讶得张大了嘴巴,这不象是迎接,而是要迎战! 难道,司马南果真够胆,要与他自己节制的雍营来一场生死大战?班超瞬间明白了,华大人、薛大人持皇上诏书,已经控制了雍营。他的血直往头上涌,也用变了调的声音,厉声喝令道,“迅速传令,别部集合,女卒留守护卫宋夫人,宋军率庄兵守城,其余人随吾出击!” 三位军侯都如弹簧一般蹦了起来,他们迅速扑下城,将别部集合在南城。班超站在城头上,看到雍营大军慢慢接近司马南,竟然也列开阵了,这更证明了他的判断。他在城上大喝一声,“天佑别部,打开开城!”同时,从城头一跃而下,稳稳地端坐在赤萧之上。 城门隆隆地打开了,一声炮响,班超率着别部二百余人冲出城去,如一阵劲几席卷到了雍营大军阵前。曹世书派来向城内传信的信使连话都未及传,便随别部返回大阵。雍营五千骑已经倾巢而出,别部二百骑疾驰而来,但在大军之前却犹如不起眼的一滴小水珠,丝毫不起眼! 只见薛池、华松两个文官骑在马上,身后的雍营列阵未完,曹世书拍马迎上别部,并在马上抱拳高声道,“护羌校尉曹世书,见过班司马!别部救出秋曹大人,坚守孤城半月,功不可没,仲升辛苦了!” 班超抱拳,“恭喜曹兄荣任校尉,班超愿听将令!” 二人又一齐策马到华松、薛池马前,班超在马上抱拳禀报道,“禀报华大人、薛大人,右扶风秋曹大人伤势过重,不能来见大人,假司马班超率别部归队!” 华松长须飘逸,先是用鞭子指着他,然后仰天哈哈大笑道,“臭小子,果是将才,皇上到底未看错汝啊!余情后叙,汝速陪薛大人阵前喊话吧!” 班超闻言,却眼含热泪道,“大人,班超已到山穷水尽之时,大人如再不至,宋府必被司马南破矣……” 薛池不苟言笑,已经驱马来到两军阵前。华松、班超带着十数劲卒与曹世书一起,便紧紧相随。而别部二百余卒,则列阵在雍营大军之前,虽经苦战,但军容整肃,军威浩荡,严阵以待! 城外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宋府庄园全城。冯菟、宋太公、宋老夫和男女老少扶老携幼,纷纷涌上了城头,远远看着两军对垒! 此时,司马南列阵完毕,他或许知道已经穷途末路,准备拚死一搏呢,便也策马至阵中间。抱拳高呼道,“两位大人别来无恙?右扶风秋曹勾连北匈奴,罪证确凿。北大营假司马班超却助北匈奴抢走秋曹,两位大人,现秋曹正在宋府!” “哈哈哈!”华松捋着长须仰天长笑。 笑毕才朗声说道,“雍营士卒听着,廷尉展大人已经捕获右扶风府丞张望等反贼,司隶校尉部别驾从事窦戈已经至河西抄了呼伦老巢!” 说着,又鞭指司马南斥责道,“司马南,‘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今皇天震怒,天兵已至,汝已经穷途末路,勿再巧言令色。下面请御史中丞薛池大人,宣读皇帝诏书!” 薛大人接着高声道,“皇帝诏曰,‘查原副护羌校尉司马南,勾连北匈奴、高原众羌国,意图不轨,欲行叛汉,实为大逆不道!着司隶校尉华松、御史中丞薛池、廷尉展异,查办司马南投敌案,务要严罚不殆,以儆效尤,急如律令!’” 念完诏书,薛池气度万千地收起,放入袖中,然后才蔑视着司马南道,“司马南,北匈奴‘国师’呼伦已在彭城被杨大人正法,司隶校尉部别驾从事窦戈即将奉圣上旨意出使西羌各国,楚王刘英因谋反大罪宗正府正在查办。汝已犯下诛灭九族大罪,还是勿存妄想,下马受绑吧!” 司马南知道大势已去,还想拚死一搏。他高声道,“华松、薛池,汝二人假传皇上圣旨,罪不容赦。今天,吾当捕汝二贼,替天行道……”说着,他回首挥动手中长枪,可身后阵中,只有司马瑞手下庄丁、门客们蠢蠢欲动,雍营残存的一百余士卒都迟疑着,一动未动。 相反,华松却大声对雍营士卒们喝道,“雍营士卒尽听着,汝等尽是汉军,如何能与反贼同伍?念汝等尽为司马南裹挟而来,今阵前反戈者,朝廷将赦免其罪。诛杀反贼司马南及同党者,朝廷将重赏!” 他言未毕,班超、曹世书没给司马南一点反应的时间,已经回首挥动手中长枪,并策马当先向司马南杀去。别部二百卒率先发起冲击,山呼海啸一般,势不可挡、排山倒海一般冲了过来。而他们身后的雍营大军,也一齐呐喊着开始冲锋! 赤萧马快,班超瞬间已到司马南近前。司马南猝不及防,被班超一矟扎中左臂,司马南仓促招架不及,只得回马便走,带头向司马氏庄园逃去。司马瑞一见大势不妙,大叫一声“撤……赶快撤……”,司马庄园门客、家兵们兵败如山倒,跟着司马南身后,向成国渠方向狼狈逃窜而去! 被司马南裹挟的一百余雍营士卒,绝大多数则临阵反戈,一一斩杀司马南的铁杆同党,并紧随班超、曹世书身后,率先向成国渠追去。司马南与司马瑞慌不择路,带着庄丁、门客从河水中仓皇逃过河,顽命奔向司马庄园之中。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缝合尸首 宋府城墙顶上,冯菟与男女老少都在紧张地观战。见汉军大败司马南,便跳跃着齐声呐喊助威,群情激愤,呼声震天! 冯菟双腿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到城头之上,红娋和蠕蠕等女卒赶紧将她扶住。冯菟无声地流着泪,透过泪光,她看到那个穿着红色大氅的矫健身影,正带着汉军扑过成国渠,向司马庄园追去…… 曹世书与班超则挥动人马,紧紧追着司马瑞的队伍,落伍的庄丁或门客,被他们一一斩杀。越过成国渠,大军迅速迫近司马庄园和司马浮屠。 就在此时,司马浮屠忽然燃起熊熊大火,浓烟遮天蔽日,一座座浮屠很快变成了一个个巨大的火球。无数佛陀、信众四散逃命,现场一片混乱,挡住了汉军进攻的道路。 “绕过浮屠,包围庄园!”班超和曹世书一刻也没有停留,他们带着汉军绕过司马浮屠,放过逃命的佛陀和信众,将司马庄园紧紧围困起来。但乱军之中,仍然有大量的信众与僧侣,被战马踩踏而亡。 薛大人与华大人也随后驰到,只见庄园吊桥已经吊起,雍营大军则将庄园团团围困起来,曹世书已经在庄园东门外建立了大帐。大局已定,二位大人下马,迈着官步,缓步进入大帐坐下,众将校、司马按列站成两列。班超禀报了茂陵大战经过,曹世书禀报了围困庄园情况。 等二将禀报毕,两位大人都未安排如何攻城。有两位能将在此,这不需他们来操心。华松却笑道,“班司马,此系司隶校尉部家事,就不劳别部了。贼人强弩之末,剩下的功劳,就给了雍营吧。” 班超点头应允,他知道华大人这是在笑言。别部茂陵一战,死伤惨重,两位大人其实这是在保护别部,让别部集中精力舔伤口啊。 薛池也道,“别部是新军,茂陵一战,惊天动地,功在社稷。本官在办理秋曹‘通敌案’、司马南‘勾连羌胡谋反案’后,将禀报皇上,重奖别部。仲升速回宋氏庄园,收拾余部,迅速返回太华山军营!” “末将遵令!” 班超不好违拗两位大人的钧令,此时龟缩在司马庄园中的司马南,手中已无雍营之兵,城中不过司马氏庄丁、徒附、门客等家兵二千余人。而曹世书新晋护羌校尉,也需要军功镇慑雍营数千虎狼之兵,班超故而理解地点点头。但他还是附耳问曹世书道,“世书兄欲如何取庄园?” 曹世书坦然道,“不攻而重围,以势逼而令其自亡!”班超点点头,深以为然,又小声道,“华大人、薛大人如逼汝强攻,兄可用抛车日夜轰击,司马南罪孽深重,知其必死,必崩溃而自亡!” 见二将咬了一会耳朵,互相频频点头,知道已经商量差不多了,薛池才道,“仲升,宋府庄园苦战数日,宋家徒附伤亡惨重,汝当速返庄园,助宋太公善理后事。至于秋曹大人,吾会着人迎进长安城调养。另吾将从雍营选锐卒百余名,五日后至太华山补充别部!” “谢过两位大人,末将遵令!” 又说“休整”,又说锐卒“五日后至太华山”,分明是令别部必须明日即启程返回太华山。一丝不舍离开的情绪,令班超怏怏不乐地告别曹世书与两位大人,带着别部二百卒驰返宋府。 回到宋府时,一轮朝阳已经在东天冉冉升起。别部踏着朝晖,迎着太阳,昂首阔步进城。宋府上下敲锣打鼓,夹道迎接别部大胜归来。 阵亡士卒、庄丁的遗体已经打理好,木匠们正紧急制作二百余口棺材,准备安葬殉国烈士。受伤的人员,也都得到很好的治疗。大战之后,徒附们纷纷主动加入庄丁队伍,宋军手下又有了千余人。现在,经过大战洗礼的这支宋府家兵,连站队、走路都学着别部的样子,有模有样。 护城河两岸,更多的庄丁已经在掩埋司马氏家兵的尸体。阳光下,宋氏庄园又焕发了活力,冯菟这个家主,将遭遇大难后的宋府庄园,料理得井井有条! 华涂带着中军士卒,开始帮助宋军修缮城墙。徒附们默默挖土、运土、夯土,没有人督促,众人却一丝不苟。所有人都第一次体会到,坚城堡垒对保全生命的重要意义。 将几百名伤者都一一料理好,宋太公、宋老夫人柱着拐杖,才与庄主冯菟一起,来到临时存放阵亡庄丁遗体的院子,一一抚慰悲痛欲绝的庄丁亲人。冯菟还和妇女们一起,用清水一一将将士们遗体擦洗干净,换上整洁的衣衫。 当整理到边氆时,冯菟悲痛欲绝地哭唱出声! 她不让别人出手帮忙,自己亲自用针线,一针一针,将边氆上下两截尸体缝合到一起。这个武功高强的高原羌人,是先零羌奴隶,当年羌人之乱时流落到五陵原。他原在茂陵刘太公家当护院,后到宋府当庄丁。冯菟见其忠诚、本分、武功高强,便让其担任了宋太公的护院。 边氆身高体壮,却沉默寡言,极重信义,忠心耿耿。他不近女色,平时负责管理十几名护院,护卫宋太公。司马瑞盯上冯菟后,曾多次找各种理由来访。冯菟不得已虚与委蛇,冯菟每一次见司马瑞,边氆都会抱剑一步不离地站立冯菟身后,如铁塔一般,令司马瑞从不敢造次。 冯菟哭唱得伤心欲绝,平时她从没有关注过这个出身低微的羌人壮汉。这一次,冯菟没想到在自己濒临绝境之时,边氆舍命相护,并以为她而亡而自豪,令她的心灵受到莫大的震撼! 缝好尸体,替边氆换上崭新的甲服,又用清水为他净脸、编发,一丝不苟。做完这一切,又地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当年,她送别病亡的宋洪时,便亲吻过宋洪的额头…… 别部院内,班超、田虑、梁宝麟和秋曹四人,也在含泪一一整理着殉国士卒的遗体。班超铁青着脸,悲痛欲绝,一个一个整理着士卒们的遗容。在太华山军营,他们生龙活虎,此刻已经阴阳两隔。看着这一个个熟悉的脸庞,他心里正在深深地自责着,煎熬着。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孝武陵前 从古至今,一将功成,终留下枯骨无数。 为将者责任之重大,让初经血腥大战的班超,心灵上受到了巨大的震撼。他在一次一次地反思、检讨着自己的每一项措置。倘若当初违背皇令,巧妙袭击驻隗里县的护羌校尉府或右扶风府衙,乘其不备,直接袭杀司马南,这些士卒或许就不会亡命茂陵邑。 可他又苦恼地摇了摇头,这一切不过是无谓的假设。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假司马,只不过是朝廷一盘大棋上的一个小小棋子。人死不能复生,岁月不能倒流,他知道这个假设是不可能成立的。 司马南是朝廷二千石重臣,杨仁大人的策略是通过司马南,找到隐藏在其身后的北匈奴“国师”呼伦,并找到楚王刘英通敌之罪。杀不杀司马南,何时杀司马南,是朝廷说了算。况且一个手握重兵的两千石重臣,没有朝廷旨意,他一个假司马根本是无权处置的! 他原想将士卒们运到太华山下安葬,那里是别部的成军之地,是士卒们魂灵的故乡。可就在这时,秋曹让两名仆人抬着自己过来,用仍然肿涨的双手,也艰难地帮着整理士卒的遗容。 “吾是右扶风,士卒为吾而亡啊……”秋曹是动了真情,他热泪盈眶,一个四十余岁的铁血男人,竟然呜咽啜泣着,再也说不下去了,“恳请仲升了,便将将士们葬在隗里茂陵吧,吾好定期来烧钱、上坟、守护,图个心安……” “士卒是为国尽忠,秋大人不必难过!” 班超虽然劝慰着秋曹,自己却更是泪如泉涌,痛不欲生!没有大战之后的喜悦,对别部而言,这是一场代价太过惨重的惨胜。一战而损三分之一,数十名太华山精锐士卒付出生命,数十名重伤士卒,将不得不退出行伍,这让班超心灵倍受折磨,几近崩溃! 大功告成,他闷闷不乐,心里阵阵绞痛。他不想让军侯和屯长们看到他的眼泪,他离开前院,一个人走上宋府庄园城头。华涂带着人,正在指挥宋军的庄丁们整修已经被摧毁的箭楼、城垛、女墙。班超伫立城头,遥望着北方二三十里处,那山一般矗立的茂陵。 茂陵之下,躲着的是大汉集文治武功于一身的千古一帝-孝武大帝!而征战匈奴、留名千古的大将军卫青、骠骑将军霍去病,便陪葬在汉武大帝的茂陵旁。这里是吾汉朝的圣地,或许正是得到他们的护佑,别部区区三百余骑,竟然守住了宋府庄园,助朝廷清除了北匈奴的“国师”,挖出了反贼司马南…… 班超遥望着远处的帝陵,思绪万千,激荡不已。正在这时,冯菟一身血渍,带着蠕蠕、红绡等众女,急匆匆地找了上来。 “二兄,阿翁、阿母与妾有一请……” “说!” “别部茂陵一战,令宋府起死重生。这些士卒既是为国而死,也是为吾宋府而死。请兄长便将士卒葬在宋氏祖茔,宋家将代代供奉,永求护佑。再则,茂陵是孝武帝百年安寝之地。别部成军后第一战便在茂陵,也是天意啊。便让士卒们,在地下永远追随孝武大帝,护佑吾大汉罢!” 冯菟说着,又流开了泪。班超回过身来,默默地将娇小的冯菟拥入怀中,亲吻了一下她的发髻。虽然当着众人,但这一回冯菟并没有挣扎,更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而是勇敢地昂起美丽的头颅,主动亲吻了一下班超的嘴唇! 班超放开她,尊重地对她点点头,接受了她的请求。接着便转身走下城头,默默骑上战马出城,策马向那巍然矗立的茂陵驰去。班秉、班驺二人见状,赶紧策马紧紧相随而去。 “主母,将军这是上哪?”红娋问道。 冯菟理了一下被班超弄乱的发髻,看着远去的身影道,“一场血战,伤亡如此惨重,二兄这是去孝武大帝的茂陵寻求慰籍……” 华涂远远地看着这一切,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急忙下城来到前院禀报秋曹。秋曹让士卒将自己也抬上城头,看着班超三人远去的身影,伸出肿涨的右手,抱于胸前,颔首向遥远的帝陵行了一个军礼! “大人,这是……”华涂不解地问道。 秋曹默默地道,“让彼去罢,别部伤亡惨重,仲升初经战阵,需要寻找心灵寄托,需要浴火重生!” 班超一路疾驰到茂陵,穿过茂密的松柏,来到北阙门前。因赤眉战乱时,巍峨的阙门建筑被农民军焚毁,现在的门楼为光武中兴后重建,略显简省了些。但此刻阙门却紧紧关闭着,班秉欲从墙上翻进,被班超制止。他们绕陵一周,见与茂陵邑相接的南阙门正开着,便从这里进入陵园。 南阙门后,陵道上排列关栩栩如生的石像生,零人震撼。与安陵陵园内一样,茂陵陵园内建筑也早已经被一焚而空。一座宫殿式祭殿显然也是光武年间重建而成,祭殿后便是高耸入云的坟山。而李夫人、卫青、霍去病、霍光、金日磾等人的陪葬墓,则分布在帝陵周边。 班超三人下马,顺着陵道慢慢向祭殿走去。 祭殿前正有三四人在打扫落叶,见班超三人走来,其中一个身着绸袍、头戴无帻冠的花甲男子跪下抱拳叩首施礼,嘴里战战兢兢地朗声说道,“茂陵啬夫蒋成,叩见班将军!”其余三名徒附闻言大惊,也赶紧战战兢兢地扔掉扫帚,“扑嗵”一声跪下乱糟糟地行礼。 班超大惊,他先扶起蒋成,再还礼道,“啬夫是长者,快请免礼。班超拜谒孝武大帝,讨扰了,汝众人随意罢!”又不解地问啬夫,“汝如何知吾名?” 蒋成先对徒附们吩咐、叮嘱一声,三名徒附便奔出陵园而去。 班超三人正有点诧异,蒋成这才又躬身说道,“将军大战叛贼司马南,威名传遍关中五陵原,功在社稷千秋。一场战乱,无数生灵被杀戮,能专程来拜谒孝武大帝求心灵慰籍者,惟班将军也。请将军稍待,祭品即至!” 班超面色惨淡地道,“谢啬夫相助。吾想单独在此呆一会儿,还请行个方便!”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雨中愁怅 “小人明白!”蒋成理解地点点头。不一会儿,三名徒附带着一群人,慌慌张张地来了。两辆独轮车上,则载着常用的祭品。班秉强行付了钱,蒋成又悄声对着来人嘀咕了一阵,便带着众人退出阙门外。 班秉、班驺摆好祭品,点上香,便悄悄地退到一边。班超一个人跪在巍峨的祭殿内,拜谒了孝武大帝。整整半个时辰,没人知道他当时想些什么。接着,班超又带着班秉、班驺二人,一一拜谒了茂陵东边约三四里远的大将军卫青墓、骠骑将军霍去病墓,一直到傍晚,才返回宋府庄园。 回到宋府,秋曹欣喜地看到,班超就象换了一个人。他答应了秋曹的请求,士卒们为朝廷而战,殉国在茂陵,便让他们的忠魂永远护佑着茂陵,保佑着宋府吧。他决定第二天给阵亡士卒和庄丁们出殡,并通报给了正在前线轰击司马庄园的几位大人。 对司马庄园正在进行的激战,他丝毫不挂心。几位大人在镇场,曹世书手握五千余众,碾死司马南、司马瑞兄弟,不过是时间问题。果然,当天夜里约五更天,司马氏庄园方向火光熊熊,烈焰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天,也照亮了三十余里外的孝武大帝的茂陵,也震动了整个五陵原! 冯菟在闺楼上看到了,一股劫后重生的感觉,令她用缣巾捂着嘴,怕自己哭出声来吵醒小儿。班超和三位军侯站在城头上也看着这漫天大火,众人兴奋不已。老成持重的梁宝麟断喝道,“拿酒!”酒菜很快送上来了,随送酒菜的庄丁们同来的还有秋曹。他让庄丁们抬着,也登上城头,与众将一边欣赏着红霞一般的火光,一边含泪痛饮! 这场大火烧了整整半夜,只到黎明时分,才被扑灭。 天刚蒙蒙亮,冯菟早早便起来了。推开窗子一看,天竟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其实,她后半夜根本就没睡着。红绡撑着伞,她到宋太公、老夫人院中问了安,便安排宋军组织好庄丁,准备迎接贵客,并筹备好为阵亡士卒、庄丁送行一应事宜。一切安排妥当,便来到别部大院。 别部各曲早早便收拾停当,班超与几位军侯正在做着出葬的准备。华涂看到冯菟便道,“嫂嫂,吾正欲派人去通报汝,几位大人一会便到!”原来,曹世书已经派人来通报,几位大人晨时将来宋府看望别部,并为殉国士卒送行。 朝食过后,宋府庄园刚朝食后,华松、薛池、展异、曹世书、权鱼、隗里县令五人都来了,茂陵、平陵、安陵各大世族的掌舵人也都来了。宋太公、宋老夫人激动得浑身颤抖,茂陵世族宋家自古及今,何其有今日之荣耀,四位朝廷两千石重臣,一位汉朝最大的商贾,都齐聚宋府。 众人先至别部大院旁边的院落,为阵亡士卒上了香。看着大院内棚布下整整齐齐摆放的几百口黑漆棺木,几位大人与众乡绅们无不泪落。仪式结束,众人又至宋太公厅堂上按序坐定,曹世书向班超通报了司马南的结局。 “孤城难守,咋日夜,司马瑞欲逃,为司马南斩杀。司马南又亲手杀死妻妾十余人、子女二十余人,然后举火。司马宗庙与司马氏一族,则已尽化为灰烬。按汉律,九族之内共七百余口,尽处以腰斩。其门客、庄丁有罪者共五百余人,均以伏诛……” 班超心里闻言太息,司马南一世英雄,竟然落得血流成河下场,虽堪为后世警钟,可他心里还是极其沉重!事情并未完,此次事变之后,由于朝廷查办楚王刘英谋反案,三辅大地上,司马南同党、与楚王刘英有勾连的大小官吏共三十余人,受诛连者又是数百人,几个月后全部下狱死! 发生在永平年间的楚王刘英案,是震天动地、影响深远的重大事件。而司马浮屠案、“国师”案,仅是楚王刘英谋反案中的一个小小的插曲,仅是这一重大历史事件中的一朵小小的浪花。司马氏、宋府两大氏族间的火拼,更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事件,但它对班超和他的别部,却是一次触及灵魂的洗礼。 正是从茂陵大战开始,班超彻底实现了自己的人生转折。而别部虽然伤亡近半,却也从此成为一个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铁军,在未来数十年中,为汉民族重新收回西域,立下赫赫战功! 巳时前,大雨变成了淅淅沥沥的牛毛小雨。巳时到,在哀伤的吹打声中,宋府开始冒雨为阵亡士卒出殡! 雍营五百名士卒、别部二百余名士卒、数百名宋府庄丁,抬着二百余口棺材,冯菟的两个小儿手捧丧杖(注:即哭丧棒),冯垦、冯菟兄妹俩、小厮和侍婢们尽都带重孝,走在棺材之前。宋太公夫妇则乘辎车,班超陪着华松、薛池、展异、曹世书、权鱼、隗里县令五位大人,策马前往宋府的家族墓地。 殉国士卒们下地(注:汉人丧俗,棺材入坑封土,称下地)时,冯垦、冯菟兄妹二人,带着小儿、小厮、侍婢跪倒一处,哀声恸天! 安葬了阵亡士卒、庄丁后,几位大人都告别离去。各大世族主人,也都一同离去。曹世书告别后,也带着他的人马撤回雍城大营。权鱼在隗里县还有事,也随华松一同返回隗里去了。临行前,又将班超叫到一边悄然道,“窦戈大人已经派密使传来消息,并命待出征前将呼衍历行踪告诸贤弟!” 班超戏道,“既如此,汝何故违规现在告吾?” 权鱼却没有心思与他开玩笑,“呼衍历已经离开河西,不知去向。窦戈大人从俘虏口中得知,呼衍历未完成单于使命,其妻乌日塔已为单于秋季血祭……” 班超惊问,“血祭?杀了乌日塔,单于真狠哪……” 权鱼带着痛苦的神色道,“对,匈奴刑俗。活着切开头骨,灌入滚烫水银。死后再制成人肉脯,与真人一样……” “真惨……汝何故告吾这些?” 权鱼担忧地道,“如再完不成使命,单于将活祭呼衍历两个小女……” 班超明白了,窦戈和权鱼这是要提醒他,在汉军北征期间,呼衍历或许会更加疯狂,或许会给班超增添无穷麻烦。如何保护寒菸,让他又多了一层心事! 班超返回宋府时日头已到头顶,是饷饭时候了。别部饷饭后即将开拨,宋军已经按照三位军侯要求,准备了几十辆辎车、牛车,帮助别部运输伤卒。 即将离开宋府,班超感到心悬到了半空中,一丝淡淡的失落和愁怅挥之不去。但负伤士卒需要精心运回太华山,班超一辆一辆车检查,这才放心。就这么一忙,把心里的那点不安、不舍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饷食时,天竟然变晴了。宋府椎牛宰猪,隆重送别对宋府有大恩的别部。宋太公要重酬别部,被班超坚决婉拒。其实,他知道司马氏不倒,宋家迟早会亡于司马瑞。但他心里还是一直觉得对不起宋府,如果不是冯菟救了自己,如果他不来到安陵,或许宋府就不会经历这场塌天大祸。起码,不会现在就来到。 冯菟作为当家人,忙里忙外,可毕竟是年轻女人,她这一天来却总是犯错。总是感觉脚轻飘飘的,似魂儿被别人偷走了一般。别部即将归去,她的心里仿佛一下子被掏空了,那种茫然无绪,那种没了主心骨的感觉,让她心里乱得一团糟。尤其是,班超自始自终,都不看她一眼,让她的心里倍感失落……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分离最苦 宴毕,宋太公与宋老夫亲自陪同班超、冯垦与三位军侯在堂上饮茶,两个小儿则挤在班超与冯垦身边打闹,分手在即,别部即将启程,冯菟不敢等那一时刻到来,便一个人悄悄回到自己院内。 雨后初霁,院中垂绿拂面,杨柳依依,闺楼台阶两边现出淡淡的绿色青苔。冯菟走到阶上时回首向前城门边的别部院望了一眼。触景生情,上楼后不禁摊开彩缣,挥毫写下一首乐府,“倚门望君归,君归苔满阶。满阶皆情重,情重永相携!”(注:此诗由班超后人、历史学者、才女幽篁影代作) 写毕掷笔于案,她抱着膝盖,头抵在膝上,心里纷乱成一团。 忽然,前院内鼓乐震天,爆竹劈劈啪啪地响得热火朝天,她知道,别部启程了。身为宋家的当家人,礼仪上不能出错,便匆匆赶到前院,与宋太公、宋老夫人一起,主持仪式给别部送行。宋府乡绅、士人、庶人、徒附近万人,男女老少齐聚在庄园东门,与别部依依惜别! 班超抱拳,与宋太公、老夫人和冯菟一一话别。冯菟羞红着脸,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她不敢看他那火辣的目光,假装看着威武雄壮的别部,不经意间回眸,却见班超分明在故意向她眨眨眼。她怕别人看明白,迅速低下头。 两人在五陵原一起长大,她太熟悉这眼神了。他这是在告诉她,舍不得了吧,不准哭,等着吾! “哎,这……”可等她再抬起头来,班超已经走了,却发现红娋带着两个小儿,与舅舅冯垦一起,都坐上辎车已经跟着别部一起走远了。 老夫人欣慰地一笑,别有深意地看着儿媳,“担惊受怕一顿,让两个小东西去安陵撒撒野也好!” 冯菟送太公和老夫人回房,这才回到自己楼上。她伫立窗台前,感觉自己双脚象踩着丝绵,软绵绵的,似乎要瘫下去一般。看着班超骑着赤萧,带着别部渐渐远去,赤红的战旗渐渐隐到地平线上,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捂着嘴“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她哭得很伤心,从窗台好不容易挪到榻上,用丝被蒙着自己的头,越哭越伤心,不禁沾湿枕巾。她想起了五陵原上快乐的少女时光,想起了班超抛弃她时那黑暗的岁月,想起宋洪亡后自己主持宋府经历的无穷苦难,想到这二十天宋府经历的天动山摇的大事变,想起护院边氆自愿替她而亡…… 她想了很多,越想越伤心。红绡不在,别的使女无召唤不敢进来打扰,便干脆放纵自己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 哭过了,心里也轻松了一些。擦擦眼泪,便又心灰意冷地抱膝胡思乱想开了。心里想着、恨着,嘴上便咬牙切齿地恨恨出声,“土坷垃,心真狠!那天落吾手心里,非咬死汝不可……” “谁心狠?汝要咬死谁?”一个男人的声音,如晴天霹雳,在她的耳旁骤然响起。 冯菟吓得魂飞魄散,从榻上一下子蹦了起来。回首一看,班超正坐在案后,聚精会神地看着她刚写下的那首乐府。 “汝……汝……不是走了么……” “噢,吾还有事未完,又回来了!” “回来干吗?滚回汝的太华山去罢,永远也不要回来!” “吾自然要回太华山,那是吾的军营,这还要汝说?不过走之前,吾还要先制服宋家小寡妇!”班超将缣诗小心地叠了起来,珍重地放到袖中,然后站起身来,双手故意在空中交叉拍了拍,然后气度万千地挥了一下衣袖,便瞪着眼,气势汹汹地向冯菟逼迫过来。 “汝……别过来……别过来……汝要干吗……”冯菟挪向榻中,惊慌地想逃。班超却猿臂一伸,便将她抱于怀中,径直走到窗台边。无一丝停顿,在冯菟的惊叫声中,直接从三楼跃了下去。 “啊——”冯菟再一次魂飞魄散,她闭着眼紧紧抱着班超脖子,凄厉地尖叫起来。 赤萧正在下面,班超轻轻地落到马鞍之上。便在宋太公、宋老夫人、宋军和众庄丁、徒附们的祝福声中,两腿一夹,“驾!”赤萧矫健地穿过宋府庄园,向北疾驰而去…… 大雨地后,天上挂上了彩虹。班超率领别部路过茂陵时,全军拜谒了孝武大帝陵墓,又拜谒了卫青和霍去病墓。走到平陵时,她与冯菟带着班秉、班驺,专门去拜访了正在卧榻养病的徐干。 茂陵大战的英雄带着夫人至平陵访友,自然在平陵引起了轰动,世族、三老、乡绅们闻风而动,涌至徐干府上欲一睹英雄容颜。在这些贵人中,尤其以当朝贵戚宋扬的来访,令班超和冯菟一时难忘。 宋扬前汉文帝时功臣宋昌八世孙,祖籍平陵,素以恭孝闻名三辅。宋扬胞姑为马皇后外祖母,但却隐居不仕。闻班超是带着夫人冯菟一起来徐府,宋扬便带着自己两个小女,亲来徐府见班超。 原来,班老二与少年伙伴、冯府女公子、宋府小寡妇旧情未了,一场大战,便又起到了一起,早已经成为三辅一段佳话,传遍每一个角落。宋府两个小女虽仅七八岁,却才艺俱优,聪明伶俐,非要跟着阿翁来一睹这对传奇人物风采。 果然,一进入徐府,宋扬与班超相见恨晚。而两个小女儿,娇俏可人,黏在冯菟身边,叽叽喳喳,问这问那,令冯菟对这两个玉人儿、一对姊妹花爱不释手。此时的班超与冯菟不知道的是,仅仅几年后,这对姊妹花便进入东宫,得侍储君,后又被封为贵人,并在生下皇子刘庆后,在如花妙龄,被逼饮鸩醴而亡。 当然,这是后话,本书另卷再表! 沿途各村寨民众,都在族长带领下在村头置茶水、点心,看威武雄壮的军容,来回迎送别部。走到安陵时,日头已经西坠。安陵世家大族也都在路上设茶亭,以茶水、点心迎候别部,班超便决定当晚宿在安陵。 队伍住进冯府的大庄园中,当晚安陵各世族均出面,隆重招待别部,还请来伎戏班子,奉献了一场歌舞助兴。李二家的精心打扮了一番,指挥上菜布酒,象花蝴蝶一般不时在冯垦案前身后飞旋,衣袂拂起的阵阵香风环绕着冯太公左右,但冯垦如木头人一般不为所动。 有宴必有舞剑,秦汉时宴客大礼之一,便是主人与主宾都要舞剑或投壶。班超按礼节舞剑毕回到主宾案后,与冯菟并肩坐在一起。冯菟伏于班超耳后嘀咕一顿,班超这才注意到李二家的那柔美的脸庞上一脸落寞。而冯垦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很有大世族当家人的派头,这让班超心里坦然起来。 宴后,士卒们都安歇在庄园中。班超一一检查了负伤士卒,重伤者已留在宋府疗养。而这些轻伤者有马神仙照料,很快便能重新训练。等天黑透了,班超这才牵着赤萧,与冯菟手拉着手,来到成国渠畔,向班家的田舍走去。 班秉、班驺二人,则牵着马远远地跟在后面。 这里到处都留着他们少年时的足迹,留着年少时那美好的喜怒哀乐。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冯菟百感交集,忍不住抽泣起来,又狠狠地踢了班超几脚。班超将娇小的冯菟抱坐于左臂之上,就象抱着婴儿一般,吻尽她的泪水。并顺着河堤,来到自家田舍。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功过相抵 不愧是班家老徒附班伍之子,班前早料到二公子这晚定会与女公子宿在田舍,故而夫妻二人早早就将一切准备停当了。冯菟看着室内燃着一对巨大的红烛,羞得深深地低下了头,狠狠地掐了一下班超的胳膊,“没羞,我就知道,汝挖空心思,男人没办成的事总是会遗憾……” 班超将冯菟抱于怀中,吻着她头后美丽的垂云髻,庄重地说道,“冯菟,汝是吾生命的一部分。当年,汝在这里坏了吾好事儿。今天,吾要在这里,还汝一个新婚之夜……” “滚一边去,还生命的一部分?邓家女才是汝生命一部分……” 冯菟未说完,班超便用双唇将她的话堵在嘴里,长吻之后,才顾得上说了一句,“汝二人都是吾生命之一部分,一生一世……” 第二天,别部告别安陵父老,早早出行。走回到太华山营地时,已经是第四天的傍晚。只见权鱼早已经派人将宋母、小鱼儿、寒菸等人从弘农郡接回军营了,冷清了十数日的太华山军营,一下子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现在的权鱼,再不是永平五年那个被呼衍历逼得仓皇逃命、惶惶不可终日的西域胡商。别部从军侯以下都知道,这个西域商贾,同时还是负有特殊使命的大汉要员。但权氏一族仍把班超的别部当成自己的家,小鱼儿姊妹甚至当起后勤官,精心陪伴着别部一天天成长。 “吾突然想起,摩释迪法师仍在浮屠否?”这天晚上,军营已经就寝,两人在大帐内饮茶,班超突然想起这个重要问题。 权鱼道,“法师原为西域精绝国、于阗国僧众团首领、高僧,司马瑞拜谒楚王后,建司马浮屠,曾派人至西域求请佛陀高僧,摩释迪应请而来。司马氏一族被伏诛后,司马浮屠也为司马瑞点火焚毁。吾已专门派出商队,将摩释迪法师送回于阗。贤弟北征匈奴时,或会再见到故人!” 几天后,薛池答应的雍营士卒也来了,整整一百五十人。都是曹世书从雍营五千众中精选出来的锐卒,骑射功夫超群,这令班超与三位军侯大喜,迅速将他们编入别部各曲。 紧接着,京兆府阎兴大人又派驿卒通报,右扶风府丞张望与两名手下,从京兆狱越狱,不知去向,司隶校尉部郎官与京兆府求盗们正在紧急追捕! “阎兴庸才,狱卒尽该死。张望越狱,定然会投匈奴。对吾在西域之人马,定然要有大害!”权鱼闻报大惊,他担忧张望会投匈奴,自己这么多年苦心经营很可能要付注流水,便开始紧急安排应对。 但班超对这消息一点不吃惊,司马南虽亡,但他在三辅经营多年,根深蒂固。张望既是司马南手下第一勇将,又是颇有谋略的主要幕僚,以张望的见识必然会留有后手,这一点也不奇怪。他并不担心张望能有什么危害,丧家之犬而已,自有司隶校尉部与京兆府的人对付他。 于是,班超将京兆府的驿卒遣回,便将茂陵大战详细经过写成一信,派专人至雒阳,禀报窦固与耿忠。恰在这天,权鱼又归来了,并带来了窦戈和杨仁的好消息。 原来,窦戈带着他的人离开宋府后,刚走到陈仓,便赶上了一支西域胡商驼队。窦戈惊喜地认出,这正是那天进入隗里的商队,便静静地跟在后面。驼队发现有变,便加速返回河东。至陇右天水时,窦戈突然袭击了客栈,可他来晚了,商队已经集体吞毒自杀! “呼衍历!”窦戈迅速判断,呼衍历并未陪伴佛陀东下彭城,正隐在这支商队中。发现被跟踪,便毒死了众人,自己已经不知所踪。 窦戈不敢耽搁,迅速至河西张掖的氐池城,并突袭林氏庄园,灭北匈奴斥侯三十余人。但另有二十人,却在庄园将破之时,集体吞毒自杀。 铲除林氏庄园后,窦戈又率队进入高原,出使烧当羌国。这是西羌各国中最危险的一个部族,窦戈在龙耆城,严正忠告迷吾,“烧当羌胆敢为祸,汉军将踏平高原,陇右将再无烧当羌立锥之地!” 接着,他又逐一出使西羌诸国。 杨仁大人追随呼伦进入彭城不久,楚国中傅江革便掌握了楚王刘英与呼伦密谋谋反的证据。江革命门人燕广专程奔赴雒阳,向汉明帝举报楚王刘英造作谶纬及图书,大逆不道,意图谋反。杨仁则击杀了呼伦与几名死士,并抓捕了其门人鲁人颜忠、渔阳人王平,查获了刘英亲笔撰写的《天下二千石官秣》。 刘英与北匈奴、司马南勾连,罪证确凿。御史台奏请诛杀刘英,但汉明帝以亲亲不忍杀之,仅废刘英楚王封地王号,徙其至丹阳郡,食五百户。 至此,一场事关汉匈两前途命运的生死角逐,以汉帝国的完全胜利而告终。北匈奴一个巨大阴谋彻底破产,汉朝再一次获得了难得的练兵时机。“国师”虽然已亡,北匈奴可能再也不可能在汉朝腹地泛起什么大风浪,但班超想想还是不寒而栗,阵阵后怕。太险了,战战兢兢的大汉,这是再一次死里逃生啊! 刘英与天下数十名二千石重臣、朝廷柱石、列侯、功臣之后均有勾连,二千石以下官吏更是不计其数,此案牵涉甚广,现在仅仅是冰山一角。事关汉朝前途命运,朝廷必会深查此案。未来几年,当更多的黑幕揭开,必然有更多的二千石重臣、列侯和功臣之后落马,大案必震动天下! 又过了几日,朝廷的赏赐下来了。茂陵一战,别部功不可没,别部所有士卒,赏钱一万,进爵一级,家人免除三年赋税。阵亡士卒,则抚恤五万钱,家人终生免除赋税。军侯至伍长,各有赏赐,军侯赏五万,伍长都赏一万五,可谓皆大欢喜。唯有班超,功过相抵,也仅赏五万钱。 经右扶风秋曹禀报皇帝恩准,允茂陵世族宋家赏每个士卒五万钱,为每个阵亡士卒抚恤十万钱,从军侯至伍长各级官吏,也都各有奖赏,但唯有班超一文未赏。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知性女人 现在的宋府,已经与耿氏等大世族一起,成为五陵原上数一数二的大族。司马南数千顷膏田,除数百顷留做官田外,其余尽为众世族从隗里县手里买下。而冯菟也果断出手,进帐近千顷。 班超对着冯菟不停喊冤,“凭什么,吾功最大,太公何故如此薄吾?” 冯菟不耻地叱道,“在宋洪坟前,汝胡言乱语,全不顾吾脸面。想东想西的,真是一肚子坏水,汝岂是为钱哉?”被人家一下子说到痛处,班超只好打着哈哈将尴尬遮掩过去。 冯菟跟随班超一起,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战,仿佛一夜间沉稳起来。她不再风风火火,似看透世事风云一般,对小鱼儿一家、对寒菸都极其友好。每天,班超开始带着别部训练后,她便带着两个小儿,到菜圃内帮宋母种种菜,或帮仆役们放牧牛羊。 秋曹好人做到底,专门向司隶校尉华松大人求情,于是华大人额外开恩,司隶校尉部特允冯菟与邓尧一起,均为班超正妻。司隶校尉部的驿吏到达太华山军营时,冯菟却悲从中来。班超想安慰她,她却口不由衷地叱道,“汝个土坷垃,蹦哒一顿还不是落吾手里……汝还是回雒阳安慰那一个罢……” 冯菟在太华山住了一个月后,才依依不舍地返回茂陵。 经历过一场大战的洗礼,别部三百五十余卒,训练的热情更加高涨、自觉。艰苦、枯燥的练兵岁月中,三位军侯尤其对攻守城池、骑兵陷阵之法训练极其严格。巢车、木幔、轒轀车、撞车、临冲、云梯、壕桥、砲车(注:即投石车。以上均攻城器械)制作、运用和防范,全部精心演练,所有人都烂熟于心。等到三年练兵结束,这些士卒已经脱胎换骨,尽得攻城、守备精要,人人可以以一当十。 三年太华山练兵,班超未返回雒阳一次。 各位军侯和屯长的夫人们,这三年内隔三差五要相约一起来太华山住上一段日子。但邓尧总以府中事多为由,拒绝来太华山。只到第二年过年以后,在老夫人强令之下,邓尧才强颜欢笑,不得不随众人一起来到军营,与班超团聚。 班超已经将班家徒附全部移徙“别部营”所在的敷水河畔,十七户人家已经变成了三十一户。这些徒附以班前为村长,聚集成村,起名班家坊。开村之日,华阴县令朱五木亲自前来助兴,允徒附每户可开荒二百亩、建一区宅。 别部刑卒中仅有两名家在司隶校尉部河内郡,且在老家混不下去了。于是班超便命军侯田虑专程去了一趟河内郡,将刑卒妻子父母迁到华阴。而华阴县则给以庶人身份,按一户田二百亩、宅二区标准授田宅。于是,曾经单调的“别部营”,变成了热热闹闹的班家坊。 茂陵大战后留在宋氏庄园疗伤的重伤士卒,也都一一归来了。他们虽然缺胳膊断腿的,已经不能留在别部参加训练,但这些士卒中有十余人选择留在班家坊。华阴令训练场四周的荒地,已全部开垦出来,变成了绿油油的庄稼地。 感班家恩德,班前又在村子的最中央建起了班氏宗祠,供奉班稚、班彪等班氏祖先。原来寄存在冯垦府上的小厮、侍婢们,冯家也全数送到“别部营”。华阴令朱五木见班氏渐成华阴重要世族,便特允班前在班家坊重建了班府,并送匾“华阴班府”,算送给班超一个大大的人情。 华阴班府位于班家坊正中央,规模并不大,只是一个三进大院子。至此,原在五陵原的班氏徒附们,便集体搬迁到了华阴班家坊。而安陵邑的班氏旧宅与祖茔,则由冯垦一族代为照料。 族人尽居班家坊,班超便常居于华阴班府内。邓尧来到太华山军营,看到这一派兴旺景象,很是震惊,心里的气也消了不少。夫妻没有隔夜仇,那天晚上班超小心翼翼地侍候着她,随她出气。接触了班家的老徒附,亲身感受到班超、冯菟与宋府经历的一场生死大难,邓尧这才彻底原谅了班超。 此后,邓尧、冯菟等人来时,或权鱼一族来劳军时,也都居于班府中。班家坊村渐渐兴旺起来,迁徙而来的人越来越多,班前又被朱五木任命为班家坊啬夫,并将班家坊正式改名为班坊村。此后,班坊村历经二千余年,只至新中国建立,名称未尝有变。当然,这些是后话。 自从班坊村兴旺起来,到三年太华山练兵的最后一年,别部三百余人粮秣供应已经不需华阴县承担,一切全由班前这个啬夫就地解决。班前还带着班家徒附们伐来木柴,建起一排排木屋,使别部从帐蓬搬进了条件更好的崭新营区。 冯菟得地利,什么时候想来,便什么时候带着一双小儿,来班坊村住几天。 有一次,她将班超的徒弟冯平带来,当初的小不点已经长成风流少年,已隐隐有乃父冯垦当年玉树临风的风采。只不过,班超离开后,他渐渐也有了乃父之风,既不喜读经书,更不愿习武。见到威武逼人的班超,竟然躲在冯菟身后,战战兢兢地不敢出来。 吕氏原来托付冯菟,想让冯平入班超军中,也混得个些微功名。可没想到的是,见班超欲收其入军中,冯平竟然吓得直哆嗦,哭哭啼啼地哀求其姑姑。冯菟一见这怂货不是块料儿,轻叹一声,也心灰了,只好放其归去。 有一次冯菟来班家坊时,恰好邓尧也来了。二人聚首,众人担心的危机局面并没有出现。邓尧虽然是大家闺秀,到底还是女人,连续数日心情终是不爽。那几日班超、冯菟提心吊胆,尽心尽力地侍候着邓尧,可邓尧到底是邓尧,几日过去,她便与冯菟相处融洽。 邓尧想通了,班超勇冠天下,却与她邓尧恩爱和谐。他用情专一,洁身自好,从不眠花宿柳。冯菟是他的少年伙伴,她虽然恨班超没有得到她的允许便娶了冯菟,但是她又有什么理由拒绝与班超经历生死大难的冯菟? 想通了,便成了自己人。冯菟也是个知性女人,两人很快成了姊妹,班超这才将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风情文采 邓尧还告诉班超,淳于蓟家的事她和班昭办的差不多了,但因事隔多年,知情者多已不在人世,此事司隶校尉华松大人可谓费尽心机,相信不日将有结果。 事有凑巧,平陵人徐干出狱后,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也带着雪儿来太华山军营相会。班超在茂陵击败司马南的当天,权鱼便将徐干从隗里狱中放了出来,并派专人将他送回平陵养伤。别部离开茂陵邑返回太华山军营时,班起与冯菟曾去看望他。那时的徐干尚在卧榻养病,这一次徐干是特来回访致谢的。 众人在太华山相聚,劫后余生,都百感交集,自然十分欢欣,倍感珍惜。尤其是雪儿,已经从生涩的雒阳小少女出落成水灵灵的小少妇,让邓尧爱不释手。 “县令拿人时,徐兄何故不反抗?” “司马,县令乃父母官,吾举家在平陵哪,吾自然可反抗、脱身,可县令上面还有右扶风司马南,吾一家老小能躲那去?此事赖吾,行事不密。如秘密上书京兆府阎大人,早就要了这狗官的性命了……” 邓尧临归前,不但将宋母接回雒阳,临时安置在班府,早晚问安。而且,她还坚持带着冯菟至雒阳,参见老夫人樊儇和师母夜玉,算正式入了班家门,并在班府一直住到班超启程远征。 冯菟入班府门的当晚,老夫人命举宴,算给冯菟接风。只不过,未请外客,且虞四月、班固等男人一律不允参加。 冯菟被邓尧打扮得雍容华贵,可她心里却直打鼓。你想,汉人习俗兴闹喜,这是班家专门给她办的宴席,班府一府才女,能饶得了她? 果然,宴席开了不一会儿,新人对长辈酒刚敬完,夜玉和雁旋便开始一唱一和,感叹不已开了。只听夜玉道,“真是造化弄人哪,打打闹闹,缘分天定,到底还是一家人!” 雁旋赶紧接嘴道,“也是啊,两人当年就偷偷摸摸,坏事没少干,却偏要端着掖着,弄得跟没事人似的。弄来弄去,十余年蹉跎,还不是睡到一个被窝了,真是命哪……” 冯菟一听两人似是无意的感叹,心里便“嘣嘣”地慌了。她知道,这头一开便坏了,这分明是雁旋在挑火呢! 曹世叔已病殁,班昭此时已经长住班府,闻嫂嫂和师母言,便心领神会,很自然地便拿过去的事羞冯菟,她用甜美的嗓音吟诵道,“‘相望不能诉,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邓尧闻之,便立马来了精神,硬逼着班昭说说过去的事儿。班昭便说了典故,众人唏嘘,邓尧感叹不已,嘴里吟诵道,“冯菟妖且闲,留连田舍间。女儿心冉冉,恨剑舞翩翩。天哪,感天恸地呵,恨当年之冯菟不是吾采菡也……” 感叹一句,又接口吟诵道,“端阳送棕来,田舍戏冯菟。初红挂枝头,月下一骑归……” 邓尧满腹诗书,班昭更是大汉有名的女才子,自然不会落下这热闹,于是自己敲着箸吟唱开了,“噫,冯家有小女,其美乎哉!河汉为天堑,情深枉相许。含泪茂陵去,遗帛斥情郎。翘首门前望,叶落秋已寒。冯菟奔华阴,姻缘前生定。竹下谢月老,双栖在兵营。” 你想邓尧和班昭是什么人,作弄起人来那还受得了,冯菟单枪匹马身陷文章世家,如何是对手?于是,她头埋在樊儇怀里,羞涩不敢言语,打定主意不接招,听任两人作弄。 身为班固夫人,雁旋自然也弄得一身清墨味。遇上这好事,怎么可能会落下她,听两女出诗有趣,便也出口吟诵道,“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玕。红绡罗帐新,分明旧人眠。军卒夜巡寨,听壁营帐前。女儿娇无力,恨刹土坷垃……” 冯菟已经无处躲藏,根本不敢回嘴。雁旋一句“红绡罗帐新,分明旧人眠”,虽然刻薄了些,但可谓入木三分,说得再清楚不过,将众女听得忍不住咯咯而笑,更让冯菟无地自容,一声不敢吱。一个班昭她都斗不过,现在这么多“帮凶”一起起哄,她无论如何也没勇气与班家众妇斗文采! 偏就在此时,又来一厉害主儿。金杏本来在逗弄雁旋的小儿,此时也被班昭的歌声吸引过来,脱口更吟诵道,“明月照纤体,玉兔惊无眠。罗绡何飘飘,轻幔何舞舞。女儿顾盼间,轻吟气若兰。晨至月将隐,借问女安居?” 金杏声未毕,班家后宅已经漾起一片笑声,惊动了树上的宿鸟,扑闪着翅膀惊慌逃去! 金杏自跟了大文豪班固,自然脱胎换骨,她巧妙地借月老之形,惟妙惟肖地描绘了一幕风景绝佳的闺房场景,让众女心照不宣地一齐哄笑起来,诗越来越妙,众人酒喝得越来越有趣味,话更是说得越来越文采,当然是那种风情中的文采…… 这场喜宴诗情画意,冯菟虽然羞涩难当,但心里是甜蜜透了。或许是受到众人的感染,最后连老夫人也加入进去。冯菟自小在老夫人眼里看着长大,老夫人心疼她,便抚着她的垂鬟道,“苔深女心苦,冬至竹亦落;莫愁红颜老,双飞到雒阳……” “阿母……汝也欺负吾……” 此时的冯菟心中阵阵感叹,自己的阿翁阿母,一生只会算账。再大的生意买卖,秤到便能脱口算出。她庆幸自己阿翁与班大人交厚,她甚至遗憾自己未生在班家,只能做班家儿媳。 掉进班家大院,喜怒笑骂,连空中徐徐掠过的清风都是文章。一家人用民间流行的乐府旧调和刚刚成熟起来的五言斗诗取乐,虽然冯菟受到了一次彻底的作弄,但也和和美美。 班超与冯菟破镜重圆后的第二年,她为班超添一个小女,取名班垅。自此,除二子班英早夭外,班超已有一子三妇。长子班雄和长女班讷,都是邓尧所生。次女班愚,芙蓉生。三女班垅,冯菟生。 三年太华山练兵,已经接近尾声。远在太华山的班超,又迎来了一次严峻考验。只是这次考验,虽不是另一场茂陵血战,却也同样惊心动魄! 永平十五年(公元72年),阴历九月七日是白露节。这一天傍晚时分,班超在太华山军营迎来了一批贵客。原来是窦固和耿忠带着将校、司马们穿越函谷古道,轰轰烈烈地来到太华山。 班超带着别部列队,将将校们迎进大营。同来的还有两个重量级人物,一个是马皇后的族兄、伏波将军马援之侄马严,一个是宗室成员、临邑侯刘复。 马贵人入主长秋宫后,马严便闭门自守,并更徙北地,断绝宾客。这次,马严遵照皇后敕谕,刚从边塞返回帝都,暂在兰台与校书郎杜抚、班固等大儒杂定《建武注记》,倍受汉明帝器重。而刘复则是汉明帝亲近之臣,这两位特殊人物的到来,窦固的视察分明就有点不同寻常的味道。 故人相见,分外亲热。马援马革裹尸、含冤而逝后,马严与弟马敦陪着伯母一家孤儿寡母返归安陵,宁愿居钜下,眷顾、保护当时正走向低潮的马家。在当年的三辅,马严、马敦二人因其义行,被尊称为“钜下二卿”。 这次视察其实也是一次大考,中军长史黄沾亲自组织了轰轰烈烈的大比武,对别部的战力进行全面评价。而比武每科的胜利者,窦固都要亲自宣布给他们进爵。尤其是二十余名刑卒,成绩更优。窦固当场宣布,将他们全部免除死罪,赎身为庶人。 这可不得了,这还一个匈奴人未杀呢。不用上阵拚杀,训练也能进爵,也能戴罪立功,让士卒们眼红了,训练热情空前高涨!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公器私用 马严自幼习击剑、擅骑射,曾经与班超在五陵原多次交手。虽然他从来不是班超的对手,但也是三辅著名剑士。他好奇心起,点了年龄最小的刑卒马琅试试士卒们的身手。马琅才二十四岁,生龙活虎,两人交开手,不到两个回合,马严就被马琅一柄环首刀罩住动弹不得,只好认输。 刺奸掾史波绍从事的是特务和反特务工作,自然对这些刑卒被免死、免罪为庶人心怀不服,他主动提出要与刑卒们比试一番。当然,他身为将领提出与士卒比武,也有想打压一下班超气焰的味道。 这些热血将领,多数是带着看笑话的心理来的。他们的功名都是跟随窦固在血腥惨烈的战场上拚杀得来的,而班超在江湖上名头不小,可毕竟只是一个小书佣,仅凭一场比武,或干脆说是凭班窦两家的世谊,便直接当上假司马,将校们心里都不服呢。 班超和别部这三百兵油子,丢不起人,便躲进太华山中。现在,大军即将出征,这帮兵油子定然会出尽洋相。刘莱、孙喆等将校、司马,已经打定主意,如别部依然如三年前一样,而窦固、耿忠如再护短,他们将联合北营众将一起上书皇上。 此时,见波绍想揭班超的丑,众将便一齐鼓噪开了。谁知,唐芷上场后,两人徒手战三十合,波绍便被唐芷一个翻腾旋踢,后脑勺如被重锤椎击,头颅轰然欲裂,人旋晕着仆倒在地而倒,非常非常狼狈地败下阵来。 “这他妈是什么招数?” 波绍头晕目眩,过了好一阵才清醒过来,一时茫然四顾,不顾发生了什么。众将校也都愣住了,唐芷是东夷人,他用的什么招数,所有人都没看懂。 “班司马,汝狗日的不是训兵,汝这是训练杀人魔头啊!”看完一趟比武,百战将军渠耆心服口服,也松了一口气。他心里骇然,大发感慨。 这些兵确实已经被训练成了杀人机器,各科比武俱是真打,除了不是真刀真枪杀人,其余全是真的。士卒们此时一心想给别部争一口气,一心想给班超争光,因此,一趟比武完毕,几乎人人带伤,个个鼻青脸肿,可谓惊心动魄! 班超的兵已经练成,作为统帅,窦固和耿忠很满意。刘莱、孙喆等众将校、司马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怎么可能?三年,公仅三年时间,一群连路都走不好的兵油子,现在脱胎换骨,成了一群令人畏的野兽! 他们有点心服口服了,原本想参班超一本的人,也都悄悄收起了念头! 在一支远征大军中,必须有一支战力惊人、且不为人知的别部奇师,能出其不意地执行特殊任务。过去,北军五营只有赵统的越骑营即担负这一任务。然而,越骑营仅是凭一个“快”字,全营均是轻骑,战场突击比马披重甲的别部这三百士卒,就差得太远了。 而班超的别部今天完全不一样,他们人人都是强兵悍将,结阵冲锋、陷阵破敌能力,已经天下无双。这样一支部队,人不在多,而在精和强,完全可以胜任这一特殊任务。而在窦固和耿忠的计划中,这支部队的作用被寄予厚望! 虽然别部表现卓越,虽然众将校已经不再想收拾狂傲的班超,可别部毕竟只有区区三百人,三百人对整个北征大业,又能起什么关键作用?长水校尉孙喆、长水营军司马仇崮、汉骑营校尉刘莱、斥候营刺奸掾史波绍等式将领,还是不服两名都尉对班超的过度嘉许。 不就凭着窦班两家世代交情上位么,又有豪商巨贾做后盾,果有真能耐等到战场拚杀时再说。汉骑营校尉刘莱直接给班超泼冷水,“汉军奉皇令北征,需千军万马,同仇敌忾。别部固勇,可惜仅有卒三百,终难当大任也!” 斥候营刺奸掾史波绍则道,“都尉,末将所部正缺这样士卒。别部士卒之能,最适宜做斥候。末将以为,应择别部士卒之精锐者,入斥候营……” 班超听着众将校小声议论,冷嘲热讽,再闻波绍所言,心里很是不痛快。但见窦固、耿忠两位老将对众将议论充耳不闻,心里便也释然了。 与这些经历过大战的将校们比起来,自己仅有剑客之名,入北军之时在北大营大校场的一场比武,虽然威武,但与战场厮杀毕竟不是一回事儿,没法跟这些战功等身的将校司马相比。别部也一样,训练场上打得再热闹,临阵时也未必能独挡一面。 想到这里,班超紧紧地咬着牙齿,心里只是盼着出征的一天早日到来。 窦固在班坊村期间,还率众将到太华山打了一次猎,以放松身心。临离开太华山军营前,耿忠又面授机宜道,“仲升,还有两个月时间,磨练韧性、谋略、生存,教其将兵技能!” 将兵技能?班超瞬间便明白耿忠之意,便庄重地点点头。 这些士卒仅是种子,到凉州后,将都是屯长、队率、什长、伍长,是要领军冲锋陷阵的,他们仅有勇力远远不够。因此,接下来的两个月,班超着重训练士卒们带兵和用兵能力。 汉军将校多血性,他们眼里揉不得沙子。 窦固临离开太华山军营前,带着众将巡视了一圈班坊村,走到村子中央,看到巍峨的班氏宗祠,窦固与耿忠脸瞬间绿了。刘莱和孙喆等众将更是瞬间炸了营,他们此时才知道,班超练兵的副产品,便是把太华山下的华阴县敷水河畔,变成了班氏一个私家庄园。 众将群情激愤,刘莱怒斥班超,“班超,汝身为汉将,竟然公器私用,学着不法豪族跑马圈地,可谓贪得无厌,难道就不怕皇上杀汝头么?!” 波绍是刺奸掾吏,他用看着奸细一般的目光,也怒视着班超道,“今上眼里揉不得沙子,汝胆大妄为,这种事也做得出,圣上得知,汝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 包括窦固、耿忠在内,众将都一齐怒视着班超。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群起参奏 班超坦然解释道,“禀报都尉,隗里县与雍营李司马被囚后,司隶校尉华大人、华阴令朱大人,均劝本将为远避邻里私怨,将班家徒附迁来华阴垦荒。司隶校尉部与华阴县均按朝廷律令给徒附每户迁户、入籍并授田宅,且所授皆为无人烟之荒地,班超并未逾制!” “荒地?班坊所有田地,原都为无主荒地么?”耿忠急问道。 窦固和耿忠闻班坊村田地均为垦荒所得,且司隶校尉部与华阴县已按律令为徒附们迁户、入籍和授田宅,便先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他们经常路过华阴县,几年前这里确为荒地。只要班超不是强占、兼并别人有主之地,班坊村便不会成为班超的罪名。 “禀报都尉与众将,班司马所言,句句是实!” 华阴令朱五木便向窦固、耿忠详细禀报了授田经过后,又说道,“过去太华山匪患严重,人烟稀少。班司马练兵三年,匪患已绝,人烟渐旺,税赋大增。不仅班家坊,从华阴至郑县,现已有垦荒村寨十余个,荒田部分已经复垦,可谓功在华阴。本县以为,班司马功在朝廷,不仅不应责难,相反应重赏!” 窦固、耿忠虽然饶了班超,可返回雒阳北大营后,刘莱、孙喆等十余名将校,还是联名上书皇帝,参了班超一本,当然也顺带着参了窦固、耿忠一本。 与众将奏章同时递进宫内的,还有华阴令朱五木的奏章。 朱五木在奏章中详细奏报了班氏授田垦荒的经过,尤其表彰了班家徒附班前,善于农桑,组织徒附与移民垦荒有功。 两卷书简摆到了汉明帝案头,他迅速想起前年办隗里县时,当时的司隶校尉华松曾专门上书禀报此事。他阅读了两份奏章,便甚感不悦地扔到了一边。 当天,夕照恰好在章德殿伺候。见他面现不悦,便要将奏章收起。可汉明帝思忖了一下,却又要了回来。 如果众将参班超在老家五陵原仗势欺人、为祸故里,汉明帝断然不能容忍,可移民垦荒,十几个村寨,让二百里肥沃的荒地变成膏田,穷县华阴县因此年年大熟,班超何罪之有? 但大军即将出征,众将也是一腔正气,为不影响士气,他又拿起朱笔在两份奏章上批了一模一样的话,“华阴令垦荒有功,司徒府应考绩论赏。班前虽为徒附,然擅垦荒农桑,华阴令宜褒奖之!” 侍中庐将皇帝的批语传达到北大营,众将这才知道错怪了班超。倒是班前,因祸得福,朱五木接到皇帝的批语,便毫不犹豫地任命班前为圣水亭长。 邓尧带着冯菟返京后,芙蓉和慕容越一直住在班坊村班府。三位军侯的夫人子女,也常住班坊村。众女与宋母一起,带领班家徒附们,承包了别部的全部后勤。班超带着别部出征后,邓尧又怂恿邓训将别部训练场数百顷荒地全部买了下来,做为班氏、邓氏两家做为牧场和粮田。 至此,班坊村人烟逐渐稠密起来,后来则成为东汉初年著名世家大族班氏家族的重要庄园之一。这也是后话,本书不再表。 太华山练兵已成,收营在即。冯垦也带着全家来班坊村住了几天,冯垦一家归去时,班超专门命班秉、班驺、慕容越三人,陪着芙蓉专程回了一趟安陵,给龙三父子上了坟,算了却了芙蓉的一点心愿。 窦固归雒阳不到一个月,班超就接到了将令,命他速回雒阳领命! 班超感到纳闷,大军到凉州大营后还要整训三个月,开拨之前,让他从关中返回雒阳完全没有必要。经过茂陵大战和三年练兵的历练,今日的班超很快便明白,其实这既是敦厚温仁的窦固、耿忠二人,给他一个与各家老人告别的机会,也是为了让身为别部主将的他,感受一下朝中的政治气氛! 别部全营将士都明白,大战即将来临了。此时的三百兵弁,兵强马壮,杀气凛然,军威正炽。班超将别部留在班坊村,自己只带着班秉、班驺二人,快马加鞭,于阴历阴历十月初二赶回了雒阳。 他们行色匆匆,穿越崤函古道,于傍晚时分驰过雒水进入雒阳城。雒阳城依然繁华如旧,灯笼闪烁,行人车马川流不息,但班超还是能隐隐感受到一股浓浓的战前气氛。 中兴之后,汉朝经过数十年休养生息,早已经夜不闭城。但现在,雒阳城晚上城门紧闭,街道上多了巡夜的雒阳令属卒,夜晚无故已经无法进出城门。 但城内的街面上,人们来去匆匆,井井有条。遇到身着甲服的汉军车马,或偶尔有一队骑卒经过,行人、车马更会主动让路。汉明帝用三年时间来练兵,不仅让汉军各营战力不断提升,还让举国适应了即将到来的汉匈奴战争! 受这股气氛感染,虽然归心似箭,但是班超没有先回班府。他带着班秉、班驺兄弟俩,穿城而过,直趋北军大营。窦固与耿忠不在营中,而全营其余将校,不管是不是当值,则全部留宿营内,并齐聚在中军官署内。 班超向长史黄坫报到,并与众将一一相见。刘莱等将因刚刚参了班超一本,见面时十分尴尬,黄坫见状笑道,“班司马,吾等在北大营摸爬滚打,苦熬三年,汝在太华山,好山好水好风景,还捞着到茂陵打了一仗,领了朝廷的犒赏,汝该表示表示啊,让吾等心里气好顺一些!” 屯骑校尉渠耆跟着起哄道,“对对,司马南覆灭,仲升居头功。别部三百卒,生生拒司马氏数千众,令吾叹服!中郎将与都尉已经进宫,今夜肯定又是研讨一夜。吾等何必在此干等,干脆到鱼邸,大汉商贾之首啊,宰宰权鱼狗日的,彼可是肥得流油!” 赵统摇头道,“渠耆将军莫非也是贪念小鱼儿美色,鱼邸在城南津门,吾等一应粗人数十人夜进鱼邸,不会吓尿美貌的鱼儿吧?况且,都尉一旦回来,吾等离营太远也不好啊!” 众将一下子都来了劲头,吵吵嚷嚷地要班超请客。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少装可怜 班超瞬间就明白渠耆等人好意,于是笑道,“这有何难,何必舍近求远,便在营外酒肆即可,班超做东,吾等边饮边等中郎将和都尉如何?” 军营内战时是一日两餐,平时是一日三餐,此时正快到营中餔食之时。班超的别部身后有大贾权鱼做后盾,富得很,白宰一顿谁不愿意啊,众将隐隐有一丝兴奋,自然无一人反对。 于是,黄坫做主,校尉、司马、从事全部出动,营内只留他一人坐镇! 营外酒肆如林,红红的灯笼如繁星闪烁,可一众将校数十人,虽然尽着便装,但轰轰烈烈地进入大营外街上,旋即引起一阵骚动。伎户们都忙碌起来,派出美艳嫩伎在屋前招摇,想吸引众人进入嫖。可众将都是带兵之人,谁家都娇妻美妾一串,自然无人理会。 这里多为小酒肆,平时接待的也都是队率以下的士卒,能接待这一大批将校、司马的酒肆,惟瘦北湖畔的昆明小轩和大营不远处的关中人家。昆明小轩是喝花酒的地方,自然不能去。于是,班秉、班驺先至关中人家安排一顿,班超则带着一众将校、司马,紧接着来到关中人家。 此时的关中人家,已经是城北顶级食苑。 高台之上,四层华丽的木楼,雕梁画栋。楼后则是一个巨大的院子,便是店主人生活之所,此时院内已经停满食客们的马车。门前灯笼高挂,辎车、轺车和高头大马也停了一大片,生意十分兴隆。 班驺先来订餐,女东家文竽闻是班司马在此请北营众将校,自然不敢马虎,一应事项都是亲自安排。等众人来时,她已经打扮得花团锦簇,亲自在大门前将这一众贵客迎进三楼,一个豪华的大包间内。 “酒肆华丽,东家美艳,真是名不虚传……” 进入这精致食苑,刘莱上下打量一番,便抱拳向文竽施礼道。众将尽着便装,一个个刻意变得彬彬有礼,一一向文竽施礼。 “谢过诸位将军,盼诸位今晚食好,常垂怜小肆!” 文竽出身伎女,原本美艳,再加上这些年的历练,更多了一份成熟女人的风韵。众将或是出于惊艳,或是出于礼貌,不停地将赞誉之词送给她。 她很是受用,笑得风摇杨柳一般,一双秀目却意味深长地不时看班超。 当天晚上,美酒、美食加上酒肆专门献上的一台胡姬回旋舞,让班超与众将校一醉泯恩仇。班超应众将要求,详细讲述了茂陵一战的经过。大战将至,众将听毕,酒宴又变成了研讨会,推演一番,连刘莱和孙喆都暗暗叹服班超此战指挥有方,没有处置失措之处。 但刘莱还是实话实说,“司马南将雍营兵至,仲升应将突骑袭其抛车营,使其不得悠然轰击宋府庄园。试想,果如此,别部定不致伤亡如此惨重!” 屯骑营渠耆首先点头赞同,但越骑校尉赵统却道,“刘校尉此言不妥!司马南久经战阵,又将雍营范苑麾下五百多人。仲升如果敢离开坚营出击,正中了司马南之计,别部可能断然守不住宋府庄园!” 于是,在该不该主动出击以摧毁抛车营的问题上,众将又各执一端。但这时的争论完全属于战术探讨,文竽带着小厮、仆从们暂避一边,静听众将争论。 虽然争论十发激烈,但晚宴上众人还是一团和气。一屋将领,其间自然少不了属舞、击剑、投壶助兴进酒。是晚,众人全部大醉,尽兴而归。班超是东道主,自然醉得最厉害,好不容易强撑着送别众人,便一下子醉得不省人事。 半夜口干舌燥醒来,室内黑暗一片,闭着眼伸手要水。一具滑腻幽香的躯体贴着他,知道是邓尧,便接过人家递过来的玉碗,咕咚咕咚地喝尽了碗中糖水。放下碗,便将邓尧拥在怀中,顾不得发一言,带着无尽思念再赴巫山。 夫妻二人终于风停雨住,班超怕斗争会开始,便感到心虚了。 邓尧、冯菟二位夫人是人精,别想有什么事能瞒过他们。小宛、绿荷原是侯门侍婢,见多识广。芙蓉、慕容越跟自己时间最长,二人更是明察秋毫的。自己回到雒阳,虽然是傍晚,过门不入却进了北营,这消息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了自己室内这群人精的。 见班超心虚地不言,邓尧不依了,“回雒阳了不进家门先进军营,还把自己弄得大醉,让班秉、班驺生生扛回。别装可怜好不好,朝廷正有大事,汝心念北征,老夫人、师母、冯菟都不怪汝,吾更不会怪汝。听六叔言,皇上令几位大臣密议北征大事,吵了半月架,各执一端,莫衷一是。只是窦将军很少说话,吾尚不知结果。此时,吾知汝忧心,又如何会怪啊?” “吾班超何德何能,娶的果真是块宝啊!”班超闻言,心里感激邓尧,便抱着她又是一阵疼爱。 邓尧却不领情,她刮着他的鼻子道,“别哄吾,冯菟才是汝心中宝贝。到太华山三年,在茂陵打了一仗,便对冯菟上了手。吾怀疑汝公器私用,成心想在茂陵抖抖威风,到底诱冯菟这个小寡妇上钩。汉军北征,西域美艳胡姬遍地,天高皇帝远,彼时不知又会弄多少宝呢,口是心非,吾还不知汝心中所想?” 这是他心里的最软处,闻邓尧言便一下子泄气了,一声不敢吱。 邓尧到底出自邓府仁爱之家,见班超装出的可怜象,便噗嗤笑了,“离出征没几天了,再装可怜,吾可真恼了!冯菟是好女人,行了吧?汝放心出征,吾定然不会让汝房内人受委屈,给阿母、师母添乱!” 班超不敢接话,只好转移话题道,“晚上两位都尉一直在宫内,众将只知在研讨,到底出了什么事?难道有重臣反对出征?” 邓尧长叹一声道,“今上乃一代明主,反击匈奴系国家大计,无人敢反对。只是,楚王大案已发,涉及列侯、二千石重臣、功臣之后数十人,地方官吏数百人。大案惊天动地,震动朝野。此时此刻,皇上既要击破匈奴,又在寻找不伤国本之良策。还要吸取更始之乱教训,防止大将拥兵自重,难哪……”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会商大计 邓尧所言,班超虽然身在太华山,北营中军长史黄坫定期通过军驿,将军情及时通报于他,班超自然比邓尧掌握得更多。只是楚王案影响如此深重,波及范围如此之广,对朝廷伤害如此之深,还是让他震惊不已,始料未及! 原来,早在年初时,也就是永平十五年(公元72年)阴历三月十七日,汉明帝第三次下诏,“殊死以下罪犯,可以缣赎罪。”四月十五,谒者仆射耿秉第五次上奏章,再请朝廷发兵进讨北匈奴。他开宗明义,在奏章中再一次鲜明提出自己的见解,“中国虚费,边陲不宁,其患专在匈奴!” 耿秉是一个军事家、战略家,他的奏章,象一柄利剑刺中了汉明帝心中的痛处。尤其是“中国虚费”四字,让明帝胸中隐隐生疼。 “十年啊,吾一直隐忍着,大汉帝国也一直隐忍着,现在国力已渐强,该有所作为了!”虽然大汉已堪一战,但汉明帝没有仓促出兵。他用整整三年时间,让朝中众臣和举国吏民习惯战争气氛。 班超三人进入雒阳时感受到的战时气氛,正是这三年精心运作的结果。三年造势、夺势,现在万事咸备,宝剑已经磨砺,该出鞘了! 五月初,耿秉再次上书朝廷请求攻打北匈奴后,这也是耿秉十五年来的第六次上书。这一次与以往一样,汉明帝对耿秉愈加器重,但对耿秉所上奏章,却不置一词。阴历五月端阳节后,汉明帝突然拜耿秉为谒者仆射,“召诣省闼,问前后所上便宜方略。”“每公卿会议,常引秉上殿,访以边事,多简帝心。” 耿秉上书的次日,虎贲中郎将窦固便禀报北军士卒已经训成,随时听令北征!于是,汉明帝当天就下诏,令窦固、耿秉和太仆祭肜、虎贲中郎将马廖、下博侯刘张、好畤侯耿忠、郎中邓训等人,在北宫德阳大殿,开始共同会商出征漠北大计。 汉匈两国都在悄悄备战,两国吏民都清楚得很,这一战已经到了摊牌的时候了。正如当年窦融临终前在奏章中所言一样,连年漠北蝗灾、旱灾,牛羊死伤无数。除白山之呼衍部外,其余各部损失惨重,已经十分羸弱。雄心勃勃,秣马厉兵,曾一再想与大汉一决雌雄、争夺天下的蒲奴单于,遭遇了苍天惩罚。 汉朝已经数十年没有大规模对外用兵,而匈奴从南匈奴、鲜卑、乌桓小战一直不断。这一仗到底会打成怎样,汉明帝心里并没有底。汉国力强过北匈奴,但北匈奴却得尽地利。当年孝武大帝远征漠北,虽重创匈奴,但也耗尽国库,撼动国本,到晚年时,汉武大帝不得不下罪已诏,让全国休养生息,教训何其惨痛、深刻! 故而,汉明帝给窦固等几位大臣出了一道难题,那就是,既要确保北征胜利,重创北匈奴。又要不动国本,无伤国力! 这是汉帝国最高级别的军事会议,会议地点即选在偌大的德阳殿朝堂。这既便于皇帝可以随时参与,又为了保密。而参加这次会议的人选,除窦固、耿秉、耿忠和邓训四位强人,其余三位也都是汉帝国响当当的大人物。 太仆祭肜,建武十七年(公元41年)拜辽东太守。时匈奴、乌桓、鲜卑多次入塞骚扰,祭肜在辽东二十八年,诸夷震惊归降,祭肜名震塞外。西从武威,东到玄菟及乐浪,乌桓、鲜卑都来归顺,北塞近三十年再无战乱。 虎贲中郎将马廖,乃大汉伏波将军马援长子,明德马皇后长兄,官拜羽林左监。下博侯刘张,乃光武帝刘秀之兄刘縯嫡孙,齐炀王刘石之弟,大汉帝国名将,一直镇守着塞北边陲。 找到一条在不伤筋动骨、不动摇国本的情况下,确保击败北匈奴帝国的可靠之策,这确实是一道难题。但在这几位大人物面前,再大的难题也会迎刃而解。 早在永平十二年(公元70年)五月,当时北匈奴“国师”曾精心设计了“使节案”,栽赃窦固勾连北匈奴。此案当时即震动朝野,数十名列侯、功臣之后、朝廷重臣一齐参了窦固一本,差点除去窦固这个汉军主将。而就在那个风雨飘摇的五月,窦固便在北军大营内定下“断足倾鼎”国策! 当时他算定,只要派一将率万余汉军精兵出击涿邪山北匈奴皋林部,他再自握有五千精兵并辅以胡骑万余,自莫贺延碛大沙漠隐秘出白山,定可先破北匈奴白山呼衍部,再破左鹿蠡王部,然后夺取车师前后国,在伊吾和车师建据点,设戊已校尉府,进而将为全面夺取西域奠定胜势! 左贤王优留、白山呼衍部和燕然山左鹿蠡王部、单于本部,这三支力量是支撑北匈奴这只邪恶大鼎的三只足。斩断其最重要一足,则此鼎必倾! 绝秘会商数日,“断足倾鼎”国策进一步完善了起来,将帅们统一了意见。邓训是皇帝身边的人,他及时通报会商进展,于是汉明帝参加了会议。战略家耿秉作为出征北匈奴的主战派代表,将会商结果向皇帝进行了禀报: “皇上,臣等会商以为,昔匈奴有众部落相助,势力强大,蛮族多依附。故武帝征河西、漠北,始置武威、酒泉、张掖、敦煌四郡,收居延、朔方后,匈奴失漠南富饶牧场和养兵之地,羌、胡关系已绝,且西域依附汉朝。故呼韩邪单于(注:即南匈奴单于比)归属大汉,乃为当时情势所趋。” “今北匈奴退居漠北,南与南匈奴、东与东胡争持不决,北有丁零,亦表面臣服。北匈奴困于漠北,且连年旱灾、蝗灾,牛羊死亡无数,但仍有生口数十万,能战之兵十数万人。以汉军之力,虽举国而上,因漠北地域广大,未必能寻单于一战。即便能与战且败其兵,然亦不足以灭其国!” “今匈奴能与汉抗衡者,惟据有西域之白山呼衍部。与其劳师远征,不如断西域之给,即欲灭匈奴必先取西域。故窦将军定‘断足倾鼎’国策,臣等会商多日,以为此策为上上之选。具体方略为,以汉军一部隐秘出西域,攻白山,取伊吾,下车师,并遣使者使乌孙等国,再断匈奴右臂。北匈奴左臂即断,则吾可径取西域,且漠北大门已洞开……”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慎之又慎 见皇帝抱臂伫立缣图前,皱眉静听,耿秉又接着说道: “西域各国苦匈奴奴役,民心可为吾用。‘断足倾鼎’国策,其精妙在于,不动国本,不劳民力,即可打在要害之处,断其一足,让邪鼎自倾。陛下,此策如成,西域地域广阔,土地肥沃,西征后可就地屯田,步步为营,无需河西诸郡耗费民力,远资粮秣。若西域重纳大汉版图,则匈奴势衰,将再复难犯汉边!” 耿秉对着挂着的缣图,仔细讲解了众将会商的征北匈奴战略,汉明帝听完,频频点头,但始终未发一言! 见皇帝听完大臣们的会商结果,表情凝重,虎贲中郎将马廖临场补充道,“汉军攻白山呼衍部,北匈奴各部必驰援。故可另遣二将,一将先出居延塞,一将自五原郡先出受降城,以为疑兵。汉军出东,而大军击西,彼必东西不能相顾也,大事可成!”汉明帝听完,又频频点头,但依然未发一言。 窦固、耿秉、耿忠和祭肜四将,听了马廖的建言,瞬间面色巨变! 虽然灾难频仍,由于有西域这个取之不尽的宝库,北匈奴实力仍远超南匈奴和鲜卑、乌桓各部。北匈奴呼衍部有劲骑二万五千众,皋林部有控弦之士一万五千众。左贤王有百战铁骑三万众,左鹿蠡王有常备铁骑二万五千余众。而单于本部,则有百战铁骑三万众。 虽然北匈奴与鲜卑、乌桓、丁零、夫余各国均有摩擦,需分兵防范。但能集中起来对付汉军的,总兵力也已超过七万骑。而汉军经过三年练兵,再加上动员高原羌人、鲜卑、乌桓和南匈奴各部,能机动野战的总兵力也超不过七万骑。 汉军虽在兵器、战马、甲胄、弓弩上都强过匈奴人,单骑战力一般也能敌匈奴三人(注:前汉武帝时期,汉军单兵战力能敌匈奴五人)。但匈奴人有骑射优势,并得地利,熟悉地形,以逸待劳,战力不容小觑。 以此为依据,汉军原定策略是首战以优势兵力重兵出伊吾,击破南呼衍部、左鹿蠡王部,并下车师,从而取得在西域的立足点。继而联络乌孙等国,最终彻底击破北匈奴帝国! 可如果按照马廖之议,分兵出居延塞和五原郡,则出居延、五原之汉军将在广大的漠北寻歼匈奴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而攻击白山呼衍部汉军,又将失去局部兵力优势,可谓两边不讨好,实在不智,这明显是一大战略败笔! 窦固和耿秉正欲再奏,可汉明帝却轻声道,“诸卿所言甚是,断匈奴右臂,二路声东而一路击西,虏必首尾难顾。且冬日北马疲瘦,故冬末春初出征,必破北虏矣!” 马廖也是会商大臣之一,他的话在皇帝听来,也是众大臣会商结果。此时,皇帝已经下了最后决心,千钧一发之际,出了差错,可已经没有机会纠正了。窦固和耿秉、耿忠、祭肜四将,相顾无言。耿秉更是欲哭无泪,欲再争辩,却被主帅窦固制止! 会商结束后,耿秉当晚赶到窦府,怒问窦固,为何不让他争辩?窦固笑道,“出征乃国家大计,固岂会儿戏?伯初试想,如呼衍部畏吾大军至,先行遁去,吾大军空取白山。即便下车师如探囊取物,此后呢,莫非全军留屯伊吾与呼衍部长相持乎?如长相持,耗费国力,势必动摇吾朝国本……” 耿秉脸色大变,“此话会商时将军为何不言,将军的意思究竟是……” “君勿急,且听吾言之。冬季漠北积雪难行,单于并不畏吾重演霍骠骑(注:即霍去病)旧事,深入漠北击其王庭。如吾二路或三路大军入塞北、西域,彼必畏而远遁。疏榆谷乃战略要地,为单于左臂,又是呼衍部巢穴。吾仅以一部入白山,区区万余人,彼必不惜一战……” “明白了!”耿秉恍然大悟,拍拍脑袋,旋即又忧道,“将军为主帅,此战必将军亲入白山,凶险实难预料。然仅一部兵力,呼衍部仅在山南即两万余众,岂不孤军涉险?这可是险棋啊!” “将军多虑也。”窦固手掂长须,自信地笑道,“吾在边地多年,深谙北虏用兵之法。彼惯骑射,不善攻城夺营。吾且借大将军卫青之策一用,步步为营,筑垒而进,诱其来攻,定可计破之矣!” 在众大臣会商、“秘议”北征战略的那段时间,邓尧想尽一切方法,也才略知一二。这些可是国家机密,在邓尧面前,邓训装得不敢隐瞒半点。其实,身居侍中高位的邓训,是守口如瓶。 众大臣会商定策后,汉明帝又在北宫德阳大殿内,连续数日举行大朝会廷议,听取三公九卿和文武百官意见。 德阳殿是北宫正殿,高大雄伟,气势磅礴。从明帝开始,便是帝国的政治中心。该殿高三丈,陛高一丈,殿中富丽堂皇,可容万人朝会。殿周围有池水环绕,玉阶朱梁,坛用纹石作成,墙壁饰以彩画,金柱镂以历朝美女图形。据称在离雒阳四十三里的偃师城,都可望见德阳殿及朱雀阙郁郁与天相连。 汉明帝是一代雄主,出兵方略已定,战争的车轮已经不可逆转。但是,他依然有着深深的顾虑。虽然打是确定的,但什么时候打、怎样打胜机最大,成本最小,让他踟蹉再三,仔细盘算着。 当然,汉明帝如此谨慎,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原因。此时,正是帝国内部楚王案闹得沸沸扬扬,他不能允许出征漠北成为汉帝国的一道生死门坎。 楚王刘英转徙丹阳郡后,已经在一年前自杀身亡。但受楚王刘英连累,列侯、功臣之后、朝廷大臣有数千人坐罪入狱。 皇权争夺,永远是历朝帝国最大的内忧。松欲静而风不止,永平十四年(公元70年),司马南与北匈奴“国师”呼伦先后伏诛,而楚王刘英勾连北匈奴的罪证,也让汉明帝震惊不已。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夜解迷津 呼伦伏法后,宗正刘般、侍中杨仁、楚国中傅江革与其门人燕广等人,都依律奏请诛杀楚王。楚王不仅与北匈奴、司马南有染,而且还还作金龟玉鹤,刻字以为符瑞,招聚私兵,造作图谶,私编天下百官册,擅自增减官秩,设置诸侯王公两千石,罪证确凿,大逆不道! 汉人重血性,更重淋漓尽致的渲泄情感。汉明帝当时在宣明殿内看到这些罪证时,震惊之余,心痛得泪如雨下。 当年,御史台曾派侍御史尹敏查过楚王交结方士,当时汉明帝曾下诏从侧面敲打过刘英,希望他收敛一些。他没想到刘英已经走了这么远,但还是怒斥刘般、杨仁等人,“当年,樊鲦逼吾杀广陵王荆,吾未从之。今汝等又欲逼吾杀楚王,心何狠耶……” 杨仁昂首道,“陛下,当年燕侯谋国之言,臣音犹在耳,不敢相忘!” 刘庄象被电击中了一般,怒视着忠心耿耿、不怕死的杨仁。 建武末年,山阳王刘荆因在先皇刘秀大丧时,勾连羌人谋反,而被削去封国,徙封为广陵王。永平二年(公元59年),广陵相密奏,言刘荆再欲谋反。汉明帝便令雁侯樊鲦和羽林监任隗,一起审理刘荆案。 樊鲦很快便查实罪状,然后向朝廷奏请诛杀广陵王。当时汉明帝在南宫的宣明殿上引见樊鲦,听奏后曾大怒道,“诸卿因我弟故,便欲诛之。倘为我子,卿等敢如此放肆邪!” 谁知,樊鯈并未退缩,他昂首说道,“陛下,天下乃高帝天下,非陛下之天下也。《春秋》云‘君亲无将,将而诛焉’,周公诛弟,季友鸩兄,其大义传诸后世。正因广陵王为陛下弟,陛下又一直恻隐、眷顾,臣等才奏请陛下。如果是陛下子,臣等不用奏请便将直接诛杀之!” 汉明帝听了樊鯈的话,叹息许久。但最终,还是赦免了刘荆。 这一次也一样,不同的是汉明帝在北宫的宣明殿上召见了刘般等臣。虽然众臣据理力争,依律奏请皇帝诛杀楚王。但汉明帝以手足之亲不忍杀之,最终只是废了刘英封国。永平十五年(公元71年),徙楚王刘英至丹阳郡,第二年刘英就吞金自杀了。 在东汉初年的宫廷斗争中,血腥味并不浓。一代明君汉明帝,对意图谋反、大逆不道的兄弟,都宽大处理而未加杀戮。这在历朝历代,都是难以想象的。 刘英虽亡,但与其勾连共同谋反的列侯、功臣之后、官吏越查越多,让朝野经历了一场巨大震动。在外戚中,废太后郭圣通一脉中的新郪侯郭竟之子郭嵩,发干侯郭匡之孙郭骏,以及母舅一族的雁侯樊鯈之弟樊鲔长子樊汜、次子樊郴、少子樊梵等,均与楚王有染,罪行凿凿,铁证如山。 汉明帝念樊鯈一生谨慎,且阻止樊鲔子与楚王刘英勾连,故而对樊鲔诸子赦免,其余有罪外戚均被治罪,并除封国。 在朝廷重臣中,一大批二千石要员交通楚王。最让汉明帝震怒的是司徒虞延,不仅明知楚王反而不闻不奏,而且还通过楚王刘英的信徒黄初、幽州从事公孙弘等,主动与楚王交结。楚王谋反事发后,汉明帝下诏书斥责了虞延,此举导致位居三公的虞延畏罪自杀! 各郡国官吏中,从会稽郡太守尹兴、太守薛汉以下数千人因与楚王刘英有染而被治罪。后因侍御史寒朗犯颜直谏以及马皇后求情,汉明帝曾亲至雒阳诏狱,赦免一千余人。其中,隧乡侯耿建、朗陵侯臧信、护泽侯邓鲤、曲成侯刘建为颜忠、王平陷害而入狱,汉明帝都一一还其清白。 功臣之后中,石城侯王常之子王广、王梁之孙王坚石,马武庶长子马伯济、次子马檀,盖延长孙盖侧,耿纯族人、莒乡侯耿歙子耿阜,郭凉子郭元等等,共有数十位列侯、功臣之后,全部卷进了楚王案,封国全部被除,且多数因罪被下狱处死。 更让汉明帝痛心的是,在刘姓宗室中,与楚王勾连一起有异心的人大有人在。其中,刘茂之弟、宜春侯刘匡,安成孝侯刘赐之子、白牛侯刘嵩,汝阴侯刘信、刘植子刘述等十数位宗室子弟卷进大案中,而被下狱治罪,封国全部被除…… 大案株连甚广,近乎动摇国本,让汉明帝不得不战战兢兢,认真对待。治大国如烹小鲜,帝国仍需要休养生息,根本经不起折腾。天灾人祸,使朝廷时时面临着内忧外患,让汉明帝不得不如履薄冰。他只能万分小心、格外谨慎地,驾驶帝国这条巨轮与岁月赛跑。 这天夜,等三公和尚书台众臣俱散去,汉明帝又在章德殿御书房内专门召见了窦固。等窦固进来叩见毕,汉明帝仍立于挂着的缣图前,心思重重,背着手久久无语。 他心头压着千斤重石,在等窦固解开他心中的迷津。这个窦氏家族第二代领军人物、汉军的主将,是他最信任的将领。在决定帝国命运的北征即将开始之时,也只有窦固,才能给他一个他信得过的保证! 窦固仁厚恭谨,他深知明帝的忧虑,便对明帝进言道,“陛下,臣赞成耿大人的策略。臣以为秋高马肥时开战,于匈奴人有利而于我大汉不利。冬雪封山,胡人正避严寒越冬之时,春日马瘦毛长,无暇用兵。于我,春季正用兵之时也。西域物产丰饶,足资军需。冬征过后,炎夏来临,塞外水草丰美,更不用携带更多的战马粮秣。” “卿可细言!” 窦固指着缣图说,“皇上,臣已思虑多时。匈奴各部,惟呼衍部落占据伊吾、白山、蒲类国疏榆谷草原,最是紧要。此乃西域门户,事关重大,扼住要害,商贾断绝。彼进可以掠我河西,亦可越贺赖山(注;即今贺兰山),寇吾陇右、三辅。退则可隐入大漠雪原深处,我无奈何矣!”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尚有一姊 “臣以为,呼衍部族据有伊吾绿洲和疏榆谷草原,已历数十年,向为主要牧场,更是越冬之地。汉军分兵而进,彼必坚守白山!我北征大军如击破呼衍王,取白山南北,据伊吾庐和疏榆谷,则可在伊吾设宜禾都尉府。以此立足,徐图西域,足可断北匈奴右臂!” 汉明帝直视着窦固,一字一句地问道,“分兵而进,吾军兵不占优,卿欲遣何将往破白山?” 窦固被逼到了墙角,皇帝直视着他,白山之战是此次北征关键战役,皇帝分明是想让窦固亲征,只是话没明说而已。老将窦固被逼到了墙角,他咬牙说道,“臣世代受皇上隆恩,既为主帅,自然义不容辞!臣请自率一劲旅,直入白山,破呼衍部后,留兵屯田,以为立足。大军则定于明年夏五月前,班师还朝!” 君前无戏言,这可是军令状啊! 身为窦氏二代掌门人,窦固深深知道,皇上既要出征结果,保证白山之战必胜。同时,皇上更讨厌将帅恋栈。可说出上述这番话,他也就一点点退路都没有了。明帝治吏甚严,出征有失,或者大军在西域延迟不归,他就只有下狱身死一条路! 因此,说完这番大话,这位百战老将汗毛倒竖! “有理,有理,此策甚妙,解朕忧也!”果然,窦固的话,彻底打消了明帝的忧虑。他走回御床上坐下,窦固则侧面案前而坐,宫女夕照则高兴地为皇帝与爱将舀酒。汉明帝端起晶莹的于阗玉觞,畅快地一饮而尽,“窦卿,此乃西域鄯善国蒲桃酒,乃中郎将郑兴所献,卿试尝尝味道如此?” “陛下,臣不善酒。谢陛下赐酒,公在不在身边,臣亦偷饮几觞。臣尝此酒,果香气质迷人,酸涩绵软细腻,色调淳厚优雅,确为好酒……”说着,也端起玉觞一饮而尽。 汉明帝闻阿姊这么厉害,老实人窦固,背着公主偷饮一口,嘴上都得说出来,让他忍不住哈哈大笑。都说窦孟孙夫妇夫唱妇随,男主外女主内,十分和谐,看来此言不虚。 君臣把酒言欢,出兵大计这才算最终定了下来! 永平十五年(公元72年),阴历十月二十,汉明帝正式下诏,命耿秉为驸马都尉,窦固为奉车都尉,骑都尉秦彭为耿秉的副手,骑都尉耿忠为窦固的副手,筹备出征事宜。按照大汉帝国军制,窦固、耿秉等人从诏书下日起即可开府,设置从事中郎、司马等属官,迅速离京屯驻凉州各大营,筹集粮草,待机出塞。 直到此时,雒阳城盛传的帝国将要向北用兵的传闻,才被正式向朝野公开。 诏书一下,汉帝国举国带剑世子纷纷涌向京城。可他们来晚了,北大营早已齐装满员,且练兵整整三年了。大营内,窦固正式“开府”后第一次升帐,宣布了随军出征的中军长史和从事、各营校尉和领军司马的任命。并从北大营八千士卒中,精选出五千人,组成远征军的核心力量! 其实,将佐任命不过走走形式,三年练兵,窦固的远征军一直是按照这一序列训练。但分兵就不一样了,一起训练三年,有三千人要按照皇上诏令留下拱卫京师,从军世子们都想上战场搏军功以为进身之路,故而有人欢喜有人愁。 而此时的北大营各营内,已举营而动,五千远征军种子已经整装待发。窦固和耿忠定于初八午时,也就是第二日中午即全军启程。 当天晚上,家在雒阳的将校军卒们都归宅告别。傍晚时分,班超策马进城后,却先匆匆来到窦府。即将领军随窦固出征,班超此时最想的是要到对他寄予厚望、并倾尽心力培养他的窦融大人的牌位前,告慰老大人在天之灵! 窦固尚在营中未归,窦老夫人和几位公主便举便宴为班超饯行。班超还要回班府团聚,众人只是象征性地劝其饮了几爵,饭很快便吃完了。餐毕,老夫人与涅阳公主领班超进宗庙,先允班超在窦融大人的塑像与牌位前单独呆一会。 窦老夫人与公主重新添了香,便退入另室。班超跪在老大人的塑像前,早已经泪如泉涌。他想起自己刚跟随左车师傅习武不久,一次司空窦融大人至北营,便试了一下班超的身手。结果老大人在马上仅一个回合,便将少年班超掀翻在地。那一下摔得是真重啊,班超清楚地记得,当时他感到全身的骨头仿佛都要碎了。 班超躺地不起,身上疼得流开了眼泪,这让窦融恼了。老大人下马将其拎起,当着左车和北大营将校们的面,屁股上就挨了一顿猛揍。并怒斥道,“汉家男儿,宁可战死沙场,也不能流泪!汝亦河西军后人,如何怂到如此地步!” 永平五年,窦融老大人已经垂垂老矣,却将自己的佩锏、兵书、心得一并传与班超。过去的一幕幕涌上心头,班超心中惊涛骇浪一般。今日汉匈两国相互态势,以及汉朝的北征方略,都与窦融大人当年的预言一模一样。他心里暗暗起誓,此番北征,别部定要斩虏立功,绝不辜负老大人当年之心愿…… 不知何时,窦固悄悄走进宗庙,默默跪下叩了四个响头,拍班超肩头道,“别忘了到各位军侯家告别一下,起来吧,老夫人有话对汝讲!” 班超跟着窦固回到窦老夫人室内,室内只有涅阳公主刘中礼在陪着老夫人。刘中礼命侍婢打水让二将净了脸,窦老夫人这才很认真地对班超说道,“超儿,汝即将出征,祖母还有一事,现在该汝知道了!” “祖母有事,超定全力去办!”班超随口道,他没想到窦老夫人接下来的话,令他万分震惊! “超儿,汝尚有一姊。当年,汝翁投河东隗嚣。嚣虽器小,不能用之。然亦怕汝翁为河西所用,建武五年(公元29年)四月,隗嚣令其族人女隗灵为汝翁妇,并与年已十六岁的汝母,三人同时成婚。就在这一年冬,汝翁汝母自河东奔河西时,此妇拒绝同往,还至隗嚣处告发,汝翁、母险些为隗嚣大军所囚。幸好老大人周密布局,派陶恭、秋臣两将过河接应,才未发生意外。” 班超被惊得汗毛直竖,“祖母,此言当真?这许多年,阿翁阿母为何瞒着吾?”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别时亦难 窦老夫人以便面敲其额,啐道,“祖母岂会乱说?此事暂不能让汝阿母知道。当时,汝翁汝母逃到河西,便入了河西军。而隗灵一人留河东,第二年产下一女。这些年,吾与汝母一样早忘了这些陈年旧事,然不久前,窦戈赴河西故郡时,突然发现汝翁当年还遗有一女在河东,且遇上大麻烦了。” “大麻烦?什么大麻烦?”班超赶紧问道。 “此事仅有吾知,且吾亦刚知不久,正不知如何告诉汝母呢。据窦戈讲,隗灵后嫁隗嚣大将王元。王元战死后,隗灵带着汝姊躲到高平城(注:即今固原县)。后汝姊嫁给三辅商贾周姓世子为正妻,不久后隗灵就病亡了。前不久,当地柴大世族兼并周家土地,两家发生械斗,各死十数徒附。汝姊夫也被打伤,现正在打官司!” “老天,姊夫是外来户,官司定然打不赢?” “这个自然。老身不管官司不官司,吾只要汝这个女娃。窦氏统军出征,孟孙与窦戈都不便出面,否则便有公器私用之罪。今日汝翅膀已硬,些许歹人挡不住汝。此去河西,顺道去看看汝姊。要谨守教化,如受欺负,当为其主持公道。如系欺人,则可教化之……” 浓浓的手足之情,让班超此时很难说清自己心情。他突然从天上又掉下一个姊姊,而且仅比自己大两岁,此刻还正在受苦受难中。此番随军出征,自己不便处理家事。因此,告别了窦老夫人和公主们后,他便又驱马一一至三位军侯家,代他们与亲人告别。 别人都好说,只有华涂的夫人梅雪一向泼辣,等班超归去时她一直送到大门外,小声叽叽喳喳地叮嘱道,“班大哥,涂子好逞能不要命,汝替吾约束着些。汝再告诉涂子,如果这混球有个三长两短,吾定然会休了彼!” 梅雪与华涂最是亲密,但却一向口无遮挡,班超也早熟悉她这风格,听了她的话也只能一再表态,一定将华涂好好的交给她。 离开华家,又绕了一大圈子,从雒阳城东北来到西南,来到位于津门大街上的鱼邸。 门前小厮见是班家三将到来,刚要进去通报,班超带着班驺、班秉已经捷足先登,直接来到厅上。权鱼已至河西去了,小鱼儿和曼陀叶见班超出征前时间这么紧,竟然还来辞行,姊妹俩人激动不已,高兴得花枝乱颤,笑弯了腰儿。 “二位嫂嫂何故如此笑,一付不怀好意的样儿?”班超被二人笑愣了,他一肚子心事,没心思说笑,便很不解地问道。 小鱼儿点着他的额头戏道,“即将远征,汝不回班府,却跑来鱼邸,况且沙鼠还不在府中。雒阳人盛传吾姊妹二人与汝有一腿,汝就不怕采菡知道剥了汝这身虎皮?” 曼陀叶更是开玩笑道,“或者,今日晚便不走了,干脆来真的,气气采菡!” 永平五年,“私修国史案”发,班家被抄家,班超舍命奔赴雒阳为兄长班固鸣冤。幸好两位嫂嫂主动以胡饼、清酒相助,才让班超顽强支撑了下来,这让班超终生难忘。后来,又在太史桥大案中从胡人刀剑下救了她二人。虽然二女比班超小了七八岁,但在心理上,班超与这两位胡人小嫂嫂却更为亲近。 客套、笑闹了一顿,班超正色道,“两位嫂嫂,吾有正事相求……” 曼陀叶闻言,马上换上一付正经的嘴脸,并问道,“叔叔所言何事?” 于是,班超便将窦老夫人所言之事,一一叙述了一遍。“大军出征之前,吾没有精力料理此事。况且此事吾亦不便插手,鱼兄近来一直在河西,烦请转告鱼兄,请其代吾专程一行!” 小鱼儿与曼陀叶对视一眼,小鱼儿感叹道,“窦府到底厉害啊,凉州事无一瞒得了窦府门客。叔叔不知,沙鼠估计叔叔别部不会超过两千五百人,故已先至张掖红山马场,为别部挑选了两千五百匹乌孙战马,打造了二千五百把精铁环首刀,并弓弩、甲胄等装备。吾亦正要赴河西主持此事,此事便由吾亲自去办罢,叔叔一切放心好了!” 班超震惊地看着她二人,“二位嫂嫂,不能开玩笑,两千五百人装备?这得多少钱?” 小鱼儿用便面敲着他的脑袋,嘴里正色叱道,“汝已是领军之将,能否大气些!鱼邸在河西有两个马场,内有良马数万匹,鱼氏累世经营商队、马场、货栈,积财巨万。况且窦大人当年,亦将巨资存于鱼府,全为今日。这岂是钱的事?” 说着,又认真地道,“在商言商,说不心疼是假话。然叔叔不必为难,汉军能胜匈奴,此钱便值得。如能再通西域,以鱼氏之能,这些钱转一圈很快便能回来……” 当天晚上,班超带着班秉、班驺二人满城跑。待一圈告别完毕策马返回班府时,已经亥时过半,只见一府人都在静静地等着他呢。 他先至后宅向老夫人、师母、师父行了礼,然后又至宗祠,向列祖列宗和师傅左车的牌位行了礼。又陪阿母、师母、师父、兄长说了一会话儿,长夜苦短,三位大人知道班超室内女人们的心思,老夫人便交给邓尧一方叠好的帛书,命班超时时带在身上。 回到自己室内,这才有机会与长子班雄以及班讷、班愚、班垅三个小女静静地呆一会。班雄已经九岁,由窦氏门客、游侠夏方教其习武,已经虎虎有生气。班讷、班愚俱是六岁,两个女孩儿聪明剔透,惹人生怜,她们懂事地腻在阿翁怀中,让班超不忍释怀。倒是小女冯垅早早便睡沉了,班超亲吻了一下,便让红娋抱去睡了。 夜已经深了,孩子们都去睡下。班超才想起阿母的帛书,不知里面写的是什么,刚想打开,慕容越传令道,“阿母说了,此时不要打开,待到边塞,想家时方可观之!” 黎明很快到来,邓尧、冯菟和众女早早便醒了,班超与她们紧紧相拥,久久不舍。天明前夕,虞四月与班秉、班驺已经将一切准备停当。班超便辞别老母、师母、师父、兄嫂和娇妻爱妾,最后又亲吻了熟睡中的儿女,这才出门踏上第一次出征的征程。 “二公子,一路顺利!” “司马大人,祝汉军旗开得胜,祝汝杀敌立功,马上封侯……” 虽然才是黎明之前,下西洛各商铺、各府院住宅,不少人已经起来了。他们纷纷与班超鞠躬或打招呼,班家三将便在马上一一还礼后,出城至北军大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重返河西 汉明帝永平十五年(公元72年),阴历十月二十,也就是“霜降”节气的前二天,奉车都尉窦固和骑都尉耿忠率五千骑卒,在雒水南边的长亭,告别代替皇帝来送行的的三公九卿和文武百官,告别送行的妻儿老母和数万雒阳吏民,浩浩荡荡地离开京师。 大军顺着崤函险道行到弘农郡,当天便在弘农郡扎营住下。 班超则提前一日驰到太华山军营,没想到班家坊内已经贵客盈门。三年练兵,收营在即,那天晚上,右扶风秋曹也赶来了,华阴令朱五木带着几名庖厨亲自掌厨烧烤。班前则取出权鱼存在这里的西域蒲桃酒,在班家宗祠大宴别部全军,由右扶风秋曹带着三老、乡绅给别部饯行。 酒酣时分,秋曹似是很随意地说起马匪的事儿,“仲升,西域地域广大,西域各国都是沙漠绿洲上的城邦国。而这些沙匪是游荡在沙漠上空的幽灵,是看不见、又赶不走的恶梦。汝不知道彼什么时候、会从什么地方,会在汝最无防备的时候突然出现。” “沙匪身怀绝技,勇武过人,血腥残忍,从不会放过任何一支驼队。尤其胡焰、蒙榆、肖初月和周令四人,都是十恶不赦的惯匪,且每人都杀人如麻,有万人不挡之勇。如果能收降四人,为别部所用,别部定然将如虎添翼……” 经过三年残酷训练,别部营中三百五十余士卒、刑卒,随便那一个都勇不可挡。便是茂陵一战后幸存下来的蠕蠕等五名胡女,也令人生畏。此时的班超,自然未将几个小沙匪当成一回事。但是,他还是点点头,记住了这四个人的名字! 等窦固的大军过了华阴时,班超率领三百骑卒归建。别部的行军位置在后军之前,中军之后。汉军经三辅出陇右,又经乌鞘岭进入河西走廊,一路到达凉州酒泉郡的凉州大营。而班超这才算真正开始了三十余年的“平生怀仗剑,投笔事戎轩”的戎马生涯。 即将离开河东,在等待乘船至河西时,班超心思重重地望着高平城方向。华涂突然悄声问道,“司马,河东是否有未竟之事?还是闻到呼衍历味儿了?不管是私事公事,吾都可以带几人缓行几天。太华山上让彼走脱,是吾终生遗憾,吾正想再会会这死驴!” 华涂是中军军侯,他是班超肚子里的蛔虫,见班超常常向高平城方向眺望,且若有所思,极容易走神,一付心思重重的样子,于是便主动问道。 班超摇了摇头,他眺望着高平方向,轻声道,“呼衍历此时正在河西,吾能闻着彼味儿。不过,吾此时想的不是这个胡人。班家在此确实有私事,不过吾已命人去办。汝为中军军侯,即将接收刑卒,汝不能离军!” 到底是什么事,班超不说,华涂也不好再问。 从进入河西这块熟悉的土地开始,班超胸中即弥漫着一股远行归来的感觉。“不望祁连山顶雪,错把张掖当江南”。河西是他的出生之地,他和班固、雁旋、权鱼一起,在绿洲和黄沙中度过了自己的童年岁月。那一段美好的时光,已经永远刻在他记忆的深处,成为生命的一部分。 除了故地重游的感慨,进入河西,他确实还强烈感受到了另一股气息。十年前,他与淳于蓟、秋臣联手,与漠北强人呼衍历在崤山之下的吕苑血战一场,最终惨胜,屠苏将军还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呼衍历带伤逃进河水上游的深山之中,被淳于蓟一路追杀至河东,最终脱身。 十年来,呼衍历并没有消失。他就象一个幽灵,仍在大汉的腹地游荡着,雒阳、太华山都露出过他的踪影,他正死死盯着权氏一族。班超深知朝廷的盘算,太史桥大案时,杨大人不露面却“命”他去解救权鱼。这个呼衍历的行踪,朝廷了然于心,却一真不将其伏法! 就因为子虚乌有的履葵魔咒,就为了寒菸脖子上挂着的那块看着不起眼的小石头,这讨厌的魔骂到底要折磨多久?班超早已经将寒菸当成自己的闺女养,寒菸也常居班府。班超已经命邓尧、班昭悄悄留心,要给她找一门好亲家。他又想起老疏勒王的咒语,按照那说法,只有找到能为寒菸复国之人,并与寒菸成亲,石头才会露出真容。 其实,史家子孙班超从来不相信什么魔咒。但呼衍历这个愚昧的漠北人深信不疑,朝廷也信了,都在等着那一刻。于是,在班超内心深处,他也在等着那个他并不相信的一刻。因为,他已经决心帮朝廷找到那个被履葵符了魔咒的草原柱玺,彻底断了漠北胡人风水! 两年前,司马南在三辅作乱时,司隶校尉部别驾从事窦戈至河西,顺藤摸瓜,最终抄了北匈奴“国师”呼伦的老巢。但呼衍历却再一次从窦戈的眼皮子底下逃掉,从此,整整两年时间不知所踪。 自从进入河西时起,班超又强烈地感受到那一丝让他心里仓皇、并隐隐不安的气息。人的一生总会遇到一二个这样的对手,他或许是你的手下败将,但每想起他,你都会在内心洋溢着一份庄重,你会感到兴奋、激动和不安!河西是大汉通向西域、漠北的交通要道,西域胡人、漠北胡人、羌人、鲜卑人等都与汉人共生在这片土地上。复杂的人口,不同的生活习俗,河西必然是呼衍历隐藏在大汉的最好地方。 没有根据,这仅仅是他的感觉。可河西、河东地域广大,沙漠、草原辽阔,人口众多,商队来来往往,你上哪去找他?只到此时,班超才理解了杨大人当初的决断。匈奴隐藏在大汉的人,绝不仅仅一个呼衍历,抓了他,也就断了线索,更大的鱼儿也就难入网了。 可自从两年前呼伦在彭城死在杨大人的剑下时起,朝廷定然已经没有理由再留着呼衍历。此刻的班超,渴望着与呼衍历再来一次较量,报太华山时的一箭之仇! 大军路过当年河西军首府觻得城时,班超带着班秉、班驺二人来到昔日的大将军府。如今这里已经是城中一个最大的互市市场,纷纷扬扬、熙熙攘攘的车马、牛驼和无数行人间,仅有几处黑色的断垣残壁,仿佛在寒风中诉说着当年那场火灾的惨烈。 “陶将军,师父,河西军的将士们,吾来了,给汝等报仇来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凉州大营 班超摸着这些残壁,他想起了陶恭将军,想起了左车师父,想起猛将如云、兵强马壮、威名赫赫的河西军,想起了对他寄予厚望的河西大将军窦融,不禁心潮起伏,泪如泉涌。 永平十五年(公元72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大军经过一个月的长途跋涉,终于到达目的地,即位于酒泉郡的冥安县(注:即今锁阳镇境内,具体地址不详)绿洲、冥水(注:即今疏勒河上游,源自祁连山,两汉著名河流,现已湮没)畔的凉州大营。 进入大营的第一天,窦固和耿忠两名都尉就送给班超一个惊喜,这惊喜让他差点惊掉了下巴! 这座凉州大营,是酒泉郡、敦煌郡专门为窦固北征而专门建筑的。大军进入大营时,中郎将郑众、敦煌太守王遵专程从敦煌赶了过来,酒泉太守段彭则带着酒泉三老、世族掌门、众乡绅和屯田卒的家属们,和已经从河西各郡和卢水羌人属国调集的近万名骑卒,举行了简朴、热烈的欢迎和入营仪式。 仪式结束,各军次第入营,但因别部的营区不在这座气象万千的大营中,三百太华山士卒只能在辕门前列队静候。窦固已经首次升帐,耿忠、郑众与王遵、段彭分坐左右,至此此次北征的三大巨头窦固、耿忠、郑众才汇合到一起。窦固、耿忠二位都尉率领大军北征时,出玉门关后的全部粮秣、辎重补给,则完全由郑众这个粮草官统筹酒泉、敦煌二郡承担! 窦固亲自将各营将领依次介绍给郑众,当介绍到班超时,郑众与班超只是会心地相视一笑。他们早在入营时的欢迎仪式上,便认出了彼此。 凉州大营建在冥水畔的绿洲之上,碧绿如玉、喘急奔腾的冥水奔腾北去。大营北边,冥安绿洲一直延伸至祁连山山脚下的扇形冲积沙砾内。这里是酒泉郡最大的绿洲,也曾是汉军在酒泉郡最大的屯田基地。此刻,皑皑积雪覆盖之下,便是纵横交错的沟渠和延绵不绝的农田。 在大营的西南方不远,便是一座屯田汉军营地(注:即今位于锁阳镇南的锁阳古城遗址,著名汉代遗存)。 正是隆冬季节,从星碛山和居延塞吹来的寒冷北风,掠过已经成为一条长长黄土垅的河西塞(注:即前汉长城遗迹),无情地吹拂着军营,让凉洲大营变得滴水成冰,也让从雒阳来的士卒们一下子掉入冰窟之中。彻骨的寒冷和无穷无尽、漫天飞舞的黄沙,便是他们对河西的第一印象。 没有人顾得上欣赏一下这独特的河西景致,远方是高耸云端的祁连雪山,脚下是红柳、沙荆、枯草迎风摇曳的绿洲冬季,黄沙扑面,北风如刀。弥漫的黄沙中,还不时夹飘着小雪花。冥水并未封冻,从祁连山上汇集而下的溪水,聚成一条大河,一直流向河西塞外的冥泽(注:汉时的冥泽现已湮没在沙漠中),洇在茫茫的大漠深处。 沙漠的黄与河水的绿,形成鲜明对照。河畔丛集着胡杨、荆柳和干枯的芦苇、茅草,在寒风中发出呜呜的鸣响。在冥水西岸荒芜、凄凉的景致中,凉州大营在寒风中颤抖着。大营由六座对称分布的营盘组成,这六座营盘便分别是屯骑营、越骑营、长水营、汉骑营、射声营和抛车营。 窦固的中军大营,面朝大营辕门,中军大帐上帅旗高高飘扬,位于凉州大营正中央。大营设置在河畔绿洲之上,既是为了训练沙漠、草原作战,同时也是最便捷的出击之地,且粮草、军械补给又极其方便。 从窦固的凉州大营向冥水东岸望去,有一座营盘孤零零地位于河畔绿洲之上,那便是别部的大营。它就象一个倍受虐待的弃儿,孤独、寂寞,形吊影单。冥水河面上有三座用圆木搭成的大木桥,使别部与河西的凉州大营联成一体。营垒设置颇见匠心,站在窦固的中军大帐前,便可眺望别部营盘。 在别部大营的后方不远处,便是高高矗立的一片断垣残壁,便是前汉西部都尉府和西部障(注:前汉障亭要塞)残垣。而北边十数里处,便是著名的渊泉县。 耿忠骑着马走在前面,班超带着他的三百余士卒,跟在耿忠身后,越过冥水河桥。耿忠没有直接驰向别部大营,而是带着一行人向西部都尉府驰去。寒冷的冬季,或许耿忠希望这个残破的都尉府简单收拾一下,能让别部找到一个遮风的营地。 西部都尉府是前汉文帝年间设立的屯兵要塞,此时已成断垣残壁。都尉府内空间巨大,长近二百丈,宽约一百数十丈,是前汉时重要的屯兵之地。 它由外城、内城和鄣等部分组成,内外城城墙宽约二丈,高约三四丈。四角的障台、箭楼、望楼完好,尤其是外城东南角烽台保存完好,高约十数丈。内城位于外城东北,墩台和房屋、牲口围栏已残破不堪。 大门在西墙正西,面向冥水。门外有瓮城,门内北侧有马道,可直达城头,城头有雉堞和房屋遣迹。鄣内房屋多数已倒塌,鄣外瓮城边,有一道南北向的壕沟。城内圈着几处围栏,里面圈着牛羊,十几户贫穷的牧民在这里过冬。 见耿忠等人过来,牧民们主动走出破烂而四处透风的房屋,向汉军将军致礼。耿忠在马上还礼,并轻轻地长叹一声。西部都尉府已经不堪使用,再说隆冬季节,汉军又如何能与牧民争地。 他们一起进入别部大营,班超开始接收分配给别部的人马。别部的大营内,敦煌郡的郡兵们在警戒。呼啸的寒风中,郡兵们缩着脖子,沿着营栅巡逻着。从辕门开始,所有的郡兵都如临大敌,神情十分紧张,似乎他们管理的不是一座军营,而是一座重犯监狱。 这一幕,让班超和三位军侯,产生了很不好的感觉。 进入辕门,快走到别部的中军大帐前了,仍只看到巡逻的郡兵,没看见一个刑卒。一座座大帐,虽然被狂风吹得呼拉直响,但给人的感觉却是静悄悄的。大营校场中间的十几根大木桩上,血迹斑斑。围栏里面的马厩内,二千余匹战马不时打着响鼻。 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班超和他的三百太华士卒,心里都大受震撼,难道这就是盼望了三年的别部?!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一营恶魔 班超看着顶头上司耿忠,面露疑问之色。耿忠却一脸诡异,带着一脸坏笑说道,“仲升,别部刑卒俱在帐内,千七百人哪,汉朝各郡国侠客能人好汉尽在其中,自今日起尽为别部之卒!” 班起带着三名军侯,掀开一座座大帐门帘,眼前的一切却令他们震惊。细看,只见里面密密麻麻地坐满刑徒,手都被捆在身后。见到班超等人,一个个面露鄙夷之色,目光中充满仇恨和不屑。有的大罪在身的刑徒,还带着刑枷或刑钳。 班超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分明是牢狱,难道这就是要给我的兵?! 三位军侯也都面面相觑,他们可都是领军军侯,是要带着士卒冲锋陷阵的,难道这些刑卒也能算兵吗?难道大汉帝国就要靠这些待死罪徒去征战匈奴人?玩笑未免开得大了点! 只有耿忠这个老军棍,对众人的惊诧视若无睹。他似乎很享受这效果,带着他们一座座连着看了几座大帐,情形大体相同。 “松开绑,除去枷!” 紧咬着牙齿的班超,终于忍无可忍,铁青着脸对着郡兵军侯,用冷酷、凄厉的声音下达了进入别部大营后的第一道命令! 军侯吓坏了,震惊地瞪着眼道,“不不……不不……班司马,汝初来乍到不懂,断断使不得,要出人命的。这些犯人不是人,俱是杀人重犯,是野兽,是……魔鬼,手段高强着呢。一旦松开……会把天闹翻……会拆掉敦煌城……” 郡兵军侯面露惊恐之色,战战兢兢,却十分坚定,他拒绝执行班超命令! “啪!啪!啪!啪……” 班超暴怒,他挥手给了郡兵军侯一顿狠狠的马鞭子,“这是吾的兵,不是犯人……”并厉声喝令道,“田虑、华涂、梁宝麟听令,将他妈的郡兵每人抽十鞭子,赶出大营!开始接收大营,为全体刑卒松绑!从今日起,此均为吾之士卒!” 三位军侯迅速接管了大营,郡兵们只有二百余人,要象狱卒一样管理近两千刑卒,他们简直受够了刑卒们的折腾,每一天都象是恶梦一般。好不容易盼来了接收刑卒的别部司马,却又挨了人家一顿臭駡,外加一顿鞭子。军侯和士卒们丧气透了,只好灰溜溜地列队撤走了。 三百太华山士卒快速给各帐内的刑卒们下了枷,解开绳子。刑卒们赤手空拳,眼里带着怒火,一齐看着耿忠、班超和这三百余士卒。尤其是这三百余卒中还有蠕蠕等七名年轻的胡人女卒,松开绑的刑卒们放肆地看着她们,有的流着口水淫邪地笑着,分明是用色目将七女扒了个净光! 面对这一群恶魔,女卒们魂飞魄散,蠕蠕性烈,挥鞭给了一名色迷迷的刑卒几鞭子。刑卒未恼,却很享受地笑了。蠕蠕几乎崩溃,气得流起了眼泪。这下连小陈祖成都看不下去了,飞起一脚,将刑卒踢翻,其余人才稍收敛些。 三位军侯和三百余太华山士卒,一一紧握着环首刀柄,神情紧张地看着这些衣衫褴褛的刑徒。 寒风在肆虐着,耿忠将刑卒交给班超,中军的两名簿吏将两册羊皮花名交给别部主簿黄跻,交接便算完成了。耿忠看一眼刑徒,面无表情地带着他的亲兵过河,扬长而去。 “营中列队,分发甲服,升旗分兵!” 军侯和太华山士卒们全都面面相觑,他们兴冲冲地来到凉州大营,数九寒冬,迎面又便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真是从心里从头凉到脚。他们一齐看着他们的主心骨班超,可班超铁青着脸,只低声淡淡地说了一句。 班秉、班驺敲响战鼓,刑徒们象一群麻木的僵尸,慢慢悠悠、歪歪扭扭地列队。班超手握重锏柄,蹭蹭蹭几步走上插着旗杆的土台之上,然后威然站立在旗杆之下,虎视着这千四百刑徒,突然大声喝道,“升旗!” 火红色的别部战旗、班超的将旗和各曲的军旗,一一冉冉升起,迎着呼啸的西北风,在别部大营上空猎猎飘扬。 升旗毕,班超大声对刑卒们发表“就职演说”,“吾话不多,就几句。从今天开始,尔等不再是刑徒,而是汉军将士。北匈奴寇掠汉朝边塞,掳掠妇女儿童,烧毁房屋,罪恶累累。汉军即将北征,与北匈奴决一死战。诸位将为朝廷而战,为大汉万民而战,为家人子弟戴罪立功!” 伴随着呼啸的寒风,班超的话说得慷慨激昂,但刑卒们抄着手、低着头,无人听他说的是什么。 “就职演说”完毕,兵法曹开始宣布汉军军规、军律,最后,由主簿黄跻开始念花名分兵。兵曹吴彦则打开仓库,为每一名刑徒分甲服。一切开始得井井有条,剩下的都是军侯们的事,班超便回到自己的大帐内,与班秉、班驺开始建沙盘。 这一年班超41岁,过了不惑之年。 在凉州大营,窦固和耿忠交给他一千七百名刑卒。加上太华山练出的三百余人,已经是整整二千二百余人。只到此时,班超才成为一个货真价实的假司马。只不过,这二千二百余人中,千七百名刑卒,都是大罪在身的待斩刑卒,且未经受过一天的骑射训练。 班超手里拿着花名(注:即花名册),越看心里越沉重。窦固给这个部的人马起的“别部”之名,真是货真价实。这些待斩刑卒,全是等待秋后问斩的死刑犯。汉律继承秦律,严刑峻法。如果不是汉匈开战,这些恶魔早已经身首分离,被斩首、腰斩,最重的刑卒甚至会被五马分尸! 并非所有的刑徒都有资格当刑卒,汉帝国将全国犯了杀人重罪的待死刑徒中的能人,如仗义凌强的游侠、占山为寇的山大王、无恶不作的强盗、飞檐走壁的飞贼等等,全部送到了凉洲大营! 这些刑徒每一人都手段高强,每一人手上都有人命,少则一两条,多则十数条、甚至几十条,最多的具说有数百条。现在,汉帝国各郡之内,所有让吏民闻之胆寒的强人、牛人、十恶不赦之人,一下子全都成了班超的麾下。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鸡飞狗跳 你象安陵邑弓家众兽,只能算乡痞村霸无赖,仅能欺负乡邻,并无十分突出的本领,象这样低级的死刑犯人,当然或是苦力做到死,或是直接斩首完事,一无用处。而他们的家人,则全部被充公,男为官仆女为官婢。 罪犯和罪犯也不一样,能做刑卒的,起码你得有勇力,起码你犯事、杀人的手段得有一定“水准”! 别部,就是由这样一群无法无天、没有未来的亡命徒、死刑卒组成的军队,当然也是一支不折不扣的乌合之众。窦固甚至连别部军营都不敢与大军混在一起,而是建在荒僻的冥水河东岸,前汉西部都尉府前的绿洲之上。 “要闹一阵,闹够了,打服了,就该出征了!” 这便是窦固与耿忠这两位老将,给班超战前三个月生活定的调儿。 大汉自前汉汉武大帝时起,便举国流行击剑之风。能杀人越货、占山为王、打家劫舍或敢做游侠的,自然都是此中好手、甚至高手。 班超接管别部大营的第一天,刚松开绑、编入各曲和各屯的刑徒们,领了甲服新鲜劲未过,各山头就打得地动山摇、天昏地暗。先后有三十多人受到军法惩处,被执法军侯和法曹掾吏的军棍,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横飞。 第二天发生的事儿,更离奇、更离谱。 中军大帐兵曹掾吏按照规定,为别部送去二百余名役妇(注:即随军军伎。犯女因罪连坐后,一般出为官伎或徙边塞为军伎。平时做杂役,晚上慰劳士卒)劳军。敦厚持重的耿忠原想用女人的温柔,抚慰一下这些失落的灵魂,但他对这群野兽的可怕程度,还是估计不足。 原来说好,役妇们在军营服务五天,帮别部洗衣、收拾内勤。但耿忠失算了,仅仅一天,中军便不得不将役妇们全部接回凉州大营。 也不想想,这些那是什么人哪,这些人可都是恶贯满盈、残忍血腥的野兽。他们短则被关了几个月,长则被关了一年甚至数年,长期不闻肉味,你这不是羊送虎口么?!结果一夜过后,这二百役妇均被这千七百刑卒玩残了。第二天早晨,这些役妇是被士卒们用担架抬回河对岸中军。 “啪!啪!啪!” 看着担架上役妇们惨兮兮的面容和衣裳上的血迹,怒不可遏的班超甩手给了三位军侯一人一顿鞭子,并怒吼道,“汝三人治军不严,每人笞杖二十棍,当众执行。别部从此不配役妇!” 三名军侯倒霉透了,刑卒们欢天喜地整整玩了一夜女人,军侯却吃军棍。但班超说到做到,三名军侯当着千七百刑卒的面露出雪白的光腚,互相笞挞二十杖,打得是劈啪作响。刑卒们听在耳里,美在心里,仿佛比仙乐还要美妙。 但从此,别部果真再未出现过役妇的身影。此后数十年,班超在西域征战三十余年,军中再未配役妇,足见此事对班超伤害之深! 不配役妇,更大的麻烦在后面。训练时刑卒们都有意无意地盯着华涂中军的七名胡人女卒,几女被吓得回到帐内后便抱头痛哭。开始时,晚上她们无人敢睡眠,七人挤在一起,一个个握着环首刀,战战兢兢,如临大敌。班超专门交待华涂,要保护好这些女卒。只到华涂令中军的太华山士卒们晚上在女兵帐前设岗,她们才安心了些! “役妇事件”刚过,刑卒们内部,又开始了悄悄的争霸战。经历过太华山练兵的三位军侯和屯长、队率们,对刑卒们各山头暗地里你死我活的打斗,睁一眼闭一眼。大规模的群殴,在大营内自然施展不开,也没人敢。于是,刑卒们便在休息时相约到西部都尉府和西部障内去比个高下。 有一点最重要,这些恶魔崇尚江湖义气,他们打家劫舍时对准的都是乡绅、商贾、豪族和官吏,他们从不欺负穷人。西部障与西部都尉府内都住有贫穷的牧人,对这些穷苦的牧民,刑卒们从不相扰。这是道上的规矩,有谁要是冲着这些牧民家的女人们下手,便会成为众矢之的,受到群起围攻。 看着河对岸黄沙弥漫、鸡飞狗跳的别部大营,对窦固的安排,西岸的各营将校俱不解,渠耆、赵统等则替他鸣不平。甚至连出身高贵、一贯看不上班超的孙喆、刘莱等将校,也都看不过眼,开始同情班超了。 “都尉,以班超之勇力,完全可以带着他的三百余“杀人魔头”到前军担任先锋,何以让其做偏师受刑徒折腾啊?”渠耆替班超说情。 刘莱则道,“都尉,虽然班司马茂陵一战守城有功,可毕竟未领过千人以上大军。别说两千刑徒,就是千余士卒,也需要时间适应。大战将至,没有三年时间给班司马训练刑徒。末将以为,当从众将校、司马中择一能将,严刑峻法,使别部尽快成军……” 多数将校、司马随声附和,但窦固敦厚,他根本不理会众人的恬噪。耿忠闻刘莱言却恼了,他怒斥道,“汝等天生即会带兵耶?太华山三百士卒,汝俱忘其勇哉?司马南三千人围攻,班超三百人守庄园,司马南攻数日而不下,汝谁能做到?诸将将好本部,勿替古人担忧。班司马史家之后,教化千七刑卒果然难乎?!” 耿忠的话,让众将不敢再胡言乱语了,但也坠入云雾之中。这算什么事儿,就算班超有这能耐,他是来带刑卒出征的,并不负责教化之责。如果汉朝军队负责教化大罪在身的恶魔,那还要全国和郡国两千多所监狱干吗? 对众将的忿然之情,窦固安坐中军大帐,笑而不语。对别部大营内的吵闹、嚎叫、呼号,更是不闻不问,既不解释,更不屑去平息。每天升帐,窦固和耿忠都不愿听班超禀报河东大营内刑卒互殴的事儿。 主帅的态度也让班超感到十分郁闷,难道窦融大人当年也这样带兵?窦固这老家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耿忠是班超的直接上级,一次散帐后,他将班超叫进自己的帐内,听班超叫了一顿苦后,便面授机宜,“这些刑卒,俱是各州郡的亡命之徒,是直接从死囚牢内提来的。这些人俱身怀杀人绝技,不需要训练刀剑骑射,仅需要教化,便可上阵杀敌。年后都尉将点将出征,吾与都尉都希望汝点石成金……” 班超带着气道,“都尉大人,超非神人,吾愁死了,正颇感为难也……”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山河依旧 耿忠却一点不愠,一点不恼。他看着班超,一字一句地“教化”道: “蓬生麻中,不扶自直。沙在泥中,与之皆黑。自古王者‘设庠序,明教化’,文以载道,武以入道。‘教行于上,化成于下’。刑卒均为有异能之人,如无异能,皇帝何故赦免其罪令其当刑卒?刑卒是罪人,然罪人亦是人。《诗·周南·关雎序》云‘美教化,移风俗’,既为人便能教化。汝只需令刑卒记住,刑徒罪孽深重,既入汉军,便需在沙场绝地搏生,惟强者生,惟无惧死者生,惟先死方能死而后生!” 班超愣了,话说得这么绕,站着说话不腰疼,这叫什么狗屁道理,这话竟然出自大汉骑都尉之口,干脆让我这个堂堂的假司马去当牢头算了?“都尉,如三年前吾在太华山,这不难做到。现离开战不足三月,超实感为难……” 已是花甲之年的耿忠,一向温文尔雅,很少有暴怒的时候。但听了班超的话,耿忠渐渐恼了,老将军长须颤动,他端起案上爵饮了一口,好不容易将情绪平静下来。怪不得徐令班彪当年恨铁不成钢,此子着实是一段榆木疙瘩。可只要汝不是一根朽木,老夫便能让汝开窍! 他使出了杀手锏,断然打断班超的话,话说得没有丝毫可以讨价钱的余地,“大战之前,军中无戏言!忠征战一生,此或最后一次为皇上挂甲出征。班司马若带不了刑营,忠将亲执别部将印,建汉军铁甲精锐,率刑卒远征漠北,折戈陷阵。壮士末年,得效伏波马革裹尸,岂不快哉?!” “铁甲营?”开什么玩笑。窦固万四千大军,只有刘莱校尉的汉军重骑营,人马皆被铁甲,难道两位都尉是想让别部也成为汉军铁甲营?! 班超闻言愣了一下,两位都尉大人竟然对刑卒如此看重?他不敢再争辩了,但心里还是感到窝火透了。面对顶头上司那飘逸的长须、铁青的脸庞和坚定的目光,想想老东西当年教化刑卒王艾,那可是殚精竭虑,不急不躁,下足了苦功夫,班超只好糊里糊涂地点点头。 当天夜,夜色沉醉。一弯明月高挂天上,月色苍冷如水。凉州大营建在旷野之上,最近的村落也在三十里外。这里春季化冻后便是优良栗田,冬季则是没有人烟的雪原。河水静静地流淌着,广阔的雪原,苍凉的戈壁,寂静而忧郁。 班超心事重重地端坐冥水岸边,班驺、班秉不敢惊扰,便远远警卫。突然,一颗耀眼的流星划过苍穹,一群泊在岸边荆棘和枯芦苇中的水鸟被惊飞,象夜色中的精灵,飞上苍穹。 “啾啾萤萤兮,天河星坠; 塞鸟纷纷兮,胡鹰猎猎; 橐城将倾噫,蓑草萋萋……” 此情此景,班超耳畔隐隐响起寒菸幽幽、悲凉的歌声。歌声不时萦绕在他脑际,寒冷的西北风,苍凉的戈壁,更让他体会到了西域人的亡国之痛。 从在呼衍历魔掌下救下寒菸起,不管别人怎么想,不管寒菸对他是多么依赖,他都视这个小不点如自己小女一般。说白了,就是当着亲闺女来爱护的。现在寒菸已经长大成人,他已经在暗暗操心,要给她找一个好婆家。 刀一般的寒风一阵一阵地吹过,班超未觉得冷。他一任河西沙漠上寒风的蹂躏,抬头望着天上皎洁的月亮,似乎想从那里找到他要的答案。当年,窦融大人率河西军在河西这片土地上征战时,在一个有月亮的晚上,他曾经跟随左车师傅夜宿居延塞,听戍楼刁斗,看边关晓月。 一样的明月,一样的江山,山河依旧,不一样的是斗转星移、月是人非! 他记得居延塞的月亮是欢愉的,与眼前的月亮大不一样。当年,窦融大人就在那个同样大、圆、白的月亮下,以河西军一支孤旅,北战匈奴,东御隗嚣,南抗羌胡,向西还要照料西域各国。现在,窦大人与左车师傅都已功成身去,三十多年岁月悠悠,一切仿佛就在咋天。隔着三十年的人世沧桑回望,皎美的月色不免带些清冷和凄凉。 黎明到来前,班超还是将主帅窦固和副帅耿忠的心事想明白了,也找到了破解眼前难题的钥匙! 当年,世人皆知窦融大人的十万河西军,战力冠天下。然而世人极少知道的是,河西十万大军,其核心是陶恭校尉的“重骑营”,也堪堪千六百人。 可就是这千六百人,却成为无坚不摧、无攻不克的劲旅,成为河西军这股赤色洪流的先锋。攻城、掠营时,重骑营要当先登城、当先破营。两军对垒时,重骑营必当先陷阵,成为河西军锋利的矛头。难道窦氏二代掌门人窦固,也要习河西军前例,靠这些刑徒也弄出个什么铁甲重骑来?! 刘莱校尉的汉军重骑营,是万四千远征大军的核心部队,是窦固手中的杀手锏。他们人披铁甲,装备重,行动慢,冲杀时能如巨碾一般碾压敌阵。但因战马未披铁甲,以轻骑为主的匈奴人可以通过远程射杀、或近距刺杀战马,来破汉军重骑阵。 别部是一支要在敌后独立作战的孤军,如果弄成铁甲重骑,试想一下,这样一支恐怖的军队突然出现在敌阵后方,对全局将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另外,人马皆披重甲,战马负重过甚,势必影响军队灵活性与耐力。但因别部全军配备优良的乌孙战马,便会使耐力和速度速度优势得到绝大部分保持。 班超恍然大悟,慢慢的便理出了头绪。 先允别部接受大贾权鱼的“资助”,三百卒配备良马、利器、精铁甲,后又允别部进入太华山练兵,与司马南的家兵血战一场。到了凉州大营后,又分配给别部待斩刑徒中的佼佼者共千七百余。接下来,恐怕又该权鱼出场了,定然又要“资助”别部,为这二千余人马配备良马、利器、铁甲! 原来,这也是一出大棋啊。没有皇上的授意,如此手笔,窦固、耿忠是做不了主的。而让敦煌郡来武装别部,如此精良装备,又会让全军感觉不公。毕竟,在短时间内让全军武装到牙齿,朝廷即便有钱,时间也来不及。而让一个西域商贾来“资助”别部,也就堵了众人的嘴,免除了许多口舌的麻烦。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教化刑卒 班超已经不再抱怨,他的心里热血在!现在,他对这些无恶不作的刑卒,已经充满了期待! 在举国尚武、侠客剑士如林的大汉帝国,能占山为王、杀人越货的绝非平凡之辈。这些刑卒刀剑枪术超凡,马战步战样样精通,诸般兵器娴熟,他们缺的是严酷的军律,是对生的渴望,是关山万里、马上封侯的豪情壮志! 兵不在多,而在精。窦固是希望他班超能将这千七百刑卒,带成一支横空出世的铁甲重骑营,是希望别部的每一人都成为无敌勇士。别部堪堪只有两千余人,在窦固的一万四千铁骑中,只要有了这样一支无坚不摧的锐旅,那么北征大军还有攻不克的堡垒么? 班超反复咀嚼耿忠的话,“战场如绝地,惟强者生”,“惟无惧死者方能死而后生”,让他有一股恍然顿悟,不,是大彻大悟的感觉。世界也仿佛陡然宽大了起来,一直堵在眼前黑暗瞬间似乎有了光亮! 十万河西铁军,铁甲营不足两千人,却是游走于生死之间的一支铁甲劲旅。每战必置死地,每战必当先登城、或陷阵。要想生存下去,便只有视死如归,有我无敌。别部就要成为这样一支军队,在对手刀剑之下,不能一往无前而生,便只有裹足不前而死! 想明白了,班超迅速开始了行动。黑夜过去,当黎明到来之时,班超带着一身寒气回到他的大帐,豪情万丈地对班秉断喝道,“传军侯、屯长帐议!” 别部升帐,三曲军侯和屯长们心思重重地汇集到大帐。见司马满面春风,不禁都皱眉不解。 面对愁容满面的军侯、屯长们,班超背对帐壁上缣图,看着手下众将,面授机宜道,“千七百刑卒,是吾汉军宝贝,也是别部宝贝。给诸位十天时间,对,只有短短十天。十日之后,吾便要正式发兵械、器具,别部将正式成军,开始操演沙漠敌后征战之术!” 田虑愁道,“宝贝?这那是宝贝啊,分明是祸害,吾已被折腾得快要跳冥水也。司马,十日,大营能不被拆了,便谢天谢地……” 班超不理会田虑的牢骚,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说道,“只要不死人、不重伤,用什么方法,我只当没看见。吾只要诸位在最短时间内,让刑卒心服口服,能令行禁止,成为冲锋陷阵的勇士!传吾将令,刑卒能否留在军中,只有一个月训练时间。一个月后都尉祭旗出征时,如果刑卒不能训成,则退回各州府郡县牢狱,验明正身斩首!” “司马……此言当真?” “大敌当前,军无戏言!” “谢司马!”三位军候和屯长们一齐高兴得从沙上蹦了起来。刑徒们无法玩天,早折腾得军侯屯长受够了,太华山三百士卒早就受够了,他们等着的就是这句话! 死罪刑徒是走到了死亡悬崖边的一群人,刑徒的世界,是一个黑暗的世界,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世界。这个世界把自然界弱肉强食的法则,体现得淋漓尽致。起初,他们以地域为纽带,形成一个一个山头。很快,便以拳头和义气重新组合,形成了一个一个更大的“山头”。 游侠始自墨者,发展到前汉末,由于受到朝廷的接受,曾经成为特殊的社会群体。而到了东汉初,虽然受到朝廷打击,但他们仍是流离于法制之外的特殊人群。这些刑卒可不是普通的刑徒,他们的血液中便流动着游侠的血。 他们自视甚高,崇尚“义气”与“勇悍”,每一个人都身怀绝技,战力超群。在他们的世界中,对义薄云天的大侠,他们会崇拜、归附。而对他们认为的不义之人、不义之事,尤其是那些为富不仁者,侍强凌弱者,则从来留情,极其血腥! 他们崇尚“匪不和官斗”祖训,把三位军候和三百太华山士卒当成狱卒,当成“官府”。平时,“禀报官府”脱口便来,表面上恭恭敬敬,暗地里阳奉阴违。山头内则等级森严,山头之间水火不容,各山头常常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暗地里打得异常血腥。 不需要酷刑,要让这千七百牛人、猛人顺从、听召唤,你只有比他们更牛、更猛、更义气,只有令他们从不屑到恐惧、由恐惧到威服、由威服至信赖。大战在即,沉疴需猛药,别部没有时间象耿忠那样,通过润物细无声的感化,来教化刑卒! 这便是班超教给他的部下们的秘笈! “诸位请记住,莫要玩大了。有一人例外,汝等切记断不可惹他,更不能动粗。此人姓宋名蓟,罪恶最深重,却不需要教化。很快诸位便能见识到,此人智勇双全,乃吾别部战将,汝等众人联手恐亦非其对手,故而勿要自讨没趣!”班超想起权鱼的话儿,又专门提醒各位军侯,且话说得决绝。 “宋蓟?!”三位军侯、屯长们齐声惊叹出声。他们眼前浮现起一个身长魁伟、长须遮面、目如寒冰,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面魔鬼形象。这可是本营恶魔中之恶魔,身背二百多条人命,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司马竟然说不需要教化,这是什么道理?如果这样的恶魔都不需要教化,还有刑卒需要教化么? 但班超却不解释了,众人自然也不好追问。 果然,从这一天开始,东岸别部大营三百余太华山锐卒与一千七百刑人,变得无限神秘起来。班超给他的部下们下完这道命令,就躲进大帐之内,对着帐上挂着的《西域百胡图》与班秉、班驺二人制作的大沙盘,埋头于西域的山川地理之中,整整数日没有出过自己的中军大帐。 其实,根本就没用十天,营中气氛便为之一变。三位军侯和三百余名太华山训出来的兵油子早就憋着一口恶气。如果不是碍着严厉的军规,他们早就对狂妄的刑卒们下狠手、甚至死手了!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头恶魔,做好人时恶魔便躲到灵魂深处,做恶人时我们往往比恶人更恶毒! 田虑、华涂和梁宝麟三位军候,在离大营不远处的西部障内,搭起一座临时大帐,便开始“过堂”了。先是将各山头的“老大”和骨干们一一“请”来,然后步战、马战随你挑,空手、器械任你选,一个一个收拾,只到弄服了为止。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雷霆出手 面对班超在太华山整整训练了三年的三百余锐卒,这些牛人、猛人开始还牛哄哄、兴冲冲、趾高气扬的,在他们眼中,除了官府的屠刀再没有什么能令他们畏惧。可他们多数人被带到西部障内,一场恶战下来,便象阳暴晒之下的寒瓜,彻底蔫了、软了! 不服不行啊,这三百太华山士卒都是什么人啊,整起人来让刑卒们生不如死。而且要整整折磨三天时间,三天内求死又不能,实在受不了了,便只有软了、从了。 那些平常不服管教的“刺头”,被一个一个“请”到西部障中,对这些人,太华山士卒们是摁倒便揍,对那些敢于反抗、不服输的,“只到揍出屎来!”蠕蠕等七女,自然不会错过出气机会。她们七人曾一涌而上,将一名功夫超群的淫棍揍得趴在地上半天动弹不得! 几天时间,惊天动地,生生用拳头就将一千七百余名刑卒绝大多数打服了。而太华山兵油子们的超群的步战和马上功夫,也让刑卒们大开眼界,从心里叹服、畏惧。原来这帮“官府”这么厉害,都牛逼不过人家,你还闹腾个屁啊,从了吧! 但事有例外,所谓天外有天,有些超级牛人,拳头比你更硬,无人能打得过他,你想靠拳头,是永远打不服的。 在这群豺狼虎豹中,那个叫宋蓟的人,班超曾专门关照过的恶魔,手段高超,罪恶深重。他是大贾宋温养子,故此时的名字是宋蓟,在带重罪铁枷的数十名高危死刑犯中,他是极度危险的要犯之一,手上有人命数百条。每天晚上,都要给他戴好钳、上好枷,众人才敢安眠。 宋蓟很温顺,这个大块头既不惹事,更不挑食,对军侯们的管教也从不顶嘴。他也不属于任何一个“山头”,更没有一个刑卒敢惹他。他很安静,不苟言笑,不与任何人说话、来往,一大团肮脏的大胡子上面,是一双毫无表情、冷漠绝望的眸子。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刑徒们畏惧,太华山的三百余兵油子们也没人敢主动招惹他。 刚开始刑徒们造反时,各山头打得不亦乐乎,但宋蓟孤处大帐一隅,闭目养神,安静如水,根本不加理会,或者是不屑理会。偶尔会从身上抠出吃得圆滚滚的虱子,扔进嘴里嚼得骨崩骨崩响。可就是怪了,没人敢在他身边打架。平时列队训练、当值、做饭,他规规矩矩,一丝不苟,让干吗便干吗,从不顶撞军侯或太华山士卒们。 三位军侯收拾刑徒们那几天,宋蓟却破天荒地主动来到西部障大帐外,抄着手静静地坐着,似在看热闹。 士卒们想押其归营,可他冰冷冷的目光从士卒头顶飘过,遥望着昏沉沉的远天,便让士卒们感到胆寒,没人敢动他。禀报军侯,三位军侯心里也有一点没底,大家都是习武之人,只需一眼便知此人深不可测。况且班司马专门交待不要惹他,那干脆就随他便罢! 话虽这样说,三位军侯心里早打谱了,如果他自己惹事,即便是个茬子,即便众人群殴,也得弄服他。一个恶魔,间凭班超一句话,便想让太华山三百卒敬重,实在做不到! 但他们想多了,在三位军侯和士卒们刑徒时,宋蓟静静坐在关内,冷着脸看“风景”,静观着一个又一个刑卒不可一世地进来,一通好打后,或是歪歪扭扭、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挪回大营。或是被重重收拾一顿后,被老老实实、窝窝囊囊地抬回营中。 这一天,便遇到了个硬茬子。 刑卒罗晟身高体胖,“吨位”在刑徒中数一数二。一身蛮力,更是数一数二。徒手搏斗能力自然超群,人也猖獗嚣张很多。在刑徒中,他极有号召力,解开绑的几天中,他靠自己一双拳头,已经打服、收编了数十人。因此,其狂傲都写在脸上,根本未把三位军侯放在眼里! 罗晟身带重罪,人命十数条。他曾是东南各郡著名的游侠,最终成为武夷山山大王,不仅勇力超群,手下更有亡命之徒二百余人,曾经让周围数郡官兵闻风丧胆。山寨被官府剿灭后,他也负伤被俘下狱,从那时开始他就没想过自己还能活。横竖是个死,干脆看透一切。 人死屌朝天,活一天是赚的,就得活得骨气! 他被带进西部障时,一脸不屑的样儿,屯长胡柏和队率高轩烨两人手段虽然高强,奈何体形重量上吃了亏,轮番上阵竟然都制服不了他,堪堪打了个平手。罗晟仰天哈哈大笑,嘴上不可一世地大呼道,“欲让吾听汝,小样儿,有能耐打我耶,打吾耶……” 场下十几名等待“过堂”刑徒深受鼓舞,便一齐嗷嗷叫着鼓噪喝彩。罗晟自然更加猖獗,耀武扬威,不可一世。 三位军候对视一眼,都笑了,这是给罗晟“上手段”的信号。屯长甘英先上阵,没想到罗晟果然厉害,两人竟然打了个平手。王艾、陈祖成、刘奕仁轮番上阵,将罗晟打得鼻青脸肿,可这货皮厚肉实体壮,抗击打能力一流。打翻在地,众人都以为他起不来了,可不一会他又爬起来,梗着脖子就是不服输。 “真他妈的滚刀肉!” 田虑、华涂和梁宝麟被激怒,华涂亲自上阵,将罗晟痛殴了一顿。可这货喘息一顿,总是能从地上爬起来。他头已经肿成猪头,眼睛已经成了一条缝,就一条,不服输。嘴里翻来覆去就一句话儿,“军侯,有种将吾打死!吾食量大,可为别部省好些栗米……” 三位军侯忿极,但实在气馁了。三百太华山士卒,则群情鼎沸,可谁也没办法。总不成真的将罗晟打死罢,班超明令“不得死人”,谁敢违拗? 正僵持不下之时,宋蓟雷霆出手了。 当时,他正坐在西部障城墙上看着落日想着自己的心思,一团长须迎着寒风飘舞着。大帐内的较量,众人的鼓噪,从大帐内打到大帐外,他充耳不闻。可当罗晟又一次从沙漠上爬起,吐掉嘴里的沙子,又开始呐呐叨叨地不服时,宋蓟怒不可遏,瞬间爆发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炮击罗晟 一个恶魔突然从三四丈高的城头飞身而下,不屈不挠的罗晟慌忙应战。可从天而降的”恶魔“头下脚上,令人目不暇接的翻腾中,一掌准确地击中罗晟。 罗晟如被电击,躯体僵直不动。没等罗晟继续摆出一付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接着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宋蓟躬身抓着罗晟的脚踝,双手一端,瞬间将罗晟巨大的身躯掀向空中,抡圆了在头顶旋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然后在罗晟的哀求、惨叫声和众刑徒的惊叫声中,突然松开手,罗晟被弹了出去。仿佛力大无穷的砲车,将罗晟生生从城墙上空抛向十几丈外的冥水河心。 这瞬间发生的一幕,将众人都吓傻了,三位军侯脸都吓白了。这畜生突然发作,来了这么一手,这下子罗晟这混蛋非摔成肉泥不可! 可就在众人的惊叫声中,城墙外远远地传来“扑嗵”“轰隆”一声巨响。士卒们赶紧飞奔上城头,只见罗晟恰好落在河中央,瞬间沉进冰冷、碧绿的河水中。继而又“呼”地一声从水底俘起,手脚乱刨,“嗷……”被水呛得仰首疯狂咳嗽一声,仓皇挣扎中又沉下水去。 “赶快救人,罗晟不会水……” 宋蓟不理会三位军侯与士卒凄厉的叫声,也抱着臂轻轻跃上城头。众刑卒会水者仓促奔到河边,正欲下水救人。宋蓟却已经从城头上飞身而起,双腿在空中弹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身体在空中一个潇洒的空中连续翻腾,正落入城外的河中央,“嘣”地一声将罗晟从水下托到水上,强壮的双臂扒着水,几下便将其拖到岸边冰面上。 罗晟象一只肥硕的落汤鸡,奄奄一息地趴在冰上,再也没了刚才的威风! 冥水河边结了厚冰,根本抓不住,看看又要沉入水中。宋蓟一把拎起罗晟,扔到河堤之上。罗晟趴在沙漠上疯狂咳嗽着,“嗷嗷”地惨嚎着,不要命地咳嗽着,“哇哇”地吐着肥肚子里冰冷的清水,仿佛想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正是寒冷的隆冬,彻骨的西北风呼呼吹着。军侯、士卒们穿着厚厚的甲服都要缩着脖子,看着罗晟在痛苦地挣扎,众人都浑身颤抖着,哆嗦着,仿佛被砲击到水中的是自己。可就在此时,令人忍俊不禁、十分奇葩的一幕又出现了! 都快被吓死、冻死的山大王罗晟稍缓过气来,便挣扎着从沙漠上跪了起来,如喷泉一般,嘴里喷出一股白水,面向宋蓟叩了四个头,“谢……宋游侠救……命之恩……恩……,小的再……不敢……生贱了……了……” 宋蓟长须上开始还滴着水,慢慢便结成了冰茬子。他习惯性地捋一把冰胡须,一脸鄙夷地看着罗晟。 罗晟威风不再,他慢慢爬到宋蓟身前,河边铺着一层薄雪的沙漠上,留下两道粗痕。他抱住宋蓟双腿哀求着,上下牙直打颤,“大……大……大侠,又不杀……吾……吾,这谁……谁受得了……了?快饶了小的……小的一命,小……小的……真服了……” 良久,宋蓟才不屑地“哼”了一声,突然挥掌向罗晟背部一掌,便自顾回营换甲服去了。 这一掌,让罗晟又哇哇地喷出几滩浑浊的河水,这才能慢慢地站起身子,东倒西歪地挪进西部障城墙内,跪倒在三位军侯前认罪! “各位好汉……别打了,从今天开始,小的给各位当孙子……” 宋蓟虽然身高八尺(注:汉尺),高大魁伟。可罗晟比宋蓟还要高出一个头,足有九尺,身体胖大,几乎有宋蓟两个宽,宋蓟却能单臂将人抛出十几丈远,还要翻过三四丈高的城墙,而且还得准确落在河中,他这得多大臂力?得多有准头?而且,他在不到一合的交战中,竟然给罗晟施了什么魔法,瞬间手脚不能动弹,这魔鬼弄的是什么手法? 三位军侯看着彻底被制服的罗晟,却慢慢对宋蓟生出敬畏。汉军军规森严,法不容情。试想,如果扔不进河里,罗晟被摔死,宋蓟则必被斩首,三位军侯也脱不开干系。既要驯服罗晟,又不能将其弄死,这度拿捏的,恐怕整个凉州大营,也没几人能做到! 罗晟被砲击的消息迅速在别部大营传开,刑徒间的山头争霸战戛然而止。从这天开始,只要宋蓟抱臂或抄手站在寒风下的沙漠军营中,刑徒们只要看到那个留着大胡子的伟岸身影,便无不鸦雀无声,恭恭敬敬听从军侯号令,规规矩矩,令行禁止。 最让人纳闷的是,这大胡子魔头,还是个忠诚的护花使者。 训练时一个刑卒悄悄对着蠕蠕做了一个极下流的手势,竟然被宋蓟看到了。宋蓟大怒,当众一腿将刑卒扫出两丈远。刑卒“扑嗵”一声重重地摔到沙上,半天才艰难地爬了起来,但却不敢逃走,而是战战兢兢地自动走到蠕蠕面前,抱着脑袋,听凭她足足抽了十几鞭子! 众刑徒原来绞尽脑汁想瞅机会办了这七个肉肉的胡女呢,现在连背后下流的议论都不敢了,训练时也再不敢用色眼调戏。到后来,训练休息时,七名胡女都喜欢嘻嘻哈哈地呆到宋蓟身边。似乎在他身边,比在军侯华涂身边还要安全些。这让华涂有一种被女人轻视、被抛弃的感觉,心里大感失落。 得宋蓟相助,军侯、屯长们教化刑徒的速度神奇地进展着。仅仅三天过去,三位军侯和三百太华山士卒,便都自发地以宋蓟这个恶魔为核心,将这千七百刑卒收拾得服服帖帖。班超原计划要淘汰数十人,甚至上百人呢,可三天过去,却一个未淘汰,这让他也大感意外! 所谓一物降一物,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或许正是这个道理。刑卒都是强人、猛人,在刑卒这个崇尚武力、强权、义气的黑暗世界,这更是一条真理! 别部从此出现了奇怪的一幕,虽然宋蓟沉默寡言,但全军不管是刑卒还是士卒,都畏惧于他,连三名军侯都有点憷他。因为,接下来的训练中,不管是步战、马战还是骑射,三个曲的人马,少则几合多则几十合,两千二百余人,单兵对抗无人是其敌手。 有这等能耐,又曾身背数百条人命,他为何还会帮着三位军侯收拾刑卒呢?这恶魔到底什么来头?多大年纪?众刑徒不明就里,太华山众卒也百思不解。 蠕蠕自侍宋蓟处处照看着她,便斗胆问,“大侠……不不,老人家,汝有五十岁么?快赶上司马威风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别部副将 蠕蠕面容精致,体态妖绕,在七名女卒中,是刑卒们的第一意淫对象。在宋蓟面前,她总有孙女呆在祖父身边的温暖感觉。她其实想问的是他为什么帮别部,可宋蓟不想与人交心,一向对蠕蠕和颜悦色的他此时冷冷地“哼”了一声,便又不屑地一言不发了。 这一哼,吓得蠕蠕和众女卒骨头里面生寒,魂飞魄散,再不敢多嘴了。 “禀报司马,刑卒已收服,宋蓟立有大功。此子不知有何来头,能耐比天大,吾小试了一下,不是其对手,别部怕仅有司马能与其匹敌!” 三天后,三位军侯到中军大帐内复命完毕,鼻青脸肿的华涂战战兢兢地禀报班超。可班超背向华涂立于大案后,此刻正看着挂着的《西域百胡图》,眼睛牢牢地盯着白山。 出征在即,他对一向对他极不友好的波绍麾下的刺奸营不放心,心里正在策划一个大胆的行动,此刻已经有了眉目。那就是他要亲入白山,实地勘查白山地形,侦测呼衍部防御部署,为别部找到一条破敌良策。华涂的话,他根本未听见。 班超的沉默,让华涂误解了意思。 于是,三位军侯打定主意,要集体制服宋蓟。了不得众人群殴,不信打不趴这个老东西、老怪物、老恶魔! “军侯有令,刑卒宋蓟,速到西部障!” 这天天上飘散着小雪花,朝食后,刑卒们刚走上训练场,甘英便跑来传令。 这是要收拾宋蓟这个恶魔了么?这动静,让刑卒们心里生颤。这几日,他们一个个牛人,就是这么被叫进西部障,牛皮哄哄的进去,垂头丧气地归来。 宋蓟默默无言地走向西部障,蠕蠕等七名女卒提着剑,也无声地跟了去。她们与军侯们不一样,是不服军侯、屯长们整治宋蓟,心里忿忿不平,跟着来护驾的。 宋蓟刚进入西部障残垣内,田虑一言未发,便亲自徒手上场了。他想试一试宋蓟的身手,结果战约五十合,就被宋蓟轻松扔出圈外。华涂、梁宝麟、刘奕仁等军侯、屯长、队率们,一一上阵对垒,也是五十合败。 王艾是剑士,在三百士卒中,不管是步战还是马上击剑,他鲜有败者。但持剑与宋蓟交战,战五十合,他突然感到不能自持,手中剑仓浪脱手。 饷食时,军侯令将食物送到西部障内,吃完再打。军侯、屯长们呆在大帐内,正在垂头丧气地进食。宋蓟则呆在帐外墙边,众女卒围在他身边,自己顾不上吃,蠕蠕陪着宋蓟在安静地进食,就差动手喂了。蒲柳、芨羊、沮正、沙荑等女,则揉肩敲背敲腿,帮他舒筋活血,恢复体力。 “叛徒!”陈祖成看着帐外的一幕,恨恨地骂了一声。军侯、屯长们看着帐外,均陷入沉思,他们已经对战胜宋蓟,彻底失去了信心! 食后再战,车轮战整整打了一天,宋蓟胜似胜似闲庭信步,每人都是五十合落败。 众人急火上攻,只有冷静的梁宝麟明白了,这狗日的是在戏耍众人玩呢。交战时宋蓟常常右手捋着长长的大胡子,似乎生怕心爱的胡子受到破坏,而仅用左手对阵。而每人战五十合,虽然最终你还是败了,但却败得不难看,败得保留着你的颜面。 军侯们气馁了,也心服口服了。刑卒们更不用说,啧啧,看人家也是刑卒,看人家这功夫、这修养,三百余太华山士卒和一千七百名刑徒们,无不心服口服,自然也没人敢再胡闹了。 当天晚上,蠕蠕等女亲自下厨,为宋蓟烤了鹿肉,做了汤饼(注:又叫面饼,汉代面条的代称,也是现代面条的前身),打了鸡卵(注:汉时鸡蛋称鸡卵),汤上漂着浓浓的油花,闻着便喷香醉死人。宋蓟则一点不客气,大吃大喝,吃完大手把嘴一抹,回营大睡。 连一声“难为了”都没有,但七女象是自己打了胜仗一般,兴奋得一夜难眠。 刑卒中藏龙卧虎,竟然有这等宝贝,军侯们不敢隐瞒,三人赶紧再次向班超禀报。谁知,班超还是什么也没说,象是早就知道会有这结果一般,只是淡淡地交待了一句,“汝等当善待此人,听其将令,此吾副将也!” “副将……将令……” 三位军侯本来较着劲呢,别部两千余虎狼之兵,只有一名假司马领军。田虑与华涂、梁宝麟智谋勇力均不相上下,按编制排名,军侯田虑当为副将。按资历论,华涂是老北军出身,当为副将。按沉稳谋略论,梁宝麟略胜一筹。 早在进入凉州大营始,他们便都在盼望着高台点将、拜将那神圣的一刻,希望自己能被拜为别部副将,好光宗耀祖,显赫门庭。只要当别部副将,北征大战之后,战功在身,出将入相还会远吗? 三人中,尤其是华涂,与班超还有着师兄弟之缘,两人都师从当年的河西战神左车,并都受过原河西大将军窦融大人点拨,故而在窦固都尉眼中,二人更为亲近一些。梅雪虽然刀子嘴,但心眼多、旺夫相,出征之前,曾悄然对邓尧袒露心声,希望班超提携华涂。 邓尧将梅雪话转达班超,班超沉吟一会,冷冷道,“华涂宽严得体,温仁敦厚,当不了副将,然能当主将!” 大汉才女邓尧让班超说愣了,她到底未明白班超到底说什么,自然也不敢再多事了。 到凉州大营后,班超对三人依然一视同仁,他到底青睐于谁,让人无从猜测。此刻三位军侯都以为班超随口而言,他们没一人当真。堂堂的汉军别部,难道真的会让一个大罪在身、连伍长都不是的魔鬼来做副将?这怎么可能? 别部逐渐走上正轨,班超便开始给刑卒们分发兵械。就在此时,前军主将渠耆、长水营校尉孙喆等,闻别部有“奇货”,便来观战。以渠耆之勇,与宋蓟战三十合,竟然不分胜负。而孙喆与其战五十合,竟然落败! 宋蓟以一团茂盛的大胡子遮面,无人见过其真面容。一双冰冷的眼睛,仿佛噬血的兽目,残忍、无情,令人生畏。众将都领教了“大胡子”的厉害,诸营将校再也不敢小瞧刑卒了。 班超不管军侯们心里怎么想,他说到做到。这天,兵械分配完毕后,他命华涂将别部集合在校场上,由华涂当众宣布,允宋蓟着军侯甲服,领军侯佩剑。华涂宣布完毕,别部兵曹吴彦和主簿黄跻,则一齐将甲服、佩剑授予宋蓟! 寒风凛咧,全军肃然,刑卒都向宋蓟投去崇敬的目光!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私盐官盐 宋蓟也当仁不让,领了甲服,等不及了似的,回帐内穿戴好,挂上象征权威的军侯佩剑,威风凛凛地走到旗杆之下,站列在班超身侧后! 那里便是副将的指挥位置,宋蓟似乎天生就是个将领。 三位军侯这才知道,司马所言原来是真的。但他们并没有不服,相反作为领军军侯,心里失落之余,却又有一分欣慰。虽然是刑徒,但没有人再比这个冷血怪物更适合当别部的副将了。所谓英雄相惜,班司马勇冠天下,宋蓟勇冠全军,有这二人领军,别部将无往而不胜! 刑卒们心里其实也高兴,你也不想想,有这两位英雄领军,一趟北征下来,不知别部要少死多少士卒呢。不知有多少刑卒因军功赎掉大罪,重为庶人,甚至一步登天为士人。 班超这一手还有更大的作用,对刑徒们而言,则如火投进油中,引起全营一阵骚动,宋蓟一下子成了刑卒们心中的偶像。 仅仅因勇力超群,仅仅因帮助军侯教化了刑徒,一个杀了二百余条人命的待死重罪死囚,眨眼间竟然成了大汉军队一名假军侯,此令着实让刑卒们大为震撼!人家这么厉害的都规矩从军,且马上升官了。吾等三脚毛功夫,还闹腾个屁,不妨先老实当兵再说。 其实,班超不过一名假司马,他根本没有权利任命军侯。他这道将令有僭越之嫌,因为军侯的任命权限在开府的奉车都尉窦固将军手中,连骑都尉耿忠都没这权力。但大敌当前,权限不够并不妨碍他用人,况且班超任命的是没有秩奉的假军侯,冠以一个“假”字,便并不逾规。 因为,这个“假”字是真假的假,而班超军职前的“假”字,则是货真价实的“副”或“代理”的意思。 谁知,窦固得知班超自命刑徒为假军侯后,非但没有斥责他,竟然还乐得做个好人,送了一个大大的顺水人情。他专门在中军大帐帐议时当着全军将校、从事、司马们面突然宣布,允宋蓟食俸四百石,为汉军别部假军侯。 私盐变成了官盐,四百石,名副其实的汉军假军侯,这下子刑徒羡慕得眼都红了! 班超重赏宋蓟,功夫深仅是原因之一。三位军侯们都清楚,能服众、能制众、能领军,这才是班超最看中宋蓟的地方。宋蓟气场太强大,常常出现的景象是,大帐内刑徒们吵吵嚷嚷,可只要宋蓟出现了,则迅速安静得跟没人似的,所有刑徒都规规矩矩,轻言曼语。 这一幕很滑稽,仿佛一群疯狗,能骤然变成一群温顺的猫! 在别部,能有这么大威慑力的,另一人便是假司马班超。此刻,班超心里可谓乐开了花儿。大战在即,宋蓟的出现,难道不是上天送给他班超的礼物么?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权鱼这个狗日的,果然手眼通天,没有什么事他办不到! 其实,班超当初刚看到刑卒们花名(注:即花名册,汉时称花名)时,心里就隐隐高兴不已。权鱼果然不食言,雒阳城数一数二的剑士、大汉帝国数一数二的游侠淳于蓟,竟然化名宋蓟,果然也隐身刑徒之中。 刑卒们的适应性训练结束后,班超组织了一次阅兵,请奉车都尉窦固和骑都尉耿忠来校阅。刑卒们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就成了一群狼,这让百战名将窦固心里都隐隐生惧。这样一支由不要命的亡命徒组成的军队,谁能受得了,白山匈奴人他妈的怕是有得罪受了。 “班超擅将兵,大计可成也!” 别部归骑都尉耿忠直接节制,校阅完毕,他又至别部各帐视察了一圈,返回大营的路上,他欣喜地悄悄对窦固道。 大军训练已成,万事咸备,只待皇上诏书一到,便将出玉门、进西域、战白山,与匈奴白山呼衍部一决高下。两位老将军望着巍峨的祁连雪山,不禁心潮澎湃,久久难平! 校阅仪式上,班超第一次与宋蓟对视了一眼。宋蓟大胡须颤抖了一下,却目光清冷、漠然,如狼一般,毫无感情,令人心内生寒,没人敢和他对视。但在班超冷峻的目光直视下,大胡子上面的那双眸子,却带着慌乱,躲躲闪闪、畏畏葸葸地避开班超的目光,仿佛凶残的野兽不敢与强大的猎人对视! 班超是用目光告诉他,汝该现身了,装什么蒜。十年求索,还记得‘关中人家’你吾第二个‘十年之约’么?!而宋蓟的目光则是说,兄弟啊,丢死了。十年蹉跎,今日吾已经成为死罪囚徒,而将军功名等身,门庭荣耀,吾那里还有资格与将军较量?! 两人都从对方的目光中读懂了心思,校阅结束后,当天晚上,从不与任何人来往的宋蓟,破天荒地主动来到中军大帐前,求见班超。 “禀报司马,青州重罪死刑卒、别部副将宋蓟求见!”班驺高声禀报道。副将见主将,其实不需要请求。班驺这愚饳的一堆话语,在外人听来,一下子拉低了别部的水准。 “备酒,令众军侯陪宴,吾欲与故人相见!”班超下令,班秉和班驺迅速准备酒菜。 宋蓟头戴兜鍪,顶饰紫色长缨,腰佩军侯佩剑,一脸大胡子,神秘而又威风。进入大帐后,他身穿军侯紫衫和银装两裆甲,伏身便拜,“戴罪之人、青州待斩刑卒淳于蓟,拜见大汉军司马!” “淳于蓟?” “大汉第一游侠?为何化名宋蓟,怪不得这么厉害……” 淳于蓟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三位军侯和班秉、班驺等人都震惊地看着这个大胡子,除了额头和鼻子以上少许脸面,别部大营内无人见识过大胡子背后的那张嘴脸。这狗日的装神弄鬼的,怪不得这么厉害。此刻,闻宋蓟自己报号“淳于蓟”,众人自然吃惊不小,一起腾地站了起来,这才恍然大悟。 当年从雒阳一路杀人东下,只至东夷海边,成了身背二百多条人命的残忍恶魔,淳于蓟的恶名同样名贯大汉哪。曾几何时,雒阳的阿母们吓唬不听话的小儿,常用的话便是“再不听话,淳于蓟来了!”此言一出,即便最顽劣的小儿顿时也便老实了。 可这个闻名大汉、人人谈之色变的第一恶魔,竟然就是这个化名宋蓟的刑徒!而且,此刻不仅就在众人眼前,还是班超任命的别部副将! 班超不理会众人的愕然,他亲自起身,将淳于蓟扶起,便命赐坐,“兀然兄见外了,吾不过假司马也,汝也不是待斩刑徒,而是吾汉军假军侯、副将,快快请起!”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权氏资军 淳于蓟字兀然,祖籍青州郡莒县。自从永平五年(公元62年)二人在北大营外“关中人家”酒肆大战一场,整整十年,音讯皆无。由于三位军侯在坐,班超并没有问其过去十年过往,而是取出三封缣帛书信递给他。这三封信,分别是邓尧、班昭和宋母三人写来的。 原来,班超在弘农郡曹阳置“巧遇”宋母后,便嘱妻邓尧和妹班昭,托她们寻找淳于蓟的两个妹妹。这事对邓尧和班昭而言并不难,很快邓尧和班昭就找到了她们的下落。淳于蓟的小妹被卖在南阳为童养媳,后夫家破落,又被卖到南阳郡为官婢。而另一个大妹则被卖到九江郡,一直为官婢。 所谓官婢,其实和宫中的侍婢或宫女一样,就是官妓、宫妓,可以被官员们随时亵玩,而且还是免费的。红颜自古多薄命,宋家两个女儿,长得千娇百媚,自然深受官员们喜爱,甚至为此争风吃醋,两女自然也就倍受摧残、蹂躏。 但邓尧和班昭自然有办法对付这些官员。她们通过邓训,很快便将她们赎出身来,并通过司隶校尉华松大人,帮助她们翻了阿翁宋温当年的冤案,两人被赎为庶人。现在,她们已经在返回雒阳的途中,家中的故宅、田产也已经返还,先由虞四月代管着。 而宋母则已经返回雒阳故宅,邓尧又送了侍婢、小厮。也正是因为时机成熟了,班超才在校阅仪式上,以目光令其现身…… 这三封信,对淳于蓟来说,无疑如惊天春雷,也似在他早已死亡、且冷酷得如寒冰一般的心田,照进了一缕温暖的阳光。曾经冤比海深、家破人亡、天涯零落、四处飘零,现在在班家的相助下又将重新团圆,这天大的恩情,向以侠义助人为已任的淳于蓟,如何能承受? 果然,阅完信,过于重情义的淳于蓟翻身而起,伏地长拜,“蓟屡冲撞司马,然司马以德报冤。蓟杀人无数,罪不可赦,可却惟班家知宋府苦难。今受班氏再造之恩,山高海深,淳于蓟一介刑徒,无以为报。从今以后,性命惟司马所有。今愿献一臂,聊表心意!” 说完立起,抽出佩剑,举剑欲砍左臂,千钧一发之时,被班驺和班秉眼疾手快,死死抱住。班超则掷出手中爵,正中右腕,淳于蓟手中剑“哐当”一声落地。 “空有勇力,枉为男儿,格局何其小,汝好不知趣!” 班超另用一爵倒满酒,并一饮而尽,然后重重掷于案上,立起喝道,“大军即将北征,国家边陲有难,朝廷正用人之时,别部更需要勇将!汝身有勇力,正是报效国家之时。国难当头,不思报国,却欲自残,汝枉挂第一游侠头衔,枉为汉家男儿!如此不识轻重,吾要汝一臂又有何益?” 一语点醒梦中人! 班超的话说得狠,但再明白不过。大军即将北征,别部将要经历生死考验,汝果要报恩,未必非得自残哪! 淳于蓟被班超骂得愣了一下,旋即跪地三拜,“谢司马点醒!淳于蓟是粗人,此生只拜过阿翁阿母。当初被尊翁逐出师门,正是因为行为粗俗,有辱斯文。今愿终生追随司马,惟司马马首是瞻,杀敌立功,将功赎罪!” “汝且坐下!” 班超有点气愤了,淳于蓟一身江湖习气,如不改如何能用?但他知道,这事又不能急,于是便继续说道,“本部千七百刑卒,多为重罪死囚。本司马言必出,行必果。汝等凡立功于国家,本司马定然会禀明将军,将功赎罪,赎为庶人!” 淳于蓟将信还回班超,三位军侯虽然未得阅信,但帐下闹的这一出,也让他们大体明白发生了什么。 班超却盯着淳于蓟的大胡子道,“既欲洗心革面,就从还汝本来面目开始罢!” 淳于蓟听到班超出此言,便抽出腰中短刀,“咔嚓”“咔嚓”几刀,身前黑须翻飞,须臾之间,大胡子已尽皆落地。众人再看,原来是一个身长八尺、鼻梁高耸、眉清目秀、面皮铁青、面色冷峻、刚毅挺拔、重情重义的魁伟男子。只有那一双如潭的冷目,仿佛清冷、噬血的兽目,令人不敢对视,不寒而栗! 当晚,几人痛饮,俱大醉。大军出征,本不得酗酒,但今天不同,耿忠巡营至别部,非但没有责罚班超,相反,还与众人放怀同饮。 汉军又得一勇将,不由得众人不高兴。 喜事一桩接着一桩,刚收了宋蓟,并还回本来名字淳于蓟,权鱼的战马、装备到了。权鱼这货不知整天在忙什么,他未来见班超,人已经去了敦煌郡。而送这批战马装备的,竟然是他的夫人小鱼儿。 小鱼儿一身汉军戎装,腰悬佩剑,英姿飒爽,手里竟然还提着一支丈八长矛。这让班超隐隐有些惊异,胡女善骑射不新鲜,但小鱼儿锦衣玉食,兵器在手却不象是摆设。与权氏交往十余年,他从来没有看过小鱼儿姊妹习过武! 这个三十余岁的胡姬,带着战马、车辆隆隆而来时,竟然是骑都尉耿忠亲自迎接,并接收了这批战马、装备,每一样都是整整两千五百套。别部只有二千二百余人,多余的战马、装备,则由中军大帐统一调配。 高大、健壮、黑红色的乌孙战马,精铁环首刀和丈八长矛,鱼鳞全身铁甲,全身马铠甲,铜体强弩(注:汉军弩体均为铜铸),让全军震撼。尤其是全身马铠甲,均为铁制,马除四条腿外,尽披重甲,刀枪不入。这样一支武装到牙齿的重骑部队,匈奴人如何能抵挡?即便汉军刘莱校尉的重骑营,也未配备,能不让人眼红么? 当二千五百匹上等乌孙战马、数百辆辎车隆隆驰进别部大营时,出征大军万四千人,都红着眼看着别部。千七百刑卒,换上崭新的甲胄、兵械,骠上高大的乌孙战马,一个个精神头倍增,自豪感难以形容。 “狗日的班老二,小白脸,傍上商贾,花钱如流水啊。能睡商贾美姬,跟匈奴人拚杀,未必下面家伙也管用!”长水校尉孙喆虽然是食俸两千石的高级将领,世族之后,但一想到夜晚之时,班超必定抱着如花似玉的小鱼儿鬼混到一起,恨极之时竟然也骂出如此低级的话儿来。 后军军司马李东也用一付不屑的口吻骂道,“老天不开眼,真该天杀啊。老天,一群乌合之众,浪费了西域大贾无数钱财,还搭上一个如花女人……” 众将眼都红了,骂骂咧咧,无一人服气。汉骑营(注:汉军无步兵,原五营中的步兵营编制,改为重装汉骑营)校尉刘莱则直接向主帅窦固道,“都尉,别部非班府私兵,何故允班司马自养?如此烧钱显摆,已经乱吾军心,班超当斩!” 窦固与耿忠对视一眼,中军长史黄坫取出一块宫缣帛书,原来是圣上的诏书,“权氏乃河西军之后,与北胡势不两立,朕特允权氏以河西物资资军!”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骨肉亲情 黄坫解释道,权鱼要武装别部,班超不敢隐瞒,便报与窦固都尉。都尉便专门禀报了皇帝,大敌当前,国库窘迫,有人愿为朝廷分忧资助汉军,皇帝没有理由不答应。况且此人还是与匈奴势不两立的河西军后人,皇帝不仅允许,还给予嘉勉。 长史说得真真假假的,众人无人相信。但众将看到皇帝的诏书,气还是一下子都泄了。窦固与耿忠则笑看着众人,看得他们无地自容。也是啊,大汉世族如林,商贾遍地,有人主动资助别部,怎么没人资助你们? 不仅如此,骑都尉耿忠还陪着小鱼儿检阅了别部。小鱼儿见配上新装备的汉军别部军容严整,忽然心血来潮,指着淳于蓟要比试几招。 众刑卒大惊,她这是开玩笑,她还不知道这个魔鬼是何等厉害。班秉、班驺赶紧阻止,但小鱼儿却策马在校场上来回疾驰了一圈。非比不可了,淳于蓟为难地看一眼耿忠与班超,耿忠笑而不言,班超却笑道,“伤了鱼嫂,吾烹了汝!” 淳于蓟将长矛插于地上,策马而出,环首刀未出鞘,只是以鞘招架。小鱼儿却是真打,且枪法老到,只不过花哨了些。陪小鱼儿玩了五合,也算给足了面子,淳于蓟突然以手接枪,小鱼儿坚不撒手,结果两人在飞驰中,小鱼儿被扯落马下。 “不好!”全军大惊,众人惊叫出声! 淳于蓟本未敢用大力,他更未想到小鱼儿劲还挺大,死死握着矛杆。见小鱼儿落马,他飞身而下,一招海底捞月,瞬间捞在怀中。可右手正托在肉感的臀下,心里一颤悠,觉得不妥,右手一松,“嘣”地一声,小鱼儿被不轻不重地摔到地上。 班驺与班秉一直在左右保护着,二人也同时腾身跃下马,可一瞬间的事儿,那里来得及。战马已经跑了回来,班驺将小鱼儿从地上抱起,班秉则怒视着淳于蓟,似乎就要动手了的样子。小鱼儿却拍拍身上沙子,揉揉屁股,重新飞身上马,四人一齐策马而回。 淳于蓟抱拳道,“对不起了,嫂夫人!” 小鱼儿却兴冲冲地道,“沙鼠挖空心思保将军,吾知道为何了。名不虚传,此战后,将军必名扬天下!” 班超见小鱼儿未受伤,心才放下。但全军刑卒都看得分明,班超还是怒给了淳于蓟重重一鞭子! 耿忠心里高兴,当晚便在别部的中军大帐内,隆重举宴款待、感谢小鱼儿一行。 当天夜里宴后,小鱼儿把自己喝得大醉,醉得“不省人事”。别部没有役妇,一营全部是杀人放火的刑卒。下午校阅时,看到美艳的小鱼儿和她身旁的两个带剑侍女,别部所有刑卒无不露出了吃人的目光。班超又想到了那些役妇,小鱼儿这他妈要是落到这帮野兽手里,那还得了! 所以,小鱼儿住在军营的几天内,班超则命蠕蠕等五女陪住。还不放心,又令淳于蓟、班秉、班驺三人亲自警卫,不敢有丝毫马虎。 小鱼儿在凉州大营住了数日,偶尔会参加别部训练。更多的时候,却是呆在大帐内,似乎在等什么。其实,她可不全是来送给养,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这个事便是在等一个很重要的人。 这天,班超、淳于蓟正带着刑卒们在训练陷阵之法,训练近乎实战,沙漠之上烟尘滚滚,杀声阵阵。就在这时,几辆辎车风尘仆仆地来到别部大营。 小鱼儿带着两个侍女,先在校场边看了一会训练,抬头看看日头,便来到冥水河桥头。不一会儿,窦戈便带着四辆辎车来了。 辎车到别部中军大帐前停下,车上下来一个妇人,两个孩子,一个头上扎着纱布、左胳膊还吊在脖子之上的文弱男人,也跟在后面。 “阿母,哇,大军在打仗哎!”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跃跃欲试,手指着尘土飞扬的训练场,嘴里欣喜地嚷道。 小鱼儿上前与妇人见面,“阿姊,此汝弟班超之别部也,大军即将出征,正在训练。” 妇人身穿绛红长袍,身段妖饶,她拢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发髻,已经泪流满面。赶紧抱起四五岁的小女孩,低声道,“吾有弟如此英雄,桃儿再不会受人欺负了……” 原来,这妇人正是班超的大姊隗班。 窦戈在河东找到隗班下落时,她家的二十顷膏田正被高平城世族大户柴太公夺去。两家因此发生血腥大战,徒附死伤十数人。柴家财大势大,官司打输了,隗班的丈夫周宁便被县令下了高平大狱。 幸好窦戈上下使了铜钱,才保住了周宁一条性命。 这次,小鱼儿亲自去了高平。以鱼邸权势,又借北征大军声威,一番谈判,县令知难而退,放出了周宁,还回周家田地,反将枉法无天的柴太公两子办了进去,大公子明年秋后将被问斩。 周家原为三辅平陵世族,大公子周宁是商贾,在高平时与隗班相恋并成婚。但隗灵因当年告发班彪弃河东奔河西,怕班家不相容,便未允女儿跟随周宁返回三辅。现在,阿母隗灵早已病故,官司还是人家班家给打赢的,在小鱼儿的说合下,隗班便卖了田宅,准备返回老家三辅平陵,并到班府认祖归宗。 尽管心里惴惴不安,不知道班家老夫人能否真正相容自己,浓浓的骨肉亲情,让隗班做出了重大抉择。听说二弟班超在凉州大营练兵,不日即将出征,隗班立马将自己改名为班平,带着全家顺着官道,不惜奔波一千四五百里来到酒泉,就是要与二弟相见,并给二弟壮行。 小鱼儿请班平进帐歇息洗漱一下,可夫妻二人带着两个小孩和七八名下人,顶着寒风,兴奋地站在班超的大帐前,贪婪地看着营地东边沙尘滚滚的训练场。 到了午时,别部收兵回营。班超与淳于蓟策马并肩返回大帐,班秉、班驺等人紧紧地跟在后面。离大帐老远,班超就看到了帐前的众人。他一下子便明白了,怪不得小鱼儿要在军营盘桓多日。这妖女口风真紧,几天时间愣是一个字未透,原来是要给他一个惊喜!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河西往事 别部二千二百余人,战旗猎猎,威武雄壮,正次第有序、潮水一般地回营,其气势摄人心魄。辎重营几个大帐上炊烟袅袅,快到了饷食时间了。班超在众将簇拥下驰至大帐之前,远远抱拳向窦戈致礼高声道,“向前叔别来无恙?” 窦戈立于班平身侧,向班超抱拳道,“仲升军威浩荡,吾特来送行!”窦戈是司隶校尉部别驾从事,堂堂二把手,位高权重,他这次是奉窦老夫人之命,顺道至河江找寻班彪遗女隗班的。 倒是班平,见几位将军威风凛凛地策马驰至大帐前,心里惊慌,腿一软便要跪下去叩头。 没等她双膝碰到黄沙,班超早已经猜到了什么。他从马上旋身下马,疾步趋前一把扶起她,并怔怔地看着这个妇人。 班秉将班超、淳于蓟的战马接了过去,送进马厩。士卒们都回到各自营帐前,看着中军大帐前的一切,却忘了下马。 班平看着眼前这个英雄盖世的弟弟,身高八尺,鹰目虎颌,刀刻一般的脸庞,棱角分明,仿佛雕塑一般。她仿佛看到了当年阿翁的身影,却又比阿翁多了无穷凛然杀气。她的咽喉动了一下,眼泪扑哧扑哧地往下掉,却说不出一句话儿来。 她用手抚摸着班超的脸庞,嘴唇嗫嚅着,泪水夺眶而出,“没错,是吾阿弟,跟阿翁一模一样……” 班超也上上下下端详着这个妇人,只到看得班平都害起羞了。班超这才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大姊,汝便是吾阿姊,不会错,绝不会错。老天哪,汝和吾小妹惠班真是象啊,象是一人!” “阿妹?对了,吾还有阿妹……”班平泪眼蒙蒙,也欢喜地喃喃道。 班超放开大姊,点点头肯定地道,“对,大姊有两个弟弟,一个阿妹。吾是粗人不长进,从未给阿翁长过脸。吾只好打打杀杀,阿翁当年没少生吾气,恨吾不争气,便少不得揍吾。兄长与阿妹,承继阿翁文章才气,均是吾大汉文胆,可谓名贯天下,气象万千……” 班平欣喜地点点头道,“班氏一门豪杰,文可描绘锦绣河山,武可破敌护佑社稷……阿弟英雄盖世,只有吾,隐姓埋名,一无所成,才是差劲!” 说着,又将弟弟班超紧紧拥在怀中,欣喜中又觉得一阵心酸,鼻子一酸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小鱼儿在一边劝道,“大姊不必自谦,大姊通《尚书》《春秋》,班老大人之后岂会差劲?如不是躲避在高平乡间,亦或早闻名吾大汉也!” 就在这时,几只小手战战兢兢地抱住了班超的大腿。班超放开大姊,低头一看,只见一个男孩一个小女孩儿,正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抓着他的甲服。 看着四只如惊鹿一般晶莹的眸子,班超鼻子一酸,瞬间热泪盈眶。他蹲下身子,将小兄妹俩紧紧抱在怀里,亲吻着他们被冻得冰冷、彤红的小脸蛋,眼中泪水长流,“天佑班氏,吾又有了一对小外甥……” 周宁在一边说道,“宁儿、桃儿快给舅舅施礼!” 小男孩却吓得一动不敢动,小女孩只有五六岁,却伸出小手擦着班超的泪眼,小嘴里说道,“阿母说,天太冷,不能哭的,眼睛会被冻住……” 看着这个玲珑的女孩儿,班超仿佛又看到了小时候的阿妹惠班。他坚定地点点头,“桃儿说得对,阿舅不该哭,看到桃儿,阿舅应该高兴才是!” 放开两个小家伙,站起身掉头看了一眼姊夫,周宁吓得一哆嗦,与班平一样腿一软差点跪下。总算站稳了,便赶紧躬身施礼道,“参见大汉军司马……不不,参见内……弟……” 班超和小鱼儿、淳于蓟、班秉、班驺等人都被逗笑,小鱼儿嗔道,“姊夫见外了,见内弟还需要参见?”周宁自己也扑哧笑起来,这个被人揍得鼻青脸肿的大商人,此时脸是更红了。 班超将一家人请进大帐洗漱、收拾一下,小女孩周桃坐车累了,不一会便在班超的大榻上睡着了。小外甥周季贞已经返过劲来,在军营内到处乱跑,疯玩,从一个大帐飞到另一个大帐。刑卒们欢喜异常,每人揪住扑哧亲一口,逗他玩。 军营内不允胡闹,华涂将他捉住,一起回到班超大帐。华涂悄声禀报淳于蓟,“营中有肉无酒,今日大好日子,是否沽酒?” 中军士卒们在祁连山内打了不少猎物,肉不缺,但窦固军纪严,军中不能有酒,所以华涂这才来请示。淳于蓟却悄声道,“汝不能破军规,吾已派人通报窦大人,一会都尉定然带酒来!” 华涂将信将疑,虽然很想借机过一下口瘾,但只得打消了沽酒的念头。 此时,班平已将自己的经历向弟弟诉说了一遍,姊弟俩刚说了一会话,班秉高声通报,“奉车都尉、骑都尉驾到!” 班超、淳于蓟赶紧出迎,只见窦固和耿忠笑嘻嘻地已经到了帐前。原来,闻班超失散多年的大姊在军营相会,窦固身为长辈,两家世谊深厚,耿忠又身为别部的顶头上司,两人自然不能不来相贺。 班平闻是大汉显亲侯、百战名将窦固到了,吓得浑身直哆嗦,她率领全家跪迎窦固。嘴里说道,“罪人之女班平,参见大汉将军,参见窦叔叔、耿叔叔!” 窦固轻声一笑,将班平扶起,端详一会,又抱起周季贞亲吻了一下,才说道,“先辈旧事,各为其主,汝有何罪耶?过去了便不必记住!” 说着,看了一眼班平,又端详了一下班超,终于仰天哈哈长笑道,“平儿,汝与昭儿简直一模一样。老天哪,真是佳事一桩,佳事一桩啊。班大人到底威武,班氏后人,人物拔萃,文武兼备,真是一门锦绣啊!” 说着,与耿忠两个老家伙不怀好意地相视一眼,便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窦戈这才前来参见窦固,虽然身份尊崇,但毕竟曾按皇帝令隐身窦府当“管家”十余年,窦戈与窦固可有主仆之缘。 午间,为班氏姊弟二人重逢,也为班彪失散后人得以团圆,窦固、耿忠亲自举宴庆祝。耿忠还专门通知各营将校、司马,中军长史从事,悉数出席大宴! 席间,不仅仅是为了解答众将校的疑问,或也是为讲述班平的生平,窦固作为当年河西大战的参与人、见证人,讲述了班彪弃河东、奔河西的传奇经历,听得众人不胜唏嘘。 窦固生于新莽地皇1年(公元20年),在那战火纷飞的岁月,时还年少的窦固从未离开河西大将军窦融左右。或许是为了激发汉军将士们的斗志,他揭开了当年河西大战一角…… 更始三年(公元25年)秋末,赤眉军兵分两路,樊崇和徐宣两将一齐攻入长安,杀死绿林拥立的更始皇帝刘玄。都城长安再染战火,三辅大地生灵涂炭。为筹集粮食,赤眉纵兵抢掠,汉成帝的延陵、汉惠帝的安陵、汉高祖的长陵和周边各县,都遭赤眉洗劫。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另寻明主 赤眉军进入安陵前,班超的祖父班稚和外祖父樊叔皮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他们命家丁虞四月驾着辎车,带着樊家女公子和班府公子,在赤眉进入安陵前夕的一刹那间,匆匆踏上逃亡行程,从而为班、樊两家保住了一点血脉。 马车飞奔出城邑北门,他们先逃到池阳,然后顺着泾水边的驿道,一路向西北飞奔而去。这一年,班彪二十二岁,虞四月只有二十一岁,而班超的阿母樊儇那时仅有十二岁。 他们从左冯翊的池阳出发,先是顺着泾水旁的官道一路向西北。然后过安定郡的阴槃、临泾等城,翻越凡亭山,过朝那城,巅沛流离、历经艰辛,总算有惊无险,顺利到达高平,并投靠了河东雄狮隗嚣。 隗嚣恰在高平,三辅名人班彪来投,他很是高兴,将班彪延为门下客。 于是,班彪和樊儇便在高平安顿了下来。此时的隗嚣,刚刚将盘踞三水的卢芳打得逃向北地荒漠中,投入匈奴的怀抱。当时的隗嚣已下安定,并完全据有河东、陇右大地,正是他最得意、最辉煌的时候,仅门下宾客就有数千人。 班彪投到隗嚣门下,终日无所事事,只能在长史府从事抄抄写写的零碎杂活,隗嚣从来没有单独召见过他,更别说问计于他了。 虽然倍受冷遇,但从战乱中逃出,总算有了安定之所,班彪虽有怀才不遇的感觉,但还是耐心地呆了下来。没想到的是,这一呆就是四年。虽然他们住在一起,但班彪是真正的读书人,对樊儇秋毫无犯,一直以兄妹礼事之。 隗嚣是当时割据一方的豪杰,他虽然不用班彪,但却令族女隗灵与樊儇一起嫁给班彪。于是,建武五年(公元29年)四月,班彪便按隗嚣令,娶了年已十九岁的隗灵和十六岁的樊儇。 隗灵与樊儇都是知书达礼、美丽贤惠的女人,班彪得二女,自然是人生一大幸事。可班彪过的却一点不开心,隗嚣器量太小,并非有为之主。班彪到河东整整四年,仅是隗嚣门下宾客。平时,班彪根本就无法接近隗嚣,更别说出什么谋划了。 一次,隗嚣破例很虚心地问策于班彪,“叔皮乃三辅名士,史学巨挚,且是前汉世族之后。今天下大乱,不知叔皮对前朝兴废之事,有什么心得可以教吾?” 班彪闻言,心里很是激动。来河东四年了,今日终于有机会直陈已见。于是,他怀着对故国的深深眷念,也带着想报答隗嚣收留自己的感恩之心,当然内心同时也充满自信,侃侃说道: “大王,自更始之乱始,天下纷争,群雄四起,看似已经改天换地,其实汉祚未灭,天下向汉,他日必兴。今建武帝与成家帝(注:即蜀汉称帝的公孙述)均汉室后裔,臣以为建武大帝已据有中原,且仁德爱民,更有先汉气象,天下已渐归心。大王拥河东之众,如顺应天命,匡扶汉室,必留名青史……” “汝知往而不知来,真是一派胡言!” 没等班彪激情满怀地说完自己所思,隗嚣实在听不下去了,已经拂袖而起,怫然说道,“天命,哼,叔皮迂腐至极!前汉姓刘,故愚民只记得刘氏姓名年号,汝至于据此就认为汉家一定复兴么?王命是什么,难道天下仅能姓刘?当年秦失其鹿,而天下共逐之。刘季不过偶尔得之,故后便有汉朝。吾想问汝,秦亡之前,黑衣秦民安知有汉朝乎?!” 隗嚣说完,看着目瞪口呆的班彪,拂袖背手而去。 班彪愣在一边,他没想到一直被天下名士拥戴、并素有爱贤美名的隗嚣,气度竟然如此狭小,为人如此猖狂。无凌驾于天下之德,却欲以割据河东为根本,存问鼎天下之心,隗嚣这是走的一条寻死、灭亡之路啊。这次谈话严重打击了班彪的信念,他由隗嚣又想到割据各方的豪强,不禁为黎民百姓深深忧虑。 思虑再三,为尽人臣之事,也为了自己复兴汉室的政治理想,班彪决定押上身家性命,再豪赌一把,拚死一搏。 建武五年(公元29年)秋,为劝导隗嚣,班彪专门写作一篇《王命论》,呈送隗嚣。在《王命论》中,他阐述了自己对时事的认识。 他认为,大汉天下是继承唐尧,有灵验的王符作证,王者登上宝座,不是凭欺诈便能成功的。秦失其鹿,时天下英雄蜂起,而惟刘氏能得知之,此即天命也。自古问鼎天下者,无不借天时天利人和,方能成大业。而今天,天下感念汉恩,痛恨祸乱天下者,此时欲通过割据来谋天下,必被万民唾之,是成功不了的。 《王命论》是中国历史上一篇重要的政论文献,它的历史地位不容忽视。但文章的语气过于严厉,观点也过于犀利,因而自然也给班彪一家带来了杀身之祸! 简书呈献给陇右王隗嚣后,刚愎自用的隗嚣根本就听不进班彪的良言,《王命论》被束之高阁。 几天不见动静,班彪痛苦地意识到,隗嚣不识时事,狂妄如井蛙,必不得善终。而他自己投奔河东、匡扶汉室的理想,已经付注东流。良禽择木而栖,生逢乱世,当隗嚣已经不能为其所倚时,他决心另寻明主了。 当时,隗嚣率大军住三水城,倚河东兵锋直指河(注:即黄河)对岸。而窦融率大军住武威郡朴箚城,河东和河西军隔河相拒。虞四月已悄悄侦测到,隗嚣担心班彪有离心,即将动手了。于是,班彪先派虞四月偷偷至北地郡的富平城,并夜晚乘着羊皮筏偷渡过河,送信到河西。 河西军河畔守将收到班彪的信不敢延误,便快马报与武威太守梁统。 梁统亦是三辅人士,原住右扶风茂陵,前汉平帝末年,为避战乱举家迁徙至高平。窦融被推举为河西大将军后,梁统为武威太守,也是河西军的第二号人物。他素闻班彪才名,收到班彪的信不敢自专,便速报窦融。 当时窦融正坐阵朴箚城中,天下纷争,他正求贤若渴之时,闻报便如获至宝,急忙筹划接应事宜。原来,堂堂的河西大将军窦融对班彪如此重视,除了慕其才名,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原因!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如虎添翼 更始失败后,三辅的耆老士大夫们,全部逃奔到上邽归附了隗嚣。隗嚣素有谦恭爱士之名,待名士以布衣之礼。王莽新朝的平河大尹、长安人谷恭,被任为掌野大夫。平陵人范逡任师友,赵秉、苏衡、郑兴为祭酒,申屠刚、杜林为持书,杨广、王遵、周宗以及平襄人行巡、河阳人王捷、长陵人王元、安陵人马援皆为大将军,杜陵、金丹等若干人为宾客。 多年的苦心经营,谋臣、勇将竟相来投,使隗嚣拥精兵十数万,可谓名震陇右,威名闻于长安以东。可自从隗嚣欲长期割据一隅,并暴露出争霸天下的企图后,一些游士长者,已经看清他的结局,便开始逐渐离开河东,转投他处。 与隗嚣相比,窦融当时势弱,孤处河西一隅,天下名士很少看好他。班彪是隗嚣阵营中第一个转投河西的人,而窦融正是从班彪欲西行这件孤立的事情,看到了河东、河西彼此力量的消长。 为接应班彪,窦融和河西二号人物梁统亲自策划了一次成功的渡河袭击行动。 这天夜半,河西军屯骑营军司马陶恭率领二千铁骑主动渡过鹯阴河(注:即黄河武威郡段),奔袭被隗嚣河东军占领的祖厉城。夜晚鼓声四起,烽火连起,河东各城震动,正在高平的隗嚣急命大将周宗驰援。乘着三水一片混乱,班彪便欲悄悄出逃。 就在此时,却出现了意想不到之事。 原来,隗嚣将隗灵嫁给班彪,隗灵还承担着看守班彪的任务。见班彪欲逃河西,隗灵便竭力阻止。她甚至告诉班彪,自己已经怀有班彪的骨血,如果班彪狠心弃河东,她则必死。但班彪胸有大志,岂会为其所绊。 见班彪心意已决,隗灵伤心欲绝,便悄悄派人告了密。 当时正在三水城的隗嚣,闻班彪竟然欲逃河西,震怒中便下达了绝杀令,派出一支骑兵追捕班彪一家。 班彪带着樊儇、夜玉和虞四月,驾二辆辎车,夜晚混出三水城后,便一路狂奔,天亮前已到达河边。 这里不是渡口,河堤下芦苇丛生,十几条战船停在河边。班彪一家与三水派出的追兵几乎同时到达河边,相距不过一二里。情急之下,他们弃车下堤狂奔。班彪背起樊儇,虞四月则背起夜玉,四人仓皇奔进河堤下的芦苇丛内,跑向河边。 追兵至河沿,正要下堤追击,陶恭命河西大将秋臣率一彪人马从斜刺里杀出,将追兵截住厮杀一阵,掩护班彪一家登船。梁统的水军校尉秦巅则亲自驾一叶快船,将班彪一家渡过鹯阴河。陶恭和秋臣俱是窦融帐下勇将,隗嚣的河东兵不敌,只好退去。 等隗嚣亲率大军赶来,河西军得已安然退回河西。 为防河东军报复,窦融精心谋划布局,急令张掖太守史苞、酒泉太守竺曾、敦煌太守辛肜和金城太守厍钧,均率军云集朴箚城。河西大军云集,严阵以待,隗嚣找不到机会,到底咽下了这口恶气,班彪一家这才得以平安归河西。 这是一次极其成功的营救行动,文人班彪的军事生涯,从此揭开了新的一页。 河西大将军窦融也是前汉外戚世家,其七世祖窦广国,是前汉文帝窦皇后的亲弟。他亲自与梁统在太守府摆酒,为班彪接风压惊。第二天,他们长谈整整一天,窦融便正式命班彪为帐下从事,秩比一千石。负责起草文稿,参与帷幄运筹。 两汉时的“从事”一职,类似于后世的“参军”。从这一任命不难看出,窦融对班彪是何等的期待! 秋末从河东逃至河西,自呈送《王命论》后,樊儇和夜玉过了四五个月惊惶不安、草木皆兵的惶恐日子。进入武威郡首府姑藏城后,生活才安定了下来。冬天河水结冰,河东军不时寇武威,有两次一直打到朴箚城下,俱被窦融击破,退回河东。 春天开冻后,河水(注:黄河)阻隔,战事稍息。隗嚣兵势已竭,双方攻守虽未逆转,但势均力敌,又开始隔河相持起来。隗嚣无力再犯河西,窦融便命梁统整修河防长城,严加防守,自己带领大军返回住于张掖郡的觻得城属国都尉府,从长计议。 窦融是一个威镇一方的大将军,心细如发。隗灵虽然背叛了班彪,但班彪与樊儇一直对隗灵念念不忘。因此,待局势稳定下来后,他便专门派出河西大将、斥侯掾吏(注:类似于今情报首脑)西风,隐秘潜入河东,想找到隗灵,并将其带回河西。 可班彪出逃后,隗嚣大怒,便将隗灵嫁给了大将王元为妻,已经移居西城。而且,并未听说隗灵生养了孩子。因此,西风只得空手撤回河西。从此,班彪与樊儇便失去了隗灵音讯。 从班彪加入河西军开始,窦融很多便倚仗甚至离不开他了。 当时河西未受战乱纷扰,加上窦融治理有方,河西各郡富庶丰饶,府库丰盈充实,在各方割据势力眼里,是一块肥肉。不仅受到隗嚣河东军强大的压力,而且高原上的羌人,沙漠之北的匈奴人,时常派兵寇掠,一时战乱不断。 班彪为窦融献策,“隗嚣后有汉军,且前有天险所隔,必不敢全军向河西。羌人全为财货,全无裂土之心。故可结羌人,防隗嚣,战匈奴。匈奴败,则羌人也将自安。彼时,则可全军争河东……” 窦融按照班超之策,派西风携重礼出使高原羌人,稳定后方。又命梁统稳固河防,并严令“以河为险,据城坚守,勿得出战!”自己则亲率三万河西军精锐,出漠北一直打到郅居水畔(注:即今蒙古北部色楞格河右支流,源于杭爱山脉北麓,流入贝加尔湖),一连四战,歼灭匈奴大军数万人,俘兵民二万余人,牛羊二百余万头,打得匈奴人几年内不敢出漠南。 这场大战,是河西军与匈奴数百战中,最为惨烈的一仗。六千余河西子弟,长眠在苦寒的漠北草原之上。受伤士卒,则高达一万余人。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画策事汉 虽然河西军北征大捷,但此时窦融仍四面受敌,河西真正的危境并未解除,他正在苦苦寻求河西自保之策。等北征班师后不久,窦融便与众将持续帐议,并再次向班彪问计。 他亲自将班彪请到书房长谈,“叔皮所著《王命论》,吾深以为然。观当今之天下,北征虽然惨胜,吾教训了匈奴人。然列强环伺,河西稍纵,定然旦夕难保。今放眼天下,不知叔皮如何教我?” 班彪显然早有准备,他指着缣图,对窦融说道:“河西五郡孤处西北,列强环窥。北有匈奴、鲜卑和原来据有三水、现已投奔匈奴的卢芳,俱虎狼之众。西和南有羌人,蜀中有公孙述,东有隗嚣,可谓四面受敌,一夕三惊。河西如孤独自处,不思进取,在强敌环伺之下,定然难以长久自保。” “观当今天下,成家帝公孙述器量有限,唯建武大帝刘秀是汉室正统,灭刘永、彭宠,中原稳固。剩下张步、董宪之流,已不足为虑。民心思汉,天下归心,兵锐甲利,势不可挡,天下一统,当为时不远矣。将军如能以河西五郡之众,追随雒阳,如此则非但能自保,福荫子孙,而且还会造福天下苍生,留芳于万世……” 班彪侃侃而谈,为窦融画策事汉。窦融与隗嚣正是两虎相争的关键时刻,仅以一已之力,河西时刻处在岌岌自危之中,更别说战胜隗嚣了,窦融必须为河西军找到一条出路。就是在这风云际会的历史关头,班彪为窦融定下“依附东汉,共击河东”的千秋大计。一语点醒梦中人,班彪此策,加速了割据列强的灭亡,改写了历史的进程! 窦融早有归汉之心,但天下群雄逐鹿,以河西数万劲旅事于东汉,窦融内心也隐隐似有不甘。此时,经班彪一番分析,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便派长史刘均为史,悄悄穿越河东至雒阳,向建武帝刘秀递书陈述河西之事。此时的刘秀也正遣使出使河西,争取团结窦融共同对付隗嚣、公孙述,他多次派出使节出使河东,均未成功。 此次,两边的使节在河东相遇,便一同返回雒阳。 见到刘钧,雄才伟略的建武帝刘秀自然很高兴。他亲撰一书,称赞窦融安定河西,远见卓识,功在国家。随书还赐黄金二百斤,并任命窦融为凉州牧。 窦融率领河西五郡归汉后,顿时改变了天下割据格局,使刘秀的汉军如虎添翼。统一战争的天平顿时倾向了刘秀一边,窦融附汉不久,便与建武帝刘秀相约共击河东,陇右数年大战,隗嚣彻底灭亡。继而建武帝又讨平蜀汉,终于实现天下一统…… 窦固是温厚长者,平时话语不多。耿忠是汉军大营的大管家,平时说话最多、操心最多的是耿忠。但窦固是汉军的灵魂,中军每次升帐,他端坐堂上,众将校可以海阔天空地发表个人见解,所谓言无不尽,说错了也不打紧,他一般不干涉。可一旦到他做决定了,则无人敢喧哗。 两军对垒时,他一般立于帅纛之下。守则稳如泰山,汉军各营就是剩下最后一个士卒,也不会让敌军威胁到中军。攻则势如破竹,汉军士卒只要见到火红的帅纛和身披红色战袍的身影开始向敌军移动,全军会如钢铁的潮流一般,将敌军碾碎。 这些将校,都是从永平初年征战高原羌国烧当羌开始,便一直跟随窦固南征北战的骁将,与窦固情深似海。但是,窦固很少讲述窦氏当年在河西的辉煌历史。可今天,窦固却借欢迎班平的午宴,讲述了河西军的战斗历程,让众将热血。这让他们都想起了中军大帐上空飘扬的河西军战旗,他们强烈的求战之情,被深深地激发了! 大宴之间,窦固赠给班平一把古老的河西军佩剑。老将耿忠理解窦固的心情,便庄重地对班平说,“都尉是要汝记住,汝是班从事后人,是河西军的后人!” 班平一家主仆十数人,闻言则长跪于地,班平抱住弟弟班超,喜极而泣。她是班彪的后人,是大汉文章世族的一员,是汉军司马的姊姊,罩在头顶数十年的阴霾散去,她的腰杆挺直了起来。 大宴之后,班超将班平一家拜托给窦戈,请他们送阿姊一家返回三辅平陵。班平一家返回平陵后,先到安陵班彪墓祭扫了阿翁,继而又在窦戈的陪同下到雒阳,认祖归了宗。后来,一家也在阿母的坚持下搬到雒阳班府长居。当然这是后话,本书不再表。 班平一家走后,小鱼儿告辞了,并提出要带走蠕蠕等五名女卒和二十一名胡人男卒。经过茂陵惨烈一战后,五十名胡人男女,仅剩下这二十六人。说来好笑,西域各国或许阴盛阳衰,这二十六名胡卒,男卒少有出类拔萃之人,倒是这五右女卒,蠕蠕、蒲柳、芨羊、沮正和沙荑,经过茂陵大战与三年练兵磨砺,已经隐隐露出不同凡响之处。 班超与三位军侯、三百太华山士卒都有点不舍,尤其是班超,太华山三百卒,他早已视其如兄弟手足,年幼的视其如自己孩子。但当初权鱼可是说好了的,且有窦固军令,班超不敢不放。 不知小鱼儿悄然对女卒们说了什么,蠕蠕、蒲柳、芨羊、沮正和沙荑却破涕为笑,年龄最小的沙荑还对班超道,“司马别难过,要不了多久,吾还会在司马麾下作战!”班超只当是小不点安慰他,根本未当真。 别部举行简单的大宴,为这些胡人男女送行。见众人难分难舍的神情,小鱼儿悄悄以实言相告班超,“叔叔勿要不舍,诸胡卒会相机悄悄潜回西域各国,襄助汉军北征。未来岁月,如吾所言不虚,胡卒们将助叔叔扬威西域!” 班超并未听懂她的话,小鱼儿仿佛忘记她自己便是正宗的疏勒国胡姬,班超为小鱼儿脱口说出“胡卒”二字忍不住想笑。送走小鱼儿和蠕蠕等胡人男女后,别部有淳于蓟坐阵,班超已经能脱开身,他这才抽出精力“关心”一下他的老对手呼衍历。 凉州是西行前往西域的出发之地,其冥安城内商旅众多,客栈、酒肆、伎户成堆,操塞人胡语、北地匈奴胡语、汉朝各地不同方言的各类人等云集在这里,南来北往的驼队、马队络绎不绝。 此时,汉军窦固部云集酒泉郡冥水河畔,耿秉、秦彭部集结在居延塞,祭肜、吴棠部已经屯驻高阙塞,来苗、文穆部则已进入平城塞。大军云集塞北和河西,汉朝举国都清楚北征在即,潜藏汉地的北匈奴“国师”虽然已亡,但呼衍历的人绝不会忘了酒泉这个重要的地方。 班超禀报耿忠并得到首肯后,带着班驺、班秉打扮成商旅来冥安城,连续几天混迹于商贾之中,试图从熙熙攘攘的各族人群中感觉到蛛丝马迹。但是,整整三天,一无所获。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偶得匪踪 这天,他们远远地跟着由敦煌过来的一支大型汉人驼队后面,来到玉门城(注:即今玉门市西北)。傍晚时分,驼队在玉门城外一条小河旁边的一个沙漠客栈落了脚。虽然是傍晚,客栈围墙根下背风处,从西域逃难而来的人们拖家带口,裹着毡毯三三两两挤在一起,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班超三人也进入客栈,客栈院内有三排长长的客舍,每一排前面都有一个马厩。见驼队要了排房舍,班秉也要了二排一间屋子。 院内的驼队开始卸“货”,班秉站在窗前数着,这些坐在骆驼上的“货”都是披着毡毯的胡姬,一共三十一人。原来,这是一个专门贩卖人口的驼队,怪不得它与无数擦身而过并载着沉重货物的驼队明显不同。 当天夜深人静,三人在客栈内已经安歇,突然一伙求盗将客栈包围,并破门而入。班秉、班驺二人很快便制服了冲进室内的四名求盗,但一名官员提着剑,带着数十名求盗,已经将门堵上了。原来,三人的行踪早已经被警惕的驼队看在眼里,便报了官。 求盗们吵吵嚷嚷,如临大敌,一名求盗对着室内的班超三人喝道,“吾乃酒泉郡贼曹掾史杜况是也,跟踪汝等沙匪已经数日,现皆入吾瓮中,如再反抗,便是死罪!且家人连坐,妻女为婢,男子城旦(注:汉律刑名,服刑五年,夜筑长城,白天放哨)……” 班超点上墙洞内的油灯,倚着墙壁坐在热乎乎的炕上,身上围着肮脏的丝棉麻被,看也未看他,嘴里只是平静地道,“放掉四名求盗,贼曹掾史杜况进来说话!” 门前的杜况愣了,这什么情况?一般沙匪见到求盗,都会吓得两腿战栗,这位大汉到底什么来头?这时,班秉已经放掉四人,班驺又往炭盆里加了几块炭。杜况伸头往室内炕上一看,这才认出,炕上高坐着的这位竟然是汉军别部司马班超。 他赶紧进入室内,班秉关上门,将众求盗与呼啸的寒风一起挡在门外。 杜况躬身施礼,“班司马,林太公报官,言有西域沙匪盯梢。下官以为是沙匪盯上了林太公驼队,不知是司马在此,还请恕罪!只是,北征在即,司马不在营中,如何来到玉门……” 班超问道,“走在吾前面的这支驼队,是什么来头?为何货物均是胡姬?” 杜况恍然大悟,“大人原来是为这啊,这是张掖氐池城林太公家商队。林太公是河西大贾,常年行走在西域至内地。此次林大人是从鄯善国驩泥城,买了三十余年轻貌美的胡姬,欲带到雒阳沽出,必大发一笔也,谗死人了……” 班超不解地问道,“氐池城林太公,林肜?奸细呼伦不是已经在彭城伏法了么,怎么还有个林太公?” 杜况笑道,“非也,非也,大人搞错了。林肜早年领商队在西域时即身亡,呼伦与林肜相貌相同,便化身林肜藏匿于张掖。林宾乃氐池林氏族人,河西大商贾,河西无人不晓,与呼伦向无瓜葛,下官敢做证!” 班超对这些该由地方掌握的事不感兴趣,便又问道,“大军即将北征,还有沙匪敢来酒泉为祸么?” 杜况说,“禀报司马,据敦煌郡邸报(注:汉时为通报情况的上行、下行、平行文书称邸报)言,大军骤然到来,众匪胆寒,俱已经远离酒泉、敦煌,遁进沙海。” “胡焰、蒙榆、肖初月和周令四人何在?”众匪中,班超只关心此四人。其余沙匪是各郡求盗的事儿,与北征大军无关。于是,他脱口问道。 “据斥候密报,胡焰、肖初月深藏西域,在各国城池屡屡作恶。冬季白山以北疏榆谷各部族,皆至山南伊吾庐来越冬。二贼此时定然正在伊吾庐发大财,彼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支大驼队。而蒙榆和周令更是胆大妄为,入冬以来,竟然潜进敦煌郡越冬。如吾估计不错,现见大军前来,已经出玉门关,定然已经遁往莫贺延碛。” “就因为河西大军云集,年关之间,便一定要遁进莫贺延碛吃黄沙?” “大人有所不知,古人云盗亦有道,此言不虚也。此四人是西域匪盗行当四大强人,江湖名头如雷贯耳,自然水火不能相容。蒙榆、周令作恶莫贺延碛和白龙堆沙海之上,而胡焰、肖初月向以西域各城国为生财之所,界限分明,两拨人从不逾越。” “此话怎讲?” “当年,这两股匪徒数度火拼,后才慢慢明确了地盘。此后,便有了默契,成了惯例。但今年夏,胡焰、肖初月在纡弥国劫了月氏国一个超大驼队,坏了规矩。蒙榆侦得胡焰二人已流窜至伊吾庐躲藏,便正要赶赴伊吾绿洲找二人算帐呢。恰好朝廷大军开始北征,吾估计,二人此时定然已经遁往沙漠……” 班超闻言,深以为憾,“如吾遇着四贼,定然逮其归案,剥其皮抽其筋也!” “司马乃别部主将,能以三百人而拒司马南数千人于茂陵,逮住这四个毛贼自是不难。只是下官尚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谢司马!胡焰虽被逐出窦氏一门,可此贼当初人品方正,系被连累连坐入狱。河西和关中窦氏族人数百人,均有惋惜之意。刑人死囚之中,也有好人哪……” “杜大人!”班超闻言,脸色骤变,拍案而起,扶剑叱道,“汝身为求盗(注,即后世捕快)之首,贼曹掾吏,确不该说出如此话来,莫非欲袒护盗贼乎?班超身为朝廷命官,岂会饶过区区匪盗?君不必多言尔!” 此言一出,杜况脸色煞白,伏地长拜,再不敢多说一句。 班超见状,心里哑然,便将其扶起笑道,“班超随便一言,杜大人不必如此!对了,年关到来,这一路之上,如何多了若干逃难之人?” 杜况长叹一声道,“司马大人有所不知,匈奴人穷征暴敛,每年从秋季开始,西域各国都有人举家逃往大汉。这些人既有流民、徒附,更有逃出牧主家之奴隶,还有前汉屯田卒后人。从秋走到冬,希望能在春荒到来前,赶到河西,奔条活路。很多人死在沙漠中……” …… 窦固的远征大军在天寒地冻的凉州大营进行战前训练时,远在数千里之外的雒阳,汉明帝刚刚处置了一场谋反大案。新年刚过,酒泉、敦煌二郡以太守领衔,三老带着庶民来劳军,热热闹闹地闹了一场。凉州大营的辕门和窦固的中军大帐前,也都挂上了红红的大灯笼。 然而,年夜饭刚吃完,伴随着一场更大的寒流到来,皇上的诏书也到了,出征的时刻来了。但令窦固和耿忠大为震骇的是,出征大军并非此前廷议时的两路,而是四路。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风雨飘摇 汉军集结在四地,按照皇帝与窦固原定的北征计划,只有窦固与耿秉这两路会真正出击漠北。另外两路,屯居塞北,既是疑兵,也是战略后援。可皇上的出征令,却是四路大军同时出塞。这让窦固和耿忠大为震惊,汉军兵力不占优,除白山外,敌踪影不明,为何分散齐出?! “都尉,这是为何?”此刻窦固的中军大帐内只有窦固与耿忠二人,耿忠读完诏书,便欲哭无泪,心惊肉跳地问道,“如同二人相搏,张五指捅,而非握拳相击。倘若北匈奴人聚全力斩吾一指,吾军无后援,当奈何……” 窦固没有让耿忠说下去,他摆摆手道,“皇恩浩荡,天意难测。对吾二人而言,即便张开五指,或仅用一指,吾也要捅死、掐死呼衍勺……”窦固此时也感到迷惑,作为主帅,面对突然变化,他顾不上埋怨,而是紧盯着沙盘上的当面白山之敌,在全盘谋划如何出征、如何致胜。 毕竟,他是立了“军令状”的,他没有退路。汉军败,他则必死,窦氏世族从此也将慢慢湮没在如林的世族之中。劳师远征,如汉军惨胜,他的归宿仍将是雒阳诏狱。 当初北匈奴国师呼伦使“死间计”,用“使节案”构陷他这个汉军主将,功臣之后、列侯、朝中众臣曾群起参之,曾差点让他落马。虽然皇上英明,最终保护了他。但他清楚,如果此次出征不能大胜,这些人绝对饶不了他。 虽然皇帝令汉军四路尽出,完全出乎窦固意料。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作为统帅,他一举一动,关系汉军成败,他必须想明白这决策背后的东西,既要确保汉军必胜,又要尽可能让整个北征符合皇帝的思虑。 此事来得突然,马廖已至陇右,没有时间进言。太尉赵熹、司徒王敏、司空牟融和尚书令孙堪等众官,均是同仇敌忾、赞成北征之同侪,他们中断不会有人出此下策。只有一种可能,突然爆发的淮阳王刘延谋反案,让皇帝自己长思后作出了重要决定! 想到这里,他心静如水。 朝中发生的大事,窦固身在中枢,自然清楚。早在今年夏天时,有司就密奏淮阳王刘延谋反,证据是刘延与谢弇(注:即刘延爱姬谢氏胞兄)、驸马都尉韩光(注:即刘延姊姊馆陶公主夫婿)合谋,私作图谶,密招私兵,甚至在祭祀神灵时许下毒咒,恶毒诅咒朝廷,盼着汉明帝早亡,自己好上位(注:其谋反手法比刘荆高明,但也与刘英一个水准)。 楚王刘英案仍未了,济南王刘延又谋反事发。汉帝国举国震惊,汉明帝更是雷霆大怒。 宗正刘般迅速铁腕查办,韩光、谢弇因罪被杀,其供词牵连涉及到五百余人,全都被诛杀或流放。鉴于刘延行为恶劣,宗正刘般与永平初年处理刘荆案的雁侯樊鯈一样,铁面无私,上奏明帝,请求诛杀罪魁刘延。但汉明帝刘庄以为刘延所犯的罪行轻于楚王刘英,所以仅去其封国,并迁刘延为阜陵王,食邑改为两个县。 这场惊天动地的谋反大案,虽然与楚王刘英案一样影响深远,无数列侯、功臣之后和朝廷重官卷入其中,但最终因汉明帝的铁腕、严厉和仁慈,一场闹剧惨淡收场。也只有东汉初年才能如此宽仁,换任何一个朝代,犯谋反大罪的刘荆、刘延、刘英三王则必死! 耿忠是战将,可窦固不仅是战将,他还是先皇的驸马,他比耿忠想得要更多、更远。帝国时时处在风雨飘摇中,皇帝命四路大军同时出征,虽然分散了兵力,但却避免了边将拥兵自重。毕竟,刘英与刘延未掌兵权。可谁又能保证掌兵的将领,不会与某个心存异志的诸侯王有联系? 治河刚毕,这个功在千秋的浩大工程,从永平五年开始筹划,历经七年准备,到永平十二年正式开工,永平十三年告成。这个造福千秋万代的伟大工程,耗资一百三十多亿钱,耗尽了府库,汉帝国财政虽然未到捉襟见肘之时,但也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永平年间,虽然国内灾难频仍,但总体上仍是年年大熟,物价大幅下降。举国一片太平盛景,栗每石仅三十钱,人民安居乐业。 当时朝廷按“三十税一”收取田租,各种末业税外,按丁、口征赋的算赋、口钱和更赋,以及与外族互市之关税、外族的朝贡和奴婢赋税等,每年大司农和少府收入加起来,财政总收入高达八十亿钱左右。 但除去官员俸禄、边防开支、赈灾等支出,每年朝廷仅能结余约二十亿钱。 一个治水工程,已耗尽了朝廷整整七年多的财政结余。此次出征,除各地郡兵由朝廷与各郡共同供养外,刑徒兵需赐弓弩衣粮,募集世子从军,供养南匈奴、鲜卑、羌人等夷兵,总支出当达数十亿。作为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北征迫在眉睫,事关帝国兴亡,皇帝不得不谨慎小心。 窦固深知,由于得到了他这个汉军主将的“军令状”,皇帝的分兵策略,仍是建立在能取得北征胜利的基础上进行的。说白了,他窦固必须确保北征胜利,否则,最终北征失败的罪责,只能由他一人承担。 窦固不想多去思考宫廷之争,作为先皇驸马,他见多了宫廷权术。四路大军中,他的兵力并不占优,但作为汉军主帅,作为承担主要攻击方向的一路,皇帝对他寄予厚望,他只能确保成功! 他端坐在沙盘前,整整长考了几天后,突然做出了一个重大而隐密的决定。他对中军掾吏樨子道,“秘传班司马!” …… 正月初二,凉州大营的大校场之上,黄沙阵阵,军旗猎猎,三军整肃,长枪如林,金鼓和号角齐鸣。从大军离开雒阳起,众将佐们一直盼望的高台点兵拜将典礼,正式开始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高台拜将 窦固、耿忠从雒阳带来的五千劲骑,又编入了张掖、敦煌郡兵和卢水羌人、南匈奴、鲜卑、乌桓一万余骑,此刻,二将麾下主力一万四千余铁骑,加上班超别部二千余刑卒,在漫天的小雪花中,整齐静列于校场之上! 各营序列分别是: 屯骑营,由北大营营兵及卢水羌兵组成的铁甲重骑营,兵力三千余人,主破敌阵。屯骑校尉渠耆,河西羌人,四十岁,早年被窦固改汉名为渠耆。他使一对流星铁锤,有万人不挡之勇,是窦固手下第一员虎将。屯骑营军司马耆莫,使丈八长矛,有万人不挡之勇。 越骑营,由北大营营兵及南匈奴、鲜卑胡骑组成的轻骑营,兵力二千余人,主快速掠阵,迂回歼敌。越骑营校尉赵统,南匈奴人,是年已四十七岁的汉军老将。使一根浑铁棍,号称万人敌,擅骑射,尤擅马上速射、连射。越骑营军司马庄曾,披发着甲衣,使一根长鞭,勇力过人。 值得一提的是,越骑营另一位司马是鲜卑万骑长杌偾季,枭勇善战,其麾下有八百鲜卑胡骑。到了东汉桓帝时代,杌偾季之孙檀石槐统一鲜卑各部,曾使鲜卑强盛于一时。 长水营,由北大营汉军士卒及鲜卑、乌桓骑卒组成,是铁甲重骑营,主破敌阵。长水营校尉孙喆,汉楚地人,四十岁,使一柄精铁大刀,号称楚地军神。长水营军司马仇崮,使一杆丈八长矛,勇不可挡。长水营本为水军编制,征漠北无需水军,借其编制也。长水营另一位司马为乌桓骨都侯谡橴,他领七百乌桓重骑加入长水营,后统一乌桓,成为一时中兴之主。 汉骑营,由二千余北大营营兵、酒泉﹑敦煌﹑张掖汉军郡兵组成的铁甲重骑营,主破敌阵,护卫中军。其卒多剑客,实质由北地游侠组成,又称游侠营。汉军将军府下设五营(部),分别由屯骑、越骑、步兵、长水、射声五营。窦固军中不设步兵,便将步兵营编制改编为汉兵重骑营。 汉重骑营校尉刘莱,汉青州东牟夷人,四十三岁,使丈八蛇矛,早年随窦固征战时,即有万夫不挡之勇。而汉重骑营军司马苏安,是马上剑士,也是一名百战骁将,万人敌。 射声营,又称骑弩营,由三千骑弩兵组成,均持快速劲弩(注:即用双臂拉开的“擘张弩”),主骑射、压阵、远程杀敌,兼后军。同时,每人还配“蹶张弩”(注:用脚踏拉开的强弩),下马即可如步兵一般在要点防御。射声校尉曹钱,汉人,四十岁,使丈八长矛,擅马上弩射,更擅长马战。而后军军司马李东,使丈八长矛,擅马上弩射,功夫精绝。 汉军别部,又称刑卒营,由一千七百刑卒和三百五十余名太华山士卒组成的铁甲重骑营,主偏师,任奇兵。由于是刑卒组成,因而别部并非汉军正式编制。别部假司马班超,四十一岁,使长矟,勇力过人,有大汉第一剑客之称。 抛车营,由八百抛车兵和千余工匠、辎重兵等组成,擅制作投石车或抛车,主攻城、破障。抛车营司马永元,兼兵曹掾史,能马上骑射,擅制作器械。 斥候营,由数百名功夫超群、敌后侦察技艺高超的斥候组成,主全军整肃、除内奸、刺探敌情等。刺奸掾史波绍,擅侦探,能飞檐走壁,此时正带着他的部下,早已经潜入天山,刺探匈奴军情…… 点将仪式开始,鼓乐声起,窦固和耿忠在隆隆的战鼓声中,迈步登上点将台。台下旌旗猎猎,各营军容整肃,战马萧萧,士卒抖擞。两位百战老将,看着麾下战阵,不禁金戈铁马,豪情满怀! 建武年间,光武大帝裁撤郡兵,汉军大规模缩减,战斗力大幅下降。汉明帝自定计北征以来,便下决心练兵。历经三年训练,现在的汉军主力,战力已经大幅回升,已经成了一支虎狼之师! 窦固在点将台上扶膝坐定,耿忠立其身侧,挥动令旗! “轰!” 一声炮响,旗杆下的十二名刽子手举起手中的鬼头汉刀,大刀如冷月闪电一般落处,鲜血溅起如桃花朵朵,十二颗头颅瞬间滚落黄沙之上,十二名罪行累累的掠边匈奴俘虏,已被鬼头大刀斩首祭旗! 鼓乐声停,窦固开始拜将,并由耿忠高声发令:“壬申年癸丑月癸亥日,奉车都尉曰:令屯骑校尉渠耆为前军主将,行先锋之职!屯骑营军司马耆莫,为前军副将!” 渠耆健步登上点将台,先向窦固行军礼,并庄重接过窦固手中的军旗,并手举战旗,返回军阵。而他身后,三千余体格健壮的披发羌人,则举起兵器,齐声呐喊欢呼! “令越骑校尉赵统,为左军主将!越骑营军司马庄曾,为左军副将!” 赵统健步登上点将台,先向窦固行军礼,并庄重接过窦固手中的军旗。然后手擎猎猎飘扬的赤色战旗,返回军阵! …… “命别部假司马班超,为别部主将!别部刑卒、假军侯淳于蓟,为别部副将!” 耿忠发完令,大校场上如微风掠过湖面,士卒们小声地骚动了一阵。人家各营都是一名二千石校尉和一名一千石军司马,为主副将。可别部竟然是一名假司马、一名假军侯,为主副将。而且,这名假军侯,还是一名无点滴军功、背着二百余条人命、大罪在身的待死刑徒,这不能不让人震撼! “假军侯”这三字从主帅窦固嘴中说出,淳于蓟这个“假军侯”已经名副其实。大战将至的时候,窦固重用淳于蓟,全军上下无人不服。惟能者上,跟着这样的将军打仗,你只有叹服! 但窦固、耿忠如此“厚待”别部,并非所有将领都心服口服。 主将是全军的核心,副将平时要管理别部三曲,战时可是要领军冲锋陷阵的。由一千余死罪刑徒组成的别部,领军副将竟然也是一个重罪刑徒。仅仅因为勇力超群,便能胜任别部副将之职么,便能帮助班超打胜仗么,这让众将校心里忐忑不安。况且,本来众将对主将班超就充满怀疑。因此,此时的校场之上,疑虑气氛在阵列中蔓延着。 汉骑营校尉刘莱怒视着将台上的窦固和耿忠,如果班超是功臣、列侯之后也就罢了,可班超不过是小小的徐令之后。他对百战名将窦固仅仅因窦班两族世谊深重,便不顾大局,无视尊卑,如此重用班超,感到难以理解,感到困惑! 别部是汉军奇兵,所谓正奇相合,方能取胜。刘莱是骁将,窦固率领万余兵力承担着攻击白山呼衍部二万余铁骑的重任,而且还几乎在皇帝面前立下了军令状,按理老成持重、用兵谨慎的窦固应该择一位战功等身、众望所归的可靠之人将别部。包括刘莱在内的众将领,对头顶着史家之后和剑客光环,只会玩弄商贾美姬的班二公子,心里是一点信心都没有。 雒阳城早有传言,西域商贾权鱼的两个美姬小鱼儿、曼陀叶,都与小书佣班老二有一腿。当年的盗窃典藏案,班超为了一个女人,竟然冒着族诛的危险,偷窃先姑班婕妤真迹,令人匪夷所思。这样一个浪荡子弟,即便他曾经取得过茂陵之战的胜利,刘莱等将还是从心里排斥班超!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自备军粮 刘莱看着意气风发、正雄赳赳走上点将台的班超,心里恨恨地骂道,“小书佣啊小书佣,如果汝这头死驴坏了汉军北征大业,吾将第一个宰了汝!” 其实,与刘莱有一样心理感受的大有人在,大校场之上不断地有人摇头叹息。但班超不理会众人的恬噪,他健步登上点将台,先向窦固行军礼,并庄重接过窦固手中的军旗,然后双手举着战旗,返回军阵! 入列后,将军旗递到淳于蓟手中。淳于蓟则高举战旗,位于班超身后。这是一面红色战旗,用雪白的马鬃做的旗缨。战旗杆尖,是银制的、闪着白光的旗枪尖儿。旗中心,则用黑缎子绣着一个斗大的“班”字。 一阵黄风袭来,战旗迎风招展,斗大的“班”字迎风飘扬! 点将仪式结束,窦固大宴三军,为全军壮行。壮行宴后,大军便要移住敦煌郡玉门关内的大营内,随时准备出塞! 汉军征战过程中,伙食极其简陋,只能以粟黍(注:即谷)为主,麦(注:即小麦、大麦)菽(注:即黄豆)为辅,按每月每人一点八石携带。副食为咸面酱,盐每月三升。马料亦以粟黍为主,每月每匹按三点三石携带。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粮秣主要是粟黍。大军出征,有专门的辎重部队负责运输粮秣辎重。 汉时军队战时的饮食主要是歠飦粥(注:即喝稠粥),说白了就是全军喝很黏稠很黏稠的厚粥,通过副食咸面酱来下饭并补充盐份。行军过程中,如运气好可以狩猎或鱼猎,可那也仅是打打牙祭,不是主流。 但别部是奇兵,自然不能有累赘的辎重兵,所有粮秣装备必须刑卒们自己携带。冥水河西的大军主力大营内正在大宴三军,可冥水河西的别部大营内,却炊烟袅袅,麦香醉人,所有人都在热火朝天地在学习制作特殊军粮。窦固、耿忠带着亲兵们过河来慰问,见到的一幕让他们大吃一惊。 班超和淳于蓟冒着寒风,正策马匆匆忙忙地要过河至中军大营,有要事向窦固与耿忠禀报,不断两位都尉同时来了,双方在冥水河桥上相遇。 见来的恰是两位都尉,班超背着风喊道,“都尉,班超有紧急事务,欲至中军向都尉禀报!” “不妨事,别部满营飘香,吾先看士卒,后至汝帐中说话!”窦固一边说着,一边与耿忠一起策马向营中走去,班超和淳于蓟只好策马跟在后面。 别部营内此时已经空空如也,仅有辕门前有四卒在当值。这让耿忠大为不悦,班超便将二位都尉带到不远处的西部都尉府内。 进入破败的大门,只见别部人员已经全部集中在西部都尉府内,这里有高墙挡风,刑卒们三三两两,在内外城内的空地上,有人在舂米,有人围着碾子赶着驴儿碾米,更多的人围着一张张案板劳作,说着笑着,叫着喊着,其乐融融。 每个队(注:一队五十人,由一名队率统领)都有一个铜鏊(注:即类似于今平底锅),一位刑卒先在鏊炝子下面点着木材或柴草,使鏊子热透,再炝一下兽油。 然后把粟黍面团擀得又薄又圆,像一片偌大的荷叶,放到热腾腾的鏊子上。另一刑卒则拿一根扁竹劈,快速地上下一翻,一张烙馍就做好了。但这还未完,另一刑卒会用把子(注:即刷锅把)快速将咸面酱涂上烙馍,再两张烙馍这么合在一起,就成了一张。至此,军粮成了。 尤其是华涂的中军,一个个身手利索,做出的烙馍做得脆、薄、香、咸,惹人舌底生津。各队都派出士卒来中军学习,回去参照着做。寒风中,栖身这个都尉府中的十几户牧民,则都在舂米碾米帮忙。 这忙碌的景象和士卒们娴熟的工夫,让窦固和耿忠等人看得眼花缭乱。夜晚天黑,班超、淳于蓟陪着二位都尉在西部都尉府遗址内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只见别部大营内此刻无一闲人,一个个面团在刑卒们手下飞快地起舞、翻滚、旋转、跳跃着,瞬间就变成了一迭迭“军粮”。 窦固和耿忠兴致勃勃,在华涂的中军,分别拿起身旁的“军粮”便大嚼开了。香脆、咸咸,口感极好。两位都尉的亲兵们也都拿起一张品尝,俱连连称叹。众人一起来到班超的中军大帐,耿忠已吃完一块,口里连连称好,“这是谁的主意,本尉要记其首功!” 淳于蓟说,“禀报都尉,此班司马之功也!” 班超谦虚地道,“禀报都尉,先翁过世后,吾家贫,便回三辅五陵原农桑。农忙时节,来不及做饭,徒附们便烙粢饼,晾干为干粮。别部需轻装方保快捷,不能携带烹煮器物,更不能携带运送粮秣之役夫,将军粮、马料制成干粮,晾干后月余不馊不迂,极为方便。” 耿忠道,“窦将军命大宴三军,汝却在制军粮,须知士气可鼓而不可泄!” 班超道,“都尉勿怒,别部均为刑卒,憋着气欲杀敌立功、赎身为民。朝廷大宴之资,已尽变成无数鏊子、石舂和碾子。现军中无酒,实在抱歉!” “别部此法,全军可用!”窦固虽然心有大事,不想纠缠这些枝节小事,但别部的携带给养方法,还是让他深受启迪。“出征日期未到,移师敦煌玉门大营后还有月余才能出塞,军粮做早了会不会坏?” 淳于蓟道,“都尉请放心,此次只是全军习做军粮,仅做够十余人小队一月之食即可。大军出征之前,才会做出别部全军军粮!” 前汉时,因牛马不足,汉军出塞远征,为保证一名骑兵供给,常要有三至五名役夫运送给养。也就是一支万人大军远征,辎重、给养人员就要占去约八成以上。 后世正史所载,秦汉时的历次远征,往往只记出征人数。其实,在不发达的远古时代,供给战争的能力,往往是一个国家或一支军队取胜的关键。而正是由于庞大的战争支出,使汉武大帝虽然取得对匈奴战争完全胜利,但同时也让汉帝国险些被生生拖垮。 到了汉明帝时代,汉军马匹充足。但汉军出塞远征,一名骑兵也约需要一峰骆驼或一匹役马运送给养。在一万远征大军中,约有一至二成,是专门负责运输和保护辎重、给养的。战争打的是综合国力,古今亦然!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潜入白山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次为支持窦固远征军深入白山作战,敦煌、张掖、酒泉、武威四郡已经集结了五千名役夫(或役妇),二万余峰骆驼或役马,专门为大军运输给养。 一次远征中,仅是这二万余峰骆驼或役马的每日消耗,便是一个天文数字。 别部要在敌后作战,自然不能有一驼或一匹役马,所有辎重、给养、卧具完全要由刑卒自带,这不能不使想以最少消耗而取得战争胜利的窦固,深受启迪! 看了一圈,他摆摆手,四人一齐走到班超帐内挂着的绢图前,开门见山地道,“此番大战,吾兵力不占优,欲破强敌,必出奇兵。据波绍密报,呼衍勺已在伊吾绿洲之南山口开始筑坚营,此为吾大军主要作战方向。吾欲令别部潜入伊吾,孤军悄然破伊吾庐,使彼知无后路而军心自乱。彼乱,则可为吾所用也。汝适才欲去大营,莫非亦为此事?” 窦固说完,便目光尖锐地看着班超。 班超点点头,“吾正为此事,欲至大营禀报!” 原来,新年夜里,窦固在新年到来之前,独自召见了班超。对北征中别部的作战方向,当时窦固提出了两个方案,供班超选择。 一是别部出星碛山(注:即今瓜洲县北部星星峡所在山区),潜入白山北疏榆谷,夺蒲类城,断呼衍勺后路。二是别部隐秘出伊吾绿洲,夺伊吾庐城,相机夺取伊吾庐城北大营,断呼衍勺西归之路,将其赶向疏榆谷。汉军则以伊吾庐为根据,出击山北,与呼衍勺争夺疏榆谷! 班超看着窦固中军大帐内的大沙盘,当时就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即“别部先出伊吾、再夺疏榆谷,与都尉大军形成夹击呼衍勺之势”。将帅想法其实是一致的,只不过班超的方案更激进了些,且显然是早有成算。窦固听后基本同意了班超的方案,但用兵谨慎的他还是命班超细致推演,完善方案,待中军最后确定。 此时,老将耿忠忧虑地看着班超问道,“在白山之南,惟伊吾庐城坚。别部虽二千余卒,却无攻城器械,守敌为一千长(注:即千骑长),千余骑。能否夺取伊吾庐?能否隐秘直出疏榆谷?仲升是否已有成谋?” “禀报都尉,别部已有盘算!然此计欲成,需以将呼衍老贼调出伊吾庐城北大营为前提!” 班超便向两位都尉提出了自己的方案,即孤军千里,袭占伊吾庐,秘夺疏榆谷!他的谋划一环套一环,前提条件是,窦固能将呼衍王调出伊吾庐城北大营。这是最紧要的第一环,如果调不出,则后面的方案便没有意义。 窦固以万四千远征军千里出白山,除要对阵呼衍部二万五千骑外,白山之北有燕然山左鹿蠡王部四万余人,白山之西有车师前国、车师后国共万余骑。如不能速胜,一旦陷入这三支大军的包围之中,轻则败退回河西,重则有全军覆没之危险。 如班超之谋能成为现实,则汉军定可在最短时间内,在左鹿蠡王和车师前后国援军到来之前,一战而破白山呼衍部,夺取疏榆谷与伊吾绿洲。并以白山南北为立足点,北上可袭击左鹿蠡王,向西可下车师前后国。进而完全控制天山南北要冲,彻底掌握汉匈大战之主动权! 果真如此,别部虽是偏师,无疑将要担当极其重要的角色! 只是因为事关重大,班超只能实话实说,“到目前为止,伊吾庐军情别部掌握有限,敌如何布防、伊吾庐城防有无漏洞可资利用、白山之巅是否另有隐秘涧道可翻越、疏榆谷守敌如何、如何在口门子峡谷(注:白山南北大通道北方出山口)阻击呼衍勺大军等等,都仅是帷幄之谋。故而,一切只能临机决断……” 耿忠回首看看帐外,又悄声说道,“吾斥候营有精兵仍居伊吾,十数日后将进入蒲类。别部出白龙堆前,会有人专门将伊吾军情传递与别部。然据西域斥侯密报,前右扶风司马南府丞终望,已投北匈奴僮仆都尉府,据说已经隐秘进入伊吾庐。吾斥侯并大受其害,很多情报传不回来。仲升,此战关系汉匈两国国运,非同小可。有何要求,可一并讲来!” 班超曾将自己的想法与耿忠禀报过,此时闻言,便与淳于蓟对视一眼,脱口说道,“禀报都尉,末将经过长考,反复推演,以为‘先出伊吾、再出蒲类’,完全可行。为使此策完全可行,末将有一事相求,不知当讲否……” “大战之前,言无不尽,讲吧!” “别部千七百刑卒,均带罪该死之人,朝不保夕。吾既为司马,必欲让其能立功国家,方可赎身为庶人。今都尉以别部为奇兵,别部定不辱使命。然吾未去过白山,为保别部出奇制胜,请都尉允超自入白山,将山南山北军情摸透,并找到破敌之策。如此,超才敢于豪言有无把握!” 如果在茂陵大战爆发之前,班超可能会毫不犹豫地承诺完成任务。但在茂陵邑别部以三百太华山士卒坚守宋府庄园,会同千余庄丁,与司马南、司马瑞兄弟三四千人大战一场。那一仗虽然胜了,但却是惨胜。别部付出百余人、而宋府庄丁则付出数百人代价。 一将功成,将有无数士卒化为枯骨,此战对班超影响深及骨髓。“将在谋,兵在勇!”窦融老大人的话,常常警醒他。 此时,班超说完,窦固和耿忠都愣了一下。班超的话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耿忠脱口道,“大战之前,统军司马竟然欲自入白山,孤身涉险,如出意外,别部势必要折了锐气!况且,如此重大行动,仓促而行,未免过于轻率,汝为何早不报此谋……” 班超听出耿忠话中的怒意,便接着话头道,“禀报骑都尉,此非仓促之议。吾早已谋定,且早就悄然训练人马,熟悉沙漠商旅习俗,演习敌后作战!” 耿忠不解,“既早有此谋,为何一直不报?莫非汝不信吾中军乎?”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风潇潇兮 班超正要解释,淳于蓟冷声道,“禀报都尉大人,此事过于机密,事关汉军北征成败。中军众将校未少排斥别部,未少墨污班司马。为防泄密,更为少是非,班司马故而才至行动之前禀报,非隐而不报也!” 窦固没有心思追究这些细节,他扭过头,盯着绢图,沉思了许久。 班超所言,无疑是正确的。如此重大的军事运动,敌情是第一位的。中郎将、行敦煌太守事郑众已经为大军准备了足够的向导,但别部任务太艰巨,为保证一击而中,实施一次大规模的战略侦察,无疑是致胜的重要条件。只是大军出征如箭在弦,时间已经不允许从容采取这一重要行动。 想到这里,他抬起头与耿忠对视一眼,见耿忠皱眉沉思着点了点头,便断然说道,“大军乙卯月庚子日(注:即二月十日)前将出白龙堆,汝既要亲往,须己亥日(注:即阴历二月初九日)亥时(注:夜十二点)以前,在白龙堆与吾大军汇合,才不致误吾军情!否则,将陷吾全军于被动矣!” 班超抱拳庄重言道,“请都尉放心,甲寅月己亥日(注:即阴历二月初九)亥时,超定在白龙堆与大军汇合。最晚,乙卯月庚子日(注:即二月十日)亥时前必归。倘延时未归,别部将由淳于军侯为主将,随都尉征战白山!” “汝何时启程,带多少人,军中何人监军?” 班超略一沉吟道,“出征在即,自然越早成行越好。今日是癸丑月癸亥日(注:即阴历正月初二),择日不如撞日,吾便今日戌时末启程,以一什人扮商旅足也。吾不在,别部由副将淳于军侯监军!” “也好!”窦固面色铁青,下了最后决断。 身为副将,耿忠又强调道,“按规矩,汝此行得自己保证安危!斥侯营之敌后斥候兵,为吾大军最高机密,不到万不得已,汝不得与波绍的斥候兵相会!且不管遇到什么情况,汝二人都要自寻归路,勿让匈奴人活着俘获!” “末将明白!”耿忠的话再明白不过了,“勿让匈奴人活着俘获”,也就是如有被活捉的可能,他及随行士卒,则必须自行了断。这虽然太过残忍了些,但班超已经没有选择,便想都未想,断然答应了下来! “拿酒,为壮士饯行!” 窦固大喝一声,中军掾吏樨子便下令都尉亲兵们,由大营送酒菜至河东别部营。不一会儿,窦固的大营将酒菜送来了,于是便在班超的大帐内摆开了宴席。淳于蓟也迅速选择了什长周福的一什人,为敌后侦察小队。 周福带着他的一什共十二人,战战兢兢地进入班超的大帐。加上班超、班驺、班秉,共十五人。窦固和耿忠一一给十五位壮士敬酒,当两位都尉端着酒碗给周福敬酒时,周福吓得一下子从坐床上蹦了起来。班超介绍道,“这是周福,什长,南阳人!” 接下来,班超又一一介绍了其它人,分别是南阳人吴芗、西河郡人黄淳、蜀郡人方允、日南郡人安琦、交趾郡人洪五狗、庐江郡人嘉萁、汝南郡人资寅、乐浪郡人保鸿晗、辽西鲜卑人杨霖、南海郡人郑昶和武陵郡人高俞。 两位都尉端着酒碗回到主座,耿忠好奇地问,“别部千七百刑卒,司马能尽识乎?” “禀报都尉,超不敢托大,然多数已能识之!” 班超的话让窦固大为震惊,如此短的时间,千七百来自大汉各州郡县的死罪刑卒,班超已能尽识,为带好这支刑卒队伍,小书佣该用了多少心思啊! 窦固心里很欣慰,便举着酒碗道,“各位壮士,北虏猖獗,世为吾大汉大患。今众君将随班司马深入白山,为国建功,或九死一生,得为庶人。或马革裹尸,战死沙场!诸位壮士均吾大汉好男儿,家中独子者、家有大仇未报者、甚或胆怯畏死者皆可退出,吾窦孟孙绝不怪之。愿为大汉沥血者,请干完此酒!” 言毕,一饮而尽。并甩手将碗掷地,“咔嚓”一声,泥陶黑碗被摔得粉碎! 汉人重血性,临阵畏惧退缩的事,没人做得出来。周福带头,众刑卒端起碗也都一饮而尽后,便纷纷摔碎酒碗。窦固和耿忠眼中含泪,他们都知道,这些人中,很多人清楚自己有可能回不来了,但他们却义无反顾,无一退缩。 送行宴结束,窦固命耿忠与众将返回河东大营,自己却没走,他与班超二人顺着冥水河畔,走向沙漠。十几名亲兵,则都远远地跟在后面。 夜风清冷,细沙扑面。他们默默地走着,一直走到西部障下,窦固依然未说话。班超知道窦固一定有重要事情交待,于是主动问道,“都尉请放心,吾会谨慎行事,争取将刑卒们都活着带回来。不知……将军有何吩咐?” 窦固站在黑黝黝的烽燧下,遥望着黑暗的北方,缓缓说道,“仲升,大战之前,汝此行凶险万分哪!汝小时候亦在河西长大,知道商队在沙漠上行走,有自己一套规矩。汝等扮商队,时时处处,务要按照商旅习俗行事,以免暴露。别部出师是否顺利,关系吾大军北征成败啊……” 班超手扶着烽塞关城道,“将军请放心,权鱼已经有所安排。权氏隐藏在楼兰城的商贾名叫权黍一,将在盐泽与吾汇合。此人常跑北线,对伊吾绿洲很熟,驼队规矩更是门儿精。吾深知此行艰难,定然谨慎细致,确保无虞!” 窦固仔细叮嘱一番,忽然话锋一转说道,“吾有一族人,因连坐被老大人逐出窦氏宗族。此儿杀人越狱,身背数命,流落沙海为匪。据家仆探明,其一直在酒泉至伊吾之间为祸。汝此番进入西域,务要表现张狂些,令其能盯上……” “表现张狂些?将军是要吾捉其归案么?” “非也、非也……”黑暗中窦固困难地摇了摇头。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班氏任侠 “那是为何?”班超隐隐觉得,这肯定又是窦大人当年布下的一枚闲子。 窦固道,“此儿非同常人,素有大志,其勇力智慧,绝非常人可比。奈何连坐获罪,不得已才越狱……此儿阿翁阿母,向为公主仆人仆婢,公主待其如亲人……此子有过人之处,善易容,且手段高强,又足智多谋。尔可收留其人,让其在军中,定可助汝成功,彼亦可戴罪立功!” 窦固象下了很大决心一般,终于说出这一番话儿来。 班超明白了,原来这个胡焰是窦固夫人侍婢所生的儿子。窦固仁厚,从没有忘了这个被逐出族门的游子。或者,是公主有此心,想帮帮这个仆人之子。“将军放心,如能相遇,吾一定引其入军中。只不过,沙海茫茫,西域广阔,城国众多,吾未必能碰到此人!” 窦固长叹一声道,“汝不用找,胡焰会自己找上门的。当年此子因连坐之罪被逐出窦氏一族,老大人当年便对此子有过交待,此前公主也已有安排,……” 还真说中了,果然又是窦融大人当年即布下的“闲棋”。只不过公主亲自安排,还是让班超嗔目结舌。窦固直言“此前公主也已有安排”,也就是此人一直与窦固、公主保持着联系,这更让班超惊讶得说不出话儿来。 此子果真如此重要?莫非是斥侯?一个疑问,让班超挥之不去。 窦固和夫人涅阳公主均是天下闻名的敦厚仁义之人,窦固年少时因与梁松之流厮混在一起,曾经受到过光武大帝的训诫。从此,窦固一生谨慎,行事低调,再未做过一件过激的事儿。 此次窦固和公主竟然甘冒杀头的风险,要搭救一个犯了连坐之罪的越狱逃犯。而这个逃犯,仅仅是自己仆人仆婢之子,这未免有点匪夷所思。 汉明帝即位后,严治吏风,大臣莫敢有逾越者,窦固自然不敢愈规,这能够理解。可胡焰事发在光武帝建武年末,光武大帝年间,涅阳公主深受帝宠,窦固也因此步步进身,从黄门侍郎一步步至中郎将、显亲侯和汉军奉车都尉,可谓位高权重。以他二人之力救一个连坐刑徒,有那么难么? 看来这个胡焰不简单,否则窦大人也不会费尽心机,命其伏隐于沙海,静待汉军出征之时。此人这不同寻常的经历,也让班超对他隐隐有了期待! …… 边塞风寒,当天夜里送别窦固后,班超回到别部大帐内,又将此行细节默默盘算了一遍。 即将踏上西域土地,让他心潮澎湃。忽然思念起老夫人、师母、雁旋和邓尧、冯菟和他的儿子们。忽然想起临离开雒阳前阿母的嘱托,便让班驺拿出白绢,慢慢展开,只见绢上竟然是老夫人樊儇亲手所书的《北征赋》一幅。 只一瞬间,人到中年的班超眼泪夺眶而出,他轻轻地念出了声,“余遭世之颠覆兮,罹填塞之阨灾。旧室灭以丘墟兮,曾不得乎少留。遂奋袂以北征兮,超绝迹而远游……” 这首《北征赋》,正是阿翁班彪所作。班超睹物思人,不禁泪湿衣襟。 更始年开始的十年混战时期,班彪带着樊儇和夜玉从三辅出发,远避凉州,至高平时写下了这篇气势恢宏的《北征赋》,以纪述他在动乱中离长安至避乱陇右、河东的艰难行程,以及心忧汉室江山的悲凉心境。 此时,班超已经明白老夫人的意图,也理解了窦固的一番良苦用心。 应该再没有人能比班超更了解窦固的心事,他这是要让班超在此次远征大漠的军事行动中建功立业啊。班氏家族与窦氏家族,分别是前汉和后汉帝国的望族,两家渊源极深,累世情缘牢不可破。 看着《北征赋》,班超再一次泪湿双眼。又回到了祖先雄起之地,又回到了阿翁征战过的土地,又回到了自己生活过五年的大西北,在治觻城的童年岁月,祖先征服边地情景,一幕幕,在他的眼前显现。 班氏祖先原为战国时楚国的贵族,秦末战乱,班氏始祖班壹为避战乱,从南方的楚地迁陡于楼烦(今山西省西北部)。楼烦邻近匈奴,民风粗犷,善于骑射,战斗力彪悍。班氏居楼烦后,到前汉惠帝、高后时期,便已靠放牧“以财富称雄边地”,马牛羊“数千群”,成为前汉边地豪强。 连出门打猎的时候,都有骑兵仪仗。每出猎,必锣鼓喧天,红旗招展,人喊马嘶,气势非凡。班氏家族从班孺开始,就成为世代为官、书香门第和儒学世家。 班氏在楼烦的崛起是个谜,史书并没有专门记载,但《汉书》里也留下了蛛丝马迹。据《汉书》记载,班孺为人“任侠”。班孺是班壹之子,在民风豪放粗犷、匈奴时常寇扰的西北边境地区,“任侠”二字揭示了班氏崛起的全部奥秘。 所谓“任侠”,即重承诺、讲义气、轻生死、扶弱凌强、见义勇为。“任侠”流行于春秋战国时期,是墨家世界观的重要组成部分。《墨子·经上》说,“任,士损己而益所为也。”“任,为身之所恶以成人之所急。” 春秋战国时期的墨者,自成体系,自有社会理想,参与诸国纵横。墨者多武功高强、身怀绝技之士,却不甘为统治者驱使,不甘为功名富贵出卖自己,宁愿走向民间,独来独往,在乱世替天行道。或隐姓埋名,或长啸狂歌于市井酒肆,惊世骇俗,无视家法国法,特立独行,视权力财富如粪土。 秦汉以后,墨者迅速消亡。司马迁在《史记》说“侠以武犯禁”,一言道出墨者消亡的真相。“任侠”虽然拥有武力,但侠的武力又触犯统治者的禁忌,因此,便被或逮捕、或杀戮、或收买,或孤独地走向民间、走向江湖、走向荒野草泽。 虽然班氏后人满门史学大家,是真正的书香门第。但班氏的祖先班孺,确实是一个武功高强的西北侠士,他凭武功,让一个“外来户”慢慢成为楼烦豪强大族。熟谙史学的班氏豪族,之所以没有随“侠士”一起消亡,是因为二世祖班孺审时夺势,即时实现了由地方土豪到朝廷命官的转变。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玉门重地 班家在楼烦仅历班壹、班孺两代,也就是从二世祖班孺开始,班氏就落户关中,并历代为官。三世祖班长与四世祖班回仅为朝廷小官,到五世祖班况(班超曾祖父)时,已成为食俸二千石的汉军越骑校尉,并在征战匈奴时立下赫赫战功。而班氏家族,也从此时起前汉的名门望族。 西北是班氏家族的生门,天下每有大乱,班氏总是迁陡西北躲避战祸。虽然很多时候,迁徙是被逼的。西北地域广漠,人烟稀少,有足够的地域可以转寰…… 夜已经深了,寒风掠过大帐,帐外营内就寝的牛角号音已经“呜呜”地鸣过,不一会儿巡夜的刁斗声又不时响起。但别部各营,仍在轰轰烈烈地制作军粮。班驺、班秉一身胡服,与三位军侯、淳于蓟一起走进大帐,班驺禀报道,“司马尕叔,时辰已至,该开拨了!” 中军司马华涂建议道,“司马,是否再带一些人,倘若遇到麻烦,也好有个照应?” 作为别部副将,淳于蓟则深知班超此行的凶险,故而一直坚持由他这个副将深入伊吾,而主将班超留下主持别部大局。一直到最后一刻,淳于蓟还心有不甘地换上胡服。 “三人足也,吾为斥候,非攻城拨寨,人多无益……”班超没有理会众人,他看一眼沙漏,默默地收起《北征赋》,珍重地叠好放入自己的行李,留在营内。又对淳于蓟和三位军侯道,“吾又禀报两位都尉,如吾此去遇到不测,别部当以淳于军侯为主将,定要不辱使命,完成北征大业!” “司马……吾意仍由吾去……”淳于蓟声音颤抖着道。 “末将遵令……”三位军侯不忍相别,泪湿双眼。 大帐门外,赤萧不断地刨蹄子,似乎已经很不耐烦,突然振鬣长鸣。刑卒们已经牵着马,俱列队等候。赤萧或许为班超孤身涉险,正在发脾气呢。 班超先抱着赤萧巨大的脑袋安慰一下,然后与三名军侯、淳于蓟抱拳相别,“淳于军侯,并各位军侯,伊吾见!”言毕,然后和班驺、班秉分别乘上快马,刑卒们也一齐上战马,小队踏着细碎的黄沙,悄悄向营外黑暗中疾驰而去。 …… 汉明帝永平十六年(农历73年),阴历正月初五,晌午时分。 中郎将郑众身着戎装,伫立在玉门关不远处的河仓城军营内,正抬头焦急地看着日头。河仓城位于疏勒河南岸,离敦煌城二百多里,它建于前汉武帝时期,是汉武帝为经略西域在河西设置的最重要的战略仓库。 河仓城的选址很讲究,建在疏勒河驼道旁的凹地上。西面不远处是一个大湖泊,波平如镜,蔚蓝透明,湖岸边长满芦苇、红柳、甘草,而城东面则是深不可测的沼泽地。河仓城南北均有高出城堡数丈的大戈壁遮掩,不来到跟前,很难发现这座要塞。 城堡四周的戈壁滩上,还建有四五座烽燧,与延绵向西的西塞(注:即汉长城)构成完整的防御体系。 东汉立国后,这座庞大的军事要塞,又成为敦煌郡的重要仓储基地,粮秣、军备从疏勒河运来,储存在这里,供应玉门前、阳关两个关隘的士卒、军马食用。 整个仓储要塞为夯土建筑,城堡呈长方形。东西长约五十丈(注:汉丈约为今2.3米),南北宽约三十余丈,堡垒城墙高给四五丈。城内南北方向有高高的两堵墙,将其隔为相等并排的三座高大的仓库。堡垒外侧东、西、北三面加筑有两重城墙,四角有高大坚固的角楼,易守难攻。 此时,中郎将郑众亲自检查了一遍院内的战马、骆驼,焦急的神色溢于言表。郑众年近五旬,是虎贲中郎将、代行敦煌郡太守事、秩奉二千石的敦煌守将。此刻,四十七峰骆驼,已全部载上货物,每峰驼重约五至六百斤(注:汉斤,约今一半)。 河仓城的四名驼倌卒,正在整理着骆驼身上的货物。十五匹高大的乌孙战马,已经喂过草料,马蹄不停地刨沙,一付跃跃欲试的样子。四条粗壮威武的猎犬,摇着大尾巴,在骆驼和战马间走来走去。 一切咸备,可他等的人却仍然未到。 咋天,奉车都尉窦固派来的驿使来通报,言来人将深入敌后,且时间紧迫,着敦煌郡筹办一切出关之需。身为大汉能臣和著名战将,郑众自然知道这个要命的行程是一点耽搁不得。他再一次对关尉林曾下达命令,“再派引导兵,远迎酒泉来人!” 林曾是玉门关和阳关的守将,他再一次派出两名骑卒骑快马冲出营门。过了一会儿,就在郑众万分焦急的时候,远处腾起一片连天沙尘,沙尘由远而近,一支身着胡服的急骑小队,十几匹疾驰的战马,在两批敦煌郡骑卒的引导下,风尘仆仆地冲进军营。 为首一将勒住战马,旋腿飞身而下,先抱拳行礼,然后将一块铜牌递与郑众,这才禀道,“禀报太守,末将班超来迟,还请恕罪!” 郑众看了一眼铜牌,又看着来人,瞬间便昂首哈哈大笑,高兴地抱拳说道,“当年吾为中山国尉,曾与司马有一面之交。既为故人,便勿要多礼。营中已备酒菜,请各位壮士速洗漱就食!” 班超也大喜,二人客套一番,班超道,“谢过中郎将好意,时间仓促,吾在路上打尖,末将就此告别!” 郑众摇首道,“还是进营就食为好,此去戈壁黄沙,万里无人迹,一入沙漠,便再难从容进食。况且,人可以行进中打尖,战马却需提前饮水、喂料!” “也是,那就谢过郑大人了!”班超没有多话,而是迅速和刑卒们进入室内。 郑众陪着班超等人进入屋内洗漱就食,二十年前那个食俸六百石的给事中和中山国尉,此时已经是二千石中郎将,并在太守王遵不在时行太守事。而当年那个为父奔丧的班家后生,曾经何等仓皇,今日却已经是食俸一千石的汉军假司马。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犬惹不起 世事沧桑,他们没有叙旧,甚至也来不及感叹一番。毕竟当年相会时,望都长班彪新亡任上,那是班家最仓皇、最悲惨的岁月,他们没人想提起那凄零的岁月。相反,郑众却利用点滴时间,提醒班超沙漠行军、作战的注意事项。 院内,敦煌郡玉门关关尉林曾将军正指挥士卒们迅速让战马饮水、吃马料,另一批士卒、役夫,则在河仓城库曹掾吏带领下,一一将水囊、食物、草料等轻便物品捆扎到马背上。班超和刑卒们则快速吃完饭,马并未吃完草料,人就匆匆出来了。 河仓城旁边的一座大营内,帐蓬林立,无数骆驼、役马、辎车和役夫正进进出出,一片忙碌。班超不解,“郑大人,这些人是……” 郑众自豪地道,“这是随军运送辎重、给养的辎重队,敦煌郡、酒泉郡、张掖郡共五千名役夫、役妇,两万头驼、马,正在集中粮秣,将随大军征战白山……” 班超倒吸了一口凉气,怪不得皇帝和窦固将军对出征如此谨慎,点滴筹划。仅支援窦固远征军,随军役夫、役妇竟然就高达五千余人,驼、马两万头。而全国共四支大军同时出征,汉帝国将有数十万人,为大军提供粮秣给养保障,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哪! 班秉和班驺接手了驼倌们的活,检查一遍,确信没有问题了,班超一扬手,刑卒们牵着敦煌郡准备的战马,并将换下的战马拴于鞍上,驼队就匆匆向堡垒外走去。四名驼倌和四条猎犬,都被班超留下,茫然地看着郑众。 “班司马且慢,驼队缓行!”郑众赶紧制止道。 刑卒们不解地停下脚步,班超看着郑众。郑众道,“班司马,驼倌不要也就罢了。可商贾驼队不能没有猎犬相护啊,否则……” 班超明白郑众的意思,这不是去打仗,这是敌后侦察,必须象一支真正的驼队才行。郑众招一下手,林曾走了上来,对四条猎犬一招手道,“小姑过来!” 四条猎犬一齐跑了过来,训练有素地一齐坐在林曾身前。 林曾请班超和刑卒们列好队,神色很不舍地道,“司马,驼队防狼袭击必须带猎犬。这四条西域胡犬,也是玉门关军卒,长期陪护驼队,经验丰富。头犬名为‘小姑’,这三条名为‘胭脂’、‘寡妇’、‘小奴’。请司马和众人过来摸一下脖子,便会听命于汝等!” 莫非想女人想疯了,这狗名字起的?班超心里忍俊不禁,还是带着刑卒们好奇地走过去,友好地一一摸摸它们可爱的大脑袋、肥脖梗。 林曾又抱着小姑的大脑袋,很不舍地叮嘱道,“小姑呵小姑,汝要听司马与众军号令,事毕早早归来,为吾养老送终……去罢去罢……” 小姑先用鼻子嗅嗅林曾的下巴,然后径直走到驼队,忽然腾身而起,跃上班超的马背,蹲坐在马鞍前。而其余三条猎犬,则全部跃上驼背,懒洋洋地蹲在货物上,将脑袋蜷进肚皮之下,看样子这就要公然大睡开了。 “呸,这四个懒虫……”周福低声怒喝一声,小姑听见了,它抬起头,冷峻的目光瞅着周福,嗓子眼里恼怒地呜呜低吼开了。那神态似乎是说,汝懂个屁,再他妈乱说吾收拾汝狗日的! “狗日的……”周福被激怒,嘴里怒喝了一声,手中鞭子举起。就在此时,小姑、寡妇毫无征兆地一跃而起,直接扑到周福脑袋上。周福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将他仰面扑倒在地,旋即便被重重地压着,热乎乎、黏滋滋的东西在他脸上舔着。睁开眼只见一团猩红色的东西在脸上扫过,不禁魂飞魄散,凄厉惊叫! “好了好了,教训一下可也!” 众刑卒先是惊讶,继而开心地大笑。只到林曾说话,二犬才饶了周福,重新跃上马背旁若无人地大睡开了。 周福起身拚命地擦着脸,嘴里不停地吐着。班驺好不容易忍住笑道,“汝狗日的活该,驼队分工明确,猎犬白天会利用一切时间大睡。而到了晚上,是一夜不睡的……” 班驺和班秉常跟随权鱼的驼队远行,他们是镖师之首,对猎犬习性了如指掌。经他这么一说,周福才知道自己错怪了众犬,众卒这才也恍然大悟,再没人敢打扰猎犬白昼睡眠了。 驼队再度启程,郑众不放心地问,“在沙漠上赶驼、行军,非同小可,没有‘帐头’(注:即赶驼人之首)、驼倌,可不是闹着玩的。班司马为何不带驼倌,他们进入汉军前便是多年以拉驼为业,对西域沙漠熟悉,能帮上大忙的。” 班超鞭指骑行在头驼前面领路的班秉、班驺道,“大人有所不知,此二人乃大贾权鱼驼队镖师之首,常年行走在雒阳、河西和西域,赶驼的门道,他们门精着呢。此行非同寻常,驼倌跟去,吾不敢保证彼能活着归来……” 听班超这样说,郑众自然也就随他了。但郑众还是叮嘱道,“司马切记,行走莫贺延碛,要谨防沙匪。过白龙堆时,要谨防流沙!符传(注:即关照,类似于护照)为鄯善市尉所具,切不能丢失。每至一处关隘,定要加盖关防(注:即今印章),方能作为进出伊吾之交易凭证也!” 班超又不解地问道,“时间如此紧迫,吾欲通过星碛山(注:即今星星峡线高山)直出伊吾,时间可节省一半。何必要饶道盐泽和白龙堆?” 郑众道,“班司马有所不知,星碛山险峻难行,仅能猎人单独徒步攀援而过,大军无法通行。吾已命人驻守此地,二三年后,定可凿通此线,汉军便可直出伊吾!” 河仓城离玉门关三十多里,郑众策马与班超缓辔而行,又不放心地问道,“汝系伪装成鄯善驼队,窦固将军言汝与二仆会鄯善语,吾以为带着四名驼倌还可充任驼队译官!” 班超道,“大人放心,这个亦不难。昔在雒阳时,吾曾与西胡大贾相熟并相知,吾不仅会鄯善语,西域胡语、习俗,连乌孙、月氏语,亦尽知之!”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漫漫驼道 郑众哈哈大笑,“十年前,吾在北塞为中山国尉时,曾闻班司马在雒阳杀胡人救权鱼事。当时,雒阳令欲治司马罪,结果幸好窦融大人上书,皇上痛斥雒阳令,‘鱼乃吾汉贾也,杀胡人救弱小何罪之有?’雒阳令这才放过司马一马!权鱼守法胡商,司马护之甚妥。” “当时吾只想心里出口恶气,彼撞枪口也,未想更多!” “撞得好,撞得好!”郑众笑着叮嘱道,“沙漠行军,要诀在‘恒’字,天高地远,不在一时。此去沙漠气候寒冷干燥,勿使马匹骆驼急跑,容易炸肺也。每天需让战马骆驼饮足水,食饱栗,昼行夜宿,勿走夜路,勿多赶路,夜晚行军易为沙匪偷袭……” 两人一路说笑、一路叮咛着,行军速度很快,三十余里路,很快便出了雄伟的玉门关。一直到驼队送至玉门关外两三里远,郑众忽然低声道: “窦大人麾下之刺奸掾吏波绍,几个月前跟随鄯善商旅进入伊吾,已不通信息一月有余。据密报,波绍已为匈奴人所困,现情况不明。司马小心,波绍为刺奸官,尽知吾军机密,绝不可资敌。如彼已投敌,司马务要锄之!” 班超非常震惊,如此重大的军情,窦固却未说波绍已经失去联络,而是让郑众来说。波绍既被困,被俘可能极大。而其一旦被俘,是否投敌只能由班超临敌判断,他感到此事大了。于是,便急忙问道,“大人,如波绍被虏,且未资敌,超又该当如何?” “这个……窦大人未言之……吾以为,波绍未必被捕或资敌,一切需司马视情而定……总之,不能为敌所用。若无法相救,亦不能留活口于虏……”郑众终于困难地说出了关键的话儿。 “末将明白了,恶人由吾来做。超定谨记大人教诲,末将就此别过!”班超在马上抱拳。 “祝司马马到成功!”郑众也抱拳与驼队告别! 送班超和驼队出了玉门关,进入茫茫的大沙漠,郑众又快速登上玉门关谯楼,一直到驼队消失在一望无际的大沙漠中,才心事沉重地走下关来。“大人,这是支什么人,商旅吗,干吗走得这么匆忙?大人何故亲送?”关尉林曾问道。 “此系机密,勿要再问!” 郑众并未对爱将吐露半点,便在傍晚又匆匆返回敦煌。窦固的大军今日已经从张掖郡冥水河畔的凉州大营启程,不日即移师敦煌。大军出征,敦煌郡负责整肃粮秣,身为太守,他需要组织沿途驿(注:即驿站)、置(注:置为更高级的驿站,接待能力更强)备好饮水或食物,需要调集民夫,派遣护卫部队,他可是日理万机啊。 班超的驼队,此时已远离玉门关。 红红的日头下,漫漫的黄沙中,这支庞大的驼队,驼铃叮当,正顺着延缓不绝的西塞(注:即前汉长城,从玉门关直至盐泽)断壁痕迹边的驼道,一路向西,走向大漠深处。而雄伟的玉门关,则已经渐渐隐入地平线中。 从北方蒙古高原刮来的寒风,被北山(注:即今马鬃山,两汉时敦煌人称此山为北山,祁连山为南山)阻挡住,驼道上的北风稍小了些。小姑一直在睡觉,它蜷曲在班超的马鞍前,脑袋插在肚皮下,睡得十分香甜。而另外三条犬,则分工明确。一条蹲在头驼身上,另二条蹲在尾部两驼身上,全部都在呼呼大睡。 周福替下班秉、班驺,走在驼队最前面带路。班秉、班驺将整个驼队巡视一遍,便又回到中间,与班超走在一起。班驺突然问,“尕叔,适才这位大人好气派,系太守否?” 班超闭着眼睛回答道,“敦煌太守郑众郑大人是也!” “哇,太守与尕叔旧人耶?适才如此亲热,嘀咕些啥?”班驺性急,脱口问道。 班超不再理会他,兄班秉“啪啪”给了班驺两鞭子,带着骄傲的口气训斥道,“二千石太守与一千石司马,自然说的是军国大事。汝学点儿,再多问自己掴嘴!” “汝就会欺负吾,有种汝打尕叔?!”班驺被打急了,争辩道。 班超闭着眼养神,好不容易忍住笑。周福和刑卒们坐在骆驼之上,懒洋洋地闭目养神,对这一切漠然无视。 班秉与班驺都是军侯,是班司马家仆将。人家自家人之间的事,刑卒低贱,不敢过问,也不愿过问。虽然在凉州大营被打“服”了,其实,刑卒们桀傲不驯,对朝廷官员、甚至对未曾犯法的庶人,都隐隐有一股强烈的、天然的憎恨心理。 行军枯燥,刑卒们觉得带路是技术活,便每人都去体验了一顿。可在驼队最前方牵驼步行或骑马带行,其实都十分枯燥。 “司马,这大土堆便是长城么,无边无际,这该通向哪?”刑卒吴芗问道。 班超对这个文弱书生一样的青年颇有好感,正要回答,周福已经开口道,“此西塞(注:即前汉长城)也,当年汉武帝派霍去病经河西大战和漠北大战后,赶走匈奴人,便置武威、张掖、酒泉和敦煌四郡,修建汉西塞,直通盐泽西楼兰城……” “通楼兰,老天,这得多长……”刑卒们闻言,都震惊不已,啧啧称叹。 班超也注意了一下这道大土墙,虽然已经经历了近一百余年风雨沧桑,曾经的长城已经变成了一条长长的大土堆。有的地段,已经完全为流沙掩埋,踪迹全无。但站在高处眺望,从东往西,痕迹尚存,仍能看出其昔日雄姿。 看着荒芜、残破的断壁和冷冷清清的驼道,他的心里也好生感叹,如果不是前汉末年发生了王莽之乱,汉帝国就不会无力西顾。如果不是光武大帝不理会西域各国再设都护之请,北匈奴人就绝不会再据西域,那么,这条商道该会多么繁忙呵! 突然,“扑嗵”一声打断了班超的思绪。原来,刑卒保鸿晗从马背上直直地摔了下来。这里全是细如针尖般的流沙,他是头朝下如一根木桩一般,直直地扎进驼道侧面软软的沙子里,黄沙一直埋至腰部。先是一动不动,似乎还未睡醒。过了一会才费了好大劲,愣是自己一点一点地撅了出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君胡不归 驼队并没有停下,刑卒们也没人去帮他,只有他的战马停在身旁。或许是太困了,他坐在沙漠上先是疯狂地吐着嘴里的细沙,继而麻木地望着川流不息的驼队,眼都未全睁,懒懒地骂了一句,“狗日的沙漠……”便又拍拍脑门上的黄沙,起身一跃翻上马背,跟上驼队,继续闭着眼养神。 莫贺延碛沙漠,延绵八百里,尽是细细的黄沙。从离开玉门关开始,刑卒已经有四五人从马背上摔下。最可笑的是蜀郡人方允,这个杀人越货身负六条人命的重罪刑卒,竟然一头扎入细细的流沙内,爬起时呛得死去活来。 对落马的人,开始还有人讥笑几声,但很快就没有人有心情管了。 干燥的寒风,枯燥的驼铃声,叮叮当当,催人入眠。咋夜从凉州大营启程,四百余里,他们只在途中小憩一会儿,让战马饮水、喂食马料,便马不停蹄奔赴敦煌。刑卒们虽未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但他们都知道此行将经历艰险生死,故而都很紧张,无一人有怨言。 此时在沙漠上的枯燥行军,又与咋日完全不一样。河西走廊南北均有大山阻隔,疾驰中并顾不得冷。可现在坐在骆驼上,沙漠上既干燥又寒冷,而且是与河西完全不一样的干冷。虽然每人都穿着厚厚的胡袍,可不一会儿就感觉到了脸和手脚针刺一般的疼痛! 又冷又困,没人再有心情调侃、消遣别人了。 “三月走兮,木棉花红。窈窕清影兮,水连伊阙。九月花落兮,柳怜蔓拂。梢上爱寻兮,良人未归!秋阳深深兮,与天接。妾望波涌兮,樯不见。黄海万里兮,胡不归……胡不归……” 死气沉沉的驼队,枯燥无聊的行军,单调烦人的驼铃声,军马、骆驼行走在流沙上的沙沙声,都让人受不了。忽然,日南郡人安琦却突然唱起了家乡的小调。在这无垠的大沙漠上,他狂吼的声音显得那么弱小、苍凉,更显出戈壁的寂静、空旷。除了风声,只有驼铃叮当,枯燥乏味,似乎不紧不慢地已经响了数千年。 唱毕,见众人似乎都想起了心事,他又主动说起自己的故事。 安琦是南海海盗头领,或许这一马平川、如波浪一般的漫漫黄沙,让他想起了波涛汹涌的大海。他常居海岛海匪,手下有数百人,数十条快船,专门抢劫过往渔船,杀人越货,无恶不作,沿岸州郡的官军奈何他不得。五年前,他率众匪在日南郡登陆,斗胆包天,抢劫了木棉和十几个女人返回岛上。 当天夜里,安琦大宴群匪,众头领分别做起了新郎。 从抢劫了木棉离岸上船开始,他就一直抱着木棉,爱不释手。木棉很美,是郡守的女儿,他正是闻其美,才无法无天,深入郡治从深闺内抢夺而来。到岛上举行“婚礼”后,一夜夫妻,木棉竟然对孔武、英俊的安琦生了情愫。一年后,为他生下一个女儿。就在这时,官军攻破了小岛,众匪被剿杀,安琦被生擒并下了死牢。 令他感动不已的是,木棉不离不弃,带着女儿定期到罗城的死牢探视,其情感人。安琦从军时,木棉带着女儿送行十数里,大哭而归,并唱了上面这支曲子。 “汝狗日的伤天害理,应该斩十次,不,应该凌迟!这么痴情的女子,为汝害了也!既然喜欢正经人家女子,为何不学着隐姓埋名做个好人?”安琦讲完故事,泪流满面,但是没有人同情他。周福还给了他一鞭子,并愤愤地骂了他一顿。 安琦的故事,凄凉、粗犷的小调,周福的谩骂,都让人睡意顿消。 众人也都睡够了,驼队又有了点生气。每相隔约几里远,便能见到一座高高的亭障、烽燧残迹。烽燧下一般都有高大、宽厚的围墙,围墙内有残破的房屋数间、马厩、茅厕等等。路边已经能见到人和动物的尸骨,更显得戈壁荒漠的凄凉景象。 “沙漠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烽火台、亭障?”吴芗又小声地问道。 周福到底是个读书人,总算有了用武之地。他豪情满怀、充满诗意地解释道,“这是前汉武帝时建筑的亭障烽燧。前汉时,西域为吾大汉所有,为抵抗匈奴人,武帝年间从玉门前至西域北河畔的连城,都建有密集的烽燧,形成了完整的防御体系。近两百年岁月悠悠,竟荒芜如此。现在,轮到吾辈来为大汉朝夺回西域了!” “又是武帝……”吴芗嘀咕了一句。 不知什么时候,天竟然晴了一会。太阳正向西方遥远的地平线滑去,天渐渐暗了下来,一轮弯弯的月亮,如俏丽的娥眉,悬挂在西边天上。驼队已经在流沙上行进了整整半天,马匹和骆驼沙沙沙的行走声,使行军变得单调、枯燥,让人特别容易变得疲劳。周福抬头看看天禀道,“太公,是否趁天亮,让骆驼饮饮水,夜晚再行?” “不,就地扎营!今夜早歇,明日五更早行!” 班超现在已经成了鄯善大商贾班太公。沙漠行军是个耐心活,得有韧性。尤其是寒冬时节,夜晚的沙漠上寒冷异常,不适合行军。他从小生长在河西,又经权鱼一族的多年熏陶,让“班太公”对西域大沙漠多少有点了解,他自然不想打疲劳战术。 驼队此时正到了一座破败的烽燧之下,烽燧旁边是一个院落,位于驼道旁边。这个院落也曾经是一座堡垒,它比一般烽燧院子又要大了许多。破败的门楼下,隐约能看清“五阳”二字。显然,这个名叫五阳的院落,便是近二百年前的五阳驿置。 驿置的墙壁和院内的屋顶都已经倒塌或残破,几乎都被黄沙掩埋了,呈现出一片断垣残壁景象。只有烽燧台高高矗立着,台高约有三丈。地面的院墙等建筑基本已坍塌、风化,沿途多数的烽燧都成了丈余高的土台,惟有这座烽燧却基本保存完好,令人称奇。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夜宿障亭 烽燧有的下方上圆,有的下圆上方,全部是用黄土掺着芦苇一层层叠建。近二百年风吹日晒,却依然十分坚固。 班超大为不解,前武帝时期,这里同样是千里黄沙,从敦煌至盐泽近千里,建设这么长的长城、这么多的烽燧,该需要多少水和葭苇(注:即芦苇)、柽柳(注:即红柳)和白草(注:即茅草或芨芨草)来编织并抔固黄沙啊,这该是多么浩大的工程? 班超进入残院跳下马,小姑懒洋洋地抬起头看了一下,不情愿地跃下马,百无聊赖地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刑卒们也进入院子,开始卸下骆驼和马匹身上的重载。 烽燧中间有通道向上,班超抓住扶手,顺着几乎直上直下的台阶爬到顶端。顶端有一小屋,可放置引火之物。再往上,便是点火的露台。今夜沙漠无风,露台顶端并不十分寒冷。从露台放眼远望,那轮娥眉巧月,正渐渐滑向西天的地平线。暮色中的戈壁一望无际,远处则隐藏进迷雾一般的黑暗之中。 向台下看去,刑卒、马匹和骆驼象一堆蚂蚁,正忙忙碌碌。刑卒们在院内扎下帐蓬,迅速将骆驼和战马卸下重载,让它们饮水和进食、排泄废物,班驺、班秉则搭起白色帐蓬,众人均进入帐蓬内饮水、进食。班秉、班驺二人,则开始一一检查驼蹄,裂了的则迅速缝好。 很奇葩的是,骆驼们一齐獗起后蹄子,开始滋尿,时间是那么长。从在敦煌郡河仓城出发时起一直至现在,整整半天时间,它们不尿不拉。此时,骆驼们才一起排泄,让刑卒们喋喋称奇。 而已经破败不堪的院子墙壁,从上方看,分明是一个完整的亭障堡垒。 墙壁四角有箭楼、平台,烽燧有台阶与堡垒内建筑相连,防御能力强悍。对没有重型攻城器材的匈奴人来说,想消灭亭障内的汉军,短时间内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而从盐泽至玉门关亭障成线,也就形成了完整的防御体系。 东边的围墙上,四个小黑点迎着寒风,静静地坐着。那是小姑和它的三名队友,或许它们发现了什么。这里是沙漠边缘,班超有预感,这四个可爱的小家伙,或许第一晚就给他来点惊喜。 刑卒们一个个累得已经躺在帐内休息,只有吴芗值更。这个清秀的年轻人好奇心甚重,竟然也呼哧呼哧地也爬了上来,“司马,吾就在这顶端当值,行么?” “这里太冷,呆两个时辰会冻僵的。汝玩一会就行了,如受不了就到下面去,不得贪玩受凉!”吴芗其实还是个孩子,班超叮嘱了一声,便手脚并用,费力地顺台阶一步步爬下烽燧,又进入三间房屋中间的一间内,班驺赶紧点起烛。 这是三间居室,屋顶早已塌了,仅剩四面破烂的墙壁,也即将被风沙毁坏、掩埋。班秉、班驺已经用毡布遮上这间房屋屋顶,屋内有一张火炕,炕上和地面堆积着黄沙和垃圾,此时已经被班秉清扫出来一块地方,铺上毡毯。 班超扒开地面的黄沙细看,原来地面都是马粪铺就。黄沙、垃圾内还混着铜钱或残简,班超又翻了一下,又找出几支残简,只有一枚断简上隐约能辨出“竟宁元年”字样。原来,这是前汉元帝末年戎卒留下的字迹,这让班超心里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 竟宁元年(公元前33年),汉元帝于五月驾崩,皇太子刘骜继位,即汉成帝。成帝晚年,班超的袓姑入宫,被封为婕妤。后因赵飞燕、赵合德二妃陷害,自甘为成帝守陵,抑郁而亡。 一阵疲劳感袭来,他便返回帐内睡下,一边进食、饮水,一边心里感到阵阵遗憾。如果能有机会挖挖这些堆积了近两百年的陈土堆,一定能找到若干完整的简片,带回雒阳,兄长班固和小妹班昭一定从心里崇拜他。 夜风清冷,他带着丝丝遗憾裹着毡毯睡了过去。到后半夜时,班超潜意识里被一种不安弄醒。班秉、班驺也醒了,就在这时,当值的洪五狗跑来惊慌地小声禀报道,“司马,不不不……得了,有……有……有……” 班驺性急,实在受不了,便主动接口说道,“啊……鬼!” 班超已经知道是什么,躺在毡毯上动也未动。洪五狗不解地问班驺,“军……军军……侯是……是……是……” 班驺道,“是……是……是啊神……” “汝玩够了没有?”班秉小声怒喝了一声,甩手“啪”给了班驺一掌,将“仙”字打烂在肚子里。又对很受伤的洪五狗道,“不要怕,汝不要怕,是狼群!快去当值,一会有好看的光景!” 洪五狗听说有好光景看,便赶紧跑回哨位。 班超还是起身,走到“室”外,班秉和班驺也跟了上来。周福也起来了,一会儿,众刑卒也都悄悄起来了。他们悄然来到东边的围墙下,只见东方的沙漠上,几个晶莹的绿点,十分清晰,且愈来愈近障亭。 “狼!” 不知谁兴奋地小声嘀咕了一句。 此时的东边墙头下,只有寡妇、小奴静俏俏地蹲坐着,而头犬小姑却带着胭脂静静地坐在西边一截残壁下。班秉、班驺长年行走在沙漠上,见多识广,班驺见有的刑卒提着弩,赶紧悄声急道,“西域犬是狼的克星,谁也不要动,看好戏就行了!” 此时,晶莹的绿点已经越来越近,鬼鬼祟祟,如摇晃的绿色闪光一般。突然,寡妇、小奴纵身而起,直接越过残壁,向一群绿点扑去。 “司马,寡不敌众,是否支援?”周福提着剑不放心地道。 班超未说话,班驺便道,“沙漠狼比人精,知道驼队有镖师,它不敢和猎犬纠缠!”果然,一群绿点竟然仓皇遁向黑暗中,寡妇、小奴则狂追而去。 班秉老成持重,怕二犬有失,还是命道,“去两人接应!”郑昶和高俞一人一骑,策马追去,很快也消失在黑暗中! “好戏在西边……”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智斗群狼 班驺话音未落,西边已经销烟弥漫,打得难解分。原来,一只象小偷一样的沙漠狼从墙头上悄悄跳下,正鬼鬼祟祟地向骆驼和战马一点点靠近。小姑就象一个孔武的猎人,在黑暗中突然纵身扑出,与狼缠打在一起。而胭脂则潇洒地纵身翻过残壁,向黑暗中疯狂追去,瞬间便没了影儿! 班超哑然,狗日的,狼果真是聪明的动物,这是声东击西,战术安排精致、专业,甚至比人精明。但小姑、胭脂分明更训练有素,二犬分工明确,战术套路谙熟! 沙漠上风在吹拂着,此时院内战火正酣,小姑与狼在黑暗中翻腾、缠绕、追逐、跳跃,狼被小姑咬中的惨叫声不断传来。在凶残的小姑面前不敌,这条狼便三十六计走为上,伺机一跃上了残壁,想逃之夭夭。谁料小姑却跟着跃起,凌空一口咬着狼的右后腿,一犬一狼同时“扑嗵”一声摔下地。 攻击专业、准确,一击而中! 此时,胭脂或许是赶跑了隐藏中黑暗中准备接应的另一条狼,或者另一群狼,已经疾奔回营地。它跃上墙头,但它并未去帮助小姑,而是蹲在残壁上静静地观战开了。似乎它明白对小姑而言,这根本不是事儿。果然不一会儿,小姑解决了战斗,墙角下很快便安静下来。 销烟散去,院内刹时静了下来,天地间只有呜呜的寒风声,枯燥无味! 战斗结束,班超和众刑卒这才不约而同地擦擦额头的汗。坐车者永远比开车者恐怖,旁观者总是比参与更紧张。虽然是寒冬沙漠夜,空气清冷,但刚才这场激战,众人都替小姑、寡妇捏着一把汗,不知不觉间便紧张得出了轻汗。 众人这才过去一看,只见狼四足蹬地,仍在挣扎着、战栗着。而小姑仍死死咬着它的脖子,只到狼一动不动了,显然已经死透,这才松开口,转身一跃纵上残墙。两犬迎着寒风蹲在墙头上,看着黑沉沉的野外,其状仿佛如雕塑,十分可爱。 而此时,一边的骆驼和战马,则都在静俏俏地嚼着草料,似乎这本来就该是猎犬的事儿,对刚才这一切惊心动魄的大战漠不关心。郑昶和高俞也回来了,寡妇和胭脂则懒洋洋地跳下马,走到墙边便也纵身跃上墙头,蹲坐在小姑身边。 周福不解,“就来两只狼,它们鬼鬼祟祟来能偷什么?” 班驺叱道,“汝不懂,狼厉害着哪。群狼正在野外静伏着,这条小偷狼会悄悄咬断绳索,然后会慢慢牵走骆驼。到无人处时,群狼便会一涌而上,咬死骆驼吃肉……” “老天!” 凌晨前的这一仗,让众刑卒大开眼界,也让班超长了见识。小时候在河西,“骨都侯”也是西域胡犬,虽然高大威猛,但毕竟住在窦融威风八面的大将军府中,它从没有机会表演这神功。这一回小姑和它的三名战友们战法、战力,让他大为震撼。他这才回味出,敦煌郡关尉林曾恋恋不舍的神情。 接下来的行程,刑卒们对这四个战友照顾得是无微不至。驼队昼行夜伏,朝而复始。有时宿在沙窝之内,有时宿在烽燧残院之中。自出玉门关以来,他们着胡服、食胡食、说胡话、吟诵胡曲,已经完全变成了一支商旅。此刻北山远去,他们已经深入沙漠腹地,再未遭遇狼群。 四条猎犬也和士卒们一样,开始无精打采起来。每天白天,它们蹲在马或驼上睡大觉。可一到晚上,它们便忠实地守着营地,只至黎明! 犬是人类的朋友,它们索求不多,温饱足也,但却对主人忠心耿耿! 天地空旷、幽远,他们显得是那么弱小、孤独,仿佛这世界上就他们一支驼队。大沙漠上,除了呼啸而过的寒风声,或不时骤然而起的阵阵黄沙,似乎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死亡世界,毫无生气。似乎天地间,便只有他们这一队生灵! 在沙漠上行军,最大的困难不是水和食物。没有水和食物,那不是困难,而是死亡。真正的困难是寂寞,是孤独,是恐惧,是无聊到连骂人都觉得没劲。天地间仅有我,再无别的生物,那种无穷无尽的孤单感,那种笼罩着人全身的寂寞感和恐惧感,未走过沙漠戈壁的人,从来难以体会的。 东汉初年,人们普遍认为中原与西域的交往始于前汉武帝时期。主流的说法是张骞“凿空西域”,才使汉人知道有西域,知道有葱岭以西各国,也才有了商道贸易和国与国、部族与部族之间的交流。 但是,商道两旁不同岁月的骨骸、衣物和石制工具等遗存证明,早在张骞“凿空西域”之前的数千年,他们足下的这条商旅驼道,远古商旅往来便一直不绝。一代又一代的跑驼客,一年又一年,周而复始在戈壁黄沙上就这么单调地行走着。 史家之后班超此更加坚定地认为,是匈奴人赶走月氏、乌孙并据有河西后,这才遮断了中原与西域的数千年联系。这才使汉人变得孤陋寡闻,不知有西域,不知葱岭以西还有无数国家,更不知遥远的大地别一面,还有一个同样高度发达的国家-大秦(注:即古罗马)。 很多商旅驼队因迷路或失去淡水而死去,成了累累白骨,而更多的商旅、驼队,淡然地从白骨边走过,继续一代一代地走下去,无穷无尽。死亡离驼队很近,只要水和食物出了问题,在八百里莫贺延碛大沙漠中,他们只能无助地死去,只能成为另一堆白骨。 数千年、上万年来,江山如故,黄沙依旧,商队、骆驼,是沙漠中的精灵! 班超的商队,与其它商旅迥然还同,他们在沙漠中行军速度很快。寻常商旅由于骆驼重载,每头驼载重约七百余斤(注:汉时一斤约相当于现在半斤),因此每天也就走百余里。再快的话,就必须走三四天让骆驼休息一天。而班超的驼队,每头驼只载重三百斤,每天从早到晚能走一百二十余里,且不需集中休息。 尤其是他们饲料好,全是粟黍舂成的精米,故而马匹、骆驼们精神抖擞。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遭遇沙匪 在西域延绵万里的辽阔大沙漠上,驼队的每一次行程,都是一次死亡之旅。赶驼人称为驼倌,是一个特殊的职业。他们在沙漠上跑一趟驼,往往半年、一年、甚至几年。即便为了赶时间、赶季节,商队一般也不会轻载。因此,班超的驼队如此玩命地走,自然会出人意外,从而引起别的驼队警觉。 从玉门关至盐泽(注:即罗布泊,汉时称蒲昌海,或牢兰海)约七百余里,号称八百里莫贺延碛,全是流沙,无穷无尽,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头。 开始三天,班超的驼队是一支孤旅,可到了第三天夜里,刑卒嘉萁凌晨放警戒哨时,突然听到寡妇呜呜地低声示警。小姑等犬对危险有天然的分辨能力,听到寡妇的示警,小姑带着另外三犬,从营地的另一边冲到东边,摆出了警戒姿势。 嘉萁大惊,他蹲到小姑身边,顺着它的视线看去,只见远处被狂风卷起的沙尘中,象水中的鬼蜮一样若隐若现,又如无数妖魔鬼怪追逐着沙尘,并快速隐进其中。 难道是幻觉?这可是莫贺延碛大沙漠,这里是生命禁区,怎么可能有人?想到驼道上那累累白骨,嘉萁不禁汗毛倒竖,这难道是鬼魂? 嘉萁是大盗,再厉害的人,只要是两条腿他便不怕。可他怕鬼,感觉不同寻常,便赶紧战战兢兢地将什长周福叫醒。周福二话没说,带着嘉萁便牵出战马冲进狂风弥漫的沙尘之中。小姑与胭脂则腾身而起,一跃而上,蹲在他们鞍前。他们追出去老远,这才发现沙尘后的人果然是后面的一个商队派出的哨探。 这个商队很庞大,约有五十余号人二百余只驼。此时,“帐头”(注:赶驼人首领)和驼倌(注:赶驼人)已经在料理牲口。镖师们见远处有二人来窥探营地,都操着家伙,严阵以待,而四名镖师已经策马向二人追了过来。 看来是虚惊了一场,二人远远看着这个商队,周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拨转马头往回走,快速躲进漫天的沙尘之中。那时的商旅穿行西域大沙漠,都会聘请专业的镖队保护,为保证安全,镖队会派出哨探,了解临近商队的情况,其实这很正常。 在河西和西域各国,镖队是一门专门的职业,收益高、风险大、生活刺激。汉帝国尚武,击剑、射箭、投壶(注:代替射箭的一种投掷游戏)等,是士人必须具备的技能。很多入仕无门的击剑或骑射高手,便会选择镖师这一行。再经过严格的选择程序,最后才能加入镖队。 但这又是一门玩命的行当,如果你命够长,跑着商队跑几年沙漠,一般能置上田宅,当一个小地主,娶上一门好媳妇。或者做上小生意,当一个小商贾,稳稳当当过一生! 周福回来时,天已经放亮了,天正好又刮起一阵旋风,飞沙走石,对面不见人。 班超和班驺、班秉都起来了,刑卒们已经在喂食牲口或上茅厕,有的倚着骆驼在朝食。周福下马禀报道,“班太公,是一支河西商队派出的两骑哨探,窥吾虚实也。吾二人追至宿营地,见约五六十人,几十峰驼,货亦不重,却很凶、很牛的样子!” 班超闻言未吱声,倒是班驺“哼”了一声,又吐掉被卷进嘴里的细沙,嘴里戏道,“还说是商旅?汝白跑了一趟。吾问汝,既然是商旅,为何货不多,何故不与汝打声招呼?” “军侯所言确实不假,此驼队马、驼俱是轻载,为何又不理吾?表面与商旅一般无异,想想还真不对劲儿。军侯莫非以为后面这支商队有诈?”周福见状,一边问,一边又欲上马。 “算了,这不是商队,这是沙匪盯上吾‘班太公’的财物了!”班超干脆通报道,“从正月初二起,大过年的,班太公便开始在沙漠上跑驼,要钱不要命,沙匪自然会盯上。众人现在即起,让战马、骆驼饮水进食,提早启程,今晚必有故事!” “沙匪?” “果真遇上了沙匪?” 众刑卒闻言,都惊叹出声,一齐蹦了起来。其实说惊叹不准确,多数人心里瞬间涌现的是惊喜,甚至惊喜万分。无聊的沙漠之旅中,有了同行者,这份喜悦是由衷的。他们便是一群十足的匪,而且还是死罪重匪。忽然听说这死亡沙海上也有同行,顿时在他们的心头升起一丝涟漪,喜悦之余,既紧张好奇,又兴奋不已。 “可吾所见,与一般商旅无异也……”周福和刑卒们都疑惑地看着班超。 刑卒们跃跃欲试,都一齐手持剑柄,看着班超。恨不得一声令下,就杀将回去,平了这些小沙匪。这些人杀人越货本性毕露,他们怕官,却并不怕匪。这么长时间,每天孤零零地在沙漠上走啊走的,新鲜感一过,都枯燥死了。现在一听说沙匪要来劫货,一个个摩拳擦掌,两眼放光。 “狗日的,人家是来劫道的好不好,看汝一个个兴奋的熊样儿?”班驺见刑卒们巴不得沙匪赶紧来,便气不打一处出,恨恨地笑骂了一句。 驼队又出发了,接下来又是枯燥无聊的叮当声和永无止境的沙漠行军,刑卒们失望地在马上又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 驼铃叮叮当当,枯燥、幽远、怆然。早晨与夜晚一样,沙漠上很冷。寒风不时刮过,让人浑身直打颤。班超三人裹在羊皮胡袍里,坐在骆驼上闭目睡着回笼觉。刑卒们却一一跳下马,牵着骆驼在沙漠上行走。 但安静又被打破。听说在打沙匪,什长周福临阵磨刀,牵着头驼一边走着,一边已经将他的刑卒们分成了三个战斗小组。分别是前卫、中军和后卫,“前、中、后三军,各四人。前军负责开路,吴芗是伍长。中军保护这些该死的骆驼,洪五狗是伍长。后军断后,郑昶是伍长。吾居中军指挥,保护班太公!”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变态死法 班秉闭目养神,班驺闻言却不屑地哼了一声。而班超眼都未睁,好不容易忍住笑。反正行程枯燥,随他们折腾去吧! 果然,周福话音未落,刑卒黄淳哼了一声,“凭什么,欲当吾伍长,汝先问问吾拳头答应否!” 周福不屑地哼了一声,年龄最小、平时温文尔雅的吴芗一把扯过黄淳,两人便在驼道一侧交开了手,打得天昏天暗,黄沙飞扬。刑卒们没人理会,他们打他们的,驼队照常行进。所谓一物降一物,不一会儿,两人便赶上来了。吴芗还是招牌式的温文尔雅,黄淳却鼻青脸肿,左耳垂还破了,流着血。 “真是贱,皮痒了不成,非得让人收拾一顿才老实!” 两人一声不吭地跳上马,周福鄙夷地看了黄淳一眼,扬手抽了一鞭子,还不屑地痛骂了一句儿,这才组织操练阵法。 “狗日的,个个端着山大王架势,这也叫兵?”班驺实在看不下去,不屑地骂了一句。经过在凉州大营三个月整训、教化,这些刑卒进退已经有模有样。班超三人闭着眼并没睡着,这一幕他们早已经司空见惯。 在别部,刑卒们的尊卑是靠勇力、用拳头拚出来的,比如淳于蓟,便因其勇悍与仗义,在刑卒中有无尚权威。这些刑卒都是魔鬼,而最大的魔头便是淳于蓟。对犯规的刑卒,淳于蓟整治起来,毫不手软,极其血腥。 一次刑卒辛准在训练时走神,被班驺训斥了一顿,还被抽了几鞭子。歇息时辛准悄悄谩骂道,“狗屁家奴,不过死驴一头,牛皮个屌……小心开战后老子射汝冷箭……” 这能随便说么,这已经不是犯大不敬罪这么简单,对自己人放冷箭,是全军都不能容忍的! 军侯梁宝麟、屯长郑淇、队率谢檀都不干了,将辛准叫到西部障内结结实实地修理了一顿,然后准备将其清除出别部。淳于蓟却不同意开除辛准,退回原郡,辛准便要被开门问斩,一刀剁了。夜深时分,他将辛准从帐内一直拎到西部障内,掷于雪地上。 “比照汝之身长,自己挖吧!” 辛准吓坏了,本以为淳于蓟要修理他一顿。没想到,淳于蓟没打他,却上来便令他自己给自己挖一个深坑。 虽然知道这坑是为自己挖的,可辛准不敢违拗,战战兢兢地挖好了,还自己主动跳进坑内待死。淳于蓟开始埋土,土埋到辛准小腿肚子时,淳于蓟才坐在坑边歇息一会。辛准最怕这一手,他不怕死,他希望淳于蓟给他来一个痛快的。沙子已经埋到腿肚子,他已经感觉到血往上涌了,可淳于蓟这个杀人恶魔却停了下来。 “军侯,求汝了,给吾来一个痛快的……”辛准战战兢兢地恳求道。 寒风吹过西部障,呜呜作响。南方传来狼嚎声,令人毛骨悚然。淳于蓟裹紧甲服道,“吾埋过很多人,大概有二三十了吧。埋人也是有讲究的,对不同的人,据其罪大小,便有不同的埋法。今天这埋法,便对罪大恶极之人方用。这种死法,当然也是最痛苦的,正适合汝这种小人!” “吾说了昏话,吾该死,这帐吾认。军侯杀吾、埋吾、剐吾,我都不怪。可说吾小人,吾绝不服……江夏辛准大名鼎鼎,岂会小人哉?” 没等淳于蓟回答,辛准辨道,“吾家在江夏,以渔猎为生。吾友人为人所害,吾为其报了仇,太守却因吾杀人而叛吾下狱。吾逃出江夏狱,便在江上做‘买卖’。吾一般是将客商掷于江中,水没于顶即成,一点痛苦没有。别说客商,就是太守闻吾名也会夜晚尿榻,吾岂是小人哉?” 汉人崇尚快意恩仇,有恩、有仇都必报。就是报恩报仇杀了人,很多太守、县令也会判其无罪。辛准为友人报仇,太守判其有罪,虽符合汉律,但却悖于常理,难怪辛准不服! 谁料一贯行侠仗义的淳于蓟却不屑地道,“原来是江蛮,祸害客商之小人,这种死法更适合汝了。一会儿,吾会慢慢埋,汝身上血会一点一点挤到心口、头部上,汝头颅会被血涨成大血球。如果吾想帮汝,可以为汝放血,刹时血如泉涌,喷薄而出,能死快些。当然……” 说着,淳于蓟停顿了一下,才又说道,“当然,吾干吗帮汝?于是血会慢慢涨,先是汝眼珠子会飞出,继而血会炸破头皮,慢慢滋出。但此时,汝还不能死,只到血会慢慢流干,约需几个时辰,到明日天明吧,汝还死不透。既死不透,死状又极惨……” “尤其是,汝都看到了,南山有狼,异常残忍。彼闻到血腥味儿,便会寻来。只需一口,汝皮破,血崩出如泉。虽痛苦万分,却死不了。狼会待汝血净,再啃汝头,这种死法,恐怖万分,是人都受不了! 辛准咬牙硬挺道,“军侯,吾落汝手中,迟早是死,吾认了……” 淳于蓟没理会他,慢慢地埋沙。沙子很重很沉,此时沙子已经渐渐埋至臀部、腰部,辛准五脏六腑都被挤到胸口,头被血涨得晕眩,耳朵里已嗡嗡鸣响,夜晚黑暗中的西部障在他眼里已经是一片红色。他这才知道,原来活埋是这么痛苦的事。早知道,过去抓住那些狗官,便这样活埋了多好! “军侯,吾看出了,汝不想害吾,只是折磨吾。吾受够了,让吾到沙场上去死个痛快的吧……” 辛准不怕死,重义气,他后悔不已,痛苦已经令他即将崩溃,便痛哭流涕骂自己不是人,可等他吁叨吁叨地嘀咕完,忽然发现淳于蓟早已经返回大营去了。而西部障城堡围墙上,分明有几个晶莹碧绿的电光,如闪电一般瘆人。 狼! 狼果真来了,而且来的不是一只,是四只。辛准魂飞魄散,好不容易脱身,返回大营后,便跪在军侯梁宝麟帐前恳请原谅,恳请留在别部。从此,辛准再不敢抵御军侯们的管教,在后来的白山大战中,他战死沙场。其家人则被赦免连坐,还为庶人!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一伙强人 此时的驼道上,寒风劲吹,吴芗将黄淳教训一顿后,驼队迅速平静下来,只有头驼与尾驼枯燥的驼铃声,令戈壁更显得苍然静谧。就这么闷闷地走了一会儿,沉闷的气氛又被打破,武陵郡人高俞又开始发作了,他竟然象当年在山上当山大王一样,还做开了战斗动员: “一群死豚,都别困了,再盹吾将疯也!老子当年落草,落草知道么,落草即是上山为匪。爷当了五年山大王,好酒仅着喝,天天大醉。好女人睡着,夜夜是新郎。金银随便花,酒池倚肉林,那个美啊!老子就一句话,不能丢了咱班太公的名声!大汉第一剑客,能让几个小沙匪猖獗着?都听好了,吾现在是官军,狠狠打,一个不留,留了还要浪费水和烙馍……” 班超好不容易才憋住笑,他连眼都没舍得睁。高俞全然忘记了汉军内等级森严,他并无发号施令的资格,班驺、班秉二人扭头不满地看了一下周福,周福“啪”地一声,甩手给了高俞一鞭子,并骂道,“就汝话多,给吾闭上臭嘴!” 这货冗长的战斗动员,这才很不情愿地草草收工。 远处的天边一片风沙迷茫,沙丘连绵不绝,驼队在头驼铃声召引下,迈开缓慢、坚实的脚步,毫无停顿地向远方、向目标前进,无怨无悔。 后面的驼队慢慢在加速,相隔也就三四里了。班超心里暗喜,对方终于摁耐不住,快要动手了。后方是一个庞大的驼队,近二百峰驼,战马数十匹。而自己的“驼队”仅有十几人,数十峰驼。他和班驺和班秉隐隐在期待着,可周福等人却都开始隐隐有股紧张的气氛,刑卒们不时向后观望。 “周队什,汝真要想打沙匪,就让汝手下人勿要向后观望。吓跑了,就没得玩了。”班驺回首着着后方远远跟随的大“驼队”,又故意笑呵呵地提醒道。 “一伙强人,暂勿理会。白天彼不敢乱来,前面的小山头或白龙堆,才是彼动手的地方。当然,最好是在小山头动手最好!”班超也喜出望外地说。 “太公,为何在此动手最好?”周福问道。 “吾讨厌白龙堆!”班超并不是不想多解释,他是不想多说话。日头已经升起来了,在沙漠中行军,冷空气干燥难耐,多说话就口干舌燥,人感觉很不舒服。 在莫贺延碛沙漠中,时有一座座高高的土墩(注:即雅丹地貌),或高高矗立,可几块联在一起。其间还偶尔有一些低矮的小山头。这些小山头全是枯石秃顶山丘,表面经过一层一层的沙化,如粉状一般,这里也是一般沙匪最容易下手的地方。而白龙堆地区则多为移动的流沙,风险太大,不小心连自己都会陷进去,或埋到沙丘之下。 因此,有经验的沙匪劫货,一般不会选择在白龙堆动手。当然,如果是与有经验的对手交战,沙匪们则会故意将其引进白龙堆。这些,都是权鱼专门精心传授过的。 夜晚宿在一座秃顶小山头之下,后面的“驼队”距离不足一里也早早宿下了。这个小山头,已风化斑驳,是一系列已经快要完全风化的低矮沙石堆,多数已经被流沙丘掩埋。班驺选择的宿营地,正是小山下一个巨大的沙包顶端。 在漫漫八百里莫贺延碛大沙漠中,有无数这样的大沙包。有的沙包顶端会有一个巨大的大沙窝,就象月亮顶上的环形山一样,现在班超等宿营的大沙堆就是这个样子。沙堆如小山一般,而顶端的沙窝空间巨大,驼队的骆驼和战马好不容易爬上沙堆,又进入沙窝之内,显得并不十分拥挤。 班超的战马显然对选择这么一个鬼地方宿营很不满意,它恼怒地刨刨沙子,打了一个大大的响鼻。但小姑和另外三条猎犬却不一样,白天它们一般都是在睡觉。可现在形势变化得太快,战马攀登沙丘时,它们醒了,兴奋地东张西望。 班超喂着马料和驼料,小姑和另三犬则静静地坐在一边,周福带着刑卒们在沙包顶端准备防御。此时,刑卒都清楚,跟了几天了,天地间除了这两支驼队两帮人,其余连一只鸟儿都没有,今晚必有个交待。班驺和班秉要搭帐蓬,被班超制止。 权鱼曾经专门讲过吊射,吊射是一种高超的射击技术,对隐藏在山头背后的人,弓箭手可以将箭射向空中,箭落下后再杀伤山坡对面的人。西域沙丘多,沙匪都会这招。如果搭好帐蓬,箭从空中落下便发现不了,便容易中招! “每组哨二人,一个时辰一换,其余人睡觉,第一班吾和吴芗!” 周福安排好警戒,众人便开始夜食,然后抱着水囊狂灌一气后,撒泡尿睡大觉。白天坐在马或骆驼上在沙漠中长途行军,必须定时跳下地牵着牲口走一会,否则人会寒冷得受不了。当然,这种走法,人也极其疲劳的。一到宿营地,跑驼客照料好牲口,便会赶紧睡觉。 四条猎犬快速吃完夜食,便忠诚地走到沙丘顶端,蹲坐在沙丘上,开始警戒。 刑卒们十分疲惫,吃完夜食不久,除了周福和吴芗,所有人都裹着毡毯,准备进入香甜的梦乡中。可今天晚上与往常不一样,即将到来的大战,让他们又兴奋或紧张得睡不着。一个个翻来覆去的,见班超、班秉、班驺安安静静的,便一个一个不敢乱动。 黄淳实在熬不下去了,便悄然起身,爬到沙堆顶上在周福的屁股上打了一掌道,“吾实在睡不着,太难受了,我先来,什长先睡……” 本来这一掌有讨好的成份,可周福却一脚将他踩下沙堆,怒骂道,“狗日的,睡不着也得睡,再乱动吾收拾汝……” 黄淳弄了一鼻子灰,只好灰溜溜地又回来躺下。 “司马……汝睡了吗?”黄淳还是憋不住了,又轻声问。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军无戏言 班驺性急,见黄淳捣乱,起身正要教训他,被班超制止。班超想了想,不说点啥,这些刑卒是没法睡了,于是便坐起身子说道,“睡不着不怪汝,吾自进入北军大营,已历三载。虽然常受邀与人击剑,然真刀真枪在战场上拚杀,茂陵大战是第一次,当时心里也有点害怕!” “啊?!” 这怎么可能,刑卒们闻言大惊,一齐都震惊地坐了起来。黄淳问,“大人……名贯江湖,南校场一场比武,都尉手下勇将如林,亦皆不是对手,大人还会害怕么?” 班超肯定地点点头,“会害怕!吾做过农夫,当过书佣,杀过恶人,伤害过自己女人,什么苦都吃过,什么业也作过,最终明白一个道理。有些时候,男人得豁出去。比如两人相搏,只能活一人,怎么办?” “杀狗日的!”众刑卒齐声道。 这话题说到了黄淳的痛处,他咬牙说起自己,“吾家穷,系西河首富郝太公徒附。阿母貌美,为太公露占,阿翁伤心早亡。吾长大后,杀郝太公,阿母却跳井而亡。吾恨极,先奸后杀太公女,因获死罪。朱县令说,‘杀太公算报父仇,吾算汝是男人,可赦罪。可拆散夫妻,逼死亲母,是为大不孝。奸杀无辜,汝罪当立斩!’司马,县令此判,吾不服!” 班超越听越气,拚命忍着点评道,“太公与汝母,或为情也,县令言汝逼死亲母,此应属实。至于汝奸杀太公女,实乃禽兽行径,吾为路人,现在闻之都想杀汝,汝竟然还敢不服?!” 黄淳语塞,但心里很不爽,明显还是不服。 “哼!两足禽兽!” 班秉见状哼了一声,便不屑理会。 倒是班驺,却直起身大骂道,“罪大恶极,汝竟然不服,还算人么?汝个死驴,不识是非好歹,不怜生命,简直禽兽不如。不该让汝充军,狗日的,应斩立决,剐千万犹不解吾恨!”骂毕,甩手就是狠狠一鞭子。黄淳没想到自己一下子犯了众怒,吓得再也不敢啰嗦了。 众刑卒都不敢言,黄淳是禽兽,自己何尝不是? 只有周福在沙堆顶部说道,“吾生在帝乡,家有田数千顷,阿翁因度田不实、多报生口被下死牢。翁虽有罪,可年衰体病,吾虽恨翁犯律然亦怜翁,故抵罪下了死牢。吾不怪朝廷判吾死罪,吾只可怜吴芗,为吾获罪,心里不安!” “吴芗怎么了?”班驺问。 吴芗自己说道,“吾是自愿的。吾为东海国人,少访名师习剑技,小有所成。后至南阳,与周公子交手,感其剑技人品,便为门下客。公子下狱后,县衙地曹贪婪,以连坐之罪要挟太公,太公恐惧而投井身亡。周家败亡,地曹又强污周公子后母。吾心里忿怒,便教训了地曹,谁想竟然失手将其打死。” “地曹死后,吾未逃亡,故而被太守抓获,被判了杀人罪、连坐罪,亦被下了死牢。郡守曾在堂上言‘曹亦是死罪,汝为主报仇,事本该叛汝罪。然曹为官吏,不该汝私杀。汝应报官,失手杀人,虽非故意,亦应杀人偿命’。杀人偿命,这道理吾懂,故吾服罪,不感觉冤……” 班超听吴芗说完,不禁欣喜地看了他一眼,对这个大孩子多了一分欣赏,“吴芗,郡守所言是实。只不过,汝虽有罪,却是真壮士也!” “小子,好样的!”班驺也赞了一个,高兴之余,“啪”,给了吴芗一鞭子。吴芗双腿飕地缩到沙堆顶上,虽然未打到,还是吓得吴芗仓猝躲避。 班秉给了班驺一掌,叱道,“汝这毛病十分讨厌,不高兴打,高兴了也要打。汝再打谁给吾试试?”又对众人说道,“让汝一帮野兽弄得睡不着了,干脆,汝每人都说说自己过往罢!” 结果,其它人根本没人敢再说了。吴芗因信义而获罪入狱,而众刑卒却多因杀人越货而获罪。与吴芗比较,他们所作所为确实禽兽,实在说不出口啊。班超自然知道别部每个人的过去,这些刑卒,除了吴芗、周福外,其它的其罪均十恶不赦,杀十次也不冤枉,他们自然不敢再说了。 一阵沉默过后,班超开导众刑卒道,“当今皇上,法治严明,汝等既有罪,就理当受罚。大战将至,汝等从军为刑卒,即有立功赎罪机会。本司马申明,杀敌十人者,可赎死罪,重为庶人。然赎罪仅赎死身,汝之罪仍在,仍需改过自新,做回大汉臣民!” “司马,此言当真!”周福心里惊喜,战战兢兢地问。其余刑卒也都将信将疑地看着班超,其实这些杀人野兽没人相信这是真话。 班超正色道,“本司马言出必行,军中无戏言!” 众人“嗷”地一声,高兴得跳了起来。对这些杀人魔头来说,杀人是最快意的事,在战场上可以随意杀人,这让他们欣喜不已。高俞闻言则跳了起来,“太好了,吾定杀够十人,回家后,吾要招回旧部,重过锦衣玉食的日子……” “啪!” 他话未说完,就被洪五狗扬手就是一鞭子,“猪……猪……猪……永远……啊……是猪,司马说什么……汝……汝……汝听懂了么?!” “小结巴,汝敢打吾!”高俞撸袖子就要动手,但瞅瞅班超等人,还是没有胆量,只好怏怏地重新躺了下来,“小结巴骂得对,吾就是猪,未听懂司马话……” 众刑卒心里暗喜,但嘴上不敢再言。就这么闹了一会儿,天已经二更时分。乌云已经散开,月牙儿升起,沙漠上寒风劲吹,呜呜嘶鸣。小姑等四条猎犬,却静静地坐在沙丘顶端,警戒着营地。 但大沙窝内并不冷,众人困意上头,都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天快亮前,一匹战马打了一个喷嚏,把班超弄醒了。看看天上,月牙儿早已经不见踪影,东边天上已经现出鱼肚白,可还没见到有什么动静。 沙堆顶上,当值的刑卒趴着警戒。而四条狗依然分坐在沙窝四周,忠心耿耿地守着夜。这种西域胡犬黑白相间,四肢强壮有力,毛发较长,耐寒冷,性凶狠,草原狼、沙漠狼都不是它们的对手,但对主人又极其忠诚。 班超心里隐隐有点失望,或许是虚惊一场?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被困沙窝 或许沙匪还不准备在北山下动手呢,班超便又倚着骆驼打了一个盹。突然,小姑嗓子眼内发出呜呜的低吼声示警了,班超与众刑卒刚一跃而起,沙窝外突然一声呐喊、鼓噪,沙匪们已经将大沙丘团团围住。 “小姑,下去!” 周福喝住了正要往下冲的小姑,四条狗呜呜地低声嘶吼着,不情愿地走下了沙窝,一直走到班超的身旁坐下。班超手抚着小姑粗脖子上厚厚的毛发,心里在暗喜。跟在后面的这支“驼队”果然有料,驼队还真是碰上一伙沙漠强盗了,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蒙榆、周令或许正在这支沙匪中。 此时围住沙窝的沙匪足足有五六十人,周福的刑卒们手持强弩伏在沙丘顶端,虽然心里紧张,但驼队已经无路可退,他们的强盗的本性便暴露无遗,一个个象绷紧的弦,箭已上弦,只要周福一声令下,便一触即发。 高俞忍不住问道,“太公,杀沙匪是否亦算匈奴人耶?” 周福不耻地斥道,“汝真是胡思乱想,沙匪如何能算匈奴人?” 班超纠正道,“杀沙匪不能与杀匈奴人相提并论,然杀这股沙匪算数!” 众刑卒闻言都欢欣鼓舞,跃跃欲试,周福赶紧制止道,“谁也不准乱动,听两位军侯号令!” 虽然周福刻意说得声音沉稳、平静,可坐在沙窝内的班超明显能听出,这狗日的其实也很紧张,上下牙正在打架呢! 班驺与班秉曾随权鱼的庞大驼队多次至河西,最远的曾经至鄯善国的楼兰城,于阗国的王治西城。两人带着权鱼手下的镖队击杀过无数匪帮,沙漠中驼道两侧那些白骨堆,其中有不少就是他们的杰作。他们曾和胡焰、肖初月、蒙榆、周令四人的两拨沙匪都分别交过手,结果堪堪打了个平手。 但这两拨实力最强的沙匪,最后都不再主动骚扰权鱼的驼队。两人为权鱼的驼队树了威,此后,在莫贺延碛和河西沙漠之上,寻常沙匪都知权鱼驼队威名,一般不敢惹他们。 这里位于八百里瀚海流沙的中部,已离盐泽不远,属于鄯善国地盘。而盐泽(注:即蒲昌海)的那一边,便是著名的楼兰城。此时,天上无飞鸟,地下无水源,漫漫黄沙,无边无际。敦煌郡的官军巡逻队和衙门的求盗们,一般到不了这里。沙匪选择在这里动手,是再好不过了。 班驺、班秉早有准备,他们选择的是一处小山一般的高大沙丘,四侧坡度较稍缓,骆驼和战马卧在顶端的大沙窝内极其安全。可沙匪却要仰攻,冲不起来,沙堆顶端的刑卒有足够的时间用强弩阻击他们。 “龌龊鼠辈,似乎还很悠闲,气死吾也!”见沙匪正在暗淡的光线下从容的调整队形,趴在沙窝顶上的班秉轻声禀报,“司马尕叔,约六十余汉子,持硬弓、快刀!” 沙漠的天孩子的脸,夜晚极其寒冷。班超坐在沙窝内帮小姑理了理毛发,才对沙丘顶端的班秉二人叮嘱道,“等彼冲锋时,击杀喽啰数人压制、吓唬一下即可,勿害了吾欲找之人。” “尕叔,这帮沙匪歪歪扭扭的,路都走不好,不太象尕叔欲找之人……” 班驺认识蒙榆和肖初月,二人假身驼队,飘荡在西域沙漠上,虽然为匪,但进退有据,其气度与寻常沙匪自是不同。但现在是凌晨天未明时,无法看清。可他不太相信沙丘下这群吵吵嚷嚷的沙匪,会是如雷贯耳、大名赫赫的西域悍匪头子。 “哟—哟—哟-哟……” 此时,见班超的驼队已被围在沙窝之内,插翅难飞,群匪嘴里大呼小叫,打着哨子,象在草丛里赶牲口一般,慢慢悠悠地,从四面八方,懒洋洋地、费力地向沙窝顶部一步一步爬了上来。 “东南西北,仅限一人,吴芗、方允、洪五狗、保鸿晗四人射击,其余人警戒。瞅准喽啰,弩箭攻击!” 等他们越来越近,深一脚浅一脚已经到了沙丘半腰。周福一声令下,吴芗、方允、洪五狗、保鸿晗四人,在四个方向上手持快弩突然发难,快弩“飕飕”击发,弦声起处,惨叫声起,四名沙匪中箭丧命,尸体滚了下去。 “停止攻击!”周福发令。吴芗、方允、洪五狗、保鸿晗四人,赶紧停手。 两具尸体仆倒沙坡之上,另两具尸体则顺着沙堆滚了下去。这骤然之变,让余盗大惊,赶紧伏在沙堆后躲避,嘴里继续鼓噪叫喊,并以箭还击。 刑卒们居高临下,各据一侧,且有沙堆掩护。沙丘太大、太高,众匪仅有四五十人,要仰攻,丝毫奈何不了刑卒们。黄淳谄媚地对周福道,“什长,匪亦敌也,下面该吾上了!” 声音虽小,高俞在对面却听到了,便怒道,“都是戴罪之身,凭什么就非得周福做主?”其它刑卒闻言,也都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儿。 周福回首望一眼高俞,面无表情地道,“莫狂,打完沙匪后,再收拾汝!” 高俞想想淳于蓟不在,便鼓着勇气道,“好,吾等着!” 群盗再不敢猖獗了,情急之时,犹如沙鼠,手脚并用,仓促之间,已经急隐于沙内。他们出祁连,群山连绵,戈壁迢迢,选择到了北山这个秃山头旁才动手,没想到竟然遇上了硬茬子。刹那间连毙四人,匪徒们莫名其妙,他们见多识广,哪一支商队有如此装备? 众匪快速掘沙窝隐蔽好自己,便连番仰射,弦声急促,箭如雨下。 沙窝地形对他们太不利了,第一轮攻击,沙匪射出的多数箭都飞到了空中或沙堆之后,对窝内人和动物未造成巨大杀伤。但还是有数支箭,从高空中带着令人心悸的呼啸声垂直落下,差点击中骆驼和胭脂,被班超伸锏拨开。就这三支吊射或曲射箭,还是让班超和众刑卒们对沙匪们刮目相看,大惊不已! 战马闻到了销烟味儿,它们受不了被憋在沙窝里被动挨打,烦躁地刨着沙子,有的昂首长啸。班超赶紧抚摸一阵它们的大脑袋,战马才平静下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陡陷绝境 匪徒们精于此道,全部都是诡异的吊射。 众匪卧于一个个刚掘出的小小沙窝内,不时将箭射向空中,然后呼啸着落下。沙丘顶上的刑卒,听着箭矢的呼啸声,不得不急速滚动,以躲过一次次致命攻击。班超和呆在窝底的刑卒,不得不挥动长矛,拍落一支支飞矢,忙乱成一团,疲于应付。众匪精绝的吊射和曲射功夫,这一刻强烈地震慑了班超和众刑卒。 班超精于骑射,能在疾驰的马上百步穿杨,但是这种精绝而神出鬼没的诧射,他从未练习过。 “军侯,怎么办?”周福见状,便急问。 “尕叔司马,匪隐沙中,吾反而被动挨打,怎么办?”班驺是急性子,他虽然与兄长班秉多次陪权鱼的驼队长途跑驼,但并未经历过这奇特的窘境。此时见周福请示,而沙匪象一群老鼠一样躲在沙窝内不动,便也没主意了,只能恨恨地问道。 “匪不急,弟何急?看其能藏匿多久?”兄长班秉老成持重,见状便叱道。 匪徒并未如班秉所言,他们的耐心一点也不比刑卒差。吊射与曲射似乎未见多少效果,见强攻不利,沙丘顶端的人器械又精良,众匪便静卧于一个个小沙窝内,思索良策。双方相持不下,便耗开了。 此时天已大亮,匪徒们停止了射击,让班超等人喘了一口气。刑卒们居于沙堆顶端,视野开阔,沙堆四周的动静一目了然。匪徒们都静静地伏在沙坑里,不时凭感觉射出箭矢。每一箭,都射向空中,然后能准确地落向刑卒呆的地方,让刑卒们心惊肉跳,不时翻滚躲避,狼狈万分! 班超耐心地坐在沙窝之内,嘴里咀嚼着香喷喷的盐菽,闭目养神。刑卒们虽然仓皇狼狈,但也伏在沙堆之上,持汉军强弩警戒、对峙着。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只至巳时朝食时分,沙匪还是一动不动。班超心里大喜,这果然不是一般的匪徒,自己要寻找的人或许真的在其中。此时汉军艰难,匪徒定然也骑虎难下,弃之不舍,想攻击又无良策。 现在匪徒的策略很明显,他们自侍人多,是希望围住沙窝,通过比试耐力,待窝内人先动,则可凭人多势众一鼓而击之。 班超心里在暗笑,这策略确实是妥当的。他将水囊和烙馍一一递与沙堆顶端的刑卒们,命其朝食,但却一言未发。 “司马……”“尕叔……”班驺与周福接过,见班超平静如常,便都欲言又止。 周福与班驺已经看出驼队处境越来越不妙了,他们接过水和食物时,带着焦虑的目光看着班超。但另一边的班秉接过水和食物,却一言不发。班超忽然笑出了声,班秉不解,一边咀嚼着坚硬的烙馍,一边问,“尕叔,吾等被围,匪徒箭法老道,吾稍有不慎便会丢命,叔因何而笑耶?” “吾笑汝兄弟耳?”班超哈哈大笑道,“汝二人一母同胞,驺性急却后出,而汝性慢却先出。何耶?或汝为弟相逼,不得不出也。” 周福和刑卒们一边躲避着从天而降的零落的冷箭,一边哈哈大笑,沙窝内气氛轻松了些。忠厚的班秉也憨笑道,“尕叔莫取笑,彼时年少,眼尚未睁,如何能记得……” 忽然,匪徒的箭矢又纷纷从天而落。原来,窝顶沙窝内的笑声激怒了众匪。众人一阵手忙脚乱,但还是有一头骆驼被从天而降的飞矢射杀。刑卒高俞躲闪不及,一支利箭从天空带着啸音而下,穿过他的皮靴,扎进沙内。这一箭虽然未扎着皮肉,但还是让众刑卒魂飞魄散。 朝食已过,日头开始发威,看看到了午时。众匪未携带水囊和食物,给养俱在沙堆下远远的马匹旁,但他们却静伏于沙窝内,丝毫没有急躁妄动之状。班超至沙堆上观察了一会,心里感叹,这回真的遇上了劲敌。他越发强烈地感觉到,这股老练的沙匪,定然是蒙榆、周令或胡焰、肖初月两伙人中的一伙。 这让他焦虑之中,又隐隐有了一丝期待! 抬头看看日头,正是一天最来劲的时候。虽然是冬季,但风停了,窝顶“环形山”内的沙子不一会便被晒得热乎乎的。牲口拥挤在一起,两名士卒不停地用细沙埋着排泄物。温度略一升高,沙窝内便弥漫着人和牲口排泄物的骚臭气味。 战马都立起,骆驼们则或站或卧,懒洋洋地反刍着草料。班超安坐在窝内,小姑等四犬都静静地卧在他的身旁大睡着。他不敢支起帐蓬,匪徒曲射的箭最有杀伤力,容易杀伤骆驼、猎犬和战马,他必须保持清醒,准备随时拍飞从空中飞落的冷箭。 而沙丘下的众匪,依然耐心地卧于沙内,一动不动。远处匪徒们的驼和马匹,都静静地聚在一起,啃食着袋中的精料。两名侍弄牲口的匪徒或驼倌,似乎对沙丘上的战况漠不关心,似乎觉得众匪肯定能吃掉沙丘内的驼队,正在一一给马驼喂水。 时间变得漫长,每一刻都十分难熬。沙匪不吃不喝,便这样默默地耗着。这得多大的耐力,班超和刑卒们算领教了沙匪的厉害。这还没见着北匈奴人影儿呢,小队便被一支沙匪给死死围住了,动弹不得,陷入了被动挨打的绝境。所有人都意识到,这趟使命定然凶险万分。 现在看,选择这个大沙丘,虽然匪徒仰攻不易,而汉军小队也陷入了尴尬、窘迫境地。沙丘无水,匪徒选择围而不攻之策,是在等待汉军水尽,到时便只剩下硬拚一条道。水,是生命之源哪,眼前的处境令班超第一次对水的重要性有了切身感受。 沙漠作战,无水则必亡! 双方在比试着毅力,匪徒在等待夜晚到来。只到此时,班超仍不想硬拚。匪徒人多势众,箭法精准,曲射都能百步穿杨,硬拚肯定将付出惨重代价。这趟使命沉甸甸的,刑卒们拚光了,即便自己一人还能到伊吾,但无驼队依托,也完不成侦勘白山任务。果真如此,别部还得边打边摸索战白山之法,甚至窦固大军的整个北征势必将受到严重影响! 班超甚至想到,如果出现这一结局,即便窦固与耿忠想饶恕他,即便皇上不处罚他,刘莱等众将定然也会生吞活剥了他!最起码,他将失去领军别部的资格! “尕叔,匪待夜至也,吾不能坐以待死……”班驺也看出了名堂,他有点坐不住了,见班超依然一点不急,便小声提醒道。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威服众匪 申时已到,刑卒们俱在战位上进食、饮水。 班超看着日头,他已经感觉到刑卒们脸上的惶然之色,一丝隐隐的焦虑气氛,正在刑卒中间弥漫、传染着。小队置于险境,甚至是绝境,他正在苦苦思索脱身之策。不想硬拚,那就得智取,没有别的途径。 自前汉孝武大帝年代起,以游侠仗义为已任的墨者,便受到朝廷严厉打击。从此,再厉害的墨者,再强悍的戾匪,也主动不惹官府。自古匪不和官斗,便成为道上的规矩。 班超心里一亮,沙匪再强悍,也不敢结怨敦煌郡。他决定试一下,干脆亮明汉军身份。如不能震慑匪徒,那就没其他办法,只有结阵杀出一条路。或突围至敦煌郡,边先让郑大人发兵剿匪,边再组斥侯驼队入白山。或突围至楼兰城,再借助权鱼在楼兰的人,再组斥侯驼队,到伊吾庐继续完成敌后观敌重任! 吃过烙馍,班超捧着羊皮囊痛饮完水,才抹抹嘴巴,努力用平静的语调对周福道,“听吾号令,准备上马冲杀!” “末将遵令!” 周福答应一声,一挥手,窝内的众刑卒便一齐做好了出击的准备。 班超怀抱宝锏,毫不畏惧众匪的弩击功夫,突然伫立沙堆顶上。这个大沙丘不是流动的流沙,长长沙坡上,众匪新挖的小沙窝已经被日头晒白,不细心看,几可乱真。班超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沙丘顶端,众沙匪似乎训练有素,并未马上攻击,或许是想看清他要说什么。 “司马小心防箭!”周福等刑卒们赶紧提醒道,并持弩箭紧张地警戒。 众匪都象老鼠一般,静伏在窝内,一动不动。班超无声而笑,整整六七个时辰,不食不喝,匪徒们的精神定然也处在绝望的边缘。这些沙匪常年在沙漠上行走,他们已经如骆驼一般耐渴,其生存本领真是令人叫绝。 不管他要找的人是不是在这帮人里,他已经决定,定要收编这支沙匪。别部,就需要这样无法无天、在沙漠中都渴不死的强人! 班超朗声叫道,“下面诸匪都好生听着,胆敢围困汉军营地,汝等真是狗胆包天。现汝等已悉数被围,无食无水,已无生路。吾乃大汉北征大军假司马班超,汝等已犯诛灭九族之大罪,今降者免死!敢攻击官军者,本司马将杀无赦,其族人尽皆连坐,男从死,女为奴……” 班超话章刚落,沙堆下不知何处有人高叫,“此或是汉军,众人不要放箭!” 班超话说得硬气,其实心里很虚。他没想到,话还未说完,沙窝内一支箭飞起,直向他胸部而来。班超纹丝未动,只是瞬间伸锏将其拍飞。同时,沙匪中一个中气十足的男人惊慌而又恼怒地急命道,“狗日的,不要乱放箭!” 众匪果然听命,果真再无一人攻击班超。 呵呵,中招了!班超瞬间看到了转机,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他再一次高声喝令道,“本司马命汝等赶紧现身请罪,否则,时辰一到,定让汝等死无葬身之地!” 沙堆内众匪不吱一声,忽然一人哈哈大笑起来。或许是干渴所致,此人声音虽沙哑,声音却如破裂的钟罄一般,瓮声瓮气。待笑完,才沙哑着嗓音说道,“汝自称汉军司马,有何为证?如确为汉军,吾定撤围!尔等倚畀兵械精良,人才威武,奈何吾人多啊。如非汉军,劝尔留下货物、战马,少费周折,吾可留汝性命。否则……” “哈哈哈哈……” 班超仰天长笑,打断了对方的话,“除了汉军,谁会有铜弩?汝等沙匪敢持汉军强弩否?咋夜旦夕间,汝被灭四人,人果多乎?”说着,从身侧抽出强弩,指着下方十几丈外的小沙堆“飕”“飕”两箭。箭簇应弦而出,穿沙而过,两声惨叫传来,又有两人被击毙或击伤! “还敢说人多乎?!”班超说着,又是“飕飕”两箭,又有两人惨叫两声被击中。汉军强弩,果然名不虚传,其威力让班超自己都隐隐惊叹。 “司马手中弩,已成神器也!”周福艳慕地说道。 令班超奇怪的是,虽然受到弩击,连伤四人,匪首却未下令射击,这让心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刚才这番弩射,风险太大了,假如把匪徒激怒,选择不计后果与汉军拚死一搏,那就适得其反了。周福与众刑卒也一直都提着心,周福未做过匪,令他惊异的是,众匪竟然如此畏惧官府、畏惧汉军! 此时,沙中另一人又高声道,“汉军铜弩,流落民间甚多。行走西域之商队,镖师持铜弩者不在少数。仅凭铜弩,不能证明汝商队果真是汉军……” 匪首虽然仍在对抗,但却已经底气不足,且明显在犹豫不决。班超自然拿不出其他证据,便不断加大压力,又用不容置疑的声音打断匪首的话,“尔等再不降,吾数十声即杀一人,只至杀净!” “一、二、三……十,到也……” 言未毕,举弩对着下方一个小沙堆射出一箭。随着“啊”地一声惨叫,又一匪蹦出沙窝被射伤。又十声已到,再射杀一人。匪徒们这才知道,指望耗下去还真的不成了。这定然是真的汉军,他们没胆量攻击。要不想死,现在已只有投降一条路。 终于,短暂的沉默后,匪首钟鸣般浑厚的沙哑声再一次响起,“罢了罢了,我等虽然为匪,然杀富济贫,从未扰民。即便有罪,也是吾二人所为也,将军可以杀吾二人,还请给弟兄们一条活路,拜托拜托!汝果真是班司马,便能俘吾二人。但能俘之,吾二人定铁心追随,终生不渝!!” 班超哈哈大笑,“这会怕了,但是晚了。济贫虽是善举,然天下有贫便会有富,富人未必都有罪,穷人未必尽无罪,枉杀无罪富人亦是大罪。留汝等终是商旅祸害,全出来受死吧!” 匪首已经令投降,众匪徒自然了顾不得许多,纷纷将兵器扔出沙窝,四十余人一一举手从小沙窝内站起。 见沙匪一个个灰头土脸、歪歪扭扭地钻出沙窝,班超心情大爽。但他大意了,瞬间又出了变故。众匪徒举手走出沙窝,其中两人却突然翻腾而起,向后跳跃而去。班超和班驺、班秉三人急忙以弩相击,可二人象疯狂跳跃的猴子或沙漠上的土拨鼠,灵巧得很,箭簇岂能射中他们? 二匪竟然在班超和众人的眼皮子底下,瞬间逃出了弩箭射程,翻身上马,向西面的大沙漠狂奔而去。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血腥立威 班超看得清楚,二匪已经丧胆,仓促间竟然都是匹马只身仓皇而逃。水和食物俱在骆驼之上,他们是既未带水更未带食物。 “尕叔,吾去追……”班驺嘴里大喊着,便和周福等刑卒要上马。 “罢了,罢了,让彼跑吧!”方圆几百里无水源,匪徒未带驼上水囊和食物,看其能跑多远?班超说着,向跪在沙堆坡上的一个小沙匪勾勾手指。 小沙匪先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见班超点点头,便双手抱着后脑,一双三角眼左右瞅一下,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走上沙堆。班超拧着其耳朵,将其带进沙窝之内,看着沙匪委琐的一对老鼠眼,笑着问道,“今汝必说实话,否则,定斩不赦!” 沙匪跪于沙上,一个劲叩头,“将军饶命,将军神威,小人骗天骗地骗皇上,可再给小人个熊心豹胆儿,也绝不敢讹将军也!” “那好,吾问汝,适才逃跑两人是谁?” “吾首领……蒙榆、周令也。” “彼往西跑,沿途没有水源,靠喝马血,能坚持到楼兰否?” “不能……然……备不住也能……” 言未毕,班超突然抽锏,贴着沙匪脑侧,象一阵风一样掠过。然后又插锏入鞘,若无其事地笑着看小沙匪。 小沙匪不知所措,忽然觉得异样,用手一摸右耳,摸了热乎乎的一手血,其余竟然什么也没有了。不禁杀猪一般地嚎叫起来,跪在沙上哀求不已,“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求将军饶命……此去向北,快马约半天,驽马约一日,有一座上古石堡。堡右侧五步,沙下……埋着水囊和食物……” 沙匪未说完话,班超突然又抽出重锏掠过其脖颈。然后回身对沙堆顶上监视众匪的周福道,“再叫一人!” 班超的锏尖只是轻掠过沙匪的脖颈,仅伤着些许皮肉。小沙匪犹未反应过来,脖颈血管已破,血如泉涌,滋出有几尺高,血腥无比。只见他瞪着慌恐的双目,以手捏脖颈,摇摇晃晃地向后走了几步,一头扎在沙上,四肢搐搦、痉挛。一旁的小姑、胭脂从沉睡中抬起头,无聊地看了一眼,又睡开了。 此时另一个穿着肮脏皮袍的中年沙匪走上沙堆顶部,周福将其一脚踢下沙窝中。地上鲜血淋漓,惨不忍睹,小沙匪手捂脖颈,血仍在一个劲地往外冒,身体仍在颤栗、抽搐不已,奄奄一息。中年沙匪却看着班超,面无表情地道,“吾等既已归降,将军何故杀人?” 班超怒道,“彼面降而心未降,未说实话,汝说该不该杀?适才两人向西,能跑到楼兰么?” “禀报将军,首领……忙乱中乱了心智,未带水囊和食物,到不了楼兰城的。沙漠里多处有吾先前埋下之水囊、食物,由此向北即有一处……” “汝姓氏名谁?” “禀报将军,小的名黄雩……” 班超将黄雩交给周福,并交待道,“将其都绑起,汝等即在此处等我,吾天亮前归!”说着,牵上一匹马,又带着一匹,还挂上二个水囊,便攀上沙丘。 小姑腾身而起,跃上马背欲同去,被班超推下,“汝不能去,在家看护骆驼!”说着,不理会小姑的愤怒和不满,骑上战马,快速冲下沙堆,扬鞭向北而去。 “尕叔,吾陪着去……”班驺话未说完,班超已经远去。 班超保持中速,并不停地换马骑剩,一路向北而去。他一点不着急,蒙榆、周令二人快马加鞭,在沙漠之上疾驰,沙漠干燥,马肺必炸,他们跑不了多远。 日头沉下西边的地平线,天黑了下来,不一会儿,天上乌云竟然散了,一轮圆月正高挂天上。到亥时,沙漠天空时被乌云覆盖,月光时从云缝里钻出一会。班超能隐约看到流沙上有崭新的马蹄印,他下马确认一下,果然没错。两匹马的足印,奔跑甚急。 他上马快行,又走了约有一个时辰,突然地面一团阴影,似是马尸。 到近前一看,果然不差。下马检查一下,只见马头埋进沙里,四蹄胡乱蹬进沙中,死得极其痛苦,这是在干燥的沙漠上战马疯狂奔跑中肺炸后突然死亡的。班超呵呵笑了,晌后一战,自己的汉军小队被逼进绝境,可两个顶级沙匪也到了崩溃的边缘。沙漠上干燥异常,如此不要命的狂奔,马肺岂会不炸? 匪徒走不远,班超放慢速度,信马悠然追踪。 到了子时,沙漠上刮起了一阵狂风,沙尘弥漫,挡住了月光。等狂风过去,前面出现了几块兀立的巨石,班超知道地方到了。他放马徐行,仔细分辨着,终于在一块巨大的大石后发现了马匹。 班超走到近前,呼呼的风声中,仍能听到马匹的急喘之声。他很警惕,防备对方以箭相袭。但很奇怪的是,弦音却始终没有响,等他走近了,才看清这原来不是巨石,而果真是一座快被风化光了的旧碉堡。 这让他感到有点莫名其妙,这八百里莫贺延碛大荒漠上怎么会有堡?这里周边数百里没有水源,没有绿洲,远古时代怎么会有遗存?难道,数千年或更远之前,这大沙漠竟然会是绿洲?即便可能,可这得有多少年哪…… 摇了摇头,感叹了一番,脑袋走了一会神,又盯着旧堡。两个悍匪果然丧胆了,静伏在残堡后丝毫声息都没有。班超不想浪费时间,他有的是办法让他们自己走出来。 “呵呵,欲逃走,已然不成。出来吧,汝二人亦是有身份之人,在江湖上大名鼎鼎,何故如鼠辈东躲西藏着,莫非欲让汝之同道中人笑话耶?” 一轮弯月从乌云中姗姗露出羞涩的笑容,异常皎洁。班超以言相激,话说完一会,果然见两人提着刀,慢悠悠地从堡后走了出来。 班超呵呵笑了,显然两个沙匪也是刚到,他们还未来得及挖出水和食物。 看着沙匪走到他的马前几丈远处停住,班超先咕咚咕咚畅快地喝了几大口水,然后跳下马又喂了两匹马痛饮了一顿,才恨恨地道,“汝围了吾一天,实是可恨!今有两条路,或自裁,或死于吾锏下,自己选择罢!”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笑擒贼酋 两名沙匪并未进攻,那个令人耳鼓发麻的钟鸣声再起,“将军,汝未必是吾二人对手。念汝是汉军,吾将手下尽借与汝打匈奴人,也算仁至义尽。待北征功成后,将军可再将人还吾,吾与汝两不相欠,如何?” “呵呵,这回怕了,围吾时何其猖獗?”班超好不容易忍住笑,却摇了摇头,拒绝了对方的要求,“油嘴滑舌,这个未说服吾,驳回!” 另一匪闻言,气急败坏,尖利地高声道,“将军莫逼人太甚,看汝是汉军,吾才放汝一马,逼吾动手,如输了脸上可不好看!” 班超觉得此人声音酷象个女人,而且还是那种心眼小、泼妇类女人。他笑着抽出锏来,摆摆手说道,“行了行了,休得啰嗦,象一回男人行否?废话少说,一起上吧!”说完,挥锏迎上前去。二匪见实在躲不过了,其中一人只好犹犹豫豫地持刀相迎。 高个悍匪手中刀挟着风当头劈来,泰山压顶一般,可班超根本没有躲,而是迎头而上,挥手如风一般快速掠过,两器在空中相交,“哐当”,伴着清脆地一声,弹出了团蓝色火花,悍匪手中刀堪堪的只剩下刀柄。两匪大惊,高个悍匪莫名其妙地看着手中刀柄,又看看班超,竟然愣在当地。 这一击,其实班超也大惊。悍匪身材粗壮,力大无穷,刀虽然被震断,班超却感到手臂瞬间一直麻到肩胛。但他顾不得理会,又扭头迎向另一人。另一人急忙跳开几步,旋即用一团翻滚的刀花,想裹住班超,但手中刀却始终再不敢碰着班超的手中重锏。 高个悍匪气急败坏地扔掉手中的刀柄,跳出圈外,用瓮声瓮气的嗓音不悦地赌气大叫道,“这叫什么事儿,将军以利刃取巧,这不公平,非男儿行为也。除非徒手分出个高下,否则吾便不服!” 班超斥责道,“滚一边去,汝服亦死,不服亦死!” 嘴里斥责着前面的强壮悍匪,手中却与眼前的灵巧型匪徒交手。三合之内,已经看出对方手段。他瞅准机会,一锏震断面前人手中刀。只见一团刀花,翻滚着飞向几丈开外。刀没了,仅余刀柄,这人也愣住了,听任班超将锏置于脖颈。 他怔怔地看着班超,嘴里也说道,“将军,汝胜在兵器。如此打法,即便受死,如何服人?!” 班超“扑嗤”笑了,嘴上啐道,“狗日的,汝等小蟊贼,小沙匪,在吾大汉假司马面前,竟然还敢说不服?败了说刀不行,好吧,吾先不杀汝。一会给尔机会,看汝果真英雄否?” 说着收起锏,搜出两人身上的短刀,飞手掷向黑暗中的沙漠上。然后一人屁股上狠踢了一脚,犹不解恨,抽出鞭子一人数十鞭,打得啪啪作响。只到心里轻快了些,这才回身跃上赤萧,却又牵着另一马径直走了。两个沙匪老实了,他们不敢取巧,只得也骑上那匹疲马,乖乖地跟着班超身后,策马向南缓缓而去。 “将军,吾闻大汉第一剑客,原是雒阳城臭名远扬下三烂,一个低贱书佣,极擅逾墙相窥,勾搭豪强大族女公子。偷窃典藏,只为博女子一笑,其行为乃泼皮无赖也,将军莫非见过此人否……” “将军,吾也听说班家二公子,出生史家却不学无术,其实便是个小白脸儿。先与商贾美妇营营苟苟,又与商贾年儿纠缠不清,母女通吃。更有甚者,早年在五陵原与冯家女勾勾搭搭,不干不净……” 班超在前面默默走着,他看透这二贼心事,这两个狗日的心里不服,是在激他徒手相搏呢。 他听到这些心里既不恼,更不说破,相反却觉得可乐。自己当年也算五陵原和雒阳城名人了,市井段子实在不少,而且还有更不堪的。可他多少还是觉得冤枉,与冯菟确实是这么回事,赖不得人说。可小鱼儿、曼陀叶姊妹二人虽美不胜收,可谓女中极品,可那是吾嫂啊,吾班超虽慕其美,可身为班家之人,岂能干出这等不堪、不伦之事来? 吾班老二名声虽臭,可吾视寒菸如自己小女,有的只是亲情,如何会有不伦之事?这二人拿这段子说事儿,让班超心里隐隐生恨,这是非教训一顿不可了! 等二人吁吁叨叨地说完,他恨恨地提起马上水囊,咕嘟咕嘟灌了一气,然后才痛快地哈哈大笑,“白牙黄嘴,巧舌如簧,不过小儿伎俩。别激吾,多说无益。汝二人欲跟吾打,还不够格。想讨打不难,只需一会儿。吾有二仆,有从人若干,汝都不是他们对手,况乎吾乎?” 二人一计不成,只好老实了。高个沙匪仍然不死心,瓮声瓮气地道,“将军一言既出,如打赢,果能放吾否?” 班超回身“啪啪啪啪”几声,泼头盖脸,一人又给了几鞭子,嘴里斥责道,“吾乃五陵原混混,雒阳城无赖,说话从不算数。吾亦污秽不堪之人,母女通吃,兽行昭冁,岂会放汝耶?打赢也是死,然可保全尸。打输亦是死,定死无葬身之地!” 被人教训斥责一顿,两个大汉这才算老实了。两个大块头骑着一匹疲马,十分滑稽。一直到了辰时朝食时分,三人才回到沙堆。只见沙匪被绑成了一条长串,象肥猪一样趴在地上,班秉、周福等刑卒正紧张地看守着,不时站到沙堆顶部,紧张地向北眺望。 远远见到班超身影,刑卒们呐喊一声冲过来,将班超身后马上二匪拽下马来,摁倒便捆了起来。 班超走进沙丘顶端的大沙窝内,却见只有班驺一个人倚着骆驼,怀里抱着重剑,正舒舒服服地呼呼大睡着,嘴里的垂涎拖得长长的。班超心头不禁火起,挥手“啪!啪!”两鞭子将其抽醒,这才坐了下来。 “呀哓……”班驺惊叫着蹦起,怒睁双眼,正要发作,揉揉眼,一见班超带着两人已回,便将气撒在沙匪身上。他挨个将两名沙匪踢倒,跪在班超面前。 两名沙匪高昂着头,他们这才看清,抓住他俩的是一位三四十岁的健壮汉子。身高八尺,背阔肩壮,颧骨隆起,天庭饱满,脖颈粗壮,高鼻梁厚下巴,深眼窝浓眉毛,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正在向前边凝视和深思着。这种眼睛常常给人一种坚毅、沉着,而又富于智慧的感觉。 班超将水囊递给二匪,让他们灌了一气。为首匪徒身长八尺有余,还回水囊,跪下叩首,瓮声瓮气地道,“吾乃凉州人蒙榆,大秦蒙恬后人。因有人命在身,方流落黄沙,杀富济贫。当年窦大人命吾二人隐伏于沙海,静待时机,助汉军北征。今为将军所获,情愿归随!” 老天?班超闻言心里大惊,难道真的又会这么巧?窦大人十几年前布下的闲子,现在一一现身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名门之后 匪首蒙榆四十出头,长须黑脸,体壮如牛,头戴油乎乎的尖顶毡帽,身穿翻领翻毛狼皮胡袍,足蹬厚底翻毛牛皮靴,浑身上下,染满沙土。虽然神色疲惫,且为囚徒,却老成持重,浑身透着一般逼人的英武之气。 班超想起权鱼一再叮嘱的话,便不忍杀之,于是说道,“汝且起来,是否真蒙氏后人,一试便知。蒙氏齐地行伍望族,蒙内史后人亦世代习武,名贯东夷。如汝确有勇力,本司马或会留汝等一条狗命!” 言毕扭头又对班驺训斥道,“班秉老实,疼爱兄弟。汝却极善取巧,不知好歹,总是欺兄。今给汝机会,如败了,则必杀汝头!” 蒙榆与班驺在沙窝内交开了手,款款打了三十回合,打得天昏地暗。蒙榆力大如牛,几次将班驺举过头顶,甚至旋在空中。但班驺二十出头,身手非凡又正当年少,仓皇中便紧紧蘸在蒙榆身上,缠斗在一起,两人堪堪打了个平手。 班超心内大喜,喝住两人,并高声问另一人,“汝嫌吾有宝锏,能断汝刀,故心里不服,愿再比试否?” 另一人三十六七岁,身长七尺余,精干身材,长着一双骨溜溜转着的老鼠眼,似乎随意转动一下,里面便会跳出一个主意儿来。此人闻言跪伏于沙上,尖着嗓子禀报道,“吾乃沛人周令,汉丞相周亚夫后人。当年因年少气盛,故而有人命在身,方逃亡荒漠。今愿同司马战一百合,如胜吾,情愿归随!” 班超闻说是周亚夫后人,嘴上骂了一句,“呸,滚一边去,汝不配和我打……既是绛侯后人,便再与周姓一战罢!”嘴上虽然斥责着,可心里还是又一惊。 真是两个宝贝,此人虽然相貌平平,面容黑瘦,但却两眼炯炯有神,看着也不似俗辈,班超便向周福一颔首,令其与周令交手。 周福上前,与周令徒手相搏。在别部千七百刑卒中,班超对周福一直另眼相看。他既尚击剑,又是一个经学渊博的世子,敦厚而有文人之风。如果运气好一些,能被举为孝廉,他定然是一个好官。班超之所以决定带他这一什人去伊吾,正是看重周福能屈能伸、温厚持重、且随机应变这一长处。 双方你来我往,整整战满三十合,亦是不分胜负。 如果仅论勇力,周令可能不是周福对手。可周令长期在沙漠上浸淫,油滑讨巧,如泥鳅一般。周福是谦谦君子,面对周令,一身功夫根本使不出来。班超惺惺相惜,怕伤着两人,还是令住手。并对周令、蒙榆二人道,“汝二人均名门之后,奈何害人性命,且流落为匪。按汉律,汝当受斩!” 蒙榆、周令慌忙跪倒沙堆之上,蒙榆说,“吾二人隐身沙漠十数年,就为今日。今为司马所缚,吾心服认命,愿追随鞍前马后!” 班超摆手叱道,“追随?围吾整整一日,飞箭杀死一头骆驼,险丧吾士卒性命,吾杀汝犹不解吾恨!”说着气便来了,一想到被围这一日险象环生、十分狼狈,便挥鞭一人抽了几鞭子,气得还是牙痒痒! 蒙榆、周令被抽了几鞭子后,赶紧再拜顿首,“司马盛名,吾早已闻知。咋晚交手之时,不知是汉军。后来听说是汉军司马,吾便命不准攻击。如知大人亲为斥候,吾断不敢相劫。我二人愿入司马军中为仆,长效犬马之劳,戴罪立功,洗刷过往罪恶!” 班超闻言心里大喜,可嘴上却不为所动,“汝二人一身匪气,无可救药,身背无数性命。是否能入吾军中还当另说,待吾先送汝等回敦煌郡,查明罪恶,以正典刑,还死者以公道!” 闻班超欲其到敦煌郡治罪,蒙榆害怕了,慌忙从怀中掏出一块月牙形绿玉佩,又从脖子上取下串线,递与班超,“将军可否识得此物?” 班超见到玉佩,已是心惊,拿起一看,不禁感慨万分。他在窦融大人和窦老夫人身边长大,怎么可能不识此物。这是河西军信物,当年,河西军斥候只要持此玉佩,不管你在匈奴或西域生活多少年,河西各郡都会视为自己人。 “汝何有此物?!” “禀报将军,建武末年,北地一伙高人追踪权鱼欲下黑手,吾二人便一路暗中保护,到雒阳只三天,便为窦融大人手下大将左车、秋臣制服。大人并未为难吾二人,而是命吾二人隐在西域,听命韩融大人,等汉匈大战之时,再于战前投军。大人说了,持大人锏者,即吾主公也!” 班超心里惊涛骇浪一般,窦大人已经故去十年了,可老人家数十年精心布局,今日他当年所布下的棋子,竟然一一入他班超军中。可恨自己无战场经验,今日险些为沙匪所陷,差点误了大事,还让此二贼心里笑话。 “汝二人既为韩融大人手下?于阗事变时,韩大人命丧于阗西城,当时汝二人在哪?” 永平三年(公元60年),北匈奴进攻于阗。于阗国部分贵族勾连北匈奴,袭杀汉人韩融,于阗战败并乞降北匈奴。窦融大人晚年,曾专门对班超谈起此事,甚为惋惜。 蒙榆道,“主公息怒,于阗事变前,韩大人命吾二人经河西返回雒阳,欲向窦融大人禀报已助广德从莎车人手中夺下于阗国。吾二人刚至精绝,便得到了不好消息,言于阗将军呈于霸勾连僧人会密谋反汉。怕韩大人出事,吾二人便赶回于阗,可未至西城,韩大人已被呈于霸设计杀害,于阗国已被北匈奴击败……” 闻蒙榆言,令班超瞬间原谅了二人。 早在建武初年,河西大将军窦融便深知西域的战略地位,遂于建武五年(公元29年)奏准朝廷后,以东汉朝廷的名义立莎车王康为汉莎车建功怀德王、西域大都尉,行使管理西域的权限。韩融是原河西军大将,少年英雄,勇力过人,同年被窦融大人派遣,以剑侠身份进入西域,助莎车国王康管治约束西域各国。 自此西域五十五国都听从于康的号令,实际上这时的莎车王已有着西域都护的声威。建武九年(公元34年),莎车王康逝世,其弟贤夺得王位后,血洗王室,并杀死拘弥王、西夜王等弱小王国的君主、城主,还不断杀掠邻国民众,重求赋税。韩融不得不率千余汉都护官员后人和汉军屯田士卒后人,退入到于阗国。 永平三年(公元60年),已经年愈五旬的韩融,先助于阗国大人休莫霸击败莎车,后又与国相苏榆勒等立休莫霸兄子广德为王。在韩融的帮助下,广德诱杀莎车王贤,并灭其国,一时雄霸西域南道,与北匈奴对搞。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于阗国将军呈于霸勾连北匈奴,设计师击杀了韩融。 接下来,北匈奴呼衍部私设的“僮仆都尉”呼衍獗,派五将率十五国兵围于阗国王治西城,于阗国王广德兵败乞降,从此,于阗国臣服于北匈奴。这段史实,班超听窦融老大人和权鱼说过多次,印象深刻。故蒙榆、周令说起这段西域历史,不禁令他心里隐隐生痛。 他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此战定要打出河西军威风,断不让九泉之下的窦大人、阿翁班彪和师傅左车心寒、失望。倘若有机会,吾一定要将窦融大人、韩融大人未尽的事业进行到底,重建都护,建功立业!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十三坟岗 见班超陷入沉思,蒙榆、周令二人再拜叩首,发誓以命相随,绝无二心。班超收回心神,颔首道,“既如此,可暂留汝等性命。然需先入吾军中,甘做死士,每战需当先陷敌。他日立功于国家,或以军功可免死罪!” “吾二人谢司马不杀之恩!” 班超拿出一面令牌,令汝南人黄雩为首,率余匪四十余人,在此等候窦固大军,并找到军侯淳于蓟,加入汉军别部。 办完正事,班超笑看着周福和高俞道,“汝二人事了了?” 周福傲然地道,“彼时在凉洲大营,吾拉了几日稀,因而与其打了个平手,这货便不知好歹。适才不是军侯喝止,吾弄死他!” 山王大高俞低下头,老老实实,一付很温顺的样子。班超心里哑然,自己外出追踪蒙榆、周令二贼这段时间,周福已经把高俞完全制服了! 蒙榆、周令常年流窜在莫贺延碛沙海之上,熟悉沙漠习性。得其二人相助,班超等人在瀚海中行军,就要相对轻松了。 蒙榆和周令为先锋,驼队加速行进,想抢回被耽搁的两日。到达盐泽边上时,远远便见到湖边的胡杨林边,见到一位西域商贾与两位驼倌,似乎正在胡杨树下席地小憩。见班太公的驼队慢悠悠地走过来,便策马迎了上去。 三人伫立驼道边,放过头驼和众卒,只到班超骑马走了过来,商贾才似乎是很无意识地张开手掌一闪。班超看清了他手掌中的一块绿色的半月形玉雕,便停下马,也似很随意地扯出脖子上挂着的一块方形的绿色玉雕。 商贾见状大喜,与两位驼倌一起下马,先叩首,然后伏于道边道,“小人权黍一叩见班太公!” 班超扶起商贾道,“抱歉了权大人,途中有事耽搁了。沙鼠派汝来,彼现在何处?” 权黍一道,“禀报班太公,沙鼠此时或已从驩泥城返回敦煌!” 这个商贾,正是权鱼安排来助班超进入伊吾绿洲的楼兰城大商贾权黍一。汉军即将北征,权鱼已经先行进入西域。他先来楼兰城,安排权黍一担任“帐头”(注:即驼队赶驼人首领),相伴班超北行,自己却进入了鄯善国王治驩泥城。 权鱼隶属侍中庐杨仁大人,班超无权搞清他的路子。令班超纳闷的是,汉军要征的是北匈奴白山呼衍部,权鱼此时又到鄯善国王治去干吗? 盐泽在东汉初年又叫牢兰海或蒲昌海,站在蒲昌海岸边,只见波光涟涟,岸边芦苇随风飞舞,芦花阵阵,一望无际。岸边长满金色的胡杨和成团的红柳,一群一群的鸟儿在丛林内和芦苇间飞翔,湖面上大群的水鸥,正在盘旋嬉戏或捕猎。盐泽边的芦苇荡内,十几座巨大的坟头,极为醒目,寒风之下,倍觉怆然。 在大湖西边那被茂密的胡杨林遮住的地方,应该便是楼兰城所在的湖畔三角洲平原。权黍一见班超若有所思地望着遥远的湖对岸,便禀报道,“禀报班太公,盐泽对面西北,即为故楼兰国王城,今鄯善国楼兰城镇守吏署即在城中。” 班超点点头,他心向西域十余年,自然知道这是故楼兰国王城的所在地。当年,傅介子、赵破奴曾分别在这里,书写出一曲曲大汉壮歌。他扶剑而立,胸中热血。前辈们,吾虽晚生一百年,这回该轮到吾班老二了! 在驼队南边的红柳丛中,一片奇特的红色木柱排列成的“林子”极其醒目。班超隐约知道那是什么,便命驼队暂停行进,而是带着众人进入胡杨林,来到这些木桩之前。 走近了才看清,茂密的木桩下,那是一团团醒目的坟头。每一座坟头上,都插着不同的祭祀标志。有的挂着人的整个骷髅和骷髅头,有的如一根被削扁了的红色木板,有的则插着如船桨、或长扇一般的红色木板。每一座坟前,都有一个祭台,上面都有摆放过祭品的痕迹。而每一座坟墓四周,都整齐地摆放着一些骷髅头。 见众刑卒吃惊的目光,班超便叹道,“葭苇(注:即芦苇)间众坟,非比寻常啊,坟下乃各国英灵!” 权黍一先向这一堆坟头恭敬地一拜,然后才说道,“司马所言正是。此地名十三坟岗,。建武二十一年(公元45年),西域一十八个国家使节使雒阳,请求大汉复置西域都护,遮断匈奴人,使节请都护之行遭到光武大帝拒绝。返回西域后,自觉无颜见国王和国民,十三个国家使节便在盐泽边畔,长哭数日,集体自杀殉国。另五国使节返回故国复命后亦自杀……后来,各国纷纷归顺了匈奴!” 班超闻言,命周福等人拿来供品,点上香,带着众人庄重跪下,向这些坟头下的英灵叩了四个头! 看着这些荒芜的坟茔,想着下面埋着的那些枯骨,一股神圣的使命感,洋溢在班超胸中。十八国使节殉国事,说明西域人民不堪匈奴人奴役,盼望大汉能重设都护久矣。民心可用,大汉北征,必所向无敌! 刑卒们皆神情凛然,心灵都受到了一次强烈震动。虽然都是杀人越货之辈,但刑卒皆义气之人,他们敬重这些忠义殉国之士。祭祀、祭扫一番,吴芗不解地悄然问周福道,“队什,坟上为何尽插木板?这些头颅又为何摆放在此?” 这其实也是众卒共同的问题,见周福摇头,权黍一便大声解释道,“此乃西域各国祭祀之风不同,这些头颅均殉人之首,为各国来祭祀时杀奴隶祭祀后所放。这些木板,原皆刻着、或画着女人性器,有几个妻妾,便插几根木刻,意为使节虽到地下,女人仍归其享用。只不过因风吹日晒,其刻纹、画像已经无存……” 蒙榆也道,“使节殉国后,数十年来,除各国官祭外,各国商队行至此处,多有来祭祀者,以求得诸位大人保佑驼队行走沙漠平安。供品、枯骨,亦有各支商队‘人祭’时所放!” 众刑卒闻言,看着这些骷髅,都有血腥之感。在中原,人殉、人祭早已废止,并以俑代之,但在西域仍很盛行。祭祀完毕,权黍一当起了“帐头”(注:即赶驼人之首),而班超则成了名副其实的商贾班太公,驼队顺着驼道,折向北,向白龙堆进发。 权黍一并后巡视了一圈,又返回驼队中间,对班超小声道,“太公,可还记得三辅右扶风人张望乎……”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重见天日 “当然记得!”班超闻言一怔,怎么可能忘了此贼? 他心里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汝是说的右扶风府丞、叛将张望么?当然记得,二年前,此人随司马南反叛朝廷,被京兆府羁押期间越狱遁去,后再未见此人身影。怎么,此反贼莫非投了呼衍部?” “正是。” 权黍一恨恨地小声道,“张望越狱后,先逃到雪域高原,后从高原翻越昆仑山,来到西域,投靠呼衍勺设置的‘僮仆都尉’呼衍獗。半年前,汉军斥侯开始密集侦测白山南北,西域各路豪杰也涌到伊吾,欲助汉军征北。张望便应呼衍勺之命,悄然潜入伊吾庐。半年来,蒲类人被其捕杀数十人,汉军斥侯十余人、西域豪杰数十人被其捕杀……” “此事事关重大,权鱼为何不报?!”班超闻言大惊。 权黍一道,“大人,此贼行踪极其诡秘,吾也是出发前刚刚得到密缣线报,尚未来得及禀报权大人……” 张望长期在楚郡和右扶风担任要职,且智勇双全。为了打击汉军斥侯,行踪必然隐秘,班超责怪权氏未能及时侦测到消息,有点强人所难。但此贼此时出现在伊吾庐,对驼队的威胁将难以估量,这让班超忧上心头。 驼队即将进入白龙堆,班超只得将心事暂且放下。沙漠上风云变幻莫测,驼队刚到达白龙堆边便遇上了险情。 所谓白龙堆,就是坚硬的砂砾、石膏泥和盐碱,经水蚀和风蚀而形成的东北至西南走向的长条状土丘群,绵亘近百公里。颜色呈灰白色,有阳光时还会反射点点银光,似鳞甲般,故被称为“白龙”。从戈壁上向白龙堆望去,就象一群群在沙海中游弋的白龙,白色的脊背在波浪中时隐时现,首尾相衔,无边无际,气势奇伟。 驼道在白龙堆旁边的戈壁内,这天驼队刚走到两个大沙丘旁边,便突然遭遇了极其少见的龙卷沙暴。从蒙古高原呼啸而来的寒冷北风,在茫茫戈壁上翻滚着、旋转着,逐渐卷起一条连接天宇的黄色巨龙。巨龙遮挡住了天空、太阳、白云,带着吞噬一切的气势,自北向南奔腾呼啸而来,刹那间地旋天暗,日月无光。 此刻驼队的四周已经飞沙走石,如临深渊的恐惧感令周福心里战战兢兢。他与刑卒们都欲就地找沙窝避风,可蒙榆和周令却坚持顶风而行,双方僵持不下。新任“帐头”权黍一支持蒙榆、周令这两个沙匪的意见,严令驼队顶风而上,迅速进入白龙堆。 周福与刑卒们不谙戈壁习性,他们根本不知道流沙大沙暴的厉害。权黍一此举,激怒了什长周福和众刑卒。周福怒不可遏地道,“顶风而行?风沙这么大……汝想让驼……马为风吹走耶?!” 蒙榆急了,话未说完,便也弄了一嘴黄沙,“什长……不能停留。此地为流沙……或为龙卷沙暴覆盖。顶风进入白龙堆,地面稍硬,防风即可……要快……” 权黍一也迎着黄沙惊慌、凄厉地大叫道,“全体听令,速进白龙堆!” “巨龙”愈来愈近,黄沙如高达天宇的巨墙一般,已经离驼队咫尺之遥。狂风呼啸,遮天蔽日。蒙榆与权黍一的仓皇叫声,刑卒们却没人理会,他们惊慌不已,手足无措。两个沙匪、一个西域商贾的话,他们如何会听? 班超、班秉、班驺三人在驼队正中,驼队前列已隐进黄沙中,双方的争论他并未听清。令人生畏的龙卷沙暴如翻滚的海啸,连接着天上的黄色云团和地上的无边黄沙,正带着席卷一切之势奔涌而来。班超看在眼里,心里也阵阵发怵,便策马向前,顶着狂风大喝道,“权黍一……为何不……躲避沙暴?!” 千钧一发之时,权黍一却仓皇、凄厉地顶撞道,“大……人,不能躲避……必须顶风进……白龙堆……” “听‘帐头’令,全体进入……白龙……堆!”班超听懂了权黍一话话中的惊慌、恐怖味道,不敢有丝毫犹豫,迅速喝令进入白龙堆。仅此一会,他的嘴里已经被灌了一口黄沙。 周福和刑卒们这才没人敢争执了,驼队顶风前行,艰难地进入如波浪般起伏的白龙堆内。权黍一走到一个有半人高的沙垅旁边下马,嘴里凄厉地叫道,“迅速下马,以驼围成圈,躲避沙暴……” 此时黄色巨龙正越来越近,刑卒们按照权黍一的命令,迅速下马,将骆驼围成一圈卧倒,人、马都伏在圈内,并以黄绢裹马头和人的脑袋。好险哪,刚刚在垅下结成营,翻滚的黄色“巨龙”已经从驼队头顶擦肩而过。 仿佛末日来临一般,狂风呼啸着,沙尘翻卷着,刑卒们伏在骆驼边,多数人深深地埋着脑袋。等沙暴翻腾而过,他们已经全部被沙子埋了起来。 四条猎犬率先从驼背上跃下,抖落身上黄沙,继续跃上驼背大睡。而刑卒们从沙子内抬起头,纷纷摇晃一下脑袋拍落沙尘,等他们惊恐万分地回过头来一看,不禁目瞪口呆。 原来,龙卷沙暴已经瞬间改变了沙漠内的地貌。白龙堆一条一条的沙砾白垅上,覆盖着厚厚一层细沙,狂风吹拂着,细沙又渐渐漂向空中。而白龙堆东边,刚才的来路却早已经面目全非,曾经的高高沙山已经不见踪影,后方的驼道上却现出数座高高矗立的大沙丘。 众人都吓得目瞪口呆,班超内心惊叹,也一阵阵后怕。如果不是熟悉沙漠习性的权黍一、蒙榆、周令坚持,驼队一定会被流沙掩埋,那这趟任务也就甭去了。这就是莫贺延碛大沙漠,大自然的力量令人叹为观止! 班驺一边吐着嘴里的沙子,一边一个劲地向蒙榆道歉。权黍一却没有理会他,而是望着白龙堆东边曾经是高高沙丘的地方。班超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已经被夷为平地的地方,地面上露出一个几座古堡或房屋的残迹,古堡旁边,分明隐约露出一支驼队身影。 这肯定是一支被埋进沙丘数百年、上千年的商队,他们也遇上了黄沙巨暴,正是由于没有及时躲进白龙堆,而是想选择到古堡断垣残壁下躲避风沙,结果便一下子被埋了下去,从此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无数年后,又是一场相似的龙卷巨暴,又让他们重见天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执蚕养宫 班超惊惧不已,便策马近前观看。刑卒们也都跟了过去,这一看让众人大吃一惊! 这是一支完整的驼队,十一马,二十余驼,干尸二十余具。从其衣着、装备看,当有一二千年,甚至更长。他们人马驼组成环形阵,俱成了枯尸(木乃伊),栩栩如生。他们面目狰狞,死状极惨。但衣物仍色泽鲜艳,刀枪佩剑均长满绿粉。驼上所载之物,有铜器,有五谷,有泥陶,有漆器,有丝织物,有茶叶…… 这让班超和权黍一大为惊骇,这些器物都产自中原。商道贸易,究竟始于何年?莫非从一二千年、甚至更久远之前,便有商队来往在这个大沙漠上?那时的中原或许还是夏禹和殷商时期,中原人便已经与西域有了关连?那么这支驼队到底是什么年代的? 班超毕竟是史学大家班彪的儿子,远古商队的身影,让他迅速对古堡残迹产生了深厚的兴趣。他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些古堡或房屋并不是被风沙侵蚀而损坏,而是未完工。或许,建造者也不太熟悉戈壁习性,竟然选择在沙暴频发区建筑防御堡垒。结果古堡建成一半,便遇上了大沙暴,于是只好舍弃。 这联想让他内心更加迷惑。白龙堆至少存在数千年了,那么,这个堡垒到底建筑于何时?当时这里又是什么地貌?但是,未等他想明白,班驺的惊叫声便打断了他的思绪。 “尕叔快看!”随着班驺的惊呼声,班超看到,被流沙掩埋的驼队,为首一人身着麻衣裹牛皮,其身下一剑,剑鞘上有七颗宝石,艳光夺目。拿起一看,外观竟然与自己所佩锏一模一样!抽出宝剑,寒光凛然,挥剑劈向地面一铜斧,铜斧无声地被切成两半,切面焦黄如新! “楼烦人,楼烦宝剑!”权黍一、蒙榆、周令大惊失色,蒙榆更是惊呼道! “汝识得楼烦古剑?”班超也大感惊奇。 蒙榆道,“相传远古之时,天降流星于楼烦。楼烦公炼五色天石(注:即陨石),历数十年始得一公一母两件宝物。公为锏,母为剑。更始之乱时,此锏为河西大将军窦融所得。而此剑,一直为历代楼烦王佩剑。家祖昔在北地拒胡时,曾败过楼烦王,并得过此剑。此为异物,出世则必有大将出。只不过,此传闻尔,世人未见佐证之……” 这话让班超更是惊骇,他瞬间想起窦融窦大人的话,“得剑即得人!”他收起剑挂于身侧,竟然与锏合璧,严丝合缝,如一剑状。看了一下眼前众人,心里一点没有相送的意思。凭感觉就能肯定,眼前这些人并非拥有此物之辈! 可该佩此剑的人,究竟在哪? 检视一下,着皮甲者身上负一鱓皮囊,囊中以牛皮裹着一块精致骨牌。抽出骨牌,包裹牛皮其硬无比,好不容易揭开,只见骨牌上用刀刻着八个古汉字,“狸子肇肆、执蚕养宫”。班超初时不解其意,但他略微思之,慢慢便大体知其大意。 这是一封信,二三千年前,还没有笔墨,人们只能在骨上刻字。信的骨面意大意是,“待小狸长大能捕猎之时,就可对其施蚕养宫了。”这让他万分震惊。蚕事即宫事,始于夏,宫刑也。这分明是一封家书,简单说就是“等其长得再大点,就可施以宫刑,一了百了,再无烦恼……” 他抬首向遥远的天宇望去,只见黄云滚滚,沙尘弥漫翻腾,南方的天空又有一堵墙,自南向北滚滚而来。白龙堆果然奇葩,沙暴先是从北向南,现在又掉头转了回来。但这封信让他顿生疑惑,顾不得那一团正愈来愈近的黄沙。 从骨上字班超不难看出,这封信当刻在夏代初年。当时的西域应该有一个强大的国家,定然就是西王母羌国了。这个国家内有一个住在天山南北的强大部落,派出一支商旅到中土夏朝“走亲戚”,言及家里“主人”有什么不痛快的家事,于是“亲戚”便给他的“主人”出了一个主意,都刻在这封信上。 而这个“主人”,则肯定是当时这个强大的部落的一位贵族。而中土的“亲戚”,不用说肯定是夏代的某位君王。西王母羌国以女为尊,羌国和部落俱是女性当家。这个贵族定然是因女酋长、或女贵族宠幸某后生,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挑战,故而才求教于中土帝王。 夏朝始于夏禹、终于桀,共历十七帝,延绵四百七十一年,哪一位帝王对这种事深有研究,又可能刻出这样的信呢?班超隐然认为,在十七帝中,惟有第十三帝孔甲可能性最高。因为此君不务正业,既好,又好神鬼之术,对这种事应该研究得最为透彻。 班超将骨牌翻过来,细看一下,骨头反面的底部果真还刻着一个“甲”字。这让他心里不禁大喜,此必是姒孔甲,夏朝第十四任君主。此君姓姒,名孔甲,为姒不降之子,姒扃之侄,姒廑的堂兄弟。 这八字,内容太丰富了。班超又有了新的猜想。比较靠谱的过程是,西域部落的女酋长宠幸下人,而这位贵族虽然发现有异,却又无能为力。苦恼至极,便向远在中土的夏朝国君姒孔甲求教。孔甲最擅长此道,他觉得这太简单了,对其下人施以宫刑啊,一了百了,没家伙了还偷什么情,还用担那么多心吗?于是,就刻了这封信。 意淫到这里,班超意犹未尽,竟然恶俗地笑了…… “司马,沙暴再至,此地不可久留!” 黄沙依然扑面而来,远处一团黄云再起,连接天宇的“沙墙”已经越来越近,权黍一、蒙榆、周令等人见班超手拿骨牌陷入沉思,全然忘记即将到来的危险,便惊呼示警。 言未毕,狂风已起,飞沙走石,天昏天暗。狂风卷起黄沙,犹如黄色的皎龙,又似千军万马,摧枯拉朽一般呼啸而来。众刑卒急随蒙榆、周令顶风向北而行,再次进入白龙堆内沙砾高地之上。幸好这些骆驼、战马都出自西域,对这种景象一点不陌生,没有一丝慌乱。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进入伊吾 只有小姑等四条猎犬,它们极其从容,依然躺在驼上酣睡着。白天便该由人来料理驼队,只有到了晚上才是它们警戒的时候。此刻,即便如此恐怖的大沙暴,也未扰乱它们的香梦。 班超仓皇之中,回首一看,适才古驼队被埋处,此时早已不知所踪,一座高高的大沙堆,在狂风中正愈堆愈高,足有十数丈。沙暴一个来回,白龙堆东侧已经恢复原样。可人世间却有去无回,如果再迟那怕就那么一小会儿,众人也将被沙丘掩埋,那么他们也将会和先人一样,成为一堆干尸! “司马神人,此乃天送宝剑与司马也!” 劫难过后,周福、权黍一、蒙榆和周令等人,脸无血色,竟然顶着狂风对着班超战战兢兢地伏身便拜! “绝命之地,尽快前行!” 拍马屁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班超一腿将迂腐的蒙榆踹了一个跟斗。两人仓皇而起,带领驼队赶紧北上。班超忽然想起那八个字,可再看手上,仓促忙乱间,骨牌早已不知去向。策马找寻了一圈,地面沙子都被驼、马踏烂,哪里还有骨牌影子。 班超心里懊恼不已,此骨牌乃远古时代实物,如带回给兄长班固或阿妹班昭考证,定然价值连城。果能如此,一贯“不学无术”的自己该是多有面子啊!不仅骨牌丢失令他伤心,刚才那支驼队随身之物,随便哪一样,都是数千年前远古时代遗物,都有巨大考究价值,他心里那个悔啊,道不出! 西域戈壁大沙漠下,或许隐藏着无穷文明密码和生命的秘密。斗转星移,每一个天地轮回,或许都会诞生出一个文明。沧海桑田,地球每一个气候变化时期,都会伴随着某些文明的消亡。今日新疆考古成就,已经让更多的秘密大白于天下! 班超身处两千年前的两汉时代,既无法、也没有时间去洞察他见到的奇异事物。因为,越过白龙堆继续北上不久,一座飘在天上的雪山已遥遥可见,同时驼队又进入了又一个凶险的地理区域,即哈顺百里风区。 沙漠之凶险,班超已领教一二。走出白龙堆时,他回首望着无垠流沙,不禁感慨万千。从出玉门关进入沙漠始,一直到伊吾,一千四五百里荒漠,无处补充水源。数千年来,商旅在西域与中土间往来不绝,该经历何等艰难险阻啊! 风越来越大,犹如千军万马,挟着黄沙,自北向南,呼啸而去。有时又如浓烟四起,裹着弥漫的沙尘,奔腾而来,又奔腾远去。驼队顶风而行,每一阵风砸在人身上,既如刀子般寒冷,也如重锤一般沉重。稍不小心,人便会被吹落驼下、马下,如车轮一般翻滚着远去! 由于沙漠戈壁特殊的地理环境,这样的百里风区在西域不止一处。刑卒们只能牵着驼、马,如走在风箱中一般,战战兢兢地顶风艰难行走! 出了白龙堆不久,北方高高耸立的白山,便遥遥相望。又如天边的一抹白云一般,雪山从东往西,高居云端,无边无际。权黍一欣喜的声音响起,“太公,再有百余里便至伊吾绿洲……” 这声音似乎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意味,班超自己也有一股幸免于难的侥幸感觉。驼队继续北上,所谓望山跑死马,北方那白色的白山遥遥在望,可驼队又走了整整一天,才终于进入伊吾庐沙漠绿洲。 “嗷……嗷……”当苍茫戈壁中远天那一小团褐色丛林终于扑面而来时,刑卒们都沙哑着嗓子,自发地爆发出一阵沙哑的欢呼声! 从新年第二天出玉门关时起,驼队已经在沙漠中行走了近二十天。途中又被延误了两日行程,尽管后来想补上,但等走出沙漠进入绿洲,还是已经正月二十了。 走出茫茫戈壁,走出死亡之海,骤然出现的匈奴人,又让刑卒们感受到进入敌占区的恐怖感! 几支戴着翻毛皮帽、身穿翻毛皮袍、腰持弯刀的北匈奴呼衍部巡哨小队,吵吵嚷嚷、威风八面地穿梭在沙漠与绿洲的相接处,一一搜查着进出伊吾绿洲的每一支驼队、每一支越过沙漠而来的人马。 一支自楼兰城北上的小部族,共十一口人,只因没有当地北匈奴监税官出具的符传(注:汉代的通关文牒叫符传,明清为关照,现代则为护照)便被羁押为奴。族中三名年轻男子因反抗被巡哨士卒斩首,尸体便扔在商道边。一群黑色的乌鸦,正在吵嚷着争食尸体。 班超率驼队经过这里时,乌鸦们旁若无人地抢食、打架,对驼队熟视无睹。刑卒们看着这血腥的一幕,沙漠戈壁上的凶险迅即被抛诸脑后! 从接近绿洲起,驼队便受到了数次检查。权黍一经常行走在楼兰城与伊吾庐城之间,对这些巡哨小队应付裕如,出具符传,小使贿赂,驼队总算有惊无险,一一过关。 当那一团充满希望的褐色终于到来时,刑卒们这才看明白,这是大团大团的胡杨林、沙柳、荆棘和干枯的芦苇。一条沙漠中的小河,河面已经封冻,铺满了黄色的沙子,但冰面下的河水仍清晰可见。在小河的东面,一座建筑在黄土高台之上的沙漠古城堡(注:即今艾斯克霞尔古城堡),巍峨肃立。 这里是绿洲的边缘地带,小河两边的大沙漠上,狂风肆虐着,犹如千军万马在奔腾,飞沙走石,遮天蔽日,掠过古堡和河岸边的丛林,呼啸着奔腾南去。 这里的地貌虽然奇特,却与白龙堆又大不一样。疏松的岩层被风剥蚀成形状各异、千奇百怪的景观,有的似殿堂、城堡,有的如龟兔、狮虎,形象万千,造型别致,横卧在平坦广袤的戈壁翰海上。 在风蚀地貌中,古城堡位于一座突兀的沙岩顶端,坐南朝北,由二座古堡和十余座房屋组成,修建在几丈高的岩体上。每一古堡长约十余丈,高约三四丈。古堡为土坯建筑,上下二层,墙体上箭孔、雉堞肃然,令刚刚走出沙漠的人们望而生畏。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初识麦香 城堡中驻扎着二十余名匈奴骑卒,河道边的驼道上则设立了关卡,北匈奴的关尉带着士卒们,在这里检查货物,查验驼队的附传,并加盖关防(注:即关尉的官印凭证)。眺望古堡,让史家之后班超惊叹不已。从进入莫贺延碛大沙漠开始,类似的古堡残迹已经有数十处,有的则已经完全湮没在无垠的沙海中,只露出痕迹,这完全颠覆了他对西域历史的认识。 驼队顺利通过匈奴人的关卡,顺着即将干涸的小河继续北上! 权黍一悄声禀报道,“这条小河叫白杨沟,它穿过伊吾庐城,一直通到白山下。张骞之前,千万年间,中原人不知西域,这座城堡不知何人所建,年代、名称亦不得而知,匈奴人称为‘沟头城’,取白杨沟小河末端之意。此城堡也是匈奴伊吾庐镇守使属下沙漠最南边之戍堡……” 班超点点头,记住了这一地方。别部进军伊吾庐时,必须设法绕过此城堡,但他对权黍一的话并不苟同。 张骞“凿通西域”前,汉人认为中原与西域完全断绝。班超现在则坚信,早在遥远的远古时代,莫贺延碛大沙漠或许曾经是一片绿色的世界,那分布在沙海上的这无数古堡,或许便是一个个城邦小国或游牧部族的防御设施。 顺着白杨沟越往北走,绿洲也越来越宽广,约二三十里后,白杨沟两岸的林子越来越密,沟内的水面也越来越大,约有二丈宽了。有的地段,厚厚的冰层上有牧民凿开的洞口。虽然已经再次封冻,但能清晰地看到下面的流水。 水,此时的刑卒们看到水,如同看到了生命、看到了希望。驼队在白杨河边短暂歇息一下,众人仿佛从死亡之旅重新回到了人间,他们砸开冰面,不顾严寒,用双手掬起清洌的河水,洗尽了脸上的沙尘,再让马、驼饮足水。 最后,刑卒们自己再狂饮一顿,驼队这才顺着奔流不息的白杨河,继续北上。离开沟头城堡约六七十里,驼队进入伊吾绿洲的中心地带。 白杨河在这里的河沟较深,两岸都是高高的黄土台,河边和黄土台上长着一丛一丛的大桑树和大榆树。河西岸是越来越茂密的大片大片的丛林,越是接近伊吾城,越是茂密,遮天蔽日。而东岸一团一团丛林间,是一马平川的庄稼地,此时都被积雪覆盖着。 无数牧民村落,毡房、马架子房、围栏、草垛,密集地散落在河两岸。 目的地伊吾庐城终于到了,迎接驼队的是皑皑的积雪,遍布整个绿洲的漫天“雪树”,星罗棋布的毡房,一座座围栏内无数牛羊和战战兢兢的牧民们。 生活在伊吾绿洲的牧民,原来主要是蒲类国民、来自楼兰城和车师前国的塞人、远徙而来的汉朝河西人和前汉时屯田卒后人。伊吾庐被北匈奴呼衍部占领后,这座绿洲之上的主人便变成为北匈奴人,现在匈奴牧民已经有几万人在这里越冬。 伊吾绿洲沿白山南麓东西延绵几百里,南北宽有七八十里,南与莫贺延碛死亡沙海相连,北至白山之下。如果再加上山北的疏榆谷草原,便是西域最大的沙漠绿洲。这里白山冰雪融化,溪水汇流形成多条沙漠河流,成为绿洲的血脉。而绿洲内则小溪纵横,水草丰沛,土地肥沃,是著名的放牧胜地。 白杨河,便是这无数源自白山的河流中较大的一条。虽是冬季,冰层下水流却奔流不息,一直流过绿洲。河两岸绿树成荫,丛林密布。柞树、槐树、松树、榆树、桑树,高大挺拔,枝繁叶茂。绿洲内则人丁旺盛,围栏内牛羊成群。 最有特点的是这里高高的草垛,顶上均是用红泥巴苫着。远远看,就象一个个戴着瓜皮帽的老年塞人。伊吾绿洲冬季无雨,受高耸入云的白山阻隔,两汉时代夏季时绿洲上雨水较勤,但用红泥苫顶,即便有雨,也不会漏。 来到伊吾庐后班超才明白,原来这种红泥密度较高,水无法渗透。 走在白杨河边,看着充满盎然生机的丛林,班超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两岸的丛林内,到处都是盘根错节、千奇百怪的大树,且绝大多数是数人才能合抱过来的老桑树、老榆树。这些千年密林,不正是很好的藏兵之所么? 大片大片的茂密丛林之间,是大片平坦的农田,此时均被积雪覆盖。更让班超惊奇的是,这里的绿洲之下,隐藏着蛛网一般的地下暗井与暗渠(注:即坎儿井)。这些暗井与暗渠,将白山冰雪融化成的水输送到绿洲任何一个地方。 权黍一介绍说,这些暗渠都是前汉时汉军屯田士卒修筑的,在地下纵横交错,总长将延绵数百里,后来便一直被当地人沿用下来。 在离伊吾庐城约四五里的地方,白杨河左岸是更大的一片桑树、榆树林,黑森森的。这片丛林未被人破坏过,是一片原始森林,方圆足有几十里大小。在这座原始丛林的边缘,靠近驼道旁边,有一块高大的黄土平台,平台上的草地上是一个较为整齐的小村落。 村内有七八座大围栏,围栏内为数不多的牛羊、马驼等牲畜在静静地啃食干草。每个围栏内都有一座毡房,一至两个马架子房,一个吊着巨大木桶的高高木柱子,旁边还摆着一个大木盆,马架子边上往往吊着无数兽皮、猎物。围栏外则有无数草垛,高高地矗立着。围栏内正在劳作的男女,都是深目高鼻的塞人。 塞女们头戴尖尖的毡帽,腰上扎着大围裙,有的在挤牛奶、马奶、羊奶,有的在木桩旁边撅着腚搅奶,有的坐在毡房前带孩子、摇着铁锥(注:棍顶有铜锥头,转动起来可纺毛线)纺线。 男人们则有的在铡草,有的在拾掇马匹、骆驼,有的在搓绳、制箭。每一座围栏内都会有一至两条猎狗或看门狗,猎狗身份高贵,见人懒得理。见到生人便狂吠的,一般是看门的土狗。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塞人美女 行走在古老商道上商旅、驼队,是草原和沙漠中的精灵,是来自远方国度的使者。游牧民族对远来的驼队十分友好,男人颔首致意,女人们会躬身遥祝万福。 这七八户牧民,除一户长着与汉人相似的面孔外,其余都是深目高鼻塞人。匈奴牧民冬天一般戴兽皮厚帽,而这个村子里的人们都戴着破烂的毡帽。男子毡帽多种多样,而女子一般编着发辫,再戴尖顶毡帽。 班超隐约觉得,这是一座蒲类国部族村落。围栏内相对较多的牛羊驼马还说明,村落里面的人们还是地位较高的蒲类国上层塞民。 在村落的中间,是一个较豪华的大围栏。围栏内有一大一小两座毡房,大毡房高大气派,显示出主人地位的尊崇。犬舍旁边,还有一排五间低矮的木架子房。一个身材高挑的女牧民,显然便是这座大毡房的主人。此时,她正与一个年轻的女仆,都戴着尖顶红色毡帽,正弯腰在围栏内挤马奶。 女主人是个不超过二十六七的年轻女人,长发挽在一起,俏丽地斜披在肩旁,淡眉清秀,红唇鲜艳。她身穿着红白相间的紧身翻领麻布长袍,足穿褐声高腰朱皮靴,腰臀弯曲成一道优美弧线。在刚从死亡戈壁走出的刑卒们眼里,很有点惊心动魄的味道。 班超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略微有点似曾相识的味道。翻领长袍剪切合身,身材凹凸有致,微微上扬的嘴角,勾勒出的淡淡笑意,雪自的脖颈露在外面,像是只优雅的白天鹅,强烈吸引着男人的目光。这个蒲类女人,与权鱼鱼邸内的小鱼儿、曼陀叶姊妹一样,俊俏撩人。 驼队穿村而过,走近这家牧民围栏前边时,围栏西边那片厚密得密不透风的千年桑榆林,令班超的心再一次颤动了一下。林子黑压压的,无边无际,重重叠叠,遮天蔽日。仿佛有无穷的秘密,在等待着他去探寻。 “驼队稍待!”班超虽然并不内急,但还是让驼队停了下来。他自己一个人跳下马,绕过大围栏,大步向丛林内走去。 围栏内有四条狗,门前两条看门狗对陌生人的闯入,乱吠几声,便呜呜地低鸣警告着。班超不加理会,只是向这两条看门狗瞅了一眼,目光相交,两条狗竟然哆嗦开了,可怜巴巴地夹起尾巴,战战兢兢地将脑袋深深地扎进窝中,只留着两只后腿在外,后腚瑟瑟发抖。 而两条猎犬却静静地坐在毡房前,百无聊赖地瞅了一眼班超,便又懒洋洋地望着远方的雪山,对围栏外的驼队似乎不屑一顾。 女仆只顾低头干活,女主人扭头向驼道上的驼队瞅了一眼,看了一眼正走进丛林的班超,又躬身施了礼,便聚精会神地开始搅起奶。 班超颔首还礼后,走过围栏边,进入林内深处,舒舒服服地滋了一大泡。 向丛林深处走了约有一二里远,只见密林深处尽是榆树、桑树,且都是数百年、上千年老树,奇形怪状,盘根错节,层层叠叠,延绵数十里。林间空间巨大,别部两千余人马,如果隐藏进这片林子,就如沧海一栗一般。只要封锁住边缘,并看住林边这几户人家,别部隐藏一天、甚至数天时间,都是绝不会有问题的。 需要说明一下,如果在两千年后的今天,你到新疆哈密的五堡乡自驾游,你会发现,这里的绿洲已经变成沿白杨沟一长溜,土地沙化,绿洲正在进一步缩小。可在二千年前后的两汉时代,白杨沟两岸却丛林茂密,水草丰沛,绿色延绵,农田和草原一望无际。只至隋唐之前,一直是整个伊吾绿洲(注:唐时称伊州)的中心地带。 班超走出林子,重新来到围栏边,只见栏内只有几匹马,数十只羊,三头奶牛,两峰骆驼,都在静静地吃着干草。两条土狗仍躲在狗舍内,只露着屁股,还在瑟瑟颤抖着。围栏内的两座毡房,小毡房与普通牧民无异。而大毡房却气派、华丽得很多,足有小毡房三个大。 班超走近这户人家的围栏,周围几户人家的围栏内,男人们、女人们都向这里观望。从他们警惕的目光,班超再一次觉得这户人家不同寻常。 从进入绿洲开始,沿途所见都是低矮破旧的毡房或木架子房,且一般栏内牲口多则十数头,少则两三头。与贫穷的牧民、猎户比较,这几户人家显然是蒲类国的上层人物。而犬舍旁边的那排木架子屋,仅有大半个成人高。中间一间虽然门上挡着一块木板,班超一眼便已识破,里面正住着一个人! 这时,两条猎狗已经一改懒散态,警惕地盯着班超! 猎狗反常的表现,引起了主仆二人的注意。这时围栏内女主人先是直起腰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向四周左右张望了一下,忽然看到了班超。四目相对,她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略显惊慌地、礼貌地躬身施礼。等班超还了礼,便又低头忙活开了。 女仆很年轻,淡然地瞅了一眼班超,又看一眼女主人,便又开始忙碌。 女主人纤细的腰肢扎着一张兽皮围裙,身材高挑健壮,深目高鼻,金发碧眼,肤色白晰细腻,脸庞精细秀美。妇人就这么不经意的回眸一瞥,如一缕清风,一扫他心头的阴霾,让刚走出千里大沙漠的班超,心里顿觉亲切。他甚至有一股重返人间,重新闻到人间烟火的味道。 与班超的感觉相同,刑卒们经过长途沙漠行军,刚从死亡沙海中走出,此时这些塞女挺拔的身影,就仿佛一缕阳光,照耀进他们象沙漠一般干枯的心田。他们仿佛觉得自己刚从一个死亡世界里走出,重新回到有女人、有绿色、有牛羊、有犬吠的人类世界里。 班超正要返回驼队,却见北方传来“吁”地一声。只见一辆平板马车正顺着白杨沟边的道路驰来。一个高大强壮的塞人和一个男仆人坐在车辕上,马车疾驰到围栏边停下。另外几户围栏内,男人、女人都向这里围拢了过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一端累金 马车就停在班超的身边,高个子塞人躬身向班超行礼,班超赶紧还礼。班超惊讶地看到,马车上用厚厚的毡毯裹着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她只露出小脑袋,一顶这里的猎人常戴的翻毛狼皮帽子,将整个小脸都遮得严严实实。 围栏中搅马奶的女主人见马车驰来,便与女仆一起扔下手中的木棍,象一只雌兽一般冲出围栏,扑到马车上的女子身上就嘤嘤地哭出了声。这时,毡房内传出了婴儿的哭声,女仆又冲回毡房内。而两个五六岁的一男一女两个小孩,也从毡房内冲了出来,但他们却好奇地看着路上的马车与驼队。 男子想将车上女子抱起来,由于女子仍在昏迷中,显然伤、或病得很重,又用厚厚的毡被裹着,他一个人试了一下,又怕冻着女子,显得很吃力。周围各个围栏内的男人正走向这里,班超离得最近,见状便走了过去,并看了一眼驼队,刑卒周福、吴芗、郑昶三人便跳下马也奔过来帮忙。 几人一齐小心地将女子抬进小的毡房内,放在毛毯上卧好、盖严。年轻的女主人搬着一个火盆跟了进来,放好后,对班超等刑卒连声致谢。班超与刑卒们却都惊讶地发现,自己手上沾上了血。原来,裹着女子的毡毯上有一块地方已经被血浸透。 血崩?! 此时,昏迷的女子已经醒来了,她奄奄一息,脸色惨白如白绢,伤口显然仍在流血。她用虚弱、无神的眼神,茫然地望着毡房顶上,眼光直直的,一动不动。她的脖子上有一道渗着血的红印,绳勒的痕迹如一道沟,触目惊心。她的神智已经不清,目光迷离,景象很是吓人。 女主人一见,便抚摸着女子的脸庞和脖子上的伤痕,跪在旁边又心疼地悲啼出声。嘴里则咬牙切齿,用塞语呜呜咽咽地痛骂着匈奴人。 班超带着周福等人走出毡房,村子里的男女牧民已经都进入围栏,都对驼队躬身致意。 高个子牧民请班超和刑卒们到大的毡房内,在陶盆内洗了手,并欲以奶茶招待。班超摆摆手拒绝了,他意识到了什么。受伤的女子也是一个年轻塞女,年龄十四五岁到十七八岁样子,西域塞人年龄让汉人猜不透。她不是病而是重伤,能否熬过来都难说。 未加思索,班超便对周福吩咐道,“快去拿一包锁命丹来。”周福刚提脚跑出围栏,班超又叮嘱道,“再拿一包茶叶、一匹素帛来!” 周福嘴里答应一声,便狂奔回驼队。到驼队后,似乎争执一会,才和权黍一、班驺一起拿着茶叶、素帛回来了。 班超目光严厉地盯着脸色铁青的班驺,山大的压力下,班驺妥协了,撅着嘴从怀中掏出一只红色的小葫芦,拧开盖子,哭丧着脸,从中拿出二小包药来,拧着脑袋递给班超。他实在不明白,尕叔何故要对一个牧民如此慷慨。 原来,这小葫芦里的药可大有来头。 别部在茂陵一场惊天大战,刑卒们死伤惨重,幸好马神仙医道了得,挽救了很多伤卒的性命。由于缺药,很多士卒丢掉了生命,令神医马翼曦大受刺激。大战之后回到太华山,马翼曦请班嫂邓尧从雒阳采购了大量岭南、西南夷一味草药-血凝子(注:即今山藿香、血见愁)。还嫌不够,班超又令权鱼的商队专程去了一趟西南夷,大量收购此药。 药采来了,马翼曦将花粉、茎、叶分别入药,配伍其余几十味草药,试制出有奇效的救命药-锁命丹、止血粉,分内服和外用两种,对战伤型内、外止血具有奇效,十分宝贵。此次班超率队进入西域前,马翼曦专门交待班驺,秘带两小葫芦。这可是关键时刻救命用的,故而班驺才不愿拿出。即便班超如此严厉,班驺也只拿出些许内服药丸、外用药粉。 班超原谅了班驺,他将药递给男子,并用塞语说,“孩子受伤不轻,内外伤很重,需要慢慢细心调理。先止血治外伤,这包药止血去毒有奇效,丹药内服,一日两次,一次一粒。粉药外敷,用于止血。熬过十天半月,吾下一支驼队会有医工圣手同来,可再为汝女诊视。每日再烤荼(注:即茶)饮之,败火去毒。治病要许多钱,素帛可换银也。” 男子一连声地致谢,药和茶叶收下了,素帛却怎么也不敢要。 当时的西域尚不会种蚕,丝绸是最珍贵之物。越往西越贵重,到了大秦(注:即古罗马),丝绸则比黄金珍贵数十倍。汉朝都城雒阳一匹缣帛值六百钱,一匹白素值八百余钱。到了河西分别是八百钱和一千钱,而到了伊吾庐,一匹缯帛或素帛则值几万钱。 前汉时,桓宽在《盐铁论》中记述道,“夫中国一端之缦,得匈奴累金之物。”布帛二端相向卷,合为一匹,长四丈。所谓一端即为半匹,其长度相当于二丈(注:汉丈)。累金也就是几斤(注:汉斤,相当于今天半斤),一斤黄金值一万钱,累金也就是几万钱。 桓宽为前汉宣帝时庐江太守丞,汉宣帝时的匈奴远比现在的北匈奴要强大,因此现在伊吾庐一端素帛价值已远远超过几万钱货物。 见权黍一坚持要留下素帛,男主人吓得一时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办好,男女牧民们也都躬身不敢言。女主人见状,便又冲进小毡房内,累累巴巴地拖出一大袋沉甸甸的小麦。众牧民一齐帮忙,拖到大毡房门前,欲以麦相谢。 女仆抱着婴儿也跟着一起走出小毡房,女主人斥责一声,女仆又不情愿地抱着婴儿返回毡房内。 女主人又对班超道,“小人家贫,实无以为谢……” 班超和权黍一相视一眼,都哑然失笑。权黍一指了指驼队,打断她道,“吾鄯善商旅也,此为鄯善商贾班太公,吾为‘帐头’权黍一。鄯善不缺栗,何况麦乎,驼队行走天下,吾要汝麦子何用?不要拗,为孩子治病要紧!” 男子和妇女闻言,脸上都露出为难的神色。 他们是一对老实的牧民,不敢无功受禄,可又实在想留下素帛好换钱买鹿茸、人参等好药,于是便显出抓耳挠腮的尴尬样子。女主人先向牧民们摆摆手,示意大家散了。牧民们都对驼队表现出恭敬和好感,对驼队躬身施礼后一一散去。 权黍一故意用塞语问女子道,“此女系汝何人?这是……” 女主人将一绺秀发捋进帽内,似有难言之隐,低首难过地道,“吾女弟也,谢太公好心相助,只是吾家贫无以为谢,真折煞小人也!” 班超已看出这个牧主在蒲类人中地位尊崇,便有心留下好感,“汝不必客气,吾常年出门在外,四海飘零,免不得常遇难处,可总是得好人相助,助人即助已也。所谓人命关天,素帛固然贵重,然不过是丝物,岂能有人命珍贵?” 男子闻言,这才连声致谢后收下。又伸头看了一下小毡房,附班超耳边小声道,“闻汉军欲征白山,汉军斥侯、诸国英雄尽聚集伊吾庐。几月之内,已有百人为镇守使捕杀。小人名歙渠,为蒲类族长,周围村寨有族人百十户,太公在伊吾如有难处,可相助太公。太公出没沙海,凶险异常,需万般小心才好!” 或许这个男子觉得驼队也是一群来伊吾凑热闹的“英雄好汉”,便提醒班超防范伊吾庐镇守使署捕杀!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河畔刑场 权黍一闻听此人名歙渠,心里便绷紧了,便赶紧指着商队对夫妻二人道,“吾不怕沙匪!此皆班太公所雇汉朝河西镖师,虽不会说此地话,可人人勇悍异常,该是沙匪怕班太公才对!” 用塞语交流着说笑一顿,班超、权黍一便告别这一家人,驼队离开村落,顺着白杨沟西边的驼道,向南城行进。沿途的蒲类国男女牧民,见到驼队都恭敬地躬身施礼。 “司马,此女似得疫病,还是小心为上……”周福捏着鼻子,小心提醒道。 权黍一闻言大怒,扬手便是一鞭子,嘴里斥责道,“一派胡言。此女系从城北匈奴人大营拉回,其姊骂匈奴人是畜牲,彼定为匈奴人污辱致伤……” “尕叔,吾感觉木架子内有人,为何不出来相见?”班驺讨好地道。 班超叹息一声道,“吾早就感觉出有喘息声。架子房内,定有人在内养病,且昏睡不醒。只是主人不说,定有难言之隐,吾为商贾,自然不好说破!” 道路两侧一座座栅栏内,都是破烂的毡房或低矮的木架子房。周福叹道,“这家人真是倒霉,两人大病、大伤,日子该怎么过?这还是蒲类国牧主,再看看这些普通牧民,匈奴人,真是害惨蒲类人了……” 刑卒们闻言,想想车上女人的惨状,不禁都簒紧了拳头,眼里冒着火。吴芗恨恨地骂道,“秋后的蚂蚱,让驴日的蹦达吧!” 白杨河源自白山,自北向南,穿越整个绿洲。河沟很深,此刻水面覆盖厚冰,夏季时应该河水喘急、奔腾而下、流向大漠腹地。在离白山约三四十里处,白杨河转了一个大弯,变成东西向。东西向也就二里多,又扭变成南北向。 正是在这段转弯处,夹白杨河两岸,一座绿洲城池巍然耸立。伊吾庐分南北两城,两城以河道上的一大两小三道木桥相连。北城南北长约二百数十丈,东西宽约一百数十丈。南城略小,南北长约一百数十丈,东西宽约一百余丈。 伊吾庐是一座土城,南北两城城墙均为方条形土坯垒成,城高三四丈,宽二三丈。城门楼为四层木质结构,高大威武。城墙上约每隔十丈,建有一个箭楼。而两城四角均建有高大坚固的箭楼,上置强弩。城外白杨河岸边,建有四坐高耸入云的烽火台。与白山下的烽燧遥相呼应,使南北可互传警讯。 在缺少攻城器械的西域,这是一座坚固的城堡。此城数百年、上千年前由蒲类国先民所建,为蒲类国牧民冬季越冬之所。后匈奴人据有该城,城墙又多次被加高。班超仅凭目视,便看好这座小城,易守难攻! 匈奴人是游牧民族,不擅攻城。此时此刻,班超未想到攻城之难,而是在谋虑别部下伊吾后如何守城!因为,别部仅有两千人,取伊吾只能智取。 离南城约有一二里时,权黍一带着驼队,正准备趟冰越过白杨河,进入河道东边的高台上。突然,一队北匈奴士卒出现在河对岸。不一会,又驱赶着无数牧民、商贾来到对岸的高台上。如果单纯从远处看,还以为是牧民们要玩斗戏呢,但仔细一看,却不是。 所谓斗戏,其实就是斗兽游戏。在西域各城国、行国,斗戏都是基本的娱乐项目。能斗的有驼、羊、牛、犬、鸡等等,凡是围栏里有的,一般都斗。斗即是为了好玩,也是为了赌博,赌钱、赌牛羊甚至赌老婆孩子。但这种斗戏都是民间的,官署仅收税,绝不会干涉。 “太公,这是北匈奴人要处决犯人,怎么办?”权黍一悄声道,声音分明带着微微的颤抖。刑卒们也十分紧张,别忘了,如果不是汉军北征,这些刑卒也会被各郡按律处决的。 此刻,驼队已经进入北匈奴人的视线,有一个士卒已经向驼招了下手。“过河!”班超咬牙悄声道,“全体注意,不管发生什么,不得暴露身份!” 白杨河河道较深,两岸都是高高的黄土台。河岸边长满茂密的小杂树,其间有一丛丛高大的桑树、榆树。驼队顺着过河的道路走下河坡,从已经结冰的河面过河。冰层很厚,冰下水流喘急。驼队爬上河东岸,便被北匈奴士卒赶牲口一般,赶到观刑的人群中。 两个楼兰驼倌行动慢了些,便被士卒猛抽了几鞭子。 河岸边被强迫观刑的牧民、商贾约有数百人,刑场选择在白杨河岸边凸起的高高黄土台上。在两棵巨大的榆树间,搭着一根长长的横木,上面已经吊着七八具尸体,正在风中摇晃着,颤抖着。 此刻,横木下,又有六名男子被反绑着双手,已经站在高高的木箱上。他们的脖子上已经套好了绞索,行刑的刽子手都站在身后。 在行刑架右边不远处,还有十余男子被绑着双手,跪在一边。从牧民们的议论声中得知,他们都是犯了“连坐”之罪或通敌之罪的牧民。其中有两名长须老者,两名五六十岁的老妪,四名青壮男子,五名十余岁以上的青少年。四位老人低首跪着,而五名少年都呜呜地低声哭着。 寒风呼啸着,围观的人群黑压压的,约有二三百人,里圈是站在的人,后面外圈是坐在马或骆驼上的,没人觉得寒冷。他们伸着好奇的长脖子,脸上洋溢着兴奋的色彩,互相议论纷纷。 班超身前不远处,马上是一个中年男子。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坐在中年男子的脖子上,双手抄在皮袄袖子中,嘴里急着道,“真冷哪,怎么还不杀?阿莫,吾想看砍头!” 中年男子道,“别急,好戏一会开场……站在箱上是要吊死的,都会成为吊死鬼。跪在地下,是要砍头的,嚓,头便搬了家!” “象杀狗一样吊死么?砍头是不是也象椎牛一样流好多血……” 这时,前面一个男子掉头道,“人没狗耐死,砍头比吊死好看……”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生命挽歌 没有人同情那些即将被处决的人,所有人都在等着那个时刻的到来。对这些牧民来说,这不过是枯燥生活中多了一点涟漪,多了一点乐子! 土台前的高案后,端坐着四名官员。权黍一一边与相熟的商贾、牧民打着招呼,一边悄声对班超道,“中间坐者,即镇守使屈趄屠……”话音未落,只见体形胖大的屈趄屠一挥手,一排十面大鼓前,士卒们挥动鼓槌,鼓乐声震天响起! 班超站在人群后,离横木下被套了绞索的四人相距不过十来丈远。这四人都是牧民装扮,肤色、相貌与当地牧民一模一样。他们都受过重刑,衣衫上的血迹已经变成黑色。面对死亡,他们有两人目光平静,面无表情,全无惧色。另两人闭目,只偶尔会睁开眼,贪婪地看一眼蓝天、雪原和丛林! 鼓声停了,屈趄屠开始宣布四人罪状。班超听得明白,屈趄屠尽诉众人罪状后,又指着其中四人说道,“此四人均为汉军斥侯,隐藏在伊吾庐城,试图刺探军情,被刺奸曹张望大人人赃俱获。以其罪,判处缢杀!” 他又指着另两人高声道,“此二人为通敌者,蒲类人之败类,为汉军斥侯提供便利,在北城被抓获。以其通敌罪,亦判处缢杀。”说着,他转身指着跪着的老人、孩子道,“其家人女为奴,老者、男人车轮以上者腰斩。凡通敌、资敌者,皆以此为例!” 屈趄屠说完,惨烈的屠杀便开始了。 四名汉军斥侯与两名牧民,脚下的木架子被踢开,身体被士卒们吊向半空,正在痛苦地挣扎着、战栗着。班超分明看到,四名斥侯在木架子被踢开前,都留恋地看一眼天空、树林和大地,带着不舍和不甘的心,脑袋被绳索吊紧、扭向天空。躯体哆嗦着、战栗着,双腿与双脚反射性僵直、蹬踢着、摇晃着。 时间仿佛静止了,时间又变得那么漫长。只有奔腾不息、呼啸而来的寒风,仿佛无休无止。 班超的心在滴血,刑卒的心在流血。就在他们眼前,不过十几丈远,四名汉军斥侯正在痛苦地死去,可他们却还要装出好奇的心情看“热闹”。 斥侯们知道自己必死,凡是被派到敌后的斥侯,无不早已将生死置外。斥侯们并不是在做无谓的挣扎,他们的身体完全是反射挣扎了很长很长时间,才凄惨死去。最后身体变得软软的,随寒风舞动。 而两名蒲类牧民被吊起后,却死得极其拖泥带水。牧民们与斥侯不一样,他们恐惧、不甘,强烈的求生欲望,使他们被扭曲向天的脸上,双眼恐惧、徒劳地瞪着蓝天。双腿徒劳地蹬踏着,努力着,似乎想够着地。他们越挣扎,绳子勒得越紧,死得也就更加痛苦。与斥侯们一样,他们也挣扎了很长时间,最终才在抽搐中死去,惨烈无比! 接下来更惨烈的一幕迅即展开,或许是为了增加观赏性,北匈奴士卒先是解开了捆在牧民手上的绳索。刽子手们然后才一一举起弯刀,将跪着的老人、青壮年与孩子们一一腰斩。行刑前的恐惧、绝望,腰斩后那震惊、惊恐、痛苦、不甘,令人不忍卒睹。 “阿塞快看,腰都砍断了,手还在动耶……” “腰斩成两截,一会才能死。看到了,挣扎两下,便死球了!” 牧民们瞪大着眼,儿童在快乐地看着这新奇的事,他们麻木地看着同类被惨烈处死。刑场变成了屠宰场,士卒们的弯刀不时高高举起,一个个牧民被斩为两段。刑场上血流成河,哀嚎声、尖厉哭声、求饶声、惨叫声、声,凄惨决绝。浓浓的血腥味儿,弥漫在白杨沟畔。殷红的鲜血,洇红了洁白的积雪…… 最惨的是那些被腰斩的人,他们的痛苦也被延长。身体被斩成两段,却着、惨叫着,这才慢慢地死去。 “哇……快看快看,砍断了还能爬耶……”前面的小孩震惊地感叹首,围观的人则象被打了鸡血,瞪大双眼,看着这难得一见的奇事。 班超泪往肚子里咽,心里的痛苦令他浑身哆嗦。他顺着前面小孩的目光,也将目光从已经死亡的斥侯身上移到地上。只见两个被腰斩的孩子,嗓子眼里惨叫了一声,便象泄了气的猪脬(注:即充气的猪尿泡)一样,无力地着。孩子在哭着,嘴里似乎在谩骂着什么,双手用力地抓着雪,挖出一个雪沟,想爬到已经被腰斩的长须老人身边。 老人哆嗦着手,费力地握住两个孩子的手,长须颤动着,他分明想安慰一下自己的孙子,可他已经说不出话。爷孙三人手拉着手,慢慢便僵硬了…… 行刑终于结束了,商贾与匈奴牧民、蒲类牧民们久久不愿散去。而匈奴牧民们为庆祝斩杀汉军斥侯,又在刑场旁边开始了传统的斗羊大赛,激烈的气氛、此起彼伏的叫喊、欢呼声不绝于耳。 权黍一带着驼队,向南城外的一家客栈走去。刑卒们眼里燃烧着怒火,所有人都低首默默无声。刚来到伊吾,看在眼里的一切,尤其是这血腥的一幕,给刑卒们心灵的震撼难以形容。如果不是身负使命,他们宁愿劫法场,与北匈奴人拚个你死我活! 与河道西岸一样,东岸的绿洲上,丛林间的草地上也有大量的牧栏、毡房、马架房。当年的蒲类国民,逐水而居。冬季会从白山以北举族迁徙到伊吾庐绿洲越冬。现在,这里为匈奴人占领,绿洲上不时能见到小队匈奴士卒策马驰过。虽然战争烟云笼罩,自古贩夫为钱利死,伊吾到底是商旅歇脚之地,商队往来不绝。与班太公商队同时到来的,竟然有三支商队。 这些商旅仍在绘声绘色地议论着刚才的屠杀,这让刑卒们对这些镖师、驼倌充满了仇恨。因为,刑卒们也是一群斥侯,那被议论的,仿佛便是他们自己! 越是接近南城,便到了一片片密集的民居区,客栈和驼队渐多。权黍一选择一家名叫“云中”的客栈,将驼队安顿下来。云中客栈离南城约二里远,它建在丛林掩映的林间地带,有二个巨大的院落,几排房屋高大的土坯房,三排巨大的马厩。院内人马来往不息,热热闹闹,是一家专门接待远来商贾的客栈。 这家客栈,也是权黍一每次带驼队来伊吾时落脚的地方。 客栈内已经有两支驼队投宿,权黍一刚带着驼队在这里住下,一名匈奴什长(注:即十骑长)带着一群骑卒即来查验“关防”了。所谓“关防”,就是匈奴驻西域各国监国官员与市尉(注:又称市监、商监,管理贸易的官员)出具的允许交易的凭证。 没有也行,交上一匹九稯布(注:即精细、上等麻布),现场即办。够黑的,一匹九稯布在河西每匹价值三百余钱,即便大汉内地每匹也值二百余钱,而在西域每匹则值四百五十钱至五百钱上下。 班超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因为张望并没有来。 权黍一拿出了匈奴鄯善市尉出具的“关防”,什骑长数了人头,驼队共一十七人,什长收了一匹九稯布,痛快地办了伊吾允许交易的“关防”。有了这东西,驼队在白山南北至车师贸易,就可畅通无阻了。为打发这些市井官员,权黍一又每人赏了五十钱(注:汉朝五铢钱)。 鄯善国与匈奴一样,都没有钱币。在西域各大国中,由于鄯善国地近敦煌郡,故而流通的是汉朝的五铢钱和于阗国的马币,以及月氏或大息的银币。而伊吾庐主要以流通汉朝五铢钱为主,同时又流通龟兹、焉耆小钱。 “狗日的,和抢有什么区别?”等什长率着士卒耀武扬威地走了,刑卒们纷纷低声骂道。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寒外风情 由于离与窦固约定的阴历二月初十汇合的时间只有二十天了,班超决定驼队仅在伊吾庐呆三天。因此,饷食过后,因离天黑宵禁尚早,班超令周福带着刑卒们留守客栈,自己和权黍一、班秉、班驺和蒙榆、周令几人骑着马,一名驼倌与一名刑卒牵着几峰骆驼,慢慢踱进南城门。 验了符传上的一应关防,便顺利进入南城,守城匈奴守卒并未一一搜身,便都放行。 与汉朝不一样,商贾在伊吾庐地位较高。在汉朝,万般皆下品,三教九流,商贾被称为贩夫走卒。而在西域各城邦、行国,商贾被视为衣食父母。呼衍王有专门“便利商贾”的敕令,故而匈奴士卒、官吏无故不敢公开欺负任何一支驼队。 南城内房屋密集,均是土坯建造的土房。掘地而建,土墙草顶,低矮窄小。街市繁荣,驼马、行人、车辆如织,熙熙攘攘。但更多的是匈奴士卒,强买强卖,有些匈奴士卒干脆是强索,商旅敢怒不敢言。 正是午后易货交易最活跃的时刻,班超等人在南城走马观花,又通过两城之间的白杨河木桥,进入北城。这里更为繁忙,城内有小市,城外有大市,市上均人山人海,正在交易。权黍一出了一些货物,顺便将北城各市逛了一遍。伊吾庐城池不大,就这么转了一圈,班超心里大约对城池防守情况也就有数了。 此时的伊吾庐就是一座兵城,南北两城不时能看到骑马或步行的匈奴士卒。城高五六丈,城墙厚两三丈,均为黏土土坯垒成。与预想的一样,此城如有攻城器械,并不难攻。而没有攻城器械,对别部这样的轻兵,便是坚城,唯有夜晚偷袭一条道! 早在来伊吾庐之前,班超通过斥侯提供的情报,便知南北城各有一兵营,伊吾庐守军约千二百人,分布在两个兵营之内。寻常各城门每班约有十二人守卫,晚上则为二十余人。一部分人住城门楼上,一部人住于城门旁边的耳房内。 此时亲临伊吾庐城,小小的两座城池,班超闲逛了一圈,心里便已经有了破城之法。 北城北门外校场,此时也是临时交易的最大市井,几十个驼队正在这里交易,几人便至校场临时市井内挤了一圈。周令一个人离开班超等人,赶着从市上沽来的十余只羊,如返家的牧民一般顺着白杨沟一路向北。离伊吾城二十余里处,在白杨河西岸的黄土阜地上,他看到一座连天大营。 大营被筑成坚垒,营栅尽为高大的圆木,十分坚固。营内旌旗猎猎,白色的大帐连天林立,漫山遍野。一队巡哨的北匈奴士卒从身边掠过,先是给了周令几鞭子,然后连人带羊都掠进营中。羊成了军粮,周令则被抓到粮秣营,与几百名年轻力壮的役夫们一起搬运粮秣。 一队由车师前国远来的大型运“粮”队伍,正进入营中北侧的粮秣营内。牛车有上百辆,跟着牛车的是无数骆驼和近万头牛羊,正从绿洲内轰轰烈烈地进入北大营。而从绿洲之上抓来的数百役夫,正在卸栗米,并将牛羊赶入围栏中。 北大营太大了,它由六座坚固营垒依着高低起伏的地势构成。粮秣营是一座独立的大营垒,足有南城大小。营内粮垛、草垛林立,连天被野,数十个大围栏内牛羊足有上百万头。 沙匪周令恍然大悟,原来呼衍王的粮秣尽屯于城北大营内。 他一边搬运着粮栗,心里却暗暗吃惊。简单估算一下,北大营足可驻两万大军。而如此众多的粮秣,足可支持呼衍部在白山之北坚守二三年。北匈奴人出征时从不屯粮,而是以牛羊随军为粮。但呼衍部长期据屯伊吾绿洲、疏榆谷绿洲,已经习惯以牛羊和栗米为粮。 两军相持之时,只要袭破城北大营,呼衍部三万大军便无粮可食,则其军队必败。周令想到这里,心里不禁一阵惊喜。粮垛、草垛极易燃烧,他甚至想如有可能,夜晚他将悄悄放火烧毁粮秣营,从而助班超司马一臂之力。但他想多了,役夫们在士卒们的严厉监视之下,他根本就没有下手的机会。 到一更多天活干完了,役夫们便象牲畜一样被赶出北大营,关到白杨河西岸一个村庄内。看守村庄的匈奴人仅有十数人,疲惫的役夫们认命地蜷缩在屋内,倒地就睡,无人想逃跑,士卒们也懒得巡视。油滑的沙匪周令不费什么力气便悄然逃出村庄,还顺手偷了一头毛驴,从丛林内有惊无险地返回城北的云中客栈。 伊吾庐晚上实行宵禁,到傍晚只要胡角响过四声,城内外行人、牛马骆驼尽皆不见了。班超等人在市井内忙碌半天,在宵禁到来之前,便带着骆驼返回城外的“云中”客栈。 当天晚上,权黍一要了胡酒,炖牛羊肉,想早早吃完安歇。但当日晚上,店家或伎班班主不停地来推销生意,身为富国鄯善的“商贾”,自然不能拒绝,只好入乡随俗,允许一伎班来以舞助酒兴。 伊吾庐是千年古城,无人知晓它筑于何时。但现在的伊吾庐城,却是北匈奴呼衍部的聚宝盆,有呼衍王的敕令保护,各驼队醉生梦死,逍遥自在。除守军外,城外驻军不得擅自进城,更不得擅自骚扰城内外各客栈。故而虽然大军云集,且晚上还实行宵禁,但南北两城及城周边的各大客栈、伎馆酒肉飘香,香风熏人,生意兴隆。 茫茫戈壁,万里黄沙,让这里的人变得粗犷、剽悍。漫天冰雪,万年冰川,更令西域各城邦都熏陶得性情奔放。与汉朝内敛的奢华不一样的是,在西域的夯土城邦中,卖“肉”行当最是红火。 客栈一般都兼做皮肉生意,伎女都是妙龄塞女,很是挺拔丰满诱人(注:汉风女人以高大挺拔丰满为美)。她们着胡襦或着汉襦深衣,深目高鼻,金发碧眼,头发褐色,风情媚人。最惹火的是她们的身材,与汉人女子娇小的倩影不同的是,她们普遍高挑丰满,体格健壮,与权鱼府上千娇百媚的胡女们体貌大体相同。也正因为先天优势,在汉朝各郡国,胡姬都是欢场尤物,备受寻芳客们推崇。 云中客栈的夜晚降临后,古城风情,便通过她们,让刑卒们开了一回眼界。 她们先是献上一曲伎舞、杂戏,算是开场,然后便来陪酒。接下来是颇为可笑的斗羊和极为残忍的斗狗、斗鸡赌戏,各支驼队的商贾、“帐头”和镖师们则连番下注,气氛热烈。先上场的是两只白色的公山羊,一只直角,一只曲角。班太公财大气粗,押五百钱,赌直角胜。结果输了,整个晚上,他输掉五千钱,曲角山羊连斗四只羊,一场未败! 斗羊仅是开胃菜,斗羊毕,便是惨烈的斗鸡和斗狗。 两只粗壮的黑公鸡上场了,一阵疯狂的打斗后,鸡毛从头至腿,已经不翼而飞。两鸡血肉淋漓,只到一齐累瘫晕了过去。没人同情两只鸡,斗鸡人无情地用清水将其喷醒再斗,只到其中一只胸部皮肉被生生扯开惨死才告终。围观的赌徒们,则象喝了鸡血一般,兴奋异常,狂饮浊酒。 最后的押轴戏开场,商贾们、帐头们、镖师们已经全部变成了贪婪的赌徒,他们穿着厚厚的翻毛羊皮祚,一爵一爵地豪饮,一声一声嘶哑地吵嚷着,疯狂下注。 一黑一白两条体形硕大的胡犬,终于在赌徒们的期待中,吐着猩红的舌头,威风凛凛地上场了。白犬比黑犬略小,整整半个时辰,它们疯狂的厮咬、打斗,白犬因体小始终处于下风。打斗到最后,白犬突然双前足抱着黑犬脖子,并一口死死咬住脖下软处。黑犬疯狂甩动,可白犬挂在它脖子上坚如磐石,锋利的獠牙则刺进皮肉,刺断动脉。 终于,黑犬绝望了。它双目悲哀、无助地瞅着斗狗人,终于力竭轰然倒下。而白犬则仍死咬住不放,只至黑犬挣扎、蹬踢、抽搐着,战栗死去…… 这两场惨烈的斗戏,让赌徒们、伎女们变得颠狂,厅堂内污烟瘴气,惊叫声连连。也让输得不成样子的班太公时来运转,他竟然莫名其妙地翻了本,还赢了整整一万余钱! 对客栈来说,赌戏不过是前戏。赌戏结束,不管输赢,亢奋、疯狂的赌徒们下一个目标,自然是千娇百媚、且早已严阵以待的胡姬们!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冒险收尸 商贾、帐头、镖师、甚至驼倌们,血液已经被点燃,夜晚已经在燃烧。酒淳香,人娇美,的客屋,很快便成了灵肉交融的交易场。风雪夜中,那沉醉的,那从心灵深处发出的畅快呐喊,抚慰着奔波在死亡之海中的汉子们一颗颗苍凉的心。 然而,歌舞升平、醉生梦死的狂欢夜很快又戛然而止。一群北匈奴士卒约有十数人违背呼衍王禁令,吵吵嚷嚷地偷偷闯进客栈,包下正屋厅堂,摆开酒宴,并将客栈内所有舞伎歌女乐师尽数掳去。不管男女,行动稍慢,即被鞭挞。好事被打断,商贾、镖师们只能听凭胸中无处发泄,敢怒不敢言。 酒酣情浓,这帮匈奴人只闹至夜深二更后,到底不敢留宿,而是尽兴后扬长而去! 周令已经归来了,见匈奴人在客栈内闹腾,便一直呆在客栈后的榆林内。小姑与胭脂还悄悄翻出院墙,窜进林内来到他身边想帮他。周令先将毛驴放生,然后抱着小姑、胭脂二犬蹲在雪上。只到确认匈奴人走了后,他才带着二犬悄然翻进客栈围墙,返回驼队禀报了见闻。 “粮秣营在北大营内?”周令带回的信息,令众人吃了一惊。为什么不放在坚固的城内,而要屯在城北大营内? 周令用茶水在案上画了草图,详细禀报道,“太公,大营在白杨沟东,黄土阜台之上,坚固异常,且临近白杨沟。大营东侧有一深沟相阻,南北为新挖深沟宽渠,沟坡陡峭,上置尖木,牢不可破。粮秣如山,足可支三年……” 班超无言地听着周令的禀报,他已经渐渐明白了呼衍王的部署。 对呼衍部而言,南山口和伊吾庐都为必须据守的要点,断然不能有失。南山口一失,则疏榆谷便洞开了。而伊吾庐一失,南山口便成为孤营,势难坚守。且汉军一旦据有富饶的伊吾绿洲,便有了立足点,向西可击车师前国,向北可击疏榆谷。征战一生的呼衍勺,断不会放弃这一要点。 粮秣营屯于伊吾庐城北大营,看似易被汉军攻击。可汉军远来,无攻城利器,想一战而下伊吾庐坚城绝非易事。如汉军贪利攻击北大营,匈奴人将全军相援,与汉军在伊吾绿洲之上打野战。且由于匈奴人经营多时,北大营异常坚固,假如汉军强攻北大营与伊吾城,势必会陷于此地,受到呼衍勺多路夹击! 伊吾庐与北大营难下,南山口大营虽仅胥皋王子五千卒据守,但地形险要,大军施展不开,应该更难下。如果呼衍王据守这三个要点,窦固大人的北征汉军势必陷入苦战之中…… “每临战,必勘地!”想起窦融老大人与师傅左车当年的教诲,班超一时找不到破敌之法,便决心先到白山之上的山巅鸟道和疏榆谷,实地侦测,力求找到呼衍王这一部署的弱点,进而找到破敌之法。 当天夜里,班超等人不管匈奴人如何胡闹,都好好地洗了一把热水澡,将一身几斤黄泥洗去,然后早早安歇,消除旅途疲惫。 小睡了一会,班超一觉醒来,已经到了半夜,他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他知道这家客栈这个夜晚定然不干净,于是便悄然起身,身着夜行服,无声地钻出室外。原来天已经放晴了,寒冷的夜空中,呼啸的北风下,仍然能隐隐听到女人的声。 他提着重锏,悄然跃上房屋。那皎洁的月光下,分明有两团身影正悄然远去。对方如两只猫,身体轻灵,行走在房顶之上,竟然如履平地、寂静无声。 班超知道,夜里各商队尽情狂欢,客栈内肯定有驼队遭人手脚了。 伊吾庐城内外的民居,从室内看,房间虽小,但比中原汉人的民居要略高。而从室外看却普遍低矮,绝大多数属于半地穴式建筑。建筑房屋时,先在地面掘土约二三尺,然后以生土为墙壁,地面之上则一层层垒土坯、甚至用生土筑就,故而非常厚实。房顶均为茅草苫顶,也成斜坡状,说明绿洲内夏季雨水还不少。 此时,天上仅放晴一会便又乌云滚滚,暗淡无光。又要下大雪了,见对方已经走远,班超只恨自己旅途疲惫,贪恋热被窝,起身晚了一步。 不一会又起风了,呼啸的寒风吹得客栈四周的丛林簌簌作响。回到屋内,看一眼沙漏已至子时,班秉、班驺、蒙榆、周令四人已经穿上黑色夜行衣,用麻布裹着脑袋。班超一挥手,几人悄然翻出围墙,踩着积雪悄悄离开客栈,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向白杨沟边,来到刑场。 被腰斩的两家人,白天时镇守使屈趄屠便已令当地牧民掩埋掉。而吊在横木上的汉军斥侯尸体,却严禁收尸,要一直示众,以震慑各方好汉。寒风肆虐中,刑场上风声凄厉,鬼影幢幢,十几具尸体在风中剧烈摇晃,令班超与蒙榆等人心如刀绞。 蒙榆瓮声瓮气地小声道,“太公,吾要给斥侯收尸……” 其实,班超心里也一直在犹豫着。他不忍汉军斥侯陈尸野外,可给勇士们收敛、掩埋尸体,必然要招来北匈奴人疯狂搜索,最终倒霉的还是蒲类国牧民。刑场上并未发现有匈奴士卒值守,班超咬牙决心收敛斥侯尸体,刚要动手,周令便发出了报警声。 原来,一支北匈奴巡夜小队策马从南面的沙漠中归来,正要返回城内。 几人赶紧隐伏在桑林内,等巡哨的匈奴人小队驰过并进城了,正要行动,忽又见河岸的积雪上悄悄冒起十几个小黑点。那分明是人的脑袋,这让众人大惊。只见这些人探头探脑、战战兢兢的来到行刑架下,四处观察了一下,便开始一一取下勇士们的尸体。 班超纳闷,在白色恐怖的伊吾绿洲,还会有谁来给汉军斥侯收尸?难道是波绍的斥侯兵? 这些人速度很快,架子上的尸体都被一一取了下去。可正当他们一人扛着一具冻僵的尸体,费力地爬下白杨沟高高的河堤坡时,又出了状况。 原来,又有四名匈奴骑卒举着四支火把,从南边的沙漠内巡哨回来,象是正要返回城内。但他们并不是直接返回城内,而是先驰到了刑场边上。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投石问路 班超大惊,一瞬间他已经决心消灭这些匈奴人。 四名匈奴骑卒见架子上的尸体都没有了,还走到河沿和丛林边向下瞅了一眼,其中一人大叫了一声,“有人收尸,快返回禀报!”四匹马快速扭头,想返回城中搬兵来搜索。 “大人,不能放走一人……”蒙榆急忙悄声对班超道。 “准备弩杀!”敌人的敌人是朋友,班超瞬间已经决定再冒一次险,否则这群好心来收敛尸体的人必然要落入匈奴人之手。等四卒驰过丛林边时,班秉、班驺、蒙榆、周令同时击发,士卒们手中火把落地,尸首一一仆落地上。 汉弩是中国历史上弩的发展高峰,别部配备的均是制式擘张式铜连弩。连弩发明于战国之时,至后世三国魏晋时代出现的诸葛“元戎弩”,达到高峰。东汉承前汉,汉军骑兵一般配臂张强弩,而别部配的均是小巧的连弩。 它装有筋木角双弯反曲复合弓,且配有带刻度望山,铜质机郭、铜弩机和矢匣,匣中有铁箭五支。复合弓比战国连弩稍长,约五六十厘米,射程约百二十步,可一次发射二矢。冲锋陷阵时,士卒在接敌过程中,便能发射两次,射出四支铁矢。而有的士卒,则能在接敌前的短短百十米,五矢尽出,故而威力巨大。 这么近的距离,四卒瞬间丧命。主人落马,四匹战马便都停在原地不动。众人捡起火把在地上弄熄,收回弩矢,并将尸体放到马上,快速走下白杨沟,趟冰过了火,上了西面河岸边的黄土台上,并向桑榆林深处走去。 在河底时,班超分明隐约看到十几人伏在河坡的积雪和冰面上,但见到班超等人趟冰过河时,他们并未惊慌逃跑。等班超等人爬上河岸,这十几人又扛着汉军斥侯尸体,越过冰面,也跟着班超等人后面,一直走向丛林深处。 黑暗中,一人肩上扛着一具沉重的尸体,走到班超等人身边,只是用塞语轻声说了句,“跟吾来!”便在前面带路。 他们一直走进桑榆丛林内约二三里才停下,这里是丛林内的一条深沟,已经被雪填平。原来,他们已经提前在沟里挖好了几个雪坑。带路的男子也用毡布裹着脑袋,他将汉军斥侯的尸体庄重地放到雪上,先用麻布裹好。 黑暗中,十几人都学着男子的样子,用麻布将汉军斥侯尸体一一裹好,然后众人一齐跪下,向一排尸体恭恭敬敬地叩了四个头,这才又一一细心地放入坑内,并用雪将坑掩埋。 班超等人眼里看着这一幕,全都热泪盈眶。汉绝西域已经数十年,这些苟延残喘、深受匈奴人压榨的蒲类牧民,他们从未屈服过。他们心向汉朝,永远把自己看成是汉朝子民,他们是将汉军看成是他们的救星啊! 掩埋好斥侯尸体,这些牧民又主动将班超等人马上的匈奴士卒尸首取下,领头的男子小声急促地道,“尸体与马俱交给吾,汝几人快走!” 班超从声音已经隐隐听出此人正是歙渠,但此时他不敢暴露身份,便将匈奴士卒的四匹马也交给歙渠,自己带着班秉等人快速离开丛林,返回客栈。 回到客栈刚躺下不一会,同客栈的那个于阗驼队就大呼小叫地吵吵开了。原来,晚间他们抱着胡伎闹到半夜,一个个大醉而卧。到后半夜,一个驼倌起来上茅厕,结果发现遭贼了,千辛万苦来到伊吾,交易换得的十数万钱和少量金银、玉器,已尽数被盗贼窃去。 天亮后,店家报了官,匈奴人只是加强了城门警戒和城里的巡逻,便不了了之。商旅欲哭无泪,骂骂咧咧地闹腾一顿,咋晚斗羊时那趾高气扬、意气风发的劲头已经不翼而飞,垂头丧气地打道回府。 “这是投石问路,给吾与蒙大哥个下马威!”周令恨恨地道。送于阗驼队踏上归程后,班超等人已经从中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因为整整一夜未发现院内有异常动静,以班超、蒙榆、周福等人的身手都未被惊动,相邻的一个驼队竟然就被偷了。凶手是后半夜得手后悠然离去的,这小偷也未免太能耐了些。早早朝食后,权黍一带着刑卒们已经出市交易,班超拥着被子懒在热乎乎的炕头上,将疑问的目光转向蒙榆和周令。 班超知道,沙匪的门道,也只有沙匪门儿清! 众人都涌到班超屋内,见班超以目询问,蒙榆点点头,而周令则肯定地禀道,“太公,此必是胡焰、肖初月二头死驴所为。以往也常这样,吾二人驻那里,胡、肖二人便也会在那里出现。还要做出案子,以显示自己手段强于吾二人……” “伊吾庐城人山人海,小偷怕不是一二人,汝有何确切凭证?”班超早想到这个,自然巴不得是他们,他看着周令以言语相激。 周令仅是感觉,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蒙榆却道,“太公,城池周边夜晚皆宵禁,寻常小贼不敢为祸。胡焰、肖初月乃人人畏惧、人人讨厌之荒漠大盗,能把西域诸国搅得不得安宁,眼里还会在乎匈奴人乎?此次匈奴人不查,或也知是胡、肖二人所为,查亦无益,干脆算了。” 狗日的,难道汝二人不是荒漠大盗?班超心里骂了一句,嘴上却问,“这么说,找到胡焰二人很是容易?既如此,交给汝二人吧!”他已经听明白蒙榆话中之意,而且,蒙榆明显只说了一半。匪找匪,确实甚是容易。既然你们不想说实话,那就自己去找吧。 正在此时,权黍一从旁边市上返回,急勿勿进来道,“太公,斥侯尸体已经被收敛,牧民们又倒霉了……” 原来天明时,匈奴人发现汉军斥侯尸体失踪,屈趄屠大怒,随即在绿洲内开始逐户大搜捕,逮捕了几十名牧民。严刑拷打,最终一无所获。而另一支匈奴人,则开始对十几支驼队逐一搜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客栈历险 权黍一报完信,便又返回客栈旁边不远处的南城外大市,主持交易。 当天在伊吾庐城共有十几支驼队在交易,但南城外大市最为火爆。“帐头”权黍一的鄯善驼队从汉朝河西而来,货物都是顶级的。中原缯丝、楚地茶叶和瓷器、雒阳铜炊具和食具、河西小农具,那一样都是紧俏货。各支驼队都来谈码,但权黍一出价太高,观者人山人海,但成交较少。 一支匈奴骑卒来到驼队的摊子前,对权黍一的驼队象征性地检查了一番,便放驼队继续驻场交易。 十四五支商队在伊吾庐各市摆开场子,而伊吾庐当地的商户们、牧民们,则带着自己皮子、药材、工艺品等商品,纷纷聚集到南市。整个午前,城内、南城外、北城门外三个大市,数城南大市交易最为火爆,气氛最为热烈。 各市内吵吵嚷嚷,人马喧器,忙于货殖。蒙榆、周令朝食后在南北两城、几个大市内内外外拥挤、转悠了一圈,囊中便“收获”无数钱和少许金银、玉器,可谓满载而归。这些钱以汉朝的五铢钱居多,其间也有龟兹、于阗各国钱,甚至有三十余枚月氏或安息、条支等国的金、银币。 “狗日的,果真是贼,汝这得害死多少人?”班驺见他们片刻功夫,便顺手牵羊,盗得这么多财物,其中甚至还有一块大秦(注:即古罗马)金饼,高兴之余给了周令一拳。 “吾不扰汉人,不扰其它国家人,因此不能算偷。吾只取龟兹、焉耆、车师等国商人钱财,也算物有所用也……” “噗!”周令说得言之凿凿,班超却感哑然,一口茶忍不住全喷了,众人也都哈哈大笑。这叫他妈什么狗屁道理,做沙匪的竟然还有如此情怀,龟兹、焉耆、车师等国归降匈奴人,甚至是匈奴人的爪牙都不假,但偷他们的商人钱财,难道就不是偷? 但他不想斥责二人,再说既然偷了便没法再送回去,周令说得不错,这些金银也算是物尽其用吧。原来,今天又有几支西域大型驼队来到绿洲。原本想来采买些紧俏货物,向西或向北贩运,这些商人撞到蒙榆、周令这两个惯匪的枪口上,也算是倒霉了。 多余的钱有了,便开始大肆采购。见饷饭的时间尚早,班超便带着班秉、班驺、蒙榆、周令几人,出入大市,财大气粗,遍购上好皮毛、大秦水晶、密砖、饰物、药材等名贵物品,可谓举止招摇。到饷午时,又在酒肆饷食一顿,便早早满载而归,返回南城外的云中客栈。 这一趟花钱之旅虽然痛快,但也有缺憾。众人都想买到上好的鹿茸和人参,好救那个可怜的女孩儿。可一圈逛完,也是怪了,红花、雪莲、紫草、甘草、麻黄、肉苁蓉等西域药材应有尽有,来自东胡的人参与产自白山的马鹿茸却不见踪影。 蒙榆略微打听了一下,对众人道,“不要找了,这东西能止血,已被匈奴人列为禁物。此事吾来办吧!”原来,汉匈即将大战,这些药品已经成了战争物资,市面上禁止出售,只能低价卖给伊吾庐镇守使署。 还有一点时间,班超不死心,又带着众人逛了一圈。既然有禁物,便一定有违禁的人,千古同理。商人重利,没人愿意将货物低价卖给北匈奴军队,这地下交易一定不会少。班超带着众人至酒肆小坐了一会,一壶浊酒还未饮完,蒙榆和周令便回来了。人参无处寻,但鹿茸还真找着了。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原来,每一支东来的驼队,都会悄悄带都会禁物。蒙榆、周令遇上了一支来自车师后国的驼队,他们便偷偷带了一包已经切好的天山马鹿茸片。原还想悄悄卖个好价钱呢,结果被蒙榆、周令二人轻松地便顺到了手。 权黍一与周福带着刑卒们仍在轰轰烈烈地交易,班超等人将货物送回客栈,又返回南市内帮忙。小姑等猎犬见到班超等人,陌生的环境,让四犬有了一股久别重逢的味道,摇晃着大尾巴,围着他们欢欣地跳跃着。自从进入绿洲,这些猎犬“白昼睡眠、晚上警戒”的生活习惯陡变。 傍晚时分,锣声响了,北匈奴伊吾庐市尉下令提前收市,权黍一便带着驼队收市回到客栈。一天交易,刑卒们大开眼界,此刻带着兴奋的心情刚将驼、马料理好,一支匈奴骑卒,突然进入大客栈,开始检查原来住在客栈内的几支驼队和一支刚刚到达伊吾庐的车师国驼队。 店家领着这群士卒,开始一一检查驻店的几支驼队。前几支驼队很顺利,到权黍一等人时,权黍一与两位驼倌顺利过关,班超、班秉、班驺、蒙榆、周令等也熟悉西域情况,询问中也很快过关。可周福等刑卒却回答不上匈奴人的问题,被怀疑上了。 一名匈奴刺奸曹抱着剑,带着两名随从站在院内,冷冷地看着百骑长与士卒检查班超的驼队。这支驼队从班太公开始,镖师们器械精良,人物威武,与其它驼队的镖师队虽然大体一样,但总感觉有那里不对劲儿。 分散询问时,这些镖师不会说鄯善胡语,只会说汉话,且坚持称自己是河西汉人,受雇鄯善商贾班太公、权太公。店家名吐库,在业内浑号“缺指小二”,他很有来头。他原是镇守使屈趄屠手下百骑长,只因战争中失了右手两指,因不能扣弦,便退出军营,开了这个客栈。 吐库在匈奴士卒面前很有威望,他出面担保鄯善大商贾班太公、权太公身份。于是,二人便轻易过关了。但匈奴骑队并未撤去,从头至尾一声未吱的刺奸曹仍在犹豫着,是不是要暂时羁押这支驼队。 这个刺奸曹正是汉人张望,此刻他正站在院中,远远看着这支鄯善驼队。 这支驼队的商贾名叫班南风、权黍一,店家证明他们都是鄯善大商贾,分别是驩泥城、楼兰城人,长期行走河西、西域和葱岭以西。当时西域各大商贾驼队聘用河西镖师,驼队因长期行走河西,很多镖师通过走私或者仿制得到汉军强弩或环首长刀,并不稀奇,一切似乎无懈可击。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冤家路窄 但是,这个姓班的商贾,腰上悬着剑,货物中还有一枚重锏、一柄七星宝剑。这让张望想起了另一个姓班的人,那就是汉军别部司马班超。张望及两名手下不认识班超,但班超将太华山三百卒大战茂陵邑,击败了征战一生的名将司马南,这段过往名贯汉朝各郡和高原各羌国,自然也令他们终生难忘。 而班超所佩的,正是老匹夫窦融所传宝锏! 张望将重锏与宝剑拿在手里,重锏太沉,虽柄上镶有七星,但它就是一根金灿灿的粗铁棍,让走轻灵路线的他既不习惯也不看好。可宝剑就不一样了,张望一时爱不释手。班超见状用塞语小心翼翼地嘱咐道,“将军切不可从鞘内抽出锏或剑。” 张望将重锏还给班超,手里把玩着宝剑,忽然用汉人语言问道,“请问班太公从何处得此宝贝?因何又不能抽出?” 班太公一脸漠然地看着张望,又用征询的目光看着权黍一。 权黍一赶紧用塞语翻译一遍,班超这才点点头,用塞语说道,“原来大人是问这个啊,此锏与剑,乃于阗一商贾在月氏国行走时,从一僧侣手中所得。然商贾自得此物后,家中即大祸迭起,年余即败落,于是便将此物送于吾,代为沽出。并嘱吾不得抽出鞘,出鞘则必为祸。吾此次带至伊吾,原想沽个好价钱,如大人喜欢,班某情愿恭送!” 自茂陵大战始,张望便是一个行走在生与死之间的人,他岂会在乎什么咒、什么生死?闻班超言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便仓浪一声抽出宝剑。只见寒光一闪,令人心里冷冷生出一股寒意。他扬手向后无声掠过,寒光过处,一株大碗粗的榆树瞬间轰然倒塌! “兄长!” 突然,一个女人一声惊喜的叫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宝剑无声削断大树,在院内众人的惊叹声中,张望将宝剑系于腰下,连一个谢字都没有。宝剑收下了,但张望并没有饶过驼队的意思。正在他犹豫不决之时,一个女人的到来,吸引了张望和众人的注意力。 只见一个年轻女人快步冲到班超与权黍一身边,一头扑进权黍一怀中,亲吻了权黍一的脸庞。然后又抱着班超,亲吻了脸庞。“兄妹”相见毕,妇人才又向着张望与百骑长鞠躬行礼。 班超看清了,来的正是驼队曾经帮助过的那个蒲类百长歙渠夫妇。 “见过大人!”牧民夫妇躬身道。 “兄长?”张望看着这个娇艳的妇人,这分明是被镇守使屈趄屠霸占的那个叫麦香的蒲类美人,身份很不一般,这个商贾与帐头如何会成了她的“兄长”? 在两千年前的两汉时代,为了一家生存,年轻且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婚后有一个或几个“兄长”,帮着抚养妻室、赡养老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在汉人中,这叫“拉帮套”。在西域各城邦国或行国,“拉帮套”的男人往往是商贾、镖师、甚至驼倌们。 由于戈壁沙漠阻隔,各绿洲相对封闭,商队是使各绿洲、城邦、部族联系起来的一个重要纽带。这些商队带来了紧缺的商品,也带来了外部消息。由于经年累月行走在沙漠之上,孤独寂寞,他们几乎在每一块绿洲之上,都会有固定的相好。有的会娶为夫妻,季节性相会。有的则有其实而无其名,仅称为“兄妹”。 这些女人以伎女、暗门子(注:即暗娼)居多,但也有许多良家妇女。可麦香既为蒲类国贵族之妻,又为镇守使长期霸占,屈趄屠怎么可能也允许麦香有“兄长”?难道这个镇守使有多马同槽的喜好? 这个女人十分聪明,她知道刺奸官此刻心里想的是什么,脸上绯红一片,却低首悄声说道,“两位兄长亦镇守使大人酒友也!” 班超和刑卒开始战战兢兢、提心吊胆,这个女人进入院中一看便知道匈奴人正在为难驼队,于是便豁出去了。假如张望至屈趄屠处求证一下,这女人一家则必死。此时,她对张望与百骑长鞠躬行礼后,便娇声道,“大人,吾闻兄长驼队来到伊吾,便急来相见,请大人行个方便。” “此人果真是汝兄长?既为鄯善商贾,何故镖师均为汉人,且不通蒲类话?”张望默然地看着妇人道。 妇人道,“大人,当年吾初来伊吾庐,幸赖两位兄长常来接济。此十余镖师确为汉人,是吾兄所雇河西汉人镖师,故不谙伊吾话……” 妇人未说完,百骑长却“哼”了一声,扬手便给了歙渠夫妇一人一鞭子,嘴上冷笑道,“骚货,别以为张大人与吾亦与千骑长一样好唬弄。还鄯善商队?既为鄯善人镖师,何故不知驩泥城内有几座伽蓝(注:即寺院)?如何不知驩泥城有几座城门邪?汝二人分明私通奸细,一起绑了!” 骂毕,又是一人一鞭子! 歙渠畏惧、恭顺地低着头,客栈内的店家无声地立在一边,而仆夫、役妇们则都吓得跪于地上,战战兢兢不敢言。可麦香这个年轻的妇人却抬起美丽的头颅,怒视着百骑长道,“大人在常驻伊吾庐城,请问伊吾庐周边共有几座烽燧?” “这……七八座,不,十来座总是有的,吾如何会关注这个?”百骑长道。 麦香笑了,笑得粲然,百骑长脸红了。麦香善解人意地道,“不怪大人,吾也说不清,未数过。汉人不信佛,汉地无僧侣,汉人最不会在意的便是伽蓝。民女名麦香,岂会乱说话。兄长乃稳妥商贾,民女一家也从不违法。大人如不放心,可问问屈趄屠大人,便知吾言是实!” “哼!”百骑长显然知道这个叫麦香的妇人与镇守使屈趄屠有关联,也似乎很畏惧屈趄屠大人。 张望又看着店家问道,“此女与权太公果是兄妹耶?” 吐库道,“禀报刺奸曹大人,以往权太公每次来,麦香与歙渠都要请太公至毡房内饮酒、相聚,权太公、班太公亦会捎带礼物。权太公确为麦香兄长,麦香夫妇也视班太公为兄长。小人岂会替蒲类族低贱之民遮掩,更不敢乱言!”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静候来客 此时天色渐渐晚了,客栈已经在院内檐下挂起了几个大灯笼。店家说得斩钉截铁,但张望心里仍感到这支驼队与别的驼队似乎哪里不一样。他终于带着他的人马怏怏不乐地撤走了。而那把七星宝剑也被他一起带走,似乎理所当然,连一声谢字都没有。 匈奴人走了,众人都长舒一口气。班超将歙渠夫妇二人请到室内看茶,权黍一抱怨道,“麦香,太险了。汝还有三个孩儿、一个小妹,汝不该来冒险。匈奴人为难吾驼队,不过图钱财而已……” 麦香全没有了刚才的泼辣劲儿,她羞涩地低着头,不敢看两位“兄长”的眼睛。闻言嗫嚅道,“咋日兄长……太公送钱送药,咋晚又……吾家贫无以为谢,今日便宰杀了一只羊,来相谢太公。见太公有难,吾夫妇焉能不救……” 歙渠却道,“既为‘兄长’,还请太公闲时至家中做客方好,免得为匈奴人生疑。小人将沽好酒款待太公!” 原来,这夫妇二人是专门宰了一头羊,来给驼队送羊肉的。从麦香欲语还休的语言,班超与蒙榆等人都清楚,这夫妇二人已经认定咋夜杀了四卒,救了蒲类众牧民的必是班太公的驼队。而班超更肯定,咋夜为汉军斥侯收尸的那十数蒲类人,领头者必歙渠无疑。 双方都在心中隐隐确认了对方是可信赖之人,但白色恐怖之下,强烈的戒备心理,让他们自然都不敢说破,更不敢试探。权黍一收下羊肉,并一再致谢,歙渠与麦香夫妻二人便告辞归去。 送走歙渠与麦香,班超在屋内一时心情纷乱。他将傍晚这一幕从头回味了一遍,觉得驼队表现没有漏洞。但他还是很不安,“得剑即得人”,他又想起当年窦融老大人在窦府传给他宝锏时说过的话儿。难道,反贼张望便是他欲找之人? 如果真是,这玩笑未免开得大了点! 张望为司马南死党,一心反叛朝廷。先为司马南出谋划策,后司马南灭亡后,张望又似乎自入高原羌国,继续谋反汉廷。被羁押京兆狱后,越狱逃往河西,投靠僮仆都尉呼衍獗。汉军欲征白山,此贼又来到伊吾,搏杀十余名汉军斥候与数十名西域义士! 神器授命于天,如果不是此人,宝剑又为何落入此贼之手? 他背手在室内转了几圈,还是理不出头绪。想找人商量一下,手人众人都勇有余而谋不足,这让他有一股危难之时孤身只影之感。此时此刻,他多么渴望能得一运筹帷幄之中、决策千里之外的智勇之士相助啊。窦固大人一再说胡焰是足智多谋之士,这让班超隐隐便有了些许期待! 晚上餔食时,班超原想请店家饮酒致谢,权黍一悄悄禀报说,“太公,店家乃权鱼大人手下斥侯。权大人曾专门嘱吾,无论发生何事,亦不得暴露其身份。”班超闻言心里大惊,权鱼这混蛋自永平五年太史桥大案后,便归附窦融大人门下,在西域经营十多年,现在真是到处都有眼线,到处都有他的人马。 现在听权黍一这么一说,请店家吃饭的念头只好作罢。 “假戏却要真做!”权黍一道,“适才店家悄对吾言,歙渠家女佣,乃镇守使屈趄屠官署女仆,为安插在歙渠家之眼线,实为监视歙渠夫妇……” 班超恍然大悟,“既然如此,为不致露馅,你吾得去歙渠家做一趟客!” 当天晚上是个大阴天,乌云笼罩,寒冷的狂风呼呼吹着,一阵强似一阵,天黑得象锅底一般。餔食后,店家专门从酒肆伎寮请来一个月氏伎戏班子,班超的驼队喝花酒,泡幼伎,出手阔绰。 班秉、班驺已经密令周福与众刑卒,“夜里客栈会有‘客人’光临,沙匪亦可能来劫货。太公命汝等,客栈无论发生什么事,驼队众人无令不得擅动!” 周福不满地道,“既要对付匈奴人、并抓沙匪,军侯何故信不过吾众人?再说,咋夜匪徒刚洗劫于阗驼队,今夜如何敢来?” 班驺瞪眼斥责道,“多嘴,汝敢抗太公令?” 一向温厚的周福也怒了,“如何是多嘴?吾要自去问太公,‘客人’非寻常之辈,为何要让吾等袖手旁观!” 班驺扬鞭欲抽,班秉挥掌给了他一个爆栗,班驺才怏怏收鞭。班秉又委婉地对周福道,“周什长多虑了,非是司马不信任众人,实是夜间来者或是司马‘故人’!”周福闻是司马“故人”,夜里的行动肯定是班超司马亲自安排的,这才不敢再争了。 原来,咋夜二匪洗劫于阗驼队后,班超已经隐隐感觉到,这二人极有可能是胡焰、肖初月,是冲着驼队来的,分明是故意露了一小手,意图震慑一下蒙榆与周令。今日白天,蒙榆、周令二人又在各市大显身手,形同公开挑战。按四匪多年斗法套路,胡焰、肖初月定然会想教训一顿蒙榆、周令,然后再投他班超。 班超想起窦固在凉州大营时的悄悄话,西域各路豪杰已经悄然汇集伊吾绿洲,胡焰、肖初月既受命于窦固与公主,定然会在第一时间来相投、并相助。 酒只至一更时分方歇,班太公等人花天酒地,权黍一财大气粗,为每名刑卒包了一名姿色绝佳的胡人科雉(注:刚出窠之幼雉为科雉,秦汉时以此比喻年少妓女),堂而皇之地当起了夃老(注:秦汉时指嫖伎之客人,今西北地区指妻卖淫者)。胡乐经夜不息,胡女吟叫声穿透房屋,,闻之令人心颤。 这些伎户,均在镇守使府有户籍,出没于酒肆、伎馆、高档客栈等声色场。匈奴人虽然蛮荒未化,然伊吾乃呼衍部聚宝盆,呼衍勺严令军队不得影响商旅货殖。这些高档卖肉场,寻常只有匈奴千骑长以上显贵将领,才有资格到这里来享乐。其余时间,主要是走出大沙漠的商贾、镖师们的销金窟、享乐场。 从天黑后开始,只至夜里约一更多天,两条黑影一南一北,一直静静地伏在客栈的房顶上,紧紧盯着客栈内班太公驼队的一举一动。夜晚的伊吾绿洲安静得很,远处不时传来一两声狗吠。寒风呼呼地掠过树梢,还沸沸扬扬地下起了小雪,两人就这么静静伏着,一动不动。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胆大妄为 屋内的热炕头上,四只猎犬蹲坐着,大耳朵都一齐竖了起来。头犬小姑嗓子眼里呜呜低声示警,还走到班超身边坐着,大脑袋不时蹭几下班超。班超掉头看着它亮晶晶的眼睛,抬手给它一个爆栗。但小姑依然耳朵高竖盯着他,那意思是,屋顶上有厉害人物,你干吗这么大意? 班驺则赶紧抚摸着小姑等四犬的大脑袋,才让它们安静下来。 驼队的醉生梦死、放浪形骇,似乎有今日无明日,在女人的肚皮上往死里折腾,终于让房顶上两人觉得索然无味。二人悄悄从房顶上滑下,如两道黑影一般随风而去,连店家的看门狗都没有惊动。 “太公尕叔,‘客人’走了。”班秉及时禀报班超。 蒙榆则道,“禀太公,张望此时离开真好。如果吾猜得不错,沙蝎这谆憎货(注:汉时关中、河西方言,即混蛋),今晚必会现身……” 沙蝎是胡焰的绰号,蒙榆与周令深了胡焰习性,确定二人今晚必然现身。班超问道,“此二人会如何动手?明知汝二人在驼队,还会来偷?” 周令道,“太公有所不知,这道上名堂多着呢。吾和蒙榆只干在沙漠上围堵驼队的活,靠的是手脚硬功夫。这胡焰、肖初月最下作,穿房顶、挖鼠洞、喷蒙烟全干过,令人不耻。各国和匈奴人都奈何他二人不得,既然来到伊吾‘冬狩’,知吾二人在此,今夜必来!” “快说说,都有什么有趣之事!”班驺叫道。 周令先扑哧一声笑了,才说道,“有一次于阗国大将军呈于霸抢了一个小妾,是汉军屯田卒后人之女,叫吴英。胡焰、肖初月恼了,大婚之夜,二人挖地洞进入洞房,竟然在侍婢眼皮子底下,将新娘偷偷换了包。夜深了,呈于霸大醉后兴冲冲地来到洞房……” 说到要紧处,周令竟然端起爵,悠然喝了一口。“结果怎样?快说啊……”班驺流着垂涎急道。 “结果,掀开新嫁娘头上红盖顶(注:即新娘的盖头),老贼呈于霸差点没吓晕过去……”说到这里,周令又顿了一下,又端起了爵。 “狗日的,汝想急死吾?快说盖顶下是什么?”班驺大怒,打落周令手中爵,嘴里大喝道。 周令要的就是这效果,他接着悠然道,“原来,盖顶下是呈府一个白面小厮,肤白色艳似女子,正披着红袍,里面赤身露体。嘴里堵着破布,肚皮上还穿着一个红肚兜兜儿,盖住那羞物。这狗日的小厮算是遭殃了,呈于霸大怒,先暴打一顿,然后便钻了粪洞,杀豚一般嚎叫了一夜……” 众人轰然大笑,“好,好好,既是厉害主儿,听得吾手早痒也!”班驺、班秉兴奋异常,班驺则控制不住地发狠道,“今夜,吾几人好好玩玩这二个毳贼,非一直玩死狗日的不可,看看这西域小沙匪究竟有什么手段!” 骂完,又故意看着蒙榆与周令二人略带挑衅意味地问道,“喂,汝二人名贯西域各国,名头不比二贼小。二贼手段与汝二人比,如何?”蒙榆、周令二人被人说到痛处,脸带羞愧,低首无言以对。 班超见二人难堪,便给了班驺一个爆栗,斥责道,“蒙榆、周令乃吾二员大将,岂能与匪比?!”又对众人道,“我不反对汝几人玩玩二匪,但诸位要谨记,吾要活的。而且,胡焰二人还不能受伤!” “尕叔,汝干吗这么护着沙匪?”班秉不解问道。不能受伤,还怎么玩?蒙榆和周令两人,也都面露不悦之色。但班超却什么也不说了,他们自然也就只能照他说的办。 子夜之后,天上的乌云散了,一弯下弦月从乌云中钻了出来,露出了羞涩的笑脸。伊吾绿洲月色朦胧,影影绰绰。 等班超住的大房内胡人科雉终于安静下来,胡焰、肖初月果然动手了。伊吾庐地处沙漠绿洲,地皆沙化,房屋均掘地而建。室外狂风呼号,雪花飞扬。班超将耳朵贴着地面,还是在狂风的啸叫声中,辨别出地下隐隐传出“沙沙”声响。 蒙榆说的果然不错,这大冷天,这两个混蛋果然胆比天大。在这个朦朦胧胧的月夜里,竟然象老鼠一般,在人家屋后的马厩内旁若无人地挖开地道了。 班驺和班秉隐身在不远处的房屋顶上,屋顶是芦苇与茅草苫成,上面落满积雪。两人看清下面暗淡的光线中有两个人影轻轻翻进客栈院子。一人蹲在屋顶警戒,一人来到班超所住的屋后,进入马厩之内,开始悄悄挖沙。 挖下去约一人深,这混蛋竟然从地下拖上两块木板放到地面。班秉、班驺二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老天,看来住在这家上等客栈大房间内的商贾,定然也没少被二人祸害。这地下分明已经有了一个隐藏的地洞,完事后,用木板堵住地下出口,再用土将马厩地面填平,上面放上草料,就是神仙也发现不了。 真所谓盗亦有“道”,班氏兄弟二人开始对这两名大盗窃刮目相看! 班超所住的这排客房,稍高大一点,屋后就是一排宽大的马厩。马厩内地面净是红土沙地,马匹、骆驼们才不理会人在干什么,它们静静地咀嚼着干草料,一付与已无关的安然样儿。很快,屋顶一人见四周没有动静,便也跃下地洞。 忽然,马厩旁边的屋子内一个人推门而出,抱着草料挨个放入料筐。洞内其中一人飕地无声窜出,一掌将马夫脖子扼住,并捆了起来。班驺以为此人要害了马夫性命,刚想出手,被兄长班秉一把摁住。 果然,这人还讲些道上规矩,并未害人性命,而仅是将马夫捆在一旁,并堵上嘴。为怕马夫冻死,还堆上干草细心盖在他身上。这一举动,让班氏二兄弟感到诧异。盗匪中竟然也有心肠好的人,这让二人难以理解!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无地自容 等他们一齐钻进洞内,班驺和班秉从屋顶无声跃下,两人怀里抱着剑,袖着手蹲在洞边,心里快乐无比。他们在等待一个重要的历史时刻的到来,名贯西域各国的传奇人物、黑暗大盗胡焰和肖初月二贼,竟然自己将自己钻进了死地。此刻班秉、班驺兄弟二人止不住心里的喜悦,正好奇地等着看这两个大盗的笑话。 从客栈屋后院内的马厩内,到班超的客房,足有两丈远。两个大盗象两只地老鼠一般,通过地洞很快便到了屋底下。可是,等他们悄悄钻进黑暗中的房间,却出丑了。原来,就在他们自以为诡秘,即将得手时,室内“叮当”一声脆响,烛被火石点亮了。 烛光下,一个头戴毛发长长的狼皮帽子的壮汉,大脑袋在洞口闪了一下便不见了。小姑与另三条猎犬都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洞口,丝毫没有遇见猎物时的狩猎兴趣。它们具有分辨敌我的天然能力,见来人刺溜一下又缩了进去,便都怔怔地扭头看着班超,那意思分明是,你们搞什么,分明是自己人! 班超伸手分别抚摸一下小姑与众犬胖大的脑袋,小姑等才安静下来。 二贼慌忙退回洞内,可马厩内的另一个洞口,已有两人持剑以逸待劳,在静悄悄地等着他们呢。两个大盗这回丢大人了,十数年玩遍整个西域无敌手,这回在小阴沟里翻了船。毛没捞着,让人家五个人前后夹击,生生给堵在洞内抓了个现形,别说多狼狈了。 此时他们才知道,一开始就他妈的上当了。原来以来这些商贾正搂着娇艳的科雉风流呢,这分明就是一个陷阱。这些骚滴滴的西胡科雉是拿了银子,晚上后半夜时已经没人顾得上弄她们,她们是自己几个人聚在一个屋子里,互相嘻笑、胡抠乱摸瞎叫唤呢。 虽然是后半夜,马厩内发生的事,还是惊动了一个众驼队与店家。 “逮住沙匪了,逮住沙匪了……” “狗日的,揍一顿,再报官……” 消息迅速震动客栈,商贾、镖师、驼客们都披着皮袍起来了,围拢到班太公驼队住的两排房屋前。客栈店家是自己人,戏还得演好。他见拿下了两个飞天大盗,兴奋得象个年轻人一般,吵吵嚷嚷、跃跃欲试地欲拿去报官。 班超却拿出一锭二斤的金饼给店家,“这两人乃吾家佣,逃出鄯善为祸伊吾,这回总算逮着两人了。店家勿要声张,勿要惊扰左右,吾是要缚回复命的。汝一报官,要了这两人性命事小,吾可就无法交差了!” 报官无赏,还开罪大盗。这金锭值二万钱,班太公出手如此阔绰,店家不敢要金子,自然也不敢得罪两位太公,报官的事就免了。众商贾、镖师、驼客们听说是班太公的驼队抓住了自家逃跑的奴隶,便都十分扫兴,怏怏地一一返回各自房屋。 室外冰天雪地,寒风呼啸。室内炭火正旺,被抓的二匪已经被扒光衣裳,身上仅剩小衣,吊到房梁上。但两人很镇定下来,紧抿着嘴,听凭处罚,任怎么打就是不出声。都说是逃跑的家佣了,断然不会真的为难他们。 可班超却不想浪费时间,等店家和鄯善商贾一出门,便扭头示意一下,“往死里打,然不准打坏!” 折腾得驼队不得安生,一顿打是逃不了的。蒙榆、周令等的就是这个时刻,私刑开始。既要往死里打,还不能打坏,这是技术活,但对蒙榆、周令不是难事,将二匪结结实实胖揍了一顿。多年恩怨,一朝渲泄,二人掌、拳、脚、鞭并用,打得心里痛快,打得丝毫不手软! 二匪到底是道上好汉,蒙榆、周令变着法儿揍,虽然皮糙肉厚,但也鞭痕累累。可二匪闭目,听其收拾,眉头都未皱一下。 气也出了,惩罚完毕,蒙榆、周令这才将二匪放了下来,摁手于案上。寒光一闪,班驺和班秉已挚出锋利的剔骨短刀,笑嘻嘻地架在两人手指上。先用手指试试,找到最软的位置,然后欲一一切下他们的手指。 见二匪默然以对,根本没有害怕的样儿,班驺怒了。他先委琐地褪下二匪小衣,然后小刀慢慢下移,渐渐接近了二匪裆下一大团雄伟的赘物,还撩拨了几下。到底是神奇的东西,竟然象吹了气似的瞬间挺直起来,如抛车长臂一般,肉头肉脑,一柱向天! “狗日的,办事的家伙还真不赖!”班驺感叹一声,便用小刀慢慢找到根部。 这可是男人命根子,是欢乐所在。二匪见小刀冲着这去了,且上上下下缘棍找着位置,不禁魂飞魄散,浑身战栗。他们拚死扭曲躲闪着,双腿紧挟,动作又不敢大了,生怕不小心被弄伤,甚至一刀费了家伙。 包括班超在内,众人哈哈大笑。尤其是五名科雉,男人的家伙她们没少见,但二匪如此伟大的本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且即将被切下,还是令她们大感惊奇。五女伸着脑袋,目光贪婪,嘴上流着垂涎,身下溪水潺潺,目不转睛地盯着二匪裆下巨物。 如此戏弄,二匪身体越发不受控制地膨胀着,硬似铜铁,令众人笑翻了天。即便二匪脸皮再厚,当着男人、女人的面被现丑、作弄,还是让他们无地自容。 班秉见班驺玩得有点过,班超明显现出不悦神色,知其玩得太下流,便甩手给了班驺一掌。班驺这才笑嘻嘻地提上二匪小衣,重新用刀准备切下手指。 “吾知汝二人是靠手指吃饭,这指头十分珍贵。这样吧,切下双手十个手指第一节,然后放了,汝二人还可以放牧为生。” 折腾人的事儿最开心,尤其是折腾两个天下闻名的沙匪酋。因而班超说完,班驺和班秉便挤眉弄眼、嘻嘻哈哈地又要动手。 五名科雉挤在坑角,她们仅是卖肉的,自然害怕血溅到身上。这些胡女见识过南来北往无数赶驼客,杀人的事虽然不少见,虽然好奇,想看个究竟。但到底是女人,战战兢兢地看着即将切下去的小刀。班超见状,嫌碍事,便让周令带胡女们全部到另一间客房关着。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再得大将 相反,小姑与四犬却比科雉们聪明多了。它们早就明白这不过是一出把戏,于是众犬懒散地将脑袋埋进肚皮下的厚毛里,你玩你的,吾睡吾的。 这边,班驺和班秉两人手下微一使劲,刀刃锋利,瞬间切进皮肉,血呼地涌了出来,滴到案上。两名盗贼大惊,这他妈来真的啊?!这才知道人家可不是说着玩的,心里一慌,便赶紧求饶开了。 “停停,停下停下!我有话说,我有话说。壮士饶了手指罢,再切就真断了……”高个子年轻人并不是觉得疼,而是心疼手指,便急着哀求道。 年龄稍长者右耳朵上裂成上下两截,竟然理直气壮地说开道理,“一行有一行的讲究,一行有一行的道理。干吾这门手艺,就是靠这手指吃饭,汝这样折腾人比杀人还狠。罢了,汝还不如直接杀了我二人算了?!” 班驺摇摇头,很认真地道,“你二人俱是汉人,杀尔是不可能的,但手指留不得。否则,会继续为匪,祸害各国。都是大盗级别的,有点水准好不好,不准求饶……”一边说着,手又加力,又要接着切。虽然是作作样子,但锋利的刀刃还是到了骨头边儿。 “罢罢罢,唉唉唉,不要切了,不要切了,吾降了,降了不成?司马大人,司马大人,汝不就是要收降吾二人么?还用着这么费事儿?” 班超笑了,“狗日的,汝等倒是机灵,暂时别切了。看汝二人也是大家出身,说说看,为何要做这等下作营生?”心里却骂道,“狗日的,让尔装,继续装。早报出窦大人或公主名号,何必受这番皮肉之苦?” “司马有所不知,我二人流落西域多年,连做梦都想返回故土。大汉正在北征匈奴,吾是汉人哪,咋天就看出汝几人是军爷,便知司马想收降我二人,故来偷尔。现我二人认命,愿意随军效力,博取功名,以戴罪立功,早日得返家乡!” 断耳男子说完,二人伏于地上,向班超叩了头。另一人道,“从此惟司马马首是瞻,如有怠慢,天诛地灭!” “假话出口便来,且别说得那么瘆人,意思到就行了。起来说话吧,汝的意思,吾行踪已经暴露?汝系故意来投?”见他们说得真切,班超已知断耳人必为胡焰,因而欣喜不已。 班驺、周令正在摩拳擦掌,想收拾二匪呢,可班超却不让摧残他们了,二人只好意犹未尽地收起小刀。只是让班驺略感震惊的是,这老沙匪长相,细看之下,竟然有点象另一个人。而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汉军主帅,大汉奉车都尉窦固…… 这让他一惊不小,可没等他想明白,只听沙匪又信誓旦旦地回答班超的问话。 “不是……也是。胡人识别不出大人,可吾能。要知道,吾是干什么的?我二人看出壮士非凡人,确是故意来投尔。大人不妨想想,如吾果欲盗银钱,吹迷烟放倒大人,再下手岂不更方便?” “放开吧!”班超笑了,情知他未说真话,还是说道,“说说汝经历,一定大有来头?” 班驺、周令这才放了二人,这两个大盗便分别介绍起自己的情况。原来,胡焰四十出头,当年年少时因连坐入狱,后他越狱远走西域,以盗为生。胡焰勇力过人,且擅谋。而肖初月比胡焰略小,祖上以盗为业。他擅刀术,是有名的快刀手,有飞檐走壁之能。在作一票生意时,被胡焰降服,从此便二人搭档,成为西域各国闻得见、却看不见、摸不着的一对独侠大盗。 “汝为何名为三字?”班驺问肖初月道。汉时一般名为单字,三字者极少,故而班驺有此问。 “小子原为月牙初上时,师傅偷的人家孩儿,故名初月。”肖初月解释道。众人闻言哑然失笑,盗贼果然厉害,偷了人家男孩儿,连名字捎带着都有了。 而胡焰一直未报出窦固与公主名号,班超觉得差不多了,便道,“既是真心来投,本太公便允汝二人入伙,为商队镖师。天寒地冻,汝二人手上伤……不要紧吧?” “太公勿忧,行走在沙漠之上,做不得细人。哼,雕虫小技,小儿伎俩。吾皮实着呢,不打紧……”胡焰说着,从怀里取出小刀在烛上烧红,分别在二人伤口上一烙,一阵青烟飘过,便成一疤。 这话或许是随口而言,但蒙榆和周令两人闻言,却面色铁青,咬牙切齿。而胡焰和肖初月两人,脸上也露出不甘之意。班超看看四人,脸上隐隐现出忧虑。小队置身敌后,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容不得他们内讧。 但胡焰到底是有见识之人,见状便说道,“禀司马大人,吾四人原来水火不容。今番他二人前来伊吾,原是来寻仇的。”又对蒙榆和周令说道,“过去你我为做生意,犹如敌国。现在,都为朝廷效命,当尽弃前嫌,报效司马再造之恩!” “话虽这样说,既然来投,便该表露心迹!”人家都这样说了,蒙榆和周令自然也只能把个人恩怨暂时放下了,但周令还是不死心地坠了一句。 肖初月道,“呸,这还用汝说。吾与大哥已经商量好,所有存在伊吾庐之钱财,尽献给司马,以充军费……” 班超见状大喜,便贪婪地感叹道,“本司马到西域仅二十余日,就收了四位好汉。这西域还有强人可为吾所用么?” “禀报司马,闻汉军将北征,西域各国无数好汉正涌到这里。西域城国林立,行国众多,盗贼沙匪多如牛毛。然张望投身匈奴人,近百能者尽被其捕杀。现在伊吾庐城,有名盗贼怕也仅有十数人,都是些贪恋财富女色之辈,不堪大用!” 胡焰认真地说道。说着,还颇有意味地看了一眼周令。 “汝看吾作甚?”周令让他看得浑身发毛,很不自在,便怒道。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致命节点 胡焰不屑理会他,肖初月用麻布正在裹着手指上的伤,一边阴阳怪气地道,“江湖上盛传周兄有异能,各国胡姬尽被品尝,果然名不虚传。晚间周兄房内,胡女叫声凄惨决绝,最是销魂哪。原来名将之后,亦沦为淫徒,其不知色上有刀乎……” “汝放驼屁,勿血口喷人!那是诸伎女拿了银子,按太公令自己互抠、叫喊好不好?汝再敢胡言,吾揍汝驼日的……” 周令果然勃然大怒,蹦起来撸袖即要动手。而肖初月则冷笑着直视周令,两人仿佛一对斗鸡,一触即发。倒是胡焰与蒙榆二人,老成持重,却互相端着,互相都不看对方一眼。 到底水火不相容,四人弄到一起,俱火刺刺的,掉个火星便着。班秉无动于衷,班驺还在一边煽风点火,“又不是什么君子,嘴头功夫有个屁劲,汝战五十合耶?” 一边挑事,还一边放出被撵到隔壁关着的五名胡女,命她们重新摆酒。是夜,班超几人大喝了一场。所有恩怨都变成了酒上的较量,四名行走在生死边缘的沙匪,身怀绝技,但人的酒量却是天生的。胡焰最先败下场,蒙榆是第二个倒下的。其余二匪斗得你死我活,最终也先后醉倒。 所谓一醉泯恩仇,一场大酒,四名惯匪又成了生死兄弟。大醉后,四人挤在热乎乎的火炕上你枕着我的肚皮,我枕着你的大腿,呼呼地睡过去了,似乎从来不曾有过江湖恩怨。 天已将明,等四匪鼾声冲天时,班超等众人也小睡了一会。 朝食后,权黍一带着刑卒们已经去了南城外的南大市,到市楼前查验了货物,再加盖了市尉(注:管理市场官员)关防,便入市开摊易货交易。班超忧心忡忡地坐在客栈室内案后,苦思下一步去向。班秉、班驺与蒙榆都在拾掇战马、骆驼,只有小姑等四犬坐在班超室内,陪着他想心思。 就在这时胡焰走了进来,并伏地便拜,“禀报司马大人,几个月前,吾正在敦煌郡,窦戈大人专门派信使找到吾,传公主密令。公主令吾先行进入伊吾庐,待汉军别部进入伊吾庐时即加入别部,随军征战。司马北上前,权鱼大人已经派店家通报于吾,命吾加入大人驼队,小人现在归队!” 见胡焰终于说了实话,班超笑着看着他问道,“咋夜汝在装醉?” 胡焰道,“吾虽馋酒,然大敌当前不敢放纵。咋日刚一见,便知大人心事重重。在下想问,莫非是为北上之路忧虑?” 班超被人说中心思,心里感叹道,“窦都尉果真慧眼识才!” 由于西池及手下人两年前阵亡于漠北龙庭,眴第、呴黎壶及反贼张望逞凶,中断了汉军斥侯波绍部与河西大营之联系,现在窦固大军难以获得呼衍部在白山的防守详情。班超来伊吾两日,伊吾庐已了然于心,其它各处军情,呼衍王会如何排兵防守,却一概不知。 呼衍王以一万五千余人守伊吾,仅令五千劲卒筑坚营守南山口,这大出班超意料之外。他原先设想的以轻兵袭取伊吾庐的计划,已经有了落空之危险。现在,胡焰主动提起了“北上之路”,不禁让班超有一股惊喜之感。于是他虚心地问道,“陈灰有何教吾?” 胡焰也不客气,他显然是有备而来,“大人,吾每年都会来伊吾,对此地较为熟悉。呼衍部在白山南北之要点有伊吾庐、南山口大营与疏榆谷蒲类城三地。白山山巅均陡峭达坂,战马无法翻越,山南山北通道惟有东面之南山口,而南山口大营又扼守白山南北通道,一夫挡关,万夫莫开。” “这些吾岂能不知……”班超略带失望地道。 胡焰却自顾说道,“呼衍王令王子胥皋率五千人,正在南山筑营。吾去侦测过,现大营已经筑成,足可驻扎两万大军。呼衍王自率一万五千人驻伊吾庐北城外大营,与南山口互为犄角,坚固防守,意图遮断南北通道。大人既定下‘先取伊吾,后取疏榆谷,断呼衍王退路’之策,便需另谋北上之路!” 班超被胡焰一语道破心事,长叹一口气,才皱眉说道,“陈灰所言正是。此策虽好,然如呼衍王铁心固守伊吾与南山口,汉军速胜之策便将落空,吾正为此事烦恼!除去南山口山巅鸟道,还有隐秘通道否?” 胡焰用茶水在案上画了地图道,“有,大人请看。从伊吾绕道鬼风口,尽为人迹罕至之山涧险道,绕行约四百里,便可突然兵临蒲类海边!” “鬼风口?!”班超为之一振,“此路汝行过否?呼衍王是否知之?” 胡焰摇了摇头道,“鬼风口至蒲类海没有道路,仅有一峡谷山涧,且人迹罕至,乃凶险绝地,仅有少数猎户能多人结伴勉强行走过。荒芜涧道,坎坷难行,虫蛇出没,商队、牧民都不敢进入。夏季易发山洪,人畜难存。冬季大雪封山,连猎户亦不敢入。呼衍王能征惯战,定然会派人探查,峡谷仅勉强能行,彼必不防范……” 班超不解地道,“呼衍勺征战一生,此峡谷既可通行,彼会不知?” 胡焰道,“从古至今,人尽知疏榆谷至白山南伊吾庐城,仅口门子至南山口一条道。鬼风口一年四季狂风不绝,能将骆驼吹上天,且有盐泽沼泽阻隔,泥泞难行。况且要绕行五百余里,鬼风口自疏榆谷峡谷,蛇虫横行。险绝处仅匹马勉强行走,大军无法通行,更别说辎重粮草了。当年,吾在疏榆谷犯事,被匈奴人追捕,与肖初月不得已而逃入峡谷中,差点为雪虎所伤……” “太好了,陈灰解吾忧也。鬼风口,或为呼衍王命门!驼队明日自南山口进疏榆谷,吾与汝二人今夜出发,便走一趟鬼风口!”班超闻言大喜过望,一拳砸在案上。耳杯蹦起翻滚到地上,咔嚓一声摔得粉碎。 高兴地说完,旋即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瞒陈灰,吾非仅焦虑北上之路。大战之前,呼衍王究竟会如何排兵布阵,吾仍未探明。如果彼果真以万五千人守伊吾,则汉军轻取伊吾之计或落空。果如此,都尉北征势必频添变数!”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胡焰献策 胡焰道,“大人不必过虑,疏榆谷是呼衍王最要命处。倘若呼衍勺铁心以伊吾为中心,伊吾城北大营、伊吾庐与南山口大营皆坚守不出,则汉军仅万余人,且无重型攻城器械,欲速败呼衍王绝非易事。末将以为,惟有重兵围南山口大营,调出呼衍王。并夺疏榆谷,南北夹击,彼则必败耳!” 班超道,“如果呼衍王识破吾计策,南山口与伊吾庐一时难下,倘单于再严令左鹿蠡王出燕然山,吾进入疏榆谷之别部,岂不落入进退无门、被困蒲类之绝境?” 胡焰轻轻摇了摇头道,“大人,此局面不会出现!” 班超不解,“呼衍勺打了一辈子仗,为何不会出现此局面?” 胡焰道,“吾受老大人之命进入西域,早已深了北匈奴人秉性。单于虽有谋善战,心机沉重,奈何麾下人各怀心事。呼衍王白山枭勇,然彼贪婪、霸道,吃不得一点亏,所谋者,呼衍部也。左鹿蠡王虽有勇力,然志大才疏,懦弱器狭,所谋者,不过挤呼衍部而夺疏榆谷也。末将以为,汉军取白山,左鹿蠡王部断然不会驰援呼衍王!” 班超闻此言,如一缕春风掠过心田,胸头阴霾一扫而空,顿感豁然开朗。眼中看着这个耳朵分成两半的男子,也变得那么亲切,便豪气万丈道,“果如君言,都尉便可效孙武围城打援,即强攻南山口大营,力图调出呼衍王主力以击之……” 忽又想起七星宝剑事,便将自己的疑虑、苦恼告诉胡焰,“此剑非同寻常,莫非反贼张望竟然是吾欲寻之人?这让吾倍觉苦恼,这如何可能?” 没想到,胡焰却不屑地道,“咳,太公,七星宝剑不过一铁剑尔。” 身为窦氏一族人,胡焰自然也知道这典故来历,因此他想都未想便道,“当年,吾曾听窦老大人说过此剑。宝锏与宝剑均为七星,一雄一雌,是为天意有授。按老大人所言,能用此剑者必为女子,断不可能是张望逆贼!张望铁心反汉,前年此贼随呼衍獗至于阗,捕杀汉军屯田卒后人百十人,与汉决绝,断无为大人所用之可能。至于宝剑,不过暂存贼处耳!” 一语点醒梦中人,班超面带惭怍,心里却大喜。这个断耳沙匪确如窦固大人所言,果真胸藏韬略,谋划缜密而又长远,一切似乎都早在胸中运筹着呢。此等人物竟然受窦融老大人陈命,在沙海上为匪十余年,商贾、牧主可真是晦气大了。看来早在来相投之前,便已经勘敌画策,当时虽仍是一介沙匪,却已经胸有雄兵百万! 他还想验证一下胡焰,便脱口问道,“汉军征白山,能否由此而取西域?” 胡焰闻言愣了一下,反射地道,“不能……”他直视着班超,又解释道,“征白山可重伤北匈奴,遮断其与西域勾连,并令其尽快下地狱!然大汉欲重新收复西域,应北征南抚。北征同时,应差一将据有疏勒国,镇服南道,归拢人心……” 又是疏勒国!班超想起永平五年,在窦融老大人书房中受过的那番教诲,不知为什么,他现在心里却隐隐有些讨厌“疏勒国”这三个字。但内心深处,他现在对眼前这个男子已经隐隐有了倚重之感! 正在此时,权黍一从市上匆匆忙忙归来。室外寒风呼啸着,权黍一推门而入,带进的一股狂风,令班超与胡焰都不禁哆嗦了一下。班超搓搓手,便将胡焰的想法告诉了他。权黍一闻言高兴地道,“吾亦正为此事赶回来,不想陈灰已找到呼衍氏命门。这样罢,驼队分折为二,鬼风口便由吾来闯一遭!” 班超摆手道,“不,汝领驼队,如寻常驼队一般,自南山口进山,公开至疏榆谷。吾带胡焰、肖初月二人,数日后在疏榆谷与驼队汇合。如果吾规定时间未至,汝需迅速带驼队离疏榆谷,南下白龙堆,远迎窦将军大军,禀报白山军情,不得有误!” 这是大计,班超说得凛然,权黍一不敢争执,便点点头又赶紧返回市上。 午间到来时,权黍一将驼队全部收了回来。虽然天寒地冻,但刑卒们却兴奋地牵着驼进了院子,便吵吵嚷嚷地为驼马卸载,儒将周福甚至还哼起了南阳小调。 店家穿着厚厚的翻羊皮长袍,此时背着手正走过院内的空中廊桥(注:汉时客栈建筑,为便于院中通行、存放牛马车辆,院两侧房屋常以空中廊道相连),见驼队归来,便走下廊桥。他背着手,慢慢踱到权黍一身边装着若无其事般地嘀咕了几句,权黍一则怔了一下,轻轻点点头。 正在马厩边喧嚣忙碌的众刑卒以为店家与帐头打招呼呢,其实店家是在提醒权黍一,张望的人仍在远远盯着驼队,应瞅着空儿去一趟“妹妹”家,也好遮人耳目。权黍一闻言当时心里便扑嗵了一下,老天,还确实大意了。 寻常驼队进入绿洲,第一天要验关防、数人头,一般从第二天晚上起,商贾、镖师甚至驼倌们,便会带着礼物,迫不急待地第一时间赶到自己的女人毡房。此时,女牧民的男人和长辈们都会远远避开,既便利“兄长”与自己的女人毡房相会,又免得听到毡房内女人的声尴尬。 走驼男人离不开酒和女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到驼队再度启程。刚刚从死亡沙海中走出的商队,可谓九死一生,女人的温柔和抚爱,是他们重回人间的标志,是令他们消除疲惫、焕发生机的良药! 权黍一赶紧找到班超,将店家吐库的话转达了。班超闻言也是大惊,他拍拍脑袋,心里后悔不已。真是忙中出错,驼队都来伊吾绿洲都快三天了,竟然没顾得上到“妹妹”家走一遭。这一失误,别人不会在意,可牢牢盯着驼队的张望,断然不会忽视。 于是晌食后,驼队在收拾休整,有的刑卒则在室内蒙头午睡,而权黍一和班超则牵着马准备离开客栈院子。两人马上带着两匹上等素帛、两大包茶叶、一大包鹿茸、一包密砖(注:即月氏国产原始红糖),这是给“妹妹”的礼物。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泥淖花香 小姑带着四犬跟着驼队一起归来,此时刚吃完饷食,便在院中打闹消食。见班超和权黍一从马厩内牵出马正要出去,小姑犹豫了一下,便一跃而起纵身坐到鞍前。小奴动作够快,也纵身跃上权黍一鞍前。寡妇与胭脂也跳上马背,被班超和权黍一推了下,二犬不满地瞅了一眼,便懒洋洋地走进班超屋内大睡去了。 班超、权黍一二人策马踏着积雪过了白杨河,上了白杨沟西岸的高台之上,走到离蒲类人村落约一里远,远远看见一群匈奴骑卒正在歙渠家的围栏外的路边,指指划划、高声说话。这些骑卒弓在弢、刀在鞘,共十二骑,耀武扬威,不可一世,正在指指划划、放肆地说笑着。 风虽然一阵紧似一阵,呜呜作响,但早晨还阴沉着的天午后却晴了,阳光明媚,地面的积雪白得耀眼。小姑爱憎分明,眼盯着匈奴人,远远地嗓子眼里便低声吼着示警。班超赶紧抚摸一下它的大脑袋,示意它安静下来。 整个村子静悄悄的,看不见一个人影。一座座围栏内,只有牲口在静静地啃食着干草,男女牧民都躲进毡房之内。各家围栏中的看门狗,平时见到生人,会在寒风中偶尔有气无力地吠一两嗓子。可现在,却一个个夹着尾巴,战战兢兢地卧在围栏内。 班超二人快速策马隐进林内,幸好没被骑卒们发现。他们从树隙内观察着围栏前的一切,只过了一会儿,一个胖大的匈奴将军从毡房内走出,一付心满意足、懒洋洋地的样子,一边伸手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慢慢走向骑卒们。 那座豪华的大毡房门跟着又开了,那个叫麦香的年轻女主人跌跌撞撞地从毡房内走出,手里提着帽子,在围栏内面向骑卒们躬身万福,向匈奴将军行送行礼。 “驾!哟—哟—” 骑卒们对着女人指指点点,放肆地吆喝着、鼓噪着、嘻笑着,嘴里打着尖厉的忽哨,簇拥着匈奴将军慢慢向伊吾庐驰去。 树林稠密,如一道密匝匝的围墙一般。权黍一望着匈奴人的背影悄声地禀报道,“此人便是伊吾镇守使,千骑长屈趄屠,好淫滥杀,活阎王一个……” 班超其实早就认出了。两天前,正是此人在白杨河边的刑场上,下令处死了四名汉军斥侯。这个杀人魔王,竟然就在他的眼前,刚刚在大毡房内奸淫了麦香。班超眼里喷射着怒火,紧咬着牙齿,恨不得此时便是在战场之上,一锏拍碎那张如一块大粢饼一样的胖大肥脸! 围栏内的女主人等骑卒们走远了,这才站起身来,揉揉疲惫的腰部,摇摇晃晃地走到柱子下的桶边,双手拿起木棍又开始搅奶。只到此时,村子内其余人家的男男女女们,这才战战兢兢地走出毡房,进入各家围栏内忙活开了。 而麦香家的小毡房内,女仆与孩子们也一一走出来。 小村庄内的生活仿佛停摆的钟表一样,似乎在停顿了一会后,又重新的的哒哒地运转起来。对大毡房内刚才发生过什么,班超二人心知肚明,此时上前明显不太合适,但驼队晚间便要出发,班超没有更多的时间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和权黍一一起信马走进村子,一直走到麦香家的围栏边下马。 村子内的男女牧民,见班太公来探视麦香一家,便都躬身施礼! 镇守使刚走,又有两个“兄长”来访,并没有人觉得不妥。这里的人们,对年轻女人有一个甚至几个有钱有势的“兄长”,早已司空见惯。麦香年轻貌美,如果没人来访,那才会让他们觉得是怪事。 两条土狗又慌慌张张地躲进舍内,麦香见来者正是被自己称为“兄长”的班太公和驼队的“帐头”,疲惫、绯红的脸上顿时露出灿烂的笑容,赶紧迎上前来躬身万福,并快乐地道,“上次谢兄长相救,请二位兄长毡房内坐,妾问茶也!” 这是在西域,商贾班太公被一个美丽的年轻女人尊称为“公”。这要是在中原,他最多被称为“商贾”,不客气时会被称为“贩夫”、“贾人”甚至“末民”。而麦香高声称呼二人为“兄长”,分明是告诉周边牧民们二人的身份。 女主人的热情让班超感到春风拂面,心情很好。但让周边牧民们觉得他二人是麦香的“兄长”,还是让他脸上发烧。他悄声对麦香道,“吾正欲进城,特来感谢汝夫妇二人相救驼队,些许礼物不成敬意,下次再饮汝茶。” “兄长太客气了……”女主人一边客套着,一边转身对女仆道,“汝去照顾好榆钱,吾来招待兄长,不准出毡房!”女仆正要上前帮忙,闻言便以为女主人又要以身谢客,便慌忙抱着婴儿进入小毡房内。 班超随麦香进入大毡房,大毡房内毡被已经叠起,毡毯上收拾得干干净净,但仍隐隐弥漫一般男女交合后才会有的特殊气味。班超不自然地坐下,麦香低着头舀奶茶,连耳朵都烧得绯红一片,二人都紧张得不说一句话。幸好权黍一已经将两匹素帛、茶叶、鹿茸、跌打药、密砖从马上一一卸下,拿到大毡房内,才冲淡了尴尬气氛。 权黍一放下手中物,对麦香道,“今日班太公特来谢汝夫妇二人相救之恩,汝妹伤不轻,已染崩漏之症,需细心调养,鹿茸和密砖二物或有大用。素帛可换钱,给汝妹治病。” 这么贵重的礼物,可是把正在舀奶茶的女主人吓着了,连连摆手,嘴里嗫嚅着,眼里闪着激动的泪水,口中絮语连连,“老天……不不不,如此名贵之物,吾不敢要,不敢要……再说,吾家贫,仅有三匹马,驼几峰,羊不足百只……” 麦香面颊露出红晕,紊乱的发丝露出毡帽,一时吓得不知所措。在这两个从沙漠死亡之海中走出的大男人眼里,她的惊慌、不安,仿佛如温柔微风吹醒了春日熟睡的小草,更似杨柳梳妆桃花酣笑,惹人无穷怜爱!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尴尬相会 班超与权黍一没想到麦香面对贵重的礼物,会紧张到这等地步。这个年轻女人窘迫而混乱的絮语,那局促不安的神态,一瞬间让他有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经受过爱情洗礼的他,此时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清风明月夜,偷偷流连在雒阳城的邓府私苑,幽竹香径,菊香弥漫,与邓府女公子邓尧逾墙相会。又似陪着野性的冯菟,徜徉在轻盈若蝶梨花雨般的五陵原成国渠畔,流水幽幽,清风许许,河畔百花悄然自俏! 毕竟是在敌后,每一瞬间都有丧命的危险。毕竟是面对一个饱受磨难的蒲类女人,且曾经冒死对汉军斥侯、对驼队施以过援手,班超庆幸与权黍一同来,否则,身为“兄长”,他真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个惹人万分怜爱的“妹妹”,如何收拾眼前这个尴尬的局面。 好不容易收摄心神,他对麦香正色道,“麦香,汝救过驼队,这些是汝夫妇二人应得的……唉,不要争了,再咬牙熬一段时间,给娃儿治病要紧哪……” 说着,班超又将一个小牛皮囊硬递到她手里,并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听懂并记住吾下面的话儿,这里有二千钱、五枚大月氏银币,给汝女弟与架子内人抓药,只需熬过十天半月,吾会有医工来,定然有救!” 麦香是一个坚强的女人,不愿受人恩惠,推托中闻班超关怀的语言,又从班超眼中读出了他的惊艳,终于羞涩、慌张地垂首,结结巴巴地道,“十天半月?兄长如何知道架房内有病人……谢兄长……大人,只是吾……吾不能要汝东西啊……吾不过落难民女,家贫无以为谢,二位兄长……如不嫌弃……吾男人不在……妾愿以身谢之……” 麦香低下头,声音如蚁,结结巴巴,手捏着衣角,脖子和耳朵如火烫一般,早绯红成一片。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点火就能着。她轻柔的语言却仿佛惊雷,让二刹时尴尬无言。一个刚强自尊如娇荷般清妍的年轻女人,不走到地狱门前,谁也不会以自己的身子谢人。班超知道她误解了,看着她姣好的身材,柔美的面庞,白晰的脖颈,他的心弦在颤抖,继而又被强烈的悲痛深深地揪紧了。 盆中炭火正旺,温暖如春。班超感到胸中燥热,便起身背手走到毡房窗前。 透过麻纱窗棂,只见寒风仍在摇动着榆林,远山皑皑,直插云天,仿佛丹青圣手描绘出的锦绣河山。冰天雪地,虽没有碧水连天、月上西楼和鸟儿鸣叫,却如诗如画,美不胜收,令他胸中瞬间洋溢起一股受命于天、收拾旧山河的豪情! 毡房外的围栏内,小姑与小奴二犬,就象到了自己家一般,正在围栏内耀武扬威地巡视着,马、驼、羊静静地啃着干草,熟视无睹。围栏内的两只猎犬已经不知去向,但邻近围栏内却有三条猎犬慢慢聚了过来,与小姑、寡妇二犬打打闹闹。二只土狗却一直躲在犬舍内,依然在瑟瑟哆嗦着。村内其余几条土狗都停止乱吠,安静得很。 真是物以类聚,班超轻声笑起来,心里顿觉轻松了许多。见自己的推托分明惹恼了“兄长”,麦香战战兢兢地望着他伟岸的身影,现在又看“兄长”分明在笑,心里便如一只小鹿跳个不止,不知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班超转身,脸上带着坏笑,直视着麦香戏道,“麦香,吾与‘帐头’可是汝真正兄长,非为男女之事而来,阿妹对兄长不该说出‘以身相谢’话儿来。吾二人将要暂时离开伊吾庐,饷食尚未食,空着肚皮特来阿妹家做客,好讨一爵酒喝……” 麦香何其聪明,心事被人洞察,她先是羞愤不已、无地自容,紧咬贝齿忿忿无言。又闻他们要离开,且是来讨酒喝,便抬起红红的脸蛋,看了班超与权黍一一眼,尴尬万分中,只得自嘲地一笑。她不再推托,嘴里说着“谢过二位兄长”,便默默地收下礼物。 又走到毡房外向周围一招手,几名男女牧民便恭恭敬敬地走了过来。麦香吩咐一顿,众牧民便忙活开了。在班超与权黍一眼中,麦香居高临下,分明是这个小部落的女主人,在牧民中有无尚权威! 班超与权黍一喝着香甜的奶茶,烤着火,两人会心地相视一笑! 歙渠不在家,二人也不好问其踪迹。酒菜很快便好了,一个年轻的女牧民跪着舀酒,麦香亲自陪二位兄长进食,三人一人一案。两个小孩儿与女仆果真一直呆在小毡内,一直未露头,甚至连那个婴儿也没有哭闹过。炖羊肉、咸粢面饼、浊酒,香气四溢。二人早饿了,便放开情怀,大快朵颐。 酒过三巡,权黍一问道,“千骑长屈趄屠,问过吾驼队事乎?” 班超想阻止已经晚了,对一个刚刚受到污辱的年轻女人而言,没有什么比回忆受辱的过程更难堪的了。这话权黍一话刚说完,其实自己也后悔了。 舀酒的女牧民已经羞涩地低下头,麦香闻言,头也深深地低下,耳畔再一次绯红一片,咬牙低声道,“回禀兄长,彼……确实问过吾是否另有二位兄长……吾说……有,彼便暴怒打了吾……” 班超与权黍一一时无言以对,不知如何来安慰这个刚受过惩罚的女人,他选择着词汇,生怕再伤了她的心,“麦香,谢汝再为吾驼队遮掩……” 但麦香却旋即昂起美丽的脑袋,双目含泪,目光中分明迸发出屈辱的火焰。她看着二位兄长说道,“一个月前,汉军七名斥候被吊死,身子便吊在白杨河边木架上,十数日风吹日晒。吾男人歙渠不忍,夜晚带人收尸,埋在林中。第二天,此事被北匈奴人查出,歙渠和族人尽被抓走欲处死。” “后来呢?” “抓了歙渠和族人,镇守使屈趄屠却来到吾家。原来这骚驴早就盯上吾姊妹二人,只因不敢逼反蒲类人,故一直未敢下手。这次便以欲绞死歙渠和众族人为借口,逼吾姊妹就范……还送了这个大毡房,每隔两三日,必来一趟……”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屯人之后 说着,麦香低声啜泣起来,并含泪道,“兄长有所不知,做蒲类国女人,难哪!前世罪孽深重,便该此生来还,都不如一条狗,任人作践。还要强颜欢笑,生不如死。吾……早受够了,不为小妹与三个孩儿,拚得一死,亦要杀了这畜牲……” 班超不知如何安慰麦香,权黍一却脱口而出,“此贼该死,阿妹且稍忍耐,吾二人定让彼碎尸万段……” 麦香赶紧打断了权黍一的话,她含泪的一双秀目直视着班超,又咬牙说道,“太公是商贾,或不知过往……蒲类是小国,在匈奴人眼中是贱民,连牲畜都不如。汉都护撤走后,蒲类人苦日子便开始了。蒲类国曾是大国,有国民万余人。亡国后,国民尽遣阿恶之地,为匈奴东蒲类国国民,受尽百般奴役。” “几十年来,蒲类国王城被夺,国民四散。留在伊吾和疏榆谷的蒲类旧民,不忍国失,再聚成国。在匈奴人眼里,蒲类男人叫‘牛’,一生出不尽的苦役,只到累死。女人叫‘马’,比奴隶低贱,随时可以污辱、宰杀……吾女弟先为屈趄屠霸占,后被屈趄屠送与呼衍王子胥皋,胥皋是野兽,阿妹故而致残。良人泣血隐忍,实为保蒲类国脉也!” 难道歙渠是蒲类国王子? 班超和权黍一都震惊地看着她,“不敢逼反蒲类人?国脉?” 女人面对班超和权黍一,看懂了他们目光中的疑问,便目光坚定地点点头,作出了肯定的回答。 班超震惊之余,顿时为蒲类人顽强不息的生存意志深深感动,便深深地给麦香鞠了一躬,然后又一字一句地叮嘱道,“吾有要事在身,要走了。记住吾言,汝与歙渠要熬下去,蒲类人再苦也要熬下去!相信吾,日会落山亦会每日升起。只要心不灰,便有盼头!驼队再至,吾会带医工来为汝妹诊治……” 麦香还着礼,她听懂了。这个聪明的蒲类国女人坚定地点点头,示意她记住了。又悄声道,“兄长的话吾已记住,吾会熬下去。吾家女仆,乃镇守使屈趄屠使女,名为嫁歙渠为妾,实是看管吾家与众族人……” 班超二人其实早就看明白了,便点点头。麦香见二人点头,便擦净脸上的泪,忽然笑起来。班超诧异,这女人笑起来是那么美,真似阳光般灿烂,似鲜花般娇艳。只听她自嘲道,“呀,光顾着诉苦,酒菜都忘了。二位兄长定要吃饱喝足,这样吾心里才能心安!” 说着,便陪着二位“兄长”连饮了几爵。 班超与权黍一闻言,便放开肚皮,不一会便酒足饭饱。毡房外,小姑、小奴也早就被牧民们喂饱了,懒洋洋地不想动弹。 班超又道,“绿洲上蒲类牧民有多少人?” 麦香道,“蒲类国民在伊吾庐有两千多,都住在犄角旮旯,每年几垧薄地收成,七成交镇守使府,牛羊需上交九成,春天时只能靠打猎或野菜充饥。今年冬,闻汉军欲征白山,匈奴人从山北来,扎营在城北。伊吾牧民,妇女十二三至四五十,均需轮流至军营侍寝。年少貌美者,需日御数十人,几个月来,已有十数人被糟蹋至死……” 班超闻言,遥望着窗外二三里外的伊吾庐城,杀心顿起。沉吟一会,他回过神来,对妇人点点头,又问道,“为何不见汝男人?” 麦香瞬间面露焦虑之色道,“也实在没法了,歙渠进山了。小妹年仅十四岁,让匈奴人害惨了,歙渠想去打鹿,取鹿茸……” “歙渠?进山?汝男人亦是匈奴人耶?”班超问道。 麦香摇了摇头,理了一下发丝,道,“不是的兄长,吾是蒲类国人,男人名歙渠,非匈奴沮渠部也。吾祖上向在疏榆谷居住,那里水草丰美,土地肥沃,每到夏秋,牛羊成群,麦浪飘香。后匈奴人来了,国人四散,家园为匈奴人所占。到吾父王时,因怀念故土和过去时光,便为吾取各麦香……” 权黍一道,“此时大雪封山,丛林野兽众多,歙渠孤身进山不是很危险吗?再说,到春夏之交时节,雏鹿之鹿茸才会生长,六至八月才能取茸。冬季进山,即便猎到亦是老鹿,其角坚硬,全无用途……” 麦香又籁籁地滚落下泪珠,“小妹受尽摧残,血崩淋漓不止,才通知吾去拉人。为救小妹,歙渠顾不得命了……” 权黍一站起身正欲走到毡房外,忽见窗外围栏西边的榆树林内,出几只白色的脑袋一认便不见了。这不是犬,全身洁白,仅有鼻尖一团乌黑,分明是几只雪狼,于是惊叫道,“小心,林中有狼……” 班超与权黍一都走出毡房外,只见牧民们都在忙碌着,似乎也没有惊讶之色。而小姑与小奴二犬,牧民家的三只猎犬,都静静地坐着,一丝示警的味道都没有。 麦香也跟着走到毡房外,疲惫的脸上却露出欣慰、喜悦的笑容,“兄长,这群狼是来走亲戚的,不会害人。很多年了,它们隔一段就会来看望吾一家。” 班超和权黍一闻言,都惊讶地看着她。 果然,那几只可爱的小脑袋又在林边露出,还悠然地晃悠了一会,见围栏内有生人和几条猎犬,便又不情愿地隐进林内。两个年轻的女牧民则欢快地冲进林子,不一会拖回两只肥硕的岩羊来。 班超大感骇然,原来这群狼果真是来走亲戚的,还带着礼物! 忽然,架子房内传出些微动静,女人阻止不及,一个女牧民跑进木架子房内,不一会又伸出头小声叫道,“主母,哑巴口渴,要喝马奶……” 麦香只好向班超和权黍一道一声“兄长请稍待!”正说着,一个女牧民已经从大毡房内舀了一瓢热马奶端出来。麦香接过手中,便弯腰端进木架子房内。 班超至木架子房门前蹲下身子,一股久病榻前那种难闻的气味儿扑鼻而来。只见里面地方很紧窄,靠墙堆着无数杂物,中间生着一个火盆,地面榻上一个身高体长、头上用布缠着伤口、正昏睡中的男子,身上盖着厚厚的羊皮毡被,正张开干裂的嘴唇,嘴巴发出“巴……巴……”的声响。 一个年轻的女牧民也跟着躬身走了进去。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那是座山 麦香先将瓢放到女牧民手中,然后坐到榻上,与另一位女牧民一起,费力地将男子大脑袋搬起放到自己腿上,这才又接过瓢喂马奶。 三个身材挺拔的胡女在榻上男子面前,便显得纤细了些。昏迷的男子体形硕大,身长足有丈三。虽然仍在昏迷中,眼睛牢牢闭着,可当瓢碰到嘴唇时,他就象未睁开眼睛的婴儿一般,却主动张开大嘴巴,咕噜咕噜地喝着热马奶。 班超忍不住笑了,麦香与两名女牧民相视一眼,也咯咯笑出声来! 不一会儿,喝完了,男子还意犹未尽地巴拉巴拉嘴唇。麦香与女牧民将男子放下躺好,又拉过羊皮毡被将其小心地盖上,还掖好被角。最后,又往盆中加了几块炭,这才与女牧民一起走出木架子房。走在最后的女牧民则又小心地将木架子房门前的木板盖好,还在门前堆上一些杂物。 看着她们母爱爆发,倾心照顾着这个昏迷男子,班超已经大约知道了大汉的身份。 看着班超和权黍一问询的目光,麦香道,“妾本不想让兄长知道,此人其实是交河城汉军屯田卒后人。汉军欲征白山,此人便来到伊吾,因在沙漠上斩杀了两个匈奴士卒,被匈奴人打晕后吊在山林内欲喂狼,恰好被歙渠带人打猎时发现救回。现已昏睡半月,未曾醒过……” 班超闻言肃然起敬,扭头看了一眼马架子屋,顶上和四周堆着干草,顶上有红泥,既不漏风,里面又生着火盆保暖,心里这才坦然了些。他又担忧地问道,“汝救汉军后人,就不怕匈奴人找到祸及汝全村么?” 麦香遥望着仿佛飘在天上的洁白的白山,咬牙点点头道,“吾不怕,吾与吾男人早想明白了,不过一死罢了。普天之下,也只有汉军敢杀匈奴人。吾是蒲类人后代,焉能见死不救?大汉有了一个好皇帝,汉军快来了,蒲类人又有了盼头,吾何惧之有……” 班超又看了一眼恭恭敬敬侍候在一旁的几位男女牧民,他们都坚定地点点头。但他还是担心,“匿于此处不妥,容易被镇守使发现,这样太危险了?” 麦香低首小声道,“唉,因女仆告密,早为镇守使发现。只是吾以死相逼,彼这才默许了,未再声张……” 面对这个被镇守使霸占的胡女,班超已经坚信,这是一群他可能利用的力量。他们冒险掩埋汉军斥侯尸体,主动营救汉军屯田卒的后人,也让班超对这夫妻二人、对蒲类国民,更增添了一份崇敬。 但同时,班超又为他们的安全深深地担忧。镇守使贪恋女色,可张望及其手下斥侯,嗅觉如狗一般灵敏,如何逃脱得了他们的眼睛? 此时,牧民们已经送走雪狼,返回围栏内。冬天天黑得早,謩色已经笼罩丛林和大地,班超和权黍一告别麦香和众牧民,匆匆忙忙离开这个小村落。 望着雾霭中渐渐远去的高大背影,麦香想起他坚定的目光,仿佛是要告诉她什么。又想起了他说的话,“再苦也要活下去,相信吾,日会落山亦会升起!” “兄长……”麦香泪水溢满双眼。 其实,早在驼队刚来那天,她就隐隐感觉到这个汉人男子和他的驼队不同寻常。歙渠带着手下人为汉军斥侯收敛尸首,差点被匈奴士卒抓住,是一群神秘人截杀了四名匈奴士卒,救了牧民们一命。当天夜里,歙渠就告诉他,救牧民的人很可能是那个汉人班太公! 此刻,她又想起了歙渠的话,“相信吾,他们定是汉军斥侯。大汉要北征了,吾蒲类人出头之日不远了!” 麦香用双手捂住嘴,强烈的失落感,令她忍不住啜泣起来。 人世间男人千千万,有一种男人,永远是一座山。他们是力量的化身,从不会被困难或逆境打倒,始终富于进取、一往无前,总能给处在绝望中的柔弱的女人以依靠感、踏实感! 此刻,她遥望着他远去的方向,这个男人就象可亲可敬的兄长,那伟岸的身躯就象高居云天之上的皑皑高山,让她在绝望中仿佛有了力量、有了依靠。她坚信这个“兄长”一定还会出现,一定会率领汉军赶走匈奴人,一定能救她一家和无数蒲类人出苦海…… 班超未敢回头,他知道自己的话,一定会燃起这个苦难女人活下去的希望。他知道麦香一定在遥望着他,那深潭一般的眼神,那温柔如天籁之音的言语,那颗倍受却无比坚强的心,让他害怕多看一眼便会心痛。 男人爱护女人天经地意,但并非所有的女人都值得男人睠顾。 人世间女人万万千,总有一种女人,她们好比是高悬在天上的一轮明月,圣洁得让人仰视,纤柔得惹人怜爱,总能激起男儿保护她的欲望。这个麦香就是这样的女人,她为北匈奴千骑长霸占、欺凌着,却似伊吾绿洲一朵顽强不息的榆树花儿,从未磨灭生存下去的希望! 返回驼队后,蒙榆、周令已经置办好了三套猎户装束。班驺不悦地禀报,“胡焰、肖初月自午后即离开客栈,至今未归。”权黍一闻言大惊,赶紧看着班超,可班超却神色自若。班驺又道,“此沙匪行踪鬼鬼祟祟,看着吾便想揍。尕叔,吾等身在敌后,不得不防……” 周令在一边听不下去了,不软不硬地来了一句,“啧,莫将牛皮吹破,真要打,汝未必是沙匪对手!” “又不是汝一伙,汝找揍!”班驺怒发冲冠,纵身而起撸袖子就想动手。被兄长班秉一瞪眼,便只好强行忍下了这口气。 班超打了一个很响的呃,嘴里说道,“周令言之有理,吾偏就喜欢无法无天之沙匪。或许一会儿,陈灰便能让汝众人刮目相看!”班驺闻言,气得将脸扭向一边,胡焰、肖初月不在,只能又恨恨地瞪了一眼蒙榆与周令。 众人刚吃过夜食,匈奴什长带着人又将客栈包围了起来。原来,他们又在搜查大汉奸细。这一次,那个汉人张望没有来。权黍一等人对这里的门道门清得很,少不得花费了些铜钱,才打发了这些瘟神。 但另一支刚到伊吾的于阗国驼队,因符传所载人数与实际人数不符,便出了大麻烦。他们刚走出沙漠,一名镖师年轻气盛,仅仅因为怒视了匈奴骑卒一眼,多出关防人数的四名镖师,便被士卒们拖到院中砍了头。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暗夜定策 四条鲜活的生命,瞬间便烟消云散。寒风呼啸,屋檐上的垂吊着一串串拳头粗的冰棱,刺骨的寒冷令人说话都不敢张开嘴。但院中浓浓的血腥味儿却弥漫着久久不散,仿佛如屠宰场,惨烈决绝,令人惊怖胆寒。 镖师头颅被砍下后,血滋起有半丈高,尸身抽搐、战栗了许久,才死透。但匈奴骑卒杀人后,却若无其事地在尸身上揩净血,一任镖师尸体仆于院内慢慢被冻僵,仍继续检查其余商旅行客符传货物。加盖关防,一通折腾完毕后,这才耀武扬威地扬长而去。 “吴大侠,吾无能,辜负汝也……”好不容易等匈奴人走了,于阗驼队帐头这才单膝跪地,向着西南方,抱拳举向天,“哇”地哭出了声来。 原来,这是一支于阗国韩苑的商队之一。韩苑是于阗国位于昆仑山下一座城池式庄园,是于阗大商贾吴英的老巢。吴英是一个大商贾,更是一个女侠,名贯西域,连匈奴使团都不敢轻易惹她的韩苑。这是谜一样的女人,人们只知道她花容月貌,是前汉时的汉军屯卒之后,手下有商队数十支,其余一切不为人知。 权黍一悄然向班超通报了这个“吴大侠”情况,此时于阗驼队的镖师与驼倌们也都呜呜地哭着,乱纷纷地开始收敛尸体。由于是冬天,天寒地冻,头颅与尸体已经冻到雪上。班超命士卒们主动帮忙,帮助驼队收敛好尸首。 夜色降临后,狂风顿起,气温骤降,雪花铺天盖地而下,仿佛是那四个冤屈的灵魂,在嘶鸣、挣扎、呐喊。约一更天时,周福尿急,便哈着腰窜到院中,背风倚着老榆树痛痛快快地滋了一大泡,滋出的尿水落地前便瞬间冻成了大冰柱。 白天让匈奴人这一折腾,今日晚客栈十分安静。周福尿毕,观察了一下院子,帐房、厢房和各排客房都黑着灯火。住在客栈内的几支驼队房屋内,隐隐传来胡伎痛快淋漓的声、叫喊声。看门犬偶尔随着远处的犬吠声吠一嗓子,更显得寒夜的萧索。只有大门楼下两只白色的角灯笼,随风劲舞,影影绰绰。 周福一身轻松地揣起家伙,便从墙角飕地窜上屋顶,象猫一样将客栈和周边丛林巡视一圈。确定张望的人今晚没来,便又无声地跃下墙角。客栈看门犬忠心耿耿,此时也正巡视到这里,见周福从天而降,竟然战战兢兢地愣怔在一边,想跑腿却挪不动。周福大怒,对着地上自己尿出的那已经有大腿高的冰柱飞起一脚,将其“咔嚓”一声踢断。 冰块准确击中看门犬,“嗷”地惨叫一声后,便逃进黑暗中。周福甚感无趣,这才也窜进班超屋中。 室内炭火湛蓝,班超与权黍一相对坐在炕上,似乎在紧张地小声争执着什么。见周福挟着一身寒气进来,班超掉头道,“今日未来?” 周福点点头道,“天降大雪,寒冷更甚,今日要是来该多好!” 炕上二人起身跳下地,班超蹬上靴子道,“走,彼不来,吾等去!” 三人一起来到大屋,只见班秉、班驺、蒙榆、周令四人已经来到大屋。这是一个大通间,一通大炕从头到尾,周福的一什十二名刑卒加上两名楼兰驼倌,都住在这一大间。刑卒们都坐在热乎乎的大炕上,倚着被子在悄声吹牛,见班超三人进来,便一起坐直身子。 班超与权黍一上炕,坐到中间的炕桌前,周福先闩上门,将风雪挡在门外,又放下厚厚的棉毡保暖。然后则坐到炕沿上,众将与刑卒都围拢到班超身边来。只有刑卒高俞站在窗子前,不时抽出塞着窗洞的棉毡,仔细观察院内的动静! 班超招招手将高俞也叫了过来,然后挑亮兽膏灯,才轻声道,“众将听令,驼队明日晨时离开伊吾,由权帐头带驼队从南山口过白山,入疏榆谷(注:即今巴里坤草原)。如遇匈奴人骚扰,不得反抗,要出示符传,备验关防,并花费钱财足也。吾与陈灰、初月三人另寻别道直至山北,五日后,与汝等在山北蒲类国客栈汇合。” 权黍一道,“太公,汝身系重任,白山左右吾熟悉,还是该吾去探道……” 班超制止了权黍一,“帐头勿要再争,驼队是吾根本,更为紧要!” 班驺忍不住顶撞道,“为什么是胡、肖二匪,吾信不过断耳贼……” 班超打断班驺,看着蒙榆继续安排道,“寒木身高与吾相仿,可代吾为‘太公’。” 见蒙榆点点头,班超又手蘸茶水,在炕桌上画了示意图,并对权黍一道,“明日可至市上沽十余匹马,离开伊吾庐后,将其悄然藏匿于这个山涧中。此涧名葫芦涧,据胡焰所言,经此涧徒步可直通山巅,可为事急时退路也!在葫芦涧内,须留下两人看守马匹,以为归途时骑乘。” 见众人并无异议,班超又铁青着脸,一一睃视一遍众刑卒,似乎要将众人牢记于心中一般,然后才一字一句地交待道,“帐头与众将还需切记,如果五日后吾未至,汝等在蒲类城再呆两日便速返山南。如遇敌阻便冲杀而出,即便剩下一个人,也需在二月初十前赶到白龙堆,与窦都尉大军汇合,不得有误!” “权某遵令!”“末将遵令!”权黍一、蒙榆、周令与众刑卒闻言,都神情凛然,一一领命。 但权黍一又忧虑地道,“太公,吾返回山南,汝与陈灰若陷于山北,如何脱身……” 班超道,“倘若吾三人不能如期与汝汇合,定然为张望、眴第或呴黎壶所阻。吾将缠住三贼,为汝驼队脱身争取时间。白山千里延绵,山高险峻,千年雪封,汝不必为吾担心。务请窦都尉按原定方略,命淳于蓟领别部悄然出伊吾,隐在白杨沟畔麦香家西侧桑榆林中。吾与陈灰将在桑榆林中,与别部汇合!” 事关重大,权黍一只好点点头,他不敢再争了。 班超又交待道,“倘若吾被羁绊于疏榆谷,不能与别部在桑林中汇合,汝还要转告淳于军侯,下伊吾后,可绕行鬼风口,由歙渠为向导,直出疏榆谷,断呼衍王退路!” 众人默默地记下他的话,最后,班超咬牙又说出下面的话儿来,“张望对吾驼队已起疑心,此行不会太顺。包括吾在内,所有人还要记住一点,一旦将被俘虏,便需自行了断,断不能让匈奴人生擒,而徒受其辱决绝惨死!” 班超的话,令众刑卒与众将想起白杨沟边刑场之上,那些被凄惨吊死的汉军斥侯们,这些铁血汉子都神情庄重地点点头! 事情已经安排完毕,可胡焰与肖初月仍未回来。周福走到窗子前抽出棉毡,观察了一遍院中动静,又塞严窗子,回到炕边道,“太公,别部不可一日无司马……探寻北上通道事,吾来干……吾有大罪在身,得跟随司马征战,能堂堂正正为汉军什长杀匈奴人,便死在白山之巅亦死而无悔矣……” 班驺对让他保护驼队也很不满,也抗命道,“凭什么是二匪同去?当年太史桥大案之前,窦融老大人命吾二人,一生相随尕叔,不得一时分离。危难之时,要以命相护。吾兄弟二人,向窦融老大人铭过誓言,反正吾二人不离汝一刻!”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九牛一毛 班超摇了摇头,轻声笑道,“汝众人想多了,探测秘道事,不过是多跑跑路。张望在伊吾,眴第、呴黎壶在山北,汉军斥侯和西域好汉一一陷于其手,无一幸免。驼队事大啊,不能出意外,汝众人责任比天大!” 班秉道,“尕叔带这么多马,返程时莫非要扔掉这些骆驼?几百匹素帛啊,几百万钱哪,可惜了……况且,二个老沙匪早没了人影,尤其是断耳贼,怕是早已桃之夭夭,还是吾兄弟二人与尕叔同行罢!” 这兄弟二人,班秉极沉稳。但他对胡焰、肖初月二匪甫一加入驼队,便受到尕叔如此信任,心里很不爽。尤其是那个断耳老贼,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其实不阴不阳、深不可测,此时他最希望这二人别回来算了。 班超对班秉的小心眼洞若观火,他根本不予理会,只是豪情万丈地说道,“不是扔掉驼队,只是临时放在白山。伊吾与疏榆谷不久将为吾汉军所得,白山南北所有驼马牛羊,将尽为汉畜,这几峰骆驼能独跑乎?” “二匪归来也!”刑卒高俞突然轻声通报道。 说谁谁到,正在此时,胡焰、肖初月二人却归来了,而且马上还驼着四大包沉甸甸的牛皮囊。二匪将巨大的牛皮囊扛到屋内,带进一阵奇冷无比的狂风,令室内众人打了一个寒噤。班驺好奇,主动打开一只黑色的牛皮囊一看,刹时惊得众人目瞪口呆。 原来,这四包大牛皮囊中,灯光下金光闪闪,璀璨夺目,全是金银、铜钱、玉器。金饼近百个,各国金币、银币上千枚,女人的金银首饰、玉佩、玉坠、玉胸针等一堆,铜钱约有三十余万。 “老天哪……” 众刑卒无不惊叹出声,这些打家劫舍、占山为寇的山大王们,也没有见过这么多财宝。他们一个个惊讶得眼里露出绿光、凶光,恨不得据为已有似的! “狗日的,汝这得害死多少商贾?罪恶滔天,杀汝二人十次、一百次……不,生剐活剥或轘刑(注:即车裂),也不解恨!”班驺忍不住批着胡焰、肖初月已经痛骂开了。 蒙榆、周令二人却不屑地“哼”了一声,高傲地昂起头。肖初月见状道,“此九牛一毛,这些年吾做生意所得,尽在于阗国嫂夫人之韩苑内……”胡焰闻言怒瞪了一眼,肖初月这才赶紧闭嘴。 九牛一毛?班超闻言心惊,狗日的,这么多财富才九牛一毛,这十余年这四个惯匪到底黑了多少金银财物?! 权黍一见四匪又在暗中斗起法来,气势上非要高出别人一头,便看着周令,脸上坏笑着,嘴里故意挑着火,“眦诟鬼,看看人家,这才九牛一毛,十数年所得,富可敌国。汝二人亦是沙匪,为何没有存货,莫非均花在女人肚皮上乎?” 原来,周令在江湖上名声很响,却不雅,素有好嫖习性。驼队到了伊吾后,周令战战兢兢,就想在班超、权黍一眼中落下个好印象,这三日他努力克制着,未动胡伎一下。但是,刑卒们还是从别的商队口中,得知周令江湖诨号叫“眦诟鬼”。意即夜晚不睡,白天永远睡不醒。 周令果然上当,脸上瞬间变色,勃然大怒道,“啧啧,帐头大人莫要羞辱好人。吾与兄长虽隐身沙漠为匪,却非不堪之人,血脉中流的亦是先人之血。这些许钱财算个毴毛,吾与兄长早已商定,所有存货,均充作别部军费,一心追随班太公杀出一个功名来。在鄯善、楼兰、敦煌……” 蒙榆“啪”地狠狠给了周令一掌,眦诟鬼这才未说下去。 班超看在眼里,心里为之一喜,面上强忍着不动声色,还是赶紧为四人打圆场,“汝等原是受窦老大人所遣为匪,所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尽为别部军费。过往之事一笔勾消,此事所有人不得再提。” 此言一出,四匪在西域大沙漠上辛辛苦苦打拚了十来年,其心血便都成了别部的军费。 权黍一亲自与周令将财宝扛走,并将其悄悄暂存于店家处。 胡焰还带回一个重要消息,“太公,吾得到可靠消息,匈奴人在山北疏榆谷发现汉军斥侯身影。眴第、呴黎壶二人,已经带着手十数十名死士,从南山口进入山巅鸟道,赶往疏榆谷。” 原来,二匪出去这一下午和一个晚上,可不全是去取藏匿在伊吾绿洲之内的宝贝去了。天黑后,二人胆大包天,竟然到伊吾庐镇守使府去做了一趟“买卖”,想偷出班超的七星剑。可当日晚,屈趄屠与张望一直未离开镇守使府,他们蹲在房顶上丝毫找不到一点下手的机会。 “剑呢?二位盛名流传于西域各国,何故空手而回……”班驺闻言道。蒙榆与周令虽然未说话,但也是一付不屑之态。 胡焰和肖初月却未往心里去,他们有更重要的消息要禀报。虽然剑未偷回,但二匪也没白跑,他却听到了屈趄屠与张望的对话。眴第、呴黎壶二将离开伊吾庐,让屈趄屠忧心忡忡,一再叮嘱张望要搜捕所有汉军斥侯,并斥责张望放纵手下擅杀牧民、商贾,致民怨,或将激反蒲类人。 肖初月禀道,“太公,屈趄屠与张望已经失和,是面睦而心不和。屈趄屠斥责张望滥杀蒲类人,有激反牧民之忧。张望表面上听从屈趄屠训斥,但从镇守使署堂内离开,返回自己屋内后,吾在屋顶上听其与两名手下借酒消愁,大骂屈趄屠为草包、酒徒、淫棍,还把自己灌得大醉……” 班超闻言,心里既喜又忧。 喜的是,窦固、耿忠判断波绍及他的敌后斥侯均已经陷入敌手,匈奴人此时在山北发现汉军斥侯,说明波绍仍在设法完成任务。而屈趄屠与张望不睦,张望便难展抱负,当晚借酒浇愁,他与胡焰、肖初月出隐秘出鬼风口的行动,将少些波折。 忧的是,眴第、呴黎壶二将赶赴疏榆谷,汉军斥侯定然已经暴露。他既为波绍的汉军斥侯安全担心,更为驼队进入山北后的安全忧虑。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夜宿风口 夜里一更天,班超带着胡焰、肖初月换上厚实的胡人猎户皮装,带着小姑、寡妇二犬,备足足够的马料、淡水,告别众刑卒,牵着马悄悄离开客栈。商旅在外,花天酒地,夜晚进出客栈再寻常不过,店家与客人没人注意。 他们没有顺着白杨沟畔的道路走,白杨河上游两岸长满粗大的垂杨柳和榆树、桑槐,河畔有高耸入云的浮屠,还有呼衍王的北大营和无数匈奴牧民村落。顺着丛林边缘,远远绕过伊吾庐城和匈奴人的北大营,很快便到了白山之下。然后扭头向西,顺着通向车师前国的戈壁驼道,一路西行。 这是一个乌云笼罩、北风刺骨的夜晚,天地间黑黝黝的一片! 肖初月带着寡妇在前面二十余丈远开路,班超与胡焰带着小姑跟在后面。天下着小雪,夜晚的伊吾绿洲内,除伊吾庐城城头上的火把和灯笼,伸手不见五指,四野漆黑一团。他们走得十分小心,绕过一个个牧民的村落。班超担心的是汉人张望,但一路走下来,除了此起彼伏的犬吠声,一路有惊无险。 到了后半夜,雪停了,天竟然晴了开来,一轮弯月钻出云层,出现在东边的天宇上。就在此时,西边黑暗的沙漠上出现一支举着火把飞奔而来的骑卒。 匈奴人! 肖初月迅速发出了警报。这里已经是即将走出绿洲进入沙漠前的最后一个村庄,西边这队骑卒定然是从沙漠上归来的巡哨小队,班超三人赶紧躲藏在丛林中避过。匈奴人重点防范的是沙漠方向,这一晚上他们便遇到这一支巡哨小队。 看来,呼衍部对西边的鬼风口方向根本未加防范,这让班超心里大安! 等巡哨小队远去,三人一鼓作气,整整一夜疾进,只到天快明前,才在一块高台土丘后的背风处,让战马饮水、进料。三人点起篝火,吃了干粮,挤在一起小盹了一下,小姑与寡妇则负责警戒。 他们只歇息了一个时辰,天亮后班超惊讶地发现,小姑与寡妇竟然逮了一只红狐,正玩得不亦乐乎。这只憨态可掬的红狐,一身赤色皮毛。或许是看出小姑、寡妇并无相害之意,竟然与小姑、寡妇打闹成一团。 开始朝食了,肖初月也掷给它一块肉脯,它双前瓜抱着胸着啃食。吃完了,又眼巴巴地看着,胡焰只好又扔给它一块。等到三人出发后,红狐竟然跟在后面跑了一段,才被落下。 越往西走风儿越大,只到第饷午后申时末,也就是正月二十四的傍晚前时分,三人这才匆匆赶到鬼风口(注:即今七角井)。 这里需要先交待一下鬼风口的地理。 东天山西起乌鲁木齐以东、海拔5445米的博格达山,向东延伸至甘肃省西部境内的北山地区。东天山在哈密境内的哈尔里克山(注:即天山庙以东的天山),其最高峰为海拔4886米的托木尔提峰。从最高峰向西大约二百公里,便到鬼风口(注:即今七角井镇),天山高度逐渐降低到一千米以下。 因天山山系垂直高度大幅度下降,在鬼风口形成状如“u型狭管”的地理结构,滞留于天山北侧的强冷空气终于找到挥师南下的突破口。冷空气长驱直入,被“狭管”加速后,最大风力可达十二三级。肆虐的狂风犹如脱缰的野马,在七角井一带向南狂泻不止,形成了著名的“百里风区”。 此时暮色中的鬼风口映入班超眼帘,可谓名副其实。 他们三人登上一座光秃秃的绿色小山(注:即今绿山包),只见无边无际的旷野上,积雪覆盖着荒原。风很大,似乎想将人马吹跑。远山层峦叠嶂,似乎在狂风下颤抖着。天山融化的雪水汇成一个巨大的盐泽沼泽,沼泽内干枯的芦苇在狂风的肆虐下狂舞着。 他们下了绿色的小山,向西绕过盐泽沼泽,来到盐泽沼泽西岸。这里风稍小了些,黄色的土地上有土垒屋的痕迹,似乎早众远古时代起,这里便有人类洗劫的遗迹。此时,荒草原上长着几棵稀疏的矮树,有五座完整的围栏,四五个草垛,两座已经破败、四处透风的木架子房。 围栏内还残留着人或牲口的粪便堆,几座毡房的痕迹,毡房后面还有一堆堆兽骨。看来,这里还是一个流动的小村庄。每逢春夏秋三季,会有四五户牧民或猎户在这里放牧或狩猎。 天突然晴了一会,日暮前的最后一缕昔阳也隐到了大山后,光线渐渐暗了下来,空中又飘起了小雪花。当夜他们便歇在鬼风口村的破烂木架子屋内,夜里曾有一群野狼跃跃欲试、探头探脑地来骚扰,但小姑、寡妇大发神威,白山野狼自然也不是它对手,战马一夜无忧,且小有斩获。 黎明到来时,肖初月最先醒来。他惊喜地发现,二犬蜷在围栏内一个草垛旁边睡得正香。三匹战马都围在它们身边,似乎只有在这里才最安全。而草垛的另一边,分明是两只夜里猎的白山野狼。肖初月大喜,细看一下,狼脖子上都有两个深深的小洞,那是猎犬锋利的獠牙插入气管,并切断了血管而亡! 肖初月先给战马上了精料,然后剥狼皮、烤肉,等班超与胡焰起来时,朝食已经准备好了。 朝食后,三人从盐池沼泽的西面绕到北面,肖初月在前带路,三匹战马顶风而行,奔驰在荒原上,一路向东,向通向蒲类海的峡谷进发。小姑、寡妇二卒,又懒懒地蜷在鞍前,将脑袋埋在腹下厚毛中,香甜地大睡起来了。 夏季的天山洪水将地面冲刷成一个巨大的沙砾戈壁,一望无际。沙地上偶尔会有一两块小小的绿洲,只有一丛丛生命力超强的骆驼刺、茅草、枯蒿、旱柳、岌岌草等,孤立地生长这处坚硬的盐碱沙地上。山脚下的一片片小绿洲上,成群的黄羊、野骆驼、野驴在狂风中安静地啃食着枯草。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鹫绝冰谷 这里的风比白龙堆北侧的风口还要猖獗,寒冷的北风经过西边长长峡谷的不断加速,如同喷射到了荒原之上。呼啸而来的狂风,让三人时时感到如一堵堵冰墙撞击到自己身上。他们只得夹紧马腹,躬着身子紧贴着马脖子上。胡焰稍不小心,便被吹落马后,连翻了十几个跟斗。 几只白山雪狼在狩猎,旷野上不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追逐、围猎。小姑被惊醒,抬起头冷冷瞅着远处的追逐,嗓子眼里发出了两声不屑的低声嘶吼,又大睡开了。虽然战马顶风跑得十分艰难,摇摇晃晃,有时甚至会被吹得东倒西歪,但二犬丝毫不受影响,从未出现会掉下的事。 荒原上的追逐仍在进行着,但狼的奔跑速度在这个平坦的沙砾滩上,却比黄羊、野骆驼、野驴等差远了,它们的追逐绝大多数会落空。空忙活一场后,便会懒懒地大口喘息着。天上几只秃鹫正在盘旋着,它们静待着时机,准备从天空扑下来,与群狼争夺食物。 胡焰与肖初月打了几只黄羊,三人将猎物一一挂在马上,没做停留,便快速扭头向西。远山低垂,连绵起伏,山巅积雪皑皑,无边无际。前方草甸上出现一群野驴与野骆驼,三人顶着狂风赶路,惊散了兽群,野驴一哄而散。但二三十头野骆驼,却跟着三人轰轰烈烈地奔跑起来,蔚为壮观。 长途行军,三匹战马驰骋速度并不快,这些双峰野骆驼似乎并不怕人。从鬼风口至峡谷入口约百十里路,饷午时分,便到了峡谷的入口。沟口很宽大,一片皑皑积雪覆盖着,入口处风也更大,呜呜嘶鸣。骆驼们忙活一顿,似乎已经尽兴,或者是不想进入峡谷,便悄然折回来路,顺风向西边来路跑去。 早晨一餐饱饱的烤狼肉,到饷时三人都未觉得饿,且身上阵阵发热,在寒冷的飓风下甚至都未觉得冷,肖初月便率先顶风进入积雪覆盖的山沟中。 这条峡谷就是个风洞,寒风肆虐着,嘶鸣声千奇百怪,战马顶风根本就跑不起来,只能顶风慢行。由于经过一个冬季寒风的吹打,山涧内的积雪都被吹得坚硬。马蹄不时陷落进去,行进异常艰难。整整一个下午,他们不得不下马牵着战马步行。 天渐渐暗了下来,胡焰与肖初月在前面带路,顺着峡谷涧道一路向西。等到天完全黑了下来,班超并未下令宿营,他们在夜色中牵着马行军。此时正是一月下旬,山涧内北风呼啸,气温极低,寒风挟着雪粒如刀子一般,直往脖子里灌,砭骨寒冷。 不时经过被积雪、坚冰、岩石阻拦的艰难地段,他们不得不牵着马,留心着脚下的山道。让班超心里大爽的是,虽然积雪过膝,但如果是牵着战马,仍能勉强能行走。别部二千余人,并无辎重,通过这里没有困难。 约走到一更天,实在走不动了,肖初月便在峡谷南侧一片冰崖后,找了一处背风处,打起火烤热随身携带的烤狼肉。三人吃了夜食,班超忽然隐隐有一股不安的感觉,于是便下令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宿营。 这是一个大裂谷,从鬼风口至蒲类海,人迹罕至。这个通向蒲类海的大峡谷,也是鬼风口“百里风区”的主风谷,寒风在这里被不断加速,如同在风箱中被压缩一般,强劲的寒风令人马站立不住。小姑与寡妇几次被风吹落马上,令二犬十分恼怒,呜呜低吼着发脾气! 其实,小姑的愤怒,还在于它发现这里不干净,四周已经出现了令它十分讨厌的东西。夜晚时分,狂风呼啸,积雪飞旋,绿色莹光不停地在三人四周来回转悠。“狗日的,白山野狼群!”胡焰战战兢兢地提醒道。 小姑、寡妇耳朵高高竖起,似要跃下进攻的模样。班超与胡焰赶紧抚摸一下他们的大脑袋,不允它们下马。 主风谷内狂风吹得人马晃晃悠悠,为了寻找一个相对避风的地方,三人转身向南,进入一个峡谷南方一个巨大的横向裂谷。这条北南向的深山绝谷,凶险异常,谷底黑黝黝的。狂风在谷底盘旋着,发出轰然嘶响,令人胆寒。 “司马,此谷名为鹫绝冰谷。”胡焰声音颤抖着提醒道。班超颇感惊讶,这是怎么了?这个行走在生死边缘的沙匪,无法无天,视匈奴人和西域各国为无物,为何对野兽如此畏惧? 呼啸的寒风中,三匹战马战战兢兢,磨磨蹭蹭,不想进入峡谷。小姑、寡妇早就不睡了,它们蹲在马鞍前,又高高竖着大耳朵,警惕地盯着黑暗的远方。风太大,班超仅能勉强能听到胡焰的话,便不解地问,“为什……么叫鹫绝冰谷,难道苍鹰也……飞不过去么?” 一阵狂风卷刮过来,似要将几人拉下峡谷一般。胡焰紧贴着崖壁,仔细地观察着谷底,似乎在呼啸的寒风中未能听清班超的话。 肖初月赶紧解释说,“不是……司马。白山主峰接天,大雁飞不过,苍鹰飞不过……而这里虽低,却是大野兽的领地。春夏季三季,棕熊、老虎常为争夺领地大打出手。而峡谷中野狼成群,雪豹出没,白山雪雕、苍鹰和食腐的秃鹫们,也只能在天上飞,不敢落入峡谷……” “司马,快看,冰……谷里有火光,不……是鬼火……”胡焰突然报警。 原来,胡焰在一阵狂风过后,找到一处冰崖下正与肖初月准备筑冰屋,却突然在冰谷的北方,竟然发现有火光。这是人迹罕至之处,无数猎人葬身这里。就是白天,也没人敢来这个地方,夜晚怎么可能有人?在那个迷信年年代,胡焰、肖初月这样的惯匪不怕人,却对鬼感到恐惧。 班超急忙掉头顺着冰谷向南看去,隐隐约约地,恰似看到一丝光亮。但时断时续,有时很清晰,有时又消失不见。大雪封山,野兽猖獗,猎人在这个季节是不会上山的,难道真是鬼火?可鬼也怕冷,当年在五陵上农耕时,一般只在春夏秋看到田野中出现鬼火,这极寒冷季节,怎么会有鬼?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冰川奇遇 班超自然不信鬼,在这冰雪死亡峡谷之中,突然出现火光令他心里格顿了一下,难道是正被追杀、且陷入绝境的波绍斥候兵? 他警惕地观察了一遍暗夜中的冰雪山峦。彻骨的寒冷,呼啸的寒风,凄厉的狼嚎,除了四处弥漫着冰冷的死亡气息,天地间影影绰绰、白茫茫一片。 “走,过去看看!”班超牵着马,顺着冰雪崖壁,踏着厚达马腹的积雪,艰难地向冰谷深处走去。 峡谷两侧壁被寒风斧锧得坚如磐石,地上积雪也被冻得坚硬,但马蹄会偶尔陷入,十分狼狈难行。向南走了约有二里,转过一道冰梁,人为的火光已经十分清晰。果然是在一座雪屋内,有人在点燃篝火。 在这个影影绰绰的夜晚,明亮的篝火更衬出峡谷内的黑暗。朦朦胧胧中,班超脊背一寒,浑身汗毛一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冰屋旁昏暗的冰面上,忽然有两道晶莹的绿光,如闪电一般穿透黑暗,晶莹光亮,令人胆寒。 “有大野兽……” 走在旁边的胡焰惊惶示警,这个杀人如麻的惯匪声音分明战栗着,令班超心里更是一寒。这个季节熊冬眠未醒,除了熊便只能是虎,难道这么巧,真的是遭遇了白山之王雪虎? 三人停下脚步,眼前景象令班超恍然大悟。原来这是有人躲在冰屋之内,燃起篝火,正与大动物对峙着。 小姑、寡妇已经反射性地从马上跃了下来,嗓子眼里呜呜低吼着,既在示警,又似乎在准备进攻。班超与胡焰迅速安抚一下它的大脑袋,令其不准擅动。三匹战马则一齐惊慌战栗,拒绝前行。班超只得小声下令停止前进,并令肖初月与小姑、寡妇保护战马,自己带着哆嗦成一团的胡焰,向绿色的莹光轻步靠拢。 早年在邙山跟随师傅左车习骑射时,一次师傅二人在崤山深处遇到狼群骚扰,左车曾借用“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一语,激励班超胆色。那一次,师傅未出手,班超与群狼周旋、智斗,最终斩杀四只,将余狼逼退。 从那时开始,班超便没把野兽放在心上。 此时越走越近,二人离大动物也就二十丈远,已经能听到隐隐的令山野震颤的喘息声和从嗓子眼深处发出的愤怒的低吼。令人震惊的是,冰屋后面,竟然还有几十个晶莹的绿点,如一对对电光,夺人眼目,让人毛骨悚然。 “司马,不能再走……小屋后面是高山雪狼群,这一面或许……是白山雪……雪虎……”胡焰停止了脚步,一阵寒风掠过,他的声音透出丝丝颤抖。一团冰雪从崖顶轰然吹落,砸到人身上发出簌簌声响。 难道群狼与白虎在对峙?眼前景象令班超有点莫名其妙。对面莹光点点,与在鬼风口村沙漠上看到的莹光一模一样,那分明是一群狼。可从眼前到小屋之间,全是晶白的积雪与寒冰,这虎又在哪里? 白山雪虎班超从未听说过,但他忽然想到在太华山那次遇险,胡女寒菸用一柄利剑,在呼衍历弩箭相助下,竟然斩杀了一头棕熊。他瞬间分心了,一个疑问又崩了出来,可呼衍历为什么不杀寒菸?难道是想绑架寒菸? “是狼,司马……白山雪狼与老虎在……打架……”胡焰已经悄悄抽出佩剑,他打断了班超的分神。 班超从没有与老虎相逢过,师傅左车当年曾经跟他说过漠北草原虎、棕熊等大动物的厉害,虽然心里也畏惧白山雪虎。但他还是瞬间做出了决定,便不容置疑地说,“走,过去看看……” “慢……完了完了……司马,我们果真遇上麻烦了……坏了……”胡焰忽然用绝望的哭腔低声说道,同时用双手挡住了班超和肖初月。 班超已经看出来了,夜色中,洁白的积雪上,突然两粒晶莹、寒冷的绿光,如闪电一般阴森森的正对着二人。那绿光仿佛能穿透一切,晶莹碧绿,含着无穷寒意,比白山上极寒的天气还要寒冷上千万倍,那正是白山雪虎正扭头看着二位不知死活的不速之客。 胡焰悲哀地说,“司马,这东西能一口咬碎牦牛……头……” 这狗日的意志已经垮了,班超分明听出,胡焰已经认为他们二人此番必死。果然,胡焰刚刚说完,一声震撼整个峡谷、整个山岳的嘶吼声惊天动地响起,那团“白雪”竟然随着虎呤腾身而起,挟着呼啸的寒风,夜色中象一团白雾,突然直直地向二人凌空扑来。 “小心!” 班超惊叫出声,同时用右脚横扫过去,将僵在坚冰上的胡焰一脚扫倒在一段冰壁后面。自己左脚脚尖点地,瞬间爆发出巨力,在身体腾空的同时,右手已经抽锏在手,牢牢地贴在一段冰壁之上。 巨大的虎身挟着风雷,地动山摇一般,嘶鸣着翻了过去。老虎扑空了,二人这才侥幸躲过了老虎的致命一击! 虎尾如钢鞭一般扫过冰壁,轰然一声巨响,冰雪四溅,巨大的冰壁上生生砸下了一大片,并轰然坠落。胡焰隐在冰壁后面,此时已经醒过神来,迅速持弩在手,班超见老虎已经转过身来,它盯着贴着冰壁的班超,震撼整个山谷的一声狂吼中,就要再一次扑过来。 “不要射箭!” 班超断喝一声,与老虎几乎同时再一次腾身而起。班超又向上跃上一段冰壁,左手五指抓稳冰棱,右手持锏,如彩虹般横着掠过,巨大的虎身再一次扑了个空,坚硬的虎尾却被楼烦重锏锋利的锏尖,给生生削下了一小截。班超这一击落空,心里便格顿了一下,心里便有丝丝焦躁不安。 冰屋内的人是靠篝火与老虎对峙,群狼只不过是凭交情在替此人壮胆。雪虎是百兽之王,冰谷内空间有限,胡焰仅隐身在冰壁之下。一旦被老虎发现,则必死! 千钧一发之际,班超决定冒险出击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虎口脱险 此时老虎再一次被激怒,它暴跳如雷,狂吼声令人胆寒,连脚下坚硬的冰雪都微微震颤着。胡焰本欲以弩助班超,却被他禁止,便只好战战兢兢地躲在冰壁下的一块断壁后,连大气都不敢出。 老虎再一次转过身来,疾奔中突然再一次腾身而起,巨大的身躯挟着风雷,如利箭一般,竟然直直地向冰壁上的班超扑了过来。 班超站立的冰壁处,离地面足有两丈余高(注:东汉初一丈为今2.3-2.4米),他能感到一股飓风正向他迎面袭来。只到虎身快接近时,班超才在胡焰绝望的惊叫声中,灵巧地跃下冰壁,躲过这雷霆万钧一击的同时,手中使出了杀招! 他在身体离开冰壁的同时,右手中的宝锏则狠狠划过。 班超躲开后,丈余长的雪虎那巨大的身躯,已经稳稳地站立在班超刚才站立的地方。那仅仅是一块微小的冰棱凸起,白山雪虎攀缘能力惊人。站立在凸起的冰棱上,老虎突然仰天悲鸣、长啸,声音凄厉、不甘。 原来,锋利的锏尖已划过虎腹,在巨大的惯力下生生剖开了虎腹铁一般坚实的毛皮。受伤的老虎终于狂吼一声,带着伤纵身而起,顺着陡峭的冰崖仓皇向崖顶奔去,其身体竟然如猫一样灵活。 这一场惊天动地的人虎大战,说来话长,其实仅仅发生在一瞬间,两三个回合。 班超身体落地,见老虎已经攀上雪崖不见了踪影,这才持锏好不容易站稳身子。此时他才感觉到,自己的胸膛正如战鼓一般,心脏“嘣嘣”地似要跳出身体之外。他感到两腿发软,寒风中竟然差点被吹倒,便软软地坐于冰雪之上。 他长长地呼吸了几口冰凉的寒风,慢慢地收起宝锏,胸口才慢慢平静下来。胡焰浑身颤抖着,过了一会才从冰壁下蹲了出来,战战兢兢地走到班超面前跪下请罪,“司马神人也!小人学艺不精,不能助司马,死罪啊!” 班超缓过气来,“老天,想吾班老二差一点成其美食……”以楼烦重锏如此锋利,竟然仅轻伤老虎。如果被其扑着,定然会三两下便被撕成碎片。那怕被虎尾轻轻扫一下,只要扫到了,他也会被轻易地扫成两段,不能不让人阵阵后怕。 “汝又是何人?” 班超平静下心神,调允气息,忽然见跪在地下的不仅胡焰一人,肖初月已带着三匹马走了过来,小姑、寡妇走到班超身边安静地坐下。而胡焰与肖初月二人身旁,分明还多了一个人,于是班超便故意问道。 “小人歙渠,谢壮士救命之恩!” 来人戴着长长的狼皮帽子,遮住了整个脸,战战兢兢地说道。 “歙渠?怎么是……是你?”班超从地上蹦起,感到大惊!他知道自己已经救了一个猎人,他也知道歙渠夜进白山了,但没想歙渠竟然孤身一人但进入兽界这如此险境,而恰好又被他三人救了。 歙渠也认出班超,欣喜不已,“原来是太公,太公能斗败雪虎,真神人也,歙渠真是没想到。白山雪虎乃白山之王,成年公棕熊皆不是其对手,寻常猎户都是十数人持鼓、成群才敢上山……太公乃鄯善商旅,何故夜半上雪山?此处可是兽界,九死一生啊……” 室外太冷,几人一齐挤入歙渠的小冰屋,歙渠又在屋内正中点起一堆篝火。 胡犬与狼是天敌,可小姑与寡妇却对众狼视若无物。班超见离小屋也就几步远,一群白色的雪狼,静静地坐或卧在雪上,冷眼看着他们三人两犬,一动不动,非常友好,不禁心里大觉玩味。 而小姑、寡妇有天然的敌我分辨能力,它们甚至连示警声都没有,便冷傲地从群狼身前走过,坐在小屋门前。 小屋建在雪窝之上,仅有一个入口。而歙渠又在入口处点上了一堆篝火,只能容一人进出。怪不得老虎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老虎是兽界之王,但它怕火,它绝没有胆量越过篝火堆。 几人进去,就显得小屋很小。再在里面点上篝火,就一点空余的地方都没有了。班超看着小屋内的柴火,歙渠这狗日根本坚持不到天亮,幸好被他们遇上了。忽然感到身上不适,原来刚才大战时,竟然出了一身冷汗,此刻精神垮了,便觉得寒冷异常。 小屋内不冷,班超好一阵忙活,才将身上衣裳烤干。三人和小姑、寡妇二犬都吃着歙渠烤好的羊肉,啃着雪团。白山地域广大,猎物丰富,即便冬季,雪狼也不会食物短缺。但歙渠还是将岩羊内脏和烤好的羊肉拿了一些,犒赏众狼。胡焰见状便道,“说说汝与外面这些狼的交情吧!” 歙渠说,“几年前,吾与族人在白山打猎时,吾曾救过一只小母狼。当时,小母狼已经怀胎,为猎人绳套所陷,左后腿已折。见吾去,狼双目流泪,其情惨淡。小人不忍,便将其带回毡房,精心料理。” “成年母狼汝也敢养,后来呢?”肖初月好奇地问。 “后来,母狼骨折的后腿治好了,还生下了四只狼崽,十分可爱。只可惜死了两只,只有两只存活下来。吾一直将其抚养到小狼三个月大,才将其放归白山。此后,每年狼群都会在那一天的夜晚或傍晚,到吾家探望一两回。每次都是在围栏内呆一宿,第二天天亮前,又会返回白山上。” 三人闻言感叹一番,班超又道,“吾与‘帐头’曾至汝家,给汝妹送去鹿茸。也曾见到群狼,竟然为汝家叼去两只岩羊。” 胡焰伸出头好奇地看了一下,只见群狼静静地卧着,或许不是三个陌生人闯入,它们会进雪屋来与歙渠欢聚,“狼真是个奇怪的动物,汝在山上,狼群就这么一直陪着汝?” 歙渠道,“吾至山上打‘黄眼鹿’,因山上积雪太厚,鹿无法啃食灌木枝叶、苔鲜和积雪下之植物,便都迁徙到鬼风口草甸去了。鬼风口风大,荒原上有草可食。吾想翻越白山至鬼风口,凑巧进入虎的地盘。北面的雪狼听到虎啸声,才奔过来相救。如果不是狼群与老虎较劲,吾早为老虎所食也!” “陈灰(注:胡焰字陈灰),汝何故如此怕动物?”班超不解地问道。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步步惊心 胡焰脸带惭愧道,“吾半生为匪,杀气浸盛,唯怕虎、熊等大兽。那年与初月曾在白山为虎追杀,几乎丧命,后躲进一穴整整五天。可恨那虎竟也在洞外守了整整五天,吾以为必死,幸好大虫饿极,又去捕猎其它动物,吾二人才得以逃生。后凡见老虎,便心里惶然……” 歙渠忽又道,“太公夜半上雪山,定为去疏榆谷。疏榆谷为匈奴人所占,现是呼衍部老巢。但西边有移支国,隐在深山老林,国民性猛敢战,匈奴人奈何不得。东有蒲类国,有三千余国民,居于疏榆谷口门子峡谷西边十余里处丛林内,国王霜刺乃是吾姊夫。大人如在疏榆谷有事,报吾名,便可找霜刺帮忙!” 乌孙马不怕寒冷,但歙渠与肖初月还是用雪给它们垒了一堵遮风墙,并布上精料。四人挤在小冰屋,坐在篝火边睡了一晚,总算熬过了寒夜。虽然心照不宣,但班超与歙渠都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后半夜时,天又下起了雪。天明后,三人告别歙渠,冒雪走出冰谷,顺着冰谷又来到通向疏榆谷的山峡中。 顺着积雪、坚冰覆盖的荒凉峡谷一路向东,走了约十几里地,峡谷突然变得弯弯绕绕,竟然如迷宫一般绕行开了。 这里是几条大峡谷的交汇之地,由于寒风从几条峡谷中吹出并交汇到一起,使峡谷中的冰雪地貌呈现非常奇怪的形态。这里的风也比其它地方要大,一阵猛似一阵的狂风,不时将冰块、积雪团抛砸过来,人马只能躬身勉强行走,稍不小心便会被吹走。 蹲在马鞍上的小姑不时被冰块或雪团击中,气得它哇哇发着脾气。 胡焰躬身停顿了一下,便在几条峡谷中,确认其中一条转了一个奇怪大弯的峡谷,是通向疏榆谷的。可令班超吃惊的是,他选择的这条通道却几乎被凸立的冰墙全部封闭了。狂风从另几条峡谷中吹来,在这个大转弯中回旋着,发出“呜呜”的奇怪嘶鸣。 “这里是四岔口,三条大峡谷交汇,汝能确定这条死路肯定是通向疏榆谷?”班超不解地问道。包括来的那条,这里四条峡谷交汇。而胡焰选择的这条峡谷,却被坚硬的冰雪几乎填满,人牵着马还得非常小心地攀爬越过。 肖初月抢着道,“胡大哥选择这条路,是通向疏榆谷唯一一条道。其余两条均死胡同,行走数里后,便有高山阻隔!” 胡焰也解释道,“司马,此处名鹿回头,非死路也。这里风太大太大了,加上这种地形,冬天大量积雪、碎冰被狂风吹打而来,越积越多,便逐渐在这里建起冰墙,使巨大的峡谷几乎被封闭。越过冰墙,路便会好走些。后面峡谷,应该还会有几段这样的路!” 班超忽然觉得那里似乎有点不对劲,可四处看了一下,惨淡的光线下,峡谷内除了刀子般的呼啸寒风和严酷彻骨的寒冷,似乎什么都没有。他令胡焰、肖初月靠后,自己牵着战马,正要攀上雪墙,胡焰突然凌厉地惊叫出声,“司马小心!” 随着胡焰的叫声,“飕”地一声,三支箭竟然同时向班超射来。班超其实已经有所警觉,他一个鸽子翻身,身体腾空而起,已躲过致命一击。同时,人已落在两丈余高的冰墙上。而三支箭则“嘣”地一声,几乎同时深深地扎进冰墙内! 胡焰、肖初月被激怒,瞬间露出惯匪本性。他们返身借助短刀,手脚并用着,即向身后陡直滑溜的冰崖上攀去,欲从背后断匪退路! 班超却顶着风艰难地喊道,“贼人已去,不必……攀崖……”胡焰、肖初月扭头,好不容易听清了,这才又从冰崖上嘣地跳下! 二人牵着马登上冰墙,班超也从冰墙顶端跃下,胡焰道,“司马,莫非是匈奴人?” “不会!”班超摇了摇头,“约有十一二人,皆披发裹兽皮,身手矫健,或是山中猎人。一击不中,便身带猎物,顺着北方峡谷桃之夭夭!” 肖初月道,“深山老林,或是移支人。” 班超心里仍在扑嗵扑嗵地跳着,刚才真是太险了。峡谷险道,名不虚传,真是步步惊心。但再险也得趟,没有选择。“也只有移支人,身被长弓,攀岩走壁,如履平地。故而……哇,好一个险绝之地!”言未毕,站在狂风中看了一眼这里的地形,不禁胆颤心惊,感叹不已。 这里的地形太奇特了,只有这中间狭窄的通道可行,峡谷两侧都是冰雪覆盖的大山,悬崖陡壁,无法绕行。只需几个人,以此冰墙为关隘,再弄几根巨木阻挡中间通道,即便有千军万马,也只能驻足不前。 老天爷真是太神奇了,这完全是风雪吹拂成的冰雪关隘。这让他忧上心头,别部将要借此道转进疏榆谷,如果呼衍王知道有这么条路,只需驻防一什人马,将这个冰雪关隘稍加改造,便成了一道咽喉锁钥关隘,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别部将无法逾越,进退不得…… 从这个冰墙开始,后面的路几乎都是一样惊险。由于狂风劲吹,峡谷底部冰雪呈现波浪形。有的地段,冰雪越积越高,硬如铜铁,牵马步行都十分艰难。在这个神奇的峡谷中,同样的冰雪关隘还有三处。 饷午之前,三人终于出了这个神奇的峡谷,进入一片积雪覆盖的荒原戈壁上。这是包裹在白山中的一片荒凉大漠,是峡谷的一部分,高低不平,寸草不生。夏季白山的洪水,将地面冲刷出一道道流水状的沟坎,如波涛起伏一般。只有一丛丛骆驼刺,孤零零地生长在戈壁之上。 过了这个戈壁盆地,又进入令人恐怖的峡谷。道路依然艰难,但肖初月在前方开路,雪花纷飞,峡谷两边连绵的群山,都隐进了雪幕之中。天很快又暗了下来,但三人加速前行,终于在二更天前走出了峡谷,进入疏榆谷草原。 刚走出峡谷,风便突然小了许多。这段死亡之旅虽然有惊无险地走过,班超回首望着黑黝黝的峡谷,不禁心有余悸,仿佛是从死亡中走出一般,有一股劫后重生一般的感觉!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波绍被俘 雪夜的疏榆谷一片黑暗,人马又累又乏,已经寸步难行。肖初月便寻找到一处牧民废弃的马架子屋,点起篝火,让众人安顿下来。吃了夜食刚睡着,四个巡哨的匈奴士卒策马来检查了一番,见马架子内是三个脏兮兮的猎户,便放行了。 “穷鬼,真是不要命了!”临走时,见猎户满载而归,便带走了一只黄羊。 第二天晨起,三人起来又焕发了生机。雪仍然在下着,地上的积雪有膝盖深。肖初月在烤着食物,简单朝食后,三人启程。这里都是平坦的沙砾荒原,沿途零零散散地不时能见到匈奴牧民的毡房和围栏。约东行了百十里,饷午过后,便行到一处凸兀独立的小山(注:即今巴里坤湖边尖山)下。 此时的大雪中,突然现出一个白雾漫漫、微波荡漾、一望无际的大海子,丝绵球一样的雪花飘落海中,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蒲类海!”三人心情都十分兴奋,海边牧民的毡房和围栏一片一片,雪景很是壮观。 从这里再向东五六十里,便是蒲类城。这里是疏榆谷的核心地带,也是北匈奴南呼衍部的腹地,是呼衍王在燕然山以南的王庭所在地。虽然大雪封山,但三个猎人带着丰富的猎物出现在蒲类海边,引来牧民们崇敬的目光。突然远处海边一阵鼓噪,一彪人马呼啸而来,冲到几个毡房处,将最西边一所白色毡房围了起来。 “这是眴第和呴黎壶,又有人遭殃了……”胡焰悄声说。 蒲类海西南角这处村落,零零落落有几十处毡房。匈奴士卒突然包围了最西边的毡房,令村里不少牧民好奇、震惊,并远远围观。 这骤然出现的景象,让班超三人神经迅速绷紧了。匈奴人如此大动干戈,定然是波绍的汉军斥侯暴露了! 但三人只能伫足观望,此时出手相助显然是愚蠢的。此时,离海边稍远、位于村落最西边的两座毡房已被团团封锁起来,进攻开始了,一阵弓弩攻击后,匈奴人便大呼小叫地冲进了围栏。正在此时,毡房内跳出四个人来,其中一人一腿已为箭伤。四人十分矫健,持刀与匈奴格斗开了。 无奈匈奴士卒人多势众,瞬间两人被格杀,一人重伤被俘后,被匈奴人直接斩首。另一人身手甚为矫健,连斩几名匈奴士卒。匈奴人这是想抓活的,斥侯虽然手法高强,但几条套马索从天而降,将男子扯倒雪上。男子虽然奋力挣扎,但匈奴士卒一拥而上,到底还是被摁住捆了起来。 自始至终,两名匈奴大将端坐于马上,静观士卒们抓捕。 这时,匈奴士卒从毡房内拖出一家八九个人。这是一户匈奴牧民家庭,两个颤颤巍巍、步履蹒跚的老人,两个壮年男性牧民,二个年轻妇女和三个孩子。他们被士卒们拖到围栏前的雪地上,跪在一起,没有哀求、嚎哭,一任士卒们冷酷地将其一一斩首。 不一会儿,牲畜围栏的横杠之上,便挂上了九个头颅! 将这户倒霉的匈奴牧民一家灭门后,两员匈奴大将便带着死亡士卒的尸体,战马后用长绳拖着俘虏,便耀武扬威地返回蒲类城去了。又过了一会儿,周围的毡房内才战战兢兢地有人出来,一个个缩着脑袋观望一眼,又赶紧躲回自己的毡房之内。 远远围观的匈奴牧民们,都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仿佛已经司空见惯。班超三人则沉浸中悲痛之中,从刚才四人的刀法,班超已经看出这是四名汉军士卒,定然是波绍的敌后斥候。他们到蒲类海来干吗?难道也是想在白山上为别部找到一条北上捷径? 被灭门的这户匈奴牧民,为何要帮助汉军斥侯? 莫非也象伊吾庐客栈店家一样,是权鱼的人在悄悄助汉军斥侯完成任务?这些年,权鱼按照窦融老大人的吩咐,可谓殚精竭虑,在西域各国都布下了棋子。但汉军斥侯反抗时,牧民并未相助,或许,仅仅是因为波绍出的价够高…… “司马,有匈奴人过来……” 三人不敢停留,便策马冒雪向蒲类城进发。快到傍晚时,突然肖初月一声轻呼,打断了班超的思维。班超回头一看,只见雪帘中正有几名匈奴人从西边策马朝着他们驰来。 小雪花沸沸扬扬的下着,仿佛无休无止。只见四匹战马,踏着积雪,似在赶路一般,匆匆冲了过来。但积雪过深,马奔跑不起来。班超判断是巡哨的小队,便一动未动。 雪已经慢慢减小,但风仍很疯狂,视野不甚清楚,蒲类海已经慢慢隐进雪雾之中,前方已经接近蒲类城。见班超不动,胡焰与肖初月已明白班超意图,两人都悄悄地手扶硬弓。 果然,这四名匈奴人是巡哨归来,或许要匆忙赶回蒲类城外的大营,他们从班超三人身边一闪而过,对三名“猎人”看也未看一眼。而他们的马后,却分明拖着不少“猎物”。那是六名披发男子,班超分明看得清楚,这些猎人身着兽衣,双手被捆,伏在雪上被拖着跑。 胡焰和肖初月紧张得手心出了一团汗,见四人策马走远,这才长吁了一口气。胡焰道,“此定然是移支人,被匈奴人捕获,捉来做奴隶!” 班超不解,“匈奴人为何要进山捉移支人?” “不是!”肖初月解释道,“移支人好寇掠山外部族,这定然是袭击匈奴人村寨,而被捕捉的……” 与三人紧张的神态完全不一样的是,小姑与寡妇未觉得有危险。它们蜷曲在马鞍前,睡得昏天黑地。突然,它们从马上纵身而下,欢快地向前方雪雾中奔去。班超三人惊喜地发现,小奴与胭脂正从雪雾中冲了出来。四犬在雪中扑到了一起,别后重逢的喜悦,令它们打闹着、追逐着、玩耍着! 原来,前面村落中的一所客栈内,正是权黍一带领的驼队在交易! 打闹够了,小奴与胭脂又奔到班超马前,小奴纵身而上,坐到鞍前。班超抚摸着它飘逸的长毛,小奴则欣喜地掉头嗅嗅班超的脸庞,眼睛中分明的撒娇的味道。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驼队北上 小奴、胭脂二犬带着三人走向村落,只见雪雾中先是由小变大传出吵杂之声,不一会便现出几座由大马架子房组成的客栈。 下雪天天黑得快,此时光线已经暗淡,但客栈后面,能隐约看出是密匝匝的毡房、围栏。客栈外面,在驼队搭的帐蓬下,蒲类国的国兵们在维持秩序,刑卒们与牧民正在交易着,更多的牧民则在一旁兴冲冲的围观。 班超三人悄悄进入客栈院子,很快便又变成了班太公。 权黍一带领的驼队虽然也遇到了一点麻烦,但却有惊无险,他们已在蒲类城交易一天了。从权黍一这个“帐头”至普通刑卒,所有人都望眼欲穿。他们已经分头行动整整五天,按照约定,明日一天一夜,如班超三人再不返回,他们便要按照事先的约定,主动撤回山北! 就在他们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心里七上八下之时,班超三人却悄然归来了。 那天夜里三更,班超带着胡焰、肖初月出发后,等天明朝食过后,权黍一、蒙榆、周福等人便从市井购得十余匹健壮的蒙古马,驼队离开伊吾庐城开始北上。 驼队北上,比来时少了一人。权黍一等人都十分紧张,怕汉人张望看出破绽。可有惊无险的是,驼队离开伊吾绿洲之时,匈奴人根本连一次检查都没有。原来,伊吾庐绿洲商队来往频繁,对每一支来到绿洲的驼队,匈奴人盘查甚严。但对离开绿洲的驼队,则盘查相对较松。 驼队东行约六七十里地,傍晚住在白山南麓一个山涧草甸之内。这里是白山南麓一个山涧绿洲,离南山口也就约二三里。 白山南麓,多为悬岩陡壁,光秃秃的,只有几条山涧下,才会林木茂盛,丛林密集。这里便是一个很奇妙的山涧,入口处长着一大片茂密的松树、柏树林,顺着涧水上行不远,便是一块林间草甸,这块草甸嘴小肚大,状似葫芦,十分隐蔽。这么好的一块宝地,由于地方太小,也只有三户牧民、一户猎户在这里越冬。 这是班超与权黍一事先商定的落脚和逃生地点。驼队在葫芦沟山涧草甸内宿营后,几户牧民见是驼队逗留,便也主动帮忙,并交换了一些生活必需品。 第二日,权黍一带着班秉、班驺二人,将涧口仔细巡查了一遍,并顺着山涧一路向上,爬上白山,探测了一下山巅通道。等他们返回葫芦沟内,蒙榆、周福已经带着刑卒们伐来圆木,建起坚固围栏,遮风防狼,搭好了一处暖和的马架子房。 这里位于丛林深处,山根高大的松树、柏树林,让草甸内十分隐蔽。不深入搜寻,外面一点都看不见。权黍一山外山上巡视一番,觉得十分满意! “此沟外人知否?”一切都似乎完美无缺,权黍一还是不放心地问蒙榆。 蒙榆道,“太公放心,有一年吾与周令在伊吾失手,被匈奴人追杀。便一路东逃隐藏于此沟内,顺此沟一路向上,可以爬上雪山。山上冰川上有洞,可通另一冰川,虽然难行,却可到达北山口。吾二人正是藏身于山上洞中,才躲过搜捕!” 当天晚上,权黍一又对吴芗、郑昶二人道,“驼队北上之后,汝二人留下看护战马。长则最多十日,短则几日,吾众人与班太公必归。汝二人务要切记,要小心谨慎,确保吾小队归途时战马无虞,此关系汉军北征大业成败,务要切记!” “大人放心,吾定小心谨慎,等候司马与大人归来!” 第二日朝食后,驼队临行前,班秉仔细,最后又仔细叮嘱了一顿。“防守此沟,另有一点不能忘记。虽然几户塞人牧民、猎户人都挺好,但办大事需事事谨慎,吾走之后,汝二人要封闭此沟,任何人不得外出。围栏、房屋虽然坚固,仍然要防范雪狼群骚扰,凡事切切小心!” 这里离顺着山南绿洲,到南山口不过三十余里,驼队拉开长途行军时的慢悠悠架势,一直晌午之后才到了南山口。天上阴沉沉的,飘着小雪花,远望呼衍王大营,旌旗连天,营帐如云,令众人不免胆寒。 大营遮断了南山口,营栅均为四排斗粗的圆木搭建,如坚城一般。大营一分为三,中军大营扼断南山口,另外左右两军营垒,则护卫左右。大营规模巨大,足可驻防二万大军。看着这个坚城要塞一般的大营,众人不禁忧上心头。汉军远涉一千余里流沙而来,没有攻城器械,想强攻如此坚垒,势将付出惨重代价! 匈奴百骑长在峡谷底部设了关卡,驼队到达时,出示了附传,周福主动敬献了几大包茶叶,并悄悄塞给百骑长五百铜钱,百骑长自然大喜。从来钱能通神,见是鄯善驼队,且附传上又有鄯善和伊吾市尉关防,手续完备,便象征性地检查后,连人头都未数对,便盖了关防,放驼队进了山。 权黍一、周福、蒙榆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等驼队总算蒙骗过了关,几人心放下,又大发感慨。权鱼的人真是无所不能啊,吐库制作的假附传,比真的还要逼真。呼衍部是北匈奴最强悍的部族,警戒心也不过如此,令众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白山南麓满是嶙峋的岩石崖壁,几乎看不到树木。从南山口进山,沟底路畔有一四四方方的巨石。权黍一为鼓舞士气,指着巨石豪情万丈地道,“此战之后,汉军必一战而定天山,别部必一战而天下知。大战之后,吾将雕刻此石为碑,记录班司马与诸位战功,留诸千秋万代景仰!” 刑卒们闻言都深受感染,他们踏着满沟鹅卵石,顺着深邃的峡谷涧道,沿着碎石嶙峋的沟底蜿蜒上行,慢慢进入积雪覆盖、奇险无比的山巅鸟道。 进入南山口这段峡谷涧道,自唐代始因大将樊梨花在此为阵亡将士收敛入棺,故称为棺材沟。清代宁远大将军、岳飞后人岳钟琪觉得“棺材沟”名称不吉,又见沟内鹅卵石斑斓夺目,便下令改名焕彩沟,一直沿用至今天。但在近两千年前的东汉初时代,这条沟荒凉偏僻,沟底遍布乱石,其名称未见史载。 今日从南山口至口门子峡谷,顺着省道不过二十五公里。如果是夏秋季节来此旅游,自焕彩沟碑循沟而上,沿途溪谷纵横,山泉淙淙,哈萨克牧羊人的白色毡房似颗颗珍珠,散落在沿途翠绿的草坡上、松树下和溪流边。炊烟袅袅,牛羊依依,偶而从山林深处传来一两声犬吠,使人顿生远离尘世、回归自然的感慨。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商队来了 然而,在近二千年前的东汉初年,南山口至口门子峡谷之间的涧道,是进入山北的唯一通道,行程七八十里(注:汉里),位置在今203省道西侧沟底。其行走之难,即便商队或猎人也难于上青天,更与今日平坦的省道公路不可同日而语。 它顺着山涧峡谷,曲折穿行于乱山纵横的沟底。夏季洪水泛滥时,易发山洪,故沟底以鹅卵石居多。而冬季积雪封山,走上山岭之后则寸步难行。时有积雪、断石遮断道路,险绝异常,因而这条道又被称为山巅鸟道。 山上大雪封山,涧道冰雪过膝,乱石纵横,九曲回旋,极其险峻,负重的骆驼、战马只能牵着勉强慢慢行走。尤其是一处处山体崩石挡住道路,需要牵着马、驼小心翼翼地艰难越过。途中不时有三三两两零星山北人,为生计所迫,牵着马、驼艰难赶往山南。 进入涧道不知走了多久,天越来越冷,风越来越大,松树、柏树慢慢增多。但积雪覆盖的山巅鸟道,也越来越难行。说是行,其实用挪差不多。班驺、班秉、周福和蒙榆、周令等人,见虽然道路险峻,但骑兵仍然能勉强通过,心里便稍安。 天已暗了下来,权黍一便下令在涧道边一个草甸内宿营。当夜众人高度警惕,又有小奴、胭脂两只猎犬警戒,除了一只雪豹在营地周围露过一次头,一夜寒风呼啸,奇冷异常,草甸内并未出现其它情况。第二天晨,天上飘起小雪花,驼队早早收拾启程。 仅仅六七十里长的峡谷涧道,积雪覆盖,迂回曲折,乱石、枯树阻碍,艰难异常,刑卒们牵着驼、马走了整整一天,傍晚之前才翻过天山达坂到了北山口。北山口山岭汉代名为黑绀岭(注:即今天山庙所在地),站在岭上,北风呼啸而来,远山怅然悠远,草原内积雪覆盖、毡房点点,暮色中的疏榆谷雪原倍显苍凉。 驼队趁着傍晚的微光,艰难地翻下山岭,进入口门子峡谷。沿途道路,各处关隘,众人都谨记于心。当天晚上,他们宿营在口门子峡谷外一处客栈。 第二天晨,驼队又离开口门子峡谷,一路向西约数里远,绕过一段段茂密的丛林,来到一片毡房林立、马架子和牲畜围栏密布的林间空地。这里是蒲类国越冬之地,它由四五个自然村落组成,人口足有二三千人。在空旷的雪原上,一个村落位于雪原正中,居中的大毡房便是蒲类国王帐。 “商队来了!”“商队来了!”商队到来,消息不胫而走,人们奔走相告。不一会,穿着破烂羊皮袍的牧民们,戴着尖顶红色毡帽、身材高挑挺拔的妇女们,拖着黄鼻涕的儿童们,便都一一涌了过来,吵吵嚷嚷,将驼队围得水泄不通。 自进入伊吾绿洲以来,每天提心吊胆,现在受到如此热情接待,刑卒们大为诧异,一个个颇感震惊!很快,等他们了解了蒲类人经受过的苦难,他们便对这个如叫化子一般的穷困部族,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在西域五十五国中,蒲类国或是境遇最凄惨的国度。 蒲类国曾经是疏榆谷的主人,但匈奴人来了后,他们便被迁移到燕然山北条件更为恶劣的地方,被称为“阿恶”之地。后来,牧民们不断从阿恶之地逃回疏榆谷,北匈奴呼衍部先是斩杀了最先逃回的人,但更多的人还是举家冒死逃回疏榆谷。 也有数百人逃过了西山(注:蒲类海以西之天山余脉,两汉时称为西山)以西,在原蒲类后国的地盘(注:即今照壁山下之木垒县)生存下来,并成为车师后国一个部族。现在在车师后国,这些人仍被称为蒲类后国一族。 民族的向心力是巨大的,这种逃亡匈奴人根本制止不了。后来由于呼衍部在疏榆谷站稳脚跟后,发展农牧生产也需要大量健壮奴隶,于是便允许蒲类国民在疏榆谷最东边的角落里,聚集生存。 在呼衍部统治疏榆谷这数十年,贱民不仅蒲类人一族。在蒲类海边,原来还有一个小国,即移支国,一直与蒲类国共同生活在蒲类海周边水草丰沛的优良草场上。呼衍部夺取蒲类海后,移支国便被赶到了蒲类海西边、北边的山根下,以放牧为生。后来,移支国终因不堪奴役,二千余国民举族躲进了西山深处的深山老林中,成为森林部落! 移支国在蒲类海时,亦农亦牧。到深山老林内便只能以狩猎与放牧生存,国民死伤甚重,现在全国仅有不足千人。蒲类国国民没有走,他们与移支国国民不一样,是以耕作为生。离开土地肥沃、水草丰美的疏榆谷,他们大部分人根本没法生存下来! 在疏榆谷草原,蒲类国民是贱民,是匈奴人的奴隶,其命贱过牛羊。但蒲类人生命力强大,他们在匈奴人的铁蹄下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但每逢商旅的到来,都是蒲类人的节日。这支“鄯善”驼队到来后,蒲类国民在国王的带领下,纷纷来围观、易货。他们以皮子、药材、奶酪、弓、箭矢等,换取铁质农具、丝绸、茶叶、瓷器、布匹、食盐等,好不热闹。 自西域与汉绝后,鄯善成为中原汉朝与西域商业交流的桥梁。汉朝的商旅们将丝绸、布匹、茶叶、食盐、小农具等贩运到鄯善,鄯善商旅收购后再贩运到西域各国。因此,鄯善驼队到来,成为蒲类国一大盛事。 热闹的交易一直延续到夜晚,欢天喜地,异常火爆。热火朝天的交易之中,蒲类国的国兵们仍在维护秩序。天黑下来后,一彪十数名匈奴士卒在百骑长带领下,正好连夜来检查驼队。 正在挑选、易货、讨价的妇女们瞬间作鸟兽散,但有三个躲避不及的年轻塞女,被匈奴士卒们抓个正着。她们垂下头,认命地不再逃跑、挣扎,象温顺的绵羊一样,被兽兵们连拖带拽地挟持进旁边的毡房内。毡房内的一家牧民,则被兽兵们踢了出来!而围观的男牧民们,却象路人一般,认命地抄着手,听凭兽兵们糟蹋自己的女人! 刑卒们睚眦欲裂,手都握在了腰间的剑柄上。周福与权黍一赶紧用严厉的目光,制止住了即将爆发的刑卒们! 兽兵们进进出出,如在自己家中一般,自由自在。整整半个时辰后,已经完事的百骑长与几名兽兵,才开始懒散地检查商队的附传与货物。 由于真正的班太公不在,与班超一样高大的蒙榆便演起了“班太公”。周福陪着笑脸,出示了附传,百骑长验了驼队人头,共一十四人,一个不差,便收下二百钱贿赂,加盖关防,且一人带着一包茶叶,这才满意地离去。 权黍一注意到,这仅是巡哨疏榆谷的士卒的例行检查,左大都尉眴第和右大都尉呴黎壶和他们手下的死士并未现身。 等匈奴士卒撤去,三名妇女才拖着疲惫的身子,提着毡帽,歪歪扭扭地钻出毡房,锁进黑暗中。刑卒们眼中喷着怒火,高俞嗷地狂叫了一声,抽剑挥手向身侧挥过,一棵小碗粗的花槐咔嚓一声拦腰被斩断,轰然塌落! 什长周福紧张地看一眼黑暗中士卒离开的方向,挥手给了高俞两鞭子,这个山大王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 驼队在蒲类国呆了一天一晚,对被匈奴人视为最低贱民族的蒲类人来说,商队是他们与外部世界发生联系的唯一窗口,鄯善驼队主动来交易,是他们贫穷日子里少有的节日,如同亲人来了一般。当天晚上交易完毕,国王霜刺自然要尽地主之谊,专门夜宴,宴请鄯善商旅大贾“班太公”和“帐头”权黍一一行。 “班太公”留班秉、班驺管理驼队,带着权黍一、周令、周福同往赴宴。 蒲类国自被赶出蒲类海后,现在返回疏榆谷草原的牧民已有二三千人,夏秋两季散落在草原各处贫瘠的沙砾草地放牧。冬天,便又聚集到一起,在这小山后的草甸内越冬。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夜咒毳贼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盆地,丛林茂密,草地广阔,围栏密集,牛羊无数。在蒲类国两千余国民中,定居在草原上从事农耕的有千五六百人,开垦了大量农田。夏秋时节,这里应该麦香醉人,但此时农田却尽为厚雪覆盖。 这里位于两山之间,位于峡谷的最东头。从蒲类国越冬营地一直往东,有涧道可通向山外。高大的王帐位于营地正中,周围几个村落围绕着王帐所在的村落,各村落毡房密密匝匝。客人到来时,国王霜刺和王妃黑稗设宴于席,寒喧一顿,双方按礼落坐。 国王夫妇都是塞人,霜刺四十余岁,深目高鼻,体格魁伟,性格极是豪爽,平时不离身的,是在国民中显示无尚权力的铜斧。王妃黑稗三十余岁,长相端庄,面庞精致,鼻梁高挺,身材高挑挺拔,性格沉稳娴淑,落泊中不失王妃应有的雍容气度。 霜刺仅有一妻却无妾,这在西域诸国中怕是绝无仅有。他有子女三人,长子脱兰在呼衍部为人质,此时便在伊吾庐北的北大营中,侍候呼衍王。次子吐璺是一个英俊青年,也是国兵之首。而王女金栗,则是一个美丽的十七岁塞人少女。 国王和王妃带着王子吐璺、王女金栗相陪,当晚主客相谈甚欢,全羊宴十分丰盛。酒宴到了末尾,“班太公”用眼色制止不及,读书人周福已经开口问起蒲类国内有什么新典故。 霜刺叹了一口气说道,“几个月前,闻汉人将北征,民心动荡。近月余,汉人奸细在山南山北游荡,甚为可恶!”言毕,又高声说道,“咋日又有几个汉人奸细,已为眴第和呴黎壶大人擒获。如汉人奸细敢来吾国内,吾定将缚之交与镇守使大人,以绝后患……” 这一番话让“班太公”、权黍一和周令等人听后毛骨悚然,魂飞魄散。周福欲反驳,被“班太公”、权黍一、周令三人用目光严厉制止。 返回驼队营帐,周福犹恨恨不止。权黍一老成持重,不屑地说道,“太公不在,汝为什长,竟然如此糊涂,终难当大任。国王身边必有匈奴耳目,此系防范帘内有耳,而故意所为也!” “啊!”周福闻言大惊,“后面进进出出,不是侍婢们呆的地方么?难道蒲类人中有奸细……”周福知道差点闯下大祸,吓得跪地请罪。 “汝起来罢!”权黍一脸色铁青,晚上确实太险了。但周福毕竟是一个刑卒,从军仅有数月,且一向稳重。但敌后活动,如此粗疏狂妄,让他忧上心头。 蒙榆见状瓮声瓮气地点拨道,“蒲类人心向汉朝,汉军又正待北征,匈奴人如何会疏于管治?眴第和呴黎壶虽晚上未出现,然国王身边必有其眼线。霜刺一举一动,尽在匈奴人掌握之中。吾等身在敌后,与魔鬼共舞,些小失误便会万劫不复,汝应约束所有刑卒,行事务要三思。” 周福连忙诺诺称是,正想晚上加强警戒呢,权黍一却又安排道,“晚上请周什长安排好,今晚所有人务要大睡,作无防备状,疲其心神!” 当天后半夜,驼队仅留一人当值。周福细心安排,一个时辰一班,其余人呼呼大睡。班秉、班驺二人更是将小奴、胭脂二犬拴在自己帐内,胭脂性情较温顺,小奴则愤怒地低吼不止,表示着它的不满。 凌晨之前最黑暗的时候,一条人影慢慢钻进驼队营地,在一个帐内翻出一匹上好的缣绸,悄悄扛着逃出营外。这时负责站岗的是周令,黎明前正是值夜人最易昏睡的时候,此时周令便正在“昏昏欲睡”,他还是被惊醒了,便大呼小叫起来。 刑卒们被惊动,骂骂咧咧、稀稀拉拉地冲出帐来,追出去一段,可黑影早不见了人影。周令双手挟腰,指着黑影逃跑的方向,用鄯善胡语跳脚大骂,仿佛如一个骂街泼妇,“三只手,汝偷吾缣布,回家给汝翁汝母作寿衣。小毳贼,汝伤天害理,天必咒汝,生女是石女,生子是老鼠……” 周令是沙匪,骂人的脏话自然脱口便来,不堪入耳,令众人闻之哑然。 “班太公”也醒了,“帐头”也醒了,闹闹嚷嚷一番,这才弄清了情况。“帐头”权黍一扬起鞭子,“啪啪啪”,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周令,并扬言,“这趟镖程,汝佣金罚半!”就这么闹腾了一顿,众人这才又吵吵嚷嚷地返回营地补睡。 远处黑暗中的树林后面,眴第和呴黎壶二将抱着剑坐于马上,看着驼队吵闹骂街,闹得鸡飞狗跳,两人无聊地摇了摇头,才带着士卒,悄悄离开蒲类国营地,返回蒲类城去了。 天刚蒙蒙亮,驼队便朝食完毕,告别国王、王妃和国民,离开蒲类国,向蒲类城进发。走了一天,只到入夜时分,已经到了蒲类城边的村落内。 蒙榆先寻找一处较大的客栈,让驼队住下。店家是个独眼龙,又是一个匈奴人店主,用一条黑绢扎着一只眼睛。见店主与权黍一对视了一眼,两人显得并不熟悉。但蒙榆分明觉得,这客栈弄不好与伊吾庐云中客栈一样,又是权黍一的东家、那个叫权鱼的人开的。 第二天朝食后,便开始贸易。所有人都在焦急地等待着,当小奴和胭脂兴奋地狂奔而去,众人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们知道是司马归来了。 班超三人归来,一夜无话。早晨起来,天象是要晴天了一般,但朝食后又阴开了,并开始飘起洋洋洒洒的小雪花。驼队在漫天小雪中,开始贸易。 蒲类城周边牧民和蒲类城内的牧民们,纷纷拿着皮子、药材、弓和箭、牵着良马等来易货。班太公的驼队从汉朝河西地区采购了大量的铁农具,是疏榆谷最缺的,因而最为畅销。从车师金满城来的一个大型车师驼队,也在这里贸易,车师商贾专门找到权黍一商量,想用西域物产全部换下班太公驼队的缯帛、农具、茶叶等。 权黍一态度倨傲,想都没想,一口便回绝了商贾的要求,“明年开春,吾将至车师,再和太公交易。” 帐头的傲慢激怒了车师商贾,两人便吵了起来。两家的镖师都虎视眈眈,似乎就要动手。维持秩序的匈奴士卒怒而一边抽了一顿鞭子,这才弹压了下去! 易货进行得却很顺利,驼队收获很大。晌午后,天竟然晴了一段时间。更多的牧民熙熙攘攘而来,这个临时设的小胡市热闹非凡。突然,从蒲类城方向,一队匈奴士卒在一位百骑长的率领下疾驰而来,一阵风一般,瞬间将班太公的驼队交易现场包围了起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提兵雒阳 正在交易的牧民们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一齐畏惧地躲到车师驼队的贸易场地。班太公的鄯善驼队场地内一下子冷清起来,只剩下少许胆大的匈奴牧民和蒲类城内的贵族们,仍在挑选货物。 刑卒们神情紧张,手悄悄握住剑柄,一齐用眼睛偷看着周福。只要周福一声令下,刑卒们将杀个鱼死网破! 危急关头,权黍一悄声对周福令道,“不得轻举妄动!”说罢,便向百骑长迎了上去,“请问将军,这是……” 百骑长摆摆手,拖着长腔大呼道,“蒲类国尉、镇守使枯且罕大人驾到!” 果然,一个矮胖的匈奴千骑长与夫人一起,随着百骑长的通告声,骑着马已经来到场地内。原来,是匈奴蒲类城镇守使枯且罕携夫人亲临现场了。 “‘帐头’权黍一恭迎大人!”权黍一嘴里说着,躬身迎接镇守使夫妇。 枯且罕夫妇一起躬身还礼,这个矮胖子笑道,“‘帐头’不必客气,蒲类城欢迎商贾设市,吾先逛逛!”说着,便带着夫人兴致勃勃地逛了一遍,夫人高高兴兴地挑选了一批缯帛,而镇守使却看好一堆汉朝的小农具。 镇守使来了,班太公自然出帐相陪。两人客套一番,班超请镇守使帐内小坐,而夫人兴致尚高,权黍一便陪着她继续挑选着缯帛、瓷器。班秉进帐给镇守使看上茶,镇守使虽然是一个千骑长,但却平易见人,言语和气,似乎颇有文官素质。 见小姑等四条猎犬威风凛凛地坐在班超案侧,枯且罕便高兴地抚摸着小姑、小奴脖子上的厚毛,嘴里一边赞叹着“好狗,好狗”,一边说了一大通诸如欢迎商贾到蒲类国交易等官话。班太公原还有警戒心理,可两人“聊”了一会,却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但这次会见,主要是枯且罕说,班太公恭敬地听着。如枯且罕道,“太公可大战后再来,尽带汉人之锸、锄、镢、镰、犁等铁具,有多少吾高价尽收之。”见班太公不解地看着他,枯且罕又解释道,“呼衍部十数万人,大军近三万,所费颇多。伊吾与疏榆谷水草丰沛,土地肥美,人仅耕作十有其一……” 班太公明白了,所谓干什么吆喝什么。这个镇守使虽然也是一个千骑长,但原来真的还是一个管粮秣、管屯田的文官。于是,班太公又不解地问道,“伊吾与疏榆谷绿洲地大物博,供养三万大军还有难处么?” 枯且罕立即眉飞色舞起来,“太公行商在外,全不知持家之难,非仅呼衍族需粮尔。匈奴国地处漠北,游牧为主,仅有少许稼穑。近年来蝗灾不断,地近绝收,牲口多亡。虽然河川众多,草地广阔,然每年冬季,马瘦人饥,漠北不似鄯善,更不及河西、中原,供养大军一天比一天困难。常言道,兵无粮草自散,况乎一国乎?” 说着,又叹了一口气道,“匈奴人平时为民,战时为兵,管肃较散。但战时尚能将土上下齐心,可是真到了缺草断粮的时候,也难免军心动摇。过去,祖先以牛马为军粮,匹牛只囊(注:一条牛制成干脯粉,仅装一囊,为行军干粮,可食近月),打遍天下。现在不行了,牧民喜习汉人定居,种植五谷,过安定日子。幸赖据有西域,已成为粮秣主要来源。西域各国,绿洲遍地,人烟稀少,如吾能尽有汉朝农具,以西域之广大,收成定能资助单于大军,此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班太公频频点头,用恍然大悟的语气一语双关道,“听大人一言,吾明白了。大人真谋国之臣也,令吾佩服。汝放心,吾归去后,定至汉朝河西各郡,广购农具,尽快再度来疏榆谷!” 闻班太公说起河西,这个文人镇守使突然愤愤道,“哼,说起河西,吾就有气。太公有所不知,二百年前,河西原为吾匈奴休屠王、浑邪王驻牧之地。后汉贼贪婪,霍去病小儿杀休屠王,逼降浑邪王,掠得河西。此仇匈奴人世代不忘,有朝一日,单于不仅要收服河西,还要提兵雒阳,牧马于渭西上林苑也!” 班太公虚心地请教道,“雒阳乃汉朝都城,吾知之。上林苑为何物耶?”其实,太公心里此时正在开骂,狗日的,渭西上林苑早已成前汉往事,现在的上林苑则在雒阳郊外,连这都不知道,还想提兵雒阳,做梦去吧! “哈哈哈!”枯且罕大笑道,“太公走南闯北,好没见识也。上林苑乃汉朝皇帝私家苑林,地域广大,围长安城数百里,楼榭宏伟,美姬遍地,花团锦簇,气象万千,乃是人间仙境也……” 两人相谈甚欢,班太公在帐内置酒,热情招待镇守使夫妇。席间,班超言及夜来有小偷的事,枯且罕叹息一声,又附耳对班超道,“太公有所不知,蒲类人原不敢作乱,定是汉军奸细作的孽。前时有几个奸细来山北探听虚实,为眴第和呴黎壶大人困在疏榆谷。咋日在海边被查获,四死其三,俘者一心求死。现已被扔进后沟兽牢,三日内必被熊食!” 权黍一道,“汉欲征天山,眴第和呴黎壶乃左右大都尉,何故留守蒲类,几个汉军奸细,还需要如此动静么?” 枯且罕道,“‘帐头’未来过蒲类城,蒲类贱民懒怠,蒲类城名为城,却无城墙,实则一座木寨尔。汉军若过白山进入疏榆谷,蒲类城无险可守,城必败矣!是故大王严令眴第和呴黎壶两位大人,务将奸细捉拿归案,以绝兵患!” 班太公忽然笑了,躬身抱拳道,“既然大战将至,是非之地,吾不该来,还是远离吧。交易已完,今日夜,吾驼队将启程返回蒲类国营地。明日早早还山南。届时不能相别,就此与大人相别吧。至于关防,还请大人……” 枯且罕夫妇也躬身还礼,枯且罕关心地道,“太公不必客套,行前吾会令人专程送来附传,定保驼队一路无阻。离开也好,传闻汉朝欲征白山,或大战将至,太公还是早早离开是非之地回国更好,免得担惊受怕……”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洞中历险 两人客套一番,镇守使盘桓至天将晚才归城里。 班太公则豪爽地赠送名贵缣帛十匹、茶叶和农具若干,仅象征性地收下些许铜钱,做做样子罢了。众刑卒都大为不解,班驺看着枯且罕夫妇满载而归,更是气得脸都要白了,班秉赶紧拧着其耳朵,将其赶进帐内。 送走镇守使,班驺依然拧着脖子赌着气。班超不理会他,悄声问胡焰,“这个后沟,汝与初月可曾去过?” 胡焰点点头道,“去过,当年吾二人曾从中淘过人。后沟乃匈奴人牢狱,设在洞穴中。多年以前,后沟曾为蒲类国前国王所修之兽苑,内有熊穴一个,国王好养熊为戏。匈奴人来了后,便将后沟作为洞狱。凡犯禁国民,均关进后沟,让熊食之……” 说着,胡焰手沾茶水,在案面画了示意图。所谓后沟其实就是一个大山洞,在蒲类城后的白山底下一个山涧内,由数十个匈奴士卒看守。班超看着简图,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汉军斥候如此有气节,不管是不是波绍,既然他未降,那么就不能不救之。 班超既然下了决心,胡焰便开始派兵遣将,“请‘帐头’权大人、蒙榆、周令、周福领驼队,以返回蒲类国营地为由,至口门子峡谷,公开返回南山口,不必等待吾等。如遇驿卒阻拦,口门子峡谷口驿置不过十数卒驻守,要一鼓而下之,迅速进入山巅涧道……” 当天傍晚时雪停了,乌云也散了。入夜后,冰天雪地的疏榆谷内狂风呼啸,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谁也不会想到这么一个夜晚,疏榆谷雪原上将要发生什么大事。哺食过后,权黍一、蒙榆、周令、周福三人带着驼队,举着火把收营启程,驼队慢悠悠地,顶着风向口门子峡谷驰去。 “驼日的天,真冷哪,耳朵僵了……”不知谁小声骂了一句,声音迅速被呼啸的寒风遮没。 驼队启程时,班超带着胡焰、班秉、班驺等人悄悄离开大队人马,仿佛天晚时分正在返家的牧民一般,骑着马畏畏缩缩地向蒲类海方向悄然驰去。到离蒲类城约二三里时,又在黑暗中悄然隐进白山一条山涧之内。这条荒涧积雪覆盖,深过马腹,离后沟峡谷只隔一道小山梁。 阴历二月二十九日夜里一更天,蒲类城南边山根下的大山涧内,在后沟营房门前守卫的两名匈奴士卒,正打着瞌睡,便被突然而至的两条黑影抹了脖子。这两个黑影正是班超与胡焰,刚解决了当值卫卒,突然一条黑影腾空而下扑向班超。班超挥锏在空中划过,重锏“啪”地一声拍烂狗头。猎狗无声地仆于地上,四足抽搐着慢慢死去。 峡谷内背风处营地内,有四五幢低矮的木架子房屋,此时里面的士卒们正在酣睡。班秉、班驺二人手持长剑,守护着房屋,班超和胡焰则快速向房后的围栏走去。 围栏紧靠山根悬崖,崖下有一巨大的洞穴,原来这就是熊洞。洞两侧又各有一间房屋,里面灯影瞳瞳。两人悄悄贴到门前,班超在左,胡焰在右,突然推门而入。班超推开门时,里面两个士卒正坐于床上,都歪着脑袋在打瞌睡。房屋不大,室内炭火正旺,温暖如春。门忽然开了,一股寒风吹进室内,两人惊讶地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看着进入室内的“雪人”。 班超没给他们反应时间,他手中锏凌空挥过,两人脑袋瞬间一个搬了家,一个碎了,尸体仆于坐床上。退出门外,胡焰也恰好解决了另一间房内当值的两人。 轻轻移开山洞栓石,轰隆隆地推开厚厚的石头洞门,黑暗中一股阴森、霉烂、寒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不寒而栗。胡焰点起火把,只见地面到处是白骨,进洞约几十步,转过一个大弯,竟然是一个大洞,石壁边隐隐看到几头大熊,正挤在一起冬眠。 洞中央一个巨大的木笼内,一个男人四肢被缚,垂首披发,遮住面容,身材被捆绑吊于笼内柱上,人已经昏死过去,气息奄奄。 班超心里戚然,把人关在这种地方,北匈奴人可真够狠的。木桩虽牢固,但笼内人如无外力相助,绝难逃出生天。可棕熊冬眠时常因饥饿会小醒舔掌,饥饿的畜牲只要闻着人的气味,它便会拍碎木笼,将笼中人捏碎食尽。 这是一个死亡之地,吊着的人一旦醒来,即便不被熊当成食物,也会被活活吓死。取人性命的方法很多,但这种死法真是凄惨决绝! 洞内其余笼子都是空的,班超判断此人应该是波绍。他示意胡焰打开木笼,将早已经奄奄一息的男人放了下来。掀开头发一看,果然是波绍。胡焰十分小心,怕惊动野兽。这四五头大兽都是食人惯了的,一旦有一两只醒来,三人想平安离开怕就要费一番周折了。 怕什么,往往就来什么。胡焰将波绍抱到洞外屋内,取热马奶细心地灌了波绍几口,耳听着洞内似乎响起异响,好象是一声低沉的熊嚎。胡焰魂飞魄散,他怕大兽,既想去帮忙,可又脱不开身,便干着急。等波绍饮了几口,胡焰便将他放于炕上躺好,这才提着剑,双腿软绵绵地进洞接应班超。 此时,洞内血腥味弥漫。两头大熊已经倒毙,仍在抽搐着。见胡焰过来,班超低声急唤,“退出,准备关门……”嘴里说着,人已经一个凌空后翻,手中重锏抡圆横劈过去。摇摇晃晃、人立而来的一头大熊,刚被惊醒,闻着血味便扑了过来,重锏正中头部,大兽低沉惨嚎一声,倒地挣扎开了! 另两只已经站起身来走近,胡焰急忙遵令退出门,将门前掩,只留一缝。班超再一次凌空而起,躲过致命一击,同时重锏凌空刺下。锋利的锏扎入兽头,他迅即用力抽出。大兽惨嚎一声,前爪扶头,哀嚎一声,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几步,倒地挣扎开了。班超抓住机会,迅速急步退出洞外。 胡焰急忙关上石门,与班超一起合力移过栓石,将门牢牢顶死!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狭路相逢 石门被拍得“啪啪”山响,地动山摇。大兽暴怒的嚎叫声隐隐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班超双腿一软,瘫坐在积雪上,半晌心有余悸地嗫嚅道,“驼日的,这东西这么厉害啊……” 刚才,他已经力竭,如果再让大兽缠住,他真不知道自己能否再战胜它。脑袋嗡嗡响,脑中侥幸地胡思乱想着,劫后余生一般。胡焰心里挂念着斥侯,已经冲进厢屋内照料那个被救的斥侯,班超慢慢缓过气来,这才也跟了进去。 只见这个斥侯掾吏面色惨白,一丝血色没有,人都快冻僵了。或许他一直被干渴、饥饿折磨着,胡焰又喂了几口热马奶灌进肚内,他便反射性地蠕动几下嘴唇。“还有救……”胡焰见状大喜,又端起微热的马奶茶,灌了一顿。但长时间未食,也不敢灌得太多。 波绍仍在昏迷中,这混蛋被匈奴人这么折腾一顿,腹中有食了,脸上马上便慢慢有了血色,鼻息渐渐平稳。胡焰见其已无性命之虞,便用厚羊皮袄将其裹紧,并负于背上,用带子捆好。又拿着一罐热马奶灌进案上的一个酒壶内,揣进怀中带着,这才走出室外。班超正在焦急地等他呢,见他出来,便一起上马,与班秉、班驺会合后,踏着积雪,顺着山根丛林边缘,向口门子峡谷方向疾速驰去。 “尕叔快看……” 时间紧迫,只需一会儿,看守后沟的夜班第一班匈奴士卒就将换岗,他们必须快速离开。几人驰离后沟,顺着山根,踏着膝盖深的积雪,向东疾驰。 扭头向蒲类城方向看去,只见已经数处火起,风助火势,火光冲天。刹时间,城西军营火又起,很快便变成一片火海。班超知道,那是蒙榆、肖初月、周令等人在城内城外四处放火,已经得手。 北风呼啸,天寒地冻,大火骤然连天而起,士卒们嚎叫着四散奔逃,外面救火的士卒、牧民则吵吵嚷嚷地围拢过来。蒲类城内的混乱,为班超和胡焰等人顺利脱身创造了机遇。 虽然乌孙战马体力强、速度快,但积雪太深,战马根本就跑不起来,班超等人策马在雪原上狂奔整整一夜,到天明前,离口门子峡谷仍有一段距离。 此时,雪原上已经有牧民行走,班超见状不禁焦心如焚。 蒲类城被火攻,后沟被袭击,眴第、呴黎壶二人非寻常之辈,天明后北匈奴人很快便会在整个疏榆谷实施宵禁。带着仍在昏迷中的波绍,无处躲藏,驼队一切行动都将暴露在牧民、商贾和北匈奴士卒的眼皮子底下。 胡焰急道,“太公,此地离蒲类城仅一百数十里,需速入山中……” 虽然口门子峡谷入口处,有一处驿置,有数十匈奴士卒守着谷口。按照原定计划,周福等人将清理掉口门子峡谷驿置内的匈奴人,为班超等人打开逃进山的通道。但此时,班超并不清楚周福等刑卒是否得手,可他已经没有选择,只有不惜一切地冲进峡谷,才能求得一线生机! 口门子峡谷除了驿置和几个牧民宿营地外,并无其他士卒守卫。班超、胡焰等人不理会沿途牧民、商贾们的惊诧和慌张,不顾一切地向口门子峡谷疾驰。到天将午时,终于进入峡谷入口。只见守卫峡谷关隘(注:即今口门子村,两汉时为驿置所在地)的十余名匈奴士卒,已经被斩杀,驼队已经顺利上山。 班超大喜,他不敢耽搁,迅速驰入涧道。 山北口门子峡谷至山南南山口之间的涧道,与现在的走向不同。 在遥远的秦汉时代,冬季是顺着大口门子山涧一路上行,一直到黑绀岭前,再向左拐到黑绀岭(注:即今天山庙位置)上,登上东天山的北山口。夏季山涧内有洪水,进入口门子峡谷后便需再顺着峡谷东侧的小山谷,经过曲折回旋,盘旋绕行,才能登上黑绀岭,与现在的走向基本相同。登上北山口后,然后再从黑绀岭顺着v字形的山巅涧道,从沟底艰难地穿行在群峰之间,一直到达南山口。 二千年后的今天,如果我们乘车顺着二零三省道从南山口至口门子村,由于公路选择的都是顺着山涧的相对平坦的曲线,很多地方走的是“之”字型,且经过现代施工整修,虽然曲折回旋,全程也不过二十五公里。可在没有现代化公路的秦汉时代,这条驼队翻越天山而形成的山巅涧道,却是一条极其险峻、不折不扣的云巅鸟道。 从口门子峡谷入口处至黑绀岭,完全是顺着峡谷上行。即便是夏秋季节,当时车马也无法通行。牧民、商旅的驼队,只有马、骆驼才能艰难行走。而在大雪封山的冬季,从黑绀岭至南山口险峻艰绝,寸步难行。 山上狂风正急,挟着雪粒,无情地摧残着、蹂躏着人和马,四人不管不顾,不停地策马在积雪上艰难上行。眴第和呴黎壶长期干着肃奸的活儿,蒲类城这把无名火,起得离奇,北沟被袭击,波绍被劫走,他们很快便会查到“鄯善”驼队头上。可积雪难行,越是心里焦躁,越是走不起来。 幸好追兵还未跟上来,到了天黑以后,总算好不容易登上北山口,向峡谷东侧从茂密的林间雪道,拐到黑绀岭上,终于追上了驼队。最先发现班超等人的是小姑与它的几名伙伴,四犬兴奋地冲上来与他们汇合在一起,亲热得不得了。 但是,欢聚的时刻十分短暂,小姑纵身跃上班超马鞍前,嗓子眼中便呜呜地低吼着,发出了警报。这里地形险绝,周边山势巍峨,山体峻峭,左右对峙,凌空入云。山道右侧林子边缘,有一块不大不小的草甸,此刻尽为积雪覆盖。前方的驼队已静止不动,果然是遇着险情了。 班超将波绍交给一名刑卒看护,自己策马驱向前一看,原来是从山南来的一支巡哨匈奴骑卒挡住了驼队,并正在检查附传上的关防,权黍一正操着熟练的胡语,在应付搜索的士卒。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惨绝血战 匈奴人约有三四十骑,将本来就狭窄的涧道挡个严严实实。雪花扑面,北风呼啸,雪粒如刀剑一般砸到脸上刺疼。可周福与刑卒们却万分紧张,根本感觉不到寒冷。几个匈奴士卒正在慢悠悠地检查着货物,每一匹马、每一峰驼都不放过,一付不可一世的样儿。 商队夜过山巅鸟道,已经引起了这支北匈奴呼衍部的巡哨小队怀疑! 班超在火把的黯淡光线下,迅速观察了一下地形。岭上森林重重叠叠,只有山道右侧一小片积雪林地可资利用,如驼队全数进入,一旦打斗起来,将比挤在涧道上生机要大一些。他正要说话,正在这时,北匈奴百骑长高声叫道,“鄯善驼队听着,迅速进入草甸,卸下货物检查,违令者斩!” 班超心里大喜,便和驼队一起,全部进入黑绀岭山道西侧的小草甸之内。匈奴骑卒则两人一组,一件一件细细地检查着货物。周福手下的刑卒们则手握剑柄,随时准备厮杀。现在见班超已经到来了,众人心里便逐渐平静下来,静待班超动静。 果然,匈奴士卒显然带着警惕,他们检查时没有下马。一名戴着狼皮帽子的士卒检查到胡焰身后的波绍时,见班超定定地看着他,手便悄悄伸向刀柄,班超眼疾手快,挥锏凌空掠过,匈奴士卒的脑袋瞬间被拍碎,身子“扑嗵”一声坠于马下。 “杀!”汉军刑卒齐声呐喊,一齐向匈奴人扑去,瞬间斩杀十数人。匈奴人猝不及防,余卒仓促之间,回身哄走! 就在此时,身后一阵矢雨又覆盖了驼队。这是近距离致命一击,刑卒们毫无防范,战马、骆驼十余头中箭倒下,刑卒瞬间四五人中箭落马! 小姑等四条猎犬率先发现危险,它们呜呜低吼着凶狠地向身后的匈奴人扑去。由于它们贴着地面,匈奴士卒未发现,等四犬冲上来这才混战在一处。剧烈的撕咬、砍杀、嚎叫声中,不时传出士卒和猎犬的惨叫声……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插曲,一场人犬大战,阻碍了后方的匈奴人弩击,为小队在前后遭到夹击的危机时刻,夺得了生机! 班超旋起手中锏拍落数支箭矢,并回身大喝一声,“弩击!”同时,他的战马咆啸一声,瞬间迎了上去。这里地域太小,双方缠在一起,混战中,汉军又有数人中箭落马。班超冲到近前,一锏拍烂为首一将的马头,敌将大受震撼,落地后仓皇翻身而逃。 马头拍碎,班超未及回锏,旁边一名匈奴骑卒从侧面用矛偷袭而来。长矛如蛇信一般,向班超右胸刺来。就在危急关头,正在激战的一条猎犬嚎叫着凌空腾身而起,一口咬住匈奴人右手。巨大的冲击力,使一人一狗同时坠落马上,激烈撕咬、缠斗在一起。 蒙榆与胡焰跟在班超身后同侪而至,三人互相掩护,斩杀数名匈奴士卒。周令、班秉、班驺等人和士卒们也都不顾生死,拚命砍杀,余敌只得仓皇后退百十步,攻势终于被暂时瓦解! 但这股匈奴人不简单,他们并未退远,只是躲在树后,准备再一次攻击。周福欲追,被班超制止。此时,涧道两头被堵,一场惨烈的血战后,驼队已经陷入绝境。班超决心利用这宝贵的搏杀间隙,带小队迅速脱身。 此时已经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天很快便要亮了。班超不知道救了他的到底是胭脂还是小奴。他发出口哨收回猎犬,可四条猎犬,只有小姑与寡妇返回,胭脂、小奴已经在混战中壮烈殉国。 这次遭遇战惨绝人寰,一仗下来,权黍一与两名驼倌已经阵亡,刑卒们也只剩周福、高俞二人尚能再战,五人中箭阵亡,资寅等三人重伤。资寅被箭穿透胸部,身体躬在雪上。班超含泪抚慰他,他却颤声道,“司马快走,告诉吾乡人,吾前有罪,今系为国而死……”说着,乘班超不备,自己抹了脖子。 惨烈的一幕,令班超痛心欲绝。他刚收敛好资寅遗体,忽听到周福的哭声,便又来到安琦与保鸿晗身边。 安琦腹部受了刀伤,保鸿晗被箭插在右眼上,两人均已经奄奄一息。安琦正抚着周福的手,颤声道,“什长,吾一海匪,得为国而死值了,来生……再为司马卒也……”言毕头一歪,咽了气。而保鸿晗伤得更惨,箭穿眼而伤脑,已经说不出话,班超抱着他悲痛不已,眼睁睁地看着他战栗着死在自己怀里。 匈奴人被杀退,也死伤惨重,这支汉军小队的战力,也令他们毛骨悚然。但他们正在重整旗鼓,进攻或许一会便又要开始! 班超看看其他人,班秉臂上中箭,只不过穿皮而过,未伤着骨头。班驺腰上中了一箭,也是穿皮而过,仍能再战。除他自己和胡焰、蒙榆、肖初月、周令四名沙匪,所有人都带小伤,只不过未影响战斗力。最恐怖的是周福,靴子跟上一处连中两箭,竟然未伤着人。稍再偏一点点,他的腿便废了。 周福将他手下刑卒们的遗体,一一收敛好,低声哭泣着道,“弟兄们,战场之上,只好委屈了。等拿下白山,大哥吾一定置松柏棺材,给弟兄们起坟,起一个大大的坟,令汉人子孙世代不忘弟兄们功绩……” 众人闻言心酸,都默默地流下眼泪。 班超亲自将胭脂、小奴尸体找回。胭脂腹部被剖开,浑身血糊糊一片。小奴项下中刀,脖子下一把尖刀,插进胸膛,只没至刀柄。小姑与寡妇低声悲伤地呜咽着,不停地用长长的舌头舔着它们的身上。可山上寒冷异常,血早已经凝固成冰。 匈奴人攻击随时可能开始,班超与胡焰等人一起,快速用雪将殉国的士卒、战犬简单掩埋。此时,两边的匈奴人不时以箭相袭,情形十分危急。“弃马、驼,进山林!”班超一声令下,众人弃马和驼,天亮之前光线仍较黯淡的那一刻,他们快速钻进山巅鸟道西侧的茂密松柏林内。 山巅积雪皑皑,白山丛林间影影绰绰。蒙榆与周令、小姑在前面开路,班超带着周福、寡妇亲自断后。他们离开后好一会,匈奴人的攻击才战战兢兢地开始了。他们先射出一阵弩雨,然后蜂涌着冲到林间空地,空地内只有驼队扔下的驼、马,人、犬早已不见踪影,便用一阵箭雨胡乱射击一通,大队人马却在丛林边止步不前。 担心受到埋伏,眴第和呴黎壶勒住手下,仅派出一队死士,悄然锁进密林,追踪而去! 弥漫着浓浓血腥味儿的战场,终于慢慢沉寂下来。寒风呼啸,雪花飘洒而下,慢慢遮掩了大战的痕迹,让这一切都渐渐成为历史,融入记忆。 这场血腥的遭遇战,因其规模太小,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自然泛不起浪花。然而,当你今日再度登上天山庙,你会看到,在那座始建于唐贞观十四年的关帝庙故址上重建的天山庙旁,班超的石雕塑像正扶剑威然豪迈地屹立在天山之巅,遥望着山北那个曾经的古战场! 近二千年来,汉民族的子子孙孙从未忘记过,汉朝与匈奴生死较量了数百年,最后大决战的恢宏序幕,正是东汉伟大将领班超率领的一支小部队,通过发生在天山之巅的这场惨烈的遭遇战揭开的!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被困雪山 山下的伊吾绿洲内榆树遍地,而白山上却是漫天松柏,高耸入云,班超率着小队残部在密林内向东方的雪山一路穿插过去。山高林密,林下积雪过膝。空气越来越寒冷、稀薄,胡焰、肖初月、班秉、班驺等人轮流背着波绍,大战之后,众人一声血迹,跌跌撞撞,狼狈不堪。 天亮了,他们已经越过直通口门子峡谷的大山涧,他们不敢停留,只能一直往西走。山越来越高,森林也越来越稀疏。没有森林的遮掩,刺骨的寒风更是吹得人睁不开眼。蒙榆、肖初月二人不敢停留,带着小队一路向雪山上攀去。 阳光出来了,他们不知走了多远,已攀上一道雪岭,周围尽是高高的雪山。一只雪雕飞旋在雪山顶上,它正盯着这支摇摇欲坠的小队,等谁走不动掉队了,便是它大快朵颐的时候。 一路仓皇逃命,寒风刺骨,到此时众人已经双腿有千斤重,气闷头晕,寸步难行。但班超亲自将波绍背在身后,督促小队一刻不停地向山上攀登。他们远远没有离开危险,已经高度疲惫的小队,只要一停下来,便很难再有力气继续攀登。 所有人也都知道他们面临的严峻处境,他们互相搀扶着,咬紧牙关,不停地走。渴了,便啃一个雪团。饿了,便嚼一口肉干。走啊走,整整一天,他们几乎集体累倒下。当夜色来临时,他们已经远离北山口,登上一座雪山。只到此时,班超才令班驺找一个雪洞让众人缓一口气。 山岭尽为厚厚的积雪覆盖着,班秉和班驺在一块巨大的冰岩下,找到一个不知什么人留下的雪洞,里面还有烧篝火留下的灰烬、未用掉的柴火和一堆兽骨。肖初月点起篝火,并揉了几个雪团给众人搓手搓脸。蒙榆带着小姑、寡妇出去一会,不知从什么地方打了两只雪山岩羊。 众人互相包扎好伤口,烤着羊肉,啃着雪团,烤干衣服,开始休整。 “短剑!”周令突然从雪屋的雪下踩到了硬东西,挖出一看,竟然是一把短剑。胡焰接过来瞅了一眼,便递给班超。 班超脸色大变,这是一把河西军当年佩用的防身短剑。这定然是汉军斥侯营的斥侯们,为躲避匈奴人追捕,曾经隐藏在这里。想起白杨河畔刑场上那被凄惨吊死的四名汉军斥侯,想起在北山口阵亡的权黍一和刑卒们,他心如刀绞。几百年来,无数汉家男儿,不屈不挠,前赴后继,为战败汉人天敌匈奴人,战死在漠北,与茫茫戈壁和冰山雪原融为一体! 他将剑递还给胡焰,看着脚下厚厚的积雪,便铁青着脸令道,“不准往下挖,埋掉此剑。雪山有幸埋忠骨,壮士英灵卫国垣,便让宝剑陪伴英雄安息罢。一会波绍会醒来,不得让波绍知道!” 众人惊讶得差点从雪上蹦起来,但见班超安然啃着羊肉,便又慢慢地平静下来。 他们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们呆的这个地方,是汉军斥侯曾经的避难所,也是他们的坟墓。有斥侯或因伤病在这里殉国,于是同伴们便将他们埋在了这里。小队已经穷途末路,却突然出现了汉军斥侯曾经的避难所。或许是勇士的英灵,在保佑着众人。想到这里,周福等人甚至都要流泪。 班超想得更多,为了救波绍,他走出了最险的一步,置整个驼队于险境、绝境。如果二月初十之前因此而不能如期与大军汇合,那么,他将成为历史的罪人,窦融老大人与两代皇帝、无数重臣殚精竭虑数十年,却付之东流。但是,他反复在心中挣扎着,得知波绍未资敌,他便只有这一个选择,他坚信自己做的没有错! 眴第和呴黎壶善于秘战,这一路上,班超和周福不断用树枝扫平小队的足迹。但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着,谁都知道,眴第和呴黎壶手下有一支残忍的死士,专门用于对付汉军斥侯,他们绝对不会放过陷入绝境的汉军小队。 雪山上漫长的夜晚,终于过去。白天是一个晴天,洞外橙红色和玫瑰色的霞光交相辉映,雪屋内篝火熊熊。这是季节性雪山,离雪线仍老远,一认歇息,众人已经慢慢缓过劲来。 蒙榆卧在一段雪壁顶上在放暗哨,寡妇在放明哨。这里位置较高,除了东面高耸入云的雪峰与南面低矮的山巅,北面与东面尽收眼底。放眼视线之内,许久未出现北匈奴人的身影,这让蒙榆颇为不安。 呼衍部是北匈奴最悍勇部族,如何会放已经被他们逼入绝境的汉人斥侯小队生路? 鲜红的太阳从东边的雪山上慢慢地露出来一个弧形边儿,随后露出半边笑脸,照得一座座洁白的雪峰闪着银饰和铜饰的光亮。居高临下,蒙榆能清楚地看到从山北顺着口门子大峡谷,又上来一批北匈奴人。但是,他们只是在搜索口门子大峡谷上游两边的森林,却并未发现有人追踪到雪山上来。 胡焰将奶壶放在篝火边烤热,又开始喂食波绍。这一路之上,他把壶放在贴身处,不时喂食波绍。壶空了,愁容漫上他的脸庞。但就在此时,阳光照耀形成的亮光照进洞来,竟然使波绍一下子从恶梦中醒来。他卧在一张厚厚的熊皮上,身上盖着厚厚的羊皮胡服。他抬起头,眼睛一睁,先见到一群叫花子一般的“北匈奴人”,虽然一怔,但很快便认出了疲惫的班超。 他瞬间便明白了,是班超与这群“北匈奴人”救了他。但或许以为汉军北征已经失败,或许神智还未完全清醒,他又带着痛苦不解地道,“谢班司马救命之恩,汝怎么会出现在雪山之上?难道……窦都尉大军已经败了么?”说完,便又昏昏欲睡,目光迷离,似乎将要迷糊过去。 “放肆!” 正在闭目恢复体力的班超从昏睡状态中惊醒,闻言怒喝一声,阻止了波绍的胡言乱语。他睁开眼,看着这个迷迷糊糊、刚从死亡线上侥幸逃生的男子,又懒懒地闭上了眼睛。 在内心深处,班超讨厌波绍。从三年之前雒阳北大营那一场大比武后,班超加入北军时起,窦固远征军中一大批将领都排斥他班超。尤其是以刘莱、孙喆为核心的一批将领,身经百战,是靠军功进身。他们不相信他班超,甚至瞧不上他班超。逮住机会便会出他的难堪,甚至集体参他! 而这个波绍自侍军功等身,自然也是时时处处与他班超作对。班超虽然内心讨厌波绍,但波绍长期带领汉军斥侯们在敌后刺探军情,九死一生,又让他对波绍隐隐生出崇敬之情。故而,眼睛刚闭上,班超又睁开眼道,“既然醒来,或已能食!” 周福闻言,便嚼一口羊肉喂进波绍嘴中。没想到,这混蛋竟然闭着眼,便慢慢咀嚼起来。周福大喜,又喂进几小快羊肉,再扶着脑袋灌了点融化的雪水。吃完,还象婴儿般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 众人大喜,都围了过来。过了一会儿,或许是波绍肚子里有食了,这个铁打一般的斥侯,竟然睁开眼,似乎皱眉思索一会,竟然目光一亮,慢慢地清醒过来。“汝伤何处?”班超检查一下,均是皮肉伤,便友好地问道。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不死斥侯 波绍挣扎着自己慢慢坐了起来,鼻子抽了抽,嗅了嗅,面向班超与众卒颔道致谢。他目光躲闪,低首道,“谢司马与众将千里相救……斥侯不畏刑,匈奴人知吾身份,故仅受鞭刑,便……饿吾……吾缓过气来便能走……” 斥候兵身体强健,受过饥饿训练,波绍已几天滴水未进,换做普通人或早已垮了。或许眴第、呴黎壶二将知道用刑也弄不出东西来,于是便施起饿刑,意图摧毁其意志。波绍是渴昏、饿昏的,极度饥饿一度让他的神经开始错乱。毕竟经历过严酷的训练,即便饥饿让他神思恍惚,但潜意识中凭意志仍守口如瓶。 等波绍脸上慢慢有了血色,班超才将众人面临的严峻形势告诉他。当得知为救他,已经有十一名弟兄和两条军犬丧命,波绍面带愧色,眼含热泪,咬牙道,“如此大恩,令波绍终生难报……请司马速送吾迎大军,都尉定杀尽匈奴人,为众弟兄报仇!” 波绍到底身体太虚,情绪这一激动,便又昏睡了过去。班超知他需要静养才能恢复生机,便带着小姑来到洞外蒙榆的哨位旁。此时,正晌午之前,日头最厉害的时候,照得人睁不开眼。雪峰间云雾缭绕,犹如仙境。 “司马,虽未见追兵,吾感觉不大对劲……”蒙榆伏在雪壁后,眼睛盯着山下轻声道。 这里居高临下,视线极好。黑色的丛林如士兵整齐地列着队,停留在远方低处。透过坡下稀稀拉拉松柏林的顶部,可以清晰地看清山头下东边峰岭间动静。视线之内,未见到追踪人的身影。 班超也觉意外,太安静了,让人心里发虚。眴第和呴黎壶擅长追踪,岂会仅探索丛林?他心里的那股不安的感觉更加强烈,便又叮嘱道,“眴第和呴黎壶定然会派出悍卒、死士追踪,需万分谨慎!” “蒙榆明白!” 返回洞穴,波绍又已经醒来,只是身体仍很虚弱,已经吃完东西正在休息。猎人的雪洞弄很巧妙,既遮风又隐蔽,众人都挤在一起取暖。班超看看衣衫褴褛、血渍斑驳的众人,在这冰天雪地里,如不休整,起码波绍便活不下来。他咬咬牙做出决定,决定再在这里缓一会儿。 由于营救波绍惊动了敌人,班超现在面临着艰难的选择。 几日前,权黍一、蒙榆、周福都详细禀报过南山口大营情况。虽然处境艰难,但班超还是决心亲自侦测一番。一想起权黍一,班超便想起了跟随他一起来西域的众刑卒们,想起了跟随波绍在敌后作战的斥侯们,想起了胭脂与小奴二犬。 权黍一是权鱼族人,疏勒国陷于匈奴和龟兹后,权黍一跟随权鱼转移到汉朝雒阳城,共谋复国。永平五年太史桥大案后,权黍一与一批西域骨干被权鱼派往西域各国,权黍一便成为权氏在位于鄯善国楼兰城的货栈首领,也是知名的西域大商贾。现在,这个西域塞人已经永远葬身在白山之巅。 经历过茂陵那场惨烈洗礼,今天的班超已经看惯了死亡和血腥。他望着层峦起伏的雪山,盼望着即将到来的大战早日到来,用匈奴人的血,来祭奠烈士的英灵! 白山山巅地域广大,南北延绵百十里宽,东西无穷无尽。这里还未到雪线以上,再往东上了雪线,便攀上天山高峰处,便终年积雪皑皑,遍布千年冰川。虽然在雪线以下,但冬天积雪封山,遍布季节性冰川大坂,不便于大军展开,而仅凭几十人要想找到他们,又绝非易事。 天黑以后,肖初月带着小姑出去一会儿,便又弄来一只肥壮的岩羊,众人吃完后,班超决定夜行,向雪山高峰靠拢,转移宿营地。波绍肚子里有食了,便不让众人背他。他常在白山行走,知道在这大雪山上,要背负一个人长途行军是不可能的。在班秉、班驺的搀扶下,他挣扎着自己柱棍慢慢行走。 可走了没两步,便一头摔倒。班秉只好将其背起,众人在夜色中顶着寒风,顺着山巅一条裂谷,向西逶迤而去。 夜晚的白山山巅山势陡峭,气势恢宏,雪岭逶迤绵长。小队走了整整一夜,到天明前来到一处冰雪峰下涧内。这里地势稍低,只见雄峰重叠,气势磅礴。而远处的山下,便林木葱茏,松柏茂密,黑黝黝一片。班超下令在此宿营,班秉与周福等人,便用雪球在山涧内快速建了一个冰屋。 虽然是寒冷的冰谷,但天无绝人之路。有小姑和寡妇相助,在这雪山之巅,夜晚打猎却变得相对容易。蒙榆和肖初月出去转了一圈,归来时便打回了二只岩羊和一只四五个月大的小豹子。众人点起篝火,开始夜食。 这让周福十分不解,“雪峰山巅上如何会有这么多羊?吾老家尽是山,绵延近百里,五峰巍峨,山势险峻,峭壁无双,春夏时别有一番松风泉韵之感。吾曾至山中狩猎,未见高山上有羊尔……” 几天的艰难行程,已经让周福从失去弟兄的悲痛中逐渐缓了过来。高俞闻言却不屑地道,“汝一大东家的嫩公子,不是羊,又焉知羊之苦?其实不得已也……” 高俞的话让班超既感觉惊讶,也哑然失笑。这个山大王虽然粗俗,原来心里也还有点存货,竟然能说出如此高雅的话儿! 见周福尴尬,胡焰和颜悦色地解释道,“在这座雪山之上,这样的羊成千上万,有的大如小牛,有的状如绵羊。但攀登、奔跑能力极强,论爬山,连雪豹都撵不上它。再高的峭壁,它也能行走自如。饿了就到树林内啃枝叶,渴了就啃雪。吃饱了就爬到陡壁顶上歇息,雪豹、雪狼都奈何不了它。” 说完,看着坐在篝火边神情晦暗的波绍,感觉他似乎有话要说,便友好地问道,“将军因何被羁?何故叹息?” 波绍原想催促班超带他赶紧下山,可看一眼面色铁青的班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却说道,“吾该死……吾带二十一人进入西域,全军覆没。如不是司马所救,吾或已为熊食……”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对决死士 波绍其貌不扬,与所有的敌后斥侯一样,属于扔在人堆中毫不起眼的那类人。此刻虽然脸上、尤其是嘴唇皲瘃片片,手足也尽坼裂,但皮肉伤对他不算什么,腹中有食,马上又目光炯炯。 他没有回答胡焰的话,却急对班超道,“眴第和呴黎壶虽然贵为大都尉,却极善孤军作战。这两人狠着呢,吾想冒险侦测过山涧道,为别部探路,不想竟然为其所陷……” 胡焰想起被斩首的牧民一家,心疼地感叹道,“怪不得汝在蒲类海出现……那户牧民家死得可真惨哪……” “…都是吾之罪孽……眴第和呴黎壶追得甚急,吾万般无奈才隐进牧民家。那是一户好人家,一对匈奴老人慈详和善,几个小孩好奇而可爱…”波绍咬牙说完,又看着班超,忽然反射性地向洞外看了两眼,带着紧张的神情仓促说道,“司马,吾不该多言……只是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吾已同命运,刺奸官有话请直言!”班超道。 “此地不可久留……吾与眴第和呴黎壶周旋一年多,此二人手下有百名死士,均手段高强之辈。死士擅雪山绝域作战,会两人为伍,耐心追踪,不急不燥,但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现在吾便有股不好感觉,眴第和呴黎壶手下人,或已经接近吾营地……” “谢刺奸官……果然是此道行家!” 班超对眴第和呴黎壶未派人追踪一直感觉心里不安,此时闻言便如火烫一般从羊皮上蹦了起来,“吾还纳闷呢,探索完峡谷两边的森林,为何不派人进雪山上搜索?迅速转移营地,宿营后设双暗哨,相隔二百步,互相策应!” 一刻也不敢耽搁,小队迅速转移营地。他们顶着风雪严寒翻过雪峰,艰难决绝,互相搀扶,费力地一步步挪动,向雪峰西边冰雪覆盖的大峡谷内转移。 而在他们身后二三里处,四五个卧在冰雪中的“雪人”悄悄跟在后面,迎着挟着冰雪的狂风,凭雪中足印也跟着慢慢爬上雪峰! 这里位于雪线以下,山坡上的季节性冰雪并不牢固。一人在狂风中不小心摔倒滑下山去,随即而来的雪崩快速将其掩埋…… 终于翻越陡峭的雪山,山巅之上极度的寒冷令所有人都快被冻僵。后半夜时分,班超带着小队一步步挪下山来。这是一条背风的峡谷,位于两个雪峰凹陷处,谷底积雪深达数丈。两侧崖壁上稀疏的林木成了雪树,却傲然挺立。 班超看一眼即将瘫倒、崩溃的众人,再走下去或将被冻亡,便咬牙冒险下令宿营。只有山大王高俞依然生龙活虎,他在谷底一段冰岩下避风处,钻进深雪中打了个大大的雪洞。蒙榆、胡焰警戒,周令、肖初月、班秉、斑驳等人迅速打来松枝在洞中点起篝火,众人钻进洞内悄然隐伏下来! 班超小盹一会,一丝不安感令他早早醒来。他叫上高俞走上哨位,替下蒙榆和胡焰。已经凌晨时分,班超令寡妇留在洞口,自己带着小姑悄悄潜到自己哨位前方约十余丈处潜在冰壁下。高俞讨厌狗,故未带猎犬,自己独自一人在宿营雪洞另一端的峡谷一段缓坡上,两个哨位相隔约二百余步远。 天已经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狂风挟着一团团白色的雪雾,在雪谷内如万马奔腾。小姑忽然在嗓子眼里低声呜呜地报警,班超大惊。仔细一听,风雪呼啸声中,隐隐能分辨出远处似有搏斗之声! 该来的,还是来了!他神经陡然绷紧,便带着小姑借助林木和雪壁掩护,顺着峡谷东坡悄然向高俞的哨位靠近。 就在这时,一支冷箭“飕”的一声,悄然向他射来。虽然风雪声淹没了弦音,但班超还是听得真切。他完全凭感觉,反射性地用锏格开箭矢,弩箭“嘣”地一声扎进雪壁中。班超跟着一个翻身,隐在一段凸起的雪壁后面,并搂紧小姑,不让它出击。 对手伏在雪崖坡顶,离班超约百十步远。这是个老手,一击不中,便静伏不动! 小姑也已经发现对手位置,它跃跃欲试想出击,被班超制止,便不满地在嗓子眼里呜呜低声抗议。现在比的是耐心,班超持弩在手,耐心地等着坡顶有人头露头。 风雪声中的打斗声仍在继续,班超焦心如焚,却不得挪动一步。突然,远处隐隐传出“嘣”的一声弦音,打斗声便骤然平息下来。班超心里有了一股不好的感觉,高俞或许出事了。 时间仿佛已经静止,双方僵持了一会,坡顶朦胧的冰雪上终于隐隐露出一小团黑影。那正是死士头上戴着的狼皮帽,未等他露出脸,班超抓住战机“飕”的一箭,揭了对方的天灵盖。 他躬身悄然移至高俞处,却见高俞已经战死。 这个武陵郡山大王果然不同凡响,与他同时倒毙的竟然有两人,一人胸部插着短刀毙命,另一人脖子几乎被锋利的刀刃切断。而高俞单膝跪于雪上,双手仍保持搏杀姿态,胸中一箭,箭矢穿胸而过。他的腹部还插着一把弯刀,身下早已血流成河。 这是发生在瞬间的事儿,高俞本已击杀两名死士,可骤然而至的弩箭直接击中心脏,高俞瞬间而亡,豹眼圆睁,死不瞑目! 这惨烈的一幕,让班超感到悲痛欲绝,骇然不已! 小姑或许胸中也燃烧着仇恨的火焰,它的嗓子眼里又开始呜呜低吼,似在示警,更象是愤怒,还用脑袋推了推班超的躯体。巨大的悲痛让班超会错了小姑的意,也忘记了危险。他抹上高俞双目,并用雪快速将高俞掩埋好。 就在这时,弦音又起。小姑庞大的身躯突然凌空而起,将班超撞倒在雪窝内。与此同时,“嘣”地一声巨响,一支弩箭击中一具敌尸头颅。已经被冻僵的头颅,瞬间被穿颅而过! 班超魂飞魄散,吓得伏在窝中动弹不得!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绝境生存 他明白了,高俞这个山大王果然勇悍,他是为三人所围,力斩两人后,却为远处的弩手用箭偷袭而亡,死不瞑目啊!攻击时还要配备弩手远程掩护,这显然不是一般的军卒。班超倒吸一口冷气,这是眴第和呴黎壶手下的死士,也只有他们才会这么狠! “嘣!” 又是一声巨响,弩箭穿雪而来。班超凭感觉急忙翻身,又躲过了一次致命攻击。弩箭已经深深扎入脚下的坚冰中,直没至羽。力道如此之大,令他大为震骇! 忽然不见小姑身影,班超不敢乱动,只能以目光四处搜索,并未看到小姑身影。忽然,远处高高的雪壁上传来了小姑的吼叫、撕咬声。班超的血直往头上涌,他借助林木掩护,迅速快速地向雪壁上端奔去。攀到顶上一看,小姑从背后紧紧地咬着一个高大匈奴人的脖子。 班超大惊,此时穿着白色羊皮袄的这个匈奴人粗脖子被小姑紧紧咬住。胡犬巨大的咬合力,已经快要咬断他的椎骨! 这个高大的匈奴人左臂与右手已经被咬断,鲜血淋漓,冒着热气。脖子又被小姑紧紧咬住,双目圆睁,只有双腿仍在乱蹬着,躯体倚在雪壁上不停地移动、抽搐着。双目凸起,露出惊疑、恐怖、绝望、甚至不解的目光,无神地看着班超…… 班超没有去帮小姑的忙,而是一屁股坐在雪上。 或许,高俞的惨死,班超受到攻击,让小姑彻底愤怒了。班超掩埋高俞尸体时,小姑已经发现了危险,并示警了。见班超被它撞倒后无法做出反应,小姑便自己开始攻击! 它借助林木掩护,快速悄然潜到匈奴人身后。匈奴人正在紧张地搜寻着班超的身影,未防范背后的危险。小姑突然发起攻击,一口咬断了匈奴人持弩的左臂。匈奴人急忙用右手欲抽出腰中短刀,小姑又奋力咬断其右手。班超听到的吼叫、撕咬、搏斗声,应该就是来自此时。 解除了匈奴人的武装后,最后才又一跃而起,从后方一口咬住匈奴人的粗脖子。尖利的獠牙,瞬间切断了脖子两侧的血管。西域胡犬体形高大,四肢粗壮,形如小牛。它们咬合力惊人,一口能咬碎狼脖子上的椎骨! 匈奴人终于死透了,尸体如山一样倒在雪上。小姑仍紧咬不放,只到确认对手已经死透,这才松开口,长长的红舌头舔舔嘴唇上的血,便慢慢走到另一边一人高的雪壁顶上静静地坐着,警惕地遥望着远处的雪峰和山峦,对班超是理也未理。 班超知道小姑在生他的气,气他在恼怒与悲痛中失去了对危险的感知能力。班超检查了匈奴人尸首后,见小姑仍不理不睬,只好恬着脸走过去,抱着小姑硕大的脖子道,“小姑啊小姑,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众卒已亡,吾是心里难受啊……” 小姑这才掉过头,怒视着班超。可见他目光中悲痛欲绝的样儿,便用脑袋蹭蹭班超的脸,主动跳下雪壁。 班超急忙带着小姑返回洞穴,将众人叫起,并说了高俞已经殉国经过。众人大哀,忍住悲痛迅速出发。他们从山巅一路向西,走了整整一天,来到了雪线以上。 这里都是千年冰川,极度的寒冷令众人不敢张口呼吸。浑身如刀刺一般疼痛,眉毛与胡须已经结成冰棱,头晕目眩,浑身无力,现在只有四匪仍有战斗力。 胡焰、蒙榆费了好大劲,才筑了一个雪屋。雪屋刚筑好,周令、肖初月也跟了上来。他们身上背着从山下林中带来的两大捆柴火,手里竟然提了一只雪山岩羊和一只腹部被剖开的雪豹。班秉、班驺讨好地想去帮忙,膝盖却已无一丝力气。 进入雪屋,点起篝火。胡焰、蒙榆二人又滚起了几个坚硬的雪球,帮着众人擦手、擦脸、擦脚,只到热气蒸腾才算完。周令在清理猎物,肖初月则将众人肮脏、破烂的皮靴烤干。最后,周令又将豹油烤热,让众人涂在双脚、双手与脸上,这才让众人穿起靴子。 烤着新鲜的猎物,吃着鲜美的豹肉,血色慢慢又回到众人脸上。班驺恭维周令,“厉害啊,到底是老匪。吾都快要死了,汝二人竟然能捉住雪豹……” 周令不满地斥责道,“吾便是匪,不是吾四匪,今晚汝非得冻死……” 班驺不敢还嘴,这一天来,要不是这四匪,众人断然活不下来。肖初月赶紧眉飞色舞地道,“豹子抓了岩羊刚进洞,便被周令堵住了。豹子从树洞窝出,周令用刀抵住洞下沿,腹部剖开,跳下树便死了!” 周福与班秉啧啧称叹,擅长在绝境中生存的波绍,对这些雕虫小技却不屑一顾,他看着班超提醒道,“司马,这样走,吾等已经暴露了,此地虽高、冷,却并不安全!” 原来,这一天中,他们尽走在岭上,根本就没有隐蔽行军,更没有扫平身后的足印。如此行走,对善于循踪的匈奴死士而言,对手的行踪完全暴露,一目了然。 胡焰解释道,“将军莫急,匈奴人循足迹追至雪线之上,需要一天一夜……”波绍闻言,紧皱眉头欲再辩,却见班超皱眉沉思着,便只好忍住了。 班超却忽然抬起头,他决心与波绍开诚布公,捅破隔在两人间的那层绢,“刺奸官熟悉西域,且来白山已数月。吾亦为寻找破敌之策而来,此时正为如何击破呼衍王穷思对策,不知兄长能否为吾指点迷津?” 波绍闻言愣了一下,班超直白的语言,让他瞬间提高了警惕。他是窦固的老部下,对窦固、耿忠忠心耿耿。当年窦固将大军二次征战高原时,波绍都立下赫赫战功。他来西域这么久,自然掌握重要敌情,但他只能禀报窦固与耿忠,怎么可能对人微言轻的班超说出重要情报? 仅仅是一瞬间,便选择拒绝回答,却低首搪塞道,“吾至白山,先至伊吾庐,即为张望逼迫,无处藏身。后刚至疏榆谷,又为眴第和呴黎壶追杀,部下死伤殆尽……吾已有击破伊吾北大营办法,请司马速速摆脱追兵,送吾至都尉处……”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地动人怨 长期身处汉军枢密,波绍虽然因兵败仍处仓皇中,但言语中分明透出居高临下,甚至是对他班超的不屑。班超闻之,暗暗叹了口气,心里倍感无奈! 众将也都听出了波绍的不敬。如此危急时刻,波绍竟然如此不顾大局,如此轻视从死牢中将他救出的班司马,这无疑会让接下来的行动困难倍增。众人无不怒火填膺,班秉、班驺则怒目而视,目光中烈焰已经在燃烧。 汉军传统不允失败,从孝武大帝起,将领战败,轻则罢官,重则下狱死!刺奸营已经败于白山,他波绍的功名路已到头了,还有什么资格牛? 天黑下来后,等众人饱食后体力恢复,班超突然带队顺着山巅裂谷走下雪线。他们先向东走去,然后悄然扭头向南而去。 天亮之前,小队早早建起雪屋隐身歇息。晚上又会快速行军,整整二天二夜,众人成了一群雪人,昼伏夜行,到第三天天明时分,突然隐秘来到南山口外的高山上。然后又悄悄潜入白山南麓半山腰一道积雪覆盖的山岭上,峡谷内的胡营尽收眼底。 又一股大寒流来临了,从蒙古高原吹来的凛冽寒风,掠过稍矮的金微山(注:今阿尔泰山东段),又挟着积雪,咆哮着刮过高耸入云的白山,向南方的莫贺延碛大沙漠奔腾而去。中原已经接近春天的门槛,但狂风呼啸下的白山之巅,却粉妆玉砌,冰雪皑皑,气温陡降。 “呜-咕咕……” 白山南麓,约数十里宽,全部是由山洪冲积而成的沙砾平原。伴随一声清脆的雕哨,一只雪雕,张着巨大的翅膀,从雪山巅峰之上,翱翔到南山口峡谷上空。它盘旋着,俯瞰着地面沟底的沙砾、乱石,以及南山口外遥远的沙海和绿洲内的毡包、牛羊。 峡谷入口处扎着一座坚营,旌旗如林,人喊马嘶,雪尘漫天。突然,营中一个袒胸露臂、髶髦飘逸的匈奴将军举起硬弓,“飕”地一声,箭矢带着长长的啸音飞上天宇,准确命中大雕。 刹时,高空洁白的云彩间,雪羽纷飞而下,雪雕扑闪着翅膀,挣扎着又向南飞翔一段,终于一头坠落在离大营十几里外广阔无垠的冲积平原之上。 班超、胡焰、蒙榆和波绍四人身着厚厚匈奴羊襺,身上的胡襺肮脏不堪,上面的血渍已经变成黑色。他们伏在断崖下,看着沟底袒胸匈奴人,心里都大惊。如此距离,这个匈奴人足有五石以上神力,令人胆寒! “尕叔,眴第和呴黎壶一直紧盯着,离吾已近,再晚则难脱身矣……”身后的班驺神情紧张,忍不住吁叨道。 突然,仿佛从白山地下深处隐隐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鸣声,又分明呼啸远去。沉闷的、如铜铁撞击一般的呼啸声后,大地开始剧烈颤抖了几下。断崖上冰块、雪团轰然坠落,纷纷扬扬地砸到几人身上。无数乱石、雪团、冰块,则纷纷坠落崖下沟底。 小姑与寡妇二犬魂飞魄散,夹着尾巴,反射性仓皇地窜到班超等人身边,脑袋拚命向众人身下钻。胡焰轻抚安慰道,“不怕,地动(注:即地震)山摇!” 地动很短暂,大地又安静下来,只剩下雪花随着寒风飘拂着。班超是史家之后,《春秋》、《史记》等古籍有太多地动记载,他一点未觉稀奇。倒是波绍悄声咒道,“北胡暴虐,此时地动,可谓天怒人怨,天不佑虏人……” 再看胡营,已是一片狼籍。强烈的地动,使正在搭建营栅、箭楼的役夫、士卒纷纷从高空跌落,出现人员伤亡,远远能隐隐听到惨嚎声。战马惊慌燥动,士卒纷纷从帐中逃出,无处躲避,吵嚷奔逃,炸营一般。很快,营中便安静下来,一切又复归平静。 大营傍山依水,被冰冻的峡谷涧流在这里一分为三,两条从大营两侧南去,一条穿营而过。胡角时起时伏,营内黑幛猎猎。四排斗粗的圆木寨栅构成“城墙”,四周密布辘轳、刺簇和陷马阱。营栅内四周筑有十几座高耸的箭楼,上置强弩,严密地封锁着南山口。 大营由四座营垒构成,互为犄角。此时营中数千卒仅驻一营,而位于中间的中军大营与北面两营,营帐和无数木架子屋已建好,但却是空的。而北面两营之间,便是粮秣营。粮秣营内营区宽大,草垛和栗仓无数,围栏内足有百万头牛羊,牛车和独轮车无数…… 眺望着这座坚营,波绍心里的震撼难以形容。夫地形者,兵之助也。在伊吾期间,他曾两度至南山口探查,原判断南山口不过是个疑营。可眼前的大营,那里是疑营,分明是坚垒! 突然,山下牛角号“呜呜”鸣响,匈奴铁骑如黑色的潮水一般,正从几十里外的伊吾庐,向南山口大营涌来。旌旗猎猎,马踏黄沙,兵势浩荡,跋扈飞扬,足足有两万余骑。各部训练有素,进止有序,呼衍部不愧为北匈奴精骑主力! 班超问,“如此狂妄,前汉时,呼衍部未受打击乎?” 胡焰道,“在北匈奴各部中,呼衍部战力强悍,求战心切,在数百年汉匈大战中,从未受过重创!”胡焰悄声向班超说起呼衍部由来。 呼衍部驻牧地远在娑陵水(注:即今蒙古国色格楞河)以北,林木茂密的东萨彦岭山区和库苏古尔湖一带,位于巴拉干草原的西北部,水草丰沛,牧业繁胜。呼延王王庭设在库苏古尔湖畔的哈特噶勒,封地南与乌禅幕部相邻,东与坚昆、北与丁零毗邻。 在北匈奴各部中,除挛鞮氏是王族和单于本部外,还有呼延氏、兰氏、须卜氏、丘林氏、休屠氏、混邪氏、独孤氏、沮渠氏等诸部族。而在数十个异姓部族中,呼衍部世与单于王族通婚,是草原帝国匈奴最尊贵的望族。 呼延部由游牧部落和森林部落两部分构成,游牧部落逐水草而居,四季迁徙不定,喜爱毡房。而森林部落则多数在森林内定居,喜爱居住由桦树皮建起的小木屋,以放牧和狩猎为生。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胡茄响处 前汉孝武大帝时,大将军卫青和骠骑将军霍去病远征河西、漠北,将匈奴人赶到大漠以北。此后汉朝历数帝,继续倾国力北征,并争夺西域,对匈奴各部造成致命打击。到东汉中兴时,匈奴人原有的版图已经不复存在,曾经的辉煌已经成为记忆。 其中,浑邪王(注:驻牧地为汉源泉、敦煌两郡及广大地区)被杀,休屠王(注:驻牧地为张掖、武威两郡及广大地区)降汉。右贤王(注:驻牧地为今蒙古国扎布罕省及以西广大地区)和右鹿蠡王部(注:驻牧地蒲类海,即今巴里坤草原)一蹶不振。 日逐王(注:驻牧地为西域和今蒙古国戈壁阿尔泰、巴颜洪戈尔两省)归汉,兰氏部族(注:驻牧地为今蒙古国前杭爱省、克鲁伦河上游广大地区)被打成丧家犬,只能到呼衍氏驻牧地暂且藏身。而须卜氏、左贤王、左鹿蠡王及单于本部等各部,也都遭受了致命打击,风光不再。 但是,呼衍氏由于驻牧地远在娑陵水北,因而是北匈奴各部中,唯一一支未受到打击和削弱的大部族。 呼延氏部落具有森林部落的野蛮彪悍特征,战斗力十分强悍。早在冒顿单于晚期,呼延氏家族和乌禅幕部族(注:驻牧地亦在娑陵水以北),即奉命追随右贤王西征,是匈奴人驱逐大月氏的主力。 而乌禅幕部族的先民,则也出自呼延氏部落,两部实为一族,同处娑陵水流域广大草原。到东汉明帝时代,两族共有生口二十余万人,控弦铁骑近七万人,是北匈奴最核心的军事力量! 王莽乱汉时,汉朝失去对西域的控制。由于右鹿蠡王部已经式微,蒲奴单于便令呼衍部、乌禅幕部一分为二。由悍将呼衍鄂为呼衍王,率五万呼衍部强壮吏民移牧蒲类海,以白山南北为驻牧地,王庭设在蒲类城。而留在娑陵水流域的十五万多人,则全部并入乌禅幕部族,并加入单于本部。 呼衍部进入蒲类海后,便派出“僮仆都尉”,控制整个西域。正是由于有西域强大的财货支撑,到了汉明帝时代,呼衍鄂之子呼衍勺成为呼衍王,部族人口则急速膨胀到十余万人,有悍兵近四万人,是北匈奴各部铁骑中最令人生畏的一支力量。 尤其是“僮仆都尉”呼衍獗居焉耆国,拥有呼衍部兵力五千余人,手握西域各国国兵近十万人。而精于征战的呼衍勺,则自将三万余精锐,在白山南北摆开了阵形,与“僮仆都尉”呼衍獗互相策应,静待与汉军窦固大军较量! 此时的山下大营内,袒胸露臂、髶髦飘逸的射雕大将,已带着猎狗和十数骑冲出大营,急驰到沟口外的大漠之上,找到雪雕并驼了回来。山下的胡营则爆发出一阵欢呼、鼓噪、喧闹声,很快又归于平静。 “此人乃是呼衍王长子胥皋,冬不畏寒,能食生肉,喂热血,兽之兽类也!”波绍带着讨好和恐惧的语气说道。班超点点头,又忧心忡忡地回首向山上看去。 山巅后方的雪山峡谷中,一群小黑点时隐时现。他们正从峡谷翻越雪山之巅,象一群蚂蚁一般,正在向这里靠近。那是匈奴大将眴第和呴黎壶离率领的两支死士小队,此刻正一路尾随,徒步追踪到了南山口上的雪山之上。 胡焰等人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可就在此时,山下隐隐传来胡茄、鼓角和钟磐之声,并摆开了鼓吹、仪仗。音乐声中,一支大军不可一世地进入大营。 胡茄劲催,胡角声咽,战马竞相嘶鸣。高悬的黑色大纛上,是大大的“呼”字,原来是主帅呼衍王现身了,怪不得这么热闹。胡茄响处,只见呼衍勺威风凛凛地驰进大营,他身后的匈奴重甲铁骑如漫天乌云一般,滚滚而来,并快速涌进大营。 “难道要移师南山口……”班超惊喜自语道。 伏在一旁的胡焰闻言,迅速做出了判断,“不可能,绝不可能!马不卸鞍,人不卸甲,这是练兵!”胡焰话音未落,果然鼓乐声又起,大军又再次次第涌出大营,如狂涛一般,向伊吾庐席卷而去。 “诸位对呼衍王部署怎么看?”班超头也未回地问道。 一阵寒风掠过,波绍眼着远去大军的背影,并未听清班超的话。胡焰便禀道,“司马,吾知汝正思谋破敌之策。呼衍王兵势正炽,依山傍水而寨,东西互为犄角。在下以为,吾军劳师远征,宜速战破敌……” 班超扭头,用鼓励的目光,看着这个足智多谋、被窦固寄予厚望的黑壮沙匪头儿。 胡焰受到鼓舞,“呼衍王擅战能谋,却极多疑。王子胥皋,年仅十九岁,此儿天生不畏寒冷,可谓少年英雄,论勇悍呼衍部无出其右。然此人刚愎自用,能战而不能谋,不过匹夫之勇!” 班超闻胡焰言不禁大喜,他扭头看向波绍,“呼衍勺善战却多疑,胥皋勇悍却无谋,此言属实否?” 波绍面对班超炯炯有神的目光,只好肯定地点点头。班超又看着胡焰,“如何破敌,陈灰可直言!” 胡焰道,“汉军涉流沙远来,惟应明示强、暗示弱,诱彼劫营。胥皋刚愎自用,自视过高,定然会中计。如此,则吾军便可借势以一部虚张声势,围南山口大营,攻而不破。南山口有危,呼衍王必驰援。只要呼氏一动,战机便来了,吾军可效孙武之策,利用暗夜打援,并借势夺伊吾……” 班超和波绍都盯着这个断耳男子,频频点头。胡焰左侧耳朵分成上下两半,系剑裂后缝合不及所致,故在西域各国又被骂为“花耳贼”。 “走!”班超突然下令。他对胡焰的献策未做任何反应,却在呼啸的寒风中,带着小队迅速撤离山岭,迎着正从雪山上下来的北匈奴死士们,从白山南麓顺着一条小峡谷掉头上山。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绝境逢生 这条小峡谷,与他们来时的峡谷分别一道小雪岭的两边。雪岭不过数十丈宽,如果匈奴死士追击中同时控制了岭这边的这条小峡谷,班超等人将插翅难逃,只能束手就擒。 这是一招惊险万分的险棋,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所幸的是,向山上走了约小半天,已经确认匈奴人果然是顺着汉军斥侯的足迹向山下慢慢追去。正在此时,尖兵蒙榆轻轻地一挥手,身子则紧紧地伏在雪壁上,众人赶紧隐伏在积雪中一动不敢动。 班超与胡焰将小姑、寡妇的大脑袋紧紧抱在怀里,不让它们示警。虽然寒风呼啸,雪雾纷飞,但面对的可是专门从事刺奸的匈奴死士们,此时那怕极微小的声响,都可能招来灭顶之灾! 雪岭另一边的雪坡上,眴第和呴黎壶二将走在队伍正中,死士尖兵跪在雪上,慢慢扫去刚飘上去的厚厚浮雪,现出汉军斥侯纷乱的足迹。确认方向后,大队人马便又悄悄地向南方山下追去。积雪过腹,行军艰难,死士们不急不缓,循迹追踪! 班超等人隐藏在雪谷中,与匈奴人仅仅隔着一道数十丈宽的低矮雪岭,便与眴第和呴黎壶的小队悄然错身而过。 等匈奴人的后卫也走远了,蒙榆确认前方已经安全,这才顶着寒风,带着小队顺着峡谷向山上攀登。积雪太深,每挪一步都十分费力,既要保持速度,又要防止陷入雪坑。当夜晚降临时,他们终于登上山巅,进入一条东西向冰雪大峡谷内,然后顺着山巅峡谷南侧的崖顶又向西艰难地走了约有十余里。 这里虽然离白山千万年冰雪覆盖的群峰尚远,但大雪封山,整座大山已经变成冰雪世界。此时小队东倒西歪地走在大峡谷南侧的崖壁上,峡谷很深,狂风不时将对面岩壁上的雪团吹落涧内,发出轰然声响。只要稍不小心滑入冰谷,便将粉身碎骨。 虽然疲惫万分,所有人都快累倒了,但没人敢停下脚步。湿透的衣衫已冻成坚冰,每行走一步都咔嚓咔嚓响,冰凉的衣衫擦在身体上如刀割一般,疼痛难忍!尤其是身体虚弱的波绍,已经瘫倒在地,班秉、班驺兄弟二人只能一边一个搀扶着他一步一步挪! 忽然路没有了,一道高大的雪岭挡住了去路! 熟悉地形的胡焰、蒙榆、波绍等人都知道,下到涧底,顺着一条裂隙可翻过这道高耸的雪岭,便会再进入雪岭那边的另一条冰雪峡谷。而顺着那条峡谷一路南下十二三里,便可直通山下的葫芦峡口。可为摆脱死士们追踪,在积雪中一路疾行军,所有人都摇摇欲坠,即将崩溃,此时怎么可能再翻越眼前这道高高的雪岭? 就在众人绝望之时,前卫周令竟然匆匆从涧底顺着绳子攀上崖顶,众人诧异,不知周令何故要从深涧内爬上来。却听周令气喘吁吁地禀道,“涧下峡谷尽头出现一处雪洞,深不可测,蒙大哥……问,是否进洞躲……避?” 原来蒙榆也早已下到了涧底探路,波绍已瘫倒雪上,闻言怀疑地道,“雪洞?此处……吾……吾来过,山中怎……么可……可能有雪洞……” 肖初月也坐在雪上,“狗屁,吾从未听说过,蒙榆想害……死众人么?下涧后顺裂缝可爬上雪岭,能省些力……翻过前方雪山,便能下山,吾与胡大……哥曾经走过……” 胡焰、肖初月、波绍几人都曾经数次躲藏进白山,躲避匈奴人追捕,对这里较为熟悉。闻午后地动(注:即地震)后涧下出现雪洞,便齐声质疑。再说,躲藏进情况不明的雪洞,难道让匈奴人瓮中捉鳖?! 但班超却闻言大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蒙榆、周令分明已探出生路。他断然道,“匈奴人两三个时辰后才会到,先下涧再说!” 原来,这里的地形太过奇妙,峡谷被雪山挡住了去路。但崖顶上与雪山相连处,却是陡峭的雪壁,无路可走。人只有下到涧底,从一条猎人开辟出的冰雪裂谷艰难曲折上山。这条冰雪裂谷又称为一线天,直到半山腰,狭窄处只能容一人爬行而过。 班驺、班秉在路上打了三只肥硕的高山盘羊,此时便扔下峡谷。班秉则拴好绳结,先将波绍捆好放下,然后自己也滑了下去。等班超、胡焰等人肩上蹲着小姑、寡妇手抓着绳索都滑下去时,蒙榆已经在洞口旁边打好了一个大大的冰窝子。 峡谷内长着一团团低矮、稀疏的松林,众人打了柴火,进入冰窝内点起两堆篝火,先烤干衣服、靴子,然后才开始烤羊肉,准备就着雪团吃香喷喷的烤肉。 蒙榆、周令则带着班超来到悬崖下的洞口前,波绍不放心也挣扎着艰难挪了过来。原来的一线天裂谷已经在地动中轰然崩塌,上山的路已经断了,想翻越山巅必须另寻通道。但是,在崩塌出的新崖壁上,却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山洞口,人弓起身子能勉强进入。 蒙榆呵着热气道,“吾适才进入一半,洞中尽是冰,头顶巨石、冰块摇摇欲坠,不断坠落,十分危险……周福已经进洞探路,不时将归!” 班超二话没说,举着松明,带着胡焰便弓起身子,踩着散乱的冰块与石头,慢慢蹭进洞内。 洞口曲曲折折,地面怪石矗矗。顶人直不起腰,只能爬行或半蹲着往里挪。这是一个冰洞,头顶、两侧都是坚硬的冰,偶尔挂着粗大的冰棱,岭巆嶙峋,这些冰怕有上万年了,从来就没化过,如铁一般硬。 进入洞内十余丈,空间突然大了起来,人能直立行走了。但从洞顶崩塌下来的乱石、冰块,却让洞中变得纷乱难行。远处则不时有巨石、冰块坠落,发出令人心悸的轰然巨响! 又进入数十丈,空间弯弯绕绕。这里空间巨大,地面堆积着从洞顶掉落的巨石和巨大的冰块。看一眼黑黝黝的头顶,约有十数丈高,洞顶似乎即将摇摇欲坠。就在此时,周福举着火把,嘴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已经回来了。 见到班超,便喘息着兴奋地禀报道,“司马……司马,累死吾……也,老天呐,太奇妙了。此洞一直通向对……面……面涧内,洞口掩埋在雪中,吾……吾……已扒出出口。此洞很深很深,吾是一路跑回报信……”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引敌入瓮 胡焰闻言对班超道,“在下以为,进洞后,只要用冰雪封掉洞口,眴第和呴黎壶便有通天本事,亦只能翻山追击。到那时,吾早已进入葫芦涧。干脆……” 班超咬牙切齿地点点头道,“哼!穷追不息,不知死活……该还吾弟兄们的血了!”言未毕,身后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又一大团巨石和冰块坠落下来,巨大的冲击波让众人扑倒在地。 三人出得洞来,蒙榆等人已经烤干衣裳,并进完食,纷纷向周福打听洞中情况。周福将洞中情况又一一通报给众人,所有人都喜不自禁。 波绍百思不得其解,“这驴日的白山真是活见鬼了,吾数次经过这里,何尝发现过此洞?上一次吾来探查南山口,便是翻过雪山,进入这个峡谷的……” 班驺不阴不阳地道,“啧,此次是司马经过这里,自然便会有洞……” 胡焰怕班驺再说出不堪的话儿来,令波绍难堪,便打断道,“刺奸官不必懊恼,此洞口隐藏在山中,洞前为片状裂石阻挡,形成‘一线天’直通山上。午后白山突然地动,大石裂开崩塌了,故而洞口才露出,此乃天意也!” 波绍感激地看了胡焰一眼,对这个花耳贼好感顿生。众人也恍然大悟,周福道,“只是洞中为何会有如此众多的冰块,且硬如铁……” 胡焰道,“吾估计,夏季这里虽无雪,然山南热风吹不进洞,洞中凉爽,故而冰雪千年不化……”他本想利用地形之利,想在这里与匈奴人打一仗,可洞中似乎随时能彤塌,便又充满忧虑地小心翼翼道,“司马,吾感觉此洞摇摇欲坠,当尽快通过为好!” 班超又想起了眴第和呴黎壶二将,想起了权黍一和阵亡的刑卒们,想起默默尽职、忠心耿耿、死状极惨的小奴与胭脂。天寒地冻,人不能流泪,他顽强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默默地进食,终于未让眼泪掉出来! 烤羊肉粘着盐巴很香,很快食毕,估计追兵再有半个时辰即可到峡谷顶部,班超指了指北侧峡谷冰壁中间。胡焰见班超心意已决,知其意,便带着周令、蒙榆、周福一起攀上冰壁,隐藏进冰川半壁的一个小洞内。原来,班超在滑下峡谷前,已经发现了这个隐藏在几株树梢后的岩石凹顶。 “尕叔,吾上去?”班驺抓着绳索,就要向上攀登。 班超制止住班驺,这活只有他能干得了,“汝等多扎火把,带着小姑、寡妇,保护刺奸官先行进洞……”嘴里说着,人已经走到崖底矮林内,手抓着绳索,脚蹬着雪壁,蹭蹭蹭地便爬了上去。 此时天已经渐亮,又等了约半个时辰,匈奴人黑黝黝的身影才慢慢出现在南方。到底是胥皋王子的手下悍将,眴第、呴黎壶的士卒毫无疲态,了们不急不缓,正成搜索队形,循着汉军斥侯的雪下足印,慢慢腾腾地向雪山接近。 前军近二十人,领军的百骑长不时蹲下拂去地面的浮雪,很有耐心地察看着下面雪上的足印。 眴第、呴黎壶的中军离尖兵小队约有百十丈远,待前卫到了近前,班超在呼啸的寒风中突然发难,从冰壁后猛虎一般扑出,“啪啪”两声,瞬间用重锏拍亡两人。骤然遇袭,两名走在前面的士卒头颅已经被拍碎,尸体轰然落下深涧。 匈奴人大惊,待看清身前是一手持铁棍的“牧民”,便知是汉军斥侯,前军呐喊着呼拉一下抽刀围了上来。班超抖擞精神,仅一个回合便又拍碎两人脑袋,一人被砸中肩膀,一头栽下深崖。百骑长翻身而起,旋身一刀劈来。班超后退晃过,同时飞起一腿,将其扫落崖下。 骤然遇袭,死士们无比惊骇,他们抵挡不住,便一齐向后退去。此时正好中军赶了上来,众卒俱持弩欲射。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班超一个凌空翻身,身躯滚至崖边,右手持锏,左手抓着粗绳索,在劲弩的弦音声中,一头栽了下去。 冰崖陡峭,瞬间滑至崖底,匈奴死士见汉军斥侯不要命地一头扑下崖去,便也一齐扑到崖边。峡谷深数十丈,底下黑黝黝的,根本看不清楚,士卒挽弓或持弩疯狂向崖底黑乎乎的树丛击。 班超滑到崖底,一头扎进矮树丛内。并一个鱼跃,翻腾到洞口前,被班驺一把倒着扯进洞去。肖初月从班超靴子上抽出二支木柄铜簇三镰箭,众人大为惊骇。班超也大惊,幸好此箭仅穿透皮靴子,未伤着肌肉。再看左手,厚厚的羊皮手服(注:即手套)掌心已经磨得粉碎。 班超则带着班驺、班秉和肖初月、小姑、寡妇,举着松明火把,快速向洞穴深处钻去。 越往里走空间越大,从洞顶坠落的巨石、冰块也越多,一堆堆地不时挡住去路。“轰”地一声,又一大团冰块、石块落在不远处,胡焰见多识广,战战兢兢地提醒道,“诸位双脚落地要轻,吾觉得此洞要崩塌……” 班驺在前面开路,肖初月断后,不时将装备、衣物等扔下。在一溜火把照耀之下,洞穴内五颜六色,奇形怪状,仿佛如童话世界,美如仙境。等好不容易走出另一面洞口,日头在头顶上露出身影,已经是晌前时分。 这个千年冰洞穿透整个大山,南侧洞口较小,且贴着地面。每年夏季到来后,洞口吹进少许暖风,洞穴内的冰会融化一些,使洞内湿度增大。每当冬天来临,北侧洞口又会吹进冰冷寒风,使冰层再一次一层一层加厚。历经亿万年,冰层坚硬如铁,便形成了现在这番模样。 只可惜午间一阵强烈的地动,这个美丽的洞穴怕是要崩塌! 走出洞来,众人迅速滚起大量雪球,一层层堵塞洞口,然后堆起柴火一烧,便迅速冻成了冰墙。然后再用雪球堵,再点火烧。就这么一直堵塞了四层,将洞口完全用坚冰堵死。干完这一场大活,几人衣衫湿透,累得瘫倒在雪上,再也不想动弹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闷杀死士 班超与众将不敢歇息,寒风凛咧,衣服不赶紧烤干人一会便会被冻僵。他们快速在雪谷中扎了一个深深的雪窝子,并在中间点起篝火。几人烤干衣裳、靴子,又吃了捎带来的烤肉,这才一路歪歪扭扭地顺着大山涧下了白山。 夜里一更多天,才跌跌撞撞地下到葫芦涧。可涧内黑暗一片,班超忽然汗毛直竖,一丝不详的感觉挥之不去! 山涧丛林内一片黑暗,除了马匹的咀嚼声、喷嚏声,毫无声息。浓深的血腥味儿,弥漫在空气中。肖初月与班驺为尖兵,他们提着剑万万警惕地悄悄接近营地,确信没有危险了,这才点起火把。 骤然看到的一幕,瞬间令二人震撼不已! 营地尸横遍地,一片狼籍。几户牧民已经悉数被残杀,尸体保持着各种姿态,还没有完全冻硬。围栏内战马都在,马架屋与毡房内炕火已灭,可营地到处是尸体和血迹。多数是牧民尸体,四户人家被灭门,男女老少二十余口全部被杀害,血腥残忍,不忍卒睹! 靠西边的一个马架子屋前,三个男牧民手里都握着弯刀,尸体仍呈战斗姿态,似乎是在拚死保护自己的妻儿。而他们的身后,四个老人、七个孩子全部被杀!在他们的尸体旁边,是两具匈奴死士尸首,胸部插着两支箭,从后向前,穿胸而过,瞬间即亡! 围栏边也有两名匈奴人尸首,一人胸部中箭,一人头颅中箭,均是正面中箭,这二人分明是在冲向围栏外过程中被射杀的。 而在围栏不远处一片丛林后,吴芗、郑昶两个士卒俱倒在地上,弩扔在身旁。而他们的身边,则同时倒着四名匈奴人! 吴芗腹部插着两把弯刀,呈跪姿,手中刀悬空握着,作横劈之势。他是在接连中刀后,挥刀劈下最后一名匈奴人的头颅,自己瞬间死亡,便保持了这一姿势。而郑昶身体仆于地上,显然是近距离被弩击,箭矢穿胸而过。他的脖子已经被斩断,一名匈奴人倒在他身前,脸部则被他的刀劈成两半,十分瘆人。 这是搏斗到最后一刻,双方已经互相致命,便不再防范,各自用了最后一丝力气,给了对方最后一刀! 这惨烈的一幕,强烈地震撼着肖初月与班驺。二人伫立吴芗、郑昶遗体前,胸中如惊涛骇浪一般,眼泪奔眶而出。他们来晚了,或许早半个时期时辰下山,吴芗、郑昶便不需以一敌四,便不需力竭而亡! 班超等人也进入营地,这一幕也强烈地震撼了他。他悲愤地替二卒抹上死不瞑目的双眼,黯然无声地替他们收敛好遗体。吴芗聪明活泼,一身孩子气。班超原本很看好这个书卷气十足的刑卒,假以时日,定然与周福一样,是一个好可靠的领军之将。 可此时此刻,这个一脸稚气的大男孩,尸体已经冻成坚硬的冰块,将永远长眠在这冰天雪地的白山南麓! 班秉、班驺将营地周边树林都搜索了一遍,未再发现匈奴人身影。 看来,这是一个独立作战的八人死士小队,他们巡哨到这里,发现了这个山涧,便残杀了营地内的牧民。吴芗、郑昶二卒躲藏在营地边,见匈奴人残杀牧民,便择机突然发难。他们先后射杀了四名敌卒,最后与冲到身前的这四名死士搏杀,以一敌二,虽然将敌搏杀殆尽,但他们自己也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班超与众将含泪掩埋了吴芗和郑昶的遗体,也一一埋葬了牧民们的遗体,这才带着悲痛在营地内重新点起篝火,喂食马料。 班超的战马没有重逢的喜悦,却不时用大脑袋蹭蹭他的肩头,似乎是恨自己不会说话。否则,它将把刚才发生的那悲壮的战斗过程,向班超诉说。 小姑和寡妇蹲在营地边警戒,为了即将到来的大战,众人将悲痛掩埋心中。他们进入一座稍完整的马架子房内,谁也不说话,默默地强逼自己吃着烤肉。 几天来的血战,已经让他们对死亡变得麻木。生命宝贵却何其脆弱,生与死虽然泾渭分明,可对他们而言,只是一瞬间的事。已经持续数百年的汉匈大战,只要匈奴不灭,死亡便不会停止。也许下一会儿,便会轮到他们自己! 夜食既过,身子也烤干子,暖洋洋的。马架屋内无人说话,众人便坐在篝火边舒舒服服地睡了起来。 再说胡焰和周令四人,躲在对面冰壁半腰的冰洞内。班超孤身吸引匈奴人时,胡焰和周福躲在一块巨大的冰块下,从树梢后看着崖顶战场,既心惊肉跳,也始终捏着嗓子。等班超腾身跃下数十丈深的峡谷,周福惊讶得差点叫出声来,被胡焰一把捂住。 四人躲在树梢后,紧紧地伏在凹石中的坚冰上,只有胡焰悄悄通过树梢观测着匈奴人。眴第、呴黎壶带着手下人追到崖边,不一会儿,便动作娴熟地一一滑下峡谷,并循迹进入山洞。最后,仅留下四名士卒看着洞口,其余六十余人全部进入洞内。 稍待了一段时间,估计眴第、呴黎壶已经走入洞内深处,胡焰便伸头观察,只见崖壁下的匈奴士卒竟然在一段雪壁后忙碌开了。不一会儿,便用雪球将蒙榆打的雪窝子建成一个封闭的雪屋,顶上还斩下树枝苫着。只是一小会儿,雪便落满屋顶,雪屋竟然就这么弄成了,里面还点起了篝火。 周令心中感叹,在这冰山雪谷,匈奴人的生存技能,令人叫绝。 胡焰、周令、蒙榆、周福四人对视一眼,他们突然从雪崖上跃下,落在雪屋之前。一名匈奴士卒从屋内伸出头,还没让他看清外面情况,周福一刀斩下脑袋,尸体无声倒在雪上。另三人大惊,持刀冲出,两人与胡焰等人战在一处。周福手起刀落,将一人劈为两半,另一人也被周令削了脑袋。 可躲在后面的另一人,却借前两人的掩护,“飕”地射出一支冷箭。蒙榆反射性地甩手刀出,尖刀穿胸而过,匈奴死士无声地仆倒雪地。可与此同时,周福却慢慢地扔掉刀,双手摸着自己的脖子,脸庞痛苦地抽搐着,双膝一弯,慢慢跪倒地上。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幽幽汉魂 这该死的一箭,如此近的距离,不偏不倚,切开气管,贴着椎骨穿脖而过。 胡焰一把将周福软绵绵的身子抱起,周福浑身哆嗦、战栗着,万分痛苦地摆摆手,眼中透着惊惧、绝望、不舍甚至乞求。胡焰也跪了下来,根本不敢看周福哀求的双眼。周福这是在恳求胡焰他帮一把,以便让他临死前少受些痛苦。胡焰仰首向天,闭目痛苦、绝望地摇了摇头。他是实在下不去手啊,两滴泪珠在老匪沧桑的眼眶内盘旋着,他强忍着终于未让它飘落。 天寒地冻,风雪呼啸,人不能流泪啊! 周福的头只能仰着,痛苦决绝。他焦急地指了指洞口,嗓子眼里吱吱响着,似气泡和着血在往外冒。嘴唇艰难地噏动着,已经慢慢变紫,却再也说不出话儿来。这凄惨的一幕,令胡焰咬紧了牙关。他扭头看了一眼其余二人,蒙榆、周令二将都痛苦地扭过头去,他们实在不忍心阻止。 老沙匪咬咬牙对周福点点头,便抱周福的脑袋于怀中,眼睛悲怨地望着天空,右手的短刀无声地插进周福的胸膛。周福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眼睛瞬间一亮,迅即便慢慢暗淡下来,却再未闭上! 周令至洞口侦测一下,然后打一声鸽哨,蒙榆走了过来。二人迅速用刀撬起冰冷、坚硬的雪块,或滚起雪球,不断地堆向洞口深处。 胡焰抹上周福的双眼,将他尸体收敛好,并将他的佩剑、强弩、短刀并摆在他身边,然后默默地挖了一个深深的雪坑,将其仔细掩埋好。又用枯木做好了标志,这才恭恭敬敬地跪下,给将永远长眠在这里的这个南阳世族子弟叩了四个响头! 他心里在流血,嘴中轻声道,“好兄弟啊,只能委屈汝了。待大战之后,为兄定用厚棺、起茔署,好让兄弟将众刑卒守护吾大汉锦绣河山!” 时间紧迫,安葬好周福,胡焰神情黯淡地走到洞口前帮忙。此时洞口已经被堵死了,三人从雪屋内抱来柴火,打着火烧一会,表层冰雪融化,火熄一会,便已经冻成坚墙一般。三人再堆雪块、雪球,再烧,如此反复,只到将洞口死死封死! 检查一遍,确信可靠,三人才攀登上冰谷南侧崖壁之上,艰难地翻越险绝异常的雪山,只到夜里四更多天,才在黑暗中一步步挪到葫芦涧内。 当值的班秉将三人接到营地,推开马架子门扉,挟着寒风进入室内,班秉赶紧又从外面将门关严。 班超等人围着地中间的火塘而坐,看到周福没有回来,心里一紧,便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什么也没有问。胡焰三人也一样,他们见室内气氛压抑,又未看到吴芗和郑昶二刑卒,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波绍挪开地方,三人坐下,胡焰便看着班超,目光畏葸,嘴里禀报道,“司马,周福伤重……吾……”话未说完,眼泪便夺眶而出。 班超眼睛盯着篝火,摆摆手制止了他,咬牙安慰道,“吴芗和郑昶也已为国战死……都抬起头来!泱泱大汉,悠悠国魂。刑卒为国尽忠,汉人定永志不忘。此仇此恨,定让呼衍部用血来偿还!”言毕,黯然地将一段枯木掷进篝火,柴火“劈啪”作响,火苗熊熊而起! 室外狂风呼啸,室内众将闻言,都昂起头颅,为之一振! 马架子墙壁遮挡住了室外的严寒,胡焰、周令、蒙榆三人脱下衣裳,先用雪球狠狠擦着身子,只到皮肤发热冒出热气,这才穿上小衣坐在篝火边进食,波绍手拿短刀,默默给三匪从兽骨上往下脍肉。班超、肖初月、班驺则用木棍挑着,给他们烤着破烂的胡服和靴子,很快,随着胡服被烤干,一股浓烈的汗臭味儿在室内弥漫着。班超示意一下,班驺推门出去,与兄长班秉一起进入围栏,一一给所有战马戴上鞍具! 室外风似乎越来越大,葫芦涧内寒风呜呜地凄厉嘶鸣,马架子房不时颤抖着、摇晃着。班超烤着胡服,看一眼身前这不死鸟一样的老匪,既为这四匪强悍的生存能力感到惊叹,心情一时又如刀绞一般,十分复杂。 进入西域时,他带了周福整整一什十二名刑卒,这些刑卒可都是神勇广大的杀人魔头啊。可与这些十数年侵淫在黄沙戈壁中的老匪比,还是差点火候。这四名恶贯满盈的老沙匪,身怀绝技,神勇广大,如此一番绝地苦战,他们视如闲庭信步! 这压抑的气氛,终于令波绍忍不住了,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看了一眼众人,终于打破沉寂,面向班超躬身道,“众卒均为吾而死,司马和别部之恩,波绍和刺奸营弟兄,将终生不忘!” 班超看了他一眼,见他一付欲言又止的样子,便扭头继续烘烤着臭烘烘的战靴。他讨厌波绍,在北大营时那趾高气扬的神态,被救后逃命途中仍流露出的居高临下、不予配合的神情,令班超实在不愿与他多说废话。 没想到,倒是胡焰见班超未说话,波绍十分尴尬,便一边穿着胡服,一边道,“外刺官不必难受,要打仗就必定要死人。今天是刑卒、斥侯们,明天可能就是你我。生是大汉人,死是大汉鬼,宿命也!” 此时,胡焰三人已夜食完毕,胡服、靴子也终于干了。等三人乱糟糟地穿好已经烤干的胡服,班超一挥手,几人便拉出战马,穿过丛林,离开葫芦涧,然后策马远远绕过伊吾庐城和一个个村落,向大漠深处遁去! …… 眴第、呴黎壶带着死士们顺着洞穴内汉人踪迹,一直向西追去。洞穴很深,从东往西穿越这座冰雪覆盖的山峦,似乎无穷无尽。等他们精疲力竭时,却惊讶地发现,前面的洞穴却被坚硬的冰墙给牢牢堵死了。 他们精于循迹,方向绝不会错。汉人的踪迹分明消失在冰墙下,眴第、呴黎壶迅速判断,已经到洞口,而洞口却被汉人斥侯用冰雪给生生堵死了。 天寒地冻,冰硬如铁铜,一时半会弄不开,他们只能再往回返。 六十多人,又累又饿,到了实在走不动了的时候,火把恰也燃尽了。好不容易用手摸着来时刻下的标志一路找到进入洞穴时的入口,可他们却惊讶地发现,与出口一样,竟然也已被用坚冰给堵死了。 眴第、呴黎壶知道,他们已经中了汉人斥侯奸计,被死死地封闭在这座冰山内。常年在雪山征战,所有死士也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他们或许再也出不去了。如果不尽快想办法出去,他们将和这座冰山融为一体,并永远成为山体的一部分。死士从来不怕困难和死亡,黑暗中他们迅速自发地开始自救。 洞穴太小,多人施展不开,眴第、呴黎壶将士卒分成数十班,每班二三人,轮流用刀剑和枪矛凿冰,试图挖开入口,逃出生天。可冰坚如铁,刀剑、矛头砍下去,如砍在铜铁上一般。 整整数日,进展缓慢。慢慢地,他们便失去了方向,连位置都找不到了,只有刀剑砍在石头上闪着的蓝色的火花在跳跃……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挥军出关 绝望的气氛笼罩着所有人,身上带的食物也已告罄。死士们又累又饿,只能以冰块充饥,实在干不动了,眴第、呴黎壶便命休息一下。就在此时,“轰”地一声巨响,洞顶彤塌了一大块,无数石头、冰块从天而降,黑暗中士卒们被砸得人仰马翻,惨叫、哀嚎声不绝。 一阵仓皇忙乱后,叫名点视一遍,损伤惨重,被砸死了二十余人,伤十余人。二将带着活着的人,赶紧移至平坦处。受伤的士卒哀鸣着、着,死亡的气氛沉沉地笼罩着死士们。 几个死士不想坐以待毙,想再另找出口,便在黑暗中摸向洞穴其它方向。可洞穴内如迷宫一般,实在走不动了,几人便坐下想歇息一番,再循来路返回众人处。可他们想不到的是,已经僵硬、麻木的身体,很快便被牢牢地冻到冰上,再也无力挣扎。 留在原地的士卒,景况也是一样凄惨。出了一身汗,此时一歇息下来,所有人都又冷又饿。眴第急命所有人不得睡觉,要不停地活动。可七八个疲惫到极限的士卒,还是坐在冰上就睡着了。睡梦中,他们回到了温暖的毡房,吃着热气腾腾的炖全羊,尽情蹂躏着他们的女人。 但他们却再没有醒来,睡梦中被冻到了冰上,很快便与千年坚冰融为一体。 剩下的人在眴第、呴黎壶的督促下,接着继续凿冰。可慢慢的,所有人都放弃了努力。因为,他们再一次凿错了方向,冰层后面又出现了石头。 此时,已经十几天过去了,士卒们一个接着一个被冰到了地面和冰墙上,到最后仅剩下眴第、呴黎壶两人。眴第、呴黎壶凭过人的毅力和体质,整整十数日坚持不睡觉,实在困得过不去,便一人打一个盹儿,另一人及时将其推醒。他们互相扶助,在黑暗中靠吞食士卒们冰冷、坚硬的尸肉,顽强地坚持了下来。 呴黎壶重新判断了方位,两人以刀剑凿冰,绝不言放弃。终于,不知又过去了多久,就在他们已经绝望的时候,突然,他们身后传来了几声轰然巨响,山崩地裂一般,山洞崩塌了,无数巨石、冰块从没顶坠落,大山在痛苦地震颤着,一股巨大的气浪,将二人推得紧紧伏在冰墙上。 他们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不禁反射性地努力睁开眼,眼前竟然出现了光亮。“通了!”,两人大叫一声,原来在剧烈的震颤中,他们身前的冰墙崩裂开来,露出了洞口。二人扑到洞口前,只见外面一缕阳光将冰谷照耀得灼人双目。他们不顾一切地钻出洞去。 身后的大山内隆隆的沉闷巨响仍隐隐传出,已经逃出生天的二将却只能感觉到微微震颤。或许是命暂时还不该绝,这个奇妙的冰穴突然崩塌了,气流巨大的冲击力,将冰墙崩裂,让二人绝处逢生。 他们贪婪地呼吸着清冷的空气,阳光明媚,寒风凛咧,他们很想多看一眼。但他们却摸索着钻进雪屋内,并紧紧地闭着眼睛…… …… 班超带着胡焰等几人离开白山,穿过伊吾庐绿洲,快速隐进暗夜中的荒漠。他们绕过匈奴人的关卡,顺着伊吾绿洲通向蒲昌海的驼道,策马加速驰向白龙堆,迎向窦固的大军。 蒙榆和周令是尖兵,胡焰与班超、波绍跑在中间,小姑坐在班超的鞍前,又在安然大睡。而肖初月、班秉、班驺则断后,三人的后面,是有人骑的战马,都自然跟在后面奔驰着。 天乌黑一片,寒风从背后吹来,推着人马疾行。枯燥的马蹄声中,波绍忽然道,“司马,此或波绍最后一次与司马并马征战了!过去多有得罪,还望司马海涵!” 班超听出他话中有话,便道,“过去的事儿,就让其过去罢。为何是最后一次?” 波绍道,“吾兵败白山,未完成使命,按汉律当革职或下狱。即便都尉想留吾,长史麾下言官亦不会饶吾……” 大敌当前,班超将两人之间的龃龉、不快统统抛诸脑后,嘴中断然道,“此番虽然伤亡惨重,然斥侯营深入敌后,与狼共舞,为大营报来若干敌情,功不可没。超虽低微,然大义尚存。汝放心罢,吾会为汝作证,定然无妨……” 言未毕,呼啸的狂风中勿闻前方传来胡音,“快回禀镇守使,汉人……”,对方话未说完,黑暗中便传出“嘣嘣”两声弦音。班超与波绍、胡焰大惊,急驰到前面,却见蒙榆与周令已经下马在埋着匈奴斥侯尸体。 原来,两名匈奴沙漠游动斥侯,从南方匆匆驰来,见沙尘中涌出一队骑卒,原以为遇到的是伊吾庐镇守使署的巡哨队,刚禀报发现汉人,便被蒙榆、周令二人用劲弩射杀! 这里离窦固的大军已经不远,众人策马快速向南疾驰。快到白龙堆时,周围的黑暗的沙尘中分明现出十几个黑影团团围了上来。蒙榆、周令刚要作出反应,身边的沙漠下突然飞起十几人,瞬间将他二人扯落马下! 二人奋力翻身而起,便抽剑与几人战开了。对方也抽剑迎战,兵器交接声中,班超恰好赶了上来,急忙喝令道,“吾乃班超,勿要打斗!” 波绍也急驰而到,嘴中喝令,“外刺营听令,吾乃波绍,勿伤班司马!” 众人这才停下手来,周围十几骑也都一一围了上来。为首一人嘻嘻笑着,抱拳道,“见过班司马、外刺掾吏,吾等已早知是班司马与外刺官,故一直在此等候。都尉扎营相候,请司马速随吾来!” 言毕来不及寒喧,便带着班超、波绍急驰而去。 原来,这是窦固大军前派出的斥侯。班超等人刚到白龙堆,他们便已判明了班超等人的身份。众人知道会合时间已到,便策马紧紧跟上! …… 班超先行后,窦固到正月下旬,才率领远征大军从酒泉郡的凉州大营启程,甲寅月甲申日(注:即正月二十三)到达敦煌郡玉门关旁的临时大营内。中郎将、行敦煌太守事郑众率众官在玉门关,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和送行仪式。 窦固一刻也没有停留,带着郑众早已准备好的五千役夫和近两万头驼队、役马,便挥军直出玉门关,大军进入茫茫莫贺延碛八百里瀚海。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大战之前 在沙漠中的北山下,一个四十余人的驼队正在等着大军。为首一人自报家门,说自己名黄雩,奉大汉班司马之令,在此等候别部淳于蓟军候。前军校尉渠耆判断这是班超收编的沙匪,便命一伍长将黄雩等人带到别部队列,交给淳于蓟。 黄雩交出铜牌,淳于蓟未验牌,仅冷冷地瞅了他一眼,便将其交给兵曹吴彦,并任命吴彦为假队率,负责押运辎重。 窦固的大军全军都是骑兵,随大军行动的河西辎重兵(注:随军役夫,平时负责辎重后勤,危急时也参加战斗)五千人,驭近两万骆驼、牛马、辎车,负责运送给养、攻城重装备,随大军之后而行。由于别部要承担奇兵任务,军粮、马料(注:主要是栗米)、装备几乎都是士卒们随身携带。属于别部的骆驼、役马,仅有数十头,负责驼运中军帐蓬等大装备。 黄雩这四十余人、二百余驼的加入,让吴彦大喜,也让别部可怜的辎重队声威大壮。一群衣衫褴褛的沙匪成为部下,各军俱侧目、不屑,但吴彦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别部没有辎重兵,兵曹的职务仅是兼职,其权限远低于队率。他没想到,转眼间,自己就从兵曹成了个货真价实的假队率。 再说,沙匪怎么啦,他们是沙漠动物,更适合沙漠作战! 汉军旌旗蔽日,浩浩荡荡,车辚辚、马啸啸,在一望无际的漫漫黄沙上,如钢铁洪流滚滚西行。骑兵们安坐于战马之上,战马的木渎(注:即皮马掌)踏在细细的黄沙上,如踩着绵软的绢布一般,发出沙沙的声响! 大军行至盐泽,又折向北上,并走过凶险万分的白龙堆,戊戌日(注:二月初八)申时进入现在的哈顺戈壁大风区,此时离白山已不过二日行程。 东汉初年,从敦煌郡的瓜洲至伊吾的通道(注:即东汉末年开通、唐朝以后才正式形成的安西道),仍未开通。汉朝与西域交通的“新北线”,即为从敦煌出玉门,至位于楼兰城的蒲昌海以东北上,然后越白龙堆和哈顺百里风区,至伊吾绿洲。 大军越过白龙堆,到达哈顺百里风区,此地正是与班超相约汇合的地方。 立春刚过,春初的哈顺大风区狂风猛如虎,从大漠雪原深处吹来的寒冷季风,越过白山,呼啸着奔腾南下。顶着寒风,寒冷彻骨,黄沙阵阵扑面而来,窦固却下令全军扎营,暂停前进。耿忠督促各营严加防范,并令前军派出巡哨精骑,远出数十里,助外刺营的斥侯们务必将匈奴人的巡哨、斥侯骑兵收拾干净。 约定的时间将到,可班超却不见身影,百战名将窦固竟然在这戈壁绝地停留了整整两天! 戈壁夜晚,一轮弯月高挂天上。清冷的月色下飞沙走石,寒风呼啸,沙尘阵阵。各营都未安寝,每帐内都生起篝火,士卒们围挤在暖和的篝火边,将毡布足衣(注:即厚袜子)、战靴烤干。 月光下的沙漠大营内,弥漫着大战之前的萧飒气氛,边声刁斗不绝,口令声此起彼伏。不知哪一个营帐内传出了悠扬的勺子琴(注:即今胡琴前身)声,一个浑厚、苍凉的男声低声吟诵道,“家国已万里,白山飚风骤。黄沙漫天舞,冷月照戈矟。班师还故里,阿娇问是谁……” 另一人接着吟唱起来,声音婉转高亢,“单于铁骑掠塞北,边讯急,王师出。北风萧萧愁杀人,战白山,驱胡虏。家中阿母盼郎归,别时少年郎,归时霜满头……” 中军大帐内,窦固却和耿忠秉烛伫立在黄缣挂图前,脸色严峻,一言不发。校尉和军司马们则分列两侧,静静地站列着。大军陡然陷在这孤军绝地,险象环生,所有人都感觉班超一定是出了大意外,都为大军目前的处境感到担忧! 就在众将望眼欲穿、甚至已经不抱希望的时候,清冷的月光下,大营北方的沙漠上骤然冲出一彪疾驰的人马。班超等人在十几名斥侯兵的簇拥下,突然匆匆从大漠深处钻了出来。门令兵们惊讶地发现,班超和另一将的鞍前分别还坐着一条威风八面的大猎犬! 在门令吏的惊呼声中,十几名斥侯带着班超七个人冲进大营,一直驰到中军大帐前。窦固治军严谨,大军临时宿营在沙漠中,亦张驰有度,五部契合,各营互为屏障,防范严密。没有中军号令,是没有人敢在大营内纵马狂奔的! 班超刚刚跳下马,中军大帐的牙门将就抱着拳,匆忙传令,“窦都尉寅夜升帐,专等司马归,请司马速进大帐议事!” 原来,虽然开拨时间马上就到,但窦固、耿秉仍一直升帐等着呢。班超带着胡焰、蒙榆、班驺和班秉、波绍等人,将缰绳扔给中军禁卒,便穿着脏兮兮的胡服,未披战袍,身背佩锏,风尘仆仆奔到中军大帐门前。 帐外月色如水,寒风如刀。大帐内却灯火通明,两盆炭火,火苗湛蓝。数十名将校和幕僚分列左右,几路斥候都已经禀报了呼衍王设营和防御情况。窦固和骑都尉耿忠立在黄色的缣图前,正在小声地议论着敌情。 班超只带着胡焰匆忙进帐,疾步走到帅案前,抱拳躬身行礼道,“末将班超来迟,请都尉恕罪!” 将校们惊讶的看着这两个“叫化子”。班超衣衫破烂,头上裹着遮挡风沙的毡巾,已经污秽不堪,衣衫上一团一团黑色的血渍清晰可辩。脚上的毡靴已经开裂,用兽皮胡乱绑着。最令人震惊的是他的右脚靴底上,分明还插着一支匈奴人的断箭。 而跟随班超进来的,则是一个中等身材、四十余岁的精壮黑瘦汉子。头戴破烂的毡帽,身穿肮脏的胡服,腰挂一柄宝剑,黝黑的脸庞两侧,一只耳朵断成两截,形成一道令人触目惊心的豁口。与班超一样,他的浑身上下也都是黄沙和一团团黑色血渍,只有那双炯炯有神、似乎看透一切的目光,让你瞬间便能感觉出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男人! 更令众将惊讶的是,二人身后还跟进来两条不可一世、威风凛凛、如牛犊一般的黑色胡犬!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何罪之有 原来,中军卫卒阻挡不及,小姑、寡妇便当仁不让地随班超进帐。两条高大、威武、毛色乌黑的西域猎犬,如卫士一般威猛地站立班超身侧。它们抬起巨大的脑袋,双目毫无怯意,吐着猩红的大舌头,扭头瞅一眼众将校、幕僚,又掉过头来,亮晶晶的双目便直视着窦固和耿忠。 在众将的惊呼声中,中军的卫卒们赶紧进帐,想将小姑与寡妇带出去。可二犬还未从前线紧张的气氛中转换过来,它们怒视着众卒,嗓子眼里呜呜低吼着,似乎是说汝狗日的再动手试试?班秉、班驺只好进来,这才将二犬带出军帐。 “末将波绍迟来复命,请都尉恕罪!” 波绍紧接着进入帐内,也大呼了一声。与班超不同,他是“扑嗵”一声跪下行的礼。这让中军大帐内的众将和幕僚们都大惊,所有人都明白,波绍一定是出了大事,这死驼在白山失手了! 窦固和耿忠都有些吃惊,众将见二人同时归,班超和身后的汉子虽然衣衫褴褛,饱经磨难,却目光坚定,精神焕发,而波绍却狼狈至极,羞愤难当,如一只被斗败了的公鸡,便都一齐诧异地看着他们。窦固与耿忠对视一眼,二人已知波绍失手,耿忠头也没抬,摆摆手道,“外刺掾吏(注:将军帐下负责刺探敌情的斥侯之首)辛苦了,可先下帐洗漱暂歇!” “末将谢都尉大人!”波绍神色疲惫,起身退下。 耿忠道,“规定时刻尚未到,班司马不必拘礼,汝二人速近前来禀报军情!” 班超与胡焰遵令走到缣图前。这一个月来经历太多,敌情之严重远超中军幕僚们在河西时的估计,班超决心从士卒殉国说起,让众将认清面临的是强敌。于是,他再一次抱拳道,“都尉,班超请罪!” 窦固和耿忠都不解地看着他,班超痛苦地道,“末将自月前进入塞北,先后秘探了伊吾庐、蒲类国和白山,现敌情已明。然而,归程前突然出现变故,受到匈奴刺奸兵围追堵截。随末将出西域之十二名刑卒,与权氏三名敌后斥侯,两条敦煌郡军犬,全部战死白山之巅!” 班超没有说出是因搭救波绍才暴露了行踪,他不能说,否则按律波绍则必死。他也明知如此禀报后的后果,汉人尚武,汉风一往无前。败军之将,只有革职或下狱死一条路! 果然此言一出,帐下“哄”地一声,众将校、幕僚闻言交头接耳,一片惊讶之声。白山果真虎狼之地,十二名刑卒、三名敌后斥侯全部殉国,连窦固与耿忠这样的百战名将,也都始料未及,大惊失色! 长水校尉孙喆出列,手指着班超大怒道,“班超,一战而全队尽亡,汝却独自归来?且毫发无损。未战即折吾军锐气,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班假司马,汝当自裁,以慰亡灵!” 校尉、司马、长史、从事们都震惊地看着班超,越骑司马庄曾也出列斥责道,“班司马,汝带队深入白山,未经一战便死伤惨重,汝亦带兵之将,该如何向别部交待?耽搁大军行程,置都尉全军于白龙堆险境整整两日,汝又该当何罪?!” 班超面色铁青,无言以对。他冷眼看着缣图,丝毫未加申辩。 屯骑营校尉渠耆出班道,“仲升辛苦了,众将还请稍安勿燥。茂陵大战,别部岌岌可危,班司马措置未尝有错?今仲升自探白山,出生入死,士卒殉国定然事出有因。即便定罪,也当允班司马辩明真情!” 说着,渠耆转向班超,充满期待地道,“仲升,吾知必有缘故,都尉面前有话可尽言!” 但班超面色铁青,昂首向天,丝毫未加申辩。他身后的胡焰看着帅案后的窦固,却突然出声道,“都尉,胡焰有话,不知是否当讲?” 窦固看着胡焰,未吱一声。别人不明白,但班超分明看到窦固白须颤动了一下,目光中一丝慈详的情愫一闪而过,那是老父面对远行归来的儿女才会有的目光啊。耿忠见窦固未吱声,便对班超道,“此系何人?别部刑卒乎?” 班超禀报道,“禀报骑都尉,此人名胡焰,与肖初月、蒙榆、周令四人,曾是著名沙匪,名贯昆仑葱岭,西域各国……” “沙匪……”班超未说完,将校、司马与幕僚们便都惊叹出声。有的忍不住哈哈大笑,有的频频摇头,既觉得不可思议,更有点恨其不争。 汉重骑营司马苏安讥道,“班司马,别部已有千七百刑卒,汝还嫌不足。大军过玉门关不久,便已有一拨沙匪被汝收编。现又将四名十恶不赦之老沙匪弄到别部,众卒尽亡,偏汝与沙匪全身而退……” “够了!”班超忍无可忍了,骤然爆发。 你们可以骂吾班超,可不该讥讽国之壮士! 他断然打断苏安的话,努力平静了一下,这才温言道,“诸将误解了,此四人实吾大汉内廷亲自派出之斥侯。当年,四人遵照窦融老大人秘令,悄然潜入西域,欲助大汉剑侠韩融保住莎车、于阗二国,并接回前汉西域都护府吏卒后人。谁知于阗事变突发,韩融大人被杀,整整十数年,四人便隐身沙漠,秘探北匈奴军情,等待吾大军北征这一天。” 说着,班超又面向窦固与耿忠,“吾进入西域后,四壮士便一齐来投,加入汉军。四人懂胡语,习胡俗,能在沙漠绝地生存。且勇力过人,身怀绝技,谋略超群。此次西域之行,如不是得四位壮士相助,班超纵有三头六臂,也难逃一死,更别说冲出北匈奴人天罗地网!” 班超说完,大帐内将校、幕僚们的耻笑声戛然而止,众人都露出惊讶、崇敬之色。苏安面带愧色,抱拳恭敬对胡焰鞠躬行礼道,“既如此,本将不知真情,胡乱放炮,请国士恕罪!” 胡焰默然抱拳还礼。窦固面无表情地瞅了一眼一帐部下,脸上的不满溢于言表。耿忠则起身,对着胡焰抱拳颔首道,“家贫念孝子,国危思良臣!既是窦融老大人麾下,请原谅众人不明实情。自古国士在,社稷无忧!壮士乃谋国之人,请受本将一拜!” 胡焰赶紧鞠躬还礼,然后说道,“谢都尉抬爱,胡焰遵老大人秘令,虽万死亦在所不辞!” 说着,又昂然道,“禀报都尉,各位将军,适才众将对班司马之指责,令吾痛心!反贼张望突然出现在伊吾庐,匈奴大将眴第与呴黎壶率近百名无敌死士巡查白山与疏榆谷,匈奴人已捕杀、绞死汉军斥侯与西域好汉近百人。白杨沟边刑场上,每天都会吊着汉军斥侯尸首,白山南北恐怖笼罩,人心惶惶……” 说着,他转过身来,炯炯有神的目光直视着孙喆,“班司马带吾等进入白山,北山口血战百余敌,冒死侦测南山口大营,智杀眴第与呴黎壶及手下近百名死士,报了汉军殉国众卒血海深仇。如果不是班司马忠诚谋国、智勇超群,吾等早已葬身白山,大军北征势必也要受到影响。试问将军,班司马何罪之有?!”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运筹帷幄 “胡焰休得无理!”众将校、幕僚都震惊地看着胡焰和脸气得煞白、即将发作的校尉孙喆,窦固喝住胡焰,又对班超道,“此非辨罪之时,仲升速报军情!” 班超与胡焰就地取材,二人蹲在地上一顿忙活,用细沙迅速建起一个简易沙盘。窦固、耿忠与众将都围拢过来,胡焰指着沙堆道: “伊吾庐城坚难攻,守敌千二百人。城北大营离城十余里,营垒坚固,易守难攻,亦是屯粮之地,呼衍王自将大军万五千人据守。南山口大营已成固垒,可屯二万五千人,由王子胥皋领五千卒驻守。疏榆谷蒲类城为木寨,守将为文官,易攻难守,有守军一千余人。另车师前国,尚有呼衍部五千骑。” “呼衍部有部民十余万人,到白山以南越冬约四万余人,留在疏榆谷过冬有五万多人,另数万人在车师前国。数年来,北匈奴连遭蝗灾旱灾,各部损失惨重。呼衍部因据有西域躲过大灾,故战力极强,两万五千大军均为被甲精骑。” 班超又补充道,“呼衍部各部族亦民亦兵,呼衍王如发出募兵令,仅白山以南匈奴人,可再聚能控弦之士万余骑……” 军情果然十分严重,窦固和耿忠闻言对视一眼,两人俱大吃了一惊。众将也都紧皱眉头,敌情的严峻程度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班超以手指着地上沙盘上的白山道,“闻汉军将来,匈奴人举国惊惧。呼衍勺已将汉军入塞消息,传檄塞北各部,并飞报龙庭蒲奴单于。单于命呼衍王坚守白山,令左鹿蠡王率军三万出燕然山。还令皋林温禺犊王率军一万余,远离涿邪山,规避汉军锋芒,并相机策应白山。” 敌情远比知道的要严重,班超言毕,众将和幕僚们面色都严峻起来! 班超接着说道,“早春时节,白山仍冰雪封山,大军难行。呼衍王已在南山口设坚营,以五千卒扼通往山北的咽喉要道。进,可与伊吾城、蒲类国遥相呼应。退,可迅速撤至山北草甸疏榆谷,进而以白山为险阻,挡我大军去路。我军远来,急切不可图,如旷日相持,必生变矣!” 窦固和耿忠扶剑伫立,面色平静。等班超说完,窦固高声问道,“我军明日即将走出大漠,呼衍王扎营垒相拒,两路援军又虎视眈眈,本尉当以何策破敌?!” 班超闻言,为之一振,迅速抱拳禀道,“启禀都尉,末将观察呼衍王南山口大营后,便与胡焰定有一计,定可破之!” 窦固和耿忠闻言大喜,班超以锏指着沙图道: “呼衍王足智多谋,能征善战,手下勇将如云,然彼生性多疑,好贪便宜。其子胥皋虽为万人敌,然刚愎自用。吾军宜在白山下依山傍水而营,先取立足点。背倚冰山,居高临下,山涧冰水取之不竭,可长相据守。我军劳师远来,自然疲惫。可明示强、暗示弱,以彼性情,夜晚必来劫营……” 说着,班超以目示意,胡焰点点头接着说道,“吾大军可暗避营外,待敌径入,可围而重挫之,并跟上围攻南山口大营,但围而不破。同时,另择一勇将设伏于葫芦峡,待呼衍王援兵至。五千卒以下,则吃之。五千人以上,则重挫之!此为围营打援之策,是为正计!” 耿忠问道,“自古正奇相合,调出呼衍王,秘夺伊吾庐,才是正计?!” 胡焰点点头,“都尉所言正是!呼衍部与北匈奴各部不同,虽在冬天,然伊吾绿洲肥美,马不疲瘦,战力强悍。援兵受挫,南山口危急,呼衍王必重兵再援。只要能调出呼衍王,以汉军战力,彼必败矣……” 班超接住胡焰话头道,“只要呼衍王离伊吾坚城,吾别师将袭取伊吾庐,直出疏榆谷,以雷霆之势秘取蒲类城,设伏口门子峡谷。如此,则前有别师阻击,后有大军追杀,必可大破呼衍部,收服蒲类国,一战定天山!” “直出疏榆谷?!” 等班超说说完,众将校皆惊叹出声。乍听起来,班超与胡焰定下此计,未免有点荒唐,胃口太大,几乎匪夷所思。 汉军不过一万四千骑,加上数千役夫不足两万人。而呼衍部落有十数万之众,在白山南北即有两万五千余能征惯战精骑。而汉军作为别师只有一个部,兵力不过二三千人,如何能在夺取伊吾庐后,再战蒲类国?又如何能以疲惫之师,抵挡住呼衍王北逃大军强袭?! 况且,白山自古便只有山巅鸟道与山北相通,别部又如何直出疏榆谷?南山口有匈奴人大营,难道要翻越大雪山不成?身为窦融与左车之徒,班超难道不知穷寇莫追之理,狗被逼急了也会跳墙的,班超这不是狂人妄语又是什么? “大帅,末将以为不可……” 一系列疑问堵在众将心头,前锋校尉渠耆是急性子,不吐不快,他首先高声诘问道,“请问班司马,伊吾庐城高墙厚,守敌千二百众。倘若别部去攻,区区二千二百余人,既无攻城器械,又如何能破坚城?纵使破城,城北大营匈奴人必然攻城,试图夺回城池。此时别师又如何能悄然脱身,跨越雪山,先于呼衍王大军进入疏榆谷?” 渠耆是窦固手下第一员虎将,也是先锋。此次出征,他率领本部落近三千余精壮卢水羌骑,都是百战胡师,是窦固北征大军的前军。渠耆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大帐内列队而立的校尉、军司马、幕僚、从事们,都频频点头,议论纷纷。 面对渠耆的诘问,班超未回答。窦固看出班超的顾虑,便从案后站起身来,转身走进内帐。内帐是窦固休息的地方,卧具早已被中军收拾好装上骆驼,此时只有一付挂在帐上的缣图。 窦固走到缣图前,背手沉思起来。耿忠与班超也一起走进大帐之后,窦固扭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班超便走到挂图前,用右手从伊吾庐、鬼风口、再到疏榆谷画了一条曲线,并坚定地点点头。 耿忠小声道,“事关重大,此路汝亲自勘查否?”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兵行险招 班超坚持地道,“请两位大人放心,吾亲自勘查过,并在冰雪峡谷中与白山雪虎大战一场。此地为兽界,人迹罕至,然别部轻装,勉强能够通行。别部袭取伊吾庐后,请都尉命一将悄然接替别部守城,吾定直出疏榆谷,断呼氏退路!” 时间紧迫,窦固却铁青着脸,又盯着缣图。千钧重但,此刻压在他一人肩头。汉军兵力不占优,他只能以奇制胜。但这招棋确实太过险峻了些,但却是目前唯一的致胜之道!沉吟了一下,他与耿忠对视一眼,瞬间便定下了最后决心。窦固习惯性地捋一下斑白的长须,咬牙道,“定了,便这么打!取伊吾庐后,吾会另择一营,计取城北大营,并接替你部防御!” 班超是第一次跟随窦固出征,听了没觉得什么。但耿忠闻言,却欣慰地长长吁了一口气。他与窦固数十年同在朝中为大将,他对窦固太熟悉了。只要窦固说出“便这么打”一句,便已经把敌我盘算透了,汉军必无往而不胜! 原来,窦固和耿忠据窦戈、权鱼提供的情报和波绍的敌后斥候禀报,已经掌握呼衍王惯常用兵之法。他们据此制定了破敌战略,与班超、胡焰在敌后定下的战法不谋而合,只不过班超与胡焰过于大胆了些。现在,班超又找到了让别部直出疏榆谷的秘道,汉军此番北征便又多了一层胜算。 这是汉军最高机密,关系北征成败,现在还不能告诸众将。 三人回到帐前,帐议继续进行。耿忠扶须颔首道,“仲升在敌后之谋划,与都尉之意契合。渠校尉和众将军虑我兵少,其实不然,孙子云兵者诡道也。用兵之道,兵不在多,将不在广,而在于伐谋。今吾出奇兵,直出疏榆谷,虽兵少,但以奇击正,以一敌十,敌必破矣!” 众将见三人在后帐嘀咕好一会,现在耿忠又明显是不让众将再纠缠如何兵进疏榆谷,也就是说,班超找到的另一条秘道,已经是汉军最高机密,渠耆、刘莱、孙喆等将自然不便再追问。 但渠耆又问了另一个问题,“班司马,如吾大军与呼衍王在白山激战正酣,左鹿蠡王和皋林温禺犊王突然纵兵出现,吾岂不是要两面受敌?” 其实,这也正是大多数将领心中的问题,可班超对此却未再细述。此时,渠耆此言一出,众人频频点头。 班超提着沙盘道,“回禀校尉,吾此次深入白山,见到蒲类国王和蒲类城匈奴镇守使。从其言语末将判断,经过前汉以来历次打击,北匈奴对吾大汉军队心存敬畏。特别是吾军是四路齐出塞,兴师动众,此系六十余年来首次,对北匈奴的震撼莫可言状。末将判断,单于得知汉军四路出塞,定然会命众军隐进深山,避实就虚。” 说着,他又指着燕然山道,“左鹿蠡王一路,极有可能隐藏于燕然山中,此系屯兵之地。而皋林温禺犊王定然不会离开涿邪山,因为,那是皋林部主要驻牧地。吾军可利用其观望之机,一鼓而下白山,惧吾军威,左鹿蠡王和皋林温禺犊王定然不敢擅出!” 刘莱道,“也就是说,班司马已经料定,整个北匈奴,能敢与汉军硬碰硬的仅有呼衍部?” “正是!” 班超断然道,“白山以北,冬季苦寒,马瘦毛长,加上连年蝗灾、旱灾不断,北匈奴各部冬天不愿出战。但是,呼衍部一直在伊吾绿洲过冬,战力明显高过左鹿蠡王等部。而祭肜大人一路出高阙塞,兵锋直指涿邪山,皋林温禺犊王不会有机会威胁吾白山大军!因此,末将建议,吾军应按既定方略,加速疾进,迅速出击!” 众将再也提不出异议,帐议至此,千斤重担便压在主帅窦固肩头,现在到了他该下最后决心的时候了。 他对着缣图又沉吟少许,胸中从头至尾盘算一番,便咬牙定下了决心。他突然回过头来,扶剑走到案后坐下,耿忠也至案侧坐下。班超赶紧走至队尾入列站到自己的位置之上,胡焰则走到众将之后站列。众将校和幕僚们知道都尉要下将令了,都挺胸扶剑而立。 窦固断然道,“前军校尉渠耆、军司马耆莫听令:尔等率本部人马为前锋,寅时开饭,卯时进军,至八木墩依水坚固设营,并接应吾大军安全入营。如遇小股敌骚扰,不可示弱,要一鼓歼之。如遇强敌,则应一往无前,截住厮杀,振吾大汉军威。吾将中军为前军后应,随时策应。如有畏敌不前失军机者,斩!” “末将得令!” “抛车营司马、兼兵曹掾史永元听令:命尔率抛车营,加速疾进,务在后军之前进入大营。进营后,要善备器械,整备抛车及石弹、冰弹。待吾大军围歼拔营胡人时,汝应隐秘接近敌南山口大营,悄悄占领有利阵位,待命轰击胡人大营。然围而不破,只以雷霆之势,配合骑兵逼敌求援即可!” “末将得令!” “射声校尉曹钱听令:命汝率本部人马为后卫,离大队五十里,掩护辎重粮秣前行。需沿途抛洒兵革器械、粮草衣物,人员作疲惫状。遇有匈奴斥候,要假壮声威,将其赶走,不可伤其性命。务令敌以为吾乃疲惫之师!” “末将得令!” 曹钱接的是技术活,难度极大,既要让匈奴人感觉汉军劳师远来,乃疲惫之师。又不能让匈奴人夺了粮草,坏了汉军北征大计! “假司马班超听令!” 班超出列抱着道,“末将在!” “命汝率本部人马,即刻启程,今夜天明前绕道悄悄进入伊吾庐城外,隐身白杨沟西侧密林中,需隐藏数日,勿得暴露。并派出斥侯,探查城北大营呼衍王动向。如呼衍王重兵驰援南山口,别部即奔袭伊吾庐城,要一鼓而下,断敌退路,并坚守待援!” “末将遵令!” 耿忠看着班超问道,“别部仅有二千余人,是否需要再增两曲?” 令众将不解的是,班超却断然拒绝了耿忠增兵的好意,“谢都尉。兵不在多,而在精。本部两千余人多为刑卒,乃亡命之徒,其凶残远胜北匈奴人,吾以为足也!” 耿忠不理会众人的存疑,直接对班超道,“班司马需牢记,别部奇兵,兵不在多,谋不在巧,贵在出奇制胜。蒲类国为呼衍王退身之处,如击破蒲类城,夺取疏榆谷,彼将无存身之地,而只能束手就擒或逃向大漠深处。而倘若任其逃向漠北,我则鞭长莫及矣!” “谢都尉,末将定谨记教诲!” 窦固突然立起,手扶宝剑,冷峻地说道,“越骑营、长水营、汉骑营等各营将校听令,各营务要跟随前军之后,与中军一起快速进入大营,勿为敌缠在半途!” “末将得令” “班司马稍待!将令已下,现在散帐。众将速回帐拔营,按序开拔!”耿恭宣布散帐,众将校齐声铭誓,“一往无前,一战定白山!”其势震天。 将校们先行返回营中,中军的从事掾吏们也都各自归帐忙碌,大帐内只剩下班超、胡焰,耿忠道,“令外刺、刺奸掾吏波绍,大帐议事!” 波绍被带进帐内,再一次跪下道,“末将有罪,请都尉处罚!”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连坐之法 窦固是忠厚长者,他摆摆手,此刻他需要听的不是这个,“自古军无常胜,众斥侯绝域苦战,身赴国难,虽败犹荣。身为外刺掾吏,汝当挺直腰杆,为众斥侯报仇雪恨才是正道!” 闻窦固言,波绍热泪盈眶,自责地禀报了白山失败、并幸得班司马相救才逃出生天的经过,最后头叩于沙上,“为救末将,别部十二名刑卒,三名敌后斥侯全部阵亡,其情惨烈,令波绍痛切肺腑……末将未完成使命,自知有罪,请都尉重罚!” 窦固转身看着缣图,耿忠看着班超道,“仲升有何话说?” 班超丝毫没有犹豫,他抱拳禀道,“禀报都尉,伊吾庐有张望反贼,疏榆谷与白山有眴第和呴黎壶。西域好汉被杀近百,外刺掾吏在如此艰难困苦之时,仍与众斥侯探得左鹿蠡王和皋林温禺犊王兵事。被俘后惨受饥刑,险丧熊口,非但无罪,反而有功。末将愿以性命担保!” 耿忠闻言,铁青着脸点点头。窦固则道,“大战之前,汝外刺、刺奸营责任重大!对殉国士卒,别部、刺奸营要录其战功,待班师后,通报其乡里家人,受朝廷抚恤,让其家人世受战功荣耀!” 说着,他突然下令道,“胡焰、肖初月、蒙榆、周令四人,均允着军侯甲服、佩剑。胡焰为中军从事,随别部参议军机!” “谢都尉!”班超闻言大喜,胡焰躬身抱拳,代四人谢恩。 窦固又对波绍道,“刺奸掾吏波绍听令:令刺奸营监视呼衍王伊吾城北大营,确保探明敌援军数量、领军将领、行军路线,确保吾大军避实击虚,一击破敌!如呼衍王倾营而来,除禀报中军外,还要派出可靠斥侯,通报隐藏待机之别部!” “末将遵令!” 波绍泪流满面,声音颤抖地跪地接令。临离开中军大帐前,他站起身,又向班超深深地鞠了一躬! 班超带着班驺、班秉、蒙榆、周令、胡焰和肖初月跑步返回自己营帐,副将淳于蓟和田虑、华涂、梁宝麟三个领军军候都在自己的中军帐内焦急地候着呢。 别部已经拔营,只剩中军大帐仍未动。寒风下,两千二百余人已经按行军队列,歪歪扭扭地伫立在战马旁。见到班超走来,一丝兴奋的情绪在队伍中弥漫、荡漾,吊儿郎当的刑卒们全都为之一震,不断地在暗淡的光线中向班超行持械军礼。 班超一边回礼,一边进帐,匆忙脱去身上破烂胡服,换上甲服,又拿出短刀,“咔嚓咔嚓”削尽胡须,黑须翻飞中,人顿时精神百倍。收起刀至案前坐下,胡焰、蒙榆等人已换上军侯甲服,一边进食,一边围扰到班超身边。 小姑、寡妇两只军犬也旁若无人地跟了进来,坐在班超案侧,令军侯们大感惊喜。班超先介绍四匪与众将见面,这才宣布了窦固将令,即升胡焰、肖初月、蒙榆、周令四人为假军侯,胡焰为窦固中军从事,但随别部参议军机。 虽然时间紧迫,但按程序办完这一切,班超这才一边嚼着坚硬、冰冷的烙馍,一边指着缣图开门见山说道: “各位军候,汉军离绿洲仅有一日一夜行程,如大军加速疾进,最迟明日晚前军渠耆校尉部即可能有大战!现都尉命我部为别部奇兵,即刻启程,隐伏伊吾庐城下,伺机夺城!” “奇兵?!” 得知别部作战任务,田虑、华涂、梁宝麟三个领军军候,俱皆惊叹出声。别部可是一营大罪刑卒啊,一群亡命之徒,才稍稍有军队的样儿,但这一路之上,稀稀拉拉,一直成为各部笑料。指望这帮人隐秘袭夺伊吾庐坚城,能行吗?! “哼!” 副将淳于蓟也是刑徒,而且是罪恶最大的刑卒。闻众将惊异状,怒视了众人一眼,不悦地哼了一声! 众将的为难之色,淳于蓟的不悦,班超都看在眼里。如何将这一营悍匪变成一支令行禁止的铁军,他显然早有陈谋。因此,他未理会众人惊讶神色,一边嚼着坚硬的烙馍,一边下令道,“今本司马与众将相约,此番大战,定然惨烈异常。刑卒杀敌一人,可赎死罪!杀敌十人者,可赎身为庶人!杀敌百骑长以上者,可抵十人、二十人……士卒杀敌,即可进爵,以此类推,可也。” 说到这里,班超又咬着牙冷酷地道,“此为以军功赎罪令,都尉已然认可,需传达至每一人!尤其要说明,敢杀胡民者,敢奸胡女者……立斩不赦!” 三个领军军候听了“军功赎罪令”仍将信将疑,闻不允劫掠,则都一下子愣住了! 想当年,吴汉战公孙述,经苦战陷成都后,曾经纵兵屠城三日,成都城内血流成河,吏民死伤殆尽。吴汉为此还受到光武大帝斥责,险些治重罪。汉军可是素有劫掠习惯啊,况且这可是一营无法无天、唯恐天下不乱的死罪刑徒! 大胜之后,不让他们抢掠杀人,这怎么可能? 班超见众人脸现犹豫神情,便又祭出杀手锏,冷着脸、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本司马与众将再约,此次大战,别部实行连坐之法。士卒违令,伍长连坐。伍长违令,什长连坐。什长违令,队率连坐。队率违令,屯长连坐。屯长违令,军候连坐。如三位领军军候犯法,本司马先杀诸君,然后自裁以谢圣上!” 言毕,班超陡然立起,取下帐上挂着的司马佩剑,挥手“咔嚓”一声,案角已被斩断! 众将为之一凛,汗毛倒竖! 班超庄重地将剑递与淳于蓟,“命副将淳于蓟为别部执法吏,班驺、班秉、蒙榆、周令、胡焰、肖初月从之。凡违军令者,凡畏葸不前者,凡不救同侪者,凡坏吾军规者,均可先斩后奏,杀无赦!” 淳于蓟跪接佩剑,并高声喝道,“本军候定按司马军令,督促全军,一往无前,杀敌建功!” 这一幕,令帐内军候们都为之一振,再无人敢多言了。田虑等三位领军军候,都是当年跟随窦固出征烧当羌时的百战将领,是负责带队冲锋杀敌的。班超的军规,无疑令他们大为震骇! 班超指着缣图,又命道,“令田虑为前锋,华涂护中军,宝麟为后军!各位军候速回本曲传达本司马将令,即刻整束装备,带足烙馍、淡水,备齐火具、马料、白绢,着保暖厚胡衣,马衔枚裹足,人衔竹噤声,两刻后启程!” “末将听令!” “此次奇袭,贵在出奇!命执法军候淳于蓟,游猎队伍之外,猎杀匈奴斥候,防其泄吾行踪。各军侯通报全军,进入伊吾庐城西侧丛林后,需数日隐藏,一旦暴露,则别部定然会遭遇没顶之灾,甚至整个北征将会遭遇失败命运!” “末将遵令!” 只有两刻准备时间,军候们离开大帐,即跑步返回本部队列。而淳于蓟则遵命带着胡焰、肖初月、蒙榆、周令四人,策马提前驰出大营,准备清理别部行进道路上的匈奴斥候,确保人马行动隐秘!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再传宝矟 淳于蓟飞马出发后,只有班驺故意落在后面,又粘到班超身边,不死心地悄声恳求道,“尕叔,此次大战,吾要为十二位弟兄报仇,求汝给吾一彪人马,当一个名符其实的军侯,吾保证立大功,断不给尕叔丢脸!” 班超扬手“啪”地给他一鞭子,并怒喝道,“众人均遵令远去,偏汝心眼多。贻误军机,吾必杀汝头,还不快滚!” 言毕对着他的马腚就是两鞭子,战马吃疼疾驰远去。 三位军候已经按令将“军功赎罪令”和“禁掠令”传达到全军,刑卒果然闻言大喜,无不摩拳擦掌,恨不得能马上大显身手。各曲按照行军序列次第开拔,二千余人静悄悄地、流水一般地无声出营而去。 别部先全军而出,门令吏们知道别部将孤军作战,都持矛行持械礼。班超鞍前坐着小姑,伫立在辕门前。汉军军纪严谨,朦朦胧胧的大营中,无人敢来送行。只有前军校尉渠耆扛着一杆丈八长马矟独自来到辕门前,班超抱拳悄声道,“校尉,汝违背军规了!” 渠耆叱道,“切,渠耆虽粗人,谁敢违都尉军规,先吃吾一鞭子!”说着抚摸了一下小姑大脑袋戏道,“铁马关山,将军出战,汝这是马上封侯之相啊!” 说笑着,将马矟插立沙上,从腰下将一只短小精悍的铜连弩双手送与班超道,“奉都尉之令,本将特来给仲升送行。仲升浑身是胆,此去山高路险,此弩小巧,却能精射五十步,可以防身,可以攻击。渠耆盼与仲升会师蒲类海,一战定白山!” 渠耆说完,情不自禁地瞅一眼黑暗中班超腰间挂着的楼烦宝锏。渠耆力大无穷,平时就喜欢使一对巨大的链铁球,班超的楼烦重锏他使着是再顺手不过的了。他已经听说班超在西域又得到楼烦七星宝剑,与重锏是一对。于是,他便盯上重锏,班超对此是心知肚明。 “谢校尉盛情相送!”班超接过小弩,胸中骇然,又觉受之有愧。此弩仅为汉军标准配备的强弩一小半大,沉甸甸的弩身分明是铜铸,复弓木为世所罕见的硬铁木和牦牛角。不禁惊问道,“校尉何有此宝物?” 渠耆又将一个箭箙递给班超,解释说,“家祖曾为暴秦百夫长,故祖传有此奇物。相传此弩乃暴秦南海郡尉方弼献诸秦王,弓为夷地铁木所制,弦为牦牛筋搓成,匣内可装六箭,挫手为铜铸。秦王视其珍,后成为秦大将必备防身小弩。此物失传久矣,这里有箭百簇,司马孤军远行,此物用得着!” 班超接过,更加惊异。箙内箭矢皆铜制四镰短镞,短小精悍,却杀伤力巨大,但用料讲究。大汉国力强盛,将领亦未配备。这可是两百多年前,大秦铁军按标规制作军品的杰作啊。身为战将,在战场上拚杀时,这东西可是防身利器,关键时刻能派上大用场! 可身边仅有楼烦宝锏与小姑可与媲美,可这两样宝贝,他怎么可能舍得送人?于是手摸着锏柄,心虚地说道,“谢过校尉,超受之有愧,他日定当重礼相谢!” 渠耆闻言,不死心地瞅了一眼宝锏,心中却略感失望。 别部已经走远,时间紧迫,容不得他延误,他又将马矟从沙上拔起递与班超,“此矟乃当年云台二十八宿、三十二名将之一窦融窦老大人旧物,系都尉家传宝物,更是马战良器。窦老大人早有遗言,‘班超当大任,即授此矟’。现都尉不便前来,特嘱吾代为转赠。望司马执矟前驱,不辱使命,旗开得胜,建立功勋!” 已经四十一岁的班超,闻此言鼻子一酸,眼睛已经溢满泪水。老大人这句遗言,显然是早已经对窦固说了的。他双手恭敬地接过曾经相伴河西大将军窦融征战一生的丈八长,月光下矟刃寒光闪闪。 矟为矛一种,与矛不同的是,矟顶即为一把精铁宽厚短剑,刺、劈、掠、挑,威力巨大! 出征时才授矟,班超深知窦融老大人的心思。他热血,先向中军大帐深情鞠躬,然后又向渠耆鞠躬,并低声铭誓道,“请校尉转告都尉大人,超自知身负重托,定然牢记窦老大人教诲,此番定然披坚执矟,将别部,下伊吾,战蒲类,与都尉大军会师于山北!” 二人抱拳相别,班超策马赶上大队,挥军疾进朦朦胧胧的月色中。 淳于蓟等人前出大队人马数十里,来回游动巡哨,细心保护沿途安全。 天上淡淡的云层慢慢散去,夜里月色如水,寒风阵阵,寒冷异常。沙漠上空的天宇上,隐隐有白光坠落。远方地面隐隐现出一团黑影,那是荒漠上几块孤立的大石。淳于蓟率领众人在一个大沙窝内隐藏好马匹,班驺见状不解地小声问道,“不过几块大石,军候意欲在此埋伏欸?” “诸位,那不是孤石,而是一座弃堡,适才隐隐有战马喷嚏声!”淳于蓟冷冷地道。 众人都惊惧不已,此处离孤石足有两里,大漠上一望无际,朦朦胧胧一团,淳于蓟听力、目力,令人惊叹。但几人不敢违拗,还是分开队形,贴着沙地从孤石北面方向疾行,距离有一里远时,月光下已经能清明地看到,隐隐有十几匹马的身影,这才不再怀疑。 越是接近越看清了,这果然是一座不知什么年代的弃堡,已基本埋进沙内,只露出一个脑袋。起风了,一阵劲风贴着地面向南吹去,带起一片黄沙。此刻顶上仅有一人不时露头,不断地向东看一眼,又缩回脑袋。 淳于蓟等人匍匐沙上,慢慢接近沙堡,只见十几名匈奴人都裹着毡毯,怀里抱着弯刀,身边放着弩,倚着断壁睡得正香。仅有一人在顶部警戒,不时伸头张望,观察四野。淳于蓟做了一个手势,班驺“飕”地一箭,废堡顶端匈奴士卒“扑嗵”一下摔下。其余人在睡梦中被惊醒,淳于蓟已经率先扑了上去,瞬间手刃当面二卒。 “汉狗?!”匈奴斥侯卒训练有素,刹那间全部蹦起,仓促间惊叫着挥着弯刀迎战。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空手夺刃 斥侯首领使一枚长长的弯刀,纵身跃到堡外,淳于蓟紧紧黏上,两人在沙漠上你来我往地交开了手。班驺、胡焰等人剑弩并用,已经将堡内匈奴斥候一一肃清。急拥到堡外,见淳于蓟与匈奴人正打得难解难分! 这个匈奴人是个厉害角色,寒冷的月光下,一柄弯刀变成一团刀花,翻转腾挪,点水不漏,寒光迸发,令人胆寒。淳于蓟遇上了对手,心里高兴,脚下却似闲庭信步。只是还要巡哨,他不想耽搁时间,宝剑向下三路掠过,匈奴人急防,他却一个鹞鹰旋飞,瞬间凌空腾起,从匈奴人头顶轻灵翻过,宝剑跟着掠过,匈奴人半个脑袋已被削去! 见半边脑壳如瓢一般飞到空中,班驺道,“军侯,汝果然厉害啊,名不虚传!”淳于蓟则冷冷地收起剑。 只剩下半个脑袋了,这个匈奴人尸体摇晃着仆倒在沙漠中,肢体抽搐着瞬间死去。 打扫一下战场,整整十一名斥候,为一个完整小队。看来,这是匈奴巡哨斥侯的一个据点,幸好淳于蓟耳目厉害。班驺手放嘴上,一声尖厉的唿哨,不一会儿,他的黑红乌孙战马欣喜奔来,藏匿在沙窝内的十几匹骏马,均跟着飞奔。 埋掉敌尸体,班驺看着十余匹敌骑问,“军候,战马怎么办?跑回去可要暴露事行踪,不如斩杀算了?” “拴着,可为我军所用!”淳于蓟依然冷冷地说了一声,便带着众人,又快速沿来路巡逻。 天明前,前方的沙漠上,忽然又远远现出两匹快马身影,正由西向东疾奔而去。“军候,是否追杀?”周令已作欲急追状,嘴上急问道。 淳于蓟还未说话,胡焰便慢腾腾地道,“大漠广阔,上哪里追?吾以为应分头潜伏,待其自来!” “哼!”周令怒视胡焰,又看着淳于蓟。同样在白山出生入死,同样沦落沙漠十余年,胡焰不过献了一计,便一步登天,成了窦固中军从事,这让周令心里十分不服。 淳于蓟却接受了胡焰建议,用冰冷的声音道,“陈灰此计甚妙,斥候发现吾军行踪,定然疾回报信。速隐沙内,人自为战,互相策应,分头潜伏!”他的声音让周令听得背部发寒,他可以不服胡焰,却没有勇气反抗杀人魔头淳于蓟。 众人策马分散而行,一一埋伏在沙窝内。 此时,天已欲晓,尤其是东方的天宇已隐隐现出一抹鱼肚白。寒风阵阵吹来,卷起一片沙尘。蒙榆伏在沙窝内,不一会儿,远方的天边出现两个小黑点,正对着他向北疾驰而来,转眼间已经到了眼前。 等匈奴人到了眼前,蒙榆不急不缓,忽然举弩“飕”地一箭,一人落马。他从沙下骤然而起,另一人惊惧、摇摆一下,差点落马,又玩命向西遁去。班驺、胡焰等人都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匈奴斥候见状,便又向西南方向疾驰。正疾驰之中,前面沙地上突然从沙漠下窜起一人,带着一团沙尘飞到空中。 此人正是淳于蓟,他从前方沙窝内跃起,飞身上马,“嘣”地一声,将匈奴士卒撞落马下! 二人同时跌下沙漠,匈奴斥侯翻身迎战,挥弯刀迎面劈来。二人尚躺在沙漠上,淳于蓟已经来不及躲避。但他既没有翻滚躲避,更没有抽剑,而是直接用右手三指捏住刀刃。匈奴人猛抽手中刀,可刀却已经纹丝不动。斥侯惊惧,自知不敌,竟然右手相持,左手抽出短刀往脖子上一抹,鲜血迸发,脑袋仆倒沙上! “军候,汝这该多险?不带这样玩!回去吾要禀告尕叔……”班驺脱口抱怨道。这空手夺刃的一幕,惊世骇俗,让班驺差点举弩相助。 淳于蓟翻身而起,只是回首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可就这冰冷的一瞥,便让班驺浑身哆嗦了一下,后背起了一层疙瘩,嘴里便赶紧改口道,“吾说着玩的,真是说着玩的,小将已尽知军候之勇也!” 班超的别师行动奇快,在淳于蓟的斥候小队沿途严密保护之下,象一阵轻风一样,越过沙漠和哈顺百里风区,远远绕过沟头城堡,才顺着白杨沟飘过雪原,飘进绿洲。 他们绕过一座座村落,经过两天一夜的急行军,终于在阴历二月十三日黎明之前那最黑暗的一刻,在此起彼伏的犬吠声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离伊吾庐城仅有二三里远、白杨沟西边一大片茂密的桑榆丛林内。 牧民们家家养狗,即便狂风呼啸、寂静无人的夜晚,犬吠声也不色于耳。每当临近村落,小姑都会很威风,它会象狼一样昂首低嚎一嗓子,这个村落所有的狗立马全都噤若寒蝉,一声不吱。别部夜行引起的犬吠声,并不能引起匈奴人警惕。 白山上长满高大的松柏,可伊吾绿洲内夹白杨河两岸,却长满了茂密的千年老桑树、老榆树,树根黝黑,盘根错节,几乎密不透风。伊吾庐城已经在黎明的微光中,现出巍峨壮丽的身影。大漠绿洲上,一片一片茂密的榆树林,影影绰绰。无数白色的毡房,就坐落在树林之间的草地上或耕地边缘。 周令在前面带路,已经带领前军大部士卒进入班超选定的那处森林深处。田虑伫马林子边缘,指挥刑卒们绕过一座一座分散的毡房和围栏,马踏积雪,无声地进入桑榆林中,并迅速将密林与林边的一个村寨隐秘封锁起来。 丛林边缘的两棵老榆树下,是一个蒲类人牧民村寨。 班超曾对淳于蓟、胡焰、蒙榆、肖初月、周令与田虑、华涂等军侯交待过,林边有一个蒲类人村落,不得伤害村寨中人。田虑命前军士卒只是隐藏在林缘监视村寨,争取不惊动毡房中人。 别部行动虽然安静,但马踏积雪的沙沙声,还是惊动了牧民。村中其余各户都安详得很,几声狗吠声传来,村子正中的那个大围栏内一大一小两座毡房,毡房内一家人都醒了,战战兢兢挤在一起。男人手提弓箭,可女人却死死抱着男人胳膊,坚决不让他走出毡房。 外面战马踏在雪上的沙沙声隐隐传来,似乎正在接近村落。男人挣脱女人,从毡房内露出脑袋。他慢慢举起弓,“飕”地一声,一箭射向田虑等人。站在田虑身边的卫卒童周瞬间感觉到危险,他反射性地头一歪,箭“啪”地一声,钉到了身后的一棵老榆树上。 这是平静的月夜,箭矢力道巨大,扎入榆树的声音,在士卒们听来如惊雷一般! “狗日的!” 这破烂小村落竟然藏匿着这等好手!童周魂飞魄散,他可是墨者,岂能吃得下这个亏?瞬间如肝胆俱裂一般,胆火陡然而起。到底是墨者出身的游侠,他反应极快,瞬间与二名刑卒一起,举弩就欲射杀灭口。 “不得放箭……”周令与田虑轻声制止,但是晚了,三人已经扣动板机!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藏兵之地 千钧一发之际,一阵风掠过,淳于蓟身影晃动,突然无声地出现在童周身旁,并用左臂膀瞬间抬高了三支即将离弦的强弩。 “飕”地一声,三支弩箭均呼啸着同时离弦,一齐飞向黑暗的夜空。弩弦响起的同时,淳于蓟手中短刀已经掷出,只听“嘣”地一声,围栏内的牧民刚拉半弓欲再射,弦竟然被刀准确地切断了。而且,劲力也刚好,弦断的同时刀已落地,既未弄出声响,又未伤着牧民。 “老天呐,军候真神人也!” 童周和士卒们大受震撼,倒吸一口凉气。十几丈远哪,淳于蓟竟然能在黎明前昏暗的光线中,一击而切断弓弦。这神乎其技的一手,也震慑了射箭人。这个高大的牧民魂飞魄散,手拿无弦长弓愣在围栏旁,一动也不敢再动。 “军候,有狗……”童周不满地说。 “吾需活口!敢杀牧民者,杀无赦……”淳于蓟没有多解释,而是翻过围栏,轻声向毡房走去。童周不放心,见状便也跟着翻了进去。 两条本该看家护院的土狗,见一身杀气的淳于蓟向毡房边的主人走去,山大的压力令它们胆寒,竟然夹着尾巴战战兢兢地,悄悄躲进窝内。且是顾头不顾腚,屁股朝外,脑袋朝里,两条后腿哆嗦着再也没有露头。 而两条猎犬见主人受到攻击,嗓子眼中呜呜低鸣着,却也一样没有勇气扑上来! 身材高大的牧民手里拿着已经断了弦的弓,怔怔地看着淳于蓟和林边源源不断涌向林内的兵马。一队队胡卒骑着战马,沉默地缓辔而进,井然有序,但却丝毫不做停留,快速而又悄无声息地一一锁进丛林深处。 这些老榆树和老桑树形状怪异,但都很高。林下显得很空旷,到处长满灌木和荒草,把有些小路都封了。林外向右一直到白杨沟边,都是一片庄稼地或草地,都被雪覆盖着。白杨河的另一边,积雪覆盖的农田旁边,原来似乎也是树林,微光中能看出破坏过的痕迹,或许是被大火烧焦过。 淳于蓟没有理会愣在一边的牧民,而是收起地上的短刀,在身上擦去上面的雪,插进鞘内。又掀起两座毡房的门帘,看了一下毡房内的动静。毡房内光线很暗,但淳于蓟还是借着黎明前的微光,在大毡房内清晰地看到一个年轻女人搂着一个少女和三个孩子,正瞪着惊慌的眸子,战战兢兢地看着他。 而小毡房内,一个年轻女牧民畏缩在一角,警惕地看着他。 淳于蓟退出毡房,打着手势对木然而立的牧民道,“汝勿害怕,吾不会伤害汝一家。让毡内之人,俱起来吧!” 牧民并没听懂汉话,但淳于蓟铁片摩擦一般的冷冷声,却让他感到后背凉飕飕的,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打了一个寒颤。可心里却又大惊,这个胡人将领分明说的是汉话。他从淳于蓟的手势,已经明白了大体意思,却一动未动。 此时,怕惊动邻近的牧民,刚走进围栏的周令赶紧将淳于蓟的话翻译了一遍。 毡房内的妇女小孩早起来了,牧民轻唤了一声,她们自己从毡房内走出。这是一家六口,一个十四五岁少女,两个五六岁小姊弟,加上一个还包在襁褓之中婴儿。肖初月又轻声向他们解释一通,大意是为了防止走漏风声,需要暂时带他们进入林中。 牧民一家听懂了,也不再反抗。黑暗中女人也震惊地看着这些胡卒,这些人不象匈奴人……未等她想明白,从小毡房内最后钻出的女牧民,却趁淳于蓟等人不注意,“飕”地一声,冲出围栏,隐进黑暗中。 男牧民与女牧民都低声惊叫一声,“不能让她跑了……” 刑卒童周虽然听不懂牧民叫喊什么,但已经反射性地随手掷出一根小木棍,只听“嘣”地一声,树丛后传来人倒地的声音。童周无声地冲过去,不一会提着女牧民的尸体回来。 原来,这混蛋下手太重了。木棍直接击中女仆头颅,竟然一击而亡! 时间紧急,担心惊动周围的牧民,淳于蓟又做了一个手势,女人双腿哆嗦,她怀抱婴儿,与牧民一起搀扶着少女,一家人跟在刑卒们身后,跌跌撞撞地进入林内。少女显然受过重伤,虽然已经勉强能走动,但行动仍十分痛苦。 跟在后面的童周,提着女仆的尸体,又从毡房内拿出一条长毡毯跟上。 进入密林内二三里,这里空间较大,但皆洼地,高低不平,半人高的蒿草都被雪覆盖。高高的桑树、榆树下又长满矮树、红柳、荆棘,恰好可以隐藏无数兵马。田虑率前军已经进入密林深处,见淳于蓟、童周带着塞人牧民一家老小进来,便悄声对淳于蓟说,“军候,天助汉军,此藏匿兵马之地也!” “此地乃司马亲选,自然不差!”淳于蓟不屑地说。田虑这才知道,这个密林是班超率小队敌后侦察时,亲自选定的潜伏、藏兵之地。 田虑命刑卒们将女仆尸体拖进林内深处埋掉。此时,别部人马踏着积雪,偃旗裹甲,钳马衔枚,凌晨到来前,已全军悄无声息地顺利全部进入密林深处。 春初的伊吾庐绿洲,依然积雪覆盖,寒风呼啸,凌晨气温很低。微弱的天光只能从榆树的枝叶间漏下来,树林底下仍然较暗。尽管林涛声很响,但树林里遮风,毕竟比林外暖和得多了。 刑卒们将马匹拴在矮树上,铺好毡布,放上草料,让战马啃食。喂食完战马,又在树下扎好帐蓬,不敢生火,便每伍五个士卒一组,背靠背挤坐帐内,手拿着烙馍,就着白雪,开始进食。 中军大帐并未支起,中军士卒们也为班超扎了一个小帐。班超也和中军的士卒们一样,席地挤坐于帐内毡布之上,嚼着被冻得硬如铜铁一般的烙馍,啃着冰冷的雪团,悠然自得。小姑和寡妇这才从马上跳下,它们睡够了,懒懒的伸了个懒腰,四处走动一下,然后又双双挤坐在班超身边的毡布上。 班超拿出烙馍与肉脯放在雪上,小姑与寡妇静静地进食。 前军离中军约有二三里远,淳于蓟和田虑也在帐内的积雪上铺上一大块毡毯,让牧民一家坐于毡上,并拿出烙馍让他们食用。男牧民紧抿着厚嘴唇,目光坚毅。女人和孩子们开始时还惊惧不安,尤其是女人一手抱着襁褓中的小孩,一只手一直紧紧地护着那个少女,但她见这群胡卒竟然秋毫无犯,慢慢地平静下来。 夫妻俩嚼着坚硬的烙馍,一边对视一眼,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塞外坚城 其实,这家人正是蒲类国大牧主、百骑长歙渠一家。此时夫妻二人已确信眼前的队伍绝不是匈奴人,而是着胡服之汉军,甚至是班太公麾下,可他们不敢认,他们悄悄四处张望,寻找班太公、“帐头”及镖师们! 但林中昏暗,这些士卒又都穿着胡服,根本看不清楚。听麦香轻轻叹息一声,歙渠鼓励道,“适才吾以为是沙匪,便射了一箭。如是匈奴人,必杀吾全家。此乃尖兵,班太公定居中军,待天明之时必见分晓……” 天已经渐渐亮了,肖初月和胡焰在林边选择三个观察点,与斥候们仔细监视着十几里外的伊吾庐城。只见晨光中的墙头之上,灯笼和火把已经熄灭。高高的谯楼、箭楼巍峨雄壮,近在眼前。塞外坚城,令人生寒。而城中的佛寺,与远处的烽燧台,则岿然矗立,高耸入云。 望着这卒坚城,老沙匪胡焰竟然轻声感叹道,“好一座塞外要塞啊!” 前军所在位置的林子外面,村落中已经忙碌起来。“哞!”一声牛叫声传来,正坐在帐内打盹的周令蓦然睁开眼来。林梢上透进白光,忽然想起班超的交待,腾地冲出帐外,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坏了坏了,被羁押一家,正是歙渠……” “歙渠?!” 淳于蓟与胡焰、肖初月刚从林边回来,闻言大惊。周令的失误,使全军置于险境,胡焰暴怒,甩手“啪啪”便给了周令二鞭子,几人急忙找到歙渠一家相认,就在此时,班超带着中军众将来到前军宿营地。 看着一身戎装、正从树后慢慢走过来的班超,麦香一对明亮的眸子圆睁着,竟然激动得说不出话儿来。她怀里正奶着孩子呢,鼻子一酸,嘴里胡乱叫着,眼泪夺眶而出,“太公……兄长……” “歙渠?林子里冷,汝一家速回毡房,并节制好部族中人!” 班超没想到前军把歙渠一家给扣了起来,便恼怒地瞪了一眼周令。周令自知自己的一点失误,差点置大军于险境,便躬身抱拳致歉。 孩子已经吃饱了,在麦香怀里香甜地睡了起来。班超从麦香怀中接过裹得严严实实的婴儿,亲吻了一下肉嘟嘟的小脸庞。麦香忽然低下头,嘴里喃喃道,“兄长……将军,晌午后或傍晚前,会有匈奴人来吾家毡房……” “是……屈趄屠?”班超猜到了什么。 女人低下头,脸庞已经酡红一遍,连秀气的耳垂都变成了绯红色。 见她难堪的样儿,班超瞬间便明白将要发生什么。屈趄屠隔三差五来一趟行宫,这镇守使当的真是滋润。他用塞语安慰道,“汝二人放心,一切如常,吾会收拾他们!” 林内气氛有点尴尬,歙渠却岔开道,“将军,偶尔会有小队巡哨人马,或会为抄近路,自漠中穿林归城,大军需小心谨慎!” 胡焰翻译了歙渠的话,淳于蓟便急忙传令,命中军军侯华涂和后军军侯梁宝麟警惕南方沙漠,防止有巡逻小队穿越丛林,暴露别部行踪。 歙渠又道,“近来城中无它异。屈趄屠枭勇,却既好……色亦好饮。呼衍王大军从疏榆谷来伊吾庐前,屈趄屠便是伊吾魔鬼,每晚必豪饮大醉,且醉卧至天明。大醉之后,或会杀女人取乐,胡姬亡于其手,已不下数十人……呼衍王进城,屈趄屠会老实一阵。可呼衍王一走,便又如旧……” 班超闻言,又想起被绞杀的汉军外刺营斥侯们。他仰头望着林梢疏疏落落的天空,淡淡道,“不斩此贼,枉为汉将!” 麦香又四周一一看了一圈,扭头问道,“兄长,‘帐头’与众镖师为何不见?” 班超闻言,咬着牙道,“权黍一大人与众卒,已全部在白山之巅殉国……权大人与众卒英灵不远,本司马定用匈奴人血祭英烈!” 歙渠与麦香闻言,都震惊不已,悲伤地低声呜呜啜泣起来。 班超不想让悲伤的气氛笼罩着林内,便铁青着脸道,“传马神仙!” 不一会医匠马翼曦提着小箱子,晃晃悠悠地从丛林深处走过来了。淳于蓟指了一下受伤的少女,他便迈着方步、一摇三摆地走过来,进入帐内,很有气度地坐于毡毯上,摆足派头,才认认真真地给榆钱号着脉。 “狗日的,看这派儿!”童周倚着一棵老榆树,轻声骂了一句。 偏这话让田虑听到了,他怒而叱道,“茂陵血战,没有马神仙,吾不知该多死多少弟兄。再敢轻言马神仙是非者,苔挞二十!” 童周随口而出的话,也激怒了众多太华山士卒,众人摩拳擦掌就要动手。对即将上前线的士卒来说,马神仙比真神仙还要重要,是他们最后的生命保障。众人怒视着口无遮挡的童周,吓得他赶紧四处作揖、陪罪。 马翼曦正襟危坐,不理会帐外的吵闹,他静静地为少女号完脉后,又闭目沉思了一会,便拿出三只小葫芦,铺好一绢,倒出一些药粉兑在一起,递与麦香道,“夫人勿忧,汝妹所受外伤、神伤,只需每日晚间以药少许,溶于热马奶茶中饮服并安眠,月余定可痊愈。” 马神仙的行囊内有一堆这样的小葫芦,大大小小几十个,每一个里面都装着赤橙黄绿颜色不同的药粉。葫芦大小、颜色都一样,上面也没有字,让人搞不懂他是怎么分辨不同的药的。见他随手拿出葫芦,你又会不自觉地担心他千万别拿错了。 班超翻译了一遍,麦香接过药,赶紧与歙渠一起伏地拜谢!马翼曦很享受地将两人扶起,才迤迤然站立一边,昂首挺胸,一付胸有成竹的样儿。 林中寒冷,班超命歙渠带着全家返回毡房内。临离开林子前,麦香羞涩地再一次深深地低下头,她声音如蚊,叮嘱道,“傍晚北虏来,如彼人众,大军切不可为吾暴露……况吾落彼手二年矣,不为小孩着想,吾早与其拚了……只要大军能赶走匈奴人,吾受得……” 麦香终于说不下去了,班超已经让她说得心惊肉跳的。看着她返回围栏内的毡房,班超便对淳于蓟和田虑道,“安排强弩预备,倘不致暴露吾军行踪,则务必一击必中……” 虽然淳于蓟和胡焰已经安排前军进入戒备,但班超还是心存侥幸,盼着镇守使屈趄屠今天不会出现。可怕什么便来什么,捱到晌午之后时分,林外果然开始喧嚣起来。 原来匈奴人果真来了,听声音足有五六十骑。班超大惊,这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他急趋林地边缘,只见淳于蓟铁青着脸,已经将士卒们撤进林内深处。见班超来到,淳于蓟万般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痛苦地摇了摇头。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奇耻大辱 班超从枝叶间隙向林外看去,歙渠已带着儿女躲进小毡房内。匈奴人约有六七十骑扎成一堆,正在村外道上鼓噪,耀武扬威地晃悠着。村落中各个围栏内不见一人,男男女女也都躲进毡房。 镇守使屈趄屠骑着一匹白色乌孙战马,带着三个匈奴将领,正晃晃悠悠地走向毡房。麦香跪在围栏内,迎接四个匈奴人来临幸。 屈趄屠下马进入围栏,当着手下三个百骑长的面,委琐地捧起麦香的脸蛋,炫耀了一番,然后一把将其挟在腋下,在三个百骑长和路上众骑卒的狂笑、吆喝声中,走进那座高大的毡房。 班超簒紧了拳头,抬头看看头上,到天黑还得一个多时辰,日头停在天上一动不动。林地边缘至围栏外边,足有几十丈远。又有树木、毡房等阻挡,汉军不可能一击而中。即便能迅速将这数十骑歼灭,可道上人来人往,伊吾庐城头守军也会一目了然,别部必然会暴露踪影。 麦香视他班超为蒲类国人依靠、希望、救星,可他堂堂一部主将,大汉假军司马,手里握着两千虎狼之师,竟然连一个弱女子都保护不了!班超紧咬钢牙,欲哭无泪。这奇耻大辱,令他不堪承受! 他仰首向天,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终于一行泪珠簌簌坠落! 淳于蓟冰冷的声音在班超耳畔响起,他在命令前军士卒,“严密监视,不得暴露。如匈奴人进入林子,万不得已时,方可在林中用强弩射杀之!” 时间,从来没有今天这么慢。短短一个多时辰,却仿佛一年、几年,是那么漫长。令人难熬的时间终于过去,日头好不容易慢慢向西坠去,四个匈奴人也终于心满意足地走出围栏,路上的匈奴骑卒又“嗷-嗷-嗷……”地吆喝起来,吵吵嚷嚷、哈哈大笑、耀武扬威地返回南城内。 等一切归于平静许久,歙渠身着甲服独自走进丛林。 淳于蓟、胡焰、班驺等人都刻意不敢看他的脸,仿佛是他们亏欠了歙渠。班超知歙渠心思,见他戴着一顶塞人常戴的白色尖顶旧毡帽,帽尖折了下来。伊吾很冷,所以他在铁甲外罩着一件半旧的青布面羊皮翻领胡袍。 为着在随时会碰到的战斗中脱掉方便,长袍上所有的扣子都松开着,却用一条战带拦腰束紧。他的背上斜背着一张用硬松木制成的弓,腰里挂着一柄弯刀和一个描金牛皮箭囊,里边插着十来支雕翎利箭。 看其装备,这可不象普通塞人牧民哪,又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向他点点头。歙渠走到班超面前,躬身抱拳用塞语道,“小人愿为汉军向导,杀尽胡狗,为无数死难蒲类人报仇!” 班超道,“歙渠,汝一家老小离不得汝。伊吾庐城吾等甚熟,不需向导。待数日后吾军攻城时,汝可悄然召集族人,为吾军收拾伤兵,并助汉军守城!” “将军放心,吾虽仅为百长(注:即百户长),然山南蒲类人尽听吾号令。待大军攻城时,吾定串联数百牧民,助王师灭尽胡虏!”歙渠咬牙切齿地道。 林子内天黑得早,光线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别部隐藏在白杨沟西侧密林内的第一个夜晚,已经悄然来临。一轮圆圆的月亮,渐渐从东方升了起来,丛林内变得隐隐约约。入夜后气温骤降,寒风阵阵掠过丛林,寒冷异常。但帐蓬内不能生火、不能点火把,刑卒们便挤在帐蓬内轮流入睡,每个什都要留二人照顾战马,但无一人有怨言。 半夜时分,月亮被乌云笼罩,渐渐下起了大雪。寒风呼啸着、搓揉着丛林,呜呜地嘶鸣着。雪不依不挠地下着,丛林内地面又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积雪。 夜已经深了,蹲在树梢瞭望的刑卒禀报说,东方的天宇上隐隐现出火光。班超兴奋地爬上一棵老榆树观察了一会,虽然天降暴雪,东方天宇一片黑暗,但他隐隐仍能看到,远方出现了一个亮点,那一定是烽燧在星火传讯。 不一会儿,火光多了起来,暴雪中烽火相望。不难判断,这可是北匈奴的烽燧,此时这些烽燧正逐一向城北大营传递着南山口发生激战的警报。班超知道,汉军北征白山大战的序幕,已经由主帅窦固正式拉开! 向伊吾庐看去,只见城头上每隔十数丈便有一只灯笼,在寒风和暴雪中颤抖、闪烁着,谯楼和箭楼上灯笼剧烈摇晃着。虽然是暗夜,矗立的坚城依然令人生畏! 班超从林梢下来,对淳于蓟道,“通令全军,都尉在南山口已经打响!” 淳于蓟迅速通报各军侯,全军刑卒闻南山口已经开战,无不欢欣若狂。强烈的求战气氛,让刑卒们忘记了寒冷! 此时城北大营东边凸起的高台上,胡焰和歙渠伏在桑林内悄然观察着营内动向。四名斥侯兵都伏在林缘,这里地势较高,与北大营仅隔着一条深沟。沟对面的树林,已经被匈奴人砍伐殆尽,而巡哨的匈奴小队也仅巡逻至沟对岸。 天黑后胡焰带着四名斥侯兵出发前,歙渠带着三名牧民坚持同往。此时,他们已经在这里埋伏了半夜,暴雪已经将他们变成了雪人。这些牧民都是蒲类国的国兵,他们与斥侯们一样,伏在林中警惕地注视着沟对岸匈奴大营内的动向。 当东边烽火传到大营时,城北大营内躁乱了一阵,人喊马嘶,约到了四更天,一支骑兵便冒着积雪,打着火把,出营向东驰去。胡焰目测了一下,足足有五千骑。他急忙令歙渠带着牧民,将情报传递给隐藏在伊吾庐城西南边密林内的班超。 班超正在帐内焦急地等待着胡焰的消息,众将都围在他身边,一个个心里兴奋不已。南山口方向已经发生激战,说明“明示强、暗示弱”诱敌之策,已经在大军进入白山的第一个夜晚便生效了。此刻,呼衍王断然不敢不增援南山口。因为,南山口一失,白山洞开,则疏榆谷势将落入汉军手中。 但胡焰的信息迟迟不来,众人开始焦燥起来。淳于蓟担忧地道,“司马,呼衍勺会不会故意放弃南山口,诱都尉大军进入疏榆谷后,与燕然山之左鹿蠡王部夹击之!” 肖初月道,“不会,应该不会。那年,吾与陈灰兄潜到燕然山,曾亲眼见呼衍部与左鹿蠡王部,为争夺疏榆谷大打出手,最后单于专程至燕然山调停。从那时开始,呼衍部与左鹿蠡王老死不相往来,常常发生冲突……” 话虽如此说,但战争的进程受各种因素影响,不可预测。就在众将惴惴不安之时,胡焰派歙渠和一名牧民悄然归来了,并带回了胡焰的口信,“城北大营派出五千骑,已雪夜驰援南山口。呼衍王仍在城北大营,伊吾庐城如常宵禁!” 帐内众将兴奋得跳了起来,纷纷击掌相庆。 …… 班超率领别部隐藏在白杨沟边密林内的这个夜晚,窦固已经率领大军与北匈奴人在南山口外碰撞在一起,并大打出手!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围营打援 早在班超的别部从沙漠上连夜启程后,渠耆的屯骑营作为全军先锋,约半个时辰后便紧接着启程,窦固挥全军快速冲出沙漠。千军万马顶着寒风,如一道滚滚洪流,轰轰烈烈地驰入绿洲战场。 前锋三千卢水羌骑没有受到匈奴人骚扰,渠耆一路疾驰,到第二天午后时分即挥师直抵白山之下,并迅速进入离南山口东边十余里(注:汉里)一条巨大的山谷内。恰在此时,一支匈奴人哨骑从山涧内(注:即今天山乡)冲出,恰与渠耆屯骑营的前卫相遇,二十余人被汉军前卫部队用强弩瞬间击灭。 渠耆派出一彪人马向南山口放出警戒,前军迅速在山谷内的雪原上扎下营栅(注:约在今头道沟村西、s303道旁)。渠耆按照“明示强”策略,大张旗鼓而来,火红的汉军赤色战旗遮天蔽日,匈奴人果然未敢乘汉军立足未稳前来攻击。 这里北有巍峨的白山,南有一道小山岭,东有宽大的山涧,水源充沛,易守难攻。 天黑之前,窦固率领中军鼓乐齐鸣,威武雄壮地顺利地进入大营辕门。刚进入中军大帐,斥候便已连番来报,说匈奴人派出密集侦骑,沿途侦测我军动向。 “禀报都尉,后军拖拖拉拉,满地遗物,军纪松驰。原为骄敌,却果自成溃兵,后军主将有责,按大汉律当斩……”外刺、刺奸掾史波绍禀报道。 从事郭恂也附和道,“报都尉,曹校尉将兵有失,后军挤成一团,乱糟糟似一群溃兵,理应当斩!” 窦固默然无语,耿忠却将刺奸掾史波绍和从事郭恂叱下,并感叹道,“渠校尉逞威,曹校尉示弱,班司马果然妙计,呼衍勺老贼虽然奸诈,然其子胥皋狂妄,定已中吾计矣。吾料其今夜必来劫营!”说完,与窦固相视掂须大笑。 天很快黑了下来,只到月亮升起来时,后军和辎重营终于拖拖拉拉、吵吵嚷嚷地进入山谷内大营。从进入辕门开始,曹钱所部即一改混乱、懒散之态,迅速就位开始哺食。而五千负责辎重的役夫,却闹闹攘攘,只到很晚,辎重营才在山谷深处安静下来! 大军早早饱餐一顿,便在月夜悄悄次第潜出大营,在两边山上的密林内设伏。半夜时分,天暗了下来,不一会便大雪纷飞,寒风彻骨,继而又下起绵密的暴雪。鹅毛般的雪花,飞絮一般,过了不一会儿,埋伏在山谷南北两侧的汉军士卒便被雪埋住,与大地融为一体。 正是大寒流肆虐的时候,天寒地冻,虽然身穿厚襦羊皮袍,但士卒们很快便感到寒冷如刀,手脚彻骨疼痛。窦固和耿忠率中军冒着严寒隐于小山之后,全军将士马衔枚人衔竹,虽然寒冷,但无人动弹一下,全都悄然在黑暗中消失进纷飞的雪絮之中。 约三更多天,汉军营内灯笼、火烛影影绰绰,象一个疲惫至极的老人,在昏暗的雪夜昏昏欲睡。连辕门前的卫卒都不见身影,似乎都缩着脑袋懒散地躲进木屋内打瞌睡去了。 突然,几路匈奴骑兵从西边的黑暗中如潮水一般从雪帘中涌出,辕门旁木屋内并无卫卒,似乎所有人都在大帐内避寒,营内除了呼啸的寒风吹拂帐顶战旗的呜呜嘶鸣外,一点动静都没有。匈奴人蜂涌冲进汉军大寨。为首千骑长扑马直趋窦固的中军大帐前,但见帐内火烛皆明,却空空如也,并无一人! 胥皋王子提着大斧进入大营,千夫长急报,“王子,吾军中计矣……” “窦固匹夫,果然诡计多端,大军速离大营!”胥皋王子闻言大惊失色,急忙喝令众军退出。 匈奴人后军仍在源源不断地冲进大营,与前军在汉军大营内挤成一团。待正欲退出,可已经晚了。忽然北边小山岭上“轰”地一声砲响,大营四周火光四起,战鼓齐鸣,汉军万弩齐发,矢如雨下。惊异万分、挤成一堆的匈奴骑兵,瞬间纷纷中箭落马。 “杀出去——”胥皋王子手持大斧,拨落箭矢,当先向辕门冲去。 就在这时,北边山脚下又是“轰”地一声砲响,无数火把瞬间点亮。只见火光中一员汉将提着一对链铁球,嘴里大喝一声,“杀——”,便率领汉军从黑暗中的山脚密林中扑马当先杀出。 匈奴人麋集在一起,汉军强弩兵大发神威,如雨的箭矢中,匈奴骑卒纷纷落马。渠耆抓住战机,身披甲胄,头戴兜鍪,手执一对流星铁球,一马当先杀入敌阵。前军三千卢水羌骑虎贲如潮水般涌入,执长矛、环首刀与匈奴人搅杀在一处。 渠耆拍马跃入敌军阵中,一对大铁球,风驰电掣,神出鬼没,连续将三名敌将砸下马去。短暂的惊慌后匈奴人醒过神来,开始抗击突围。双方兵马绞杀、混战在一处,战鼓声、中箭落马时的哀嚎声与汉军的喊杀声、战鼓声搅在一起,响成一片。 胥皋王子见汉军前锋主将勇不可挡,千夫长仅历一合,便被汉将一铁球砸得迸裂,瞬间丧命。胥皋大怒,扑马迎了上来,持大斧与汉将缠战在一起。 此时的大营内,火光四起,数千人缠在一起,喊杀声、嚎叫声惊天动地。尤其是窦固的中军大帐前,渠耆一双铁球如流星一般,势不可挡。胥皋一柄大斧如挟风雷闪电,鬼泣神惊。二人战在一起,打得难分难解,不分上下。 “渠耆真勇将也!” 窦固率领中军站在营外白山坡地上,居高临下,虎视着战场,心里连连感叹道。此时战场已经移至大营西边辕门之外的雪原上,匈奴人掠营人马不过二三千人,渠耆的羌军却有三千多人,且以逸待劳、突然袭击,但双方战在一起,短时内竟然难分胜负。老将军顿生感慨,呼衍部战力强悍,果然名不虚传! “不能让北虏喘过气来,击鼓!”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伏击援军 窦固大喝一声,手持大戟,左手猛地凌空挥过。中军十二面战鼓隆隆敲响,十几支牛角号昂首齐鸣,在急促的战鼓和号角声中,长水校尉孙喆驱动汉军长水营从高岗上冲下,如浪潮一浪高过一浪,迅速加入战团。 汉军投入兵力已占据绝对优势,迅速将匈奴人马紧紧围在核心。 胥皋手持大斧,十分骁勇,数名汉军骑卒欲助渠耆,竟然被其忙里偷闲,轻松斩落马下。此时,他与渠耆战在一处,短时虽难分胜负,却已渐占上风。可眼见汉军又有一彪人马围了上来,且越聚越多,匈奴人即将陷入重围,胥皋便卖了一个破绽,回身便走。 渠耆知匈奴人欲逃,便驱兵紧紧缠打。可胥皋当先开道,勇不可挡,汉军长水营十数将蜂涌堵截,竟然被其斩杀大半。匈奴骑卒们则紧紧相随,虽然死伤无数,竟然从汉军重重围困中,堪堪杀出一条血路,带着千余骑突围而去! 窦固、耿忠站立在山峦上,战场尽收眼底。胥皋之勇令他们心惊,南呼衍部强悍战力,更是令他们震撼! 此时战场上大战已经落幕,胥皋已突围而去,未来得及逃脱的匈奴士卒,都惊慌逃散,被后续汉军一拥而上,斩杀大部,余皆溃逃向黑暗中的沙漠之上! 渠耆与孙喆二将紧盯着胥皋,挥动汉军二营紧追不舍,跟着匈奴人进入南山口大沟内。营中匈奴人马冲出,将胥皋的残兵们接进营内,并紧闭辕门。紧随而至的汉军,则迅速将南山口大营南面出口紧紧围了起来。 南山口峡谷谷口空间巨大,地势广阔,汉军数千人想完全围住大营根本不可能。但渠耆按照窦固令,围而不攻,仅以弩箭封住大营南面三个辕门。 长水校尉孙喆已经按预定计划,率军悄然退出战场,向葫芦沟方向转进。后军曹钱校尉的骑弩营则接替长水营加入围营,并用精确的床弩远击,不时将防守的匈奴士卒击毙。 大战之中,窦固的中军调度有方,汉军各营配合默契,战场转换悄然之间便完成了! 此时的南山口大营内,胥皋王子手中仅有二三千残军,岌岌可危,但渠耆指挥屯骑营、骑弩营并未强攻,仅是紧紧地远围着。并调来永元的抛车兵,开始猛烈轰击大营南面的外层营栅。轰鸣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令匈奴人魂飞魄散,紧闭辕门,闭营不敢出。 短暂的慌乱过后,大营内的砲车也开始还击。呼啸的轰鸣声中,汉军抛车阵地前面四架砲车瞬间被摧毁,士卒死伤二十余人。永元急令阵地后移,只用八架远程砲车,远远轰击外层寨栅! 担心南山口有失,胥皋迅速用烽燧逐次报警,并紧急派出信使,翻过大沟西侧积雪覆盖的山头,奔赴伊吾庐城北大营向呼衍王求援。 整整一个夜晚,汉军的远程砲车轰击了一夜,将大营南面的坚固外层寨栅几近摧毁。胥皋及手下的士卒们,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几乎一夜无眠。尤其是主将胥皋,更是悔之不迭。自己贪便宜中了汉军奸计,现在大营被汉军堵着,营中剩下不足三千人,汉军一旦强攻,大营早晚必破,此时他连自裁的心都有了。 凌晨之前,胥皋忍无可忍,点起精骑五百,欲突击汉军砲车阵地。但是,汉军屯骑营、骑弩营严密防守、严阵以待,他不得不恨恨地放弃突击! 战场节奏已经按照汉军战前制定的预案演进,此时,战争的主动权已经掌握在汉军主帅窦固手中! 战机稍纵即逝,窦固令骑都尉耿忠率领五千辎重兵坚守营盘,自己与将兵长史黄沾亲率中军,与刘莱校尉的汉军重骑营、赵统校尉的越骑营和孙喆校尉的长水营,连夜向西,转进至离南山口三十里外的葫芦峡,冒着严寒,在茂密的丛林内扎小帐埋伏下来。 沿白山北侧山根,从东往西,都有一片宽达十余里的沙砾冲积平原。每年夏季,白山汹涌的洪水会剧烈冲刷着这片田地,致使这些冲积沙砾平原寸草不剩,地面布满洪水冲不走的石块、沙砾,和一团团茂密的树林、荆柳和骆驼刺。而沙砾平原南边,便是丰沛肥美的绿洲。绿洲上到处散落着毡房、畜牲围栏、村落。 这些村落都是匈奴牧民的家园,以蒲类人为主体的塞人村落,都被挤到了边缘地带,或偏远旮旯地区。从伊吾通向南山口的驼队,夏秋季是走在绿洲之内,而冬春季则是走在山根沙砾雪原上。现在,这个平坦的沙砾雪原已经成为天然的战场。 挟着冰雪的寒风,呼啸着掠过丛林。帐内不能生火,极度寒冷令汉军从上到下都经受了一次生死考验,有三十余卒因轻伤和体弱,被活活冻死。到第二天饷食之后,雪原开始微微震动,西边的雪原上黑旗铺天盖地,滚滚而来。北匈奴呼衍部大人、左骨都候、万夫长呼衍图率五千人马,正气势汹汹地驰援南山口! 呼衍部到底能征惯战,呼衍图提前派出数十骑巡哨斥侯,顺着山根搜索丛林,防止大军遭到埋伏!这支巡哨斥侯在山根林间搜索到葫芦峡时,与汉军赵统的越骑营遭遇,仅仅一个照面,三十余人大部被汉军射杀。但老将赵统失手了,有两名匈奴骑卒趁混乱仓皇逃出林外。 “有埋伏——”斥侯冲出林外刚凄厉地呼喊报警,便被汉军越骑营射杀! 此时呼衍图的大队人马恰好驰到葫芦峡,丛林边这骤然变故令呼衍图大惊,未等他做出反应,林中跟着“轰”地一声砲响,隆隆的战鼓声中,一彪人马从山上峡谷中的密林内冲杀出来,瞬间与匈奴大队人马碰撞、厮杀在一起! 原来,越骑营失手,匈奴探骑刚呼喊出声,窦固瞬间便下达了攻击令! 此时,当先一员汉将,身披银白战袍,手执丈八长矛,人马皆披重甲,已策马当先杀入混乱不堪的匈奴人队列中,并接连挑落三名匈奴骑卒。而他身后,二千余汉军铁甲重骑呐喊着冲杀上来,瞬间与匈奴人成团的人马紧紧绞杀在一起。 呼衍图担心南山口有失,根本就未防备在这里会有埋伏,一时间被汉军打了个措手不及。此时,汉军主将已势不可挡地杀向呼衍图的中军,匈奴人仓促应战,乱成一团,人马瞬间被斩杀无数,士卒惨叫、哀嚎声连天被野。但呼衍图毕竟是百战大将,混乱之中见汉军不过两千余人,便挥动令旗,策动各部,迅速反包围汉军!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气势磅礴 率军出战的汉将,正是皇室子弟、汉军中军主将、重骑营校尉刘莱。 汉重骑营是窦固远征军中的重骑集团,人马皆披重甲,士卒均为大汉带剑世子,可谓刀枪不入。匈奴士卒被他们第一轮冲杀,便如石碾碾杀一般斩杀无数,葫芦涧外的冲积平原上,一时间哀声遍野,血流成河,南呼衍部铁骑眨眼间便数百人身首分离,惨不忍睹! 窦固让刘莱的汉重骑营当先出战,摆明了是要重创、甚至吃掉这支匈奴野战精骑。刘莱果然不负众望,他率领全营在匈奴人阵中来回碾杀,犹如屠杀一般,将无数士卒斩落马下。 呼衍部虽是能征惯战之师,可他们都是野战轻骑,擅长长途奔袭、机动作战和远程射杀,马上搏杀之能便要稍逊一筹。而且弓箭射杀,对人马皆披铁甲的重骑威胁极小,因而接战之后被杀得狼奔豕突,死伤惨重,哀嚎不止! 刘莱是悍将,有勇有谋。他跟随窦固南征北战,战场经验丰富。他深知不能让匈奴人喘过气来,冲杀两轮后,便抓机匈奴仓皇的战机,一鼓作气,率军猛烈冲击呼衍图的中军。而呼衍图则挥动各营,一层层堵截、围困汉军。汉军重骑营毕竟人数少,双方渐渐打成相持,绞杀在一处,汉军渐渐处于下风。 正在危急关头,匈奴人后方“轰”地一声砲响,又一员大将率一彪人马从树丛深处杀将出来。 来将正是越骑营校尉赵统。身在中军的窦固见汉骑营已经与匈奴人黏在一处,便令越骑营出击。越骑营突然冲杀而出,再一次打了匈奴人一个措手不及。越骑营都是快骑,马快,弩射致命,汉军冲杀过程中,先是一阵弩雨落向匈奴人,近百名匈奴士卒仓促间中箭落马。没等匈奴人醒过神来,越骑营已经杀到身后。 老将赵统为刚才的失手深深内疚,全营将士憋着劲要雪耻,便从背后瞬间冲开匈奴大阵,解了刘莱之围。此时,双方人马相当,匈奴人受到两军夹击,战场形势瞬间逆转。呼衍图抵挡不住,大阵已经七零八落。汉军两营则相互掩护,愈战愈勇,势不可挡。 这是一场混战,战场成了屠宰场。汉军经过三年苦练,士卒枭勇,兵器锐利,在气势上又远远压过了匈奴人,双方短兵相接后仅仅相持了不到两刻,战力强悍的南呼衍部铁骑便露出颓势,慢慢顶不住了! 窦固站在一处高凸的山包上,从林木的间隙将战场形势尽收眼底。长水营校尉孙喆就站在窦固右侧,见战场之上的汉军气势如虹,渐占主动,便急忙抱拳请战,“都尉,匈奴人已经支撑不住,末将不想空来一趟,长水营请求卷击!” 窦固眼睛一刻不离战场,只是轻轻地颔首。将兵长史黄沾便指着西方面授机宜,“长水营速移动至西方沟梁处设伏,务要截杀匈奴人!”说完,未待孙喆说话又叮嘱道,“匈奴人举国皆兵,北侧绿洲之上尽是匈奴村落。既要防范匈奴牧民攻击,又不要主动攻击牧民村寨!” “末将遵令!” 孙喆欣喜地答应一声,便带着长水营从山根丛林内向西侧悄然移动了过去。 此时,汉军主帅窦固身边,只有中军掾吏樨子手下二百余精锐卫卒。见长水营已移动,樨子一身甲服,他神情紧张地注视着前后左右。此时如被匈奴人发现汉军中军位置,那天可就要塌下来了! 幸好被打得晕头转向的呼衍图已经被刘莱、赵统折磨得焦头烂额、精疲力竭,根本顾不上寻找汉军中军位置。 “擂鼓——”等孙喆的长水营已经消失身影,窦固却突然上马。黄沾跟着上马,并对着中军乐卒们大喝了一声! 汉军中军战鼓声再一次隆隆敲响,窦固慢慢举起了手中的丈八长戟,嘴里大叫一声,“杀——”双腿一夹,便当先策马跃下山岗,向战场上冲杀过去。 黄沾和樨子大惊,赶紧挥动二百余中军虎贲卫卒紧紧相随。旗手高擎着赤红的战旗,虎贲卫卒们则严密护卫着窦固的前后左右。这面战旗,便是窦融老大人当年的河西军赤色帅旗,上书斗大的“窦”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已成为汉军不败的象征! 刘莱已经杀到呼衍图身前,几名匈奴骑将围上阻挡,被他和身后的汉军接连挑落,呼衍图挺枪接住刘莱,战二合,便被刘莱一矛扎穿马头。战马仆倒,呼衍图被掀翻在殷红、肮脏的雪地上。十几名匈奴中军骑卒舍命相救,连续被刘莱斩杀四五人,呼衍图翻了几个滚,才终于仓皇脱身。 就在此时,汉军中军战鼓再一次擂响了!只见战鼓声中,窦固的帅旗迎风飘扬。帅旗之下,身穿红色大氅的窦固,长须飘动,手持丈八长戟,大气如虹,气度万千地当先杀入战场! 正在混战中的汉军各营士卒,看到赤红色的河西军战旗呼啸着进入战场,便知道是主帅窦固亲自陷阵了,全军瞬间士气大振,“杀——”众人齐声呐喊着向匈奴人开始最后一击。窦固杀进战场,连续挑落数名匈奴骑卒后,气势磅礴,又马不停蹄地杀向匈奴主将呼衍图。 虎贲卫卒都是百里挑一的大汉剑客、侠士,这二百余人陡然加入战场,使大战的天平瞬间倾斜! 拦在呼衍图身前的两名千骑长挺枪拦阻,一人被刘莱、黄沾接住,瞬间斩杀。窦固则长戟翻飞,瞬间将另一人挑飞。匈奴众卒大惊,惊慌退避。又见大势已去,便四散奔逃。此时主将呼衍图在乱军中已再上战马,正想回军力战,可溃军已成潮水,将他裹挟着仓皇向西逃去! 汉军则得势不饶人,一路向西追杀。呼衍图逃去十数里,溃不成军,没等喘口气,“轰”地一声,前方山根下的丛林内又是一声砲响,又一员大将率领一彪汉军人马截住匈奴溃军。 此时的南呼衍部铁骑已经彻底折了锐气,前有堵截后有追兵,那里还能战,一场混战后,只得又撂下数百具尸首,一哄而散。呼衍图率五千大军驰援南山口,一战过后,这位枭勇战将只千余骑残兵夺路逃向伊吾庐城!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声东击西 此时的雪原之上,到处是汉军追杀匈奴人的身影。 大量匈奴士卒慌不择路,逃向绿洲,隐进匈奴人村寨之中。刘莱的铁甲重骑冲出沙砾平原,追到绿洲之上,正当他们要向绿洲之内追杀之时,忽见数百名匈奴牧民,里面甚至有老人、妇女与小孩,已拆掉毡房,家当已装上马车或驼背,似乎正要举族远徙的样儿。 见汉军杀来,人畜仓皇乱窜。有的牧民则背着弓箭,手握刀枪棍棒,怒视着汉军骑卒,摆出了绝望之时准备鱼死网破的架势! 刘莱有勇有谋,绿洲上有数万匈奴牧民,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呼衍部虽然民风剽悍,但汉军并未受到攻击,况且窦固军规严厉,不准屠杀牧民。于是,他迅速下令汉军退回沙砾平原内。 就在此时,窦固鸣金收住各部,汉军便迅速打扫战场。掩埋了阵亡士卒,然后带着伤员,率领大军于傍晚之时,迅速脱离战场,撤回谷口大营之中! 这是一次成功的伏击战,汉军斩首近两千级,将呼衍王派出的五千援军彻底击溃。汉军虽然以谋略和奇袭取胜,但面对北匈奴最强悍部族,仍付出了数百人伤亡的惨重代价! 两次大胜,令汉军士气大振,全军洋溢在初战告捷的喜悦之中! 但大战方起,战争胜败远未见分晓,汉军主将窦固与副将耿忠一点轻松不起来。援军虽败,呼衍王断然不会置南山口大营失陷而坐视不理。如果呼衍王倾营而来,意图决战,一定会发布征军令,召集牧民紧急从军,那将是一支在人数上再次占有压倒多数的大军。如果呼衍王再下令车师前国军队增援伊吾庐,班超的别部受到的压力将难以想象,战局便将复杂化。 当然,此时忧心忡忡的绝不止初战大胜的窦固与耿忠。 南山口大营内,胥皋王子得知呼衍图在葫芦峡战败,不禁悲从中来。营外汉军离营栅仅一箭之地,仍在不紧不慢地轰击,打得很有耐心,外层寨栅已经破损不堪。如果此时汉军不惜一切攻营,南山口大营则必失。因此,他一边再派驿卒驰往伊吾庐求援,一边派人到山北,将蒲类国守卒千余人调到南山口。 只不过如此一来,驻守蒲类城的匈奴人便仅剩下镇守使枯且罕手下的数百老弱病残。天助汉军,战机再一次悄然出现,这无形中为汉军别部夺取疏榆谷创造了机遇! 汉军大营内,窦固正与众将、幕僚们帐议,渠耆从南山口赶回,急匆匆冲进大帐便禀报道,“都尉,南山口大营仅有敌两千余人,战战兢兢,营栅已破,末将以为,应一鼓作气直取大营,过山巅鸟道取疏榆谷,动摇呼衍部根本。战机稍纵即逝,末将敢立军令状,在呼衍王大军到来前取下大营!” 渠耆这是要改变战前制定的连环计,刘莱、赵统、孙喆等将和黄沾、郭恂等幕僚,闻言都纷纷摇头。 耿忠指着沙盘,既象是对渠耆,更是对众将道,“渠校尉此请不可取。且不说取下冰天雪地之疏榆谷后,吾军将孤处南呼衍部、燕然山左鹿蠡王部夹击之中,班司马取伊吾后亦会远出山北,如此则山南吾已无兵,呼衍王必再取南山口和伊吾庐,莫非要将山南拱手让给呼衍王?” 渠耆想都没想便梗着脖子辩道,“可令班司马坚守伊吾庐,吾大军得疏榆谷为根据,可掉头全军收拾呼衍勺,定可一战而毕其功!” 长史黄沾道,“校尉,敌粮秣尽在城北大营,伊吾庐乃是白山大战关键。如先取疏榆谷,便如自进瓮中,因白山阻隔,与河西不能相呼应,如呼衍部与左鹿蠡王部夹击,疏榆谷对吾军而言便是绝地。退一万步说,即便两部意气不合不会夹击,倘若呼衍部死守伊吾庐城与城北大营,再据南山口阻吾军返山南,吾军难道欲与其长相对峙否?” 刘莱接着断然道,“如先取疏榆谷,呼衍部或会向西退入车师前国,会随时再犯伊吾与疏榆谷。白山与河西关山重重,又有沙海阻隔,必须先夺伊吾,以为长久之计!” 见渠耆并未信服,从事郭恂也道,“长史与刘校尉所言正是,班司马进入西域月余,定下隐秘取伊吾庐、夺疏榆谷之计,要害之处便是要南北夹击,击破呼衍部,从而一战而灭其主力,进而为吾军据伊吾、军屯田、图西域,打下根基!只要据有伊吾,吾军便在西域有了立稚之地,棋便活了。向北向西,自由自在,主动权便在吾军手中!” 窦固看了一眼这个郭从事,赞许地点了点头,才对渠耆道,“今日吾军小胜,大战才刚刚开始。如调不出呼衍王,接下来便是苦战,胜负难测,因此吾全军不能有丝毫松懈。今日夜,呼衍王必倾营东来,汝与曹钱二人需记住,夜晚二更后,便掩护抛车营悄然撤回大营,不得有误!” 众将与幕僚的话,渠耆已经听明白了,他不敢再争,便道,“末将遵令!” 窦固忽又道,“越骑校尉赵统听令!” 赵统道,“末将在!” 窦固道,“后日夜间,别部将袭取伊吾庐城。令越骑营明日天黑之前出发,或从山根边缘,或顺着沙漠边缘,务之前,绕道隐秘至伊吾庐城北大营外密林中。后日夜,如匈奴人夜晚欲夺回伊吾庐城,汝可相机夺取城北大营,并接替别部守城。伊吾庐与城北大营,为呼衍部在山南之支撑点、粮秣所在,务要做到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赵统道,“末将遵令……禀报都尉,吾守城同时,如城北大营不能坚持,此营屯有粮秣,是否可以烧掉?!” 窦固皱眉不语,耿忠道,“如果能坚守城北大营,当然是好事。但需以坚守城池,断呼衍氏退路为主,不得有误。只要伊吾庐与疏榆谷尽归汉军,即便城北大营夺而复失,南山口与城北大营便成孤军,彼穷途末路,必为吾破之!” “末将遵令!” 当天晚上,波绍的斥侯兵们不断地将情报汇集到中军。原来,呼衍图败逃回城北大营后,呼衍王果然大怒,勒令伊吾周边的各匈奴呼衍部各部族,凡能张弓男子,均连夜携马、械至城北大营随军征战。南呼衍部果然是剽悍部族,同仇敌忾,各部族多已举族移至伊吾周边,况且匈奴人本就亦军亦民,因此仅仅到了四更天,便已聚集起万五千余骑,并迅速编入各部。 夜里五更多天,呼衍王留下五千人守城北大营,自己亲自率领二万余大军,从城北大营启程,气势汹汹地向南山口杀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截断粮道 天明之前,渠耆、曹钱殿后掩护,永元的抛车营与屯骑营、骑弩营一起,悄然撤回大营休整。呼衍王全军尽来,绿洲内匈奴人同仇敌忾,南呼衍各营求战心切、兵势正盛,故而窦固决定暂避其锋芒,据营坚守,静待战机! 朝食后,窦固传令各营抓紧休整,仅由曹钱的骑弩营以床弩远远阻挡接近大营的匈奴探马。这一天对窦固而言,是十分难熬的一天,他一身缣衣长袍,一直坐在中军大帐内的大沙盘旁边。波绍的外刺营斥侯,每半个时辰即禀报一次军情。当闻报南呼衍部大军已行至葫芦峡时,窦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 老将耿忠、众将也都欣喜不已,中军大帐内,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长史黄沾抱拳道,“南山口他果然丢不起!老贼终于中计了!中军由吾盯着,请都尉暂歇,也请众将暂且回帐将息,静待来日大战!” 众将和幕僚们都遵令回帐去了,窦固感到眼皮发沉,两边太阳穴跳跃胀痛,他一边揉着额头,一边走进后帐和衣躺到行军榻上,便蜷身倒头大睡。到底年龄不绕人,咋夜一夜未睡,此时头一捱着枕头便沉沉地睡去。 耿忠虽然年长于窦固,却悄悄跟了进来,亲自拖过羊毛毡被,轻轻盖到窦固身上。走回前帐,便与黄沾围着旺盛的炭火,一边嚼着甘甜如饴的圆滚滚河西肉枣(注:即今甘肃大枣)对饮,一边守护着中军。 “好酒!”耿忠虽然脸现倦容,但心情很好,豪饮一爵,便抹抹嘴赞道。 黄沾拿起银壶,又为耿忠满爵。嘴中故意戏道,“围着石炭火,耳闻刁斗声,就着‵公主枣′,品饮蒲桃酒(注:即今葡萄酒),哇,如此静待前军消息,人生幸事也!” 这个银壶可是战利品,上面刻着龟兹文“图”字,这是北匈奴南呼衍部大人呼衍图的随身之物。壶中之物,便是伊吾庐最顶级的蒲桃酒了。而黄沾所言“公主枣”,则是说的一段典故。大枣本是中原特产,当年因窦穆枉法,窦固在河西落难之时,涅阳公主刘中礼一直陪在身边,便将此枣引种至张掖。没想到河西沙地,太适合这东西生长了,三年后长成,成枣粒大肉甜,迅速传播整个河西、西域,便被称为“公主枣”。 此刻,在白山南麓的茫茫雪原上,老谋深算的呼衍王令各部次第行军,互相策应,黑色的战旗铺天被野,如一股黑色洪流正驰向南山口。大军两侧都派出了强大的巡哨人马以为策应,确保行军安全。 到葫芦沟时,只见雪原上兵器、辎重散落一地,失去主人的战马尤如孤儿一般眷念亲人,不愿离开这片雪原,茫然地在丛林间拱开积雪啃食着下面的枯草。葫芦峡内未见汉军踪影,而匈奴人尸体也已被汉军一并掩埋了。呼衍勺怒不可遏,挥手抽了呼衍图几鞭子。傍晚时分,挥师进入南山口大营。 从伊吾庐至南山口不过二百里,呼衍勺以战斗队形行军,各营万分慎重,竟然走了一天一夜! 呼衍王本来是摆明了想与汉军来一场短兵相接的野战厮杀的,故而行军之间井然有序,各营相互策应。可他虚惊了一路,汉军已经缩进十里外山谷中大营。进入南山口大营,王子胥皋自知有罪,正在辕门跪迎大王到来呢。 同样面对败军之将,呼衍王却没有治胥皋的罪。他进入中军大帐,鼓励胥皋道,“两国交战,胜败乃兵家常事。吾儿无罪,靠数千人守孤营不破便有大功,要说有罪,罪在染指吾白山之汉人!”他见胥皋王子已经令士卒整修寨栅,完善防御,便又道,“汉军远来,粮秣不济,吾以伊吾坚城与南山口坚营与彼相持,不需多日,汉人必败!” 呼衍王在虎皮王座上坐下,胥皋近前道,“父王,窦固匹夫徒有虚名,见父王到来,便畏而龟缩进营。孩儿愿率本部人马,观敌撩阵,令彼不得安歇,张吾呼衍部大军威风!” “吾儿此言正合本王之意!” 呼衍王看着案上的羊皮图道,“窦固乃汉强虏,系窦融老匹夫传人。然此次设营山谷中,却是死地,其必败也。汝可多派巡哨士卒,深入沙漠,及早发现汉军粮秣辎重驼队,并力战焚之。汉军远来,最多月余粮草必不济。汝再率五千人马,在敌营前布阵,明为撩阵,实为阻断其谷口与楼兰城粮道。粮道被断,彼必自败!” 胥皋领命,“孩儿遵令!” 帐下众将则欣喜不已,丧气的气氛一扫而空。万骑长、幕师木都道,“大王好计!窦固虽赢两阵,然汉军劳师远来,利在速胜,粮道确是其死穴!吾军据坚营待之,彼终必败!” 胥皋点起人马,饱食一顿,正要出营,却见山巅鸟道上,又下来一支队伍,原来正是疏榆谷来增援的人马。呼衍王本欲令其返回,见天已将晚,山巅寒冷异常,想到只要守住了南山口,疏榆谷现有五百卒足够了,便将这支人马留在了大营。令其哺食后至绿洲边缘沟头城堡驻防,与胥皋部相互策应,截断汉军与楼兰城之间的粮道! 天上乌云笼罩,天气黑得早。汉军哺食之前,胥皋带着五千人马举着火把,在汉军谷口大营前列开了阵。汉军闭营不出,胥皋便派出几名会汉话的士卒,在营前不住谩骂、挑动。曹钱校尉令汉军弩兵严阵以待,接近弩兵射程的几名匈奴士卒,被床弩一一射杀。匈奴人便在一箭之外,高声叫骂开了。 汉军弩兵们气得眼里冒火,渠耆和孙喆都是急性子,见状也气得豹眼圆睁。可都尉有令,谁也不敢出战,便都强忍着一口气! 匈奴人整整大骂了一个傍晚,胥皋令士卒们都坐于沙上,骂阵的士卒们轮番上阵,高声叫骂不停,将汉人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天寒地冻,这些士卒被冻了整整大半天,汉军理都没人理,让他们丧气透了。 天黑后,可胥皋仍未撤军。别人再能忍,赵统不能忍了。南山口离伊吾庐二百里路程啊,他必须在明日夜间运动到位。越骑营虽然都是快骑,可要绕道沙漠,一夜隐秘驰行二百里,还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伊吾庐城北大营,并夺下大营,时间便成为越骑营成败的最关键因素!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濯淖蝉蜕 可匈奴人围在辕门外谩骂,汉军越骑营根本无法脱身离营。赵统抓耳挠腮,一次次地走进中军大帐,可耿忠却闭目养神,如僧侣入定一般。黄沾看着中军大帐,不管众将谁来,都不准出声。赵统都快急哭了,黄沾却抱着臂,笑嘻嘻地看着,就是不答应他出战。 赵统只好小声恳求道,“长史大人,汝行行好!本将再不离营,别部夺伊吾庐后将无法脱身,越骑营延误军令事小,吾赵统不过杀头,二十年后又是吾大汉校尉一个。可班司马夺取疏榆谷大计,也将因此落空啊!” 黄沾却小声道,“汝此时离营,胥皋定会追击。便不是帮班司马,而是害了别部。军情有变,当另觅良策。倘若越骑营脱身过晚,吾允汝以接替别部守城为主,夺取城北大营都尉将择另将去办。说到底,城北大营迟早是吾的,不急!” 赵统明知黄沾在激将,心里便有点暗恼。他年过五旬,战场形势一目了然,还需要激将么?老子随都尉西征烧当羌时,汝个小屁孩还光着腚呢。心里骂归骂,嘴里是断断不敢说出的。虽然黄沾已允不能按时赶到城北大营,不算违背军令、不算延误军机,但赵统担忧班超孤军有失,仍急得抓耳挠腮! 渠耆见状,便想帮赵统一把,当然也是想帮班超一把。他对黄沾小声道,“禀报长史,末将有一计。请长史允吾出战,定缠住匈奴人,好让赵校尉黑暗中趁乱脱身!” 众将叽叽喳喳、嘀嘀咕咕,耿忠其实都听在耳中。渠耆的话令他睁开眼,想想也只有这办法。黄沾也心动了,正掉过头来看着他,但是事关重大,耿忠不敢自专,便从案后起身走进大帐后帐内。 其实,此时窦固早已醒来了,他正端着烛,紧蹙眉头,静静地看着帐上挂着的黄缣图。耿忠便将渠耆欲掩护越统离营的事禀报了一遍,窦固道,“渠耆此请,正合吾意。然需再待一会,吾此时更……担心的是,鬼风口!” 原来,窦固是在睡梦中突然想到了这一关键节点,便陡然惊醒,吓出一身冷汗。耿忠闻言也大惊道,“仲升最晚黎明之前便要兵出鬼风口,都尉是担心鬼风口有匈奴人防守?” “对,忽视了此要点,这可是要命的地方啊!” 窦固轻轻点头,不无忧虑地说道,“呼衍勺之父呼衍龛新莽时曾游学长安,通《孙子》与《司马兵法》,随右贤王西击大月氏时,还曾立下赫赫战功,成为北匈奴一代名将。而呼衍勺也打了一辈子仗,以彼之能,不可能忽视鬼风口……要快,命波绍派出可靠斥侯小队,速前出侦测鬼风口。如匈奴人果有防备,且鬼风口有驻兵,务要提前通报班超之别部,攻击前进,勿为敌暗算!” “老天哪,真是生死攸关,这茬吾与黄沾怎么就没想到……吾这就去安排!” 老将耿忠闻言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急趋帐前。可黄沾早闻着帐后窦固的忧虑之声,也是大惊失色!身为幕僚长,这可是重大失责啊,因此耿忠刚出,黃沾如着火了一般,便声音凄厉地高声喝令道,“刺奸掾吏听令!” 波绍从大帐外应声而进,“末将在!” 耿忠厉声道,“令汝速派可靠斥侯,前出侦测鬼风口。如果匈奴人有防备,务要提前通报班司马,不惜一切,攻击前进,以免前功尽弃吃大亏!” 谁知,波绍动都未动,却抱拳高声道,“禀报都尉,末将已派出二支四人小队,一直隐藏在鬼风口及冰雪峡谷中,时刻监视匈奴人动向。鬼风口或峡谷如有匈奴人驻守,斥侯定然会持信物,及时驰报班司马!” 帐下众将闻言都愣住了。窦固与耿忠的话,也令众将大惊失色。只是此为汉军最高机密,班超秘而不宣,只向两位都尉禀报过,波绍是如何知道的?渠耆不解地喝问道,“鬼风口是哪里?汝又如何得知班司马要从鬼风口进入疏榆谷?快说……” 耿忠没理会渠耆与众将的惊异,却拍拍胸口,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嘉许地看着波绍道,“外刺官果真是将才,中军漏算之处已为汝补上,本尉先记汝一功!” 波绍却真诚地道,“禀报都尉大人,班司马仁者之后,在疏榆谷……冒死救过吾一命,波绍无以为报。鬼风口人迹罕至,吾并不知其能通大军,然吾凭经验知道,除了南山口山巅鸟道,也仅有此处有可能通行轻装大军,故而提前派出可靠小队侦测。斥侯前已禀报,鬼风口乃荒凉之地,沼泽遍地,风狂雪冷,不能屯兵,故匈奴人并无守军……” 窦固已经从帐后走出,直视着波绍温言道,“二支小队是否同时派出?领军之人是否可靠?是否均已回禀?” 波绍道,“禀报都尉大人,两支小队一前一后,非一时派出。领队均敌后斥侯,万无一失。如无变故,不需回禀。都尉还请放心,斥侯营有行规,两支小队都要完成使命。即便一支出了差错,另一支定然会不辱使命……” 窦固松了一口气,又看了一眼刻漏中的箭尺(注:刻漏又叫漏壶,是一种古代水钟。通过壶中水位的变化,再通过箭尺上刻度计时。东汉初年主要使用浮箭漏),才对渠耆与刘莱道,“命汝二人各率五百重骑,出营接战。以渠耆为主,刘莱副之,许胜不许败,务将匈奴人赶回南山口大营。掩护越骑营赵校尉离营后,不得恋战,速还大营!” 一千骑卒?营外匈奴人可有整整五千人,但渠耆与刘莱却大喜道,“末将遵令!” 年已五旬的赵统竟然也高兴得差点蹦了起来,他抱拳放声大叫道,“谢都尉垂爱,末将遵令!请都尉放心,越骑营定不辱使命,抄了呼衍勺老贼后路!” 等三将出帐而去,窦固也带着众将走到帐外,站立在河西军帅旗之下,把控战场全局。 是夜乌云笼罩,天飘小雪,营外火把明亮,匈奴人乱糟糟地即将收兵回营哺食。渠耆和刘莱悄然点起一千重骑,“轰”地一声砲响,三道辕门骤然打开,汉军一千骑举着火把,分三路突然冲出大营,如一股凶猛澎湃的急流奔腾着,向一箭之外的匈奴人席卷而去!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战机骤现 渠耆与刘莱二将当先而出,直趋正要撤退的匈奴人! 汉军被堵着辕门谩骂了老半天,士卒们心里早憋着一股无名火,此时便人人争先,瞬间杀到匈奴人身前。胥皋王子正待收兵回营,忽闻影影绰绰的汉营内砲响,急忙下令拒敌。可在寒风中冻累了半天的匈奴士卒,士气早已懈怠,无心恋战,在汉军一千骑卒势不可挡的凌厉冲杀下,竟然瞬间溃不成军! 胥皋只好亲率百余亲近卫卒断后掩护,匈奴人撂下数十具尸首,仓皇退回南山口大营。渠耆与刘莱二将杀得兴起,追出数里远。此时南山口大营内一彪军冲出接应,胥皋挺着大斧回身欲战,渠耆急忙收军返回汉军大营,匈奴人一直追至汉军大营前,被曹钱的骑弩营重弩逼退。 就在匈奴人被赶走的刹那间,赵统抓住时机,越骑营未张火把,二千余骑呼拉一下倾巢而出。等渠耆与刘莱二将退回大营,匈奴人再驱至汉营前时,越骑营早已经悄然隐进黑暗之中,不知去向。他们连夜绕过绿洲,远远避开沟头要塞,从沙漠南边的边缘地带,悄然向伊吾庐城驰去。 …… 胡焰传回呼衍王已派出五千人驰援南山口的消息后,田虑、华涂、梁宝麟三位将兵军侯极为振奋,但班超与淳于蓟却亦喜亦忧。喜的是终于开始调动了呼衍王,忧的是呼衍王仍在城北大营,别部的战机仍未出现。 两汉时代,伊吾绿洲(注:即今哈密绿洲)从南山口至现在的五堡以西一带,森林茂密,水草丰沛,绿树成荫,沃野广阔。班超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时间,从伊吾庐城北大营至南山口不过二百里(注:汉里),最晚第二天午前必与窦固大军接战。 果然,第二天晚上一更多天,胡焰便派肖初月化装成牧民传回了消息,“五千援军被窦都尉大军击溃,呼衍图仅带千余人夜间仓皇返回,零散士卒正在络绎返营!” 窦固都尉的大军打援已经取胜,这消息让别部全军极为振奋,但肖初月接着禀报的消息,却令众将忧上心头,“胡大哥令吾禀报司马,张望举发屈趄屠贪恋酒色误事,屈趄屠受到呼衍王斥责,张望现已与屈趄屠闹翻。几日前,张望已将自己的老巢移到城北大营,呼衍王令张望带数十卒搜索绿洲,防止汉军斥侯渗透,确保粮秣安全!” 淳于蓟大惊道,“张望现在何处?” 肖初月道,“咋日夜,张望曾带一彪人马搜索北大营四周丛林。今日一天,却不知去向。胡大哥担心张望探查白杨沟两边密林,急派吾返回禀报!” 肖初月禀报的信息令班超神经迅速绷紧,明天晚上才能发起袭击,从现在至袭击发起有一个夜晚和一个白天。他迅速令淳于蓟带班秉、班驺、蒙榆、周令和十数卒,组成强悍小队,巡视这片丛林,确保这一夜一天安全! 肖初月穿着肮脏的牧民胡服,传完信息便匆匆返回,向胡焰复命去了。淳于蓟则带着小队,在丛林边缘警惕地盯着丛林外发生的一切。接下来的等待却更加枯燥,时间过得真慢,别部隐藏在寒冷的密林内已经两天两夜,这一年冬末的伊吾绿洲寒风凛咧,乌云笼罩,咋夜至今先是大雪,继而一直飘散着小雪花。 寒风奔腾咆哮,林梢呜呜嘶鸣。黑沉沉的天空和阴森森的空气预示着,又一场冬末大雪即将到来。 虽然十分艰苦,但别部士卒们士气高涨,两千数百匹战马,二百多峰驼,除了进食的时间,则一直戴着钳马,刑卒们小心地侍候着战马,没有一匹马弄出声响。伊吾庐是呼衍部在山南整个防御体系的支撑点,也是粮秣重地,所有人都清楚,别部两千孤军隐藏在白杨沟旁丛林中,只要暴露,便将万劫不复。 班超、淳于蓟和众将一直与刑卒们一样,渴了捏一个雪团啃啃,饿了啃几口冻得坚硬的烙馍,全军井然有序。歙渠、麦香多次请求,想号召族人烧马奶茶送进密林,都被淳于蓟严厉禁止! 林内空间有限,在帐内坐累了,众卒便至林内活动一下手脚,拾掇一下战马。虽然艰苦、无聊,但无人打闹,即便最挑剔的刑卒也没有一句怨言。全军上下都憋着一口气,都在静静等待攻击那一刻提前到来! 夜间麦香一个人悄然走进丛林内找到班超,她说歙渠派来的一个牧民让她禀报班司马,“呼衍王已连夜下令,匈奴各部落牧民凡能张弓男子,迅速到城北大营集合……” 班超暗暗感到心惊,呼衍王这是要孤注一掷了,这是在举整个南呼衍部之力抵挡汉军! 从王莽乱政后开始,南呼衍部一直据有伊吾绿洲数十年,他们已经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园。无数牧民已经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农耕并定居下来,半耕半牧,他们把汉军北征视为汉人在抢夺他们的家园,凡能张弓者均对汉军构成威胁。因此,呼衍王征兵令一发,呼衍部族必举族而动。 华涂战战兢兢地问道,“麦香,这里到处是匈奴人村落,伊吾绿洲到底有多少……匈奴人?” 麦香摇摇头,轻叹一声道,“现在蒲类国在伊吾庐不到三千人,且三三两两分散居住在绿洲边缘旮旯,村落近百个。其余均是匈奴人,吾不知多少,怕是有大几万人吧。歙渠令吾转告将军,匈奴人可得军万至两万人!” 麦香说完,便低着头匆匆忙忙返回林外毡房去了。由于是暗夜,班超与几位军侯根本看不清她的眼睛,但身为男人,他们仍为不能保护这个柔弱的女人而内疚着。他们甚至恨不得现在就杀向伊吾庐,将屈趄屠剁成肉泥! 黎明之前,麦香再一次孤身走进密林,还提了一大桶热乎乎的马奶茶。刑卒童周将她带到班超面前,她低首道,“兄长,胡军侯命牧民再传口讯,呼衍王自率两万大军,四更时离城北大营,直奔南山口去了。营中仍有五千余骑……” 呼衍王被调动了! 班超闻言大喜,呼衍老贼中计了,夺取伊吾庐的战机已经悄然来临!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九章 亡羊补牢 “都尉威武,老贼中计了……” 这惊天喜讯瞬间让中军被一阵喜悦的气氛笼罩着,刑卒们互相无声击掌相庆。等他们喝完了马奶茶,麦香才又悄然退出林外。 这一夜太漫长了,淳于蓟安排了细致的暗哨,可张望这个汉贼也没有出现在密林四周。一切都在按照战前制定的预案进行着,但张望未来相扰,让班超忽然隐隐有了丝丝不安的感觉! 他怀抱重锏,一个人在密林内走了一圈,潜意识中惴惴不安。呼衍王虽离城北大营,然城北大营内仍住有五千余重兵。张望或许意识到了什么,他会提前悄然进入鬼风口吗?想到这里,他不禁大惊。但是,黎明即将来临,此时已无法派出小队前往鬼风口! 他悔恨不已,千算万算,还是漏算了致命一着。“轰”地一拳,轻轻砸在身旁斗粗的老榆树上。强烈的震动中,树梢积雪轰然而下,惊天动地。“司马……”周围刑卒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齐震惊地看着他! 天亮后,雪完全停了。大战之前,等待最是折磨人。现在,班超最担忧出现这样的局面,即呼衍王严令驻车师前国军队驰援南山口。他已经在思考,南呼衍部驻车师前国有五千人,假如这五千人称防鬼风口,别部按计划夺取伊吾庐后,是否仍能按原定计划北上疏榆谷?! 漫长的一天,似乎遥遥无期。林外的小村落内,这些牧民都是歙渠、麦香嫡系部下,他们虽然不知道有一支大军潜伏在这里,更不知道伊吾庐即将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牧民们遵令不离开村落一步。时间按照正常的轨迹流逝着,班超内心则一直为军情煎熬着。 饷食后,歙渠的一儿一女又一齐进入林内。现在,两个小家伙已经与别部厮混在一起。刑卒们都拿出烙馍与咸肉脯给他们吃,于是这两个小东西便在林内留下来了。呼衍王已离伊吾庐,难道屈趄屠这混蛋又要来临幸麦香?班超与华涂的中军士卒们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到了傍晚时分,众人担忧的事并未发生,屈趄屠没有再来玩弄麦香,这让班超、淳于蓟与众将都长长地松了口气。看来,身为伊吾庐镇守使,屈趄屠也顾不上他喜好的这一口了。 夜晚再度降临,小姐弟这才返回林外毡房。到了二更时分,胡焰带着斥侯们和歙渠等三个牧民撤回丛林来了。等胡焰禀报了呼衍王动向后,班超此时最关心城北大营动向,“城北大营留有多少兵力?” 胡焰道,“呼衍王留下五千人,由万骑长呼衍砭率领。加上伊吾城内守军千二百人,北匈奴在伊吾兵力仍在六千余骑。司马,张望已经不知去向,会不会……” 淳于蓟问,“汝也担忧张望会想到鬼风口?” 整整一天一夜,张望的身影再未出现。这一反常现象,也让淳于蓟和众将警惕起来,他们全都想到了别部的生死线,也是最软肋,那就是鬼风口! “对!” 胡焰肯定地道,“与屈趄屠闹翻,张望在伊吾庐便已难展抱负。此贼精明过人,颇有勇力。彼虽调不动驻车师前国军队助防鬼风口,然可以通报疏榆谷之匈奴人,进而在峡谷险要处设塞,吾军北行线路将被切断……此为吾军生命线哪,吾以为,当先派一可靠之将,趁夜晚离开伊吾庐,牢牢控制鬼风口及峡谷!” 班超点点头,两人想到一块了。但伊吾庐大战在即,当派何将前往? 班超忽然想到了永平五年班家从三辅亡命雒阳时的情景,当时,幸好甘英、胡柏两位窦府少年门客相助,与徐干一起击败石凉的羌人,班家这才死里逃生。这是两位勇力过人、有勇有谋的战将,可他们都是屯长,不能同时离开。想到这里,他急道,“传甘英、吴彦!” 胡焰对肖初月悄声叮嘱一番,肖初月便带着三个士卒匆匆出林而去。 不一会,甘英、吴彦二将应声而来。 胡焰向二将介绍情况时,班超在暗淡的光线中静静地看着二人身影。甘英身长九尺,英姿挺拔,当年班家在太华山下遇难时,他还是一个英俊少年。可十余年过去,现在的甘英已经成了一个成熟、稳重、可靠的将领。 而吴彦身长七尺,是个胖子,长期担任兵曹,经过太华山三年练兵,已经从一个默默无闻的辎重卒摔打成一个战将! 心里权衡一番,便下决心派此二将,这才说道,“鬼风口乃吾军北上要道,你二人化装成驼队,由甘英为主,吴彦副之,由黄雩假扮成‘帐头’,由歙渠派牧民做向导,连夜启程,务于明晚二更之前,夺取并控制鬼风口,探查鬼风口至疏榆谷之峡谷险道,确保吾军北上通道安全!” “末将遵令!” 胡焰又叮嘱道,“张望系汉人,诡计多端,又极善谋。其手下不过数十人,独自在鬼风口或峡谷设伏可能性都不大,彼必会派人至疏榆谷通报军情。汝二人要加速疾进,夺取鬼风口后,吴彦当在鬼风口设营,等吾大军到来。甘英要率本部进入峡谷,清除障碍,打通通向疏榆谷之行军路线,并牢牢控制峡谷!” 甘英道,“末将遵令,如果蒲类城派兵进入峡谷,吾定然歼灭之以保峡谷通畅!” 胡焰摇了摇头,“不。吾估计枯且罕乃一文吏,必不会听信张望。退一步讲,倘若蒲类城派重兵封锁峡谷,则汝仅数十人便于事无补。强攻只会惊动疏榆谷守敌在峡谷设重兵坚堡,徒增吾北进难度。” 甘英不解,“那我该如何应对……” 胡焰叹息一声,无奈地道,“峡谷绝地,冰天雪地,通道狭窄,一夫当之,万夫莫开。倘若峡谷为蒲类城守军截断,汝区区五十骑便难有作为,即便吾别部全军尽至,亦或被阻于峡谷,不能自拔……” “啊……”甘英闻言毛骨悚然,一下愣住了! 胡焰话中有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如果你甘英不能赶在张望至疏榆谷报信前控制住峡谷,北上通道便会被截断,别部全军将陷于绝境,还谈什么袭取疏榆谷?!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章 击杀信使 甘英岂能不明白胡焰话中之意,他一刻也不敢耽搁了,便与吴彦点起人马,换好胡服,准备好骆驼,随时准备好出发。但胡焰不放心,又叮嘱道,“时间,汝现在最缺的是时间。保护驼队至鬼风口后,汝要率本部人马,抢夺冰雪峡谷!”汝还要记住,张望鼻子右侧有一月牙形刀疤!” 这是极少见的现象,胡焰婆婆妈妈,心中的焦虑表露无疑。甘英将胡焰的话一一刻在心里,不一会肖初月等人也回来了,将从云中客栈拿来的假附传交给黄雩。几个士卒还用独轮车推回几大包货物,打开一看,有小农具、瓷器、香料,有缣帛和茶叶等,尤其是还有十余匹珍贵的素帛。 驼队驼好货物,趁着暗夜天黑,便从西侧积雪上好不容易走出重重密林,又折向北,走上驼道,连夜悄悄向西而去。二百五十余峰骆驼,“吴太公”和“帐头”手下的驼倌、役夫四十余人,而“镖师”则达五十余人。驼队在一名牧民的向导下,出密林后向北走了十余里,便折到了山根下驼道之上。 沿途匈奴人村落一个接着一个,犬吠声此起彼伏,牧民的毡房、马架子、草垛、围栏隐隐约约。 其实,这趟行程本身即有重大危险。驼队只带少许真正的货物,更多的货物是别部的全部辎重。班超的中军大帐,三军几百顶小帐蓬,军侯、屯长们的军毯与毡褥,应急用的备用栗米马料,修理器械和制作攻城器械的工匠工具,绳索、以及大量备用的木渎(注:即皮马掌)等等,别部的所有家当都在驼队中。 谁都明白,如果遇到匈奴骑巡小队检查,驼队将万劫不复! 他们化身成鄯善驼队,刚上驼道不久,果然便被一支匈奴巡夜小队截住。幸好黄雩长期在沙漠上行走,熟悉胡语,又有附传为证,理由也很充分,不知将有大战,便连夜想向车师进发,远离战争。匈奴人检查了两峰驼,一驼身上背负农具,一驼身上背负栗米等物,于是收下五百龟兹铜钱,便放行了。 其实,这次检查他们仅仅是运气好,碰巧遇到了一个心不在焉的巡夜小队。行走在西域大沙漠上的驼队,九死一生,没人会长途贩运栗米! 这些役马、骆驼已经在丛林内休息了两天多,甘英和吴彦便马不停蹄,加速西进。从伊吾庐所在的白杨沟西,绿洲上有大量季节性小溪,并有五道四季有水的小河。这些小河是绿洲的血脉,从白山上滔滔不绝流淌下来的雪水,滋润着绿洲。而每一条小河两侧,都有大片大片的广阔绿洲。 由于白山洪水千百万年的冲刷,绿洲上地形高高低低,黄土质地的沟坎丘陵纵横交错,因此每一条小河两侧的地名,不是以河命名,而是叫几道岭、几道沟、几道河等。饷食过后,到了一个叫五道岭的村寨。源头在白山的一条小河穿村而过,河两侧沟坎纵横,高低起伏,已经位于伊吾绿洲的边缘。再往西走几里,便进入另一个百里大风区,地面则都是千年大沙漠了。 而伊吾庐与车师前国,便以狂风区这片大沙漠为地界。 这个五道岭,是以半农半牧为生计的部族村落。约有三十四五户人家,从破败的毡房、马架子看,定然是一个蒲类人部族。在水草丰美的伊吾绿洲,五道岭属于偏僻地方,绿洲面积并不大。虽然战云笼罩,但牧民们的日子还是得过,犬鸣鸡叫,偶尔有炊烟,儿童在追逐玩耍,一派纯朴生机。 甘英下令在此歇息一下,喂食一下马、驼再出发。驼队未进村,便在驼道边上的丛林内开始歇息。见一支鄯善大驼队到来,妇女与孩童便都围了过来,尤其是那些妇女,还拿来了上好的皮子,肉苁蓉、雪莲、蘑菇、益母草等药材,想与驼队交换。 “帐头”黄雩表示驼队只是路过这里,不想交换,要赶紧西行。可妇人与儿童并未离去,还是围着看热闹。众人未卸下役马、驼身上货物,便开始喂食、饮水。就在此时,西边的沙漠上烟尘四起,象有几骑疾驰而来。骑士们紧贴着马脖,蹲在马背上,不停地挥鞭策马急驰。 甘英的神经绷紧了,在这个大沙漠上,不遇上惊天事件,骑行人一般不会玩命奔驰。只有匈奴百骑长以上的人才会有珍贵的乌孙马,而本地马不能长时间在沙漠上高速疾奔。沙漠风大干燥,空气中含有沙尘,时间一长,有的马便会炸肺而亡。 一共有四骑,骑士们蹲立在马蹬上,只顾挥鞭狂奔,对一支正在歇息的驼队,丝毫未加防范。 四骑越来越近,他们定然是身负要务的信使,否则不会如此狂奔。汉匈两国正在白山下大战,还有什么要务能比过军情?甘英凭直觉便想到,这要务一定与正在进行的大战有关。难道会是张望派出的信使?看看天色已经午后,甘英觉得不同寻常,他回首向东看了一眼,便突然下令,“全体注意,准备弩击,不放走一人!” 这便是甘英,年少时即投身窦府,成为窦融老大人的门客,深得老大人教诲,杀伐立断,战功卓著,成为窦融大人寄予厚望的少年英雄。现在,虽然远离班超、淳于蓟,但是,他感觉这四骑定然与大战有关,尤其是可能与鬼风口与冰雪峡谷有关,便丝毫没有犹豫,下令截杀这四名匈奴人。 士卒们闻令,迅速做好准备。等沙漠骑队不顾一切地冲过驼队时,士卒们突然发难,将四人射落马下。有两人从地上跳起,抽刀欲战,被士卒们一拥而上,乱刀斩杀一人。另一人正要被活捉,自己抽刀抹了脖子。 宁愿自杀,也不愿被俘,这更证实了甘英的判断! 甘英检查了尸首,一无所获。于是命士卒们迅速将骑卒尸首埋掉,并用沙子盖好血迹,四匹马则收拢起作为役马。瞬间变故,见驼队杀了人,本来在围观驼队的妇女、儿童们哄散而去,纷纷逃向村内。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一章 张望受阻 黄雩急道,“屯长、队率,应杀净牧民哪,不能心软,以防走漏消息!”黄雩原是蒙榆、周令麾下小匪首,加入汉军时间不长,一向战战兢兢。现在当了“帐头”,身份也水涨船高,他按照沙匪行事规矩建议道。 甘英恼怒地看了一眼吴彦,吴彦看甘英大有责备之意,便挚剑在手,大怒道,“驴日的,真是不改沙匪本性!汝敢乱杀牧民,吾便敢杀汝狗头!” 如此偏远村寨,部民定然是蒲类人,断然不会报匈奴人!甘英此时感觉鬼风口一定出了问题,便急令道,“抓紧歇息,准备启程!” 村子里来了大驼队原本就是大事儿,况且这“驼队”眨眼间便斩杀四名匈奴驿卒,因此不一会儿,年约四五十岁的酋长陪着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妪,在几名少女的簇拥下盛装而来,以部族礼仪迎接驼队贵客。 吴彦不熟悉胡语,见状有点手足无措。黄雩自然熟悉这风俗,他指点甘英、吴彦接受了老妪的祝福,象征性地吃了盐与粢面饼。 酋长和老妇人身后,又跟着走来几十位男女牧民,他们送来了热乎乎的马奶茶、粢面饼、咸面酱、牛羊肉。甘英知道,这些蒲类牧民是一个部族,这位老妪便是部族身份最高的巫师,且已经知道驼队是什么人。牧民们这是拿出自己的食物,来款待汉军士卒。 时间紧迫,顾不得这许多礼节了。甘英心急如焚,他鞠躬致谢后,便令士卒们迅速进食,喂食驼、马,然后告别村民,快速启程。 从这里再往西不足百里,绕过山口便是鬼风口了。甘英下令急行军,他们一路疾行,夜里约二更天,便绕过了山口,来到一个小山头下。出了山口,风力陡然增大了几倍。呼啸的寒风自北向南,奔腾而来,人马在小山头旁边根本站立不住。 胡焰曾经对甘英详细讲述过鬼风口地形,甘英知道这便是绿山头(注:即今绿山包),他带队一刻也不敢停留,绕过一大片盐泥沼泽地带,来到沼泽的西岸。这里风小了一点,按照胡焰的叙述,这里应该有一座牧民们的夏季营地。但此时,这里却有一个小小的营区,有篝火和兽骨痕迹,明显有人马曾经在这里宿过营。 甘英大惊,这里远离驼队,牧民冬季不会来这里驻牧,这只能是张望的人马刚刚在此宿过营。他急令吴彦道,“吾带本部人马东出峡谷,汝在此设营,加强警戒,静待司马大军到来。如遇大队人马来袭,不要逞强,要速带驼队向峡谷靠扰!” 交待一番,便带着自己的一屯百余人,在向导的带领下,快速向西驰去。按照胡焰的交待,从鬼风口盐泽至第一个峡谷入口,路程约近百里。甘英已经判明,张望这反贼定然带人进入了峡谷。而午后那四人,分明是张望派去向伊吾庐城报警的! 安排既定,甘英一马当先,率部顶着呜呜的狂风,在夜晚的冲积沙砾平原上,向东疾驰。他们人马一刻不歇,天明之前,终于来到峡谷之前。峡谷内风儿挟着冰雪颗粒,如剑一般向外喷射着,他下令在谷口外避风处小憩,让战马进料、饮水,同时也令士卒们抓紧进食,补充体力。 一路顶风疾驰,战马都累坏了。此时舔一会地面的积雪后,都将脑袋伸进袋中大嚼栗米。而士卒们侍候战马进食后,甚至连猎一只黄羊的时间都没有,便抓紧啃着雪团和坚硬的烙馍,借机活动一下被冻僵的手脚。天阴沉着,风呜呜嘶鸣,寒冷异常。 远山朦朦胧胧,不时有晶莹的绿光在队伍四周掠过。刑卒们知道,他们并不孤独,那是狼群在忙活。 天渐渐亮了,一会儿又下起了大雪。雪花沸沸扬扬,能见度下降。甘英下令启程,士卒们牵着战马,成战斗队形,向寒风呼啸、大雪拂面的峡谷中艰难进发。峡谷中坚硬的积雪上,现出大队人马行进过的足迹,甘英拂开积雪看了一下,便派出三名斥侯先行进入峡谷深处,大队人马随后跟进。 约进入峡谷二十余里远,隐隐能听到风声中夹杂着大战之时的呼喊声,狂风中则隐隐有柴火销烟气味。恰在此时,一名斥侯返回报信。原来,前方四五里远处,一队人马约四五十人被阻于雪崖之下,正在攻击一段冰崖,一时难以得手,双方便相持不下! 甘英闻言大喜,同时又感到纳闷。喜的是,张望这反贼到底未得手,还在这峡谷中磨蹭着。纳闷的是,这里并无其它汉军,是什么人将张望阻挡在这冰雪峡谷之中的呢?他命大队人马先隐藏进峡谷南面的冰谷中,自己带着两名刑卒,徒步悄悄向前潜去。 峡谷中狂风如千军万马奔腾,一阵紧似一阵,吹得人站不住脚,也睁不开眼,人只能看清前方二三丈远处。艰难地前进四五里远,一个刑卒指着前面峡谷边的雪山道,“屯长快看!” 甘英早就看见了,弥漫的雪花中,那分明是两个士卒,正在向雪山上攀登。可是风太大了,他们登上约二三丈高,便被风吹着立足不住,无声地滑了下来。他借助冰石掩护,轻轻向前潜去,渐渐看清了,峡谷里有六七十匹战马战战兢兢地挤在一起,士卒们伏在雪地上,正在远远地与转弯处冰墙上的人对射着。 冰墙下,有四五具尸体,那是中箭死去的士卒! 在战马群的旁边,靠着峡谷边上,垒起几个五六个高大的雪屋,销烟正是从雪屋里飘出,里面的人正在烤火,不时有人进进出出。甘英恍然大悟,不禁莞尔失笑。张望这汉贼这回可是遇上了行家,是栽在这个无名峡谷中了。他目测了一下,以这里的地形,张望想攻上去门都没有。 就在此时,一个男人用汉话叫喊起来,“上面的人听……着,汝几……人坚持不……不了多久,张……张大人说……说了,窦固已……经战……败,逃向楼兰……投降吧,饶尔几……人不死……”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二章 孤身逃遁 风太大,这人被风雪噎得辛苦,断断续续的,还是能让人听明白。甘英哑然失笑,这是打不过,便来软的一套了。从对方喊话判断,守住冰墙的是汉军。这让他迷惑,难道会是窦固都尉亲自派人来守御这里?这怎么可能,老将军此刻正在与呼衍王在南山口血战呢! 他派一名刑卒返回,将人马悄然带上来。按照常规,他应该等夜暗时分再攻击,但甘英见张望等人对后方毫无防备,连一个暗哨或明哨都没派,白天攻击一样会起到奇效。且汉军一屯人马自下风头上来,峡谷内雪花纷飞,狂风呼啸,轰鸣声如雷,便决定迅速发起攻击! 人马很快便上来了,甘英两人退回,骑上战马,对众人交待道,“此战关系别部生死存亡,不留俘虏,务求全歼!”然后,手中丈八长矛一挥,便顶着狂风,一马当先,骤然发起冲锋。转过一个大弯,接近张望的雪屋,甘英举着长矛大喝一声,“杀——”便急驱突入! 匈奴人都躲在几个大雪屋内,正在外面与冰墙上对射的士卒急忙从雪地里跃起,扔掉弩,提着弯刀,大叫着冲上来,瞬间被雪崖顶上射杀数人。而雪屋内的人也开始往外冲,一场混战在峡谷中展开。由于甘英突然袭击,匈奴人躲在雪屋中烤火未加防备,从雪屋中冲出来不及上马,只能徒步接战,因此很快便分出了高下。 绝大多数匈奴人在混战被斩杀,抵挡不过,二三十人仓皇间向北面的峡谷中窜去,汉军跟在后面紧紧追赶。逃进去不远,这条峡谷一分为二,一条向东,一条继续向北。汉军分兵紧追不舍,向东的峡谷行不了二三里,便被一堵高山挡住了去路,十几人被汉军无情斩杀! 另有十几人顺着峡谷玩命向北逃去,顶风而行,自然跑不过战马,掉队的都被汉军斩杀。最终只有两三人,凭借超强的体力攀上右侧雪崖,仓皇失措地逃进雪帘中! 战斗结束了,点验了一下,这完全是一场一边倒的战斗,甘英心里大喜。全屯一百零七人,除三人皮肉轻伤,竟然无一人重伤或阵亡。汉军完全遵照他的命令,未俘一人,只留下一地尸体。他顾不得欣喜,命令众卒一一翻看匈奴人尸首。可从头翻到尾,只有两人脸上鼻子右侧有疤痕。 刑卒们将这两具尸体拖到雪屋前,甘英翻看了一下,根本不是月牙形疤痕。这令他懊恼不已,张望恰在逃走的那三人中! 甘英将刑卒们收回,都挤进七座大雪屋中烤火取暖。此时已经到了饷午时分,雪屋内张望手下打的黄羊足足有二三十只,烤熟的羊肉就差不多够他们饷食的了。饷食过后,躯体暖和过来的刑卒们又在马群的上风头筑了一道雪墙,让战马避风。 一切办完,甘英令每屋留一人轮流警戒,其余人睡大觉。于是,汉军刑卒们便围着篝火,在雪上铺开毡毯挤在一起睡开了。甘英刚睡着,便被放哨的刑卒推醒了。刑卒禀报,“屯长,雪墙顶上有人喊话!” 甘英眼都未睁,“那是汉军,令那几人搬去大木,畅通道路,便于大队人马通行。否则,便冻着,不许下来……”话没说完,便又用羊皮袄裹着脑袋大睡开了。 刑卒只好去传话,雪墙顶上人气疯了。下面明显是汉军,可赌气没用,只好按照人家的命令,在底下几名放哨刑卒的帮助下,费了好大劲将好不容易搬运过来的大圆木一一挪开,才牵着马下了雪墙,安置好战马,喂上料。气势汹汹地挤进暖和和的雪屋内,本想斥责一番呢,可人家都在睡着,没人理会他们,只好拿起烤肉便吃。 可没等吃完,几人便都困得睁不开眼了,也挤到人家身边,大睡起来。 甘英一觉睡了一个时辰,醒来时刑卒禀报多了八个人。其中一人也醒了,被带到甘英面前,“禀报屯长,吾是中军斥侯,奉波绍将军之命,前来侦测鬼风口,保护别部北上之路。后来,吾发现一队匈奴人来到,已来不及往报班司马。正在为难之时,发现了这道雪墙。为防止其通报疏榆谷,便封锁了这道墙……” …… 甘英与吴彦离去后,别部隐藏在密林中,又捱过了一个夜晚。 半夜时分,波绍派出的信使,送来了中军长史黄沾的密帛,通报了越骑营的行动计划。并命两部配合,同时夺取伊吾庐与城北大营。凌晨之前,胡焰手下的斥侯赶来禀报,“一支大军足有一营,悄悄绕过座座村庄,已经潜入伊吾庐城北大营白杨沟对岸密林中。” 班超与众将闻言,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第二天饷午时,班超将作战计划通报给全体屯长、队率,一股喜悦情绪迅速笼罩着绿洲。别部并非孤军,二营协同作战,夺取伊吾庐与城北大营之战,便多了一分把握。 麦香带着小女儿来了,她累巴巴地提来了一大桶热乎乎的马奶,一大包烤肉、粢饼。班超和中军的几位军侯、士卒们,只好喝了马奶,吃了食物。淳于蓟叮嘱她不要再送食物,越是临战之前越是要谨慎,免得被匈奴人盯上,引起怀疑,坏了大事! 麦香不理会淳于蓟,却忧心忡忡地扭头急忙对班超道,“将军,众人都传,今日早间呼衍王打败了汉军。汉军大营已被层层围困,粮道被断……” 她刚说完,胡焰手下的斥侯也回来了。原来,黎明之时,呼衍王派出五千人在汉军营前列阵挑战,汉军出战,大战了一场,佯败退回营内。大营西面谷口一直被匈奴人围着。班超将战况向麦香解释了一番,这个年轻女人还是将信将疑、战战兢兢,但还是悄悄长吁了一口气。 难捱的一个下午即将过去,午后申时,胡焰将军侯、屯长们召集到一起,他借着林内微光,用石头在雪地上摆出伊吾庐城图形,开始部署即将到来的大战。 胡焰详细介绍了敌情,最后指着北门强调道,“切记南城和北城内军营位置,各军进城后不得延误,务以雷霆之势,迅速扫平二营!夺城后,要迅速转入防御。前军、中军防守北城,后军防守南城。敌围城之时,各军不得出击,待城北大营火光起,再内外合力击破呼衍砭!” 军候和屯长们闻言尽皆肃然,华涂不放心地问道,“下城北大营何人?可靠否?”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三章 出征时刻 胡焰看着众将,给大家吃了一颗定心丸,“诸位放心,掠营者乃华军侯老东家,越骑营老将赵统也。只要呼衍砭离营,城北大营必为吾越骑营取之!” 等胡焰部署完,众人的兴奋劲还未过去,班超已经下达军令,“蒙榆、周令,胡焰、肖初月听令,命汝五人各带一伍,即刻出发,扒成商旅混入城内。今夜三更时以火起为号,开北城北门和南城南门,迎吾大军入城!” “末将遵命!” “前军军候田虑听令:命汝率本曲人马,火光起时从北城的北门杀入,迅速攻取北营。要大张声势,夺取北城后,迅速向南城进攻!” “末将遵令!” “后军军候梁宝麟听令:命汝率本曲人马,火光起时,迅速从南城的南门杀入。务要速取南城,并向北进攻,并与前部军马会师白杨河桥!” “末将遵令!” “众军候、屯长需谨记,今夜全军左臂扎白绢,见火光后速抢入北城的北门和南城的南门。进城后要人之为战,击破二营后,要迅速转为守势,肃清城内匈奴势力,确保城防坚固。呼衍砭无攻城器械,彼攻城时,各军以守为主。待城北大营火起,则全军出击,力求击溃呼衍砭!” “末将遵令!”众军候、屯长们齐声答道。 班超又说,“传告所有士卒,本司马重申两条军纪:杀敌十人者,可赎死罪,重为庶人!杀胡民者,定斩不赦!敢辱胡妇者,敢掠牧民商贾者……亦杀之!” “末将遵令!” 众人散去,各按令行动。在林内昏暗的光线中,班超扭头看着淳于蓟欲言又止。虽然看不清目光,但淳于蓟已知班超意图,便轻声道,“蓟必留其性命,由司马处罚!” 班超咬牙道,“不,不是由吾处置。蒲类人卑微低贱,已历数十年。吾要蒲类人至今日夜起便挺起腰杆,为大汉守护北陲!” 不一会儿,小姐弟俩手拉着手钻进林子来,找到班超提醒道,“阿翁阿母说,今日天黑前,便是巡逻胡狗返营之时!”淳于蓟谢了小姐弟俩,并亲吻了他们,等孩子们高高兴兴地走出林子,淳于蓟赶紧令各曲严阵以待,不得走掉一人。 大军隐藏密林,整整数日,白杨沟边匈奴人来来去去,却并未觉察。真让歙渠与麦香说着了,天完全黑下来前,果然出了险情。一队匈奴骑卒共十一人,策马从沙漠上狂驰而来。这是一队在沙漠上巡哨的快骑小队,路过这片庞大的桑榆林时。天将晚,他们贪抄近路,策马便折向桑榆林,一下子便钻了进来。 “射马!” 林子够大,但藏匿着两千多士卒和战马,匈奴人顺着林中小道冲进林子深处,瞬间便为眼前突然出现的黑压压人马所震惊。他们还在沙漠上奔忙,谁想到就在城下的密林中,竟然藏匿着汉军千军万马。 就在匈奴骑卒一愣神间,梁宝麟手持强弩,一声令下,后军用强弩射出一阵密集的矢雨,瞬间将十一匹战马尽皆射倒。 骑士们猝不及防,纷纷落马。他们仓促间翻身而起,可梁宝麟的后军刑卒们一涌而上,又是一阵更密集的矢雨,将其瞬间尽皆射杀。这都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儿,检查一下,二十余骑无一人一马生还,全都是身着轻甲皮胄、轻便短兵器的斥候兵。 等班超和华涂赶到时,战斗已经结束了。危急时刻,梁宝麟当机立断,使全军转危为安。 虽然有惊无险,所有人的心还是揪紧了。如果城中久不见巡逻小队返回,定然派出人查看,别部仍有在攻击前暴露的可能。刑卒们未受过攻城训练,且别部并无攻城器械。一旦暴露,便只能强攻。以伊吾庐坚城,别部两千二百人将急切难下。 约申时末,全军在大战之前最后一次喂食战马,等战马吃饱并舔够了积雪,才再一次夹上“钳马”。拾掇完战马,士卒们开始啃饱烙馍和雪团,准备晚上的拚杀。到底是第一次上战场,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刑卒,此刻所有人还是有点紧张。 “打仗和平时训练一样,窍门即有我无敌。攻城时跟着吾即可,汝等可俱是厉匪,胡儿岂有匪可畏乎?”刘奕仁见王艾等人俱带着紧张神色,便以言语相讥,激其斗志。 关键时候,班超在太华山训练出来的三百余劲卒,便发挥了核心作用。这些劲卒都是百战老兵,再被班超在太华山训练了整整三年,早变成了杀人机器。他们都是伍长以上底层军官,是别部的核心力量。经历过茂陵血战,他们神情淡然,刑卒们自然慢慢平静下来。 天上乌云笼罩,寒风呜呜嘶鸣。天渐渐黑了下来,城中并无人出来查访。等天黑透了,田虑、华涂和梁宝麟分别带着各曲,悄悄离开密林,所有刑卒走过歙渠家的围栏旁边,都在黑暗中的马上,自发地躬身,向围栏内这一家可敬的塞人鞠躬致意! 没有他们巧为掩饰,别部隐蔽在匈奴人眼皮底下整整数日,绝难平安度过! 歙渠和麦香带着自己一家人,连麦香的小妹,那个身体尚未复原的可怜姑娘,都一齐出来了。这个塞人小村落,此时男女老少也都出来了。整整数日,大军便隐藏在他们家园旁边的密林内,等的便是出击的这一刻。 牧民们恭恭敬敬地在围栏内抱拳躬身而立,在黑暗中向正在出征的大军祈祷,盼望汉军旗开得胜,杀尽胡贼,救苦救难蒲类人出苦海。祈祷苦尽甘来,蒲类人能尽快复国,不再做南呼衍部的牛马! 班超和班秉、班驺等人离开密林,先来到歙渠的围栏内,班超跳下马,将他们都扶了起来,并珍重地向这一家人鞠了一躬。小姑与寡妇二犬,也学着班超等人样子,恭恭敬敬地鞠躬致敬。 “兄长……”麦香鼻子一酸,突然不顾一切地扑进班超的怀中,低声地啜泣起来。班超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得任她哭泣,并不断地拍着她瘐削的双肩安慰。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四章 钟鸣鼎食 大军正在出征,蒲类人岂能袖手旁观,歙渠也禀报道,“将军,吾傍晚联络族人,已得数百人,将按军令襄助王师取城!” “好!”班超正色道,“百户长歙渠听令:吾军夺城后,将全军转入防御,击破呼衍砭围城,并夺取城北大营后,将出白山以北。汝要迅速召集蒲类牧民襄助汉军守城,务要保住伊吾庐,只至吾大军自山北归来为止!” “歙渠得令!” 班超又掉头对已经跳到马上的小姑、寡妇道,“小姑、寡妇,过来!”小姑和寡妇腾地从马上跃下,昂首挺胸地走到班超身前。班超抚摸着它们硕大的脑袋,对麦香道,“麦香听令!” 麦香神经陡然绷紧,“民妇听着呢!” 班超心里哑然,嘴上道,“这是吾别部二卒,此番大战,不能带它同行。吾将二卒交于汝,汝要好生管着。等吾夺下伊吾庐,再令其归队!” 麦香脆生生地道,“兄长放心,吾一定看好!” 班秉、班驺已经将皮套套在小姑、寡妇脖子上,小姑和寡妇或许知道将要发生什么,突然抬起头愤怒地、伊伊呀哓地呜咽着,发泄着心里的不满,抗议着班超的决定。 班超抚摸着小姑、寡妇的大脑袋,好生安慰了一番,便告别这可怜的一家人,在黑暗中策马远去。而此时,田虑、华涂和梁宝麟已经率军,按令快速进入伊吾庐北城北城外、南城南城门外的密林中隐蔽待机,静待火光起时攻城! 天黑得如锅底,此时城北校场边的茂密榆林内,汉军刑卒们严阵以待。寒风呼啸而过,林梢发出一阵阵呜呜嘶鸣。不远处,高大巍峨的伊吾庐城巍然屹立,几点寒星孤独地挂在谯楼的一角。城墙上每隔百十步,便会有一支火把。城头巡夜的士卒影影绰绰,左右晃动着。 时间在一点点地流逝着,夜色渐深。忽然,远处的城墙上一个人用苍哑的胡音吼着什么,在呼啸的狂风中,声音断断续续,却清晰悠远,抑扬顿挫,且每一个字拖得很长很长。寒风砭骨,歌声凄厉、怆然,在四面空旷的绿洲上显然特别幽远。 “听得清吗,这狗日的叫唤什么?”华涂不识胡音,悄声问道。 寒风阵阵吹过,班超未听清。班驺仔细辩听着,总算听明白了,便小声翻译道,“这是在城头巡夜的更卒,唱的是‘黄沙是战场,白山是营帐。汉狗犹远来,全军皆送死。五更天欲晓,谨防有奸细……’” 华涂哼了一声,憋不住轻声笑骂道,“狗日的,还挺有才,一套一套的。一会看看谁是狗,还‘谨防有奸细’,此刻吾汉军奸细已经入城尔,汝对着北风穷叫唤管屁用……” 前军刑卒们都会心地轻笑起来,冲淡了临战前的紧张气氛! …… 天黑之前,胡焰、肖初月、蒙榆和周令等人分别带一伍士卒,穿着胡服,扮成商旅,很快便牵着载满货物的骆驼,跟随林外络绎不绝的车马混进城去。南山口在大战,傍晚各市交易清淡,土黄色的伊吾庐城笼罩在淡淡的愁云惨雾之中。 胡焰、肖初月、蒙榆和周令四人,长期游荡在西域各城国,精熟各国言语、风俗。或许是习惯,一个匈奴大牧主耀武扬威地背手增过,身后还跟着牵着马的四名侍从,周令技痒,在众人的眼皮之底下,仅从牧主身边擦身而过,便将其一把柄上镏金的于阗小刀,顺到自己怀里。 天黑时分,南北两城开始宵禁前,他们开始分头行动。蒙榆、周令带着“仆从”们来到南城一家酒肆内“投宿”,周令财大气粗的样子,点了酒菜,让店家喜上眉梢。烤全羊上来了,众人拉开架势豪饮。众卒将周令顺来的精致小刀传看了一遍,都艳慕不已。 胡焰、肖初月则带着“仆从”来到北城内一家酒肆内饮酒,点了酒菜,众卒们欣喜地悄声议论着周令的神技。肖初月大为不悦,“雕虫小技!”嘴里只是轻声骂了一声,便不屑地埋头饮酒、吃肉。被周令抢了彩头,自己未捞着在众人面前表演一番,他心里正烦恼着呢。 伊吾庐的夜晚十分安静,白天的吵吵嚷嚷已经远去,小城安宁静谧。只有胡焰看明白了,或许是斗气,肖初月傍晚时也顺了不少钱。大战将临,就让士卒们痛痛快快地豪饮一顿罢,他和蒙榆睁一眼闭一眼,任二人斗法! 下雪天天黑得尤其早,淳于蓟穿成塞人模样,象一个幽灵,戌时初便抱剑从房顶上慢慢隐藏到了伊吾庐镇守使官署的屋顶拱檐下。这让他心里隐隐兴奋,这个大汉第一游侠又做起了月黑风高、杀人越货的本行。自从在东夷剐了弑父仇人朱宁一族后入狱后,他再未有机会施展一身绝技。 大门前和屋檐下挂着的大灯笼,光亮闪烁。官署内此时仅有匈奴千骑长屈趄屠坐阵,原来,屈趄屠刚刚巡视归来,此时返回官署。蒲类国的仆妇们抬上大鼎,舀上酒,先击石磬,然后开鼎,屈趄屠这才开始摆开架势夜食。 狗日的,好大的排场! 淳于蓟看一眼正在雅食的屈趄屠,心里无名火起,又无处发泄。曾经如化外野人一般的南呼衍部,进入白山南北数十年,大汉豪族开鼎而食的“雅好”已无师自通! 这个官署共有二个院落,高大的官署正堂正对辕门。前院空间较大,左侧是两排房屋,显然是营房,是随从与官署护卫士卒的居所。右侧则是两排马厩,里面拴着战马与骆驼,两名士卒正在料理战马。辕门旁边还有两个小屋,也是士卒营房。 后院内有四棵大榆树,树冠雄伟,挺拔高大,树根凸露地面,盘根错节,酷似蛟龙卧地。树下有两排低矮的厢房,一排高大的正房。正房显然是屈趄屠一家的居室,檐下都吊着一排红灯笼,影影绰绰。右侧的一排厢房,便是汉贼张望的住所。 此刻正房和右侧的一排厢房内,都是一片黑暗,或许屈趄屠一家此刻并不在官署中。左边的厢房是厨房、粮库等,亮着灯的房间,屋顶的烟囱内正往外冒着烟,里面隐隐约约似乎有人在说话。 淳于蓟轻轻跳进后院,正要去检查一下厢房,忽然一个黑影泰山压顶一般地扑了上来。游侠淳于蓟大惊,刚才的观察中,并未发现官署内有犬。此时顾不上检讨自己的大意,仓促间便顺着巨犬冲击、撕咬的力道,闪开身的同时,并以左手捏住狗脖,腕中发力,“咔嚓”一声,将这条不知死活的猎犬脖子生生捏碎!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五章 醉生梦死 胡犬巨大的冲击力,淳于蓟捏着其脖颈,也瞬间仆倒在地! 这是一条西域猎犬,体形比小姑还要壮硕。颈椎被捏碎,狗四足蹬踢着、抽搐着、战栗着,挣扎了很久才慢慢软了下来。院内正屋与两厢屋檐下各有一排小灯笼,随风摇晃着,虽然影影绰绰,但巨犬刚才是隐在何处的呢,淳于蓟有点莫名其妙,到底未搞明白。 他提着仍在缓缓抽搐的胡犬,蹑手蹑脚地来到正房前,里面漆黑一团,似无人居住,他便将犬尸扔在墙角黑暗处,然后悄然来到左边厢房门前。从门缝中见到几个年轻的蒲类国仆妇,有的在脍肉,有的在炙烤,香飘四溢。巨大的灶台上,一个陶鼎雾气蒸腾,里面的炖食似乎也快好了。灶台前后,一人坐在胡床(注:即马扎)上往灶内添柴,一人站在灶前忙活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他放过了这几个正在疱厨内劳碌的无辜仆人,便又来到右侧厢房前。见门上挂着一把三簧铜锁,手一发力,便将铜锁咔嚓一声、拽断,然后轻轻推开门。确定室中无人,便掏出火石打火点上烛,只见卧室内已经收拾一空。端着烛走进书房,竟然也收拾得整整齐齐。淳于蓟眼前一亮,只见案上放着一把宝剑,远远一看,烛光下剑柄上宝石晶莹闪烁。 难道正是班超班秉、班驺、蒙榆、周令曾经说过的七星宝剑? 剑下压着一块黄色缣帛,淳于蓟向案子迈了一步,略一弯腰便心里大惊,可右脚已经迈出去收不回了。他神经嘣地绷紧,迅速单足发力蹬地,人瞬间便扶摇直上,左手抓住屋顶横梁。几乎在此时,室内“飕飕飕飕”四声弦响,四支箭矢从案顶交错飞过,“嘣嘣嘣嘣”地扎进墙上,声音低沉、有力,令人魂飞魄散! 好险!淳于蓟惊出一声冷汗! 手中烛早已经灭了,室内一片黑暗。淳于蓟胸口还在嘣嘣乱跳着,他一动不敢乱动,半晌后只到感觉没有危险了,这才轻轻落地。落地时,还顺手牵羊,右手将藏匿在横梁上的一个铜豆提了下来。 心有余悸地掏出火石,轻轻打火点燃火烛。凝神静听,确信再没有机关,这才战战兢兢地将室内里外、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这才揭开铜豆,里面竟然是一豆白色的骨灰!他心里大感晦气,这肯定是追随张望的汉人阵亡后,张望便按汉俗留下了骨灰,希望有朝一日能让其返归故土,入土为安,不再做孤魂野鬼! 还真有点游侠情怀,这让淳于蓟对张望这个反贼高看了一眼! 淳于蓟又走到案前,抽出剑下压着的缣帛,只见上面写着,“恭贺阁下取到宝剑,此剑乃凶物,连伤吾一犬二卒,现原物奉还。汉人贪婪,得陇望蜀,岂有尽时?胡酋愚昧,不听吾言,此战窦固匹夫未战已胜。然君勿得意过甚,葱岭巍巍,龙沙漫漫,成败何此一战哉?他日葱岭之西,雪山之巅,定与将军再分伯仲,此即汝绝命之时!” 缣帛上并无落款,但淳于蓟知是张望手笔。他对张望的狂言不屑一顾,来不及细思缣上何意,便藏缣于袖,取剑挂于身侧,吹灭火烛,悄然走出屋外。 此时的淳于蓟由死刑徒得以军侯身份报效国家,正豪情满怀之时,自然不理会张望的绝望之语。他绝想不到的是,命数天定,张望之言竟然在多年后一语成谶,为保护草原信物柱形玺,他果真差点命伤葱岭之上! 时候已经差不多了,确定院内再无其他人,淳于蓟又返回官署正厅后。这是一座起于高台之上的巨大宫殿式房屋,与伊吾庐城内半地穴式的矮小阴暗房屋完全不同。他躬身屈膝,双足悄然后蹬,身体扶摇直上,轻声登上高高的屋顶,慢慢掀开筒瓦,并用剑细心地切开瓦下苫草和芦苇,轻轻抽出下面一块木板。 只见厅内灯火通明,屈趄屠肥胖的身躯坐在案后,正在旁若无人、气度万千地独自进食。关闭的屋门前,两名随从手握刀柄,站在门两边当值。室内仅有数名蒲类国年轻仆妇在舀酒、剔肉,侍候胖大的屈趄屠进食。 狼吞虎咽地仓促食毕,屈趄屠又接过仆妇递过的弯刀悬于腰上,便起身龙行虎步走出官署。离约定的攻击时间尚早,淳于蓟不敢擅自行动,眼睁睁地看着屈趄屠带着手下随从策马远去! 伊吾庐晚上宵禁,街道上静悄悄的,没有人马行走。时间变得那么漫长,可屈趄屠却再未回来。此时,淳于蓟已经为自己的优柔寡断后悔不已。如果在攻城开始前,屈趄屠一直不回到官署,那么,为了完成使命,他便只能在满城寻找这个镇守使! 正在他焦躁不安的时候,一阵马蹄声响,一群人马又驰进官署。淳于蓟隐在房顶上,心里一阵欣喜。这正是屈趄屠一行,他例行巡视了一遍城防,或许觉得万无一失了,便又返回官署。 屈趄屠带着四名随从进入官署正堂内,护卫士卒们则将战马牵进马厩。淳于蓟向黑暗的城池北方望去,呼啸的北风被高高的白山挡住,北城的北门外一片黑暗,夜色显得很安详。他知道,此刻班司马正带着大队人马,隐伏在那里等待城中火起。 突然,大堂内钟磬声急,鼓乐骤起。淳于蓟急忙透过小孔向室内看去,只听得钟磬、碎鼓、胡茄、狼头琴合奏着胡乐,悠扬、浑厚的狼头琴奏出主旋律,仿佛似一个幽怨的妇人正思念随商队远行的男人,如怨如诉,哀婉悲切,蚀人心弦! 四名露着肚皮的年轻舞伎,长袂翻飞,回旋奔放起舞。一名胡女随着狼头琴奏出的主旋律,开始婉转低唱。虽然听不懂,但胡女歌声优美柔和,似有似无,如醉如痴,如娇似嗔,袅袅不断。在听惯了刁斗声的淳于蓟耳朵里,这美妙的歌喉仿佛仙乐,在彩绘精致的屋梁上绕梁盘旋,然后向黑暗神秘的太空飞去。 游侠是生活在黑暗世界的精灵,淳于蓟出自巨贾人家,自然看多了汉人夜色万象!黑暗中,淳于蓟脸上现出鄙夷之色。最难消受美人恩,酒色从来是一家。身为战将,南呼衍部镇守一方的大员,屈趄屠沉湎美酒与女色之中,焉能不败! 室内炭火正旺,屈趄屠与随从们豪饮着。他敞着怀,坦衣露乳,频频举爵痛饮时,脚尖儿似乎还在地上轻轻点着,注目静听,几乎连呼吸也停顿了下来。他很有乐感,等歌女歌喉一停,他便频频点头称赏,高兴地豪饮不已,快活地饮酒吃肉。 很快,他便露出了醉态。先是和着乐师的调子下场胡乱舞了一通。乱舞之余,兴之所至,竟然从随从腰上抽出弯刀,伴着乐曲美妙的旋律,一片片挑落一名舞女衣裳,露出性感的侗体。然后一刀插入舞女腹中,从下向上将其剖腹。舞女仆倒在地,战栗而亡。 淳于蓟分明看到,在刀已经插入腹中的痛苦时刻,舞女脸上仍漾着笑容,身体仍在随着乐曲舞动着四肢。此刻内脏流出体外,鲜血淋漓,瞬间染红厅内地毯。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六章 血洗官署 屋顶之上的淳于蓟看着这惨绝的一幕,也震惊得张大了嘴巴,半天难以合拢。厅内被剖腹胡姬抽搐着死去,惨不忍睹,但乐师、歌女与其余数名舞女却视若无睹,表演并未停止,甚至连声调都未变! 屈趄屠杀了人,掷刀于地。杀死一名奴隶,对他而言,如踩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他伴着音乐,手舞足蹈,心满意足地一屁股坐在行椅之上,豪饮了几爵,巨大的身躯终于如山一般被酒色压垮,软软地仆倒在两名侍宴的胡姬怀中。 此时一更将半,淳于蓟本以为夜宴应结束了,谁想,两名士卒将被杀舞女尸首抬走,厅内歌舞依旧,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淳于蓟紧咬钢牙,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厅内歌舞之声,又让他心里慢慢腾腾平静了下来。 突然天呼呼地起风了,一阵强劲的寒风掠过,让他打了一个寒颤。城内外有了一些动静,惊起了宿在厅后院中古榆树上的几只乌鸦。在大树树梢的剧烈摇晃中,乌鸦惊慌、凄凉的鸣叫两声,扑闪着翅膀飞上黑暗的天宇,在伊吾城黑暗的天空盘旋着。 夜色已深,前院内忙碌的士卒们和一直在马厩内忙碌的两个役夫,都已经进入厢房内歇息了。辕门前几个大灯笼摇晃着、哆嗦着,光线朦朦胧胧,惨白黯淡。两个抄着手当值的士卒,缩着脑袋,百无聊赖。 淳于蓟卧在屋顶,耐心地等待着。城内的更夫已经打了二遍一更,胡焰、蒙榆等人行动在即,淳于蓟不敢等了,他迅速从屋顶扒开芦苇束,怀里抱着剑,身体轻飘飘的,似一片干枯的落叶,无声地飘落到厅堂正中。 此时厅内胡茄声急,歌女正唱到高音段,嗓音高亢优美。地毯上大团猩红的血渍,极其瘮人。堂中长袖飘舞,四个龟兹舞姬正和着鼓音的节律,卖力地颤悠着白晃晃的肚皮。舞女训练有素,音乐至时,一人突然从天而降,四名舞伎只是愣了一下,便又继续舞蹈。 歌女也一样,她先是愣在舞台上,刚接着唱了一句,歌声、乐声嘎然而止。因为,从天而降的这个人,一双寒目让舞女惊叫出声。千骑长屈趄屠虽已经深醉,但凄厉的叫声,令他从浑沌中惊醒。他反射性地从行椅上蹦起,歪歪扭扭地扑到墙边,取下弯刀在手! 此时,厅内门前两个匈奴士卒最先反应过来。两人“嗷”地一声惊叫,便举着弯刀从淳于蓟身后扑将上来。淳于蓟没有理会,等他们冲到身后弯刀正欲砍下的瞬间,他一个轻灵的转身,手中剑如风一般掠过。士卒们弯刀仍举在空中,可两颗脑袋已经落地,翻滚不已,尸体则一前一后仆倒。 这动作太快了,发生在一瞬间,让厅内众人目不暇接。舞女和乐师们这才看清杀人了,尖叫声中,全部跪于地上,战战兢兢,瑟瑟发抖。 此时,屈趄屠的四名随从举着佩刀,将屈趄屠挡在身后。淳于蓟大发神威,以一敌四,不到两合,便将仓促应战的四名随从两人斩首,一人被他一腿踢飞,撞到墙上晕了过去。最后一人,被他轻灵地一剑贯穿胸部! 屈趄屠虽然抽出腰刀,且举在空中,但身体却摇晃了一下。此刻在他的眼前,堂中的淳于蓟一会变成两个人、多个人,且左右摇晃着,迷离变幻。这让屈趄屠大怒,他本能地冲向堂中,并持刀向淳于蓟劈来,淳于蓟轻身闪过,屈趄屠立足不稳,被脚下的舞女绊了一下,巨大、沉重的躯体“嘣”地一声摔在舞女身上。 这个舞女倒霉了,直接被砸得再无声息。而另一名舞女更倒霉,屈趄屠倒地的同时,手中刀不偏不倚,生生斩下了她的头颅,脖颈中血如瓢泼一般,瞬间滋出几尺远。 看着舞女们无辜被杀,淳于蓟怒火中烧,杀心顿起。但留着他还有大用,他只得抱着剑,轻蔑地看着屈趄屠费劲地从舞女身上狼狈爬起。 屈趄屠站起身,身体又摇晃了一下,见几个淳于蓟正在堂中对着他狞笑,且突然扬起手,不知何物一下击中他的手,屈趄屠手中刀脱刀。从淳于蓟击杀两名门卫卒开始,接下来这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让能征惯战的屈趄屠大开了眼界。 屈趄屠虽然大醉,但他的潜意识里早就清醒了。他知道遇到了敌手,他皱着眉头,努力想让自己清醒起来。但大醉之后,一肚子酒直往脑袋上涌,眼皮似千斤重,让他集中不起注意力。就这么半睡半醒间,他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怔怔地看着淳于蓟,一付莫名其妙的样子。 淳于蓟右手持剑贴于身后,微笑着向他勾勾左手小指。屈趄屠带着疑问,还指了一下自己的鼻子。淳于蓟点点头,屈趄屠得到准确的回答,便象痴了癫了一般,迷迷顿顿地走到淳于蓟面前。 淳于蓟笑着看着他,突然右手一挥,手中剑如风掠过,这位千骑长全身上下,顿时如风刮过,衣服碎成一缕一缕飞絮,飘散于地。只见他肥乳如猪,巨腩如山,一团累赘挂着身下晃晃悠悠,这让大醉方醒的屈趄屠目瞪口呆中,本能地夹起腿护住羞处。 淳于蓟又向他勾勾手指,屈趄屠用双手战战兢兢地护着羞处,略带羞意,浑身颤抖着走到淳于蓟面前。突然潜意识中感到危险,便“啊”地尖叫一声欲逃,淳于蓟狞笑着看着他,飞起一腿,正踢中头部,千骑长“扑嗵”一声倒在舞女们身边。 几名伴舞的胡人伎女“呀”地一声,抱头撅腚惊叫,有两人则不约而同地吓失禁了,厅内飘散着一股不雅的骚臭气味。与胡姬们一样,乐师们则俱抱着脑袋,撅着腚趴在墙角边上战战兢兢地哀求。 突然,官署厅堂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两名士卒先伸长脑袋向厅中瞅了一眼,挺着长矛便冲进厅内。 刚才厅内士卒嚎叫不绝,女人尖叫连连,官署内竟然未引起丝毫震动。屈趄屠宴饮时素有当庭宰杀的“雅好”,已经让众人司空见惯。站在官署厅堂门外的卫卒,只到此时才觉得厅内有异,才敢冲进来救主!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十七章 计取坚城 淳于蓟踢起屈趄屠的佩刀,弯刀飕地飞出,直直插入一卒胸部,只没至柄,士卒仆倒于地。另一人飞矛扎向淳于蓟,被淳于蓟左手接住。手中剑则顺着矛杆,瞬间斩下士卒的双手。 失去双手的士卒双足跳跃着,狼嚎般惨叫出声,淳于蓟跟上一剑结束了他的痛苦。 他关起门,在厅内走了一圈,每人轻轻给了一小下,便让所有人都昏睡起来。然后伸剑挥过,屋上帷幔便骤然落下。他跟着又挥剑数下,在帷幔落下过程中,将其切成长条。然后提过屈趄屠肥胖的身躯,堵上嘴,再用布条将其捆好。并费力地提到后院,蹭地便上了老榆树,将其结结实实地绑到树桠上。 官署大殿内已血流成河,可后院内却十分安静。忽然,右侧的厢房内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两人匆匆忙忙冲进茅厕内。淳于蓟捆好屈趄屠,轻轻跳下树,忽见地面有二人手提着裤子,正站在树下仰头向上张望着。见有人突然从树上跃下,吓得呀的惊叫一声逃进疱厨内,并紧紧地关上门。 淳于蓟放过了这些仆妇们,却开始血腥清理官署。就象当年血洗杀父仇人朱宁在掖国的豪宅时一样,除了四名睡在牲口草料间的蒲类国役夫,辕门前当值的卫卒、睡在厢房内的二十余名士卒或屈趄屠的属员们,都被他一一斩杀干净。 此时二更已到,南北两城火光和吵嚷声顿起,淳于蓟知道攻击时间将到,刚要到马厩内选一匹好马,却见一名蒲类国役夫跪在马厩前,手中还牵了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嘴里说着一堆淳于蓟听不懂的塞语。这名役夫的身后,另外三名役夫也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 淳于蓟认出这正是屈趄屠的座骑,他大体明白了他们的意思,接过马缰,正要上马,却见这四个蒲类国役夫也一一牵出马,并用匈奴士卒的刀、枪、弓武装起了自己,一付要随着出征的意思。 淳于蓟心里哑然,意外地得了四名卫卒。 就这么耽搁了一会,北城的北门和南城的南门已经火光熊熊,火光在暗夜里十分醒目。南北两城人喊马嘶,喊杀声急。淳于蓟知道,班超将别部夺伊吾庐之战,已经正式拉开帷幕。此时,是汉明帝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阴历二月十六。而再过两天,便是节气“雨水”。 淳于蓟腾身上马,带着四人匆匆向北城的南门下大营方向奔去! 刚驰出几十步,却见十几名匈奴骑卒策马向官署奔来。淳于蓟挥动手中长矛,瞬间挑落数人。令他惊喜的是,四名蒲类国役夫也一拥而上,将仓促应战的匈奴骑卒一一挑落马下。但一名役夫也被匈奴人手中弯刀砍中肩膀,当场阵亡。 …… 胡焰、肖初月二人酒毕,各带着一伍士卒,十二人悄悄接近北城的北城门,只见城门已关。门下仅有两名士卒守在那里,正在聊天,其余人俱在两侧房内。这可难不住这几人,他们杀人放火最是老道。到城门前,发一声喊,突然发难,将门下两名士卒和两侧房内十余名毫无防备的守门士卒尽数杀尽。 混乱中,他们打开城门,就近放起火来。为不给匈奴人喘息机会,胡焰留下四卒看守城门,迎接汉军入城,自己则带着其余人下马持刀,快速向城门楼上杀去。此时城门内外已经乱做一团,城内商旅、吏民人喊马嘶、人畜乱窜。 “城门有危,下城夺门!”城墙顶上的守城士卒听见城门下有动静,又忽见火起,便慌乱中冲出谯楼和各箭楼,一人高呼一声,众人便向城门下冲杀而来。 胡焰持环首刀、肖初月持剑在前,士卒们提环首刀在后,在黑暗中快速向城门上杀来。南呼衍部士卒虽然善战,但一片黑暗、混乱之中,仓促迎敌,瞬间便被斩杀十数人,余皆退入城墙顶上。胡焰持刀冒着矢石翻上城门楼,带领士卒大开杀戒,很快便控制了城门楼,余敌不支,慌忙向两边遁去。 “控制城门,迎大军进城!”胡焰在混乱中追杀,力斩一名正要逃命的匈奴百骑长,嘴里大喝了一声。 “军候小心!”肖初月也大叫了一声,便和两名士卒翻身跃下数丈高的城墙,牢牢控制着城门。 南城内,蒙榆和周令率领士卒们却在南城的南城门遇到了麻烦! 他们刚接近南城门,一队匈奴士卒骑着马刚从城外归来,两队人马撞个正着。“杀!”危急时刻,狭路相逢,蒙榆和周令也不打话,拍马便杀入敌阵,士卒们也紧随二人,争先冲杀。可怜这一队匈奴骑卒,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已经被斩杀于马下。 “攻击城门楼!” 蒙榆手持双刀,周令持钢鞭,两人均名将之后,自幼习武,有万人不挡之勇。见城门楼上兵卒向下冲,两人两把刀、一根钢鞭,慌乱中竟然将楼上冲下的二十余人斩杀近半,其余人大惊,顺城墙顶端向两边遁去。 “杀!”士卒们打开城门,呐一声喊,一把火点将起来。 …… 天黑后不久,班超早已经率华涂的中军,跟随田虑的前军身后,潜出密林,悄悄隐藏到校场外稀稀落落的树林中。这里离北城的北门不过一箭之地,巍峨的谯楼和高大的城墙便在眼前,是极佳的攻击阵位。近二更时分,忽见北门内火光骤然而起,瞬间把北门照得如同白昼。 “杀!” 前军军候田虑奋身上马,嘴里大喝一声,举起长矛一马当先,向北门冲去。“杀!”屯长甘英挺着长矛紧跟其后,马蹄声急,前军全曲七百余重骑象一阵狂风,瞬间冲出小树林,卷向北门。 “杀……” 前军刚冲出去,华涂已将手中长矛举起,并催动坐下战马,率领中军七百余重骑紧随着前军之后,向城门冲杀过去。班超举长矟居中,班驺持戟在左,班秉持狼牙棒在右,三人马快,瞬间便冲到中军的最前面。 为击破匈奴铁骑,汉军从前汉孝武大帝时霍去病名留青史的河西之战开始,主要用骑兵。士卒主要兵器为马上丈八长矛,并佩环首长刀,护身则为短刀,将校为佩剑。无论官兵,一律配铜身强弩。窦固三年练兵,汉军用整整三年时间整肃军备,完全沿袭前汉军制,配备也完全一样,故而战力强大! “汉军来啦……” “汉人来啦,快杀向城门……” 此时的伊吾庐北城内,火光四起,人哭马嘶,惊慌嚎叫声不息。北城门内不远的北城大营内,匈奴人刚刚睡下,很多人在睡梦中被惊醒,见乱军已经杀进营中便仓促应战,但多数人被田虑的前军斩杀或马踩死。到底是南呼衍部士卒,更多的人连袍服都来不及披,冰天雪地中竟然赤着身子,便在百骑长们带领下提着弯刀迎战,被汉军强弩瞬间射倒一片!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摧枯拉朽 班超冲进北城大营辕门前时,田虑正挥前军在营内大开杀戒。时间便是一切,乱军之中,班超大喝一声,“中军随我攻击北城南门大营!” 言未毕,已经一马当先,率兵顺着南北主街道向北城的南门卷去。胡焰、肖初月二人均上马,与班超合兵一处。华涂率领本部人马则紧跟在班超身后,象一股铁流,向北城的南门狂扫而去,沿途碰撞上匈奴骑卒均被斩杀。 “来将何人?”突然一彪人马从对面冲来。这分明是一支正在城头巡逻的人马,见城内开打便冲下城来,与汉军撞个正着。班超也不搭话,双腿一夹,赤萧箭一般冲了过去,长矟一抖,将为首南呼衍部百骑长挑落马下。匈奴人仓促应战,两股人马瞬间碰撞在一起,与班超等人缠杀在一处。 “杀!”街道狭窄,胡焰、华涂、肖初月、班秉、班驺等将紧随班超一拥而上,瞬间将这一股匈奴士卒斩杀干净! 大街上胡民、商旅、塞人俱躲藏到街道两边屋檐下和小巷中,瑟瑟发抖。混乱中从北城内各处冲过来的无数匈奴士卒,不明就里,就被华涂的中军一顿截杀,很多人被长矛挑落或击杀。也有很多商贾、僦人、驼倌惊慌乱窜,成了冤死鬼。 班超急忙下令,“不要纠缠,速攻南门大营!”并带头向城南冲击。 敌后侦察时,班超等对城内主街道地形十分熟悉。伊吾庐南北两城,北城大南城小。北城驻军七百余人,北门军营仅二百余人,猝不及防,田虑应该不难解决。而北城的南门军营离镇守使官署较近,且住有数百人,如果让他们缓过神来,急切之间两军相持,汉军别部就将陷入苦战了。 杀到南门大营辕门前时,果然一阵稀稀落落的箭雨挡住了去路。三名蒲类国役夫,已连人带马被射杀。光线黯淡,汉军队形密集,瞬间十余匹战马中箭,刑卒们纷纷落马。密集的矢雨竟然让刑卒们反射性地犹豫了一下,队伍冲击速度迅速停顿了下来。 班超正待当先杀入,南门大营内却突然喊杀声四起,鬼哭狼嚎一片,人马乱成一团,四处鼠窜! 原来,淳于蓟赶到南门大营前,见营内敌军已经被南北城门处的喊杀声惊醒,正在匆匆向院中聚集。他跳下马,命三名役夫隐在墙外等待时机。自己在役夫们目瞪口呆中纵身翻上两丈余高的墙头,悄悄滑进院内,若无其事地穿过混乱成一团的匈奴士卒,从侧面悄然翻上屋脊,静待时机。 忽然见大营外道路上人声嘈杂,自远而近,一彪人马举着火把已经杀到,他知必是别部人马。忽又见匈奴士卒仓促以密集矢雨阻击,淳于蓟便大叫一声从屋脊上跃下人丛中,瞬间斩杀两名匈奴百骑长,跪地阻截的匈奴弓兵仓促间来不及反应,已被他长剑掠过,瞬间斩杀数人。 一个杀神从天而降,大开杀戒,令呼衍部士卒丧胆,瞬间四散乱窜。也正是这一击,为班超创造了战机! “弩兵压制,全军随我——杀——”班超抓住营内匈奴人慌乱的短暂时机,挥动长矟,如车轮一般,已打落四五支箭矢,嘴里大喝一声,身冒矢石,率先向辕门冲去。班驺、班秉、肖初月、胡焰等人紧紧挡在班超前面,不停地拨落箭矢,一齐攻击辕门。弩兵们则射出一阵矢石雨,压制住了匈奴弓兵的阻击。 营内匈奴士卒已经缓过神来,但结阵不及,人喊马嘶,乱成一锅粥,让淳于蓟如入无人之境,连续斩杀十数人,余皆不敢近前。班超持马矟冲进辕门,当先杀入敌阵,连续将两名大呼小叫的匈奴百骑长挑落马下。敌骑挤在一起,举弯刀或长矛迎战,班超反手舞动长矟,锋利的长矟凌空划过,瞬间斩下十数名匈奴士卒头颅。 此时,北城的南门大营已乱成一片。寒风呼啸,夜色惨淡,南呼衍部的骑卒们已经与汉军绞杀在一起。淳于蓟跃上一匹匈奴战马,“咔嚓”一声,将马上人脖子拧断。然后与班超合兵一处,与仓皇的匈奴骑兵战在一处! 匈奴人则绝地死战,退无可退,虽已来不及结阵,便数十骑一伍,各自结阵死战!营中场地本就不大,校场上、房屋间、甚至房屋内,到处是战场,双方士卒中刀、中枪落马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 班超带着淳于蓟、胡焰、肖初月、班秉、班驺等将,结成紧密雁阵,在营内校场上左冲右突,长矛翻飞,专门挑杀正在指挥阻击的敌将或旗手,瞬间便将校场上敌阵势冲垮! 此时别部中军已经全部冲杀进营中,校场之上众敌已难以招架。华涂又挥中军向两翼包抄杀去,刹时间,南城门大营内火把晃动,敌我双方混战在一起,喊杀声阵阵。校场上、房屋间、营房内,凡是臂上没有白绢的匈奴人一律被斩杀。一时间,大营内血流成河,敌尸枕籍。 这场劫营战,汉军占尽便宜。匈奴人仓促应战,伤亡惨重,难以招架。眼看大势已去,便哄然一声,呐喊着一齐夺路仓皇向东西城门逃窜,华涂挥军顺着街道追杀,并迅速控制了东西城门。多数匈奴士卒已仓皇逃出城去,可也有的匈奴士卒仓促间躲进城内居民家中。华涂命关上城门,留下少许士卒看门,其余人又向南城杀去。 与城内一样,此时城外火把也如繁星闪烁,四野俱响起连天喊杀声! 原来,蒲类国人、塞人牧民,知汉朝大军夺城,已经明白匈奴人末日到了,俱一起骑马围猎。可怜匈奴南呼衍部精锐骑卒,很多人衣衫不整,大战后仓皇逃出城,又遇着塞人阻击,混乱中被斩杀甚众,只剩下数百人仓皇脱身,玩命地向城北大营或百余里外的南山口大营溃逃而去。 此时田虑已经袭取北门内大营,班超率中军击破南门大营,忽然听到白杨河对岸的南城内杀声震天,便与淳于蓟率众将越过白杨河桥,准备攻击南城的北城门。恰在此时,南城北门开了,梁宝麟、蒙榆、周令三将一马当先,冲出城门,与班超、淳于蓟三人在桥上会师。 原来,南城的南大门火起后,梁宝麟拍马而出,全曲五百余人冲进南城。南城内只有一处军营,离南城的南门不远,蒙榆与周令斩杀尽城头守夜士卒后,正控制着南门,便与梁宝麟合兵一处,迅速杀到军营。匈奴兵刚睡下不久,忽然营外鼓噪声起,火光冲天,混乱中无数汉兵杀进营来,只得仓促应战。 梁宝麟与蒙榆、周令三人,挥兵冲杀,将躲避不及的匈奴骑卒尽皆斩杀。匈奴人有的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就仓皇逃命,夺城而去。梁宝麟杀到南城,听到北城内杀声正急,心里焦急,便迅速打开南城的北门,此时班超、淳于蓟也正好杀到这里。 “传令各军,关闭城门,速上城头!” 城北大营离伊吾庐城仅二十余里,敌援军转瞬即到,班超不敢耽搁片刻,便命各曲迅速转入防御。收敛战死士卒的遗体,抢救全部伤兵,则由歙渠组织蒲类国民完成。别部刑卒迅速下马上城,约有近千塞人,举着火把、灯笼,也一齐聚集到了城墙之上。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苦尽甘来 班超带着别部出发后,歙渠身为蒲类国百夫长,便紧急串连,迅速得了四五百人。他们主要是蒲类人,也有少部分北匈奴底层贫苦牧民。歙渠带领这些塞人隐伏于城外,准备阻击逃窜的匈奴人。 当城内火光四起,喊杀声震天而起时,歙渠牙咬得嘣嘣响,恨自己未参与攻城。可他没想到匈奴人败得这么快,也就须臾之间,溃兵便零零落落,向城外四散逃来。 等大队匈奴人一涌而出,歙渠大喝一声“杀!”塞人便举着火把,弯刀,一涌而上,四处围猎。很多光着身子、赤着脚的匈奴人,被塞人斩杀。见退路已断,匈奴人便夺路死战,密集的箭雨让塞人纷纷落马。 “勿追甚近,以箭射杀!”歙渠想起梁宝麟的叮嘱,便高声急命规避,仅以箭杀敌。可塞人未经训练,那里是骁勇善战的呼衍部士卒对手。众人报仇心切,乱纷纷仍死缠烂打,结果与匈奴人两败俱伤。 歙渠领自属百余人,频频以硬弓远射,匈奴人终抵敌不过,余敌数百人向东或向北仓皇逃去。待匈奴人远遁后,歙渠收拾残军,仍聚集有七八百人。原来,战斗之中,男女老少,不断有牧民、商贾加入。此时的旷野上,到处火把、灯笼闪耀,人数仍在越聚越多。 看看城内,汉军无数火把已经移上城头,歙渠记着班超军令,心里着急,便带领塞人奔上城头,遍插灯笼、火把,又四处寻找班超复命。到城上一路打听,才在北城门上找到班超,禀报了民军参战情况。 此时二更未尽,别部雷霆袭击,不到一个时辰便夺下了坚城伊吾庐,连班超、淳于蓟二人都感觉震惊,觉得出乎意料。战前,他们可是准备了种种预备方案,甚至准备苦战,可都未用上。 班超、淳于蓟二人听完歙渠禀报,又令各曲速点验人马。一场大战,别部战死士卒仅九名,重伤十数人,轻伤且仍能战的士卒数十人。而歙渠的塞人牧民,却阵亡三十余人,重伤一百二十余人,轻伤无数! 这是一次成功的夜袭,也是汉军别部辉煌的一战。千二百余守军,旦夕之间已经被击溃。此时城内火光虽已全部熄灭,但仍浓烟弥漫,躲藏在城内各处的溃兵已经被搜杀一空,别部以轻微的伤亡,便将伊吾庐城牢牢控制在手中! 就在此时,城北一大片火把,顺着白杨沟边的丛林边缘,正在向伊吾庐涌来。淳于蓟站在北城门上的谯楼下,迅速下令,“传令各部,严守城池,无令不得出击!” 军令迅速传达到各曲,华涂站在城头,不屑地叱了一声,“呼衍砭这是派人来探知情况,早干吗去了!” 在南城门关闭前,班秉、班驺二人亲自将歙渠一家人,林边小村寨内的所有人,和小姑、寡妇二犬一起,全部接进城来。 未等别部刑卒们喘一口气,呼衍砭的攻城便又将开始。 此时,别部已经布防完毕。班超亲自督守北城门,淳于蓟到北城的西城门督战。北城是防守重点,因北城的南城门与南城隔白杨河相邻,而北城的东门外有白杨河阻隔,因此北城的南门和东门由华涂的中军守卫。北城门由田虑的前军,负责密集防守。 梁宝麟的后军一曲人马,则负责防守南城。 配置好守城兵力,班超又传令,任命歙渠为大汉蒲类国伊吾都尉,所有进城的民军均受其节制。并令歙渠率领民军先到官署前的操场上集合,编制人马,任命屯长、队率、什长、伍长,再清理两城内匈奴人残存势力,最后分散到北南二城的城头,协助汉军守城。 班秉、班驺带着十余刑卒赶到麦香家时,这里已经聚集了几百名男女老少和无数车马,既有蒲类人,也有少数匈奴下层贫苦牧民。原来,汉军开始夺城后,蒲类国男人们都跟着歙渠加入了战斗。老人、妇女和孩子则都聚集到麦香家,听麦香号令,准备提供支援。 城北匈奴人即将攻城,这些留在城外的蒲类人和少数心向汉朝的匈奴牧民,便只有死路一条。攻不下城来,定然会宰杀这些老弱妇孺泄恨。时间紧迫,班秉当即决定将所有人全部接进城内。 进入南城门前,梁宝麟亲自迎接麦香进城。见跟随麦香进城的约有数百人,不禁大惊。大战在即,没有时间甄别,如果有北匈奴斥侯混在里面怎么办?麦香看出梁宝麟的顾虑,便道,“此均追随吾之蒲类人、少许匈奴牧民,吾全认得,将军不必怀疑!” 梁宝麟细看一下,拖家带口的全部是老弱妇孺,再说麦香摆明了是在担保,便只好勉强点头同意。 牧民们都被安置在南北两城的军营之内,麦香一家人和小姑、寡妇一起,则被安置在北匈奴伊吾庐镇守使署内安下身来。进入官署,麦香走上这个巍峨的高台宫殿式建筑,战战兢兢地道,“吾……住这么好地方?这是官署,兄长是大汉将军,自然应由他住!” 班驺用胡语戏道,“歙渠已为大汉蒲类国伊吾都尉,也就是汉军伊吾庐守将,尊贵的都尉夫人不住官署,该住哪里?” 麦香被他说笑了,一家人便迅速安顿下来。刚安顿好,班秉、班驺二人便与士卒们亲自守卫官署,麦香提着剑,在官署里里外外搜索了一遍,很失望地叹了一口气,便又骑上马先后赶到北城和南城的军营内,安置好牧民各家,并令妇女们椎牛宰羊,为汉军制作夜食。 歙渠带着民军已经清理净北南两城内北匈奴残存势力,正要往北城门城头上去向班超复命,忽见北城军营内热火朝天的样儿,便走了进来。夫妻二人大战后相见,终于熬出头了,不禁悲从中来,抱头痛哭。 见班秉、班驺一直兢兢业业、一步不离地跟着麦香,歙渠便留下一伍共五名士卒,负责守卫官署,保卫麦香。班秉和班驺便带着人,与歙渠一起奔上北城门城头之上复命。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坚守伊吾 此时,城北大营的匈奴人已经急驱北城下,却见城头上遍插汉军赤红旗帜,火把、灯笼闪耀,便吵吵嚷嚷地列阵,准备攻城。歙渠上城时,见匈奴人只来了二三百人,便感到不解,“将军,不过二三百骑,敢攻城?” 胡焰耐心解释道,“见伊吾庐城内火起,呼衍砭这是派数百人来协助守城,没想到城己为汉军夺得,大队人马随后会携带器械而来!” 果然,不一会儿,大片大片的火把如海洋一般,漫山遍野地顺着白杨沟从北方涌来。城北大营是呼衍部屯集粮秣、器械之地,其中攻城器械定然不少,但来敌却仅带一台冲车和几架云梯,这让班超慨叹不已,不禁默默地摇了摇头。呼衍部族虽然强悍且已转为定居,可游牧民族习性难改,惯于野战,不擅攻城。 此时三更将近,匈奴人未等攻城准备完毕,便匆匆忙忙、气势汹汹地攻城了! 呼衍砭挥动令旗,匈奴人中军阵中战鼓擂响,在无数骑弩兵的掩护下,百十名匈奴士卒一手举着大盾护住身子,一手推着一个巨大的冲车,开始向北城门靠近,准备撞击北城门。这种冲车下有若干轮子,车上有一根巨大的圆木,圆木顶端套有铜头,威力巨大! 匈奴骑弩兵们则在城下一遍遍如风掠过,疾驰中便以矢石蝗虫般飞上城头,汉军士卒躲在箭垛后躲避着攻击,并不时精准地射杀城下来回奔驰的骑弩兵! 无数士卒则推着五架云梯,呐喊着靠近城下。云梯顶端与城头同高,下面有轮,四面有遮板。云梯靠近,躲在梯内的士卒开始强行登城。或许是被汉军以计谋夺城激怒,士卒们举着盾牌,悍不畏死,向城头上、马面上凶猛翻上来。可翻上城头的瞬间,便被以逸待劳的汉军别部刑卒一一斩落城下。一时间,城头上、马面顶端,呼衍部士卒哀嚎连天,死伤惨重! 伊吾庐城没有护城河,推冲车的士卒头顶着巨盾遮挡住了箭矢,冲车慢慢接近城门后,在匈奴士卒的齐声呐喊中,便开始剧烈撞击。城门板上包着厚厚的铜皮,短时间的撞击并不能撞破城门,但轰然的撞击之声,惊天动地,还是令城头之上的汉军刑卒、蒲类人们胆寒。 经历惨烈茂陵守城战的别部,经过三年练兵,三百太华士卒对攻城、守城可谓颇有心得。匈奴人的这一轮攻势很快便被瓦解了,云梯都被浇上兽油点燃,变成巨大的火球,高大的云梯内无数匈奴人被活活烧死,哀嚎嘶鸣,惨不忍睹。凡是翻上城头的匈奴士卒,都被汉军一拥而上一一斩杀。 这一幕,看得歙渠手下的蒲类国兵们目瞪口呆! 城下已尸横枕籍,呼衍砭不得不停止登城。但城门楼下的冲车仍在剧烈地撞击着。田虑大吼一声,“火攻!”前军士卒们将几桶滚烫的兽油以城头泼下,接着扔下无数火把。城门楼下迅速燃起熊熊大火,冲车被引燃了,许多士卒瞬间变成了一个大火球,奔跑几步便倒地,被活活烧死。余卒侥幸脱身,只得一哄而散、仓皇遁去。 这一轮攻城,匈奴人只攻城北门、西门,南城未受攻击。攻城也只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呼衍砭便死伤二百余人,败下阵去! 田虑、华涂点验一下,城头的汉军和民军亡七人,均为城下敌骑弩兵射杀!伤十余人,且都是轻伤。大战方歇,麦香带着老人妇女将夜食送上城头,并收敛阵亡士卒遗体,包扎轻伤员。 汉军士卒开始夜食,咸咸的面酱,喷香的小麦面粢饼、绵饼,醉人的马奶茶,还有引人舌底生津的炖牛羊肉。 从离开玉门关开始,刑卒们便一直以坚硬的烙馍充饥,以随身携带的冷水或啃食雪团、冰块解渴,这是他们进入西域后的头一餐夜食啊,且还这么丰富。虽然城外匈奴人攻城随时可能重新开始,但刑卒们还是激动地进食,有的人还流出了眼泪! 此时天已四更,班超与淳于蓟、几位军侯、伊吾都尉歙渠等在城门楼上蹲着夜食,蒙榆一边吃着肥腻的牛肉,嘴上流着油,一边瓮声瓮气地发狠道,“吃饱喝足,一会攻城,定再杀他个人仰马翻。司马,匈奴人中军稀散,吾意当反击!” 班超只顾意犹未尽地啃着牛腿,未置一言。胡焰却提醒道,“啧啧啧,吾看诸位可以了!接着要远程奔驰,好食不宜饱,别撑着,下一顿再大吃!” 淳于蓟反应过来,迅速传令全军,只可半食! 虽然心里不舍,可班超还是带头停止夜食。城头上诱人的夜食戛然而止,刑卒们虽然不愿意,但经过夺城、守城两仗,他们对别部的主将、副将和各位军侯们已经由衷信服,还是恋恋不舍地停止夜食。 班超对众军侯下令道,“通令全军集结在北城,准备出城击破呼衍砭!” “末将遵令!” 众将欣喜地站起,准备返回各部。胡焰却招招手道,“且慢!”众人都回身看着胡焰,这个被窦固都尉任命为中军从事的中年男人,地位现在与淳于蓟一般高,他实际上已经是别部军师一样的角色。 胡焰在城头地面用空碗摆出图形,嘴里部署道,“城外匈奴人已没有时间再攻城,五更前,城北大营或已属吾汉军越骑营。到五更时,城北大营必有火起,呼衍砭定将反身夺营,此便是别部出击之时。各曲务要雷霆出击,与越骑营夹击胡虏,将敌击破后,不得追击,速回北城,全军北上疏榆谷!” “末将遵令!”众将痛快地答道。 只有蒙榆、周令,回答得一点不利落,心里一丝不快一闪而逝。同样是沙匪出身,吾还先投诚汉军,此时胡焰已凭献计定白山,而成为别部核心人物,甚至是窦固全军显赫人物。心里想着,蒙榆咬紧牙关,发誓杀敌立大功。功名还是小事,男人活着一口气是大事! 歙渠道,“将军,民军是否跟随攻击?” 淳于蓟道,“歙渠,民军从即刻起,便为汉军蒲类国国兵,待击破呼衍砭后将由司马亲自当众宣布。民军当速以北南二城军营中胡人甲服装备完整。别部出城攻击后,蒲类国兵担负伊吾守城重责。别部北上疏榆谷后,汝伊吾庐镇守使署受越骑校尉赵统将军节制,以确保城北大营与伊吾庐城平安!” 歙渠躬身道,“末将遵令!” 淳于蓟说着,见麦香蹲在旁边,一双秀目眼巴巴地看着他,便心有不忍地道,“麦香,汝也有事干!” 麦香腾地站起身,欢喜地道,“民女在听着!” 众人都笑起来,淳于蓟不会笑,依然用冰冷的声音道,“汉军别部北上后,汝要看护好汉军伤员,看管好小姑、寡妇二犬。记住,汝不是民女,汝是大汉蒲类国伊吾庐都尉夫人。汝要收拢人心,帮助歙渠都尉照顾好牧民,留住匈奴牧民,尤其是下层奴隶与徒附!” “奴家遵令!”麦香道,“如匈奴人欲逃亡,吾怎么办?” 班超道,“汉军战败呼衍王后,南呼衍部牧民必大批逃向车师前国。不得虐待、报复、伤害牧民,愿走者,应以礼恭送,提供方便,并随时欢迎归来。应留者,要与蒲类国国民同等对待,不得厚此薄彼。汝要记住,得人心者,天必助之。失人心者,天必谴之!” 麦香沉思着点点头道,“兄长、将军,都请放心,吾听明白了!” 短暂的战前会议结束了,班秉看看刻漏壶提醒道,“尕叔,还有半个时辰便五更天!”城外的匈奴人果然未发起另一轮进攻,再有半个时辰,五更将到,此时呼衍砭应该得到城北大营受到攻击的消息了。是继续攻城,还是增援城北大营,这是他做决断的时候,匈奴人断然没有机会攻城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血祭英烈 于是,班超下令城头由蒲类国兵留少量人监视,蒲类国兵大部与别部一起,到伊吾庐官署前操场上集合,为阵亡士卒举行送葬仪式。 很快,别部二千余人马便在校场上集合起来。蒲类国兵也在歙渠带领下,有模有样地集合在一起,站成四排。 更多的塞人、商贾,也纷纷举着火把,源源不断地汇集到北城官署前校场上。这个校场,平时也是伊吾庐城内大市,是驼队交易场所。此时一下涌进数千人马,刹时便显得其窘迫了。 班超和淳于蓟带着蒙榆、胡焰等军侯,在梁宝麟等三名领军军候的陪同下,骑马在蒲类国兵队列前检阅一番。这让班超喜上心头,别部在艰难的时刻,竟然喜得一将。而西域人民心向大汉,也让他对接下来的大战信心倍增。 但是,塞人报仇心切,付出了数十人伤亡,这也让班超心痛欲绝! 回首看,城头每隔不远有一盏灯笼或火把,城门头上的灯笼火把更是稠密。遥远的北方天边火光已经在闪烁,天空映成了一片紫红色,似乎能隐隐听到传过来的喊杀声。这是越骑营已经开始夺城北大营了,对能否夺下大营,班超一点不会怀疑。以老将越统之能,在波绍的斥侯兵配合下,夺营不会有悬念。 对眼前这支蒲类国兵能否守住城,他也没有后顾之忧。城北大营离伊吾庐不过十余里,有老将赵统坐阵,自然万无一失。此时,作为别部这样一支孤军的主将,他既要给殉国士卒送行,这是别部自茂陵大战后形成的“家规”。同时,还要给别部与国兵鼓劲! “马神仙,迅速救治伤员,准备安葬殉国将士!”胡焰站在队列前,高声命令道。 “还用汝说,本仙明白!”北校场上,马翼曦懒散地答应了一声。其实,伤员刚一撤到校场,他就指导麦香带着女人,一一包扎处理军地伤员。重伤员经处理后都被牧民们用马车拉回南北军营,轻伤员包扎好后,又生龙活虎地加入队列。此时,马神仙便是伤员们的救星,虽然还是啰嗦,别部无一人计较他的傲慢。 歙渠已经命令塞人,用车子从城外拉来五十余付棺木。并在白杨沟边的高台上,刨开坚硬的冻土层,挖好了洞穴。这些棺木,都是牧民们用来给自己准备的寿木。棺木比汉朝棺材要小,伊吾庐习俗是屈身葬。歙渠亲自将一大堆阡纸在磐石上点燃,牧民们用树枝慢慢地抖开纸堆,使阡纸着得较快,纸灰随风飞向黑暗中奔涌的云雾之中。 班超命别部主薄鲁鳍将殁亡士卒尽皆记录在案,并命淳于蓟列队,举仪为烈士遗体送葬。寒风呼啸,无数火把,把校场照得如同白昼。别部二千余人,塞民近千人,俱静列于校场和周边的街道之上,含泪为殉国士卒、塞民阵亡者送行。 班超手举火把,地伫立在烈士遗体前。正要宣布仪式开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怎么是胡焰主祭,于是便急忙问道,“淳于蓟军候何在?” “末将来也!”只听淳于蓟大叫了一声,已到身前,“扑嗵”一下,将一人从马上扔下。原来,他刚才是跳上镇守使署后院树上,将冻得半死的镇守使从树上拎了下来。 熊熊的火光中,塞人已经看清,这正是匈奴镇守使屈趄屠。这混蛋光着身子,被拴在大树顶端冻了这一大晚上,竟然没死,身体也是超级棒。此时,屈趄屠酒已经醒了,他象一摊泥一样瘫倒在雪地上,赤身裸体,极其丑陋,昔日的威风早已荡然无存。 “杀了这死驼!”“杀了这畜牲!”“杀了这驼马不如的东西……” 塞民们纷纷举着拳头,高声叫喊着,群情激愤。人群中的麦香那个恨哪,淳于将军这是将这坏蛋藏匿在哪了,刚才为何怎么也找不到? 班超心里哑然,差点忘了这个镇守使大人!他看看密集的人群,已决心借镇守使一颗人头,让这些被奴役、污辱了数十年的蒲类人,重新找回人的尊严!他忽然高声问,“麦香来了没有?” “奴家在!”麦香从人丛中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 班超道,“好,就由汝代蒲类国牧民们来行刑!斩下匈奴人的狗头,为死难国民报仇,为殉国将士送行,也为吾大军出征祭旗!” “奴家遵命!” 麦香手一挥,竟然呼拉一下冲出来四五名年轻妇女。这些女将都是双手举着剑,跌跌撞撞地走到屈趄屠面前。淳于蓟将光着身子的屈趄屠提了起来,屈趄屠吓坏了,他己经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不禁魂飞魄散,肥胖的身体已经软得象一团面条,根本就站不起来。被堵着的嘴里,哼哼呀呀地哀求着什么。 淳于蓟不得已,踹了他几脚,才将他踹老实了,这才恭恭敬敬、战战兢兢地跪到地上,面向阵亡将士遗体叩头求饶不止。 但现场群情激愤,没有人会饶恕他。看着这个活阎王,班超又想起白杨沟边刑场上,那些被他吊死的汉军斥侯们,恨不得自己活剐了他。 屈趄屠浑身颤栗,仰起肥脸可怜巴巴地看着麦香,脸上全是泪水。麦香和女人们举着剑,看着这张曾经令人恐怖的面孔,想到自己和姊妹们曾受到的污辱,想到被他无辜剖腹斩杀的那些胡姬,想到无数被匈奴人糟蹋而死的姊妹们,想到那些被奴役至死的蒲类男人们,便恨不得将其剁为肉泥,方能解恨! 淳于蓟也提着剑站在一边,见她们准备好了,便下令道,“行刑!” 麦香高举着的剑拖泥带水地落下,可她并没有斩下千骑长屈趄屠的头颅,而是在众目睽睽下,直直地向屈趄屠裸的裆部刺去。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其它妇女也一齐学着麦香的样子,她们是用剑刺裆或割那物件,一下、二下、三下、四下、五下…… 老天,这可是五个女人,五把剑。一剑便能轻易办妥的事,她们五六个人轮流行刑,竟然这么费事!剧烈的疼痛,令屈趄屠大叫一声后便浑身哆嗦、战栗着,瞬间下身稀烂,鲜血淋漓。他“啊”、“啊”地惨叫几声后,咽部象垂死的野兽一般呜呜地低呜着,躯体慢慢战栗并缩成一团。 在屈趄屠绝望、恐惧的目光注视下,麦香这才将剑慢慢横在他脖子上,并找了一下位置,然后一剑抹了他的脖子。 站在旁边的淳于蓟提着剑,本来想在她需要时助她们一臂之力呢,见状完全愣住了,身体不自然地打了一个寒颤!他杀人无数,可这种死法,也太他妈惨了。班超站在不远处,见状也大感骇然,老天呐,匈奴人干嘛非得惹这些胡女啊! 场外的塞人、商贾都举着火把,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振臂大呼,“杀——杀——”校场气氛瞬间到了沸点。 祭旗后,麦香带着女人们返回场边,淳于蓟提着剑站在班超身后。班超先向烈士遗体致军礼,然后朗声道: “惟大汉永平十六年,岁在癸酉,惊蛰将至。别部二千二百人,蒲类千人,肃列于白山之下。冬末雪夜,谨洒一腔热血,恭祭殉国壮士。文曰: 巍峨天山兮,皑皑积雪;壮士殉国兮,人神同哀。夏后苗裔兮,避居北野;商时獯鬻兮,周时猃狁。戎狄泽卤兮,时寇中土;高帝一统兮,挛鞮始兴。鸣镝弑父兮,继灭东胡;龙陷白登兮,阏氏疏困。慢书辱后兮,饮恨和亲;甘泉被焚兮,东望长安。奴役西域兮,葱岭戚戚;奸淫虏掠兮,罄竹难书。汉家男儿兮,其气如虹;流沙永绝兮,刑卒北征。王师既来兮,北虏胆寒;伊吾既下兮,北逾天山。壮土死国兮,其心不惩;别部奇兵兮,青史永伫。天威浩荡兮,大战方始;明犯强汉者兮,虽远必诛!天威浩荡兮,大战方始;明犯强汉者兮,虽远必诛!” 吊文既出,全场震撼。寒风呼啸,雪花飘零。长天垂恸,大地肃穆,校场上隐隐响起一片男儿低沉的悲泣之声和女发们高亢的哭声。 全军刑卒,齐声复诵:“天威浩荡兮,大战方始;明犯强汉者兮,虽远必诛!”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提兵北上 祭奠毕,众将与刑卒们抬起一付付棺木,放到牧民们的马车上,由牧民们负责运到城外白杨沟边的墓地里培土起茔。 校场上,人们仍沉浸在悲痛之中,班超与淳于蓟策马在民军队列前校阅一遍,然后用塞语高声地对塞民道,“自即日此时起,歙渠为吾大汉蒲类国伊吾都尉,镇守伊吾城。蒲类民军,正式为大汉蒲类国兵,受歙渠节制!吏民凡敢违拗者,杀无赦!” 牧民们欢呼声起,歙渠则抱拳受任铭志,蒲类国兵的组建与伊吾守将的任命仪式,便在这战场转换的间隙匆匆完成。 时辰将到五更,向北望去,天边如炭,火光熊熊,仿佛烈焰已经将北方的天空烧红。斥侯禀报,赵统校尉的越骑营已经夺下城北大营,城外的呼衍砭已全军回师欲夺回城北大营。大战的进程,果然如班超预料的那样向纵深发展! 安排完伊吾城的守备,班超与淳于蓟策马返回别部的队列前。一声令下,别部二千余刑卒催动座下战马,冲出伊吾庐城,顺着白杨沟边的官道向北杀去。城北大营离伊吾庐不过一二十里,转眼便到了。 此时的城北大营,已经遍插汉军旗帜,呼衍砭挥军疾至,用一阵箭雨覆盖大营同时,便驱军向营内冲锋。但是,大营内的汉军还以一阵密集的箭雨,射杀大量士卒。但汉军并未出战,老将赵统令汉军据坚营却敌,此刻他的注意力都在呼衍砭的身后,等待出击时机出现! 果然,过了不一会儿,南方的伊吾城方向,一大片火把漫山遍野而来。呼衍砭大惊,迅速提军迎将上去,便在夜色中的白杨沟边列阵,欲与从伊吾庐来的大军恶斗一场。但匈奴人的阵角刚动,大营内忽然又是“轰”地一声砲响,营中汉军倾巢而出,一阵箭雨已经覆盖了匈奴人。 并非呼衍砭轻敌,他根本就未料到仅仅一个晚上,伊吾庐就突然出现了这么多汉军。此时待他再要回身力战营中涌出之汉军,从伊吾庐来的汉军却已经开始发起冲锋了。仅仅一瞬间,五千余南呼衍部骑卒便陷入了汉军的南北夹击之中! 班超率领别部猛冲猛杀,将匈奴人冲得七零八落。赵统也挥动他的轻骑兵全部压了上来,夜晚的白杨河边,变成了屠宰场。这种短兵相接的肉搏,兵甲锐利的汉军占尽了便宜,呼衍砭仅硬撑了一会便垮了。眼看大势已去,便带着残敌仓皇向东逃去! 越骑营二千多卒在越骑司马、悍将庄曾率领下,向西追杀而去。赵统却没有去,他驱马入别部阵中,找到班超时,只见别部队形严整,一名医工正在包扎几名轻伤员,大队人马大战方歇,连一刻也未停歇,便已经越过白杨沟,向西进发! 刚才一顿拚杀,击溃了呼衍砭五千骑卒,别部竟然未亡一卒,仅仅轻伤数卒。眼前的一切,令老将赵统胸中大为感慨。时间紧急,二将均未下马,没有客套、寒喧,赵统在马上抱拳高声道,“仲升,此地交与吾,祝贤弟北上旗开得胜!” 班超见到赵统大为欣喜,也在马上抱拳道,“见过校尉!吾已命蒲类人歙渠为伊吾庐都尉,蒲类国兵近千人,牧民两千人,将听从校尉节制,负责坚守伊吾庐城!” 赵统笑道,“谢仲升助吾,令吾不必分兵防守伊吾庐。仲升放心北上,吾定固守大营与伊吾庐……大营内应有尽有,足支吾北征大军一年,别部是否补充一下再启程?” 班超道,“不了校尉,没有时间了。南呼衍部在车师前国,尚驻有五千大军,请都尉防范西边之敌。吾从伊吾庐出发时,已带足粮秣,末将就此别过……” 二人抱拳相别,班超赶上别部,不一会便驰到了白山之下。胡焰等人在前面开道,队伍冒着刺骨的狂风,疾驰鬼风口。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为隐蔽行踪,别部未张旗帜。连续征战,刑卒们均十分疲惫。但这些刑卒都是强人,他们全部在马上闭目小睡,不时有人从马人一头栽下,爬起来跳上马继续跑。 整整一天,别部马不停蹄。除了道上举族向西迁徙的南呼衍部牧民,别部未遇敌阻挠。饷午时田虑的前军驰到了三道岭,一个蒲类人小部落恰好在这里袭击了一个迁徙中的匈奴部落。这个匈奴部族成年男子四十余人尽被斩杀,女人、孩子、老人都成了俘虏。 田虑大怒,令大队人马继续前进,他自己则带着刘奕仁的一屯人马包围了这个蒲类人部族,将其酋长与两名长老斩首,并重新任命了酋长。同时,又将牛车、驼马、牛羊追回,发还给这个悲惨的匈奴人小部族。田虑令刘奕仁负责沿途逐个村落宣示,“匈奴人愿去者听凭自去,胆敢袭杀迁徙匈奴牧民者,杀无赦!” 但这个男子已尽亡的匈奴人部族,已经丧胆。他们埋掉男人尸首,便赶着几十辆牛车,带着驼马牛羊,凄惨地向西迁徙! 班超的中军赶到三道岭时,惨烈、血腥的袭击现场令他怒发冲冠。他急忙派出信使,令歙渠、麦香派人传喻各村落,不得再发生袭击匈奴牧民的事发生! 当天晚上,别部歇在五道岭。刚扎下营,五道岭小部族酋长和那个七八十岁的老巫师便来慰问了,全村落三四十户人家,则尽其所能,提供马奶茶与牛羊肉。 刑卒们则抓紧时间喂食马料、让战马舔雪,夜食过后,便迅速安歇。第二天早早朝食,告别酋长与巫师,队伍便驰进大沙漠。只到傍晚时分,风儿陡然变大了,令刑卒们为之一震。别部绕过山脚,进入鬼风口地面。 吴彦、黄雩早早等候在这里,二人见过班超、淳于蓟,便带着别部绕过盐水沼泽,到了沼泽西岸,这里风头稍小,班超下令便在这里宿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战略迂回 吴彦是个称职的兵曹,带着众沙匪在这里忙活了几日,早已准备好了营区,建好了大围栏。最让刑卒们惊心动魄的是,吴彦还带着众匪来了一场大屠杀,打了整整几百只黄羊,整整齐齐地码放好,静待别部到来。 刑卒们扎好帐蓬,便开始生篝火集体烤羊肉。隐藏在桑榆林内数日,只能啃冰冷坚硬的烙馍和雪团,现在可以烤羊肉,可以喝烧开的雪水,让众卒如过年一般,感觉幸福透了。刘奕仁兴奋地给了吴彦一个爆栗,嘴上骂道,“狗日的,汝这得祸害了多少生灵。这个草原上黄羊怕是让汝打光了吧!” 吴彦叱道,“啧,汝个死驴忒没见识。这片山谷风太大,冬季没有猎人能到这里。黄羊少说有几万只,野骆驼、野鹿、野驴有数千只,可谓漫山遍野。明天汝便能看见,壮观得很,永远也打不完!” 一边蘸着咸面酱吃着喷香的烤羊肉,吴彦一边向班超、淳于蓟禀报了情况,“此处太荒凉,吾屯此数日未见到一个人影。甘英屯长已控制前方峡谷,命吾在此等候司马大军。屯长还派人通报吾说,是中军的八名斥侯,帮助屯长夺了峡谷,赶走了张望……” 众将闻言都倒吸一口凉气,淳于蓟道,“张望反贼果然厉害,已料到吾军下步动向,中军斥侯这回真是立了大功!张现逃向了何方?” 吴彦道,“禀报司马、军侯,屯长未说,吾暂不知……” 当天晚上,别部刑卒们喂食完战马,又睡了一个香甜、舒服的长觉。沙匪们在这里睡了几天了,晚上的当值便全由他们负责。经过一夜充分休整,疲惫至极的别部各曲,又迅速焕发了生机。 天明朝食后,别部早早出行,沿途果然见到漫山遍野的黄羊、野鹿等动物,见别部大军掠过,便一哄而散,跑到稍远处又若无其事地啃食地上的枯草。 奇葩的是,一群约有二三百只野骆驼,一直列着队跟着队伍后面轰轰烈烈地跑着,乐此不疲,让后军刑卒们兴奋不已。天黑时分,前军田虑部便到了峡谷入口前,甘英带人正在狂风中等着呢。班超下马,下令在谷口北侧避风处暂时休整,喂食战马,抓紧夜食后,连夜向疏榆谷进发。 短暂的休整后,别部进入狂风呼啸的峡谷。寒风如剑,冰冷砭骨。前军与甘英的一屯人马汇合后,别部未做停留,便由甘英等人带路,向峡谷深处进发。峽谷内狂风大作,风力比峡谷外高了几倍,道路险峻,脚下都是终年积雪,刑卒们顶风冒雪,只能牵着战马艰难地一步一步行进。 越往里走,气温愈低,寒风愈狂。好在刑卒们换上了厚厚的胡服,尤能忍受。这条道,寻常无人敢走,只有少数猎人冬季敢行。夜晚山道艰难,士卒们手牵着马缰,小心翼翼地走着。稍不留意,就会被狂风吹倒,连翻几个大跟斗。 进入山涧盆地,寒风如刀,雪粒如箭,让人迎着风便睁不开眼。四周隐隐约约,一片暗淡的白色,朦胧中尽是白茫茫千年积雪。这里已是白山以北,山南冬春交接,山北犹是隆冬。一山之隔,气象迥然不同。 到后半夜时分,竟然又下开雪,视野几乎为零,队伍迎着暴风雪,一步一步地挪向前去。只到第二天天明后,大队人马终于走出大峡谷。大军进入无边无际的疏榆谷雪原后,风力顿时小了许多。班超下令朝食,别部迅速就地休整,刑卒们在飘扬的雪花中开始喂食战马,并点起篝火将烤肉烤热。 朝食后,三军变成作战队形,向蒲类海进发。约饷饭后申时,别部从尖山下慢慢接近一个大海子。 至此,窦固一征白山的最得意之笔,即别部的战略性大迂回已经成功完成。别部下伊吾后,完全出乎北匈奴人意料,绕行近千里,陡然出现在白山以北、南呼衍部的老巢疏榆谷,彻底击破南呼衍部大军的战机已经出现! 从出玉门关、进入沙漠开始,一个多月了,刑卒们第一次见到这么大水面,一个个兴奋异常。这是一个一望无际的咸水湖,漫天大雪中,只见碧波荡漾,水面乌蒙蒙、一望无际。湖畔有若干吐火罗或匈奴人毡房,突然出现的大军,让蒲类国或匈奴的牧民们惊惶失措! 班超早在进入漠北前,就和权鱼等人深入研究过地理。大战之前,他们又曾经到达蒲类国实地侦察过,对这里的山峦地貌极其熟悉。他知道,队伍已经来到蒲类海(注:即今巴里坤湖)地区了。 蒲类海是一个高原湖泊,海拔五百多丈高,而蒲类城离蒲类海不过二三十里,已经很近很近。海子四周山峦起伏,水草丰美,海中碧波荡漾,大雪纷飞的水面上白雾蒙蒙。这里是白山北边重要的绿洲,匈奴人来之前,这里每当盛夏,湖光山色,分外迷人。牧民们游牧湖畔,毡房座座,牛羊成群,牧歌悠扬,是蒲类国主要的牧场。 暴风雪仍在无休无止地下着,从冰雪大峡谷中走出来的别部,在疏榆谷上的行军就变得容易多了。到傍晚时分,大军便到了蒲类城边。 蒲类城内,高大的王宫和寺院,在暴雪中若隐若现,田虑从前军飞马奔来中军道,“禀报司马,蒲类城内、城西大营内,仅有守军共数百人。大雪弥漫,道上未见哨骑,匈奴人尚蒙在鼓中。末将以为,当抓住战机,袭取蒲类城……”可他话未说完,却听到中军士卒们一连串的惊讶叫声,赶紧向后看去。 只见小姑、寡妇二犬,正威风八面,一路招摇着向中军冲来。冲到班超马前,小姑一跃便上了马,蹲在鞍前,而寡妇则一跃上了淳于蓟马鞍前。 众人惊喜声不断,班超则气得哑口无言。小姑和寡妇脖子上还带着皮圈,并拖着一截绳子,分明是趁着麦香一家人放松了警惕,咬断绳索逃了出来。并一路追踪着,绕过白山,赶上大军。从它嘴上的血迹,班超能想象,这俩混蛋肯定是一直悄悄跟在别部后面,又在鬼风口逮了一只黄羊饱餐了一顿。 军情紧急,小姑与寡妇的任性,让班超气得说不出话儿来。但他来不及惩罚二卒,只象征性地敲了一下小姑的大脑袋,便赶紧部署攻击蒲类城。 蒲类城(注:故址约在今巴里坤哈萨克自治县兰州湾子史前遗址附近)是一座木质古城,当年是蒲类国的王治。说是城,其实不过是一个固定、且规模较大的定居点。粗大的圆木围成的“城墙”内,街道两边是一座座由木头栅栏围成的小四合院,院内是低矮的土墙木顶房屋、茅草屋或马架子房。整个城内仅有王宫和寺院,是两座庞大的木质建筑。 蒲类城是南呼衍部的老巢,城中居民约有千余人,南呼衍部上层贵族眷属都住在城里。而城池四周,则是一个个匈奴人部落村寨。暴风雪中城西出现一支大军,各村落中的匈奴牧民未当回事。没有人会想到,这支未张战旗的人马会是汉军!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顺手牵羊 暴风雪肆虐,能见度很低,雪原在战栗着。别部已经成了一群雪人,班超、淳于蓟及众将们眉毛、胡须上都结上了冰棱! 雪很深,达人的膝盖以上。远方蒲类城影影绰绰,十分安详,连城门口的匈奴卫卒都躲在马架屋内烤火。城西大营则隐在暴风雪中,依稀可见。此时的班超,虽然并不知道蒲类城的守军已经被胥皋王子调到了南山口,但胡焰手下的斥侯己探明,城中及城西大菅守军仅为五百老弱病卒。 因此,他无一丝迟疑,断然决定夺取蒲类城。匈奴人毫无防备,以别部之能,借风雪掩护,夺城只在旦夕之间! 寒风呼啸,雪团在狂奔。班超将三位军侯与中军众将召集到一起,借着赤萧的遮挡,背着风面授机宜。“此次行动,贵在速决……即全军越过蒲类城,再从东向西,必须一鼓而下蒲类城及城西大营……只需击溃,不求全歼,让其向西走……” 胡焰也喊叫道,“当先遣一曲,疾进囗门子峡谷,截断白山南北通道,设置防御阵地!” 班超点点头,“陈灰所言……正合吾意!命军候田虑率本部人马,沿疏榆谷连夜疾进至口门子,控制峡谷出口。不能让一个匈奴人逃向山南报信。命军候梁宝麟率领本部人马,从东往西赶鸭子……夺取城西大营,必须一鼓而下。命军侯华涂率领中军,一鼓巧夺蒲类城……命军侯胡焰、蒙榆、肖初月与周令四人,混进城内,以为内应!” “末将得令!” 狂风呼啸,密集的雪粒漫天飞舞着,暴风雪狂扫着士卒们。他们睁不开眼来,互相交流不是靠说,而是必须扯着嗓子叫喊,别人才能大约听清。班超又叮嘱这一团“雪人”道,“蒲类城中居住呼衍部将领眷属,吾军暂无力俘虏这些眷属……梁军候、华军侯督促后军、中军,不得伤害无辜……城破后,愿走者任其自去……” 众将领命而去,班超想了一想,又于马上对淳于蓟交待道,“蒲类城镇守使枯且……罕……鼻左有痣,痣上有毛,虽为镇守使却是一介文官……系呼衍王近臣,平时常住王宫中……吾与此人有故,袭破蒲类城与大营后……汝在乱军中务要寻到此人夫妇,勿要伤害性命,吾有大用……” “末将遵令!” 班超在马上部署完毕,便与班秉、班驺追赶前军去了。 别部行军速度并没有停,此时雪越下越大,能见度不过十数丈,别部前军已经越过蒲类城,守敌窝在城门后的马架子房中,并没有发现有军队到来。而城边村庄内,有不少匈奴牧民经过别部身边,他们看到来的是一支匈奴军队,并未引起匈奴人注意。 淳于蓟、胡焰等人在暴雪中,接近“城门”,守门士卒从马架子屋内伸出头来,见穿着北匈奴南呼衍部甲服的几个“雪人”在风雪中仓皇进城,便连号令都懒得问便缩回屋内。几人进入“城”内,突然发难,将“城门”守敌十数人尽数斩杀。 此时,军候梁宝麟将后军一分为二,由屯长宋骞率百余人为前锋,攻击蒲类城西的大营,他自己率大军随后跟进。宋骞是窦融门客,勇不可挡。他们在暴风雪中突然出现在营外,一个呐喊便冲入营中,见人便杀。营中仅有老弱病卒三百余人,又无防备,如何抵挡梁宝麟掠营,大营瞬间便被汉军夺下。 华涂见淳于蓟等人夺城门已经得手,便挥动中军,踏着积雪掩杀进城。淳于蓟等人则一马当先,向“城”内王宫方向杀去。 “城”内守敌不过二百人,均散落、龟缩在各处木架子房屋中烤火,以躲避严寒,没人想到汉军会在暴风雪中突然从天而降。住在城中的都是呼衍部上层贵族,汉军士卒们在城中大开杀戒,并一座一座院落搜寻士卒。 轻微的抵抗很快便被镇压,这座木城迅速被中军控制,并封锁了王宫和一座座由木栅栏围成的府第! 蒲类城中,淳于蓟单人策马冲到王宫大殿后院中,沿途凡见到匈奴士卒,俱一剑毙命。蒲类王宫后边只有两院,一为府库所在,一为国王一族居所,两院厢房内便是属员住所。后院内十几名匈奴文武官员、将领正簇拥着一辆辎车,在惊慌登马欲逃。 狂风、雪雾不时呜呜地掠过院落,匈奴人见几个“雪人”持械冲进来,这些文官一时吓得动弹不得。淳于蓟带着刑卒将众人围上,并一一扯下马来。淳于蓟一一检视,凡脸上无痣者,刑卒们跟上便是一刀,瞬间便斩杀殆尽。心里隐隐着急,这狗日的镇守使到底在哪?难道不在城中? 只有辎车内还有一名男子,“扑嗵”一声扯下一看,鼻左依然无毛,便恨恨地一刀了结果了性命。再进入厢房之内,一人持弯刀阻挡,被淳于蓟一脚踢晕。只见屋内一片狼籍,细软还未收拾完,一男一女头卧于案下,一对肥腚却在案外瑟瑟发抖呢。 淳于蓟心里大喜,他想着必是此人了。于是便拉着腰带,一把将男人胖大的身躯扯了出来,一看面相,自己先笑了。 原来,这是一男一女两个胖子,胖男人脸上果然有一团黑毛。淳于蓟饶了女人一命,他本想将这女人一并带走,想到班超说是“故人”且“吾有用”,便灵机一动对女人令道,“呆在家中,看好子女,不得逃离、走散,静听发落。汝敢逃走,吾便会剐杀了汝男人!” 肖初月翻译了一遍,女人听懂了,频频点头。此时门边的武士也已经醒来,淳于蓟说完,手里提着男人衣领,将其带到帐外,往辎车上一扔,又令醒过来的武士驾车,便带领刑卒策马往城外驰去,追赶大部队。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袭击,汉军别部在进军口门子峡谷的过程中,借助暴风雪掩护,未伤一卒,顺手牵羊,便轻松击破蒲类城和城西大营,余敌已经四散不见踪影。华涂的中军已经归建,他请求俘虏呼衍部家属,并留数十人看守蒲类城。但班超却严令汉军不得停歇,迅速向口门子峡谷进军,任呼衍部贵族眷属自去。 华涂不死心,又谏道,“司马……末将以为……起码应俘获呼衍王妃,关键时刻或有大用……”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截断鸟道 见班超还是未置可否,摆明了是要放眷属们一条生路,华涂和众将心里不乐。两国交战,岂能容得了妇人之仁?但众人也不再坚持。想想也是,呼衍部眷属少说也有上千人,一场生死大战正等着别部,此时根本就没有精力来安置或看守他们。 后军正在返回行军序列,淳于蓟高声对梁宝麟喝令道,“后军点验人马……不得停歇,连夜进军口门子峡谷……”梁宝麟快速点验完人马,后军在雪原中加速前进,赶上班超率领的中军。 淳于蓟策马赶至中军,顶着暴风雪向班超叫喊着禀道,“司马……宝贝已得,如何处置……” 班超策马疾行,只是扭头看了一眼跟在淳于蓟身后的辎车。便率领中军、后军两部,从疏榆谷东面雪甸内连夜向口门子峡谷进发! 辎车车辕上,武士抄着手,缩着身子驾着车。而辎车内帘子掀起,一个男人的大胖脸战战兢兢地露出,见车子正在暴风雪中的雪原上狂奔,前后左右全是戴着长长狼皮帽子的“雪人”,没人顾得上理会他们,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缩进车内。 一夜暴风雪中急行军,刑卒们都快冻僵了。到天明时,别部中军才到达到达口门子峡谷入口处。此时,田虑已经袭占了驿站,驻守驿站的三十余名北匈奴驿卒,十余人已经被俘,其余被斩杀。至此,呼衍王大军逃向山北的唯一通道,即口门子峡谷(注:即今口门子村)已经被班超的别部截断! 与白山南侧林木和各种植物茂密覆盖不同的是,白山北侧积雪深厚,山上长满高大的高山雪松、柏树。口门子峡谷沟口呈喇叭型,沟中小河河面已经结冰,河两岸雪原平坦,是骑兵再好不过的用兵之地。早在敌后侦察时,班超和肖初月、胡焰等人,就选择好了这个战场! 狂风依然肆虐着,但暴雪慢慢停了,能见度逐渐增高。望着积雪覆盖的峡谷和山巅之上的黑绀岭(注:即今天北山口天山庙位置),班超心情十分沉重。就在半个月之前,他救出波绍后,率领敌后侦察小队在北山口被匈奴人截杀,手下十余名刑卒和胭脂、小奴两条军犬,全部战死在黑绀岭。 田虑已经在峡谷东侧密林之后的背阴雪甸内,在蒲类国牧民越冬营地前面不远处的雪地上,刨开积雪,为大军扎好营盘。班超率中军和后军迅速进入大营,各帐内一一升起篝火,三军埋镬造饭,朝食后迅速就寝,准备大战。 班超朝食后,便顾不上歇息,与淳于蓟带着小姑、寡妇二犬走出中军大帐,策马来到口门子峡谷内。此时,狂风扫荡着雪原,地面积雪有膝盖深,峡谷内已变成了热火朝天的大工地。原来,别部三军刑卒都没人有心思补觉,他们正在田虑、梁宝麟、华涂、吴彦等将指挥下,挥汗如雨地设置防御设施。 吴彦是兵曹,他在峡谷两侧山上,指挥他手下的沙匪设立了抛车阵地,在山两边坡上设置滚木擂石,并连夜组织刑卒伐木制作抛车。驿置前面的雪原较为空旷,走下山巅鸟道的匈奴人马,定然会先在这里暂歇、编队,吴彦精心设置了一组数百个陷马坑,并在峡谷两侧雪下埋藏若干狼牙拍等防御设施。 见班超、淳于蓟来巡视,田虑和吴彦演示了一下。田虑一声令下,只见埋藏在峡谷两边积雪下的狼牙拍瞬间竖起,并在两边大树的弹力拉动下迅速相向拍击,威力巨大,轰然作响,令班超、淳于蓟大为震惊。 吴彦迎着寒风,得意地喊叫道,“禀报……司马……军侯,共设置狼牙拍四十个……踏动机关,可由峡谷两侧树梢弹力拉动……重击峡谷之中。每个狼牙拍长两丈,高五尺,由榆木制成。有的上绑暗弓,触发即射……多数上钉数排长一尺尖利木矛,可击杀战马、骑卒……” 田虑则禀道,“狼牙阵之后……便是陷马阵。过了陷马阵……仓皇之间,才至驿置之……外,便是吾别部击杀呼衍王之战场……” 班超、淳于蓟感到心惊,冰天雪地,仅挖掘这数百个巨大的陷马坑,便是一个巨大的工程。二位主将巡视了一圈,对三位军侯和吴彦的安排很满意! 如此轰轰烈烈地施工,如果让匈奴斥侯发现可就不得了。因此,班超又嘱田虑道,“在前军挑选精明……精干数十人小队,由王艾带队……步行循涧道进山,于险绝处遍设机关……逐一阻断道路,同时隐秘清理可能出现之斥侯。小队不得暴露……明日夜半前,王艾等需归还本部……” 田虑道,“吾已派出一屯人……马,向涧道及四周放出了警戒……不过司马此计甚妙,末将这就办……” 班超喊道,“另外……令兵曹吴彦再命人选伐巨木,制作远程抛车……安置在峡谷口外丛林隐蔽……处。待吾军突击走出峡谷口之匈奴人时……便可大显神威……” “末将得……令……” 田虑的前军迅速派出一支三十余人的小队,顺着涧道上行,爬上北山口后又一直上行十几里。王艾指挥刑卒们在每一个道路险绝处,都在峡谷顶上伐木,制作滚木擂石,并用长绳在山下涧道上设置隐秘控制机关。对道路狭窄处,则直接伐木将路堵死。 “队率……这东西只能给其添堵,难挡大……军,得想其它办法……”刑卒徐乾带着人伐下两棵大松树堵死了回旋窄道,不放心地道,“干脆……吾等夜伏山上,以伏兵击之……” 王艾闻言扑嗤笑了,“吾……军不能暴……露,原就没想挡住呼衍老贼……只让其胆裂可……也……” 两汉时代,白山之巅都是茂密的原始森林,高大的松柏树龄千百年,密密匝匝,遮天蔽日。王艾小队沿山巅涧道在险要处都用巨木挡道,设置了重重障碍。第二天五更之后,一切准备妥当,这才悄悄撤回大营休整。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畅所欲言 兵曹吴彦按班超令,带着刑卒们再伐下十数巨木,斫去细枝末节,白天黑夜加班加点制作砲车。并在峡谷边的山岭上的密林中建立了砲车阵地,准备了足够的大石块、大冰块、牛油火毡等,只待峡谷阻断那一刻,好让匈奴尝尝厉害。 班超巡视完口门子峡谷各处后,才心事重重地回到中军大帐内。大帐内炭火正旺,暖洋洋的,让他睁不开眼来,脑袋越来越沉,头一丢上行军枕便呼呼大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正睡得香甜,忽然感觉一个毛耸耸的东西推他,睁眼一看,小姑、寡妇蹲坐在榻前捣乱。原来,已经是午后了。起来一看,淳于蓟、胡焰和华涂等人,都已在大帐内等着他饷食呢,怪不得二犬故意来捣乱。 饷食毕,班超与淳于蓟、胡焰带着小姑、寡妇,策马来到积雪覆盖的峡谷沟口雪原内。 峡谷内的防御工程仍在轰轰烈烈地施工,班超三人顺着峡谷山涧,踩着厚厚的积雪艰难地一路上行。山涧两侧均是连绵不绝、深邃幽暗的原始森林,山涧内冬季均为积雪覆盖,多数地方深过马腹。有的地段积雪深丈余,只能牵着乌孙马步行,一点点登上北山口。 北山口两汉时代叫黑绀岭,元朝和明朝改称为库舍图岭(注:库舍图为蒙语,意为石碑),清乾隆年间在山道东侧建关帝庙,又改称天山庙。 这里是整个山巅鸟道的制高点,班超伫立山顶,居高临下,眺望山北冰雪覆盖的疏榆谷。高耸的雪峰,呼啸的北风,苍茫的林海,幽远的北山,大地白茫茫,变成一个白色的冰雪世界。天上乌云笼罩,寒风劲吹,砭骨彻寒,似乎暴风雪即将来临。 半个月前,这里还是战场,十几名刑卒、斥侯、战犬殉国在这里。梁宝麟已经重新收敛、安葬了烈士的遗体,班超三人来到森林内十几座新坟前,点上香,并鞠躬祭奠。或许是有心灵感应,小姑、寡妇自己奔来了,它们从回这伤心故地,蹲坐在小奴、胭脂的坟前,泪水涟涟,悲哀地呜呜低呜! 淳于蓟惊讶不已,可班超与胡焰却将小姑、寡妇的大脑袋紧紧搂在怀中,泪如雨下!尤其是班超,心里的悲痛无法言说,当时如不是胭脂或小奴舍命相救,自己或许也会和刑卒们一样,殉国在这林海雪原中,永远守护这片壮美河山! 千山万径鸟飞绝,陟岭遥开万里天。巡视完毕,三人伫立北山口,默默无言。特殊的战场环境,留给别部的选择并不多,这注定是一场生死大战! 回到营内,见军侯与屯长们都聚集在中军大帐前,班超便升帐,众将围绕胡焰制作的大沙盘站立成一圈。淳于蓟抱着剑问胡焰道,“呼衍部眷属与牧民已多数冒雪逃向燕然山或车师后国,燕然山有何动向?斥侯是否传回信息?” 胡焰禀报道,“吾斥侯已随逃难牧民混进燕然山,并已传回信息。左鹿蠡王屠耆乌已加强燕然山防卫,但天寒地冻之时,尚无进军疏榆谷动向。中军派出监视南山口之斥侯小队,已与中军外刺营敌后斥侯取得联系,并防范吾军夺占疏榆谷消息走漏。” 胡焰接着指着沙盘,介绍严峻敌情,“吾军径取伊吾庐城、城北大营与疏榆谷,已对呼衍部形成包围之势。住蒲类城之呼衍部眷属、匈奴牧民数万人,已经冒雪向北逃向燕然山,或向西逃向车师后国,匈奴人举国震荡。对呼衍王而言,如在南山口战败,只有逃回疏榆谷一条道,与别部一场生死大战已然难免……” 三位军侯与屯长们都面色严峻,形势再明白不过,别部这一惊天大迂回,彻底兜住了呼衍王的退路,也使自己处于极其险绝的境地,甚至比呼衍王处境还要凶险。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这些军侯和屯长大都是跟随窦固征战多年的兵油子,他们不需多费口舌,慢慢意见便趋向一致。 蒙榆中气充足,瓮声瓮气地代表众人说道,“司马,吾等以为,应封闭山巅鸟道,借鸟道天险,将呼衍王堵在山巅险隘之处,与大军夹击之,彼必败!” 众军侯、屯长们都频频点头,田虑也抱拳道,“据王艾禀报,积雪封沟,鸟道九曲回旋,峡沟内凶险难行,无数险绝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蒙榆之请正合吾等之意!” 胡焰等众人说完,摇头道,“山上丛林茂密,遍地积雪覆盖,沟中深处丈余,浅处亦有半人深,不利匈奴人北逃,同样不利吾别部重骑马战。匈奴人身处绝境,定然死战,别部两千人想在山巅封锁住匈奴溃兵,既做不到,又是打消耗战,是为不智。别部两千余卒,人马兵甲之利难以发挥……” 蒙榆挥手打断胡焰,丝毫不留情面,“军侯一派胡言,呼衍王被南北夹击,更耗不起!如果放到疏榆谷内打,正好发挥匈奴人兵众、骑射、围猎优势。而在山巅打,只要能堵住呼衍王,以利窦固都尉大军全歼匈奴人,别部纵使打光,也值得!” 屯长甘英支持蒙榆意见,“数日之前,张望欲至疏榆谷报信,被外刺营斥侯八人,凭一堵冰墙将五六十人挡在风谷中动弹不得,几乎为吾全歼。在山巅鸟道将呼衍王堵住,吾军得地形之利,彼兵再多,也施展不开,最终必被全歼!” 众将分成两派,争持不下,军侯、屯长们呈一边倒,多数都支持蒙榆意见。胡焰说服不了众人,只得脸上苦笑。人都有占便宜心态,如果在山巅打,别部在暗处,匈奴人在明处,别部将利用地形,给匈奴人大量杀伤。可众人并不知白山之巅地形是多么复杂,区区二千人想完全封锁,根本不可能做到! 班超静静地听众将争论,始终未置一言。即将到来的这一战,对南呼衍部盛衰和窦固北征成败,都可谓关系重大。但对别部而言,还关系着所有刑卒的生死存亡! 众将所言不是没有道理,但是,他们都忽视了另一个更为重要的因素。那就是,至目前为止,呼衍王全军尚不知疏榆谷已为汉军占领。如果在山巅阻击,势必暴露别部行踪,接下来势必是山巅苦战。别部唯一的胜机,是利用敌不知汉军动向这一优势,隐蔽待机,骤然接敌,以重骑兵兵甲之利,击破匈奴人! 大战将至,他需要全军统一意志。因此,等众将畅所欲言后,他与淳于蓟交换一下目光,淳于蓟说道: “未进山前,吾赞成在山上打。随司马勘查山巅后,吾便想在雪原上打!南呼衍部擅骑射,可别部人马皆披重甲,陷阵搏杀更是吾之长处。在山巅鸟道,人马施展不开,只能慢慢相持。别部孤悬山北,区区两千人如沧海一栗,一旦匈奴人反应过来,燕然山、车师后国援军至疏榆谷,吾军则必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蒲类王室 淳于蓟继续说道,“况且如在山巅暴露吾军行踪,白山之上涧道纵横,沟壑交错,丛林蔽日。吾军于险绝处设垒,或能大量杀伤匈奴人,却于事无补。呼衍王只需多费点事,便可以从间道绕行进入疏榆谷!因而,别部立足雪原搏杀,乃致胜之道。几日之内,天将有暴风雪,届时千山万壑,一片茫茫。呼衍部仓皇逃出山巅鸟道,人马疲累饥寒,倘别部以逸待劳,骤然出击,以重甲碾压,匈奴人则必败!” 淳于蓟的话,有理有据,掷地有声,让众人都沉思起来! 班超见淳于蓟一通话,众将再无异议,便一锤定音,“兀然与陈灰之言,扬已之长,避吾之短,已陈明厉害、长短。过早暴露事军行踪,匈奴人一旦警醒,吾军很难战胜之。今后几日天将再有暴风雪,惟有以口门子峡谷外雪原为战场,借助大雪掩护,骤然而出,以雁形矟矢阵雷霆出击,全军死战,令其丧胆而必能大破之!” “大破之”三字从班超嘴中说出,令众将神情陡然绷紧! 或许班超、淳于蓟、胡焰都已经预感到窦固大军将不能如期北出,进而与别部夹击呼衍王大军,这三名别部领军之将所说的打法,均是立足于以别部区区两千人,欲借重骑兵优势与雁形矟矢阵之利,独自大破呼衍王! 所谓雁形矟矢阵,原是班超在太华山练兵时,借助鬼谷子的“锋矢阵”所创的“雁阵”。茂陵大战之时,班超曾借助雁阵,让陇右强人司马南吃尽了苦头! 后来,淳于蓟在河西凉州大营时,又在“雁阵”基础之上,针对别部量身打造了雁形锋矢阵。窦固将窦融老大人的长矟传与班超后,此阵又被淳于蓟命名为雁形矟矢阵。它将别部三个曲以中军为矛尖,以前军、后军为两翼,成品字形、或雁阵型排布。 雁形矟矢阵锋矢位置的第一骑,由最勇者担任,自然专属班超、淳于蓟。这种骑兵大阵,是重骑兵集团冲锋、撩阵、陷阵时最令人生畏的阵型! 大计定下了,众人没人再反对。淳于蓟又叮嘱道,“勿扰蒲类国,吴彦之辎重营已经从蒲类城赶来牛羊二十余万头,为吾军粮。南山口决战不日定有结果,各营迅速整备,烤肉脯为食,士卒每人需随身带三日军粮,一旦开战,将再难有进食之时,只能在大战间隙于马上打尖!” 军候和屯长们频频点头,正要返回各自营帐准备,班驺突然进来禀报,“尕叔,国王和王妃来访!” “国王、王妃?哪来的国王、王妃?”班超一心谋虑战事,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别部不请自来,住在人家蒲类国的越冬营地,却把这茬给忘了,于是道,“快请,快请!” 班超“请”字刚出口,一个头戴翻毛毡帽、腰挂弯刀、深目高鼻、声音洪亮、体格魁伟的胡人大汉,已经抱拳匆匆进帐,并躬身行礼,“小王霜刺和王妃黑稗进见将军!” 男子的身后,一个戴着高高的毡帽、身穿翻领绿色胡袍的高挑身材妇人,带着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竟然“扑嗵”一声齐齐跪倒雪上,躬身便拜。这两小儿,一个文静秀气,一个腮上乌黑,分明是抹了锅灰。 班超和众将都大惊,班超赶紧起身还礼,同时用胡语道,“大王免礼,王妃请起,大战将至,不必多礼!” 慑于大军军威,国王恭敬的低着头,战战兢兢不敢乱动。 倒是王妃有些见识,她一点也不害怕,嘴里说着,“谢过将军!”然后便站起身,抬起头来在众将脸上睃了一遍。忽然看到正对国王和王妃笑着的蒙榆,她先是震惊,继而脸上便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她先拍拍自己胸口,闭着眼长吁了一口气,这才又推推国王霜刺肩膀,“哎呀呀,别绷着了!不得了,不得了……快抬起头来,吾说什么来着……此确为王师,‘班太公’人马,王师也!” 霜刺猛地抬起头,顺着王妃的目光,一一看到蒙榆、周令、班秉、班驺四人,先是愣了一下,瞬间又换成笑脸,一步冲到蒙榆面前,拉着蒙榆的手剧烈的摇晃着,嘴唇哆嗦道,“汝……汝……鄯善‘班太公’……不不,班将军,别来无恙?呜……呜……” 没等蒙榆回话,这个高大的中年胡人竟然当众呜呜地呜咽开了,继而与王妃抱在一起,当众抱头痛哭。一双小儿也冲到他们身边,抱着他们陪着流泪。个子稍小的王子,衣衫破烂,脸颊乌黑,似抹着炭灰一般。王妃则象阿母一样抚着霜刺的脸安慰,嘴里喃喃道,“熬出头了,蒲类人出头了……王师来了……” 这突然发生的一幕,令众将都不明就里,他们多数人听不懂胡语,便都一齐看着霜刺一家人。蒙榆、周令、班秉、班驺却都笑了,蒙榆上前扶着霜刺和王妃,笑指着班超,也用胡语道,“吾这个‘班太公’是假的,此班太公方是真人也!” 国王与王妃再度面向班超、淳于蓟躬身行礼。班超见此人身高丈余,长着一双蓝色的眼睛,穿着厚厚的羊皮胡服,外披铠甲,腰挂弯刀,足蹬皮靴。尤其是深目高鼻,乱须垂胸,状类弥猴,与汉人迥异。这人与他小时候在治觻城属国都尉府时见到的西胡栗弋男子,简直一模一样。 这个胡人男子目光中荡漾着惊喜,那是一种生活中绝望之中、且一直在寻找出路的人才会有的目光,仿佛劫后重生、拨云见日,一下子看到了希望! 班超静静地观察着霜刺与王妃,也是通过他们、以及之前歙渠和麦香夫妇,来观察着这个被匈奴人收拾得体无完肤的蒲类国。霜刺夫妇的表现,让班超瞬间便下定决心,扶持蒲类国,令其成为汉朝经营白山南北的根基! 班超还完礼落坐,淳于蓟西向坐,帐下众将都按序规规矩矩地站成两列,这是要按大汉官仪接待国王、王妃了,班超正色道,“请国王和王妃东向坐!”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高举上坐 班驺迅速摆好坐床,以汉仪敬诸候礼请国王与王妃东向坐。 霜刺与王妃闻言大惊,夫妻二人战战兢兢坚辞。从奴仆到诸侯,这一步迈得有点大,他们仍未从匈奴人奴仆的身份中解脱出来,根本就不敢坐,霜刺为难地推让道,“下国小王,亡国之人,不过贱民奴婢,不敢高举上坐啊!” 众将听不明白,班超却看着霜刺绿色的眸子,一字一句地道,“自今日此时起,蒲类国即为吾大汉属国!国王与王妃,即为吾大汉诸侯王及王妃,印绶佩剑,可待大汉奉车都尉窦固将军莅临时再赐之。因此,国王与王妃地位尊崇,如何坐不得?幸勿推辞!” 按汉朝礼仪,厅堂一般坐北朝南。主人面南而坐,其余坐位,则以东向为尊。朝堂之上,东向一般是地位尊崇的诸侯王坐位,诸侯以外,即便是手握重权的国之宰辅也不能坐。班超这是以尊崇列侯之礼,来接待蒲类国霜刺国王和王妃啊! 霜刺与王妃不再推辞,他们一起走到班超案前,面向班超、淳于蓟行稽首大礼,然后战战兢兢地至东向坐床上跪坐好。大礼既毕,班秉摆好茶,大冷的天,霜刺额上却冒着热气,抱拳躬身道,“班将军,在大汉上国面前,蒲类国穷途末路,形同乞夫,小王实承受不起也……” 胡焰翻译一下,淳于蓟与众将闻言都哈哈大笑起来。国王被众将笑得无地自容,讪讪地陪着笑,神态拘谨木讷。王妃到底大方些,她指着两个少年对班超道,“此犬子吐璺,小女金栗,快来见过将军!” 吐璺与金栗伏身拜过,起身立在一边。二人倒是落落大方,尤其是吐璺少年英俊,一身英气,尤如书生。听霜刺介绍说金栗是王女,包括班超在内,众将都大惊,原来这是个女扮男装的假小子。 王妃拍拍金栗的小脑袋,爱怜地道,“王师来了,小东西再不需装神弄鬼,快滚回换上女儿装来侍候将军!” 金栗做了一鬼脸才离去,霜刺又俯首对着班超苦涩地道,“匈奴人凶残,国中年少女子常以炭灰抹面,以求自保……实不得已也……” 班超自然不会怪,他此刻更关心即将交手的对手情况,“漠北正闹蝗、旱大灾,据国王所见,南呼衍部据疏榆谷,可曾受到漠北拖累?!” 霜刺道,“回禀将军,漠北大灾,疏榆谷与西域各国虽未受灾,可每年夏秋,呼衍王均要按单于令,将大批粮栗、战马、牛羊北运燕然山,以资助单于本部,故呼衍王亦大受拖累。过去,南呼衍部骑卒一人两马,现在西域马匹紧缺,只能一人一马……” “呼衍王平时可曾练兵?”淳于蓟问道。 霜刺道,“与北匈奴其余各部不同,南呼衍部有能战之士数万人,却仅有三万常备军,呼衍王本部两万五千骑驻白山,另五千骑驻车师前国。去年上半年之前,本部军一直屯疏榆谷。平时练兵,闲暇时屯田放牧。去年六七月份,闻汉军要北征,便移驻山南,每日按时练兵……” 众将安静地听霜刺介绍呼衍部情况,所有人都知道他们遇到了对手。正说着话儿,大帐门前吵嚷了几声,厚厚的帐门挑开,金栗已经换了一身男儿装返回来了。门卒迅速掩上帐门,但一阵寒风还是随她卷进大帐,令所有人都打了一个寒颤。 原来,这个一脸炭灰的假小子竟然是个亭亭玉立的娇小女子,明眸皓齿,鼻尖上还长着些许小雀斑,发辫盘在毡帽里。穿上男装,便仿佛一个清秀瘦弱的后生,十分可爱。 她走到王妃身边,贴着王妃坐下,王妃爱怜地将她的一绺秀发捋进毡帽中。霜刺看一眼小女,又接着叹道,“蒲类国终于盼来王师,小女再不用东躲西藏当假小子了。吾长子脱兰在呼衍王身边为质,自今日起,吐璺与金栗便留在将军大帐,随侍左右!” 班超闻言毫不迟疑地道,“国王勿忧,王子脱兰汉军自然会救之,吐璺与金栗便留在国王、王妃身边。大战之后,吾将送吐璺至都城雒阳为官!” 霜刺听懂班超的话意,便躬身道,“小王遵令,此战之后,小王便令犬子随将军返雒阳侍候皇上……将军,吾后来听镇守使枯且罕说过,汉军斥侯当时在白山全军覆没,驼队几乎尽数被斩杀,马、驼也尽被匈奴人缴获,可有此事?” 班超脸色陡然严峻起来,心里一阵黯然后,他点点头,咬牙说道,“吾殉国士卒十二人,极其惨烈,驼队也尽失之,此仇……吾会让呼衍王加倍偿还!” 不想让沉痛的气氛影响众将,班超言毕忽又故意转换话题,半真半假地问霜刺,“吾进甸多时,汝为何此时才来,不怕吾治尔轻慢之罪么?” 霜刺脸红,一时尴尬语塞,神色颇为慌张。倒是王妃笑嘻嘻地道,“不瞒将军,国王已经破胆也!” 原来,咋天见有大军到来宿营,这蒲类国王原以为是匈奴军队进入雪甸,赶紧通报国中女子出毡房,面涂炭灰后,躲进各家草堆,他自己则吓得躲在王帐内不敢露头。可良久未见“匈奴人”来扰,今日国兵又报,这批“匈奴人”自己在雪中扎下大帐宿营,并埋镬造饭,改在准备大战。 他这才明白了,这那里是匈奴人,分明是汉军一支奇兵。老天,呼衍王两万五千大军北据伊吾,可汉军一支千人小部队却深入疏榆谷,跑到匈奴人老巢来了。他觉得不同寻常,匈奴人这回怕是真要玩完了。于是,他便赶紧带着一家人屁颠屁颠地赶了过来。 等王妃说完,霜刺向班超抱拳道,“将军此来,军威浩荡,秋毫无犯,匈奴人必败矣。小王特来献美女娇娃、牛羊佳酿,以犒王师。国内有能战壮士三百人,可惜无战马,只能驱鹿御雪床(注:即今鹿拉雪爬犁),愿随王师共击匈奴!” 见众将听不懂,周令、肖初月二人便担当起了翻译。 班超心里苦笑,号称一国,仅有兵三百人,连战马都没有,靠拉着雪床与匈奴拚命,你开什么玩笑。淳于蓟也不解问道,“疏榆谷有蒲类人数千人,国兵为何才三百?为何又无战马?”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鄯善公主 周令将淳于蓟的语翻了一遍,霜刺苦笑道,“不怕将军笑话,自匈奴人来,蒲类国便四分五裂,在疏榆谷能扣弦男子有千五百人,可匈奴人仅允国兵数额三百人,其余尽为役夫!战马更是列为禁畜,蒲类国每年出良良马数千匹,尽为匈奴人征用……” 班超理解地点点头道,“国王速充国兵至千人,兵器甲服战马粮秣,可派人至蒲类城取。另以王子吐璺监国,率百名国兵、百余牧民先至蒲类城,护卫城池与城西大营,安民告示,封闭府库,圈好牛羊,安抚牧民。其余国兵,大战之时,可保境安民!” “小王遵令!”霜刺抱拳应诺,吐璺则叩首后起身领命离去! 班秉进帐禀报,“尕叔,国王带来美艳胡姬二十余人,正在营前招摇,士卒议论纷纷,指指点点,不成体统!” 原来,帐外不远处,已经有数百名牧民,赶着羊群,远远地、战战兢兢地看着军营。二十几名打扮得花团锦簇的年轻胡女,已经站列帐外战战兢兢地等候汉军将士临幸。汉军各营帐内,俱伸出无数脑袋,垂涎不已,贪婪地看着这些西胡美色。 以妻女侍客,甚至妻其后母、兄死弟娶等等,是游牧部族古老习俗。普通牧民人家,都有让妻女陪寝贵客陋习。漠北地域广大,族内不通婚,这一习俗也是为了部族生存而形成了本能,一切都是为了繁衍生息,众将没人觉得离奇! 班超眼前,又浮现出凉州大营内那二百个被刑卒们玩残的役妇,便对霜刺正色道,“天寒地冻,速让女娃和牧民回各家毡包,勿乱吾军心!” 见班超说得严肃,霜刺不敢违拗,便传令牧民们归去。看看班超等人甲服,霜刺又忧心忡忡地道,“将军勿要推辞,至今日起,大军一应粮秣辎重,便由蒲类国承担!暴风雪将至,天将极寒,大军甲服难挡寒冷,吾将在两日内为大军备妥御寒之物,小王暂且告辞……” 班超道,“国王与王妃请自便!”于是,国礼刚毕,霜刺夫妻二人便匆匆辞别班超,离开大帐。 虽然霜刺说“暴风雪将至,天将极寒,大军甲服难挡寒冷”,但班超、淳于蓟与众将并未觉得严峻多少。甚至连熟悉西域的胡焰、蒙榆四匪,都未经历过严酷的暴风雪。因此,众将甚至觉得被匈奴人奴役了多年的蒲类人已不懂礼仪,国礼未尽,便仓促离开大帐! 公主金栗并未离开,她见班超与众将不解,便道,“如无疾风暴雪,将军所着厚胡服确实可挡寒气。可白山但有大风雪时,山北疏榆谷便奇冷异常,牛羊会死伤大半,连石头会被冻裂。人冻至极处,会全身剧痛,体热难耐,脱衣而亡……此事非同小可,便请将军听奴奴(注:意同奴家)翁母安排可也!” 这小丫头正正经经地一席话,令班超与众将大惊,尤其是胡焰、蒙榆四匪恍然大悟。他们虽未经历过,但却有所耳闻,于是,经他们再一解释,众将对霜刺夫妇便又多了一份信任! 试想,如果因一场暴风雪使别部大幅减员,那么这天不就塌了么?! 自此,蒲类国举国动员,汉军一日三餐、木炭、工匠、防冻膏,以及大军一应需要,蒲类国全部承担了起来。王妃则组织全国女人,拿出全部家底,连夜制绒鞵(注:高统大棉鞋,西域汉时有短绒棉)、绒裤(注:即大棉裤)、手服足服脖衣(注:手套袜子围巾)、马鹿膏(注:即防冻兽膏)! 众将正心悸不已时,金栗公主又落落大方地对班超说道,“禀报将军,小女子还有一事禀报。” 班超赶紧道,“快说,公主有事但说无妨!” 金栗款款立起,躬身道,“将军,半个月前在蒲类城内,吾见到鄯善国公主伊兰,匈奴人强迫鄯善国王将伊兰公主嫁到匈奴王庭,为左贤王优留妃,刚由士卒护送至蒲类城。再过一个月,便要送去龙庭。吾见伊兰心里苦,一付凄惨、可怜样儿,便陪其住了数日,金栗恳求将军派将救之!” 班超闻言大惊,胡焰将金栗的话翻译给众将,淳于蓟等人也一齐看着金栗。梁宝麟与华涂袭占蒲类城和城西大营时,已经斩杀尽城中匈奴士卒,现在匈奴人已经逃亡殆尽,伊兰必然也被裹挟而去。鄯善可是南线大国,汉军要经营西域,鄯善国是首先要夺取的,此事非同小可! 金栗见班超、淳于蓟及汉军众将尽皆变色,便解释道,“奴奴被镇守使枯且罕相中,欲送给王子胥皋为妻。如果王师不来,再过两个月吾便要嫁入蒲类城。几日前,呼衍王妃想吾了,阿母便带吾至蒲类城王宫。伊兰公主当时正住在王宫右后一个院落,有数十士卒看管……” 胡焰一直做着同声翻译,闻言便向班超小声建议道,“司马,吐璺王子与国兵未有大战经验,宜另择可靠之将专程前往!” 班超点点头,淳于蓟便高声道,“事关重大,甘英、刘奕仁懂胡语,令二人速来大帐!” 班驺应声而去,不一会甘英、刘奕仁跑步进入大帐。二人是班超、淳于蓟麾下爱将,甘英清秀如书生,英姿挺拔,玉树临风。而刘奕仁比甘英还要高一点,健壮彪悍,其勇力谋略与甘英不相上下! 淳于蓟道,“令汝二人带精卒二十人,由公主为向导,赶往蒲类城,探查王宫周边各院落,务必要找到鄯善国公主伊兰,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要快!” 班超又指着金栗对二将叮嘱道,“一路之上,要安抚未逃跑之匈奴人。到蒲类城后,助吐璺王子关闭王宫、府库、粮仓。大战在即,速去速归。切记,实在找不着便罢,如找到,两个公主丢一个,汝二人提头来见!” “末将遵令!”二人抱拳领命。 可甘英见公主头戴高高的红色毡帽,身穿狐皮长袍,足蹬高腰长皮绒靴,女扮男装、英姿飒爽的样儿,竟然电击一般怔住了。刘奕仁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一时没有反应,便轻轻揣了他一脚,嘴里骂道,“时间紧迫,别忘正事!”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二犬资敌 甘英见众人都望着他,面色一红,急中生智道,“公主金枝玉叶,这冰天雪地,长途奔袭,是否可以不去?” 众人这才明白,他是见金栗身材瘦弱,怕途中累赘,便颇感为难。 没有想到,金栗虽不懂汉话,但看甘英神态也大体明白了意思,先跺着脚怒了,鼻子两侧每一个小雀斑似乎都要咆哮起来,“嫌弃吾就明说,吾不要汝照顾行了罢。从小奴奴便生在山北,再说坐鹿御雪床,吾怕什么冰天雪地?!” 甘英说的是汉地话,他没想到这个假小子脾气还挺大,还能听懂汉话,赶紧躬身认错,“不是嫌弃,一百多里雪路,天又冷……吾是怕公主吃苦……” 嘴里说得心虚,越描越黑,金栗嘴里“啧”地一声,扭头不理他了。胡焰笑着着这两个小人道,“汝二人又不识伊兰公主,我看金栗还是去吧。可备一辆辎车,让金栗乘车前往!” 甘英、刘奕仁领命而去,金栗也匆匆返回自己营地。 二将返回前军大营,点起二十精卒,正要令刑卒去蒲类国赶一辆辎车来,却见金栗带着十余国兵,赶着七八辆由白山马鹿拉着的雪床(注:即鹿拉雪爬犁),一路招摇着疾驰到营中。汉军前军刑卒们见状,一齐愣住了。 这些白山马鹿都已经被驯化,体形硕大,比驼鹿稍小,如矮马一般。被用来拉雪床的马鹿均为公鹿,身体呈深褐色,背部及两侧偶有白色斑点,头上长着高高的鹿角,分着很多叉,性格温顺,憨态可掬。它们在厚达人膝盖深的积雪上行走自如,拖着雪床轻松奔跑,矫健如飞。这些雪床也有讲究,其实便是马车取去轮子,车辕上翘如舟,后面较宽。而到了春末雪融化后,装上车轮便是马车。 金栗的雪床还有车厢,上覆厚毡,里面还放着一盆小炭火。她见外面一时没有动静,便掀开门帘叱道,“汝二人走不走,再不走吾便自去!” 甘英、刘奕仁闻言便腾身跃上战马,挥鞭策马当先出营。蒲类国兵们赶着雪床,便紧紧跟上。这些驯鹿体力强健,在雪上奔跑如飞,这一幕让刑卒们大发感慨,大开眼界。 二将出发后,田虑刚刚来复命,班超和淳于蓟、胡焰正在商讨如何防范寒冷,班驺进来禀报,“尕叔,小姑偷粮,寡妇资敌,该杀!” 资敌?小姑、寡妇训练有素,如何会资敌?班超、淳于蓟这才想起忘了一个重要的宝贝。 众人一起走到淳于蓟帐前,只见小姑在帐前看门,它挡着班秉,就是不让其进帐。班超掀开帐门,见寡妇在帐内,口叼烤肉,不时送到枯且罕嘴中。枯且罕双手被绑在身后,肥胖的身躯坐在毯上,闭着眼,嘴中正在咀嚼着寡妇奉献的烤肉。而同时被绑来的还有一名护兵,却圆睁着眼,流着垂涎,眼巴巴地看着二犬喂食镇守使! 这一幕,让班超、淳于蓟与众将惊讶不已。小姑、寡妇有天然的分辨敌我能力,难道它们就能肯定,这个肥胖的镇守使,呼衍部的核心人物之一,便会归顺大汉? “狗日的,吃里扒外……” 班秉、班驺、田虑几将吵吵嚷嚷,怒不可遏,与小姑对峙着。小姑嗓子眼里低吼着,怒目圆睁,似乎班秉、班驺要敢动粗,它可就不客气了。淳于蓟看在眼里,便阻止二人,听凭二犬细心照料枯且罕。 众人回到中军大帐,不一会儿,国王与王妃又来了。他们身后,几名胡女用驯鹿拉着的雪床上,放着几桶热乎乎的马奶茶和雪白的绵饼(注:即发面饼,发酵技术始于东汉初)、烤肉、奶酪等点心,还有一盆热乎乎的咸面酱。 王妃亲自动手,众人喝着热乎乎的马奶茶,吃着酸滋滋的奶酪,嚼着喷香的烤肉,还在议论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王妃听明白了,便自己跑到淳于蓟帐前瞅了一眼,她从帐前刑卒腰上抽出刀便想进去教训枯且罕。可小姑威风八面,与她对峙着,就是不让她进帐! 黑稗气咻咻地回来道,“将军,这畜牲资敌,该杀!” 班超点点头,他想起了麦香的遭遇,深知王妃心中的仇恨,便对淳于蓟道,“将人押来吧,听凭王妃处置!” 霜刺和黑稗不懂汉话,淳于蓟手一拍,刑卒陈祖成与于僮将镇守使枯且罕与一名护兵手上的绳子解开,提着厚胡服的翻领子生生地提了进来,扔到帐下。霜刺和黑稗见镇守使被押来,毕竟蒲类人曾为其手下奴仆,此时竟然惊诧得反射性地站起身来。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镇守使吓得跪于地上,头叩到雪上,连连求饶。霜刺和黑稗平静下来,又坐下身子,都不屑地扭过头去。又看到霜刺、黑稗在坐,自己现在却成了阶下囚,巨大的反差,让他尴尬地深深低下头! 小姑与寡妇也跟了进来,但它们却不再管这闲事了,懒洋洋地卧在班超案两侧,将头缩进肚皮下的厚毛中,大睡开了。 “枯且罕大人,汝还需要农具么?”班超问道。 “需要,需要……汝……”他听着声音熟悉,抬起头一看,不禁大吃了一惊,“班太公?汝……汝是汉军……班将军……”高兴之时,竟然站起身高兴得跳了起来,还兴奋地冲过来,抓着班超的手摇晃着,如老友重逢一般。 班超、淳于蓟和胡焰等众将看着,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班超笑道,“吾乃大汉假司马班超,农具就不给汝了。因为,汉军将派大军在疏榆谷和伊吾屯田,吾看镇守使的上林苑梦也别做了。来人哪,送镇守使大人上路!” 镇守使一听要杀头,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是囚徒,便又返回身跪下,一边求饶,一边极为不解地问道,“别别别,将军……别啊,将军,你我相见恨晚,乃故人也,何故如此绝情耶?” 霜刺、黑稗夫妇见枯且罕竟然与班超是故人,且似乎班超根本就不该杀他,便震惊地一齐看着班超。 班超知道国王与王妃心思,便对枯且罕冷笑道,“情?哼!汝不是欲提兵雒阳、牧马上林苑么?此‘情’足以让吾碎剐了汝!命该生在漠北,汝却时时做着寇掠大汉美梦,今天便送汝做大梦去吧,来人!” 陈祖成与于僮健步走上前来,一把提着衣领,将枯且罕拎了起来。 “将军且慢!”没想到王妃黑稗娇喝一声,“不需将军动手,让奴奴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屯田蓝图 说着,也不等班超答应,便从霜刺身上抽出腰刀,双手握着刀把,眼里喷着怒火,气势汹汹地,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镇守使看着黑稗提着刀就冲过来了,吓得跳着脚赶紧摆摆手,“别别别,将军……断断不能……女人……拿刀可……可没准头啊,这不是玩儿的……吾不能杀……将军、王……妃,吾真的有用,不能杀啊……” 又向后看了一眼,陈祖成与于僮两将威风凛凛,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他根本不敢向后跑,便急得哭哭啼啼地一迭声地哀求开了。 班超知道他有话说,便笑道,“不能杀,为何不能杀?给吾个理由,或许王妃会准一点,饶汝一个全尸!” “准不了……不,将军你想,汉军既下疏榆谷,则必长据以为山南屏障。而欲长据则必屯田,既欲屯田,则吾便对将军有大用啊……” 枯且罕说着,腾地从袖内撸出一块白缣来。 胡焰接过,看一眼先忍不住笑喷了,这才呈送班超。班超在案上展开一看,原来是一幅草图,是匈奴人准备在疏榆谷大规模屯田的计划图,心里也不禁莞尔。呼衍部原来是准备在这里修沟渠、整农田,让蒲类国牧民为其屯田,想得可真是周美啊,谋划得不可谓不周全。 枯且罕竟然又起身凑了过来,左手挽着袖子,右手指点着说,“将军汝看,屯田关键是修渠,而修渠并非谁都能干,需知山川地理,需能勘查地要,需顺地脉而为之。大人看这里,从白山上泉水下洇处起渠,再据地之形胜,因势利导,修成渠系。如此,则整个疏榆谷可屯田二十数万亩,需要屯田牧民约数千人……” 枯且罕是文吏,现在班超知道呼衍勺为何让一个文吏来当这个镇守使了。一讲起屯田的远景来,他便滔滔不绝,腆着的肥肚皮内果真货真价实,一肚皮学问啊,完全忘记了他即将受刑,旁边怀着深仇大恨的女人正提刀等着杀他,这让众人忍俊不禁。 黑稗早在一边不耐烦了,等他终于说完了,便催促道,“汝亦真啰嗦,到底好了没有?好了便上路!” 镇守使正说到兴头上,他头都没回,怒声打断王妃,“好了好了,夫人哪,汝怎么变成急性子了,以前汝可是慢热型啊,总是费吾好些功夫……” 镇守使刚说完,才想起这女人手里提着刀呢,这已不是任他临幸、享乐的蒲类国王妃,这女人可是正等着要结果他性命呢,于是反射性地尖叫一声,“还没好!早着呢!吾还有好多话说,好多好多……” 王妃闻言,羞怒不已,面色绯红,肺都要气炸了,嘴里大骂一声“畜牲”,便“啪啪”给了镇守使两个巴掌。可镇守使却闭着眼睛,似乎很享受王妃的暴虐。 众人都看明白了,看来,这二人过去是非常有故事! 自始自终,胡焰等人担任着翻译。班超与镇守使的对话,让众人终于忍不住笑将起来,班驺笑得直喊肚子疼,霜刺则将一口茶喷了出去。班超忍住笑道,“枯且罕,罢了罢了,汝的宏伟蓝图,本司马会替汝实现。只是,汝到此时,仍不知吾为何定要杀汝么?” 枯且罕洒泪道,“小人愚钝……呃,还请将军明言。小人觉得既冤又可惜更不解,冤者……呃,吾素为文吏,未害过汉军性命。可惜者,吾懂天文、擅地理会计算,能修渠,会整治江湖山峦,对将军有大用啊。不解者……呃,吾与将军投缘,上次甫一见面,便话语投机,是为知音。故小人实不知为何定要被杀,请将军明示……呃……” 长篇大论说完,说到了伤心处,竟然抽抽泣泣地流起了眼泪,悲痛欲绝的样儿。终于说完,又抹净眼泪,瞬间换了嘴脸,斗鸡一样的看着班超! 淳于蓟指着胡焰,对枯且罕道,“汝会天文?吾这也有一位神仙会天文,言未来数日必有大雪、狂风、暴寒,汝以为如何?天果欲有暴风雪么?” 蒙榆将淳于蓟的话翻译成胡语,枯且罕闻言大喜,向胡焰一抱拳,“前时见将军,便知也是有缘人,求将军关照小人则个。”又对淳于蓟道,“回禀将军,最迟后天晚上起,天必下大暴雪伴狂风,且暴寒,畜牲会大量冻死,这也是今年最后一场雪了。此后,天便逐渐见暖,柳枝吐绿,春天才会真正来了。如若不准,小人甘愿受罚……” 众将闻言大喜,班超笑道,“枯且罕,吾已听明白,不需再多言。从西周时代起,汝匈奴人即时寇中原。天命居北国却时常想着骚扰、侵占中土,匈奴狼子野心,向为吾大汉天敌。本来吾可以不杀汝,可前时汝野心比天大,竟然欲‘提兵雒阳、牧马上林’。你说,吾既为汉将,如何能不杀汝?!汝觉得这个理由,杀汝可否?” 枯且罕痛哭流涕,“啪啪”抽了自己几个嘴巴,“吾错了,该死。下官一个狗屁文隶,徒吹空牛,自作死尔。” 又向班超、淳于蓟长拜,“将军能否宽宏大量,不咎既往,给下官一个机会?下官定然帮助将军屯田疏榆谷,确保年年丰饶,足资大军……” 班超决然道,“不能,此例可不能开。对图谋中原者,对欲犯吾大汉者,虽远必诛!” 沉吟一下又道,“吾虽必杀汝,然各为其主,吾不怪汝有犯汉之心。相反,我敬汝能为匈奴国谋。你吾毕竟相见恨晚,吾非无情之人。王妃杀汝后,吾定用厚材,全尸深葬,并为汝起坟,汝看如此行否?” 黑稗已经过来推他去动刑了,枯且罕并未死心,他还有最后一张牌,“将军,汝可知呼衍勺为何命吾一文吏为疏榆谷镇守使?” 班超摆手道,“王妃且慢,愿闻其详!”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吾让汝爽 枯且罕道,“将军,吾女乃左鹿蠡王屠耆乌之妃,白山呼衍部与燕然山左鹿蠡王部素有摩擦,吾常为调停。呼衍勺系巴结吾,才命吾做镇守使也!” 胡焰面带不屑神情道,“汝女即便是单于阏氏,那又如何?” 枯且罕竟然干巴巴地笑了几声,摇头道,“将军哪将军,汝无所不能,在吾匈奴人腹地来去自由,可竟然看不出这事有多大,殊为可惜也!” 班超道,“果真这么可惜?” 枯且罕道,“将军哪将军,汝试想一下,如果能留吾命,吾便投将军,可永为将军斥候。以吾之尊崇身份,定可为将军帮大忙……” 班超这回是真笑了起来,指着他骂道,“狗日的枯且罕,大汉欲灭匈奴,岂是难事哉?如果汝求吾别的,吾或会留汝一命,可吾是马上战将,喜好马上征服之快意,不需要汝做什么斥候……真啰嗦,快滚去上路吧!” 黑稗闻言,拧着枯且罕耳朵,便急不可待地要去行刑。 枯且罕知道再恳求也没有用了,自己一顿胡吹牛,把自己性命生生搭送了进去。他流着泪,先是哽咽着,忽然又呜呜咽咽地的泣出声来,“小人谢过将军……呜呜……小人心向中原,下辈子定做个汉人……呃,再不做倒霉的匈奴人了……呜呜……” 黑稗先抽了护兵几个耳光,又揪着枯且罕的耳朵道,“男丁服徭役,十去九死。国内女人,尽为糟蹋,仅今年已亡十数人。汝系恶魔,汝护兵与汝一样坏。吾身为王妃,汝亦时常传唤至大帐侮辱,死不解吾国中恨也……竟然还有脸求情,羞不羞?” 一边骂着,一脚踢向枯且罕裆部。枯且罕“嗷”地惨叫一声,抱着肚子躺过雪上打了两个滚,身体缩成一团。黑稗又一脚踢向护兵裆部,护兵嘴里被堵着一团草,倒地呜呜地狼嚎着翻滚。“滚起来!”黑稗将二人踢起,一手揪着枯且罕耳朵,一边还用靴子踢着护兵,将二人赶到帐后。 淳于蓟不放心,怕她搞不来,一呶嘴,班秉、班驺、陈祖成、于僮等人赶紧跟过去帮忙。 “汝先看好了啊,一会轮到汝!”只见这胡女先让两人隔着五六步相对站好了,并扭头对枯且罕说了一声,然后毫无征兆突然一刀捅向护兵裆部。 护兵未加防备,这一下直接刺破甲服,刺中宝贝根上。护兵“嗷”地狼嚎一声,便缩成一团,半蹲着战栗不已,却不敢倒下。在护兵的惨叫声中,黑稗小声骂道,“枯且罕玩吾也就罢了,人家孬好是个千骑长。汝一个驴日的小卒,竟然也敢偷偷调戏吾、奸淫吾,真是罪该万死……” 嘴里骂着,又一刀捅向裆部。捅完一刀又骂道,“还想着捅吾否?吾让汝爽,吾让汝爽……”骂完,又一刀二刀捅向裆部,还反手搅了一下。 护兵大声惨嚎着,嘴里的草团和着血“扑”地一声喷了出去,一团血雾瞬间随风而散。身体仆倒在地,然后便象狼一样的哀鸣着,蜷成一团战栗着、惨嚎着。黑稗在护兵的惨叫声中,一刀又一刀,将其下身斫得稀烂。只至心里气稍消了,血已经流了一地,才抡圆了一刀砍向脖子。 护兵头歪向一边,血如瓢泼,滋出二尺远,战栗而亡! 班秉、班驺、陈祖成、于僮等人看得目瞪口呆,汗毛倒竖。一个女人不是恨极,如何会如此疯狂杀人?这狗日的护兵,看来是把王妃祸害得不浅!于僮故意用同情的目光,看了一眼小陈祖成。陈祖成明白了,浑身汗毛倒竖,小声怒骂道,“吾那敢害蒲类人,汝看吾作甚?” 小姑、寡妇被吸引了过来,二犬蹲坐在雪地上,平静地看着女人行刑。寒风阵阵吹过,吹得厚厚的毛发阵阵起伏。 王妃杀了护兵,仇报了,心情似乎好了一些。回头一看,枯且罕早倒在雪地上,嘴里吐出一团秽物,人早昏了过去了。 “狗日的,汝也真没用!” 黑稗骂了一声,将刀在尸体上揩尽血,便走了回来,然后若无其事地将刀还给霜刺。班超和众将听着帐后的惨叫声、骂声,心里再一次骇然。这情景与伊吾庐那个年轻美丽的麦香何其相象,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所有人此时都涌上一个念头,做男人还是得自律,绝不能贪一时痛快,这些蒲类国的女人……不,天底下所有女人,也与男人一样有尊严! 又过了一会,陈祖成、于僮将面如死灰的枯且罕又提了进来。一股臊臭味儿,迅速弥漫军帐,让人掩鼻。 枯且罕刚刚醒过来,面如死灰。他跪在班超案前,班超捏着鼻子忍不住笑道,“枯且罕那枯且罕,汝可是读书人,简直斯文扫地,真臭死也,汝还有何话说,说完赶紧滚!” 枯且罕不满地道,“将军,汝真会折腾人,吾已丢死人也。既留吾命,何故戏吾邪?”说着,抬首看了一眼黑稗,又道,“小人在妇人面前,颜面无存矣。小人到底与将军有缘,自今日始,将永远效忠将军,效忠大汉,绝不食言!” 班超道,“汝即便假降,吾亦能随时捉汝杀之。大战将至,汝先换衣裳,然后速带家人逃向车师后国暂避。此后,汝需长期隐藏,陈灰、权鱼会派专人为信使,与汝联络……”说着,便命胡焰将其带了下去。 班超扭头又对霜刺国王道,“请国王通知吐璺王子,可假作追捕状,一路放行!” 闹腾了这一大场,黑稗心情大好,“将军,国中女子正在制作御寒之服,两日便成。今晚由蒲类国大宴王师,吾会拿出珍藏麦酒,并献歌舞……” 班超恭恭敬敬地点点头,他不敢拂了王妃的好意。王妃与霜刺正要返回国中,班秉、班驺已经给小姑、寡妇戴上皮套,二犬迅即怒瞪着眼,嗓子眼里低鸣抗议着,淳于蓟一人给了一个爆栗,“适才擅自做主,枯且罕当时未降,便是偷偷资敌,罚到蒲类国保护王妃与公主!” 小姑与寡妇头扭向帐外,似乎在抗议,吾为汝收降一个斥侯,一个大官,不赏也就罢了,凭什么这么对待吾? 等二人牵着二犬走了,众将也都回帐小歇,准备大战。可霜刺并未走远,等众将离开大帐,他又心事重重地返了回来,见淳于蓟仍在中军大帐,便一付欲言又止的样子。班超道,“国王有话但说无妨!”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郅屠水畔 霜刺指着架子上挂着的缣图说道,“将军,晌间见众将军在,小王未敢尽言。几天前,吾与蒲类镇守吏众将饮酒,一千长(注:即千骑长,匈奴官名)曰,北匈奴单于与左鹿蠡王带领五万大军,出燕然山,以为后应。又命皋林温禺犊王带兵一万三千余出涿邪山,欲与呼衍王合兵一处,试图击破北征汉军……” 见班超和淳于蓟并无任何吃惊的表现,霜刺不解地道,“莫非将军已知?” 班超看着缣图,默默地点点头,表面上风平浪静,其实心里惊涛骇浪一般。前番在白山南北侦测敌情,波绍在亡命路上,就曾说过单于欲亲来燕然山。现在情报得到证实,班超还是感觉压力陡然增大! 此番北征,皇上已命谒者仆射祭彤与度辽将军吴棠出高阙寨,进袭涿邪山的北匈奴皋林温禺犊王。祭彤乃大汉名将,度辽将军吴棠也长期在边地,深谙兵法,此时应该已经打响。皋林温禺犊王的万三千人,定然不会是祭彤大人的对手。 可是,单于与左鹿蠡王带重兵出燕然山,却完全出汉军所料,此事定连窦固、耿忠都不知情。但班超赶回白龙堆报告后,窦固和耿忠依然命大军按原计划兵出白山之下。这是一着险棋啊,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击破呼衍王,一旦让其两军合兵一处,我征天山的大军则必败! 想到这里,班超又问道,“此时,单于大军当到何处?” 见班超与淳于蓟脸色严峻,霜刺战战兢兢地说道,“千骑长为五日前所言,单于与呼衍王定计为月前,即刚得知汉军将要北征之时。因此,此时最慢也应该过了郅屠水……” 等霜刺离去,班超与淳于蓟看着缣图,两人都未说话。此时汉帝国北征成败这千斤重担,便压在这两个将领肩上! 两人都清楚,别部已经处于极其危险的境地。如果山巅涧道被断,窦固都尉便不能如期与别部夹击呼衍王,别部独挡南呼衍部,机会或只有一次……更令人忧虑的是,祭肜大人将南匈奴诸部,定然在涿邪山未能寻得皋林温禺犊王军马,否则已经月余了,应有牧民或溃兵逃至蒲类国。 此时,两人都想到一个巨大的危险。汉军战略配合上已经出现重大危机,即祭彤大人或已班师,窦固大军将只能孤军战天山! 班超不想封锁消息,他迅速升帐,屯长以上将领全部来到中军大帐,淳于蓟向众将通报了别部面临的严峻处境。此时,南有呼衍王数万大军,北有单于本部,西有车师前后国,东有皋林部,别部已经孤悬敌后,处于北匈奴各部重重包围之中! 这些跟随班超参加过茂陵大战的将领们,没有一人退缩。他们迅速连夜将班超的决心,传达至每位刑卒。别部置之死地,这些死刑徒们大罪在身,且都是血性汉子,没有人害怕、畏缩。相反,他们却象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不已! 既然退无可退,且退则必死,不如放手一搏,杀出一条血路! …… 此时燕然山郅屠水畔,从王庭来的五万单于本部大军,已经沿郅屠河扎营完毕,蒲奴单于的王帐上王旗已经升起,与颛渠阏氏秋且刚在虎皮王座上坐下,贵人于储急匆匆奔进大帐,抱拳禀报道: “禀报单于陛下,皋林温禺犊王帐下右都尉花芳飞驰禀报,呼衍王大军已在白山南之伊吾庐绿洲战败,溃军四散。汉军已夺蒲类国,占领疏榆谷,拟截击从涧道逃向山北的呼衍王残部……” “啊!?” 帐下众将都大惊失色,脸上俱有惧色。 颛渠阏氏秋且惊得站了起来,泪水长流,看着年已五旬的老单于,欲言又止,“单于……” 蒲奴单于拍拍颛渠阏氏的手安慰了一下,急忙问道,“花芳现在何处?传他进来……” 一个身着胡服的精壮矮汉子被带进大帐,跪下叩首后道,“皋林温禺犊王帐下右都尉、中军大营幕僚长花芳,叩见大单于陛下!” 蒲奴道,“花芳,起来近前说话!朕且问汝,涿邪山战况如何,呼衍王兵败白山,汝可亲见?” “陛下,汉军出涿邪山一路,出高阙塞九百余里,得一小山便以其为涿邪山,离吾部落涿邪山驻牧处仍有百十里,现兵已折回。皋林温禺犊王无单于令,万余大军不敢妄动。吾按王命率数十骑侦测白山战况,呼衍王部有溃兵数百,逃向涿邪山,半途为吾所遇。吾又至蒲类国,远远即遇呼衍部牧民四散,言蒲类国已为汉军所得也……” 花芳原是汉军居延塞守将,后被俘后降匈奴皋林温禺犊王。汉朝名将祭彤与南匈奴的大军出居延塞后,皋林温禺犊王梨夕靬接受花芳建议,将大军撤进大山深处,避汉军锋芒。可没想到,汉军到了离涿邪山尚有百里,竟然莫名其妙地返回了。于是,梨夕靬不知原委,心里忐忑不安,便命花芳巡哨白山,看看汉军最主要一路,是何动作。 没想到,没等他们到达白山,便遇着大队呼衍部溃兵和牧民,言呼衍王已经战败,蒲类国已经为汉军所夺,疏榆谷之路已经被堵死。呼衍部退回白山之内,已经陷入死地、绝境。花芳素有谋,知道千钧一发之时,便率队一日一夜不息,飞马奔向燕然山,直接向单于禀报。 “单于……”颛渠阏氏悲痛欲绝,眼泪巴巴地看着蒲奴单于。 “陛下,臣有话说!”左鹿蠡王屠耆乌出班道,“陛下,呼衍部十数万之众,能战之兵数万,竟然一战而溃,伊吾庐与疏榆谷尽失,汉军此来非同小可!臣以为,应按在龙庭所定之策,谨守金微山与燕然山,以逸待劳,避其锋芒,待汉军兵疲退回河西,再收复疏榆谷与伊吾不迟,此为上策也!” 颛渠阏氏抹掉眼泪道,“陛下,南呼衍部向为王庭左地屏障,出白山后则为陛下粮秣重地。现南呼衍部陷入白山绝地,一旦有失,王庭将失西域财货之所,奴奴恳请陛下出兵相救……” 蒲奴单于先拍拍泪水婆娑的颛渠阏氏,又看着众将道,“众将以为如何?”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怜香惜玉 “陛下!”右大歙渠黩弦出班叫道,他是主掌战事的主要将领,他最担心单于为呼衍部这个妩媚的妖精所迷,便急忙说道: “陛下,本将以为,左鹿蠡王言之有理。汉军四路齐出塞,涿邪山一路虽然退兵,然祭肜乃一代名将,鲜有败绩,退兵或有诡计。耿秉、来苗亦大汉名将,两路行踪同样诡秘。现呼衍王近三万众旦夕落败,寒冬马疲,吾大军五万众亦未必能胜之!小王以为,吾军以逸待劳,乃正当其时也!” “臣也以为不可冒进,当年教训不可忘也!”左贤王优留也道,“汉军远来,再过月余必退,彼时再进,收复蒲类两国定有把握!” “一派胡言!”左大当户渐邪祟高叫一声,断然打断左贤王的话,“诸君欲亡国耶?汉军四路尽出,然白山一路乃是主要攻击方向。现呼衍王兵败陷入白山,吾军离白山不过二百里,不过一日行程,焉有见死不救之理。白山丢失,则西域必失,吾右臂已断,困守漠北,久必亡国也!” 渐邪祟是异姓重要辅臣,年已七旬,这一职位世代由兰氏名族出任。他位高权重,是两朝重臣,在朝中威望甚高,一言九鼎。他扶持王子优留任左贤王,形同太子,为左鹿蠡王屠耆乌所痛恨。此时,左贤王优留见老辅臣动怒,便知道自己说错了,便不敢顶撞,黯然站到一边。 倒是左鹿蠡王屠耆乌高呼道,“老匹夫欲咆哮王帐乎?!” 言毕,仓浪一声将腰刀抽出半截,又哐当一声插进鞘内,高声喝道:“汝就一书呆子,岂知战阵之险?汉军北出,谋划已久。主将乃当世名将窦固,出白山是志在必得,吾岂能阻挡?难道汝忘了当年卫青、霍去病乎?” “滚下去,屠耆乌休得无理!”蒲奴单于喝退左鹿蠡王。 渐邪祟气得浑身哆嗦,他以手捋着胡须,然后指左鹿蠡王喝问道,“王子手握重兵竟然为汉人所惧,奇耻大辱也。王帐之内,知无不言,汝阻言路,莫非犹存狼子野心乎?” “汝找死……”屠耆乌一直暗中与兄长优留争夺储君之位,此时被老辅臣说到痛处,便暴跳如雷,欲冲出班列拚命,为左骨都侯铁鲁撼、郝宿王勒都尔两人死死抱住。 左丞相图莫且也出班道,“陛下,左大当户言之有理,左贤王与左鹿蠡王也不无道理。臣以为,当今之计,当固守金微山,并派出一将,隐秘前出疏榆谷。先探听到呼衍王动静,再定策不迟……” 于储见避战之议渐占上风,心里着急,便也直接献策道,“陛下,此战吾军不能败。否则,南匈奴、鲜卑、乌桓必群起而攻之。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大军直出疏榆谷。窦固用兵,从来正奇相合。袭占蒲类城者不过奇兵,兵不过三千人。此时吾大军压向疏榆谷,定可一战而下蒲类城,呼衍王则无虞矣!” 于储是贵人,掌王族及单于继承议事,地位尊崇。他是汉人,其父曾是卢芳旧部。汉朝建武初年,卢芳割据北地郡,于储之父在卢芳手下担任百骑长。后来,卢芳与汉朝河西大将军窦融的河西军经多次血战,最终被赶至漠北投靠了匈奴人,于储年长后便加入了左贤王的右部,并因战功成为单于倚仗的贵族。 往常每有大事,蒲奴单于都会听于储献策。现在,于储力主兵出疏榆谷。可蒲奴单于却结束帐议,“众将说得都有道理,左丞相图莫且言之有理。命左鹿蠡王在金微山布防,确保燕然山驻牧地安全。命左贤王即派出得力大将,率斥候侦测疏榆谷和白山中涧道,务必找到呼衍王消息,再做定夺。命花芳速回涿邪山,令皋林温禺犊王做好准备,随时准备侧击攻击燕然山之汉军……” 于储见状,知单于心意已决,根本就没有人听他和左大当户渐邪祟的建言,他已无能为力,不禁悲痛欲绝。沉疴已深,大厦将倾,雄居草原数百年的北匈奴,正在一步步走向沉沦! 其实,蒲奴殚精竭虑,与汉朝斗了数十年,此时只他和一储一样最明白北匈奴的处境。这十数年来,汉朝虽未北征,可却是北匈奴最艰难的时期。在与汉朝小皇帝刘庄的一轮又一轮较量中,他败了。现在汉朝举国练兵三年,已经露出了带血的牙齿,刘庄举汉朝全国之力北征,并以名将窦固为主将,此时的北匈奴断然不是汉军对手! 他更清楚,此战不管成败如何,对北匈奴而言,都是雪上加霜。自此开始,鲜卑、乌桓、丁零、坚昆等各国必群狼围攻,他不能将血本赌在窦固身上。一旦赔光了,伤了元气,北匈奴帝国或将葬送在他或儿子优留手中。他已经时日无多,他得给儿子优留留下一点精骑,以应付最危难之局面! 因此,当众臣在大帐内争议不决时,其实他心中早就有了打算!故而,对心腹谋臣于储的忠言,他根本就未听进去。 单于散帐后,左贤王优留回到自己营帐,众将都站列帐下等着呢。在单于带到燕然山的五万大军中,左贤王将兵三万,而左鹿蠡王仅将本部兵二万。 “大王,是否兵出疏榆谷?”左大都尉钎吉馈手握刀柄问道。 优留摇了摇头,“暂时不能,汉军四路齐出,志在必得。敌情不明,不能贸然出战。命右大都尉轩砂即刻出发,率小股劲骑侦测疏榆谷和白山汉军。今夜务要找到呼衍王大军下落,并速回禀报……” “末将遵令!”轩砂领命退下。 …… 人是万物之灵,男人女人之间的事,有时最是不可理喻! 甘英、刘奕仁带着本部人马,公主金栗则带着十余名蒲类国兵,顶着风雪一路狂奔,不敢有丝毫停留。尤其是蒲类国兵们,赶着驯鹿拉着的雪床,跑得极其轻松。汉军来后,蒲类国国王便成为大汉诸侯,每一个牧民、每一个国兵似乎都已重生,浑身充满力量! 赶到离口门子峡谷西边数十里的驿置(注:即今松树塘,汉时为驿置所在)时,天已黑了。只见平时热热闹闹的驿置,此时早已经人去置空,院中寒风盘旋,雪花飞扬。只有一辆牛车、一辆牛拉雪床都已经套好牛,孤零零地停在院内,可人却不见踪影了。 沿途村落内匈奴牧民已经十去八九,只有老弱病残或下层贫苦牧民留了下来。 这两辆牛车与雪床,是匈奴牧民们搬家时常用带毡棚的宽大辎车,车厢内放着食物、细软,两头老牛老老实实地呆在辕内。他们在驿置内吃过哺食,离开驿置前,甘英亲自到院内整理辎车,将车中食物、细软取下,又将一盆炭火搬进车内。 刘奕仁怀抱着环首刀,含笑看着甘英,“崇兰兄(注:甘英字崇兰),怜香惜玉啊!”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寻找公主 甘英默默地忙活完,又不放心地钻进狭窄的车厢内,打开火盆盖儿,往里面加了几块木炭,再细心地盖好。等盆内炭火冒出湛蓝的火苗,热量从盖上十几个方形小孔传递到车厢内时,他才跳下车。 刘奕仁倚着驿置院中方形的廊柱,抄着手,带着一脸奸笑看着甘英。甘英看一眼刘奕仁不情好意的神态,无力地辩解道,“汝想多了,小女孩儿,这冰天雪地的,坐那小不点的雪床,婴儿窝篮(注:即摇篮)一般,一会就冻透。一二百里啊,跑不下来便是累赘……” “屁!”刘奕仁叱道,“想讨好假小子这不丢人,装个鸟,跟屁虫似的。别怪吾未提醒哦,这假小子在深山老林中长大,身上虽没膻味儿,可性子便是个火刺刺的小麻椒(注:花椒一种,麻辣味强烈),汝再好野味,未必能降住……” 在加入别部的窦府十二门客中,甘英与刘奕仁二人性格迥异,甘英忠厚大气,做事谨慎细致,在别部众屯长中常能独挡一面。而刘奕仁表面上给人的印象是豁达大度、大大刺刺的,其实惯会使诈。他们都通胡语,平时谁也不服谁,但作战时却配合默契,相得益彰。 金栗与众卒都食完,一起走出驿置,见二将嘀嘀咕咕,话不投机,似不是什么好话,便问道,“汝二人在说什么,肯定在说吾坏话!” 甘英看一眼刘奕仁,却对金栗道,“上去试试!” 金栗围着牛车转了一圈,捂嘴猫叫一般一声轻笑,便将火盆端下放进自己雪床,又将原来的小火盆端上,嘴中叱道“汝脑袋莫非让鹿踢啦,让吾坐牛车去蒲类城?”骂毕,便钻进了小小的雪床厢内,两只马鹿拉着雪床刺溜一下便出了院子。 刘奕仁在一边幸灾乐祸地摇了摇头,忍得很辛苦,到底扑哧笑出声来。甘英马屁拍到了人家腰上,心里有气,便甩手给了刘奕仁一鞭子,还是从车内拿出一条毡毯卷起带走。 天山马鹿不怕冷,在寒风呼啸的雪原上轻松自在,矫健如飞。它们躯体粗壮,从后面看如驴或矮马一般,头大额宽,四肢强健,臀部有棱形臀斑,蹄掌如牛。最可贵的是它们比胡犬憨厚,不会偷奸使滑,坐在雪床上的国兵不需要吆喝,它们便两只鹿一前一后,拉着雪床朝着一个方向一个劲儿跑下去。 天越发冷了,是那种令人恐怖的干冷。寒风吹到脸上如刀子割一般,火辣辣地刺痛。骑卒们虽穿着厚厚的胡服,身子还是几乎被冻僵,戴着手服的双手和穿着厚棉靴子的双足,如被针刺一般剧痛,令人难忍! 夜里四更多天,前方出现一道高高的雪坎,马鹿们拉着雪床轻松越过。雪床高高蹦起,有四辆雪床腾空后摇摇晃晃地翻了个底朝天。国兵人仰马翻,正在打盹的金栗被从车厢内猛地抛飞出来,嘣地一声,远远地向雪原上栽去。 甘英一直跟在她的雪床侧面,见状便眼疾手快,飞身从马上跃下想接住,二人跌落雪原上。“哎哎哎汝干吗?吾自己能起来……”金栗惊醒翻身而起,双手拨拉下脖子里、脸上的雪花,嘴唇哆嗦着念叨了一句,“老天……把人冻干了……” 她走到两只马鹿的身后,想去扶正雪床。可辎厢内的火盆盖子摔开了,红红的炭火洒得雪床的车棚上,寒风一吹,火炭闪耀,毡毯上已冒起了烟。国兵们哆哆嗦嗦地将雪床一一扶正,金栗犹豫了一下一屁股便坐到光板雪床上。 甘英却二话没说,拿出毡毯,在金栗一片抗议声中,将她不由分说裹在毯内,抱在怀中便强行上了马,小队顶着风雪继续赶路。 这大出金栗与国兵们意外,她口中大骂着,“汝干吗呀混蛋,放下吾……”身子则疯狂挣扎、扭动着想挣脱,但甘英的左臂如铁钳一般将她紧紧搂在胸前鞍上横坐着,让她动弹不得。“占吾便宜,汝等着……”被裹在厚厚的毡毯内,顿时感觉温暖一些,嘴里说着狠话,反抗一番也就认命了。 金栗的雪床被扔掉,两只解下套的马鹿便一只跟着甘英跑,一步不离! 快到蒲类城时,追上了吐璺王子与他的百余国兵。他们坐在由马鹿拉着的一溜小雪床上,驯鹿们轻松矫健,可雪床上国兵却成了一个个大雪球。黎明之前,众人一起赶到蒲类城。城西大营辎重营内有南呼衍部数年积攒下的家当,吐璺便率部直趋城西大营。 此时的城西大营已残破不堪,辕门大开,破碎的帐蓬在寒风中颤抖着、舞动着,被梁宝麟后军斩杀的士卒,多数被野狗、野狼从积雪下翻起啃噬,露出森森白骨。辎重营在城西大营的最西边,受过散兵游勇洗劫,但仍剩下大量兵器器械和一囤囤未开封的栗谷。 最令众人惊奇的是,围栏内牛羊足有十数万只,围栏外不远处便是无数大草垛。马厩内老弱战马约有二三百匹,马厩内敞开着,战马分明被人牵走不少。几天时间没人喂食,除了被狼咬死或吃掉数十只羊,其余牲口均靠舔食积雪熬了过来。 天渐渐亮了,甘英、刘奕仁决定在城西大营休整一下。金栗也醒了,甘英将她放下,她一屁股便墩到了雪上,嘴里滋滋地抽着气,左右看看,见是在城西大营辎重营内,便回过头来扬手给了甘英一鞭子,口中痛苦地叱道,“啧啧啧……吾腿断了,冻僵了……这事没完……” 吐璺王子大惊,他见甘英怀里一直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用大毡毯裹着的小人,没想到里面竟然是自己阿妹。更没想到,金栗一点不领情,可这位高大威猛的汉将脸上却带着憨笑,对阿妹的施虐一丝未恼。 国兵们有的抱草喂食牛羊,有的掩埋匈奴士卒残骸,有的将几个完好的帐蓬收拾出来,并点起炭火,开始宰羊制朝食。 众人拍落身上积雪,围着炭火搓手取暖。吐璺一边扶着妹妹在帐内走了两圈,一边躬身对甘英道,“谢将军襄助小妹,阿妹年幼不懂事,盼将军勿怪!”金栗双腿已经麻木失去知觉,她皱着眉咧着嘴抽气,一边不满地瞪了甘英一眼。 朝食后,肚中有了热食,众人便缓过气来。蒲类国兵也一一武装起来,吐璺留下二十人看护城西大营,马鹿和雪床则均留在大营内,其余人又一起前往封锁王宫、府库。 此时的王宫与城西大营一样,辕门和宫门大开,大殿前的院中散落着十几具匈奴士卒尸骨。大殿台阶上,一具文官脑袋被啃去一半,露出被冻硬的白色,一条腿肌肉被啃噬殆尽,白骨森森,令人毛骨悚然。大殿之上与后院各室都一片纷乱,呼衍部眷属逃走时的仓皇之态尽收眼底。 王宫不大,左边两个大院,便是府库。好在府库和王宫还未受散兵、盗贼洗劫,呼衍王从西域、商贾、各部族搜刮来的钱币金银、上等皮子、丝缣素帛未受到盗贼光顾。甘英命吐璺王子关闭厢院,封闭好王宫、府库,掩埋掉匈奴士卒尸首,并负责留守蒲类城,这才带着众人开始寻找那个鄯善国公主。 城中院落基本没人,王宫右后伊兰居住的小院内,辎车也没有了,室内一片狼籍,鄯善国陪嫁来的几十个箱笼漆匣一一打开,其中财物已经不翼而飞。 众人只得继续搜索,整个蒲类城只有城北一座小院内有五个匈奴老人,缩着脖子蜷曲在室内盆火旁,见汉军到来,一齐跪于地上,瑟瑟发抖,闭目待死。甘英、刘奕仁抚慰了几个老人,金栗则好一顿打听鄯善公主伊兰下落。 但老人们没人见到过鄯善公主身影,众人只得在城周边村落继续寻找。 蒲类城周边有二三十个大型村落,且布局规整,每个村落都有木栅栏围着,居住的分明是匈奴呼衍部族上层牧主,或将领们眷属。村落内一片狼籍,毡房大都拆走了,只剩下一座座门窗洞开的马架子房。村落栅栏外便是无数高大的草垛,匈奴人仓促逃命,遗下大量家什和牛羊和马、驼、驴。 每个村落总有几户因各种原因无法迁徙的牧民留下了,但没有人知道鄯善公主下落。 王子手下的国兵们已经将这些村落接管,甘英、刘奕仁心里挂念着即将到来的大战,甘英一步不落地跟着金栗,刘奕仁却忍不住道,“公主,天寒地冻的,鄯善公主必被王妃带走,否则乱军之中亦难存活,汝看……” 金栗恼了,“要回汝二人便回,不找到伊兰,吾不回国!”说着,便带着她的国兵又搜索下一个村落去了。 面对这个固执的假小子,刘奕仁无奈,更可恨的是甘英亦步亦趋屁颠屁颠地也跟去了。其实,刘奕仁己闻到一股令他强烈不安的气息,他自然不敢扔下金栗,虽恨得牙痒,还是很不情愿地跟在后面,一路搜寻到离蒲类城二三十里外的大海子边。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西山历险 与蒲类城周边一样,村庄错落分散在蒲类海东岸,这里居住的都是南呼衍部官兵眷属,人和畜牲多数都迁徙走了。从北岸绕过尖山,又到了蒲类海西边,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东一团西一团破烂的毡房或低矮的马架子房,村落中留下的牧民不少,但分明都是下层穷困人口。 这里地当通向车师后国的山谷涧道,村落内地面肮脏、死气沉沉,雪地上仍有血迹。偶尔有一条黑色的胡狗夹着尾巴窜过,更显出风雪中一付凄惨凋零景象。已经到了饷食时分,可周边村落毡房上看不见炊烟袅袅景象。见前方有一处客栈,房顶上一面黑色的幌子随风飘荡,甘英、刘奕仁便带着众人向客栈走过去。 这是一处匈奴人开的客栈,平常招待来往驼队和进出山谷的行旅。汉军到来,众人都躲进室内,店家是一个五十余岁的中等个匈奴人,胡子花白,腰挂弯刀,身着破烂的、沾满污垢的胡袍,身上散发着腐肉一般浓浓的怪味儿,左眼扎在脏兮兮的黑色麻布里,右眼如独眼鹰一般冷冷地虎视着众人。 众人进入客栈厅堂内,几个跑堂很热情,麻溜地上了炖全羊和马奶酒。 甘英一边进食一边与小二聊了几句,从店家口中得知,战乱之中,海子边的这些村落连遭劫难。先是向西迁徙的大部族和溃兵强抓了不少青壮男女为奴,并掳去车师后国。咋日夜间,山中的移支国人又席卷、劫掠了迁徙的一个匈奴人部族,海子两边各村寨已与移支人、溃兵、难民打了几仗。只到现在,还有散兵游勇被困在村寨内。 金栗心事重重,扒拉了几口便扔下箸,一个人走到厅堂门旁的客栈柜前,向店家打听伊兰下落,“请问店家,是否见过一个红衣鄯善女孩?她是鄯善国公主,有两个侍女、十几个士卒陪着……” 店家站在柜后,左手压着一支细长的骨简,柜上还放着一些骨简或木简。他右手用一把尖利的小刀,正在细心地刻着什么。原来他正在计帐,刻几下会端起旁边一个黑乎乎的陶盆,呼噜呼噜地喝一口里面的羊汤。 金栗虽也生活在胡地,可店家身上浓烈的怪味儿,还是让她直皱眉头。听着金栗的询问,他漠然地摇了摇头,又似很随意地张开手。金栗未反应过来,隐约见其手掌心似有一块月牙形绿玉一闪便不见了。 再打听鄯善公主下落,店家却叹一口气又伏下身子,仔细地刻起骨来(注:匈奴是否有文字尚存疑,但“刻骨卷衣”史有所载),再不说一句话儿。 见鬼了,为何一提“鄯善公主”便不说话了?金栗心事重重地返回厅内,士卒们仍在吵吵嚷嚷、轰轰烈烈地吃肉饮酒。她垂头丧气地坐到毡毯上,手扶食案,怒视着甘英、刘奕仁等人。她焦心如焚,可这两个汉将气定神闲,一爵一爵地饮酒,大口嚼着肉,让她气不打不处来。 甘英咀嚼着一团碎肉,口中叭地一声吐出一块碎骨。觉得不对劲,细瞅一下,那分明是一段带着指甲的少年人手指。他回头看一眼金栗,见她正瞪着自己,便讨好地一笑,赶紧悄悄地将人指头一样的东西踩到脚下。好险,这要让这野丫头知道她吃下去的是什么,非得把客栈拆了,再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不可。 忽然觉得金栗眼中似有点点泪花,便扭头惊讶地看着她,赶紧哄道,“公主勿急,战乱之时,鄯善公主或已躲藏到村落,或便在这周围。汝听话,如不饱食,这风雪天都回不到蒲类国……”金栗明虽然有气,可他后面的话分明是对的,便抓起一块粢饼狠狠地咬了一口,又端起陶盆,咕噜咕噜地将“羊汤”喝尽。 匆匆食毕,二将带着众人继续到各村落寻找。牧民们看到一群“匈奴士卒”打着汉军旗帜,男人们都手握着弯刀柄,神态极其不友好,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儿。一个下午搜索了十几个村落,看看天色将晚,可还是一无所获,甘英和刘奕仁开始焦急起来。 刘奕仁小心翼翼地绕道,“公主,如此找法不是个办法啊。梁军侯、华军侯夺城时,伊兰侍卫肯定也被杀净了,一个女孩儿定然不敢乱跑的。呼衍王王妃逃命时,岂敢扔掉这个要嫁做左贤王妃的宝贝耶?那可是未来的北胡阏氏……” 没想到金栗一眼便识破了他,“呸,呸呸,汝别想绕吾,找不到伊兰,反正吾不走!”旋即又换了嘴脸,扭头可怜巴巴地对甘英道,“两年前,吾姊姊也嫁去漠北,可再无音讯。再有半月,伊兰就要去漠北嫁人……” 见甘英虽面无表情,却点了点头,这才放心继续寻找。 忽然,她意识到了什么,望着白雾蒙蒙的蒲类海自言自语道,“想来那个店家好怪,晌时听吾说要找鄯善国王女,曾现出一丝兴奋神色。然后张手露出一物,便再不理吾了……” “露出何物?”甘英、刘奕仁一齐小声问道。 金栗道,“象天上的月牙儿,似是一块绿玉一样的小东西……” 未待她说完,甘英、刘奕仁一齐喝道,“回去,速至客栈!” 金栗大惊,士卒们已经飞马向客栈驰去,便只好跟着甘英疾驰,嘴里还问道,“喂喂,怎么了……莫非客栈果然有名堂?” 甘英“哼”了一声,抱怨道,“为什么不早说?浪费了这许多时间……” 金栗不服气地叱道,“吾哪知道会有这么多事,既如此重要,汝二人为何不早问?” “……”是啊,为何不早问?快到客栈了,二将也顾不上和她较真了。 众人赶回客栈,店家瞪着那只冰冻的右眼,惊讶地见汉军又杀回来了。原来以为是要在客栈驻下呢,可甘英、刘奕仁却一齐向其张开手掌一闪。店家怔了一下,一言未发,便从马厩内拉出一匹马,费力地爬上马背,踏着院中积雪小跑着出了客栈院子。 甘英、刘奕仁带着士卒,跟着独眼男人身后,驰回山谷的谷口边。金栗不解,与甘英并马而行,小声问道,“鬼鬼祟祟的,与店家搞什么勾当?”见甘英不理,便伸出左脚踢一下甘英右脚,气恼地道,“把手伸过来,否则再别和吾说话!” 这丫头让国王与王妃宠坏了,不治治她看来真不行了。甘英甩手给她一个爆栗,这才张开双手伸到她面前,她仔细看了一遍,手心里什么也没有。“汝肯定有鬼!”金栗圆睁秀目,怀疑地看着他。 到了西山脚下一处孤立的小村落,店家走过村中一座围栏,并向围栏内的毡房一呶嘴,然后回马便匆匆忙忙地走了。 这座围栏在村子东侧,或许是散兵游勇们把牧民伤害得苦了,此时百余名牧民提着弯刀或拿着弓箭,正虎视眈眈地包围着这座围栏。 刘奕仁一挥手,刑卒们便将围栏包围起来。牧民们见来了汉军,这才远远地避在一边观望。金栗已经大体明白了,她跳下马,推开围栏门,便向毡房走去。“危险,等等!”甘英、刘奕仁不放心,赶紧飞步紧跟了过去。 此时天色将晚,謩色渐浓,毡房门前两边,寒风中一左一右跪着一男一女两个牧民,战战兢兢地叩首于地。 金栗走近毡房,两条体形硕大、如牛犊一般的黑色胡犬,便悄无声息地向金栗冲了过来。她挥起鞭子将其抽开,可胡犬嗓子眼中呜呜低吼着扑了上来。千钧一发之际,刘奕仁腾身而上,挥手两剑,瞬间击杀二犬。可就在此时,毡房门骤然打开,室内两人掀帘便射,随着“嘣嘣”两声弦响,两支弩箭射向金栗! 这么近的距离,甘英在门帘掀开的刹那间,凭感觉飞身将金栗扑倒,躲过这致命一击。刘奕仁则瞬间仰面倒地,躲过攻击的同时,一个地躺已翻滚至毡房门前。他没给对手发第二箭的机会,“啪啪”两声,用刀鞘击碎二人头颅。 甘英、刘奕仁带来的二十名刑卒已经对周边放出了警戒,并将围栏与毡房全部围了起来。金栗虽躲过一击,但她身后懵懵憧憧的蒲类国兵们挤在一处,有三人一齐中了招。一人马头被射中,战马“扑嗵”毙倒于地,国兵被掀落马下。而另人身体被一箭同时射穿,落马而亡,围栏外顿时一片混乱! 真险哪,金栗花容失色,双腿一软,一屁股墩在雪上! 刘奕仁与甘英却早已从雪地上翻身而起,掀开门帘便扑进毡房内。刘奕仁在前,冲进毡房的刹那间,眼前寒光一闪,一个一脸横肉的胖大汉子掷出一柄尖刀,直向刘奕仁面门飞来。刘奕仁躲闪不及,只得反射性地用刀鞘格开,尖刀飕地一声直飞房顶,嘣地一声闷响,扎入毡房顶柱上。 甘英则甩手刀出,短刀直直扎入胖大汉的心脏,直没至柄!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萨满女巫 室内弥漫着浓烈的幽香味儿,轻烟缭绕,景象诡异。 毡房左边,一盆燃烧着的炭火,湛蓝的炭火上吊着一个黑色的陶罐,正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汽。毡房正中地面毯上,摆放着两盏兽油灯和两只龟兹国的紫色铜香炉,兽油灯火苗摇摇晃晃,香炉上青烟袅袅,缕缕幽香正是从炉内飘出。 香炉后的毡毯上,倚着毡被坐着一个身着胡服的年轻女人。女人面色沉静,双目紧闭,神态安详、端庄,如雕塑一般,仿佛睡熟的婴儿。 而她的两边,一左一右坐着的是两个戴着骷髅头假面具的萨满女巫。她们没有身穿花花绿绿的神袍,却着无领口大红胡袍。头上未戴神帽,蜷卷着的发髻上插着两个五颜六色的通灵球,随着头颅的摇动微微震颤着。她们的手中更没有萨满巫师们作法时常见的神鼓,而是敲着圆形的陶质和人骨制成的法器。 最诡异的是,她们摇晃着戴着阴森森骷髅头假面具的头颅,嘴里咿咿呀呀、嗓音甜美,念念有词,似乎已经进入神灵附体的通灵状态,对毡房内外发生的一切俗事充耳不闻。 毡房的一角,则有一个年轻女孩子被捆绑着,身无寸缕,身体蜷曲着已经昏迷。而她的旁边,便放着一个大木盆,里面是半盆冒着蒸汽的热水。大木盆旁边,又放着一个小盆,那个胖大汉子正卷着袖子,将另一个裸体女孩的头摁在膝头,左手抓着女孩披散的长发,将女孩的头颅扳向后,露出白晰的颈部。 大汉的身躯仰靠在毡房边上,双目圆睁,盯着门口,可目光已经暗淡。甘英直直掷出的短刀,已经将大汉与毡房的木柱紧紧地钉在一起。 原来这个大汉和刚才被刘奕仁击杀的两个男子,正象宰杀牲口一样在宰杀两个女孩,见甘英、刘奕仁突然无声冲进毡房,这个大汉便将准备用来刺进女孩心脏的手中尖刀,直接掷向刘奕仁。 这一幕让甘英、刘奕仁暗暗心惊,如果他们再迟来那怕丁点时间,尖刀便会从女孩的脖颈下最软的地方直插心脏。然后女孩会象一只羔羊一样被放净血,再扔进盆内的热水中剔除毛发,开膛破肚,清除内脏,洗涮干净,最后成为块块美食! 看来,这两个神灵的使者已经被神抛弃,她们与三个仆从已经被牧民们围困并断粮,不得不宰杀同类充饥。 甘英、刘奕仁杀敌无数,但象眼前如此惨烈的宰杀同类为食的景象,还是头一次看到,令他们万分震惊,胸口后怕得嘣嘣劲跳。这两个血性汉子对视一眼,竟然都愣了一下。就在此时,金栗掀开帘子冲了进来,见状便惊呼道,“伊兰公主……喂-喂……吾救汝来啦……” 倚着毡被坐在毯上沉睡中的女人,如被人从睡梦中惊醒了一般,睫毛颤动了一下,似乎想努力睁开双眼,却又慢慢垂下沉重的眼皮,依然端坐着沉沉地睡了过去! 两个巫师受到打扰,她们睁开眼,透过骷髅假面具,看了一眼甘英、刘奕仁,其中一人又闭上眼。而另一人则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扭过头来,看了金栗一眼,便又闭目扭回头唱开咒语。 可就这一眼,就让金栗魂飞魄散。尤其是巫师骷髅头后那双阴毒的双眸,仿佛能看透人的心灵,令金栗汗毛倒竖。金栗不死心,又胆怯地叫道,“伊兰公主,伊兰公主,快醒醒,汉军救汝来了……” 伊兰身体摇晃,浑身战栗了一下,眉头紧皱了起来,双目似乎很费力地睁开一条缝隙,定定地看着金栗。她目光迷离,一脸的茫然,似乎正在努力地想着什么! 巫师恼了,左侧的巫师睁开眼转头看着金栗,那双充满邪气的眸子,直直地盯着金栗畏葸的双目,嘴里厉声断喝道,“蒲类贱畜,汉人走狗……惊扰了神灵,神灵定不饶恕于汝,汝给吾跪—下!” “给吾站直喽!”在毡房内刚呆了一会,金栗已觉得头有些晕眩,心里有些恍惚。她不敢看巫师目光,此时闻巫师言心里一慌,双腿膝盖一软,竟然就要真的跪下去。甘英头也开始晕眩,可这一声“汉狗”,让他怒不可遏,他一把扶着金栗腋下,让金栗战战兢兢中站住了。 “将军、兄长……呜呜……吾怎么难受、头晕……”金栗浑身颤抖,摇摇欲坠,头倚在甘英肩头紧闭着双眼! 甘英与金栗一样,眼皮已经有些沉重。他凭毅力保持着自己头脑清醒,他已经感觉是毯上这两只铜熏香炉有问题,于是,在扶住金栗的同时,陡然伸出剑鞘,“啪”地一声脆响,将毯上两只香炉打翻在地。 一只香炉扣到毯上,另一只在毯上滚了一圈,香炉里面的火烬洒了一地,甘英伸脚便将仍在燃烧着的香火踩灭! 刘奕仁则在甘英打翻熏香炉的同时,绕过巫师转到伊兰身旁,将其护住。毯上这“啪”的一声脆响,让伊兰陡然睁开眼,她茫然的看着毡房内众人,象刚从睡梦中惊醒的婴儿一般,目光天真、无邪,对室内发生过什么一无所知。 巫师大惊,她们停止唱咒,一人咬牙切齿地手指着刘奕仁,手指颤抖着,嘴里怪声怪气、声音颤颤悠悠地唱道,“汉狗啊汉狗,汝已惊扰神灵!天宇日月紊乱,大地暗淡无光!神灵已然大怒,允无数妖魔鬼怪降临人间。如再不放下祭物,神灵将降大祸,汝死期已近在眼前……” 嘴里唱着,二巫站起身,便在毡房内围着甘英、刘奕仁二人,手里拍着法器,咿咿呀呀地边唱边乱舞起来! 这一幕,让甘英、刘奕仁肺都要气炸了。二将同时伸出剑鞘,啪啪两声,将二巫脸上面罩挑落。可在面具挑落的同时,竟然一下子都愣了一下。 看不出她们的年龄,二巫额头戴着黄灿灿的黄金法箍,身材高桃,服装华丽,分明是两个面容皎好的黄肤女人。可她们的眼里却喷射着邪恶的光芒,仿佛邪祟一般,用柔美的嗓音唱着恶毒的诅咒,身体如魔鬼一般柔韧性感,手舞足蹈,姿态撩人! 汉人重血性,男人怜香惜玉天经地义。因此挑落面罩的瞬间,甘英、刘奕仁实在对两个女人下不去手,况且这是两个如此美丽的“魔鬼”。他们本想饶她们一命,可两个巫女继续作着法,不知她们的咒语会招来什么样的妖魔鬼怪,这令他们的忍耐力渐渐到了极限! 金栗见这两个汉将面对两个美丽的女巫,竟然有点走神,便“呀”地叫了一声,右手恨恨地拧着甘英的耳朵,并狠踢了他一脚。 在北匈奴,萨满女巫都是由地位尊崇的女人担任,有的甚至是各部族王族成员。两个巫师并没想到死期将至,她们仍然用妖娆的体态乱舞着,用柔润甜美的嗓音念着恶毒的诅咒,这让甘英、刘奕仁二将终于忍无可忍了,他们对视一眼,甘英示意刘奕仁动手。 可金栗与甘英在大敌当前还不忘打情骂俏,令刘奕仁十分不满。虽然在过去的战斗历程中,二将共同行动时,总是甘英拿主意,刘奕仁负责冲锋陷阵。这一次不一样了,刘奕仁又对甘英示意,对不起,该你动手了! 二将较了一回劲,但时间紧急,由不得他们犹豫,最终他们妥协了,两人互相瞪了对方一眼,然后同时抽出剑,“飕”“飕”两剑掠过,将二巫斩首。 戴着彩色通灵球的两颗美丽的头颅,“嘣嘣”两声闷响,几乎同时落地。华丽性感、曲线诱人的身躯抽搐着、战栗着,跟着轰然仆倒。成团的鲜血如瓢泼一般,滋出脖颈,有二三尺远。 无头颈部喷出的大团大团血液,本来就让金栗吓傻了,一颗头颅又滚到她脚下,脸朝上,眼睛仍眨了一下,让她魂飞魄散,“啊”地一声凄厉地尖叫了起来,跟着便抱头鼠窜,扭头玩命地想向毡房外逃去。甘英一把抱住她,将她的脑袋紧紧捂在怀里,将她的尖叫声也堵在怀中。 两女就在这方寸之地被斩首,血腥的一幕令坐在毯上的那个女人从地上弹起,紧闭双目,身体随即又摇摇欲坠。刘奕仁看在眼里,便陡然出手将她拦腰抱住! 金栗的惨叫声,让伊兰真正醒来了。这个面色惨白的鄯善女人看一眼抱着她的刘奕仁,再看一眼甘英怀中的金栗,又鄙夷地看了一眼地下的两具尸体,突然挣脱刘奕仁的怀抱,一屁股坐在毯上,不知从一摞毡被下什么地方抄起一把小刀搁到自己脖颈,然后静静地看着甘英、刘奕仁。 毡房内兽油灯光线暗淡,女人亮晶晶的眸子看着二将,嘴里冷冷地道,“肮脏膻胡,给吾滚开!吾便是自已了断,也休想令吾向北走!” 她动作太快了,刘奕仁未防着她来这么一手,双手放在空中,一下子愣住了。甘英赶紧用胡语道,“伊兰公主,汝糊涂啊……吾是汉军,匈奴巫师已为吾斩杀,吾二人是来救汝的!” 伊兰却冷笑道,“呸,呸呸!小儿伎俩,汝还是死了这条心罢……”又似自言自语道,“吾早便想死了,这两个怪物牢牢看着吾,晕晕乎乎,手足无力,让吾连死都不能……” 刘奕仁站在她旁边,一动不敢动,生怕她稍一用劲,便会切断血管。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乙卯丙辰 金栗终于不再尖叫,几人的对话她都听见了。她挣脱甘英的怀抱,见两行眼泪从伊兰美丽的脸庞流了下来,便惊叫道,“伊兰,快放下刀,汝看吾是谁?!” 伊兰怔怔地看着金栗,她似乎仍在努力地回忆着什么,又似正做着判断。金栗又道,“伊兰,汝看那里!”金栗指着两个差点被宰杀的女孩道,“汝两个婢女,差点为胡狗宰杀,是这两个汉将救了二女……” “汉将?”金栗这一声,救了伊兰的命。伊兰怔了一下,她看一眼两个摆着待宰姿势的婢女,又看着金栗,脸上现出一点惊喜、优疑,分明已经想起一切。这惊喜神情只是转瞬即逝,但手里的刀还是慢慢挪开了脖颈。 她脑袋里依然乱成一团,忽然又怒视金栗道,“金栗……难道汝是带着膻胡来抓吾么?匈奴人拿蒲类人当狗,汝还投身胡狗,蒲类人真是软骨头……哼,算吾看错了汝……” 金栗一点未恼,却笑着叱道,“切,汝清醒一下好好看看、闻闻,这两个怪物身上有没有膻味?果是胡狗,还会杀掉地上这两个女魔么?还说自己向往大汉,王师已经北征,你吾有盼头了,站在汝面前的便是二员汉军大将!” “汉军大将……”伊兰扔下刀腾地站起身来,惊讶地看着甘英、刘奕仁,“王师果真已经北征?汝……果真是汉将?为何如此粗鲁,比匈奴人还凶……” 二将抱拳躬身行礼,甘英文绉绉地道,“见过公主,吾二人确是汉军,不过仅是屯长,不是什么大将……” 甘英未说完,刘奕仁则抱拳抢着道,“伊兰公主,末将刘奕仁与甘英现遵大汉军司马班超将令,专程前来搭救公主!” 伊兰面向刘奕仁躬身还礼,金栗早冲了过去,二女抱在一起,又哭又笑,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欣喜中,鼻涕眼泪一大把,把甘英、刘奕仁二人早忘一边去了。二人只好查看一下正在昏睡的二女,看来是伊兰的侍女。只是巫师香料毒性过重,二女仍在昏睡着。 甘英、刘奕仁用衣裳遮住二女身子,金栗、伊兰见状走过来挡在二将身前,为二个侍女松了绑,并帮她们穿上衣裳。伊兰这才又对甘英、刘奕仁鞠了一躬,嘴里谢道,“谢二位将军救命之恩,再来晚一会,吾会被唱迷,夜间便会被送去车师前国,再到漠北王庭。二婢则会被剜心、挖肝、食肉……” 此时的毡房外也正发生了一场激烈战斗。 原来,呼衍王王妃如遇也耶逃往车师后国途中,派出了两个女巫和一队士卒来寻找伊兰。巫师陷身蒲类海边数日不得归,她便又派出一队共十六骑过山来搜寻,刚出西山谷口,便遭到甘英、刘奕仁麾下二十刑卒凌厉袭击,最终只有数骑溃逃西去! 但蒲类海西边这些南呼衍部村落,虽然被迁徙中的牧主、溃兵害苦了,曾与溃兵打过一仗,甚至包围并拒绝给巫师们提供食物。但是,当刑卒们与山谷中出来的敌骑大战之后,他们竟然手持弯刀、弓箭,在黑暗中举着火把,慢慢地围拢了上来! 刘奕仁、甘英大惊,迅速令刑卒与国兵们结阵,准备万不得已冲杀出去! 这些南呼衍部的牧民虽然都是老弱病残,可他们足足有七八百人样儿,真打起来,想带着两个公主和两个昏迷的仕女脱离险境并非易事。危急时刻,年幼的金栗却趁甘英不备,急驰而出,直驱牧民们身前。 甘英脑袋瞬间一片空白,策马提着环首刀便紧紧跟上。金栗在牧民们阵列前驰行一圈,然后才在马上用银铃般的声音大声道: “南呼衍部众牧民们听着,汉朝与单于争白山,今单于已败。蒲类国乃大汉属国,已是蒲类海主人。自今日起,汝等不再是南呼衍部族部民,亦尽为吾蒲类国臣民。吾为蒲类国公主金栗,按王令来寻找鄯善国公主,吾令尔等敞开道路,如执迷不悟,车轮以上男子,尽杀无赦!” 她说完,牧民们僵持了一会,终于有人胆怯了,慢慢地敞开了一条道。甘英、刘奕仁则抓住机会,带着众人迅速突围而出,连夜返回蒲类国。 暴风雪果真如期来临了,狂风挟着暴雪横扫疏榆谷! 蒲类国举国妇女连轴转儿赶工,倾其所有,连王妃黑稗都整整两日未合一下眼,终于抢在暴风雪来临之前,让别部两千余人换上了敷了厚绒棉的御寒服(注:两汉时新疆已用亚洲短绒棉织棉衣,而在中原为观赏作物,名白叠子)! 甘英、刘奕仁赶回蒲类国的当夜,呼啸的寒风吹得地动山摇,气温急剧下降,比几天前在鬼风口峡谷“风巷”中还要寒冷十分。将金栗、伊兰送到霜刺的大帐,金栗叽叽喳喳、眉飞色舞地诉说了伊兰被救经过,霜刺与王妃恭恭敬敬地对二将施了礼,谢其救了二女一命。 黑稗果真曾真诚地请甘英、刘奕仁留下,按照西域各国习俗,女儿的命是人家救的,当然应该以身相谢。两汉时的西域各国,没有所谓的处子情节、贞节意识,大恩便当以身相谢,天经地义。女人不管婚否,怀孕了便是部族喜事,是星火相传的种子。 伊兰看了一眼刘奕仁,与刘奕仁火辣辣的目光相遇,她胸口狂跳,旋即低下头。金栗却直视着甘英,目光中露出威胁的成份,那意思是汝要敢留下试试?其实,二女想多了,甘英与刘奕仁自然不敢留下。当然,不是不想,是真的不敢。班超军规严,没人有胆量挑战。 伊兰本已羞得低着头一直不敢抬,见二将执意要走,她又抬起头看着刘奕仁,目光中似乎透出一丝失落。她勇敢地站起身,解下腰上的一块绿玉佩,走到刘奕仁身前,将玉佩挂在他腰上,并替刘奕仁整理了一下甲服。这动作就象妻子替即将远行的男人整理行装,最后又躬身万福道,“风雪已降临,君既不愿留下,便快回营歇息吧!” 黑稗羡慕地看一眼二人,又看了一眼甘英,再回首看一眼自己女儿。 金栗坐在案后,没心没肺地摆弄着班司马送给阿翁的一把宝剑,看都不看甘英一眼。黑稗叹了一口气,不为人知地摇了摇头。金栗这个假小子,比人家伊兰心计差远了。心里正感叹着,可她没想到的是,送二将出帐前,金栗却快步走过来,伏在甘英耳边悄声道,“不怪吾哦,是汝猪脑子自己不留下。反正就算恩已报,这帐便消了,你吾已两不相歉!” 更让黑稗没想到的是,甘英甩手便给了假小子一个爆栗,小声叱道,“汝想得美,账记着呢,到时一起算!”说完,在金栗怒视下逃离大帐,冲进风雪中。 黑稗原还在叹息女儿不懂风情呢,现在看,二人虽然总是斗嘴,却原来这两天相处也有那么点意思了。这个甘英还分明十分宠爱小女,表面上听凭她胡作非为,其实小女到底是听人家甘英的。只要甘英一认真,她就老实了。 王妃看了一眼国王霜刺,两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甘英、刘奕仁外出寻找伊兰公主下落期间,别部三军抢在风暴到来完善了峡谷上下的防御设施,静等呼衍王大军到来。可已经整整三天多了,南山口激战仍在继续。波绍的斥侯营定时有斥侯翻山越岭来别部,通报山南的消息,传达窦固的将令。 这天黎明前,班超刚刚醒来,信使便送来窦固的密信。只有四个字,“乙卯丙辰!”班超看完,脸色铁青地将信递与淳于蓟,乙卯丙辰,即二月二十六日,也就是今日,汉匈两军在南山口相持多日,将在今晚拉开决战序幕! 也就是说,最早今日夜间,最晚明日晌前,口门子峡谷阻击战便将打响! 朝食后,未等班超升帐,屯长以上众将、霜刺国王都顶着风雪,一一来到中军大帐。暴风雪来临,蒲类国民在汉军每个帐内升了两个大火盆,木炭足量供应。这些木炭本来是供应呼衍王的王宫和贵族们烧整整秋冬春三个雪季,现在不用当奴仆了,正好用来给汉军取暖。 班超、淳于蓟与众将围着火盆而坐,搓搓手便捏碎火盆边案上一堆已经烤熟的小胡桃(注:即野核桃),扔进嘴里骨嘣骨嘣地咀嚼着。班超从怀中取出一块羊皮书递给淳于蓟,淳于蓟看完,又递给胡焰。胡焰看完,又一一传递给众将一阅,最后班超将羊皮信掷进火盆内烧掉。 欣喜的气氛在大帐内弥漫着,吊在火盆上的陶罐恰好咕噜咕噜地冒起热气,水开了。班秉、班驺二将已经在火盆边烤好茶并研碎,便给众将一人泡了一碗盐茶。大战将至,霜刺、蒙榆和众将端着茶,都眼巴巴地看着班超、淳于蓟。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扎住口袋 胡焰道,“当年,窦融老大人秉先帝旨意筹划对付单于,已数十年。老大人仙逝,都尉领汉军主将亦已十余年,殚精竭虑,精心运筹。今对阵仅十余日,伊吾、城北大营、疏榆谷尽入汉军囊中,白山南北地域广大,呼衍王仅据南山口一座孤营,吾料其今夜必败!” 众将闻言,无不欢欣鼓舞。蒙榆却瞪一眼胡焰,闷声闷气地说道,“大战就在明日,勿说空话,说说明日怎么打?” 胡焰面露尴尬,刚要接话,班超摆手道,“陈灰所言正是,老贼今夜必败。风雪连天,山巅暴寒,从山南逃到山北,实是地狱之旅,击破其定然不难!” 众将闻言,都会心而笑,班超话锋一转道,“然南呼衍部号称不死鸟,在北匈奴各部中,置之绝地时会不依不挠,死战不休,只至最后一人。众将需传诸每一位刑卒,口门子峡谷关系疏榆谷存亡,南呼衍部必死战,吾军亦需做好连日苦战准备。不破呼衍王,誓不罢休!” 众将齐声铭誓,“愿随司马,不破匈奴,誓不罢休!” 淳于蓟又道,“散帐后,晌前晌后各一次,全军操练风雪中陷阵之法,大战之前让刑卒适应一下这暴寒天气!今日晚举出征宴,最迟明日晌时,绝杀呼衍老贼!” 霜刺闻言道,“此事小王来办。小王已着国人妥为准备,今日哺食大宴,为吾王师奉献出征酒!另外,小王已令国兵在峡谷西侧密林内,隐秘堆制雪屋,备人马给养,便于大战间歇,抢救伤员……” 当天傍晚,霜刺指挥牧民们椎牛宰羊,热好马奶酒,犒劳大军。 暴风雪中做饭也有讲究,倘若在蒲类国营地做好拉到军营,则早冻成冰坨了。蒲类人有办法,牧民们用驯鹿拉着一辆辆雪床,拉来煮具和大瓦盆盛着的牛羊肉、成篮的油粢饼、乳酪和加了辣味的咸酱,车上插着白色的或红色的冰灯笼,女人们则提着马奶酒,顶着暴风雪来到汉军营帐。 霜刺已经命人提前扎好了二十几顶庖厨大帐,用大火盆点起炭火,便在炭火上烹煮。陶镬煮肉,陶甑蒸绵饼,陶壶内煮酒,食物做好后再迅速抬进别部三军各帐中。这时,只听淳于蓟一声令下,各营出征宴便一一开始! 霜刺和王妃黑稗则在班超的中军大帐内摆下筵席,王子吐璺已经被霜刺从蒲类城调了回来,专领国兵。此时王女金栗和鄯善国公主伊兰一起,都来助宴。案上是大盆的牛羊鹿肉,大壶的马奶酒、楼兰蒲桃酒,还有几样小咸菜。淳于蓟、胡焰、蒙榆、田虑、华涂、梁宝麟、肖初月、周令、班秉、班驺十将,一齐到大帐参加蒲类国国宴。 这可是国家级外交活动,大帐内两盆炭火烧得正旺,班超和淳于蓟、霜刺和黑稗主坐,王子吐璺和两位公主与众将杂坐,正式开宴。伊兰挨个脸上瞅瞅,悄声对金栗道,“那二位怎么没来?” 金栗附耳道,“啧,小声点。屯长是小不点人物,这里一帐虎狼,均是将军尔!” 开宴不久,礼节性一溜敬酒过后,二女就悄悄开溜了。她们顶着风雪找到前军的大帐中,终于找到甘英与刘奕仁。此时二人与前军另外六位屯长、十几名队率围着两个大火盆,正热火朝天地划拳饮酒。见二位公主陡然找来了,以为人家是来报恩呢,众人脸上都现出羡慕的神色。 这些男人酒后火辣辣的目光,让伊兰羞涩不敢言。金栗却颐指气使,大大方方地对众将叱道,“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能否想点正事?谢前军救命之恩,吾是来送酒肉的!” 言毕,帐外一溜侍女送进几坛酒和大量牛羊肉、感面酱等。 金栗、伊兰也与众人一起围着火盆哺食。这些屯长、队率每一个都是人杰,平时憋着劲儿要立功,暗中都较着劲儿。但他们都知道这两女是甘英、刘奕仁所救,人家这是拿前军众将当自己人,一个个自然都变得彬彬有礼,也对这两个小妹妹悉心照顾,巴结讨好献殷勤。二女很快便与前军混熟了,宴席上气氛融洽,其乐融融! 只有阅人无数的小、队率陈祖成,心里又技痒了。按照他的相女素养,两女虽相貌一般,也就中人之姿吧,但身材够长,体态妖娆,胜在二八年华,自然十分撩人,都算得上中上等了。性情么,金栗热情似火,有时象个汉子。伊兰虽然温婉,分明极有心计,如此便又成了女人中的上品。 一番计较,心里便如百爪挠心一般。可他也仅是想想,这分明是甘英、刘奕仁的女人,只能等将来有机会挖挖墙角、打打边鼓。 夜食后别部士卒们已疲惫顿消,士气旺盛。连续两日暴风雪,蒲类国牲畜死亡数万头,令人胆寒的寒冷充塞着营区的每一个角落。士卒们必须戴着手服(注:即手套)才能拿兵器,否则便沾在上面,要取下便要去一层皮。士卒出恭、小解,都有专门的马架子暖房。敢在野外解决,后果不言自明。 但汉军的骆驼、乌孙战马却精神抖擞,他们对寒冷有天然的适应能力。在蒲类国民搭起的遮挡风雪的临时马厩内,安然地度过了暴风雪。出征大宴这天午后开始,蒲类国男牧民全员出动,尽用上好马料,并按摩马身,修理马掌,钉好木渎(注:即皮马掌),使别部战马保持在最佳状态。 深夜降临,班超顶着寒冷的北风,带着淳于蓟、胡焰、霜刺和三位军候等,按惯例在营区、峡谷口查岗。前军屯长们帐内,笑语喧哗,陈祖成正妙语联珠,逗得两女银铃般的笑声不时传到帐外。 见班超来查帐,甘英、刘奕仁便将二女送回蒲类国营地。 班超又巡视了口门子峡谷预设阵地,只见峡谷内狂风奔腾,刑卒们都在雪堡内设岗,明暗哨位都警惕地盯着山上。回到大帐,刚脱下大氅,没等身上的寒冷驱散,便有了军情,隐藏在三塘驿(注:即今巴里坤县三塘乡)的敌后斥侯派人回来禀报,“几日之前,一支北匈奴斥侯小队,已绕过北山,进入疏榆谷!” 明知疏榆谷已为汉军控制,蒲奴单于却派来斥侯侦测,按照匈奴人的作战套路,这是隐藏在燕然山中的单于本部欲重兵南下的征兆。形势似乎陡然紧张起来,胡焰先令斥侯出帐,这才铁青着脸进言道,“司马,末将以为应抽精卒围剿,一个不使逃脱,否则单于知吾军兵少,必全军出燕然山南下!” 蒙榆则进言道,“吾以为宜派一军至三塘驿,防备单于部南下袭扰?” “不!”班超坚信自己对战局的判断,他看着沙盘,不为所动,“全军休整,养精蓄锐,以待明日大战。呼衍王不知山北有变,单于派斥侯,当是欲找到呼衍王通报山北军情。兀然兄与众将晚上便辛苦一趟,击杀斥侯后,速回营休整待战!” 淳于蓟抱拳道,“末将遵令!” 淳于蓟带着胡焰、周令、肖初月、蒙榆四人出发了,班超临睡前传令,全军马不卸鞍,人不脱衣,枕戈待旦! …… 淳于蓟等人疾驰至口门子峡谷底部,在涧道边密林内一处积雪稍平坦处堆了一一座雪屋,火盆内点着炭火,以抵抗严寒。 天上乌云覆盖,暴雪随风乱舞,林内乌黑一片,风雪声中偶尔传出一两声凄厉的狼嚎。乌孙战马们无声地挤在士卒们垒起的一道雪墙后,躲避着暴风雪。 不一会儿,霜刺与王子吐璺也策马进了涧道,来到淳于蓟的临时雪屋内,并将小姑、寡妇二犬带了来。当夜前半夜无事,小姑与寡妇值夜,淳于蓟、胡焰、霜刺与众将便围着火盆,铺着厚厚的毡垫,盖着厚羊毛毯,挤坐在一起打盹。 蒲类人比汉军耐寒,蒲类国三百国兵,两人一组,就在冰天雪地里挖了深深的雪窝子,把峡谷和邻近的几条沟看了个严严实实。到了后半夜四更后,一个国兵悄悄跑上涧道边林内,报告说发现有十余骑,隐藏在暴风雪中从西而来,越过驿站,正静悄悄地进入蒲类国越冬营地。 淳于蓟与众将精神为之一振,迅速上马,在黑暗中向口门子峡谷入口处驰去,约临近入口二三里,才隐入松柏林中。 胡焰则带着其它人悄然隐藏在峡谷边丛林深处,准备截杀这支匈奴斥侯小队。 …… 这几天来,北匈奴右大都尉轩砂按照蒲奴单于密令,亲自带着十二名精骑,冒着暴风雪,悄然进入蒲类海地区。他们绕道从蒲类海西侧,悄悄进入疏榆谷腹地,马蹄扎着毡布,马衔竹节,一直到了蒲类城边,也未被发现。虽然是朝食之后时分,可暴风雪中的城门口,却无人值守。轩砂判断此必是汉人施的空城计,便命离开,侦测口门子峡谷。 在漫天暴风雪中艰难跑了整整一天,这天夜深时接近口门子峡谷,前导斥侯终于发现了汉军设在小山之后蒲类国营地中的营寨。 这让他恍然大悟,口中也倒吸一口凉气,窦固气魄真大,汉军这是要截击从山北而来的呼衍王啊。窦固以区区万四千劲旅,摆开的却是一战而击灭南呼衍部的架势! 只是他不明白,黑暗中观汉军营帐,只有辕门处与中军大帐前有冰灯笼,影影绰绰,其余皆一片漆黑。粗看一下,这连天大营足足有万五千人,为何疏榆谷内防范如此松懈?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抽薪之策 派出哨探口门子峡谷的斥候也回禀,口门子峡谷竟然也无一人警戒。 轩砂大惊,这是怎么了?汉军数十年不打仗,竟然如此松懈,为何会击败呼衍王?作为一支别师,汉军别师主将为何如此轻敌?他再派出哨探,可结果仍是一样。一名百骑长建议道,“大都尉,汉军毫无戒备,应速报单于,进袭疏榆谷,大军几日便至,定可一鼓而下之……” 轩砂却摇了摇头,心中疑虑顿生,这不是松懈,而是诡计,“汉军筹备多年,是有备而来,窦固汉人名将,岂会择一蠢货掌别师?此必是汉军诡计也,吾便将计就计,按单于令,进白山涧道,寻找呼衍王,令其全军转进车师前国。待窦固班师,再夺白山……” 其实,轩砂故意少说了一个使命。蒲奴单于派其潜进疏榆谷,另一个使命便是顺便查找伊兰,如果带不回燕然山便就地处决,以便嫁祸于汉朝,令鄯善国不能归汉。但汉军大营的诡异状态,让轩砂断然决定放弃这一使命! 汉军已有防备,截杀伊兰已不可能,找到呼衍王要紧! 小队快速进入口门子峡谷,汉军前军的警戒小队按照淳于蓟吩咐,俱隐在山林中。等匈奴人摸进山涧,便迅速下山,封闭了涧口。 进入山涧约二三里,要左转弯进入山涧左侧的山谷时,忽然暴风雪中隐隐传来弦音。轩砂暗觉不妙,果然有几支弩箭从黑暗中射来,瞬间四人落马。轩砂与众斥侯大惊,正要命回马躲避,可黑暗中马蹄声急,有数骑已经杀至近前,又有一人落马。 轩砂仓促中与一黑衣人搏斗,甫一交手,便知不妙,黑衣人手中环首刀力透千钧,让他瞬间麻到肩头。他大呼一声,回马便走。后面几骑正是淳于蓟四人,由于霜刺与王子吐璺也提刀加入战团,怕他俩有失,淳于蓟便不远不近地追击,并不时以弩箭袭击奔逃的匈奴人。 轩砂逃至涧口,弥漫的暴风雪中忽然火把齐亮,几条大绳同时拉起,战马一一轰然仆倒,他和四名骑士被一齐掀落雪原上。此时,后面的四匹快马已经疾驰至身前,轩砂翻身力战。涧口的士卒们也一齐拥了上来,淳于蓟大喝要留活口,可轩砂等人死战不降,汉军士卒们只好将其一一斩杀干净! …… 班超的别部得到蒲类国襄助,有惊无险地淹没在暴风雪中。也正是这几日,窦固的大军正在南山口外,与呼衍王人马打得难解难分! 冷兵器时代,战争既是粮秣供应能力的较量,更是交战双方主将智力的较量。作为窦氏二代掌门人,汉明帝赐封的汉军主将,窦固深得原河西大将军窦融真传,不愧是战场造势、夺势的高手。他不温不火,精心谋势,白山大战开打仅仅十数日,汉军便让南呼衍部渐失战场主动权! 伊吾庐与城北大营相继陷于汉军之手后,战局发生的一系列剧变,却完全出乎呼衍王的预料。眴第与呴黎壶不知去向,胥皋、呼衍图与呼衍砭三部先后惨败,驻焉耆国的“僮仆都尉”呼衍獗令其麾下大将石亀、黎繁率五千骑出车师前国,进袭伊吾庐,也遭遇惨败。现在万骑长以上大将中,只有木都、石舂两部还未折锐气。 对能征惯战的南呼衍部而言,战争的前景似乎已渐渐变得黯淡起来! 这两天夜晚,呼衍王的中军大帐内已经抬走两具血淋淋的尸首。一个美艳的龟兹侍女在侍寝时被杀,一个中军掾吏因深夜禀报白山山巅军情而被斩首。这让中军幕师、万骑长木都万分焦虑,他深知主帅呼衍王内心深处,已弥漫着不安和不祥之感。 一支大军不能折了锐气,呼衍王其实也在冥思苦想,并精心谋划着,想氛围战局。此时的匈奴人太需要一次胜利,来振奋全军士气了。因此,呼衍砭仓皇溃逃回南山口那天,在众将一片惊惶、都露出怯战之态时,呼衍王却突然仰天哈哈大笑。 众将震惊地看着大王,呼衍王笑毕,端起爵一饮而尽,然后掷爵于案,抹了一把漂亮的长须,虎视着众将,用不屑的言语说道: “汉蛮窦固实是愚蠢,这是欲调吾回师伊吾庐,然后再取吾南山口。哼,连环毒计,看似厉害,其实岂能瞒过吾耶!南山口大营易守难攻,粮秣充足,吾便坚守沟口,在山南扎下钉子。窦固劳师远来,暴风雪将至,只要能焚烧掉城北大营粮秣,彼决难长相坚持。待彼营中粮尽之时,吾定大破之!” 大王讲得有理,众将闻言也胆气豪生,失败气氛顿时被冲淡了不少。想想也是,众将实在想不出,窦固仅万余人,如何击破凭借坚营拒守的南呼衍部两万余大军?莫非他三头六臂不成? 万夫长、幕师木都深知呼衍王心理,闻言便进言道,“大王,汉军不过万四千人。末将以为,欲逼汉军退兵,则必毁城北大营。汉人狡诈,利用暗夜偷袭而取伊吾。汉人能,吾未必不能!末将愿领一军,夜晚悄然接近城北大营,以火箭烧毁大营中粮草,窦固无粮可食,则相持必败!” 呼衍勺与木都不谋而合,他心里欣喜,一拳砸于案上,断然道,“幕师所谋,正合孤意。今日傍晚,本王将自往汉营搦营,掩护幕师悄然离营。幕师可选精卒三千人,多带易燃之物,天黑之后疾驰百里,强袭城北大营,烧毁粮秣后迅速退回南山口!” “末将遵令!” 呼衍王又道,“粮秣被毁,汉人必全军仓皇。等暴风雪降临后,汉人必畏缩避寒,吾军可一战而败窦固,重夺伊吾城,城北大营亦将重归于吾!” 众将群情鼎沸,“大王妙计,汉贼必败!” 班超兵出鬼风口的当天傍晚,天阴沉沉的,白山之上阴云笼罩。沟口风大雪狂,伊吾庐与城北大营新败,呼衍王却在寒风中点起五千人马,亲自带着至汉军大营前搦营,掩护木都行动。但是,汉军一切如旧,依然闭营不出。 窦固身披厚厚的熊毛大氅,抄着手,静静地站立在大帐前的将台之上。大营设在谷口之内,北边高高的白山遮挡了山北和山上的暴风雪,但寒风裹着大雪依然令天气十分寒冷。成团的雪花落到身上,很快便将他变成一个雪人。 此时西边谷口外的雪原上,匈奴人顶着风雪,已经列好阵。一大片火把照耀之下,呼衍王的狼头大纛赫然出现在胡人阵中,原来是呼衍王自己驾临了! 汉军大营内却只有辕门和各营中军大帐前挂着巨大的红灯笼,在风雪中剧烈摇摆、战栗着,众将中也只有渠耆、曹钱靠前指挥弩兵。影影绰绰的光线下,就这一会功夫,窦固便感觉到自己的眉毛、睫毛上已经结上冰霜。他看着谷口外雪原上的那团火把,脸上隐隐露出一丝冷笑,心头却涌上一丝警觉! 老贼自己到底耐不住了,有必要自己亲来搦战? 渠耆匆匆奔来中军大帐前,见窦固、耿忠与众将正在观敌,便远远就激动地叫唤道,“都尉,今日不同寻常啊,呼衍老贼已亲来搦战。末将以为机不可失,吾请领本部出战,定能缚老贼来见都尉!” 一阵寒风呼啸袭来,窦固哆嗦了一下,便将大氅裹紧了点。耿忠却拈着长须上的冰棱轻笑道,“校尉恐怕还得忍耐一时,呼衍王气焰正盛,不妨任其猖獗。沙漠上天寒地冻,让彼再冻一会罢,待其三鼓后士气定然懈竭,方是校尉出击之时!” 见窦固一言不发,渠耆无奈返回营栅前自己的位置。 窦固遥望着营前的匈奴大阵,滚滚风雪中,骂阵的士卒分明在骂他窦固。可他对匈奴人恶毒的叫骂一句未听进去,心里却在默算着班超已经到了哪里。如果一切顺利,此时别部应该占领鬼风口了。从鬼风口至疏榆谷还需要整整约两天啊,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能再忍耐几天,于是便一言未发,转身返回中军大帐。 谷口外匈奴人耀武扬威,十几名懂汉语的士卒在骂阵,将窦固祖宗八代都给骂了一遍。三鼓之后,很多士卒便在寒冷的北风中抄起手,缩起脖子。窦固率众将返回大帐之内不久,渠耆又奔来中军大帐请战,“都尉,敌已三鼓,士气已惰,末将请求出战!” 刘莱等众将也都摩拳擦掌,窦固坐在火盆边烤着手,抓一把身边案上黑陶碗内的烤盐菽(注:烤盐黄豆),在嘴里津津有味地嚼起来。边嚼边轻轻地道,“召曹钱!” 中军掾吏樨子提着木笼子过来,放到案上,窦固便将几粒盐菽放进笼内,里面一只灰白色的小松鼠瞪着一对亮晶晶的小眼,正警惕地看着他。 曹钱从营前欣喜地赶了过来,众将以为窦固要升帐退敌呢。可窦固又将两粒盐菽放进笼内,这才故意扭过头去,对骑弩营校尉曹钱、砲车营主将永元二将平静地道,“速领辎重营,以十日为限,制作弩车六百辆、远程砲车三十台!” “末将遵令!”二将大喜,领命出帐而去。帐下众将闻言也都大喜,都尉这是要用弩车阵破呼衍王。与南呼衍部的大决战,定在几日后打响。 笼内的小松鼠却趁窦固掉头,飕地窜过来,然后将几粒喷香的盐菽一只一只捏进嘴中,骨嘣嘣地嚼了几口,咽下肚去便又躲进笼中深处,歪着脑袋,垂涎三尺地盯着窦固。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百密一疏 在紧张的大战气氛中,小松鼠予取予求的神态令众将忍俊不禁。但窦固却只看了一眼小松鼠,面色陡然铁青起来。 他令樨子提走笼子,自己走到沙盘前,双手扶着木框,双目盯着沙盘上的鬼风口。所谓百密一疏,他的战场感觉从来不会错。一时不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耿忠、黄沾等幕僚和渠耆、刘莱等众将见状,也都紧张起来。他们多次随窦固征战,知道非同寻常,便一起围到沙盘前,可都想不出有什么纰漏。 那一天窦固巡视位于山谷深处的辎重营(注:即今天山乡附近)后,便顶着风雪返回中军大帐。顺着涧道快走到头道沟时,樨子惊叫一声“树老鼠(注:即小松鼠)--”,言未毕,一只长尾小猫一样的东西箭一般地向积雪覆盖的松树上窜去。甩手而出,手中木棍恰好击中,小松鼠从树上落下。 士卒们奔跑过去,提回来一只晕过去的一只小松鼠,嘴里还叼着一枚松果。长长的尾巴,灰白色、铮亮的毛发,四肢跟耳朵是橘红色,让窦固喜爱得如一个孩子一样手舞足蹈。樨子见窦固喜欢,便在辎重营制了一个笼子,于是小松鼠便成了窦固的宠物。 从此,独处或思考的时候,窦固总是逗弄小家伙玩,并美其名曰“教化”,且乐此不疲。小松鼠却不领情,战战兢兢地躲着他。樨子清楚,如果没有极其严重的军情,此时窦固应该是乐呵呵地教化小家伙适应与人相处。 难道是班超遇到了麻烦?想一想,窦固又否定了自己。难道是“僮仆都尉”呼衍獗率驻车师前国南呼衍部五千骑兵出伊吾庐?想想也不可能。西域南呼衍部派出的“僮仆都尉”呼衍獗和其手下大将石亀仍在焉耆,车师前、后国并非真心投匈奴,不会为北匈奴火中取栗,那五千匈奴精骑一般不敢妄动。 从事郭恂突然一拍手,嘴中惊叫道,“都尉,粮秣……粮秣……” “粮秣?”窦固恍然大悟,先欣赏地看了一眼郭恂,然后急对耿忠道,“速派可靠信使,令赵统与歙渠二将,严防匈奴人夜袭!”等耿忠急忙派出信使,窦固又道,“传波绍!” 波绍迅速进入大帐,窦固道,“令外刺营密集派出探马,严密监视南山口大营匈奴人动向,并与山北别部保持隐秘驿传,不得有误!” “末将遵令!” 波绍匆匆忙忙出帐,但窦固又走到火盆前伸手烤了一下,心还是高高地悬着。城北大营有老将赵统,他不担心。但伊吾庐守将是蒲类人歙渠,这是一个刚从匈奴人奴役下解放出来的将领,未经大战洗礼,这让窦固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但班超既能将伊吾庐守城重任交给歙渠,就说明此人必有过人之处! 人上了年纪本就觉少,窦固便整整一晚上未睡好。后半夜时,实在睡不着,便回到前帐逗弄一会小松鼠,天亮前坐在火盆边倚着案打了一个盹。但当夜和第二天并未出事,可到了第三天黎明之前,消息还真来了,令窦固痛惜不已。但是出问题的不是伊吾庐城,而是郭恂判断的城北大营,北匈奴人果然是冲着粮秣去的。 原来,木都率三千人悄悄潜出南山口,先是向汉军大营方向走了一段,然后突然开始逐个检查山根下的各个大山涧。他们检查得甚为细致,一直搜查到到葫芦峡时,汉军斥侯已经判断木都等人使命是巡哨白山南麓,清理汉军探马! 汉军敌后斥侯和中军派出的探马,都判断这是一股清理山根的巡哨部队,外刺营主将波绍便放松了对他们的警惕。到夜里二更,木都却突然率部脱离探马视线,在暗夜里顺着山根密林,隐秘快速地移动到了离白杨沟不足十里的山根密林内。 几天前,越统正是绕道沙漠之中,隐藏在沟边密林内,突然抢了呼衍砭的大营。现在,匈奴名将木都又故技重演,还了越统一个夜袭! 所谓慈不掌军,木都是南呼衍部名将,三千人自带肉脯为军粮,在冰天雪地的林海雪原中整整躲藏了一夜一天。凡进入林内的牧民,不管是蒲类人还是匈奴人,一律扣留从军。连神通广大的波绍,都完全被蒙在了鼓中。 到了第三天晚上天黑下来后,木都悄然派千人在黑暗风雪夜的掩护下,突然包围了伊吾庐北城门,另两千人则悄悄隐藏在城北大营北面丛林内,等候战机! 这一行动完全瞒过了赵统、歙渠麾下的密集哨探和窦固中军的斥侯们,伊吾庐与城北大营已经置于木都的攻击之下,可此时汉军守将赵统与歙渠丝毫未觉察到危险已经到来! 晚上一更末,歙渠刚从城上巡视一圈返回镇守使官署,榆钱与婢女将夜食端上案来。麦香去巡视三道沟十几个村落,晚上怕是赶不回来了。班超离开伊吾庐这几天,麦香已经开始逐一走访村落,安抚周边村落的匈奴牧民。 每日向车师前国方向和南山口方向派出的探马,都回来了,均报来“平安”信息,歙渠原以为这又是一个寻常的夜晚呢,他便独自夜食,可刚喝了一爵,北城外忽然吵闹起来。 “都尉……匈奴人攻城……”歙渠急趋厅外,与冲进来禀报军情的百骑长撞了个满怀。只见北城的北城门方向火光熊熊而起,鼓噪声震天,匈奴人即将攻城。歙渠大惊,凄厉发令,“传令,国兵上城,准备守城!” 歙渠飞马驰向北城门,见城墙下有几座民居、以及民居内的草垛、柴火堆被点燃,国民们已经在救火,城内一片混乱。城外鼓噪声更急,歙渠急忙奔上城头,只见城北校场上,火把连天,看着似有上万人,攻城随时会开始。 城头上已经有十几名国兵被城外弩兵射杀,但没人乱窜、混乱,国兵们已经尽上城头。几天前,歙渠曾跟随班超守了一回城,颇有心得。此时他并未慌张,下令各营严守南北两城。自己再向阵外敌阵地望去,只见火把成群,骑卒们来来回回游动,似有千军万马一般,但并未看到攻城器械的影子! 城外的敌态势让歙渠慢慢有了感觉,这不是真的要攻城,而是虚张声势! 火把越点越多,犹嫌不足,还把城北的几十座大草垛都点了起来,一时间火光熊熊,照亮了半边天。但火光照耀之下,分明只有数百名骑弩兵在城下来回疾驰,不断射杀城头国兵,这让歙渠瞬间想到了城北大营。几天前,班司马正是利用这一办法,帮汉将赵统部夺了匈奴人城北大营。 歙渠迅速下令,命信使从南城的南门出去,速驰向城北大营,“请赵大人不要增援,以免中了敌调虎离山之计!” 与歙渠判断的一样,木都的真正目的确实是城北大营。当伊吾庐城火光熊熊而起之时,赵统便下令越骑营紧闭辕门,严防敌掠营。对伊吾庐,虽然是歙渠的蒲类国兵防守,赵统对歙渠有信心,他也相信班超的判断,匈奴人即便要强攻坚城,一时半会也攻不下。 天已二更天了,伊吾庐城北的火光已经渐渐减弱,越骑营的探马和歙渠派出的信使都到了城北大营,最新敌情果然证实了赵统的判断。突然,大营南面鼓噪声震天而起。赵统站在中军大营前,只见无数匈奴人点着火把,在大营南面列阵,准备掠营。 赵统大惊,瞬间识破敌计,高声下令,“防范北营有失!” 越骑司马庄曾大叫一声,“末将亲往,请校尉放心!”言毕便策马向大营北面冲去。 就在此时,大营北面无数匈奴人点起火把,不顾生死冲到营栅边,便将无数火箭射向营内粮秣营。汉军越骑营擅长弩射,但气温越来越低,汉军弩卒缩手缩脚,准头便大打折扣。即便如此,还是有近半匈奴人被汉军射杀。但天上的火箭仍如密集的流星一般,拖着红红的火光一一落向粮秣营。 风雪中的粮秣营内,火光顿时熊熊而起! 先是几个干草垛被点着,接着更多的草垛被引燃,风助火势,火光很光连天而起。木都亲自督战,南呼衍部的骑卒们冒着密集的矢雨,一次次冲到营栅边一箭之地,与营内汉军对射。双方各有损伤,但又有无数火箭射向营中,大营南面几座大帐也被点燃,火热迅速蔓延。 几轮攻击之后,匈奴人突然撤退,向南山口大营方向快速退去! 匈奴人进攻停止,但越骑营防范不敢松动一丝,越统严令汉军不得出营追击。庄曾则组织救火,但火势太大,粮秣营内越烧越旺,烈焰如狂魔一般翻滚着、舞动着,奔腾而上。大火在狂风中整整肆虐了一夜一天,只到第二天天黑之后才烧尽熄灭。 一百三十多座草垛,三十七座大粮囤,百万石粟米与上百万头牲畜,一天一夜间被烧得一干二净! 幸好老将赵统夺取城北大营后,便根据地形,对粮秣营来了一番改造。他利用营盘正中的大土山,将草垛、部分粮囤与牲畜围栏之间,筑了二道三丈余高的土墙,中间隔开五十余丈远,粮秣营因而分成了南北两区。 正是这二道高墙救了粮秣营,北区草垛和粮囤被大火烧毁,栗谷与牛羊被烧焦后的焦糊味飘荡在伊吾绿洲上空,北区变成人间地狱。但南区二百余万头牛羊等牲畜、四十多座大粮囤,无数草垛,却都幸免于难。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雪夜激战 饷午之前,木都得胜返回大营。虽然士卒亡三百余人,但当得知城北大营粮秣营已经被烧毁,营中死伤惨重,呼衍王与众将大喜。他下令全军闭营坚守,同时传令绿洲上各部族,“凡擅自向车师前国交河城绿洲迁徙者,凡敢以栗粮、牛羊资汉贼者,皆举族诛杀!” “禁迁徙令”一下,绿洲之上迅速人心动荡起来。伊吾庐城与城北大营失守后,其周边无数匈奴人部族,已经自发地举族迁徙向车师前国。歙渠与越统曾派信使急报窦固,窦固当时即下令,“允民自主,不得阻拦!” 现在,“禁迁徙令”颁发后,短短四五天之内,又有数万人怕被牵连治罪,而举族悄然迁离伊吾绿洲。 冰雪隆冬之际,这些匈奴牧民仓促迁离、逃难,扔掉了大部分家当,牛羊、马驼丢掉数百万头,均成了蒲类人的战利品。但此时的伊吾绿洲之上,仍有近三万南呼衍部牧民,驻守着各自的村寨,与呼衍王大军同仇敌忾! 蒲类人一夜暴富,歙渠抓住机会,下令蒲类人村落,从边缘地带,全部迁进伊吾城与城北大营四周水草丰美之地。但也有故土难离的,其中五道沟部族便主动坚持留在那里,麦香亲自去做工作,酋长与部民都表态,愿意为都尉防守蒲类国之西陲! 麦香感其忠,便允其留住五道沟,还专门拨给牛羊二万头,让这个仅有三四十户人家的小部族,能够自给自足! 城北大营粮秣营遭遇火攻,白山南呼衍部部分部族又开始凄惨决绝的大迁徙,这五六天时间,窦固在汉军大营内静观着战局的发展。他就象高明的猎人一样正在静静等待时机,准备给呼衍王致命一击! 自班超率别部计取伊吾庐开始,现在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九天。波绍的斥侯兵禀报,别部已经夺取并巩固疏榆谷。这几天山北与白山上正下着暴风雪,而山南虽也下起大雪,但因有白山阻隔,气温下降得并没有山北那么多。一山之隔,气象迥异,大管家耿忠还是下令全军换上了加厚絮绵服。 汉军各营从辎重营领来厚棉装、防冻兽油,士卒们内着厚棉服,外罩甲服,脸上涂抹上防冻兽油,抵御着严寒。大营内积雪已经有膝盖以上深,狂风一阵猛似一阵。暴风雪中,山巅之上已寸步难行,但波绍还是通过另外几条山涧,始终保持着与山北班超别部的驿传畅通。 这场春初不期而至的暴风雪,气温暴寒,也大出呼衍王预料! 南山口大营内贮藏有足够的粮秣、辎重,南呼衍部大军抵御严寒不难。但因山上和山北暴风雪肆虐,山巅鸟道被汉军斥侯遮断。呼衍勺大惊,急令大将呼衍图派人疏通山巅通道,确保与山北蒲类城恢复驿信联系。 可派出去的小队全部消失在暴风雪中,无一返回。 虽然只到此时,呼衍王全军,包括幕师木都在内,所有人都没有发现北匈奴大军的后路,关系南呼衍部生死的疏榆谷已经被汉军袭取。但呼衍勺和木都已经有所察觉,他们悄然派出百余骑进山清剿鸟道上的“汉军斥侯”。于是,在暴寒的山巅涧道内,爆发了剧烈的零星激战! 汉军斥侯及时将山巅发生的零星激战报回中军,窦固觉得时机成熟了,他将决战的日期定在二月二十六日,并通报了班超。同时,他密令赵统将城北大营的防御移交给歙渠的蒲类国国兵,越骑营则于夜间贴着山根悄然东下,至葫芦涧深处隐蔽扎营待机。 二月二十六日天黑下后,汉军渠耆校尉的屯骑营、刘莱校尉的汉重骑营突然冒雪倾营而出,将南山口大营北边三个辕门封锁。汉军在大营北门外一箭之地列阵,呼衍王则下令全军闭营不出,以坚营、强弩、抛车却敌。 由于汉军行动突然,呼衍王未能抓住汉军结阵不及时机出战,这让渠耆与刘莱略感失落。因为,紧随屯骑营和重骑营之后的是曹钱校尉的骑弩营,六百多辆弩车,每车三弩,结成密集的弩阵,已严阵以待。酉时末,永元的抛车营也悄然进入阵地,并在前军与重骑营的保护之下,准备砲击营栅。 南山口大营内,沿内层营栅每隔十余丈便有一木桩,顶端固定一盆兽油,上面熊熊燃烧的火苗,在狂风中扭摆跳跃,将暴风雪中的大营照耀得影影绰绰。木都站在瞭望台上,看清汉军高大的抛车阵地已经竖起,不禁大惊! 呼衍王率众将出帐,登上瞭望台。黑暗中的南山口外,暴风雪中已火把连天,汉军全军尽出,已经列完阵,南呼衍部已经错过了最佳攻击时机。 一直避战十余日的窦固,为何会暴风雪的夜晚突然全军尽出,强攻南山口大营?劳师远来的汉军,连抛车都带来了,这是摆开的决战架势啊。回到大帐,众将正等着将令,呼衍王却突然仰头哈哈大笑, 众将不解,呼衍勺指着身后的缣图道,“窦固夺城北大营,是为粮秣也。现粮秣已为木都焚毁,彼粮秣将尽,且粮道又为吾断,是军心动荡,穷途末路,不得不战尔。众将听令,汉蛮来自中原,暴风雪中战力必不济,吾军势大,宜将计就计,一战而败南蛮、擒窦固,让汉家小皇帝刘庄再不敢犯吾白山!” “末将遵令!”众将闻言大喜,摩拳擦掌,求战心切。 南呼衍部枭勇彪悍、不畏死战的秉性已经被激发,呼衍心满满,他迅速下令,由王子胥皋将五千精骑出营突击,由万骑长木都、呼衍砭率五千骑策应,他自己则将大军随后跟进! 营中“轰”地一声砲响,辕门骤然打开,胥皋将五千骑一涌而出。渠耆与刘莱迅速挥军迎上,两军便在抛车阵地之前的雪原之上冒雪厮杀开了。双方拿出的都是看家的班底,在南山口沟口雪原上一场好打,近万骑兵绞杀在一起,人喊马嘶,杀声震天,短时难分胜负! 就在此时,营中又是一声砲响,万骑长木都、呼衍砭将五千骑骤然出营,加入战阵。匈奴人兵力已达一倍以上,汉军两营伤亡增加,渐渐不敌,便次第掩护,且战且走,如潮水一般,向沟口外黑暗中的雪原上退去! 第一回合,胥皋和木都让汉军重骑领教了南呼衍部的强悍。他们愈战愈勇,击破汉军屯骑营、重骑营后,又快速向永元的抛车阵地突击。汉军抛车兵早已弃车而逃,匈奴人便挑断绳索,一把火烧了十几架抛车后,又疯狂追杀汉军抛车兵! 沟口外,汉军二营已再度结阵。胥皋大斧一挥,将五千骑凶猛地冲杀上来。就在此时,沟外黑暗中的雪原上,汉军阵中突然火把一亮,并万弩齐发。强劲的弩矢带着尖利的啸音,如铁犁一般犁开一队队匈奴骑卒。令人心悸的“嘣嘣”声中,匈奴人人仰马翻,死伤惨重,哀叫、惨嚎声不绝! 正在追杀的胥皋大军骤然暴露在汉军弩车阵前,数百骑翻滚落马,人马死伤无数,惨不忍睹,形同屠杀。胥皋急令撤回,就在此时,汉军屯骑营、重骑营又从两翼包抄上来,木都迅速策应,接住厮杀一场,胥皋才好不容易撤了下来。 此时,大营的辕门前无数火把点亮,将沟内照得如同白昼。原来,呼衍王已率万余大军出营列阵。胥皋与木都合兵一处,可五千骑一战已折损过半。未等胥皋向呼衍王禀报战况,二将刚将残部收拾了一下,中军的进军战鼓声竟然又隆隆敲响! 二将心里苦叹,可他们只得率军再一次向汉军冲杀过去! 此时,汉军调整了阵形,大阵之前仅摆了重骑营二千余骑列阵。见匈奴人近万骑如潮水般从暴雪中冲杀而出,刘莱主动迎了上来,义无反顾地挥军开始反冲击。两军如两股铁流,骤然剧烈地碰撞在一起。刘莱一马当先,重骑营如巨碾一般,将陷阵的万余匈奴铁骑犁开一条通道后,又回身冲杀! 这场骑兵马上冲杀,双方死伤无数,北匈奴骑卒们不断被汉军重骑挑落或斩落马下。但南呼衍部铁骑枭勇善战,且兵力占优,刘莱付出了重大伤亡,渐渐不支。就在这时,汉军中军鸣金,刘莱便率部边战边退,被两翼接应回阵中。 胥皋与木都击破汉军重骑营,又向汉军中军大阵发起冲击,汉军前军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就在此时,汉军中军突然“轰”地一声砲响,由六百架弩车构成的弩车阵万弩齐发,无数战马中箭仆倒翻滚,将马上匈奴骑卒掀翻马下。有的迅即被弩箭射杀,更多的则被后面的战马踩成肉泥,雪原上一时间血腥如地狱一般! 胥皋与木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惨象,汉人弩箭密集,南呼衍部的精骑们冲不到汉军阵前,便一排排被射杀。雪雾纷飞中,人马互相践踏,哀嚎惨叫声连天而起,令人胆颤心悸。他们正要退兵,可此时呼衍王已经挥全军掩杀上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大气磅礴 暴风雪遮挡了呼衍王的视线,他见汉军重骑营仓皇战败,便准备给汉军致命一击,挥动全军开始冲杀。可也正是这一致命失误,令南呼衍部战败的命运已经不可逆转! 原来,窦固已下令弩车阵前移。他可谓摸透了呼衍勺的心理,此时六百辆强弩车构成了铁桶一般的大阵,大阵中间便是砲车阵地,骑弩营车载重弩、单兵轻弩万弩齐发,十几架砲车轰然作响,令沟口成了血腥的屠宰场。 南呼衍部铁骑悍不畏死,冲锋队形密集。而汉军车弩重矢则如铁犁一般,常常一矢射杀多骑。永元的砲车营则将无数石块、冰球轰向敌阵,将大量匈奴人马砸成肉饼。凶猛的攻击整整持续了约半个时辰,终于被彻底瓦解! 战场上的惨象,令胥皋与木都魂飞魄散。他们死里逃生,仓皇败退下去。可匈奴人刚刚退出弩兵射程,汉军渠耆校尉的屯骑营、孙喆校尉的长水营和刘莱校尉的重骑营三营人马,又从两翼包抄上来,胥皋与木都不得不带着残部回身再战! 此时战场经验丰富的呼衍王已经发现他的人马正陷入窦固精心设计的弩车阵中,便紧急鸣金收军。胥皋与木都便且战且走,脱离战场,仓皇退回营中。而汉军则一拥而上,将南山口大营朝向沟口的南边三个辕门紧紧围困起来! 呼衍王败退回营,返回中军大帐,各部禀报伤亡,刚才一场大战,匈奴人死伤六千余骑。这简直便是一场屠杀,在短短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里,南呼衍部最精锐的铁骑,一战而亡师六千多人。这令呼衍王和众将震惊不已,惊魂之余,呼衍勺便迅速下令闭营坚守! 此时的汉军阵内,耿忠则抓住战机,一声令下,抛车营主将永元挥动令旗,地动山摇的砲击声随即连天响起。这是永元这些天带着工匠们伐白山巨木制作的远程砲车,威力巨大,将一包一包巨石、冰块、火毡轰进营中。匈奴人抛车开始还击,但抛车射程较近,未能给汉军砲车阵地造成杀伤! 沟口外轰鸣声不绝,南山口大营北面寨栅外层、抛车阵地、箭楼和明暗堡垒,均已经被汉军一一击毁,大营内一地狼籍,形同末日。但营栅有四层,内层更加坚固。匈奴人只留少许人坚守外层由巨木搭起的堡垒内,大多数已经撤进第二层营栅之内,据堡坚守! 呼衍王不愿被动挨打,他见汉军在沟口狂轰寨栅,如听之任之,威力巨大的砲车终将摧毁大营防御设施。于是,他便又命胥皋亲率五千骑卒,从大营东侧辕门隐秘出营,然后顺着东侧沟沿悄悄迂回运动到汉军侧翼,袭击汉军砲车阵地! 右军主将、长水校尉孙喆率先感觉到这一危险。 匈奴人未张火把,暴风雪中的沟口内漆黑一团,右军派出的巡哨小队虽未传回警讯,但孙喆还是迅速下令全军准备迎敌。长水营全是由鲜卑重骑组成,由汉人军司马窦彪与鲜卑人军司马仇崮领军。孙喆军令刚下,胥皋便突然发起袭击。 右军被打个措手不及,窦彪最先反应过来,率领自己本部人马便与匈奴人绞杀在一起。仇崮跟着也挥军杀了过来,孙喆则一马当先,与仇崮并骑前驱,杀入胡阵。右军不过二千余人,又是仓促被动迎敌,孙喆、窦彪、仇崮虽然力战,到底兵力不济,渐渐落了下风,形势岌岌可危。 胥皋勇不可挡,连续斩杀四员汉将,正要突破汉军右军防御,向汉军抛车阵地冲击,就在这关键时刻,一彪人马突然从南方杀了过来。他们冲锋过程中便射出一阵密集的弩雨,将已经突破汉军右军大阵的数百名匈奴骑卒瞬间成排射落马下。 这支劲旅的加入,使汉军右军一下有了二营人马,与匈奴人打得不分高下! 窦固稳立中军帅旗之下,如果右军被突破,匈奴人再从大营北辕门冲出,汉军重型砲车阵地连撤回的时间都难以保证。“都尉,孙校尉有危,中军请战!”中军主将刘莱几次强谏、请战,刚才一场惨烈大战,重骑营阵亡四百余人。但重骑营未伤元气,可窦固却始终未吱一声。 孙喆是刘莱的追随者,曾和刘莱一起参过窦固和班超,刘莱心里忿然。窦固身为汉明帝亲封的汉军主将,竟然记恨私仇而故意不救,于是便抱拳再一次犯颜强谏道,“都尉,事急矣,如孙校尉败,吾大阵必破……” 就在此时,赵统的越骑营突然从黑暗中骤然加入战场,众将这才知道谜底,刘莱也才将后面的话收了回去。但孙喆与赵统打得艰难,众人并不敢松一口气。突然,窦固断喝一声道,“令砲车营隐秘前出,弩车阵护卫。令重骑营出击,务要吃掉这股敌骑!” “末将遵令!” 刘莱闻令大喜,手中长矛挥动,中军一千八百余重骑如沉重的巨碾一般,大气磅礴,义无反顾,开始向沟口东侧战场上碾去。这支人马均被重甲的铁骑加入战场,胥皋顿时顶不住了。他接住刘莱,两人大战数合,不分高下。突然,刘莱一矛插入胥皋马头,战马仆倒,将胥皋嘣地一声掀落马下。 几名围攻孙喆的匈奴将领奋力迎上刘莱,胥皋脱身翻身上另一马再战。但匈奴人已经被汉军三个营紧紧围在垓心,渐渐不支,动弹不得。 沟口远处火光明亮,杀声震天。南山口大营内,呼衍勺在大帐内急促地等待好消息。只要胥皋偷袭得手,破了汉军砲车阵地,并与汉军骑兵绞在一起,其弩车阵地不能发挥作用,他便将再次挥动全军杀出。忽然斥候慌张来报,“报——敌有埋伏,吾军中敌诡计,王子已身陷重围……” 胥皋虽仅年十九岁,但精于骑射,马上功夫超群绝伦。尤其是还擅兵法谋略,是南呼衍部最优秀的领军将领。呼衍王本已算定,胥皋从侧翼攻击,窦固只有万四千人,沟沿无兵可守。可没想到,窦固竟然早有防备,整整埋伏了二营人马! 他呼地从虎皮坐椅上站起,手持宝剑,正要下令全军增援,忽然,又缓缓坐下。“大王……”呼衍图、呼衍砭、木都和石舂等众将见状都大惊。 木都再次请令,“大王,末将愿率本部从左侧攻击,解王子之围!” 呼衍王摆摆手,他咬牙道,“众将勿要多言,单于命我部扼守伊吾,今伊吾已陷,单于援军不日即至。各部宜谨守营盘,防敌反掠。待胥皋归来后,迅速闭营。命抛车营待机发击,击杀汉军掠营骑兵!” 众将心灰黯淡,老王爷决战开始时的豪情已经不翼而飞! 呼衍王令中军鸣金,命胥皋不惜一切退回大营。以胥皋之勇,断不会陷于汉人阵中。其余各部则迅速敞开辕门,接胥皋回营。各部均上马待命,随时准备出击。百十具抛车,在寨栅后一字排开,准备重创汉军掠营人马! …… 虽然右翼仍在厮杀,但沟口西侧的黑暗处,汉军抛车营主将、兵曹掾史永元已经指挥抛车营悄然前移阵地。 胥皋率本部铁骑与汉军拚杀时,呼衍王及大营内胡人的注意力,都在远方火光熊熊、人喊马嘶、战鼓隆隆的右翼战场之上,这正给永元的抛车营提供了千载难逢的接敌良机。位于前军的重型抛车阵地仍在砲击,南山口大营内销烟弥漫,火光四起,匈奴人根本未注意西侧会出危险! 其实,重型抛车此时是渠耆的前军在操作。永元驱抛车急进,可积雪深厚,战马吃力地拉着砲车,移动十分困难。终于,整个抛车营人马未受敌袭扰,十四架远程抛车全部悄然移动到了攻击阵位。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必一击而中,破敌抛车阵地!”永元伸出二指比划着,仔细计算着距离,悄声催促士卒将抛车再靠近些。按照窦固的将令,他要确保将呼衍王的中军大帐置于远程砲车的攻击范围之内! 这些砲车是窦固手中又一个杀手锏,在破营利器,可这也是极其险的一招棋。如果精力集中在正面战场的匈奴人发现了抛车营的这一行动,只需一个千骑长率一彪人马,抛车营人马离撤离阵地的时间都没有! 十四架抛车已经在雪地展开支起,沟内积雪之下,全是无穷无尽的巨大卵石,抛车营准备就序,决战即将以西侧的砲击拉开帷幕! 后方不远处,后军主将射声营校尉曹钱率领三千鲜卑、乌桓骑弩兵,静立于弩车阵后,这是窦固战场布局、战机转移中的又一招险棋、高棋! 呼衍王在正面阵地受到弩车阵两次痛击,窦固判断呼衍王不会再主动驱兵攻击正面汉军大阵,于是,便将弩车阵再一次前移于永元的砲车阵地之后。如果匈奴人攻击永元的砲车阵地,他将重创出营之敌。 如果匈奴人不出,则曹钱的三千强弩兵将成为隐秘的奇兵,成为压垮南山口大营的最后一根稻草!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大势已去 此时,战场上大战进程正按照窦固的精心调度发展着。突然,沟口的东侧人喊马嘶,马蹄声响成一片,一彪人马在暴风雪中向胡营狼奔而来,后面汉军举着火把,也骤然追杀而至。 这是攻击汉军右翼的匈奴人,听到大营内鸣金,开始撤回大营之内。可仓促奔逃之下,许多人不时被后方汉军的强弩射落马下。匈奴大营辕门打开,胥皋王子率匈奴溃兵如潮水一般涌进营去…… “抛车攻击!” 就在匈奴士卒退回大营的一刹那,永元抓住战机,挥动令旗,凄厉地大喝一声,惨烈的抵近砲击开始了! 胡营内呈梅花形,中间是中军大营,最是牢固。其余四营分置四周。北方两营正中,是粮秣营。待敌冲进辕门,拒马仍未及合拢的一瞬间,永元抓住战机,一声令下,暴风雪中的南山口大营内,“劈劈啪啪”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如山崩地裂一般,一阵石头、冰块、火球雨向胡营袭去。 刹那间,胡营内轰然作响,火光四起,辕门破碎,寨栅倒伏,拒马支离,一排排抛车被毁,浓烟雪雾火光飞腾而起。士卒们狼嚎鬼哭,狼奔豕突,一片狼籍。呼衍王大帐竟然也被击中,一块巨大的冰块从天而降,将两名千骑长瞬间砸成一滩肉泥。 “倚营拒敌!”呼衍勺急忙奔到帐外上马,欲挥军迎击汉军掠营。但匈奴各营刚列出迎战队形,灾难再一次降临。汉军抛车营一顿齐射,几乎完全覆盖了惊慌列队的匈奴各营。 “抛车攻击!” 永元举着手中的环首刀不断发令,十四架抛车呼呼作响,不断将巨大的冰块、卵石和火球准确抛向敌营。不足一箭之地的距离,摆出迎战姿势的匈奴各营,猝不及防,被砸得人仰马翻,死伤惨重,哀号四起,人马惨叫声,声恸四野。 然而,更大的灾难才刚刚开始! 就在汉军抛车营几轮齐射后,窦固已挥动令旗,勇将渠耆一马当先,汉军前军嗷嗷呐喊着,已如浪潮一般汹涌而至。前军刚进入外层辕门,与匈奴人绞杀在一起,窦固又举起大戟,刘莱的中军重骑营缓慢启动,也紧跟着前军突入辕门! 决战的关键时刻,汉军主帅、老将窦固手执大戟,先于中军,紧随着前军之后开始掠营! 永元一边令抛车延伸轰击,一边惊讶地发现,熊熊熊大火照耀之下,那面河西军战旗,那面象征汉军战无不胜的赤色大纛,正在向匈奴营中移动! 而大纛之下,当先一员大将,身被五花甲,肩披着红色斗篷,头戴紫金红兜鍪,手持丈八大戟,坐下一匹白色的战马,正带着气吞山河之势,不断挑落密集的箭矢,挥军势不可挡地杀进辕门! 这一幕,抛车营官兵们在黑暗中看得是最清楚了。他们都知道,此员大将不是别人,正是汉军主帅奉车都尉窦固。决战时刻到来了,年近六旬的主帅窦固身被矢石,亲自陷敌坚营。砲车营士卒们热泪盈眶,猛烈延伸砲击,配合汉军强攻! 汉军全军也深受鼓舞,士卒无不争先,全军如潮水一般,争相奔腾而进,不惧伤亡,势不可挡! “弃车——执矛——上马——” 永元一声令下,抛车营士卒们迅速远离抛车阵地,退回后阵上马,准备出击。他们刚刚离开,胡营内一阵石雨冲天而来,轰鸣巨响中,部分抛车被砸得粉碎。原来,反应过来的匈奴抛车营,剩下的四架抛车已经自发开始还击。 “出击——杀——” “杀——杀——” 后军主将曹钱见主帅大纛已经突入胡营,便高声大喝一声,已经与军司马李东当先扑马冲出。后军三千骑弩兵和永元的八百抛车兵,举矛驱马,齐声呐喊着,跟着曹钱的战旗,潮水般从西侧辕门向敌营掩杀进去。 此时,刚刚返回辕门之内的胥皋,看着一营惨象,知道最后时刻到来,便大喝一声,举着大斧,与汉军再一次绞杀在一处。匈奴骑兵知已是死地,见胥皋王子回身力战,俱大受鼓舞。匈奴人不顾伤亡,拚死力搏,竟然以少击众,与汉军短时间内难分胜负。 老将军窦固位置在前军之后,他在马上将战场形势看得一目了然。他绝不允许两军打成相持或混战状态,见匈奴人竟然渐渐稳住了阵脚,窦固便在三鼓之后,亲自挥动中军,又适时带汉军重骑营加入战团,将胥皋再一次围在核心。 胥皋瞬间便感抵挡不住,眼看本部人马有被合围全歼的危险,便下令撤向第二道寨栅之内。匈奴人再一次杀出一条血路,抛下无数尸体,不顾一切地仓皇向大营内侧营栅之内退去。 然后,也正是他这一退,洞开了南山口大营内部营栅辕门。窦固、耿忠则挥军掩杀,紧紧咬着胥皋的人马,杀进南山口大营核心——中军大营! 此时,窦固随屯骑营、重骑营突入第二道寨栅,他挥动长戟,连着挑落三名匈奴百骑长。渠耆率前锋诸将拚死相随,冲上呼衍王中军大帐前的高地,将胡营内的当面士卒斩杀无数,眨眼间便渐渐杀到中军大帐前。 就在这时,长水营、越骑营、骑弩营和永元的砲车营,喊杀声震天,又及时全部突入战阵。汉军攻击一浪高过一浪,用巨木搭建的堡垒已经一一烧成了大火球,无数士卒未逃出来,哀嚎惨叫之声惊天动地。 中军大营内火光四起,到处都是汉军,喊杀声冲天而起。到处都是双方士卒落马或被斩杀的哀嚎、惨叫声。战马乱窜,士卒四散逃命,惨不忍睹,乱成一团。 呼衍王仍伫立在大帐之前,骨都候呼衍图、万骑长呼衍砭、幕师木都和万骑长石舂率二十余将,密集保护着他。见为首汉将势不可挡,其身后大纛正是那面汉朝河西大将军窦融威风八面、令匈奴各部闻风丧胆的河西军帅旗,呼衍王恨及,悄悄挽弓搭箭,欲射窦固。 窦固冲进中军大营之内,王子胥皋手举大斧回身力战。老将军老当益壮,一条大戟神出鬼没,与王子胥皋战在一处,短时内竟然势均力敌。怕窦固有失,渠耆和赵统击杀当面敌将后赶紧过来相助。但胥皋已经被逼急,一柄大斧竟然让汉军三员大将短时奈何不得! 幸好正在旁边激战的耿忠迅速看出危险,见呼衍王挽弓瞄准窦固,危急关头,年已花甲的老将军甩手而出,相隔二三十丈,手中长矛如箭一般掷向呼衍王。 呼衍王正欲拉弓,忽然感觉到了危险,战场感觉灵验的他急忙闪身躲避。但疾飞而至的长矛,仍然“飕飕”作响,连续刺穿了呼衍王身前的两名千骑长。这一幕令呼衍王大惊失色,眼看大势已去,便惊惶中脱口下令道,“各军速离大营,到营后沟内旷野,结阵再杀!” 木都急忙阻止,“大王,两军相持,断断不能……”可是已经晚了,金锣声已经响起,正打得难解难分的南呼衍部各营闻令都大惊,眼见火光中那面黑色大纛开始向营后沟内移动,匈奴各营便将无战心,只能且战且走,向营后移动。 汉军渠耆、赵统、孙喆俱是百战勇将,他们抓住战机,挥动各营追着匈奴人的屁股穷追猛打。全军大气如虹,势不可挡,向黑暗中的沟内深处杀去! 胥皋率十一员战将拚死保护呼衍王逃进沟内数里,才暂时脱离汉军追杀。看着沟两侧断崖雪壁,沟中积雪较深,天上暴风雪正急,犹如人间末日,呼衍勺仰天长叹,“天欲灭吾,如之奈何!”言毕,拔剑欲刎。一旁的王子胥皋眼明手快,迅速用刀格开。 木都安慰道,“大王,胜败乃兵家常事!汉兵虎狼之师,窦固诡计多多端,其势盛,急切不可挡。吾军可速过白山,至蒲类国收拾人马,据白山之险,再作他图。疏榆谷有数万之众,可聚能战者万余人,且单于援兵不日即至,那时再与汉兵一决雌雄……” 此时大营已陷窦固之手,各营已成惊弓之鸟,木都不得已建议撤至山北! “汉兵奸诈,吾不过先损山南。绝非山穷水尽,望大王珍重……”呼衍图等众将也一齐劝道。呼衍王觉得众将所言有理,便收拾残兵,仅得数千人。此刻,沟内火把晃动,四面八方都有人仍在激战。只一会功夫,被打散的匈奴骑卒们,便汇集而来,人数渐渐近万。 “汉军奸诈,吾料其定有防备。全军死战,速过白山!”南山口沟口内到处是喊杀之声,不敢再等了,黑暗中的呼衍勺命胥皋亲为先锋,与勇将木都合兵一处,加速没入白山之中,便迅速与一支悄然陷入沟内深处的汉军短兵相接。 恰如呼衍王所料,窦固果然早有防备。大军仍在沟内各处与匈奴散兵交战,曹钱即按照窦固战前部署,带本部人马从沟两侧先入沟中,用强弩封住入口。百战名将窦固够狠,他这是想在南山口彻底埋葬南呼衍部大部人马!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雪寒风狂 但由于大战过于惨烈,千军万马绞杀在一起,骑弩营未能在激战中顺利脱身,并深入沟底设伏。致使胥皋控制了沟底,南呼衍部全军冲出包围圈,进入白山涧道深处。 等曹钱率领士卒冲杀到沟底时,耿忠和渠耆率前军已急追而至。耿忠令渠耆以外刺营斥侯为向导,率领前军顶着暴风雪,迅速向山巅涧道追击。并叮嘱道,“应在涧道两侧顶端,各派斥候小队,以防范伏兵急袭,只需保持重压之势即可。别部在山北早已张网以待,那才是吾大军展开之地!” 汉军全军,则将次第跟进,策应前军! …… 呼衍王带着残部顺着白山云巅鸟道,仓皇向山北逃窜。 山巅上寒风呼啸,暴雪延绵,天寒地冻,沟壑内、山峦上皑皑一片,树木全部披上了银装。惨烈大战之后,士卒们衣衫褴褛,风声鹤唳,凄惶战兢,草木皆兵。其景象狼狈不堪,惨绝凄凉。 虽然光线暗淡,但涧道两侧,仍不时见到倒毙的人马尸首。山巅暴寒,士卒人人自顾不暇。很多伤兵在暴风雪中未能挺过去,走着走着,便一头栽到积雪上,再也起不来了,其状惨不忍睹。前面的人倒下,后面的士卒迎着砭骨的寒风,牵马艰难地从倒毙士卒尸首边默默走过。 有人或是悲伤过度,或是已经被冻得出现幻觉,竟然轻声哼起了哀伤的歌谣,“含泪别伊吾,山高涧险风如刀。遗尸荒岭上,雪寒风狂马失蹄。家园在何方,妇子南望夜茫茫……” 寒风凄厉,如刀如剑,雪花飘落,林涛呜呜作响。睫毛和胡须上已结上冰霜,风雪扑面,连呼吸都困难,只有躯体冻僵、濒临死亡的人才会出现幻觉,才会在这山巅暴寒中哼唱出声。 果然,跌落深谷、雪坑的惨叫声传来,哼唱声戛然而止! 涧道两侧松树林立,犹如千军万马,呼衍王既担心汉军有伏军,更怕汉军尾追,一路惊惶,顾不上掩埋无数惨烈伤兵遗体,顺山沟向山北遁去。 走到羊圈沟,恰好峡谷崖壁上一堆积雪和擂木落下阻断了涧道,中军士卒们只好以手清理。木都禀道,“大王……为迟滞汉军追……兵,末将以……为应伐木阻断涧道……道……” 呼衍王于心不忍,“随吾进山……山……者不过万余人……涧道绝,余众便被隔在山南……西有伊吾庐与城北大营阻……挡,能逃至车师国者毕竟少数……” 木都坚持已见,再谏道,“大王,慈不掌兵啊……汉军已追进沟……中……一路尾随北上,吾……军在口门子峡谷将难有时……间设坚营阻挡……欲坚守疏榆谷……扎紧口门子峡谷是为至要……” 呼衍王闻言警醒,只得应允。木都得令,便率领本部人马为后军,多伐巨木,且移巨石、冰块,将涧道险绝处一一堵死,也将无数仍向山北溃逃的零散士卒堵绝在涧道内。很多士卒不得不扔掉战马,徒手从峡谷各处翻山越岭,陆续逃回疏榆谷! 两汉时代的山巅鸟道,与隋唐时代以后的涧道位置完全不一样,与今日的203省道更非同一位置。那时的涧道完全顺着峡谷涧边上行,涧道穿行在密林中、险滩上,乱石、树木、塌方、雪崩时常发生,纯粹自然地貌,沿途艰险异常。 此时暴风雪中的涧道多为雪掩埋,多处被阻断难行,险绝处常有巨木阻路。胥皋与呼衍砭的前军在刺骨寒风中,不得不用手扒开通道,或抬起巨木,好生狼狈。尤其是有的险绝处,为人做过手脚,前军脚下一旦被绳索所绊,山巅擂木则滚滚而下,既导致巨大杀伤,又堵死了通道。 每遇这些险绝堵塞处,便只能靠士卒手刨肩扛,一根根挪开巨木。虽然有丛林遮掩,狂风稍减,可路滑难行,气温暴寒,士卒们又饥又饿,很多人走着走着,便一头扎到路边雪上,再也没有起来。一直到夜色将尽时分,前军才好不容易一步步挪到北山口! 北山口地势较高,狂风嘶鸣,横扫一切。山北犹是寒冷隆冬,暴雪越下越大,绵绵大雪如飞剑一般随风飘荡,天地茫茫,萧然凄惨,混沌一片,根本看不清哪是天、哪是地,更看不见山下模样。大树被风刮得痛苦地摇着头,呜呜地哀鸣。士卒们牵着战马,一步步挪下北山口,直到天渐渐亮起来,才终于进入口门子峡谷内。 辰时将近,呼衍王的中军也走下北山口,顶着咆哮的暴风雪,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进入口门子峡谷。他到峡谷后下的第一道命令,是令木都监督后军封锁云巅鸟道,他要确保疏榆谷安全,“命后军多伐巨……木,一段段堵死涧道……让汉蛮窦固冻死在白山之……上……” 峡谷里与山巅不同,没有了丛林遮掩,暴风雪愈来愈猛,阵阵刺骨的狂风挟着暴雪如万马奔腾,方向变化无定,吹打在人的脸上、身上,象重锤一样横扫而过,令士卒们透不过气,说不出话来。呼衍王骑上口吐白沫的战马,好不容易走出峡谷,快到谷口时,他扭头顶着风雪呼喊着命胥皋王子道,“分兵死……守峡谷出口……将汉军挡在……白山以南……” “儿臣遵……令……” 胥皋迅速布置谷口防御,此时大队人马渐渐汇集到谷口,暴雪连绵,狂风呼啸,众人马困人乏,士卒们甲服破烂,惨不忍睹,已经寸步难行。生在漠北苦寒地带,南呼衍部士卒极耐寒冷。但象现在遇到的早春暴风雪,暴寒的气温,还是让这些士卒感到胆寒。 呼衍王率中军停止前进,只是为了紧急安排在峡谷口筑坚营以拒汉军,可很多士卒却一屁股墩到雪原之上,手脚并用,几下便折腾出一个雪窝,已经冻僵的躯体便迅速缩进去躲避风雪严寒! 此处离蒲类国不远,呼衍图命一百骑长带着百余士卒至蒲类国斩杀牛羊,夺镬造饭,待大军至蒲类国就食后再进军蒲类城。百骑长遵令带着人马出沟口后,便向东钻进密林,驰向几里外的蒲类国越冬营地。 吴彦隐蔽在峡谷边的山巅上,他从林梢的间隙看到匈奴人是从涧道冰面的雪原上驰出口门子峡谷,不禁懊恼不已。冰面上一马平川,积雪较薄,未埋防御装置,这些匈奴人竟然侥幸逃过了他暗设的重重机关陷阱! 其实,贪心的吴彦是想多了。进入几里之外的蒲类国营地的百余匈奴人,下场并不比呼衍王的大队人马好多少。 蒲类国营地内分成两个区,西边的营地临近密林边,内有无数毡房、帐蓬、马架子屋,如一支军队营地一般,可无数帐蓬内却空空如也。东边密林边的营地内,除了无数毡帐、马架子房和大草垛外,还有无数围栏圈着一群群牛羊鹿等牲畜,霜刺国王高大的王帐内也与整个村落一样,不见一个人影。 百骑长又饿又渴,疲惫不堪,他顾不上寻思眼前看到的一切,便率军进入一座座围栏,开始疯狂宰杀牛羊驯鹿。在士卒们眼里,此时一座座围栏内的无数牛羊和马鹿都是鲜美的食物。他们已经饿极,先射杀无数马鹿,然后切开颈下皮肉,便狂饮鹿血。 这些被驯化的动物对人类极其温顺,它们漠然地看着同类被宰杀。可就在此时,一彪人马从村后密林内突然无声杀出! 霜刺国王与吐璺王子亲率五百国兵一拥而出,将正在宰杀牛羊的匈奴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们来不及上马,便提着滴着血的短刀应战,仓皇间自然不敌,百余人被一一斩杀。百骑长正躺在霜刺的大帐内,喝着香喷喷的马奶茶,听到帐外风雪声中似乎有喊杀声,便提着弯刀急忙冲出帐门。 帐外的战斗仍在村落内各个围栏内进行着,百骑长震惊地发现,霜刺与吐璺王子带着二十几名国兵,正用弓箭一齐对着他。百骑长怒喝道,“大……大胆……霜刺,蒲类贱畜……汝莫非要……造反……” “哼!”霜刺鄙夷地瞅着这个曾经作威作福的匈奴将领,死到临头还不忘蔑视蒲类人。他懒得理会,大手一挥,国兵们手中的二十几张弓同时射出复仇的利箭,百骑长手举弯刀,瞬间被射成一个草人。一名国兵冲过来,挥刀砍下死不瞑目的百骑长头颅。 营地内的战斗很快便结束了,妇女老人孩子都被藏匿进营地南面密林内的雪屋中,霜刺刚令国兵打扫完战场,王妃便带着胡女们返回营地。 霜刺带着国兵又从密林内悄然来到口门子峡谷西侧,在密林内的几大块空地上无声地堆叠雪屋。这里空间巨大,厚厚的积雪下是一道山涧。此时涧水结冰,两岸林木稀疏,两天来,几百名国兵已经在这里堆叠了大量雪屋。 胡女们则将木炭、马奶、草料、食物、食具等捆到雪床上,然后一扬手,驯鹿或胡犬便拉着雪床,顺着涧道走进密林,来到林间空地内的雪屋前。等男牧民将货物搬下,一扬手,这些驯鹿或胡犬,便又会拉着雪床返回营地。即便路上相遇,也会互相“礼让”,绝不会乱一点。 风雪连天,密林内的树木呜呜嘶鸣,天地白茫茫,蒲类国民们没人说话,一切进行得井井有条。他们知道此时几里外的口门子峡谷内,汉军班将军的别部与呼衍王大军即将在狂风暴雪中拚杀。他们只有一个信念,汉军不能败,他们要让汉军在大战间隙,能来这里人进食,马进料,舔舔伤口再战! 此时几里外的沟口内,呼衍王正准备在雪原上设坚营锁住峡谷,遮断山巅鸟道!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从天而降 木都带着他的后军士卒也走进了峡谷,见呼衍王仍在沟口内,便大惊道,“大王……吾军归……来,未见峡谷守军……末将以为,疏榆谷或有……变……此地邻近丛林,不能久留……宜速至沟口外设坚营,收拾兵马……再战……” 其实,峡谷内狂风暴雪肆虐,一阵强过一阵,人马根本站不住。呼衍王之所以在这里顶着狂风伫马不前,既是为了等待收容后面的军士,亦是见峡谷口守军不见踪影,心里仓皇,正布置重兵,欲以此为锁钥遮断口门子峡谷。 然而,数千人麇集沟内雪原上,乱纷纷地掘出无数个雪窝子避风,导致灾难突然降临。深埋雪下的触发机关不知被那个倒霉蛋不小心触发了,雪地上骤然竖起一排排简易木栅,有的栅上固定的弩箭同时被触发,“飕飕”一阵令人心颤的声响中,无数弩箭贴着雪原飞向东倒西歪的士卒们。 刹那间,人马被射杀一片,沟口内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在士卒们的惊慌奔跑中,更多的狼牙拍被触发竖起,在峡谷两侧树梢的巨大弹力拉动下,带着奔腾的雪雾,呼啸着向峡谷中间拍来,无数战马、士卒猝不及防,被狼牙拍上尖利的木棍瞬间洞穿,血肉淋漓,哀嚎阵阵,惨不忍睹! 木都仓皇叫道,“雪下有机关……不准挖雪洞,不要乱跑……” 但是晚了,几千人乱糟糟地挤在一起,一些士卒仓皇中跑向峡谷两侧,可山坡上一阵滚木擂石轰然滚下,将无数人砸成肉泥。士卒们赶紧又战战兢兢地往回跑,全军乱成一团,又使更多的狼牙拍被激发。峡谷两边竖起两排木栅,数十个狼牙拍一一向峡谷中间拍击,令人马防不胜防,瞬间死伤无数,惨不忍睹! “大王,危险……”一个狼牙拍带着一团雪雾,摧毁露天小帐蓬,直直地向呼衍王横扫而来。呼衍王魂飞魄散,在几名卫卒的惊叫声中,一个腾身从狼牙拍上空跃过,堪堪躲过一劫。可几个亲兵卫卒,却被拍个正着。巨大的冲击力下,尖利的木棍穿过他们身体,将他们生生钉在木栅之上。 “不要乱动……不要乱……跑……” 木都惊惶尖叫,士卒们终于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站在暴风雪中,没人敢再动弹一下。木都带人紧张地检查一番,这才确认再无暗器。众将看着二三百人、无数战马就这么被射杀、拍死惨死,负伤的士卒躺在雪地上,任雪花飘落身上,疼痛哀嚎不已,无不仓皇至极,战战兢兢,草木皆兵。 众人顾不上受伤的士卒,便一齐向沟口外涌去。突然,前面的雪原上轰然作响,刹时雪雾弥漫,人仰马翻,数十骑瞬间便没了踪影,惨嚎声伴着肆虐的暴风雪再一次连天而起。原来,雪地之下,是无数陷马坑,无数士卒连人带马跌下坑中,被坑内尖利的木棍扎穿惨死! 又是一顿忙乱,没有人再顾得上呼啸狂奔的暴风雪了,众人战战兢兢地走过陷马坑,出了沟口雪原,正准备向东进入蒲类国营地取粮秣、帐蓬、火炭、草料,暴雪中分明隐隐传来万马奔腾的沙沙声。这沙沙之声,仿佛从暴风雪之上的天外传来,令呼衍王和木都心里微微震颤,瞬间汗毛倒竖! 这是汉明帝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阴历二月二十七日巳时近半,天山大战最惨烈的一次战役,就在匈奴人全军仓皇失措之时,伴随着这马踏积雪、令人惊心的沙沙声,骤然拉开了帷幕! 此时已经走出峡谷喇叭口外的匈奴人前军和中军已有五六千人,零零落落的士卒们仍从山上涧道内源源不断地仓皇挪下北山口,忽然暴风雪肆虐着的雪原上陡然传来“轰”地一声砲响,如惊雷震动峡谷。紧接着汉军战鼓声便急促响起了。而伴随着战鼓之声,“杀—杀—”的冲天喊杀声骤然震天而起! “汉军来袭……准备接……战……” 随着木都凄厉的叫喊声,呼衍王与众将被惊得从雪地上蹦了起来,赶紧提剑冲出帐外,准备迎敌。此时,只见狂风暴雪中骤然露出烈火一般一大片赤红战旗的身影,一彪人马裹着雪雾,仿佛天兵从天而降,气势如虹,毫无征兆地从暴雪中凶猛杀出! 雪雾朦胧中,只见当先一员汉将,肩披红色战袍,身着红色镏金铁铠甲,头戴紫色兜鍪,手持一杆银光闪闪的铜柄丈八长矟,眉毛睫毛结着白色的冰霜,双目透过冰霜透着杀气。坐下是一匹披着炭红色重铁甲的乌孙战马,战马仅有双眼、嘴巴与四蹄露出,模样十分恐惧。雪帘下仿佛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一般,威风八面,气势磅礴,箭一样径取呼衍王! 呼衍王未反应过来,帐外雪原上的匈奴士卒们东倒西歪中,也被陡然而至的变故弄得错愕、怔愣在一处。匈奴人都是轻骑兵,他们很少见到如此武装到牙齿的铁甲重骑。来将和他身后的大军眨眼间已经掩杀到跟前,伴着战马巨大的冲击力,为首汉将长矟翻飞中,瞬间已连续挑杀十数名骑卒。 让匈奴人丧胆的这员来将不是别人,正是大汉别部假司马班超。此时,班超锋利的矟尖,已直指乱军中间的呼衍王中军! 班超身后,淳于蓟单手挚着一面“呼拉拉”猎猎作响的赤红色战旗,上书一个斗大的“班”字。战旗后面,别部三军二千余骑威风凛凛,结成雁形矟矢阵,如一柄锋利的长矛,势不可挡地杀到南呼衍部这支疲惫之师乱军中。冲锋途中,汉军手中强弩“嘣嘣”作响,如蝗的箭雨下,成排的匈奴士卒躲避不及,被一一射杀在雪地上。 汉军马快,一弩射出,人马已经带着巨大的惯性,将仓促应战的无数匈奴人挑杀或砍杀。此时的口门子峡谷沟口处雪原上,白色的雪雾随着狂风奔腾着。漫天雪尘中,鼓号齐鸣,万马奔腾,雪雾纷飞,呐喊震天,旌旗、战甲和刀枪如雪花一般纠缠在一起。千军万马在沟口剧烈地碰撞着,喊杀声、呐喊声、哀嚎声,刹时覆盖了冰雪覆盖的苍茫原野! 班超挑杀当面士卒,直驱中军,南呼衍部中军十几名骑卒反射性地上马阻挡,被班超与淳于蓟等将瞬间斩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征战一生的呼衍勺竟然被汉军如虹气势震慑,一时惊愕地挪不动脚步。此时班超手中长矟已刺向呼衍王胸前,眼看呼衍王已必死。就在千钧一发之时,王子胥皋最先反应过来,飞身从雪原上弹起并凌空扑上前去,人在空中便已经抽出身侧的佩刀,“哐当”一声,一团火星闪过,长矟被格开,救了乃父一命。 呼衍王这才醒悟过来,连滚带爬仓皇上马,不顾一切地率残部往北边的积沙山(注:即今巴里坤草原著名的鸣沙山)方向夺路狂奔。但汉军紧紧缠住令他们一时难以脱身,南呼衍部各营不得不回身力战,惨烈的马上拚杀随即展开! 为掩护呼衍王脱险,王子胥皋率本部人马力战汉军大阵矟矢位置众将。尤其是胥皋果然厉害,他来不及上马,一把长刀左劈右挡,竟然徒步与班超在雪地上格斗开了。呼衍王和匈奴众将则借机仓皇后移,数千南呼衍部骑卒保护呼衍王向峡谷沟口外的蒲类城方向,且战且退。 北匈奴南呼衍部骑卒虽然悍勇,但他们不善步战。胥皋也一样,他是马上悍将,步战便露怯了。峡谷外雪深过膝,徒步行动极其费力。他步战缠住班超仅历不足五合,便步伐紊乱,体力渐渐不支。突然,“嘣”地一声闷响,班超长矟当胸扎入,并贯胥皋胸部而出,躯体随即被挑起掷出几丈远! 胥皋身体凌空轰然落地,雪原上雪雾纷飞,血如泉涌,瞬间毙命。胥皋身下积雪瞬间如桃花盛开,被染得鲜艳猩红! 十余名匈奴骑卒,反射性地欲涌上来搭救,被淳于蓟等众将长矛翻飞,环首刀一顿砍杀,瞬间击杀于马下。周边的匈奴中军骑卒们见班超、淳于蓟、胡焰、蒙榆等将犹如天神下凡,其势不可挡,便惊骇胆寒,惊慌避散,再无人敢上前接战! 挑杀了胥皋后,战场上突然出现了神奇的一幕。到处都在激烈地拚杀,此时的战场核心却安静了下来。在匈奴骑卒们众目睽睽之下,班超竟然施施然跳下战马,从胥皋尸体上摘下刀鞘,并将胥皋佩刀插好挂于腰上。 他的从容冷峻和磅礴气势,再一次令四周的匈奴骑卒们大骇,众皆愣了,竟然无人敢上前围攻。有的士卒手持弓弩,却忘了扣弦。淳于蓟、蒙榆、胡焰等别部中军众将也十分紧张,都警惕地护卫在班超身边。 班超悠然上马再战,但此时南呼衍部各营已经从仓促应战的惊骇和混乱中缓过神来,尤其是胥皋战死非但没有令他们退却,相反却激发了他们的战心。匈奴人各营迅速结阵力拒汉军,惨烈的大战又在雪原上展开! 汉军中军、前军和后军三曲,则在中军众将后结成紧密的雁形矟矢阵,在敌各营中来来回回凌厉冲杀,终于在激战约一个时辰后,将疲惫之师南呼衍部完全冲垮。此时的沟口雪原上,暴风雪中战马奔腾,喊杀声急,南呼衍部各营抵挡不住了,便溃不成军,狼奔豕突,在各部呜呜咽咽的牛角号声中,撂下无数尸首,乱纷纷地骤然遁入雪帘之中! 惨烈地厮杀后,暴风雪中的战场上似乎突然安静了下来。 班超抬首四顾,只见风雪茫茫,目力所及,雪原上到处是双方人马尸首、肢体残块,到处都是大片大片猩红的血迹、红色的肉泥和散落的兵器,在双方战马来回踩踏中侥幸活下来的伤兵们,东倒西歪地躺在风雪中,哀鸣、惨嚎或着,惨不忍睹!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二次强袭 大战骤然停歇,田虑、华涂和梁宝麟指挥别部三军迅速抢救汉军伤员。可如此惨烈的骑兵大战,一旦负伤落马,便很难生存下来。在这极寒的狂风暴雪中,伤兵很快便会被冻亡,更多的则被战马踩踏成肉酱,冻成一团团冰坨,根本无法分辨! 被鲜血和肉泥染红的雪原,在暴风雪中很快又被覆盖起来。呼啸的寒风中,分明隐隐听到了从不同方向传出牛角号的呜呜咽咽声,令众将心头弥漫着一丝不祥之感。 遭遇惨烈强袭后,四散奔逃的南呼衍部各营并未远遁,而是在互相联络寻找中军,这与战前班超对大战进展的预料完全吻合。对手可是号称不死鸟的南呼衍部,更加惨烈的大战或仍在后头,他骤然停下了追杀的脚步! 此时已巳时二刻,从涧道内仓皇走出的南呼衍部骑卒们,或零零星星、或一团一团地驰过血腥的战场,无一不魂飞魄散,惊慌地逃向疏榆谷雪原。班超、淳于蓟却没有下令攻击,而是令各曲抢救伤员,并迅速退回到沟口东侧的密林内,进入霜刺国王带蒲类国民筑起的临时营地内隐蔽起来! 此时,恐怕令匈奴人难以想象的是,位于这片深山老林中几大块空地上的每个雪屋内,都生着大盆炭火,上面吊着的陶质的鬲(注:煮器)和罐,里面烧着热马奶或融化的雪水。 汉军一撤下来,霜刺与黑稗便亲自带着国兵们、牧民们从林子深处涌了出来,他们带来了一桶桶热腾腾的马奶,一盆盆粢饼、烤肉、咸酱。并迅速接过汉军战马,紧急喂食、收拾。没有人顾得上说话,士卒们迅速进食,黑稗带着女人们迅速包扎抢救伤员。重伤员由马神仙简单处理后,运回营地毡房内调理。 淳于蓟已经点验了三军,惨烈血战后,汉军各曲共阵亡或失踪一百零三名刑卒。重伤四十七人中,生还者仅十余人,已全部由蒲类国兵拉回营地之中护理。 暴风雪依然横扫雪原,狂风怒号,林海雪原中天地白茫茫一片,人的视线不过十数丈。此时交战双方已经俱隐雪雾之中,想主动寻找到对方难于上青天。班超、淳于蓟、胡焰三人的雪屋在林子边缘,他们下马后先在树后痛痛快快地滋了一泡,水柱未等落地便成了冰棱。然后未等家伙上水甩尽,便赶紧藏进厚绒棉裤中。 这是蒲类人教给他们的秘诀,如果你是一个讲究的人,非要等家伙上的尿甩干净,或许只需那么几甩,可能就让你的家伙冻成冰棍。后半生,你也就与女人无缘了! 三人将宝贝快速藏匿进甲服中,便不约而同地抬腿踢飞身前地面上高高、粗粗的尿棱,然后走进雪屋。这座雪屋很大,是霜刺专门为班超堆制的中军雪屋。四壁是厚厚的雪墙,上覆树枝条和积雪。此时蒙榆、班秉、班驺、周令、肖初月等将不敢太靠近火盆,已经在黑稗与一名胡女侍候下进饷食。 班超三人进屋后,只蹲在门前,取下围在鼻子上的脖服(注:即围巾),一边接过黑稗端来的热马奶、嘴里嚼着烤肉开始饷食,一边静静地听着暴风雪中的动静,仔细地分辨着风雪声背后那细微的种种吵杂声响! 他们睫毛结着白霜,身上沾满匈奴人的鲜血和肉沫,形象十分恐怖瘆人。霜刺已经收敛完战场上汉军阵亡士卒的遗体,也黯然走进雪屋,与黑稗一起蹲在他们旁边,焦虑着看着这三个从上到下血绩斑斑的铁血男儿,夫妻俩与牧民们一样,紧张得一句话也不敢说! 班超三人神经更是高度绷紧着,他们都清楚目前的严峻处境。别部的雷霆袭击,令南呼衍部被斩杀千人以上,可他们此时正在麇集,战场形势正在悄然发生变化。没有人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别部已经没有选择,只能准备迎接更加惨烈的血战! 未时一刻,暴风雪中果然隐隐传来了隆隆的战鼓声,听声音很遥远,似乎离口门子峡谷沟口西边约三四里远。胡焰细细分辨后急道,“鼓音为‘聚战’,大战将再起,呼衍王正在重新集结!” 田虑、梁宝麟等众将和屯长们也都听到了匈奴人的中军战鼓音,他们都一齐聚拢到班超的雪屋内。不需要言语,不需要再讨论什么,敌情一目了然,班超、淳于蓟、胡焰三人交换一下目光,便已经决定了接下来的打法! 胡焰在身前的雪上画了一个小圆圈,然后指着圆圈对众将道,“呼衍王正在收拢溃兵,鼓音为‘聚战’,即是令各部至中军聚阵出战。此非最可怕中军令,南呼衍部最狠的是‘死战’令,士卒会死战至最后一人一马!” 他的话让众将心里都隐隐有些发怵,谁都不想遇一个不要命的! 胡焰又道,“司马将亲率众将与中军先行掠敌,使其不能安然结阵来攻。田军侯、梁军侯谨记,相隔一刻半钟后,前军、后军再出击,需一北一南迂回卷击匈奴人,务求以雷霆之势一战而溃之。如若不然,待呼衍王下‘死战’令,吾别部全军便也只能苦战了!” 没有人提出异议,班超扔掉手里的羊腿,腾地站起,下令道,“国王与蒲类国民返回国中营地,别部中军出击!” 言毕,便在脸上涂抹上厚厚的兽油,扎紧脖服遮住鼻子,再戴好手服,健步走到屋外,接过国兵手中的缰绳,腾地跃上赤萧,手中长矟挥动,中军则一齐上马,驰出密林,结成紧密的雁形矟矢阵,跟随在班超、淳于蓟身后,向着战鼓声响处疾驰而去,瞬间便消失在漫天暴风雪中! 雁形矟矢阵呈“品”字形,班超居于雁形矟矢阵的矛尖位置,他的身后紧跟着淳于蓟、胡焰、蒙榆、肖初月、周令、班秉、班驺等中军众将,华涂率中军七百余刑卒结阵在两翼。这种战阵,矛尖位置最重要,也最危险,非勇力超群之将无法胜任。只要矛尖楔入敌阵,雁形矟矢阵则能迅速撕开敌坚固大阵! 因此,骑兵作战中,也只有勇冠天下的战将,才敢居锋矢位置,也才敢用此阵! 呼衍王已经离口门子峡谷沟口数里,在中军保护下,此时正立在一处小高地上。他恨恨地紧咬着牙关,回望着后方暴风雪中的战场,恨不得立即吃掉这支汉军。可经过刚才这一场大战,呼衍王深知,仓皇、疲惫的南呼衍部已不可能击破这支疯狂的汉军。 各部正在溃逃之中,中军鼓声响起,便一一从风雪中钻出,从四面八方迅速向鼓声聚集,竟然渐渐又聚集起四五千人。而口门子峡谷之内,刚走出峡谷的匈奴士卒在鼓声召唤下,也快速向沟口外的雪原中麇集,几千人拥挤在小高地下,乱纷纷地准备结阵再战! 暴风雪愈来愈急,天气寒冷异常。人马饥累疲困,很多战马、士卒在寒风中一头扎到雪上,便再也起不来了。刚才受到汉军骤然重击,几乎形同屠杀,人马死伤惨重,换一支部队早垮了。可南呼衍部各部却遵战鼓号令一一聚拢而来,准备再战! 鼓声也暴露了匈奴人的意图和位置,虽然暴风雪呼啸奔腾,雪雾弥漫,十余丈外便看不见人,但班超的别部已循着鼓声急袭而来。南呼衍部中军的二鼓声过后,麇聚一起的匈奴骑卒们惊慌地看到,暴风雪中骤然露出无数汉军身影,而最前面的又是那面鲜艳夺目、令他们魂丧胆寒的赤色战旗! 匈奴人结阵未毕,便被一阵矢雨骤然覆盖。未等各营从矢雨中醒过神来,班超手执长矟一马当先,长矟旋起如轮,拍落无数箭矢,瞬间便冲杀到近前,连续挑落十余名骑卒后,当先突入万骑长呼绗砭的前军阵中! 风雪弥漫中,两支人马便如两股奔涌的洪流,在暴风雪肆虐的的雪原之上,再一次剧烈地碰撞到一起。淳于蓟、班秉、班驺、胡焰、蒙榆、肖初月、周令等将及中军七百刑卒,紧紧相随班超身后,汉军结成紧密的雁形矟矢阵,象一柄利剑刹那间将麇集在一起的匈奴人生生撕开! 南呼衍部仓促应战,汉军别部的凌厉攻击,令他们魂飞魄散,许多人连放箭的功夫都没有,便成了矟下之鬼。四处奔逃的溃兵已成惊弓之鸟,虽然拼死抵抗,并且几次想把这一支不足千人的小部队包围吃掉,但总是在别部的冲击下像洪水冲垮堤坝一般,士卒一排排倒下,任凭别部在乱军中纵横驰骋! 呼衍王站在土丘之上,眼看着风雪中纷乱的战场,捶胸顿足。这分明是屠杀,令他暴怒万分,他一生征战,从来未打过象今天这样的窝囊仗。他连续喝令中军击鼓,于是在严厉的战鼓声中,各营返身力战,虽死伤无数,但却层层叠叠,欲将汉军围困起来! 这种马上混战,别部重骑兵之利被发挥得淋漓尽致。班超率领中军在敌阵中来来回回已冲杀了几遭,慢慢便发现了敌中军位置。他奋力挑杀当面几将,长矟翻卷,将身前十数匈奴骑卒挑飞,但更多的匈奴人一重重地又围困上来。 正在焦急之中,匈奴人身后突然杀声冲天而起,原来是田虑的前军与梁宝麟的后军杀进了战场!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聚阵死战 原来,田虑率领前军在北,梁宝麟率领后军在南,二曲人马迂回到匈奴身后,突然从暴风雪中杀出。围困班超中军的匈奴人抵挡不住,顿时一哄而散。汉军三军顺利会师,迅速结成雁形矟矢大阵,如巨碾一般,在敌阵中来来回回地绞杀匈奴人,势不可挡! 疲困至极的南呼衍部,再一次领教了汉军别部重骑兵的厉害。汉军别部人被精铁扎甲或鱼鳞重甲,马披全身铁铠甲,除了眼、鼻、四肢和马尾,马的其余部分都得到具装铠甲的严密保护(注:即甲骑具装,形成于西汉武帝时代,到东汉末三国时代成为重骑兵标准装备),人马可谓马箭不入。 这场大战不过半个多时辰,匈奴人便支撑不下了。别部经短暂休整后有备而来,仅仅来来回回冲杀十数合,刚刚未时过半,仓促麇集而至的匈奴人未等回师口门子峡谷,便被别部骤然杀散,人马四处奔逃! 但战场经验丰富的呼衍王并没有逃遁,他借着暴风雪的掩护,又悄然率领中军绕了一个大圈,转回口门子峡谷口外,并在峡谷口西侧一座小雪岭上建立起中军阵地。此时,惨败已经让他暴怒成一只雄狮,口门子峡谷是南呼衍部的命门,他与班超一样已经没有其它选择! 小雪岭是口门子峡谷西侧山峦的延伸,北面的山坡上雪松连绵,易守难攻。呼衍王选择这里为中军之所,是打定主意要与汉军死磕到底。他要凭着兵力优势,就是拚也要拚掉汉军,最终夺回并控制口门子峡谷! 从晨时至午后,匈奴人未歇过一口气,人马未合一下眼,士卒只能靠随身携带的牛肉脯充饥,战马只能瞅空喂一把栗米,渴了靠啃几口雪团,早已经人疲马困。汉军也是人,他不相信汉军是铁打的,他决心在窦固下白山前,便将这小股汉军彻底吃掉! 于是,大战第二回合之后,未等战场完全平静下来,风雪弥漫的雪原上,匈奴人中军的战鼓声、牛角号音,便再一次响起! 虽然看不见呼衍王的帅旗,但鼓声将呼衍王的意志传达给每一个骑卒。四面八方的匈奴各营和零星的溃兵听到“聚阵、死战”的战鼓号令,便又快速地从暴风雪中钻出,迅速汇集到小雪岭下。此时,正源源不断从白山涧道上逶迤而下的匈奴后军骑卒们,也一一聚集过来! 鼓声便是号令,听到“死战”的鼓声,游牧民族悍不畏死的本性,便被激发出来,竟然迅速麇聚起数千人。只有到了部族生死存亡的关头,呼衍王才会发出如此决绝的号令。所有人都知道,没有退路了,部族已经到了最后关头,要生存下去便只有死战一条路! 早在冒顿单于晚年,呼延部和乌禅幕部追随右贤王西征大月氏。当时大月氏迁徙至葱岭以西大宛与康居国境内,南呼衍部、乌禅幕部从乌孙国境内出击大月氏,一直追杀大月氏至鱼肠涧(注:即今阿富汗境内之兴都库什山以南、巴基斯坦境内之开伯尔山口)。 已陷灭族之境的大月氏人,借助地形优势举族死战,竟然将南呼衍部、乌禅幕部层层围困起来。那次也一样,在部族的生死存亡关头,当时的呼衍王也发出了“聚阵、死战”的战鼓号令。南呼衍部、乌禅幕部不惧伤亡,一举突破大月氏人围堵,成功突围北越雪山,回到大宛国境内。 从此,一路被匈奴人追杀的大月氏人,这才得已在雪山之南的阿姆河流域立国,并长居下来。现在,南呼衍部部众再一次听到“聚阵、死战”的战鼓号令,便将疲惫与死亡忘诸脑后,迅速麇居小雪岭下,准备死战! 听着暴风雪中隐隐传来的隆隆战鼓声,胡焰对众将道,“这是‘聚阵、死战’战鼓号令,是部族到最后关头的绝杀令!” 众将都知道“绝杀令”意味着什么,班超也暗暗心惊,但他手中的长矟已经举起,别部义无反顾地回师峡谷口! 全军刑卒都清楚形势依然危急,这场绞肉机一般的血腥大战,远远没有分出胜负。别部迎着暴风雪向东进军时,突然听到前方的峡谷口外隐隐传一阵“轰隆隆”的巨响,班超心里一阵惊喜,关键时刻,是隐藏中山峦之上密林中的吴彦打响了! 此时,位于口门子峡谷西侧山坡密林中的吴彦骤然开始砲击小雪岭。最先聚集到小山下的匈奴士卒纷纷被砸中,人仰马翻,哀嚎惨叫声一片。汉军隐藏的八台抛车,用冰块、石块不断轰击呼衍王聚兵的小雪岭,令刚刚麇集一起的匈奴各部死伤惨重! 原来,吴彦率领的汉军小队一直隐藏在山坡上的密林内待机。当汉军开始突袭沟口处的匈奴人时,吴彦按兵不动,想在全军最危急之时给匈奴人雷霆一击。可他没想到,很快战场便向西转移不知去向,远离了他的攻击距离。 匈奴人滔滔不绝地从峡谷内向外涌去,此时攻击杀伤力有限,于是他咬牙继续按兵不动。想什么就来什么,匈奴人的战鼓竟然又在沟口外响起了,战场又移到了喇叭口西侧,恰好在砲车阵地正下方,这令立功心切的吴彦不禁大喜过望! 山下战鼓隆隆,人喊马嘶,暴风雪中他根本就看不清山下的小零岭周边情况。就在此时,派出到山坡下观察敌情的斥侯匆忙返回禀报,“队率,大事不好了,司马与三军不知去向,匈奴人正在山下小岭周边聚集……” 吴彦急忙潜到山腰侦测一下,小雪岭完全在他的攻击范围之内。他觉得不能等了,于是在隆隆的砲击声中,刚刚麇集在小雪岭下的匈奴人,队形密集,约有一两千人,一下子被轰个正着。一时间,地动山摇,犹如世界末日一般,人仰马翻,惨不忍睹。 吴彦的轰击时机拿捏得正是时候,就在匈奴人乱成一团的时候,班超率领三军已循着鼓音凌厉冲杀过来,瞬间便将四散奔逃的匈奴人打个正着。汉军紧随班超,在匈奴人大阵中凌厉冲杀,势不可挡! 但呼衍王在极其被动的情况下,一边将中军移动到另一小山岭上,一边躲避山上居高临下的砲击,同时严令中军击鼓。万骑长呼衍图则亲自率领一支劲卒,徒步急掠峡谷山坡上的汉军抛车阵地。吴彦率数名汉兵刑卒快速从密林退下山巅,加入汉军战阵。可数十蒲类国国兵躲藏在丛林中被搜出,瞬间即被砍成肉泥。 此时双方已经都打红了眼,底都向对方挑明了。汉匈两军都已经置之死地,班超与呼衍王都清楚,谁退谁便将万劫不复。匈奴人的战鼓声急,南呼衍部已经全部走出白山山巅鸟道,此时仍有五六千骑,知道已没有退路,各营便蜂涌而上,死战不退! 班超、淳于蓟振奋精神,率领别部近两千卒紧密结阵,在敌阵中来来回回冲杀。但匈奴人人多势重,斩不尽杀不绝。汉军刑卒只要一落单脱离大阵,便会被匈奴人一涌而上剁成肉酱。这种硬碰硬的骑兵对决惨烈异常,双方从午后一直战至申时过半,雪原上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较量! 班超与赤萧浑身上下已经被匈奴士卒的鲜血染湿,匈奴人陈尸遍地,汉军阵亡人数也迅速增加,但双方各不相让,在呼衍王中军的隆隆战鼓声中激烈厮杀。战场形势已渐渐开始对汉军不利,形势变得岌岌可危! 狭路相逢,胆怯者亡!暴风雪稍微减弱了些,班超突然看清了小山上的呼衍王中军大旗,便与淳于蓟、班驺、班秉、肖初月、胡焰、周令、蒙榆八人,以环阵开始在敌阵中绞杀。他们拍落如蝗箭矢,力斩当面之敌,率领汉军雁形矟矢阵,几次直冲呼衍王大纛之下。 但南呼衍部各营在中军战鼓调度下,次第交战,始终牢牢黏着汉军,班超不知自己已经斩杀了多少人,可却眼瞅着敌中军大纛在暴风雪中飘扬近身不得。随着大战时间的延长,汉军刑卒不时被乱箭射杀,或被敌击伤落马! 呼衍王手握剑柄伫立大纛下,透过眉毛和眼睫毛上的毛霜,虎视着战场。幕师木都亲自举着令旗,将呼衍勺的王令传达给各部。此时中军十余名执法卫卒已经斩杀了数十名敢于退却的将领、骑卒,更多的骑卒在中军战鼓的严厉督战声中,前赴后继,不顾生死,一层层围向汉军! 雪丘之下的为首汉将,坐下战马忽然振鬣长鸣,骤然腾身而起,一下越过眼前一群匈奴士卒,汉将手中长矟如蛇信一般神出鬼没,眨眼间便将匈奴将领一一挑落马下,眼看着又逼近中军核心。呼衍砭与呼衍图急忙挥动中军,将汉将紧紧挡在雪丘之下! 这一场血腥大战,直杀得天昏地暗,鬼神皆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鲜血和尸泥已经将雪原染成一片猩红色,中军大将、王弟呼衍图心痛得呜呜大哭,哀鸣着恳求道,“大王,给南呼衍部留点种子吧,再这样打便死光了……” 呼衍王回手一鞭,将呼衍图后面的话打回到肚子里。他从木都手中接过令旗,并亲自挥动,身后二十余只战鼓再一次“咚咚咚”敲响,南呼衍部各营便按令结阵,层层叠叠包围雪原上来回奔杀的汉军!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兵陷绝境 暴风雪天气黑得早,此时战场上已达白热化,天却渐渐暗了下来。窦固都尉的大军却仍不见身影,难道主力出了意外?还是北匈奴皋林部已经兵出伊吾绿洲?正在艰苦厮杀中的班超脑际飘过一系列疑问,心里隐隐有一丝不详感觉! 其实,援军已经来了。此时的白山北山崖边,就在战场边的密林内,班超与淳于蓟一直苦苦支撑、一直苦苦期盼的援军,正隐秘地络绎到来。但来的却不是窦固的大军,而是历尽千辛万苦、徒步从山巅翻越而来的波绍千余弩兵! 波绍最先到达山底密林内,透过风雪,山下血淋淋的战场历历在目。雪原上千军万马正在拚杀,别部被围在匈奴人大阵之中,班超一马当先,率军左冲右杀,势不可挡。可弩兵营千人仅有百余人随他先到,其余正在源源不断地赶来,他暂时还不能攻击! 雪岭之上的匈奴人已偷偷移动北去,波绍便将弩兵们悄然带到小雪岭一线,隐藏于密林边缘。这里居高临下,此刻匈奴人有一大部分位于汉军弩兵攻击范围之内。波绍本应迅速下令攻击,以解除别部的压力,但他并似乎仍在等待时机! 这时机是什么只有他清楚。他从事外刺与刺奸的活,熟悉人性最阴暗的一面。他欠班超一个天大的人情,他即将还班超一个比天还要大的人情。他要等班超实在支撑不下去、即将绝望之时,再雷霆一击,让班超、让整个别部都永远记住,是他波绍救了他们! 弩兵们居高临下看得非常清楚,南呼衍部骑卒前赴后继、悍不畏死,危险正在一步一步地降临别部。只要匈奴人大阵的两翼一旦甩尾合拢,别部将被匈奴人围在核心,班超再勇,也将陷入苦战! 波绍回头看了一下山上的队伍,已经有近七八百弩兵就位,其余也正从山上林间络绎滑了下来。此时申时将尽,再过一会天就要黑了,战机稍纵即逝,波绍突然厉声发令,“弩杀臂无白绢者,全军预备——放!” 一声令下,千弩竞发!密集的箭矢如一阵飞蝗雨,从背后瞬间覆盖了战场上的南呼衍部军阵! 正在两军相持不下之时,这阵密集的镞雨助了别部一臂之力。战场便在山根雪原上,如此近的距离,几乎就在眼皮底下,三镰箭镞带着令人丧胆的啸音,威力巨大。外围的匈奴骑卒猝不及防,瞬间人仰马翻,被射倒一大片! 汉军臂张弩张弩速度快,很快又是一轮铺天盖地的矢雨覆盖匈奴人军阵。南呼衍部虽然凶悍,毕竟是一支疲惫之师,再经此致命痛击,便实在支撑不住了。当面两部自发地向北移动,想脱离弩兵射程。 呼衍王震惊不已,眼看就要围住汉军主将,可忽然士卒们呼拉拉倒下一片,让他感到骇然。战场已经渐渐昏暗下来,暴风雪阻挡令他无法辨别弩击来自何方。木都派人来报,原来这是从山上下来的一彪汉军,用强弩射出的三镰或四镰铜镞。 多镰铜镞均是重箭,需用臂张弩发射,铜弩机和复合弓构件复杂,是两汉时代最恐惧、致命的兵器,只有汉军骑弩营才会配备如此利器。弩兵营训练有素,如雨的箭矢,几乎全部击中了匈奴人。双方缠战正酣,致使汉兵也有十数卒被误伤射杀。 山崖下出现的弩兵,为正渐渐陷入苦战的汉军别部创造了一线生机。班超看得真切,他胸口一热,大声疾呼道,“窦都尉大军已至,汉家男儿们——杀!” “窦将军援军已到——杀!”淳于蓟、班驺、胡焰、蒙榆等将边拚杀边一齐高喊助威,汉军士气大振,全军奋力拚死冲杀,骤然将匈奴人的锐气一下子又给生生压了下去! …… 别部与南呼衍打得难解难分之时,窦固大军确实正陷入暴风雪中的山巅绝境,是万不得已才派出弩兵徒步驰援班超! 咋日夜间,呼衍王率部抢在汉军曹钱部扎紧口袋之前仓皇退入白山后,汉军前军渠耆屯骑营便跟着进入涧道向山北追杀。渠耆按照耿忠的将令,派出两支斥候小队,在涧道两边的冰崖上同步前进,防范匈奴伏兵袭击。可进山不久,前卫忽然停了下来。原来匈奴人用积雪和枯木,将涧道狭窄处完全塞断。 汉军移开枯木,铲开雪墙,好不容易清理完道路,继续追击。 不知走了多久,前军艰难进入一座高耸的雪崖之下。山上暴风雪正急,狂风呼啸,丛林摇晃着呜呜嘶鸣,极度的暴寒下,士卒们牵着战马、缩着脖子,人疲马乏,跌跌撞撞。渠耆总觉得那里不对劲,又想不起到底是什么,但没等他想明白,灾难跟着便陡然降临! 突然,风雪中传来“轰”地一声巨响,然后如雷声一般,一阵隐隐的隆隆声响起,左侧崖顶如雪崩一般,无数巨木、雪团、冰块犹如千军万马,自山巅滚滚而下。昏暗之中,只见前方雪雾弥漫,轰鸣作响。嚎哭、叫喊声中,负责探路的尖兵约数十人马,被左侧倒下的无数圆木,瞬间给埋了进去! 灾难来得太突然了,无一丝征兆,渠耆的前军措手不及,积雪、坚冰、圆木坠落的隆隆声令人心悸,倾刻间已经将山涧完全填死。汉军都惊呆了,渠耆急命退后,可涧底狭窄,人马拥挤麇集一处,又有二三百人被积雪、冰块、巨石、圆木给活活掩埋! 等各军反应过来,纷纷后退,给前军倒出后退的地方,人为“雪崩”已经基本安静下来,零零星星的雪团、冰块仍在从崖顶轰然坠落,可道路却已经完全被封死了。 这惨烈的一幕,让渠耆魂飞魄散。他是卢水羌人,祖先生活在祁连山高寒地区,当然深知雪崩的厉害,涧道两侧并无高耸入云的雪山,他完全没有防备如此规模的巨木擂石“雪崩”。他命汉军退回到安全地带,等隆隆声完全停止,才亲自上前探看。 涧道断了,积雪完全堵塞了鸟道,约有十几丈高,被深深埋进雪下的几百人,已经不可能再有生还希望。南呼衍部到底厉害,溃散逃命之时,仍能设此巨木阵,令汉军旦夕之间陷入绝境! 他一筹莫展,要么清理道路,没有一到两天时间是完不成的。要么退回山南,再寻进入山北之路。要么扔掉战马、骆驼,全军步行从山巅爬过雪山,进入山北。正在犹疑间,老将耿忠、汉骑营校尉刘莱、骑弩营校尉曹钱等将,都气喘吁吁地上来了。 刘莱看一眼前军惨状,怒不可遏地鞭指渠耆断喝道,“渠耆,山巅涧道行军,汝不派侧翼掩护,至都尉全军陷入绝境,汝知罪么?” 没等渠耆、赵统辩解,耿忠丝毫没有犹豫,不容置疑地下达了命令,“命前军轮班开道,全军就地待命,点篝火拒寒。就是扒开白山,也得给吾扒出道来!”汉军各营怨言、骂声一片,全军只能拥挤在这暴寒的山巅冰雪达坂中。 无数篝火点起来了,行军帐蓬也一一搭起。可气温实在太低了,篝火根本不起一点作用。即便站在篝火边上,这令人生畏的酷寒,仍让人感觉不到一点热量! 前军靠双手挖开积雪,一根根移开巨木,涧谷狭窄局促,士卒只能两三人轮流上阵。窦固也上来了,他伫立涧道山坡之上,看着耿忠、渠耆在督促士卒们在交替搬运冰块、巨木,面色冷峻如常,内心却焦虑如焚。暴寒下久留山巅,暴风雪肆虐,汉军人马势必大量冻亡! 大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还令班超的别部成了一旅孤军,处境更加凶险。不能坐以待毙,他得做点什么,窦固正在思虑应变之策时,外刺掾史波绍走到窦固身后,“都尉,别部此时或已打响,末将愿带本部人马,徒步翻山进入山北,襄助班司马!” 窦固闻言心里一亮,“汝欲徒步翻越雪山?可区区数百步弩……” 波绍担心窦固拒绝,他太熟悉白山气候了,与其停留在这山巅暴寒之地被冻死,不如徒步翻山,或能幸存下来。于是便急道,“都尉,战前外刺营斥侯一直控制山巅涧道,且多次进入过山北。如果徒步翻山,涧道不过几十里,没有战马、辎重拖累,走直线定能赶上白山大战,以强弩助班司马一臂之力!” 波绍手下仅有数百斥候,均是军中精英,平时干的是探明敌情、敌后破坏、清理内奸、防范奸细这样的地下买卖,让他带军冲锋,非到万不得已,窦固决然舍不得。可此时此刻,徒步翻越无人行走的雪山,全军各部还就他们外刺营擅长。 窦固没有犹豫,现在也只能这么办,他断然下了决心,“好,本尉给汝一千弩兵,人人配劲弩,要不惜一切,不惧伤亡,徒步翻山,与别部夹击呼衍王。到达战场之后,弩兵营归班司马节制!” “末将得令!” 波绍身为外刺营、刺奸营主将和中军斥候掾吏,很少有如此受到重视、且直接领军在战场上冲杀的机会。见窦固竟然交给他整整一千弩兵,便兴奋地领命。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主帅纛倒 耿忠已经在曹钱的骑弩营(注:即射声营)点起一千人马,均是精锐汉卒,每人仅带棓、棒、钩镶、椎耰、剑、刀、拍髀等近战或防身短兵器。人皆配劲弩,每人箙内装二十支四镰镞。 后军校尉曹钱欲亲往,被耿忠断然拒绝。未到山穷水尽的时候,绝不能孤注一掷,老将耿忠得为全军下一步可能更艰苦的作战着想! 临行前,耿忠又对波绍面授机宜,“班超别部甲服内亦着胡服,但臂有白缣。尔区区一千步卒,如冲锋陷阵,是徒遭杀戮。然隐蔽接敌,以劲弩矢雨,则可帮上大忙。汝要切记,山巅涧道内呼衍王定然留兵阻击,汝带人需从山巅翻越,绕开涧道与口门子峡谷,务求给呼衍王突然一击!” “末将谨记都尉教诲!” 刚刚集结完毕的徒步弩兵们,在凛咧的暴风雪中出发了。他们从山涧左侧的松林间隙,灵巧地消失在雪山之中。看着弩兵们钻进林中,此时的窦固已经在胸中谋划,如果别部战败,他将紧扼南山口,守住伊吾庐绿洲,与呼衍王隔山相持,待暴风雪停了,再慢慢争取战场主动权! …… 波绍没有辜负窦固、耿忠和全军期望,这些斥候兵擅长走山路、险路,悬崖陡壁,冰川雪谷,奇险无比,却根本挡不住他们。 弩兵们也学着斥侯兵的雪地行军技巧,很多险绝路段,他们仅凭绳索,就能在绝壁上趟出一条路来。波绍带着这一旅奇兵,翻山越岭,一鼓作气,终于在别部即将陷入全军苦战的关键时刻,骤然加入战场。 此时的战场之上,窦固援军已至,惊魂不已的呼衍王慌乱中赶紧命令大军向北移动,离开山坡上的弩兵射程。班超见敌有北移迹象,便催动坐骑,率领别部凶猛追杀,与匈奴人紧紧黏在一起,让其不得脱身! 匈奴人北移到弩兵射程之外,见汉军不依不挠追杀而来,便再一次结阵相迎。两军又如两股钢铁洪流,在旷野雪原之上,再一次剧烈碰撞在一起! “弩兵营听令,下山接敌……” 匈奴人已经远去,波绍耳听远处暴风雪中的喊杀之声,他把耿忠的忠告完全忘诸脑后,带领弩兵们冲下雪山,冲到密林之外,在旷野雪原之上徒步狂奔数里,在暗淡的雪帘中再一次结阵逼近战场。 暴风雪中光线已经变得黯淡,弩兵营却结成方形弩阵,再次精确射击,一轮一轮矢石雨再一次从天而降,本以为已远离弩射程的匈奴人再遭大量杀伤。在弩兵的助阵下,汉军骑兵聚成恐怖的雁形大阵,弩射矛挑,环首刀纷飞,越战越勇,如入无人之境! 战败的命运已经难以逆转,站在小山上的呼衍王不禁仰天苦叹,“天欲负吾,如计奈何!”他一任鹅毛般的雪花利箭一般砸到脸上,他感觉不到寒意,更感觉不到疼痛,胸中充满黑暗、绝望,他已经无力回天! 悲愤、哀鸣中,忽然瞥见小山下的匈奴士卒一片片地被射杀,汉军步弩兵竟然不顾死活追下山来了。战机骤然出现,他紧急挥动令旗,一支匈奴骑兵接令,向汉军弩兵阵飞马扑了过去! 弩兵营只携带近战兵器,没有对抗重骑兵的长戈长矛巨盾等兵器。在匈奴铁甲骑兵面前,弩兵营弱不禁风,毫无抵抗能力。波绍长于敌后隐秘作战,缺乏战场对垒的陷阵经验,朦朦胧胧的雪光中,见一团敌骑即至,心里惶恐,便仓促下令,“环阵御敌……射杀战马——” 弩兵们纷纷蹲下,向冲击而来的战马射击,如飞蝗一般的箭雨中,匈奴骑卒带着巨大的惯性纷纷落马。但还是有数百匹战马冲过镞雨,杀进弩兵阵。弩兵们迅速抽出短兵器相迎,但铁骑带着惊天动地的冲击力,排山倒海一般碾了上来,瞬间将众多徒步弩兵碾成了肉饼。 仅仅一个冲击波,弩兵阵便有二三百人被砍杀、挑杀或踩成肉泥! 骑兵冲击速度快,惯性也大,一个冲锋如潮水一样涌过去后,匈奴人迅速掉过头来,新一轮冲锋又如浪潮一般即将开始。弩兵们顾不上负伤或阵亡的战友,他们绝望地看着即将冲击而来的铁骑,不停地以强弩射击马匹! 眼看着灾难将要再次降临,波绍无计可施,弩兵们结阵射击,密集的镞雨中,又有一批匈奴骑兵落马。但是,更多的铁骑,已经呐喊着开始冲击,如潮水一样呼啸着再一次涌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时,弩兵营环阵的侧前方呐喊声骤起,纷乱的马蹄声急促而来。波绍以为又一支匈奴铁骑来袭,心里悲凉,猛扭头一看,原来一彪劲骑挟着风雷,闪电一般已掠过弩兵阵,迎着匈奴骑兵冲了上去! 原来,班超已经判断来援的仅是一旅徒步弩兵,他在激战中便下令由后军掩护弩兵营。就在弩兵营陷入灭顶之灾时,别部后军军候梁宝麟在昏暗的雪光中看到弩兵营正受到匈奴铁骑屠杀,便脱离战阵,率后军冲杀过来。 匈奴骑兵被梁宝麟率领的数百汉军重骑骤然拦住,猝不及防,梁宝麟一马当先,单手凌空一矛飞出,铜矛带着巨大的惯性,从为首匈奴千骑长胸部穿胸而过,又将其身后一卒马头生生扎穿! 梁宝麟长矛刚出手,便又擎出环首刀,借助战马巨大的冲击惯性,连续将四名匈奴骑卒砍落马下。别部后军铁甲重骑跟在梁宝麟身后与两侧,如狂风暴雨一般,席卷匈奴骑卒。波绍也抓住战机,急令弩兵们攻击! 弩兵们已经缓过气来,竟然与梁宝麟一起,将这一彪匈奴铁骑斩杀得干干净净。这次奇袭极其成功,梁宝麟的重骑兵,竟然无一伤亡,让弩兵营的强弩手们俱感到骇然! “弩兵接近攻击,骑兵结阵掩杀!”天色已经渐渐黑下来,暴雪遮挡着人们的视线,南呼衍部各营都已经打出火把。梁宝麟取回自己的长矛,波绍本想与汉军骑将联络,可梁宝麟却直接接过弩兵营指挥权。 弩兵们有了骑兵相护,便杀气顿生。他们结阵于战场之上,箭镞如雨,将围攻别部前军、中军的匈奴水桶阵,瞬间便射杀出了一个大洞。匈奴人好不容易形成的环形包围圈,顿时土崩瓦解! 梁宝麟抓住战机,率领后军潮水一般冲杀过去,匈奴人无法阻挡。等匈奴两边军阵再度掩杀过来,梁宝麟已经率军退回弩兵环阵两侧。弩兵营在梁宝麟率军冲杀时,则前移位置,此时便迅速用密集的镞雨,将两侧匈奴人大量杀伤,将其死死地逼了回去! 后军主将梁宝麟的这一奇妙战术,为班超等人在敌阵中的苦战,创造了难得的胜机。班超抓住匈奴人全军惊惶的宝贵时机,挑落当面两将,又一锏将一名持铁锤的匈奴千骑长砸下马,然后一马当先,势不可挡地向呼衍王中军所在的小山丘上强袭而去! 呼衍王见汉军弩兵营已经解围,且与汉军骑兵汇合一处。战场上雪光黯淡,狂风正急,骑兵与弩兵结成环阵,攻守兼备,双方只能近距离拚杀。他心里恐慌,正要挥动令旗,再命大将出击。忽眼睛余光瞄见昏暗的光线下一彪矫健汉骑,已经杀破重围,眼看着就要冲上他站立的小土丘上,心里不禁大骇! “该死的南蛮,汝到底有没有完?!”呼衍勺乃北匈奴悍将,一生经历大小数百战,他何尝受过今天这个罪? 只见为首的汉军主将身披红色战袍,手中长绡如雪花般上下翻飞,神出鬼没,一马当先。箭矢均被其抖动长矟拍落,中军十几员大将冲下雪岗想阻挡,俱被其瞬间一一挑落马下。然后便盯着自己的大纛,眼看着已经杀上山来。 呼衍王魂飞魄散,仓促下令,“扔掉火把,快放倒大纛……” 幕师木都最怕在南山口激战最关键时刻那一幕重演,因此战局不利时他便一直牢牢跟着呼衍王。此时闻言便大呼阻止道,“大王……大王……不能啊……帅纛一倒,全军必败……” 但是,一切都晚了。眼看南呼衍部众将无人能挡,汉将已经径直冲杀上来,呼衍王心中连连叫苦,无奈和慌乱中竟然大呼暂且扔掉大纛。两军正相持不下之时,谁咬牙坚持一会,谁便是这场绞肉机一般的惨烈大战胜者。可呼衍王大纛骤然倒下了,疏榆谷大战南呼衍部战败的命运由此奠定,再难逆转! 此刻双方已经战至酉时过半,黑暗中的战场之上,呼衍王率中军仓皇向西退去。火把照耀之下,匈奴各营望见中军所在的小山头上主帅纛倒,而如一团烈火一般的汉将已经冲上土丘,所有人均以为呼衍王已战死,顿时全军失色,将佐士卒均失去战心! 所谓兵败如山倒,此时的南呼衍部一触即溃,各军残部纷纷夺路奔逃。而汉军刑卒们则得势不饶人,他们抓住战机,愈战愈勇,狂追猛杀。此时的战场形势已彻底逆转,瞬间呈现一边倒之势! “杀——杀——” 就在这时,“轰”地一声炮响,隆隆战鼓声中,又一彪人马,身穿胡服,臂扎白绢,呐喊着、鼓噪着突入战团。这彪军人数很少,不过数百骑,有的甚至坐在由马鹿拉着的雪床(注:即爬犁)上,不断灵巧地射杀匈奴人。他们甲胄不全,战力一般,但却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加速了战场形势的逆转!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借首一用 原来,晌午前汉军在峡谷内战败南呼衍部,曾让霜刺夫妇大喜。可从晌时开始,坏消息不断传来,汉匈两军开始抵死大战,激战之惨烈令霜刺胆寒! 南呼衍部绝地死战后,霜刺心里没底了。他将人马悄悄带回密林后营地,心里已在寻思退路,倘若汉军战败,匈奴人来问罪,自己该作何说词方能令蒲类国、也令他霜刺一家有一条生路。他相信,北匈奴人总是需要奴隶的,断然不会对蒲类国赶尽杀绝。 而王妃与公主金栗、鄯善国公主伊兰已带着小姑、寡妇二犬,躲进白山之上密林中一个秘密雪甸内。将来只要等呼衍王气消了再回来,母女俩定能保全。万不得已,为保全蒲类国便献出公主,毕竟她要嫁给左贤王优留为妃,南呼衍部终归不能将她怎么样! 霜刺遭遇了一生最难熬的两个时辰,蒲类国命悬今天的一战。他心乱如麻,班超虽武艺高强,帐下猛将如云,可毕竟只有区区两千汉军,这么个拚法,要不了多久便会被拚光……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王子吐璺提着剑进帐急道,“父王,大事不好……汉军要败啊,吾要驰援……” “唉……”霜刺长叹一声,心里苦笑,勇如班超都打不赢,况乎吾数百蒲类国兵,不过杯水车薪……他未让王子出战,而是叮嘱道,“汉匈大战,胜败皆是天意。既为蒲类王者,当以保全蒲类国为已要……” 霜刺阻挡吐璺出战,父子二人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帐内乱转,一筹莫展。天已经黑下来了,大战仍在继续,但他对汉军取胜已经不抱希望。他取出绳索,令吐璺将其绑起,准备等呼衍王来问罪时,好负荆请罪。 吐璺不情愿地将父王绑好,就在此时,探马却仓皇奔进大帐通报,“禀报大王,呼衍王已经战败,匈奴人正在向西逃窜,汉军已全军向西追杀……” 霜刺断喝道,“汝狗日的再说一遍……是汉军已经战败了么?”探马又重复了一遍,霜刺大惊,这怎么可能?老天哪,这班司马莫非是神仙?霜刺目瞪口呆,他不敢再等了,“快,松开吾,全军……出击……” 吐璺挥剑割断绳索,便与霜刺匆匆上马,带着五百宝贝国兵,加上这几日刚刚编成的二百牧民,一路向西猛追,匆匆掩杀进战场! …… 悍不畏死的南呼衍部终于遇到了对手,他们被别部打丧胆了,各营四散溃逃,只恨腿短。呼衍王被中军裹挟着,头也不敢回,已顾不上控制战场。奔逃中只下令不停地敲响金锣,命各部万骑长、千骑长率领残兵仓皇向西遁逃! 可这金锣声也暴露了他的位置,班超率领汉军循着锣声不断击破一重重阻击。虽然与呼衍王的距离不断拉大,从夜晚只至天明,整整一夜,追杀了一百二三十里,从口门子峡谷一直追杀至蒲类城边,到底还是赶上了呼衍王! 黎明到来前,肆虐了数日的暴风雪却突然停了,雪原上奔腾的风雪突然安静了下来,天上开始飘着无休无止的雪絮。呼衍王沿途聚拢起两千余残部,逃到蒲类城边时,见身后汉军并未追到,便想进城接走王妃与众将眷属。可他没想到,城上插着汉军旗帜,黑暗中一阵零零落落的矢雨,十数名士卒瞬间被射杀! 众将哀声四起,蒲类城被汉军袭取,王妃与众将眷属定然尽为俘虏。呼衍图、呼衍砭都怒视着兵败的呼衍王,众将也都一片喊打之声,木都抱拳请战道,“大王,身后汉军尚未到。蒲类城小,城内汉军不超过二百人,末将愿死战攻城,救出王妃!” 呼衍王不敢迎战,但窘迫潦倒关头,他更不敢拂了众将心意,只好勉强点头应允。 木都和石舂两名万骑长率领千余士卒,举着火把开始攻城。他们冒着矢雨潮水一般向蒲类城压了上去,丢下数十具尸首,很快便攻入城中。百余名霜刺临时组建的守城国兵,根本不是匈奴人对手,一场短暂的战斗后,国兵们全部被斩杀,无一人降! 匈奴人急驱王宫,可城内、城外已经空空如也,王宫辕门紧闭,宫内院内雪花凋零,空无一人,王妃与众将眷属已不知去向。呼衍王坐到他的王座之上,众将环列堂下,点起火盆中的炭火,一个个围着火盆神情黯淡,面色铁青,如丧考妣。 呼衍王知兵心已失,绝望之时变故随时可能发生。情急之中,他招招手将脱兰召到案旁,附耳小声道,“事急矣,本王欲借汝一物,以安军心!” 脱兰不解,“大王所借何物,小将情愿奉送!” 呼衍王笑道,“众将恍如末日来临,兵心欲反,惟有借汝项上人头,方能安众!”言毕,对堂下众将大声斥责道,“蒲类国反,致吾痛失蒲类海,霜刺罪无可赦!守蒲类城者,尽为蒲类国奴才也,汝既为王子,当碎尸万段,方解吾恨!” 脱兰知已必死,便义无反顾地笑道,“大王,疏榆谷古为蒲类国家园,蒲类城向为蒲类国王城。吾虽死,南呼衍部亦将亡,蒲类人得汉军相助,能回家园与王城,此吾夙愿,虽死而无憾矣……” 呼衍王无言以对,可众将已一拥而上,将脱兰拉到院中,仿佛所有的苦难都是脱兰一人造成。可怜这个二十出头的蒲类国王世子,瞬间便被剁成肉泥! 此时天已渐亮,呼衍王本欲进入城西大营,拒坚营防守。整整二日一夜,人马靠大战时间隙用肉脯、少量栗米充饥,众将又累又饥,不少战马口吐白沫倒毙,形容惨淡,已无力再战。他知道蒲类城必守不住,便下令在蒲类城暂歇,待朝食后全军北返。 城中的蒲类国兵兵营内有栗米,马厩内有草料,木都下令制朝食、并喂食马料。士卒们宰杀了蒲类国兵二百余战马、数十头马鹿,没人想着要将马肉、鹿肉烧熟再食,包括呼衍王在内,将士、士卒们捧着仍滴着血的马肉、鹿肉,便如狼一般疯狂啖鲜血、食生肉。 这是自南山口决战以来,他们能坐下来吃的第一顿美餐。可就这么凄惨的一顿饭,汉军也没让他们安静地食完。 呼衍王与众将正嚼着可口的鲜鹿肉,两名士卒驰进王宫,冲进殿来急报,“大……大……王,汉军来袭……”原来,此时城外暴雪中突然又露出汉军赤色战旗身影,一彪汉军正急驰而来,为首的正是那个令匈奴人恐怖万分的汉将! 呼衍王掷手中肉于案上,提着弯刀,急令全军迎战。他自己却带着众将策马急驰向西城门,欲从西城出城北上。汉军已经破城,正向王宫冲杀过来! 呼衍王不敢迎战,便拨转马头,带着大队人马,从西门涌出,想夺路向北逃窜。可汉军却早有防备,一彪汉军从城北绕到城西截住厮杀,两军又在蒲类城西碰撞、绞杀在一起! 原来,班超率别部击破重重阻击,快追杀到蒲类城时,见一股南呼衍部士卒约数百人饥饿至极,抢劫了山根丛林下一个匈奴人村落,正在宰杀牛羊夜食生肉。班超挥军杀进村中,双方迅速展开一场激战。匈奴人不敌,被斩杀无数,四散而逃。 班超收回众军,迅速进食并喂食马料,以利再战。淳于蓟点验一下,跟随班超追杀至蒲类城的约有千余人,全部是别部刑卒。其余刑卒和波绍的弩兵们或已伤亡,或在疏榆谷雪原各处仍在艰苦奋战。 可就这么一耽搁,便让呼衍王袭杀了坚守蒲类城的国兵!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暴风雪已停歇,天上阴云笼罩,暴雪延绵。两军在城西再度大战,汉军虽仅千余人,但挟胜而来,士气如虹。而匈奴人疲困饥饿至极,军心惨淡,早无死战之志,战场态势瞬间便见高下。呼衍王不敌,便率先夺路向北狂逃。而班超则挥动汉军,紧紧咬住追杀! 呼衍王不得已,只好一再分兵拦截。可将无战心,士卒仓皇,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几乎一触即溃,那里能够拦截得住?最后呼衍王只得带着数百残卒,越过沼泽上的冰盖和茫茫的冰雪草原,穿过丘陵小山地,向燕然山方向溃逃而去! 班超此时心里想的全是呼衍王,呼衍王一再分兵,别部却未分兵迎战。他紧紧盯着前面的一大伙人,率领汉军击破一重重拦阻。到最后,班超仅带着数十骑,越过丘陵、山峦,一路追杀出去一百六十余里,直至积雪覆盖的大漠之上! 这是人类战争史上的一幕奇迹,也是东汉初战争史上最精彩的一笔! 此时的呼衍王,身边仍有数百骑,如果能全军回身一击,或许能改写汉匈大战的历史。然而,那一幕不可能发生了。因为,一场惊天血战后,班超身后虽然仅有数十骑相随,可却是一支冲破重重拦阻、足以彪柄史册的铁血战队。在接下来的三十余年,他们纵横西域,所向无敌,又岂是呼衍王区区二三百残部所能抵挡?! 其实,此时的呼衍王脑袋早已一团空白,他根本顾不上左鹿蠡王屠耆乌会如何嘲笑、奚落,更顾不上老单于蒲奴会如何处罚他,他伏在马脖上狂奔不已。此时他只想赶紧逃到金微山去,远远离开这个得势不饶人、令他恐怖、讨厌的南蛮! 天渐渐暗了下来,班超在风雪中一直追到申时将半,追过大沙漠,只至追到一片小绿洲内。沿途不时能见到肺裂而死或累毙、饥毙的战马,小绿洲上矮小的蒙古马累毙一片,见汉军追来,百余名因战马跑死的骑卒便徒步向北狂奔。汉军刑卒们自然一拥而上,短暂厮杀后,将其一一砍杀或挑杀!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三章 横空出世 这是这次追歼战中,最后一次小有规模的战斗。 战场上安静下来,沸沸扬扬的雪花中,班超终于停下了追击的脚步。他带着人马被敌血染红的众将,走进枯柳成丛、杂树林立的小绿洲。只见柳丛旁边是三个积雪覆盖、已经封冻的大水塘,塘边有一个大院落,木头栅栏围成的院落内是两排低矮的马架子房,一为几间正房,一为三间厢房,另一面是马厩。 原来,这里是一个匈奴人设置的驿置和兵站! 下马走进驿置院内,只见地面积雪上脚印纷乱,前军刑卒王艾与鲁鳍跳下马,提着环首刀挑开门帘进入正室,只见十几名匈奴人东倒西歪地瘫坐在地上的火塘边。见二将进来,边上两名匈奴骑卒纵身而起欲战,被王艾手起刀落,瞬间削飞了两颗头颅! 其余人精神虽早已崩溃,但呼衍王“死战”号令仍然有效,他们木然地举起弯刀。这象征性的动作瞬间激怒了室外杀心正炽的刑卒们,他们一拥而上,将其毫不留情地一一斩杀! 这个兵站便是三塘驿站(注:即今三塘乡),是从金微山至疏榆谷的中继兵站,这里离金微山(注:即今蒙古国阿尔泰山余脉)不过二三百里,快马不需一日便至! …… 其实,蒲奴单于的五万大军,此刻正隐藏在燕然山郅屠水畔。 汉军兵分四路大举出塞后,蒲奴单于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当年被卫青和霍去病逼得走投无路的伊科稚单于。虽然世上已无卫大将军和霍骠骑,但他还是在第一时间命左鹿蠡王大军隐藏在燕然山中,命皋林温禺犊王隐藏在涿邪山山区,以避汉军各路锋芒。 于是,五万大军迅速藏匿进深山老林中,在整个白山大战期间毫无作为! 他将目光死死盯着白山窦固这一路,象一只经验丰富的老狼一样,在静待着攻击的时机。以南呼衍部强悍的战力,汉军窦固部短期绝难取下白山。当两军相持不下之时,自己再挥左鹿蠡王部、左贤王部齐出,以拳击掌,定能一鼓而击破汉军窦固部。窦固是汉军主将,只要窦固路一败,刘庄谋划多年的北伐也就成了泡影! 然而,南呼衍部与窦固两败俱伤的局面并未出现。白山南呼衍部数万大军,竟然会在短短不足月余的时间内,出人意料地被兵力不占优势的汉军给击败了! 更让他惊心动魄的是,呼衍勺竟然还被汉军数十骑撵着屁股打得落荒而逃,最终只带着区区数百骑夜晚仓皇逃进金微山! 汉军常胜将军窦固一向以用兵稳健著称,谋篇布局可谓点水不漏。蒲奴单于坚信,汉军这支小部队身后,必然隐藏着窦固的主力。白山已失,对手又是强大的窦固,此时他必须保住燕然山老巢。于是,他严令各部不得出山接应呼衍王。 呼衍王逃进燕然山大营,进入单于的王帐时,以为自己已经必死。左鹿蠡王屠耆乌、右大当户鬼魃等将冷冷地看着这个败军之将,呼衍王禀报了自己白山大败的经过。当然,他掩藏了自己的两次致命失误。等他断断续续地说完,包括左贤王优留、左鹿蠡王屠耆乌在内,众将与众臣已经没人再敢耻笑他! 汉军一支两千余骑的敌后迂回小部队,竟然能将呼衍王万余大军杀得差点全军覆没,这和当年骠骑将军霍去病三千铁骑横扫龙庭、封狼居胥山何其相似。不是说世上已无霍去病了么,这是从哪里又冒出来个愣头青? “汉将何人?”蒲奴单于问。 呼衍王明知道蒲奴单于询问的是大战疏榆谷的汉将,可还是说道,“禀陛下,汉将……乃虎贲中郎将、奉车都尉窦固是也……” 蒲奴单于恼怒地将手中爵掷到跪在案前的呼衍王头上,酒洒了一地,爵在毯上翻滚了一圈。大帐内火盆内炭火熊熊,十分温暖,可呼衍王却不住地哆嗦着。此刻这个北匈奴各部中最强悍的战将,就象一个被拔了毛的山鸡,垂头丧气,战栗不已,嘴中只好道,“战疏榆谷者,乃……汉军假司马班超是也……” “班超……班超……”蒲奴单于从未听说这个人物,国师呼伦当年长期隐藏在汉朝腹地,将雍营、长安营、黎阳营、北军等汉军各营将领的情况都禀报到了漠北龙廷。连各部军司马,单于都能说出名字,可这个班超他一无所知。 他小声仰天自问,“两千汉骑,击杀吾精锐之师南呼衍部万余大军。一个小小的汉军假司马,率区区数十骑,就敢追杀吾匈奴帝国雄鹰只身逃遁,且差点全军覆灭,此……莫非天意乎?” 两滴浊泪从单于昏花的老眼中流了下来,而呼衍王闻单于此言,则羞愤得无言以对,跪在案前深深地低下了那曾经高傲的头颅! 一个汉军司马,不,仅是一个“假”司马,这个班超到底何人?左鹿蠡王和各部大将互相对视,也都愣住了,心中感到森然。他们都对汉军和南匈奴军队研究得足够透彻,可从没有听说过有一将叫什么班超,而且还是一个如此厉害的杀神! 汉人从来举国尚武,当年汉有霍去病,让伊科稚单于恨世上竟然有单于这一行当。霍去病虽成过往,可今天汉朝竟然又有一个班超横空出世。接下来会怎样,这个愣头青会不会也象当年的霍去病一样,再以区区数千余人横扫并封燕然山? 世上已无霍去病,然汉朝竟又有了一个班超! 看来,刘秀、刘庄隐忍了数十年,此来汹汹,绝不会善罢干休。想到这里,蒲奴单于急令全军暂且隐藏于深山之中,又对呼衍王严令道,“白山仍为南呼衍部驻牧地,汝当收拾残部,避汉军锋芒,待汉军粮尽南返,再夺回疏榆谷和伊吾庐,重新占领白山南北!” 呼衍王闻令,一颗高高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赶紧叩首道,“末将遵令!” 蒲奴又咬牙道,“窦固老贼,班超匹夫,勇则勇矣。然汉廷不稳,北征既胜,汉军很快定将班师……为防窦固顺道轻取鄯善国,汝当令呼衍獗派出勇将悍卒,组使团出鄯善国,与汉人争南线,务令窦固不得安宁!” “末将遵令!”西域为北匈奴右臂、屏障,西域有失,匈奴必危。呼衍王回到自己的帐内,便迅速派出大将石舂为信使,绕过疏榆谷,从车师后国翻越天山,转道车师前国进入焉耆国,向西域都尉呼衍獗传达单于令! 于是,白山大战销烟未熄,汉匈奴争夺的焦点,已经悄然转移到了沙海南道的鄯善国! …… 班超袭杀并控制了位于沙漠小绿洲上的三塘驿站后,令刑卒们抓紧喂食战马,分解匈奴人倒毙的几匹战马为食,准备食后便回军疏榆谷。 此时驿站正屋内,火塘上方的三角木架上吊着一个陶鬲(注:煮水陶器,可单用。也可在上面放甑,用以盛米蒸饭),里面雪水已烧开。几名中军刑卒则在火上烤着马肉,肉上油滋滋地响着,香味已经漂满室内,令人垂涎三尺。 班超、淳于蓟与众将围着火塘烤着被血水、汗水染湿的征衣。蒙榆熟悉西域山川地理,一边烤着臭烘烘的靴子,一边向班超建言道,“此驿站向北二百余里便是燕然山,郅屠水大营乃单于屯兵之所,呼衍王定遁此山中……” 这个老沙匪果然够狠,班超深知蒙榆之意。可身旁的胡焰却道,“竟日未食,滴水未进,暂且放过老贼,宜迅速回师稳固疏榆谷……” “你……”见班超、淳于蓟都未说话,蒙榆怒视一眼胡焰。可回身看看屋内汉军众将和士卒们,都成了一群血人,战袍尽被鲜血、肉酱染红,便没有再谏。 马肉已熟,班超与众将迅速进食。疏榆谷内仍到处是战场,这是一顿夹生饭,必须迅速回军肃清残敌。刑卒们匆匆食毕,便齐聚院内,上马欲返回疏榆谷! 淳于蓟点验一下,加上班超,冲破重重阻挡,跟随“班”字将旗一路追杀呼衍王至金微山下的,仅有三十七名汉家勇士。窦氏十二名门客尽在其中,其余半数为待斩的刑卒。班超看着血染的将士们,瞬间鲜血上涌,脑海中涌现出的是阿翁班彪写《北征赋》时的悲壮、决绝与豪情,他脱口而出: “泱泱大汉兮,胡血染征衣!萧萧马鸣兮,孤军战天山!执矟长啸兮,绝杀疏榆谷!悠悠国魂兮,马革裹尸还……” 班超感叹一番,抱拳面向众人,豪情满怀地叹道,“汉家众男儿,超有幸率别部扬威白山。从今始,超当与诸君同生共死,建功远遐,驱逐匈奴,再夺西域,同享富贵!” “愿追随司马,马首是瞻,赎罪立功,同享富贵!” 中军众将与众刑卒士气高昂,齐声铭誓,其声势震天! 乌孙战马体力好,一日一夜大战,此时饱食一顿,又精神抖擞地踏上了征程。从三塘驿至蒲类城有一百七八十里距离,沿途所见,地域广大的疏榆谷雪原此刻仍是汉军和牧民们的围猎场。三月春雪仍在飘舞,一路疾驰并打回疏榆谷时,已经是夜深时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四章 班超吮毒 放眼望去,夜色中的雪原上火把闪烁,薪火相传,汉军和牧民仍在追击、或在各村各寨内搜剿成群的南呼衍部溃兵,且已接近尾声。班超命中军沿途一再鸣金,将杀红了眼的汉兵千余人,好不容易从四面八方收拢了回来。 队伍驰到蒲类城北的沼泽上时,三匹分明是汉军的乌孙战马,徘徊在雪原上悲悯地嘶鸣着。一名汉军刑卒手柱长长的环首刀,单腿跪于雪原上,如雕塑一般动也不动。班超如遭电击,他悟到了什么,迅速带着众将驰到三匹战马边。 火把之下,触目所见,令人胆颤! 只见这里曾经爆发过激烈的战斗,二十余个匈奴士卒尸首、四五匹矮小的蒙古马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雪原上。而汉军屯长郑蓬单腿跪立在雪原上,正想柱刀站起。他的身上、脸上已经被积雪覆盖,双目怒视着北方,此刻已经与他身下的雪原紧紧地冻在一起。 郑蓬身后,是两名汉军刑卒的尸体,都身中数支利箭,仍呈现战斗姿态。他们分明是结成紧密的战阵,被他们追击的匈奴人连人带马,大部分被他们斩杀。但是,匈奴人太多了,他们身中数箭,自己也因血流干了,最后心有不甘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这是何等惨烈的战斗,这是何等决绝的牺牲! 要知道,仅仅三个月前,郑蓬还是身背四条人命、十恶不赦的会稽郡待死刑徒。刚到凉州大营时,郑蓬谁也不服,曾当着淳于蓟的面,趁女卒蠕蠕不注意,故意地抚摸她性感撩人的臀部。于是,他受到淳于蓟的惩罚。两人大战了整整八十合,虽落败,但淳于蓟爱才,破例留了这个会稽郡山大王一命。 “天是折吾一员悍将也,嗷——嗷——” 别部秘袭伊吾庐时,屯长朱嫖殉国,班超因郑蓬功大,破例升其为食俸二百石的屯长。这是一个有勇有谋、可以独挡一面的战将,班超曾对其付注厚望。他将郑蓬的脑袋紧紧抱在怀中,仰首向天,伤心欲绝,愤懑嘶吼,其声决绝。叙述至此,笔者亦情难自抑,泪飞如雨,有诗为证: 会稽山上匪,蒲类海边魂。枭骑一战死,驽马徘徊鸣! 暴风雪停了,但气温仍暴寒,班超强忍着不敢流泪,否则会因泪水瞬间冻住上下眼皮。这无泪的悲鸣,这男人那低沉的哭声,令人闻之心碎。淳于蓟和刑卒们也一一动手,收敛了烈士的遗体,并交给来收敛汉军遗体的牧民们,运回蒲类城安葬! 这里曾到处是战场,大战之后,映入眼帘的是触目惊心的景象。走到沼泽冰面上,刑卒曾葵与五名刑卒均保持着攻击姿态,他们都是屯长郑蓬的部下。此时他们面向北方,身体仍呈战斗状,却也早已与冰雪冻在一起。而他们的四周,东倒西歪地躺着整整十一具匈奴士卒尸首。 曾葵腹部插着一柄长矛,而他的环首刀下,却是一名被斩成两段的匈奴百骑长。他们都是血流干而亡,死不瞑目! 班超仰首长啸,泪水差一点便夺眶而出。他强忍住泪水,与众将一一收敛壮士的遗体,交与蒲类国牧民们用牛车拉回疏榆谷。 从谷口、沼泽雪原至蒲类城,沿途这惨烈的一幕一幕不时出现,大战的血腥强烈地震撼了众将的心。到蒲类城时,天已四更将尽。雪原上,数千蒲类国民和匈奴牧民,俱举着火把、灯笼,仍在收敛汉军遗体,抢救侥幸幸存了下来的汉军伤兵。 已经被收敛回来的殉国将士遗体,身上覆盖着毡毯。王子吐璺亲自带领国兵,在城北白山脚下扎下一个灵营,并将烈士们的遗体整齐地排放在大帐内。有的躺着,有的仍呈战斗姿势蹲着、跪着,阴风阵阵,凄惨决绝! 见班超带着被胡血染红甲服的别部返回,接近蒲类城时,蒲类国民和匈奴牧民近万人,一齐举着火把,跪倒于地,迎接这血腥大战之后的天威神师! 班超命众人起身,波绍这时带着他的六百余弩兵,向班超报到。班超在马上抱拳道,“超独木难支、危如累卵之时,不是将军适时赶到,别部危矣,超亦危矣!今将军救命之恩,别部将士当永世不忘!” 波绍心里很受用,感觉已经不欠他班超什么了,但却情不自禁、鬼使神差地下马伏于雪上,叩首长拜行稽首大礼道,“司马切勿有此言,末将之命乃司马所救,末将全家赖司马得以保全,别部十二卒为救吾而殉国,令波绍终生难忘。将军为吾汉军战神,今末将得与司马同侪杀敌,实三生有幸矣!” 班超自然知道波绍说的并非真心话,他下马将其扶起,两人感慨一番,才率领一身鲜血的将士们返回蒲类城。 由于一路上不断收拢部队,到城西大营时各曲一点验,最终别部得生还者一千六百二十七人。其中有四百一十二人重伤,多数因战伤落马后又被严重冻伤,奄奄一息,绝难存活下来。而弩兵营仅存还六百四十一人,其中重伤一百二十七人,余皆在匈奴骑兵劲袭中阵亡,有的人已经被铁骑踩踏成肉泥。 蒲类国为夺回自己的家园,也付出了重大牺牲。王子吐璺手下的蒲类国兵和牧民,亡一百二十七人,重伤十一人! …… 阴历三月初,也就是别部收服蒲类海后第三日饷午后,窦固才率领大军翻越白山,通过口门子峡谷,匆匆赶到蒲类城与别部汇合。 被堵在山巅整整二天二夜,当时暴风雪正急,山巅暴寒,在这令人恐怖的二天二夜里,汉军被冻亡一千三百余人,数千人被冻伤。等终于翻越白山走出北山口,惨绝人寰的疏榆谷大战早已经结束! 从口门子峡谷至蒲类城的路上,窦固和耿忠不时并马伫立在战场上,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战场废墟。天阴沉着,寒风劲吹,地上雪花飞杨,从口门子峡谷至蒲类城,到处都是一堆一堆的敌军尸体,无数寒鸦在抢食着人、马尸首,血腥大战的痕迹,一眼望不到头,直至地平线。 “惊天血战,惨绝人寰。壮哉,别部雄师!” 老将耿忠征战一生,如此力量悬殊却惊天大胜的战例,他也从没有经历过。遥望冰天雪地的疏榆谷雪原,窦固和众将心里的震撼,难以用言语来形容,众将几乎无法相信眼前的情景是真的。即便刘莱和孙喆等将校,功高气傲,心里难免还是酸酸的,但还是震惊莫名,难以相信。有诗为证: 孟孙征北陷白山,白登困龙何凄惶。 别师血战蒲类海,天下从此知班郎! 别部派出一支精干小队,前出数十里来迎接窦固大军。接近城西大营时,淳于蓟带领别部各位军候、波绍、霜刺国王、胡焰和别部、弩兵营全军将士,一起骑战马列队,以最高的军礼隆重迎接窦固大军! “班司马何在?!”窦固和耿忠从头至尾看了一遍,竟然未见到班超,心里都格顿了一下。咋日在北山口上,迎候大军的别部斥侯和蒲类国兵已经禀报班超、淳于蓟与众将无恙。大营内别部中军大帐上空,一面大旗上一个斗大的“班”字,分明正在猎猎飘扬。 刘莱哼了一声,冷峻地道,“侍功傲上,终难成大器!”众将校、司马原本已经没人再想与这个小书佣过不去,这个曾经低贱的三辅农夫、兰台书佣已经用自己的战绩,震慑了众人。但是,班超不来迎接都尉,还是让刘莱等将感到恼怒。 渠耆见已惹起众怒,急忙喝问道,“快说啊,班司马到底怎么了?!” 淳于蓟禀报道,“禀报都尉,司马咋日晚为救士卒,以嘴吮毒,现仍在昏睡之中。不过,要不了一个时辰,司马就会醒来!” “啊,以嘴拭毒?!”窦固、耿忠和众将闻言,大惊失色,唏嘘出声。 “啪!啪!”淳于蓟却被渠耆劈头盖脸抽了二马鞭子,“汝等身为裨将,竟然让主将以身拭毒,要尔等何用,啊?!”骂毕,跟在淳于蓟身旁的胡焰、蒙榆也各被抽了一鞭。举鞭欲再打,被耿忠喝住。 淳于蓟面色冷峻,根本不理会渠耆的施暴与众将校的不满,他在马上抱拳向窦固、耿忠行马上军礼,然后庄重禀报道: “禀报大汉奉车都尉窦将军、骑都尉耿将军,班司马将别部袭占伊吾庐,仅伤亡数十人,亡九人。激战疏榆谷,几乎全军带伤,亡五百八十人,重伤四百零五人,且多数生命垂危。弩兵营伤亡五百余人,亡三百五十九人。蒲类国兵亡二十七人,重伤十一人。单于已丧胆远遁燕然山,别部与弩兵营仍能再战,请将军检阅!” 窦固用痛惜的声音道,“太华山三百五十老卒,犹剩几何?” 淳于蓟依然面无表情,冷声道,“回禀都尉,太华山三百五十老卒,二十三卒返归侍中庐权鱼麾下。其余众卒,大战后剩一百零一卒。精锐犹在,别部魂魄犹在,仍堪大战!”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五章 得陇望蜀 窦固、耿忠、众将校受到的震撼难以形容。班超从太华山带出的三百二十名精卒,是别部的筋骨,是汉军的火种,一战而十去六七。可正是因为有了他们,才在短短几个月内,将这千七百无法无天的刑卒凝聚成了令敌胆寒的血腥骑队! 淳于蓟禀报完毕,便再行军礼,然后策马返回队列,从掌旗兵手里接过班超的战旗,战骑位于班超的赤萧后,队列之首。而班超的赤萧马,虽然鞍上无人,却依然昂首挺胸,站在第一名。而马上鞍前却分明蹲坐着一只体形硕大、威猛无比、精神抖擞的黑色大胡犬,且神态,接受检阅! 淳于蓟伫马在赤萧之后,左手高高地举着班超的战旗。他的鞍前,同样蹲坐着一条黑色的大胡犬,十分抢眼、拉风。窦固和耿忠策马从队列前驰过,在众将的惊叹声中,别部隆隆的战鼓声响起,千二百刑卒与六百弩兵一齐执矛大呼道,“愿随都尉,北击单于!”“汉军天威,所向无敌!” 别部除淳于蓟、胡焰、蒙榆、肖初月、周令、班秉、班驺外,从三军军侯至普通刑卒,几乎人人带伤。有人吊着胳膊,有人头上缠着毡巾,上面还渗着鲜血。绝大多数人甲服下的襦衣上分明裹着染血的白麻布,那是劲弩射出的利箭被鱼鳞甲阻挡后,仍带着强大的冲击和杀伤力伤及皮肤留下的战伤。 虽然战伤累累,可全军却精神抖擞,其势如虹,勇不可挡! 众将校看得分明,假如此时班超醒来,他带着这一群伤痕累累的猛虎,一样会义无反顾地与呼衍王千军万马拚命。而即便班超仍在昏睡,只要“班”字大旗飘扬在军中、在刑卒们心头,这支军队的魂魄便在,一样一往无前,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兵者,势也!”看着眼前这支铁血雄师,不禁想起栽培班超数十年的窦融老大人与河西军战神左车将军,老将军窦固不禁感慨万分。 检阅毕,窦固便带着一众将校,一齐急匆匆赶到班超的大帐内探望。淳于蓟命军候们将队伍带回大营,便与胡焰、军候们赶紧陪同都尉探访班超,同时向窦固禀报了班超以嘴拭毒经过。 原来,咋日晚上,中军军侯华涂带众刑卒巡视到蒲类海尖山下时,与四名骑马的牧民相遇。见是巡夜汉军,牧民便匆匆忙忙急驰而去。见形迹太过可疑,华涂便带着刑卒们急追。四人隐入西山口前,以弩箭攻击汉军,刑卒于僮胳膊中箭。 班超接报后,感觉不同寻常,便迅速派人搜索了西山峡谷,却一无所获。当时于僮胳膊已经开始变色,人已经迷离,见是箭毒发作,华涂手持短刀,正要斩下于僮伤臂。但班超制止了华涂,他用短刀将伤口切开,用嘴从伤口内吸出一口口黑血,一直到吮出红色的鲜血为止。 于僮也是追杀到三塘驿的三十六将之一,班超救了他一命,也保住了他的胳膊。但班超自己却因大战时唇上被弩箭擦伤,而染了毒,便与于僮一起昏睡了过去,这一睡便整整一天一夜仍未醒来。这一幕,当时别部全军士卒俱感动得泪落,发誓终身相随班司马! 此时班超仰面安卧榻上,头敷毛巾,呼吸平稳,脸色红润,嘴唇稍肿,脸上甚至还漾起顽皮的微笑,这让窦固与耿忠两人气不打一处来。两人都已经看出,班超染毒不多,毒已发掉,此时完全是山一般的疲惫令他大睡不醒。整整两天一夜,战不旋踵,又一直居于雁形矟矢阵矛尖位置,即便是铁打的汉子也分明是累垮了! 探视完班超,窦固这才进入蒲类城王宫,在呼衍王虎皮王坐上安坐下来。 一路劳顿的大军也进入大营,医工和蒲类国牧民则在各帐内点起炭火盆,待数千冻伤病卒体温正常后,便用兽油膏、草药水熬成糊状涂抹患处,并用麻巾沾上药水烤热后不停按摩患处。虽然全力施救,但最终仍有数百名深度冻伤者终身致残,有的被冻掉了鼻子、耳朵,有的肢体坏死不得不切除,其状凄惨。 窦固进入王宫大殿之上,按惯例应该马上升堂接见蒲类国王霜刺,这可是重大的国事。众将校均按次序站列帐下,窦固和耿忠却静坐着闭目静思开了。 王宫是建在矮地基上的木质宫殿建筑,大殿上下两层,是蒲类城内最高建筑。王宫不远处,城东侧另有一座高层建筑,便是同样木材筑成的寺院。王宫后仅有大殿后两个院子,里面有正房、厢房若干,极其简陋(注:两汉时代蒲类城位于今兰州湾子,具体地址不详,待考古发现证实)。 当城内更卒敲了二更时,班超身穿甲服,手持呼衍王黑色大纛,带着三位军候和淳于蓟、胡焰、蒙榆、肖初月、周令、班驺、班秉、霜刺、吐璺等将,匆匆来到王宫进见主帅。此时的王宫大殿上影影绰绰,除辕门前四名中军卫卒行持械礼,院内黑乎乎的阒无一人。 班超率领众将来到大堂前,正觉得静得有点诡异,突然王宫院内火把一起亮起,鼓乐声齐鸣,胡茄声急,二十余支牛角号一齐呜呜吹响。将校们分列两旁,窦固、耿忠亲自出殿迎接,可谓极尽盛隆! 班超受宠若惊,刚谢过两位都尉和众将校,渠耆和赵统等众将校司马、从事一拥而上,喊着号子将他抛向空中。老将亦有气盛时,大胜之后,窦固和耿忠笑着看将校们打闹,这种欢庆胜利的形式,他们早年年轻时就已经领教过不知多少回了! 等到众将校闹够了,众人这才进入堂内按序站定,窦固夜晚升堂,众将一一邀功,长史黄沾则亲自一一录得众将功劳,待班师后由朝廷封赏。班超简要禀报完战况后,摘下腰中刀双手递与渠耆,“此为呼衍部王子胥皋佩刀,乃塞北名刀,削铁如泥,亦出自古楼烦有千年矣,只有校尉佩得!” “谢仲升赐刀!”渠耆闻言大喜,接过刀连声致谢班超。只见银革刀鞘上也镶七星,极尽奢华。抽出刀,寒光四射,慑人心魄。众将传阅一遍,尽皆感叹、艳慕不已。 邀功只是序曲,接下来这才开始进入今天的正题。窦固从呼衍王王座上站起身,他看着后排众人抱拳道,“恭请蒲类国霜刺国王上坐!” 霜刺本与淳于蓟、胡焰等人站在后排,班超禀报战况时,他听得战战兢兢,想到自己当时的动摇、绝望,不禁双股战栗。看看众将没人注意到他,这才心里稍安。此时闻言,便出列纳头长拜,行汉人稽首大礼,“小王再拜大汉奉车都尉,南望王师数十年,今将军击杀北胡,蒲类人拨云得见天日,自今日起,举国誓做汉民,永远归附大汉!” “大王倾尽国力,襄助别部度过暴风雪。又能以五百国兵,冲杀匈奴人,固深敬之!大汉天威浩荡,今击匈奴,他日将重建都护,永葆西域万民世代安居乐业!” 窦固长居河西,精通胡语,闻言走下将座将其扶起,并东向赐坐以尊诸候之礼待之。霜刺战战兢兢地落坐,面向窦固抱拳躬身道,“立国完毕,小王当送王子吐璺入雒阳侍君。”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儿,是规矩,窦固自然当即应允,又令道,“本尉令蒲类国据有白山南北,国王当以蒲类城为国之夏都,以伊吾庐城为国之冬都,尽领伊吾绿洲和疏榆谷草原各部众,重建吾大汉蒲类国!” 霜刺抱拳,眼含热泪,躬身声音颤抖着道,“小王……遵令……” 站在众将行列之后的公主金栗、王子吐璺,闻窦固威严的将令,便紧紧抱着王妃黑稗,母子三人泪如泉涌。伊兰受到感染,也紧紧地抱着黑稗,想想自己坎坷的命运,便也鼻子一酸,止不住泪落。 坐在王座上的窦固,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好人做到底,他要树立蒲类国权威,便再一次起身,面向人群之后的黑稗母子道,“今日乃蒲类国立国之时,按照汉仪,本尉请霜刺国王妃黑稗携王子、两位公主入座!” “参见大汉奉车都尉窦将军、骑都尉耿将军!” 在众将火辣辣的目光之下,王妃黑稗带着王子吐璺、公主金栗和鄯善国公主伊兰,身着盛装,款款走到堂中,行稽首大礼。 礼毕,长史黄沾请黑稗与霜刺同案坐,王子与两位公主坐于国王与王妃之后。这尊崇的敬诸侯之礼,令伊兰感慨万分。想想自己的王国仍在匈奴人治下,小小的赋监便可对国王、王妃颐指气使,何其惨淡。不禁鼻子一酸,眼泪又滚落下来。 窦固看着楚楚可怜的伊兰,于心不忍,便安抚道,“公主既为汉军所救,此乃天意。待大军休整之后,本尉将专门派出人马,护送公主归国!” 没想到,年仅十八岁的伊兰出言却让众人大惊,她一双泪眼看着窦固、耿忠,起身深深万福,并款款说道,“禀报大将军,小女不想回鄯善,只想跟随别部将士返回大汉。世做汉民,永不回鄯善,恳求都尉成全!” “喔?”窦固、耿忠与众将校都愣了,耿忠脱口道,“世做汉民?鄯善是汝家园,公主何故怕回鄯善国?” 伊兰依然缓缓说道,“大将军有所不知,吾乃国王独女,昔匈奴使者至鄯善,为逼服鄯善,便提出要吾嫁为左贤王妃。王父不敢逆匈奴人之意,便推吾入火坑。幸好别部出疏榆谷,吾才重见天日。鄯善人知恩必报,吾命为别部所救,此或天意如此,此生便永做……汉民!” 窦固闻言,已知这个外表柔弱,其实内心却十分坚定的小公主肯定是在别部相中什么人了。早在南山口大战前,斥侯禀报班超在疏榆谷救了鄯善国公主伊兰,当时窦固便有送其归国、并借机经营鄯善国念头。此时见伊兰想居中原为汉民,便大喜道,“本尉允汝所请,便永世为汉人罢。然亲情难舍,回国看望王父王母,亦是人之常情!” “谢都尉成全!”伊兰聪明赐透,窦固的话中意她已经听明白。她撅着嘴,心里虽然十二万分不乐意,但看一眼虽然如祖父一般慈祥、却又威严如山的窦固,还是躬身致谢后坐下。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六章 无功即过 班超便出列禀道,“霜刺国王长子脱兰,在呼衍部为质。大战之后,未见踪影。为安定蒲类国,末将请都尉命吐璺王子为王世子(注:同汉朝称谓,诸侯或亲王法定继承人谓世子)!” 脱兰既在北匈奴为质,自然不能仍令其为王世子。窦固本有此意,因此,他面色沉重地点点头,“大战之后,仲升所请,正其时也。”他扭头虎视着霜刺道,“不知国王意下如何?” 霜刺喔咿儒睨,看一眼王妃,夫妇二人似有难言之隐。霜刺欠身道,“小王正有些意,只是……只是……” 此时的霜刺并不知脱兰已亡,脱兰虽在北匈奴南呼衍部为质,但他爱憎分明,对北匈奴人恨之入骨。与年幼稚嫩的吐璺相比,脱兰膂力过人,胸有主见,堪当大任。可窦固未容他犹豫,便接口道,“国王是忧国中清贫么?这个不难!” 其实,窦固情知霜刺难处,但他却以“国中清贫”为由阻霜刺口,令霜刺无法拒绝。现在的蒲类国让匈奴呼衍部盘剥得如一个穷困潦倒的穷汉一般,可谓一贫如洗。窦固向长史黄沾示意,只过了一小会儿,从事郭恂便将一金装简册呈递窦固,窦固看了一下又递给霜刺。 霜刺不敢违背,便接简册在手道,“王子吐璺听令!” 吐璺走到堂中,先向窦固、耿忠行稽首大礼,然后又走到父王案前跪下叩头。霜刺地道,“自今日始,本王立王次子吐璺为大汉蒲类国王世子。蒲类国吏民敢违背者,尽杀无赦。王世子若对吾大汉上国有异心,天下人皆可得而诛之!” 言毕,将简册亲自授予王子吐璺。年仅十八岁的吐璺跪接简册,铭誓,“谢大汉奉车都尉,谢父王!儿吐璺向神灵铭誓:毕生忠诚附汉,蒲类国永为大汉属国。若敢违背上言,必天诛地灭!” 至此,的国事已经按汉仪进行完毕。本来,众将以为要散帐,谁料窦固突然站起身,面向众将道,“本尉令歙渠为大汉伊吾都尉,领蒲类国兵,镇守使伊吾庐城。令淳于蓟为军候,允着司马佩剑、甲服,食七百石。淳于蓟亦为执法军候,凡犯汉军军规者,凡匈奴降民有异动者,可先斩后奏!” “谢都尉!”歙渠虽然不在场,但他是霜刺妻弟,于是霜刺和淳于蓟赶紧同时拜谢。 众将十分惊讶,窦固却又道,“令胡焰、蒙榆、班秉、班驺、肖初月、周令六将为军侯,胡焰、蒙榆、田虑、华涂、梁宝麟五将,允着司马佩剑、甲服,食俸七百石。班秉、班驺、肖初月、周令四将,食俸六百石,令其余各营有功将校,待班师后由朝廷再赏!” “谢都尉!”班超与淳于蓟及众将再一次谢恩! “班司马,别部大喜啊!”渠耆、刘莱、赵统等将一一抱拳向班超致贺,班超赶紧一一躬身抱拳还礼,“是都尉抬爱,与众将同喜、同喜!” 堂议完毕,天已近三更。别部收获满满,众将校怀得复杂的心情一一退堂归营。但别部众将俱站在班超和淳于蓟身后,一动不动。从事郭恂见状催道,“班司马,更已深夜将尽,都尉已经散堂。大战之后,请回营好生安歇吧!” 班超等闻言,虽然嘴上答应着可脚下却并未挪动半步。 从事掾吏们不解,窦固和耿忠却相视一笑,他们当然知道班超为什么赖着不走。窦固看一眼帐下的胡焰,便朗声一字一句地说道,“别部刑卒,甫立惊天战功。本尉将禀明朝廷,准于全部将功赎罪,赐予庶民身份,允在军中服役。有大功者,着班司马不问出生,不问过往,一律军中重用!” 耿忠却走过来小声对班超道,“允别部夜宴庆功,然汝等已大睡数日,吾大军在雪山上苦熬数日,士卒疲惫,冻伤尤甚,不得吵着诸营!” “末将代千七刑卒,谢两位大人成全!”班超要的就是这句话,东西要到了,这才谢过两位都尉,带着众人欢欢喜喜地返回别部大营。 这是个非同寻常的夜晚,别部刑卒肯定高兴得一夜无眠。王宫殿之上,从骑都尉耿忠、长史黄沾至从事、掾吏们都围在两个大火盆前,也都沉浸在喜悦之中,谁都没有睡意。耿忠无限感慨地道,“白山惊天一战,别部已成汉军锐卒营。明年此时,待都尉大军再征漠北,别部三十六将,俱可担校尉、司马、军候、屯长之重任也……” 可他未说完,门令卒来通报,“禀报都尉,敦煌郡驿吏到!” 原来,人在敦煌郡的中郎将郑众派出的四匹驿马,已经翻越白山找到了蒲类城。黄沾打开泥封,从木匣内取出简书递给窦固。窦固读着郑众的信,不禁眉头紧蹙,面色铁青。耿忠接过信也看了一遍,不禁愁上心头。 正如他们战前所料的一样,蒲奴单于将他的军队雪藏了起来。汉军其余三路北征大军,连匈奴人的影子都未见到,全部无功而返! 耿秉﹑秦彭出居延(注:即今内蒙古额济纳旗东)塞,入大漠六百余里,至三木楼山,未见匈奴人身影,劳师无功。战事进展果如战略家耿秉所料,还师居延塞当晚,耿秉将自己灌得大醉,彻夜未眠,几度心酸而泣! 骑都尉来苗、护乌桓校尉文穆出平城(注:即今山西大同市东北)塞,大军一直追至匈奴河,北匈奴部众全都溃散远遁,俱无斩获。 祭肜﹑吴棠出高阙(注:即今内蒙古狼山中部计兰山口)塞,由于南匈奴左贤王素与祭肜不睦,故意错报地名,致使祭肜﹑吴棠未能到达涿邪山。 郑众的信令窦固心惊骇然,他尤其为一代名将祭肜的命运深深担忧,可又无能为力。其它两路也就罢了,可祭肜却犯了枉失军机之罪,按汉律这可是死罪。作为汉军主将,如果此时他窦固此时身处朝中,定然会设法搭救祭肜。可他远在万里之外,皇帝和朝中众臣断然饶不了祭肜,他已是爱莫能助。 后来事情的发展,果然如窦固的担忧一样。祭肜班师后,御史中丞薛池、校书郎杨终、司徒长史吴良等十几位大臣先后上奏参祭肜,汉明帝一怒之下,将祭肜下狱治罪,后不忍心杀之,几日后便贬为庶人。一代名将祭肜,短短十余日便抑郁而终。临终前,他执子祭参手,面向皇宫方向惨然道: “吾受皇恩甚重,此次为小人所陷,致毁功名!明年定有大战,汝不必居忧,要继承乃翁之志,杀敌报国,雪吾耻辱!” 当时,汉明帝正欲设法再度启用祭肜,忽闻其崩,便后悔莫及。并亲临祭府洒泪吊唁,令祭肜子祭参尽言祭肜临终之言,不禁伤心欲绝。第二年,窦固挥师再征车师,便拜祭参为司马。北征中祭参甫立大功,后官渐至辽东太守。此是后话,后文再表! 阅了郑众的简书,窦固便亲自撰好奏章,连夜派出驿吏,以六百里加急速度,迅速将捷报传送至敦煌郡。他深知,此时远在一万四百九十里(注:汉里)之外,有一个人正在焦急地等待着这一消息。那个人,便是当今皇上汉明帝刘庄! “六百里加急,窦将军北征大捷!” 寻常加急信使,派出二名驿官、四匹快马即可。但天山大战后,匈奴呼衍部大部被击溃,无数溃散士卒遁进伊吾绿洲以南的大沙漠中。因而,波绍此次派出了十二名驿官,均是长史黄坫亲自挑选的劲骑小校。寻常散兵游勇数十人,也不会是他们对手,可确保无虞。 驿马飞驰过了白龙堆,穿越八百里莫贺延碛,飞驰进入玉门关地界! 这一天,玉门关、阳关的关尉林曾与往常一样,天明后便站在玉门关上的谯楼上,眺望着渺无人烟的大沙漠。林曾是战将,窦固已经率大军进入西域月余,该是有消息的时候了。三路大军已无功而返,林曾望眼欲穿,真害怕窦固的北征军也令皇上与大汉举国失望! 朝食的钟声响了,但林曾却没有象往常一样,带着失望的心情走下谯楼。 因为,西方遥远的地平线上,茫茫大漠中隐隐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小黑点正越来越大,不一会便看清了,那分明是十余匹正在急驰而来的驿马! 林曾热泪瞬间夺眶而出,寻常驿马一般最多是四匹,而这一群驿马却队形整齐,二十余匹,那是窦固外刺营的驿马,只有他们才会跑出这种水准。只有大军战胜了,才会派出驿吏报捷! “敲—得—胜—鼓,报太守、中郎将,迎驿吏——” 林曾凄厉地高喝了一声,便从高高的关楼上飞身翻腾而下,骑上战马便箭一般飞驰出关。十几名关卒也赶紧跟着他策马飞驰出关外,向驿吏们迎去! “咚咚咚咚”的战鼓声,扣人心弦地骤然响彻玉门关。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七章 妇公送喜 从王莽篡汉到光武大帝刘秀中兴汉室以来,玉门关谯楼上的这面汉武帝时代制成的巨大战鼓,早已经蒙遍灰尘、落满鸟粪,整整数十年未曾敲响过一次。此时鼓声骤响,令人为之一振,连空气都在隆隆的鼓声中颤抖。 军营内正在朝食的汉军士卒闻鼓声响,知有大事发生,便一涌而出,欢呼雀跃,吵吵嚷嚷地冲向玉门前,准备迎接驿吏到来! 凌晨时,中郎将郑众就睡不着了。他这一个多月,一直守在玉门关军营内。前方的战事紧揪着他的心,但窦固的信使却迟迟不至。此时他恰好正在朝食,忽闻得胜鼓响了,郑众从案前蹦了起来,冲出帐外,策马疾驰玉门关前。 林曾急驰沙漠中,接着驿吏,驿吏们疲惫不堪,“禀报……关尉,窦都尉白山……大捷……”说着,将一副泥封的木匣递给林曾。 “诸位辛苦了……”林曾来不及多说话,便回马急驰入关。 进入关门,中郎将郑众正焦急地等候在关门前。林曾远远大叫,“中郎将大人,窦将军出征大捷—”一边喊着,冲到郑众身前跃下马,将泥封木匣跪呈郑众。郑众大喜,颤抖着双手接过,丝毫不敢耽搁,便迅速派出敦煌郡驿史,持木匣接着一程一程飞马向下传报。 “速将喜讯禀报太守,布告全城,并通报阳关等各关隘。” 郑众兴奋地对长史范林下令后,窦固大军的驿吏们才在玉门关士卒的护卫下,进入门内,受到郑众和士卒们热烈接待。 这些外刺营斥侯,干的是敌后买卖,体力超强,他们一人两马,在沙漠上不停不歇地跑了七八天,途中只在喂食马料、让战马饮水时,才能小歇一会。此时,他们已经摇摇欲坠。郑众则亲自陪驿官进食,并催促道,“快说说战况?” 十二名驿官都已经累残饿晕,到达极限。但他们精神振奋,手捧着黑泥陶碗,吸溜吸溜地喝着羊汤,醮着咸面酱,大口咀嚼着粢饼,一边将天山大战经过添油加醋地描述一遍,听得郑众及众将热血。 郑众随即连夜将大战经过写成另一奏折,再派驿吏驰送朝廷! 郑众派出的驿官飞马至敦煌城,敦煌太守王遵令其直送酒泉,酒泉太守段彭又派出驿官,飞马传至张掖。张掖太守廉范又派出驿官,飞马驰至武威……就这么一站一站,前后两批驿吏,将捷报过河西,出乌峭岭进入河东,驰过陇右各郡,过三辅穿华阴,越过洛水,最后于傍晚时分才进入都城洛阳城下。 “六百里加急,窦将军北征大捷!” 此时沿途各州郡官民闻报,俱挂起过年时的大红灯笼,燃起爆竹,官民欢欣不已。当四匹快马飞驰过洛水桥时,官道上车辆、行人赶紧闪到一边,让开道路,以便捷报能更快些传送至皇宫,呈送到皇帝手中! “六百里加急,窦将军北征大捷……” 在汉匈大战的数百年里,养儿战匈奴,仗剑斩胡儿,是汉人举国情怀。随着驿马飞驰进城,平城门的城门令紧急擂响得胜战鼓,各城门的得胜鼓如击鼓传书一般次第敲响,将胜利的喜讯传遍都城的每一个旮旯儿。 “汉军打赢了!”“窦将军捷报已至京师……”,人们欢呼着、跳跃着,奔走相告,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额手强冠,互致庆贺。京师雒阳二十四条街道,未等到晚上,便变成了欢乐的海洋。而到了晚间,吏民们则扶老携幼走上街头,万人空巷,举城欢腾! 高密侯邓震应汉明帝刘庄之令,到太学去讲了一天《春秋》,傍晚恰从城南平城门进城,驿马高叫着狂风一般卷过,让他的马惊了一下,小厮好不容易才勒住两匹马。他坐于车内打盹没听清,等他惊醒过来,驿马早已飞驰进铜驼街御道,已经奔向南宫。 他急问,“是……是是……六百里加急?何事……何事……” 小厮惊喜高叫道,“大人……大人哪,是六百里加急……窦大人北征大捷,吾军赢了,汉军打赢了啊……” 高密侯大惊,“啊?!汝再说一遍!!” 小厮兴奋得声音都变了调,又说了一遍,“大人,是北征大捷,窦将军北征大捷……已传京师……” “快,西城……西城,班府……班府……” 邓震听明白了,瞬间脑袋里一片空白。他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了,激动得用变了调的声音凄厉地喝令道。 “驾!” “再快……再快……”小厮扭转马头,邓府的辎车又向西城下西洛狂奔而去。可此时的街道之上,吏民们已经互传喜讯,人越来越多,根本就跑不起来! 邓震急出了一身汗儿,车终于跑至班府门前。“邓大人,大喜啊……”“邓大人,班郎定立大功,祝贺啊……” “同喜……同喜……”城头上的得胜鼓,已经让各街道纷纷挂上红灯笼,爆竹已经不绝于耳。邓震未待车停稳,便自己跳下车急趋班府。左右街坊见邓震,便一迭声地贺喜。邓震胡乱回着礼,便一头冲进了班府! 满城都兴奋起来了,可班家小院内依然静悄悄的。班二公子不在家祸害,这里便是幽雅恬静的文人府第。虞四月午后已接班固回府,正在马厩内给白马钉木渎。城头鼓声他也听到了,正想到内宅告诉老夫人,忽然听见府门外高密侯象火烫着一般高叫: “老夫人哪,不得了了……菡儿小女啊,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啊……快挂红灯笼……快燃爆竹!征北大捷……大捷啊……” 随着凄厉的叫声,高贵的高密侯邓震手提袍角,气喘吁吁,右脚丝履被高高的门槛碰掉也顾不得了,就这么足衣着地,非常狼狈地奔进大门而来。他一边跌跌撞撞地往里院里边冲,一边连声高呼着。 班府虽然在班超咸鱼翻身后,家道开始好转,但毕竟是小户人家,寻常院门无需人值守,全不似右边的豪贾人家翟府门前那般威严。班家虽小,却井井有条。听到城头鼓响,城内爆竹声声传来,老夫人胸口一阵跳。 自从二公子带着二仆出征后,老人家便日日夜夜既盼这鼓声,可心里又似乎隐隐怕什么,便命小宛出门打探消息,又命夜玉令人准备放爆竹、挂灯笼! 虞四月跳出马厩,邓震象着了火一般的狂叫,令住在前院的仆人婢女和住在中院的班固夫妇都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全都从室内惊慌冲出。 “大人,您莫急,慢点说……” 虞四月扶住高密侯,请至前院厅堂上坐下。雁旋、邓尧、芙蓉、小宛等都被惊动,俱奔到前宅,惊慌地看着珍贵的高密侯。 “快……快,快报老夫人,窦将军北征大捷……”邓震喝了一口水,这才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快挂灯笼,大喜啊……大喜啊……” 虞四月听清了,邓家翁说是北征大捷,定然不会错,自然喜上眉梢,赶紧命小厮仆婢挂灯笼、燃爆竹。小宛和绿荷则飞跑进后宅,将喜讯报与夜玉和樊儇。 “老夫人哪,六百里加急……吾亲眼所见,捷报此时怕已到皇宫了……爱婿出头了……班家、邓家熬出头了……窦家、耿家、薛家亦熬出头了……大喜啊,快挂灯笼……快挂灯笼啊……” 见樊儇出来,高密侯竟然冲过去捉住樊儇的手,又连声高呼报喜。班家太需要这一喜报了,而邓府也一样,当年邓禹老大人功勋盖世,可后人躺着先人功劳薄上,虽地位显赫,却难有建功立业者,也太需要这一喜讯了。 与班家、邓家一样,窦家十数年惨淡,更需要一场大捷。耿家虽然风平浪静,却也数十年不见寸功。而薛家是班固、班超的恩师,更是班超的媒人,薛大人只有两女,难得大功。所谓世族相连,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仆人和婢子已经将大红灯笼挂到班府门前、院内,左右两边街坊、商铺已知道缘由,大家便一起挂起红灯笼,有人还点燃了爆竹。随着竹节劈劈啪啪地炸响,临近的大世族,左邻右舍,贺喜的人开始络绎涌向班府。 “谢大人送喜,此乃吾大汉国之喜讯啊!”樊儇连声向邓震致谢,并命布茶。可老人脸上隐隐一丝忧虑,却挥之不去。邓尧、小宛、夜玉、雁旋、芙蓉、金杏等一府女眷,脸上也尽有焦虑之色,又不敢露出。 儿行千里母担忧,邓震见状心里“扑嗵”一下,此时,他并不知道捷报详情,旋即安慰道,“老夫人哪,千万别焦心。爱婿超儿神勇无敌,连渠耆都不是其对手,汝等着,定有匈奴人好看的。此番北征超儿定立首功,或许啊,一会皇宫报喜的诏书儿就该来了!” 听高密侯称呼班超为“爱婿”、“超儿”,叫得十分亲热,把这半个儿视同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邓尧将头扭到一边,心里好不容易才忍住笑。众人也一样,一个一个憋出一付痛苦的样儿。但欢笑也就一闪即逝,众人内心深处的担忧、焦心、挂念,还是一一溢于脸上。 “谢谢大人宠爱,愿如大人所说,超儿一切平安,原吾汉军健儿尽皆平安!”樊儇虽然心里七上八下,但也不想拂了邓大人的好意。 宫内报喜的人迟迟不来,邓震跪坐于床上,感觉轻飘飘的,有点坐卧不安了。就在这时,来了一个挡枪的,原来六弟邓训闻捷报便也匆匆来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八章 同仇敌忾 他也是刚刚得到喜讯,便屁颠屁颠地匆匆跑来班府报喜来了。见到班府已经挂起了节日才挂的红灯笼,地上烧裂的爆竹节一大堆儿,还冒着青烟儿,不觉心里无趣,便灵机一动,将报喜改成了贺喜。 结果进入屋内才发现,原来兄长邓震也在,一屋子人都用询问的表情,眼巴巴地看着他。还用问吗,他可是从宫里来的,众人明显是想从他嘴里知道班超详情,这让他不免有点尴尬、紧张起来。 果然,高密侯迅速将火引到弟弟身上,张嘴便诘问道,“宫里可有消息?” 兄长这做法有点不厚道,邓训被问得哑口无言,一时才感觉到了室内诸人的焦虑气氛。也是,自己身在侍中庐,是皇上身边的人,刚才怎么不多个心眼,先进宫至尚书台或侍中庐探听一下消息再来呢? 真笨哪,他心里那个悔啊,悔死了! 果然,邓尧狠狠地剐了他一眼。邓训心里一阵不安,竟如做了什么坏事一般,胸口嘣嘣真跳。他感觉自己真倒霉,来的不是时候,每一次都是拿热脸贴了大侄女的冷屁股,就仿佛是他给大家带来了不安一般。 正忐忑不安间,邓训的救兵也到了,皇宫内的小黄门匆匆策马而至! 原来竟然是宣明殿的小黄门,显然是刚从皇上身边来。见到邓震、邓训,先拜见过了两位列候,这才拜见樊儇,尖着嗓子道,“禀报老夫人,窦将军北征大捷,汉军一战而定天山。别部假司马班超身被矢石,当先陷阵,别部斩首千级,下伊吾庐,战蒲类海,是为首功。皇上特命小奴来班府报喜!” 小黄门言毕,班府上下旋即了起来,邓尧、雁旋紧紧相拥在一起,一任欢喜的泪水流啊流。小宛、夜玉、绿荷、金杏等女俱拥到樊儇和夜玉两位老人身边,跪坐席上,先是喜极而泣,继而呜呜哭出了声来。 邓震、邓训与小黄门见班氏一门饮泣,也为之动容,三人感动得泪落。自徐令班彪因病过世任上后,班家一下跌入社会的最底层,多少苦难,多少艰辛,甚至亡命三辅。天山一战,班氏后人功勋盖世,班氏一族再度跃上大汉世族顶层之列已为时不远,众人能不感慨么! 家主班固赏了黄门,便兴奋地高声命摆酒开宴庆喜,举家欢腾。 就在此时,曼陀叶带着四个儿女坐着辎车赶来了,华涂夫人梅雪也赶来了。御史中丞薛池匆匆从兰台赶来了,涅阳公主也代表窦老夫人特来贺喜。邓震、邓训二位列候和薛大人一起被敬为上宾,是夜大醉。 …… 这天汉明帝一整天都在北宫宣明殿御书房内与太尉熹、司徒王敏、司空牟融和尚书台众官,审阅河道郎王景的奏章。王景勘查河道,调遣民力,开春即将动工。一切进展顺利,皇帝阅完心里稍喜。忽然想到窦固部迟迟没有消息,心里不免又焦虑开了。 宣明殿位于北宫正殿德阳大殿之后,介于北宫的中轴线上。宣明殿也是汉明帝的寝宫之一,是他日常治国理政、批阅奏章、听尚书台官员奏事的地方。从光武大帝起,朝廷朝会定例是五日一朝,先是在南宫的却非殿,从永平五年开始改在北宫的德阳大殿。 从即位后的第三个年头开始,三公一般领尚书事,在没有大朝会的日子,汉明帝一般都是和三公、尚书台众官一起批阅全国各地的奏章。也是从永平五年开始,宣明殿便成为汉明帝听三公和尚书台官员奏事的地方。 永平二年(公元59年),汉明帝下诏采用《周官》、《礼记》、《尚书·皋陶篇》,乘舆服从欧阳氏说,公卿以下从大小夏侯氏说,才制定了官服制度。汉明帝的祭服、朝服制度包括冠冕、衣裳、鞋履、佩绶等,各有等序,它的重点在冠冕,朝服则采用深衣制。 这一年的三月初五,刘庄及公卿列侯第一次穿着冠冕、衣裳、玉佩,在明堂祭祀光武大帝。三月初六又至辟雍,初行大射礼。正是在朝廷这次大祭之后,汉明帝专门下诏,命三公同领尚书事。这是汉明帝对朝廷权力结构,进行的又一次重大改革。 三公为帝国宰辅,他们原在司徒、司空和太尉府中坐班,每遇到重要事项,皇上会随时请三公至宣明殿或章德殿会商国是。但三公同领尚书事后,便和尚书台众官一起,成为皇帝处理国政的助手。这一改革,既使三公从过去被架空的尴尬境地中解放出来,同时又使三大宰相牢固置于皇权之下。 饷膳时分,马后在章德殿内准备好御膳,并亲自派夕照来请皇帝与辅臣们晚上共进饷膳。汉明帝带着众辅臣一边返回章德殿,一边戏谑夕照道,“皇后亲自理晌膳,莫非国有大喜?” “禀报皇上,皇后不言,小婢不敢妄猜,然定有大喜!”夕照聪明伶俐,但她却说不知道喜事到底是什么。 章德殿是汉明帝的寝宫,也是他除宣明殿外重要的读书和批阅奏章的地点。章德殿位于东宫,也称为东宫前殿。他晚上常在章德殿的御书房内与三公和尚书台众官,一起处理军国大事。汉明帝是个勤政的皇帝,每天晚上都至二更才会准时就寝。 虽然已经三月下旬,但这一个多月来,汉明帝偶感风寒,便躺倒了一段时间。最近,愈有加重趋势,连日食不下咽,夜不成寐,不但眼眶深陷,脸色灰暗,而且头昏目眩,身体难以支撑。但是大军正在漠北远征,他咬牙支撑着,决不让自己倒下去。对关系帝国命运的大事他从不敢撒手不管,甚至不敢到御榻上痛睡一阵。 晌膳时,皇帝多次以目光询问马后,想知道是什么喜事,可马后笑嘻嘻地道,“陛下请多食,或今晚定有大喜,或近几天必有大喜!” 大喜?自然是北征大喜了。四路大军北征,已经有三路无功而返,唯最主要一路窦固和耿忠二人,却至今没有消息传回。他本来打算诏命中郎将郑众,迅速派出斥候打探前线消息呢。这次派出去的四位主帅,都是能臣,都是在北地经历过战火销烟长期考验的名将,能征惯战,他相信他们不会一齐让他失望。 晌膳毕,皇帝与众近臣一起返回宣明殿御书房,尚书令孙堪便将一堆简册放到御案上,但却没有北征天山的汉军主将窦固的奏章! 刘庄默默地轻叹了一声。他可不象他的父皇刘秀,是马上夺江山、下马能治国的开国帝王。他没有经历过战争,自然不敢有些许懈怠。他突然走出章德殿,又大踏步走上空旷的榭台,带着一腔怒火,顿然间忘记疲惫,从丹墀上下了台阶,凭栏伫立一会,遥望着天上的星辰,又快步返回殿内,稳稳地在御座上坐定,众官和太监们重新看见了若干年前生龙活虎的皇上。 “白山为何还无消息?”刘庄终于憋不住脱口而出。 众位近臣都不敢回答,司徒王敏年长,见状便说道,“禀报皇上,老臣以为吾军四路齐出,其势不可挡。各军出塞已经月余,虽然三路俱未接敌而返,然窦大人一路,这两天必有喜讯也。皇后之判断,应该是实……” “哼!愿借皇后吉言,愿窦卿、耿卿亦不失朕望……” 想什么什么就到,傍晚时分,窦固的六百里加急果然骤然而来。小太监三喜儿跌跌撞撞地直接奔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尖声狂叫,“皇上,捷报……皇上,捷报……” 他光顾着跑,不小心绊到了高高的御书房门槛上,扑嗵一声,摔了个底朝天,鼻子和嘴出血,嘴唇瞬间肿起老高,还掉了两颗门牙。汉明帝最受不得的就是没有规矩了,年青时常常因此而杖挞犯错大臣,此时见状便将手中简册怒掷而出,口中断喝道,“成何体统,权倌,枚笞二十……慢着,先不罚,汝适才说什么?” “皇上,六百里加急,窦大人北征大捷……” 小太监三喜儿顾不得揉揉伤嘴,更顾不上皇上恼怒,赶紧将奏章呈上来。 汉明帝腾地从御坐上站了起来,脸上的病容一扫而空。他阅完捷报,又递给赵熹,背起手在室内来回踱了一圈,猛然回首并朗声道,“命尚书台、侍中庐速向众将府上报喜,尚书台代朕书诏,嘉勉北征将士……唔,所有有功将士,待大军班师后,朕将一并封赏。命奉车都尉窦固‘建宜禾都尉府,徐图西域,断匈奴右臂!’” “臣遵旨!恭贺皇上,原皇上龙体康健,长乐未央!” 赵熹、王敏、牟融也躬身齐声道,“老臣也恭喜皇上!” 汉明帝大喜,执王敏手说,“王卿啊王卿,皇后和卿,真是朕的福臣哪!”转头又命道,“明日大殿朝贺,君臣共乐!” “臣遵旨!” 君臣一个晚上都十分兴奋,只到宫中已经在打二更时,看见皇上兴奋之余,脸上明显带着疲倦,王敏等人赶快告辞,叩了一个头,从章德殿内退了出来。汉明帝又批阅了一下奏折,忽然站起来伸了一下懒腰,再一次走到殿外。 虽然在深宫之内,但城内爆竹声此起彼伏,仍声声入耳。刘庄知道,此刻雒阳的吏民们正在举城庆贺。征伐匈奴,大汉万民与朝廷同仇敌忾,令他再一次热血。他正欲乘辇往皇后所住的长秋宫去,国之大喜,在宫中皇后与五位贵人中,此刻他最想与皇后分享这一喜悦。 可他还没挪步,宫女秦鹅轻声禀报道,“皇上,皇后驾到!”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帝戏秦娥 汉明帝正欲转身,一双温柔的小手已经将一件龙袍披到他的身上,“皇上,春寒料峭,易感风寒,臣妾刚熬的中药,一会就凉了!”马后与皇帝并肩而立,先贺喜然后又轻声规劝道。 “皇后,大喜啊!借汝吉言,窦卿果然传回捷报。数十年之辱,一朝雪耻,真乃国之大幸呐!”汉明帝抓住马后温柔的小手,一边摇着,一边高兴地说。 “臣恭贺皇上,北征大捷,国之大喜也!”马后虽然早知喜事,仍现出一付喜出望外的兴奋神情,躬身贺喜毕又道,“皇上,举国大喜之时,岂能无棋?鹅儿快摆纹枰,沘阳公主送了一付于阗脂玉子,还未曾用过,正好排上用场!” 春寒袭人,皇上龙体欠安,秦鹅知道这是马在哄皇上进宫。每逢朝廷有喜事,皇帝与皇后必然要杀一盘的。马后是汉宫掖庭内弈坛高手,一般不下棋,只有逢刘庄高兴的时候夫妇二人才会大杀一盘。每逢此时,平时棋力不如马后的皇帝,必然神乎其技,挟勇历经一番苦战后终能略胜,也就半目至一两目。 回到章德殿寝宫内,马后亲自将药倾入碧绿的玉碗内,侍候刘庄喝下。秦鹅已经摆好棋盘,可汉明帝却又不想下了,“皇后,吾不想下棋,今晚不要走了罢。今日难得高兴,就陪朕说说话儿!” 马后闻言,无奈地抿嘴一笑,“看这叫什么事儿,本来妾是送小鹅来侍寝的,自己反被掳了!”话锋一转又道,“皇上,今日夜晚,大汉举国欢腾,漠北有人怕正难过着呢!” “哼,蒲奴与吾斗了几十年,也欺负了吾几十年。”汉明帝闻言,便意气风发地道,“当年窦融老大人进言让吾隐忍,十年谋势,殚精竭虑,今日吾终一雪前耻。北地已十数年收成窘迫,蝗旱不断,人畜多亡。白山一战,呼衍部北遁,西域便摇摇欲坠,北胡末日开始了!哈哈哈……” 帝后欢欣不已,马后又由衷地道,“不动国本,即击破匈奴。不伤民力,西域即将重归大汉。厉精图治,开一代盛世辉煌。孝武大帝晚处,曾下罪已诏悔恨虽败匈奴,却大伤国本。皇上,孝武大帝未做到的事,皇上做到了。先帝临终恨大业未竟,皇上仅用十年时间,便已实现先帝宏愿。汉人千秋万代,都会永远记住皇上功业!” 汉明帝闻言,心里一酸,双目温润,“可朕顶住了多大压力啊,有人以为,匈奴已经衰落,汉朝不应主动北征。哼,迂腐误国,其心当诛!” 接着,他又长叹一声道,“中原与漠北、西羌,相争不会断,此汉人之宿命也。能战,方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不能战,则必亡。吾定承先帝遗愿,完成‘徐图西域、断其右臂’国策,灭了匈奴,为汉人最少能求得二百年太平。其后,唉,便是后人之事,吾可就管不着了……” “只是二百年么?”一旁站立的秦鹅不解,忍不住插话道,“匈奴灭了,难道羌人还敢作乱……” 汉明帝与马后却未做解释,秦鹅伸了下舌头,自然也不敢多问了。可历史的发展进程,恰如汉明帝刘庄这个一代雄主预感的一样。二百余年后,西晋便发生“永嘉之乱”,最终导致“五胡分华”,中原陷入持续300余年的南北朝苦难岁月。 夜深了,心平气顺的汉明帝极少见地平稳地睡去。自染上风寒这几个月,内忧外困,他极少睡过踏实觉。北征胜负未现,朝中又不安宁,楚王刘英案有司仍在查办,已牵涉上万人。南阳集团、河北集团、河西集团、陇右集团都有无数功臣或其后人卷入其中。 他虽然赦免了楚王刘英死罪,但对其背后的各大豪族,他进行了一场大清洗。他根本就不怕诸王谋反,但是,各大豪族势力坐大,却对皇权产生威胁,他要开一代盛世之基,将父皇刘秀的事业进行下去,就不能无视。非常时期,他更不允许大将拥重兵在外! 现在,他最关心的是,夏初时节,窦固必须班师回朝! 第二天晨,像往常一样,天过五更,汉明帝便起床了,在一群宫女的服侍下梳洗好,穿戴好常朝冠服,然后提着御剑走出章德殿,在殿前舞了一会剑。等回到章德殿御书房内,五位贵人、太子刘炟和王子、公主们则一一过来请安。 马皇后亲手给他换了一身暗绣黄龙红缎便袍,他便在书房的御案前坐下去批阅秦章。这张御案,他已经在上边批阅各种奏章、文书整整十五个年头,也亲笔下过无数诏谕,但每次对着这张御案他就有敬畏感。案上每天堆的各种奏疏和各地急报像小山一样,每一件事都需要他亲自定夺。 他最重视各地的报灾奏章,一旦出现灾荒,便会迅速命各州府郡县治理,从不过夜。“赤地千里”、“人烟断绝”和“易子而食”等触目惊心的字句,终永平一朝,已经从奏章中很少听到。但塞北、陇右、河西各边郡曾经不时上奏的关于北匈奴、高原羌人“寇边”“焚掠”等消息,却每每总是让他焦心。 今天也一样,敦煌郡太守王遵与驻敦煌郡的中郎将郑众,分别上奏了鄯善国军情民情,且意见相左。 王遵认为,鄯善国势小,但地近敦煌郡,曾随南呼衍部寇掠过敦煌、酒泉二郡。王遵建议,为惩其过,窦固大军自白山班师后,应顺道下鄯善。王遵认为,“国王广心向匈奴,曾出兵助南呼衍部袭扰敦煌郡,其罪大焉。臣以为,当杀广以镇慑西域诸国,使其知汉不能违!” 郑众为朝廷驻敦煌最高军事将领、中郎将,担负镇抚西域诸国事务。而王遵为一郡太守,郑众至敦煌郡前,他同样担负镇抚西域重任。封疆大吏与朝廷重臣忧心国是令他欣慰,可敦煌郡守与主持朝廷西域事务的将领意见相左,并通过奏章直接闹到了皇帝面前,又令刘庄烦恼顿生! 郑众认为,汉军下伊吾后,应南取鄯善。但取的方式与王遵不同,他认为下鄯善应威服而不能武取。“陛下,鄯善助匈奴非其本意,王广嫁女与左贤王亦不得已,鄯善吏民阳附匈而实心向汉。臣以为,鄯善国民心可用,取鄯善应以威服为上。应令窦固都尉择一能将,挟汉军大胜之威,出使并威服鄯善!” 刘庄看了郑众的奏章深以为然,而郑众下面的话极具煽动性,更让他眼前一亮。“鄯善既下,当徙役刑徒在此屯田,可资万余大军长期屯住西域。陛下,倘若汉军驻屯万人于伊循、伊吾、楼兰三城,可不动中国,则匈奴右臂已断,西域南线则再通矣!” “右臂已断”、“西域再通”八字,令汉明帝为之一振。 他眼前又浮现出郑众出使北匈奴时,为保国格而宁死不跪的身影,国士郑众之谋,显然与窦融老大人当年定下的的百年之谋不谋而合。他皱眉沉思良久,心里已经认可了郑众的建议,便将王遵的奏章扔到了一边,而挥起朱笔在郑众的奏章木简上批了一个大大的“可”字。 就在这时,秦鹅用牡丹瓣式银胎堆漆剔红托盘,上边放着一个盛着小鹿肉羹的脂玉盖碗和一把纯银匙,轻轻地走进来。并从托盘上取下来盖碗和银匙,放在皇帝面前,随手把盖子揭开。 汉明帝瞟了这个明艳的小丫头一眼,随即拿起银匙,慢慢地把肉羹喝完。 虽然贵为汉帝国皇帝,与父皇光武大帝刘秀一样,汉明帝却用情专一,既不滥情更不好色。刘秀与阴丽华终生不渝,汉明帝对马后的爱更是矢志不渝。 掖庭中,永巷内,韶华易逝,春光莫负,多少如花女子,期望一朝雨露降临好有个出头之日。可他国事繁重,每日阅简五更起二更眠,马后虽不时选择优秀的宫娥送到章德殿侍寝,可他不忍心拂了皇后的一片心意,却往往又应付了事。 但是,他对夕照与秦鹅,却关爱有加。 夕照因无所出,故年过三十仍没有名分。秦鹅是当年马后从马府挑选来陪太子刘炟的小宫女,现在年过二十,是马后的近侍。二女都是刘庄最亲近的人,但刘庄对她们的兴趣并不是侍寝。这两个宫女腹有诗书经文,气质高雅,贤淑雅惠,且聪明活泼,没有功利心,对皇后忠心耿耿。 谈吐之间,更是瞬间便能让身心俱疲的刘庄顿时轻松起来! 秦鹅收拾起盖碗放回托盘,正要走,汉明帝将其手按住。两人仅对视了一眼,秦鹅小脸已经绯红一片。从咋天到现在全是好消息,他心情十分好,便故意逗她道,“小东西,汝今天还有一事忘了做!” 秦娥被刘庄说愣了,晕嫩着脸不解地道,“小婢该死,想不起还有何事……”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蒲类建国 刘庄一把将其拢在怀中,怜爱地吻着她道,“汝未给朕道喜也!” 朝贺时间快到了,书房外面宫女、太监一大堆,秦鹅难为情地瞅了一眼御书房门口。她依偎在皇帝胸前,耳根烧得滚热,低头悄声道,“小婢给皇上道喜,祝皇上长乐未央!”又仰起头,用哀求的目光看着皇帝,声音如蚊,楚楚可怜地恳求道,“晚上婢好好侍候皇上,任罚任剐,现在朝驾时间已到……” “哈哈哈——”汉明帝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知道她会错了意,便用手刮了一下她可爱的小鼻子,“羞不羞,小小年纪,尽想这点破事。北征大捷,今天是朝贺的大喜日子,朕只想听汝贺喜,不想干别的!” 秦鹅受到皇帝捉弄,闻言大羞,以双手捂面道,“皇上欺负人……小婢遵旨!” 忽然隐隐嗅到幽香,清新的,不似博山熏香内的柱香味儿。回头一看,原来书房内不知什么时候新摆了几盆姿态各异的花儿。尤其是两盆名贵的梅花,一盆是绿萼梅,一盆是玉蝶梅,正无声怒放,娇俏可人。他便放开秦娥,走过去蹲下,闭上眼睛,兴致勃勃地嗅着它们的淡淡幽香。 正是三月春浓时节,但早晨天气还是较冷,可盛开的花儿却写满春意,鲜艳夺目,醉人的幽香泌入心脾。 秦鹅见没有动静了,便松开手,看见皇上闭目陶醉地嗅着玉蝶梅,脸上还带着轻松陶醉的笑意。他走到花盆边,蹲在皇上身边指着朱红盘龙柱子旁边的一盆鲜花解说道,“皇上,这是皇后昨日从上林苑亲自选来的,刚刚绽放呢,便呈来请皇上品赏。” 汉明帝又蹲在其余几盆花前细细品赏了一阵,还再一次伏下身子,闭目轻嗅花香,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品味着花香。口中连连赞叹道,“雍容华贵中不失无限妩媚,醉人淡香中不失幽远清新,真春之使者,春意尽涵也。只是,不知此花何名?” “知道知道!”秦鹅高兴地道,“妾听说此花好像叫做……叫做……春日捷报。” “是给朕报捷呢,知吾者皇后也!”刘庄看着这个可爱的小宫女,人美花娇,真是别样风情,不觉大感玩味,“这名起得倒是十分新鲜,莫非是取报春之意哉?” 秦鹅认真地道,“皇上,此花可有讲究哪,极是灵验。寻常年份不开花,只有逢惊天大喜之时,彼才会迎风怒放。且开放时,颜色变幻莫测,时洁白如雪,时嫩黄如绢,时粉白间杂丝丝红晕,宛如贵人双颊,含苞欲放,且嗔且羞,定让皇上闻喜事而感舒爽也。” 刘庄闻之心里暖洋洋的,“这是皇后让上林苑送来的?” 秦鹅俏声道,“小婢刚才说过,是皇后亲自去选的,昨日从上林苑用暖车送来宫中。一共送来了十盆,有黄、紫、白、红……许多名色,都不如这二盆春日捷报最为名贵。皇后昨天下午就派人把这盆送来,放在这柱子旁边。当时小婢曾向皇上启奏过,因皇上总在省阅文书,可惜未留意也。” 天色渐渐亮了,一群鹁鸽带着响哨,在北宫的上空盘旋一阵,又吵吵嚷嚷地向邙山下的白马寺方向飞去。太阳照在宫外的白玉雕栏、古铜仙鹤和婆金铜鼎上。当朝会的钟磐声响起时,汉明帝神采奕奕地进入德阳大殿,在鼓乐声中,开始举行盛大朝贺。 殿外爆竹震天、笙鼓声急,殿内琴磐和鸣、绕梁不绝。刘庄冕冠垂旒,端坐御床之上,三公、九卿率领文武百官、诸候、各国使节,俱来朝贺。朝堂之上,君臣互相贺喜,洋溢着一派喜庆气氛! 礼制规定的朝贺程序走完后,众官又俱向高密侯邓震、邓训、班固贺喜。汉明帝则亲自走下御床,权倌拨开玉帘,皇帝走进朝堂之内,拉着邓震、邓训、班固三人的手,先对邓训道,“卿可速代朕亲至窦府、耿府,再向窦老夫人、耿老夫人、诸公主亲致贺意和慰问!” “谢皇上,臣遵旨!”邓训赶紧出宫而去。 刘庄又看着脸色红润、神采奕奕的邓震道,“高密侯、班郎,班家出一儿郎,朝廷得一猛将,可喜可贺啊!” “谢陛下!”邓震与班固赶紧躬身谢恩,邓震又道,“恭贺皇上出师大捷,建千古奇功,断匈奴右臂!恭祝吾大汉国运永昌,祝陛下长乐未央!” “祝贺陛下再得勇将,愿陛下长乐未央!”司徒王敏、汝南太守鲍昱、司隶校尉华松、御史中丞薛池等众大臣,也一齐向皇上贺喜,并向邓震和班固致喜。 高密侯邓震先向皇帝刘庄谢恩毕,然后拉着班固,一一向众重臣躬身还礼! 此时的邓震,谦逊地向众大臣回着礼,夺尽了班固的彩头。仿佛班超不是他女婿,而是他生养的儿子一般。心里那个甜哪,对班超这个女婿,真是爱透了。全然忘记了当初班超抢了女儿的芳心,他老人家恨得闹心,就差动手杀人。 …… 雒阳城内数十万吏民正沉浸在汉军大胜的喜悦中时,远在万里之遥的白山冰天雪地中,此时汉军各营仍在紧急诊治大量冻伤士卒。 别部则按照窦固将令,竭尽全力帮助霜刺的蒲类国搭起国家架子,打造汉朝抵抗北匈奴的最前哨阵地。他们在北匈奴降民各部族中,按人口多少,够五户则编为一伍,够十户编为一什,百户为一队,千户为一曲,由部族酋长担任伍长、什长、百骑长和千骑长。 这些北匈奴降民,虽然不得已降蒲类国,但很多人并不服。在松树塘驿站边的一个五十余户的小部族,年青人都在南呼衍部军中,村落中二十三名十余岁少年,夜间携带马匹、弓箭欲逃出疏榆谷,复投金微山南呼衍部。 少年们被国兵截住后,双方一场混战,国兵仅死伤六人,二十余名少年则全部被斩杀。霜刺大怒,血洗了这个部族,车轮以上高男丁一律被斩杀,剩下的妇女小孩则被编入蒲类国为奴。 暴动、镇压,再暴动,再镇压,蒲类国建国的过程,异常血腥! 蒲类国已有人口万数千人,俨然西域大国。可被镇压二千余人后,降民仍有万三千人,还不是顺民,这是一锅夹生饭。曾经的奴隶成为主人,曾经的主人成了奴隶,南呼衍部降民们自然不服,他们很多人本来就抱着夏天到来时,逃离疏榆谷的念头呢。班超、淳于蓟想制止霜刺杀戮,可汉军很快便要班师,霜刺的蒲类国在疏榆谷不过近三千国民,要统驭万三千降民,小马拉大车,还能有别的办法么? 淳于蓟则帮助疏榆谷都尉吐璺组建起了一支人数千人的国兵,由别部三位领军军侯带着刑卒们帮助训练。淳于蓟还带着吐璺王子深入西山,到移支国出使,令这个只有千人的山中野蛮小国不再敢到蒲类海抢劫。 蒲类城王宫的正厅,是窦固的帅府。而王宫的后院,则是霜刺一家的住处。此时在后院西侧的偏厅上,金栗与伊兰二女坐在炭火前,正抱着膝盖围着火盆叽叽喳喳、旁若无人地悄悄嘀咕着。她们似乎在密谋着什么,根本顾不上陪王妃说说话。 西域各国的公主与汉朝的公主不同,她们需要与王妃一起,视察、抚慰国民,帮助国王、王妃理政。这些天,金栗、伊兰不停走访各村寨、各部族,今天两人却或许听到了什么重要的事儿,一派心神不定的样子。 王妃黑稗正带着几名侍婢在一边补绣一面战旗,那是班超别部的战旗,也是班超的将旗。惨烈的大战之时,淳于蓟亦以旗为兵器,刺杀无数匈奴人。大战之后,这面英雄的战旗染满匈奴人的鲜血,战旗中间先后被十几支敌箭射穿。但虽经战火销烟熏陶,却依然赤红如火。 在黑稗的坚持下,中军军侯华涂才同意由王妃补绣。已经几天过去了,王妃昼夜赶工,已经接近完成。此时,王妃看一眼门外的漫天雪花,似乎感慨万端地自言自语道,“此或今年最后一场春雪,看看天便热了,春暖花开之时,汉军便要班师了!” “班师?!”这一招果然有用,二女闻言大惊,停止嘀咕,齐声扭头惊问道,“各部族都在传说,阿母也以为汉军果真要班师?”金栗又不满地道,“燕然山不打了么,车师国不打了么,皇帝远在雒阳,不知白山详情,大军为什么要班师?” 黑稗心里暗笑,嘴上却解释道,“夏季马肥,匈奴人最喜夏季打仗。大汉皇上何等精明,王师需要扬长避短,偏在匈奴马最瘦时打……哎哎,汝二人这是上那去?” “吾去大殿上问都尉……”二人听明白了,也坐不住了,匆匆撂下一句话,便抬腚走出西厢房,手拉手,踏着积雪,急匆匆地向正殿走去。 正殿后门前,两名中军卫卒对这两个小公主十分友好,打开门,又掀开厚厚的毡帘,微笑着放行,还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尖山遇袭 二人进入殿内,掀开帷幔,却见空旷的大殿之上正一片忙碌。窦固与耿忠身穿绛色襜褕,头戴青色纶巾,象一对慈祥的老者坐在沙盘旁边。他们身后便是大火盆,两人一边伸手到旁边的火盆上烤着火,一边指着沙盘在比划着,不时小声地激烈说着什么。 他们身边的案上放着荆条编成的小木笼子,笼中的小门开着,小松鼠在沙盘边框上纵上跳下,没一时安静,闹腾累了便又跳上窦固肩头,挠挠耳朵,还回过头来看着两位公主。而大殿正门,各营将领正来来往往,一片忙碌。中军的从事、掾吏们则在郭从事带领下,正趴在沙盘上比划着什么,并不时向长史黄沾和汉骑营校尉刘莱禀报! “都尉,欲以一营孤军守伊吾庐、护蒲类国,若单于倾国来袭,仅能支撑十天至半月。而敦煌郡人马紧急驰援,也需要二十天……”黄沾与刘莱嘀咕一阵,便向窦固禀报道。 窦固和耿忠与幕僚们未发现躲在柱子旁帷幔后的二女,她们却不敢打扰了。都尉和将领们正在筹划什么大事,她们便又一齐走回后院。但她们却并未进屋,二人一人坐一辆由一只马鹿拉着的小雪床,身后跟着十余个国兵,金栗仅顾得上向室内的王妃喊了一嗓子,“阿母,吾上别部了啊……”便刺溜地窜出王宫侧门,向城西的别部大营驰去。 王妃走到门前见她们早没了身影,一丝愁绪不禁笼罩心头! 蒲类海已渐渐从大战后的躁动中慢慢平静下来,这些天,都尉与众将们已经筹划班师。霜刺与黑稗都清楚得很,汉军一走,匈奴人必再来,到时蒲类国只能收缩到山南坚守伊吾庐等待敦煌郡援兵。伊兰与金栗原来都是要嫁北匈奴人的,留下来便凶多吉少。 金栗与伊兰二女也早就慌了神,她们有事没事便坐着灵巧的小雪床,行走如飞,连国兵都不带,不断往别部前军蹭。现在,别部从军侯到刑卒上上下下都知道伊兰与刘奕仁有戏,心里既艳慕、嫉妒,又都想促成一段佳话! 伊兰性格温婉,轻言细语,弱不禁风的样儿,让铁血男儿很容易会油然而生保护她的念头。她与刘奕仁彬彬有礼间分明眉来眼去,心照不宣,只差捅破隔着的一层细帛。可金栗则风风火火,见着甘英便颐指气使。甘英越是献殷勤,她却越是若即若离,这让众人摸不着头绪,也让霜刺与黑稗愁上心头。 身为甘英、刘奕仁的军侯,前军一夜间得了两国公主,田虑脸上觉得倍有光彩,人也精神了不少。在这场白山生死大战中,华涂的中军在三曲中表现最抢眼,一直紧紧地跟在中军众将身后,伤亡最多,战果也最大,深受胡焰、蒙榆等中军众将褒奖,令田虑和梁宝麟十分不服气,觉得对不起死去的弟兄们。 现在,前军抢得这彩头,田虑总算扳回一点面子,腰杆也直了起来。 “田军侯又来中军,肯定是二位公主又驾临前军了!”这一天,班秉见田虑没召却又虎虎生风地自来班超的中军大帐,便取笑道。 华涂与梁宝麟正在帐中与中军众将围着火盆闲话,见田虑进来,脸上流露出一付洋洋自得、小人得志的神色,便气不打一处来。梁宝麟敦厚持重,话到嘴边张张嘴到底咽了回去。华涂却灰着脸道,“妈的,多好的花儿插在一坨牛屎上,便宜这两个小狗日的了!” 众将闻言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蒙榆是个直性了,对华涂的话很不满,“军侯如何这般小气?吾看这四个小人儿,十分般配!”华涂对蒙榆十分敬重,闻言失落地道,“般配,般配,只是吾中军那个也不赖,这好事偏让这两混小子得了!” 汉军已开始全军休整,窦固的中军幕僚们根据敌后斥侯们提供的情报,正密切地关注着蒲奴单于及其麾下各部动向,已紧锣密鼓地筹备设置宜禾都尉府。帐议时,窦固已正式下令由骑弩营校尉曹钱为宜禾都尉,骑弩营屯守白山。中军正在帮助曹钱部署班师后的白山防御,班超在帮助霜刺建国的同时,也按窦固令在隐秘搜索那四个出现在疏榆谷的神秘人! 于僮被四个神秘的人用毒箭射伤,马神仙到现在未搞清到底是什么毒。牧民打猎不会用毒箭,普通的南呼衍部骑卒也不会用,这与其说是攻击,还不如说是警告。到底要警告什么呢?难道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这不祥的预感令众将时有芒刺在背的感觉。 不服输,是别部的精气神之一。对麾下三位领军军侯争强好胜、暗中较劲,班超心知肚明,早在太华山练兵时起,他们便暗中争得你死我活。但他细心地拿捏着分寸,一般不加干涉,有时甚至会激将,说白了就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加一把火。 此时见他们在这事上较劲,班超对伊兰的安全又多了一层担忧,想起窦固的叮嘱,便对田虑道,“伊兰原是嫁去龙庭的,左贤王不会放过她,前军当负起护卫之职!” 田虑信心满满地道,“末将已令甘英、刘奕仁二将,一步不离二女!”甘英、刘奕仁都曾是窦府门客,有勇有谋,受过历练,汉军云集疏榆谷,再由他二人跟随保护应该不会有麻烦。 本来,窦固已经下了将令,命别部保护伊兰安全。于僮被射伤后,胡焰也曾建议伊兰不能离开蒲类城与城西大营,但这几天,在甘英、刘奕仁和十余名刑卒护卫下,伊兰正陪着金栗在按照霜刺与黑稗令,巡视、抚慰蒲类海周边各部族,尤其是为生活贫困的小部族送温暖,以收拢人心。 班超与淳于蓟见甘英、刘奕仁尽心尽责、一丝不苟,便未加制止。 这天饷食后,他们来到蒲类海北岸的白山山根下,代表国王霜刺与王妃黑稗巡视刚从西山中搬出来的一个移支国小部族。这支移支国小部族见疏榆谷已经安宁,便从山中迁徙至此。霜刺将小部族十几户牧民,东一户西一户分散安置在山坳内。这里原是一个北匈奴小部族居住地,现在已经举族逃向车师后国,围栏、草垛、马架子屋一应俱全。 这才午后时分,一座座围栏内都有牛羊,但整个山坳内却看不见人影,甘英、刘奕仁便感觉得有点不对劲儿。金栗、伊兰坐着雪床驰向一座大围栏时,甘英、刘奕仁二将便紧随二女,寸步不离。此时他们骤然感到毛发倒竖,脊梁感到寒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因为,围栏内外的积雪上分明隐隐露出遮掩不净的血迹。 “不好……”雪床刚驰到围栏边,二人同时大叫一声,便从马上一齐飞身而起,将二女扑倒并滚到一边的草垛下。几乎就在同时,“嘣嘣嘣”一阵令人心悸的弦音声中,几支利箭已从山上呼啸而至。 两位公主虽然躲过了致命一击,却花容失色,一下子吓傻了。此时,两头拉雪床的马鹿已经被射杀,刑卒们也有四人中箭落马,两人负伤,两人死亡。“有刺客……”刑卒们训练有素,大惊之余,便迅速跃下马在一座座草垛边隐蔽起来。他们擎弩在手,可这里地形极其不利,完全在山崖坡顶上人的弩箭射程之下。 战后的疏榆谷,由于淳于蓟等执法军侯强力巡逻,虽然已经逐渐恢复平静,但北匈奴斥侯暗杀、策反等破坏活动一刻也没有停止。可今天的袭击与一般的捣乱明显不同,这明显是针对伊兰公主来的。伊兰与金栗浑身哆嗦,脸色煞白,紧紧地贴在甘英、刘奕仁身边。甘英、刘奕仁与众刑卒虽焦急万分,挚弩在手却动弹不得,一筹莫展。 时间在缓慢地流逝着,见汉军躲在草垛后,山上的人一点不急。这是绝地,对方至少有十余人,手法教练,居高临下,想全身而退已经不可能。甘英、刘奕仁看看日头,他们只能等待天黑时再突围。可就在此时,嘣”、“嘣”的弦音又起,对方射出十几支火箭,多数草垛顶端被雪覆盖,但还是有一个被点燃了。 火慢慢越烧越大,又引燃了旁边的草垛。浓烟滚滚而起,弥漫在整个山坳,呛得人睁不开眼来。 绝境之下,此时处境已经万分窘迫,火势在蔓延,静等下去就得烧死、呛死,不如拚死一搏,甘英、刘奕仁选择了后者。可就在他们准备冒险向山上迂回攻击之时,山上却突然响起了剧烈的刀剑相接之声。甘英对金栗大喝一声,“呆着别动,保护伊兰!”说着,留下四名刑卒保护两名公主,与刘奕仁带着其它人抓住战机,迅速向山坡雪崖上迂回攻击上去。 他们没有受到攻击,便顺利地攀上了崖顶。雪崖足有十余丈高,可等他们扑上崖顶,只看到一地鲜血和横七竖八的尸体,上面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十余名牧民装扮的人已经被斩杀,四名身穿翻毛羊皮袍、戴着狼皮帽的男子抱着剑,站在山上一段雪壁顶上,分明正在等着甘英、刘奕仁。 刑卒们一起举着弩对准四人,甘英抱拳正在致谢,雪壁上人突然放声道,“今吾救伊兰一命,非为鄯善,实是送班超一个人情。将吾下面话,回去告诉班超、淳于蓟:汉匈相争,乃国事也,与妇孺无干。彼放南呼衍部妇孺一马,吾便还其一个伊兰!” “好汉且留步……”甘英高呼道。可对方言毕,未等甘英回话,身影在雪壁上一晃已骤然不见。刘奕仁翻上雪壁,哪里还有人影,可积雪之上却遗下一把短小精悍的弯刀。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遗刀还情 甘英也已经将雪崖上战场检查了一遍,整整十一名“牧民”,弯刀、弩箭、短刀、装牛肉粉脯的牛尿囊,准备齐整,这分明是长途隐秘奔袭而来的北匈奴武装斥侯。尸首上的伤口都在咽部,多数是一字刀口,也有十字刀口,伤口都十分小巧,仅切断了气管或脖侧的大血管,足以致命。 这些人分明是突然受到袭击,虽然奋力反击,但都是瞬间被凌厉斩杀,打斗并不十分激烈。甘英与刘奕仁可是窦氏门客中的佼佼者,长期在杨仁、窦戈麾下,杀伐无数。可如此独到的击杀技巧,还是令他们心里生寒,脊梁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此时山坳内的毡房、马架子、围栏、草垛已经被烈焰包围,人站在上风头山坳边岭上都烤得慌。可怜这个小部族数十口人,徐了牛羊被烧死时的惨嚎、哀鸣,再无一一丝动静,显然早已在袭击之前便已被屠杀殆尽! 未等甘英、刘奕仁派人通报班超,肖初月领着十余巡哨刑卒见山坳内火起,已经赶了过来。不一会儿,班超、淳于蓟带着众将和霜刺、王妃一起,也急驰而来。天已傍晚,山坳被烈焰、浓烟覆盖着,甘英禀报了事发经过,班超、淳于蓟乘天有亮光,则细细地勘查了战场。 伊兰、金栗二女早已吓傻了,此时扑进黑稗怀里才发出嘤嘤的哭泣声。胡焰、蒙榆等四匪一看到对方遗下的护身小弯刀,蒙榆便脱口而出,“弩支刀?!” 弩支刀?弩支城是鄯善国南山(注:即今阿尔金山)下一座边塞坚城,位于商道要冲。因山中出铁,故弩支城出产刀剑器械箭矢,是西域南道重要的兵器产地。而弩支刀更是闻名西城,精铁锻制,适合马上劈砍,是羌人最重要的马战战利器。而遗下的这把弯刀,只有正常弯刀一小半长,属于护身刀。 既要送给他班超一个人情,又故意遗下一把鄯善国的弩支刀,想说明什么?班超忽然顿悟,蒲奴单于的目光或已盯上鄯善国?事关重大,班超留下霜刺、胡焰、蒙榆等将善后,自己与淳于蓟不敢耽搁,带着甘英、刘奕仁便赶回蒲类城,同时顺道将黑稗、伊兰、金栗送回王宫。 王宫大殿的房檐上吊着一排尺把长的冰凌柱儿,在灯笼照耀下闪着晶莹的光芒,可班超等四将却急得一头汗水。他们冲进大殿便一齐跪下叩首请罪,班超道,“禀报都尉,末将因轻敌,别部未能保护好伊兰,致使公主险些被刺,刑卒被杀二人,伤二人……”班超禀报完,甘英则又详细禀报了事件经过。 窦固、耿忠和长史黄沾三人无一丝震惊、诧异或愤怒之色,显然他们已经得知蒲类海北发生刺杀事件。汉匈两国正在交兵,出招折招,你来我往,似乎再正常不过。 别部归耿忠节制,窦固皱眉沉思,耿忠道,“鄯善国地当西南重地,离汉朝又近。欲离间鄯善国,匈奴人必刺杀伊兰。伊兰便不出王宫,彼一样不会罢手。别部遇袭后保住了伊兰,甘英、刘奕仁与众卒便有功。然都尉已令伊兰不得轻出,别部便当耳旁风,班司马、淳于蓟军侯便有轻敌之过,念前大功,当处罚俸一年!” “末将遵令!”班超与淳于蓟领罚。功是功过是过,耿忠赏罚分明,可不是说着玩的,第二天堂议时,耿忠又当着全军将校宣布了这一处罚决定。 窦固召召手,班超等人起身,也一一围坐到火盆边,窦固、耿忠、黄沾三人则一一传看了班超带来的那把弯刀。这是一把小巧玲珑的羌刀,刀体呈乌青色,刀体在背部向外弯曲,刀面布满精巧的花纹,如行云流水一般,刀刃锋利异常。刀鞘、刀柄均为牦牛角制成,上面填烧珐琅,镶嵌宝石,沿刀背放血槽刻着“弩支”两个南山羌字。 “外刺营斥侯近日已探明,呼衍王败逃燕然山后,万骑长石舂已越过沙漠,前往车师后国。波绍判断,石舂必越天山至焉耆国找呼衍獗,单于和呼衍王会有何号令传给呼衍獗,吾军不得而知!” 黄沾看一眼班超和淳于蓟,口中似乎是无意地说道。他手中又把玩着精巧、锋利的弯刀,忽然目光炯炯地直视着班超,“斥侯欲刺杀伊兰,分明是欲离间汉与鄯善国。杀手不露痕迹地斩杀十数刺客,帮了汉军,这份人情可是够大的,送这人情的究竟是何人?!” 这话似是责问,更似乎隐隐透露出黄大人的不信任。这令班超脊背涌上阵阵寒意,他瞬间竟然有一股百口难辩之感。窦固领军之前,黄沾曾是监督北大营五校尉的北军军侯,一双慧眼自然容不得一点沙子。永平五年的太史桥大案,身为北军军侯的黄沾不可能未听到风声,此时为何这么问? 黄沾刚说完,耿忠便也道,“‘汉匈相争,乃国事也,与妇孺无干。彼放南呼衍部妇孺一马,吾便还其一个伊兰’,救伊兰、遗刀报警,仅是为报别部放南呼衍部众妇之恩?此人莫非即是永平五年与仲升、兀然在崤山大战之人?救伊兰,这人情便足够大,为何又要遗刀暗报单于之谋?” 是啊,为什么?确实疑问太多了,由不得人不怀疑,班超、淳于蓟也想知道这太多的为什么。 班超心里懊恼,他选择实话实说,“从杀人手法上看,必是此人。现在看来,那日以毒箭射刑卒于僮胳膊,或即是为了提醒吾。恨当时正处大战后一派乱象,当时吾未顾上深悟其意。不过,此贼为何送此天大人情,末将愚钝,一时亦未想明白!” 耿忠道,“此人在大汉腹地为祸多年,作出累累血案,死心塌地为单于谋,杨仁大人、华松大人追踪多年而未找到其身影。现在却突然良性发现,成了感恩、报恩之人,且是主动报鄯善国警,此事必有诈!” 肩膀上的小松鼠在捣乱,发出哳哳哳哳的响声,粗大的尾巴上翻卷着,柔似流云的灰色绒毛不时扫过面颊。窦固静静地听着,冷峻的目光却一直盯着沙盘上鄯善国。不管是否有诈,汉与匈奴争西域,单于欲寸土必争,现在的目标便是鄯善国,这已是事实。 与耿忠、黄沾想的不一样的是,此刻窦固最想弄明白的是,单于派大将石舂专程至焉耆国后,呼衍獗会如何经营鄯善国,是派兵驻守,还是会派使团监国?会派多少人,派什么人,什么时候派?要解开这些谜团,仅靠波绍的汉军中军斥侯很难办到。此刻,他在等一个重要人物到来,这个人便是杨仁麾下大将、执掌西域地下暗战的栗弋人权鱼! 小松鼠正在忙碌着、捣乱着,窦固将正在挠他耳朵的小松鼠捉回笼中,才对班超道,“去吧,两个小东西定然吓得不轻,先去安抚一下吧,顺便在国王家夜食。吾大军各营冻伤甚重,已不堪战。别部当严密搜查疏榆谷,呼衍历妻女或仍陷在蒲类海,彼非送什么人情,实欲恳求汉军给其妻女一条生路尔!” 众人大惊,“呼衍历妻女?!” 这怎么可能?如果呼衍历果真有妻女陷在疏榆谷,那么这便是一个交换,这个北地高人所做的这一切便也就有了解释。可众人如何能信,以呼衍历这能耐、手段,想藏匿起自己妻女,还是难事吗?窦固慧眼如炬,脸上带着冷笑道,“兽类亦有舔犊之情,有何怪哉。霜刺正在逐个收编牧民部族,一切或数日即可揭晓!” 班超带着心里的一大团疑问,和淳于蓟、甘英、刘奕仁一起走出大殿后门,进入后院正房。霜刺仍在尖山下善后未归,王世子吐璺正在三塘驿设置前沿驿站,家里只有王妃与伊兰、金栗三个女人,此时二位小公主一脸仓皇、如临大敌地缩在火盆边。 “司马、淳于军侯……”见班超等人掀开厚厚的门帘进来,王妃与二位公主都露出笑脸,伊兰、金栗慌忙迎上前来。侍女们抬上夜食,整烤野鹿肉、绵饼、咸酱、蒲桃酒,众人都饿坏了,王妃与伊兰侍候众将进食,金栗却对甘英不理不睬,还趁众人不注意悄然踢了甘英两脚。 班超豪饮一爵,抹抹嘴不解地看着金栗。众人也都不解,伊兰莞尔一笑,一边给众将舀酒一边解开谜底,“事急时,甘将军喊了一嗓子‘保护伊兰’,人家心里便一直犯酸呢……” “谁犯酸了?谁犯酸了?吾不稀罕……”金栗嘴里不认帐,却狠狠掐了一把甘英的右耳朵,惩罚完眼泪便哗哗地流下来,腰身一扭便掀开门帘走进里屋生闷气去了。 弩支刀,鄯善国,呼衍獗,此刻班超脑海里又映出这九个字。窦固、耿忠、黄沾三位大人虽然未说要经营鄯善国,可班超此时有强烈的预感,尽管他不想离开大军,送伊兰归国的事肯定要别部来干,那么与呼衍獗争夺鄯善国,很可能落到别部头上。 凡是都有因果,别部救了这个鄯善国小公主,这事还就别部最合适!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抚慰公主 自被甘英、刘奕仁在蒲类海从邪恶女巫魔掌救出起,伊兰便一直生活在霜刺、黑稗身边。霜刺夫妻二人对这个鄯善国小公主喜爱备致,视同亲女。金栗与伊兰也如同产手足姊妹,极是投缘。伊兰不想回鄯善国,霜刺与黑稗也希望甘英能带闺女金栗同返中原,最近国王一家密谋的正是此事。班超隐约觉得,如果金栗果真同行,送伊兰归鄯善国或会少了无穷波折。 想到这里,班超扭头看了一眼正在大口啃着鹿肉的甘英,向里屋呶呶嘴。甘英放下手中的肉,起身掀开厚帘子走进里屋。蒲类国王宫内竟然也与伊吾庐城中一样垒着大炕,这间下头房是金栗、伊兰二女的闺房,室内弥漫着缕缕幽香,炕上的矮案上点着一支红色大烛,金栗一个人正趴在摊开的锦被上抱着脑袋生闷气呢。 甘英委琐地抽抽鼻子,室内这香味儿与金栗身上散发的那极好闻的气味一样,令他着迷。他心里嘣嘣跳将起来,轻轻地掩上房门,金栗扭头看了他一眼,“你进来干吗?不准关门……”地面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但轻微的门响还是惊动了金栗,她叱了一句,脸上竟然泛起一层羞怯的红晕,却又扭头蜷曲着身子趴着一动不动。 “是司马令吾进来的,又不是吾想来……”甘英先撇清自己壮胆。他是第一次走进金栗的闺房,本来还战战兢兢的呢,现在金栗的驱赶却令他很自然地坐到炕沿上。 室内很大,大炕占去了一大半面积,炕下靠门边地面上摆着四个矮案,后面是古色古香的书架,上面摆着很多简册。在朝北的正案上摊开一卷简册,案后摆着两座树枝形铜灯柱,此刻上面的十几盏灯均未点燃。两只仕女舞蹈人形的龟兹熏香炉内,正透出缕缕香烟。墙的另一边则立着两个架子,上面挂着金栗与伊兰的甲胄、兵器。 大炕上,靠墙叠放着十几床锦袍和几个大锦匣,上面摆放着在牧民家中极少见的大铜镜。炕上铺着厚厚的毡毯,人坐着特别舒服。看着假小子布袍下曲线玎玲躯体,甘英的心里颤悠了一下,他试探着伸出手,犹豫了一下缩了回来,终于又咬咬牙,猛然张开双臂把她抄起搂进怀里。 “啊……外面全是人……”金栗见他竟然坐到炕上,心里便咚咚地跳开了,耳朵里嗡嗡作响。她不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突然躯体悬空被人家抱起,她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挣扎了一下。可她似乎期待着这个举动一般,挣扎、蹬踢只是象征性的,或许是怕室外人听见,几下后便不敢乱动了。 在那双强健的胳膊一阵紧似一阵的箍抱里,她的惊恐慌乱迅即消散,坦然地把脸颊贴着那个散发着异样气息的胸脯上。甘英松开搂抱的双手捧起她的脸颊,先闭眼长长地嗅一口她身上令他沉醉的香味,便吻上她的额头。她双眼紧闭,感觉到他温热的嘴唇贴上她的眼睛随之吸吮起来,不由地一阵痉挛双腿酥软。 那温热的嘴唇贴着她的鼻侧缓缓蠕动,她的心脏随着也一阵紧似一阵地蹦荡起来,血一阵阵往头上涌,脑袋空白一片。十七年来,王妃象老鹰护稚鸟一样护着她,这是她第一次与男人这样接近。此时那个温热而奇异的嘴唇移动到她的嘴唇上便凝然不动,随之就猛烈地吮吻起来,她的身体难以自控地颤栗不止。 可就在她陷入迷醉之时,室外突然传出一阵哄笑声,王妃和伊兰似乎正说着什么可笑的事儿,这笑声令她渐渐清醒过来,不禁大窘。 她毕竟是一个女孩儿,少女的矜持令她挣脱他的双臂,却从腰上摘下一块雕花玉佩塞进他手心,小声说道,“别想好事,外面有人呢……这个汝带着,回中原后甭忘我。”说罢,心里涌上一阵不舍,便再一次主动伸开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肩膀,把火烧火烫的脸颊和他的脸偎贴在一起。 甘英吻着她,手刚想滑下抚摩她坚挺的双峰和圆翘的臀部,就被她伸手打开了。甘英不死心地道,“我尝到了你的眼泪,是酸的。伊兰是汝姊妹,汝犯酸个屁。到中原后再敢犯酸,便打屁股……”说着,果真真真假假地在她的肥臀上轻轻揍了两巴掌。 金栗赶紧挣脱开,仓皇逃到案子另一侧,拢一下被弄乱的秀发,又羞涩地一笑,嘴里喘息着叱道,“汝要死了,就知道欺负吾……哼,遇事先想着伊兰,今后不准跟着吾腚后,想女人找伊兰去!”嘴里虽然骂着,气却早不翼而飞。 甘英看着她欲拒还羞的样儿,不顾她的反对,伸出猿臂将她隔空拎过来再一次搂在怀中上上下下搓揉一顿。嘴里道,“伊兰又不是吾女人,吾有汝再不需别的女人……”这话金栗听着受用,女人是水做的,挣脱不开,便干脆环着他的脖颈香甜地吻上他的脸颊,躯体便象一摊水一样,摊在他怀中任其所为。 可当他左手揉摩完胸前,得陇望蜀,又向下蠢蠢欲动之时,她迷乱中张开贝齿对着他的耳朵咬了一口。“啊!”甘英吃疼,一下子清醒过来。金栗看着甘英不解的目光坚定地道,“再敢使坏,手剁了!” 甘英也清醒过来,司马就在外面,再给他个胆子,也不敢再深入了,只好怏怏不乐地就此罢休。二人不敢在里屋呆时间太长,他们红着脸儿努力调允着呼吸,一前一后装着若无其事地溜出屋,坐到自己案后。众人怕他俩难堪,便故意高声说着话,似乎并未注意他们。 伊兰对黑稗做了一个鬼脸,便贴过来对着金栗耳边悄声戏道,“小心眼,呆这么长时间,一定没干好事!” “谁小心眼了,吾不稀罕……”金栗羞涩地捶了伊兰一拳,嘴里用自豪的腔调硬道,“吾才不象汝,没这么容易上手,他想得美……”嘴上发着狠,却又巴巴地贴到甘英身边,用小刀将鹿肉一片片削下,象一个小妻子一样侍候甘英进食。 班超和黑稗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两人对视一眼会心而笑。甘英低头猛啃鹿肉,金栗明知司马和阿母在笑什么,却故做不知。伊兰与金栗斗了一回嘴,见甘英与金栗恩恩爱爱、旁若无人的样儿,心里不禁变得默然起来,又接着刚才的话头道,“司马……”她看着班超不解地道,“吾不过一弱女子,单于……何故不依不挠,就因吾不愿嫁去漠北么?” 班超手拿鹿腿,嘴里咕叽咕叽地嚼着,不动声色、故做轻松地道,“左贤王得不到汝或不会死心,单于却未必会这般小家子气。吾以为,汝心向大汉,归国后必促鄯善国离匈而附汉,故而单于为阻挡汝归国,才派斥侯冒险来刺杀!” 伊兰赌气道,“既如此,吾便偏要归国,助阿母逼父王附汉,看彼又能怎的……”说了一半便反应过来,嗔道,“司马,伊兰已为别部人。如都尉、司马需要吾归国,下将令即可,吾不敢违令的啊,何必转三绕四绕吾?” 黑稗怜爱地将伊兰抱在怀,吻了一下她的秀发,抚摩着她的脸庞道,“听话,便回鄯善罢,助司马赶走匈奴人。阿母舍不得汝走,会常到驩泥城去看汝和金栗……”金栗见状也离开甘英身边,倚偎在黑稗怀中撒娇道,“吾不离开阿母,伊兰,到时吾和阿母一起去看汝!” 夜食后返回别部营中,胡焰、蒙榆等中军众将已经归来,众人都围着火盆一边烤着火,一边嚼着盐烤野胡桃,议论纷纷,莫衷一是。过了一会儿,霜刺掀开厚帘子匆匆忙忙地冲进别部中军大帐,带进一阵冰冷的寒风。人还未站稳,便急促地道,“司马,吾有要事禀报!” 这动静让众将大惊,众人打了一个寒颤后一齐扭头看着他。几天前三塘驿受到北匈奴三十余人斥侯小队夜袭,国兵伤亡四五人。今日伊兰差点命丧尖山之下,移支国小部族整整数十口被焚杀身亡,数百头牛羊被活活烧死。此时,众人正仓皇着呢,难道又发生了什么事?! “国王请上坐!”班超请霜刺在火盆边坐下,班秉、班驺在烤茶,胡焰便为霜刺舀上茶。霜刺苦着脸,手中端着耳杯,却目光呆滞,心事重重的样儿,摇了摇头,似乎想将恶梦摇掉一般,嘴里叹息一声道,“今日傍晚,吾观死者伤口,便吓得不轻……司马,此事说来话长……” 蒙榆瓮声瓮气地道,“国王勿急,可慢慢说。”霜刺言语结巴,神情紧张,前言不搭后语,闻蒙榆言胆子似乎大了一些。端起耳杯一饮而尽后,说起十余年前的一段往事。 原来,大约十年之前,一名名贯匈奴帝国的高人曾带约百二十骑,自漠北龙庭来白山,在白山练兵达半年之久。这百二十骑可不是普通人,他们目光威严,不苟言笑,马鞍桥顶、弯刀或剑鞘上、帽冠上都饰有狼形金质饰物,金光闪闪。每人脖子上都戴有黄金项圈,腰带上全都挂着纯金做成的一匹小狼。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恐怖记忆 这些黄金饰物,是匈奴人地位的象征,是在长期的征战和掠夺中得来的,只有北匈奴贵族、大牧主或万骑长以上的大将,才会因累累战功而拥有这些财富。即便尊贵的蒲类城镇守使不过是一个千骑长,因其是文官无战功,其夫人仅戴贝壳耳坠,从未见过其戴有金饰。 那时,蒲类国老国王刚刚去世,霜刺刚当上国王不久,曾在蒲类城呼衍王王宫内见过这名高人及其麾下。几个月后,呼衍王有一次在王宫大宴,霜刺被邀赴宴。席间又见到这些北地高人,为助酒兴,其中一人曾当堂空手搏杀一只白山棕熊! 霜刺道,“这次汉军征白山前不久,吾有一次与枯且罕在一起饮酒,彼曾无意间说起‘英雄总为女人所累’。枯且罕好淫,连小王拙妻都不放过,小女金栗如不是许配胥皋王子,也早为其淫弄。此时枯且罕出此言,且满面愁容,吾便知其又盯上谁家妇人了……” “果然,凹岭哈尔罕酋长小女乌日塔年不到三十,极有姿色。两孙女芳龄十四,粉雕玉琢,未识人事。枯且罕这畜牲盯上人家母女三人,百爪挠心却不敢下手,因而烦恼不已,倍受煎熬。枯且罕道,‘吾为镇守使,呼衍历英雄盖世,吾视此女定非乌日塔!’吾忙问其故,枯且罕便说出一段典故……” 淳于蓟道,“国王莫非也知道呼衍历来白山了?” 霜刺摇了摇头道,“吾不知其此时是否在白山?枯且罕曾对吾说过,多年之前,因呼衍历未完成单于密命,单于便欲在举国大祭之时,红祭呼衍历妻乌日塔。呼衍历爱妻心切,便偷偷从中原潜回漠北,救出其妻与两女,并隐姓埋名,藏匿于白山后,这才匆匆返回中原……” 胡焰道,“呼衍历言‘汉匈相争,乃国事也,与妇孺无干’,分明是告诉司马,让司马放其家人一马。难道果如都尉言,呼衍历妻女果真隐藏在白山?” 霜刺点点头道,“今日傍晚在尖山下看到杀人者手法高明,便想起几日巡视过的凹岭哈尔罕部族。其闺女娇美,三子、两徒附均勇悍之辈,两个孙女春草般年华。哈尔罕两口同时病危,大战之后,此部落竟然一人未逃……” 霜刺说完,目光畏葸,分明有点战战兢兢的畏惧样儿,“记得那一年,木都命吾带二百名精壮牧民,着甲胄带兵器至三塘驿之木楼山军营。那是一座沙漠中之小山,吾原以为是出苦力作役使,没想到到那山中,却见已经有车师后国五百精卒。呼衍历率麾下百十余人,马战这七百精卒,结果七百人尽亡,无一生还!” “六十人战七百人?还尽亡?”众军侯闻言都诧异地看着霜刺。 霜刺接着说道,“确是百十骑战七百骑,可怜的是,七百人均被斩杀,血流成河,惨不忍睹……”说着,霜刺痛惜得浑身哆嗦,痛不欲生,“呼衍历使一对铜球,无数人马被其砸得粉碎,血肉溅得到处都是……吾每思起,便夜不敢眠。那二百卒,可是吾亲自带去被杀的……吾有罪啊……呜呜……” 说着,这个大胡子塞人竟然呜呜哭出声来。一个胖大的中年男人低沉的哭声,在大帐内回荡,令所有人大受震撼。就在此时,王妃带着两位公主此时也找了过来,一听说的是这话,也战栗着泪流满面。众目睽睽之下,王妃款款走过去,将霜刺的脑袋抱在怀中,似乎是在安慰受惊的小儿。 “嘎嘎嘎——” 淳于蓟突然冷笑起来,他是一个从不笑的人,他的笑如魔鬼一般狰狞,那张清秀英俊的脸庞此时比哭还要难看、恐怖。他的笑声如金属摩擦一般,凄厉入骨,让人浑身战栗。大帐之内包括众将在内,所有人都被这笑声弄得浑身都汗毛倒竖,心中寒意顿生! 国王一家早就从甘英、刘奕仁口中知道淳于蓟的过往,知道他是个厉鬼一样的恐怖人物。此时淳于蓟这笑声让他们想起东掖国被他剐杀的朱宁一族,霜刺忘记哭了,他挣脱王妃的怀抱,瞪眼恐惧地看着淳于蓟。而金栗、伊兰则与王妃紧紧抱在一起,战战兢兢地看着淳于蓟! 笑声突然戛然而止,淳于蓟骤然冷下脸道,“十年之前,吾与班司马曾在崤山之下,河水(注:即黄河)之滨,联手与呼衍历大战过一场。是役,呼衍历手下四名死士、数十名斥侯尽死,呼衍历则重伤逃遁。一个呼衍历,国王何故如此惧之,岂不是折吾汉军威风!啊?!” 淳于蓟说得声色俱厉,霜刺抹干眼泪,低首不敢言。 华涂将手中的胡桃壳扔进火盆中,盆中迅速腾起火苗。他搓搓手咬牙切齿地接话道,“吾随司马在太华山练兵,司马曾受呼衍历伏击,吾中军亡一锐卒,也射杀其一名死士。后茂陵大战,彼手下数十名死士尽亡于别部之手。此次如能在疏榆谷找到此人,吾定将其碎尸万段,为士卒报仇!” 所有人都想着呼衍历,想着霜刺说的这典故,蒙榆却对那对铜球感开兴趣,他突然讨好地给霜刺、王妃舀上茶,这才瓮声瓮气地对霜刺和王妃道,“呼衍历进入汉朝,铜球定遗白山,呼氏之物安在啊?” 霜刺不明其意,抬起头道,“那日吾曾听犬子吐璺说过,王宫府库内有一对大铜球,外层镏金,以链相接,煞是恐怖。吾以金为贵,便命收藏于府库之中,此或即呼氏之物也!” “天助吾也——”蒙榆大喜,急迫地扭头对班超抱拳请求道,“司马,此番白山大战,末将为兵器所苦。矛断四把,刀弯两把。末将请求以此球为兵器!” 大战之时,蒙榆确实为兵器所苦。可以这一对金球为兵器,未免也太金贵了些,肖初月道,“金球稀有之物,还应为蒲类国所有。如军侯喜欢重铜球,末将定然从弩支城或于阗国韩苑,为军侯铸一对来……” 班超却看着霜刺,见其不反对,于是便点点头。霜刺站起身,欲自去取球。胡焰却对帐外叫道,“来人!”两名刑卒奔进帐内,胡焰道,“持国物,至府库找那一对大铜球来!”肖初月见这二位都同意了,心里便不舍也不好多言了。 府库归霜刺国王管,虽然是夜晚,刑卒持国王佩剑,不一会一群人便吵吵嚷嚷地回来了。众人走出帐外,只见火把照耀之下,两名刑卒用一辆马车拉来了一对大铜球。球大如斗,以铜链相连,链长丈余,灯笼照耀下金光闪闪,鲜艳清亮,比渠耆那一对著名的链铁球还要沉、还要大,令人望而让畏。 周令上前试了下,吃力地将球叮叮当当地提起,光那长长的铜链抽到人马身上,便足以致命。他走的是灵巧路线,不擅长力气活,便怏怏放下。大群刑卒也都被吸引到了中军大帐之前,众人好奇,但都要很费力气,才能勉强提起。肖初月也过来试了一试,对班超道,“司马,铜球乃金银铜所铸,含纯金、纯银当都在数十斤以上!” 众将闻言,都唏嘘出声。周令几次张嘴想驳斥,又咽了回去了,毕竟这一对宝物价值在百万钱以上,非同小可啊。可班超不为所动,胡焰则对肖初月斥责道,“一派胡言,便纯金所制,蒙将军是用来杀敌,便物有所值!”见胡焰动怒,肖初月赶紧闭嘴了。 蒙榆上前,轻飘飘地拎起铜球。众人闪开场子,这个关东(注:两汉时函谷关以西称为关东)大力士便“飕飕”地摆弄开了。火把照耀下,大铜球与铜链金光闪闪,链长丈余,蒙榆舞开了花活,上下左右,簌簌声响,将其舞成一个金色的大车轮子,密不透风。最后,摆一个矫健的造型,轻松地收势! 大帐之前,刹时一片雷鸣般的掌声! 蒙榆心满意足地得到宝贝,众人重新进帐落坐,准备继续谈正事。金栗与伊兰好奇,两人来抬这对金色大球,可是费尽力气,大球纹丝不动,惹得众人都笑将起来。这一笑,霜刺一家人,也从对呼衍历的恐惧中走了出来。 窦固的判断果然没有错,现在班超已经大体理清了头绪。 乌日塔被红祭后,呼衍历潜回漠北龙庭救出两女与翁母,自然也就与单于决裂而成为丧家之犬。南呼衍部白山战败,如何藏匿其翁母与两女便成了难题,单于手下的斥侯们定然也在满世界地寻常他们。以呼衍历之能,麾下追随者众多,弄走或藏匿几个人来应该不是难事,为何让他们仍遗陷在疏榆谷? 众人重新落坐后,班超对霜刺道,“国兵被杀非国王过错,请不必介怀。依国王看,哈尔罕一家是不是呼衍历所藏之人?” “司马,小王敢肯定正是!”霜刺点点头很有把握地道,“小王一直在寻思,此事说来也怪,呼衍历救伊兰公主并声明是要送人情于司马,又将其妻女、翁母遗在蒲类海,难道……是要恳求司马放其一族妇孺生路?”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顺藤摸瓜 霜刺的话将众人吓了一跳。这可不是玩的,资敌可是死罪,非同小可。班驺直接斥责道,“国王勿要胡说,自崤山大战起,尕叔与呼贼势不两立,如何会收留彼翁母妻女?” 班驺的令霜刺有点难堪,他歉意地看一眼班超与众将解释道,“吾只是猜测,除此再难说通。匈奴人凡能张弓之男,战时均上战场。可哈尔罕小部族独居于蒲类海北,其三子、两徒附共五名壮男,均值盛年,一看便知非寻常之辈,却既未从军征战,又未远遁,更不怕移支国人袭扰。三子年龄又太相近,却又是同产,岂非怪事哉?” “死士?”这很令众将意外,不约而同地想到悍不畏死的那群死士。如果单凭个人勇力,死士未必是别部众将对手。可这些死士的可怕之处,是他们无视死亡甚至崇拜死亡,跟这样一群不要命的对手较量,不管是谁都会心生寒意。 班超瞬间有一股如履薄冰之感,他十分无奈地道,“这是找上吾了,是祸躲不过,呼贼这是在害吾啊。一旦事泄,大汉黎民饶不了吾,朝廷言官们更不会放过吾,皇帝与大臣更不会放过吾班氏一族……罢了罢了,天塌下来吾接着罢了。请国王明日携王妃再访凹岭,马神仙、周令带前军一什刑卒同去,顺藤摸瓜,务找到其妻女!” 霜刺道,“小王遵令!” 第二天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黑沉沉的乌云没有了身影,肆虐了一个冬春的暴风雪也不知所踪。虽然刮着依然寒冷的北风,但万里高天无一丝云彩,幽蓝得象一泓秋水,清澈、纯粹、醉人,令人心旷神怡,心绪欲飞。提心吊胆的国王霜刺心情也好了一点,他带着王妃带着马神仙、周令与十余刑卒,朝食后便从蒲类城出发,车马绕过蒲类海到达这个叫凹岭的小部族。 两汉时代,蒲类海面积八百多平方公里,比今天的巴里坤湖要大整整六倍。如果你从今日的卫星图片上,便不难看出它当年的雄伟身影。它呈尖头葫芦型,长长的尖把儿北抵今日的z501县道处,而南部的底部则在今日的自流井村边。 那时候的海四周土地也没有沙化、碱化,整个疏榆谷气候湿润,环绕蒲类海周边,小溪纵横,雪水丰沛,水草肥美,毡房点点,围栏片片,牛羊成群,是天然的牧场。海的东边,沼泽成片,植被茂密。在海的北边,约有十几个小部族生活在山脚下。其中,在离海子不远处有一个草匣叫凹岭,哈尔罕小部族便生活在这里。 源自北山的一条小溪穿村而过,此时水面已经结冰。几十个高高的草垛,十几顶白色的毡房,一座座低矮的马架子,一片片大围栏,围栏内牛马羊众多,四条高大的蒙古猎犬,威风凛凛地蹲坐在围栏边,戴着翻毛狼皮帽、腰挂弯刀的男人们在围栏内拾掇畜牲,穿着灰色长袍、身材高挑的女人们在毡房内外忙碌着,正在嬉戏的儿童们则拖着长长的鼻涕远远观望着这队越来越近的人马。 这是个富裕的小部落,显然比周边其它各村落、部族生存得都要好许多。 已经进入春末,中原大地早已经露出斑斓驳杂的色彩,寒冷的季节早已像羽毛一样脱光褪尽荡然无存,可这里的雪原与疏榆谷各地一样,仍然是一片白皑皑的冰雪世界。在围成一圈的毡房、马架子、草垛、围栏的环绕中,村落中间那座高大、宽阔的大毡房,便是老酋长哈尔罕的酋长帐了。这个安详的小村落,宁静得如诗如画,已完全融入雪原上清冷的沉静之中。 国王霜刺、王妃黑稗带着众人进入小部落,离中央大帐好远,四条霸气的猎犬便面目狰狞地露出獗牙,嗓子眼中传出呜呜低吼声,气势汹汹地挡住了去路,也将众人因蒲类海畔景致带来的清爽心情迅速荡涤得一干二净。“哟——喝喝——”随着几声娇喝,一位从毡户走出的戴着毡帽、身穿绿色长袍的女牧民喝住猎犬,两个娇嫩的红袍小女也走出毡房外,三人远远地跪迎国王和王妃。 “乌日塔叩见大王和王妃,阿寨、额莫病重,不能相迎,请大王恕罪……” 胡犬们带着敌意,夹着尾巴怏怏走到一边,警惕地看着来人。霜刺、王妃下马还礼,王妃上前扶起妇人和两个小女,“乌日塔免礼,请起来说话!” 霜刺、马神仙、周令等人看着这个女人和两个美少女,竟然都有点走神。这是在冰雪严寒的疏榆谷上很难见到的漂亮女人,乌日塔头戴白色的羊毛毡帽,足蹬高腰皮靴,耳朵上挂着一对用兽骨制成的黑色耳坠,个头足比王妃高出半个头,剪裁得体的长袍勾勒出了优美的线条。白晰精致的脸庞,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高耸的胸部、纤细的腰肢和圆润的臀部,令众人顿时有一股耳目一新的惊艳感觉。 尤其是周令和前军的十余刑卒,瞬间都有时空错乱的感觉,不自觉地想起另一个美丽的女人。在伊吾庐城时,当他们第一眼看到麦香时,便是这种感觉。 而两个小女则粉雕玉琢,尤其是两人那一脸忧伤哀戚的愁容,令人怜爱顿生。王妃黑稗早将她们搂在怀中,安慰、疼爱不够,并用不满的目光看了一眼霜刺与周令。感觉自己有点走神,霜刺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后朗声道,“闻酋长身染风寒,本王与王妃带汉军医工马神仙来探视,并送来五十头牛羊,盼老酋长早除病魔,在吾国中乐享生年!” 汉军已经战败匈奴人,蒲类国已经重新复国,霜刺和王妃黑稗也抖着威风,一一巡视了这个小部落。哈尔罕的三子、两仆,也放下手里的活计从一座座围栏内走了过来,一起跪迎国王与王妃。部族各落(注:匈奴人称户为落)内的妇女与十几名大大小小的孩童也战战兢兢地围拢过来,远远地跪迎。 哈尔罕的三子两仆都已成家,每落内有一至二个男孩或女孩,但连二仆在内,各毡房内没有一位老人。制奶茶、乳酪,喂食牛羊,纺羊毛线织衣,是北匈奴各部族女人每日必须劳作的内容。可在这个干干净净的小部族,每一个毡帐或马架子内,根本看不到女人手举纺锤纺羊毛、驼毛的劳碌身影,更看不到散落一地的缕缕毛絮。 异常的部族结构,衣食无忧的部族生活,再一次验证了窦固都尉的判断。这所谓的“儿子”或“仆人”,不过是呼衍历麾下的死士。而这五位年轻女人干净利落的衣着与恭敬有礼的神态则表明,她们不过是哈尔罕夫妇与乌日塔的侍女。 酋长毡房内有病人,霜刺被酋长三子请入一座高大的马架子屋内用马奶茶,士卒们在外警戒,黑稗、周令、马神仙随着乌日塔进入酋长毡房。或许是由于哈尔罕久病的缘故,毡房内弥漫着呛人的难闻气息,哈尔罕仰面畏缩在毡被下,双目紧闭,一脸垂死的神色,喉咙深处涌出丝丝嗷嗷呜呜狗一样的呜咽声。一个脸色腊黄、满脸布满深深沟壑的老妪虽也一付病态,却正坐守候在哈尔罕榻前。 “额莫,王妃前来探视……”乌日塔伏在老妪耳边,大声禀报道。 毡房内炭火正旺,跪坐在毯上的老妪扭过头,费力地张开一双混浊的眼睛看一眼王妃,额头和眼角纵横交错的沟壑也跟着一阵颤动。她挣扎着起身行礼,并面无表情、气喘吁吁地说道,“老身恭迎王妃……贱民牛驼畜命,有……烦王妃……关爱,老身实不敢当啊……啊……啷啷……咳咳……”话未说完,便咳得喘不气来,终于咳出一口浓痰,吐进乌日塔赶紧端过来的痰盂内。 黑稗无丝毫厌恶的神态,她已经注意到老妪转身时脖子上露出的那一串用兽骨制成的黑色串珠,这珍贵的串珠可不是寻常妇人能戴的。黑稗抓着老人瘦如枯柴的手道,“老额莫切勿客套,吾身为蒲类国王妃,早应该来探视……快请汉军医工马神仙为酋长大人诊视吧!”黑稗声音柔和,故意说得很慢,尤其强调了“汉军”二字。 乌日塔与两个小女赶紧向马神仙跪着叩头,“烦劳神仙,求将军救命!” 马神仙坦然承受着乌日塔和她的两个小女行礼,旁若无人地坐在毡毯上,拿出脏兮兮的腕枕垫上,捏着哈尔罕那干瘪、枯枝一般的左手腕闭目把开脉。毡房内静悄悄,没人敢发出声响,与老妪一样,哈尔罕脖子上也露出一串黑色的串珠。马神仙一会将哈尔罕左手放进毡毯中,又移到另一边捏着右手把脉。把脉后,又撬开乌青色的阔嘴看了舌苔,嗅嗅气味,再问饮食与排泄。 看完哈尔罕,又给老妪把脉诊视。然后,从裹着油亮亮的黄牛皮的药匣中取出一个牛皮夹,打开从中一一抽出十数根银针、铜针、铜钩,先在酋长额头、颅顶扎入四根长长的银针,转过身来,又用铜钩扎入老妪指腹,放出一滩滩黑血。放血后过了一会,老妪便感觉轻松多了,她睁开昏花的老眼,频频对马神仙致谢。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大祸骤临 约半个时辰后,马神仙终于从酋长颅顶一一收了针。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酋长昏睡中似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紧闭的双目微微动了一下,但旋即又似乎睡着了,而且很平静。“哦呀,额塞醒了一下!”乌日塔惊喜地叫了一声,转过头用溢着泪花的秀目欣喜、崇拜、期待地看着马神仙。 可马神仙却对美女的崇拜视若无睹,他还是那惯常的慢条斯理、从容不迫神态,黯然地收起腕枕,收拾起那只外表磨搓得紫红油亮的蒙着黄牛皮的药匣,准备告辞。周令一步不离马神仙,为其担任翻译,两人一起进入马架子房内,乌日塔紧张地跟了进来,焦急地跪在一边,不敢张嘴多话。 霜刺用期待的目光看着马神仙,见他面色沉重半晌不语,便催问道,“酋长染何病,神仙快讲!” 马神仙微微叹了口气,轻轻地摇了一下脑袋,看了一眼乌日塔和酋长的“儿子”们,嘴里的话吐到唇边又咽了回去。酋长长子脱脱鲁“扑嗵”跪下双手扶地并以头叩手,嘴里急道,“将军真神医也,求将军救救吾阿赛,小人愿全家为奴,报答将军……” 霜刺、黑稗不动声色,脱脱鲁此举,马神仙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在霜刺、王妃眼里,是彻底露了馅。数十年来,蒲类人与南呼衍部生活在一起,对南呼衍部的习俗了如指掌。南呼衍部自据有白山南北与西域后,虽然已经变成半耕半牧,但崇尚杀戮、血腥,“轻老贵壮,崇尚勇敢。行血盟,喜战死,耻病终”,仍是北方游牧部族的传统习俗。 千百年在险恶的生存环境中生活繁衍形成的生存文化,永远不会改变。强壮勇敢的战士,永远是部族的核心和希望。食物短缺时,有限的食物要先由强壮的男子食。战死的男子永远是整个部族的荣耀,巫师会为其歌颂,而病死在毡房中则是最为人不耻的。在没有战争的岁月中,匈奴男子晚景最是凄零、悲惨,他们宁可提着弓箭走进丛林,在与凶残的野兽搏斗中死去,也不愿躺在毡毯上在族人的同情甚至白眼中等死! 哈尔罕虽贵为酋长,但身为匈奴男丁,老死在病毡之上,在部族人眼中毕竟是不光彩的事。况且,哈尔罕年老体衰之后,本应将酋长之位传给长子。在这个小小的部族中,也应该是最强悍的脱脱鲁为尊。在哈尔罕即将病亡的时候,其子女更不应该竭力去挽救一个垂死之人,因为病弱的人只会成为部族的累赘,从而给部族带来灾难! 此时的霜刺与王妃对哈尔罕的身份已经不再怀疑,他定然是南呼衍部大人,地位尊崇的大都尉呼衍历之父! 霜刺命脱脱鲁起身,马神仙白晰的胖脸上神态黯然,用无奈的口吻道,“禀报国王、王妃,老夫人仅染风寒,吾可医之。可酋长……颅中有郁血,血块压着经络,会恶心呕吐,双目失明,时常昏迷,只至……”说着,他又扭头看着乌日塔与脱脱鲁道,“如不尽早开颅放血,老酋长怕熬不过这个春天……” “开颅?!” 乌日塔秀目圆睁,而脱脱鲁则震惊地看着马神仙。周令将马神仙的话一句一句译成胡语,毡房内突然寂静、沉闷无声。雪季虽然已告结束,蒲类海上空的阴霾本已被春风廓清,可此刻似乎又在帐内弥漫开来。人一开颅,还能活么?这个汉人的话不能信,这分明是要借治病之机杀人哪。乌日塔悲痛欲绝地摇了摇头,继而又呜呜地啜泣起来,而脱脱鲁与另四个男人则都虎着脸走出屋外。 霜刺与王妃见哈尔罕的子女们不相信马神仙的话儿,便无奈地对马神仙道,“神仙已经尽力,且先医治酋长妇罢!” 马神仙打开药匣,先铺开几张裁好的白麻布,然后从一大堆五颜六色的小葫芦中似乎是很随意地拿出几个,摇一下便倒出花花绿绿的药粉,兑成药分别包在麻布中一一递给乌日塔道,“老夫人染风寒过甚,且急火上攻,体内寒热交错,需要静心调理,勿再受寒。此药每日兑水饮之,或数日能愈!” 又兑好几包药递给乌日塔,“老酋长沉疴日重,非药可医。此药能减轻痛苦,少受折磨,却不能治本。勿要搞混,收好……”乌日塔千恩万谢地拿着药走出马架子,一会又走了进来,手里捧出两枚月氏大银币致谢,马神仙默默地收下。 诊治完毕,快到了饷食之时,族中女人们准备上炖全羊招待国王、王妃和马神仙,可王帐内有一对垂死老人,那呛人的怪味儿也让众人没法吃得下饭。于是,国王与王妃、马神仙便告别乌日塔母女,临别时马神仙又叮嘱乌日塔,“酋长会越来越重,吾隔日会再来为老夫人与酋长施针,然终非长久之计,汝需早做决断……” 班超接到禀报,当天饷食后便迅速密报了窦固。窦固如获至宝,在大帐内转了几圈,便一锤定音,“别部当保护好呼氏家人,准备迁徙至河西妥当处隐秘安置!” 班超想想刘莱、孙喆等将校司马时时盯着自己,便心虚地道,“大人……末将担心,如此措置,他日班师后回到朝廷,怕会成为言官参奏吾等之口实……” 窦固一双鹰目直视着班超,“为灭匈奴,老大人当年纵养窦氏血性,几至家破人亡。虽有不当之处,可拳拳之心天可昭之。但为大汉,即便受人误解甚至丢了性命,老夫亦当一往而无前!想想看,连呼衍历都想令妻女做汉人,北匈奴灭亡之日还会远么?老大人当年说过,汉匈不两立。汉不灭匈,则匈奴必灭大汉,此乃汉人宿命哪!” 窦融老大人当年的论断,班超一时不敢相忘。此时,窦固已经义无反顾,他还能怕什么呢,也只能将心里的担忧暂时放到一边。 接下来几日,别部每隔一两天便会派出金栗、伊兰两位公主陪着马神仙来看视,由甘英与刘奕仁带兵随同护卫。马神仙一直对两位老人施行针灸,并辅以汤药。经过精心医治,酋长夫人果然慢慢好转,已能在毡房内外慢慢行走,干些轻活,可老酋长却果然无一丝起色。 乌日塔与她的两个女儿胡塔嘎和波日特,也与金栗与伊兰成了好朋友。这是一对孪生姊妹,刚过十四岁。每天饷午之前,姊妹二人会顶着寒风,策马到老远,站在蒲类海边的雪原上等马神仙。一见到金栗与伊兰等人身影,她们便会欢快地奔过来,与她们搂抱在一起,十分亲热! 淳于蓟带着胡焰、蒙榆等中军众将撒下了大网,严密监视、保护着凹岭这个小部族。每天晚上,他们都会驻守在小部族不远处一个马架子屋内。这个马架子,是牧民废弃的一座旧房子,四处透风。班超和淳于蓟都能感觉到,呼衍历就隐藏在蒲类海周边的山里,这一次便以哈尔罕为饵,争取将这个为祸中原多年的影子、魔鬼擒拿归案! 为防万一,班超严令甘英、刘奕仁,“伊兰但有失,汝二人提头来见!” 时间一天天过去,天在一点一点地回暖,接下来的十数天呼衍历却一直没有露头,众将的警惕性便慢慢淡化了些。或许绷得过于紧了?连班超、淳于蓟的神经都略有松弛,便决定从别部三军抽出十余战将,由淳于蓟、胡焰、蒙榆三将带着轮流监视。谁也没想到,就在此时塌天大祸骤然降临。 这天清晨淳于蓟带别部列队出营准备晨操,班超背手站在中军大帐前,抬头向西北望去,只见遥远的蒲类海似被一片朝雾笼罩着,空气中似有丝丝兽皮烧焦的气味,他并未引起警觉,本以为又是一个寻常的早晨呢。忽然远处一骑飞驰而来,不禁大惊,胡焰派来的一个刑卒跳下马急报,“禀报司马,大势不好,蒙军侯、周军侯与众卒不知去向,哈尔罕夫妇夜间被杀。凹岭周边四个村寨牧民不知所踪……” 班超极度震惊,带着淳于蓟及众将迅速赶往凹岭,同时紧急派人传令霜刺国王、王妃前往善后。 班超策马急驰,绕过蒲类海,接受凹岭时,远远便看见雪原上浓烟滚滚,随风飘荡着,而哈尔罕的大毡帐已经不知去向。班超大惊失色的同时,心里也暗暗叫苦,他颓然止住马,他知道自己又着了呼衍历的道儿。此时,或许哈尔罕的酋长大毡房、他骑过的战马、他生前接触过的所有所有东西,都已经在烈焰中随风化为灰烬了。 胡焰策马迎了上来,班超黯然地阻止了他的禀报。呼衍历竟然就在他班超的眼皮子底下,悠然斩杀并埋葬了哈尔罕夫妇。呼衍历只有四人,而咋天晚上是蒙榆带着周令、杨轩、徐乾、王艾、陈祖成五将监视,蒙榆英雄盖世,另五将也都是五把好手,打起来断然不会落下风。可这会之六将到底到哪去了?又如何会让呼衍历得手的?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举族活殉 众将都知道班超想什么,但没人敢说,只有胡焰轻声道,“蒙军侯……或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班超看了一眼这个断耳老沙匪,从胡焰脸上未看出一点公报私仇的味道。他驰近凹岭村落旁边的这片雪原,只见一只驼羔被斩杀在其上,尸体已经冻僵,母驼正围着驼羔的尸体踯躅哀鸣着。以驼羔为中心,地面现出四片似乎被众多战马刻意踩踏过的痕迹,泥泞中还现出一片片猩红的血迹。 乌日塔与胡塔嘎、波日特两个小女、几个侍女,跪在驼羔不远处的泥泞中啜泣着。而哈尔罕的三子、两仆却手握刀柄,神情紧张,正用仇恨的目光,远远地看着班超、淳于蓟、霜刺等将和汉军众刑卒。班超已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后背上瞬间起了层层鸡皮疙瘩。他厌恶地看了一眼跪在雪原上哭泣的女人们和两个小女孩,然后向淳于蓟示意了一下,便带着班秉、班驺二人扭头上了西山。 他们循着足迹顺着山岭涧道向山里巡视了十数里,山涧两侧峰峦起伏、沟壑纵横,峡谷中的积雪或冰面之上,分明仍能看到崭新的打斗痕迹,蒙榆、周令、王艾、陈祖成等将显然是奔向西南方去追踪凶手去了。 班超遥望着白皑皑的天山主峰,他又感到了十数年前在崤山下感到的那份强大压力,蒙榆与周令等将虽然枭勇,但想擒获呼衍历却未必容易。尤其是蒙榆、周令二匪可是沙漠动物,在这积雪覆盖的山峦之上,就未必是这个怪物对手了! 班超带着班秉、班驺走后,淳于蓟按令进入凹岭小村落,先询问了脱脱鲁夜里发生了什么,可这个匈奴男牧民一言不发。又问乌日塔,她哭着说,“咋日医工将军尚来诊治,阿赛病已越来越好。可今日天明吾起来,阿寨、额莫的毡房已经不见踪影。四处寻找,却在这里发现痕迹……”说着,这个年轻女人便说不下去,伤心痛哭开了。 这个女人在撒谎,淳于蓟眼中杀气开始升腾! 虽然积雪都被踩烂,脚印纷乱,泥泞不堪,但二人还是能辨别出,咋日夜间,这里除了发生过一场剧烈打斗和一场血腥杀戮,无数曾经鲜活的生命,已伴随着哈尔罕夫妇被埋进了地下,为这个北匈奴大人活殉。惨绝人寰的残酷杀戮,火焚大毡房时的浓烟烈焰,这一切她不可能不知道,甚至她可能便是这场惨烈杀戮的凶手之一! 霜刺和王妃黑稗也赶过来了,他们正在一边询问乌日塔。胡塔嘎和波日特似乎对王妃更稗更亲,她们就象两只可怜的小猫一样靠在王妃黑稗身边,楚楚可怜,欲言又止。 班超带着班秉、班驺从西山归来时已经到了饷食后,淳于蓟、霜刺等将正在路上等着他。班超面色铁青,只是冷峻地看了他们一眼,便咬牙说道,“毫无人性,罪该万死!灭杀死士,斩杀能战男子,移三女于蒲类城,部族女子、幼者终生为奴!”言毕,便与霜刺、王妃返回蒲类城,而淳于蓟、胡焰等将则遵令留在蒲类海西。 当天夜半,在夜晚呼啸的寒风中,胡焰与肖初月监视着北山边,淳于蓟独身一人,故意慢悠悠地走进蒲类海北岸这个小部族。当他抱着剑接近乌日塔毡房前的围栏时,四条猎犬无声地扑了上来,淳于蓟挥剑无声掠过,惨叫声中,毫不费力地斩杀了三头恶狗。另一犬凌空扑下,淳于蓟闪身的同时,顺着劲道一把捏住其脖颈,咔嚓一声生生捏断椎骨。 四条恶狗的尸首仍在雪地上战栗着、抽搐着时,他耳边隐隐听着有动静,便双足蹬地身体骤然腾空而起。“嘣嘣嘣”的弦响之时,淳于蓟早已跃到空中,身体已经稳稳站到了高高的大草垛顶上。紧跟着一串眼花缭乱的空中翻腾,躲过了几支弩箭的攻击。 他刚从草垛上翻腾落下,五名壮汉手拿仆刀或弯刀,已经从四面一齐扑了上来,惨烈的打斗迅即展开。只不过这场打斗实在没有什么悬念,在乌日塔的毡房外发生的这场恶斗虽然剧烈极极其短暂,淳于蓟带着为周边几个村寨的牧民报仇雪恨的心理招招放出的都是杀手,最终这五人均被他一一血腥斩杀。 淳于蓟是游侠,他看明白了。这是一群死士,他们不惧死亡,明知必死,仍一往无前。他们身体素质过硬,受过严格训练,攻击能力惊人。按照班超“灭杀”指令,淳于蓟以最残忍的方式,放开恐怖的杀招,以一敌五,仅仅二三个回合,便将二人生生劈为两截,将二人活活劈为两瓣! 最强悍的是长子脱脱鲁,这个披发匈奴健儿身材彪悍,见四人以这么惨烈的方式被击杀,明知自己根本不敌再打下去是必死,可他他非但未退,却仍提着一柄朴刀不顾死活地向淳于蓟进招。这分明是送死,这让淳于蓟打得有点迷糊。 淳于蓟放出手段,不到二个回合,便一剑将脱脱鲁儿左臂生生给斩下。手臂飞出丈余远,脱脱鲁惨叫声中身体剧烈摇晃了一下,又仅凭右手单臂举着朴刀,趁淳于蓟回剑不及如风一般横掠过来,发出最致命一击! 淳于蓟一剑削下对方手臂,已回身不及,朴刀挟着劲风已经横削而至。仓促间淳于蓟双后足蹬地,竟然绝地纵身而起,身体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便腾空而上,堪堪躲过这最要命的一击,同时手中剑从脱脱鲁脖颈侧面轻轻掠过。 建武二十八年(公元52年)与永平五年(公元62年),淳于蓟与班超先后在邙山下的关中人家酒肆经历过两场大战,所谓不打不成交,两人也从对手成为过命兄弟。这两场大战,班超都是在陷入被动的时候,靠凌空而起、绝地反击绝招,最终取得了胜利。 其后十年,淳于蓟身陷牢笼,囹圄之中,他苦心孤诣,精悟天下武道,对班超的身法自然也做到了然于心。两人在凉州大营再次相逢后,淳于蓟未再想挑起一场比武,他原本相信此时他或许能战胜班超。可甫一见面,他便知道自己仍然不是他对手。现在,他正是用班超的这一战法制服了眼前这个死士。 脱脱鲁儿手柱朴刀,右侧脖颈血滋起有一两尺高,他身体摇晃了一下,终于慢慢地立住。淳于蓟收起剑抱于怀中,见脱脱鲁儿已经必死无疑,这才慢腾腾地走向自己的马匹。脱脱鲁儿感到自己仿佛掉进冰窖,彻骨寒冷。他拚着最后一点气息,望着黑暗中对手正慢慢走远,圆睁双目狰狞死去。 血仍在汩汩地流淌着,可脚上和手上的血已经慢慢与朴刀冻在一起,身躯也与脚下的草原渐渐融为一体。 胡焰带着刑卒们控制了这个部族,淳于蓟血战五名死士之时,五名死士的女人和四名男童却一身甲服,手提弩箭正欲出帐相助。于是,一场短暂的激战过后,这些女人与男童均被斩杀,刑卒也有一个被射杀。胡焰大怒,又将三名高过车轮的男童血腥斩杀。 但乌日塔母女三人的毡房却一直紧闭着门! 天明后,四具尸首躺在围栏四周,脱脱鲁儿立着,已经被冻成了冰人,凹岭部族各落内外都一片血腥。淳于蓟、胡焰远远地抱着剑,静静地看着这个已经变成尸山血海的小部族。乌日塔的毡房门开了,这个女人走出毡房,走过地上的尸首、血腥,将各毡房内剩下的三名男童年、五名女童都一一抱进了自己的毡房。 一会儿,霜刺国王和黑稗带着国兵们来了。“叩见国王,叩见王妃!”乌日塔带着两个小女和男童、女童们,跪了一地迎接国王、王妃。霜刺、黑稗没有理会她们,王妃令国兵们用马车、雪床将乌日塔母女和儿童们接进了蒲类城,霜刺则带着国后埋葬掉匈奴人尸体,将小部族及周边无人部族的牛羊全部分到其他部族。 班超令胡焰、淳于蓟带着刑卒们刨开被踏实、冻住的雪原,驼羔身下的大坑中,果然埋的是身裹毡毯、一身盛装的哈尔罕夫妇。他们头上戴着狼形金饰,脖子上戴着黄金项圈,双手则握着一串黑色的串珠,身上则裹着厚厚的毡毯。而其脖颈却分明现出一道微小的十字刀口,他们果然是被人切开脖颈而亡! 而周围四个大坑内,埋的是密密匝匝的尸首,男女老少,交错相叠,尸体呈现各种痛苦的姿态,伤口都在脖颈,也都是微小的十字伤口。数了一下,整整一百七十多人,最小的还是襁褓中的十几个婴儿。 从周围四个小村落的地面和殉葬地点地面的足迹,以及尸体上整齐的伤口看,这些殉葬者绝大多数人没有反抗,有的人还刻意穿着新衣服。他们是排着队被人一一斩杀后推进坑中殉葬的,或者说他们是自愿殉葬的。这惨烈而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再一次令众卒不寒而栗,连杀人魔头淳于蓟都感到阵阵战栗!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何罪之有 与众人晦暗、惊悸的心情不同,这天的天气是出奇的好。整个白天都天高气爽,阳光明媚,令人感觉到些许春天的模样。淳于蓟、霜刺、胡焰指挥国兵、刑卒们默默埋葬了这些人牲尸首,所有人心里都说不出的难受,没有人想多说一句话,有几个年轻的国兵甚至还躲藏到一边将朝食一吐而空。 回到蒲类城,淳于蓟、胡焰因要提审乌日塔,便跟着霜刺一起径直进入后院。院中的几辆胡车(注:即匈奴车)上仍载着乌日塔带来的几个由荆柳、籐条编织而成的大箱子,王妃原想专室安置,故而才未卸下。离开凹岭时,饮器、食器什么也未带,乌日塔却将这几个箱子带了来。 淳于蓟、胡焰、霜刺检视一番,这些外表普通的大箱子中,原来里面别有洞天。一个个造型别致、工艺精湛的漆木箱匣,里面除三女衣物、裘、靴和马辔、革笥(注:即皮铠甲)、弯刀外,有精美的玉器、石器,如玛瑙兽、玉珠、佩饰物件,有几匣金器,如金甲、金人、金留犁和铸成动物形状的金饰片。更多的是金银首饰,如耳环、耳坠饰、串珠、冠饰以及各种动物形饰片或饰牌。 或许以为再也不能扬鞭策马驰骋在草原,乌日塔分明连自己使用过的马辔、革笥、弯刀都带了来。淳于蓟、胡焰见识过太多的宝物,对金银视若无物,可一幅方帛上面写着字“匣中物跪奉班司马”几个隶书汉字,却让二将后背直冒冷汗。这里是王宫后院,现在是霜刺的大堂所在,窦固的中军一般无人敢来骚扰,但淳于蓟还是一把将其掩在袖中,未让霜刺看到。 看来呼衍历真是下了大功夫啊,或许是害怕汉军抄掠,或许是为感谢班超收留,或许是当做小女衣食之资,或许是有什么其它目的,此举定然是呼衍历全部计划的一部分。 霜刺根本顾不上去看什么字,再说他也不识汉字。他虽贵为蒲类国国王,可他是一个在匈奴人奴役下穷酸潦倒的国王,在南呼衍部主人的眼里他就是一个奴隶头儿,何尝见识过如此稀世宝物,每看一匣嘴里便抽一口凉气……恰好王妃走出屋请三人进屋饷食,还看着淳于蓟、胡焰道,“此乌日塔之物,奴奴不知如何处置……”淳于蓟想都未想便道,“既为降民,诸物便充入国库,尽归蒲类国王宫所有!” 三人心里都不好受,没人有那怕一点食欲,饷食是不吃了,进入堂中便开始提审乌日塔。乌日塔母女三人被国兵带到大堂内跪于毯上,淳于蓟、胡焰、霜刺等人想知道的东西太多了,但是他们都未说话,室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终于,王妃黑稗打破尴尬气氛道,“乌日塔,既欲投汉,便说说过往罢!” “奴奴遵令……”乌日塔抬头看了一脸杀气的淳于蓟、胡焰和霜刺,便低下头期期艾艾的打开了话匣子。 她说她的家乡在娑陵水(注:即今蒙古国色格楞河)畔的呼衍氏世袭封地,当年呼衍部与乌幕禅部随右贤王西征时,她的部落留在娑陵水封地成为北呼衍部。后来,她嫁给北呼衍部右骨都候、万骑长、后为单于龙庭大都尉的呼衍历为妻。说到这里时,她声音颤抖,仿佛在回忆甜蜜的过去,仿佛在留念过去美好的时光。 接着她说,十几年前,她临盆生下两个女儿不久,呼衍历便接受单于密旨离开龙廷,不知去向。后来不知何故,单于派兵羁押了她们一家,并囚禁于龙庭圣山之上多年。几年前,呼衍历突然带着几名手下从中原悄然潜回漠北圣山之上,斩杀数十名看守骑卒后,将她们母子三人与哈尔罕夫妇一起隐秘送到蒲类海边,隐姓埋名藏匿了起来。 到了蒲类海她才知道,这里是南呼衍部的驻牧地,呼衍历是呼衍王的座上宾,与王子胥皋交厚,并一同替呼衍王征战多次,俘获河西汉卒、西域各国胡卒三百余人为奴,以手人大将脱脱鲁为首,在偏僻的凹岭建成秘巢。这些年她们一直隐藏在凹岭,单于、左贤王、左鹿蠡王都派出斥侯在四处寻找她们,并追捕呼衍历,但一直有惊无险…… 听到这里,霜刺又想起了恐怖的过去,他怒问道,“单于交给呼衍历什么使命?呼衍历先在白山练兵,又潜入中原这许多年,到底是追踪何物?” 乌日塔道,“奴奴不过一个妇人,并不知道单于使命实情。妾只从呼衍将军与手下对话中,隐约听到或是为了寻找什么‘玺’……” 淳于蓟感觉纳闷,便问道,“呼衍历神勇广大,既能将汝等从圣山偷送至白藏匿,蒲类城既为汉军所下,大多数匈奴人都逃向车师后国或燕然山,汝一家为何不逃?” 乌日塔道,“呼衍将军远去多年不归,单于派斥侯四处查探足迹,吾一族战战兢兢。幸好凹岭偏僻,奴奴和两女与阿寨、额莫在这里日出日落,放牧牛羊,得已远离尘世纷争。如汉军不夺吾白山,吾部族已忘记过去矣,吾……恨之。城破当日,吾亦想逃,无奈阿寨、额莫病重,不能行走,吾实不忍弃之……” “啪!” 所有人都能听出她说了假话。霜刺将手中卮怒掷于案上,厉声怒喝道,“哼,汝身为北匈奴贵族,汝还恨之?!白山乃吾蒲类国祖地,蒲类城世代为吾国王城,系汝匈奴人强占之。王师下蒲类城,乃顺应天意,何错之有?!汝恨之,数十年来,蒲类人受尽奴役欺凌,要说恨,汝等禽兽不如,蒲类人恨不能寝虏皮、食虏肉方快之……” “大王够了!”霜刺越骂越恨,可娇弱的乌日塔竟然打断了霜刺的话儿,令众人吓了一跳。 她顿然昂起美丽的头颅,一双秀目哀怨地直视霜刺,“奴奴问大王:吾虽生北呼衍部穹庐之中,伴金人挂佩饰,衣食无忧,后又得嫁呼衍将军,可谓尊荣至极。可吾不过一妇人,只想眷护小女,毡房之外,天下纷争,吾能奈何?妾虽陋居穹庐之内,然亦知中原、漠北、西域千百年来从未太平过,蒲类国家国情仇,是是非非,大王莫非以为该由吾孤儿寡母担承?既如此,妾今但求一死,何足惧哉……” 毕竟曾经是主人,乌日塔一番话,竟然令霜刺瞬间威风全无。 黑稗不满地怒视着乌日塔,又扭头狠狠地瞪了一眼霜刺。霜刺缓过神来,嘣地一声一拳重重地砸在案上,他手指着乌日塔怒斥道,“但求一死?气死吾也!今已为降民,仍如此嚣张,以为吾不能杀汝么?啊!本王便斩汝十次,活剐汝十次,亦不解恨!” 乌日塔终于低下头,但所有人都能看出,霜刺的咆哮并未能令她屈服,她对曾经被南呼衍部征服、奴役数十年的蒲类国人的蔑视,已经深深地浸透在她的骨头中、血液里! 淳于蓟嘴张了一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此女伶牙俐齿,自己未必是其对手。他看一眼胡焰,示意该他说话了。 本来,胡焰想让霜刺抖擞威风呢,没想到霜刺演砸了,威风没抖成,反弄得威风扫地灰头土脸,见淳于蓟按捺不住了,便笑着着乌日塔道,“乌日塔,汝唱悲情、撒大谎,演戏一般,从头至尾无一句真话。别的且先不说,吾来问汝,呼衍历与手下残杀四个村落一百七十余口为哈尔罕活殉,如此禽兽行为,可谓惨无人道,汝便在穹庐中,亦敢说不知?亦或是‘从来不问’乎?!大汉胸襟宽广,地大物博,愿意接受天下降民入汉,可汝既欲以身投汉,却又信口妄言,让吾等如何信汝?!” 乌日塔不怕霜刺与黑稗,但她怕霜刺身旁的二位汉将,或许凹岭被血洗,便是此二人所为。或许她的耳边又响起咋夜那惨绝的哀嚎、惨叫声,或许胡焰“让吾等如何信汝”的话让她害怕了,她开始有点窘迫、战兢的样儿。忽然,她将身边跪着的两个小女抱在怀里,闭着目仰起头,两行泪水从她娇艳的脸庞如雨而下。 接着,她说道,“禀报将军,乌日塔不敢隐瞒。凹岭共有五村,另四村百七十余口均为呼衍将军从战场上所得,乃人牲也。既为人牲,大人宾天活殉数百,单于驾崩活殉数千,祭天祭祖,人牲、妻妾死殉何罪之有?况且前日夜人牲均自愿殉死,将来有一天,妾自愿死殉呼衍将军……奴奴未说谎,恳求将军明察!” 人牲?!自愿活殉?!室内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这个连跪姿都十分优雅的精致女人。 人殉现象中原古已有之,到了两汉时代,由于大汉历代帝王严禁杀生殉死并身体力行,人殉之风至孝武大帝时代在中原已很少发生。但在崇尚杀戮的北方游牧社会,北匈奴各部族崇尚狼性文化,其生存方式便是以杀掠同类为生,人殉却是普遍现象。俘虏是私人财富,是低贱的奴隶或比奴隶更低贱的人牲,为主人殉葬,不管是人牲自己还是别人,都认为是天经地义之事! “人牲是否自愿殉死已无众探究,不必再费口舌。”淳于蓟到底忍不住亲自上场了,“吾且问汝,吾医工已数往救治,呼衍历为何还要斩杀翁母?此灭绝人伦、兽类不如之事,汝不会亦说是哈尔罕自愿?”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为将之要 没想到,乌日塔竟然点点头道,“正是,将军。额赛七十有四,久病不亡,只因系大人,否则早已按祖制送额赛、额莫进山令其自亡。前日夜间,额赛恰好醒来,便严令呼衍将军送其入长生天,呼衍将军不敢违拗……” 哈尔罕可是大人、贵族,这怎么可能?众人再度震惊地看着她。乌日塔泪流满面,但却尊重地点点头,“祖宗定下规矩,奴奴不敢乱言。吾额赛额莫是笑着走的……” 原来,南呼衍部自驻牧白山后,受河西汉人和西域各国习俗影响,已经开始眷顾老人。下层匈奴男子年老力衰之后,一般会自己走进丛林、山峦之中,只到再也打不动野兽,或为饿亡,或为野兽所食,这便是他们的归宿。但生活在娑陵水边的北呼衍部仍沿袭古老习俗,男子一旦年过七十仍不死亡,便会成为部族的不祥之兆,族人便会将其送进深山或丛林中,任其冻饿而死,尸首并为野兽所食。男子住过的毡帐、骑过的战马甚至用过的物品,都要一起焚烧掉,部族也会迁徙到别的地方,因为这个地方已经不再吉利。 那天晚上,呼衍历潜回凹岭,恰好哈尔罕也醒来了。乌日塔惊异的是,哈尔罕时常会醒来一会,但这一次异常清醒。长期病魔摧残令他长了一身疮,散发着呛人的浓重臭味儿,他将枕下的一团串珠抓在手中对儿子令道,“汉军要班师,单于必再来……吾受够了,也拖累孙女,汝果孝敬吾便送吾入长生天……送孙女儿入河西,纵使为……奴……终能搏个活命……” 哈尔罕未说完,便又陷入昏睡之中。父命难违,长期病痛折磨,已经让两位老人没有了人形。在中原生活多年的呼衍历自然不能按照北呼衍部习俗送一对老人至西山令其凄惨自亡,最终他选择亲手结束了翁母的痛苦…… 淳于蓟和胡焰都气馁地站了起来,他们无奈地摇摇头,从这个妇人嘴里你听不到真话,她所说的这一切他们无法辨别真假,已经实在没有再审问的必要。淳于蓟临走时冷冷地道,“乌日塔由别部前军严加看管,两小女便与伊兰、金栗住一起罢!” 霜刺与王妃不甘,黑稗恨恨地请求道,“军侯,不过一刁恶妇人,便令彼在王宫为奴,吾要好好杀杀其威风!” 胡焰鄙夷地看了一眼跪在堂中的乌日塔道,“王妃小看此人了,哼,此非乌日塔,此乃北匈奴死士也。此事一路蹊跷,蒙榆、周令等将至今未归,还是慎重些先关着罢,待司马亲审并禀报都尉后再斩之!” 霜刺和黑稗原以为这不过是个北匈奴上层的女牧主,谁想竟然又是个厉害角色儿,闻胡焰言便赫然变色,再不敢乱说话。而听到“再斩之”,两个小女虽然对乌日塔并不亲昵,但此时却紧贴着她嘤嘤啜泣,而乌日塔却无一丝畏惧之色。 淳于蓟、胡焰带着乌日塔返回别部后,黑稗开始用心关爱乌日塔的两个小女。她希望用母爱、用温情来打开缺口,金栗、伊兰也格外体贴、关照她们,可仅仅一夜之间,便与祖父、祖母阴阳两隔,部族也化为乌有,二女被打击过甚,王妃不管如何从侧面探听,二人呜咽饮泣,就是低首一句不言。 班超返回城西大营后没有去向窦固禀报,而是一直将自己关在中军帐内,他在等蒙榆、周令等将。这三天他过得极其艰难,比茂陵大战后第一次面对众卒大量伤亡时还要痛苦。他感到自责,如果提前拘捕脱脱鲁等死士,并将哈尔罕一族转移出来,或许便不会发生后面这许多事儿。所有的错,都是因为一点私心、私忿使然,当初如果不是想捉住呼衍历,那会有后面这无穷变故? 时间格外漫长,只到三日后傍晚时分,蒙榆、周令带着众将归来,他的一颗心也才放下来,但心情却更加沉重。蒙榆、周令和众将都已带伤,蒙榆左臂、周令右肋下均为剑伤,幸好均为皮外伤,未伤着骨头。王艾等其余四将,也都是轻伤。 马神仙给他们疗伤时,蒙榆向班超禀报了几日去向,“那天晚上吾与周令见有两人来到凹岭村落似要动手,吾二人便带着众将追了出去。二人逃向北山中,吾等便紧追不舍。远追出数十里,至一山峰,二人见吾等紧追不舍,便停下交战,旋即负伤逃去,不知踪影……” 班超望着火盆中跳跃的蓝色火苗一言不发,旋即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蒙榆虽勇冠天下,与一肚子主意的断耳贼胡焰比,到底在谋略上还差了些火候! 蒙榆从众将的神色已经看出那里似乎不对头,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接着禀道,“吾怕部族有变,便急赶回来,见一驼在悲鸣,几名男子正策马在雪原上转圈。见吾二人来,也不躲避,战数十合,便欲逃走。吾等紧追不舍,此人一路向西南方逃去,整整一天一夜,只至又一高高的雪山顶上。” “吾等正欲交战,彼忽然借风吐纳,其声如钟,‘汝等不是吾对手,回去罢。告诉班超、淳于蓟,吾便是北匈奴单于帐下大都尉呼衍历,不想与大汉英雄为敌。然各为其主,勿伤无辜!’言毕便如风一般,陡然不见了……” 周令眉飞色舞地补充道,“此人凶悍无比呐,战技精妙老到点水不漏,登临绝壁天险如履平地,如此强人自吾出道以来未尝见过,恐非司马、淳于军侯或再无人能敌。吾几人与其力战,彼虽中了蒙大哥一剑,可吾众将也同时为彼及死士所伤……” “够了!”众将实在听不下去了,但都不忍打断兴致勃勃的他们。只有与周令一向不对付的肖初月,终于忍无可忍地怒叱道,“蒙军侯,汝几人闯大祸了,中了声东击西之计,其罪当斩!坟中之人,乃哈尔罕夫妇!周边数个村落,共百七十余人被活殉……” “啊?!汝言当真……”蒙榆大惊,腾地从席上蹦了起来。他不信肖初月的话,可看着面色阴沉的班超、淳于蓟、胡焰三人,显然肖初月之言不虚。百七十余条生命?这个关西大汉顿时面色煞白,痛不欲生,几乎被这消息击倒。他知道自己大错已经铸成,已置班司马与整个别部于危险境地。他走到班超案前,“扑嗵”一声跪下,仰首刚要说话,“噗”地一声,一口鲜血喷薄而出,空中一道红雾瞬间即逝。 周令虽然不信肖初月的话,但此时也吓得扑嗵跪在蒙榆身边,中了敌计,丢失百七十条降民人命,这可是大错,大汉自孝武大帝起,汉律不允许将领犯低级错误,失军机便是死罪啊。蒙榆面向班超痛切地道,“司马,百数十条生命哪……吾不该恋战而忘了正事,大错吾一人铸成,与司马、众将无干,末将情愿领死,请司马惩处!” 班超还沉浸在悲痛之中,他突然感到浑身不舒服,仿佛被人玩弄后感到窝囊、很不甘心一般。呼衍历仿佛已经吃定了他,既将妻女这个包袱甩给了他班超,又残杀了百数十名牧民,将黑锅死死扣在他班超头上。这不是众将之错,所有罪责只能由他自己一人承担。他看着蒙榆、周令二人道,“汝二人处置并无过错,错在吾……错在吾万万未想到呼氏会血亲、同类相残。众将无罪,尔等俱起来罢!” 事关重大,班超不敢自已做主,便怀着沉重的心情连夜走进蒲类城王宫大殿。可窦固并不在堂中,与中军幕僚们打了招呼,黄沾笑嘻嘻地向大殿右侧呶呶嘴道,“怎么才来,都尉一直在屋中等汝……” “等吾……”班超大惊,难道窦固早已知道此事?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室内,见窦固正坐在案前捧着书简阅读,两支大烛将室中照得如同白昼。见班超进来也只是颔首风轻云淡地道,“坐吧!”说话间目光并未离开书简。 于是,班超跪在窦固案前,将凹岭发生的事件从头至尾向窦固禀报了一遍,同时请求处罚。谁知,窦固听完禀报后将书简轻轻掷于案上,口中冷冷地斥责道,“糊涂,呼氏凶残,与别部何干?每年漠北活殉何止数百上千,用得着汝来难受、自责?至于乌日塔事,此乃汝与呼氏私事,由别部自处,中军不插手!” 私事?中军不接手?班超心里隐隐有点恼怒,可窦固接下来的话却又迅速打消了他的疑虑。 窦固道,“外刺营三日前已密报凹岭事件,此事如追究起来,汝与淳于蓟确有漏算之罪。吾已告诉波绍,此事乃吾一手安排,即便波绍、刘莱、孙喆等将回朝参奏,此事也算不得大错。单于血祭乌日塔,呼衍历已成丧家之犬,汝与彼斗了十余年,这难道不是好事,汝担忧什么?” 真是山重水复,绝处逢生,班超被一语点醒,瞬间便回过味来。 “越是情势危急,越要沉稳静思,此乃为将之首要,汝当深悟之!”窦固训斥一番又叮嘱道,“呼氏虽恨单于,却忠于北匈奴,他仍会追踪柱玺,且致死不渝。彼既挂念二女,说明其人伦尚在,此便是其死穴。三女送河西后,暂由侍中庐监护。乌日塔入汉或另有使命,此事暂时说不清。呼衍历二女定恨单于血祭其母,将来或可为汝所用!” 说完这些,窦固便不愿多说了,而是捧着一本《司马兵法》真真假假地看了起来。老将军说得已经十分透彻,且这是在逐客了,班超只好叩了头,站起身默默从后门走出大殿,但心里已经不再沉重。中军不过问,窦固又把责任都担了过去,也就是说他班超不必再向中军禀报此事,连耿忠、黄沾都不需过问!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鱼邸有危 此事夜长梦多,班超决定快刀斩乱麻,第二天朝食后便提审乌日塔。 这是个身材修长高挑的北胡女子头上戴着红顶穰白绒毡帽,一条长长的发辫拖在脑后。身穿浅绿色棉布无领长袍,交襟左衽,襟口和下摆都绣深色花纹。腰间绿色的宽腰带,带扣不是常见的铜质而是玉雕而成。肩上披着浅灰色狼毛披肩,下端饰有毛纱合股而成的流苏。脚上穿着一双褐色兽皮长靴,看似平常,可靴面隐隐露出动物形绣纹。与一身胡妇装扮不同的是,她分明又长着一付中原妇人面孔,肤色白晰,秀目哀怨,连胡妇常见的大耳坠都未戴。 “奴奴乌日塔叩见班将军!” 淳于蓟、胡焰、霜刺都大感诧异,这女人今天太反常了,她一改前几日咄咄善辩神态,顾盼之间分明流露出一股戚戚怜人的小女人之态。尤其是霜刺心情更为复杂,从初到凹岭见到她起,恭敬、倨傲与小鸟依人,她已经表现出三种完全不同的状态,让人无法想象她的真实面目到底是什么。此刻或许她从霜刺、淳于蓟等将的恭敬表现中已经知道她面前的男人正是她要找的人,她提起袍角恭敬、优雅地跪伏于案前。 从她进帐至拜完,班超一直冷静地看着这个女人。单于派她冒名乌日塔,呼衍历令她伴随保护进入汉地的两个小女,他很想搞明白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但只一面,他便有点灰心,这女人显然有备而来,或许提审她只是浪费时间。但从她幽怨的目光中,似乎又读懂了一丝无奈、惶恐甚至担忧,于是班超摆了一下手,“带呼衍历两个小女!” 胡焰便传令黑稗、伊兰与金栗将乌日塔带着两个小女进帐。 不一会,两个小女孩来到帐中。见到阿母跪在毯上,她们并没有赶紧依偎过来,而是躲在金栗与伊兰身后,双手紧紧抓着黑稗的衣裾,神态甚至有点战栗不安。乌日塔见到两个小女,便提着袍裾不顾一切地膝行至她们身边,直起身来将两个女儿紧紧地搂在怀中,一双泪眼感激地看了一眼班超、霜刺、黑稗,嘴唇歙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这一幕令班超看到了点希望,这女人现在已与呼衍历两个小女相依为命。于是,他平静地道,“汝似乎有话要说,吾只想知道,呼衍历机关算尽,说到底不过是想将汝母女三人送到吾手上。乌日塔早为单于血祭,汝究竟是何人,进入汉地又欲何为?要说真话,否则就别说!” 乌日塔转过身,又膝行过来跪于班超案前,低下头将她所知道的一切又从头重说了一遍后道,“请问班将军欲如何安置吾母女?” “来人!”班超听出了,乌日塔还在避重就轻甚至开始讨价还价,他站起身,目光直视着她一字一句地道,“让汝失望了,吾不是将军,只是一个假司马。哼,汉军别部均为打杀能手,谁都能看出你是死士。吾知死士早年便食秘药,至死再无痛感,吾懒得动刑,既不愿讲真话,便把蒲类国牢底坐穿罢!” 王艾、于僮冲进大帐,站到乌日塔身后,便将其拎去帐外。乌日塔不敢失去最后说话机会,她挣扎了一下急叫道,“将军息怒啊,奴奴有军情禀报……” 班超摆摆手,王艾、于僮将其放下,乌日塔又低首膝行至班超案前道,“汉军下蒲类城时,呼衍将军便在海边,然未出手相助枯且罕,却嘱吾曰,‘袭疏榆谷者,乃别部班超也。此人乃班彪之后,忠信仁义,不会为难汝母女三人!’还叹息道,‘匈奴人天之骄子,却屈居漠北苦寒之地。中原沃野万里,天何如此不公哉……’” “说有用的,呼衍历现藏身何处?”班超闻言,心里一阵后怕。如单于用呼衍历防守疏榆谷,而不是去追踪什么狗屁柱玺,汉军别部则必有一番艰苦大战。 乌日塔频频摇着美丽的脑袋,“妾实不知……还是那天晚上,呼衍将军言彼既答应过单于,此生便定将完成陈命。彼让吾母子三人隐于海边,不得擅自逃去燕然山与车师,是专等投班将军……还说,‘回去难逃一死,不如做大汉降民。如班将军能容下吾等,便可据实告之下面的话儿:栗弋贾胡襄助汉军已令单于恨极,左贤王优留已派死士潜入中原,定要重罚之……’” “重罚栗弋贾胡?!”班超顿感汗毛倒竖,已经闻到浓浓的血腥味儿。他腾地从行椅上站了起来,用严厉的目光看着这个胡女,厉声问,“在哪里罚,是雒阳、河西、还是西域?!” 乌日塔道,“呼衍将军未尽言,妾委实不知详情!” 左贤王派死士要在汉地袭击栗弋贾胡,这是一个何等重要的情报,呼衍历再一次选择了中立,甚至不惜向汉军通风报信。可乌日塔这个女人却隐藏了三天,整整三天才说出来。宝贵的三天哪,现在或许一切都晚了,鱼邸有危,权鱼和小鱼儿有危,寒菸有危! 顾不上其它,他挥手命人将乌日塔带下。班超急驰蒲类城,窦固闻报面色铁青,“究竟会是哪里?”他目光严厉地看着班超,口中厉声道,“权鱼已入河西,如果汝是左贤王麾下死士,会攻击人在河西的权鱼、小鱼儿,还是权鱼的老巢鱼邸?” “鱼邸!”班超脱口而出,“定然是鱼邸!权鱼、小鱼儿身在河西,其镖队好手云集,又受杨仁、窦戈二位大人、河西各郡郡守严密护卫,即便死士亦未必能得手,更未必是其对手。可权鱼另一妻曼陀叶与四个儿女尽在雒阳鱼邸,绑架、袭杀更易得手,也更能震慑天下栗弋贾胡!” “混蛋权鱼,顾头忘腚……”此刻窦固能做的十分有限,他急忙修书三封,派快马以八百里加急一封送回雒阳,请朝廷缉拿奸细,保护权氏一族。一封送人在武威郡的杨仁与窦戈,一封送敦煌郡太守王遵与中郎将郑众,并传檄河西各郡,“务要防范呼氏袭击权氏商队,务要保权鱼、小鱼儿、寒菸安危!” 第二天整整一天,窦固还是感到不踏实,他越想越觉得鱼邸或已遭大难。身为汉军主帅,窦氏第二代掌门人,他又再次修书二封,令快马以八百里加急速度连夜一封送往河西武威郡。在信中,窦固又撒了一张大网,他令人在武威的杨仁、窦戈向江湖上发出檄文,“鱼邸一府老弱,北胡胆敢践踏津门,天下剑客、侠士可共击之!” 另一封则送雒阳窦府涅阳公主刘中礼手中,他命窦氏府兵护卫鱼邸众妇孺,“窦氏当与权氏共进退,倘鱼邸、班府遭屠,窦氏府兵纵追至漠北龙廷,亦要斩杀为祸斥侯以震慑单于!”写这封信时,窦固已预料到鱼邸与班氏交厚,或会同时有危! 窦固在撒下大网的同时,班超正在通过金栗、伊兰搞清乌日塔的真面目。此后几日,伊兰与金栗还多次带胡塔嘎和波日特来汉军别部军营,班超、淳于蓟与众将对这两个战战兢兢如小鹿一般的女孩十分关照。慢慢的,她们不再害怕,似乎投靠汉军、投靠汉朝,是她们的归宿,是她们的重生一般。 伊兰与金栗果然从胡塔嘎和波日特二女口中,证实这个“乌日塔”确实并非其母,其真名叫娜兰耶月。早在她们幼年时,阿母乌日塔便突然不见了,后来毡帐内便又来了这个继母,名字竟然也叫乌日塔。更多的,二女战战兢兢地却说不明白。班超判断,这两个小女孩不是不想说,呼衍历为保护她们,便不会让她们知道更多的血腥之事! 不管娜兰耶月为何要进入大汉,曾经遭受过“使节案”陷害的窦固已决定将计就计,他令外刺椽吏波绍速着可靠之人率一彪军,将乌日塔母子三人隐秘送至敦煌郡太守王遵、中郎将郑众处,并嘱郑众“隐秘深藏,严密监护,后有大用!” 临行前,黑稗就象阿母送小女远行一样,将两个用毛毡和丝绸织成的红色栉带(注:即类似今女子化妆包)背到两个小女肩上。栉带饰有五彩花饰,周边有流苏飘带,里面放着铜镜、线团,胭脂包、梳子和篦子等。娜兰耶月跪谢黑稗替其照料小女,可胡塔嘎和波日特两个少女却死死拉着黑稗、伊兰、金栗的手哭成了泪人,战战兢兢地就是不上车。 霜刺与别部众将纳闷不已,黑稗、伊兰、金栗、娜兰耶月也一头雾水,但经历过无数次生离死别的淳于蓟却看出了名堂,他想起了自己流落江湖的两个年幼阿妹,自然也就理解了呼衍历两个小女此时的心情。自进入蒲类国王宫后,王妃象关爱小女一样怜爱她们,短短十余日,这两个小丫头已经离不开王妃与伊兰、金栗。她们也从二位公主口中听到别部一个个传奇故事,也知道别部与国王一家情义深重。于是,她们现在也是把别部当成了自己的靠山,而不舍离开呢!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津门血案 于是淳于蓟示意了一下,胡焰、蒙榆只好主动走上前,胡焰吓唬道,“都尉送汝等到大汉,便可习汉俗、做汉人。如果留下来,等汉军班师后,汝二人可就得留在蒲类城当牧民,等单于大军一到定关汝进围栏内侍候牛羊……” 姊姊胡塔嘎到底胆大些,嗫嚅了半天小声道,“将军,伊兰、金栗公主已经是别部人,还说要一直跟着别部去河西。吾姊妹也……想跟着别部一起走,行么……” 众将哄堂大笑,连从不会笑的淳于蓟也忍不住张嘴轻笑,蒙榆瓮声瓮气地哄道,“小东西不害臊,伊兰、金栗是别部媳妇,自然要跟着别部走。汝二人才多大点,等长几年再进洞房吧。听话,赶紧上车,班师后班司马与淳于蓟军侯定然会去看望汝姊妹!” 二个小女孩儿这才转嗔为喜,一边上车一边叮嘱,“将军说话一定算数!” 总算将这一家三个烫手的宝贝送走,淳于蓟等众将回禀班超。此时的班超正在帐内却度日如年,心焦如焚,借酒浇愁。淳于蓟知班超心忧何处,便主动请缨,“末将请还雒阳,护卫权大人和寒菸公主!” “大祸已成,一切均已晚也!”班超无奈地摇头叹息,“前段时间权鱼一直在河西,现在在哪,是雒阳、河西还是西域,怕没人知道。如果吾感觉不错的话,此时或已快至伊吾庐了。上天可真是公平哪,疏榆谷大战吾赢了,可在雒阳鱼邸吾却大输了一场。可怜吾嫂曼陀叶与四个小侄,此时怕早已凶多吉少……” …… 班超进入漠北后不久,权鱼与小鱼儿便遵照侍中杨仁密令,率权氏大队人马与窦固的汉军几乎同时到达酒泉郡。但他身负朝廷隐秘使命,北匈奴斥侯定然时时监窥探着汉军,他自然不敢与身在军中的班超联系。 栗弋人权氏一族自权鱼父权叻起,便在河西经营多年,权叻还曾是河西大将军窦融麾下的河西市尉,三辅、河东各郡和河西四郡均有栗弋贾胡聚居点或村落,自然也密布权氏货栈。在张掖郡的焉支山下,权鱼还有一个巨大的养马场,其规模几与朝廷张掖马场相当。在河西的每座城池他都有一个庞大的货栈,是商队储货和落脚的基地。 此时在另一条战线上,权氏已经举族闻风而动。按照窦融老大人当年精心设计的百年大局,汉军一旦开始北征,窦融多年前悄悄布下的一个个闲子,便将自动被激发,另一个更大的行动便将自动开始实施,进而推动汉帝国在西域更广阔的舞台上与北匈奴展开生死角逐! 因此,汉军出玉门后仅仅半个月,当时胜负未定,朝内人心惶惶,可权鱼却告别小鱼儿,与寒菸一起,带着他的驼队便出了玉门关进入了茫茫大漠。小鱼儿这段时间一直居武威,紧急接收从三辅、河东运来的货物。她按照与权鱼的约定,只要汉军白山取胜的驿报一旦传来,权氏第二支大驼队便将迅速启程。 曼陀叶与权鱼的两个养子留守雒阳鱼府,负责看护四个小儿女,并居中协调大汉各郡栗弋商旅向河西供货。这两个小儿权弋、权句与长女权淑为小鱼儿所生,隔一年一个,最大的十岁。她的肚子不争气,权鱼没少施雨露,她却只给他添了一个小女儿权妤,只有七岁。而四个娇滴滴的美艳婢妾,权鱼白使了许多劲,竟然未结下丁点果实 汉军白山捷报传到雒阳的第二天,汉帝国仍在举国欢庆。曼陀叶却在漫天爆竹声中,忽然打了一个寒颤,背上骤然感觉凉飕飕的。这感觉让她吓了一跳,她愣了一下,这与十年前被人追杀时何其相似。经历过永平五年(公元62年)太史桥那场血案,闻到不同寻常的危险味道,这个果断的胡女急命全府警戒,并在第一时间将两儿两女悄悄转移至位于鱼邸不远的一座别院地下密室内。别院离津门只有十几丈远,地下密室为权鱼精心筑造,东汉年代,世家大族如林,大户均在府第下筑有若干密室、通道,既藏宝亦备困厄时急需。 她的感觉果然没错,而正是她的灵敏嗅觉救了她与四个小儿女的性命。 这天夜里,鱼府遭遇突袭。三更时分,十三名飞贼如一群大鸟从天而降,短暂的打斗后,权鱼两个养子、鱼邸二十余护院高手、一百五十余镖师和家兵尽被无情斩杀。歹人搜遍鱼府,也未找到权鱼一族,于是匪徒们便大开杀戒。短短一个时辰,鱼邸内有十六户栗弋胡贾在睡梦中惨遭灭门,护院、镖队、仆婢、胡伎、徒附、奴隶被屠杀四百零七人。 汉军窦固部刚刚在白山重创了南呼衍部,北匈奴人便在大汉都城雒阳作下惊天大案,也算扳回了一局。在被残杀的这四百余人中,最凄惨的是有九名婴儿,三名男婴、六名女婴。这原本是一个举国欢腾的大喜日子,鱼邸外的津门大街上爆竹连天,偶尔会有一两节老竹发出雷鸣一般的爆裂声。这些婴儿们香甜地睡在阿母的怀抱之中,却被骤然夺去了可爱的生命。 津门大街位于雒阳城津门内外,这里不仅是大商贾麇居地,还住着很多朝廷高官和世家大族。北胡斥侯故意选在举国庆贺白山大捷之时,在帝都之内、天子脚下大开杀戒,令繁华的津门大街血雨腥风,报复的意味特别浓。大案骤发,雒阳吏民都对洛阳令、河南尹和城门校尉的失职愤慨不已,短短两三天,雒阳吏民到皇宫公车署上书就达一千多份,强烈要求问众衙门失察之罪! 发生在永平年间的这起血腥大案,震惊了帝国都城雒阳和大汉全国,也在第一时间惊动了汉明帝。震怒中的刘庄将原洛阳令、城门校尉等二百余名渎职官员扔进廷尉诏狱治罪,并勒令新任洛阳令限期破案。不久后,这些获罪官员有数十人因渎职之罪而坐狱死! 受处罚的还不仅是几大衙门,侍中之首杨仁、司隶校尉华松、司隶校尉部别驾从事窦戈三将,因华松在三辅处理豪族兼并案、杨仁与窦戈在陇右高原处理羌人骚乱案不在京师,虽免死罪,却均受到罚俸一年的严厉处罚! 权鱼和小鱼儿远在西域或河西,权鱼一族为国奔走,倾尽家私、呕心沥血助汉军北征,可他的家苑鱼府却已成了人间地狱。大案未破,津门大街民心动荡,鱼府遍地血腥,惨不忍睹,一族千余人惊惶绝望,景象悲凉。血案重创了汉朝商贸业,短短数日后,先是河南尹,后是三辅再到全国各郡,天下栗弋贾胡均吓得纷纷召回商队,战战兢兢地龟缩到各自的苑圃内不敢露头。一时间商道仓皇,商埠凋零,连雒阳南市、金市、马市都突然萧条起来! 危难时刻,最先出手的是大汉世族窦府、班府。早在大案爆发的当夜,窦府、班府便几乎与雒阳令同时得到消息,涅阳公主刘中礼连夜派出窦氏门客、府兵数十人,隐秘保护权鱼妻子儿女,并开始勘查、追踪杀手。而班超夫人邓尧则于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不顾危险,亲自带着数辆辎车赶至津门大街。 邓尧将权鱼四个儿女接上辎车,侍婢慕容越与年仅九岁的班超小儿班雄、班昭小儿曹成,都是一身甲服,手提着长矛骑行来回护卫。车队刚要离开津门时,留守雒阳的北大营屯骑校尉肖愚,正按太尉赵熹令率北军二百骑急驰鱼府,恰与班府车队在津门前相遇。 天还未明,隐约见辎车均插“班”字旗,便知是班家欲接走权鱼子女,肖愚大惊! 他迅速令北军封锁津门大街和鱼府,并抱拳拦下车队,先躬身对车队施礼后道,“虞师傅,太尉令末将保护权氏一族,末将定不辱使命,必保权氏无虞……”肖愚话只说了一半,他话中之意是,你虞四月虽然是班郎师父,可毕竟已经老迈且病歪歪的,班超出征在外,班氏只剩下一府文人、女人、孩子,未必能保得了权鱼子女安危,甚至可能引火烧身哪。 但邓尧从车厢内掀开窗帘,看了一眼大街两边站立的北军骑卒,不无忧虑地对肖愚颔首并柔声道,“上阵杀敌,北胡强人未必是将军对手。可偷鸡摸狗放冷箭,将军未必有彼在行。”说着,又一字一句地道,“班氏与权氏共进退,便引火烧身亦在所不辞。权氏为国奔走,却陷绝境,曼陀叶仍留守鱼邸,全赖将军护佑了!” 肖愚没想到来接权氏子女的竟然是班夫人。当年,肖愚还为平城门南屯司马时,也是邓尧的无数追求者之一,书佣班超抱得美人归后,肖愚也曾痛不欲生,恨得想揍他一顿。可白山惊天一战,班超已成汉军战神,是大汉举国带剑世子和游侠强人心中的偶像,整个雒阳城没人不佩服邓府女公子当年的远见卓识。此时听到邓尧的嘱咐,肖愚热血上涌,赶紧抱拳道,“班夫人放心,歹人若再在权府为祸,末将愿提头见夫人!” 邓尧放下车窗,忍不住哑然失笑,心中说汝提头见吾做甚,见天子可也。绿荷也小声笑道,“笑死吾也,这混小子对女公子仍不死心哪!” 车队启程,肖愚望着远去的车队,望着在风中飘扬的“班”字旗,望着马上班超的侍婢、小儿英姿飒爽的身影,眼里便噙上泪花。汉朝正对外用兵时,权氏、班氏与大汉共进退,权氏、班氏有难,便是普天之下剑客游侠之耻,便是吾大汉举国之耻。他默然对开铭誓,“权氏已陷,肖愚便是肝脑涂地,断不让歹人危及班夫人……不,断不让歹人危及班氏一族!”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重现江湖 经过这么一闹腾,此时天已拂晓,津门大街上吏民已尽知鱼邸惨遭血案,街上行人知道班府这是来接权鱼子女了。班府这一行动非同小可啊,这可是向北胡斥侯们公开放出汉人豪言,那就是:班氏与权氏同生共荣,果有种便冲班府来吧,权氏血海深仇便由班氏来报! 辎车队驰过津门大街,又转入雍门大街,此时的班氏可谓万众瞩目。班府现在已是大汉文武世族,班超与二仆远征在外,班府除了文人便只剩侍婢、小儿上阵了,汉人重血性,街道两边的吏民们都自发地躬身致敬,雒阳带剑世子们都被激怒,血已经被点燃。这一惊天惨案,很快也将传遍全国,并点燃大汉举国侠士豪杰剑客的热血! 绝大多数雒阳世子没能象班超一样幸运,得以进入窦固军中随汉军北征。班超便是他们心中的英雄,便寄托了天下男儿为国出征、北击匈奴的豪情壮志。他们自然不能允许匈奴人危及班超家人的安全,有的世族子弟、带剑世子们已经情不自禁地随着车队,一路向下西洛走去! 可曼陀叶却没听邓尧劝解,她没有躲进班府。此时仓皇惨淡的鱼邸离不开她,这个坚强的栗弋女人视死如归,她将四个儿女交给邓尧后,自己毅然决然地留在鱼府主持大局,料理后事! 邓尧将权鱼四个子女接回班府的当天晌午,雒阳城七十二家剑坊闻风而动,小南国剑坊舵主卢松、天一坊舵主柳旬、无为坊舵主曾河、于阗坊舵主玉宜、河南坊舵主于敦、中山坊舵主北地、东夷舵主陈声七大剑坊掌门,与众舵主齐聚位于河南宫边的小南国道场。 这场舵主盛会之后不久,窦固的江湖檄文也已传遍大汉千山万水。于是,最早得到消息的司隶校尉部和河东、河西各郡豪杰侠士剑客高人们闻风而起,开始自发追杀在雒阳为祸的北胡人! 十余日后,卢松、柳旬带着弟子二十余人,在位于祁连山雪峰之下的一个湖泊边,在一个叫尔错的羌人村落里查到了胡人的蛛丝马迹。于是,卢松、柳旬与北胡十名死士血战了一场,胡人被击杀数人,而卢松、柳旬均是左臂中剑负伤,剑客们则阵亡六人。 幸好杨仁、窦戈也带着窦府门客们从武威郡一路追查到了敦煌郡,大汉玉门关、阳关守将林曾闻到了北面山巅之上有血腥味儿,也带着十数名敦煌郡战将北巡祁连山。这两支劲旅几乎一齐到来,一场大战,助卢松、柳旬全部击杀了这十名功夫超群的胡人死士和数十名心向北胡的羌人! 大战之后,杨仁勘查了死士和羌人尸体,一眼更看出了名堂,他对卢松、柳旬道,“汝等轻易离开雒阳,均已中计,这些胡人未进过雒阳……” “啊?!”众人闻言无不大惊,卢松脸色煞白,急忙问道,“声西击东?莫非……想在雒阳鱼邸、班府为祸?” 杨仁点点头,先对林曾道,“都尉可速还敦煌郡,小鱼儿正在敦煌郡权氏货栈。小鱼儿有危,惟汝是问。汝再速派出驿吏,通报班超前出白龙堆,迎护权鱼、寒菸驼队。此乃胡人诡计,既断了权鱼中原归路,又震慑了居中原之栗弋贾胡,使其不得助汉,可谓一石数鸟,谋划得是真毒啊!” 林曾领命道,“末将遵令,只是班府、窦府此时……”卢松、柳旬也抱着伤臂焦急地道,“杨大人,班府、窦府此时或已血流成河,吾等当速还雒阳哪……” “笑话!”窦戈面带冷笑,极为不耻地道,“关尉、舵主不必惊慌,死士固然枭勇,然想动窦府、班府,胡人未免轻狂了些,以为吾汉朝果真无人耶?!” 林曾和舵主们虽然疑惧,但还是按令行事。此时的雒阳城内,新任洛阳令际荥加强了对津门大街、上东门大街、下西洛大街的警卫、巡逻,在各街道武亭上设岗,夜晚时严密盘查每一个路人、每一辆车马。邓尧将权鱼子女接进班府后,更令际荥胆颤心惊,夜不成寐。窦府、班府、鱼府再出一丁点差错,皇帝不砍他的头,吏民们不撕碎了他,他也只能自裁,断无脸再在雒阳活下去! 际荥原是一介文官,曾在杨仁麾下在侍中庐做过郎官,后官至河南尹麾下府丞。与光武年间闻名于世的雒阳令董宣等治吏一样,他也是一个名声显赫的酷吏。光武中元二年(公元57年),曾在河南宫助杨仁看守反王刘荆,足智多谋,身有膂力,剑术超群,且有大功于本朝! 鱼府办完众人丧事,已经慢慢平静下来。际荥也总算限期破案,他基本摸清了线索,这确实是漠北或西域一伙强人所为,是为复白山之仇。汉明帝也因此没有治际荥的罪,但却下了一道严旨,“鱼府再死一人,河南尹、洛阳令掾吏以上官吏,将尽治死罪!” 皇帝可是金口玉言,不被逼急了不会下此严令。贼人并未归案,这阴影象一个幽灵,不仅让河南尹、雒阳令两大衙门所有官吏战战兢兢,也让汉帝国都城雒阳始终笼罩在不安之中。 其实,早在鱼府大案后的一个午后,下西洛大街便战战巍巍地走来了一个云游天下的古稀老翁。此人白须飘动,目光浑浊,眼角趴着两小坨黄色的眼屎,一脸沟壑沧桑得如老桑皮一般。他身上穿着已经发白的灰色麻布深衣,宽袍长袖,腰中扎着一根麻绳,手柱一枚竹杖,足蹬麻履,双膝战颤,步履蹒跚,似乎一不小心便能随风而倒,一付避居山野的隐士闲人装扮。 大汉多隐士,剑客侠士多,没有人会以貌取人轻易去轻薄一个隐士。下西洛繁华之地,人流车马来来往往不息,并没有人注意到他。只见他颤颤悠悠的走到小巧的班府大门前,便轻轻扣动古铜色的门环。 班府正门、后门前后左右,都有十几个雒阳带剑世子抱着剑默默地立着。从班超夫人邓尧将权鱼后人接进班府起,无数剑客、世子便在剑坊舵主们的调度下,将班府护卫得严严实实。此时,世子们看着这个老者,正要阻挡,老人却张开手掌,掌心内分明躺着一块圆形的玉佩。世子们惊讶、敬畏地让开了道,非但不阻挡,还一起恭敬地躬身施大礼! 原来,老人掌心这块绿玉佩大有来头,在江湖上可是神一样的存在,它正是已经消失多年的“大汉第一剑客”信物。永平五年(公元62年),雒阳著名的三十六坊组织了一次盛世巅峰论剑,班超与淳于蓟大战近百合不分胜负,最终两人分享了“大汉第一剑客”这至高无上的荣誉。班超挂上金绶带,而象征这一荣誉的玉佩则由淳于蓟继续保留。 那场惊动江湖的大比武结束后,淳于蓟便云游四方,最终在东夷掖国血剐、残杀大贾朱宁一族二百余口,犯下滔天大罪,从此身陷囹圄,而玉佩也整整十余年流落江湖,不知所踪。今天,正当帝都雒阳城被北匈奴死士闹得人心浮动的混乱时刻,这块绿色的玉佩骤然重现江湖,怎么不令这些剑客、世子们震撼虽然没人认得持有这块玉佩的隐士,但所有人都知道,胡人作大了,其胡作非为定然已经激怒了大汉剑坛的扛鼎高人! 在世子、剑客们敬畏的目光中,班府的大门吱呀吱呀地开了,一个身着青布长袍、面容清秀的小厮走出门外,躬身抱拳道,“见过长者,请问老太公找谁?”老人抱拳还礼道,“小老儿乃东夷国游方闲隐之人,今欲借宿贵府小住数日,烦请小兄弟进内府通报班老夫人!” 小厮闻言愣了一下,来班府的人,一般是大公子的朝中同侪,且是来借书的多,可这位老人家却是直接点名要求见班老夫人,这或是班家故旧也未可知,反正来头不小让他不敢怠慢。于是小厮便将老人请进厢房内暂坐,并恭敬地奉上香茶,嘴上道,“老人家暂坐,小的即着人进内通报!” 另一名小厮一边往里走,一边还纳闷着,真是怪了,班家小门小院,平日冷冷清清,稀少来往的不过窦府、邓府、薛府几家。二公子入北军为假司马后,寻常也就军侯和在京的屯长们眷属走动多了些。咋日已有一胖大醉汉借宿班府,嗜饮懒散每日大醉,今日又来一个风一刮便要倒的游方老者。右边一步之遥便是豪门大族翟府,却偏来班家借宿,不知道人家府上最近正有事么? 心里纳闷,脚下还是不敢耽搁赶紧进内通报。家主班固虽在朝中兰台当值未归,但班家以诗书传家,自然不会怠慢远行人。很快班家大人虞四月便柱着杖亲自出来相见,并请老者至中院正堂。班府这是赁来的三重小宅,仅有三院,前院是班超居住,中院是班固居住,也是班家的厅堂和世族门面。而后院,则是老夫人与夜玉夫妇居处。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围杀斥侯 老人一丝未曾歉让,便跟随虞四月穿过前院,战战巍巍地进入中院正堂。 班家礼数重,此时已摆出迎候贵客来访架势,老夫人樊儇、师母夜玉带着媳妇雁旋、邓尧和女儿班昭全部盛装出来相见。孙子辈中,班固长子班珩等外出玩耍不在府中,只有班珪与班超的小儿女、班昭小儿、权鱼四个小儿女听话,都盛装跟随雁旋、邓尧出来见客。见过樊儇、夜玉,老翁坦然受着班府儿孙辈重礼,无一丝受宠若惊之感,却躬身抱拳对樊儇、夜玉还礼道,“见过老夫人、夜夫人,小老儿自东夷国云游至此,是慕班府之名,特来借宿数日,讨扰贵府了!” 班超的长女班讷、次女班愚畏畏缩缩地拽着祖母的手,而权鱼两女权淑、权妤则紧紧拉着夜玉的手,将两个老人拽得趔趔趄趄,老夫人脸上却洋溢着慈祥温厚的笑容。班愚胆小,看着皓首老翁竟然吓得小嘴一咧,马上就要哭的样儿。樊儇将小孙女抱在怀中,先吻了一下腮,才躬身万福道,“大人既来班府,便是护佑班家,便是班家之荣耀。请大人不必客套,便住前院正房,早晚后辈们侍候孝敬亦方便些!” 既然是来借宿,却连名都不报,老者似乎过了些,并不符合大汉礼仪。但樊儇见过大世面,班家正有大难,雒阳世子们已经蜂涌自发来护卫,这个老者此时来投宿,自然不会是凡人。如果是不三不四的人,院外的世子、剑客们定然不会允许他接受班府。 老人看着老夫人舔犊情深,昏花的老眼不禁湿润起来。“请问老夫人,此可是班氏后人、权氏后人?”樊儇点点头,“禀告大人,正是。此孙儿珪儿、雄儿,孙女讷儿、愚儿,外孙成儿。此权氏后人弋儿、句儿,小女淑儿、妤儿。” 邓尧看出来什么,便推推班雄、曹成和班讷、班愚。几个小儿女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祖父好!”他们虽然害怕,却彬彬有礼。这一声问候,或许触动了老者心中的心酸处,他扔掉竹杖,颤颤巍巍地蹲下身来,将班雄、班讷、权淑、权妤等几个小儿女紧紧地搂在怀中,一一亲吻了一下他们的头发,泪水竟然夺眶而出,嘴中颤抖着道,“文武世族,大贾身后,皆后继有人,徐令、权尉在天有灵,仁义人家,终是一门锦绣啊!” 这一幕非同小可,老者必与班家有什么过往,或许是与先人班彪、权叻有旧,但也不好细问。樊儇便请老人客座上坐,自己带着众妇亲自相陪,芙蓉、小宛、慕容越、金杏、绿荷等婢女已经按礼仪鱼贯奉清水净手、净面、致礼、上茶、上点心,按周礼和汉明帝钦定的汉仪一路礼节走完,老人已经露出疲惫之色,顿作昏昏欲睡之态。樊儇便躬身道,“大人旅途劳顿,烦请移尊驾至前院安歇!” 老人暂辞老夫人与夜玉,跟随虞四月来到前院正房。秦小宛一脸不情愿地已经将上头房收拾出来,虞四月侍候老人在班超的大榻上和衣安然躺下,未等辞别走出上头房门,老人已经传出一串平稳鼾声。 芙蓉、慕容越、秦小宛三个侍婢忍住笑,恭恭敬敬地在中间厅堂内候着! 正房只有三间大屋,中间是厅堂,两头是两间大卧室。下头房也是芙蓉、秦小宛、慕容越的窝,有时冯菟或班平来了,偶尔也挤在下头房睡。此时的下头房内早已经鼾声如雷,先前来借宿的胖大醉汉每餐必饮酒之大醉,每天必大睡不醒,害得芙蓉、慕容越与小宛只得也住进老夫人院中。 当天晚上,班府举行高规格家宴,班固请御史中丞薛大人、侍中邓训二位大人作陪,为老者接风洗尘。宴席安静、喜庆、彬彬有礼,但几位大人按照接待隐士规矩,没人胡乱打听老者与醉汉过往。好在自班超、班驺、班秉三人为将后,现在的班府已经不为每日三餐发愁,自此每日必好酒好菜侍候着。班府讲究待客之道,每餐必老夫人樊儇、师母夜玉、师傅虞四月、家主班固亲自相陪,从不会懈怠一丝一毫。 与胖大醉汉的懒怠噬睡不同,老人每日五更即起,先在前院缓步走几圈,便回房静坐。班超子班雄、班昭子曹成与权鱼的四个小儿女每日早晚必跟虞四月一起习武,日日不辍,煞是热闹。第一天晚上,老人只看了一会,便摇头叹息。虞四月已从世子们口中得知老人持有淳于蓟的玉佩,便带着几个小儿跪在老者身前道,“四月所习为伎人之技,上不得台面,烦请大人点拨两小儿!”班雄、曹成、权弋等小儿则跪在地上叩了四个响头,“恳求祖父收吾为徒!” 老者扶起虞四月,却继续摇头叹息。虞四月不好再求,恰好邓尧与班昭二女来前院看到了,班昭蹲下,在权淑、权妤耳边嘀咕了几句,曼陀叶女儿权妤只有七岁,却对老人款款万福,脆生生地道,“吾乃亡国之女,梦中都盼复国,恳请祖父传授杀敌之技!” 一句话,令老者泪如泉涌。他又将几个小儿抱在怀中好一顿疼爱,长叹一声道,“吾一生只收一徒,还成十恶不赦之大魔头,闹得人见人厌……罢了罢了,不说过去。老朽时日无多,已不能收徒。便代吾徒儿,收班氏、权氏后人为收山之徒孙罢!” 老人的话说得有点绕,甚至有点心酸,虞四月被搞糊涂了,一边的邓尧、班昭何等聪明,她们早已猜出老人身份,便赶紧令几个小儿拜祖。慕容越、芙蓉、小宛一顿忙碌,搬来案、点上香,几个小儿一齐跪下叩了四个响头,拜了师祖,算入了师门! 自此,每天早晚,老者必点拨几个小儿小女习武。 就这么又战战兢兢地过了十余日,这天哺食后约一更时分,虞四月和班固按惯例至前院正房给两位客人告晚安。可老人与醉汉却不约而同地着一身黑色夜行衣,令他们大感诧异。尤其是虞四月,虽然身体已染病,但自从鱼府大案开始,他已经时时刻刻腰悬宝剑。这几日并未见异常,难道今晚要出事? 班固惊慌地道,“大人,难道今晚……” 老人神情淡然地道,“虞大人、班大人勿要在意,此乃帝都也。天下仅一班家,大汉战神班郎乃霍骠骑再世,皇上与天下汉民岂能容胡人猖獗?今日或明日,夜间或不太平,请班府众人夜晚勿要出门可也。老朽特烦请转告老夫人,切勿惊惧受怕!” 老人说完,便与醉汉一改日常龙钟懒散之态,飕地一声便上了房顶,瞬间便已不见了人影。家主班固赶紧传令全府紧闭房门,夜间任何人不得外出! 当日夜,班府众人齐聚老夫人后院正房,但没人惊惶。夜里五更,天起风了,前院先隐隐露出火光,风声中隐隐传来叮叮当当的刀剑撞击之声。很快,火光便已熄灭,前院打斗之声正急,天上地下,似有数十人正在鏖战。约半个时辰后,又至后院房顶,最后如一群大鸟一般嘣嘣嘣地俱落入院中。无人喧哗,只有刀剑破空之声,兵器交接时的叮当声,以及人中招时的惊叫或惨叫声,不绝于耳! 虞四月、慕容越和班超小儿班雄、班昭小儿曹成、班固次子班珪、权鱼四个小儿女都一身甲服,手提着剑,紧守着后院正房大门。而班固长子班珩寻常横行街市,恶名远扬,可也就是欺负欺负平头百姓,此刻早吓得躲在阿母雁旋身后,令班固与雁旋摇头叹息。听室外和屋顶动静,此时屋外院中至少有二三十人在大战,不时传出人中剑的惊叫声。时间异常漫长,这是班家人最难熬的一个夜晚。黎明时分,几声凄厉的惨叫之后,天地间忽然安静下来! 虞四月带着慕容越、班雄、曹成、权弋提着剑,战战兢兢地推开门出来,只见院中已经打起灯笼,约有三四十人,正带着伤者和被斩杀的十数具尸首,一齐退出院外。其余人则擦干地面的血迹后,也一齐退去,院中只剩下手柱竹杖的老者与怀抱宝剑的醉汉二人。而屋顶之上,北军屯骑校尉肖愚则抱剑静静站着,他要看到班家人平安才会离去,当然要是能再看一眼邓府女公子那是更好了! 老人与醉汉无一丝寻常的慵懒醉态,虞四月与慕容越刚要致谢,老人却抱拳对虞四月道,“十三名北地高人,二十余名北地斥侯,欲袭班府,或亦欲杀权氏后人,现已为天下壮士猎杀。吾二人讨扰十余日,多谢了。烦请转告老夫人,现歹人已灭,无需再担惊受怕,吾等告辞!” 小儿班雄、曹成、权弋急了,扑嗵跪下叩头,权淑、权妤两个娇小女闻言也从室内跌跌撞撞地冲出,娇声叫道,“师祖……且慢,师祖走了……孙儿该怎么办……”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逃出生天 一阵风儿瑟瑟吹过,空气中弥漫着大火熄灭后难闻的残烟气息,老人浑身哆嗦了一下,身子已到了房顶之上,天空只撂下一句话,“吾事已成,汝等师父不久便归。须按吾所传之法,莫要懈怠,早晚习武不辍。待机缘到时,你吾祖孙再……会……” 在众小儿不舍的哭声中,声音渐行渐远,人早已不见身影。等老夫人率众妇急忙从屋内赶出时,二人早已消失在黑暗之中。而肖愚则早已在老人告辞前,便带着一腔失望之情,悄然消失在黑暗中。人家这是不想让班家报恩哪,老夫人含着热泪,带着全家人,向着二人消逝的方向,恭恭敬敬地叩头谢了恩! 身在西域的班超,这一惊天大案的消息,只到他带着汉使团到了鄯善国后,才先后接到中郎将郑众、权鱼夫人曼陀叶分别从敦煌郡和雒阳派驿吏送给他的密函,他才释然。尤其是曼陀叶提到,是一个持淳于蓟玉佩的老者和一个嘴唇上长痣的壮士与侍中庐高手、世子、剑客一起,击杀了死士,保住了班家。 曼陀叶一再叮嘱,“贤弟身在江湖,务要找到恩人,班府、鱼府将倾情重谢之!” 班超闻是持淳于蓟玉佩之人,已隐约猜到是谁。可那个唇上有痣的壮士,却不知来自何方。但班超此时已顾不上这些,此时汉军仍在蒲类国休养生息,轻伤士卒逐渐恢复,而重伤、尤其是冻伤士卒又死数百人。仅别部重伤的五百余人中,便又有三百余人不治而亡,令班超痛不欲生! 形势依然在急剧变化,波绍的外刺营斥侯从焉耆国传回信息,石舂已带着两个神秘人物来到焉耆国王治南河城,呼衍獗即将向鄯善国派出使团。这消息令窦固不敢继续在疏榆谷舔伤口了,他决定迅速率领大军重新翻越白山,进入伊吾庐绿洲,迅速择将向鄯善国派出汉朝使团! 而出使人选,他早已有了腹算,别部班超是不二人选! …… 白山顶上的雪洞内,洞内陡然坍塌,巨大的冲击力让洞穴口突然斫开,洞口在慢慢扩大,终于,两个蓬头垢面的冰人钻出洞穴。他们衣衫褴褛,头发上、眉毛上都结着冰,身上伤痕累累,结成了一个又一个黑色的冰痂。 峡谷内白雪皑皑,阳光刺眼。两人闭目良久,挪进士卒建成的冰窝内,好不容易钻木点起篝火,烤干衣服。只到此时,他们才有了人的模样。原来,这两人正是北匈奴南呼衍部王子胥皋手下的两名大将呴黎壶和眴第。 他们受命带二支三十余人的轻骑小队,追踪汉军奸细,结果,却被班超骗进了这个千年冰洞内。冰洞里面全是千年、万年坚冰,坚硬异常,仅有一洞可迂回穿越到山南。胡焰为匪时,曾经以此为藏身地,躲过匈奴追剿。呴黎壶和眴第带着小队追踪班超的斥候小队进入洞内后,班超等人将南面洞口封死,而胡焰等则将山峦北面峡谷内的洞口也用冰雪牢牢堵死。结果,近七十人的南呼衍部精悍士卒有的被洞顶坠落的石头、冰块砸死,其余全部在洞穴内冻饿而亡。 整整两个月时间,呴黎壶和眴第果然不同寻常,愣是硬撑了下来。他们靠过人的体能和顽强的意志,靠食士卒们被冻成坚冰一般的尸肉果腹,日夜凿冰不止,终于顽强地逃出生天。只到晚上天黑后光线暗淡下来,他们才敢偷偷爬下雪山,进入伊吾绿洲。两人钻进山脚下的一座毡房,并迅速控制了毡房内的塞人牧民一家七口。 两人从塞人口中得知,呼衍王已经战败,汉军控制了伊吾绿洲和疏榆谷。两人对视了一眼,便毫不留情地斩杀了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和两个男孩。在暗无天日的洞穴内靠噬尸肉、啃冰雪整整熬了二个多月,此刻他们已经变成了真正的魔鬼、野兽。男人被杀死后,一老两小三个女人又含着泪为他们制作夜食,并服侍他们痛痛快快地饱餐一顿。接着,他们开始毫无人性地持续摧残三个女人,最终在她们奄奄一息时残忍地一一杀死。 他们搜罗了肉脯、奶酷和少量的栗米,找到几只水囊灌上水,再换上塞人胡服,将围栏内两匹老马扎好鞍笼衔辔,便策马悄然离开绿洲。 伊吾绿洲到处都是汉军,他们不敢乱走。呼衍王全军战败,而他们仅余自己两人,更不敢向西投奔南呼衍部的西域都尉府。按匈奴军律,两人丢失全部军卒独自归来,是要被处以乱马碾死重刑的。绿洲上绝没有存身之地,只有做山匪或沙匪才有一线生机。他们没有丝毫犹豫,便在夜色中一路向南,向沙漠深处驰去…… …… 窦固离开疏榆谷时,蒲类城仅留下吐璺王子监国,霜刺也按照窦固令,带着黑稗、金栗、伊兰,随大军翻越白山进入伊吾绿洲。 这一年是闰年(注:汉明帝永平16年是闰三月),按照往常年份现在已经进入四月门槛,大军出了南山口时,大战虽然已经过了一个多月,积雪却并未开始消融,绿洲内依然一片狼籍,呼衍王的大营内被焚毁的营栅残柱和灰烬触目惊心,时时提醒着人们这里曾经发生过多么惨烈的大战,多少生命在这场绞肉机一般的血腥大战中消亡。大军进入疏榆谷期间,辎重营五千名役夫留下二千人,一直牢牢把守在这里,并剿灭了躲藏在周边的数百名残兵游勇。此时,这两千役夫便一齐归建,同返伊吾庐。 班超的别部行军序列在永元的抛车营之前,在山巅涧道十二名刑卒的阵亡之地,已经建起十二座新坟。那还是夺取疏榆谷后,胡焰曾派出一队刑卒,挖开冰雪,在涧道边的松林下挖开深坑,伐大木,制棺椁,掘深坑,重新掩埋了殉国烈士。此时队列没有停顿,但所有刑卒路过时,均在马上俯首向烈士们志哀!所有人都念着他们的好,如果不是这十二名勇士助司马侦得敌情,白山大战汉军还不知要多死多少人马! 大军在伊吾庐镇守使署吏民的欢迎下,逐一进入伊吾城城北大营。窦固没有召见早已隐藏在伊吾庐的权鱼,而是在中军大帐内迅速升帐,正式召见功勋卓著的伊吾都尉歙渠和夫人麦香,并迅速安排好设立宜禾都尉府、择将留守白山等一系列重大事宜。 鼓乐声中,国王霜刺、王妃黑稗带着两位公主东向坐,都尉耿忠西向坐,将领们均在帐下站在两列,歙渠和麦香战战兢兢地来到将校们的后面,一时不知该站哪。别部除了主将班超外,便只有副将淳于蓟有资格参与帐议。此时淳于蓟见歙渠和麦香窘迫,便主动招招手,他俩便挤过去,与淳于蓟站立一起。 班超、赵统、庄曾三人都专程走过来,与歙渠和麦香抱拳致礼,然后又如劫后重生一般,互致问候,引得帐内众将都纷纷掉头观看。 等鼓乐声一停,班超、赵统、庄曾赶紧站回自己位置。渠耆已出列抱拳道,“禀都尉,渠耆以为此离车师前国不远。大军宜挟大胜之威,一鼓而下交河城。渠耆愿为先锋!” 孙喆、曹钱等将校也都一一请战,众将求战心切,吵吵嚷嚷,甫一升帐便偏离了主题。于是,班超回首看一眼站在后排末尾的歙渠和麦香,便出列禀道,“禀都尉,伊吾都尉歙渠夫妇二人一直坚守伊吾庐城,与车师使者有接触。是否打车师前国,末将以为可听听歙渠、麦香意下如何!” 班超言毕,耿忠点点头,众将除赵统外都向后列观望,想看看这个蒲类将领是不是象霜刺一样的“猿猴”。歙渠、麦香出列,从队列后面走向堂中,向窦固行稽首大礼。与霜刺不同,歙渠是一个帅气挺拔的塞人将领。众将看着麦香一身甲服,腰挂佩剑,款款走到堂中行礼,便隐隐传出一片惊艳之声。在众将火辣辣的目光下,麦香行礼毕落落大方地站在丈夫身边,扶剑而立。 “禀都尉,小将以为不能讨之。”歙渠躬身抱拳,断然道,“吾军夺伊吾庐城与城北大营后,西域都尉呼衍獗、焉耆名将石亀曾率五千骑袭伊吾,为赵将军设弩兵阵击退,后便再未敢妄动。别部在疏榆谷大战后三天,车师后国国王安得便派大都尉涿椟出使伊吾,言车师两国愿与大汉修好,绝不与大汉为敌……吾虽知其欲两面取巧,然还是答应其请求……” 窦固看着这对年轻将领,心里一阵惊喜。歙渠年轻剽悍、目光炯炯、留着一圈漂亮的连腮胡须,朝气勃勃。而年轻貌美的麦香,一身甲服令她英姿飒爽。窦固用欣赏的目光看一眼班超,识人、用将是为将者的看家本领,窦融老大人、左车师父当年悉心传授,到底未看错人! 窦固更知道歙渠虽然说得轻松,绝口不提夫妻二人防守伊吾城功绩,其实这段时间顶着天大的压力,这小夫妻俩一定过得十分艰难。他直视着歙渠和麦香,能妥善处置车师国事务,能令伊吾庐吏民同仇敌忾,现在的蒲类国不正需要这样的守将吗?霜刺有歙渠相助,令他对班师后的白山防务心稍安了些。 这小夫妻二人分工明确,男主军事女主民事,歙渠禀报完军情,麦香又禀报了伊吾庐民情。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谋取鄯善 原来,在助赵统击败呼衍獗后,汉军在白山和疏榆谷与南呼衍部大战期间,是伊吾蒲类国民们最难熬的时候。 当时呼衍王大军尚在,南山口和疏榆谷大战胜负难料,全城吏民不论男女老少都感到大难将要来临。男人们每到黄昏时便自发上了城头,女人们则留在家中,看护老人小孩,惶惶不安地等候消息。每天夜晚,只要城内城外有狗叫,大家都会屏息静听,把心高高地悬到半空中。 最可怜的是那些家有小女的人家,如临末日,颤栗不安,汉军一旦战败,匈奴人势必要将忿怒撒在她们身上,有的甚至把刀子和绳子准备妥当,打算一旦城池被攻破就立刻自尽。这段仓皇的日子,一直到探马探得汉军已经在南山口大捷,南呼衍人已经逃向山北了,这才总算熬过去。 呼衍王在疏榆谷大败北遁后,消息传到车师前国和车师后国,车师后国国王安得则派大都尉涿椟到伊吾庐,诉说投靠匈奴实属无奈,车师两国将在汉与匈奴间保持中立。歙渠代表汉军接见了涿椟,并命车师两国举国投降。涿椟表示不敢自专,将返国报与国王。但歙渠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夫妻二人商议后,便扣下涿椟,一直软禁在北城官署之内。 闻听了歙渠和麦香的禀报,窦固未命传见使者,却从帅座上站起身,躬身抱拳向二人施礼,歙渠和麦香大惊之余赶紧躬身还礼。 窦固施礼毕还座后道,“车师国事,汝二人处置妥当,此事便由伊吾庐镇守使署处置到底,吾中军不再过问。汝二人是吾大汉功臣哪,本尉前已命歙渠为大汉伊吾都尉、蒲类国国尉。现再令麦香为……大汉蒲类国汉侯,食俸六百石。汝二人要协助汉军宜禾都尉,担起镇守伊吾庐之责。转告车师使臣,如车师两国再敢助匈奴,本尉定草木过刀、严惩不怠!” “谢将军,末将遵令!”歙渠和麦香接令退回列。 班超听得明白,窦固赏麦香时分明犹豫了一下,最后封的是食俸六百石的“大汉蒲类国汉侯”。他开了一个先例,这并非大汉朝廷按奖励军功的二十等爵封的“关内侯”,而是蒲类国的“侯”。汉侯无食邑,反而食朝廷俸禄六百石,仅与汉军的军侯俸禄相同。这分明是窦固灵机一动而产生的奇思妙想,对封赏立有军功的西域人士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汉军众将对蒲类国也刮目相看,再没有人敢用一双色眼来看麦香。而窦固的话更在车师后国产生了巨大影响,散帐后歙渠和麦香原封不动地传达给使臣涿椟,涿椟回国后便禀报给车师后国国王安得与王妃王珏,“草木过刀、严惩不怠”严令,令安得想起前汉时汉将阵汤“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千古名言。王妃王珏本是汉人剑侠韩融女,车师后国附匈奴实是不得已。窦固此言,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对车师后国产生了深远影响! 对渠耆等极力主战的汉军众将而言,窦固这番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也就是不需要再讨论,即大军已经无意西征,准备设置宜禾都尉,并留军在此屯田。众将都倍感失望,欲再谏,可窦固摆摆手,阻止了众人。按照皇上的旨意,他已经开始进行战后部署,“吾军班师后,遵皇上旨意,将在伊吾设置宜禾都尉府,屯守伊吾,众将谁愿留下为屯守将领!” 众将除班超外,都欲留守,窦固和耿忠大喜。霜刺和歙渠最想班超的别部能留下,两人便一齐看向他。可班超却扶剑站立,面无表情,自始自终未表态。他知道早在疏榆谷休整时,窦固已经与曹钱深谈过,骑弩营也一直在中军帮助下悄然准备着。因此,虽然班超明白霜刺和歙渠心思,但也不便多言。 窦固已经下将令了,“后军主将曹钱校尉听令:自今日始,汉军在伊吾庐设置宜禾都尉府。本尉命汝为宜禾都尉,兼伊吾庐、疏榆谷汉军镇守史,全权负责镇守白山南北。另命蒲类国国尉、大汉伊吾都尉歙渠为副镇守使,共同扼守中原与西域贸易通道北线咽喉。后军三千骑,全部留屯伊吾庐城开荒屯垦。” “末将得令!”曹钱领命入列。 散帐后,众将离帐归各自营中,大帐内渐渐安静下来,只有中军的幕僚们正在默默地制作沙盘。窦固与耿忠默默地走出大帐,来到大营中间的粮秣营南区。两道高墙的北边,北区粮秣营早已被北匈奴名将木都焚烧殆尽,但南区却粮囤、草堆、围栏林立。白山将山北的寒风挡住,太阳将粮秣营晒得有些许暖意,牛羊马驼懒洋洋地在围栏中晒着太阳、嚼着草料。 粮秣营西北角高墙下有一座孤零零的马架子,这是粮秣营喂食牲畜的役夫们住的地方,汉军各营无人敢擅自进入粮秣营。窦固掀开屋帘先闻到一股喷香的烤牛肉味儿,中军掾吏樨子带着一个头戴尖顶胡公毡帽、脸上遮着毡巾、身穿过膝白色胡袍、身材高大彪悍的西域男子,匆匆迎了上来。见到窦固与耿忠,此人取下毡巾,露出一脸漂亮蜷曲胡须的栗弋人便抱拳道,“侍中庐侍中权鱼,叩见大汉奉车都尉、骑都尉!” 窦固根本认不得此人,只到听闻此言,才摆摆手道,“权大人易容之技不同寻常啊,连本尉也被骗过了。勿要装神弄鬼,请速坐下说话,快说说南河城(注:焉耆国王治)有何动向?” 众人未上大坑,而是围着黑色、硕大的泥土火盆落座,火盆上面的架子上牛肉正在滋滋地往外冒着油,令人垂涎,原来樨子与权鱼刚才正在烤肉。“都尉好有口福,这是权大人从楼兰带来的蒲桃酒……”樨子给三位大人一一舀上酒,三人便蘸着细盐,一边啃着酥脆的烤肉,一边拉开话匣子。 权鱼道,“禀报都尉,石舂至焉耆后,传蒲奴单于与呼衍王令,呼衍獗犹豫再三,是派使团还是派兵,一时举棋不定。呼衍王不见呼衍獗动静,不禁大怒,又派万夫长、幕师木都,带着屋赖带、比离支二将,亲至焉耆,这才决定派出使团。现呼衍獗已精选骑卒一百三十骑,使团正在尉黎国训练,数日后即顺北河东下,经楼兰城至驩泥城。” 窦固道,“蒲奴老贼果然盯上了鄯善国,屋赖带、比离支何等样人?” “均非常人!”权鱼道,“屋赖带原为左鹿蠡王屠耆乌部骨都候,后为单于龙廷贵人于储麾下骨都侯,专事通好诸国事宜,曾数次出使鄯善国。比离支原为左贤王优留麾下千骑长,因有万人不挡之勇,便调入龙廷,为右大当户、万骑长鬼魃麾下裨将,专事护卫龙廷!” 窦固与耿忠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出使,这分明是派出一支强悍的小型军队。窦固看着权鱼,赞赏地道,“权大人经营西域多年,根深蒂固,功在朝廷。本尉有一事请教,鄯善国地近敦煌郡,本尉欲令敦煌郡派出一旅人马灭匈奴使团,取鄯善国,权大人以为如何?” “大人,万万不可啊!”权鱼抹抹嘴上的油,又在衣襟上揩揩手,从怀中取出一张缣图摊开,摇头道,“鄯善国与北线诸国不同,从未真心附北匈奴,亦对大汉有戒心。武力征讨为下策,对鄯善羌国,当以夺其举国之心为上。” 他又颇不解地看着窦固,“汉军已救鄯善公主伊兰,末将以为,应遣一能将,挟白山大胜之威,隐秘护送伊兰归国,击杀匈奴使团。国王广(注:鄯善国王汉名广,西域名陀广伽)感受汉恩,定能威服于大汉!” 说着,权鱼又忧心忡忡地道,“为防止汉军向鄯善国先行派出使团,西域都尉府贵人焉渑已向沙漠派出若干轻骑巡哨小队,欲在大漠之上截断商道,截击汉使。因而出使鄯善国者,寻常将领、文吏难当其任,末将愿举荐一人!” 老将耿忠突然哈哈大笑道,“素闻班仲升与权大人夫妇交情深厚,大人可是举荐此人?” “大人见笑了!”权鱼也理解地一笑道,“当年太史桥案发,幸赖仲升、兀然、秋曹、屠苏等众将护佑,末将一家才躲过一劫。从那时起,雒阳坊间传闻末将二妻与班司马有染,其实全是笑言。末将举荐者,正是仲升贤弟也。出使鄯善国,需斗智更需斗勇,非仲升不能也!” “便听权大人言,以班仲升为使!”窦固话锋一转又用痛惜的声调道,“权大人,鱼邸或已再遭大难,本尉哀戚之至,恨身不在雒阳。但愿吾大汉举国世人,天下豪杰侠士,定尽诛胡人死士!” 此时雒阳的消息虽仍未传到伊吾庐,以权鱼的道行自然也会得到一些消息,他闻言脸上丝毫无吃惊的神色,却目露杀气,咬紧牙关道,“权氏一族当年随吾父逃到河西时有数百人,随窦融老大人进京时还有数十户,为大汉、为疏勒、也为鱼邸,这数十年来,虽伤亡甚巨,然未曾被吓倒。汉军已然北征,吾已人在西域,便让北胡人在这万里大漠上以命相偿罢!”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不速之客 饷食时,麦香亲自带着几个妇人抬进酒菜,本要为窦固、耿忠接风,可两位都尉却不在,麦香便带着侍女将酒菜送到了粮秣营。 樨子将酒菜接进来,却未让权鱼现身。于是,窦固便正式为权鱼接风、压惊,三人闭门密谈。汉军出使鄯善的行动,便在窦固进入伊吾庐的当天正式确定了下来。三人还商定,权鱼先行启程,既扫清沙漠上北匈奴巡哨小队,击破匈奴人骚扰,策应汉使团南下驩泥城。这次密会后,中军便开始悄然为出使做筹备! 大战之后,经过一个多月时间休整,此时窦固大军已经渐渐恢复元气。按照汉军传统,别部一般独自扎营。早在饷午前窦固帐议期间,胡焰、蒙榆和别部三位领军军侯正要择地扎营,可伊吾都尉府府丞来通知,他们早已将别部大营扎好了,地址便在伊吾庐城北校场边。 班超、淳于蓟离开大帐返回别部营中时,霜刺、歙渠二家人也一起跟了来,歙渠、麦香高高兴兴地与众将相聚。饷食后,外刺营主将波绍带着几个敌后斥侯来到别部大营,欲传授鄯善国风俗、军情、民情,可到了一看营中有胡焰、蒙榆几个老沙匪,便又怏怏不乐地返回中军。 午后榆钱带着弟妹来营中见恩人,她的身体已经基本恢复,这是一个喜欢露齿而笑的塞人小姑娘,她的笑容很甜美,已经恢复天真活泼的本性。 而那个曾经躲在木架子屋内养伤的人,也露出了真容,用雪床拉着榆钱和麦香的两个孩子来营中。他是前汉屯田士卒之后,名叫五屋,头部的伤已经基本好了。五屋红色脸堂、身材高大彪悍、膂力过人、不善言辞,现在已经成了歙渠的侍卫,只可惜因伤而成了哑巴。别部归来,最欢乐的是麦香的两个小孩,这小姐弟俩一冲进班超的大帐内便赖在班超、淳于蓟身边捣乱,小姑、寡妇二犬对小姐弟格外友好,驼着他们在营内四处招摇,清脆的笑声洒满大营。 见波绍要来介绍鄯善国军情,班超和别部众将便知别部或很快就要兵出鄯善国。因此,兵曹吴彦遵淳于蓟令,便专门另扎帐蓬,让歙渠一家、霜刺一家居住。歙渠、麦香也看出别部或即将远行,他们几乎一刻不离班超大帐,极其珍惜与别部欢聚的日子。 但对金栗与伊兰而言,从疏榆谷来到伊吾绿洲,汉军离班师则更近了,这越发令她们焦虑。从山北到山南她们一路上一直在悄声密谋,原想设法让甘英、刘奕仁留下,可甘英、刘奕仁是别部战将,这如何可能?于是,她们便退而求其次,干脆准备孤注一掷,万不得已便随汉军返回汉朝的河西! 进入伊吾绿洲的第一天,便在这欢乐中闹闹嚷嚷地很快度过了。晚上哺食后,班超的大帐内突然来了四个不速之客,一个是一位满脸胡须遮面的胖大栗弋商贾,另三个则是面色白净、年轻瘦小的镖师。不用说,领头的自然是权鱼。让班超并不感到震惊的是,另外三名年轻的镖师,恰是寒菸和两名仆女女扮男装而成。 众将、歙渠一家、霜刺一家都与权鱼、寒菸相见,与往常一样,兄弟二人见面,自然要你一拳、我一拳互相摧残一顿,寒喧既毕,班超言语中即明显露出不悦,“兄早至伊吾,既已会过都尉,何故迟迟不来见吾?即便汝有一万个理由,可呼衍历已来西域,汝就不怕寒菸落入呼氏之手?鱼邸留下一府妇孺,汝果真就放心?” 权鱼落座,寒菸将一块羊皮图摊在他面前案上,权鱼却开门见山,指着图正色道,“仲升,白山大战后,焉耆国南河城分外热闹,石舂、木都先后至西域都尉府,与西域都尉呼衍獗相晤!” 木都身为呼衍勺幕师,一言九鼎,他去焉耆国,令班超有点意外。他虽然面上风轻云淡的样儿,心里却想起了呼衍历遗下的那把精致小巧的银柄弩支刀,木都亲往焉耆,令他感到汉军派出使团已刻不容缓。 权鱼见班超脸上风平浪静,便看一眼寒菸又说道,“木都还带去了两个神秘人物,一为左鹿蠡王屠耆乌部骨都候,曾数度出使西域诸国的屋赖带。一为原左贤王优留麾下千骑长,后为蒲奴单于禁庭都尉比离支!” 寒菸也补充道,“西域都尉府贵人焉渑夫人已派出多支劲骑,截断了伊吾庐与楼兰城之间的沙漠商道,专为截杀汉军派出的使臣。大人,呼衍獗已经先动手了!”说着,寒菸又扭头看着伊兰道,“呼衍獗精选一百三十骑,正在南河城练兵,将出使伊兰的家园驩泥城!” 伊兰听懂了寒菸的话,她恨恨地瞪了寒菸一眼,面色难看,深深地低下头。班超、淳于蓟、胡焰、蒙榆等众将都铁青着脸未言,权鱼已见过都尉窦固、耿忠,此时来见班超其用意不言自明。班超没有顺着他的思路走,而是问道,“兄意吾已明了,无需多言。汝几时南下?” 权鱼道,“驼队天明前启程。吾与寒菸率驼队先行南下,为贤弟扫平出使之路!” “不行!”班超想都未想便拒绝了权鱼,他先向权鱼说了呼衍历杀翁母、并设计将妻女送到汉营、遗刀报信、暗传军情等事,然后道,“呼氏虽恨单于祭其妻乌日塔,却仍未忘其夺柱玺使命,因而寒菸不能跟汝同行。中军正在悄然筹备,如果吾判断无误,汉军使团最迟两三日便将南下,寒菸需与使团同行!” 寒菸让班超扣下了,权鱼道,“也好,如此更妥当些!” 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不需要豪言壮语,现在众将谁都知道别部下一步的作战方向定然是出鄯善国,在汉军各营也只有别部最适合承担此重任。权鱼重任在身,这一次与班超分别数月后相见,兄弟二人与众将一直聊到深夜才归去。送走权鱼后,班超令班驺、班秉连夜再扎一帐,专门做寒菸和两个侍婢的闺房,实质是将她软禁了起来。 帐外的刁斗已敲过三更,众人纷纷归帐歇息,可霜刺、歙渠两对夫妇却心事重重、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班超深知缘故,淳于蓟、胡焰、蒙榆三将自然也不好意思离开。胡焰正在将沙盘整理成白山防御形势,班超对四人正式道,“前在疏榆谷时,国王、王妃曾提过欲令金栗随军至中原,现别部或要送伊兰归国,不知国王、王妃意下如何?” 麦香又一一给众人续上茶水,并给火盆内加了炭,然后黯然道,“嗨……此事不需议,女子长大总是要嫁人的,便随甘英去罢……兄长,都走了,蒲类国怎么办哪?”麦香说完,霜刺与歙渠都忧心忡忡地看着班超与众将。虽然在疏榆谷时窦固的中军已经对疏榆谷防御做了充分部署,但蒲类国是别部帮着霜刺、歙渠一手建成,现在班超即将南下,他们心里还是一下子没了底。 “汉侯勿急!”胡焰已经整理好沙盘,他看一眼麦香并对霜刺、歙渠道,“都尉大军班师后,北匈奴人必再来,疏榆谷一马平川无法防守,因此,蒲类国当放弃山北、退守伊吾,与汉军宜禾都尉府合兵一处,助曹钱将军固守伊吾庐待援!” 霜刺皱眉道,“退守伊吾?国民怎么办?”说着又看着班超,“即便守住伊吾庐,可让呼衍勺占得白山以北,伊吾庐最多也就守二十天,其后呢……” 胡焰与蒙榆刚要说话,班超摆摆手制止了他们。 歙渠一直低头盯着沙盘沉思,沉吟一会道,“国王,胡将军所言有理啊。疏榆谷易攻难守,让彼占了疏榆谷后去守罢。吾蒲类国只要助曹钱将军守住伊吾庐,腾出手来,随时可以出击疏榆谷。退一万步说,即便单于举国前来,伊吾庐城坚粮多,守半个月绝没问题。只要撑到二十天,敦煌郡援军便能赶来!” 霜刺沉思了一会,无奈地道,“看来也只能如此。”又掉头看着班超道,“司马大人,确实没有其它办法了么?” 班超道,“必须退回山南,助曹将军固守伊吾,此乃大局!”说着,又看着霜刺、歙渠道,“白山南北乃南呼衍部驻牧地,夏季来夺疏榆谷者必是呼衍部。木都与石舂坐阵焉耆国,呼衍王身边仅剩呼衍图与呼衍砭两个万骑长,出疏榆谷者必此二人。南呼衍部刚受过重创,能来者不会超过五千人。一旦占了疏榆谷,便定然要出山南。区区五千人,曹将军定然会设计破之!” 霜刺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又咬牙道,“如仅有数千人来战,定让他有来无回!” 第二天权鱼凌晨前便驱驼队启程了,寒菸却一点不急,更不反抗。班秉、班驺刚开始还小心翼翼地看护着,慢慢便放松了警惕。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黄沙南望 从进入伊吾庐的第二天起,汉军各部便开始了正常训练。晌午前,窦固与耿忠在城北大营外大校场上逐一巡视了各营。各营已经在组织训练,除了受伤未愈的士卒外,校场上旌旗飘扬,口令此起彼伏。校场边则人山人海,牧民们和伊吾城内的居民们、商贩们,顶着春寒俱来围观。 渠耆却将屯骑营带到校场北边的土山根下,在雪原上开展恢复性训练。各曲分头进行操练,有的在驰马射箭,有的在比剑,有的在演习单刀或双刀,有的在演习枪法,有的在演习狼牙棒、钢鞭等。见两位都尉策马来到,渠耆策马迎上,禀报后陪同视察。 练兵场中心,用圆木搭起一个两丈高的大架子,用来训练轻伤归队士卒的灵活性和体能。只听一声口令,士卒们像猴子一样,迅速地爬到上头。再一声口令,迅速从架子顶上窜下来。有时士卒们在上边拿顶,然后在空中连翻几个跟头,轻轻地跳落地上。但是也有人刚练习不久,有些胆怯,笨手笨脚,叫人看着可笑。 三人站在附近,伫马看了一阵,渠耆对有些人夸奖儿句,对有些人嘲笑几句。见两位都尉心情很好,他今天也特别高兴,就是对那些练得最不好的士卒也没有发脾气,对他们笑着骂了几句,甚至踢几脚,骂得很粗鲁,但很亲切。挨骂挨罚的人感到惭愧,但心中舒服,望着他嘻嘻笑着,保证他们一定能练好。 离开屯骑营训练场,窦固、耿忠又策马来到伊吾城下别部的训练场,其实这也正是他们今天上午巡视的正直目的。 班超将别部千二百零八人和歙渠及其麾下蒲类国兵二百国兵带到白杨沟边,林地边缘排列一排巨大的木架,上面挂着吹着气的牛尿泡,正随风飘扬。木柱后,则排列着一排草人。只不他们的训练场内安静得很,国兵们围成一个方阵,淳于蓟带着几人正在讲解什么。 看着二千二百余人的别部,一战过后折损一半,窦固与耿忠心里都十分痛惜。就在此时,班超策马过来,迎接两位都尉检阅。耿忠摆摆手,命他不必声张。走近一看,原来,训练内容是实战马上弩击与击剑。 淳于蓟是总教头,正骑马一手持弩、一手持竹剑,在对国兵们示范破阵之法,士卒们则在静悄悄地观摩着。淳于蓟的身后,胡焰一手持剑,一手擎旗。蒙榆、周令、肖初月、班秉、班驺、田虑、华涂、梁宝鳞均持弩,在其身后结成环阵,互相策应,严阵以待! “两军对垒,匈奴人最擅长什么?” “马上骑射,远程袭杀……” “对!匈奴是马上国家,逐水而居,游牧为生,骑术精湛,最熟谙骑射。别部均阵战高手,步战、马战匈奴人均不敌汉军。然其硬弓劲矢,马上速射,却最有杀伤力。对付骑射兵,最管用的是什么?” “弩击!” “对!匈奴人阵法不精,陷其阵,‘快’和‘勇’为精要。以五至十人结环阵,互为掩护。陷阵时,必先在马上射杀张弓之敌,待敌再欲张弓,吾已至阵前……”淳于蓟言未毕,已经开始冲锋。只见几人在快速冲锋中,射出一排弩箭,木架上的牛尿泡已经被一一击中爆裂。 在轰然爆裂声中,他们已经挂好弩并抽环首刀在手,马匹则已至第二排木柱前,速度之快,令人目不暇接。刹那间长长的环首刀刀花翻飞,将所有草人均一一斩掉头颅。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气吞山河、摧枯拉朽之势,让人根本就反应不过来! 这种大气如虹的陷阵法,观者均胆寒,匈奴人岂能防守得住?窦固和耿忠大喜,看完训练,两个老将一言未发,便策马返回中军去了。班超看着两位都尉就这么走了,心里感到一阵失落。中军已在悄然筹备,出使鄯善国的行动已经启动,他知道窦固、耿忠这是借视察各营训练来别部实地查看士卒恢复情况。他原本以为窦固看了别部训练后,会当场下达出使鄯善国的将令呢。 哺食前收兵回营,见寒菸安分守已地呆在帐内,与苏姜、竽姜二女在逗弄两只活泼乱动的小狼崽玩,咯咯咯的笑声回荡在营帐上空。现在小姑、寡妇已经成了她的死党,一步不离地陪着三个女孩。寒菸越是若无其事,班超心里越是有点忐忑,总觉得要出事。 果然,第二天晚上收兵回营时,见班驺和班秉尽职地在寒菸帐前警戒,寒菸帐内却十分安静,班超心知不妙,便快步走过来问道,“公主安好?” “禀报司马尕叔,午前伊兰、金栗来陪公主说话。饷食后,公主带着小姑、寡妇与狼崽儿,提着楼烦七星剑至校场射箭、舞剑、骑马玩了一圈。又至胡桐(注:即即胡杨)、柽柳(注:即红柳)林内玩了一会雪,玩累了便一直懒在帐内,未出帐外!”班驺回答。 班超闻言脸色大变,心里直喊坏了坏了,他甩手“啪啪”给了班秉、班驺一人一鞭子。冲进寒菸帐内一看,那里还有寒菸的影子,小姑、寡妇坐在笼边,两只小狼崽儿在窝里睡得正香。大帐上仍挂着七星剑,可人却早已不翼而飞。胡焰心细,又从榻上拿起帛书一封和羊皮书一幅,递给班超。 班超展开白绢,只见上面写道: “王父定下国策,疏勒国世代归附大汉。十年前,妾全家为匈奴人所害,幸权大人商队在疏勒国,藏妾于驼蒌中,才亡命东土,躲过一劫。现妾已长成,当追赶权大人,收拾人心,为疏勒、为西域万世谋!妾心已决,司马勿追!他日有缘,橐城再会,届时妾将追随侍奉阿翁于帐下!” 班超眼泪刹地流了下来,寒菸一句“阿翁”,击中了他心中最软的那块地方,他早已将寒菸当成了自己的亲女。再看羊皮书,只见上面写着一首诗。 黄沙西望尘连天,凛咧寒雪拂垂鬟。 春风不知亡国恨,却教飞黄尽成埃! 羊皮书潦草不堪,显然是寒菸于途中有感而写。他脑际骤然想起那年在崤山下宋府剑苑令人胆寒的地下洞穴内,三个小女孩被人捆在柳条箱内的情景,当时寒菸可怜巴巴的小样儿,犹在眼前。现在在这茫茫沙海之上,三个孤身女娃儿,一旦遇上沙匪,岂不是羊入狼群? 班超不敢想了,他将信和羊皮书看完,递与淳于蓟、胡焰等人。班驺道,“司马尕叔,追还来得及,也就两个时辰……” 胡焰却说,“吾观此女非等闲之辈,其心意已决,追亦无益。此必权鱼计谋好的,上哪去追?再说,权鱼镖队数百人,镖师二三百人,且器械精良,便是一支小型军队,与吾等亦打个平手,自保应是不难!” 班秉却道,“军侯未免过于乐观,与汝能打成平手,那是因有吾兄弟二人!”班超听着他们争论,一时百感交集。他不能等了,权鱼和寒菸相继离去,瞬间坚定了班超出鄯善的决心。当天晚上,班超不请自来,径直进入窦固的中军大帐。大帐中两盆火炭,火苗湛蓝。窦固、耿忠、黄沾三人正围着火盆坐着,似乎是正在等他来。见他进来,三人便扭头一齐看着他。 班超抱拳道,“都尉,末将此来……” “寒菸已启程了么?”黄沾未等他说完,却捋了一下胡须,脱口问道,“都尉一直在等汝,快坐下说话!” 启程?等汝?班超闻言一愣,寒菸分明是逃走的,这怎么就成了启程?难道……这一切都是中军谋划好的?他有一股被人捉弄了的感觉,便不悦地在火盆边坐下,拿起火盆边已经烤好的野胡桃骨嘣一声捏碎,将胡桃核扔进嘴里,这才道,“末将家规不严,小女寒菸已经逃离别部,擅自进入沙漠。都尉……末将想率部出使鄯善国!”当然,他也将寒菸的诗说了一遍。 “权鱼是西望,吾却是南望!”窦固却不理会班超的不悦,开门见山地道,“如本尉派汝出使鄯善国,汝是否想带别部同行?” “不!”班超轻轻摇首道,“昔赵破奴将军以七百骑卒,一天一夜连下楼兰、车师两国。赵将军是征伐,故用轻骑七百。现鄯善国附匈奴实不得已,鄯善国内匈奴亦未驻兵,仅有使节税监定期督查赋税。吾军大胜之后,匈奴人已经丧胆,别部不需尽往!” 耿忠道,“据斥侯禀报,呼衍獗已派使团百三十骑。焉渑已派出数支小队,截断了沙漠商道。蒲奴单于断然不会让汉军将伊兰送回鄯善国,右贤王优留派出的斥侯,仍在寻找、追杀伊兰。因而这不是一趟太平使节,汝最少应带二百骑!” 班超道,“都尉,送伊兰归国,威服鄯善国,汉使团需隐秘进入驩泥城,否则便成了征讨。当然,倘若鄯善国王陀广伽敢闭城拒我使者,便只能等都尉大军亲征,使团二百骑与三十骑便无区别!”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雪夜出使 黄沾闻言摇首道,“班司马,蒲奴单于连派石舂、木都两员大将去焉耆,盯住的便是鄯善国。汝区区三十余骑孤军深入,最近的敦煌郡离驩泥城千二百里,这一路上倘若有变,汝将很难全身而退……” 班超道,“回禀长史,假如吾使团不能威服鄯善王广,纵兵多亦无益!” “仲升所言有理。”窦固道,“兵在精而不在多,汝是想带随你追杀呼衍王之三十六骑乎?” 班超道,“回禀都尉,正是随吾深入漠北之三十六骑。别部精华尽在其中,马战、步战均是悍将!” 耿忠闻言捋着胡须频频点首道,“白天吾与都尉观别部训练,其勇悍不可挡,刑卒战力已复。班司马既有成算,吾以为出使鄯善国非司马与别部不能也!” 窦固象每次做出重大决断前一样,沉呤一会,便断然下定了决心,“此番是出使而非出征,吾谅鄯善人畏吾军威,断不敢轻视汉使团。”说着,扭头对黄沾道,“召从事郭恂!” 从事郭恂走进大帐,恭敬地向班超点点头,班超赶紧躬身致意。班超从其平静的神色能看出,郭恂显然已经知道使命。只见窦固接过黄沾手中的符节授予郭恂,便正式下达将令,“从事郭恂、假司马班超听令,本都尉命汝二人为正、副使节,挟吾军大胜之威,今夜五更即持节启程出使鄯善国。此行务令鄯善王广弃匈归汉,再通西域南线!” “职下得令!”“末将遵令!” 等二人领命后,窦固又叮嘱道,“据敌后斥侯密报,呼衍獗已令屋赖带为正使、比离支为副使,率匈奴使团不日将赶赴鄯善国。吾使团需先声夺人,迅速南下,抢在匈奴使团之前进入驩泥城。鄯善国已成汉匈争夺焦点,两国使团在驩泥城相遇则必有一争。阳关距驩泥城千二百余里,一切均靠使团临机应对!” “末将遵令!” 班超嘴里答应,心里却对与郭恂同行极为不爽。郭恂是文官,擅长运筹帷幄,在中军众从事掾吏中最为窦固所倚重。然而文人通病,郭恂是大儒,好与人辩论,喜引经据典,再简单的事他都能将其说得很复杂。班超一向认为郭恂为赵括之流,只能纸上谈兵,故素不与其来往。此次出使却要以郭恂为主,让他心里对窦固也隐隐有一些不满。 其实,此时的班超,还不能完全理解窦固心机之缜密! 郭恂心里想的也一样,他只是一个安分守已的文吏,既没有张骞、常戎之才能,更没有傅介子、郑众之勇悍、血性,可没想到只因为自己的一个寻常的献策便引火烧身,窦固都尉竟然让自己一介文人在兵荒马乱的西域为正使。这可是孤身涉险、凶多吉少啊,班超经蒲类海一战,已经石破天惊,在皇上眼里可能都挂了号了。与匈奴使团当面锣对面鼓地干,还真得靠其三十余亡命之徒,这可都是班超的铁杆麾下。 饷食后窦固、耿忠、黄沾也是三人一起召他郭恂交待出使使命,这一个下午他都在冥思苦想。他习过击剑,也有建功立业的男儿梦想。可越想越觉得真窝囊,此行龙潭虎穴,事成了功劳归班超,事败了这千古骂名得他郭恂一人背着。窦固老东西果然厉害,你要想成全班彪后人班老二就明说,何故动如此心事?心里想着、暗骂着,可又不敢说出来,此刻嘴上还只能表态,“请都尉大人放心,恂定与班司马同心协力,不辱使命,让鄯善国重回大汉版图!” 临出大帐前,窦固当着郭恂的面,紧握班超的手叮嘱道,“此去鄯善,以送伊兰公主归国为掩护。尔三十六人是为孤军,到驩泥城前勿要暴露吾使团身份,不得有误!”班超能听出,窦固言语中的牵挂与担心。 耿忠也叮嘱道,“击杀北匈奴使团,更需随机应变,雷霆万钧。鄯善兵有数千人,如有不轨苗头,汉使团应尽快脱离。仲升切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另外,尔去鄯善后,别部将由渠耆校尉代领主将,暂驻于敦煌阳关,以为汝后应!” 班超抱拳躬身致谢,“请都尉放心,超定然不负使命!” 郭恂那个恼啊,自己身为正使,现在还没出发呢,三个老家伙分明都关心班超,没人对他郭恂怜惜一句。在窦固和耿忠、黄沾眼里,或许自己明摆着就是个摆设。摆设的作用说白了,是关键时刻可以用来牺牲的。 形势变化真是瞬息万变,班超回到别部大营,原想连夜召集刑卒组建汉使团呢,可眼前的一切令他大惊! 原来他还在城北大营受领使命时,中军掾吏樨子已经来别部大营向淳于蓟、胡焰、蒙榆等将传达了窦固的将令。这便是窦固风格,中军早已悄然将一切点水不漏地筹备妥当,可未到行动开始时你看不出什么征兆。此时全军都已就寝,可营中校场上却火把通明,军威整肃。为了与呼衍獗派出的北匈奴使团抢时间,也为了保密,淳于蓟早已经点起三十六将,并进行了分组,随时都能启程。 班超拿起花名看了一眼便会心而笑,原来淳于蓟将三十六人也分成前军、中军和后军三个小队,加上一个中军大营。三名军候,则为三个小队的主将,与汉军别部的架构一模一样。 中军大营,由班超、淳于蓟、胡焰、蒙榆、肖初月、周令、班驺、班秉八人组成。班超是主将,淳于蓟为副将,胡焰为从事兼刺奸、斥候事务。 第一小队共十人为前军,什长为军候田虑,副什长为屯长甘英。队员分别为刑卒、队率王艾,屯长刘奕仁,刑卒、队率陈祖成,什长杨轩,伍长兼别部主簿黄跻,刑卒童周,兵曹吴彦,刑卒徐乾。 第二小队为中军、侧卫,共九人。什长为军候华涂,副什长为刑卒、屯人之后胡柏,队员分别为,队率高轩烨,刑卒、什长何丛,队率郭匡郢,什长马翼曦,刑卒马琅,刑卒罗晟和罗琛。 第三小队为后军,共九人。什长为军候梁宝麟,副什长为屯长宋骞。队员分别为,屯长郑淇,队率谢檀,队率韩茕,刑卒、什长唐芷,什长冯蓁,刑卒、伍长于潼,刑卒董牧和萧亦。 胡焰又禀报道,“使团每人配两匹战马、两峰骆驼,携带二十天糗粮、干肉脯、咸盐、面酱、栗料精料,大帐与单人帐蓬一套,二十天饮水,弩矢一百支,汉服胡服各备用一套,火石火镰火绳二套,绳索一套,铁锹一把……” 班超不太关注粮秣和配备,中军那帮无所不能的从事、掾吏已经将一切筹划妥当,不用他操心。他看着花名,脑海中又浮现出疏榆谷那场惨绝人寰的生死大战,耳畔又隐隐响起隆隆战鼓之声,一股男儿豪情在胸腔激荡。这恐怕是普天之下战力最强悍的外交使团了,驾驭这三十余头野兽,此番鄯善之行,必攻必克,守必固,纵使前面有关山冰河之险亦难阻挡! “司马,此为吾与陈灰、寒木(注:蒙榆字寒木、苦木)编成之‘三十六骑阵法’,共四套,专为吾汉使团精习陷阵、守阵之用。进入沙漠后,使团于途中演练之!”淳于蓟又递上一迭缣书说道。 原来窦固中军在忙活之时,别部中军众将也没闲着,也在悄然筹备着。班超接过看了一下,“鹤翼阵”、“锋矢阵”、“车悬阵”和“冲轭阵”等等,均为鬼谷子、孙武、孙膑、韩信、霍去病、窦融等先人当年所创的古阵法。班超笑着感叹道,“陈灰、寒木本为窦融老大人麾下,知战阵不奇怪。兀然兄可是大汉第一游侠,竟然还是知阵法者。” 淳于蓟小声道,“年少时跟仲父(注:即汉章帝时名臣淳于恭,淳于蓟叔叔、师父)习得皮毛,昔在楚郡时又曾拜墨侠禽兼为师,尽习鬼谷之法,战法阵法不过略知一二!”淳于蓟从不讲自己过往,班超自然不好多问,但淳于蓟是禽兼弟子还是令他颇感震撼。禽兼是墨子弟子禽滑厘后人,一生隐于楚地,毕生秉持墨者兼爱、非攻、尚贤、尚同等学说理想。墨学虽被视为异端邪说而备受打击,但一个兼字,足见禽兼特立于世、甘隐于草莽的风骨。如果让出身高贵的刘莱、孙喆等将知道淳于蓟是一个墨侠,不知又要增添多少是是非非。 当日夜,天光黯淡,先是昏蒙蒙的,一会儿下起了小春雪。前军屯骑校尉渠耆来接管了别部,并牵着从事郭恂的骆驼、马匹,亲自送郭恂至别部大营。班超宣布了都尉窦固的任命,当听说郭恂为正使、而班超为副使时,别部校场之上顿时静寂无声,火把照耀之下,淳于蓟等众将分明面色不悦,俱有不服。 军中通病,冲锋陷阵的悍将们往往眼高于顶,对中军幕僚们从心里瞧不起。而中军的高参们也往往自视甚高,根本睢不起那些粗鲁的武夫们。使团这还未出发呢,这可要不得,班超赶紧对众人道,“都尉命我等出使鄯善,从即刻起,使节驼队由郭大使主持大局。吾为副使,负责杀伐决断,保佑大使平安。众军有敢违大使令者,定斩不赦!”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大漠孤旅 听班超这样说,郭恂惴惴不安的心里,才稍好受些。受班超之邀,他又以正使之名,训话一顿,命众人要遵守出使礼节法度,确保完成使命云云。 众人小睡了一会,四更时班秉将班超叫醒,霜刺、黑稗、麦香、歙渠陪着伊兰、金栗公主恰好也来了。刑卒们举着火把照明,甘英、刘奕仁已经在四峰驼队上铺好簇新的毡毯,兴高采烈地恭候他们的小情人坐呢。可伊兰、金栗却不一样,在这之前,霜刺、歙渠未透露一星半点,两个公主半夜被王妃、麦香弄醒,说是要随使团远行汉朝。风云突变,两个公主亦惊亦喜一下子被生离死别瞬间给击晕了,一时不知所措,木然无语。 黑稗、麦香都知道女儿金栗此一去,从此可能将天各一方,再见一面可就难了,两人哭哭啼啼、抽抽泣泣地悄然抹着眼泪。伊兰知道汉军将送其归国,心里也十分黯然,再加上舍不得黑稗,也哭成了泪人。尤其是金栗,见所有人都哭,便一会抱抱这个,一会抱抱那个,脑袋空白一片,也哭得昏天黑地、真真假假、难解难分。 最后,假小子金栗以泪洗面不说,又抱着黑稗发誓道,“阿母放心,吾一定每年归来看望王父与汝……呜呜……吾是真舍不得走啊……”说着,回手给了甘英二鞭子,哭着叱道,“都是汝,这下得逞了,干吗走那么急,生生拆散了吾一家人……” 甘英默默承受着,金栗施完暴,却又可怜巴巴地对甘英小声恳求道,“吾想陪着阿母,便留在白山,不去中原了吧,行不行哪?”甘英缩着脖子,脸上先装出一付同情状,强忍着没让自己笑出声来,嘴里又不容置疑地道,“不行,不老实便捆着去河西沽了算了!” 所谓一物犯一物,一见甘英说得坚决,她便没脾气了,或许是想到这回是真的要与阿翁阿母相别了,而且这一别不知何年再能相见,心里仓皇竟然“哇”地一声哭起来。黑稗心里喜忧参半,她明知闺女在表演,也不想揭穿她,抹抹泪眼,与众人忍不住暗笑。麦香怕金栗路上孤寂,还送了两个漂亮的木笼子,里面是两只憨态可掬、惹人怜爱的小雪狼崽。 原来,不久前狼族受到雪虎袭击,狼王、狼后负重伤。将四只小崽送到麦香家的围栏后,便奄奄而亡。幸好榆钱与五屋至围栏内去喂牲口时发现了,这才埋了狼王夫妇,将四只小狼崽救了回来。 但此时的金栗,脑袋晕乎乎的。即将离家万里去嫁人,她抱着王妃黑稗、麦香不松手,那里还顾得上狼崽。班驺见了狼崽却大喜,便接了过来。 五更时,使团要出发了,刘奕仁将伊兰与两位仕女一一抱上骆驼坐好,还用毡毯细心地裹起三人。金栗抹着眼泪,死死地抱着阿母黑稗和麦香、榆钱。黑稗狠狠心将其推离怀抱,她便又恨恨地看着甘英,似乎一腔不情愿,仿佛是被人抢了亲一般,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被甘英抱上骆驼包裹好,呜呜咽咽,一点未反抗。 小姑、寡妇则一跃而上,端坐在班超与淳于蓟鞍前。班超和郭恂告别渠耆、霜刺、歙渠等人,在众人一片依依惜别声中,率领三十六骑和近百峰骆驼、百余匹战马或役马组成的中等驼队,举着火把,悄悄离开别部大营,踩着白杨沟边厚厚的积雪慢慢向南而去。 汉明帝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阴历闰三月八日,郭恂、班超率领汉使团从伊吾庐启程,开始出使鄯善国征程! 这次秘密南下,比来时轻松多了。从伊吾绿洲至鄯善国楼兰城,虽相距千里,但走的都是著名的戈壁商道。很多商队、驼队、马队,都是五更多天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就已经出发,晚上好早早歇息。使节驼队顺着白杨沟边的商道,到天亮时分,已经越过沟头城堡,离开绿洲,进入沙漠。 凌晨气温低,进入百里风区后,北风呼呼劲吹着,象是被人推着背走,众人感觉到特别寒冷。使节驼队随着头驼的铃声沙沙地走着,此时前后方各有一支大型的驼队,驼铃叮当,寒风中隐约相闻,声音怆然而又幽远。 风突然越来越大,沙粒砸在身上吱吱直响。一丝不舍的情绪在胸中弥漫,班超在马上回首向白山看去,只见巍峨的山峦仍隐在无边的黑暗中,伊吾之战、疏榆谷大战的一幕幕又浮现脑际。忽又想起什么,见班驺鞍前挂着二只小笼子,上面还盖着蓝麻布,心里才稍安。班驺知道班超关心什么,便说道,“尕叔放心,小东西可不象金栗那么伤心,正睡得香呢!” 班秉却在一边嘀咕道,“脑袋又让驼踢了,汝看出金栗那是真伤心?她心里分明正乐着呢!” 果然,刚走进沙漠不一会,金栗的“痛苦”劲儿便过去了,又开始不安分起来。甘英骑着高大的白色乌孙战马一直走在她的旁边,慢慢的,枯燥的行程便让她倍觉无聊了,便对甘英一呶嘴,“喂,把狼崽拿来吾玩玩!” “啧啧啧!”甘英戏道,“刚才那悲伤劲,要死要活的,让吾鼻子现在都酸酸的,汝应该再哭会啊!” “得便宜卖乖……”被人揭了短处,假小子啪啪抽了甘英两鞭子。又赶紧扭头看一眼伊兰,见伊兰心事重重的样儿,根本未注意他们说什么,这才含羞带嗔地小声对甘英道,“汝还说?女孩出嫁总是要哭的吧……吾被汝拐走,千里万里的再难回蒲类国,跟出嫁没两样,难道汝让吾要笑?” 也就是甘英,金栗疯劲上来便要施暴,马鞭子、小粉拳甚至五爪功信手便来,但他从来不恼。当然金栗也舍不得真抽,甘英本就皮实,又一身鱼鳞铁甲,伤不到皮毛。此时他不温不火地从班秉、班驺鞍上取下笼子,递一个给金栗,又递一个给刘奕仁,刘奕仁便递给身旁驼上的伊兰。 伊兰抄着手闭着眼,安安静静、百无聊赖的坐在驼上,见刘奕仁递上这东西,怔了一下,似乎刘奕仁打破了她的宁静。他知道这是甘英拿过来的,想不要又怕拂了人家的好意,便倍感无聊地接了过来,还颔首向甘英报以感激的微笑! 此时,郭恂和班超藏匿符节,使节驼队变成了一支沙漠商旅,与前后两支驼队比,除了规模相对小了些外,没有明显不同。在这了无生气的流沙死亡之地,这来来往往不绝于旅的商旅驼队,便是生命的使者,是这万里大漠中的精灵! 东汉初年,往来西域各国间的商旅驼队,一般都是各城邦国家的小商队,五六十峰至百峰驼,几十匹战马,二三十镖师护卫,加上商队十余人,全部携带兵器。当时北匈奴常挟持西域各国袭扰汉朝河西各郡,因此,敦煌郡的玉门关、阳关对这些西域小商队进入河西,控制极严。 前汉孝武大帝时代取得河西和漠北在大捷,其后历代帝王经营西域,由于打通了西域与中原的联系,康居国的属国粟弋国的贾胡(注:即粟特人)们组成远途大型商队,从葱岭以西各国来到汉朝的河西、长安、雒阳贸易,成为当时一道独特的风景。这些大商队,驼、马往往达数百头,人数常常有四五百人,浩浩荡荡,与一支小型军队无异。 这些商队在漫长的旅途上,建筑了一个又一个小城堡聚群居住,并殖民当地的土著部族,有的还成为西域一个一个小城邦国家。如西域的桢中国、拘愚国等小国,其城池均为当年栗弋贾胡所建。 到了前汉末年,王莽乱政,中原天下大乱,西域也动荡不安,惟独窦融大将军镇守的河西五郡,躲过了动乱。这些栗弋大商队便在汉朝的河西各郡一一住了下来,并建了一座座小城池或部族庄园。北匈奴据有西域后,西域与汉朝之间的商道被截断,但仍有极少数胆大的商队,在汉朝河西与鄯善国驩泥城、楼兰城之间贸易,这些人只要能活下来的,一般都成为巨贾。 东汉中兴后,商业繁胜,粟弋贾胡的大商队便成为河西、陇右、长安、雒阳之间的商贸主力,成为汉帝国游动的商业血脉。少数具有冒险精神的粟弋贾胡商队,则冒险进出敦煌郡的玉门关、阳关,最一般都是到达鄯善国的驩泥城、楼兰城。再远,便脱离了敦煌郡的保护,往往有去无回。 此时汉使团前方的驼队走在前方二三里处,有百十多峰驼、几十匹马,镖队约有数十余人,商贾和驼倌二十来人。班超一眼便能看出,这是河西栗弋贾胡的小商队。汉军取了伊吾庐,商队跟着便出了玉门关,紧随而来。 而使节驼队后面的大驼队距离也有二三里远,商队不时派出探马观察前后情况,从探路镖师那一头蜷曲的短发、一身白色的肮脏胡袍便能看出,这分明是一支住在汉朝河西粟弋贾胡的大商队。 此时,天上乌云如盖,沙漠上北风劲吹,寒冷砭骨。放眼望去,除了这三支驼队,这是一片乌蒙蒙的死亡世界,了无生气。进入沙漠后已连着走了一天一夜,放眼都是漫漫黄沙,无边无际。枯燥的沙漠行程中由于有两位公主、两名侍女同行,也变得稍稍有了点生气。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狭路相逢 离开阿母黑稗,金栗这个假小子仿佛一夜间长大了。开始一两天她情绪不高,懒得动弹,进食时就差甘英喂了。可从第三天天明后的朝食起,她便成了驼队的管家婆。伊兰锦衣玉食,什么也不会干。金栗虽也为公主,却因蒲类国一直为南呼衍部奴仆,持家过日子十分在手。 驼队停下暂歇,刑卒们忙着喂食战马、骆驼草料、淡水,金栗与兵曹吴彦带着众女、几个刑卒一会便将烧好了菜干咸肉丁汤,烤热了小麦面绵粢饼朝和咸肉脯,还亲自掌着狼头漆勺,将食物一一分到众刑卒的黑泥陶大碗里,再将咸肉脯、咸面酱一一分到众刑卒的鱼纹小铜盆中。 轰轰烈烈的朝食中,不知谁感叹一声,“有女人真好呵……”伊兰羡慕地看一眼金栗,金栗则骄傲地扬了扬眉毛。从此,行程中一日三餐等杂务,都是金栗带着伊兰以及两个小胡女在忙碌。 驼队进入沙漠腹地,到晌午前时分,终于走出了百里风区,前方出现一片怪石林立的戈壁区域(注:雅丹地貌)。但见一块一块巨石,死生相伴,朝朝暮暮、不离不弃地兀立流沙之上,每一块巨石姿态似乎都相似,层层迭迭,如水冲刷过一般,十分怪异。这里的流沙又十分精细,骆驼一脚下去,常常有半尺深,惯于沙漠行走的骆驼行进都感吃力。 头顶的天空忽然乌云尽去,刚才还黄乎乎、泥蒙蒙的天气,突然间阳光明媚,视野开阔,让人颇为不适。这可是几天来绝无仅有的好天气,一阵冷风自北而来徐徐吹过,让人为之一震。众人为之欢欣,但胡焰、蒙榆等人向后方瞅了一眼,却忧心忡忡起来。 原来,与南边天空一碧如洗相反的是,北边天宇上,一团张牙舞爪、狰狞恐怖的黄色云团,似藏匿着无数妖魔鬼怪,正翻卷着向南滚滚涌来。春末的阳光照射在黄色的乌云上,呈现出一团令人不安、变幻莫测的桔红色、土黄色,令人心里微微心悸,隐隐不安! 胡焰轻声道,“司马,沙暴将至,且有死亡气息……” 班超向后方天宇瞅了一眼,也感到微微心惊。胡焰等人是沙漠动物,长期在沙海上为匪,深了沙漠习性,对危险有天然的感知能力。 想起进军伊吾绿洲时曾经在白龙堆遭遇过的大沙暴,班超心里还有点忌惮、畏惧感。他与淳于蓟都扭身向后看去,但见北方的天空黄色的云团已经层层叠叠,变幻万千,泰山压顶一般滚滚而来,正越来越近。此时,驼队两边的流沙中,恰好不时有商队遗失的衣物、水囊残片,班超心里不禁扑嗵一下,一丝不祥的预感挥之不去。 风越来越紧,一阵风沙奔腾掠过,驼道西侧,竟然露出几具沙匪的尸首。驼队未停,他和淳于蓟及中军众将下马检查了一下,尸首身上虽衣衫破烂,但他们一眼便能看出是南呼衍部溃兵尸首。且伤口均很小,位置也都一样,或切断了喉管,或挑断了脖侧的大血管,可谓干净利落! 难道是寒菸?班超瞬间想起了太华山下的那头大棕熊! 不辞而别的寒菸,心事缜密的权鱼,此时应该就在前方一两天的路程。寒菸虽精于骑射,但她的两个侍女苏姜和芋姜俱是只有二十出头的柔弱少女,练的功夫不过是些花拳绣腿。但地面驼队的残物,沾满黄沙的溃兵尸首,又令他困惑。 …… 班超的感觉一点没错,权鱼和寒菸确实在此地遭遇了流落到沙漠上的北匈奴溃兵。 寒菸骗过班驺、班秉逃出大营后,便带着苏姜、竽姜快马加鞭,追赶权鱼。驼队速度较慢,一直在沙漠边缘徘徊,一天后寒菸三人便追了上来。可他们汇合后刚越过百里风区,就让一股约一百五六十骑的“沙匪”挡住了。 权鱼常年在驼道上奔波,一眼便看出这些沙匪其实是匈奴人。而且多数还是衣衫褴褛、疲惫不堪、缺少淡水和食物,明显是在伊吾庐大战中,被汉军击溃的北匈奴散兵游勇。权鱼的镖队有二百多骑,但他们面对匈奴军队,即便是溃兵,众镖师目光中的惊慌之色还是展露无疑。 两军相逢,不能让匈奴人的气势压住。双方还未列完阵,寒菸三女便拍马而上,主动打头一阵。 这些年,权鱼为复国,做了周详准备,寒菸便是他的一个杀手锏。他花重金,遍请大汉名士教习寒菸剑术、骑射、战阵与治国理政之道,寒菸也一直深藏不露。当年在太华山战败大熊也不过是小露了一小手,现在则全部派上了用场! 甫一交手,寒菸就手刃一名溃卒,苏姜和芋姜则紧紧护着寒菸的侧后。三人在溃兵阵中冲杀一顿,壮了镖队的胆,他们发一声喊,也冲杀上去,这些溃兵自然抵挡不住镖师们的冲杀,一场混战后留下二十余具尸首便落荒而逃。 原来北匈奴大军不过如此,镖师们胆气倍增! 沙漠无边无际,驼队无法追赶,权鱼便鸣金收军。寒菸和苏姜、芋姜三人,在镖师们钦佩的目光中,默默转移到骆驼上,用丝绢裹好脑袋,又用羊皮毡毯裹好身子,舒舒服服地随驼队继续南行。 接下来的几天,溃兵一直在后面远远的跟着,但再未敢惹驼队,权鱼指挥驼队顺利地进入了蒲昌海西侧的楼兰绿洲。或许是怕班超追上来有麻烦,他们在楼兰城仅仅歇息了一个晚上,且并未交易便再度启程,顺着南河一路向西! …… 沙暴即至,胡焰等人已经在驼道边的几块巨石下,作为驼队的临时扎营地。淳于蓟下令收缩队形,扎营规避沙暴。众人迅速下马,驼队隐身在几块兀立的巨石之间,把骆驼围成一圈卧地,马匹则俱在内圈,人则迅速卧于驼旁。 甘英、刘奕仁则用绢布将四女一一包裹起来,并将她们置于驼阵的正中央。郭恂、班超和士卒们一样,都用绢布裹着脑袋。只有胡焰、蒙榆、肖初月、周令四个老匪,仅用丝绢裹着脑袋,人却没有卧下。他们抱着剑蹲坐驼队的最南边,警惕地看着南方。 不一会儿,张牙舞爪的沙尘翻卷着、舞动着,迅速淹没了商队。刹那间,狂风呼啸,沙尘蔽日,天昏地暗,瞬间对面不见人,仿佛到了世界末日。士卒们拉紧马缰,将脑袋深深地埋在驼身旁。肆虐的沙暴中,果然隐隐传来打杀声、哀嚎声,仿佛从天上传来,令众人闻之胆颤。 等沙暴终于呼啸着南去,视野开阔起来,天地慢慢又归于平静,很多人已经被厚厚的一层黄沙覆盖。只有胡焰、蒙榆等四名老沙匪,仍然蹲坐着,早变成了四个大沙团。士卒们抖落身上的黄沙,整理马队、驼队准备出发。后面驼队隐隐也开始忙活,可前方二三里远的那支汉朝河西驼队却十分诡异,仿佛已经在沙暴中不知所踪! 淳于蓟顾不上掸落身上的沙子,便走了过去也蹲在胡焰身边,“果真来了?” 胡焰点点头,脑袋上成团的沙子纷纷坠落,“百人以上,已灭了前方驼队……” 淳于蓟闻言迅速发出命令,“驼队就地饷食!” 沙尘远去,北风劲吹,大漠显得简洁而素雅,天空高阔而深远,冷气清新得使人精神抖擞。此时未时将近,饷午时间已过去多时,太阳已经向西坠落,金栗迅速带着几女帮着吴彦等刑卒准备饷食。班超在陪着郭恂,可淳于蓟、胡焰、蒙榆等中军众将与田虑、华涂和梁宝麟三位领军军侯,一直蹲在沙漠上小声是嘀咕着什么。 饷食准备好了,金栗与伊兰围着驼活动手脚,见中军众将与三位领军军侯饷食时还一直在小声地争吵着什么,而刑卒们安静地进食毕便开始收拾马驼,金栗不解地小声嘀咕道,“怎么还不走?再不走天可就黑了……” 甘英也在收拾骆驼,将毡毯上的沙子掸干净,好让他的新娘乘坐。此时闻言赶紧伏在金栗耳边小声道,“马上要打仗,军侯们故意在捱时间,不准多话!” “啊!”两女一听说要打仗,立马紧张起来,惊叫了一声便蹭向班超、郭恂声边。郭恂心里带着使命,见班超、淳于蓟脸上隐隐似有畏惧感,饷食后中军众将与驼队磨磨蹭蹭并无启程的意思,便不满地催促道,“班司马,为何伫足不行?至蒲昌海仍需数日,如此走法,再历二十天也不能至驩泥城,必让北匈奴使团先至矣!” 田虑闻郭恂言,便站起身正要带前军先行,淳于蓟也站起身高声交待道,“田军候且慢,前军不得远离大队。驼队保持密集队形,不得暴露,遇敌要示弱!” “示弱?遇敌?天高地远,一望无际,可曾有一只鸟儿,汝要对谁示弱?”淳于蓟的话,冲撞了郭恂。从事郭恂不满地看着淳于蓟,怒声呵斥道,“汝一个死刑徒,不过因军功才当了军候,也敢违吾言,指手划脚主使行军耶?!” 言毕,“啪”地一声,狠狠地抽了淳于蓟一鞭子。他不象金栗,他这是真打。一鞭子恰好抽在淳于蓟的毡帽上,三角形的毡帽飞出去丈许远! 郭恂身在中军核心参议军机,对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拚杀所知有限。他不知道胡焰、蒙榆是沙漠动物,他们正与淳于蓟及众军侯根据前方地形在筹划即将到来的大战。他更不知道淳于蓟的厉害以及淳于蓟在别部全军心目中的地位,众将、全军刑卒见副将无端被罚,便都一齐怒视着郭恂,空气中一时充满火药味儿。 小姑“嗷”地愤怒叫了一声,便窜出去叼回毡帽。淳于蓟掸掸沙子,慢慢戴到头上,回过头来,一双冰冷的目光如二道寒冷的利箭,直射向郭恂!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蒙榆逞威 郭恂打了一个寒颤,脊梁骨两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高高举起的鞭子便悬在空中,再未敢落下。 淳于蓟巍然不动,面带不屑甚至哕唾之色。班超已经上马,骤然出现的变故令他面色铁青,双腿一夹,战马隔开郭恂与淳于蓟。他没说一句话,郭恂视其脸色,明显是偏向淳于蓟的。于是,虽心里羞怒交加,但他断然不敢对班超不恭,只好骂骂咧咧地收起鞭子。 闹腾了这么一顿,驼队只到申时近半才终于出发了,驼铃声叮当叮当,向南次第进发。前方沙丘起伏,沙尘弥漫。约半个时辰后,田虑派王艾策马奔回报信,“禀报大使、司马,前方驼队果真已为沙匪所灭。军候请命,欲搜寻右方石山!” “啊……班司马,这……”果然有军情,郭恂不禁大惊。淳于蓟却令道,“不得搜索,收缩队形,保持戒备,准备击杀沙匪!” 王艾飞马返回前军,田虑小队扮成镖队样儿,在驼队前面悠悠而行。后面中军和后军都护着骆驼,不紧不慢地依次随行,众人均以麻布裹头,一切都与商队无异。金栗小脸煞白,左腿战战兢兢地踢了骑在马上的甘英一脚,小声道,“沙匪,很……厉害么?” “厉害,杀人放火,专抢汝这样的女人……”甘英还未及说话,刘奕仁接话道。说着,又用鞭子指了一下蒙榆、胡焰道,“那便是两个十恶不赦的老沙匪,沙匪头儿,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厉害着哪,不过却为司马收降!” “偏汝话多!”伊兰不信,瞪他一眼,“汝是说沙匪只抢金栗不屑抢吾?” 刘奕仁见状刚想哄伊兰,金栗却震惊地瞪眼看着甘英,“真的假的,蒙将军英雄盖世,胡将军智勇双全,沙匪果如此厉害,吾驼队还能走么?罢了罢了,离伊吾还不远,干脆回去算了,调都尉大军来打!” “啧!”甘英不屑地哼了一声,“别乱想,快看中军又闹起来了……” 此时在他们行军队列前方不远处的中军位置,闻偌大的驼队、镖队旦夕被灭,郭恂似乎刚与淳于蓟、胡焰、蒙榆争执了几句,此时正战战兢兢地对班超小声说着话儿,“……班……司马,匪情不明,是否暂扎营盘,派斥候侦测清楚再作计较?兵法云知已知彼,百战不殆。不能由着众将性子……” 郭恂是窦固帐下重要谋士之一,但来到战场之上,置身刀剑矢石之下,他就大失水准了。班超只好用好话安慰他,以防他紧要关头再生事端,“大使勿忧,别部锐骑俱在使团,何惧匪乎?吾已有成算,必大破之!” 正在偷听的金栗一颗心放了下来,“有司马在,吾还是老实安睡罢!”一边的伊兰却长叹了一声道,“莫名其妙,都尉竟让一迂儒送吾归国,多生事端……” 天已近傍晚时分,南边天宇一轮惨白的月亮了无生气地挂在天上。而西边的天宇上一抹火烧云,红色、棕色绞在一起,显得变幻莫测。驼队来到两座高高的沙山下,这里高高低低的大沙堆如大山一般重重叠叠,驼道从沙山间蜿蜒穿过。此时的使节驼队,如瀚海中的一粒沙子一般,显得那么渺小。落日、流云、黄沙、戈壁,构成一幅黄色调的画儿,景致优美。 走出沙堆中间的驼道,只见驼队右前前方是一片一片的乱石山,石堆中兀立着几座低矮的尖头石堡一样的白色怪石。而此时的沙漠地面上,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片狼籍、惨不忍睹、令人毛骨悚然。数十具人、马尸体、一滩滩红色的血渍,已经被流沙几近掩埋。沙漠上仍到处散落着驼队的兵器、衣物等物品和人的残肢、尸块,分明曾经是战场! 这一地血腥,与天地的宁静极不协调。再向右前方看去,这片乱石丛面积很大,三座不知建于何年代的破败石堡位于其中。 原来这里正是胡焰、蒙榆精心选择的战场,按照他们的谋划在大沙堆之间的这片沙漠上交战,汉使团只需正面迎敌,而不必担心驼队受袭击。同时,击破沙匪后,余匪便定然逃向乱石山上的古堡中,这样便利于汉使团于夜间袭取古堡! 刑卒们经历过血腥大战,自然没什么。眼前的一幕让从事郭恂魂飞魄散,他勒住马缰,再一次心虚地发令道,“班司马,吾命驼队不能再走了。此地沙丘如山岭,地形于我不利,如匪众扼前后出口,吾驼队将插翅难逃,势成瓮中鳖。天已将晚,当速择地设固营,明日天明再作计较……” 班超未顾得上理会他,郭恂“不能再走”的命令驼队无人理会,见班超脸色铁青地观察着前方,他又扭头看着淳于蓟。可淳于蓟正在示意驼队靠拢,也无暇理会他。刑卒们则开始将长长的驼队聚拢在一起,一个个神色淡漠,似乎对这一地血腥全未看在眼里。 郭恂现在已经真正看清楚了,这三十余骑都是别部这支虎狼之师的精华,都是班超的铁杆家底啊,唯他班超马首是瞻。他感了孤单,身为正使,他的话竟然不如死罪刑卒淳于蓟的话管用,这让他心里的火慢慢又窜上来了。 班超回头一看,见驼队已大部收拢起来,还有一小半,正慢悠悠地聚拢过来,这才解释道,“大使,使团面对的不是匪,乃是西域都尉府贵人焉渑夫人手下巡哨精骑,故意混在溃兵之中,专为截杀吾使团而来。此时战与不战,已不是吾驼队说了算……” “截杀使团?”郭恂怒道,“吾驼队仅有三十余人,或可绕行过去,难道汝想硬碰硬,岂不是拿鸡卵撞石头……” 话未毕,突然一片鼓噪声起,从两座沙山之后,冲出无数沙匪。他们狂吹着口哨,呐喊着,叫唤着,手里摇着兵械,嗷嗷地挡去了去路。群匪簇拥着的当中两人,一人持矛,一人握着一柄大刀,狞笑着看着猎物,好不威风! 这群匪徒足足有一百四五十骑,多数着胡服,也有着汉襦的,都骑着马,头上裹着血渍已变成黑色的毡巾,有的吊着胳膊,分明是大战之后的漏网之鱼,却以为又遇上了一支小商队,故而一付不可一世的猖獗样儿。而这些人的中间,却有二三十骑着齐整的焉耆衣衫皮甲,分明便是一支完整的巡哨小队。 沙匪出现时,前军田虑的小队似乎很害怕的样儿,都奔回驼队中。使节驼队队形密集,后军仍在聚拢重载的驼、马,其余人俱悄悄成战斗队形。但驼队中四个女孩将脑袋埋在毡毯中,战战兢兢的样儿,将胆怯的娇女儿态暴露无遗。匪徒一见到骆驼上有女人,便如打了鸡血一般兴奋,指指点点,污言秽语,摩拳擦掌。 “弟兄们,有女人!” “哈哈哈,今晚首领先上,然后吾要第一个过瘾……” 此时,两方相距也就几十丈远。小姑与寡妇脖子上毛发瞬间竖起,嗓子眼里低吼出声。郭恂也看明白了,他足顿马蹬,仰头惊慌长叹,“果是匈奴人,不听吾言,祸大矣……为今之计,只有鱼死网破,拚死一搏尔!”生死关头,文官郭恂仓浪一声抽出腰中佩剑。 班超怕他关键时刻再乱发令添乱,便用右手轻轻压下郭恂的手腕,并悄悄说道,“区区百余溃胡,何劳大使出手。战场陷阵,是吾副使之事,大使不得前驱接敌!”他话音虽小,却不容违拗,郭恂闻言怔了一下,还是插上了剑。 此时,汉使团的驼队仍未聚拢完毕,因此,在对方的鼓噪和郭恂的报怨声中,胡焰和蒙榆已拍马而出,以鞭指着沙匪,用塞语瓮声瓮气地道,“吾乃大汉商旅,汝等敢挡商道,不怕宜禾都尉府杀汝头乎?” 其中一人闻言哈哈哈地狂笑起来,其余众匪也都狂笑不休,痛快至极。手指金栗与伊兰四女,淫言浪语,不堪入耳。 “呸!”蒙榆嗓音如钟,手指匪酋怒叱道,“让汝等死个明白,吾便是西域最大沙匪,大原(注:即今太原)人蒙榆是也。自古官有官道,民有民道,匪有匪道。看看汝等,如一群人人讨厌的叫化子、剥了皮的赖皮狗,汝也佩称沙匪?还有脸叫骂、鼓噪,真是丢尽吾沙匪的脸面,莫如自掘沙坑,埋掉算了,省得吾费事戮汝等狗命!” 原来这个大嗓门便是大名鼎鼎的沙匪蒙榆,众匪愣怔了一下。稍顷,一匪首鞭指胡焰道,“吾不管汝是商队、汉民还是沙匪,吾杀的便是尔等汉狗,汉军侵吾白山,杀吾牧民,便让汝等汉狗抵罪罢。交出女人、水囊、驼马,吾或可饶尔等一条狗命!”说着,鞭子一挥,四名匪徒持长矛拍马冲了上来。 “日汝先人!”胡焰和蒙榆怒极,胡焰伫马未动,蒙榆提着一对巨大的链铜球便迎了上去!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牛刀小试 四个跃跃欲试的溃兵挺着丈八长矛已杀到向前,蒙榆飒飒地旋起金光四射的大铜球,以一敌四,不到二个回合,“嘣嘣嘣”几声,便将三人连人带马砸得迸裂。另一人魂飞魄散正欲逃走,未待蒙榆动手,胡焰甩手刀出,手中短刀远远掷出后穿破皮甲直直没入其后心。 “嘣”地一声如遭重击,匪徒应声坠马瞬间而亡! “还有不怕死者来受死否?!”蒙榆仓浪浪地悠然收回一对大球,怒指众匪道。胡焰甚至还悠然前出跃下马收回短刀,然后又上马返回与蒙榆并列阵前。 二人的这一趟花活,彻底震慑了众匪。他们不再狂笑了,都恐惧地看着提着血淋淋大铜球的魔头。双方相隔不足一箭之地,突然,匪首一示意,十几名匪徒张弓便射。蒙榆与胡焰二人却并未躲藏,胡焰旋起手中丈八长矛,如轮子般在空中飞旋,点水不漏,将矢石一一悠然拍落或拍飞。 胡焰又是一趟花活,再一次震慑了众匪。而蒙榆则借机举弩劲射,这混蛋膂力过人,竟然在马上靠臂力连续张弦,箭无虚发,连着击杀三名弩手。众匪惊惧丧胆,再无人敢张弓或举弩,战场之上一时陷入安静。有四五名匪徒甚至将弓举起,那意思是别射吾,吾不偷袭! 使团驼队后面,四女坐在驼上将战场全部看在眼中。刚才众匪的污言秽语令她们魂飞魄散,可现在她们已经没人害怕了。金栗却急道,“蒙将军威武,胡将军神勇……怎么讲开理了,倒是快杀啊,小沙匪一个亦不能留!” “啧!”伊兰却惟恐天下不乱,笑着接话道,“蒙将军、胡将军便是顶大顶大的沙匪好不好,偏汝性急,好戏才开场,再打一会才好玩儿!” 此时战场上,众匪和整个巡哨小队都被蒙榆、胡焰的临阵表演所震慑。两名匪首见蒙榆大战中分明如表演一样猖獗,他们睚眦尽裂,肺都要气炸了,其中一人正要拨马而出,被另一人一把拦住,两人到底咬碎牙忍下了这口窝囊气。 原来,这两名匪首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南呼衍部左大都尉、万骑长眴第和右大都尉、万骑长呴黎壶。他们已经流浪在沙漠上许多天了,几天前,这群沙匪刚被权鱼的驼队击败四散奔逃,恰好眴第、呴黎壶流浪到了这里,于是他们迅速收拢了这群溃兵和来自焉耆国的一支巡哨小队。 几天来,他们击杀了两支小驼队,也被一支大驼队狠狠地收拾了一顿,死了近二十个弟兄。现在,众匪刚稍微缓过气来。眴第、呴黎壶在千年冰穴中身体受损过甚,浑身无力,此时尚未恢复过来,根本就不堪战,只能眼看着这个汉人镖师抖威风而毫无办法。眴第、呴黎壶早已经看清了,这傻大个汉人固然勇悍,但如果他们二人身体无损,任一人这镖师都未必是其对手! 此时,蒙榆声如洪钟,声震四野,“都看明白了么,以为谁都能当匪?汝嫂养的,等尔等鼠辈有这等能耐,再称匪也不迟啊,省得污了吾沙匪名声!” 衣衫褴褛的众匪被骂得无地自容,眴第、呴黎壶则大怒。眴第手中剑鞘一摆,两名巡哨小队的骑将便挥舞着大刀长矛,气势汹汹地拍马迎了上来。此时,汉使团长长的驼队即将聚拢完毕,于是淳于蓟一挥手,胡焰和蒙榆退回阵中,王艾和陈祖成又拍马迎上。 四人战在一处,陈祖成与王艾俱是刑卒中的狠主儿,他们没有持矛,而是仅持长长的环首刀,与二匪大刀长矛相搏。虽然以短击长,但陈祖成和王艾打得不急不缓,却未落下风。只见两军之间的沙漠上,长矛和大刀翻飞,环首刀则飞舞如雪花,黄沙旋起弥漫开来,遮挡了人的眼睛,他们足足混战了四五个回合,未见胜负。 郭恂与班超并骑,他眼望战场,心里早已忘记害怕,口中喃喃自语道,“司马别部,果非浪得虚名也……” 后面假小子金栗伸出左腿踢了一下甘英,嘴中大急道,“蒙将军一人打烂四个,这二小子打两人还这么费事,气死吾了!” 甘英未理会她,一边的伊兰回首看了一眼,见梁宝麟的后军正将驼、马渐渐收拢到了一起,她看出了名堂,“不是的,二将都没出矛,是用刀打呢,分明在逗着匪徒玩儿在捱时间。往下看,驼马快收拢起来了,待到天快黑时分,班将军必有妙计!” 梁宝麟的后军刑卒终于将驼马收拢完毕,牲口们驼着重物,懒洋洋慢悠悠地聚拢在一起。骆驼们还是往常习惯,每到歇息地先一起举起尾巴,旁若无人地开始排泄。汉军众刑卒都列队在下风头,呛人的骚臭味阵阵飘过,金栗、伊兰等女都紧捏着小鼻子,可刑卒们没人理会气味的不雅,他们一齐用眼角注视班超和淳于蓟的动作。 甘英与刘奕仁已经摘下暖和的毡帽,悄然戴上兜鍪。甘英小声对四女道,“汝四人看好自己,管好骆驼,保护大使,吾要出战了……”说着,便手握刀柄,与刘奕仁拍马驰到前方的队列中。众匪的精力都被两军之间沙漠上的对战吸引,班超、淳于蓟及众刑卒也都悄然换上了兜鍪。 班超拍拍小姑的大脑袋,小声令道,“小姑、寡妇听令,退回保护大使、公主!”小姑与寡妇遵令从马上跃下地,向后方几十丈远处的驼马群奔来,郭恂讨好的看着小姑、寡妇,可二犬却跑过他马前,直接跑到金栗与伊兰坐着的骆驼前纵身跃上,乖巧地蹲在她们身前。闻班超言郭恂心里还一暖,可此时受到二犬抛弃心里又很不是滋味。真他妈见色忘义,这要出战了,在这两畜牲眼里吾堂堂正使都不如四个小女娃。 此时天色将晚,陈祖成与王艾玩够了,一人一刀,悠然削下了两骑将的脑袋。眼看又折了两人,眴第、呴黎壶见遇见了硬茬,便准备孤注一掷,呴黎壶突然发一声唿哨,众匪呐喊着犹犹豫豫地开始掠阵。但他们并没有冲杀到汉使团阵中,而是仅冲到弓箭射程处挽弓搭箭,瞬间一大片矢石雨点般飞向汉使团。 这是北匈奴铁骑的最恐怖打法,其远程游动射杀常常给汉军造成巨大杀伤。窦固大战南山口时,匈奴人的远程射杀曾让刘莱的重骑营付出惨重代价。 但这一次他们遇上别部精英们,便注定了其失败的结局。当年淳于蓟在楚地跟墨侠禽兼学艺时,禽兼便专门传授了当年楚军阻挡大秦帝国大军漫天箭雨的技法。因此,别部对北匈奴军队的马上游击骑射有整套对付办法。这也是疏榆谷大战时,面对呼衍王万余大军,别部能坚持下来的一个重要原因。 此时汉使团面对溃兵们的矢雨阵形纹丝不动,坚如磐石。位于前排的田虑前军刑卒一起旋舞起长矛,一排“大车轮子”如一道墙,将飞矢一一拍落或拍飞。而中军军侯华涂则大喝一声,“弩击!”汉使团中军、后军一齐以劲弩击灭冲在前面的众匪,刹那间匪众有七八人被击中落马,又有十几匹马被绊翻,正来回游动奔驰射击的溃兵队形刹时乱成一团,人仰马翻。 挡住了北匈奴人的第一击后,班超突然长矟挥动,赤萧一马当先,箭一样地迎面窜了出去。驼队除郭恂、四女外,其余众刑卒俱随着班超以压倒一切的气势,无声无息地开始战场陷阵。他们在冲击过程中即嘣嘣地射出一阵弩雨后,借助乌孙马快优势瞬间便杀到溃兵马前,将逃跑不及的溃兵一一挑落马下! 沙尘弥漫,战马潮水般隆隆而去。郭恂见班超瞬间冲了出去,自己坐下马也跟着跃跃欲试,向前冲了一下,他拚命勒住缰绳,抽出剑立于两名公主骆驼前,并对四个女孩大叫道,“尔等勿怕,郭恂在此!” 此时地位尊崇的汉大使郭恂身边已经无人护卫,但四个女孩和小姑、寡妇二犬、骆驼们、战马们都耐心地看着前方战场上人马在交战,对他的叫喊一丝反应都没有。他的胆子也大了起来,策马围着骆驼、役马转了整整一大圈,防止大战时驼、马走失。令他欣慰的是,这些驼马都训练有素,前方在大战,它们安安静静,队形一点不乱。 扭头向后看去,只见黯淡的暮色中,西南方天上大半个月亮正要钻出云层,后方那个大驼队却静立不动,众镖师竟然无一人一骑前来助阵。郭恂提着剑,顾不上心里的恼怒,听到四女在惊叫,便又转回到四女身边当起护花使者。 “老天,看着人多,甫一交战,众匪便四处躲……”伊兰指点着战场,秀目圆睁,有点莫名其妙地道,言语中似乎很不过瘾。 假小子金栗早看得痴了,只见班超率着他麾下的三十六头野兽,两军交接之间,便如斩瓜切菜一般,瞬间已经撵上挤在一起的一团溃兵,混战中也就一二合,便已斩杀二三十人。这让金栗看得热血,飕地抽出腰中剑,“嘣”地一声从骆驼上跳了下来,腾身跨上一匹战马,便要冲上战场。 “不行哪……”伊兰与两名侍女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劝阻。 郭恂正被战场上激烈的战斗吸引,他根本就顾不上金栗的蠢蠢欲动。此时汉军众刑卒紧随班超、淳于蓟,在广阔的战场上追杀着溃兵。尤其是班超,长矟翻飞中,甫一接触便撂倒数人。十几名身着焉耆皮甲服的骁勇骑卒在领头匪首的逼迫下不知死活地一齐围了上来,班超与中军众将大显神威,混战中不时将骑卒挑落马下!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迂腐蠢儒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混战,一个焉耆骑将欲偷袭雁阵矛头班超,被淳于蓟缠住,见身边众匪瞬间被斩杀,此人魂飞魄散,分神之际,被淳于蓟一剑斩下左臂,右手把持不住,长矛脱手,仓皇回身欲逃。淳于蓟岂能让其逃走,拍马而上,一刀将其头颅连肩削去。 另一焉耆骑将身手矫健,与王艾对战两合,招数便略乱,被王艾一剑刺中左股,嚎叫声中长矛也差点脱手。但他被王艾紧紧缠住,绝难脱身,只好力战。刘奕仁挥手掷出长矛,从敌马腹穿入。焉耆人翻落马下,恰好于僮赶上,一刀将其劈成两截。另一边,班超丈八马矟一矟便将迎面一焉耆骑卒挑起,生生扔出去几丈远。 班超仅仅三十余骑,匈奴溃兵和巡哨小队一百数十骑,竟然完全落了下风,被汉军撵着屁股猛打,沙漠上到处都是刑卒在追杀着奔逃的溃兵,简直太不可思议。郭恂也看得热血,忍不住呐喊助威,就在此时,他听到了伊兰与侍女的惊慌的叫声,回头一看,假小子金栗提着剑、骑着马正要往战场上冲。 “给吾站住!”千钧一发之时,郭恂大惊,怒喝一声,“汝敢违令上阵,吾必斩之!”金栗不听,拉着马头就要走,郭恂大怒,举起鞭子狠抽了数鞭。 “汝敢打吾……”金栗正要发作,这才看清是汉大使,她清醒了,也老实了。她可是要嫁去中原的,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与大汉使节对垒的,于是便老老实实地下马,在两名侍女的帮助下仓皇爬上骆驼生闷气去了! 此时战场上早已经分出胜负,汉军士卒将未及逃跑的沙匪,一一斩杀,蒙榆和胡焰则捉了五个俘虏。多数匪徒慌不择路,已溃逃向茫茫沙漠中,但也有数十匪窜进乱石山中,瞬间不见了身影。 这一顿打,汉使团以气吞山河之势,如秋风扫落叶一般,说着长,其实时间也就眨眼间的事儿。郭恂看着这一切,目瞪口呆。怪不得班超要带着这三十六人出使,老天,这他妈那还是人哪,分明是三十六头厉鬼还要瘆人的野兽、魔头啊! 他热血,不再害怕,飞马奔至班超身边,鞭指乱石山喝令道,“匪藏匿乱石中,班司马,为何不弄死众匪?!”汉兵闻言欲追,被淳于蓟制止。郭恂见状,便铁青着脸吼叫道,“匪已胆寒,理应乘胜追击……” 胡焰看看光线已暗,便轻声顶撞道,“禀报大使,天色已晚,大漠广阔,四野茫茫,匪徒活不下来,这要上哪去追……” “放肆!汝一个老沙匪,也敢枉言军机?!”郭恂厉声斥责毕,又高声大呼道,“我汉军男儿们,这分明是被打散的匈奴人,绝不该饶过他们!本使下令,借大胜之威,一鼓作气,剿灭山上众匪,不留后患……” 班超未理会郭恂的恬躁,月色朦胧,光线已经暗淡,他坐在马上正紧盯着古怪的石堡。进军伊吾庐时,他们走的是沙堆另一边的商道,未看见这乱石堆,此时只见月光下这石堡上尖下粗,尤如尖顶乱石堆一般,怎么看,都有点象西域遍地能见到的古坟墓。这让他有点不解,这里位于沙海死亡绝地,有谁会在这里筑墓?! 郭恂令毕,见众士卒俱不动弹,便“啪啪啪”连抽了班驺、淳于蓟、胡焰、蒙榆几鞭子。并抽出腰中剑,咬牙道,“汝等欲抗命耶?再不出战,贻误战机,本使定斩不赦!” 淳于蓟手按剑柄,如一尊雕塑。如果郭恂果真敢斩杀中军众将,淳于蓟将以下犯上,解除他的武装。郭恂如此放肆,众刑卒虽然已经忍无可忍,但没人敢公开对抗汉大使。可小姑与寡妇实在受不了了,它们毛发倒竖,嗓子眼里低吼着,从骆驼上纵身扑下,冲到众将面前,呜呜低吼着,挡住郭恂施暴! “畜牲,汝亦敢违令……”郭恂大怒,嘴里大骂着,连抽了小姑与寡妇数鞭子,但小姑与寡妇怒视着他,昂首挺胸,一步不退。 班超回过神来,他策马冲了过来,抬手捏住郭恂的鞭梢,并温言道,“小姑、寡妇护主,大使勿与战犬一般见识!”又转身对众人怒道,“敢违大汉使节令者,军法无情!” 说着,跳下马抚摸了一下小姑、寡妇厚厚的毛发,抚慰毕又对郭恂道,“大使言之有理,沙匪中有巡哨小队,便断不能留他。但兵法云穷寇勿追,乱石山地形复杂,且天光已黯淡。中军众将早有破敌之计,驼队宜就地宿营,饱食后夜晚再作他图!” “你……” 班超名为维护大汉使节权威,可只不过是婉转一些罢了,其命令却是与众将完全相同。郭恂心里恼怒,班超这不软不硬的话,分明是折了他正使的权威。待要发作,一想到适才大战时班超和众将之勇,还是很不甘地下马,再不敢再多言了。 后方驼队群中,伊兰频频摇头,自言自语道,“迂腐蠢儒一个,有能耐自己去杀一个吾看看……” 金栗刚才被郭恂惩罚了一顿,这个假小子心里还记着仇呢。这会闻言便恨恨地道,“别看不能上阵,对自己人打起来那叫一个狠,手一点不软,哼!” 驼队迅速扎营,刑卒们打着火把开始喂食战马、骆驼,金栗与伊兰带着两个侍女,帮着兵曹吴彦准备夜食。胡焰和肖初月将五名俘虏带到一个沙包后审训,沙包另一边不时传来乞求、哀嚎和惨叫声。不一回儿,二人又将俘虏带了回来交给前军看管。这些俘虏耳朵都倒大霉了,每个人右耳朵都断成上下两截,血流不止。 田虑笑骂道,“断耳老贼,汝这分明是报复!”原来,当年胡焰就是被匈奴人逮住后将右耳朵割断成上下两截,从正面看犹如一道陡峭的峡谷山口,从而得了江湖名号断耳贼! 胡焰未理会田虑,他走到班超、淳于蓟身边悄声禀报,“焉渑夫人(注:南呼衍部西域都尉呼衍獗夫人)率五百精骑,隐藏在山国(注:吐鲁番县西南、库鲁格塔格山脉中)东边山中,如吾使团行踪暴露,彼一日即至此处,数日即至楼兰城,故而吾使团今夜只能在乱石山夜宿。另在此劫道的是……” “何人?” 胡焰贴着二人小声道,“眴第、呴黎壶!” “此贼未亡?!”班超大感意外,“身陷千万年冰穴中,彼竟然能逃出?”班超惊讶,其实胡焰和肖初月刚听说也大惊。眴第和呴黎壶刚才隐身众匪中未被认出,否则众将定然不会让其有机会逃进茫茫沙漠中! 中军众将也都听到了,众人一齐围了过来,蒙榆小声对班超请战道,“司马,末将请领数人巡哨沙漠,找到眴第、呴黎壶二匪,为周什长与众弟兄报仇后,再至鄯善国与司马汇合!” 淳于蓟见班超不言,知其心里在挣扎,便断然道,“勿坏出使大计,待下鄯善国后再寻找二贼不迟!” 仇恨在众将心中燃烧,蒙榆、周令、肖初月、班秉、班驺闻对手是眴第、呴黎壶,还是一齐请战。班超想起温文尔雅的周福,一身孩子气的大男孩吴芗,武陵山山大王高俞,温仁睿智的权黍一,顽皮的小奴和胭脂……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在他脑际飘过,可他们却已经永远葬身在北山口上。 他瞬间热泪盈眶,虽未允众将所请,却也不敢伤了众将的心。他望着北方黯淡的夜空,轻声但却一字一句地清晰说道,“权黍一大人、周福什长、吴芗、黄淳、方允、安琦、洪五狗、嘉萁、资寅、保鸿晗、杨霖、郑昶、高俞、小姑和胭脂,尔等英灵不远,眴第、呴黎壶二贼已逃出生天。今班超对天铭誓,此生定斩此二贼,以彼狗头,祭奠吾众弟兄在天之灵……” 众将还想再坚请,郭恂怕班超变卦,便说道,“出使乃国家大事,岂能儿戏。班司马以出使为重,令本使钦佩!”郭恂自然也知道班超曾率麾下一什人侦测白山敌情且刑卒全部阵亡,但这是别部的家事,他此时更关心的是出使鄯善国。使团刚走出百里风区进入白龙堆区域,匈奴人便派兵拦截,这后面还不知有多凶险呢。他虽然恨这些武夫粗鲁,可现在看,鄯善国也如龙潭虎穴一般,还真就离不开他们。 可他实在不该多嘴,这确实是别部的家事。他不知道的是,众将不能追踪眴第、呴黎壶两个仇人,本是对班超有一肚子怨气。此时,便将心里的怨忿全记在他的头上。尤其是急性子的班驺,指节捏得骨嘣骨嘣地响,似乎恨不得一把捏断他白晰的长脖子。 远处忽传来哭泣、哀求、嚎叫之声,终于打破了眼前的尴尬。班超与众将大感诧异,淳于蓟、胡焰等人便过去看看,不一会哀嚎声偃旗息鼓,淳于蓟和胡焰恹恹地走了回来。原来,前军士卒们见班超不允追杀仇人,便带着满腔怒火,在沙里挖了大坑,正在活埋俘虏,沙子都快埋到屁股了,幸好二人赶到,这几个倒霉蛋才幸免一死!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秘袭古墓 淳于蓟不以为然地说,“陈灰假仁假义,既怜悯俘虏便不该割断其耳。汝纵使赦免匈奴人,沙漠广袤,无边无际,身体健全尚且难活,北虏肢体有伤,还不是死得更痛苦么!” “军候,你吾皆文明人,不能滥杀,大使觉得是吧?割耳是用刑,那不一样!”胡焰不以为然地道,“明日放之,全看天意,让尔自生自灭去吧……”其实,此时怒火填膺的胡焰便是要让匈奴人在沙漠绝地死得更痛苦、更孤单、更绝望! 郭恂却赞许地道,“胡军侯所言有理!” 这一插曲转移了众将的情绪,班超未理会这些琐事,淳于蓟和胡焰自然会处理好一切。俘虏有伤,驼队无法带他们走,杀俘自然残忍,可不杀其实比杀还要残忍。这里是生命禁区,没有食物、没有水源,这些伤虏势必要饿死在黄沙之中,这就是沙漠征战让人的忌惮、残酷和无语之处。 他此时在心中权衡着,汉使团虽然击破溃兵,但并未暴露身份。月亮躲进云层中,班秉、班驺已经潜上乱石山侦测敌情,他决心吃掉这股匪徒,驼队便在这座乱石山上宿营。焉渑夫人主管西域都尉府外刺营,是杨仁、权鱼、窦戈的老对手,如果汉使团大胜后连夜南下,她手下的斥侯们必会判断这支驼队便是汉使团! 夜渐渐深了,月亮不时从西天的云层中露出身影,刺探匪情的班驺、班秉已经返回,一边啃着肉脯夜食,一边道,“禀报尕叔……大使,三座大石堡,匪众约四五十人。被圈在围栏内之驼队,约有二三十人。隐秘袭击,可一鼓而下之!” 一直主战的郭恂此时却退缩了,“班司马,本使刚才细细观察过,这三座石堡,居高临下,甚是坚固。且夜晚月色晦暗,匪据险固守,旦夕难下矣。吾等使命为出使,宜乘敌仓皇之际,连夜远离此处,方为上策!” 经适才一战,郭恂对班超及部下的战斗力已经惊叹、信服,因此,已经不再用命令口吻。刚才还命士卒们攻击石山,此时看看朦朦胧胧的天宇,沙漠空旷,驼队在狂风中显得极为孤单,于是便对攻击坚固的石堡,觉得凶多吉少,这么快便改变了主意。 “大使此言差矣!”众将不屑理会,胡焰却驳斥郭恂道,“匈奴人仓皇而逃,是畏吾勇。挟威以灭之,正当其时。若吾驼队走开,匈奴人仍将屠戮过往汉朝商队,受害者,吾大汉也……” “放肆……汝莫非忘了使团使命,速到驩泥城,乃是上策……”郭恂气极,但也不再敢用鞭子教训胡焰。 “陈灰休得无理!”班超喝住胡焰,同时对众人厉声道,“从此时始,驼队众军再有违大使钧令者,本司马定然重罚,绝不轻饶!” 众人都黯然无语,无一人出声。郭恂情知班超说的是过年话,外面听着舒坦,可里子全是假把式。但心里虽恨,也无可奈何。这些索命魔头勇悍无比,一场大战,斩杀数十名匈奴溃兵,可自己却轻伤一个都没有。况且都与班超贴着心,自己不过一外人,你还能怎的? 此时,四野已经一片寂静。一阵寒风吹过,班超打了一个寒颤。 刑卒们夜食已毕,都围在班超、淳于蓟身边,淳于蓟部署道,“命中军保护大使与两位公主,看护骆驼,并防守正面。前军从左、后军从右,兼顾其后,包围三座石堡。只鼓噪佯攻,不得至弓箭射程之内。匪徒若欲逃之,则格杀勿论!” 胡焰又补充道,“各军谨遵军令,远远射杀,不要俘虏!” 郭恂闻淳于蓟“格杀勿论”“不要俘虏”几字,不禁背部阵阵寒冷。黑暗中他看着这个从来不会笑的男人,这个班超的生死兄弟,他现在已经看明白了,淳于蓟是一个如此厉害的人物。如果说班超是别部的灵魂,他便是别部的核心之一,怪不得窦固都尉要重赏他。 想想自己白天竟然抽了他几鞭子,此时不禁心里阵阵胆寒。众刑卒夜里假如要偷偷放自己血,恐怕谁都不会救。想到这里,便紧紧地蹭在班超身边。 田虑率领前军小队向前行进了二三里,突然右转,控制了石堡右侧。而华涂和梁宝麟则率中军小队和后军小队,快速奔向古堡后方,将左侧和后方控制住。众人摇旗呐喊,果然石山上飕飕弦响,十几支箭零零落落地飞来,落在刑卒身前沙漠上。 此时离石堡足有六七百步远,能射出如此重箭,说明堡内的南呼衍部溃兵和巡哨骑卒非同小可,胡人擅骑射并非浪得虚名! 班超和淳于蓟、胡焰、蒙榆等将,俱脱去沉重的甲服,换上黑色的夜行衣,弃马伏地潜行,在朦胧暗淡的月光下慢慢接近石山。三座石堡在石山之上,班超看明白了,乱石堆确实是当年的城堡或坟墓,只是不知是何年代所留。三堡相距不过几十丈远,互为照应。这让班超有强烈感觉,他越来越觉得这或许是一座远古时代的墓葬群。 八人潜行至石山上,三座石堡,一模一样,顶上是尖的,下层则空间巨大。有两座底层内竟然偶尔亮一下烛光,在暗淡的沙漠夜晚,显得十分显眼。 石堡中间的沙地上,空间巨大,中间建着一个大大的石头围栏。或许是当年守墓人圈养马匹的地方,此时里面百十峰骆驼、几十匹战马被圈在其中。约二十余名商旅,也被捆着卧在围栏内。 “低贱汉狗,尽该杀之……”围栏外两名看护商队的匈奴士卒,正在骂骂咧咧地,不时用鞭子猛抽围栏内的商队众人泄恨。 班超和班驺、淳于蓟和班秉、胡焰和蒙榆三组,各负责一座石堡。肖初月和周令,则负责支援,并击杀堡外之敌,确保商旅安全。 匈奴人都将精力集中在石堡外侧的沙漠之上,三组同时悄悄接近并越过石堡,进入石堡背后的沙窝内。淳于蓟接近堡后石栏,匈奴溃卒并未发现。他甩手掷出两块石子,打落鞭子。在溃卒惊疑之间,“咔嚓”、“咔嚓”两声,瞬间将两人脖子拧断。 或许他们以为是匪徒火拼,影影绰绰的围栏内商队挤坐在沙上一阵骚动后,又归于平静。其中一个男人战战兢兢地示警道,“适才有匈奴人,已经悄然远遁……” 商队众人挤在一起,影影绰绰的光线下看不清说话是何人。但此人说的可是汉话,且声音怪怪的,分明有浓厚的汉朝河西口音,班超暗喜,看来这支商队的栗弋贾胡已侥幸逃过一命。 西天上的月亮忽然又钻出云层,乱石山上视线稍清晰了些。班超和班驺借助石头掩护慢慢接近石堡,在沙漠中看石堡觉得不大,可一接近才知道,这是用白色的岩石垒起的巨大的石头堡垒,残堡竟然有二三丈高,分为上下两层,十分坚固,高高兀立。不知经过多少年风化侵蚀,石块与斑驳的小山头已经融为一体,仿佛自然形成的山石一般,没有经验的旅者很可能以为便是一块矗石。 班驺绕过一块大石接近堡门,地面都是零散的白骨,他手抚洞口前堆着乱放的几块巨大的条石,堡内竟然传出奇怪的声音,难道有女人?班驺犹疑间,只见两名匈奴人骂骂咧咧、毫无防备地刚走出洞门,一边走还一边提着裤子。班驺看得分明,从条石后跃出,左右开弓,瞬间无声地斩杀二人。 尸首仆倒在白骨上的声音令堡内一阵骚动,一些人分明被惊动,已经从另一个门逃出,向月夜中的沙漠上遁去。班超持锏踩着地面的累累白骨已跃向堡内,班秉、班驺兄弟二人持剑随后跟进。 底层未来得及逃走的匈奴人约有七八个仓促间慌张迎战,只不过景象实在有些滑稽。有人竟然一手提着穷裤另一手持弯刀交战,有两卒干脆是光着屁股、赤着足以刀相迎。原来这些混蛋临死还不忘玩女人,未来得及逃走,这令班驺大怒,嘴里怒骂一声,“驴日的,下流……”一剑将一名光着屁股的士卒腰部斩为两段,反手又将另一名连弯刀都来不及拿的溃兵裆下一团赘物一剑削下。 这人瞬间成了太监,凄厉地惨嚎着蜷成一团,班秉大怒,激战中仍抽出空隙踢了弟弟一脚,嘴里大骂一声,“委琐……”跟着一剑结束了“太监”的性命。 班超三人放开手段,将匈奴人一一格杀,又顺着石阶冲向上层。此时,楼下动静早引起上层警觉,二层上冲下四五人,暗淡的光线中他们都未搞明白状况便被班超三人一一斩杀在石阶上。 三人冲上顶层,扑向顶上三名匈奴人。班超抱锏遥看另两座古堡,战斗也已经到了顶上。此时班秉、班驺逼向三名溃兵,班驺邪气浸淫,象看着已经无路可走的猎物,“呵呵,午后猖獗着呐,这回啊……不想死便跳下去罢,快跳啊!不敢跳?便自己割耳朵、鼻子……”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人颅羽觞 班超回过头,见平时老实持重的班秉也正持剑逼向匈奴人,嘴里也劝道,“总是要死的,不如跳吧,总比吃一刀来得痛快……” 顶上空间很小,朦朦胧胧的月光下匈奴人举着弯刀却已吓得肝胆俱裂,竟然大叫一声,三人真的一一直接从二层顶端跃了出去。下方可均是乱石堆啊,只听三声沉闷的声响,三人早摔成肉饼,听得班超心里直颤抖。 此时,不远处另外两座石堡上,也传来匈奴士卒被逼走投无路时跳下堡顶的惨叫声。原来,淳于蓟和胡焰两组人马费了好大劲这才将另两座石堡攻下。二三十名匈奴人遁进沙漠,被前军、中军和后军三支小队抓住五人,其余一一射杀或斩杀,无一逃脱。 班秉、班驺刚钻进堡内,便传出呼唤声,“尕叔……汝快下来……”。班超从楼顶下到堡内,原来班秉已经重新点燃插在壁上的火把,只见墙角毯上,四个裸体小胡姬如四头小动物,头埋在毯内,有两人还撅着白花花的光腚战栗成一团。她们或以为必死,正低声饮泣,瑟瑟发抖,显然刚才正受污辱,怪不得这几个匪徒是提着马裤狼狈应战。 怕她们害羞,班超抱着锏与班秉、班驺扭头走开。班秉又轻声尽量用塞语温言安抚道,“吾是汉军,不必害怕。汝等已然被救,快穿衣起来说话!” 四个小胡姬开始未全听懂,班秉又一字一句地说了一遍,她们这才乱成一团,慌慌张张地胡乱穿起衣服,一齐跪于毯上。班超这才看清,四名胡姬虽然发丝紊乱,一脸仓皇,但年龄显然比金栗与伊兰还要小不少,都是十三四岁的年幼胡女,其实就是四个孩子啊,她们本应该象金栗一样赖在阿母怀里撒娇啊! 他顿觉心里刺痛,当年寒菸被救时也是这么大,这让班超对丧尽天良的贾胡从骨子里不耻、忿然。世事动荡,家国破碎,最倒霉的便是弱不禁风的女人们,这几个孩子便是商贾在伊吾城所沽的西域胡姬。伊吾庐三个大市和城内的小市中都有人市,交易最为火爆。西域各国和葱岭以西各国素来盛产美艳胡姬,她们体健貌美,能歌善舞,故而是人市最紧俏“货物”。 在那个动荡贫困的岁月,贫穷人家一旦过不下去了,便把女儿养大卖入人市。还有很多胡姬,是被绑架、劫持来的,因此大量胡姬被贩入中原,流落到歌坊青楼以卖艺卖身为生。也有大量汉女被不法贾胡用种种手段偷运出玉门关、阳关,被卖到西域各国,甚至葱岭以西。 自古红颜命薄,班超心里戚戚然,怜惜之心顿生,他瞬间便已经决定收留这四个小胡女,带回雒阳后交由曼陀叶抚养。于是,他走到堡中央的石登上坐下,用塞语说道,“汝等勿要惊惧,坐好说话罢。本司马将带汝四人至雒阳鱼邸,交与汝故乡人,便再不会有人欺辱汝等了……” 四人似懂未懂,面面相觑,茫然四顾。原来,班超是跟权鱼、小鱼儿姊妹俩学的二手胡语,中原味儿太浓,她们听不太懂。班驺赶紧又双手比划着说了一遍,这回她们明白了一些,便再度叩首谢恩。其中一个年小的胡姬战战兢兢地问道,“禀报……将军,身契尽在贾胡手中……” 班超三人都笑了,班驺道,“啧,汝四人乃汉军从匈奴人手中解救,已与贾胡无关,使有身契又能如何,莫不要来汉军手中抢哉……” 班超带士卒们出发后,郭恂战战兢兢,带着萧亦、罗琛两名士卒看护四女与骆驼。望着月色中影影绰绰的古堡,他忧上心头。毕竟这是坚固的古堡啊,别部无攻坚器械,只能偷袭,一旦战败,使团景况就堪忧了。在窦固帐下,他在中军素有谋划全局之名,可此时他却感到自己束手无策。 几名俘虏又哭哭啼啼着讨水喝,郭恂正在烦恼的时候,便恨恨地咬牙道,“还有脸要饮水,十恶不赦,全都该杀之!”萧亦、罗琛闻言便提着剑走了过去,不顾匈奴人哀求、乞怜和惨叫,咔嚓咔嚓几刀便结果了俘虏。郭恂见状大惊,赶紧大呼,“勿杀降卒……” 可他说晚了,萧亦、罗琛已走了回来,一言不发。郭恂举起鞭子正要施暴,金栗却在一边脆声道,“禀报大使,二卒按大使‘十恶不赦,全都该杀之’钧令,已尽诛杀之!” “你……”郭恂被噎得哑口无言,怒对金栗道,“一派胡言,吾何尝说过此话?” 金栗与伊兰却正正经经地点点头,伊兰乖巧地柔声道,“禀报大使,适才正是大使下令,‘还有脸要饮水,十恶不赦,全都该杀之!’吾等听得清清楚楚,岂能有假?” 郭恂想想,自己刚才心里恼怒,莫非心中所想嘴里便说出了?他心里那个恨哪,手中举起的鞭子,只好又悄悄地放下了。在郭恂陷入懊恼中时,却传来女孩们一阵咯咯咯的笑声。原来,金栗与刑卒捉弄大使,伊兰与两名使女捂着嘴乐,到底未忍住,轻笑出声。 月色朦胧中,远处不时有溃兵从石堡中逃出,被别部刑卒们一一射杀。忽然,三座石堡垒上几乎同时传出人从堡顶摔下的惨叫声,令人闻之胆寒。郭恂不知战况,瞬间便吓得魂飞魄散,他捶胸跺脚道,“老天哪,区区三十人,不听吾言,偏要攻击固堡,祸大矣……” 伊兰、金栗闻言,也吓得浑身战栗,二女抱在一起竟然嘤嘤啜泣出声。萧亦、罗琛抱着剑悄然走过来,小声安慰道,“别听彼一派胡言,未闻尽是匈奴人哭喊之声乎?”二女停止啜泣,想想刚才的惨叫之声分明是胡语,便转悲为喜。果然,过了一会儿,刑卒于潼便奔了过来,接大使与公主进入石堡。 郭恂与几女先行,于僮牵着头驼,铃声叮咚,驼队便次第随着铃声进入石山中。“哼,真有脸啊,这是过来求了……”萧亦、罗琛断后照顾着驼、马,见后方那个自始自终未出手相助的驼队,此时竟然派来两骑靠近驼队。 萧亦、罗琛策马迎了上去,相隔十几丈远双方站定,罗琛未等对方说话便喝道,“不得越过这里,更不必多话,速速滚回去!”或许是见汉使团先击破沙匪现又夺下石山,后方两骑闻言果然未敢打话,便于马上躬身抱拳致礼后退去。 驼队全部进入石堡安顿好,郭恂进入最大的白色堡垒,对堡垒一角那四名胡姬视而不见,却见班超坐在石凳上正在烛光下正拿着一个黑乎乎的羽觞翻来覆去地端详着,便讨好地凑了过来,嘴中小心地问道,“司马手中是何宝物?” 班超将羽觞递与他,解释道,“沙下白骨中有此物,乃骨制羽觞也。” “莫非……人骨?”郭恂原以为是覆着白银的兽骨制成之骨器,年代久远了白银表面已经变成黑色。可拿到手中一看分明是人颅内制成。他手拿羽觞,瞬间魂飞魄散,竟然惊慌脱手。看着脚下的累累白骨,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后背起了一层疙瘩,“如何这多人骨?人骨中又如何会有羽觞?” 堡内地面的白骨,层层叠叠,分明是不同年代的遗骨。一个个骷髅头,黑洞森然,仿佛随时能张牙舞爪跳起来,令人毛骨悚然。或许是商队断水而亡,亦或是翻越沙漠的部族,断水后整体而亡。数千年风沙依旧,山河如故,石山旁边的驼道上来来往往,驼队不绝于旅,便留下了这层层白骨! 班超将骨觞捡起,口中淡淡地道,“古代游牧部族打胜仗后素有以俘虏人骨制法器习俗,此乃遥远的上古时代,古代塞人用俘虏头骨制成之酒器,也是通灵法器。人骨亦是骨,大使乃饱学大儒,何故对骨器如此忌讳邪?” “班司马真乃神人也!”郭恂缓过劲来,抱拳感慨地恭维道,“前在蒲类国,别部以两千骑败呼衍王万余众,吾尚难懂。今日两战,均吾亲眼目睹,令本使大开眼界,别部真名不虚传也!” 金栗、伊兰两位公主和两名侍女静静地坐在一边,大胜的喜悦让她们顾不上恐惧这一地尸骨,此时闻郭恂言便紧紧地抿住嘴。四女一齐扭过头去,好不容易将笑声憋在嘴里,憋得非常痛苦。 班超听到动静,回首瞪了四女一眼,正色道,“此行护卫从事出使鄯善,任重道远,超不敢大意。请大使早早歇息,明日好早早出行!”说完,他正要至围栏内了解商队情况,淳于蓟带着一人进入石堡,来人“扑嗵”跪倒沙地上,纳头便拜。 “河西人温柯,多谢汉使救命之恩!” 班超看着跪在脚前的商贾,毡帽提在手上,深目高鼻,不足四十岁。头上一头蜷曲的短发,与霜刺一样,脸两侧与下巴上也长满蜷曲的短须。一身彩色的过膝胡袍,一双高腰胡靴,虽然有一个汉名温柯,却分明是一个移居汉朝河西的粟弋贾胡。东汉初年,这些移居汉朝河西的粟弋人商贾,被称为栗弋贾胡,他们一般都会起一个汉名。 班超向郭恂颔首,郭恂便拿出派头、拖着官腔对贾胡道,“些许小事,温太公不必多礼。且起身说说汝是怎么被虏的?”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八章 四姬可食 温柯起身禀道,“回禀大使,闻汉军天山奏捷,小人便带驼队自河西赶至伊吾沽货。本欲再至楼兰城、驩泥城后便返回河西,不想今日晌前沙暴骤起,吾等仓皇中只顾着防范风沙,谁知沙暴中忽钻出无数匪骑,瞬间杀死所有镖师,并将吾等全部掳来。幸汉使来救啊,否则吾等必死于非命矣!” 这个栗弋贾胡的话令郭恂和中军众将豪情在胸腔弥漫,郭恂朗声道,“剿灭沙匪,维护商队畅通,本是汉军份内之事。石堡巨大,温公可让商队俱至堡内歇息!” 温柯赶紧再次叩谢,“多谢汉使,小人不敢。吾等在围栏内扎营可也,不好叨扰大使!” 四个小胡姬见着贾胡便战战兢兢地挤到堡边的黑暗中,她们见汉大使与贾胡言语投机,不禁吓得战战兢兢。胡焰见状便故意道,“这四名胡姬,必是太公在伊吾人市所沽?” “正是,正是,吾有人契为证……”温贾道,“西域物产甚丰,葱岭以西各国出产之胡姬是其一。虽然年少,尚未长成,然能歌善舞,体健风骚,淫技出众,真是让人灵魂出窍啊。寻常商队至西域后,一般会贩入胡姬。沙漠孤寂,途中可增乐趣。返回河西后,即便玩残、玩够了不屑自用,一般都能沽上好价钱……” “呸!”金栗与伊兰闻言,实在忍不住了,健壮呸了一声便扭过头去,她实在不愿意再看到这个猿猴一般粗俗下流、无耻的贾胡一眼。金栗却暴起斥责道,“无耻贾胡,积点阴德罢,下辈子令汝小女依然生在宝贵人家!” 温柯受到斥责,不敢辩白。郭恂恼怒地看了金栗一眼,本想教训她几句,可见班超、淳于蓟与中军众将骤然脸若冰霜,温柯刚才的话确实也上不得台面,便只好罢了。 当夜,驼队宿在石堡,温柯的人则扎帐宿在围栏内。 被俘的五名匈奴人,邪恶的淳于蓟故意将其交给温柯的驼队看管。结果温柯悄悄命从人挖了深坑,将俘虏先残忍地割去舌头、鼻子、耳朵,再剁掉四肢,做成人彘,最后全部活埋进沙子内。等胡焰循着呜呜哇哇声赶去时,匈奴人早已经被沙子埋到脖子,头上头皮被小刀划开,血如喷泉,已经奄奄一息。胡焰怒极,愤愤地抽了温柯一顿鞭子,“大汉自光武大帝始即不得杀俘,汝找死耶?!” 胡焰和周令巡视了一遍石堡营地,返回禀报俘虏已被处决事。班超叹道,“温柯为民,不知规矩。数十镖师被匪屠戮,也是恨极,罢了罢了吧,不知者不罪之。但吾汉军众人胆敢杀俘,吾定不容!” 郭恂闻言心里一阵惊骇,自己刚才“下令”斩杀了几名俘虏,幸好班超并未深究。倒是金栗几度张嘴欲告状揭底,都被伊兰紧紧捂住她的小嘴,二女撕打一番,金栗终于恨恨作罢。 其实,光武大帝刘秀在征伐天下时,虽然有禁杀俘虏之诏,但汉军却并未很好地执行。十年混战间,军阀割据,民不聊生,汉军无饷无粮,只得允士卒洗劫民间。每下一城,汉军杀红了眼的士卒们必抄掠数日。尤其是下成都后,由于大将岑彭、来歙为公孙述先后遣使刺杀,吴汉恨极,便纵兵屠城三日,成都降卒和民众死伤二十余万。 古堡内遍地骷髅,金栗与伊兰兴奋劲过去了,更坐在石凳顶上盘着腿,一动不敢动。恰好甘英与刘奕仁进来,二女粘到情人身边,这才胆稍大了些。假小子金栗见到甘英便又换了嘴脸,“跟了汝,便让吾住坟中,吾后悔了,赶紧送吾回蒲类国……” 伊兰却扑哧笑了,悄声道,“汉人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汝落其手中,想反悔也晚也……” “坟?”刘奕仁与甘英闻二女言便顿感好奇,甘英问道,“汝确定这是坟?” 金栗道,“啧,这都不知,此皆很古很古时代老坟(注;即古墓)。疏榆谷山上、草原上、沙漠中有好多好多这样的石堆,有的摆成千奇百怪的形状,有的上筑尖顶坟顶。吾小时候父王便告诉吾,这些均是古代部族老坟。” 四人在悄声说着情话,另一边的胡焰忽然又发现暗淡的烛光中,石堡倾斜的墙壁上竟然隐隐有着仍勉强能辨别色彩的壁画,便惊喜地叫道,“司马,这墙上……莫非有壁画……” 郭恂、班超闻言,也举着烛和淳于蓟等人一一查看了一遍。 只见石堡已逐渐沙化,摇摇欲坠,或许要不了几百年就会消蚀、湮没在沙海中。但仔细辩认,四面石壁上打磨而成的壁画虽然用朴素、夸张的线条,却能分辨出各种各样的场景。河川山泽,绿树成荫,楼台画舫,栩栩如生。狩猎、渔猎、耕作、游牧、祭祀、歌舞、进食、市井、交合,无不带着奔放之情。尤其是人物,几乎都是长须高鼻的塞人模样。 只有一样与北道各国塞人明显不同,那就是画面上不管男人还是女人似乎都画着极其夸张的两只长角。角特别长的人下身还画着夸张的阳物,明显是男人。而角较短的,下身却什么都没有,自然也就是女人了。 “戈壁千里,连水都没有,这里如何会有堡垒?为何修成这般模样?图上人生活富足,舞姿丰富多彩,性情奔放不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淳于蓟和甘英、刘奕二等将都迷惑不解。而且这些画都是靠人在石上一下一下、经年累月打磨而成,这得费多少功夫? 郭恂沉浸在古画中,班超便解释道,“或许数千年、上万年前,塞人翻越葱岭(注:即今帕米尔高原)向东进入西域,此当为塞人先民所画,故弥足珍贵矣!”如果要是兄长班固和阿妹班昭能看到这些古画,一定能解说清楚。 “数千年?上万年?”众人惊问。 郭恂道,“班司马班氏后人,果然阅史众多。恰如司马所言,此地至吾河西,早在三皇五帝时代即有塞人居住。史籍多有记载,如《逸周书》、《管子》俱称其为‘禺支’、‘禺知’或‘禺氏’,《史记·大宛传》则称为月氏,居于敦煌、祁连之间。吾以为此画定为月氏先民所画……” 班超道,“观此壁画,吾以为定比月氏人还要久远。《史记》曾记载过‘塞’、‘塞种’、尖帽塞人、萨迦人等等,大月氏向西方迁徙时,曾打败塞王,夺占西域。塞王则过悬度,进入葱岭以西。匈奴击败大月氏后,大月氏向西夺大夏地,塞王则继续南迁。今西域各国,亦多有塞人之后。” 这是一个说不清楚的话题,金栗与伊兰更好奇,金栗问道,“果如此,吾与伊兰先祖又是如何样人?” 班超与郭恂哈哈大笑,郭恂道,“金栗当是塞人之后,而伊兰应是高原古羌民之后!” 淳于蓟却感叹道,“难道这里当时山川秀美,水草丰沛,五谷丰登……这怎么可能?可为什么变成无际流沙、戈壁千里、人迹罕至?” 郭恂道,“此地与北山(注:即今库鲁克塔格山脉)数千年、上万年前并非沙漠,而是繁茂绿洲,绿荫覆盖、千里沃野。然数千年、上万年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令人生叹……” 众人议论一番,正要睡觉,忽一阵肉香味传来,原来温柯带着从人送来用马肉炙成的脍肉,几个大葫芦里面则装着河西酿,石堡内脍炙诱人、酒香扑鼻,引人垂涎。 温柯在石台上摆好酒肉,带着四个从人伏地而拜,“大使、班司马,小人有一请!如大人不弃,河西人温柯愿鞍前马后,从而贾之!” 郭恂与班超还礼,与众人坐食共饮。温柯这是提出要同行啊,班超却未答应带其同行,郭恂不敢自专,自然也不说话。金栗和伊兰见四名胡人少女躲在一边不敢来进食,便拿着脍肉和水囊走过去递给她们。她们便躲在墙角毯上,如四只小老鼠一般,战战兢兢,悄悄进食。 淳于蓟知温柯心事,温柯侥幸生还,可镖队却被匈奴人击杀。戈壁千里,大战之后,沙匪众多,离开使节驼队,他分分钟就会被沙匪、别的驼队或西域各国当地强人给灭了。见郭恂不说话,班超也不表态,便说道,“汝可以跟吾驼队之后行走,然至楼兰后汝当重雇镖师自行!” 温柯伏地长拜再谢,班超说,“温太公起吧,汝是河西哪里人?” 温柯身材中等,小眼骨溜溜转,极是精明。但说起镖队惨灭,尤流泪不止、伤心欲绝,有意无意间便将其商队水荒之事说出,“小子祖籍葱岭西康居栗弋国人氏,祖上至吾历代向在河西与伊吾、鄯善之间行走……此次一劫,货物尚在,无奈……水囊尽为匈奴人抢去……” 胡焰惊问,“汝已无水?为何不早说?”众人也都是一惊。驼队行走在沙漠之中,无水便是死路一条。如果他先说无水,淳于蓟断然不会擅自应允。 温柯嗫嚅道,“仅余四囊……吾可以双倍付钱……如水实不足,吾会弃掉货物饮驼、马血,以求撑到楼兰。再不行,则四姬可弃之亦可食之……”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九章 千年窨窟 众人再度大惊,怪不得拚命要与使节驼队同行呢,小老儿果然精明、阴毒。伊兰脱口骂道,“无耻贾胡!”金栗骂得更直白,“恬不要脸!” 而四个胡人少女,先闻已经断水,后闻温太公说“可弃之亦可食之”,便吓得抱在一起悄悄啜泣起来。金栗与伊兰见状,便走过去安抚四位少女。四个小胡女偎依在她们身边,似乎找到了救命稻草,一付惨兮兮可怜状。 这个贾胡非善类。淳于蓟与班超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均有淡淡杀气,淳于蓟冷冷地道,“勿再提四姬事,四姬乃吾使团从匈奴人手中夺得,已与尔无关!” “军侯休得无理!”郭恂闻言怒道,“大汉重律条从不欺商贾,俗语云公契如山、不得废止。温贾既有人契,四姬便仍为温贾所有,不得乱了朝廷法度!”郭恂说得声色俱厉,可淳于蓟却不屑地扭头不理会他。班驺见郭恂无端厌弃淳于蓟,便怒视着郭恂,拳头捏得骨嘣骨嘣响。 使节驼队虽然带有充足的饮用水,但温氏驼队有驼百余峰、马数十余匹,贾胡、驼倌加起来近二十。这么多人畜,这么点水根本就走不到楼兰城。或许吃了人家的嘴短,或许他确实不忍看着商队走投无路而不顾,关键时刻,郭恂说话了,“从今天开始,人马少饮,点滴珍惜,同行吧!” 忽见班秉、班驺正撕着肉喂食小狼崽,郭恂便恼了,“啪”地抽了班秉一鞭子,“驼队将遇水荒,人尚不能活,汝竟然带着狼崽出使?速与堡内胡奴一起扔掉……不,嗯,无水无粮之时,胡姬、狼与狗尽可食之!” 金栗与伊兰正在喂食小姑与寡妇,郭恂不知道,这二犬可是听得懂人话的。果然,郭恂刚说完,小姑与寡妇二犬便大怒,它们鬃毛倒竖,双目怒视着郭恂,嗓子眼里呜呜低吼,发泄着心里的愤怒,吓得两位公主赶紧抚摸它们的大脑袋抚慰一下。 金栗是嫁去汉地的,这个假小子心里畏惧、记恨郭使,虽然心里不满,但嘴嚅动了一下到底忍了回去。可看似柔弱的伊兰就不一样了,她抚摸着寡妇粗大的脖子,嘴里不软不硬地柔声顶撞道,“大使说着玩儿呢,这可是别部二卒,谁有能耐扔掉试试?!” 班秉老实,被揍了一鞭子也不敢吭一声。班驺这两天来本就压着一肚子火,现在见淳于蓟受到训斥,兄长班秉无故被殴,且郭使竟然说出“胡姬、狼与狗尽可食之”这么没水准的话儿,便弹簧一样一下子从石登上蹦了起来,瞬间暴发了。 他手指着郭恂破口大骂道,“迂腐矬儒,吾日汝妹,驼队打了一天仗,汝打了一天自己人……狼、犬便不是命?胡奴便不是命?汝一读书人与贩夫一样见识,竟然欲扔掉、食之,人性何在?吾日汝妹,汝个驼日的不佩做汉使……汝扔一个吾看看,食一个吾看看,再打一下吾看看,吾撕了汝狗日的喂小姑……” 暴怒中竟然一把提起郭恂胸前衣襟将其高高拎了起来,但扬起的右手高举在空中到底未敢拍下。郭恂比班驺矮了整整一头,他就是一个文官、儒生,班驺的暴怒让他再一次魂飞魄散,脑袋一片空白,手举着鞭子,愣在了空中,竟再未敢抽下。众人没想到这混蛋敢以下犯上,猝不及防,生怕班驺右手拍下。幸好这混蛋还未失了心机,倘若拍下,郭恂脑袋怕要被拍进肚子里。 “放肆!” 班超也没想到这混小子会爆炸了一般,他断喝一声,狠狠地抽了班驺一鞭子,班驺才扔下郭恂,拧着脑袋重新坐下。郭恂垂头丧气地坐到石凳上,如被抽了筋的赖皮狗一般瘫坐着喘息不已。班超又抽了班驺一鞭子,“以下犯上,汝犯了死罪,按汉律当斩!左右,推出斩了!” 众将闻班超下令“推出斩了”,都一下子吓愣了。班秉扑嗵跪下,“尕叔,饶弟一命罢……吾兄弟二人遵窦融老大人遗令,是要保尕叔办大事啊……”说着,又拧住班驺腿,想让其跪下求情。可班驺这头倔驴正怒气冲天,拧着脖子宁死硬是站立不动。众将、两个公主、温柯也一个劲地求情,四个小胡姬则跪在地上乞求不已,但班超不为所动。 胡焰谏道,“大使,出使前途凶险,正用人之际啊,不能斩杀大将啊!” “此子当斩!”胡焰、蒙榆等将求情班超还是不松口,可淳于蓟却突然火上浇油,令众将大惊。蒙榆怒视着淳于蓟正要犯颜驳斥,却听淳于蓟又接着冷声道,“然不是此时,不知大使以为如何?” 郭恂心里还仓皇着呢,他当众被班超仆人羞辱了一顿弄得几乎无地自容,他此时心里恨不得立斩不赦放解其恨,忽听淳于蓟言便愣了一下。众将心事他一清二楚,心里虽然恨得无地自容,可也只能卖一个人情给淳于蓟,于是他道,“军侯所言有理,按罪……确实当斩,然确不是此时。司马便饶其一命,令其战场上立功赎罪罢!” 班超其实等的就是郭恂这句话,此时闻言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但嘴上却喝令道,“大使所言,吾为副使不敢违拗。今用人之时,暂且留汝狗命。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陈灰、寒木执法,淳于蓟军侯监刑,重罚六十军棍!” 郭恂已经缓过气来,众将都一齐怒视着他,连金栗与伊兰二位公主,都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他。他知道自己这回既掉了面子又惹了众怒,又见班超仍暴怒欲动大刑,便主动替班驺说开情了,“本使以为算……算了吧,念其粗人,赦其罪……” 但班超这下却不听他的了,“汉使勿替其说话,以下犯上,罪不可赦!” 胡焰、蒙榆、周令、肖初月四人将班驺揪到堡外,棍棒“啪——啪——”地便响了起来,在静夜中声音巨大,令人心颤。随着棍棒声还隐隐传来了求饶声,后来便传出刻意压抑着的痛苦叫疼声、谩骂声。 只听班驺一声声惨叫着,不断哀求道,“汝狗日的真欲打死……吾啊,老天哪,疼……疼……汝等着,下回落吾手里……呜呜……” 这让堡内郭恂实在听不下去了,刚开始他心里还恨班超在与麾下众将演戏给他看,此时却主动抱拳对班超道,“班司马,班司马,本使亦有错啊,不全怪仆人。适才吾胡言乱语,全乱了方寸,看看军棍数可否减免些……” 班超却正色对郭恂道,“家有家规、国有律条,军中不可乱了尊卑、失了法度,华军候再往监刑,不得放水!”华涂赶紧走出堡外“监刑”去了,班超道,“来来来,大使勿与仆人一般见识,请过来就食!”田虑、梁宝麟则将郭恂推让到班超身边坐下饮酒进食。 此时的郭恂如木偶一般,堡外木棍重椎肉体的“啪啪”声令他心脏不停战颤,脑袋里一片空白,耳朵里只听班超道,“大使,此二狼崽其父辈,在白山之上曾与吾共同战败过白山雪虎……”说着,班超便讲述了在白山夜战白虎的经过,“现狼王、狼后已为白虎击杀,二狼崽皆是孤儿,现已为别部士卒……” 四个胡姬原本战战兢兢地挤在墙角毯上,见堡外用刑声急,四人便手拉手跟着伊兰、金栗悄悄走出堡,刚才那个叫班驺的将军可是为救她们而获罪的啊! 可走到堡外一看,只见班驺抱着剑与几位将军站在一边悄声嘀咕着什么。另一边一名将军拿矛杆在抽打一具匈奴士卒尸体,还有一名将军则在一边不停地求饶着、惨叫着。戏演得跟真的似的,小胡姬们捂住嘴舒心地笑了。 堡外沙漠上又起风了,狂风呼啸而过,吹到古堡上呜呜鸣响。外面在用刑,郭恂根本就没听清班超说什么,但最后一句话他记住了,二只小狼崽与小姑、寡妇一样可是别部在编士卒。他也听懂了班超的话意,你说你身为中军从事、汉使团大使却欲将士卒“食之”,班驺以下犯上你还怨么? 室外行刑已经结束,众人一起返回堡内。金栗、伊兰却蹲在堡外沙漠上不想进去,堡内地面铺满白骨,让她们始终连脚都不敢着地。此刻在堡内,甘英、刘奕仁正将堡垒一角骷骸慢慢清到一边堆了起来,想请两位公主与几名胡姬回来睡得安稳些。 突然,刘奕仁惊叫了起来,“司马快过来看,这块大石有异,或石下有洞……” 有洞?周令闻言便凌空扑了过去,众人也呼拉一下都围拢过来。火把照耀之下,只见地面一块长长的完整条石,与其它铺地石块纹路明显不同,似乎是洞穴的盖板一般。蒙榆、周令检查一遍,确信是盖板,郭恂令道,“撬开看看!” 众将取来铁锹一齐插入缝隙,慢慢地撬起长石一角,再一齐用力,竟然将大石慢慢抬起,下面果然现出一个黑咕隆咚的无底洞口,仿佛一张狰狞的大嘴一般准备随时吞噬一切,令人隐隐生悸。一团黑色的气体从洞内喷薄而出,甘英躲避不及,差点被熏倒。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章 古陵探幽 过了一会,待洞中味儿散得差不多了,周令自告奋勇欲下洞探秘。郭恂扔下一块小石头,里面很久才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象是深不见底。他忙阻止道,“古坟秘道,必有异用,需防机关算计。数千年、上万年窨穴,需待再无异味飘出,人方能进入!” 可周令见着古坟洞便兴奋不已,还是一付跃跃欲试的样儿。肖初月实在看不下眼便冷笑一声用不屑的语调道,“大使多虑也,人家是不死鸟,可是专做死人买卖的,最善钻坟洞爬茔丘摸金抠银。土埋两天两夜都死不了,什么枯骨尸虫暗道机关,又岂在话下……” 周令正在兴头上,被肖初月兜头浇了盆冷水扫了兴,更怒目相向大怒道,“汝再敢胡说八道吾揍你驼日的,钻坟洞怎么了?总是比钻女人腿裆做女人买卖要光彩。是谁被堵在闺房两日听淫大冬天跳冰河?敢不敢告诉众将,果真浴去淫垢馋劲乎?” 二人互相揭底,郭恂一脸茫然,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众将却早笑翻了。 原来蒙榆与周令专做沙漠上生意,这十余年他们祸害过无数古墓、古城遗迹。在绿洲山峦上往往有很多奇形怪状的石堆、土台、石柱,在茫茫的戈壁大漠之上也有很多沙山掩埋着断垣残壁或建筑痕迹。这些石堆、土台、石柱和建筑残迹,在寻常人眼里不过是乱石、兀立的土块、破败的遗存,可在这二匪眼里下面往往大有文章。 一日在且末城外大沙漠中,他们成功地劫了一个大驼队后,又无意间发现一群千年坟墓,二人自然不会放过这飞来之财。他们带着喽啰们扒开上面的流沙,然后在下面的沙土地上一连挖了周边几十座小坟,找到无数铜器、陶器、玉器等古物,发了洋财。可挖到最中间大墓时却出了意外。或许是他们的劣行惹恼了先人,周令带着两个喽啰顺着挖出的孔道钻进墓穴内捞金时,却突然轰地一声塌方了! 蒙榆这才搞明白,这是一座极其凶险、隐蔽极深的流沙、乱石墓。一阵尘烟过后,三人已经被乱石和滚滚流沙给深深地埋进了沙漠地下。他恨及,如他这样的专业掘墓老手都被古人骗过。周令已必死无疑,但蒙榆不想放弃。他赶紧组织人抢救,整整两天,才把黄土和无穷流沙重新掏开,虽然坚固的撑木让三人并未受到黄土重压,但周令与两个喽啰却早已窒息而气绝身亡。 蒙榆大哭一场后,挖好沙坑先将两名喽啰遗体抬进摆好,又亲自将周令遗体抬进摆好,正要返身跳上坑掩埋时,他的左脚脖子突然被死人一把死死地攥扣住了。蒙榆虽然英雄,可被死人周令骤然抓住,还是魂飞魄散。静下心来一看,却见周令已经悠悠醒来。可两个倒霉的小喽啰却没那么幸运,再也没有醒过来。 而肖初月是神偷,专做各城邦内商贾与大户人家买卖。 鄯善国伊循城(注:即今米兰古城遗址)贵族、祭师、身毒国大僧人菩达伐摩善灵术、更善淫,据说能日御数女,连自己的养女都不放过。他一门心思修炼欲通达灵界,那一年他沽掉十数头骆驼和一把祖传宝刀,费尽心思从昆仑山上得到一块紫色于阗脂玉佩,又花重金买了一个年少美艳处子胡姬为妾,并将玉佩贴身挂在小妾腰间养着。 黄银紫玉髓是玉中极品,有通灵异能,等一年后紫玉髓与处子妇人纯阴之体真正融为一体,祭师与之交合魂魄便能到达透视灵界,从而进入异世。紫玉髓有这等功能,菩达伐摩穷奢极欲,胡焰和肖初月岂能无视。二人来到伊循城,可妇人一直贴身携带着宝物,并有多名武装沙门贴身护卫,一时让其无从得手。 没有什么难住这二个大盗,他们租下寺院围墙外一所房屋,然后从房屋内挖隐秘地洞数十丈,一直精确地通到寺院内法师小妾所住房屋的卧榻下。法师与妇人交合之日的那天夜晚,等法师的法事完毕,他们便动手了。胡焰看着洞穴的另一头,肖初月进洞办事。法师屋内木榻宽大很矮,肖初月刚勉强露出脑袋于榻下,便出了大事。 原来伊循绿洲上都是沙土,且土质较干燥。寻常挖这样的洞穴是不会坍塌的,但这回却出现了意外,洞穴中间一段整整几丈远忽然大面积坍塌了,把肖初月给堵在了法师御女屋内。肖初月大惊,他已经被堵在妇人榻下进退不得。更可恨的是,就在此时菩达伐摩恰好与妇人开始行房了。 身毒国人天性好淫,菩达伐摩又体质超级强悍,为得到透视灵界之能并能升入异世,他整整二日二夜与妇人纠缠在一起,还有精选的四名处子侍女帮忙助兴。等胡焰带着手下喽啰辛辛苦苦地将洞再挖通,已经是第三日夜间了。肖初月是只不死鸟,他被困在矮榻下洞中整整三天三夜,不绝于耳,令他战栗几至崩溃,可谓受尽折磨。 第三日,榻上二人与榻下数妇人终于轰然倒下,法师与妇人功成后便昏天黑地大睡开了。当夜色降临时,肖初月和胡焰这才钻出榻下洞口,只见室内盆火湛蓝,温暖如春,众人袒身而卧,姿态各异。枝型烛树照耀下,一团紫色光芒在室内飘浮游荡着,如梦如幻,恍如仙境,细细分辨那若隐若现的紫色光芒分明正是从榻上妇人纤体上那紫玉髓发出。 肖初月伸出咸猪手,委琐地从妇人那虽然锦绣却十分狼籍的玉体上取下紫玉髓。逃出地洞将紫玉髓交给胡焰,肖初月疾奔伎舍,疯狂大战一天一夜仍不能泄火。万般无奈,胡焰想出绝招,大冬天的将肖初月扔进河中冻了个半死,身材这才平静了下来。 听胡焰与蒙榆添油加醋解释一番,堡内众人开怀大笑,连从来都一本正经的郭恂也笑得直不起腰来。金栗与伊兰都未听懂,见众人一个个笑得色迷迷的,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便带着众女悄悄躲到一边去了。 郭恂万分同情地看了一眼班超,带着无奈和苦笑悄悄摇了一下头。 洞内再无异味飘出,周令手举着火把扭头看着班超,意欲下洞探幽。班超看着幽暗诡秘洞穴,他断然不会让自己的将士去干这种营生,正要下令盖上盖板,蒙榆急道,“司马,吾与周令自进入西域后掘过无数古坟、古城,然从未见识过如此规模,地上有堡、地下有穴……” 班超冷冷道,“既入汉军,汝还是断了那份江湖情怀吧!” 别人没什么,只不过是被这古堡、这壁画和远古时代的生活景象吊起了好奇心,其实班超也一样。可胡焰、蒙榆等四匪就不一样了,一个个哭丧着脸如丧考妣。郭恂见是文人,好奇心更炽,见状便对班超道,“班司马,众将既如此迫切,吾看不妨一探,权当抒发一下幽古之情罢!” 郭恂一发话,班超不好拒绝,便点了点头。周令大喜,便小心地踩着洞壁没入洞内。洞内深不见底,洞壁密布尖利的石矛、铜矛尖,上面挂着不少虫尸,到地下二三丈深时,洞壁上的几个矛尖上竟然挂着四具干尸,从其衣饰看这分明是不同年代的盗墓者留下的。周令是专业人士,见状心里大惊。十墓九盗,从来如此,或许此坟早已被盗。但他不死心,便上上下下一寸一寸细细地检查着洞壁,终于在东边约两丈深的洞壁中央发现几块石头略有异样。 这让他心里大喜过望,看来盗墓贼们并没得手。他脚蹬洞壁,掏出短刀挖松石块,再一一抽出扔到洞下。奇迹慢慢出现了,洞壁竟然现出一个黑暗的洞穴,约有半人高。周令大喜,便躬身象老鼠一样刺溜钻了进去。约半个时辰后,周令从洞内钻了出来,喘息着禀报道,“或是一座千年大墓,规制非同一般,且未被盗过……”说着将一把黑绿色的短铜剑递给班超。 铜剑形制简陋、实用,刃口锋利无比,说不清年代,但还是令众人十分振奋。肖初月催问道,“说说看哪,下面还有什么……” “啧!”周令一字一句地叱道,“滚开,此乃茔穴,汝是文明人哪,操那份闲心干吗?”作弄完肖初月,又对郭恂、班超道,“大使、司马,洞穴嵌于山体之中,形制巨大,人可直立行走。带着火把,踩着石壁,下面是陷阱,万勿掉下去。进洞后需蹲身小心而行,洞中石块、石柱万不能碰!” 郭恂与众将受好奇心驱使,跃跃欲试,想来洞穴墓不致有危险,这把短剑让班超也好奇心顿起。可蒙榆闻周令言却紧张万分地对班超和众人叮嘱道,“这是一座最恐怖的悬石堆沙墓,动了支撑石块,无数细碎乱石会裹着流沙瞬间堵塞墓道,压死盗墓者……也不要怕,进洞后只要不碰着石柱或凸石,便可保平安无事,否则……” 班超、郭恂和众将都听得心惊肉跳,于是蒙榆在前面开道,众人还是举着火把,踩着洞壁,一一钻进洞去。这是一条用石块精心摆放垒成的狭小通道,有的地段中间用一排石柱支撑着,有的地段完全用一块块石头错落有序地垒起,不时有石块凸起,似乎摇摇欲坠。 如果不小心碰倒石柱或碰撞凸石,洞穴便会轰然坍塌,人将会被压成肉泥,断然难有生路!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一章 远古时代 众人小心翼翼,跟着蒙榆一点点钻进洞内。洞不深,也就七八丈远,转过弯来便通向一个秘室,洞壁上挂着无数蜘蛛等小动物的尸首。 只见室内通道上摆放着几件简陋、粗糙的铜器、陶器,上面蒙上厚厚的尘土。通道内摆放着一个石棺,棺前石柱前站立着一具干尸,以石柱固定。干尸上穿白色粗羊毛织成的无领衣,下身穿着红绿相间的条纹方格粗羊毛泥裙。这种装束,班超在西域多次见识过,可穿在数千年前的古人身上还是令他倍受震撼。精美的衣饰与男子的裙装,更让他惊讶、茫然(注:在新疆各博物馆,远古西域高超的纺织水平,令笔者亦有时空穿越之感)。 石棺四周,摆放着铜器与陶器,内装一些已经变成黑色、板结成一块的栗与麦粒。石棺内是一具男性尸骨,尸体已经不存,仅剩一付骷髅。尸骨四周,摆放着一些原始的玉器、贝壳和毛质、麻质衣被等物的残片。除了铜器、陶器是文物,其余倒是没什么新奇。 肖初月叱道,“周令,一座破坟而已,汝鬼喊一通,这有什么……” 周令未理会他,而是一脸严肃,班超、郭恂、蒙榆等人也一脸凛然,肖初月不敢乱叫唤了,他这才明白这里不过是疑冢,是骗那些盗墓贼的。胡焰则既兴奋又战战兢兢地对班超道,“司马,碰到大墓了,从殉者及器物看,最少也有三四千年。只是吾不明白,如此干墓尸首如何会腐烂?是否打开看看?” 班超看一眼郭恂,郭恂抱拳对石棺躬身道,“前辈恕晚生罪孽深重,打扰清静了……”拜毕对着众人咬牙道,“吾等出使途中,先遇匈奴人,继而又发现这大墓,岂非天意哉?只是如若打开,是否会震倒那些石柱?这可是地下数丈深啊……” 蒙榆道,“大使勿忧,只要不碰石柱不会倒!”说着,便对周令点了下头,周令转动骷髅干尸后的石柱,隐隐的“轰隆隆”一阵轻响声过去,室内陡然尘埃纷飞,阴风阵阵,令人毛骨悚然。西面墙壁上,两块大石赫然向内徐徐打开,洞开了一扇阴禁禁的大石门。门内漆黑一团,分明是一个隐秘的大洞穴。 众人等了一会,胡焰举着火把带头走了进去,只见这是一个长长的墓道。墓道地面上两侧,躺着数不清的男女干尸。尸体四周,都摆放着一些铜器与陶器,一眼便能看出,这些都是被斩杀后摆放在这里的殉葬者。 走过长长的墓道,里面是一个更大的密室。密室分前后两间,前间秘室四周站立着几十具骷髅或干尸,身上着粗羊毛条格纹的裙装,边缘甚至绣着花纹,外着已经干硬的兽皮甲服,手骨中握着兵器,有铜戈、铜刀、铜矛、铜剑或精美的弯弓等。 班超细细分辨,终于发现这些干尸脖颈上都有伤口,他们显然也是殉人。他们都是武士,也是自愿被杀死后被固定成现在这副模样,且永远在这里陪伴、护卫着主人。 而后间密室内,地面中间摆着一口巨大的石棺,四面都雕有威猛的老虎石雕,姿态生动,呼之欲出。棺顶交叉放置着两条粗大、长长的大蛇干尸,大石棺前面蹲坐着四只形态栩栩如生的白色的雪狼干尸,经们分明是主人生前的宠物。而棺两侧,则摆放着左二右三共五具小石棺。 小石棺后面的墙壁边,摆放着五具简陋、但却完好的器物,细看竟然有点眼熟。郭恂小声道,“此乃坎侯(注:即箜篌)祖先也……”两具小坎侯,分别为十三弦、九弦。一具卧坎侯、一具竖坎侯,均为二十二弦。最精美的是一具二十五弦的坎侯,首为鸟形,连翻窈窕,缨以金彩,络以翠藻。 石棺前的地面上密密匝匝,摆满了黑乎乎的铜器、陶器、竹蒌、木匣。竹蒌、木匣已经变形,上面落满尘埃,只能依稀辨别出当初的模样和奢侈风采。铜器、陶器很粗糙、简陋,上面覆满灰尘。炊器、食器、酒器、水器、兵器、工具等应有尽有。仔细分辨,能看出有点类似是鼎、豆、钟、铜刀、短剑、铜矛等的粗陋模样,与西域人用的器具功能相同,只是形态更粗糙久远了些。 肖初月轻轻拂开一只已成粉末的木匣,里面露出贝壳、珠玉、金饰的黄灿灿身影,他目瞪口呆,嘴里喃喃自语,“发了……发了……”周令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不耻地“啧”了一声。 打开石棺,里面又现出石椁。揭开椁盖,慢慢掀开麻被,只见下面躺着一个高大的塞人女性干尸,她仰面而卧,一头棕红色头发,披散在耳畔,面容精致,皮肤紧绷,且微微带着笑意,仿佛刚刚睡着,十分安详。她深目高鼻,身着红色精美的毛线织呢衣衫。手中则握着一把铜斧,却只剩下斧头,如此干燥密封的环境中,柄竟然已成粉末。 棺内干尸四周,则遍布贝壳、珠玉或其它玉饰。再打开分布四周的五具小石棺,只见里面都躺着一位年轻女性的干尸。除了一个其中装着已变成黑色的栗蒌,她们每人身边都有一把短铜剑。仔细寻找一遍,墓葬中再难找到能证明墓主身份的器物。 而四周的墙壁上,则打磨出一幅幅壁画。山峦、白云、蓝天、河流、毡房、牛羊、炊烟,仿佛是一个如画的世界。狩猎、渔猎、耕种、收获、战争、宴饮、歌舞、祭祀,一个朝气蓬勃的强盛部族,其生活景象无不栩栩如生。而且,与上面古堡的壁画风格、时代完全不一样,这里壁画分明都是主人生前气象万千的生活场景。 室内安静下来,从天而降的财富,远古时代的强盛部族场景,都让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这座乱石山上共有三座大小差不多的石堡,也就是共有三座王陵被他们发现,这非同小可啊。郭恂心惊肉跳的看一眼班超和众将,见众将都看着班超,便用征询的语调干哑着嗓子道,“班司马,汝意当……如何处之?” 班超想也未想便道,“别部随都尉远征白山南呼衍部,二损其一,近千卒永远留在冰天雪地的白山和疏榆谷,岂为财耶?吾随大使出使鄯善国,打通西域南线,沟通东西商道,亦非为财也。一切由大使定夺,别部不取分文!” 郭恂或许未想到班超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他的脸颊上肌肉阵阵颤动,沉吟了一会,先向棺中人抱拳躬身施礼,然后才紧咬牙关说道,“班司马所言有理,如果吾所言不虚,如此墓葬规制,此或无数年前某女国首领、甚而为传说中之西王母陵。盖上棺盖,封闭古墓,便让先人们安息吧!” “末将遵令!” 众人盖上石棺盖,关上古墓大门,便战战兢兢地退出密室,回到地面,再盖上盖板。两个公主、班秉、班驺、四个小胡女都一直围在洞口边,见众人从里面爬上来,金栗急问道,“快说说,里面都有什么?” 甘英笑道,“没意思,原是座地下粮仓,栗、麦已经腐烂。老鼠遍地,蜘蛛、小虫儿到处乱爬,令人恶心……”金栗一听说老鼠、小虫儿便汗毛倒竖,赶紧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下去了。 天明起来,空气寒冷而清新,原来凌晨前下了一场小雪,广袤的大沙漠变成一片童话般的白雪世界,铺了淡淡一层白雪。班超从厚厚的毡毯下抬起脑袋,只见刑卒和商队的驼倌们已经在收拾驼、马,刘奕仁突然又惊叫起来,“呀!司马,快来看?” 班超与众人都涌了过来仔细一看,咋晚分明是一块显眼的大条石,天明起来地面已经变成了完整的石板,那个陵墓的入口竟然永远地消失了,这令众人一时都惊讶得说不出话儿来,难道所有人夜里都做了同一个梦?班超、淳于蓟不约而同地看一眼胡焰、蒙榆四匪,见众匪都装出一付若无其事的样儿,便暂且放过了他们。 两人一起走上堡顶,望着西边逶迤苍茫的群山万峦,不禁会心而笑,身在山国(注:王治为墨山城,或为今辛格尔古城遗址)的焉渑果然没有动作,汉使团赌胜了,已经有惊无险地躲过了一劫。 班超原本已经铁了心准备在这里依托石堡坚守三至五天,只要焉渑夫人人马围攻石堡,汉军越骑营的巡哨斥侯便会在第一时间通报伊吾大营,越骑营三天内必赶到乱石山。班超无论如何也不想让焉渑夫人带着她的人马追到楼兰城再去较量,那样将给出使行程带来无穷变数! 望着另两座白色的石堡和中间围栏内正在忙碌的驼倌们,淳于蓟小声道,“司马……此三陵吾等能发现,又如何能瞒得了北匈奴人、过往商队与盗墓贼?吾意可通知权鱼,以弥补鱼邸资军之费……”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十二章 楼兰绿洲 见班超怀抱重锏、面色凝重地遥望着南方茫茫的沙海,显然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个上,淳于蓟便收起了话头。 接下来的几天行程枯燥乏味,跟在身后的那支大驼队或许发现汉使团缺水,也是河西栗弋商贾李同主动送来二十羊皮囊淡水示好,然后便亦步亦趋地跟在汉使团后面行军。 前方沙漠慢慢变得略显潮湿起来,偶尔会看见稀稀落落、一丛丛孤立的锁锁木(注:汉代的锁锁木即今天的沙漠植物梭梭),骆驼们经过时会不由自主地咀嚼它们的细枝。在这些锁锁丛间,偶尔会有一小块沙变得潮湿一些,每逢此时,士卒们都会手扶湿地,感慨万千,有的甚至会流出泪水。 湿迹、植物、动物,是生命的象征,是走出沙漠的希望。未经历过沙漠行军的人,永远也理解不了沙漠孤旅对绿色的渴望和珍惜! 慢慢的植物越来越多,前方的地平线上已出现一簇簇金色和绿色相间的锁锁木,且越走慢慢便变成一大块绿洲,茂密的锁锁、红柳、芦苇、胡扬扑面而来,让从无垠、广袤的沙海上走出的众人百感交集,似乎重生了一般。 “驼日的沙漠……”不知谁骂了一声,队伍又静静地开始行军。 顺着树林中的沙道,越过大团的胡杨林、红柳丛,前方突然出现一片漫天泽国,原来已到盐泽(注:即今罗布泊,汉时又称蒲昌海)。驼队顺着蒲昌海西侧黑色的砾石沙道,慢慢进入生机盎然的北河(注:即今塔里木河,下游为孔雀河)三角洲。黄沙弥漫的大漠气息已一扫而空,一丝好奇和兴奋的情绪开始在驼队弥漫着。 对于来自中原的刑卒们而言,这里是傅介子、赵破奴等书写过千古传奇的地方,这谜一样的沙漠绿洲小城令他们充满向往! 北河源自葱岭(注:今帕米尔高原)和昆仑山下的葱岭河(注:即今叶尔羌河),沿天山和库鲁克塔格山脉的南侧,延绵二千多公里,是整个西域的一条生命之河。蒲昌海是北河和南河(注:即今车尔臣河)的尾闾,葱岭、天山冰雪融化形成的涓流注入北河,南山(注:即今祁连山脉西段和阿尔金山)冰雪融化形成的涓流则注入南河。北河与南河到下游在蒲昌海西侧段便分出若干岔流,形成了面积广阔的三角洲。 在北河分出的若干条岔流中,又有两条较大的岔河交叉形成了一个奇妙、丰饶的小三角洲,而楼兰城便坐落在这个小三角洲中。此刻坐在战马上的班超与刑卒们所想的完全不一样,他是第一次来到楼兰绿洲,他瞬间决定,下鄯善国后定要迅速安排在这里屯田,为蒲类国搭建一座避难所! 驼队顺着商道扭头向西,顺北河西行数十里再扭头北上。河道边放眼所及,长满茂密的胡杨和红柳,芦苇、白草等各种草本植物。一片片农田内,青色的麦苗、栗苗在茁壮成长,成群的牛羊在草地上悠闲地啃食青草,一座座倚树而建的破烂民居坐落在胡杨林和榆树林中。 在北河以北,使团驼队穿过一座已经废弃的古城,从汉朝通向西域的古驼道穿古城而过。岁月沧桑,古城只剩下断垣残壁,北门外二三里处即是鄯善国的一个驿站,门楣上依稀可见用汉字隶书手写的“埒娄驿”三个大字。埒娄城曾是前汉孝武大帝时的楼兰都尉府所在地,当年汉军在此开渠屯田近万亩,屯田卒近两千人。可惜此时已砾石遍地,仅埒娄驿幸存。 北河两岸的民居一般均依托一棵棵巨大的胡杨而建,胡杨为房屋支架,以藤柳、红柳编织墙壁,以茅草、芦苇苫顶。这里的居民以黄肤汉人、羌人(注:实为古娄人)居多,蜷须深目高鼻的塞人较少。商道边田野中正在给春栗压苗的几名农夫抬起头瞅一眼,便又低首忙碌,表情漠然、司空见惯。拖着长长黄鼻涕的男童女童们跟随围观,两条黄色、三条黑色的土狗则夹着尾巴,远远地避开驼队。 穿越金色的胡杨林,驼队从巨大的木头浮桥上渡过北河,进入北河小三角洲。河边是一排木板搭建的伸到水中的小栈桥,士卒们牵着战马来到河边,破开薄冰,畅饮冰凉、甘咧、清甜的河水,再兴奋地捧水洗净粗糙的脸庞后,便让战马饮水。而役马和骆驼驼着重载,却安分守已地停在商道边,队形丝毫不乱。 金栗和四个小胡姬也冲到河边的栈桥上,甘英、刘奕仁早在冰面上砸开冰窟让她们戏水,咯咯咯的笑声感染着每一个人。只有伊兰与两个侍女裹紧身上的毡毯,瘐俏柔弱的身影孤寂落寞,百无聊赖地呆在驼马身旁。 班超陪着郭恂也走到河边,郭恂蹲着洗脸时,他抱锏伫立河边一块凸起的土堆上,心思重重地望着远处上游河面芦苇丛间一群正在嬉戏的白色水鸟出神,小姑与寡妇痛饮了一顿后温顺地蹲在他的脚边。顺着北河上行数百里便能到秦海(注:即今博斯腾湖)边的尉黎国,向北穿越尉黎国便是焉耆国。而北匈奴南呼衍部的西域都尉府正设在焉耆国王治南河城,从南河城出发的北匈奴使团此时或许也快到了楼兰城。 郭恂仔细地洗完脸,见只有赤萧独自走到河边饮水,他想叫班超一起来洗去疲惫,可回过头便一下子愣住了。 这是汉明帝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阴历闰三月十七日,此时的班超正站在北河岸边伫目远眺,凝视着西方,天上是大团大团奔逐的白云,他怀抱重锏犹如一尊雕塑,融进了大地、蓝天和原野。刹那间,郭恂产生了错觉,他知道此番出使可是汉帝国的国家行动,是注定要写入正史的,而这尊塑像仿佛现在便已经融进了沧桑的简册中。 两千年后,北河早已经改称为孔雀河,正是因为班超当年曾经在此饮过马而被后人称为饮马河。遗憾的是,北河与南河在楼兰段已经干涸,鸟语花香、生机盎然的绿洲平原,早已经变成了库鲁克塔格大沙漠,成为生命的禁区! 驼队越过北河继续南下,前方渐渐出现一座土黄色的夯土城池身影,正是曾经的楼兰古国王治楼兰城(注:即今楼兰古城遗址)。驼队在孩子们的追随围观中走过田野、树林和一座座民居,此时天色已晚,胡焰和肖初月二人早已在城北门外一座宽敞的大客栈内包下其中一个院子,让使节团队歇息。而温柯和李同两支大驼队,自然也同住在此客栈中。 士卒们旅途疲惫,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便在这梦幻一般的楼兰绿洲上早早进入了梦乡。这里离楼兰城不过二三里远,这里是权鱼与胡焰约好的歇脚地点,可权鱼的人并未来接头。但客栈人来人往,整个晚上,班超和淳于蓟背上就始终有一股正被人悄悄窥视的冷飕飕感觉。 楼兰城是八方通衢之地,不管从伊吾庐还是焉耆国进入鄯善国,都必须经过楼兰城。虽然汉使团早出发了几天,但班超有强烈的感觉,人在山国的焉渑夫人精于秘战,定然会在楼兰城提前埋伏人马等着汉使团! 自从进入楼兰地界起,甘英与刘奕仁便有了特殊福利,连晚上睡觉也不得离开伊兰左右。伊兰、金栗几女原来住的是大间,也是客栈最好的房间。甘英、刘奕仁的房间便在她们隔壁,稍小一些。可夜深后几女已经睡下,淳于蓟却传令几女悄然起身,住进二将房间。 这间房本来就小,现在一下住进这么多人,便显得拥挤了些。婢女们兴冲冲地在中间用毡布拉起一个布帘。帘内榻上,两位公主、两位侍女与四名小胡女只能横着挤在一起睡。而帘外门口,便是甘英、刘奕仁二人打的地铺。临睡前,金栗还不忘示威性地对二将道,“不准偷看,否则眼抠掉!” 小胡姬们闻言都咯咯地笑起来,笑得很自豪,可甘英、刘奕仁却已经鼾声如雷! 五更天起了一阵风,甘英、刘奕仁醒了。室外先是隔壁、后是房顶上隐隐传来了刀剑相接之声,远处院中的狗已经狂吠了起来。几女都醒了,战战兢兢地裹着毡被挤成一团。伊兰带着哭腔小声道,“没完没了,这是追杀吾的……” 但甘英、刘奕仁抱着剑坐在地铺上巍然不动,只要有人敢推开房门,他们会毫不留情地击杀之。但一夜无事,他们与几个胡女一样,便一直坐到天明。 楼兰绿洲上的房屋墙壁均采用木骨墙,四周是柱子,上有上梁,下有地袱,中间有红柳枝穿插,外墙和内墙均附有生土,屋顶大多有芦苇和生土做成坡面,与中原屋顶大体相同。天黑乎乎的朦朦胧胧一片,在客栈屋顶倾斜的坡面上,周令和淳于蓟趴在茅草上一动不动。伏在淳于蓟身边的小姑,突然嗓子眼深处,发出丝丝的报警声。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客栈遇刺 “咕咕噜噜——”“汪汪——” 此时约三更天气,天微微地起风了,身下的茅草发出簌簌声响,天上传来几声清脆的夜鸟声,旁边村落中迅速又传出几声有气无力的犬吠声。淳于蓟看得清楚,先是有东西轻轻掷进下方的院中,两条看门狗很快便中招了卧地不动。 紧接着,六个黑影象猫一样无声无息地两两一对翻进院子,他们贴着墙壁无声无息,鬼鬼祟祟,动作熟悉老到。见客栈院中没有动静,这才慢慢接近伊兰原来住的那间屋子前。 接着,四人在贴着墙跟警戒,二人先是撅着腚趴在门上用竹筒向屋内吹烟,趴在屋顶上黑暗中的淳于蓟都能嗅到丝丝药香味儿。略过了一会,这两人便抽刀拨开门闩进入室内。或许发现室内空空如也,他们很快又惊慌地从室内跳出。或许是发现已经暴露,六人无一丝停顿便想窜到围墙边欲翻墙逃走! 但晚了,周令如一只大鸟一般已从房顶飘下挡住去路,胡焰、蒙榆、肖初月、班秉、班驺悄声窜出屋,将六人死死围了起来。六贼大惊,短暂交手后有四人被斩杀,剩下两人飕地便窜上了廊桥,再翻上屋顶欲夺路奔逃。胡焰、蒙榆等人直接跃上屋顶挡住去路,一番打斗迅速在屋顶展开,见已经逃不掉,二人竟然一一抹了脖子。 六名飞贼已经猎杀,可淳于蓟抱着剑一直站在屋顶未动,对付这些小蟊贼根本就不需要他动手。胡焰、蒙榆等人刚将地面四具尸首藏匿进屋内,店家与仆人们终于才敢走出屋子。肖初月、周令巧舌如簧,告诉店家客栈遭贼了,现镖师已经出去追了。店家和伙计骂骂咧咧地巡视一番,又去睡了,肖初月等人才又将屋顶两具尸首从屋顶搬进屋内。 班超走过来只是看了一眼,便淡淡地下令“悄然埋掉!”然后便返回自己室内去了。众将遵令,在三间屋内炕下地面各掘开一个深洞。与伊吾庐一样,楼兰绿洲上的房屋也很小,挖这样三个坑可不容易。坑终于挖成了,每坑内二具尸体屈身蜷曲,与兵器一起勉强挤在其中,再细心填实。 这些人身着楼兰本地男子袍装,且襦衣较新,焉渑夫人的斥侯自焉耆来,相隔也有几百里,也可能换上本地装束。班超无法确定这到底是焉渑派来的为北匈奴使团打前站的人马,还是左贤王派来追杀伊兰的斥侯。但有一点他能肯定,他们是冲着女人来的,这些人或许想证实胡姬中是否有伊兰,或许是想通过找到伊兰进而查到汉使团的踪迹。 淳于蓟走进班超室内,见班超正对着羊皮图蹙眉沉思,知道班超在想什么,于是便谏道,“司马,按理今夜吾驼队便应悄然启程,可吾以为现在走正暴露了行踪!” “吾也正因此为难呢!”班超看着淳于蓟,“兀然兄以为是左贤王手下?” 淳于蓟道,“焉渑夫人派来的斥侯首先要监视镇守使署,防汉使团与镇守使署接触,同时亦会秘查每一支驼队,一旦发现会不惜一切地刺杀、射杀,以便嫁祸汉使团,离间汉朝与鄯善国关系,他们甚至会于不惜一切地围攻客栈、火焚客栈,试图灭杀吾使团。只有左贤王的人,发现伊兰后先要设法带回,不能带回时才会刺杀。而夜间这六人,直冲伊兰室内而来,还向室内吹迷烟欲熏倒伊兰……” 班超恍然大悟,淳于蓟是墨侠,行走江湖之上,对迷烟这类江湖上的诡异之物自然不会陌生。“既如此,明日便在大市做一天生意!”根据淳于蓟的判断,班超决定在楼兰城贸易一天,以遮人耳目。否则,三支大驼队到了楼兰这个商城却匆匆而过,便容易引人怀疑了。 天明后,客栈大院内外人群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好不热闹。胡焰、温柯和李同急匆匆到城内官署大殿,在符传上加盖了楼兰镇守使署关防(注:即印章),温柯与李同朝食毕便在围观人群的吵吵嚷嚷中,带着货物进入不远处的大市内易货。 班超带着中军众将跟着人流,从北门进入楼兰城内。城墙均为土坏筑成,高三丈,宽两丈。门楼高耸,城门宽大。北河一条支流呈西北至东南走向穿城而过,城内街市狭窄,低矮的普通民居房屋与城外无异。位于城正中的楼兰镇守使官署(注:即今楼兰城三间屋遗址)高大威严,它曾经是古楼兰国的王宫。城东的佛寺高耸入云,塔下便是楼兰城的大佛寺。 楼兰城既为各方势角力之所,班超内心已隐约有在楼兰城截杀北匈奴使团的念头。权鱼在楼兰城的人马未能如约来接头,班超与众将象刚到楼兰正在寻芳的贾胡们一般,在城内主街道上前前后后逛了一圈。 楼兰城呈方形,长宽均仅有一百五十丈(注:汉丈,一丈约今二米二三),一条狭窄的主街道从北城门通到南城门,两边均为地道一般的小巷。街道上不时便有牛、驼粪尿,黄沙弥漫,气味难闻。最不讲究的是牛和驴,它们能边走边拉,两不相误。而骆驼和马便讲究多了,它们只会在歇息之时,才会集体畅快地排泄。 城内有一个小市,城外在城北的河边和城西的绿洲上各有一个大市,驼马成群,人群熙熙攘攘。汉朝河西的汉人商队、栗弋商旅,西域各国的商队和楼兰本地客商、居民、僧伽,络绎不绝,往来交易,吵吵嚷嚷。 楼兰城与伊吾庐城另一最大的不同,便是佛寺多。佛教从身毒国、大月氏国传入西域,在整个楼兰绿洲,除城内的大佛寺外,城外有十余所伽篮。走在楼兰城的街道上,你能随时能看到穿着丝绸、手牵着马、驼的僧侣,小城隐隐仍能流露出当年楼兰古国王城的繁胜景象。 楼兰古国建国于中原王朝的战国时代,王国范围东起敦煌郡的古阳关和古玉门关,西至精绝国的精绝城(注:即今尼雅城遗址),南至南山(注:即今阿尔金山),北至伊吾绿洲。一百四十余年前,一次偶然的历史事件,改变了楼兰城的命运。 前汉昭帝时代,龟兹、楼兰两国一度联合匈奴袭杀汉使,劫掠大量财物。当时的楼兰王安归发现出使西域各国的汉朝使者后,便暗通匈奴派兵截杀,大汉使节卫司马安乐、光禄大夫忠、期门郎遂成等人先后命丧楼兰。葱岭以西安息、大宛等国赴汉朝的使者也纷纷被截杀,并被盗取节印、贡物,从而彻底阻断了汉朝与西域各国的联系。 安归的倒行逆施,终于激怒了大汉帝国。汉元凤四年(公元前77年),平乐监傅介子持节出使楼兰。他携带黄金缯绣等大量礼品,以赏赐为名如安归饮宴,并于宴席中将其斩首后悬于楼兰城北门,以镇慑西域各国。同时,另立在汉楼兰质子为王,并改楼兰国为鄯善国,迁国都于扜泥城(注:东汉时又称为驩泥城)。从此,楼兰城一度成为汉帝国的屯田之所和镇慑西域的锁钥。 当太阳到了头顶时分,蒙榆、周令便带着众将进入官署不远处一座酒肆内。席上只有三三两两散客,跛着一条腿的店家恭恭敬敬地迎了上来,躬身抱拳道,“蒙太公,几月不见,又上哪发财了?”店家热情地打着招呼,对周令却不甚礼貌。蒙榆却瓮声瓮气地喝了一嗓子,“桑瘸子,莫废话,有好东西仅着上!”说着,便带着众人在张张案后跪坐下来。 婢女们鱼贯抬上酒菜,蒙榆反客为主如东家一般招待众人。班超、淳于蓟靠墙坐在窗子边,从这里能看到不远处官署门前情景。他们并未注意周令有什么反常,按说鄯善国是他们的主场,可他自进入酒肆便如丢了魂儿一般,东张西望。不一会儿,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婢进入肆内,趴在周令耳边一边嘀咕。 周令神态窘迫,看一眼班超、淳于蓟,又可怜巴巴地看一眼蒙榆,见三人毫无反应只顾饮酒食肉,这才随着小婢走出酒肆进入另一院去了。 “啧!”肖初月不耻地叱了一声,“下作!” 周令好嫖胡姬,在蒲类城与伊吾庐时都喜欢悄悄出入酒肆、歌坊、伎户,这是公开的秘密,没人将其当一回事。班超与淳于蓟虽然端着爵饮酒,但一直有意无意地看着窗外远处的官署。此时官署门前的楼兰国兵们正在清场、摆依仗,这让班超心里一惊,难道北匈奴使团已经来到楼兰城? 周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偷偷回来了,饷食毕,班超带着众将离开酒肆,未见蒙榆、周令付饭钱,店家拖着已经歪瘸着的左腿,热情地将蒙榆、周令送出肆外。众人也不奇怪,从店家神态分明能看出,此人腿未坏前必是蒙榆麾下喽啰!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王者斧钺 突然窗外胡乐声骤起,原来在官署旁边的馆舍门前,鄯善国的楼兰镇守使正在举行迎接外国使节仪式。馆舍是原楼兰国接待各国使节的地方,楼兰城吏民、西域各国的商贾们都爱看热闹,此时约有数百人伫立在街道边围观迎接使节国礼。 乌云一般的皂色战旗出现在北方的街道上,一支马队在楼兰城国兵的前导和护卫之下,正顺着街道耀武扬威地驰向馆舍门前。身穿胡袍、神态威严的男子手持符节策马缓步走在最前面,班超知道此人定是北匈奴使节屋赖带。他的身后,便是一员手提一柄大斧、一身白袍、面色清秀、威风八面的武将,定然便是那个膂力过人、地位显赫的禁庭都尉比离支。而比离支身后,随行护卫的匈奴士卒都是身穿皮甲、腰悬弯刀、挂着硬弓、骑着蒙古战马的劲骑,整整一百三十多骑。这仗势那里是出使,分明就是一支小型军队。 伴着鼓乐声,匈奴人已经全部进入馆舍,楼兰城镇守使麾下的鄯善国兵们已经在官署和馆舍外拉起了警戒线。班超与淳于蓟会心而笑,屋赖带步履从容,比离支不可一世,鄯善国兵则如临大敌,看来咋日晚那六名袭击者确实是左贤王的人。不愧天下名将,窦固中军的保密功夫真是了得,焉渑夫人或许到目前为止尚不知汉使团已经身在楼兰! 离开酒肆,班超带着众将如商贾一般,又逛了歌坊、伎馆饮花酒,一直流连到傍晚时分才出城逛回客栈。进入客栈前,淳于蓟悄声叮嘱众将,“传令,勿让郭使与伊兰知北虏使团已至!”其实,北匈奴使团耀武扬威进入楼兰城,想瞒住众人根本不可能。但郭恂、伊兰一直未离开客栈,便能瞒一时是一时罢。 或为吸引商贾之故,晚上餔食时,客栈店家进数罍酒,酒香醉人。每席一镬,镬中肥牛炮羔已熟,篮中稻粢穱麦,一应俱全,很是丰盛。宴间一众伎舞女子,胡乐杂戏,很是欢乐。店家如此盛情款待,这动静已经与讨好商贾不相干。 木屋很薄,本来就不隔音。天黑以后,李同镖队的镖师们一人包了一个千娇百媚的西域胡姬,客栈院内淫声不息。这些栗特人与大月氏人一样,天性离不得女人。李同本来就在伊吾买了七个胡姬欲带至河西沽出,沙漠宿营时,在寂静的夜里,就常常隐隐传出到胡女们的声、轻叫声。温柯的驼队也一样,他们死里逃生,此时犹在恶梦之中,或许只有楼兰胡姬温心抚慰才能让他们短暂忘记苦难。 郭恂是文人,讲究早睡早起,此时已经早早睡下。班超与淳于蓟、胡焰、蒙榆等将则聚在班超屋中,既对着案上用茶水划出的楼兰城商议夜袭,又静静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二更时分,周令一身黑衣、一脸苦相的归来,先无奈地叹息一声才禀报道,“唉……司马,馆驿内外堤防严密,又临近官署左侧,急切难以下手。末将以为,吾使团隐秘来楼兰,神不知鬼不觉,此时干脆先行南下,隐伏于沙漠上择机截杀之!” “既如此,今夜后半夜即先行南下!”既然在楼兰城找不到机会下手,班超便断然下令,“干脆先隐入驩泥城,就在陀广伽的眼皮下击杀匈奴人,逼其离匈附汉!” 夜深后,众将都已回房安歇,班超独坐烛下未眠。到楼兰城已经是第二天,可权鱼的人、敦煌郡郑众的斥侯、汉军外刺营波绍手下的斥侯,都没人和他联系。匈奴使团已经来楼兰城,他相信今夜权鱼的人必会现身! 胡焰悄无声息地推门进来,又鬼鬼祟祟地掩上门,嘻皮笑脸地从怀中取出一物,递到班超案前,“司马请笑纳。”班超大惊,案上金光闪闪,分明是那把象征至高无上权力的权柄-远古时代西域王者之王青铜斧钺! 他惊讶得从坐床上直接蹦了起来,怒叱道,“断耳老贼,此乃王权象征,汝想害死吾耶?!” “非也非也,司马不必惊慌,此非一国之君信物,实乃西域众王之王者权柄。”胡焰摇头晃脑地道,“使团南下途中先遭匈奴人截钉,后又偶遇古墓,此物便煌煌煌然骤然面世。‘邦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此乃天意昭然也!余观当今天下,汉军众将、朝中众臣,能为皇上总署西域者,非司马不能也!” “众王之王?!”班超“啪”地一声,甩手在胡焰的大脑袋上来了一巴掌,嘴里鄙夷地斥责道,“汝个断耳老贼,啧!到底是不忘沙匪本性,在吾与众将眼皮底下,汝竟然也能偷得出此斧。汝这是挑着灯笼上茅房--找死(屎),还有什么能耐,是否再露一手,让吾班老二再见识一下?!” 这话骂得声色俱厉,骂得刻薄了些,但胡焰脸上的尴尬仅是一闪而逝,他却不上当。只是自嘲地一笑,又顺着自己的思路自顾说道,“请问司马,出使鄯善后当如何?” 胡焰的语气令班超极其不悦,有犯上或不恭之嫌,班超敲着案大怒道,“汝给吾听明白,吾收汝等惯匪系为朝廷所用,不是让你来琢磨吾。自行其事,胆大妄为,祸乱军规,就不怕吾再断汝另一耳邪!” 胡焰却不依不挠,一点没有胆怯神色,“司马心中定会说,‘至于明年,别部会随都尉再征白山!’末将想问的是,再征白山、图下西域以后呢,司马又当如何?” “汝到底有完没完?”班超彻底上当了,他几乎有点气急败坏地低声咆哮道,“本司马人在军中,既食朝廷俸禄,听皇上诏令为国出征有错乎?!” “嗨!”胡焰长叹一声,抱拳道,“司马见谅了,吾胡焰在沙漠上飘荡十余年,死过不止十回,然逍遥自在惯了。让吾在北军当一个安安稳稳吃皇粮的军侯,吾已做不到了……” “汝想四海飘零当自在王?”班超心里一惊,难道胡焰果真志在江湖,可嘴里却道,“既如此,本司马定成全于汝!” “吾不想当什么自在王,只想相随司马,轰轰烈烈杀胡狗,为皇上讨回西域!”胡焰摇摇头直视着班超,“明年都尉可再征白山,也可设戊已校尉。可前汉事不远,朝中不宁,皇帝定然不会允大军留屯西域,如此则西域必动荡不安。末将只有一请,请司马下鄯善后不要归国,而是直出于阗、疏勒,取南线为根据,建夺西域之不世之功!” 班超闻言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老沙匪原来揣着这样情怀。胡焰的话让他的心里颤动了一下,但嘴上还是道,“因汝一点私念,吾便抗命不归?班氏一门尽在雒阳,果真如此,言官饶不了吾,满朝大臣饶不了吾。吾便只有一个结局,或将雒阳诏狱牢底坐穿,或与班氏举族一起被族诛……” "非也,司马!"胡焰辩道,“长罗侯(注:前汉使节常惠)擅斩姑翼(注:前汉时龟兹贵人)、冯奉世(注:前汉使节)矫制杀呼屠征(注:前汉时反叛的莎车王)、陈汤与甘延寿矫制斩郅支单于,汉使嚣张,大汉何尝薄待过功臣?‘阃以外者,将军制之’(注:即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司马,皇帝志存高远,当年窦融老大人亦寄望于司马,今惟司马能为皇上谋取西域,皇上又如何会怪罪班氏?!” 班超定定地看着胡焰,这个断耳男子再一次给了他震撼。 大汉是一个善待英雄的时代,是一个懂得在法律和大义之间弹性取舍的伟大时代。大汉自高祖立国起便秉承秦律,律令十分严苛,甚至连公卿将相、太子皇孙犯律都不能保命。然而,远在西域的汉使和汉军却多次矫诏(注:即盗用皇帝名义假传诏书,或篡改皇帝诏令),征发西域诸国军队血腥讨伐叛逆者。矫诏是重罪、死罪,可历代皇帝都深明大义,虽然对有罪的王侯将相杀伐无情,但对这些忠贞爱国的将士却非常宽容,功成者多被封侯赐爵、流芳千古! 此时胡焰的话分明已经说服了班超,可班超对胡焰的自作主张还是耿耿于怀,嘴上便争辩道,“汝分明是为自己谋,便鼓动吾习前人抗命不归,便置吾别部千余众、班氏数十口于火上炙……罢了,先记汝一罪,再敢擅自妄为,定斩不饶!”嘴里虽然骂着狠话,可双手却不自觉地收起精致的铜钺置于身旁的一堆简册之下。 胡焰看在眼里,心花怒放,他抱拳笑曰,“末将甘愿认罚,谢司马收斧!” “汝搞清楚,吾收斧,只因将有要人相访……”看着胡焰一脸坏笑,班超心虚地叱道,“此最后一次,再敢自作主张、擅自取巧,吾便替老大人取汝项上人头,帮窦氏清理门户……”话未毕,果然淳于蓟、蒙榆已推门走了进来。 原来,二更时分时,淳于蓟、蒙榆刚走进班超屋中,恰好一个身材高挑、步态轻盈的女子也跟着走到班超房前。她戴着高高的毡帽,鼻子和嘴巴裹着绢巾里,只露出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影影绰绰的光线照耀下让人看不清面目。见班秉伸手阻挡,她便张开右手,檐下的灯笼光线虽然晦暗,班秉还是分明看清了,精巧的掌心内是一块月牙形的绿玉!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邻家小妹 这是当年窦融河西军的隐秘信物,现在则是杨仁的侍中庐斥侯们的信物! 班驺、班秉将其放进,女人推门而入,又回身随手关上门。班超与淳于蓟、胡焰、蒙榆静静地看着来人,只见来人慢慢地回过身来,她倚在门上,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漾着玩皮和搞怪的笑意怔怔地看着班超,然后又看看淳于蓟。见二人到底未认出自己,这才扑哧一笑,慢慢地取下头巾,面向班超、淳于蓟露出了一张娇美、可爱、骄傲的笑脸。 原来这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胡女,腰上斜挂着一把短剑,一派店家装扮。高高的红色毡帽,长长的发辫斜披在胸前,清秀淡眉,鲜艳的红唇,白晰的鼻梁两侧分明有两团小小的雀斑。她脚着高腰皮靴,身穿灰色的皮袍,女扮男装,英姿飒爽,尤其是紧缩的腰带令其凹凸有致的身材曲线毕露、憨态撩人。 “沙荑?!” 班超刚来得及惊呼出声,沙荑脸上带着羞涩的红晕,先诧异地看了一眼胡焰与蒙榆,还皱了一下好看的吊眉,这才笑吟吟地走到班超身前,“扑嗵”一声便跪在大案前,向班超、淳于蓟行稽首大礼,口中说道,“别部士卒沙荑,叩见司马、淳于军侯!”礼未毕,这个年轻的胡女头叩于地,突然声音颤抖、啜泣出声,“司马,沙荑终于又回到别部,吾回家了……” “回家?”胡焰、蒙榆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这个小女子的话更让他们迷惑。这胡女进屋时的娇憨神态以及班超、淳于蓟脸上的惊喜,曾让二匪以为这也许是班超或淳于蓟以前的女人。可这胡女倦鸟归巢、百感交集的泪光和班超那无限慈爱、眷怜的目光,让他们分明感觉这是父女相逢。 班超坐在大案后,看着泪流满面的沙荑,眼里似乎也有了一层水雾。了嘴里长叹一声道,“你个小不点,神出鬼没的,吾还以为是谁呢。嗯,白了,壮了,标致了,似乎还长高了一点,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果然不虚,看来‘小可怜’在楼兰过得不错!” “司马是说吾以前丑么?”沙荑反应极快,“怪不得在太华山三年,一营士卒忙着向蠕蠕、蒲柳等人献殷勤,没人稀罕理吾。” 班超一时语塞,当年他也和士卒们一样,根本未注意到貌不惊人、表现平平的沙荑。沙荑坐到侧案后,见状又扑哧一声破涕为笑,“吾是孤儿,权府与别部俱是吾的家。吾最喜欢雒阳,那里才最适合吾。几个月前离开别部,吾连说话的人都没有,难熬死了。现在好了,仍能在司马麾下当差、杀敌,这几天吾高兴得晚上都睡不着!” 胡焰和蒙榆看得明白,班超、淳于蓟这两个硬汉,眼里竟然都有点湿润。 这是阿翁看到久别的小女回外家(注:即娘家)时才会有的惊喜神情,慈爱、不舍、腼腆与挂念,都写在他们的眼里。而这个叫沙荑的胡人小女孩,小鼻子尖两边那些可爱的小雀斑似乎都在跳跃着,仿佛是小女终于见到严厉的阿翁,既想撒娇又不敢。既想叙述思念之情,一时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班超令她在侧案后坐定,仔细地端详一会,才似乎放心地长吁了一口气,才顾得将胡焰、蒙榆介绍给她。等三人见过礼,淳于蓟给沙荑倒上一泥碗班驺精心煮好的茶道,“先说说汝这几个月过得如何,哭过鼻子否?” 沙荑道,“离开凉州大营后,吾一个人便到了楼兰城。权黍一大人北上后,这里货栈、客栈便由吾打理。闻权大人阵亡,别部在白山苦战,吾这些日子难受死了。只到权鱼大人命吾在此静候司马,吾才知别部打赢了,当时别提多高兴了……今日吾刚随商队从伊循城(注:即今米兰古城遗址)赶回,不想司马已至楼兰!” 班超问,“北匈奴使团已至楼兰城,驩泥城与伊循城状况如何?” 沙荑道,“南呼衍部白山大败,鄯善国君臣、贵族大受震动,王庭分成两派争斗不休,国王骑墙犹豫,莫衷一是。王妃陈穀、大都尉陀均伽、辅国候陀盘伽等贵族想附汉,右丞相婆蒌天、僧人会首领札礼狸则与北匈奴鄯善国赋监偄落漪、天鬻打得火热,半个月前,大都尉陀均伽从王宫返家时差点被冷箭射杀……焉渑夫人派出的精骑小队,在大漠之上神出鬼没,专门防范、截杀汉朝使节……” 淳于蓟问,“权鱼、寒菸驼队可曾遇上匈奴人?” 沙荑道,“权大人与公主率驼队离开楼兰城不久,便与匈奴人沙漠巡哨队在楼兰绿洲边缘沙漠上干了一架,匈奴人、于阗人三十余骑被歼。权大人麾下镖师亦阵亡十余人,由吾将阵亡镖师便埋在绿洲之上……现大人与公主已返回故国疏勒!” 班超闻言,心里倍受震撼。“徐图西域,惟疏勒国可为根基”,当年在窦府,窦融大人也是这样叮嘱的。白山大战只是揭开序幕,现在,汉匈对西域的争夺,正按照窦融大人当年挖下的“百年大坑”、百年筹毠,势不可挡地徐徐展开! 沙荑又道,“北匈奴使团今日已进入楼兰镇守使署,共百三十骑,悉数为北匈奴、龟兹国、焉耆国百战精卒。吾已探明,焉渑夫人亲率五百骑居山国墨山城,监视着商道。又令屋赖带、比离支率北胡使团在楼兰城呆数日,确保夹击、截杀南下的汉使团于楼兰绿洲,并夺回鄯善国公主伊兰……司马,汉使团应迅速隐秘南下,离开险境。吾已备妥粢饼、肉脯、淡水、驼马料……” 精于盘算的焉渑夫人是在白龙堆布下了一张大网啊,天明之后楼兰城镇守使署与北匈奴使团必会逐一严查每一支驼队,汉使团必须在天亮前离开楼兰城。严峻的形势令室内气氛紧张万分,胡焰看着沙荑道,“楼兰城门何时开?” 沙荑道,“楼兰城笑迎天下商贾,寻常日子夜不闭城。即便夜晚,门卒亦不会阻挡驼队进出……” 班超赞赏地看着沙荑,心里倍感欣慰。这个小胡女是个孤儿,三年前在太华山军营时,她是五十个胡卒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当时只有十五六岁。那时她沉默寡言,静时象一滴水,野起来就象一只暴燥的雌鹿,手上刀枪功夫一点不含糊。在众人眼中,她就象一个头上沾着草屑、腼腆得战战兢兢、却又狂野劲十足的邻家小妹,被众卒暗起诨号“野性小可怜”。在十二名女卒中,不管是相貌、勇力、歌舞,她都很不起眼,不为人注目,班超和众将是一直将她当成自己小女或阿妹一般眷护着的。 所谓时势造英雄,回到西域不过才几个月时间,权黍一及麾下斥侯一一阵亡,曾经的小可怜突然长大了,以过人的胆识和魄力被权鱼委以重任,担起了楼兰城地下秘战这副千斤重担,成了独撑一方的西域大员! 汉使团即将离开楼兰城,班超叮咛道,“吾离开后,尔要以保重自己为上,为权鱼在‘海头’保住一个立足点。如果在楼兰遇到困难,需第一时间退回敦煌郡。使鄯善后,吾至敦煌会关照中郎将郑众大人,为汝等驻楼兰城斥侯提供后援……” 楼兰城自东汉时起,又被俗称为“海头”(注:后世魏晋时的海头城,位于楼兰城西南五十公里处,不是一个地方)。班超本是关心,谁想沙荑闻言却嘟着嘴嗔道,“好罢好罢,吾一定小心,司马都说了八百遍了。不过,助汉使团平安过伊循城并抵达王城后,吾将西上另有使命!” “西上?”班超神情一凛,紧张地道,“汝要西上哪里?” “看看,总当吾是孩子,吾保证小心谨慎行了罢。”沙荑嗔怪道,“权大人命吾助汉使团抵伊循城后,便西去莎车国,助僧人团首领哈图图?摩释迪法师,静候司马大军到来!” “汝烦什么烦?”班超十分不悦地斥道,“身在敌后,汝当万事小心。还静候吾大大军到来?吾需听今上旨意行事,再来西域非吾能自主。权鱼就能肯定,吾下一站必会西进?简直一派胡言,莫名其妙!” 班超是真恼了,甚至有点气急败坏。从永平五年(公元62年)太史桥大案认识权鱼起,他就与漠北、西域纠缠在了一起。他仿佛是个木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动着,将他慢慢推到潮头并一路西来。这股力量之大难以想象,又岂止一个权鱼、沙荑?想到这里,他又回首狠狠地瞪了胡焰一眼。 沙荑一见班超面含怒意,马上装出一付温顺听话的样子。可这个断耳老贼看似面无表情,却分明嘴角上翘,一脸坏笑。班超心里那个怒啊,此时若不是当着沙荑的面,或许了真会狠狠教训胡焰一顿! 等班超气慢慢顺了,沙荑又道,“今夜吾会率驼队先行,为使节团队顺利南下扫清道路!” 班超本想拒绝,但这一切显然都是权鱼安排好的,且沙荑等人熟悉匈奴人巡哨小队行踪、规律,为保证汉使团能在北匈奴使团之前赶至王治驩泥城,班超默许了沙荑的安排。再说,进入王城后一场生死恶斗难免,也需要沙荑这一支人马襄助!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秘进伊循 “小不点,交给汝一个使命!”胡焰见二人正事已经谈完,忽然对沙荑道,“楼兰城北去二三百里,驼道西侧有一座乱石山岗,山上有三座白色破败古堡,实为三座数千年前之王陵,其下财富无数。汝可秘令一支大驼队径往取之,然后秘存敦煌郡权氏货栈!” 胡焰对班超的愤怒视而不见,一直等到沙荑点点头,才对班超解释道,“司马勿怪吾自做主张,西域各国穷困潦倒,一钱难倒英雄汉,经营西域需要钱——哪——”又是“经营西域”,胡焰还故意把“钱”字还拖得很长很长! 淳于蓟却交待道,“三间客房地下,埋着六具北虏尸首,记得待风头过去再移埋野外……” “众将也真讨厌,将死人埋在吾客栈内!”沙荑嗔怪道,忽然又噗哧一声笑了,“其实吾刚归来,小厮便告吾咋夜之事!”淳于蓟恍然大悟,原来这里是权鱼的“黑店”。怪不得咋夜店家反应那么迟钝,原来人家不过是演戏,故意给众将留足了善后时间。 当天夜里五更,小睡了一会的班超被班驺叫醒,汉使团众刑卒与温柯的粟贾胡驼队,驼、马已载上货物,有的不耐烦地打着很响的喷嚏。班超亲自将郭恂叫醒,郭恂拉开门正要发飙,见是一身胡服的班超,便将一腔愤怒咽了回去。见院中驼队正在整装待发,还是大为震惊。行程和卫护归班超管,他虽然气得浑身哆嗦,心里恼怒班超不提前告知,但还是拖拖拉拉地整束完备。 田虑的前军已经出发了,班超手一挥,这支庞大的驼队悄然穿过寒冷的街道,在夜色中穿城而过,向南逶迤走去! 楼兰城是个贸易之城,商贾们闹腾了一晚,凌晨时分才刚刚安静下来。冷冷清清的街道上还没有早行人,只有两辆肮脏的掏粪车,一路清理着散发着熏人气味的畜粪,粪倌低着头无声赶路。凌晨气温很低,除了战马偶尔打着响鼻或骆驼的嘶鸣声,士卒们、商队的仆从们均寂静无声地走着。 “睁开眼,喂,不准再睡……”四个小胡女还是四个孩子,她们根本未睡醒,迷迷顿顿地胡乱穿好衣衫便被甘英、刘奕仁强行拎上骆驼歪歪扭扭地坐着,并用毡毯包裹好小身子。可刚走出楼兰城不久,其中两人“哗啦”一声连人带毡毯从高高的驼峰间栽了下来,重重地墩到地上,却又躺在地上大睡了起来。这两峰巨大的双峰驼通人生,见小主人栽下便先屈肢然后卧倒在她们身旁。 甘英、刘奕仁无奈苦笑,只好又将二人抱到驼上,并将她们捆在毡里用绳子固定在驼峰上。骆驼这才轻松地起身,赶上行军队列。 刘奕仁害怕伊兰也来那么一手,便跳到驼上让伊兰双腿并扰侧坐然后将其横抱在怀中。伊兰情绪低落,舒舒服服地坐着,又迷迷糊糊地便在刘奕仁怀抱中睡开了。金栗看在眼里,见甘英一点动静没有便小声地抱怨道,“干吗起这么早?伊兰翻了一晚上身,吾也根本没睡好,真困哪……” 甘英闻言,明知道她在耍小心眼,只好也跳上驼将她瘐俏的小身子侧坐着捂在怀中,又吻了一下她的毡帽对着耳朵小声道,“汝小声点,抱怨有屁用,”说着,还惩罚性地用右手在她肉肉的臀部贪婪地揉搓一顿,“老实再睡一会,北虏使团来了,吾使团得抢在胡人之前赶到驩泥城!” “啊?” 一听说匈奴人来了,金栗便紧张地抬起头,四处看了一眼。可夜色茫茫,一团团树丛黑黝黝的,前后只有驼马踩在沙地上的沙沙声。但金栗这一声惊叫却令四个小胡女睡意顿消,她们一个个伸着小脑袋偷听着,东张西望,只到看到晦暗的光线下班超、淳于蓟安然地骑行在队伍的正中央,这才坦然缩进毡内继续大睡! 出城向南,全是茂密的胡杨林、榆树林和大片大片的农田,大团大团的锁锁木,零零落落的农舍分居于田野上。到饷间时,驼队顺利走到南河(注:即今车尔臣河)边,幸好河水不深,驼马安静地渡过河。第三天晚上宿营前,前军小队的王艾策马驰回中军,“禀报司马,前面商道边现出打斗痕迹,时间约在吾驼队到来之前。田军侯担心沙荑有失……” 班超与淳于蓟、胡焰、蒙榆策马跟着王艾疾驰到前军,只见驼道右侧分明发生过一场剧烈厮杀。五座刚起的新坟,坟前地面上沙子内埋着几把匈奴人的弯刀,中央两把摆成了十字。这是平安的信号,是前出数十里的沙荑留下的。 胡焰、蒙榆等人在刀旁的沙土下刨了几下,便露出十一具西域塞人尸首、一具于阗国汉人男子尸首。拂去伤口上粘着的沙子,其伤口、血迹分明还是新鲜的。蒙榆判断,“这定是沙荑的人伏击了焉渑夫人麾下的斥侯小队,自己也阵亡五人!” 从楼兰城至伊循城(注:即今米兰绿洲),驼道也是官道。沿着南河畔这一段,金色的胡杨林、绿色的榆树林和茂密的白草、蒿草、茅草均已经干枯、密密匝匝,偶尔会有一座一座散落在河畔小小绿洲中的垦荒耕作或放牧的民居。今年西域气温低,但是闰三月,中原此时正是桃花盛开季节,可南河岸边枝头仅染点点新绿。 穿过南河后再越过一段百十里沙漠,傍晚时分,前方祁连山巍然屹立,山巅云雾缭绕、气象万千,高山脚下突然出现一片巨大的绿洲--沙漠城池伊循城到了。走出沙漠进入绿洲时,众将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伊循城离敦煌郡的阳关不过千余里,此时的汉使团已经成功摆脱了围追堵截夺得了先机。 所谓近乡情怯,伊兰的情绪却越来越低落,自越过南河开始她便一直黯然垂泪! 著名的绿洲城池伊循城,就位于南山(注:两汉时代,山北居民称祁连山和阿尔金山、昆仑山等为南山)之下。一望无际、一片萧飒的农田,灰蒙蒙的天空,灰黄色调的大地和原野,遥远处高高矗立的寺院,映入众刑卒眼帘。站在已经沙化的绿洲边缘,依然能听到地下坎井的流水声。但纵横交错的灌溉渠道多数已经荒芜、废弃,流沙正在侵蚀绿洲,农田边缘已多被流沙覆盖、掩护。 绿洲深处,林木茂盛,红柳遍地,杂草丛生。十几座高大的寺院,一座官署,掩映在绿荫之中。绿洲四周,高大的烽燧已经废置废置,孤独地矗立着。城池巨大,城墙失修,一片破败、荒芜景象。走在绿洲上,到处都能见到当年汉军屯田的痕迹,前汉时的汉军鄯善都尉府便是鄯善国曾经的王宫,现在已经变成伊循城官署和北匈奴赋监府。 驼队走过官署,门楣上仍隐约可见“敦煌郡伊循都尉府”几个隶书墨痕。成片的屯田汉军房舍,均已倒塌,放眼所及一片片断垣残壁,景象萧条凄凉! 破败的村落,低矮破烂的民居,一座座依胡杨或槐树而建的马架子,四周以锁锁木、荆柳、红柳、芦苇编织成墙,冬季为遮拦寒风而糊上的泥巴,已经大片大片脱落,如一块块疮疤。吏民、徒附或奴隶们衣不遮体,赤足劳作,儿童多光着身子,与土狗一起随商队奔跑追逐。道路上、村落中,到处可见牛羊粪便,空气中弥漫着腐败的气味。 看着贫穷破败、景象凄凉的伊循绿洲,郭恂是文人,见状感慨不已,“前汉屯田城,何等繁华。今日鄯善废都,何沦落至此?天上人间,壤宵之别……” 汉元凤四年(前77年),傅介子刺杀楼兰王安归后立其子尉屠眷为王,将其王城由罗布泊西岸的楼兰城,迁往南岸的伊循城(注:即今若羌县米兰古城遗址)。应尉屠眷“要求”,汉军先派一名司马领四十名士卒在此屯田。后置敦煌郡伊循都尉镇抚,并改其国名为鄯善。 后伊循城成为汉军大规模屯田之所,人数最多时达一千余人,开垦良田二万五千余亩,修建了茂密的灌溉体系,使伊循城成为汉军西域重要的后方基地之一。由于屯田戍卒多举家而来,这座著名的屯田城,曾经是人口近万人的繁华沙漠小城(注:今日米兰遗址,已为流沙覆盖,令作者太息不已)。 鄯善国将王治搬迁至其属国婼羌的驩泥城(注:前汉时称扜泥城),汉廷又设置隶属于敦煌郡的鄯善都尉府镇抚。当时的伊循都尉和鄯善都尉,均是直辖于敦煌郡、食俸一千石的官员。鄯善也一直成为汉朝的属国,成为前汉经营西域南道的重要基地。 天色已近傍晚,蒙榆将驼队带进城西一座大客栈栖身。 客栈是一个巨大的院落,是伊循城中最好的建筑之一,比伊吾庐的云中客栈、沙荑掌管的楼兰城客栈都要阔绰得多了,显示出店家在伊循城地位的不同凡响。正房是柜房,柜房后是四排数十间客房,两边是几排当作库房的厢房,与巨大的马、驼棚。院中有两座豪华气派的木质天桥,凌空将两侧的厢房连接起来。而大院后面,则是一个稍小的院子,是主人的住所。 在客栈右前方约二三里远处,便是一座高大的寺院,其佛塔是伊循城最高的建筑,巍峨矗立,气势夺人。蒙榆指着佛寺悄然向郭恂、班超禀报道,“此寺主持法师便是伊循州僧人会首领、法师菩达伐摩,这混蛋素亲北匈奴,是伊循城首户!” 众人都想起了发现王陵的那个晚上胡焰曾经讲过的那个紫玉髓的典故,华涂好奇地问道,“肖初月得手后,紫玉髓现在哪?法师岂不要气疯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养女官司 胡焰、肖初月黯然无语,周令自豪地道,“紫玉髓现在吾大嫂手中,现为镇宅之宝。法师便气又能怎的,只能烧死小妾解恨!” 原来,二贼在蒙榆的地头伊循城胡作非为,蒙榆大怒,一场火拼打得两败俱伤。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紫玉髓最终被蒙榆获得。菩达伐摩对众匪无可奈何,便将气都撒在养玉的妇人身上,他架起一堆柴火,以火祭之名将小妾置于柴堆之上。众沙门做法事毕,柴堆在妇人的惨叫声中熊熊燃烧起来。可怜了那个二八玉人,瞬间便被烈焰吞没…… 小厮已将驼队迎进大院,店家与蒙榆、周令十分熟悉,包下两排客房,很快便办了质押入住。刑卒们卸下货物入库,将马、驼入厩,交由仆人或小沙门打理,不再需驼队费心。令刑卒们吃惊的是,在客栈内当仆人讨生活的小沙门,穿着粗麻僧衣,竟然有十余人。 客栈主人竟然是汉屯田刑卒后人,姓士名芤,五十余岁,是伊循两大富族之一。汉匈天山大战的消息通过驼队已经传到这里,客栈人多眼杂,看到汉朝河西的栗弋驼队到来,士芤一家与小厮、仆人、婢女、小沙门,均甚冷淡,让士卒们都俱为不爽。 “到汝国度,为何还如此烦恼?” 金栗与伊兰自进入楼兰城开始,便一直以绢巾遮面。伊兰情绪一落千丈,从进入伊循城开始,便一直悄悄以泪洗面,默默无语,忧伤不已。进入房间后,侍女打来水,她也一动不动,枯坐在案后的坐床之上,如一尊木雕一般,一付落寞、痛苦的模样,让金栗感到费解。 “金栗汝不懂,都尉非要做好人,拿吾当棋子,其实是送吾入火坑……”一句话未说完,眼泪便无声地流出来了。 金栗吓坏了,但伊兰除了说过恨父王将其嫁给匈奴人外再未说过别的,她觉得没这么简单,一时不知如何排解,便说道,“汝相信吾,窦将军、耿将军、班司马、淳于军侯可不似渠耆那些粗人,汝觉得会白白送汝入火坑?” 甘英、刘奕仁敲门走进来,见她们一脸愁容,刘奕仁跪坐到伊兰身边,饮一口店家煮的盐茶,或许是花椒放得多了点,辣味冲了些,他呷呷嘴,这才道,“告诉汝不要烦恼,一切有吾。汉军能打败不可一世的南呼衍部,未必连一个鄯善国小公主都保护不了。汝父王再厉害,匈奴赋监再厉害,能厉害过班司马?” 甘英也道,“奕仁说得对,吾也向汝保证,如果国王胆敢将汝扣下,吾……吾便将金栗留在鄯善陪汝,让汝家王宫从此不得安宁……” 甘英未说完,金栗就恼了,“汝存心气吾是吧?”一边骂着,一边张牙舞爪地扑上来狠踢了几脚,再赏了几粉拳。 正要继续施暴,忽然前面柜房内吵吵了起来,动静似乎还很大。一个小侍女去打探了一下,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禀报说,“不得了,打架了……一个僧人带着数十大汉,包围客栈……来讨债来了,双方已经动起手来……” 四个小胡女也从门外嘣嘣跳跳地冲了进来,风风火火地叫道,“公主,快呀快邪……前面打架了,去看热闹耶……”从楼兰至鄯善国伊循城,众刑卒都爱护这四个胡人小丫头,她们已经不再战战兢兢,脸上有了笑容,人便也活泼了起来。 金栗叱道,“疯里疯气的,象个女儿家家样儿么?打架就果真那么好看?”四个小胡女都怔住了,其中一个伸了下舌头,还做了一个鬼脸。训斥完胡姬,金栗自己却站了起来,“伊兰汝去不去,吾要去看看!” 这个假小子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而且还是去汉朝嫁给自己的如意郎君。蒲类人奉行族外通婚,在本部族内是不通婚的,以她的地位只能嫁给其它各部族的酋长子。本来她都被逼着成了呼衍王的儿媳妇了,汉军征白山,让她摆脱了苦海,还给她送来了一个汉人白马王子,她正在高兴头上,看什么都新奇。 伊兰黯然地摇了摇头,她的世界却正黑暗着呢。甘英见状道,“奕仁在此陪着伊兰,吾陪金栗去看看!”说着,便带着众胡女们走了。 日头已经隐入昆仑山,夜晚降临,屋檐下一排灯笼,将客栈照得影影绰绰。众人来到柜房前,只见这里已经围了很多人,不少刑卒也抄着手在这里看稀奇。此刻院中的天桥上,都站着不少看热闹的商贾、镖师或驼倌们。 正房门前两拨人马,各有一二十人,都手持刀剑,剑拔弩张的样儿,似乎一言不合就要来一场全武行。可令人不解的是,他们在疯狂吵嚷着,双方各说各的理儿,就是不动手,真是让人急死了。 甘英观察了一下,这里的男人一般扎着汉朝人的发帻或戴着汉朝人的屋帽。而女人一般扎着发髻,戴巾帼或头巾,连服饰也大体相似。人群中戴着尖顶胡公帽或破烂的毡帽的,一般都是从葱岭西边各国来的栗弋商队。 柜房前对垒的两方都是伊循城的头面人物,一方是举着火把的寺院沙门,领军人物是一个身穿绸缎僧衣、身高体壮、气势汹汹、手提宝剑的法师。一方是客栈的小厮、仆人,领军的是客栈店家,一身黑色襦袍,头戴屋帽,背着双手,很有气度,甚至有点处变不惊的味道。 屋檐下一排大灯笼,将院子照得如同白昼。两方仍在滔滔不绝地辩论、说理,没完没了,围观的人都急出一身汗,金栗更是跺脚急道,“没劲,倒是动手啊,不如看斗羊过瘾……”可两方不理会众人的期盼,仍在有板有眼地言语论战就是不动手。虽然说的是鄯善方言胡语,甘英与金栗还是听明白了。 法师养女嫁给了客栈店家,说好的彩礼是价值八十穆立(注:鄯善货币单位)之一岁骆驼、可播三米里马(注:鄯善国重量单位)籽种土地一块。但仅是口头协议,证人为牧监(注:鄯善国各州管理牧业的官员)鸠罗,已经病故。可养女嫁来客栈后,客栈却未兑现彩礼,分明输理在先。 天已经黑了下来,灯笼光线暗淡,双方又点起火把,继续论战。 见围观的商贾、吏民越来越多,法师开始出示证据了,他高举一张桦皮(注:东汉初,木简、羊皮、帛与桦皮,均为书写物)道,“诸位乡邻,各位看官,吾名菩达伐摩,是寺院主持,伊循僧人会法师。都说汉人狡诈,此言不虚。不认契约,不认天理,现有判长耶科瑟那判决书和国王敕谕为证!” 说着,法师凑到火把下大声念道,“威德宏大、伟大之国王陛下敕谕,致伊循州屯人后士芤谕令如下:今有判长耶科瑟那上奏,伊循州僧人会法师菩达伐摩养女陈秀被伊循州屯人之后士芤子士徒娶为妻室,双方协议由士芤赠给菩达伐摩价值八十穆立之一岁驼二峰、可播三米里马籽种土地一块为养育之资,由牧监鸠罗为证人。此系合法婚姻,根据法律,士芤应在接到本谕令十日内,兑现承诺!” 法师刚念完,士芤也举着一张桦皮书高声道,“诸位乡邻,各位客商,小人一生奉公守法,法师所言并非实情。法师菩达伐摩枉为僧门之人,虐待养女陈秀,并欲将其沽出。陈秀不堪忍受,找到州长沙迦牟韦,表示自愿嫁给犬子士徒。州长沙迦牟韦曾亲问法师是否有要求,法师怕州长追究虐待罪便表示没有要求。于是,州长沙迦牟韦为证人,并订立契约。” 说着,他也大声念道,“兹于上天之子大王安归陀广伽在位之十九年七月五日,法师菩达伐摩养女汉名陈秀自愿嫁给士芤子士徒为妻,法师菩达伐摩提出不要抚养之资。该女现已为士徒之妻,与士芤子女享有同样继承权利,证人为本州长。此字据系由户监(注:鄯善国管理户籍官员)余左多,本州司书可可迦,根据妇女陈秀之请求所写,其权限为永远!” “呸!”站在人群中的金栗恍然大悟。在白龙堆发现古墓的那个晚上,蒙榆曾说过菩达伐摩法师连养女都不放过,原来都是真的。“这混蛋还有脸要抚养之资……”她刚骂了一句,甘英赶紧将她嘴捂住。 士芤刚念完,法师见自己被人揭破,便恼羞成怒,指着店家口中大喝道,“士芤,汝一个汉军屯田后人,竟敢串通州长,毁坏口头契约,已犯死罪。十日一到,如果汝敢抗拒国王敕谕,吾将以僧人会名义,请求国王强制执行,并告州长受汝贿赂!汝等着罢,死期不远,看汝猖獗!” 士芤则冷笑道,“吾是汉人不假,然也是鄯善国人。吾是屯人之后更不假,莫非屯人之后便低人一等么?汝串通判长耶科瑟那,蒙蔽国王,其罪更甚。州长外出未归,待其归,吾将与州长一起告汝虐待养女、串通判长、欺骗国王之罪。按鄯善律,汝当受火刑……” “汉蛮,汝找死……”法师大怒,浑身颤抖,凄然高叫道,“国王敕谕在手,这便是法!吾已禀报北匈奴赋监天鬻大人,打死汝,也不顶死罪……来人哪,给吾砸……汉狗没一个好东西,给吾将这个汉蛮打死……”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死到临头 北匈奴赋监天鬻是伊循城的太上皇,连鄯善国州长、州尉都对他毕恭毕敬。天鬻是焉渑夫人麾下干将,他将赋监府设在更靠近敦煌郡的伊循城,便是要遮断大汉与鄯善国之间的联系。士芤一方闻天鬻插手,果真战战兢兢起来。而寺院的沙门们则都举着刀剑,将士芤一家与小厮、仆人围了起来,眼看就在动手。 这也太欺负人了,分明有围门打架的味道。金栗这个假小子一向风风火火,此时只听懂了大半,便快要爆炸了。临行前,王妃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出门在外少惹事,此时她将这一切都忘在脑后,站在人丛中脱口斥责道,“即便有国王敕谕,也当由州府来公断,沙门私刑,难道就没有王法了么?!” 围观的商贾、吏民只是频频点头,法师有北匈奴赋监做后台,没人敢出声附和。几个小沙门见竟然有人敢帮腔,便举着刀,气势汹汹地对围观人群威胁道,“敢多事者,与士芤一族同罪,扔到南山喂狼!” “放屁……”金栗暴怒,刚想冲出去,又被甘英紧紧地抱住。她回头正要与甘英理论,恰看到班超站在身后不远处,正目光严厉地向她示意不准暴露,她这才不服气地忍下了这口恶气。此时班超站在人群中已经有一股不好的预感,汉使团驼队刚进入客栈,两家的恩怨恰在此时便爆发了,这未免太巧合了些! 围观的吏民、商贾对两家的是是非非都已经听得很清楚了,众人都鄙夷地看着猖獗的僧门一族,眼看着士芤一家就要倒霉,但围观众人没一人敢替店家出头。其实,蒙榆、周令已经站到了士芤身后。淳于蓟与三军军侯已经带刑卒们悄然控制了客栈。沙荑与她的几十名手下虽然住在其它客栈中,此时也有数人混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其余人则在客栈外围就位。甘英知道,他此时的任务便是看住金栗,不让她惹事。 伊循城是北匈奴驻鄯善国赋监府所在地,借混乱之机袭击汉使团,天鬻怕没这么大的实力和胆量,但借这场官司逼汉使团现身却着实是一手好棋。班超刚刚想明白,正要作出反应,他没料到伊兰竟然突然主动现身了! “都给吾住手!”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即将动手之时,一声娇喝从人群头顶上的天桥上传来。这声音虽然娇弱,音量也不大,柔美从容,但却不容轻侮,不可抗拒,令所有人听在耳中,无不为之一震! 法师与沙门都愣了一下,所有人也都愣了一下。众人仰头向空中看去,只见昏暗的光线下,一个身材高挑、用绢巾裹着鼻子和嘴巴的柔弱女子,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正慢慢地、带着君临这块土地的万千气象,缓缓地走到了院子上空的天桥正中站定,款款看着天桥下的鄯善国吏民和贾胡们。 她的身后,是一名高大挺拔、身穿胡服、腰挂重剑的年轻男子,七名体态娇美的少女,则跟在她后面。这威严不可侮的气势是与生俱来的,寻常女子连学都学不会。女子的从容和威严,瞬间震慑了柜房前所有人,院子内吵嚷的人群刹那间安静下来! “汝是何人?”法师也愣了一下,嘴上厉声责问道。其实心里已知坏了,他已经猜出来者是什么人。他感到纳闷,赋监大人没说过伊兰在伊循城啊,怎么偏偏这时候这死丫头出现了? “哼,睁开汝的狗眼好生看着吾是谁!”女子缓缓地摘下绢巾,影影绰绰的灯笼光线照耀下,隐约露出一张精致的面孔。 “公主……伊兰公主?这……这……汝不是嫁到匈奴王庭了吗?怎么会在伊循?!”法师颤抖着说完,腿一软,还是慢慢跪了下去。众沙门惊呆了,他们犹豫了一下,也纷纷扔掉刀剑,一一跪下。士芤和客栈内的人,也都跪下。围观的商贾、吏民,也都一一跪倒在地。柜房门前此时仍站着的人,除了汉使团的人,还有三个当地人。这三个当地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也跪了下去。 真是风云突变,这让班超面色铁青,郭恂也震惊不已。伊兰自做主张突然暴露身份,便已经把汉使团的行踪骤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见过公主!”众人齐声叩首道。 伊兰声音不大,但却痛心疾首地道,“这便是吾的外家子民,这便是曾经的王治吏民,真是丢人哪,丢到大汉,丢到吾夫家去了,让吾好有面子啊!” “夫家……大汉?”跪在地下的国民、僧侣都听糊涂了。公主不是嫁到匈奴了么,大汉怎么成了“夫家”? 菩达伐摩仍强辩道,“公主,吾禀天鬻大人之命,且有国王敕谕为证,养育之资为吾应得,合情合法。公主勿听信士芤诓言哪,汉人从来奸诈……” “汝给吾住口!”伊兰声音依然轻柔地斥道,“吾数度巡视伊循,汝强占民地,掠民为奴,擅杀女奴,为非作歹,早该治汝死罪。死到临头,还有脸说什么情、什么法,真是寡廉鲜耻,玷污了佛门净地!”这一顿痛斥,虽然伊兰说得轻柔,却如暴风骤雨,吏民们听得痛快,法师再不敢辩解! 伊兰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两峰橐驼,些许田地,便如此欺负国民,今日吾便要治治汝这无法无天之人,为吏民做主。法师与伊循僧人会众沙门给吾好生听着,自今日起,汝等不得离开寺院一步,静听鄯善国僧人会发落。士芤一族也给吾听着,如汝家确曾毁约,便是重罪,静待王廷判决治罪罢!” 她似乎已经很累了一般,轻叹了一声后,又柔声道,“不得再闹,都回去罢。客栈晚有贵客,令伊循州都尉壬寅护卫客栈,任何人不得擅入。敢再惊扰客栈者杀无赦!”说完,她便缓缓转身,款款走下天桥,径直返回客房去了。朦朦胧胧中,只给众人留下一个美丽的背影! 夫家?贵客?吏民们望着那俏美的背影还在琢磨这话呢。 只到她带着众女与刘奕仁身影消失在柜房墙角,众人一一起身后还未反过味儿来。法师未看一眼士芤,便带着众沙门灰溜溜地逃走了。而士芤则带着妻、子匆匆赶到后排客房,一齐跪在门外,嘴中高叫道,“士芤前来请罪,请公主上房居住,小人好就近侍候!” 室内无人理会,士芤一家便这样一直跪着。 “嘻嘻!”良久,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小胡女露出脑袋,先嘻嘻一笑,嘴里这才学着公主的腔调,慢悠悠地叱道,“呀呀喂,还没够,又闹到门前了。公主问,汝闹够了没有?闹够了,就赶紧走开罢。公主说了,想自己一个人清静清静!” 这后面一句“赶紧走开吧”,分明是侍女之言。士芤见公主还恼着,便不敢相扰,这才带着一家人慌慌张张地返回后院,赶紧连夜椎牛宰羊,准备好好招待公主请来的贵客。 室内,甘英与刘奕仁脸气得铁青,如斗鸡一般抱着臂站在门内正在生闷气。刚才甘英、刘奕仁因失责已经被暴怒的前军军侯田虑一人抽了十余鞭,并寄下五十军棍。此时金栗也在一边抱怨伊兰,“司马、淳于蓟将军一再交待汝不得暴露身份,这下倒好,汝这刺溜一露头,今儿夜匈奴人便知班司马来了,国王眼线众多定然也知之,汝便等着国兵来囚你罢!” “啧!”伊兰看似柔弱却倔得很,错了也不认错,“匈奴人便这么可怕么?司马既来出使便是要使鄯善国离匈附汉,自然得当面锣对面鼓打一架的,躲躲闪闪的吾看着就来气。再说,国中出奸臣,吾看到了便不能不管……哼,吾就是要让父王知道,吾没死在白山,本公主回来了,看彼能怎的?” 甘英和刘奕仁听明白了,这丫头分明是故意的。伊兰说完还掉过头又看着面色铁青的刘奕仁挑衅地道,“汝别象抓着了理儿似的,就算吾不对,可还不都怪你?干吗偏要送吾回来,如果吾被抓回囚禁,定一死了之,到时汝哭都来不及!” “死,死,就知道拿寻死吓唬吾……”闯了大祸,非但不认错还倒打一耙,刘奕仁气得要跳墙,“有司马、淳于军侯在,会让屯田后人挨打?北胡使团已至楼兰城,汝这一现身,汉使团便露了行踪,伊循城有赋监汝不知道?知汉使团已至,汝父王……不不,北匈奴人定然早有防范,岂不是坏了朝廷大计……” 伊兰不敢再倔拗,金栗却不干了,她掐着腰挡在伊兰身前对刘奕仁叱道,“哟哟哟,干吗干吗,凶什么凶?便暴露了又怎的,北匈奴人很了不起么?大男人,灭了北胡使团不就成了?对自己女人凶,汝算什么男人?” 暴露了又怎的,灭了北匈奴使团不就成了,好大的口气,女人便是不讲理的。甘英、刘奕仁让她一顿胡乱抢白,气得直翻白眼,竟然无言以对! 班超与郭恂离开柜房前时,沙荑似是无意间回首看了一眼班超,两人目光交流一下,沙荑便悄悄离开了。这里有北匈奴赋监的人,住在店中的几支驼队里也必有匈奴人耳目,伊兰这一现身,隐秘潜入驩泥城并骤然突袭北匈奴使团的计划已无法执行!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国王不拜 并无人去传公主令,但伊循州都尉带着百十名士卒急匆匆跑来了,将客栈周边封锁了起来。都尉和一个文官来到公主客房门前跪下高叫道,“禀报公主,州长沙迦牟韦至王城公干未归,伊循州丞祇托耶、伊循都尉摩色钵前来参见公主,请公主至官署安歇!” 屋内一点动静没有,两人又扯起嗓子高叫了一回,只见一个小胡女从门内战战兢兢地伸出头来。未见人先听见笑声,小丫头一脸喜气、笑嘻嘻地道,“嘻嘻,怎么才来?公主说困了,不想动弹了,说今晚便住客栈,让汝二人别闹了,回罢!” 别闹了?祇托耶和摩色钵愣了,二人对视了一眼。是法师和士太公在闹好不好?摩色钵心里不满,嘴上却道,“烦请姊姊转告公主,客栈已如金城汤池,小人便在柜房随时听候差遣!”说完,二人便恭恭敬敬地起身走向前面柜房去了! 菩达伐摩回到寺院,如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安。他先派人悄然至官署,想找北匈奴赋监天鬻求得庇护,可没想到天鬻这个王八蛋脚底抹油带着十几个手下早已不知去向,这让菩达伐摩感到大势不妙。他在寺院内来来回回地转了几十个圈,越想越害怕。这死丫头年龄虽小却决绝果断,令人生畏。她发狠要将自己送到鄯善国僧人团治罪,如果当真,按照自己所犯罪行他得被活活烧死! 僧人团又叫僧人会、僧侣会,是当时西域各国都有的僧侣组织,也是知识阶层、思想阶层。两汉时西域的僧侣还无戒律一说,食肉饮酒、蓄奴养妾、娶妻生子、嫖伎弄婢、持家聚财,可以衣绸缎成为贵族并出官入仕,一切均与世人阶层无异。其实,不仅西域如此,佛教进入中原后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也无戒律一说。中原只到后世曹魏嘉平年间,身毒国僧侣将《僧祇戒心图》引入中土成为戒律传入中国之始,《五戒》与《十善》等戒律才成为出家人必须遵守的修行守则。 此时的客栈内,哺食做好了,知道公主还恼着,士芤自己不敢出面,便令儿媳陈秀出面,带着侍女们将哺食送进公主房内,侍候公主与随从们哺食。士芤和妻、子则一改白日间的慢待之状,将郭恂、班超、淳于蓟与汉使团众卒请到后院,俱上酒菜款待送公主归国的汉人驼队。 士芤有两子,大儿士徒已有一四岁小儿,小儿士弟尚未婚娶。一家人俱出,小心翼翼地陪饮侍候。晚上柜房前闹的一出,令班超对这个伊循贵族一家并无好感,但当士芤表露出对殷殷大汉的无限思念和向往时,他原谅也理解了这个前汉时的屯田汉卒后人! 席间郭恂问及过去,士芤竟潸然泪下,“都护走,屯田废,渠道毁,沙覆田地,春去秋来,已历六十五载。这许多年,鄯善人畏匈奴而不知世有大汉,屯民之后尽为奴仆走卒,家破人亡,受尽欺凌。吾运气好,先人小有积蓄,得开客栈,且另有田数十顷,驼、马数十,徒附奴隶数百,牛羊数千,在伊循也算大户。然匈奴赋重,一年忙碌十剩一二。屯人多刑徒,在鄯善国,屯民之后便最低贱,是人下之人,大汉皇上无暇西顾,允各国东西自便,是抛弃吾西域屯人矣……” 开客栈的眼毒,士芤夫妻其实此时早看出了汉使团的身份。士芤一家吐着苦水、怨气,面对这些被抛弃的中原游子,汉使团众人胸中弥漫着歉疚之意,从事郭恂不得不说话,无力地安慰道,“中兴之初,国家需休养生息。现在不同了,太公不必黯然,今大汉已然中兴,皇上断然不会忘了屯田汉军后人……” 正在这时,下人来通报,“法师求见,欲登门道歉!” 班超大感诧异,刚刚还打得你死我活的,现在斗不过了,转过头来便登门道歉,这弯转得也太大了点。伸手不打笑脸人,士芤到底是汉人,虽然脸色难看,看一眼郭恂与班超,见二位大人都没反对,便点头命带人进来。 菩达伐摩是带着妻女一起来的,一进来见士芤正在招待驼队,夫妇二人便屈下尊贵的膝盖,带着两个女儿伏地叩头。法师口中说道,“小僧一时昏了头,围门打架,令外人看笑话。适才归去受到夫人责备,错均在小僧,请亲家原谅,或打吾一顿解气亦可。现请各位巨贾以为见证,有能播九米里马籽种土地一块为致歉礼金!” “哼!”班超在胸中无声地哼了一声。伊兰令其不得离开寺院,不得打扰客栈,法师还是来去自由,这厮在伊循城能耐果然不小。看着跪在堂下的法师一族,班超第一感觉便是,这个声毒国僧侣背后有北匈奴人影子,绝不是仇恨大汉、欺凌汉民、贪财好色这么简单,此人留不得! 士芤黑着脸无言,法师养女陈秀则将头扭向一边。士芤妻则将法师夫妻扶起道,“法师快别这样,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儿。要说对错,吾当家的这老东西亦有错。儿媳抚养费一文未付,虽有州长裁决,总是不妥。现吾做主了,土地还请法师收回,媳陈秀抚养费吾会一文不差付给亲家!” 二家各怀鬼胎,推让了一番,已经化干戈为玉帛。法师入席,众人一团和气、互相吹捧恭维,似乎晚上根本没发生过什么事儿。班超也听明白了,这个菩达伐摩还是鄯善贵族,爵位伊循候,伊循城僧人会首领,寺院有耕地二十余顷,牛马驼无数,妻妾五人,仆人奴婢无数,是伊循城首户。这两家活宝还真门当户对,怪不得互相联姻。 前院公主与众女都已经哺食完毕,四个小胡女主动帮陈秀将食具拉回后院。后院内,宴席却刚达,众人舞剑、投壶,输者饮酒,气氛热烈。士芤家众婢女送上一段歌舞,小胡女们生性好动看着眼热便一时技痒,四人也下场秀了一段地地道道的粟弋回旋舞。 与士芤家这些土婢比较,这四个小胡女色艺俱佳属于专业级的,她们小露了一小手便艺惊四座。菩达伐摩一时惊为天人,沉醉在歌舞中不能自拔,一双色眼色迷迷地一刻不离四姬飞旋的臀部。小胡姬们舞毕,早让他看得汗毛倒竖、魂飞魄散,便慌慌张张地逃离后院。菩达伐摩流着垂涎对班超、郭恂试探道,“适才四姬,太公如欲沽之,小僧愿出重资!” 士芤则赶紧道,“小人愿为证人……”见使团众人面色严峻、铁青,众将与众刑卒一脸冰霜,尤其是淳于蓟一双冷目如剑一样掠过二人,这二个宝贝这才不敢再恬噪。 当日众人饮之更深方散,一夜无话。 黎明到来前最黑暗的那一刻,汉使节驼队便悄然起身,拾掇好驼、马,士卒尽去胡服着汉军甲胄,便次第离开伊循城。他们没有走南河边的官道,而是顺着沙漠中的驼道一路向南急行军整整一天,戌时初刻便走出沙漠进入驩泥城所在的大绿洲。此时夕阳正挂在西天,一抹火烧云,将晚天染红。 这里的绿洲延绵不绝、一望无际,比伊循绿洲要大许多倍。与蒲类国不同,鄯善国便是个佛国,绿洲之上佛塔与烽燧高高矗立,遥遥相对。这里离楼兰城不过数百里,却似进入另一个世界。南山无数溪流汇成一道道小河谷分布其间,绿洲内水草丰沛,丛林茂密,田野中栗苗随风飘荡,令散落其间的破败村落、低矮民居、成群的牛羊和衣衫褴褛的农夫们,似乎都有了点生机。 天已近傍晚,正是餔食之时,绿洲之上炊烟四起,麦香飘荡。沙荑的驼队比汉使团先一步到达驩泥绿洲,已经在城外一家客栈住下。客栈位于官道边,一片茂密的杨槐林掩映着。驼队路过时,沙荑站在围观的人群中,发出平安信号。于是,遥遥望见北城门谯楼时,郭恂骤然打出符节。刑卒们张汉军赤色战旗,摆出鼓乐仪仗,一路轰轰烈烈地向驩泥城北门进发。 汉明帝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阴历闰三月二十六日,汉使团终于克服重重险阻,于这天的傍晚时分来到鄯善国王治驩泥城北城门前。汉使团骤然而至,汉大使持符节前行,使团浩浩荡荡、鼓乐齐鸣,迅速在王城绿洲引起巨大轰动! 一时间沿途围观民众甚巨,早有吏民报与城门官。王宫夜里便知汉使团送伊兰归国且已到了伊循城,国王已派出王子陀儯前往伊循迎接,此时或许刚刚到达伊循城。没想到汉使团却已先行一步到了驩泥城,这可吓坏了鄯善王庭。待使节驼队到达驩泥城北门谯楼下时,鄯善王陀广伽已亲自带着王妃、辅国侯、左右歙渠、国师、译长等官吏和国中贵族、吏民,静立城门前迎接。 “恭候大汉上国大使驾临小国!”胡乐声中,陀广伽与王妃、众官、贵族、吏民一齐抱拳躬身施礼,国王陀广伽则高声叫喊着口号,“小王广遥祝大汉皇帝千秋万岁,长乐未央!谢汉使护送小女归国,小王举国感激不尽哪!” 迎接的气氛够热烈,可使团众人看得明白,国王未拜,百官、贵族和吏民们未拜! 郭恂手持符节,仅在马上气度万千地雍容抱拳还礼,然后才缓声喝问道,“本使奉大汉皇帝诏令,今特来诘问贵王:今大汉北征,北匈奴人已被赶出白山、败遁漠北,大王何故宁事匈奴而不惜远大汉哉?!”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汉使不赏 陀广伽闻言,再度躬身抱拳辩道,“大使所言非实情也。昔皇帝撤都护,鄯善都尉、伊循都尉皆弃吏民、返敦煌。匈奴人压迫甚急,先王曾数至大汉求派都护均遭拒绝,后皇帝又允西域各国‘东西自在’。大使垂怜哪,匈奴势大,鄯善小国岂敢拒之?惟有阳向北而阴向东也,其情殷殷,还望汉使明鉴哪!” 郭恂明知人家说的也是实话,当年光武大帝刘秀无暇西顾,一句“允各国东西自在”,寒了西域各国的心,是大汉抛弃了鄯善国,鄯善国降北匈奴也实在是情有可原。但他到底是个厉害人物,先给了一个下马威,此时闻言才下马扶起陀广伽与王妃,并好言劝慰之,“今本使奉奉车都尉窦固将军令,特送公主伊兰归国,并结两国之好,今日之鄯善国已不能再‘东西自在’也!” 国王与王妃再度躬身抱拳施礼,“乱军之中,本以为小女已然丧命,吾与王妃曾心痛决绝。不曾想却为汉军所救,小王再谢大使救命之恩!” 两人客套一番,却不见公主来相见。国王与众官向驼队看去,只见六名胡女,簇拥着两个蒙面女孩端坐在高高的骆驼之上。身旁两名威风凛凛的汉将,贴身护卫着她们。她们的位置在使团正中,根本就没有下马相见的意思。可他们又分明看见,其中一个蒙面女孩,双肩在微微颤动,泪水滚落脸颊。 “吾女伊兰……”国王扭头看向驼队,一时热泪盈眶,哽咽着说不出话儿来。王妃则嘴唇颤动,这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向驼队走了两步,觉得不妥,又退回原位,眼巴巴地看着坐在驼上的小女,手捂着嘴,早已泪如泉涌。 “公主!”众官与吏民们也一齐看向公主,很多人看着这个被逼远嫁的女孩,看着那瘦弱的身影,不禁伤心泪落。 国王与王妃含泪面向郭恂抱拳深深躬下身子,国王颤声道,“谢汉使护送小女归国,可谓恩重如山,本王感激不尽!” 郭恂还礼,淳于蓟挥一下手,刘奕仁将公主从驼上抱下,甘英也将金栗抱下。伊兰一步步走向国王与王妃,王妃以缣巾遮面,早已经泣不成声。伊兰的身后,一个威武挺拔、英姿逼人的青年将领,如一尊战神,一步不离地护卫着她! “阿母……” “阿娇……” 伊兰分明走过国王身前,却一头扑进王妃怀中,母女俩抱头痛哭,成了一对泪人。王妃将伊兰紧紧抱在怀中,她一次次亲吻爱女的发髻、额头,生怕不小心再失去心爱的小女。 在匈奴人逼迫之下,为保全家国,年少的伊兰不惜牺牲自己,远嫁匈奴,受尽颠沛流离。小国难为啊,国王仰首向天,任泪水长流,他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嘴巴,情难自抑之时,甚至隐隐呜呜低鸣出声。周围的百官、贵族、吏民们,感同身受,尽皆痛哭失声。 甘英陪着金栗,与刘奕仁一起站在伊兰身后,金栗也早已哭成了泪人。刘奕仁紧咬着双唇,面无表情,他与刑卒们都一样,鼻子发酸,强忍着未掉下泪来。 夕阳已经落山,光线黯淡下来。伊兰哭够了,从阿母怀中抬起头,回首指着身后的金栗、刘奕仁、甘英三人道,“救吾出苦海者,蒲类国金栗公主,甘英、刘奕仁将军也!” “谢公主,谢二位将军救命之恩!”国王说了一句,便与王妃躬身抱拳躬身致谢,三人赶紧还礼! 母女相见耽搁了时间,天已经黑透了,陀广伽赶紧将汉使团迎进馆舍,便设国宴、歌舞款待,既欢庆公主脱险,又为汉使团接风! 席间,郭恂居南而坐,陀广伽、王妃、伊兰、金栗东向坐,班超、淳于蓟西向坐,鄯善国众官、贵族则堂下坐。郭恂又将天山大战渲染、表述一通,指着班超、淳于蓟二人道,“此二将,乃吾汉军战神也!呼衍王数万之众,被吾班超将军别部千七百刑卒,一路赶至金微山,斩首数千级,弃马狼狈远遁!” 陀广伽闻言大惊,从坐床上起身跽坐,面向班超、淳于蓟躬身施礼道,“今王师征讨白山,匈奴远遁。小王恳请大汉皇帝再设都护,鄯善原属大汉,民心向汉久矣。将军人物魁伟,乃骠骑(注:即霍去病)再世,上应星宿,位列大乘(注:即大乘佛教),恳请将军留护西域,则诸国必无惧于匈奴!” 堂下众官、贵族,也都跽坐躬身抱拳施揖礼! 班超、淳于蓟起身跽坐还礼,班超道,“西域二百年前即为汉地,大汉岂会让匈奴人在此逞凶?现奉车都尉窦固将军已遵照皇帝诏令,在伊吾设宜禾都尉,屯田驻守。匈奴人过不了白山,鄯善又背靠敦煌郡,可保无忧。倘若匈奴人自楼兰南下,或自且末东来,敦煌汉军不过数日,即可至驩泥城城,王何惧哉!” 国礼完毕,便是歌舞、盛宴、舞剑、投壶,宾主觥筹交错,其乐融融。但是,国王、王妃仍未拜。汉使郭恂代表的可是大汉皇帝刘庄,国王、王妃礼数周到,可未拜便是未归附大汉。郭恂不悦,自然也就未予赏赐。 席间,伊兰一直与金栗嘀嘀咕咕不绝,偶尔扑到王妃怀里撒撒娇。国王不断亲自给其舀酒、讨好,伊兰对国王始终不理不睬,整整一个晚上未看过国王一眼。陀广伽知道自己对小女伤害太深,心怀歉意,便一晚上怏怏不乐。当着贵客,很失国王脸面和阿翁威严,尴尬、失落全写在脸上。 这丫头心眼太多了,班超装着若无其事,心里却十分同情国王。 散席后,国王与王妃要归去,可伊兰公主却坚持自己要住在驿馆。理由很简单,父王什么时候拜汉使,鄯善国什么时候真正归附大汉,她便回去团圆。王妃陈穀却一步不离,生怕一眨眼宝贝小女再飞了。国王的安车仍在驿馆院内,王妃陪着伊兰在室内。金栗、甘英、刘奕仁都说服不了伊兰,郭恂亲自出面,可伊兰倔得很,翻来覆去就一句话,“吾不!” 郭恂没辙了,只得请班超出面。班超来到伊兰室内,见母女二人正在怄气。金栗陪王妃坐在案后,伊兰面朝下趴在榻上,还故意以缣巾遮着发辫。甘英与刘奕仁尴尬地立在门边,众胡女远远躲在一边看着她母女俩斗气。二人话不投机,吵了几句,便气得谁也不理谁了,室内气氛尴尬,众人正不知如何是好。 班超走进室内,先向王妃颔首,然后至案前坐下,伊兰只好过来相见。当着王妃的面,班超对伊兰道,“汝千里归国,不回王宫虽可气气翁母,可汝是公主啊,百官与国民该会如何想?莫非也学着不敬先人?” “真当吾为公主便不会送吾至白山,这一路上沙漠看不到头,冰天雪地,乱军肆虐,巫师邪恶,那时怎么就没人管吾?”伊兰扭头看一眼刘奕仁,故意嘴硬道,“吾不管,反正吾已是大汉人,便要去河西去中原,一刻不离开使团,今后也再不来这伤心地……” 王妃被女儿数落到伤心处,只好以缣巾遮面,扭头嘤嘤啜泣。 班超心里明镜似的,他忍住笑对伊兰道,“鄯善乃大汉之鄯善,国王与王妃亦吾大汉诸侯。汝此言扯远了。伊兰听令,汝亦使团成员,速带金栗公主、甘英、刘奕仁去王宫,陪国王与王妃团聚,不得再胡闹。当然,使团归河西时,如果汝愿意,自然会继续带汝同去雒阳,世做汉民!” 伊兰道,“司马,别忘了王父与众贵族未拜汉大使,鄯善国便仍是北匈奴之鄯善国,汝是白送了人情啊……” 班超一语双关地道,“鄯善国便在阳关之外,它又不能搬到燕然山北去。北匈奴赋监已经逃离伊循城,国王与贵族拜与不拜,鄯善国已然归附大汉!” 伊兰道,“司马此言当真?可父王心怀忧虑,因北匈奴使团已至楼兰,故而未拜汉使。司马莫非是诓吾……” 班超大度地一笑,不容置疑地道,“开玩笑,本假司马言出必行,何时诓过人?北胡使团来了又能如何,此事自然有郭大使去操心,汝什么时候成了正使?快去哄汝阿母罢,再胡闹军法从事!” 伊兰高兴地道,“奴奴听令!” 得到班超的保证,伊兰便主动腻到王妃怀里,很贴心地帮阿母抹掉眼泪,撒一会娇,再真真假假地赔礼认错,王妃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只好破涕为笑。她感激地躬身向班超万福并致谢后,又抱着伊兰柔声地问班超道,“大使,国王仍在犹豫,奴奴母女该怎么做?” 班超看着王妃坚定的目光,已知其心意,便笑道,“王妃勿忧,王妃与公主只需呆在宫中,确保汝与伊兰平安可也,其它事由使团来做!” 一家人这才告别使团,带着众胡女、甘英与刘奕仁,一团和气地返回王宫。班超心里哑然,窦固借送伊兰归国向鄯善国派出使团,确实是一步高棋。现在球都踢在陀广伽脚底下,这个行为方正的鄯善小国之王此时在家中的苦日子怕是开始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释比秘营 接下来几日,驩泥城王宫内气氛诡异。汉使团在伊循城便已暴露行踪,北匈奴使团已在赶来驩泥城的路上,因此这团聚的喜悦中又隐隐含着不安和焦虑。 国王与王妃似乎心事都在女儿身上,他们早已经看明白了,伊兰与刘奕仁出双入对,打打闹闹中也没有分寸,看两人的动静似乎早就睡到一个榻上。国王心事重重看不出来,可王妃是女人,她一眼便能看出端倪,心机缜密的女儿定然给过刘奕仁甜头,否则高大威猛的刘奕仁不可能对伊兰小心翼翼、可怜巴巴地围着伊兰腚后转。刘奕仁长相中规中矩,虽然目光中透出些许奸诈,但绝对是男人中的人杰,汉军中的勇将。女儿能嫁给这样的汉人,令她这个做阿母的心里倍感安慰。 与刘奕仁不同的是,金栗与甘英虽也十分亲密,但却仅限于搂搂抱抱、动手动脚。而且,金栗虽然性格直爽、风风火火,可一到甘英身边便柔弱得水一般,一切都听甘英的。曾有一次被王妃撞破,甘英将金栗扛在肩上打闹,但一旦手碰到了不该碰的地方,便被金栗训斥“把手剁了!”其实甘英明明是故意的,可嘴上还要强辩,“吾肯定不是故意的……” 这一幕令王妃心里甜透了。大汉地大物博,人杰地灵,汉军一趟北征便给这两个娇女儿便送来了两个这么好的夫婿。不过,她心里也有些许遗憾,在她眼里,同样高大挺拔的甘英似乎与伊兰才是更般配的一对。可男人女人虽然最后都是那么一回事,但一把钥匙开一把铜锁,缘分自古天注定。再说,就象黑稗喜爱伊兰一样,她对金栗也视如亲生小女,自然也为金栗高兴。 国王陀广伽打的完全是另一番盘算,他见二女与甘英、刘奕仁情深义重,便悄然向女儿伊兰主动表示,希望二人能留在国中统领国兵,最不济的也让刘奕仁留下。伊兰明知父王在讨好自己,可就是不领情,断然拒绝了父王。 王宫在驩泥城正中心,宫内外长满了槐树、柳树,此时新叶已长出,枝繁叶盛,浓荫覆盖。驩泥城中有吏民一千多人,街道狭窄,两侧的民居都是夯土院落,泥墙草房。王宫围墙比吏民住家围墙稍高,两条源自南山的小河在王宫后院内的两个相邻十几丈的池塘中相汇,这两个小池塘叫荷坊,周边花红柳绿,小桥流水,风景绝佳。 这让金栗十分艳慕,她也是个王国公主,蒲类国也曾是白山南北的大国。可蒲类国被匈奴人夺国、奴役,令她过得太不象个公主了。况且,疏榆谷气候太冷了,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好地方。二女带着几个小胡姬在池塘中划船玩时,金栗曾感叹道,“吾已知道汝何故怕去漠北,汝是南山女儿,习惯了南山气候,如何能受得了冰天雪地之寒冷!” “不是因为这个!”伊兰断然否认,“吾讨厌匈奴人,夏天一身衣裳,冬天一身衣裳,从不沐浴,一身膻味、怪味,且性子暴燥,言语粗俗无礼……算了,不说这些,明天,吾带汝几个去一个好地方玩儿!” “什么好地方,快说!” “保密,吾保证汝去了便忘归!” 伊兰回宫仅安静了一天,便当起了东道主。她带着金栗、甘英、刘奕仁与众小胡女游玩了大寺院、西市、南山。鄯善人以本地羌人、楼兰人为主,塞人和栗弋人为辅,佛教鼎盛,全国人口不过两万多人,僧侣却有二千余人。伊兰深受吏民爱戴,在每一座寺院,主持僧侣都会专门为其举行吟经仪式,为其祈福! 西市是驩泥城五个大市中最大的一个,二十余支大小驼队在这里交易,汇集而来的吏民约有千余人,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这天,几人在西市玩了半天,琳琅满目的小点心、小烤肉把肚子填得圆圆的。金栗走不动了,摸着肚皮叹道,“老天,再吃,吾就撑死了……” 伊兰叱道,“一会让汝做神仙消消食,死了便可惜了!”饷食后便离开西市,一群人马一路向南山(注:即今阿尔金山)下驰去。 两汉时代,驩泥城至南山下全是绿茵茵的草场或丛林。他们顺着一条小河一路向东南方疾驰,约行五六十里后,傍晚前进入茂密的丛林。绿洲上已经开始花开春浓,但南山下却仿佛似春初时刻。这里长满茂密的松柏,密不透风的林内地面上残雪仍未消融,密林深处露出一座高大的营盘身影。 “这叫释比圃,又叫忘归园,一会便知其中妙处!”伊兰一马当先,率领众人冲进苑圃之内。 对这座位于丛林深处的密营,甘英、刘奕仁十分警惕。跟来保护的数十名鄯善国兵不过是摆设,二将策马围着大营跑了一圈后,便命令鄯善屯长带兵加强警戒,然后才进入木箭楼一般的高大辕门。 这座密林中的大营位于一块巨大的林间空地上,营栅如围墙一般高达二丈,全部由粗大的圆木并排竖立建成。院内正房是一座由木头搭建的高大马架子房,很有气势,比其余马架子房高出一倍。两侧各有两排长长的马架子作为厢房,辕门左侧有一排马厩。大营前后有两个门,卫卒二十余人分守两门,院内仆人、婢女各十余人。木柱围墙外至密林约有两丈宽的一圈空地,其间树木均被砍伐,视野开阔,便于防守,卫卒可轻易透过箭孔射杀擅自接近的人。 “为何叫释比圃?”进入正房门时,甘英问道。 伊兰带着众人向高大的主屋走去,一边解释道,“驩泥城原为婼羌国王治,前汉末年成为鄯善国王治。此圃即为原婼羌国王族狩猎之苑,婼羌是羌国,信奉神灵,释比便是神灵的意思。后来,羌族便将巫师、祭师、头领等通灵者通称为释比。” 进入正房便又是一番天地,这个由粗大的圆木搭建起的大马架子房,也是里外三大间格局,高大宽敞。中间一间是巨大的厅堂,地上铺着厚毡毯子,毯上靠木墙摆放一个主案,案后坐床上铺着虎皮,主案两侧靠墙边则摆放着两座高大的镏金龟兹铜熏香炉。堂下四周分别摆放十数案,案后坐床上铺着厚毡。室内这排场一看便知是国王署理国事的地方,这座营盘便肯定是鄯善国国王和贵族们打猎、消暑或避寒的秘营。 下头房里是一通雕花大炕,地面、炕上都铺着毡毯,炕上墙边摆着一排厢笼,上面叠着几床缎被,这定然是国王与王妃的临时住所。上头房不知又是什么所在,伊兰知道众人好奇,便说道,“伟大的时刻到来也!”说着领着众人进入上头房。原来,最妙的正是这个上头房。上头房的正中间竟然有一座高达房顶的巨大的封闭假山,顶端缝隙处不停地往外冒着热气。往顶上看,上头房的房顶是攎空的,上面建着一个飞檐覆顶。热气蒸腾翻卷着,云烟氤氲,正顺着这个覆顶向外一团团飘散。 细看,原来这个假山竟然是天然镂空的,水咕噜咕噜地响着,从假山内流出,流到地面上一个圆形绿色大石池内,大石池石质碧绿,空间够大,足可够十数人同时洗浴,里面的水热气蒸腾,绿得醉人心弦。甘英伸手试了一下,水竟然是热的,略有些烫手。大石池四周,则又排放着一圈铺着木头的坐床、小案和小榻,可供人换衣、休歇或宴饮。 众人大受震撼,如此享乐之所除伊兰外其余人都没领教过。原来这座外表丛林密营内竟然藏匿着这番天地,真是巧夺天工,令人称奇。“哇,老天哪,真是神仙住的地方……”金栗只顾上感叹一句,便急匆匆奔向前去。女人如水,女人天性更爱水。金栗看着这一池池翠绿,便坐在绿石上玩开了水。 在众人的惊叹声中,伊兰宣布,“今晚便住在这里,现在,汝二个俗物快滚出去看着门,本公主要享受这神泉了!” 甘英、刘奕仁很不甘心地被众女赶了出来,关上上头房门,伊兰还故意从里面扣死了。知道里面即将发生什么,二个血气方刚的战将热血上涌,他们坐在中间的厅堂内心里一万个不甘,胸口嘣嘣嘣地跳将起来。相视一眼,甘英红着眼道,“吾受不了了,汝敢不敢?” 刘奕仁也一付苦不堪言的样子,他瞪着甘英奚落道,“受不了也得忍着,别部军规忘了乎,不怕司马杀汝头便进去逍遥吧,反正吾是不敢!” 看着吃不着,甘英苦着脸灰心丧气地道,“算了,忍着罢,吾自然也是不敢的……” 刘奕仁开解道,“金栗虽金枝玉叶,然迟早是汝的菜,何必在乎一时?” 二个难兄难弟垂头丧气,但他们毕竟身负使命,便又走出营盘将释比圃里外看了个遍。一圈转完,已到了哺食时间,上头房内的瑶池中众女笑语喧哗,正在里面打开水仗,一点没有要出来的样子。 幸好饷食吃了大量小吃,她们一点不饿。银铃般的笑声,哗啦哗啦的水声,传到中堂是那样诱人。甘英与刘奕仁听着这美妙的声音,倍受摧残。几个仆人、婢女却已经送来酒菜,二人也不客气,坐在厅堂内国王的王案前便大吃开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张网以待 众女终于从上头房内打打闹闹地出来了,甘英、刘奕仁震惊地看着众女,刹时目瞪口呆。尤其是刘奕仁,垂涎流下,长长地拖在下巴上,用几乎想吃人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伊兰。金栗和伊兰看着这两头狼,竟然不约而同地吓得象猫一样惊叫了一声。金栗平静了一下挑衅地对甘英道,“怎么,不认识本公主了?” 原来,刚刚出浴的众女粉脸红扑扑的,皮肤细嫩白晰呈粉色,尤如刚出生之婴儿一般,肉嘟嘟的,仿佛风都能刮破,娇妍迷人,其风情不可方物。伊兰虽然也用挑衅的秀目,当着众女的面,意味深长地看着刘奕仁,可心里却战战兢兢的。刘奕仁可是尝过她的好处的,她生怕这二兽兽性发作,果真如此当着众侍女、小胡姬的面那可真丢死了。 于是,她提心吊胆地说道,“别拿兽目瞪着吾,说好的,到雒阳明媒正娶,吾与金栗便嫁汝二人,那时任汝所为。假如害吾被父王扣下,金栗也不走了……”说着,与金栗勾肩搭臂,扭腰摆臀,作出浴后一付倾国倾城的慵懒状,嘴里吓唬道,“汝二人后悔一辈子去罢……” 难道金栗也要留下?甘英一脸问号,震惊地看着金栗。 金栗羞赧地低下头,手扭着袍角,这个假小子此时万分妩媚,又勇敢地抬起头,直视着甘英的眼睛点点头,声音如蚊,万分心虚地道,“吾刚答应的,汝可别怪吾,不答应不行啊,伊兰总胳肢吾……” 刘奕仁鬼使神差地点点头,甘英却瞬间怒发冲冠,虎着脸厉声道,“哼,谁也别想扣下汝二人,国王也不行,不信试试看,吾会折了鄯善国王宫,也一定带公主至雒阳……” 言未毕,众女哄堂大笑。伊兰与金栗打闹在一起,四个小胡女则笑得在地面毡毯上翻滚不已,伊兰的两个贴身侍女也捂嘴笑弯了腰。甘英与刘奕仁这才傻了,原来自己被两个妖女摆了一道。 这几日,国王陀广伽与王子陀儯、大都尉陀均伽、辅国候陀盘安、右丞相婆蒌天、判长耶科瑟那等一众官员日日宴请汉使团,礼数周全。但胡焰、蒙榆却隐秘禀报班超,“国王殷勤备致,然鄯善人却甚为紧张,驩泥城内无人敢近汉使馆舍,其状怪异。北虏使团早应到王城,可至今了无踪影,似不太寻常!” 鄯善是蒙榆的老巢,这几日他与周令一直隐身在老情人色密蹉家中。 这个杀人如麻的老沙匪迷恋色密蹉的风情,长年在沙漠上奔波,自己心灵早已干涸,而家中田地也长期撂荒。此番回到鄯善国,对他而言已人是物非,是荣归故里啊。他已经不是沙匪,而是堂堂的汉军军侯了,着司马甲服、佩剑,威风八面,这是闹着玩儿的么,色密蹉见男人这么有出息,自然要好好慰问一番。于是,两人小别胜过新婚,聚首时随便一个动作更能勾起情致,于是便在榻上又是一番抵死缠绵。他们整整缱绻数日,蒙榆未离这座普通的庄院一步。 其实这不过是表相,暗中他和周令及麾下的喽啰们正严密监视着绿洲内发生的一切! 那是城东密林中一座安静的破败庄院,隐藏在一片破烂的民居之中。色密蹉原是高原小月氏羌人,那一年被人卖到汉朝河西的武威郡,被大牧主成俊买下。这高原女子性子如烈火一般,把她绑起来,还要七八个婢女压着成俊才能成事。 一次成俊奸淫色密蹉后,这个妇人四肢被捆着竟然还能用脑袋撞伤成俊。年已六旬的成俊被她撞得头晕眼花差点一命呜呼,不禁恼羞成怒准备第二天用“角刑”处死她。周令那天恰好在成俊房中做“生意”,他悬在屋顶,不经意间发现这一幕。“角刑?!”他回来告诉蒙榆后,蒙榆大惊。 “角刑”是一种古老、残忍的刑法,是用尖利的牦牛角捅进女人下体直达内脏,从而将女人活活捅死,极其血腥、惨无人道。蒙榆二话没说,当夜黎明到来之前便与周令重新进入成俊的大宅,将被打得昏死过去的色密蹉给救了出来。这妇人重情义,从此便跟了蒙榆,并为蒙榆生养了一个可爱的女儿。现在女儿已经六岁,蒙榆将其取名为晋女。 这是一所独门独院普通住宅,也是蒙榆、周令二人的秘窟之一。蒙榆天天与色密蹉纠缠在一起,搞得天昏地暗,都快被这魔女榨干了。与蒙榆不同,周令曾为女人伤害过,从不敢谈情说爱,想妇人了便去酒肆、歌坊找胡姬泄火。 手下众匪已经都撒了出去,每天晚上,蒙榆便与周令在绿洲上象幽灵一样游荡,搜索王城内外的每一个角落。这天二人专程返回馆舍向班超禀报道,“右丞相婆蒌天、判长耶科瑟那,在贵族中串连频繁,王城内似有大事变要发生!” 对这些信号,班超并不吃惊。汉匈在角力鄯善,没有杂音反而不正常。已经几天过去,北匈奴使团该到伊循城了,此时他最需要掌握王宫内的动态。可甘英、刘奕仁、金栗、伊兰等人似乎沉湎在恩恩爱爱中不能自拔,无一丝有用的信息传出来。 这天深夜,一个楼兰塞人潜来馆舍,被班秉、班驺二将捉个正着,原来来人正是沙荑。她见到班超、淳于蓟顾不上行礼便急报道,“司马,北虏使团已至伊循。国王派右丞相婆蒌天、伊循州长迦牟韦接待,不日或将来驩泥城。吾想在南河边伏击……” 沙荑的驼队不过四五十镖师,其中战力最强悍的是权鱼从中原带来的十余西域籍窦氏门客,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让这支力量去拚命。因此,班超道,“不,此事吾来办。鄯善国内匈奴人眼线众多,汝不能暴露,一切需依令行事……” 等沙荑走后,班超趴在蒙榆、周令制作的沙盘上,将眼前的局面仔细盘算了一遍。 汉使团先至驩泥城,虽取得先声夺人之势。但陀广伽未归附汉朝,连北匈奴驩泥城赋监偄落漪都仍在驩泥城内照常公干,国王这是要在汉匈两国间骑墙取巧,两不得罪。可汉匈不两立,汉军已经开始征讨白山,两家使团一旦见面便只有火拼一条路,这是明摆着的! 陀广伽要想把骑墙取巧之计玩下去,便不能让这两支使团火拼,要做到这一点那就不能让两家使团见面,唯一的办法便是说服北匈奴使团藏匿到隐秘之处。可北胡使团会同意隐藏吗?副使比离支是武半,身居禁庭都尉要职,是单于身边的人,他膂力过人,眼高于顶,必然会视避让为耻。可正使屋赖带是贵人,曾出使西域诸国,更擅长权谋机断,定然会视火拼为下策! 班超慢慢理清了头绪,便对胡焰令道,“匈奴人至驩泥城,必藏匿于秘营之中。令蒙榆、周令、甘英、刘奕仁务要缜密侦查,生死存亡之时,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彼藏身之地!” 于是,从王宫到各部族村寨,汉使团隐秘撒下了一张大网,严密监视绿洲每一个角落。 风声越来越紧,这天伊兰、金栗和王妃一起匆匆忙忙来到馆舍又送来紧急情报,“国王近几日忧心忡忡,与大臣背着吾等嘀嘀咕咕。有时则借酒浇愁,将自己弄得大醉。有话也不对吾二人讲,似有大事躲避吾二人!” 班超以实言相告,并安慰道,“匈奴使团已至伊循城,不日即来王城。汝几人务要一切如旧,呆在王宫中不要外出,勿让国王与众臣生疑!” 送走王妃与伊兰,班超下令甘英与刘奕仁归队。形势已经十分严峻,与北匈奴使团一战已经难免。屋赖带虽然有整整百三十骑,人数三倍于汉使团队,但班超无丝毫犹豫,决心吃掉它,断了陀广伽的念想。只要能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即便强袭,也绝不能让他们在驩泥城多活一天! 郭恂这几日在王子陀儯的陪同下,正在走访驩泥城及周边绿洲上的各大部族、各大市,将大汉的威仪传遍鄯善国各个角落。各方消息都汇集到驿馆,班超与淳于蓟一直密切地盯着正在伊循城的匈奴使团动向,但并未将紧急军情禀报郭恂。 但接下来,驩泥城似乎迷雾重重,北匈奴使团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再无踪影。沙荑的驼队正在密切地监视着驼道,而胡焰、蒙榆等人着胡服混在王城内外仔细侦测绿洲内一举一动,可除了来来往往的商旅始终未见匈奴人身影。 出使很顺,郭恂志得意满,心情很爽,他已经准备启程归国,“班司马,吾等大功已成,吾意明日即启程,取道伊循、阳关返回敦煌郡复命,司马以为如何?” 班超作出流连不舍状,“郭使请稍待数日,吾仍有事未完!” 郭恂理解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婼羌水草丰沛,层林丛集,南山出良玉,绿洲有上好蒲桃酒,城内胡乐环绕,肆中胡伎丰润妖美,看来班司马虽为战神尤性情中人也。只是不必多费铜钱,吾已着温翁代购鄯善物产,自然不会少了班司马!” 班超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不过仍需稍待时日,让麾下士卒亦尽满载而归方好!” 这理由虽然牵强但郭恂自然也不好反对,班超是领军司马,恤爱士卒天经地义。国王陀广伽日日大宴侍奉,译长丘庶尽心侍候,侍婢胡伎娇媚可人,晚走几天也没什么。况且这里地处南山之下,枝头新绿醉人。大军二月份到白山时,气温暴寒,大雪纷飞,天寒地冻。此时虽是闰三月,却有天壤之别,郭恂乐得在此多逗留时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迷雾重重 胡焰、蒙榆等人仍在绿洲内各个角落隐秘搜查,可几日过去除几支大型驼队进入驩泥城外,一直未见匈奴使节身影。陀广伽虽然每日仍亲来馆舍问安、陪宴,但班超还是明显感觉陀广伽目光游离、心事重重,似乎在极力掩饰着什么,这让班超心里为之一震,难道北虏使团已经进入了驩泥城? 这天朝食刚过,沙荑急匆匆地从伊循城赶了过来禀报道,“司马,楼兰城护送士卒与使团马、驼尚在伊循官署,已经数日仍无启程迹象。吾有预感,北虏使团或已化身驼队悄然进入驩泥城!” 班超一拍脑袋,沙荑的话提醒了他。他急对淳于蓟道,“速令蒙榆、周令、胡焰、肖初月四人与沙荑一起,隐秘暗查每一支驼队,务要找到蛛丝马迹。再令伊兰、金栗公主,速访各贵族田苑,发现异常速报!”命令很快传下去,可几路人马翻遍了王城及周边也没有找到匈奴人身影! 此时汉使团在明处匈奴人在暗处,时间越长越对汉使团不利。他班超在寻找北虏使团,而屋赖带一定也在谋划如何袭击汉使团。班超隐隐有一般不安的感觉,形势似乎已经变得一触即发。如果不尽快找到北胡使团踪影,这一战的主动权可就掌握在屋赖带手中了。 这几日,班超与淳于蓟、沙荑围着在沙盘,只能静等各路消息,他们对着鄯善国的山山水水一筹莫展,焦心如焚。现在,伊兰已经遵令与国王和好,这几日国王一直在伊兰与王妃的视线之内,南山之上远离王城,不便相会,北匈奴使团定然在王城及周边什么地方! 这天夜里,城内的更夫已经打了二更。淳于蓟突然心里格顿一下,便看着班超道,“司马,北匈奴使团既至驩泥城,必不会仅国王一人知之。国王既不出宫,必有大臣、贵族为其传信。末将以为,应令蒙榆查国相婆蒌天等人,近几日都去了哪里……” 淳于蓟的话,令班超豁然开朗,他拍拍脑袋,“速传丘庶!” 丘庶是鄯善译长,也是负责招待汉使团的主要官员。使团居馆舍期间,他多数时间不离馆舍,仅有几日应国王召唤返回王宫。这几日虽然表面一如既往,但班超现在想来,丘庶其实目光也有点躲躲闪闪,对使团态度前后有了些许变化,只是自己粗心,未留心罢了。 一会儿淳于蓟亲自将睡得晕晕乎乎的丘庶“请”来,丘庶目光惊惧地躲着明亮的烛光,战战兢兢地抱拳道,“叩见大使,不知汉大使有何吩咐?” 班超看着他,和蔼地问道,“伊兰公主在宫内,一向还好吧?” 丘庶恭恭敬敬地笑道,“好,好!咋日陪国王至南山上打猎,公主与国王分头围猎,收获颇丰。今日城西市上有斗驼游戏,伊兰公主与金栗公主还陪国王、王妃去看了半天,大赢了五百钱,只到尽兴方归!” 山上打猎?分头围猎?难道国王果然将北虏使团藏匿到了南山之上?班超突然出其不意地厉声喝问道,“北匈奴使团已来数日,且藏匿在南山,今安在乎?!” 丘庶闻言脸色大变,刹那间惶恐不已,腿一软便跪至席上。他没想到国王严加防范,汉使还是知道了匈奴人已至。他不敢隐瞒,反射性地叩头道,“到底什么也瞒不过大使。北匈奴百三十人隐入多支商队中,夜晚悄然来王城已数日矣……并非国王欲瞒着大使,实在是匈奴势大,大王左右为难也!” “休再啰唆,北虏现藏匿何处?”淳于蓟仓浪抽剑少许,寒光四溢,嘴上厉声喝问道。 “将军息怒,将军饶命,小人据实告之,小人不敢隐瞒!”丘庶魂飞魄散,跪地头叩得咚咚响,颤声道,“匈奴人来,愁坏了大王。大汉与匈奴俱是大国,鄯善小国,俱不敢得罪。又怕两家大人打起来,不管谁胜,鄯善乃小孩,居其间都要遭殃。因而便未让匈奴人进城……” “废话少说,彼究竟藏匿何处?” 丘庶不停叩头,左右瞅了一眼,才颤声道,“大使,此事机密,国王不让众官知晓,小人确实是一点不知。吾只知正使为屋赖带、副使为比离支,使团进入王城北后由右丞相婆蒌天独自迎接。国王秘密会见过匈奴大使,连大都尉、辅国候二位重臣都不知。小人如敢说假话,愿担死罪!” 淳于蓟与沙荑正想“上手段”,班超却令班秉、班驺将丘庶带了下去,“丘庶确实不知,用刑也无益。” “都怪吾,让北虏在眼皮下溜了。王城周边村落无数,司马,是否一个一个检查?”沙荑看着蒙榆画的驩泥城图形,苦恼地道。 班超摇了摇头道,“国王既藏匿使团,如何会放在易寻处?”说着,他对班秉道,“此事等不得,速召回伊兰、蒙榆、胡焰等人!” 黎明之前,伊兰、金栗、蒙榆、胡焰、肖初月、周令等各路人马都连夜赶回来了,众人汇集了一下情况,还是一点线索没有。蒙榆、胡焰等人检查了几乎所有驼队,不管哪个客栈、寺院、部族、村落和豪族庄园,只要一下子多了一百余头战马、骆驼,就不可能不让人知道。 天亮了,曙光已经透过窗棂照进室内。班超吹灭烛,正在这时,窗外传来声音,原来是王子陀儯来了。他是来陪汉使郭恂出巡的,今天要去看望正在田中种栗的农民。班超主动走到室外,郭恂正好向班超住所这边走过来,嘴里说道,“班司马,今日吾到田野里去走走,是否有兴趣同往?” 班超笑道,“此乃正使之事,吾为副使,负责打仗!”二人说笑了一回,送走郭恂,班超又走回自己室内。 伊兰压力最大,驩泥城她最熟悉,她和王妃肩负安抚吏民之职,王城周边几乎所有村落她都去过。她在室内走来走去,嘴里念念有词,“驩泥城就这么大,莫非能藏匿至地下不成?不会……不会,城内吾那都去过,从未听说挖过地道……” “王城周边,可有隐秘之所?”淳于蓟道。 蒙榆肯定地道,“周边有十七座大庄苑,吾与周令透熟了,比主人还熟。不管哪一家有一点风吹草动,定然会有人来报吾!” “会不会……在释比圃?”金栗忽然想起那个奇怪的丛林密营道,“那地方如藏匿人还真是好地方……” 周令摇了摇头道,“此苑圃我较关注,咋天晚上吾还去巡视过,未见异常……” 时间在一点一点地流逝,到了饷食时间了,众人还是一筹莫展。班超总觉得是哪里出了问题,驩泥城没有雒阳一个角落大,雒阳城有二十四条大型街道,这个驩泥城甚至比班宅所在的下西洛街区还要小。北匈奴百三十骑使团竟然凭空便消失了,这岂不是咄咄怪事?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一时又想不出来。 沙荑说,“诸位再想想,看看遗漏了什么。吾在楼兰城,有重要客人时,便转移至城外北河边庄园中,或藏匿于村落内,皆十分安全。驼队十分招摇,只能在城外某处,驩泥城城内是藏匿不下百三十骑的……” 班超恍然大悟,“城外大族庄园,判长耶科瑟那、右丞相婆蒌天等人庄园,是否查过?” 蒙榆道,“这些山脚下庄园,谁家新买了一串脂玉、一峰骆驼,谁家新娶了个小妾,甚至长相如何,哪边腚上长着胎印,吾都一清二楚。鄯善国也是吾老窝,是吾衣服父母,定然不会有所遗漏!” 这话粗俗了点,但却再明白不过。众人都让他说笑了起来,伊兰频频摇头苦笑。王城里住着大名鼎鼎的大沙匪蒙榆和周令,十余年了,鄯善国君臣竟然无人知晓,真是耻辱! 甘英、刘奕仁从外面进来,他们送金栗、伊兰来后,便回避了。此时是专门进来的,刘奕仁道,“吾知司马在查房匈奴人隐藏之地,吾二人合计了一下,觉得还是释比圃最应注意。太大了,藏匿百八十骑、二三百骑,都不在话下,需要重查!” 蒙榆骤然扭头看着周令,眼里露着一团杀气,“咋晚如何查访?” “绝对不会在释比圃,吾敢立军令状……”周令信誓旦旦,却越发心虚起来,“咋晚吾专门去此圃,从圃外大树梢上向内察看,未见楼内有灯光、人影,亦未见院内有异常!” “混蛋!”蒙榆暴怒而起,隔着案子飞起一脚将其踢翻,“汝坏了军国大事,按律应杀汝头!” 周令知道自己闯大祸了,爬起身跪在席上动也不敢动。蒙榆抱拳向班超道,“司马,城南之南山脚下有释比圃,圃内尽种果树。内有洞穴,洞内有热泉。原为婼羌国之王家私苑,举国祭祖、祭天之所,亦是冬狩春猎之所。鄯善灭婼羌后,此苑便为王宫私苑……” 淳于蓟打断他,喝问道,“匈奴一百三十余骑,尽居释比圃,周令会毫无觉察?” 蒙榆道,“禀报淳于军侯,周令其罪当斩。此营均为马架子屋,营中有无数房,均千年圆木建成,窗牖凿镂于厚木,蜗窗绮疎,以帏遮挡,远观无从知之。汉使既在王城,国王断不敢让匈奴使团再呆在城中。屋赖带、比离支以下百三十骑或正是以释比圃为营地,遮人耳目……”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嚣张汉使 淳于蓟眉头紧蹙着扭头冷冷地看着周令,周令犯了失军机大罪按律当斩,可蒙榆已经惩罚了周令,分明就是要堵众人的嘴,此时又正是用人之时,故而他未再追究。周令还是吓坏了,“吾该死,咋夜……仅至树上,仓促看了一眼,远远见无异样,便未进圃细察……” 班超怒道,“带丘庶,此人必说了假话!” 丘庶又被带了进来,班超抚摸一下小姑与寡妇的大脑袋,二犬会意,便走到丘庶身边坐下,先歪着脑袋,伸着猩红的大舌头,亮晶晶的眸子盯着他。丘庶知道坏了正要哀求,班超直视着他轻声道,“丘庶,汝知罪么?” 丘庶魂飞魄散,“禀报大……使,小人……小人……” 班超心里怒极,一挥手,小姑、寡妇伸出长长的大舌头,在丘庶脸上仔仔细细舔起来。丘庶脑袋嗡地一声瞬间一片空白,那热乎乎、黏滋滋的东西一遍遍扫过脸庞,他紧闭双目、嘴唇,终于哀叫出声,“大使快饶命,小人定说实话啊……” 淳于蓟挥挥手,小姑、寡妇才绕了他。班超轻声喝问道,“丘庶,汝是一个惯于说谎的人。右丞相婆蒌天将屋赖带、比离支等人接到释比圃后,国王会见、宴请屋赖带、比离支时,汝为主译官。汝听到什么,为何不从实招来?!” 丘庶一脸黏滋滋的,根本就睁不开眼,“大人冤枉啊……虏团已到三日,去此三十里,吾真不是主译官,当时是婆蒌天兼作译官,吾为副译官。国王与匈奴人话不投机,且吵了起来,因而并未宴请……哎呀,大使什么都知道,何故耍弄小人……” 丘庶大惊,汉使真是无所不知。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么机密的事,大王做得点水不漏,连王妃与公主都瞒得死死的,汉使是怎么知道的?自己说了假话,刚才这是不打自招了,等反应过来,便跪于地上不停叩头,请求饶恕。 其实他吓糊涂了,不是他说,汉使如何能知。 班超道,“汉与匈奴两使团俱至,王欲如何自处?” 丘庶不敢抬头,眼角余光瞒见二犬大嘴巴离他很近,惊慌地一扭头,却见淳于蓟正与小姑、寡妇离那么近看着他。那六只魔鬼一般的眼睛,让他瞬间再一次魂飞魄散,头伏于地不停地叩着,嘴里尖叫道,“大使饶命,小人这会绝不敢撒谎……” 班超道,“汝是个不诚实之人,再有一句假话,吾也救不了汝!” 丘庶道,“借小人个胆子,小人也不敢了。禀报上国大使,匈奴人知汉使先来,欲先下手为强,密谋袭灭汉使团,被大王力阻。当时大王曾怒道,‘汉使乃大汉战神,汝等欲袭杀汉使团便是自取灭亡……’大王心恨匈奴人,奈何匈奴捏死鄯善犹如捏死只臭虫……大王只……盼着两家使团能先走一家……” 淳于蓟道,“屋赖带、比离支何等人,国王竟如此害怕?” 丘庶道,“将军有所不知,屋赖带乃匈奴左鹿蠡王屠耆乌部骨都候,曾数次出使鄯善国。比离支则是左贤王优留麾下千骑长,后为单于禁庭都尉,有万人不挡之勇,性格火爆,动辄杀人,王甚惧之,小人亦……惧之……” 班超与众将忍不住笑了起来。丘庶说的绝对是实话,小国难为,陀广伽之难,此乃真实写照。他摆摆手,蒙榆才将丘庶关押了起来。就这一会功夫,甘英与刘奕仁已经将释比圃的地形画了下来。班超与淳于蓟看了一眼羊皮地图,相视一眼,便会心而笑。 “司马……”三位军候和众将都紧张地看着班超。 “众将请自看!”班超看着图道。胡焰接过图一看,也舒心地笑了。肖初月从室外拿进几块石头、木板,迅速在案上制作了释比圃模型,三位军候一看模型,心情也稍轻松起来。 原来,释比圃乃南山下林中一座孤立营盘,位于小河道旁边,是王室私家越冬之苑。释比圃围墙为圆木建成,有二丈余高。院子仅有前后两门,整个林苑完全是木头建筑。北匈奴使团以此圃为营地,虽易守难攻,但却有致命弱点。 “火攻!”田虑和华涂不约而同地说。 “释比圃建于山下林中空地,离城数十里,未有重兵守护。今日后半夜必有大风,正行事之时也。此乃绝地,匈奴人以此为营地,以为牢不可破,其实是天灭虏也!”周令立功心切,也急着说道。 “今夜果会有风?”班驺不放心地问。 胡焰点点头,“今夜三更之后即有小风,五更之时定有大风!” 班驺出去看看天,正刮过沙尘,灰蒙蒙的,看不出要刮大风的样儿。便又不放心地回来对周令道,“此事甚大,如今夜无风,吾定杀汝头……”周令不理他,只是哼了一声。淳于蓟又淡淡地看了周令一眼,这一眼让他第三次魂飞魄散,赶紧低下头不吱声了。 “啪!”班驺脑袋上着了一巴掌。 班驺回首怒视其兄道,“周令犯了大罪不打,汝就会欺负吾……” 班秉斥责道,“周令确实该斩,然要杀也是尕叔和淳于军候、胡军侯杀,何时轮到汝发号施令耶……” 胡焰、周令等沙匪常年在沙漠上奔走,他们太熟悉沙漠习性了,他们说有风定然不会错。班超已在胸中将即将到来的战斗仔细盘算了一遍,士卒们跟随自己经历了惨绝人寰的疏榆谷血战,这三十六人都是精英啊,将来要派上大用场。他此时在盘算如何不失一人,便将北虏全部烧死! “司马,事急矣,吾等不能坐以待毙,早动手更有利!”淳于蓟见班超久久不语,便提醒道。危急时刻,众将也都紧张地看着他。 班超紧急地思索了一遍,便坚定地看着众人道,“陈灰、蒙榆、初月、周令听令,汝四人带火种、兽膏、毡布等,隐秘速查释比圃外情、内情。不能惊动匈奴人和鄯善人,侦明敌情后,速传沙荑,并就地隐蔽待机!” “末将遵令!”蒙榆与胡焰等去了。 “沙荑听令,胡焰等侦明敌情后,要速亲来报吾。午后辛时,让汝驼队饱食。今日晚间,带着汝的驼队,随吾驼队之后一起行动。至释比圃前,则隐于林内,遮断王城援军。如援军人众,不得硬战,宜速通报吾即可!” “沙荑明白!”沙荑说着,便起身匆匆走了。 “金栗、伊兰听令,令汝二人带众姬看守驿馆,与小姑、寡妇二卒。不能让丘庶跑了,不能让郭使看出吾众人去向!” “吾听懂了!”二人答道,伊兰又忧愁地问,“如大使醒来询问,怎么办?” 淳于蓟阴冷地道,“二位公主放心,大使午间有小睡习惯,彼暂不会醒来!” “半个时辰后,命众士卒厅堂开宴!”虽然饷食刚过,班超却对淳于蓟等将道。班驺急忙去传令,吴彦、班秉二人带着四个小胡姬和几个仆人快速离去。 商道重开,王城内吵吵嚷嚷,人喊马嘶,生意兴隆。仅仅约半个时辰,吴彦等人便采买大量酒食,置办停当。此时,馆舍内的仆婢均已经被淳于蓟关了起来。众士卒四人一案,均安坐于堂内四周案后,静待班超。众人俱知匈奴使团已来鄯善,这是要喝出征宴了,不禁摩拳擦掌。 半个时辰到了,班超昂然走进馆舍厅堂,至主案前坐下,“啪”地一声,将重锏置于案上,并用锐利的目光扫视了一圈众人。士卒们从班超的目光中看出了很多东西,跟随班超转战白山南北,他们太熟悉这种目光了。每当紧要关头,班超坚定的目光会给士卒们以无穷的力量。 看着麾下三十六名精锐,班超热血。带着这样一支虎狼之师,人虽寡,却无所不能! 此刻,身前案上,一簋牛肉、羊肉,溢着香气。案上放着一卣西域高度稗麦酒(注:相当今低度白酒),案侧席上一牺尊(注:盛酒器)清酒,酒香醉人。班超提起酒卣,将觚内倒满,然后一饮而尽,抹了一把嘴道,“够劲,长饮此物,不思中原浊酒矣!” 淳于蓟闻言,极少见地笑道,“此物确是好东西!吾返雒阳后,定酿此物,取名‘蓟家烧’。再让四姬当垆卖酒,定然大卖也!”众人大笑,四个正在替刑卒们舀酒的胡姬也听懂了一点点,竟然都喜不自禁,高兴得摇头晃脑地娇笑起来。 伊兰却取笑道,“军侯要让四姬当垆卖酒,那也要看甘英是否同意!”四姬已经成为金栗侍女,闻伊兰言都一齐偷看着金栗。 甘英未说话,金栗笑道,“军侯想要取用众姬吾自然乐意奉送,省得某人肠子花花的!” 就这么笑说一顿,室内一片笑声,气氛变得轻松起来。淳于蓟摆摆手,众士卒安静下来,淳于蓟道,“今有大事,司马请诸君开怀畅饮!” 一声令下,淳于蓟和三位军候一起带头,士卒们都豪饮起来。四个小胡快乐得就象四只小燕子,在各案间舀酒助兴。都是刑卒,烈酒才到哪,不一会堂内便热闹起来。士卒们不断向班超、淳于蓟和军候们敬酒,厅内酒肉飘香,上下其乐融融。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死生相随 刑卒们都知道这酒其实是出征酒,于潼端着爵给班超敬酒后两人一饮而尽,于僮又问道,“司马,快告诉吾等如何干翻匈奴人,再喝就醉也!”班超以嘴拭毒,救过他的命,于僮与班超在心理上又近了一层。 班超点头高声说道,“今与众位饮,实为不得已也。”士卒们都惊讶地看着他,班超又说道,“卿等与我俱在绝域,欲立大功,以求富贵。现大难将至,或数日后,我等或会为鄯善人送与北虏,骸骨长为豺狼食矣!” “司马何出此言?吾等旦夕间就可灭了国王和匈奴人!”王艾立起高声道,众士卒齐声附和,群情激愤,豪气万丈! 虽然当着伊兰,班超又饮一觚,还是恨声问道,“国王是害怕匈奴人,并非真心离汉。可恨的是匈奴人,匈奴使团有百三十骑,已经来到驩泥城。今虏使新到,而王广礼敬即废。设若北虏知之,必袭杀我等。敢问诸君,吾当奈何?” 于潼高叫道,“昔在疏榆谷时,呼衍王有铁骑万余,吾军仅两千余,司马如战神,率吾等冲杀北虏何等威风!今司马何长匈奴人志气,而灭吾汉家威风邪?今在危亡之地,吾等死生尽从司马!” 众刑卒尽皆立起,高声大呼,“今在危亡之地,死生从司马!” “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班超见状拍案而起,对众人说道,“为今之计,惟有乘其不备,借大风之夜以火攻虏。彼不知吾兵少,必恐慌惊惧,可殄绝群虏也。而殄夷虏团,则鄯善王与贵族必胆破而无退路,便只能一心事汉,则吾使团方功成矣!” “惟司马马首是瞻,必殄夷虏团!”士卒们热血,齐声应道。 田虑是领军军侯,一向尊卑不敢乱了丝毫。此时,想到郭恂并不知如此重大行动,便忧心忡忡地问道,“司马,此事非同小可,是否报与郭使知之?” 众刑卒都看着班超,淳于蓟却厉声喝止道,“军候此言非也,此事万分火急,断不可另生事端!” 田虑不服,怒视淳于蓟。班超见状说道,“战场杀敌,原是吾辈之事。吉凶决于今日,郭从事为文俗吏,闻此必恐而谋泄,吾等将死无所名,如此则非壮士也!” 众人都点头称是,不再争论。刑卒们则摩拳擦掌,静待晚上厮杀! 天已将晚,恰在此时,沙荑归来了。看来她饿坏了,先坐于淳于蓟案侧大快朵颐,大碗豪饮一番,才一边吃着酒肉一边禀道,“司马,丘庶并未虚言,胡军侯等已侦明,匈奴人确在营中,多拥胡姬在热泉内洗浴……嬉戏,信使归来时泉边饮宴刚开始。胡军侯专门交待说,此乃匈奴人蒙骗之术!” 班超面色严峻,嘴里说道,“陈灰所言不虚,屋赖带、比离支既为单于亲选使者,如何会沉湎酒色?此乃其即将攻击汉使团之信号……”忽见沙荑吃相不雅便叱道,“喂喂,女儿家家的,没人与汝抢!”嘴里叱着,手里却又将一块烤得焦黄鲜嫩的羊羔腿蘸了盐末后再递到沙荑手里。 沙荑却故意装出很丑的吃态,还很不满地道,“吾几日未好好食,都饿死了,司马还训吾……”她带来的这个重要信息,令众人无不欢欣鼓舞。众人都欣喜地围着这个可爱的小妹妹,舀酒、递饼、切肉巴结着、讨好着。 …… 此时的释比圃营盘内屋赖带和比离支正坐在绿色的小圆池中,享受着午后的温汤沐浴。 早在饷食前,右丞相婆蒌天偷偷溜进这座秘营通报了汉使团动向。班超和他的汉使团并不知北匈奴使团已经进入驩泥城,正使郭恂正四处搜罗鄯善特产准备返回汉朝。这让使团上下一片欢欣,摩拳擦掌准备建奇功,一雪白山南呼衍部大败之耻! 饷食后婆蒌天告辞归去,午间屋赖带与比离支都舒舒服服地小睡了一会儿。现在,他们坐在温暖的汤池中倚着滑腻的绿石一任水流冲刷着疲惫、紧张的躯体,手中则端着爵对饮,一边小声地嘀咕着准备冒险实施“定鄯善策”! 屋赖带年愈五旬,出身兰氏贵族,已经发福的一身白肉如妇人一般,他曾是左鹿蠡王屠耆乌麾下骨都候、幕僚。在单于麾下众臣中,他浓眉阔脸,相貌俊伟,能言善辩,曾数次随同贵人于储出使大汉国都雒阳,见过汉朝皇帝刘庄,也曾因汉使跪不跪单于这一小问题,与汉朝著名使节郑众激烈辩论过整整一天一夜。他更是独自出使过周边数十国,是贵人于储麾下最得力的外交使者之一。 而比离支则是一员武将,出身贫微。他身高体胖,勇力过人,曾是左贤王优留麾下千骑长,脸上和身上多带伤疤,那是与鲜卑、乌桓人大战的辉煌记录,他自然也是鲜卑、乌桓的克星。由于身经百战且战功卓著,他被蒲奴单于看中成为禁廷都尉,是单于卫卒之首。 南呼衍部在白山战败后,蒲奴单于便勒令呼衍王经营鄯善国。但南呼衍部的西域都尉呼衍獗却迟迟选择不到合适的使者,蒲奴单于和呼衍王大怒,便令木都带着屋赖带、比离支辗转到了焉耆国,精选百三十能卒,出使鄯善国。 从楼兰来伊循城的路上,忽然接到从伊循城逃出的北匈奴赋监禀报,汉军主帅窦固已派出班超为使,率数十骑已经将鄯善公主伊兰送到了伊循城。二人大惊,匈奴使团便在南河边整整停留了两天。班超是汉军名将,两家使团碰撞到一起定然有一场血腥火拼。可没有单于的旨意,出使便不能半途而废,屋赖带仔细分析了形势后决定,隐秘进入鄯善国驩泥城,择机袭杀班超! 进入驩泥城后,陀广伽为稳住匈奴人,不使其加害汉使团,更不使汉匈两家有火拼机会,便尽献美酒、胡伎,欲令其沉迷享乐。屋赖带便将计就计,每日在释比圃中摆出了一付放浪形骸、沉湎酒色之态,其实暗中密令斥侯严密监视着汉使团! 汉使团在明处,匈奴使团在暗处,此时二人根据南呼衍部幕师、万骑长木都制定的定鄯善策。他们已经定下大计,即明日夜间先火焚、袭杀班超汉使团,再嫁祸于鄯善国王陀广伽。然后由屋赖带领鄯善国国相,掌国政。由比离支领鄯善都尉,掌国兵! 这一计甚毒,他们议定行动开始时,由右丞相婆蒌天将率贵族家兵,羁杀心向汉朝的大都尉陀均伽、辅国侯陀盘伽一族。只留下陀广伽为国王,同时羁王妃陈穀与公主伊兰送到漠北龙廷,永为! 士卒们正在享受美酒与胡姬们娇美的肉体,但二位使节都是北匈奴的谋国者,又身负使命,比离支将躯体埋到水面之下,一任热汽蒸腾的热泉冲过伤疤瘮人的躯体道,“班超天下枭雄,明日便有死战,便让孩儿们享乐罢。下鄯善国后,汉人倘自敦煌郡来袭,便可退入高原之上。汉人难久留,鄯善必可长在吾手!” 屋赖带优雅地呷着爵中酒道,“不能退入高原。南呼衍部据有西域宝地,兵精粮足,却一战而败于窦固,吾实不解。固鄯善国后,倘汉人来讨,吾可退入于阗。西域地域广大,呼衍獗裹步不前,令人费解。以西域财货之利,聚西域各国之兵,假以时日,定可西越葱岭取大月氏国、康居国、大宛国。那里山川肥美,可养重兵,据此单于便可与汉争中原!” 说着,又长叹一声道,“吾曾数度向单于进言,单于均不舍漠北苦寒之地,令吾十分不解。吾出使数十国,知天下非一圣山、龙廷。匈奴人天之骄子,却固守漠北,是自陷绝地也!” “西下大月氏国?”比离支常年在龙廷护卫单于,很少有战场拚杀建功立业的机遇,他惊讶于屋赖带的广博见闻和奇思妙想,不觉赞道,“大使志向高阔,岂呼衍獗之辈所能解耶。只是吾闻大月氏国贵霜部已夺犍陀罗、罽宾、康居和大宛,当年势弱时日逐王、右贤王领南呼衍部、乌幕禅部均不能取之,今其势正盛,夺其国怕非为易事?” 屋赖带道,“非也非也,当年日逐王、右贤王败,乃是呼衍王轻敌冒进自陷绝地所致。十年前(注:约永平三年、公元60年),大月氏确实势盛,贵霜部雄鹰翕侯丘就却,一统大月氏五部并定都高附城(注:即今阿富汗喀布尔市)。现在的贵霜贵族,耽于享乐,追逐女人,要不了几年,击取之非为难事……” …… 国王陀广伽正在大殿正堂内烦躁地走动着,公主伊兰受了委屈,又住驿馆去了。王妃便对他也几日不理不睬,更别说让他碰一下。王子陀儯向来亲阿母和阿姊,自然也是与王妃、伊兰站在一条战线。现在,自己堂堂国王,竟成了王宫中最令人讨厌的人,这令他十分郁闷!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王妃不语 陀广伽年四十三岁,正值盛年。而王妃陈穀刚刚三十四岁,在陀广伽后宫二十余位妻妾中,王妃仅有中人姿色。陈穀是大宛国孤儿,父兄原为贾胡,当年商队东越葱岭时尽亡于匪徒之手。年少陈穀沦落为奴,又被一个粟弋贾胡从牧场绑架后卖到伊循城为奴。时为王子的陀广伽至伊循巡视,与这个寺院的小奴隶一见钟情,便带回王城让她跟了自己。 西域从来怪事多,陀广伽妻妾都是出身高贵、天生丽质之辈,一样的阳光雨露滋养,可只有出身低微、原为奴隶、且相貌只有中人之姿的陈穀为他育有一儿一女。陈穀温仁贤淑,娴静雅惠,坎坷的少年时光又令她性格坚韧,她与公主伊兰倾心国事,体恤各部族吏民,因而深受国王和两位王弟的信赖、尊重,也深受国民们爱戴。 据说陈穀之名,是她在伊循为奴并遇见陀广伽时自己取的。穀即栗也,“陈穀”即岁有陈粮、年年有余之意,那时的陈穀最大的愿望是能吃饱饭。颠沛流连的少年时光,让她再未回过康居国和大宛国。随着岁月流逝,慢慢的,陀广伽只有呆在陈穀的王妃宫中,才会享受到夫妇恩爱、儿女绕膝的人伦之乐,那是一片没有阴谋算计、没有尔虞我诈的净土。陈穀自然也就成了他的最爱,生下伊兰的当年即被册立为王妃。那一年,她才刚刚十六周岁。 女儿回来了,本该是一家团圆的时候,可王妃和公主、王子母子三人却都与他堵开气了。这令陀广伽闷闷不乐,哺食时他借酒浇愁,一个人吃了整整一头全炙乳羊羔,然后搂着几个风骚的侍妾疯狂地发泄了一通。事后又倍觉索然无味,心里更加烦躁,便又起身,在室内烦躁的踱着步。 北匈奴使团隐秘进入驩泥城后,他虽极力隐藏,可大都尉陀均伽、辅国候陀盘伽还是隐约听到了风声。今日在王庭之上,两位重臣当着满朝百官的面弹劾右丞相婆蒌天把持国政,勾连北匈奴,其罪当诛,让身为国王的他一时难以招架。 右丞相婆蒌天、判长耶科瑟那、鄯善国大法师札礼狸等大臣早就在密谋,欲助北匈奴使团击杀汉使团。婆蒌天是贵族之首,任国相十余年,素亲北匈奴,贵族党、僧人党在朝中势力强大,却又忠于王室,故而令陀广伽左右为难。 他已看明白了,汉使团副使班超更是个狠主儿。午后婆蒌天已禀报,汉使团斥侯已经在寻找北匈奴使团。班超一旦知道他陀广伽正在接待北匈奴使者屋赖带,一场刀兵之灾便定然难免。风声越来越紧,鄯善国处在刀口浪尖之上,身为国王,陀广伽内外交困,一夕三惊,他有强烈的预感,大难便在眼前! 与往常一样,每遇过不去的坎儿,他最想倾诉的对象是王妃,也只有找王妃商量才会有助他应付危局。今天也一样,他几次涎着脸悄悄走进王妃宫,但见灯火通明,王妃聚精会神,神情庄重,带着几个侍女正在绣毯。明知他走进宫了,却故做不知,专心地飞针走线。 这是一张大型多重绣挂毯,画面美轮美奂。云雾缭绕瑶池畔,雄伟壮观、富丽堂皇的王帐前,案上摆放着令人垂涎欲滴的蟠桃,美艳的西王母伫立在天池畔静静地眺望着霞光万丈的东天,俏脸上却愁云惨淡。又是几百年过去了,那个薄情郎依然不见身影,曾经的三年之约,似已成了永诀! 但每当蟠桃成熟的年份,西王母依然会在瑶池边备好蟠桃,然后痴痴地眺望着东天,唱着哀怨的情歌,盼望着那个情郎能翻越群山万壑,突然驾临她的身旁,“徂彼西土,爰居其野。虎豹为群,于鹊与处。嘉命不迁,我惟帝女,彼何世民,又将去子。吹笙鼓簧,中心翔翔。世民之子,唯天之望……” 陀广伽耳边响着西王母柔美的歌声,他知道这幅挂毯名便叫《西牝东望图》。王妃出身大宛国,大宛国女人天生会制毯。十八年前,从她被册立为王妃时起,她便开始制作这幅大型挂毯。一针一线,一丝一缕,夜以继日,不辞辛劳。终于十八年过去了,现在这幅恢宏巨制即将完成! 陀广伽再愚笨也能看出,这哪是西牝在东望,这分明便是王妃借毯明志,分明是王妃自己在东望啊! 王妃宫内很安静,王妃和侍女们专心致志,丝丝缕缕,精心绣缙。这是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西域人耳熟能详。陀广伽已经深知王妃之意,这便是心心相映的患难夫妻,不需要言语,她是用这种行动将自己的心志袒露无疑。他痴痴地看了一回,心里顿觉温暖了许多,便又悄然地退出! 这就是女人的力量,男人改变世界,女人改变男人,千古如斯! 一个好女人是儿女、丈夫心灵的港湾,是一个家庭幸福的源泉。她不仅能用母爱的光辉哺育儿女成长,更能让百孔千疮的男人心灵得到抚慰、得到安宁。而那些好女人中能称为伟大的女人们,则还能用她们女人的方式,让顶天立地的男人融化在她温柔的世界里,从而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地左右着世界的进程! 如此紧要关头,王妃不语,却通过绣《西牝东望图》,分明是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为什么会这样,难道王妃与公主已经清楚班超与屋赖带都要动手了,而他这个鄯善国王根本无法左右、也不能左右么?! 屋赖带是北匈奴智者,北匈奴使团跃跃欲试,国相婆蒌天与判长耶科瑟那以及贵族们也在蠢蠢欲动,他们正在密谋帮助屋赖带击杀汉使团。法师札礼狸麾下的僧人会则已经动员全国沙门,在各州纷纷起诉、法办汉军屯人之后,要从根子上打压甚至清除亲汉的土壤。 班超是一代强人,自然更不会闲着,汉使团虽呆在馆舍内中规中矩,可班超的斥侯们正在满世界寻找匈奴人。公主伊兰已成了汉使团成员,王妃爱屋及乌,自然一心帮着班超。于是,王妃的心腹大都尉陀均伽与辅国候陀盘伽也正在派出人马,帮助汉使团的斥侯寻找北匈奴使团。 从楼兰城、伊循城至驩泥城、弩支城,小小的鄯善国一时间风起云涌,波谲云诡,各方势力纷纷跳入汉匈相争的旋涡。驩泥城虽然宁静,可这是暴风雨来临前令人不安的宁静,一场惊天事变似乎马上就将发生。各方都在行动,连王妃和公主都在行动,身为鄯善国王的佗广伽却什么也不能干,这让他感到悲哀、无奈。 佗广伽也感到纳闷,难道王妃与公主便能肯定汉使团一定能赢?他在室内一圈圈地走着,对如何破解眼前迷局,一点头绪也没有。算了算了,他长叹一声,既然一筹莫展,不如听天由命!一切都交由上天来裁定吧,但愿天佑鄯善国! 想到这里,他突然传令,“传大都尉陀均伽、辅国侯陀盘伽!” 不一会儿,陀均伽、陀盘伽进见。陀广伽看着两位王弟,一字一句地下令道,“命国兵各营驻守营中,无本王喻令,任何人不得动一兵一卒!” 他眼前又呈现出《西牝东望图》那惟美的画面,鄯善国吏民东望数十年,现在大汉上朝的使节终于来了。他心里暗暗祈祷,相信汉朝皇帝这回是看上西域了,上天既派汉军战神为大使来到鄯善,就定然能给鄯善人指明一条生路! …… “呃!” 鄯善国馆舍中大汉副使班超的室内,小胡女沙荑此时已经吃饱了,还舒舒服服地打了一个响呃。班超、淳于蓟头靠头始终盯着案上的羊皮图,确信再无遗漏了,淳于蓟才抬头看了一眼班超。见班超坚定地点点头,淳于蓟便命道,“众军听令!” 众将和刑卒们迅速直起身子,淳于蓟道,“命梁军候率后军小队,持胡鼓隐于释比圃营后,待营院内火起之时,击鼓齐呼,以为疑兵。火起后,巡视寨墙,击杀逾墙钻隙之徒,不得逃走一人!” “末将得令!” “胡焰、肖初月、蒙榆、周令四将,已各带火具、牛膏、火毡等潜伏圃边待命。攻击前,胡焰、蒙榆四将会清理大营周边林中及营内明暗哨,并按令点火。命田军候、华军候,各率本部人马,带强弩兵械,随司马隐伏于释比圃营外。待火起时,掩杀敢冲出营房外之敌!” “末将得令!” 淳于蓟安排完毕,见班超又看着他,便知其意。他歉意地道,“司马勿怪,大使仍未醒,此时正呼声如雷。吾……往其室内吹了迷烟,此时定做好梦,还需睡几个时辰。天明朝食前,末将保证大使必醒!”众人闻言,俱开心地大笑了起来。 “耶!”伊兰与金栗则击掌相庆,淳于蓟这阴招让她们省了大麻烦。 现在也只有这办法,班超虽面有不悦,但并没有责备淳于蓟,而是对众人道,“是夜二更,马衔枚人衔竹,不准惊动城内外官民贾胡僧侣!” 酒毕,众人均回屋内准备。而温柯与李同二人与从人忙着交易,并未发现使团馆舍内有何异样。晚上归来时,两人还至班超房中问安,见班超手捧书简,正在烛下阅读沉思,而小姑、寡妇二犬则静静地坐在身边,一付安宁恬静的模样与寻常无异,便早早归屋搂着胡姬们逍遥去了。 约摸二更时分,馆舍内除镖队房间仍不时传出胡伎的声,众人均已安眠。甘英与刘奕仁二将悄悄至馆舍大门,将两名鄯善士卒在睡梦中便捆了个结实,再堵上嘴。此时,天果然开始刮起小风,汉使团众刑卒人马披重甲,昂然出城而去!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焚灭群虏 才二更多天,驩泥城里便已经静街,显得阴森、凄凉似乎又有点不同寻常。每条街口都站着腰挂弯刀的鄯善国兵丁,盘查偶尔过往的行人。家家户户的大门外都挂着红色的或白色的灯笼,微风吹过灯笼在房檐下摇摇摆摆,灯光昏暗影影绰绰。 驩泥城比楼兰城大几倍,又地处南线商道要冲,夜不闭城,寻常夜晚十分热闹,但今夜仅二更天便仅剩星星点点灯火,令人倍觉夜的清冷、萧条。在一条又一条又窄又长的胡同里,偶尔有更夫提着小灯笼,敲着破铜锣,瑟缩的影子出现一下又消逝向黑暗中。那缓慢的、无精打采的锣声或梆子声,也在风声里逐渐远去。 汉使节团队从馆舍中冲出,穿过数条街道后径直驰向北城门,街面上的鄯善国兵丁不敢阻拦。城门偶尔仍有车马零星进出,门吏和门卒们对汉使团队昂然出城向北而去,未敢过问,只是赶紧派人禀报国王。 出了北城门,约离开城池二三里驰到一个一团团黑乎乎的树林环绕的大村落,汉使团又在黑暗中穿过这一座座村落扭头向东南方向疾驰而去。城南面都是黑黝黝的丛林和一团团红柳丛,顺着小河向南疾驰,越往山下走,丛林越密,光线愈暗。地面靠阴处的积雪未化,黑暗中依然能隐约看到朦朦胧胧的雪光,士卒们在林中策马而行一点动静没有。 转过河弯时,沙荑的驼队正隐藏在林道边,淳于蓟一挥手,驼队便远远地跟在汉使团身后。甘英、刘奕仁二人在前面领路,短短三十里路转瞬即到。时已近五更,天果然刮起了大风。松林涛声不绝,林内一座寨子红红的灯笼闪烁着,影影绰绰,营造着淫邪、诧异的气氛。众人在黑黝黝的林间下马,将马拴树上,步行前往营地。 营寨内突然响起一阵狗吠声,士卒们急忙隐于林内。过了一会儿,院内又安静下来。 释比圃营地建在丛林深处,十分隐秘。这里寻常只有猎人能来到,陀广伽选择这座密营作为北匈奴使团营地,真是费尽心机。胡焰、蒙榆、肖初月、周令早已经清除了大营外围的鄯善兵和北匈奴游动哨、暗哨,此时便隐藏在林内,见大队人马上来了,便前来领命。黑暗中,淳于蓟手一挥,胡焰悄悄潜到围墙下,向院内扔进几个带药的肉脯。 淳于蓟又把大手一挥,梁宝麟带领后军小队,人携一鼓,从两侧密林内悄悄绕向营地后方。为了防火,释比圃营栅外是一圈空地,空地外边则是密集、高大的松林。梁宝鳞带着刑卒顺着寨墙一直走到寨后,先用木头将后门堵死,然后隐于松树林内,只待营中火起好起事。 班超和淳于蓟带领众军已经将大营辕门团团围住,他们伏于门外大树后面,胡焰与肖初月、蒙榆、周令四人已悄然而起,轻轻地跃上二丈余高的木头墙头,守门的两名鄯善士卒刚从屋内伸出脑袋,便被胡焰与肖初月“飕飕”两弩射杀。由于是密林营地,辕门边的瞭望台上无人值守,营盘四角的木质箭楼上都有两个士卒在值守,可他们早已进入梦乡之中,没人想到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会有人袭击这里,胡焰和蒙榆未费力气便清理干净。 风果然越来越大了,吹得松林涛声不绝、呜呜嘶鸣。此时的密营已经完全不设防,只有马厩内的战马不时打着响鼻! 胡焰、蒙榆四匪只到此时才悄然将辕门打开,然后潜入营内分头在正房、厢房等几排马架子木屋上涂上牛膏,便一一掏出火镰打着火点将起来。天干物燥,几排马架子同时火起,四人便持械迅速退至辕门处。此时,大风正急,梁宝麟看见营地内几处烧起,火光在暗夜里十分醒目,便急命擂鼓。刹那间隆隆的鼓声骤然打破夜的寂静,震天的鼓声中,风助火势,士卒们也齐声呐喊助威。 释比圃内刹时一片混乱,鼓噪声四起,院内战马乱窜,最先逃出的是辕门边低矮的马架子房内的鄯善士卒和仆婢、胡伎等人,他们被淳于蓟、胡焰等放出营外,沙荑的驼队便将他们临时看管在林内。 此时营地内大火已经越烧越大,鼓声隆隆,似有千军万马杀将过来。正屋下头房的大炕原本是国王与王妃狩猎时住的地方,此时正使屋赖带与副使比离支二人正睡得香甜。他们被鼓声骤然惊醒,见屋外火光明亮如同白昼,二人便提着弯刀匆忙冲出屋,只见营地内木屋全部烧起,院中使团众卒正不知所措,嚎叫声、哀鸣声响成一片,火光中乱成一团。 屋赖带知道班超动手了,这可是一座木头营寨,最怕的便是火攻,形势危急,现在只有冲杀出去一条路。副使比离支大叫,“保护大使,冲杀出去……”言毕便带着来不及穿上甲服的士卒们光着身子提着弯刀,簇拥着大使屋赖带呼嚎着玩命地向辕门冲去,欲杀开一条生路。 匈奴人刚冲到营地院内便被汉军士卒们射倒数人,余众不要命地冲向辕门。胡焰、肖初月、蒙榆、周令四人挥舞手中长剑,将匈奴人死死挡在辕门之内。你想这四名老沙匪是什么人,蒙榆一言不发接着冲在最前面的比离支便交开了手,胡焰、肖初月、周令等人则挥舞宝剑,将众敌死死挡在辕门之内。 正在危急时分,班超持楼烦重锏与淳于蓟一起率领众士卒杀入院内,与北匈奴使团众卒绞杀在一起。几名匈奴士卒提着弯刀扑向班超,班超冲击过程中凌空挥动重锏,令人生畏的飒飒声中,“啪啪”二声轻响,瞬间将二人脑袋拍得粉碎。反手一锏,划过另一人脖颈,此人扔掉弯刀捏着脖子仆倒在地。 比离支悍勇异常,蒙榆与其战数合不分胜负,恰好淳于蓟杀到,二人联手激战数合,被蒙榆一剑削去半个脑袋。跟随勇将比离支身后的北匈奴众卒则被淳于蓟等人一拥而上,瞬间斩杀十数人,余众见冲不出去,只得又向院中退去! 汉使团众刑卒紧随班超和淳于蓟身后,人人奋勇拚杀,将冲进院内的匈奴人、鄯善士卒逼回屋内。北匈奴余众见副使已亡,便哀嚎着只得簇拥着正使屋赖带退入一排排马架子内,并紧紧地关上大门阻挡。释比圃内的马架子屋全部是用优质油松、硬柏和千年老槐树建成。此时,风助火势,火逞风威,烈焰腾空而起,劈啪作响,将大地照得如同白昼。 烈焰炙烤下,马架子屋内楼内炽热如炭,人无处存身,躲在马架子内便只有一死。屋赖带仓皇大叫,“勇士们,今匿屋中必死……杀出去,与班超决一死战……”言毕,率数十名士卒呐一声喊,持兵器又一齐鼓噪着冲将出来。“弩击!”田虑和华涂一声大喝,汉军矢如雨下,匈奴人被射杀十数人,余众仍不顾一切,顽命地向营外扑来。 班超、淳于蓟率领众人迎了上去,班超瞬间力斩两人。汉军这三十六人,俱皆虎狼之辈,万军中如入无人之境,又岂是赤身裸体的匈奴骑卒所能抵挡。他们交替掩护,勇不可挡,一场夜袭变成了没有悬念的屠杀。陈祖成、唐芷、马琅、何丛四人始终结成小阵,互相策应。唐芷、马琅护住下部,陈祖成、何丛腾身而起,涌出来的十几名匈奴人被他们瞬间砍翻。 担任护卫使命的匈奴百骑长光着臂膀,抡着双斧当先冲出。于僮相助,王艾腾身跃起,躲过大斧的同时,手中剑如彩虹一般掠过,百骑长脑袋瞬间飞到火光照耀下的半空中。屋赖带率领士卒拚杀力战,最终死于乱军之中,至此他们谋划的据西域、取大月氏并与汉争天下的美好梦想,瞬间化为泡影! 院中各屋都已腾起熊熊大火,战马乱窜,一片混乱,一股十数人趁着汉军众卒与院中匈奴人激战,欲从马厩旁边偷偷冲出院子。“狗日的,跑啊!”刑卒罗晟大骂一声,抓起马厩前一根二丈余长的大圆木横扫过去,“轰”地一声,将这十数名匈奴士卒扫回去二三丈远。没死的都愣住了,这狗日的是人么,这得多大劲啊?这大木平常没有四五人根本抬不动! 冲进院中的匈奴人被汉军一鼓而上,瞬间已斩杀干净。释比圃内的其余匈奴人再也无人敢往门外冲了,此时一座一座马架子屋已烧成了一个个大火球,匈奴人和胡姬的哭喊、哀嚎、惨叫声响成一片。很快,变成大红火球的正屋率先轰然坍塌,烈焰飞腾中,火花瞬间四溅而起,天地惨红一片。 马厩、库房、庖厨等也尽数烧了起来,匈奴人除被斩杀在辕门前和院中的三四十人外,其余一百余人,与一百余匹战马,尽数化成了灰烬! 班超忍着炙人的酷热,命侍婢认出地上尸首中的匈奴使节屋赖带、副使比离支,一一斩下头颅,带着众人退向院外。一直退到远远的松林里,仍感觉灼热难耐。最后,连高大的围墙也烧了起来,淳于蓟在火光中点验一下,汉军竟然未伤一人,士卒们甚至连轻伤的一个都没有。 “狗日的,一群魔王……司马,汉军无一伤亡!” 激烈的拚杀后,竟然无一伤亡,让淳于蓟感到难以置信,言语中更是顿生无限豪情。班超适才打斗中就看得明白,经过白山大战,这些刑卒对战场拚杀俱有心得,他们不再是山大王、游侠、墨者、杀人魔头、街头无赖,他们已经变成了进退有据、互相襄应、一往无前的汉军劲卒!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传见国王 天渐亮时分,沙荑带过来四名被捕获的鄯善官员、三十余名士卒。原来汉使团队出城后,鄯善国的两名官员便奉陀广伽之命带着士卒侦测营地情况,为沙荑手下人抓个正着。看着灰溜溜的鄯善国人,班超和众将都哑然而笑,“吾让汝两面骑墙!”陀广伽心里纵使不放心,也绝不会想到此时的匈奴使团已经化成灰烬! 火势已渐弱,但班超与众刑卒仍然细心地监视着火场。一直到了太阳到了头顶的子时,火场内余烟渐熄才能进入人去。淳于蓟带人围着释比圃残烬检查了一遍,确信没有一人漏网,便报班超,“禀报司马,匈奴人无人存活,大事成矣!” 此时火场内仅剩下点点残火,有百余年历史的羌国王庭专用狩猎营地释比圃,已经成了一堆堆余烟袅袅的灰烬。此时浓烟、青雾缭绕,并未完全熄灭。正房位置的灰烬中巨石已经爆裂开,现在只伫立着三块巨大的石头,且已经被烧成黑色。石头之间不时有热气冒出,精细的热泉已经变成了一地沙砾。士卒们用木棍挑开灰烬,眼前的景象令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即便是大火过后,这个石头池内依然热气腾腾,热水涓涓流出。几名士卒在烈火中曾扑进池水中,此时几具裸体男女尸体尸身完好却惨白瘆人。仔细一看,不禁令人作呕。原来,这几人已经被高温完全蒸熟了! 只到此时,淳于蓟才遣散鄯善人,令其步行自归城中。汉使团也撤向城里,走到河弯处,沙荑来告辞,她策马来到班超马前,躬身双手抱拳道,“司马,吾在鄯善国诸事已毕,是否按令率驼队西下莎车国?沙荑真盼再在司马麾下征战,恨吾使命在身,身不由已……”沙荑说不下去了,她突然小嘴一咧,手赶紧捂住,泪水却无声地夺眶而出! 班超和众刑卒也有点依依惜别,赤萧似乎也难舍沙荑,它围着沙荑的坐骑转了两圈,班超怜爱地看着战马上那瘦小的女孩道,“都能带一支驼队转战了,还象小孩一样流泪啊。别部士卒可以流泪,然哭过便要坚强起来。去罢,别部静待汝等好消息!”说着,又故做轻松地道,“告诉权鱼,汝几个姊妹有个三长两短,吾会活剥了彼一身兽皮!” 沙荑又扑哧一声破涕为笑,小鼻子两侧可爱的小雀斑跳跃着挤到了一起,“活剥就免了,彼太胖,麻烦,吾帮司马揍其一顿可也!” “好吧,便揍一顿!”班超与众将也笑了,班超认真地点点头,“然揍一顿还不算完,吾要让权鱼、小鱼儿吐血,在楼兰城为蒲类国建一处屯田避难所!” 沙荑问,“屯田避难所?蒲类国民会迁徙楼兰么?” 班超道,“宜禾都尉府孤军支撑伊吾庐,蒲类国已有近二万国民。匈奴人来,部分国民定将迁徙南下,吾不得不提前筹备啊……” 沙荑小声恳求,“司马,要不吾留下……正好白龙堆古墓事,吾还未办……” “不,勿坏朝廷全局之谋,汝应加速西去,一刻不能耽搁。吾另着权鱼夫人小鱼儿将权氏中枢移至楼兰城,同时兼理垦田。”班超有点恼怒地瞪了她一眼,又扭头忿然看一眼胡焰,嘴里小声但却是断然道,“至于古墓,先人之物,还是不要惊动为好!” 沙荑撅着嘴,但却是庄重地点点头,“好吧好吧,吾听司马的不去便是……”说着,又含泪与淳于蓟、三位领军军侯和别部士卒们一一抱拳相别。 胡焰、蒙榆、肖初月、周令几人与沙荑不熟,彬彬有礼相别。但田虑、华涂、梁宝麟三名领军军侯以下一直到所有刑卒,抱拳相别时都会抚摸一下沙荑可爱的小脑袋或拧一下可爱的小鼻子,并象兄长嘱咐阿妹一般说上一句鼓励的话儿。 “小不点,坚强点!” “小东西,不准哭鼻子!” “坚持住,吾等会尽快随司马杀回西域……” 沙荑频频点头,对兄长们的嘱咐一一牢记心中。然后率着驼队四五十骑,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顺着南河南岸绿洲,快速向西方驰去! 年已四十的班超,仿佛象年长的阿翁在为年幼的小女送行,担心、牵挂、不舍全写在脸上。在太华山原有十二名女卒,茂陵一战,只剩下七名,身体无伤最后进入凉州大营并返回西域的只有蠕蠕等五人。沙荑是五人中年龄最小的一个,貌不惊人,生性腼腆,小鼻子上长着几点可爱的小雀斑,安静得象一滴水。然而,权鱼却慧眼识英才,选择她留守楼兰城! 想起来就令班超烦恼,权鱼送到太华山的五十胡卒,茂陵大战后男卒存活二十余人。在沙荑的驼队,就有三名太华山男卒。真是阴盛阳衰,这二十余男卒在太华山三百锐卒面前简直不堪一击,难以独当一面,令班超失望至极。 反倒是蠕蠕、蒲柳、芨羊、沮正、沙荑这五名女卒,三年练兵结束时已经崭露头角,有勇有谋,刚柔相济,身手不凡。尤其是在凉州大营的三个月,淳于蓟的言传身教,令她们受益匪浅,现在到她们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一直到看不见驼队的身影了,班超这才率领使团返回王城。沿途鄯善人见淳于蓟马上挂着两颗人头,其中还有一颗只有一大半,天灵盖以上早不见踪影,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便俱吓得四散逃命。到城门时,门吏们与鄯善国民一样,竟然吓得哆嗦不能言,别说阻拦一下了。 回到馆舍,时已饷食之后。众人拴好战马,洗漱收拾干净,淳于蓟放出丘庶和仆人命其准备饷食。丘庶带着仆人很快准备好饷食并抬进厅堂,见正面案上木盘内竟然放着两颗人头,双目惊恐万状,血肉淋漓,很是瘆人,顿时魂飞魄散,腿一软便跪于席上动弹不得。 金栗与伊兰带着几个小胡女见汉军打了胜仗,便欣喜若狂、蹦蹦跳跳地一齐冲进厅堂,本想好好庆贺一番呢。可迎面却看到了血淋淋的两颗人头,几女“哇”地大叫一声,回头就逃跑,扑到门外便扶着柱子一齐大吐开了。倒是小姑、寡妇二犬,见班超、淳于蓟归来便冲过来打闹一顿,又到人头处仔细观察、研究一番,一付意兴阑珊的样儿。 郭恂也起来了,班驺请其进入厅堂朝食。郭恂见了两颗胡人头颅,也是双股发软,知道班超夜里杀了人,便面色大变,勃然大怒。班超笑道,“禀报大使,此为北匈奴使节屋赖带、副使比离支头颅也!夜来超率士卒剿灭北胡使团百三十余骑,汉使团无一伤亡!” “啊?北匈奴使团来鄯善也?”郭恂惊诧不已。 班超点点头,“正是,胡人已来多日,咋夜已为吾汉使团所灭!” 郭恂闻之再一次怒不可遏,口中厉声喝问道,“北匈奴有使来,此乃国家大事,汝身为副使,为何不报于吾?!” 班超未及回答,众刑卒都怒视着郭恂,但无人敢吱声。淳于蓟却正色道,“禀报汉使,北匈奴使团来,司马也是咋日晚间方知。当时大使长醉未醒,实难报之。如欲待大使醒,势必延误时辰,吾使团或为虏团害矣。况且,即便报与大使,北胡使团百三十余骑,使节屋赖带、副使比离支均匈奴大将,能征惯战,勇不可挡,大使又当如何?” “这……你……”郭恂无言,被淳于蓟呛得说不话儿来。是啊,你一介文俗吏,告诉你又能做甚。况且,你大醉不醒,四处搜罗珍奇之物好带回雒阳炫耀,还怪人不报告,这似乎说不过去! “淳于军候休得无理!”班超见郭恂难堪,便喝退淳于蓟。 郭恂脸上红一块青一块,看看众刑卒,众人仍沉浸在大胜的喜悦之中,无一人理会他,郭恂一时便无言以对。这群杀人不眨眼的野兽啊,匈奴人一百三十余骑,一夜便斩杀殆尽,而自己竟然无一伤亡,人人神情轻松,似乎夜间不是一场大战,而是一场充满野趣的丛林狩猎。有这样一群杀神在,报与自己一介从事,又能作甚? 郭恂心情黯然,神态颓丧、萎靡。班超深知郭恂心事,便禀道,“大使勿忧,当时事急,未及禀报,超乞望见谅。大使长于运筹帷幄,冲锋陷阵乃吾等武夫长处。然使团为一整体,以大使为主。众军之功,即大使之功也,超不敢据为已有!” 听班超这样说,郭恂脸色稍缓,稍顷又对班超感叹道,“此番出使,已历数战,均以少击多,真是大气如虹,很是长吾汉军志气。一场大战,汉军毫发无伤,司马真乃战神也。只是……北虏已灭,使团如今当如何?” “上阵杀敌,乃班超长处。令两国息兵媾和,超不如大人,全凭大人做主!”班超正色谦虚道。 郭恂讨好地道,“司马过谦了。也罢,朝食毕,陈灰速派人传国王广来馆舍见本使!”郭恂虽是文吏,众刑卒一夜杀伐,也让他豪情万丈。此时他说的却是“传”国王来见他这个汉大使,而不是他去进见国王。西域汉使之嚣张,由此可见一斑。 “末将遵令!” 朝食毕,丘庶手下的仆婢们战战兢兢地收拾干净。两位公主与众胡女却都未敢来朝食,甘英、刘奕仁命丘庶带侍婢将朝食送进她们屋内,可两女却不领情,就是吃不下,甘英、刘奕仁去劝也不行。 身为汉使团成员怕见血怎么成,淳于蓟大怒,便走进她们屋内,见几人小脸煞白,原来肠子差点都吐出来了。“为何不食?”淳于蓟的不满溢于言表,众女畏惧地看着这个魔头一齐可怜巴巴地摇头,淳于蓟故意眼一瞪,几人便吓得乖乖地象几只温顺的小猫,泪珠还挂着眼角,却赶紧围着托盘朝食。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文武世族 朝食后不一会儿,陀广伽带着众官、贵族们来了。陀广伽显然已经得到城门令报信,知汉使节团队杀了人,但并不知匈奴人已被铲灭。他是带着一付“兴师问罪”的架势来的,可“气势汹汹”地进入厅堂,一见案上盘内两颗人头,顿时吓得面如死灰,双股直哆嗦! 因为,那分明是匈奴正副使的头颅,副使的头颅分明只有血淋淋的一大半,红白相间,令人作呕。此时,两双惊恐的眼睛,正死不瞑目地看着他呢。陀广伽吓得面色惨白,鄯善众官都跪于席,战战兢兢,浑身颤抖。 “大王,汝可认得此狗头乎?”郭恂端坐于案后上位,突然正色道。 陀广伽道,“禀……报大……使,此北虏屋赖带、比离支之首也……” “陀广伽,汝狗胆包天!”郭恂“咚”地拍案而起,勃然大怒道,“北匈奴使节来,汝为何不报与本使?难道汝欲与其勾连加害于本使么?区区鄯善,班司马三十六人尽可灭之。大汉如欲讨之,敦煌郡兵至则仅需数日,难道汝欲与吾大汉为敌邪?!” 陀广伽匍匐于地,长拜不止,口中叫苦不迭,“大使在上,天可明鉴,小王愁苦异常,哪有这胆量哪……小王心向汉室,怎奈屋赖带、比离支率使团偏此时来也。大使您想,大汉国力强盛,自然不怕北匈奴。可鄯善小国,岂敢得罪于北匈奴乎?小国可怜,吾这个狗屁国王只能在上国间苟且喘息,请大使明鉴,不能枉杀好人哪!” 郭恂道,“今虏团已为吾大汉司马班超所灭,汝还想做好人,在北匈奴与大汉间骑墙取巧乎?!” 陀广伽抬头看一眼站在一边的闺女伊兰,咬牙道,“大使在上,大汉司马天神下凡,神勇无比,旦夕间已经断了小王取巧之路。此时匈奴人怕无不欲食吾肉喝吾血寝吾皮也,呜呼,吾怎么可能还敢在两端取巧。为今之计,小王已经决意归顺大汉,将遣子入侍,鄯善国永为大汉子民!小王也恳请大汉重设都护,保西域诸国免受匈奴奴役!” 国王这是说的实话,班超、淳于蓟、胡焰及众将都好不容易忍住笑,公主伊兰与金栗却兴奋得悄然互相掐了一把! 郭恂转身坐于坐床之上道,“如此甚好,国王、王妃请起入座,众官亦请起说话!” 陀广伽起身,恰好王妃陈穀、王子陀儯都盛装而来,公主伊兰也走下堂中,百官、贵族也都按序站列国王、王妃之后,君臣一齐庄重跪下,面向大汉使节行稽首大礼,如是三拜,正式归顺汉朝。国王边拜口中还大呼道,“鄯善国复归大汉,此志天可怜见。愿大汉皇帝千秋万岁,长乐未央!愿大汉皇后千秋万岁,长生无极!愿吾大汉朝社稷永固,万寿无疆!” 大礼毕,郭恂走下堂中,将国王、王妃扶起,侧向战战兢兢而坐。这才夏初,天尚凉爽,厅堂内气温并不高,可陀广伽竟然出了一头大汗,额头热汽腾腾。郭恂虽为文人,但出使套路谙熟。大礼既成,便尽出带来的素帛、绸缎、精美瓷器、茶叶等,大赏鄯善国君臣。国王广也以南山脂玉璧、弩支宝刀、鄯善蒲桃酒相谢。 右丞相婆蒌天、判长耶科瑟那、鄯善国大法师札礼狸等重臣与贵族们都战战兢兢地站列堂下,双股震颤不已,感到末日来临。大都尉陀均伽、辅国候陀盘伽脸上则带着欣喜的神情,在等待着汉使与国王处罚亲匈奴的一班朝臣。 可大堂上什么也没有发生,赏赐与答谢毕,一团和气中,郭恂突然又面无表情地说道,“将北匈奴使节头颅驰送京师,余敌尸首,皆厚葬于释比圃冬营。大王与众官、贵族可原地重起释比圃营寨,消遣沐浴,时为警诫!”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陀广伽和班超也一样。怪不得窦固以此人为正使,狗日的文人,郭恂不愧为使节,恩威并用,竟然命鄯善国还在原地建释比圃,那到底是坟还是苑圃,确实够狠、够霸道! 陀广伽却额首道,“小王一定遵大使令,时时诫勉,世世永为汉臣!”心里却也在骂着,郭恂啊郭恂,你狗日的一点不迂腐,也真想得出来。原地重起释比圃,老天哪,本王还敢到那住么,百三十个鬼魂哪,黑夜中岂能饶吾? 出使鄯善的任务圆满完成了,郭恂虽归心似箭,但因班超仍有事未完,故郭恂到底并未马上带团返回。班超带人将驩泥绿洲全部巡视了一遍,而郭恂则飞马传书于敦煌郡,请敦煌太守王遵与朝廷中郎将郑众委派鄯善都尉至驩泥城监国,并在驩泥城、伊循城与楼兰城屯田。 鄯善国按郭恂令,派出驿史,日夜不歇,以五百里加急速度,飞马穿越一千三百余里流沙,凌晨前奔到荒漠尽头的阳关门前。此时,巍峨矗立的阳关仍未开门,士卒就被巨大的呼喊声惊动了。 “五百里加急,汉使飞马传书,鄯善国归顺大汉!” 阳关和玉门关守将、兼城门都尉林曾这几日一直在阳关守着,早晨他正领兵晨操,闻言大惊。六十余年了,西域向为北匈奴人所制。今日大军出征,鄯善国归附大汉了。 看着关隘下四匹马上头裹绛红头巾、膀戴绛红套袖、身背“赤白囊”(注:即汉代制式红白相间专用邮包)的驿吏,他急命打开关门,让驿史进关,并大声喝令道,“鄯善驿吏再报!” 驿卒高声道,“奉大汉使节令,五百里加急,飞马传书,鄯善国归顺大汉上国!” “敲得胜鼓,报太守与中郎将!”林曾知道事大,不敢耽搁了。中郎将郑众恰好正在关后几里远的军营内,林曾大喝一声,翻身上马,亲自在驿马前面策马飞奔带路,带着鄯善国的驿史直奔军营,报与中郎将。 “五百里加急,汉使飞马传书,鄯善国归顺大汉上国!” 几匹战马飞速奔入阳关军营,驿史不停地将喜讯呼传与众人。沿途吏民闻之,喜讯瞬间不径而走,当天便传到二百里外的敦煌城,传遍敦煌绿洲,人们奔走相告,“鄯善国重归大汉了!”、“鄯善国重归大汉了……” 敦煌太守王遵至京师司徒府公干未归,此时由中郎将郑众行太守事,他刚刚朝食完毕,便接到驿史传报。郭恂、班超出使鄯善国后,他便命林曾从玉门关徙屯阳关,自己不放心,迎送窦固大军班师后,便也亲自到阳关整训兵马。如果使团在鄯善遇到不测,他会在第一时间亲提敦煌郡兵马,穿越一千三百里流沙,杀向伊循城,为使团后援。 此时,闻驿报到,他迅速用六百里加急,飞驰向朝廷报捷。安顿好鄯善驿吏朝食,郑众连大帐都没进,便派出林曾为大汉鄯善国都尉,率五十名士卒,带着二百余峰骆驼、役马,带着农具、种子和器械、营帐等,朝食后即出阳关,穿越千里沙漠,到驩泥城城伊循绿洲组织屯田,接替汉使团监国。 此时,窦固正率领大军在班师回朝的旅程中,至敦煌郡时,他为策应班超和曹钱,决定留一支人马在这里,配合中郎将郑众随时策应汉使团与宜禾都尉府,以备不虞。谁料各营俱想留下,连与班超一向不睦的刘莱、孙喆等将都想留下助班超、曹钱一臂之力。当时,众将没人会相信班超能仅凭三十余人便取下鄯善国! 各部都做好了南下一战的准备,尤其是别部,渠耆早在过白龙堆和盐泽时就禀报过,别部各曲刑卒俱想留屯楼兰城作为汉使团和宜禾都尉府、蒲类国后盾。于是,窦固与耿忠便决定将别部一千二百卒留下,由渠耆统率留驻阳关后的军营内。 此时,等中郎将派人来请渠耆时,正在晨操的刑卒们方知道班司马已经拿下鄯善,校场上顿时一片欢腾。渠耆来到中郎将大帐内,受到郑众热情款待,郑众高兴不已,“大汉中兴,西域再通有日,校尉,又一大喜事啊!” “中郎将遣何人至鄯善任都尉,此人可靠否?”渠耆却不放心地问。 “当然可靠,吾手下爱将也!”郑众绘声绘色地讲述道,“听驿吏说,班司马仅用三十余人,即将匈奴使团一百三十余人,袭杀、焚亡殆尽。汉军无一伤亡,鄯善王广不得已才不得不归顺大汉……” “老天,也只有班仲升敢打这样的神仙仗。前在疏榆谷那场硬仗,更悬乎,吾就打不来!”渠耆这员勇将,仔细打听了经过,也听得嘴里直抽冷气。 “班司马乃班家老二,没想到徐令之后竟然有如此神勇者,朝廷喜得良将。在当朝如林的世族中,唯有徐令后人文武兼修,今日之班府乃文武世族,真乃国之大幸也!”郑众这位悍将也感叹不已。 渠耆忽然鼻子发酸,他想起了北大营校尉比武时,生涩的班超,那个战战兢兢的小书佣,今日却一战而闻名天下。大汉举国数千万人,还不知还有多少英才被埋没在民间呢,他们一生或无缘展露冲天才气,真是令人太息! 河水(注:即黄河)岸边,窦固的大军刚下船走河东大地。酒泉﹑敦煌﹑张掖士卒俱已经返回本郡,由胡人轻骑营组成的越骑营、由鲜卑重骑营组成的长水营也已返回本部。长水校尉孙喆、越骑校尉赵统随窦固返京。此时的窦固,率领由羌兵组成的重骑营、汉骑营、射声营、抛车营等京兵,正在赶回京城的路上。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御赐金匾 就在此时,武威城接替派出的驿吏便坐船赶了上来,“禀报奉车都尉窦将军、骑都尉耿将军,五百里加急,汉大使飞马传书,班司马以三十骑焚杀匈奴百三十骑,鄯善国归顺大汉!” “焚杀?”窦固心里大喜,耿忠手一摆,驿吏已经飞马远去,只留下一团尘烟飞散。“孤身绝地,焚杀百三十骑,定然又是一场苦战,都尉得一良将,国家得一栋梁也!”耿忠看着远去的驿吏感叹地说道。 窦固半晌无言,他是个战略家,此时想的却比耿忠要多。他与耿忠并缬而行,良久才说道,“班超在鄯善国已经过了最危险的时候,现在最难的是曹钱,吾大军班师,呼衍王必再犯。宜禾都尉府孤军支撑伊吾,怕是要吃大苦头了!” 耿忠叹了一口气道,“曹钱忠勇擅谋,定能渡过难关挺到吾大军再征之时。眼下车师前后国已经归顺大汉,且敦煌郡中郎将郑众麾下有骑卒三千人,快马驰援十数日即到,都尉勿忧!” 窦固道,“不可靠的正是车师两国,如呼衍王再来,定然先逼降车师,然后东向。伊吾庐是夯土小城,是决然守住的……现在就看郑众了,如驰援不及至伊吾有失,皇上必杀其头!” 耿忠问,“都尉,当初如令班仲升守伊吾庐,呼衍王或会无功而返!” 窦固闻言道,“班超手中仅有数千人,如果仅靠守,他也守不住。但如果曹钱是班超,他会放弃疏榆谷,并利用白山地形之利四处出击,令呼衍王在疏榆谷站不住脚。甚至会择机夺取并驻军东且弥国(注:即今乌鲁木齐),且会以攻为守。如此,以天山为屏障,以车师前国为粮仓,以天山南北为战场,令呼衍王不得安宁!” 耿忠不解,“既然这样,当初不如缓设宜禾都尉府,待明年秋再征后……” “断然不可,与北匈奴争西域,伊吾庐是要点,设置宜禾都尉府是大局,是为前哨也。”窦固摇首道。 今年这个春天,对汉明帝刘庄来说,是即位以来最舒心的一个季节。治黄、治汴前期准备工作,因司空府筹划得力,诸项进展顺利。咋日,他还亲到太学讲了一天《春秋》,听讲的士子足有上万人。但咋日雒阳城刮了一夜大风,他也受了风寒,头昏沉沉的,咳嗽不止。 早晨起床后,马皇后亲自给他熬了药喝下,身上稍轻快了些。就在这时,河西捷报来了。“禀皇上,河西捷报!窦固将军派出使者,鄯善国已经归顺大汉!”小太监尖声细气地说完,汉明帝心里大喜,感冒也好了。 刘庄兴奋地问,“窦卿已兵至何处?”征北四路大军,劳师远征,其中三路已经无功而返,唯窦固一路旗开得胜,威镇西域。他心里对另三路很恼,便想重赏窦固一路,以激励士气,壮大汉声威。 权倌道,“禀报皇上,窦固都尉已至河东,不日即还京城北营!” 又过了二十余日,窦固大军风尘仆仆地进入京师。当天,雒阳城几乎万人空巷,俱到城南雒水南岸的驿亭外和大军回营必经之路,迎接远征大军。司徒王敏、司空牟融、太尉赵熹与九卿和尚书台官员率文武百官,在驿亭举行隆重仪式,欢迎大军得胜还朝! 邓尧和雁旋这天早早起来,命仆人婢女张灯结彩,连院内的大槐树上都挂上了彩带,把班府打扮得里外一新。下西洛整个街道各家各户,都自觉装扮起来,连小甫河上的石桥“甫里人家”石栏上都被人挂上了大红灯笼。几个大商户连名请了伎戏班子,欲在当天晚上在班府门前演戏庆祝。 可晌后窦固的大军已经进入北营了,朝廷的迎接仪式也结束了,并未见班超的影子。一家人望眼欲穿,未等来二公子,却等来了高密侯邓震、侍中邓训和御史中丞薛池。 “老夫人哪,千万莫急。采菡吾儿,千万莫急,千万莫急。窦将军已经入朝,朝贺以毕。爱婿身负使命,未随大军归来。他带着使团,出使鄯善,几日前已经传来捷报,鄯善归顺我大汉了!”邓震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见闻。樊儇和夜玉都舒心而笑,虞四月赶紧请两位候爷上坐。倒是邓尧让老父这么一说,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当天晚上,班超未归,丝毫没有影响下西洛一街人的兴致,他们闹起花灯,舞起龙狮、龙船,踩起高跷,唱起伎戏,热闹非凡。班固隆重开宴,招待薛池、邓震、邓训和本街上的名绅、大贾,谢众人捧场。 此时的班家,出了一个司马、两个军侯,加上班固在朝为郎,已经渡过了初来雒阳时的拮据日子。班固又将左侧一个小院子,全部赁了下来。因为小鱼儿未归,曼陀叶带着四个儿女,也常住班府,雒阳带剑世子们眷护班家,她的腰杆也挺了起来,再厉害的漠北高人,也断不敢再到班司马家来撒野! 当天晚上众人正喝得高兴时,宅外响起鼓乐声,小厮仓皇进来禀报,“奉车都尉窦固将军、骑都尉耿忠将军,持皇上钦赐玉匾——驾到!” 小厮话未毕,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一群人已经伴着鼓乐走进院子,小黄门尖细的嗓音在院内外响起来,“皇上钦赐黄金百斤,玉匾两块,御画一轴,故徐令夫人樊儇率家人接匾谢恩!” 众人都没经过这阵仗,班府闻言一时乱了起来。幸好樊儇见过大世面,在邓震和邓训提醒下,赶紧率全家跪接玉匾。班固和虞四月从尚书台官员来宁手中接过御匾,令人震惊的是,匾不是一块,而是两块。一块上书“石破天惊”,另一块上书“教子有方”! 徐徐展开御画,只见高天幽远,雪山巍峨,大漠广袤。一只凌空展翅的雄鹰,正翱翔在蓝天之上,雪峰之间,鸟瞰着苍茫的大地。这幅名为《天山雄鹰》的御画,署名为“朕与小女致著”。原来是皇上与爱女泌水公主刘致亲笔所著之御画,皇上如此厚待班家,恩宠盛隆,想想班彪晚年的凄惶,想想一家人亡命三辅时的凄惨,不禁令老夫人樊儇、师母夜玉与举族女眷都热泪盈眶! 封了赏金,送别尚书台官员和小黄门,樊儇才领着家人与窦固相见。窦固身着便装,与涅阳公主刘中礼一起,先拜见了御史中丞薛池、高密侯邓震、侍中邓训,然后才以平辈礼拜见樊儇、夜玉、虞四月。之所以要再先拜薛池、邓震、邓训,皆因为十年前窦融大人过世时,邓震、邓训以父辈身份,代窦氏长辈,给众吊唁人回礼,并以长辈身份主持丧仪,从而帮助窦氏渡过了最大的一个难关。 对窦氏而言,当年岁月何等仓皇,人情冷暖如风刀霜剑。这个恩情窦氏族人将终生难忘,永远也报不完! 接下来,骑都尉耿忠拜见薛池、邓震、邓训和樊儇、夜玉、虞四月。邓震激动得老婆纵横,汉军北征白山大军的两位主帅悉数到齐,这是举营而出感谢班氏为朝廷培养出一代将星啊! 众人至厅堂上按序坐下,班固张罗着欲重新摆宴。涅阳公主刘中礼搂着已经九岁的班雄和小鱼儿、曼陀叶的女儿权淑、权妤亲热,见状说道,“得知下西洛人民自发庆祝,皇上很高兴,便赐御酒五十坛。酒菜吾带来了,举城欢庆,难忘今宵,让吾等便一醉方归罢!” 窦固也说道,“适才我等按皇上旨意,已至郭从事府慰问。吾等喜归,举家同庆。可郭从事、班司马犹在为国出使,奔赴戈壁沙漠,且甫立大功!怕老夫人思念,吾二人俱来陪老夫人渡过这个难忘的夜晚!” 樊儇和夜玉自然高兴不已,想想几年来的艰辛,止不住流泪不止。邓尧、雁旋和芙蓉、金杏等女眷或侍婢,更是喜极而泣。曼陀叶也大受感染,想想一家四百余人被杀,如不是班家护佑,如不是班超威名镇着,还不知要仓皇至几时,想想也禁不住泪落。 当天夜,整个雒阳城万民同庆。爆竹声、歌舞声彻夜不息,帝都一夜无眠! 东汉初年,是中国历史上教化最淳美的美好时代。光武大帝刘秀中兴汉室后,又有了雄才伟略的汉明帝刘庄,大汉帝国政风清明,国家百废俱兴,朝野同心协力,人民安居乐业。班师之夜的盛景,就是这一时代的缩影! …… 此时远在万里之外的西域鄯善国,班超正迎来汉朝中兴后第一个大汉鄯善都尉林曾。 林曾到达驩泥城的时候,最忙碌的是小姑、寡妇二犬。林曾的人马还未进入驩泥城绿洲,小姑与寡妇二犬便奔出馆舍,迎入沙漠十数里,与林曾和士卒们久别重逢,欢乐、打闹在一起,亲密异常。当初,班超从敦煌郡借出四犬,说好是要还的,现在却只回来二犬。林曾和他手下的五十卒早已知道小奴、胭脂殉国在白山,见到小姑、寡妇便忍不住泪落,不忍释手。 但将林曾等人迎到馆舍后,二犬却又回到班超房内,卧在他的案两边一步不离。再看班超、淳于蓟的神态,丝毫没有要“还”的意思,弄得林曾与众卒十分失落,嘴张了几次,终于还是不好意思提出索回!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虚惊一场 大汉鄯善都尉已经住进驩泥城,鄯善国的安全已经有了保障,国王陀广伽心里很踏实,心情也很好。这些天王妃陈穀温柔如水,夫妻二人恩爱和谐,一双儿女也绕在膝前,尤其是闺女伊兰阿翁、父王叫得分外甜蜜,让陀广伽舒心透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亲自决定将外交馆舍作为临时的鄯善都尉府,还很不过意地对林曾道,“吾马上安排动工,便在王宫西侧新建都尉府。最晚明年春,便能让都尉住进新署!” 刚安顿好鄯善都尉一行,一件棘手的案子又呈现在班超面前。 这天晚上在王宫参加国宴,席间伊兰与金栗两位公主情绪低落,郁郁寡欢,王妃一边哄着国王,一边哄着小女,脸上现出左右为难神色。班超只以为伊兰与国王又在斗气,没想别的,宴毕与郭恂、林曾返回馆舍,班秉便通报,“士芤已来馆舍,正在司马房中等候,似有急事求司马!” 郭恂酒稍大,回去歇息了。班超与林曾进入室内,只见士芤正焦躁地走来走去,一见班超、林曾,便扑嗵跪下,“禀报大使、大都尉,咋日国王否决公主伊兰之请,已再下口头敕谕,令伊循州勒令吾家兑现与法师承诺……” 班超不解,“汝两家,不是已经和好了么?” 士芤道,“大使,法师阳奉阴违,明着和好,暗里却写信给判长耶科瑟那,告发州长蔑视国王敕谕,帮助汉军屯人之后。耶科瑟那大人便禀明国王,国王大怒,便否决了公主伊兰之议,勒令州长限期执行!” “帮助屯人之后又怎么了?”班超已经面色铁青,林曾则听得是一头雾水,于是班超便又将此案由来一一向林曾说了一遍。 林曾为玉门关、阳关守将,通晓鄯善事务,他一听便明白了,“司马大人,此事非同小可,耶科瑟那明着是维护国王权威,暗着是对准汉军屯田后人,实质也是对准吾大汉。由此可见,鄯善国并未归心!” 班超深以为然,“都尉所言有理,此事怕没那么简单!” 就在此时,蒙榆、周令二人恰好进来,周令禀报道,“司马,汉使团来鄯善后,鄯善全国上报至国王裁决共有十七案,遍布全国各州,被告均为前汉时的汉军屯卒后人。汉人屯田后人善经营,一般小有积蓄,鄯善贵族眼红不已,判长耶科瑟那,鄯善国大法师、鄯善国僧人会首领札礼狸一帮人居心险恶,蒙蔽国王,已向全国各州连下九道敕谕,均为屯人之后败诉。现在,举国都看着汉使……” 蒙榆却道,“汉军不北征,也没这么多屯人之后遭殃,此乃有人操纵国事故意为之。国王一向有主见,此事不分青红皂白便判屯民败,末将觉得蹊跷,司马当静观其变!” 暗流涌动,汉匈两国争夺鄯善,表面上是汉胜,匈奴使团已经被焚杀,但北匈奴在鄯善经营数十年,根深蒂固,以国相婆蒌天为核心的贵族们,以大法师札礼狸为首的僧人会,势力遍及各个阶层、各个角落。现在,前汉屯卒后人惶惶不可终日,让班超不得不正视! 第二天黎明,班超早早送士芤归去,并让其放心,汉使团绝不会坐视屯田后人受欺侮。士芤惴惴不安、战战兢兢地归去后,郭恂也起来了,在馆舍院中握剑晨练。班超走过去,郭恂练剑时不喜人打扰,只到他一路打完了,作收势状,才问班超道,“吾知咋夜士芤来访,竟为何事?仍是与法师争执乎?” 班超便将屯田后人受打击事,珍重地向郭恂禀报了一遍。郭恂听了皱眉道,“这个士芤,也忒没能耐。吾使团即将归国,偏又生事端。再说,公主已经做主,此事如何还要闹到王城来?” 班超知他未听明白,便又叙述了一遍,然后辩道,“非是士芤无能,实是鄯善国内有一股暗黑势力,心向北匈奴,借打压屯人之后,对抗国王,令吏民不敢心向汉朝。此事非同小可,末将以为……” 郭恂打断班超的话,“本使以为,鄯善国已经归附大汉,这谁也不能改变,些许逆流未必能漾起浪花。欲使鄯善人举国归心于大汉,尚需时日。汉使团只管两国媾合,大汉鄯善都尉已经来王城,此事该他管,汉使团不必越樽俎而代之!” “司马,末将以为……”朝食时,淳于蓟心里忿然,择字抉句道,“不能指望郭使,彼归国心切,已无心鄯善国事。向往大汉者仓皇失措,汉人屯民后人尽遭迫害,鄯善国归汉还有何意义?此事不能漠视,司马当为士芤等屯卒后人做主!” 蒙榆道,“吾看未必,国王广乃沙漠雄鹰、南道强人,且对臣子、吏民宽厚有爱,不地听凭国相婆蒌天等肆意妄为,更不会对屯人之后受冤屈无动于衷!” 虽然班超与蒙榆有同感,但他还是得有所行动。鄯善人以契为先,契约是神圣的。既然鄯善国僧人会率先发难,那么便从僧人会入手,打击贵族与沙门的嚣张气焰,助国王一臂之力! 于是他先对胡焰、周令道,“令汝二人即刻启程隐秘至伊循,三日内必须回,务要查清伊循士芤案来龙去脉。吾要真情,并有真凭实据。”又对蒙榆、肖初月二人道,“令汝二人秘查国相婆蒌天、判长耶科瑟那、僧人会首领札礼狸大法师等人,务要查清士芤案幕后主使,或其它犯罪证据,时间也是三日!” 当然,班超也做好了更坏的准备。汉使团不过问鄯善国内务,但不代表鄯善国可以在汉朝核心利益上为所欲为。如果查明此事背后有国王陀广伽的一份,便证明其在“向汉”、“向匈”上仍阳奉阴违,与北匈奴勾勾搭搭,那么班超会越过郭恂,果断地“更换国王”。王子陀儯还是少年,王族众人中,惟有公主伊兰一心向汉且万民归心。此时,班超已经暗下决心,万不得已,就在鄯善国开一个先河,立一代女王! 这三天时间,班超自己则带着林曾及其麾下五十余骑卒,一一巡查了驩泥城绿洲。从南河至南山下的弩支城(注:即今瓦石峡古城),两汉时代的婼羌绿洲面积巨大,是今日的十数倍。水源充沛,可开垦数十万亩耕地,汉军只要在此屯田,经营西域可不动朝廷点滴粮栗。 当两人伫立南山之巅时,林曾曾虚心地道,“司马即将归国,如何经营鄯善国,还请司马不吝直言!” 班超看着脚下的婼羌绿洲道,“林都尉乃比二千石朝廷重臣,班超仅比千石假司马,都尉不必客气!” 在汉朝各关中,函谷关等关尉仅食六百石,连居延塞关尉也仅食一千石。但玉门、阳关原来有两个都尉,因需要独自抵挡来自西域的匈奴人、西域各国侵扰,因而关尉都是食比二千石,与敦煌太守王遵与中郎将郑众俸禄相同,可见其地位重要。 但班超还是直言道,“陀广伽智勇双全,心有称霸大志,早存吞并且末、小宛、精绝和戎卢诸国之心。现鄯善归汉,吾离开鄯善国,彼则必会在未来几月动手,都尉可不必阻止。吾使团归国后,皇上必别遣使团经营西域南线,鄯善为使团退路、根基,都尉定要善待之!” 林曾颔首,“司马言之有理,吾为阳关和玉门关守将,尝望千里流沙思念旧时屯田西域繁荣之景。今吾大汉中兴,理当演孝武大帝时故事,重新经营西域,恢复大汉版图!末将定不负司马重托,定谨慎谋划,善自经营。如朝廷识人,通西域人选惟司马也,曾盼望在司马麾下并马同侪、立功西域!” “都尉言重了,班超假司马也,那堪重任?”林曾贵为两千石大将,他的话让班超惶恐,便自谦道,“余观此地地形,如北匈奴西域都尉府率于阗人来攻,阳关汉军救援不及,都尉不必硬顶,可携陀广伽退至南山之上。山上有湖,有山巅草甸,生存不难。于阗人劳师远来,呆不长久。待阳关汉军援军至,将军可挥师下山,南北夹击,彼则必败矣!” “司马妙计,此极好退路也!”林曾高兴地道,“吾将秘使人经营山上,既可存粮,又可为退路!”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另一条战线上,隐秘探查迫害汉军屯田卒后人案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胡焰、周令二人接令后便快马越过王城至伊循城间的百十里沙漠,于傍晚时便赶到伊循城,但眼前的景象却令他们一惊! 伊循州州兵已经羁押了菩达伐摩法师与寺院僧兵,伊循州汉军屯田后人却无一受害,案件进展与士芤禀报的完全不一样,汉使团完全是虚惊一场! 原来,伊兰公主与汉使团离开伊循后,几天内王城一点动静没有。就在这时,耶科瑟那判长的口信来了,言北匈奴使团已至鄯善国,国王不敢悔婚,必逼伊兰公主重新返回北匈奴王庭。“法师可借僧人会名义,处罚屯卒后人,在伊循州树立僧会至高无上之权威!” 菩达伐摩法师收到判长口信后,他便开始紧急筹备。他正准备驱寺院僧兵逮捕士芤一家,并由僧人会审判定罪,王城却突然传来匈奴使团被汉使团焚亡、鄯善国重新归附汉朝这二件惊天事件。大惊之余,他不得不停止行动,准备看看风向再说。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沙门败类 接下来几天,菩达伐摩法师开始时惶惶不可终日。但客栈、酒肆、伎户依然生意兴隆,商队来来往往吵闹喧嚣,城内外与过去一样尘土飞扬。绿洲的草场上、沟渠边,牧民们手里举着羊鞭懒洋洋地放牧着羊群。农田内禾苗绿油油的随风荡漾,一些空地上奴隶或徒附们用钉齿耙耙地、再用荆条扎成的耱耢地,好等天下雨后便种夏栗。一切似乎与过去没什么两样,伊循城风平浪静、日出日落、一切如旧。 这一切让菩达伐摩心里坦然了些,鄯善国虽然名义上归顺汉朝,但并非改朝换代,国王还是国王,贵族还是贵族,下等人便还是天生的下等人,那么屯民便仍该是低贱的奴隶或徒附,于是他开始蠢蠢欲动。恰在此时,又接到鄯善国判长耶科瑟那派人送来的口信,“伊循僧人会应速捉士芤,具其罪状,交由鄯善国僧人会,以佛之名义公议判决!” “公议判决!”这口信让菩达伐摩法师如获至宝,接到口信时虽然已经快晌午时分,妻女带着仆婢已经抬进饷食,但他还是迅速展开行动。此时胡焰、周令二人正在赶往伊循的路上,菩达伐摩法师带着寺院僧兵刚包围士芤客栈,便被早有准备的伊循州五百州兵突然包围并缴了械。于是,一场豪族械斗被迅速瓦解,寺院也被伊循州官署接管。 胡焰、周令赶到伊循城时,百余名沙门、僧兵如被茅草穿成一串儿的蝗虫一般正被捆着押向州署牢狱,无数吏民、贾胡指指点点正在看热闹。二人大感诧异、不解,刚进入客栈未等听士芤叙述完,伊循州沙迦牟韦州长便亲自赶到客栈将胡焰、周令请到官署款待。官署正堂上已经摆好酒菜,案上陶鼎中肉香四溢,案旁金樽内清酒醉人,侍酒的官婢俏丽可人,州长请二人入席并赶紧出示了国王的敕谕。 这是一封写在桦树皮上的王谕,用的是声毒国驴唇文(注:即佉卢文)写成,胡焰与周令都通驴唇文,只见谕文写道: “威德宏大、位列小乘、眷爱万民、伟大之大汉鄯善国国王陛下敕谕,致伊循州州长沙迦牟韦谕令如下:鄯善既归大汉,便是大汉之鄯善国,便不能有弐。各州贵族均在攻伐屯卒之后,明反汉朝,实乃祸乱鄯善,罪无可赦。便以伊循为例,重治不法贵族、沙门,并由僧人会共议重判,还屯卒之后以天理公道!此谕令传诸各州,各州需照此办理,不得有误!” 胡焰不解地问道,“州长大人,既如此,国王何故令执行旧谕……” “其实探长那口信并非国王谕令。”沙迦牟韦州长闻言哈哈大笑道,“耶科瑟那判长接菩达伐摩密信后,便不敢隐瞒,当天即禀报国王。于是,鄯善国僧人会首领札礼狸、耶科瑟那判长等数十官员、贵族受到国王训诫,‘菩达伐摩在伊循劣行昭彰,鄯善国归汉后仍不收手,其罪当诛。本王有言在先,汝等若再不收手,定诛灭九族’。众贵族为脱清干系,经共谋后,耶科瑟那判长便以口信告之菩达伐摩……’” 二人恍然大悟,可心里总觉得不那么舒服。虽然是欲擒故纵,可鄯善国君臣处理此事的手段并不十分光彩。唯一令他们安慰的是,国王对屯人之后、对大汉却是真心实意的! 蒙榆、肖初月的访查,收获可就要大了。鄯善国王城也是蒙榆、周令一窝沙匪的巢穴,他们在这里根深蒂固,耳目众多,与王城中的官员、贵族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王子陀儯、右丞相婆蒌天、大都尉陀均、辅国候陀盘、判长耶科瑟那等要员,其家族都通过蒙榆之手向外高息放贷,利差最高十有五成。 由于地处商道要冲,驩泥城与伊吾庐城、楼兰城、伊循城一样,商贸在驩泥城占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契约在鄯善国是神圣的。即便是十有五成以上利差这样的高利贷,按照鄯善国律令,只要签订协议,且有官吏、贵族为证人、保人,便是合法的,便必须执行。因此,鄯善国商贸发达,借贷业规模庞大,很多贵族、官吏都通过借贷大发其财。也有大量农夫、牧民因高利贷而一贫如洗,卖地卖房,卖儿卖女,最后沦为徒附甚至奴隶。 蒙榆本就掌握着各级官吏大把把柄,三天内不费什么劲,便将一众亲匈奴官吏的污点一一整理出来,抄录成简册后禀报班超。尤其是判长耶科瑟那、鄯善国僧人会首领札礼狸,血腥兼并,索贿受贿,欺男霸女,欺凌贫民,残害屯民,道貌岸然的光鲜外表下,却是一颗恶行累累的丑恶灵魂! 肖初月摩拳擦掌,“司马,鄯善国百官、贵族满嘴契约公义,其实蛇鼠一窝下作无耻,是一群贪官、脏官,干脆一锅端算了。吾以为当先拿判长开刀,这混蛋一晚上曾坑杀犯错奴隶十四人,便将其剐杀国王定然亦无话可说,鄯善吏民亦会更加爱戴汉使团……” “哼!”班秉一向持重,此时却不阴不阳地来了一句,“天下就汝干净,别忘了汝可是沙匪,未必比其干净。再说都抓起来,汝来当国相、法师?莫非要让国王唱独角戏不成?” 肖初月大怒,脸胀得彤红。他最恨别人说他是匪,“贪官污吏,难道不该抓……吾是匪,可吾藏身沙漠为匪是为朝廷,是遵窦融老大人令……” 班秉却根本不理他,自顾给小姑、寡妇梳理厚实、铮亮的毛发。肖初月如一拳砸在丝绵上,见班超看也未看便下令将简册一一扎起,他气急地正要再谏,恰好胡焰、周令风尘仆仆地赶回了,便将话咽了回去。听了胡焰、周令的禀报,班超断然下令,“烧掉所有犯罪证据!” 一切尽在国王广掌握之中,现在鄯善国需要的是维稳,还不到秋后算帐的时候。众将虽都有点不舍,但包括肖初月在内众人已经明白班超心意,便无人再谏。班驺则将蒙榆、肖初月辛辛苦苦整理并令人一一抄好的一大筐简册提到庖厨,一把火焚成灰烬! 屯田卒后人案顺利解决,此案的影响极其深远,底层汉民扬眉吐气,下层塞人、羌人、贾胡也都心向大汉,鄯善国融入大汉已逐渐深入人心。现在,班超心思已了,便准备率团返回敦煌。 这天黎明时分,班超提着锏如往常一样正出门晨练,见刘奕仁、甘英二将一脸倦容、垂头丧气地早早等在门前。而他们身后不远处,便是身穿绿色直裾深衣的伊兰与金栗两个公主,她们手拉着手靠在一起,正在嘀咕着什么。她俩的身后,两个侍女、四个小胡女都忧心忡忡的抄手静立着。使团还是别部传统,士卒早早起来早训,见状便都向这里观望。 田虑等三位领军军侯已经带着刑卒们策马奔向城外晨操,马厩内一个鄯善国国兵牵着赤萧正要出城遛马,赤萧伸着长长的脑袋瞅着馆舍房屋,良久不见班超出屋,便失望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响鼻。 郭恂是文人,讲求养生之道,天一亮便早早起来了,此时头扎纶巾、手提宝剑、一身白色便襦正在馆舍院中漫步,散完步便会击剑。见班超出来,本想凑一块聊会天,却见淳于蓟、胡焰、蒙榆等将走向班超屋子,班超提着锏贪婪地呼吸几口潮湿新鲜的空气,向郭恂躬身致礼后也返回屋子,郭恂也没有跟过来凑热闹。 这些人都是班超的铁杆家底,别部铁板一块,一大摊家事,从进入鄯善国后开始,郭恂便主动不再掺和,当然众将也不理会他的掺和。甘英、刘奕仁也跟着中军众将进屋,看着二人一脸愁容、似是被人押来的样子,班超暗暗叹了口气。淳于蓟则叱道,“大清早堵着门,闹什么鬼?哭哭啼啼象什么样儿?” 二将不敢言,班超见状便令召唤二女进屋。伊兰、金栗手拉着手别别扭扭地进入室内,两人都苦着脸,一付苦大仇深的样儿。看着这四个小人,班超忽然想起自己与爱妻邓尧、冯菟的那些恩爱往事,不禁哈哈大笑,正要说话,班秉、班驺却通报道,“札礼狸法师求见司马!” 札礼狸是鄯善国大法师、鄯善国僧人会首领,也是安归陀广伽国王的主要智囊,地位尊崇。这么一大清早来访,且点名要见班超,定然是有要务要说,于是班超急忙令进见。 法师是孤身前来,见到班超便躬身行礼,“小僧恭见班将军!” 由于伊循州僧人会法师菩达伐摩为所欲为,班超对鄯善国僧人会印象很不好,此时完全是出于礼貌,还礼并问道,“法师请坐饮,不必客气。如有大事,当由郭使做主,班超不过副使!” 法师年五十余,一身黄色绸缎僧衣,足蹬船形麻履,一脸蜷曲长须,双目炯炯有神。坐到客案后,班驺奉上茶。法师神态从容,不客气地端起木头耳杯呷了一口道,“小僧有事求教班将军!”见屋内有众将在,尤其是看到公主伊兰在场,便欲言又止。 班超道,“包括两位公主在内,此皆使团随员,法师可尽言无妨!” 法师颔首躬身道,“将军,鄯善国僧人中有败类,伊循州僧人会法师首领菩达伐摩身为僧侣、贵族,不思报效国王,却污辱养女,勾连北匈奴,人伦尽失,罪无可赦。鄯善国僧人会共议后,拟按僧会规矩处其以火刑。只是鄯善国已内附大汉,此事小僧不敢自专,特来请班将军定夺!” 国王已下令斩杀菩达伐摩以儆效尤,何须再来禀报汉使团?难道是想将让汉使团背上杀法师之名?班超用十二分耐心听这个佛陀恬躁,心里却在痛骂,无耻小人,巧取豪夺,高息放贷,骗拐民女,坑杀奴隶,名奉小乘,实为沙门败类,按蒙榆提供的罪状,本司马杀汝狗日的十次都不解吾恨!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未雨绸缪 等法师终于说完,班超直视着大法师,连客套都没有,“鄯善国中事务,当由王廷署理。鄯善国僧人会欲杀菩达伐摩,僧会事汉使团不过问。匈奴人乃虎狼也,与大汉属国鄯善国势不两立。僧侣虽沙门中人,亦国民也,是国民便当守法。既通敌证据确凿,僧会按律处置便天经地义!” 札礼狸碰了个软钉子,刚时屋时的那份从容已不翼而飞。他坐在案后一时显得窘迫,光秃秃的脑门上冒出了一坨坨汗珠儿,遮满面孔的长须颤动着,穿着黄色绸缎僧袍的腰板僵硬地躬着,那游离不定、略显仓皇的眸子再不敢看班超的眼睛。愣了一下,才连连颔首道,“僧会定按律处置恶人,以敬效尤,小僧打扰将军了!” “班司马所言有理!”郭恂在院中蹓跶一圈,又舞了一圈剑,此时手中提着剑正走过班超房门前,闻法师言便站在门前怒道,“吾使团刚到伊循城的那晚,菩达伐摩便欲灭了士芤一族。如此嚣张之辈,僧会既欲律条主持公道,何故还要犹豫再三来问吾使团?” 法师见汉大使站在门前脸上带着愠色,便赶紧起身躬身行礼,又战战兢兢地重新表了态,“大使放心,鄯善国僧人会定会当众处罚僧门败类,为屯民讨回公道。至于刑法么……当处以极刑!” “极刑?”郭恂闻言一愣,“什么刑?” 见大使和众人都好奇地看着他,法师兴奋地道,“兽食、鸦食、穿肛、车裂、火焚、生剐、锯裂……”一时说得兴起,便如数家珍一般,将十八般刑法一一道出,众人却听得毛骨悚然,金栗、伊兰与众小胡女则震惊得圆睁着秀目。郭恂是文人,更是听得魂飞魄散,赶紧摆摆手令其不要再往下说。 虽然快到朝食时间,班超却未留法师。等法师离开后,郭恂也回自己屋中,由王子陪同朝食。丘庶带着侍婢们已经抬进朝食,一大篮子喷香的白面绵饼,一大篮子胡饼(注:即芝麻烧饼),二鬲栗米肉菜羹,三个大木盘内一盘是掺了椒盐的咸面酱,一盘肉炒青菜,一盘盐腌青瓜。 胡焰走到门前招招手,将两个侍女、四个小胡女都叫进来朝食。班超与众将两人一案,两个公主一案,小胡女们四人一案,侍婢们将朝食分到各人案上,便侍候众将进食。众将一边进食一边训斥甘英、刘奕仁连屋内事都搞不定,弄得伊兰、金栗真象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一边朝食一边流泪,气得甘英、刘奕仁几乎想撞墙,可又不敢发作。 见甘英、刘奕仁两个爱将被弄得十分郁闷,班超有点看不下去了,他蘸着咸酱嚼着绵软、喷香的粢饼,本想对伊兰与金栗训导几句,可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天地间惟一个情字没人说得清,男女之间,爱便是恨,恨便是爱。甜即是苦,苦便是甜。不在一起时想,在一起便闹得死死活活。自古恨不可怕,爱才最折磨人,现在这四个小人便正是互相折磨的时候……想到这里,他轻叹了一声,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 众人都看着他,伊兰、金栗觉得给大使添了麻烦,都深深地低下头。班超边食边说道,“当年吾年少无知,抛弃了一块土得掉渣的石头。年长后方知其是美玉,于是便苦心相求,费尽心机,甚至不惜下作手段,终于将美玉找回。历经岁月磨砺,万年美玉更润美,吾终生再不会舍之!” “下作手段?”伊兰聪慧过人,她已经听懂了,“司马莫非是言冯菟夫人事?奕仁给吾讲过,吾真想见到夫人哪!” 班超没理会她的的好奇心,嘴里骨嘣骨嘣地嚼着清脆的盐腌青瓜,拿起一块芝麻胡饼狠咬了一大口,边慢慢嚼着才若有所思地叹道,“吾是史家之后,读过太多悲欢离合。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碰见了便是缘分便不要错过。人海茫茫相见不易别时更不易,不是万年有缘如何会相识相知?最可惜者莫过经历千山万水却曾经错过也!” 金栗、伊兰、甘英、刘奕仁都互相看了一眼,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班超又道,“二位公主是对吾大汉有功之人,如果愿意,可以随甘英、刘奕仁至雒阳成婚。本司马将亲自为汝四人主婚,并在雒阳为汝二家置房舍家当仆婢。可汝二人均汉使团成员哪,大汉需要汝二人留在鄯善国。鄯善都尉新来,势单力薄,需要汝二人相助,汝二人能听懂吾之意么?” “可是……可是……”伊兰一听班超还是要将自己留下,看一眼刘奕仁,欲言又止,手里拿着绵饼却忘了吃,小嘴一咧,眼泪便在眼里打转,看看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班超不为所动,冷峻地道,“奕仁是别部战将,汉使团需班师向皇上复命。本司马一诺既出必不会负汝,窦都尉班师后,最晚明年春,本司马定随都尉再征白山,重回西域。届时,吾将把奕仁亲自送到汝身边,并为汝主婚,汝看这样可好?” 伊兰闻言,小手捂着脸,嘤嘤啜泣起来。刘奕仁走了过去,将她紧紧搂在怀中。良久,伊兰抬起头,擦掉眼泪,坚定地道,“好罢,吾听大人令便留在鄯善罢,助鄯善都尉屯田、戍守,定然不辱使命!” 金栗突然也坚定地道,“大人,吾也留下罢!” 众将闻言都开心地笑了起来,班超嘉勉道,“金栗明事理,能成大事。楼兰城、敦煌郡乃蒲类国后方,霜刺国王与黑稗王妃需要汝经营楼兰,为蒲类国建一块退守之地。本司马允汝留下,最晚明年,吾定然也将甘英亲手送到汝身边,并为汝主婚!” 金栗眼泪分明在眼眶里打着转却终于未曾落下来,她无一丝扭捏,“谢司马大人,奴奴定不负使命!” 班超说,“吾归去后,汝二人可招募可靠之人,在楼兰城外围荒垦田,挖沟造渠。楼兰城西南,南河两岸,有大量无主荒地、草地,可尽数开垦。此事宜早不宜迟,夏季到来,匈奴人必返疏榆谷。为防牧民被匈奴裹挟,蒲类国王妃与伊吾都尉夫人定然会带数千牧民先行迁徙至楼兰,住房、帐蓬、栗米所需甚巨,吾正为此愁烦,着何将前往署理……” “署理”二字从汉副使口中说出,这已经是在委派官吏了。两个女孩闻之,都跃跃欲试,伊兰小心翼翼地问,“司马,吾与金栗,年幼少见识,这么大事儿,真的行么?!” “不行么,为何不行?”班超端起木碗呼噜呼噜几大口喝尽碗中的肉菜羹,抹把嘴道,“陷身乱军之中,伊兰能乱中取静,脱身隐藏。远在百里之外,金栗不忘姊妹情谊,能舍命相救。岂会没见识?汝二人原就能办大事,又情同手足,吾可寄予厚望啊。返回河西后,吾会令一女将坐阵楼兰,汝二人可前往相助,必建大功!” “吾二人定遵司马之言,尽快动身去楼兰!”伊兰说着,看一眼甘英与刘奕仁,竟然又可怜巴巴地提出一个要求,“司马,这二个怪物既然不能留下,能否将小姑、寡妇留下,权代他二人,为吾站岗放哨!” 甘英、刘奕仁二将闻言气得牙根紧咬,莫非吾二人仅能站岗放哨?班超却被她说笑了,心里却在十分为难,淳于蓟、胡焰等众将都开心地大笑起来。 汉军北据伊吾庐,南下鄯善国,楼兰城便成为南北重要连接纽带。在楼兰城开辟一块屯田基地,将来可作为伊吾庐宜禾都尉府后盾,一旦白山形势吃紧,可作为蒲类国退路。而伊兰如果能去楼兰助小鱼儿筹办这一切,鄯善国虽穷,但钱、粮、人力等总不会是大问题。现在,伊兰提出这一要求,让班超颇感为难,也无法拒绝。 小姑、寡妇被侍女们早喂饱了,侍女们再要给它们添饭,吓得它们赶紧摇头晃脑地往后缩小,逗得两个小侍女咯咯地笑。此时二犬听懂了,便可怜巴巴地瞅着班超,班秉、班驺已经拿来皮圈,扣在小姑、寡妇粗脖子上,将绳子交到二女手中。班超这才拍拍小姑、寡妇的大脑袋叮嘱道,“汝二卒留下,代甘英、刘奕仁保护两位公主。明年吾再征白山,定接汝回别部!” 寡妇比较温顺,心里有不满也不会表现出来,只是气得将头扭到一边。而小姑却昂首愤然低嚎了一嗓子,然后看着班超,嗓子眼里低呜出声,发泄着心里的不满。众人都看明白了,它分明是说,他二人便要回雒阳向皇上复命领赏,吾便不想见皇上?到底看低吾二犬,吾不就不会说话么?! 金栗和伊兰满心欢喜,小姑与寡妇是班超的心爱之犬。留下二犬,便与别部命运紧紧连在一起,甘英、刘奕仁自然也就飞不了。 现在班超担心国王与王妃,女儿失而复得,他们断然不会放伊兰住楼兰。但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国王亏欠过自己闺女太多,在伊兰面前腰杆始终直不起来。伊兰很聪明,朝食后离开驿馆她便带着金栗进宫禀报国王与王妃,言自己要与金栗公主一起,至楼兰城组织垦荒,结果父女俩大吵了一架,火药味甚浓。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阴盛阳衰 父女俩各自坐在案后,你来我往地拌了一顿嘴,侍婢们吓得低着头跪在一边不敢闹出动静。陀广伽气急败坏之余也有点灰心丧气,见女儿心意已决,便不再在去与不去上做文章,而试图从“技术”上吓退伊兰的冲动。 “哼!”陀广伽道,“汝以为垦荒简单?先要冒着风雨日晒实地考勘,荒地有多少、是否肥沃,长野草与杂树否,天上雨水如何,哪里有水源,能修渠否?根据实测所得,要计算人力、耕牛、农具、种子,要确定如何修渠,在哪建营地、村落、打谷场、仓储、粪池?最后才是带着屯民修渠、翻地、平地、耕作、建营地等,其难无异于打仗。汉使令汝两个狗屁不通的女娃去垦荒,简直莫名其妙!” 老天,原来垦荒这么麻烦,伊兰听得也有点畏缩,她恭恭敬敬地跪坐在案后,心里虽然开始打鼓,可嘴上却是断断不能败的,“这些事不需吾亲为,只需手下官员去做便可。再说不懂的吾可以学啊,父王与阿母也不是从小便会当国王、王妃的吧?” 国王居高临下地怒视着小女,被她噎得差点把吃进的朝食都吐出来。这次王妃可是向着国王的,她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茶水饮了一口,再用袖子掩着嘴漱漱口又吐到盂内,忽然悟到了什么,便问道,“汝不会是想躲开乃翁与吾吧,甘英、刘奕仁是否同去?” 伊兰道,“不不,甘英、奕仁将随使团返雒阳,复皇命后最晚明年将来楼兰与吾汇合。再说,吾干吗要躲阿翁阿母,楼兰离王城不过几日路程,阿母如想吾,干脆与吾都居楼兰,让父王自己在王城折腾得了!” “唔,这主意不错!”王妃与伊兰都甜甜地笑起来,咯咯的笑声中国王肺都要气炸了。王妃道,“吾看可以,宫中年轻貌美的女人多了去了,吾本来就是多余的,还尽碍人事!”原来,咋天国相送给国王一个美艳小婢,陀广伽大白天便中烧,趁王妃不在便在后室抱在腿上亵玩偷嘴,没想到恰好被归来的王妃撞破。 “开玩笑,这绝对不行!”王妃话中有话,国王有点慌,亵玩小婢不算什么,但让儿女知道自己大白天干这事便是丑事,父王的威严和脸面何存?因此国王虽然拒绝,话却说得有气无力。这时王子陀儯刚从馆舍回来,他伸头看一眼厅内,见父王与姐姐正在吵架,刚想缩回头远远躲开,可恰好被父王看见了,只好硬着头皮走进来。伊兰拍拍自己腚边的席子,这个头扎纶巾、身穿青袍的青秀少年未曾有丝毫犹豫,便如哈巴狗一般巴巴地走到姊姊伊兰身边坐下。 王妃的屁股分明已和女儿坐一边去了,儿子又这德性,弄来弄去所有人都和自己作对,这让陀广伽眼里冒火,他挥袖将案上的半月形双耳南山香木漆羽觞扫地地上,骤然爆发,“到底汉使是乃翁,还是吾是乃翁,啊?!连大婚时日都定好了,吾与汝母还蒙在鼓里。这还回来说啥,啊?!儯儿去雒阳侍奉皇上,汝去楼兰屯田,莫非吾得将王城重搬楼兰城去不可?便要搬,也得皇上恩准哪?” 伊兰全不理会,面对盛怒的父王一点不怯,她一边爱怜地将陀儯头上的纶巾理正,一边擎出杀手锏,“父王别巴拉巴拉地不讲理,吾可是汉使团成员,这可是汉副使班司马亲自令吾与金栗同往,还把小姑、寡妇二卒留下保护吾二人。阿翁阿母不稀罕吾,可汉使团众将稀罕吾,汉副使班超将军稀罕吾,刘奕仁将军稀罕吾……” “老天哪,汝长没长眼,快劈死吾吧,吾怎么养出这么个白眼狼啊……”陀广伽没辙了,他气得仰天哀叹。 伊兰的气话国王可以装聋作哑,可伊兰抬出班超说这是汉使的命令,他虽然不悦,可到底不好明着反对了。国王还是不信,又悄悄找译官丘庶探明真假。结果丘庶回来禀报说,这确实是汉使的命令,国王与王妃便心有不甘地沉默了。女儿大了,又是人家汉军救下的,现在又是汉使团成员,你不认命还能怎的! 于是,汉使团还未走,陀广伽便颁布了《楼兰垦荒令》,又开始精选可靠士卒,招募垦荒人马,拨出钱粮准备助伊兰至楼兰城大干一番。 班超得报心里稍安,才对曹钱、霜刺、歙渠和蒲类国民的处境稍微放下心怀。使节团队离开鄯善王城前,伊兰和金栗曾秘报班超,“判长耶科瑟那等几人一向与北匈奴赋监、使臣来往甚密,司马为何故做不知?阿母让吾问问大使,是否要督促父王斩草除根?” 王妃够狠,班超心里哑然,嘴上却道,“吾来鄯善国多日,一直在观察彼六人。国王对此六人已有防备,故吾不便插手,毕竟是鄯善国内政。汝转告王妃,治国宜宽,治律宜严,国王处置并无不妥。有一条底线请王妃切记,鄯善国已经归附大汉,可以此为界,过往无大罪者既往不咎,如仍不收手,再敢与北匈奴勾连则杀无赦!” 伊兰喃喃道,“‘治国宜宽,治律宜严’,人心和规矩缺一不可是为至要,吾记住了!” 不过几个月接触,班超对这两个柔弱且心向大汉的年幼公主已经充满信任和期待,只要假以时日,这两个小女子定然能助其父王、王妃和王子治理好鄯善国、蒲类国,为汉朝经营西域提供两块稳固的根据地。阴盛阳衰,想到这四个字,班超忍不住了笑了起来。 “大人笑什么,还笑得坏坏的?”金栗不解问道,在她眼中班司马一向正人君子样儿,这样坏笑第一次看到。 班超说,“吾想到四个字,阴盛阳衰!”淳于蓟、胡焰、蒙榆等人闻言,也一齐笑将起来。 没想到,伊兰却正色道,“大人概括得极准确,沙海南北各国,确实如此。男子果有点气概,何故能让北匈奴人当成牛马使唤数十年?阿母曾对吾说过,父王百年后由吾监国,如阿弟不争气,让吾有权揍他屁股甚至赶其下台!” 一切部署完毕,郭恂和班超才欲告别陀广伽,带着王子陀儯,率使节驼队和温柯的商队离开鄯善国王城开始返回敦煌郡。临行前,国王、王妃、百官、贵族齐聚馆舍,在呜呜的牛角号和鼓乐声中,王妃将十数年精心制作的《西牝东望图》挂毯敬献给汉使团! 馆舍院中,当数十位国兵将一组四幅挂毯展示出来,看着这一幅幅气象万千的恢宏大作、绝世珍品,郭恂和班超理解了王妃浓浓的向汉情怀,这让他们大感诧异,汉使团众人也都惊叹不已,心潮难平。尤其是粟弋人温柯,眼都要绿了,当即恳求道,“王妃,吾愿以百万钱沽此毯,以作传家之物……” 没人理会贾胡的不识相,国王、王妃带着百官、贵族庄重地跪下向郭恂与班超行稽首大礼毕,王妃禀道,“禀报汉使,此吾十数年心血之作,鄯善国吏民心志尽在画中。烦请大使将其敬献皇上,愿大汉社稷永存,愿皇上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愿大汉社稷永存,愿皇上千秋万岁,长乐未央!”国王与百官、贵族们齐声祝愿! 郭恂与班超、淳于蓟庄重地抱拳还礼、致谢,国兵、侍女们卷起毯,细心地包裹好,郭恂平伸双手道,“国王、王妃与众官请起,还请国王与王妃放心,本使定将陪王子平安赴雒阳都城,再由陀儯王子亲手将画毯呈送内廷!” 使团归雒阳后,郭恂没有食言,由窦固、耿忠亲自陪着陀儯将这幅珍宝呈送汉明帝刘庄。这贴挂毯深受皇帝刘庄与马后喜爱,作为国宝一直收藏在兰台典藏石库中。只到东汉末年董卓之乱时,《西牝东望图》才随着气势恢宏的雒阳城南北两宫一并化为灰烬,故而未能传世。此是后话,本书不再表! 汉使团踏上归途时,林曾却违背班超意愿,带着他的五十卒以保护之名,不依不挠地一直送至伊循城。 与上一次隐秘来伊循不同的是,伊循州长沙迦牟韦带着州丞、户监、司书、牧监和州都尉等十余名官吏和二百名州兵一直迎至沙漠边缘,将使团与王子轰轰烈烈迎至馆舍。当晚的国宴是食炙烤整鹿,每一案上都有一只烤得焦黄香脆的烤全鹿,班超惊讶地发现,菩达伐摩法师的妻子已经成了侍女,这个三十五六岁的妇人正与仆人、婢女一起为贵客们脍鹿肉,并侍候众客进食。 这种官宴少不得舞剑、投壶、舞蹈助兴,宴间郭恂、班超、林曾、王子舞剑毕,是东道主沙迦牟韦舞,沙迦牟韦正值盛年,头戴汉人鶡冠,身穿绸缎便袍,姿态潇洒飘逸,趁主案上郭恂礼节性地观赏沙迦牟韦舞剑时,林曾端着由南山柚木制成的漆卮悄然给班超敬酒后小声道,“司马,本尉有一请,能否请使团在伊循暂停三日?” 班超看一眼林曾那迫切的目光,一时颇感为难。林曾年四十余,虽为玉门、阳关关尉,此时却头扎青色纶巾,身穿灰色便袍,未着甲服更显亲和力,班超对郑众选择林曾来经营鄯善国颇为认可,还是决定帮他一把。 作为汉使团正使,此时郭恂早已经归心似箭,按照礼制规制,一般使团归国后,皇帝都会举大朝会听使团禀报出使详情并按功封赏。因此还在驩泥城时,他已经打好腹稿并倒背如流。郭恂已经下令汉使团在伊循城只停留一晚,明日朝食后即启程,但班超听到林曾的请求,便决定找一个郭恂无法驳斥的理由,在伊循城呆几天帮林曾将头开好。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屯田伊循 此时,沙迦牟韦已经舞毕返回自己案后,还向郭恂禀报道,“使节驼队仍未离开伊循,菩达伐摩即私报判长耶科瑟那,请判长急报匈奴人,阻杀汉使驼队。耶科瑟那接到信后,不敢隐瞒,便禀报了国王。国王则将菩达伐摩拿下,交由僧人会处罚。结果前几日,僧人会经公议判决,菩达伐摩被处以火刑,有罪沙门百一十三人尽被碾杀。其妻、子男为仆,女为奴,财产充公!” 妇人仍在默默无言地脍肉,似乎其心已死,神态楚楚可怜。班超却冷峻不言,菩达伐摩留不得,国王广是厉害人物,未来几年鄯善国定然会逐步清算菩达伐摩之流,将有更多的女人孩子难免要跟着遭殃。郭恂毕竟是文人,于心不忍道,“菩达伐摩确实可恨,然妻子无罪,还是给一条生路罢!” 沙迦牟韦见汉使这样说,虽不敢违拗,但还是送给郭恂一个人情。第二天便发还法师部分财产,令其妻子一族为庶民。但寺院田地财产,仍收归国有! 当天州宴散后,班超即告诉郭恂,胡焰、蒙榆二将发现焉渑夫人派来的斥侯隐藏在驼队中,已离开伊循城奔向驩泥城。现在胡焰、蒙榆、周令、肖初月四将已经向驩泥城追去,使团需在伊循城最少停留三日,等待四将归来再启程。 这理由让郭恂不好驳回,他只好同意在这里盘桓几日。 班超利用这宝贵的几日,带着林曾仔细勘查了这里的汉军屯田所、坎井和渠道。“农田俱毁,渠道俱废,屯田伊循最少得需千人哪……”站在伊循城西被流沙即将掩埋的一口坎井前,看着荒芜的农田,被流沙掩埋的渠道系统,林曾叹息不已。 跳下丈余深的井中,只见黑暗幽深的洞穴虽然破败,已多年失修,但一线水流依然无声地流溢着,修整后坎井仍可使用,便道,“当年汉军在此屯田两万五千亩,这里水源充沛,土地肥沃,种子落地便长。现整修农田、渠道,便可恢复约万亩。吾至敦煌郡,将说服郑中郎将,遣刑卒来楼兰和伊循屯田,便可得数万亩,都尉大有可为啊!明年窦固都尉大军再出玉门时,就可得林都尉襄助也!” 看着这里肥沃的土地,曾经的五陵原农夫班老二腿肚子越来越沉重,他几乎不想走了。可重任在身,他得返回雒阳复命。此时的班超,并不知道自己未来会和西域南线纠缠整整三十余年。但他知道汉军在此屯田,对经营西域至关重要,因此是时不我待、一刻也不能耽搁的大事! 二人举着火把,顺着井洞不知走了多久,到了下一个竖井,这才又爬上地面。林曾帮班超拍拍衣上的沙土后道,“司马,士芤等汉军后人,在鄯善有数百人。吾将动员其参与屯田,如再有刑卒加入,确实不可限量。故末将有一请,恳求司马自请经营南道,吾将让鄯善成为粮仓,除司马后顾之忧!” 林曾此时已经巴不得朝廷会派班超打通南线,但班超不敢这样想,窦固是汉军主帅,年底或明年初再征天山是看得见的事儿,怎么可能放他班超离开军营? 回到馆舍,班超将胡焰、蒙榆画在羊皮上的图纸递与林曾,“都尉,在楼兰、伊循屯田,还可与驩泥城互为策应。一旦有事,梯次撤退,并以南山之巅为根本,即便敦煌兵救援不及,也可自持,此定要切记!” 侍女烤了茶献上,林曾却一动未动,其实此时他一片茫然,屯田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入手,便故意带着为难的神态道,“曾已明了司马妙算,当尽快屯田伊循!” “都尉请用茶!”班超知林曾此时需要什么,他端起案上的彩绘云纹漆卮道,“吾已与州长谈好,由州署全力襄助,汉屯田都尉府不是尽快、而是明天即要开张!” “明天?千头万绪,明天如何来得及?”林曾心事重重地端起黑色的漆卮将带着咸味、椒味的烤茶一饮而尽。屯田可不是儿戏,是组织耕作生产,人财物种子农具耕牛缺那一样也不行,现在他这个都尉可谓两手空空,如何能马上开张。他留下汉使团,便是想利用汉使团的威望解决这些难题。 班超认真地道,“明日便以士芤客栈为临时落脚点,挂起大汉鄯善都尉府伊循屯田使署牌子,正式招兵买马。庶民、流民、罪徒、奴隶,择可靠者充为屯田卒,整修水渠,平整田地,购买种子和农具、牲畜,争取种上几千亩秋栗。一应钱粮先从伊循都尉府借,待秋来收成后便可以栗米还清债,汝腰杆便壮了!” “如此甚好!”林曾大喜过望,“争抢农时,争取今年秋栗便有好收成。司马返敦煌郡后,请嘱郑大人尽快徙一批刑徒来伊循,再拨一批钱粮。所需甚巨,仅靠从伊循都尉府借,怕是不行!” 计议已定,当天晚上哺食后便一起来到士芤客栈说明来意,士芤一家大喜,士芤道,“法师已亡,吾二家已成一家。第一年最多只能种几千亩,吾二家变卖家财,只以一分利尽借与都尉为屯田之资。林大人屯田,便以客栈为屯田使署,士芤全军全部纳入大人麾下,干脆大干一场!” 班超大感意外,没想到士芤这个屯人之后,这么有见识、有情怀。他拍板道,“鄯善国借贷二分利,便以二分利罢,明年夏熟后,可还清汝二家。吾从伊循都尉府调一批帐蓬来,屯田卒可暂扎营居住,待农闲之时,自建营寨!” 天明后一串爆竹响过之后,由王子陀儯与汉使郭恂揭幕,大汉鄯善都尉府伊循屯田使署便在士芤客栈挂牌了。没想到,挂牌当天,便有二三百人来报名。林曾亲自过目,选择其中精壮者三十余人,包括士芤两子士徒、士弟。众人换上班超从伊循都尉府暂借来的甲服,欢天喜地地成了汉军屯田卒。 至此,东汉初年,在鄯善国伊循城的大规模屯田正式拉开了序幕! 虽然屯田使署一穷二白,但班超第三天便扛着锹,亲自带着众将与众卒一起开始修渠。傍晚待众人从田地内归来,郭恂道,“此事应等皇上诏书来时再干方妥,况且才几十人,就是种上几百亩,些许收成,亦杯水车薪……” 郭恂是正使,班超助林曾开张并没有经过他的同意,胡焰、蒙榆等众将还未从驩泥城归来,但他此时已隐约觉得所谓的“焉渑夫人有斥侯潜来驩泥城”不过是借口,因此他的话明显有反对意思。但林曾却道,“屯田原为朝廷陈议,本尉已然开署,请郭大人莫要担忧!” 林曾是玉门关、阳关关都尉,又是大汉鄯善国都尉,食俸比二千石,官可比食俸一千石的郭恂要大多了。况且,屯田是林曾份内事,汉使团根本管不着。因此,见林曾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郭恂便不好再过问。 屯田已经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胡焰、蒙榆四人也从“驩泥城”归来了,郭恂、班超带着驼队和王子陀儯,告别林曾与鄯善国伊循众官,越过千里沙漠,数日后至敦煌郡阳关。 当时天刮大风,黄沙弥漫,望见巍峨的阳关身影时,士卒们都欢呼雀跃,兴奋不已。可更让他们兴奋的还在后面,当他们行至阳关门前时,突然,号角齐鸣,金鼓擂动,敦煌郡太守王遵、中郎将郑众亲带众官,出关迎接。 汉明帝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阴历四月二十九日,郭恂、班超率领汉使团进入阳关。与王遵、郑众和众官见过,并马进入关内,忽然一声炮响,众军齐声呐喊,其势可吞山河。班超等人细看,原来关内整整千余人,整齐列着队,前面一将威风地立于马上。见到郭恂与班超率队进关,便飞马奔来,原来竟然是勇将渠耆! 班超大为高兴,两人在马上便紧紧抱在一起,又你一拳,我一拳,狠狠地摧残一番,渠耆道,“看看欢迎汝归来的都是什么人!” 闻渠耆言,班超向队列一看,这才明白,原来,包括伤愈新归队的,他的别部一千三百余刑卒,竟然全在。淳于蓟突然战旗一摆,并亲自领头,胡焰、蒙榆等将和三位军候、三十余名刑卒,结成经典的雁形锋矢阵,已经飞马奔了过去,与众人打闹在一处,整齐的队列刹时被他们冲击得混乱不堪、七零八落。 王遵、郑众、郭恂看在眼里,瞬间热泪盈眶。铁血别部,经典战阵,他们这是用这一特殊形式,来庆祝白山大捷后再一次聚首! 打闹完毕,渠耆重新列队,别部与敦煌守军举行了隆重的阅兵式,请郭恂、班超与王子陀儯检阅! 在边关,从前汉孝武大帝时代起,便有了这一最盛大隆重的礼仪。大军得胜归来,边关都要举行隆重的入关式、入城式或校阅典礼,迎接大军班师。郭恂和班超虽然不是大将军,但他们是使节,是代表朝廷的,自然享受得起。 “仲升,吾将别部还给汝,一群无法无天之兽类,一个不少!”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闪击燕然 阅兵毕,别部还营,军侯、屯长们都随着王遵、郑众陪着郭恂、班超进入别部中军大帐,路上渠耆似乎心有余悸地说道。 进帐后刚按序坐下,渠耆端起案上耳杯痛饮两口凉茶,抹一把嘴,似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狗日的都什么兵哪,祖宗啊……仲升原谅吾不知别部规矩,返回敦煌的第二天,郑大人好意,派了三百余役妇来慰问,结果一晚上都玩残了,现在不管是河仓城、玉门大营还是阳关大营,役妇们望见别部战旗便吓得尿湿裙子……” 说者无心,可听者有意,别部军侯、屯长们脸刹时都吓白了。班超脸色铁青,淳于蓟则冷冷地看一眼三位领军军侯。前军军候周迂、中军军候夏淳、后军军候丘逊站起身请罪,但当着几位大人的面,班超冷着脸示意他们坐下。 这三人中,周迂是太华山军卒,夏淳和丘逊都是背负人命的死刑卒,别部袭占伊吾庐后,周迂、夏淳因战功被班超提为屯长,丘逊被提为队率。疏榆谷大战时,三人虽不是追杀到三塘绿洲的三十六将之一,但却战功卓著,每人杀敌都在数十人以上,班超率三十六将出使后,他们便被窦固亲自破格擢升为领军军侯! “看吾这臭嘴……”渠耆知道说漏了嘴,拍了自己一巴掌,赶紧转移话题,“都尉大军刚离开敦煌不久,宜禾都尉便有警讯,吾带别部和敦煌守军驰援。行至白龙堆时警讯突然解了,曹将军已赶走匈奴人且深入燕然山打了一次秋风。可惜了,真想带着众兽痛痛快快地砍杀一顿啊!” 郑众也是带兵大将,闻之哑然失笑,“校尉看来是既爱又恨哪!”言毕,别部众将也都会心而笑! “班司马,别部名称以后不能用了!”太守王遵彬彬有礼但却用自豪的语调道,“皇上已下诏书,雒阳北军大营新增镇西屯骑营。本郡有幸哪,别部返京接受皇上检阅后,将回吾敦煌郡玉门大营驻屯!” “谢太守大人!”班超闻言大喜,别部驻敦煌郡玉门大营,离楼兰城不过数百里,南呼衍部不管是从伊吾绿洲南下,还是从尉黎国、墨山国南下楼兰,别部从玉门出发数日即至。如此布局,楼兰与敦煌便成了一个整体、成为一道锁钥,沙海南道的鄯善等国便有了屏障! 北征方毕,难道皇帝此时便要开始经营南道各国了?班超有预感,皇帝刘庄如此布局,或即将向南道派出使团。但这念头一闪即逝,他心里又黯然起来,八百余殉国刑卒用生命终于换来了一个北大营屯骑营正式番号。他看着飘扬的别部战旗,感到鼻子阵阵发酸,好容易才将泪忍下去。 只要别部战旗不倒,弟兄们,汝等在地下该瞑目了! 郭恂心里也大感黯然,王遵、郑众两位大人物与渠耆校尉都在奉承班超,这让郭恂心里感到十分憋闷,可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好讪然陪笑。就象汉使团从伊吾庐刚启程时的感觉一样,郭恂分明觉得,自己这个正使不过是陪衬。从窦固、耿忠到王遵、郑众、渠耆,所有人都看好班超,白山那惊天一战,已经让班老二在汉军成了神一样的存在。现在又有火焚匈奴使团奇功,今日的小书佣班超,已经不同以往,是一颗金光灿灿、光艳夺目的将星! 郭恂、班超原想在敦煌郡休整几日,可窦固有将令留下,使团返回敦煌后,别部不得停留,需快马加鞭返回京城雒阳接受皇帝的校阅。自光武大帝中兴汉室以来,汉军名将如云,但却仅有伏波将军马援率一千卒在雒阳南宫的云台接受过光武帝校阅。皇帝校阅,这可是天大的荣誉啊,他班超将成为继马伏波之后第二位享受上荣耀的将领。 于是,他们仅在敦煌郡休整一晚。也就是在这天晚上,渠耆、郑众将曹钱、霜刺、歙渠三人分别禀报的伊吾战报给班超看了。第二天便按窦固令告别王遵与郑众迅速踏上归程,渠耆与班超并辔而行,详细向班超介绍了伊吾庐刚刚发生的激烈战事。 一路上渠耆仍对曹钱赞不绝口,“狗日的,平时三脚揣不出一个屁来,除了学匈奴人远射他就不会别的,这一次驼毴却让鬼日了,这老实人竟然打了一个令人惊叹的神仙仗,真真震了吾一下!” 原来,窦固大军刚刚班师不到二十天,躲在金微山中的呼衍勺便派左骨都候、万夫长呼衍图率领五千人马侵扰疏榆谷。阴历三月初(注:由于是闰三月,故三月相当于往年的四月),霜刺与黑稗刚从伊吾庐返回蒲类城,便接到敌后斥候急报,言呼衍王已再集五千大军欲夺回疏榆谷。霜刺急用烽燧将警讯报与山南的曹钱,为保险起见还派出信使翻越白山报信。 曹钱接到急报,这位温厚坚韧的宜禾都尉与伊吾都尉歙渠会商后,一边派出驿吏向敦煌郡驰报求援,一边迅速点起本部三千人马,准备翻越白山进入疏榆谷拒敌。 可形势迅速恶化,大军刚行进到南山口,霜刺已经带着王妃与千余国人逃过白山。原来,呼衍图根本就没把霜刺的一千余国兵放在眼里,他催军急进,打了霜刺一个措手不及,刚刚复国的蒲类国迅速溃败下来。霜刺丢失疏榆谷,只得率部分国民逃向山南。 二人合兵一处,霜刺急道,“都尉,呼衍图已追至口门子峡谷。吾意放弃南山口,速回伊吾庐,坚守待援……” 危难时刻,曹钱镇定地道,“汝还有多少兵?” 霜刺悔恨地道,“国兵仅剩下二百余人,已不堪一战……” 曹钱紧急思索了一下便道,“汝带国民进入伊吾庐,与都尉歙渠守城。吾先在此扎营与呼衍图打一阵,如能将其阻在山北更好,如无法阻挡吾会回师伊吾,与汝一起坚守,只至敦煌与鄯善援兵至!”霜刺遵令带着国民走了,曹钱迅速在南山口扎下坚营。 阴历四月五日是一个阴雨天,呼衍图大军突出南山口。曹钱大营正在南山口山涧口中,呼衍图见汉军营寨不大,便驱兵急攻,为曹钱大量杀伤,只好退回涧道山口内扎营相拒。匈奴人出不了南山口,而曹钱兵力也有限,一时双方都没有好的破敌之策! 两军僵持四五天,这天夜里天刮大风,天刚黑透,一个牧民装扮的北匈奴人悄然进入汉军大营。原来这个五十余岁的老牧民是枯且罕派来的斥侯,他持着班超授予枯且罕的信物,带来了枯且罕的口信,“燕然山仅有呼衍部老卒,呼衍砭等将均在车师前国,王帐空虚,不堪大战!” 传完口信,斥侯在羊皮上画了一幅燕然山地形图后,便迅速消失在黑夜中。 枯且罕是班超亲自埋在敌后的汉军战略斥侯,是汉军最高机密,不到紧急时刻他不会出手。战机骤然来临,这一重要情报迅速让曹钱找到了破敌之策! 夜深时天又下起了小雨,曹钱与军司马李东突然率军悄悄撤离南山口。他们打着匈奴人军旗,顶着风雨向伊吾庐急驰,然后从鬼风口长驱千余里,绕向疏榆谷。路过城北大营时,曹钱派出信使告诉霜刺、歙渠匈奴人即将围城,命其坚守待援。并明确指示,“待匈奴人退,则留一部兵力守城,歙渠亲率一部兵力追杀匈奴人百里!” 天下着小雨,从鬼风口至疏榆谷之间的大山涧内积雪已经大部融化,泥泞难行。曹钱带着三千骑卒行走在涧道上,有此路段异常崎岖只能牵马步行,稍不小心便会掉入山涧中、水洼内。士卒们尽知此道乃汉军战神班超趟出,因而虽然难走却无人有怨言。 宜禾都尉府本部三千人马经历千辛万苦,终于马不停蹄,数日后悄然赶到尖山之下来到蒲类海边。此时天刚亮,早起的牧民们看到一支匈奴队伍北上均漠然置之,曹钱并未袭击仅有数百匈奴士卒守卫的蒲类城,而是沿着蒲类海边迅速挥师北上。数日后中午时分,汉军便到了金微山下,未受阻挡便直接进山了。 这里是北匈奴核心地区,北匈奴已经取下蒲类国,没人会相信这里会出现大股汉军,大军着胡服、张胡旗一路无阻,顺着山道进入连绵的大山内。这里山高林密,进山约百十里后,傍晚时分,来到屠郅水边,这里水草丰沛,牛羊成群,无数毡房和忙碌的牧人,无不显出一派初夏时分的和平景象。 郅屠水边的山林间平地上,一座巨大的大营慢慢露出身影,中间一座巨大的大毡房,犹如大厦一般气势恢宏。军司马李东带领前军绕过一大片一大片巨大的围栏,直驱大营之前。门令卒们以为是呼衍图的大军归来,便一边打开辕门,一边派人向中军通报。 李东是悍将,他率前军进入大营辕门便发一声喊,开始见人便杀、见帐便点火便烧,并直驱中军大帐。北匈奴人骤然被袭,均毫无准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很多士卒在慌乱中被斩杀。此时,曹钱率中军、后军已经一拥而入,开始全线攻击。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雪上加霜 大营内的南呼衍部老卒约有二三千人,此时天已夜晚,汉军攻势甚急,匈奴人连备马都来不及,很多人仓促间徒手接战,均被汉军一一斩杀。李东攻到大帐前,当先破帐而入,却见大帐内已经空空如也,案上玉觞内内奶茶仍是热的,案后的虎皮坐椅上仍是温的。他顿足不已,呼衍王已经逃走了。只得重新冲到帐外,只见匈奴人大营已经四面火起,到处是喊杀声、惨叫声、哀嚎声、哭泣声。 约到一更时分,这片巨大的盆地内战火才停歇下来。曹钱收拢人马,俘虏了匈奴人家属约一千多人,呼衍王王妃如遇也耶也被抓住,呼衍王的粮秣营内数十万石栗米全部被焚毁,滚滚烈焰将燕然山的黑夜烧得彤红。曹钱摧毁了呼衍王的金微山大营后,便放了老人、女儿和儿童,然后率军迅速撤了出来。 等到天亮前呼衍王重新聚残兵返回大营时,汉军早已经退去多时。大营已经完全被焚毁,明火已经熄灭,但整个营区依然浓烟滚滚,空气中弥漫着动物和栗米焚烧后的呛人焦糊味儿。粮秣已成灰烬,家当一毁而尽,连遭败绩的呼衍王雪上加霜,刚刚恢复一点生机的南呼衍部已再一次陷入了灭顶之灾! “大王……”王妃带着牧民们面对家园被毁、一地狼籍跪倒一片,废墟前哭声恸野,哀声不绝。 呼衍勺面色铁青,他想起疏榆谷惨败后左鹿蠡王屠耆乌鄙视和不屑的目光、蒲奴间于恼怒的面孔,汉军的远袭将让他再一次蒙羞。他几乎将钢牙咬碎,发出了彻骨誓言,“班超匹夫,欺人太甚,本王不夺回疏勒谷与伊吾庐,誓不为人!” 此时曹钱马不停蹄,未留给北匈奴各部包抄卷击的时间。他连夜撤出金微山外,一路疾驰,第三天明前便赶到蒲类城外,未费什么力气,便击破五百余匈奴守卒,重夺蒲类城。大军在蒲类城城西大营内栖身后,并派出一屯人马牢牢控制了口门子峡谷。 战争的天平已经倾到汉军一方,曹钱此举使呼衍图整整五千人马顿时成了孤军! 但汉军骑弩营却也打不动了,他们连续征战了十几天,几乎未曾合眼,士卒们只能在喂食战马的间隙抓紧歇息,这在过去骑弩营的历史上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人马疲惫已经不堪战,骑弩营全军饱食后开始休整,可曹钱与李东却顾不上休息,二人在中军大帐内开始谋划如何击破呼衍图。李东趴在缣图上连连感叹,“都尉,此战乃神仗也,班超司马之战法果然管用!” 曹钱摇了摇头道,“匈奴人全无防备,此战如是班司马的别部打,战果定然还要大。吾骑弩营仅是轻骑兵,陷阵、拚杀均不强于匈奴人,你说假如是班司马将别部打,下面他会怎么干?” “在口门子设伏!”李东指着案上的绢图道,“春初之时,班司马即是以两千余人在此伏击呼衍王之万人大军。吾军为弩兵,惯于远程攻击,呼衍图不过五千人马,吾也来一个伏击定能再大胜之,战果或在班司马之上!” “此一时彼一时也!”曹钱道,“春初呼衍王是为窦都尉大军追杀,不得不逃向疏榆谷。此番燕然山巢穴被吾抄了,呼衍勺必不会让呼衍图再走他之老路,如果吾判断不错,呼衍图此时已经退兵矣!” “主动退兵?”李东惊问,“顺着白山向西远走车师前国?” “他只能向西,除此之外无路可走……这仗如是班超司马打,他不会打蒲类城,定然从燕然山回师鬼风口截杀呼衍图。算了,骑弩营已赚大便宜,见好就收罢,这种硬仗吾骑弩营暂时还打不了。”曹钱揉揉胀痛的太阳穴,眼皮似有千斤重,有气无力地道,“大战已结束,吾军休整罢。速派斥候探测伊吾军情,并急驰禀报敦煌郡,勿再让大军深入沙漠。” 曹钱想明白这些,精神顿时便垮了,昏昏欲睡。 其实,作为汉军重要将领,曹钱此时十分清醒。窦固都尉北征时,班超曾通过鬼风口断了呼衍王的退路,可呼衍图此次入口门子峡谷时,却仅向疏榆谷东侧谷口外的沙漠上派出警戒部队,以为鬼风口太远、且离大军云集的车师前国太近,故而不致有失,因而对鬼风口未曾防范。曹钱感到幸运,幸好他的对手是呼衍图,如果是呼衍砭、木都、石舂等大将,断然不会让他曹某人捡这么一个大便宜。 曹钱不敢截道鬼风口还有更深一层原因,那便是呼衍砭正在车师前国重组南呼衍部大军,而幕师木都在焉耆国,西域都尉呼衍獗在龟兹国。如果汉军骑弩营兵出鬼风口,便威胁到了车师前国,那么呼衍砭、木都等将定然会不顾一切地全军尽出,果如此则汉军将吃大亏! 三天后,歙渠的信使便来了,原来呼衍图率军围城数日后突然退去,被歙渠率军一直追杀到五道岭。匈奴人不敢恋战,已向车师方向远遁而去! 大胜之后,霜刺则带着国民重回疏榆谷故园,而汉军春季白山大战时俘虏的匈奴牧民,却并未随匈奴大军北去,他们心甘情愿地成了蒲类国民。 班超咋天晚上看了战报,又听了渠耆与郑众的介绍,心里既难受又兴奋。曹钱能以三千弩兵打了这一大仗,令他心里倍感欣慰。但蒲奴单于挟重兵在车师后国休整,随时可能压向疏榆谷与伊吾绿洲。呼衍勺老巢被偷袭,休整后定然会再出疏榆谷。南呼衍部的几个令人生畏的大将此刻均在车师前国,那里现在是南呼衍部的重生之地,他们只需数日便能兵出伊吾庐。宜禾都尉府与蒲类国的危机并没有解除,这让班超揪心不已! 其实,始终揪心白山形势的还有许多人,窦固便是其中之一。 当时,刚刚回到雒阳不久的窦固,一接到曹钱的捷报便急忙驱车驰向皇宫。汉明帝刘庄正在宣明殿批阅奏章,也刚接到曹钱从伊吾派出的驿报。耿忠也来了,汉明帝喜不自禁,“窦卿、耿卿,速传朕令,传令嘉奖宜禾都尉府全军!” “臣遵旨!” 三路败,而仅有天山一路,战果却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三公与尚书台官员都向皇帝贺喜。这让汉明帝刘庄豪情满怀,他已经在胸中谋划欲全盘收复西域。他看着缣图,忽然忧心忡忡地说道,“窦卿、耿卿,曹钱虽胜,可宜禾都尉孤军孤悬伊吾,要谨防匈奴人再行报复啊!” “陛下,臣请明春时再征天山,下车师、龟兹、焉耆等国,通好乌孙、大宛、月氏,固守北道,并在焉耆设都护,在车师设屯田校尉。这样,车师、焉耆、伊吾三处可屯田五万亩,且互为策应,从此北匈奴人将无越天山,陛下徐图西域战略有望实现矣!”窦固抓住机会,指着缣图,趁皇帝心情好,迅速进言。 …… 正在归途中的班超与汉明帝刘庄感受完全不同,白山大战,最直接的影响便是改变了汉军将校的作战思维。此番曹钱能以三千骑弩兵,扬长避短,迂回千五百里奇袭呼衍王金微山大营,这是汉军一个巨大的进步。 弩兵是汉军一个重要远程攻击兵种,战力惊人。前汉时,汉军弩兵主要是步兵。如天汉二年(公元前99年),名将李广之孙、汉将李陵率五千步兵从居延泽出塞北击匈奴,大军至浚稽山时被匈奴八万多骑兵包围。李陵以大车围成营垒,千驽齐发,射杀匈奴骑卒一万余人,最终因粮尽矢绝、寡不敌众兵败投降。 西汉弩兵营配备擘张弩、蹶张弩、弩车和床弩(注:即弩砲),战力巨大。到东汉时,汉军主要是骑弩兵。因是在马上作战,主要配备擘张弩,弩击威力比前汉要小,作战时主要靠弩击远程取胜,马上搏杀与战场陷阵能力与屯骑营、重骑营比自然要小许多。 从敦煌至雒阳,一路上别部受到各地驿置和郡县隆重款待。各城太守率领众官迎送、进献酒食,官民争睹传奇的白山英雄风采。到武威郡时,因温柯正是武威人,班超、淳于蓟感觉盛情难却,便决定在武威郡小住两日。当然,他们之所以在武威小住,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事要办。 武威城是河西五郡中最繁华的城池,原是匈奴居河西时所筑,也是休屠王的治所。城为不规格形状,其状如鸟,由五座城联成一体,故又称龙城。城中有殖园果(注:也是讲武场和玄武圃),各城皆有宫殿,尤其是中城内建有春、夏、秋、冬四宫,风景绝佳,为河西最为繁胜之地。 粟弋人温柯是河西大贾,其庄园位于祁连山下的卢水(注:即今石羊河)东岸。卢水是一条沙漠河流,它源自祁连山上(注:其源头或为今西营河),其尾闾在休屠泽(注:即今民勤县北的沙漠中,已干涸湮没)。 对武威郡如画的风景班超没有时间欣赏,在参加郡守、郡尉、世族豪绅的宴请等礼仪之余,这两天内,由郭恂应酬武威郡吏民的盛情,班超则将别部交给几位领军军侯,自己带着淳于蓟、胡焰、蒙榆等众将,却住进了卢水畔温柯的庄园内。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女人如花 武威地处汉、羌边界,民风剽悍,悍不畏死,自古陇右精骑便横行天下。加上兼有地利,故而武威素有“通一线于广漠,控五郡之咽喉”之称,是河西重地! 当晚天黑后,班超带着众将离开庄苑,顺着卢水策马向南约十数里后,来到山涧密林深处一座庄苑前。河西富庶,大贾豪族喜欢在山涧密林内建筑消暑林苑,在林涛簌簌中享受一派恬静之美。大门前只有一个小厮,躬身施礼后,便将班超等人迎进院内。来到厅堂之上,只见长须飘飞、头戴屋帻、身穿宽袖长袍的窦戈正抱着臂,站在紫木案后笑呤呤地看着他。 “向前叔,别来无恙?”班超赶紧趋前,抱拳施礼。 “晚辈见过窦别驾!”班秉、班驺、胡焰三人也赶紧施礼。淳于蓟、蒙榆、周令、肖初月等将闻是司隶校尉部别驾从事窦戈,便也赶紧恭敬见礼。 “得见白山大战众英雄,戈倍感荣幸也!”窦戈还礼毕,众人在堂上按序坐于案后,窦戈便命上夜宵。侍婢们抬进酒肉,众人且饮且聊,席间班超少不得应窦戈要求,将白山大战经过说了一遍,令窦戈感慨万千。 话题很快又扯回到正题上,班超不无忧虑地道,“丛林深处,此庄苑安静否?” 窦戈看着班超道,“此庄苑原为权鱼在武威别苑,现为杨仁大人侍中庐河西地下兵站。呼衍历固然厉害,然也不敢来此苑作乱。几个月前,郑众大人将乌日塔母女送到武威交给杨仁大人后,便一直安置在这里。对此三人,下一步,汝定然有谋算,说说无妨!” 班超躬身道,“向前叔,吾当时仅是凭感觉便定此策。呼衍历从漠北王庭救出二女与翁母,便已断了返回漠北之路,现在单于恨不饮其血寝其皮。此人在中原生活多年,此次是故意要将二女留给汉军别部为俘,且想令二女入汉地、做汉人。现在,彼如意了,将包袱丢给汉军,彼便可一心一意寻找草原信物!” “既如此,汝何故要救之?”窦戈不解。 班超道,“吾实是不得已而为之,权鱼不听吾劝告,与寒菸已经擅自进入西域险地!” “擅自?” 窦戈哈哈大笑,“汝高看权鱼了,身为侍中如何会是擅自而入?汝是想以二女为质,令呼氏不敢伤害权鱼、寒菸?” “开始是这样想的。”班超道,“但此番出使鄯善国,吾已经对老大人当年‘欲经营南道,必以疏勒国为根基’一言,有更深感悟。因此吾已有预感,有此二女在手,他日或会有大用途!” 夜宵毕,班超道,“吾此来想见见三女!” 窦戈笑道,“汝还河西消息,东荷已转告娜兰耶月。三女闻仲升欲来,兴奋不已,一直在等着呢!”说着,窦戈起身。侍婢提着灯笼引路,窦戈带着班超、淳于蓟等将穿过内院过道,走向后院。 庄苑重重叠叠,亭台楼阁别有洞天。走过几重院子,两座花园,一座池塘,来到池塘北边一个秀气的小院前。在庄苑中走了一遭,班超、淳于蓟已经对这里的防务十分有信心。一路上未看见一个卫卒,但他们分明感到,连飞过的一只蚊子,内廷卫卒们对牡牝都了然于心。 门前的两只巨大的角灯笼下,站着一位头戴进贤冠、身穿宽袖长袍的中年男人在迎候他们。班超在灯笼晦暗的光线下一眼便认出是故人,便欣喜地抱拳轻声道,“东荷兄,班超有礼了!” 东荷是原河西大将西风亲侄,比已经殉国的西池小六七岁,他也是窦氏门客,现为侍中庐郎官。见窦戈带着班超昂首阔步地走过来,东荷赶紧躬身抱拳施礼,口中却规规矩矩地道,“叩见白山大战英雄,仲升一战成名,乃吾辈楷模也!” “嘣!”班超给了他一拳,“勿要装神弄鬼,吾几斤几两汝还不清楚?” 自从班超进入窦固北征大军起,他与东荷已数年未谋面。但东荷举起拳头却又放下了,“此一时彼一时也,现在汝已有功于当朝,吾这一拳要打下去汝身后众位将怕不依了!”班超又将淳于蓟等将介绍给他,众人则抱拳相见。 等众人客套毕,窦戈才小声问道,“还在闹?” “呶——”西荷呶一下嘴道,“就在院中门后站着等着呢,老天哪,闹死了,一晚上未消停。闻仲升要带众将来看望,娜兰耶月很高兴,还替自己与两小女梳了妆。胡塔嘎和波日特更是几度闹着要去城中找呢,吾诓说仲升正向别驾禀报军情,二个小不点才老实了!”说着,便轻轻推开黑乎乎的厚木门。 班超、淳于蓟带着众将进入院门,果然见门后院中几个侍女提着灯笼侍立一边,娜兰耶月带着胡塔嘎和波日特盛装在跪迎他们。娜兰耶月梳起了汉人女子的旋螺发髻,簪钗俏丽,裹着绿色绸袍的侗体亭亭玉立、妩媚动人。两个小女孩则梳起汉人可爱的双丫髻,穿着绫罗云纹襦裙,身材娇小,楚楚可怜。娜兰耶月领着二女叩首道,“罪妾娜兰耶月,恭迎大汉将军!” 真是女人如花,远离北匈奴斥侯的雪原追杀,这三个女人仿佛骤然变成了三个美丽的尤物,令班超心里止不住颤动了一下。没等班超等人还礼,胡塔嘎和波日特早已经自己站起身,蹦蹦跳跳地扑到班超和淳于蓟身边,拉着他们的手欣喜万分的样儿,胡塔嘎道,“将军果然说话算数,可吾已等了一晚上了!”波日特道,“别部呢,吾想去看别部……” 胡焰道,“众卒也想来看汝,可这小院也呆不下啊!”说笑了一回,三女请众将进入堂内坐下。堂中每案上都放着一木盆香瓜、一盆瓜子、一盆圆滚滚的密枣,胡塔嘎接过侍女手中的漆匾,波日特则给班超、淳于蓟等每人案上的彩绘云纹漆卮内斟上盐茶。又拿起香瓜硬塞在众将手中,一人一个,不吃还不行。然后才跪坐席上说着河西趣事,银铃般的笑声荡漾在这个安静的夜晚。 娜兰耶月用欣慰的目光一言不发地看着两个小女招待众将,汉人没有食言,她们没有受到欺辱,来河西前曾有的种种担忧看来全是多余的。现在,眼前的班大人与众将便是她母女三人的依靠,她只希望能在汉地替两个小女找到一个好归宿、嫁一个好人家,再教习她们武艺,让她们能保护自己,那么自己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虽然身处异国他乡,胡塔嘎和波日特丝毫没有生分感。从小她们便向往富饶的中原,现在她们分明将别部众将当成自己的亲人。她们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读汉字、习针黹、学农桑、逛武威城春、夏、秋、冬四宫,这二个多月她们玩得舒心快乐、不亦乐乎,已经习惯了汉地生活,再不用东躲西藏了,再不怕神出鬼没的北匈奴斥侯了,似乎这里原本就是她们安全的家。 等她们高高兴兴地说了一大通,众将不想破坏她们的兴致,只是偶尔会插一下话。天已经三更,只到班超拿出两块美丽的鄯善国玉佩送给她们,并表示很快会再来看她们,二个女娃这才很不情愿地去歇息。 现在室内只剩下娜兰耶月,她娇美的身体恭恭敬敬地跪坐着。这一个晚上,她一直看着两个女儿说话,几乎就没说话。两个小女走后,室内便突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整整半个时辰,双方没有说一句话。 这种心理上的较量,到底还是这个女人赢了。这并无恶意的沉默令班超已感觉到晚上谈不出什么成果,他主动打破沉闷道,“你吾都清楚,汝不是乌日塔,乌日塔已被单于红祭惨死,汝到底什么来头?呼衍历处心积虑将汝送入汉地,究竟想干吗?难道仅是为了当两小女阿母?汝已陷于朝廷之手,想脱身已然不能,不妨直言罢!” 娜兰耶月闻言,先回头看一眼下头房的雕花木门,然后怔怔地看了一眼班超和淳于蓟,终于轻声道,“吾此前从未进入过汉地,这几个月来所见所闻奴奴如重生一般。大人敬请放心,妾此生命归呼衍将军,进入汉地实为保护将军两个小女。奴奴起誓,即便被单于活祭,吾亦终生不会与大汉为敌!” 说完便又沉默了,或许是感觉出班超与众将不满意,她又小声道,“吾原为焉渑夫人麾下,大人需防范焉渑哪。国师亡后,汉地、西域斥侯尽归焉渑节制。乌日塔惨死后,于储大人(注:北匈奴王庭贵人)断定呼衍将军必会潜回漠北,故令吾做乌日塔,实为监督呼衍将军翁母、小女,进而捕获将军。可吾在圣山看到人牲乌日塔后,便再不忍害将军……” 原来,于储为防娜兰耶月变节,曾带她至圣山去看了人牲乌日塔。乌日塔高坐祭台之上,她是被喂后在不知疼痛中切开颅骨,再灌入滚烫的水银,那美丽的笑容便永远凝固在娇美的脸庞上。于储弄巧成拙,乌日塔的死惨不忍睹,如果再过五年呼衍历还不能找到草原信物,他的翁母与两个可爱的小女又将被红祭,娜兰耶月灵魂深处一点怜悯之心使她开始恨龙庭的残忍和无情……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回师敦煌 虽然事隔多年,娜兰耶月回忆起恐怖的往事时双肩依然微微颤抖。这一幕令班超稍感迷惑,他的目光与淳于蓟、胡焰对视了一眼,二将似乎亦有同感。这女人可是死士,她的心本应如磐石般残忍、坚硬,如此多愁善感就不得不引人怀疑。 稍微平静一下,娜兰耶月又抬起泪水迷蒙的双眸看着班超道,“吾生在兰氏,长在娑陵水(注:今蒙古国色格楞河)边。每临夏日,河边水面总漂浮着浮萍。今日吾等三人仓皇逃至汉地,亦如无根之萍。妾所知者已尽言,请大人明察!” 娑陵水北广大草原原为呼衍部与乌幕禅部封地,前汉昭帝元凤二年(公元前79年),壶衍鞮单于派左右贤王率二万铁骑分四路大军大举侵汉,结果被汉军斩杀万余人,欧脱王也被汉军俘虏。单于惊恐,将各贵族部众分散北移,兰氏部族被转移到娑陵水北的呼延部封地。这种寄人篱下的苦日子,对曾经的望族兰氏部族而言确实是无根浮萍。 可她虽然提供了关于焉渑夫人的重要讯息,但对呼衍历的去向却避而不谈,这让班超和众将觉得妇人那悒郁的目光分明有惹人同情之意。淳于蓟拿起一个香瓜狠咬了一口后直言不讳地道,“国师、呼衍历等人为祸中原多年,单于派来大汉的斥侯多如牛毛,可北匈奴之败亡依然不可阻挡。汝是聪明人,不要再为单于卖命,未必要一条道走到黑!” 猛人蒙榆此时却打起了温情牌,他瓮声瓮气地道,“吾亦有小女,名晋儿,年七岁,是吾的小可人儿,疼死人了。呼衍历既将汝与两小女托付于司马,汝便该对司马讲真话。需知呼氏乃吾大汉仇人,仇家遍地,司马如不庇护,汝与呼氏两女还想在中原活下去么?” 尽管班超、淳于蓟与众将望眼欲穿,可娜兰耶月却一直低首不言。班超气馁了,这是一个从小便受到严格训练的死士,不知呼衍历用什么魔法控制了她,这个妇人现在对呼衍历这个魔头是忠心耿耿。对这样的人相逼甚急无用,即便用大刑也于事无补,于是他从坐床上站起身平静地道,“此地十分安静,汝三人可安心在此居住。有事可找东荷将军,他是吾的人,汝尽可放心。告辞!” 走进小院,月亮早已经升上中天,如水的月色中娜兰耶月默默地将班超与众将送到院门。院外窦戈已经归去,等黑色的厚木门重新关上,东荷迎上来小声问道,“司马谈得如何?” 班超默默无言,淳于蓟则苦恼地摇了摇头,又对东荷无奈地道,“此女身怀绝技,非普通人,汝要仔细看护,务要保呼氏两女平安!” “将军放心,需要时吾会将其关进牢中!”东荷紧张地问,“如果彼一直不说实话,吾是否可以动刑?” “不不——”班超道,“关倒未必,动刑也无益,娜兰耶月是死士,果要跑即便关入牢房彼一样跑。吾以为……彼不会跑,虽然冥顽,然坚冰已经开始融化。此人非同寻常,然将来必为吾用,且有大用场,务要保其一家三口平安!” 呼衍历这个在中原飘荡了十余年的幽灵,已经走投无路,北匈奴的斥侯现在正在满世界找他。班超又想起尖山旁雪崖上呼衍历遗下的那把弩支刀,他相信离捉住这个魔头的时间已经不远了,他更希望这个娜兰耶月能成为他的一枚“闲棋子”! 与东荷告别后,众人踏着月色、顺着卢水策马北去,只到子时才返回别部位于武威城外的大营中。安置好这三个不同寻常的女人,此时的班超便归心似箭,可他刚进入自己的大帐将重锏挂于壁上,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口令声。这噪杂之声在这明月之夜极其清晰,就在此时,班秉进帐急报,“尕叔,都尉五百里加急?” “唔?”班超想不出窦固派出加急信使所为何事,闻言愣了一下,“驿吏何在?” “禀报司马,奉车都尉窦大人有密函在此!”班秉还未回话,风尘仆仆的信使已经随着班驺进帐,从身后背着的黄包袱内取出一个带着泥封的木匣呈送班超。 班超按规矩检视一下,见泥封完整,便令班秉带信使另帐歇息。他打开泥封,从匣内取出简书,窦固那熟悉的墨迹还透着墨香,“见信即传吾军令:令镇西屯骑营停止东归,着军司马班超、屯骑校尉渠耆率镇西屯骑营速返敦煌郡驻屯玉门大营,本尉随后即至。令司隶校尉部别驾从事窦戈、中军从事郭恂为特使,护送鄯善国王子陀儯赴京!” 风云突变,迷雾重重,这命令让班超感到迷惑、不解! 汉军已经班师,北营五校已经返回雒阳北大营,郡兵、卢水羌骑、南匈奴胡骑已经返回各郡故地,按汉军兵制,此时调动一营兵力行动必须有皇帝的诏书方行,但这军令分明又是窦固以汉军统帅身份从北大营派出信使送来。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即皇帝并未收回窦固兵符,北征大军仍随时待命。按照战前皇上与几位重臣制定的计划,此次班师后只相隔几个月,等冬来漠北进入冰雪隆冬之时,汉军就将再征天山,从而彻底将北匈奴赶出西域,那么北军五营、各郡兵、胡骑为何要返回原地驻屯? 第二天卯时,正是黎明前黑暗的那一刻,刑卒们醒来便拾掇战马、拔营、制朝食,忙得不亦乐乎。班秉、班驺却传令屯长以上将领至中军大帐帐议,班超请郭恂传达完窦固军令,包括渠耆、淳于蓟在内所有人都愣住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是要返京接受皇帝校阅的么,怎么走了一半了又要返回敦煌? 胡焰已经将缣图摊开到了案上,渠耆手里端着烛与胡焰琢磨一通缣图后,一拳砸在案上,“伊吾,一定是伊吾告急!”他抬头看着班超,“仲升,现在离敦煌最近的各部,惟镇西屯骑营战力强,驰援理所当然!” 郭恂见别部如一张松驰的弓弦瞬间又已经拉紧,便自觉地悄然退出,信心满满地去指挥刑卒收拾自己的东西去了。班超留在河西敦煌郡,那么自己一人进京,皇上召见时再不会被班超抢了彩头,这让他心里暗喜不已! 班超、淳于蓟此时已经顾不上想别的,窦固从五千里之外的雒阳城亲自赶来敦煌郡,定然有重大军情或重大行动。能是什么呢?难道果真南呼衍部已经再出白山?倒是华涂琢磨着窦固的军令,到底看出了名堂,“哇,恭喜司马荣升……”众将细一看,军令中“司马”之前分明少了一个“假”字,便纷纷给班超贺喜。 “诸位速回营将军令传达至每一人,朝食后即急行军回师敦煌郡!”班超早就注意到了,他没心情高兴,而是铁青着脸宣布散帐。 众将闹闹嚷嚷地走出大帐,此时帐中只剩下渠耆、淳于蓟、胡焰三人,淳于蓟不解地道,“如是单于南下白山,敦煌郡为何没有驿吏来通报别部?” 见班超趴在案上看着缣图,手指还分明指着于阗国,渠耆恍然大悟,“白山如无战事,便定然是遣仲升出使于阗国。既如此,何故要先回河西?” 淳于蓟却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胡焰似乎知道淳于蓟笑什么,他也高兴地道,“都尉令郭使返回京城,定然是司马为正使,淳于蓟军侯为副使。这回好了,没人捆着手脚,便可大干一场!” 天渐渐亮了,别部迅速朝食,朝食刚毕,武威太守傅育和窦戈一起来了,班超先送窦戈、郭恂护送鄯善国质子陀儯赴京,然后便告别傅育,率领别部重返敦煌郡。他们走得并不快,但整个五月份,别部就这么全花在跑路上了。从河西走廊的西头敦煌郡到东头的武威郡,整整在沙漠和绿洲上跑了一个大来回。在各营刑卒们的牢骚声、骂声中,风尘仆仆地返回敦煌郡玉门大营时,已经是阴历的五月二十九日。 王遵、郑众显然也接到了军令,他们正在玉门大营辕门迎接别部。刑卒们冤气冲天、骂骂咧咧地进入大营,班超与中军众将则陪着王遵、郑众、渠耆三位大人进入军帐中,刚按序坐定,王遵便道,“都尉星夜兼程,后日傍晚便至玉门大营!” 这令众将都感到震撼,果真是随后即至。白山暂且无事,看来出使于阗国定然是关系全局的一个重大行动,否则身为汉军主将的窦固,不会从雒阳城兼程赶来。要知道窦固已年过五旬,从京城雒阳至敦煌郡可有整整四千六百里。 第三天傍晚,班超带着淳于蓟、胡焰、蒙榆众将亲自远迎数十里,在敦煌城与玉门关之间的河仓置,与窦固、黄沾的车队及随行人马汇合。只到此时,班超才通过黄沾的口中知道这一个多月朝中都发生了什么。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玉门定策 原来,汉使团在鄯善国火焚北匈奴使团并下鄯善国后不久,窦固接到郭恂、班超的详细驿报后,便在班师行程中专门上表上奏使团和班超的功绩,并建议另选使节使西域,下西域南道诸国。 奏章以五百里加急速度驰报京师,皇帝刘庄为班超一心为国、临危不乱、力挽狂澜献身精神和别部辉煌的战绩深深感动,便想在北宫校阅别部,以激发汉军和举国吏民斗志。 此时敌后斥侯禀报的消息令窦固、耿秉、耿忠忧心如焚,蒲奴单于已经还燕然山老巢,右贤王优留率龙庭二万人马、本部三万人马已经击退鲜卑对北匈奴右地的进攻,返回燕然山。南呼衍部已经据有车师前国绿洲,并令南呼衍部十五岁至四十岁男子全部从军,重得大军二万余人。左鹿蠡王屠耆乌率本部二万五千人住车师后国,随时准备策应左贤王与南呼衍部。随着夏季到来,北匈奴在西域北道大军云集,北道形势有迅速恶化的可能。 更让窦固难以释怀的是南道的形势也正在酝酿着。汉使团下鄯善国后,蒲奴单于专门下诏严厉斥责了南呼衍部的西域都尉呼衍獗,并严令呼衍獗率龟兹国、焉耆国五千精骑南下拘弥国,并聚集莎车国、于阗国数万大军,顺南山(注:即昆仑山)控制精绝国、且末国等小国,进而绕过敦煌郡东进并重新夺回、控制鄯善国! 形势空前严峻起来,西域南道各国共有兵近六万,北道各国有兵近十万,如果呼衍獗果真唱活这盘大棋,将互相仇隙深重、攻伐不断的西域南北两道各城邦国捏成一个整体共同对付汉朝,那么汉军通过苦战在北道夺得的白山宜禾都尉府、蒲类国和南道的鄯善国这两个立足点都将易手,倘若出现这一结果,那么这个黑色的夏季,整个西域都将再度陷入北匈奴控制之下! 敦煌郡有三千郡兵,整个河西四郡有七千郡兵,如果这七千河西郡兵再有别部这支劲旅为核心、骨干,且摆出可以随时西进态势,对北道的呼衍王、对西域都尉呼衍獗都将起到强有力的牵制作用。当北方的白山和南方的鄯善国一旦有事,朝廷亦能随时做出反应。 此时班超已经率别部踏上从敦煌郡返回雒阳的行程数日了,窦固不敢等了,他和耿秉、耿忠三人联名紧急上疏,建议别部留屯敦煌郡,确保楼兰城安危,策应宜禾都尉府与蒲类国。并迅速再择将为使节,重组汉使团进入西域,争取下沙海南道各国,从西域南道压迫南呼衍部,减缓宜禾都尉府与蒲类国的压力。 皇帝刘庄接到三将的奏章大惊,便迅速召三将至北宫宣明殿,与三公、尚书台众官紧急议决。 于是,君臣宣明殿会议后决定,校阅别部之事暂缓,别部迅速返回敦煌郡玉门大营,作出前出楼兰城态势,并随时准备策应、驰援宜禾都尉府与蒲类国。对再派汉使团一议,皇帝则直接道,“观当今朝中众臣,没有人比班超更适宜提此重任,何故不遣班超而要另选使节?就这样定了,以班超为军司马,令遂前功!” 窦固一直在紧锣密鼓地筹划年底时再征白山,他自然需要班超这样的勇将留在军中折戈向前。可现在听皇帝这样说,只得缄口应允。 听完黄沾的介绍,班超还是不解,他看了一眼窦固的辎车,又对黄沾道,“长史,到年底不过几个月,各营应在敦煌郡整训,何故要令其返回故郡?”黄沾闻言,轻叹一声,微微地摇了摇头,但却并未做解释。 刚进入玉门大营,窦固与敦煌太守王遵、中郎将郑众相见寒喧毕,便不顾一身汗水、尘土和疲惫,简单洗漱一下,便在班超的中军大帐内升帐。 窦固的师旗再一次在玉门大营升起,越过马鬃山低山残丘地区呼啸而来的沙漠热风挟着沙粒正吹打着大帐,发出呜呜呜的嘶鸣声。火红的落日正向西边的地平线坠去,苍山如黛,残阳如血,天上一抹火烧云将太华山和山下的军营染成红色。别部屯长以上众将都大感诧异,如果没有紧急军情,帐议一般在辰巳相交时的朝食后进行。可此时却是傍晚哪,众人已经知道班司马将率团出使西域,一边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一边匆匆奔向大帐。 进入大帐,按序站好,众将又是一惊。按说此时大军已经班师返回汉朝,皇帝派出使节出使,负责国家外交事务的鸿胪寺起码应该来人,可皇帝却派汉军主将、奉车都尉窦固带着将兵长史从四五千里外的雒阳城赶来,这就非同寻常了。或许在皇帝和将帅们眼中,这次派出的外交使团实质就是一支小型的军事远征团,是要借汉军声威,用最小的代价威服西域! 此时班超的中军大帐内,窦固的帅座坐北朝南,敦煌太守王遵东向坐,中郎将郑众西向坐。堂下以将兵长史黄沾与屯骑校尉渠耆为首,别部众将站成两列,最引人注目的是站在最后一列的夏淳、周迂、丘逊三将。夏淳是太华山士卒,原是华涂中军的队率,周迂是田虑前军的刑卒,丘逊是梁宝麟后军刑卒。别部秘袭伊吾庐与疏榆谷大战,这三将虽不是追击到三塘绿洲的三十六将之一,但却脱颖而出,每人杀敌都在数十人以上,因而被班超同时破格提拔为屯长。闰三月时班超率三十六将出使鄯善国,窦固便按照班超提议,破格任命三人为假军侯,分别担负前军、中军和后军的领军之责! 别部就是这样一支以无法无天的刑卒为主体的军队,在别部是真正的以能者为尊,如果你有三头六臂,即使你是小人物,刑卒们一样会服你。 此时在大帐下中间,夏淳已经带着中军刑卒们制作了巨大的西域沙盘,西域山川地理,河流高山戈壁,各城邦兵力、战略,尽皆一目了然。 几位大人身前的案上,都摆放着一大木盆敦煌郡的特产——甜瓜,浓浓的香甜味儿诱人垂涎。但窦固与王遵、郑众却顾不上理会,而是起身走到沙盘前,别部众将分明看到窦固脸色铁青,众人都不明就里。也难怪众将不理解,此时也只有窦固、黄沾、王遵、郑众四位重臣知道,二十天前雒阳城骤然爆发的一场政治风暴,正令汉军冬春再征白山的计划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原来,就在大军班师返回雒阳后不久,参与淮阳王刘延谋反案的谢弇、韩光一众逆臣,和受到牵连的司徒邢穆等重臣,都因滔天罪责被在雒阳诏狱处死。现在廷尉府正在全力办案,越查越惊心动魄,受此案牵连将被处死或流放者或将多达千人以上。未来几个月,大案势将再一次震惊国人,京都雒阳与全国各郡国将陷入惊天大案的余震之中。 班超站在黄沾下手边,黄沾宣布帐议开始,帐内安静下来。窦固站在沙盘之前,手扶剑柄,扭头看着班超道,“班司马,皇上已经下诏,令本尉督促敦煌郡妥为筹备后,着汝率汉使团择日启程出使西域。此次西行,汝已有成谋否?” 没有客套,没有开场白,跨越四五千里匆匆而来,窦固是直奔主题! 班超出列,躬身致礼后手指沙盘上南道各国位置道,“禀报都尉,超已有成谋。此番出使,使团当以鄯善国为依据,先至于阗。夺于阗国后,则以于阗国为依据,固昆仑、稳莎车、通商道、谋疏勒。夺疏勒预计将于今冬或明春进行,届时将绕过莎车国,择机进抵疏勒国并威服之。疏勒国既下,则南线即通。此后,则立足于阗国、疏勒国,再徐图北线……” “‘固昆仑,稳莎车,通商道,谋疏勒’?司马可近前诣图而言之!”黄沾闻言大惊,显然班超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思虑谋略远远超出北大营中军幕僚们的谋虑。他递给班超一根竹杆道,“班司马请细言!” “谢长史!” 班超接过竹杆,没有解释“固昆仑,稳莎车,通商道,谋疏勒”之策,却指着伊吾庐说起北道刚刚经历的一场大战,“大军班师后,呼衍王已兵出白山,且车师后国安得再反。蒲类国王霜刺尽携国民,已过白山与曹钱将军合兵一处。呼衍王兵指伊吾绿洲,围伊吾庐城。渠耆校尉率别部与敦煌军驰援,呼衍王胆寒,并先为曹钱将军千里大迂回击破。” “伊吾庐重地,冬去春来,皇上必命都尉挥大军再征。吾使南线,需得北线策应、配合,如此则二三年可定。大军明春征北线,宜一劳永逸,超将力争于明天与都尉大军会师于交河城,则图西域大计可成。倘西域可定,彼时朝廷应再设都护,并屯田各国。如此则西域即能安定,乌孙、月氏等葱岭以西各国,亦必向汉矣!” 窦固与郑众频频点头,这正是他在宣明殿上与皇帝商讨定下的策略,君臣一心、将帅一心,这让窦固稍感安慰。黄沾道,“司马适才言‘固昆仑,稳莎车,通商道,下疏勒’,后面三项不难懂,只是这‘固昆仑’是何意,莫非司马还要上昆仑山?高原之上,昆仑仙境,传说虽美,却气少闷人,冰天雪地,气温极寒,且有野蛮女国,血腥、残忍。汝是想将鄯善国、于阗国兵,征服蛮族么?” 班超道,“前在鄯善国出使时,吾已侦知,自前汉末年起,昆仑女国便一向奴役、欺凌山下西域众国。女国以妇人为尊,一妇可娶多男、甚至数十男,故而男丁最为紧缺。西域南道诸国每年需进贡成年精壮男丁若干,女国才不会侵寇。近几年,高原之上又崛起另一野蛮大国羊同,国有十八部,国兵二十余万,比女国更为血腥、蛮野,且与女国为敌。” 说着,他指着嫌图的昆仑山道,“吾所忧者,据呼衍历妻耶仁娜月透露,焉渑夫人已经派北匈奴使节出使昆仑之上。倘若昆仑之上羊同与女国为北匈奴所用,彼居高临下,野蛮之兵可从高原之上任一条山涧、任一个河谷进寇山北各国,果如此则汉使团与西域南道各国必陷入南北夹击之中再无宁日,吾大汉‘断匈奴右臂’国策亦将难以实现!”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夫行千里 窦固、郑众四位大人都震惊地看着班超,显然使团出使西域远比他们想到的还要艰难。班超知道众位大人心中的诧异,“昆仑之上详情无从尽知,只有进入昆仑方能临机处置。总之,欲固沙海南线,必先固昆仑。汉使团欲在南线站住脚,就必先通商道。如此,方能不动中国财货,以夷人之力威服高原与西域各夷族!” 事情远远出于窦固意料之外,在此之前,他最关注的是与呼衍獗抢时间。蒲奴单于逼迫呼衍獗在南道开战,但南呼衍部受创甚巨正在举族舔伤口,此时呼衍王不敢贸然在南道开战。汉使团必须在呼衍王做出决断之前,抢在呼衍獗的前面下于阗国。这是当前关乎全局的大事,而昆仑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连王遵与郑众都不知晓,此事根本没法再议! 可这万斤重担,便只能搁在出使西域的班超肩头。几位大人此时的心情十分复杂,但班超已经转移话题谈起屯田,“郑大人应郭使所请,已遣鄯善都尉屯田伊循城、驩泥城。超请都尉上书皇上,着刑卒屯田鄯善,渠道略加整修,仅伊循城、驩泥城,可屯田五万亩以上,楼兰可屯田二万五千亩。西域物产丰饶,然仅此三地,即可资万余大军长相屯守,非同寻常!” 班超说完,窦固与郑众半晌无言,黄沾道,“皇上曾在章德殿御书房召见都尉商议屯田事,司马所言正合今上之意。然北匈奴必不会让汝轻松占于阗、疏勒,如遇北虏大军南犯,靠南道各国能抵御否,汝可有成谋!” 这也是窦固和他的中军幕僚们最关心的问题,班超未及回答,窦固又问道,“汝此番出使,别部不能随往,汝欲带多少人马?” “不——”班超抱拳道,“禀报都尉,超为使节,非将兵征讨。吾仍带贴身三十六骑可也!” 班超话音刚落,众将一片惊叹之声,渠耆道,“司马,于阗、莎车、疏勒均西域大国,三国合起胜兵有五六万人,北道各国合兵则过十万,且远离敦煌郡,于阗国离鄯善国都有三千余里。汝仅带三十余骑,岂不是孤身涉险乎?况且高原之上,又有虎狼之国,一旦有变,敦煌郡、鄯善国均鞭长莫及,吾以为不妥也……” 郑众也摇了摇头道,“仲升,暂且不说昆仑,仅于阗国、莎车国便有匈奴使团监国,疏勒国为龟兹附庸,国王为龟兹人兜题。汝仅带三十余人,与以卵击石何异?不仅别部要带,吾意还要再募精勇相随。出使西域,乃皇上国策,不可过于轻率!” 班超见大帐下已有一面倒形势,便赶紧指着沙盘道,“都尉,北线与匈奴相接,宜步步为营,征之使其速服!而南线匈奴驻兵不多,重在收服人心,使其心向大汉,进而借南道之兵抗御北道各国,此才为根本!超使西域,非征讨诸国也。如不能计取三国,并威服昆仑之上,便带千人大军,易下却难守也。请都尉放心,超定小心谨慎,如彼有异心,吾当先行撤至鄯善,再作他图!” 班超说完,窦固点点头道,“沙漠广阔,如即时撤退,逃生亦或不难。仲升所言有理,北线宜征,南线宜威服,使团确实不宜人众!”见窦固已经下定决心,众人虽然还是不放心,但还是不敢再争了。 渠耆却出列抱拳道,“都尉,本将愿自领别部,随使团至鄯善国以为后援。如出使不利,吾将为接应。如高原或西域各国虐待使团,吾将率军讨之,必保使团无虞!” 黄沾摇了摇头道,“都尉与好畤侯耿忠大人曾有此议,然皇上以大军刚班师不宜早出、且宜禾都尉府需要后援为由,否决了都尉之陈议。” 众将闻言,俱议论纷纷,可窦固却返回案后坐定,然后正色下令道,“按皇上诏令,现令以班超为正使,淳于蓟为副使,率三十六将出使西域南道各国。给各国的赏赐、文书、符传关防,尚书台与鸿胪寺早已经备妥,吾已一并带来。经与三公、尚书台会商,朝廷以为使团当于六月初启程,汝以为如何?” “末将遵令!”班超、淳于蓟领命,但闻窦固言班超心里还是一惊! 如此重大的外交行动,按照惯例皇帝应该亲自召见使节并授予符节,然后在德阳大殿举行仪式,送使团出使,可雄才大略的当今圣上却仅派心腹大臣窦固为特使定夺出使方略,根本就没有将使节召到雒阳当庭委任的念头。他又想起在伊吾时窦固边排众议确定班师时万分为难状,这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皇帝定然是龙体欠安,这让班超心里隐隐涌上担忧! 汉朝经略西域可是一整套宏大战略,只有天智过人、勇于进取的当今圣上这样的伟大帝王才能驾驭。一旦有个意外,换了国主,不仅经营西域可能半途而废,孤身威服葱岭东西的汉使团必陷入进退两难之境地。但箭已在弦,使团出使之策已经不能改变! “好,散帐后,班司马尽快筹备,人、财、物由敦煌郡全力调度,三日后启程!”窦固一锤定音,说着,他又抱拳对别部众将道,“让众将多走几千里路,本尉甚感歉意!” 班超与众将赶紧躬身还礼,班超代表众将道,“军情变幻莫测,吾等多走几步不算什么,请都尉不必挂怀!” 窦固突然又正色道,“令假军侯夏淳、周迂、丘逊三将为军侯,食俸六百石,分领别部三曲。班司马出使期间,令屯骑校尉渠耆暂领镇西屯骑营,由中郎将郑大人节制,随时策应宜禾都尉府、蒲类国、鄯善国!” “末将遵令!” 这是这次玉门定策帐议最后一项议题,等渠耆领命、三位军侯谢恩毕,众将才开始哺食。早已过了哺食时间,晚上敦煌郡准备了丰盛的酒食,此时别部众刑卒已哺食完毕。役妇们一一抬上酒肉,王遵则就在别部的中军大帐内摆宴,隆重招待别部屯长以上众将。哺食毕夜已经深了,因窦固旅途劳顿,便早早歇息了。这场酒班超不得不喝,终于坚持到最后,送窦固、黄沾至大帐中睡下,送王遵、郑众两位大人上车,这才晕晕乎乎地回到自己帐内。 班秉提起案上的泥壶倒了一卮凉茶给班超醒酒,班驺则急匆匆地从后帐提出两个大包裹放到案上。这是两个用蓝麻布细心包起、然后用针缝起来的大包裹,看着这熟悉的针脚,班超心里一热,鼻子有点发酸,眼泪差点没掉下来。包袱皮上这蓝色细线,分明是爱妻冯菟一针一线缝上去的。 窦固是个有心人,或许意识到班超此番出使非同寻常,他虽然离京勿忙,但还是专门令黄沾派中军的掾吏们一一走访了华涂、田虑、梁宝麟三位军侯与家在京城的屯长们的家室,为他们捎来了家书。窦固自己则亲自走访了班府,于是一夜之间,班府上下举府动员,将浓浓的思念变成了这两个大大的包裹。 班驺取出短刀细心地挑破密匝匝的针线,一层一层地揭开,两个包裹里面是老夫人、爱妻邓尧和冯菟、兄长班固的三封帛书,三套薄如蝉翼的素帛贴身褝襦,三套直襟襜褕和绛色胫衣裈裤(注:有裆短裤与长裤),三幅细绢做成的幅巾(注:即巾帻),三双黄牛皮为面、内衬丝绵而成的靴履。 所有的东西都是三套,想象着阿母、师母、嫂嫂、爱妻、侍婢们在油灯下一针一线熬夜裁剪缝制出的这些衣裳,班超热泪盈眶。班秉、班驺二将到底年轻,大战方毕,又将远行,浓浓的思乡之情,也令抽泣起来,眼泪哗哗地流。 阅着家信,阿母与兄长的叮咛,令班超到底未忍住,泪眼夺眶而出。再看两位爱妻的信,浓浓的思念之情,弥漫在寸幅之间。他感到玩味,这封信分明是邓尧与冯菟一人写一半。一阵酒意上来,眼皮有千斤重,他怀里捧着三封家书,走进后帐,一头扎到行军榻上,竟然大睡了过去。 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就在收到家书的这个晚上,正值盛年的班超梦见自己率别部从河西走廊返回京城雒阳,接受皇帝的检阅。路过故乡三辅槐里县时,大校场上,彩旗猎猎,人头攒动,五陵原各陵邑都派出代表来欢迎别部英雄们。护羌校尉曹世书、右扶风秋曹陪他班超威风八面地检阅完雍营仪仗队,便进入大帐开庆功宴。 安陵邑代表自然是冯垦,此时的冯垦已经是安陵亭长,是安陵邑派来的全权代表。平陵邑代表竟然是姊夫周宁,另外他的好兄弟、平陵人徐干闻班超功成归来,也带着雪儿来相见。最让班超高兴的是,大姊班平带着小儿周季贞、小女周桃也一齐来迎接,班超便令其一家相随同至雒阳班府。 席间,周季贞、周桃赖在舅舅班超身边,众人相谈甚欢。徐干则找着机会道,“仲升,吾……三年居忧已满……” 班超开始兑现当年的承诺,他豪迈地点头应允,并悄声对徐干道,“别部军已成,现为镇西屯骑营。吾已为别部司马,别部随时向风平(注:徐干字风平)兄敞开大门!” 当天晚上,班超暢怀大饮,不禁大醉,歪歪扭扭地回房,先闻到一股他熟悉的那缕缕幽香。他的心脏嘣嘣地跳将起来,因为这香味只有他的夫人冯菟有。睁眼细看,果然见幔后烛下坐着一个娇小的玉人,幔上千娇百媚的身影令他酒醒了一半。掀开帷幔一看,冯菟身着大红宽袖襦衣,头上梳着秀丽的垂云髻,用簪花固定,耳坠鼓形耳珰,正端坐案头安静地读着他刚开始著述的《西域风土记》。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鸳梦未了 班超瞬间石化,千言万语刹时变得无言。 在他的记忆中,这一身火一样的宽视红襦冯菟只穿过一次,那便是茂陵大战后,他将她从宋府“掳”来,在返回太华山军营途中路过安陵时的那个晚上。那天晚上,红烛高悬,偌大的班府田舍中只有他们夫妻二人,冯菟也是穿着一身红襦,半推半就,欲语还羞,让他班老二度尽显英雄本色,度过了一个终生难忘的新婚之夜。 明知班超进来了,冯菟却静得如水一般。她忽然抬头,班超想摆正人君子相也来不及了,他正垂涎拖得老长,一脸色迷迷状,简直如醉如痴,被她看个正着。 “登徒子……”冯菟小手捂嘴,羞涩但却自豪地一笑,便扔下帛书,款款起身走到班超身边,拧着耳朵先踢了一脚教训一顿,嘴里嗔道,“好啊,到西域大战一场,功成归来,都说夫贵妻荣,到了五陵原不召见吾、临幸吾,是不想与吾分享么?现在落吾手里,看吾怎么收拾汝!” 班超的酒瞬间“吓醒”了,猿臂一舒,将冯菟抱于左臂上,捧着冯菟可爱的小脑袋,凶恶的狼嘴便把娇嫩香甜的小舌给捉住蹂躏开了。沉浸在柔情和幸福中的班超,忽然神情一愣,泪水奔眶而出。冯菟吓坏了,她瞬间反应过来,便抱其大脑袋伏于自己柔软的胸前。而班超早已经涕泪交下,呜呜哭出了声来! 冯菟抱着他,亲吻着他的发帻,抚摩着他被风沙打磨粗糙的脸庞和粗脖梗,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便也心酸地陪他流泪。良久才柔声对他排解道,“当年茂陵大战,别部与宋府死了数百人。那一次,汝去了孝武帝陵拜谒了孝武大帝心里也才安定下来。生于危难,死于安乐。今日大战,汉匈两国生死决绝,胜则兴败则衰,骸骨遗沙场,士死为家国,都是男儿本分,汝不必心酸啊!” 班超头深埋在那一团柔软的锦绣中,闻冯菟言情绪稍平静了些。他抬起头亲吻着她薄薄的嘴唇,“这些道理吾岂能不知,可想想吾归来便有汝,有娇妻疼爱。可吾八百余弟兄却埋骨白山,永远与山峦、草原、冰雪为伴,想想众卒翁母妻儿,超便痛不欲生!” 冯菟捧着班超的脸庞,如水的眸子充满爱意地看着他,也亲吻了一下他的嘴唇才道,“汝是一个好将军。恨吾不是男儿,不能随汝为汉人保江山社稷……算了,命中是汝女人,今日吾要好好收拾从生死沙场上走出来的大汉司马,明天交给都尉一个生机勃勃的铁血男儿……” 冯菟高耸的胸部已经有了两团湿迹,班超原以为是自己的泪水,可沁人心脾的奶香味儿和冯菟身上那诱人的槐花香味儿令他沉醉,他心旌神荡,手脚便不老实了。冯菟也娇喘开了,眼里已蒙上了一层水雾,可她掐着他的大耳朵制止道,“别乱摸,汝先忍忍,一会汝闺女就要吃奶……” 言未毕,外帐便传来婴儿“妈—妈—”的呀呀学语声,并有脚步声走近。班超赶紧放开冯菟,只见红娋小脸绯红,正抱着一个婴儿笑吟吟地看着他,并略微躬身道,“红娋给主父请安!”又扭头对冯菟道,“夫人,垅儿饿了!” 冯菟对班超笑道,“抱抱汝小女罢!” 班超接过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心里一热,眼泪再一次沾湿双目,便动情地吻了一下垅儿肉嘟嘟的小脸。只有一岁的班垅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先怔怔地看着班超,突然小嘴一咧,“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原来,半年前班超出征之时,冯垅只有几个月大,还不会记人。此时的班超,脸庞让风雪严寒和黄沙磨砺得如刀削一般,魁伟的身躯在娇小的冯菟面前如一座大山,眼睛里还隐隐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杀气,他这是把小女冯垅给吓坏了。 冯菟赶紧将小女孩儿接过,掀起襦衣,将圆鼓鼓的放进班垅嘴里。小家伙闭着眼睛,一边秀气地吮吸着母乳,一边伸出一只小手抚摸着班超的脸庞、大鼻子和耳朵。班超单膝跪在冯菟身前,静静地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他沉浸在如诗如画的温馨之中,不禁泪如雨下,白山大战的疲惫一扫而空。 幸福在冯菟脸上洋溢着,她带着笑意双目定定地看着这父女俩。一旁的红娋看着这一切,感动得泪水止不住夺眶而出! 这就是冯菟,她有她独特的风格。她还和当年在五陵原一样,两人见面先打闹、互相惩罚一顿,然后便春风化雨,用家的温情,用女人的柔情,来抚慰一颗饱受死亡折磨的男儿的心,让他重新回到充满温情和美好的世界里。战争与女人,是男人生命中的两个极致状态。班超从尸山血海中征战归来,夫人冯菟自然要好好慰问一番。等班垅终于吃饱了,又黏了一会冯菟,红娋用木盆打来热水,又好不容易将垅儿哄着抱走,班超便一把将冯菟掳过来准备共赴爱河…… “尕叔……尕叔……汝醒醒,吾主母来了,众将也来了……” 忽然,班驺的叫唤声打断了好梦,班超骤然醒了,见自己抱着枕头,而班驺嘴里拖着垂涎正淫笑着瞅着他,“嘻嘻,色迷迷的,尕叔做春梦干吗还要哭……” “滚——”正在要命的关头,却生生被打断,看一眼自己下面,班超恼羞成怒,手中枕头飞出正击中仓皇逃跑的班驺脑袋。抹掉眼泪,再闭眼想回到那绮丽的梦中,可冯菟却再也不出现了。他思念冯菟,更思念邓尧,可邓尧却未出现在梦中,这让他颇感遗憾。此时帐外有贵客,他无奈地长叹一声,懊恼地起身走出。 阳光从帐门照进,原来已到朝食之时。来人正是权氏的当家人小鱼儿,此时淳于蓟、胡焰、蒙榆等中军众将都安静地坐在案后,她背着手象主人一样正在帐内来回踱步。帷帽被她扔在案上,一身胡人短襦轻巧俏丽,云髻峨峨,眉施轻黛,面敷轻粉,颊涂轻朱,髻边一绺秀发随意垂在肩头,更增秀丽。 小鱼儿与邓尧、冯菟是死党,班超心里有鬼,便不敢看她的眼睛。未等他躬身致礼,小鱼儿却瞪眼叱道,“渠耆带别部朝食后已在开训,今日几位太守赶到敦煌城见都尉,都尉带几位大人已赶到城里太守官署去了。黄大人还命吾一大早从城里赶来,可汝却在大睡,奶奶的,有没有天理?” 白山大战后,班超与他的别部一战成名,皇上赏赐甚丰,刑卒尽免刑罪为庶人,每人还重赏一万钱。殉国刑卒每户免赋十年,重赏二万钱。从什长至军侯,赏赐更丰。现在的别部士气正旺,已成汉军的一旅铁军。可铸成这支铁军有权氏一份功劳,小鱼儿自成了权氏的当家人,原来娇柔可爱的可人儿现在却多了一份杀伐决断、不怒而威的气度。 班超赶紧赔礼道,“见过嫂嫂,咋日宿醉未醒,抱歉了!” “抱歉个屁!”小鱼儿嗔怒道,“到了武威了,就不能再往东走一步,这就又要远走高飞了,少说一年,多则几年,便让采菡、冯菟一对玉人儿独守空房……喝喝喝,啧啧啧,干脆醉死汝算了!” “唉——”淳于蓟眼红红的,分明一夜未眠。他闻小鱼儿怒言,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咋天晚上,读着阿母、阿妹的信,淳于蓟这个铁打的墨侠流泪了。得班家人相助,被充公的宋府已经发还宋家,两个妹妹也被救出回了雒阳,别部到达武威郡时,他想阿母、想阿妹可谓是归心似箭哪。可皇上诏令一下,他不得不随班超再度为国出使! 最令他目瞪口呆的是,阿母信中说,“由皇上赐婚,御史中丞薛池大人小女薛云儿自愿嫁入宋府。云儿年方十七,知书识礼,美艳可人,一直跟随班夫人邓采菡习《春秋》、《尚书》。现由高密侯邓大人、采菡、昭儿三人为媒,薛家已收下纳彩,等汝归来即可完婚……” 薛大人有两个小女,大女雪儿嫁给世子徐干为妻,小女云儿待字闺中,淳于蓟只是听班超说起过。他是大罪刑徒,从未想过、也根本就不敢想过自己一介臭名昭著的罪人能娶薛云儿为妻。他根本一夜未眠,天亮后只到进入班超的中军大帐,还如在梦中。 听到淳于蓟的叹息声,小鱼儿立马换了一付嘴脸,瞬间由嗔怒变得笑靥如花,美不胜收。她扭头对淳于蓟安慰道,“兀然兄不必叹息,采菡与昭儿已经办妥一切,宋阿母与汝两个妹妹已归宋府,现在常住班府,就如一家人。皇上又赐婚于汝,薛云儿春雨青荷般美艳,汝可是赚大了,应该高兴才是!” “皇上赐婚?”胡焰、蒙榆、周令、肖初月都大惊,齐声问。 “对呀对呀——”小鱼儿道,“凤凰于飞,翙翙其羽。白山捷报驰传京师后,兀然之名名贯大汉各郡国,听说云儿就害了相思病,皇上得知后便做主将云儿许配给兀然。详细的吾也不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大汉副使 “吾勒个祖宗哎——”不知谁惊叹了一句。众人正听得兴起,可小鱼儿一直在河西,详情她也说不清楚,令众人倍感失望。 就在此时,班秉、班驺指挥役妇们抬进朝食,每案上四个小菜,一木盆炒盐菽,一木盘盐腌青瓜,一木盆脍豚灼青菜,一木盘韭炒鸡卵。一匾胡饼、一匾绵饼,一盆肉沫青菜羹,香味四溢。使团将要远征,敦煌郡这是倾情招待啊。众人开始朝食,见小鱼儿正优雅地吃着朝食,知道她最喜欢吃韭炒鸡卵,班超便用箸恭恭敬敬地为她挟菜。 “少献殷勤——”小鱼儿噗哧乐了,“骂了汝一顿,果不生气?汝召吾来,定有事相求。快说罢,再不说吾不吃了!”到底是急性子,未等班超说话,她自己便已一语中的,“如果吾没猜错,汝是想让吾去楼兰城?” “什么也瞒不了嫂嫂——”班超无奈苦笑,“前在鄯善国时,吾已令鄯善国公主伊兰、蒲类国公主金栗至楼兰屯田、筑城,一旦白山有变,好让宜禾都尉府、蒲类国有一块存身之地。可两女未受过历练,权兄与寒菸出西域后,嫂嫂一直长居河西,干脆请嫂嫂兼顾楼兰,做二公主后盾……” 小鱼儿闻言感叹道,“皇上、都尉真是未看错汝,这就布局了……只是名分呢?吾需要一个名分!” 见班超与众将都停下手中食看着她,小鱼儿嘴里咬着箸,颇感为难地解释道,“沙鼠几年前即预料皇上定会令汝出使西域,这些年在西域也算足了功夫。汝与众将是不知道,楼兰城镇守使、州长鬻沣是个淫棍、贪婪、恶徒,当年权黍一没少喂他。权黍一战死白山后,一直是小沙荑在支撑着楼兰货栈,也没少受他欺负。没有很响的名头,吾三个女人施展不开手脚啊!” 班超扔下手中的胡饼和箸,起身进入后帐拿着铜符信和一块玉雕回来,珍重递给小鱼儿后道,“这个都尉早在雒阳时便想到了,明天本应由都尉当众宣布,今天吾便代都尉宣布了,汝与众将都为汉使团副使,在西域各国有生杀予夺大权。如果鬻沣阻挠屯田、为非作歹,汝可以代本使与鄯善国国王广先斩后奏!” “老天——”小鱼儿“啪”地将箸拍到案上,恭敬地接符信在手,不禁喜笑颜开。这是一块铜牌,正面是阳文隶书“汉副使”三个大字,下面是一排阳文小字“鸿胪寺制”,背面是阴文三个大字“权鱼儿”。而玉雕上雕刻着一只威风八面的公狼,正站在山峦上傲视着远方,下面有一排小字“汉使团凭证”。 “哇——”小鱼儿小嘴里直抽凉气,“耶耶耶,原来吾果然是皇上诏命的副使,怎么不早说……”她欣喜地将符信挂于腰带上,将玉雕挂于白晰细长的脖颈,还欣喜地起身走了几步。既然成了汉使团的副使,她复又坐下,拿起箸挟了一口韭炒鸡卵在嘴里香甜地嚼着,一边进言道,“仲升,欲取西域,断非打打杀杀那么简单。一人之勇,打的是力。一国之勇,打的却是钱财粮秣哪!” 又是钱——钱——钱,班超闻言微微蹙眉。 两汉四百年,西汉重农抑商,但东汉却对经商持开放态度,是一个全民经商的社会。雒阳城现在人口五十余万,到了东汉末时则达到一百余万。除世家大族在城外会有庄苑、田地,雒阳城中的普通居民在城外都无土地,均是靠经商生存。权鱼一族天生便是商业动物,是把经商聚财作为复国的本钱来经营的。权鱼自加入杨仁的侍中庐后,权氏商业帝国的真正操刀者,便是他的两个夫人。 她说的这道理班超当然懂,汉军北征,河西四郡五千役夫、两万驼、马运送粮秣。为让别部成为劲旅,权氏也倾尽家财。她的话他当然深有同感,可这恰恰是他的弱项。他在五陵原只种过几十顷薄田,班家搬到雒阳后,只靠兄长班固当校书郎和自己做书佣些许薄俸支撑日子,不够花销时,嫂嫂雁旋和妻邓尧便带着众婢开了个制衣坊、书铺补贴家用。对贩运增财、开商道聚财的奥秘,他根本没有一点心得。 “汝别急……”小鱼儿看出他的为难之处,又拿起一块胡饼递给他,自己也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后,扭头看一眼胡焰道,“于阗国有吴太公,虽是女流,却擅跑驼。只不过吴太公与锦娘智勇双全,身怀绝技,将来定是汝麾下勇将,由她来开商道之务吾想有点可惜了!” 胡焰纳闷,“这你也知道……”权氏斥侯以在西域活动为主,西域还能有什么稀奇事能瞒得了这一家人?众将没人敢用色心来看这个美貌的妇人,而是都带着一份崇敬之心希望从她可爱的小嘴里听到更多一些西域奇事。 “啧,汝以为呢——”小鱼儿蹙眉沉吟一番,又说道,“对了,当年疏勒老王一族男丁尽被屠杀,沙鼠早已探明,寒菸还有一个同族堂姊妹,早年流落且末国、精绝国一带,为人收养,长大后已嫁为人妇。此女曾师从汉大儒刘伶之,习战阵骑射、经世济国之道,有志向才能。找到她,定可为汝开商道聚财。名字么……倒霉,我给忘了……” 虽然不知道名字,但班超和众将还是将这个女人记下了。 这顿朝食,众将与班超一样,都感到受教不浅。可这个权氏掌门人忽又看着班超、淳于蓟道,“鱼邸、班府遭难时,曾有一位隐士、一位剑侠进入班府护佑。老人曾收雄儿、弋儿几个小儿女为徒孙,临走时又说小儿们的师傅白山大战后即归来……”小鱼儿从班超开始,目光一一扫过中军众将,“老人家是谁?吾小儿尊师又在哪里?” 她的思维转得真是太快了,令众人一头雾水,茫然而又不知所措。小鱼儿又怔怔地看着班超,“不是众将,莫非是哪个刑卒?” 班超向旁边案上的淳于蓟呶一下嘴,小鱼儿欣喜地看着这个不会笑的男人,“果然是汝……”‘。淳于蓟在她的目光注视下,只得老实地颔首道,“隐者乃吾叔父、也是吾师,嫂嫂放心,吾不能归去,吾叔便定然会继续点拨几小儿习武……” “这就完了?”老人家现在在哪,为何要来雒阳救班氏、权氏,现在生活景况如何?如何才能找到他……小鱼儿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想问,可淳于蓟却没有多说一句。这次敦煌相见,小鱼儿弄清了隐者原来便是淳于蓟叔父淳于恭,也算了了一个大心事。 而班超更是了了一份大心事,有小鱼儿出手,宜禾都尉府和蒲类国便会在楼兰城有一块退路。在班超率汉使团出阳关一个月后,小鱼儿料理完河西事务,便专门启程去了楼兰城。此后数十年,小鱼儿一直在河西与楼兰城经营商道事务,成为汉使团的重要后盾之一! 出征的日子到了,这天早早便朝食后,三十六将均在马厩内拾掇战马准备启程,班超踏着露水正想走向窦固的大帐,中军掾吏樨子策马奔来道,“禀报司马,别部俱在校场静列,都尉令司马带汉使团校场参阅!”班超上马,向淳于蓟挥一下手,便匆匆当先来到校场,淳于蓟则带三十六将紧随其后。 由于在白山大战中的受伤者有百十人痊愈后归队,此时别部千三百人威严整肃,静立在校场之上。淳于蓟见状,则带着三十六位骁将列队于别部之前。 班超策马来到窦固马后,渠耆一身甲服策马到窦固马前,躬身行军礼后高声道,“禀报奉车都尉,镇西屯骑营全军列队毕,请都尉校阅!” 窦固先还军礼,然后回首对班超道,“随吾校阅!” 在军乐声中,班超紧随窦固策马从头至尾校阅一遍,回到队列之前,刑卒们正在等着窦固训话,可窦固却郎声对班超道,“班司马,对汝的别部说点告别的话罢!” 班超在马上躬身抱拳道,“谢都尉抬爱,末将遵令!”说毕,班超策马与窦固站到一起,用马鞭指着西方天宇道,“匈奴人素与大汉为敌,今据有西域。吾遵皇上令,将出使西域断匈奴人右臂!”说着,他抱拳对众人道,“得与众军远征白山,超之大幸也。今超先行,他日将与众军再战西域,定然斩胡人建功业共享富贵!” “愿随司马,威服西域!”士卒们地动山摇地呼喊着。 校阅结束,回到自己的大帐收拾一下,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收拾完了,还是不踏实,便在帐内又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心里忽然恍然大悟,“狼呢,何故两只均不见了?”他忽然问班驺和班秉。 “尕叔,两个小崽为黄沾大人扣下,说是要当成别部礼物呈送进上林苑……”班驺不敢说话,班秉便哭丧着脸说了实话。 “连两只狼都看不住!”班超气极,一人狠狠抽了一鞭子,“吾别部士卒也,汝二人竟然送进宫为宠物……”举起鞭子还要抽,想想其实也不怪这二个货,黄大人相中了想讨好皇后,这二将何能阻挡?虽然心里不舍,但只好作罢。 辰时整,出发的时间到了,顺着长城(注:从阳关至玉门之间的长城,前汉武帝时代修筑)内的沙丘官道,窦固与几位大人一直将汉使团送至阳关。七十余里距离,约巳时便到了巍峨的阳关。只见人海如潮,赤旗招展,眼前漫山遍野的欢送人群,千余还身着紫色囚衣的刑徒、上千头驼着重物的骆驼、役马,都令众刑卒大惊。 原来,过沙漠的一应需求郑众早已经妥为备办。这是一个庞大的驼队,属于汉使团的只有七十余峰骆驼,负责驼运皇上赏赐西域各国的礼物和封书简册、官印,以及使节团队必需的饮水、粮秣、帐蓬、绳索、工具等装备。另有一千余驼、役马或耕牛,驼、马运输屯田刑卒们的辎重和汉朝先进农具,耕牛则屯田用。使节团队出阳关,要顺道将这千余屯田刑卒带至伊循城交给大汉鄯善都尉林曾将军,刑卒的家属则由敦煌郡随后派队伍专门送过去。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钦赐婚事 鼓乐声起,敦煌太守王遵、中郎将郑众带着吏民们举行了盛大、的欢送仪式。鼓乐喧天声中,敦煌郡最大世族索氏世族二代掌门人索暄,亲自抱着黑陶瓮给汉使团每人倒上一泥碗河西酿,老将军窦固眼里分明蒙上了一层水雾,看着班超道,“别部为吾军锐骑营,汝出使后,谁人可领别部?” 班超想也未想便道,“报都尉,右扶风茂陵人耿恭、平陵人徐干皆可也!” 站在后排的黄沾闻言却摇摇头,无奈地笑道,“耿恭性直好胜,不愿入好畤侯军耿大人中。且现在下博侯刘张军中,欲以军功进身立世,故此议不妥!” 班超道,“超在五陵原务农时,曾与徐干多番交手,彼与耿恭一起均受过吾师左车点拨。此子素有从军之志,且有勇擅谋,熟战阵,能攻能守。都尉再度北征之前,干定会入都尉军中为朝廷效力。” 窦固闻言点点头,他举着黑泥陶大碗高声喝令道,“各位将士,本尉祝汉使团旗开得胜,为朝廷再建大功,干!”说着,他与郑众、王遵、黄沾一饮而尽,饮毕便摔碎泥陶碗。 班超与众将也一饮而尽,豪迈地摔碎泥陶碗,便一齐上马,窦固高声道,“使团启程!” 刹时鼓乐声再起,汉使团遵令启程,屯田卒们、无数的骆驼、役马也随后跟进。窦固与几位大人先站在道边目送着使团远去,然后又走上巍峨的阳关。看着使团带着屯卒们渐渐隐入地平线,老将窦固心里五味杂陈,亦喜亦忧。忧的是班超此番出使可谓龙潭虎穴、危机四伏,定然九死一生。喜的是走了一个班超,又来了一个徐干。能让他班超看上的人定然不差,大军将再得一良将也! 汉明帝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阴历六月初三,班超告别窦固、郑众、黄沾、王遵四位大人,率汉使团和这支庞大的屯田刑卒大军,顺着从阳关至伊循城的商道再度进入沙漠,开始了长达三十余年的出使征程! 沙丘矗立,沙海茫茫。此时不管是班超还是送他出使的几位大人,他们所有人都不可能想到的是,这竟然是班超与他们的最后一别。此后三十余年,班超一直在西域苦战,等他终于“生入玉门”关时,四位大人早已功成身去,逝世多年! 远离闹闹嚷嚷的送行人群,进入沙丘连绵、沙梁环抱的沙漠深处,清冷的晨风中行程便变得枯燥、单调起来。班超向左侧灰雾迷蒙的巍峨大山望去,他知道这高耸入云的南山(注:即祁连山)一直顺着河西走廊延绵至武威郡,再向西便是河东、三辅,再顺着崤函古道一路东行千余里,便到了雒阳城。他在心中暗暗起誓,等出使归来,一定好好侍俸阿母、师母,好好补偿自己的妻儿! …… 此时五千里之外的雒阳城下西洛大街上,辉煌的班府灯笼高挂,爆竹连天,一派喜庆气氛! 原来下西洛大商贾的府第翟府,现在高大的门楣上“班府”二字分明是班固手笔,站在这座气象万千的华府前,让人有一股改天换地的感觉。翟太公是下西洛首户,是河西巨贾。刚进入雒阳时,班家租住翟府旁边的偏院,虽然也是三进,但原来只是翟府下人住的院落。 翟府三进大院,共有九个大大小小的院落,重檐迭户,鳞次栉比,绿荫遮天蔽日。当时的班府虽亦三进,却只是三个小院落,与翟府比起来,简直如同一个大人与一个婴儿,十分可怜。原来,班超在白山一战成名,功勋卓著,皇上赐金百斤。恰好翟太公已经过世,府第要沽出,班超妻邓采菡便以六十万钱盘下这两区宅。 皇上重赏班超并刚匾后,下西洛街坊、原河西军后人、司徒府、兰台以及亲朋故旧都来相贺,且都随了贺礼。班固原想等班超出使鄯善国归来时再大办一下,可没想到班超又受诏带汉使团出使于阗国,班家人都觉得不能等了,老夫人便做主,就在这天把这事办了。 此时班府正堂上高朋满坐,街上众士绅也俱涌来班府相贺,曼陀叶则带着鱼邸一众胡姬来助兴,正准备表演歌舞、杂戏。堂上高挂着两块御匾和御画《天山雄鹰》,阿母樊儇、师母夜玉、班超师傅虞四月、宋母、妇公邓震、恩师薛池和六叔邓训几位大人,正陪着窦老夫人、涅阳公主公主刘中礼、马严、马廖、耿忠、耿秉、尹敏等贵宾们在观看表演。 等众宾客坐好,班昭专门排练的节目是开场。由薛雪儿、薛云儿、小宛、金杏四女扶琴,绿荷带着娋、班愚、班讷放歌《九歌·国殇》,班雄带着众小儿舞剑助兴。 四女对坐操琴,琴音从弦间悠然而起。引子过后,忽然凛然悲壮,亢直阳刚,仿佛如千军万马,又似两股钢铁洪流,在莽原上激烈的碰撞。已经十岁的班雄,带着曹成、班珪、权弋、权句、权淑、权妤几个小儿,手持宝剑,和着音乐,当着满堂贵客,舞得有模有样。尤其是班雄,分明已经有了乃翁气吞山河之影。汉军战神后继有人,众宾客无不热血。 而雪儿、云儿、小宛、金杏、绿荷、红娋几女与班愚、班讷两个小女,则和着琴音,歌声婉转而起,“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一曲歌毕,满堂宾客们都已涕泪俱下。他们仿佛也到了血肉横飞的战场,他们想起别部在疏榆谷那战死的八百余士卒,想起班超在鄯善国那火焚北虏使团的壮烈一刻,想起这次北征中战死的汉军将士们。女眷们也都以绢拭泪,尤其是曼陀叶、邓尧、冯菟与梅雪等三位领军军侯的夫人搂在一起抱头痛哭。 这些妇人中,娇娇滴滴的薛云儿走下场便扑进宋母怀中,哭得梨花带雨一般,人见人怜。一边的薛母搂着大闺女薛雪儿正在抹眼泪,忽然见云儿扑进宋母怀中哭得稀里哗啦的,不禁捅捅薛池,薛大人蹙眉小声“哼”了一声,想想人家可是皇上赐婚,便恨恨地小声道,“罢了罢,这还没过门呢,小白眼狼……” 原来,白山大战捷报驰报京师后,班超、淳于蓟之名震动大汉全国,尤其是淳于蓟还未婚配,这让不知有多少待字闺中的世家女公子害了相思病,薛云儿自然是其中的一个。班超、淳于蓟领着汉使团火焚北匈奴使团、下鄯善国后,驿报驰报京师,雒阳城再度了。 那几天,薛池有事没事就往班府跑。班府太大,各院中有十几棵大桑树,班雄带着小儿们摘下了大量的桑椹(注:即桑果),这可是皇帝御用补品,每天老夫人与师母都用桑椹招待薛大人。一天宋母带着两个闺女来班府,三人大吃了一通桑椹,嘴唇已经被染成墨色。邓尧忽然对宋母道,“兀然叔叔好事来了,薛云儿自平乐观大典起便得了相思病,此时卧榻不起,薛大人急得乱转。宋阿母也见过云儿,给吾个准话,如宋家有意,吾愿为媒!” “啊?!”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了,宋家人闻听美如天仙的御史中丞之女竟然有意下嫁与刑徒淳于蓟,俱吓得不轻,母女三人被染成墨色的嘴巴半天忘了合起来。连一边的班固都惊得嘴里含着香瓜忘了嚼,他惊讶地看着邓尧,嘴角挂着香瓜汁如垂涎一般,十分滑稽。 “啧,登徒子……”夫人雁旋见状叱了一声,与众人都咯咯大笑。 众人这才知道薛大人早早便到班府等着,原来是冲着未来的女婿来的。可你想薛池是什么人,堂堂两千石御史台首辅,与破落的宋家差距也太大了些。几月前还惶惶不可终日,四海飘零,现在朝廷重臣之女主动求嫁,宋府三人热泪盈眶,班家人也兴奋得热血。 更奇的事在后面,这些天小女云儿不吃不喝,形容憔悴,薛大人老俩口慌了神。雪儿已嫁世子徐干,现在这个宝贝疙瘩害了相思病,薛大人愁得瘦了好几斤,一筹莫展。就算老俩口同意,也得宋家愿意啊,总不能女家主动涎着脸上门求娶,礼制也不允哪。 这天皇帝刘庄在北宫宣明殿御书房内,听御史中丞薛池、侍御史尹敏禀报各郡国官员与淮阳王刘延勾连案,见薛池面如土灰、神色疲惫,刘庄问道,“薛卿年长,不得劳累过甚!” 薛池轻叹一声禀道,“谢陛下,非为国事也。实因小女害了相思病,欲下嫁刑徒淳于蓟。可便是要嫁,也得人家宋家乐意啊……” 刘庄见薛池堂堂的朝廷御史台首辅竟然愁成这般模样,不禁与太尉赵熹、司空牟融和尚书台众官一起哈哈大笑。赵熹、牟融二位宰辅都愿意保媒,皇帝刘庄却摇头道,“成人之美的事儿朕最愿做,淳于蓟乃吾汉军勇将,要保也得朕来保。传朕口谕,便着薛云儿嫁于淳于蓟为妻!” 于是风云突变,怀春少女薛云儿的一通相思病,一下子便弄成了皇上亲赐婚事,成就了英雄美人一段佳话。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相思最苦 宋府接到宫内传来的皇上口谕后,不敢怠慢,宋母赶紧与邓尧一起准备了纳彩。由班固出面,请高密侯邓震出面,再由邓尧、班昭陪着,气气派派地至薛府送了纳彩。 薛云儿仰面朝天躺在闺房内的绣榻上,嘴里哼着曲儿,右腿跷在屈起的左腿膝盖上,秀气的小脚正在空中划着圈儿,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剪子把玩着。她心事缥缈,已经“数日未食”,正在不断给阿翁阿母加码施压。薛大人说皇上赐婚,她根本就不信,这怎么可能,以为老奸巨滑的阿翁这是要骗她起来进食呢。 “女公子,不得了了……”婢女气喘吁吁地冲进来禀报说宋府请高密侯出面来替淳于蓟送纳彩,薛云儿不禁象鱼儿一样,一个骨崩从榻上打挺蹦起,赶紧梳洗打扮,急命丫环再至厅堂打听虚实。 薛府厅堂内,薛池大人已经喜滋滋地收下纳采,并应诺随时嫁女,高密侯邓震便带着邓尧、班昭便告辞回去复命。等丫环冲回禀报完,薛云儿病全好了,自己主动进食、精心打扮起来。 薛大人不放心小女,见夫人捂着嘴从后院出来,便以目光相询。夫人摇摇头笑着叹道,“大人放心,女大不中留,吾又白养了一只白眼狼。闻淳于将军府上请高密侯来送纳采求亲,小东西病已全好矣……”话没说完,夫人笑弯了腰儿,薛大人则长长地叹息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一会儿,薛云儿在小婢们陪同下自己到了厅里。薛夫人羞道,“偏汝鬼点子多,这下阴谋得逞了,高兴了吧?”被阿母点中了羞处,云儿羞涩不敢回嘴,“阿母……”嘴上一声叫不出,只好钻进阿母怀里撒娇。 薛大人故意正色道,“淳于将军乃人中豪杰,别部大将,汝能嫁给这样的人乃翁自然高兴。可汝想过没有,汉匈正在大战,白山之战后淳于将军已是朝中一等一的名将。皇上已命班仲升出使西域,窦固都尉即将赶赴河西,淳于将军追随仲升,定然要同去的。只是此一去龙潭虎穴,山高水长,或许经年累月,这两地相思愁白发,汝果真想好了么?” 云儿虽年幼,闻言却正色道,“云儿自小受阿翁阿母教诲,晓得大义。淳于将军为国征战,吾薛云儿愿做其背后影儿。纵使此一别再难相见,能嫁天下英雄,有这名分吾便知足了!阿翁阿母放心,吾会替将军侍候君姑,善尽孝道,为君姑养老送终,让宋君安心为朝廷、为社稷建立功勋!” 一席话从小女嘴中说出,令薛池这个大儒惊讶不已,几乎瞠目结舌。这还是那个想着法儿淘气的丫头么?这还是那个挖空心思捉弄阿翁阿母的小女么?儿孙自有儿孙福,路是自己选的,北击匈奴可是汉人举国情怀,闺女能有这样见识,薛池老俩口惊异之余也就不好多说了。 此时班家正堂上,众小儿们退下,气氛太过悲壮,曼陀叶抹净眼泪,便命乐师们奏胡乐,她亲自下场领回旋舞,鱼邸的胡伎们奉献上了一场精彩的西域歌舞、杂戏,整整一个下午,令班府正院内外喜庆气氛迭起,起伏跌宕。 班雄、班珪、曹成带着班讷、班愚等弟弟妹妹,与权鱼的四个小儿女权弋、权句、权淑、权妤,都挤坐在老夫人樊儇、师母夜玉的膝前地面席上,红娋抱着班垅也坐在席上,老夫人将班垅抱进怀中疼爱不够,权妤调皮,装着也要向老夫人怀里拱,仅有一岁的班垅竟然嘟着小嘴,直往外推两个小姊姊,惹得众人大笑。 其实,由老夫人做主,权鱼四个小儿女咋日便已经被收为班超义子、义女,并令他们拜了祖宗! 歌舞、杂戏表演一直持续了一个下午,晚上班固大摆宴席,招待贺客。邓尧、雁旋带着众侍婢侍候众人,在庖厨内忙得不亦乐乎。此时的班家虽然已经有了雒阳城大世族的景象,但毕竟是从穷日子过过来的,家底还不厚,逢有大事,雁旋、邓尧、冯菟、班平、班昭都会到厨间帮忙。此时雁旋见邓尧撅着屁股正在摘菜,便在邓尧臀部掐了一把取笑道,“这么好的地儿,这混蛋真舍得撂在这里荒着!” “滚,汝嘴里从来没好话儿。”邓尧对着雁旋的肥臀拍地还了一掌,嘴上回敬道,“到底是童年伙伴,先心疼了,要不汝这当嫂嫂的去一趟西域也行啊,吾与菟儿不会犯酸……菟儿是不是?” 冯菟道,“犯酸有屁用,从小就在一块儿,坏事定然就没少干……” “吾不用心疼,这混蛋不会闲着——”雁旋道,“不是有营伎么,噢,对了,听说老二拒绝让别部配役妇。你说别部这些刑卒跟着老二是不是太倒霉了,连个女人味儿也闻不着,这一年到头怎么过……”她自己憋不住笑得实在说不下去了,庖厨内众妇都哄堂大笑。 庖厨内妯娌俩嘻笑打闹了一回,赶紧忙正事儿,指挥庖厨们上菜。这个夜晚不仅班家在宴客,下西洛整整一条大街上爆竹声经夜不息,家家户户再一次挂起了红灯笼,如欢乐的元旦佳节(注:汉人以正月初一为元旦)一般,弥漫着浓浓的节日气氛。 雒阳城共有二十四条主街道,自班超茂陵大战大显神威后开始,雒阳城的泼皮无赖们,便没人敢到下西洛大街来撒野,沿街两边的门面租金已经翻了几番,下西洛日渐繁华,商户们都赚翻了。邓震本已在开阳门大街为闺女物色好了一处大宅院,可邓尧自盘下两宅起,便再也舍不得下西洛了。 当天闹到更深人静,客人们才一一意犹未尽地散去。邓尧是一家之主,这大喜的日子,她和嫂嫂雁旋自然是最忙。等到客人们都已经离去,邓尧才揉着酸疼的腰带着冯菟和侍婢们来到后院。后院原为内眷居住之所,内有三个独立的院落,且院中有若干自成天地的小院,有房数十间。班昭带着两个小儿住一院,薛云儿和寒菸来时住一院,权氏两夫人与四个小儿女住一院,班平一家住一院。老夫人樊儇住东头最好的院落,夜玉和虞四月亦住一院。而四层画楼,则成为内眷们赏月娱乐的场所。 邓尧和冯菟带着芙蓉、小宛等侍婢们来到老夫人院落,烧好水,并在温水中洒兰花、艾叶,置好香汤,侍候老夫人、师母沐浴后睡下才收拾回房。当天晚上,冯菟带着小女班垅便歇息在老夫人樊儇院内。 原来端阳节蓄兰沐浴以避邪,乃大汉传统。两汉时代,汉人民间认为五月五日为恶月、恶日,且有“不举五月子”、“五月到官,至免不迁”、“五月盖屋,令人头秃”等说法。这一习俗至迟从战国开始流行,迄至汉代盛行不衰。 五月五日既然是恶月恶日,端阳节(即端午节)即以除瘟、驱邪、求吉祥为主题。因而从西周开始,民间素有五月五至六月初五整整一个月要蓄兰沐浴习俗,即五月采摘兰草、艾叶,盛行以兰草、艾汤沐浴,以除毒驱蚊辟邪。而只要洗了香浴,邪恶也就远离了。 夜已经深了,邓尧才带着一身轻汗,与芙蓉、小宛等众婢回到自己屋内,那是前院内的一个独立的小院。 小院旁边并列着一个独立的偏院,便由班秉、班驺等将来时居住。班固和雁旋住在中院中央的主院落,另有一专门院落为班家藏匿典籍专用,仍用在三辅时的旧名翰,整个中院都为班固读书、著史之所。而大院的前院一排高大的正房,则完全改造后为厅堂,明窗净风,专为待客之所,皇帝的赐匾、赐画便挂在此,自然成了班家的门面。班家原来居住的三进小院,后院由侍婢们居住,中院为徒附、仆人、小厮居住,前院则改为马厩。 邓尧带着芙蓉、小宛等忙碌完回房一看,便大吃了一惊。宴席未散时,邓尧便吩咐绿荷先回房侍候小儿女们睡觉,可此时绿荷坐在大榻前正搓着小手不知所措。或许是想阿翁,长子班雄和小女班愚、班讷三人,权鱼的两个小儿权弋、权句和两个小女权淑、权妤共七个小人,正横七竖八地挤在班超的大榻上早已睡熟。 邓尧腿一软,便疲惫地坐在榻边。“主母……”芙蓉惊叫了一声,靠着邓尧坐到榻边,痴痴地说道,“主父不知现在到了哪里?” 小宛、慕容越都蹲在榻前,将疲倦的脑袋靠在邓尧的膝上,小宛抬起头看着邓尧道,“主母,主父这一趟要去多长时间?” 绿荷也走了过来倚着榻蹲在芙蓉膝边,邓尧抚摸着三女俏丽的小脸,轻叹了一声说道,“或许一年,或许就几个月,或许……”她不忍说下去了,扭头看着这些小儿女们的酣睡状,邓尧的眼泪不知不觉地便流了下来。众婢妾见状,一个个鼻子发酸,啜泣出声…… …… 夜已经深了,或许是心灵感应,此时班超和衣躺在军毡毯上,遥望着大沙丘顶端的满天繁星和银河,也正在思念着他的亲人们! 在沙漠上走了一天,宿营后,田虑、华涂、梁宝麟带着汉使团的刑卒们挨个屯检查,督促屯田刑卒们拾掇好驼马,现在乱糟糟的宿营地终于渐渐安静下来。与上次出使归来时相比,虽然离开鄯善国不过二个月,可沙漠天气却已有明显不同。早晨离开阳关时,气温还十分低。可日头升起时,沙漠上慢慢的便变得烈日炎炎。一天之内寒暑交替,简直象人间地狱。白天汗流浃背,酷热难耐。而到了夜晚,现在风儿又十分清冷。 第二天早晨起来,又是一顿忙乱后,大军终于慢慢启程了。带着一千余要到伊循去屯田的刑卒、二千余骆驼和役马在沙漠上行军,田虑、华涂、梁宝麟三位领军军侯可谓费尽心血,他们将人、畜编成数列纵队,并由他们屯长、队率、什长自已负责管理。行军中队伍仍拖成十数里长,尤如千军万马,扬起漫天沙尘,简直惊心动魄!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举国之耻 汉明帝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阴历六月二十四,经过二十余日艰苦沙漠行军,终于望见绿洲的影子。慢慢的,绿荫环绕、村寨破旧、贫穷萧条的伊循城越来越清晰。屯田刑卒每个人都晒脱了一层皮,如死了一次般心有余悸,当看清绿洲的那一刻,他们激动不已,有不少人甚至呜呜哭出了声来。 进入绿洲不久,大汉鄯善都尉林曾、伊循州长沙迦牟韦、伊循州丞祇托耶等十余名当地官员就赶了过来。原来,林曾已经长居伊循,屯田使署已经招募了二百余卒,整地、通渠、播种,现在都种上了整整两千余亩夏栗。他执着班超的手感慨道,“司马,皇上果然乃当世明君,再通南线,非司马不可啊!” 班超看一眼如乞丐一般的屯田卒们,却答非所问,充满忧惧地道,“一千余狂徒啊,够汝受的。闹腾了一路,务要严加管束,勿使伊循城吏民遭殃……” “大使勿忧,屯田刑卒与城旦(注:即筑城)苦役不同,有奔头便会珍惜屯田,末将断不会允其祸害伊循吏民!”林曾看一眼吵吵嚷嚷的屯卒们,平静而自信地道。 作为汉帝国的玉门关、阳关守将,林曾有着丰富的与刑徒打交道的经验。东汉初,发边的刑徒分为斩城旦、黥城旦、完城旦和系城旦四种,按《二年律》是要劳役至死为止的,不服管教者可以随时处死。但这些屯田刑卒与城旦刑徒完全不同,他们可是汉军编制,可以将功赎罪。同时翁母妻儿可同来,且由朝廷出资迁徙。对这些大罪在身的刑徒而言,朝廷确实是给了一条出路! 汉军伊循屯田公署已经开工兴建,士芤正带着伊循徒附、奴隶们汗流浃背、轰轰烈烈地忙着制土坯、伐木材、建房屋。农田内二百余屯卒正在播种,悠扬的赶牲口号子声、清脆的甩鞭子声令人振奋。看着百废待举的伊循绿洲,班超为郑众大人派林曾来鄯善镇国感到一丝欣慰。这是一个沉稳可信、可以镇抚一方的将领,有林曾在鄯善国经营,汉使团西进的底气便更足一些! 当天晚上,伊循州长沙迦牟韦在士芤的客栈、也是临时官署举行大宴,隆重招待使节团队一行。第二天晨,鄯善国大都尉陀均、译长丘庶已从驩泥城赶了过来。原来,以班超为使节的汉汉使到来的消息,已经传到驩泥城绿洲的每一个角落,国王陀广伽是专门派陀均、丘庶为王庭代表来远迎汉使团。 饷食过后,突然小姑、寡妇二犬脖子上拖着长长的皮绳子,便从外面扑进班超的房间,坐在案后的班超无一丝防备,被一头扑倒在席上。“小姑、寡妇……”淳于蓟、胡焰、蒙榆等将都十分惊喜,班超无奈苦笑,先给小姑、寡妇一犬一个爆栗,然后道,“传甘英、刘奕仁前出沙漠,迎接伊兰、金栗公主!” 原来,二女闻汉使团来伊循,便率领百十卒连夜穿越沙漠赶过来了。到绿洲边缘,小姑、寡妇便挣脱绳索,飕地当先跑没影了。将伊兰与金栗迎来屯田署,别后重逢,二女带着小胡女们兴奋得眼泪哗哗地流,有一股回家的感觉。两位公主围着班超、淳于蓟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地禀报了筹备楼兰屯田的进展,两双小眼睛不时瞄向甘英、刘奕仁。班超则正式下令,伊兰与金栗仍为汉使团成员,并正式颁发给她们一人一块汉使团的铜符信、玉雕,令她们充分筹备后再适时进入楼兰垦荒。 几个小胡女见伊兰、金栗一人得到一块精致的小铜牌、一块玉雕,知道那可是皇帝钦赐的宝贝,是身份的标志,便都眼巴巴地看着淳于蓟。淳于蓟将铜牌庄重地悬到二位公主腰上叮嘱道,“这是朝廷颁发汉使团身份标志,不能丢失!” 第二天晨,班超带使节团队便赶至驩泥城。虽然是傍晚,离开也不过才两个多月,可汉使团这一次进入驩泥城却受到鄯善国吏民举国迎接。国王与王妃亲率百官、贵族、僧人会、商旅团和各界吏民,在北门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 汉使团进入驿馆,国宴随即开始。馆舍内,伊兰与金栗两位公主带着胡姬们献上具有浓浓高原羌地风情、且末和精绝特色胡舞,武士们表演功夫,汉使团成员则表演了剑术,贵族、百官、僧侣们踊跃投壶,欢聚一堂,气氛喜庆融洽。馆舍外,驩泥城的吏民们则举城狂欢,歌声、爆竹声彻夜不息,只到快天明时才渐渐安静下来。 天亮后,国王陀广伽、王妃陈穀、大汉鄯善都尉林曾早早便兴奋地来到馆舍。陪汉使团朝食后,班超便升帐议事,汉使团屯长以上将领悉数出席。 各案上摆着寒瓜、香瓜和蒲桃,引人垂涎。班超面北坐主案,他身后的两个金灿灿的博山香炉飘出缕缕幽香。国王与王妃面东坐诸侯位,两位公主坐国王与王妃身后。淳于蓟与林曾面西坐,众将则在堂下各案按序而坐。 陀广伽先起身对着挂在班超旁边墙上的缣图,踌躇满志地禀报道,“自鄯善重归大汉后,吾闻斥侯驰报呼衍獗欲东进,便先据有且末、精绝、戎卢、小宛诸国。现鄯善国国力日强,吏民富足。今有汉使在西域,鄯善更无惧匈奴矣。吾大军现驻精绝州,以防范于阗、莎车,沙海之南,昆仑山之下,强国惟投北匈奴之于阗国。本王以为,夏季正用兵之时,汉使当将鄯善国兵一举荡平于阗国……” 自从汉使团火焚匈奴使团后,这两个月鄯善国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早在敦煌郡时,班超、淳于蓟便对这一切了如指掌。归附大汉前,鄯善国生口两万余,国兵仅四千余人。西域各国仍处在互相征伐的时代,得知呼衍獗要兵出且末国,有大汉做后盾,胸有大志的国王陀广伽率先发起争霸战,原就依附鄯善的且末、精绝、戎卢、小宛等沙海东南十数国,迅速被鄯善吞并。陀广伽在最西边的精绝州驻有重兵,与于阗国公开抗衡开了。国强必霸,千古如此。现在的鄯善已经成为西域大国,雄居沙海东南,与西域南道强国于阗国分庭抗礼! 国王接着又禀报了鄯善国内政务,一番对外兼并战争,鄯善国的疆域西至拘弥国,延缓数千里,生口达到三万四千余人,国兵七千人。而国内政务也走上正轨,各州欣欣向荣,国相婆蒌天、判长耶科瑟那、鄯善国僧人会首领札礼狸大法师等人,也循规蹈矩,不再敢阳奉阴违。 陀广伽禀报完毕返回案后坐下,端起木头漆耳杯豪迈地呷一口煮茶。他的话分明隐隐露出为大汉开疆拓土的功臣之态,这让班超、淳于蓟隐隐感到一丝不安。等陀广伽安坐好,淳于蓟直言不讳地给国王夫妇泼了一盆冷水,“大王、王妃,皇上诏令班司马为使节远来西域,是经略、威服沙海之南诸国,进而抵抗进入西域之北匈奴人,此系出使而非征伐。对于阗国,眼前当以伐交为上。鄯善国宜听号令,不能擅自用兵而坏了汉使全局之谋!” “擅自?”陀广伽吞并诸国时,林曾正在鄯善国,此时他率先坐不住了。 淳于蓟是墨侠,此言过于直率,令国王陀广伽、王妃陈穀夫妇二人都愣了一下,陀广伽端着耳杯手悬在半空,都忘了放下。林曾看着淳于蓟,不软不硬地道,“副使,汉使团归阳关后,呼衍獗曾有将于阗国兵东进苗头,当时国王与吾并不知汉使团将再进西域,末将以为鄯善国西进之举非为不可,是有利汉使节西进于阗,谈不上坏了全局之谋!” 林曾此言矛头明确,淳于蓟怒视着林曾,二位悍将目光中都开始有点火药味。胡焰抢在淳于蓟之前,指着缣图解释道,“都尉,副使是说现在,而非过去两月。南呼衍部在西域北道车师前国驻有重兵两万五千骑,焉耆、龟兹等北道各国有国兵近十万,呼衍獗本部驻焉耆国有五千骑。此时如鄯善国七千兵对于阗国用兵,呼衍獗定然会率北道诸国兵南下,大战结局暂且不说,打成一锅粥,汉使团将无法进入于阗国……” 胡焰一言洞明,对汉使团进入西域后的方略,林曾没有异议。闻胡焰言,他点点头,也看着陀广伽道,“本尉以为,副使和从事所言有理,大王宜收兵回驩泥城,与本都尉协力谨守楼兰、伊循与驩泥三城,屯田各绿洲,广积栗米,为吾汉使团经略西域之根基!” 林曾这分明是阵前倒戈,令陀广伽大为不悦。当年莎车国国王贤、于阗国国王尉迟广德曾先后派兵占领鄯善国王治驩泥城,陀广伽早存雪耻之志。此时,于阗国刚被呼衍獗率多国兵击破不久,而鄯善国归汉后再无后顾之忧,有敦煌汉军为后盾,正是兵强马壮用兵之时,可淳于蓟、林曾、胡焰三位汉朝大将却都逼迫其退兵! “大使……”陀广伽看着面色铁青的班超,话到嘴边又提心吊胆地咽了回去! 班超深了陀广伽心思,这是一个有血性的羌人,与林曾一样,都是可以镇抚一方的大将。见国王和众将都等着他说话,于是他说道,“两个月前,汉使团离西域后,呼衍王逼令呼衍獗率于阗国兵东进。此乃是西域最危险之时,试想,如呼衍獗重据鄯善国,呼衍王再兵逼白山,吾敦煌汉军势必南北难以兼顾。危难之时,国王与林曾都尉定谋先并小国,并在精绝州阻断于阗国兵东进之路,是为大功。本使将专报朝廷,皇上定给予嘉勉!” 国王陀广伽与鄯善都尉林曾闻言,面上都流露出欣喜之色。但班超话锋一转又道,“然汉使团既入西域,当以伐谋为上,伐交辅之,伐兵更辅之。朝廷大计是,次第取南道诸国后,与北路汉军合力断匈奴右臂,最终将北匈奴赶出西域。于阗国也将为吾根基,鄯善国兵势固壮,可如打烂于阗国,岂不是要坏了吾大计?!” 班超说得虽然婉转,但其意再明白不过,且不容置疑! 汉大使之言,陀广伽不敢违拗。他举首闭目向天,他知道自己一举荡平于阗、一雪前耻的想法已然落空,两滴泪珠分明在眼角越来越大,终于滚落下来。王妃陈穀则紧紧地抱住国王陀广伽的左臂,将美丽的脑袋紧紧地倚着他的肩头。公主伊兰也起身走到父王身边,小鸟依人般地贴着阿翁! 这不同寻常的一幕,强烈地震撼了汉军众将的心,他们震惊地看着这一家人!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匪夷所思 女婿刘奕仁、甘英自然知道原委,他们热泪盈眶,身边别部屯长、班超信赖的战将,他们努力控制着自己,才没有站起来一吐为快! 建武末年,莎车国小霸王国王贤击破鄯善国,占领驩泥城,囚禁年轻的国王陀广伽为其仆,并逼其三日内交出陈穀,否则便夺其王、杀贵族、屠其城。已经带着年幼的伊兰、陀儯躲进南山(注:即阿尔金山)的王妃陈穀,不得不返回驩泥城,自入虎口,陪小霸王贤整整一个月。 几年前,于阗国国王尉迟广德令大将军呈于霸袭破且末国,鄯善国兵败且末。为彻底击毁鄯善国斗志,善于用兵的呈于霸提区区一千人向东疾进,轻兵袭破了驩泥城。在馆舍中国宴之时,呈于霸故意令王妃陈穀率胡姬们为其当众赤足裸舞回旋舞与鼓上回旋舞,成为鄯善国举国之耻和永远之痛! 自王莽乱汉、西域再度沦陷于北匈奴控制之下的这数十年,各城邦国互相攻伐,没有什么能比奴役、摧残占领国的女人,更能击毁被占领国的反抗意志。王城一旦破了,最倒霉的便是身为国母的王妃与年轻美丽的公主们。班超深知陀广伽心中痛苦,但他没有选择。于阗国虽然已经让呼衍獗整残,但他不能允许陀广伽袭击于阗国,这是大局! 室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但陀广伽毕竟还是那个胸有大志的铁血男儿,沉吟良久,他惨然一笑,拍拍王妃的胳膊,又抚摸一下爱女伊兰的小脑袋,躬身抱拳面向班超道,“身为大汉诸侯,小王适才格局小了,还请大使与众将见谅。大使之言甚是,吾并周边小国原是为大汉开疆拓土,非为自利也。小王定谨记大使之言,屯田积栗铸械,绝不敢误大使国家大计!” 林曾都尉见状,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也赶紧抱拳道,“末将也谨记大使钧令,屯田练卒,为大使后盾,大汉鄯善都尉府谨听大使节制、调遣!”接着,他又指着缣图道,“据报,且末、精绝等国虽入鄯善,然并不稳固。于阗虎视眈眈,且西域都尉府焉渑夫人派出若干巡哨小队,隐于沙海,时扰精绝、且末二州。使团此行不会太平,大使西进时宜注意防范为上!” 林曾详细介绍的西域南道情况,也提供了重要情报。因鄯善发动了兼并战争,于阗高度戒备,两国之间的大战一触即发。南山之南的小月氏等高原各行国,沙海之北的北线各国,再加上匈奴人,西域有随时陷入各国混战之中的可能。 作为经略西域的重要一环,这次帐议,班超明确了鄯善国在棋盘上的角色和地位,意义非同寻常! 在汉使团入西域之前,汉朝的西域事务一直由敦煌郡署理,朝廷专门在敦煌郡派了一名中郎将,专门负责西域事务。汉明帝刘庄给班超的诏书,也只是明确令其出使于阗国,此时的朝廷没人敢想象仅靠班超区区三十余骑就能下西域。但是,班超自重建蒲类国时起,潜意识中便将西域作为一个整体在谋划。这次帐议,他靠自己的战功、威望和经略西域的整体构想,折服了众人,进而将伊循屯田使署、大汉鄯善国都尉府和鄯善国王庭,完全收归于汉使团的节制之下,从而为汉使团在沙海东南建立了一个可靠的后方基地。 此后三十余年,在班超经略西域的历程中,鄯善国一直充当了他最稳固的后方,源源不绝地提供钱粮、兵械、甲服、兵源。而大汉鄯善都尉林曾则成为班超帐下最重要的战将之一,伊循屯田使署则成为汉使团最重要的后方练兵基地! 这次重要的帐议之后,国王陀广伽雷厉风行,帐议一结束便迅速派出驿吏,将驻防于精绝州并与于阗国兵呈现战略对峙态势的五千国兵,调回驩泥城。而于阗国王尉迟广德得知鄯善国退兵,便也从拘弥国撤回了一万国兵,已经一触即发的大战骤然烟消云散。 汉使团在驩泥城休整三日,这三日班超还是专为兑现诺言故意在此停留的。 他利用这短短的三天时间,为甘英、刘奕仁二将隆重地办了婚事,这三日自然也就成了使团和鄯善国吏民的狂欢之日。出嫁之日,馆舍被装饰一新,丘庶在馆舍专门腾出一个院落,当成二将婚房。刑卒们则敲锣打鼓,热热闹闹地驾着披红挂彩的辎车,将两位公主从王宫接到馆舍。国王与王妃、贵族、百官也尽至馆舍,按照汉仪举行了隆重的新婚大典! 遗憾的是,因白山军情吃紧,蒲类国国王霜刺和王妃黑稗、伊吾都尉夫人麦香都未能来参加金栗的婚礼,但班超还是通过驿吏,以五百里加急的速度,将这好消息驰报给他们。 新婚第二日,两位公主就带着自己的小新郎移居到自己的小窝,位于南山下的碧桐苑。碧桐是梧桐的一种,桐苑是国王、王妃送给二位公主的嫁妆,取凤凰栖梧桐(注:指中国青桐,非今日法国梧桐)寓义,其实就是位于山根密林中的一座坚固木寨城堡。这里既是公主们的新家,也是汉使团一个地下驿站,更是楼兰屯田公署的后勤基地。 在刑卒们狂欢的时候,班超、淳于蓟利用这宝贵的三天时间,带着班秉、班驺、胡焰、肖初月等将,在周令带领下,瞅空一起来到城南一个不起眼的村庄。 这里离南山不过几十里,茂密的丛林掩映中,是几十户破烂的民居。丛林外,便是延绵的农田,麦田已经基本收获完毕,而夏栗正随风翻滚,秋粮定然又丰收在望。这是一块水草丰美之地,丛林间和草地上,牛羊在静静地啃食着青草。 正是饷午之前,众人进入村内,见村子空落落的。大忙季节,青壮年男女都在田内劳作,村中只剩下老人、孩子。低矮的木头栅栏、马架子房、茅草房,房前屋后堆着乱糟糟的草垛,赤足的老人与孩童,遍地人畜粪便,燥热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腐败气味、牲畜粪臭气味。 村子最东端的一户人家,院落与其它民居格局相同,很是不起眼。院子四周也没有围栏、草垛,一大圈松柏和高大粗壮的黑杨,将院子围了起来。院中露出正房、厢房几排草庐,比村中的马架子房略高一些。与民居院落最大的不同,是院墙四角的四座夯土茅屋,墙壁较厚,多开小窗,细看分明是四座隐蔽型的小型箭楼。 班超、淳于蓟不约而同的哑然失笑,这不是民居,这他妈的可是名符其实的匪巢啊,班超甚至怀疑这座村落整个就是一个大匪窝! 院门紧紧关闭,周令轻拍柴扉,门拉开一条细缝,渐渐露出一张年轻的笑脸,见是周令,便从里面陡然拉开大门。院内挺大,别有洞天,水井、蒲桃架、马厩、秋千、晾衣木架、花圃等干净整洁,与村落中的肮脏乱象仿佛两个世界。 除正房、厢房外,最气派的便是巨大的马厩,里面有驼十几峰,马十余匹。院中有十五六名护院,腰上都挂着弯刀。仆人、婢女多名,一个婢女正在带着一个一身汉服、精美如瓷器一般的小女孩在花圃旁边追逐玩儿,院中却未见蒙榆身影。 几条凶悍的看门狗,原来还吠了几声。一见了小姑、寡妇,便象泄气的皮球,恭恭敬敬地畏缩到墙边,战战兢兢的样子。小姑、寡妇还跑到一条黄色的母狗身边,委琐地闻闻母狗尾巴下的气味,母狗见到帅哥,或许乐得心里正花枝乱颤着,它干脆四肢朝上躺到地上,献媚地露出黄黄的肚皮,挠首弄姿、公然勾引小姑、寡妇。 “狗日的,没出息……”班驺忍住笑骂了一声。众人也担心这两个混蛋当着人家三个丈夫的面把狗给办了呢,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知,二犬到底是战犬,眼界够高,对土狗终于未提起兴趣,又索然无味地跑了回来。 “太公正在午睡,请贵客堂上看茶!”一个“帐头”一样的人,手提着袍角,躬身请班超、淳于蓟等人进屋。 周令是有备而来,手里突然变戏法似的在空中掷起花花绿绿的沙包,手法极是灵活,嘴里对小女孩叫道,“晋儿,晋晋,快看看哪,尕叔又带什么来了?”正与婢女玩耍的小女孩闻言便扭过头,迅即跌跌撞撞地奔跑了过来,小嘴里稚声稚气地叫道,“尕叔,吾要,吾要……” “嗷嗷嗷——”周令先将小女孩抱在怀中,巴哧一声先狼吻了一口,然后在女孩的惊叫声中不断地将其掷向天空。女孩儿得了沙包,小嘴里咯咯咯地笑着,银铃般的笑声,荡漾在院落上空。 班超进入正堂,他心里已经明白,这里便是蒙榆、周令在鄯善国王治的一个隐秘落脚点。从其外表刻意伪装的格局看,甚至可能是他们的老巢。而这院内众人,除了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其余则分明便是这沙漠上臭名远扬、地地道道的沙匪。淳于蓟是墨侠,眼高于顶,他对这些沙匪根本不屑一顾,脱口问道,“蒙榆何在?” “帐头”不敢言,周令将晋儿交给婢女,对淳于蓟道,“嘻嘻,淳于军侯勿急,蒙兄必在地下‘受难’,请随吾来!” “受难?”淳于蓟不解。胡焰、肖初月、周令则哄然而笑,淳于蓟恍然大悟,恼怒地瞪了三匪一眼。 说笑着,周令便带着众人来到西头房。不知他在墙面灯洞内摸索了什么,然后用双手将墙向两边推,西墙竟然轰隆隆的分开了,原来后面是一道门,里面是一个大房间。 进入房间,只见地面铺着毡毯,靠北墙有一堵大坑,坑上靠墙摆放着箱笼,箱顶有铜镜、妆奁,旁边叠干净的麻被。炕案上则摆放着铜壶、云纹漆耳杯。地上粗糙的木雕屏风外有三案,主案后的一座博山香炉内幽香如缕,一切都略为讲究。周令将炕上席卷起,掀起木板,下面竟然现出一个地道。众人跟着端着油灯的周令顺着土坯垒成的台阶拾级而下,到底下才看清,这是一个砖垒的两人多宽、一人多高的大地道,黑黝黝的似乎没有尽头。 顺着地道又向东走了二三十丈远,其间分别有四道有机关的厚木门阻挡,便来到一个大厅。 厅内墙壁上小洞内点着油灯,周围是几个开着黑洞洞房门的房间。其中一间里面亮着灯,且正传出男女吵架声。只听一个女人高声斥责道,“汝有完没完,啊?与周秃子就知道祸害驼队,挖人家祖宗坟,不停往回运这些劳什子,无穷无尽……这洞别人又不能下,藏匿地下,不见天日,吾一个女人呆下面陪这些死人之物,一会魂便吓没了,那敢来数,汝还敢怪吾?!” “哎哎哎,好好说就行,汝狗日的勿动手勿动手……”蒙榆求饶的声音传出,“司马、军侯或已来也,给吾留点面子、留点面子啊……” “汝还有面子?啊?!”女人分明在施暴,嘴里发着狠骂道,“吾便是狗日的,汝便是那狗,一回来就象条发情的公狗日不够……不,是骚驼,举着根驼屌,丢死算了……人家男人疼女人,汝倒好,吾早晚让汝折腾散架……”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弩支重地 人家夫妻在说着私密的话儿,此时实在是不应该进来,班超拚了老命总算忍住笑。胡焰、淳于蓟等人也一样,一个个忍得好辛苦。班超伸头一看,一个臀肥腰细的高个子妇人,正一手掐腰,一手狠狠拧着蒙榆的肥耳朵,右脚不停地高抬,一下一下地踢着蒙榆的大肥腚。嘴里还在斥骂,“一回来便对这些死人之物上心,不损阴寿啊,不给晋女积点德啊?啊?!” 女人背对门口未看见班超,看体形十分火辣,蒙榆见班超一付幸灾乐祸、不怀好意的笑脸,窘迫至极,便抹一把额头的汗,无奈地苦笑道,“司马,军侯,见笑了,内人未见过大世面,不懂规矩……” “啊——”,女人吓得魂飞魄散,猛扭头正看见班超与淳于蓟咧着两张坏笑着的大嘴,原来一切都是真的,她赶紧松开手,低下头慌忙跪下叩头,“民女色密蹉见过汉大使!” 班超和众将终于没忍住,畅快淋漓地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震得头顶上小土块儿簌簌坠落。地道内通风不畅,这个半封闭的洞穴内空气中弥漫着男女欢爱后留下的特殊气味,蒙榆额头的汗水,妇人凌乱的鬓发和俏脸上还未褪去的红潮,看来两人耳鬓厮磨、情难自抑之是便刚刚抵死缠绵过一场。 此情此景令班超大受感染,他随口诵出一绝云,“暗香秾芳爱巢中,羌女嗔猊正动粗;拧耳掐臀人亦醉,怜香未必不丈夫!”这调侃太形象、太捉弄人了,众将闻诗更是大笑得直不起腰来。 女人知书识礼,她也听懂了汉大使的诗。刚才两人那点丑事大使和众将心知肚明,于是她被笑得无地自容,无处躲无处藏。况且自己刚才说得太那个了些,把夫妻那点破事全抖露出去了,只得恨恨地踢了蒙榆几脚撒气。 这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羌女,看来被保护在这里生活得不错。烛光下秀气白净的面颊桃红醉人,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含羞带嗔明眸善睐,合体的襦裙很好的衬托出那高挑身材,腰细臀肥很是火辣。头发编成几支发辫随便挽在脑后,显得温柔可人。见妇人窘迫,胡焰赶紧将其扶起,嘴里调侃道,“性情妇人,家中一宝啊,蒙榆汝狗日的生在福中不知福……” 班超也道,“蒙夫人不必客气,俗话说得好,当面教夫,背后教妇,夫人做得对!” “谢大使恩典!”女人站起身来,她分明听懂了班超的戏言,却赶紧看着蒙榆威胁道,“听到了么,听到了么,咯咯咯——哇——大使已赐吾为正妻,再敢欺负吾试试?!”说着,便又作势要动手的样儿。 蒙榆无语,赶紧作举手投降状。众人都同情地哈哈笑起来,班超看着这对恩爱夫妻,心情大好。又看看屋内,数十个篓子或箱子,一层层摞着,里面都是金银币、玉器、铜器、铜钱等堆积如山。这才是一间屋子,这个地洞内共有六间屋子,这狗日的得弄来多少钱? 他又想起蒙榆与胡焰等人在伊吾庐斗气时周令曾经说过的话儿,这才是蒙榆、周令的一个巢穴。这时,蒙榆主动道,“司马,此处藏匿数百万钱,河西还有两处,尽可为经营西域之资!” 这些宝物看着很多,可对经营西域而言便如杯水车薪,但班超还是很感动,嘴里却笑骂道,“混蛋,汝和周令这得害死多少商贾、城邦牧主、贵族啊。老天,这些分明是地下之物,这得挖了人家多少祖坟?罢了,罢了,便按大汉律,赃物应尽收归国有,汝与周令车裂十次,亦难抵其罪!” 蒙榆、周令明知班超是戏言,一时无言以对,色密蹉却吓得腿一软便又要叩头。淳于蓟伸手将色密蹉扶住,班超又和颜悦色地对她道,“谢色密蹉看管这些军费,本使证婚,色密蹉便为蒙榆正妻。不过,蒙榆还得随本使出使西域诸国。待汉使府正式成立后,吾将专程派人接汝与晋女与蒙榆团聚,共享天伦之乐!” 色密蹉一听这话,又恭恭敬敬地跪下叩了三个头,起来便对蒙榆道,“听大使一言,如沐春风般温暖。看看汝是怎么骗吾的,还前途艰险,还让吾等不及便嫁人算了,大使,汝说这畜牲算人话么?分明是为自己胡来找借口,再敢胡乱招惹不干净的女人试试?” 色密差口无遮拦,骂蒙榆的同时还瞪了一眼周令,分明是斥责周令嫖伎。班超与众将忍俊不禁,蒙榆脸色酡红,周令颜面无存,恨不得有条地缝钻下去! 肖初月却火上浇油,他是个促狭鬼,故意问周令,“夫人言汝是秃子,果秃否?怪不得……”未等周令反应过来,一把提起周令的巾帻。果然这混蛋套的是假发,头顶上分明一片油乎乎、铮亮的原野,原来是个秃顶。 “脏盗养子,手何贱哉?”周令瞬间夺回发帻戴好,红着脸怒视着肖初月,“便是秃子又如何?汝狗日再胡言吾揍汝!”肖初月“怪不得”后面未说出的话是“好淫”,周令被人揭了短处,自然恼羞成怒。 周令门第显赫,可是周亚夫后人,心里上自然有优越感。汉人重出生、门第、学识,肖初月从小是老盗在贼窝养大的,这是他抬不起头来的主要原因。这要是在平时,周令揭其短处肖初月早急了,但这回他被骂后只嘿嘿一乐! 虽然二匪又在较劲,但所有人都能看出,这个地下洞穴内现在温情脉脉,蒙榆这个十恶不赦的老沙匪原来还是个怜香惜玉的性情男子。他在沙海上为非作歹,在巢穴中却无限宠着娇妻爱女,令人动容,色密差与晋女分明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其实众人想想便会明白,蒙榆可是蒙恬的后人,受命潜入西域前也是大汉世家子,虽然为匪十余年,皮肤黑了脸膛粗糙了,但其本性到底未变。 见蒙榆尴尬,淳于蓟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长满铜绿的一柄周代铜剑放回匣内,故意引开话题,“此洞可通别处否,庄园遇袭怎么办?” 蒙榆如蒙大赦了一般,感激地看了一眼淳于蓟,这才赶紧道,“这好办这好办,倘若遇袭,此洞可通向东侧几里外林中。人逃生即可,钱丢了不要紧,沙漠上商旅不绝,很快便可再来……” “那个……紫玉髓……”想起胡焰、周令二人当年的奇遇,班超好奇心顿起。色密差至另一室拿来一个锦匣,班超揭开,顿时一道黄色光芒飘荡在洞穴内。这可是会发光的脂玉,弥足珍贵,众人传看一遍班超便又细心地收起,由色密差保管。 在鄯善国王治驩泥城休整三日后,汉使团告别鄯善都尉林曾、国王陀广伽与王妃、两位公主和色密差母女,启程顺着南河(注:即今车尔臣河)岸边、贴着南山(注:此南山指阿尔金山)向且末州进发! 早在汉使团到达鄯善国前,王妃陈穀带着伊兰、金栗二女专门为使节团队配备了辎重队,负责管理骆驼、马匹和食宿等。辎重队由译长丘庶为首领,成员有译官、庖厨、马夫、辎重兵和卫卒等共十一人。这个庞大的辎重队有已褪完毛的健驼二百余峰,役马一百余匹,携带食物、淡水、马料、煮器、帐蓬等以备应急。现在汉使团有驼近三百余峰,役马与战马二百余匹。此去龙潭虎穴,带着这么庞大的驼队加重了行军难度。三位军候和刑卒们都怕累赘,开始还有抵触情绪,可行军开始后,他们很快便尝到了好处。 与汉朝丰饶的河西相比,鄯善国积困积弱,好在离敦煌最近,衣食住行、风俗习惯与汉朝河西四郡大约相同。鄯善重归汉朝才数月,国王陀广伽依照汉制已经初步建立起了驿置系统,每隔二三十里,便会设置一个驿站或置,由一名啬夫领十数名士卒管理。驿置系统的设置,方便了客商,使商道变得繁胜。东来西去的商队,在驼道上络绎不绝。每天晚上,使团一般歇在驿置内,条件比贫困潦倒的村落相对较好。 但沿途所见,却令刑卒们心里十分压抑。这一块一块贫瘠的沿河小绿洲地域有限,是牧主们的世外桃园,是奴隶们的地狱。徒附、奴隶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一贫如洗。他们畏缩在低矮、四处透风的马架草屋中,依附于牧主,连牛马都不如。不少人断手、断足、瞎眼,或无鼻无耳,令人不忍卒睹。 离开王治的第二天傍晚,汉使团队到达鄯善国经济重镇弩支城(注:今若羌县瓦石峡乡博孜也尔村西南附近的瓦石峡古城遗址)。弩支城是一座夯土墙,是一座坚固沙漠城池。它与伊循城大小差不多,但其所在绿洲却比伊循城繁华多了。这里是鄯善国南部重镇,位于抵御高原小月氏羌人侵扰的最前哨。班超想起呼衍历在蒲类海边遗下的那把小弩支刀,便决定在这座重要的小城盘桓一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且末小城 小月氏与葱岭以西的大月氏本是一族,他们原来住在汉朝的河西走廊,到匈奴冒顿单于时攻破了大月氏,战败的大月氏人便向西方迁徙。而留下的数万月氏人不舍离开故地,从汉文帝初年开始,便据守在南山(注:即今阿尔金山)北部山岭之上,与南山羌(注:即今昆仑山与阿尔金山北麓一带的高原羌人,汉代被称为南山羌)共处,被汉帝国的使者和史官们称为“小月氏”。 汉武帝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霍去病河西大战后,小月氏大部出山,至河西、河东与汉人杂居,分布在湟中及令居、张掖,称“湟中月氏胡”或“义从胡”。另一部迁徙至祁连山东段高原上,被称为匈奴别部卢水胡。东汉初年,卢水胡下山移河东、河西定居,从永平初年窦固征烧当羌时起,卢水羌胡一直是汉军一支重要胡骑力量。 小月氏分崩离析、大部迁徙下山后,仍有十余部族共数千人便在南山上定居下来,后在漫长的岁月中,渐渐为高原羌人同化,从祁连山、阿尔金山,一直到昆仑山上,这些高原人都被称为南山羌。只到四百年后的公元五世纪时,小月氏最终为嚈哒人(注:即史书所称的“白匈奴”一部,实应为苏毗女国后人)所灭。 到了前汉末年,楼兰国改称鄯善国并吞并了姥羌国后,鄯善国便与南山上的小月氏部族经常发生小规模冲突,并逐渐将小月氏赶到了南山之上。而在持续百余年的冲突中,弩支城既是鄯善国南方最重要的战略支点,又是王治驩泥城的战略屏障,同时它还是西域重要的铁器产地! 与自汉武帝以来帝国无数的使者不同,皇帝赋予班超的使命是威服诸国、驱逐匈奴,势必要与北匈奴南呼衍部展开生死较量。而有战争就需要军队,要建立军队便离不开兵械铠甲。因此,他决定在弩支城盘桓一日。 弩支城位于南河(注:即今车尔臣河)畔,地处商道要冲,城内外有鄯善国国民二千多人。南山(注:即今阿尔金山)有铁矿,山脚下有冶炼铁、铜的火窑、铁工作坊数十座,烧制陶器、水晶(注:即玻璃,汉时称水晶,极其珍贵)等器皿的土窑或作坊十数座,生意兴隆,一片繁胜。 城内外有寺院十余座,客栈数十家,酒肆、伎馆无数,城外有大市两处,驼队云集,驼马、商人熙熙攘攘。汉使团队到达弩支城时正是傍晚,受到弩支州长秃椒及吏官隆重欢迎。夜色降临后,天上明月当空,秃椒州长在官署举大宴款待班超、淳于蓟等人,而刑卒们则早早开溜去逛夜市、嫖胡伎去了。 第二日晨,班超临离开之前,专门派出驿吏下令林曾,“在鄯善国实行锻铁官营,令屯田署派士卒若干,在弩支城挖铁石(注:即开铁矿)、炼精铁、建考工坊,广置刀矛箭矢、人马鱼鳞甲服、各种农具,且多多益善,以备不时之需!” 林曾接令后,知道事关重大,便派出一名军侯领着二百名士卒一弩支城开汉军铁工坊。并将全部工匠招募为屯卒,实施铁矿官营。这是具有战略眼光的一步大棋,在其后三十余年经营西城的漫漫征程中,弩支城都成为班超的军械甲服制造基地,为南道各国军队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兵械、铁甲、矢石、甲服! 汉使团西行到原且末国境内,鄯善国且末州州长循玉与鄯善国且末都尉陀田伽恰好来处理一起官司,便来迎候使团。鄯善兼并且末,仅是令国王循玉成为州长,并派出鄯善国且末都尉陀田伽监国。显然,鄯善国王陀广伽是个深谙统治之术的国王。双方见礼毕,班超赏赐了循玉与陀田伽后,汉使团继续西行。 与楼兰城、驩泥城类似,且末国一贫如洗的徒附或奴隶们一般都会以一棵高大的胡杨树为支撑,四壁编织荆柳、红柳、芦苇,顶上苫上茅草成茅屋。夏季四面透风却遮阳凉爽,冬季则在四壁糊以泥巴以遮挡寒风。这些徒附或奴隶们如野人一般,茅屋或地窝内家徒四壁,沙地上铺芦席、毡子为榻,房屋正中为火塘,一年四季火塘永不熄灭。火塘上支着三角木架,架上吊一陶壶,既取暖又可烧水。 做饭时,只需将栗米、麦面和上水置陶罐内,埋进滚热的火烬中,一会便熟。如椎杀牛羊待客,一般以炙烤为主。如是鸡鸭鸟类,则糊上黄泥巴,埋于火烬中,烤熟后敲碎泥巴,便可香飘诱人。这种简朴、原始、贫穷的生活方式,令来自中原繁庶之地的刑卒们,感慨其贫困,也大长见识,赞叹其生存智慧。 南河是沙漠河流,越往西走,河畔绿洲越小越零碎。接近原且末国王治且末城时,绿洲才又慢慢变大。原且末国其实便是一个城邦小国,且末人与古楼兰国一样,也是古华夏先民所建之国。进入且末州境内,便有一种走亲戚的感觉。虽然贫穷,但衣衫褴褛的女人们很少象塞人妇人扎发辫、戴毡帽,且末州的女子年少时扎双丫髻,成年妇人都扎发髻,与汉俗相同。 古且人发源于在原河水(注:即今黄河)流域的徂徕,在尧舜时代曾居于泰山之下。后为商王朝所逼迫,且人各部落被迫迁移,其中向西迁徙的部族进入西域,便在这里建立了且未国,后经千百年与当地土著、羌族、塞人不断通婚后,最终变成了羌国! 这天晌午后,汉使团行至一块稍大一点的小绿洲,绿洲中间有一座规规矩矩的黄色夯土小城。小城城墙约四五丈高,中规中矩、方方正正,为夯土建筑。城中与城外各有一座高高的寺院,城西还有一座矗立云天的烽燧。丘庶说,这里便是栗弋贾胡建立的城邦小国拘愚国,建武初年被且末国吞并后,便成了且末国的拘愚城。 这是一个以塞人为主体的部族,小城很小很小,长宽都约七八十丈,毗邻南线商道,象中原豪强的庄园堡垒一般。部族约有二三百户,生口千余人,长老、牧主、商贾们住在城中,徒附和奴隶们则在城外田地内东一座西一座的低矮农舍内居住。从驩泥城顺南河一路西来,两千年前的西域大地上,象这样的夯土小城到处都是。在西域这块动荡的土地上,为了生存,稍大一点的部族或栗弋商队的聚落,都会筑起这样的小城,以抵御沙匪和兵祸侵扰! 正是麦收收尾时节,男女老少都在田间忙碌着。局促的绿洲田野上,小麦、青稞(注:即燕麦)、粟子、糜谷等农田以及草地牧场界限分明,连绵起伏。胡杨、黑柳树林茂密繁盛,红柳、芦苇、白草遍地。田野上破败的农舍星星点点,绿洲太小,草场极为有限。牛、马、驼都是役畜,只有羊能成群放牧饲养。 城池离南河二三里,南河一条小岔流穿城而过。中间一条小街道,有货栈、客栈、酒肆或伎户。城外有两座较大的客栈,城西还有一个大型驿置,为过往商旅提供人、驼食宿。置中有两支小驼队停留,僦人正在院内或马厩内收拾驼、马。这是两个来自汉朝河西的栗弋贾胡小商队,已在驿置院外大树下的空地上摆开摊儿,儿童们围在商队看热闹,妇女们不时拿干脯、皮子结队来易货。 汉使团前军走进驿置院内,驼、马暂停在置外。没看到置啬夫出迎,只有一个老卒大热的天儿却头戴胡公帽、跛着残腿跌跌撞撞地出来跪接汉使,说置啬夫至驩泥城公干未归,请驼队进置内歇息。 驿置巨大的院内,有十几株巨大的白榆林、黑杨树,在烈日炙烤下长途行军,前军刑卒们襦衣湿透,此时都汗流浃背地牵着战马挤到荫凉下。丘庶手下的鄯善士卒们将骆驼、役马收到院外的沙地上,可淳于蓟却令驼队暂不卸载。火球一般的烈日炙烤着绿洲,骆驼们已经开始旁若无人地向后举着一排“辊子”哗啦啦地排泄,热浪中弥漫着骚臭味儿。鄯善士卒们低声骂骂咧咧着,却敢怒不敢言。 几条拖着长长猩红舌头的土狗好奇地慢慢靠近驼队,一条黄狗被鄯善士卒一腿踹了几个跟斗,众狗惨叫着仓皇逃远。 随中军走到驿置时,班超便收起符节,但货摊周围的贾胡与妇人们还是看出来的是汉使团,便一齐面向使团远远跪下行礼。班超左手抚胸躬身致意,然后双手平举,示意起身,贾胡与妇人们这才起身继续交易。 “司马……”胡焰欲言又止。班超与淳于蓟、胡焰、蒙榆、华涂牵着马走到驿置院外两株高大的白榆树下,远远地看着驼队与拘愚妇人们在交换货物。胡焰、蒙榆显然对淳于蓟想离开驿置再寻营地有些不解,“司马,副使分明多疑了,晒了一天,吾以为……”蒙榆擦着额头的汗,看着院外站在烈日下的驼队对班超谏道。 “不,啬夫擅自离置,老卒目光游移,令人不踏实……河畔胡杨茂密,傍河夜营岂不更妙?”班超看着正打打闹闹的拘愚妇人与贾胡们,冷静地道。 或许烈日暴晒令二个老匪迟顿了,淳于蓟不满地向右侧轻轻呶了一下嘴,众将很随意地向右前方看去,只见在离树荫下热闹的贾胡货摊约几十丈远处,一棵茂盛的黑杨下分明有两个衣衫齐整、头裹黑帻、腰挂弯刀的男人百无聊赖地坐着,身后黑柳树上则拴着两匹马,妇人们不时会畏惧地、有意无意地瞅一眼二人。 炎热的夏日,正是大忙季节,本地有身份的塞人男子一般都戴胡公帽,汉人扎纶巾,徒附、奴隶们一般扎幅条(注:即用帻条扎发),这两男子穿着怪异。驿卒与胡妇们畏缩的目光,也令班超、淳于蓟总觉得那里有点不对头。 “于阗人……”胡焰的老巢在于阗国,他看一眼远处的那二名男子,歉意地看一眼班超、淳于蓟,便与蒙榆默默地带着肖初月、周令策马去河畔寻找营地。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人马过刀 为班超报警的高挑胡姬正焦躁地在篝火边安抚着她的姊妹们,她不停地将一个个抱膝蹲在地上的胡姬抱在怀中,拍着背让她们挺住。她泪光涟涟,似乎欲哭无泪,悲痛欲绝地扭头瞪视着正远去的长老们。 等众长老带着部民已经走进小城下的丛林时,她便“扑嗵”一声跪在班超脚前,抱着他的腿哭泣着小声哀求道,“大使——快啊快啊……快救吾众姊妹……尽中剧毒,命将休矣……” 班超坐在案后,瞬间已经理清了思绪。他令胡焰扶起胡女,然后扭头对华涂令道,“速腾出一帐,安置众胡姬,令马神仙务必救其性命!再制解药,救下那三名辎重兵!” “末将遵令!” 已经有两个胡姬实在忍不住了,她们嗓子眼里咕咕作响,先是剧烈恶心,然后开始呕吐。华涂嘴里答应着,慌忙与众刑卒一起动手,将瑟瑟发抖的众胡女一一抱进帐内施救,一个胡女“哇”地一声吐了华涂一身,一股苦涩的草药味儿弥漫在空气中。 淳于蓟看着众女的惨象,便对着这个高挑胡女小声怒喝道,“快说,到底怎么回事?究竟何人下毒……” 众姊妹已经被抬进帐施救,高挑胡女似乎长吁了一回气,但她并未回答淳于蓟的话。丘庶只好用胡语再问一遍,她这才又抬起泪眼,怔怔地看着班超,口中却用且末方言味儿的胡语道,“禀报大使,拘愚城已为于阗人占据,纪槫长老、说花法师杀人如麻,众长老妻儿尽被羁于寺院,置啬夫与数十部民只因不满便被剐杀……” 她的话让译者丘庶汗毛倒竖,赶紧快速翻译了一遍,众将闻言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阵阵后怕。 拘愚城已为北匈奴人、于阗人控制,鄯善国君臣却还蒙在鼓中。如不是这胡女千钧一发之时报警,天恐怕就要塌下来了,汉使团将在这座无名小城折戟沉沙、遗恨千古。胡焰用胡语急问道,“莫非,这纪槫长老是北匈奴人?吾看着不象于阗人哪?” “不不不——”胡女又用胡语道,“长老原是且末国人,法师是北匈奴人。月余前那天夜间,二人带四十余骑骤然夺拘愚城……”说着,这胡女又扭头看着班超,“大使,晚宴被闹,下药不成,吾担心有外援来袭……纪槫长老、说花法师原为截杀使团而来,一计不成,定然不会善罢干休。事危矣,请大使便听民女一言,速速规避为上!” 这确实是个奇女子,生死存亡关头,一番对答,令众将、众刑卒无不大惊,也让班超有惊世骇俗之感。此时他已基本断定,这虎牙妹定然便是那个亡命且末的疏勒女。 众人原就对救命恩人感激不尽,此时更是对胡女好感顿生。只是现在全用胡语说话,淳于蓟与众刑卒多数听不懂,淳于蓟便急道,“汝既会汉话,何故又说起胡语,想急死人哉?” 胡女似听不懂一般毫无反应,只到丘庶再翻译一遍,她才不软不硬地用胡语道,“吾是故意的,等听懂胡语再来凶吾?”班超、胡焰、蒙榆等人闻言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丘庶翻译一遍,众将也都大笑。 淳于蓟则气得蹦了起来,反射地扬起手几乎想惩罚,又无可奈何地怏怏放下,不过他还是再不敢却动辄对这个妖女吹胡子瞪眼了。 月色沉醉,夜晚的沙漠上十分清冷惬意。等胡女似乎很不放心地走进大帐,班超轻轻感叹了一声,“狗日的马神仙,汝现在是马祖宗,吾现在可全靠汝了!”说完,又咬牙道,“丘庶速制夜食,今夜大开杀戒,后半夜来袭营地者,一个不留!” 驿置送来的酒肉、香瓜、寒瓜等美食,已经没人敢动。丘庶的辎重队剩下的九人很快便制好了汤饼(注;即面条),使团开始夜食。 淳于蓟手端着汤饼,却突然对丘庶冷声道,“如三卒死亡,汝则按罪当死!”自从得知薛云儿将嫁给自己后,淳于蓟寒冷的声音已经多日不见了。这会突然又闻这熟悉的声音,也让众人为之一惊。 丘庶正为未节制好士卒后悔着呢,此时淳于蓟突然又将气撒在他身上,他一声不敢吭,心中甚至后悔得想自裁。 帐内胡女们此起彼伏的痛苦喘息声,凄厉的哮喘声和干呕声,交替相闻。此时二更将半,众人夜食毕,胡焰令道,“三军迅速歇息,明暗哨由中军众将当值,营地内需保持肃静。后半夜时,彼必来袭营!” 众人遵令进帐歇息,约三更将尽时,田虑、华涂、梁宝麟三位军侯领着众刑卒,人马皆披重甲,悄然从树林内离开营地来到河边的丛林内。班超、淳于蓟与中军众将已经伫立在河畔遥望着西方,正在等待胡焰与斥侯们归来。 “看来,香瓜、寒瓜到底没事……”淳于蓟似轻舒了一口气,小声道。其实,整个晚上班超的心也一直提在胸口,傍晚时他吃了两个甜嫩可口多汁的小香瓜和一块寒瓜,几个时辰过去了,到底一点事没有,只到此时他也才放下心来。 又过了一会,胡焰带着两名刑卒匆匆驰回营地林内。胡焰跳下马道,“司马、军侯,狗日的北匈奴人还真他妈来了,约百数十骑,正从西往在沙漠中疾驰呢,约半个时辰后到营地!” 班超与淳于蓟点点头,胡焰开始安排道,“此营地位置极妙,彼只能从西侧丛林间隙内来袭。田军侯带前军潜伏拘愚城边密林,遮断拘愚城并侧击来匪。宝麟军侯带后军潜伏河湾边密林、芦苇丛内兜底,华军侯中军随司马、淳于军侯从正面突击。诸位记住,雷霆出击,人马过刀,不需俘虏,务求全歼,更以此战震慑于阗人!” “末将遵令!” “放开手段,大开杀戒!”三位军侯兴奋领令后,淳于蓟又叮嘱道,“此战后,务令匈奴人、龟兹人、焉耆人、于阗人、莎车人闻汉使团之名而丧胆尿落,务令各国不敢再遵焉渑令在沙漠上猖獗巡哨!” “末将遵令!”刑卒们都听在耳中,晚上被人下药差点害了,此时正憋着气呢,一个个摩拳擦掌,随着三位军侯迅速策马隐进林中就位。班超则率中军众将与华涂中军十余卒,仍伫立在营地西边的茂密林内。 月色撩人,和风劲吹,原野和丛林影影绰绰,夜晚十分凉爽。 过了约半个时辰,月光下遥远的河边沙漠上,远远一团黑影如一个黑色的云团飘然而来。黑影速度很快,飘过沙丘,顺着河畔的芦苇丛、红柳丛,飘向营地。马踏黄沙发出的杂乱的沙沙声中,黑影已越来越近,此时已渐渐看清了,这果真是一队人马,黑压压的,约有百数十骑。 班超与中军只有十八人,兵力如此悬殊,但所有人都摩拳擦掌,杀敌现在是他们最想干的事。对方已经越来越近,即将接近胡杨林时,“列阵——”班超言毕,已经左手提着长矟,右手挚锏在手,带着众人成别部标志性的雁阵,无声地策马迎了上去。 对方并未惊慌,或许以为是纪槫长老、说花法师一伙呢,离营地约有七八十丈远时,突然沙漠上弹起两根大绳,离地仅尺许,马腿被绊,数十匹战马和马上的骑卒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就在一片混乱之时,班超挺锏策马瞬间已到近前。赤萧马快,对方未反应过来,被班超手起锏落,“啪啪啪”三声,一反两正,骤然三锏已力斩三人。最奇葩的是第三个被拍杀的士卒,他从沙漠上翻滚着仓促起身,便被班超重锏直直砸在脑门上,胸部以上瞬间被砸着粉碎。 骤然受袭,来敌纷乱成一团。 此时右侧一骑长矛已刺到班超身前,班超来不及回锏,只好用左手长矟拨开。恰好他右侧的班秉刚劈杀一人,此时环首刀“飕啪”地一声,自上而下,将举着长矛攻击班超的敌骑生生劈成两半。这一刀力透千钧,此人身下战马腰都被震伤,仆地抽搐开了。 淳于蓟、胡焰、肖初月、华涂等人和中军众刑卒也都各显神勇,在敌丛中大开杀戒,瞬间挑杀、力斩二十余骑! 敌骑慌乱中扔掉火石、火把、牛膏,乱成一团,有的仓促迎战,有的回身四处奔逃。此时田虑率前军已经从南边拘愚城边的密林中包抄上来,他们手执环首刀,左右开弓,斩瓜切菜一般连杀十数人,将敌给堵了回来。于阗一将想与田虑对垒,手持狼牙棍横扫过来,田虑在马上飞身跃起躲过,甘英大怒,凌空旋身一刀挟着劲风将于阗人连人带棍斩成两段。田虑恨极,竟然跟上一刀生生斩下马头! 虽然来敌数倍于汉使团,但双方甫一接战便已分出分晓。 这一屯千里奔袭而来的于阗国轻骑兵,长期活动在沙漠之上,他们要的是速度和灵便,因而战马均为西域本地蒙古矮马,耐力强但速度慢冲击力小。人仅披皮甲,只有胸前和胸后有方形铜札甲,防护能力极差。 而汉使团是重骑兵,其兵械、铠甲是权鱼花费重金打造的,远超刘莱校尉的重骑营。刑卒们的坐骑皆为高大强健的乌孙、大宛战马,人马皆被精铁(注:东汉初,由于煤炭的使用,百炼钢技术逐渐成熟)鱼鳞甲。其中,刑卒身被的铁甲(注:安徽阜阳出土有完整汉重甲实物)由二千至三千多片棱形小铁片穿缀而成,重达八十多斤(注:汉斤),而马甲则重达一百六十多斤(注:北燕冯素弗墓中出土有完全马铠重甲)。 这些匈奴、于阗精骑,虽都是身手矫健、能征惯战老卒,但轻装突骑面对陷阵重骑瞬间便不堪一击。汉使团众兽皆为勇力过人之辈,正面拚杀时其势气吞山河,连北匈奴南呼衍部百战精骑都不是对手,况乎这些于阗轻骑。 这场月夜伏击瞬间形成了一面倒之势,变成了单向屠杀!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血腥杀戮 过于血腥的杀戮,令敌骑惊愕不已。一阵慌乱过后,见无处可逃,众卒便一一返身力战。但是,这些于阗人虽然骁勇,且人数众多,可在汉使团这三十余兽面前便显得逊了许多,几乎毫无招架之力,惊慌惨叫中很快便溃败下去! 大发神威的是蒙榆,这个关中大汉手中一对明晃晃的巨大铜球,铜链仓浪浪地丁当作响,旋成一只大车轮,连续将十五六名于阗人连人带马砸得血肉横飞,瞬间毙命。余敌不敌,哄然四散。蒙榆不依不饶凌空掷出双球,大球飞旋着将四五人连人带马砸倒,他跟上擎出环首刀一一枭首。汉军中军众将与前军、中军士卒如打了鸡血一般大开杀戒,他们就象一个个噬血的魔鬼,北匈奴人、于阗人碰着便亡。 南边不成,敌骑慌乱中便向西边来路溃逃,可刚到河湾前,沙漠上突然又弹起两条大绳,瞬间便人仰马翻。就在乱成一团时梁宝麟率后军骤然从密林中杀出,将他们拦头截住厮杀。 梁宝麟性格温仁墩厚,细致缜密,可今天晚上却变成了杀人狂魔。他执环首刀抢先而出,拦头一刀生生将一名于阗骑卒斩成两截,反手又一刀将一将座下战马脖子生生斩断,跟上一刀将座上匈奴人劈成两半。刑卒们没人吱声,北匈奴、于阗骑卒根本就找不到还手机会,战场上只有匈奴人中枪中刀的惨嚎声! 后军士卒大显神威,敌骑抵挡不住,只得又回身向东逃,结果被班超、淳于蓟等接住,绞杀在一起。 使团众将马快,班秉、班驺二人迎上一群奔逃的于阗人,马矛并用瞬间被挑杀两人,又飞刀将另两名领头者击杀落马。为首的匈奴骑卒还在战栗,兄弟二人下马抽出刀,当着众敌的面,将两人生生剁成肉泥。还不解恨,竟然一人一刀,将两匹战马马首活活斩下! 二人悠然上马,班秉指着众敌寒声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下马受死可保全尸!”血腥的杀戮,将一群敌骑吓傻了,他们瞬间便涣散了斗志,约有二三十骑,看看再打下去必死,竟然一齐下马跪地请降,“汉使饶命哪,吾等乃于阗人,为匈奴人逼迫而来也……” 班秉无言,班驺则斩杀了其中一人,嘴中威胁道,“跪着勿动,一会再来杀汝等。敢动一下者,便如此人!”吓唬完,兄弟二人又策马向战场上正四散奔逃的于阗人追了上去。可怜这三十余名降者,竟然丧了胆,象被施了魔法一般,果真自始至终一动未动! 等战场上已经安静下来,使团众刑卒才顾得上他们。他们一涌而上,在班超、淳于蓟和中军众将的眼皮子底下,在于阗降卒们的一片哀求声中,刑卒们将其一一劈杀、挑杀殆尽! 仿佛连月亮也变成了血腥的猩红色,这是一次专门针对使团而处心积虑谋划的一次致命袭击,班超怀抱重锏安坐马上,仇恨令他与淳于蓟没有阻止刑卒们杀戮。仇恨也让刑卒们都变成了夺命魔鬼,在一片哀嚎、乞求和哭嚎声中,降卒或被劈为两截、两半,或被剁为肉泥! 这次月夜伏击异常成功,对方措手不及,惊惶失措中整整一百数十骑,几乎被斩杀殆尽。连部分战马也未能幸免,有的在交战中也都成了刀下之鬼。剩下近百骑,班超喝令刀下留马,刑卒们这才将其拴在树上,饶了一命!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只有两人冲过河边的胡杨林,逃进芦苇荡内,看样子是想从河里游过去。射人先射马,华涂与周令穷追不舍,举弩劲射,弦声响处,两马仆倒,二卒翻身爬起来便徒步奔逃,于僮、郑淇扑马掠过,将两人生擒! 帐内众女仍然在痛苦中,闻帐外响起连天的哀嚎、打斗、惨叫、厮杀之声,那个高挑身材的胡女便战战兢兢地至帐外欲一探究竟,却见战斗已经结束了。月光下,林间这片空地上,弥漫着熏人的血腥味儿,到处都是人马尸首,汉使团的刑卒们正在屠杀降卒,惨烈、血腥的一幕,吓得她魂飞魄散,“哇”地惊叫一声,便仓皇缩回脑袋逃回帐中。 战斗结束,淳于蓟点验一下,如此一场血腥屠杀,使团众刑卒除四人轻微伤外,竟然无一伤亡。收军返回帐内,胡女帐内的痛苦喘息声、呕吐声、腹泻声,仍声声入耳,让营地内弥漫着一股粪臭味和莫名其妙的药味儿。 只到此时,小城边缘树林内的那一团黑影,但仅有二三骑仅仅露了一下头,便又悄悄缩进树林之内。蒙榆提着大铜球,瓮声瓮气地请战道,“司马,定是酋长率人来策应,是否斩杀尽拘愚人?!”这个沙匪头子何尝受得了遭人暗算这个洋罪,如果不是投身汉军,以沙匪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的性格,他定然会屠城,拘愚城老少一个不留! 胡焰看着田虑道,“早干吗去了,酋长现在出城夹击或策应,莫非脑袋为驼踢了?” “是早有分工!”前军军侯田虑禀报道,“吾使团伏击敌巡哨小队前,城中曾派出二个斥侯窥探吾营地,被徐乾、陈祖成抓获。徐乾斩杀一人,另一人丧胆才坦白说,纪槫长老夺城后,将酋长与众长老小儿均扣为人质,关押在寺院地下。法师虽然剐杀置啬夫与多位部民,然拘愚部族并未完全归顺于阗人。故而便定策由巡哨小队袭击使团营地,纪槫长老与法师只负责看管拘愚部族,不会出城夹击!” 班超未允蒙榆屠城,而是冷峻地对淳于蓟道,“射杀城头守卒数人即可,勒令酋长明日朝食后率举城来降,否则城破之时,草木无存!” “末将遵令!” 淳于蓟带着胡焰、蒙榆、周令、肖初月四将驰到拘愚城下,见城堞上每隔一段便会有灯笼、火把将城头归得雪亮。见城下来了四骑,城头上一个个城垛口后露出一个个畏畏缩缩、战战兢兢的脑袋。北城门顶上的谯楼下,分明站着几个于阗士卒,正在紧张地观察着城下。 五将也不打话,举弩劲谢,“嘣嘣”地弦音骤然响起,城头响起一片惨叫声,谯楼下五名士卒瞬间被射杀。或许汉使团剿灭巡哨小队已经令城内丧胆,骤然受到攻击,但城上士卒都躲藏到城垛后。蒙榆洪亮的声音接着响起,“城上狗日的都听着,传汉大使令,明白朝食前,令酋长率拘愚一族至使团营地投降。过时不至,城破之日,草木无存!” 蒙榆嗓门本来就大,这又是在寂静的夜晚,可谓声震四野。他连着又喊了二遍,城头并无人答应,淳于蓟便带着四将返回营地。 再说班超率领刑卒们返回营中,眼前的景象迅速令众卒揪心。此时众女仍全部昏迷着、剧烈的喘息着,她们喉咙肿胀,喘息时发出刺耳的哮叫声,凄惨决绝,令他们不忍卒睹。只有那个叫纪蒿的胡女在帐内忙乱地照料着众姊妹,替马神仙打着下手。闻帐外使团众人已经归营,她似乎想说什么,便独自战战兢兢地蹭进班超中军大帐内。 班驺和班秉在帐前没有阻挡,他们对这个恩人颇有好感,早将她当成了自己人。帐内班超沉重的甲服未及卸下,他坐于案后行椅上,扶案低头沉思。胡女见烛光下班超甲服上、脸上、手上尽是鲜血、肉沫、肉泥,且满脸杀气,便吓得“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膝盖一软便跪坐到了侧案后。 班超顾不上理会她,而是盯着案上的羊皮地图出神。这些人来之哪里?是焉渑手下还是于阗人?难道于阗王广德竟然敢派人专程来截杀汉使团?一击不成,还会在哪里伏击使团?这些人显然与于阗国有关,这让他不得不重新思考如何取于阗国,以及下一步如何对待于阗国君臣! 胡女哭得悲痛欲绝,欲泣欲诉,“阿翁,阿母,汝好冤枉啊……天杀的匈奴人……”班超听明白了,看来,刚才蒙榆在帐外的话被她听到了,她这是以为汉使团下一步必然屠城了呢。大战方息,班超脸上杀气未消,又让她打断了思绪,便有点气恼地吼了一嗓子,“来人,给吾赶出帐去……” 班秉、班驺应声而进,一时缩手缩脚愣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 胡女则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煞白,一双楚楚动人的泪眼瞪得滚圆,正惊恐地看着班超。其实班超话脱口便后悔了,想想毕竟是人家报的警讯,如果不是这个女人报警,此时躺在地上的便会是汉使团。自己刚才的态度似有不妥,于是便亲自提起泥壶给胡女案上的彩绘云纹漆卮内倒了一卮茶,并摆手示意班秉、班驺二人退出。 等二人退出帐外,胡女又嘤嘤哭了起来,这回这哭声中分明是带着委屈。怎么又哭了,有没有完,班超有点气恼地扔下手中的羊皮图,又对胡女来了一嗓子,“汝勿哭丧,有话便说,吾要杀拘愚人也得等明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险铸大错 胡女闻言,又装模作样地干嚎了几嗓子,果然转而抽泣着又哀求开了,“大……使,法师处或有解药。众姊妹……均被喂药,不能干等啊,挺不过今日夜晚的,能不能……” 见班超蹙眉聚精会神看图,根本就无暇搭理她,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走到班超案边跪坐下,张张嘴,想推推他的胳膊提醒他,可手举到空中到底还是不敢。于是,便低首静静地跪坐在一边无声啜泣着。 其实班超手里虽然拿着羊皮书,可闻胡女言,还是让他不得不先思考如何破解眼前这危局。他得设法救众胡女,他得收拢拘愚人心。如果这些胡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汉使团营地,那便说不清了,这个拘愚部族便极可能为匈奴人、于阗人所用! 他抬起头看一眼帐门,他在等马神仙来,见胡女可怜巴巴地跪在一边,低着头抽泣着,便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本想温言安慰她一下,可没想到她已跪坐到他身侧,就这一眼,心里最软的地方忽然被击中,竟然怔了一下。仿佛心灵感应,胡姬恰在此时也抬起头,泪眼蒙蒙地看了他一眼,又面带羞涩迅速仓皇地深深地埋下首! 就这一眼,班超心里就象被雷电击中了一般。 这个二十出头的胡女面孔虽然精致,与午间在驿置外见到的那几个风骚的艳妇相比,她的长相其实很是普通。虽非绝色,但她的气质风韵却远远异于那些风骚撩人的俗妇,这胡女分明属于初看平淡无奇、越看越耐看、越看越迷人的那一类女人。 尤其令班超感到迷惑的是,小巧且挺拔的鼻梁,黑色的眸子,这胡女竟然不是纯种的胡女,她分明有羌人模样。小鱼儿、曼陀叶是地道的栗弋胡姬,而寒菸眸子分明也是蓝色的,也是一个地道的塞女。可难道眼前这个妇人分明是刘伶的弟子啊,她应该就是小鱼儿举荐的疏勒女,应该与寒菸属于一类人哪,怎么可能是个羌人? 但细想一下,班超便感觉哑然。疏勒国以羌人为主体,定然是长期与塞人通婚的缘故,使疏勒王室的后代们具有塞女和羌女的双重特征! 此时胡女撅着浑圆的翘臀跪坐在双足上,身上淡淡的幽香令班超心旌摇荡。她怯怯地歪侧着身子低着头,用已经沾湿的袖头不住地擦拭着流不尽的泪水,一绺青丝从垂云鬟堕下垂在耳鬓,被泪水洗濯过的脸蛋儿温润如玉光洁照人,间或一声委屈的抽噎牵动得眉梢眼角更加楚楚动人,让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得不生出无限怜悯。 尤其是这个胡女居然也没有结辫,一头秀发扎着西域胡女极其少见的垂云髻,显得风情万种。这可是他的夫人冯菟的招牌发式,与宋洪成婚后,美丽的垂云髻便成了冯菟的固定发式,增添了无穷风情。后来从了他班超后,也是如此,从未见她换过别的发式。 此时她那悲悲戚戚、令人心碎的泪容,令他难以自制。帐外吹进一股凉风,烛光摇曳,烛光下她显得是那么不真实,是那么的妩媚动人。这让他瞬间有股时空错乱的感觉,仿佛不是在南河畔的中军大帐,帐后也没有一地血腥、尸横遍野。又想起午后长老说要让纪蒿侍寝的话,他脑袋里竟然一顿迷乱,人仿佛着魔了一般,竟然情不自禁、充满爱怜地伸出手,替她理了理额前零乱的一绺秀发。 或许没想到魔鬼一般的汉大使忽然会变得如此温情,胡姬纪蒿瞬间象被电击中一般浑身战栗了一下。二目相接,她黑色的眸子光亮一闪,便似抓住救命的稻草,仓皇地用双手紧紧握住班超染满匈奴人、于阗人血肉的手掌,紧贴着自己娟秀而被泪水洇湿的脸颊上。 恰在这时,淳于蓟带着胡焰、蒙榆四将好死不死地恰好从帐外走进来,进帐后骤然看到的一幕,让他们大惊失色,感觉似乎是走错了地方。烛光之下,班司马似乎正在怜爱班嫂邓尧或冯菟,分明有点儿马上就要办事的急迫样儿。他们不忍打扰人家夫妻好事,慌忙又回身仓促走出帐外。 “滚回来!” 班超瞬间惊醒了,意识到自己刚才走神了。他仿佛从长梦中醒来一般,对自己刚才的孟浪行为感觉莫名其妙,更感到丝丝恼怒。他红着脸从胡女手中抽回手,口中气急败坏地喝令一声,但手掌中分明还带着滑腻温软馨香的感觉,令他再度心旌摇荡、战栗。 淳于蓟只好带着胡焰、蒙榆等将又走进帐内,几人脸上带着冲散了别人好事的歉意。 恰好三位领军军侯安排好值哨也走进大帐,这三人极其震惊地看一眼这个跪在班超身边的胡姬。怪不得晚上便看着很象一个人,原来都因这好看的发式,与班嫂冯菟的发髻一模一样。此刻在烛光下细看,又不完全是因为这发式,这胡姬从上到下,还分明真有那么一点风情万种、落落大方的冯菟风韵儿! 华涂禀报道,“司马,已审过俘虏,此乃西域都尉呼衍獗派出之百四十七骑,专为截杀吾使团而来。焉渑夫人定下毒计,长老与说花法师率三四十骑夺拘愚城后,先下毒药,后献美女,夜深时内外夹击,火焚拘愚置。目的是嫁祸于国王广,逼鄯善离汉附匈……事已泄长老必逃,是否拿下?” “吾以为便让其逃罢!”胡焰却摇摇头道,“拘愚城未闭城,再说拘愚城地处且末腹地,闭城坚守是死路一条。吾使团战力彼均看在眼中,长老、法师、酋长等如欲逃遁,不正好宣扬吾之战力么?故末将以为,不必取城。彼已陷绝境,适才淳于军侯已带吾等发过通牒,天明之后酋长与长老必来请罪。拘愚城在且末腹地,彼已暴露,能往哪逃?!” 班超虽对胡焰的话深以为然,可蒙榆梗着脖子瓮声瓮气地对胡焰斥道,“既欲震慑于阗人,末将还是以为应当屠城,务令西域众国知违吾大汉者,便是这等下场……” “不,大使,勿铸大错——”或许是蒙榆的话吓着这个胡姬了,未等蒙榆说完,胡女却忽然抬起头,睁着一双秀目直视着蒙榆,用且末方言味儿很浓的汉话,声音凄厉地大声争辩、斥责道,“吾为酋长女,吾知酋长与拘愚人无罪。北匈奴人在沙漠上杀戮无数,南道诸国可曾归服?!” “无罪?”蒙榆怒视着胡女,“汝虽报警有功,可酋长容留长老,加害汉使团,如何能说无罪?!” “难道大使也与这位将军一样糊涂?”胡女没再理会蒙榆,却扭头用恼怒的口气抢白班超道,“大使负皇上诏令出使,果这样糊涂便令奴奴倍觉失望。试用脑袋想想,酋长果有罪,还会命吾给大使报警乎?” 这大出班超及众将意外,他们一齐惊讶地看着她。酋长命报警,他干吗自己不说出?胡女道,“说花法师囚众女时,酋长因保不住吾曾痛不欲生。吾被匈奴骑卒带走前,酋长曾紧急嘱吾‘进入使团,速报大使,法师与长老已定下投毒、火焚之计……’故吾才一见大使,便赶紧报警,幸好大使听明白了……” “酋长为何不自己报警?”淳于蓟问道,还讨好地将漆卮端到她身前。 胡女略微颔首,端起漆卮呷一口凉茶又道,“纪槫长老原为且末国都尉,鄯善吞并且末后,纪槫投奔北匈奴人……” 原来,一个多月前的一天夜晚,纪槫突然带人夺了拘愚城,并包围拘愚置、寺院,杀死啬夫和多数驿卒。纪槫拘酋长与众长老家小儿为质,命酋长与众长老为其卖命,不听令小儿便会被当众剐杀。说花法师则当众剐了寺院当家大法师,并夺了寺院。老法师被剐四百余刀,一直大骂不止,至死未求饶一声。纪槫怒极,又剐杀数十不服者,这个胡女的丈夫、也就是酋长长子亦被剐杀。 心有余悸地听了胡女的叙述,班超与众将才恍然大悟,怪不得白天时会有两个黑帻男人远远地监视着众妇。而那些妇人大声喧哗甚至放浪形骸,分明是想引起汉使团注意,那个主动与贾胡白昼宣淫的妇人一定是酋长妇。 淳于蓟刚被胡女收拾过,此时便带着众将一起抱拳躬身向胡女行了大礼后道,“不过,吾还有一事不明,尔等胡女为何都如哑巴一般,为何就汝一人能说话?” 胡女闻言,以袖遮面,嘤嘤地抽泣着道,“咋日长老探得使团今日即至,说花法师便将吾部族三十余女囚在寺内喂药,众女发急病,高烧呕吐,不能说话,浑身颤栗,至今日午前已死十余人,仅剩十四人。吾为酋长女,名纪蒿。使团来了,不想晚间未住置内,法师为凑足女人数,不得已临时亦将吾送来,未及喂药,故吾幸免……” 事实已经再清楚不过,没人再怀疑拘愚人与酋长。班超安慰纪蒿道,“汝勿要担忧,吾使团有神医,定保汝众姊妹无虞!” 恰在这时,马神仙急匆匆地奔向大帐,太过慌张,进帐后竟然绊倒摔了一个大跟头,仓促起身顾不上掸下身上的沙土嘴中便请罪道,“禀报大使、军候——酒肉有剧毒,苍蝇叮之既亡……末将无能……辎重兵已亡,众女或亦被喂哑药,均气急颤栗,吾不知所喂何药,便无法配解药啊……”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天理难容 纪蒿闻马神仙言,急得流泪,悲忿、痛苦、无奈地摇了摇头。 帐外传来鞭笞之声和丘庶阵阵的惨叫声,原来三名鄯善国的辎重卒,到底因嘴馋中了招,马神仙用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救过来。丘庶未能节制好这些辎重卒,华涂暴怒,正在亲自惩罚他! 班超恨恨地道,“呼衍獗、焉渑这是设的连环毒计,使团生还纯属侥幸!哼,彼既要玩狠的、阴的,吾奉陪便是!俘虏先勿杀,明日或有大用!告诉华涂,勿要处罚丘庶了,与彼无关!”又看了一眼纪蒿,对马神仙道,“如何才能找到解药?” 马神仙道,“大使,需找到喂药者,知所喂何药,吾方能配制解药!” “大使……吾想起来了。”胡焰猛拍了一下脑袋忽然道,“早年曾闻于阗医者说过,言西域南道各国有哑药,此药长在南山(注:即昆仑山)之巅,人闻之则哑。吾只是……听闻,未尝见过,不知真假!” “真的?”马神仙闻言却高兴得疲劳顿消,腾地从地上跳将起来,嘴里喃喃自语,“太好了,太好了,吾懂也,懂也。天已将明,吾现即去南山……” 班超却摆手道,“不需去昆仑,便按陈灰之言办。陈灰、马神仙带人围住寺院,勿使走脱一人。一会天明时,吾料纪槫必来请罪,试图蒙混过关。汝等抓获说花法师,允施重刑,甚至剐杀,务要找到哑药,再求解药!” 淳于蓟咬牙冷冷地道,“搜遍全城,就是拆了寺院,挖地三尺,亦要找到法师!” 众人按令各回帐内暂歇,此时天已快亮了。班超与淳于蓟一齐至胡女帐内,只见众女昏迷中脸被烧得彤红,一个个昏迷中大张着嘴剧烈喘息着,口中发出如野兽被勒住嗓子时的痛苦哮鸣声,让人心碎,不忍卒睹。纪蒿指挥刑卒们用湿巾一一覆其额上,不停地换。见班超和淳于蓟进来,纪蒿恳求道,“司马,将军,人全都昏迷、高烧,愈发重了,怕挺不过晌午……大使切不可等天明,会悔之晚也!” 看着如花一般娇嫩的胡女们被害得如此凄惨,班超心里痛苦异常,泪水忍不住涌出眼眶。可胡女的话又让他心里颤动了一下,这胡女还真是和冯菟一个调调,给个杆子便上架,这会便颐指气使开了。虽然听着不悦,但心里却很是安逸,嘴上则安慰道,“汝放心,晌前必找来解药……” 纪蒿对班超的话还是不放心,或许也是逼急了,此时也只有汉大使能救她的姊妹们。她盯着班超的眼睛,嘴里幽幽地一字一句地抱怨道,“汉使团不来,吾众姊妹未必会受害。找不到解药,吾必与众姊妹同死,绝不偷生……” 班超和淳于蓟闻言都愣了一下,淳于蓟用同情的目光看了一眼班超,班超则有百嘴难辩之感。这胡姬也太厉害了,自侍有恩于汉使团,刚才在帐内自己刹那间又有点失态,她已经把自己的心理看得一清二楚,似乎吃定了自己,这让他心里隐隐生恼。哼,汝以为吾班超还是青涩少年时?就是冯菟亦不能裹挟于吾,一面之缘,况乎汝耶?! 明知纪蒿在用心机试图左右他,心里也咬着牙发着狠,可手上却鬼使神差一般,拍拍她的肩头安慰了一下,嘴里温言叮嘱道,“一会酋长与长老必来请罪,吾会斩杀长老。为将长老手下一网打尽,酋长或需先受点委屈,汝不得露面!” 淳于蓟震惊、不解地看着班超。司马并非好色之徒,这是怎么了?纪蒿是有大功,可司马这动作分明只应对班嫂邓尧、冯菟等亲近的人才能做得出……他悟到了什么,心里烦恼,想想几个时辰前因不小心便被这妖女摆了一道,话到嘴边终于还是咽了回去。 两人心事重重地回到班超的中军大帐内,坐于案后手扶脑袋欲小盹一下。纪蒿竟然也走了起来,这胡女或许也累坏了,不客气地坐到一张案后,趴在案上打起了盹。 天一会便亮了,班超、淳于蓟被帐外吵吵嚷嚷声惊起,或许是不放心自己姊妹,胡女早已没了影儿。不一会儿,酋长纪栾绑了自己,赤着上身背着一捆带着刺的沙枣枝跪在班超的大帐前。班驺和班秉狗日的好威风,来来回回地走几圈,便抽他几鞭子,发泄着心里的愤怒。纪栾不敢叫喊,身上道道血红的鞭痕触目惊心。纪栾的身后,是几名长老,再后面陆陆续续来的部民,黑压压的,跪了约有数百人。 浓重的血腥味和阴森的杀气弥漫着晨曦笼罩着的丛林,看着营地不远处的沙漠上一地匈奴人、于阗人和战马尸体,地面沙土已经被鲜血染红,无数乌鸦正在嘎嘎乱叫着争食尸肉……这一幕明白无误地告诉众人,夜间这场大战、杀戮是何等的血腥、惨烈,部民们无不魂飞魄散,他们战战兢兢地跪着,头都不敢抬,静待汉使惩罚! 淳于蓟走出帐外,他未理会正叩头请罪的酋长、长老与部民们,他抱着剑在人丛中走了一圈,便已经隐约看明白了。包括百余国兵在内,成年男子有二三百人,这是来见汉大使,庶人、徒附、奴隶们均未敢带刀。仅有三十五六人,腰挂弯刀或长剑,身后背着弓和箭,也混在人丛之中。 回到帐前,他打断酋长与长老们的哀求,挥鞭啪啪地鞭挞酋长几下,然后才恨恨地道,“勾结北匈奴、于阗人,先下毒药,后重兵袭击营地,身为酋长,汝犯下滔天大罪,按汉律应被族诛,还有脸求饶?!今念拘愚人认罪恳切,本副使便饶汝一族众人,一会行刑,便取尔头可也!”见酋长不敢说话,他又问道,“国民是否尽来否?” 酋长愣了一下,他身后的纪槫长老抢着道,“回禀汉使,国中成年之人已经尽来!” 淳于蓟目光凌厉地看着酋长,酋长终于咬牙道,“回禀汉使,寺中法师、从人……十余人,不问俗事……故尔未来……” 酋长这分明是在提醒淳于蓟城中尚有十余敌,不该大意。但淳于蓟又看着酋长和长老们身后的部民道,“咋日夜跟随酋长欲袭击汉使营地者,尽跪左边!” 左边的沙地上,华涂、田虑、梁宝麟已经带着三军刑卒围成了一块空地。部众们骚动了一阵,到底慑于压力,有人一个个地起身跪到左边空地内。淳于蓟只是抬眼向人丛中扫视一遍,嘴里冰冷冷地说道,“凡是被人指认出来,则定斩不赦!”言毕,又有二三十人不得不跪到左边。此时左边沙地上已经跪了四五十人,三十七名全付武装者尽在其中。 班超走出帐,远远地看着跪在酋长身后的纪槫长老。说不清为什么,班超此时只想再看一眼这个一心想置汉使团于死地的皓首老人。从他的目光中分明能看出他以为能侥幸过关,这让班超大失所望,也倍觉无聊。这就象两个高手相搏,前面打得象模象样,自己曾经差点陷于对手。可打到后来却发现对方根本不佩做自己对手,此时心里的失落会令人难以消受。如果说此前纪槫谋虑得还算周全,可现在分明是来送死,这让班超很是无言。 班超未发一言,他返回大帐,捧着《西域百胡图》,再一次紧盯着于阗国,陷入沉思。 帐外,淳于蓟仍在演戏,“长老中凡同谋者,与纪栾跪一处!”六名长老,有五人膝行到纪栾身边。仅有那名叫纪槫的白发长老一动未动,且神态淡然,淳于蓟便故意看着他道,“长老何名?” 纪槫长老叩首后,掂须坦然道,“小老儿名纪槫,原为酋长。后纪栾这畜牲带兵来,便夺了吾酋长之位……” 淳于蓟打断他,忍不住揶揄道,“纪槫酋长且起来,可将追随纪栾者,一一指出!”谁想,纪槫闻言,便一一从人丛中又指出了十一二人,俱跪于右边。此时,跪着的酋长和部众不明就里,已经一片哭声,而纪槫却一付胸有成竹、洋洋自得的样子。 谁知风云突变,纪蒿突然从众女就医的帐内挣脱刑卒的阻拦,疯狂冲出帐外,她冷笑着走到纪槫身前,鄙夷地看着这个老者斥责道,“老贼,死期将至,汝高兴得未免太早了!” 纪栾与部民们用震惊、欣喜的目光,看着这个胡女。而纪槫却脸色骤变,由红变白,脸上现出恐惧的神态,两腮肌肉阵阵颤动。他手指着纪蒿对淳于蓟道,“将……将……军……这胡姬乃……纪栾女纪蒿,按罪亦当斩……之……之……” 跪在左侧沙地上的人更是大惊,有四五人从沙地上蹦起,抽出弯刀便扑向围在四周的刑卒,被王艾、陈祖成、于僮三人瞬间斩杀,其余人这才吓得一动不敢动! “纪槫,让汝死个明白罢!”等局面稍平静下来,纪蒿厉声道,“吾乃疏勒国前王族女,流落拘愚城,为酋长收养长大!汝投靠北匈奴,剐杀置啬夫,残害拘愚人,又欲袭杀汉使团,可谓罪恶滔天。勿再表演了,其实汉使早知汝不是人,实禽兽不如,汝不死天理难容!!”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罪当火刑 纪槫抱拳躬身向淳于蓟道,“将……将……军,纪蒿巧……巧舌如簧……其实最毒……毒……妇人心……” 淳于蓟没有理会长老,却忽然挥起长剑斩杀了两名绑在树上的匈奴俘虏,又骤然厉声喝道,“左右,将纪槫拿下!” 班秉和班驺迅速将长老纪槫捆了起来,淳于蓟又放了纪栾和众长老并抱拳施礼道,“纪栾长老,谢汝救命之恩,委屈了!” 纪栾却跪下叩首道,“将军真神人也,是救了吾拘愚一族啊!纪槫率兵来后,杀置啬夫,拘吾与众长老子、孙为质,吾实不得已举族为其奴役。左侧人马尽为纪槫随从,纪槫三子、五婿亦在其中……将军,吾族中女儿尽被逼吃药,未必能活过今日……” 纪槫白胡子颤抖着,厉声抗辩道,“将军……勿听小人之言,纪栾通匈奴、于阗,罪当斩首……”酋长纪栾与众长老闻言“呸”了一声,却都畏惧着离其远远站着。 淳于蓟看着这位皓首红颜长老冷笑道,“纪槫,汝勾结匈奴,罪不容赦,其不闻‘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否?汉收西域,顺应天意,岂是汝等小丑所能阻挡?北匈奴逆天而动,是为死路,咋夜百数十骑,旦夕间已尽为吾灭!今汝已必死,何必巧舌强辩?” 知道已经回力无天,已经必死无疑,纪槫忽然仰头干笑一声,扭头对着大帐高叫道,“班超匹夫,汝听着,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纪槫虽无能而亡,可都尉手握西域诸国十万雄兵,汝必死无葬身之地……今纪槫先行一步,定在阴间等着汝……哈哈哈——” 纪栾闻言,紧张地对淳于蓟道,“将军,此兽类也,不能留……置啬夫与众冤死部民魂灵不远,纪槫当受极刑!”此时,众部民闻言,有人已经诅咒、有人哀哭,群情激愤,“烧死老贼!烧死老贼……” 或许淳于蓟不忍动用火刑,不知何故,淳于蓟却突然想讨好胡女纪蒿,他高声对众人道,“纪蒿举发纪槫有大功,如何处置纪槫,便由纪蒿做主!”说着,回头对纪蒿道,“请罢!” 此时的纪槫在部民们的怒吼声中,已经胆寒,面如死灰。被绳索拘勒成紫红色的脖颈和脸膛,两只翻凸出来的眼球布满血丝,那眼睛里流泄出垂死的仇恨、残存的一丝傲气和少许的一缕胆怯。纪蒿鄙夷地看着这个人面兽心的兽类,想到惨死的啬夫和部民,她脱口而出,“如此兽类不如,便如部民所言,烧死算了!” 淳于蓟震惊地看着她,他没想到这个女人这么狠,可此时已经无法收回成命,只好烦恼地听其所为。 九名鄯善国辎重兵,闻言欢天喜地地跳将起来,他们很快架起柴火。三名鄯善国辎重卒被毒死,此时众卒恨到彻骨,架起柴火便围到纪槫身边就要动手。华涂没想到真要烧,便为难地走过来看着淳于蓟,“军侯,这……这……”可淳于蓟却将头扭向一边。 见汉副使并未反对,丘庶一挥手,辎重卒们一拥而上,将纪槫从树上解下又抬到柴火堆顶上捆好。“点火!”丘庶大喝一声,鄯善国兵迅速打着火镰点起风。纪槫先是被吓傻了,见柴火被点燃,知道已必死,便骂声不绝。部民们则围拢过来,情绪高涨,连呼口号。 太阳已经从东方升起,霞光万道,将金色光芒洒到无边无际的大沙漠上。天上云彩纹丝不动,河畔的树丛只有鸟儿在树梢上呢喃。虽然无风,但火势还是慢慢烧起,很快便成熊熊大火。作恶多端的纪槫长老在大火中颤抖、战栗着,先是衣衫被烧着,烈焰、浓烟很快淹没了他,慢慢变成了一个大火球! 这惨烈的一幕,令跪在左边沙地上的匈奴士卒们魂飞魄散。如果不是汉使团众卒围着,他们早就被部民们打死了。淳于蓟不敢再让纪蒿做主了,他冷酷地道,“纪槫追随者,降者入鄯善籍为拘愚城奴隶。反抗者,尽皆斩首!” 田虑、华涂和梁宝麟闻令,便指挥三军刑卒挥剑一拥而上。有十余人举手投降,都被捆起。而敢于反抗、逃跑者,则在嚎叫、哀求声中,被一一斩首后,尸体都被国兵们扔进烈焰之中,陪着长老化为灰烬! 此时太阳已经升高,大火仍在熊熊燃烧着。河畔胡杨林中咋夜的战场之上,成群的绿头苍蝇在人、马白骨上嗡嗡横飞。天空,无数秃鹫在绿洲蓝天上盘旋着,它们已经盯上了正在行刑的现场。而四周的丛林上,一群黑色的乌鸦,嘎嘎乱叫着,飞来飞去,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纪栾又提心吊胆地禀报道,“大使,寺院之内仍有十余人,说花法师乃匈奴恶煞,拘愚法师素殊已为其活剐……纪槫来十余天,说花法师剐杀二十三人,寺院已成魔窟,令人望之胆寒……末将以为当剿杀之,不能留后患!” 淳于蓟道,“酋长不必费心,大使已令羁押法师。众女解药定会找到,法师亦会一并解来,并交部落由酋长亲手处置……” 纪栾这才带着部民们进帐看望自家闺女,大帐内迅即一片诅咒、哀哭、悲啼之声。酋长女纪蒿正指挥众女部民料理昏迷胡女,又下令男部民埋葬匈奴人马尸体,一付指挥若定的样儿,让淳于蓟、华涂、田虑、梁宝麟等将刮目相看。 又过了一会儿,城池方向沙尘飞扬,几人正飞马疾驰而来。马尾巴后,果然有一人被拖于沙上。众人围上一看,正是胡焰、蒙榆和马神仙等人,马尾后拖于沙漠上之人,正是恶魔说花法师。 原来,拘愚一族人前往汉使营地请罪后,胡焰带着蒙榆、周令、肖初月和马神仙等人,按照班超令入城,将城中间的寺院严严实实封锁了起来。胡焰令蒙榆等人在寺院外警戒,自己带着马神仙进入寺院。僧侣说花法师带着三个小僧侣迎候两人,“声毒国僧人说花迎候大汉将军……”说花法师躬身施礼,话还未说完,胡焰手起剑落,将其身后的三个小僧侣斩首。 “将军,这……” “呼衍说花,莫要装了!吾只问一遍,前日给众女所喂何药,何药可解?”胡焰直视着这个极端恶毒、人面兽心的“僧侣”,冷冷地问道。 说花法师双腿瑟瑟发抖,膝盖一软,便跪于地上,“小僧愚昧,实不知将军所问何药……” 胡焰没功夫听他啰嗦,一脚将其踢翻,正想将其捆起,没想到风云突变,说花法师突然从地上毫无征兆地旋转着翻身而起,剑已经挚在手上,一剑向胡焰面门划来。胡焰大惊,迅速闪过并以剑相格,二人便在大佛塔门前过招斗了起来。 马神仙却未理会他二人打斗,径直进入寺院之内。几名穿着仆人服饰的北匈奴士卒持剑向他袭来,马神仙心里想着要早点找到药,便下了狠手,仅三两合,便将四人斩杀。余下几人顽命地逃出寺院,尽为蒙榆等人所杀。马神仙找遍佛寺、房屋、过道、仓库、地窖,终于在庖厨内找到了一堆绿色植物。 他精通医理医药,认得这种草药,只一眼便大吃一惊。他快速奔至厨下,恰在一个蔬菜筐中翻出一大团大姜,便提着姜筐奔出厢房。 胡焰与说花法师交手约两三合,便一剑将说花法师手中剑挑飞了,并飞起一脚,将其踢飞二三丈远。这一下摔得是真重,说花法师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一般。他喷出一口鲜血再打不动了,怪不得北匈奴最能打的呼衍王万余铁骑斗不过人家千余人,这狗日的汉蛮功夫超强,再打不过徒受其辱! 胡焰将其捆了起来,逼问解药何在?没想到这说花法师嘴还死硬,竟然头扭向一边,一言不发。胡焰怒了,挥手两掌,这说花法师竟然闭着眼,宁死不招。胡焰怒极,便抽剑欲斩掉其耳朵! 就在这时马神仙从厢房内冲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喊道,“军候,药已找到,要快,晚就来不及也……”嘴里一边喊着,已经冲出寺院,飞身上马向营地奔去。胡焰、蒙榆赶紧将说花法师拴在马后,众人策马跟着马神仙奔向营地。 马神仙奔到营地跳下马,手中扬着大姜对淳于蓟禀道,“报……淳于军候,药……药……已找到,需尽快喂服……” 淳于蓟见平常稳重的马神仙慌张至极,脸上全是汗水,知道药厉害,便急命道,“赶紧制药!” 马神仙奔进帐内,与几名士卒迅速将一小筐大姜切碎捣烂,和水一一灌入众女口内。此时,众女都已深度昏迷,面色苍白、脉弱无力。有的昏迷中仍剧烈干呕,有的腹泻,有的发热、出汗、心悸,有的呼吸急促。最严重的两女四肢不停抽搐,喉部蠕动痉挛,嘶鸣声如狠嚎,神色痛苦异常,生命垂危。 众女的阿母、家人都跪在一边啼哭不已,爱莫能助,悲痛欲绝!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活剐法师 班超也倍觉辛酸,他回首恨恨地看一眼这个喜欢剐杀驿吏、村民的魔鬼,只见这个所谓的“法师”已蓬头垢面,被捆在树上,让部民们一顿狂揍早已威风不再。要不是淳于蓟命蒙榆看着暂且留其命,这个魔头早就被活活打死了。活得倒是仔细,此时竟然身体不停抖动、晃悠着,以驱赶成群的蚊子、小咬。 帐蓬之内,喂药后过了半个时辰,多数胡女症状稍解。只有两女仍抽搐、痉挛不止,嗓子眼中啸喘声不息,令人不忍卒睹。马神仙不停针灸,紧急施救。又过了难熬的约一个时辰,再命对众女喂药,多数胡女慢慢醒了过来。可两名重症胡女,虽仍昏迷不止,但喉咙肿胀已消,不再悲喘。 这个混乱的日子,拘愚城与汉使团所有人便在仓皇中度过,没有人还想到朝食。等帐外烟火已经熄灭,纪栾指挥村民们也已经打扫完战场并埋掉匈奴人尸体和马尸,众女已经基本脱离危险,所有人才缓过一口气来,时辰已经到了晌午。 丘庶正要带着辎重兵们制饷食,纪蒿指挥若定,她制止了丘庶,命拘愚众妇返城椎牛宰羊,很快便用马车拉来炖牛羊肉、绵饼与奶酒,可汉使团从班超、淳于蓟以下,没有人有心情吃饷食,都伫立着等待帐内消息。此时帐内多数胡女已醒来,马神仙浑身已经湿透,仍坐在毯上对两名昏迷胡女针灸、燃艾。 班超、淳于蓟进帐探视,见浓烈的粪臭味、艾烟味熏人,马神仙看到二人象是看到救星,手下不停,却呜呜呜地大哭了起来,“大使,军候,仍有盼头,让吾再试试……呜呜……”两名胡女的家人也跪在席前嘤嘤地哭着。 虽然看不到希望,可班超忍着眼泪,对马神仙点点头。 这是一个漫长、令人心碎的午后,日头仿佛停在天上纹丝不动。夜晚又来临了,只到约一更时分,在所有人的焦心如焚中,两名胡女竟然真的醒来了。马神仙又命对所有胡女再喂了一次药,才连滚带爬地挪出帐外复命,他瘫倒在班超面前,有气无力地道,“司马,人已皆活。今晚喂栗米汤,夜来再灌一次药,明日便可回家……”话未说完,自己一头昏了过去! 田虑和华涂将马神仙抱进帐内将息,亲自帮他换洗沾满粪便、呕吐脏物的衣衫,小睡了一会,这个医道圣手才悠悠醒来。 士卒和胡民们闻言,便都一齐欢呼起来。纪蒿早已带着女部民将病女们身体擦干净换上干净衣衫,并一一移到另帐,再将充满粪臭味儿的帐蓬连同其中的草席、毡毯等全部扫到河边一把火烧了,弥漫在整个营区的粪臭味才渐渐消失掉。一切收拾停当,纪栾高叫开宴,胡民们点起篝火,载歌载舞,汉使团这才与部民们一起夜食。 这是这一天所有人唯一的一次进食,肉嫩酒香,又有歌舞助兴。就在这时,鄯善国且末州长循玉与鄯善国且末都尉陀田伽带着士卒,疾驰而来。原来,他们离此并不远,且已经办完官司,忽接驿吏信,言汉使团队在拘愚城遇到匈奴人设计伏击,大惊之下,便疯狂赶来增援。 见是虚惊一场,众人悬着的心才放下,便坐在篝火边一同饮酒。循玉、陀田对焉渑夫人麾下的北匈奴人深入且末腹地作案,丝毫没有吃惊。且末并入鄯善不久,这样的事儿到处都在发生。班超、淳于蓟带着循玉、陀田进帐看望了一下,只见众女症状都已缓解且正在平稳地昏睡着,众人心才稍安。 马神仙满头大汗,又在给两位胡女针灸,他嘴里嚼着胡女递进的绵饼,一边说道,“禀报大使,胡女体健,明日天明便可回城。此药虽厉害,可劲儿一过便无大碍。啧啧,这要是汉女,他妹的,怕是一个都挺不过去……” 回到篝火边,循玉眼含热泪道,“大使,下官有一请,不知当讲否?” 班超道,“州长请讲!” 循玉道,“且末并入鄯善国,背靠大汉,国民安居乐业,没有二心,吾亦心服。然匈奴人却未停骚扰,吾已死民众百十人矣。今拘愚城又受害,为震慑匈奴人,树上畜牲,明日当剐之,以祭奠惨死众村民及啬夫,请大使恩准!” 班超闻言一时无言以对,沉吟了一会才咬牙点头道,“也罢,匈奴人在且末州地头找事,本应由且末地方做主。此事由州长与都尉做主,本使不干预。然吾有一言相劝,匈奴人凶残,化外兽类也。且末人既为汉民,按汉律当众斩首、腰斩均可!”淳于蓟、胡焰、蒙榆等将闻言都低首轻笑,班司马说得大义凛然,全忘了伏击时汉使团那何等惨烈的杀戮! 循玉闻言,心里不甘,依然固请道,“谨遵大使教诲……只是斩首、腰斩太便宜这魔驼,难解拘愚人……不,是且末人心头之恨也。吾以为,重惩杀人魔头,亦可让于阗人、匈奴人知之,鄯善不可侮!纪槫与法师皆魔鬼,凌迟不行,剖腹可否?” 混乱的一夜终于过去,此时天已渐渐亮了,已到了朝食时分,除两名重症胡女仍不能起床,其余众女都已行动如常,自己都已经能出帐行走。她们一个个在家人的搀扶下,歪歪扭扭地来到班超的大帐内谢救命之恩。班超见危机终于过去,心里大喜,便命朝食。食间,陀田眼珠一转,突然问道,“置啬夫因何被害?” 纪栾向循玉、陀田禀报道,“当初,啬夫发现纪槫勾当,纪槫怕事泄,便抓住置啬夫,将其押至寺院,当着全村人面,由说花法师将其活活生剐,整整四百一十一刀,终不屈而亡。部民凡有不服者,或活剐之,或以蛇、虫当众钻男肛女阴,其惨无比,村人无不畏之如虎……” 众人闻言,既恨又感骇然,身上起了层层疙瘩。班超也大骇,他更加理解循玉为何要剐杀说花,于是便咬牙道,“此贼十恶不赦,如何处置都不为过。此为鄯善国且末州,当按鄯善律处之,是杀是剐,本使不再干预!” “那便剐之!”循玉、陀田、纪栾闻言,俱大喜,一齐鞠躬谢恩。 陀田伽又命在新的啬夫到来前,由纪栾临时为拘愚置啬夫,负责打理拘愚置。同时,修书一封,派出驿吏,向鄯善国国王陀广伽通报拘愚置发生的事,并请国王正式任命纪栾为新的置啬夫。 “匈奴人在且末活动为何如此猖獗?”胡焰不解地问。 陀田伽道,“鄯善属大汉,精绝、且末等国归鄯善时间不长,形势仍未稳固,于阗仍虎视眈眈,匈奴人则从于阗出发,通过沙漠,常常深入精绝、且末、楼兰等地骚扰。鄯善与于阗,大战始终在弦上,只需一个小的理由,便一触即发。” 循玉州长也补充道,“春间大汉征白山后,一帮匈奴人四十余骑从沙漠巡哨至鄯善国的楼兰城郊,当时国王不敢收拾匈奴人。倒是一支鱼国栗弋贾胡驼队与匈奴人小队在沙漠上大战了一场,两方死伤惨重,匈奴人败逃,又为另一支楼兰商队阻击,尽数被杀。栗弋与楼兰驼队也亡二十余人,便葬在楼兰城东南绿洲之上……” 这是第二次听到这消息,班超心里已知必是权鱼所为。敢与四十余名匈奴人巡哨小队在沙漠上大战,在所有的栗弋商队中,也只有权鱼这混蛋有能力这么干。而且,他肯定是打胜了,且全歼了匈奴人。否则,权鱼遍布西域的货栈、客栈,必然会通报已经进入西域的汉使团。 笔者题外话,两千年后的今天,今日新疆的考古工作者,在楼兰城旧地荒漠上,已经多次发掘出东汉将士遗体。他们都是阵亡之后,被永远埋葬在西域戈壁和大漠上。两汉先民们为守护西域付出的伟大牺牲,后人应永志不忘!! 陀田伽愁道,“戈壁、沙漠广阔,匈奴驻于阗国监国使屈绝贤派出若干巡哨小队,神出鬼没,骚扰精绝、且末、楼兰州境,吾四处漏风,防不胜防,真是苦不堪言。焉渑派出纪槫与说花欲害汉使,离间鄯善与大汉,此计甚毒。今一计不成,定不算完,西去途中,恳请大使务要谨慎为上!” 朝食后,拘愚城全体部民麇聚汉使团营外丛林前,由于拘愚城寺院原来的法师已被说花剐杀而死,纪栾自己便充任法师,宣布将说花法师处以剐刑,以祭奠被惨杀的置啬夫、法师和村民们! 被蚊子、小咬摧残了一夜,此时的法师,浑身鼓起无数大疙瘩,惨不忍睹。在哀求声中,他被且末士卒们用清水擦净皮肉,披头散发,尤如白白净净、已经去毛的乳猪,绑于树上。说花法师恶贯满盈,他的末日却是劫后重生的部民们的盛大节日。妇女们手拉手围成了圈,随着音乐,唱着节日的颂歌,跳起了欢快的舞蹈。舞蹈完毕,一个年长的刽子手被众长老簇拥着上场。纪栾先在案上点上香,拜天拜地后,又面向班超和淳于蓟长拜不起。 礼毕,刽子手拿出一个黑乎乎油光铮亮的皮囊,在案上慢慢打开,里面是大大小小几十把各种各样寒光逼人的锋利小刀。 “喔喔……” 说花法师被捆在树上,眼看着刽子手那一囊尖刀,深谙剐杀之道的他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他体似筛糠,泪流满面,浑身战栗着,喉咙中如野兽垂死之时不时发出的呜呜低鸣。 形容委琐的刽子手在众人敬畏的目光中,先走到说花法师身前,细细比量一番,然后回到台前,手拿一把尖利小刀,再看一眼围成一圈的美艳的拘愚妇们,这才喝了一口酒,“噗”地一声喷到刀上,然后在众人瞩目中慢慢地走到法师身前。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再嫁小叔 在拘愚村村民们的注目下,刽子手从说花法师的腹部起刀。法师惊恐地看着刀尖慢慢地划破自己皮肤,伴着开火焚一般的剧烈灼痛,殷红的鲜血顺着身体流下。小刀锋利,切开皮肤之时,他都能听得到丝丝裂帛之声,一片薄薄的皮肉已经被削下。 刽子手与法师一样专业,这是最能令人痛苦的剐杀手法! 他炫耀般地将切下的皮肉摆放到身边的架子上,又慢慢从说花法师的大腿上削下薄薄的一片皮肉。部民们在欢呼雀跃,剧烈的疼痛让说花法师这个杀人魔鬼脸颊上肌肉波涛般阵阵颤动,身上阵阵战栗着。他闭着目光,在徒劳地哀求、哀嚎和惨叫着,身上的皮肉还是被刽子手技巧地一点点削下,晒到身边的架子上。 刽子手是拘愚置的庖丁,是宰杀牲畜的行家里手,属于专业技术人才。他有意延长法师痛苦,其兽性比法师有过之而无不及,整整三千余刀,未动内脏,法师便皮肉无存,最终几乎成了一具白骨挂着血腥的内脏,直至血净奄奄而亡。 帐外整个部落群情激愤,载歌载舞,庆贺剐杀法师。帐内,班超、淳于蓟、胡焰、蒙榆等将都躲在班超的大帐之内。胡女纪蒿却恨恨地倚在帐门处“欣赏”着外面的惨烈节目,她的脸上却没有兴奋神情。见班超与淳于蓟无动于衷,便讥谏道,“大使,汝不该纵容。以暴对暴,莫非是让匈奴人与吾汉使团、与吾大汉朝为敌到底?” 众将都惊讶地看着她,她分明说的“吾汉使团、吾大汉朝”,语调亦嗔亦怒,这调调仿佛是班嫂冯菟在自家屋内训导、收拾丈夫一般! “既知不能以暴对暴,汝何故焚杀长老?”班超未理会她,淳于蓟则反唇相讥道,“汝不是最崇尚暴力么,如果汉使救不成众妇汝便要殉死,难道不是汝说的?” “那不一样啊!”纪蒿虽理屈,目光仍盯着帐外嘴中却仍强辩道,“焚杀不过痛苦一时,长老罪大恶极,不焚之不足以平部民之恨。法师更该杀一万次,可如此剐法,吾还是觉得惨烈了些……” 这确实是一个奇女子,没有人觉得有什么异常,纪蒿仿佛天生便是汉使团一分子。她能在不显山不露水甚至风轻云淡中,便能左右班超、淳于蓟这两位堂堂的正副使。众刑卒更不用说了,甚至连胡焰、蒙榆这样的悍匪、猛将都对她恭敬有礼,都觉得她提醒得有道理。 已经耽搁了整整两日,安定了拘愚城后,班超便想尽快离开这个给汉使团一个沉重教训的绿洲。第二日朝食后,班秉、班驺已经将帐内收拾妥当。而班超也已穿起甲服,正准备向且末城进发,州长循玉却心事重重地走进帐来。 原来,纪栾刚才缠着循玉哀求、嘀咕了半天,循玉只好进帐向班超禀报道,“禀报大使,西域各国有旧俗,女子有难为男人救之,这便是缘哪,是当以身相谢的。如系未嫁女,则为恩公妾婢。做牛做马,相随一生……” 班超从帐上取下重锏,正要挂到腰上,闻言便笑着戏道,“噢,拘愚城亦有这习俗?既然如此,纪蒿救了吾使团,吾是否需择一卒入赘拘愚城?” “正是也,正是也,谢大使恩准!”没想到,循玉闻言却高兴地拍着手大叫道,“只是不必如此麻烦,便为将士婢妾,拘愚人莫大荣耀也!” 恰好淳于蓟走进来,班超被循玉吓了一跳,他这才知道循玉心思,便面有不悦。淳于蓟则说道,“打住,大使戏言汝亦当真?别部一营野兽,连役妇都不敢带,此司马军规,汝勿再多事!” 循玉却道,“众女娃自小在戈壁绿洲长大,都擅骑射。酋长女纪蒿,汉儒之徒,深谙击剑、骑射之要,又擅腹算、理财要诀,不会拖累众将士,恳请大使与将军恩准!” 都尉陀田伽也从门外进帐帮腔道,“纪蒿曾跟汉儒刘伶之习经书数年,从小心向大汉,立志做汉民,其夫即屯田汉卒之后。如系男娃,定成大贾,其腹算之能,曾令过往栗弋贾胡讶异。在且未州,拘愚部族生计最好,全赖纪蒿操持有方……” 此女有异才,班超、淳于蓟早已经领教。取南道各国后,建汉使府,可请其署理商尉府或市尉府聚财,以为支撑。可那是很遥远的事,现在前途艰险,断然不能带上累赘。淳于蓟生怕班超动了儿女情长之念,便打断二人道,“州长、都尉好糊涂,班司马遵皇上诣意出使,身负朝廷使命,非游山玩水,此事勿再提。他日稍微安定,定请这奇女子至汉使府总署商道事务!” 淳于蓟说得决绝,州长州尉二人自然不敢再说,此事似乎就此打住。班超心里原本有些犹豫,见状虽然心里有些失落,但也只好作罢。 班秉、班驺指挥辎重兵拔帐,班超、淳于蓟走到营外河边,班超手捧国王广和都尉林曾派驿吏送来的屯田计划,伊兰与金栗已经带人向楼兰进发,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展开,他心情大好。正看得津津有味,心里高兴还哼起了小曲。忽然纪蒿风风火火地闯了过来,打断了他的兴致。 面对这两个伟男人,她有些害羞,脸上荡漾着花一般的笑容,露出一颗可爱的小虎牙。淳于蓟向她躬身颔首,便走到一边避开。班超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一丝愧意,可躲已经来不及了,便不敢看其美丽的眼睛,嘴里只是虚张声势地道,“其势汹汹,所为何来?” 纪蒿用一双明媚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先围着他转了一圈,一双蓝色的眸子滴溜溜的转着,转得班超心里七上八下,不知她心里打着什么坏主意。她却突然从他腰上取下楼烦七星宝剑,抽出看了一下,称叹了一声好剑,这才嫣然一笑,悄声道,“大使明知故问,使团即将远行,吾特来相送尔。”然后一语双关地道,“好锏、好剑,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班秉、班驺已收拾完行装,正要走过来禀报,一听两人在说这话,都愣了一下便退出林外。班超正色道,“纪蒿,汝有大功,本使与汉使团众将不会忘。只是出使前途凶险,步步杀机,时要征战杀伐……” 纪蒿忽然走近班超身侧,一股幽香泌其心脾。她摘下班超腰上小弩,张弦后举起“嘣”地射出一箭,前方树梢之上一只乌鸦应声而落。她还回小弩,幽幽地道,“大使,吾擅骑射,年少时还曾跟汉大儒刘伶习五经、击剑、骑射、货殖、腹算、计术(注:会计),恨非男儿,不能报国仇家恨……” “……” 刘伶之是汉儒,曾是大汉自愿投身西域、教化吏民的仁人志士之一。他的祖先曾经是广陵郡(注:即今扬州)著名豪贾,前汉武帝年间曾随刘解忧公主出使乌孙各国,足迹遍布西域。建武年间,光武大帝无心西域,刘伶之一身抱负却无入仕之门,便自己至西域讲学,传播儒学经典,后积劳成疾,在大月氏国病逝。班超得知她是刘伶之学生,恍然大悟,怪不得此女颇有见识。 见班超还是不为所动,这胡女突然又换了一付嘴脸,举手投足间骤然散发出一种懒洋洋的气质,惹人怜爱。她轻声似是很随意地说道,“大使或不知拘愚风俗,吾夫已亡,今又剩一人,按拘愚习俗,吾得再嫁小叔……大使帮拘愚人摆脱苦难,自今日起拘愚城便永为汉使团故地,人丁、粮秣随时听凭大使调遣……” 她言毕见班超还是半晌无言,便感技穷,更倍感失落,又顺手将七星楼烦古剑挂到自己腰上,对着班超深深万福后道,“大使放心出使,纪蒿会为大使祈福,愿汉使旗开得胜,早收西域!纪蒿愿以一生,追随汉使……团……纵昆仑山倾,此志毕生不渝……”言毕,便捂着脸抹着泪风风火火地冲出林去。 “纪蒿且慢,本副使有一言……”躲在一边的淳于蓟见状实在于心不忍,便追出林外,纪蒿闻言停步,转过泪脸看着他,淳于蓟抱拳躬身道,“此去于阗,必有大战。请相信汉使与吾,下于阗、疏勒后,汉使团定请汝至商尉府效力……” 纪蒿却失望地扭过头去,未等淳于蓟说完,便抹着泪跑了。 班超脑袋中空白一片,她“再嫁小叔”的话让他心惊肉跳。她取剑时的神态是那么自然,仿佛这剑原本就该是她的,甚至连一声谢字都没有。自己当时想阻止,可都未说出口来。她要这剑干吗?“得剑即得人!”他想起恩师窦融大人说过的话,宝剑找到真正的主人,便是他班超再得一员大将之时!难道老大人说的那人,就是这个拘愚部族的胡姬小寡妇?这玩笑开得未免有点大了些。 纪蒿提着七星剑流着泪跑了,他心里突然感到深深的失落。这失落绝不是因为剑,班超并不怕七星剑丢失,与重锏一样,那是个天上的法物,是带着灵气的。不该得的,如张望之流,拿不走它。即便硬是拿走,也必被其祸。心里乱糟糟一团,又觉得腰上似乎轻了一点、少了点什么,伸手一摸,原来挂在腰上虎头鞶囊内的铜符信和玉牌已不翼而飞。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张网以待 两汉时代通行关禁制度很严,沿驿站出入隘道、关口都要符信或关照。附信在汉代俗称“过所”,是过往驿站的官吏、使节、驿使或行人的信物,也就是身份证明和通行许可证。汉朝的符信因身份的不同,一般有竹制、木制符信以及缯帛制成的符传。 汉使团除大使班超有皇帝颁发的柄长八尺、其旄三重的竹符节外,使团成员每人还有一块由鸿胪寺颁发的铜附传,一面铸着阳文“鸿胪寺”三个隶字,另一面则阴刻着篆书姓名、军职,以备情况紧急时作为证明身份的信物。班超不明白,这妖女将七星剑与铜符传拿走有什么用,轻叹一声,“也罢,干脆便留给这个有功之人作为纪念罢……” 汉使团启程了,拘愚人举城而动,吏民、商贾老少千余人自发而来,给汉使团送行,但却未见纪蒿身影。驼队进入沙漠都好一会儿了,拘愚人才依依不舍地停下,招手相送。 大漠远旷,高天壮阔,一个哀怨的女声唱起歌谣,那歌声虽然没有歌伎们唱出来的优美,但那熟悉的音符随风飘来,仿如天音,送出使团数十里远,“上邪……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荡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班超和众将、刑卒们都知道,这是胡女纪蒿的歌声。歌声渐行渐远,嗓音略为沙哑却十分甜美,如泣如诉,沙海为之倾覆,白云为之低垂,高天为之变色。所有人都心情黯淡,频频回首。华涂与班超是同门师兄弟,心理最是亲近,便悄声抱怨道,“无纪蒿则无使团,大使何故如此绝情?” 一场生死劫,让他们对这个奇特的胡女心存感激,早把她当成了自己人。也让他们的心,与这个叫拘愚的沙漠小城紧紧联系在了一起。此后三十余年,在班超威服西域的历程中,这个小城精兵名将迭出,立下赫赫战功。这是后话,后文再表。 歌声慢慢变得更加遥远,班超与众人一样,一股难以割舍挂念之情,在胸中弥漫。他会怀念这个绿洲小城,怀念这个差点令他全军覆没的小小部族! 进入沙漠后不久,便在途中与陀均伽大都尉率领的鄯善大军相遇,陀均伽拜见了汉使,班超这才不得不将心思从拘愚小城收回到眼前凶险莫测的征程上! 原来,班超命陀广伽收兵后,国王不敢延误,当天便派出驿吏以五百里加急的速度传达命令。陀均伽便将大军一分为二,留三千人居精绝国绿洲,由辅国候陀盘伽率领,防范于阗王广德的大军和匈奴人,陀均伽自己则按班超令带二千人返回驩泥城。回到王城后,他又派出五百国兵进入楼兰城加强楼兰城力量,作为北道伊吾庐城与宜禾都尉府后援! 且末城是一座精美的沙漠绿洲城池,位于南河东岸。南山之上的积雪融化而成的溪水,汇成大河,自北向南,在且末城北数十里处转弯向东,一直流向蒲昌海。且末绿洲很大,城池却很小,仅有七百余人。城池外边的绿洲之上,寺院高高矗立,民居、毡房星星点点,牛羊遍地,但总人口不足两千人。 小城很繁华,使节团队到来时,商气浓厚,来往不绝的商队都在绿洲上驻足歇息并交易。与拘愚城一样,城中最大的建筑是大寺院,一座佛塔约有十数丈高,是城内最高建筑。城中有一条十字主街道,街道上酒肆、客栈、市井生意兴隆。 与地域狭小的拘愚小城相比,且末绿洲原野一望无际,放眼所及绿荫蔽日,繁花似锦。南河绿如碧玉,滔滔远去。从且末绿洲向南看去,在如黛的群山之上,巍峨的昆仑雪山高居云端,气象万千。令班超不解的是,如此丰饶的绿洲,又地处商道要冲,人口为何这么稀少? 州长循玉陪使团进入馆舍,他知道班超与众将心中的疑惑,便解释道,“大使与众位将军不知,南山之上有化外野蛮人女儿族,名苏毗,山北各国无不受其害。且末是小国,人丁不旺,常为苏毗人寇掠、奴役。苏毗是女儿族,女人为大。族中大小酋长均为女人,且崇尚一女多夫。往常每年要抄掠且末、精绝等各国,杀死女人,再抢粮食、牛羊,尤其要抢健壮男丁。” “小宛、戎卢、渠勒何故不怕女族抄掠?”淳于蓟更不解了。 “非也,非也。商道南道十数国,惟于阗、莎车、鄯善、疏勒是大国,不怕女族。小宛、戎卢、渠勒等国乃行国,放牧为生,在南山之下,水草丰美,随时逐水行走,居无定所。三国定期向女族进献壮男,方相安无事也。而且末、精绝定居绿洲,故时为苏毗女族所迫,每遇其来,则举国逃向沙漠深处躲避……” “女族大酋长莫非即西王母乎?”穆天子瑶池相会西王母和西王母甘泉宫为汉武帝庆寿的美丽爱情故事,在东汉时代可谓无人不晓,陈祖成赶紧问道。 “非也非也,将军。中土周朝以前,河西向为犬戎所据。鬼方、羌方、犬戎者,亦为塞人也,故西域尽为塞人所有。塞人来自西方、北方,女王美艳,中土人称西王母,其国实为西王母羌国。夏朝时,王武丁曾与鬼方、羌方战于西北。周朝穆王时,犬戎五王屡寇河西。周穆王率军两次西征,先俘犬戎五王,并移其民于中土。后穆王一路打到葱岭之下,与西王母相会于瑶池。” “穆王兵胜,西王母羌国不能敌,故西王母以身事穆王,与中原交好,西域时与中土成为一体。穆王流连瑶池仙境,勿闻淮夷酋长徐戎王叛乱,便紧急归国。穆王归去后,西王母国逐渐分为数十个绿洲城邦小国,且互相征伐,至大汉武帝时,西域有三十六国。至今日,西王母族已退回葱岭北、乌孙国以西,亦强国也。” “现苏毗女族,数千年与羌人杂处,已成高原羌族,亦为西王母族余脉一支,现仅存三万余人。汉武帝时,苏毗小女王曾访大汉都城长安的甘泉宫,进蟠桃四枚。后武帝派太中大夫东方朔偷入昆仑山,偷回蟠桃。现西域各国所种蟠桃,均不及昆仑蟠桃,是地不同、则韵味亦不同也。” 班超闻之似恍然大悟,又似似懂非懂。他想起在兰台当书佣时,曾读过张骞、常戎在给武帝的奏章上所说过的西王母族事。因前汉内史有详细记载,西王母为汉武帝庆寿事应为史实无疑。但张骞、常戎未到过苏毗国,仅凭传言,与循玉所言大致无二。而东方朔偷桃之事,班超以为这纯粹是民间附会。 虽然离于阗国还有一千多里,但且末城西去于阗有两条商道,一条是向正西经精绝国至于阗河,再顺着于阗河北上于阗国王治西城,或穿过于阗河经皮山城至葱岭河边。另一条是沿昆仑山根向西南经戎卢国(注:即今民丰且)、拘弥国(注:今策勒县),再至于阗国西城,且末城便位于这两条商道的。 班超估计权鱼麾下的斥侯们必然会在且末城与他接头,因此他是张符节大张旗鼓地进入且末城的。果然到达且末城的当天夜里,馆舍便有客隐秘夜访。周令将一个头顶光秃铮亮、穿着褐红色僧衣的老沙门带进厅内,见班超与众将正在议事,老沙门伏地便拜,“拜见大使,小僧摩释迪恭候多时,有紧急军情禀报!” “紧急军情?”僧侣进来时,班超的精力仍在案上的缣图上,闻言便抬起头,看着烛下所跪之人分明是故人魔释迪,不禁大喜。他亲自起身将法师扶起并还礼道,“法师不必客气,你吾乃故人,请坐而说话!” 摩释迪比在三辅时要胖一些,或许是云游天下、饱经沧桑之故,人是更黑了,且黑中带着腊黄色。头顶发已脱尽,脑后余发如一团枯茅草一般披散着,连田虑、华涂、梁宝麟三名军侯都未认出他来。班超看到法师,便陡然又想起茂陵那场惊天大血战,阵亡在那里的别部士卒们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心里不禁一阵黯然。 此时,田虑、华涂、梁宝麟三人一一向法师问好,给法师舀上茶,又叙了一段过往。班秉、班驺二人则端上两大木盆切好的寒瓜,瓤红籽黑,诱人生津垂涎。众人这才感受到室内闷热,每人都是一身大汗。原来是铜盘内的冰块已经融化,班驺赶紧命婢女们换上采自南山(注:即今阿尔金山)的新冰块降温。 摩释迪没有吃甘甜爽口的寒瓜,他按照规矩先从脖子上扯出一块玉坠,恭敬地递与淳于蓟。淳于蓟将玉坠拿与班超,班超从脖子上扯出玉坠,二块竟然合二为一,严丝合缝。只到此时,摩释迪才急道,“禀报大使,呼衍獗、焉渑如临大敌,已在于阗国布下千余精骑张网以待,西城已成龙潭虎穴!” “张网以待?”众将闻言大惊,班超也震惊地看着摩释迪! 法师点点铮亮的脑门道,“北虏使节、兼于阗国监国使屈绝贤,常住王治西城,麾下有二百余骑。西城北之鹫巢要塞,守军为焉耆国三百精骑。西城东之拘弥国,焉渑夫人又派大将张望率五百龟兹精骑埋伏在宁弥城。于阗西之莎车国王治莎车城,有焉耆大将石亀监国,随时策应。呼衍獗掘好陷阱,欲待汉使团进入西城后一网打尽,以报驩泥城火焚之仇……”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拨开迷雾 于阗国地当南线商道要冲,真是四战之地,前途叵测,形势艰险,令众将都深受震动,超出了想象! 胡焰和华涂迅速在简易沙盘上摆上标记,摩释迪则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图展开铺于班超身前案上。在于阗国西城以北四五百里处的于阗河西岸,有红白二山相对,红山之巅有哨垒,两山之间有坚营要塞,名为鹫巢,正位于从且末城至于阗的商道尽头。如顺着昆仑山北麓戈壁商道西行,就必须经过拘弥国的王治宁弥城。 摩释迪接着又指着图上的莎车国道,“屈绝贤已买通国师嘟哮冶,控制了于阗王广德。北胡使团通过一明一暗两条驿道,与驻龟兹国之呼衍獗密切勾连。为防万一,呼衍獗还命焉耆都尉石亀亲率千余北匈奴和龟兹骑卒居莎车国监国。石亀乃焉耆名将,于阗国一旦有变,石亀将率莎车国二万五千大军杀到于阗,而呼衍獗必提焉耆、龟兹两军大军顺于阗河南下。汉使下于阗之日,便是大战烽烟四起之时!” 虽然是炎炎夏日,前半夜的且末城内气温还是很高,但众人感到骨头内隐隐生寒。汉匈水火不能相容,汉使团曾在鄯善国的驩泥城血拚、火焚北匈奴使团百三十骑,现在相争的战场移到了于阗国,呼衍獗、焉渑夫人自然要精心谋划,重兵防守,力求将汉使团一网打净,报驩泥城火焚之仇! 摩释迪说完,室内陡然安静下来,但却气氛压抑,仿佛点火就着! 班超蹙眉紧盯着案上的羊皮图,如何破解于阗危局,如何将呼衍獗先手之势化为无形?事关出使成败,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班超一时未理出头绪来! 胡焰见室内气氛沉重,班超、淳于蓟眉头紧锁,便打破沉闷的空气说道,“呼衍獗此阵势看似吓人,其实弱点便是西城。戈壁沙漠广阔,吾使团悄然进入西城并不难。一旦进入西城,便可借权氏斥侯兵、韩苑人马,一举击杀北虏使团,进而逼广德归汉!” 淳于蓟道,“夺西城后呢?鹫巢守将南下,张望率兵西来,石亀率莎车国兵围西城,吾区区三十余骑,如何却敌?” “于阗国有国兵二万五千人,当年曾二破莎车国。夺于阗后,可借于阗国兵之力,抵抗强敌……”胡焰越说越心虚,迅即转口道,“唉,难在下于阗之后。于阗国兵畏石亀如虎,未必能抵挡得住莎车人。可还有别的办法么?!” 于阗国可是胡焰、肖初月的老巢,肖初月见胡焰脸现尴尬,可他显然也没想好,急出了一身汗却帮不上一点忙。 摩释迪打破室内的尴尬气氛,他再对班超道,“权大人令小僧转告大使,夺于阗贵在一个‘快’字。权氏在西城有人马近百,可襄助使团击灭北胡使团,逼国王就范。权大人已进入温宿国,会在呼衍獗、石亀后方制造事端,令其不敢放手进军西城。寒菸公主已以汉使团副使名义隐秘南上昆仑之巅,助女国抵抗羊同进袭。一北一南,助大使经略于阗……” 夜色渐深,班超传令上夜食。在等待夜食的间隙,他指着羊皮图突然问道,“一明一暗两条驿道,明的肯定是顺于阗河北上的这条驿道,暗的是否就是沿拘弥河(注:即今克里雅河)这条商道。据吾所知,拘弥河北端已湮没戈壁之中且已经改道,沿河商道已经断绝,法师确定匈奴人仍控制这一通道?” “大使所言正是。”摩释迪肯定地道,“渠勒国、拘弥国均归顺于阗国,自拘弥国北上,顺拘弥河往北,河两岸有城池十余座。古时拘弥河直通北河(注:即今塔里木河),沿河也是南北古商道,南北连接着拘弥国与龟兹国。今拘弥河北端确已向东改道并逐渐湮没于沙漠,然沿古河道仍是重要商道,不时有商队沿此条道北上龟兹国。” “拘弥河虽然东移改道,然大河古道沿岸绿荫覆盖,仍是大片大片富饶绿洲。北匈奴人控制着商道中之黑沙城(注:即今喀拉墩古城)、圆沙城(注:即今园沙古城,因遍布圆形沙山而得名)二座城堡,每座城堡有守卒二什人马,牢牢控制着拘弥河畔驿道……” 丘庶的辎重队送来汤饼(注:即类似于今面条),众将陪法师进完夜食,班超突然面色严峻地道,“于阗国步步陷阱,杀机四伏,不能留法师歇息了。吾有强烈感觉,西城要出大事。请法师速返西城传吾号令:权氏在西城人马或已暴露,速分散隐藏,不得轻举妄动。再速派密使北上,令权鱼把温宿国水搞混,务要拖住呼衍獗至少二十天!” “啊?!”摩释迪闻言,惊得“腾”地一声从案后席上直接蹦了起来,仓皇之间还掀翻了两只玉石兽形镇席,令室内一片混乱。 “人马已经暴露——”难道汉大使班超已经发现权鱼谋划好的取于阗策不可行?或是已经发现纰漏并嗅到了危险味道?他一刻也不敢耽搁了,赶紧躬身道,“小僧将连夜返回西城,谨传大使令。向导将在精绝城与大使汇合,小僧告退,盼与大使再会在西城!” 法师匆匆忙忙离去,淳于蓟送完法师归来,见班超屋门紧闭,众将都焦急地站在屋外。胡焰见淳于蓟回来,便忧心忡忡地小声问道,“以司马用兵习惯,定然要先取鹫巢,再图西城。军侯,龟兹人善战,吾以三十骑击据坚固要塞之敌三百骑,断断不可啊。相反,吾使团只需隐秘进入西城,便有权氏人马可用,吾亦有韩苑人马可相助之……” “韩苑?韩苑究竟有多少人马,汝何不对司马直言?”淳于蓟不解地看着胡焰,刚才胡焰提到韩苑时他就想问。 “噢,抱歉军侯……”在檐下灯笼暗淡的光影中,胡焰脸上的尴尬之色还是历历在目,他不好说自己与肖初月说了不算,只好抱拳躬身解释道,“韩苑便是吾与初月的窝,吾女人吴英、初月女人锦娘乃于阗国商贾、牧主,虽为女流,却有江湖名号吴太公、锦太公,是沙海南道商道扛鼎之人,其麾下有昆仑屯二百镖师可用之!” “扛鼎之人?”这话对淳于蓟和田虑等三位领军军侯听来,既震惊又惊喜不已。尤其是淳于蓟,听来更有振聋发聩之感! 淳于蓟是个独行墨侠,天马行空,独往独来。可流浪戈壁沙漠的蒙榆、胡焰却不是无根浮萍,名为牧主暗为匪,是有大家业、大身家的沙匪。蒙榆、周令是鄯善国最大的高利贷主,而胡焰、肖初月麾下竟然有商队二十余,这让他一惊不小,不能不对这四匪刮目相看。 倒是蒙榆听到胡焰言语中似有夸耀之嫌,便不悦地斥责道,“当年与吾争得你死吾活,于阗国从不让吾染指。今日竟然令汉使团进退不得,还敢夸耀,汝和肖初月颜面何存?” 胡焰被噎得无言以对,肖初月赶紧辩道,“军侯,呼衍獗重兵防守于阗,不能记在吾与胡大哥头上。当初在鄯善国,周令还不是连释比圃军情都查不着?” “宵小之徒,吾日汝妹,汝皮痒耶……” “淫秃勿狂,吾便皮痒了汝能怎的?” 真是那壶不开提那壶,这可是周令的死穴,现在被人揭了短处,瞬间便要爆发。肖初月是神偷圣手,诡计多端,走的是灵巧路线,一对一单打独斗不是周令对手。但二匪明暗相争、较劲,其实每一次真正吃亏的总是周令。现在,当着淳于蓟的面,周令只能发发空狠到底未敢动手。 “啪”地一声,淳于蓟用扇子狠狠赶跑讨厌的蚊子,也是震慑一下正在较劲的两个沙匪。他叹息一声道,“吾与班司马相识二十载,相知十余年,即便在疏榆谷迎战呼衍王大军前的那个晚上,司马神色亦十分轻松。于阗迷局,呼衍獗重兵环伺,一步走错或将万劫不复……唉,众将且先去睡罢,吾在此守着可也!” 淳于蓟将众将赶进各自室内,自己便坐在院中的石墩上悄悄陪着。不一会儿,胡焰、蒙榆便又推门走了出来,汉使团面临生死抉择,作为汉使团的几个核心人物,他们如何能睡得着?周令、肖初月、华涂、田虑、梁宝麟又一一走出,三位军侯是领军的,淳于蓟只得再一次将他们五人与班秉、班驺一起赶回室内就寝。 现在班超的室外就剩下淳于蓟、胡焰、蒙榆三人,他们都手拿一把由麦秸编织而成的大扇子,不时拍打着令人讨厌的蚊子,默默地思考着出击的方向。 与二匪不同,此时的淳于蓟却浮想联翩,心里却尽是悔恨! 年少轻狂,当年他随阿母从东夷远嫁雒阳宋府后,雒阳大贾宋温视其如已出,见其精于击剑,便曾对其寄予厚望,于是专门带着他到班府跪请,求大儒班彪收其为徒习五经六艺。可跟师父班彪习《春秋》仅十余天,他便因擅自去酒肆击剑为乐受到班彪严惩。那天少年淳于蓟先被班彪罚跪于院中烤太阳,后被召回室内听课,就在此时他犯了一个令他终生蒙羞、也令他终生后悔的“大错”! 这“大错”不是别的,而是他当着尊师、满堂儒门弟子,不合时宜地放了一个响屁!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兵行险道 淳于蓟记得很清楚,当时学识渊博的班彪正在讲授桓公二年春发生在宋国的一件大事,即史籍记载的“王正月戊申,宋督弑其君与夷及其大夫孔父……”《春秋》记载过于简略,当时班彪以《左传》为补充,文采飞扬地叙述了这一历史事件。淳于蓟不是一个好学生,他只记得故事的大概: 桓公元年,宋国太宰华督在路上偶遇大司马孔父嘉之妻,不禁为其‘美而艳’所迷,一直目送其车驾远去。华督自此患上了相思之病,次年,也就是桓公二年春,华督忍无可忍,终于发兵攻杀孔氏,斩杀孔父嘉而夺其妻。虽然抱得美人归,遂了自己心愿,可也惹得宋国的国君殇公大怒,华督恐惧,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顺手把宋殇公也给杀了,然后迎回宋殇公侄公子冯继位为君。孔父嘉被杀之后,孔氏一族逃至鲁国避难,一百六十年后,孔父嘉七世孙出世,此人便是《春秋》作者、万世师表孔丘。 学子们都恭恭敬敬地跪坐于席上,班彪生动的描述,令他们一个个陶醉其中,听得痴了。可就在此时,乐以忘忧的淳于蓟竟然一不小心没夹住,“噗——”地一声,他实在不合时宜地放了一个屁,而且这个屁还是那么响。室内顿时安静下来,学子们一个个脸吓得煞白,害怕被赖到自己头上。敢做敢为的淳于蓟岂能让同侪背黑锅,他羞愧万分地跪到师长面前,自觉伸出手等待恩师惩罚。 班彪容忍不了学子们对圣人的不敬,他早已受够了这个根本无心于经史的天才击剑少年。他没有惩罚淳于蓟,而是毫不犹豫地将其逐出师门。淳于蓟自然没敢返回宋府,他抱着剑从此开始云游天下。一路流浪到楚地时,遇到避居山野之中的墨侠禽兼,二人也是有缘,便再拜墨侠禽兼为师。 墨侠以公平天下为已任,整整二十年余时间,他自由自在地如幽灵一般飘荡在大汉各郡,欺贫凌弱之徒被他斩杀无数,在大汉各郡县留下无数无头大案,只到在东夷掖国剐杀了杀父仇人朱宁一族二百余人,终于成为阶下囚…… 他真怀念那个快意恩仇、自由自在的痛快岁月,可他更爱现在这个充满挑战、步步惊心的为国流血的征程。墨侠喜欢迎接挑战,过去斩杀一个强人,只能救下一个弱者。现在击破北匈奴人,便能为大汉开疆拓土,为万民保天下平安。 可从这里再往西一步便是死亡之地,哪怕走错了一小步也将万劫不复。他知道此刻班司马肩头那如葱岭大雪山一般的沉重份量,他只恨自己当年未能做好大儒班彪的弟子,否则今日的他便不会空有勇力,便能为班司马分担这千斤重担! 夜深了,淳于蓟、胡焰、蒙榆一直在室外陪着,其实此时室内的班超经过长考,已经度过了自随窦固进入西域以来最艰难的一个夜晚。当刻漏指向子时,他最后想明白了,并作出了抉择。他知道三将必在门外候着,于是他推开房门,将三人请进室内。 三人都盯着班超案上的羊皮图,图上的鹫巢已经被班超用笔重重的圈起! “鹫巢?”胡焰轻声问道。 “为今之计,惟有鹫巢——”现在,班超需要说服他麾下的这三位柱石,他开门见山地道,“自在驩泥城焚杀北虏使团起,吾便难做太平使节了。前在拘愚城差点全军覆没,现呼衍獗已让于阗国变成一张血盆大口,欲入于阗就得虎口拔牙。吾等不仅要进得了于阗国,还得与呼衍獗、石亀一较高下,威服于阗国并令其离匈归汉!” 案前席上摆着胡焰与肖初月制成的简易沙盘,淳于蓟手抚着腮,静静地听着班超说的每一个字。而胡焰、蒙榆则面色严峻地趴在案上,面对羊皮图沉思着着,胡焰喃喃出声,“这确实是虎口拔牙啊……” “没错——”班超目光炯炯,紧紧盯着鹫巢、宁弥城,他端坐案后蹙眉接着胡焰的话头道,“这看起来是一个根本就完不成的使命,但如果拨开迷雾,便能在纷乱的战局中找出呼衍獗的遗漏之处,而这遗漏便是吾汉使团绝境时之唯一生机!” 胡焰频频点头,“《周易》卦象云,‘大往小来’,‘天地不交,否。’‘小往大来’,‘天地交,泰。’绝境中有生机,否极则泰来,司马所言实是有理!” 班超接着道,“鹫巢为坚固要塞,依山而建,有重兵固守。而隐伏在宁弥城之张望率龟兹五百骑扎营宁弥城外沙漠旷野之上,无险可守。按常理度之,以吾汉使团之战力,定然会远离鹫巢而取道拘弥国,袭击宁弥城外之张望所部。可这正是呼衍獗、焉渑厉害之处,宁弥城便是一个陷阱,在静待吾去跳呢!” 说到这里,班超故意顿了一下,而抬头看着三将。淳于蓟、胡焰、蒙榆都是久经战阵之辈,闻言便恍然大悟! 胡焰接着道,“张望足智多谋之辈,吾使团三十余骑想在短时间内一口气吃掉严阵以待五百劲骑,既不可能更易被其咬住。相反,鹫巢位于险绝之地,易守难攻,想强攻取鹫巢则难于上青天。但恰恰是易守难攻,且重兵驻守,便以为汉使团无论如何也不会走鹫巢这条道,这——便是呼衍獗整个于阗棋局之最大漏洞!” “妙——妙棋——”蒙榆欣喜地叫道,“越是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守军就越易轻敌,攻击鹫巢必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淳于蓟则冷静地补充道,“鹫巢位于两山之间,汉使团如夜间能隐蔽潜入,定能出守军意料之外而一举击溃之。鹫巢又位于于阗河边荒僻之地,离西城数百里,离龟兹国南城千余里,只能通过驿吏联络。驿道切断后,这便是三百孤军。退一万步说,即便袭击鹫巢不成,沙漠上地域广阔,汉使团既可向东退回精绝城,或可向西进入皮山城,回寰余地极大!” 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夜晚,挡在汉使团前方的迷雾已经消散,四将心想一处,再无异议。班超起身揉揉酸胀的腰部,挥手轰然推开屋门,只见一轮朝日正从东方冉冉升起! 此时的室外,周令、肖初月与田虑、华涂、梁宝麟与全体刑卒都不约而同地立在院中,露水已经打湿了众将身上的襦衣。西进面临重重风险,生死存亡之时,没人能睡得着,他们其实一直在室外陪着。见班超与三将推门而出,从班超脸色众将已经知道答案,梁宝麟嘴中还是淡淡地问,“鹫巢?” 此时恰好天空传来一声大雕的哨音,胡焰轻轻地对梁宝麟与众将点点头。班超抬头仰望蓝天,大张着嘴巴,贪婪地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只见朝霞中一只大雕正舒展开庞大的翅膀,迎着晨风在蓝天上盘旋着、翱翔着,傲视着苍茫大漠! 众将并肩伫立在馆舍院中,一齐抬首遥望蓝天,梁宝麟嘴中轻轻道,“吾等也想了一夜,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惟有鹫巢!” 馆舍早已经准备好了朝食,但整个汉使团却无一人有心思进食,众将和刑卒们都神情凛然地聚集到班超、淳于蓟身边。日旸儿已经照亮这座黄色的沙漠小城,班超挥手令众将和刑卒们进屋,等众将在堂下按序站好,淳于蓟背着手开门见山地道: “为破于阗迷局,司马夤畏长考后定下妙策,即挟汉军白山大胜兵威,兵行险道出鹫巢,再以汉使团雷霆战力和夺人之势出西城,进而镇服于阗。驼队明留馆舍休整,暗夜悄然离且末,经凯度多州(注:精绝国并入鄯善国后称凯度多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取鹫巢。此计可使广德知吾经营于阗国之决心,断彼取巧之念,进而震慑于阗国众官、贵族、吏民,还可向呼衍獗展示吾昆仑般意志,可谓一石三鸟!” 众将都听明白了,这不是帐议,淳于蓟这是在宣布班超的决定! “轻军疾进,骤灭鹫巢,其势迅电不及瞑目,必出呼衍獗意料之外,彼必不能御之。真正危险者,是镇服于阗之后也。石亀将莎车国大军在西,虎视眈眈。张望将五百骑据宁弥,其欲逐逐。呼衍獗将四国联军即将南下,蠢蠢欲动。西城之内,还有屈绝贤二百余骑,会对吾随时发难!” 大敌当前,班超、淳于蓟没有保留,淳于蓟道出了汉使团当前面临的艰难处境和最大危机,令众将紧张得喘不过气来。以三十余骑袭击据守坚垒的三百龟兹劲骑已经难于上青天,而汉使团一旦进入于阗国西城,呼衍獗与石亀必闻风而动。试想,三军三面夹击兵临西城之下,汉使团孤身远来,能指望用于阗国国兵对抗石亀与呼衍獗么?!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老谋深算 局势的严峻超乎众将想象,可班超、淳于蓟、胡焰、蒙榆心意已决。见众将提不出反对意见,淳于蓟又道,“自出西域起,别部何曾畏难哉?今石亀、呼衍獗、张望麇聚,吾使团更当一往无前。当年吾离开楚地时,师父曾嘱吾,大丈夫立于危地,当效淮阴侯置之死地而后生,方显英雄本色。绝境中之生者,是为侠之大也!” 谁都知道淳于蓟的师父是世外高人,他的话虽然说得有点绕,但主将、副将分明心意已决。这便是别部的传统,生死存亡关头,只要班超、淳于蓟心意已决,众将便会万众一心,杀敌争先! 大计既定,胡焰对众将部署道,“正是夏日戈壁最热时节,汉使团尚在且末,没人会想到吾使团敢凭三十骑去袭鹫巢,此即是吾绝境中之生机。战机已现,使团至凯度多州后,暗备所需之物,化身商队,悄然进入沙漠。秘袭黑沙城、圆沙城后,留丘庶辎重队暂守圆沙城。汉使团自商道公开西进,灭鹫巢后循河北上,直下于阗!” 都是在刀口上舔血的汉子,这确实是“绝境中之生机”,定然出呼衍獗意料之外。虽然过于冒险,可还能有更好的办法么。大使、副使已深思熟虑,大计已定,战机稍纵即逝,众将无人再争论。胡焰迅速分派众人,各依计而行。 于是,关系全局成败的袭取鹫巢军事行动迅速隐秘展开! 帐议后,班超悄然召见陀田与循玉,命其部署兵马,封闭馆舍,每日至馆舍看望“使团”,每晚必在馆舍内鼓乐大宴,做出使团仍留在且末城的假象。班超严令,“十天,最少十天内,务要让北匈奴、于阗斥侯相信,汉使团畏惧酷暑,躲在馆舍内不出!” “末将遵令!”循玉却答非所问地禀报道,“禀报大使,拘愚城酋长女纪蒿,欲带着十四女娃来且末城追随使团,大使见还是不见?” 纪蒿有恩于使团,且身怀奇才,汉使团确实需要这样的人。班超虽虽面色轻松地看着他,其实心里想起小鱼儿的举荐,他已在犹豫是否要允其现在即加入汉使团。一边的淳于蓟怕班超心一软便带上个女子,便对循玉怒形于色,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后面的行程可是刀山火海啊,因此嘴上赶紧斥责道,“勿泄吾使团行踪,不见!” 循玉撞上了枪口,副使大怒,吓得躬身再不敢多言,班超嘴唇微微动了动,也只得也将这心思暂且放下! …… 所谓不怕贼偷最怕贼惦记,此言不虚。班超是窦融与左车的传人,自出道以来用兵从来不循常理。汉使团远在且未城,离于阗国的鹫巢还有千几百里呢,班超手中那柄锋利的长矟已悄然指向了于阗国最坚固的河畔要塞鹫巢! 此时远在一千四五百里外的于阗国王治西城,王宫大殿之上廷议正在进行着。国王广德与王妃南耶、大将军呈于霸、国相私来比、辅国侯尉迟仁、大都尉休莫广鵛、国师嘟哮郅等大臣和贵族们,刚听了探马从鄯善国且未州传来的消息,即“班超已经率汉使团顺利进入且末州”。廷议已经进行一会了,堂下的众臣已一一进言,可国王广德如热锅上的蚂蚁,在王宫内大殿上的王座前,背着手来来回回地走着。 王座前的四个木头冰盘内,八块方形的巨大冰块正在慢慢融化,使大堂内气温宜人,可广德却汗湿绸襦! 自呼衍獗、石亀率莎车、焉耆、龟兹联军击破西城、于阗国归附北匈奴起,这几年曾经富庶的于阗绿洲,已经一片萧索。今年西域各国风调雨顺,连于阗绿洲边的皮山州、拘弥国都雨水充沛,但上天仿佛在惩罚于阗人,自春天开始,春旱、夏旱相连,天未下一滴雨,只有白玉河(注:即今玉龙喀什河)和墨玉河(注:即今喀拉喀什河)两岸,靠奴隶、徒附们肩担手提浇水,栗米有收成,绿洲其余地方大旱肆虐,土地龟裂,赤地千里,饿殍遍地。 从前汉初尉迟氏在于阗绿洲立国起,尉迟广德可算是历代于阗国王中最爱惜吏民的君主。大灾之时,他绞尽脑汁,从皮山、拘弥、渠勒、黑沙等州或属国调粮,再从莎车、姑墨、龟兹沽粮,好不容易维持到现在,吏民没有大量死亡、逃荒。现在他正愁的是,如果秋季再不下雨,麦子种不上,明年的于阗国或许就要自垮了。可偏就在这个时候,汉使团又来了,汉匈两家眼看着便要以于阗国为新战场,你说这不是雪上加霜么! 国有危难之时,这些重臣、贵族各怀鬼胎,莫衷一是,令他烦恼更甚! 以国师嘟哮郅为首的一班贵族,力主对北匈奴忠心不贰,借机袭击并击杀汉使团。国相私来比、辅国侯尉迟仁、大都尉休莫广鵛三人对汉有好感,反对攻击汉使团,从而开罪大汉朝。说来说去,或是绝汉,或是取巧,他们真正关心的,还是贵族自己的利益。 吵嚷之中,只有前大将军呈于霸闭目静听,未发一言。 广德转了几圈,突然停下,扭头看着白须飘逸的前大将军呈于霸问道,“汉使团西来,目标再明显不过,便是要下吾于阗国。匈奴与大汉,强国也。北匈奴使者屈绝贤在监国,今大汉使团又来,一女尚不能二嫁,呈侯以为,本王当如何自处?” 呈于霸身高九尺,年过七旬,却面色红润细腻,鹤发童颜。他双目炯炯有神,但看面相,他脸浃笑容,既象一个慈眉善目的忠厚长者,又象一个养尊处优的年长贵妇。你很难想象,这就是那个于阗国三朝元老,一生杀戮无数,曾助前王休莫霸成就霸业的于阗国战神! 本来,他已经退养在城北的呈侯府,在于阗国内,他一言九鼎,其威望地位仅次于国王广德,没有人敢轻易去打扰他的呈侯府。如果不是汉使团即将到于阗这样的大事,如果不是于阗国即将面临灭顶之灾,连国王广德一般都不会去打扰他晚年的清静。 呈于霸捋着白须,笑呤呤地看着国王,与往常一样,他丝毫没有愁烦模样,“大王,大汉已走出乱象,刘秀乃天下枭雄,其子刘庄虽无武功,文治却强过乃翁刘秀,动心机蒲奴单于不是刘庄对手。现白山新胜,汉军军威炽焰之时,南呼衍部如此强悍均不是其对手,况乎于阗小国乎?故老臣以为,拒大汉者,乃死路尔……” 广德看着呈于霸,不解地问道,“呈侯意为投汉?岂不知北胡使团便在西城,石亀在莎车,呼衍獗在龟兹南城,岂容本王有异想……” “即便投汉,也不是此时。”呈于霸端起案上爵饮了一口,才悠悠地道,“班超固勇,然不过三十余骑。鹫巢有龟兹精骑三百,西城有屈绝贤使团二百骑,宁弥城又藏匿张望五百铁骑,莎车国有猛将石亀三万大军,班超不是大汉战神么,这阵势够他忙活的,国王何不放开胸怀,静心赈灾,让彼二家慢慢斗去?!” 国相私来比闻言,干瘦的脸上露出一丝干巴巴的笑意,如一堆老榆树皮纠集到了一起,“不选边站,坐山观虎斗,吾继续赈灾,视谁胜再作取舍,呈侯妙计也!” 广德又看着国师嘟哮郅道,“国师以为如何?” 嘟哮郅躬身道,“小巫以为,班超虎狼实魔界厉鬼下凡,屈绝贤之辈恐非其对手。然焉耆大将石亀手握重兵,如屈绝贤有危,石亀必将大军来,班超不过三十骑,此来则是送死也!咋日吾夜晤神灵,班超前在白山,杀伐甚重,已惹怒神灵。前又在鄯善国,擅焚匈奴使团,可谓罪孽深重。神灵亦忧屈绝贤生死,于阗国有兵近二万五,大王断不能听任班超作恶,以免神灵怪之!” “不可不可,法师一派误国之言!”辅国侯尉迟仁叱道,“汉人举国征白山,四路尽出,其是志在必得。今匈奴人最强盛之部族南呼衍部已然大败,于阗虽有国兵近二万五,可在汉朝面前不过蝇头小国,天下事最可悲者莫过强出头,徒惹亡国灭身之祸。本侯以为,宜按大将军言,听任二国相斗,谁胜谁败,总是怪不得于阗!” 众臣激烈争吵,广德越听越烦恼,又问大都尉休莫广鵛,“宁弥城外隐伏五百重骑,此事外泄否?” 休莫广鵛道,“本将以为,张望按焉渑令秘密进入宁弥城外国兵大营,汉人斥侯未必探得。班超兼程远来,欲速至西城,定抄近道走南线山脚戈壁之上,吾以为其必遭张望暗算……” “唉,本王感到可惜……”广德叹息一声道,“大汉战神,一代名将,上应星缩呐……罢了,天欲亡班超,吾于阗小国又能奈何?按呈侯意办罢,便让汉朝皇帝刘庄、汉军主将窦固将帐都记在呼衍獗、石亀、焉渑这些猛人头上好了……” 廷议结束,众臣都一一退出王宫,广德却又将呈于霸留了下来。他看出呈于霸似有话未说出,等堂上仅有二人时,才恭敬地颔首问道,“呈侯似有未尽之言?”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精绝小城 呈于霸冷着脸道,“大王既知石亀在宁弥城藏匿奇兵欲伏击班超,何能装做不知?倘若真不知便也罢了,既知之则非同小可。汉人举国尚武,自前汉武帝时代起,汉朝从不会咽下苦果,诸国凡反汉者,最终莫不灭亡。试想,倘班超果真为石亀所害,焉知大汉不问罪于大王乎?” 广德不解,“伏兵乃石亀所派,与于阗何干?与本王何干,汉朝须怪不得我尉迟氏……” “大王此言差矣!”呈于霸痛不欲生地打断广德,怒斥道,“大王掌国日久,却尤视汉人如三岁小儿乎?汉朝地大物博、国力雄厚,从来后发制人,岂不闻‘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乎?国王果如此想,则于阗国离败亡已不远矣!” 这话从臣子口中说出,太重了。可呈于霸为国之重臣,当年在乱世中扶国王广德继位后,十余年来可谓忠心耿耿、从无贰念。此时呈于霸的话重重地击中了广德,他震惊地看着这个老臣,“呈侯试请一言,难道吾措置有误?” 呈于霸道,“于阗国内,汉人屯民之后数千人,聚集在吴太公、锦太公周围,其势不可小觑。彼虽忠于王室,可别忘了,毕竟是汉民。况且,呼衍獗有监国史住于阗,于阗国内岂会少了大汉斥侯?呼衍獗、石亀有伏兵在宁弥,不管大王知与不知,班超如亡,其罪过便有大王一份。刘庄智力过人,窦固天下名将,汉军皆虎狼之辈,岂会善罢干休?!” “呈侯所言有理,有理……”广德惊出一声冷汗,“本王即秘派使臣,送信于班超……” “大王!”呈于霸凄厉地一声断喝,生生打断国王广德,声音中隐隐有恨铁不成钢味道,“大王,班超可非寻常汉使,其在拘愚城已斩杀北匈奴与于阗国近二百骑,为防焉渑派人截杀,彼定然隐身西来,戈壁大漠之上,大王如派使者又如何能找到?老臣以为,为今之计,惟有速派使臣,将消息传给韩苑,吴太公、锦太公虽女流,且忠于于阗,然彼亦必有渠道报班超。即便其报不到,将来也能证明大王曾想救班超!” “谢呈侯点拨……”广德恍然大悟,姜还是老的辣啊,呈于霸果然够狠毒! 尉迟广德丝毫不敢耽搁,迅速派出王宫信使,急驰昆仑山下的韩苑,将张望欲在宁弥城伏击汉使团的绝密军情,通报给了韩苑家主吴太公。 其实,此时的韩苑内吴英与锦娘也正一筹莫展。以韩苑的道行,她们早已经得到这一情报,并紧急派出数个驿骑前出鄯善国且末州与精绝州,试图找到胡焰与肖初月,截住汉使团。吴英甚至已经向拘弥国派出两支商队,七十余名镖师已经进入拘弥国。危急时刻即便韩苑昆仑屯二百镖师尽亡,也绝不让张望得逞! 王宫内,广德刚向韩苑派出信使,大都尉休莫广鵛急匆匆进宫禀报,言北匈奴监国史屈绝贤已带使团二百骑在西城内外大开杀戒,他们包围了权氏货栈,并击杀了百余名汉军斥侯,“真惨哪,货栈已血流成河,惟有其首领因负伤被俘,更奇者此人乃是年二十余女人……” “女人?”休莫广鵛未说完,王妃南耶恰好进入堂上,闻言急道,“大王,此人得救……西城权氏货栈仅有帐头蒲柳一人是女的,就算送给汉人一个天大人情,此人亦非救不可!” 广德瞬间便明白南耶之意,如果班超被杀,等汉朝重兵问罪之时,救了他们一个重要斥侯,其意义便大了。于是,他迅速令王妃南耶前往馆舍找屈绝贤要人! …… 且末州馆舍上旌旗招展,这座原且末国的外交馆舍,现在是汉使团的居处,不但为且末州的吏民、贾胡们瞩目,北匈奴西域都尉府焉渑夫人手下的斥侯们也牢牢盯着这里。 或许是连日在夏日的大沙漠中行军太苦,汉使团到了且末州后便在这里安安稳稳地住了下来。且末州的州长、州尉每天必在馆舍内举大宴,钟磐齐鸣,鼓乐齐奏,歌舞喧哗,钟鸣鼎食,隆重招待汉使团。且末小城内的酒肆、伎户们更是乐翻了天,每天晚上,汉使团的士卒们涌进欢场,吃花酒,嫖胡伎,出手阔绰、流连忘返。 其实这不过是假象,流连欢场的士卒并非使团刑卒们。早在“且末定策”后的第二天凌晨前最黑暗的那一刻,一支巨大的驼队路过且末州馆舍后门,头驼则顺着街道出了西城门,然后穿过且末绿洲,逶迤进入沙漠。这正是“帐头”丘庶的驼队,经过馆舍时,汉使团悄然出了馆舍顺利融入了这支驼队,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且末城。 离开且末绿洲,两名丘庶麾下的鄯善国辎重兵在前面担任向导,庞大的驼队则顺着商道次第进入沙漠深处。他们没有顺着南山脚下的大戈壁向西南方向的戎卢国走,而是直接向正西方向大沙漠中间的精绝城走去! 驼铃叮当,大漠赤日炎炎,此时的汉使团已经化身为一个中规中矩、声名远播的西城商队。由于且末州州长循玉亲自为汉使团准备了充足的粮秣、草料、淡水,现在驼队有整整三百余峰驼,近百匹高大的战马,百余匹役马,“镖师”近四十名,驼倌、役夫十余人。高大健壮的头驼、尾驼和驼队的正中位置都插着红色的商旗,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吴”字。 这是胡焰、肖初月当年在西域大沙漠上“跑驼”、“做生意”时的商旗,打的其实是于阗国韩苑的旗号。在西域各城邦国,看见这面鲜艳的商旗,吏民和商贾们便会肃然起敬,便知道这是于阗国韩苑的商队,没人会怀疑、会招惹吴太公、锦太公的商队。 这面商旗的真正主人,其实正是被胡焰、肖初月当年从呈于霸洞房内救出的汉人女子吴英、锦娘。十几年时间,利用胡焰、肖初月积累的财富起家,吴英与她的侍女锦娘团结前汉屯卒和都护府属吏后人,从惨淡经营起家,慢慢从任人欺负的弱女子变成于阗国绿洲不大不小的牧主豪强!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吴英崛起后,她的老巢韩苑与呈于霸的呈侯府、张成菩(注:休莫霸时期的辅国侯、大都尉)的张侯府曾有几年时间势不两立,两方私兵曾在戈壁和沙漠上血腥火拚过数场,韩苑死伤惨重。胡焰、肖初月大怒,便将麾下的沙匪们断了呈于霸十余支商队的财路,捏住了呈于霸的卵子。不得已,于阗国国王广德只好亲自出面调停,只到前几年北匈奴人控制了于阗国后,这两家才井水不犯河水,表面相安无事,一致对外! 正是夏季旺水季节,冰雪融化汇成的大洪水不时从昆仑山上奔腾而下,从且末州至凯度多州不过七八百里,其间便有十几道较大的河流(注:今日仍存有三条河流,分别是喀拉米兰河、安迪尔河和牙通古斯河,今日新疆汉唐考古成果证实,三条河早在两汉时代便已存在),河畔会有细长型的小块绿洲,河两岸有胡杨林带伴随。这些河流全都在发大水,洪水冲毁了河畔的农田、房舍,也延缓了驼队的行程。 走在夏日的沙漠里,最怕的是悬挂头顶的太阳。天空无语,烈日如火,红红的日头像一盆燃得彤红的炭火,爆烤得每颗沙粒都在狂跳,甚至发出吱吱的脆响声。无风时,望不到边的沙漠像一口烧红的大铁锅闷热难耐,仿佛可以把人蒸熟。有风时,滚滚热浪,热风烫得人脸剧痛。远处的地平线则如流火一般在扭曲舞动着,令人头晕目眩。 为了防范烈日将皮肤烤脱,驼队在烈日下行军时只能光着身子穿着宽大的白色长罩袍,还得用细绢裹着脑袋,再戴上芦苇编织的大斗笠。刑卒们每天被烈日烤得脊背流油,喉咙冒烟,口渴得要命。虽然有河流可以补充淡水,但携带的水总是有限的,嘴唇干得像撒了一层盐粉,上面裂开了一道道细缝,渗着血迹。 白天烈日暴晒,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宿营时凉爽了一些,可夜里更可怕。夜晚的沙漠上刚开始是闷热异常,半夜时寒风劲吹,又如进入隆冬一般寒冷难耐,冻醒后裹着毡毯都被冻得瑟瑟发抖。大漠无边无际,驼道边、河边、水潭边,不时出现的人和动物枯骨,让人倍觉这死亡之海凶险莫测、危机四伏。 第六天,驼队接近凯度多州绿洲。远远望去,西边天宇下一座高高矗立的大佛像,离城十几里便能看到。渐渐的,几座高大的寺院,也慢慢露出了身影。刑卒们连欢呼的劲头都没有了,每一个人心里都憋着一肚子火,沿途未出现匈奴或于阗国的沙漠巡哨小队,就想痛痛快快地砍杀一顿才解气。 与且末城一样,精绝城也是一座绿荫覆盖的沙漠绿洲城池。只不过不同的是,这个绿洲太小了,它位于沙漠小河精绝河(注:即今尼雅河)西岸的低洼湿地上。小河自昆仑山蜿蜒而下,一直流向沙漠腹地。 这可是大沙漠中间的一块燥热的低洼湿地,胡杨、黑柳茂盛,农舍、围栏零零落落。城外的田地四周、草场洼地上长满了芦苇和白草,洼地便是戈壁沙漠中的一块孤岛,一个世外桃源,它的四周便是滚滚的无边流沙和一座座高耸入云、无边无际的大沙丘,沙丘层峦起伏,闷热异常,令人生畏。 进入绿洲时傍晚时分,班超向西南眺望,只见巍峨的昆仑山与南山(注:精绝人眼中的南山即今阿尔金山)相连,暮色中隐隐可见一座座雪峰耸立云端之上,而那巍巍昆仑之下,便是他的目的地——于阗国!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夜袭古城 随着班超的汉使团即将进入于阗国,需要先介绍一下昆仑山! 昆仑山是中华民族的祖山,是中华文化的源头。但《山海经》中对昆仑山的描述语焉不详,“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昆仑山的具体位置,从古至今历朝历代争论不休,从未有过定论。张骞出使西域前,对河西走廊以南之祁连山、鄯善和且末以南之阿尔金山、于阗国以南之昆仑山等,当时的人们广义上通称为南山。 到了汉武帝时代,由于汉帝国使者张骞的出使见闻,汉武帝刘彻便按照《山海经》之描述,将南山在于阗国以南至葱岭这一段,称为昆仑山。因此在后世唐宋明时代史籍中,地理上的昆仑山便指这一段,它就来自于汉武帝时代。 其实,《山海经》中所述之昆仑山,主要指西起葱岭(注:即帕米尔高原)东部,横贯新疆、西藏间,伸延至青海境内,全长约二千五百公里的这条大山脉。从地理上分辨,今日之阿尔金山、祁连山均为昆仑山之支脉,而阿尔金山与昆仑山的相交点,则大约在东汉时西域小宛国、戎卢国之间的位置。 火炉一般的精绝小城其实十分精致,城内仅有数百吏民,两条十字交叉形的主街道。吏民以羌人为主,小城四周的绿洲上人口也仅有两千余人。精绝地当商道要冲,干净狭窄的街道,高耸云天的大佛像,交替相连的夯土房屋,小城内外的市井、客栈、酒肆、伎坊十分发达,整个小城都是黄色的泥土格调。 驼队在精绝城外一个大客栈悄然住下,一如寻常驼队一样,以周令为首,刑卒们顾不得沙漠行军之苦,当晚便涌到城内的酒肆、伎户。对从夏日大漠深处走出的驼队而言,再没有什么能比女人的温情能令他们有重回人间之感,搂着身材高大、丰满美艳的胡姬,小城的夜色变得激情飞扬! 班超、淳于蓟和中军众将却在这个小城紧张万分,他在客栈内等了整整一夜加一个白天,可望眼欲穿的接头人并未出现,摩释迪派出的向导也未能与汉使团汇合。这是一个再明白不过的信号,于阗国内有变,权氏在于阗国西城的人马出事了! 胡焰则通过一支栗弋商队之口,得知于阗国大旱的消息。“昆仑山融水无穷,又是春夏水旺季节,于阗国有白王、墨玉二河穿越绿洲后汇成于阗河,旱又能如何?”蒙榆对于阗也十分熟悉,见胡焰愁容满面便不解地道。 胡焰道,“自吾进入西域起,从未闻于阗国整整一年无雨。夏季河水固旺,可绿洲地域广大,吏民七万余人,靠担水能种多少地?今冬明春,于阗必大荒,可苦了国王广德了!” “哼,这是报应!”这个断耳贼的话中分明有怜惜广德的味道,拘愚城受的窝囊罪蒙榆仍耿耿于怀呢,闻言便怒哼一声。全西域不缺雨,偏于阗大旱,汉使团下于阗后不但要与呼衍獗、焉渑斗,看来还得与荒年斗,胡焰的话也让班超心里有一丝十分不好的感觉! 生死攸关之时,现在班超、淳于蓟最需要的便是时间。他们没有退路,只有抢在匈奴人搞清汉使团动向之前,一往无前地隐秘袭夺鹫巢,才能为汉使团夺得一线生机。否则,或是隐在精绝小城这座小火炉内进退不得,或是陷入呼衍獗精心设置的迷局之中不能自拔,无论那一样后果都不堪设想! 汉律严峻,容不得失军机者。如果出使半途而废,虽有军功可免一死,但他班超或要将雒阳诏狱牢底坐穿,或要被削去功名终老班府,没有第三种结果! 班超迅速令胡焰、肖初月悄然前出黑沙城绿洲(注:即今达里雅布依绿洲),摸清黑沙城、圆沙城守敌详情。汉使团在精绝小城仅仅呆了一天加两个晚上,象征性地交换了点货物,补充了淡水、栗米、草料及装备,第二天后半夜,驼队便无声地启程离开凯度多州,毅然决然地进入漫漫戈壁黄沙之中,向黑沙城绿洲逶迤行去! 不过二百余里,两天后,驼队便进入一个巨大的绿洲。扑面而来的黄色、绿色相间的丛林长廊,无边无际的茂密丛林、红柳、荆柳、芦苇、槁草,令驼队每一个人都大为震撼。无数以胡杨木为支撑,以红柳、芦苇编织为墙的房屋,零零散散地分布在绿洲之上。 这条巨大的绿色长廊、绿洲,从昆仑山上的发源地一直到大河的尾闾,千余里延绵不绝,成为大漠上一道宝贵的生命长廊。沿河流两岸,有无数的部族小城堡、村落、农田和牧场。而位于古河道边的黑沙城(注:即今喀拉墩遗址)和园沙城(注:即今圆沙城遗址),则是其中两座较为坚固的城堡。 正是昆仑山洪水暴发的季节,一条大河,没有河堤,只是在沙漠中静静地流淌着。黄浊的河水慢慢悠悠地北去,安静地流向遥远的沙漠深处。这条大河便是著名的拘弥河(注:即今克里雅河),没有石头,没有河床,没有河道,河两岸全都是细细的沙子。没有湍急的涌流,没有咆哮的浪花,河水就象一个失去青春的妇人,静静地坐在房前,享受着无聊的阳光,任时光无情的流走。 从东汉初至今已近两千年,今日的克里雅河,发源于昆仑山脉的乌斯腾格山,全长三百四十公里,是昆仑山脉发源注入沙漠的一条较大河流,也是新疆于田县境内最大的河流。它从于田县向北流了二百七十公里后,便无声地消逝在浩瀚、饥渴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中。 克里雅河两岸生长着大面积的胡杨、红柳和芦苇等荒漠植被,形成一条东西宽二到十五公里,南北长三百四十公里的绿色长廊。河尾闾处是一个面积达三十二平方公里的绿色三角洲,即著名的达里雅布依绿洲,也是世界上最为罕见的绿色长廊和沙漠绿洲。 现在的绿洲内,胡杨林、红柳林面积近五十八万亩。每年秋冬季节,胡杨林、红柳林火红一片,非常壮美,被称为“世界沙漠旅游景观之最”,既有“死亡之海”的壮美,也有沙漠绿洲的绮丽,更有独特、浓郁的民俗风情。如果你是个行者,不妨到这个神奇的绿洲一游,一定会有不一样的感悟! 拘弥河在遥远的两汉之前直通北河(注:即塔里木河),今日著名的喀拉墩古城遗址和圆沙古城遗址,其位置便在河边。到了两汉时代,拘弥河(注:即克里雅河)的尾闾在漫长的岁月中慢慢东移,约在今圆沙古城东北方数十公里处。沿大河两岸,都是宽达数十里的绿洲, 天上白云翻卷、赤日炎炎,大地热浪滚滚、闷热炙人。秋老虎在逞威,火红的烈日下,大团大团茂密的胡杨树林,半人深的白草、茅草,无数牛羊在悠闲地啃食着青草,让绿洲上生机盎然。在商道两侧的这片巨大的绿洲(注:即今达里雅布依绿洲),原来属于拘弥国地盘,现在已经成了于阗国的一个州——即黑沙州。 吴氏大商队自汉朝河西满载而归,受到黑沙州吏民热烈欢迎。驼队便在午后令人难耐的燥热中,在大客栈前的胡杨绿荫下摆开了场子,与国民们交易开了。胡焰、肖初月已经为驼队包下整整两座大客栈,以胡杨为干、树枝纺织成的高大房屋,有遮阳棚的巨大围栏,令经过死亡行军后的驼队迅速恢复了生机。 绿洲内的气氛也令班超、淳于蓟感到庆幸,殚精竭虑的呼衍獗可谓百密一疏,黑沙城、圆沙城绿洲连一丝战争的味道都没有。与精绝小城相似,这里就如同沙海之中的一片孤岛,或许呼衍獗和焉渑判断汉使团不可能来袭击这两座孤处沙漠深处的孤城、小城,因为即便班超袭取了这二城,也对破解于阗危局毫无助益! 呼衍獗的这一疏漏,恰好为班超提供了千载难逢的机遇,战机进一步显现! 夜里三更,班超亲自带着胡焰、肖初月、班秉、华涂四人,隐秘地袭击了毫无防备的黑沙城。黑沙城很小很小,是一座方形军屯城形状的堡垒,长宽不过二十余丈,城墙三丈余高。城中没有一户居民,仅有二十余龟兹老卒据守。 城池东门开着,甚至无人值守,只有两条看门犬在看门,令班超大感意外。听到犬吠声,胡焰、肖初月同时掷出石子,二犬倒下。几人悄然进入城内,将龟兹人一一斩杀在榻上。又将尸体运到城外埋进沙子中,再由丘庶带着辎重队进入城中,穿上龟兹人甲服据守。 淳于蓟又带着蒙榆、周令、班驺、甘英、刘奕仁五人,奔袭北方数十里外的圆沙城。这座小城内是三十余名龟兹老卒驻守,与黑沙城一样,这同样也是一座不设防的城池。这种暗夜袭击,汉使团众刑卒最是得心应手。淳于蓟等人未费力气便将这些老卒全部斩杀,再从城内关上城门,并牢牢栓住,再从城上翻出,返回黑沙城。 呼衍獗的漏算付出了代价,黑沙州悄然易手,出击鹫巢的路径骤然洞开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于阗河畔 月亮藏匿进云层,天上看不见一颗星星,只有远处的驼道上孤零零的一点鬼火在慢慢移动。暗夜行走在这朦朦胧胧的沙漠上,有一股阴森森的感觉,如同走在一座座巨坟之间。怪不得叫圆沙城,这里的沙丘可不就是一座座环形的庞大沙堆,与黑沙城所在的黑沙丘完全不同。 黎明之前,胡太公的驼队便早早启程了。黑沙城绿洲的国民们惊异地发现,胡太公的大驼队一分为二,一部分驼、马进入了黑沙城。而胡太公自己则仅率着数十峰驼、几十匹役马,顺商道向西远去。 从黑沙城至于阗河的红白山不足三百里,驼队急着赶路,没想到就这二三百里沙漠行程竟然变成了一趟生死旅程,驼队竟然在这里遇到了一次商队最恐怖的夏季大漠风暴。 第二天约到了饷午后时分,突然天上褐色的云团翻滚而来,刹时黄沙扑面,遮天蔽日,犹如人间末日。戈壁上黄沙被晒得滚热,坐在上面烫得人直哆嗦,时间长了能将人屁股烫熟。骆驼、马匹就卧于这滚热的黄沙之上。刑卒们不得不垫着货物,伏于骆驼之后。这场沙暴来得快去得也快,等沙暴过去,刑卒们抖落身上的黄沙,牵着马匹、骆驼继续前进。 沙暴改变了地貌,胡焰带着驼队进入比针尖还细的流沙中。骆驼队安步当车,可负重的战马有时一脚能踩进膝盖深,刑卒们深一脚浅一脚,走得战战兢兢。有些地段,看似别无二样,可地表下面都是松软的流沙,如一个黑暗的无底洞一般。人马一旦陷入,便会瞬间没顶,连叫喊一声都来不及。 当天晚上,便歇息在这空旷的流沙之间。 胡焰、蒙榆、肖初月、周令四人虽然熟悉沙漠习性,他们在前面引路,测定方向,但还是出了意外。由于驼、马太多,黎明后刚出行时纷乱不堪,后面的辎重驼队乱哄哄的多路行进,边上有三匹役马、两峰骆驼陷入沙坑,瞬间便没了顶,流沙迅速恢复原样! 这令刑卒们魂飞魄散,班超、淳于蓟也大惊失色。从沙漠表面你看不出丝毫异样,却能瞬间夺命。淳于蓟赶紧下令驼队不得多路行进,必须踩着胡焰、蒙榆等人探出的路,跟着头驼的铃声亦步亦驱。但这样按步就班的行军,驼队拉出两里长,行军速度慢了下来,又令班超焦心如焚。 第二天天黑后不一会,驼队夜宿一个大沙丘下时,突然受到一支龟兹巡哨小队的隐秘袭击。当时,因夜晚的沙漠上太热,众人都难以入眠。屯长胡柏与刑卒童周值勤,小姑、寡妇嗓子深处突然发呜呜的低声嘶鸣,两人先是以为出现了沙漠狼群,仔细辨听,分明听到了沙漠上隐隐传来“沙沙”的声音和微微的震动之声! 二卒迅速发出了警报,淳于蓟迅速带着胡焰、蒙榆等中军众将悄悄策马远去,向龟兹人后面远远绕去。营地内,等龟兹人临近并展开冲锋队形时,刑卒们伏在沙窝后一动不动。一直等到龟兹骑卒冲到面前,才一齐“嘣嘣嘣”地准确射出弩箭。汉使团的刑卒们都是老油子,龟兹人骑在马上,刑卒们是射马,等龟兹人落马后再悠然射人。 这些长期困守着鹫巢的龟兹骑卒,如何玩得过汉使团刑卒。这支龟兹人约有二三十骑,瞬间有二十余匹马被击中仆倒,后面的战马也多被绊得人仰马翻,乱成一团。龟兹士卒知道中计,翻身而起想返回却晚了,淳于蓟、胡焰、蒙榆等人已经从后面杀了上来。 龟兹精骑战力强悍,但他们遇上了汉使团众兽,战斗结果自然便没有什么悬念。一场惨烈的混战后,这支龟兹巡哨小队除六人被活捉外,其余被全歼。这还未完,胡焰、蒙榆等四匪又技巧性地将活着的龟兹战马往南赶,在他们“哟哟哟——喂喂——”的驱赶声中,十余匹战马被一惊而散,突然一齐陷入沙坑中,瞬间便没了踪影。 刑卒们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切,再一次魂飞魄散。他们战战兢兢地,再不敢随便乱走动。现在,他们对这四名老沙匪、对这漫漫黄沙都充满了敬畏! 不能怪四匪太狠,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战马恋主、更恋巢,这些战马如跑回红白山上的鹫巢营地,可就暴露了汉使团的行踪。胡焰在大沙丘后开始一一过堂,俘虏被一个一个提了过去审讯。审讯完,在哀求、惨叫声中,刑卒们冷酷地将其一一斩首。 虽然班超不允许杀俘,但此时情形特殊,这些俘虏实在是留不得! “司马,机不可失,鹫巢守敌全无防备,吾使团袭击鹫巢之计,完全正确!”胡焰斩杀完俘虏,这才欣喜地向班超禀报。 胡焰是分头审讯,俘虏的话基本相同,增加了可信度。这是一支由鹫巢派出的巡哨小队,他们遵照千骑长、匈奴人呼衍峃将令,随机巡哨于阗河两岸。发现沙漠上有人夜宿后,只以为是一支驼队,于是他们没有返回报告,而是轻率地选择进攻,本想大发一笔呢,没想到这一贪念葬送了他们。 真是天赐良机,战机稍纵即逝。驼队离鹫巢已经不足半天路程,班超迅速决定将计就计,命四名驼倌防守营地,并明确告诉他们,“望见火起,即率驼队向于阗河红山上之鹫巢靠拢!” 汉明帝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阴历七月二十五日,班超和淳于蓟率领众刑卒脱下罩袍穿上胡服和人马甲服,攻击鹫巢的军事行动就此迅速展开! 没人理会沙漠上的人马尸体,白天会有无数的秃鹫、乌鸦飞来,要不了一会便会变成一堆堆白骨。虽然是夜晚,但汉使团不敢策马疾驰,终于还是赶在天亮之前,到了于阗河岸边。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沙漠上寂静无声。一条灰白色的河流,在黑暗中水声潺潺,安静地向北奔流着。 战马在河边饮水,班超在黑暗中隐隐看清,对岸有两座山峰,南面高一点,山巅上分明隐隐露出木头哨堡的身影。北面稍低,两山之间,果真露出一座黑黝黝的营盘。此时,营盘内十分安静,只有辕门前两盏大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着。 班超担心被发现,便率汉使团点着火把公开策马过河。于阗河夏季水旺,但水深仅过马腹。河床在这里宽约有二三里,水面不足一里,河中还有巨大沙洲。刑卒们举着火把,有的哼着小曲,有的吆吆喝喝、骂骂咧咧,吵吵嚷嚷、大大咧咧地策马过河直趋两山之间的营栅辕门前。 这是一座坚固的木质堡垒,坚固的寨栅,均是用整段胡杨圆木竖起筑就。箭楼、木堡分置寨边。如果纵兵来攻,这奇妙的地形下,又有河水阻隔,鹫巢可拒万余大军。而鹫巢稳固,河对面的商道也就被牢牢地掐断了! 真是形胜之地,难怪呼衍獗大意,这座河畔堡垒便是于阗河锁钥。如果守军不倚险大意,班超想凭区区三十余骑击破这座堡垒简直难于上青天! 此刻,在班超和淳于蓟身后,胡焰忽然狠狠抽了肖初月几鞭子,轻声用龟兹语骂道,“汝狗日的,偷奸耍滑,今日晚不准挺尸,罚汝值哨……”肖初月则用焉耆话油腔滑调地讨价还价道,“哟哟哟——输了便认,日间赢了三百钱,还亏吾二百拿来罢,吾便替汝值哨……” 河畔蛙声阵阵,萤火纷飞,“嚯嚯”的虫声不绝于耳。营盘内不时传出一两声马、驼的喷嚏声,更显得这夜的孤寂和冷清。守门的龟兹士卒只当是巡哨小队返回,连口令都懒得问,便惺忪着睡眼骂骂咧咧地打开了辕门。 鹫巢建在红白山(注:即今麻扎塔格山)两山之间的沙丘上,靠近红山坡前凸凹不土的坡地。坚固的寨栅全部由河对岸的胡杨树木建成,除几座白色营帐外,营区内主要有两排高大、宽阔的马架房屋,几排马厩,一排四五间厢房构成。 于阗河与拘弥河两岸,都有相似的绿洲长廊,都长满胡杨等绿色植物,两河边的绿洲牧民生活习俗也基本相同。于阗河边的这座大营内,马架子屋也都是以胡杨为坚固骨架,再以红柳、芦苇拌着河泥,重重叠叠垒墙而成,既不透风,又很坚固。 每排马架子房上,只有三道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此时气温很低,这是人马泛困最容易深睡的时辰。汉使团进入大营便骤然起事,前军军侯田虑与刑卒王艾冲进营栅,手起刀落,将两名当值士卒斩首。甘英、王艾则举起弩箭,“飕飕”两声,将瞭望台顶端的两名士卒击倒。 尸体从瞭望台上翻过围栏凌空坠落,甘英、王艾飞身接住,瞬间倒在沙漠上连着翻滚几圈,才化解了巨大的冲击力。即便他们已经十分小心,但还是弄出“嘣嘣”两声瘆人的轻微闷响,在宁静的暗夜里变得惊心动魄!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火焚鹫巢 前军军侯田虑最先看清营内格局,便快速小声下令道,“前军、中军士卒听令,前军攻打前排营房,中军攻打后排。每三卒看住一个门,敢出门者斩。后军控制马架子屋,动作要快!” 刑卒们闻令而动,前军、中军迅速策马冲到两排马架子房前,每三骑一组,挺枪牢牢控制了屋门。梁宝麟则挥动后军,牢牢看着几排马架子厢房。 哨塔上尸体落地的沉闷声响,纷乱的马踏戈壁声,已经惊动了大帐内龟兹众将和两排厢房内龟兹士卒,他们赤着身子、手提着弯刀,迷迷顿顿地便一齐从屋内冲出。“营地受袭……”一名高大的将领刚嘶喊一声,便被淳于蓟一矛挑飞,更多的士卒冲出,厮杀迅速展开。班超、淳于蓟带着胡焰、蒙榆等中军众将与后军众卒,瞬间便将骤然冲出的二三十名龟兹人斩杀干净! 此时,营内已经混战成一片,呐喊声、厮杀声、哀嚎声不绝于耳,两排高大的马架子营房前,每一扇门口都爆发惨烈激战。每排大屋都有三个门,每个门后是一个大房间,内有一队四五十名龟兹士卒,他们不时向屋外冲杀。但屋门仅能容两人同时冲出,汉军刑卒们三人一组,长矛翻飞,弩声起伏,长剑飞舞,冲出屋门的龟兹士卒都被挑飞、砍杀或射杀。 尸体挡住了屋门,令每一道屋门都成了鬼门关。更多的士卒只能躲藏在屋内胡乱向外射箭,或伺机向外冲杀! 班超、淳于蓟、胡焰、蒙榆等将,斩杀了各帐蓬和厢房内的龟兹人后,便与梁宝麟的后军刑卒一道一拥而入,在各座营帐和马架房上放起火来。天干物燥,风助火势,房屋瞬间被点着,且风助火势,越烧越大。屋内的龟兹士卒们哀嚎、惨叫声震天被野,他们疯狂、顽命地往外挤。 可他们未着甲服,更多的人甚至赤身露体,如何是人马身被重甲的刑卒们对手,好不容易挤到门外,又被汉军刑卒们毫不留情地挑杀、砍杀。 此时大火已经熊熊而起,两排马架子房屋已经劈劈啪啪地疯狂燃烧起来,令营地如同白昼。班秉、班驺打开马厩、围栏,三百余匹战马和无数牛羊受惊,轰然一声都冲出辕门,奔向营外的黑暗中。大火已成漫天之势,营内炙热烤人,汉军刑卒们仍牢牢地控制着各个屋门,无数龟兹士卒惨嚎着、哀鸣着被活活烧死! 只到烈焰炙烤下,刑卒与战马在屋门前已经无法坚持,淳于蓟才下令汉军撤出营外! 不一会两排大屋屋顶、立柱、房梁等已经轰然彤塌,火星如矢雨飞上天空,惊心动魄。绝大多数士卒被压在火下瞬间烧杀,惨叫、哀嚎声令人心悸。此时马厩、厢房、堆积的木柴、草料、粮秣、牲畜围栏、高架哨塔等已经都烧成大火球,最后连两排坚固的寨栅也都被引燃。整个营区,完全被烈焰吞没,变成了一个大火球! 一些惨嚎着冲出火海的龟兹士卒,就象一个个大火球在沙土上翻滚,不需汉军士卒射杀,他们奔跑几步后便倒地焚亡。巨大的围栏内,未跑出营外的几百头牛羊在疯狂乱窜,最后也和龟兹人一道哀鸣着葬身火海! 梁宝麟则带领他的后军小队分成两股,在坚固的营栅前后巡视。但这是一次由龟兹人巡哨小队袭击驼队所引发的奇袭,红白山营地中的龟兹人根本毫无防备,呼衍峃整整三百余骑被焚杀殆尽,无一漏网,连呼衍峃自己也死在乱军之中。 浓烟弥漫,余火未灭,此时大营仍在燃烧着。班超、淳于蓟带着众将,在窒息人的焦糊味、人畜被烧焦的烟臭味中向红山山巅上攀去。来到山巅,只见龟兹人仅在山巅已经平整出一大块地皮,建了木质简易哨楼。伫立山巅,透过团团青烟,只见熹微的晨光中,北方那个白色的山峦、奔腾不息的于阗河、河岸边延缓不尽的胡杨丛林尽收眼底。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咕咕咕——噜噜噜——”的鸟的喧哗声,回首看,只见一大群秃鹫、乌鸦如一片黑色的乌云,黑压压地飞来,它们落在红山顶上的岩石上,静静地瞅着山下浓烟弥漫的山谷,严阵以待,等待大快朵颐时刻的到来! 怪不得此营名鹫巢,原来,红白二山是这里的沙漠戈壁中唯一的一座山,一直向西延绵至墨水河(注:即葱岭河)边,是大漠中鸟类的天然巢穴所在。淳于蓟示意一下,兵曹吴彦便仔细丈量了山巅平台。吴彦禀报道,“下于阗后,稍加平整,便可在山巅筑坚垒,以为向北警戒前哨!” 此时,已经到了朝食时间。山下营内依然浓烟弥漫,这可是一座完全由无数胡杨木建成的木质要塞,火焰要完全熄灭怕得有个二三天。田虑、华涂、梁宝麟三位军候已经令刑卒们在两山间的戈壁沙丘上扎下简易大营和简易围栏,并准备好了朝食。班超与众将进入中军大帐,开始朝食。 令刑卒们惊喜的是,奔跑进夜色中的战马、牛羊并没有跑远,它们静静地成群伫立在两山间的沙漠上或于阗河边,刑卒们便将它们赶进简易围栏内,并开着围栏门。不需要人看管,每天它们会自己出外到河畔觅食啃草,晚上会以围栏为窝。 由于汉使团隐秘快速西来,完全出乎守敌预料,此时黑沙城、圆沙城、鹫巢三个要点和挽弥河、于阗河两条驿道,已被汉使团夺取、控制。西域都尉呼衍獗和于阗国国王广德被完全蒙在了鼓里,现在北上于阗国西城的通道已经毫无阻拦,汉使团已经在呼衍獗精心部署的于阗迷局中争取到了主动权! 淳于蓟点验了一下,汉使团再一次创造了奇迹。全军仅有中军小队的刑卒罗琛手被火轻微烫伤,其余汉使团众将和众刑卒人马竟然无一伤亡。 朝食之后,几名鄯善国驼倌按令带着驼队也过河赶来了。看着仍然浓烟滚滚的营地,红白两山之间漫山遍野的人和动物乌黑的尸首、残骸,纷飞抢食的秃鹫和乌鸦,四处乱窜、找不到主的战马和乱纷纷的牛羊,这几个鄯善人被吓得战战兢兢,魂飞魄散! 现在在他们眼里,汉使团众卒不是人,他们便是一群索命的魔鬼野兽! 等骆驼、役马与驼倌们刚朝食完,淳于蓟已下令进军于阗国西城。驼队打着龟兹国兵黑色旌旗,顺着于阗河公开向南进发。约走了十余里,便碰到一个探头探脑的驿卒,两马错身而过时被蒙榆一把拎到自己马上。一审问才知道,原来是见鹫巢冒起的滚滚浓烟,南方的驿站不放心便派人来打探消息。 只到午后时分,才到了龟兹人设置的第一个驿置。领头的龟兹人担任置啬夫,驿卒都是于阗本地人。驿站众卒正战战兢兢着,见来的是一队龟兹骑卒,置啬夫带着士卒出驿置来迎接,被淳于蓟等人手明,利索地斩杀。于阗本地驿卒,则被勒令随驼队返回于阗国西城。 当天晚上天黑之前,淳于蓟又清理了一个驿置,汉使团便宿在驿置里。 从鹫巢到西城,于阗河两岸长满胡杨、芦苇、白草,胡杨外便是无边的流沙。但于阗河到今天的阔什塔什时便一分为二,一为白玉河(注:即今玉龙喀什河),因盛产白玉而得名。一条为墨玉河(注:即今喀拉喀什河),因盛产青玉和墨玉而得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帝国使者 鹫巢的龟兹三百骑已成灰烬,消息很快便会传到西城,此时正忙于赈灾的于阗国吏民充其量会在汉、匈两国间取巧,国王广德与国中贵族断然不敢纵容匈奴使团公开攻击汉使团。 大汉国力强盛,西域列国弱小,从前汉孝武大帝时起,汉朝的外交使团颇有现代西方殖民者强取豪夺的豪强风范。汉大使班超白山惊天一战后天下闻名,在鄯善国火焚北匈奴使团、在拘愚城斩杀焉渑派出的二百余骑,这些战绩在西域各城邦国、各行国几乎无人不晓,且越传越神。 现在,他又来了,在呼衍獗、石亀、张望重兵眼皮底下,仅带着三十余骑,一战便将鹫巢龟兹三百精骑火焚殆尽。汉使团进入于阗的消息传得飞快,此时大旱肆虐的于阗国绿洲内,已经无人敢轻视汉使团这支只有三十余骑的“军队”! 越往南走,焦枯的土地上零零落落地有了村落。这里既有塞人又有汉人、羌人,主体是肤色较深、头发蜷曲的塞人、大月氏人,也有身材较大、皮肤浅白、面长多毛,高鼻薄唇、浅色瞳孔、发色多变的身毒国人。 虽然是夏日炎热,赤地千里,但这里稍有身份的男子都和拘愚城部民一样戴着皮质的胡公帽,上身穿着无领毛纺短袖襦衣,下着袴裤或灯笼裤,脚穿草编或皮质的船鞋(注:即有脚尖、脚跟,中间空,类似今凉鞋)。女人都编着发辫,身穿襦裙,一般都脚著皮船鞋,性感挺拔。 贵族府第中的私兵、家丁和各州的州兵一般身着黑色甲服,头束黑色帻条。而绿洲上更多的是徒附和奴隶,男的一律身穿短襦短裤,衣衫褴褛,赤着双足,有的在乱发上戴黑帻,更多的则蓬头垢面。女徒附或奴隶则扎巾帼,身着破旧的衬裙。 “千年大旱之时,于阗人未乱,广德是一个好国王……”淳于蓟骑在马背上,感慨地道。 淳于蓟带小队先行,早在从鹫巢至白玉河、墨玉河的分岔之处,汉使团沿着商道加速疾进,神不知鬼不觉地斩杀了整整十一个驿置的龟兹啬夫。这天晚在一个叫“策驿”的大驿置里,汉使团受到龟兹置啬夫的热情款待。此时一支由西城而来,准备返回龟兹国王治延城的匈奴十人小队也恰好住在驿置里。宴饮之间汉使团突然发难,血洗驿置,将龟兹驿卒与匈奴人小队全部斩杀,并连夜南下! 绿洲上人丁渐渐密集,破旧的村寨、衣衫褴褛的于阗国民渐渐多了起来,消息封锁不了多久。于是,仅仅过了几天时间,汉使团火焚鹫巢龟兹人三百骑、斩杀驿置内匈奴小队的消息已不胫而走,快速传遍于阗国绿洲各个角落。 令人震惊和神奇的一幕出现了,虽然汉使驼队此时仍着龟兹人甲服,并张龟兹军队黑色战旗,但沿途部落、村落、城池每逢汉使团经过,必响起“呜呜”的牛角号音,成百上千衣衫褴褛的于阗国吏民,却自发地涌到商道旁边跪下,欢天喜地迎送、围观汉使团过境! 自王莽乱汉起,汉朝撤走都护,于阗国东望故国,已经整整六十五年不见汉使节。现在,所有人都知道这支龟兹骑队其实便是汉使团伪装的,这是一支来自中原的那个天下最强盛的伟大帝国--大汉帝国的使者! 这令班超、淳于蓟与众刑卒大为惊叹,信心也瞬间爆棚。于阗国民分明对匈奴人、龟兹人的盘剥、奴役,已经到了天怒人怨、忍无可忍的地步。虽然汉使团此时并未打出符节、旌旗,汉使团仍着龟兹胡服,但各州、各城池、各部落国民,都由长者出面在商道边敬献凉开水。 大旱之年,十室九空,几乎每一个村落,长老都会愧疚不已,觉得慢待了远方的贵客,“上国大使见谅,室无存粮,日以赈粥充饥……这要在往年,定献丰盛糕点、精美盐茶!” 盐茶可是汉朝楚地的特产,这是极其神奇的一幕,似乎国王未降,而被大旱已经摧残得没了人形的于阗国吏民此时已经举国再归大汉,况且此时的汉朝使节分明还穿着龟兹人黑色甲服。这让众将与刑卒们佩服得五体投地,班司马兵行险道,打下了鹫巢,竟然使汉使团产生了如此神奇的号召力,因而对威服于阗国信心倍增! 汉明帝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阴历七月二十八日,汉使团顶着烈日,一路风尘,临近于阗国王治西城(注:即今新疆和田县南约特干古城遗址)。 同样破旧、死气沉沉的北城门上,高耸的谯楼已经在望。在燥热炙人的烈日下,在此起彼伏的知了恬噪声中,围观的国民们尾随着这支兵强马壮、气势夺人的“龟兹人”小队。或许是慑于小姑、寡妇的威严,连几条土狗都夹着尾巴,站在一边远远地看着汉使团,然后便仓皇地远远避开了。 前面河边是一大片黑杨和白榆树林,淳于蓟带着前军正在林内歇息。此时已快到饷食之时,刑卒们在河边洗尽尘土,战马、骆驼在贪婪地饮水。中军、后军也都一齐聚集到这里,虽然沙漠行军时,脸上都罩白绢,但每天挥汗如雨,身上早臭了、馊了,气味熏臭难闻,而且每一个人脸庞还都被曛黑曛紫。 “这都成恁样……”淳于蓟看着这一群叫花子,少见地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传令,前军、中军、后军次第洗沐更衣,扔掉一身脏兽皮罢,换着汉军襦服!”他未命令换汉军甲服。虽然屈绝贤及监国使团二百骑尽在西城,但沿途所见令淳于蓟确信,起码至于阗国馆舍之前,汉使团不会有仗打! “嗷……”士卒们闻令欣喜若狂,他们三下五除二脱去肮脏的龟兹胡服,三个小队轮替着,两个小队警戒,一个小队刑卒们光着腚走下河崖,扑进河水中将自己洗了个干干净净。白玉河在这里河崖较深,河水很急,河道却较狭窄。从上向下看,喘急的河水碧绿如玉,两岸都是岩石。众人在水中嘻戏着,舒服透了这才恋恋不舍地上岸换上干净威武的汉军襦衣。 华涂换完衣服,顿觉人精神、爽气了许多。见班超也带着小姑、寡妇痛痛快快地洗完并更衣完毕,便建议道,“大使,于阗国民已尽知汉使到来,不必再掩行踪、扮商旅!” “此言有理!”班超又捧着清咧的河水猛饮了几口,才豪情满怀地走上河崖,“于阗国乃吾根据,不需遮掩行踪。持节并张汉军旌旗,摆仪仗而行。吾欲让于阗人尽知之,大汉使节、吾班超已来于阗国!” 兵曹吴彦向淳于蓟禀报道,“禀报副使,是否饷食后进城?”现在已经过了饷食时间,吴彦或许是担心进城后或有变故,故欲让刑卒饱食后再进城。 “啧,吾料便借广德个胆子,也不敢公然袭击吾使团!”淳于蓟道,“摆依仗进城,至馆舍后再痛食之!” 换上干净襦衣,瞬间便又是一身大汗,班超可不想入城时形象不堪。于是,他当先持节而行,汉使团威武雄壮地率领无数围观的于阗国吏民,一路向西城而来。西城周边吏民见到一片赤红的旌旗如火红色的云团突然顺河而至,有人惊喜,有人惊诧,但俱自发地跪伏于路边,躬迎大汉上国大使莅临于阗国! 村落中那破烂的毡房、茅屋、马架子房,那些面黄肌瘦的赤足吏民、那一张张惊喜的脸庞,这让汉使团众人心里黯然的同时,也十分惊喜。西域断绝已经六十余年,可于阗国吏民拳拳向汉之心,令使团众卒热血! 于阗国王城西城,位于昆仑山脚下的白玉河畔。一座座寺院,无数穿着伽衣的僧侣,让人仿佛进入佛的国度。其实,统治这个绿洲的尉迟氏家族,确实来自于葱岭以西的身毒国(注:即今印度),因而于阗国歌舞饮誉沙漠各国,更兼脂玉名扬天下。而灰蒙蒙的于阗西城南边,便是白雪皑皑的昆仑山,群山如白云飘浮云天,雪峰高耸入云(注:山脉高峰一般海拔为六千米左右,最高达七千米以上),乌云笼罩着冰川峡谷,宛如一片仙境。 东汉建武元年(公元25年),于阗仅有民三千三百户,人口不到两万人,而举国能战之兵仅二千四百名(注:据《汉书·西域传》)。建武末年,于阗国曾被当时横行西域的“小霸王”莎车国国王贤吞并。汉明帝永平年中期,于阗将士休莫霸称王,并起兵反抗莎车统治。后休莫霸在莎车国战死,其侄儿广德继位并继续抗争,汉明帝永平四年(公元61年),终于打败并兼并了莎车国,并威震西域。 沙海南道西北远至疏勒国,东边直到鄯善国的精绝州,共有十三国曾先后向于阗称臣。经过国王广德数年兼并扩张,到汉明帝永平八年(公元65年),当时的于阗国有户二万多,生口七万余,胜兵二万五,一跃成为沙漠南道数一数二的强国。然后,天有不测风云。已经镇服西域的北匈奴自然不能容忍于阗国崛起,于是呼衍獗迅速率大军南下,兵临于阗国王治西城!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国王未迎 汉明帝永平八年(公元65年),呼衍獗率石亀、黎繁等五员大将和龟兹、焉耆、莎车联军共五万人马围于阗国西城。城外两座大营迅速陷落,西城已不能守,于阗王广德不敌,不得已举国投北匈奴,于阗国自此归附北匈奴。 于是,北匈奴专门派出屈绝贤为使者,率二百骑常驻于阗国西城监国,并通过控制于阗国进而控制了整个西域南道。从此开始,曾经富庶的于阗国成了北匈奴的附庸。短短近十年时间,丰饶的绿洲国度便被盘剥得村落萧疏、饥寒交迫。但是,国运的衰微,倒霉的是奴隶、徒附和庶民,牧主们依然歌舞升平,享着荣华。 越是接近王城,破败的村落间,便偶尔会见到贵族和牧主们的府苑。汉使团走到离西城十余里时,官道右侧二三里远,一座气度不凡的庄园露出峥嵘。那是一片楼宇建筑,高耸的门楼、望楼、楼阁、空中回廊和箭楼,遥遥相望。如果是在中原,这座府苑的主人充其量是一个富庶的小地主或商贾,但在于阗国这一片片零落、破烂的民居中,这座虽然远谈不上华丽的牧主庄苑,便仿佛如天上的神仙宫阙,恢宏壮丽,气势夺人! “哼!”胡焰话中有话地道,“此为呈侯府,前大将军、辅国侯呈于霸府邸,富可敌国,向为汉人屯民死对头!” “呈于霸……呈于霸……”这座并不华丽的府第与富可敌国实在相差远了些,但班超嘴里却若有所思地咀嚼着“呈于霸”三字,脸上瞬间现出隐隐的杀气和霸气。 原来,班超心头一个深藏的秘密,正与此人有关。当年汉人剑侠、河西军大将韩融曾在于阗国西城死于非命,时任大将军呈于霸难脱干系。窦融老大人晚年,曾专门和他班超谈起过这一段往事,当时行将就木的老将军眼含热泪,为自己未能为韩融及其后人申冤而痛惜不已。班超现在明白老大人当年心愿了,汉人快意恩仇,韩融之死令窦融老大人至死都一直耿耿于怀啊! 班超钢牙紧咬,面色铁青。他暗暗起誓,韩大人英灵不远,现在该晚辈来给将军报这血海深仇了! 胡焰和肖初月见班超脸上分明露出杀气,二人不露声色地对视一眼。呈侯府是韩苑的死对头,连韩苑当家人吴英、锦娘当年都被呈侯肆意奸淫,并差点被逼为呈侯婢妾,胡焰和肖初月恨不得寝其肉、饮其血,他们连做梦都盼着手刃老贼的那一天! 临近西城时,看着高高的城墙、北城门上破败的谯楼和城内高耸入云的大寺院,班超和整个汉使团都感觉出,进入西城后一定做不成太平使节了。因为他们看到了鲜血,城门顶端悬挂着的两个黑色的木笼内,分明是十几颗血淋淋的人头。血滴到下面的黄土上,成团的苍蝇在嗡嗡乱飞,贪婪地叮着黑色的血渍。 饿民遍地,匪盗便丛生。那是半个时辰前刚刚被斩首的十余盗贼,正被悬首示众! 刚刚来到于阗国,未入城门先见血,似乎不是好兆头。果然,汉使团一直来到西城的北城门下时,仅见到了于阗国宰相私来比、大都尉休莫广鵛、译长圉拨等官员的迎接。于阗王室、贵族与国中吏民对汉使团态度的反差,令班超和淳于蓟大惊! 此时的北门,聚集了数百名国民、商贾。班超持节在前,汉使团张赤旗逶迤而来。年已花甲的于阗国宰相私来比、一身甲服的大都尉休莫广鵛率众官和国民们躬身抱拳施礼迎接汉使,“于阗国国相私来比率众官奉国王令,在此恭迎大汉上国使团,莅临于阗国!” 与衣衫褴褛的国民们不一样,虽然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私来比与于阗国官员们却头戴尖顶官帽,上缀彩色玉石,身穿缎襦,足踏麻质船履,腰悬宝剑,脸上挂着汗,却态度恭谨、一丝不苟。 于阗国众臣未拜汉使,班超便未下马。副使淳于蓟抱拳用金属般的寒冷声音问道,“本副使诘问国相,汉使万里远来,不见国王、王妃远迎,此即于阗国待客之道邪?!” 译长圉拨翻译后,私来比抱拳深深躬下身子道,“请大使见谅,国王因陪同莎车国使节至昆仑山狩猎偶感风寒,现正在宫中静养。恭请大汉上国大使先至馆舍暂歇,今晚国王将在王宫举国宴为大使接风!”国相这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十分明确。饷食后汉大使应到王宫进见国王,晚上国王再在王宫为汉使接风。 见班超面无表情,淳于蓟怒目而视,情急之中,大都尉休莫广鵛又再躬身致礼,并对淳于蓟道,“于阗国大都尉休莫广鵛恭请汉使息怒,请大使先至馆舍歇息,一切从长计议!” 宰相的话不软不硬,不冷不热,汉使团的士卒们都露出愤怒的神色。大都尉休莫广鵛的话,又令众人忍俊不禁。西域弱小,自前汉起汉使从来嚣张。此时人家说得再明白不过,没再敢说请汉使上朝瑾见国王,递交国书,而是先至馆舍歇息洗尘,晚上国王亲来接风,你还怒什么? 淳于蓟没有得理不饶人,而只是哼了一声,便命宰相和大都尉前头带路,汉使团一行随同进入西城。见汉使团已经入城,随行而来的各部族吏民,这才欢欣散去! 汉使团一律骑着高大的乌孙战马,张汉军赤红战旗,汉使班超坐在赤萧上,鞍前则蹲坐着小姑,可谓威风八面、不可一世。儿童们光着腚吵吵嚷嚷地跟着汉使团跑,走过巍峨挺拔的牌楼,坦然接受城中衣衫褴褛的吏民们夹道欢迎,可谓风光无限。可自进入西城起,映入班超眼帘的是一片毫无生气的土灰色格调建筑。 街道肮脏、零乱、尘土飞扬,破烂、倒塌的街道围墙内,民居破烂不堪。一道道小巷口和街道两边的污水沟内,污水横流,粪便、垃圾成堆,蚊蝇乱飞,阳光暴晒下气味难闻,令人窒息。店铺低矮、破旧,吏民衣衫褴褛,无精打采,赤足劳作的奴隶们便在这污水中来来回回忙碌着。北匈奴已下于阗国数年,可民居、寺院、围墙上还能见到大战后龟兹兵卒劫掠时留下的痕迹。 鄯善国王城虽然也贫穷,但却管治得井井有条。西域南道曾经的强盛大国于阗国的王城,却仍未从战争创伤中缓过元气,一付破败不堪、积贫积弱、摇摇欲坠的景象。但有一处例外,它便是馆舍。这是专门用来招待各国使节的地方,如同后世的国宾馆,馆舍内与城中的破败景象形成鲜明对照。 原来,北匈奴南呼衍部为了与当年主管西域事务的日逐王派出的僮仆都尉相区别,向西域派出了西域都尉。这个西域都尉呼衍獗率领龟兹、焉耆、莎车大军逼降于阗国后,曾纵兵在西城抄掠十日,城内外妇女均被奸淫,无数国兵被屠杀,吏民血流成河、十剩二三,寺院、民居、王宫都被劫掠一空。当时唯有这座馆舍,因是呼衍獗与大将石亀临时住所故而得已幸免! 于阗国地当商道要冲,其王治西城曾是西域最繁胜的城市。当年于阗国战胜莎车国后,国力在南道首屈一指,城池面积比鄯善国的驩泥城要大四五倍。馆舍大门前一二里处,小广场上是一座巨大的牌楼,巍峨矗立,气象万千。当年国王广德战胜莎车国后国势最强盛时,为弘扬不世战功,便建筑了馆舍和得胜门,从而成为西城最亮丽的风景。 现在,这座象征胜利的建筑,上面却残留着箭簇和刀斫的黑色痕迹! 馆舍在王宫东侧二里处,高大的围墙内,主楼是一座夯土地基木头宫殿式三层建筑,其余厢房、马厩都是与城中房舍一样的夯土墙面、上苫茅草再涂抹黄泥巴的平顶屋。主殿之前是一个荷花点点、绿荫素裹的人工开挖的池塘,水面上荷花盛开,景色宜人。池塘水与城外的白玉河河道相通,水面中间是一座豪华的楼阁水榭,由一孔石桥通向正殿之前。 主殿名为虞公殿,这个略显破败的建筑全部由昆仑山柏木建成。自半年前进入西域开始,这是班超看到的最豪华的一座建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从这座建筑不难看出,于阗国现在虽然落泊,但即便衰败的于阗国仍比鄯善国的国势要强盛多了。 汉使团将驼、马送入马厩内,然后入住各排厢房之内。班超与淳于蓟等众将,自然便居正殿虞公殿。班超、淳于蓟居三楼,而中军众将则住在二楼,一楼则是会客、礼宴之所。 等人马安顿下来,私来比与休莫广鵛带着众官,在虞公殿一楼厅堂之内,举午宴为汉使团洗尘。汉使团到来,国王与王妃却避而不见,这非同小可,众将神情都非常紧张,但班超和淳于蓟却频频举爵,谈笑风生。 宴毕,于阗国众官归去,汉使团众将都来到虞公楼三楼。虽然是午后,气温极高,吹过三楼的穿堂风儿都是热的,人一动不动都要出汗。楼下树上知了在恬噪,小姑、寡妇二犬已经趴在楼板上大睡开了。不一会儿,馆舍内的小厮们便送来了巨大的冰块摆到冰盘内,并关上窗上的牖扇。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不卑不亢 这些方方正正的大冰块都由奴隶们采自昆仑山,夏季炎热之时,贵族和牧主们便以冰块降温。果然,不一会儿,三楼厅堂内便甚是凉快。华涂抚摸着小姑与寡妇脑袋上乌黑铮亮的毛发,感叹地道,“还是这两个小混蛋活得明白,冬天长一身厚毛,如着羊皮长袍,不怕冷。夏天褪去厚毛,轻装上阵不怕热!” 译长圉拨带着人送来了寒瓜(注:即西瓜)和麦面酥等小点心,众人吃着寒瓜,嚼着点心,淳于蓟推开窗子,望着不远处金碧辉煌的王宫,不解地道,“西城残破不堪,吏民饥寒交迫,奴隶食不裹腹,富国于阗何至沦落如此?” 胡焰叹了一口气,“军侯有所不知,自呼衍獗镇服于阗起,北匈奴盘剥过甚,田地、牛羊、商道收成需十交七八,于阗国已成西域都尉府最大的财赋来源。王宫贵族仍可享受富贵,可吏民、徒附、奴隶几与蒲类国人境地无异。这几年庶民多成奴隶、徒附,饥困则盗,致使商队饶于阗而行,故而举国一片死寂、民不聊生!” 肖初月站在窗台前,更是一付心事重重地样儿。北方便是云雾缭绕、巍峨矗立、直插云天的昆仑山,而近处却是尘土飞扬的街道、破烂的民居与赤足褴褛的国民。周令以为肖初月这是想自己女人了,便不耻地戏道,“到家腿便软了,想娘们便跟司马、淳于蓟军侯告假,没人笑汝丢人!” 别人说犹可,周令说毕肖初月则还以颜色,嘴里讥讽道,“汝说得没错啊,吾忒没出息,到于阗便又想女人了。不过,吾与胡大哥家中女人可是宝。不似某人,想日女人了便去嫖,只要是两足雌物下面有个洞便能捅……” 这可是周令的痛处,在汉使团屯长以上众将中,唯有周令对各国的胡姬乐此不疲,毫不避讳。每次生死大战后,他庆贺战功的场所便是胡姬的肚皮上,这一直为众人诟病,成为笑谈。果然,周令闻肖初月言顿时暴起,“狗日的,皮莫非又痒了!”说着,撸袖子就要动手的样儿。 肖初月目光鄙夷,一付不屑的样儿,“吾看汝是又找收拾了!”肖初月虽然打斗不是周令对手,但他是神偷,玩心眼周令不是个儿,从在伊吾庐被班超收服起,两人无数明暗较量,其实表面强悍的周令吃够了他的苦头。 班超、淳于蓟、胡焰不屑理会,蒙榆看不下去了,豹眼一瞪,瓮声瓮气地厉声呵责道,“国王、王妃不迎汉使,石亀、张望、呼衍獗环围西城,出使于阗一片晦暗,汝二人竟然有心思呕气邪?鸡鹜是非,没完没了,滚出去战五百合,战败者钻胯认怂算毬!” 被蒙榆兜头痛骂一顿,两人这才老实坐下。 胡焰却道,“寒木不必愁烦,吾以为不迎是做给屈绝贤看的,毕竟在北虏眼皮底下。汉使团挟大胜之威而来,晚上国宴,吾料广德必至。倘若广德两面取巧,众人亦不必生气。当前要紧事乃是‘灭使团、战石亀’,只要灭了匈奴使团,广德便无退路,便只有归顺大汉一条路,反贼张望便也只有北逃一条路!” 淳于蓟道,“陈灰所言有理,干脆众人小睡一会,晚上开怀畅饮!” 当天晚上,于阗国君臣在虞公殿一楼厅堂举行盛大的国宴,国王广德携王妃南耶、辅国侯瞿罗渥、宰相私来比、大都尉休莫广鵛、国师嘟哮郅等于阗国贵族和众官一同出席。众人进入华丽的厅堂之内,汉使却未下来,只有班秉、班驺两名军侯扶着腰间剑柄,身着便装站立在楼梯两侧。 广德与众官战战兢兢地等候着,不时畏惧地看一眼通上楼上的雕花楼梯! 大汉刚刚在白山大败南呼衍部,来出使的班超便是汉军战神,且刚刚凭三十余骑便灭了鹫巢龟兹三百精骑。这样一支使团,自然与寻常使节不同。果然,班超一如前汉时那些嚣张惯了的汉使,进入西城后未进宫瑾见国王、递交国书,却反了过来,他安卧馆舍之中,静待于阗国君臣上门来瑾见! 这他妈叫什么事儿,小国之王最难为,此时的尉迟广德虽然心里极不舒服,十二万分不乐意,但他既不敢公开归顺汉朝,又实在是畏惧这个汉军杀神。当年,一个韩融便让西域各国惴惴不安,不得不趁其酒醉将其车裂才能安眠,现在班超这个杀神可是带着整整几十头野兽……正在仓皇间,终于,在众人望眼欲穿之时,班秉骤然高声叫道,“汉使驾到!” 不过楼上楼下,还他妈“驾到”,广德刚在心里骂了一声,鼓乐声响了,便赶紧与王妃率领众官、贵族一齐抱拳躬身立于案后,班超与淳于蓟一身直裾汉襦,潇洒飘逸,自上而下。班超腰挂重锏走在前,淳于蓟腰佩长剑紧跟其后,二人自楼梯上缓缓拾级而下,气势逼人。胡焰、蒙榆、肖初月、周令、田虑、华涂、梁宝麟等众将,则相随于后,众星拱月,威然整肃! 而汉使团众刑卒则在各位屯长带领下,龙行虎步,腰悬环首刀鱼贯而入,进入厅堂内自己的位置,一一在案后坐定! 班超、淳于蓟走到主案后坐下,广德与王妃、众官一齐抱拳躬身行礼,并齐声道,“躬迎汉使!”等于阗国君臣参见完毕,班超才平举双手轻声道,“国王、王妃与众官免礼,请安坐说话!” 众人遵令一起直起身坐于案后,国王广德未坐,他躬身抱拳朗声说道,“于阗王尉迟广德参见汉大使!于阗人东望大汉久矣,恭迎汉使驾临小国。日间小王因偶感风寒,未能至城门迎接大使,还请大使海涵!” 国王广德年近四十,身长七尺,正值盛年,略略有些发福,却十分精壮。他深目高鼻,肤色泛红,一脸漂亮的连腮胡须自然蜷曲,一双深蓝色的眸子看似镇定,其实却隐隐含着焦虑和不安。班超只悄然扫视了一眼,便觉得此人与鄯善国王陀广伽,干练而有进取之心。不同的是,陀广是羌人,而广德是塞人。 “国王不必在意,还请安坐!”未等丘庶或于阗国的译官翻译,班超便用胡语接口沉声道,“人食五谷,焉能无恙,本使不会怪罪!” 他的话让广德愣了一下,才惴惴不安地坐下。班超似乎没有计较礼节,他代表的可是大汉皇帝刘庄啊。果然,广德的担忧应验了,整个宴饮过程中,班超没有按照礼节赏赐广德与百官。酒至三巡,等于阗国两队美艳胡姬歌舞完毕,班超便开门见山地道明来意,骤然说出要害之话: “大汉自中兴起,无心西域,允各国自便。本欲与匈奴、西域各国和睦相处,然北匈奴人不思上国之恩,却屡屡犯吾河西、塞北各郡,致使两国重开边衅,胡市关闭,田地荒芜,边民流离失所。今皇上雄才伟略,命吾为使,重收西域各国,断匈奴右臂,复大汉版图。现北匈奴使团仍在西城,国王如何自处耶?” 广德闻班超言,便再一次直身抱拳辩道,“大使见谅,建武二十一年,光武大帝允西域各国东西自便,西域十八国使者无颜见国王和国民,自绝于盐泽。于阗先王不愿附匈奴,曾数度举国与匈奴人大战。前时西域都尉呼衍獗率五将、将五万兵围于阗,吾孤军难撑啊,这才不得不暂降匈奴!今大汉与北匈奴角力于西域,于阗国小力弱,不敢自主,惟大使所指而行也!” 国王说得可谓不卑不亢,但汉使团所有人都能听明白,他明显是在搪塞应付,且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不是于阗国背汉向匈,而是当年光武大帝抛弃了西域,能怪于阗和众国么?今天,你们汉匈两个大国相争,于阗是小国,吾谁也不得罪。谁争胜了,吾便降谁? 淳于蓟豪饮一爵后,面带怒容,寒声说道,“汉军已经开始北征,皇帝击破北胡之志坚如磐石。听国王言,于阗国莫非仍想在大汉与匈奴间取巧乎?!” 广德无视淳于蓟的威逼,却端起爵呷了一口。国相私来比、辅国侯尉迟仁刚要替国王抵挡一阵,却见一个白须贵族老者站起,抱拳施礼后彬彬有礼地道,“禀报副使,小侯要替国王说句公道话——“ 淳于蓟只好道,”大人有话请讲!“ ”小侯张成菩谢过副使——“只见张成菩抱拳低首,但却不软不硬地道,“国王适才所言,尽为实情。于阗人归北匈奴实不得已,更恨北匈奴人、龟兹人盘剥过甚。倘若汉军能助众国赶走北匈奴并击破龟兹、焉耆国,国王定举于阗归附大汉,何须打这许多嘴皮官司邪!” 也是啊,汉军既能破白山,为蒲类国人复国,为何不能兵出葱岭,再破龟兹人,令于阗等国再出苦海? 张成菩是大人物,他是当年大将军呈于霸的副手,辅国侯,于阗国兵的副统帅。今天的晚宴呈于霸未来,张成菩便是众贵族中地位最显赫的一个。张成菩说完,广德未置可否,分明这便是于阗国王室的打算。班超手端玉爵静静地观察着这个蜷须老者,他听得十分明白,张成菩的话中之意是,逞嘴皮子厉害吓唬人没有用,汉使团果有能耐便赶走匈奴人、龟兹人,于阗人到那时再降汉不迟! 王妃南耶见宾主你来我往、话不投机,大有谈崩了的架势,便赶紧亲自下场,带着舞伎们献上栗弋国(注:康居国属国)回旋舞,十余名美艳胡姬在音乐声中尽情飞旋,令人目眩。宴会变得和风细雨,时如艳阳高照、时如细雨霏霏的夏初,但会谈却没有丝毫进展。在归汉还是附匈这一选择上,广德未做出丝毫承诺。 宴毕,国王广德气宇轩昂地带着一众大臣告辞后登车扬长而去!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寺院钟声 晚宴过后,班超与胡焰、班秉换上一身胡服,从虞公殿顶悄然翻到室外,从房顶溜出馆舍,来到大街上。于阗城的夜晚弥漫着肮脏、破败的味道,街道上车马、行人骆驿不绝,尘土阵阵,街边的墙角下便躺着露宿街头的逃荒者。 三人如商贾一般,随着人流,逛起萧条的夜市。忽见一团人围着在巷子拐角处,人丛间传来打斗、嘈杂之声。他们本想绕过去,可忽然觉得气氛有点不对,便鬼使神差地挤了进去。 原来,街边围墙底下躺着一个披头散发的老人,老人佝偻着脑袋,如一堆乱草一般,怀里却死死抱着一个包袱。两个衣衫褴褛的恶徒手持两根木棍欲抢夺,一个只有十一二岁的男孩,手持一柄短刀与两个恶徒纠缠,就是不令其得手。而围观鼓噪的人有数十个,却无一人伸手相助。 班超一呶嘴,班秉反射性地一勾腿,二个恶徒摔了个狗吃屎。翻身起来,便大骂着扑上来要动手,班秉不得已只得一人一掌,将二人击昏! 就在此时,男孩趴在老人身上,“哇”地一声凄厉地号啕大哭开了,一边哭还一边念叨,“二祖父,汝死得好怨哪……呜呜呜……丢下吾一人,这让吾上哪去找阿兄……” 孩子撕心裂肺地哭着,哭得令围观的人心酸。就在此时,巡夜的一队国兵来了,围观的人群一哄而散,国兵们将班超三人紧紧地围了起来。什长举着刀对班秉吼道,“站着别动,全部抓起来!” “嘘——”班秉不耻地将过程说了一遍,又将两个仍昏迷着的恶徒踢到什长面前。什长令国兵将两个恶徒捆了起来,对班超等三个身穿干净胡服的男子毕恭毕敬。国兵们又将老人用其身下的破毡子包裹起,欲拉到城外埋掉,可男孩凄厉地哭着,瘦小的身子死死扑在老人身上就是不松手。什长挥鞭“啪啪啪”十几鞭,可这个孩子愣是不放开。 胡焰上前,强行将男孩抱了起来,孩子挣扎着,怀中的包袱陡然松开,里面的东西掉了一地。班超躬身捡起,街道边人家门楣上灯笼光虽然黯淡,班超还是看清了,原来这竟然是三个胡饼。班超瞬间明白了,老人就为了保护这三块能保孙儿性命的胡饼,便丢了性命! 国兵们已经将老人尸体搬上车,车上的草席上,已有四五具尸体! 男孩十分狂野,他凄厉嘶哑地哭泣着,胡焰死死地抱着他。情急之时,孩子竟然一口咬住胡焰胳膊,但胡焰不为所动。什长举起鞭子欲教训,被胡焰怒视一眼,愣了一下还是放下鞭子。胡焰只对他轻声道,“给老人置棺单葬,做好记号,事后可至韩苑领赏。吾是韩苑胡太公,他日吾要给老人烧钱!” 什长再一次愣了一下,竟然躬身向胡焰施礼,然后带着国兵们怏怏退去。尸体被国兵们拉走了,男孩也不哭了,他呆了傻了一般痴痴地望着国兵们远去的方向。班秉从怀里拿出一串五铢钱,悄然塞到孩子怀中,并叮嘱道,“去罢孩子,不能让人知道有钱,拿着买饼吃!” 三人咬牙离开孩子,走了老远,班超回头,仍看到那个瘦小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街道墙边。他是从苦日子过过来的,虽然于心不忍,可此时此刻,他实在对这一国饿民爱莫能助啊! 来到于阗城东侧一座高大的寺院,三人悄悄掩了进去。 “司马,这是于阗国、莎车国等西南各国僧人会首领、摩释迪法师的寺院。”胡焰悄声解释道。于阗国是胡焰的主场,是他们在西域最主要的存身之地。他在这里有庞大的产业,在城内也有他们的商号。 这个寺院很安静,前面的佛寺内正在做晚课,诵经声此起彼伏。班秉便留在门后,班超、胡焰二人进入寺院后院。后院更加安静,这是住持法师的院落,二人刚进入后院,门后一人便躬身施礼,显然他认出了班超,未加阻拦,嘴里还轻声道,“恭迎大使,法师正在房中静待二位大人!” 远处的寺院诵经堂内传出钟声、唱经声,天阴沉沉的,暗淡无光,看不清人的面容。班超听得此人声音很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是何人。 此人未关院门,便带着二人来到正屋,并赶紧关上门。继而转身便跪下行礼,“太华山士卒吸顸,恭迎司马莅临!” “吸顸?吾说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原来是汝!”班超扶起吸顸,却见他已泪流满面,哭得很伤心,“男子汉,发生了什么事儿?” 班超让他哭得愣了,吸顸却含泪道,“司马,吾太没用。小蒲柳遵权大人令,率四十余人准备助汉使团击破匈奴使团。法师至且未迎接司马期间,没料到蒲柳行事不密,事情暴露,受到匈奴使团围剿,手下百四十余人尽被击杀……” 班超厉声喝问道,“蒲柳如何了?!” 吸顸吓得顿时跪在地上,嘴里抽泣着道,“蒲柳因臂上负伤被俘,匈奴使团百般后,正欲杀之时,幸好大都尉休莫广鵛赶到北城,救下蒲柳……” 班超不解,“休莫广鵛?彼为何要救蒲柳?” 吸顸道,“于阗国内,多数贵族不敢得罪匈奴,但也有一些贵族深知,大汉从来后发制人,于阗国更不能得罪大汉!” 班超抱臂,一时气得浑身直哆嗦。他想起那个在太华山训练时的蒲柳,娇小玲珑,身手却十分了得,到了收营之时,她竟然能与勇将刘奕仁大战五十合。那么可爱的一个胡人小女孩,智勇过人、谨慎细致,她怎么可能身在敌后却“行事不密”? 这个畏畏葸葸的胡人男子,甫一见面,便已经将失败的责任全部推在自己的女人身上。蒲柳怎么会嫁给眼前这个小心翼翼、甚至有些委琐的男人?三年练兵期间,吸顸一无是处,永远是一付战战兢兢的样儿。此时,班超已经有强烈预感,眼前这个吸顸定有问题。 “蒲柳现关在何处?”胡焰不露声色地问道,“事发之时,汝在何处?” “禀报将军,蒲柳现被关在大将军呈侯府上……贵族尉迟惜乃权大人麾下,惜府便是吾与蒲柳藏身之所。匈奴人围攻惜府时,吾当时在西城内为寺院送柴,故逃得一死……” 室内灯架上点着三只兽膏灯,明亮的光线下,室中只有一个秃顶的老法师,此人正是摩释迪。此时,他正静立于侧,静静地听班超三人说话。只到此时,班超才躬身施礼道,“打扰佛门清静之地,摩释迪法师,别来无恙?” 摩释迪再度抱拳见礼,班超还礼,并对吸顸道,“吸顸去看着院门,法师曾在三辅茂陵浮屠为主持法师,吾与法师有要事相叙!” 等吸顸推门出去后,法师才焦虑地禀报道,“大使,权大人已在温宿城起事并下温宿城,呼衍獗正在调兵遣将准备兵进温宿,暂时无力南下。然而西城仍险象环生,晚上宴饮广德未附大汉,东有张望,西有石亀,大使需谨防有变哪!” 班超在客案后坐定,“北道温宿有变,石亀后路不稳,定然不敢放手东来。鹫巢三百骑被灭,吾料张望反贼畏吾军威,必已悄然向北逃遁。权鱼乱温宿,寒菸固昆仑,一北一南,功不可没。目前西城局势于我有利,如广德一味拖延,吾则伺机击杀北胡使团,令其不得两面取巧!” 法师点点头,“大使所言正是,吾深以为然。大使拿下鹫巢,匈奴使团已成瓮中之鳖。以大使手段,不难拿下于阗,难在守住于阗。权大人让吾转告大使,于阗国王广德受到法师嘟哮郅盅惑,嘟哮郅法师心向匈奴。欲取于阗,必杀嘟哮郅!欲固于阗,必战石亀!” “权鱼之谋,是其时也!”现在对西城和整个于阗国形势,甚至整个西域南道葱岭以下各国形势,班超的汉使团都指望权鱼的人提供。法师言毕,胡焰道,“吸顸或已叛敌,大师或已暴露,当万分谨慎哪!” “吾至且末归来时,还是晚了一步,蒲柳果然已被囚数日。”摩释迪法师脸上露出一丝鄙夷的神情,嘴里淡然道,“吾只与蒲柳单线联络,吸顸并不知吾底细。哼,杀吸顸,匈奴人和国王广德便知西城内仍有蒲柳麾下人。姑且留着罢,先办正事,待他日扑杀匈奴使团之后,再剐杀吸顸祭奠亡卒不迟!” 胡焰又道,“汉使团下于阗国兵,石亀必将莎车兵经皮山州进逼于阗国西城,只是不知今日之莎车国兵战力如何?” 法师道,“小僧未经过战阵,不谙军事,不敢猜测妄言。然权鱼大人心机缜密,吾估计今夜必有专人自莎车来禀报莎车事,大使可于夜间静侯之!”班超点点头,他现在已经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权鱼的敌后斥侯身上。 时间紧迫,法师又道,“嘟哮郅法师晚宴后即进入木都(注:此地名,非南呼衍部名将木都)军营,到匈奴人帐内约一个时辰后,又匆匆进入王宫……”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于阗墨爵 见班超与淳于蓟似在蹙眉深思,摩释迪忧心忡忡地道,“大使,于阗人信巫成风,婚丧嫁娶、春稼秋穑、两军对垒,必先听巫师之言而后为之。大使在鄯善国火焚匈奴使团,令匈奴人胆寒,广德便按国相私来比言,将匈奴使团藏匿进王宫以西之木都军营。今晚嘟哮郅法师必与屈绝贤谋,而后向国王进言,大使当谨慎防范方好!” 国相私来比?班超默默记住了这个人。法师又道,“大使支走吸顸,是如何发现彼通敌的?”法师年老吁叨,班超没法回答。他其实赁的一股感觉,这个吸顸给他的感觉怪怪的,眼睛躲躲闪闪,扑朔迷离,与当年在太华山练兵时明显不一样。 班超和胡焰都在沉思,法师却又顾自说道,“蒲柳是个好女孩,倘若未出事,定能帮大使办大事。可落到呈侯呈于霸这个老魔头手中,定然生不如死!”说着,摩萨迪法师长长叹息一声,“十几年前呈侯一族死于刀兵之灾,从那里开始,这个大将军便变成了令人生畏的魔鬼!” 原来,当年莎车国王贤击破于阗国时,曾斩杀了呈于霸妻妾子女及满族三百余口。现在的呈于霸没有子女,只有两个爱妾帕温、厐娜。现在呈于霸老了,他恨汉朝也恨北匈奴,他不过问政事,更懒得过问府上事。呈府当家人是他的大妾帕温,可帕温性格温顺,小妾厐娜与管家呈牟奸诈,致使呈府成了于阗绿洲上的毒瘤。有其主必有其仆,呈侯府家兵、商队更是为虎作、祸害西城,令呈府声名狼藉、恶名远扬。 见法师忧心忡忡,胡焰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法师多虑了,吾看未必。大都尉休莫广鵛既保下蒲柳,且关在呈于霸府上,说明广德便没有胆量与大汉为敌,呈于霸定然也不敢加害蒲柳。想心他清楚得很,倘若他敢伤害蒲柳,明年便是他的祭日!” 等三人回到馆舍,已经三更多天。班秉悄声禀报,“尕叔,小东西角尾巴一样一直跟着呢!” 班超没有理会,而是心事重重地径直上了虞公殿。走到高高的台基顶上,胡焰一边进殿还一边抱怨,“法师年迈,吁叨不休。权鱼糊涂,敌后斥侯之首,此人难当大任!” 来到三楼,见众将都在等着呢。班超没有心思驳斥胡焰,他在急等着另一路人马消息。将重锏挂到墙壁上,坐到案后端起玉耳柄咕噜咕噜饮毕,抹抹嘴问,“肖初月还未归来?” 淳于蓟点点头道,“晚宴后即潜进宫,或许不太顺利……” 周令忿然道,“副使令吾同往,可这个小毳贼嫌吾碍事,非要独行。倘若误事,便当重罚!” 胡焰卷起衣袖,正在检视手腕上的伤痕。幸好老沙匪皮糙肉厚,两排瘆人的牙印隐隐都沁出了血丝。班秉在一边叹道,“妈的,这小兔崽子真狠,明日吾定敲断彼门牙!” 华涂惊问,“老天,这谁咬的……” 胡焰忽然感觉殿外房顶上有动静,便摆摆手,竖起断成两截的耳朵仔细谛听,忽然看着班超周令笑道,“周令兄多虑了,毳贼已经归来!” 果然不一会儿,肖初月一身黑衣,推开窗子便翻了进来,“司马,晚宴后嘟哮郅法师便偷偷摸摸地进宫瑾见国王,吾在殿顶隐隐听二人对答,言汉使此来已惊扰神灵,明日将派员来求赏,以祈祷神灵,保于阗国平安……离王宫后,法师先与国相同车,后又独自一人进宫。约半个时辰,即出宫返回瞿摩大寺院。吾已查明,嘟哮郅身为巫汉,广德竟然允其据有大寺院,深夜聚徙众一二百人装神弄鬼,污烟瘴气,咿咿呀呀做开法事……” 求赏?难道于阗人想逼赏并摊牌? 这老巫汉可够毒的,汉使如不给赏错便在汉使团,给赏便灭了汉使团的威风,可谓两难。众将都看着班超,可班超却神态淡然,脸上隐隐露出杀气和一丝喜气。从摩释迪法师处归来后,这一路上他一直在寻思如何击杀巫师呢,没想到,这老贼竟然自己要送上门来! 原来,当天晚宴后归去时,嘟哮郅主动与国相私来比同车。 国相私来比心里讨厌嘟哮郅,两人往来不多,但此时也想利用他,此时见他大有大祸临头之感,便小声通报道,“张望闻鹫巢三百骑被灭,班超麾下三十余骑毫发无伤,已然丧胆,现已率五百骑逃离宁弥城,顺拘弥河南下而去!” “国相此言当真?张望勇悍,如何会丧胆而退,国相莫非诓吾?”嘟哮郅一惊不小。 “哼!”私来比不屑中带着一丝不悦道,“此乃国事,法师以为,本相会以国事乱言?!” 嘟哮郅抱拳道,“国想勿怪,张望鼠辈尔,不过走投无路才投南呼衍部。好在西城仍有大使屈绝贤麾下二百骑,旦夕间便能灭了班超!” “我呸!”私来比不耻地道,“班超顶天立地,乃天下英雄,屈绝贤、张望之流乃鼠辈尔,岂会是班超对手哉?吾虽鄙视屈氏,然为于阗计,吾不愿看到其亡。汉与匈奴角力,于阗小国,居间取巧最为便宜。法师如欲保全屈绝贤,可密嘱其躲避班超,勿逞匹夫之勇、自取其祸也!” 嘟哮郅为难地道,“一国大使,终不能鼠避地下、不见日月也!” “汝糊涂。”私来比道,“汉朝正在北征北匈奴,班超乃汉军之战神,岂能长居于阗乎?” 嘟哮郅闻言恍然大悟,便拜别国相,即下车乘自己车一路向西,直接进入木都军营。匈奴使团原住馆舍,因闻汉使团焚灭鹫巢守敌且进军西城,宰相私来比担心两家火拼,便向广德建议,仓促间让北匈奴监国使团住进军营之内,以避免与汉使团正面冲突。名为保护,其实也是将其置于于阗国兵眼皮底下,防止匈奴人袭击汉使团! 见嘟哮郅法师来,屈绝贤命摆宴,招待法师。 两人边饮着,屈绝贤愁苦地道,“班超果然厉害,汉使团来者不善哪。现于阗河、拘弥河两条驿线已绝,鹫巢已为其害,张望已破胆而逃。呼衍都尉命吾杀汉使团,可班超一行皆虎狼之辈,大王万余铁骑在疏榆谷战一日尚不是其对手,吾二三百人,又能奈何?吾已必死之人,定将拚死一搏,不知法师有何高见教吾?” 嘟哮郅法师道,“大使所言极是,班超乃大汉枭将,江湖之名如雷声震耳。鹫巢猛士三百顷刻灰飞烟灭,大使二三百士卒岂能敌耶?吾为大使穷思良策,只是……” 屈绝贤知道法师贪婪,便赶紧道,“只要能除掉班超,吾将禀明都尉,献绝美龟兹胡姬二十人,黄金百斤,并与法师共享于阗国!” 身毒国人嘟哮郅虽在僧界,却既爱财更爱美女,此时闻言大喜,忽然想起班超坐下那匹威风凛凛的战马,便计上心来道,“大使,除掉班超其实亦不难。班超手中锏、矟,座下赤萧马,均其恩师窦融匹夫所赠。汉使入于阗,未见封赏,吾即瑾见国王,让其讨要班超座下马,班超必不允。国王受辱必怒,定杀汉使,则大事可成也!” 屈绝贤闻言大喜,命取出于阗国镇国之宝“于阗墨爵”以谢之。于阗出优良地乳(注:即脂玉),分作五色,白如脂肪,黄如蒸粟,黑如点漆,红如鸡冠或胭脂。但这尊“于阗墨爵”,却更有不同寻常一来历。 它是墨玉河中出土的通体黑色的纯玉,手感致密润泽,色泽饱满欲滴,通体晶莹碧透,纹理生长自然。最奇妙的是,雕琢师用整块墨玉制成的这尊“于阗墨爵”,还有奇特的功效。人用此爵饮酒,则会精神倍增,顿觉神清气爽。 “于阗墨爵”原是国王广德的心爱之物,被视为于阗国宝。于阗战败后,屈绝贤来于阗监国,在王宫中看好此爵,便强夺了去,广德只好忍痛割爱。 此时,穷途末路、惴惴不安的屈绝贤有求于人,便献出这尊“于阗墨爵”。嘟哮郅法师得了宝物,便离开木都军营,兴致勃勃地直接驱车入宫。 此时的尉迟广德已无计可施,正与王妃夫妻二人枯坐着愁烦呢。前汉时,汉使至西域各国必大行封赏,可班超使团至于阗却丁点好处未见,显然班超内心已经对广德大为不满。表面上又对于阗国君臣一团和气,这让广德心里一时没了底,不知道这个汉军杀神腹中到底打着什么算盘! “大王消消气——”南耶亲自煮了茶,将广德案上的绿釉茶碗斟满。 广德端起茶碗呷了一口,想想受到的轻慢,不禁又怒发冲冠,掷碗于案,便背着手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宫内踱来踱去,口中则大骂班超,“昔张骞、常戎、冯夫人使西域,至于阗时凡大人以上必受重赏。今班超小人,器量何故如此之小耶?倚仗大国,欺辱小国于阗,吾果真如此好欺耶?”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群魔乱舞 待广德骂够了,气稍顺了些坐于案后,南耶这才轻声曼语地开导道,“大王为于阗之主,此非常之时,断不能因小失大,自乱方寸。吾见汉使不怒自威,一身凛然正气浩浩荡荡,断不是小气之辈。汉使至西城,大王却轻慢不迎,且不久前匈奴使团又击杀汉之斥侯数十人,彼自然心中不满。大王错在先哪,此时断不该与汉使赌气……” “夫人哪,吾非呕气,实难自处也——”广德委屈地道,“石亀纵兵万人,原在莎车城虎视眈眈,区区数百里,现已兵临皮山边境。大汉是上国,吾自然不敢得罪汉使。然龟兹、焉耆人猖獗,已大兵压境,于阗国上下早已丧胆,吾又岂敢得罪呼衍獗、石亀、屈绝贤乎?” 在当时的西域各国,于阗国王妃南耶与鄯善国王妃陈穀二人贤淑、节气名贯沙海南北。焉耆强人石亀素好奸淫各国王妃、公主,他所征服的国家中,惟有于阗国王妃南耶与公主秋娴保住清白! 南耶是个美丽贤惠的女人,她原为莎车国国王贤的女儿。汉明帝永平三年(公元60年),刚刚继位的尉迟广德大败莎车,暴虐无道的贤走投无路便献出女儿南耶。当时美艳贤淑的南耶只有十六岁,广德得到美人便退兵而去,南耶当年便给广德生下王子尉迟讫多,后被册立为王妃。第二年,广德再围莎车城,诱捕国王贤,一年后便杀了贤。也就在这一年,南耶为广德生下公主秋娴。 南耶对广德忠心耿耿,尽心辅佐。汉明帝永平五年(公元62年),呼衍獗率石亀等五名大将,带着焉耆、龟兹等北道十五国五万雄兵破于阗,广德不得已降北匈奴,并以世子尉迟讫多入质,每年纳、絮。大将石亀看上了美艳尤物南耶,并命其侍寝,可南耶以割腕相拒、宁死不从。当时于阗国君臣吏民从心里不服北匈奴,石亀也怕激起民变,到底咬牙饶过了她。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于阗国贵族和吏民深深爱戴南耶! 此时,夫妻两人正愁眉不展之时,侍婢恰好禀报嘟哮郅法师深夜瑾见。广德对嘟哮郅法师是言听计从,闻法师深夜入宫,肯定有要紧之事,便赶紧命进来相见。 嘟哮郅法师见过国王、王后,从其神色已知国王正在为汉使事发愁,于是便抱着躬身、带着惊慌之色道,“大王啊大事不好,吾国宴后归寺院即占了一卦,神灵已怒,于阗国大祸已不远矣……” “啊——”广德闻言大惊,吓得一下子从坐床上蹦了起来,他战战兢兢地道,“吾到底做错什么,连神灵都不饶吾,法师快说说看!” 嘟哮郅道,“大王,当年西域各国使臣群至雒阳,泣血哀求汉廷设都护,可刘秀不管不问。今日汉使来于阗,嚣张跋扈,非但不赏,还强逼大王归汉室,是天理不容耳,故神灵已大怒之!” 闻神灵都怒了,国王广德惊愕不已,已紧张得张口结舌,王妃南耶一边以手拂其背帮其顺气,一边赶紧道,“请法师设法,如何才能息神灵之怒?!” 嘟哮郅道,“禀报国王、王妃,欲平神灵之怒,当以汉使人头祭祈……” “啊……呸——法师误国,一派胡言!”广德与南耶都震惊不已,广德闻言拂袖而起,嘴里怒斥道,“傅介子、陈汤旧事,岂能相忘邪?当年汉将陈汤曾正告天下,‘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汉人快意恩仇,从来后发制人!于阗今日敢灭汉使,汉朝明日便灭于阗、割吾头。难道汝欲让汉廷取吾项上头颅悬于雒阳城门乎?!” 嘟哮郅法师脸现畏惧之色,可心里却嘿嘿一乐。广德夫妇的恐惧状正是他想要的,于是便躬身道,“国王、王妃勿怒,请听吾言。班超英雄,取其头实难做到,然取其座下马之头,以代彼之首,却不难做到。吾闻班超之马,名赤萧,能日行千里,乃其恩师窦融所赠。如大王欲取其马,身为汉使,他必不敢因一马而坏两国邦交大事,非为难事也……” 听说能可以用坐下马代班超人头,广德与王妃这才转怒为喜。广德道,“请法师巧与神言,稍安勿躁。吾今夜即拜天地,明日即派使至馆舍取也……” 为弄得跟真的似的,嘟哮郅离开王宫,未回府上,却来到瞿摩大寺院,召集仍在寺院的徒众,在大殿里点燃十数枝红色蜡烛,面向供奉着的释迦牟尼佛像,合掌、闭目、拈香。此时大殿门前的大钟被撞响了,清脆悦耳的钟声打破夜的静寂,穿越殿堂,响彻在深夜的西城上空,也响彻在吏民们的心扉中。随即,诵经声响起,一二百人喉音和心声同时共振,咿咿呀呀、嘤嘤嗡嗡,绕梁不绝,一直闹闹攘攘到下半夜方才散去。 当天后半夜,班超、淳于蓟及众将聚集在虞公楼三楼中间的厅堂内,紧张地等待权鱼在莎车国的斥侯到来。 已经后半夜了,天突然开始放晴,变得星光灿烂,可月亮却已经躲进山后面。瞿摩大寺院清脆、洪亮的子时钟声已响过许久,街巷中“梆梆——当”的击柝声凄凉地响着,西城内宫中和馆舍内灯笼闪耀,虞公殿前的池塘内蛙声阵阵,惹人心烦。 肖初月到底是神偷,他这一趟收获颇丰,他又禀报了在王宫内听到的张望北逃经过。原来扎营在宁弥城外的张望闻黑沙城、圆沙城绿洲、鹫巢要塞尽为汉使团所下,且汉使团已经顺利进入西城,并受到于阗贵族、百官、吏民盛情恭迎,大惊之下,领教过班超别部厉害的张望便断然放弃袭击西城念头,带着他的五百骑竟然顺着拘弥河一路北上,直接撤回龟兹国去了! “嘘——岂有岂理!”东边威胁骤解,这本是高兴的事儿,可众将心里却都感到憋闷。众人都未吱声,只有蒙榆恨恨地道,“他日相遇,吾必剐杀此反贼,以解心头之恨!” 室内气氛压抑,班超明知沙荑人在莎车,此次来禀报军情的也定然是沙荑,但他却故意与淳于蓟开起玩笑,“来者会是汝弟子?” 胡焰接口道,“权氏在这里根深蒂固,来者定是权氏斥侯——”或许是心心相映,淳于蓟也故意闭目作思考状,脑海中分明浮现出一个窈窕的身影,“战战兢兢的小样儿,定是那个小不点,此时已进西城,吾已闻着其身上沙枣花香味儿!” 听说一会要来的是“小不点”,室内气氛稍显轻松起来。 小不点正是沙荑的外号,因鼻子两侧都有一小片雀斑,年龄又最小,故被称为小不点。她生长在西域,对沙漠上的沙枣花情有独钟,不管是在凉州还是在楼兰城,她总喜欢收集花蕾风干置于随身的锦囊中熏衣,故总是有一身花香味儿。 在凉州大营时,淳于蓟是她们五女的保护神,也偶尔点拨她们习武。她们便常以淳于蓟弟子自居,其实淳于蓟从未答应收她们为弟子。刑卒们虽为非作歹,有淳于蓟做后台,自然没人敢惹她们。田虑想起那个在楼兰城独当一面的女卒,不禁啧啧感叹道,“军侯真是点石成金哪,真是了不得,那个爱哭的小雀斑、小可怜儿,杀伐决断,已成一方大员!” 班驺色迷迷地咽了一口垂涎,“淳于军侯,吾也闻着香味儿,吾觉得来者必是蠕蠕。哇——五女卒中,惟蠕蠕最是烈酒一爵。那次,吾只说彼屁股大,便被其抽过一顿鞭子。哇——真爽啊,吾请其再抽一鞭,彼却气哭了……” 那还是在凉州大营的时候,蠕蠕即便一身甲服,身材也火辣得慑人心魄。一日训练时他和班驺对练,班驺这混蛋不知是怜香惜玉还是色胆包天,一掌击其背部时,当着众刑卒的面,那手掌分明恋恋不舍地向下滑了一段,便在蠕蠕肥臀上抓了一把。结果,他被淳于蓟狠狠惩罚了一顿。 淳于蓟是墨侠,当年云游天下时轻薄欺凌女子的淫徒他没少杀,他最听不得众人委琐地谈论女人,此时闻言火气便又上来了,“啪”地重重一掌,令班驺头晕目眩,嘴中不耻地斥责道,“委琐,班门败类,汝真是贱骨头!吾视蠕蠕如小女,汝再敢歪想,军法侍候!” 这可是淳于蓟的一掌,真重啊,班驺被拍得晕晕乎乎,落荒而逃! 正说笑打闹着,忽然虞公楼三楼飞檐上,分明如大鸟扑闪着翅膀落下一般,发出扑簌簌轻响。众将都坐着未动,班超笑道,“还真猜准了,果是小沙荑!” 言未毕,一团黑影从窗外轻灵地扑进室内。紧接着,又有两团黑影跟着翻进室内。前面的黑影一个翻滚后翻身站起,果然是身穿夜行衣的沙荑。娇小的身躯让夜行衣裹着,一双挺拔的长腿,高高耸起的胸部,细如弱柳般的纤腰,圆润坚实的臀腿充满弹力,真是英姿飒爽、别样风情,令众将顿有惊艳之感。 而她后面追来的黑影,则是刑卒陈祖成和童周。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安鹊传信 沙荑站起身,先面带羞涩的想向班超、淳于蓟和众将行礼,可刚一抬头,却见众将一齐笑呤呤地看着她,便知自己太过惹眼,吓得如猫一样“喵喵”地惊叫了两声,赶紧羞涩地低下首。嘴里嗔道,“大使,众将军,哪有这样看人的,让小女子都不敢抬头也……” “装神弄鬼!”众人哈哈大笑,淳于蓟挥手给她一个爆栗。 “又打吾!”沙荑小脸绯红羞赧不能言,声音如蚊,口中嗔道,“大使,吾千里来报信,副使却不领情……”为转移心中的尴尬,又回过头来狠掐了陈祖成和童周耳朵,嘴里嗔道,“汝二人与副使一样讨厌,一路跟着,到底有完没完?” 小陈祖成正色地笑道,“小不点儿吾在保护汝,还不领情?这要抓汝一个女人,十个也跑不了!” 童周虽也是墨者,此刻却调笑道,“没想到当年的小可怜化蛹成蝶,一身夜行衣便这么抢眼。吾跟着是怕小对汝有非分之想,果如此,吾定杀彼让汝出口恶气!” 沙荑烦恼地道,“真讨厌,这夜行衣吾再不穿了……” 原来,陈祖成和童周当值,他俩蹲在楼顶上,月亮隐进地平线后面时,忽然一个黑影轻灵地翻进馆舍,其身形动作分明是娇小玲珑的女人,直接便窜上虞公楼楼顶。二人悄然跟上,陈祖成已经认出是沙荑,便没有阻止,而是一直远远地跟着。 陈祖成和童周翻出楼外,继续当值去了。沙荑这才看着笑呤呤的众将,向班超、淳于蓟躬身行礼,“沙荑叩见大使、副使与众将军,吾带来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不知该先说哪个?” 班秉亲自打水来,让沙荑洗去征尘。淳于蓟将一块寒瓜递给她,并令她坐于案后,“不准闹了,老实坐好,先说坏消息——别急,先吃块寒瓜,边吃边细说!”言语之中,其威严不容争辩,这情谊看得众将眼热! 沙荑也不矫情,接过便吃起来,一边吃一边用手指蘸着寒瓜汁在班超案上画了河道、商道、沙丘和军营大约位置。胡焰、华涂则根据她画的草图,迅速在羊皮图上标明位置后,将羊皮图摊在班超案上。 火烛已经变成一滩烛泪,肖初月换上一根新烛照着。沙荑指着图开门见山地道,“大使,军情紧急……石亀提莎车国兵万五千骑,已在西皮水畔——喏,就是这里的戈壁上——下了大营。于阗国千骑长尉迟千率千骑,便在西皮水东——喏,就是这里扎下坚营,两军正相拒着呢。石亀伫兵不前,据吾观察,彼或是在等呼衍獗南下一起夹击本西城,于阗国有危啊大使……” 这确实是坏消息,石亀动作够快,汉使团刚至西城,莎车国大军便压了过来。说明在汉使团下鹫巢后,石亀便已开始了行动。室内气氛陡然凝重起来,虽然于阗国还未下,可现在如何击破石亀,分明已经是摆在汉使团面前绕不过去的一道难关! 坏消息说完了,众将都期待好消息。沙荑看着众将严峻的脸庞,又说出自己另一个使命,“大使,军侯,莎车国内将有变!” “有变?”班超不解,便直视沙荑。 “对——”沙荑肯定地点点头,“国相安鹊与大都尉悉志无屠憎恨北匈奴,悉志无屠早存兵变念头,如不是国相压着,他早已动手。此番见汉使团西来,便欲羁押国王与王妃,斩杀亲北匈奴贵族,取莎车国归顺大汉……” “啊——”这消息太过震撼,班超、淳于蓟震惊地看着沙荑。众将则都惊喜不已,华涂道,“确实是好消息,他们准备什么时候举事?” 沙荑道,“莎车人怪得很,国中贵族均恨汉朝,宁愿投匈奴也不愿归汉。悉志无屠原想截杀石亀,羁押国王,助大使取于阗国、莎车国,幸好国相安鹊及时发现并阻止了兵变,悉志无屠这才未轻举妄动,不情不愿地发兵助石亀兵出皮山!” “安鹊该杀——”蒙榆恨恨地道,众将也一片惋惜之声。 “才不是——”沙荑打断众将道,“莎车国贵族亲近北匈奴,吏民虽恨北匈奴凶残,可不知真相便也跟着反汉,汉人屯人之后尽为奴隶,受尽欺凌。此时如兵变,莎车国必打成一锅乱粥,于阗、疏勒两国都将跟着乱,国相说倘若如此,将不利于汉使团!” “一派胡言,万五千大军压来,难道有利于汉使团?”田虑不满地道。 沙荑道,“国相令吾速报大使,‘取莎车国贵在伐心’,莎车国兵无战心,将士不愿为龟兹、焉耆人卖命。此次出兵前,国相已与大都尉相约,若汉使能于阵中击破石亀中军千余龟兹人,大都尉将督莎车国兵于阵中作壁上观,如此则石亀必败!” “安鹊乃知兵者!”这情报太重要了,让班超瞬间在黑暗中看到了点曙光。尽管现在如何取于阗国都没个谱,但所谓谋定而后动,取于阗国是当务之急,而找到击破石亀之法,更是刻不容缓! 现在,有两位莎车国重臣为内应,看来莎车国并非铁板一块。但这念头只不过一闪即逝,一股愁绪又袭上班超心头。石亀能征惯战,要在万人大军中袭破由千余龟兹劲骑守卫的焉耆名将石亀的中军,这无异于虎口拔牙,谈何容易? 石亀中军三千人,他从龟兹带来的千余精骑是骨干力量,均为枭勇惯战的百战老卒。驻扎在西城外军营中的于阗国兵畏石亀如虎,已全军丧胆,这一战根本不能指望。而汉使团仅有区区三十余骑,这里不是疏榆谷,没有暴风雪可为掩护,安鹊和悉志无屠这是给汉使团出了一个大难题啊! 但这毕竟是重重黑云中的一点曙光,是一个重要的突破口,淳于蓟与众将闻言都大喜。沙荑已经吃完了一块,华涂又讨好地呈上另一块,沙荑却抚着肚皮娇嗔道,“军侯莫非欲撑死吾耶?让吾歇口气再吃可好……” 众将都笑了,华涂赶紧放下瓜,又巴巴地递上麻巾,嘴里道,“不急不急,擦擦嘴歇歇再接着吃。快说军情,国相安鹊、大都尉悉志无屠可靠否?” “绝对可靠!”沙荑不容置疑地道,“大都尉是一个谋国者,汉使助蒲类国复国,帮鄯善国成为强国,朝廷不收一钱租赋,令大都尉心向往之。而国相安鹊祖上亦疏勒贵族,且与权鱼大人祖上同是鱼国栗弋贵族、大贾,祖谊深厚,又都心怀为疏勒复国之志。吾隐身在莎车城,多赖国相庇护。国相亦心向大汉,忠诚为莎车谋。吾离莎车前,国相曾嘱咐吾转告大使,非莎车城真正归附大汉之日,国相将暂不与大使直接相见!” 这是又一个重要情报,班超与众将闻言皆大喜! “权鱼现在何处,返回疏勒否?”班超现在爱死这个大胖子胡人了。权鱼这些年在西域各国真可谓是下足了功夫,他在莎车国王齐黎身边安了这样一颗钉子,真是非同小可,功勋卓著,不到关键时刻自然不能暴露! “嘻嘻——”沙荑露出可爱的笑脸,一口洁白的贝齿爽心悦目,“权大人就是一个幽灵,来无影去无踪,鬼着呢。现已从温宿返回疏勒,司马放心,焉渑斗不过权大人的!” “嗨——”一边的胡焰却以目光询问沙荑,沙荑不为人知地报以肯定地目光,那意思是,军侯托付吾办的事,已经办好了。众人不明就里,班超心里知道他们交流的是白龙堆下那几座王陵事,便狠狠地剜了胡焰一眼。可扭头看着可人的小沙荑,心情马上好了,瞬间便换了一付嘴脸温声道,“莎车城现守军几何?” 沙荑正色道,“回禀汉使,石亀兵出西皮水后,现莎车城守军不过千余人,国王正从莎车各属国、各州、各城向王城调兵。司马用兵如神,淳于军侯勇冠三军,吾以为司马下于阗后,宜驱兵绕过西皮水军营骤然夺莎车城,吾将在城中就中举事,定能一举下莎车国,继而与于阗国兵夹击石亀!” 在沙荑眼中,班超、淳于蓟无所不能,说此话时崇敬之情溢于言表。 可班超听完沙荑的马屁,却无奈地摇摇头,“唉——”他叹息一声,才道,“石亀重兵威压之下,取于阗已非易事。即便能取下于阗国,在西皮水打一仗已势所难免,惟如此方能夺于阗举国之心。可是,因于阗举国仓皇,于阗国兵战心已失,汉使团无兵可用,如何击破石亀还需妥当筹划!” 说着,他目光又直视着沙荑叮嘱道,“大局未明,一团乱麻。莎车与于阗不同,只能‘以武逼服’。汝要节制好手下,权氏斥侯需长期隐伏莎车城中,不能轻举妄动!” “沙荑遵令!”沙荑道,“大使,既如此,吾不想在西城呆多时。上次来时经过西城,吾曾见过蒲柳,被人认出不好。吾想一会便离西城返回莎车……另据密报,蒲柳因奸细告密事泄,麾下百四十余人尽为北匈奴使团斩杀。蒲柳被俘后,现关押在呈侯府上,恳请大使先救之,再查出内奸!” “此事汝放心,吾明日便向国王要人!”班超道,“于阗国众臣中有要员保护她,蒲柳不会有事!” 说着,他话锋一转,又冷峻地道,“汝要传令安鹊:严禁发动兵变,与悉志无屠需谨慎隐匿,避免暴露。取莎车易,夺民心难。大汉经略西域,非权宜之计,而是事关社稷、志在长远!”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斩杀巫师 班超说得不容置疑,沙荑紧张地道,“大使放心,沙荑明白!” 淳于蓟为安慰沙荑,又递上一块寒瓜,沙荑接过便大口吃起来,这让华涂很受伤、很失落。只听淳于蓟又叮嘱道,“非常之时,需万事谨慎。汝需速速归莎车,传达大使令,不得延误!” 沙荑点点头,“好的,吾带来的人都在城外村舍中隐蔽着哪,天明易事泄,吾还是天明前进入沙漠稳妥些,沙荑告辞!”她吃完便站起身,拿起华涂递上的麻巾几下擦净手,便给班超与众将行礼,然后匆忙离开馆舍。淳于蓟则派甘英、刘奕仁二将一直将她送到城外一座庄苑中,与她手下十余骑会合才归来。 黎明到来,汉使团朝食后人马尽披重甲,严阵以待。不一会,班秉便通报有贵客来访,于阗国国相私来比果然来到虞公殿求见汉使。 班超知道这个私来比是个忠诚谋国者,当年休莫霸战死后,他在扶广德继承王位和与莎车国王贤的决战中,都发挥过重要作用。更重要的是,据胡焰禀报,这个私来比对汉屯卒后人颇多关照,与韩苑关系密切。因此闻私来比来访,班超赶紧下令道,“快请!” 私来比是个忠厚长者,年过花甲,长须皆白,面如冠玉,行事波澜不惊。他缓步进屋,便抱拳躬身见礼,“下官瑾见上国大使!” 班超命赐坐,并说道,“国相多礼了,国相为长者,请坐下说话!”班超东向设坐,国相私来比不敢坐,却被班秉按着战战兢兢地坐下。 私来比抱拳道,“大使,下官不过小国官吏,锁锁、蒿芥般低贱,岂敢受诸候之礼,战战兢兢也……” 班超道,“国相年高德昭,忠心谋国,既代国王来,便能代受此礼,请不必客气!” 私来比拿出一块通体乌黑的墨玉璧,双手捧着敬献给班超,并略带为难地说道,“大使,国王言因神灵已怒,国师进言非取天下名马为牺牲祭祈神灵,方能得解。国王因而命下官来求大使,闻大使坐下赤萧乃天下名驹,形如騧骝,故欲以玉璧换马,不知可否?” “哼!”墨玉璧虽然价值连城,但游侠淳于蓟却愤怒地冷声哼了一声。众将闻广德竟然要用班超的座骑赤萧为牺牲,这奇耻大辱令他们一个个手按宝剑,怒容相向。 班超闻言,先是一愣,继而便恍然大悟。这定是嘟哮郅这个老巫师设下的诡计、圈套,可谓毒也。不允,错便在汉使,于阗国附匈便有了口实。允了,这分明是以座下马代替他班超的人头啊! 众将怒不可遏,班超却轻笑着风轻云淡地道,“马,虽为畜牲,却是将士之生命也。既然欲以马祭以慰神灵,自然不能误了大事,班超愿意以一马为牺牲,以平息神灵之怒!” “大使……”众将闻班超已同意交出赤萧,齐声欲谏,华涂闻声腾地站起,被胡焰摆手制止住,华涂只得悻然坐下。私来比却闻言大喜,他没想到事这么容易就办成了,便抱拳道,“谢谢大使,下官告辞!” “哎,国相且慢!”班超笑着道,“马可取走,然此时不行。国相虽位极人臣,然乃俗人也。吾座下马乃当世神驹、大汉前河西大将军窦融大人所赠,名为赤萧,乃天下騧骝,上应星宿,何其贵哉!既欲取吾马敬献神灵,当有一能通神灵之人,于日晟阳盛之时来取,神灵方不会怪之!” 私来比原以为班超反悔,心里骤然揪紧了,现在闻这一番言语悬着的一颗心才算放下,见班超言之凿凿,不似有诈,便笑道,“这个不难,这个不难。法师便通神灵,国有大事,全赖法师与神洽晤。本相当禀报国王,遣法师即刻自来取可也!” 淳于蓟瞬间已明班超之意,他不会耍奸掩饰,便冷若冰霜地道,“国相不能去,些许小事,着下人去即可!” 副使的话让私来比心里顿时忐忑起来,还以为汉使这么好说话呢,原来早有算计。虽然惴惴不安,也只好遣译官圉拨往报国王。待圉拨一走,淳于蓟请私来比另室就坐,并茶水伺候。私来比知道自己的招数已经被汉使识破,想解释一下,可已经出不去屋了。 门前两名汉使团刑卒,如凶神恶煞的门神,已经将他软禁起来! 约至晌午之前时分,太阳已至头顶,嘟哮郅果然兴致勃勃地来了。原来,他以为班超定然是畏惧了,试问天底下还有人不怕得罪神灵么?或者是班超根本就没把窦融所赠的座下老马当回事儿,于是便不加思索地来了。此时他正打着算盘,即便班超舍得马,但以汉使座下马代其头祭神,班超必不堪其辱,只要他一怒,下面的事便好办了。 嘟哮郅带着两个小僧侣,骑着花马(注:于阗出产五花马,属沙漠良马),摇摇摆摆、不可一世地来到馆舍。班超命在一楼摆仪仗迎接,嘟哮郅走上夯土高台进入虞公殿内,见班超静坐案后,众将环列堂下,便抱拳细声细气地高声道,“小巫瑾见上国大使,现遵国王之命,来取神马也!” 这阴阳怪气的声调令班超骨中生寒,他从坐床上站起,背着手面无表情地走到嘟哮郅面前,居高临下,蔑视着这个披头散发、面相委琐的男子。于阗人迷信,竟然以为如此不堪的男人能通灵,实在不可理喻。 嘟哮郅心里却直发虚,“大使——这……这……” 两个小“沙门”见班超面带杀气、来者不善,便反射性地左手握着腰中的刀柄悄然抽刀出鞘。站在班超身边的淳于蓟眼疾手快,手中剑如一阵风无声掠过,便将两个小僧斩了首。小沙门目光中尽是恐惧和难以置信,两颗头颅已一齐落地,脖子上猩红的血柱喷泉般瞬间滋起数尺高,无头尸体轰然仆倒,厅堂内顿时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儿。 “这这这——”嘟哮郅大惊,看着地上两颗滚动的人头,吓得蹦了起来,血还是溅了一身。他战战兢兢地搓着手上的血,双腿如筛糠一般,脸上肌肉哆嗦不已,嘴里惊慌地道,“大……使,马祭未……成,又杀沙门,汉使会……会……惹怒神灵……” “哈哈哈哈!” 班超仰天长笑,然后看着这个邪恶的巫师道,“嘟哮郅啊嘟哮郅,在本使面前,汝还敢装神弄鬼,其实不过跳梁小丑尔!盅惑国王,愚弄吏民,岂不知逆天者必亡乎?!汝既能与神晤,今本使便送尔与神相会吧……” 言未毕,突然抽出宝锏,金光一闪,如闪电般掠过,锋利的锏尖从巫师脖子左侧掠过,便悠然插上锏。巫师未反应过来,更未感到疼痛,他震惊地瞪着眼角堆着两坨黄色眼屎的昏花老眼,目光中尽是恐惧和难以置信的神情,可头颅却慢慢地歪到一边,并“扑嗵”一声掉落于地,滚出去老远。身子跟着一软,伴着喷涌的浓血,才轰然仆倒厅内。 或许巫师果真有点道行,无头尸首战栗着喷出猩红色鲜血,双手双腿竟然哆嗦够不停。头颅则在地上滚了一大圈,脸转成朝上,眼睛竟然还眨了一下,目光却如油枯的兽油灯慢慢暗淡下来,一动不动! 淳于蓟断喝一声,“带国相私来比!” 华涂中军小队的何丛和罗琛两名士卒,将私来比瘦小干枯的推了进来。一见地下三具尸体,且身首分离,私来比长须颤抖,老脸煞白,双眼圆睁,看一眼地上法师的的头颅,便扭过头闭上双目,腮上肌肉如白玉河中的浪头一般悸动! 原来,嘟哮郅的脑袋披散着沾满血的长发,在地上滚动一圈后,鼻子恰好朝上,双目圆睁。虽身首两截,此时身体仍在微微战栗未死透,头颅也分明尚未死结实,死态可谓惨不忍睹,把个老国相吓得双腿筛糠,裤子都慢慢湿了一点! 淳于蓟对私来比怒喝道,“国相可识得此头?” 私来比浑身一震,只得又睁开眼看一眼地上的巫师头颅。他震惊地发现,淳于蓟的一声断喝,嘟哮郅眼睛竟然还能慢慢睁开了一条缝,已经失去光泽的双眸,分明还露出一丝恐惧、不舍、不解的目光,然后才油尽灯残般慢慢熄灭。 “唉——”这一幕令国相私来比内心惊骇不已,这个谋国长者长叹一声,便昂首向天,闭目等待惩罚。淳于蓟用征询的目光看着班超,班超伸出三个手指。淳于蓟便厉声喝道,“缚于柱上,鞭笞三十!” 何丛和罗琛几下便将私来比拎过去,捆绑在廊檐下红漆涂抹的木柱之上。淳于蓟成心想让私来比吃些苦头,他手指刑卒罗晟说了声,“二分力!”罗晟便手提马鞭“劈劈啪啪”地一直抽了三十鞭子。这混蛋身长九尺,天生神力,他未用全力,只是象征性地用刑。否则,真要取私来比性命,一鞭即可。 施完刑,淳于蓟命罗晟将私来比解开带回厅内,班超命赐坐。虽然不远处即是巫师和两名小僧侣的三具血淋淋的尸体,私来比嘴里抽着凉气,走到案后歪歪扭扭地跪到。可屁股上被淳于蓟一顿狠揍,虽然手下留情,此时老屁股上火辣辣地刺痛,挨到足后跟则钻心地疼,哪能坐啊,只能直挺挺地跪着。 班超温言问,“老国相,本使本该鞭刑三百,方才解恨。然按汉律判汝鞭笞三十,汝服否?” 私来比忍着痛,低首抱拳回话道,“回禀大使,吾知副使怜惜老朽,未令手下人下狠手,可即便如此小人一把老骨头还是碎了。如按大汉律……下官服……可按于阗法度,下官则不……服……” 班超笑道,“吾闻国相乃聪明人,也是实诚人,对匈奴人、龟兹人十分厌恶,对汉人亦不喜欢。今吾既奉皇帝旨意出使西域,必驱匈奴而取于阗,两面取巧已不成尔。请问国相,汝既谋国,此时此刻,于阗国当如何自处?!”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威服于阗 “哟哟……哟哟哟——”私来比身体只能跪在席上,身子趴在案上,刚想欠一下身,老屁股便疼得直抽凉气。 总算躬了下身子,私来比才叹息一声道,“唉,都这样了,于阗还能自处么……大使,其实于阗人不恨大汉,是怕大汉皇帝不悯于阗人。如大使所言当真,大汉果真再设都护,下官定劝国王远匈奴而归大汉!” “如此甚好!”班超道,“请丘译长陪国相饮茶,本使亲送大礼于国王!” 言毕便提着法师人头,走出屋外翻身上马,淳于蓟带着众将、刑卒们一身甲服,策马飞跟着班超冲出馆舍。馆舍辕门外的拴马石后,靠墙坐着几个乞讨的小叫花子,见一彪人马呼啸着冲出辕门,吓得惊慌地一齐站了起来。 班秉扭头看了一眼,其余几个小乞丐都吓傻了,只有一个头戴破毡帽、个头稍小的小乞丐与班秉目光对视后,便刺溜一下惊慌、仓促地缩进众人身后! 汉使团直趋王宫,沿途于阗国吏民、商贾、乞丐等见是汉使团提着三颗人头而来,都吓得皆跪于尘土飞扬的街道边。到了王宫大门前,宫门卫兵也僵在一边未敢阻挡。刑卒们潮水一样涌进,瞬间便占领了王宫大殿。 王宫正殿内的带刀卫卒们被逼进殿内,有的想往门外冲,被汉使团士卒们连斩数人,剩下的人再也不敢乱动了! 王宫正殿与馆舍内的虞公殿一样,起于高台之上,下层是黄色的夯土墙,上面是纯粹木质大殿,气势巍峨。广德与王妃南耶盛装坐于大殿王座之上,正与辅国侯瞿罗渥、左将军讫耶、右将军尉迟霸、左都尉伏阇屠、右都尉尉迟硅等于阗国高官一起,在等待法师取马来,好一起至寺院祭祈。 忽然宫门外呐喊声起,只见汉使团士卒一阵风一样包围了大殿。班超则带着淳于蓟、胡焰、蒙榆三将,提着三颗血淋淋的人头进入殿堂。这一幕太过血腥、太过震撼,面对杀神一样的班超和淳于蓟,君臣不禁吓得一齐跪于席上。 班超将法师人头“咚”地一声掷于国王案前,怀抱重锏厉声道,“国王和各位大臣,可识得此头?” “啊——”看着案前席上的三颗人头,广德与王妃吓得从坐床上蹦了起来,王妃南耶则尖叫出声。众臣也吓得不轻,国王广德虽然惊惶,但面对班超的诘问,还是战战兢兢地道,“此法师之首也,小王……小王……自然认得……大使既来出使,是欲结两国之好,何故滥杀……于阗……人耶……” “滥杀?!” 班超怒视国王,声色俱厉,“本使奉帝令出使西域,本不欲杀人。然为祸首者,法师也。名为取吾马,实以代吾头。法师既欲取吾头,而国王允之,莫非国王是欲害汉使,而绝吾大汉乎?!” 班超义正词严,驳得国王与王妃、众官哑口无言。老巫师真是太混蛋了,以汉使马代汉使头颅,这与杀汉使头何异?这不是送话柄给汉人么?自觉理亏,君臣只得叩头谢罪,静待汉使处置。班超抱着锏在殿堂上走了一圈,才转身对吓得面无血色的广德与王妃道,“怨有头债有主,本使也不想追究了。国王、王妃可安坐,各位大臣也请起身。嘟哮郅国师勾结北匈奴使团,欲害本使,罪不容赦,然与国王与诸位大臣无关!” 广德和南耶哆哆嗦嗦地坐下,各位大臣仍跪于席,班超东向坐下,朗声道,“北匈奴人奴役西域诸国六十余年,今大汉皇帝欲击破匈奴,让各国不受匈奴人盘剥、役使,故派吾为使,来到于阗已数日。然国王仍欲在大汉与匈奴两国间取巧,国师嘟哮郅勾结匈奴使团,欲害本使,莫非国王畏匈奴而果不畏吾大汉乎?!” “小王……愚懦,请大使恕小王不智之罪——”众臣都不敢接话,国王广德虽然尴尬窘迫,却依然露出狡诈本性。他看起来就像一只狡猾而嗅觉灵敏的老狐狸,知道适时抬高价码。闻班超言便抬起头强辩道,“西城有北匈奴使团监国,于阗河畔有鹫巢守敌相逼,石亀据莎车兵万五千人已临皮山境,苏毗女国秋末冬初定又下昆仑山来寇扰,而于阗国内持续大旱饿民遍野,吾是上下左右为难哪,非小王不愿向汉,实不敢为亦不能为也!” 广德虽然说的是实话,但他的心态班超一清二楚。于是班超直言道,“春时汉军征白山,北匈奴大败!今秋明春,汉军定然再征白山,击破北胡就在眼前。鹫巢之龟兹士卒已尽为吾灭之,张望在宁弥城闻鹫巢陷便已仓皇北遁。石亀不过区区万余人。于阗有国兵二万五千人,因何惧之如虎哉?苏毗女国,化外之国,难成气候!本使以为,国王所言不能为或不敢为,不过托词尔!” “大使,小王所言并非托词……”心思被人洞透,广德略微愣了一会儿,但他又争辩道,“倘若大汉在沙海之北设都护,阻北匈奴,护佑西域各国,于阗国定然重附大汉。现举国吏民恐惧者,莫不是担忧汉使东归也。倘若汉使一走,匈奴人、龟兹人、焉耆人必重来,到那时于阗人将血流成河矣!” 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双方你来我往几个回合,班超看着于阗君臣,掷地有声地道,“本使既奉皇上诏书出使西域,便没打算速归!北匈奴乃大汉天敌,断北匈奴右臂,乃吾大汉自孝武大帝起之既定国策。今日吾尊重告之诸君,超虽不才,然既使西域,不赶走北匈奴人,超断然不会东归!” 一番唇枪舌箭,双方的底也都亮出来了,尤其是广德闻班超誓言,不禁大喜。他昂然道,“汉使此言若当真,于阗国即刻离匈附汉!” 班超掷地有声地道,“既为国使,岂能戏言?”其实,他心里话是,不管吾说与不说,不管汝广德如何狡诈,除了归汉汝还有选择么! 国王尉迟广德携王妃起身,走到班超案前,众臣则相随其后,君臣庄重地缓缓跪下,行稽首大礼,宣誓于阗国正式归附汉朝。广德则振臂高呼鸣誓,“得汉使佑护,于阗国自今日起,便为大汉属国。举国上下,将世为汉民,永不背汉。请汉使受吾三拜!” 王妃与贵族、重臣们则齐声呼应,“世为汉民,永不背汉!” 班超身为大汉皇帝刘庄的代表,安坐于案后,昂然接受了跪拜。三拜既毕,班超平伸双臂道,“国王与众官请起,还有大事要办!” “小王遵命!”君臣这才起身一一坐于案后。于阗既归大汉,当务之急便是处置北匈奴使团,广德无丝毫犹豫,“命左将军尉迟讫耶即刻归营,请汉使派员监督,即刻剿杀驻西城北胡使团,再速出拘弥国宁弥城,搜寻张望及其麾下龟兹人,务斩草除根!命右都尉尉迟硅,即刻剿杀瞿摩大寺院,请汉使派员监督,嘟哮郅徒众二百余人,不得走失一人!” “末将遵令!”左将军讫耶和右都尉尉迟硅起身去了,淳于蓟则命胡焰、蒙榆二人分别随同前往,行监军之职。 安排完毕,广德又看着班超,小心翼翼地道,“大使,石亀乃焉耆名将,已兵出皮山州,于阗国一战难免。可几年之前,于阗曾数败于石亀之手,国兵畏石亀如虎,实不堪战,小王当如何处之……” 班超略微沉吟,此时不能说软劲话儿,便咬牙淡淡地道,“请国王命辅国候休莫仁、大都尉休莫广鵛,在于阗国二万五千国兵中,精选两千勇悍者,由汉使团短暂训练后随本使出皮山州,阻石亀保于阗国平安!” “啊?!”于阗国众官闻言都一齐震惊地看着班超。如果班超不是汉军战将,他们或以为他说错了,或以为他神智有问题。尉迟仁小声地追问道,“是吾听错了么,大使是言两万骑卒?” “辅国侯未听错——”肖初月肯定地点头,豪气万丈地道,“大使所言,是两千劲骑!” 广德也是马上战将,闻言便小心翼翼地进言道,“大使,石亀乃北匈奴焉耆都尉,素擅战阵,与北匈奴呼衍部右都尉呼衍历、龟兹国大都尉姝弥并称北地三大高人,有万人不挡之勇。石亀麾下有本部龟兹悍兵千人,均百战精骑,西域各国兵不能敌,万不可轻视尔……” “国王勿忧——”班超此时只能道,“石亀虽是名将,可于阗国既归大汉,吾为汉使,便当率于阗国兵击破之!” 现在不是示弱的时候,沙荑的情报令班超决心铤而走险,此时的他也只能挺直腰杆将全部压力背到汉使团肩上。否则,汉使团将无法取信于于阗国。见汉使这样说,于阗国君臣便再不敢多言了。接下来,广德又向班超进献圭、玉、玉枕、琉璃瓶、胡锦等贡品,请汉使转交汉朝皇帝。 班超带着汉使团返回馆舍,走到馆舍辕门前时,忽然想起了咋晚那个小乞丐,班秉曾说他跟到馆舍来了。他回首向门两边看了一眼,刚才那些坐着的一溜小乞丐已经不知去向。看来,汉使团提着人头冲出,小叫花子们以为城中或有变故,将有刀兵之灾,早吓得鸟兽散。 其实,小乞丐并没走,等汉使团进入馆舍,辕门外的拴马石后才露出一个战战兢兢的小脑袋! 胡焰和左将军讫耶一起,急趋木都军营。大营位于城西,是拱卫西城的主要兵营,驻有讫耶的左军屯骑、重骑二营共五千余人。讫耶一回,便挥重骑营将匈奴人的驻地包围了起来。 屈绝贤正在等待国师的好消息呢,此时突然见讫耶围营,知道大事不好,但还是得硬着头皮驱马走出营外交涉。胡焰也不打话,策马上前,挥剑斩下其头颅。讫耶见状,便命攻击,骑卒们一拥而上,半个时辰不到,便将匈奴使团二百余骑尽皆斩杀殆尽。消灭了北匈奴使团后,左将军讫耶又按国王广德令,率领二千骑急驰拘弥国的宁弥城。张望虽然逃走了,但这个汉人狡诈多疑,定然还会留下斥侯等人马! 蒙榆则随着右都尉尉迟硅来到西城外的兵营,点起五百人马轰然入城,将西城最大的寺院——瞿摩大寺院团团围住!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狼行千里 于阗国的瞿摩大寺院在汉唐历史上颇具盛名,是佛国于阗的佛教圣地! 汉明帝永平十三年(公元70年),大月氏国的属国迦湿弥罗国(注:约在今克什米尔)高僧毗罗折那应于阗王尉迟广德之邀,越过悬度,来到于阗国传播佛法。国王广德迎来高僧,整整做了半个月的法事,然后将瞿摩大寺院定为毗罗折那的修行和弘法之地。于阗国自此成为西域各国佛教胜地,并推动形成了佛教进入河西和中原内地的又一个。 由于于阗国不但信佛,举国还笃信巫术,也就在那一年,国师嘟哮郅也看上了瞿摩大寺院。于是,广德便又将瞿摩大寺院作为国师作法的场所。从此,神圣的瞿摩大寺院便成了巫师们装神弄鬼的地方,被弄得污烟瘴气。 寺院外的黑杨树下大棚内青烟四起,高僧毗罗折那披散着长发,一身古铜色的皮肤任汗水流淌着,他在棚下闭目静坐。他的几十个弟子则在热火朝天地熬粥,棚下并排二十几口较大的陶鬲(注:煮器)热气腾腾。再过一会便到了晌午,这里的棚下便会排成一条长队,无数饿民会举家来这里食粥。一个里长带着两个庄丁匆匆走过来,分别揭开大鬲上的盖子,用木柄长勺搅拌了一下鬲内飦粥(注:即稠粥),又十分满意地一一盖上盖。 里长恭敬地向高僧毗罗折那鞠躬施礼,“栗量充足,尽为飦粥。小人代饿民向法师致敬,法师功德无量,善哉善哉……”说着,便打开简册,在上面做了记录。 “唉—”法师双手合什还礼后,抬头望一眼如火的日头,长长地叹息一声,一语双关地道,“老讷微薄之力,难逆苍天哪……”说着,便又闭目默诵,为万民祀雨袪灾! 这时,寺院的高墙内传出一阵伊伊呀呀诵经做法事的声音,里长无奈地摇了摇头,带着庄丁们奔向下一个粥棚巡视去了。他们刚走了一会,国兵们便潮水一般呼啦一下迅速包围了寺院。 此时寺院的大厅内,数百名巫师、沙门和徙众们脸上画着五颜六色的油彩,手持彩旗,脸罩面具,正手舞足蹈在做着法事。右都尉尉迟硅一挥手,骑卒们便一拥而入,将这些巫师和徙众们一一斩杀。大寺院内,一时间哀鸣不绝,惨嚎四起,尸首如山,血流成河! 国兵们吵吵嚷嚷地将巫师、沙门和徒众们的尸首都清理出寺院,再运到城外埋葬。街道上的饿民们举家带口,都远远地避着这里,伸长脑袋向寺院张望。 等寺院内外尸体被收拾干净了,尉迟硅和蒙榆二将走到粥棚下,向高僧毗罗折那鞠了一躬,尉迟硅道,“末将遵令清理众巫师,还大师一个清净所在!”但毗罗折那和他的弟子们不为所动,仍在安静地熬粥,而高僧毗罗折那一直在闭目默诵! 尉迟硅和蒙榆讨了一个没趣,只得再一次深深鞠躬后率部离去。国兵们退去,街道迅速恢复了喧嚣,饿民们一群群涌到棚下! 于阗国附汉后,国王广德便迅速向南道各国派出驿吏,通报于阗国已经归顺大汉。在接下来的几天内,南道各国均派出使臣至于阗西城,瑾见汉使。班超则拿出赏赐,一一重赏了各国使臣。而于阗王广德和众臣,自然受赏最重。 石亀提一万五千莎车国大军,象一柄利剑悬在于阗国头顶之上。可令人不解的是,他却一直停留在皮山州边境踟蹰不前,此时他的面前只有于阗国一个千人的边防营。石亀的反常举动,令班超得已从容地挑选出征国兵。尉迟仁、休莫广鵛已经挑选了二千劲骑组成一支锐骑营,准备随汉使团出战。班超令淳于蓟带着汉使团抓紧整训锐骑营,同时又向敦煌郡派出可靠驿吏,向汉廷通报汉使团已经取下于阗国。大战在即,此时的班超是寄希望敦煌郡能成为他坚强的后盾! 驿吏一级一级传送,路过拘愚置时,酋长女纪蒿正在置内,得到消息,不禁大喜。汉使团离去后,她与十四个姐妹一阵密谋后就曾想去追赶,结果都进入沙漠百十里了又被国兵们追回,并且被且末州长循玉狠狠训斥了一顿。 但纪蒿投汉使团的心一点未改变。拘愚部族虽然早已定居拘愚城邦,但仍秉持游牧传统。按照拘愚部族规矩,丈夫死后,妻子守孝三个月满,便要再嫁大伯或小叔。此举意为不致财产为外人所有,而女人则是最重要的财产。酋长夫妇已经在千方百计创造机会,让她与小叔尽可能多地呆在一起。等双方一旦有感觉了,便准备让二人成婚。这让纪蒿心惊肉跳,看着这个比自己小四五岁的青涩少年,开始战战兢兢不敢碰她,慢慢地便敢动手动脚了。一天晚上,小叔子在阿母怂恿下半夜钻进纪蒿蚊帐内,纪蒿大怒,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可她的心还是凉透了,去意已决,更感到不能等了! 当年逃出疏勒时,她与寒菸虽然年幼,但复国之志,从小便根植在她们幼小的心灵中。曾经沧海难为水,国仇家恨在心中。现在她们的部落、她们的生命都是汉使团救的,她们的心也随汉使团远去。汉使团来了,一个生机勃勃的新时代即将到来,这次听说汉使团这么短时间便已经拿下于阗,并准备出兵莎车,胆大妄为的纪蒿心里便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纪栾已经被鄯善国正式任命为拘愚置啬夫、拘愚小城都尉,他深知女儿心思。但汉使班超已经严词拒绝州长了,以班超之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一个女人加入汉使团的。他觉得纪蒿想也是白想,在他眼中,汉使班超是天上的星宿,其麾下是一帮杀人放火的豪杰。而他的养女,不过是西域千万胡姬中的一个,即便班超未婚,又怎么可能娶一个村妇为妇? 因此,他对女儿豪言追随汉使团只当是戏言。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完全大出纪栾的意料之外,其对拘愚城甚至整个西域的深远影响,更是此时的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想的。因为,纪蒿不仅真的加入了汉使团,而且还彻彻底底改变了拘愚城和纪氏一族的命运! 汉安帝延光二年(公元123年),北匈奴余部再夺西域,汉朝关闭玉门关,放弃了西域。汉军撤出西域后,已经强大的拘愚部落先于且末脱离鄯善国,成为拘愚国,纪栾长孙乌渑伽成为首任国王。后班超子班勇率五百卒再入西域,历经五年奋战击退南呼衍部,再通西域,建西域长史府。当时的拘愚国便又附西域长史府,率先附汉,并成为班勇帐下勇将,镇服南道各国,后拘愚国吞并且末国,乌渑伽又成为且末国王。 当然,此是后话,提前道明,本书后文不再表。 这天纪栾亲自陪伴汉朝鄯善都尉林曾大人至且末城,等他从且末城归来,却感觉家里似乎少了点什么。夫人坐在案后只是一个劲地哭,他心里直喊坏了坏了,背着手四处看了一遍,到底明白了。“哭哭哭,哭有屁用!让汝别相逼甚急,汝不听,挖空心思算计……这下好了,人去帐空,白养活十几年……闺女但有意外,吾看汝还怎么活?!” 纪啬夫悲从中来,可除了大骂夫人,他觉得无从下手,想不出一点办法补救。 此时,又有十几个部民、两个长老都涌到他的家中。原来,说一不二的纪蒿果真带着十四个女娃,骑着十匹马,带着以陈隐为首的十一个奴隶做护卫,驭着数十峰骆驼,驼着淡水、粮秣、草料、帐蓬等一应需用之物,已经闯入大漠一天一夜了。 “为何不追?!” 置啬夫闻言暴怒,甩手一人抽了一鞭子后喝问。在得知追赶的人马已经返回,便再一次派出快骑深入沙漠中去追赶,“一直追下去,务要追回女娃。再通知州长,派骑卒前面阻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拘愚置离于阗国的王治西城整整两千多里啊,沿途全是没有人烟、没有水源的戈壁和沙漠,且沙匪众多。即便是商旅也会见色起意,十几个女娃仅有陈隐等十一个奴隶护卫,怎么能走得到西城?拘愚部落富裕,十余匹马、用于跑商队的数十峰骆驼被带走了,他们并没当成什么大事。可这些女娃的生死,令部族众长老、各家家长忧心忡忡、焦心如焚。 纪栾派出五十匹快马进入沙漠追赶,几天后,众人都怏怏不乐地归来了。他们一直追出数百里,还到且末城见了州长和大都尉。可这一路上,除了一支一支的商队外,沿途根本未见到这些女娃身影。沙漠无边无际,烈日下是一片死寂的世界,驼道边不时见到一堆堆白骨,你又能上哪找去? “牛行千里食草,狼行千里食肉。命,这就是吾的命!”纪栾心揪紧着,早已经泪水长流,举首仰天长叹,“彼自幼年起便心存异志,见识甚于男儿。彼与汉使乃一路人,便让彼去闯吧,生死天注定,便罢了罢!” …… 汉使团已经下于阗国的消息,越过沙漠进入阳关时,随即引起了强烈震动! 此时徐干带着别部一直在敦煌郡驻屯练兵,闻汉使团已经拿下于阗,全军大喜。敦煌太守王遵、中郎将郑众专门策马到军营向别部表示祝贺,并送来牛羊美酒,犒劳三军。别部如过年一般,刑卒们士气空前高涨。 原来,班超率汉使团西行后,徐干便接到人在敦煌郡的窦固召唤。于是,徐干以大汉习武世子身份告别薛雪儿赶赴敦煌郡入窦固军中,窦固令其为军侯、着司马甲服佩剑,领别部。渠耆刚开始还担心徐干以军侯之身降不住别部这些眼高于顶、无法无天的刑卒们,但他多想了,徐干是班司马专门引荐来领别部的,刑卒们将其看成如班司马一般,令渠耆心里酸酸的。 驿信传至三辅时,亭长冯垦第一时间向阿妹冯菟报喜。冯菟此时带着班垅正住在安陵冯府,闻言她一点也不吃惊,知夫莫若妻,她知道对道行高深的班老二来说,现在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儿。但是,她还是决定赶回雒阳,与阿母一起庆贺这喜讯。 消息传到雒阳,已是八月下旬。几座城门上的得胜鼓一一敲响,汉明帝闻驿报大喜,迅即举大朝会庆贺,并专门派侍中邓训至班府、宋府和三位军候的府上慰问、报喜。窦固与涅阳公主刘中礼陪着窦老夫人,也一起来到班府团聚。恰好邓震一家、小鱼儿一家、薛大人一家、邓训一家、耿秉和耿忠两家也都来了。于是,众人便在班府大宴整整一天庆贺!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女中豪杰 此时的班家,文武兼修,已经成为雒阳城一道风景,成为最为耀眼的望族。午后时分,河南尹袁安、光禄勋孙堪、议郎吴良、侍御史郭躬等大臣,都奉汉明帝命来相贺并看望樊儇老夫人。当天晚上,雒阳城万人空巷,满城彩灯闪烁,爆竹声经夜不息,下西洛更是成了欢乐的海洋。 于阗已下,与汉庭隔绝六十五载的西域被重新打通。汉明帝刘庄专门下诏,在敦煌郡设市尉,重开西域贸易通道。 利润的力量是无穷的,古今亦然。一时间,大汉商贾闻风而动,一批又一批居住在汉朝河西的栗弋商队也纷纷西进,从于阗国的皮山州、莎车国的西夜州(注:即前汉时的西夜国,时为莎车国吞并)西越葱岭,进入月氏、大宛、条支、安息贸易。 而来自西域的商旅,也经过阳关络绎不绝地进入河西,甚至进入雒阳,商道开始渐渐繁盛起来! …… 与雒阳城万民同庆不同的是,此时远在万里之遥的于阗国中的班超,却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汉使团从北匈奴人手里接过的是一个满目疮痍、举国饥饿的于阗国,在这段时间,班超争分夺秒、紧张万分地整固于阗及周边各国,为出征皮山州迎战石亀作准备。 或许老天并非与于阗国君臣过不去,而是与汉使团过不去。这一年在整个西域,除于阗绿洲滴水贵如油外,其余各国、各城夏粮大熟,秋粮也长势喜人。可于阗国除白玉河、墨玉河沿岸田地外,其余田地麦栗瓜果基本绝收。国王广德只能下令在西城内外增加粥棚,让流离失所的饿民能度过荒年,让于阗国不致因大旱而散了架子! 与大汉历史上其它的汉帝国使者不同的是,班超的使命可不是媾和大汉与河西各国这么简单。他不象前汉时代的汉帝国使者有强大的汉军做后盾,他只有麾下三十六条好汉,要想真正让诸国离匈附汉,就得经营好西域。在匈奴人的军事压力下,这说起来太难了,但班超没有选择。 因此,在于阗国归汉的当天,他迅速派出华涂、胡焰、蒙榆、梁宝麟等将为副使,紧急出使拘弥国、渠勒国、无雷国、乌秅等周边各小国,传达汉使号令。同时,还命淳于蓟与尉迟仁一起,查实并剿灭了北匈奴潜藏中于阗国中的两股奸细共百余人,从而帮助国王尉迟广德快速稳定国内局势。班超还专门给鄯善国王陀广伽、大汉鄯善都尉林曾、敦煌太守王遵、中郎将郑众派出专门信使,请他们广积栗米以为后盾。 于阗国赈灾成效卓著,大荒之年,饿民并没有大批饿死或逃荒,各州、各城、各大部族仍保持对国民的有效管制。局势日渐稳固,更换宗主国这么大的事儿竟然波澜不惊地就这么过去了。尤其是商道重开,来自葱岭以西各国的栗弋商旅,开始不断翻越昆仑山和葱岭,经蒲犁国(注:是原西夜国属国,后为莎车属国)、西夜国到于阗国西城贸易。 在稳固于阗国局势的同时,班超令尉迟仁与休莫广鵛在全军挑选二千精卒,准备随汉使团出征。这期间,班超则与淳于蓟应胡焰、肖初月邀请,还忙里偷闲专门拿出一天时间,带着汉使团顺着墨玉河来到久闻大名的韩苑,来完成恩师窦融老大人未完成的一个心愿! 汉使团至西城数日了,明知道胡焰、肖初月二匪就在汉使团中,但韩苑家主吴太公、锦太公二人却一直未露面。班超深知,是大汉亏欠了将士,是阿母亏待了游子,他身为汉帝国的使者,代表的是大汉朝廷、是皇帝刘庄,这笔帐便只能由他班超去还! 当然班超在形势这么紧迫的情况下专程去韩苑,可不仅仅是还债这么简单,他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目的。现在汉使团最缺的是可用之兵,班超崇敬传奇色彩浓厚的大汉剑侠韩融,对韩融小女吴英主仆二人,对这个特立独行的韩苑和名声在外的昆仑屯寄予厚望! 他们可都是前汉都护府将士或屯卒后人,他们骨子里流淌奔涌的是祖先尚武善战的热血! 韩苑位于昆仑山下墨玉河畔山口内的一个山坳中,墨玉河(注:即喀拉喀什河)咆哮喧哗、奔腾不息,河两岸森林茂密,草场如茵,农田一望无际。于阗绿洲上正遭遇千年不遇大旱,可韩苑小绿洲却如世外桃源,蓝天白云下,牧歌嘹亮,瓜果飘香,牛羊被野,风景如画。 这是一个形胜之地,班超与众将对韩苑的当家人吴太公、锦太公又多了一份崇敬。韩苑曾与呈侯府、张侯府你死我活地拚杀了十余年,他们在这个远离西城的山坳里筑成坚垒,进可抵挡来自呈府、张府的侵袭,即便万不得已,也可退而顺着墨玉河进入莽莽昆仑群山,在哪些高山草甸里放牧存身! 韩苑是一个巨大的依山而建的坚固城堡,围墙有三丈高,夯土建筑,四角有巨大的箭楼,主楼更是一座五层木质箭楼,顶上甚至架着几架高大的砲车。如此坚垒,不仅呈侯府、张侯府的府兵们奈何不得,就是骑着牦牛、披发涂面、身被兽皮、青面獠牙的昆仑山女国兽兵们也一筹莫展。女国兽兵虽然擅长杀戮,可化外之兵根本不擅攻城,而对这座夯土堡垒有劲使不出。 驰入绿洲深处,来到韩苑巍峨的辕门前,两个一身戎装的妇人跪迎汉使团,她们的身后跪着十余个长老与昆仑屯众将,班超、淳于蓟和汉使团众将终于见到了充满传奇色彩的这主仆二人。 “太公请起,长老与众将请起!”班超离辕门老远便跳下马,一边还礼一边将二女扶起。 韩苑的庄主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女,身材亭亭玉立,相貌算不上美艳但十分耐看。她的皮肤是小麦色,尤其笑起来是那么迷人,举手投足间隐隐显露一派大家闺秀气象。怪不得当年呈于霸费尽心机,欲纳其为妾。她好着一身甲服,一股英姿飒爽的洒脱劲儿。虽是女儿身,却沉稳如山,指挥若定,一言九鼎,不怒而威,分明是这块河畔小绿洲上至高无上的王者。 而另一位妇人叫锦娘,娇小玲珑,仿如小家碧玉一般,身材尤其火辣,却是韩苑的大管家。她有一身好武艺,进进出出都是一身甲服,性格风风火火,颐指气使,干经果决,说一不二。与吴英一静一动,真是相得益彰。尤其是眉毛内一颗春痣随着那一双灵动秀目不停地跳跃着,仿佛无数主意深藏其中。所有人一眼便能看出,动心机,惯于偷鸡摸狗的神偷肖初月根本不会是她对手! 令众将费解的是,胡焰和肖初月这俩老沙匪,杀人无数,罪恶滔天,竟然是一对“妻管严”。 吴英、锦娘与班超、淳于蓟二人寒喧的功夫,胡焰、肖初月这两个杀人无数的悍匪,就象淘气的小儿见到家长一般,变得十分不自在。胡焰一见到这个沉稳寡言的妇人便没了脾气,丢了魂儿一般跟屁虫一样小心翼翼地围着她的腚后侍候着,温言曼语、低眉敛目,那里还有丁点沙匪的嚣张劲儿。而肖初月见到锦娘,则完全一付巴结讨好的嘴脸,嘴角的垂涎就没有干过,一双小眼睛骨溜溜地一刻不离锦娘高耸的胸部与圆润的臀部,似乎时时刻刻便在盼望天黑。 “狗日的丢死人了,看这怂样怕是连毛都没捞着摸过,牛毴吹得到是比盾牌大……”胡焰的老脸早成了紫红色,他总还算稍好一点,给男人保住了一点面子。肖初月的“吃相”则太过难看了,这让周令一脸不屑,连连暗骂。只到蒙榆掉头怒视了他一眼,周令才老实下来。 胡焰、肖初月与二位妇人的神色,班超全看在眼里,他隐隐有预感,这趟自己来对了! 吴英、锦娘带着韩苑众长老、众将将班超、淳于蓟等人迎进韩苑正堂,宾主相见完毕,按主次分坐案后。仆婢正要上茶、寒瓜、香瓜、点心,班超却直视着吴英娇好的双眸,一字一句地道,“吴太公,众长老,本使禀河西大将军窦融老大人遗令,欲先祭祀河西大将韩融将军!” “啊——”班超说的是河西方言,他声音很轻,但此刻却象惊雷,令吴英与韩苑的众长老大感意外。吴英与锦娘对视一眼,她掉头震惊地看着班超,“大人,这……这……” 班超怕她拒绝,便不容置疑地道,“超乃河西军后人,不能不替恩师窦融老大人尽其未尽心愿。”说着,他神色黯然,长叹一声,目中含泪,“唉,老大人晚年,一时一刻不能忘留在西域的河西将士及后人,每每说起西域,必痛切不已,暗自垂泪,寝食难安!” 吴英与锦娘、众长老闻言,瞬间无不热泪盈眶。吴英咬着嘴唇,努力不使眼泪落下。她站起身,对着班超躬身致礼后道,“大人,众将军,那就请了!”说着,便带着汉使团穿过重重院落,来到后院,进入韩苑高大肃穆的祠堂内!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哭祭孤侠 这里香烟缭绕,灯火长明不眠,条案上摆放着韩融及麾下众将牌位。而韩融夫妇的牌位则摆放在高高的条案正中间,上面分别写着“显考韩公讳融府君生西之莲位”、“显妣韩母太孺人闺名瑾生西之莲位”两排隶书大字。 吴英、锦娘二女先走到案前,拿起斗粗的长香在长明灯上点燃并插到香炉内,然后二女返身跪至锦垫上四叩首,吴英含泪颤抖着轻声哭唱道,“阿翁阿母,老家来人了……”一声未唱完,便忍不住痛哭失声,“圣上未……忘都护与屯民,河西……大将军窦老大人……亦未忘河西军子弟,汉大使班将军……汉副使淳于将军……都来了……窦老大人派他的弟子、门客们也都来了……” 吴英再也说不下去了,二女一边叩首一边哭成了泪人。众长老、众女婢也都哀泣出声,一时间呜呜的哀泣声回落在祠堂内,令人心碎。除窦氏十八门客外,包括淳于蓟在内,汉使团众刑卒都震惊不已,不知就里。 二女拜毕,便起身走到条案两侧恭立,班超、淳于蓟铁青着脸,整衣冠后庄重地走到案前,从二女手中接过长香,在长明灯上点燃插到香炉上,然后回身站到已经站成一排的汉使团中军众将身前,汉使团众刑卒则在中军众将身后站成三排。 班超躬身长揖施礼,并高声祭悼:“韩将军,禀大汉皇帝诏令,汉使节班超、汉副使淳于蓟,率汉使团众将出使西域,现在吾等代陛下来拜祭将军!大汉永不忘西域众将士功勋,超定继承韩将军遗志,驱逐匈奴,重建都护,使西域重归吾大汉版图!” 言毕,便率众将与众刑卒长揖三礼! 以汉大使身份,代表大汉皇帝刘庄祭奠礼毕,吴英、锦娘刚想还礼致谢,却见淳于蓟退回中军众将行列,班超又从怀中掏出一柄金光闪闪的铜斧捧在手上! 这正是胡焰从白龙堆地下王陵里顺出来的那把“王者斧钺”,它象征着西域王者至高无上的权威啊。班超双手擎斧并高高举过头顶,然后先是三拜,才在吴英、锦娘震惊的目光中,起身走到案前,将铜斧钺恭恭敬敬地供于韩融牌位前! 班超又回到队列之前,庄重跪下,长叩于地,痛哭失声,“韩大人哪韩大人,河西军后人班超,禀大将军窦融老大人遗令,率窦氏十八门客、汉使团众将、众卒,特来祭奠将军……”说着,他未做丝毫停顿,便如泣如诉、骤然吟诵出吊文: “文曰:浩浩乎,黄沙无垠。巍巍兮,葱岭跌宕。超禀诏西来,目所见者,赤地炎炎,蓬断草枯。风悲日曛,鸟断兽绝。昔多事之秋,大人禀命出塞。恰莎车称霸,于阗国亡。北风振漠,君得暴虐。将军仗剑而吟,襄助尉迟。一战斩君得,西城震眩。惊沙入面,利镞穿骨。休莫既立,挥师墨水(注:即葱岭河)。二战围莎车,神兵天降。积雪没胫,矢尽弦绝。兵行诡道,终灭暴贤。功成归来,却遭群妒。一代孤侠,暴骨戈壁。伤心惨目,有如是耶?!将军含冤,鸟喑山寂。昊天冥冥,怆然哀哀。一代名将,永垂百世。呜呼痛哉!伏惟尚飨。” 祭完悼文,班超又哭道,“韩大人哪韩大人,窦老大人宾天之际,仍念念不忘将军及后人。此乃西域王者权柄,只有将军才佩得。自今日起,韩苑便是吾汉使团之根,于阗便是吾汉使团之基……韩大人哪韩大人,超愿得大人保佑,保佑吾大汉重复西域,保佑吾大汉河西永宁、社稷永固!” 班超在吊文中并未说出要替韩融讨回公道的话儿,话到嘴边便又咽了回去,此时此刻这话还不能说出。但即便如此,班超这番祭悼哭唱,还是彻底震惊了吴英、锦娘和从众长老。朝廷没有忘记都护和屯人之后,皇上和窦大人更没有忘记进入西域的河西军将士,所有所有的委屈、怨恨和不满,已经不翼而飞,二女率领十余长老,面向班超及汉使团跪下,庄重叩首还礼! 淳于蓟与众将更是震惊,他们没想到这把“王者斧钺”竟然在班司马手中,而班司马又将其供在韩苑。他们更没有想到,已故的韩将军竟然是屈死西城! 礼毕,吴英、锦娘请班超、淳于蓟与众将返回前院正堂。气氛已不再拘谨、生分,部族众长老、昆仑屯的众将此时都与汉使团成了一家人。仆婢们重新上茶,班超与众将净脸、净手后好久,情绪也才慢慢平静下来。 仆婢们又上了十几个圆滚滚、青翠欲滴的寒瓜,吴英与锦娘亲自执刀分瓜。 胡焰将一块寒瓜递到班超手上,见班超神色肃然,显然情绪还未调整过来,便悄声提醒道,“司马别被骗了,这娘们看着温柔,其实那是骗人的,狠着哪……”见班超不解地看着他,便又道,“这母老虎便是在下女人,那母狮子便是初月堂客……呜,吾二人没少被拾掇……” 班超与淳于蓟都让他说愣了,吴英、锦娘与众长老正在招待众将,如此两个娇滴滴的、八面玲珑的小女人,仿佛一对美艳的邻家姊妹花儿,与母老虎、母狮子似乎距离太远了些。 “哎呦喂——”不想这话吴英还是听到了,当着班超的面,她只是淡淡地看了胡焰一眼,嘴上风轻云淡、柔声曼语地道,“这就告状呀,谁是汝女人?汝二人到处是女人,西域各国到处留情,还稀罕吾?汝别不服,别的吾没见识过,汝的西夜夫人昆兰赖不掉吧?允汝睡吾,不过以身相谢,毕竟救命恩人哪!” 吴英说得轻言曼语,且声音极是柔美,但却说得再直白不过,这一般女人当众说不出口的“睡”字都不忌讳,这让众将惊得下巴掉了一地。可众将也听明白了,吴英说得决绝,分明是被伤透了心,她是故意用一个低俗的“睡”字,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定位为“献身”,如牛马羊之间干那事儿一般,没有丝毫感情可言。 班超震惊之余,不解的目光看一眼胡焰和肖初月。胡焰让班超看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他怕吴英再说出令其不堪的话儿,赶紧举手作投降状,“遵命,遵命,夫人所言都对、都对啊。吾与初月干的坏事够多,愿听夫人责骂……” 蒙榆震惊地瞪着眼,一付不可思议的神色。他或许是忘了,他一个老沙匪在驼队面前威风八面,可在夫人色迷差面前其实也完全是这付嘴脸。汉人习俗正妻与丈夫地位平等,士大夫崇尚怜香惜玉。胡焰、蒙榆四将虽然流落西域多年为匪,可骨子里毕竟是汉地士人,对正妻的尊重、宠爱是发自内心的。 吴英开始给班超禀报韩苑情况,韩苑与王廷共进退,大旱以来已捎出栗米五万石、牛羊两万头、铜钱二百万,是国中所有贵族中捐出最多的。对于阗国明年可怕的春荒,吴英与锦娘忧上心头,言语中露出的焦虑之情溢于言表。班超心里感叹,虽然这两个妇人对胡焰、肖初月四处留情恨极了也酸透了,可他班超分明意外中又得了二员女大将! 或许是为了掩饰尴尬,胡焰带着卖弄的神态色迷迷地悄声向蒙榆咬着耳朵,“蒙大侠,汝是俗人,永远不会懂。女人光宠是不行的,得会爱才好玩,才会有好多情趣。这可是块宝啊,上阵杀敌,汝未必是此二女对手。上得战场,下得庖厨,榻上如水,消魂蚀骨……人生得此,夫复何求?汝便看不起,吾亦甘为其仆,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蒙榆是直性子,闻言本想斥责一番,可一想到自己那个娇艳的女人色迷差,自己还不是抱在手上怕硌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每回回到鄯善王城,总是要疼爱不够,总是要疼爱到自己骨髓被榨干才能歇着,还有什么理由耻笑人家胡焰?好女人就应该被男人宠着、惯着,宠便是爱,难道错了么?想到这里,便对胡焰抱以理解地一笑。 “哼!”淳于蓟将这对难兄难弟都看在眼里,他从不会笑的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众将却都露出羡慕的神色,就差口水流下来了。只有周令,他不敢瞧不上胡焰,可对肖初月则是一脸不屑,心里在骂道,“跟屁虫一个,女人哪能这样惯着,女人便得常打,三日不打上房揭瓦。做男人到这份上,丢死人算了!” 其实,周令是曾被女人所害,他害怕自己会陷进去。西域各城邦的胡姬他玩过无数,从来只有女人讨好他的份,在他心里,男人女人之间的极致状态便是牛马般交合,他怎么可能理解这深及骨髓、融入灵魂的男女之爱? 吴英禀报完毕,锦娘向外一招手,一个家将进来禀报,“禀报庄主,昆仑屯与各部族已结阵完毕!” 吴英与锦娘款款站起,向班超躬身施礼后,吴英道,“禀报汉使,韩苑镖师百二十人,苑兵三百人,多为屯人之后与葱岭东西各国好汉。另有屯民后人部族数十个,请汉使至校场校阅!”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扎根韩苑 班超与淳于蓟闻言大喜,便带着众将随吴英、锦娘一起策马出苑,顺着墨玉河来到昆仑山深处的一个山坳内。 山坳很大,乱石遍地,绿草茂盛,一面临河,三面长满松柏,是韩苑的牧场。山坳内的原野上,旌旗飞扬,已经聚集了二千余人和无数牛马驼。原来,班超意外地吊唁韩融,这一手着实高明,一下子便令这些心怀委屈、身世坎坷的游子们听到了阿母的呼唤,他们群情鼎沸,瞬间便欣喜地感觉自己不再是无根的浮萍,这数千屯民后人瞬间便成了汉使团的根基之一。 山坳北端入口处,已经搭起一个高大的观礼台! 草场四周插着旗帜,无数屯民聚集围观。场地中各部族都精选出百余人打着各种颜色的部族旗,他们很多人拿着铁叉等农具,只有极少数人穿着皮甲,但却犹如一支支军队一般整齐地列着方阵。而场地中间的昆仑屯约三百骑,人人着甲服,骑五花马,手中器械也精良,分明是屯民武装核心。 山坳靠近昆仑山脚下,是一堵悬崖。悬崖下的木架之上,悬着一百只脬泡飞靶(注:即吹满气的猪尿泡),并按阵形立着二三百个真人大小的木头骨架草人! 吴英抱拳禀报道,“禀报汉使,今闻汉大使巡视韩苑,汉军屯人之后尽聚集而来,欲一睹汉使与众将风采。请汉使登将台检阅!” 班超心里畅快,便颔首应允,带着汉使团下马,一齐登上高台。战鼓咚咚擂响了,吴英伫立高台之上,娇声下令道,“各部族演武开始!” 锦娘挥动令旗,一个大部族约百名精壮男牧民一齐上马,先结阵从观礼台前疾驰而过,接受汉大使检阅。然后转过头来,便列阵开始冲锋。他们持械冲到悬崖下时,均在马上持弓劲射,击灭了一些飞靶。冲到草人阵中时,或矛挑、或刀劈,斩杀了无数草人后,又折返回原地。 悬崖下,役夫们迅速重新放置好飞靶与草人,另一个部族的牧民又开始陷阵。 到饷午前时,二十余个部族均接受了检阅,并一一表演了陷阵冲杀之能。虽然士气高涨,但毕竟是部民,手里的家伙五花八门,每个部族冲杀完毕,总会剩下大量飞靶与草人。 最后一支上场压轴的自然是昆仑屯。吴英、锦娘亲自披挂上阵,她们着两匹高大的五花马,手执长矛,策马奔至昆仑屯,立主将位置。昆仑屯冲杀时,她们一马当先,身手矫健,弩射精确。冲杀到草人身前,则长矛翻飞,挑杀一个又一个草兵。金屯等五将,则都紧随其后,大显身手。 昆仑屯凌厉的冲杀,赢得全场雷鸣般掌声、欢呼声! 汉使团众将大为惊喜,到底是前汉都护属卒后人,历经百年,他们身上仍流的是先人枭勇善战的血。从他们身上,你能看出当年他们的先人,是如何在西域这块土地上纵横驰骋,令匈奴人吃够了苦头! 众将不停给胡焰、肖初月贺喜,羡慕之情难以掩饰,可胡焰、肖初月脸上却写满焦虑。其实,昆仑屯士卒个人战力不过与于阗国兵不相上下。与当时西域各国一样,国兵普遍缺乏严格的训练与血腥的战场历练。眼前的昆仑屯还不能上战场,对付昆仑山上的苏毗女国兵或许还能抵挡一阵,可要与焉耆国、龟兹国、莎车国的国兵对阵,便要大吃苦头! 该汉使团上场了,淳于蓟令道,“汉使团出战!” 班超与淳于蓟走下观礼台飞身上马,淳于蓟接过汉使团战旗,策马立于班超身后,然后高呼一声,“列阵!”汉使团迅速在班超身后,列成了标志性的雁形矟矢阵。班超长矟挥动,双腿一夹马腹,赤萧如箭一般射出,汉使团紧随班超、淳于蓟,军阵严整,排山倒海,气势如虹。冲杀到悬崖下前,刑卒们飞驰中持弩劲射,由远至近,百步穿杨,每人都射出二至三箭,一百个飞靶一一炸裂,竟然一个不剩。 “哇——真是神力——”他们能在急驰中弩箭射出后,再在马上迅速张弓,持续暴射,这绝技令全场大惊,也令吴英与锦娘都惊叹不已! 接下来,雁阵已经冲杀到草人阵前,班超在疾驰中左右开弓,当先挑飞一排草人。自淳于蓟以下,众将与所有刑卒都大开杀戒,一轮潮水一般快速冲杀过去,三百个草人瞬间被全部斩杀,无一存还! 接着,他们又阵形紧密,飞驰冲杀回观礼台前。这轮摧枯拉朽、山呼海啸一般的雷霆冲杀,让屯兵后人各部族大开眼界,掌声如雷,欢呼声不绝于耳! 回到观礼台,吴英将昆仑屯五员大将逐一介绍给班超。这是五个三四十岁的精壮汉子,以五行命名,分别叫金屯、木屯、水屯、火屯和土屯,由大月氏僧侣金屯领军并兼总教习,而吴英、锦娘二女则是昆仑屯主将! 金屯身高体壮,胖大魁伟,年约四十余岁。他头戴兜鍪,身穿金光闪闪的银装两裆甲。虽然身穿甲服,金屯走上观礼台,见到班超便战战兢兢地主动跪下,双手加额,头伏于手叩于地,长拜不起! 这是怎么了? 众人都愣住了,汉使团众将也不明就里,吴英、锦娘二女也都一脸茫然。班超也一样,如此重礼,让他感到不同寻常。他只是看着金屯兜鍪下那张大肥脸似曾相识,但是他真的想不起来与这个铁塔一般的黑大汉会有何过往! 淳于蓟喝道,“金屯且抬起头来,大喜之日,汝何故如此?” “将军饶恕,小人无脸抬首,便让小人再跪一会罢——”金屯依然叩头于地,嘴里大呼道,“十七年前,汉大使乃是一介少年,平陵一战,吾便不是大使对手。今吾追随吴太公、锦太公,倾心磨砺昆仑屯,适才观汉使团陷阵,吾才知十七年后余仍是一个废物,实在无颜面再掌昆仑屯……” “十七年?汝是……哈里斯?!”班超闻言,不禁恍然大悟! 他想起十七年前,阿妹惠班与曹世叔大婚,同样年轻气盛的哈里斯非要比武闹喜的情景,不禁仰头向天,哈哈哈长笑不止。笑毕,才笑骂道,“哈里斯,汝狗日的真是没用。十七年哪,一个奶娃会长成魁伟丈夫,吾以为汝该长些见识,没想到仍是如此废材。罢了罢了,罚汝三个月内,让昆仑屯成为劲旅,否则,吾定再死揍汝一次!” 哈里斯闻班超不想与他算旧帐,心里这才坦然,铁塔一般的巨大身躯伏于地上连连叩首,并赶紧连声领命。众人这才都听明白了,原来二人是老对手,不禁全场轰然大笑。 校阅结束,各部族返回自己驻地。但长老们都留在韩苑,吴英便大宴宾客,韩苑如过年一般,热闹了一场。都是屯人之后,这是他们的节日,是数十年他们最扬眉吐气的日子,故而气氛热烈! 开宴之前,吴英请汉大使致辞。班超心里百感交集,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忽然看到胡焰、肖初月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分明是盼望他能撑腰。这二匪每年只有一二次被允许返回韩苑,其实也够可怜的。人过四十,谁不渴望有一个温馨的家啊,班超有心捏合,于是他出人意料地道,“今日得见屯卒后人,本使十分高兴。于阗国已属大汉,匈奴人不会罢休,大战很快将至。昆仑屯自即日起,为汉使团本部锐卒营,随本使征战西域,续写前汉都护辉煌一叶!” 汉大使班超一句“续写前汉都护辉煌一叶”,令众屯民后人辛酸泪落,尤其是吴英、锦娘抱在一起热泪盈眶。几位长老围着她们,吴英含泪对众长老道,“汉人熬出来了,屯民熬出来了……” 班超理解这些弃儿们心中的苦楚,但他不想把今天弄成了一个诉苦会,故而话锋一转却道,“本使再宣布,吴英为胡焰正妻,锦娘为肖初月正妻。本使愿保大媒,今晚便是吉时良宵,需遵令同入洞房,不得找借口!从今天开始,汝二对要行夫妻之礼,举案齐眉,互敬互爱,不准欺负人!” 汉使做完媒,一句“不得找借口”、一句“不准欺负人”,令厅堂内众人瞬间笑翻,吴英、锦娘羞涩得无地自容。二女心里也隐隐不满,汉使逼着人家入洞房,这分明是偏心眼,在帮这两个老匪! 其实班超的话生动揭示了二匪在韩苑中的窘态,但胡焰闻言却习惯地摸摸自己的两截断耳,昂首挺胸,摆出一付韩苑家主的派儿。甚至连肖初月也跟着水涨船高,腰杆骤然硬气了起来。吴英见状,气得狠狠地掐了一把。而另一边,锦娘也狠狠地踢了肖初月一脚。 大宴之后,班超举行正式仪式,吸收吴英、锦娘加入汉使团,每人颁发了一枚汉使团成员的符信铜牌和一块玉雕。正式建立汉使团麾下昆仑屯,以吴英、锦娘为主将,金屯哈里斯、木屯妥妥木二人为昆仑屯军侯,其余三屯皆为屯长,昆仑屯尽快扩编至一千人,名为昆仑突骑营,简称昆仑屯,由汉使团直接节制!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夜色阑珊 晚上班超决定便住在韩苑,打定主意给两个可怜虫撑腰到底。 其实,天还未黑呢,胡焰与肖初月两人心便慌了,就跟丢了魂儿一般,他们象两个跟屁虫一般黏着吴英、锦娘腚后,亦步亦趋,一刻不离。当天入夜后,班超、淳于蓟等人一夜见不到二贼的影子。他们都知道,二贼掉进福窝了,以吴太公、锦太公二人雷霆手段,今儿晚这二贼定是倍受摧残、生不如死! 其实他们想错了,当日晚韩苑一派喜庆气氛,温馨得很。洞房内,吴英对胡焰极是温柔,“君为汉副使,妾喜在心里,十年仓皇,总算得其归所……”这话说到胡焰心里了,谁知这仅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忽又勃然变色,“吾既为正妻,汝便该让那个小骚货来拜门头吧?!” 胡焰正值盛年,强撑一天现在身体都快崩溃了,可闻言却象泄了气的牛尿泡一下子蔫了,哭丧着脸道,“夫人哪,昆兰乃西夜州州长萨莫克夫人,司马已定下大计,下莎车后便令西夜复国,这便是未来的王妃啊!吾睡过几次不假,可那是吾救过其夫妻二人命,彼以身相许也……到底并非吾妾,如何能让彼来拜门头?夫人岂不是为难吾么……” “看汝怂样——”吴英噗哧一声笑了,笑得鲜花一般艳丽,“过去不是死不承认日过那骚货么,再嘴硬哉?要么断了,要么就来拜,不拜汝便滚出去跟昆兰过去!” 胡焰强辩道,“大使说,今日可是吾洞房……” “滚一边去……”吴英扬起玉腿,玲珑如玉的左脚一下将其踢到榻下,嘴里叱道,“汝便告状也没有用,国事大使管,吾榻上事大使亦管不着!” “拜拜拜——”胡焰没辙了,他垂头丧气地起身,赶紧捣蒜一般点头道,“吾一定骗其来听凭夫人处置,行了罢!” 其实夫妻二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打闹、笑谈,如在美羹中加一点调味的佐料,所谓家和万事兴,真要来拜,以西夜侠女昆兰手段,吴英文的武的都未必是人家对手呢。因此,夫妻二人闹一顿情绪便酝酿足了,于是一同沐浴,在众婢女的侍候、帮衬下同赴瑶台仙境,两颗饱经沧桑的心灵融为一体。 吴英其实心里并不拒绝昆兰,自王莽乱汉后,西域陷入互相攻伐的混乱时代。所谓乱世出英雄,当年西夜国国王萨里克率国兵吞并德若国、子合国、蒲犁国,一跃而成为昆仑山下强国,吏民万余人,国兵三千余人,大有与莎车国分庭抗礼之势。莎车国国王齐黎自然不能允许自己的卧榻旁边出现一个强国,于是,便在助呼衍獗击破于阗国后,又出兵击破西夜国呼犍谷城,将西夜国吞并。 齐黎取西夜国后,西夜国的王族受到血腥清洗,王妃与王族众人多被杀害,萨莫克被囚禁在莎车城牢狱中整整四年。昆兰当时仅是王妃的贴身护卫,事变时她因人在于阗国皮山州而幸免一死。萨莫克素与这个小胡姬有私情,王妃也有意让萨莫克纳其为妾。萨莫克被囚禁后,昆兰隐藏、流浪在于阗国西城韩苑周边至皮山州之间的沙漠上,一直在等着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西域大盗断耳贼。 胡焰与萨里克交情深厚,每次在呼犍谷看到她时都会露出火辣辣的惊艳之色,那仿佛就是一条狼想一口吞下一块美肉。过去她十分讨厌胡焰色迷迷的目光,现在她想明白了,想救出萨里克,也只有于阗国的韩苑有这能耐。可韩苑当家人是吴太公,莎车国国势正盛,此时精于算计的吴太公未必会出手。于是,她将希望寄托在这个断耳贼身上。 后来她发现一支莎车国的大驼队在沙漠上击杀、吞并了韩苑的一支小商队,心里不禁大喜,于是便一直悄然跟着这支莎车大商队。原来,这是一支莎车国僧人会首领色决漪法师家的驼队,几个月后,驼队再次出现在莎车城至皮山州之间的沙漠上,昆兰化装成一个乞丐,便一路远远尾随着来到这里。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支无恶不作的驼队其实早就被吴英、锦娘给盯上了,她们召回胡焰、肖初月,一直跟着驼队的后面呢。驼队在奔赴于阗绿洲的路上,遭到胡焰、肖初月的血腥伏击,镖师们被斩杀殆尽,无一幸免,而商贾与帐头则被血腥剐杀! 当天夜里月光如水,驼队在返回于阗绿洲的途中宿在沙漠中的西皮水畔,故意弄得蓬头垢面的昆兰本与衣衫褴褛的奴隶们宿在驼、马旁边,半夜时分,她走进西皮水里脱去肮脏的衣衫,将自己里里外外洗得干干净净,又换上一身干净衣裳款款走回营中,走向胡焰的大帐。 小沙匪们这才发现这个肮脏的小乞丐竟然是个性感尤物,于是嗷地叫了一声便将她抬进帐内放倒毡毯上就要办事。此时恰好肖初月见营中有动静正出来巡视,昆兰打翻这些喽啰并不难,但她不惊不躁,之所以一丝未反抗,就是看到肖初月即将过来。她轻声道,“吾是断耳老贼胡公的人,不怕死汝等便爽吧,爽完便是个死透透!” 原来是首领的女人,沙匪们闻言只得将信将疑、很不情愿地收起色心,肖初月便将她送进胡焰的帐内。 胡焰一觉睡醒,见身边卧着个赤身露体的女人,此时睡得正香。薄薄的嘴唇,白晰、精致的脸庞、曼妙的躯体,那深潭一般会说话的蓝色眸子,尤其是前面峰峦上那两点醉人的妍红,正面山岗上那一团诱人的锦绣,让他犹在梦中已不能自制。别指望一个十恶不赦的老沙匪会坐怀不乱,不难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昆兰自然成了胡焰的女人。他心里那个美啊,没想到吴英、锦娘差遣的一趟使命,竟然给他送来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小尤物。 贪婪是人类本性,多年相思一朝成真,胡焰尝到甜头自然想据为已有。昆兰似乎不讨厌成为胡焰的女人,只不过她是有条件的,见胡焰对她爱不释手,便“开价”道,“胡公既知吾好处,只要能救出吾男人,昆兰便自愿做胡公的西夜夫人!” 对胡焰来说,她这条件根本不算什么事。于是,胡焰将昆兰藏匿在皮山州,自己带着肖初月潜入莎车城,通过国相安鹊找到了正被关在狱中的萨莫克。 当时,焉耆人石亀刚到莎车国监国,原西夜国吏民不愿被莎车国奴役,各部族时有造反者,令国王齐黎不堪其扰。而且,西夜州内的原德若国、子合国、蒲犁国贵族正蠢蠢欲动欲复国,齐黎也需要萨里克这样的人稳住西夜州,于是经国相安鹊一番运作,国王齐黎与萨莫克达成协议,即西夜国永为莎车国一个州,萨莫克可为州长。 萨莫克返回西夜州,胡焰又将昆兰送回与其相会。一对有情人终于走到一起,西夜州也就成了胡焰的第二家园,昆兰自然也就死心塌地成为他的西夜夫人。自此,于阗国韩苑与西夜州便成了一家,韩苑商队进出葱岭也多了一份保障。 此时洞房之内说起昆兰,这是胡焰的最软处,二人不过是给这个温情之夜增加点情趣。在这个温馨的洞房之夜,吴英拿出了看家的手段,幽径虽曾偶来扫,蓬门今才为君开。把个断耳老贼侍候得那个美啊,连骨头都要酥了,石头一般的苍凉身心,贪婪地探寻着幽幽花径,融化进无边柔情之中! 开场大战方毕,胡焰紧紧怀抱着夫人,吴英便喘息着叱道,“现在知道吾不比那小妖精差了罢……”才刚刚云收雨散,她刚说了一半,便被人家给吻住说不下去了…… 另一座锦帐内,春光却诡异万分。肖初月出身贼窝,言语轻佻,今日又一番登堂入室的小人得志模样,锦娘早就气得牙齿痒痒的,早等着这一刻来收拾他呢。进入洞房之内,锦娘故意半推半就,其实不需要下什么手段,只需一个简单的眼神,肖初月这呆子骨头便被撩拨软了。 但事情并非那么简单,肖初月虽然是神偷圣手,可两座相对而立的峰峦之巅两朵娇嫩妍红的樱桃任其品尝,峰峦之下平原边缘的山岗却严禁袭扰。见肖初月急不可待几近疯狂,锦娘叱道,“慢,君现在是副使了,身份尊崇,怎可再似粗人耶?洞房大喜之日,匆匆忙忙,食之无味,便少了许多情趣……” 肖初月被一盆冷水当头下,见要坏事,便急得要跳墙,嘴里强辩道,“大使可是说好了的,不得欺负人……”锦娘打断他叱道,“啧,大使只令入洞房,屋内之事大使会管哉?” “夫人开恩哪……”肖初月被噎得无言,他没辙了。分明如山珍海味、珍馐佳肴摆在眼前,却只能看不能吃,是正常的男人谁受得了……他只好象往常一样哀求开了,“如何才算有情趣,还请夫人明示哪……” 锦娘果然开恩,还颇带同情心地指点江山道,“简单哪,有一处地儿,找到了只要一亲,今日剩下的事便由吾来做!” 于是,接下来是一个艰难的探索历程。肖初月耐着性儿,出了一身大汗也没找着“那处地儿”,锦娘一声叹息,心都灰了,已经摇摇欲睡。肖初月被逼急了,瞅着高高的山岗上那一丛锦绣,都忍不住想霸王硬上弓了。就在此时,他发现锦娘左眼眉毛内分明隐藏着一颗春痣,增添了无穷妩媚。以前太过粗心从未曾注意过,无聊之时便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没想到,火山喷发的摁扭便在不经意间被他触发了。肖初月一吻上那颗痣,锦娘便浑身哆嗦起来,已经昏昏欲睡的她象一个羞涩的小女突然见到生人一般,面颊绯红,主动走到苑门前敞开了那紧闭的柴扉。肖初月大喜过望,一头扑进兰芷掩映的辕门,便循着那重重叠叠的幽幽曲径,去探寻心中的圣殿!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为老不尊 春宵苦短,第二天朝食后汉使团便要回馆舍,掉进密窝的二个老匪破天荒地睡了个大懒觉。等他二人荣光焕发地带着两车寒瓜、香瓜赶回馆舍,天已快到饷食时分了。 众将都向二匪贺喜,只有周令一脸不屑。蒙榆也不解地摇头叹息道,“吾还是不明白,宠自己女人不为过,大丈夫怕女人就不该了。瞧汝二人那熊样,当年跟吾斗时可是威风八面,何故畏妇人如虎?” 肖初月喜滋滋地哒哒嘴,似乎意犹未尽,“军侯此言差矣,吾与胡大哥非是怕实是敬畏也……”众将都一齐看着他,在赤地千里的于阗国绿洲中,韩苑那异样的风景众人已经领略,可连这两个老沙匪都敬畏,这让众将充满好奇! 胡焰一边切瓜,一边带着崇敬的心情讲述了她们的身世! 原来,韩融自河西进入西域后,一直生活在风雨飘摇之中,可谓步步凶险。吴英是西域剑侠韩融的小女,原名韩英,锦娘曾经是她的侍女。特殊的生存环境,使二女从小便不爱女红偏好舞刀弄枪。韩融以为奇异,便悉心点拨。到了二八华年,二女手段高强,成了令人生畏的将门虎女。 韩融被杀后,西城风声鹤唳,韩英与大姊韩珏姊妹二人逃得一死。大姊改名王珏,逃到沙海以北,后成为车师后国王妃。而韩英则改名吴英,隐藏到了位于流沙之中的皮山城。没想到,还是没躲过大将军呈于霸的追捕,最终负伤被俘! 当年胡焰、肖初月将吴英、锦娘二人从呈侯府救出后,她们曾经过了一段仓皇岁月,被深藏在昆仑山下山坳内。后来,胡焰持莎车国国相安鹊的信登门拜见了王妃南耶。因韩融功高却被杀,国王广德、王妃南耶本就觉得亏欠了韩家,生怕大汉报复,因此专门下了敕谕,呈于霸和张成菩才不得不放了吴英、锦娘一马。 但这两个小女人到底不是凡人,她们将被赶到戈壁、山坳内的汉人屯民后人慢慢聚集到一起,屯民后人部族渐渐有了一千人。胡焰、肖初月见二人不凡,便将从商队、豪强处夺来的财富接济她们。于是,她们便隐藏在这昆仑山下峡谷内,开始组织屯人之后跑驼,短短几年便白手起家,东山再起! 现在的于阗国,尉迟广德国王靠三驾马车支撑自己的王国。一驾是于阗国的国兵,这是广德的基本盘。另一驾是前大将军呈于霸为首的贵族私兵,这是一支令人生畏的力量。最后一驾则是吴英麾下的屯民之后,数十个部族团结在吴太公、锦太公两人周围,于阗国对抗昆仑山上的苏毗女国兽兵,主要靠她们。 “好女人?”蒙榆恨铁不成钢地忿然斥道,“好女人会自己男人灰头土脸?” “此实是没办法事儿——”胡焰黯然道,“她们曾恳求吾二人不得再为匪,可吾牢记窦融大人当年之令,岂敢忘了正事?于是,有一段时间,二女不准吾二人返回于阗国。后来好一点,一年允吾二人回两趟韩苑,且每次只能住一晚……” “吴英与其大姊韩珏还有来往?”淳于蓟问。 “有有——”胡焰道,“姊妹二人偶有书信往来,吴英曾带着吾二人随商队至车师后国与大姊见过两面。那是一个很有见识、非同寻常的女人,对吾大汉忠心耿耿、念念不忘……” 周令不屑地道,“有这两个母老虎霸着,别部军费呢?” “滚开,是一头母老虎、一头母豹子好不好?”肖初月叱道,“锦娘咋夜对吾言,于阗国归附大汉,屯人之后重见天日,韩苑有田地近万亩,牛羊数十万头,商队二十余,已聚钱数千万,均为汉使团经营西域之资!” 班超闻言心里黯然,于阗国王室被北匈奴盘剥得就差穷得当掉裤子。赤地炎炎,年余大旱,吏民贫困,国库空虚,可韩苑地处山坳之内墨玉河畔,却未受点滴影响。于阗国何等落泊,可贵族们却都过得十分滋润,每年吏民农牧商所得,多数入了贵族私囊。而富可敌国的呈府、张府、韩苑三家加起来,其年进限怕都跟于阗国王宫府库年收入不相上下了。 肖初月忽然又脸露兴奋之色,悄声对班超报喜道,“司马,锦娘认命了,咋夜对吾言,‘君既为汉副使也算出头了,妾既为正妻,便给汝生一堆小娃儿罢!’” 班超闻言苦笑,觉得有点对不住这两个女中豪杰。锦娘的话分明有些无奈、勉强,可肖初月这个呆子为情昏了头脑,根本就听不出。这样眼高于顶的人物,如果不是二匪是其救命恩人,如果不是他班超强逼着,她们如何会屈身下就沙匪?! “对了,司马——”华涂突然道,“这么长时间了,蒲柳为何还关在呈府,莫非……” 正在兴头上的众将,闻言全都一愣。 是啊,于阗国表面已经安定,似乎一切顺利,可被关在呈于霸府上的蒲柳,却一直未被放出来。虽然是国王保护起了蒲柳,可这么长时间,国王与众官没人提起此事,这到底是怎么了?班超、淳于蓟闻言也坐不住了,权氏斥侯出事,僧侣摩萨迪判断是吸顸变节,可吸顸已经被尉迟千捕获,却坚不认罪。蒲柳是斥侯之首,也只有她能提供有用线索。 饷食时左国相苏榆勒来相陪,并禀报二千精骑训练和粮秣筹备情况,班超则开门见山,便明确提出要人。苏榆勒大惊,面色酡红,半晌无言。班超心里格顿了一下,悬到了半空。他正色道,“请左相转告国王,蒲柳乃吾麾下斥侯,何故一直关押,吾今日便要见到她!” “大使——”苏榆勒见班超动怒,便吓得跪倒案后席上叩头不止,说了实话,“非是国王不放人,更非羁押,实在是蒲柳暂且不能行走啊?” “不能行走,此话怎讲?”班超闻言,知道蒲柳还活着,心里稍舒坦了一些。 苏榆勒怒道,“呈于霸为老不尊,欲逼蒲柳供出权鱼等人下落,还想……蒲柳宁死不从,便受到暴刑……幸好王妃亲自去要人,才救了蒲柳一命……” “呈于霸!”班超再一次记住了这个名字,“蒲柳现在在哪?!” 苏榆勒道,“王妃已经将蒲柳接进宫中,精心调养数日了。她原伤在臂上本不要紧,又在……呈府受刑,不过身体已渐复原!” “走,进宫!”班超从案后暴起,提着锏边往外走,边对班秉怒喝一声,“速传呈于霸至馆舍见吾!” 说着便带着淳于蓟、胡焰、蒙榆等将,怒气冲冲地策马便向宫中驰去。国王去国中巡视赈灾此时不在宫中,王妃闻报汉大使与副使齐来问罪,便知坏了,肯定是蒲柳被害事事发了,便赶紧战战兢兢地出来请罪。 班超、淳于蓟直趋宫内正殿之上,王妃身穿深衣,迈着流水一般的碎步急趋而出,躬身行礼,“禀报汉使,此事皆怪吾疏忽。国王早嘱咐吾找到蒲柳,可呈府坚不放人。吾不得已二次至呈侯府上,才强行接回蒲柳……” “呈侯因何不放人?”班超怒不可遏,大声喝问道。 “司马……不怪王妃……” 突然,一个女孩“哇”的一声哭声从身后响起。班超掉头一看,蒲柳一身深衣,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正歪歪扭扭地站在帷幔下,泪眼涟涟、可怜巴巴地看着班超和众将。 “蒲柳……”、“蒲柳……” 班超鼻子一酸,向蒲柳疾步走了过去,蒲柳挣脱侍女,一头向班超扑了过来。她受刑不轻,两腿一软,便软绵绵地要仆倒毯上。班超猿臂一伸,一招海底捞月捧起她瘦弱娇小的身体,蒲柳象抓着了救命的稻草一般,紧紧地抱着班超,更象是小女受尽了委屈突然见到亲人,控制不住地放声号陶大哭了起来。 王妃南耶见班超、淳于蓟和众将脸上布满杀气,便赶紧躬身赔罪,“都怪吾去晚也,让蒲柳受苦了。南耶有罪,请汉使惩处……” 班超铁青着脸,手轻轻地拍着蒲柳的背安慰她,待她哭得气顺了些,才小心地将她抱到案前让其在毯上坐好。侍女拿绢巾让蒲柳净了面,蒲柳忽然抬起眼,抽抽泣泣地看着班超和淳于蓟,长长睫毛上挂着泪珠,又羞涩地低下头苦笑了起来。 “司马,军侯,三年太华山练兵,吾原以为自己已成精了,没想到还是这么没用……被关在呈府,受尽酷刑,呈于霸老贼……变着法儿折磨吾。然一想到大使与淳于军侯即至,吾便有力量,便一直咬牙挺着……” “吾想知道吾至西城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班超更关心蒲柳及手下人失手的原因,淳于蓟却给了她一个爆栗,干脆训斥道,“吾使团未至于阗前,汝为何擅自提前行动?致使权氏斥侯损兵折将,汝当斩首!” “才不是的……”蒲柳委屈地辩解道,“法师去且未国前,便命吾不得擅自行动。吾不知住处如何泄密,出事当天,吾曾收到一封剑书,告诉吾内部出了叛徒。可已经晚了,未等吾转移,匈奴人便突然包围了庄园……” 班超道,“叛徒何人,果是吸顸乎?” 蒲柳大惊,“这些天吾一直在寻思,别人没机会叛变,吸顸曾在宁弥城被张望抓住,后又被放出来了。或那时便已变节,幸好那时他不知法师身份……唉,都怪吾,当时怎么就没多点心思?”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纳履决踵 班超道,“摩萨迪曾怀疑此人变节,恰在于阗归汉后数日,吸顸欲逃向莎车国,在皮山州为边防营尉迟千部抓获。现在看,变节者必是此人。只是吸顸乃汝丈夫,待汝身体好了,便交与汝处置罢!” “呸——”蒲柳却一脸寒霜,恨恨地道,“百四十条人命,吾恨不得生剐了这畜牲。只是吾怕脏了手,就请大使与淳于军侯帮吾斩杀此反贼!” “一朵花偏插在牛粪上——”淳于蓟斥责道,“在凉州时视汝也颇有点见识,眼睛为何不能亮点,为何嫁给他?” 蒲柳低下首,半晌才道,“他原不是这样的人,茂陵大战时有大功,进入西域后曾救过权鱼大人与寒菸公主的命,谁料想竟然熬不过刑……” 虽然有大功,但变节是灭九族死罪,吸顸和他的一族人是肯定活不了的。淳于蓟却扭头对南耶道,“此事便由王廷处置,吾以为斩杀吸顸可也,不必诛连族人……” 众人都知道淳于蓟这是送一个人情给蒲柳,但无人反对,南耶也颔首应允。 蒙榆瓮声瓮气地问道,“呈于霸老贼人为何加害于汝?” 蒲柳闻言忿然道,“吾被关进呈府当日,呈氏族人知吾反匈奴,曾称吾为义女,礼遇甚佳,大夫人帕温专门找医工为吾疗伤。几日后风云突变,吾被管家呈牟、小夫人厐娜关进隐秘处,逼吾交待与韩苑、与权鱼大人勾连内幕……见吾宁死不从,呈侯曾想……霸占吾,被吾踢伤……彼大怒便下令施饿刑,关吾进地牢,放恶犬吓吾,将吾吊在梁上,下面有毒蛇……后幸被大夫人帕温找到,王妃又亲自往救,吾才脱离魔窟!” “蒲柳快别这样说,都怪吾——”南耶后悔无及,“真该死儿啊,于阗国归了大汉,赈灾也有了盼头,一高兴吾便忘了大事。要不是帕温提前找到汝,吾都不敢想后面会发生什么……” “哼!”淳于蓟是墨侠,最听不得这个。他也是几名女卒的保护神,此时闻言,心里已经把呈于霸的名字深深地记下了,口中则咬牙道,“呈老贼,汝死期当不远了……” 蒙榆又问道,“汝刚才说‘剑书’,危急时刻,是何人报信于汝?” 蒲柳摇了摇头,“吾不知是何人,感觉应该是韩苑出手了。那是一把短剑,插着缣书,上面只几个潦草汉字,‘叛徒泄密,胡虏即至!’吾当时脑袋一片空白,赶紧带着众人想潜出庄苑,可晚了一步,匈奴使团已经将庄苑紧紧围困了起来!” 班超与淳于蓟纳闷,在西域,除了权鱼的人,还有谁在暗中襄助汉使团?也只有吴英、锦娘韩苑的人,可在韩苑时,吴英、锦娘为什么没有说起这事? 回到馆舍,呈于霸正在虞公楼厅堂上傲然坐在案后。从他坐着的姿态便能判断出,此人身长八尺有余,长须飘飞,钩鼻高挺,面色红润。他头戴胡公帽,帽幅上镶着五颜六色的宝石。身穿棕褐色绸缎胡袍,腰束用黄色的金丝镏裹而成的金腰带,足蹬船形丝履,雍营华贵,不怒而威。 班超看一眼这个衣衫华丽、身材魁伟的于阗贵族、前大将军,面无表情地走到案后架前摘下重锏挂好,然后回身至主案后坐下,目光直射向这个曾经纵横在西域大地、所向无敌十数年的男人! 见班超归来,且目露杀气,呈于霸缓缓起身跪下稽首道,“于阗国辅国侯呈于霸,参见汉大使!”呈于霸行叩拜礼,班超却未令其起身。他从案后起身,背着手在席上来回踱步,看着这个鹤发童颜、腰板坚挺、神态雍容的魁梧老者,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又走回案边坐下。 这便是车裂河西军大将韩融的罪魁祸首,班超怒火在胸中燃烧,他真想现在就斩下他的头颅,祭奠韩将军。可他不能,他是汉大使,大战在既,于阗国需要求稳,现在还不是清算的时候。淳于蓟也背手而立,嘴中轻声怒道,“呈于霸,汝可知罪?” 呈于霸道,“小侯知大使、副使因何而怒,小侯实不知那小女子系汉使团之人。小侯只因怀疑此女是韩苑或权氏的人,便想令其坦白,以便找到其幕后主使者。请大使、副使恕罪……” 淳于蓟道,“找到之后呢?” 呈于霸虽然跪着,却抬起头傲然道,“大使,于阗国已经为北匈奴所据,国中所得十之七八需上解西域都尉呼衍獗,十年来国力凋萎,已不堪折腾。北匈奴人是恶魔,于阗国打不过北匈奴,虽违心顺从总还能苟延残喘。可韩府的人、权氏的人又欲在于阗土地上与北匈奴开战,于阗国已承受不起啊。故此,小侯断不允人在西城闹事……” “本使下于阗国后将要与石亀开战,呈侯以为这是这是‘闹事’?”此时班超已经起了杀心,他虽然隐忍着,但不杀只是暂时的,他要先灭灭这个于阗男人的威风! “不不不——”呈于霸慌忙道,“小侯当时并不知蒲柳乃汉大吏麾下斥侯……” “呈侯,汝难圆其说。权鱼乃汉巨贾,权氏斥侯属大汉,别人说不知便罢了,呈侯说不知,岂不是笑谈……”班超打断呈于霸,铁青着脸道,“汝虽为于阗谋,然汝身为前大将军、贵族之首,却养痈畜疽,其罪一。于阗国已归顺大汉,汝明知蒲柳乃大汉斥侯,仍残害忠良,其罪二。汝所犯二罪皆是死罪,为汉律所不容。念汝有功于于阗,本使便恕汝死罪。今死罪寄下,鞭挞三十,如若再犯,定斩不赦!” 呈于霸并不服,“禀告大使,北匈奴势大,于阗国有大汉为后盾,小侯高兴不已如何会反汉?倘蒲柳能主动承认为大汉斥侯,小侯又何能允下人囚之……” 呈于霸的辩解太无力了,班超根本不屑理会。淳于蓟亲自执刑,整整三十鞭,他仅用上二分力。即便如此,呈于霸虽行伍出身,毕竟处过古稀,还是皮开肉绽。送回呈侯府后,整整躺了半个月才能下地行走! 几天后,哈里斯带人陪着吴英、锦娘来到馆舍虞公殿,禀报说昆仑山上的苏毗女国似有北犯苗头。淳于蓟令其加强警戒,同时问起蒲柳被捕事。吴英淡淡地道,“那天,哈里斯偶尔得知蒲柳等人事泄,吾便紧急带昆仑屯前往搭救。可惜晚了一步,北匈奴使团已经围剿完权氏斥侯兵。哈里斯仓促间只得冒险飞剑报警,差点脱身不得。” 众将都有些不满,周令忍不住责问道,“韩苑势大,昆仑屯有好汉二三百人,蒲柳被囚,韩苑为何不出手救之?”这话大有问罪之势,胡焰面无表情,肖初月恼怒地瞪着周令。 “非不救,是不能救也。”吴英未回答,锦娘左眉头那个美人痣已经跳跃起来,她脸色绯红,口中斥道,“女公子带吾等赶到西城时,蒲柳已经被俘,斥侯们已经被斩杀殆尽……吾二人本想劫营,可国王已抢先一步救出蒲柳,并将其移至呈府。呈府是魔窟,更是虎狼窝,韩苑斗不过呈府,便只好隐忍着这口气,想等大使来了再作计较!” 锦娘声音甜美,不软不硬的一番话,噎得周令哑口无言。呈于霸是前大将军,也是于阗国最尊崇的贵族,以呈于霸为首的贵族私兵各府加起来有二三千人。危急时刻,吴英与锦娘的处置并没有错。 汉明帝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八月,天气依然炎热。 到了八月下旬,天上乌云笼罩,狂风呼啸,紧接着在万民祈雨的呼唤声中,疾风暴雨整整下了三天。三天后沟满河平,已经年余未见点滴雨水的于阗绿洲,瞬间变得充满生机! 此时尉迟仁与休莫广鵛挑选出来的二千骑卒,临战训练仍未消结束。但班超不敢再等了。权鱼在温宿国举事,已经为汉使团争取了近一月的宝贵时间。石亀伫兵边境,虎视眈眈,于阗国举国上上下下都看着汉使团,班超不敢冷了于阗人的心! 吴英、锦娘请战,班超令吴英率昆仑屯三百骑移防鹫巢,原驻鹫巢于阗国兵统归吴英节制。并命昆仑屯抓紧沙漠作战训练,同时向北方的龟兹国放出警戒! 雨过天晴后,国王广德、王妃南耶在北城门举行隆重仪式,为汉使团与出征将士壮行。仪式上笼罩着一层悲壮气氛,汉使团率区区二千国兵开始出征迎战石亀万余大军,令于阗人感恩于怀、倾国泪飞。但同时,从国王至国中吏民,又都隐隐有一股胜负难料、大难将临的危机感! 其实,此时手中无兵的班超、淳于蓟,出兵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当时贫困的于阗国与西域诸国一样,采取的是府兵制,兵农合一。士卒平时为耕种土地的农民和放牧牛羊的牧民,参战时武器和马匹需自备,平时没有训练,战时便直接从军打仗。于阗国在鼎盛的休莫霸时代曾有国兵三万多人,即便现在也有两万五千余人。可这两万五千余兵不过是放下锄头、拿起刀矛的农民、牧民、僦夫(注:车夫、苦力),毫无战斗力。 昆仑屯尚未成军,此时的汉使团可谓捉襟见肘、纳履决踵,手中无一卒可用。况且大旱之年,于阗国栗米欠收,粮秣也无处筹措,这两万五千国兵此时根本无法出征。班超、淳于蓟和汉使团众将都清楚,下于阗后的第一次大战,只能靠汉人的看家本领――上兵伐谋,用谋略与强人石亀一较高下!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弱兵造势 班超率领大军离开北城门踏上征程之时,不远处一支驼队自北向南相向而行,与大军在官道上交臂而过。这支驼队与大军相隔不过丈余远,其中有十余峰骆驼背上还驼着沉重的大背蒌。 或许是大军惊着了他们,或许是怕大军发现什么,在离北城门不过二三里远时,驼队忽然折向西进入那座气势磅礴的呈侯大庄园。班超与汉使团众将此时自然不会关心驼队,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驼上蒌筐内曲身捆绑着的正是迢迢两千余里来投他们的拘愚城众妇。纪蒿正从蒌筐的缝隙中看着汉使团的火红色旗帜,她热血奔涌,拚命用脑袋和膝盖撞击篓子,可绳索捆绑得太紧了,大篓子只是无助地摇晃了几下,根本不能引起人注意。 咫尺之遥,却眼睁睁地看着那一片赤色随着生的希望一起擦身而过,纪蒿悲痛欲绝,一行清泪夺眶而出,绝望中瞬间迷蒙了双目! …… 班超提着心勉强出兵,此时他的对手石亀也正进退两难! 石亀兵临皮山州后,本欲闪击于阗国西城。可大后方温宿国的温宿城突然出现兵变,几大部族的私兵共数千人袭击温宿城,并一度占领了这座山中小城。人在焉耆国的西域都尉呼衍獗不得不派右骨都侯、万骑长黎繁率领五千姑墨国大军前往讨伐,为避免两面开战,呼衍獗又令石亀伫兵西皮水,暂缓闪击西城,防止孤兵冒进。 温宿事变闹了整整二十天才终于被黎繁弹压了下来,数百人人头落地,可也让石亀浪费了整整一个月的宝贵时间! 一个月啊,有时决定战争胜负的往往就是几个时辰。身为焉耆名将,石亀自然知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但老巢有变,呼衍獗大军未能如期南下,石亀伫兵在这戈壁荒滩之上,进不敢退不忍,一时陷入极其尴尬的境地。幸好此次出兵皮山州他带着他的“莎车夫人”--美艳的莎车国王妃赤玊一起到前线。 国破家亡,受害最深的总是女人,古今如是。从到莎车国监国开始,石亀便是莎车国的“太上皇”。作为不可一世的占领者、征服者,要体现男人至高无上的权力,最直接的方式便是随意污辱、玩弄、甚至残害这个国家的女人! 石亀住莎车期间,便盯上了莎车国国王齐黎的王妃赤玊。这个莎车国最尊贵的女人,这个出身龟兹、艳冠莎车、能歌善舞的美艳少妇,自然便成了石亀的莎车夫人。 石亀到达皮山州,见于阗国千骑长尉迟千已有准备,且扎坚营挡住去路,便也在西皮水西岸扎下大营,准备随时交战。石亀虽没有把尉迟千这千余骑放在眼里,但他知道此战的真正对手是班超,便不敢轻敌冒进西城,而是选择步步为营。他要先一战而吃掉尉迟千,从而令于阗国人丧胆,然后兵临城下再与班超争于阗! 于阗国是他石亀一直不甘心的地方,此次击破班超后,他首先要做两件事。一件是杀人,他要让西城血流成河。既要剐杀汉使团所有人,尤其是那个汉军战神班超。还要剐杀所有追随汉使团的于阗国人,尤其是以韩苑为首的数千汉人屯民之后。另一件还是女人,他要得到一个特殊的女人,这个女人便是国王广德的王妃南耶。 石亀是名将、杀人魔王,更是色中饿鬼,越是得不到的女人越是令其寝食难安。他玩过天下丽姝无数,可这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南耶却烈得很,当年击破西城后,她怀揣利刃、曾一天一夜未食未眠、宁可一死也不让其得手,这让他心痒难奈,成为一生憾事。在当时的西域,人们对性看得比中原还要宽容,如此烈妇极其罕见,也令石亀虽恨却不忍诛杀。 没有什么能比受到心仪女人的鄙视,更能伤害一颗男人的心。每一次与赤玊裸裎相对,石亀总是闭着眼睛的。他变着花样蹂躏着赤玊千娇百媚的玉体,心里想的却全是风情万种的南耶……每一次事毕,他都会暗暗发下誓言,他将当着南耶的面,亲自剐杀尉迟广德与他们的几个儿女,只至剐杀整个王族,就不信南耶不低下那高傲的、白天鹅一般美丽的脖颈! …… 班超率领汉使团和于阗国的两千骑卒,顶着仲秋的烈日穿越皮山绿洲与茫茫戈壁荒滩,快速进入皮山州前线。阴历八月二十九日傍晚,班超赶到西皮水畔与尉迟千汇合。 皮山州位于昆仑山下的大戈壁上,南临冰雪覆盖、高耸入云的昆仑山脉,北面则是浩瀚的无垠千里大沙漠。每到春夏季节,昆仑山上冰雪融化汇成的水流会奔腾而下,在戈壁滩上形成若干季节性小河,河水浇灌戈壁土壤便形成了一片片绿洲。在这无数溪流性的河流中,有三条固定的河流(注:即今皮山河、桑株河、杜瓦河,均为汉代古河流)由南向北贯穿皮山全境,滋养着皮山绿洲。 其中,皮水(注:即今天的皮山河)是其中最大的一条,它蜿蜒流淌在空旷的大戈壁上最终流向北方漫漫沙漠中,约三百多里后,在那里的大沙漠中间又形成了一个绿洲,而皮山州的首府、也是原皮山国的王治皮山城(注:笔者认为,今亚尕乌依吕克古城遗址,应为汉皮山城遗存),便位于那个沙漠深处的绿洲之上。 西皮水则是皮水(注:即今皮山河)的支流之一,也是一条季节性溪流小河,汉代这条河流叫什么我们无法得知。因它位于皮水以西且又源于皮山境内的昆仑山,因而我们加一“西”字,以与皮水相区别。 尉迟千已经在商道以北的戈壁上为汉使团扎好了大营,而他麾下的皮山州边防营则扎营于商道以南。西皮水以西约七八里远,黑色的旌旗如团团乌云,军帐连天被野,那便是石亀的莎车军大营。进入大营,与尉迟千相见毕,班超便带着众将在落日的余晖中,在尉迟千的陪同下视察了一遍战场地形。 站在西皮水西岸一片隆起的高阜上,放眼四野都是茫茫戈壁,它是连接雪山和沙漠的中间地带,由细土掺杂着大大小小的鹅卵石组成。亿万年沧海桑田,昆仑山积雪融水的千万年冲刷,石头磨去了棱角,变得浑圆、古朴。班超是农夫出身,他蹲下身抓一把土,感觉土质非常好、非常肥,比他的家乡安陵邑成国渠畔的薄地要强多了,就因为缺水便成了戈壁滩,只要解决了水的难题,便是上等的农田,便能种庄稼。 “于阗、皮山戈壁,均优良屯田之所……”此时的班超,已经有了在这里屯田的意愿! 一条被无数驼、马千万年踩踏出来的商道,便穿行于在这茫茫戈壁之中,它一头连着于阗国的西城,一头连着莎车国的莎车城。需要说明的是,两千年前昆仑山下的这条重要的驼道、商道,与今日皮山县境内的g315西莎公路、和田至喀什的南疆铁路线走向完全一致,只不过位置要靠北,位于今日的沙漠之中。 天高云淡,秋风习习,商道以南一直到昆仑山麓,都是连绵起伏的丘陵地带。雪山、沙漠、戈壁滩,广袤而寂静,欢快的河水,稀疏的胡杨和成片的芦苇、红柳,显出勃勃生机。这里人烟稀少,遥远处的绿洲上毡帐零零落落,牛羊在草场上安静地啃食青草。这里与人丁兴旺的西城完全不同,生活是那样安静,时间仿佛已静止不动,人、动物、时间的节奏仿佛都显得那样缓慢。 夜晚来临,秋日的戈壁滩上空气干燥,万籁俱寂,空气清新。最奇妙的是,这里的夜晚空气碧爽如洗,竟然没有蚊虫叮咬,这令受够了西城嗡嗡嗡乱叫的蚊蝇肆虐的众将无不大喜。凉爽的夜空下,望着满天星斗,令刑卒们产生无限遐思。而哺食后的班超则升起大帐,听尉迟千禀报战况。 在汉使团援军到边境前,石亀已经派兵来打了三阵,每一次都想踏破尉迟千的于阗边防营大营。但尉迟千选择避营不出,大营的外层密布寨栅、鹿角木、拒马枪、铁蒺蔾、陷马坑等,每次必被石亀砲击损坏,但等莎车国兵冲锋而至时,尉迟千便令千弩竞射,让其无功而返。而莎车人一退下,尉迟千便抓紧修缮寨栅、整固营盘,重新布置鹿角木、拒马枪、铁蒺蔾、陷马坑,令莎车人无可奈何。 于阗国皮山州边防兵的战果令班超、淳于蓟大喜过望,也开始对尉迟千刮目相看。“因形而取势,尉迟千可为将也!”白天巡视了尉迟千的防御阵形,现在又听了他的禀报,淳于蓟与胡焰、蒙榆大加赞赏。 “司马,石亀如欲踏破边防营千余骑营盘非为难事,彼为何伫足不前?末将以为,石亀能战之将,需防其有诈!”沉稳持重的军侯梁宝麟抱拳忧虑地进言道。谁都能看得出,如果石亀想一口吃掉尉迟千这千余骑,仅仅远围,一个月时间尉迟千也一定坚持不下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起兵大计 众将也议论纷纷,这是大家共同的疑虑。班超已大体看出了石亀的图谋,石亀伫兵不前,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等呼衍獗大军南下,以便夹击西城,从而一举击破汉使团,重新夺回于阗国! 因此与众将感觉不同,当前的敌我态势却令班超大喜过望。如果石亀全军现在压了上来,汉使团与于阗国三千骑绝无取胜可能,那么西域战争的历史势必要改写。但石亀却仍然决定等待呼衍獗南下后进军,这便给他班超夺势和造势,提供了千载难逢的最少十天至半月时间。 班超进入西皮水畔战场的当天后半夜,胡焰带着手下的斥侯们返回大营。他们在莎车国兵大营北方的沙丘间,与隐藏在莎车国兵中的权氏斥侯接上了头。斥侯提供的情报证实了班超的判断,“石亀沉湎淫乐,莎车军暗流涌动,暂无东进迹象!” 看来,权鱼在温宿国动静弄得太大,呼衍獗只有清洗、安定北道诸国后才能敢放手南下。这是关系大战成败的半个月,班超决定将计就计,抓住这半个月时间精心实施釜底抽薪之策。于是,于阗国两千援军到来后,一次都未搦战便闭营不出,两军依然隔河相持,互不相犯! …… 此刻的莎车国兵大营内,石亀也在窃喜。 于阗国可是有二万五千余卒,班超能征惯战,岂会轻易带着区区两千人,再加上一个他石亀从未放在眼里的尉迟千那乞丐兵千余人。他判断班超必有诡计,故而他按兵又是整整十余天一动不动。他要确认西域都尉呼衍獗统率的龟兹、焉耆、姑墨三国共三万雄兵顺于阗河南下于阗国西城后,再挥军出击西皮水畔的班超。 强大的兵力,充足的粮秣,令石亀对大战的结局充满信心。在相持的这十余日时间里,他每日与莎车国王妃赤玊在帐内饮酒享乐,夜夜笙歌,旦旦而伐。赤玊从不掩饰自己的感受,那香艳、奔放的嘶鸣、,回荡在莎车军中军大营上空。尤其是巅峰时刻到来时,那如频死时刻的凄惨绝望般的呐喊,如一把把利刃插进莎车国众将心中! 王妃赤玊受到的肆意玷辱,这耻辱、悲愤的情绪,正在莎车大军内部悄然酝酿着! 从大都尉悉志无屠以下,莎车国众将都知道王妃是为了莎车国吏民才不得不曲意奉承,才不得不甘受石亀这个魔鬼污辱。莎车国是西域大国,前国王贤时代,莎车国曾一度雄霸整个西域达十数年。当年呼衍獗讨伐于阗国时,莎车国兵可是主力。可自从石亀这个魔王至莎车监国并霸占了王妃赤玊时起,国王齐黎的王冠便开始插着两支美丽的绿色雉羽。 两汉时代,从中原至西域,绿色都是低贱的象征,绿裳、绿帻都是奴隶和下人们标准穿着。齐黎冠插绿雉羽,或许是想向石亀表明心志,即甘心为其奴仆。自国王贤与汉决裂时起,现在的莎车国除了归附北匈奴再无路可走。可国王为奴,王妃被辱,让莎车国的有识之士悲愤决绝,此时的莎车国兵更是没人愿意替石亀打仗。 …… 石亀麾下大军共有万五千人,所需粮秣、草料甚巨,都由位于莎车国西夜州戈壁上的西夜仓输运。西夜仓是石亀为出击于阗国临时扎下的粮秣大营(注:位于今叶县城洛克乡境内),数十万石麦子、栗米和若干草料、十余万头牛羊集中在这里,由西夜州州长萨莫克负责运送支撑大军。 汉使团扎营相持的第二天深夜,两个便衣男子悄然离开西皮水畔的于阗大营,策马向南方的昆仑山麓驰去。 他们穿越茫茫的戈壁滩和丘陵山峦一路向西,最终在第二天傍晚时分进入了位于昆仑山北麓呼犍谷内的呼犍谷城(注:笔者认为,西夜国王治遗址当在今叶城县柯克亚乡境内,地当进出葱岭商道,因呼犍谷的“谷”便是指峡谷)。 这几天,西夜仓守将、石亀大军的粮草官、莎车国西夜州州长萨莫克擅自离开西夜仓大营,他返回呼犍谷城内,一直在与夫人昆兰在悄然密谋复国大计! 于阗国已归附汉朝,汉使团正率领于阗国大军正在西皮水畔与石亀的莎车军对峙,大战就在眼前。西夜州真正的当家人是萨里克的夫人昆兰,这个西夜女侠目光从来很毒,此时她预感一个伟大的时代即将来临,汉大使班超现在只有三千骑,她觉得机不可失。于是便召回夫君,并力主迅速起兵截断粮道,助汉使团战败石亀! 可萨莫克深知石亀厉害,班超兵微将寡,石亀手握重兵,起兵关系西夜国存亡啊,他一直举棋不定。 苦口婆心劝说了几天,可萨莫克还是前畏虎后畏狼,犹豫不决,举棋不定。这天哺食后两人坐于毯上,昆兰挑亮火烛,下了最后通牒,“此时起兵,便是汉使帐下功臣。石亀败后再归汉,在汉使眼中便如残羹剩饭!孰轻孰重,果难分辨邪?!” “夫人哪,班超与石亀俱英雄也,事关重大——”萨莫克劝道,“班超能征惯战,可石亀又何尝有败绩?二虎相争,胜负未定,况且班超兵少。此时起兵,如班超兵败,西夜州将玉石俱焚、草木无存……” “屁屁屁——全是屁话……” 昆兰怒斥道,“石亀不过一,班超天下英雄,岂能相比哉?!夺伊吾、战白山、焚虏团、袭鹫巢、下西城,试问,哪一战不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班超既敢以三千骑迎战石亀万五千人,便定有致胜之道,连这汝都看不出?!真是稀鼻涕糊不住墙,吾当初便不该恳求胡公救汝,真是白让一头蠢猪弄了这许多年!” 萨莫克气短了,“夫人且稍安勿燥,此事容吾三思!” “三思个屁——”昆兰叱道,“事急矣,大丈夫生于乱世,当断不断必受其祸。尉迟广德机敏狡诈、手段了得均投了汉使团,你吾智勇均不及广德,此时汉使兵弱不借机起事,汝莫非想当汉大使剑下之鬼?!” 夫人这是拍板了,萨莫克闻言垂头丧气,静待夫人施暴。就在此时,一缕淡淡的清香却飘进了他的鼻子,咯咯咯的娇笑声突然响起。他犹疑地抬起头,却见到夫人笑靥如花,一双水灵灵的大眼正期待地看着他。萨莫克心里悲哀不已,面对这双美丽的眸子,他还能拒绝她的决定么? 从胡焰与昆兰将其从莎车牢中救出起,夫人昆兰便是上天赏给他萨莫克的一件奇珍异宝。这个集美艳与文武双全于一身的妇人,是那么清秀脱俗。她比萨莫克小整整十余岁,雪白的肌肤,小翘的鼻子,长长的睫毛,她披散着未结髻的头发,又黑又细就那么柔柔地散落在胸前,尽管室内光线不算明亮,但依然无法掩饰她秀发的光泽。 仿佛受到召唤,萨莫克屁股在毯上不自觉地移动着,慢慢地、软软地靠了过去,那股淡淡的清香再一次清晰地沁入他的心肺,他贪楚地长吸了几口。 见丈夫靠了过来,昆兰闭上眼慵懒地“嗯”了一声,把整个脸蛋都靠在他的肩膀上。这一声“嗯”也是标志性的,这是定下大计后昆兰的结语,接下便是柔情似水的恩爱,令萨莫克绝无反对的空间。此时也一样,萨莫克早已心驰神往,刚要呼吸昆兰的身上清香,她的双臂就像抱枕头似环抱住萨莫克的手臂,紧紧地抱着,萨莫克感觉手臂上被两团软软的、富有弹性的东西压着,令他的血阵阵往头上涌。 天啊,这真要命了。萨莫克心猿意马地将夫人搂在怀中,虽然都能听到两人“嘣嘣嘣”的心跳声,可嘴里还是长叹一声道,“唉,班超若败,吾便带着汝到昆仑山上放牧……” “吾愿意——”昆兰紧闭目亲吻着夫君,樱桃小嘴中却如梦如幻地道,“石亀能与班超相拒,靠的什么?” 萨莫克嘟着厚嘴唇故意装傻道,“这个吗——自然是靠悉志无屠万五千大军相助……” “去你阿母,狗日的,莫非皮又痒了——”一言不合,刚才还娇憨可爱的妇人勃然变色,一把将丈夫掀翻在毯上,瞬间便从深衣下伸进小手,将其一对肥卵一把捏在手中,手上再稍一用劲,“啊——杀人啦——”萨莫克惨叫着蜷曲一团不断求饶,嘴中连连求饶道,“快松手,吾说吾说,是粮草……粮草便是石亀卵子……” 昆兰这才咯咯娇笑起来,又惩罚了一顿才赦免了他,见萨莫克装成一付痛苦状便骂道,“怂样,石亀再厉害,捏住其卵他也只能束手就擒!” 大计已定,夫妻二人又细细盘算好细节后,便沐浴上榻,昆兰热情似火,放出手段激励萨里克。她仿佛火山崩发,山呼海啸,奔涌不息,全不知呼犍谷城中那黑暗中一双鹰一样的眼睛,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曾经的王宫。待潮水终于退去,萨莫克爱抚着夫人侗体骂道,“骚货,都能淹死人了,那断耳老匪有什么好……” 昆兰先咯咯咯地娇笑起来,然后抚摸着萨里克跃跃欲试的命根子故意撅着嘴似乎愁苦万分地道,“主父,妾被那断耳贼霸占,每次都被拾掇得,恳求主父快大发神威击退那断耳贼,奴奴便侍候主父一人……” 萨里克如何受得了这一番撩拨,说着说着夫妻二人便又情热,于是又不知不觉地纠缠到了一起,火山再崩,山洪再来,肆虐着山峦、草地、小溪和原野,只到更深后才沉沉睡去。 每次一到紧要关头,这个魔女叫出的总是断耳贼大名,这让萨里克很受伤。他知道昆兰在断耳贼心中的地位,总担心有朝一日,昆兰或会跟断耳贼私奔了,或断耳贼会来取他性命,进而掳了昆兰。半夜时分,萨莫克恰好梦见那个断耳老贼提着宝剑来了,他被这个梦吓得出了一身大汗,骤然醒了,跟着又“嗷”地大叫了一声,一骨碌从席上蹦了起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因敌于粮 昆兰也惊醒了,她抬起头颅只是向榻屏外瞅了一眼,一对眸子便欣喜得眯成了一双月牙儿。萨莫克还未从惊梦中清醒,昆兰却如鲜花一般盛开在大榻上,她故意将身体侧向榻外,分明是将自己最动人的一面呈献给人家,双目则骄傲地看一眼榻屏外面黑暗中的那个人。 这香艳的景象,这勾魂摄魄的目光,让萨莫克从惊梦中彻底醒了过来。 “大侠,汝何故装神弄鬼,吓死吾了……”萨莫克轻抚夫人玉体,此刻那圆润之处娇嫩白晰,峰峦、沟壑、草地生机无限,更昧惑无穷。他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着来人,其实他知道美艳的花儿已不是为他而开放,他心里既有不舍、更感觉酸酸的,说不清道不明。 昆兰在享受丈夫怜爱的同时,却又挑衅地支起美丽的右腿,任凭那欺霜傲雪的白和那兰芷乌亮的黑照亮烛光下黯淡的房间! 没有男人能受得了这般撩拨,可胡焰却安坐在榻屏外的雕花高案后的行椅上,右手里摇着一把扇子,左手端着耳杯悠然地呷着盐茶。肖初月握着剑柄站立门外,允两个侍女进来奉茶后又一起退了出去。关门时好奇地伸头欲一睹室内榻上旖旎春光,胡焰手中的杯盖应声而出,那个委琐、好奇的脑袋被击中,攸地缩回室外。 “哎哟——跟稳坐钓鱼台似的……太公既来呼犍谷,莫非仅是为看吾夫妻好戏?”当着萨莫克的面,昆兰含笑看一眼萨莫克,又伸出兰花指召唤胡焰。 胡焰其实天黑后不久便悄然来到西夜王治呼犍谷城了,但他却没有贸然与情人相会。他与肖初月在呼犍谷仔细巡视了一圈,未发现异样,才到权鱼麾下的呼犍谷货栈吃了哺食。石亀出兵于阗国,萨里克、昆兰顶住压力,只答应出粮栗、草料,却未出一兵一卒,只到此时他才来与自己的妇人相会。 胡焰在西夜州呆了三天,他与萨莫克、昆兰谈判后敲定,允西夜复国且永归大汉,为大汉属国西夜国,受汉使团节制。迅速攻灭西夜仓,并截断莎车至西皮水的石亀粮道。待汉使团率于阗国兵破莎车国大军后,西夜国二千州兵即出绿洲阻击石亀,以令其速败! 这三天自然少不了与昆兰抵死纠缠,一解相思之苦。策反西夜州行动成功,胡焰、萨莫克便迅速开始行动! 这天傍晚下了场秋雨,雨刚过,西夜仓守将萨里克便带着国兵策马呼啸着返回位于西夜州戈壁和沙漠边缘的西夜仓大营内。半夜时分,萨里克突然在营中起事,莎车国兵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经短暂激战后,五百余名莎车国辎重卒被斩杀。见胡焰、肖初月下令烧毁粮草、牛羊和千余辆辎车、平板牛马车,萨里克不忍道,“胡公,能否允吾将牛羊、麦栗运回……国中……” 刚刚下过雨,胡焰举着火把费力地点着一个大粮囤,并怒对萨里克道,“石亀、齐黎大军转瞬即至,汝敢坏大使大计,吾必杀汝!” 萨里克犹豫不决,胡焰、肖初月怒极,可又不能真的斩杀萨里克。西夜州兵们见州长不忍烧粮,都举着火把,看着高耸的粮囤、满围栏的牛羊下不去手。正在相持着,夫人昆兰赶来了,她气愤地抽了萨里克几鞭子,“稀鼻涕糊不上墙——”接着,她高呼道,“不过百余里,援军即至,赶紧烧粮……” 在昆兰的喝令下,州兵们这才一齐点着粮囤和围栏。虽然雨后不久,但还是风助火势,西夜仓很快变成了一个大火球,十万多石麦子、栗米和所有牛羊在烈焰中化为灰烬,火光映红了戈壁和绿洲,烧红了半边天! 天明前,等石亀派五千人、齐黎从莎车城派了三千人一齐赶到西夜仓,萨里克已经带着西夜国兵不知去向。西夜国反叛莎车,令石亀大怒,下令莎车国击于阗侯、万骑长周鼗率五千人马征伐西夜国。周鼗提兵呼犍谷城,却扑了个空,萨里克和昆兰已经率吏民们退进昆仑山深处。 周鼗回师西夜国的北部绿洲(注:即今叶城县绿洲),对反叛的西夜州各部族大开杀戒,制造了惨绝人寰的“西夜惨案”,居住在北部绿洲上农耕的西夜国吏民整整九百余人被杀,其中三个小部族、四个村落被完全灭绝,连襁褓中的婴儿都未能幸免! 白色恐怖笼罩着西夜州,“西夜惨案”后,西夜国各部族被血雨腥风彻底激怒,与莎车国彻底决裂。各部族同仇敌忾,团结到了萨莫克、昆兰周围。萨莫克与昆兰则率两千西夜国兵,在广阔的绿洲、戈壁上,挖沟、置陷马坑、打伏击、烧粮车,频繁袭击莎车国运送粮草的辎重队,基本截断了石亀的粮道! 石亀粮草告急,莎车国王齐黎只得下令由王弟、击于阗侯齐枂为粮运使,以重兵保护,从遥远的莎车国运送粮秣、草料接济大军。由于萨里克神出鬼没,四处出击,令齐枂苦不堪言,大量粮秣、草料被烧毁,士卒死伤惨重。 因西夜仓近在咫尺,石亀大军自带的粮草不多,仅仅数日后便不能维持了。而齐枂千里迢迢转运来的粮秣又远远不足,这一下确实扼住了石亀的命门。他分身无术,根本不敢再分兵深入昆仑山去镇压西夜国,于是万五千大军只能靠从遥远的莎车国艰难转运接济。 所谓兵无粮自溃,萨莫克与昆兰不时袭击商道。骚扰得紧时,这万五千大军窘迫时便只能日进一食。雪上加霜的是,石亀又将粮草优先保障自己的千余焉耆劲骑,这更令饿着肚皮的莎车将领士卒忿然。饥饿令人们不堪承受,大营顿时便成炼狱,斗志迅速瓦解! 十天,班超给胡焰的时间只有十天。现在,胡焰成功策反了西夜国并断了石亀的粮道,战机也就陡然出现了。现在莎车国兵这支在前国王贤领导下曾经打遍西域各国的雄兵,已经被班超的釜底抽薪之策给生生弄成了疲惫之师。于是,班超决定先击破当面之敌,力图震慑呼衍獗的四国联军不敢贸然沿于阗河南下! 这天深夜,胡焰带着斥侯观测敌营归来禀报,“今日晚,石亀左军又有数十人当逃兵被捉回,全部被枭首示众,辕门梁上挂着一串首级!” 众将闻报欣喜不已,淳于蓟称颂道,“三千人耗万五千众,司马妙计,断敌粮道,因敌于粮,再耗几天,待彼自溃!” 孙武在《孙子兵法》中曾对“因粮于敌”战法表述为,“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吴王阖闾九年(公元前506年),吴国军队按照孙武“因粮于敌”策略,击破楚军后,未再由吴国筹措转运粮草,而是全军追击到富庶的楚国腹地就地筹集粮秣。吴军在孙武、伍员指挥下,在楚地经过五次大战,只用了十几天工夫就攻入了楚国国都郢城。 班超可是河西大将军窦融的传人,在造势、夺势和用势上颇有心得,从来匠心独具。从血战茂陵开始,秘取伊吾城、大战疏榆谷、火焚北匈奴鄯善使团、千里奔袭鹫巢等,别部一系列经典战例,无不是造势、夺势和用势的经典之作! 这一次又与往常不同,班超是活用孙武当年的“因粮于敌”策为“釜底抽薪”和“夺粮于敌”,既截断了石亀的粮道,又令于阗国兵得到了富庶的西夜国粮草支援,一番精心运作,战争的天平便慢慢倾向兵力处于劣势的汉使团一边! 现在剩下的问题,便是究竟怎么打。对此,班超未让帐议,而是对围拢在沙盘前的众将抖开了一个新“包袱”:“石亀善战,不会等莎车军就此垮掉。吾以为最多再过数日,彼定然主动开战。开战之日,汉使团需正面击破石亀中军,取石亀首级。要让于阗国众将看个明白,石亀这个北地高人不过如此,北匈奴亦不过如此,有何惧哉!” 众将为之一惊,但无一人反对。毕竟,与刚来西皮水前线时相比,现在的汉使团从上至下已不再感觉迷茫,对战胜石亀已经充满信心! 可于阗国众将的感受却完全不一样! 辅国候尉迟仁和大都尉休莫广鵛的心却一直高高地悬着,两人都是马上战将,深知此战风险巨大,关系于阗国生死存亡。两军扎营在大沙漠上相持,沙漠和绿洲上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此战一败,于阗军唯一能防守的便只有王治西城了。虽然汉使勇猛,可于阗国兵的战力高低两人比谁都要清楚。 莎车国军粮道不畅,休莫广鵛看到战机曾建议班超或劫营、或迅速正面攻击,但班超以“时未到也”给搪塞了过去。据斥侯禀报,呼衍獗已经清洗了温宿国、姑墨国、尉头国所有参与谋反的贵族、吏民,两千余人人头落地。此时,带四国联军即将南下,这还能再等么? 辅国侯尉迟仁与大都尉休莫广鵛坐不住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不速之客 班超在精心实施“釜底抽薪”与“因敌于粮”策的同时,尉迟仁与休莫广鵛也没闲着。他们按照淳于蓟的部署,沿寨栅内侧相隔十余丈远处,组织于阗国三千国兵挖了一道丈余宽的深壕,挖壕沟取出的土则夯筑成一道高、宽都约丈余的内寨墙,壕沟上以木桥与外寨栅联结。 仅十余天时间,现在的西皮水畔,于阗国隔商道筑成了南北两座坚营。在这空旷无垠的戈壁旷野之上,石亀想击破这两座坚营东进已非易事。但于阗国现在最缺的便是时间,如两军隔西皮水旷日持久地相持下去,呼衍獗借机率北道诸国数万雄兵南下,于阗国必亡国! 坚营已成,但尉迟仁和休莫广鵛忧虑日深。汉使听不进他们的进言,已经打定主意靠相持将石亀拖成饿军、疲师,再以区区三千兵力击破石亀,这谈何容易啊!如果石亀未败,而西城已破、于阗已亡,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无奈之下,二将紧急驰报国王广德,于是广德便亲来前线“慰问”。 九月初的皮山戈壁凉爽宜人,连一只蚊子、一只苍蝇都见不到。国王到来时,班超与淳于蓟等众将正在帐中的沙盘上推演,帐议如冬季到来时呼衍王会如何攻击白山的蒲类国。这让广德大惊,这都火烧眉毛的时候了,还去操心数千里之外的白山,西皮水对岸万五千莎车大军怎么办?! 晚上哺食,班超用西夜国送来的新鲜的昆仑山岩羊肉脍炙后招待他,饮的是西夜国上等的蒲桃酒,如此美味国王却食之难以下咽,他小心翼翼地问班超道,“大使,北匈奴在西域北道龟兹、焉耆、姑墨诸国有兵共近十万,莎车国有兵三万人,石亀按兵不动,或有诈尔!” “本使知道有诈!”班超举爵豪饮,故意轻松地笑道,“秋日的皮山,夜晚凉爽,白昼却天热难耐,士卒艰苦。如果吾未看错的话,石亀近两日必下战书。大战将起,国王请速回西城,严守城池,谨防呼衍獗全军南下抄掠西城!” 必下战书?石亀粮道不畅,但并未溃散,难道要静待来攻?!广德闻言愣了一下。整日黄沙弥漫,两军营垒隔河相望,都现出疲态,就差炸营了,这那里有丝毫大战的影子?他忧虑写在脸上,心头压着巨石,怎么也看不出此战有丝毫胜算。可汉使班超却似胸有成竹,他也只好疑疑惑惑地返回西城。 一回西城,广德便命左将军讫耶和右将军尉迟霸加强西城防御,修缮城池,准备防范呼衍獗、石亀围城。同时,又悄悄命王妃南耶准备好二十名美女、上等于阗脂玉和金银、缯帛等礼物,以备万一城破时好乞降用。 在当时的西域,你方唱罢我登场,各城邦国之间兼并、攻伐是家常便饭。只要没有深仇大恨,城破时只要你投降了,不过低下头受点羞辱而已,一般能保住贵族身家性命和一族富贵。 此时的于阗国,黑云滚滚,山雨欲来,仿佛山崩地裂前的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悸胆颤。战云笼罩中,举国上下一派战战兢兢的氛围。王宫内外,百官和贵族,弥漫着失败气氛,没人相信汉使团能战胜。一些贵族、牧主,已经准备好细软,开始向鄯善国且末州、甚至准备向鄯善王治驩泥城逃难。 失败的气氛也在于阗国大军中快速地传染着、发酵着。将帅们战战兢兢,士卒们打架斗殴层出不穷,已经有数名士卒偷偷逃脱,被抓回斩首。只有尉迟千的一千边防军惟汉使团是从,安分守已,牢牢守卫着自己的营盘。每天,尉迟千必亲来汉使团大营,静立帐外等候将令! “这个‘横一刀’又来了……”华涂悄然向淳于蓟禀报。 开始时,汉使团众将进进出出,没人瞧上眼于阗国一个二十三岁的少年千骑长。况且这个千骑长还未娶妻,一脸稚气,笑眯眯的白嫩小脸上左腮还有一道清晰的伤疤,那是被飞行中的箭矢犁出一道沟的缘故,华涂因此悄悄给他取外号叫“横一刀!” 但尉迟千对受到的轻视不为所动,在两军相持的这些日子,每天必恭恭敬敬地来到汉使团中军大帐外等军令。这天,尉迟仁、休莫广鵛来请战,受到淳于蓟斥责。二人带着气离开汉使团中军大帐返回于阗军大营时,曾喝令尉迟千跟着走,但尉迟千却没有跟着他们离开大帐,他依然左手扶剑柄,恭恭敬敬地侍立在班超帐门外。 班超与淳于蓟等众将,正趴在沙盘上推演即将到来的两军对战。莎车人虽成饥饿之师,但并未溃散。尉迟仁、休莫广鵛对班超“击破石亀中军”打法,明显持有怀疑态度,说白了就是被石亀打丧胆了。 而即便汉使团内部,三位领军军侯也忧心忡忡。汉使团毕竟只有区区三十余骑,在万五千大军面前便是沧海一粟,微不足道。况且石亀有千余龟兹劲骑护卫,一旦冲入垓心后被这千人围上,后果将不堪设想! 田虑和梁宝麟都看着华涂,华涂可是班司马的师弟。华涂掉头看一眼帐门外站立的尉迟千,小声对班超道,“司马,末将以为应向国兵中派出监军,开战之时,失军机者、临阵退缩者,当斩首!” “放肆!”班超、淳于蓟闻言,抬起头对视一眼,淳于蓟高声怒斥华涂道,“尉迟仁、休莫广鵛麾下国兵屡败于莎车人,便派监军又有何益处哉?大战将起,吾使团已退无可退,便战至一兵一卒,亦当一往无前,于万军之中取石亀首级……” “勿长石亀威风——”班超也轻声道,“此战关乎于阗国存亡,是于阗人复国奠基之战。于阗国兵有三千热血男儿,畏敌怯战者毕竟少数,派监军就不必了……” “禀报大使——”一直在帐门外侧站立的尉迟千闻言已主动走进帐,这个年轻将领目光直视着班超和淳于蓟,竟然用汉话平静地说道,“末将麾下一千骑,愿相随汉使团为于阗国战至最后一滴血!” 众将都掉头看着这个青年人,淳于蓟走到尉迟千身前,“边防营一千卒甲服、盾牌都不全,战马疲钝,几与农夫无异。军前陷阵谈何容易哉?试想,敌万弩竞发,两军之间这一箭之地便是屠场,汝边防营岂不是白白送给莎车人屠杀?” “壮士向天啸,戍卒死国门,便是屠场又何惧哉——”尉迟千依然笑眯眯的,说出的话却冷嗖嗖的,“吾缺数百面盾牌,如人手一盾,多数人便能冲过这一箭之地……这许多年来,吾驻守皮山,莎车人就从来没正眼瞧过吾等。今若不战,于阗必亡,大丈夫便一死又如何,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这个年轻的塞人将领虽然稚嫩的下巴上连胡子都未长出,但却十分冷静,颇有胆识,令众将刮目相看。淳于蓟走到他身前,盯着他的眼睛,“要说心里话,汝对这一战胜负如何判断?击败莎车军后,吾军下步又当如何?” “汉使策反西夜国,又使石亀粮道艰难,现莎车人兵心已失,吾以为此战石亀必败。”尉迟千比淳于蓟略矮,但他却也直视着淳于蓟的眼睛,不卑不亢、侃侃而谈,“吾多次复盘汉使在白山击破呼衍王那惊天一战,末将以为,以汉使用兵韬略,莎车军大溃之后,汉使团必借势而取莎车国!” 众将都大喜,仿佛贫困窘迫之时捡到了一万钱。有一千悍不畏死骑卒相助,再有尉迟仁二千骑为后盾,此战便多了一分把握。 “好小子,是块料儿——”淳于蓟拍两下尉迟千肩膀,“便允汝一营千人相随汉使团陷阵,不过,此事暂为机密,不得外泄。汝速归营,训练士卒陷阵之法,吾一会带人去教习!” “末将遵令!”淳于蓟是墨侠,与尉迟千意气相投,瞬间便成了自己人。这让尉迟千大为感动,但面上却不动身色。 尉迟千归去后,班超笑看着胡焰,胡焰心知班司马激将成功,现在又盯上自已了,他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便挠挠断耳,“司马,能否别这样看吾?末将不用激,汝想再打昆兰主意就明说,吾便再卖一次身!” “一派胡言,吾什么时候打过昆兰主意?”班超叱道,“还卖身?就汝那张老脸糙皮,大言不惭。得便宜卖乖,不怕众将揍汝耶?”众将则哂笑不已,作欲群殴状,吓得胡焰赶紧四处作揖讨饶。 班超又正色道,“速派驿吏,向西夜州借用甲服、长矛、利刃、盾牌,务于五日内令尉迟千边防营象一支军队!”想一想又忧心忡忡地叮嘱道,“尤其是盾牌,必须确保每人一面,唉——边防军人马无甲,无盾牌冲不到莎车阵前哪!” “大使,西夜国国兵不过两千人……”胡焰苦笑,却见淳于蓟脸上神色开始变恼,大有带众将群殴之势,胡焰赶紧哀叹着投降,“罢罢罢,吾写吾写,吾现在就去边防营,看还缺什么!” 胡焰的面子到底是大,驿吏派出后,萨里克与昆兰夫妇俩果真豁出去了,西夜国举国各部族夜已继日赶制皮甲服、收集长矛、盾牌,在五日内果真给尉迟千的边防营送来了皮甲服整整六百三十套、长矛二百五十二支、盾牌四百七十一面、战马二百三十二匹。 就在班超武装边防营的时候,偏又节外生枝,南方的昆仑山上的苏毗女族偏在此时又来添乱。阴历九月四日午后,于阗国西城南门来了一队昆仑山上下来的不速之客!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初战石亀 …… 这个不速之客便是昆仑女国的外交使团,他们的到来给动荡的于阗局势又增加了新的变数! 苏毗国的右千骑候濡洄加骑着战马,手持符节,带着十一名随从组成的苏毗使团,歪歪扭扭、装腔作势、不可一世地来到城门前。城门下,于阗国的吏民、商队的马匹、车辆看到这一群奇形怪状的野人,便如躲瘟疫一般赶紧躲得远远的。 使节的到来是先礼后兵,往年昆仑女国开战前总会派使节来知会! 使节及随员披着长长的头发,按照等级,身穿虎、熊、豹、狼等兽皮衣,人人拖着一条马尾般的长长尾巴,如群兽游行,耀武扬威。最吸人眼球的是数十头体形庞大、神态憨厚的白色牦牛,每头牛驼着两个沉甸甸的荆条大篓子,却悠然轻松、四平八稳、安步当车。 于阗国辅国侯瞿罗渥在城门下举行欢迎仪式,瞿罗渥与使节濡洄加互致礼毕,二人并辔缓行进入西城馆舍。安顿下来后,濡洄加便在瞿罗渥的陪同下,急匆匆地进入王宫进刚国王,递交国书。 王国外有战争内有旱灾,正是内外交困风雨飘摇之时,苏毗女国兽兵又来凑热闹,众臣义愤填膺,但国王广德端坐在王座之上,处之若泰。濡洄加手持符节,昂然进入大殿,抱拳并单脚下跪施礼,“苏毗国右千骑候濡洄加,奉小女王苏陶耶之命特来求见大王。现有国书在此!” “大使请起而说话!”广德颔首还礼道。 瞿罗渥接过国书,双手呈递给国王广德。广德接过兽皮册展开,只瞅了一眼,便惊问道,“战书?!” 濡洄加缓缓起身,用中气十足的语调说道,“禀报大王,小候将奉小女王令知会大王:‘秋日马肥,正用兵时节也。特派使节奉献白盐三千斤,求换于阗国壮丁五百人!’” “嘿嘿——”见广德面露不悦,沉吟不语,濡洄加又嚣张地补充道,“如于阗不送壮丁也行,秋冬时节再辛苦下山走一趟,自来取可也!” “放肆!化外小国,不知教化——”左将军讫耶和右将军尉迟霸“当浪”一声抽剑一半,又恨恨地嘣地一声插回鞘内,尉迟霸怒喝道,“欺人太甚,果不怕于阗大军斩下汝狗头并踏平女族么?!” “嘿嘿——”濡洄加习惯地讪笑一声,未理会两位将军和各位大臣们的愤怒,“五百嫌多,二百也行啊,不能再少了,真的不能再少了。小女王知于阗国正与莎车国开战,故不送壮丁亦行,然请转告汉使团,女王恳请汉使十一月初之前务必至昆仑仙山一行。本使暂回馆舍,静候佳音。告辞!” 说完,濡洄加抱拳行礼后,昂然退出王宫。 昆仑山巅、高原之上,仅出牛羊、青棵,苏毗国最缺的是麦、栗等食物。但高原之上还是一座无穷无尽的宝藏,那洁白的盐、黄灿灿的金子,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次只送白盐,以往女国使节每次下山,送给于阗国的礼物除了盐还有黄金。 望着濡洄加昂然离去,尉迟广德一直隐忍着,就象被人打碎了颗牙齿悄然咽了下去。这样的冤枉气每年都要受一两次,强悍的苏毗女国对山南各国攻伐、勒索无度,惟对大国于阗还算礼貌,每年都专程派来使者,而且都是“以货易货”,给足了面子。可对精绝、小宛、且末、戎卢、渠勒等小国,则干脆是明火执仗地攻伐、强掳! 等濡洄加退出大堂,众臣也都退出后,广德回到自己的卧房。又推开了屏风后面隐藏的一扇小房门,里面的密室房间够大,堂中间立着两个与真人大小一样、穿着龟兹甲服和莎车甲服的木头人。关上门,坐于案后越想越气,便起身摘下墙上的弯刀,对着两个木头人“嘣嘣嘣”地砍杀了一顿,直到木屑横飞,身上出了一身大汗,胸中的火才稍平顺了些。 王妃南耶守在卧房内,这是他们夫妻的秘密,不能让儿女、臣下知道! 弱国无外交,自呼衍獗击破西城起,于阗国便陷入无边的苦难之中。不管是面对莎车和北道诸国,还是昆仑女国,无不受尽屈辱。广德为了于阗不被分而食之不得不四面隐忍,委曲求全。他化解怒火的方式,便是一次次地击杀这两个代表北匈奴和莎车国的木头人。 此刻他就将这木人当成了苏毗女国的使者——那个狂妄的濡洄加! …… 苏毗女族使团到了于阗的消息,远在皮山州前线的班超当天便收到了广德的驿报。但他和广德感受不同,班超并不担心昆仑女国对于阗国有什么威胁,相反,他忧心忡忡,心悬到了半空,他判断寒菸出使苏毗国之行必然遇到了危险! 汉明帝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九月八日,石亀突然派小校来下了战书,约定后日——也是九月十日,与于阗国兵决一死战! 或许是这战书本来就是写给班超的,因为这是用汉文隶书书写的。或许是未战先怯有点心虚,或许是想吓退班超,石亀还在书中狂妄地扬言,“呼衍都尉自率多国大军五万人马即至于阗,城破之时,玉石俱焚”,且“于阗国有能接吾三十合者,吾即退兵!” 班超礼遇了来使,他提笔在战书上写了一个隶书汉字“可”,然后便遣回使者! 两军已经摊牌,大战便在后天。班超升帐宣布了石亀的挑战后,淳于蓟即对即将到来的大战做了部署。散帐后,大都尉休莫广鵛回到自己营中,见麾下众将都有畏惧之意,休莫广鵛只得悄悄做好安排,以便此战一旦战败,将尽可能让于阗国众将活着回去。不是惧战,而是将来保卫西城,还得靠他们哪! 汉明帝永平十六(公元73年)阴历九月十日,天刮大风,戈壁滩上风沙弥漫。朝食后,于阗国兵与莎车国兵倾巢而出,在西皮水西岸的戈壁上按约先后摆开了决战阵势。班超下于阗后硬着头皮打的第一场生死大战,正式拉开了帷幕! 北面是浩瀚的千里流沙,南面是昆仑山脉,脚下是无边无际、乱石遍地的戈壁荒漠。于阗国兵刚在西皮水西岸的戈壁荒滩上列完骑兵阵形,莎车兵便也漫山遍野而来,双方用弩箭射住对方阵角。 冷兵器时代,两军野战最基本的战争形式是混战。野战的模式一般是“旅进旅退”,即大军结阵进攻或结阵防守,撑过对方如蝗的矢石雨后,才真正接敌。接下来,便是两军混战,直至对砍到分出胜负为止! 但这一次由于石亀战前对班超研究得太过透彻,他并未催军掩杀混战。他下的战书便是要以勇力单挑,于是班超与石亀的第一次交战,便成了极其少见的双方将帅之间的勇力搏斗! 呼啸的风沙阵阵掠过,两军顶着风沙列阵完毕。班超麾下的三千于阗国兵均为轻骑兵,他们没有下马列成强悍弓兵、弩兵和枪兵阵等能坚固防守的大阵。为便于骑兵集团出战,汉使团作为班超的中军位于中间,尉迟千的边防营一千骑卒列阵在左侧,大都尉休莫广鵛麾下的两千劲骑列阵在右侧。 两军对垒,兵力弱的一方列出这样的进攻阵形悖于常理,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骑兵长于战场冲杀、战场机动,却不利于防守,即便三千骑全部下马结阵防守,如果石亀骤然挥动全军来攻,于阗国三千骑在这空旷无垠的戈壁滩上无论如何也是守不住的! 对面大阵中的石亀站在大纛下,看着班超列出如此阵形心里曾蠢蠢欲动过,差一点下令左军、右军的骑兵包抄攻掠。但最终他忍住了,并非所谓的战书束缚了他,战场之上能打赢便是王道。他之所以没有破坏战书约定,既是忌惮班超的骑兵冲杀之能,同时更对粮秣、草料不足的万五千莎车国饿兵没有信心。试想,如果打草惊蛇,班超迅速退入两座坚营,想短时间内踏平两座坚营绝非易事! 因此,莎车国兵有骑兵五千骑,步兵一万余人,摆出的却是一个防守阵形。黑色的战旗连天被野,前、后、左、右四军,结成密不透风的巨大方阵,每军从外至内,都由弓弩兵、长枪兵、骑兵结阵而成。而中军则位于大阵中间,黑色大纛下的乱石岗上,便是统帅石亀的位置,中军由千余焉耆精骑和二千莎车国骑卒护卫。而大都尉悉志无屠的帅旗,也位于中军。 班超在马上看清石亀布下的大阵,一丝忧虑便隐隐袭上心头! “守为正着,寓攻于守——”尉迟仁悄然来到班超身后忧心忡忡地小声提醒道,“大使,需防石亀左右两翼骑兵出击包抄,令吾无法全身而退……” 班超点点头,尉迟仁又退回自己阵中,立于帅旗之下。 看着铺天盖地如乌云一般的的莎车军黑色战旗和漫山遍野、密密匝匝的防守大阵,再看看已方可怜的三千人马,汉使团中军众将面色也都十分严峻。以三千骑要击破这重重叠叠的军阵,简直难于上青天!班超扭头看一下左侧的尉迟千的边防营骑阵,士卒们持盾牌、长枪精神抖擞,战马不时甩尾打着喷嚏,发出“噗噗”声响。可仅靠一张盾牌,这些骑卒身上仅着皮甲,想冲过矢石雨接近敌阵,则比上青天还难哪! 所谓慈不掌兵,此时也容不得班超多想,在隆隆的战鼓声中,一名莎车前锋千骑长当先出战,汉使团阵中军侯华涂刚要持长矛出阵相迎,于阗国边防军阵中,小将尉迟千已经当先而出,持矛直驰两阵之间接住交战。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先折一将 莎车千骑长身高体长,身穿金装两裆甲,头戴金色兜鍪,顶饰紫色长缨,两侧护耳与金光闪闪,尊贵气派。他左手执紫韁,右手持一柄大刀,座下是一匹黑红色高大的大宛马,驰到场地中间时还打了一个很响的喷嚏。他勒住马指着尉迟千气度万千地喝道,“来将报上名来,末将刀下不斩无名之鬼!” 尉迟千身穿红色鱼鳞两裆甲,头顶盔缨斜簇玉钗红,座下是一匹青骢五花马。他只是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将领,身高中等,两马相对时便显得秀气、小巧、寒酸多了。他也不打话,挺枪便直取千骑长! 两人顶着风战到一处,众人都替他捏着一把汗。千骑长身手矫健,大刀寒光闪闪,挟风带月,飒然破空之声令人胆寒。尉迟千打得轻灵,腾挪闪避之时手中长枪神出鬼没。两人战三十余合,尉迟千出人意料一矛将莎车千骑长手中刀挑飞,并用一团枪花死死罩着他。 千骑长左躲右闪,险象环生,瞅空抽剑在手勉强招架二合,终于不支狼狈败下阵去! 尉迟千没有追杀,而是策马返回自己军阵,石亀麾下又一将持狼牙棒出阵。于阗国辅国侯尉迟仁麾下一名千骑长拍马迎上,两人战二十合,千骑长被敌将一棒砸中座下马。千骑长落地,步战相迎,险象环生,终被敌将一棒砸在肩上,倒地而亡。 “棒下留人——”汉使团阵中蒙榆大喝一声,手持链铜锤急驰而出,想隔开敌将。但他来晚了一步,莎车将砸死于阗千骑长,又接住蒙榆厮杀。 两人战整整三十余合,一时不分胜败。于阗国兵、莎车国兵阵中分别擂响战鼓,为二人助威。但三十合后,敌将渐渐力竭,蒙榆则愈战愈勇,两锤似流星一般,突然一铁锤将敌将座下马打得迸裂,没有脑袋的座下马轰然仆倒在地,将敌将领掀出数丈远,狼狈起身后便空手疯狂奔回自己阵中。 蒙榆挚弩在手本想射杀为千骑长报仇,可十数莎车骑将一齐驰出接应,弓兵也以箭相阻,蒙榆只得怏怏返回阵中。 空手逃回,虽然勉强捡了条命,但这败得太有点不堪,莎车军阵中,石亀大怒。“某来也!”辅国候、万骑长周鼗也被蒙榆激怒,他大吼一声,举矛策马冲进两军阵中,并手指着于阗军大阵高声叫骂道,“无名之辈勿来送死,班超、淳于蓟有种便来应战……” 淳于蓟大怒,提着矛刚要策马上前,被班超挥手制止。而尉迟千的边防营阵中,一个白袍小将已经当先冲进阵中,手指周鼗稚声稚气地骂道,“前辈莫要猖獗,先胜了本将再说!” 周鼗仰天长笑,指着班超斥骂道,“班超麾下无人邪,派一毛头小儿上阵送死……” 白袍小将也不接话,挺枪直取周鼗项下。周鼗没法,只得十分不情愿地以矛相格。两矛相交,一股劲力直达肩胛骨。周鼗大惊,再不敢轻视对手,两人长矛翻飞,你来我往,放开手段整整打了五十合,不胜胜败! 周鼗可是名震西域的莎车国大将,有万人不挡之勇,于阗国这名无名小将面对周鼗竟然打得有章有法,收放自如,一招一式浑然天成,令周鼗占不到一点上风,瞬间震惊了两军主将。 莎车军中军,石亀扭头问悉志无屠,“此将何人?”悉志无屠茫然地摇了摇头,众将也都一头雾水。 于阗军阵中,班超、淳于蓟扭头看一眼右侧的于阗国大阵,尉迟仁与休莫广鵛面对汉使询问的目光也是一脸茫然,尉迟仁赶紧派人至边防营询问。 不一会,尉迟千策马过来禀报,原来正在两阵间与周鼗大战的竟然是一个十七岁的牙门将,名叫旋耶扎罗,曾是莎车国士卒,被尉迟千俘虏后降于阗国为奴隶。 此时,阵中二人已经战满六十合,依然势均力敌,班超下令鸣金。 于阗大阵中金锣声响起,阵中二人都愣了一下。周鼗很有长者风范,见旋耶扎罗跳出圈外,并未追杀,使旋耶扎罗得已悠然返回边防营阵中。 此时日已至顶,快到饷食之时,班超摆出收兵饷食之态。可莎车国大阵的中军,周鼗放走了于阗国小将,令石亀暴怒不已。于阗人先行鸣金,分明是胆怯了,莎车国兵则齐声呐喊,声威大振。石亀狠狠抽了周鼗几鞭子,惩罚了周鼗后,竟然不依不饶,亲自提着一柄长斧拍马驰至两军之间,用汉话高叫道,“广德小人,班超匹夫,快快出马受死!” 班超无奈地提起长矟刚欲亲出,被淳于蓟挡住。于阗国大都尉休莫广鵛举着长戟刚欲出战,可淳于蓟已经拍马而出。这一次淳于蓟持的是丈八长矛,他直趋阵间指着石亀道,“小儿休狂,跟汉使打汝还不够格,本副使来会汝!” 石亀见“班”字将旗下的班超一动未动,汉使团出战的又是一个副将,便高声斥道,“滚回去,速令班超匹夫前来受死!” “呸!”淳于蓟不屑地道,“化外胡儿,和汉使战汝不佩,有能耐先打赢吾再说——”说着便挺矛直取石亀。石亀听懂了淳于蓟的话,一句“化外胡儿”将他骂恼了,便举起大斧迎了上来。 两器相交,发出“叮当”一声脆响,淳于蓟感觉一股巨力直透肩部。石亀也大惊,汉将持的是轻兵器丈八长矛,可交接之间,却力透千钧,同样令其双臂发麻。两人在沙漠上打成一团,整整战至五十合不分胜负。石亀手中大斧挟星戴月、势不可挡,但淳于蓟一柄长矛神出鬼没、变化万端,两人都是人杰,这一番好打,让两军士卒可谓开了眼界,阵阵喝彩遮天被野! 两人再战至八十合,淳于蓟已经渐渐掌握场上主动,石亀攻守稍显紊乱。 就在此时,石亀一斧凌空削过,势如惊雷闪电,淳于蓟灵巧地腾身跃起让开,可石亀左手却突然抽出腰中剑,在马上倒着身子反手一剑将淳于蓟手中长矛的铁矛尖连根削去。“不好……”于阗军阵中,众将大惊,蒙榆与胡焰等将已经准备策马相救,被班超挥手挡住。 淳于蓟手中的长矛瞬间已经变成了一根长木棍,他左手持棍,右手也抽出腰中长剑反手削去。可两剑相交,仓浪一声,淳于蓟的长剑瞬间又被堪堪削去一半。 淳于蓟大惊,他顾不上纳闷,扔掉半截剑,复持棍再斗。他再不敢碰着石亀手中剑,而石亀则乘势一招狠似一招,想置淳于蓟于死命。大汉第一游侠并非浪得虚名,淳于蓟抖擞精神,再未让石亀得到半点便宜,两人战满整整一百合,竟然未分胜败! 红日已然下垂,暮色已渐笼罩戈壁,班超下令鸣金,淳于蓟跳出圈外,怏怏撤回阵中。今天这一阵莎车人占尽上风,故而石亀也未不依不挠,而是趾高气扬地返回自己军阵,收兵回营! 虽然已经九月暮秋,皮山州戈壁上多数天气都是天高云淡,凉爽宜人,可这两天正刮大风,风沙扑面。两军在风沙站了一天,此时便各自收兵回营。于阗国因折了一名千骑长,从尉迟仁以下,国兵们普通感到心情黯淡、沉重、窝囊,失败的气氛笼罩着军营。 淳于蓟也一样,他何尝受过这口气?当日晚哺食时,偌大的绵饼他一口便咬下一半,囫囵吞枣、狼吞虎咽几下便吃完了,搓搓手心有不甘的道,“司马,吾意劫营!” 班超知淳于蓟是想劫营以提振士气,便一边细嚼慢咽一边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今夜非但不能出击,还要狙杀劫营者——传令:令辅国候尉迟仁和大都尉休莫广鵛,务要严密防守,防止莎车兵夜深劫营!” 淳于蓟闻令感觉气馁,更感到汗颜、不解,“石亀既要劫营何待今日?” “今日吾折一将,以石亀脾气定然会来劫营——”班超明确交待道,“石亀欲攻西城,抛车仅数十辆,断然舍不得用在此处,然亦需防之。兀然兄速去安排,需巧布暗哨,如彼抛车出动,则以劲骑反冲击破之。如彼抛车不动,则各营密布弩兵拒敌。如敌果真来劫营,三军敢站立走动者,杀无赦!” 哺食既毕,淳于蓟虽然心里将信将疑,但不敢懈怠,带着中军众将亲自去检查南北两营的夜间防守,并传达班超的将令。 当天夜三更,戈壁上的夜风还是一阵紧似一阵,沙粒砸到帐上“嘣嘣”脆响。莎车国骑兵约二千骑,果然越过西皮水,顶着大风向于阗国兵大营悄悄杀来。到了大营旁边,只见于阗兵营内火炬黯淡,只有少数营兵在巡逻,辕门、箭楼和瞭望台上的士卒也都懒散不堪,便一声炮响后,一齐冲将过来。 于阗国守营士卒关闭外层寨栅辕门,在莎车兵的喊杀声中,军营内各营各帐无一人乱动。寨栅四周,弩兵们用密如蝗雨的矢石,将莎车国兵射得人仰马翻。莎车骑兵前赴后继,几度冲到外层营栅前,均立足不住,只好无奈退过河去! 等营中终于安静下来,淳于蓟带着蒙榆等将返回中军大帐,只见班超趴在沙盘上正与胡焰在仔细丈量并推算着皮山州与莎车城之间的距离。淳于蓟提着环首刀喜滋滋地禀报,“司马,扳回一局……石亀丢下数十具尸首,莎车二千人马已经无功而返!” “尕叔——”众将正在兴奋间,班秉却慌慌忙忙地冲进大帐,“尕叔,不好了,夫人有危……” “夫人?”难道有驿吏来了,难道是班府再次受袭,这开什么玩笑?有一怎么可能有二,雒阳是大汉帝都,今日的班府万众瞩目,再不可能遇袭。班超与淳于蓟及中军众将不解地看着他,又一齐向他身后看去。 只见前军小队的鲁鳍、杨轩、于僮三个刑卒,扶着一个乱须遮面、邋里邋遢、摇摇欲坠的中年人进入大帐,“禀报……汉使,夫……人来于阗……与汉使相会,至于阗……失踪,快救夫人……哪……”言未毕便一头砍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而这个中年人身边,还有一个衣衫肮脏、满脸尘土、脚上捆着两块兽皮的小乞丐,班超细看,正是那天在西城街头死了祖父的那个小乞丐。此时的小乞丐与中年人一样,浑身散发着扑鼻、呛人的馊臭味,他隈在中年人身边,小脸上焦躁万分,抬起脏乎乎的小脑袋看看班超、又看看淳于蓟,嘴张了半天到底未敢说话。 “见鬼了……”班超心里纳闷,将手中的木尺扔在沙盘上,嘴上厉声道,“速传马神仙——”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千钧一发 马翼曦背着药囊跟着班驺匆匆忙忙跑进大帐,迅速开始施救。这个衣衫破烂的乞丐蓬头垢面,头顶用一块粘满泥的黑色布条束着乱发,浑身滚热,脸色酡红,如一个烧红的大火球一般烫人。马翼曦顾不得伤者身上令人窒息的臭味,迅速用冰块给其降温,并从一堆小葫芦内倒出药兑灌下。 班超和众将都走出帐外,长夜已深,月亮已经云层。刁斗声声,夜色中的大营显得凄美萧瑟。班超感觉迷茫,邓尧、冯菟远在雒阳,天子脚下,皇城之内,相隔千山万水,断然不可能来西域。即便真来,此时人在敦煌郡的窦固、渠耆、郑众、王遵等大人定然会妥当安排,如何会令其受害? “纪蒿!”班超、胡焰、淳于蓟同时想到一个人。也只有这个拘愚妇人才敢胆大妄为,擅闯两千里大沙漠来西城,或许是危急关头为自救,才自称为“汉使夫人”。 帐前火把上的火焰在夜风中呼呼作响,班超面色铁青。形势正在紧要关头,这个自私妄为、无法无天的胡女此时到来,让他不得不分心。拘愚人救过汉使团,他将不得不设法搭救纪蒿。只是帐中这个大汉又是何人,为何豁出性命也要搭救她,汉使团在拘愚城时为何未见过此人? 难道是相好的情人?看着不象,受伤者更象一个奴隶。想到这一层,班超心里竟然微感轻松了一些! 此时的帐内,马翼曦用刀挑开伤者的破衫,用盐水洗净伤口。然后用一柄尖利的小刀小心地剖开伤处皮肉,挤出一大滩红白相间的脓液。再一点一点切去腐烂肌肉,最后在伤口内洒上药粉细心地包扎起来。 此人受伤并不重,腋下皮肉为长矛贯穿,并未伤及内脏。头上虽受过重物椎击,但此人武功高强,头颅骨硬如铜铁,头伤也无大碍,是腋下伤口化脓发烧差点要了他的命。 马翼曦做完手术净了手走出帐外,“司马,伤员化脓时间过长,此人能否熬过来,全看其体质。如果毒脓入血,则必难生还……只是明日有大战,此处不宜久留……” 马神仙的话,让小乞丐听到了。听说可能丧命,小乞丐似乎先是震惊,继而不舍地抓着伤者的胳膊,他不敢哭出来声来,眼泪止不住地吧嗒吧嗒的掉。班驺没有理会他,班秉端着篮子并从中拿出一块绵饼令其吃。小乞丐一边流泪,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趁班秉扭头的功夫,他又快速从篮内抓了两块利索地掖进肮脏的衣衫下。 班超和淳于蓟正好走进大帐,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明天还有大战,胜负未卦,班超没有别的选择。淳于蓟传于阗国辅国侯尉迟仁、大都尉休莫广鵛进帐,阻止二人行礼,直接令道,“速派卒以辎车送此二人还西城,令国王、王妃速在于阗绿洲查找拘愚女纪蒿,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马翼曦已配好几包药,本想递给小乞丐,犹豫了一下又递给休莫广鵛,“大都尉,每日早中晚以药兑热水一饮,三日后换药一次,最长三天必醒!” “这——”这节骨眼上,怎么又整出这么一出,还“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让尉迟仁与休莫广鵛一头雾水。休莫广鵛手中拿着药包,眼看着淳于蓟抱拳小声问道,“副使,这个拘愚女纪蒿是谁?” “是——”班超与淳于蓟都愣了一下,班超一时不如如何解释此人是谁。淳于蓟对这两位于阗大臣的恭敬有礼视而不见,他一贯讨厌这些贵族迂腐的繁文缛节,脱口说道,“纪蒿乃汉使夫人也!” 班超象被人莫名其妙地戴上一顶不舒服的帽子,不悦地斜睨了一眼淳于蓟。但他理解淳于蓟的心情,如果此时不这样说,大敌当前,于阗国兵会将这一大一小两个乞丐悄然扔到荒郊野外喂狼! “啊?汉使夫人?!”尉迟仁与休莫广鵛闻言大惊,尊贵的汉使夫人如何会与这两个肮脏的乞丐为伍?他们不敢再啰嗦,带着一肚子问号,赶紧安排士卒将这两人送回西城。 “喂喂——”辎车来了,国兵们将伤者抬上车。临离开汉使团大营前,小乞丐终于鼓起勇气拉住班秉的衣袖,并小声恳求道,“吾叫秅娃儿,吾找吾阿兄……” 他的话众将都听到了,但对一个小乞丐的话众人自然没人理会,班秉拍拍秅娃儿的脑袋搪塞道,“汝阿兄在哪?等打完仗,吾一定帮汝找!” “吾阿兄当国兵……”秅娃儿一把抓着班秉的手,象抓着一把稻草,“吾与二祖父来寻吾阿兄,二祖父死了,便只有阿兄,求求汝了……” 班秉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班超,嘴上只好应承道,“汝放心,等班师后,只要在国兵中,吾一定帮汝找到兄长……” 五名国兵赶着辎车上路了,车轱辘在荒凉的戈壁上前行,轧过乱石,发出有节奏的吱吱扭扭响声。黑夜中秅娃儿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看着黑暗中的班秉…… 天明之后,戈壁上仍然刮着呼呼的北风,飞沙走石。朝食刚毕,于阗国三千骑便顶着风,再一次在西皮水西岸的戈壁滩上列阵,石亀也将莎车国兵倾巢出动列好大阵。一员身穿宝蓝色战袍的北匈奴南呼衍部大将,手持钢鞭,不可一世地冲到两军之间搦战。 班超立在帅旗下,透过一阵阵飞旋而去的黄沙,远远观察莎车军大阵。大阵与咋天似乎没有两样,但左右两翼的左军、或军,弓弩兵阵列之中的外侧阵门似乎是开着的,如果不细心还真看不出来。 “司马看两边……”胡焰也看出来了。班超神情骤然绷紧,左右两军骑兵出击的通道分明已经打开! 于阗国兵阵中,蒙榆再次出战。两人战三十合,蒙榆愈战愈强,突然一铜锤砸落对方钢鞭。对方两员大将拍马而出欲救,两边的士卒们都被场上吸引。就在此时,班超在马上突然看见沙尘弥漫的莎车国兵大阵中,悉志无屠的帅旗已经悄然移到了北方的左军位置,莎车左右两军分明已经在悄然调整队形! 班超心里格顿一下,这是莎车军左右两翼骑兵即将出击的信号! 千钧一发之时,班超骤然举起了手中的长矟。淳于蓟手执斗大“班”字的班超红色帅旗,迅速悄然移动到班超身后,并低喝了一声“列阵!” “驾!”班超突然双腿一夹,赤萧如利箭一般射了出去,毫无征兆地突然挥军掩杀过去! “驾——杀——”汉使团中军众将与众刑卒一齐举起长矛或环首刀,齐声呐喊着,结雁阵紧随班超、淳于蓟骤然冲向敌阵! 此时两军阵中,蒙榆已经击杀前来救援的两名莎国军骑卒。莎车国、于阗国两方的将帅士卒注意力都在两军阵间,于阗国兵阵中怒吼声、呐喊声骤然冲天而起,汉使团如赤色的潮水一般突然开始陷阵,令所有人大惊失色! 此时沙尘滚滚的戈壁滩上,被一片火红的战旗覆盖。仿佛如一片滚滚燃烧的火烧云,不,如一片滚滚烈焰,瞬间向敌阵中飘了过去! 惊惶失措的莎车国前军弩兵和弓兵仓促齐射,如飞蝗一般的无数箭矢射向汉使团。班超和众刑卒以长矛为盾,位于前排的班超与中军众将冲击过程中旋起手中长矛,如一排巨大的大车轮一般,将密集的矢石一一拍落,发出一片“哒哒哒”脆响,令人胆颤! 两军相离不过一箭之地,赤萧速度快,如一个黑红色的火球一般瞬间冲过这片死亡之地,惊险万分地锲入莎车国兵前军阵中。淳于蓟左手执“班”字帅旗,右手持环首刀紧随其后。三十六员虎将,各执兵器,结成雁形矟矢阵,如一阵狂风疾雨,刹时将莎车国庞大的前军大阵冲开一个大缺口! 辅国候尉迟仁、大都尉休莫广鵛按班超令,约束于阗国兵纹丝未动。两位于阗国大将与士卒们骇然看着已经出战的汉使团,很多人已经目瞪口呆。仅仅三十七骑啊,莎车万五千大军列成的大阵如虎口一般,可他们却一往无前,大气如虹,势不可挡! 蒙榆当先而出,冲杀到了班超侧面就位。莎车国弩兵来不及放箭,且与身后的矛兵挤在一起。大乱之中,班超抖动手中长矟横扫而过,刹那间将弩兵们斩落十数人,真如风卷残云,血肉横飞,大阵瞬间被敞开一个豁口! “杀——” 汉使团刚刚接敌,于阗国军阵中杀声又起。千骑长尉迟千骤然举起手中长矛,他的一千边防骑卒,“嗷嗷”地齐声呐喊着,白袍小将旋耶扎罗一马当先,边防营骑卒一手持大盾牌遮体,一手持矛,竟然也凶猛地开始了冲锋! “回来——”辅国候尉迟仁大怒呼喊道,“敢违军令擅动者,杀无赦……” 可他与大都尉休莫广鵛悲哀地看到,尉迟千与他麾下的一千边防骑卒理都未理,已经冲进了两军之间的死亡之地,暴露在莎车弓弩兵铜簇之下!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横扫千军 这片短短的一箭之地,此时成了血腥的屠宰场! 战马无甲、人仅着皮甲的边防营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在莎车国前军两侧的弓兵和弩兵密集的箭雨下,边防营瞬间便有数十匹战马被射杀,骑卒被掀翻在地,又绊倒了后面的战马,因而人仰马翻,相互践踏,惨嚎声中有百余人被射杀在冲锋路上! 但更多的人前赴后继,随着尉迟千、旋耶扎罗杀进了莎车大阵! 大阵缺口已经被汉使团打开,此时的班超伸出长矟拨开弩兵们身后矛兵手中的丈八长矛,赤萧突然腾身而起,越过前面的弩兵方阵头顶,竟然如飞一般落到前军与中军之间的空白地段。在空中和落地的同时,长矟左挑右刺,瞬间便将矛兵们挑得七零八落,尸横遍地,然后直奔石亀的中军杀去! 这都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石亀与莎车众将丝毫未加防备! 石亀伫立在一个乱石堆顶上,此刻正在诧异着。他身经百战,此时却十分震怖,班超这三十余骑还真有点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的气概。他从来瞧不上眼的于阗国边防骑卒千余人,虽然被弓弩兵射杀得人马躺了一地,却仍不顾死活地冲进了大阵,紧跟着汉使团赤色战旗在莎车国大阵中所向无敌!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让骁将石亀大觉玩味! “班超,真勇将也!”石亀惊叹着,怪不得呼衍王万余铁骑冲杀不过班超千余人,莎车国兵士气原本低落,如何能抵挡得了班超这三十余铁血战将如此摧枯拉朽般的冲击?!此时的大阵成了屠宰场,血花四溅,尸横遍野,哀嚎声阵阵,惨不忍睹! 此时班超这三十余被甲重骑已经突破弩兵阵、矛兵阵,正与中军的龟兹国千余劲骑激烈拚杀,看看便杀到中军垓心。石亀大惊,他只到此时这才弄明白,班超突然开始陷阵,原来这狗日的是早有预谋,分明就是冲着自己的中军来的,他果真是要来取自己首级! 这让他心里怒气顿生,自己麾下可有整整万五千大军,班超汝固勇,可这不是找死么?就是万五千只绵羊也够你杀一天啊……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中军龟兹国千余百战精骑已经被汉使团冲杀得七零八落,眼前只见一团红色的火焰瞬间飘到了自己近前。弥漫的沙尘中,一支锋利的长矟直指他的胸前! 石亀大惊,仓促急忙抡起铁斧想格开长矟。但对方长矟泰山压顶一般直刺项下,带着气吞山河之势,瞬间将他仓促举起的铁斧挑飞,并绕在杆上甚至还盘旋了一圈,然后凌空掷向后军。 “轰”地一声,倒霉透顶的莎车国后军毫无防备,被骤然飞来的大斧生生砸死砸伤一大片! 石亀慌忙中又迅速抽出腰中宝剑,可没等他举起剑,来将手中长矟如一阵厉风儿一般掠过他的身前,锋利的尖刃力透千钧,直接刺破鱼鳞铜甲,从他肩胛骨处刺入,“嘣”地一声巨响,巨大的冲击力瞬间震碎了他的护心镜。石亀一口鲜血喷出,如一团红雾纷飞空中,左右众将急忙拚死相救,才惊险万分地保得一命。 班超左右开弓,用长矟连斩四五员龟兹、莎车大将,可石亀已在龟兹众将拚死掩护下,逃之夭夭。中军一败,乱石岗顶端的戎旃零落,主帅的旄旆已经轰然倒下,万五千莎车国大军顿时群龙无首,全军动摇,战败似已不可逆转! 但莎车国兵战力强悍,正在激烈拚杀的班超不敢有一丝大意。他连续击杀十余名骑卒,同时刻意避开北侧百十丈外的莎车军统帅悉志无屠的中军。帅旗下的莎车军大都尉悉志无屠与辅国候、万骑长周鼗并没有挥动左军和右军包抄过来,这让班超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他在心里暗叹,他的“破中军、下莎车”之策、这次赌命一般的疯狂冒险成功了,汉使团和于阗国或将躲过一劫! 大战之时,班超又向身后的边防营看了一眼。尉迟千正率领手下一千骑卒仍与莎车国前军绞杀、混战在一起,白袍小将旋耶扎罗与尉迟千互相掩护,势不可挡。可边防营的人马既没有重甲更没有马铠甲,仅仅冲杀了这么一会儿,一千人马已经伤亡过半。但受汉使团鼓舞,尉迟千、旋耶扎罗越战越勇,麾下士卒悍不畏死,竟然将莎车国前军的士气给生生压了下去。 此时此刻战场上出现了奇怪的一幕,位于莎车军左军的大都尉悉志无屠纹丝不动,他的帅旗一直高高飘扬在左军上空,石亀已逃,现在全军看着这里。可悉志无屠的帅旗旁,漫天沙尘中却一直无令旗举起,这让左军、右军无令便进退两难,听凭石亀的中军与莎车军的前军、后军惨败溃乱下去。 莎车军前军、后军主将在混乱中下令死战,国兵们抖擞精神正要将汉使团与于阗国边防营围在垓心,可就在此时,于阗国军阵中一片杀声又起,辅国候尉迟仁、大都尉休莫广鵛率领的二千于阗国骑兵,关键时刻又潮水一般滚滚而来! “杀——” 只见于阗国辅国候尉迟仁挥动令旗,大都尉休莫广鵛举起长矛一马当先,率着两千劲骑呐喊着,已经开始冲杀! 汉使团紧随班超身后,在敌阵中如入无人之境,从中军又杀到后军,将愣在几十具抛车前的抛车兵杀得四散逃命,抛车被一一挑散了架子。正人心惶惶之际,于阗国千骑长尉迟千的五百余边防骑残卒又一轮冲杀过来,莎车国兵如何能挡,兵败如山倒,仓皇之间一齐向身后四散逃命。 于阗国兵一边冲杀,一边大叫,“降者免死!”“降者免死!” 而班超的汉使团队斩杀开后军大阵后,又回身便如切菜一般截杀前军逃卒,莎车国兵前后受夹击,哀嚎声中,一片一片人头落地,挤成一团的士卒们一一被无情地斩杀。就在此时,并未受到攻击的莎车国主帅的旄旆轰然倒下,各营见大都尉悉志无屠已经举起了降旗,多数将领、士卒只好纷纷下马受降! 班超、淳于蓟率汉使团又杀到尉迟千、旋耶扎罗的边防营前,这两个年轻将领此时浑身上下已经被莎车人的鲜血染红。班超杀到他俩近前,只说了一声,“跟着吾!”便扭过身来,再向未降的莎车军阵冲杀! 他们正要向已经逃跑的石亀那一团龟兹人追杀,突然前方的戈壁上又是一声砲响,一彪军从沙尘中杀出,将石亀等人截住去路,迅即展开血腥搏杀。等班超的汉使团率着尉迟千五百余残兵追杀过去,战斗已经结束了。 短暂的一场混战后,石亀扔下二百余具尸体,率领龟兹残部夺路向西奔逃而去,这支张白色、绿色相间战旗的队伍约有两千余骑正想去追杀,被胡焰喝止! 主将是一个高大男子与一个娇小的女人,身后紧跟着领兵大军。三人滚鞍下马跪倒戈壁上向班超膝行几步,便一齐叩首道,“西夜国国王萨莫克、王妃昆兰、辅国侯萨里库勒叩见大汉使节,西夜国永归大汉,永不背叛哪!” 此时从北方沙漠上吹来的一阵狂风刮过戈壁滩,奔腾而来的风沙令上睁不开眼来。西夜国的人马跪了一地,班超噗噗地吐掉嘴里的沙子,他瞬间已知这三人身份,因此他下马将三人扶起,脱口便兑现了承诺,“本使令西夜国自今日起复国,受汉使团节制,国王、王妃、辅国侯免礼!”萨莫克、昆兰、萨里库勒三人闻言大喜,再度行稽首大礼! 至此,自班超首战石亀起,西夜国便正式复国! 班超带着尉迟千的残部五百余边防骑卒、萨莫克的两千余骑返回原来的战场,却见莎车军主帅带头,戈壁滩上黑压压的跪倒一片,足有万余人。此时战场上已经渐渐沉寂下来,莎车国大都尉悉志无屠跪在降卒们的最前面,将自己的佩剑和战旗捧在手上,高高举过头顶! 班超下马,接过悉志无屠的佩剑与战旗,又将悉志无屠和他身后的周鼗扶了起来,“是石亀败,而非莎车国兵败。大都尉、辅国侯请起,本使准降!” 悉志无屠高声一字一句说道,“本尉与国兵愿降汉使团,谢汉使赦免败军之将!”说完这句话,他这才缓缓起身! 悉志无屠说得再明白不过,莎车人是降汉使团,这让他们的心理好受了些! 可于阗人就不一样了,于阗国辅国候尉迟仁和大都尉休莫广鵛就站在班超身后,在于阗国兵们的欢呼声中,受降仪式已经结束。悉志无屠起身后,面对两位于阗国兵统帅,竟然只是脸色倨傲地颔了一下首,便算是打了招呼,根本就未想向他们跪下行礼! 休莫广鵛脸色苍白,手颤抖着捏着剑柄,他身边的尉迟仁赶紧握住他的左手遮掩过去……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礼遇王妃 周鼗手握剑柄,居高临下地斜睨着休莫广鵛。见休莫广鵛手被尉迟仁握住,脸却气得煞白,周鼗不禁露出一丝鄙夷的冷笑! 一对生死冤家,仇恨已融化进骨头里,此刻被逼着化干戈为玉帛。 这场惨烈的戈壁大战,从班超率汉使团突然陷阵起,其实前后不到半个时辰。石亀带伤仓皇逃入莎车城,班超只令尉迟千率边防营象征性地追杀十里,同时就地将莎车国兵编入已方大军,由莎车国大都尉悉志无屠继续领莎车国兵。 联军开始打扫战场,抢救伤卒,埋葬战死士卒! 此刻风尘弥漫的莎车军大营内,已经成了一座空营! 石亀仓皇西逃时,后面有边防营在追杀着,只得绕营而过。莎车国王妃赤玊知莎车军已败,却一直盛装呆在石亀的营帐之中。众侍女绝望地哀嚎一片,但王妃赤玊却安坐不动。她见多识广,处变不惊,乱军之中,一个女人、尤其是优雅、美艳的女人能逃哪去? 她又让侍女拿来铜镜看了一眼,镜中分明是一个画里走出的美人,又像九天之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身着雨过天青软烟罗底裙,松绿青锦上绣着金丝桂花的长裙,领边绣着一溜金丝百褶盘丝祥云。手腕上戴两只藏青色青金石镯子,头上盘着结椎髻,发丝间插入两个于阗脂玉镶金玉簪,双眸似水,眉黛如画。朱唇轻点,一对薄唇如樱桃般小巧玲珑,却轻轻撅起。梨涡浅笑,一双秀目妍媚如三月桃花,更难掩淡淡愁绪。 在侍婢们绝望的哭泣声中,她对着铜镜却微微一笑,唇边浮现两个不深不浅的酒窝。带着赞美的心情放下铜镜,她在安心地静等着。为了莎车国她什么都愿干,她自信镜中这个美艳的妇人,其战力便能抵得上一支万人大军! 从班超进入西域起,各国便流传着神话一般的传说。石亀天下无敌,都能成为自己石榴裙下臣。班超是汉大使,毕竟是男人,传说他最爱西域胡姬。这天底下果真有不食腥的猫么?只要班超看了一眼镜中的美妇,她相信不管于阗人想如何复仇,莎车国都会高枕无忧! 但是她失望了,她并未等来班超,却等来了一屯国兵和一个英姿飒爽的戎装妇人。这是莎车军的一个矮胖的屯长,他正按照大都尉悉志无屠的将令,带着一屯百骑来护送王妃归国。而同来的这个妇人,竟然是莎车国原西夜州州长夫人昆兰。这大出王妃赤玊的意料之外,她惊问,“此可是汉使之令?!” “禀报王妃——”屯长叩首,“这确是汉大使班将军亲口所下之军令。” 赤玊闻言眼泪簌簌滚落,此前自己虽贵为王妃可不过是石亀的随军玩物,而汉使这是怕她难堪哪,从而折了她王妃应有的尊严,故而先悄然送其归国! 感激之余,心里不禁又有一丝失落,能以三千骑击破石亀万五千人的大英雄,竟然对自己的美艳之名视而不见! 等屯长退出帐外准备辎车去了,赤玊又与昆兰相见。虽然在此之前西夜国不过是莎车国一个州,但昆兰却没有跪拜曾经的上国王妃,而是躬身万福道,“西夜国王妃昆兰,进见莎车国王妃。汉使令吾转告王妃,‘石亀是,战败受伤是罪有应得。王妃身份尊崇,不应受羞辱。请王妃先行归国,本使将在莎车城下以诸侯之礼接见国王、王妃!’” “王妃?难道西夜已经复国?难道汉使要取莎车?”赤玊受惊,连发三问。想想西夜国这可是反叛莎车,问这个问题似乎太愚蠢。汉使三千人便败石亀万五千人,自然要借势取莎车,问这个问题更愚蠢。于是局促中便又急叹道,“女侠身手胜过男儿,自然能上阵冲杀,哪象吾,唉——” “是邪是邪——”在雍容高贵的赤玊面前,昆兰自惭形秽,觉得自己象个女侍卫,象个乡下女人,可一说起打仗她的欣喜、畅快便都写在脸上,“吾与国王率二千国兵,斩杀石亀麾下数百龟兹人,差点捉住那淫棍。吾斩杀了数人,痛快!他妹的可惜了,就差那么一点点哪,到底还是让他跑了!” 赤玊艳羡地看着这个西夜女侠,这个戎装妇人碧眸高鼻,亭亭玉立,一身甲服穿在身上是那么优雅端庄,仿佛是从远古款款而来。本来大帐内焦躁不安、气氛尴尬,让她眉飞色舞地一说,迅即如阳光普照,明艳迷人! 但班超骂石亀是“”,昆兰骂石亀“淫棍”,这让反过味来的赤玊还是脸色绯红,羞愧不已。天下人都知道,她是石亀的莎车夫人,是石亀可以随意作践的玩物,班超和昆兰的话,尤如剥掉她的华裳鞭挞着她娇嫩的肉体和灵魂,令她无地自容。 羞怯之余,她抱拳躬身长揖,啜泣出声,“恨哪……恨吾空长了一身臭皮囊,为莎车国吏民,只能甘做男人玩物。呜呜……倘若吾有王妃之能,定然将石亀这畜牲碎尸万段,再去喂狼……” “别这样说——”昆兰扶起赤玊,并替其揩去泪花,“这是个男人的世界,女人便有女人的难处,王妃不必自哀。吾知王妃是为莎车国不得已而为之,昆兰敬重王妃!”想想当初为救萨莫克,自己还不是委身那个一身粗皮糙骨的断耳老贼,从此便成了人家的西夜夫人,安慰完赤玊,自己竟然也心里酸酸的。 两个女人表面上惺惺相惜,寒喧着、奉承着,说着场面上的话,但心里的互相仰慕却是真实的。此时,屯长已经套好几辆辎车,赤玊临上车前紧紧拥抱昆兰,哽咽着道,“泱泱大汉,礼仪之邦。汉大使使西域,乃莎车人之福。请转告汉使,赤玊不过一柔弱妇人,虽仰慕大汉,然能做者便是说动国王离匈归汉,此志终生不渝!” 昆兰嘴上道,“王妃放心,昆兰定将王妃言转告汉使!” 其实昆兰心里深了赤玊,这个身上散发着幽幽清香、美艳绝伦、令男人看一眼便会终身难忘、梦缠魂绕的女人,柔弱的外表下有一颗令人生畏的坚强心灵,她说的绝非心里话,汉大使班超实在是在做无用功。她与她的丈夫——莎车国国王齐黎可都是西域强人,齐黎少年时代即在北匈奴为质子,赤玊出自龟兹王族,如何可能这就被感化了? 送走莎车国王妃,昆兰返回大营时,班超和淳于蓟、尉迟仁、休莫广鵛四人正在大帐内接见悉志无屠和周鼗。萨莫克和王妃昆兰则东向坐,享受尊崇的大汉诸侯之礼。西夜国辅国侯萨里库勒则坐于国王与王妃身后,也享受无上荣光。等悉志无屠、周鼗礼节毕,尉迟仁故意问悉志无屠,“大都尉曾率领大军屡破于阗,可谓悍将。此次,何故败得如此之惨耶?” 明知人家是故意羞辱,且报不跪之恨,悉志无屠一时语塞。周鼗则道,“辅国候有所不知,石亀暴虐,莎车兵不愿为北匈奴人卖命。加上饥饿难捱,粮秣接应不济,将无战心,士卒厌战,故才降汉使团尔!” 昆兰一双秀目又变成了一对月牙儿,有意无意地睃站在帐下的胡焰。众将都知道这个女将是胡焰的帐中人,西夜国顺利复国,现在这个妇人肯定憋着劲要好好感谢胡焰呢,一个个不禁羡慕得眼球子都要掉下来。 班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下令道,“令莎车国蒲犁州(注:即原蒲犁国)暂为西夜国属国,在蒲犁谷城建昆仑市尉府,在西夜国呼犍谷城建西夜市尉府,王妃昆兰兼任汉使团昆仑市尉府、蒲犁市尉府市尉,负责商道事务。国王萨莫克为葱岭商道守将,抓紧剿匪,维护昆仑商道、葱岭商道安全!” 权鱼蛰伏在疏勒国,正在图谋复国。此时的班超不得不另行物色管理商道的官员,见昆兰英武逼人,西夜国又当葱岭商道要冲,战略地位重要,便委以重任。但蒲犁谷城在葱岭之上,战略地位重要,此时只是让西夜国代管。几个月后,当班超下疏勒国后,便迅速下令蒲犁州归疏勒国节制,此后数十年蒲犁谷城一直由汉使团派将直接控制! 哺食时,班超隆重举宴犒劳三军,也为大都尉属志无屠和莎车国众将压惊。于阗国、西夜国都将粮秣、牛羊、美酒运进莎车军大营,令士卒们二十余日来首次得已饱食。 当天晚上,汉使团甚至连监军都没有向七八里外的莎车国军大营派遣。于阗国大都尉休莫广鵛不放心,与辅国候尉迟仁商量后,想派兵看住莎车国兵,负责调度大军的军侯胡焰却直言道,“辅国候和都尉不必多此一举,此时逼其反,莎车人亦不能也!” 不是“不敢”,是“不能”? 胡焰的话让尉迟仁和休莫广鵛将信将疑,二将返回本营内时,还是命于阗国二千骑晚上枕戈待旦,加强戒备,一旦有动静,随时上马冲杀。当然,如有利,则随汉使团镇压莎车国兵。如不利,则溜之大吉。可战战兢兢一晚上,竟然和淳于蓟说的一样,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送悉志无屠与周鼗返回自己的大营后,班超、淳于蓟带着汉使团众将来到尉迟千的边防军大营。晚上的全军大宴,边防军骑卒们就没有开宴,营内沉痛的气氛令人压抑。一战过后,边防营士卒阵亡过半,此时营内火把熊熊,风尘阵阵,殉国烈士遗体都已经被细心地收敛好,整整五百余具,一一整齐地摆放在大营前的沙地上。 而大营前的木桩上,边防营的千骑长尉迟千则被捆在上面,两名军法曹正抡起长鞭,劈啪劈啪地行刑!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一下莎车 尉迟千擅自率军陷阵,致使于阗军皮山边防营阵亡过半,按于阗律是死罪。辅国候尉迟仁、大都尉休莫广鵛舍不得杀掉一员勇将,但活罪难饶,尉迟千被判处鞭刑一百。旋耶扎罗与剩余的五百余骑卒,列阵观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主将受罚! 见于阗人在惩罚功臣,蒙榆等将怒不可遏,欲上前制止,被淳于蓟喝止。尉迟仁、休莫广鵛正坐在案后亲自监刑,班超见到二人后却既未制止更未替尉迟千说情开脱。 行刑结束,由班超主祭,淳于蓟与尉迟仁、休莫广鵛尉陪祭,受了委屈的尉迟千无怨无悔,带着他麾下的五百余残卒,在营外戈壁上连夜安葬了阵亡士卒。此时夜近三更,月亮从乌云中露出身影,惨白的月光照着戈壁滩上新增的五百余座新坟,士卒们悲涕连连,其情惨绝,哀声恸野! 不能让悲痛、恐惧毁瘠了这支敢战之师,淳于蓟下令边防营便在坟场前列队。班超在火把的照耀下,从头至尾看了一遍这支新生的队伍。他们甲服破损,斑驳血渍仍未干透,三百余人受轻伤。整个边防营重伤卒只有十几人,正在辎重营抢救。在白天这场激烈的拚杀中,一旦重伤没几人能侥幸活下来! 班超走到牙门将旋耶扎罗面前,他站住了,看着这个稚气未脱、面色清秀、甲服上粘满龟兹人血迹、眼角还挂着泪珠的白袍小将,轻声问,“汝多大?哪里人?” 旋耶扎罗抹把眼睛,才抱拳高声禀报,“禀报汉使,末将十七岁,莎车人!” “汝师从何人?”班超颔首还礼,不动声色地问道。 “回禀汉使,末将未拜过师。小时便跟家翁与二祖父习武……”旋耶扎罗实话实说。 莎车国有奇人,班超看着火光照耀下旋耶扎罗清水一般的黑亮眸子,拍拍他的肩膀离开,心里却感叹不已。自己十七岁时,正在雒阳城北的邙山上跟左车师傅习艺,常常被恨其不争的师傅打翻在地。真是英雄出少年,十七岁的旋耶扎罗却已冲锋陷阵,所向无敌! 返回队列之前,班超豪情满怀地高声道,“今日一战,边防营居功至伟。阵亡士卒,乃于阗好汉、国家脊梁,是勇悍无比的鹫、雕,国民会世代歌颂他们,家人会世代享受他们福泽。本使令:边防营现改名鹫雕营,由汉使团节制。令尉迟千为主将,旋耶扎罗为副将,均食俸六百石。所有阵亡士卒,由于阗国拔出钱粮牛羊抚恤,家人终生免除赋税。各屯要抓紧哺食,护理伤员,好好歇息。明日随吾大军,直取莎车城!” “愿随汉使,战无不胜!” 一支衣衫褴褛、形同乞丐一般的边防骑卒营,一战过后,凭军功,已经成为直属汉使团的精锐之师。尤其是旋耶扎罗,一个莎车国俘虏,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奴隶,因军功一跃而成为食俸六百石副将。这惊喜、这震撼,令新生的鹫雕营迅速从失败的压抑气氛中缓了过来,士卒们群情鼎沸,高声铭誓! 骤闻明日便要取莎车国,连尉迟仁、休莫广鵛一惊不小,旋即与士卒们齐声高呼! 第二日朝食后,班超便令莎车国降兵为前军,浩浩荡荡向莎车城进军。尉迟仁、休莫广鵛是莎车人的老对手,二人自咋夜起便一直提心吊胆。此时,尉迟仁再也忍不住了,便策马到班超身边小声谏道,“大使,小侯想了一夜,此招太险……险哪,莎车城坚,莎车国兵惯战,现仍有能战之兵二万余人啊,于阗国、西夜国不足五千人,悉志无屠诡计多端,如临阵反戈,后果……不堪设想……” 尉迟仁、休莫广鵛并不知道莎车国国相安鹊与大都尉悉志无屠底细,这可是汉使团最高机密,暂时自然不能对他讲。班超、淳于蓟、胡焰都未回答,蒙榆瓮声瓮气地道,“国侯勿忧,大使已算定,莎车国必降!” 尉迟仁将信将疑,但想想班超能以三千人战败名将石亀,并逼降莎车军万余人,还有什么不可能?又见班超、淳于蓟明显面带不悦,于是便不敢再谏! 正如蒙榆所言,大军穿过西夜国境内进入莎车国之后,沿途十数城无不望风而降,大开城门迎候大军。数日后大军即到达墨水河(注:即葱岭河)边,渡船已经被石亀焚烧殆尽。大河宽阔,波浪翻卷,但悉志无屠无一丝犹豫,便挥动莎车国兵下水泅渡而过。 越过川流不息的葱岭河,大军便再无阻挡,如一股洪流直趋莎车城下。莎车国王齐黎赤着上身缚着自己,将自己装在牛车上的巨大的刑笼内,与王妃和贵族、百官、百姓,举着白旗,打开城门,举国皆降! 此时一直在莎车国监国的强人石亀早已成惊弓之鸟,闻班超率大军向莎车城进军,吓得屁滚尿流,早早便带数百龟兹残卒逃向疏勒国去了! 未动刀兵,强悍的莎车国便举城而降。但齐黎却效法其祖上自施日炙刑笼刑法,让班超隐隐看出事情绝没那么简单! 在西域各国,日炙刑笼是一种说起来“温和”、其实十分残忍的刑法。笼以粗圆木制成,无遮无挡,将犯人羁于笼中,放在烈日下的沙漠或戈壁之上,每日给以少量的水和食物,人被烈日暴晒后先是出汗、脱水、脱皮,然后便在绝望中慢慢变得奄奄一息,最后只至被活活烤死为止,其惨无比。 齐黎便在笼内对班超稽首,班超也接受了齐黎的降书、降表,允莎车国附汉。但齐黎却未出笼,他说,“小王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助石亀攻大使,大使允小王不死已是恩惠。此是秋日,日头不火,不至死人,请大使勿忧。小王当在笼中自罚三日,死则为天意,是罪该死。如三日不死,亦将永记此罪!” 虽然秋季日头不似夏日毒,可秋老虎肆虐,午间燥热难耐,时间长了一样能晒死人。绿洲上夜间气温又较低,风寒伤人。寒暑交加,人如何能受得了?班超不想让齐黎难堪,一边往大帐走一边道,“国王、王妃且进大帐,本使有话要说!” “请大使恕罪——”齐黎却不领情,“小王言出必行,三日后出笼,便谨听大使教诲!” 狗日的,榆木疙瘩,班超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声。见他说得决绝,也只好随他。 于阗国、西夜国联军在城外扎营,悉志无屠的莎车国兵则返回兵营。淳于蓟传谕三军,并与莎车国百官、贵族约法三章,“士卒无令不得进城,擅自进城扰民者斩,抄掠村落者斩,奸淫妇女者斩!” 当日晚上,班超与淳于蓟及众将在帐内等着权氏斥侯。约一更天,沙荑带着三人悄悄来到大营,肖初月带着他们直接来到班超的大帐。两名手下等在帐外,沙荑与一名汉人男子进入帐内,见到班超、淳于蓟,沙荑便高兴地躬身行大礼。 小可怜沙荑与众将相见,自然少不了一番寒喧,等落座后沙荑才介绍跟她来的斥侯,“禀报大使、副使,此乃权鸪大人,为权鱼大人在莎车城驼商之首。” 权鸪躬身道,“权鸪参见大使、副使,并有紧急军情禀报!”班超点点头,权鸪直起身急促地道,“北匈奴已再夺疏榆谷,汉军宜禾都尉府不能敌,已越过白龙堆,退到楼兰城!” “啊?!”淳于蓟大惊失色,惊问道,“曹钱将军、霜刺国王安在?伊吾庐是否已经丢失,速报详情?” 权鸪道,“据斥侯密报,蒲奴单于亲自提兵前来,汉军与蒲类国联军在疏榆谷、南山口、伊吾庐城三战皆败。蒲类国国民十损其五,疏榆谷、伊吾庐城尽皆丢失。曹钱将军与霜刺国王不得已,只得退回楼兰……” 班超看着缣图,北线尽失,现在他最担心的是单于重兵征于阗,于是看着权鸪道,“匈奴人夺白山后,有何动作?” 权鸪道,“北线未宁,呼衍王暂时尚无移师西向动向!”这个权氏坐镇莎车城的大员似乎并不担心白山呼衍王,却面带忧色道,“汉使团大战西皮水,莎车人丧胆,降汉乃不得已,并非出自真心。因前国王贤当年因请都护事受汉边将污辱,故国王以下,直至贵族、国兵,仅有国相安鹊、大都尉悉志无屠二人真心亲汉,其余尽亲匈奴、龟兹!” 想起大营外自幽笼中的齐黎,班超斥侯的判断。他又看着权鸪道,“汝是汉人屯人之后?” 权鸪道,“是的大人,吾祖上曾是都护府卫卒。现在莎车国内,汉军屯人之后约有二千余人,只不过均为底层庶人、徒附或奴隶。请大使明示,吾与沙荑下一步使命!” 班超道,“汝二人需切记,倘若莎车国反复无常,汝二人与所有人便都不能暴露。当前最要紧处,是襄助大都尉悉志无屠清理莎车国兵中亲匈奴将领,挖出匈奴斥侯,需要杀一批。只是,勿激起贵族兵变……” 权鸪道,“末将明白,隐秘搜查,杀无赦……”话音未毕,刘奕仁急趋进帐禀道,“司马,巡哨士卒报警,于阗国十余卒夜晚正在抄掠村寨!” “哼——”班超闻言怒形于色,淳于蓟则站起身道,“走,去看看!” 原来,于阗国兵十九人夜里溜溜湫湫是混出营,闯进城西四五里处丛林内一个小村落,将四户塞民院落封锁起来大肆抢掠。都是徒附,家徒四壁,见没多少东西可抢,便将火气发泄在女人身上,奸淫、摧残了九名塞人或汉军屯卒后女。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引而不发 等淳于蓟和胡焰等人策马匆匆忙忙赶来时,多数士卒已经逃走,仅在一个汉人小院内抓住一个倒霉蛋。小院中一家老少五六人战战兢兢地躲在院角马厩墙边,正房东头房内,油灯昏暗,这个于阗混蛋或许是深醉未醒,看到淳于蓟与胡焰走来,仍如波浪般起伏着,如醉如痴地蹂躏着身下的妇人。 这个倒霉蛋撞到淳于蓟枪口上,先被刑卒们吊到院内桂树上打得死去活来,后又被送回于阗国兵大营,将其交给尉迟仁和休莫广鵛处置! 国兵士气低落,战胜后肆意劫掠财富、奸淫女人,是将领们敛财或奖赏士卒的手段,是他们的节日。当天夜里于阗、西夜两国的国兵们夜里溜出营祸害莎车国民的何止这一帮人?汉使团与莎车国百官、贵族的“约法三章”说得明明白白,即国兵“进城扰民”、“抄掠村落”、“奸淫妇女”可都是死罪? 十九名不长眼、被淳于蓟盯上的歹徒被连夜查获。一名千骑长、三名百骑长赫然在其中,都是大战中有功之将。 第二天晨,太阳即将喷薄欲出之时,两千于阗国骑卒列队于营前校场之上。一排刽子手鬼头刀在晨光中擎起,一声砲响,这些害群之马被一齐枭首,并悬首于辕门横木上示众。 几乎同一时间,西夜国大营内,萨莫克斩杀了十一名违禁士卒! 在三座大营之间的沙地上,炙笼内的齐黎听着这杀人的砲声,望着于阗、西夜大营辕门横木上悬挂的一串串人头,不禁黯然、敬畏、悲哀地长长吁了一口气。 一个新时代已经来临,他与笼外的王妃、大臣、贵族们对视一眼,又扭头遥望北方那黄沙茫茫的天空,心里感到阵阵迷茫,阵阵不安! 与尉迟仁、休莫广鵛和萨莫克的狼狈相比,尉迟千的鹫雕营波澜不惊。他们与汉使团驻在一个大营,军纪整肃,士气高涨。下莎车后,淳于蓟从莎车城的武备库中拨出甲服、铁矛、精铁弯刀、强弓和战马各六百,运到鹫雕营。鹫雕营迅速武装起来,尉迟千则按照淳于蓟、胡焰、蒙榆教习之法,营中一派生机勃勃。 大战之后,莎车城内外秩序井然。逃出沙车城的贵族、商贾和国民们闻讯也都一一返回莎车城中。大军秋毫无犯,莎车国的局势迅速得以稳定。 此刻莎车城内,一场血腥的大清洗也在隐秘地进行着! 大都尉悉志无屠按照淳于蓟令,并禀报国王齐黎后,派出几支队伍,一一搜索城内城外的匈奴残余势力。未及逃出的匈奴士卒、商贾、官吏共五百余人,追随北匈奴的将领及心腹共一百六十余人,全部被秘密押至城外斩首。 齐黎一直在炙笼内受刑,而王妃与贵族们则自发地在笼外陪着。白天还好说,秋日的阳光也只有午时要热一些。晚上便凉爽了,到了夜里气温会骤降,人会被冻得瑟瑟发抖。 大军停留莎车城外的开始三天,齐黎便整整三天未出笼。班超曾亲自来劝,齐黎夫妇二人不为所动,只好令人送进毡毯让齐黎避寒。王妃赤玊代替夫君感谢汉使关爱,可国王齐黎端坐笼中,毡毯、厚襦丝毫未动,对班超的关爱根本不领情! 莎车国虽降,但国王、王妃、贵族们“自刑”之态,令班超暗暗心悸。齐黎虽是于阗王广德扶立,但与莎车国王室、贵族一样,却是心向北匈奴,反汉之志埋藏在骨髓中,已经无法改变。齐黎明为愧罪,实是学其先祖呼屠征,在向贵族和国民们表明心志啊! 汉宣帝元康元年(公元前65),莎车国前王子溆勒耶呼屠征反叛汉朝,斩杀莎车国王万年(注:前汉公主刘解忧之子)和汉朝特使奚充国,并自立为王,南道商道随即被阻绝。当时恰逢汉宣帝派冯奉世为持节送大宛侍子归国,走到且末国时便得知莎车事变消息,冯奉世便假宣帝诏,征发西域南北诸国兵共一万五千人,击破莎车国。 为给万年报仇,冯奉世羁押了莎车王呼屠征后,便将其囚于木笼中,在盛夏的戈壁滩上整整晒了三日。烈日炎炎之下,呼屠征奄奄一息却熬了过来。三日后,呼屠征被冯奉世斩首示众,首级被传诸帝国首都长安…… 现在虽不是盛夏,但三日后齐黎走出笼时还是已经不能行走,但这个溆勒耶氏强人却每天朝食后起便与王妃赤玊、王妹齐晏、王弟齐枂三人搀扶着不召自来。亡国之君和亡国妇人都无尊严,他们还按照过去国破时的规矩,躬身抱拳,战战兢兢地恭敬立于班超中军大帐之外,随时侍候。 王妹溆勒耶齐晏是齐黎兄妹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只有十九岁。她刚嫁人不久,一朵鲜花才刚刚绽放,可齐黎每日都将阿妹齐晏、王弟齐枂一起带来侍候汉使。 对恭立在大帐外的莎车王室溆勒耶氏诸人,淳于蓟进出时格外对王弟溆勒耶齐枂多看了几眼。齐枂二十五六岁,是莎车国击于阗侯,与齐黎一样也曾在北匈奴王庭长期做侍子。沙荑曾密报,齐枂因憎恨王兄齐黎举国转投汉使,已私下派信使至焉耆国,去向呼衍獗、焉渑夫人告状! 但班超不准备处罚齐枂,并对番志无屠隐瞒了齐枂的这一劣行。 明知道国王与王妃分明是在演戏,第三天朝食后,班超还是召三人进帐,“国王与王妃不必如此辛苦,莎车国既已向汉,你吾便是一家人。莎车是大国,本使不希望看到国政荒废,民不聊生,请国王与王妃自今日起,便回宫理政!” 班超只说请国王、王妃回,齐黎会错了意,赶紧叩首道,“谢汉使教诲,小王定善理国政,不让汉使分心。”说着,又指着齐晏道,“此吾小妹,年方二九,人很机灵。自今日起,便由小妹侍候大使起居!” 众将闻言都好奇地看过去,只见堂下一对尤物、两个丽姝,端的是天姿国色、美艳不可方物。班超戏道,“齐黎啊齐黎,本使真想揍汝一顿——齐晏确实美艳,令本使赏心悦目。只不过令妹已嫁人,本使如何做得出夺人之爱之事来?” “嫁过人的女人怎么了……”昆兰是女人,对班超的话很不以为然,“大使,汝帐内也确实需要女人收拾打理,便请大使听吾一言,留下小公主罢!” 这他妈哪对哪儿,班超心里恼怒,他不悦地看了昆兰一眼。 昆兰让胡焰、萨莫克惯宠坏了,原以为班超是嫌弃出嫁了的女人呢。现在见班超双目带怒,如两道寒光射来,便知道自己没听明白便乱哄,于是在众将的笑声中再不敢多嘴多舌。 淳于蓟眼睛睃睃齐枂,又对齐黎正色道,“莎车兵新败,国中动荡,呼衍獗随时会南下,疏勒国尚在龟兹人手中,国王、王妃、公主当以国事为重,宜速还宫,抚恤阵亡士卒家人,安抚游民流民,整训国兵,以备再战,此才是正道也!” 见淳于蓟说得庄重,齐黎与赤玊心里的一块石头这才落了地,赶紧叩头谢恩,“莎车国归附大汉,天长地久,永不背叛。倘有弐心,天诛地灭。小王与王妃定善理国政,送王子至雒阳习汉俗,侍候皇帝陛下,断不让大使失望!” 所谓习汉俗和侍候大汉皇帝,其实便是送子为质。虽然王兄齐黎信誓旦旦归汉,可王弟齐枂闻淳于蓟言心里却大惊,难道汉使要借势直下疏勒国?! 莎车王室溆勒耶氏一家四口离开班超的中军大帐时,众将目送着风情万种的赤玊、齐晏一对丽人搀扶着齐黎,在众目睽睽之下扭着性感肥臀优雅离去,一个个眼珠子都快掉荡了下来! “喂喂喂——”淳于蓟不悦地怒叱一声,“说正事!” 蒙榆先清醒过来,“啪”地一声在自己头上来了一掌,“说正事说正事……”。周令意犹未尽地喃喃自语,“女人之女人,天下尤物啊……”忽见淳于蓟正怒视着自己,这才赶紧闭嘴。 莎车国已经安定,班超下令萨莫克率西夜国兵向疏勒国的勒丘城放出警戒线,淳于蓟则率领于阗国兵、莎车国兵秣马厉兵,摆出了准备西出疏勒绿洲态势! 刚刚安定的莎车国再一次战云笼罩,消息很快传到疏勒国的王治盘橐城,石亀不顾疏勒国王兜题的不满,率领数百龟兹残卒急忙退向尉头国的尉头城。并紧急通报人在龟兹国王治它乾城的呼衍獗,欲借温宿和始墨国之兵出疏勒国,与班超再决一死战! 班超兵势正炽,却伫兵莎车城下引而不发,又善待莎车王族、贵族、吏民,加速了诸国的人心向背。沙海西南葱岭下边和无雷、乌秅、桢中等十余城国或行国,闻讯都派遣使节至于阗国效忠附汉,并一一派遣王子赴汉都雒阳为质。至此,西域南线葱岭以东除疏勒国外,已经全部归附汉朝,进军疏勒国盘橐城的条件似乎已经成熟了! 此时人在西城的于阗国王广德可谓意气风发,汉使团仅仅带着他的三千国兵战败石亀后便如秋风扫落叶一般直下莎车国,兵锋已经直逼疏勒国。各国、各部族使节齐聚于阗国王城,汉使团不在,广德不敢僭越,便与王妃南耶一起好生款待,并派驿吏将邸报一一禀报人在莎车城下的班超后,组成一个“质子团”将各国质子送到京师。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因果相报 广德还欣喜地禀报说,南线商道已通,胡市鼎沸,无数栗弋商队汇粹于阗、西夜国,等待翻越葱岭。班超闻报,迅速令西夜国王萨莫克、王妃昆兰率国兵归国,管理商道事务,维护葱岭商道畅通! 送走萨莫克和昆兰,站在奔流不息的葱岭河畔,望着巍峨的葱岭雪峰,班超心潮澎湃。据斥侯禀报,此时龟兹、焉耆、姑墨、疏勒四国联军四万骑麇集姑墨国王治南城,呼衍獗犹豫再三迟迟未敢挥军沿于阗河南下! 班超虚晃这一枪已达到目的,已经为整肃安定于阗国至少取得了两三个月时间! 汉使团正准备班师时,胡焰却禀报说苏毗女国的特使追到莎车来了,昆仑山上的警报已经响到了莎车城下! 这天夜里两更时分,苏毗女族右千骑候濡洄加被淳于蓟带了进来。原来濡洄加此行有多重使命,他既按小女王苏陶耶之命来侦察汉使团、于阗国兵与匈奴人、莎车国兵的较量实情,同时他确实还是寒菸的信使。 虽然是夜间,濡洄加进帐便行稽首大礼,班超揉揉酸胀的太阳穴,看着帐下这个野人,长长地苦叹了一口气,“使节请起来说话吧,真是追魂哪,不就欲让吾上山么,待吾使团班师莫非昆仑山便塌了不成?” 濡洄加未敢起身,他根本就不敢抬头看班超,仍然跪于地上用于阗胡语唱开了,“大使啊大使,请宽恕小侯孟浪。吾国居于高原之上,去年东羌国(注:即南山羌)侵扰刚为南山侯击退,今南羌国(注:即羊同古国,又名象雄)内乱又祸及女族。壮士十去五六,女人、牛羊被掳无数,苏毗危矣……大使啊大使,昔周王曾与吾祖女王相会瑶池,诗酒唱和。当年吾先女王又曾驾祥云至甘泉宫为汉武大帝庆贺华诞,敬献蟠桃圣果。大使啊大使,大汉与苏毗是一家啊……九月昆仑之巅景色绮绝,女王特命小侯来莎车城下,以玄月剑为礼,恳请汉使至昆仑仙山一游……” “满嘴屁话,汝女王如何知吾要来莎车城下?”班超与众将都被逗笑了。 这个粗犷的汉子唱得声情并茂,可话太唠叨,众将只当看了一场杂戏。淳于蓟看着剑眼却早绿了,先收下他捧着的一柄宝剑。说是剑,其实是刀更贴切。鞘上镶金饰,柄上嵌十余颗红红绿绿的宝石。抽出刀来,刀身长三尺,寒光凛凛,令人心头生畏。刀逞剑状,却方头斜锋,仅一面有刃,刀背厚墩。他急问,“此刀有何来历?” 濡洄加道,“据先辈相传,千万万年前,天降神火于昆仑,大火熄灭后,便留下几块黑色金石,并为昆仑山仙人获得,并被锻炼成两剑,名日昆仑、玄月,双剑合璧,威力无比。昆仑流落沙海南北,不知所踪。而玄月则为吾国历代小女王传世之物,无月的夜晚,此剑既鸣且绿光晶莹,向为苏毗国镇国之宝也!” 淳于蓟流着口水,将剑递与班超。班超抽刀看了一眼,又见众将眼巴巴地盯着,“此乃宝物,女王千里来送,何其珍贵哉,寻常人佩不得,必得相配之人。”说着插剑入鞘,凌空掷与淳于蓟,“淳于兄既名兀然,此剑出自昆仑,昆仑、玄月归兀然,乃实至名归!” “谢大使!”淳于蓟接剑在手,并躬身施礼,自然欣喜若狂。可又隐隐有缺憾,班超已允昆仑、玄月归他,昆仑在哪?忽然想起与石亀交手中那不可思议的一幕,便惊声问道,“石亀手中宝物,莫非昆仑?!” 两军交战之时,濡洄加远远观战,当时也觉惊讶。此时闻言,便道,“小候不敢确定,传闻昆仑剑乃前汉时日逐王麾下僮仆都尉佩剑也!” 礼物都收下了,苏毗国女王所请也就相当于答应了。班超此时更关心寒菸安危,“寒菸为吾使节,彼现在何处?” 濡洄加顿首道,“禀报大使,寒菸公主携十余人至苏毗国,七月间助吾国击退南羌。后隐于昆仑山,吾再未见到,月前女王悄然命吾来于阗求见大使……” 说着,濡洄加从怀里取出一块玉佩,双手递与班超。班超取玉在手,抽出胸前玉坠,合在一起如同一体。濡洄加又道,“寒菸公主令女王转告大使,北地先有使者入羊同,后有高人五名尾随公主进入昆仑山!” “司马——”淳于蓟忧虑地道,“呼衍历尾随上山,难道想对公主下手?!” “不会——”班超现在已经大体明白寒菸的意思。呼衍历暂时还不会害寒菸,他只是在追踪、监视。寒菸躲进昆仑山,呼衍历便如大海捞针一般,昆仑茫茫,上哪里去找?而寒菸主动让濡洄加来报信,说明这妖女分明是希望汉使团上山一趟。那么昆仑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女王和寒菸要殚精竭虑地逼汉使团上山? 想不明白,便干脆不想。但班超却对濡洄加道,“汝明日即回,留下牦牛,并转告女王,沙海局势未稳,汉使团暂难脱身。待击退北匈奴,安定于阗国,班超定然带汉使团往访神山……” “大使,寒菸公主有险哪……”濡洄加闻言急了,他会错了班超之意,以为班超在搪塞、在赶他走,便膝行几步,至班超案前抱着他的腿叩首于地,嘴里说道,“大使,女王未尽言,然吾为大将,岂能不知……寒菸陡然隐于昆仑之中,不知去向,不到万不得已,定然不会求救于大使……” “放肆——”淳于蓟怒了,“汝且暂归于阗国等候消息,勿坏大使大计!” “女王不让吾说,怕为大使小看。吾顾不得脸面了,干脆直言了吧……”濡洄加却似豁出去一般,哭泣着唱道,“大使啊大使,如汉使团不救苏毗,丙寅月己卯日(注:即阴历十二月二十四日),女族定被灭族。寒菸虽助女族击退强敌,然南羌左国尉百鹄·通冈将再率大军,于此日踏平吾国……” 班超看着濡洄加一时愣了,弄来弄去,这会才说了真话,原来女族是来搬救兵的。众将都神情凛然,淳于蓟急问,“国兵尚有多少能战?百鹄·通冈带多少兵?” “禀报将军——”濡洄加道,“国兵能战者不足五千,且千余人带伤。百鹄·通冈将率二万大军,苏毗国灭族在即,此必是最后一战也……” “吾汉使团不过区区三十余人——”班超为难地道,“百鹄·通冈有两万大军,即便吾全至昆仑之上又有何助益?” “大使切勿过谦哪,寒菸已尽告女王,大使乃汉军战神,用兵出神入化。”濡洄加再叩首道,“大使至昆仑,便是大汉皇帝使者至女族。南羌国再猛,亦断不敢与大使为敌,苏毗必有救也!况且,即便百鹄·通冈欲战,高原之人只知一味蛮斗,岂会是大使对手耶?” “罢了,罢了……”班超让他奉承烦了也纠缠烦了,只好搪塞起来,“俗语云‘拿人者手短’,果然不虚。吾既收汝剑,便定然派将赴女王约。汝且先回,此事暂勿使外人知。送客!”说着,挥一下手,班秉与班驺便将濡洄加架出帐外,赶出大营! 大话说出去了,班超看着缣图,图中巍峨延绵的昆仑山令他皱眉不语。 “司马,于阗国未稳,吾根基未牢,汉使团不能倾巢而出。”淳于蓟盯着缣图咬牙道,“倘必去女国,吾或陈灰、苦木是否先秘至昆仑山巅一探究竟?” “呼衍獗手握四万骑却未南下,彼只是在等着什么……”班超心里权衡着,“莎车虽下,短时难服其心。不能两面开战,还是先固于阗吧!” 汉明帝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阴历九月二十五日,班超班师! 出征大军得胜归来,于阗国王广德带着王妃、贵族、大臣和国民们,在西城北门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欢迎大军还国。于阗国王城西城北倚昆仑山,故而北门也是最尊崇的正门,重大礼仪一般都在北门举行! 此时,于阗国举国欢欣,简直如了一般。西城北门外搭建起了高大的鲜花凯旋门,官道两边的一排榆树、青桐上都挂红戴彩,整个绿洲上有两万余国民、商旅聚集到了西城北门,鼓乐声急,爆竹不息,载歌载舞,隆重迎接凯旋大军! 大军入城时,城北离官道二三里处,一个破烂的胡市上商贾、吏民、牛马车辆熙熙攘攘,交易并未停止。在胡市西侧的奴隶市中,一个面容精致、身材高挑、白晰的侗体艳光四射的女奴披着薄纱,刚被拉上台。众掮客一见上了好货,便都讨好地问牵着女奴上台的男子道,“呈太公,此姬起价几何?” “起价十万钱!”呈太公自豪地道,接着便开始述说这胡姬的妙处。 十万钱?!呈太公说的可不是汉朝的五铢钱,而是于阗国马钱,它与五铢钱的兑换比是一比四,也就是四十万五铢钱。当时西域年轻胡姬价格,按汉朝五铢钱结算平均两万钱一人,故而呈太公出的天价迅速引起了人市一阵骚动! 就在台下议论纷纷、指指点点、骚动不安的时候,呈太公目光淫邪、委琐地捏一把妇人的肉臀,心里直喊可惜了,嘴里却小声道,“纪蒿,汝自称‘汉使夫人’,岂不闻因果相报邪?班超当众羞辱呈侯,便让汝这个‘夫人’给千人骑、万人压,看这一身美肉,老天哪……啧啧啧——便替班超偿债罢……”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死里逃生 被称为呈太公的人,正是前大将军呈于霸呈侯府的管家呈牟。 纪蒿和她的众姊妹在于阗绿洲落入呈侯府这个魔窟后,呈于霸慑于班超和汉使团的威严,未敢加害她们。但呈于霸的小夫人厐娜却没有放过她们,先是将她们赶到呈府织室为奴,在得知汉使团已经从莎车国班师的消息后,便恶毒地将她们羁到人市欲沽掉了事! 俗话说秋天的天气孩子的脸,阴历九月下旬的于阗,气温已经开始慢慢下降。晌午燥势难耐,可早晚已经清凉袭人,人们都已经着起秋衣。 纪蒿等胡女都来自且末富裕之地拘愚城,并非普通奴隶或伎女,她们身材高挑丰满、亭亭玉立、健康鲜活,如此一批鲜嫩好货入市,自然给人市掀起了一个小,受到庄园主、牧主、贵族和大商贾们激烈争抢。 纪菩、羽僜、纪微等女先后被沽出,当纪蒿身披薄纱、几乎着被呈太公牵上场时,人市刹时鼎沸起来! 只见薄纱下那莹白如玉、美轮美奂的侗体仿佛一道阳光,让人市瞬间艳光四射、明媚起来。高高的发髻,精致的五宫,白晰的肌肤,蓝色深潭一般的双眸,挺拔的双峰和纤细的柳腰,圆润的丰臀和修长的双腿,令所有的男人血液贲张、眼球激凸。众贵族、商贾拖着垂涎,瞪着血红的眼睛争相上台验货,他们对着纪蒿上下其手,揉捏、猥亵了一番后,不得不意犹未尽地纷纷下台举牌出沽价。 其实,此时呈牟早就后悔了。 这妇人长相不过中人之姿,在呈府时发如乱草,形容邋遢,肤色如菜,还长着两颗小虎牙。呈府美婢无数,呈牟也算见识过天下美姝,他曾不止一次耻笑班超的品位。可没想到到了人市拾掇一番,原来藏匿在破衣烂衫下的这个高傲的羌胡妇人竟然是块稀有的绝世美玉。这是个外表寻常,性格高傲,让男人越看越不忍释手型的妇人。当初真该将她雪藏起来,独自慢慢赏玩。 可后悔归后悔,他不过是管家,说白便得身份高贵一点的奴才,轮不到他做主的,此时也就只能利用这最后的机会,委琐地、下流地逞逞手足之欲。于是一浪接一浪的激烈竟价交易后,纪蒿被大月氏一个大胡贾以二万四千马钱的天价沽定。 马钱是休莫霸时代开始铸发的于阗国铜钱,因中间有马头象,故称马钱。此钱二面皆有文字,一面是汉文隶书“重廿四銖銅餞”,另一面是粗花驴唇文(注:即佉卢虱底文)“amayasa”,意为“大王,王中之王,伟大者之伊诺钵。” “伊诺钵”即“休莫霸”的驴唇文音译,也就是休莫霸时代压制的二十四铢马钱。于阗马钱上铸汉文,本身即说明两汉时代汉文化已经融入西域社会生活的各个角落,。 汉武帝建元二年(公元前139年),张骞出使西域,打通了中西经济、文化交流的通道。汉宣帝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汉朝在西域设置西域都护府,加强对西部疆域的管理,并大规模开始在西域实行屯田制度。从此时开始,西域各国纳入汉朝版图,全面融入中原汉文化。 当时由于贸易流通的需要,除鄯善国一直使用汉五铢钱外,于阗、龟兹等西域大国从前汉末年至东汉建武初年间,普遍发行自己的货币。汉使团进入于阗国时期,于阗国内流通的货币既有贵霜银币也有汉五铢钱,但最主要的是于阗国休莫霸年代压制的于阗二十四铢马钱。 于阗国二十四铢钱与汉五铢钱兑换比率高达一比四,二万四千马钱,差不多值汉十万五铢钱了。而当时来自葱岭以西的身毒(注:即古印度)的昆仑男黑奴约两千马钱,普通女奴价二三千马钱,姿色上乘的年奴或能歌善舞的年轻胡姬不过约五千马钱。“虎牙妹”被沽出这等天价,刹那间让人市了起来。 留着小胡子、身材肥胖的大月氏商贾抹着口水,喜笑颜开赶紧交割,生怕呈府反悔。台下的贵族、商贾们面存不甘,他们目不转睛、垂涎三尺,贪婪地盯着她瓷器一般精致的侗体,一双双狼一般的色眼恨不得生出手来,将薄纱下那小得不能再小的亵衣扒光! 面对群狼色迷迷吃人一般的目光,纪蒿心如止水,进入于阗绿洲后的经历已经让她对耻辱淡然于心。她知道汉使团就在身边,因此她从没有放弃过希望。人生有时便是这样反复无常,只要你心中希望的火种未曾泯灭,命运便总会在不知不觉间发生神奇的改变! 呈牟与大月氏商贾正在交接之时,纪蒿神情漠然地遥望着正准备举仪式迎接大军班师的北城门,又顺着官道将目光投向西北方遥远的沙漠之上。此时西北方遥远处的地平线上,旌旗遮天蔽日,一支威武雄壮的军队,车辚辚马萧萧,正顺着绿洲官道,向着西城北门方向逶迤而来! 她又猛扭头向北城门看去,不禁刹时如被雷电击中一般,浑身战栗起来! 城门下吏民们正在举仪式隆重迎接一支队伍,而在这支队伍的最前面,分明是一片赤色的海洋。“汉使团……”纪蒿差点惊叫出声,眼泪夺眶而出。她的心脏瞬间嘣嘣地猛烈跳将起来,那是汉军的赤色旌旗,那是让她魂牵梦萦的队伍,那正是威风八面的汉使团! 又有几位姊妹被赤身露体地牵上台,人市热闹非凡。纪蒿耳朵里已经嗡嗡直响,根本听不见台上台下的竞价声和“嗡嗡”的噪杂声。她浑身热血,血一个劲地往头颅涌,令脑袋瞬间一片空白,手脚不停地微微颤抖着。大月氏商贾与呈牟寒喧着,正要牵着纪蒿下台,就在此时意外发生了! 只见如鲜花盛开一般的纪蒿,瞬间变成了一只狂燥的雌兽。她猛地挣脱商贾的手,并一脚狠踢呈牟的裆部。呈牟猝不及防,口中“嗷”地惨叫一声,手捂着裆部跪到沽台上,躯体迅即蜷曲成一团趴到台上,抽搐着、嚎叫着、翻滚开了! 而这个胡须蜷曲、身材肥胖、花了天价的大月氏商贾,见自己心仪的美人突然变成怒兽,不禁目瞪口呆,愣在台上! 在台下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纪蒿不顾一切地挣脱纷纷拦阻她的呈府家丁和人市打手们,凌空跳下三尺高的土台。她赤身露体,冲出台下围观的人群,连着跌翻了几个大跟斗,土台四周的围观者也被她撞得人仰马翻。她狼狈地钻出人群,跳上人群后一头毛驴,双腿一夹,“驾——”,便向北城门玩命驰去。 正在啃食干草的毛驴对背上突然驼上这么一个尤物,或许心有灵犀,或许是受惊了,便暴躁地前仰后撅转着圈儿狂颠了几下,差点将她掀下。幸好纪蒿在拘愚城时习过骑射,她对着驴耳朵狂抽了几鞭,毛驴吃疼飞快地奔跑起来。 但是,它却跑错了方向,竟然扭头向正北方跑去,与北城门背道而驰。赤身坐在驴背上的纪蒿,胡乱扯着缰绳,双足不停地蹬着驴腹,可毛驴却越跑越不知所措,南辕北辙。 奴隶人市离西城北城门不过二三里远,小毛驴体质健壮,胡女的体质也令人惊叹。只见一道洁白的身影,秀发拖于身后,正疯狂奔向北方。呈府家丁和人市打手们受到大军吸引都有点分神,让纪蒿钻了空子。等他们反应过来,纪蒿已经冲出去老远,众人便高叫着跃上马凶猛地向纪蒿追去! “驾—驾—混蛋——”纪蒿回头一看,三名呈府家丁已经追到近前,而呈牟与二十余名家丁、打手正疯狂追来,纪蒿魂飞魄散,她急得胸脏仿佛要爆裂,拚命地扯动缰绳,胡乱抽着鞭子,毛驴转了一个大圈儿,竟然神奇地又扭头向西城北门方向狂奔而去。可毛驴毕竟没有马跑的快,她身后三人已经越追越近,眼看着就要赶上来!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将提着长矛策马从斜刺里杀来,嘴里大呼一声,“主母勿忧,陈隐来迟……”他骤然截住呈府三名家丁,瞬间便将将三名毫无防备的家丁挑落马下! 原来,来将正是陈隐。这一段时间,他带着秅娃儿一直在绿洲上游荡,慢慢的,他便将目光盯住了呈侯府。查访客栈废墟几天后,陈隐便从饿民、乞丐口中得知,大火之夜,呈侯府曾有一支大驼队路过客栈。可侯府森严,他根本就靠近不了。 于是,他便与秅娃儿一直紧紧盯着呈侯府。这天呈侯府一队家兵带着十几个背着大篓子的骆驼上了人市,二人便一直悄悄跟了上去。 可是在人市上看了一回沽售奴隶,又觉得无趣,忽然看到远远有大军驰来西城,那一片赤红的旌旗分明便是汉使团,且北城门边鼓乐齐鸣,国王正在迎接大军班师。他知道是班超率汉使团归来了,便与秅娃儿信马向欢迎的人群慢慢走去。 都快到欢迎的人群边了,忽听身后鼓噪声起,秅娃儿大叫了一声,“不好……光身女人……”陈隐闻言回首一看,不禁汗毛倒竖。只见一女如一只美丽的白天鹅,正胡乱骑在毛驴上狂奔,后面有三骑已经追近。毛驴根本就跑不起来,眼看就要追上了。 “酋长女……汝在此等着……”陈隐只来得及叫了一声,便冲过去截住挑杀了三名家丁,让纪蒿死里逃生! 呈牟与众家丁、打手们见有人截杀了三名家丁,一个个不禁大怒,便挺矛急驰而来。陈隐回首一看,见纪蒿慌乱中翻下毛驴,巨大的冲击下摔了一个大跟斗,然后翻滚中便飕地钻进了欢迎的人群,便返身截住众人厮杀! 班超带着汉使团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在国王广德、王妃南耶等人的陪同下,此时已经带着鹫雕营入城了。现在的北城门下,于阗国辅国候尉迟仁、大都尉休莫广鵛率领他的两千骑卒接受迎接人群的恭贺后,正昂首挺胸准备耀武扬威地进城。 尉迟仁和休莫广鵛打了大胜仗,正得意洋洋地接受着国民们的欢呼,他们接过宰相私来比、辅国侯瞿罗渥和乡绅们敬献的红色绶带披在身上,尉迟仁正想意气风发地发表一番得胜感言呢。恰在此时,一个几乎赤身裸体的妇人,如一条滑腻的鱼儿一般从欢迎人群中刺溜一下子钻出,不顾一切地便飞身扑向队伍!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万民景仰 这是极其滑稽的一幕,正是于阗国上下欢天喜地的时候,人们却惊讶地发现,竟然有一个妇人突然飞身扑到人群中的战马前。而且,她一把紧紧薅住大都尉休莫广鵛的马嚼便再不松手,嘴里还凄厉地大呼着什么! 人群一阵纷乱,她的呼号声淹没在嗡嗡嗡的吵杂声中。 这变故大煞隆归仪式的风景了,尉迟仁和休莫广鵛大感扫兴,众将、士卒都与围观吏民一样,瞬间都愣住了。宰相私来比、辅国侯瞿罗渥和乡绅们也震惊地看着这具曼妙的侗体,此时缓过神来的欢迎人群则开始一阵骚动,并传出一片惊叹之声、艳羡之声! “快抓住刺客……”、“抓住疯女人——” 护卒们最先反应过来,他们抽刀在手,在一片喝令声、吵嚷声中一齐扑了上来。原以为是刺客呢,现在看分明是拦路鸣冤的,且是一个赤身露体、不顾一切的疯妇人。 “胆大刁民,敢挡大都尉战马……”两名卫卒举起马鞭,无情地鞭挞在妇人白可欺雪、晶莹如玉、却沾上一团团沙土的娇美躯体上。妇人岿然不动,双手牢牢地抓着休莫广鵛的马笼头,嘴里依然在呼救,但没人理会一个疯女人叫唤什么。只有见多识广的骏马非但未受惊,它似乎同情妇人,高高竖起的大耳朵扇了几下,脑袋温顺得一动不动。 “啪啪啪——”令人生悸的鞭挞声中,妇人白花花的肌肤上瞬间留下道道惨红色的血红的鞭痕! “贱婢!汝找死——”呈牟与两个家丁气势汹汹地挤出人群,嘴里大喝一声便扑向妇人,想将妇人摁倒捆走! “吾为汉使……夫人——”在剧烈的拉扯中,妇人双手死死抓住笼头,身上忍受着鞭挞,依然用不容置疑、不容轻侮的目光,坚决地直视着马上的休莫广鵛,嘴里连续大呼,“将军勿铸大错……快啊……救吾……” 就在此时又出变故,又有一大一小两个男子挤出人群,便在大都尉休莫广鵛的马前,男人手执长剑与两名家丁斗成一团,并瞬间刺伤一名家丁左臂。小男孩则哭喊着扑到拉扯妇人脖子和手臂的呈牟身后又踢又打,情急之下忽然趴在他的肥屁股上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嗷——”呈牟凄厉地惨嗥出声,屁股上撕心裂肺地疼,似乎隔着薄薄的襦衣一大块皮肉已经被生生咬下。剧烈的疼痛令他不得不松开妇人挥手向后击去,“嘣”地一声,男孩小身子向后飞出丈余,摔倒在官道边的人群脚下晕了过去! “放肆……”就在呈牟击晕小男孩正要再揪住妇人时,尉迟仁出手了,他一矛杆将呈牟拍了个趔趄。妇人似乎喊叫什么“汉使夫人”,他想起在皮山州送回的那个昏迷的男人,当时也说是汉使夫人失踪,不禁汗毛倒竖,口中用变了调了声音厉声大喝,“放开妇人,羁住呈府狂徙!” 呈于霸是前大将军,因战功在于阗国其威望仅次于国王广德,这支于阗国大军便是他一手带起来的。当年休莫霸战死,呈于霸扶持广德继王位,广德曾与贵族、众将相约,永远“与呈氏共享于阗”。仆以主贵,呈府家丁在于阗国横行惯了,士卒没人敢惹他们,但尉迟仁可是王弟,呈牟这回撞到了枪口上。 国兵们闻辅国候尉迟仁令,便迅速将呈牟与两名家丁掀翻制服,陈隐也被国兵们下了剑摁在一边。国兵们又命妇人松开马嚼,站到尉迟仁和休莫广鵛马前。场面已经被控制,从妇人拦马到现在,说起来话长,其实就是瞬间的事。 妇人身上的薄绡已经在拉扯中撕脱,此时身上仅着一胡裤小衣,胸前妍红的椒樱傲立于一对挺拔的峰峦上,修长匀称的双腿,圆翘白晰的臀部,小衣下圆润的坟起上那一抹乌影惊心动魄,白花花的玉体令众人头晕目眩。尉迟仁和休莫广鵛不敢直视,吏民们也一样,此时纷乱的现场除了风儿吹动旌旗的呼啦声,陡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主母勿怕,陈隐在此……”虽然被国兵们死死摁在地上,陈隐仍高声叫喊着给纪蒿壮声势。纪蒿款款回首,脸上的惊喜稍纵即逝,她厉声对国兵喝令道,“放开吾仆人!” “放开——”尉迟仁摆摆手,又回身从骑卒手中拿过一面黄色的旗帜,飕地一声抽去旗杆,将旗布扔到妇人身上。 妇人赶紧拿旗帜胡乱裹紧自己的躯体,脸上漾过一阵羞涩,但只是瞬间即逝,头颅却又骄傲地高昂着并不下跪,更未致谢。陈隐抱起仍然昏迷的小乞丐,跪在妇人面前号陶大哭,“陈隐有罪啊,未能保住主母……” 妇人一手捏着身上的旗衣,一边单手将他扶起,流泪安慰道,“是祸躲不过,汝非但无过还有大功……” 众目睽睽之下,她又缓缓直起身来,带着君临这方土地的气势,直直地看着尉迟仁,嘴里用不容置疑、不容轻侮的声调,再一次一字一句、一字一句地说道,“各位大人、各位将军,请听明白了——吾乃汉大使班超夫人,速送吾见大使!” “汉使夫人……”辅国候尉迟仁、宰相私来比、辅国侯瞿罗渥和大都尉休莫广鵛四人,这一回这且末方言他们都真真切切地听懂了,他们无不大骇! 老国相私来比吓得“嘣”地一声,直接从马上一头栽了下来。汉使杀老巫师嘟哮郅那天曾赏过他一顿鞭子,还是副使淳于蓟亲自鞭挞。此刻他翻滚着仓皇站起身,顾不得掸一下身上的沙子,手颤抖着指着纪蒿道,“再……再……再说一遍,果是汉使……夫人琊?” 私来比的话问到了妇人的伤心处,她昂起高傲的头颅,悲怆地举目轻眺天上奔腾的流云,眼泪无声地顺着白晰的脸庞簌簌滚下。这无声的泪,是诉说着心中难以忍受的耻辱啊,令人心碎,令众臣张惶不安! 忽然,她又顽强地直视着于阗国众臣,为了逃出生天,她咬牙说道,“大人,吾乃东方鄯善国且末州之国民纪蒿,汉使在且末州拘愚城时与吾成就百年之好。吾在来于阗国路上,为歹人羁害,陷于呈侯府为奴,后被羁于人市差点沽出为伎……” “啊……” 尊贵的汉使夫人如何会成了呈侯府奴隶,呈府为何又欲将夫人咕出为伎?尉迟仁和休莫广鵛闻言如听炸雷,迎接大军班师的国民、士绅们,也都阵阵骚动,传出一片惊嘬疑问之声! “嗥——嗥——”大都尉休莫广鵛怒发冲冠,突然狼一样的狂啸一声,腾地直起身,与辅国候尉迟仁几乎同时凄厉地大声喝令,“速抄人市,羁捕所有人犯,不得跑了一人……要快——” “呼拉”一声,士卒们将呈牟与呈府家丁掀翻摁在地上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而另一队士卒则策马狂奔向人市,将人市上的所有人贩、被卖的奴隶和挑选奴隶的贵族、牧主、商贾,全部拿捕了,未跑脱一人。 “左将军讫耶听令——”尉迟仁又怒喝一声,“速率北营千骑,围住呈侯府,静待汉使发落。人丁许进不许出,一只苍蝇、一只蚊子擅出——斩!” “末将遵令——”讫耶领命策马飞驰而去! 休莫广鵛又扭身从士卒手中拿过一面大旗,抽去旗杆,战战兢兢地想亲自将纪蒿身体仔细包裹起来。可妇人身上胡乱裹着黄旗,仍露出大片虽沾沙尘却白晰欺雪的侗体,令他既不敢看更不敢近前。 见大臣为难,陈隐便将怀中的男孩递给一个国兵,他接过休莫广鵛手里的赤色战旗,将纪蒿仔仔细细地裹了起来。又接过休莫广鵛脱下的红色大氅,恭恭敬敬地披在纪蒿身上。再用剑削下一截大氅一分为二,跪在地上仔细地纪蒿俏丽的双足裹起。然后起身,抱着小乞丐,如一尊铁塔一般站立在纪蒿身后! 大都尉休莫广鵛与辅国候尉迟仁、宰相私来比、辅国侯瞿罗渥四人庄重跪下,面向纪蒿行稽首大礼,私来比口中道,“夫人受苦了,吾等见过汉使夫人!” 很难说清是因崇拜汉使团,还是为眼前从绝境中生还的“汉使夫人”与生俱来的非凡气度所折服,迎接大军班师的贵族、大臣、将军、国民和商贾、士卒共近成人一齐跪下,齐声呐喊道,“参见汉使夫人!” “各位请起,吏民们请起!”纪蒿披着大氅,虽然此时落泊至极,但她却大大方方地平伸双臂还了礼! “辎车!” 四位大人起身,百官、吏民们也起身,休莫广鵛先向后一招手,不一会便有士卒从后军弄来一辆宽敞简陋的辎车。休莫广鵛又先一抱拳,然后在车辕下单腿跪下伸出双臂为蹬,嘴里说了一声“夫人请上车!” 于阗国兵马大都尉亲自作人蹬,这该是何等的荣耀!可纪蒿却躬身令大都尉起身,自己走到车辕前。陈隐先将小乞丐放到车上,然后抱起足裹旗布、身披大氅的纪蒿放到辎车之上,在车厢内坐好! 休莫广鵛则与辅国候尉迟仁、宰相私来比、辅国侯瞿罗渥一起,四位于阗国重臣并排走在纪蒿辎车之前,这是亲自为她牵马坠蹬,当先进城,大军随后跟进。而陈隐则高骑战马,黑须飘动,威风八面地伴着辎车,贴身护卫! 劫后余生的纪蒿没有自怨自艾躲进辎车之内舔伤口,她要保持自己自封的“汉使夫人”威仪。她坐在辎车车厢前部的车辕后,左手挑起布帘,右手向恭迎和欢庆她新生的吏民们频频招手致意,其实心里却渐渐慌神了。 马上就要见到汉大使班超,她不知道这弥天大谎被揭穿后,她还是否有脸在于阗呆下去!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一个理由 此刻官道两边欢呼声阵阵,男人们抱拳低首躬身站立,恭送汉使夫人进城。人群中那些衣衫破烂的于阗国年轻的胡姬们,无不羡慕地看着辎车上风光无限的“夫人”,一个个都红了眼,有的甚至做起了白日梦,梦想自己有朝一日也能从一只可怜的小鸡稚骤然变成火凤凰,一飞冲天,令天下万人景仰。 坐在马车上的纪蒿头脑并没有昏昏然,她知道于阗人敬畏、恭服的不是她纪蒿,而是那个汉大使班超。她将小乞丐的小身子紧紧抱在怀里,想起暴怒的汉使团众刑卒在拘愚城下斩杀于阗国巡哨小队的惨烈情景,她现在想来还浑身战栗。不管她这个“汉使夫人”是不是真的,可她打着“汉使夫人”招牌却在呈府受尽霸凌,这分明是令汉大使蒙羞! 她是汉儒弟子,知道汉人血性,为尊严宁可决斗而亡! 那么,敢公然羞辱、霸凌汉使女人的呈府还能活下去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于阗国将因为她的到来而面临一场刀兵之灾,贵族反叛、血流成河、无数人头落地……她不敢往下想了。但她并不觉得不安,万恶的呈府该天诛地灭! 呈牟正被于阗国兵捆着,此刻他已经知道被他们尽情摧残过的这位胡姬,竟然真的是汉大使夫人。他透过人群缝隙震惊地看着身裹战旗、端坐于马车之上的纪蒿,可谓威风八面、仪态万端,于阗国两位辅国候、一位宰相、一位兵马大都尉,在亲自为她牵马坠蹬。 “完了,完了,呈老将军,汝英雄一世,这回玩儿完了!老子好歹是摸过奶#子和毴#毛,汝却啥都没得到……啧啧啧,老天哪,这可是汉大使夫人,够本了……够本了……要是日了这个娘们便砍头也值了,二十年后还是爷们一个……哈哈哈……哎哟喂,狗日的疼死了……” 被生生撕去一块皮肉的屁股上鲜血淋漓,这些话他自然不敢说出口,也只能在心里痛快的意淫,可这狞笑却让他疼得歪咧着嘴直抽气。未等这个魔鬼狞笑完、美梦做完,他便被国兵拎起拴到马后,趴在沙土上被战马疯狂地拖走了。 在人群的簇拥中,纪蒿突然想到了她的姊妹们,她一边雍容万千的向吏民们频频招手,一边还不忘提醒于阗国大臣们,“大人,先救吾姊妹……” 辅国侯瞿罗渥回首躬身抱拳气喘吁吁地道,“夫人放心哪,这可是于阗国……小候保证汝姊妹一个也丢不了,众歹人一个也跑不了。先办大事,吾等先送夫人见大使也!” 班超已经进城,在吏民们载歌载舞声中,国王广德和王妃南耶亲自陪同送他至馆舍虞公殿,众人在虞公殿一楼厅堂礼节尽完后,便请汉使暂歇,国王与王妃暂时告退回到不远处的王宫。 此时班超和淳于蓟两人上了三楼自己的房间,净了脸,换上起居便服,又来到三楼中间的厅堂内。淳于蓟拿起案头的驿匣,一一打开泥封递给班超。 班超展开简册浏览了一下,原来是窦固大人派人送来的急件,命班超先稳固于阗局势,待于阗安稳后,再于明年春初择机进入疏勒国! 另两封信则是且末州和精绝州的鄯善州长和鄯善监国都尉发来的急件,言苏毗国南山侯(注:其部族即汉文史料中的葱茈羌)麾下国兵,扫荡小宛、戎卢诸国,抢劫男丁数十、牛羊和栗米无数,满载归去。 最后一封则是权鱼儿、伊兰、金栗三个女人写来的,楼兰城屯田基地已经选好,屯田士卒招募了六百余名,已经全部编成一曲,只是缺一位领军人物,正在物色。 领军人物便在其中,何需再另行物色?班超心情极好,看完递给淳于蓟,自己回身看着墙上的绢图,两人的目光紧盯着昆仑山之南的高原之上的苏毗国。寒菸遵权鱼令出使苏毗国,苏毗国果真没有在夏秋之间相犯。但苏毗国使者仍在西城等着,昆仑之行已经势所难免! 二人正小声地议论着,就在这时,胡焰、蒙榆、梁宝麟等将一齐走了进来,班驺匆匆上楼来报,“于阗国辅国候尉迟仁、宰相私来比、辅国侯瞿罗渥和大都尉休莫广鵛四个重臣,有急事相访!”班驺犹豫一下又道,“尕叔……‘汉使夫人’来了……” “快请……什么,汉使夫人?!” 班驺的声音怪怪的,班超、淳于蓟闻报愣了一下,他们早忘了陈隐禀报的纪蒿自称自己为汉使夫人这一出。听说于阗国四位重臣相访,以为呼衍獗大军已经提前南下了,淳于蓟头都未回便急令快请,可又听说是“汉使夫人”,二人对视一眼,都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觉得不可思议。 就在此时,“哇”地一声一个妇人大哭了起来! 只听妇人哭唱的同时嘴里在数落着,“呜呜……害人精……只顾自己风光……呜呜……奴奴声言是汉使夫人,还是与众姊妹让呈于霸害苦了……呜呜……”班超脑袋一片空白时,一个妇人已经不顾一切地扑将过来,撒娇般地狠踢了他几脚,又捏着粉拳胡乱捶了一通,然后紧紧抱着他宽阔的后背,天昏地暗地号陶大哭起来! “哼!”还真有脸假戏真做了?! 班超回过神来,不禁怒从心头起。敢自称汉使夫人,传回朝廷他将被言官们口水淹没,他本想训斥她一顿,再将她赶回且末国。如此无法无天的妇人,谎话连篇,胆大妄为,如何能留在汉使团?可妇人一句“奴奴声言是汉使夫人,还是与众姊妹让呈于霸害苦了”,让他没有这么做。 他可是班超,要想将于阗国打造成汉使团经略西域的根基,车裂汉朝河西大将韩融、骨头里反汉、且在于阗国威望甚至超过国王广德的呈于霸们便留不得,犯强汉者只有死路一条,这容不得他心软!韩融英灵不远,在韩苑时他不得不隐忍,现在不同了,汉使团威望如日中天。现在只需要一个理由,他一直在等一个谁也无法拒绝的理由! 现在,这个理由有了,便是身后这个妇人! 纪蒿见辎车驰过凯旋门、驰进馆舍时于阗国四位大臣便一脸敬畏,腰板挺直得僵硬,她的心跳得嘣嘣响,震得耳鼓发麻。顺着台阶走上虞公殿高台顶端到高大的廊柱下时,她的腿软绵绵的在哆嗦着,跨进大门高高铜门槛时的那一刻,她潜意识里硬逼着自己忘记恐惧不管不顾地大哭了起来,并迅速说出了她身为“汉使夫人”却受害呈府这一事实。 听到班超冷冷地“哼”了一声,她心里一阵战栗、寒冷,只喊完了完了,心儿一下子跌至谷底,这声音中分明隐含着不屑与鄙夷。可现在,见班超分明犹豫着什么,且并未马上斥责甚至揭穿她这个假夫人,悬着的心便略微放下了点。于是,她越哭越伤心,便忘了恐惧和担忧,心里全是辛酸,这本来是假哭便变成了真哭。 毕竟是酋长养女,何尝受过这样委屈?她似乎抱住了一捆救命的稻草,再也不敢撒手。她放声哭泣,声音干涩沙哑,似乎很长时间未喝水了,鼻涕和着辛酸的泪水沾湿班超后背,哭得令所有人鼻子都发酸。又象受尽委屈的孩子终于见到了自家大人,想把这一个多月来所有所有的苦难、屈辱和不幸,一吐为快! 众将和于阗国众臣面面相觑,淳于蓟招了一下手,众将和众臣都很难为情地退出室外,淳于蓟还随手关上了屋门! 现在室内就剩下他们两人,班超本想教训她几句,可身后两团柔软之物紧紧贴在后背揉搓着,令他心旌摇荡。他快速冷静下来,也从她的哭诉中大约明白都发生了什么,怒火便慢慢在胸中酝酿着。他慢慢地转过身来,一双怒目居高临下,直视着这个泪水婆娑、身材娇小、泪眼低垂的胡女。 “哼,敢冒充吾夫人,蠢丫头,汝胆子倒不小……” 班超轻斥一声,声音虽小,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纪蒿紧抿着唇,听来却似雷声。她抽泣着羞愧地深深低下头,根本就不敢抬头看一眼这个伟岸的男子。她紧闭双目,浑身又开始哆嗦起来,象一个犯人一样静待判决,裹着身子的大氅和两层乱糟糟的军旗慢慢松开了她都未发现。 大氅和战旗下滑了一些,白晰的脖颈上分明露出一道道血红的鞭痕,有一道鞭痕分明延伸到左耳朵后边,看来触目惊心。身裹粗糙的军旗,脚上胡乱捆着旗布,班超知她此行定然吃尽了苦头,或许是为了脱身、自保,万不得已之时才给自己“封”了个“汉使夫人”头衔。 想到拘愚城外她曾冒死报信,自己曾在大帐内一度失态将其当成了冯菟。耳畔又传来使团离开拘愚城进入沙漠时,那天外飘来的沙哑柔美的歌声,“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雷霆之怒 这一瞬间,班超父爱泛滥,差点将妇人紧紧地搂在怀中! 但他没有,这个妇人毕竟不是两小无猜的冯菟。她从小在沙漠小绿洲长大,又经历了亡夫丧子之痛,亡国之恨刻在她的灵魂中,因而太有野心和心计。就象一株稚嫩任性的沙枣苗,嫩枝易折又长满尖刺,娇妍的黄花易枯萎凋零,难堪大用。只有在岁月的洗礼中健壮强大起来,在风沙的磨砺中褪去易伤人的尖刺,才能结出鲜红诱人的果实! 因此,他控制着自己的情感。况且他此时已根本顾不上揭穿、斥责她,他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办,他要从她口中听到他现在最想听到的东西。班超在坐床上坐下,指了指侧案冷冷道,“汝坐下!” 纪蒿不敢违拗,低着头老老实实地走到侧案后坐下。歇斯底里哭了半天,到底有点渴了,嗓子正冒火呢,便也不管他正瞪眼,更不管案上色调绚丽美观的釉陶耳杯是谁喝过的,端起咕噜咕噜地便贪婪地喝尽。哼,反正汝也不会要吾,装淑女给汝看有屁用!喝完又拉过铜壶倒了一耳杯,咕噜咕噜地喝尽,还扯过旗边很不文雅地擦了擦嘴唇。 “喂,那是酒——” 班超诧异地提醒一声,见纪蒿并未理会,便又冷着脸道,“哭也哭了,酒也喝了,说正事吧,谁害的汝?吾要听实话!” 这互不相干、冰冷冷的声音令她战栗。她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张与在拘愚城完全不一样的面孔。这是一张冷峻如刀削般的面孔,一双睥睨天下的眸子分明透着严厉、透着杀气,威严而不可侵犯。可那目光中偏偏缺少的是爱怜、呵护,仿佛似一个猎人,正在等待着他期盼的猎物的出现! “汝说不说——”班超低吼着,“蠢丫头,吾刚班师有许多正事要办。再吱吱歪歪,便给吾滚回拘愚城……” 不知这是今天他第几次骂她蠢,或许自己真的很蠢,对一个不相干的人竟然做着白日梦。纪蒿害怕马上被赶回拘愚城,聪明剔透的她已经知道他想听到什么,于是她低着头简略地道: “余与众姊妹相约来投使团,在沙漠上为商旅所掳,众仆均被击杀。情急时吾自称……汉使夫人,商旅闻之果然未敢为难。谁知至于阗,又为歹人掳进呈侯府,吾宁死不从,受尽。吾只得再称汉使夫人,可呈侯根本不怕,杀了救吾的大夫人帕温,又变本加厉摧残吾,后又掳至人市欲沽,让……让……” 她有点说不出口,见班超不满地轻哼了一声,吓得她赶紧道,“让……让……让吾与众姊妹为……千人骑、万人压……”说到伤心处,纪蒿自怨自艾,又忍不住抽泣起来,再一次说不下去了,“幸好看到汉使进城,吾便拚死冲出相投……” “呈于老贼,皓首匹夫……”班超脸现轻蔑的微笑,却分明咬牙切齿,“汝对本使有何仇恨,偏要让吾女人遭千人骑万人压——” 虽然他在很小声地自言自语,但在纪蒿听来却如惊雷一般。她震惊地睁开泪眼,看到班超脸上分明在狞笑,目露浓浓的杀气……她脑袋瞬间一片空白,便赶紧闭上双目,耳边便听到一声怒喝,“来人!!” 怒喝的同时,“轰”地一声巨响,纪蒿被吓得蹦了一下。只见班超蹬翻身前的雕花高案(注:即今桌子,西域先有,后传入中原),案上白玉莲瓣纹茶罐与脂玉茶碗如箭一般射了出去,撞在墙上,“嘭——哗啦——”一声,摔得粉碎! 犹不解恨,他又飞起一脚,将席上一个于阗玉熊形镇席踢飞,“轰——哗啦——”一声砸到墙壁上,再一次摔得粉碎! 厅内骤然山崩地裂一般,纪蒿吓得魂飞魄散,缩成一团。她圆睁秀目,没想到自己一番话触动了这个黑脸男人的逆鳞,刚才还在狞笑现在便勃然变色,成了一头暴怒的野兽,目光如刀,充满杀气,似乎要摧毁整个世界! 辅国候尉迟仁、宰相私来比、辅国侯瞿罗渥和大都尉休莫广鵛四人,淳于蓟、蒙榆、胡焰、华涂等众将,纪蒿的护卫陈隐和小乞丐秅娃儿,闻声都一齐冲了进来。班秉、班驺带着两个女婢,一婢怀里抱着大蓝皮包裹,手里还提着一双秀气的棕色女靴,另一婢则提着一木桶冒着热气的温水。 班超铁青着脸从坐床上起身,当着众将和众臣的面,从二婢手里接过包裹和水,并向帷幔后面呶了一下嘴,命已经被吓坏的纪蒿进入内室净身更衣。两个女婢想跟进来侍候,被淳于蓟挥手制止,便低首抄手贴着墙壁站立。 等纪蒿跟着班超身后仓皇进入内室,他将水桶放在卧室外间地上,衣服包袱则放到屏风后内间的雕花大榻上,并黑着脸向恭房(注:即洗漱间)呶一下嘴,厚嘴唇里嘣出两个干巴巴、冷冰冰的字,“抓紧!” 纪蒿木然地点点头,脑袋嗡嗡嗡地响着,浑身僵硬得如木偶一般。未等她反应过来,班超已经蹬蹬蹬地走出门去,并轰然一声带上门。 她局促不安地贴着雕花木门,听到正在禀报着什么的老国相被打断,黑脸男人正在外面发号施令,“于阗国众臣听令,挖地三尺,务必找到拘愚部族众妇,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要快——本使以为,宜迅速羁押残害众妇之歹人,一律由王廷案结问斩,要快——” “末将遵令!”“下官遵令!”“小候遵令!”众臣与众将声音凄厉地领命。 纪蒿吓得双膝软软的很想坐到地下去,她轻轻地将门拉开一条缝,并悄然走出内室站在一根金色的画柱后。透过重重帷幔,只见于阗国众臣已经匆匆忙忙地退出厅外。汉使团中军众将不放心,也匆匆跟了出去。厅内刹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班超、淳于蓟两个魔头头对头趴在案上,对着案上缣图指点着、嘀咕着什么。 此时整个于阗国或都在地动山摇,这个大堂正是旋涡中心和风暴眼,安静得无一丝声响,安静得令人心悸! 远处的厅门处,陈隐和小乞丐都露了一下脑袋,似乎不放心地瞅了一眼厅内,又刺溜一下缩了回去。陈隐一直面朝外抱剑恭恭敬敬地站立门侧,小乞丐在车上时便醒过来了,此时则抱着膝盖靠着陈隐贴着墙壁坐在门边墙根,不时扭头偷眼瞅一眼风云变幻的大厅! 纪蒿轻轻地退入室内掩上门,拍拍胸口想整理一下仓皇纷乱的思绪。 这卧房很大、很考究,榻屏外有三张案,是读书和密谈之所,恭房也在外间。墙边是一个高大的人形衣架,上面挂着班超的铁铠甲,纪蒿对着铠甲怒视一眼,还作势欲踢几脚,发泄着心中的不满。兰锜中间插着班超的长马矟,两侧插着其它兵器,墙上则挂着一大一小两张铮亮的铜弩。而那柄形状怪异的重锏,则挂在外面厅堂内班超案后的墙上,与班超须臾不离! 纪蒿将水桶提到恭房,里面洗浴的大桶、洗脸的木盆、棉巾梳蓖、恭器甚至拭秽用的简筹等一应俱全,干净明亮,比在拘愚城自己家中还要舒适。纪蒿感觉身下凉飕飕的,除去身上大氅、战旗一看,自己刚才竟然被吓尿了,却一点未觉。她羞恼地解了手,然后将旗子与大氅裹成一团藏匿到墙角的架子下,然后拿起班超的棉巾仔细擦洗自己的身体,水沾到伤痕处火辣辣的刺疼,令她战栗。 清清爽爽地走出恭房,先穿好襦衣胡服,然后坐到屏风外班超的大案后,手拿着梳蓖磨磨蹭蹭地简单盘好头发,用梳子和蓖子固定,拢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垂于肩上。她抱着臂膀在外间绕着三案走了一圈,一想到这个“黑脸男人”已经被激怒,现在国兵们或许正在呈侯府内抓人、杀人,更让她又心惊肉跳! 案上堆着简册,都是各地的邸报、驿信。案头除笔墨砚台木简和一把锋利的简刀,还摆着一把狼形纹铜壶和一只云气纹汉朝漆碗。纪蒿又累又饥又困,很想饱食、大睡,但姊妹们都无下落,她拖过铜壶从狼嘴里倒出的不是水,而是樱桃红色的液体,一气饮了两碗,入口滑润缠绵、余香绵长,这才知道是蒲桃酒。 墙边一个博古书架,上面堆着玉石摆设或一堆堆的简册。书架两边是两尊于阗笑佛铜香炉,让缕缕幽香弥漫室内。座席上摆着七八个驼形玉石席镇,姿态各异,惟妙惟肖,不禁又拿起一个玉驼镇把玩了一番。 她磨蹭着,可一想起那个黑脸男人刚才叮嘱的“抓紧”,只到实在不敢再憋在里面了,才鼓足勇气、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室内只有班超、淳于蓟愁眉苦脸地站在沙盘两边,正商议着即将到来的下一场大战。纪蒿站在帷幔后听了几句心里一阵纳闷,此时于阗国怕是天翻地覆了,可他们此刻关心的却是北匈奴人! 他妹的,自己果真仅是一个道具。呈于霸在他们眼里或许根本不算什么,呈于霸也是必死,他们只需要一个借口罢了。想到这里,便颇感丧气地咬牙走向自己刚才坐过的侧案。见她走出来,两人停止密谈,也走到案后坐下。 班超斜睨她一眼,嘴里不满地嘀咕一句,“这么长时间?”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身陷魔窟 “女人嘛,麻烦自然要一点——”从不会笑的淳于蓟却对纪蒿友好地颔首,“嫂夫人请坐,先凑合着食点心、寒瓜,晚上再为夫人接风洗尘!” 侧案上多了两木盆诱人的精细小点心,一大盆已经切开的红瓤寒瓜。纪蒿慌忙走向侧案后,可坐床上并无水渍,一定是刚才婢女已经调换了。纪蒿不敢抬眼看他们,或许他们这会心里正忍不住笑呢,她感到脖子发烫,觉得真是丢死人了。 这两个男人似乎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因为班超闻“嫂夫人”三字,正不悦地怒视着淳于蓟。而淳于蓟却面带微笑,视而不见,还对纪蒿示意道,“朝穿皮襦午穿纱,怀抱火盆吃寒瓜。嫂夫人请用寒瓜、点心!” 纪蒿此时最怕听到的是送她回拘愚城,可淳于蓟却分明称她为“嫂夫人”,这让她从一个极端瞬间又到了另一个极端,头深深地低下。看着案上摆着的桂花栗米酥、于阗黑芝麻胡饼等点心与一盆诱人的寒瓜,肚子一阵阵咕咕地响。她咬咬牙坐到案后,先从壶内倒出一漆碗酒一饮而净。 “喂喂,壶中是酒……”这东西饮多可是要醉的,班超再一次提醒道。 淳于蓟扭头招了一下手,不一会侍婢又呈上一壶水和一只白色的脂玉耳杯。纪蒿纪蒿故意未理会,又接着豪饮一碗酒。然后,左手拿起一块栗米酥、右手拿起一块寒瓜,一边一口优雅地吃起胡饼、寒瓜。她已经饿极了,但还不时走到窗前忧心忡忡地向外看。 班超看一眼淳于蓟,烦恼地嘀咕一声,“饿死鬼——” “小叔子华涂见过嫂夫人——”华涂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躬身行了大礼。与众将和众刑卒一样,华涂显然对这个救过汉使团的拘愚女颇有好感。 纪蒿口含寒瓜,慌乱地颔首还礼。华涂又安慰道,“嫂夫人且先静心饮食,众姊妹一个不会少……”说着又向班超禀报,“辅国侯尉迟仁入城前即已令左将军讫耶围住呈府,私兵、家丁、仆婢未脱一人。国王已下令,明日呈府满族尽斩!” 纪蒿听得心惊肉跳,又闻“众姊妹一个不会少”,还是心事重重地坐下来,端着耳杯喝着水,不停地拿着精致的栗米酥往小嘴里填。腮帮填得鼓鼓的,又一付提心吊胆、望眼欲穿的神情,不时走到窗边向外看。 班超不满地看了一眼华涂,他的耐心在一点一点地消磨,“无外人在场,未必也要称什么‘嫂夫人’……” 淳于蓟、华涂自然不会理会班超的不满。纪蒿心里也不满地哼了一声,没有吾顶着这个“夫人”头衔,汝拿什么杀呈于霸? 见三人分明都未当回事,纪蒿则表情漠然,班超火气便上来了,“蠢丫头汝听明白了,把这个弥天大谎给吾再撒下去,敢露出马脚,立马赶回且末!” 纪蒿抿抿唇,闻言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中的栗米酥。蠢便蠢罢,只要不送回拘愚城,爱杀爱剐随便。“夫妻”二人似乎有较劲的意思,淳于蓟和华涂见状从案后起身,淳于蓟先向纪蒿颔首致意,“嫂夫人勿急,吾要去呈侯府看一下!” 淳于蓟和华涂刚离开,班超直视着她的眼睛小声讥道,“昆仑山够高,西域的天够大,可都没汝心胸要宽广,这些坎坷经历对汝又算什么,别以为吾不知道……十个奴隶护卫就敢闯大漠,汝差点害死那十余女娃,骂汝蠢心里还不服。这回没别人,说说汝的壮举罢,又是如何落入呈于霸之手的!” 现在对纪蒿而言,她的讥讽、恼怒或不悦已经都算不得什么。现在她要让眼前这个男人知道,呈府是个魔窟,他抄了呈府不必于心不安。于是,她便将这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向眼前的这个黑脸男人一五一十地从头道来,说到伤心处,止不住又伤心泪落! …… 汉使团下于阗国后,纪蒿便密谋良久,蠢蠢欲动。恰好此时拘愚部族的小商队从河西敦煌郡满载而归,纪蒿趁酋长纪栾到且末城公干不在拘愚城,便令陈隐从商队镖师中挑选十二人做护卫,带着足够的淡水、食物、马料,不管不顾地一头闯进了茫茫沙海。 陈隐字岁,外号不死鸟,他是汉朝河东安定郡卢水羌人,年近四十岁。当年,陈隐为朋友报仇,在武威郡宣威城(注:即今民勤县西南)杀了莫氏兄弟二人,受到武威郡通缉,便带伤潜进西域,后来昏倒在拘愚城外的河畔丛林内。 奄奄一息之时,恰巧被带着姊妹们到河里洗澡的纪蒿发现,便救了他一命并收留了他,成为拘愚城的奴隶。陈隐伤好后,纪蒿见陈隐沉稳可信,人品方正,且武艺高强,于是便委以重任,令其做了拘愚城唯一的一支小商队的镖师之首。 这天夜晚降临时陈隐已经感觉不妙,后面一支大驼队总是不远不近地跟着,已经二三天了。他将骆驼围成一圈,将纪蒿与胡女们紧紧地围在驼阵核心。到后半夜时时,后方商队的镖师们突袭了驼队,一场血战后商队被杀二十余镖师,陈隐与奴隶们则一一阵亡,纪蒿与胡女们全部被俘! 在千万里大流沙中,女人可是宝贝。就在镖师们将众胡女摁倒准备享受战斗成果时,纪蒿急中生智,用汉话一字一句亮明身份,“汝等皆汉人,吾乃大汉使节班超夫人,汝等伤害吾及下人,不怕天诛地灭么?!” 群兽们虽然已经被淫欲烧昏了脑袋,但“大汉使节班超”还是令他们如雷贯耳,他们愣了一下。但也仅仅是愣了一下,箭已在弦上,那顾得这么多?可栗弋胡贾郑一闻言觉得不同寻常,便在几个镖师的光屁股上一人狠抽一鞭,制止了众兽的施暴。 郑一祖上前汉时定居汉朝河西,现在一大家人都在张掖。身为栗弋贾胡,在他眼里,女人不过是货物,可汉使团正在为国出使西域,动了他们的女人,他还真不敢。班超和他麾下三十六将孤军激战疏榆谷,在鄯善国火焚匈奴使团,这可是一群杀人魔头啊,就是躲到葱岭以西故国栗弋后半生也休想安生! 纪蒿看到郑一在犹豫,便祭出了杀手锏,“太公与众人均为汉民,明知吾为汉使团女人,还作此禽兽之事,尔等内心尚能自安否?!再说,贪一饷之欢后,莫非汝驼队能逃到天上去……这是汉使赠吾之符信与宝剑,太公请看!” 郑一看了七星剑与符信,尤其是那枚黄色的铜符信,正用阳文刻着“军司马、汉大使班超”几个篆字,而背面用阴文刻着“鸿胪寺”三个隶书大字。郑一脑袋一片空白,这他妈那还能有一点假,他惊慌地翻身便拜,“汉使夫人受惊了,小人惊扰了夫人,罪该万死,请夫人恕罪!” 众镖师见状,心头燃烧的也吓得迅速冷却下来。将几个胡女摁在沙上的几个镖师,成了男人中最倒霉、最不济的人。他们已经剥下胡姬身上襦衣,蓬门早已洞开,撕打中暴怒的长枪即将入港并对准靶心,就差临门一脚、登堂入室,可在郑一的怒喝下,也只得恋恋不舍地将身下胡女放开! 纪蒿和众胡女躲过一劫,天亮后便随郑一的大商队战战兢兢地西行。到了土地龟裂、赤地千里的于阗绿洲后,恰好当时天起风了,郑一害怕见到汉大使受到惩罚,便与纪蒿匆匆告别,率驼队未进西城便直接奔皮山州去了。 与商队分手后,纪蒿率众胡女骑着骆驼向南奔向西城。北方天平线上,隐隐露出一团云层身影。风儿越刮越大,云团是黑色的,正翻滚着奔腾而来。隐隐传来了雷声,云团上面铺着一层桔色的光,显得有些诡异、恐怖,令人心悸。老天,那可是雷雨云,天要下雨了! 于是纪蒿做主早早宿在墨玉河边一个看起来稍讲究一些的客栈内。天黑下来后,外面风越刮越大,雷声惊天动地,不一会儿果然下起了雷暴雨。疾风暴雨摧残着马架子房顶,发出噼啪呜呜的噪杂声。这风雨夜让纪蒿有点心悸,感觉要出事,胡女们早早地关上房门插上门闩钻进蚊帐和衣挤在一起。 沙漠旅途劳顿,纪蒿终于在风雨声中慢慢沉进梦乡。她们睡得太死了,等她们从睡梦中被惊醒才发现,自己已经落入一伙强人手中。或许是这伙强盗发现了汉使的符信,到底未敢加害她们,她们被关了三日,一直无事! 可第三天黎明前,她们被堵上嘴一一装进蒌筐之中,置于驼上摇摇晃晃地离开客栈。约晌午时分,一阵鼓乐声让迷迷顿顿、浑身疼痛的纪蒿醒了,她从篓筐的缝隙里向外看到,北城门外,号角声、鼓乐声连天响起,于阗国正在举行盛大仪式,送大军出征。而她分明看到,一团火红色的汉军赤色旗帜正迎风飘扬。 纪蒿认出了汉使团,她拚命挣扎,可手脚被捆着,嘴被堵着,身体蜷曲着蹲在大篓内已经麻木得毫无知觉,这让她急出一身大汗,可却一点办法没有。她无奈地摇头认命了,泪水无声而出,眼睁睁地看着汉军的赤色战旗从篓筐外走过,消失在沙漠中!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苦难岁月 她们被驼队驼入城北一个豪华气派大庄园内,扔进一个阴森、潮湿、黑暗的房间内,一股地毯的霉烂气味扑鼻而来。由于又饿又累,被扔到厚厚的地毯上后,纪蒿又一下昏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纪蒿才醒了过来,室内光线黯淡,环顾四周,这是一个大院子正房内富丽堂皇的厅堂。 或许很长时间无人住过,案面上、熏香炉、灯架、博古架、屏风等家具上厚厚的灰尘似乎刚被清扫过。里间是一间豪华的卧室,一张雕花大木榻上铺着绸布绣边的芦席,四角的席镇是于阗墨玉雕成的长着两支长长獠牙的动物(注:即象雕席镇)。席上靠墙边叠着新送来不久的簇新的被子和粗布襦衣。下头房内则有两张稍小的榻,上面也放着崭新的被褥和襦裙。 纪蒿看了一圈,心里感觉有点迷糊。感觉浑身还是疼痛,这是被捆绑过久的缘故。突然“啪”的一声,门从外面打开了,几个女仆将二个篮子粢饼、二罐菜羹和一盆咸面酱送了进来,食物放好,一个女仆恭敬地道,“请夫人用饷食,一会大夫人会来看望夫人……” “大夫人?”纪蒿问道,“请问姊姊这是哪里,大夫人是谁?”。 可小婢女却畏畏缩缩地退出厅门,低着头根本不敢说什么。 门没有再关上,纪蒿与姊妹们走进院子,只见蓝天上白云朵朵,太阳已经西移。夯土院墙很高,几株粗大的杨槐、桂花、青桐树上,知了恬噪,鸟儿鸣啾。院子正中是花圃,里面的土和假山上长满枯草。墙边是一个井栏,提开盖着井口的木板,里面黑黝黝的深不见底。高大的院门关着,从门缝看出去,外面两名家兵在看着。正房两侧的厢房除一间是庖厨,里面刚才送饷食的那三个女婢一个正在灶后烧水,另两个在案板上脍肉,分明是为哺食做准备。 当天夜里约一更时分,一个年约三十余岁、身材高挑、身穿直裾深衣的妇人来到厅堂内,见纪蒿便行稽首大礼,“参见汉使夫人,夫人受委屈了,帕温特来请请罪!” 这是一个柳腰纤细、凸凹有致、美艳丰腴的风韵妇人,她头上扎着俏丽的三环发髻,未用头饰,只用一枚艳丽的于阗脂玉针固定。行礼时,那浑圆翘挺的臀部勾画出令人陶醉的曲线,她的目光中透着善良、焦虑,令纪蒿顿生好感。 纪蒿还礼道,“帕温夫人请起来说话,吾想知道这到底是哪里,为何要软禁吾于此?”帕温起身,双方落坐,从帕温的口中,纪蒿才知道自己果真被囚于呈侯府,并且已经陷入一场家族争斗之中。 原来,这里正是在于阗国赫赫有名的呈侯府。 十余年前,莎车国击破于阗国,国王贤斩杀了呈于霸满族,现在的呈于霸无子女,只有两个爱妾帕温、厐娜。此时的呈侯府表面上歌舞升平,其实在繁华背后,一场你死我活的家族战争正在悄酝酿着。帕温温顺贤淑,对呈于霸忠心耿耿,深受呈于霸信任,想在百年后将财产留给她。 可管家呈牟却记恨在心,小夫人厐娜更善心机,心狠手辣,帕温根本不是其对手。于是,呈于霸已打定主意,拟在自己临死前斩杀呈牟与厐娜。而呈牟则与厐娜结成一党,呈于霸一死,他们定然会一起合谋害死帕温,夺占呈于霸庞大的家业。 那日商队首领祁义抢劫、绑架了纪蒿和众胡女后,见有汉大使班超符信便知祸闯大了,便连夜禀报呈府管家呈牟。呈牟担心事情败露受到呈于霸惩处,便密令祁义杀人灭口。祁义一家人都在于阗国,他思前想后还是未敢下手,便悄然将此事密报帕温夫人,然后自杀身亡! 帕温大惊,呈于霸已经不管事,她为保住呈于霸性命,便派出呈府家兵包围了客栈,将商队和客栈老少四百七十余人全部斩杀,并一把火烧掉客栈,多数人随大火化为灰烬。未烧尽的,也连夜埋到了河边。她原想将纪蒿等女装进大篓筐悄悄送到城南河边无人处放掉,可没想到驼队恰好与汉使团率大军在城北相遇,情急之中,府兵们便不得已驼回呈府。 纪蒿怒道,“夫人汝既欲救吾,何故不直接送吾给汉使?倘若如此,吾又如何会追究商队绑架之罪哉?” 帕温叩首请罪后道,“夫人恕罪,府中已如陷阱,奴奴实不得已而为之。夫人只要走出此院,吾与夫人便都有性命之忧……” 原来,帕温见家兵将纪蒿等女驼进府中,便趁管家呈牟不在府中,急忙将其藏匿进呈于霸已故夫人与子女的院落中。这座院落自呈氏一族被莎车国王贤诛杀后起,呈于霸便将其封闭了起来,每年仅五月二日忌日来院中烧香祭祷,寻常没人敢骚扰这个大院。帕温急中生智,便将纪蒿等女藏匿进这里。 现在,祁义与商队被杀,客栈被焚,呈牟正在密查此案,并将于阗国绿洲搜查了一遍,已怀疑纪蒿等女被藏匿进呈府。呈于霸受过班超惩处、羞辱,一直怀恨在心。如果藏身呈府的纪蒿被呈于霸、呈牟或厐娜发现,那不仅纪蒿必死无疑,以呈于霸杀伐决断性格,帕温也断难有生路。 “夫人勿忧,吾已派人禀报王妃,只要王妃来接人,定可保夫人平安。”帕温又叩首道,“为防泄露,吾不能再来看望夫人。奴奴只有一请,恳求夫人逃出生天后宽宏大度,饶恕呈侯一命……” “吾答应帕温夫人,倘得逃出生天,定赦免呈侯之罪!”纪蒿大受震撼,此时自己与众姊妹的性命全系于这个妇人一人身上,她只能答应这个美丽妇人的请求。 接下来她们战战兢兢地在密院躲了十余日,帕温再未来这个院落,纪蒿望眼欲穿,可于阗国的王妃也一直没有出现。纪蒿心知不妙,知道必出了大变故,可却一筹莫展。又捱过了几日,纪蒿感到大祸将临,想逃出呈府简直难于上青天,便命众胡女穿起来时的破烂衣裳,并以庖厨灶下的炭灰抹面。 这天饷食之前,呈牟果然带人突然包围了这个院落,不一会儿一个身材魁梧、鹤发童颜的老者带着一个美艳风骚的妇人来到这里。老者背着手围着这群蓬头垢面的拘愚众妇走了一圈,蹙眉露出厌恶的神情,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迁织室为奴!”然后,便背着手带着妇人离去。 纪蒿看明白了,老者的厌恶和不屑再明白不过,汉大使班超的品位不会这么差。这些衣衫肮脏、发如乱草、身份低贱的西域村妇,只配当奴隶! 管家呈牟将纪蒿等众女带到织室,与数百名徒附、奴隶一起摇车纺线、摇椎纺棉、羊毛或驼毛。呈府的织室是两个大院落,其实就是一个大作坊。徒附、奴隶们要将堆积如山的短绒棉纺成纱,成堆的驼毛纺成线,再织成精美的棉布、毛料布、毛毡、织毯。纪蒿与众女都出自拘愚城长老之家,那会干这些粗活,稍微慢了些便会被体罚、暴打。 每天都会有病死或被杀死的奴隶们,被男仆人用马车拉到兽室喂食野兽。所谓兽室,便是呈府的私牢,位于呈府最后边的地下,里面养着猛兽、毒蛇。敢于反抗的奴隶或被断手刖足挖眼割鼻,或被扔进兽室成为猛兽们的美餐。纪蒿进入织室的第二天,便从女奴口中得知,帕温夫人因事发而受到呈于霸惩处,厐娜命人砍去她的双手、双足,然后被扔进兽室喂了狼。 呈牟和厐娜却知道纪蒿身份不同寻常,国王广德、王妃南耶已经寻找到纪蒿,按说此时他们应该杀人灭口。可对帕温夫人的仇恨令他们疯狂了,失去了基本的理智,他们既没有杀纪蒿,当然也没有放过她。帕温夫人死后,厐娜成了呈府的大夫人,她常常带着她的四个贴身小婢耀武扬威地巡视织室! 为羞辱纪蒿与拘愚众妇,呈牟和厐娜常施饿刑,或将她们关到呈府后院地下的兽室、椎室、冰室、炙室、虫室等杀人场所,让她们观赏男女奴隶们被凶猛的野兽撕咬、吞噬,或被残忍地椎杀、剖杀、闷杀、冻杀、烤杀、毒虫咬杀等等,可谓惨不忍睹,让人胆寒! 那是一段令她们生不如死的日子,精神一直处在崩溃的边缘。不堪折磨,想死却死不了,厐娜令女婢们一时不离地看着。每天晚上,纪蒿与姊妹们都会一次次从恶梦中惊醒,然后睁着恐惧的双眼一直到天明! 那天在观看被扔进蛇穴的两个奴隶被噬杀时,有两个姊妹终于未挺过去。数百条两三尺长、五颜六色的毒蛇从蛇室四周的蛇洞中钻出,将二个奴隶紧紧地缠绕起来,皮肉很快便被吞噬一空。那恐怖的一幕,令她们刹时疯颠,凄厉尖叫,以头撞栏。厐娜则欣喜地令家丁直接将她们扔进蛇室,在她们撕心裂肺的惨嚎声中很快也成为两具白骨。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黑脸男人 厐娜虽然摧残、羞辱、恫吓她们,但却不让家丁们打伤她们的躯体,更别说破相。这让纪蒿感到更大的灾难还未到来,为保护众姊妹,纪蒿曾恳求厐娜,“帕温夫人是为救吾,夫人如不解恨可剐杀吾一人可也,与吾众姊妹无关……” 这个邪恶的女人却反其道而行之,美丽的脸庞淫邪地嫣然一笑道,“切,帕温不过一坨金色的驼粪,死便死了,不值一提。汝与拘愚众女既系班超及麾下女人,便是贵人哪,如此死法便太可惜了!” “要怪就怪班超罢——”见纪蒿不解便又咬牙切齿地道,“老大人乃于阗国辅国侯、前大将军,与国王同享于阗国,功比天高,何其尊荣。可班超却当众辱骂、鞭挞惩处过老大人,呈府可是好欺负的,这债便用汝这一身香肉来偿还罢!” 此时恰好皮山州前线的驿报已经传回西城,说汉使团率于阗国大军大胜石亀、并已直下莎车国后,很快便要班师了,呈牟和厐娜不敢再犹豫了。脑子一昏,便决定趁班超的汉使团未归,到人市上沽出高傲的纪蒿,呈牟便亲自带着二十几个呈侯府家丁,将拘愚众妇装进篓筐,用骆驼运到人市! …… 听完纪蒿的叙述,班超面色如常,心里却唏嘘不已。 呈府是魔窟,可西域天宇下有哪一个牧主庄苑不是奴隶们的地狱?中原又何尝不是如此,弱肉强食,天下一般黑。自己家是破落世族,在安陵都差点被灭门,冯垦也是大地主,不是也差点被弓氏一族吞了么! 小姑、寡妇一直蹲在班超的脚边,皮山大战时,二犬一直寄养在韩苑的吴英处,现在胡焰将它们刚刚接了回来。此时它们眼巴巴地看着低首垂泪的纪蒿,似乎很同情、很伤心地样儿,竟然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眼里似乎还潮湿了。 妖雾迷漫,此时班超在等。西域不象中原大汉有严谨的律令规章,王令便是律条,以往是查抄时即大开杀戒,可这一次国王敕喻是明日开刀问斩。老奸巨滑的广德不会亲自出面给呈于霸求情,但重臣和贵族们一定会来,从而将贵族们怨忿与恐惧的矛头指向汉使团、指向他班超! “汝与众姊妹受苦了,人在做天在看,呈于老贼其罪该杀——”见叙说时纪蒿脸色还煞白着,双肩止不住哆嗦着,本想多安慰她几句,可话锋一转却斥道,“无法无天,胆大妄为,咎由自取!不受点罪长点记性如何是好……” 哼,纪蒿心里哼了一声,将头扭到一边,用手抚摸着小姑巨大的脑袋。 “魔窟中亦有好人,帕温夫人便是个好女人——”班超知她心里不服,可还是不忍再斥责,而是温言叮咛道,“唉,可惜了,生生让汝害死了。要找到帕温夫人尸首并厚葬!” “大使……”见班超要让自己再进呈府,纪蒿汗毛倒竖,哆嗦了一下,“呈府便是个虎狼窝啊,坚固如城池,妾以为要找到帕温夫人尸身,便得派兵去攻……” “啧,狗屁——”班超不耻地叱道,“区区呈侯府,不过捏死只蚂蚁!” 这时,班驺进来禀报道,“尕叔,休莫广鵛大都尉已命士卒送回七个拘愚妇人,现已经在馆舍另室安顿……”纪蒿呼地站起来,可怜巴巴地看着班超。班超冷着脸点了一下头,班驺便带她过去看望一下,陈隐则带着秅娃儿一步不离地紧跟着。不一会儿,她又泪水涟涟地走了回来。 见班超又趴在堂中央的大沙盘上目不转睛地思虑着什么,她便鼓足勇气,幽幽地走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恳求道,“大使,还有七个姊妹不见踪影……” “天黑之前,必有分晓——”班超被打断了思绪但并未恼怒,他扭头直视着她深潭一般的黑色眸子轻声讥道,“汝是贵人,是一只不死鸟,上应星宿,天命有授,歹人何能害死汝邪?!” “少阴阳怪气——”纪蒿脱口反驳道,“吾不佩,不死鸟是陈隐……” “陈隐是谁——”班超这才反应过来,便是那个忠心耿耿的护卫,便是那个身负重伤却挣扎着赶到皮山前线给他报警的男子。这让班超心里一阵愧疚,当时分身无术,否则纪蒿与众胡女也不至于受这一大顿坎坷! “对了——”说起陈隐,纪蒿便又想起了那个小乞丐,她转身对着门外道,“陈隐,令小丫头进来!” “小丫头?”班超让她说愣了,不解地看着她。 秅娃儿象一只受惊的小鹿,畏畏缩缩地走进来。她不敢看班超,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局促不安地看一眼纪蒿,更佝头站立一侧。纪蒿道,“汝过来!”等秅娃儿撅着嘴扭扭捏捏地走过来,她握住她的小手道,“小可怜,今后再不用沿街要饭了……” “吾不,吾要跟着二祖父……”没想到秅娃儿却不领情,甩了一下手想挣脱。 “臭丫头,这便是陈隐的主意好不好?”纪蒿面带不悦,见秅娃儿撅着小嘴似乎十分不愿意,便凤眼圆睁嗔怒道,“吾看汝腚又痒了,撅起受罚!” 秅娃儿不敢违背,只好撅起小腚,纪蒿“啪啪”两声在脏兮兮的小腚上重重地赏了两巴掌,又抽抽鼻子,“臭死了,今后再敢强嘴,便要受重罚!”秅娃儿听说是陈隐的主意,便不再抵抗,纪蒿又对墙边躬身立着的侍女道,“什么怪味儿,熏死人了,快带去好好洗洗,再弄身衣裳!” 秅娃儿被侍婢牵走了,班超惊得睁大双目,“这脏脏的小东西是丫头片子?怎么看都是个小子……” 侍婢们都在偷笑,“切,早在车上吾便看出了,她是不想让陈隐看出,故意邋里邋遢……”纪蒿对班超不屑地道。原来,纪蒿的辎车刚进城时,秅娃儿便醒过来了,他拚命想跳车找陈隐去。当时纪蒿一眼便看出他是小丫头,见她不听话便恼了,“狠”揍了一顿屁股才老实。 班超感慨万千,他想起那个老人与那三块胡饼,心里不禁一阵黯然。老人拚了老命也要护住胡饼,便是要让自己的小孙女能活下去啊! 就在这时,王妃南耶亲自带人送来华服数十套,两奁笄、簪、钗、环、步摇、华盛、金钿、扁方等饰品,可口的点心、肉脯、干果、水果若干,整整十余个箱子和两个筐子,班秉、班驺指挥着抬到虞公楼三楼。 南耶先给班超行礼,便冲过来抱着纪蒿陪着其流眼泪,“夫人青莲一样高贵可人儿,与大使真是天造地设。呈侯敢霸凌汉使夫人真是自作死尔,国王已令诛其九族,财产全部充公……” 当着班超的面,这话令纪蒿无地自容,但她却以汉使夫人的口吻平静地道,“谢谢王妃,呈于霸十恶不赦,如此恶人不灭,于阗国难有平安。只是……吾以为妇人孩童无罪者还当赦免!”说完,又小心翼翼地看一眼班超。 “南耶谨记夫人教诲——”南耶是何等人物啊,见班超并未反对,便赶紧点点头,“明日午前,便将开刀问斩。吾定转告国王,便允其妇、子世代为奴,不得为世人!” 班秉见这一地箱笼,便问班超,“尕叔,放哪?” 当着王妃与众仆人侍婢的面,班超只得呶一下嘴,“放吾室中!” 纪蒿闻言窃喜,她的目光恰好与班超相遇,见班超怒容满面,赶紧羞涩地低下头。女人便是天生的外交家,一想到晚上或与这个黑脸男人同卧一榻,心里不禁一阵狂跳,窘迫不安,但却又不露声色地与王妃南耶叽叽喳喳地寒喧着。 东西放好了,南耶说晚上给汉使团与汉使夫人接风,便带着王宫仆婢们离去。室内又剩下两人,气氛便十分尴尬。纪蒿坐在案后头趴在胳膊上,右手拿起一块栗米酥填进嘴里,掩饰自己的窘迫。 慢慢地,精神便如大山一般陡然垮了下来,腮帮填的鼓鼓的,两片可爱的薄唇还含着半块黄色的栗米酥呢,身子便已象一只小猫一样蜷成一团,趴在案上竟然一下便睡了过去。 过了一会班超偶尔转过头,虽然对她冒充自己夫人、擅自硬闯沙漠有一大堆不满,但此时还是略感心疼。他怕她睡着了呛着,便向一边的侍婢招了下手。两个婢女走过去将她摇醒,“喂喂,夫人醒醒,咽下再睡啊……” 纪蒿瞪着一双秀目,莫名其妙地看看侍婢,又看看班超。终于明白了,便闭着眼睛,胡乱强咽下,头往胳膊上一趴身子软软的再一次睡了过去! 班超呶一下嘴,两个侍婢走过来,不忍弄醒她更抬不动她。班超只好走过去,托着她的腰和双腿抱起,放到内室大榻上,侍婢们迅速将其摆卧好并拉过薄被盖上。 纪蒿沉浸在香甜的梦乡中,但睡得并不踏实,她不时哆嗦着惊醒,嘴里偶尔会尖叫一声。往往惊恐万状地睁开惺忪的睡眼,象惊鹿一样惊慌四顾,一旦看清这是班超的卧室、尤其是嗅到枕头上那黑脸男人熟悉的汗味儿,便又轰然翻身再睡,睡得昏天黑地,还猫一样的打起小鼾。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祖孙情深 这是自一头闯入大沙漠以来,她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班超回到厅堂,烦躁地围着沙盘转了一圈。他在等众将消息,他并不担心国王处置呈于霸会出什么乱子,他担心的是拘愚城跟着纪蒿来于阗的十几个胡女的安危。毕竟拘愚部族救过汉使团的命啊,无论如何他也要保证这些女娃们平安! 此时西城北门外的呈侯府内,国相私来比、大都尉休莫广鵛、辅国侯尉迟仁与瞿罗渥四位重臣,手拿着国王尉迟广德的敕谕,率领左将军讫耶麾下两千骑,已经抄了呈侯府。上至呈于霸下至呈府私兵,都已经被一一捆绑羁押待斩! 在于阗国的历史上,这是一个漫长而又非同寻常的下午! 当时送班超和使团众将至馆舍后,国王尉迟广德与王妃南耶刚返回王宫,皮山大胜令夫妻二人对坐豪饮庆贺。就在这时四位重臣狼狈进传达汉使严令,时吓得广德和南耶直接从坐床上蹦了起来。广德先命王妃南耶赶紧到馆舍送衣服、首饰慰问汉使夫人,自己没有丝毫犹豫,连王廷的司书都没用,便迅速在简条上亲自拟了敕谕,写错了两个字,也是自己亲自操简刀刮净重写。 敕谕内容是:“罪无可赦,查抄呈府,诛灭九族,明日问斩!” “大王……”国相私来比接过敕谕,脸如死灰,颤动着白须嗫嚅着,“大王——呈侯虽冲撞了汉使夫人,可老将军有功于国……自古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奴,今日能杀呈侯,明日便能杀重臣……” “老国相何出谬言——”广德怒喝一声,声色俱厉,“呼衍獗四万大军屯姑墨,剑便架在本王脖子上,能拒呼氏者惟汉大使也!于阗国举国无粮,眼看冬来难熬,鄯善、莎车有粮,能赁粮助于阗国越冬者,惟汉大使也!孰轻孰重,国相与众臣果难辨别哉?!” 广德言外之意是,我理解你们恐惧,可于阗国已到危急关头有亡国之忧,只有汉大使能救于阗国,如果你们能保于阗无虞本王便亲自向汉使求情救你们! 于是,曾经与尉迟氏共享于阗国的前大将军呈于霸被羁押,管家呈牟、小夫人厐娜以下一千余人成了阶下囚,等待明日午前开刀问斩。国王尉迟广德又令辅国侯瞿罗渥亲自负责登记呈侯家产,整修呈侯府为汉使行辕,财产全部收归国有并作为汉使经营西域之资! 皮山大胜,机敏过人如狼一般敏锐的尉迟广德,将尉迟氏一族的命运和整个于阗国的命运全赌在汉使团身上! 西城馆舍虞公殿三楼,侍婢们将收拾一新的秅娃儿送了回来。 此时秅娃儿小脸被洗去厚厚一层黑泥,腮上还抹了胭脂红,头发编起了两个小辫,换回了女儿装,穿上了可爱的襦裙,原来是一个十一二岁、眉清目秀的羌人小丫头,只是小脸上胭脂遮不住血红的指印,呈牟情急之下是下了死手。秅娃儿畏畏缩缩地站在墙边,看着左手举着简册、右手举着毛笔的班超侧影,小手捏着衣角怎么也不敢近前。 “哟嗬,掇拾干净了原来也不丑啊——”班超掉过头,向这个清清爽爽的小女孩招招手,等她畏葸地走到离他两步远站定,才又问道,“抬起头来,汝叫什么名儿?哪里人?” 小姑和寡妇摇着粗大的尾巴也兴冲冲地走过去示好,可小丫头头垂得更低了,“吾叫秅娃儿,家在莎车城。” “这名字起的……莎车城?”班超放下简册和笔,起身走过去蹲在她身前,大手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发辫和可爱的小脸庞上那清晰的指印,“为何到西城,那天死在街上的那个老人是汝什么人?” “是……”小丫头双肩颤动忍不住啜泣起来,“是吾二祖父……” 班超一语说到秅娃儿的伤心处,开启了哭泣模式,先是哽咽,继而嘤嘤地哭泣起来,“嘤嘤……吾阿兄在于阗国当兵,传到莎车,吾祖父祖母、阿翁阿母与一族人便被国兵碾……杀……二祖父带着吾藏匿到井里,后才逃出来……嘤嘤,逃到于阗找阿兄,阿兄未找到,二祖父却死了……嘤嘤……讨饭时谁都欺侮吾……” “行了行了……”班超并未被小丫头的悲啼蒙蔽,他怕她的呜咽会吵醒室内的纪蒿,“说得跟真的似的,那个叫陈隐的,怎么又成了汝二祖父?” “这个二祖父是假的好不好——”小丫头抹着泪,低头小声辩解道,“是吾现认的……被打死的真的是吾二祖父,不骗大人……” “乱七八糟的……”班超有点被说乱了,“能不能不哭,什么真的假的?” “大人,那能不说么……”或许是又说起伤心事,小丫头抽抽泣泣地恳求道,“说这个……吾忍不住想哭……行不行……” “不行……可以流眼泪,不准哭出声!”班超又令侍婢将室外的陈隐叫了进来。纪蒿便在呈府受难,从皮山将他们送回后,国王广德与王妃南耶为何未找到纪蒿?班超需要搞明白这段时间西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吧……吾说……”秅娃儿幽咽道,“二祖父死后,就剩下吾一人……嘤嘤,吾天天被打,还被……后来,幸好遇见了这个二祖父……当时他都快死了,是吾救活的,当然要当吾二祖父……” 说着,秅娃儿便走到陈隐身边,贴着他站着,哭得稀里哗啦。 原来,那天郑一的商队带着纪蒿与众女西行后,被惊散走远的三峰骆驼、两匹战马从沙漠上又聚拢过来,它们仿佛有灵性一般,用身体遮挡着烈日。整整一天过去了,当夜色再次降临后,躺在尸体堆下的陈隐竟然神奇般地醒来了。 陈隐果真是不死鸟,他受伤不轻,血流不止,由于与奴隶、镖师们的尸首挤压在一起,压住了他腋下伤口,减缓了血液流出,因而救了他一命。冥冥中,保护主人纪蒿的使命,竟然令他奇迹般地慢慢醒了过来。他歪歪扭扭地站起,又一下摔倒,躺在沙漠上缓了一会,才又慢慢摇摇晃晃地站起。 他柱着一根长矛,慢慢搜寻了一下营地,在死去的畜牲尸体旁边的沙子下,找到了被深埋着的二十余个大水囊和栗米、帐蓬等。原来,郑一的商队不缺这些东西,在沙漠上生活的走驼人习惯这样做,他们会将多余的水、食物和精栗料埋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当天晚上,他喂食了牲口,生起火,用烧红的刀烫封好伤口,再用烤好的马肉喂饱了自己。睡了一夜,第二天凌晨,便感觉浑身又有了点劲,便摇摇晃晃地骑上马,循着商队的踪迹,带着这一马二驼开始追踪西去。 到了拘弥国、于阗国绿洲,他都仔细访察当地人,终于发现商贾并没有害纪蒿,这让他十分兴奋。可很快他就发现,纪蒿与众女在奔向西城的途中线索突然断了。由于身体开始发烧,他走到离西城不远的一个村落边时,他突然头晕目眩,一下子昏倒在一条坎边。 不知睡了多久,这天傍晚他醒来了。睁开沉重的双眼,他发现自己躺在一棵树下,头还枕在一段枯木上。一个蓬头垢面、年约十余岁的小乞丐,正用一块破布蘸上水,在不停地给他温润嘴唇,额头上还放着一块蘸了水的破布给他降温,还不时扬起手中的黑色破毡帽,驱赶着嗡嗡的苍蝇。 “哇,到底活过来了——”小乞丐见陈隐醒来,拍着小手惊叫道,跟着又抽泣起来,站起身,走到身边的一个只有一半的破水罐里淘了一下手中的破布。 陈隐感觉好了些,看着这个浑身泥乎乎、身材瘦小的小乞丐,虚弱地问,“汝怎么又哭了……为……何要救……吾?” 小乞丐用一只破碗端来半碗水,陈隐接过来喝了,火辣辣的嗓眼里感觉清爽了些。小乞丐擦擦眼角道,“吾以为汝又要死了呢,汝要是死了,吾又变成一个人了……” 陈隐慢慢挪动身子,靠在树干上倚着,浑身到处酸疼,如在火炉中炙烤一般。他急喘着,爱怜地摸着小乞丐的小脑袋,“吾死不了,汝不会一个人了……吾要找吾主母,找不着,吾才会去死……” 小乞丐却看看天色,从一团破絮下取出一个黑色的泥陶碗,然后讨好地道,“看汝象个好人,汝……便做吾二祖父罢……二祖父,汝等着,吾去打粥……”说着,或许是怕陈隐拒绝,未说完便站起来跑没影了。 为什么是二祖父?算了,汝说是什么便是什么罢。 天渐渐黑了下来,燥人的闷热令陈隐汗涔涔的。他试着站起身,头摇晃了一下,手扶着大树终于未到下。慢慢走到树后坎下,便掏出家伙痛痛快快地滋了一泡。尿完走上坎,只见小乞丐正费力地端着碗回来了。 原来他是去州里办的粥棚里打粥去了。陈隐虽然身子发烫,嘴唇火辣辣的,他迎着小乞丐走过去。接过碗,回到树根坐下,只见碗里是大半碗厚厚的栗米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义薄云天 陈隐想让小乞丐先喝,小乞丐却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拿出一个胡饼举到陈隐面前,胡饼正散发着诱人的芝麻油面香气,“二祖父快看这是什么?” “哪来的?”陈隐惊喜地问。 小乞丐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灿烂,象个女孩儿一般好看。又将手伸进怀里,再费了好大劲从裤腰抠出一个黑色的小皮囊,倒出五枚铜钱在小手掌上,自豪地道,“啧,告诉汝吧,这可是汉军给的,还可沽两个半饼……”说着,又小心翼翼地在裤腰里掖好皮囊,恨恨地道,“真黑,一个饼二钱……” 二人分着吃了饼和粥,晚上天也凉快了些,陈隐感觉身上有了点力气。马与驼都丢了,或者被人偷了,陈隐又靠着树干睡下,揉揉肿涨的太阳穴,望着黑漆漆的夜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此时主母纪蒿等胡女,已经被商队带到哪了。一想到因自己未能保护好主母,他便悔恨得浑身哆嗦。 小乞丐靠在他身边坐下安慰道,“二祖父别叹气,有吾呢,吾每天打粥养汝……” 陈隐忽然问道,“汝见到一支大驼队,从东往西,里面有十几个女人,年轻好看的女人……” “没有——”小乞丐歪头想了半天说没有,还摇了摇头不解地问,“怎么可能,往东走的驼队才会带女人……汝说的是些什么女人?” 陈隐将自己的遭遇向小乞丐述说了一遍,最后咬牙道,“只要吾陈隐剩下一口气,就是找到天边吾也要找到吾主母……”他再也说不下去了,眼睛便流了下来。 “二祖父,别难过……”小乞丐抱着陈隐的胳膊安慰道,“吾没看错汝……一切有吾,汝还不能走远,村中有粥棚,明日汝自己去食粥,吾去打探打探!” “为啥让吾做汝二祖父?”陈隐摸摸他的小脑袋,感激地道。 小乞丐黯然道,“二祖父带吾逃到西城,被人打死了……那天吾见汝躺在日头下,都快被晒死……见汝象好人,吾便将汝拖到树荫下,汝不知道汝有多重……”小乞丐没有流泪,他讲了自己的遭遇,同是天涯沦落人,陈隐将苦命的小乞丐紧紧地搂在怀中。 睡觉前,陈隐走到树后高坎下便掏出家伙顺风滋开了,小乞丐却远远地躲到一丛灌木后,窸窸窣窣半天才走回来。陈隐以为他是害羞,给他一个爆栗道,“小不点,还怕人看。汝叫什么名字?” “喂——”小乞丐不悦地抗议,“以后不准打吾,吾不叫小不点,吾叫秅娃儿。”说着,拿出一块破布蒙着两人的脸,以便遮挡嗡嗡叫令人讨厌的蚊子,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便挤在陈隐身边一会便睡了过去。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陈隐醒来,觉得自己能走了,秅娃儿更带着他到村中的粥棚喝了粥。食毕,陈隐返回树下,脱掉上衣。腋下伤口已经感染化脓,既痒又疼。他先走到水洼边,洗净手,折了一根小木棍咬在嘴里,费力地挤出一大堆脓血,再撩起清水清洗了一下,用布条扎好,便走到树下歇息。 傍晚时分,秅娃儿匆匆跑回来了,陈隐急迫地问,“快说,可曾打听到消息?” 秅娃儿又拿回一块胡饼,分给陈隐一半,这才说道,“天下化子是一家,吾打听了很多很多人,便打听到了消息,只是……” “太好了……”陈隐心提到了嗓子眼,“别卖关子,吾主母在哪?” “二祖父汝千万别急——”秅娃儿恳求道,“有人看见,汝说的那个驼队已……已被烧死了……” “烧死了,啊?!”陈隐震惊不已,惨叫一声,泪水奔眶而出,竟然呜呜哭出声来,“主母啊,陈隐有罪啊……” 秅娃儿吓坏了,他摇着陈隐的胳膊叫道,“二祖父,汝别急,听吾说完啊!” 原来,秅娃儿从几个乞丐口中得知,西城以北三四十里处,前几日下大雨前,曾有一个大客栈失火,烧死很多人。当天晚上住在客栈内的驼队中,就有从东边来的十几个妇人。秅娃儿专程去了那个客栈,已经烧得只剩下一地黑色的断垣残壁。他询问了许多人,有人说确实有一支驼队有十几个女人,都被一齐烧死了…… 这是一个痛苦的夜晚,陈隐几乎一夜未眠。秅娃儿熬不住已经睡熟,他拿着秅娃儿的短刀,几次想自杀,追随主母而去。但是,最终他说服自己。他要亲自去看一看这个客栈,如果一切是真的,他断然不会再活下去! 第二天,秅娃儿带着陈隐来到了那个客栈。此时的客栈已经化为灰烬,只剩下乌黑的围墙和围墙内的断垣残壁。陈隐访察当地人,得知此客栈原为一个商队老巢,只不过这商队主家是谁,无人知晓。有人还回忆说,“当时大雨刚下过,谁能想一把火把这么大的客栈尽然烧光了,或是仇家所为……” 陈隐也看出了蹊跷。客栈位于河畔,当时大雨连下了三天,大雨过后,各排客栈草舍并不连在一起,相隔有十数丈,并不容易被火连着点着。可这客栈柜房、空中飞廊、十几排房舍、马厩、草料棚等全部烧光,只有一种可能,火灾是有人故意放火! 为何要烧掉客栈,是寻仇?还是要毁灭证据?他又在夜晚一一挖开埋葬死者的几座坟坑。有主的尸体都被家人领回埋葬了,这里埋的都是无人认领的、火灾中残存的奴隶、徒附或客商,数十人被埋在一起,臭味熏人,令人窒息。很多人被烧得肢体不全,有的被烧成一团团黑炭,根本已经无法辩认。 但所有的尸体脖子上都有伤口,这些人都是被杀后焚尸。只是有一点令陈隐欣慰,所有残存的尸体经过仔细辩认,只有两个女人,年龄超过四十,显然是客栈仆婢,绝没有一丝拘愚众妇的痕迹! 天明前,陈隐将尸体重新埋好。此时,他潜意识里他相信主母纪蒿一定还活着。为什么要焚尸灭迹,只有一种可能,歹人发现了纪蒿身上带着的班超的符信!试想,在今天的于阗国,身带汉大使符信的人自然属于汉使团,劫持这样的人一旦露蛛丝马迹还有活路么? 天明后,他带着秅娃儿逃离坟地,赶到西城,想找汉使团报警。可汉使团并不在馆舍,他又急奔至王宫,没想到王宫的卫队差点羁押他和秅娃儿。万般无奈之下,他打听汉使团在皮山州,便偷了商队一匹花马,与秅娃儿一路乞讨着找了去。 但又饥又饿,身躯烧得如火球一般,好不容易走到西皮水畔的陈隐,终于一头倒了下去! 好在马翼曦不愧是神仙,他的药终于将陈隐从死神手中拽了回来。被国兵们从皮山州送回西城后,国王尉迟广德与王妃也一样大惊,他们迅速派国兵满绿洲掘地三尺寻找“汉使夫人”。可什么线索也没有,连汉使夫人是谁都没人清楚,这上哪去找?三天后,陈隐醒来了,尉迟广德这才知道此人叫陈隐,“汉使夫人”名字叫纪蒿。 但他们将绿洲翻了个底朝天,到底还是没有一点线索! 陈隐仍在高烧中,他时常醒来,但昏昏沉沉,见纪蒿一点消息没有,不禁五内俱焚,不饮不食。王妃南耶只好骗他,“听说纪蒿已为商队掳走,国王正派人追上葱岭。汝不能急,很快便会有消息……”陈隐是什么人,他明知王妃在安慰他。他的命是主母救的,此生便为主母而活。未能保住纪蒿,令他恨不得自戕。 “二祖父,汝死了,可就没人救夫人了……”等南耶走后,秅娃儿将自己的短刀藏匿起来,劝道,“客栈——对,就从客栈找起,你吾自己找,定能找到夫人!” 秅娃儿的话提醒了陈隐,心中又升起了隐隐的希望。在西城,南耶悉心照料着二人,此时他们都洗掉一身黑泥,换上了干净襦衣,小乞丐原是个清秀白净的小男孩儿。 陈隐又想起那个客栈。他也有强烈感觉,酋长女还活着,一定还活着,他一定要找到她。几天后,虽然脑袋仍嗡嗡地响,但陈隐退烧了,人也清醒了,感觉自己能走了。于是便向王妃讨了两匹马,早出晚归,带着秅娃儿在绿洲和戈壁上一个一个部族查询,不放过一丝蛛丝马迹。没想到,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大军班师之日助主母纪蒿死里逃生…… …… 陈隐禀报完,秅娃儿哭成了个泪人,令班超感慨不已。纪蒿这个胡女看来还真是个人物,象陈隐这样身手不凡的奴隶,竟然对她如此忠心耿耿! 现在班超已经确信,呈于霸所作所为国王广德绝非全不知晓,他是有为难之处。在皮山州送陈隐回西城的那个晚上,淳于蓟曾对尉迟仁说得再明白不过,纪蒿是“汉使夫人”。于阗国就这么大地方,如果国王下决心找如何会找不到? 他又想起当初蒲柳被囚于呈府,南耶贵为王妃低声下气去了两趟才要出人来!看来,自当年呼衍獗下于阗国以来,尉迟氏在于阗国的根基已经动摇。这让他坚定了杀呈于霸、震慑众贵族、扶持尉迟氏的决心! “刚才说汝阿兄在于阗当兵?”班超心里一阵轻松,陈隐已回门前站着,他招招手,令秅娃儿到他身边坐在坐床上,并替她擦干眼泪,拿了一块寒瓜递到她手里,“汝阿兄叫什么,一会吾便派人去找,让汝兄妹团圆……” 话未说完,班超忽然看到了别在小家伙腰间的那把马头柄小刀,不禁大惊!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解忧之后 秅娃儿睁着泪眼,“吾阿兄叫旋耶扎罗……大人可曾见过?” “旋耶扎罗?”班超一惊不小,西域很大,世界却很小,他没想到小丫头的阿兄竟然是皮山边防营的那个无敌少年,“汝阿兄是吾一员大将,现仍在皮山,很快便会归来与汝相会,啊……” 他从秅娃儿腰间取出马首柄小刀,心里瞬间如惊涛骇浪,奔涌不息! “大人说话可要算数噢……大人,汝……汝也哭了……”秅娃儿分明看到,汉大使手里拿着小刀,正紧贴着胸前,热泪已经夺眶而出! 纪蒿早就被她的哭声吵醒了,她起身走出卧室,来到秅娃儿身边。她先从班超手里拿起马头小刀看了一下,也是一愣,还给班超后便将秅娃儿紧紧地抱在怀中,“好孩子,快说这刀哪来的?” 秅娃儿寒瓜刚吃了两口,便已经昏昏欲睡,但还是强打精神闭着眼睛道,“真二祖父给吾的……二祖父说,这刀是祖传的……二祖父还说,汉大使来了,吾与阿兄是汉人之后,便有救了……” 红尘莽莽,世事轮回,先贤永在,青史永存。班超将秅娃儿的小身子紧紧搂在怀中,泪如泉涌,他在胸中发誓,本使断不让公主后人再受颠沛流离之苦! 这小东西可能累坏了,躺在他的怀抱竟然就这样睡着了。班超小心翼翼地将秅娃儿放到纪蒿怀中,他将小刀恭恭敬敬地放于案上,然后庄重地行了稽首大礼! 这把小刀是马首型银质铸柄,上面缠着油乎乎脏兮兮的细麻绳。刀身罩在粗陋的木壳内。可抽去木壳,里面却是精致的狼形纹饰硬牦牛质刀鞘。抽出小刀,刀背血槽处,分明刻着“子棤”二字。这子棤可不是别人哪,她可是前汉时和亲乌孙国的刘解忧公主的儿媳妇、当时龟兹莎车国的国王万年的夫人,是当年莎车国的公主啊! 而这马首形刀柄,便是万年最喜爱的柄形。班超起身走到沙盘前,如烟往事一齐涌上心头。世事如棋,乾坤难测,试看烽烟尽处,曾经多少豪杰! 当年,万年在帝都长安学汉礼仪,年老的莎车国王没有王子,想传位给公主子棤,又怕她难压贵族之变。恰好他在长安见到了万年,当时的莎车国吏民向往大汉,更想和乌孙国结为姻亲。莎车王亲访乌孙,征得解忧公主、翁归靡以及汉朝的同意,便让万年娶了子棤。 老国王死后,便由万年继任莎车王。万年励精图治,极力摆脱匈奴的控制和奴役。匈奴贵族闻知后十分震惊,派出特使在莎车国王廷内部挑拨离间。匈奴的离间之计得逞,前莎车王的王弟、子棤的亲叔呼屠征发动宫廷政变,将万年与子棤一齐斩首。万年的两子一女尚年幼,便在众贵族的保护下幸免一死,但却被贬为庶人。 这把小刀,或许是当年万年送给子棤的定情之物。这可是刘解忧公主的骨血,班超瞬间便决定,他要将秅娃儿当成自己小女,精心抚育其长大成材。 忽然觉得好久听不见动静,猛然回首,原来纪蒿已经抱着秅娃儿进入卧室。他鬼使神差地起身走进卧室看一眼,只见一大一小两个受尽坎坷磨难的女人竟然连鞋子都来不及脱,便这样搂在一起蜷曲在榻边睡着了,纪蒿左腿甚至还耷拉在榻外。 他小心翼翼地替二人拽下鞋子,将纪蒿有左腿抬到榻上。 眼前这温馨而熟悉的景象,令班超瞬间仿佛回到了帝都雒阳,爱妻邓尧、冯菟和爱妾芙蓉哄着小儿小女们放睡时就是这慵懒神态。这个假夫人纪蒿仅比秅娃儿大十余岁,此刻分明已经将可怜的秅娃儿当成小女,将秅娃儿的小脑袋搂在胸前,仿佛象母鸡一样严严护在翼下! 傍晚时分,班超与淳于蓟正趴在沙盘上商量扩编、武装鹫雕营、昆仑屯。原来权鱼派来斥侯送来了姑墨国情报,言呼衍獗已初步定在冬然南下突袭西城。权鱼是杨仁大人麾下最得力的西域斥侯,如此重要的情报也间接证实了班超此前在莎车城下时的判断。 可这消息却未让二人高兴起来,于阗国一穷二白,汉使团手中无钱,武装一支二千人的劲旅,战马于阗马场倒是有,可甲服装备兵械粮秣需要的钱是天数,一钱能倒英雄汉,两手空空的汉使团钱从何来? 正在相对叹息之时,辅国候尉迟仁、宰相私来比、辅国侯瞿罗渥和大都尉休莫广鵛四人跟着一齐来了,辅国候尉迟仁禀报道,“禀报大使,又找回五人,另两人……” “另两人在哪?” 室内的纪蒿已经醒了,闻言披着襦衣急忙从室内赤着足便急匆匆冲出,焦急地盯着二人问道,“快说,另两人在哪?”秅娃儿也跟着从室内冲出,赤着脚睁着一双惺忪的睡眼,惊慌、茫然地看着众大人。 辅国候尉迟仁躬身道,“禀报汉使夫人,另两人已被大月氏国贾胡沽走,商队已行至西夜国。大都尉已传令千骑长尉迟千驱快马率兵去追,贾胡今晚必歇息在西夜国,两姬必能被追回。然后连夜返回,至明日午间必回!” 班超闻言心里稍踏实了些。西夜国有昆仑和蒲犁市尉、西夜侠女昆兰镇守,葱岭商道、昆仑商道有守将萨莫克控制,这个贾胡插翅也飞不过葱岭西边! 国相私来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突然颔首恳求道,“掳夫人之河西栗弋贾胡已经翻越葱岭,预计两三个月后方能返回。前大将军呈于霸一族已被羁押,国王定明日午前开刀问斩……只是……下官有一言,或冒犯大使虎威,不知当讲不当讲……” 班超默然颔首,心里却在冷笑,是毒总要发出,该来的总是要来! “谢大使——”私来比低首道,“呈侯有功于于阗国,保国王继位有功,乃贵族之首、国之柱石。呈侯深表悔意,当时并不知为大使夫人,现愿献黄金百斤、昆仑黑奴百人、娇艳女奴五十姬赎罪,恳请大使网开一面……” 班超心里象被人椎了一闷棍,但却面色平静地看着这个皓首长者,直看得这几个大臣心惊肉跳、面色惨白、深低着头、无地自容! “糊涂——”淳于蓟见状冷哼一声,将手中脂玉耳杯“嗵”地掷于案上,“国相乃谋国之人,适才所言可谓不忠不义!不忠者,国王已有敕谕,尔等却求汉使法外开恩。不义者,呈于霸罪不容赦,尔等竟然给罪徒求情,人间正义何在?!” 私来比等四臣不敢回话,一言不发! “真是令本将寒心哪——”蒙榆则瓮声瓮气地接着淳于蓟的话,“都抢到汉使夫人头上,抢的是庶民之女就更不算事了!何故乱至如此?皆因国之栋梁祸国毁教化。汝等身为大人,却官官相护,蛇鼠一窝,难道非要致于阗礼崩乐坏、国将不国?!” 蒙榆这话骂得痛快淋漓,辅国候尉迟仁、宰相私来比、辅国侯瞿罗渥和大都尉休莫广鵛四臣突然做出怪异举动,他们竟然一齐惴惴不安地面向班超跪下! 难道这是自请处罚?淳于蓟与众将惊异地看着这四个大臣! 班超看着四个瑟瑟发抖的于阗国大臣,他深知他们心中的恐惧和忐忑,心里有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他们便代表贵族,是这个国家的支柱。于阗举国上下恨北匈奴而向往汉朝,这些贵族又因杀过韩融而畏惧大汉报复。班超感到一阵悲哀,不管他们身上有多少污垢,此时不管是国王还是汉使团还是得需要他们。 想到这里,他没有说话,却径直返回内室。淳于蓟和众人看得明白,班超返回堂上时手里分明是提着一大一小两双女靴! 私来比的话让纪蒿气坏了,但初来乍到,她忿然将头扭到一边。忽见班超提着自己的靴子出来,慌乱中刚要伸手去接,班超却寒着脸当众将她和秅娃儿摁坐到胡椅上。纪蒿吓坏了,胸口嘣嘣跳将起来,目光诧异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接下来要作什么怪。 却见班超单腿跪地,蹲下高大魁伟的身躯,纪蒿赶紧飕地将一双小脚缩进椅下。班超却不由分说地从椅下捉住那一对小可爱直接拎出椅外。纪蒿反射性地挣扎着,嘴里刚要说“不用”,只见班超目光清冷,如箭一般地斜睨她一眼,吓得她浑身一震再不敢乱动! 他捧起纪蒿琳珑秀气的小脚,先吹了一口气,再细心地替她拂去脚底的灰尘,然后一一穿上足衣理顺,再仔细套上靴子。那一瞬间,他是那么神圣,似乎做这一切是应该的。纪蒿小脸上先是煞白接着飞上红云,脖子、耳朵热得发烫,心里一热,泪珠便不争气地滚滚而落! 她知道汉使并非做的是闺房秘戏,他是在演戏,而她的这双小脚此时便是这出戏的道具。演给于阗国众臣看,看你们还敢不敢替呈于霸求情!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恩威并施 班超为纪蒿穿好靴子,见秅娃儿跃跃欲试一付想逃的样子,便一把薅过她的小脚,也替她穿上靴子,穿完还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再将额头上好看的一绺秀发捋到耳后。他目光坚定,神情庄重,发自内心的慈爱表露无遗! 纪蒿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况且这出戏现在需要她哭,哭得越伤心、越委屈越好,于是她小嘴一咧,似乎无论她自己如何强忍着,海一般深的屈辱忿恨,还是令她双肩颤动着抽泣起来,更多的泪水无声而下,悲伤之状令人断肠! 秅娃儿也一样,她紧紧地抱着纪蒿的左胳膊陪着流泪。自从二祖父死后,在赤地千里的于阗绿洲上,一个浮萍一样卑贱的小乞丐受够了世态炎凉,白眼、欺凌、羞辱、殴打,她何尝被当人看过,何尝受到过如此爱怜,这一幕感动得这个小东西眼泪如雨般滚滚而落! 辅国候尉迟仁等四位大人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一切。汉使夫人泪水婆娑如梨花带雨,令这些男人心碎,此时此刻,于阗国贵族彻底没有退路了,他们想保呈于霸该是多么可笑。作弄到汉大使夫人头上,只能怪呈于霸自寻死路。呈于霸的罪恶也有他们的一份,现在他们只能求保住自己便是万幸! 班超已站起身,铁青着脸背着手,居高临下冷睨着四位大臣。 短暂的、令人难耐的尴尬后,宰相私来比咬咬牙,“下官愚昧昏盹,现收回陈请,呈于霸按汉律当灭九族!” “哼,按汉律?”班超却冷笑着看着这四个心口不一的于阗大臣,“果按汉律,该杀的非仅呈于霸一人邪?!” 这话石破天惊,令于阗四位大臣浑身战栗,淳于蓟等将也震惊地看着班超! 只听班超冷冷地道,“永平三年,都末兄弟杀莎车将军君得,汉人剑侠韩融又助大人休莫霸杀都末兄弟,并立休莫霸为于阗国王。后休莫霸战死,又助于阗国众将扶广德继国王位。然自此后,韩融大人便消失了。吾想知道,原大汉河西军大将韩融今何在?啊?!” 宰相私来比等人闻言惊得魂飞魄散,如四条被抽了筯的土狗瘫跪于席上! 班超又一字一句咬牙道,“韩融助休莫霸自立为王,功勋卓著。于阗国众臣担心韩融功高并取国王而代之,竟然酒后将其束缚,五驼分尸,车裂而亡,并炙啖其肉!其夫人腹中尚有五月胎儿,便与二子同时被杀!韩大人一世英雄,却死得日月暗淡,天冤地恸,何其惨烈!吾要问,杀人者又是谁,尚有人性否?!啊?!” 众臣冷汗如雨而下,瑟瑟发抖,无人敢回话! 淳于蓟与胡焰、蒙榆等将也都听明白了,在韩苑祭奠韩融后,班超悲痛欲绝,并未细说过往。原来,当时时机未成熟,班司马是将这些仇恨深深地埋在心底。泪水满面的纪蒿也恍然大悟,于阗够大,怪不得眼前这个黑脸男人容不下呈于霸朽木一根! “韩融乃河西大将韩章独子,受窦融老大人委派,以剑侠身份进入西域,助南线各国抵御莎车王贤与北匈奴。他有功于于阗,尔等却将其车裂,且满门尽斩,并炙啖之以为后快,致使韩章大人一门断绝,仅剩两女,仓皇逃得一命……”班超手指堂下跪着的于阗国四臣,手指颤抖着含泪道,“汝于阗国众臣皆无情小人,纵千刀万剐亦不能解十万河西军将士当年之恨!” 于阗四位重臣噤若寒蝉、面如死灰、浑身战栗,瘫倒于席! 这些丑事迟早汉使会知道,这也是众臣战栗不安要保呈于霸的原因。韩融被杀,王室与众臣都难辞其咎,辅国候尉迟仁不敢推搪,便抹一把脸上的汗低首道,“禀报……汉使,杀……杀人者时任大将军呈于霸也……然吾等尽有罪,愿听汉使发落……” 淳于蓟见班超正被仇恨折磨得浑身哆嗦,腮上肌肉阵阵悸动,他真怕班超一怒之下斩杀了这四人。于是赶紧斥责道,“呈于霸该死,可汝等敢说不是同谋?今死罪记下,暂且不究。再有点滴不法行为,便是灭九族大罪,定尽诛不赦!” 班超咬牙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生命无法再来,悲叹憎恨于事无补。他感激地看一眼淳于蓟,良久才冷笑道,“陈年旧事,吾不想算旧帐。自汉使团来于阗起,便画一道扛,不管王公贵族还是豪绅大户,如归汉后仍不收手,凡有枉法者,凡对大汉、对国王有异心者,定子孙连坐、诛灭九族,本使绝不轻赦!” 听班超决定既往不咎,几人这才将悬着的心放下,再度稽首,私来比则代四人铭誓道,“吾等必洗心革面,忠诚大汉。敢违大使令者,敢违拗汉律者,归汉后仍不收手者,定然天诛地灭,草木过刀,童叟无存!” 班超已走向沙盘前,一边仍对私来比等人叮嘱道,“呈于霸虽罪不容赦,然此系于阗国家事,吾身为汉使,对此小事不想多言,可转告国王,仁者行天下!杀戮只会徒增仇恨离隙,罪大者按于阗律处之,妇孺及愿悔罪者应予赦免!” “下官遵令!”“末将遵令……” 汉使这是谢客了,宰相私来比率四大臣赶紧诺诺退下。 当天晚,国王广德与王妃南耶在馆舍举大宴为汉使团接风,也为纪蒿压惊。汉使团所有刑卒全部参加,蒲柳身体渐好也来了,她已经能柱着竹杖自己慢慢走动。拘愚部族众女在纪蒿带领下,全部换上新衣,盛装出席标志她们重生的晚宴。 众女都是拘愚小城中妇人,进入高大巍峨、气势恢宏的虞公殿大堂无不战战兢兢。地上铺着名贵的条支地毯,大堂四周墙壁上挂着《普度众生图》系列挂图共六幅。于阗人信大乘沸法,画面之上,法力无边的佛陀释迦牟尼和众佛正在普渡众生。 大旱之年,雕花木案上仅摆放着寻常山珍野味和醉人的蒲桃酒,纪蒿和众胡女被害惨了,她们刚刚从恶梦中醒来,一个个犹如受惊的小鹿。开宴后,于阗国的胡姬们在表演歌舞,户监(注:管理户籍人口的官员)则拿来一筐人身买卖契约,一一交还给拘愚众妇。胡女们一一撕碎、折断让她们失去自由的契约,她们一一相拥在一起,抱头痛哭。 虽然为解决以呈于霸为首的对大汉有罪的贵族,班超已不得不让纪蒿将这个“汉使夫人”当下去,纪蒿也曾为人妇人母,可当夜晚来临需要动来真格的时候,面对这个黑脸男人她便有点慌神了。 班超对她擅自称自己为汉使夫人恼怒都写在脸上,这一天其实就没给她好脸色看,甚至常常低声吼她蠢。她自号汉使夫人,与拘愚众妇住在一起显然不合适,让于阗人知道真相既没面子又露了馅,对汉使大为不利。这谎暂时还得撒下去,可真要与那个讨厌自己的黑脸男人同宿同眠,即使他贵为汉大使,她既不敢又不情愿! 虞公殿三楼原是班超、淳于蓟居住,现在淳于蓟已经搬进二楼与军侯们同住。于是,三楼淳于蓟的房间便成了纪蒿的“洞房”。 晚宴后长夜已深,她搀着秅娃儿的小手,听着外面街上更夫的梆声心里忐忑不安地回到三楼,见众将已经围着沙盘边,班超双手抱臂在静听着众将激烈地争论着。纪蒿站在帷幔后听了几句,呼衍獗四万大军随时会南下,焉渑夫人又上了昆仑,助羊同国正在攻击苏毗国,假如羊同灭了苏毗,数万大军随时会从高山上扑下,到那时于阗国可就没好日子过了! 形势十分严峻,汉使团和于阗面临重重危机! 纪蒿长长地轻叹了一口气,只恨自己打仗的事一点不懂。她与秅娃儿在帷幔后悄然顺着过道走进班超室内,见王妃南耶送的箱笼一个不见了,二人不禁大惊。又到另一间大卧室一看,淳于蓟已经搬走,房间已经打扮成了闺房,南耶送来的箱笼都在。纪蒿大喜,赶紧让侍女侍候自己与秅娃儿洗浴完,关上门还要小心翼翼地插上栓才一起睡下。 她一夜战战兢兢,生怕那个黑脸男人破门而入,掳她去行夫妻之实。可她想多了,这一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第二天晨醒来,在大榻上舒舒服服地扭腰摆臀活动了一下。看身边的秅娃儿还在酣睡,她抱着双膝心里竟然一阵失落。 朝食时,王妃南耶亲自来陪餐。过去班超都是与淳于蓟、中军众将共同朝食,现在“夫人”来了,自然要与“夫人”一起。于是,班超、纪蒿、秅娃儿与南耶共同进餐。既不能让王妃看出端倪,又黑脸男人话不投机,实在是别扭透了,纪高根本就不记得菜羹与绵饼、小菜是什么味儿。 王妃朝食后归去,班超、淳于蓟召集汉使团全体开始堂议,自然又是激烈地争论。自己冒着生命危险迢迢两千余里来投,现在终于与这些英雄豪杰为伍,且第一次参加汉使团堂议。这是使团内部闭门堂议,极其机密,连粮草官丘庶都不能听到只言片语,却破例允许她和秅娃儿参与。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现世报应 她和秅娃儿静静坐在一边,可听了一会却如同听天书,云里雾里的,每个人的说法似乎都有理。巳时过半,班秉推开门进入堂内道,“尕叔,瞿罗渥来报,呈于霸一族九百余人,已被羁至河边问斩,国王请汉使派将监刑!” “不必——”班超抱着臂头都未抬便道。 纪蒿腾地站了起来,“汉使,吾想……吾得去一趟呈侯府,找帕温的尸骨,还有……吾的符信和七星剑!” 符信和七星宝剑怎么成了汝的?班超抬头看一眼纪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叮嘱道,“早去早回,别忘了午间国王、王妃要举行庆功礼宴。” 等纪蒿带着秅娃儿走后,班超又感到一阵纳闷。符信她想留便留着罢,也算是个护身符。可剑就不同了,窦融老大人当年说过“得剑即得人”,难道这个无法无天的妇人便是他麾下大将? 淳于蓟听说纪蒿要去找剑,心里也是一阵纳闷。他想起在伊吾庐官署内时张望压在七星剑下的留言,他记得张望写的是,“恭贺阁下取到宝剑,此剑乃凶物,连伤吾一犬二卒,现原物奉还。逐鹿西域,成败非一时也。汉人贪婪,得陇望蜀,他日相会葱岭之西,定与将军再战雪山之巅!” 想想看,这剑还真是凶物。张望取走此剑,被伤了一犬二卒。呈于霸得此剑,把身家性命都葬送了,一族人正在待斩。班超携带此剑,汉使团幸得纪蒿报警才逃过一厄。纪蒿取起走剑,虽遇大祸受到摧残,却否极泰来,与司马重新团聚。或者,此剑对歹人是凶物,对好人便能否极泰来! “再战雪山之巅”几字,淳于蓟从未在意。西域四周都是雪山,既来西域,打到雪山之上一点不奇怪。此时的淳于蓟,自然想不到多年以后,会有一场生死较量发生在世界的最高点,那个插入云端的大雪峰之上,他也永远留在那里成为永恒! 纪蒿带着班驺、班秉、陈隐和秅娃儿,在瞿罗渥的陪同下策马直奔城外约十余里的呈侯府。 呈侯府占地足有数百亩,它比一般小国的王城还要气派,围墙足有两丈高丈余宽,全部由夯土垒成,如城墙一般,异常坚固。庄园内房屋均是木质建筑,四角有四座四层的木质高大望楼,庄园外有护城河围绕,护城河与于阗河相连,碧水潺潺,奔流不息。 护城河外,绿洲一眼望不到头。于阗真是块宝地,大旱年余,秋日下了场透雨便生机勃来。 进入庄园内,只见迎着大门的便是宽敞的前院,院中主建筑为一座高大、的高台大殿,这是呈于霸礼宾、宴客的场所。粗大的红色圆木辕柱顶上雕着张牙舞爪的狼头,二人都抱不过来,完全由昆仑山巨木筑起,气势万千。前院两侧的四座偏院,则是家丁、仆婢所居,以及马厩、车房、厨房等。 二层院子里面分成了七八个小四合院,全部是名贵木材制成的板壁,黄琉璃瓦铺顶。每一间室内,条案、高案(注:即今桌子)、有背的坐床(注:即今木椅,后文即称桌、椅)、柜子等,与中原完全不同。地面都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高大的床榻、雕屏、榻屏,十分秀丽,与权鱼的鱼宅摆设类似。 呈府内小四合院足有近二十个,大院子套着小院子,重重叠叠,曲径通幽,犹如迷宫一般。每一个小院,都通过亭台廻廊相连,各院内假山、花圃、绿树、翠竹相映成趣,十分精致。 而后院是内眷所居,后院正院主建筑为两座三层木楼,楼后是私家花苑,名瑶池,瑶池西边穿过两进小院便是汉苑的后门。瑶池其实就是一座巨大的池塘,足有十几亩大。瑶池边长满垂柳、槐树,绿荫覆盖,间种沙枣、月季、曼陀等花卉,如团团锦绣,争奇斗艳。池水中有荷,水与城外河流相通,清澈碧绿。中间是湖心岛,上有两个水榭,亭台楼阁,景色绝佳。 最后边则呈家私牢,地面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地下却别有洞天。纪蒿想起那些可怕的日子,未看一眼便冷冷地下令,“填死!”地下白骨成堆,纪蒿没有去找帕温和两个拘愚姊妹尸骨,根本无从分辨,便让她们安宁吧! 其后几日,于阗国兵便按“夫人”令,先在地牢内点燃一堆柴草,然后用沙土将这个万恶的地牢给死死地填死了。无数妖魔鬼怪和猛兽毒蛇尽被呛死、或闷杀在其中,成为无数冤魂白骨的陪葬品。 看完一圈,又回到后宅的正院。后宅中间主院内,主建筑是一个高台木质大殿,斗拱飞檐,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国王已经下敕谕,呈家有四座庄园,田地万亩,牛羊十数万,所有资财,尽收归国有,作为汉使团经略西域之资。 “求夫人饶恕,贱婢罪该万死……”就在此时,一阵女人的哀求声传来。纪蒿打了个寒颤,她最不想见到这个心肠如毒蛇一般的女人。 只见一个年轻貌美的妇人和四个美艳侍婢,脖子上套着黑色牛皮圈,被士卒牵了出来。原来正是恶妾厐娜与四恶婢,此时一见纪蒿,便一齐跪下哭泣着哀求着,全忘了自己当初是如何摧残拘愚众妇与众奴隶的。 “哼!”纪蒿鄙夷地睨了一眼厐娜。因她们美貌且罪大,瞿罗渥已经出其为国兵营伎,现在这是专门交由汉使夫人处置的。 纪蒿扭开头望着天上奔腾的流云。一想到在呈府那些生不如死的日子,这恶妾和四婢让她阵阵恶心,再不想看她们一眼。瞿罗渥见状,便命士卒将哭哭啼啼的恶妾、恶婢欢天喜地地牵走了。不难想象,从当天晚上开始,已经迫不及待、恨不得现在就办事的士卒们会如何尽情地享用她们美艳诱人的肉体。 厐娜或许没想到报应会来得这么快,世事茫茫无尽头,红尘冉冉难回首,因果总有报,不时不报,只因当时时候未到。人家现在当回了身份尊崇的汉使夫人,受于阗国万民景仰,可自己的余生却只能当营伎,果真受千人骑万人压! “请辅国侯传汉使令,呈府妇孺与愿悔罪者,可贬为庶人,宜给以生路……”看着这几个恶妾、恶婢受到惩处,纪蒿便忘了她这个“夫人”是假的。她这一句话,呈府无罪者与妇孺八百余口得以生还,男官卖为奴,女官卖为婢! 瞿罗渥派出士卒去传达汉使夫人令后,便进入呈府宗祠旁边的秘院,这是呈府的内库,数十年搜罗来的金银财宝、美玉字画、挂毯绸缎、首饰佩物、古玩铜器等等全部堆积在这里,仅仅葱岭以西各国金币、银币、汉五铢钱、于阗国马钱等各国钱币就约有数十万枚。 于阗国王宫的府丞与市监(注:管理市场商贸官员)、税监(注:管理国家税收)正在造册登记,向汉使团的兵曹吴彦移交。瞿罗渥在堆积如山的呈府收藏的古玩中,找到七星剑和符信,又提着剑匆匆忙忙地走出内宅秘院。 纪蒿一见宝剑,赶紧过去拿在手上,符信也理所当然地挂到自己腰上! 身为“汉使夫人”,纪蒿当然要安抚奴隶和徒附。奴隶命运从来都是悲惨的,呈府是人间地狱,奴隶们的命运便更加悲惨。这些奴隶中有不少人受到过残酷刑法,一些人四肢已经不全。有的奴隶被剁了手,有的被剁了脚,有的额烫字,有的被劓去鼻子,有的被挖去眼或割了耳朵。最可怜的是两年年幼的塞人女奴,或许她们还没有秅娃儿大,却都被凄惨地剁掉了左手…… 回到馆舍虞公殿,已经到了晌午之前。今天是汉使团班师的第二天,虽然举国缺粮惨淡,很多部族只能靠粥棚维持着,但国王尉迟广德、王妃南耶还是在馆舍虞公殿一楼厅堂内举行国宴,正式庆贺出师大捷,百官、贵族和汉使团成员悉数出席。 虽然世道艰难、日子惨淡,但国家礼仪还是一样不能少的! 纪蒿回到虞公殿便让侍婢为其梳头打扮,今日又与咋日不同,既担着“汉使夫人”头衔,便不能太简素掉了汉使的份。身上穿的是金黄色缎绣白玉兰花锦裙,头发盘成了垂云髻,头上戴着碧绿色的金青石凤簪,水晶华胜,映衬的娇美的小脸流光溢彩。连秅娃儿都精心挑选了一套桃粉起花绸缎排穗长裙,头上梳着小女孩们常梳的双垂髻,俏丽可爱。 好不容易打扮好,等秅娃儿牵着美如天仙的纪蒿出来,便成了大宴最亮丽的风景,便实在让人再也难以忽视她的存在。 王妃南耶是国宴的女主人,自然也是盛装。她要年长七八岁,只是先天条件太好,又身穿着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秀发挽成秀丽的椎髻,上戴珠翠,岁月积淀成的风韵令其雍容华贵,富丽大方。两个女人站在一起,如一对美丽的姊妹花儿,众人无不叹为天人。 班超没顾上欣赏纪蒿的美艳,他心事重重,心里很不踏实,总感觉哪里要出事。 纪蒿小心翼翼地扫了一眼那个黑铁塔一般的魁梧男人,他满脸冰霜,分明一脸不屑。纪蒿心里随即凉到了冰点,倍觉羞辱,恨不得拔下头上的珠翠扔远远的。他根本就瞧不起自己,吾费心巴力地打扮给谁看,心里觉得委屈,觉得自己贱,眼圈里便隐隐噙着泪花。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废除私刑 “夫人千万别想过去的事,呈侯午前已经伏诛,现在夫人应该高兴哪……”南耶会错了意,赶紧安慰道。 “谢谢王妃!”纪蒿听到南耶说出“夫人”二字,不禁精神头为之一振。去他妹的,这个粗鲁的男人跟自己没关系,不要乱想了,既令吾顶着个“汉使夫人”谎架子,吾便要当得堂堂正正,气死汝活该!她默默安慰着自己,生生把眼圈里的泪给挤了回去。 广德与班超同案,王妃与纪蒿同案,秅娃儿则坐在纪蒿的旁边,同受众官和于阗军众将庆贺。仿佛理所当然一般,纪蒿认认真真地当起了汉使夫人。尤其是陈隐,生怕他家女主人被人看轻,不论国王如何请,他都抱着剑如一堵山峦一样恭立于纪蒿身后。只到纪蒿说了句什么,他才躬身施礼后至堂下案后进食。 由于刚抄了呈侯府,这场接风宴便仿佛是专为庆贺“汉使夫人”重生。堂下胡姬们献舞之时,纪蒿与南耶已成了好姊妹,相谈甚欢,让气氛变得轻松、和谐,展现出了别具一格的外交天赋。 酒过三巡,纪蒿突然拍拍手,歌舞停止,众人一起望着“汉使夫人”,班超和淳于蓟则提心吊胆,不知她又要搞什么鬼! 却见纪蒿看也不看班超一眼,落落大方地道,“今日在呈侯府所见,可谓触目惊心,奴婢两千人,受酷刑者十有三四,断手脚、挖眼球、刖鼻耳,何其惨哉。民乃国之基,请问国中众贵人,于阗人何故自掘根基?” 喜气洋洋的大宴顿时风雨突变,众贵族面面相觑! 辅国侯瞿罗渥站起,对着厅堂外拍拍手,两个士卒领着三男两女五名奴隶走了进来,到堂中低首站定,并一一跪下行叩礼。众人看得分明,三名男奴隶,一人断左手,一人断左脚,一人被劓鼻。两名女奴隶均十六七岁,一人失去左眼,一人被动物撕破左脸,伤疤惊心动魄,令人不忍卒睹! 厅堂内鸦雀无声,瞿罗渥又一摆头,士卒们将奴隶们带了下去。 见汉使夫人抓住这样小事不放,于阗国众贵族和众官都感到茫然不解,厅堂内气氛令人窒息、尴尬。在他们眼中奴隶不是人,如牛、马、羊一样是他们的私有财产。庄园内设私刑处置私有财产,祖宗陈制,天下一理。对犯了错的奴隶私刑处置、甚至处死都天经地义,礼法使然,何错之有?! 班超与淳于蓟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是一样的表情——惊愕! 纪蒿突然来这么一手,未与班超、淳于蓟透露一丁点。刚从呈府归来时,她兴奋得蹦蹦跳跳,光着脚在虞公殿三楼哼着小曲来回走动,秅娃儿则一步不离地跟着她,象二只快乐的小鸟。怪不得这么高兴,原来是自做主张,以“汉使夫人”身份要给于阗贵族立新规矩! 这是要母仪西域诸国的节奏,难道真想弄假成真?班超心里恼怒、惶恐,可也只能静观事态发展,脸色越来越黑几乎怒形于色! 堂上气氛渐渐不妙,果然如班超、淳于蓟担忧的那样,众贵族窃窃私语,频频摇头。虽然墨玉河畔的刑场上呈于霸一族五百余人刚刚伏诛,空气中似乎仍飘着浓浓的血腥味儿,但贵族便有贵族的风骨,重压之下还是有人站了出来,厅堂内气氛顿时绷紧了! 这是一个身高七尺、头戴胡公帽、身穿灰色缎袍、扎着镏金腰带、腰悬弯刀、年约四十余岁的男子,他气宇轩昂,嗓音洪亮,不怒而威。先捋一下满腮蜷曲的胡须,然后抱拳看着纪蒿朗声道,“禀报夫人,小侯有一言,不知当讲否?” “夫人小心——”纪蒿自然不认识此人,王妃南耶附耳小声提醒道,“此乃于阗国功臣,击莎车侯、都尉张成菩大人也!” 南耶的意思分明是提醒纪蒿,这不是一般的贵族,这是个狠主儿、大人物。原来这是地位尊崇的前于阗国大将,其地位仅次于前大将军呈于霸,相当于国兵副统帅。纪蒿面带微笑,向张成菩颔首道,“大人有话尽讲无妨!” 张成菩道,“夫人,于阗国上归大汉,下属大王与贵族,于阗非奴仆之于阗。自古尊卑天定,奴仆生来命贱,与牛马驼羊何异?对奴仆便当严厉管教,犯法便当受刑,此天经地义,何错之有呀?试想,若国无纲常,失尊卑贵贱之序,奴仆与贵族同,岂不要天下大乱,于阗国还何以为国耶?” 自前汉以来,西域贵族以习中原黄老、儒学为荣,儒、道理念深入人心。张成菩说完,众贵族频频点头,堂上似有一面倒之势。可他们忘了,“汉使夫人”可是汉儒弟子,一叶之见如何能难之! 国王广德悄悄看一眼班超和淳于蓟,见两人都黑着脸一言不发,便恼怒地看了一眼张成菩。怕汉使夫人难堪,他刚要说话,却听纪蒿轻言细语地道,“大人所言国需固守‘尊卑贵贱之序’,自然不错。昔管子倡‘礼义廉耻’,国之四维,故有齐国之兴。于阗国乃四战之地,南、西、北三面危机,仅有‘礼’来驯服奴婢,便能富国强兵么?” 纪蒿顿了一下,见众贵族表情漠然,张成菩白须颤动了几下却未接话,她便接着既似是对张成菩、更似对于阗国君臣说道: “有义则可有公正,有廉才会有高洁,知耻才不敢妄为。倡‘四维’还得明律令,昔子夏授李悝、吴起以‘礼’,更传与时俱进入世之政,故有魏兴。商公变法,才有秦兴而横扫六合一统天下。私刑猖獗,贵族以私刑代国刑,无义无廉更无耻,是于阗之害也。昔光武大帝废奴婢刑徒,始有大汉中兴。今于阗国立于四战之地,贵族难道不应知廉耻而废私刑,重聚国民之力么?” 到底是广陵汉儒刘伶之的弟子,纪蒿一番话掷地有声,她说完,众贵族面面相觑,堂内一时静寂无声。自前汉时起,汉仪礼乐成为西域各国最高大上的时尚,贵族无不以习汉仪礼乐儒学为荣,被当成化内化外的标志。但比起纪蒿来,他们似还差了点水准,瞬间便落了下风。 国王广德是主人,此时只好站起来打破尴尬。他向班超、淳于蓟、纪蒿一抱拳,才说道,“本王之前并不知国中有如此惨烈之事,谢汉使与夫人提醒。民乃国之本,律乃国之大事,无民何有于阗,无刑何有规矩?罪在本王,不在众官、贵族。自即日起,于阗国废除私刑,凡吏民有过,均应举官处置,不得私相处罚!本令自饷午之后起,即颁行全国各州各城,不得有误!” 宰相私来比、苏榆勒同时抱拳叩首道,“下官遵令!”言毕,两位国相便起身返宫,力争饷饭后,便将国王敕令颁布全国! 国王敕令并未追究过往,众官神色恢复如常,大宴继续进行。纪蒿看到班超、淳于蓟都黑着脸,便知道自己再一次先斩后奏一定又惹恼了他们。但她也在心里发着狠,汝恼便恼吧,很快汝便会知道吾这一着多有用! 南耶没顾得上观察他们三人之间的目光交流,她此刻更高兴,端爵站起道,“恭敬大使和夫人,恭敬汉使团众将。妾饮完此杯,将亲为大使和夫人献舞!” 班超收降莎车,仍让她的弟弟齐黎做国王,溆勒耶氏仍是莎车王室。一场她不愿意看到的刀兵血光之灾,被汉使团轻易化解了。石亀当年打下于阗,曾将身为王妃的她逼得差点自杀,好不容易才保住清白。可汉使团下于阗后,国王与贵族活得更体面、更有尊严。她心里高兴,敬了酒,便亲自下场,带着王宫胡伎们舞了一现艳光四射的回旋舞! 场上美轮美奂,班超和淳于蓟被舞伎们旋得头晕。他又想起在雒阳时,鱼邸内的胡姬们那美艳绝伦的歌舞。这王妃南耶与小鱼儿、曼陀叶姊妹,不管是美色还是风情,都有得一拚,都是胡姬中的人尖儿。 大宴从午至晚,一直持续到夜深,宴毕回到三楼,本想警告她不准再擅自行事,可纪蒿拉着秅娃儿已经早早躲进室内,并紧紧地关上门,怒不可遏的班超连敲了三遍才敲开门,冷冷道,“出来!” 纪蒿战战兢兢地跟到堂内,秅娃儿不放心,一边揉着睡眼一边一步不离纪蒿。班超先摆手令贴墙边躬身低首站着的四名侍婢退下,然后看着低眉敛首的纪蒿严厉斥责道,“给吾站直了别装可怜!呈侯刚刚伏诛,今日大宴本就诡异,汝是要让国王与本使跟于阗国众贵族为敌么?” “大使——”纪蒿没有退让,而是扭头望着堂中间大沙盘上西域锦绣河山,嘴中轻声曼语地道,“今日借斩呈侯说此事正逢其时,否则杀呈侯便与于阗吏民无关。呈侯覆灭于阗国即废奴婢私刑,天下奴隶、徒附会感恩大使、感恩大汉……” “这些道理吾岂能不晓?汝的苦心吾也懂!” 班超声音越来越高,纪蒿说的分明有理,他不想与她纠缠对与不对,而是晓以大义,“所谓时也运也,良政也得有吉时,再好的美味也得一口一口进食。国事非儿戏,需万分谨慎妥帖筹划三思后行,岂能任性而为?汝既顶着‘夫人’头衔,所言所行便事关使团事关大汉,便不能自行其事!今日事吾不再追究,然下不违例,再敢不奏而行,别忘了汉律不容情!” “哦,吾知道了……”纪蒿未给他借题发挥的机会,答应一声带着秅娃儿赶紧逃回室内。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筑燧就食 几天后,汉使团住进城外的呈侯府,呈侯府正式改为汉苑。 曾经的呈侯府如洗尽了铅华的贵妇,已经面貌一新。汉苑内的每一个侍婢,都是王妃南耶亲自挑选的,都来自锦衣玉食的大户人家。一个新时代已经来临,从在河西凉州大营加入汉军别部起,这些曾经没有未来的刑卒们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天已渐渐冷了,一场迫在眉睫的更大危机又摆在了汉使团面前! 皮山大战只是暂时解除了于阗国面临的军事压力,遍面绿洲的粥棚提醒着人们,冬荒与春荒马上就要来到。于阗国和拘弥国归顺大汉后的第一个冬季,举国无粮便成为一道过不去的坎儿! 兵无粮自溃,而国无粮则必亡。试想当冬荒、春荒到来举国吏民逃荒去了,正虎视眈眈的北匈奴西域都尉呼衍獗还用派兵来打么? 往年冬季还好说,一般到春季青黄不接时才是奴隶、徒附们最难捱的日子。可今年由于春旱连着秋旱,夏麦、夏栗、秋栗几乎颗粒无收,再加上皮山大战,荒年便提前到来了。据国相私来比估算,于阗八万吏民要熬到明年四月份,全国粮栗缺口在五十万石左右。 查抄呈侯府后,国王广德、国相私来比腾出手来,早已开始筹划沽粮越冬! 广德严令贵族捐国粮,最终得了十万石。班超也及时伸出援手,令广德先后向鄯善国、莎车国派出使节,持汉大使符信沽粮、借粮,又筹措了三十万石栗米,正不断从两国运往西城。广德则拿出府库全部家底,不惜一切沽粮,大头已有着落了,熬过冬荒已不成问题。可要度过难熬的春荒,小麦、栗米缺口高达十五万石,王廷是再也想不出法儿了。 赈灾粥棚已经相继关停,粮秣被迅速分派到各州和拘弥国,再由各部族分派到各户。大灾之年,粮食便是最大的政治,敢贪粮栗便是灭九族的死罪。广德下了敕谕,划了一道死杠,贵族、百官敢克扣“一颗栗断首、一斛栗灭族”,各州、各部族不得饿亡一人,“一人亡则酋长亡,一族亡则州长亡!” 乱世重典,为保住于阗,广德和整个王室都拚了。但国力式微,国库已空,再无余钱,眼瞅着春天到来时将举国大荒,国王广德慌神了。赈灾本来便是王廷之事,可实在没辙了,广德只得涎着脸再次求助汉使团! 这种求人的事妇人出面效果最好,王妃南耶来到汉苑,她向纪蒿通报了粮栗缺口十五万石这一荒年危机。安抚地方本就是“夫人”之责,纪蒿苦思良久,莎车、鄯善国、汉朝河西今年都大熟,广德已从莎车、鄯善沽栗三十万石,现在只有向敦煌郡借粮最靠谱。可这事她这个“夫人”办不了,于是仔细思量后便来到班超的昆仑堂。 汉使团搬入汉苑的当日,班超见纪蒿主动承担起了乱糟糟的杂务,便干脆当起了甩手掌柜。与淳于蓟、于阗国大都尉休莫广鵛、辅国侯尉迟仁和汉使团众将一道,正在依据权鱼的敌后斥侯们滔滔不绝的情报,想利用呼衍獗南下前的这宝贵的两个月,筹划组建鹫雕营和昆仑屯、修筑烽燧烟墩以及南上昆仑等行动。 纪蒿进来时,班超与众将正趴在大沙盘四周,在激烈地争吵着。 胡焰正在反驳华涂、田虑,“焉渑已数月不知去向,吾使团便不能无视啊。寒菸在山巅处境危急,还不忘发出召唤。即便寒菸能自保,试想,若焉渑果真上了昆仑山,助羊同灭了苏毗国,羊同数万大军便如利剑悬于于阗国头顶,那么司马明春出疏勒大计岂不要落空……” 这里是议论军机大事的地方,纪蒿除了一日三餐和晚上睡觉时带着秅娃儿返回来,平常她便在呈于霸大夫人的院落内办公,处理汉苑一堆杂务,并悄悄准备成立于阗国市尉府,将商道一大摊事管起来。 于阗国两位大臣、汉使团众将已经形成一面倒之势,认为冬春之时于阗国民缺衣少食,岌岌可危,汉使团绝不能轻易离于阗国一步。而以胡焰、蒙榆、周令、肖初月四匪为一边,认为石亀新败,呼衍獗冬季不敢用兵,最少有两个月的时间,汉使团应上昆仑为于阗国解除后顾之忧! 其实,胡焰原来是力主不上昆仑的,可现在斥侯禀报焉渑几个月不在南城,他和蒙榆害怕了。身为沙匪,与西域都尉府斗了十余年,他们太知道这个妇人的厉害。汉使团筹划军事时,纪蒿一般从不掺和,此时却走到沙盘边极其少见地盯着沙盘沉思起来,胡焰便打住话头,与众将一齐诧异地瞅着她。 “看吾作甚?汝等继续吵架耶……”见班超一脸冰霜,似乎在恼她搅乱了正事,纪蒿叹息一声道,“唉——吾才不想乱掺和,可年余大旱,于阗、拘弥举国夏秋欠收,府库无存栗。国王令贵族捐粮得十万石,打着汉使招牌向鄯善、莎车沽借三十万石,冬荒已勉强能熬过,可要度过春荒还得有栗十五万石以上……” 这段时间广德正在四处沽粮,莎车国、鄯善国都大熟,班超没想到缺口还有这么大。此时闻纪蒿言,便怔了一下,只得转而思索如何解开眼前这个最大的难题。 “司马——”胡焰进言,“莎车、鄯善、河西均大熟,可向其借粮!” 众将无人反对,只有军侯梁宝麟忧虑地道,“莎车王滑得很,未必会尽力。鄯善国弱小,生民两万人,余粮不多,再无他力。敦煌郡河仓城库中倒是有粮栗数百万石,糗(注:炒熟的米、麦等谷物)糒(注:炒焙脱水后的米饭)百万斛,可那是国粮,得有皇上诏书才能动啊,再说……” 梁宝麟没说下去,众将都知道他后面想说什么。皇上定下北征北匈奴国策时,朝廷中众大臣反对的理由便是会拖累国力。此时汉使团刚下于阗国,便张嘴向朝廷要粮十五万石,主和大臣和言官们岂不是找到了反对经略西域的借口?岂不是生生给皇上出难题添堵?! 见众将愁眉不展,尤其是班超眉头紧锁,一付一筹莫展的样儿。纪蒿目光紧盯着沙盘上的障亭烽燧,那是胡焰谋划的防御系统,计划从明年开春时举于阗、莎车两国之力全面动工,构建完整的防御体系。忽然,她数着手指掐算着,嘴里念念有词,最后脸上竟然露出灿烂的笑容。 “夫人笑什么?”华涂盯着可爱的小虎牙轻问道。众将和班超、淳于蓟都看着她,尤其是班超脸色阴沉,似乎即将要发作。 “笑笑也不行么,规矩真多——”纪蒿指着沙盘沉思着,“吾在拘愚城时,曾带部民修缮过城池,大体知道工时用料用工粮秣。大使,众位将军,建障亭烽燧是否是莎车、于阗两国出人、出粮?是否准备明年春时动工?” “当然——”班超没明白她的意思,淳于蓟便点点头,“明年春夏,起两国一万民力,争取三至五个月完工!” “不能等明春动工……”纪蒿摇摇头,似是自言自语,“吾以为,冬春季节农人、牧人无事可干,正开工之时也。等开春时或有大战,那时便能用着。假如于阗国自出两至三万民力,莎车国仅出钱粮,至明年春时种夏栗前……应可完工!” “妙策……”胡焰拍手叫好,班超与众将也都恍然大悟,胡焰抢着奉承道,“夫人真一宝也啊,吾怎么就没想到?” “妙策,确实是妙策——”尉迟仁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三万大肚皮筑城就食,粮栗难题顿解。今年秋墒又不错,麦、菽已播上。如能捱到明年春,再播上夏栗,如天无大灾,于阗国明年便能起死重生,夫人居功至伟啊!” 说着,这个高贵的王弟竟然躬身抱拳向纪蒿连连鞠躬致礼! “还是先说正事——”纪蒿未还礼,却又指着沙盘上的烽燧障亭道,“无屠置名为置实是筑垒,需一万人,一个月便能完工。鹫巢是筑塞,又在山头,仅需千人以下,需两个月。烽燧是难点,相隔三四十里需耸一座烟墩,以三层土墼夹一层苇、柳叠砌,每墩需建环院、三间套房、围栏各一处,若以二万人开工,两月便能完成。若以三万人开工,一月便可筑成!” 班超和众将象看怪物一样地看着她,这胡女在拘愚城便是个当家婆,连筑城、建燧这样的土木工程她都门儿清,此时献的一策无疑解了大难题! “传吴彦——”淳于蓟扭头对班秉道。 解了一个大难题,班超与众将都目露惊喜,只有淳于蓟隐隐有些不安。兵曹吴彦跑来了,淳于蓟没有看纪蒿,而是对吴彦道,“築城之事汝清楚,估测一下,三万人干三个月,需钱粮多少?” 吴彦掐算一会,工具、牛马由各部族自筹,自然更不需要支付什么工钱,维持烽燧运转由各国负责,也不计算在内,如按照三个月,仅修筑烽燧障亭需粮栗三十万石以上,折款六千万钱左右。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初露峥嵘 “三十万石?折六千万钱?!汝个书呆子——”淳于蓟气得想揍吴彦,只好再请纪蒿来估算了一遍。 “兵曹所言,其实不虚!”纪蒿略微估算便知吴彦说的不虚,但见淳于蓟怒火中烧的模样,便仔细帮他推算一遍: 按三个月时间计算,每个士卒需粮栗五石四斗、盐约九升,每头牛马驼驴需精料也就是栗米九升九合。于阗国时下栗米每斛二百余钱(注:汉明帝、汉章帝时代,中原栗每斛三十余钱),盐每石八百余钱,如此算下来,粮秣需三十万石,加上盐酱钱,支持三万人三个月工期,仅粮秣盐酱即需要五千柒百贰拾肆万钱。 “副使,此仅粮秣钱,工料、工费、衣费等概不在内。”纪蒿笑言相告。 无疑这是最权威的工程概算了,堂堂的大汉墨侠淳于蓟睁着一双牛眼,带着一股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纪蒿。不管多复杂的帐,纪蒿连眼都不眨一下脱口报出结果。惊人的腹算能力,超人的筹划能力,令班超和众将仿佛见到一头怪物! “唉——”淳于蓟长叹一声,苦笑着摇了摇头。 按照汉军别部中军早已的模式,即班超拿大主意,胡焰参预军机,具体执行便是他淳于蓟与蒙榆、三位领军军侯的事。他虽是大贾宋温养子,可从没有参与过家族经营。流浪天下时他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仅修烽燧障亭一项就需要他妈两千万钱,这让他愁上心头,他现在满脑袋琢磨的不是对付呼衍獗,而是如何宰齐黎夫妇这一刀! 他眼前又浮现出莎车王齐黎“炙笼自刑”时的身影,与这样内心强大的人打交道,义薄云天、喜欢直来直去的淳于蓟感到心虚。 淳于蓟都快愁哭了,可纪蒿却笑得灿烂,一对小虎牙频添几分妩媚。她一句话便打消了淳于蓟的疑虑,“副使不必为难,更不必亲往莎车,只需派出使者即可。你想啊,于阗出人力,莎车出钱粮,看似是天经地义、两全其美,其实分明是于阗国吃亏,齐黎焉有不干之理?” 纪蒿说得似有道理,可这不是运筹帷幄、排兵布阵,淳于蓟将信将疑,扭头看着班超。 班超已经回到案前坐下奋笔疾书,他一挥而就后,胡焰迅速向莎车国、鄯善国派出信使,令莎车国王齐黎速筹措粮秣三十万石、二千石咸面酱,鄯善国筹措咸酱七百石,运送到皮山国的皮山城,交由于阗国大都尉休莫广鵛措置! 果如纪蒿所料,甘英、刘奕仁作为使者到莎车城后,莎车国国王齐黎阅完汉使信,果真对班超感恩戴德,一再请二将转达他对汉使免除莎车吏民徭役之苦的谢意。或许是怕汉使反悔,齐黎迅速从莎车仓中拨出三十五万石粮秣、二千二百石咸面酱,如期启运送到皮山城。 西城内,于阗国国王广德闻汉使冬季即开始修筑烽燧障亭,激动得带着王妃、众官至汉苑,对着班超、淳于蓟频频顿首,长叩不起。于阗国举国才七万人,三万大肚皮有地就食三个月,汉使此举,既使于阗国度过了归汉以来的最大一次荒年危机,又为冬春可能的大战储备了二十万石军粮! “真要谢,未必要谢吾——”班超却不敢夺人之功,他向东一呶嘴,“出此策者,夫人也!”东院便是纪蒿署理杂务的院落,于阗国君臣闻言,赶紧又涌到东院专门拜谢了真神。 大计既定,粮草也有了,这项冬季大工程便在萧索的寒风中拉开了帷幕! 大都尉休莫广鵛按班超令发于阗国和拘弥二国国兵、役民共三万人,牛马驼四千余头,先在鹫巢设置前哨,在山头建筑堡垒,然后重新在匈奴人的驿置位置,一一重设驿置,并每隔二至三十里建一座烟墩。又从莎车国的属国无屠国(注:即今麦盖提县)开始,沿葱岭河构筑烽燧、驿置,过皮山州,只至于阗国王治西城。在所有驿置中,惟有无屠置其实便是一座小城池般的坚垒。按照胡焰的规划,无屠置将来是要筑大城的,但此次只筑垒,将来可作内城。 虽然莎车国王齐黎多给了五万石粮栗,但班超严令,整个工程需要在一个月内完工,一个月后烽燧、驿置、障亭便要开始正式运转! 无屠国位于莎车国南三百余里,傍葱岭河,其地望非同寻常,是一个重要的前哨。无屠国是莎车国大都尉悉志无屠家族的世袭领地,淳于蓟在这里建立了无屠置,置啬夫由于阗国屯长发泰担任,配备二十一名于阗国士卒。这个庞大的工程迅速轰轰烈烈地展开,休莫广鵛整整一个月未回过家门,终于到十一月上旬堪堪完工,从而构筑起了完整的烽燧体系。 大战间隔的和平弥足珍贵,休莫广鵛忙着修筑防御工程的时候,淳于蓟则带着汉使团利用这一个多月宝贵时间,开始另一项更加重要的工程,那就是为于阗国训练一支可用之兵! 辅国候尉迟仁主持选兵,他从左将军讫耶节制的左军和右将军尉迟霸节制的右军中,精选出一千五百名矫健劲卒,交给淳于蓟训练。这一千五百劲卒,最终只能留下一千人加入尉迟千的鹫雕营。尉迟千及其麾下的五百余边防骑卒,已经经过大战血腥考验,则成为鹫雕营的基本班底。 班超则令尉迟千带着他的边防营移住鹫巢整编,同时令旋耶扎罗到西城外的汉苑听令! 鹫和雕都是沙漠上空的猛禽,于阗河两岸的沙漠上空的秃鹫,体形庞大,外貌丑陋,蹲到沙漠上有半人高。它们成群结队,食腐为生。而金雕则是沙漠上空最可怕的猛禽,它们能从万丈高空从天而降,用尖利的爪子叼起羊羔甚至小牛犊。班超希望鹫雕营成为于阗国二万五千大军的中坚和灵魂,且直属于汉使团,不仅于阗国大都尉与领军的辅国候无权指挥,甚至连国王广德都无权调动! 辅国候尉迟仁是领军的,呈于霸与张成菩因年老和伤病不再领军后,尉迟仁一直是于阗国兵的二号人物。对鹫雕营的领军之将,他选择了二十名年轻将领和勇力超群的士卒交给淳于蓟最后确定人选。淳于蓟与他们一一对战后,最终还是选择了二十三岁的皮山州千骑长尉迟千为鹫雕主将,以年仅十七岁的士卒旋耶扎罗为副将。 尉迟千战功卓著,是于阗国的明日将星。他为鹫雕主将,自然没人不服。可旋耶扎罗就不一样了,他是莎车国人,在两国一次交战中受伤被俘后加入于阗国军,作为低人一等的战俘,他此时还是一个奴隶身份的少年牙门将。在皮山大战时由于战功,他就被班超不拘一格,选其担任鹫雕副将,现在自然也没人不服! 旋耶扎罗按照汉大使班超令返回汉苑时,秅娃儿正跟着纪蒿、蒲柳、陈隐等人在汉苑与西城之间的田地上丈量土地。这里都是呈侯府的田地,位于官道旁边,是于阗国最好的膏田之一。纪蒿现在便是汉苑当家过日子的人,她看好了这块田地,将在这里有大动作。 还在定策修筑烽燧烟墩的那天晚上,众将议事完毕都退出昆仑堂,班超也正要去睡觉,纪蒿却牵着已经睁不开眼了的秅娃儿主动来到厅堂,“大使,吾有两件事要禀报……” 班超手里端着烛,趴在沙盘上,头也没回。纪蒿道,“第一,吾要成立于阗国市尉府,管理商道。第二,吾要建一座大市,占地百亩……” “谁可为市尉,大市建在哪?”班超依然没回头。 “于阗市尉由蒲柳担任,大市便建在西城与汉苑之间……”纪蒿尽量让自己说得明白些,好赶紧逃离这里,与这个黑脸男人独处是她最恐惧的事,在他面前她总觉得心虚气馁矮一头,似有把柄攥在他手里。 “好,市尉暂由蒲柳干,待吾下疏勒国后,由商尉权鱼择将正式委任。至于大市吾看没必要,西城有胡市、军市四五座,原就乱糟糟的,藏污纳垢,畜粪遍地,市尉府能管好这一大摊就了不得了。”班超努力使自己语调平复些,这女人心机太多,防不胜防,能出大主意也能捅大娄子,班超见到她总是新主意不断,便想收紧马嚼。 “大使,胡市、军市太小太分散,管治松驰,难成气候。眼下商队多在荒地自搭场子,符传、关照无人办理,关税、市租大量流失,市霸村痞肆意劫掠,过往商队战战兢兢……”纪蒿据理力争,有备而来。 “行了行了,又弄商队又要建大市,汝指望一口便吃成胖子——”班超顺着自己的思路,声音越说越高,“真要建大市用荒地、滩地即可,河畔膏田均是优良麦田,百亩能出多少石麦子?麦草能养多少兵马?崽售翁田心不疼……告诉私来比,自今日起,胡市、军市归蒲柳管,需要杀一批市霸村痞,不能流失关税市租……” “哦,吾记下了……” 秅娃儿吓坏了,汉使动不动便对夫人吹胡子瞪眼,令她恨恨地看着这个高大而又有权势的男人。纪蒿嘴里答应着,泪却如断线珍珠一般,砸在了凝白如絮的羊毛毡毯上。就不能好好说,动不动就吼她,她真是烦透了,也委屈透了,她亏理在先没勇气和他吵架、斗嘴,气得扭头便带着秅娃儿返回自己卧室。 班超心里全是大事,没过一会便将建大市的事早撂一边去了,他没想到纪蒿根本未把他的说教当回事!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兄妹重逢 墨玉河边风很大,陈隐带着国兵们在这里扎了一顶临时大帐,纪蒿亲自跑马划地,由陈隐带着国兵们丈量,蒲柳则负责画图。一会,蒲柳返回大帐饮水,只见呼呼的风声中,秅娃儿抱着腮坐在帐内席上,嘴里嚼着甜嫩的蒲桃,望着纪蒿亲自跑马量地,很是不解地问,“市尉,夫人量地干吗,是要建军营、马厩吗?” 大使正在组建鹫雕营与昆仑屯,这可需要许多许多的军营与马厩。汉使不允建大市,她便以为夫人这是在帮汉使建马厩呢。 “小不点——”蒲柳端起瓷碗呷了一口,又捏起几枚碧绿醉人的蒲桃扔进嘴里,还不忘给秅娃儿一个爆栗,“吃蒲桃不需吐核的,能防拉稀……告诉汝,要不了多久,这里会成为一座大市,哇,好大好大的一座大市,会有好多好多的商队、人群、驼马在这里做生意……对了,夫人令汝回汉苑一趟,说有要事……” “又嫌弃碍事,吾不……”秅娃儿撅着小嘴抗命,“吾又没乱跑碍事,再说天那么热,一会茶凉了怎么办?对了,夫人干吗要建大市,汉使不允的,对着干岂不是要挨吼?干脆让广德建啊,两个男人对掐多来劲……” “沽买啊,收钱啊。商道事归夫人管,便吼又能怎的……”蒲柳忍不住想笑。这个小不点整天与夫人呆在一起,真是近墨者黑,弄得一肚子坏点子。她收拾好简册、毛笔正要下地,见秅娃儿还未动弹,便一边走出棚一边催促,“汝怎么还不去啊,你去了就知道,真有好事的!” “切……又骗吾……”秅娃儿不为所动。 “哟喝,小死孩子,腚又痒了——”蒲柳已经上马了,见她安坐着一动不动,便又跳下马,虎视眈眈地走到帐内,“说,敢违军令,该受什么罚?” “都欺负吾——”秅娃儿十分懊恼,“等吾长大定要打回来……唉,算了吧,长大了也不是姊姊对手,打罢打罢……”说着,很不情愿地撅起可爱的小屁股。汉使夫人纪蒿和市尉蒲柳一旦让她闹得烦了,从来都是打屁股惩罚的。 “小东西,阿姊舍不得打汝……”蒲柳放下简册和笔墨,将她搂在怀中,亲吻了一下她的发辫爱怜地道,“小可怜,真有好事耶,汉使已令旋耶扎罗将军赶来汉苑与汝相会……” “阿兄来了……真的假的?”她一骨碌挺直身子,惊讶地盯着蒲柳的眸子,“蒲柳姊姊是天下第一等大美人,汉苑内第一等大好人,要论管治商道,汉使团三十六员虎将靠边站顶不上姊姊一人……姊姊……肯定不会骗吾对吧?” “少拍马屁——”蒲柳抚摸一下她的小脑袋,“阿姊不骗汝,真的是汝阿兄来了,好孩子,快去罢……” 秅娃儿相信了,她飕地钻出大帐,跳上花马瞬间便跑没影儿了。 她气喘吁吁地跑回汉苑,众人都惊讶地看着她彤红的小脸,还以为夫人那儿出了什么事儿呢。她一直跑到昆仑堂,果然见一员白袍大将正坐在案后,面对汉使班超禀报着什么,那熟悉、高大、冷峻的侧影令她不管不顾“哇……”地大哭了一声。忽又惊觉不妥,便一把捂住小嘴,哭声戛然而止。她既不敢上前,又局促不安地看着这员大将和班超。 班超慈爱地看着秅娃儿,脸上漾着笑容,“小丫头,想哭便哭吧……” 旋耶扎罗也知道是秅娃儿来了,他转过身,眼泪在眼眶着转着,努力不让泪珠掉下来。他笑看着阿妹,向秅娃儿伸开双臂。秅娃儿终于“哇——”地呜呜号陶大哭起来,一头扑到那熟悉的身影怀中。旋耶扎罗将阿妹瘦小的身子紧紧地搂在怀中,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秅娃儿蜷曲在长兄的怀抱中,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安全感。她一边哭泣,一边又捏起小拳头疯狂擂打着阿兄,“都怪汝——害人……赔吾阿翁阿母……呜呜……赔吾大姊二姊、赔吾小外甥女……呜呜……汝赔吾二祖父……害人精,汝干吗要到于阗当兵,一家人都让汝害死了……汝却活得好好的……老天真不开眼,呜呜……” 秅娃儿撕心裂肺地哭得昏天黑地,似乎要将这几年所有所有的苦水全都倒出来! 怕秅娃儿的哭闹影响汉使公务,班秉、班驺兄弟二人与几名侍婢一起走进室内,班超挥手令他们下去。他们只得又退下,暗暗陪着流泪。 班超也忍不住泪落,刘解忧公主功在大汉千秋万代,现在她的后人却遭受如此苦难。莎车人惨绝人寰的屠杀,全写在秅娃儿这个仅有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儿的记忆中,如果不是找到阿兄报仇的一点信念支撑着她,这个小人儿靠乞讨在赤地千里、遍地饿殍的于阗是无论如何也活不下来的! 旋耶扎罗这个少年战将昂首闭着眼,任阿妹小拳头胡乱捶打。等秅娃儿终于哭累了、也打累了,他这才替阿妹抹掉泪珠,亲吻她可爱的小脸庞,然后捧着她的小脑袋直视着她的泪眼咬牙说道,“兄长答应汝,有汉使和夫人做主,一个也跑不了……等战败莎车国,阿兄定然斩杀所有害人者,用仇人的血祭奠祖父祖母阿翁阿母!” 秅娃儿泪儿似乎已经流干了,她象一只温顺的小猫,疲惫地蜷曲在阿兄怀中,她抚摸着阿兄虽然稚嫩却坚如磐石般的脸庞抽泣着,“汝不知道多惨,那么多马踩啊,祖父祖母、阿翁阿母与族人……尽被国兵生生踩杀……只二祖父抱着吾藏匿进井中水里,才脱得一死……好不容易逃到西城,几个坏人抢夺胡饼,二祖父为护住胡饼,便……便……” 说着,这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再也说不下去了,便又痛不欲生的抽泣起来,“幸好汉使救了吾,抓了坏人……阿兄,吾想去看看二祖父行不行……” 旋耶扎罗看一眼班超,班超点点头,“一个可敬的老人啊……命丘庶准备一下,给老人去上上坟罢!” “谢过汉使!”旋耶扎罗行礼后,便抱着秅娃儿走出昆仑堂。 呈侯府什么都不缺,丘庶很快便准备冥钱、用麻布扎成的楼堂房舍、牛羊马驼等祭品,兄妹俩未带仆婢,便一起策马来到墨玉河畔的高台上给二祖父上了坟。天上乌云低垂,寒风刮起来,尘土飞扬。小小的秅娃儿跪在二祖父坟前,凄惨长哭,不停地唱,成了个泪人,哭得天昏地暗! 烧完钱等祭品,临离开坟茔时,秅娃儿却坐在坟边不走了,“阿兄,答应吾一件事,不然吾不走了!” 旋耶扎罗明知故问,“什么事?” “教吾习武……”秅娃儿坚定地道,“吾要有蒲柳姊姊手段,二祖父便死不了……” “女孩家家的,打仗是男人的事……”这丫头从小便喜好穿男装、舞刀弄棍的,旋耶扎罗自然不会同意,“从今往后,吾要让汝活得象个高贵的小公主,再无人敢欺侮吾的小阿妹……” “吾不稀罕——”秅娃儿扭头看着远处的墨玉河,“吾要象吴太公、锦太公、蒲柳姊姊那样做大将……哼,不教是罢,那好,汝走罢走罢走罢,我便留在这陪二祖父。天底下,也只有二祖父是真的疼吾……呜呜……”说着说着,便又真真假假地呜咽开了。 接下来,旋耶扎罗说什么她也不听,看看到了晌午,班超与纪蒿还等着给旋耶扎罗接风呢,听说兄妹二人来上坟了,纪蒿与蒲柳、陈隐便骑马找到了河边。远远望见纪蒿来了,秅娃儿立马老实了,擦擦泪撅着嘴利索地跳上自己的马。 纪蒿问兄妹俩因何事闹翻了,旋耶扎罗照实禀报,纪蒿挥手给秅娃儿一鞭子,“就这么点破事就寻死觅活啊,想习武容易,拜陈隐为师行了!” “耶——”秅娃儿一看夫人支持,立即转怒为嗔,斜睨着向阿兄示威! 大战之后,于阗国已经稳固,国王尉迟广德请示班超后,便组建了一支五百余人的使团,由老国相私来比为使节,送小王子进入大汉的雒阳为质子侍君。这五百人,镖师仅二三十人,其余则为四支商队。他们携带一百匹五花马、无数精美的玉器,到雒阳朝贡! 使团一路受到汉朝各郡隆重接待。到雒阳后,汉明帝刘庄在北宫德阳大殿以国礼召见了私来比。皇帝刘庄从班超的奏章中知道于阗刚经历过大旱,便正式册封尉迟广德为于阗王,并赏赐于阗王印绶、缣帛五千匹、絮一千斤、栗米十万石、五铢钱二千万。其中,栗米由敦煌郡河仓城拨运。 其实,汉代的商道贸易,官方的使团是主体,有点类似于今日的官方的贸易代表团。所谓朝贡,实质上便是官方的贸易行为。将周边诸国纳入汉朝的贡纳体系,一直是汉朝的目标。于阗使团满载而归,尤其是四支随行的商队得已在大汉雒阳贸易,挣得盆满钵满。这次出使,对于阗国度过即将到来的冬荒和春荒,对班超及时稳固于阗国,都发挥了奠基作用! 广德精心组建使团的时候,班超则在精心打造着他的两只铁拳! 淳于蓟在精心组建鹫雕营。这一个多月,吴英、锦娘花费重金广募葱岭东西好汉。汉军屯民后人则主动参军,使昆仑屯编成一支一千一百余人的突骑营。韩苑倾尽财力,二女仿汉使团装备,为昆仑屯每名士卒配备了于阗国五花马,且人、马皆披重甲。 这一千余匹五花战马,可是韩苑位于昆仑山深处的自家马场培育的。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理顺商道 于是班超正式颁发汉使令,组建昆仑屯,并由吴英、锦娘为昆仑屯主将,员额为二千人,暂编一千人。仿汉军编制,下暂编两曲,由金屯、木屯二人为军侯,每曲五百骑。养一支一千人的军队,可不是小事,因此昆仑营的供给,则由于阗国王宫与汉使团共同负责! 班超又向身在敦煌郡的中郎将郑众、鄯善国国王陀广伽、人在楼兰城的蒲类国楼兰屯田都尉权鱼儿各派出一组信使,以汉使团的名义给三人各送了一张“白条”。此时他只能涎着脸四处求援,请他们帮忙筹措二千五百套甲服、马铠甲和兵械装备。 马铠甲那时还未流行,连汉军配备都不多,这事便落到鄯善国王陀广伽头上,谁让他有一个铜铁业发达的弩支城呢! 纪蒿这段时间更忙,现在在西域各国,她是地位尊崇的“汉使夫人”,自然需要帮着班超接待各国使臣和出使周边诸小国。按照西域风俗,王妃和公主承担着安抚吏民之责。班超是汉大使,是“王中之王”,身为“夫人”,她还要独自出访各大国,或走访慰问各绿洲上的城邦、部族、村落,将大汉的恩威传播到四海八荒! 她曾在独自出使渠勒国时出现险情。当时,她带着蒲柳、秅娃儿在陈隐率领的三十余骑保护下,带着大批麻布、棉絮、帐蓬、茶叶、少量丝绸等赏赐品巡视渠勒国。渠勒国是个行国,逐水草而居不断转场,当时恰好转场到昆仑山深处一条山坳内,在寻找渠勒国君臣吏民的过程中,她们有一天夜宿在昆仑山下的戈壁滩上,晚上突然被狼群围住了。 幸好陈隐一向谨慎,即便临时宿营也扎好了寨栅,且警惕性较高。凌晨之前,群狼在狼王带领下第一次冲锋时,四名当值国兵刚报完警,便与群狼斗成一团,很快便被撕成碎片。陈隐与三十余名国兵被惊醒,打退了狼群的进攻,但混战中国兵却有十三人被狼咬死。 狼是高智商动物,攻不进,便开始围困,整整三天三夜。晚上望着一片绿色的荧光,白天看着黑压压的狼群,秅娃儿吓得裤子都尿湿了几遍。此后便一直成为纪蒿与蒲柳取笑她的保留段子,只到秅娃儿长成大姑娘。 三天后,渠勒国的国王禹蒲闻讯带着三百国兵仓皇赶来,才为她们解了围。 这件事令班超、淳于蓟吓得不轻,怒不可遏的淳于蓟亲自动手罚了陈隐、蒲柳一顿军棍,并罚俸三个月。从此开始,淳于蓟严令陈隐和蒲柳,“夫人出巡,护卫士卒不得少于二百骑!” 但纪蒿就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中规中矩的当“夫人”似乎屈才了些。再说,班超心里并不认她这个“汉使夫人”,这个顶天立地的黑脸男人对她擅自顶着“汉使夫人”头衔“招摇过市”心里窝着大火呢,从来就没有好脸色对她。不知不觉中,她便干起了自己的老本行,从于阗国着手,开始一段段理顺商道! 纪蒿现在还是汉苑的“大牧主”,她雷厉风行,将呈于霸的十几支大商队、二千余徒附和奴隶,一一整顿完毕。她请国王广德下令,允这二千徒附与奴隶全部为庶人,负责租种汉苑一万二千亩耕地、放牧五十多万头牛羊。 而原来呈府的十三支大型商队,她与蒲柳将有污点镖师、驼倌、帐头全部开出,另聘镖师、驼倌数百人,委任帐头,重新组建为十支大型商队,商贾、帐头、镖师之首均为她亲自选定,每个商队少则三百余人,多则达五百人,驼、马数百,如同一支小型军队。从楼兰城蒲类国屯田都尉权鱼儿手中沽汉朝缣帛、布匹、漆器、茶叶、瓷器等货物,运到葱岭以西的贵霜帝国(注:即大月氏)、大夏国、康居国、安息帝国高价交换。 现在,陈隐与蒲柳正在沽买驼、马,招募人手,另外五支大型商队也即将组成。 她已下令汉苑所有商队,返程时再从这些国家运回珍贵的皮毛、水晶(注:即玻璃)、宝石、良马、珊瑚等货物,运到楼兰城沽给权鱼儿的权氏货栈,一趟交易才算完成。然后便周而复始,每次本钱而外的收益则顺道交到昆仑市尉府、西夜市尉府或于阗市尉府。 纪蒿了解行情,在这些货物中,最重要的货物是缣帛,中原的丝绸运到安息国(注:即波斯帝国)、条支国(注:即斯巴泰人国度,后先后被安息国、大秦国-也就是古罗马吞并),先卖给安息国、条支国的商人,再由安息国、条支国商人卖到大秦国。 在大秦国,如论斤计算的话,一斤丝罗绸缎价值高达二斤半黄金(注:汉斤)以上,利润巨大。但由于安息国、条支国和大夏国阻挡,商队一般到不了大秦国。因此,纪蒿规定,每支商队最东边到楼兰城,最西边最少要到大夏国,能到安息、条支更好。 从前汉至东汉初,一般贩夫僦人的货殖行当,均利在十有两成。但这些跨国商队利润更大,如果单做丝绸生意,一趟便有十有十成利(注:即百分之百),甚至二十成利或更高。但这种长途贩远风险也最大,一趟少则几个月,多则半年甚至更多,沿途还有盗匪骚扰。因此,长途贩运一直以栗弋贾胡为主。 现在,纪蒿将这十支大商队先后撒了出去,等几个月后最先出发的商队络绎返回时,他们便将捎回滚滚财源。 尤其是通过他们的沿途宣传,葱岭以西的各国商队将很快纷至沓来,因此纪蒿不管班超反对,开始抓紧建设西城大市。她要将于阗国的西城打造成商道之上、昆仑山下最重要的驼队中枢之地。纪蒿的理想是,将来有朝一日,葱岭以西的商队只要到了于阗国西城,便能沽到所有他们想要的汉朝货物,到那时,于阗市尉府将真正财源滚滚,数钱到手软! 前汉时,由于汉廷采取抑商政策,输入葱岭以西诸国的丝绸、茶叶、手工艺品等,主要是通过汉帝国的使者这样的官方贸易团体实现的,民间商队受到限制。而到了东汉初班超经略西域的时代,由于东汉兴农励商,举国商业繁盛,东西方贸易交流才真正兴隆起来。而这条伟大的陆上商道,也正是在班超经略西域后才真正繁盛起来,后世更被称为“丝绸之路”,成为东西方商业、文化沟通的桥梁和象征! 班超对经营并不精通,沉重的军事压力也让他顾不上想商道、农桑牧等事务。纪蒿自做主张在建大市,班超想阻止却实在找不到能说服人的理由。虽担着“夫人”之名,可现在两人偶尔独处时,这个胡女连话都不愿与班超讲。他曾想找时间向她道歉,可一见她动辄流泪便心里有气又想吼几嗓子,烦恼之余干脆不管了,将商道事务全撂给她去可劲折腾。 纪蒿则当仁不让,班超与淳于蓟不找麻烦,她便放开了手脚。她与蒲柳挑头,带着纪菩、羽僜、纪微、纪夏等拘愚胡女,在呈于霸前夫人的大院中成立了“汉使团商尉府于阗国市尉府”,以蒲柳为于阗国市尉,设置诸掾属,为过往商队提供符传关防服务,按货物或价值收取“十有二成”商税,并提供食宿保护。 她还专门奔赴了一趟西夜国,不辞劳苦地翻越昆仑大雪山,视察了昆仑市尉府、蒲犁市尉府和昆仑商道、葱岭商道。 在西夜国王治呼犍谷城,她与羌女昆兰一见如故。接着,她未征得班超同意,便开工一个天大的工程,即以汉使团名义,正式下令从蒲犁谷城——呼犍谷城——于阗国西城——且末国之间,循商道每隔三十里建一处驿置,与鄯善国的驿置体系连成一体。并下令在鄯善国的楼兰城、驩泥城组建鄯善国市尉府,请权鱼儿兼任鄯善国市尉、伊兰兼任楼兰城市尉。 这样,便形成了从蒲犁谷至敦煌郡之间延绵万里的一条完整商道驿置体系。并明确规定,驿置归各国市尉府节制,负责为过往使团和商队提供食宿、收取商道赋税、打击沙匪、查验“过所”(注:汉代进出凭证)和提供关防服务等! 纪蒿此行更大的动作,是将各国市尉府统一收归她这个“汉使夫人”节制,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商道系统! 等纪蒿从蒲犁谷返回西城后,一次班超在前往西城王宫时,才知道这个胡女再一次擅自干了一票大的,西城大市在短短半个月已抢建而成,大市中心的望楼高达四层,于阗国市尉府的商旗已经高高飘扬!各国市尉府的商道事务,也不再给他这个汉大使定期呈报邸报、驿传,而都是直接驰报“汉使夫人”纪蒿。而纪蒿的一道道指令,则从于阗国市尉府发往各国! 此时班超还未下令组建汉使团商尉府,在他心目中,累世经营商队贸易的权氏后人权鱼夫妇三人,无疑是商尉不二人选。纪蒿擅自妄称自己为“汉使夫人”,现在弄得整个西域的人都知道他班超是带着夫人出使于阗国,她又是个不安分的人,动静越闹越大,此事一旦传到雒阳,老夫人、师母与自己的两位夫人该如何想,朝中那些言官更不会饶了他。 尤其是权欲极强的这个胡女,现在似乎对顶着“汉使夫人”这个头衔甘之如饴,理所当然地以“汉使夫人”身份视事,这让班超始终有隐忧,不知这个无法无天的挽愚人什么时候又会给整个汉使团捅什么天大的娄子。如果不是权鱼与寒菸仍隐身在疏勒国,此时的他是断然不会将商道事务交给纪蒿来署理的! 心里不放心,他便命蒲柳将半个月内各国市尉府与纪蒿间的邸报、驿函、指令来往和计簿、会簿,一古脑儿全部送昆仑厅让他审阅,希望能找到由头收收她的“笼头”。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于阗大市 蒲柳聪明剔透,她带着人抬来了整整七大筐简册、缣书、羊皮书、桦皮书。班超信心满满地看起来,可整整两天通宵达旦才看完一筐,非但未从中找到纪蒿什么“把柄”,相反商道事务之繁杂令他有触目惊心之感。 尤其是十几册羊皮书,即各市尉府的“计册”(注:又称计簿,即记账册)、“会册”(注:又称簿书,即决算和会计报告)。计册记录着各市尉府自营收益、市租、税赋、商队经营等支出、收益各日常收支进出明细,而会册则记录着每日、每十天支出总额和收益结余,十分复杂,数额巨大,看得他头昏脑胀、理不出个头绪来! 最后班超妥协了,他令蒲柳“赶紧把这些劳什子弄走……” 西城大市开张之日,班超还是亲自带着众将去给纪蒿助威。来自各国的十数支大型商队进场交易,西城及周边各部族吏民举族而来,数千人麇集一起,如中原春秋两社逛花灯、庙会一样热闹非凡。纪蒿也知道班超心里恼怒,开市之日,她脸颊始终绯红,心里一直忐忑着,有时神情似乎都有些战战兢兢。 但班超并没有在仪式上发作,这件事纪蒿是做对了,身为汉使他自然知道轻重。所谓隔行如隔山,他的心思都全在对抗北匈奴的政治、军事压力,权鱼远在疏勒国,现在的汉使团能顶起商道和各国农桑牧事务大事的也只有这个纪蒿,现在他已经隐隐有点倚重于她! 纪蒿凭在拘愚城练就的本领,以“汉使夫人”的头衔视事干得风生水起,折服了汉使团所有的人。于是,在击破石亀后不到两个月,便渐渐形成了汉使领诸国政务并运筹军事、“汉使夫人”则领诸国农牧桑和商道事务的格局! 这让班超感到悲哀,他不知道这谎越撒越大,到最后该如何收场! 于阗国渐渐稳固后,纪蒿帮助国王广德利用大雨过后土壤墒情好时机,动员各部族抓紧秋播,种植菽(注:即各类豆类)、瓜等秋粮秋菜,抢种过冬小麦。国民人心思定,秋播进展很快。纪蒿还带着蒲柳视察了拘弥、于阗、西夜、莎车等国,鼓励秋播、垦植。 秋播未完,西城大市又跟着开张,好事一桩接着一桩,很快便令西城贸易渐渐兴盛起来! 位于墨玉河畔、占地一百余亩的西城大市开张,令于阗国商业渐显兴隆之相。大市四周已建起高高的围墙,东西南北开了四门,由市尉府士卒把守。大市四角建起箭楼,大市中央建起高高的四层望楼,并规定“悬旗开市,降旗收市”。 大市两边,建起客栈、马厩和库房,并为商队提供低价食宿。于阗国是一个商国,大市一设,周边田地便尺土寸金地价疯长,各贵族府苑闻风而动,都纷纷在大市周边租地皮设店铺、酒肆、作坊、客栈等。 这里是原呈侯府的田地,现在归汉使团。作为大市主要配套设施的大型货栈、客栈、商铺,都是公办的,自然隶属于于阗国市尉府。仅地皮租赁一项,汉使团于阗国市尉府年进项便有数十万钱,加上自营收益、市租收益、商队收益等,大市年进项恐将过千万,非同小可! 纪蒿属于做得多、说得少的妇人,虽柔弱却有超强的耐力,她不显山、不露水,一切都弄得井井有条、不张不扬。现在班超才反应过来,怪不得拘愚城比其它各部族活得都要滋润,原来当家过日子与打仗一样都是一门大学问哪。试想,如果自己当年在五陵原有小虎牙这么两下子,班家如何会过得那么拮据、窘迫? 但规矩不能破,班超还是决定收紧笼头,给她提个醒。那天晚上天已二更,纪蒿累了一天,带着秅娃儿返回昆仑厅就想马上倒头便睡。昆仑厅的大堂内众将已经退出歇息,只有班超一人伏案在写着什么。 “秅娃儿先去睡,汝稍待!”班超听到动静头都未抬道。 “哦!”纪蒿答应一声,心便咚咚地跳将起来。她走近他,看着案头却未看这个黑脸男人。本来都困得睁不眼来的秅娃儿,也瞪大双眼警惕地跟了过来。 “当初,吾不让汝建西城大市是吾错了——”班超一边奋笔疾书,一边道。 “哦,晓得了,那吾去睡了……”纪蒿听到道歉,悬着心的便放下了,她赶紧想逃,怕那个“然而”后面的话。可抬起朦胧累眼看了一眼这个魁梧伟岸的黑脸男人,他的脸上分明写着疲惫,头上发帻散了也顾不得弄一下。她心里颤抖了一下,感到一阵心疼,脚下便未挪动。本想劝他早点歇息、注意身体,可想想自己到底不是他什么人,话儿到了嘴边又未敢说出来。 班超写完了,他放下笔,搓搓手,扭头冷眼瞧着这个低眉敛首、故做恭谨的妇人和她身边眼睛瞪得象铜钱的秅娃儿。他闭目轻叹了一口气,再斜睨一眼纪蒿,“先是擅自建西城大市,就在吾眼皮底下,后又擅自任命各国、各城市尉,汝哪来的权力?现又自做主张建驿置烽燧,如此大的土建,动用各国民力,非同小可,为何不禀而自作主张?” “汉使,当时事急,吾写了驿函上呈汉使,可汉使未回函反对邪?”纪蒿轻描淡写地将擅自任命各国市尉事搪塞了过去。 班超细想了一下,纪蒿当时确实写过驿函请示,可自己正在谋划组建鹫雕营、昆仑屯,确实未来得及回函。 “商队过往,需要这些驿置啊!”纪蒿又轻言曼语地道,“咳,这工程说起来大,其实精绝城至驩泥城、于阗国境内、西夜国境内驿置本就健全,只需连接起来。最难的只有三段,精绝城至宁弥城、皮山至呼犍谷城、呼犍谷城穿越昆仑山至蒲犁谷城。各国分担各国境内,时间为半年内,建起难度也不大……” “吾不是说汝建错了,沿商道建驿置势在必行,可汝应该提前禀报!”一说起商道便滔滔不绝,班超赶紧打断她。 “哦,吾知道了……” 纪蒿神色黯然,很失望地答应一声。言毕便带着秅娃儿快速离开厅内,进入自己卧室,并紧紧地插上门。打发秅娃儿先去睡了,自己坐在案后眼泪却象断线的珠子滚滚而落。她感觉到自己逃回室内时,不用看就知道身后那道目光里依然充满不屑和鄙夷,这让她感到委屈、感到难过。 人家是前汉世族、大汉文胆之后,名贯天下的河西大将军窦融传人,堂堂的汉军司马、大汉使节,身份何其高贵啊。可自己不过是一个无根浮萍、一个小部族土村姑、一个亡夫丧子的小寡妇,尽然不知天多高地多厚充什么“夫人”,真是做白日梦自取其辱! 班超冷着脸瞪着她仓皇而逃的身影,那惊鹿般的眸子里分明已经有了泪光,便知再说她又要哭了。自从处死呈于霸后,她再没有放声大哭过,受到他的责难时只会默默垂泪,或是满眼含泪,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别处,绝不会与他的目光对视,更不会和他顶嘴、辩论。 班超也在试着改变自己、克制自己,不管他喜欢也好,厌恶也好,这个谎在于阗国——不,是在整个西域便得撒下去,他不能失信于阗吏民、西域吏民。他班超可以不要她,可现在这个妇人已经是汉使团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是母仪西域的“汉使夫人”! 敲了警钟还未完,第二天班超又背着纪蒿将陈隐、蒲柳叫到昆仑厅,认认真真地对二人交待道,“需谨慎护卫夫人,但有闪失,汝二人提头来见!” 二人喜滋滋的,以为汉使是爱惜夫人呢。其实,班超此时又想起窦融老大人当年说过的话儿,“得剑即得人”。现在他已经意识到,老大人说得真神哪,想击败呼衍獗,仅靠在战场拚杀还真远远不够,要在西域站住脚,他需要更多纪蒿这样的有用之材! 吴英、锦娘见汉使夫人擅于经营,干脆将韩苑二十一支大商队全部交由蒲柳打理,自己专心训练昆仑营。于是,纪蒿在来到于阗国仅仅两个月时间,于阗国市尉府便与敦煌郡、鄯善国、昆仑市尉府都开通了商道驿传,复杂的商道经营渐渐成为沙海南道一道亮丽的风景! 每天望着纪蒿带着蒲柳、陈隐、秅娃儿策马远去的矫健身影,班超和淳于蓟二人都十分纳闷,不知道这个身材娇弱的胡女何来这么大的能量! 于阗国百废待兴,在“汉使夫人”大刀阔斧整治商道、农牧事务的同时,淳于蓟训练于阗国国兵进展得也十分顺利! 汉使团的刑卒们拿出当年在太华山练兵时的劲头,田虑等三名军候将鹫雕营、昆仑营带进了鹫巢,整整封闭了一个月。鹫雕营、昆仑营驻扎在于阗河畔的红白二山之间,田虑、华涂、梁宝麟三人分别将鹫雕营、昆仑营各分成前军、中军和后军三个小队,并由汉使团在广袤的大沙漠上对应组织高强度训练。 过去,于阗国兵无战事时全部回家耕种或放牧,只有有边讯时才会穿上甲服、自带战马兵器参战。可鹫雕营与昆仑营不一样,他们是常备兵,积贫积弱的于阗国无力维持两营常备军的供给,仅靠一个韩苑供养不起,于阗王宫又一穷二白,这让班超、淳于蓟一时愁眉不展。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张侯谋反 堂议时纪蒿主动承担了这一重任,“王宫无钱无粮,便由于阗市尉府为主,汉苑、韩苑次之,三家合力暂且供养,也不致饿着。” “二千余人马啊,可不是一个汉苑……”淳于蓟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还能有别的法子么?”纪蒿第一次平等地直视着班超、淳于蓟,“近期二十余商队刚刚启程,带走大量本钱,汉苑和市尉府暂且无大钱了,只能向鄯善国、莎车国借……”说着,又掐指腹算一会,“只需熬到明年六月首批商队归来,届时商队收益、商道租赋收成会大增,彼时便不难应付!” “老天,就几个娘们……”堂议结束,纪蒿带着秅娃儿上大市去了,最大的难题也解了,班超、淳于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蒙榆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 此事最受震动的是于阗国王尉迟广德、王妃南耶,得知此事后,广德曾无地自容,“大使、副使,最迟从明年夏栗、夏麦收成起,这两营便该由于阗国供养……” 这是班超进入西城后第一段最仓皇的一段岁月,连手下区区两千人吃饭问题都成了“问题”。假夫人纪蒿用了一个令人辛酸的“熬”字,既形容而又传神。可汉使团孤悬葱岭、昆仑之下,四顾茫茫,不知道这苦熬的日子何时会是个头! 胡焰、蒙榆禀窦融老大人令提前积累的那点滴财富,古董等还不能顶钱花,胡焰、蒙榆二匪多年攒下的金银和铜钱不过数千万,对养活一支军队而言是杯水车薪。而且这还是死钱,花一个少一个,班超宁愿低声下气给郑众、陀广伽、齐黎打白条,也根本不敢动这笔保命钱的一个子儿。 淳于蓟将鹫雕营、昆仑营的训练内容分为搏杀骑射、战场陷阵、攻城守城和谋势夺势用势几部分,这些士卒本来就是于阗国兵中的佼佼者或葱岭东西的强人,一个月的沙漠强化训练,汉使团主要灌输他们战斗精神! 对尉迟千、旋耶扎罗、吴英和锦娘四员主将,淳于蓟带着胡焰、蒙榆等人亲自训练他们领军、用势、谋略、军阵、战法、个人马战步战搏杀能力和作战意志。 为期一个月的残酷训练后,鹫雕营一千五百人最终只留下一千人。其余五百人,成为汉使团的汉苑卫队。训练结束前,国王广德与王妃南耶都亲自来检阅,淳于蓟举行隆重的仪式,颁发给汉使团和鹫雕营、昆仑屯和汉苑卫队成员,每人一块玉佩,上面雕刻着一只金雕。 班超则任命尉迟千为鹫雕都尉,吴英为昆仑都尉,旋耶扎罗为鹫雕营副将,锦娘为昆仑屯副将,库左左菩为汉苑卫队军侯。由于汉使团暂且还无力组建护商队,因此维持从精绝城至西夜国之间的于阗段商道平安的使命,便落到库左左菩的汉苑卫队头上。 河西权氏货栈、鄯善国的装备也都来了,鹫雕营、昆仑屯装备完全依照汉使团,人披鱼鳞重铁甲,每人标配为于阗国花马、汉军铜弩、精铁环首刀、丈八长矛各一。凡能进入鹫雕、昆仑二营的,不管你之前是奴隶还是徒附,一律进身为庶民,且不用自带粮饷、草料! 只有敦煌太守王遵与中郎将郑众一毛不拨,班超没有怪他们。河仓城是朝廷战略武备库,是救急用的。没有皇帝的诏书,敦煌郡河仓城里的武备所有人都无权动用。鄯善国王伽广伽这一次是吐了血,几乎将鄯善国弩支城武备库搬空了。 只有马铠甲还未送来,弩支城各铁工坊正在通宵达旦赶工,佗广伽表示最长半个月,定赶在战事之前按令一付不少、尽数送到于阗国。 鹫雕营、昆仑屯的成军,给于阗国大军刮进一股春风! 在西域南道各城邦国历史上,还没有哪一支军队受到过如此严格的训练,更没有哪一支军队武装到这个水平。于是,于阗国练兵热情空前高涨,士卒们都红了眼争欲战场立功,进而能进鹫雕营、昆仑屯使举族洞开进身庶民、士人之路。 汉使团倾巢而出至鹫巢要塞练兵,西城贵族、吏民都以为汉苑仅有汉使夫人坐阵,其实这两个月班超带着班秉、班驺兄弟二人一直未离汉苑一步。呈于霸虽然坐罪死,但冬季大战将至,亲北匈奴的贵族们已经在蠢蠢欲动,班超在静待机会,以便排尽于阗国体内的毒脓! 这一天到了饷食时,班秉、班驺指挥侍婢将晌食抬了进来摆好,四个精致的漆盘内是四样小咸菜,奁内是绵饼,耳杯内是清淡的青菜羹。 这套精致的漆器餐具,是权鱼儿专门从河西让商队捎回来的。两汉时代,世家大族是不能用粗陶煮器、酒具或餐具的,班家从三辅返回雒阳后重新进入世族之林,就是最窘迫的岁月,也得用漆器。班超进入西域,仓皇岁月,正与于阗人共度时艰,但权鱼儿心细体贴,还是专门送来几套漆器。 此时,班超看着案上诱惑人的青菜炒豆腐却未动箸,这可是他最爱吃的四季小菜,而是抬眼看了一眼门口。 班秉见状禀报道,“尕叔,蒲柳禀报张侯私家驼队与一支大宛驼队火拼,死伤不少,婶便去西城大市去了,走前说饷食便与秅娃儿在大市上吃!” 为遮人耳目,寻常进食时他都与纪蒿、秅娃儿一起,虽然两人无话,但也极为温馨,其乐融融。此时象被人窥破了心思,班超脖子有点发热,他一边拿起箸一边不悦地诘问道,“吾说过要等汝婶一起饷食?” 班驺道,“尕叔未说,尕叔未说,吾知道尕叔只是心里想……”班超大怒将手中箸狠狠掷向家奴。班驺躲过,并凌空接住,又一脸坏笑着送了回来。三名侍婢看在眼中,便一齐低头捂嘴偷笑。 最近风声有点紧,不管班超心中对纪蒿有多么不爽,但两人朝夕相处,潜意识中还是隐隐在挂念她的人生安全。 纪蒿从来不愿与班超独处,商道、农牧这一大摊事本就够她操心了,一旦闲下来,她还会约着王妃南耶去探望伤卒或巡视、慰问各部族。赈灾时设的粥棚都撤了,麦、栗都分到了各家各户,有一户人家断炊,酋长便要受到她们惩罚。 班超不怕别的,而是怕她乱窜乱闯再闹出“人市被沽”闹剧! 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惦记什么或怕什么往往它就来什么,班超刚要独自晌食,就在此时拘愚众妇中年龄最小的纪夏慌慌张张、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话未说出小嘴一咧先哭开了,“大使……不好……了,张侯造反……死了好多好多人……夫人被羁市中……” “什么?!”班超大惊蹦起,厉声喝问道,“陈隐、蒲柳何在?!”在他严厉目光的逼视下,纪夏这个小胡女战战兢兢地说了由来。 原来,近来皮山州出现一股沙匪,连续几支驼队被抢,驼倌、镖师被杀数十人,皮山州的州兵们屡剿不绝。纪蒿闻报大怒,便令陈隐率一屯于阗士卒前去剿匪,一直追杀至昆仑山峡谷内。 可就在咋日,大宛驼队的镖师打伤了于阗国击胡侯张成菩大人家商队的一个僦人(注:即车夫)。今日上午,张府管家带着数十骑去讨要说法,结果两家发生火拼,张氏家丁吃了亏,双方各死了两人,伤了数人。本来,纪蒿与蒲柳已经处理好了,由大宛商队赔偿张家损失。可击胡侯张成菩闻报大怒,便带着千余家兵、家丁,将大市包围,羁押了纪蒿、蒲柳,并将大宛商队三百余人全部包围起来,正在开刀问斩! 幸好纪夏此时正从汉苑去西城大市,走到西城大市北大门时,见大门被张侯府的府兵把持着,从围墙上看去,大市内浓烟滚滚。她见到大事不好,又问了刚从市内逃出来的吏民,说是张侯造反,已经杀了许多人,并羁押了汉使夫人与市尉。这个小胡女吓得魂飞魄散,便赶紧疯狂跑回来报信。 班超迅速写好两封手谕,派士卒持汉使符信向左将军讫耶、右将军尉迟霸发出命令,“令讫耶速带两千人包围西城大市,捕杀谋反之击胡侯张成菩府私兵。令尉迟霸率一千人,迅速包围张侯府,羁押张氏一族所有人,等待国王处置!” 几名于阗国兵持符信领命而去,班超穿戴好甲服,只带着班秉、班驺二将急驰西城大市。 此时白玉河畔的西城大市围墙内正浓烟滚滚,张成菩骑在马上,耀武扬威地指挥府兵们斩杀大宛国镖师。刽子手的鬼头大刀不断抡起,地上血流成河,无数绿头苍蝇在嗡嗡地飞舞着,已经躺了二百余具尸体,浓烈的血腥味儿令人窒息! 大市四座大门已经关闭和,十几支大、小驼队已经收摊龟缩进各自营中,连头都不敢露,生怕殃及自身。大市四周的围墙之内,数千于阗国吏民被关在大市内,他们紧贴围墙蹲挤在一起,战战兢兢地远远围观着。 又杀掉十余名镖师,这会轮到斩杀商贾了,张府管家高叫一声,“带郑一狗日的——” 原来,这个大宛商队的商贾正是那个在沙漠上曾经绑架过纪蒿的河西栗弋贾胡郑一。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沽了算了 商道南线通了,当时郑一恰好也回到他的家乡大宛国,便与众贵族出资组建了一支人数五百余人的大型驼队东来跑驼,不想却在于阗国遇上祸事。 或许是自侍曾经救过汉使夫人,郑五被押了过来时,高昂着头对高坐马上的张成菩昂然道,“张侯,于阗国已归大汉,汝羁押汉使夫人,残杀商贾,就不怕汉大使治汝谋反大罪而诛九族么?!” “吾——呸!” 张成菩将一口浓痰吐到郑一身上,又正一正头上缀着宝石的胡公帽和身上金光闪闪的甲服,丝毫又回到了当年率领千军万马纵横西域的峥嵘岁月。可毕竟年岁不绕人,虽然重新披挂上阵,可他的头上却仍戴着舒适的胡公帽,十分滑稽。 看着临死了还在强辩的郑一,张侯口中不屑地道,“国王畏惧汉使,于阗国不畏。班超匹夫,已杀死呈侯,下一个便是吾张成菩……哈哈哈,班超固勇,可惜其远在鹫巢,救不了汝,老夫便反了又能怎的,哈哈哈……” “张侯请三思,汝可是犯上作乱,难道也不为妻子家人想想——”郑一挣扎着站直身子,“此离城北大营不过数里远,劝汝悬崖勒马,汉使与国王定会给汝一条生路。否则国兵一到,汝将一族无存,到时便悔亦晚矣!” “住嘴——”张成菩不可一世,咬牙道,“国王乃吾与呈侯扶立,国兵乃吾与呈侯一手带出!什么汉使,不过安陵小子、兰台书佣。什么夫人,不过拘愚村妇落泊寡妇。吾要羁其至龟兹为营伎,让千人骑万人压,令安陵小子蒙羞终生……” 此时,恰好班超带着班秉、班驺已击杀大市北门十几名张府家兵,三人挑飞两侧箭楼上射来的几支利箭,已经策马疾驰进大市内! 大市中间几处火起,浓烟翻滚,空气中弥漫着动物毛皮被烧焦的糊臭味。班超看不清烟幕南面的行刑现场,张成菩前面的话他也未听到,但后面的叫嚣“吾要羁其至龟兹为营伎,让千人骑万人压,令安陵小子蒙羞终生”他听清了,不禁毛发倒竖,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 西域民风纯朴骠悍,吏民桀骜不驯,如果不逾越归附汉朝这个铁的底线,汉使团一般对各国各部族事务从不干预。但现在变了,你踩了红线,那就只有死路一条!再说,是男人有能耐冲吾来啊,干吗总冲吾班超的女人下手?! 班超已经被深深激怒,口中钢牙咬碎,胸中血在燃烧,他手执长矟,双腿一夹马腹,赤萧如一支利箭,穿过一团团浓烟烈火,直向刑场上那个嚣张、佝偻的身影射去! “汉使来了……”“班大使来了……” 场边吏民已经被吓坏了,他们战战兢兢中只见到弥漫的浓烟中,似有三团黑红色的火焰穿云破雾快速飘向张侯,有人认出为首那位身披红色大氅、手持长矟、威风八面的大将,正是汉大使班超。吏民们惊喜中一齐跪下叩首,妇人们则都欣喜得一一嘤嘤哭泣出声! 张成菩见大市北门传出一阵吵嚷声、喊杀声,回首向北门看,却被浓烟挡住了视线,只当是府兵与吏民发生冲突呢。刚回过头来,又见场外围观吏民如波浪一般骚动开了,分明正在跪下叩首,耳中还听到“汉使来了……”“汉使来了……”的惊叫声和奔腾不息的马蹄声,他心里一怔,不禁魂飞魄散! 他反射性地再一次掉头,只见浓烟中骤然冲出三骑,如神兵天降瞬间即至眼前。坏了坏了,这混蛋不是去鹫巢练兵去了么?他刹时脑袋一片空白,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开了。可不容他做出反应,阳光下金光一闪,“嘣”地一声巨响,锋利的长矟已震碎他的护心镜,撕心裂肺的剧痛中,将其胸部前后贯穿,他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全场漾起一片尖叫声,正在行刑的张府私兵都一齐愣了,鬼头大刀举在空中愣是忘了砍下。正在包围着郑一商队的近千骑张侯府府兵还未反应过来,班秉、班驺二将也不打话,策马冲到近前,将十余名正在行刑的私兵一一挑翻! 班超将挑着张侯尸首的长矟举起,张成菩被高高举到空中,手脚似乎还在舞动着、战栗着。“嘣”地一声巨响,班超将尸首摔出去十几丈远,然后举着长矟逼视着府兵们高声喝令道,“班超在此,不降者便如此例!” 张府家兵们见张侯瞬间已经被斩杀,全都魂飞魄散,他们虽人多势众,此时群龙无首,面对威名贯西域、如杀人魔王一般的班家三将,没有人有勇气上前对战,在班超雷鸣一般的喝令下,多数人认命地扔掉兵器,哆哆嗦嗦地下马跪于沙地上。 只有张侯府管家见班超仅有三骑,往北方浓烟处看看未见其他人马,拚死一搏或还有生路,于是便大呼一声,“弟兄们,反叛是死罪……今降亦死,不如杀死班超,为张侯报仇,尚有活……”,在管家的呼喊声中,果真约有二十几骑手执长矛或腰刀畏畏缩缩、跃跃欲试地策马围了上来! 大市内围观吏民、商贾被这骤然之变吓得鸦雀无声,众人都替汉大使班超捏着一把汗! 可场上的班超也不打话,双腿一夹,赤萧骤然射向管家,班超左手执矟,疾驰中右手擎锏在手,未等管家喊完,便“啪”地一声凌空劈下。这一锏班超用的是全力,泰山压顶一般的重力将管家自上而下,生生拍成鲜血淋漓、惨不忍睹的两瓣,其坐下马腰也被拍折瞬间轰然倒毙于地! 接着,他又连着反手三锏,如疾风迅雷一般,将冲过来的三名府兵脑袋拍碎、迸裂。班秉、班驺则紧紧护住班超侧翼和身后,二将在班超重锏拍杀管家的同时,也左右开弓挑杀了数名府兵。这些府兵人虽众,可他们在班氏三将面前连招架之功都没有。班超收锏出矟,与班秉、班驺二将大开杀戒,只一个来回便将这不知死活的二三十骑全部挑杀! 府兵中有十几人想趁乱钻进浓烟中逃走,“欲逃者死——”班秉、班驺二将大喝一声,赶上前去毫不留情地一一挑翻! 此时的西城大市内陈尸遍地、血染沙地,跪在地上的府兵都吓得不敢抬头。大市周边的吏民们也都跪在地上,惊叹得目瞪口呆、浑身战栗。汉大使班超和其身后的两将仅有三骑,便分明如天神下凡生生逼降了张侯府近千家兵。如此畅快淋漓的杀戮,也令众吏民既魂飞魄散,更大开眼界! “大使真神人哪,张侯是自作死也……”一位老者连连感叹,身旁的人也都啧啧出声。此战后不久,“汉使杀张侯”便被编成书,在民间广为传颂! 就在此时,左将军讫耶已经率领人马将大市紧紧围上,并控制了东南西北四座大门。大市四角的箭楼上,张府家兵早已溃逃一空。几名窜进人丛中想逃的私兵也被吏民们指认出来,国兵们跟上来便一一腰斩。 班超高坐赤萧之上,见国兵已经完全控制了局势,便准备去寻找纪蒿。此时跪在大市周边的数千吏民一齐向班超稽首,场地中间的郑一也向班超跪下,“河西商贾郑一,谢汉使救命之恩……” “哼!”班超突然想起纪蒿曾说过此人在沙漠上绑架、并想奸淫拘愚众妇,还斩杀了陈隐手下十余奴隶,郑一这个名字让他心里很不爽,因此冷哼一声未予理会! 他策马来到大市中间的望楼前下马,将缰绳与长矟扔给班秉便蹬蹬蹬地走进楼内。只见一楼厅堂内,纪蒿与蒲柳、纪菩、羽僜、纪微等女、市尉府和大市的计官、属员男男女女数十人,都被人家双手双脚捆得好好的坐在案后。或许是已经听到大市内刚才发生的一切,因此见班超进来,众人目光中露出欣喜,却看不到丝毫畏惧的神色。 连年幼的秅娃儿也被捆着手脚,安静地倚坐在纪蒿身边,瞪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静静地看着班超过来。见到班超过来松绑,纪蒿面无表情,蒲柳欣喜地抱怨,“大使,怎么才来?再晚来一会,夫人便被人送到龟兹去了……” 班超铁青着脸亲自将纪蒿手上绳子解开,心里在恨恨地骂道,“送到龟兹去沽了算了,省得呈侯、张侯或其他什么人惦记……”心里这样想着,不想嘴上竟然说出了声,觉得不妥便赶紧住嘴。 纪蒿本来怕他再乱吼一通,听着这话似乎有点又恨又爱的味道,心里便坦然了一些。当着自己部下的面,她只是彬彬有礼颔首,对他抱以感激的微笑,面上更没有丝毫恐惧。班超原还以为她会象刚逃出呈府时那样扑进他怀里可怜巴巴地哭诉一番呢,可这会什么也没有发生,这让他倍感失落。 此时班秉、班驺已经将众女都解开了,纪蒿从头至尾没有与班超目光对视,她揉揉手腕对蒲柳下令道,“传令降旗,大市关闭,午后申时悬旗开市!”又对纪菩道,“传见贾胡郑一!”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剑指昆仑 “夫人做主啊,这回郑某已赔尽……”郑一被带了进来,跪下便号陶大哭了起来。他的商队被斩杀了二百余人,刚才想对汉使套套好诉诉苦,可汉使分明很讨厌他。此时见到纪蒿这个曾经被他绑架过的胡女,他竟然象一个孩子一样眼泪哗哗地流下。 纪蒿好言劝慰,并承诺由西城大市提供抚恤金,准备棺木安葬死者,丧葬费一体由大市承担。还承诺帮郑一在西城招募镖师,东山再起。郑一闻言,这才千恩万谢地走出望楼善后去了。 此时恰好左将军讫耶进来进见班超复令,纪蒿正在安排蒲柳负责处理死亡镖师与驼倌,“辟出西北库房临时存放尸体,制备棺木,三日后帮助郑一安葬死者……”说着她看了一眼左将军讫耶,“张侯谋逆,国王定不会轻饶,大市内参与谋反府兵恐怕一个也活不下来,通知大都尉府羁押处置!” 她这话既象是对蒲柳说的,又象是对左将军讫耶说的,轻飘飘的一句话,其实已经决定了这千余反叛士卒的命运。两人只好都道,“本尉遵令!”“末将遵令!” 她忙得不可开交,班超与众将成了多余的人。见秅娃儿安安静静地上茶,班驺给她一个爆栗,嘴里纳闷道,“死那么多人,汝也不怕?” “切——”小不点嫣然一笑,“嘻嘻,张成菩个小反贼算个屁,为老不尊,自毁名节,理应活剐。有夫人在吾怕个鬼……” “一点规矩没有,怎么跟军侯说话?”蒲柳给了她一个爆栗,嘴里斥责道道,“见张侯府兵反叛,这小死孩子象过年一样高兴,就在等看张侯笑话呢!” 在这里班超觉得自己成了帮场子的,完全是配角,自己就象是巴巴地端着热脸来蹭了人家的冷屁股,纪蒿根本就顾不上理会他,或者是不愿理会他。他怀揣着一肚子失落,和左将军讫耶一起走出望楼,准备去张府去看看。 讫耶看一眼跪在大市上黑压压的张府私兵,问班超道,“大使,按于阗律,参与谋反者尽该诛九族……” “此国王之事,未必需要本使操心——”班超一边跳上赤萧,一边又撂下一句话,“有罪者该杀,其家人无罪者不必牵连!” “末将遵令!” 此时的班超已经不是五陵上那个卑微的农夫,更不是兰台那个受尽大儒们白眼的书佣,他随随便便这一句话,便救了成百上千人一命! 译长圉拨正带着十余士卒在望楼前当值,班驺想想刚才圉拨被张府的家兵捆得象棕子一样,临行前恨其不争地狠抽了他几鞭子,并怒骂了一句,“看汝熊样,再让吾婶历险,吾必活剐了汝狗日的!”圉拨和众国兵羞愧地低下头,无言以对。 班超等人赶到张府时,右将军尉迟霸已经将张府查抄了,张氏一族共二百余口,黑压压的都被羁押在府中。骤然暴发的张成菩谋反事件,已经被班超铁腕挫败,西城的局势已经牢牢控制在国兵手中。尉迟霸抱拳请令,“汉使,张成菩反叛,犯了诛灭九族之罪,是否现在即开刀抄斩?” 班超坐在马上,直视着这个贵族将领,“贵族反叛,已成恶瘤。按大汉律、于阗律处置反贼,这是国王份内事,本使不再干预。观今日于阗国内,贵族私兵,已成国家大害。自即日起,贵族府兵不能超过五十人,多余者充入国兵!” 巡视完毕,他便带着班秉、班驺赶回汉苑去了。 但此事并没有完,呈于霸被诛杀后,贵族们无不蠢蠢欲动,张成菩反叛,令国王广德不寒而栗,一怒之下,他下令贵族私兵以五十人为限,多余者全部充入国兵。又血腥查抄了四名被发现与北匈奴有瓜葛或直接勾连的贵族,将包括张成菩在内五户贵族财产全部没收充入国库,这五户贵族有罪者共一千二百余人被羁押到白玉河边开刀问斩。 白玉河畔,哀声四起,血流滚滚,一时间千余人头落地! 经过广德这次大清洗,贵族中与北匈奴勾勾搭搭、藕断丝连的势力被彻底铲除。于阗国长期被北匈奴奴役,此次贵族血腥的政变被粉碎后,尉迟氏的统治才变得牢固,于阗国归汉才真正完成! 寒冬即将到来,张成菩谋反却使王宫得到一笔意外之财,五个贵族之家财产被收归国有。国相私来比在纪蒿帮助下,通过权鱼儿大量采买、囤积汉朝河西出产的麦子和栗米,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了万全的准备! 现在于阗国已经真正稳固,呼衍獗即将南下,班超准备大打出手了。此后数十年,于阗国吏民一心向汉,成为班超经营西域的重要根基! 建筑烽燧武备与打造鹫雕营、昆仑屯两支铁拳这两件大事进展也很顺利,班超和汉使团全力以赴,仿佛把苏毗国的使节濡洄加晾在了一边。 濡洄加身负小女王使命,于阗国举国上下忙成一团,日子便这么一天天地捱下去,他受不了了,便不停去王宫骚扰国王广德。女族使节粗俗无理,王宫侍卫们不敢阻挡,国中大臣和将军们都义愤填膺,但国王广德根本不敢得罪于他。 对国王广德来说,往年他都会在年底之前,送去二百名年轻力壮的男奴隶战俘到昆仑山,以应付差事。可今年与莎车国的交战虽然俘万余人,汉使团却仅取其国。既没有战俘,又不能象过去那样却抢劫周边小国男丁,要交出自己国内二百名年青力壮的男奴隶,广德就感觉肉疼了。 风声越来越紧,斥侯禀报和鹫巢驿报显示,呼衍獗已经命大将黎繁率万五千骑,即将顺着于阗河或拘弥河南下。濡洄加恰在此时更加频繁进宫求见国王,一次次重复女王“邀请”汉使团往访昆仑的要求。广德不堪其扰,便带着王妃和一众大臣出城驰至汉苑,并住下了。 恰在此时,一直在鹫巢练兵的淳于蓟带着胡焰、蒙榆也带着汉使团赶了回来! 广德躲藏进汉苑一住十余天,干脆就在汉苑署理国事,濡洄加便没戏了,他再猛也就欺负欺负广德与于阗众官,断然没有胆量到汉苑来嚣张。于是,现在的汉苑,俨然成了于阗国的政治中心。纪蒿专门辟出一个大院,给国王作为居住、理事之所。 当淳于蓟带着二将风尘仆仆进入昆仑堂大厅时,大都尉休莫广鵛也正遵令从无屠置工地赶回复命。原来烽燧烟墩和驿置已经全部守工,吏民们已经返回于阗。 此时的大堂内,宰相私来比正站在堂下解释班超的疑问,“禀报大使,昆仑山与天接,苏毗人乃化外女族、行国,来去无风,大都尉督国兵屡欲与其交战,然彼退山巅。大都尉班师,彼随时寇扰,不胜其烦。故而,每年均送二百名俘虏图个平安。今年刚经大战,国力式微,老臣以为,不如再送二百奴隶……” 休莫广鵛闻言,老脸上一片酡红,这说起了他丢人的事儿了。每年冬天之前,苏毗国均要侵扰于阗国。她们神出鬼没,从昆仑山各个峡谷进出自如,满载而归,而他堂堂的大都尉,却没有一次不是劳师无功、怏怏而返,战绩都没有人家吴太公大。 “据敌后斥侯禀报,焉渑已经不知去向——”淳于蓟听不下去了,他打断私来比,“司马,如果焉渑上了昆仑,羊同、苏毗便可能归顺北匈奴,即使交出二百奴隶,于阗国从此也休想安稳!” 私来比语塞,广德听淳于蓟的话感觉战战兢兢的,似乎汉使团果真要上昆仑,便接话道,“大使若离于阗,呼衍獗必提北道诸国兵南下,吾等可都不是呼衍獗对手啊……”说着,他用充满期待、甚至是恳求的目光看着班超、淳于蓟。 班超有点不悦,他对于阗国君臣的心理看得一清二楚,广德与众臣是希望汉使团坐镇西城,最好一步都不要离开。这怎么能行,奶娃儿总得离开阿母的怀抱,于阗国总得自己长大,独当一面! 日头已经过顶,丘庶上了饷食。食毕,班超继续升帐,转而听取辅国侯尉迟仁与大都尉休莫广鵛禀报于阗国备战准备,而对汉使团是否出昆仑山,当天的庭议自然没有结果。双方僵持了半天,最终广德提心吊胆、怏怏不乐地带着众臣离去。 汉明帝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阴历十一月初一日,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日子。这一天从早至傍晚,分别有三路信使飞奔进汉苑。他们分别是人在敦煌的郑众、在楼兰城的小鱼儿和鄯善国驩泥城的佗广伽派事的可靠信使,他们通报了同一个可怕的信息,即汉军宜禾都尉府和蒲类国在白山惨败! 班超和淳于蓟大惊,他们与胡焰、蒙榆等将趴在沙盘上整整一天,一筹莫展。呼衍王击破白山后,南呼衍部势必集中兵力压迫南道诸国。鄯善国的楼兰城地近敦煌郡,呼衍王必不敢犯楼兰。但于阗国孤悬昆仑之下,势将成为南呼衍部的下一个攻击目标! 面对重重危机,班超思考再三,还是决定按计划行事! 当天夜里三更时分,汉使团一分为二,淳于蓟带着蒙榆、周令和梁宝麟的后军小队共十三人,在黑暗中悄然离开于阗绿洲进入沙漠,然后向西边昆仑山下的皮山州大戈壁滩方向悄然驰去,开始了征服昆仑山的艰险征程!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桑株古道 送走淳于蓟、蒙榆、周令和梁宝麟后,班超在墨玉河畔伫马许久。 淳于蓟勇冠天下,蒙榆、周令勇悍机智,梁宝麟沉稳持重,可这一组合要独自镇御一方还需磨砺。他的心一直悬着,他们能否重振苏毗国兵击破羊同,关乎全局安危。他原想派胡焰襄助淳于蓟,可汉军在白山惨败,西域形势在恶化,他必须精密筹划全局,既保于阗平安,又要开辟新的战场! 心事重重地回到汉苑,夜深时众将退下,他挥挥手,令墙边低首抄手站立的两名侍婢退下歇息,便一个人端着烛在大沙盘前站立良久。就在此时,秅娃儿穿着小衣从室内走出,目不斜视、旁若无人地走进厅内,走到纪蒿的侧案后坐下,端起耳杯咕噜饮了一口,便怔怔地看着远处。 班超本想斥责她一声,觉得有些异样,便端着烛走到她身旁。见小家伙目光呆滞,神态安祥,坐了一会,便又起身走回室内去了。班超有点毛发倒竖的感觉,门外的陈隐走进来,小声禀报道,“大使勿忧,秅娃儿年幼,这是在做梦?” “做梦?梦游?”班超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回到自己卧室好不容易才睡着,当天晚上他也做了一个梦。他梦见歙渠率领伊吾营掩护蒲类国逃回白山以南,歙渠与伊吾营全军覆没。麦香与一群女卒侥幸脱身,此刻正在疯狂逃命,一队北匈奴骑卒弃马进入丛林,正在不依不挠地尾随追杀着。 他们东躲西藏,仓皇奔逃几天后走投无路了,便逃进白山丛林中躲藏进了一个大山洞内。但是,北匈奴人很快搜索到了这里。班超大惊,出了一身汗却爱莫能助。她们太累了,南呼衍部的士卒已经接近洞口,她们却毫不知晓。 丛林和山洞都被北匈奴士卒包围了起来,麦香和女卒们被惊醒,此时她们已经陷入绝境。可麦香没有坐以待毙,她率领女卒们突然开始突围,于是洞穴前爆发了惨烈的战斗,女卒们一一阵亡,最后只剩下麦香一人仍在顽强抵抗着。 南呼衍部显然知道她是个大人物,正试图抓活的。士卒们举着弯刀狞笑着慢慢围了上来,麦香身负重伤身处绝境,眼看逃生无望,她不想被俘受辱。她将剑横在自己脖子上,抬起美丽的头颅贪婪地仰望着头顶洁白的雪峰、蓝天上奔腾的流云,面向于阗国方向高呼一声,“兄长,替吾和歙渠报仇啊——” “麦香——不能——”班超惊叫一声,陡然醒了。 班超仓皇地坐起身,看一眼沙漏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呢。浑身已经被汗湿透了,他进入恭房洗了一把脸,如困兽一般在内室围着三案转了一大圈,感觉束手无策、一筹莫展,却再也没有睡意。于是便拿着三封缣书,端着大烛走出卧室进入昆仑堂。 厅里只有墙壁上的小灯笼胡乱发出朦朦胧胧、影影绰绰的红光。他走到沙盘前,看着沙盘上北方连绵起伏的白山,又看着南方巍峨耸立的昆仑山,淳于蓟、蒙榆率领梁宝麟小队此时或许已经到了皮山戈壁上,后天开始便要攀登高耸入云的昆仑山,作为掌控全局的汉大使,班超心里的忧虑全写在脸上! …… 阴历十一月初二夜晚,皮山州。 淳于蓟率领汉使团后军梁宝麟小队与班超分手后,连夜潜出于阗国绿洲,然后在沙漠中急行军一天一夜,于初二夜里一更时分悄悄进入皮山州大戈壁上,与濡洄加的女国国兵们顺利汇合。 天上乌云覆盖,寒风阵阵。地面伸手不见五指,只闻隐隐的马蹄声急。 淳于蓟没有去位于皮山州边境西皮水畔戈壁上的鹫雕营坚固大营,而是顺着一条已经结上厚冰、但冰面下却水流淙淙的河流(注:即今桑株河),快速向巍峨的昆仑山(注:汉时皮山州南之昆仑山即今喀喇昆仑)进发。 沿途都是无边无际的荒芜戈壁滩,乱石遍地,沿河长着荆柳、枯草、岌岌草,在冷下萧索嘶鸣,河道两岸则都是人烟稀少的优良牧场。毡房零零散散,走了好长时间,才在这里见到有两户牧民游牧到这里,并准备在这里零散越冬。 后半夜月亮早已坠落,戈壁和绿洲上伸手不见五指。后军小队绕开一座一座毡房和畜牲围栏,在牧民毡房的犬吠声中,顺着积雪覆盖的河滩,一直快到山根了,淳于蓟才命扎营休息。 狩猎是高原民族的拿手好戏,女国右千骑候濡洄加和他的士卒们都骑着牦牛行军,汉使团刚扎完营,他们已经在黑暗中打来了猎物。猎物不是别的,竟然是整整十七条灰狼。原来,这群聪明的灰狼正在包围一个小部落,濡洄加便在外面反包围并大开杀戒,余狼仓皇逃遁。狼肉很快烤好了,蘸着盐末香透了。 “这东西不宜多食……”淳于蓟见众人欢欢喜喜地抢食,便战战兢兢地提醒道。 他想起班超曾说过,年初跟随窦固都尉征白山时,他在白山的冰雪峡谷中救出歙渠后,歙渠曾警告说猎人要是吃多了白山马鹿肉、雪狼肉,严重时会兴奋而亡,如没有女人无处泄掉火,猎人会疯狂到颠狂去日石头、雪壁,最终捣烂或冻掉自己的家伙而亡。淳于蓟想起这些,便想到自己那千娇百媚的薛云儿,吓得对狼肉、鹿肉敬而远之。 周令却真真假假地劝道,“副使,食狼肉可抵挡寒冷,右千骑候思虑周全。当然食大了没女人自然也不行,可昆仑之上可是苏毗女国,女国女国,还会缺女人么?”当着女国国兵的面说这样话儿,淳于蓟、蒙榆都不满地看着这个不怀好意的淫秃驴,周令却讪笑着怒食一通,根本不以为意。 淳于蓟有点恼了。他和班超不同,惹恼了他后果很严重。 “吾说吧吾说吧,说错了不准打吾。”周令见淳于蓟目光不善似乎快要动手了,便赶紧道,“这昆仑女国啊,比一般游牧部落还要邪。其习俗是贵客路过部族,都要留下种子的,如拒绝留则是……算失礼,主人会颜面无光很不爽的。寻常人家女子长到十二三岁起便要跟着阿母、姑嫂练习侍候客人,一旦有孕后,便要娶部族中男子为夫,其夫可为一人也可多人,如果地位足够高甚至可数十人……” “你肯定?”刑卒董牧拖着垂涎道,“既如此,做女国女人,岂不是美死了!” 周令道,“啧,也不全是。女国也有婢女、伎女,只不过是那些犯了律条、受到惩处的女人,地位比男人还要低,一旦怀孕生子便要由别人养大,子女亦终生不认其为阿母而只认养母……” 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子,这奇葩的习俗听得众人跃跃欲试,心花怒放。 第二天早早朝食后,淳于蓟留下四名女国国兵负责看护战马,他带着后军小队在濡洄加使团的向导下,乘牦牛起行,顺着河滩向山口进发。 昆仑山下气候变化极快,八九月份汉使团在皮山州大战石亀时,秋季的沙漠上还热浪滚滚。仅仅两月后,严酷的寒冷便降临绿洲。河道遍布卵石,大的有车小,可见千万年前这里水量是多么大。冬季的小河水量变小,河面已经结上厚冰,曾经湍急的河流已经变成一条冰河。河道冰面上的积雪时深时浅,浅的地段也有半腰深,深的地段有丈余深,连牦牛都行走困难,一旦陷进去便很难脱身,可谓凶险万分。 这条小河源自巍峨的昆仑山上,出山口后便直接扭头北上进入沙漠戈壁。这里河心地势平坦,到了昆仑山脚下的大山口,能偶尔看到河边石壁上的岩画(注:即今桑株岩画,已成为重要文化遗存),那都是远古时代游牧民族的杰作,狩猎与游牧的场景栩栩如生。 “进入此山口内便有涧道可通向山上,这条古道也是古代商道,是进出葱岭、昆仑通路之一!”右千骑侯濡洄加望着厚雪覆盖的大山涧道。 淳于蓟道,“女国屡屡侵扰山南各国,便是通过此条古道进出昆仑山?” “不不不——”濡洄加自豪地摇首道,“昆仑神山幽秘莫测,峡谷、山涧众多,吾国兵可从任何一条山涧下山。而昆仑南北,商道大的有四条,东部有两条,一自渠勒国顺河道(注:即今克里雅河)峡谷进山,一自此处顺河道(注:即今桑株河)峡谷进山。西部也有两条,一自西夜国顺峡谷进山(注:即今叶城至阿里219国道线),一自桢中国顺峡谷进山(注:即今314国道线)。东边这两条商道,险峻难行,驼队只是勉强可行!” 昆仑山是中国的母亲山,是万山之祖,是中华文明的源头。在遥远的两汉时代甚至更遥远的数千年甚至万年前,西部的西夜国呼犍谷城至蒲犁谷城、桢中国桢中城至蒲犁谷城这两条商道,主要是沟通葱岭东西,是越过葱岭进入葱岭以西各国的南部通道。纪蒿麾下的昆仑市尉府、西夜国呼犍谷市尉府控制的商道,便是西夜国呼犍谷城至蒲犁国城这条线。 而东部沟通西域和昆仑山高原之上的通道(注:即今通向西藏腹地阿里等地区的通道),则主要东部这两条线。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冷节遗芳 两千年后的今天,已经荒芜的东部这两条线,也有过辉煌的历史。一条是从今天新疆于田县的普鲁村翻越硫磺大阪和克里雅山口,到达西藏的改则地区。另一条便是桑株古道,从今日新疆皮山县的桑株乡翻越桑株达阪到达三十里营房,然后便可进入西藏和印度。 在中国现代史上,这条桑株古道还是一条英雄路! 一九四二年至一九四五年,先后有一千三百余驮工,使用驮马一千五百余头,通过这条印新国际运输线,辗转五个国家和地区,行程两万多公里,徒步翻越喜马拉雅—喀喇昆仑山脉的1059公里驿道,人畜伤亡十分之一,将大量抗战紧缺物资运进了新疆和关内,其中有一部分运给了驻扎在兰州的八路军第十八集团军。在中国近代史和抗日战争史上,这次最为悲壮的新藏高原人力运输,已经永远载入了史册。从此以后,这条横跨喜马拉雅山和喀喇昆仑山脉的古驮道,便再也没有走过驮队,慢慢湮没在漫天飞雪和历史尘埃之中。 从春秋战国至两汉时代是中华文明走向成熟的重要时期,那时没有进藏公路和汽车飞机等现代交通工具,当时这条原始的河谷商道仅有山上的女国牧民与少数胆大妄为、无法无天的商旅驼队能够行走,在山北各国各部族眼里这是一个神秘的地方,即便是商队行走在这条雪山古道之上也是九死一生。一年复一年,峡谷内、河道边留下了不知什么年代的累累白骨。 冬季的桑株古道更是人类禁区,即便商队也不敢在冬季贸然顺着河谷古道进山。冬季大雪封山河水封冻,积雪铺满河道冰面,有的路段深达数丈深,便是一条令人望而生畏的死亡之路。顺着河谷边的栈道行走,一旦滑下往往会被雪掩埋,倘若遇上两侧崖上发生大雪崩人畜则更难生存下来。夏季河水奔腾咆哮一泄千里,河谷中的商道即便无山洪,险绝地段也只能行走在河边栈道之上,商旅人马一旦掉到河水中即便不会淹亡,也会被翻卷的洪水摔烂、撒碎、必死无疑。 濡洄加按照淳于蓟的命令,带领众刑卒踏着厚厚的积雪进入宽大的山口(注:即今康克尔乡),山口内外是丛林茂密、水草丰沛的优良牧场(注:二千年岁月悠悠,今日此地已成贫瘠和干燥之地)。山涧内和两侧的高山,都被皑皑积雪覆盖着,气温虽然很低但景象奇异。 可稍往里走河道变得越来越窄,便渐渐露出令人生畏的本性。两侧尽是高耸的群山,濡洄加和他的随从都骑在白色的牦牛上,带着汉使团悠闲地踏着河边积雪覆盖的乱石滩进入峡谷深处。这里河滩多长有芦苇和胡柳丛,河道外则是高山,山坡上都是光秃秃的崖壁,上面盖着白色的积雪,队伍行进速度只好慢了下来。 慢慢的河滩没有了,驼队只能顺着河谷两侧的石头栈道小心前行。有的地段河道两侧尽是悬崖峭壁,便只能跟着女国国兵从河道冰面上的积雪间行走。牦牛们兢兢业业,它们能拱开积雪,在深厚的积雪中踏出一条雪巷,令人叫绝。越过悬崖路段后再爬上河谷边乱石垒起的栈道上行。 栈道狭窄,十分凶险,淳于蓟问,“栈道是何人所修?” “此道乃吾女国始祖西王母陛下所建。”濡洄加自豪地道,“当年,葱岭左右、昆仑南北均为西王母羌国所有,为让山上白盐、黄金能运下山、山下栗米能运上山,始祖发人力,用河谷中卵石堆砌成栈道,一年四季,马驼、牦牛均能行走。羌国分为数十个小国后,千百年来,栈道无人修缮,才变成今天这般模样!” 天气太冷,河道边、栈道上,不时能见到小动物被摔下山崖冻僵的尸首。 而濡洄加或许是担忧女国的安危,他手下的国兵们在前带路,走的飞快。汉使团众将已经感觉气喘胸闷,同样是害怕女国有危,于是便没有提醒濡洄加放慢行军速度。 牦牛善走山路,很多人不能行走的险绝路段它们都行走自如。小姑与寡妇最自在,它们稳稳地坐在牦牛上,舒舒服服地一路大睡着。汉使团这十余人,都是杀人越货、体魄超强之辈。进山之后的前几天,他们生龙活虎行进速度极快。 这天晚上歇在河滩边一个草甸内,草甸均为厚厚的积雪覆盖。仍然有几只山羊拱开积雪,啃食下面的枯草。牦牛不怕冷,宿营时,牦牛们便自发地拱开草甸上半人深的厚厚积雪,啃食雪下的枯草。 最令人惊奇的是,它们能隔着厚厚的积雪知道什么地方下面枯草多,领头牦牛在雪地上走上一小圈便总能找到最佳进食处,其它牦牛便会一起来拱开积雪进食。濡洄加与他的女国国兵们也不怕冷,宿营不久,他们便砸开河面厚厚的冰层,于是更奇异的一幕迅速出现。 这里高度还不高,因此河面较宽,河道两边都有一片平坦草甸,有五户牧民人家在这里越冬。汉使团到来时,八九名男牧民主动走过来帮助扎营,然后帮着女国的国兵们捕鱼。冰面下河水较深,砸开冰窟隆后无数不知名的小鱼儿便密密匝匝地聚集到小小的洞口换气。这些鱼儿不怕人,牧民们伸进篓子就能舀上满满一篓。舀上十几篓,再要舀时,无数的鱼儿已经与河水一起被重新冻成了冰层。 众人高高兴兴地开始烤冰鱼,哺食十分丰富。最开心的是寡妇与小姑,二犬吃得肚子滚圆,消食的招儿更是奇葩得很。它们不停地冲到丈余高的雪崖顶上然后轰隆一声摔下,身体重重地摔在崖下积雪上,然后爬上去再摔,乐此不疲。 晚上问题来了。 哺食时,七名盛装的年轻妇女走进汉使团营地,她们送来了热乎乎的奶茶、奶酒、乳酷,款待远来的贵客。与男牧民一样,她的脸庞被寒风吹得红红的,皮肤较为粗糙,年龄最大的不过四十多岁,年龄最小的只有十四五岁。这是些贫苦的底层牧民,女牧民虽然没有于阗胡姬们那样鲜嫩、那样千娇百媚,但在这个生命绝地,她们依然如美丽的沙蒿花儿,让这个严酷的冰雪世界多了一丝温情,多了一份盼头,多了一份绮丽的色彩。 忙碌完归去时,她们面向淳于蓟和众将站成一排,深深鞠躬万福后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见淳于蓟没有表示,濡洄加主动走到淳于蓟身边附耳道,“求汝了,大使。牧民长居深山,很少见到山外贵客。贵客来临,是部族的节日,是上天为强壮山民部族而派来的使者,莫伤了女人的心哪……” 淳于蓟这才知道濡洄加和周令在山下说的话,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入乡随俗,他只能无奈地向现实低头,于是便对濡洄加道,“从国兵与众将中,选七人去吧……”于是,队率谢檀等七名刑卒成了进入昆仑后的第一批幸运者。 夜里几十只灰狼与两只棕熊围着营地转悠了一夜,晶莹的绿光光柱也围着营地转了一夜,但小姑与寡妇懒得理会它们,众兽到底未敢进攻。尤其是那两只棕熊,它们竟然不冬眠,坐在离小姑、寡妇十几丈的一块崖下就这么与二犬和平相处,只到天明前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接下来几天,汉使团已经慢慢习惯了河道行军,濡洄加便进一步加快了速度。 牦牛素有“高原之舟”美称,爬山涉水,急流险滩,陡坡险路,雪山沼泽,它们胜似闲庭信步。河滩越来越高,山路越来越险,最难的是无数险峻处,两侧悬崖笔直,河道冰面陡滑难行,白色牦牛一点不憷,走在栈道上悠然自若。汉使团的刑卒们有时走累了,会骑着高大的牦牛悠然自若! 但随着高度越来越高,气温也越来越低,比山下要冷了几倍。刑卒们行进中穿着厚厚的羊皮胡服还是感到出奇的寒冷。这不是山下那一般的冷,这是令人生畏的如火烫一般的冷。从第三天开始,河滩上和峡谷两边的峭壁间,北山羊开始多起来。小姑与寡妇二犬到底是猎犬,行军太无聊,二犬不时箭一样的冲出,它们能轻松地抓获憨态可掬的北山羊调戏一番。 这天宿营时,它们的玩性仍不减。河道右侧是一小块草甸,四五只山羊正拱开雪啃食雪下的枯草。二犬一时玩性顿起,飕地窜出,北山羊无处躲藏,逃跑不及,知道跑不掉,干脆不跑了。驼队不缺食物,猎获十几只山羊后,国兵们不再要猎物。小姑与寡妇很享受山羊们惊惶失措的模样,吓唬一顿便全部放生。 晚上驼队住在了半山腰之上的一个山谷中,气温陡降,双手、脚底针刺般地疼。遥远处那高矗入云的雪大坂(注:即桑株达坂,海拔五千五百多米)已隐隐可见,刑卒们被冻得瑟瑟发抖,连搭帐蓬的劲儿都没有了。但女国的国兵们却迎着寒风,快速搭好帐蓬,并打火点燃柴火。 刑卒们挤在帐蓬里,围着篝火而坐。虽然点燃了篝火,帐蓬内却丝毫没有一点热量。幸好山谷中有三户牧民在这里过冬,五六名男牧民与四个女人拿过来奶酒、防冻兽膏御寒。 淳于蓟与众将全都挤在大帐内烤着火,“军侯,汝面色蜡黄,嘴唇乌黑,快躺下歇息……”淳于蓟头很沉,心里十分难受,嗓子眼里阵阵有恶心呕吐感。他强忍着,这才刚刚进山,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能先倒下。蒙榆、周令老巢在鄯善国,他们对昆仑雪山之诡异凶险仅有耳闻,此时也与众刑卒一样胸闷不已,痛苦异常。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生死边缘 看着众将忧虑的目光,淳于蓟闭着眼,他不能将自己当年与北地高人呼衍历在崤山大战时曾受过伤的事告诉大家,否则蒙榆与梁宝麟定然会将他送回山下。 但蒙榆还是忧心地道,“军侯,汝是不是受过伤,昆仑山高气少寒冷,吸气困难,气促乏力,果如受过伤便不能硬上,是要出人命的。请军侯放心,末将与梁军侯定率众将帮女国度过危机!” 听了蒙榆的话,淳于蓟半晌未说话。 巍巍昆仑,华夏祖山。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在东夷国跟随叔父淳于恭读《山海经》,“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有人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这些记述曾让童年时的他一直心向往之。 呼衍獗随时可能南下,于阗国内外交困,汉使团正面临自进入西域以来前所未有的困难,稍不小心便有陷入两面作战窘境的可能。不到万不得已,寒菸不会召唤汉使团上昆仑。北匈奴定有使者上山,此行事关重大,若昆仑山一旦有失,呼衍獗即可在汉使团脑门和后背立足,随时可以居高临下、夹击于阗! 他并非不相信蒙榆与梁宝麟,苏毗国状况究竟如何他心里没底,即便他淳于蓟上山了,心也一直提在空中,能不能让苏毗国起死回生他现在并无把握。因此,他拒绝了蒙榆与众将的好意,“寒木兄,吾年少习武,擅长吐纳,习惯几天也就好了,定不会误事!” 天明起来,淳于蓟感觉稍微轻松了些,众人朝食后再度启程。 为了能尽快地适应高原山地,安全地通过险境,从这天开始,濡洄加便不再让汉使团的刑卒们乘牦牛。他的道理很简单,只有自己一步一步走,身体才能慢慢适应,才能攀上矗立在云天之上的昆仑山! 顺着永无止境、在群峰和峡谷内弯弯曲曲的河道,汉使团默默地跟着牦牛们的腚后向上一步一步地挪着。他们已经领教了昆仑山巅那彻骨寒冷的厉害,每个人都用厚厚的青色绒麻夹层布裹住脸,只露着鼻也。既防止雪盲,更防止冻伤面孔。只走了一会,淳于蓟便又头晕难忍,嗓子里阵阵恶心,腋下如针刺般的疼,偶尔会感到一阵阵目眩。 蒙榆、周令、梁宝麟一直紧紧地走在他身旁,淳于蓟却坚持自己走。小姑和寡妇轻松地走在他的身边,不时忧心忡忡地看一眼他。 淳于蓟艰难地挪动着仿佛重达千斤的双腿,每走几步便闭目吐纳,努力调匀呼吸,歇息一下。对长期习武的人而言,吐纳是基本功,练功便是练气,数十年苦练此时终于派上用场。他靠深深的吐纳让身体慢慢适应这高原苦寒气候,坚持靠毅力、靠意志将胸中那翻江倒海、奔涌不息的“急流”深深压抑着,一步步挪了上去! 越往上走,气温越是低。 河道两侧堆满白皑皑的积雪,远处则是高耸入云的雪峰。淳于蓟头晕欲裂,胸口如压着一块巨石,令他喘不过气来。他身边的蒙榆也差不多,这个老沙匪体格强悍,此时嘴唇颜色也变深了些。其余刑卒们也一样,众人默默地走着,已经没有人有心情打趣开玩笑。 这天午后,原本阳光普照的山峦间突然乌云笼罩,狂风嘶吼,仿佛有无数妖魔鬼怪在乱舞。沉沉的乌云翻腾着而来,仿佛要压扁这个冰雪世界。仅仅一刹那间便天昏地暗,令人胆寒。不一会,风暴过后,天又下起了暴雪。一时间,大如车轮的雪球、雪团从空中滚滚飘落,沸沸扬扬,视线瞬间变成了零。 这便是昆仑山上的雪,山下的雪是雪花漫天飞,而昆仑山上雪是大团大团往下倒,无穷无尽,如玩杂戏、魔术的伎人一般,很短时间便让一道道深壑山涧变成雪原,仿佛已经将整个世界深深埋葬。 暴风雪还未完,暴雪未停歇,能将人吹上天的暴风又起。它们嘶鸣着绕着一座座雪峰飞旋,沟壑山涧中则如风巷一般,又将积雪吹得满山飞旋,沸沸扬扬。待暴风终于过去,深壑万涧又再一次显现身影,留下的是两侧令人生畏的陡峭雪崖。 暴风雪中的世界充满死亡气息,暗淡的雪峰间只有他们孤零零地在雪原上挪动着。暴风雪的摧残令刑卒们战战兢兢,但女国的国兵们、牦牛们都依然不紧不慢地行走在雪谷中。终于,濡洄加选择河道左侧一块宽敞的草甸,让梁宝麟的后军小队顶风扎营。 似乎是巍峨昆仑在故意考验他们一般,好不容易扎完营,雪停了,风也突然伫了。眼前是一个无名高山草甸,里面长满荆柳、马莲草和矮树,几个羊群正从崖壁上络绎而下,涌到草甸拱开积雪静静地吃着下面的枯草。 在草甸扎下营,士卒们便欣赏起眼前的弱肉强食世界。这个草甸其实也是一个高山牧场,虽然积雪覆盖,但仍有大量的动物来啃食积雪下面的枯草。在昆仑山巅,象这样的高山牧场和高原冰湖,到处都有。 太阳已经落山,只见暮色之中的草甸上正在发生着不可思议的一幕,两只雪狼突然从矮树丛内飕地冲出,追逐并咬住一只小岩羚羊羔,可刚吃了几口,一头巨大的棕熊晃晃悠悠地走过来,赶走灰狼,便独霸猎物。忽然,又有一只巨大的金雕从天而降,便在棕熊眼皮下瞬间将羊羔叼到天上。 气急败坏的棕熊朝天咆哮一阵,或许它是在谩骂泄气,却无可奈何地跟着灰狼走进矮树丛。不远处的羊群对这一切似乎熟视无睹,仍然在不紧不慢地啃食着枯草。一些羊吃饱了,便快速向两侧光秃秃的高山上爬去,它们越爬越高,慢慢不见了踪影。但另一些羊群,又会三三两两地从岩石上跳下,啃食枯草。 濡洄加对屯长宋骞解释说,“将军,此处已在昆仑山上,再翻过前方冰雪大坂便已至山南。山下人至山巅,会气闷血阻,痛苦异常。这里雪下有冰湖,食物充沛。寻常商队需在这里静休几日,慢慢适应气候,然后方可进山。否则,会有生命之危。可女王望眼欲穿,吾等便不能歇息了……” 宋骞是窦氏门客,虽然副使淳于蓟状态很不好,已经时有昏獗之态,完全是靠吐纳在坚持着,但他和使团所有人一样,还不知道昆仑山上厉害,对濡洄加的话丝毫未加怀疑。 淳于蓟头晕目眩,已经有迷离、恍惚之感,他咬紧牙关,坚持令自己清醒着,一步步地挪进帐内。帐内国兵们已经点燃柴火,蒙榆、梁宝麟、周令虽然也有了强烈的高山反应,但他们一步不离淳于蓟身边,忧心如焚。 小姑、寡妇也一步不离帐内,蒙榆三人都看出来了,淳于蓟双唇如墨,面色焦黄如腊,似乎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他躺到篝火边的羊毛毡上歇息一会,终于未能忍住,腹中如翻江倒海,似有冲天之力,终于喷薄而出。 他“哇哇”地大口吐着,最后吐出的是带着苦味的黑水。好不容易吐完,略感头晕有些许轻松些。他艰难地抬起头,或许是想向蒙榆、梁宝麟、周令交待什么,可只吐出了两个字,“勿让……”便眼前一黑,一下子昏迷了过去! 帐内已经脏乱不堪,怪味熏人。更可怕的是寒冷,紧靠篝火都感到寒冷难耐,但没人顾及这些。蒙榆、周令赶紧在帐内又升起一堆炭火,为淳于蓟取暖。梁宝麟则看着帐门,不让淳于蓟昏迷的事让众刑卒和国兵们知道。他又若无其事地出帐,检查一下汉使团众人,见约有二三人反应较重,其余人歇息一下便稍好一些,于是便命众人进帐躺下适应。 又悄然交待屯长宋骞控制营地,照顾好众卒! 难耐的气候,大战在等着他们。现在使团已经到了昆仑半腰以上,高度已经相当高了。蒙榆、周令、梁宝麟三人忍着晕眩和心里的不舒服,忧心忡忡地坐在淳于蓟身边陪着他。 此时三人都感觉茫然,不知道到了山巅后,苏毗国究竟是何状况,更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完成班司马交给小队的任务。由于缺少高原活动经验,又怕消息泄露动摇军心,蒙榆等三将选择执行淳于蓟的命令。 不一会,外面突然传来欢呼、喧嚣之声。周令出帐一看,原来,濡洄加正教汉使团士卒们猎羊。 原来,这个山巅草甸水草丰沛,绵羊、盘羊及高地山羊平时宿在山巅岩石顶上,饿了便会下来啃食青草、树叶,此时便是狼群伏击羊群的时机。这块山巅草甸地方不大,刑卒们在一个山洞内曾经看到有两头棕熊,它们是在睡眠而不是在冬眠,可草地内的狼却只有几只。这里食物丰富,熊不需冬眠。可令众人不解的是,为什么只发现两只? 狼群猎到了羊,会被棕熊或金雕抢食。等熊和狼吃饱了,秃鹫、乌鸦又到了进食的时机。到了冬季,即便熊假如冬眠了,狼猎到了食物,还是会受到大雕争抢,这是一种奇妙的生存关系。但青绵羊、拉达克东方盘羊、高地山羊以及岩羚羊奔跑和弹跳能力强大,狼群并不容易追上它们。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南山羌族 萧亦等人想去猎羊,这时恰好三头狼在追逐两只小的岩羊,只见岩羊奔至草甸边弹跳而起,竟然一下跃上了一块约一丈多高的大岩石上,瞬间没了踪影。等狼群怏怏地返回草甸中,岩羊竟然又跳下草甸,开始慢悠悠地进食。 这一幕,让萧亦、冯蓁等人惊异不止。只一会功夫,几个刑卒便猎了二十几头肥羊,有岩羊、山羊,还有一只狼。濡洄加见他们射杀一只狼,赶紧制止,“这个草甸这么大,仅有两头熊,五只狼,没有雪豹。可羊群这么多,狼死光了,羊会多,草吃光了,便会找别的草甸,一些羊便会饿死……” 他的奇妙的理论,让冯蓁等人莫名其妙,但见他说的认真,便停止打猎。 这里有十几户牧民,是一个很小的部落。晚上汉使团众人晃晃悠悠、晕晕乎乎地进食鲜美的烤羊肉,好客的男女牧民送来了奶酪、奶酒、奶茶,但却没有哪个女牧民来撩拨或拉刑卒、国兵们进毡房。 哺食时淳于蓟、蒙榆未出现在众人面前,所有刑卒都觉得不妙,濡洄加的心更是嘣嘣地跳将起来。汉使团经过艰苦征战,已经成了铁一样的兄弟集体。都是上刀山下火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生死兄弟啊,梁宝麟说服蒙榆、周令,蒙榆最终决定将面临的严峻形势告诉大家。 众刑卒们面色惨白,他们瞬间感觉天塌了下来! 从在凉州大营练兵后进入西域开始,他们已经习惯了在班超、淳于蓟指挥下,克服一个又一个艰难险阻,不断从胜利走向胜利。不管遇到什么样的险恶的大战,所有人坚信只要跟着他们两个强人,便没有战胜不了的困难。现在率领他们上昆仑的副使倒下了,他们黯然紧张,不知道下面迎接他们的将会是什么! 濡洄加更是面色惨白,他知道自己祸闯大了,他更没想到犹如战神般强悍的副使淳于蓟竟然因受过伤而先倒下了。身为高山部族人,他自然知道生死攸关,犹豫再三、还是战战兢兢地道,“将军,如送下山怕副使捱不到山下……往前走,再有一天或能到南山侯迎候使团处,南山侯是巫师,素通医理,副使便有救了……” 宋骞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这个右千骑侯不是好人。但他并未想明白,便一脚将濡洄加踹翻,“高山这般寒冷,吾等不停地走都快冻僵……如果抬副使走一天,副使能抗过去么……” 二人的对话令蒙榆、梁宝麟、周令和众卒们愁上心头! 蒙榆正一筹莫展之时,没想到汉使团出现的状况已经惊动了小部族。 部族的几个妇人主动来到营地,后面是四个牧民抬着的担架,上面坐着一个面如枯蒿、布满沟壑、眼窝凹陷、头裹厚厚毡巾的老妇人。国兵们见到老妇人便一一叩首,妇人们则分开众刑卒,掀起厚厚的帐门,担架直接抬进淳于蓟的大帐之内,将老人小心地放到淳于蓟身边。 周令本想挡住老人,却见身为右千骑侯的濡洄加见到老人竟然哆哆嗦嗦地跪下叩首,嘴里慌张地说道,“罪臣……臣濡洄加叩见王姑……” 年事已高、已经不能行走的老妪双目眼球上遮挡着白色的云翳,已经近乎失明。她伸出枯枝一般的手指,抚摸着淳于蓟的脸庞,嗓子眼里竟然心疼得还呜呜地哭出了声来。 只见老人一直抚摸着淳于蓟的脸庞、脖子、耳朵,双趴到淳于蓟胸膛上侧耳仔细地听了一会,然后抬起头从怀中重重叠叠的兽袄下颤颤巍巍地拿出来一个黑色的小铜罐,两个妇女将淳于蓟扶起撬开乌黑的嘴唇,老人昂着头,摸索着撮开尖盖,将罐中液体一滴不漏地、一点一点地灌进淳于蓟口中。 大帐内飘起诱人的药香味儿,灌完了,老人又小心翼翼地塞好罐盖,才睁开昏花的老眼费力地睃了一遍蒙榆、周令与梁宝麟等将,然后对着蒙榆道,“将军勿忧,小巫心里有数了。副使虽受过伤,幸得体魄强悍,又擅吐纳,如是凡人怕早已不救……” 蒙榆闻有救,便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老人枯蒿一般的左手道,“使团不能没有副使,苏毗国还等待副使去解除危厄,恳请老人家相救,末将当感激不尽哪!” “南山侯到底有先见之明,令吾至半山养病——”老巫师叹道,“将军请放心,副使胸无水嘨之音,咽无赤诞痰沫,只因上山过速,胸闷气短,引起胸伤复发。观将军麾下众将,均体魄强悍、天下人杰。然上昆仑不能过速啊,需在此歇息一日两晚,用药、心调理后,副使与众将病症自然会轻许多!” “可山上情势甚急,吾等不敢延捱行程……”蒙榆为难地道。 “将军,此事急不得啊——”老巫师却道,“吾侄南山侯已安排妥当,将军再至南山侯行辕歇息一日两夜,用药调理,用火石去寒,用食固本,将军与众将便能习惯山上高寒,才能征战杀敌!” 蒙榆心里还不踏实,老成持重的梁宝麟已经将一切都看明白了。这个濡洄加或许是过于担忧苏毗国安危,只想让副使与众将尽快上山,故而差点令使团陷入绝境。而南山侯分明早有先见之明,早早便派人前出设营等候,是救了副使一命哪。因此,他与蒙榆、周令合计后便令众卒在这个小营地暂歇一日。 这一晚,老巫师坐阵自己帐内,定时给淳于蓟喂药。夜里二更时,淳于蓟悠悠醒来,老人又指挥妇人喂食脍成细片儿的鲜嫩炙羊羔肉和红花烩肉羹。淳于蓟感觉胸痛大幅减轻,但头仍晕眩难耐,便又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汉使团众将也一样,他们被众妇一一安置到温暖的毡帐内。可没有人有心情儿女情长,就是好淫的周令忧虑淳于蓟安危,那里还会碰女人。一夜无话,第二天晨起来,众人惊讶地发现,歇息一夜症状顿减。而且淳于蓟也起来了,嘴唇也稍有血色,人也精神了许多,能在帐内外简单活动一下。 “副使——”众将看到淳于蓟无不欣喜万分,蒙榆这个铁塔一般的汉子,竟然高兴得“呜呜”地啜泣出声,泪如泉涌。只有濡洄加远远地躲着,神情落寞,张皇如末日。 第三天早晨,众人症状渐已消除,连淳于蓟都感觉自己能走了。朝食后,小部族派出几名男女牧民骑着牦牛带路,淳于蓟告别老巫师率队启程。 从这个草甸出发进山,他们先是顺着较为狭窄的河谷上行。两侧高山耸立,湍急的河水似乎正紧贴着右侧山体咆哮而下,便被极度的寒冷迅速冻住,河岸上堆满了山洪推下来的卵石。 南山侯派来的牧民在前方带路,濡洄加已经失去了指挥权,只能怏怏不乐地跟着走。队伍行进的速度并不快。每天太阳隐入山后之前便早早宿营,牧民们会将铜罐中的药烧热,逼众将饮药后再食专门为他们制作的药食,最后早早令他们歇息。 寒风如刀,暴风雪时常光顾,天地连天一片,他们便在这冰雪世界中走啊走啊,整整三天,穿越积雪覆盖的河滩涧道和一个又一个山高草甸,终于在一个河谷的尽头,见到了一块跌宕起伏的丘陵小盆地,原来是一块更大的高山绿洲草甸(注:即今曲谷达克)。而发源于南部雪山的一道道冰川,顺山谷而下与山丘相壤。 牧民们欣喜地通报,南山侯的行辕到了,使团将在这里再歇息一天两夜! 但进入这个营地的地形却有些奇怪。在河谷转弯处,有一个向西延伸的山谷,深厚的积雪中,十几个一人多高的天然石柱“一”字形排列,静静地耸立在山谷的入口处,每个石柱的上端都放有兽皮和石块。濡洄加和女国的国兵们走过这里,都会在石柱顶端放上一块小石头。淳于蓟和刑卒们也一样,也都一一走向石柱,虔诚地放上了一个小石块。 一个个耸立的石柱遍体鳞伤,一块块垒起了石头书写着岁月的斑驳。每一根石柱和每一块石头,似乎在向刑卒们诉说着古道的沧桑和那尘封的梦。 草甸四面环山,是一个相对温暖的小盆地。或许每到夏季,雪山的融水滋润着使得贫瘠的山丘附上了一层绿色,成群的牦牛、羊群在山坡上悠闲地游荡。这里几乎不用放牧,因而也看不到牧羊人,人畜千万年的踩踏已在山坡上留下了深深的沟堑。 蓝天、白云、雪山、雪原、毡房、牛羊、牧人交织成的美丽画卷,令刚刚经过三天艰难死亡行军的刑卒们不顾寒冷、放松情怀,躺在雪原上享受着寒冷的微风和阳光的沐浴。 营盘早已搭好,强壮的男牧民们已将牦牛、战马默默地接了过去,一群身着盛装的妇人簇拥着年轻的女酋长走了过来,行稽首大礼毕,“山北各族酋长、苏毗国南山侯苏温耶叩见大汉副使,奴奴已热好美酒,备好草药、火石,为副使与众将军接风!” 虽然身穿厚厚的兽皮袄、头上裹着红色的毡巾看不出年龄,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苏毗国的大人物,淳于蓟率领蒙榆、周令、梁宝麟、宋骞四人还了礼! 其实,这里的高度已经接近山巅。虽然走的较慢,身体慢慢适应着,且有老巫师的草药护佑,但强烈的胸闷气促、极度寒冷,还是令淳于蓟感觉晕眩,脑袋和胸膛爆痛欲裂,耳朵嗡嗡巨响,眼前交替着出现幻觉。 南山侯苏温耶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寒喧既毕,便令众长老分别将众将与刑卒们一一带着温暖的毡帐,她自己则令濡洄加扶淳于蓟进入一顶金色的王帐内。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秘境神技 大帐内燃着三盆炭火,湛蓝的火苗跳跃着,帐内温暖如春。淳于蓟被扶到后帐,三名侍婢不由分说便脱去他身上的脏衣,先用温牦牛奶擦拭净身后,才令其躺在华丽的毡榻上,盖上厚厚的羊毛毡被。 虽然感觉很不适,但饮了侍婢端来的热乎乎的汤药和红花羹后,一躺下如山的疲惫便阵阵袭来,瞬间盖过了晕眩与胀痛,他便慢慢睡了过去! 外帐内,濡洄加则恭恭敬敬地跪在堂下! 蒙榆、周令、梁宝麟不放心,也寻到苏温耶的大帐,三名高贵的妇人则一直跟在他们身后。蒙榆等人进入帐内,两名长老挡在前帐道,“南山侯有令,将军旅途劳顿,需回帐静卧歇息,饮药调理!” 苏毗女国以女为尊,长老全是妇人。这是两名三十余岁的贵族长老,她们妍丽的笑容令蒙榆无法拒绝,尤其是一股幽幽的香味儿令焦虑、萎靡的他们精神一振,三人只得规规矩矩地跟着妇人们返回自己帐内。 南山侯的王帐内,濡洄加正在受到严厉处罚! 濡洄加跪在南山侯案前,苏温耶似乎十分厌恶这个男人,她蹙眉道,“濡洄加,昆仑高接天宇,山巅苦寒,汝生在高原之上,明知山下人上山过急易出人命,为何一味带队速行?” 听着苏温耶这带着杀气的声音,濡洄加知道落到南山侯手里不会有好下场,便猛顿首辩解道,“求公主明鉴……小侯不知副使胸曾受过剑伤,上山过急,差点出大事,小侯知罪……只是羊同攻伐甚急,小侯也是为苏毗着想哪!” “哼——”苏温耶不耻地叱道,“是怕美艳的苏陶耶落入羊同之手吧?” 濡洄加悲哀莫名,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争奇斗艳。他猛叩头道,“恳求公主便留小侯一命,小侯愿为苏毗国战死沙场……” 苏温耶怒道,“贪恋女色,枉顾大义,色胆包天,险致副使丧命,险致使团昆仑之行夭折,这难道便是为了苏毗?!汝清楚得很,苏毗国无人是百鹄·通冈对手,倘若使团不能安然至女儿湖,苏毗国定坠入万丈深渊,汝便是这样为苏毗着想么?!” 濡洄加魂飞魄散,这个魔女分明是公报私仇,自己已经在劫难逃了! 苏温耶又道,“念汝过去护佑小女王有功,看苏陶耶面子,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便罚汝终生为阍奴罢,此番大战之后来领刑罢。敢违吾令,天下人得而诛之!” 濡洄加闻言顿时万念俱灰,嘴里高喊着,“谢南山侯不杀之恩,小侯领罪!” 可心里却在骂着、悲哀地哭泣着,苏温耶,汝这万恶的巫婆,汝这没男人敢要的鬼女,汝真是够阴毒啊!阄吾为阍奴,男人没了家伙还是男人么,小女王还会理会吾么?吾更是生不如死,还说什么“看苏陶耶面子”! 南山侯不理会濡洄加心理的感受,言毕帐外进来四个长老,都是年轻漂亮的妇人,她们将一块铜圈放在火盆内的炭火上烧红,然后钳起在濡洄加的额头烙上。一阵青烟飘起,肉被烧焦的臭味弥漫大帐内,濡洄加的额头已经出现一个鸡卵大的“o”字! 第二天,汉使团众将闻濡洄加被南山侯处罚,都大感快意,没有人去替他求情! 梁宝麟听说南山侯判濡洄加为阍奴,只当是让他当看守帐门的仆人呢。可蒙榆、周令毕竟在西域多年,他们已经知道苏温耶是巫师,判濡洄加为阍奴,而且还要大战之后专程来南山部族受阄,这让他们魂飞魄散。 原来在苏毗国,这“o”字标志,仅是男女罪罚的标志,额头被烙上此符的男子,如果敢近异性将受到诅咒而亡。众人都看明白了,濡洄加分明是小女王榻上宠物,南山侯却要他等到这次大战之后再这里接受阄刑,这确实惨烈了些! 当天晚上,长睡了一觉的淳于蓟一更时分便悠悠醒来。他感觉身上暖洋洋、滑腻腻的,鼻子嗅到一股幽香,心里觉得诧异伸手一摸向上不禁大惊,原来自己身无寸缕,分明是躺在一个女人的香榻上。 自上山感到不适后开始,便一直凝神聚力靠意志、靠吐纳来对抗几乎令他崩溃的疼痛,那麻木了的神经顿时苏醒了过来。此时的淳于蓟第一个想起来的,是爱妻薛云儿。想到那仍是处子之身却当着他淳于蓟媳妇、替他尽着儿女孝道的薛云儿,洁身自好的淳于蓟神情紧张,费力地抬起头四处张望,希望能找到自己的衣裳赶紧逃离此处。 可帐内没有他那肮脏的厚羊毛兽袄、长靴和他视为宝贝的昆仑玄月,帐壁挂着色彩绮丽的《西王母青鸟飞天图》,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毡毯,地榻前有一折扇型百鸟戏云彩绘屏风,百鸟由金箔作扣箍,用玛瑙、水晶或琉璃点缀,姿态各异、栩栩如生。靠屏风摆放着几个雕花漆箱笼,上面用金箔扣成云纹,箱笼上则摆放着漆奁、铜镜。 虽然是南山侯的临时行辕,但在这化外山巅世界,这此陈设够奢侈和豪华的了,更说明这个南山侯在苏毗国是个重要人物。就在此时,他的仓皇四顾引来了两个年轻妇人的笑声,“嘻嘻,大人别找了,襦袄未烤干,暂不能穿耶……” 南山羌族会说于阗味儿很浓的胡语方言,淳于蓟张皇掉头,却只看到东侧毡帐壁上有一道厚厚的帷幔,那笑声分明是从帷幔后传出。但脑袋晕晕乎乎,胸腔阵阵刺痛,淳于蓟赶紧闭上眼开始吐纳! 一会后,南山侯苏温耶亲自端着托盘送进哺食,她先让淳于蓟穿上一件罩袍。哺食毕,便是奶浴净身,苏温耶扶着他走到隔壁帷幔后,又在两个侍女的扶持下,爬进一个巨大的木桶里是白黄色热气腾腾的牦牛奶。 见淳于蓟紧闭双目,面色彤红,苏温耶摆摆手,令两个侍婢退出。 淳于蓟让热乎乎的牦牛奶泡着,开始很舒服,象跌进一个温暖的世界。或许这桶中放了什么草药,只一会儿后,便感觉浑身骨头里阵阵生寒,感觉灵魂深处仿佛如冰窖一般冰冷冷的,不禁连连哆嗦了好几下。 “将军莫要着急,汝胸受过伤,加上山巅气少胸闷,高山极寒风寒侵骨,如不加以调理,将寒涩逼出体外,或有性命之忧……一会吾会以火石驱寒,再辅饮苏毗千年秘药,定让将军能耐这苦寒之地!” 一串柔美的天籁之音在耳畔响起。淳于蓟张开眼,只见苏温耶已经更衣,此时只穿着一件无领黄色绸布四衫,此时正在往旁边炭盆上铜釜内倒进什么粉药,釜内煮着一釜黑色奇形怪状的石头和一串串黑色的石珠,她用木棍细心地搅拌着。 她身材比例原本就很好,那裹着精致罩衫的侗体、那一脸羞涩娇美,更加的诱人。毕竟是血气方刚的男儿,虽然正受着病痛折磨,但还是想到那罩衫里面一定空空如也,不禁血气翻涌,某个地方竟然不受控制地蠢蠢欲动起来。可外热内冷,浑身疼痛难耐,便又赶紧痛苦地紧闭起双目。 再想到人家苏温耶可是在帮自己治病,能不能在昆仑之上帮苏毗国度过一劫全看她了,不禁又恨自己年过四十竟然如此无定力! “嘻嘻……起来罢!”苏温耶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淳于蓟咬咬牙费力地站起身,苏温耶扶着他爬出桶外,用麻巾帮他拭净身体,便令其走过帷幔,面朝下卧于榻上。 头眩晕着,骨头似已被寒冷冻住般僵硬,胸腔内仍在隐隐刺痛,身体的某些地方却不听使唤,这让淳于蓟十分难堪。他悄然看一眼苏温耶,不想二人目光对视了一下,苏温耶分明在白了他一眼。虽是斥责,可在淳于蓟眼里却似回眸一笑别样勾人。 他不敢与妇人对视,俨如天鹅般的眼眸,偶一流盼,如此甜美,柔丝般的弓样眉睫,荫掩着盈盈的双瞳。连翻白眼都这么风情万种,吓得淳于蓟赶紧闭目伏于枕上,他感觉无地自容,生怕苏温耶以为他是好色之辈。 她忽然打开一罐酒,浓烈的酒香味儿顿时飘满温馨的帐内。她双手从罐中倒出酒沾满双手,然后伸到火盆上空“噗”地点着。淳于蓟听到响声扭头一看不禁魂飞魄散,蠢蠢欲动的身体也迅速冷却下来,吓得直想躲。 苏温耶却双手快速互搓,蓝色的火焰刚被搓灭,便用双掌自脖颈开始,在他身上快速按摩开了。酸、疼、烫,如一团火在他身体上四处游走。待温度稍低,她又手浸上酒,再次在炭盆上空点着互搓,然后便跪在他身侧再一次搓摩! 酸胀的肌肉迅速松驰,虽然骨头里依然寒冷如旧,这令他浑身僵硬,可身上的疲惫分明一点一点地在消逝着,头一阵眩晕,淳于蓟便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如被火烫着一般,淳于蓟感觉背部如火灼一般疼痛,便“啊”地一声惊醒了。原来,苏温耶带着两个侍女正从帷幔后的釜内拿出一块一块黑石放到一个散发着酒味的桶内,待温度适宜,再从桶内取出石头,就这么放到他背上,然后从上到下,一点点地抚摩着他躯体每一寸地方。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除疴祛寒 “忍住啊……”苏温耶声音颤抖着叮嘱道。 石头如火焰般烫人,从骨头深处迸发出的剧烈疼痛,令淳于蓟阵阵哆嗦、猛烈战栗,几至晕獗,但他咬着毡神一声未吭。 躯体的每一处都如火烫一般,似正被架在火上炙烤一般,火焰象千万条毒蛇,它们无不入,正在钻进他的头颅、他身上的每一块骨头每一个关节,全身上下都在酸痛胀痛着、燃烧着! 苏温耶与两个侍婢更是紧张,她们在抢时间,石头下的肌体寒湿毒入骨髓,她们手握烫人的石头一点一点地推摩着,淳于蓟的皮肤先是由红变紫,慢慢由紫变黑,接着便点点沁出黑色的血珠……石头温度稍低,她们便会再换一块,她们披散着长发,挥汗如雨,咬紧牙关推摩着…… 浑身就象被剥了一层皮,从头至脚,所有所有的地方都如火烧着一般,可骨头里却酸、寒、胀痛不堪。战栗中的淳于蓟忍耐到了极限,他不知道苏温耶这办法到底行不行,他堂堂的大汉墨侠,现在已经对自己的身躯已完全失去了控制。 终于,他的神经如决堤般崩溃了,疼痛如铺天盖地的潮水奔涌而来,眼前一黑便昏死过去! 一名婢女见淳于蓟躯体瞬间绵软,不禁悲泣失声,“大人,将军或受不住了……” 苏温耶知道此时的淳于蓟正经历着什么,她泪珠和着汗珠顺关秀发滚滚滑落,却没有理会婢女的手软。 已经是最后一道鬼门关前,她们从药桶内提起一串串沉重、滚烫的黑色石珠,开始细细地、轻轻地在淳于蓟身上抚摩。石珠热得钻心,已经昏死过去的淳于蓟肌体反射性地痉挛着,石串上面透着苦楝汁一样的清苦生涩味儿,呛人刺鼻,令三女都忍不住打着喷嚏…… 夜已经深了,她们开始用麻巾沾着酒,将他上上下下擦拭干净,然后盖上厚厚的毡被。一个侍女又端来药,她们扶起淳于蓟的头,一点一点将药喂了下去。将淳于蓟扶好躺正,苏温耶已经没有一丝力气,她身子一歪便蜷曲着睡了过去。 两个婢女艰难地挪下榻,一人收拾残局,一人将苏温耶罩衫脱下,浑身擦干,再换上干净罩衣,将她扶正睡好,两人这才歪歪扭扭地相伴退下歇息。 淳于蓟到后半夜便醒转了,骨头里暖和和的,感觉轻松舒服了许多,令人难忍的那内外剧痛已不翼而飞,浑身无一丝力气,山一般的疲惫沉沉袭来,令他睡意盎然,不禁默默地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已能看清内帐之内,原来已经是第二日的晌午之时。 淳于蓟动弹一下便觉得难以置信,疲惫、不适、酸痛已经成了记忆,他感到通体舒畅,头晕胸闷刺痛之感大为减轻,不禁舒舒服服地伸了一个大懒腰,全身上下皮肤上到处都有痒痛感,令他直抽冷气。但这痒痛,却隐隐有舒服的感觉,不禁又有意识地乱动了几下。 自进入昆仑山起,他便一直被疼痛折磨着,可还从未有疼痛能有舒服之感,能让人如此轻松,心里不禁对这个南山侯又多了一份感激! 抬头一看,只见苏温耶蜷曲成小小的一团,正卧在他左侧,两人盖着同一条大毡被。淳于蓟看着毡被下那山一般的柔润隆起,血顿时涌上头颅。他心里开始天人交战,左手竟然不知不觉地在毡被下伸了过去,触手是那如绸缎一般滑腻的股肤,山岗上那纤细的草地,和温润的山涧内那令人痴迷的褶瓣! 睡梦中的苏温耶分明战栗了一下,吓得他飕地抽回手! 但已经累坏了的苏温耶并未醒,可毕竟是淳于蓟,此时他心里在反射性地一遍遍地默念着爱妻薛云儿的闺名,“云儿救吾……云儿救吾……”对万里之外的薛云儿的思念,让他控制住了自己的兽性。他右手在狠狠地惩罚着左手,汝可是墨侠,调戏救命恩人,与委琐之徒何异?! 可惩罚完,左手却鬼使神差般地伸到鼻子下,万分委琐、贪婪地嗅了嗅! 又过了好一会,苏温耶才慢慢醒了过来。她翻身朝上伸了一个慵懒的嫩腰,然后没有理会淳于蓟醒未醒,便起身仓皇逃进帷幔后。不一会儿,侍婢们拿来了淳于蓟的襦衣和兽袄,待淳于蓟穿衣起来走进前帐,苏温耶已经神色如常,正坐在案后等着他晌食。 淳于蓟不敢看她的眼睛,两人尴尬地吃完晌食,蒙榆、周令、梁宝麟、宋骞终于被允许进帐。四兽满面红光,已经丝毫看不出胸闷气促之态。 见淳于蓟也面色如常,脖颈皮肤分明是黑色的,四将惊喜之余,一齐躬身向苏温耶行礼,蒙榆道,“大恩不言谢,南山侯救命之恩,吾等定以击破羊同人、重建苏毗国来报答!” 苏温耶还礼后道,“众将上山过速,高山气少,人本就受不了。再加上寒气浸骨,十分凶险。现在虽袪去寒湿,引回真阳,然今日仍不能上山。急不得啊,人命关天。需再歇一日,定时饮药,晚上再好睡一宿,明日才可启程!” 众将连连点头,苏温耶又直视着淳于蓟的眼睛道,“副使大病初愈,今日可在帐外小走,还不能走远、受凉,众将务必切记!” 淳于蓟温顺地点头,赶紧仓促地低下头,避开那水一般的眸子。 晌食毕,四将陪着淳于蓟到各帐内走了一圈,见众刑卒都未按令呆在帐内歇息,他们集中在一个帐内,两名妇人不停地给他们续牦牛奶茶,唐芷和萧亦正在玩着六博,众人围着加油助威。见淳于蓟进来,刑卒们齐声欢呼起来,“万岁”之声飞出帐外。 只有萧亦一脸苦相,不满地揪住唐芷道,“耍赖,这一局吾已得四筹,眼看又能食鱼……”(注:六博为兵棋戏,类似于象相围棋,流行于战国、秦汉,玩法有大博小博之分,东汉流行小博) 原来,萧亦已经输了三千钱,这一局眼看要赢,恰好淳于蓟重生再世,众卒欢呼之时一片混乱,唐芷趁乱掀翻棋梮(注:即棋盘),萧亦自然不让。两人自然便吵了起来,众人齐声谴责唐芷,可唐芷愣是不认帐。 看来苏温耶为迎汉使唤团真是下了功夫,连六博都准备了。淳于蓟向周令一摆头,周令对萧亦道,“勿叽叽喳喳个没完,刚才这局是吾等闹掉的,吾为汝下几局还汝可也!” 唐芷是后军小队六博高手,连军侯梁宝麟与宋骞、郑淇两个屯长的钱他都敢赢,他自然不怕周令。两人相对而坐,周令执黑,唐芷执白,每人六块玉石子。博盘中局分十二道,两头当中名为“水”,各置“鱼”一枚。 唐芷先掷茕(注:又叫采,即骰子,为球形八面体,两面阴刻篆体文字‘骄’和‘口’,其余各面分别刻数字一至十六),得三,便移棋三道。周令掷茕得二,便移棋两道。接下来,双方攻守进退,互相胁迫,或“骄”(注:即竖起)或“口”(注:即吃棋)。但刚开局不一会儿,周令便先行“骄棋”(注:走完十二道竖起),得已入水牵鱼(注:即吃鱼)得筹(注:吃一鱼得二筹,以得筹多者为胜)。 第一局,周令或牵或翻,得五筹胜。接下来三局,唐芷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可掷茕看似具有偶然性,在周令手中却出神入化,掷得的数字总体上总是比唐芷大,四局一过,算一帐,萧亦输的三千钱已经找了回来。 原来,老沙匪周令不愿娶妻,想女人了便流连于西域各城国的酒肆、歌坊、伎馆,钱都花在胡姬们的肚皮上了。常年在欢场打滚,各种赌法都精熟于心。在汉使团中军,下围棋他不如班超,但玩六博无人能出其右。 淳于蓟带着众将在草甸走了一圈,想到即将到来的大战,众人一片茫然。梁宝麟则禀报了从女长老于阗味儿很浓的胡语中套出的真情。南山侯苏温耶是苏毗女国女王伏吾呐的亲女,是部族的祭师,统领山北各部族近万人。在前一个草甸内救助众人的是苏温耶的姑姑,也是一个祭师。 梁宝麟还信誓旦旦地道,“长老还言,南山侯有通灵能力……” 果然是巫师!这让淳于蓟想起了另两个号称有通灵能力的法师,那便是鄯善国的菩达伐摩和于阗国的嘟哮郅,这让他瞬间对这个南山侯的好感荡然无存。但苏毗国治疗高山反应的秘药,还是让他大发感慨,“要是马神仙来了就好了!” 众将在草甸内歇息一天,虽然还是胸闷头晕,但精神都慢慢恢复。哺食时,苏温耶举大宴为淳于蓟与众将接风,还上了酒,则不过是药酒,且不得多饮。 大宴之后,苏温耶又让淳于蓟饮了药。这一回,她指挥两个侍女用烧热的药酒按摩淳于蓟的全身。淳于蓟右腋下两道伤疤铮亮,触目瘆人,正是这两处旧伤差点要了他的命。现在,冷毒湿毒已经发出,温酒似乎唤醒了他灵魂深处的疲惫,竟然悄然大睡了过去。 “嘻嘻,大人快看……”夜深了,忙碌的侍女突然发现淳于蓟身上一物跃跃欲试、探头探脑,不禁惊喜地叫出了声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仙人指路 正坐在一边闭目念念有词的苏温耶睁开眼,她惊喜地发现,沉睡中的淳于蓟下#身生龙活虎,跃跃欲试,已经霸气地挺立起来。只不过时间太过短暂,这个铁打的男儿分明已经让昆仑山巅的高、寒给折磨得不成样子! “冤家,汝再不活过来,奴奴便技穷了……”这可是男人恢复健康最重要的标志啊,已经疲乏不堪即将倒下的苏温耶喜极而泣。 侍婢已经退下,苏温耶眼睛一动不动,怔怔地看着他。由于用药石祛毒,他的身体表面已经全成墨色,看起来恐怖瘆人。她温情地看着这个男人刀削一般的面庞,那如墨色巨石雕刻而成的刚毅体魄,令她有惊心动魄之感,胸口控制不住地嘣嘣狂跳起来。 二十七年啊,从未有哪一个男人能令眼高于顶的她春心萌动。可这个自己亲手将他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的墨色男人,却让她控制不住地伏下身子,轻轻吻一下那紧抿在一起的嘴唇。 她就这样坐着,看着他平稳地喘息着,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不知不觉中便伸出手轻轻抚摩着他胸前隆起如山般的肌肉、高挺的鼻梁、冷峻的面庞和已紊乱的发帻。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沉沉的睡意袭来,她便木然地钻进毡被,紧贴着他沉沉睡去。 与即将累瘫的苏温耶不同,淳于蓟却一直在梦乡中神游着。 潜意识中,他知道苏温耶用昆仑雪莲、万年山参、高原之灵虫草、红花树精油制成的药和酒,好不容易挽回了他一条性命。他更知道,这个身份尊崇的南山侯那如水的眸子,分明覆着难舍之色。最难消受美人恩,千古亦然。他视情义如山,可他已经有了千娇百媚的薛云儿,又如何能再接受另一个女人? 高原之夜,静谧寂静。他神游在梦乡,断断续续,整整一夜,做着绚丽多姿的梦。 在梦中,他梦见南山侯妙手回春后,他回到自己的营帐看望弟兄们,下令六博高手周令教训了唐芷后,便又感觉胸闷、头痛。他感到自己没救了,便不再想去受南山侯的“石刑”。蒙榆、梁宝麟搀扶着他挪进军帐内,便围着两盆旺盛的炭火裹着厚厚的羊毛皮毡躺下。 晕晕乎乎的就要睡去,这如影随形的晕眩令他烦恼,便用最后一丝力气安排大事,“虽然轻松许多,疼痛已能忍耐,可还是不行。如果吾死了,便由寒木为主,务要不辱使命,助苏毗国逃过这一劫……”他相信他的兄弟们,假如他未能熬过去,蒙榆、周令、梁宝麟定然会接着去完成班司马交给的使命! 马神仙不在,蒙榆、周令、梁宝麟闻言吓了一跳,蒙榆道,“副使勿要乱想,南山侯已经说了,毒已排出,再歇一夜,引出真阳回体,便定保无虞……”正说着,忽见屯长宋骞带着两个衣饰华丽、相貌甜美的女长老飘然进入帐内。 宋骞禀报道,“禀报军侯,女族老酋长有信使来访!” “老酋长?”淳于蓟已经昏昏欲睡,他还是感到纳闷,南山侯不就是酋长么,而且还那么妩媚俏丽,此时何来又一个老酋长?难道是南山侯的那个王姑?想到咋夜曾偷偷轻薄过人家南山侯,觉得自己委琐,心里便开始略有点慌,眼都未睁说道,“酋长既至,请进!” 却只有两个女子笑嘻嘻地进帐,施礼毕,躬身娇声道,“禀报副使,吾部族老酋长已年逾八旬喔,只有贵客上门才会见人。说有要事与将军讲呢,还是恭请淳于将军了哟!” 淳于蓟吓了一跳,苏毗女国说的都是于阗味儿的胡语方言,淳于蓟现在也能大多数听懂这怪里怪气的于阗胡语,他心里有愧,便主动婉拒道,“天色已晚,吾等凄惨上山,正头疼难忍疲倦欲眠。恳请两位姊姊便饶了吾罢,可否明日再专程拜访老酋长?” “不能!”二女咯咯咯轻笑,齐声道,娇滴滴的神态令人不忍拒绝。 一女又巧笑道,“老酋长言将军乃天下墨侠,身为大汉大将,上应星宿,贵体不耐山高苦寒,苏毗人理应除疴袪疾助将军一臂之力,故而将军不得拒绝哟!” “除疴袪疾?” 他怕见到苏温耶,可一句“除疴袪疾”令他为之一震,昆仑仙山,神仙世界,不知多少神秘处凡身俗体永远不得领略。或许这老酋长果真有什么绝技也未可知啊,于是他不再拒绝,令梁宝麟管治众卒,自己由蒙榆搀着,随女子走进部族营地,并来到毡房、围栏深处,那个无数兽膏灯照耀下如同白昼的高大华丽的金顶大帐前。 淳于蓟感到纳闷,离开南山侯王帐前,未见着牧民营地内有如此高大、金碧辉煌的王帐啊?此时的大帐前华丽而威严,两排高耸的兽膏灯,火苗在寒风中跳跃着、舞动着,发出呼啦啦的声响。每一根灯柱之下,都有一个腰挂弯刀的国兵在当值,肃穆,尤如雕像。 苏温耶的大帐肯定不是这座华丽王帐,他记得那座大帐是白色的,在那座白色的王帐里那温馨的毡榻上,苏温耶用药石逼出了他身体内的寒毒湿毒,将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而这座王帐,似乎是从地下突然冒出来的一般,令淳于蓟诧异不已,感觉不同寻常! 此刻华帐之内,几盏兽油灯照耀之下,一位年约八旬的老酋长正雍容华贵地端坐在锦毡之上。而年轻美丽的南山侯与一群相貌甜美的华丽长老们,则笑嘻嘻的簇拥在老酋长身边。老酋长案前的熏炉内,幽香袅袅,香沁心脾。大帐内金光灿灿,令人目眩神驰,犹在天庭仙境一般。 见到淳于蓟二人进来,老酋长并未起身跪迎,而只是以便面遮面,恭身颔首道,“见过二位将军了,果然天下人杰啊,令老身枯朽之年亦有幸一睹汉军英雄风采,真乃幸事也!” “贸然打扰部族宝地,得罪得罪!”淳于蓟、蒙榆抱拳还礼后,淳于蓟又道,“让老酋长见笑了,末将虽生如死,实在恐惧担忧有辱使命也……” 言毕在侧案坐下,南山侯则仪态万方地款款走过来,先亲自为二人送上一个金丝云纹漆木耳杯。杯内是宝贵的杨枝和清水,等二人嚼杨枝净口后,又为二人舀上酒。 虽然头晕沉沉的,淳于蓟还是感到玩味、感激。嚼苦涩的杨枝净口,是汉人习俗,现在汉人世人以上也流行早晨以盐净口。上山之前便习过山上习俗,高寒山地部族也是以盐净口的。老酋长为迎汉使真是动了心思,这要将山下新鲜杨枝弄上山,该是何其艰难、珍贵啊! 盯着身前案上玉耳杯中的碧绿玉液,淳于蓟头竟然没有那么晕了,胸中一直翻腾着的那股难受的感觉竟然也消停了些,此时虽然有一丝犹豫不决,但却有了一股舌底生津之感。这是自进山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事儿,令他暗暗称奇! 在众姬注目下,二人不忍拒绝,只得心怀忐忑地端起耳杯,浓烈的酒味令他们嗓中先有火辣感觉。这可是少见的高原青棵烈酒,比汉朝的河西梁米清酿还要厉害。耳杯中流动的液体像是一爵黑色毒药,喝下后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喝邪喝邪——”仪态万方的南山侯与众美妇正笑看着他们,目光中既有点鼓励的味道,也有点蛊惑和怂恿。不,可不仅仅是蛊惑和怂恿,简直是狡黠、魅惑或引诱。 男人在美女面前从来便是这样没出息,纵使千古英雄淳于蓟也一样。他还是经不住这种魅惑,一咬牙仰起耳杯全喝了下去。一股火辣辣的炯热如火团一般,从喉咙一路烧下去,灼热迅速蔓延到全身,令淳于蓟伸出舌头,大口嘘气,感觉喉咙和胃都快被烧起来了。 烈焰炙烤的感觉过后,又觉甘咧可口舌底生津,神清气爽,胸中暖意顿生,精神为之一振,人顿时便感觉轻松多了! 见到二人的狼狈状,众妇咯咯娇笑起来,南山侯道,“唔,忘了告诉二位将军,这酒太烈似女族的女人一样噢。要先悄然浅尝一口,等身体熟悉后再一口饮下,这样才能尽情慢慢品味,才能回味无穷。” 这妇人说着还似随意地睃了一眼淳于蓟,可这回眸一笑却分明带着讥笑的成分。这让淳于蓟窘迫不安,尤其是“悄然”二字,让他脖子、耳根瞬间滚热,恨不得有条地缝赶紧钻下去。或许自己做了坏事,南山侯心知肚明却故意不说破! 众女闻言则哄然而笑,花枝乱颤,东倒西歪,嬉闹成一团。在她们的轻笑中,南山侯眼中分明有了一丝水雾,又似写满了关切、体贴,令淳于蓟不敢直视。 淳于蓟隐约感觉出不同寻常,忍不住又轻轻咳嗽,想让喉哝的炯热得到发泄。“不知老酋长相约何事,不妨尽言!”他赶紧问道,以此掩饰尴尬。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原始图腾 众长老眉梢已挂起春意,一双双美丽的眸子变成了一弯弯明月,笑呤呤地盯着二人。金帐内的一屋丽人,长裾飘动,环肥燕瘦,其艳丽景象令淳于蓟、蒙榆几乎不敢睁眼,目光更是无处着落,局促狼狈。 老酋长慈祥地笑看着众妇笑闹、撩拨着两个顶天立地的男儿,闻淳于蓟言这才缓缓道,“老身孤居深山,与世无争,孤陋寡闻。今见将军来昆仑神山,便是天意。老身有一请,不知将军能否赏光,陪老身去看一样东西?” “看一样东西?”淳于蓟好奇心顿起,“当然可以!” 众女则“耶”地欢呼一声,俱欢欣地站起,为老酋长披上紫色兽毛大氅。于是,在众女环侍之下,老酋长领着淳于蓟与蒙榆二人走出大帐,顶着寒风离开草甸,顺着一条大山谷,进入雪雾肆虐的雪山涧谷之中。 国兵们举着火把,在前面引路,不知走了多远,他们来到一段悬崖断壁之下。原来这里的悬崖下有一块平地,顺台阶而上有一个隐秘的山洞。国兵们在洞外警戒,众女接过火把在前面引路,老酋长带着二人进入洞口,向洞内走去。 洞很深似乎深不见底,国兵们一边走一边点燃洞壁上的兽膏灯。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一道厚厚的石门前。众女举着火把,年轻的南山侯却掉过头来向淳于蓟与蒙榆二人嫣然一笑。 淳于蓟头晕胸闷之状已经不翼而飞,但南山侯这倾国倾城的回眸一笑令却令他感觉意味深长,心里不禁警醒,不知这石门后关着什么妖魔鬼怪。淳于蓟走上前,伸掌推动石门。石门沉重,他用上了十分力,轰隆声中,石门缓缓向两面打开。一道金光,顿时倾洒而出直冲九霄,瞬间令夜色中的山涧煌煌生辉! 他们惊异地看着这缕金光,大山深处,竟然有这样所在。只见老酋长伸出手,笑看着淳于蓟道,“将军请!” 淳于蓟礼貌地伸手示意,“老酋长请!” 老酋长不再客套,带头移步进入石门之内。淳于蓟与蒙榆也随着老酋长,进入山洞深处,眼前的一切令他们惊叹不已! 只见火把照耀之下,洞内金碧辉煌。原来洞壁两边,站立着两列与人等高的男女裸体镏金石像。他们姿态各异,神态也各异,但都成双捉对,正在交媾。男子健壮魁伟、生命勃发、披坚执锐,女子体态妖娆、款款承受、神情沉醉,阴阳之美呈现极致,令人视之无淫秽之念,却感觉生命之美! 淳于蓟与蒙榆到底是凡人,陡然见到这么多人同时干着这同一件秘事,身边又有这么多美姝相陪着,故而惊叹之余不禁脸现窘迫之色。老酋长柱杖在前面施施然向里走着,南山侯与众妇见淳于蓟、淳于蓟眼睛不敢乱看,一付窘迫之态,不禁一个个捂嘴巧笑出声。 淳于蓟与蒙榆受到的震撼难以形容,在巍峨的昆仑之上,在这个幽深的雪山深处、白云飘绕之间,竟然有这样一个神秘香艳美好的所在。见老酋长仍然带头走向洞穴深处,他们便隐隐有了一种期待,不知最后面又会看到什么奇异景象! 他们又走到洞底一个威严的黑色石门处,淳于蓟主动上前挥掌发力,隆隆声中,石门缓缓打开,又有一缕黄灿灿的金光喷薄而出。一瞬间,洞穴仿佛不复存在,他们似乎走进一个百花盛开的草甸,天上祥云缭绕,阳光普照大地,森林内百兽竞逐,百鸟啁啾,草原上绿草茵茵,牛羊嬉戏,万物充满蓬勃生机! 淳于蓟闭目沉静一下思绪,再睁开眼,原来这里的巨大的山洞内,竟然供奉着一尊巨大的镏金石像群雕。 只见蓝天碧云下,鲜花簇拥中,是一块洁白的巨石。鲜花四周,清风微拂,飘散着朵朵祥云,无边无际,翻滚奔涌。一个金发碧眸的妇人倚着一个头扎纶巾的汉人男人,那丰腴、美丽的躯体如一朵鲜艳夺目的荷花一般,盛开在白色的巨石之上。 她头枕着男子健硕的大腿上,而男子巨大的物件就在她美丽的头颅边。她头戴王冠,身无寸褛,手握着那象征男性力量的对象。而男子手端一巨爵,口中似乎正中品尝着、回味着爵中的琼浆玉液。 妇人则仰头望着天宇,目光迷离,眉头紧蹙,似乎正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嘴里似是正在发出绝望的呼唤、畅快决绝之时的呐喊。她的下身,另一个强壮的男子眉头紧蹙,脸上肌肉坚绷一起,正与妇人融为一体…… 整个雕塑形如真人无异,动作夸张抽象而又神圣,丝毫没有淫秽之感! 从呱呱坠地开始,人生便是一趟痛苦的旅程。我们离开母亲温暖的怀抱来到这个残忍的世界,天寒地冻,山穷水恶,鸟兽虫蛇肆虐,每一时辰每一刻都是生死考验。我们身处各个群落,战战兢兢地活在险恶的人世间,尔虞我诈,倾轧背叛,杀戮征伐,每一个人每一个部族都渴望繁衍壮大! 日月相济,阴阳契合,万物方盛,天地间最美不过阴阳和谐之时。生命的激流,灵与肉的交融,人生的全部涵义,令淳于蓟与蒙榆此刻都被深深震撼! 老酋长知道淳于蓟与蒙榆想什么,她平静地道,“泱泱中土,浩浩传承,将军自大汉上国来西域,定知此石雕由来。可将军亦能知其背后意蕴乎?” 淳于蓟先颔首,后又摇了摇头。他是墨侠,奇闻秩事知道得多,自然知道这石像的来历。他当年痴迷剑术而读书太少,此时只恨自己不是满腹经纶的班司马,还真说不出其背后意蕴。 当年的西王母羌国,便是以男人的阳物为氏族的图腾作为膜拜偶像。每年的元旦日(注:即阴历正月初一),部族便要举行盛大的礼仪,对着木刻的男人性器顶礼膜拜。这座雕塑其实便是《西牝求子图》,居于高山之巅或戈壁沙漠之中,气候或极度寒冷或极度炎热,妇人生育不易,生养子孙便是各部族的头等大事,是部族走向繁荣昌盛的全部希望! 每一个民族都走过生殖崇拜这一原始阶段,生命神奇般的诞生令那时的人们虔诚地祭祀、供奉生殖器偶像。在以女为尊的西王母羌国(注:所有游牧民族习俗),经久不衰的便是生死崇拜,男人死后,坟头会插有用木头雕刻成的女阴。女人死后,坟头则会插上用木头雕刻成的男阴形象,以便让其在另一个世界依然能繁衍生息、不再寂寞。 老酋长又道,“将军可知男儿爵中为何物?” 淳于蓟想起在老酋长金帐中饮过的那两爵玉液,便充满感激地直言相告道,“吾少时曾受过胸伤,本已自愈,不料自上山以来,此疾复犯,头晕难耐,胸部欲裂,几至奄奄一息,靠勉力吐纳支撑一时。咋日幸得南山侯救治,适才又饮酋长酒,已能忍耐晕眩。如果我猜测不错,此爵中定也是此物……” 老酋长笑道,“此乃吾祖王西王母所酿,千年琼酱玉液,曾敬献黄帝、穆王与孝武大帝,有天地调和、疏阴济阳、延年益寿之效。咋夜族中众长老含泪下狠手,替将军与众将逼祛身上寒湿之毒,生死一步之遥,也只有将军与众将这样人杰方能经受得住。” 淳于蓟闻言,赶紧面向众长者躬身抱拳相谢。 老酋长却又道,“天地万物,始自阴阳,阴阳成万物生。所谓人者,阳在外阴之使,阴在内阳之守。元阳为生命之本,元阴为生命之根。生发吾身者真阳之气也,成立吾身者真阴之精也。今将军元阳已经归体正位,然仍需阴阳调济方能相谐重生,抵御寒湿侵袭,再不畏高寒之苦。世事万物,红尘漫漫,终难逃生死轮回。生即死死即生,生生死死不过一念之间。生命短暂,何故纠结于世俗而禁锢胸怀哉?!” 虽然表情十分恭谨,但或许淳于蓟确实愚钝,老酋长的话未让他茅塞顿开。 在内心深处他坚定地认为,这雕塑不过是原始部族对诞生强壮生命的渴望,对愉悦生命的向往。说了这么多,还不就是劝吾收了苏温耶么。他看一眼这尊动感十足的雕塑,又用余光扫视一下正对着雕塑沉思的苏温耶,不经意两人目光相遇,便火烫着一般逃离,仓皇看向别处。 其实,苏温耶那羞涩、躲闪的眸子,让他的内心是彻底妥协了。 “平生存壮志,莫道已白头。岁寒知松柏,长歌浩气留!”(注:此诗由班超后人,历史学者幽篁影作) 男儿行天下,终难免风花雪月,这无关男女爱慕之情。即便他是堂堂大汉墨侠,也曾少年豪迈,贵为大汉第一游侠,可美色面前一定还不是与凡夫俗子一样丢盔卸甲?!或许是自欺其人,或许内心深处的那份对薛云儿的愧疚,让他心里在纠结着、呐喊着、苦叹着,甚至咬牙切齿地闭目默吟铭志。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周公梦寻 离开香艳的洞穴,将老酋长送回金顶王帐,淳于蓟与苏温耶携手走进那座白色的毡帐。在那张诱人的大榻上,淳于蓟果真放开胸怀,他们互相搀扶着、怜惜着,同沐爱河。 寒风在嘶鸣,生命在歌唱,昆仑之巅夜色令人沉醉! 年轻美艳的南山侯欲拒还迎、任凭轻薄,如脂玉般的白晰娇躯,娇羞后酡红的脸颊,充满诱惑,令淳于蓟爱不释手、无法自拔。他们珍惜时光,南山侯眸中春水慢慢融化开来,在那一声声惊呼般的吟唱声中,生命一飞冲天,直入云霄。 撩拨了一晚上,此时终于受到了“报应”! 攀上圆润的峰峦,尽情品尝险绝处那樱果美味。趟过坚实的平原,尽头的高阜芷草萋萋。情浓之时,高天淫雨菲菲,馨谷温溪潺潺,坚守二十七年的蓬户熠熠生辉,一任皎龙探幽,一任鲜艳的桃花绽放。皎龙在幽穴舞动,大呈淫威,扰得波涛汹涌,不到酣畅淋漓,岂能善罢干休? 身份尊崇却初经人事,皱着蛾眉咬着贝齿,娇娇女儿身却只得婉转承受。走过情窦初开的怀春岁月,经历过惨绝人寰的宫廷血斗,此时此刻却那么柔弱。慢慢的,撕裂般的折磨远去,奇妙的生命长廊渐渐变成一曲柔美的华章。迎送、紧缩、战栗,决绝,崩溃时的震颤酣畅淋漓,灵魂深处的呐喊即将喷薄而出! 这是男人与女人间的战争,这是阴阳契合,更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探秘天地之战。起初是淅沥沥的小雨,但随着骁龙嬉戏、玩耍、翻腾、肆虐,那如毛细雨便渐渐变成中雨、大雨,最后变成滂沱暴雨,令日月黯淡、衰草萋萋、天地间一片泽国。 恶龙逞凶,终于令柔云无力招架,挣扎着想逃跑。但皎龙拨云撩雨,或如穿云裂石,凶残暴戾,令雪股沁赤。或又雷声滚滚,大雨倾盆,间夹着着霹雳闪电。或如细雨拍打荷叶,春潮阵阵,似一首乐章,更似一段柔情歌舞。终于,云层团团缩紧战栗,骁龙被困,似有山洪欲来之势。 突然,在嘶喊决绝的呐喊声中,堤坝垮塌,山洪喷涌而出,似欲将哪条老龙淹没在潮水中! 风儿骤然停了,瞬间云收雨歇,大战之后的战栗、疲惫、慵懒和回味,令山野间流水叮咚,任天地一片静寂。但这仅仅是前奏,恩爱相谐,互相抚慰,也就那么一会儿,骁龙便再度雄起,又一场大战骤然而起。 骁龙再逞威,大地再愠怒,大战再一次势均力敌,更加白热化。温热的浪潮伴随强大的吸力,欲将骁龙困在洞府,并最终被巨浪淹没。而强悍的长龙却对抗似的张口吐水,像是要与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山洪比个高下。水柱冲撞到山洪,发出的嗤嗤声、啪啪声,令人迷离,让人神往。 洪水交融,不知是被刺激,还是也要对抗,山洪更为泛滥。生命的每一次律动,都伴随着一阵强大的吸力,像是要吸入云层深处那个漩涡才肯罢休。阴阳相搏,宇宙旋转,生命在嘶吼,他们已经被无情吞噬,麻痹而没有丝毫触感的生命,就像坠入了一个奇异的空间,飘飘浮浮,没有着落! 一场没有尽头的战争,一场生命极致时刻的盛宴。初尝生命的甘甜,人性贪婪,令他们不知疲倦,无休无止,不知何处是尽头! 终于,繁华渐渐退去,潮声已落,盛筵已散,天地间只剩一地狼籍,天空中留下一声娇柔的叹息。长夜将尽,二人终于疲困地绞缠在一起,淳于蓟便在这华丽的梦中再一次沉沉睡去。临陷入迷顿前,他分明看到南山侯悄然将什么揉成一团,偷偷塞到自己枕下! 淳于蓟与南山侯都沉沉睡去,昆仑之夜夜色是那么安宁、清静,似乎远离了人世纷争,美好得俗人无法言说。笔者借用春秋手法,终写不尽昆仑幽境奇绝之妙,道不尽生命极致之美! 这一觉和这绮丽的梦境都很长很长,只到朝食时分,淳于蓟才悠然醒来。 睁开眼一看,华帐内帷幔飘动,幽香缕缕。头虽然还略眩,胸口虽然仍略感不适,但他神智清醒,身躯倍觉轻松,懒洋洋的似的,他知道自己活过来了,心里不禁一阵惊喜。忽然又回味起梦中的那一幕幕绚丽情景,不禁闭目回味一番,又掉头看向一边的妇人。 只见巨大的毡榻上,南山侯又似咋夜一样,蜷曲着身子象小虫儿一般卧在他的身边不远处,毡被下那惊心动魄的圆润隆起,令他胸口嘣嘣跳将起来。要真象梦中那样该是多好啊,他咽下津津垂涎,心里既蠢蠢欲动,左手又偷偷想伸过去,伸到一半又悄然缩了回来。 心里明显在天人交战,却又向万里之外的薛云儿表功,“乃夫顶天立地一男儿,美色当前犹能守身如玉啊!” 忽然想起,梦中曾见南山侯似乎向枕下藏匿着什么。伸手枕底一摸,竟然揪出了那揉成一团的黄色绒巾,他有了一丝不祥之感,战战兢兢地打开一看,不禁大惊失色,只见黄巾上分明有几朵鲜艳的桃花,正娇媚地傲放着! 处子? 淳于蓟瞬间目瞪口呆,魂飞魄散!难道梦乡中的一切,竟然是真的? 忽然,“噗哧”一声,南山侯的笑声传来。这笑声其实很美,可在淳于蓟听来却象惊雷。他惊讶地看着她,明知故问地想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嘻嘻,男人的心真假……”只见南山侯俏丽的小脸含羞带嗔,却如满苑春色浓艳明媚,已经悄然偎依过来。淳于蓟伸出猿臂将其揽入怀中,南山侯眸中笑意融融,面含春色,翻身而上,一双朱唇已经与他吻在一起。 淳于蓟都未反应过来,命根子已经被一双柔夷捉住,瞬间便进入一个令人神往的温暖世界! 朝食后,淳于蓟临出帐前,南山侯不忍心分离,含泪紧紧抱着淳于蓟,想用女人的温柔融化他。最难消受美人恩,义气如天的淳于蓟已分不清哪是梦哪是现实,看着这双略带羞涩、情意绵绵、如水似雾一般的眸子,他悲哀地知道,从现在开始,他牵挂昆仑山,将不仅仅是为苏毗国的安危,这个风华绝代的南山侯已在他胸中深深扎根。他已经伤害了薛云儿,他已经坠入情网,此生今世已经再离不开苏温耶了! 走出大帐,只见蓝天白云下,雪峰巍峨,山峦起伏,寒风阵阵! 他眼中的草甸景象,与夜晚完全不同。咋夜老酋长的华丽金顶王帐早已经不翼而飞,毫无踪影。向远处望去,盆地宽阔,雪原无边无际,远山高远空旷,白云缥缈变幻,老酋长率着他们去膜拜石头雕像的山谷和那座奇形怪状的雪峰断崖,早已经不知去向,只有一只巨大的金雕正在天上展翅高飞。 他胸中如电闪雷鸣,受到的震撼难以形容! 前来给汉使团送行的南山侯与部族众妇人,此刻一个个敛眉羞涩,神采奕奕的脸庞上分明挂着牵挂,全无咋夜的妩媚、勾人、洒脱与奔放之象。 临别之时,部族的牛角号呜呜吹响,鼓乐声中,南山侯走到淳于蓟身前,将一个精致的黑色小铜罐交到淳于蓟手上,含泪说道,“此药可解晕眩胸闷,可祛除寒湿,难受时便饮一口,可助将军扬威昆仑。妾静待将军归来,此生愿生死相随,永续前缘!” 淳于蓟毕竟是敢作敢为的墨侠,他当着众刑卒的面,将一柄银柄小刀赠与南山侯,并深情地与自己的女人拥别。仿佛有生离死别的味道,那温馨景象令人眼热! 告别南山侯与部民们,濡洄加又带着汉使团继续沿着牧道向大达坂上走去。南山侯行辕所在的高山草甸(注:即曲谷达克),是古往今来驼队翻越大达坂(注:即海拔5500多米的桑扶达坂)前的最后一个歇脚地。如果今日你到桑株古道去访古,沿途之凶险或仍给你留下难忘印象。但别忘了,这条古道已经经过两千年不断修缮。两千年前的两汉时代,其凶险程度现代人是难以想象的! 从这个草甸上行,便开始攀登大达坂,气温也更低(注:气温在零下40度以下)。大达坂下齐腰深的积雪使刑卒们徒步时几乎寸步难行,但牦牛与乌孙战马却行走自如。刑卒们也因女族的一夜关照,一个个头晕目眩、胸闷难忍症状基本消除,行军比初入山时似乎要轻松一些。 山越来越高,裸露的山崖上原本稀疏的牧草也看不到了,队伍艰难地在布满砾石的山坡上攀爬,稀薄的空气让人透不过气来。当刑卒们转过一个山梁后,一条向西延伸的小道通向高高的山梁,山梁后面一座拔地而起的大山横亘在汉使团面前,毫无疑问所谓的大达坂,其实就是这个令人生畏的大山之巅。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女国归附 此时,队伍已经拉开了很长距离。走在前面的国兵们与田虑的前军已经翻过了山梁,后面梁宝麟后军还不见踪影,淳于蓟与蒙榆也感到力不从心,此时身上的重锏仿佛重若千斤。整整走了一天,夕阳已被达扳遮住,远去的队伍,像一串小黑点在“之”字形的小道上缓慢地向上蠕动着。 在这条昆仑之巅的冰雪道路上跋涉,红尘中的一切争执、征战、贪婪和享受都变得那么遥远,都会变成精神负载甚至是那么可笑,微不足道的困难都会被放大到极致。只有置身于昆仑古道之中的人,才能体会到无欲的特殊涵义! 天即将黑了,国兵们选择一个背风的山谷开始扎营。这里已处昆仑山巅,刑卒们疲倦不堪,又都有了高山反应,没等国兵们把帐篷完全搭好,便都一头倒在帐篷里就睡了过去。当梁宝麟的后军摇摇晃晃登上山梁时,天已经黑透了。冯蓁年龄最小,当国兵们急忙把他搀扶帐篷,他浑身发抖,呕吐不止。 晚上气温骤降,强劲的寒风不停地刮着,累了一天的人们早早就钻进了帐篷,躺到炭火边的兽皮上避寒。国兵们仍在忙碌,他们喂食牦牛、战马,并准备明天的朝食。并在黑暗中,将一批食物埋入雪下。他们这是要在这里留下一些食物,以保证汉使团返回时作为应急之需。 清晨,冉冉升起的艳阳照亮了山顶,一条清晰的“之”字形山道直通山顶。汉使团沿着更陡峭的商道一步步地向上攀登。高山缺氧,两条腿就像灌了铅似的,每走几十步就要停下来大口地喘气。整整一个半时辰后,当他们站在高高的达坂上时,眺望鳞次栉比、一望无际的重重雪山,每个人都感觉心旷神怡。 回首俯视山南那个让他们留下温馨记忆的大草甸(注:即曲谷达克牧场),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此时,一切烦恼都似乎不复存在,刑卒们兴奋手舞足蹈。 上山容易下山难,翻越达坂意味着上多高就要下多深。开始下山了,更艰难的行程也正式开始。达坂南坡冰雪覆盖,在陡峭的山坡上,商队踩踏出的驮道正好成了驻雪之地,变成了冰道。但女国的国兵、牦牛与乌孙战马却稳稳地走在冰上,令人叫绝。 身怀绝技的刑卒们只能相互搀扶着,踩着牦牛与战马踏出的痕迹,一步步向下挪动,时而会看到路边砾石上残留的堆堆白骨。下达坂后,汉使团一路在狭窄纵深的山谷中穿行,直到傍晚才在一个积雪深厚,且有落石裹挟的峡谷中扎营。 这是一个冰雪覆盖的山巅河谷,冰面上积雪层层覆盖。这可不是山南的桑株河,濡洄加告诉淳于蓟与蒙榆,“这条河谷,便直达于阗国墨水河(注:即今喀拉喀什河谷)!” 淳于蓟不解,“何不顺河而上,而要绕行皮山州,遭这份罪?” 濡洄加道,“将军有所不知,如顺此河道走,曲折回旋,将在山中众雪峰间多绕行近千里……” “便多行千里,也比险些让吾等丢命要强!”蒙榆怒斥声起,濡洄加吓得赶紧缩到一边去了。 这里的河道两岸高地上光秃秃的,看不到茂密的植被和荆丛,到是有很多毡房、夯土院落中的土屋(注:即今干打垒),无数女国人在此定居。濡洄加道,这些毡房、石块垒起的土屋只是女国的女人与孩子们住的。在河道西边高耸的山壁上有许多洞穴,便是女国的男人们住处。 顺着河道继续下行不久,墨玉河的河道上突然为高大的雪堤所阻。一只雪雕叼着一只岩羊飞到高空,欲将岩羊扔到岩石上摔死。结果,嘭地一声,岩羊恰好落到雪堤上,雪雾弥漫中,岩羊早已深深埋进雪中,瞬间便没了踪影。 刑卒们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切,雪雕飞到雪上,感到莫名其妙,便又怏怏不乐地展翅飞走。 这段雪堤积雪约有数丈深,牦牛都远远避开。汉使团只好又踏上了河边的栈道,走过险段后又沿着墨玉河谷继续下行。黄昏时到达了一块河畔的小草甸(注:即今佩里塔含西),草甸很小,只有几座小毡房,两个大围栏。这里只有二户人家。二个女主人,三个年轻妇人,四五个孩子。 当日汉使团便宿在这个小平地内,营帐与牧民的毡房连在一起。夜晚降临了,男牧民们已经回到不远处的洞穴中睡眠。女人们则收拾一新,静坐酥油灯下,等待心爱的男人来临。 第二天朝食后启程,汉使团又顺河谷走了五六十里,墨玉河开始扭头向东(注:此处即今赛图拉,219国道经过此)。继续顺河谷东行,饷前时分,便到了女国的一个兵站(注:即今三十里营房,边防哨所所在地)。 汉明帝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阴历十一月二十日,汉使团后军小队经历千难万险,终于到达昆仑山巅一个巨大的山巅峡谷内。 大峡谷东西走向,两侧都是高耸入云的雪山,峡谷宽度足有几里宽,墨玉河也顺着峡谷变成了东西走向。河道两侧,长满枯草、棘柳和干枯的矮树,无数牧民依河而居。见到右千骑候濡洄加带着的汉使团,牧民们都躬身行礼,极其友好。 午时,苏毗女族左丞相雪念盐带着一群士卒,前来迎接汉使团。然后,他们顺着大峡谷一路向东,到傍晚时分,右侧的大雪山上出现了一个向南的山巅大峡谷。他们连夜穿越峡谷,到了夜里一更时分,便到了雪山南侧一个巨大的山巅盆地内。 盆地中间还有一座大山,草甸围着大山,足有十几里宽。盆地内点着无数篝火,无数牧民成群结队举着火把,载歌载舞在迎接汉使团。在荒无人烟的昆仑山巅,在盆地内茫茫的雪原之上,突然出现无数的毡房、牦牛、羊群和人群,让汉使团大为震惊。 在欢迎人群的簇拥下,汉使团来到盆地中间的大山下一座巨大的王帐之前,十几支牛角号迎着砭骨的寒风呜呜吹响,苏毗女族的女王在几十名盛装的贵族妇人陪同下,连夜举行盛大的仪式,迎接汉使团的到来。右千骑候濡洄加命人将汉使团的战马和牦牛牵走照料,淳于蓟列好队接受小女王检阅。 小女王三十余岁,比南山侯大七八岁。她头戴王冠,雍容华贵,带着众臣一起走到淳于蓟面前跪下叩首道,“小王苏陶耶奉女王伏吾呐之命,恭迎大汉上国大使莅临苏毗女族!” 与南山侯麾下部族一样,小女王说的话,也有意用的是葱岭一带的于阗国方言,淳于蓟不用费什么劲更能听懂大多数。女王行?首大礼,是因为汉使乃秉乘大汉皇帝旨意使西域,代表的是大汉。小女王是以此大礼,表达女国诚心归附大汉之意啊! 淳于蓟还礼,然后也用于阗方言胡语地道,“传汉大使班超司马令:允苏毗女国自即日起,为吾大汉蕃国!小女王请起!” 小女王闻言大喜,与众长老、百官一齐行稽首大礼道,“苏毗女国将永远归附大汉,绝不背叛!遥祝大汉皇帝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火炬之下,淳于蓟震惊地看了一眼女王和跪在女王身后的盛装女孩。那是一个豆蔻年华的苏毗少女,与女王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真是一对天骄,两个尤物,美不胜收。 礼毕苏陶耶与众臣一起起身,见淳于蓟一脸惊异状,苏陶耶便巧笑道,“此吾女也,名苏陶律,快来见过副使!” 苏陶律闻言,再一次躬身道,“妾苏陶律见过副使、众将军!” 这一路上已一再领略苏毗习俗的众刑卒,都不加掩饰的欣赏着这一对姊妹花般的胡姬母女。她们深目高鼻,一个戴塔形王冠,一个戴红色尖顶兽皮翻毛毡帽。一对玉人,两个尤物,一个性感无限,一个青春逼人! 苏陶耶一一接过其小女苏陶律端过来的兽头盖骨爵,给淳于蓟、蒙榆和汉使团全体成员一一敬完酒、盐、粢饼,才一起进入帐内,摆全羊国宴为汉使团接风。巨大的王帐内,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主座二案,苏陶耶、苏陶律母女一案,淳于蓟与蒙榆邻案,周令与梁宝麟一案,汉使团后军众刑卒则三人一案,两侧就坐。 而左丞相雪念盐、右大都尉于波汰、右千骑候濡洄加等苏毗官员,则下首就坐相陪,濡洄加额前披散着头发,遮掩着那个醒目的烙印。乐师们奏乐,美丽的苏毗胡伎们已经准备就绪,正待演出歌舞。到底是女族,胡姬美艳异常。主食是烤嫩羊羔,香脆可口。酒是牦牛奶酒,清香诱人。 苏陶耶心里明镜似的,她端起爵道,“昆仑山巅气少憋闷,淳于将军、各位将军辛苦了!苏毗人恭请大使、淳于将军、各位将军满饮此爵,吃饱喝足。今晚,苏毗女族将用奶汤、香料与女人,恭请各位将军温浴安眠,让各位尽快适应昆仑大山!” 这里可是大汉属国,使团是来帮助苏毗人解除危厄的,众人喝了爵中酒,因旅途疲困、腹中长鸣,没人管什么吃相,瞬间便露出了本性。梁宝麟一挥手,众刑卒便放开手段,大口吃肉,大爵喝酒,狼吞虎咽,仿佛一群饿死鬼下凡来,看得苏陶耶母女和众侍酒的胡伎娇笑不已,花枝乱颤。不一会儿,所有人便都酒足肉饱,连打饱呃! 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只到此时,小女王才禀报军情!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羊同古国 苏陶耶端起骨爵躬身道,“昔吾祖王曾与周穆王相会在北山(注:即天山)瑶池之上,也曾亲至长安甘泉宫,为孝武大帝庆贺寿诞,成为千古佳话。今苏毗有难,副使亲至昆仑,妾甚感荣幸,请副使与众将满饮此爵!” 说着,便优雅地一饮而尽。淳于蓟与蒙榆躬身还礼,众将满饮一爵后,淳于蓟问道,“几个月前,汉大使班司马曾派寒菸使苏毗,寒菸现在何处,因何不随小女王来见本副使?” 小女王闻言,美丽的双眸骤然笼罩一层水淋淋的云雾,她的小女苏陶律在淳于蓟案上摊开一幅精致的羊皮地图,小女王指着图禀道,“寒菸使节来苏毗后,通报了大使将来西域的消息,女王与吾即决意归顺大汉。寒菸来后第三天,南羌国(注:汉史书称羊同国)左国尉百鹄?通冈率大军攻陷吾女儿湖畔营地。当时,苏毗四哨人马均被战败,仅剩吾手下不足一哨人马,约千余人,国危矣!” “就在吾准备拚死一战时,寒菸主动请缨,率领左千骑候濡四灞、右千骑候濡洄加兄弟,翻越神山潜入山南,连着四战,击杀南羌五员大将,百鹄?通冈不得不退出女儿湖,逃回岗仁波齐神山(注:即今冈底斯山脉)山南。苏毗躲过一劫,可寒菸却引来了麻烦。一个月前,北地五个高人登上昆仑山。寒菸看到危险,便带着苏姜、于姜和十几名手下突然离去,再不知去向!” “不知去向?”蒙榆急问道,“寒菸临行前莫非什么也未说?” 苏陶耶道,“寒菸夜里来吾处,命吾速派人至于阗,向大使禀报昆仑军情。并说,丙寅月己卯日(注:即阴历十二月二十四日),南羌将聚大军再犯苏毗,苏毗有亡国之忧。如大使庚戌日前不至昆仑,苏毗必亡……说完,她便带着手下人隐进了深山,从此再无消息!” “丙寅月己卯日?!”淳于蓟勃然大怒,冰冷的目光如剑一样直刺濡洄加,“南山侯所言果然不差,汝该杀!不是说乙丑月庚戌日(注:即阴历十一月二十四日)么?呼衍獗冬春几月必攻于阗,汝竟然诳吾上山?!” “混蛋——”蒙榆飞起一脚将濡洄加踢翻,忿然断喝道,“汝逼之甚急,致吾等仓促上山,如不是南山侯倾力相救,副使险丢性命。大胆狂徒,究竟是何居心,说?!” 连一向稳重的梁宝麟都勃然变色,宋骞、谢檀、韩茕、冯蓁四个窦氏门客出身的好汉则一起翻身而起,四把寒光闪闪的宝剑指向濡洄加! 帐内风云突变,濡洄加吓得跪地叩首不敢言,苏毗国众臣都惊讶得目瞪口呆。小女王赶紧躬身道,“将军勿怪,是吾令其说早一个月。”见淳于蓟怒形于色,她便解释道,“副使见谅,吾是怕苏毗支持不到那一天啊!” 小女王女儿苏陶律则娇声补充道,“寒菸公主还说,‘北地高人冲吾而来,与女国无干。汝母女二人不必管吾,汉使是吾阿翁,从小最疼吾。只要大使或淳于蓟将军有一人能来昆仑,便能找到吾、解吾于危难。也只有大使或副使来昆仑,才能击败南羌人’。说完这些话,寒菸便走了,再未回来……” 淳于蓟闻言脸色稍缓,梁宝麟呶一下嘴,宋骞、谢檀、韩茕、冯蓁四将才收了剑回案坐下。苏陶耶分明在替情人遮掩,这让淳于蓟心里隐隐厌恶这个精明、妩媚的妇人。但这念头也就一闪即逝,寒菸躲避的这个“北地高人”定然便是呼衍历,这让他又忧上心头! 从永平五年与呼衍历在崤山下交过手起,整整十多年过去了。就象一个恶梦,这个魔头象鬼魂一样一直在中原、河西和西域四处萦绕飘荡,挥之不去。此时的淳于蓟有一种感觉,呼衍历的巢穴一定便在西域某处,且离寒菸不远,他在静静地盯着班司马、权鱼和寒菸! 想到眼前扑朔迷离的局势,淳于蓟放下呼衍历,迅速了解当面敌情,“据吾所知,南羌又叫羊同国,国大无穷且人皆信佛,已与西王母国和睦相处上千年,何故突然与苏毗女族兵戎相向邪?” 小女王苏陶耶禀道,“正是正是,吾国素称羊同为南羌国。羊同曾与西王母国交好,两国均有数千年历史。西王母国分成无数小国后,苏毗女族一分为三,一部居于葱岭以西为西女国,一部退入汉朝西南夷地为东女国,吾部则退入昆仑山上为苏毗女国。数百年来,吾部素与羊同国两不相犯。羊同由十八国结盟而成,有部族十八万户,地域辽阔,人口众多,威震葱岭东西。” “羊同人信雍仲本波佛教,雍仲本教乃辛饶弥沃佛(注:为释迦牟尼佛前世“白幢天子”之师)所传之如来正法,有一万八千年历史。‘雍仲’意为‘和谐永恒、世俗无灭’,以‘卍’为标记。羊同人信佛向善,素与苏毗女国交好。然而,大月氏国出葱岭西夺大夏国后,建贵霜强国,羊同葱岭以西诸部尽失,现退缩神山以南峡谷之中。近年不知为何,又出神山向北夺吾山峦,逼女族归顺!” “后吾侦知,原来羊同国内即将有变。羊同国王扎普?伦咕年迈,彼只有一个王子,名扎耶?凸索,尚年幼。高原武士百鹄?通冈夺左国尉后,即控制朝政,导致羊同十八部渐而分崩离析。为树立权威,百鹄?通冈便开始对苏毗用兵,欲通过征服苏毗国重聚国内各部人心,进而夺羊同国王位。” 最后,小女王说,“现在,百鹄?通冈已夺吾山南牙普牧场(注:即今曲康)和无数牛羊、吏民,杀吾壮士,掳吾无数女人,后越过岗仁波齐神山,开始侵扰女儿湖(注:即今班公错)圣地。苏毗国众将不是百鹄?通冈对手,如汉使不伸出援手,苏毗必亡……” 等小女王和众臣禀报完毕,沉重的军事压力令汉使团众将无不忧上心头。淳于蓟扫视一遍小女王与苏毗国众臣,心中涌上若干疑问,他更想找到苏毗国兵败原因,“羊同势虽大,可昔日西王母羌国何其强大,今日苏毗国亦是大国耶,何故在羊同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苏陶耶闻言面含泪色,“大使,羊同是大国啊,仅王治穹隆银堡即有盛兵三万人。而苏毗女族不过山巅小国,丁口二万余,族兵八千人。竞日大战之后丁口十剩二三,国兵仅剩四千余人,且数百人带伤。吾与女王知班司马出使西域,便知苏毗不会亡矣。大使既派将军来苏毗,苏毗已然有救,吾愿足矣。” 华筵已毕,长夜已深。众将已经被安置到各帐歇息,淳于蓟但歇息在小女王的王帐之内,苏陶耶带着众臣施礼毕也已退下。 昆仑山上的寒风一阵阵横扫着盆地,在这寂静的夜晚,寒风的呼啸声呜呜嘶鸣。淳于蓟一个人趴在案头,眼睛盯着案上的羊皮图,眼皮在一阵阵的发沉,头也有些微微眩晕,可心里却象这昆仑夜色一样很难平静下来。 现在羊同国与苏毗国的战线被暂时稳定在岗仁波齐神山以南的谷地内,要想保住神山以北的苏毗国领地,就必须击破百鹄?通冈的两万大军。可苏毗国只剩下四千残卒,这一仗又只能胜、不能败,想来想去,都似乎是一个无法完成的使命! 实在想不明白,他烦恼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进后帐。后帐内的格局与南山侯的王帐内大体相似,淳于蓟清楚眼前便是小女王苏陶耶的毡榻,正想倒头大睡,榻侧的帷幔却慢慢地打开了。 原来,两个娇媚胡姬已经在后帐准备好一大桶香喷喷的牦牛奶汤,香气四溢,热气蒸腾。淳于蓟埋身热奶大桶中,顿觉通体舒畅,疲惫顿消,昏昏欲睡。 第二天晨,淳于蓟醒来还未睁眼,便感觉身体变得稍微轻松了些。头仍有微微的晕眩感,但疲惫不振、恶心呕吐、胸闷压抑等症状已经不翼而飞。怀中分明抱着滑腻腻的尤物,还以为是南山侯呢,诱人的女人香令他贪婪地长嗅着,可睁眼一看,小女王苏陶耶正瞪着两只深蓝色的美丽眸子,还心满意足伸了个小懒腰,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淳于蓟魂飞魄散,象抱着一团火,飕地缩回手,“汝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为何在吾榻上?” “这便是吾的王帐吾的榻邪,吾不来副使想让吾睡哪?”苏陶耶依然笑呤呤地看着他,口中吐气如兰,那温馨、幽香的气息令他的躯体开始蠢蠢欲动。 淳于蓟努力控制住自己,心里不禁一阵黯然,与南山侯已经不应该了,现在又多了一个苏陶耶,想想名为“嫁”入宋府、却独守空房的薛云儿,心里不禁一阵愧疚! “嘻嘻——”妇人戏弄了一下他的下#身,又咯咯娇笑着伸出兰花指刮了一下他的大鼻子羞他,“到底是天下人杰,这才一会,汝真是壮啊……”或许从目光中读出他的心思,妇人又一把握住他的命根子嗔怒道,“既觉得对不起夫人,汝这是又要恁样?” 淳于蓟被噎得尴尬至极、无言以对,不敢看妇人一眼。 躯体的变化暴露了淳于蓟的软弱之处,苏陶耶脸上带着坏笑翻身而上,嘴里却在穷追猛打,以言撩拨道,“南山侯不过是新手,现在知道吾比南山侯更有味儿了罢?” 没有男人能经受住如此戏弄,淳于蓟心里悲叹,任凭苏陶耶摆布,嘴中忽又问道,“吾在山北部族曾见到一个老酋长,彼赠吾一罐佳酿,可第二天,老酋长、金帐全然不见,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嘻嘻——”苏陶耶如驾驭骏马的优秀骑手正在纵马疾驰,又气喘吁吁地娇笑,“汝真笨哪,哪有什么老酋长……女王伏吾呐有姊妹俩人,其妹伏曼影乃苏毗国祭师,素有通灵之能……苏温耶乃女王伏吾呐亲女,受其王姑伏曼影秘传而继任祭师。王姑已……病亡,苏毗国便仅有苏温耶有通灵之能……” “通灵?王姑已亡?”淳于蓟大惊,差点众榻上蹦了起来,“吾分明见过王姑,曾救吾性命……这……这……怎么可能?”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昆仑宝地 苏陶耶轻叹一声,“唉,吾不怕露家丑,尽告将军罢!” 见淳于蓟面带疑问,她说道,“女王本有两亲女,都是祭师,姊姊苏雪耶被封为小女王,妹妹苏温耶被封为南山侯,封地在女儿湖以南之南山部族。苏温耶心怀不满,七年前设计害死苏雪耶一族百余人,欲夺小女王之位。此事后被女王查实,苏温耶南山部族被剐杀七百余人祭神鸟(注:苏毗国以鸟为神,素有以尸肉饲鸟习俗),她自己则被罚到山北部族为酋长,并被勒令永远不得越过昆仑山北!” 淳于蓟大惊失色,他严厉地看着这个已到要紧时刻正面如桃花一般的娇艳女人,虽然情浓正喷薄而出之时,可眸子中那份少有的清醒和镇定,令他诧异,更令他找不到怀疑她的漏洞。 “王姑已亡,那救吾者又是何人?”淳于蓟不想陷入苏毗国的宫廷之争,便又问起他百思不解的问题。 “嗥……定是苏温耶易容而为……”苏陶耶剧烈喘息着、战栗着,她如狼一般昂首嗥叫一声,这才又瘫倒无力地道,“濡洄加……带……带使团上山过速……副使病重,苏温耶仓……促之间,只得只身快速前往相救……” 淳于蓟闻言心里不禁阵阵胆寒,原来自己上山后的狼狈状,尽在苏温耶眼中,而整个汉使团后军小队竟然毫无觉察。见他病重奄奄一息,便化身王姑相救,再至行辕,以药石祛毒! 可这怎么可能,温柔如水的南山侯苏温耶,淳于蓟怎么也不能将她与弑王簒位的邪恶祭师联系起来。但苏陶耶接下来的话又让她不能不相信,“苏温耶仍是处子,将军可是她第一个男人,知道这是为何哉?” 这正是淳于蓟想搞明白的,“为何?” 苏陶耶平静地道,“苏温耶被封为南山侯起,便在神灵面前发下誓言,只有找到能助其登上王位的真男人,她才会献出自己的初夜。也正因为这个誓言,女王伤透了心,令其终生不得过昆仑山!” 淳于蓟直视着那双如梦如幻、似水似雾、深潭一般清澈的眸子,“现在吾成了她心目中的那个男人,汝怕不怕?” 苏陶耶却将他掀翻,并再一次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她那性感娇艳的红唇瞬间便将淳于蓟一张大嘴堵住,两人恩爱缱绻一般,她充满爱意地看着他道,“汝的眸子告诉吾,汝也是吾男人,是苏毗女国保护神,吾还用怕南山侯吗?” 已经快到启程之时,苏陶耶毫不避讳地起身穿衣。见淳于蓟躲在被中根本不敢看一眼,便咯咯地娇笑出声,扭着两瓣白晰圆润的翘臀,骄傲地走进左侧的帷幔后面。 淳于蓟赶紧用羊毛毡被裹着脑袋,将那白花花的一片挡在视线之外。 “唉——”黑暗中他悲哀无奈地叹息一声,心里涌上阵阵浓浓的愧意。他是墨侠,向来视情义如天地,那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可现在却越发找不到自己了,上昆仑之前他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俏丽如仙人般的薛云儿。自上了昆仑后短短十余日,他已经难忘救命恩人苏温耶,现在又与心机深不可测的苏陶耶纠缠不清! 起床从后帐走到前帐一看,小女王苏陶耶似乎什么事也未发生过,带着女儿和众臣,正笑吟吟地看着他。蒙榆神采奕奕地走了进来,兄弟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便静静坐到案后。 见众人一脸欣喜的神情,低首躬立帐门旁的濡洄加讨好地道,“苏毗人登山之前,喜饮雪莲老参虫草红花药酒。雪莲、老参、红花长于昆仑山巅,气憋寒冷,十分珍贵。虫草集天地灵气,夏为草露出地表吸收阳光雨露,冬为虫钻于地下躲避寒冬。饮雪莲老参虫草酒,可不畏山高路险……” 一头披散的长发遮掩了濡洄加额前的烙痕,但淳于蓟分明感觉,苏陶耶脸上露出复杂神情,眸子中隐隐潜藏着浓浓杀气,这让他隐隐为南山侯的安危忧虑! 此时天已亮透,刑卒们都已经起来了,每人脸上疲惫的神色已经消去,与攀登昆仑山时的情景判若两人。众人迅速朝食,等朝食毕,女国的侍女们又让众人饮了药。此时,毡房已经撤净,无数牦牛都已经驼好家当,整装待发了。在众人收拾行装的机会,苏陶耶母女陪着淳于蓟在盆地内湖畔转了一圈。 这一转,两人都大吃一惊。 盆地很大,方圆怕有一二百里。苏毗人跟随苏陶耶来迎接汉使的有四五百族人,仅占了盆地一角些许地方。盆地四周都是高耸入云的雪山,盆地内小溪纵横,水草丰沛,长满矮树、荆柳和半人多高已经干枯的茅草。 天上白云飘飘,寒风阵阵,苏毗女族的牛羊均被圈在盆地一角,草丛中无数野牦牛、野羊、野驴等动物,旁若无人地悠闲啃食着枯草,一派诗情画意。 盆地正中间是一座大山,使整个盆地状如一枚五铢钱。更奇妙的是大山东侧,在苏毗人营地旁边,还有二个高山湖泊,一个波光粼粼,无边无际,雾气蒸腾。一个洁白如雪,十分安静。走近一看,竟然铺满白皑皑的白盐,晶莹透亮。 “啧啧啧——”淳于蓟惊叹不已,“真是块宝地,如此荒凉之地,如何会有这么多白盐?!” 苏陶耶随手拿起一块拳头大晶莹洁白的大盐晶道,“这是上天对苏毗人的恩赐,这个盆地叫错汝勒首,这个湖便叫错汝勒湖。将军有所不知,这里不仅有盐,还有比盐更宝贝的东西!” 说着,带着二人走向盆地中间的大山,进入一个洞穴。这个洞穴很大,四壁上都刻着许多壁画。一幅幅古人狩猎、祭祀的场景,栩栩如生。淳于蓟似有所悟,“此洞穴壁画与吾在白龙堆石堡内所看壁画大体相似,难道石堡中壁画亦苏毗人所为?” 苏陶耶笑道,“副使所言不虚。苏毗人女住毡房,男住洞穴。只有健壮男子才能得已进入女子毡房。有些男人终生未碰过女人,长夜难眠,无事可干,便以黑夜时在壁上磨画为乐。天长日久,一代代男人,便磨出这许多石画!” 淳于蓟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咋夜在营地内,仅见到极少的苏毗男人。 走到洞穴深处,火把下金光四射,洞壁上金碧辉煌。淳于蓟大惊,“黄金?!洞穴内竟然有金坑……不,这是成坨的黄金……” “是黄金——”苏陶耶指着洞穴自豪地道,“这里不仅有盐,还有黄金、虫草、雪莲、红花树、牦牛毡。过去苏毗人将盐驼运到声毒国、贵霜国,便能换来栗米、瓜果、胡椒、香料。可自贵霜国强盛后,时欲夺吾祖地,昆仑山上商道已断。妾想开通与山北离余国(注:苏毗国人称于阗国为离余国)间的商道,烦请副使襄助!” “可以——”淳于蓟想都未想便答应道,“苏毗国可在汉使团于阗国市尉府下专设货栈,其利两分。于阗国有利可图,定然不会为难苏毗人。别的先不说,这无穷无尽的盐哪,吾觉得仅此一项,便财源滚滚!” 其实,淳于蓟真正想说的是,你们每年装神弄鬼、寇掠山北各国、抢劫各国男丁,不让点好处,真是端着金碗讨饭吃,于阗国怎么敢和苏毗国做生意? 正在此时,盆地内一阵牛角号的“呜呜”声传来。三人走出洞穴,只见苏毗人已收拾停当,无数牦牛驼着全部家当,大队人马已经整装待发。三人走到队伍中,在牛角号声中,小女王母女踩着躬身为垫的奴隶背上次第上马。队伍出发了,国兵们骑着矮小的蜀马在前面开道,国民们赶着或骑着牦牛次第跟进。 苏毗是行国,逐水草而居。原来苏陶耶这是专门前出十数天,前来迎接汉使团的。 淳于蓟和汉使团众刑卒也改乘蜀马。这种高原蜀马比汉使团的坐骑乌孙马整整小了一大截,但他们却与牦牛一样,是高原之舟,是身份的象征,只有贵族才有资格骑乘。在枯燥的高原行军中,这些蜀马悠然灵便,体力强悍,令淳于蓟惊讶。 苏毗人生活在高原,数百人和几万头牛羊,拉成十几里长的队列,从一道道山涧、峡谷中穿行。国兵们崇敬战马,行军中不需要号令,而歌颂战马的歌声便是号令。只听领头的国兵高亢的歌声响起,声音怆然悠远。梁宝麟问了译官,才知道唱的是: “昆仑神山比天高, 岗仁波齐是故乡。 女儿湖啊草场滩连滩, 滩上的马群象云彩。 壮士套马备金毡, 女王的坐骑这里来……” 这是高原上最常见的迁徙景象,风越来越砭骨,气温越来越低,人和牲畜呼出大团大团洁白的热汽。男人们骑着马或牦牛,赶着驼着重载的牦牛和一群群牛羊。女人们坐在马上或牦牛上,用暖和的毡被裹着身子,坐累了、感觉太冷了就下来走一会,队伍行军速度奇快。 高原的天空,湛蓝如洗,千山万壑一目了然。 苏毗人从不走夜路,每天早早出行,傍晚时便打开行李搭起毡房,吃上象样的热食,喝上热腾腾的牦牛奶,好好睡一觉。举族迁徙,途中还有四个妇人在行程中生了崽。伴着婴儿的啼哭声,走了整整十七天,队伍才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女儿湖。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女王驾崩 女儿湖是苏毗人的老营,被称为麻城,是大女王伏吾呐的“王宫”所在地。 湖南边有一块巨大的湖边盆地,便是苏毗国“王城”所在地(注:即今阿里地区日土县所在地)。东汉初的苏毗国是个行国,居无定所,所谓的“王宫”其实也就是几座简易木头建筑,中间是一座二层木楼。周围一直到远处的山坡之上,则全部是数不清的夯土房或石块垒起来的石垒屋。 伏吾呐伤得很重,腹部受了剑伤。她一直强撑着一口气,在等着淳于蓟与苏陶耶母女。淳于蓟迅速奔进宫内见了她,部族的两个巫师正在为她诊治。 剑伤在腹下,伤及内脏。医工虽然是女巫师,可伏吾呐拒绝诊治。巫师无奈只好一边祈祷,一边取出药来,由小女王亲自喂食。淳于蓟走出帐外,痛苦地对蒙榆摇了摇头。就在此时,一个衣衫华丽的女巫师慌张走出,并小声禀道,“女王或是回光返照,请大人快进帐内,有要事交待!” 淳于蓟慌忙进帐,伏吾呐果然已经醒来,她虚弱地拉着淳于蓟的手道,“将军,吾已不治,且伤在羞处,不用再费力了。高原苏毗人身处化外,故自古以来心向中土,几千年未尝有变。今吾乃将死之人,仅有一事相求,恳求……将军勿拂吾……意……” 淳于蓟道,“女王但讲无妨!” 伏吾呐喘息了一会,才断断续续地道,“班公盖世英……雄,乃大汉战神!为大汉亦为西域计……班公理应再建都护,保佑西域生民和大汉河西安宁!昆仑神山,好山好水好草甸。吾去后……” 话未说完,她突然剧烈地战栗起来,努力平静着道,“吾去后……请将军转告班公,或领苏毗人迁入中原,永为大汉臣民。或助苏毗国击败南羌、贵霜……再助吾侄苏陶耶在昆仑山再立女国,让苏毗人世有好家园,永享牛羊……饶营太平日子……” 淳于蓟闻言愣了一下,蒙榆却触碰他的胳膊,淳于蓟便赶紧坚定地点点头! 看着泪蒙双眼、悲痛欲绝的苏陶耶,淳于蓟便咬牙道,“女王陛下,汝放心。汉大使班司马既来西域,定然会赶走匈奴人,为吾大汉再建都护。吾知苏毗人不舍离开昆仑家园,吾代班司马答应汝,一定助苏毗人击破羊同逆贼百鹄?通冈,助苏陶耶在昆仑山再立女国,与大汉世代永享和平!” 伏吾呐剧烈地喘息着,挣扎着抬起上身,拉着苏陶耶的手放到淳于蓟手中,慈详地看着二人道,“女儿湖自今日起,即更名为……班公湖……立苏陶耶为女王,苏陶律为小女王……女国从此归附大汉,永不背叛……南山侯不懂事,宽恕她……吾死后勿举哀,待击破南羌后,再……再……再……” 言未毕,身子一软,倒伏在淳于蓟怀中。一口气终于咽下,女王溘然而逝,年仅四十余岁! 苏陶耶圆睁双目,震惊地看着如安静地睡着了一般的女王,“哇”地尖叫出声,迅即一头扑到姑姑身上,捂着嘴颤抖着悲啼不已。淳于蓟稍等她哭一会,便拍拍她的肩膀道,“先王已经大行,女王当节哀顺变,大敌当前,勿忘先王遗训!” 苏陶耶骤然止住哭声,她看一眼淳于蓟,点点头,便站起身,抹净眼泪转身咬着牙对众臣令道,“王姑已大行,暂勿举哀,悄然下葬。全族自今日起,听副使调遣,全力击破南羌,再举国二葬(注:女国尚二重葬)!” 众大臣们一齐跪下,“臣等遵命,苏毗人听从汉副使调遣!” 接下来十余天,苏陶耶按苏毗习俗,悄悄葬了伏吾呐,自己即了女王位,而苏陶律则即小女王位。淳于蓟、梁宝麟等将则抓紧时间将女国五个部落内的两千国兵重新编组训练,教习列阵却敌之法! 蒙榆、周令带斥侯翻越神山,进入山南象泉河流域,悄然摸清了南羌人的底细,并对其作战能力进行了详细分析。蒙榆侦测一番结论太过乐观,羊同国与女族的所谓军队,不过是拿起武器的牧民,汉使团后军小队指挥苏毗女国数千兵力,不难战胜百鹄?通冈! 根据斥侯传回的敌情,在女王为先王治丧的这几天,淳于蓟带着众将对着沙盘帐议后定了策。 “副使,倘若吾使团在山上半年,便能助苏陶耶灭了羊同……”象泉河畔都是优良的高山牧场,蒙榆、周令主张用半年时间灭了羊同并让苏毗国占据象泉河畔。可淳于蓟却不这么看,于是蒙榆不死心地建议道。 羊同是大国,王治在在象泉河畔的穹隆银堡,部族曾分为三大部十八国,地域辽阔,东西狭长,南北受大山(注:即喜玛拉雅山)阻隔,东西为葱岭分割,延绵数千里,互不相顾。现在虽退缩葱岭以东高原之上,但在王治穹隆银堡周边能聚集之兵仍有五万人。而左国尉百鹄?通冈的本部兵,不过万余人。 熟悉了高原之上详情,淳于蓟从全局着想否决了蒙榆的进谏,他并不想征服羊同国。稳定昆仑山以南高原局势,为于阗国争取一个稳固的后方才是战略目的,国强必霸,此时的高原西部、南部只有两国,他断然不允再培植一个超级强国。 最好的结果,便是令两国媾和,淳于蓟决心已定! 由于呼衍历已来昆仑山,担忧寒菸安危,淳于蓟还决心速决战。对羊同国王扎普?伦咕采取“和”的策略,对百鹄?通冈则立足于“打”。以雷霆手段,先废了百鹄?通冈赖以兴风作浪的本部大军,帮助扎普?伦咕扫除内祸,再促使两国媾和! 汉明帝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阴历十二月二十日,淳于蓟命小女王苏陶律留守班公湖王治,汉使团带着女王苏陶耶和苏毗女族众将,率国兵连夜翻越岗仁波齐山(注:即今岗底斯山),阴历二十四日,赶在大战爆发前到达岗仁波齐山南山口峡谷草原,与王子达罕、左大都尉抿危杆率领的数千人汇合。 虽然战云笼罩,但将士们仍然用欢乐的歌舞欢迎女王的到来。一个高亢悠扬的男声在歌唱: “天地来之不易, 就在此地来之, 寻找处处曲径, 永远吉祥如意! 生死轮回, 祸福因缘, 处处寻找曲径, 永远吉祥如意……” 羊同人与苏毗人都信奉雍仲本波佛教,它是为众生万物离苦遇乐、和平安详、救苦救难、普渡众生的如意宝。而岗仁波齐山便是羊同人与苏毗人心目中的雪山之宝、神灵神山。千百年来,羊同与苏毗一直以圣山为界,圣山是两国共同的精神家园、心灵的故乡! 苏毗国人也将岗仁波齐山称为南山,将昆仑山称为北山,而苏毗女国便生活在这南北两座圣山之间的高原之上。岗仁波齐山的山北高原草场原先曾一直是南山侯苏温耶的封地,可若干年前那场惨烈的宫廷血案后,现在这个娇美的女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以淳于蓟的人生阅历,他自然无法理解宫廷争斗的血腥。 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贤淑善良、温柔如水的苏温耶会害死她的亲姊姊苏雪耶。苏温耶虽是祭师,可游牧部族都信神灵(注:原始萨满教)和祖宗,酋长以上统治者都是祭师。他总有一种感觉,柔弱的苏温耶不过是王位争夺的受害者! 淳于蓟是墨侠,他如果要搞清这次血腥的宫廷争斗原委并不难,只要看谁是最大的受益者就行了,这是他当年扶危济困遇到公案时最简单的判别方法。而苏陶耶无疑是这次王位争夺的获利者,但淳于蓟也实在不愿意相信苏陶耶会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他并没有可靠的理由,有的只是一种感觉。因此,他不想陷入过深,他决定既帮苏陶耶保住苏毗国,同时又要让苏陶耶不敢对南山侯苏温耶下手! 大战之前,这重重迷雾虽然令他烦恼,但有一点令他欣慰,苏陶耶举重若轻,深受国民爱戴,这个集智慧与美艳于一身的妇人,无疑是多灾多难的苏毗女国最佳的国王人选。与苏陶耶相比,苏温耶没有心计,更适合做一个娇柔可人的小妻子! 苏毗国能战之兵仅剩四千人,在这个峡谷草原扎下坚营,牢牢守卫着岗仁波齐神山的山口。百鹄?通冈二万大军正顺着象泉河连夜向南山口进军,明知这是最后一战,但是,苏毗国兵无一人退却。 苏毗男儿是为女人而战,他们的感情很纯朴,为保卫女人,他们愿意洒尽最后一滴血。而一旦他们败了,国中女人将尽为南羌国所有! “哀兵可用,可以一战!”苏毗国兵视死如归的状态,令淳于蓟感到欣慰,梁宝麟轻声对淳于蓟欣喜地道! 两军汇合的当夜,淳于蓟便召开帐议,听女国左大都尉抿危杆禀报当面敌情! 原来,百鹄?通冈率大军越过神山偷袭女儿湖,女国措手不及,迅速战败,女王负伤被俘。苏陶耶率残军节节抵抗,退到女儿湖北的群山中。恰在危急时刻,寒菸率领的汉使团十一人来了,这胡女不同凡响,当即接过指挥权。当时羊同人以为苏毗国人已经溃逃,骄纵松驰,毫无防备。于是,寒菸先是连夜劫营救出了女王,后又率小部兵力夜晚潜上岗仁波齐山,突然袭击并夺取了南山口。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决战前夜 百鹄?通冈退路被切断,他已经打了几个月,携带的粮秣已经告罄,军队已到强弩之末,他担心被包围在女儿湖,便率大军撤回山南。 寒菸则抓住战机,在山巅连续两次突然袭击,让百鹄?通冈损兵折将,只好一路退回噶儿堡(注:即今阿里地区噶尔县)了事。百鹄?通冈回到噶尔堡后,便重新集结两万大军,调集牛羊草料,一直在伺机反扑。 寒菸则潜入噶尔堡,搞明白百鹄?通冈将再次来犯的日期确定为阴历十二月二十四日,且精心谋划,欲一战而灭苏毗。寒菸归来后,便抓紧练兵,欲率苏毗人击退羊同。并在南山口各相隔三十里构筑了三道防线,牢牢拱卫着战略要道——神山的山口峡谷…… 抿危杆禀报完军情,紧接着又向淳于蓟进言,“末将已侦得,南羌国王扎普?伦咕为百鹄?通冈挟持,离开穹隆银城宫,今日已经到达噶尔堡……” 淳于蓟闻言怔了一下,看来百鹄?通冈已经准备对自己的国王动手了。梁宝麟看着抿危杆一字一句地道,“此消息非同寻常,是否已经证实?” 抿危杆颔首,“两路斥侯禀报,此消息定然属实!” 这是一个重要情报,也就是说,百鹄?通冈灭苏毗后,必挟得胜之威弑王夺位,羊同国即将有大变。如果让羊同国落入百鹄?通冈这样的狂人手中,位于昆仑山北的沙海南道各国势将永无宁日,汉使团经略西域也将徒增风险! 面对当前严峻敌情,根据苏毗国国兵现状,淳于蓟通过帐议,决定采取“扼守防线、相机反击”之策,由梁宝麟率后军小队组织国兵防守三道防线,由蒙榆、周令抓紧在国兵中精选一千劲卒,以左千骑候濡四灞加为主将,作为反击力量,择机击破百鹄?通冈中军,争取一战而击杀百鹄?通冈! 虽然战前经过仔细筹划,但战争开始后的进展却对苏毗国十分不利,也令淳于蓟、蒙榆、周令、梁宝麟等将一度陷入绝望之中! 百鹄?通冈率领两万大军出击南山口后,双方在圣山之下进行了血腥较量。梁宝麟与他的后军小队指挥苏毗国兵拚死防守防线,百鹄?通冈的大军则势如破竹,一个月时间内连续三次大战,羊同人击破了苏毗国的三道坚固防线,将战线直接推进到了神山峡谷入口! 三次大战接连失败,苏毗国损兵折将,连续丢失三道防线,国兵战死七百余人。幸好此时百鹄?通冈也打不动了,他返回噶尔堡重整旗鼓,欲发起最后一战! 淳于蓟正在岌岌可危之时,南山侯苏温耶从昆仑山巅派来南山军一千二百人,这支生力军的加入,顿时让士气已经低落到极点的苏毗国兵暂时恢复点生气! 苏陶耶已经在做最坏打算,如果神山的南山口守不住,那么一马平川的班公湖盆地也肯定守不住,她决心带着死里逃生的国民后退至昆仑山上,进入南山侯苏温耶的封地重整旗鼓,再借助汉大使班超的力量夺回女儿湖祖地,慢慢复兴苏毗国! 形势越来越险恶,风声越来越紧,斥侯侦知百鹄?通冈已经返回噶尔堡集结人马,最后一战很快便要到来。这让主帅淳于蓟心里隐隐开始发慌,他与蒙榆、周令、梁宝麟这几天一直趴在沙盘上,面对危局却一筹莫展! 自凉州大营与班超“相遇”起,淳于蓟便一直跟随班司马征战。有擅于造势、谋势、夺势的班司马坐阵,有足智多谋的胡焰出谋画策,别部攻必克、战必胜。汉使团仅仅三十六骑,便能在西域纵横捭阖,每战必以弱胜强,绝境重生,可谓无往而不胜! 小姑、寡妇便卧在他的案侧,抬着脑袋,四只亮晶晶的黑眸子充满忧虑地看着淳于蓟。 淳于蓟爱抚一下小姑、寡妇巨大的大脑袋,与二犬一样,现在他对班超的思念就写在脸上。共同征战的那些日子,每当遇到艰难险阻,他们必葛心孤意、胼手胝足,总能在绝望中找到生机,从而让别部、让汉使团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那真是一段激情澎湃的峥嵘岁月啊! 今日苏毗国的局势,其实比别部在疏榆谷时不知要好多少,比汉使团刚下于阗国便不得不在皮山戈壁上大战石亀时,更不知要好多少倍。淳于蓟努力想着跟随班超征战时的点点滴滴,他一直在想,如果是班司马打这一仗,他会怎么干?他会采取什么办法,他会怎么让眼前的不利局面变得对自己有利起来? 蒙榆和周令、梁宝麟三将,其实此时也想的是同一个问题。 尤其是周令,过去他对班超过于倚重胡焰一直心存不甘,同样做沙匪的待遇却不一样,他逮着机会就想教训肖初月一顿。他曾勾引肖初月玩博戏(注:即六博),结果一个晚上,肖初月输了整整三万钱。于是锦娘大怒,罚肖初月整整一个月不准近身! 现在周令才明白,胡焰在别部、在汉使团是多么重要。这个断耳老贼将手下无数沙匪派在各国潜藏,使他对呼衍獗、焉渑的一切动向都了然于心。于是每当班司马进行帐谋时,胡焰总能出奇策……想到这里,他心里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 “副使,末将以为……”周令道,“吾和蒙大哥应潜入噶尔堡,摸清百鹄?通冈底细,择机夺回三道防线……” “百鹄?通冈已经返回噶尔堡,一定会派兵死守防线。”梁宝麟沉稳持重,身为后军小队军侯,他一贯擅长防守,“苏毗国就剩下这点兵了,即使夺回防线,也无兵可守,末将以为,干脆由使团率左千骑候濡四灞一千骑,秘袭噶尔堡!” “不能……” 蒙榆也一直在思索着,闻言道,“苏毗国兵非训练有素之鹫雕营、昆仑屯,甚至连于阗国兵都不如,此地又一棵树都没有,到处光秃秃的,整整一千骑想不被发现进入噶尔堡,难于上青天!” 三人不吃不睡,就这么一直在争论着。苏陶耶坐在一边,心急如焚,打仗的事她一窍不通,根本说不上一句话儿! 淳于蓟一直在飞速地思考着,他一直在回顾跟随班超在皮山击破石亀那惊天一战。那一仗战前形势与现在何其相似,当时班司马因敌于粮,竟然通过断敌粮道将石亀慢慢变成疲师,最终靠尉迟千的千人相助,击破了石亀的中军,进而逼降了悉志无屠万五千莎车大军,并一战而下莎车国! 如果班司马在,他会与羊同人打阵地战吗?绝对不会! 苏毗国连败三阵,丢失三道防线,羊同国兵现在虽然占着上风,靠的是人多势众,其实两国国兵的战力半斤对八两,与中原村民互殴差不了多少。神山以东地域广阔,如果也能一战而击破百鹄?通冈的中军,甚至一战而掳百鹄?通冈,以羊同国兵的战力,它还能打下去吗? “啪——”淳于蓟将手中的木棍掷于沙盘之上,这动静吓了众人一跳。但淳于蓟已经感觉有点敞亮起来,“骄兵必败,百鹄?通冈两万众,不过骄兵!” 苏毗国兵连败三阵,已经退无可退、穷途末路,此时的百鹄?通冈信心满满,难道过去的三败,不正是起到了骄兵的作用吗?祸福从来相倚,苏毗国的三败,难道不正是起到了骄兵的作用了吗? 夺势、造势、用势,班司马最擅长的便是此道。原来无意之间,吾淳于蓟也已经为苏毗国造了势,只不过自己却茫然不自知! “哈哈哈——”百鹄?通冈此时已经不再把苏毗国当成对手,想到这里,淳于蓟顿时有股一通百通的感觉,这个脸阴沉了六七天的男人,竟然莫名其妙地大笑了起来! 他的这一笑,比哭还要难看,将帐中所有人都笑愣了。可当淳于蓟将他的思考告诉众将,蒙榆、周令、梁宝麟都有顿悟之感! 这是一段十分难熬的日子,统兵将帅们殚精竭虑,努力在黑暗中寻找那一点曙光。同样,失败的气氛也笼罩着苏毗国兵们心头,他们就在消沉、绝望的战壕中送旧迎新,战战兢兢地送走了旧年,迎来了新的一年。 汉明帝永平十七年(公元74年)阴历正月十六日,在双方相持二十余天后,就在百鹄?通冈即将率二万精锐援军离开噶尔堡赶来南山口的危急日子,淳于蓟于朝食后突然举行战前帐议,开始部署他精心准备了半个月的大战: “女王已向羊同人发了战书,定于阴历正月十七日——也就是明日朝食后,在南山口决战。据斥侯禀报,百鹄?通冈亲率二万精锐离开噶尔堡,预计明白朝食后将赶至南山口。此战乃女国生死存亡一战,需全军用命,不计得失,不怕伤亡!寒木、周令与濡洄加带少数人,今日启程,务要从小道抄近路悄然潜入噶尔堡,摸清驻防详情,并在羊同人兵败后,以汉副使身份,命扎普?伦咕赴南山口和谈!” 此言一出,苏毗国众将一片惊叹之声,明日即大战,直到今天才宣布! 他们也纷纷露出怀疑之色。在他们看来,羊同人虎狼之辈,岂能轻视?苏毗国已经连败三仗,这一仗还未打呢,汉副使已经料定羊同人必败,且在安排战后媾和之事,这令他们感到不可思议,甚至觉得有点儿戏! 濡洄加将信将疑地道,“禀报将军,如果……扎普?伦咕拒绝来南山口,吾当奈何?” 蒙榆道,“此事不需议,来与不来,吾说了算,扎普?伦咕届时已不能自主!”苏毗女国众将都诡异地看着这个魁伟的高大汉人男子,可蒙榆却不解释了。 淳于蓟并不理会众人,他向梁宝麟一点头,梁宝麟已开始部署作战方略,“左千骑候濡四灞听令:汝带一千劲骑,与汉使团后军小队从神泉河(注:即今曲康藏布)对岸山道,今夜务前潜入百鹄?通冈将列阵的阵地侧面山涧。待天明后彼列阵完毕,突然发起攻击!” “末将遵令!” 淳于蓟又道,“左大都尉抿危杆、右大都尉于?波汰听令:督全军务于明日天明前,在大营前悄然列坚阵,以逸待劳,阻敌开进,敌陷阵时需全军死战,宁死不退。临阵畏缩者,裹足不前者,斩!” “末将……遵……遵令!”二将答应得迟疑,令淳于蓟很不满。也难怪,全军死战,宁死不退,羊同人可是整整两万大军哪! 梁宝麟明知他们在想什么,却又对苏陶耶道,“请女王置王旆,与王子及吾两条战犬并立于大阵后高处,即便山崩天裂,亦需巍然不动,只至大战结束!” 此言一出,苏毗国众将惊诧不已,无不变色!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古典战争 现在,苏毗国君臣中只有女王苏陶耶明白淳于蓟、梁宝麟用意,她笑着坚定地道,“本王将遵汉副使令,站立全军之后,宁死不动!” 左大都尉抿危杆、右大都尉于?波汰闻言,带着众将一齐跪下齐声铭誓,“为女王而战,为苏毗而战,末将宁粉身碎骨,定不离神山一步!” 女王道,“众将起来罢,此战关乎苏毗生死存亡,全赖众将用力!” 梁宝麟部署完毕,淳于蓟想起过去每次大战之前,班超在胡焰部署后总会说几句定鼎之言,于是想了一下对众将道,“此乃护国之战,苏毗全军需谨记,女王就在军中。此战败,则苏毗必亡!此战欲胜,惟有一个‘勇’字,需全军死战……传令苏毗全军,身为男儿,为女王、为苏毗而战,虽身死而国生之!” “为女王、为苏毗而战,虽身死而国生之!” 淳于蓟对自己的鼓动效果很满意,他的话显然击中了苏毗女国众臣的心灵最软处。女王母女便是他们心中的女神,有战功便定能受到女王的临幸。身为男人,他们宁愿为女王而死。故而又一次一齐跪地叩首,高声铭誓,其声震天! 大战在即,布置既毕,各部迅速按命令行动! 帐议结束后,蒙榆、周令与濡洄加带着十数人,着羊同羌服,已悄悄潜入暗夜中。阴历正月十六日夜,左千骑候濡四灞则带着本部千余骑,与汉使团梁宝麟的后军小队顺着神泉河一路摸索着向东南驰去,隐入离大营约数里的山涧之内。天寒地冻,人马皆衔枚,马裹足,人马都悄然无声地隐藏在光秃秃的乱石中。 后半夜起风了,彻骨的寒冷浸透苏毗男儿们身穿的羊同羌人皮襦,令人难以忍受。一阵阵的风声不时掠过头顶,更显得山中夜晚的寂静。士卒们坐于乱石间,挤在一起战战兢兢地互相取暖。他们瞪着双眼,恐惧地看着黑暗的夜空。 过去他们从没有打过这样可笑的仗,高原男人性刚烈,偷袭、伏击、算计这样的玩艺儿被高原男人深深地瞧不起。他们熟悉的作战方式是,双方定好日子,再等对方列好阵,然后互相擂鼓跳舞歌唱耀武扬威一番后,最后才是双方对拚互砍决出胜负。在苏毗国兵们看来,那样打仗才男人,才令人钦佩。 可这回是名扬天下的汉副使指挥打仗,他们就是有不解也不敢怀疑! 况且,汉副使的话已经传达到每一个人,女王就站在大阵之后呢。此战败,则苏毗国将不复存在,美丽的女王和花骨朵儿般的小女王,也将成为羊同人的奴隶。他们心里惴惴不安,不知道在即将到来的大战中,苏毗国最终将是什么命运。 濡四灞与濡洄加是亲兄弟,两人都是苏毗国的勇将。只有最优秀的国中男人,才会有幸上过女王苏陶耶的卧榻,而他们两人正是女王最宠爱的勇士。此战之后,阿弟濡洄加因罪将前往南山部族接受犗刑,这让他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 犗刑源自中原,即汉人说的蚕刑、宫刑。汉人是切去是非根,而苏毗人的犗刑却是摘除根下两蛋。这其实更残忍,有物不能用还不如无物,一了百了。他既为女王的榻上少了一个争宠对手而高兴,又为自己的兄弟成为废人而悲哀! 大战将至,濡四灞心里也没有底。他悄悄走到汉副使旁边,见淳于蓟与汉使团众将挤在一起已经睡着了,便又走回自己军中,强制自己安静下来。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梁宝麟的后军小队所有刑卒都抱着兵械缩成一团在低头打着瞌睡。对千锤百炼的汉使团众兽来说,即将到来的大战实在算不得什么。宋骞找到一个小山窝,淳于蓟与梁宝麟抱剑与士卒们背靠背挤在一起,闭眼小睡了一会,等待大战的来临。 天上乌云翻滚,且渐渐有了一点亮色,山上寒风阵阵寒气砭骨。 淳于蓟仍在闭目养神,梁宝麟却起身走到山坡上伏于一块大石旁,仔细观察着神泉河畔的山路。黎明到来之前,苏毗女族的大营前,开始吵吵嚷嚷起来。四千余士卒次第出营,闹闹哄哄、咋咋乎乎地好不容易列队完毕。 王旆猎猎飘扬,苏陶耶在十几名女兵的簇拥下,已经站立大旆之下。 汉明帝永平十七年(公元74年)阴历正月十七日,苏毗国与羊同国神山大决战正式拉开了帷幕! 梁宝麟看着苏毗人乱哄哄地列着阵,不禁哑然而笑。三战三败,也让他领教了苏毗国与羊同国军队。这分明就是即将械斗的一帮村民在列阵,但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他有点纳闷,山北各国闻山上女国兵则色变,每年都要被抢劫无数,难道仅仅是因为他们穿着一身兽皮、骑着牦牛吓人? 而东边不一会儿便传来隐隐的地颤之声,又过了一会便开始人喊马嘶,吵吵嚷嚷起来。再过一会,无数衣衫华丽的披发羌人顺着河畔山道,正向南山口慢慢涌来。看着这远来的大军,梁宝麟不禁惊诧不已,几乎目瞪口呆。 汉使团与苏毗人三战三败,已经连丢了三道防线退到了山口,现在孤立无援,几乎山穷水尽。百鹄?通冈和羊同众将志得意满,他们这是提重兵准备给苏毗人最后一击呐! 前军的尖兵,竟然是十几辆架着牛角号的华丽牛车。呜呜咽咽的牛角号声中,前军穿着艳丽的衣衫,头盔上、身上、腰上都挂着各种色彩斑澜的一大堆饰物,手中打着奇形怪状、五颜六色的战旗,队形零乱,不可一世,战旗和兵械东倒西歪。 士卒们闹闹嚷嚷、吵吵闹闹、推推攘攘地骑着矮小的蜀马,各部没有界限,或零零落落,或挤成一团。牛角号的间隙,他们还会手舞足蹈,“哟——哟——哟——”地叫喊舞蹈一通,然后牛角号音再起,队伍再继续行进! “老天呐……” 梁宝麟是汉军正宗的领军军侯,眼前的一切完全出乎他对军队的认知。这根本不象是一支军队来打仗,更象是一个部族乱糟糟的迁徙大旅行,或者更象汉朝春秋两社举城狂欢舞青龙、放花灯、玩庙会、赛龙舟、看美女。 苏毗国虽三败,可毕竟仍有四千残卒。如此不可一世,难道不知置之死地而后生和骄兵必败?! 或者这就是羊同人的传统,他们的军队几千年来就是这么行军打仗的。他们在山谷中行军时,连山道两侧放出斥候小队搜索一下都省了。前军大队人马过去,色彩娇丽、连天被野的战旗下,衣着华贵的中军又十分招摇地走过来了。 只见轰轰烈烈、呜呜咽咽的牛角号和鼓乐声中,无数身穿华丽服饰的将领簇拥着一辆巨大、华丽的彩色安车,巨大的安车辎厢前有一个宽大的平台,用牦牛尾巴装饰而成的百鹄?通冈的旄旆,矗立在平台靠辎厢的地方,而大旆前便是主帅百鹄?通冈的指挥位置。 安车由十六条纯白色的牦牛拉着,威严雄壮地行进在队列之中。彩车、将领、士卒、战马无不披红挂绿,热热闹闹。自前汉时代起,羊同国便深受汉朝礼乐制度影响,但如此豪华仪仗还是让梁宝麟困惑。周礼规定天子驾六,可要是用牛拉车呢,天子又该驾几? “百鹄?通冈的仪仗真威风——”梁宝麟想不明白便鄙夷地感叹一声。只是,这不象是去打仗,更象是节日时皇帝进行彩车巡游! 羊同人前军已经列阵完毕,中军继而乱哄哄地列阵,而后军仍在援援不断地向前涌来。鼓乐声中,后军仍未列阵完毕,羊同的前军或骑着牦牛、或骑着蜀马,已经开始耀武扬威地舞蹈、撩阵。 远远看去,一名羊同大将提着狼牙棒开始骂阵,苏毗阵内一名大将骑着蜀马、举着大刀出战,两边人马都是衣衫艳丽、披红挂绿,虽然打得十分热闹,但更象是街头卖艺的武伎们在表演。在两边的战鼓声中二将战了十余合,不分胜负。 百鹄?通冈站立在帅旆下的大安车上,他的身旁立着身材娇小的三个人,梁宝麟远远观察其身材似是三个女人。这让梁宝麟惊讶,百鹄?通冈莫非是带着夫人出征? 忽然百鹄?通冈低首向站在前方的女人恭敬地说了几句什么后,便突然举起手中剑。只见车侧的传令兵挥动令旗,羊同前军数千人便呐喊着策动牛马,开始冲击苏毗人大阵。双方积射士以弓箭远程互射,然后一场大混战,苏毗人死战不退。女王苏陶耶站立王旆下纹丝不动,羊同前军终于败下阵来,苏毗人则全军跳跃击掌欢呼不已。 第一阵苏毗人险胜,全军正在呼喊欢庆。梁宝麟再也憋不住仰首无声大笑,这仗打得太过欢乐,虽然双方两三万大军在鏖战,可这打的过程更象是田野上两群儿童在拔河游戏,或是中原村民们在械斗、互殴、打群架,一场混战,毫无章法。 望着王旆下的苏毗女王,梁宝麟不禁对她生出一丝崇敬之情。 此时,羊同后军已经全部进入战场,并开始列阵。而羊同前军将领则被召到中军,梁宝麟惊讶地看着山下出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只见百鹄?通冈举起佩剑,毫不留情地亲手斩杀了这两名败将。从山上远远看去,又有几名将领,策马从中军飞奔至前军。 新一轮进攻,即将开始了! “准备出击!”梁宝麟突然高叫一声,便从山坡上疾奔回战马处并飞身上马,伸手接过宋骞手中的淳于蓟战旗。汉使团的刑卒们清楚,虽然人数只来了三成,但这是汉使团又一次即将开始战场陷阵的标志性动作! “出击!” 淳于蓟举起手中长矛,梁宝麟则左手握“淳于”字战旗,右手执长长的环首刀。一声令下,汉使团十余卒与左千骑候濡四灞的千骑苏毗兵,一齐上马,骤然冲出光秃秃的山涧。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万军之中 此时,羊同后军列阵刚毕,仍有一些士卒在寻找自己的位置,乱哄哄的一片混乱。忽见后方一彪人马杀来,又见是穿着白色的羊同皮襦,开始以为是自家军队呢,士卒们丝毫未加防备,更多的则在看热闹。 他们很快就知道自己错了,冲击过程中,对方竟然伴着“嘣嘣嘣”的弦音,用一阵矢石雨覆盖了后军大阵在央,十几名弓兵被瞬间射杀! “苏毗人——”有人惊叫出声,可更多的人准备迎战时还忿然大骂。这也太不讲规矩了,这分明是上不得台面的偷袭。可骂归骂,对方冲击过程中最前边的十余将在马上便连发两弩,弦响之时矢石雨已呼啸而至。 老天!这突然的变故让后军士卒魂飞魄散,弓兵们开始奔逃,又将刀兵、矛兵阵冲乱,顿时人仰马翻、乱了阵角。最可笑的是弓兵,仓皇中连箭都忘了上弓,这些沉默的魔鬼们便已经挥舞着刀矛杀到身前,顿时血雾纷飞,无数士卒被挑飞或成了刀下之鬼。 大汉墨侠淳于蓟呼啸而至,长矛挥过,便飘起一片红色血雾,羊同弓兵顿时死伤一片。接着伴着战马的冲动力,长矛翻飞,杀时将长矛兵们挑飞一遍,矛兵阵杀时洞开了一个血肉横飞的人肉走廊! 汉使团十余将结成雁阵,如一柄利剑直接插入后军阵中,更象是一群狼冲进一个大羊群开始屠杀。后军一片血流成河,人马尸山血海,无数士卒到底未搞清发生了什么便已身首异处。而更多的人马则如石落水中,一哄而散,四散奔逃! 淳于蓟长矛扫过,前方已无人阻挡,他双腿一夹马腹,手中缰绳扯紧想策马腾身而起,可苏毗国矮小的蜀马十分吃力地跃起,拖泥带水地越过无数奔逃士卒头顶落到大阵内。淳于蓟没有怜惜战马,紧跟着便匹马单矛,箭一般向百鹄?通冈的中军大旆下杀去。 梁宝麟见淳于蓟跃入敌阵,便策马跟着腾身而起,紧紧相随。汉使团高大的乌孙战马都留在昆仑山下峡谷中,此时骑着矮小的高原蜀马觉得很不应手,但还是放下当面之敌,一齐费力地跃过后军头顶杀入大阵中央。 跟着汉使团众将身后的苏毗士卒们惊讶地发现,此时的汉使团如一柄尖刀划开血红的皮肉,堪堪十余骑,便结成紧密的雁形阵不管不顾地直接向羊同二万大军的心脏中杀去,矛锋所及,势不可挡! 濡四灞是苏毗战将,汉使团如此陷阵之法让他目瞪口呆、魂飞魄散,他这回真是大开了眼界,原来仗竟然可以这样打的。不骂阵、不炫耀、不跳舞、不摆威风、不需表演男儿的强悍给女人看,人马无装饰,甚至连战旗的矛尖都是实实在在的兵器,冲锋时刻是能用来杀人的,身上的每一样装备都是以杀人和防止被杀为目的。 这仗要是他打,他会一路狂啸、叫喊,让敌胆寒,然后再冲杀上去陷开敌阵,那该多威风,定能吸引女王注意力,晚上便自然会受到女王加倍宠幸。 此时,汉使团根本没留给他濡四灞表演一下的机会,他感到有点惋惜,但也只能催动麾下一千余苏毗骑卒学着汉使团的模样大开杀戒。苏毗人凌厉的冲杀,将羊同后军冲击得七零八落,后军哀鸣着、惊嗥着四散逃窜,瞬间溃败,濡四灞则紧跟着汉使团也杀向中军! 羊同前军正要组织新一轮进攻,忽闻后阵和中军人喊马嘶大乱了起来,所有人都不知何故,便暂停进攻,一齐掉头向后观望起来。 而中军也不知后面发生了什么,众将正在惊诧间,忽然见到无数战骑已经势不可挡地杀到了近前,便惊慌地围上迎敌。但来将大气如虹,羊同几十将蜂涌围上前去想阻挡,被来将瞬间斩杀十数人。中军血肉纷飞,哀嚎声遍起,众将抵挡不住,便一齐败下阵来,狼奔豕突,惊慌四散。 苏毗国女王苏陶耶站在苏毗军阵后一块巨大的石头上,这是战场上的最高处,羊同中军阵中发生的一切她一目了然。 羊同人第一轮冲锋时,苏毗国大阵几度被撕开大口子,士卒拚死力战,死伤无数。连淳于蓟的两条战犬都呜呜嘶鸣着想冲上去杀敌,苏温耶与女卒们好容易扯住它们。右大都尉于?波汰手执双斧,亲自带兵力战,终于将羊同人赶了回去。只一阵,苏毗国兵便死伤数百人。敌刚退去,于?波汰迅速调兵,又快速完善了阵形。 苏陶耶看得很清楚,羊同人没把苏毗女族放在眼里,冲杀中士卒们摇旗呐喊,抖尽了威风。即便这样,羊同兵如再冲杀一阵,苏毗大阵必垮,延绵数千年的苏毗女族或就将葬送在自己手里。想到这里,她暗暗垂泪,一串泪珠簌簌坠落。 可就在此时奇迹出现了,忽见羊同大军阵后如几只凶猛的战狼冲入羊群,羊群瞬间炸开了窝,羊同后军陡然大乱了起来,人人争相逃命,乱成一团。 只见一支小小的劲骑如一片火云团,迅速铺天盖地地冲杀进来,羊同后军士卒一群群倒下。忽然,雁阵矛尖一骑如飞一般高高腾起,越过无数羊同人直接扑进大阵垓心,试图阻拦的羊同将领均瞬间即被其斩杀。而更多的战马则跟着一一腾空而起,纷纷跃进羊同大阵中。 老天哪——只见领头大将很快便杀到羊同中军的大安车前,刹那间已经砍倒了百鹄?通冈的帅旆,羊同全军则迅速陷入混乱之中。中军刹时败了,而前军也迅速被撼动,进退两难,她虽然不擅军旅但也看得明白,战机陡然出现了! “全军出击!”苏陶耶看得热血,双眼热泪盈眶。她丝毫没有犹豫,而是抽出宝剑朝天举起,声音凄厉、嘶哑地发出全军冲锋号令! 左大都尉抿危杆闻令,迅速挥动令旗,并策马率中军冲下山岗。右大都尉于?波汰则一马当先,苏毗全军开始冲击。羊同前军大将正在犹豫间,忽见中军的帅旆倒下且中军一片呐喊惨嚎慑人心魄,他知道不妙,正要挥军回援。就在这时,苏毗国全军已经压了上来。 淳于蓟冲到羊同中军帅旆下,一矛将帅旆挑飞,紧接着从矮小的马背上腾身而起,踩着羊同将领们的头顶、肩膀,一路飞跃到百鹄?通冈的辎车上。百鹄?通冈提着剑站在辎车上,见一将如一团烈火一般已飞到近前,长矛挥过,直接将帅旆撩倒。长矛过处,羊同将领无一幸免尽被划杀。他愣了一下,就这么一愣神,他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了。 未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人家提着腰带横着拎起,右手的剑瞬间脱手,身体已腾空而起被横在了人家的战马上。 羊同众将见主将被擒,迅速挥动兵器拥上来相救。淳于蓟左右开弓,大开杀戒。而梁宝麟则战旗扫,环首刀劈划,连续斩杀十数人,勇不可挡。宋骞、郑淇、谢檀、韩茕、冯蓁可都是原窦融大将军的门客,此时更是勇不可挡,紧紧护住淳于蓟、梁宝麟侧翼安全,将羊同众将和中军士卒们杀得闻风丧胆,逃慢一步的全部被斩杀! 见淳于蓟擒获了百鹄?通冈,汉使团后军小队的刑卒们一边冲杀,一边高呼,“百鹄?通冈已经被擒,降者免死!” 他们喊的是于阗方言味的胡语,羊同人根本听不明白。 恰在此时,濡四灞率领的骑卒们已经杀近中军,羊同中军已经溃败。濡洄加麾下的人马瞬间也已经杀了过来,见敌军主帅被擒,帅旆已倒,苏毗军士气大振,群情激愤,一边砍杀,一边齐声高呼,“主帅被擒,降者免死!”“主帅被擒,降者免死……” 淳于蓟此时见前军正在混战,便又当先向前军冲杀过去。 漫山遍野到处是羊同人,可一见帅旆倒下,中军被攻,大军前后受到夹击,便一齐失了战心,左右两军当先后撤。左右两翼一动,后军残余士卒更是玩命奔逃,只有前军不知所措,仍在与苏毗人拚杀。忽然,后方一支劲旅杀将过来,前军受到前后夹击,士卒死伤无数,这还怎么能抵挡,前军瞬间便败了,余敌一哄而散,兵败如山倒! 淳于蓟率着雁阵挑杀、砍杀无数羊同人,瘦小的蜀马和他的身上如沐浴了敌血一般,他一直杀到苏毗人身前,将百鹄?通冈扔到地上,被女王苏陶耶的亲兵们捆起。 此时,羊同军已经如鸟兽散,战场上已见不以象样的抵挡,现在的战事已经变成了苏毗人的单向追击和血腥屠杀,已不需要汉使团劳神。于是,淳于蓟对左大都尉抿危杆和右大都尉于?波汰命道,“全军不得杀俘,结阵追杀五十里,迅速回撤设防神山!” 两人闻令,便率苏毗国大军结阵追杀而去。 苏毗国士卒们从来未打过这么神奇的神仙仗,五千人打两万人却是一边倒的大胜仗,他们士气爆棚,每个人都“嗷嗷”地嘶鸣着,呐喊声、喊杀震天动地,象凶猛的狼群在追杀着一群群骑着牦牛或蜀马四散而逃的绵羊。他们撵着羊同人的屁股追杀东去,很快便不见了人影! 淳于蓟下令收拢汉使团,他看着眼前的战场又感到悲哀,苏毗国兵对“不得杀俘”军令置若闂闻,无数羊同降卒被无情斩杀! 见女王苏陶耶带着女卒们正哭哭啼啼包扎伤兵,并不时地送上热吻,苏毗国这奇葩的习俗又让淳于蓟开始有点胆怯、畏缩。 每天晚上,苏陶耶或自己亲自上场,或令几名肥肥白白的美艳长老侍寝,这是一味不可言说的药,虽然他每每心里呼唤着薛云儿、苏温耶的名字,但令人颤栗的疲惫后总能睡个好觉,第二天便神清气爽,充满战斗豪情。 可那毕竟是在夜晚的大帐之内,身在温柔乡并未忘却使命。现在可是在战场之上,今天这场豪赌胜了,苏毗国已经死里逃生,他害怕绝处逢生的苏陶耶发作起来会令他当众难堪!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高原武士 梁宝麟更关心他的士卒们是否负伤,可点验一番,如此一番拚杀,汉使团仅有唐芷一人轻伤,他的左腿被受惊的牦牛犄角给挤着了,也就是轻微皮肉擦伤,严格地说根本就不叫伤。 没等他发出一声感叹,忽见苏陶耶疯了一般扑了上来,抱着汉使团众刑卒一一送上一个香甜的热吻。她第一个逮住的是刑卒萧亦,然后是于僮、董牧只至军侯梁宝麟,刑卒们陶醉在她的热情和她身上那醉人的香味中。 她的后面是十二名女卒,也都学着女王的样儿,一一给士卒们献上热吻。 这些刑卒、女卒都不是省油的灯,众目睽睽之下,火被惹起便悄然暗施小动作。淳于蓟虽在观察战场,可眼角余光分明瞄见,抱着屯长宋骞狂啃的一个女卒肯定与宋骞有故事,此时情难自抑,目光迷离,小脸绯红。她左腿着地,右腿竟然圈到宋骞腰间,两人臀部分明在用力摩搓着。 现在可是光天化日,梁宝麟挥鞭击散这对就差当众宣淫的狗男女。 这庆祝胜利的方式虽然有些香艳,但这是集体项目,淳于蓟心里稍安。当苏陶耶很有分寸地紧紧抱着他时,他公事公办地应付了差事,苏陶耶却泣不成声,“将军……真天神也……苏毗人翻身了……苏毗女国新生了……” 说着,抱着他的脑袋,将其脸上、金盔上的血迹、肉泥细心地一点一点地舔尽。没等淳于蓟回味一下妇人丁香小舌上那醉人的幽香,小姑、寡妇冲过来将他扑倒在地,接着便与他打闹在一起,才算为他解了围。 “天,忘了大事——”梁宝麟忽然想起站在百鹄?通冈身边的三个娇小身影,便带着谢檀、韩茕、冯蓁奔去检查去了。 淳于蓟推开二犬,起身叮嘱苏陶耶道,“仔细看管百鹄?通冈,不得虐待,吾要亲审后将以其为重礼,送羊同王扎普?伦咕一个大人情……” 言毕,带着宋骞也走向百鹄?通冈的中军安车。 现在,这如豪华王帐一般的大安车,已经成了苏毗国女王苏陶耶的座车。十六条肥壮的白色牦牛静静地站立着,牛角上披红挂彩。梁宝麟将巨大的安车里里外外搜寻一遍,金碧辉煌的毡毯、坐案、狮虎兵符、香炉、酒器食具、卧榻甚至连恭桶都一应俱全,就是没有女人的身影。 他走出车外,失望地向淳于蓟摇了摇头。 此时正晌午之前,日头高悬,苍天碧蓝如洗,大团大团的白云奔跑追逐着。蓝天下的神泉河对岸,山峦间有一个通向山巅的涧谷,梁宝麟观察一番,便带着谢檀、韩茕、冯蓁向神泉河对岸光秃秃的山峦冲去。 到了山底,他们弃马顺山涧上山,可搜索了整个山巅、山涧,却一无所获。梁宝麟气馁地返回山下,韩茕却在山涧乱石之中找到一只已经损坏的羊皮水囊。 梁宝麟顿足叹息,懊丧不已,他带着水囊返回战场。 淳于蓟接过精致的水囊看了一眼,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是北匈奴死士们的装备,且是身份尊贵的女人的用品。淳于蓟瞬间便明白是谁了,怪不得百鹄?通冈要返回噶儿堡,原来百鹄?通冈这场大战的进程,便是这个女人在全程控制着! “吾明白寒菸为何要召使团上山了——”梁宝麟恨恨地道,“只可惜漏网一条大鱼,焉渑已经逃进葱岭。凌晨时吾已看出立于百鹄?通冈中军辎车上象站着三个女人,可距离太远,无法辩认……” 胡焰、权鱼的情报果然准确,一切缘由已经不言自明。怪不得寒菸令苏陶耶专门派出使臣召唤汉使团不惜一切地上昆仑山,原来这魔女发现呼衍历尾随着她,她便设计将其引开,在这过程中她又发现了比呼衍历监视她更大的危险,那就是焉渑夫人率北匈奴使团上了昆仑山。 淳于蓟原来对寒菸印象并不深,他只在伊吾庐城外的大营中见过寒菸一面。在白龙堆外的沙漠上,寒菸曾和北匈奴的巡哨小队血战过一场,当时给淳于蓟的印象便是这个胡女身手不错。现在他才明白,权鱼这么个大人物,为何如此器重寒菸。 如果不是寒菸及时发现危险,等百鹄?通冈这个混世魔王灭了苏毗女族,数万大军从昆仑山上呼啸而下,于阗国将不得不陷入南北两面作战的窘境,西域也将出现第三个可怕的玩家,到那时局面将更加混乱且有利于呼衍獗,汉使团经略西域的前景也将变得更加黯淡! 怪不得班司马坚持“疏勒国乃经营西域之基”,昆仑之行令淳于蓟眼界更加开阔。昆仑以南,葱岭以西,已经崛起大秦、安息、贵霜(注:班超、淳于蓟习惯称其为大月氏,有些史家认为班超不知贵霜是谬误)几个大国、强国,哪一个发作起来都非同小可。 梁宝麟还在懊恼不已,“气死吾了,陷阵之时吾给忘了这一茬……” 淳于蓟不屑地道,“沙漠雌狼、高原雌兽,江湖号称小红狐,滑得很。也罢,女魔头自有克星,自有断耳贼与老沙鼠对付她。时未到也,军侯不必懊恼!” 此时的战场上依然青烟缭绕,伤卒的惨嚎声、哭泣声遍地。到处都是尸首,失去主人的牦牛、战马四处乱窜,兵械、装备和花花绿绿的旌旗散落一地。但打扫战场的活,自然由苏毗人来干。苏陶耶带着女人们也开始收集伤员,饷午时分,苏毗大军追杀一阵后也一一唱着歌满载而归,开始打扫战场。 战利品堆积如山,仅缴获的白、黑两色牦牛就有两千二百余头,蜀马三千四百余匹,牦牛皮甲服四千余套,当做粮秣的牛羊有五万多头,奴隶三千一百多人,刀矛、兵械、毡帐数不胜数。苏毗国发了大财,国兵打扫战场用了整整两天,又开始将战利品一一运回神山以北的班公湖畔老营。 梁宝麟带着后军小队,则在神泉河东岸、南山口峡谷出口处选址,指挥苏毗国兵建筑一座坚固要塞神山堡,作为苏毗女国扼守神山峡谷的据点! 苏毗国是行国,沿神泉河两岸从班公湖至南山口外都是优良的高山草场,只要南山部族扼守住了这座要塞,便能确保神山峡谷安危,苏毗国便有足够时间调兵增援! 大局既定,淳于蓟开始审训百鹄?通冈。胡焰和权鱼两个“专家”都不在,淳于蓟只得赤膊上阵。他没想到审训异常顺利,此时的百鹄?通冈早已经没有执掌羊同大军帅旗时那么威风,这个高原武士见到大汉墨侠淳于蓟竟然乞求宽恕,堂堂的国尉都还没受刑,便竹筒倒豆子毫无保留地全部招供了。 这让淳于蓟感到很失落,墨侠追求以武济天下,对手太弱也是一种耻辱! 身份高贵的百鹄?通冈这几天受尽了苏毗国兵折磨,此时他的精神几近崩溃,最后竟然大哭道,“启禀将军,小人实为国王蒙骗,才与苏毗国开战。千百年来,苏毗女族素与中原交好,吾知汉使班将军、副使淳于将军厉害,哪敢胡思乱想啊……扎普?伦咕分明想借刀杀人,除去吾部族,信誓旦旦说汉使团正焦头烂额,断然不会顾及到昆仑山上,谁料汉使团它就在昆仑山上……” 苏陶耶亲自将百鹄?通冈的话一句句翻译出来,淳于蓟慢慢便听出了味道,这个高原武士不是个善茬,他在装疯卖颠想蒙混过头。 淳于蓟命人将百鹄?通冈带到帐外松绑,并掷给他一柄剑。苏陶耶见淳于蓟下令为这个魔头松绑,脸都吓白了。百鹄?通冈怔怔地看着他不明其意,淳于蓟冷酷地道,“吾知汝不服,那好,吾给汝机会!” 百鹄?通冈持剑在手,面上露出狰狞之色,“淳于蓟,吾确实不服。汝靠伏兵偷袭赢吾,算什么好汉?!有能耐让吾还噶儿堡,再领大军与汝公平对决,汝敢乎!或你吾对决亦行,百合之内能斗败吾吾便归降,汝敢邪?!” 淳于蓟冷笑一声,提昆仑剑在手,苏陶耶一把抱住他想阻止。冯蓁、于僮等想应战,也被梁宝麟挡住。梁宝麟清楚,现在在这个神山下的苏毗国大营内,也只有淳于蓟、蒙榆能斗败这个魔头! 淳于蓟拍拍苏陶耶的背安慰一下,汉使团众刑卒都紧张地左手捏着剑柄,随时准备斩杀这个魔鬼。淳于蓟便在自己中军大帐前与百鹄?通冈交开了手,二人你来我往、刀光剑影,整整打了五十合不分胜败,但也都领教了对方的厉害。 百鹄?通冈是背水一战,自然频频使出古怪的杀招。这个高原武士果然名不虚传,他一眼便已看出淳于蓟手中昆仑剑的厉害,因而自己手中剑舞得如影随形,轻便灵动,绝不与昆仑剑相交,一团剑花却死死地罩着淳于蓟上中下三路。 幸好淳于蓟征战葱岭商道时与高原强人多次交手,对他们强悍的打法并不陌生,因而翻越腾挪,惊险万分地一一化解了百鹄?通冈的凌厉攻势。苏陶耶与十余女卒都紧张得透不过气来,她们如临大敌,人人举弩或张弓,只要形势一对淳于蓟不利,便迅速射杀百鹄?通冈。 打到八十合,淳于蓟突然一招泰山压顶,阳光下方头的昆仑剑寒光闪闪,连续向百鹄?通冈上三路缠绕而去。百鹄?通冈到底厉害,右腿蹬地弹起,身体横着如飞在半空一般,仅凭左手撑地便连续翻转了几圈,轻巧地躲过了淳于蓟的强袭。而他右手中的宝剑则在令人眼花缭乱的翻腾中,毫无征兆地骤然划向淳于蓟腹部。 淳于蓟未着甲服,右手昆仑剑回剑不及,眼看腹部已露出空档。“不好!”苏陶耶惊叫出声,差一点便射出手中弩箭,幸好被梁宝麟快速挡下。谁料场上风云骤变,她耳中只听到“叮当”一声脆响,再看百鹄?通冈却已瘫倒于地,双腿战栗着再也起不来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威服羊同 原来,百鹄?通冈剑划来时,淳于蓟已出人意料地用左手抽出玄月剑,将百鹄?通冈袭向腹部的剑弹开,交接之间,长剑瞬间被切去一截。淳于蓟未等百鹄?通冈反应过来,左手跟着凌厉地挥过,准确地切断了百鹄?通冈的两条跟腱! 大战结束了,淳于蓟悠然插上剑。百鹄?通冈刚要举起半截剑抹脖子,梁宝麟甩手刀出,短刀直直地插进上臂,百鹄?通冈半截剑脱手,宋骞、郑淇两名屯长跟上将他的伤腿、伤臂包扎起来。 接下来便水到渠成了,百鹄?通冈坦白焉渑夫人确实上了昆仑山,而且随大军到了南山口,“焉渑上昆仑之前曾出使贵霜国,贵霜国王丘就却答应与羊同国夹击苏毗,可待吾国大军出动,彼却失信而未出兵。于是焉渑便令吾击破苏毗国,并许诺待吾出昆仑后,便以沙海为界,于阗、疏勒、鄯善等国归羊同……” 淳于蓟不想再听了,他厌恶地不想再看这个这个凶残的高原奴隶主一眼,你不知道他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淳于蓟抱剑眺望着东南方的天宇,此时的他牵挂的是深入敌心脏的蒙榆、周令。 此时在数百里之外的温秋堡寨,另一场外交战已经拉开帷幕。 温秋堡寨位于小山头上,惊闻羊同大败,百鹄?通冈被擒,羊同国王扎普?伦咕与百官惊惶不已,本欲逃回王治。但是这位见多识广的国王却忽又决定暂留噶尔堡。苏毗人帮他除了百鹄?通冈令他暗喜,可百鹄?通冈擅动兵戈并战败,也置羊同国与无法在神山以东立足的险境! 二百余年来,羊同国葱岭以西十部逐一被大月氏战败并融入贵霜国,曾经威震葱岭东西数千年的羊同国繁盛不再,仅剩几部孤处葱岭以东高原一隅。现在神山屏障已失,神山以东从噶尔堡至王治穹窿银堡便完全洞开,苏毗国如不依不挠挟胜东进,羊同人暂时只有向东、向北荒芜人烟的高原深处迁徙。 如何与苏毗国休兵,是他的当务之急。 现在是午后,老迈的扎普?伦咕没有象往常一样午间小睡。贵族、百官战战兢兢地跪于堂下一筹莫展,他手中提着象征无尚权威的象牙杖,在堂上已转了数圈。这枚象牙杖是当年羊同国位于葱岭以西的十部战胜声毒国后,声毒国王孝敬的。正在此时,探马传报汉大使来了,君臣大惊之余也都恍然大悟。 怪不得百鹄?通冈战败蒙羞,原来是大汉使节帮助了苏毗人。 贵族们交头接耳,雍仲本教大佛师辛饶?米沃进言,“大王,汉使助苏毗人灭吾羊同大军,现必来取国。小僧以为,应羁押汉使,逼苏毗人退兵……” 百官们多数人也持此议,频频点头,但也有人激烈反对,双方在堂上争执不休。但扎普?伦咕却斥退众臣迅速传令,“摆仪仗,迎汉使!” 他虽老迈而并未昏聩。苏毗人不算什么,可如果大汉使节帮助苏毗人,那就不一样了。大汉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强国,羊同即便过去最盛时十八部全部聚集到一起也不是大汉的对手啊,羁押汉使开罪大汉难道是想自取灭亡?! 蒙榆手持符节而来,周令和右千骑候濡洄加率十数卒跟随其后,可谓威风八面,摆足了威风。扎普?伦咕看着这个身材高大的红脸膛汉人,一身强大的气场,令堂上的羊同君臣相形见绌,他闭目沉静一下,努力摆出国王威严! “大汉使团副使蒙榆,奉汉大使班超将令,前来进见国王!”蒙榆并未下拜,而是略微躬身施礼道。 堂下众贵族嗡嗡嗡地议论出声,大佛师辛饶?米沃站起身刚要斥责,可国王扎普?伦咕已经柱着牙杖费力地起身,躬身向汉使还了礼,“汉使远来,可坐而说话!” 蒙榆健步走到案后东向坐下,扎普?伦咕道,“吾闻大汉皇帝派司马班超为使,是为出使西域各国,汉使何故要进入吾高原神山?” “大王错也!”蒙榆笑道,“高原人苏毗女族,自数千年前起,即素与吾中土通好。汉使既来西域,自然要到苏毗国来走走亲戚?” “可汉使却助苏毗人攻伐吾羊同国,莫非大汉上国要掺和吾高原之争?苏毗不过小国,汉使总有离去之日,岂不是越帮越忙?本王以为不智也!”扎普?伦咕道。 “越帮越忙?”蒙榆是个急性子,临来前梁宝麟教导的那一套外交辞令一着急便全忘了,闻言面带不悦抢白道,“是羊同人欲攻伐苏毗国好不好?汉使既来西域,亲戚受人欺负,岂会坐视不理邪?今汉副使已率苏毗人击破羊同大军,苏毗人兵强马壮,旦夕即可杀进穹隆银堡。羊同国虽大,然仓促间何以抵挡?羊同离亡国已不远,何忧汉使离去之后哉?” 扎普?伦咕面露苍白之色,还是脸带笑容,口中说道,“汉使言笑了,羊同有十八部,跨越三山,地域数千里,苏毗小国能耐吾何邪?” 站在堂下的右千骑候濡洄加大怒,正待发作,被周令冷峻的目光制止。 “国王差矣?!”蒙榆恼了,这种文绉绉的嘴皮子官司让他受够了。 他端起案上的骨头耳杯一饮而尽,一字一句地道,“汝羊同兵强马壮,能壮过北匈奴乎?春间白山一战,汉司马班超将二千人破匈奴呼衍王部万余草原铁骑。前在于阗,汉使班超将于阗国二千骑,力破匈奴、莎车国联军二万人。今淳于副使又将苏毗国数千人,旦夕之间破羊同二万人。” 说着,他嚣张地起身走到厅堂中央,突然回首用凌厉的双目如利箭一样直射国王,口中凛然说道,“本副使是沙匪出身,粗人武夫,讨厌斗嘴魔牙。吾来噶儿堡,便为不战而取羊同国。若要打更好,汉使团将苏毗国兵仅需一日便可至温秋堡寨。敬问国王,从噶尔堡至王治穹窿银堡,羊国国还有几个二万兵耶?打还是不打,都是男人,需来个痛快的!” 蒙榆的一番快人快语,再从译官的嘴里翻译出来,令扎普?伦咕被呛得直翻白眼。大佛师辛饶?米沃接口道,“请问副使,打又如何,不打又如何?” “啧,吾看汝是装不懂——”周令扭头看着辛饶?米沃怒道,“蒙大哥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打,便灭了汝羊同国,羊同各部族尽为苏毗奴隶。不打,羊国可与苏毗一样,尽为大汉蕃邦!” 这对老沙匪,骨子里还带着浓重的匪气,嚣张的一番话令羊同君臣陷入尴尬、窘迫之中。堂上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扎普?伦咕闻言半晌不语,众臣、贵族都低首一言不发地坐着。 终于,年迈的老国王柱着牙杖费力地站起身,他缓缓走到堂中十分费力地跪下,面向蒙榆深深稽首。贵族、百官们见状,便也一一跪下叩首。 “小王知错矣,上国大使息怒!”扎普?伦咕神色黯然、声音沙哑地说道,“羊同素与苏毗人平等相处,数千年来未尝有变。然国尉百鹄?通冈乱国,为平各部怨恨,便强自出兵苏毗女族。今汉使为高原除害,吾当重谢之!小王愿听汉使号令,愿与苏毗人世代交好,保高原太平,恳请上国大使怜之!” 蒙榆不为所动,淡然问道,“仅为平息各部怨恨,百鹄?通冈便要驱重兵犯女国,似乎说不通,国王请说出实情!” 扎普?伦咕见实在搪塞不过去,只好说道,“几个月前,几名北匈奴高人来神山,说是单于使者,欲结千年之好,共同对付汉朝。并相约襄助羊同击破苏毗,再北下昆仑,沙海南道各国归羊同,而北道各国,则归北匈奴……” 蒙榆笑问,“北匈奴使者,可是一个女魔头?” “是啊是啊,大使如何得知?”扎普?伦咕垂涎忽然拖到下巴上的胡须上,色迷迷地道,“岂会是魔女,实女中豪杰也……此女乃西域都尉呼衍獗夫人焉渑。彼上高原,欲结好羊同同分西域。吾不想与汉结冤,便未允结盟。谁料焉渑夫人却设计助百鹄?通冈夺了兵权,并定下两国之盟,由羊同取女国、出昆仑,进而夹击于阗国,与北匈奴共分葱岭以东……” 蒙榆见扎普?伦咕一付委琐的色中饿鬼模样,白须上拖着垂涎,心里不禁一阵恶心。焉渑夫人是汉使团的死对头,但更是一个令人尊敬的对手。她智勇双全,与死在中原的北匈奴国师呼伦一样,都是北匈奴为数不多的国士之一。这样的女人理应受到崇敬,用意淫来玷污她们的尊严,令蒙榆十分不耻。 这要是平时,他会一巴掌拍死这个老色鬼,但他未忘自己的使命,而是忍着心里的厌恶,脸上带着笑将羊同王扶起共至案后坐下,并抄手道,“苏毗人无意夺羊同国,事由羊同引起,不知大王该如何了结此事?” 扎普?伦咕道,“小王全凭副使做主!” “如此甚好!”蒙榆道,“本副使现传汉使淳于蓟将军令,令国王三日后,带少许人马至南山口苏毗大营,汉副使淳于将军将主持羊同与苏毗帐议。如何了结,由汝二国自定,汉使团不干涉!”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再犯于阗 汉明帝永平十七年(公元74年)阴历正月二十五日午后,汉使团副使淳于蓟与苏毗国女王苏陶耶冒雪在神山峡谷南山口大营中军大帐前摆出仪仗,迎接羊同国国王扎普?伦咕来会盟。 按照苏毗人意愿,应该摆出刀斧阵仗,令扎普?伦咕即便不必纳表称降但也要承认战败,并签订盟约永不再犯。但淳于蓟牢记临离于阗时班超的叮嘱,力主为两国媾和会盟,让高原腹地远离刀兵之灾,成为于阗国稳固后方。 天上大雪纷飞,寒风呼啸而过。南山口大营外,战利品依然堆积如山,苏毗国大营内却彩旗纷飞、张灯结彩。在十二支牛角号的呜呜声中,扎普?伦咕仅带五十侍卫,战战兢兢地来到营前辕门下车。眼前由二百头白色牦牛相对而立,结成依仗,从辕门一直通到中军大帐前。 白色的牦牛代表幸福吉祥,扎普?伦见状咕轻吁一口气! 在雍仲本教大佛师辛饶?米沃的搀扶下,扎普?伦咕柱着牙杖,踏着积雪,慢慢走过牦牛组成的仪仗巷道,一直走到中军大帐前。汉使团与苏毗国君臣正迎在大帐前,扎普?伦咕见一位身长八尺、一身甲服、威严挺拔的大将与一位一身华服、娇媚冷艳的妇人站在最前面,便慢慢跪倒于雪上。 “羊同国罪王扎普?伦咕,叩拜求见大汉上国大使!” “国王请起!”淳于蓟迈步上前将其扶起,“本副使已经洞明,百鹄?通冈祸乱高原,与国王无关。现此贼已擒,是羊同与苏毗两国幸事,今日只谈会盟不论罪!” 扎普?伦咕起身,又与苏陶耶互相致礼。苏陶耶满面春风,淳于蓟已经为会谈定了调,她到底是一个温婉女人,心里有不满也没有得理不饶人,虽然是生死大战之后,双方相见表面上却一团和气。 进入大帐,淳于蓟面南而坐,苏陶耶面西向坐,扎普?伦咕面东而从,蒙榆、周令、梁宝麟则立于淳于蓟身后,汉使团成员与苏毗国众臣则站立帐下,双方开始你来我往地谈条件。虽然是会盟,但会谈的核心仍是围绕战争赔偿与战后安排来进行。 这是一次一边倒的谈判,淳于蓟居中调停,谈判非常顺利。 一番讨价还价后,扎普?伦咕最后承诺,“羊同国听从大汉西域都护府节制,都护设立前,则听从大汉使节团节制。本国愿赔偿苏毗国奴隶一千人,战马二百匹,黄金五百斤,并以岗仁波齐神山为国界,双方世代友好,两国永不再犯!” “啧,国王言笑了!”苏陶耶不悦地道,“苏毗国不缺黄金,吾将奉还羊同伤卒千九百余人,羊同国需以奴隶二千人、优良战马五百匹赔偿苏毗国损失。双方以岗仁波齐神山为国界,永不互犯!” 淳于蓟心里暗叹,苏陶耶精于算计,伤卒还给羊同,却留下健壮的近两千人,现在再要两千奴隶。苏毗国经历这一战,便可得四千奴隶,这可是能随时充入国兵上战场的奴隶啊! 蒙榆碰碰淳于蓟胳膊,淳于蓟理解蒙榆心意。苏毗人不要黄金,可现在一穷二白的汉使团要啊,五百斤黄金可就是五百万钱。但苏陶耶已经拒绝了羊同王,覆水难收,淳于蓟作为中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反悔的话儿来。 “一言为定!”谁知扎普?伦咕闻言,却无一丝犹豫迅速答应了苏陶耶的要求。苏陶耶没有狮子大开口,假如她提出要羊同国让出几条峡谷草场,他准备割让噶儿堡以东的几条山峦草场呢。 会盟谈判已经搭成共识,扎普?伦咕最后又提出,“羊同国感恩汉使团为羊同除奸,请汉使团至穹隆银城度冬,本王将献黄金五百斤、美婢百名为谢……” 苏陶耶闻言,双眸象一层雾一样,紧张地看着淳于蓟。 可她担心是多余的,淳于蓟想都未想便拒绝了这一提议,“本副使心领国王盛情,黄金便笑纳了,女人便免了。吾使团奉皇帝旨意出使西域,是为驱除匈奴,重建都护,非为敛财与女色也!” 其实他话后之意是,苏毗女国是一朵高原奇葩,美女本就多得够令人烦恼了! 会盟圆满成功,高原上最大的羊同、苏毗两个古国握手言和。扎普?伦咕第二天便带着已经致残的百鹄?通冈返回噶儿堡。两个月后,百鹄?通冈一族共三千四百余人被羊同人羁押到雪山之巅的天葬之所,被千万只食尸鸟活活抢食! 等他们成了一具具白骨,扎普?伦咕用百鹄?通冈臂骨、股骨制成法器,而头盖骨则制成镏金骨爵,赶在淳于蓟下山前作为重礼赠送给他。 …… 淳于蓟在昆仑山上艰苦大战的时候,班超带着汉使团留在于阗国汉苑的前军、中军两个小队,正在紧张地筹备,准备迎接呼衍獗的冬季进攻! 随着严寒的冬季到来,于阗国内风声越来越紧。胡焰麾下的斥侯已经探明,为报石亀兵败皮山之仇,呼衍獗便麇集四国联军四万人,将于阴历十一月中旬再度挥师兵发于阗国。 绿洲上空战云笼罩,皮山大战后四个月后,新一战又起! 汉明帝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阴历十一月二十日晌午前,班超、国王广德带着纪蒿、南耶、秅娃儿和尉迟千、吴英、旋耶扎罗、锦娘等将,来到昆仑山麓、白玉河畔的于阗马场挑选花马。 秋日的草场如同铺上一层绿茵茵的花毯,紫绿相间,繁花点点,争奇斗艳,远远看去,尤如雒阳城色彩斑斓、星光闪烁的夜色别样美丽。走近花海,原来在一望无际的草场中间种植了十几万亩从大宛国引种来的紫花苜蓿,专门用来哺育绚丽矫健的于阗五花马。 马场为迎接珍贵的汉大使伉俪到来,专门让一群美丽的胡姬在雪峰林立的昆仑山麓、在蓝天白云下和紫色花海中引吭高歌,柔美的歌声响彻云霄。 “太一贡兮,天马下。沾赤汗兮,沫流赭。骋容与兮,跇万里。今安匹兮,龙为友……” 东汉初年的明章时代,葱岭以西的大宛国出产大宛马,葱岭以北的乌孙国出产乌孙马,都是天下名驹,但太过稀少。当年,汉武帝为得到汗血宝马,曾不惜令李广利远征大宛国。大宛汗血马、乌孙马体形高大强健,冲击力和爆发力强,闻名天下。由于前汉时乌孙为大汉属国,在伊列水(注:即今伊犁河)畔繁育的乌孙马更适宜在漠北作战,故而汉朝河西的马场主要繁育乌孙马。 游牧民族都是马背上的民族,在高耸入云的雪域高原还出产矮小的蜀马,在遥远苦寒的漠北草原则出产矮小的蒙古马,都是天下名驹,都以耐力和适应环境而闻名于世。 在西域的沙海南北,也有两个国家出产良马。北道的焉耆国盛产焉耆马,被称为龙驹,最适合在绿洲沼泽地带作战。而南道的于阗出产五花马,不但形态优美,体形、爆发力、耐力都与乌孙马不相上下,周身布满花斑,更适合在沙漠戈壁上作战。 于阗马场已被尉迟千的鹫雕营、吴英的昆仑屯配用了两千余匹花马,现在存栏的四岁以上成年花马仅有五千余匹。这五千匹花马,在胡姬的歌声中,如五彩斑斓的云团在如茵的草场上飘动着。它们原来是要于今年底无偿交给北匈奴西域都尉府的,现在它们迎来了新的主人。 “太一况,天马下,沾赤汗,沫流赭,志俶傥,精权奇,苶浮云,晻上驰,驱容与,迣万里。今安匹?龙为友……” 现在这些花马可都是国王广德的心肝宝贝疙瘩,他正准备用其来武装自己的国兵呢。在胡姬们的歌声中,国王广德与班超套住并驯服了几匹试乘后,纪蒿与南耶也策马在草场上驰骋了一圈,众人都兴奋不已。 广德见班超给自己和纪蒿、秅娃儿各精选了一匹五花马,脸上却神色凝重,毫无欢喜之色,便有些不舍地问道,“大使欲新建骑队?” “不——”班超庄重其事地道,“马全是好马,吾全看好了。两千匹给鹫巢营、昆仑屯,一卒两马。另三千匹,两千匹给大都尉休莫广鵛供国兵用,另一千匹暂存马场,明年吾有大用!” “这……”国王惊讶不已,心中不舍,便追问,“何需一卒两马?大使手下留情啊,国兵步卒占九成,有的自带耕牛参战……” 于阗国长期受北匈奴欺凌,自家出产优良五花马,可于阗国兵却无马可乘。现在总算摆脱了北匈奴,可汉大使又盯上他的宝贝了。再说鹫雕营与昆仑屯都武装到牙齿了,于阗国国兵可还是以步兵为主,骑兵也是战马、驼、驴子、骡子和耕牛五花八门,国王的话音隐隐拖着些哭腔。 “快看哪——”南耶正在张罗用一场野外烧烤招待班超、纪蒿,可远处突然有几骑飞驰而来。 来的是负责斥侯事务和中军帐谋的胡焰,他跳下马急报道,“司马,呼衍獗起两万焉耆、龟兹大军,公开集结龟兹国南城(注:即今乌什喀特古城,汉代遗址在新和县西约二十公里荒漠中),大将黎繁将择日越过沼泽沿于阗河南下!” “啊——这么快?”广德与南耶惊讶出声,南耶直接失手将手中正在炙烤着的一只昆仑山小鹿腿掉进炭火中,滋滋咕咕地烧了起来。 胡焰点点头,面色严峻地道,“斥侯已经探明,淳于军侯南上昆仑后,呼衍獗已经得到消息,以为汉使上了昆仑山,故而便骤起战端,欲闪击于阗国西城!” “大使……”广德急道,“吾以为,国兵与鹫雕营、昆仑屯应速在鹫巢建立防线,遮断黎繁南下路线,为西城建立屏障!” 班超却扭头看着云团一般的马群平静地道,“两千匹花马,需配好鞍桥笼头、钉好木渎(注:即皮马掌),尽快送到鹫雕营、昆仑屯,要派上大用场!” 尉迟千、吴英两位主将闻言面露欣喜之色,广德已顾不得心疼他的五花马,而是趴在草场上,摊开羊皮图向胡焰询问敌情。南耶伴着胡姬们的歌声,也轻声吟唱起来: “天马徕,从西极,涉流沙,九夷服。天马徕,出泉水,虎脊两,化若鬼。天马徕,历无草,径千里,循东道。天马徕,执徐时,将摇举,谁与期?天马徕,开远门,竦予身,逝昆仑。天马徕,龙之媒,游阊阖,观玉台……” 南耶一曲唱毕,广德虽然肉紧,还是咬牙道,“大使放心,明日午后,战马定然送到鹫雕与昆仑屯军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汉苑定策 鹫雕营、昆仑屯一人两马难题顺利解决,野炊后班超一回到汉苑便在昆仑堂迅速升堂,堂议即将到来的大战! 国王广德、王妃南耶、国相私来比带着于阗国全套战争机器参加了堂议,辅国候尉迟仁、大都尉休莫广鵛、辅国侯瞿罗渥、左将军讫耶、右将军尉迟霸、左都尉伏阇屠、右都尉尉迟硅七位重要将领与会,而汉使团全体人员、鹫雕营、昆仑屯屯长以上众将,则全部参加堂议。 昆仑堂济济一堂,但于阗国君臣脸上都写满忧虑! 冬季并非用兵之时,九月份刚在皮山戈壁上血战过一场,隆冬来临,呼衍獗重兵骤出于阗,灭国威胁令国王广德和他的将领们面色严峻,气氛极其压抑! 也难怪,旱灾肆虐年余,于阗绿洲已满目疮痍,国力衰弱,几乎不堪一击。汉使团新组建的鹫雕营、昆仑屯不过两千余人,于阗国全部兵力不足二万三千人,且绝大多数是步卒,府库无存栗,于阗国根本就支撑不了如此一场大战! 班超和汉使团众将的尽情,一点也不比于阗国君臣轻松! 如果说阴历九月皮山大战取胜有许多机巧成份,那么这一仗,将是双方重兵硬碰硬对垒的一场硬仗,对于阗国是灭国和护国之战,对汉使唤团则是生死存亡之战。这一仗如果战败,于阗国吏民和尉迟氏王族将被屠国、灭族,而汉使团将彻底被逐出西域! 皮山大战已经暴露了于阗国的孱弱,呼衍獗筹备数月,北道诸国有雄兵近十万,如果倾巢而来,再有西边的莎车国相助,孤立无援的于阗国将面临灭顶之灾。但班超判断这一局面不会出现,汉军在凉州大营秣马厉兵,蒲奴单于为防范汉军骤然北征,断然不敢允呼衍獗倾巢尽出! 当然,为防备万一,他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即如果呼衍獗孤注一掷、倾巢而来,西城一旦失陷,他将率领鹫雕营、昆仑屯带着于阗王族尉迟氏退向鄯善国,背靠河西敦煌郡,等待冬末春初窦固再征白山之时,重复于阗国! 从九月大战后开始,汉匈双方伐交的重点是莎车国! 汉使团秘战归中军从事胡焰负责,他及其麾下的斥侯以及当年当沙匪时手下的喽啰们,与焉渑夫人西域都尉府的斥侯们进行血腥的较量。但莎车国王齐黎态度暧昧,左右逢源,莎车国贵族心向北匈奴,成为胡焰心中一块心病! 班超甚至曾想更换莎车国王室溆勒耶氏,由同为莎车国元老贵族的悉志无屠取代齐黎为莎车王。但最终,他经过长考后放弃了这一想法。溆勒耶氏统治莎车数百年,即使小霸王国王贤时代,溆勒耶氏也深得贵族和吏民爱戴,废除溆勒耶氏王族,莎车国将陷入长期动荡,对南线战局有百害而无一利…… 这次昆仑堂议,正是在上述复杂的背影下举行的。为让气氛不致太过紧张,“汉使夫人”纪蒿亲自煮好中原楚郡盐茶,里面还专门加了昆仑山参、花椒、葱姜末,咸香四溢,由众婢仆给将领、大臣们一一布上。 昆仑堂的中间是胡焰和华涂精心制作的巨大沙盘,班超和国王广德面北站在沙盘南面,“汉使夫人”纪蒿和王妃南耶站在他们两边。众将也都离案按序在沙盘四周分三排站定,胡焰手拿竹杆开门见山地介绍了敌情,接着是堂议,众将各抒己见,激烈争论半个时辰,莫衷一是。 半个时辰后,胡焰对众将的谏或议未加归纳或评议,便直接开始部署,惴惴不安的于阗众将这才知道汉使早已有陈谋在胸,所谓的堂议不过是例行套路,不可或缺。 胡焰言语直白,无一丝修饰,“呼衍獗以为汉使团已上昆仑山,故而公开集结大军重兵来犯。此人乃久经战阵之辈,却公开摆出南进之态,丝毫未加掩饰,何邪?大军集结、拜将点兵之处就在姑墨国石城,似乎生怕于阗国不知大战将至,其间分明有诈!” “其实,诸位看看西域地形便不难拨开迷雾,呼衍獗此战只能用‘正奇兼进、东西转换’打法。所谓‘正奇兼进’,指先以黎繁为‘正’兵,顺于阗河公开南下吸引吾军注意力。而呼衍獗会另遣大将率兵顺墨水河(注:即今葱岭河)隐秘南下,进入莎车国并再一次逼反国王齐黎,并将莎车军为‘奇’兵出皮山州。所谓‘东西转换’,即当吾于阗全军力拒莎车兵时,黎繁会由‘正’转‘奇’,直出并闪击西城!” 呼衍獗谋划数月,龟兹、焉耆、莎车兵强悍,分明是欲一战而夺于阗,严峻的敌情令国王广德与众将被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胡焰接着道,“呼衍獗东西对进,正奇相合,看着吓,其实弱点也十发明显。那就是,联军战线漫长,粮道千里以上,只能求速战取胜。据此,汉使定下‘以逸待劳、西拒北守、先破莎车、后击黎繁’方略。即在皮山方向,以强兵坚垒拒之,折其锐气后再谋败之。在鹫巢方向,固守要塞,破其粮道,待其兵临西城之下,再拖、饿、疲之,最终一鼓而聚歼之!” “具体阵势为:请国王与王妃坐阵西城,由大汉鄯善都尉林曾为主将,以‘坚壁清野、坚守待变’策破黎繁。令右相私来比、辅国侯瞿罗渥、左将军讫耶、右将军尉迟霸听林曾将军节制,率于阗国兵前军、中军四营人马约万人,固守西城,保卫国王、王妃。如黎繁一鼓南下,便在西城下与其相持,待皮山方向击破莎车后,再聚歼西城下之敌。” “令大都尉休莫广鵛、辅国侯尉迟仁、左都尉伏阇屠,节制后军两营人马,会同西夜国、拘弥国兵,共约七千人,至西皮水商道据守坚营固垒,阻莎车国兵东进。需相持半月以上,莎车人必退。彼时可驱兵追击,只至莎车城下,并再取莎车国。令左相苏榆勒、右都尉尉迟硅,节制偏师两营助防皮山城,击退犯皮山城之敌后,届时按汉使令行事!” “请国王下令举国吏民坚壁清野,各部族牛羊马驼尽转移至西城以北戈壁之上结营暂住。大战期间,鹫雕营、昆仑屯另有使命,由汉使团节制。汉使已派出信使,令大汉鄯善都尉林曾将军,率三千鄯善国兵迅速进军西城,为大汉于阗守将,汉使团不在于阗国期间,负责节制于阗国、鄯善国国兵!” 胡焰说完,看一眼众将,“众将都听清了吗?如有异议,请即道来!” “听清了……”这是一个庞大的应敌计划,众将看着沙盘都在沉思。 大都尉休莫广鵛捋着胡须沉思着道,“以七千人拒万人以上,如相持半月后莎车人不退,吾当奈何?” 肖初月道,“大都尉只需按汉使令相持即可,需在西皮水一步不退。至于莎车兵,大使自有妙计令其退兵!”尉迟仁和休莫广鵛心里一肚子疑问,但见肖初月说得如此肯定,只得将话都咽了回去。 国王广德看着沙盘忽然抬起头,“大使,如黎繁为正兵,或会剿灭鹫巢,吾鹫巢守军是否要撤进西城?如要坚守,吾西城守军是否要增援鹫巢?” 班超摇头道,“西皮水大营、皮山城、鹫巢要塞均是此战关键节点,需坚定防守,不得迟疑。鹫巢本使另有安排,汉使团断然不会允鹫巢有失。鹫巢要塞守军千人足也,只要会守敢守,固守数月无忧。国王只专心坐阵西城即可,西城乃于阗国根本,西城守军不得增援鹫巢。传令鹫巢守将,人在要塞在,需战至最后一人!” “北守西攻,妙——”宰相私来比率先反应过来,整个战役部署十分严密,可汉使团、鹫雕营、昆仑屯作战方向胡焰却没有透露。他白须颤抖,突然凄厉地惊叫了一声,抱拳向班超道,“大使,如此安排,大使莫非是要离开于阗国?” “啊,汉使要离开?!”休莫广鵛这一声惊叫,令国王尉迟广德、尉迟仁和瞿罗渥兄弟三人吓了一跳。广德刚回到自己案前端起白玉耳觥呷了一口茶,闻言“噗”地喷出,“匡当”一声,耳觥脱手,在案上摔得粉碎。 于阗国君臣脸色煞白,连王妃南耶都花容失色,他们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瞿罗渥愣了半天,才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问,“大使,呼衍獗之所以畏于阗,实是畏汉使团,更是畏大使!今汉使团离于阗,黎繁必倾巢来西城,如林曾都尉不能及时赶到,仅吾万余人马守西城,小侯以为太险了……” 说来说去,还是没信心。班超和胡焰对视一眼,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回答。侍女们又刚煮了一罐新参茶,并加了盐、大姜、花椒等佐料,纪蒿亲自给国王重新换上茶觥。 “务要传达至每一国兵,大战期间,汉使不会离于阗国!”胡焰庄重地道。于阗国君臣和众将都紧张地看着班超和胡焰,可胡焰这话并未解了于阗君臣的疑虑。堂内有些尴尬,众人都看出了,汉使分明是不想透露大战期间汉使团的具体动向! 僵持了一会,纪蒿轻声打破寂静,“黎繁有兵两万,能用于大战者不过万五千人。西城有兵万余,国王是据城防守,有坚城为依托有何惧哉?!如此一场惊天大战,汉使需要统筹各方,即便暂离西城,吾为汉使夫人仍在西城耶。大战期间,吾断不离汉苑一步!” 班超、胡焰闻言都怔了一下,他们本想令纪蒿转移到西夜国呼犍谷城暂避大战呢,这胡女还真当自己是“夫人”了,这种会上大话能随便说么? 或许知道班超脸肯定又黑了,纪蒿说完大话,她根本不敢看黑脸男人一眼,目光坚定决绝地直视着广德,毫无怯意。纪蒿这话真正的含义是,汉使虽然离开西城了,可汉使把自己夫人还留在西城,如何会让西城有失,你们还怕什么?! “壮哉,夫人!”纪蒿刚说完,国王广德脱口而出,“冬季于阗国萧条,吏民饥寒交迫,呼衍獗此时大兵压境,是欲一战而灭于阗哪!要生存,于阗国便要遵照汉使部署,上下一心打好这一仗!要打出于阗的威风来,使呼衍獗未来几年不敢犯于阗!” 汉使团众将一齐怒视着国王,夫人不过安慰一句,广德连一丝客套都没有便照单全收,几乎有绑架汉使夫人之嫌,这令他们大为不满。可大话是夫人亲口说出口的,言之凿凿,字字珠玑,他们心里便是着急现在也爱莫能助! 广德本就是马上战将,汉使志在整个西域,他看出汉使必有重大行动,想留汉使团守在于阗国是不可能的。他赶紧接上纪蒿的话,就是要令班超无法反悔。他的盘算是,只要夫人在西城,你就是走遍天下,心总还得挂念着这里,你就不会听凭黎繁取西城! 但这事做得似乎不太仁义,因此心惊肉跳地给众将鼓劲打气后,他又恭恭敬敬地带着歉意向纪蒿鞠了一躬,“众将放心,夫人放心,广德粉身碎骨,必保夫人平安!”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暗藏天机 申时二刻散堂,再过一会便是哺食之时,国王、王妃和于阗国众将们可没心思留在汉苑哺食,他们急急返回城内王宫再议。午后的堂议太多,形势又那么严峻,广德要与众臣、众将再好好消化。 胡焰将尉迟千和旋耶扎罗、吴英和锦娘、库左左菩五人留了下来,堂内已经暗了下来,侍婢、仆从们已经点起四座百鸟朝凤树形油灯,每座上面有十六盏兽膏灯,将昆仑堂照得如同白昼。 “大使,昆仑屯、鹫雕营到底怎么打?”众将很想知道谜底,他们围着大沙盘议论纷纷。这几位爱将只有锦娘最乖巧,平时敢在班超面前叽叽喳喳乱说话,见班超一直手扶沙盘,目光分明盯着沙盘上遥远的疏勒国,便不解地问,吴英、尉迟千等将也都一齐看着班超。 班超一直在蹙眉思索着什么,闻言却答非所问地道,“鹫雕营、昆仑屯要做好打大仗、苦仗的准备!”说着向胡焰一呶嘴。 胡焰点点头,便面色严峻地指着沙盘面授机宜,“此次大战,非同寻常。呼衍獗重兵来犯,以于阗国力,败则灭国,胜也只能是惨胜。于阗国能否死里逃生,国兵能否求得惨胜,全看在座诸位了!” 说着,这个横行西域十数年的断耳贼恭恭敬敬地向几位将领颔首,然后将两个锦囊一一递给尉迟千与吴英。 等尉迟千、吴英神情紧张地接过紫色绣花锦囊,他才又说道,“众将切记吾下面的话:昆仑屯今日即从韩苑移防鹫巢,要多举旌旗,大张旗鼓,声势浩大。鹫雕营在莎车人兵临西皮水的当夜,记住,一定要待莎车人兵临西皮水后,务于当夜子时悄然从皮山东移西城,再举多头火炬,大张旗鼓从西城北上鹫巢,摆出吾将重兵防守鹫巢之假象!” “移防鹫巢之后呢?”旋耶扎罗问。 胡焰扭头看着这个面孔稚嫩的少年大将,“至于移防鹫巢之后如何行动,此系天机,吾也不知。此番大战,西城、西皮水大营、皮山城、鹫巢要塞四个要点将同时受攻,诸位切记:两营汇合的当晚,要迅速打开锦囊,并由尉迟千为主将、吴太公为副将,置各要点于不顾,坚决依锦囊行事!” 锦娘对胡焰呈上笑容,“胡公透露一点呗,莫非要绕行自北向南攻击黎繁?” 胡焰看一眼这个极善搞怪、作弄人的女侠,此时一双凤目分明做出一付乖巧、天真状,象可爱的小姨子看姐夫。胡焰怒视其一眼,脸现凛然、决绝之色,“此事机密,事关重大,成败在此一举。不到鹫巢之前,敢擅看锦囊泄天机者——斩!” 此言一出,众人也都一脸凛然,锦娘不敢讨巧了! 说了半天,都没库左左菩什么事,这个三十余岁的将领立功心切,忍不住抱拳请战道,“汉使、胡将军,汉苑卫队是否前出支持鹫巢或皮山?” 胡焰道,“汉使已有安排,汉苑卫队营五百骑需抓紧整备,每人两匹快骑,自带十日粮秣、精料、淡水、帐蓬,需能在敌后绝地独立作战二十日以上。汉苑自今日起由国兵左军讫耶部抽五百精骑警卫,由夫人侍卫陈隐任军侯,负责保护夫人与市尉府安全!” “末将遵令!”库左左菩兴奋得差点跳将起来。原来以为自己还要坐冷板登呢,原来在汉使的大棋局上,卫队五百骑是一支奇兵! 胡焰又叮嘱道,“自今日起,鹫雕营、昆仑屯与汉苑卫队营不受国王与大都尉节制,需严格按汉使令或汉使团锦囊内所藏军令行事,一切临机决断。如遇国王或大都尉阻挡,倘若汉使团又不在西城……”胡焰说着,抱拳向纪蒿颔首,“夫人仍居汉苑或西城,可请夫人居中协调!” “末将遵令!”众将领命。 部署完毕,班超又留几位爱将哺食。 食毕已经二更多天,月亮已经升起。尉迟千和旋耶扎罗拜别班超和纪蒿,连夜赶回皮山州前线。陈隐陪着秅娃儿送行,秅娃儿自己的马儿不骑,却坐到阿兄身前,一路叽叽喳喳、唠唠叨叨地叮嘱着,旋耶扎罗则一一答应着。 月色如水,不远处的蛇山在月光下影影绰绰。已经送到墨玉河边了,旋耶扎罗下马,将秅娃儿抱下马,小丫头却嘤嘤地哭泣起来,她扑到阿兄怀中,抚摸着他的脸庞、头盔、肩兽、护心镜,依依不舍。 旋耶扎罗身着甲服,他无法蹲下便单膝跪地,高大的身躯将阿妹如婴儿一般紧紧抱在怀中。稍顷,又扶着秅娃儿的小脑袋亲吻她的脸蛋,最后让她站好了,看着她的眸子道,“要听夫人话,不准淘气,不准掉眼泪,阿兄要汝天天笑,好不好?只要听话,打完仗吾送汝一柄拍髀!” “好,大兄说话算数!”秅娃儿使劲点点头,抹把眼泪,便灿烂地笑起来,笑得很美。 “当然算数,小鬼头!”旋耶扎罗给了她一个爆栗,这才站起身翻身上马,与尉迟千一起与陈隐抱拳相别后,策马过河而去。 秅娃儿一直看着阿兄远去,只到尉迟千、旋耶扎罗和卫卒们的身影消失在一道高坎后,遥远的地平线上只剩下大团大团迷蒙的白雾,她才拨转马头跟着陈隐返回汉苑。 哺食之后,按照吴英、锦娘性格,她们本想连夜返回自己营中。可为人妇便得尽人事,纪蒿令她们第二日再返回大营,二女犹豫了一下,只好点头答应。 第二天凌晨便返回自己营中,带昆仑屯于午后轰轰烈烈地向鹫巢开拨。 纪蒿全程参与了汉苑定策,这是她第一次参加如此高规格的军事会议。形势严峻、于阗危急令她感到喘不过气来,班超、胡焰将鹫雕营、昆仑屯与汉苑卫队营紧紧抓在手中,虽然她不知道任务具体是什么,但肯定是这次大战布局的最精妙处! 她悄然睨一眼那个黑脸男人,虽然一脸杀气令人讨厌,但此时看着却分外可爱。敌情瞬息万变,大战又要降临,于阗国生死未卜,可他却不慌不忙,从容应对。粗脖颈上那斗一般巨大的脑袋内仿佛有无穷智慧,玩心眼呼衍獗、焉渑根本就玩不过他! 虽然从她来到于阗加入汉使团起,班超便从没拿正眼瞧过她,但当晚哺食后送别尉迟千、旋耶扎罗二将,又将胡焰和吴英、肖初月和锦娘两对赶回去团聚后,她便也一言不发,果真象汉使夫人一样,柔情似水、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给班超收拾起行囊。 她带着侍婢们在班超卧房内忙碌着,将换洗襦衣、足衣、手服全部装到一个制式牛皮囊中。又收拾好箭箙、小铜弩、强弩,尤其是箭箙内,整整挺满十六支四棱箭。再将笔墨、简刀、简册、羊皮或缣帛书籍等一一收拾到另一个牛皮囊中,还不忘揣上一包盐茶、一包炒香瓜子和一包炒盐菽、两包精致的焉耆香米糕点。 而此时室外厅内,班超与田虑、华涂、甘英、刘奕仁等屯长以上将领一直趴在沙盘之上推演着战局。与往常帐议一样,他们无休无止地议论着、争吵着什么,有时会激烈地争吵一顿,甚至会嚣张地骂几句粗口,你来我往,各不相让,谁都想说服别人,谁都觉得自己最正确。 听着卧房外的争吵声,纪蒿却露出会心的微笑,感到十分亲切。 从来到于阗起,这半年来她已经习惯了听众兽们吵架、打架甚至是群殴。每到帐议,必争得面红耳赤,最厉害时有惊天动地之感。可只要最后班超、淳于蓟、胡焰、蒙榆四人有一个一说话了,这群或威震敌胆杀人如麻、或曾臭名远扬十恶不赦的强人豪杰们,便顿时便会规矩起来,鸦雀无声。 秅娃儿回来了,四处一看不见夫人,便直奔自己与纪蒿的卧房。走过沙盘边时,那双躲躲藏藏的泪眼还是让中军屯长胡柏看到了,他一把捉住小丫头,“啧啧啧,说好的哭了要受罚,小东西到底还是流眼泪了,汝说怎么办罢?” “别罚了罢,吾……心里难受……”秅娃儿可怜巴巴地老实承认,眼里却又噙满了泪。 胡柏心里黯然,他蹲下拥抱了这个小人儿,还拍拍她的背鼓励她,最后给了她一个爆栗,“不罚了不罚了,快去罢,夫人在汉使房内拾掇呢!” 看着秅娃儿瘦小的背影,华涂心里阵阵不忍,忧虑道,“大使,吾……最担心的还是西城。广德似已丧胆,身为国王,闻敌情脸竟然先白了,国兵这仗还怎么打?西城一破,夫人怎么办……” 田虑恨恨地道,“狗日的广德老滑头,恨不得司马留在西城给他当护国使节呢。司马,使团是否留一个小队在汉苑,以提振国兵士气?末将愿率前军留下,必保西城无虞、夫人平安,待大战过后,吾定进入疏勒国追赶上大使……” “唉——不能自乱方寸……”屯长甘英却长叹一声,“倘若别部在,何至如此仓皇!吾以为,勿变大使陈谋,出疏勒国是大局。于阗已然新生,围栏中养不出骏马,窝巢内长不出雄鹰,娃儿总得自己长大,哪怕摔些跟斗,吃些苦头。只要鹫雕营、昆仑屯得手,于阗人定能死里逃生!” 在汉使团屯长一级众将中,甘英有勇有谋、厚重呐言,却一向以有大局观而深受班超信赖,是屯长中少有的能独挡一面的战将。 “崇兰所言有理……”田虑挥一下大手,众将也就不争了。中军是华涂负责,此时他又对着四周挥挥手,令众侍婢仆从退下歇息。帐议则继续进行,只到夜已经三更时分,众将才一一退下。 班超本想也去睡,忽然又趴在沙盘上用木尺量了一下西城至且末国之间的距离。林曾已经离开鄯善国王治驩泥城正在奔赴于阗国西城的路上,大战之前赶到西城应该不成问题。他吹熄百鸟朝凤灯上的一盏盏兽膏灯,偌大的昆仑堂内迅速暗了下来,只有他大案上烛光跳跃着,四墙上小小的夜灯笼散发着柔和的红光。 心里感到还是一阵阵发空,班超便回身端起案上的烛台又来到沙盘前。 其实纪蒿此时便站在帷幔后,她正在紧张地纠结着。堂中这个男人的挣扎她全看在眼里,咬咬牙便轻轻走到班超的大案后无声地坐在黑暗中。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夫要远行 班超此时也正在纠结着、苦恼着,甚至是恐惧着。 既要确保于阗国能承受住呼衍獗的椎心泣血,又要暗渡陈仓,令汉使团能顺利摆脱纠缠,锏指疏勒国,再一次打呼衍獗一个出其不意,这难度确实太大了!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或许是谋虑还不周全存在漏洞,或许是哪个环节还隐藏着未想到的纰漏?这种发空、发虚的感觉令他恐惧。他的潜意识一向灵验,从来百发百中,可此时他太需要睡眠了,脑袋阵阵眩晕,一时想不明白,不禁十分苦恼! 头昏沉沉的,眼皮开始发重。他揉揉酸胀的双目,无奈地将烛台放到沙盘上,扭扭酸疼的肩膀和脖子,骨节间发出一阵“骨崩骨崩”的清脆响声,轻叹一声后正准备进入室内睡下。忽然感觉背上阵阵凉飕飕的,猛然回首,却见黑暗中纪蒿低着头,正如一滴水一样安静地坐在他大案后的黑暗中。 “装神弄鬼,吓吾一跳——”马上战将,最怕背后被人盯着。班超不悦地斥道,“夜色已深,汝还有事?滚去挺尸罢!” “切,杀人如麻,不信还怕鬼。”纪蒿低着头,答非所问,又欲言又止,“秅娃儿已睡下,吾以为……为……” 按照拘愚人习俗,男人远行,妻妾总是要好好送一下的。有的富贵人家男子出行时,妻妾还会安排专门用来侍寝的小婢同行。虽然两人若即若离,可她毕竟顶着个“汉使夫人”头衔,名义上总是夫妻,潜意识里便觉得自己应做点什么。 纪蒿有预感,班超与众将闭门谋划了这么长时间,肯定有大动作。这一去不知经年累月,又不知要经历多少凶险,她想用自己女人的温柔慰藉一下那颗背负着巨大压力的心灵,那怕只说上几句温馨的话儿也心安。 可自己就是这么不争气,下了半天决心,真正面对他时却又尴尬无言,想好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了! 班超心事重重,对纪蒿的好意全未理会。山一般的睡意沉沉袭来令他摇摇欲坠,他的头已经嗡嗡响。 将烛台又端回案上,边往帷幔后走边叮嘱道,“吾原想送汝与辎重队去西夜国昆兰处避战,是汝自己充能,这倒好,广德正巴不得呢……吾离西城后,遇事不要慌,要谋而后动。花拳绣腿的,不得充能亲自上阵……” 话未说完,便走进自己卧房,关上门和衣轰然倒在榻上,连烛都懒得吹灭,便面朝上沉沉地睡去! 张成菩政变时,纪蒿曾被掳为人质,班超将她救出后,她分明从班超的眼睛里读到关爱、眷顾甚至是后怕,当时让她心里感觉好温暖好温暖。可叛乱被镇压后,两人的关系表面上又恢复到那种相敬如宾、若即若离的状态,但在心理上还是近了一层,他从那时起便很少吼她了。 当然,这也归功于她有绝招。商道、市尉府、汉苑这一大摊事被她调理得井井有条,大市红红火火,他也找不到吼的机会。 虽然又被他吼了一顿,甚至连讥带讽的,还用了一个极不尊重人的“滚”字,似乎自己厚着脸皮主动送上门了人家根本不领情。但纪蒿并未记恨,她还是从中听出了关爱、挂念、眷护,这就足够了。再说,现在那还是赌气和收拾他的时候啊,她还是轻手轻脚地跟在身后“滚”进他的卧房内。 见班超和衣仰面朝上在榻上便大睡开了,双腿便悬在榻外,她倚着门框站了一会,班秉、班驺二将不见身影,她便鼓足勇气轻轻地走过来坐在他的榻边。 室外传来呼呼的风声,榻上的男人鼾声如雷,她盯着他刀削一般的面庞,鼻子一酸,两滴泪珠却又不争气地滚落。以区区三十余人微薄之力对抗呼衍獗十万雄兵,左右着于阗和西域大局,眼前这个男人背负的该是怎样沉重的一座大山啊! 往常班秉、班驺应该侍候班超就寝,见纪蒿一直在班超室内,便悄然避开给他们创造条件。纪蒿咬咬牙,费力地将他的外衣扒去,脱下沉重的牛皮船靴,又爬上大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小心翼翼地将他拽到榻中间。见班超依然沉沉睡着,她害怕将他弄醒了尴尬,便轻轻拉过毡毯将他盖上。 接下来心里一顿犹豫,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她静静地坐在他的脑袋边努力让自己的喘息平静下来。听着如雷的鼾声,那股熟悉的强壮男人味儿,忽然一阵热血上涌,差点要抱着他的脑袋亲吻着他的额头、大鼻子和厚厚的大嘴唇,但她到底未敢,她怕这个男人醒了会看贱自己。 “梆梆梆——昆仑在上,西城平安。远离火种,莫忘防盗……” 外面隐隐传来更夫敲三更的梆子声和苍老的呼号声,虽然战云笼罩,但日子还在不紧不慢地过着。她看了一眼榻边的沙漏,便轻轻地下榻,吹灭烛,带上门,“滚”回自己屋内。 “掉一根汗毛,啧啧,吾不饶噢……”秅娃儿正在磨牙,眼睫毛上似乎挂着泪珠,还嘟嘟囔囔地说着梦话,好象是在警告、威胁阿兄旋耶扎罗不准掉一根汗毛。纪蒿抱膝坐在榻上,她终于控制住自己,一任泪水无声地流下! 其实,纪蒿累得气喘吁吁给他脱衣、扒靴、往榻上拽时,班超已经让她弄醒了。尤其是她坐在他脑袋边纠结时,他能感觉到她那圆润挺翘的臀部便坐在他耳边,那阵阵熟悉的幽香让他心里热血在上涌,差一点就翻身而起将她就地正法。 但他什么也未做。并非他在那一瞬间想到了邓尧、冯菟,想到了皇帝与朝中的众大臣们,想到了窦固和自己肩负的伟大使命……此时他体内血液已经在奔腾、燃烧,他却努力让自已闭着眼,装成一付熟睡的样儿,心里在渴望着、等待着由她主动捅破隔在两人之间的那层薄薄的细帛。 等纪蒿终于依依不舍地离开后,他心里涌上一阵失落、落寞甚至后悔,那一瞬间脑中曾闪过破门而入再把她掳来的念头。但他疲惫过甚,很快睡意再度袭来,他便再一次沉入梦乡! 汉苑定策后,班超和汉使团整整三日一直呆在汉苑。但他却不再接见于阗国君臣了,广德为一已之私便硬将纪蒿留下当“人质”,这让班超心里很不爽,总有一股想揍他一顿撒气的感觉! 于阗国大军已经就位,左军和右军两座大营、西城都实行了战时管治,绿洲上西城以北各部族举族而动,牵着牛羊,带着粮栗家当,车驼人担,老老少少数万人自发迁徙至西城和蛇山以北的戈壁滩上扎营避战。 风声越来越紧了,广德与南耶夫妻二人每天都要坐车来汉苑一趟,禀报备战进展,问候汉使团。只要见汉使团院中人声鼎沸,于阗市尉府内也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他们心里便会踏实许多。 班超、胡焰等将再未露面,全部由“汉使夫人”纪蒿出面接待他们! 形势瞬息万变,黎繁的大军并未顺着于阗河大举南下,由于吴英、锦娘的昆仑屯大张旗鼓地进入鹫巢,于阗国分明已经向鹫巢增兵,因此黎繁越过北河(注:即今塔里木河)后突然顺着拘弥河古河道隐秘南下,骤然出兵夺取了黑沙城、圆沙城,占领了黑沙城绿洲(注:即今达里亚博依绿洲)作为前进基地。 黎繁并未控制消息,而是故意将被俘的黑沙城绿洲的于阗国吏民放了一部分出来,放任这些吏民逃回于阗国绿洲! 国相私来比晌午后亲自来汉苑禀报军情,但是他同样仅见到了汉使夫人,他被告之“汉使团正在帐谋不见客”,于是他便向纪蒿禀报了黎繁大军的反常动向。事都说完了,屁股却安坐双足上一动未动,手中端着耳杯没话找话。 “国相定然有话说,有事请讲?”纪蒿其实是在逐客了。 私来比老脸略现尴尬,手捋白须,“本相想等汉使帐谋完毕,有要事相商……” 纪蒿道,“国相有事便跟吾说可也,大使与胡军侯咋日一夜没睡,对着沙盘吵了一夜架呢,一时半会不会完。” “也好也好——”私来比愣了一下,“这个……如黎繁掠西城,本相以为,夫人应撤进西城,汉苑虽固,然地方太小……” 纪蒿道,“谢国相关爱,吾自有安排!”私来比闻言,再找不到理由赖在这了,只好起身告辞。 等私来比一离开汉苑,纪蒿迅速将黎繁动向禀报班超,并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和忧虑,“吾以为黎繁是故意放出风声,是故意吸引于阗注意。此时或皮山方向很快便会大兵压境,应防范偷袭。鹫雕营一直未动,会不会被拖住了?” 班超颔首肯定了她的判断,并当着纪蒿的面,下令汉苑军侯库左左菩率汉苑卫队营悄然潜入沙漠。胡焰则给库左左菩的任务说得十分明确,暗中巡哨黑沙城绿洲,“烧毁粮草,截道粮道。能战则战,不能战则走。扰之即可,不能被黎繁咬住!” 胡焰去给库左左菩的汉苑卫队营送行,班超又令纪蒿向西夜国派出可靠信使,命国王萨莫克,如果莎车军进逼于阗国,则“断其粮道,令其自疲。待彼兵退,即纵兵追杀!” 驿使派出了,班超却回首示意侍婢退出。天黑后班超即将带汉使团启程,现在堂内只剩下他们两人,纪蒿见状胸口“嘣嘣”跳将起来,耳朵、脖子开始发热,她羞涩的深深低下头,等待那一刻的来临。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皮山孤城 待两个侍婢躬身退下后,班超已起身龙行虎步走进自己的卧房。 此时室内仅有他们两人,还是大白天,纪蒿的血直往头上涌,胸膛嘣嘣狂跳震得耳鼓嗡嗡响。她两手紧紧地绞揉着自己的衣裾,心里既紧张又期待,犹豫、纠结、茫然,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主动跟着他进入内室。可这样做又实在不甘,左右似乎是自己贱,似乎是自己又是主动送上门的。 不等她纠结完毕,班超已从室内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绣花紫色锦囊和一枚“军司马印”印信,庄重地递到她手时还诧异地问,“怎么了,脸这么红?” “吾没事,让茶呛着了……”纪蒿不敢看他的眼睛,搪塞过去便赶紧深深地埋下头。看着手中的绵囊和印信又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 班超背着手在案前来回踱步,高大身影山一般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吾离开期间,汝居汉苑沟通各方,与各地驿传、邸报需一切照旧,勿露出马脚。大战期间,如遇过不去的坎时,可打开此囊,自有应对之策。如有敢违吾军令者,上至国王,下至统兵大将,皆可持吾符信斩之……” “哦,吾记下了……”纪蒿嘴里脆生生地答应着,心里却感到空落落的。 “喂喂喂,听吾说完——”见她有点走神,他突然在案前停住脚步,躬身敲敲案面,吓得纪蒿一哆嗦。他又温言道,“记住吾的话,汉苑、西城一旦城破必被屠城。在黎繁突破鹫巢防线兵临西城之下前,汝要率市尉府与汉苑众人退回西城。林曾正在来西城路上,守城打仗事一切由林曾临机决断。有林曾在,西城可保无虞!” “哦,吾记下了——” 纪蒿嘴里答应着,心里涌过一阵仓皇感,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她心里感到孤单、有一股失去依靠时的感觉。班超交待完,目光冷峻地看了她一眼,便走向堂中的沙盘。纪蒿知道,自己的惊慌又令他不满了,便赶紧低下头道,“大使放心远行,吾会让汉苑一切照旧……”见班超已从沙盘边拿起木尺,正趴在沙盘上量着几处距离,便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她心里好恨自己,晚上汉使团便要出征,自己真是没用,连一句惜别的话都说! 班超确实对她慌张、仓皇很不满。此时他想给她的是信心、是勇气,可见她嘴角颤动着似又要流泪的样子,心里便烦了。他怕女人的眼泪,尤其是这大战之前。本想斥责她一顿,可一想到接下来这个胡女柔弱的肩膀将担起山一样沉重的使命,便赶紧低首忙碌,将心里的怒火和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他并不担心她完不成使命,形影相随半年多,她已经对汉使团有了依赖感。置于绝境,她的能量你无法想象。 当天夜深三更时分,也就是汉明帝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阴历十一月二十三日深夜,丘庶指挥拘愚众妇和汉苑庖厨们将夜食抬到昆仑堂,他们都以为汉使团又要通宵帐议呢。 这次行动高度保密,连护卫汉苑的于阗国国兵们都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去。汉使团夜食时,纪蒿一人身披驼毛织成的厚披风,手提着牛角灯笼,连侍婢都未带,提前来到偏院的马厩内。 晚上天已经很凉了,寒风吹过汉苑,一座座院落斗拱飞檐呜呜嘶鸣。刚从室内出来,让冷风一吹,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檐下吊着的灯笼在剧烈地摇晃着,百余匹战马正在嚼着夜料,十几个马夫们端着筐穿梭着,不时为战马添料。赤萧和满花川见她走来,都兴奋地昂首看着她,高兴地甩着大尾巴。 她令马夫们为汉使团的战马一一配好鞍,并将粮秣、精料、水囊、帐蓬、兵械装备一一捆扎好。自己则亲自检查了班超的两匹坐骑赤萧和锦凤骢。锦凤骢与赤萧一样高大健壮,它与纪蒿还不熟,漠然地打着喷嚏。而赤萧却十乖巧,大脑袋一时一刻不离她左右,不时讨好地蹭蹭她的胳膊。 班超、胡焰率汉使团众将夜食完毕手提皮行囊来到马厩,便将行囊捆在备骑上。纪蒿则提着灯笼,退到厩院的院门处,等着为他们送行。 班秉、班驺替班超的行囊捆好,班超便牵着战马出厩棚走了过来。他一身甲服,身挂重锏,手提长矟,腰挂铜弩,走到她身边时停了下来。 光线影影绰绰,或许是看到了泪光,他破天荒地伸出左手抚摸一下她的脸蛋,替她拭去腮上的泪珠,还捋一下她被寒风吹散的一绺秀发,又紧了紧她肩上的披风,然后扶着她瘦削的右肩小声叮嘱道,“别再哭了,汝想乱吾军心邪?现在汝可是汉苑主心骨!” 这是这半年多年他第一次对她做出如此亲密的爱抚动作,而且还是当看众刑卒的面。她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奔涌而出,只到看到她努力点了点头,他又牵着战马顺着两院之间的廊道向汉苑后院西北角门走去。 赤萧走到纪蒿身前时又停住了,班超只好也站住。赤萧是有灵性的战马,它依依不舍地蹭蹭纪蒿的右臂,只到纪蒿含泪抚摸了它巨大的脑袋,它告别完这才跟着班超当先出院。 胡焰紧随其后,走到她身边时抱拳颔首轻声道,“夫人多保重!”众将与众刑卒也都一一轻声问候,她赶紧一一颔首还礼送壮士们出征。可泪珠扑簌簌滚落,嘴里哽咽着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儿来。 班超率汉使团前军、中军悄然离开汉苑、离开西城。他们未张火把,便在黑暗中越过墨玉河,进入黑茫茫的沙漠之中。他们准备先进入位于沙漠中间的皮山城,检查完防御后准备再向鹫巢进发! 等马蹄声已经远离汉苑,纪蒿感觉心都被掏空了一般,两腿软绵绵似乎马上就要瘫倒下去的样儿。“夫人……”几名马夫见状拥过来,想扶却又不敢。 乌云笼罩着天宇,一阵冷风呼啸而过,马厩内高高的青桐树发出簌簌声响,檐下挂着的四盏白色灯笼散发着朦朦胧胧的白光。就在此时,马厩内几十匹战马中,响起一个很熟悉的喷嚏声。纪蒿知道这是她的满川花,便又提着灯笼走近厩棚。 汉使团每人两马,班超除赤萧外还有一匹锦凤骢,是大战前他在于阗马场里亲自挑的。那是一匹四岁零二个月的公马,是整个于阗马场最骄傲的美男子,班超套住并制服锦凤骢时曾十分惊险。 当时纪蒿没想到的是,班超制服了锦凤骢后,扭过头看了一眼眼巴巴的纪蒿便道,“看好哪匹了,说!” 纪蒿闻言惊喜,赶紧指着一匹同样骄傲的花马道,“象一片彩云,就那一匹!” 南耶如数家珍,“夫人好眼力,那是满花川,也是马场一等一的良驹,差两个月四岁。焉渑夫人那个女魔头上次来马场,看好的也是这一匹!” 班超驰入马群,虽然又是一阵狂奔费了点事,但还是套住了满花川,并制服了它。可当纪蒿要骑乘时,满花川却撒开欢闹腾起来,就是不让她靠近。纪蒿大怒,瞅准了机会一跃而上。别忘了,当时的满花川是裸马,身上无鞍。它先是暴怒地人立而起,接着便疯狂地前蹦后獗,差点将她掀落,吓得夹紧双腿,手中紧摶鬃毛,南耶、秅娃儿哇哇大叫,惊险万分。 纪蒿惊慌大叫,“吴太公、锦太公,快来帮吾——” 满花川越撅越高,颠簸中纪蒿屁股已经抬离马背,吴英、锦娘猛扑了过来却扑了个空。千钧一发之时班超凌空一跃而上,稳稳坐到纪蒿身后。满花川恼了,更加疯狂地转着圈折腾,班超双腿如生了根一般牢牢夹紧马腹,左手将纪蒿稳稳地搂在怀中,右手对着马臀便是清脆的一鞭,口中厉喝一声“驾!” 满花川吃疼,竟然撒开蹄子,如一团奔腾的云团疾驰在如茵的草场上。 看着远去的矫健身影,南耶感概万端,“老天哪,真是一对神仙眷侣!” 一圈跑回来,满花川再不闹腾了,班超叮嘱一声,“小心了!”便腾身而下。纪蒿又在马场上疾驰一圈,满花川跑得踏实稳健、规规矩矩。 于是,这匹满川花便成了她新的坐骑,形影不离。此刻,这匹再差二个月便满四岁的高大花马,将巨大的脑袋不断地蹭着纪蒿胳膊上的衣衫,似乎是在安慰她,夫人不哭,汉使走了还有吾保护汝! 班超率领汉使团前军、中军驰过墨玉河,便放开缰绳,信步向皮山城走去。与纪蒿不同,他离开汉苑时,心里也有不舍,但他不舍的不仅仅是纪蒿,还有面临灭国危险的于阗国。仅仅近半年时间,现在的于阗国已经脱胎换骨,到放手让他们独自战斗的时候了! 皮山城孤处沙漠之中,地当鹫巢至无屠置之间的沙漠商道中间,东西都四五百里,战略位置十分重要。班超要防范石亀夺西城不成,而顺手将皮山城掳入囊中。据有皮山城,石亀既向呼衍獗有了交待,还可将其变成进逼于阗国的前哨基地,令鹫巢岌岌可危!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孤军北上 阴历十一月二十六日傍晚,班超率汉使团前军、中军沙漠行军整整三日,于第四日晌午前匆匆进入皮山绿洲(注:此绿洲现已湮没在今皮山县城东北约170公里黄沙之中)。 巍峨矗立的皮山城位于这块沙漠绿洲的中心,绿荫掩映,湖水荡漾,城池与西城大小差不多,黄色的夯土城墙与沙漠融为一体。 班超在左相苏榆勒、皮山州州长帕斯?安非的陪同下,骑着赤萧巡视了一圈皮山城的防务。苏榆勒将他的人马与州兵全部放在城中,加上城中两千吏民,城内现在共有七千余人。 国兵、州兵和吏民们见汉大使亲自来了,不禁士气大振,暮色中的绿洲上“万岁”(注:两汉时代,万岁仅是民间祝福语)之声不绝于耳! 这座沙漠城池是两重城,外有郭内有城垣,在无险可借的沙漠上十分坚固。城外有吏民两千余人,战时如来得及,可全部撤进城中,城内屯集足够粮草,足以抵挡重兵围城。 但小城孤处沙漠中间,存在天然缺陷。倘若遇到长期围城,如无强大外援便很难守住,主要原因是缺水。当年于阗国发起吞并战,皮山国王室帕斯氏就因为水源被掐断,不得已才举城而降,成为于阗国一个州。 水是生命之源,更是沙漠城池皮山城的生命。皮山城内有小湖,面积不大但水较深,碧波荡漾。城外还有一个大湖泊,湖水不深但面积广大,湖中沙洲林立。两个湖都是皮水(注:即今皮山河)的尾闾,都是淡水湖。即使皮水被截断,城内小湖以及井水也可让万余人支撑一个月左右。 守将苏榆勒的策略便是坚守待援,班超对这一部署较为满意。但防守体系中却有一个明显的漏洞,苏榆勒未向无屠置与沙车城方向放出警戒,换句话说,大战将起,皮山城众守将却对战局与汉使团有不同的认识,这让站在城头上的班超瞠目结舌,惊出了一身冷汗! 皮山州尉帕斯?帕亚的州兵和苏榆勒的两营人马共近五千人,假如石亀围城,苏榆勒在无外援时应该能够坚持一个月左右。可如果主将都认为敌不会来,连巡哨和警戒线都未放出,皮山城在敌骤然兵临城下时则必破! 巡视完毕刚进入左相苏榆勒的临时官邸哺食,无屠置啬夫发泰手下的斥侯便急传来消息,“石亀已带伤将数千龟兹、焉耆、姑墨骑卒,顺墨水河(注;即葱岭河)南下莎车城!” 早在汉苑定策之时,班超和胡焰便判断,出莎车者必是石亀。现在果然如战前预料的一样,呼衍獗的奇兵依然是这个暴戾的莎车国监国使! 哺食后帐议时,胡焰对着沙盘,在充分肯定了苏榆勒与皮山城众将的防守部署后,又不留情面地指出了重大防守漏洞,即应迅速向西边的无屠置、西南边的莎车城派出巡哨并放出警戒线,“城外尚有大量吏民需撤进城,如没有提前预警,倘若敌骤然而至,皮山必先败,将陷吾全军于被动!” 苏榆勒是老将,之所以未放出警戒线,是他们对战局有不同的看法。苏榆勒至皮山后,与皮山众将进行过多次帐议,他们所有人都认为敌不可能派兵寇掠远在沙漠中的皮山城,因为这样做对战局丝毫没有帮助。 相反,苏榆勒却向西城派出了哨骑,只要西城有危,他将在第一时间提兵驰援西城! 因此,胡焰刚说完,苏榆勒便面向班超进言道,“大使,呼衍獗此战目标是西城、是于阗国,置两营人马于皮山城或有不妥。大都尉在西皮水不足万人抵挡石亀,鹫巢虽险可守军仅有千余人。吾国兵又分兵四处,既易被各个击破,西城有危又均鞭长莫及……” 苏榆勒是于阗国左相,也是一员战功卓著的老将。永平三年体莫霸战死后,因拥立尉迟广德有大功,与呈于霸一样都是于阗国一言九鼎的重臣。但大战之前却阳奉阴违,置全局于险境,这让班超杀心顿起! 此时见苏榆勒出此言,右都尉尉迟硅也出班进言道,“末将也以为左相所言有理。皮山城防坚固,孤处一隅,远离西城,呼衍獗、石亀击皮山可能确实不大!” 州长帕斯?安非和州尉、击莎车侯帕斯?帕亚虽然也认为石亀击皮山可能不大,但他们反对苏榆勒与尉迟硅的意见,二将巴不得国兵重兵防守皮山。 班超面色渐渐严峻,胡焰则果断地打断了争论不休的众将,厉声一字一句地道,“此事不再议,皮山守军需按汉使令坚守孤城一月以上。坚守皮山事关全局,皮山若失,鹫巢将两面受敌,汉使精心谋划的破敌之策将无法实施,西城乃至整个于阗都将陷入灭顶之灾,众将将成于阗国罪人!!” 胡焰说得声色俱厉,无一丝通融余地,苏榆勒与众将都为之一振。 华涂见苏榆勒面露难堪,仍要强辩,便说道,“呼衍獗数万大军来犯,是欲取于阗国而非仅觊觎西城。西城有林曾将军与国王坐阵,坚守一月绝无疑义。只要有了这一个月,汉使便有妙计破呼衍獗。因此,坚守皮山是汉使全套破敌策略之一部分,皮山失将危及全局!” 班超脸色冷峻,已经到了忍无可忍之时。班超不是尉迟广德,再强辩便有违抗军令之嫌,便有杀身之祸。显然胡焰和华涂的话便代表了班超,苏榆勒尽管心里并未服,但他不敢硬顶了。 “本相谬想,差点酿成大祸……”苏榆勒迅速向西边的无屠置、向西南的莎车城派出斥侯巡哨百里以上,同时放出两支警戒分队拉出警戒线。 斥侯和警戒分队都派出了,苏榆勒和众将面向班超跪下,苏榆勒叩首道,“幸汉使前来,本相险误大事,愿领汉使处罚!” 班超赦免了苏榆勒,于阗国兵毕竟不是汉军。他现在最希望的其它几个要点上,不要再出现主将擅自变更汉使团帐谋的纰漏。 苏榆勒在重压之下派出警戒,其实皮山城众守将心里仍都存有疑问。但仅仅两天后的后半夜,战局的发展便令他与皮山众守将吓出一身冷汗。 石亀果真盯上了皮山,据斥侯探报,石亀派出整整五千轻骑从无屠置出发,顺山根向东奔袭而来。他们速度极快,只有半天时间便要到皮山城下! 半天时间?!皮山城众将大惊失色,他们赶紧连夜将城外吏民全部撤进城中,坚壁清野。 未等这一切弄利索,龟兹大将初雍率五千骑已从沙漠上如潮水一般急袭而来,到晌午时便将这座沙漠城池紧紧地围困起来。一个小部族千钧一发之时未来得及撤进城,男女老少整整二百余口的被兽兵一顿砍杀惨遭灭族! 苏榆勒与皮山城众守将、国兵和州兵们都站在城头之上,眼睁睁地看着吏民们被屠杀,牛羊马驼被抢劫,却爱莫能助。他们的鲜血被点燃,很多人悲啼出声。苏榆勒慢慢跪在城头,悔恨不已! 初雍轻军远程奔袭而来,未带任何攻城器械,但惨烈的攻城战还是迅即打响! 联军伐胡杨、黑杨制作简易云梯,围城整整七八天,前后攻城十余次,都被苏榆勒击退。班超领教了龟兹、焉耆精骑的厉害,这些下了战马的百战老卒,攻城时悍不畏死,他们用门板或大盾护身,借助简易的登城器械,四面城墙便不时被他们突破! 于是,最惨烈的激战不是城墙之下,而是发生在巷战中。最紧急时,龟兹、焉耆兵数度攻到了班超的行辕门前,被汉使团血腥击杀! 初雍没想到默默无闻的皮山城竟然藏匿有重兵,好不容易突进城内的士卒都被数倍于已的于阗士卒、吏民在巷战在围杀。最终,这场惨烈的攻城混战初雍扔下了九百余具尸首,皮山城伤痕累累却岿然不动。 于阗吏民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国兵和州兵阵亡一千五百余人,吏民阵亡六百余人。被激怒的苏榆勒多次请求派兵出城反击,都被班超严令制止! 阴历十二月四日,初雍突然率兵撤出皮山绿洲,顺着皮水向南撤去! 苏榆勒欲派兵追击,再一次被班超制止。初雍围城期间,将绿洲上的房屋、农田、围栏、草垛一把火烧光,城外湖泊被死畜污染,皮山州遭到浩劫。 班超站在城头,看着浓烟滚滚的绿洲心情沉痛地对苏榆勒、帕斯?安非道,“石亀不会再犯皮山。厚葬阵亡士卒吏民,安顿抚恤好家人,迅速修缮城郭,照顾好商道!” 皮山城危机已解,班超率汉使团前军、中军小队便撤出这座经历了战火销烟的沙漠小城向鹫巢进军。临离开皮山城前,胡焰将一个锦囊悄然交给苏榆勒,并叮嘱道,“十二月十四日晚,方可打开锦囊,并依计而行!” 现在的苏榆勒大罪在身,又对班超奉若神明,他恭恭敬敬地接过锦囊,“末将必按计而行。皮山之失,还请汉使处罚,末将愿领死罪!” 汉明帝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阴历十二月初八,班超率汉使团到达鹫巢要塞,此时,鹫雕营、昆仑屯早已经按他与胡焰定下的锦囊密计,顺着于阗河北上! 但令班超震惊的是,他亲手组建的鹫雕营未能按期北上,大战刚开始便已先伤一员大将。鹫雕营主将尉迟千重伤昏迷,鹫巢守军已经将其送回西城。 据鹫巢守将千骑长丘弥杵禀报,十二月初四那天,吴英、锦娘在莎车人已经兵发西皮水两天后,仍未能等到与鹫雕营汇合,万不得已便独自先行北上。两日后,尉迟千才率鹫雕营赶到鹫巢。接着,便与黎繁的前军相遇,大战之后,尉迟千重伤,不得不由副将旋耶扎罗指挥鹫雕营尾随昆仑屯北上! “烂泥扶不上墙,尉迟千该杀——”这就是不堪一击的于阗国国兵,大战刚开始,便到处出故事,汉使团众将怒不可遏。 胡焰与肖初月闻昆仑屯孤军北上,脸都要吓白了,肖初月跳脚脱口大骂,“黄口小儿,乳臭未干,终难成大事!昆仑屯倘有失,鹫雕营主将、副将便都该万刀剐杀!” 胡焰厉声问丘弥杵,“斥侯可曾侦得,黎繁是否派兵尾随尉迟千北上?!” “没有没有——”丘弥杵肯定地道,“吾派出数路斥侯,一直隐秘探到北河(注:即今塔里木河)。所斥侯探报,黎繁未敢分兵,仅派一支斥侯小队尾随北上……” 想了一想,觉得事关重大,便又向班超禀报,“听说是汉使夫人派蒲柳与麦香持大使符信赶至西皮水,差一点斩了尉迟千,尉迟千这才不得不违背辅国侯和大都尉令率鹫雕营北上!”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事戒不虞 吴英、锦娘率昆仑屯孤军北上,形势陡然严峻起来! 麦香逃出生天,纪蒿关键时刻力挽狂澜,令班超欣慰。但汉使团出师未捷先伤大将,尉迟千仍在昏迷中,年仅十七岁的副将旋耶扎罗率鹫雕营北上,让班超和众将心都悬在半空中。 红白山间的鹫巢大营内,班超、胡焰、田虑、华涂趴在中军大帐内的沙盘上,紧张地评估了形势。利箭已经离弦,帷幕已经拉开,昆仑屯和鹫雕营已经千里北上深入敌占区,两营命运和这场战争的胜败,已经完全寄托在他们身上! 为做到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胡焰迅速向无屠置派出驿吏,同时命丘弥杵,“无屠置与鹫巢要塞要向北放出斥侯、探骑巡哨,如果昆仑屯、鹫雕营失败,要迅速回禀,同时注意及时收容南逃士卒!” 班超则事戒不虞、谨密知备,为牢牢控制战局,已悄然启动第二套方案。 他向皮山城守将苏榆勒派出了密使,下令皮山守将“全军整备,随时准备穿越五百里流沙远袭!”如果昆仑屯、鹫雕营失败,那么汉使团将率领皮山守军穿越沙漠,迂回夹击西皮水畔石亀军,挽回败局! 安排完毕,华涂悲哀地感叹,“现在就看小将旋耶扎罗了,鹫雕营能否不惜一切如期到达指定位置,关系全局成败!” 现在只能静待战局发展,班超抱着重锏登上山巅要塞。旗杆上于阗军旗猎猎飘扬,发出呼啦啦地脆响。他手扶城垛,迎着北风放眼北望,于阗河水流缓慢,如一条白练铺在沙漠上。河两岸一片金黄色,茂密的胡杨林一直向北延伸。 山下河边的关卡正在忙碌着,关卒们正在检查不时经过的商队。驼队的商贾或“帐头”则不时冲过河,来到红白山之间的大营内,由于阗国市尉府的官员,在关照上加盖关防。 而北方的地平线上沙尘弥漫,那是黎繁的大军在顺河南下,鹫巢保卫战很快也要打响! 丘弥杵远远站在班超身后,又禀报了麦香来鹫巢的经过。 白山失败,麦香经历千辛万苦跋涉数千里逃到于阗,班超眼前又浮现出在白杨沟边初次见到麦香时的情景,心里感到温馨。此时她来西城,可以帮衬一下纪蒿。歙渠生死不明,他决心此战后即令麦香返回楼兰城,蒲类国民不能没有她! 天上响起一阵尖厉、急促的雕哨声,一只大沙漠雕在鹫巢上空盘旋着,又向南飞去。他扭头向南方看去,心里便想到了动辄泪滋滋的纪蒿。 这个长着一对好看小虎牙的胡女,看着象个受气包,关键时刻果能当重任。窦融老大人“得剑即得人”一说果然不差,半年相濡以沫,现在他有一个奇怪的感觉,斗胆称“夫人”、动辄要哭的小胡女,便是西域对他班超最珍贵的惠赠! …… 班超率汉使团离开后,由于严格保密,整个于阗国没有人知道班超已经离开汉苑。但此事瞒得了别人,如何瞒得了国王与王妃,几天一过,广德与南耶便心生疑窦。 在于阗国,汉使可以不见其他任何人,但不会拒见他这个国王和王妃南耶。但他们并没有揭穿纪蒿,他们理解汉使班超的苦心,此时公开汉使已离开于阗的消息,百官、贵族和吏民们势必人心惶悚,国兵将不战自溃! 于是,百官们仍然时常进入汉苑禀报国事。西皮水、鹫巢也不时有驿报传来,而纪蒿则代替汉使班超发出了一个个“指令”或“回复”。尤其是从鄯善国精绝州来的驿吏,禀报“林曾将军已至且末州”的消息,令纪蒿忧心忡忡。 且末城离于阗国的西城还有一千五六百里,快马加鞭也得十余日啊! 广德见林曾将军还在途中,几员大将又出征在外,便主动挑起了防御西城的重任,将城外三座大营与西城整合为一体,严令“坚守大营,固守西城。营在人在,城破国亡!” 他和王妃南耶更是做好了与于阗国共存亡的准备,谁都可以逃走,但于阗国便在这里,尉迟氏便不能逃。离开于阗国,尉迟氏将成流亡王族,在西域互相攻伐的混乱时代,便什么也不是! 在这段战战兢兢的日子里,纪蒿每一个时辰都是在惶恐中度过。国王广德都下了与西城共存亡的死命令,形势严峻到让她喘不过气来。 现在她才知道汉使“当家”是多么难了,四面八方的信息都汇总到汉苑,而且全是大事,都需要“汉使”决断。可汉使现在不在汉苑,于是很多军国大事便只能由她这个“汉使夫人”勉为其难,代为决断。 遇到难缠、搞不懂或无法决断的事时,她便看班超留给她看的过去的邸报、驿函,从中吸取营养,并按照班超的一贯思路、甚至语气、围绕汉使团汉苑帐谋一一回函。 难缠的事一桩接着一桩,这天鹫巢守将派士卒给她送来一批特殊的客人,一个自称“汉使故人”的年轻女人突然来到了汉苑,曾令她惊惶失措,以为正主儿来了呢! 原来,阴历十一月二十四日,也就是班超离开汉苑的第二天,河对岸于阗河边的商道上,一支小商队从北方来到了鹫巢要塞设立的关卡。 黎繁已经夺取了拘弥河畔的圆沙城绿洲,战云笼罩着鹫巢。这里是防御西城的前哨阵地,士卒们对来自北方龟兹国、姑墨国的商队警惕性甚高,鹫巢的关卒在检查商队时忽然发现这支商队竟然有七八名女镖师。 商队沽贩胡姬很正常,但一半镖师是女扮男装的年轻胡女便有点诡异。尤其是领头胡女裹在脑袋上的毡巾摘下,众卒无不惊讶。原来这是一个气质不凡、貌美如花的美艳胡姬,这一发现令守卒们如打了鸡血一般兴奋起来! 关卒扣留了商队,并禀报鹫巢守将千骑长丘弥杵。 奸细是可以随时被处死的,这些胡女均很年轻,于阗士卒们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们。丘弥杵下令将商队男女分开审查,在关押女镖师的过程中,三名于阗士卒当众便借搜身之机在三女身上上下其手,揉揉捏捏,其余士卒则在一边起哄大笑。 这是关卒的特权,众女又羞又恼,敢怒不敢言。 但领头胡女却暴怒万分,或许这一路上她便受够了,当一个关卒正要将手伸向她胸前时,她突然发作。她挥鞭将三名委琐的关卒“啪啪啪”抽了一顿,并声色俱厉地怒斥道,“狗奴才,睁开狗眼,吾乃汉使故人,蒲类国汉侯、汉军伊吾城守将歙渠都尉夫人麦香,汝找死耶?!” 关卒被殴,众卒举着刀矛便要施暴,但为首的什长很有眼色,他快速挡住众卒,“慢着,不得造次!” 原来,胡女那“蒲类国汉侯”、“都尉夫人”、“汉使故人”等一堆头衔,让他愣住了。尤其是“汉使故人”这四个字几乎耳熟能详,约半年前也有一个胡姬说自己是“汉使夫人”,前大将军呈于霸不信邪,欲将其为奴且沽出为伎,结果将自己举族性命生生给折了进去。 此时又闻“汉使故人”四字,虽然与“汉使夫人”有一字之差,但什长和士卒们还是心惊肉跳。他们不敢再惹这母老虎,赶紧上报。千骑长丘弥杵闻报,一惊不小,便亲自将这个妇人请到大帐并对商队好生款待,领头胡女则简单说明自己的来历。 这个胡姬正是麦香。白山已经失陷,宜禾都尉府与蒲类国已经失败,现在伊吾守将之一的麦香顺着北河迢迢数千里逃到于阗,一定是有重要军情需要向汉使禀报。他不敢耽搁,连夜派人快马加鞭将麦香与陈留先送回西城,商队众人第二天再启程随后南下。 二天后的夜晚,纪蒿忙了一天与蒲柳、秅娃儿三人刚刚哺食完毕,陈隐便通报,“鹫巢守将派人送伊吾守将麦香进见汉使!”纪蒿便命赶紧进来。 麦香和陈留风尘仆仆地进入昆仑厅,一见年轻的纪蒿,便主动跪下叩首。麦香道,“蒲类国汉侯、故大汉伊吾都尉歙渠夫人麦香,叩见尊贵的汉使夫人!” 纪蒿闻“蒲类国汉侯、故大汉伊吾都尉歙渠夫人”来了,心里大惊失色。汉军丢失白山,宜禾都尉府已经撤回楼兰城,她没想到堂堂的伊吾守将歙渠却已经阵亡。纪蒿赶紧扶起一脸悲戚的麦香,“汉侯请起,请节哀顺变!” 麦香起身,又与蒲柳躬身相见。抬眼便看到了熟悉的一切,这里便是兄长班超堂议定策的地方,与别部在伊吾庐时何其相似。她走到昆仑厅中央的大沙盘前,看着茫茫黄沙、连绵起伏的白山,眼里的泪便如断线的珠子一般,簌簌滚落下来,嘴里喃喃道,“有兄长在西域,白山便丢不了,蒲类国一定不会亡……” “兄长?”蒲柳、秅娃儿震惊地看着妇人,尤其是秅娃儿,一双小眼睛瞪得铜钱大。 “姊姊受苦了——”纪蒿是场面上人,她从案后起身走过来,抚摸着麦香粗糙的手背安慰道,“失败是暂时的,有汉使在,北匈奴必败,蒲类国绝不会亡……不过,真是好事多磨啊,汝兄妹二人真是冤家路窄,汉使日前已去前线!” 嘴上说着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可心里却象针刺一样痛。左右便多吾一个人,吾巴巴的几千里送上门来,差点丢了命,这个黑脸男人却动辄便吼,从来没有笑脸。还以为多么正人君子呢,人模狗样、一本正经,原来也是到处有留情,与众刑卒没两样! 闻班超已经出发,麦香心里失落不已。 纪蒿虽然刻意不表现出来,可女人便是为爱而生的动物,心事是遮掩不住的。麦香是何等人,室内三个女人惊讶的神态她全看在眼里。又闻“冤家”二字,知道夫人多心了,不禁又大羞,惊惶失措。 麦香赶紧解释道,“夫人勿见笑,吾与汉使乃兄妹,汉使乃吾兄长也。别部秘袭伊吾庐前,兄长曾多次至于毡房中看护吾家,还派医工救过吾小妹。只因路途艰难,故假以‘故人’之名唬人尔!” 说完便知失言,有越描越黑之嫌,不禁耳根发烫,脸色绯红。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坐阵汉苑 在当时西域的各块绿洲上,南来北往的商贾、驼客每到一个城邦或部族,都会有固定的“阿妹”热情迎候、“款待”、抚慰。 男人征服世界,伴大漠孤烟。女人守望绿洲,道不尽似水柔情! 可麦香与班超可不是这样。当时身为别部主将的班超,竭力提携、帮助处于绝境之时的歙渠与麦香,是为了扶持蒲类国,是为了对抗北匈奴。可女人爱面子,麦香慌乱之中的这几句辩解的话,连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似此地无银、欲盖弥彰一般。 此刻的西域乱成一锅粥,不满与苦涩只能埋在心里,汉使玩起了失踪,现在她这个“汉使夫人”便代表汉使团,便是整个于阗国的主心骨。昆仑堂内,当晚烛光闪烁,两个女人秉烛长谈,麦香详细禀报了白山失陷经过。 于阗国市尉蒲柳则奋笔疾书,将麦香的报告一一记述下来。 原来,阴历五月份呼衍王派大将呼衍图率五千骑寇白山夺疏榆谷,并循山巅涧道进袭山南面的南山口。霜刺国王率国民退回山南伊吾绿洲,宜禾都尉曹钱率本部三千卒再出鬼风口,绕行二千里隐秘袭击了燕然山呼衍王老营,打了南呼衍部一个出其不意。 呼衍图不得不率兵顺着白山南麓一路逃向车师前国,疏榆谷再一次回到蒲类国手中。于是,呼衍王第一次对白山的寇掠便以大败惨淡收场! 阴历八月初,蒲奴单于亲自督促呼衍部两万骑闪击疏榆谷。伊吾都尉歙渠、麦香率伊吾庐守军越过白山,经苦战后将蒲类国国王霜刺、王妃黑稗与两千多国民接回山南。但为阻击呼衍部,歙渠与麾下伊吾营千余卒在口门子峡谷悉数阵亡。 当时麦香率六十余名女卒在山巅控制涧道,伊吾营失败、歙渠阵亡后,她率众女卒躲过南呼衍部骑卒追杀围剿,悄然隐藏进白山。 接着战局进一步恶化,曹钱又在南山口战败,不得不与国王霜刺率领残部和部分蒲类国民,放弃伊吾庐向南撤进沙漠,越过白龙堆向楼兰城退去。 麦香等人被困在敌后,她们在山上躲藏了十余天,靠猎杀动物维持了下来。可她们的营地最终还是巡山的南呼衍部士卒发现,一场惨烈的突围战后,女卒们大部阵亡,麦香只率十余女卒侥幸逃脱。 她们昼伏夜行,东躲西藏,与北匈奴数支高山小队周旋,终于一路退到五道沟,与隐藏在五道沟的汉军陈留小队十四卒汇合。 很快,五道沟部族因资助山上的汉军,而被南呼衍部骑卒们血洗,部族一百余人无人幸存! 麦香四面楚歌,歙渠阵亡,阿妹榆钱与三个小儿女生死不明,沙漠又被封锁,南呼衍部正在搜山,躲藏在白山上坚持不了多久。但她并未绝望,她知道汉使班超已经下了于阗国,向南不行,便向西,一定要找到班超,并依靠汉使团开展复国斗争! 凶险的环境,令他们不停地转移营地。麦香与陈留已经做好了血战到底的准备。陈留决心留在白山打游击,与北匈奴人周旋到底,等待窦固都尉再征白山。而麦香坚持绕道于阗国,从南道返回楼兰。为此,二人发生了激烈争执。 五道沟被屠族后,南呼衍部数支高山小队密集搜山,他们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一天深夜,精神已经崩溃的四名士卒偷偷潜出营地欲下山投敌,被麦香与陈留截杀。在山上已经不能坚持,到必须做出抉择的时候了。也就是那天后半夜,麦香咬牙主动宿在了陈留的帐蓬。 接下来几天,他们顺着山巅一路向西,摆脱了北匈奴人的追杀。三天后,他们在夜里下山潜入鬼风口盆地(注:即今天山山脉东段马尔塔拉山南侧七角井镇),伏击了一支车师前国商队。接着他们化身商旅,终于从车师前国进入尉黎国,再循着北河、于阗河一路辗转来到了于阗国…… 等麦香说完,蒲柳已经将白山事变的经过都记了下来。 同为乱世女人,同样的命运,纪蒿与麦香的心紧紧地贴在了一起。长期在北匈奴奴役下艰难生存,使麦香对自己所处的环境有天然的感知能力。或许正是看出了纪蒿心中的不快,麦香才会将自己主动委身陈留这样的秘事和盘托出。 说完过往,麦香咬着牙深深地低下了头。纪蒿知她难堪,便起身进入班超的室内,端着一个小柳筐出来,里面都是一卷卷简册。 这些简册有些是班超故意留给纪蒿看的,有的是各地新来的驿报、邸报,汉军敌后斥候、楼兰城的权鱼儿、鄯善国的伽广伽、身在河西敦煌郡的大汉中郎将郑众、宜禾都尉曹钱、蒲类国霜刺国王等人,均给汉使团递送了驿报、邸报。 尤其是汉军主将窦固,则从远在雒阳的北军大营专门给汉使团发来指示,令班超“伊吾再失,谨防南呼衍部围攻于阗!” 看了霜刺国王的驿报,则令麦香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滚滚而下。原来霜刺向班超禀报“歙渠殉国,麦香失踪,歙渠妹榆钱、一子两女均已撤回楼兰城,现由王妃照护……”但班超却在简册空白处龙飞凤舞地批道,“吾妹不会亡,必西来于阗!” 看着这熟悉的笔迹,纪蒿心里虽然每次看着都有些不舒服,但她现在却很坦然。征战白山时,别部生死成败便在一念之间,身为别部主将他不会有心情与女人纠缠。况且,这批语分明是写给她纪蒿看的。假如二人有旧,麦香断然也不会在来于阗与班超相会的途中将自己再交给另一个男人,她不是那类女人! “天塌不下来——”纪蒿抚着麦香肩头安慰道,“都说十指连心,汝二人是兄妹连心……”见麦香羞涩地垂下头,室内气氛压抑,她又故意道,“吾可不是说酸话,姊姊别多心,再说都是女人,汝二便真有点也没什么啊,吾不计较,不就那点破事儿,对不对……” 三个女人放肆地咯咯咯笑起来,室内气氛顿时轻松多了。 “楼兰城地近敦煌郡,榆钱与小儿小女有黑稗照顾汝亦放开心,姊姊可等见完兄长后再回楼兰。再说,那个人心硬得很,呼衍獗重兵来袭于阗,人家正主儿却玩起失踪了。西城内外于阗国君臣想什么的都有,让吾这个假夫人战战兢兢,姊姊见多识广,恰好可以帮帮吾……” 麦香虽归心似箭,但纪蒿说得诚恳,便不敢违拗。 留下麦香,纪蒿则将陈留等士卒编为汉苑护兵,并提陈留为伊吾庐镇守使署军候,食俸三百石,待班超归来时再正式任命,让陈留不至与麦香身份悬殊过大。 其余女兵,男人尽已阵亡,则全部加入汉使团辎重队,将来愿意留下的,只要双方愿意,便可嫁给汉使团士卒做妾。有孩子的,专门派人从楼兰接到于阗。不愿留下的,可等蒲类国再度复国时,送回与亲人、孩子团聚。 刚安顿好仓皇的麦香,第二天午后,昆仑山上的苏毗女国南山侯苏温耶的信使又到了。信使送来大汉副使淳于蓟的紧急驿函。纪蒿看毕悲喜交集,赶紧令侍婢请来麦香。麦香精神比咋天好多了,她看完也脸现深沉,又将信函递给蒲柳! 淳于蓟的信很长,他详细禀报了汉使团后军小队正在艰苦进行的惨烈大战,以及他对战后昆仑局势的安排! 原来,淳于蓟、蒙榆、周令与汉使团梁宝麟的后军小队率苏毗国兵,正与百鹄·通冈在神山之南激战。淳于蓟拟在战胜羊同后,主持羊同国与苏毗国之间媾和,令苏毗国与羊同国化干戈为玉帛。他虽归心似箭,但因山巅军情复杂,预计将在明年春三四月,在帮助苏毗国巩固女儿湖与昆仑山巅防御后再下山。 此时高原之上形势下分不乐观,羊同国与苏毗国原以南岗神山为界,南边的威胁还未解除。但西边的大月氏国(注:即贵霜帝国,汉人习惯称为其大月氏)已吞并罽宾国(注:即今克什米尔),并在葱岭上不断对苏毗国挑衅,与山北首领南山侯苏温耶在对峙着,苏毗国山北各部族面临沉重军事压力。 淳于蓟与梁宝麟正在计划,准备明年春天在昆仑山巅建立一处纵深要塞(注:即今三十里营房哨所附近山头古堡遗址)昆仑堡,将山巅峡谷完全控制在苏毗国手中。 信的最后,淳于蓟请汉大使班超转呈朝廷,册封扎普·伦咕为羊同王,苏陶耶为苏毗国女王,苏陶律为苏毗国小女王,南山侯苏温耶则为大汉昆仑守将、汉使团成员,各赐印绶汉锦以为大汉藩属。 “姊姊怎么看?”纪蒿扭头看着麦香。 “吾刚来于阗,知之不多,不敢乱说……”麦香走到班超的大沙盘边,站在班超常站的位置,看着巍峨的昆仑山道,“吾以为此事不能等,副使一战而使两国朝贡列藩,朝廷断无不允之理。可先授命并同时驰报朝廷,他时补赐印绶不迟。至于筑昆仑堡,我以为亦势在必行,贵霜人如从背后出昆仑,想想就吓人!” 纪蒿又看了一眼蒲柳,见蒲柳点了点头,于是纪蒿便令道,“马上以汉使名义给副使回函:现封扎普?伦咕为羊同王,苏陶耶为苏毗女王,苏陶律为小女王。另命南山侯苏温耶为大汉昆仑守将、汉使团属员,节制山北与昆仑山巅各部族,负镇守昆仑堡之责!”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再战皮水 蒲柳手挽宽袖,一挥而就,并将简条一一摆放在案上晒着。 纪蒿一一拿起简条看了一遍,又道,“五百里加急,以汉使名义急报中郎将郑众大人,并请代为转呈奉车都尉窦固都尉大人:伊吾都尉歙渠在口门子峡谷阵亡,蒲类国汉侯麦香已脱身并至于阗。呼衍獗发兵四万围攻于阗,麦香于阗大战之后即可返回楼兰!” “五百里加急,以汉使名义急报中郎将郑众大人,并请郑大人转呈知会奉车都尉窦固将军:副使南上昆仑,昆仑山巅之羊同国、苏毗国新归大汉。请窦固大人代禀皇帝陛下:宜册封扎普?伦咕为羊同王、苏陶耶为苏毗女王、苏陶律为小女王,苏温耶为大汉昆仑都尉,赐虎印佩绶王绵仕服,羊同、苏毗将永为大汉藩属!” 蒲柳迅速拟好驿信、奏章,待字迹干后便连缀成册,一一用木匣装好,捆好三道封绳,压上泥封,然后在封泥上盖上的不是班超的汉使节官印,而是一枚“军司马印”,并迅速派出了可靠的驿使。 麦香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这个年仅二十出头、用两把梳子挽着随意圈起的发髻的胡姬,正在波澜不惊的处理着军国大事。纪蒿都能在班超不在的情况下直接向窦固都尉、甚至向皇帝上书、递奏章,呈请册封羊同国王和苏毗国王。 她不知道这个“夫人”什么来头,但班超刚进入西域半年,根据她在伊吾庐时对班超的了解,他不会到处留情,更不可能就地在于阗国娶一房夫人。 “不怕姊姊见笑,吾这个‘夫人’其实是假的,是吾自封的……”纪蒿处理好一切,她不用看也能知道麦香的心理,便自嘲地一笑,露出一对好看的小虎牙,“跟着那男人半年,总是看黑脸挨吼,吾都麻木了,别的没得到,就学到了这些。” “怎么可能是假的——”麦香疑惑地道,“兄长连官印都放在汝身边,允汝代为处置一切,这该是何等的器重与信任,不是至亲知己这如何可能……” “咳——”纪蒿苦笑,“姊姊别当真,人家临离开前,为了让吾唬住那些于阗人,便黑着脸将这枚早已弃之不用的‘军司马印’留在吾手里,‘汉使节印’是命根子,他才舍不得呢!” “黑着脸?”麦香惊讶纪蒿的用语,这夫妻二人到底什么状态? “唉,是啊,黑着脸。对别人全是笑脸,就吾倒霉——”纪蒿烦恼地道,“就因为吾自称‘汉使夫人’唬人便恼了,总是对吾黑着脸,刚开始动辄吼吾。现在少了,不过烦恼了还是会吼……” “汝就这么惯着他,凭什么?”麦香不解地问。 纪蒿发出的驿信至敦煌郡,郑众大喜,迅速转呈奉车都尉窦固,并奏报皇帝刘庄。奏章到了朝廷,此时刘庄、奉车都尉窦固这才知道班超派淳于蓟上了昆仑山。到了第二年的六月份,敦煌郡才将王侯虎纽铜印、诸侯绶带、官服和王侯织锦等赐品一并送到疏勒国盘橐城。 于是,班超便令纪蒿的商尉府派出使节专程上了昆仑山,举行隆重仪式,正式授予扎普?伦咕大汉羊同属国国王、苏陶耶为大汉苏毗女国国王印绶、官服,同时还分别赏赐二人十匹珍贵的鸟兽纹织绵,上面分别绣着“王侯羊王”和“王侯女王”字样。 当然这是后话,提前道明后文不再叙。 需要特别交待的是,这些织绵都是稀世之珍,当时在葱岭以西各国,绸缎与黄金一样贵重,而到了西海之西的大秦则贵过黄金。织锦又是丝绸中之珍品,价值连城,成为两国传世之宝。只不过当时的人们或许谁也不会想到,织绵竟然可以深埋地下历近两千年而不腐! 年,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队在西藏阿里象泉河上游的噶尔县故如甲木墓地,陆续发现了黄金面具和大量铜器、陶器等珍贵文物。木棺中出土的丝织品初步测定为汉地织锦和平纹织物两类,其中被专家命名为“王侯文鸟兽纹锦”,上面绣有“王侯羊王”字样,经过碳—14年代测定法测定,均为1700年之前东汉时代织物。 对这一发现目前学术界尚无准确定论,笔者以为,或许它正初步揭开了这段恢宏历史的冰山一角。相信随着西藏、新疆考古的深入进行,必将有更多的东汉文物重新面世,这段尘封了近两千的历史必将日益丰满起来! …… 于阗大战完全与班超战前的判断一致,黎繁占领黑沙城绿洲之后,现在该主角石亀带着尚未痊愈的伤痛上场了。可只到此时,鄯善都尉林曾将军仍未赶到西城,纪蒿身在汉苑,只能焦急地注视着大战的进展! 黎繁率领一万五千余龟兹、焉耆联军偷偷地顺着古拘弥河(注:即今克里雅河)古河道隐秘南下,突然连下黑沙城、圆沙城,并在圆沙绿洲(注:即今达里亚布依绿洲)建立粮秣营,摆出了随时南下姿态。 纪蒿牢记着班超战前的判断,她记得班超曾交待过,“只要于阗国大军一旦被吸引到皮山州的西皮水前线,黎繁定然挥师南下直出西城!” 形势一触即发,现在纪蒿真有点慌神了! 如果汉朝大将林曾在战前赶不过来,于阗国君臣早被呼衍獗打丧了胆,西城定然守不住。让班超潜移默化地了半年,发号施令、驾驭全局她勉为其难,可排兵布阵她可是一窍不通,这也正是她强行留下麦香的原因。 现在她最关注的便是莎车国方向石亀的动向。而无屠置密报显示,石亀果然将数千姑墨、温宿联军,偃旗息鼓,顺着葱岭河昼夜兼程南下。至无屠置时兵分两路,石亀自率数百人突然出现在莎车城下,另一部由大将初雍率领抄捷径闪击皮山城。 很快斥侯便传回了消息,初雍重兵围城,皮山守军据城坚守,双方在那座沙漠孤城打得不可开交。 潜伏在莎车城内的沙荑也派出密使,将莎车国的动向驰报西皮水于阗军大营和西城汉苑。果然又如班超汉苑定策时所料,齐黎果真迅速反汉! 原来,莎车国国王齐黎接到沿河烽燧驰传来的警报后,急命辅国候周鼗派人飞马传檄皮山州,呈报驻于阗国的汉使团。可等石亀仅带数百兵至莎车城下时,他却又带着王妃、大臣主动开城出迎,莎车国再降北匈奴! 西皮水前线战事将起,纪蒿急命蒲柳派出斥侯,密切观察西皮水两军动向,“莎车军至西皮水后,如于阗国鹫雕营不能准时移西城,则速报!” 督促鹫雕营按时北上,现在是全局关键! 莎车城内,石亀左肩伤未愈,进入王宫后对齐黎降汉并未治罪,只是斥责了一番了事。石亀与齐黎同至王宫,茶都未顾上饮一口,便急传令道,“命大都尉悉志无屠速发莎车国兵一万五千人,随吾奇袭于阗国王治西城!” 悉志无屠正要领了兵符出宫,齐黎又当着石亀的面不放心地问道,“都尉,班超天下枭雄,前万五千人不敌,今万五千人果能下西城乎……” 石亀知国王心里话,这个滑头是担心自己出尔反尔,假如再被班超打败,班超一定会生吞活剥了他。故而用鄙厌的语气很不礼貌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班超书佣也,王有何惧哉?前吾败乃未防其骤然陷吾中军。现班超已上昆仑,西城空虚,此次吾必下西城,令其归而无巢、成丧家犬!” “都尉所言有理,班超何足惧哉……”悉志无屠见国王犹豫,心里害怕他收回兵符,故而也说出大话。齐黎闻班超已离开于阗,虽然将信将疑,还是将虎首兵符交给悉志无屠。虽然不久前曾受到班超教训,但他在匈奴为质子多年,内心深处将希望寄托在石亀身上,希望他能将班超赶出西域,赶回河西。 石亀虽肩伤未愈,在悉志无屠召集大军、沙场点兵时,他也没饶了赤玊。 为消除这个色中饿鬼对莎车降汉的怒火,为保全国王齐黎,王妃赤玊再度放出妩媚手段侍寝,带着众女侍昼夜宣淫,把个老淫棍侍候得心满意足、魂消骨酥。石亀便将满腔怒火发泄在妇人娇美的玉体上,变着法儿淫辱、羞辱,惨无人道地摧残、折磨。她一言不发咬牙隐忍着,等石亀率军启程后,赤玊与众妇整整在榻上卧了数日才能下地活动。 汉明帝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阴历十一月二十九日,西域名将石亀率大军越过西夜国境内,再一次到达风沙弥漫的皮山州境内的西皮水畔结营。 天已经很冷了,寒风阵阵掠过,戈壁上黄沙漫漫扑面而来。西皮水这条溪流性、季节性小河,此时已经结冰封冻。联军前军惊异地发现,干枯的河道对岸,于阗国两座坚营巍然屹立,数不清的战旗在黄沙中猎猎飘扬,既有汉使团的赤红战旗,也有于阗国、皮山州、渠勒州、西夜州战旗。 对岸那团赤色的汉军战旗,令莎车国兵们胆颤心惊。 大都尉悉志无屠想起不久前这里发生的那场别开生面的大战,便进言石亀道,“都尉,班超战旗仍在营中,于阗人丝毫不惊慌,几与前时无异……本尉以为应稳妥举事,待搞清汉使团真正去向再开战不迟?!” 前番败战不远,在莎车城内这几日,石亀与赤玊纠缠时扯裂了伤口,此刻肩头仍在隐隐疼痛。他命离河七八里在戈壁滩上扎营,然后便率着众将前往观察。望着对岸延绵不绝的营帐,他心里暗暗发憷,尤其是大营中间那一团火红的战旗,更让他深感耻辱。 “哼!”石亀坚信焉渑从昆仑山上传来的情报绝不会搞错,他鞭指于阗大营道,“班超已离于阗,此乃广德虚张声势,今日早歇,明日饱食后开战!” 当日一夜无事,第二日起来,竟然要变天了。天上乌云翻滚,戈壁上狂风劲吹,黄沙弥漫,不见天日,似乎要下雪。朝食后,天上果然飘开零碎的小雪粒,砸到人的脸上生疼。 石亀挥动大军,越过冰封的西皮水,冲到于阗大营前摆开阵势!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最后通牒 但整整一天,姑墨、温宿、莎车联军顶着寒冷的北风轮番前来挑战,但商道两边于阗国兵南北两座大营无声无息,闭营不出。 第二日起了沙尘暴,莎车国兵在沙暴中搦战整整一天,苦不堪言。可于阗人依然如是,大营内的于阗国兵根本不理会莎车人的搦战、挑衅和高声谩骂。到了晌午,沙暴渐息,商道南边的大营忽然辕门打开,一名小校打着白旗策马奔出大营,只至焉耆、莎车联军大阵前。前军将小校带到中军,呈上一封羊皮信。 羊皮书上写的是汉文,石亀看不懂汉文,便又递给身旁的莎车大都尉悉志无屠。 悉志无屠也仅粗通汉文,仔细辩认总算看懂大意,原来是“汉大使班超”的亲笔劝降信,于是便随口翻译出来: “焉耆大都尉石亀示下:于阗国已归大汉,都尉三番五次统兵相犯,焉耆小国是欲与吾大汉为敌耶?都尉乃本使手下败将,今不忍取都尉性命。给都尉十日,如再不降汉,本使将摧动于阗国兵,将焉耆、莎车诸小国碾为齑粉……” “嗷——噗噗——”闻书上言,石亀气得狼嗥般嗷嗷大骂。恰好一阵沙尘卷过,呛了他一嘴细沙。他狠狠地吐出几口,左肩又一阵阵反射性地刺痛,“班超匹夫,欺人太甚……” 这让他眼前又浮现出几个月前班超驱兵陷阵时那凶神恶煞般的狰狞形象,他暴怒如一头疯野公牛,用右手飕地抽出剑,挥手掠过,将于阗小校斩首! “慢——”大都尉悉志无屠阻挡不及,于阗国小校已经身首分离,便怒声责问道,“两国交兵,都尉何故要斩来使?!” “哈哈哈——”石亀却突然仰天狞笑起来,笑毕对悉志无屠和众将道,“广德色厉内荏,故施诡计,吾岂能不识之?都尉夫人妙计,班超定已被诱至昆仑山上。天赐良机,今吾即踏破于阗人大营,直取于阗!” 野战不成,石亀便催动大军强袭大营,于是惨烈的掠营战开始了! 莎车国砲车营十余架远程砲车开始轰击,于阗国大营内迅即开始还击。戈壁滩上有无穷无尽的鹅卵石,两军互相砲击,轰鸣声此起彼伏,西皮水畔销烟弥漫,惊天动地。但激烈的砲车对轰,双方都损失惨重,很快双方的砲车都被对方轰烂! 稍微整顿兵马后,石亀命抛车营继续前移抵近攻击。于是,十数辆原本用于攻城时用的大型抛石车,在骑兵的保护下,被战马拉着慢慢拉过西皮水冰面一一支起,地动山摇的轰击约整整进行了一个时辰! 只到于阗国西皮水大营外层营栅、营栅后的外层围墙全部被轰毁,密密匝匝的拒马枪也东倒西歪,石亀才下令停止砲击,并驱兵开始陷营! 莎车国大都尉悉志无屠挥动莎车国兵率先冲锋,大军嘶喊着如潮水一般向于阗国南、北两座大营冲去,营栅前残存的陷马坑、一排排东倒西歪的拒马枪还是令莎车骑卒人仰马翻、鬼哭狼嚎。 但于阗营盘内却无人跑动,待联军冲近,在激烈的砲击中已经残破的营栅内、围墙后骤然射出无数矢石,莎车人马纷纷中箭落马,根本就近不得前,只得撂下无数尸体惴惴不安地退了回来。 就在此时,于阗国大营内忽然“轰”地一声砲响,两座辕门打开,两支劲骑约二三千人一涌而出。前队追着撤退的莎车人屁股砍杀,瞬间冲击到莎车骑兵面前,又挡住厮杀。后队则直接冲到抛车阵地,无情地一一挑断绳索,并将每一具抛车点火烧着。 河东浓烟滚滚,等大都尉悉志无屠再派骑兵赶来支援,于阗大营内尉迟仁早已喝令鸣金,出击的人马已经顺利退回坚营内。河东只留下一地两军人马尸体和哀嚎的伤兵,一具具烈焰熊熊被烧毁的抛车惨不忍睹。 这一次冲杀极其惨烈,于阗人伤亡二百余人。莎车人更是损兵折将,混战中被斩杀七百余人,重型砲车全部被焚毁,只好灰溜溜地退回河西。石亀气得面色煞白,厉声斥责了悉志无屠一顿,却也无可奈何。 战况呈胶作状态,石亀无计可施。班超明明不在军中,可于阗人却已有防备,打得有章有法,不同寻常。正是此时偷袭皮山城的初雍也派来驿吏,禀报说“皮山城已有防备,城池坚固,数度强攻,伤亡甚巨,旦夕难下!” 石亀大惊,他隐隐闻到了一丝不祥的味道。原来于阗国是将皮山州作为主要防御方向,并配置了重兵,他石亀这回是啃了一块骨头,岂不是一不小心一头撞到于阗人精心构筑的坚墙上?! 如两军隔西皮水旷日相持,等班超这个魔头下了昆仑山,那还得了么? 就在此时,他的粮道又受到西夜国袭击,石亀担心有失,便迅速下令全军停止主动攻击,而是按照呼衍獗战前规划,伫兵相持,力争吸引住于阗国兵。他开始甘心唱“配角”,而由黎繁唱“主角”。西城兵力空虚,等黎繁大军乘隙南下夺取西城后,再两军一起夹击西皮水于阗国兵主力。 此时的于阗国大营内,辅国候尉迟仁和大都尉休莫广鵛也在战战兢兢地判断着战局。 他俩都是领军的将帅,深知积贫积弱的于阗国打不起持久战。汉使严令他们在西皮水最少相持十五天,可十五天以后呢?如果鹫雕营、昆仑屯不能出奇制胜打开局面,于阗人在西皮水打这种消耗战,一个月都坚持不下来! 现在,西皮水畔有于阗国二营人马共五千人,又有渠勒国、拘弥国、西夜国约二千五百余人马,这不足八千人力拒石亀万五千大军,显得捉襟见肘。 休莫广鵛和尉迟仁为确保挡住石亀,开战之前便咬牙把尉迟千的鹫雕营给扣下了,并作为防线之中的一支主要突击力量编入了防御体系,驻防在商道以北的大营内。尉迟千和旋耶扎罗到底年轻,他们不敢反对大都尉和辅国候的命令,更不敢将班超与胡焰的秘计相告。 于是,鹫雕营稍纵即逝的出击战机,便在他们的犹豫之中,被无情地延误了,整整数日未找到脱身之机。 人在西城汉苑内的纪蒿望眼欲穿,斥侯迅速将鹫雕营被扣下的情报禀报到汉苑,她坐不住了,不得不亲自进城,向国王广德陈述厉害。但广德却阳奉阴违,嘴上答应,却并未派出紧急信使下令尉迟仁放行鹫雕营。 广德并非刻意对抗班超,而是基于他对战局的最新判断。 御敌于国门之外,确保王治平安,是当时西域各城邦国最基本的作战方略,也是国王尉迟广德研判战局时的最基本出发点。汉人自前汉孝武大帝时代起,那种大迂回、大纵深的万里远征,那种奇兵数千里远袭、卷击战术,对这些小国而言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 班超已经说过汉使团断然不会让鹫巢要塞有失,以班超汉大使的身份岂会随口而言。鹫巢有了汉使的保证,西城便有了北部屏障,现在莎车方向才是于阗整个防线的最薄弱的环节,出于保卫西城的考虑,现在西皮水便是广德最关注的战略要点! 纪蒿参与了整个战前堂议,班超分明是赋予鹫雕营、昆仑屯特殊使命,她深知班超的厉害之处,鹫雕营、昆仑屯出击方向秘而不宣,一定关乎大战全局。现在昆仑屯已在鹫巢,而鹫雕营却迟迟未动,战机一失,汉使团制定的全套退敌之策便有落空的危险! 已经三天过去了,军情瞬息万变,这宝贵的三天就这么白白流失了,如果鹫雕营、昆仑屯不能按计划打开局面,不管是西皮水还是西城,都将被各个击破。这可怕的结果令纪蒿越想越怕,魂飞魄散! 危急时刻,纪蒿这个从未经受过战火考验的年轻胡女,陡然强大了起来。她迅速派出驿吏,以八百里加急速度,深入沙漠远迎大汉鄯善国都尉林曾将军,并冷酷地勒令这位二千石玉门关、阳关都尉,“军情如火,于阗国势如危卵,令都尉速驰西城御敌!” 她腰悬七星剑,带着身着甲服的陈隐气势汹汹地再一次进宫。她未允人家辩解,便直接向广德、王妃出示了汉使符信,并下了最后最后通牒。 “汉使离开汉苑前,曾令吾为副使,持符信有权斩杀违令贵族、百官。辅国侯尉迟仁擅违大使令,致于阗国危在旦夕。法不容情,如鹫雕营再不出动,休怪本副使剑下无情!” 尉迟仁可是王弟,这妇人已经急了头,她说得出或许便真能干得出。“夫人勿急,本王即下谕令!”国王广德不敢抗拒了,赶紧向西皮水前线派出了信使。 可又是两天时间过去了,休莫广鵛和尉迟仁仍拒绝放行鹫雕营! 纪蒿感到自己已经走投无路,此时杀休莫广鵛和尉迟仁的心都有了。这不就是过不去的坎了么,她拆开班超亲自给她的紫色彩绢锦囊,见里面放着一小块叠得方方正正的缣帛,她充满希望地抽出看了一眼,差点没气疯了过去。 原来,班超竟然在缣帛上分明写着,“如鹫雕营不能北上,汝宜派将告诉尉迟千:‘夫人’将与汉苑共存亡!” 混蛋哪,这便是什么狗屁妙计?莫名其妙! 看看自己都混成了什么啊,在这个黑脸男人眼中,自己不过是顶着夫人头衔的道具,关键时刻便可以拿来牺牲的。想让吾当替死鬼就明说,不就说了一句“坐阵汉苑”的大话么,至于这么小心眼算计?! 与纪蒿感受不同,麦香和蒲柳看了,却连声称赞是妙计。纪蒿忿然之余略感诧异,她迅速冷静了下来,终于也慢慢明白了班超的心思! 这天夜里,一什骑卒护卫着一辆辎车,在黑暗中匆匆忙忙进入皮山州西皮水畔的鹫雕大营内。从车上下来二个身穿甲服的年轻妇人,她们手持汉使符信,于阗国士卒们赶紧将其领进尉迟千的中军大帐内。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一念之间 尉迟千与旋耶扎罗围着大帐中央的沙盘边,他们就象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左右为难,一筹莫展。 “市尉?”见于阗国市尉府市尉蒲柳陪着一个陌生的妇人走进来,二人象看到了救星,正要行礼,却见陌生妇人对着尉迟千张开手掌一闪,手中分明是一块汉使班超的铜符信。 原来来的是蒲类国汉侯麦香。等双方施礼毕坐下,蒲柳厉声斥责道,“汝二人犹在争论不休,岂不知已经闯下大祸,昆仑屯或已孤军北出。汉侯乃汉使夫人特使,命鹫雕营速出鹫巢,片刻不得延误……” 尉迟千向麦香抱拳道,“禀报汉侯,辅国候与大都尉担忧挡不住石亀,便将鹫雕营扣下为突骑营。现大营内外遍布中军斥侯,如吾违令北出,大都尉必依于阗律驱兵剿杀之。故吾二人正穷思脱身之策……” 麦香看着烛光下这两个年轻将领稚嫩的面容,扭头对汉苑军侯陈隐道,“汉苑军侯听令,速率鹫雕营一彪人马,隐秘搜查、羁押大营内外中军所有斥侯,勿使走脱一人,敢反抗者杀无赦,要快!” “末将遵令!” 旋耶扎罗欣喜地翻身而起,与陈隐一起领命而去。这骤然之变,却令尉迟千目瞪口呆、面如死灰,胸中惊涛骇浪奔腾不息! 羁押大都尉派来的中军斥侯,形同谋反。人生无回路,生死一念间。本来他还在犹豫、挣扎、权衡,可这个拿着汉使符信、腰悬汉使夫人七星宝剑的蒲类国汉侯,瞬间断了他所有的犹豫、选择,现在他只剩下全军北上一条路。倘若西皮水防御战因此而失败,国王、辅国侯与大都尉断然饶不了他,他与旋耶扎罗将被灭族! 麦香清楚尉迟千心思,她斜睨一眼生不如死的小男人,起身走到沙盘边叱道,“北上则违大都尉令,留在西皮水则违汉使令,汝势难两全。汉使有严令在先,鹫雕营、昆仑屯只归汉使团节制。孰轻孰重,身为鹫雕营主将,汝竟然不察耶?!” 这番斥责说得冰冷决绝,与她美艳的外表判若两人,令尉迟千无言以对。言毕挥剑向案,只见寒光起处,精致的雕花木案已被无声地劈成两截! 旋耶扎罗和陈隐恰好走进来复命,尉迟仁与休莫广鵛中军的斥侯已经全部被羁押。几个男人看着这个经历过血腥大战洗礼、饱受过亡国丧夫之痛的伊吾守将,再看一眼断成两截的木案,不禁汗毛倒竖! 麦香临离开大营时,蒲柳又悄然告诉尉迟千与旋耶扎罗,“如昆仑屯失败,于阗国必陷。夫人还说,黎繁取西城时,夫人不会离汉苑一步,将自裁而与汉苑、与于阗国同亡,断不落匈奴人之手,徒取其辱!” 尉迟千和旋耶扎罗听明白了,后面这句话份量可谓重于天! 汉明帝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十二月初四夜三更时分,残月当空,戈壁上朦朦胧胧,沙尘弥漫,鹫雕营悄然驰离大营,全军快速移防鹫巢要塞! 为抢回被耽搁的时间,他们从沙漠上走直线直接向鹫巢紧急进军。他们每卒二马,顶着呼啸的北风和阵阵沙暴,忍受着砭骨的寒冷,星夜兼程,两天两夜急行军后,于阴历十二月初六日晨,便赶到位于于阗河边的鹫巢要塞。 鹫巢仅剩下守军,吴英与锦娘等了数日不见鹫雕营,已经在两日前孤军北上。尉迟千、旋耶扎罗知道祸闯大了,大惊之余赶紧拆开锦囊,只见上面只有冰冷冷的五句话,“奔袭石城,焚姑墨仓,围城一日,远袭莎车,夹击石亀!” 二将再度惊讶不已,老天,这该是何等气魄! 也就是说早在战前汉苑定策时,汉大使班超根据胡焰提供的石亀将再出莎车情报,就已经定下数千里大迂回夹击石龟、先破莎车方略。这里是呼衍獗、石亀、黎繁数万大军的粮秣基地,是呼衍獗最薄弱处、最要命处。焚了姑墨仓,这仗他还怎么打下去?! 吴英、锦娘北上前,已下令鹫巢要塞为鹫雕营准备了充足的粮秣、草料,此时他们便不敢停留一会,晌午之前尉迟千便亲自提鹫雕营前军五百余卒为先锋,顺着于阗河一路向北飞驰而去。 前军刚出发,旋耶扎罗则督促中军和后军随即次第跟进。 本来旋耶扎罗是先锋,可吴英、锦娘的昆仑屯是新军,两位女将身份特殊,吴英还是大汉英雄韩融的小女。这两个宝贝一旦有失,汉使怕是要零刀碎剐了他,尉迟千便自为先锋,督军不惜一切驰援昆仑屯! 离鹫巢约百十里时,右前方的沙漠上突然沙尘四起,战旗猎猎,遮天蔽日,一支大军正从东面的沙漠上迎面而来。很快便看清了,这正是龟兹、焉耆联军前军哨骑! 黎繁的大军已经来了,足足有近千骑,已经渐行渐近,两军在沙漠上狭路相逢。尉迟千到底是惯将,千钧一发之时,他在行进中便骤然举起长矛,催动战马,“狭路相逢,全军随吾杀——杀——” “杀——杀——”鹫雕营全军未加迟疑,行进过程中便迅速转换成陷阵队形,紧随着尉迟千马后,向着东北方迎面而来的敌骑凶猛地扑了上去! 对方也发现了鹫雕营,这果然是正从黑沙城走出沙漠的黎繁大军前军前哨部队。由于刚刚从沙漠深处走出,便骤然遇到于阗国兵,这令他们稍犹豫了一下,便反射性迅速展开迎战。可此时南面的于阗人已经全军万马奔腾,如潮水般地席卷而来! 龟兹、焉耆人这稍微一犹豫,便给尉迟千掌握了先机,鹫雕营前军以雷霆万钧之势凶猛冲杀,两支军队如两股铁流在于阗河边广阔的戈壁和沙漠交界处碰撞到了一起,惨烈的厮杀迅即展开! 龟兹、焉耆联军慌乱中以矢石相阻,尉迟千一马当先,旋起长矛拍落箭矢,率先杀入敌阵。只见长矛翻飞中,已连续挑飞十几名龟兹、焉耆骑卒,勇不可挡。 鹫雕营前军五百余骑愈战愈勇,他们都被甲重骑,与汉使团一样人马皆被重铁甲,龟兹、焉耆都是巡哨轻骑,仅仅一个回合,龟兹、焉耆联军抵挡不住鹫雕营泰山压顶一般的冲杀,瞬间扔下二三百具尸首,仓皇向东溃逃,遁进沙漠深处。 由于是在行进中骤然转换队形接敌,混战中鹫雕营也有百余名士卒阵亡,二十余人重伤,轻伤十余人。最严重的是,冲在最前面的尉迟千受到围攻,混战中头部遭到狼牙杖椎击。待敌退走后,一口鲜血喷薄而出,扑嗵坠落马下,一下子昏了过去! 等旋耶扎罗驱中军、后军赶到,敌已不见踪影! 北上出师不利,主帅受伤昏迷,将士们士气低落,百骑长们都看着年仅十七岁的副将旋耶扎罗。 危难之时,旋耶扎罗无一丝犹豫,他将昏迷的尉迟千交给一名轻伤的什长,便高声喝令,“全军听令:令轻伤士卒带重伤者与阵亡将士遗体,迅速返回鹫巢休整,并驰报夫人与国王。全军上马,随吾北上!” 前军留下伤员和阵亡士卒遗体迅速出发,旋耶扎罗亲带中军、后军随后跟进,鹫雕营再一次顺着于阗河向北急驰! 为把失去的时间抢回来,他们每天夜里只睡两个时辰,饿了便在马上打尖。除了需要给战马喂料、饮水,他们一刻不停,狂奔不已。一个月的强化训练,这支散漫的骑卒已脱胎换骨。虽然战力与汉军别部相比仍有壤宵之别,但在西域各城邦,可谓首屈一指! 巡哨尖兵战败后溃逃向沙漠中,与黎繁的大军会合一起。闻前军在于阗河畔遭受凌厉攻击,焉耆大将黎繁大惊。于阗国已经派大军阻挡在于阗河畔,且战力强悍,仅仅一阵,前军龟兹、焉耆哨骑便被斩杀二三百骑,这让黎繁大惊失色。 就在此时,黑沙城守将派人来报,“夜间粮秣营被袭,二十万石稻米、麦子、栗米和无数牛羊、草料被焚毁,天亮后敌不知去向,守军正在搜索!”这消息让黎繁毛骨悚然,班超这混蛋不是上了昆仑山了么,于阗人怎么打得这么有章法? 黎繁不知道的是,这确实是班超派出的一支别师。 早在大战之前,班超便令汉苑军侯库左左菩率汉苑卫队进入了沙漠,他们扮成一支驼队,隐身在黑沙城绿洲边缘的一个隐蔽的大沙窝内。等黎繁率大军离开黑沙城绿洲向鹫巢进军后,库左左菩终于找到战机,夜袭并焚毁了黎繁的粮秣营,然后迅速脱身遁入沙漠! 这里沙丘林立,如连绵起伏的山峦,库左左菩藏身沙丘深处,正在象狼一样寻找着下一个战机! 现在难题交到了黎繁手里,如继续向于阗河进军,于阗国人已有防备,前进的方向已经被封锁。如退回黑沙城绿洲,由于来时只携带单程淡水,此番如再度回师黑沙城,二三百里啊,大量人马定然会因水竭而亡。 黎繁是骁将,生死存亡之时,他没有犹豫,只能选择向前,拚杀到于阗河边,包围鹫巢,全军便有了生路。于是,他斩杀了失败的前军巡哨千骑长,挥师向于阗河杀去。同时,向姑墨国派出信使,令其迅速顺于阗河送粮秣支持大军! 但是,大军未遇抵抗,于阗军早已不知去向。而沙漠上无数战马的蹄印,却分明是向北而去。这让黎繁再度大惊,难道于阗人已经杀向龟兹国?还是姑墨国?他迅速派出一组驿卒顺着脚印向北追去,务要找到于阗军去向。 然后他扎下大营,伫足于阗河边,等待斥侯消息。战争的结果有时便是无数种巧合造就的,正是黎繁大军在于阗河边包围鹫巢、并久攻不下的这几日,鹫雕营与昆仑屯拯救了战局,也让于阗国逃过一劫!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集 闪击西城 两天后的夜里,黎繁的大营被劫。一支三百余人的小部队,在凌晨时突然冲破包围圈,骤然袭击了龟兹人、焉耆人营帐。等黎繁反应过来,袭击的于阗人在斩杀了近百名联军士卒后,已经悠然退过河去。 于阗人的猖獗,差点没让黎繁气背过去。 黎繁中等身材,其貌不扬,在呼衍獗麾下众将中以稳健著称。他心目中最瞧不上的便是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石亀,在了的眼中,石亀表面上张扬、风光,只能算是个昙花一现的英雄。他虽刚过四旬,表面沉默少言,内心却高亢英鹫。呼衍獗令他和石亀同时出于阗,他本来有心要与石亀一较高下,可没想到于阗人却给了他当头棒喝! 敌情不明,黎繁面色铁青强逼自己吞下了这口恶气。此时他隐隐有了新的战场感觉,班超或许还在于阗。他迅速改闪击于阗为先围鹫巢,步步为营! 黎繁的判断果然不差,夜间袭击龟兹、焉耆大军的人恰是驻守在鹫巢的于阗国守将、千骑长丘弥杵。这要在过去,被万人大军包围在河对岸,于阗国兵还能打反击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 此时的班超与汉使团恰在鹫巢之内,尉迟千终于顺着于阗河北上,令班超松了一口气。表面上,班超将战争进程完全交给于阗国君臣自己控制,但其实他通过手中掌握的几支奇兵,牢牢地掌握着战局的主动权。 隔一日天明,黎繁对鹫巢的攻击开始了! 于阗河虽已结冰,但鹫巢夹在红白二山之间的戈壁上,易守难攻。黎繁的前军以三千人趟过宽阔的冰面越过于阗河,开始向鹫巢大营猛攻。 但丘弥杵在田虑前军小队的精心指挥下,只派出二百余名士卒,依托坚固的寨栅、围墙与箭楼,以弩箭大量杀伤焉耆、龟兹人。大战整整进行了一天,于阗人仅阵亡三十余人,而黎繁扔下二百余具尸体,鹫巢岿然不动。 黎繁似乎夺营心切,整整数日,持续围攻,伤亡数百人仍丝毫未停止攻势。胡焰则带着华涂的中军小队在山头要塞平台上架起两架炮车,黎繁驱军攻击时,便从山头上居高临下远远炮击敌军,给焉耆、龟兹人大量杀伤。 这天夜里,田虑、华涂带着汉使团二十余卒悄然潜出要塞,凌晨前那薄罗卜片似的弦月慢慢坠落进无边的黑暗之中,他们突然以火箭袭击了黎繁的大营,将其右军大营烧毁营帐十余座,士卒被烧死烧伤数百人。 接着,田虑、华涂与库左左菩合兵一处,一直游荡在于阗河两岸。 几天后,一个噩耗传到黎繁中军大帐。姑墨国再未有粮秣运来资军,而龟兹国一支粮秣运输队却在北河边(注:即今塔里木河边)遭受强袭,三百余护卫士卒被血腥斩杀殆尽,千余辆牛车、两万多石栗米、一万多头牛羊被焚毁。 黎繁大惊,仗刚开始打不久,他的粮道便被于阗人截断了! 他虽兵强马壮,可自身携带的粮秣只能支撑十余日,他打不起消耗战、相持战。但他却没有退兵,于阗人悍然扰乱他的粮道,他却以前军三千余人继续围攻鹫巢,而他本人则亲率万余大军顺着于阗河奔腾南下,兵锋骤然直指西城! 黎繁不愧为西域悍将,班超站在鹫巢要塞望台上,心里阵阵赞叹,此人不可小觑,必将成为重要对手,于阗人怕是要吃大苦头了! …… 铁流滚滚,万余龟兹、焉耆铁骑如黑色的浪潮向西城奔腾而来,于阗国君臣吏民都以为鹫巢已经陷落,不禁陷入举国惶恐之中。 于阗让呼衍獗打怕了,当得黎繁提大军进入绿洲时,此时其兵锋至西城还有一日距离,城北、城西两座大营便有二百余士卒当了逃兵,被抓回砍了头。汉使不见踪影,大汉玉门关守将林曾仍未赶来,国兵已无斗志,吏民草木皆兵,此时的西城摇摇欲坠! 林曾便是在这风声鹤唳、千钧一发时刻赶到西城的。 如果是孤身一人,他两天前就赶来了。为了确保西城无虞,林曾绕道精绝城,带来了三千鄯善国强悍骑卒,就这样耽搁了整整两日。至西城后他没有进城先见国王,而是十万火急地驰向汉苑进见汉使夫人。 “强敌将至,汉苑狭小无法坚守,‘夫人’为何违汉大使令不进西城?”没有寒喧,林曾仅抱拳颔首急问道,对“夫人”的“任性”明显不满。 “林将军,汉使不在,于阗国兵心已失。国王便在城中,如吾进西城,黎繁必拚死攻城。西城一破,汉使以于阗为基经略西域之方略便将落空。汉苑坚固,国兵有五百人,只要再有千余卒,坚守十天半月不成问题。而只要汉苑不失,黎繁便不能全心攻西城!” 纪蒿平静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虽然军情紧急,可此时她已经不仓皇了,看到林曾的第一眼,她就有一股茫然四顾之时终于得到父兄眷顾一般的踏实感觉。 林曾年近五旬,一身银铠甲服,沉稳刚毅,面色慈祥,一双冷峻剑眉直入双鬓,令其不怒自威。他是将门之后,其阿公林韦曾是河西大将军窦融麾下玉门关、阳关守将,跟随窦融在河西征战多年,后同归大汉,因战功被封为归义侯。 永平初年,北匈奴挟持鄯善国寇掠阳关,林韦中流矢殉国。林韦殉国后,当时三十二岁的林曾仅是郑众手下的一名军侯。他子承父业,临危受命,被朝廷拜为玉门关、阳关守将,食俸一千石。 他不负众望,率敦煌守军担起卫国重任,击破北匈奴与鄯善国联军对阳关、玉门关的袭扰,立下赫赫战功,令北匈奴、高原羌人和西域诸国闻风丧胆。汉宫赏赐他银甲骏马,拜其为玉门关、阳关关尉,食俸比两千石,担起为汉帝国护卫西陲重任! 此时林曾颇感为难,他原想据守西城,纪蒿分明是给他出了大难题,“吾看了汉苑,虽坚固可太小,无转寰余地。吾便自守汉苑,最多亦仅能撑五日。五日后呢,一旦汉苑破,末将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可夫人但有危难吾该如何对得起仲升?” “呵呵,将军不必对不起那个人……” 纪蒿自嘲地苦笑,摇了摇首,边擦拭着自己的七星剑边低首道,“此无外人,都尉明知吾这个‘夫人’是自封的,人家哪里会认帐?汝又有何对不起他?吾不过一村妇,能以一死保住于阗国尉迟氏,能令汉使团守住于阗国这个根基,也算对得起来于阗国当这几个月‘夫人’了……” 七星剑寒光逼人,林曾是行家,一眼便能识得它来历不凡。他当然知道剑的主人这个“夫人”头衔是假货,以班超品行修为如何会四处留情?见纪蒿心意已绝,只好迅速调整部署,“夫人勿忧,曾将与三千鄯善国兵固守汉苑,只至战至最后一人,亦定保夫人无虞……” 言毕转身对陈隐、蒲柳、麦香令道,“速派出多路信使,报国王并传令城外两座大营守将、士卒、全国吏民,汉使夫人将与汉苑共存亡!本将帅府亦设在汉苑,由三千鄯善国兵护卫,不离夫人一步。西城、城外各营、汉苑需各自为战,不得出营反击,全军固守待变!” 三人刚要去传令,林曾又冷酷地道,“传令君臣吏民:凡营破者,屯长以上便是死罪,族人连坐。黎繁不过万余人,只要坚守住西城,汉大使便有妙计破石亀,则黎繁必破,呼衍獗必败!” 陈隐、麦香、蒲柳迅速派出多路信使,向国王与城外各营传达了林曾将令。 “汉苑有箭多少?如不足三十万支,需急从城外两营武备库中调箭,多多益善!”林曾便以班超的昆仑堂为帅府,又急令陈隐道。 于是,陈隐赶在黎繁到来的最后一刹那,从左将军讫耶的左军大营和右将军尉迟霸的右军大营抢运来整整四十万支重箭。谁也没有想到,跟随辎车而来的还有于阗国的王妃南耶的几辆安车! 原来,国王尉迟广德接到林曾“固守西城”将令后,得知汉使夫人欲与汉苑共存亡,便知其意,于是含泪命王妃南耶冒险进入汉苑。不为别的,他知道林曾和汉使夫人分明是要以自己为饵诱使黎繁将攻击的重点放在汉苑,进而掩护西城和各营。而王妃战前进入汉苑,则将再增一筹码! 王妃南耶并非一人前来,她带来了自己的一子一女,即王世子尉迟讫多,王公主尉迟秋娴。除王妃南耶外,广德有妾多人,共生子女五人。王妃南耶生一子一女,其余二个王子尉迟竹鹰、尉迟兀瑁与最小的公主尉迟春嬉都是庶出。 大战之前的刹那间,南耶带着王子、公主进入汉苑,极大地激发了西城吏民的抗敌斗志。汉使夫人、汉军大将林曾与国王一族视死如归,西城和城北、城西两座大营守将和士卒们没人再恐惧,为保卫夫人与王妃,他们同仇敌忾,准备血战强敌! 黎繁到达西城下,见城北的汉苑、城西的右军大营、城东的左军大营和西城都已经严阵以待,要破西城便要首先击破城外这三个支撑点,他丝毫也未犹豫,便命左军四千余人攻击最小的汉苑,于是惨烈的汉苑攻防战拉开帷幕! 隆隆的轰鸣声中,十余架砲车倾泄无数巨石,将汉苑四座木质箭楼先后摧毁,坚固的围墙也多处破损,龟兹、焉耆精卒迅即开始冲锋。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集 围魏救赵 汉苑内万箭齐发,第一轮试探性攻击便人仰马翻,被射杀二百余骑。 于阗国兵使用的都是普通的锥形簇,杀伤力远逊于汉军的四棱重簇。但经过林曾调理的鄯善国兵隐伏在围墙之内,就是用这些普通的箭矢结成绵密的矢石雨,构筑了一段令人生畏的死亡地带,令龟兹、焉耆骑卒难以逾越。 于是砲击再度开始,整整一个时辰,将围墙与临近围墙的院落轰成一地瓦砾、断垣残壁。砲击一停,黎繁再度挥军强袭,士卒们悍不畏死,麇集冲杀,虽在“死亡地带”大量士卒被射杀,但辕门、围墙仍多处被撕开。悍不畏死冲到围墙边,再突入围墙内的骑卒却又迅速被更密集的矢石雨覆盖、袭杀。 这场大战惨绝人寰,整整四日,战火销烟笼罩着汉苑。 天汉二年(公元前99年),汉将李陵奉汉武帝之命率五千步兵出居延塞,在浚稽山与单于亲自指挥的八万匈奴铁骑激战八天八夜,李陵以车为阵,靠弩击射杀匈奴万余人,最终因矢尽才战败被俘。 今日林曾以三千余鄯善士卒凭三十万支弩箭,令焉耆强人黎繁再蹈单于覆辙! 汉苑不时被突破,靠近围墙的每一座院落、房屋都成了一座座堡垒。到处叠满双方士卒、战马尸首,寒冷、烟尘和浓烈的血腥味令人战栗、生畏。每次进攻间隙,鄯善国士卒们便用龟兹、焉耆人尸首垒起缺口,重新构筑阵地。 龟兹人、焉耆人扔下了近两千具尸首,这座贵族府苑外的“死亡地带”陈尸枕籍,肢离破碎,不忍卒睹。可汉苑中间三层高的望楼上,“纪”、“林”两面赤色战旗一直在北风卷起的销烟中猎猎飘扬! 左军、右军情景也差不多,在黎繁不计伤亡的强攻中,两营也数度被突破。但士卒们只要一想到夫人、王妃、王子、公主坚守在汉苑,只要望见汉苑顶上那两面赤色战旗仍在销烟尘雾中高高飘扬,便不惧死战,前赴后继,将突入营中的龟兹、焉耆人一次次拚杀干净! 这四日,广德一直在北城门谯楼上,血腥战况尽收眼底。 由于有城外三个支撑点护卫,他与国相私来比亲自固守的西城只受到一次象征性攻击,是损失最少的一个支点。看着汉苑与左右两营销烟弥漫一再被突破,却又一再将攻入之敌消灭,广德数度泪如泉涌、哽咽难言。 身为马上战将,他知道不管此战成与败、荣与辱,他与他的于阗国都已经是真正的站起来了! 从第五天开始,黎繁饮恨停止攻击。大军粮秣已不济,他再也打不下去了。 于阗国已经坚壁清野,除了老弱病残外,其余人基本都迁徙至南面的昆仑山下戈壁滩中去了,派出搜粮的士卒几乎一无所获。找不到粮秣,他们便将气撒在绿洲上,寒冷、呼啸的北风中,绿洲上浓烟四起,烈火熊熊,数百个部族的大量房屋、围栏、草垛被焚毁,坚守村落的千余名老弱病残国民被惨杀! 战争进程证明,汉使团此次大战的布局有重大漏洞。西城险些陷落,无疑是班超与胡焰的重大失策。为瞒天过海闪击盘橐城,他与汉使团悄然离开西城。黎繁兵临城下时,汉使团的“失踪”令于阗国军心民气迅速涣散,如果不是纪蒿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如果不是林曾在战前赶到了西城,战争的结局便不敢想象! 因此,人在鹫巢的班超接到斥侯的禀报后,心惊、后怕之余又怒不可遏。他迅速做出反应,派出多路信使务必找到已潜身敌后的田虑、华涂,并严令,“主动出击,截断粮道,饿杀黎繁,解困西城!” 田虑、华涂率领汉苑卫队五百卒活跃在从龟兹国南城(注:即乌什喀特古城,汉代遗址在新和县西约20公里处)至西城间的二千多里(注:汉里,约今400余米)粮道上,他们神出鬼没地血腥截杀了数支运粮辎重队,使龟兹至西城的粮道岌岌可危。 当信使好不容易找到他们时,田虑和华涂率汉苑卫队刚刚隐藏到北河北岸的荒漠绿洲(注:即今阿拉尔市)。 这里遍面沼泽,荒芦遍地,野鸭横飞,芦花飘扬,没有人烟。但由于没有山峦丘陵,这里又实在不是打伏击的好场所。 恰在此时,龟兹国王尤里多按照呼衍獗将令,亲自坐阵南城,派出整整一千骑护送粮秣辎重驰援黎繁。 田虑和华涂从班超的军令中,已洞明西城危急。他们合计了一下,便决心就在这里守株待兔! 粮草大军一千多辆牛车、无数牛马驼拉了几里长,蚁行到沼泽地带时,第一晚宿营时虽战战兢兢却未受到攻击。第二天傍晚时分正准备宿营,田虑率汉使团前军小队和汉苑卫队百余卒突然从荒苇杂草中冲出,血腥袭击了前哨二百余卒。 寒风呼啸,枯草萋萋,前哨刚要扎营正混乱之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战被击杀了数十人,余卒则丢下僦夫、粮车。于阗雨士卒们便四处放火,致使百余辆牛车被焚毁,牛马驼死伤惨重。一时间哀嚎遍起,浓烟被野。 等后面的大队人马赶过来支援,田虑在援敌已至时才率队向南撤退向北河(注:即塔里木河)方向。千骑长见袭击者不过百余骑,便命三百余骑向南追杀,其余人则赶紧救火和护卫粮草辎重队扎营。 就在此时,华涂率汉使团中军小队和汉苑卫队四百余骑骤然从荒苇间冲出,一顿惨烈的拚杀,双方死伤惨重,龟兹人毕竟是轻骑兵,最终不敌于阗重骑椎击而惨败了下去。 此时天已经黑了下去,又刮起大风,寒冷异常。华涂与库左左菩放回了僦人驼倌,任其携带已卸下粮草的牛马驼自去,一把火点燃了牛车和所有麦、栗。等追杀田虑的龟兹士卒们看到火光赶回,风助火势,所有粮草已经变成浓烟烈焰,熊熊烈火烧红了半边天。 人在南城的尤里多闻报大惊,只得再派出重兵清剿,可于阗人早已不知去向。 这场惨烈的袭击,库左左菩也付出惨重代价,汉苑卫队阵亡百余卒。 粮道被断,士卒们望眼欲穿,士气低落,浓烈的失败气氛笼罩着南征大军。 好大喜功的石亀也一直未派人来联络,主帅黎繁不清楚皮山国方向战况如何,呼衍獗与他的驿传也已断绝,这让他陷入进退两难境地。就在此时,围攻鹫巢的前军派出的斥侯传回的消息令他惊愕,战局已经发生了彻底逆转! …… 旋耶扎罗率领鹫雕营兼程北上,他们越过北河(注:即今塔里木河),驰进姑墨国绿洲,艰难趟过约两百余里的水网沼泽地带,终于在四天之后的黎明之前渡过姑墨河(注:即今阿克苏河),到了高耸入云的北山(注:即今天山)脚下,突然出现在绿洲核心地带。 此时的姑墨绿洲已经战云密布,沿途经过姑墨水(注:即今阿克苏河)畔几日前一个战场的残迹,一支运送粮秣的辎重营被昆仑屯击杀殆尽,无数牛车、牛马驼和成堆的稻米被烧成黑炭,遍地黑乎乎的灰烬,树木黑色的残枝指向天空,空气中仍弥漫着一股股焦糊味儿。 鹫雕营将士都大受惊叹,吴英、锦娘这两位女将果然够狠! 旋耶扎罗催军疾进,到饷午时分全军赶到了石城下。只见偌大的一庄夯土城池,竟然已经被昆仑屯仅用孤军千余人便牢牢围困起来,且已经整整一天一夜了。 原来,吴英、锦娘率昆仑屯进入姑墨绿洲时,这里一派祥和气氛。他们着龟兹甲服,张龟兹旌旗,一人二骑、星夜兼程、孤军北上,沿途斩杀了数支龟兹人、姑墨人巡哨小队和一支运粮的辎重队,于夜半时分飞驰到姑墨国王治石城下。只到此时,姑墨国上下仍以为这不过是一支龟兹千人骑队,无人知道大战将要降临富饶的姑墨绿洲。 国兵都让石亀带走了,姑墨城内仅有数百名老卒守城。昆仑屯没有借机攻城,而是发一声喊,仅仅靠千余人,便将这座小城紧紧围困起来! 为造成兵众假相,锦娘令士卒马尾拖着燃烧的树枝,每人手持六头火炬(注:三支火炬交叉相持),策马来回奔走呼号。烟火销烟顿时将城外天地映红,这下子可震惊了姑墨国王与吏民。 国王差矧忍能征善战,他登上城垣,但见朦朦胧胧的城外分明有千军万马,且打着于阗国的旗帜,便以为是班超来了。他赶紧派出多路精骑混出城去,一路向尉头国和温宿国、一路向龟兹国、一路向身在皮山州的石亀求援,一路顺着于阗河南下,向黎繁报急! 他的求援信都是一样的话,“班超将大军围石城,本王将据固城坚守待援!” 吴英手中兵力有限,围城后先派兵扫荡了城东南的城外大营和城南坡坎下的姑墨仓,城外大营与姑墨仓各有百十老卒防守,很快便落入昆仑屯手中。 吴英料定尉头国、温宿国国小兵弱,断然不敢发兵来援,故而仅严密防守城东。因此,向龟兹求援的士卒,都被昆仑屯截杀,而向莎车和尉头、温宿求援的士卒,却都顺利突了出去。 天明后,差矧忍在城头终于看明白了。围城的不过千余人,且根本没有攻城器械,班超已经南上昆仑山,此时围城的于阗人定然是疑兵。况且这千余人不过虚张声势,想破他王城谈何容易。于是他大怒,便令国兵们紧闭城门,看你班超有三头六臂来破城。 不可一世的差矧忍甚至亲自将一封羊皮书射入城下守军阵前,“姑墨未曾得罪大汉,汉使何故逼人太甚耶?今小城不过千余守卒,孤愿与汉使在城头一决雌雄!” 吴英看毕满脸冷笑,锦娘却气得哇哇乱叫,如不是吴英阻止,她一定会驱兵夺城! 旋耶扎罗率鹫雕营赶到温宿城下,与吴英汇合。见到这两个力挽狂澜的大姊姊,旋耶扎罗羞愧万分,膝盖“扑嗵”一声跪地便拜,“末将遗误军机,鹫雕营来迟,请吴都尉治罪!” 吴英、锦娘见只有他一人带兵前来,且前军很多人身上、战马上还沾着敌血,便知鹫雕营曾经历大战,二女大惊失色,吴英惊问,“尉迟将军何在?为何将军一人前来?” 旋耶扎罗懊恼地禀道,“主将率前军与黎繁在沙漠上相遇,身受重伤,已陷昏迷!” 吴英将他扶起道,“鹫雕营冲破于阗国大臣拦阻到来,殊为不易。本将即交出指挥权,请将军速将两营按汉使解围于阗国方略,明日夜里便可奔袭莎车国!” 旋耶扎罗推辞道,“吴都尉不必客套了,鹫雕营愿听大姊将令,小将更愿在姊姊麾下杀敌!”二人推辞一番,大敌当前,吴英面对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将军,便也就不再矫情,迅速执掌两营兵权。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焚姑墨仓 石城建筑在东西走向的高高坎坡上,用夯土与石头垒砌而成,且是单重城(注:只有一层外城郭叫单重城)。但石城的城墙高四丈,顶宽二丈,虽不算太高但十分坚固,鹫雕营、昆仑屯两千里远袭,没有重型攻城器械,如攻击石城必然要付出重大代价。 现在是深夜,天上乌云笼罩。北面高耸入云的北山(注:即天山)影影绰绰,隐藏在重重黑夜之中。而坡坎上蓊郁的黑影重重叠叠,那是一团团树木。石城高高的谯楼斗檐下挂着一排白色灯笼,在寒风中摇摇晃晃。谯楼两边的城垛后,则密布着晃动的火把,守城的士卒吏民正紧张地监视着城下。 “阿姊,昆仑屯歇息罢,由鹫雕营围城!”旋耶扎罗想赎罪,便主动请命。 “不——”吴英看着城头上那密匝匝的火把和不时走动的人影,“鹫雕营迅速歇息,明天晚上又要长途奔袭呢!” 此时的姑墨王城内就是一座空城,国王差矧忍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一直呆在谯楼上烦躁不安。虽然是暗夜,光线朦朦胧胧,但他还是看得分明,于阗人援军来了,城下仅战马便少说有五六千匹。 看来班超是玩真的了,他心里不禁瑟瑟发颤,阵阵叫苦。 差矧忍扭头向东,望眼欲穿,可东边天地间黑乎乎的,什么动静也没有。西域都尉呼衍獗此时也在龟兹国的王治延城,龟兹国王白建和王子尤里多更是西域一对强人,他不相信他们会见死不救,他现在最担心的是龟兹、焉耆援军在破城前赶不到西城! 城头上的姑墨国吏民战战兢兢地熬过一夜,天亮后,于阗人依然按兵不动,这让差矧忍心惊肉跳,他以为于阗人一定还在增兵,或许是等待攻城重械辎重。这让他的心更是悬到半空,可整个白天过去,什么也没发生。 当黑夜再一次降临后,吴英与旋耶扎罗却当机立断,突然率兵撤围而去。临离开石城前,吴英下令由锦娘率昆仑屯后军负责焚毁姑墨仓。后军士卒们在数百座高大的粮囤、无数草垛和围栏间一一放起火来,大火迅速连天而起,姑墨绿洲被照得亮如白昼! 望着连天被野的浓烟烈火,少年旋耶扎罗痛惜出声,“太公,或有二百万石稻米,够于阗举国两年而食……” “啪!”锦娘兜头一鞭子,“混帐话,此乃呼衍獗军粮!” 只到姑墨仓已经变成一片火海,热浪炙烤得大仓四周根本站不住人,锦娘才率领后军在黑暗中快速西南驰去追赶主力。 当城南火光在夜晚熊熊而起、呛人的稻米被烧焦时的焦糊味笼罩城头之时,差矧忍惊讶得目瞪口呆,他心痛得一屁股坐在城头上。火光已经映红了半边天,他忍不住呜呜哽咽起来,心中将班超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在当时的西域有顺口溜说,“蒲类箭弩支刀,莎车小麦姑墨稻。于阗焉耆出良驹,摸岭的女娃腚儿翘!” 说的是在西域数十国中,蒲类国人擅做箭矢,鄯善国弩支城出良刀,莎车国、于阗国、疏勒国盛产麦子、栗谷,而姑墨国因沼泽遍地、水源充沛故而盛产优质稻米,且米做成饭香气浓郁,产量更是远远高过麦子、栗谷,是西域粮中佳品。 于阗出五花马,焉耆出龙驹,均是天下良驹。而桢中国位于葱岭商道要冲,胡市中有西域最大的人市,是西域奴隶买卖的中心,葱岭东西大量汉女、羌女和塞女被卖到各地。桢中城更有一个叫摸岭的小地方,本身便盛产美艳的胡姬,名贯西域。 姑墨仓是姑墨国最大的国家粮仓,也是西域都尉呼衍獗建的屯粮之所。仓中储存稻米数百万石,巨大的坚固粮囤有百余座,就这么被一把火化成了灰烬。 战战兢兢地等到天亮后,令差矧忍难以置信的是,城外已无一兵一卒,于阗国兵早已经不知去向。差矧忍赶紧急驰到姑墨仓,可此时姑墨仓依然烈火熊熊,浓烟遮天蔽日,稻米和牛羊被烧焦的焦糊味儿令人窒息! 贵族、百官和吏民们无不心痛得呜呜地哭出了声来。 呼衍獗出兵攻伐于阗国,姑墨国一般负责出粮。现在国粮被烧光了,再遇大战,这此贵族、百官、牧主们还得吐血筹粮资军,这让他们能不心痛么! “此仇不报,枉为男儿!”差矧忍咬牙切齿地安慰众贵族道,“姑墨国什么都缺,就是不缺稻米。吾要在原址重建姑墨仓,不需两年便又稻米满囤,吾定帮都尉将班超碎尸万段,一雪围城焚粮之恨!” 只到于阗人撤围整整一天后,龟兹国援军八千人才顺着龟兹道(注:从姑墨石城至龟兹国延城之间的古商道,是丝绸之路一部分)匆匆赶到! 吴英和旋耶扎罗挥军渡过姑墨水,驰出姑墨绿洲,又顺着山脚越过尉头城(注:即今图木舒克市)和尉头荒原,直超葱岭河(注:又叫墨水河,即今叶尔羌河),然后马不停蹄向南疾驰! 全军一人双马,自带精料,白天除了给战马喂水、喂料时,士卒们顺便解手或小憩一下,其余时间几乎都在赶路。路过无屠国的无屠置时,吴英未加停留,挥军穿国而过。置啬夫发泰以为北匈奴人开始增兵,迅速派出四名驿卒穿越沙漠,向于阗国的汉使团与于阗王宫报警。 汉明帝永平十六年(公元74年1月30日)阴历73年12月16日晌午之前,吴英、旋耶扎罗提兵进入莎车国绿洲! 鹫雕营、昆仑屯半个月内奔袭三千余里(注:汉里),当莎车城突然出现在士卒们的视野里时,吴英、旋耶扎罗、锦娘和士卒们都流出了激动的泪水。他们终于实现了汉使战前就定下的锦囊妙计,此时莎车城下一片安宁,一切如汉使当初预料的一模一样。 天黑之前,鹫雕营、昆仑屯迅速打出汉使团赤红色战旗,全军在暮色中如一股奔腾的潮水奔涌到了莎车城下! …… 皮山州西皮水戈壁前线。 尉迟千与旋耶扎罗悄然带兵出走后,辅国侯尉迟仁、大都尉休莫广鵛垂头丧气,他们知道这肯定是汉大使班超的密令,否则二将根本没有这个胆子! 石亀的万五千莎车人被勉强挡在这里,因攻击皮山城不利而南下的四千余龟兹、焉耆铁骑也加入战团,现在石亀近两万人麇集西皮水西岸。 此时鹫雕营出走,让于阗守军雪上加霜。尉迟仁、休莫广鵛别无良策,只能下了死命令,拒营坚守,只至战至最后一人! 初雍到来,石亀手握重兵便再度强袭于阗国西皮水大营。 于阗人、西夜人、拘弥人已退无可退,尉迟仁与休莫广鵛率于阗国两营近五千卒拒守商道南边的南大营,西夜国国王萨莫克则率西夜国、拘弥国兵三千余人拒守商道北边的北营,双方激战数日,都付出惨重代价。 萨莫克拒守的北营曾数度被突破,都被强悍的西夜国兵用强弩和反击,给堵了回去,形势虽然岌岌可危,但两座大营岿然不动。 就在危急之时,汉使夫人的信使来营中了。于阗国市尉蒲柳亲自送来了夫人的命令,“大汉鄯善都尉林曾将军已率鄯善国三千骑赶到西城,西城固若金汤。令大都尉、辅国候、西夜国王坚守西皮水,待石亀兵退之时,驱兵追击,配合鹫雕营、昆仑屯再取莎车国!” 驱兵追击?再取莎车国?简直异想天开! 难道鹫巢营、昆仑屯迂回包抄了石亀的后路?只到此时,尉迟仁与休莫广鵛才隐隐猜出鹫雕营、昆仑屯的去向,不禁深受鼓舞。 林曾是大汉阳关、玉门关守将,威名镇西域。连林曾都亲自来了,大汉朝廷重视此战,黎繁不是林曾对手,西城定然无虞,怪不得好大喜功的石亀攻营时迟疑不前,畏畏缩缩起来! 果然,仅仅五六天过去,这天石亀突然拔营而去。休莫广鵛与尉迟仁大喜,赶紧按汉使夫人令,抓住战机,挥动大军开始追杀石亀! …… 再说石亀,两万大军未能突破于阗国、西夜国、拘弥国万余联军固守的西皮水防线,正焦躁间又闻姑墨国石城被围,于阗国大举侵犯姑墨国,这消息让他震惊得当着众将的面,手中的玉耳杯脱手摔得粉碎! 他从案后起身扑到大帐中间的沙盘前,不禁越看越心惊! 班超置西城于不顾而兵出北道,这是要断了他石亀的退路啊,这完全出乎呼衍獗战前的全部筹划。他有强烈预感,这一仗不太妙,形势已经十分不妙了。于是他根本顾不上在西城下与于阗人打得难解难分的黎繁,撤军现在是他唯一选择! “都尉,现在撤军,莎车国怎么办?!”莎车国大都尉悉志无屠看出仓皇的石亀想撤军,便胆颤心惊,急忙阻止。 石亀未言,初雍道,“黎繁都尉裹足于西城下,姑墨国现又被围,吾料西城吾军必北撤。果如此,如班超下了姑墨腾出手来,便定然会四面围攻吾军。因此,吾以为亦应撤回莎车,坚守莎车城!” “哼!坚守莎车城——”辅国候、万骑长周鼗怒道,“秋季一战,班超仅凭数千人便击破莎车万五千大军。彼整军数月,已今非夕比,姑墨一失,莎车便成孤城,汝如何坚守?” 众将分成两个阵营,周鼗的话更令石亀脖子发热! 石亀又想起上次兵溃皮山时的一幕。现在姑墨国被围,黎繁千里闪击,可打了数日仍未下鹫巢、西城,这一切令石亀产生强烈感觉,于阗人背后必有高人指点,或许从头至尾便是个骗局,班超本人根本就未离开于阗国。 想明白了,石亀便返回自己案后坐下,他虎视着莎车众将,“胜败乃兵家常事,况吾未败。自古兵者因时而动,姑墨乃吾腹地,更是吾粮仓,救援姑墨便为当务之急。传令全军,撤回莎车城,驰援姑墨!” 莎车众将虽然心里不服,但没人敢和这个魔鬼对抗。大军仓促拔营而去,再一次无功而返的莎车军将士们士气低落,一路上骂声不绝,歪歪扭扭地踏上归途。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一场更大的灾难正等着他们!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二下莎车 石亀率莎车国大军怏怏后撤,由初雍率四千余龟兹、焉耆铁骑为中军,两天后便返回莎车境内。他们渡过葱岭河,于傍晚时分走到莎车城下。 此时士卒们已经归心似箭,没人会想到到了家门口还会有大战在等着他们。他们懒散地正准备次第进入城西大营,就在此时灾难降临了,他们与仅有两千五百骑的鹫雕营、昆仑屯在莎车城下不期而遇! 天已经黑了下来,但鹫雕营与昆仑屯未张火把,吴英与旋耶扎罗挥军赶到莎车城下时,正见城东方向无数火炬如一条长蛇,正在夜色中向莎车城逶迤而来。 两人在昏暗的光线中对视一眼,无丝毫犹豫,便一起举起了手中的长矛。随着吴英一声厉喝,“全军结阵,随吾陷敌——”鹫雕营、昆仑屯在行进之中迅速改变队形,按照淳于蓟训练过的阵法,结成雁阵向城东方向凶猛掩杀过去! 莎车城内空虚,此时国王齐黎按石亀令正命令国兵从四面八方向莎车城聚集。他身在王宫内刚刚与王妃哺食完毕,便闻报石亀已经全军撤军即将到达王城。 齐黎闻报心灰意冷,他知道石亀这混蛋又一次把他架到了火盆上。事不宜迟,他赶紧召见王弟齐枂和国相安鹊,商讨如何应付战败归来的这头魔鬼、瘟神。此时他根本就没有想到,另一场灾难正在等着他。 三人垂头丧气地刚商议一会,便闻探马又急报,“汉使团在城东截杀吾国兵,全军正在混战!” 老天哪,齐黎惊得脑袋瞬间一片空白,顿时吓傻了。而齐枂和安鹊则吓得一起从案后蹦了起来,手足无措,茫然四顾! 齐黎反应过来,三人急趋出宫直奔城头。只见黑暗中喊杀声震天动地,哀嚎声、叫喊声、悲鸣声、惨叫声震天被野,令人胆寒。数万人马在莎车城东数里方圆的旷野上杀成一团,无数火把绞杀在一起,一场混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打得难解难分! 齐枂趴在城垛上急道,“大王,吾军已呈颓势……当速遣城内守卒、城外大营国兵驰援大都尉……” “万万不可——”国相安鹊赶紧阻止道,“班超先下姑墨,又阻杀石亀,石亀已经必败,此时万万不可出援!” 二人都扭头看着黑暗中的齐黎,齐黎也趴在城垛上,他半晌才低声恨恨地道,“唉,国相所言有理,班超强人,无人能敌,吾准备再降罢!” 石亀将龟兹、焉耆、莎车联军近二万人,前队是怏怏不振的莎车四千余卒,他们本就未加防备,突然一支军队也不打话,从城北的黑暗中毫无征兆地杀将过来,令所有人大惊失色,瞬间便仓皇溃乱挤成一团! 等来敌冲到身前,只见无数火炬照耀下,汉使团的赤色战旗清晰可辩。这让莎车人魂飞魄散,前军队形瞬间被冲杀乱了,狼奔豕突,一哄而散。 “汉使团”杀声震天,少年将军旋耶扎罗一马当先,白马白袍手执长矛杀入敌阵。鹫雕营全军如狼似虎,势不可挡。吴英、锦娘二将也率昆仑屯为后队相继杀入敌阵,这股赤色铁流瞬间便令莎车人陷入灭顶之灾。 未加防备的莎车前军死伤惨重,哀嗥声四起,数千人迅速溃败,惊惶四散奔逃进黑暗中,将中军完全敞开在昆仑屯与鹫雕营前。无敌大将旋耶扎罗未做停留,趁敌混乱,便又率鹫雕向中军冲杀过去,龟兹四五员大将一齐扫矛迎上,被他瞬间便一一挑落马下! 鹫雕营全军大气如虹,紧随旋耶扎罗身后楔入联军中军。 石亀的中军是初雍的四千余龟兹、焉耆铁骑,很有战斗力。他们在皮山城下折了锐气,此时士气并未恢复,无奈莎车前军又蜂涌回逃冲散了他们的队形,因此当“汉使团”冲杀到面前之时,他们仓皇之间竟然无法组织有效阻挡,迅速被旋耶扎罗撕开了大口子。 昆仑屯金屯等五将挡在吴英与锦娘前面率先冲杀,但吴英与锦娘二位女将,巾帼不让须眉,二人手执长矛,挑翻了无数联军士卒,并挥军紧紧掩护鹫雕营侧后,向敌中军龟兹人、焉耆人杀去! 石亀闻前方喊杀声急,似有千军万马奔杀过来。他难以理解,于阗兵不是在攻击姑墨吗?怎么莎车也有于阗人?这混蛋于阗国到底有多少军队? 他迅速反应过来,原来班超要对付的不是黎繁,而是他石亀。这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有数万军队参与的大战役,是对他石亀的围猎! 他喝令左右两军迅速包抄,后军迅速策应中军,可中军已经乱成一团,左右两军和后军根本就看不见中军举起的令旗,眼看着中军即将被击溃却茫然不知所以,战场之上已经乱成一团。 局面已经失控,石亀左肩头被撕裂的伤口又一阵阵钻心的疼痛! 他右手提着长矛正要亲自接敌,却忽见中军已四散奔逃,“班”字战旗下,汉使团主将白马白袍无人能敌,十数大将阻挡在石亀身前成一道墙,却被白袍大将一柄长矛神出鬼没,瞬间便一一挑飞! 老天,这是人么?这不是班超,不是淳于蓟,这是谁?! 没等石亀想明白,此时中军战马互相碾压,已经溃败。黑暗中到处火把晃动,满耳都是喊杀声、惨叫声、兵器交接声,中军已被冲得七零八落,无数人丧魂落魄,玩命地逃向黑暗中的沙漠之中。 就在此时,联军的后方又传来冲天喊杀声,一支大军正从后方尾追杀来,瞬间与莎车后军绞杀在一起! 联军虽众,那里经受得了这般打法,后军没抵挡一会便四散溃败。见是“汉使团”率领于阗国兵夜晚陷阵,醒过神来的莎车国兵后军便扔掉粮秣辎重,他们只恨阿翁阿母让他们少生了一条腿,不顾一切地向西奔逃! 后军先败,全军便跟着迅速撼动,无数人不可阻挡地轰隆隆地向西溃散而去,神仙也制止不住。 石亀肩伤未痊愈,他已无法组织有效抵抗,眼着白袍大将即将杀到跟前,龟兹、政将领们保护着他,只得无可奈何地跟着乱军顽命地向西奔逃而去!。 旋耶扎罗、吴英则挥军转身追杀,他们急追穷寇痛打落水狗。尤其是少年英雄旋耶扎罗,死死追杀着敌中军,一路挑杀无数奔跑不及的莎车兵,一直追杀到莎车城下! “包围莎车城——” 莎车全军已作鸟兽散,而石亀中军也正玩命地弃城顺着葱岭河向北逃进黑暗中,随着吴英一声厉喝,旋耶扎罗一不做二不休,与后方赶来的于阗国大都尉休莫广鵛、辅助候尉迟仁合兵一处,便按照班超“再下莎车城”令,将莎车城再一次团团围了起来。 无数火炬照耀下,吴英、锦娘、旋耶扎罗三将威风凛凛地伫立莎车城北门外! 休莫广鵛和尉迟仁疾驰而来。大战未毕,昆仑屯主将吴英和锦娘、鹫雕副将旋耶扎罗三人却均未下马跪拜,仅是马上抱拳。 吴英道,“禀报大都尉、辅国侯,鹫雕营、昆仑屯奉汉使夫人令,数千里迂回奔袭姑墨。军机所在,鹫雕营未及禀明,还望大人恕罪!” 二位老将此时那里还顾得了面子,又见鹫雕、昆仑屯虽然经历大战,死伤惨重,依然军容严整,战旗猎猎,正随时准备攻城。他们心里高兴、羡慕都来不及了,那里还会怪罪。 辅国候尉迟仁是王弟,他代表国王广德在马上深深鞠躬,口中说道,“鹫雕营、昆仑屯一战成名,已成吾于阗国劲旅。三位将军劳苦功高,虽为汉使团成员,回国后国王定予以重赏!” 吴英却回道,“禀报辅国侯、大都尉,莎车城虽被围,然此无大战,莎车国不过三日必下。请大都尉派二千卒,顺葱岭河向北追杀至无屠置,与左相苏榆勒部夹击石亀败军,将其赶回姑墨,确保吾各军共夺莎车城!” 嘴里说的是“禀报”,可吴英说得不容置疑,分明有代汉使夫人施令的味道,令休莫广鵛和尉迟仁被狠狠地噎了一下。不满之余还有疑问,苏榆勒与尉迟硅不是在皮山城吗?相隔四五百里远,他们如何会出现在无屠置? 这个很有气场的汉女过去不过是一个商贾,时时受到呈于霸的呈府欺凌,现在也不过是昆仑屯主将,这个建议说得决绝,几乎有犯上嫌疑。二位大人仅仅只是愣怔了一下,心里虽感觉很不舒服,但人家说得有理,此时战机稍纵即逝容不得他们细想,便迅速下令左将军讫耶领一营人马,向北追杀二百里。 开始讫耶还将信将疑,可追杀到无屠置时,果然与苏榆勒前后夹击,大杀了一阵,斩杀石亀麾下一千余首级,极大地扩大了战果! 原来,班超、胡焰离开皮山城后,苏榆勒算着日子,打开锦囊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务于丙寅月乙亥日(注:即十二月二十日)天黑前赶至无屠置,夹击石亀!”于是,苏榆勒与尉迟硅便催动两营人马从沙漠中直趋无屠置,果然拦了个正着!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赏罚分明 莎车城上,国王齐黎趴在谯楼下的城垛口将城下一切都看在眼里。 围城的于阗国兵火把明亮,人马整肃,无人喧哗。他们已经在城外扎营准备哺食了,对城头上的防守国兵视若无睹。那赤色战旗如一片海洋,那不是汉使团是什么?!仅北城差不多就有两三千人,也是说于阗国这一次来了足有万余大军,这可不是上次区区二三千人,这仗还能打么?! 城东方向,刚才的大战破坏了一些部族村落,有十几年房屋仍在燃烧,吏民的诅咒声、哀哭声隐隐传来。而城池周边,于阗人对各村落、客栈和胡市等却秋毫无犯。 他仰天长叹,吾好命苦啊。 强人石亀横行西域十数年,现在逢班超必败,岂不是天意?!他心里将不争气的石亀祖宗八代问候了一遍,他怕石亀,其实是怕北匈奴。他降班超,其实是降大汉。西域枭雄齐黎毕竟是小霸王贤的后代,当年的莎车人也是打遍西域无敌手,在内心他既瞧不上石亀,更不怕班超! 时也运也命也,他悲天悯人,不敢耽搁了,便赶紧故伎重演,命齐枂将自己绑了起来,带着王妃、贵族、大臣们,一起出北城门请降! 于阗国大都尉休莫广鵛和和辅国候尉迟仁接受降表,并将国王带到“汉使”大帐前。一会儿,一身白袍的旋耶扎罗出帐传令道,“汉使曰,‘莎车国君臣乃一群反复小人,不值得吾见之!’汉使命国王回王宫面壁思过一个月,且‘再给汝一次机会。如胆敢再次背汉,一旦被擒,定举族连坐诛杀,绝不赦免!’” 说着,便将国王齐黎和王妃、大臣们灰溜溜地赶回城去! 收服莎车后,于阗国兵在莎车城下休整数日。每日都由莎车国酒肉犒军,伤卒都得到诊治,齐黎为这次大战赔偿于阗国麦栗二十万石,战马二百匹,牛羊五万头,木炭十万斤。休莫广鵛、尉迟仁、吴英、旋耶扎罗便见好就收,收兵渡过葱岭河,顶着小雪撤回皮山州西皮水畔大营。 此战鹫雕营与昆仑屯二营二千五百余人,亡二百零二人,重伤一百三十人,鹫雕营主将尉迟千生死不明。除吴英、旋耶扎罗和锦娘三名主将外,两营几乎人人挂彩。但鹫雕营锐气未失,犹能再战。吴英、旋耶扎罗正要率鹫雕营、昆仑屯奔袭西城包抄黎繁,可林曾将军恰好派信使传来军令。 “西城围解,黎繁北遁,吾大军宜在西皮水就地休整。”同时,还令“西夜国向莎车国隐秘放出警戒!” 原来,闻于阗人已经围袭姑墨国的石城,黎繁魂飞魄散,迅速撤围而去! 此时的汉苑内,一地瓦砾,到处是重重叠叠的尸体。国兵们正在打扫战场,收敛殉国士卒遗体,抢救伤兵,掩埋龟兹、焉耆人尸首。 于阗国王妃南耶、伊吾假都尉麦香、于阗市尉蒲柳、小乞丐秅娃儿五个女人,正跟随“汉使夫人”纪蒿、大汉于阗国守将林曾、于阗国王广德,乘车踏雪出巡各要点。 黎繁围城的五天内,跟随林曾来于阗的三千鄯善国的国兵阵亡一千七百余人,三名千骑长全部阵亡。陈隐手下的于阗国五百国兵阵亡四百余人,汉苑在战火中屹立不倒。于阗国左、右两军阵亡高达两千人,但也守住了营盘,可谓惨绝异常! 虽然是惨胜,于阗国经历了一场浩劫,房屋、围栏被烧毁无数,粮田被毁十数万亩,但正在打扫战场的国兵、吏民们却头冒热气,同仇敌忾,士气高涨,举国上下都洋溢着重生的喜悦。他们所到之处,“万岁”、“万岁”的欢呼声连天被野! 林曾迅速收拾战场,黎繁、石亀退却时扔下大量战马,装备、兵械堆积如山。莎车国战马、粮秣、牛羊、木炭、铜钱也送来了,本来冬荒、春荒虽然能勉强熬过,王室、相府正勒紧腰带提前为全国储备粮栗、种子。可现在一战之后,于阗国粮秣、木炭充足,再也无惧冰雪寒冬,连明春的种子都有了。 大战之后,仍在昏迷的鹫雕营主将尉迟千和鹫雕营重伤士卒都在西城休养,纪蒿、南耶亲自看望了他们。 纪蒿、林曾、广德又率领国中贵族和百官,浩浩荡荡地来到银装素裹的皮山州西皮水畔的鹫雕和昆仑屯大营犒军。 进入辕门,只见军营内军容严整,进出有度,积雪都被整齐地扫好堆在道边,与以往于阗国兵完全不一样。见过大都尉休莫广鵛与辅国候尉迟仁,又听取吴英、尉迟千禀报了大战经过,纪蒿与林曾大喜,贵族和百官们则惊骇不已。 他们算是开了眼界,也才恍然大悟,原来龟兹人、焉耆是这么被战败的! 在昆仑屯中军大帐内禀报完毕,吴英和旋耶扎罗将两营列队,吴英躬身抱拳请汉使夫人与国王、王妃校阅,“鹫雕营、昆仑屯列阵完毕,恭迎汉使夫人,恭迎林将军、恭迎国王和王妃检阅!” 广德不敢先说话,礼貌地颔首请汉使夫人和林曾将军接受检阅。纪蒿一身戎装,身披火红的赤色大氅,腰悬七星剑,座骑满花川,英姿飒爽,当仁不让,她带着林曾、广德、南耶策马至军阵前,扬鞭高声道,“众将免礼,三军免礼!” “谢夫人,谢林将军,谢国王、王妃!” 天寒地冻,寒风呼啸声中,吴英和旋耶扎罗以及两千三百余名士卒一起行持械礼,齐声高呼,声威震天! 他们策马从队前至队尾检阅一遍,又回到队列前面。大战已经过去六七天了,可鹫雕营、昆仑屯几乎人人带伤,盔甲、厚厚的皮袄、甲服、战马上仍能看到遍遍发黑的血渍,人人身上、脸上都有小伤口,一个个就象个血葫芦。 纪蒿眼含热泪,她知道将士们与汉苑守将一样,该是经历了一场什么样的生死大战哪!她高声道,“鹫雕营、昆仑屯已成于阗国保护神,已成汉使麾下一支铁军,吾代汉使慰问众军!吴英和锦娘、尉迟千和旋耶扎罗四位将军,战功卓著,进封为于阗国左右汉候,每人赏麦五百石,牛羊五百头,木炭五百斤!” 在全军的欢呼声中又道,“所有将佐,进官一级,每人赏麦一百石,牛羊一百头,木炭一百斤。士卒每人进爵一级,赏麦十石,牛羊二十头,木炭二十斤。鹫雕众卒,户减税三年!所有阵亡士卒,按每户麦一百石、牛羊五十头、木炭五十斤抚恤,且户免赋五年。于阗国各军,所有参战士卒,有功者均按此办理!” “谢汉使夫人!”鹫雕营、昆仑屯一片欢腾,整个于阗国大营内一片欢腾! 可话锋一转,纪蒿顿然变色,“鹫雕营主将尉迟千、副将旋耶扎罗,险失军机,虽有弥补,仍险至大战出现不测。按汉律,将军失军机,是为死罪,理应斩首正法!” “啊——”此言一出,变化太大了,正在欢喜头上的全军士卒大惊失色,惊叹声一片。少年英雄旋耶扎罗闻言恭恭敬敬地下马,解下佩剑,举剑至头顶,面向纪蒿庄重跪下,恭领死罪! 辅国侯尉迟仁、大都尉休莫广鵛坐不住了,他们连滚带爬地下马跪于雪地上,尉迟仁膝行几步到纪蒿马前,叩首于地哀求道,“禀报夫人,鹫雕营延误战机,是受吾二人所阻,吾二人甘愿受罚。念鹫雕营战功卓著,主将尉迟千重伤昏迷,恳求夫人剑下留人,不能斩杀有功大将啊!” 休莫广鵛也膝行到纪蒿马前,接着泪流满面呜咽着哀求道,“老夫身为于阗主将,却一事无成。如不是昆仑屯、鹫雕营数千里卷杀,于阗国必亡于老夫之手。夫人哪,罪在老夫啊,便恳请以老夫领死罪,换二将一命罢!” “求夫人刀人留人!”于阗国众将则跪倒一片,贵族、百官也都跪下,为尉迟千、旋耶扎罗求情。 国王广德坐不住了,他没想到这个胡女要在校阅时杀大将。怔了一下,便在马上低首抱拳小声道,“恳求夫人了,给本王一个面子罢。辅国侯与大都尉乃受小王指使,回汉苑后小王负荆请罪,甘受夫人重罚!” 纪蒿回首怒视他一眼,广德被看得无地自容,赶紧低首躬身施礼。 林曾就在纪蒿马后,闻国王言并见其窘态好容易憋住笑。要说尉迟仁、休莫广鵛有罪,首先有罪的便是他国王尉迟广德。他当着自己众将士的面,既要承担责任救下二将,又不能折了自己国王威仪,只好恳求回汉苑后悄然受罚,也算咎由自取。 林曾怕纪蒿伤了国王的脸面,正要说话,只听纪蒿对尉迟仁与休莫广鵛、旋耶扎罗道,“三位都起身罢,众官亦起身!” 等三将和贵族、百官从雪地上起身,纪蒿又对全军高声道,“众将也起身罢,念二将战功,便看国王与众臣、众将士情面,暂免死罪,继续领鹫雕营。本应夺尉迟千、旋耶扎罗汉侯之爵,以为诫勉,现因二将有大功,便暂留爵位!” 将士们闻言,欣喜若狂,“汉使夫人万岁”、“将军万岁”、“国王万岁”呼声震天而起! 将领们立有大功,不能不赏,有过则不能不罚。可此时的纪蒿,虽然满腔热血豪情,可她实在没什么可赏的,又不想将这彩头交给国王广德。幸好麦香逃难来于阗国后,纪蒿曾听说过窦固封麦香为蒲类国汉侯一事,于是她便灵机一动,将四将一齐封为汉侯。 她甚至完全没有想过,她连这个“汉使夫人”的头衔都是假的,根本就没有权力为将领们封侯。尽管这是西域于阗国的“侯”,她才不管到时汉使班超回来如果不认帐该怎么收场,那是他班超自己的事儿。 士卒们满营欢喜,国王广德和王妃、大臣们都深受感染。校阅最后,国相私来比宣布,晚上全军大宴,由王宫乐伎演宫廷歌舞,犒劳三军!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暗度陈仓 黎繁全军如潮水一般涌过鹫巢北撤时,这场大战的总导演班超正站在鹫巢要塞顶端,看着仓皇北上、军容零落、乱乱嚷嚷的黎繁军,他一颗高高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这是他自茂陵大战以来最紧张的一次战役。对黎繁战力判断不准,对于阗吏民战争意志估计过高,险些导致输掉这场至关重要的战役。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当战局急剧向坏的方向发展之时,是纪蒿——那个动辄泪滋滋的虎牙妹,处变不惊,临危不惧,既用瘦弱之身吸引了黎繁的注意力,又激发了于阗人的抗敌斗志,从而彻底地扭转败局! “司马,咎在吾虑事不缜,险酿大祸!”胡焰搓着被寒风冻得红红的断耳,痛惜自责地道。 田虑、华涂已经率军归来,汉苑卫队阵亡百余人,汉使团刑卒几乎人人带伤,徐乾、罗琛两个刑卒胳膊被敌箭贯穿,吊着脖子上。他们脸都被冻成了红色,白色的老羊皮袄上大团血渍瘆人,一个个就象个血葫芦,但依然斗志昂扬。 “不怪军侯——”田虑望着北方大团的沙尘,心有余悸地道,“是于阗人自己还未站起来,此战如不是夫人,吾使团势将败退至精绝城!” 大战之后,吃了大亏,但众将没有互相责备,令班超欣慰,“咎在吾,不在众将。于阗惨淡,百业俱废,半年连番两场生死大战,也不在于阗人。北道强盛,下疏勒便是捅了马蜂窝,更艰苦的大战已经不远。便让于阗人在战火中站起来罢!” 第二天,等斥侯禀报黎繁已一直退回过北河(注:即塔里木河),班超便率领田虑、华涂的两支小队迅速离开鹫巢,踏上了新的征程! 沙漠上气温很低,寒风裹着细沙扑面而来。他们每人一身于阗胡襦,头戴羊绒毛黑色毡帽,外面穿着暖和的老羊皮袄,羊毛绒裤,足蹬长长的牛皮船靴,如一支荒漠驼队,顺着红白山一路向西。 天又开始下起暴雪,沙漠的冬季真是太冷了,坐在马上一会人便被冻透,他们不得不牵马步行一会。 使团偃旗息鼓,绕过断垣残壁的皮山城绿洲,顺着沙漠商道,顶着寒风暴雪穿越千余里大沙漠,悄然隐身到了葱岭河畔的无屠置中! 虽然战火纷飞,但挡不住商旅的脚步。 这趟历时近半月的沙漠行程,途中还遇见两支小型驼队结伴而行,商旅、镖师、僦人、驼倌见到这支人马齐整、兵甲锋利、浑身血渍、默默无闻行军的“商队”,都以为遇上沙匪了呢,数十人便一齐黑压压的跪于商道边。 本来是交错而过,刑卒王艾因撒了一泡尿落在最后面,正想策马赶上,忽然,他看到跪在道边积雪上的人群中,一个镖师分明惊慌地捂住另一个小个子镖师毡巾下的嘴巴,想让他低下头。 而被捂住的人却挣扎着倔强地昂起头,那一双黑色的眸子一闪,让王艾不禁一惊,眸子中分明透出企盼、哀求、甚至求救的味道! 王艾可是东夷海匪出身,觉得有问题,便勒住马跳下,围着地上人转了一圈。所有人都深深地低下头,只有挤在一起的两个瘦小“镖师”中有一人仍倔强地抬起头,毡巾围着他的头,露出的一对黑眸中似乎欲言又止。 女人?这分明是女人。冬季正是拐卖女人、小孩的高峰期,王艾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拐卖。 他将“镖师”扶起,慢慢揭开“他”头上的毡巾,露出了一张年轻妇人圆圆、惊慌、被冻得腊黄的小脸。他又将另一个瘦小的“镖师”扶起,竟然也是一个妇人,虽然一脸沙尘,但看年龄她们也就二十出头。 虽然她们都穿着长长的肮脏胡袍,肩膀上落满积雪,但王艾一眼便能看出,这是两个河西汉女。 或许这是商贾沽来的丁口,王艾便扭头看着跪在沙漠上的商贾道,“沽来的?”商贾却不敢抬头、不敢回话,只是将头叩于雪上一个劲猛地点头。 可其中一个妇人虽不敢说话,一双小手却紧紧攥着王艾的胡袄衣袖,并焦急地向王艾频频摇头、示意。王艾道,“汝说,不是沽来的,莫非是抢来的?” 妇人眼泪脱眶而出,似乎生怕王艾不相信会走掉,她急急地道,“吾……是被抢来的……家在张掖,凌氏人,家有小儿,恳求大人救命……” 河西人,凌氏大族?!王艾震惊地又看着另一妇人,妇人低首不敢说话,圆脸妇人又道,“她是敦煌人,也是被抢来的,这一路生……不如死……” 王艾心里格顿了一下,他知道遇上什么了。 抬头向西望去,漫天雪花中,班超的大队人马早走远了,此时只有一个人远远驰了回来,王艾已经认出,那是刑卒童周。原来田虑见王艾掉队了,便令童周来看看怎么回事,结果这好事也让他遇上了。 妇人还未说完,商贾见“沙匪”大队人马已经不见踪影,现在飘飞的暴雪和呼啸的寒风中只有两匪,他一声唿哨,十八九名镖师便呼拉一声从雪上蹦起,一齐抽出剑将王艾和两个妇人围在垓心。 身材高大的镖头扯开脸上的毡巾,用剑指着王艾断喝道,“大胆沙匪,敢劫吾货物,莫非找死?” 商贾则抄着手指着妇人骂道,“骚货,想跑,今晚吾必剐了汝……” 两个妇人吓得瑟瑟发抖,嘤嘤哭泣起来,惊慌地躲到王艾身后。 王艾面露冷笑,他最不怕的便是杀人。他悠然擎出长长的环首刀,白羊皮袄正面黑色的血渍、血泥斑驳陆离。他并不怕镖师人多势众,但他怕混战中伤了这两个妇人,便轻声对两女道,“蹲下……别动……” 圆脸女极聪明,闻言赶紧拉着同伴蹲在王艾腿边。 王艾冷酷地对镖头、商贾好言相劝道,“行商和气生财,可汝等敢到大汉河西抢人,便是死期到了。如果知错就改,吾会放一马,不然……” “哈哈哈——”镖头猖獗狂笑,嘴中呵斥道,“可恶沙匪,便不改又能怎的?老子这一趟好不容易弄两个好货,还没玩够,如何能让给汝?大道通天,各走一边,都是沙漠搏命人,别拿一身血吓人,快滚,恼了吾必杀汝狗头!” 他话刚说完,人丛后面便混乱起来,惨叫声四起。 原来四五名镖师见童周远远驰来,便举着刀矛迎了上去,童周瞬间便明白发生了什么。这个墨者如何受得了这个,他痛下杀手,瞬间挑杀那几人,其余镖师见状,明知不敌,便四散逃遁、躲避! 王艾也雷霆出手,左手甩手而出,咔嚓一声,镖头右小臂骨头被切断,长剑脱手,人跟着哀嚎起来。三四名镖师持刀围了上来,王艾放出杀招,只一两合,便斩杀多人。镖头震惊地看着王艾,王艾跟上一步,一脚将其踢跪沙漠上,又将长长的环首刀瞬间架在商贾项下。 此时来不及逃跑的十余名镖师在童周手中长矛的威逼下,已经扔掉兵器一齐跪下讨饶,这个商贾脸上大团蜷曲的髯毛颤动着,动也不敢动一下,连声哀求,“好汉饶命,女人吾不要了,请好汉饶命哪……” 童周扭头问圆脸妇人,“说,谁绑的汝?” 圆脸妇人指了指镖头,童周又看向另一妇人,她战战兢兢地也指了镖头。 王艾从镖头臂上收加短刀,本想饶过这个混蛋,可童周跳下马,无一丝犹豫,便跟上一刀将其斩首! 毕竟还有正事要办,二人不敢耽搁过久,便赏了商贾和镖师每人一顿鞭子和拳打脚踢,带着两女匆匆赶上大队。 “哟喝,撒泡尿便捡到两宝贝……” 见王艾、童周二人马前都坐着一个妇人,众刑卒大为惊异。王艾将圆脸女抱到自己的备马上,这才向军侯田虑禀报了经过。 田虑只是扭头看了二女一眼,便冷冷地哼了一声,抓紧赶路。 无屠置(注:即今麦盖提县)说是置,其实已是一座堡垒,汉使团就在暴雪中悄然隐进无屠置后院,正式开始休整。 现在,不管是于阗国君臣、纪蒿的汉苑、莎车国君臣、还是北匈奴人呼衍獗、焉渑,谁都不知道汉使团和他班超的行踪! 淳于蓟带着梁宝麟的小队,已经在昆仑山上大打出手,正帮助苏毗国抵抗羊同国的进攻。焉渑仍在逃回龟兹的路上,她确信班超已经率汉使团上了昆仑山,便派信使快速潜回报信,此时呼衍獗及北道诸国都将目光盯着昆仑山上呢! 暴雪连下了十余日,无屠置和不远处的无屠国都被积雪披上了银妆。 天寒地冻,屋内却炭火湛蓝,暖和如春。胡柏和陈祖成正在下六博,其余人便都在围观、起哄。吴彦从胡市上沽回了姑墨国的陈年蒲桃酒,众刑卒便在炭火上脍炙喷香的小鹿肉,豪饮蒲桃酒。 被王艾、童周搭救的二个妇人,圆脸的叫凌霄,另一个腼腆的叫巧娘。二人都是河西大户人家女儿,都是被商队买通阳关关卒偷运出关的,商旅本想一路玩够了到葱岭以西时再沽出的。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北山来客 刚到无屠置时她们常常哭哭啼啼的,想自己的娃儿。胡焰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二人都嫁了人,凌霄二十三岁,有两个小男孩。而巧娘十九岁,有一个女娃。 胡焰和肖初月便安慰她们,先呆在无屠置,等有机会便让于阗国市尉府的商队将她们捎回河西,二人这才慢慢高兴起来。这些天,她们有了盼头,能吃饱饭,脸色便也红润了起来,但她们想念自己的孩子,忧愁一直挂在她们的脸上。 慢慢的,她们与刑卒们混熟了。凌霄干练,巧娘腼腆,她们主动照顾起刑卒们饮食起居。破烂的甲服、衣衫、手服、足衣被一一缝补好,肮脏的襦衣被她们用开水烫过凉干,消灭虱子和臭虫,让离开汉苑后无法无天的刑卒们,再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嗨嗨嗨——”这天罗晟正赤着上身在院中雪地上举鼎。 后院中有四个大石鼎,最重的六百斤,最小的也有四百斤(注:汉斤,秦汉习武者以扛鼎练力)。虽然寒风凛咧,雪花纷飞,檐下冰棱有二尺长,可罗晟却一身大汗,热气腾腾。 自从出征前在凉州大营被淳于蓟大冬天砲击到冥水差点冻死起,罗晟知耻而后勇,便苦练水上功夫和耐寒能力。现在,这个身长近丈,整个汉使团身材最高的胖大个子,已经是水上好手和最不怕冷的人。 徐乾、罗琛箭伤已经可口,吊带已经不用了。其余刑卒都是轻伤,伤口已经痊愈。躲在无屠置后宅深院中,举鼎是每个人每天必须干的事。 过去大战间歇,他们会将过剩的精力折腾在各城邦胡伎们的肚皮上,现在不行了。平时只有胡焰及手下的斥侯能外出,除此之外便是兵曹吴彦需经常外出采买,其余人只能每天好酒好肉养膘,就靠这几只石鼎释放多余的精力。 “罗厖厖(注:汉代方言,脸膛大、身体肥壮谓之厖),汝冷不冷哪?”凌霄正好出来倒水,见罗晟将最大的石鼎轻松地举过头顶,还凌空耍了一圈,不禁吓了一跳,惊讶出声。 “冷呐,要不汝焐煆(注:汉代方言,焐热)大兄——”罗晟手举着石鼎,背对凌霄戏道,“霄儿,吾看汝别回去了。” “滚抾摸(注:汉代方言,去),少偏蹇(注:汉代方言少发骚)——”凌霄啐了一声,又叹道,“别眙(注:汉代方言和通语均是逗的意思)吾了厖厖,娃儿离不得阿母啊,吾也想娃儿……” “汝要走了,有人会难过的!”罗晟将大鼎放下,揩一把脖子上的汗认真地道。 凌霄闻言,为难地轻吁一声,不禁有点走神,“难为(注:汉代方言,谢谢)汝罗大兄,这吾如何不知……” 原来,凌霄自被救出起,便对王艾和童周十分依恋,一直以兄相待。可相处时间长了,她发现王艾看她的眼神开始变得火辣辣的,这让她脸红心跳。可她是个母亲,可谓归心似箭,无人时常以泪洗面,王艾这样,更让她十分痛苦! 胡焰和田虑曾问过她,当时为何敢求救。凌霄告诉他,汉使团在西域,南道各国已尽归大汉,商道已通,她是汉人,也为使团喝彩不已。当看到他们二十余人全是汉人,且兵械锐利,战马矫健,身上全是一团一团黑色血渍,当时便想这可能是汉使团,于是便想不惜一切赌一把。 “为了娃儿,本就被作践得不象人,便赌输了了不得多受点皮肉苦呗!” 凌霄坚定地说。可当时王艾听她说这话,眼里一阵默然一闪而过。 班超与中军众将正围着炭火烤着野胡桃,室内弥漫着胡桃的香味。院中罗晟与凌霄的对话他们都听到了,但他们此时顾不上考虑王艾的男女情长。 因为,啬夫发泰进来禀报,说于阗国在西皮水戈壁上隆重阅兵,汉使夫人封赏有功之臣和全军将士,胡焰和众将闻言心花怒放,一一感叹一番。 班驺将烤好的野胡桃不时从盆边拿起放到班超案上的木盘内,忽然噗哧一声忍不住自言自语道,“真是厉害啊,就是一只母羊嫁尕叔一晚,便会变成一头吃人的母狼……” 他的俏皮话未说完,兄长班秉便“啪”地给了他一掌,并叱道,“吾砸烂汝狗头,吾婶年少二十余,汝敢骂吾婶为虎狼耶?!” “十三为人妇,二十正风骚。寡妇不愁嫁,呼饭炊买臣……”胡焰替班驺遮掩道。 班超与众人哈哈哈大笑,班驺自知不妥吓得不敢再多嘴了。 西城一役,令胡女纪蒿在汉使团众将与众刑卒心中地位至高无上。谁都知道她那个“夫人”头衔是假的,但此时此刻,从班超到刑卒没人再当她是假夫人。 一想起刚刚过去的惊心动魄的西城大战,众人便又想起另两个妇人。华涂抱拳对肖初月悄声戏道,“肖兄,吾已知汝与胡军侯何故如此畏惧母老虎、母狮子,敢于孤军北上,是真将才也。兄弟现在恨不得也有如此凶猛雌兽一只!” 肖初月和华涂是一对难兄难弟,都属于恋妻族。果然,闻华涂言,肖初月瞬间目光迷离、恍惚,不知不觉间脸现一付色迷迷态。 众人已经哄然大笑,他却浑然不觉。他想到了锦娘左边凤眉间那颗美人痣,心里美不胜收,拖着垂涎幸福地淫笑起来。众人被弄得莫名其妙,田虑狠狠给他一掌,“狗日的,看汝吃相,于阗被打得稀巴烂,美个啥?” 肖初月却美美地痴笑着,只有他心里明白,锦娘那颗美人痣可不得了,那是他肖初月的幸福总开关,是他肖初月独享的秘密。 虽然于阗大胜令人高兴,但此战隐藏的种种危机,却又令众将心情沉重。 田虑对尉迟千差一点误了军机,越想越后怕,便恨恨地道,“临行前汉使如此交待,鹫雕营仅听命于汉使团,如不是夫人胸有大局,以身涉险固守汉苑,西城必破。尉迟千受大臣阻碍便差点误了大事,此人难挡大用!” 华涂则也心有余悸,忿然不已,“黎繁兵临城下,于阗国君臣不能激发全军将士斗志,险至全局败亡,广德与众将亦难辞其咎!” 众将又在总结大战得失,班超想得更多。 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此战如不是吴英、锦娘当机立断、孤军北上,以雷霆之势震慑了呼衍獗,于阗国则必陷。如不是纪蒿居中调停,逼林曾以汉苑吸引住黎繁,西城也定然挡不住黎繁的铁蹄。 他心里开始挂念于阗国,便挂念起纪蒿来。这女子真不可小觑,能当大任。在自己面前一挨吼便泪滋滋的,故意装出一付可怜巴巴态,可一转身,却在最危难的时刻撑起了于阗一片天,帮助林曾守住了西城! 于阗国虽逃过一劫,再却遭大战破坏,房屋、围栏被烧毁无数,良田被毁数万亩,大旱之后,真是雪上加霜。而疏勒国比于阗国更加贫弱,更惨烈的大战和更艰难的日子即将来到。一步错则步步错,于阗大战中出现的漏算,令班超和众将更加谨慎缜密! 汉使团藏匿到无屠置,骗过了所有人,但有一个人却没有骗过去。这个人便是枯且罕,远在东北方四五千里外车师前国交河城的汉军战略斥侯! 元旦前的除夕夜,天上下着大雪,无屠国爆竹声声。 除夕宴结束良久,夜已将半,众将已经退下歇息,班超带着酒意坐在案后守岁。他挑亮枝形灯架上的三盏兽膏灯,手里拿着一幅班氏白缣,心里涌出浓浓暖意。 “余遭世之颠覆兮,罹填塞之阨灾。旧室灭以丘墟兮,曾不得乎少留。遂奋袂以北征兮,超绝迹而远游……” 缣上是阿翁的《北征赋》,那还是前年底随窦固都尉出征之前,阿母亲手抄写,爱妻邓尧、冯菟放入他行囊中的。此时他想起了颠沛流离的阿翁,想起了阿母和师母,想起了爱妻和孩子们,眼泪便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大使……”他刚要起身进内室歇息,门被班驺从外面推开了。发泰带进来一个高大的跑驼人,诧异地看了一眼班超,便又禀报起正事,“大使,北国故人深夜来访!” 北国故人?班超大惊,他背着手逼视着站在堂下正给他叩首的驼客。出了什么大事?没有大事,枯且罕不会派人一路追来! 这是一个北地某国商队的镖师,高高的个头,一身邋遢的白羊皮长袍上沾满雪花、沙尘或泥浆,头上戴着一顶肮脏的破狼皮毡帽,腰里悬着一把弯刀,一脸杂乱的长须遮起了他的面目。没有寒喧,镖师一言不吱叩首毕便费力从脖子上摘下一块月牙形玉雕,双手递给发泰呈上。 班超从自己脖子上扯出玉雕,咔嚓一声合而为一,那是一只凶猛的沙漠公狼! “枯且罕如何知道吾在无屠置?”他大为不解,本以为骗过所有人呢,看来他是小看这个矮胖子匈奴人了。 “屯田都尉大人并不知大使已来无屠置——”来人一句话便打消了班超想杀枯且罕的念头,“大人只是告诉吾,如果在于阗国西城汉苑找不到汉使团,便将信息密报于无屠置啬夫发泰,发泰会有办法驰报于大使。大人说,这是与大使提前约好的。” 这确实是提前约好的,重建无屠置时,胡焰曾专门派出斥侯通报枯且罕,无屠城是一个固定的联系点! 来人易了容,不需要问名字,不需要看清面目,只以信物为证,这是规矩。 但信使通过口授传递来的信息,却令班超震惊之余,更欣喜不已:伊吾都尉歙渠还活着,他已与汉军斥侯掾吏波绍一起在疏榆谷藏下身,手下已经有了一支近二百人的敌后斥侯小队! “歙渠……麦香……”班超热泪盈眶,他的眼前浮现出歙渠在雪山上狩猎时那坚毅的面庞,以及美丽的麦香送别部远征时那悲戚不舍的身影! 想到这对小夫妻已经从死亡的阴影下一一脱身,他又略感欣慰。心向大汉、英勇善战的蒲类国民,已经将家国命运交付于大汉,可蒲类国遭受的苦难,又让他痛不欲生。身为汉军司马,他为自己不能救他们出苦难,而感到深深的悲哀! 此时此刻,他需要听到详情,他需要了解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需要对南呼衍部下一步行动有一个基本的判断! 这个斥侯知道此时的班超最想了解什么,他详细禀报了歙渠的脱险经过!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白山溃败 原来,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阴历八月仲秋,南呼衍部在蒲奴单于的逼令下,再一次全军南下,击破蒲类国,袭取了疏榆谷。 蒲类城陷落,霜刺带着两千国民且战且走,撤退到口门子峡谷,准备通过山巅鸟道撤到山北,整军再战。此时的口门子峡谷,呼衍王已经派两千骑提前赶到峡谷拦截,欲将蒲类国拦截在疏榆谷彻底消灭。 呼衍砭大军凌晨时分越过三塘驿(注:即今巴里坤县三塘乡)扫荡疏榆谷时,歙渠、麦香带着伊吾营千余卒连夜翻越白山,也赶到了山北口门子峡谷。伊吾营在口门子峡谷整整撑了一天,倒傍晚时分几乎全军覆没,歙渠身边已只剩下二百余骑能战,仍在作最后一搏。 就在伊吾营即将失败之时,霜刺带着部分侥幸脱身的国民赶到了。 此时入口处已被匈奴骑卒封闭,霜刺带着牧民们冲杀三次,死伤无数,仍无法突破。而歙渠与他的国兵又被后面源源不断赶来的匈奴人围住,形势十分危急。牧民们结成大阵,阻挡着后面潮水般追杀过来的北匈奴人。 敌骑越聚越多,昏暗的光线中,峡谷的喇叭口内到处都在混战。峡谷已经失守,南呼衍部大队人马正源源不断地越过松树塘驿站涌来,歙渠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他率领仅剩的五十余骑带头脱离战阵,一齐向峡谷深处冲杀过去。 峡谷里面,隐藏在树林中的一百余骑匈奴骑卒,一涌而出,掐断了蒲类人的逃生之路。霜刺臂上已经挂彩,他已经知道走不出去了,便拚力死战,并做好了自杀的准备。就在这时,歙渠带着仅剩下的数十骑冲杀过来,一边冲击一边声音凄厉地呼道,“吾掩护,国王快走——” 歙渠率将士们冲进匈奴军中,勇不可挡,连续斩杀十四五名匈奴人,瞬间便将挡道的匈奴骑卒冲开一道口子。进入山谷内的道路出现了一条小小的缝隙,可霜刺不忍离去,“要死就死在一块!”他拍马加入战阵,与歙渠联手挑杀数名骑卒。 “快走,帮吾照顾麦香——”趁敌被冲乱,歙渠挥矛对着霜刺的马臀就是一矛,战马吃疼,前蹄奋起,差点将霜刺掀下,然后快速向山谷内奔去。 二十余名北匈奴人赶上来欲追,被歙渠与仅剩的三十余骑死死挡住,就在这时,率大队赶过来的万骑长呼衍砭怒吼一声,“毙马,抓活的!” 数十支利箭同时击中战马,歙渠被掀下马,左大腿上中了一箭,箭矢穿肉而过。右胸前也中了箭,箭矢力道很大,穿透护心镜,倾斜着插进肩胛骨。一阵钻心的疼痛,他摇晃一下终于仆倒于满地尸体上。 “都尉……”“都尉——” 不知谁尖叫了他一声,歙渠顿时清醒,左手柱着宝剑靠右腿单腿用力又从尸堆上顽强地站了起来。十几名国兵也全部负伤,他们将歙渠紧紧地围在核心。 北匈奴人举着长矛、弯刀慢慢围了上来,伊吾营士卒们力斩数人,死死挡住涧道。国兵们一个一个地倒了下去,歙渠和余下的人仍在力战,他流血过多,意识渐渐昏迷,此时左臂上又中了一刀,宝剑脱手,眼前突然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进入涧道,抓捕国王!” 南呼衍人消灭了蒲类国兵,没有停顿。随着万骑长呼衍砭一声怒吼,骑卒们便一涌而入,快速涌进涧道,向山巅鸟道追去! 口门子峡谷内,入夜后战场上慢慢静了下来。 白天,无数北匈奴骑卒通过这里,络绎不绝地奔向山南的南山口。前锋部队与宜禾都尉府的部队在南山口打了整整一天,最终击败了汉军,并将汉军一路赶至伊吾庐城,呼衍砭迅速开始攻城。但已陷入绝境的汉军却突然从城内一涌而出,需霆反击,竟然将围城的南呼衍部万余骑冲乱、击退。 等呼衍砭天明后再聚大军重新围了上来,伊吾庐城已经成了一座空城。汉军与城内外数千蒲类国民弃城而去,已进入了茫茫大沙漠。呼衍砭迅速下令,派两营人马进入沙漠追杀蒲类国! 此时,在遥远的山北口门子峡谷内,夜晚寒风阵阵,鬼影曈曈。一群野狼啃食阵亡士卒尸体,就在它们快吃饱了时,忽然有几名人影钻出丛林,将狼群赶走。他们一一翻看着堆在一起的尸体,似乎是在找什么人。正在这时,一队北匈奴巡哨士卒路过,这些人迅速悄无声息地隐进丛林内。 等北匈奴人离去,战场上又变得一片死寂。几个黑影再一次游荡到战场上,可尸体成堆,他们不敢举火,翻弄了半天,未找到想找的人,便失望地离去。 到后半夜时分,狼群饱食后散去,尸堆内竟然又慢慢地钻出一个人。 他靠在同伴残缺不全的尸体前喘息了一阵,然后先从尸体上撕下一块布,将自己头上和左臂的伤口包扎了一下。接着再喘息平静了一阵,才开始翻动尸体,由于群狼撕咬,此时尸体血肉模糊,残肢断体乱堆在一起。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终于在尸堆下找到了要找的“尸体”,便轻轻地呜呜哭了起来。 寒风肆虐着,隐约能听出他嘴里胡乱泣唤着,“都尉……歙渠都尉……” 忽然,他紧张地摸摸歙渠“尸体”的鼻息,竟然感觉还有一丝动静。 他十分欣喜,迅速撕下周围尸体上的布,将歙渠胸前和腿上的伤口都包扎了一遍。然后,自己费力地站起,摇晃了一下,又轰然倒了下来。他的伤在头部,他躺在地上喘息了好一阵,终于慢慢缓过神来,便找到两面战旗铺好,将歙渠拉到旗上,然后一点一点地向丛林深处拖去。 一步一步捱到林内,他歇息一会,怕匈奴人知道有人逃离,他又返回林边,用树枝将痕迹清扫一遍。回到林内再歇息一会,他觉得自己已经有了点劲了,便用战旗将歙渠裹好,然后试着将其扛到肩上,摇摇晃晃地竟然未倒下。他咬着牙,慢慢地、歪歪扭扭地向丛林深处走去。 他就这么一点一点挪过山涧,爬上涧崖,走向丛林深处。 累了,便靠在松柏上歇息一会,然后再走。天亮前,竟然已经逃进半山腰一丛密林。他将歙渠放下,仔细寻找周围,竟然在一丝茂密的柳丛后找到了一个洞穴。洞穴的口儿很小,只能钻进一个人。洞穴内也不大,躲藏两人有点吃紧。但他顾不得了,钻进去将歙渠放平,试试鼻息,竟然还有丝丝气息。 他心里大喜,便用树枝细心盖住洞口,自己又走出洞穴。 这里离涧道已经有约三四里地,还在道边,他知道他们并未脱险。凌晨时分,小动物们已经开始觅食。他伏在树后,丛林内一只兔子从不远处的树根处机警地钻出,正准备去啃食一团蘑菇。他飕地一箭,击中猎物。 提着兔子,返回洞穴。自己钻进去,并用树挂挡住洞口。见歙渠仍然昏睡着,一丝动静也没有。 他切开兔子脖项下皮肉,将血一滴滴地滴进歙渠嘴里,只到血净,自己才一条一条切下兔子肉,大口地咀嚼起来。阳光慢慢照进了林子,外面传来了胡儿说话的声音。原来,涧道边的痕迹,还是引起了骑卒们注意,他们开始搜山了。 不时有胡儿从柳丛外走过,他紧张得心脏差点要跳了出来。山洞很隐蔽,等外面慢慢安静下来,他躲在洞穴内仍一动不敢动。不知过了多久,他竟然盹了一会。等天黑后,他将歙渠慢慢拖出洞穴,试着将他背在肩上,向山上攀去。 左臂上的伤很轻,只是皮肉伤。只是自己的头还一抽一抽的眩痛,甚至一阵一阵眩晕。黑暗中不时有动物绿色的莹光在周围晃动,他知道那是狼。但是,狼并没有敢侵犯他。或许,涧道内的尸体足够它们啃食,它们没心情进攻他。 他走一会歇息一会,整整走了一夜,已经爬过了两道山梁,又登上一座大山峦的半腰。他就这么背着歙渠靠在粗大的松树干上短暂喘口气,扭头向山下的涧道看了一眼,这里还能看到曾经激战的地方。匈奴人已经在打扫涧道内的战场,伊吾营士卒和蒲类国兵的尸体被一齐堆到涧道边的沟内掩埋。 “都尉……汝不能死,五屋和都尉要给弟兄们报仇!” 想到伊吾营全军阵亡,他泪水慢慢涌出,呜呜地哭泣出声。 他不是别人,正是汉军屯田士卒后人五屋。 班超秘袭伊吾庐前不久,五屋逃出交河城,欲投楼兰城。在沙漠上与南呼衍部伊吾庐镇守使屈趄屠手下的巡哨士卒相遇,他斩杀两人,自己也重伤被俘,被吊到白山上喂狼。幸好被歙渠发现,将他从狼嘴里救了回来。 马翼曦的精心调理,麦香和榆钱的精心照顾,让这个高大的屯卒后人从死亡线上捡回一条命。身体痊愈后,他成了哑巴,但歙渠不仅收留了他,还令其做了自己的贴身侍卫。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歙渠脱险 五屋昼伏夜行,他咬着牙忍着伤痛背着主公翻过一道道山巅,也不知走了几天,二人慢慢进入雪线以上。 走进冰雪世界一天后,终于发现一个约有几十亩大的高山草甸。他在草甸边的高山小溪边,找到一个不错的洞穴。洞穴很隐蔽,通风较好,地面也较平整。他将歙渠放进洞内,先采来高山茅草铺好地榻,然后让歙渠睡平整。 歙渠依然在昏睡着,哑巴五屋自己歇息了一会,便替歙渠重新包扎了一遍伤口。昏迷中的歙渠,由于疼痛眉头竟然皱了一下。哑巴大喜,他摸着主公惨白的脸竟然嘤嘤地哭出了声来,嘴里忽然说出了声: “主公啊主公,吾五屋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救主公出山。主公啊主公,蒲类人不能没有汝,大汉不能没有汝,汝快好起来吧,好再聚蒲类人,杀尽万恶的胡狗……” 言未毕,他自己吓了一大跳。觉得那里不对劲,想了想还是不知那里出了问题。他站起身惊慌地在洞穴内转了一大圈,忽然恍然大悟,便惊喜地哭叫开了,“吾能言也,吾能言也,都尉啊都尉,五屋能言也……” 白山顶上,积雪覆盖,呼啸的寒风刺骨。除了洞穴外呼呼的风声,洞穴内静寂无声。真是祸福相倚、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南呼衍部骑卒的一记重椎,虽然差点要了五屋的命,却也让失语两年多的五屋能重新说话了。 又过了几天后,歙渠终于经醒来,这才知道五屋每天用兽血喂食,让他在死亡的边缘走了一大圈又绕了回来。 他们一直躲在雪线之上,这里十分安全。又是半个月后,侍卫五屋已经基本痊愈,而歙渠在五屋的精心护理下伤口也快速愈合,已经能下地行走。草甸内有数百只岩羊,有两只雪狼,都是他们丰富的食物。洞穴内篝火日夜不熄,是养伤再好不过的场所。最让歙渠高兴的是,五屋莫名其妙地会说话了。 歙渠只到此时才知道,五屋是河西张掖郡屋兰城人,其祖父为让其后人记住自己的祖地,历代不管男女,名中必有一个“屋”字。 这天歙渠派五屋夜里潜回伊吾,探听山下动静。三天后,五屋不是一个人归来,却带来了十一人,每人都穿着兽皮,且都带着刀剑弓箭。见到歙渠,尽跪下大哭失声。 五屋禀报道,“都尉,山下已尽为呼衍部所有,伊吾城留下国民,凡车轮高以上尽皆被杀,妇女尽被辱。逃向山上的牧民有百十人,被匈奴人搜山逮杀大半,余皆潜藏白山中。” 歙渠命众人起身坐下烤火,“众人不必伤感,吾蒲类人与北匈奴势不两立,歙渠活着一天,便定不会让蒲类国亡。汝等需巧为隐藏,找到众人,以山上为根据,待王师再度北征,吾必尽屠南呼衍人,重复蒲类国!” 从此,五屋带人慢慢将隐藏在山上的牧民们都收拢到一起,得了四十余人。北匈奴派出的三支搜山小队,均被其灭杀。于是,呼衍王大怒,组织了一次大规模的搜山。可白山东西连绵数百里,南北百余里,雪野茫茫,雪峰林立,沟壑纵横,冰雪大坂和冰川峡谷遍地,要找到这四十余人谈何容易。 最后,南呼衍部将校们没辙了,他们也认了。逃逸的汉军就几十个人,他们成不了气候,于是他们便封锁各山口,对山上人不再追杀。 到了阴历十一月时候,白山早已封山,山上相对安全,歙渠也已经基本痊愈。就在这时,五屋打了个伏击,并抓回几个奸细,“都尉,这狗日的带五人,鬼鬼祟祟进山十余天了……” 五屋说着,将裹在来人头上毡帽上的羊毛围巾取下,歙渠大惊。来人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看着歙渠露出一脸坏笑,“都尉,别来无恙,本司马可找到汝了!” “波绍司马!” 原来,来人竟然是波绍。歙渠冲过去将其解开,两人便搂在一起,兴奋不已。这时,五屋见是自己人,已经放另外四人也来了,他们都是汉军斥候。而波绍因战功,已经升任军司马。 “司马,汝等怎么会来白山,今山下可尽为匈奴人据也!” “吾奉窦固都尉将令,率斥候营百余人,已经潜至山南山北多时。口门子大战后,都尉命吾务必找到汝,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吾夜间曾带人至战场寻找汝,可夜黑不敢张火炬,加上北匈奴小队时有骚扰,未能找到都尉。幸好五屋忠心,将都尉救出,此真天意也!” “伊吾与疏榆谷已失,窦都尉大军何日再征白山?” “都尉勿忧,北匈奴人长不了。皇上与窦都尉已经谋定,春时如无意外,必再征白山。今班司马为汉大使,已下于阗国。吾已侦知,麦香带十余女卒,在汉军陈留部护卫下已顺北河退入于阗,不日将至楼兰助曹将军与霜刺国王主持大局。匈奴人虽短时胜,岂能长久哉?” “班司马仍在于阗邪?”歙渠闻麦香脱身,班超还在于阗,不禁热泪盈眶,“只要班将军在西域,吾就坚信北匈奴人必败!” “都尉夫人至于阗时,班将军尚在昆仑山上,助苏毗国败羊同,稳固于阗后方。他日班将军下昆仑,必取疏勒,则南道各国,尽已弃匈附汉。北道之匈奴人,窦固都尉大军一到,必尽成灰烬,届时蒲类人才是真正的白山主人!” 波绍得枯且罕相助,已经易容后在疏榆谷屯田公署安下了大本营。现在的屯田公署,表面上是左鹿蠡王屠耆乌的屯田指挥中心,实质上却是汉军在敌后的大本营。波绍将歙渠易容后,一并撤下山来,藏身在屯田公署内。 枯且罕已经真心实意地归汉,他夏秋季组织近两千人,开始在疏榆谷大规模整修沟渠,明春即开始大规模垦荒种栗,实现自己屯田梦想。而波绍与歙渠,则在疏榆谷发展到二百余人,隐身在屯田大军中。只待汉军一至,便将大显身手。 …… 枯且罕提供的情报令班超如获至宝,送走来人后,他兴奋不已,连夜写了三信,一封呈送此时人在雒阳的汉军主将窦固,禀报歙渠与波绍现在情况,重点谈了自己对汉军再征天山的建议。 另两封一封送到于阗国汉苑交给纪蒿并转阅麦香,另一封则写给楼兰城蒲类国屯田都尉权鱼儿,着她通知霜刺、曹钱,“歙渠已脱险,令蒲类国重组伊吾营!” 汉使团隐藏在无屠置一直到新年以后,这两个月连耳目众多、一直隐身在盘橐城的权鱼都不知道班超的踪影。新年以后,权鱼派出密使,令沙荑进入于阗国西城,来到汉苑向汉使夫人纪蒿禀报盘橐城情况。 汉苑内虽经过整理,可积雪下仍遍地废墟,到处是断垣残壁,令沙荑心惊! 沙荑在昆仑堂内见到了她极想见识的这个名贯西域的“汉使夫人”时,曾感觉很诧异。她眼前的“汉使夫人”不过是一个年纪轻轻、相貌普通的胡女,张口笑时还露出一对俏皮的小虎牙。可那种君临天下的气质,那种敢于孤守汉苑的决绝,却不是什么女人都能有的。 见纪蒿和善地看着她,沙荑赶紧禀报道,“夫人,于阗大胜,昆仑奏捷,呼衍獗短期无力南下。盘橐城内,龟兹人仅有千人,国王兜题暴戾,疏勒国破败萧条。权大人令吾禀报汉使,此乃夺疏勒最好时机,良机错过,待呼衍獗警觉时,则悔之晚矣!” 纪蒿听完苦笑,但又不能当着沙荑的面表现出来。但此时经历过血腥大战洗礼的纪蒿已经不是那个仓皇的拘愚村妇,权鱼的信令她敏锐地觉察到班超的真正去向。这混蛋带着汉使团突然玩起了失踪,整整两个多月不见人影,定然是在打疏勒国的主意! 于是,纪蒿对沙荑口授道,“汉使对盘橐城了如指掌,对夺疏勒国也早有谋划。汝转告权鱼,权氏在疏勒国人马,不得擅自行动,一切按汉使令行事!” “班司马已进入疏勒国?”沙荑惊问。 纪蒿未置可否,却对沙荑令道,“自今日起,权氏在莎车城人马,受汉使团于阗国市尉府节制,密切监视莎车王廷,需定期与汉苑保持地下驿传!” 沙荑撅着嘴,却不敢明着反对,她没想到自己来了一趟于阗国,汉使没见着,还迅速换了东家。这个只比自己大四五岁的胡姬,以后便是自己的主家了。 等沙荑告辞返回莎车国后,纪蒿将自己和秅娃儿关在屋内生闷气,“混蛋,汝告诉吾去向又能怎的?一肚子馊点子,鬼鬼祟祟,从不拿吾当回事……” “快算了——”秅娃儿取笑道,“啧啧,连大印都留下,允以汉使名义发邸报、驿传,寻常当夫人的未必有这权力,还要怎么当回事?” 纪蒿半信半疑,“小不点,汝意是……” “嗨,怎么这么笨哪——”秅娃儿叱毕,见纪蒿分明有要恼的样子,秅娃儿揉揉小腚,赶紧正色道,“夫人愁个鬼噢,汝当夫人,吾当闺女,不明摆着吗!”说着,又苦恼地道,“就差那么十岁,分明是姊妹,却成了母女,吾亏大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乌夜有啼 沙荑刚走两三天,果然无屠置的驿使就来了。 但纪蒿打开泥封,却见班超信中只有廖廖数语,“歙渠已脱险,令麦香速返楼兰,为伊吾假都尉,助霜刺安抚国民。此信传麦香阅,并带至楼兰为凭证。巡视于阗,以吾名义令诸国相助,务帮广德熬过冬季!” 阅完信,纪蒿心里懊恼不已,果然挂念汝的阿妹汝的江山,对吾便一个字也没有。心里有委屈,眼里便渐渐潮湿了,要不是当着秅娃儿的面,似乎就要掉泪。 “又怎么了……”秅娃儿见夫人阅了信眼泪都快掉下了,便抢过信来看了一眼,“啧啧啧,夫人眼泪真不值钱,汉使可是给汝写信,这分明是夫对妻口气耶,酸死了酸死了……” 夫对妻?纪蒿心里羞愧,一阵嘣嘣跳。她怪自己疑神疑鬼,乱犯人家麦香的酸,她抹抹眼泪,瞪着秅娃儿斥道,“小死孩子,汝小腚不是又痒了罢?吾是为麦香难过汝看不懂?” 麦香终于未能见到班超,她在陈留、蒲柳陪同下赶到鹫巢时,却得知班超已经率领汉使团离开鹫巢,不知去向。她怏怏不乐地返回汉苑,看了班超的信,欣喜之余不禁热泪盈眶,可迅即又目瞪口呆,面色大变,整个人都怔住、甚至傻了! 纪蒿震惊地看着麦香表情的变化,麦香惊喜之余勃然变色,令她感觉震撼更难以理解。麦香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旋即又号陶大哭了起来。 真是造化弄人,自己的命运为何如此凄惨?! 歙渠殉国,曾令麦香悲痛欲绝,在东躲西藏的哪些日子里差点坚持不下去。为了能到于阗国找到班超,为了蒲类国东山再起,她在汉军士卒与女卒们实在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甚至以自己女人的温柔收留了陈留。现在,她与陈留已如夫妻一般,可歙渠却又回来了,她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麦香是个坚强的女人,她没有告诉纪蒿直相。 不管遇到什么,路总得自己一步一步走下去。收到信的当天,她便按照班超的指令,告别纪蒿,顺南道返回楼兰城! 送别麦香,纪蒿就顾不上于阗以外的事了。广德已经大规模修缮汉苑,同时作为林曾的将军府。林曾在忙着整军备战,纪蒿和广德、南耶一起冒雪巡视了西城厩、白玉仓、王宫各田苑和园圃、部族村落和寺院。 西城厩是于阗国的国家养殖场,西城厩长由左相苏榆勒兼任,它有两个马场和十一个大型牧场组成。白玉仓尉则由国相私来比兼领,位于昆仑山下白玉河畔的大山坳内,是于阗国的国家粮仓。王廷各田苑、园圃,也全部归白玉仓尉管理。 与中原不同,西域各国租赋都是交的实物,国民交的牛羊蓄养在西城厩各牧场围栏内,粮栗则交到西城仓,果脯、酒则交到园圃。 这场大战,西城以北田苑、园圃、牧场全部被毁,从昆仑山下戈壁上迁回的牧群,只能存在临时围栏内。园圃迁不走,桑园、百果园战时遭受彻底破坏,果树都被砍倒或烧毁。绿洲上西城以北的各村落、几十座寺院,全部被烧毁。积雪覆盖下的宿麦(注:即过冬小麦)也受到乱马刻意踩踏,田地内一片狼籍。 大雪一直持续下着,天寒天冻,各部族已经在寒冬中重建,于阗国僧人会首领摩萨迪也在组织僧侣们冒雪修缮寺院。王廷牧场、园圃、围栏,全部在重建。 青壮男女全上阵,一座座帐蓬、草棚内,只剩下老人、孩子围着火盆瑟瑟发抖。“打不死的于阗人……”一路巡视下来,纪蒿心里一阵阵感叹。 国相私来比亲自带着十几名官员、仆从正在查看白玉河畔一块上万亩的宿麦田,见汉使夫人、国王、王妃冒雪到来,便从田地中间走了过来禀报,“麦地受乱马糟踏蹂躏,幸好雪深,未踏进泥中。如明春雨水好,或无大碍,不需补种春栗。” 他们不放心,亲自到麦田内扒开雪,果然见麦苗虽被踩踏,但多数苗芯仍在,正静静地卧在厚雪下,不禁大喜! 回到汉苑,纪蒿令蒲柳起草“汉使令”,以班超名义,下令南道所有国家,紧急为于阗国捐献木炭、牧草等,“大战之后,于阗村落、民居、围栏、园圃、草垛尽毁。数九寒冬,举国冒雪重建,令诸国速献炭草,助人畜熬过严冬。所需钱数,由于阗国此后逐年还补!” 接着,便列了详细清单:莎车国木炭五万斤,牧草一千车。鄯善国木炭一万斤,牧草三百车。西夜国木炭一万斤,牧草二百车。拘弥国木炭五千斤,牧草二百车…… 无屠国虽是莎车属国,也承担木炭三千斤、牧草一百车任务。班超在无屠置哨楼上看着炭车、草车逶迤远去,心里才感到踏实了些! 有林曾、纪蒿在于阗坐阵,战后这段仓皇的冬季,于阗国便不致倒下。只要熬过今冬明春,到了明年夏天麦子、春栗一下来,于阗国便能站立起来! 汉明帝永平十七年(公元74年),阴历正月初十。 新年才过去十天,正是一年中天最冷的时候,大市上每天都有赛马、斗驼、斗羊、斗狗比赛,人们围观、下注、喧哗,十分热闹。虽然远离汉地,但家家门楣上悬着红灯笼,无屠国内仍洋溢着过年的气氛。 初十朝食后,一支于阗国韩苑的小驼队打着“吴”字商旗,懒洋洋地离开无屠置大院,踏着厚厚的积雪,缓缓走到两边已经结冰的葱岭河畔。他们乘渡船过河后,便一路向西,顺着荒原上的商道慢慢向西而去。 驼队镖师二十余人,有驼五十余峰,战马、役马近百匹。尤其是战马、役马,都是高大的乌孙战马或花纹夺目的于阗国花马。骆驼和役马驼着丝绸等货物,显出韩苑驼队的不同凡响。 这支驼队正是班超和他的汉使团。使团离开时,发泰故意令凌霄、巧娘二女到胡市上去采买去了,等她们归来不见了使团众人,曾伤心悲啼不已。王艾虽然对凌霄有点依依不舍,可人家是有家室的人,他默默随使团出发,连一句话都没有给她留下。 后来汉使团在疏勒国艰难草创时期,这二个河西女人便一直呆要无屠置。只到几个月后,汉使团代商尉纪蒿亲自安排,让她们跟随一支商尉府的大驼队返回了河西,才得以与自己的儿女团聚。 班超率使团昼行夜伏,与寻常驼队无异。两汉时代,从无屠置至勒丘城(注:即岳普湖县)全是水草丰沛的绿洲,商道沿着一条小河北岸,在茫茫的积雪荒原上一路向西走去。 天乌蒙蒙的,呼啸的北风卷着雪粒,无情地抽打在刑卒们的身上。积雪覆盖的荒原上除了偶尔有一座驿置,枯草萋萋,老树寒鸦,满目荒芜,整整走了数日,见不到一个村舍一个人影。 只到离勒丘城只五六十里时,才渐渐有了点人气。 这天他们来到一个小部族驻地,一条已经结冰的小河,两侧是零零散散、低矮的草屋、毡房或简易的马架子房。一个一个破败的围栏内,只有少数有三三两两的牛羊。无数歪歪扭扭的草垛,散落在茅草、芦苇已经枯萎的原野之上,更显得萧条凄凉。 在勒丘城外住了一晚,半夜被一群“土匪”盯上围住了。当时是田虑的前军当值,小姑报警后,甘英潜出去一会回来禀报说,是一群农夫、流民。田虑恼怒想突击,胡焰却道,“勿要理会,勒丘有田寰,游民必难以为祸!” “田寰是谁?”华涂在火炭上搓着被冻僵的手问。 肖初月自豪地笑,“田寰是疏勒人,当年杀人后逃到于阗国韩苑,是吴太公收留了他。风声平息后带一帮喽啰返回勒丘,现已成勒丘豪强,官府皆畏之!” 田虑啐道,“狗日的,都什么人,韩苑便是个大匪窝!” 果然,一会刘奕仁进来禀报,“匪受攻击,已作鸟兽散!” 第二天众人起得晚了些,朝食刚毕,一队疏勒国国兵们又徒步吵吵嚷嚷地赶到,查验了关防。 这些国兵身着破烂的甲服,头上胡乱地戴着肮脏的毡帽,他们连战马都没有。只有领头的什长骑着一头毛驴,眼里充满畏惧,头顶的毡帽上分明有一个指头大的破损小洞,看来咋夜定然让田寰收拾了一顿。可他们对驼队十分刻薄,田虑只好悄悄塞给什长五百钱,国兵们这才放驼队出行。 本来,这什长似乎还想讨一匹高大矫健的五花马,胡焰脸上堆着笑,眸中现出鄙夷和不屑,并透着隐隐的杀气,他指了指头驼,那上面一面“吴”字商旗飘扬,什长脸顿时灰了,老老实实地带着国兵们灰溜溜地走了。 班超骑着满花骢走在驼队中间,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自古兵匪一家,他没想到勒丘城的州兵连当土匪都当成这般熊模样,连叫化子都不如。 “嘎啦——”、“嘎啦——”远处的矮树下,是一座长满枯草的低矮坟头。两只乌鸦站坟顶叫了两声,扑闪着翅膀向北方荒凉的原野上飞去! “恭喜太公,乌夜有啼,盘橐必下——”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王师来了 胡焰望着远去的乌鸦,看着四野的破败、萧条之相,不无感慨地道,“兜题这徧货(注:汉代方言,臭胖子)把疏勒国玩残了……疏勒曾有民二万余,国兵数千人,雄踞葱岭,与今日可谓天壤之别!” 乌夜啼鸣,确是吉兆。但眼前看到的一切,令班超心中如惊涛骇浪一般。疏勒荒原寒风砭骨,了无生气,凋敝穷竭,甚于于阗。呼衍獗很快便会悟到疏勒国的重要性,汉使团下疏勒后,两军必然要在这片广阔的原野上惨烈争夺! 萧条零落,沦肌浃髓,难改青云之志。皇命在身,班超心如磐石,便决心在这葱岭之下的疏勒荒原,与北匈奴分出个高下来! 傍晚时分到了一条较大的一条小河前,这里到处都是茂密的灌木和枯苇,此时天已渐黑,河边一户人家四口人,穿着破烂的冬衣,正驾着小舟举着火把渡河而来。阿母摇着橹,阿翁跳到岸上将缆绳拴到树上。一个八九岁、穿着长袍的的小姊姊,刚拉着五六岁小弟弟的手歪歪扭扭、瑟瑟抖着下船上岸,便见到雪地上一支驼队要连夜过河。 一家人顿时都愣在河边,木偶般一动不敢动。 前面的商道要顺河先扭头向北一段,田虑为了赶时间,决定不再顺着商道走。天寒地冻,寒风卷着积雪拂面而来,可田虑未理会恐惧的牧民们,而是肩上扛着牦牛皮囊,光着屁股率先策马下河。骆驼、于阗花马也和乌孙马一样,毫不犹豫地过了河。 前军的刑卒们跟着田虑身后,河水清峭彻骨,河边结厚冰,冰上覆着厚厚的积雪。战马下水后仅走了十几步,水便深了,河中央则水深过顶。但乌孙战马和于阗花马游泳技能极佳,且不怕激流。况且现在是冬季,小河河水流缓慢,战马载着士卒们轻松地向对岸游去。 这可是数九寒冬,冷风呼啸,河边已经结冰。 弟弟指着河里的人马问,“阿姊,这大冷天不冷么?” 姊姊正目瞪口呆,闻言抱住小弟弟,“阿弟不怕,这是天兵,不怕冷……” 就在这时,班超率领华涂的中军也到了。见前军泅渡过河,华涂无一丝犹豫,举着皮囊,光着屁股率先下水,中军众卒都学得华涂的样儿,默默地赤身泅渡。汉使团渡过小河,便在河畔灌木和芦苇丛中,扎下营帐,点起篝火,烤干衣服,照料好战马、骆驼,迅速进入梦乡。 等人马都消失在黑暗中了,愣在一边的阿母才惊醒过来,“啊”地惊叫一声,猛扑过去紧紧搂住自己的两个娃儿! “天兵下凡哪……”男人反应过来,欣喜地将母子三人搂在怀中感叹不已,“要变天了,王师来了,吾总算熬出头了,明天吾要去找都尉,该杀回盘橐城了……” 汉明帝永平十七年(公元74年)阴历正月初七朝食时分,班超率领汉使团昼夜兼程,越过疏勒城(注:即今疏勒县,非耿恭驻守之车师后国疏勒城),风尘仆仆地来到一条东西向的小河畔。 从过了勒丘城开始,一直到疏勒城,他们再没有顺着弯弯曲曲的商道走,而是抄近道直奔盘橐城(注:即今喀什市)。 龟兹人夺疏勒后,重赋严刑,短短两年多时间,疏勒人丁锐减,除了在勒丘城、疏勒城周边,荒原上几无人烟,冬日大雪纷飞,看不见一个人影。但这里的荒野之上枯草萋萋,荒苇遍地,河边茂密的黑杨林内,是一个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庄,一片分散的茅庐、棚屋、围栏、果园、草垛散落在红柳灌丛枯蒿间。 这里离盘橐城约八九十里,驼队便在小河畔就地扎营! 不远处的小部族房屋孤零零的散落在河边,房顶上铺满白皑皑的积雪,虽然破败不堪,却分明一片诗情画意。河边拴着一溜十几条独木小舟,并建有几个小窝棚子。旁边的架子上,还有十几张鱼网晾着。河边有一条瘦狗仓皇地望着使团,吠了几声,便夹起尾巴溜走了。 汉使团扎营毕,士卒们在快速地准备朝食。 甘英、刘奕仁搜索了一下打鱼人的窝棚,竟然在其中一个窝棚内的草铺上翻出两卷简册,打开一看,竟然是《军礼司马法》。二人迅速将简册呈与班超,班超看着已经被磨得油光铮亮的木条,再抬首向村里看去,他大体已能猜出避居在此的是什么样人了。 这里远离商道,河畔草木茂盛,人迹罕至,十分荒凉,只有一条枯草遮掩着的小道与几十里外的商道相连,一般人是走不到这里的。翻开手中黑乎乎的简册,看着那一排排熟悉的汉隶,蚕头燕尾,令人唏嘘。 村落内的草屋分明又是有规矩的,虽然零零散散,却如众星拱月般护卫着最前面的这两座茅屋。汉使团突然进入村庄,顿时四野阒然,但班超自然知道,门板和草堆后一双双犷悍警惕的眸子,正死死盯着他们。 班超走进自己的小帐,在行军案上摊开简册,末尾处一排小隶赫然是“大汉西域都护府屯长张喜吉始建三年录”。 这一发现让班超震惊不已! 始建是王莽的年号,当时也是前汉最后一任西域都护但钦守护着西域。王莽称帝后,派人更换匈奴单于印玺,匈奴益怨,时发兵攻掠汉边郡与西域诸国。屯长张喜吉抄录《军礼司马法》后仅仅两年,也就是始建五年(公元13年)发生了“乌垒事件”,焉耆国、尉黎国攻没西域都护府,但钦与汉军二千余人被杀于乌垒国轮台(注:即今轮台县)。 但钦殉国后,西域都护府官吏、家属和屯民后人数千口顺着北河(注:即今塔里木河)凄惨西逃,幸好被当时的莎车国王康派兵将多数人接到莎车城,很多人才幸免于难。 班超能想象出,屯长张喜吉肯定是负伤离队才幸免一死。他躺在担架或牛车上,带着屯民们一路向西逃,最后率少部分人死里逃生,进入疏勒国,此书才会遗落到疏勒人手中。 身负皇命出使,刚至盘橐城外,便发现了前汉最后一任西域都护麾下屯长抄录的兵书,这莫非是天意?就在此时,华涂已经来请他朝食,班超便将简册重新卷起,他望着乌蒙蒙的盘橐城方向,一时百感交集! 朝食后众将都来到班超的大帐内领命。班超跪坐于案后,静静看着案上的羊皮地图。肖初月熟悉盘橐城,看来过去他和勒丘城沙匪田寰没少在盘橐作恶,他指着图进言,“大使,此地离盘橐城已不足百里。汉使团骤然而至,疏勒举国不备,兜题亦不知。末将以为,今夜可隐秘袭击,夺王宫,取盘橐城!” 此时淳于蓟率领梁宝麟的后军小队远在昆仑山上奋战,跟随班超进入疏勒国腹地的不过华涂的中军、田虑的前军二十余人,可众将却如群兽一般,都摩拳擦掌,准备袭击盘橐城。在他们眼中,用他们最拿手的奇袭手段,二十余人夺取一个万余人口的大国也不在话下! 但班超和胡焰却不想硬袭,他们根据疏勒国内局势,心中正另有盘算! 去年奉车都尉窦固率大军征天山时北匈奴大败,北匈奴所立的龟兹王身毒当时已染病,闻讯即一病呜呼,呼衍獗便又立身毒质子白建为龟兹新的国王。白建自侍有匈奴人呼衍獗撑腰,便于去年阴历五月,突然发兵进攻疏勒国。先杀疏勒国王真勒(注:汉名成),后夺其国。紧接着,又派遣龟兹大将、右候兜题为疏勒国王。从此,疏勒沦为龟兹的附庸。 兜题残暴无道,疏勒人苦不堪言。以汉使团两个小队的战力,隐秘袭击夺王宫或并不难,可兜题有千余龟兹士卒驻在盘橐城内外,此举必引起混战。即便有权鱼、寒菸在城内相助,等寒菸收服疏勒军击退龟兹这千余卒,可能疏勒国的王治盘橐城早就被打烂了。 见二人趴在案上的羊皮图上蹙眉不言,田虑又进言道,“司马,军侯,汉使团既至盘橐城外,应速入城中,以防夜长梦多,兜题有所防范。末将以为,明日使团可直接入城,兜题断然不敢明着攻击吾大汉使团。兜题暴虐无道,疏勒人心思汉,民心可用,使团可就间起事,先羁兜题,再夺其城,末将以为未为难也!” 班超抬起头对众将道,“田军侯所言,甚合吾意。兜题乃龟兹人,当晓以大义,先礼后兵。疏勒国贫弱,国兵与州兵近五千人,且有龟兹一千卒镇国。不到万不得已,汉使团不能袭城。吾暂居此处,陈灰速带前军小队进入盘橐城内。便由田军候为副使,逼降兜题!” “末将遵令!” 胡焰、田虑正欲出帐,班超对胡焰叮嘱道,“权鱼、寒菸均在疏勒,见汉使团至,二人必伺机起事。盘橐城内西边小山上有玉厍,乃当年权叻故宅,鱼府所在地。田军侯晌食后需赶至城门,到城门时方可打出汉使旗帜进城。陈灰需先进城,找到玉厍,率权氏人马与田军侯里应外合夺王宫。寒菸乃老国王都勒小女丹蝶公主,前国王成侄女,闻公主归,城中吏民、城北大营疏勒军必归服!”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落难贵族 刘奕仁道,“司马,是否先混进城至王宫时再张旗?” “不!”班超道,“田军侯至盘橐后需堂皇进城、入宫,并命兜题归汉。汝要切记,兜题本非疏勒种,国人必不用命。若不即降,便可执之。吾在汝启程一个时辰后,即率华涂中军跟进,届时会张旗进城,断不给龟兹人喘息之机!” 胡焰、田虑领命,便带着前军小队,换上汉襦甲胄,跃上马背便快速过河向西北驰去。 等前军消失在地平线上,班超才换上汉襦甲胄,带着华涂、班秉、班驺三将,手里握着两卷简册,踏着积雪缓缓向村落中走去。 雪停了,北风呼呼地吹着。离汉使团营地最近的几株黑杨林和一团沙枣林旁边,枯黄的蒿草随风摇荡,两座低矮的草屋位于村庄的最前面,在寒风中哆嗦着。屋前是一辆破烂的马车歪斜在地,只剩下左边一只轮子。屋旁边是四座高高的大草垛,一个大围栏内,十几头羊,三四匹马,一头驼,都在安静地吃着草。 两排茅庐的门板都关着,两只小窗子黑洞洞的,右窗旁边还有一个黑乎乎的烟洞。围栏边一条贼眉鼠眼的黑色母土狗战战兢兢地僵在一边,偷眼看了众人一眼便低头哆嗦不已。两房的屋檐下到几株黑杨树的树干间,绳子上高高悬着一串串大大小小的冻鱼干,随风摇曳。 “尕叔,有人盯着——”班秉左手捏着剑柄小声提醒道,“一有风吹草动,村中或有数十人……” 班超轻推南向的正房茅庐柴门,门“吱呀”一声开了。 他迈步走进昏暗的堂屋内,室内迎门是一铺用芦苇和白草铺的地铺,铺上一个六十余岁的白发老妪和一个十五六岁的青春少女正在纺线,一个拖着长长黄鼻涕的小男孩,一只手里举着纺棰玩儿,倚着简易的高案站着。这或是姊弟或是姑侄,少女眉清目秀,小男孩邋遢不堪,长鼻涕慢慢忘了吸上便慢慢过了河。 地铺的另一头,分明还堆着四五卷简册。地铺靠墙边则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两床薄薄的毡被,墙洞内放着一盏兽膏灯。门右边有一方形土灶,灶面有两个火眼,大火眼上放着一只铜釜,小火眼上放着一只陶罐。旁边的方形木架上面摆着黄泥陶碗、木碗木盆等,木架下摆着盛水的大木桶。墙角堆着两只黄麻布袋,里面或是栗粮等物。 此时三人一动不动,少女的手和小男孩的纺棰还举在空中呢,便一齐怔怔地看着一身铮亮铁甲、腰悬重锏、如山一般高大挺拔的班超。 地铺前靠墙边是一盘黄泥大火盆,里面炭火正无声地地燃烧着,盆上方三角架子上吊着一把黑泥陶壶滋滋地响着,冒着一团团热气,室内弥漫着兽奶的腥香味儿,令班超贪婪地抽了抽鼻子。 班超略一观察,便觉得地铺上妇人、少女、炕下小儿虽然面黄肌瘦,但却不象是普通牧人或徒附、奴隶。而屋内用简易土灶而不是火塘,灶上竟然有铜釜,也说明这不是普通人家。他费力地躬身将手中简册放还铺上,再抱拳用于阗胡语方言道,“惊扰了老夫人,还请恕罪。吾乃汉人班超,今路过贵庄,欲讨一碗驼奶吃,不知可否?” 刚才在室外,围栏内驼、羊分明都吊着肥乳,但现在壶中定然是驼奶。 “汉……大使?”老人和少女愣了一下,还对视了一眼。班超点点头又肯定地说了一遍,这回老人听懂了,她愣了一下,脸上的沟壑展开不少,旋即慌乱地道,“果……果是大汉使节来哉?快……快啊,老身这厢有礼了……” 说着,便与少女连滚带爬地跪于地铺上,给班超施礼。小男孩一见,先“呼噜”一声将鼻涕吸进鼻子,再用脏袖子胡乱抹一把嘴鼻,鼻子边还拖着一大坨黄鼻涕,便跪于铺前地上恭恭敬敬地叩头,令班超忍俊不禁。 老人的疏勒胡语班超勉强能听懂,他还礼毕,老人请班超地铺上坐。老妇道,“吾儿今晨说要带着吾奶孙几个去于阗投奔汉大使,不想大使已至……阏儿快奉奶、快奉奶!” “好嘞——”少女利索地从铺上蹦起,从火盆上提起黑乎乎的陶壶,给班超倒了一陶碗黄色的驼奶。班超接碗在手,鼻子中刚嗅到驼奶的腥香味儿,便听见外面传来打斗和击剑的丁当之声。 “喂喂喂,别再打了——”少女伸出头向张望了一下,便娇声叱道,“大兄勿胡来,汝打错了人,此便是大汉使节也!” 原来,见班超进入南屋,一个身材长大的精壮汉子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手持弯刀从西屋扑了出来,对着华涂、班秉、班驺三将便动起了手。而邻近屋子旁、两屋之间的荆柳丛后面,分明已经露出十余手握刀矛或手执弯弓的人,但精壮汉子未发令,他们便未敢出手相助。 华涂看出对方并无恶意,或许只是想测试下他三人手段,于是便与少年欣然玩开了。可惜少年武艺虽不凡,但太欠实战,只坚持了两招,便被华涂一团剑影罩得严严实实,弄得只有招架之功,步伐慌乱。 而高大壮汉却颇有能耐,班秉见状便想和他玩玩,他抽出环首刀替下班驺,便与壮汉斗开了。两人打了二合,不分胜败,就在此时被少女娇喝声打断。 壮汉闻言,愣了一下,才跳出圈外,扭头看着少女。刚要问,少女却跺脚后又娇声道,“还愣着啊?快进来也,汉使叫汝有话讲!” 壮汉相信了,插刀于鞘,先对班秉躬身抱拳道,“小人已知众将并非歹人,还请使节恕罪。只是汉使不是在于阗国斗石亀、打莎车么,如何会出现在疏勒?” 班秉将其扶起笑道,“壮士好手段,不知者不罪。吾使团刚至疏勒,人生地不熟,汝快进屋、快进屋也,大使有事问汝。” 三人来到低矮的茅庐内,老妇厉声喝道,“无知小儿,还不见过大使!” 壮汉见班超一身甲胄端坐于地铺边,左腿盘着,右腿单脚着地,手捧黑泥陶碗面带微笑看着他,便扑倒在地,先叩头,然后膝行几步,伏在班超膝前道,“汉大使来,疏勒有救也!匈奴无道,龟兹暴虐,疏勒人心向大汉,闻汉使二败石亀、再下莎车,吾正想举族相投也!” 华涂将其扶起,“壮士且起来,先说正事!” “来,坐下说——”班超拍拍铺沿,等壮汉规规矩矩地扶膝坐下,才道,“汝一族是为躲避战乱而居旷野么?”说着,他又看了一眼那几卷简册。 壮汉躬身颔首道,“吾为疏勒军千骑长,家翁黎枋曾为疏勒辅国侯,封地便在疏勒州。去年国王成战败被杀,吾翁战死,幸王宫府丞成大暗中相助,吾才带一族人逃至荒野隐姓埋名。年前此地暴露,吾外出打鱼,十四个龟兹人扰吾村庄,吾两庶母、吾妻均被奸杀。后龟兹人为吾斩杀,正欲年后举家逃向于阗投汉使……” “千骑长何名?” “吾名黎弇,为前疏勒左千骑长,此吾阿母。”又指着少年与少女道,“此吾弟黎阳,十七岁。妹黎阏,十六岁。快来见过汉使!” 黎阳与黎阏一齐跪下行礼,“见过汉使!” 铺前小男孩拧着脏兮兮的小脑袋,十分不满地道,“还有吾呢?” “臭小子——”黎弇给儿子一个爆栗,又帮他擦干净鼻涕才道,“此吾子黎鸬!”儿子赶紧高声补充道,“吾五岁!” 班超与众将都笑了起来,“好,好,都且起来。好好习武,黎鸬将来亦吾大将也!” 看看出发时间将到,屯长胡柏已经来叫了,班超便命道,“黎弇听令,本使命汝为大汉疏勒都尉、击龟兹侯,领疏勒国兵!时已紧迫,汝即刻穿戴甲胄,召集族兵,随本使进入盘橐城!” 黎弇进言道,“大使,兜题有千余龟兹骑卒护卫,住盘橐城北大营,是否待吾再联络附近人手,只需二三日,可得数百人……” “不必费事——”华涂不屑地道,“看看今日疏勒,兜题不过庸人,带汝麾下国兵足也!” 黎弇大喜过望,再一次扑倒叩首,高声道,“末将遵令!”言毕,即起身奔向屋外,到西屋穿上甲胄,又去召集族兵去了。 老夫人流泪道,“去年龟兹大军万余人,黑压压的啊,围城整整数月,疏勒人死伤过半,老国王成一族数百人被杀,盘橐城终被屠城。今大使率大军出疏勒,疏勒国复国有望,老国王泉下有知,定然会含冤而笑……” 华涂笑道,“汉使夺疏勒,不需大军,只二十余卒可也!” “二十余卒?”老夫人大惊,她一把抓着班超的袖上护腕甲环道,“汉使,龟兹人尽是虎狼之辈,疏勒国兵亦尽听其命,二十余人那成,大使万不可以身涉险哪!” 班超见黎母脸现担忧之色,便安慰道,“老夫人勿忧,且暂候之,待吾取盘橐城后,便命都尉接汝进城,再不受旷野风寒之苦!” 黎老夫人走到长铺另一头,将一块木牌摆正,合什躬身泣道,“老东西啊,大汉上国大使来也,来给汝报仇了,汝子孙也有救了!老东西啊,精神着点儿,保佑汉大使与吾儿,败匈奴、龟兹,让疏勒人重见葱岭雪山,重见蓝天佛彩!” 刚祈祷毕,黎弇已经一身甲胄,进屋内向老夫人跪下叩头,“阿母勿忧,疏勒国本为大汉属国,只要汉使登高一呼,必举国响应。汉使乃天上星宿下凡,吾闻汉使已取鄯善国、于阗国、莎车国,便凭三十余卒耳!”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骤羁兜题 班超告辞,老人和少女端出一小筐密沙枣,一人强行揣了一兜才放行。出屋时,班超注意看了一下,这里的茅庐与楼兰、于阗等各国大体相似,黄泥芦苇垒的土墙,极其厚实坚固。斜坡草顶,上苫白茅草或芦苇。 黎弇从围栏内牵出一匹马,套上马鞍,一齐来到汉使团驻地。族兵们也都战战兢兢地围拢过来,这些人都是黎弇族人、部属、徒附或奴隶,能战士卒有五十余人,很快披挂完毕,便与汉使团一起出发。黎老夫人和众村民都跪地相送,口里念念有词,祈祷汉使能顺利赶走龟兹人。 汉使团全部身着汉襦甲胄,高张赤红色战旗,急驰盘橐城。黎弇亲自在前方引路,傍晚时分,便到了赤水河(注:即今喀什噶尔河)畔。赤水河由西向东,河面已经结上薄冰。不远处是另一条小河,名叫朝雾河(注:即今吐曼河)。 两河之间,便是一座高大巍峨的土黄色绿洲土城。 城墙延绵壮观,谯楼、箭楼矗立。城外天灰蒙蒙的,一团团低矮杂乱的民居,一座座死气沉沉的围栏,寒风在嘶鸣着,丝毫没有过年的气氛。 但越过赤水河木桥,接近盘橐城城门时,却让汉使团众人无不为之一振。 只见高高的城墙上飘扬着汉军与疏勒军军旗,巍峨的谯楼上,十几支牛角号高高举起,呜呜咽咽地鸣响。城门下,胡焰、权鱼、寒菸正带着贵族、百官、士卒和吏民们列队,在迎候汉使团。见汉使团来,疏勒贵族带头,吏民、士卒们一起跪地叩头! 疏勒贵族、击胡侯番辰带头高声呼道,“云开日出啊,疏勒人恭迎大汉上国大使!” 贵族、百官、吏民们跟着齐声高呼,“云开日出,疏勒人恭迎大汉上国大使!” “诸位请起!”班超持节到来,见状下马,向众人抱拳,华涂则将番辰和各位贵族扶起,贵族们赶紧又忙着躬身还礼。 权鱼、寒菸又与班超相见,寒喧一顿,胡焰小声禀报道,“兜题已就擒,疏勒军已归心公主,龟兹国千余卒已为疏勒军剿灭,请大使先至王宫,处置兜题!” 于是,在鼓乐声中,贵族们在前面引路,班超和汉汉使团进入盘橐城。 盘橐城与于阗国的西城、莎车国的莎车城不大一样,城中街道未铺石子,尽是土路。街道两边的房屋都是夯土墙,有的依山而建,房屋垒着房屋,有两层三层,房顶以芦苇、红柳苫项,上抹黄泥,整个城池都是一片灰蒙蒙的黄色格调。 来到王宫,只见王宫依城内一座小土山而建,国王的宫殿是三层建筑,飞檐拱顶,高高地矗立于小山之上。王宫内的建筑也都是夯土墙,上苫瓦顶。从王宫向下看去,盘橐城略呈梯形,北宽南窄。盘橐城与于阗国王治西城大小相当,北边宽处约有四五百丈,南北长约有六七百丈。 进入王宫大殿,只见权鱼的商队镖师们正看管着兜题,静待汉使到来! 原来,胡焰率领田虑的前军小队到两河之间的南城门时,便脱去兽衣且持节,并张汉使团赤色旗帜。门令卒见是汉使团突然来了,全都愣了,无人敢阻挡,便欲引至馆舍。胡焰进入城门后,已经不知去向,田虑便直趋王宫。 王宫内的侍卫们飞报国王兜题。此时,兜题正在听府丞成大禀报一年收成,拟在年后解税畜、粮秣至龟兹。忽闻汉使团从天而降,现在已到了疏勒国盘橐城,不禁大惊失色。又闻汉使将直接闯进宫来,便惊问,“汉使团多少人?” 侍卫禀报,“禀报大王,仅有十余人!” “十人?”兜题闻言,哈哈大笑,心里悬着的一块巨石放下,嘴里道,“汉使十人,能耐吾何?”汉使团两败石亀,二下莎车,南道各国无不震动归附。盘橐城离莎车千余里,他派人监视着商道。以汉使班超之勇,自己断然不是彼对手,他也早就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此时,听说汉使仅十人来疏勒,便端起王冠戴上,威风八面地安坐于王座之上,这才故着镇静地对府丞成大喝令道,“班超徒有虚名,十人敢闯王宫,此找死也,让彼进来罢!” 成大面无表情,手抚剑柄高声道,“传见汉使——” 三名侍卫将田虑带了进来,田虑带着刑卒王艾,昂首挺胸走到王座前。田虑仅略微躬身抱拳,朗声道,“汉使团副使、汉军军侯田虑有礼,幸会国王!” “哟哟哟——”兜题见田虑不跪,心里大为不悦,便怏怏不乐地斥责道,“还号称礼仪之邦,吾听说汉人向以礼乐闻达西域各国。今汉副使见本王竟然不跪,还态度简慢,此是为何耶?” 田虑持节轻笑后朗声道,“汉大使班超奉大汉皇帝旨意出使西域各国,今吾为副使,疏勒原为大汉属国,请问国王,岂有上国大使跪拜藩国国王之理耶?!” 疏勒击胡侯番辰、辅国候图勒、疏勒侯丘屠叻均站列堂下,击胡侯番辰见状便喝道,“大汉虽为上国,既为使者,出使他国,便应有君臣之礼,副使可谓强词狡辩也!” 田虑手指番辰叱道,“一派胡言,疏勒国既为汉藩邦,现汉副使至,国王与众臣本应跪拜相迎。汝一小候,在吾大汉不过一啬夫,芝麻丁点小官儿,速闭嘴勿再多言!” “你……”击胡侯番辰被噎得说不出话儿来。 田虑又扭头对兜题道,“疏勒自古以来即为大汉属国,前后历二百余年。龟兹倚仗北匈奴,杀国王夺其国,倒行逆施,岂能长久邪?去春大汉征天山,北匈奴大败。今汉司马班超奉陛下诏令出使南道各国,鄯善、于阗、莎车二十余国均已附汉。国王应顺应大势,离匈而附汉……” “副使善辩,且住吧,且住吧——” 兜题烦躁地摆摆手,打断田虑道,“大使勿贪口舌之勇,疏勒生口三万余,胜兵万余,汉使区区十余人,即欲逼吾附汉,汝莫非在痴人说梦?疏勒今为龟兹国之疏勒,与汉朝相离万里,何关耶?大使请回馆舍安歇罢,疏勒、龟兹美女乐舞艳绝天下,请大使好好受用罢……” 田虑已知兜题势将顽抗到底,他毫无征兆地突然腾空而起,瞬间发难。众人未看清发生了什么,他已经跃至王座后,左手一把扼住兜题肥胖的粗脖子,同时右手抽环首刀在手。王冠落地,室内瞬间变化,让疏勒击胡侯番辰、辅国候图勒、疏勒侯丘屠叻三位大臣和众官都愣了。 “杀——”四名兜题从龟兹带来的贴身侍卫见国王被掳,便呐一声喊,一齐持弯刀扑了上来。 田虑左手扼兜题,右手持刀力斩一人,刑卒王艾持剑瞬间力斩二人。另一卒未防身后,疏勒国府丞成大抽剑在手,瞬间削去其半个脑袋。 “你——”兜题被勒着脖子,眼血红,破口大骂,“成大……汝个狗奴才,竟敢叛吾……”田虑手上用力,捏紧其喉,下面的话才未骂出来。 “呸!”成大根本就顾不得理会他,而是与王艾一起以剑逼住众侍卫、贵族,口中厉声大呼道,“疏勒人都听着,龟兹无道,杀吾国王,屠吾盘橐。今汉使已来,疏勒国复国在即,胆敢助兜题者,杀无赦!” 堂下的番辰、图勒等疏勒贵族有的已经抽弯刀在手,闻成大言又十分不情愿地插进鞘。十几名疏勒国侍卫见国王已经被控制,且汉副使二人勇不可挡,府丞成大又临阵倒戈,便畏惧而无心力战,他们一哄而散,逃向殿内殿外躲藏起来。 屯长甘英、刘奕仁带着其余人正站在殿外,闻殿内堂上有变,见殿外疏勒士卒持械欲向内奔去,便一齐动起手来。他们封住大殿,混战中斩杀十数人,疏勒国众侍卫见状,便一哄逃散。甘英控制住大殿,正要进殿支持,就在这时,王艾出来传令道,“军候命速控制王宫大门,动作要快!” “控制王宫!”甘英大喝一声,士卒们正要行动,恰在此时,胡焰和权鱼、寒菸三人带着数十名武装镖师奔了过来。 胡焰道,“看住兜题,等待大使,防范城外龟兹卫卒反扑!” “军侯!”随着一声惊喜的叫声,一个俊秀的王宫侍卫提着带血的剑,分明大战方毕,飞身扑到田虑身前,翻身便拜。 “蠕蠕?”田虑定睛一看,不禁大惊,这个侍卫分明是女扮男装的胡女蠕蠕。他一把扶起蠕蠕,这个胡女高兴得热泪盈眶,又蹦又跳,一头扎进田虑怀中。众刑卒都一齐过来相见,蠕蠕一一给予热烈拥抱。 “喂喂,行了行了——”蠕蠕容颜美艳、身材火辣,田虑见众卒分明借机揩油,便打岔道,“其余人呢?” 蠕蠕突然流泪不语,权鱼叹息一声道,“前在楼兰一战,士卒、镖师亡二十余人。后在沙漠上为清剿匈奴人、于阗国、莎车国巡哨小队,又经十余战,亡近百人。汉使团下于阗国前,吾潜藏在于阗国西城队伍为匈奴人剿灭,仅蒲柳一人负伤被俘,总算存活下来。太华山胡卒,现仅存五女,余皆阵亡!”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夺取盘橐 权鱼身为汉廷侍中庐杨仁麾下的侍中,自然知道班超年后必取疏勒,因此从年前时便开始紧密监视着王宫。今天蠕蠕正是假扮成侍卫混进宫来会王宫的府丞成大,没想到汉使团突然夺宫,蠕蠕便抽剑袭杀了三个正要冲进堂内的龟兹侍卫,帮了田虑、王艾大忙。 胡焰与田虑等人闻权鱼言悲痛欲绝,蠕蠕却咬牙道,“大人勿悲伤,疏勒人为复国,十余年来死者数千。为早日复国,吾等经太华山三年练兵,早将生死度外!” 相见既毕,权鱼令蠕蠕率领权府镖师们肃清王宫残敌,并严密看押兜题。他自己则与寒菸、成大、胡焰、田虑等人奔向北城门内的城内军营。 城上守卒们已经知道汉使团捉了国王兜题,城内大营内的龟兹二百余卒本想冲进王宫,但同时驻在北城门内兵营中的疏勒军屯骑营千骑长苏矸是权鱼的人,危急时刻他率屯骑营五百余卒即时发难,骤然包围并击败了龟兹人,仅有数十骑得以逃向城外的北大营中。 北城内军营是守城士卒的住所,等权鱼、寒菸、胡焰到来时,激烈的战斗已经结束了,辕门内外、营内小校场上到处是双方士卒尸首。千骑长苏矸带着士卒们正在打扫战场、救助伤卒,见权鱼、寒菸陪着十余汉军来了,便知是汉使团的人到了,他提着弯刀冲过来正要禀报,探马忽又从北城门下急驰而来。 “禀报千骑长苏矸大人,国兵围龟兹人于营中,正在激战!” 苏矸转向权鱼、寒菸、胡焰跪禀道,“禀报大汉副使、公主、权大人,城内营中龟兹士卒已为屯骑营扑杀。现城北大营雪雾弥漫,激战正酣,末将愿带屯骑营支援北营!” “不——”寒菸未下马,便娇声道,“令千骑长苏矸为疏勒军左将,将屯骑营,守护盘橐城,准备迎接汉大使!” 言未毕,便与权鱼、胡焰、田虑率众人直驱三四里外的城北大营。 此时城北大营战火纷飞,领军的疏勒教导番辰还在城中,越骑营千骑长山溥茯、击胡营千骑长都蓬、积射营千骑长郯龛闻汉使团羁押了兜题,夺了王宫,便一起起事,将七百余龟兹士卒全部包围在“龟兹营”内。 龟兹人是疏勒国的太上皇,连扎营都有特权。龟兹千余卒平时会有二百余卒轮流驻扎盘橐城中,其余士卒则扎营在城北大营的最南边,疏勒人均称其为“龟兹营”。营盘不大,但四周有围墙,营内是一排排马架子房,如一座小型城堡一般。山溥茯指挥越骑营、击胡营和积射营二千余卒,用密集的箭矢将龟兹人死死封在围墙内。 疏勒国兵已经组织了二次进攻,都被龟兹人用密集的箭矢堵回,围墙外的雪原上被射杀的龟兹士卒、疏勒国兵人马尸首足有一二百具。权鱼、寒菸、胡焰、田虑等人到来时,山溥茯正在组织又一次强攻,田虑观察了一下营盘便喝令,“暂停进攻!” 营中可是龟兹七百精卒,有坚营为依托,这两千余疏勒国兵根本奈何不了他们。 山溥茯闻令惊诧回首,见府丞成大带着十余汉军将士和镖师们已来到阵前,他们便知道是大汉副使来了。山溥茯带着都蓬、郯龛赶紧跪迎汉副使,山溥茯只高声禀报道,“越骑营千骑长山溥茯,击胡营千骑长都蓬,积射营千骑长郯龛,恭迎大汉副使!禀报副使大人,疏勒军已困龟兹人,请副使允许末将击杀之!!” 正大战之时,前敌将领桀骜不驯,权鱼、胡焰没恼,两人向成大示意一下,成大便高呼道,“老国王都勒女丹蝶公主已归疏勒,一切现由丹蝶公主做主!” 寒菸闻言,眼含热泪,取出一块黄色的玉璧高高举起! “丹蝶公主?”山溥茯大惊,他猛地一怔,人依然跪伏着便向寒菸膝行几步,连连叩首,“原来公主果真活着,公主既在,疏勒便未亡尔……”说着,这个高大的中年汉子竟然泪流满面,呜呜地哭出了声来。 “参见公主——”他身后的都蓬、郯龛和中军百十名疏勒国兵,闻听是丹蝶公主死里逃生,都一齐震惊地跪于地上。尤其是那些年长些的国兵,当年疏勒国战败,老国王一族被呼衍獗砍头的情景尤在眼前,都勒临上断头台前,还高声对吏民们呼唤,“疏勒不会亡,持吾璧者王疏勒!” 这十余年来,老国王的呼唤,疏勒国民、国兵们从没有忘记! 他们很多人只是听说丹蝶公主姊妹二人得已逃生,被二个大汉商贾救走,但没有人相信是真的。可此时此刻,老国王的骨血已经长大成人,并手持传国王璧带着汉使团回来了,这些老兵们情难自抑,都蜂涌着膝行向寒菸,嘴里呜呜哭出声来! 雪原上哭声一片,寒菸也情难自抑,但她擦掉眼泪,摘下帷帽,任清风吹起秀发。她收起玉佩,高声道,“将士们请起身,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听汉副使指挥,剿灭龟兹人!” “调砲车,火攻!”胡焰没有客套,迅速接过指挥权! 山溥茯闻令愣了一下,旋即恍然大悟。不一会,十几架砲车拉来了,轰击随即开始。此时丹蝶公主归国的消息已经传遍全军,国兵们群情激愤,他们将无数冰块、石头、火团抛进营中。虽然刚刚下过大雪,但无数火团从天而下,营盘内的箭楼、瞭望台、马架子、马厩、草垛还是被一一点着,刹那间浓烟四起,遮天蔽日。 “各营听令,不得掠营,凡敢冲出营盘之龟兹人,一律以弩箭密集射杀之!”田虑见国兵们跃跃欲试,便迅速下令。 寒风劲吹,浓烟覆盖了雪原,此时营盘中已经燃起熊熊大火,无数龟兹人鬼哭狼嚎地冲向辕门,被疏勒国兵们用密集的矢石雨射倒一茬又一茬。最后,龟兹千骑长孤注一掷,率领仅剩下的二三百骑一涌而出,想杀开一条血路,但疏勒国兵万箭竞发,未等冲到国兵阵地前便人仰马翻,被射杀殆尽。 战斗已经结束,火攻干净利落,疏勒国兵再未亡一人,但营盘中大火仍在熊熊燃烧着。山溥茯在前后左右四个辕门各派一百人警戒,确保一个不漏网,这才与都蓬、郯龛将三营人马集结在雪原上,接受公主校阅。 销烟弥漫中,山溥茯带着都蓬、郯龛则策马驰到寒菸马前,三人翻身下马跪地叩首施礼,山溥茯高声道,“参见公主!” “参见公主!”三营国兵一齐跪地,齐声高呼! “将士们请起!”寒菸高声回礼。 等山溥茯、都蓬、郯龛和国兵们都起身后,寒菸英姿飒爽,带着权鱼、胡焰、田虑、成大策马在队列前驰了一个来回,然后又驰回到队列前面中央。此时,队列中的老卒们看着威风八面的老国王女,一个个已经呜呜咽咽地哭出了声。寒菸也一样,看着排列整齐的国兵们一时情难自抑,不禁热泪盈眶。 “疏勒国的勇士们!”她面向队列高声道,“十三年前,呼衍獗屠吾盘橐城,夺吾疏勒国。一年之前,龟兹人再屠盘橐城,再夺吾疏勒国。十余年来,无数疏勒人为复国身死家亡,然疏勒人未屈服,疏勒国未亡!今大汉上国大使来了,疏勒国复国了!今天这一战,已成吾疏勒复国的奠基礼!” “听命公主,追随大汉,重复疏勒!” 国兵们齐声铭誓,队列中隐隐呜咽声起,寒风中响起一阵男人低沉的哭泣声。 寒菸又道,“汉大使即将进入盘橐城,本副使令,以千骑长山溥茯为疏勒军右将,暂领越骑营。以千骑长都蓬为左骑君,暂掌击胡营。以千骑长郯龛为右骑君,暂掌积射营。各营需遵将令,谨守北大营与盘橐城。待汉大使班将军进城后,再正式整军拜将!” “末将遵令!”山溥茯、都蓬、郯龛三将领命。 疏勒军三营人马开始返回各自大营,可他们却整整齐齐地一一躬身向寒菸施礼后,才依依不舍地遵令返回军营。而寒菸则一直伫立在寒风中,一一向各营还礼。 这一幕非同小可,让胡焰、田虑大感惊讶。 他们原来一直提着心,疏勒军统兵都尉番辰还在城中,这个沉默寡言的寒菸举重若轻,已经将疏勒军全部纳于麾下。权鱼更是百感交集,当年他冒死救出寒菸,十数年呕心沥血栽培她,靠深孚众望的老国王都勒威名,疏勒军已经归心于公主,疏勒国复国已经不可逆转! 等疏勒军归营,权鱼、胡焰、寒菸这才带着众将一齐向南城门驰去,准备迎接班超入城。穿过盘橐城内到南城门一看,苏矸带着屯骑营国兵列队,番辰、图勒等贵族已经带着百官、吏民们正在准备迎接汉大使。 “老断耳是如何找到吾府上的?”汉使还未到,坐在棚下等候的间隙,权鱼问胡焰道。 “啧!”胡焰不耻地道,“别以为汝那鼠窝隐秘,在西域还有吾找不到的地方么?” 原来,胡焰进入盘橐城,便按照班超令独自一人悄悄向城西走去。盘橐城很小,与于阗国的西城差不多大,城内仅有两座土山头,一座山头上建王宫,一座山头上即为玉厍。到了城西边,在错落有致的贵族府第之间,很容易找到用白色岩石做成大门的玉宅。他未理会看门的小厮,推开大门,一条大狗便扑了上来,胡焰挥手捏其脖子,将其捏晕,潇洒地扬手扔到一边。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另立国王 门前两名小厮见状大惊,持械一齐扑了上来。胡焰未抽剑,而是只手夺下两把刀,怒道,“命汝主人速来见吾!” 小厮未来得及说话,站着一动不敢动,胡焰直接向内院走去。进入二重院,只见这个玉厍是几个大院子簇拥着山巅一个大院。每个院内,都有三重院,与汉朝院落住宅格局大体相同,布局很有意思。显然,这个大院的主人,当年定然到过河西或中原,且对中原建筑情有独钟。 他刚要进入室内,院门被人从后面关上了。院内呼拉跳出十数名持械壮汉,有胡人亦有汉人,胡焰一见便知是镖师。未等他说话,众人一齐扑了上来。胡焰大怒,放开手段,仅二三个回合,便将众人全部放倒在地。 他跺了一下脚,大喝道,“时已紧急,速令汝主人见吾,勿误大事也!” 躺在地上的一个镖师慢慢从地上爬起,一边揉着脖子一边咧着嘴道,“将军真下得去手,吾等原未真打。已报主人,将军请稍待!” 不一会儿,权鱼露脸了,他不知从何处来,刚进入院子,胡焰便命道,“传汉大使班超令,‘权氏人马需听令行事,不得轻举妄动!’” 权鱼抱拳,跃跃欲试地道,“胡军侯,吾已约好疏勒军两个千骑长,可即时起事,吾以为当迅速控制驻在城北大营之疏勒军及龟兹一营人马……” “汝敢坏汉使大计,吾便敢斩汝狗头——”胡焰提着剑已经开始往前院走,嘴里怒声道,“不准擅动,集合镖师,速跟吾控制王宫!” 胡焰说得坚决,权鱼不敢违拗,便集合起镖师赶赴王宫,帮助田虑迅速控制了局势,并驰报班超。 …… 班超顺利进入王宫大殿,便立于堂上看着堂下众贵族、百官。堂中龟兹士卒尸体已经被拖走,地毯上仍存留着一滩滩血渍,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儿。 殿内气氛有些尴尬,府丞成大怀抱着剑,恭恭敬敬地立在寒菸身后。可这些贵族、百官刚才在城门之下时便知道是丹蝶公主归国了,但寒菸一直以绢遮面,且未出示信物。此刻他们抄着手,面容冷淡,交头接耳,显然没几人会信。 龟兹下疏勒国后,前国王成一族及朝中有骨气、有血性的贵族、百官都遭到血洗,但成的侄子榆勒却幸存下来。此时他低着头缩在人后,根本就没有勇气与堂妹相认。 权鱼站在班超身边,对贵族、百官们的心态了然于心。他看着寒菸,向贵族们呶了一下嘴。 于是,寒菸款款走到堂上,她先向班超、权鱼深深鞠躬,然后慢慢取下绢纱,手中取出一块黄灿灿的脂玉璧。这块王璧,是疏勒国传世信物,历代疏勒王已相传二百余年。身为疏勒国的贵族,可以不认她寒菸,可没人敢不认这块代表无上权威的王璧。 “果真是丹蝶公主……”虽然多数人并不认识寒菸,但疏勒国贵族和众臣面对这块王璧,还是乱糟糟地跪下叩首,“叩见公主!” 寒菸泪如泉涌,高擎王璧,“十余年前,北匈奴下疏勒,盘橐城破,国民十去其半,父王、王妃与二百余大臣、将领被屠杀。天不亡疏勒,今汉大使羁押龟兹人,让疏勒国民重见蓝天白雪。吾宣布,疏勒国自今日起,离匈附汉,世代永为大汉藩属。敢违大汉者,敢违汉使令者,人人可得而诛之!” “臣等谨听公主敕令,疏勒国永不背汉!”南胡侯番辰代表贵族、百官铭誓。 寒菸轻声道,“诸位请起,非常之时,一切请听大使调遣!” 众臣都站起身来,一齐看向汉使班超。此时天已将晚,班超对疏勒贵族、将军、大臣们道,“各位大臣,请在王宫暂候。戌时三刻,大殿内议事!” “下官遵令!” 班超则看了一眼寒菸和权鱼,便进入后殿兜题的书房之内。寒菸迈着流水一般的碎步跟了进来,她一言不发,向班超行稽首大礼。 权鱼嘴里欣喜地道,“恭贺贤弟为汉大使,数月之间即已下南道诸国。只是取疏勒易,可守疏勒却难哪。宜速立国王,安定各州,准备迎战呼衍獗!” 班超挥手“嘣”地一声,一拳将权鱼打翻在地,嘴上怒骂道,“吾已至于阗,汝却匆忙行事,致使蒲柳被俘,其麾下被屠百余人,这一拳是为蒲柳打的!” 权鱼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嘣”地还了班超一拳,嘴上斥道,“如果汝下鄯善国后直接进入于阗国,吾西城人马如何有会失,这一拳便为死难弟兄打的!” 兄弟二人你一拳、我一拳摧残完毕,这才紧紧地抱在一起。从雒阳至盘橐城相隔万里,其间多少艰辛,终于梦圆,怎不令他们泪流满,感慨万千! 放开权鱼,看一眼寒菸,班超脸色又铁青。寒菸抓住其衣袖摇摇撒娇道,“行啦,都是吾的错,大使何必与小女一般见识,先忙正事要紧!” 接着又恭恭敬敬地禀道,“离开雒阳前,吾已认老夫人为祖母,邓夫人、冯夫人为阿母。上昆仑山乃吾自做主张,不怪鱼父。大使或不来,寒菸当自行起事为疏勒复国,粉身碎骨,在所不辞。前在昆仑,呼衍历一直尾随于吾,救出女王后,吾施计从葱岭西雪山之巅返回疏勒,已将其甩在昆仑之上!” 其实班超早在派淳于蓟南上昆仑山时,便已经知道寒菸用意。此时不是生气的时候,还有大事要办,他对权鱼道,“权兄,疏勒已经复国,国不可一日无主,汝二人谁可为国王?” 权鱼闻言,摇了摇头,“吾非王族,王族之后虽还有数人,然仅寒菸可也!” “鱼父此言差矣——”寒菸闻言却摇了摇头道,“天下大乱之时,疏勒如立女王,定难镇慑北道各国,此事不妥。吾便做无冕之王罢,大使勿要担忧!” “这回都客气开了……”班超不悦道,“事急矣,汝二人既不为王,疏勒贵族谁可为王?莫要吞吞吐吐,须来个痛快淋漓,以免夜长梦多,徒生是非!” 权鱼看着寒菸,寒菸皱眉道,“吾全家仅剩吾一人,前被龟兹人所杀国王成乃吾一族支脉。族中男丁十剩一二,数人年幼,不堪为王,仅剩前王兄子榆勒一人尚可。府丞成大也吾族人,只不过是吾父养子,实非王族。榆勒性贪婪、无节气,投靠兜题。立外姓王吾不忍,干脆暂立榆勒为王罢,不行可再换之!” 班超看着权鱼,权鱼蹙眉思索一下,眼下也只能如此,便点点头。班超道,“便暂立榆勒为国王,然汝二人可为左右相,共理国政,大权不能旁落于榆勒及贵族手中。疏勒军由黎弇为大都尉统领各营,归汉使团节制!” 寒菸道,“番辰可仍为都尉,但不领军。疏勒军四将,吾已令四千骑长暂代,请大使可择能者拜之!”班超点点头,权鱼也无异议,此事更定了下来。 看看时辰已到,班超命都尉黎弇传辅国候图勒、疏勒侯丘屠叻和击胡侯番辰进入书房议事。三人躬腰走进书房,班超怀抱重锏开门见山地道,“户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现兜题已陷,请问三位重臣,王族之中,当立何人为王耶?” 三人面面相觑,他们各人打着各人的小算盘,辅国候图勒是寒菸本族远房,他率先反应过来,向寒菸躬身道,“先王都勒一族,素为疏勒人爱慕。今先王已崩,家人尽为匈奴人屠,仅剩公主。老臣以为,当立先王小女丹蝶公主为女王!” 疏勒侯丘屠叻也黯然道,“先王乃疏勒人之魂魄,丹蝶公主当为女王……” 击胡侯番辰却道,“大使,本国自开……国始,未尝立过女王,本将以为没有先例,也难震慑众国啊。先王一族,除丹蝶公主外,尚有一脉相传。前王兄子榆勒,为人忠厚,可立为王。先王之养子成大,现已长大成人,为王宫府丞,且人品端正,亦可为王!” 班超见他们争执开了,便当机立断说道,“本使以为,击胡侯番辰所言甚合礼法,当立榆勒为王!” 辅国候图勒和疏勒侯丘屠叻闻言,虽然心里不甘,但见汉使心意已决,便只好点头同意。班超带着众人回到厅内,此时疏勒贵族、百官均已列于堂下,见班超走出书房,便一齐跪倒,“参见大使!参见公主!” 班超道,“诸位请起!”等众人站立起来,他又道,“请王侄榆勒!” 一个瘦高个男子躬着腰从人群中畏畏缩缩地走出,面向班超跪下道,“榆勒拜见汉使!” 班超见其约三十余岁,身形清瘦,走出人群时一双小眼战战兢兢的样子,心里便有不悦。但略一沉吟,还是走到其身前,将其扶起,并牵其手一直送到王座,按其肩坐下。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膝血铭誓 榆勒脸吓得煞白,班超已将金灿灿的王冠戴到他的脑袋上。 哆哆嗦嗦的新国王如坐针毡,眼都不知往哪看。班超虽然心里恨其不争,还是转身对众人道,“本使与权鱼大人、丹蝶公主、疏勒三位大人会商决定,赐王侄榆勒名‘忠’,取永远忠于大汉之意也。现立王侄忠为疏勒王,承继国脉。命丹蝶公主、权鱼大人为左右相,掌国事,并监国。其余贵族、百官仍居原职。从今起,疏勒正式复国……” 这骤然的变化令贵族、百官都愣了一下。但辅国候图勒、击胡侯番辰、疏勒侯丘屠叻三位元老贵族已经跪下,贵族和百官们更都面向王座跪下叩首,图勒带头喊道,“参见大王,疏勒复国,永不背汉!” 众人齐声道,“参见大王,疏勒复国,永不背汉!” 新王既立,贵族、百官都起身。现在该新国王说点啥的时候,可国王忠战战兢兢,一时紧张得不知该说什么。击胡侯番辰抱拳道,“禀大使、国王,疏勒国捉了兜题,龟兹王建或明日即来问罪,当早做打算方好!” 这确实是疏勒国面临的最大威胁,可忠从一个破落贵族转眼成了国王,身份变化过快,他根本就不知道如何接话。堂上现出尴尬,堂下众人分明表情复杂,各怀鬼胎。为稳定人心,班超只好正色宣告,“自今日起,本使将长驻疏勒,永保疏勒太平!” 寒菸以目示意国王,国王忠这才知道该自己干点什么了。他走下王座,慌慌张张地提起袍角面向班超跪下叩首道,“谢大使为疏勒复国,小……小王代疏勒国民面葱岭而誓:疏勒人世代相承,永不背汉!” 国王忠跪的地方毡毯上分明有龟兹士卒的一摊血,于是便成了膝血铭誓。这似乎不大吉利,堂上的班超、权鱼、寒菸都感诧异。堂下贵族、众臣也都大惊,但只得跟着再一次面向班超跪下,齐声道,“谢大使为疏勒复国,疏勒人世代相承,永不背汉!” “国王请起,众臣请起。”班超道。 国王忠扶着王冠起身,顾不得袍上浸染两团瘆人的血渍,便命摆座位,请班超南向案后的正座上坐,班秉、班驺则立班超身后。又请左国相公主寒菸与右国相权鱼西向案后坐,苏姜、芋姜二位侍女则立于其后,他自己则在东向案后诸侯位战战兢兢地坐下。 班超看着堂下的众臣缓声道,“疏勒已然复国,然呼衍獗及龟兹国、焉耆国等北道诸国很快便会举兵来犯。现命黎弇为疏勒军大都尉,番辰、成大为都尉。由大都尉领国兵各营,受汉使团节制,守护盘橐城与国中各州。国兵各营,便按丹蝶公主令,由苏矸、山溥茯、都蓬、郯龛四位千骑长为左右将、左右骑君,分领屯骑营、越骑营、击胡营与积射营。命都尉成大仍兼领王宫府丞,负责护卫王宫。今日仓促,待汉使团正式开府后,再一并授印绶符信!” 黎弇、番辰、成大、苏矸齐声道,“末将遵令!” 重组疏勒军这最大的一件事已成,班超看一眼堂下众贵族、百官,又对国王忠道,“兜题乃疏勒国俘虏,当杀之亦或遣之,由国王裁夺!” 国王忠愣了一下,这是当了国王后的第一项议程,他毫无思想准备,于是便抱拳看向班超,“禀报大使,小王以为,兜题暴虐无道,当斩!” 班超未说话,却看向权鱼与寒菸。寒菸抿嘴不言,权鱼已经明白班超心思,便说道,“禀报汉使、国王,兜题固然可恨,然不过匈奴走狗也。彼被擒,杀之徒增龟兹怨恨,放之则彼必被龟兹人嫌弃。本相以为,二者相权,不如放之!” 辅国候图勒出班奏道,“小候以为,国王所言有理。兜题当杀之,以慰被彼残害之前王一族及疏勒国数千亡灵!” 众人也都热血,击胡侯番辰态度最为坚决,“大使,国王,两位国相,石亀前击莎车、于阗,为于阗国败之。现石亀尚在姑墨,随时可犯疏勒。而莎车已降匈奴,疏勒两面受攻。若放兜题,匈奴人、龟兹人必以为疏勒恐惧,必引诱其再击疏勒。故小侯以为,兜题非但不能放,且应剐之,让彼知汉使威不可犯,今日之疏勒国已非旧时……” 堂上众臣争执不休,莫衷一是,国王忠一时没了主意。班超见国王忠连这么一件事都定不下来,便带着不悦一锤定音,“兜题已成丧家之犬,遣之于疏勒无害,杀之更无益于事。本使认为,不如放之,既可让彼回龟兹受辱,又可令龟兹人知吾大汉威德,岂不两全其美邪?!” 见班超说得坚决,国王忠赶紧改变心意道,“谨遵大使令,本王心意已定,明日当放兜题。传谕国内,疏勒弃匈附汉,国民将世为汉民,永不背汉!” “本尉遵令!”府丞成大领命。 新王登基后的第一次廷议总算圆满结束,右相权鱼宣布散堂,众臣、贵族们离去,班超、胡焰则巡视一遍城墙。 此时盘橐城内城外的国民们已知丹蝶公主带着汉使团为疏勒复国,兜题已被抓住,故各家各户均挂出红灯笼,燃放爆竹。城墙之上,每一个城垛上也都插上红红的灯笼。国兵们精神抖擞,见大都尉黎弇陪同汉使巡城,便不时跪下施礼。 班超见盘橐城城墙高达六七丈,宽约四五丈,均为土坯叠胡柳夯制,十分坚固,便不解地问,“疏勒有国兵五千人,盘橐城尚且如此坚固,且城墙未遭轰击,去年何故为龟兹所陷耶?” 黎弇愤愤地道,“石亀领龟兹兵攻城,未见攻城器械。围城多时,未发攻击。然夜来有龟兹人为内应,悄然开了北门,龟兹人一哄而进,盘橐城糊里糊涂破城,真勒国王被杀,吾不愿做龟兹国奴,便杀十数人,连夜逃出城去!” 胡焰不耻地道,“给吾三个月,即便五千只羊,也能让其变成五千头狼!”巡视了一圈,班超交待黎弇亲驻北营,并谨慎守城,同时要防止军营内有变,几人才返回玉厍歇息。 “兜题已擒,户户相庆。天干物燥,注意火烛……”夜已二更,更夫的刁斗声从深巷中梆梆传来。权鱼正要派人去请,见班超等人归来,便请至中堂上夜宴。汉使团均住玉宅,此时众人换上便服,都高兴地等待着几人。 班超坐下,四处瞅瞅,未见寒菸,便不解地道,“寒菸何故不见?” 权鱼闻言,连拍三掌,侍婢们一齐换上过年时的红烛,堂内灯火通明,一派喜气。寒菸亲自带着无数侍婢、仆人鱼贯送上酒菜,权鱼躬身道,“汉使团神兵天降,疏勒国拨云见日。本相今日在玉宅夜宴,既为汉使团接风,更庆贺汉使团旗开得胜,为疏勒复国……” 班超打断他,“罢了罢了,吾等从莎车国一路隐秘西来,累饿交加。过年话酒足饭饱之后再说,本使有令,开宴!”众刑卒闻言,哄堂大笑。自离开勒丘城时起,汉使团一直在急行军,从来未吃过一顿热食。此时便放开胸怀,大快朵颐,一爵接一爵豪饮。 没人顾得上互相敬酒,等肚子里不饿了,寒菸才挥挥手,乐师们奏乐,她亲自带着十几名胡姬翩翩起舞。班超打了一呃,感叹道,“权鱼,汝此宅虽不及雒阳鱼邸,然亦够大,现改名国相府……不,改名汉使府,为汉使与国相官邸!” 夜里三更时分,夜宴毕,众将兴奋不已,那里有睡意,便随班超回到分给他的住所,也就是山巅之大院。 盘橐城并不大,然汉使府够大。此宅当年为权鱼父、大都尉、大商贾权叻所建,共有六个大院子组成。每个大院内,又是无数个夯土高墙小院。府第依山而建,五院簇拥着山顶正院,其规模几乎与王宫不相上下。 权鱼将班超送上正院,嘴里说道,“此院即为汉使署理公务之所,名丹蝶苑。” 丹蝶苑足够高,位于山顶,夜色中的盘橐城,点点灯火,尽收眼底,令班超十分满意。权鱼道,“此苑便为汉使府中枢,大院内共有五个小院,正院为大使与淳于蓟军侯议事之所,正院楼上为汉使与夫人住所。小院为居所,后院为寒菸闺楼。” 厅堂内仅留下两名侍婢,见到班超、胡焰等人便略显畏惧地躬身施礼。自再次出玉门前以来,汉使团一路夺关斩将,南线已尽收囊中,此时班超心里兴奋,并无睡意。见院子正屋厅堂之后,还有一三层夯土土楼,为府中最高建筑,便信步而入。只见院内种植花草且有假山,灯笼照耀下很有情调,便推开门径入。 室内灯火辉煌,分明有一股温馨味道,似是人家内眷住处。仅有一十余岁小婢,躬身向班超施礼。班超以为这原来必为权鱼内府,现在腾给自己了,心里不禁恶俗大喜,还暗骂道,“狗日的,吾为汝复国,汝也该所有表示!” “楼上居何人?”他问小婢。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母仪西域 小婢未开口便笑,小脸喜成了团花儿,“禀报大人,望楼系汉使夫人居所咯,今夜举城狂欢,公主特借夫人小楼为大使、众将举夜宴,欢度良宵噢!” 真是坏事传千里,纪蒿闹的这“汉使夫人”这一出,自然瞒不过权鱼这狗鼻子。 小楼其实很小,每层中间一小厅,四周只有三四间屋。二层内似是女人卧室,榻前点着两支斗粗的红烛,浓浓的温馨味儿,令班超又思念起远在雒阳的爱妻邓尧与冯菟来。但此时正是他意气风发的时候,思念的念头瞬间即逝,便又上三楼。三楼有一粉红色帷幔,里面透出桃红色的烛光。 班超刚要伸手掀开,帷幔从里面挑开了,把他吓了一跳。芋姜、苏姜笑嘻嘻地钻出来躬身施礼道,“小婢恭贺汉使与众将军过关斩将,收南道诸国!” 胡焰道,“汉使府堂贺时不是已经贺过了么,夜已深了,汝二人不滚去挺尸跑到汉使夫人楼上搞什么鬼?” 芋姜咯咯笑道,“疏勒复国之日,城内怕是家家无眠,不信胡军侯能睡得着?公主特在此备酒菜,静待大使与众将军光临,公主说要一醉方休!” 只见帷幔后的厅堂内是一溜红案,上面摆着酒菜,熏香炉内透着幽香,火盆内火炭跳跃湛蓝的火苗。室外小雪飘飘,室内却温暖如春。见班超、淳于蓟、胡焰、蒙榆等将走到案前,寒菸躬身万福道,“疏勒人终于重见天日,全赖大使与众将之功。吾睡不着,干脆夜饮一场,请汉使与各位将军赏光……” 盘橐城内不时传来爆竹声,人们踩着积雪彻夜狂欢,歌声、舞声不绝于耳,这确实是一个无眠的夜晚,班超、淳于蓟、权鱼等人受到感染,俱一齐入席。芋姜和苏姜如一对花胡蝶在各案间高兴地舀酒,众将不禁开怀畅饮! 呼衍獗、石亀在于阗大败,未等他们从仓皇中反应过来,班超一记暗渡陈仓已经下了疏勒国。现在南线初定,汉使团已经掌握了西域战争的主动权,这让众将心情大好。而权鱼和寒菸自不必说,殚精竭虑十余年,现在疏勒国终于复国了,他们的感慨深及灵魂,当天夜宴,二人大醉。 但班超、胡焰未醉,越是胜利的时候,越是容易出事的时候,这是汉使团的传统。呼衍獗在于阗、莎车受到迎头痛击,现在疏勒国又丢了,呼衍王岂能罢休? 如此欢乐的夜晚,自然不能少了珍贵的“客人”。凌晨最黑暗的那一会,盘橐城喜落瑞雪。胡焰酣睡中突然一凛便醒了,他几下穿衣起来,提着剑奔出室外,一跃便上了大殿屋顶。寒风阵阵吹过,屋顶尽是积雪,盘橐城笼罩在一层朦朦胧胧的昏暗白光之中。 夜风呼号,寒冷砭骨,那里还有人影儿。 胡焰怏怏地跳下屋顶,汉使团夜里值勤的中军小队高轩烨、郭匡郢两名队率提着剑奔了过来。三人一起进屋,高轩烨惊问道,“军侯,吾二人未觉异常,莫非夜有屋顶贼人?” 胡焰点点头,将剑挂到墙上才说道,“勿要声张惊动汉使,不过一道鬼魂萦绕不散,从昆仑追寒菸至疏勒矣。吾有感觉,呼衍历的老巢或离此不远。彼定然早料到司马、权鱼、寒菸早晚要下疏勒国……” 按照雒阳习惯,大喜的日子自然不能没有喜钱。第二天朝食已过,班超与众将才一一起来,见众刑卒正围着权鱼讨要喜钱。权鱼大方,汉使团下了盘橐城,实现了他多年宏愿,他命寒菸一人赏了整整一千钱。 班超进入丹蝶苑大堂,众将和国王忠、番辰等几名贵族、都尉黎弇率疏勒军众将早已等在这里。等众人互贺毕,胡焰欲禀报夜里动向,班超摆摆手制止了他。众将都知道夜间有“贵客”来访,可西域地广人稀,村庄零零落落,莽原上荒苇枯草遍地,你上哪去找他? 与国王、众臣一起朝食后,班超都准备升堂了,看看权鱼还未来,胡焰不悦地道,“请右相前来议事!” 苏姜闻言,便冲了出去,不一会权鱼便来了。可他头都未及梳,只用一块帻巾裹着乱发,双眼浮肿,一脸疲惫地匆匆忙忙赶了来。 人都不是铁打的,一年多来,权鱼与寒菸藏身敌后,与焉渑斗智斗勇,生死常常在一念之间。咋天兵不血刃取了疏勒并顺利复国,权鱼欢喜深醉。他现在是疏勒国和汉使苑双重管家,天明后又起来安排一堆杂事。实在疲困过甚,便又躲回窝内搂着美婢睡了个回笼觉。 众人按序坐定,图勒、番辰等贵族禀报了国中状况。疏勒国全国此时有国民万七千人,分疏勒(注:即今疏勒县)、桢中(即今阿克陶和英吉沙县)、乌即(注:即今乌恰县)、疏附(注:即今疏附县)、勒丘(注:即今岳普湖县)五个州,各州城池破旧、百业凋零,放眼尽是荒原,千里无人烟。 最大的难题是民间动荡不安,主要是游民多。一年前,龟兹打坏了各州,致使村寨破碎,举国无家可归者便有二三千人。他们分散在荒原上各个角落自生自灭,民间私斗、截道盗抢、杀人越货到处都在发生。 百废待举,千头万绪,班超决定便从安置游民着手重建。 具体方略是,在勒丘城以北的赤水河畔设立东北疏勒州,筑赤河城为州府(注:即伽师县克孜勒苏乡周边)。在盘橐城以北至天山脚下的荒原上设立北岭州(注:即阿图什市绿洲),筑北岭城为州府(注:汉城遗址在今库木萨克附近)。 他提出,要把赤河城、北岭城建成兵城,作为疏勒国的前哨城池! 寒菸是左相,丁口农牧事归她管,为吸引游民垦荒,她提出激励垦荒策。“吾以为,凡游民自愿进入东北疏勒州、北岭州垦荒耕作,垦田游民、贵族、王廷按五三二分成,赋租六二二分成!” 东北疏勒州是荒原,鼓励游民在这里垦荒没有争议。可北岭州所在的绿洲水草丰沛,是疏勒国最优质草场,大部分是王廷与辅国侯图勒的世袭封地,国王忠和图勒都不满她的提议。只不过国王忠不好提反对意见,寒菸是老国王传人,王廷封地寒菸占大头,国王忠所在的一族是旁支仅占小头。 但图勒马上表示反对,“北岭草场乃吾疏勒国最优良牧场,世为王廷与吾一族封地。贵族之物,如何能假手游民?” 寒菸反唇相讥,“北岭草场地域广大,如全部开垦怕需数万人,将得百万亩优良耕地。现疏勒国吏民不过万七千人,游民不过二三千人,能开垦者九牛一毛也。游民垦荒后即可安居乐业,而王廷与辅国侯大人可将荒地变成良田,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 众贵族脸色煞白,此头一开势必会危及自已家族的利益。关键时刻,国王忠支持了左相寒菸,“左相所言,本王有同感。疏勒国太穷了,疏勒国要富强,便需要丁口,便需要良田。游民四处流窜为害,如果能吸引其垦荒,实乃安邦定国之举,本王以为此策可行!” 国王说话了,图勒虽然不服,但也不会再倔下去。班超便接着国王忠的话头下令,将左相寒菸的建议推行到北岭、东北疏勒两州。 此事对班超触动很大,疏勒国一穷二白,要抵御呼衍獗来犯,便需要大量吸引各国游民来垦荒。寒菸的办法是唯一的出路,可疏勒国自二百余年前立国起,土地便尽为王廷与贵族封地,打破贵族对土地的世袭垄断已经势在必行! 但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事关重大,现在还是办的时候。复国伊始,一切当以安定为要! 堂议结束后,胡焰总结道,“年前于阗大战后,数月内呼衍獗将无力南犯。因此,需利用好这段时间,修缮城防,整肃国兵,时刻准备大战。请左相派出驿吏,通报于阗国汉苑与王宫,并驰传京师。给右相半个月时间,整理议事厅,赶制印绶符信,以备汉使开府。两位国相要助国王接待诸国使节,接受列国归附,另着大都尉黎弇陪同汉使出巡疏勒全境!” 散堂后,寒菸迅速派出驿吏,飞驰于阗国。权鱼则按淳于蓟要求,迅速改造汉使大院。呼衍獗刚在于阗国大败,暂时不会西犯。班超则带着汉使团,在左相寒菸与都尉黎弇陪同下,抓紧巡视疏勒国各州各城。整整一个月后,才风尘仆仆返回疏勒城。 …… 于阗国内,纪蒿收到驿报,得知汉使已取疏勒国,便组织众胡姬和丘庶的辎重队,在汉苑举行了一个热热闹闹的庆典。 南耶的阴谋得逞了,现在这些于阗胡婢几乎都成了汉使团众刑卒的小妾,男人在前方打胜仗,她们自然在好好庆祝一番。 国王广德、王妃南耶应邀前来,莎车国国王齐黎带着王妃与众臣正在出使于阗国,便一齐向汉使团贺喜。南道各国住于阗国西城的使节,也尽来汉苑向汉使夫人恭贺南线大捷。鄯善国王陀广伽派来的使节也刚到于阗,于是,纪蒿便在汉苑以“汉使夫人”身份,隆重接受了各国使节庆贺! 鄯善国且末州派出的使节,竟然是原拘愚置啬夫、现且末州右都尉纪栾。看着曾经受尽说花法师污辱的小女,现在神采飞扬,一举一动,无不尽显大国使者夫人风度,不禁感动得老泪纵横! 他想起那个寒冷的冬天,自己初见到纪蒿时的情景。 那一年是拘愚部族老酋长过世,纪栾刚刚接任酋长。一天晚上,一个仅有十几头骆驼的小驼队,从于阗国西城仓皇逃来拘愚绿洲。黎明之前,驼队被追杀而来的匈奴人包围在营地内,一场混战后,商贾和六名镖师、四名驼倌全都被杀害。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野蛮生长 等天亮前匈奴人退去,纪栾才带着族人给驼队收尸。 纪栾和他的拘愚部族恨贪得无厌、作威作福的匈奴人,放眼当今西域,敢公开拒绝归顺北匈奴的只有疏勒国国王都勒,他已经大体猜到这支小驼队必是疏勒国破后逃出的勇士。他们将六名男子尸首放到马车上,拉到南河畔为他们一一裹上毡毯,准备庄重地安葬。 可就在为最后一具尸体包裹毡毯时,“尸体”左手大拇指突然颤抖了一下。 纪栾看得分明不禁大惊,赶紧令族人将男子平放在河畔草地上,并为他包扎伤口。过了一会,男子果然悠悠醒了过来。 这是一个四十余岁的汉人男子,身中数刀已经成了一血葫芦,根本无法一一包扎。他嘴里、鼻孔里都在不停地渗血,身上的血差不多已经流净,已奄奄一息。他费力地抓着纪栾的手,拚着最后一点力气断断续续地嘀咕着什么,似乎哀求纪栾帮什么忙。 “吾是酋长,壮士有话请讲,纪栾一定照办!” 纪栾赶紧趴在男子嘴边仔细谛听辨别,“客栈——酒窖内……有……有一女孩,乃……疏勒国国相尊臣之后……疏勒王族仅剩一点余脉……求酋长收养之,他日……疏勒后人世……世代代必感恩酋……酋……” 男子终于拚尽最后一丝力气,话未说完便气绝而亡。 “女孩……”纪栾再度大惊,疏勒国已破,国王都勒和国相尊臣一族数百口已经被残忍腰斩、屠尽,这些男子是保护着疏勒王族从屠刀下逃出的一点余脉啊。 他含泪匆忙安葬完几名男子后,便带人疾奔回村里。在黑暗的客栈地窖下,他果真找到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她抱着双膝,坐在几个酒缸后的空隙里浑身哆嗦,惊恐的双眼充满敌意,正战战兢兢地看着在地窖内搜寻的几个男子。 纪栾看着这个国破家亡、仓皇逃亡的小女孩,瞬间泪水便蒙上了双眼。他将这个可怜的小女孩紧紧地抱在怀中,“孩子,不要害怕,跟阿翁回家……” 女孩一直不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纪栾。他将女孩背到身上带到自己家中,为其起名纪蒿,并尽心尽力地养育她。 在纪栾家里一个多月的时间内,纪蒿未说过一句话。每天就是静静地坐在纪栾夫人身边,或是在院中静静地遥望着西边的蓝天。那与年龄不相衬的寒冷目光,令纪栾夫人惊讶。她以为孩子被吓傻了,纪栾却从孩子倔强的目光中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毕竟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国破家亡,亲人罹难,永远失去了熟悉的家园,恐惧、思念、仇恨,已经根植在幼小的心灵深处! 夫妇二人只能更加关爱她,试图用温暖抚慰让她忘却恐惧的记忆。长生天让疏勒王族的一点余脉流亡到拘愚部族,保护她抚养她这便是拘愚人之使命。功夫不负有心人,两个多月后,纪蒿终于张口叫了“阿翁”、“阿母”,那一刻,夫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感动得将纪蒿楼在怀中呜呜地大哭了起来。 疏勒蒿是疏勒国独有的一种沙漠植物,它不怕烈日、干燥,生命力顽强,即便是大旱的年份,靠吸取夜晚空气中的些微水分都能劲爆萌发、野蛮生长。纪栾希望这个国破家亡、历经磨难的女孩,能象这蒿草一样生生不息,给苦难的疏勒国保住一点希望! 纪蒿懂事早,聪明冷静,过目不忘。从十岁开始,纪栾便专门从且末国的且末城重金请来落泊流浪到西域的汉儒刘伶之,让纪蒿跟着他习汉朝五经六艺和治国之道、应变之策。 现在,汉使团来了,纪蒿成了母仪西域各国的“汉使夫人”,所学终于派上了用场,这让纪栾倍感欣慰,老泪纵横! 外交仪式中,大汉鄯善都尉林曾将军侧坐在一旁,于阗王广德与王妃侧坐另一旁,鹫雕营、昆仑营四位将领吴英、尉迟千、锦娘、旋耶扎罗四人始终站在纪蒿身后,忠心耿耿的陈隐则始终伫立在门边。莎车王齐黎和王妃以及各国使节战战兢兢,不敢仰视。 纪蒿却落落大方,代表汉大使班超一一赏赐了使节们。还与国王广德、王妃南耶一起,举行大宴,招待各国贵宾。 但纪栾知道闺女这个“汉使夫人”头衔是假的,自家闺女与汉使并无夫妻之份。二战石亀,二下莎车,汉大使已威震西域,人家怕是看不上自家闺女这个村姑啊! 代表鄯善国拜了“汉使夫人”,国礼尽完,国筵散了后,私下场合,纪蒿又恭恭敬敬地叩首行了儿女礼。闺女已经今非昔比,曾以柔弱肩头吸引黎繁助林曾将军守住了西城,右都尉既心疼不已对汉使瞧不起闺女又很不服。 但是他坚信,汉使既然允许小女挂着“汉使夫人”头衔母仪西域,凭小女相貌手段,这夫人迟早是妥妥的。临回国前,还悄悄叮嘱纪蒿,一定要早日让这个“汉使夫人”名头名副其实。 “汝一向主意多,男求女隔堵墙,女找男一层绢,这事果那么难么……”阿母不在,他一个阿翁,这话实在说不出口,也只能说到这里了。 纪蒿羞涩笑道,“阿翁好糊涂,天下人尽知吾为汉使夫人,真真假假还有何区别?况且汉使已赶走北匈奴人、龟兹人,疏勒国已然复国,只要汉使能助吾报了国仇家恨,当不成夫人便做婢又能怎的?” 班超带着汉使团到了疏勒国,此刻的国王广德和于阗国众臣,已经将纪蒿当成了一根救命稻草。他们已经知道汉使团将在疏勒国盘橐城建汉使府,呼衍獗、石亀随时会袭扰于阗国,莎车国的齐黎也不是善茬,没有汉使镇着,于阗便势如危卵,令君臣、贵族和百官惴惴不安。 因此,从庆典这天开始,国王广德便每天都要来汉苑问一次安。汉使夫人与众将的婢妾都在这里,汉朝大将林曾也在西城,这让他心里稍安! 这天,疏勒国的驿吏又送来驿信,汉使令纪蒿主持汉苑,代汉使处理于阗国、鄯善国诸事。恰好国王广德正驱车至城北汉苑,见到纪蒿便躬身庆贺道,“小王恭喜汉使夫人,南道已通,商道繁盛,小王以为蒲犁谷城之昆仑市尉府、呼犍谷城之西夜市尉府,应尽归于阗市尉府节制,以利商道经营!” 广德这明显是没话找话,汉使已下疏勒国,势将长驻盘橐城,昆仑市尉府地位重要,当然要归汉使团商尉府统管,归于阗市尉府节制是不可能的。纪蒿深知其内心惶恐,便请其坐下说话。 果然,国王又嗫嚅半天才说出真话,“夫人勿要笑话,小王没脸没皮仅有一事相求,不知当言否?” “当言——”纪蒿笑道,“国王请讲!” 广德抱拳道,“夫人哪,于阗人已离不开夫人矣。夫人如至疏勒与汉使会合,匈奴人八成会犯于阗。小王恳请夫人便长驻于阗吧,有夫人在于阗镇着,匈奴人必不敢相犯!” “国王说笑了,吾不过一女流,呼衍獗如何会怕吾?”纪蒿莞尔一笑,她知道广德心里打的主意。只要汉使夫人在于阗,汉使自然也只能在于阗国建汉使府。于是,她拿出班超的缣帛书信递给他,“大王勿忧,请看汉使驿函!” 广德接过信,原来这是手谕,正是汉使班超亲笔所写。 “此函转王广德曰:命鄯善都尉林曾为大汉于阗都尉,移驻于阗国西城,为大汉于阗国守将,以汉苑为都尉府,汉苑同时为汉使于阗行辕、汉使团商尉府于阗行辕。命纪蒿速带辎重队至盘橐城,持节以副使往访沿途诸国,并赏赐诸国君臣。汉使府自即日起移驻疏勒国盘橐城,节制沙海周道各国!” “另请王广德曰:本使将适时在疏勒国实施新政,以鼓励耕战。允各国流民入疏勒垦荒,田半自有,减赋税田租,授田、宅,丁口入籍为庶人。允庶民、徒附、奴仆以军功进身世人,功大者受国家奖励,只至贵族。凡此种种,国王亦可视情适时鼎新国政,滋殖丁口,充盈府库,富国强兵!此函阅后由夫人销毁!” 广德阅后,将缣帛递还纪蒿,纪蒿则命侍婢将缣信焚毁! 第一信是安排下疏勒后西域大局,广德只能执行。后一信,则是建议在于阗国也实行鼓励耕战、弃除奴婢新政,走富国强兵之道。这次大战呼衍獗大败,于阗国最少有半年多相对平和时期,汉使分明是希望于阗国利用这宝贵的半年多时间,实行新政,尽快重建、新生! 这也正是广德一直穷思的难题,现在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但汉使令夫人归盘橐城,却让他脸都吓白了。 见广德阅完信脸色复杂,几乎面如死灰,纪蒿以为他为难,便说道,“国王勿忧,鄯善国、于阗国、疏勒国均汉使经略沙海南北之根据,汉使断不会使其有危。吾与汉使居盘橐,离于阗咫尺之遥。于阗有汉大将林曾都尉驻守,定然万无一失。至于鼎新国政,其实在汉朝已非新事,可请林曾相助,逐渐推行!”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蒲犁锁钥 话虽这样说,心里却在大发牢骚,这算什么,动辄吼吾,故意黑着脸,一屁股屎还都得吾来擦。牢骚之余心里又窃喜,现在在汉使团的大棋局中,自己再不是“夫人”、花瓶,再敢吼试试。 安排好于阗事务,纪蒿便带着丘庶的辎重队,在鹫雕副将旋耶扎罗的护送下,从昆仑山南侧,一路向疏勒国进发。比较奇葩的是,南耶派到汉苑的胡婢,无一例外都闹着要同行。原来,她们与汉使团在汉苑朝夕相处,所有人都与刑卒们有了点情愫,事也早办了,也算是托付终生。 胡姬家人们举家相送,摆出的都是送闺女出嫁的架势。但母女分离,少不得欢喜泪落。那怕是去做妾,闺女能能跟着这些强人,也算有了好归宿。 纪蒿见状,心里觉得酸酸的,眼泪不知不觉便流下了。 送行的于阗国君臣都以为她是舍不得离开于阗,其实,她是为众女感到高兴而泪落。她们的男人不管是不是在乎她们,那怕只是做个小妾,可她们毕竟与自己的男人灵肉交融。可自己呢,不过空顶着个汉使夫人名头。 纪蒿离开于阗国后,便以大汉副使身份持节顺道出使葱岭之下十余国。莎车国、竭石国、无屠国(注:又名渠沙国)、西夜国、依耐国、德若国、榆令国、桢中国等各住国或行国,见汉使夫人带着数十女卒持节往访,便均以国礼如迎送汉使一般,礼遇甚隆,纪蒿则一一赏赐了各国君臣。 到桢中国时,纪蒿留下众胡姬,只带着秅娃儿,在陈隐、旋耶扎罗与昆仑市尉昆兰带着国兵沿途护卫下,翻越昆仑雪山,历经艰险到达蒲犁谷。 蒲犁国是西夜属国,国民定居在葱岭之上的蒲犁谷内,王治蒲犁城(注:即今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城北侧石头古城遗址)依山而建,建在蒲犁谷内一座小山之上。 石城长宽各有五六百丈,离地面有二十余丈高,巍峨矗立,易守难攻。谯楼高高矗立,城四角有巍峨的堡垒式箭楼。城墙下宽上窄,足有二丈宽,六七丈高,全部由垒石和夯土建筑而成。 城外建有多层城垣,隔墙之间则以巨石重叠。石城分内外两城,四角均有四座高大的城门。其中,东北角的大门则为主城门。城下便是陡多河(注:即今塔什库尔干河),河两岸便是积雪覆盖的大草原(注:即今阿拉尔大草滩),城东有寺院,城西和东南部均有大量低矮民居。 天气虽然寒冷,小雪花一直在飘着,但东西向的大峡谷内商队驼铃悠悠,他们走出葱岭或昆仑山,在这里的客栈住几天歇歇脚,再踏上更艰难的行程。石城四周的客栈内外商贾、镖师、驼倌们来来往往,胡市上交易热火,人声鼎沸,有斗羊、斗驼比赛,至少有十几支大商队在这里易货贸易。 牛羊驼在围栏中安静地嚼着干草,牧民们进进出出的忙碌着。国民安居乐业,商队往来不息,这景象令纪蒿倍感振奋。 这里的人家房屋、院墙、围栏全是由石块垒起,可这里离两边山都有百十里,河谷平原内没有山,石头从哪来的呢?进入石城之前,纪蒿看着一个个村寨,一直感到纳闷。 昆仑市尉昆兰为她解开了谜底。原来,这里的峡谷草场十分奇妙神奇,地下会生长石头,挖完了又长,无穷无尽(注:两千年后的今天,我们如果游历位于帕米尔群峰深处的塔什库尔干县,仍会看到当年纪蒿看到的景象。这里的民居,仍然是用从地下挖出的石头与泥土一起垒建)。 纪蒿进入城内官署,接受了西夜国国王萨莫克、蒲犁国国王衍峎漛和贵族、百官的迎贺。 在蒲犁谷内,生活着国民八百余户,共三千余生口,主要以放牧为生。蒲犁国主要收入来源是牧业与商道,由于商道利润丰厚,蒲犁国人口虽然不多,却有国兵八百多人。蒲犁国还出重资,在莎车国寄耕一万余亩土地,作为麦栗主要来源。 衍峎漛又对着沙盘,向纪蒿详细介绍了葱岭形胜。 上山之前,对葱岭她仅是有耳闻,是她从小便向往的地方。她在蒲犁谷一住近十日,在王妃竺玉和公主霄鹿的陪同下,亲自巡视了蒲犁谷大峡谷内的各部族和葱岭商道(注:即今瓦罕走廊)的峡谷山口。 蒲犁国境内冰川耸峙,峡谷纵横。石头城则气势雄伟,雄踞要津。南有巍峨的大雪山(注:即海拔8611米的世界第二高峰乔戈里峰)为屏障,北有另一座大雪山(注:即海拔7546米的慕士塔格峰)和延绵的昆仑山为依靠。 蒲犁谷城地当商道要冲,是进出葱岭的锁钥之地,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自盘橐城(注:即今喀什)、桢中国王城桢中城(注:即今英吉沙县)、西夜国王城呼犍谷城(注:位于今叶城县境内)、莎车城(注:即今莎车县)至葱岭(注:即今帕米尔高原)的几条山路均汇集于此。 经过葱岭商道(注:即今瓦罕走廊)或其它几条涧道西去中亚经历的几座主要大山,如今天的红其拉甫达坂、明铁盖达坂和瓦赫基里达板等,都有天然峡谷涧道可通达这里,并从这里连接西域。 而蒲犁谷城又是一座商城,是专门为商队歇脚而建筑。城内官署外便是寺院、客栈、酒肆、伎馆,是粟弋贾胡们的销金窟,生意兴隆。南来北往的商队需要在此歇脚、补充给养。因此,蒲犁城是古商道上一个有着重要战略价值的坚固城堡。 看着雪原上络绎不绝的驼队,纪蒿已经在心中有了重要决定。 “夫人莫非是相中了这里?”巡视完葱岭商道入口峡谷的那天,昆兰觉得不妙,主动问道。 “没错——”纪蒿遥望着雪峰叹道,“疏勒北有龟兹、东有莎车,南有葱岭商道通向大月氏,西有捐毒峡谷通大宛国、康居国,疏勒国乃四战之地啊。只有守住了葱岭商道与捐毒峡谷,汉使才能集中精力对付北匈奴人、龟兹人!” 汉使已经将疏勒国定为汉使团的老巢,鉴于蒲犁谷战略地位重要,纪蒿当即决定将蒲犁国改属为疏勒国蒲犁州,由汉使团直接节制。 虽然蒲犁国是西夜国的属国,但西夜国也是大汉属国,对汉使夫人的决定,萨莫克、昆兰虽然不舍,但自然坚定执行。后来,纪蒿到桢中国与班超汇合后,向班超禀报了此事,班超完全赞同她的主张,并正式下了汉使令。 这样一来,从汉使团的政治、军事、商道中心疏勒国的盘橐城,到进出葱岭的葱岭商道,则完全置于汉使团的严密管治之下! 纪蒿在蒲犁城期间,与王妃竺玉和公主霄鹿建立了深厚感情。竺玉赠送给纪蒿一颗鸡卵大的绿宝石,晶莹剔透,令纪蒿爱不释手。这宝石便是蒲犁谷特产,价值连城,可与大月氏国的青金石媲美。 期间,无雷国的国王霄聘鬻和王妃也敷曾专程从天池谷(注:即今塔吉克斯坦的喀拉湖)夏季营地赶来,进见汉使夫人,并表示无雷国永远为大汉属国! 纪蒿本欲率使团过雪山大坂往访罽宾国,王妃竺玉和公主霄鹿力阻,纪蒿也知罽宾国国反复无常,自前汉末曾数度反汉,杀汉使者,现罽宾国已成贵霜国属国,直接往访显然不妥。于是,便命国王衍峎漛派出驿吏,命已归顺贵霜国(注:即大月氏国)的罽宾国,遣使至盘橐城见汉使。 她的西进行程,访问了十余国,到此才全部结束! 在旋耶扎罗与陈隐的护卫下,她这一路走得很慢很慢,也走得十分从容,十分荣耀。虽然葱岭下冰川耸峙,峡谷纵横,其道险绝异常,但各国迎来送往,各山地部族吏民和商贾当道跪迎跪送,一直到二月中旬,才从葱岭之上下山,又回到了桢中国的桢中城,纪蒿便突然住下不走了。 桢中城是一座夯土城,虽然坚固,但与蒲犁国王城不能相提并论。她之所以不走了,完全另有原因。原来,留右相权鱼监国,班超、胡焰与寒菸正带着汉使团,逐一巡视疏勒国各州和葱岭下边各国,此时也正巡视到不远处的依耐国。 依耐国是个行国,也是个穷国。只有国民三百余户,生口不足千人,国兵仅三百余人。依耐国所在尽为丘陵山地,只能以放牧为生。不得已,每年便出牛羊马驼无数,在疏勒国、莎车国寄田耕作。班超允依耐国国民可至疏勒绿洲垦田定居,国王与国民莫不欢欣。 与汉使团相隔一步之遥,于阗国的众胡姬们心里那个急啊,都是经历过人事的年轻胡女,与自己的男人分开都这么长时间了,都盼望着早日投入自己男人怀抱呢。可纪蒿却故意在桢中城逍遥开了,众姬心里如猫抓了一般痒痒的,可再急也不敢表露出来啊。 她们都纳闷得很,都是女人,汉使夫人就这么不想汉使? 纪蒿每日除带胡姬们在各部族牧场尽情驰骋,或是带着陈隐、旋耶扎罗、秅娃儿观看关隘、关卡内的司关或关吏民们如何收税。更多的时间,则是穿棱于胡市(注:即西域各国官办的交易市场)、军市或各部族间的小市,看商贾和国民们易货交易。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商道往事 汉使团下南道诸国后,治安迅速稳定,社会一下子安定下来,南道各国、疏勒国内的各城池,也迅速成为商道贸易中转站。葱岭以西各国商贾,纷纷通过罽宾国、蒲犁国,将货物运至疏勒各城或南道各国,再与来自大汉、鄯善、于阗等国的商贾易货贸易。 来自大汉的丝、绸、绫、缎、绢等丝织品,铁器、漆器、瓷器和茶叶等,数量众多。葱岭以西各国的毛皮、汗血马等良马、木器、金银器,以及玉石、青金石、水晶等材质的手工艺品,各种植物果脯等,全都汇集到这里,在胡市上进行易货贸易或沽价交易。 但来自葱岭以西各国的商贾,最抢手的货物却是胡姬和男仆,桢中城更是商道上最重要的人口贸易中心。到摸岭看女人,是各国贵族都要做的幸事。桢中城每个胡市上都有专门的人市,各国商贾在这里挑选、抢沽妙龄胡姬和昆仑奴(注:印度男仆,汉唐时主要商品)。 想到去年秋季,自已也象这些女奴一样,身无寸缕,任凭这些色迷迷的商贾、贵族们上下其手,强烈的屈辱感令纪蒿阵阵颤抖! “吾也曾为奴隶,夫人既痛恨人市,何不关之?”一直陪护在身边的旋耶扎罗不解,便斗胆进言道。纪蒿闻言一言未发,如果按照她的好恶,她会毫不犹豫禁止奴隶买卖。可她是“汉使夫人”,不管是中原还是西域,奴隶买卖合法,她心里再痛恨,又有什么理由断了商贾财路? 当时市面上流行的货币也五花八门,既有金银,也有安息帝国的四德拉克马金币银币,月氏金银币,于阗马钱,龟兹铜钱,但更多的是大汉的五铢钱。而疏勒国没有自己的货币,当时主要流通月氏国金银币和于阗国马钱。汉使团下疏勒后,大汉五铢钱很快便在以疏勒国为中心的葱岭下各国流通起来。 纪蒿跟汉大儒刘伶之习经多年,对大汉贡纳商贸那一套稍有了解。此次她抓住机会,深入市井、商道与商队之间,看的越多,她越是忧虑繁荣背后的一地乱相。 当时西域各国并无统一的关税管制制度(注:即关禁),各国各自为政,各地方贵族、大人自搞一套,关隘、关卡当道,配备司关或关吏,私自收税。各国均有凭“符传”(注:即通关文牒)、关照(注:类似于今护照)、过所出入关卡制度,没有符传等凭证出入关卡的商贾常常被没收货物,惩罚相当严厉。 但即便如此,由于大驼队一般在各国都有内应,什么手续也没有的商队,用今天的话来说便是走私的,则十分猖獗! 各地的关税税率也五花八门,各自为政。 当时西域一般进出关税税率约为一成(注:即10%),但有的城邦国雁过拔毛,税率高达二至五成(注:即20%-50%)。由于沿途各国竟相收税,层层盘剥,分别征税,相当于多重关税税率。同一商品经过西域各国至至河西,累进税率平均高达十之有七(注:即70%)。 除此之外,各城池的胡市中的市租,更是五花八门。稍微正规一点的市井,市租以买卖成交额为计租依据,市租率约为“百成有二”(注:即2%)。但由于各地军阀、贵族、大人巧取豪夺,市租成为盘剥商贾的一个重要手段。 而且沿途沙匪、山匪劫掠,各地市井无赖盘剥,也让商贾闻风丧胆。 纪蒿早在于阗时,便重拳整治了曾为祸西城大市的市霸无赖,并责令西夜国王萨莫克、王妃昆兰剿灭了百余昆仑山匪。现在她一直在思考如何促进商道贸易,此时在这座小城呆的几天时间,所见所闻让她越发焦心如焚。班超听说纪蒿驻在桢中城便故意不动了,原以为她动心机与他怄气呢,其实正是这趟考察,令纪蒿对如何繁盛商道,已经有了一套完整的想法! 班超自然没有纪蒿那么“小心眼”,他闻纪蒿率领众姬到了桢中城,便率领汉使团匆匆赶到桢中城相会。 桢中城很小,王宫也很小,也就相当于于阗国汉苑内的一座小院而已。城内除王宫、兵营和一座寺院,便只有几十户民居,都是国中贵族。因此,纪蒿在桢中时是在城南的一片叫摸岭的浓荫覆盖的香柳林之内扎营居住。 摸岭上驻有一个小部族,只有二十多户,六七十口人。老酋长叫呈唯,年已花甲。部族真正管事的是一个年约四十的粗壮大汉,名叫呈匉,也是桢中国的百骑长。其妻叫吐鸬,三十七八岁,看起来却只有二十出头。纪蒿扎营在摸岭后,呈匉带着村中的二十四名国兵日夜护卫,而其妻吐鸬则带着村中妇人将一日三餐全给包了。 香柳其实就是沙枣树,又叫桂香柳、银柳。它没有威武的英姿,不象雪岭云杉那样亭亭玉立,浑身还长满刺,更谈不上婀娜玲珑,可它却在戈壁、荒漠、绿洲上生长得蓬蓬勃勃、郁郁葱葱。它憨态可掬,从不与百花争春,却坚守自己的贞操,秀丽淡黄的花蕾吐露着浓郁芬芳,惹人爱怜令人敬仰! 纪蒿对摸岭大有好感,不仅是因为这里香柳成林,还因为这是个很怪的村子,家家户户都是生女孩的多。在昆仑山北麓各国中,惟有这个摸岭,女人也象戈壁荒漠中的沙枣花儿一样芬芳醉人。她们身材亭亭玉立,皮肤白晰细腻,吹弹即破。摸岭出美女,闻名西域南道各国。 据说此地名的由来,便是因为这里的女人身材太过火辣,男人忍不住总是会偷偷揩油。因此,摸岭的女人被豪强抢劫、被商贾绑架的最多。 呈匉、吐鸬夫妇只有两个女儿,姊姊呈矜十七岁,温婉娴静,妹妹呈艮十五岁,却生性好动,精灵古怪,姊妹二人更是艳冠群芳之首。母女三人站在一起,就象三朵娇滴滴、黄妍妍的沙枣花儿,惹人怜爱,令纪蒿对这个小部族好感倍增。 班超率领汉使团到来,自然也只能驻在摸岭。分别这么长时间,于阗国的胡姬们与自己的男人小别相会,夜晚来临,景象自然十分温馨、香艳,自不用说。但班超和纪蒿相见却十分尴尬,了无趣味。 班超和寒菸到来时,纪蒿站在门前迎候,远远看见寒菸英姿飒爽的身姿,她便已经泪流满面。 她们未理会班超与众将,寒菸旋身下马即扑上来与纪蒿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抱头痛哭。国破家亡,生死离散,现在一族人就剩下姊妹二人,幼年时即颠沛流离,仓皇逃命,藏匿在异国他乡,此时多少话语多少辛酸都在心中,此时都化成无尽的泪水和悲痛! 她们旁若无人,携手进入大帐,哭一阵便诉说一顿各自这十几年的遭遇,说到伤心处便再哭。班超和胡焰等众将也让她们哭得鼻子酸酸的,尤其是班超,想想她们凄惨的身世,便下定决心要好好地关爱她们。 寒菸很懂事,与纪蒿相见毕,便到另帐净脸,众将也都避入帐外。此时帐内只有纪蒿与秅娃儿,纪蒿这才顾得上对班超深深万福,嘴中道,“奴奴进见汉使!”秅娃儿则行小女见阿翁稽首大礼。 班超在案后坐定,口中道,“汝亦坐下,于阗战后春荒如何?”他此时最想说的其实不是这个,但面对纪蒿时脱口还是说的正事。 纪蒿愣了一下,此时秅娃儿静静地坐在一边。纪蒿分明看到班超眼中一丝柔情一闪即逝,目光中似乎还有那么点不甘的成分,张嘴便说起公事,这让她心里有点恼,更有点失落。 但仅仅是一瞬间,她便努力让自己平静地在侧案后坐下,“哦,于阗战时虽受损甚巨,然藏栗与牛羊损失不大,今春不会出现春寒……”接着,她便滔滔不绝地禀报这一趟出使情况。于是,这小别新会便毫无情趣,两人都端着,成了公事公办。 “没劲——”秅娃儿坐在席上,本来她竖着耳朵准备听点有料的呢,结果见二人一本正经地谈开正事,便倍感失望。 纪蒿给了她一个爆栗,“小死孩子,什么有劲?” 恰好此时州长虺吾率贵族们来迎接汉使,来桢中城的可是汉大使和夫人以及丹蝶公主,因此接下来的礼节性活动捧场自然很大。接见完毕,班超又带着纪蒿、寒菸及众将礼节性地进宫赴宴。 宴毕返回营地,寒菸落落大方地面向纪蒿跪下,行儿女叩拜长辈大礼,嘴里说道,“小女丹蝶,叩见汉使夫人!” 姊妹二人年龄相仿,幼年陡遭变故十余年间生死茫茫,再聚首时她们都已经成了成熟的妇人,汉使团的大员,可现在却一个成了“夫人”,另一个成了小女,这让班超脖子又隐隐开始发热。 二女不理会众人,纪蒿忍不住取笑了一声,“阿妹礼重了,汝是公主,主臣名分天注定,吾该给阿妹叩头耶?” 寒菸却道,“姊姊乱说,汝是汉使夫人,汉使既为吾阿翁,天底下那有阿母给小女叩头之理?” “阿翁?”纪蒿故意道,“汝可是疏勒王族苗裔,这黑脸男人如何成了汝阿翁?”寒菸便将在雒阳的过往又一一述说了一遍,而纪蒿也将自己流落到拘愚置的经历一一述说了一遍。 其实这些事她们早就互相知晓,现在说到伤心处,二女又搂抱在一起,哭得天昏地暗,花容失色。 刚才纪蒿与寒菸甫相见时哭得一塌糊涂,当时年幼的秅娃儿想起自己一族的悲惨遭遇,也感同身受,哭得昏天黑地。此时坐在一边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最后看看班超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可总不能就这么一直哭下去,班超实在忍不住,便笑道,“喂喂,帐中仍有许多人哪……一会姊妹,一会母女,辈分完全乱了……” 纪蒿看了班超一眼流着泪委屈地叱道,“罢了吧,吾命没汝夫人好,汝明知吾这个‘汉使夫人’不过是自封的,未尝有实也,又能乱那去?!”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乾坤颠倒 十余年生死茫茫,天涯零落人犹在。虽然早就知道寒菸被权钱救到雒阳,但整整十余年后与妹妹的再次聚首,还是令纪蒿欣喜之余又感慨万端,但说话的底气分明比过去足了些! 寒菸惺惺相惜,她怜惜地替纪蒿摭去泪安慰道,“釜中肉瓯中羹,炙熟的雕能飞了不成。姊姊急什么,何必委屈。谁敢不认妹妹这个夫人,天下各国都不会答应的。至于辈分嘛,罢了,乱就乱罢,干脆各亲各叫!” 众人会心而笑,汉人讲究重亲,在中原、在河西,这样乱辈分的事到处都是。 班超坐在一边,闻言脖子阵阵发烧。两个女人一台戏,她们的话让他无地自容,似乎这一切都是他导致一般。从相见到现在,虽然努力装模作样地黑着脸,可心里却有一股想将虎牙妹搂在怀中疼爱一番的冲动。 所谓日久生情,共同的抱负,大半年的朝夕相处,现在他悲哀地感到,自从在拘愚城下失态抚摸了她的俏脸庞起,自己虽然曾经不甘,可还是一步步地掉入她精心编织的情网中,再难自拔! 寒菸又说起正事,“汉使已经禀明朝廷,义父权鱼大人为商尉。可疏勒国暂且离不开右相,汉使已令姊姊暂代商尉,姊姊不仅是‘夫人’,还是汉使府重臣了。以后在家中,吾二人仍为姊妹,无分大小。在朝吾为左相汝为商尉,俱是汉臣,均食一千石,需共事朝廷,不必多礼。在外,吾便呼汝为汉使夫人!” 纪蒿闻言大喜,她掉过头问班超,“吾果为商尉邪?” 再聪明的人也有犯低级错的时候,纪蒿欣喜过甚,明显未听见那个至关重要的“代”字,可班超故意未更正,而是真真假假地点点头,故意冷着脸道,“当然,贩夫走卒之事,最适合汝干。商尉可是重臣,皇上亲自诏命的,还不赶紧谢恩!” “贩夫走卒又如何,吾乐意。都说今上乃清明君主,果然不虚!” 班超不过随口而言,纪蒿信以为真,既然是皇上钦定的,自然要谢恩。她高兴之余,果然恭恭敬敬地面向班超款款跪下,叩拜后呼道,“臣纪蒿谢皇上隆恩,愿皇上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谢恩毕,班超故意不叫起来,纪蒿抬头睨了一眼,见班超痴痴地分明走神了,只得再叩再喊。胡焰实在看不下去,亲自将纪蒿扶起,“行了,行了,皇上在雒阳已经感受到夫人之忠诚,已经十分满意也!” 纪蒿大窘,这才知道自己当众出了丑,班超分明是故意作弄她,于是便恨恨地道,“皇上是满意了,可吾将此仇也记下了!” 原来,下疏勒后,班超派出驿吏报捷,身在万里之遥的汉明帝,以五百里加急的速度将诏书传来了,命淳于蓟为假司马,并汉使团副使。同时令班超在疏勒国盘橐城建汉使府,命权鱼为沙海南道商尉,其余官员由汉使班超酌定即可。 但对纪蒿,虽然她已经成为汉使团不可或缺的重要一员,班超却未敢奏闻,自然也就没有皇上任命。但纪蒿能顶着“汉使夫人”头衔,在西域是万人景仰,不影响她视事,代商尉自然也让她心安理得。 姊妹相见的戏份还未毕,敦煌郡的驿卒又来了,送来整整两大包汉使团的家信。鸿雁传书,勾起众将片片乡愁和缕缕牵挂。欢喜的气氛笼罩着营地,家在雒阳的将领们几乎都收到了家书,当然也有班府的一抱家书。老夫人、邓尧、冯菟都有缣信,报来家中平安,阿母、师母身体很好,小儿班雄习武进展也甚好,三个小女也上进,令班超心安。 年深外境犹吾境,日久他乡即故乡,非常时期,此刻班超最关心的便是汉军主将窦固的帛书。原来,窦固这位军事战略家亲笔忧心忡忡地密嘱班超: “依皇命,与秉、忠谋:朝廷元气未复,国家不能两面作战。现西南夷羌人作乱,原定春季再征天山计划,或将延后。汝孤镇西域,艰难决绝,需孤身妥为应对。疏勒、于阗二国需互为犄角,鄯善国可为后援。呼衍獗狡诈之辈,需防各个击破。支撑数月,待秋末冬初,吾必再出天山,取北道诸国,永解朝廷西陲之忧……”信的末尾,还明确指明,“传淳于蓟阅,阅后销毁!” 他震惊万分,这可是大汉帝国最核心的国家机密,皇上旨意,窦固、耿秉、耿忠三位谋臣制定的北征大计。他明白,虽然自己地位低微,但在汉明帝的棋盘上,他统率的汉使团已经成为一枚重要的棋子。 伊吾已失,汉军计划中的北征已推迟,乾坤初定的疏勒国即将要迎来一场暴风骤雨! 班超当即便定下决心,外松内紧迅速备战,准备与北匈奴名将呼衍獗在这个大绿洲之上酣畅淋漓地较量一场。同时,还派出可靠驿吏,专门给身在于阗国的林曾去了一信,命其加强对鹫巢的守卫,谨慎防守北道诸国闪击于阗绿洲。 好在现在刚开春,北国天寒地冻,马瘦毛长,远在燕然山深处的蒲奴单于并未消逼迫呼衍獗迅速出兵。本来春荒期间这最可怕的两个月,北道诸国兵强马壮却毫无作为,这让班超和他的汉使团得到了宝贵的喘息时机。 在桢中城又住了几日,班超便率领使团于阴历三月初返回盘橐城。很凑巧的是,淳于蓟带着梁宝麟的后军小队经过蒲犁谷城商道,从昆仑山上载誉归来,与班超几乎是前后脚回的盘橐城,还用五十头牦牛驼回了整整三千斤白盐和五百斤黄金。 汉时黄金不似现在贵重,一斤万钱,五百斤黄金就是五百万钱,再加上三千斤白盐,对班超的汉使团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正是百废待举之时,这可是一笔飞来横财,派上了大用场。 回到汉使府,寒菸陪纪蒿到汉使大院的小楼上。 纪蒿走上三层,推开窗子,只见东边远处天高地远,平坦的疏勒平原一望无际。再推开西边的窗子,只见雪山巍峨,群山连绵起伏,一只苍鹰正在高天盘旋,仿佛一动不动。寒菸见阿姊喜欢这个楼,便高兴地道,“姊姊喜欢,就住三楼,风景绝佳。不仅汉使府尽收眼底,好山好水也尽在眼中!” 纪蒿自然听出寒菸话中之意,但她还是致谢,嘴里并说道,“吾还是与妹妹一起住小院罢,有许多话儿要说呢!”看着窗外这锦绣河山和身边风摇杨柳一般的寒菸,她轻抚寒菸毡帽叹道,“妹妹这等人才,吾一定要为汝找一个放心、有担当的好男人,助阿妹承继王统……” 这“放心、有担当的好男人”几字,让班超脸色酡红,现在在纪蒿这个胡女眼中,自己简直里外不是人。为打破尴尬,寒菸忽然道,“汉使团直下西域南道,汉大使必扬名青史。汉使府正厅名丹蝶苑名不副实,此楼便不能没有名字,给两位大人权利,给这个楼赐名吧!” 闻“两位大人”四字,班超与纪蒿都有点扭捏,倒是纪蒿大大方方地道,“妹妹乃国王后人,便是疏勒国无冕之王,此院名丹蝶苑甚是妥当。大使议事之所么,于阗国有昆仑堂,威名远扬,此厅便名葱岭堂罢。至于这座楼么……干脆叫望楼,汉使东望沙海不负圣上使命,西望葱岭不忘出使艰难。吾与妹妹则可望风景、体民情,助汉使团声威!” 疏勒城内有不少青桐、榆树、杨柳树,权鱼祖传的这个府院也有几十株大树,但一团小院围拢着丹蝶苑大院,其间并无山水苑池,称苑囿还是实在名不副实。 但一边的苏姜、芋姜已经摆开绢布,磨好墨,班超一挥而就,龙飞凤舞的“丹蝶苑”、“葱岭堂”与“望楼”已经写就。纪蒿看着墨宝叹道,“真是一手好字啊,到底班门之后,真是气势夺人!”班超受到夸奖,心里很受用,可纪蒿又接上叹道,“此字若是大汉文胆兰台班郎书写,其气势便不仅夺人,定可夺国!” 寒菸捂嘴偷笑,班超情知纪蒿在打击他,便充傻故做不知。待墨干,苏姜与芋姜便小心叠起,拿去让人制匾。 两个月前在于阗国西城,纪蒿与班超说话都得小心翼翼的。而班超总是黑着脸,心里有一股无名火,逮着机会就要吼几嗓子。现在简直有点乾坤颠倒、牝鸡司晨的味道,被人调侃几句,他一点不火。 歇息一日,第二日朝食后班超升堂,整整一个上午,听淳于蓟、蒙榆、梁宝麟等将禀报昆仑之行。昆仑山上已经安定,现在汉使团可以集中精力对付来自北方的威胁,这让班超和众将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纪蒿与班超感受不同,听说昆仑山上出产黄金和白盐便动了心思。她迅速派出信使,下令于阗国市尉府市尉蒲柳派出使节,南上昆仑山,主动与苏毗国南山侯苏温耶联系,建立商道驿联,将于阗国西城作为苏毗国黄金与白盐的转口之地,向北道诸国和汉朝销售。 还在驿函中专门提醒蒲柳,“在汉苑辟出专门院落,作为南山侯苏温耶下山时的行辕。”聪明剔透的纪蒿从淳于蓟的叙述中,已经看出他对南山侯分明有一股更深一层的情谊。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治疏勒策 因弑姊夺位阴谋败露身背千古骂名,却又以一个柔弱的妇人之肩扛着贵霜帝国的强大军事压力,纪蒿凭敏锐地决定支持这个谜一样的苏毗国贵族! 阴历三月十三日朝食过后,班超的汉使府正式升堂理事,正式宣布汉大使治理南道诸国方略。 现在的权府丹蝶苑厅堂已经成为富丽堂皇的汉使府大堂和汉使议事厅,大堂正中央已经组装起一个庞大的沙盘,整个西域的山川地理一目了然。 不一会儿,国王忠、辅国候图勒、疏勒侯丘屠叻、都尉黎弇、击胡侯番辰、左将苏矸、右将山溥茯、左骑君都蓬、右骑君郯龛、左译长凸筚、右译长貔爧都身着官服次第按序走了进来。见厅内班超、淳于蓟、寒菸、权鱼、纪蒿五人正伏在厅中间的大沙盘上小声激烈地讨论着什么,疏勒众官便静静地立在一边。 稍顷,班超走到北边墙边,面南坐下。淳于蓟、权鱼、寒菸、纪蒿也都在两边坐下,国王忠在班超右侧就坐,疏勒国众官和汉使团、疏勒军众将则都在堂下案后依次坐好。 芋姜、苏姜两个侍婢给众人一一上完茶,班超一一接见了葱岭上下各国并赏赐了各国使节。等使节退下,外交活动结束后,班超示意淳于蓟发言。 淳于蓟起身走到大沙盘前,苏姜和芋姜揭开上面的绢布,淳于蓟招众人围在沙盘四周,他手拿竹杆指着沙盘开始公布汉使班超政令! “最迟至夏季开始,呼衍獗必将龟兹、焉耆、姑墨等国犯疏勒。都尉黎弇已经整训完毕,疏勒仅有国兵三千余,需独力抵挡呼衍獗来犯。于阗国有二万余兵,然离疏勒国千二百里,且中央隔着明向汉、暗向匈奴之莎车国。为确保疏勒平安,汉大使特颁发《大使令》三条。” “一曰食:由左相寒菸大人的左相府为首,以疏勒侯丘屠叻为辅,统领百官、贵族,署理国中政事。务要主持屯田事,制定奖励垦荒策,可鼓励国民与各州流民垦荒,滋殖丁口,积储粮栗,鼓励农牧,富国强民。今年宿麦、春栗长势喜人,务要确保大熟。要倡教化、明律令、治百官、消民怨,使政通人和,安居乐业!” “二曰货:组建汉使团商尉府,按陛下令当以右相权鱼大人为商尉。因疏勒国百废待举,权大人另有要务,商尉一职暂由汉使夫人纪蒿代署。商尉府务要助各国、各城邦设置市尉衙门,统一地租算赋口赋①,建筑烽燧、驿置。统一关赋市租②,繁盛商道。鼓励各国农牧,广积栗麦。未来三个月,商尉府还将派出使节为副使,出使葱岭以西大月氏、大宛、乌孙、康居等各国,通好往来,共御匈奴!” “三曰兵:以右相权鱼大人的右相府为首,辅国侯图勒为辅,在右相府设考工署,主持疏勒国募兵、城防、兵械、牧马诸事。蒲犁国之蒲犁城③、桢中国之桢中城④、北岭州之北岭城⑤、乌即州之乌即城⑥、西北疏附州之赤河城⑦、西疏勒州之勒丘城⑧共六城,为盘橐城之卫城,需用三个月时间,迅速修建或整修城池,以为防守要地!” “疏勒从即日起,由吾与都尉黎弇负责,从西域各国招募一千悍勇游民组成汉使营,以吾为主将,以都尉黎弇为副将,以为国兵中坚。命击胡侯番辰、府丞成大为领军辅国候,以都尉黎弇为疏勒军统领,副将为左将苏矸、右将山溥茯、左骑君都蓬与右骑君郯龛四人。疏勒军进军东北疏勒州由汉使团整训,三个月后,要成为能战之师!” 淳于蓟宣布完毕,便故意停顿一下,让贵族、百官有充分时间消化一下。见众人虽脸现惊叹之色,却无人出面反对,便又道,“各位既无异议,即以《汉使令》颁行疏勒全国,并驿送南道各国,参照颁行!” 国王忠扭头看着班超抱拳为难地道,“大使,副使所言均治国至要,只是……兜题一年巧取豪夺,府库惨淡,修缮城池与烽燧烟墩所需甚巨,疏勒国无钱哪……” 班超点点头,叹口气道,“吾也无钱。疏勒国各州、各城练兵及修缮城池烽燧烟墩所需钱财,均由代商尉纪蒿、左相寒菸、司农监丘屠叻妥为筹措调度。”说着,又面向百官道,“洪范八政,一曰食,二曰货,民以食为天,国以赋为要,农牧与商道是疏勒国重生之基,务要致力食货,富国强兵!” “本尉有一请——” 众贵族、百官、众将都领命无异议,且回到自己案后坐定,但纪蒿身为“汉使夫人”,助汉使视事、出使各国等本就够忙的了,但她却将商道事当成首务,因而说道,“能否将于阗国鹫雕副将旋耶扎罗调疏勒,或于疏勒军选择一名厉害人物亦可,建立商尉护商队,剿灭沙匪、山匪,严办市井无赖,保护商旅权益,促进商道繁荣!” 班超和淳于蓟闻言对视一眼,二人明显现出为难神色。 两战于阗、二下莎车后,旋耶扎罗这个少年大将已经成为于阗国战神,所向无敌,此时二人对纪蒿挖于阗墙角很不满意,但自从胡焰、蒙榆二匪金盆洗手后,沙漠上沙匪和葱岭、昆仑山上山匪蜂拥而起,维护商道命脉通畅已成当务之急,班超只好对淳于蓟点点头。 淳于蓟十分不情愿地对纪蒿道,“代商尉所言有理,旋耶扎罗及随行鹫雕营二百卒可暂为护商队。然旋耶扎罗惯于沙漠作战,对征战雪山不熟悉。汉使团将另择一将,成立五百人护商队,每一人需有沙漠与雪山战力,由商尉衙门节制,确保商道畅通!” 再无人提出异议,淳于蓟宣布散堂。 胡焰当天即将《汉使令》正式文稿派班秉、班驺二将送到盘橐城南、赤河南岸的盘橐驿,再由盘橐驿派出各路驿使,将《汉使令》迅速送到全国各州和南道各国! 在接下来的三个月内,纪蒿以商尉府名义打了借条,鄯善国与莎车国经费滔滔不绝地解来疏勒。同时,商尉府二百余支商队络绎不绝地奔波在商道之上,为汉使团捎回滚滚盈余。各国、各城池市尉府的商税、市租快速滋长,客栈、货栈、酒肆、歌坊和田地农桑牧等自营收益也大幅增长。 永平十七年(公元74年)阴历五月底,商尉府府丞、兼疏勒国市尉蠕蠕向纪蒿禀报,“经初步会统,商尉府今年前五个月进帐八百多万钱,筑城、修驿、养军共花销近四千万钱,外债三千多万钱。鄯善国、于阗国、莎车国、西夜国均大熟,各小国盈多亏少。预估全年商尉府可进帐二千万钱以上,年底前考工署募兵、兵械、牧马、甲服即需五千万钱,全年全部亏空将达八千万钱。或许要到明后年,才可还清全部外债……” 当时的南道各国赋租主要是收实物,府库铜钱、金银有限。缺口太大,于阗国勉强自保,靠从鄯善国、莎车国借两国维持不了。感到分身无术的纪蒿和寒菸,只得向百忙中的权鱼讨要办法。 权鱼道,“勿借钱,借缯毡、麦栗、牛羊可也,只至借空其粮库、牧苑。” 二人恍然大悟,这些富裕的城邦大国要钱真没多少,但府库中粮秣、王廷牧苑围栏中牛羊驼却不缺,在西域,缯毡、麦栗、牛羊驼本就是“货币”! 在权鱼的统筹下,蒲犁城、桢中城、北岭城、乌即城、疏附城和勒丘城迅速展开轰轰烈烈的城池建设,到六月中旬天气已经很热了时,六座城池均已成夯土坚城,班超带着淳于蓟巡视一番,心里大喜。 城稍具模样,现在最缺的是兵,是战马、钱粮。 田虑、华涂和梁宝麟三位领军军候带着汉使团的刑卒们一直在赤河城外整训疏勒军,现在也已经接近完成。原疏勒军号称近三千人,其实多为在疏勒籍的农夫或牧民,无战事时他们便回到各自家乡耕作或放牧为生,有战事时才会自带马匹、粮草、兵械集中到盘橐城外大营出征。 在当时的葱岭以下诸国,如西夜国、依耐国、无雷国、桢中国以及城邦小国乌秅国等,胜兵少则二三百人,多不过二千人,于阗、莎车、疏勒三国是雄居西南的大国、强国。三国中,于阗国有胜兵二万五千人,莎车国有胜兵三万人,可疏勒国号称胜兵五千人,其实只有三千余人,是三国中战力最弱的一个。 鄯善国从弩支城运来了整整一千付甲胄、兵械,权鱼的考工署则从汉朝河西沽来生铁、聘来工匠,在盘橐城外建成四座作坊,自制兵械、铁甲,在于阗国建立昆仑厩,养育于阗五花马,为应急又从乌孙国、大宛国买来数百匹大宛或乌孙战马。商尉府暂时无力购置更多的战马,新组建的疏勒军除汉使营为骑兵部队外,其余主要以步兵为主。 现在权鱼是整个汉使团最忙的人,疏勒国百废待兴,班超无法在短时间内组成更多的部门,于是,军队粮秣筹集、兵械甲服、招募士卒等大事,全得靠万能的权鱼考工署一肩挑起来。于是,考工署又从过往商队之镖师和西域各国招募勇士,总算让疏勒军扩编到近四千人编制。 班超巡视了疏勒新军,心里焦虑万分,与身经百战的焉耆、龟兹精骑比较,疏勒军就象一个弱不禁风、病入膏肓的久病之人,根本不堪一场暴风骤雨。他在与时间赛跑,现在主动权完全在呼衍獗手上,他不知道下疏勒后与呼衍獗的第一战,会在什么时候展开! —————————————————————————————————— 注①:算赋即是军赋,一律用货币缴纳,每人一年一算,目的是“为治库兵(兵器)车马”。口赋是向十四岁及其以下的儿童征收的人头税,也称口钱、口贱钱,可交实物。 注②:关赋即关税,由各关隘收取。市租即各市场入市交易需交的摊位费 注③:即今塔什库尔干县石头城遗址。 注④:即今阿克陶县旧城汉代古城遗址,汉代桢中国地域包括今英吉沙县。 注⑤:即今阿图什市库木萨克村汉代古城遗址。 注⑥:汉代乌即城在今乌恰县境内,具体地址不详。 注⑦:即今伽师县克孜勒苏乡沙漠中汉代古城遗址。 注⑧:即今岳普湖县。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封地桎梏 到处需要用钱,疏勒国被龟兹人掏空,国库没有钱。胡焰、蒙榆辛辛苦苦十数年挣下的家业,已经全填了进去。班超此时才知道,要在疏勒站稳脚跟,他需要无穷无尽的钱粮支撑。 淳于蓟与黎弇组建汉使营,勉强招募了一批悍勇农夫、牧民和游民,又将南道各国牢狱中强悍的刑徒全部搜罗起来,才堪堪得了一千二百人。对温顺的普通农夫或牧民,淳于蓟根本就看不上眼,他宁缺勿滥。这一千二百强人被他拉到乌即城,在深山中封闭练兵。 其实,说练兵不准确,准确地说法应该是“驯化”。 乌即城在峡谷深山中一块小盆地内,地势险要,山民民风彪悍。淳于蓟的军营在小盘谷,是山上一座孤立的夏季牧场。在这里,这些曾经不可一世的西域不法之徒们领教了厉害,大汉墨侠、西域著名沙匪让他们相形见绌。等二个月后班超去检查时,这支队伍已初具模样,只是与于阗国之鹫雕营、昆仑屯比还要差了些火候。 汉苑会议结束后,纪蒿就带着鹫雕队副将旋耶扎罗的二百人出发了,从盘橐城至东北疏勒州的赤河城,从莎车国的无屠置开始直至疏勒王治盘橐城,计划每隔四里建一烽燧,并修缮已有的驿置。 但这是项宏大的工程,到阴历六月时,从盘橐城至赤河城之间的烽燧烟墩已经基本筑成。烽燧当值,则由所在地各部族负责当值。空旷无人烟地段的烟墩,则从疏勒国民和涌到疏勒的各国流民中招募,经过简单训练后进入烽燧,平时屯田、放牧,近乎自保,战时服役。 令恼怒的是,代商尉纪蒿却擅自将旋耶扎罗及其麾下的二百人给扣下了,担负护商队之责。为此,班超、淳于蓟与她发生了激烈冲突。淳于蓟负责军事,自然不能容忍她将战将旋耶扎罗扣在疏勒,于阗国虽然有林曾都尉镇着,可于阗国方向承受的压力其实一点不比疏勒国小。 三个月整军备战结束前,疏勒军、汉使营与护商队齐集东北疏勒州的赤河城外大营内。班超升帐议事时,纪蒿寸步不让,有理有据,弄得淳于蓟与班超很下不来台! 傍晚散帐后,班超虎着脸走进纪蒿帐内来兴师问罪。纪蒿看他脸色不好一付想要吃人的模样儿,便赶紧争辩道,“几天前,旋耶扎罗已率军深入葱岭,与萨莫克联手在悬度剿灭了一支罽宾国沙匪。寒菸费心巴力招募到的人便是一群绵羊,不堪大用,大使莫非想让这些绵羊替汉使团护葱岭商道……” 知道这“夫妻”二人摆开架势要大干一架,纪蒿的贴身侍婢黎阏给班超斟上煮好的盐茶,与蠕蠕一起赶紧退出帐。黎阏是黎弇之妹,与兄黎阳同入军中。黎阏成为纪蒿的助手,而黎阳则入淳于蓟的汉使营,成为汉使营一员骁将。 秅娃儿与小姑、寡妇坐在帐门外,绝不让人靠近! 帐内,班超端起杉木耳杯呷了一口,然后重重地顿到案上。纪蒿见状故意道,“茶是要品的,南山侯苏温耶专门派人送到于阗国汉苑孝敬吾的,汝牛饮糟蹋了昆仑山上盐茶……” “屁话,汝别打岔——”昆仑山上根本不产茶,班超看着不可理喻的纪蒿怒道,“说到底,汝还是欲扣下吾于阗大将。于阗国乃吾汉使团经营西域根本,吾有话在先,于阗有危,吾必杀汝头!” “啧啧,少吼吾!”现在的纪蒿根本就不怕他,满脸不屑地道,“于阗有失,要杀也是杀林曾、杀广德、杀尉迟仁与休莫广鵛,杀不到吾。吾是商尉,不,是‘代’商尉,不是于阗国守将,打败仗的事赖不到吾头上……” “放肆——”这是在撒娇、胡搅蛮缠,军中岂能戏言,班超有点恼了,“于阗不存葱岭商道能独善乎?难道忘了自己身份,于阗安危果真与汝无关?” “什么身份?”纪蒿笑吟呤地看着班超,“汝清楚得很,那不过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班超被噎得不知如何接话,这回仿佛自己上赶着似的,既尴尬又羞恼,只得恨恨地给了伏在身边的小姑一个爆栗。小姑和寡妇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它们不明白这与它们有什么关系。 “嘻嘻——”虽然嘴上有意装傻卖嗔,可纪蒿知道事关大局,自然也不敢儿戏,硬碰硬肯定是不行的。于是她迅速又换了一付嘴脸,带着温顺甚至天真的微笑说道,“大使,汝可知到五月底商尉府商道税金、市租与商队收益共收成几何?” “几何?”班超努力绷着脸,可她身上那缕缕诱人的香气令他止不住分神。 纪蒿粲然一笑,目光中露出狡黠,“仅仅数月,纯收近千万钱……” 班超冷着脸不屑地道,“切,吾以为多少。区区千万钱,唉,钱哪……不过这系小钱,犹杯水难解车薪烈焰……” “哎哟喂,小钱?汝好大的口气——”纪蒿不耻地道,“汝未必知道,这仅仅是商道税赋与商队收益。吾已将各国关税税率统一为十之一成(注:即百分之十),市租统一为百成之二(注:即百分之二),所得收成由各国市尉府与汉使府商尉府五五分成。到年底,南道各国商道收益与市尉府自营年加起或将超二千万钱,这是小钱?” 班超故做不解,实际是他想知道内情,“意味什么?不过赋收、市租略有增加……” 纪蒿自豪地道,“意味着商道贸易即将空前繁盛,财源滚滚。商尉府麾下商队二百一十支,权氏河西货栈、楼兰货栈中原货品尽由吾商尉府西运贸易,只至大秦。嘻嘻,昆兰现在忙死了,根本顾不上想那个断耳贼……吾敢断言,要不了一年,商尉府仅商道进项与商队收益一年可超五千万钱……” 五千万钱?班超震惊地看着她,手中耳杯顿然脱手,摔到案上“哐当”一声。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可嘴里却故意道,“那又如何,不过与吾大汉各豪族一年田租、农桑、市贸所得相当,仍是杯水、九牛一毛,无济于事!” “杯水?还九牛之一毛?” 纪蒿却不屑地戏道,“好大的口气,既无足轻重,汝如何紧张得摔杯?男人虚伪,便十分讨厌!” 见班超眼睁得象铜钱,纪蒿又自豪地道,“别忘了,今年仅是草创之时,要不了两年,仅吾商尉府与各国王廷农桑牧收益,即可在养军同时替汉使府还清诸债务,到时不知汉使还会怪吾扣留于阗国大将乎……” 两年?班超心里苦笑,两年似乎太遥远了,大战随时爆发,北道各国兵强马壮,呼衍獗手握重兵,怎么可能给他班超两年时间? 但大吵了一架,班超还是默认了她的决定。本来他是来问罪的,原来是打定主意黑着脸再吼她一通的,可纪蒿粗略算了一通帐,他并未听懂,但脸却再黑不下来了,更别说吼了,只是怏怏不乐地默然离开。 等班超返回自己的中军大帐后,纪蒿高叫一声“拿酒!”蠕蠕、黎阏、秅娃儿四个女人兴奋异常,豪饮相庆。恭敬地站在帐外的陈隐,听到纪蒿咯咯咯的舒心笑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主母又打了一个胜仗,现在夫人就没有越不过的坎儿! 第二天朝食时,淳于蓟本欲坚持自己意见,却见纪蒿故意朝着他耀武扬威、胸有成竹的微笑着,分明一付胜利者的模样,心里就直喊坏了坏了。可班超根本就不再提咋日争论,明显已经改了主意,淳于蓟情知是纪蒿说服了班超,他与班超兄弟情深,可也未架住枕头风,于是心里便十分恼怒。 淳于蓟提心吊胆地道,“司马,于阗压力将至,于阗有失疏勒便成孤岛,非同小可啊……” 班超歉意地看了他的兄弟一眼道,“罢了吧,代商尉所想亦有道理。向于阗国派出驿吏罢,命汉苑卫队军侯库左左菩升任鹫雕队副将,汉苑卫队加入鹫雕营。另速派驿吏驰报敦煌郡,命徐干抓紧训练,随时准备按太尉府令进入西域……” 盘橐城至赤河城间的烽燧、亭障、烟墩基本建成后,遵汉大使班超令,纪蒿又以“夫人”和副使身份,用整整一个月时间,出使了大月氏、大宛、康居与乌孙四个大国,从而使汉使府与葱岭以西建立起了密切联系。 六座城池已经建成,班超又正式任命了六名州长,并颁发了《罢私兵令》,令疏勒国及南道各国贵族不养私兵,贵族私兵人数以五十人为限。各州则招募五百贵族私兵组成各州州兵,平时务农桑牧,战时守城。并严令各州长,抓紧训练州兵,守土有责。如北匈奴、龟兹、焉耆联军来犯,各城需要能支撑到疏勒援军至! 疏勒国国兵、城防已经初具规模,有国无防局面初步改观,但要疏勒国真正强大起来,还必须动“大手术”,让疏勒绿洲成为西域吏民向往的“乐土”。疏勒绿洲田野广阔,水草丰美,可开垦的荒地和可利用的草场遍布绿洲,可这些耕地却全部是各州贵族的封地,游民要开垦,便只能成为贵族的徒附或奴隶!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大祸将临 班超已经秘密令左相寒菸悄然制定新律令,决心在疏勒国实行《垦荒令》和《禁椎令》。寒菸力推的垦荒策,使近三千游民走出躲藏的枯苇荒原,他们开垦荒地建设家园,复国后仅半年,疏勒国便新增耕地近六万亩。各州社会迅速安宁,初呈治象。 而寒菸制定的《垦荒令》规定,将荒芜十年以上、贵族无力开发的山峦、田野、草场收归国家开垦,鼓励天下游民垦荒,所开垦土地由疏勒国与贵族得一半,农夫得一半。游民开垦百亩以上田地者授田宅一区,允为庶民,除要交田租、赋税外,收成自有! 这一改革触及贵族利益,非同小可。为不致引起社会动荡,班超决定先在疏勒全国正式实行《罢私兵令》,以国家律令形式强制解除贵族私兵权,力争将可能的社会动荡缩小到最小范围! 与预料的一样,《罢私兵令》颁发后,遭受到贵族们的集体抵制。但疏勒国军制已经改为募兵制,疏勒军、汉使营为常备军,训练之余即屯田,贵族拥数百人私兵即能左右国王施政的时代已经成为历史,贵族们百般抵制,甚至连国王忠都阳奉阴为,最终罢私兵令落实得并不彻底! 从阴历五月底开始,胡焰根据斥侯传回的情报判断,呼衍獗正派出密使出访葱岭以西诸国,试图唆使大月氏国、康居等国出葱岭,与北匈奴人夹击尚未站稳脚跟的汉使团! 为化解这一危机,班超迅速做出反应,他派出以“汉使夫人”纪蒿为副使的使团,出使葱岭以西各国。 使团至贵霜国王治高附城(注:即今阿富汗首都喀布尔城)时,北匈奴使团亦刚至。汉匈两家使节同时而至,山城高附一时间成为汉匈角逐的舞台。最终贵霜国国王丘就却选择两边都不得罪,对汉匈相争持观望态度,无意出兵助班超破呼衍獗、或助呼衍獗破班超。 这场外交战的背景是,现在的葱岭以西各国,也处在列国纷争的混乱时代。贵霜国东征西讨拓展疆域,已经完全吞并大夏国。大秦国则顺着大秦海(注:即地中海)东进重兵寇掠条支国。位于大秦海边的条支国(注:汉时条支国地望史学界未确定,笔者以为当在今伊拉克与叙利亚境内)一直是安息国的势力范围,因而大秦国的东进,使安息国迅速出兵,双方正打得难解难分! 在贵霜、康居和乌孙这三国中,此时已经成为庞大帝国的贵霜国,是班超自进入疏勒国以来最警惕的,自然是纪蒿此次出使的重点。 当年大月氏被匈奴逐出河西走廊一路西迁,最终被匈奴日逐王赶到了葱岭以西。汉武帝元朔四年(公元前125年),大月氏征服大夏国(注:即巴克特利亚,古希腊塞人在中亚建立的古国),统治了整个阿姆河、锡尔河流域。就在这一年,大月氏一分为五,由休密、双靡、贵霜、肸顿、都密五部歙侯统治全国。 贵霜仅是大月氏五部中的一部,但却在五部中脱颖而出日曾强盛,到东汉光武末年时,贵霜歙侯丘就劫统一五部,出兵北上占领战略要地高附河谷(注:即今阿富汗兴都库什山南北和喀布尔河谷),并东进吞并罽宾国(注:即今喀什米尔)和坦叉始罗国(注:即今白沙瓦),定都高附城(注:即今阿富汗喀布尔),丘就劫正式采用“王中之王”称号,建立贵霜帝国。 在贵霜帝国历史上,丘就劫是伟大的开国帝王,史称迦德菲塞斯一世! 班超进入西域时,贵霜帝国的疆域从今日的塔吉克斯坦绵延至里海、阿富汗及整个印度河流域,大宛国、康居国均臣服贵霜王朝。处于鼎盛时期的贵霜帝国拥有人口五百多万,胜兵数十万,与汉朝、大秦、安息并列成为当时欧亚大陆上四个最强大帝国之一。 纪蒿公开进入高附城后进见了贵霜国王丘就劫。丘就雄居葱岭以西丰饶的西亚绿洲上,但却对北方的匈奴人提心吊胆。他对大汉派出使团与北匈奴争西域持支持态度,他赠给班超良马五百匹,但却拒绝了纪蒿提出的联手对付北匈奴的主张。 当年张骞出使大月氏时,正是大月氏被乌孙击破后不得不南迁不久。那时的大月氏仓皇之中刚刚击败了以塞人为主的大夏国,找到了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对张骞提出的与大汉联合对抗匈奴的提议,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可今天的贵霜帝国已经成为雄居葱岭以西的庞大帝国,成为一方霸主,却依然对北匈奴畏如猛虎。 相反,以纪蒿对丘就劫的观察,这个深目高鼻、蜷须满面、身材瘦俏的贵霜王并非对西域没有兴趣,这是一个有雄才大略的伟大君主,正在开疆拓土,此时不过是打着坐山观虎斗的盘算。纪蒿有明显的感觉,只要大汉与北匈奴斗得两败俱伤之时,就该是他丘就劫露出獠牙的时候了。 因此,这次纪蒿的出使一个重要收获,就是使班超的汉使团开始对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贵霜帝国①充满了警惕。从这些出使后开始,纪蒿的商尉府、汉使团刺奸官胡焰都开始向贵霜国派出大量斥侯,密切监视着贵霜国的一举一动! 纪蒿的出使,极大地开阔了班超的眼界! 现在,在班超汉苑大厅的大沙盘上,他眼中的世界共有汉朝、贵霜王国、安息国与大秦国四大强国,沿着东西商道一字排开。大秦国与安息国正你死我活地互相攻伐,贵霜国也在南征北讨开拓疆土,而汉朝也正与北匈奴展开最后的殊死较量! 此时的他已完全理解了当年窦融老大人对疏勒国如此看重。窦融是一个视野广阔的伟大将领和军事战略家,他晚年在为北匈奴挖好“百年大坑”的同时,已经充分洞察到了葱岭的重要性。 世界就这么大,当葱岭以西崛起一个强大王朝之时,在葱岭以东的疏勒国为汉朝建立一个强大前哨,使巍峨的葱岭成为汉朝的屏障,其意义该是多么重大! “汉使夫人”的这趟出使行程到七月份圆满结束,它消除了来自葱岭以西的威胁,以班超得以全力对抗北匈奴。到了汉明帝永平十七年(公元74年)阴历七月上旬,班超下疏勒国后第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终于在西域广阔的绿洲、戈壁和沙漠上骤然拉开了帷幕! 此时西域形势对汉使团十分不利,东北部天山脚下的伊吾庐战略要点已失,北道已再度沦陷,疏勒国整备未完,孤军下南道各国后的班超因兵微将寡不得不取守势。而北匈奴人则不同,在稳固了葱岭以西各国后,此时已经到了夏季最炎热的时候,战马养肥了,呼衍獗举起了屠刀,要开始对新生的疏勒国动手了! 呼衍獗吸取前两败的教训,此战之前严密封锁消息,因而当这场大战已经在赤河城打响的时候,汉使团几位最重要的人都被蒙在鼓里,在开战的第一阶段完全丧失了战争的主动权! 纪蒿饫闻厌见,于阴历七月五日出访归来返回盘橐城,班超将淳于蓟从疏勒城召回,汉使团整整堂议了两日,听纪蒿禀报葱岭以西诸国详情。 这年小暑前的一天,也就是阴历七月七日晚上,明月如镰,高挂在中天。纪蒿、寒菸、吴英、锦娘与众胡女们齐聚在汉苑望楼的三楼,笑语喧哗,赏月乞巧。 七月初七是汉人的乞巧节,寒菸、吴英、锦娘早早便做了好吃的小点心,煮好了盐茶,等夜晚来临,明月如水之时,便将竹匾一一端到露台上,匾中铺着红绒布,上面放着花针和丝线,对月穿针,在规定时间内看谁穿得最多,以此乞求心灵手巧有好运,祝愿牛郎织女早日相会。 纪蒿出使葱岭以西,国使往来,沿途各国、各部族少不得赆仪相赠,多是些金银珠玉首饰。汉使团正艰难之时,纪蒿将这些灿烂的首饰都充了公,但还是给众女一人送了一付青金石耳坠。此时望楼上欢声笑语,汉苑正厅内众将也受到感染,淡淡的乡愁弥漫在空气中! 胡焰和肖初月两天前刚刚率一支商队从焉耆国归来,还顺道视察了赤河城、北岭城。以胡焰的身手,他们未发现呼衍獗有任何战争准备。因此,汉使团在战前的情报战上,胡焰也完全败给了焉渑,蒙受了奇耻大辱。 按照枯且罕从车师前国迢迢四千余里送来的情报显示,呼衍王严令呼衍獗必须在阴历五月份进攻于阗、疏勒两国,“冬季到来前,务要击破班超,收回于阗国、疏勒国!” 可整整五、六两月,胡焰和权鱼的敌后斥侯却没有发现呼衍獗、焉渑有什么异动,龟兹、焉耆国兵集结在营中引而不发。这让疏勒全国处于麻痹状态,班超和淳于蓟却隐隐感到不安,这种平静尤其让班超感觉似乎要出事。他下令迅速派出驿吏,令于阗国、鄯善国、疏勒国的赤河与北岭两州严加防范,不得懈怠!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注①:在《后汉书》、《后汉纪》、《资治通鉴》和《东观汉记》等正史中,对贵霜帝国一概记载为大月氏,从未出现贵霜国一说。后世历代史学家均据此认为班超不知贵霜而仅知大月氏,或者据此论证为班超从未踏上贵霜国土地,这是荒谬和可笑的。汉朝与北匈奴、汉朝与贵霜国、汉朝与康居国在西域的较量,规模宏大,影响深远,说班超不知贵霜是经不起推敲的。之所以正史不记贵霜,仅仅因为在班超与汉帝国的史官们眼中,贵霜帝国便为大月氏,习惯称呼而已。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群狼毕至 七巧节当夜二更天,后面的望楼上仍不时传来众女的嬉戏声,寒菸曾来到大堂给他送来精巧的小点心。一直趴在堂中沙盘上的班超心事重重地返回自己的大案后坐床上坐下,却见案上放着一方白帛,上面写着一首乐府。 “七夕看碧霄,人约奈何桥。 含泪望秋月,丝穿千万绦!” 落款是“小女寒菸敬祝老翁女儿节安好”,看笔迹他也知道这正是寒菸手笔,寒菸未称“阿翁”、“家翁”,却说“老翁”。 这分明是在给纪蒿做媒呢,其实班超心里清楚得很,这媒还用做么,纪蒿这“汉使夫人”都当了一年了,他班超就象是被纪蒿用一根无形的红绳捆绑着,现在就是想逃跑也没那么容易了。潜意识中仍想向邓尧、冯菟表明他的忠贞不三,可从感情上其实他早将这个小虎牙当成了自己夫人。 只是很可笑的是,两人都端着。从在于阗国相会至今天,二人连手都未拉过一次,更别说睡在一张榻上! 班超心里在苦笑,即使将来被“逼”着睡到一张榻上前,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别的,而是要狠狠教训一顿这个虎牙妹! 他又从怀中拿出一封羊皮书,上面却只有四个隶书汉字,“大战将至!”那是六月初的一天夜里,有人造访了权鱼的这座府第,也就是现在的盘橐城汉苑,并飞刀直直地插到班超卧房的案上。等班超惊醒追出,人早已不见踪影。 当夜夜值的是刘奕仁、吴彦二将,他们根本未发现异常,等班超返回,二将才知有“贵客”来访! 可班超好紧张了一顿,下令各州准备应战,并亲自巡视了东北疏勒州、北岭州,同时一再给各国、各州下令要严防敌偷袭。可一个月过去了,“狼”未来。明天就是节气小暑,这个炎热的酷夏七月,西域整整七个月无战事,疏勒国各城官民紧绷的神经都已经松驰,此时最容易出事。 这段时间胡焰和权鱼麾下的斥侯们也不断将同样的信息报来,可呼衍獗却一直呆在焉耆国南河城的都尉府中,呼衍獗的主力龟兹大军也一点动静没有,这让班超心里没底了。 他将疏勒军主力配置在王治盘橐城、疏勒州的疏勒城(注:此非耿恭防守的车师后国疏勒城,同名),离赤河城、勒丘城不过二百里,可随时支援各要点。只要发现呼衍獗欲兵进东北疏勒州的赤河城或东疏勒州的勒丘城,疏勒军都可在两日内赶到。 这就象两个势均力敌的高手对垒,突然一方引而不发无声无息了。虽然他一再下令严防死守,但他清楚,各国、各州和各城一定以为又和过去一样,狼到底未来,神经便绝难绷紧。 半夜里,班超感觉汉苑又有人秘访,便突然惊醒了。但他躺在榻上连蓝纱布蚊帐都懒得掀开,更没有追杀出去的念头。这是一个癫鬼、狂徒,这是一个被北匈奴抛弃、被汉朝打入死册的可怜虫、魔鬼,班超没有时间搭理他。 此时汉苑内外又一片安静,静得让他心虚、不安,甚至有点胆颤心惊! 他忧心忡忡地起身,掀开蚊帐下榻走到厅内的案前坐下,拿起寒菸写的乐府百无聊赖地看了一遍又扔到一边,然后端着烛走到堂中央的沙盘前,就这么盯着赤河城枯坐着迷糊到天明。他不知道呼衍獗这个魔鬼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他只是凭感觉,觉得这个不速之客一定是在向他传递着某种信号! 想起窦融大人当年总结的北匈奴战法,“行如满月问路,进如群狼毕至。临如尘暴席卷,围如众狼狩猎。陷如万箭凿心,祭如径路取首。” 疏勒国归汉,呼衍王断然不会允许呼衍獗按兵不动。只是呼衍獗在于阗、莎车已经两败,他定然穷思之后要改变打法。班超忽然汗毛倒竖,胡焰麾下的斥侯一直未发现龟兹大军有探马动作,这太反常了。盯着“群狼毕至”、“尘暴席卷”几个字,他似乎悟到了什么! 闪击,呼衍獗一定开始行动了! 这几个月呼衍獗刻意掩藏作战意图,这种战略欺骗只有一种可能,他吸取了于阗、莎车两败的教训,改变了欲一战而夺其国的打法,转而采取各个击破的战法,率重兵突然出动闪击并占领疏勒国一个州。进而以这个州为基地,站稳脚跟,再逐州与疏勒军争夺疏勒国! 而东北疏勒州孤悬东北,班超的目光紧紧盯着赤河城! 同样辗转反侧、彻夜无眠的是汉副使淳于蓟。驿吏捎来了爱妻薛云儿的家信,薛云儿告诉他,阿母思儿心切,病体愈来愈重,已经卧榻半年,最近又染风寒,时常昏睡不醒,怕是捱不过今年。薛云儿最后叮嘱道,“将军为国奔走,当以国事为重。云儿将代将军尽孝,万勿挂念为盼!” 看完信,他热泪长流,呜呜哭泣出声,最后将自己灌得大醉。他真想长上一对翅膀,飞回雒阳,飞回阿母身边,尽尽人子孝。可他不能,呼衍獗虎视眈眈,疏勒国一场大战箭在弦上,此时身为副使、汉军假司马,他如何能返回雒阳? 忽然又想起昆仑山上,此时另一个妇人正腆着大肚子,那腹中便是他淳于蓟的骨血。他有预感,可爱的苏温耶一定会给他生一个顶天立地的儿子,没有其它理由,仅仅因为他是威名留在昆仑山上的大汉墨侠! 又想到最大的烦心事,淳于蓟习惯地摊开羊皮图。呼衍獗整整七个月引而不发,作为汉使团的副使和南道诸国副统帅,他的眼睛再一次盯着图上的一座城池——赤河城。 疏勒国归汉后,筑了赤河城,作为抵御北道诸国的前哨。 那一片绿洲因赤河西岸数十里外便都是黄沙戈壁,因此前汉时那里是疏勒国的属国碣石国。可北匈奴人、龟兹人十余年内两度击破疏勒国,生口近千人的碣石国只剩下二三百人。班司马设置东北疏勒州后,游民涌向赤河城四周垦荒,七个月来,全州州兵、吏民加起已经有两千余。 淳于蓟一直驻守在疏勒城,作为盘橐城的前哨,从疏勒城至赤河城只需一二天便到。 但倘若呼衍獗重兵犯赤河城,班超、淳于蓟没有实力与呼衍獗正面碰撞。从姑墨国的南城至疏勒国的赤河城,呼衍獗的粮道有千里以上,其间多为荒芜的戈壁、黄沙和莽原,淳于蓟将率两营疏勒国兵截断粮道,逼呼衍獗退兵,别无他法。 国事蜩螗,正在愁肠百结之时,他的院门被敲响了。睡得迷迷顿顿的侍仆打开了院门,来人竟然是汉大使班超。 班超推门而入,带进来一阵凉爽的夜风。“司马,呼衍獗动手了?”淳于蓟见班超深夜亲自来访,知道出大事了,惊得一下子从坐床上蹦了起来。 “吾只是有不好感觉,事不宜迟,兀然兄弟辛苦一趟,当速赶回疏勒城!”班超未坐下,便赶紧下令,“如果赤河城有危,宜第一时间驰援!” “好!”离天亮还有整整一个时辰,淳于蓟无一丝犹豫迅速祗应更衣,穿戴好甲服头盔,挂上昆仑、玄月剑,“吾现在就走!” 班超亲自送淳于蓟出征,二人在黑暗中并马出盘橐城南门,等淳于蓟与护卫士卒们身影已经消失在黑暗中,班超才带着班秉、班驺二将返回汉使府。 天渐渐亮了,形势果然陡变,斥侯们报回的信息纷纷汇集到班超的案头。 正是在七月初七这个节日之夜,呼衍獗兵分两路,一路由身体已经痊愈的大将石亀率领二万人顺于阗河隐秘南下闪击于阗国,一路由呼衍獗麾下大将黎繁领五千人偷袭了疏勒国的东北疏勒州之赤河城。 赤河(注:即今喀什噶尔河)源自葱岭,是一条水源充沛、波涛翻滚、气势磅礴的大河。因上游两岸富含矿物质,河水呈赤红色而得名。它流过盘橐城南,然后顺天山南麓流经疏附州(注:即今疏附县)、疏勒州(注:即今疏勒县)、东北疏勒州和尉头国(注:即今巴楚县),最后一直流至北河(注:即今塔里木河)。 两汉时代,疏勒国绿洲内河道纵横,林木茂密,枯草遍野。从盘橐城一直至北河,整个赤河流域都被茵茵绿草、农田与茂密的丛林覆盖着。 班超新建的赤河城因河而得名,它巍峨矗立在赤河东岸绿洲之上,是一座长宽各五六百丈的大型夯土城堡。城四周垦荒游民村落星星点点的村落分布在空旷的绿洲原野上,城中州兵、吏民仅约千人。 此时的东北疏勒州总人口不过二千余人,且多为悍不畏死的游民。忙碌的商道穿州而过,通向东北的尉头国。整整几个月龟兹人一点动静都没有,商道上大大小小的商队来来往往、不知疲倦,人们的绷紧的神经已渐渐松弛下来。汉人七巧节这天,州长枇冉与州尉圪鬻二人甚至带着州兵们在忙着开渠屯田。 灾难是突然毫无征兆地降临这个新建的城池的。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赤河被屠 阴历七月七日夜,天上一轮弦月将如水的月光洒向大地,全州人经过一天忙碌,已经在虫啁蛙鸣中沉进夏夜香醇的梦乡中。到后半夜时分,弦月早已隐入南天山背后,天上繁星满天,银河浩瀚,大地一片黑暗。 城北商道边一片香瓜地中一座瓜棚内,一个碣石部族的农夫被黑暗中大地隆隆的震颤声、各村落中一片一片犬吠声惊醒,他猛地坐起,只来得及惊叫了一声,“龟兹人来了……匈奴人——”便被龟兹斥侯一刀砍下了脑袋! 但就这一声救了赤河城,碣石村子中的铜锣声“哐哐哐”急促地敲响了。这个十余户人家的碣石小村落,也迅速受到了龟兹、焉耆联军的血腥清洗! 北城门上的戍卒们听到了城北的报警声,于是城头的鼓声在暗夜中如惊雷一般瞬间隆隆炸响,一片凄厉的报警声传遍城内,“匈奴人来袭,上城防守……” 这隆隆鼓响预示着呼衍獗的夏季攻势开始了! 州长枇冉与州尉圪鬻哺食后都睡在官署中,鼓声骤然响起,二人惊蹦而起提着剑奔上城头。此时赤河城已经被龟兹、姑墨、温宿人团团围了起来,城池四周的村落、围栏、牛羊等已经被扫荡一空,浓烟烈火冲天而起,将城头照得如同白昼,农田内晚熟的二万余亩夏栗已经被付之一炬。 在这个恐怖的夜晚,赤河大地形同地狱,人喊马嘶,哭叫声、哀嚎声、救命声声恸四野! 大战已起,可赤河城四周的十余座烽燧却无一燃起烽火! 枇冉与圪鬻都清楚,烽燧已经都被龟兹人摸掉,赤河城成了一座孤城! 龟兹、姑墨、温宿联军的攻城战迅即展开,十几台抛车轰击后,士卒们推着几台高高的城楼式云梯车,慢慢靠近城池。云梯车为塔式木头器械,周围以厚木板遮挡,中间有梯子,高度比城头略高。顶端有箭楼,联军弓兵躲在箭楼内,如雨的箭矢将城头守城士卒大量杀伤。 “烧毁云梯车!” 城外各村落的惨象已经让州兵与城内国民们清楚,战亦死,降亦死,吏民齐上城头,前赴后继,悍不畏死,与城下的联军士卒死战。 龟兹、焉耆联军集中攻击北城与西城。枇冉与圪鬻一人督促一面,吏民们冒着箭雨,不停地掷出兽油罐,砸到云梯车上,然后以火箭将其点燃。四台巨大的云梯车迅速烧成一个大火球,箭楼内的联军士卒在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被化为灰烬! 城下隆隆的战鼓声中,龟兹、焉耆精卒不断从剩下的两台云梯车翻上城头、马面,激烈的肉搏战在城头随即展开。 圪鬻在北城,他提着剑率领国兵奋不顾身地与联军士卒拚杀,可他们都未经受过大战熏陶,付出惨重的代价后,联军第一波攻击约整整一个时辰后被击退。此时天已经放亮,圪鬻点验了一下,仅北城吏民伤亡就近三百余人。 枇冉在西城也一样,在付出了二百余人的代价后,终于将匈奴人击退! 惨重的伤亡,并没有将已经复国的疏勒人吓倒。他们一边整修被摧毁的城头,一边不时遥望着盘橐城方向。他们都有一个信念,虽然烽燧未传出信息,但逃亡的国民一定会将信息传递出去,只要汉大使得到信息,定然会率疏勒军驰援赤河城,赤河城也就有救了! 一个时辰休整后,龟兹、焉耆、姑墨联军的轰击又开始了。这一次,他们将攻击的重心放在北城墙。 云梯车已经损失殆尽,便扎起简易云梯抬着冲向赤河城。联军并不擅长攻城,州兵们经过汉使团派刑卒短暂训练后,又在惨烈的战争中受到熏陶,他们学会利用城头居高临下优势,不断用弓箭射杀联军士卒。拚杀时不再蛮干,而是几人互相掩护,阵亡在减少,但联军士卒伤亡却在增加。 这波攻城整整持续了几个时辰,一直到傍晚时才退去。 城内外血流成河,联军士卒已经撂下数百具尸首。城头已经被血染红,尸横枕籍,惨不忍睹。仅仅一天时间,赤河城内兵民已经伤亡近半。但依然没有人害怕,连老人、孩子都一齐上了城头。妇女们制哺食、抢救伤员,并将阵亡者、重伤者移下城头,迅速整修城池,准备再战! 枇冉与圪鬻都已经带伤,枇冉左臂被箭射穿,胳膊吊在胸前。而圪鬻左耳被匈奴士卒用刀削去,血流不止,只好将刀烧红烙住伤口,整个脑袋上都裹着毡布。夜晚来临,联军也在舔伤口,但枇冉与圪鬻二人不敢大意,轮流睡觉,始终保持警惕。 这场力量悬殊的殊死较量整整死磕了三天,权鱼精心修筑的坚城发挥了关键作用。到了第四天午后申时,枇冉与圪鬻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北城率先被突破。枇冉与圪鬻知道最后时刻已经到来,便率领州兵与吏民用伤残、疲惫的身躯拚死堵上,激烈的巷战迅速展开! 大量的联军骑卒蜂涌冲进城内,双方力量呈现一边倒之势,枇冉与圪鬻先后殉国,州兵们大部战死,城中吏民男女老少几乎伤亡殆尽,老人、妇女、儿童陈尸遍地,到处的血渍、肢体残块,血染黄沙,凄惨决绝! 户监陶垆、队率甘偄率领仅州兵剩下的二十余轻伤员、伤痕累累的四五十名青壮吏民,仍在逐屋争夺,做最后的抗争。每一堵院墙、每一座房屋、每一所马厩,双方都要留下无数尸体。最终,他们寡不敌众,慢慢的被逼进武备库院内。 武备库在赤河城官署之后,与官署仅隔着一条马路,都位于城池的中心。由于官署北面的两座箭楼较高,联军士卒从箭楼上大量杀伤武备库院内的赤河城兵民,户监陶垆不得不高声喝令,“进入箭堡据守……” 伤卒和吏民们退入武备库四周的四座坚固箭堡内,用密集的弩箭严密封锁着武备库院子,并大量杀伤四周街道上的联军士卒。联军强攻了数次都被如蝗的锋镝赶了回去,于是他们改变打法,运来无数草捆,准备用火攻! 申时二刻,也就是在城池即将完全陷落的最后一刻,站在箭堡最上层的户监陶垆惊喜地发现绿洲南方的地平线上骤然出现一个黑点,并迅速增大,原来果真是一支劲旅。他们旌旗飘荡,战马嘶鸣,士卒们呐喊着如潮水一般向城内外的龟兹、焉耆、姑墨联军冲杀过来! “大使来了,大使来了,赤河城得救了……”户监陶垆看着一往无前的疏勒军,不禁热泪纵横,高声叫喊起来。队率甘偄和州兵、吏民们闻之则士气大振,“万岁”、“万岁”的欢呼声不绝于耳! 他们惊讶地看到,疏勒军为首一将手执环首刀,一个冲击中,便将当面联军数将一一斩落马下,正在准备向城中涌来的龟兹、焉耆、姑墨联军迅速被他们冲垮。而他左右各有一将,一将手执一对金光闪闪的巨大链铜球,将无数联军士卒砸成肉泥。一将手执长矛,揽星戴月,将无数联军士卒挑飞! 小小的赤河城已经让联军付出重大代价,可谓大伤元气,此时也是强弩之末,哪里抵挡得住如此凶猛冲杀,慌乱中便突然鸣金,不顾已经攻入城中的数百卒,迅速向荒芜的尉头城绿洲方向退去。 城内的联军士卒闻城外鸣金声,便仓皇向城外退去,城外追击联军的疏勒国兵则回师堵杀。户监陶垆、队率甘偄则率领赤河城数十名吏民冲出武备库开始反击,在双方的夹击下,竟然将攻入城内的四百余联军士卒斩杀干净! 来将不是别人,正是汉朝大将淳于蓟和蒙榆、东疏勒州州长兼州慰田寰! 阴历七月七日夜色将尽时,淳于蓟便赶回疏勒城。可整整两日,烽燧未传回任何警讯。派出的斥侯,也无一回还。 这太反常了,即便无事,探马也应该回禀啊。当第一批斥侯未在规定的时间返回,淳于蓟与蒙榆便迅速判断,龟兹、焉耆联军定然在闪击赤河城,疏勒军的斥侯应该都被焉渑的人捕杀了。 淳于蓟当机立断,一边派驿吏禀报盘橐城中的班超,一边迅速率左将苏矸的屯骑营、右将山溥茯的越骑营离开疏勒城外大营,驰援赤河城。 与此同时,人在盘橐城的班超,也迅速令黎弇的汉使营和疏勒军备战,继续驻守在盘橐城外北大营,并随时准备驰援淳于蓟! 当时淳于蓟据守的疏勒州首府疏勒城仅有疏勒军屯骑营、越骑营两营人马。由于疏勒军穷困,苏矸的屯骑营、山溥茯的越骑营只有一半人有战马,其余人均为步兵。淳于蓟只得率骑兵们先行,步兵随后快速跟进。但也不敢相离太远,防止为敌各个击破。 他们在半道碰见十余名从赤河城外村落中逃脱出来报信的吏民,得知龟兹、焉耆人马不过五千余,淳于蓟当即决定直接陷阵。就在此时,从勒丘城方向,州长兼州尉田寰率领七百余骑也恰好赶到,他们便合兵一处,快马加鞭,终于在城破的最后时刻约千余骑堪堪赶到这里! 进城后,惨烈的赤河城令淳于蓟震惊不已。州长与城尉率领州兵死战至最后一刻,几乎全部战死,赤河城内外几被屠城,城内吏民仅仅剩下三十余人,且人人带伤。整个赤河城保卫战官民死伤千五百余人,可无一人降!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上兵伐谋 淳于蓟和蒙榆、田寰收敛了枇冉与圪鬻二将尸首,州兵几乎全军阵亡,仅剩下十七人能战,但已人人带伤。城内吏民仅有十余人活了下来。千五百余具尸首整齐摆放在城西沙地上,何其惨烈,士卒、吏民无不悲伤痛哭! 虽然已是午后申时将尽之时,但七月流火,天气依然十分炎热。无法准备这么多棺材,淳于蓟只能用棺木收敛枇冉、圪鬻、碣石老酋长与数十人,其余殉国英烈只能裹着厚厚的毡毯下葬。 在赤水河畔安葬完阵亡人员,剩下的士卒与吏民全部聚集到大汉副使淳于蓟面前。令淳于蓟难以想象的是,这浑身是血的十七个州兵士卒,在队率甘偄率领下依然虎虎生威。而东北疏勒州数十名官员多数战死,只剩下户监陶垆一人。 大敌当前,东北疏勒州官员、国兵冲在最前面,无一畏死,大气如虹! 队率甘偄、户监陶垆都是碣石部族人,也是原碣石国的战士。碣石部族近三百人,老酋长率领他们与联军战至最后一刻,在激烈的巷战中全部阵亡。此时曾经的碣石国已经只剩下他们二人与五名来自碣石部族的州兵。 城池周边各村落剩下的人,也都聚集到城西。在一派悲伤的气氛中,淳于蓟站在一辆牛车上,声音哽咽、满含热泪地道,“龟兹人、焉耆人、姑墨人骤然来袭,势已危殆,东北疏勒州吏民无一贪生怕死,州长、州尉、碣石族老酋长以下千五百余殉国,然赤河城却傲然屹立、岿然不动,令本副使感佩不已……” 说着,淳于蓟再也说不下去了,躬身向围拢在他周围的吏民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努力平静了一下情绪,他才又道,“呼衍獗想扑灭东北疏勒州是痴心妄想,赤河城忙于夏收疏于防范令吾痛惜。本副使令,以户监陶垆为州长,队率甘偄为州尉,商尉府将全力支持东北疏勒州重整家园。要迅速重修城池,重建州兵。赤河城离敌最近,从今日始,疏勒军将遣将助防强敌!” 最后,他握拳高声呼道,“务要吸取轻敌教训,只要吏民同心,匈奴人、龟兹人、焉耆人、姑墨人、温宿人,想灭吾东北疏勒州,相灭吾疏勒国,便是做梦!” 城下吏民们齐声铭誓,“愿随汉使,重整家园,重修城池,保卫疏勒!” 在激励士气的同时,淳于蓟及时指出了赤河城疏于防范、仓促应战,也是大战失败的重要原因。血的教训,令吏民们警醒。 班超当天夜里便带着班秉、班驺、权鱼、寒菸亲自赶了过来,他在淳于蓟、田寰陪同下仔细巡视了战场,连坚强不屈的赤河城吏民都未来得及接见,便又在天明前启程,匆匆赶回盘橐城。田寰也率兵返回了勒丘城。而权鱼、寒菸则在赤河城盘桓了十数日,调拨物资钱粮,帮助东北疏勒州重筑城池,招募州兵,安抚吏民! 班超下疏勒后首战惨败,官民一战死伤千五百余人,赤河城被屠城! 回到盘橐城已是第二天午后,在丹蝶苑葱岭堂内,班超趴在沙盘边整整半天未说话。他在深深地自责、痛惜,以赤河城之固,如果派出疏勒军一个营守护赤河城,呼衍獗仅仅派出五千骑绝难在四天内破城。 但众将却不这么看,梁宝麟代表众将道,“大使不必通过,疏勒军新成,且仅有四千人。呼衍獗手握重兵,疏勒军以盘橐城为中心并没有错!攻击赤河,仅有五千卒,这或为试探,或想隐藏更大阴谋!” 众将的话令班超迅速警醒,此时不是自责的时候。赤河大战仅是序幕,呼衍獗真正盯住的目标是哪里,汉使团该何策应对,这才是当务之急! 国王与贵族、大臣们闻班超已从赤河城返回盘橐并归汉使府,便一起来到汉使府打探消息。却见丹蝶苑井井有条与寻常无异,小姑、寡妇二犬坐在班超案侧,冷漠地看着众人。而汉大使班超正一一派出驿吏,对各城通报赤河城战况: “赤河城骤遭敌袭,枇冉与圪鬻以下千五百吏民阵亡。汉副使淳于将军率军驰援,终于击退龟兹、焉耆、姑墨、温宿联军。小小赤河,挡敌五千骑数日强攻,龟兹人欲图疏勒已难于上青天。本使传令各国、各州、各城,务要派出巡哨、游骑、斥侯百里以上,整缮城池、烽燧,谨慎防守,防止再出现类似事件!” 驿吏们迅速一一冲出盘橐城,将汉使令传到各国、各州! 国王忠与贵族、众臣们一直呆在堂下,只到班超忙完这才战战兢兢地上堂,国王才面向班超痛惜地道,“汉使……一战亡千五百余人,疏勒国举国不足二万人哪……” “国王请入坐!” 班超国王与贵族此时最想知道什么,等国王在侧案坐定,才说道,“此战东北疏勒州伤亡惨重,可呼衍獗联军却亡一千余百战精卒,胜败得失一目了然。区区赤河小城,即能挡龟兹、焉耆精骑五千余数日强袭,今日疏勒国已非旧时!”话锋一转问道,“国王以为,此战之后,当如何防守赤河城?” 国王忠与众贵族显然畏龟兹人如虎,他战战兢兢地道,“东北疏勒州离尉头国太近,孤悬国之东北,此战过后生口仅剩七百余人,故本王与众官商议后以为,是否……是否暂且撤回疏勒州,待国力渐强后再重建赤河城?” “……”班超并未回答。 国王忠见班超面无表情,便不敢再说。 十余年前,疏勒国被北匈奴西域都尉呼衍獗率军灭国,王族几被屠杀殆尽。前年疏勒国再遭龟兹灭国,并成为龟兹国附庸,盘橐城再被屠城。今日的疏勒人,并未从失败、恐惧的心态中走出来。班超知道,想让疏勒人昂起头颅,需要的是一场触及灵魂的胜利,此时实在是急不得! 但站立一边的众将脸都气得变形,田虑怒斥道,“国王好大方,龟兹人攻赤河城,吾便弃一州。他日匈奴人攻盘橐,国王与众贵族莫非也要弃疏勒国?!” 田虑单枪匹马缚兜题、下疏勒国,在疏勒国民间广为传颂,疏勒国贵族无不畏其如虎。此时,听田虑抢白一顿,众贵族与国王无人敢回话! 国王忠与众贵族被噎得无言,忠沉呤一下即咬牙表态道,“本王断不离盘橐城一步,誓与王城共存亡,此志坚定不移!大战将起,疏勒国定然上下一心,同仇敌忾,按照大使调度战败匈奴人、龟兹人!” “国王所言,正合吾意。”班超道,“现在当务之急是重整东北疏勒州,需徙一批吏民至赤河城!” “大使所言正是——”国王忠道,“所谓人亡政息,欲守赤河,关键在生口。东疏勒州、无屠国,有垦荒游民千八百余人。小王以为,当徙此两地部分垦民至东北疏勒州!” 班超一锤定音,“国王此策甚好,凡愿移东北疏勒州垦民,三年免赋租,由商尉府每户给一千钱迁徙之资!” 西域各国民间主要以牛马驼羊为“货币”,实质主要是以货易货,一千五铢钱对下层吏民、尤其对一贫如洗的游民而言,可不是小数目! 国王与众臣心事重重地返回王宫去了,班超则与众将围到沙盘边继续堂议,呼衍獗骤然出兵赤河城,打一拳却缩了回去,汉使团必须准确判断呼衍獗真正作战意图和方向,这是致胜的基础! 等几日后淳于蓟、权鱼、寒菸从赤河城归来,汉使团已经基本判明呼衍獗打法,即密谋、筹划半年,这一次呼衍獗是欲一战而取于阗国、疏勒国,最后再彻底解决南道问题。但在于阗国、疏勒国两个战略目标中,攻击的真正方向和次序,班超据现有情报还无法判断。 因此他隐忍着,他在急等胡焰从敌后归来! 又是五日后,胡焰的斥侯小队才通过北山(注;即南天山),隐秘穿越温宿国和尉头谷丛林,并辗转经过北岭城的丛林山地,才返回盘橐城汉使府。 正是在这要命的几天内,盘橐城内已经风声鹤唳,一夕三惊,惊慌失措的气氛笼罩着每一条街道。城内和四周一大批贵族已经已经收拾细软,举族络绎不绝地逃向通向葱岭以西的乌即州,随时准备通过休循谷、鸟飞谷逃向西边的大宛国。纷嚣的失败气氛下,盘橐城内国民扶老携幼,也纷纷逃向乡下躲避战火。 焉渑一番成功的战前运作,完全掩藏了战略意图,令断耳老贼胡焰遣羞。这一次,他派出斥候小队进入北道诸国,激活了所有潜藏在敌后的潜伏斥侯,到底功夫不负有心人,还是让他找到了呼衍獗夫妇的踪迹。 “司马,呼衍獗在尉头小城摆着前哨约千骑,又亲自率三万余大军驻姑墨南城外大营,随时都能南下。且内外防守有度,吾军暂且找不到战机。以呼衍獗之能,以焉渑夫人之奸诈,手握数万重兵,劳师远来动引而不发,其形诡异,似在等待一个战机!” “能肯定呼衍獗在军中?”淳于蓟也听出胡焰话中之义。 “肯定——”胡焰庄重点头,十分肯定地道,“呼衍獗与焉渑均在姑墨王城外南大营中,虽然隐藏较严密,但吾隐藏在龟兹、焉耆国兵中的两路斥侯均亲眼所见,不会有错……”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运筹帷幄 此时人在于阗国西城的林曾都尉的驿使仍未到来,暂领商尉纪蒿麾下的驿置系统也未传来消息,呼衍獗虽然将战争意图隐藏得很深,但此刻班超与众将眼盯着沙盘,很多人还是慢慢看出了名堂,有了自己的判断。 “真是打不烂的于阗哪——”此刻胡焰将目光盯向沙盘上块绿洲,面现痛惜的神色道,“司马,呼衍獗或是改变了打法,吾在姑墨时便有感觉,他这是要声西击东,以五千军犯疏勒国赤河城,其实目标仍是先取于阗国西城!” “未必……”班超闻言摇了摇头,他内心确定自己已看透了呼衍獗的真实意图。战机稍纵即逝,便在这一瞬间,他已经下定了迎战决心。 来不及让众将讨论了,他将插在姑墨国南城的那面蓝色小旗直接插到盘橐城,然后既似对胡焰、更是对众将道,“陈灰和众将小看呼衍獗了!” “小看?”众将惊叹失色,一齐看着班超。胡焰则惊问道,“莫非司马判断攻击于阗一路仍是疑兵?” “呼衍獗计中有计,暂时是疑兵——”班超点了点头,又轻轻地摇了摇了头,“可如吾不救,则又为正兵!” “真毒啊,只是……”胡焰与众将都倒吸一口凉气,但又心带疑问,频频摇头,觉得匪夷所思! 班超与胡焰的判断思路一致,但方向完全相反。只要呼衍獗躲在姑墨国的南城外大营,那么他的主要攻击目标便仍然是疏勒国的王治盘橐城。此计确实厉害,石亀犯于阗,假如他班超不援,石亀则可乘便取西城,打下于阗国,从而断了汉使团和他班超的后路。而假如他驰援于阗,则呼衍獗定然倾巢再出,南下盘橐城,一战而取疏勒国! 自古兵者诡道也,呼衍獗与石亀不愧北地名将,西域都尉府筹划、准备了七个月,在东西相隔一千余里的广阔战线上,这是与汉使团摆开了决战的架势! 敌意图已明,时间便是一切,虽然此时众将仍多有疑问,但班超已迅速做出了反应。盘橐城离于阗千里之外,呼衍獗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班超敢置疏勒国于不顾,而轻兵卷击千里之外的于阗国。所谓“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北匈奴人给了汉使团一重拳,他班超便要还呼衍獗一记千里大迂回。 石亀袭于阗一路相对较弱,因而此战破局之处便仍在于阗。此时的班超,已牢牢抓住他唯一的胜机民。他要用此战,再给呼衍獗上一堂经典的军礼司马法! “五百里加急,命尉迟千率鹫雕队前出鹫巢,且战且退,将石亀引到绿洲深处。令林曾都尉督于阗、鄯善二万余卒,防守西城并主动缠住石亀。令都尉黎弇率汉使营出勒丘城,移至无屠置驻防,遮断呼衍獗与莎车国之联系,使莎车国不敢出兵助呼衍獗。令吴英率昆仑屯公开进军皮山州戈壁之上西皮水畔边境,防止莎车国兵策应石亀图西城!” “末将遵令!”胡焰高声接令,正要派出信使,班超又叮嘱道,“传本使令:于阒方向各国军队、君臣吏民,统由大汉于阗守将林曾将军节制。大战起时,林曾将军可先斩后奏、临机处置一切!” 大敌当前,班超授予林曾无尚决断权,以统一东线指挥。他决心利用于阗国兵力较多、吏民人心向国、经历过大战洗礼的优势,先拖疲并击破石亀一路,再回师逼呼衍獗退兵。因为呼衍獗太过自信,从他的整个战争布局上看,如果莎车国不反,那么石亀一路无疑便是孤军深入的一支弱旅。 “司马,吾与黎弇同行,并守护疏勒国?!”淳于蓟看一眼纪蒿与寒菸,主动请缨道。因为班超定下的大战决心,显然置疏勒国于险境,淳于蓟是想留在疏勒国主持防御。 “不,汝随吾同行。” 班超想都未想,便拒绝了淳于蓟的请求。 等胡焰一一派出了信使,班超才对众将解释道,“今年初,窦固都尉曾有密函与吾,今秋汉军将再伐白山。呼衍獗顶住呼衍王压力,整整七个月按兵不动,便是要一战而平定南道诸国。此战非同小可,汉使团务要打疼呼衍獗,断其妄想。东西两路南下,呼衍獗真正目标并非于阗国。只要吾军重创石亀,呼衍獗必丧胆,断然不敢在盘橐城下流连!” “虽捏住彼肥卵,可这招还是太险了——”蒙榆一直趴在沙盘边琢磨着,他也震惊地看着班超,“先声西击东,再声东击西,司马既判断呼衍獗仍将犯疏勒国盘橐城,可吾军尽出,盘橐城便只有四千疏勒新军,岂不……” 班超面色铁青,已志如磐石,他打断蒙榆的话,“汉朝大军已向河西酒泉郡凉州大营集结,时间在吾一边,呼衍獗此战是志在必得。众将请注意,吾使团需不惜一切,打碎北匈奴美梦,断南呼衍部西逃之路,此乃大局!” 说着,他返回自己案后坐定,众将也都回到各自案后坐定。 班超扫视了一遍众将便发令道,“集中兵力,东攻西守,先破石亀,再逼退呼衍獗。命辅国候权鱼、左相寒菸、代商尉纪蒿、辅国候成大四人,率疏勒军坚守盘橐城。如呼衍獗三万大军倾巢而来,汝等须放弃疏勒城,全军收缩固守盘橐城。汉使团暂不顾呼衍獗威胁,全军经无屠置越沙漠出皮山城,率昆仑屯东进夹击石亀,先固于阗,再回师逼退呼衍獗!” “末将遵令!”权鱼、寒菸、纪蒿、成大领命。 权鱼作为防守疏勒国的主将,面带忧虑建议道,“呼衍獗虽有三万铁骑,吾集疏勒军四营重兵固守盘橐城,一月内可保无虞,可东北疏勒州、北岭州、疏勒州及各城怕要血流遍地、人头落地……大使,是否令三州坚壁清野,转移吏民,避敌锋芒,以免伤了元气?” “右相所言有理——”班超道,“北岭州吏民可退向北山(注:即南天山),东北疏勒州吏民可退向东疏勒州,疏勒州吏民可退回盘橐城。要完全坚壁清野,使呼衍獗只能靠数千里运粮秣资军。呼衍獗目标是盘橐城,吾三州州兵由各州尉统领,务要在其身后扰其粮道,令其成为疲师!” “还有一处漏洞——”淳于蓟忽担忧地道,“司马,汉使营一旦离无屠置东进沙漠中,如莎车国助呼衍獗先破勒丘城,再图盘橐城,局势势将恶化。另昆仑屯一动,皮山州则敞开大门,倘若莎车国派兵先夺皮山州,再顺戈壁夹击于阗国西城,于阗则必危。因而本将以为,应预有应对之策!” “兀然所言有理,可汉使团手中兵力有限,且疏勒国均首战之兵,此亦无奈之举啊。”班超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似是很无奈地道,“五百里加急,命无屠置啬夫发泰速派出可靠驿吏驰报莎车国,命国王齐黎、王妃赤玊、王弟齐枂、辅国侯周鼗四人,速至无屠置见吾!” 大计已定,与往常大战前不一样的是,此时的葱岭堂内却气氛压抑、沉重。淳于蓟、胡焰、蒙榆、田虑、华涂、梁宝麟等众将,都面色铁青地一一走到留守盘橐城四将案前,一一握住权鱼、纪蒿、寒菸、成大的手,鼓励、安慰、不舍,尽在不言中。 疏勒国吏民将承担重大牺牲,甚至在汉使团击破石亀之时,呼衍獗可能已经夺下疏勒国,并血洗盘橐城。现在这万斤重担,便压在这四将的肩头。倘若形势恶化,他们势将要与盘橐城一起遭受灭顶之灾! 寒菸感激地对众将抱拳道,“副使与众将请放心随大使东击石亀,此乃全局之要。本相散堂后即下令三州吏民坚壁清野,先行撤退,避敌锋芒,让呼衍獗占一座座空城罢。同时令赤河城派出斥侯哨探二百里以上,北岭城、疏勒城哨探百里以上……” 班超闻寒菸言,又看一眼纪蒿。此时的纪蒿一直在想如何保全商道,见班超看着她,便豪迈地对众将道,“大使与众将运筹帷幄,隐秘东进、迂回乃此战关键。只要击破呼衍獗、石龟,只要保住了吏民,疏勒国便城毁了还可重建,家当打烂了可再置,便让疏勒国在呼衍獗重椎之下新生罢!” 众将再无异议,班超便迅速升堂,向国王和众臣、疏勒军众将宣布防御计划! 国王、疏勒贵族、众官均来了,等国王忠在班超身边坐定,见众臣、众贵族已经围着沙盘,淳于蓟手握竹杆指着沙盘通报道: “据胡军侯小队敌后侦测与权大人之敌后斥侯密报,呼衍獗将龟兹、焉耆、姑墨等国五万大军兵分两路,一路二万余人犯于阗,另一路三万余人暂匿尉头国、姑墨国。犯于阗者乃是疑兵,彼真正目标乃是取疏勒国。即待吾疏勒军援于阗时,呼衍獗将亲率三万铁骑直下盘橐城。” “呼衍獗此计意在使吾东西两线首尾不能两顾,故而汉使已经定下决心,即集中兵力以击破呼衍獗。命以辅国候权鱼为首,击胡侯番辰、左相寒菸、代商尉纪蒿、辅国候成大四人为辅,率疏勒军固守盘橐城,保护国王与吏民安危。而汉使团则率汉使营出北山,潜入并攻击尉头国、温宿国、姑墨国,断其粮道。待呼衍獗大军围盘橐城时,再从其背后袭击之,逼其不得不退兵!” 淳于蓟言毕,众贵族、百官无不变色,他们交头接耳,纷纷反对。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瞒天过海 疏勒复国后,班超支持寒菸实施鼓励游民垦荒策,令众贵族敢怒不敢言。现在堂内群情鼎沸,这大出众将意外。 胡焰解释道,“盘橐城城高墙厚,由疏勒军四营人马固守,呼衍獗便倾巢而出,短时亦难下之。呼衍獗粮道千五百里,姑墨乃其粮仓,汉使团袭其后方,断其粮道,三万人无粮必自溃,势难持久。待彼不得不退兵之时,权大人当率疏勒军出城与吾夹击、袭扰,则呼衍獗必败!” “禀报大使,小候以为万万不可啊!”疏勒侯丘屠叻率先反对,他面向班超抱拳深深躬身,“呼衍獗与石亀皆北虏猛将,于阗无汉使团坐阵,必不敌石亀。而汉使营区区千人深入温宿、姑墨是以卵击石,如何是呼衍獗对手?彼如带大军围盘橐,疏勒军尽为新军,又如何能敌?” “哼!”众贵族之态,令田虑恼怒,他冷冷地接过话头,“呼衍獗固猛,岂不知其不过呼衍氏一条狗尔。当初白山大战,大使率别部两千余人破呼衍王麾下南呼衍部铁骑万人。汉使团非诸位看家护院私兵,今疏勒军有数千骑,呼衍獗又何惧哉?” 天下仅一班超,田虑此言明显缺乏说服力,疏勒军众将中何有大使这样人物?众人不敢驳斥,但心里并不服,辅国候图勒又起身抱拳对班超道,“大使,于阗国有三万兵,石亀不过二万兵。老臣以为汉使既使西域,且以疏勒国为根基,便断断不能离盘橐城,疏勒军毕竟新军,不是呼衍老贼对手啊……” “休长北胡威风,小侯赞成汉使之谋!”击胡侯番辰无礼地打断图勒的话,旗帜鲜明地支持班超战法。 番辰是塞人,四十余岁,蜷曲的长须下古铜色的脸庞阵阵颤动。他一身甲服,抱拳躬身向班超行礼后,才转身指着沙盘道,“如全军龟缩困守盘橐城,是被动挨打,彼为主动。如汉使营主动出敌后断粮道,待其围城时夹击之,则小侯也认为,呼衍獗必败!” 说着,他似乎越说越气,手指着众贵族斥责道,“疏勒国两度灭国,皆因众大人患得患失,顾忌府苑妾婢一已之私,枉顾国家大义……” “大人既怀大义,盘橐城破之时,何故归顺兜题?”图勒怒呛道。 “你……”番辰被噎得无言。年老的贵族们不理会图勒和番辰间的争辩,他们一齐跪求汉使勿离盘橐,殷殷之情溢于言表! “贫賎念孝子,国危思志士。”国王忠见状也大怒喝道,“国家危亡之时,尔等竟然全无血性、国格,真令本王寒心,都给吾站起来!非常之时,本王将不离盘橐城一步,国在人在,城破人亡!” “壮哉,国王!”班超也请众贵族起来,“吾遵皇上旨意出使西域,便自然不会让疏勒国有危。况且吾夫人、小女尽在盘橐,请国王与众大人放心,呼衍獗固勇,龟兹人、焉耆人固凶残,然盘橐为坚城,彼轻兵远来,想破城没那么容易。众人勿再疑虑,务要同心协力,共破强虏!” 这场堂议乱成一锅粥,散堂后国王和众贵族心事重重地归去后,成大不解地问,“汉使莫非疑疏勒国有内奸?” 班超未予回答,淳于蓟却道,“焉渑夫人诡计多端,此战关系疏勒国存亡,不得不防城内有匈奴、龟兹斥侯。大使定下疑兵之计,只想验证一下。请权大人谨守盘橐,保护好国王、夫人、公主。只要能度过这道难关,疏勒国便能起死回生,匈奴人、龟兹人、焉耆人将再难撼动!” 当天夜里,汉使团在院中已经整装待发,纪蒿、权鱼、寒菸、淳于蓟、胡焰、蒙榆、成大等将在大堂中围着沙盘站立着,班超有最重要的话要交待。 权鱼道,“贤弟畀赋吾等重任,吾与成大必亲执桴鼓,执戈蹀血,也要保盘橐城平安。为防万一,吾以为夫人与寒菸公主,还是应跟汉使团一起行动!” 班超自然知道他要说什么,权鱼图谋复国多年,现在的疏勒国虽然复国可仍然风雨飘摇,如一叶扁舟在滔天风浪中随时都可能倾覆。倘若疏勒国熬不过去,他已经打定主意与盘橐城共存亡! “鱼兄——”班超带着歉意看一眼纪蒿、寒菸,“商尉与左相如随吾西行,势将影响盘橐城中兵民斗志。汝要切记吾下面的话:此番大战生死决绝,一城一地得失不重要。如呼衍獗在五日内判明吾去向,定然会猛攻各城,直逼盘橐城下。万一盘橐城不保,汝要在城破前与成大率领疏勒军保护国王、商尉、左相与众将军夫人突出重围,向桢中城转移,无雷国、西夜国、苏毗国南山侯的人马,都会前出接应!” 呼衍獗三万铁骑围城,突围谈何容易。权鱼看着沙盘,“仲升放心,盘橐城坚固,呼衍獗想破城没那么容易。倘若需退向桢中城,桢中城太小未必能守住,如形势恶化,届时是否要向西夜国、于阗国靠拢……” “不——”班超指着沙盘上的昆仑山道,“石亀有两万余精骑,倘若吾东征失败,吾将率军退回鄯善国精绝州。汝至桢中城后,无雷国、西夜国、苏毗国南山侯的人马尽听鱼兄节制。如桢中城不能守,可顺葱岭商道退向蒲犁谷城,并节节防守昆仑涧道。如蒲犁谷城不能守,则经悬度绕行至昆仑要塞,进入苏毗国南山侯的封地,坚守待援!” “窦固都尉北征在即,假如呼衍獗强攻昆仑山,吾是否暂退向班公湖……”权鱼充满忧虑地看着沙盘上的昆仑山道。 “呼衍獗不会有时间攻昆仑山——”班超肯定地道,“窦固都尉北征后,吾将率大军再杀回于阗,重复于阗国、疏勒国,并派员隆重接诸位下山!” 夜深了,出征的时候也到了,甘英进来催促。 班超、淳于蓟带着众将走向院中,权鱼、纪蒿、寒菸与众将默默抱拳相别。天上乌云笼罩,众人没有眼泪,没有惜别,汉使团在黑暗中悄悄出城,与汉使营汇合! 汉使团并未带着汉使营穿越北岭州出尉头国、温宿国,他们进入北山丛林后向尉头谷方向行进约四五十里,离北岭城已经不远,但他们却在黑暗中突然扭头向东进入绿洲,向葱岭河畔的无屠置方向疾驰而去。 七月下旬,烈日炎炎之时,汉使团到了无屠置黎弇军中。到无屠置第二天,莎车国国王齐黎夫妇、王弟齐枂、辅国候周鼗便已经匆匆赶到了。原来,置啬夫发泰派出驿吏,飞马至莎车国通报。国王齐黎闻班超已至无屠置,自然不敢耽搁,便连夜驱安车赶至军中。 班超升帐,齐黎、赤玊走进来跪见汉使,“大使远来劳顿,小王与王妃未能远迎,还望大使恕罪!” “大王请坐下说话!”等齐黎、赤玊在案后坐定,班超通报道,“此番大战,匈奴人先寇疏勒国之东北疏勒州赤河城,后又欲与大王一起寇于阗,最后再欲据有疏勒国、于阗国,将汉使团赶出西域。国王虽未报吾,然其计划吾已尽知,本使想知道,国王欲听令于呼衍獗与石亀乎?” 齐黎闻言如雷贯耳,呼衍獗与石亀确实通报了计划,严令莎车国出兵经皮山州助石亀下于阗。如此隐秘的计划,汉使是怎么知道的?他赶紧起身跪下道,“禀报汉使,匈奴人筹划本王并不知。焉渑、石亀派信使几日前才到莎车城命吾出兵于阗国,吾断然不会听令于他,正欲报知大使也!” 班超神色如常,目光如炬,他扭头看着王妃赤玊道,“王妃亦不知呼衍獗此计哉?” 赤玊面向班超嫣然一笑,美丽的头颅这才恭敬地低下,“大使,国王所言是实。焉渑、石亀先后派来信使,逼莎车国出兵助石亀铲平于阗国,然国王接信后未听其言。莎车国既归附大汉,便断不会再三心二意,请大使明察!” “国王、王妃请坐而说话!”班超已看透这夫妻二人在说假话,但他未揭穿他们,而是端起柚木耳杯呷了一口盐茶,尽量用平静的口吻道,“请国王命人返回莎车城,传令众将谨守城池,勿要擅动。吾将驻守于此,等疏勒、于阗两国击破龟兹、焉耆大军后,再与国王相会于莎车城并共庆大捷!” 齐黎赶紧道,“本王定按汉使令,按兵不动,替汉使守好莎车城!” “不——”淳于蓟笑着接口道,“国王不必亲自返回莎车城,只需派出信使即可。便请国王与王妃陪大汉使节在无屠置诗酒唱和,静待吾军大胜佳音!” “这……”齐黎闻言脸色煞白,躯体僵硬,他只到此时才明白,自己已经成了人质被软禁了。而王妃赤玊会错了班超、淳于蓟之意,她面色绯红,羞涩地低下头道,“奴奴定侍候好大使……” 发泰迅速将齐黎、王妃、齐枂、周鼗软禁了起来,见齐黎战战兢兢、如临末日,赤玊将其脑袋抱于柔软的怀抱中安慰道,“大王莫要惊惧,奴奴定然放出手段让汉大使回心转意,定保国王与莎车国无虞……” 赤玊知道班超虽非石亀那样的食中饿鬼,可毕竟是男人。每次见到她时都会目光发亮,分明有惊艳、欣赏之色,此时便以为汉使扣押她夫妻二人便也有垂涎她美色的成份。 她心中暗暗地盼望着,这个大权在握的汉大使比那个粗鲁、委琐的焉耆武夫石亀不知要强了多少倍。她相信这个男人只要上了她的身便定然会融化掉一身杀气,成为自己的石榴裙下臣,自己夫妻二人便一定能化险为夷。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千里迂回 她一向很自信,很少有男人能无视她的姿色韵味。但这一回她想错了,发泰每日好酒好菜招待着,她每日盛装等待着、期盼着那个时刻的到来,可汉使班超却再未召见她,更别说临幸她、享用她了。 就在她焦躁期冀的这几天,班超令黎弇率汉使营一千余人驻防于无屠置,既遮断莎车城与尉头城之间的联系,又策应权鱼驻守盘橐城。而他自己,则与淳于蓟亲率汉使团从无屠置直接进入沙漠,他们一人两马,带足了淡水、食物、草料,顺着商道,开始了惨绝人寰的夏日沙漠急行军。 从墨水河(注:即葱岭河)边的无屠置,到于阗河边的鹫巢要塞,沙漠中横亘着一道东西走向的山峦,延绵八九百里。由于沙漠风和漫天沙尘被这条东西向的漫长山峦阻拦,山南与山北完全呈现出不同的特征。山北都是固定的大沙丘,不时能见到一团团锁锁木等零星的沙漠植物。而山南则全部是流沙,是一片死亡之海,凶险万分,毫无生命迹象。 正是一年之中天气最炎热的季节,最恐怖的是大沙漠上的白天和黑夜。 白天赤日炎炎,无边无际的流沙如烤红的铜釜一般,几乎能烫熟人脚和马足,流动、跳跃、飘荡着的白色光晕令人头晕目眩。汉使团艰难行军数日,他们脱去甲服,每个人当着身子只穿着发泰组织缝制的白麻布罩袍,头上戴着麦秸斗笠,一刻不停地走着。 晚上,先是酷热难耐,可到了后半夜时,又突然如入寒冬,寒冷砭骨! 每天寒暑交错,都是一个生死轮回,让人生不如死。他们便是在这生命绝地行军,绕过皮山城绿洲,第四日便宿营在皮水畔,所有人迅速补充淡水。半夜时分,吴英、锦娘率昆仑屯也赶到了这里,与汉使团合兵一处。 原来,汉使团自无屠置进入沙漠时,在皮山州西皮水畔的吴英与锦娘也率领昆仑屯拔营进入沙漠,他们顺着皮水(注:即皮山河,东汉以前曾直达皮山城)向正北方向行进。他们在沙漠上走了整整数日,同样在烈日下经历了惨绝人寰的夏季沙漠行军。 第二日凌晨,汉使团便率昆仑屯启程,顺着红白山一路向东。从无屠置出发时,兵曹吴彦便做了充分的准备,他们带了足够的草料、食物和淡水。但进入沙漠数日后,还是寸步难行。幸好吴英等人生活在西域,深了沙漠习性,他们带了更多的淡水,从而解了汉使团的急。 昆仑屯是一支新军,未经历过严酷的战争考验,班超有心想让他们经历炎热沙漠这一死亡之海的洗礼。每天白天,他命所有人脱去甲胄、胡衣、襦衣,浑身上下只穿着白色的罩袍,头上也扎上白色的围巾。白天所有人只能小步快行,不准策马奔跑。 最苦的是吴英、锦娘和她们的十二名女卫卒,在这生命绝地她们比男人具有更强悍的耐力。这些女卒显然早有准备,她们贴身穿着绸襦绸裤,外面再罩上白色绸袍,头戴帷帽。如此艰苦的行军,她们无一丝疲态,更不需要胡焰、肖初月等人眷顾。 每天天黑后,则扎营休息。夜里气温骤降,到后半夜便极其寒冷,所有人都穿上厚胡衣、裹着毡毯御寒,并喂足马料、骆驼料和淡水,早早出行。遇到大沙暴时,便用白纱绢包裹人和战马、骆驼的脑袋。整整一千余人,两千余匹战马,二百多头骆驼,又是整整数天惨烈沙漠行军,无一人一驼一马损失。 到于阗河边时恰是后半夜,天上乌云笼罩,大地暗淡无光,山巅上的鹫巢戍堡未发现从沙漠中有一支军队正在接近鹫巢。淳于蓟带领金屯手下一百余健卒悄然摸掉了当值士卒,驻守鹫巢的一百余龟兹士卒未加防范,在睡梦中便被淳于蓟摸了营。淳于蓟未损一兵一卒,将山巅戍堡和山下大营内毫无防范的龟兹士卒尽数斩杀。 班超率昆仑屯进入鹫巢,士卒、马匹、骆驼均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并饱食了一顿,便在两山之间的大营内安顿下来。 鹫巢已下,胡焰和肖初月心事便也多了。昆仑屯歇息后,二人心痒难耐,鬼鬼祟祟地摸进昆仑屯大营,吴英、锦娘帐前女卒们见是主父来了,自然不敢阻挡。可摸进帐内,两人却不约而同地被一顿鞭子给抽了出来。二人在女卒们咯咯咯的善意笑声中灰头土脸地逃离昆仑屯营地,自然又被周令等将奚落了一顿。 第二天黎明,昆仑屯早早便朝食完毕,班超率大队人马越过鹫巢加速北上。 过去十余日,他们只能在炎热如火的沙漠上牵着战马一步一步地走。现在不一样了,虽然天依然炎热,但顺着河畔商道,可以骑上战马缓速奔跑,速度快多了。沿途驿置尽为龟兹人驻守,淳于蓟带金屯小队着胡服先行,一一将其清理干净。 此时的于阗绿洲上,石亀率领二万余北匈奴、龟兹、焉耆联军,正在墨玉河与白玉河相交处的戈壁上扎营,与大汉于阗都尉林曾和于阗国大都尉休莫广鵛的大军相持着。双方已经连续近二十日相拒,打了六阵,互有胜负。于阗亡三将,匈奴人亡两将,伤一将,混战中于阗国兵伤亡一千三百余人,石亀也损失七百余人,便暂时相持开了。 林曾长期驻守玉门关、阳关,沙漠作战经验丰富,他已经从班超驰报来的命令中看出了名堂。以班超之智,怎么可能两面消极迎战?班超要亲自驻守无屠置,而且还要莎车国国王至无屠置见他。匈奴人、龟兹人看不出名堂,林曾一看命令便知其中名堂。 他在心里暗笑,呼衍獗和石亀虽然是北地名将,手握近十万雄兵,焉渑夫人手下斥侯也无所不能,令西域诸国闻风丧胆,可是他们这回的对手是班超。窦固大军已经在凉州大营集结,北征在即,这场大战对呼衍獗、石亀而言是能赢不能输的决战,怕是要吃大苦头了! 其实,这一公开的命令不过是为遮人耳目。只过了不到两天,权鱼派出的可靠信使便将真正的命令送到林曾手中。林曾看后焚掉羊皮信,不禁会心而笑,感叹不已,“班仲升啊班仲升,如此奇思妙想,也只有汝想得出!” 这些绝密军机于阗国君臣并不知道,不是班超不相信国王广德和于阗国的将领们,而是此时于阗国内仍有大量焉渑手下的斥侯。因此,休莫广鵛大都尉见林曾一点不急,竟然与石亀打起了阵地战,心里便一下子没底了。 他多次斗胆进言,“都尉,石亀勇悍,匈奴、龟兹、焉耆兵均是东征西讨之百战锐卒。于阗、鄯善兵虽二万余人,可不过是拿起兵械之农夫、牧民,与石亀两万劲旅打阵战,定然非石亀对手啊。去年汉使在于阗与石亀两战,均以谋略取胜,从未正面对拚……” 但林曾不为所动,竟然主动派人向石亀下了战书。见休莫广鵛诧异,林曾又笑着搪塞道,“大都尉,吾为主将,汝既为副将便不得迟疑,须将石亀挡在绿洲之外。汝放心,仅再需几天,吾料汉使团必至!” “这如何可能,呼衍獗亲率大军西击赤河城,汉使团果会不顾疏勒国安危而奔袭千里来吾于阗国?”休莫广鵛虽然心里没底,但见林曾言之凿凿,也不敢不信。想想也是,自汉使下于阗起,已历两次生死大战,每一次都是在绝境之下以出人意料之策战胜对手的! 与于阗国将帅们不同的是,石亀接到焉渑夫人的驿报后却是欣喜若狂。汉使团的部署果然原封不动地传到了焉渑夫人的手中,呼衍獗对此深信不移。班超已被吸引至无屠置,想兼顾疏勒与于阗。疏勒国盘橐城已经空虚,呼衍都尉隐藏于姑墨国南城的三万雄兵必大显神威,此刻或已下盘橐城! 汉明帝永平十七年(公元74年)阴历七月二十三日,是班超与林曾提前约定好的日子,也是林曾与石亀下战书约定的开战之日。 林曾一大早便令于阗、鄯善国联军饱食后,在沙漠上列开了大阵。石亀见于阗、鄯善兵尽出,便也驱兵出营列阵。于是,太阳刚露头,两军便又在戈壁和沙漠上摆开了阵势,双方战旗遮天蔽日,两边的士卒均漫山遍野,用箭射住对方阵脚,列阵完毕。 于阗、鄯善联军终于摁捺不住了,已经急于求战,这让石亀渐渐看到了胜机。他仰天长啸,“班超,大汉名将班超,汝固勇悍,可汝麾下将不过如此,汝——完——也——” 班超不在于阗国军中,石亀此时最怕于阗人、鄯善人退入坚固的西城打起防御战。而沙漠野战,试问在西域有谁会是龟兹、焉耆铁骑对手?他有十足的把握能击破大汉阳关守将林曾统率的于阗、鄯善国兵。 他站立在位于沙丘上的大旆下,汗水把甲服下的轻禅衣粘在身上十分难受。他摸摸自己左肩上的伤疤,擦一把粗脖梗上流淌的汗水,瞬间感觉豪情满怀。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再破石亀 “都尉,鹫巢已经三天无消息传来……” 石亀顾盼炜如、不可一世,可并非所有人都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温宿国右都尉耶茯是个心细的将领,多国联军顺于阗河南下,鄯善人、于阗人这二十余日多数时间窝窝囊囊地躲在营中避战,现在却主动向强敌下战书求战,且全营尽出,这让他感到诧异,甚至已经闻到了一丝不安的气息。 石亀鄙夷地看一眼耶茯。耶茯虽是他的副将,但他对小小温宿国的都尉根本未放在眼里。他居高临下地讥笑曰,“班超现在无屠置,莫非会飞越千里流沙至鹫巢?班超不在,林曾果能挡吾乎?” 在这样的季节穿越千里流沙从无屠置至鹫巢,除了长年跑驼的商队外,一般人没这么猛。而一支千人以上军队需要人吃马嚼,更非易事。况且,如果班超率兵穿越流沙,焉渑夫人在皮山城的斥侯不会看不到,无数探马不会看不到。 但耶茯还是不放心,这个高大的塞人看着虬立在旆旃之下面带鄙夷的石亀,强谏道,“据斥候密报,赤玊一直与班超在无屠置纠缠。都尉,班超从不好色,于阗、疏勒军情紧急,以班超之能岂会流连女色而呆在无屠置……” “哈哈哈——”石亀抚髯畅怀大笑,笑毕才道,“原来如此,赤玊去了无屠置,怪不得班超会一直呆在那。这是个尤物啊,啧啧啧……那骚劲是男人他阿母的便受不了。班超自诩史家之后,不过与老夫同好尔……对了,呼衍都尉现在何处?” 耶茯冷冷地道,“信使已经来了,呼衍都尉见班超移至无屠置,便挥军杀向疏勒国,已经连下赤河、北岭二城,现围疏勒城,兵锋已经逼近盘橐城……” “既如此,一切均在都尉与夫人掌握中,耶茯都尉汝还担忧什么?”石亀笑看着耶茯道。中军众将显然对呼衍獗精心筹划的这场大战信心满满,闻言也都一齐讪笑起来。 “班超中原名将也,其用兵不可以常人之法度之。”耶茯豁出击了,他不理会众人的羞辱,话也就说得重了些,“赤玊纵有异能,身为汉大使,肩负汉皇使命,彼会置于阗国与疏勒国于不顾而流连女色哉?” 去年秋,石亀带着赤玊出征于阗国,在西皮水畔被班超将三千人击破,兵败受伤,成为他毕生耻辱。耶茯此时话中有话,是揭石亀疮疤,班超可是大汉世子、带剑儒生,会与你一个淫棍、兵痞一样就想着玩女人? 石亀果然闻言大怒,他怒视耶茯几乎要爆发,右手已经反射性地握向剑柄。中军众将也都一齐怒视着耶茯,可石亀恰在此时心里愣了一下,他松开右手,并向众将摆摆手,又扭头看向两阵之间。 他与班超对过阵,这确实不象是班超风格。而且,焉渑夫人的斥侯们已经密报,班超确实不好色,与自己的“西域夫人”纪蒿都异室而眠,难道……难道……就在此时,对面敌阵中战鼓骤然隆隆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抬首望去,只见敌阵帅旆下一员身披火红色战袍的大将,已经手执一柄大刀,策马驰至两军阵间一块沙岗上。 原来,两军列阵后,林曾位于中军,见今日龟兹、焉耆联军似与往日不同,没有急着来搦阵挑战,更没有派出重骑当先陷阵,似乎在犹豫什么。这让他感到不安,于是他无一丝犹豫便自己亲自出马了。 林曾驰至两阵中央,他左提刀,右手指着帅旆下的石亀大呼道,“吾乃于阗、鄯善军主帅林曾,请石亀大都尉阵前说话!” 林曾身高八尺,声如洪钟。石亀闻言恼怒,本欲策马上前,身边的大将们也都一齐看着他,忽然想起都尉耶茯刚才说过的话,他还未理出头绪,便一摆头,一名千骑长策马驰到阵前,与林曾交开了手。 石亀心里有点忐忑,他突然有一股胆颤心惊的感觉,便又扭头对耶茯道,“依都尉之言,班超此时果会在哪?彼喜好轻兵巧战,千里远袭,莫非敢盯住吾姑墨米仓不成?” 耶茯摇了摇头道,“观班超自夺伊吾庐起历次大战,彼用兵既勇又狠,且诡计多端,无不出人意料。末将愚钝,实在想不出彼此时会注意哪里。吾以为,背道而行,远驱千里,骤袭南城,这样的事常人想都不敢想,可对班超便都不是难事……” “果是南城……”石亀澨颜蹙眉,闻言色变,“汉人狡诈,姑墨一破,呼衍都尉三万大军深入盘橐,势将无粮可食……”想想又觉得不可能,“不过,南城有精骑五千守卫,班超未必敢去,彼还会盯住哪里……” 是啊,班超还会盯住哪里?耶茯与中军众将也都陷入沉思。就在此时,战鼓隆隆声中,两边军阵呐喊声急,再一次打断了他们的思虑。 石亀与耶茯往两军阵间一看,只见于阗主帅林曾身披红袍,大刀翻飞,北匈奴千骑长手持板斧,已落下风,正在狼狈招架。石亀大叫一声“不好……”,声未毕,林曾手起刀落,披星戴月一般,千骑长脑袋已被凌空削去,一下飞出约丈许远! 林曾又驰回中间的沙岗上,手指龟兹、焉耆联军大阵大喝曰,“石亀,尔也算个人物,何故不敢见个高低?!” “放肆,汉蛮狂徒,不知死之将至也……”石亀大怒,正要拍马而出便突然如被电击一般,他与温宿都尉耶茯几乎同时脱口而出,惊叫出声,“鹫巢!” 两人都为自己说出同一句话儿惊得魂飞魄散,他们不约而同地迅速掉头,越过后军头顶向北方看去。只见北方遥远的地平线上,烈日已经将大沙漠晒得如缭绕的火团一般,白色的光晕弯弯绕绕、游动跳跃,如炉中火焰白得令人头晕目眩,眼花缭乱。 就在这令人目眩、跳跃不已、变幻莫测的白色光晕中,地平线上沙尘滚滚,在白色光晕中一点火红色正渐渐清晰、愈来愈大。渐渐的,已经能分辨清,那是一片火红色的战旗,那分明是一支疾驰而来的大军,此刻正冒着酷暑,顺着于阗河东岸的商道,从沙漠中飞驰南下! “果然不同凡响——”石亀心里生出一片赞叹,嘴上竟然不自然地感叹出声,“班超用兵,果是神乎其技也。吾石亀打遍天下无敌手,可如何也想不出,几日前还在千里之外的无屠置,彼是如何飞越流沙出现在吾军后方……” 刚说了一半,嘴里便反射性地凄厉大叫,“全军防御,汉使团来袭……”耶茯也惊异尖叫,“后军变前军,班超来袭——” 在石亀和耶茯的凄厉惊叫声中,中军几十位将领都瞬间惊呆了。“汉使团”和“班超”这两个刺耳的词汇,令他们战栗,令中军乱成一团! 本来,林曾在阵前挑战,两方都在等着石亀应战,可石亀却惊慌高叫“汉使团来袭”。中军将领和士卒们闻汉使团来了,尽皆胆寒,一时不知所措,进退失据。 中军所在的沙坎约丈余高,众将回头越过后军头顶向北一望,只见烈日下的沙漠上,仿佛釜中水已经,沙尘滚滚,遮天蔽日,一支大军如神兵天降,正以压倒一切的磅礴气势,丝毫没有停顿,泰山压顶一般,大气如虹地向北匈奴、龟兹、焉耆联军后军战阵碾压了上来! 此时,正位于两军阵中的林曾坐在战马上已经看清了敌阵中和阵后发生的一切,这滚滚沙尘便是号令,这位阳关、玉门关战将瞬间热血,他要在汉使团发起攻击前率先攻击,以吸引敌注意力,减轻班超压力。他猛然举起手中大刀,回头怒喝一声,“鹰雕掠阵,全军出击——” 林曾本来摆出的就是进攻型大阵,此时鹫雕营主将尉迟千与副将库左左菩率鹰雕营就列阵于大军之前,他们也早就看到了龟兹、焉耆联军背后沙漠上的烟尘,此时全军兴奋地早已做好了出击准备。闻林曾“鹰雕掠阵”将令,战鼓便骤然隆隆响起,尉迟千手中长矛一摆,便万马奔腾,率全军凶猛地开始冲击掠阵! 林曾下完令,已经匹马单骑当先杀入敌前军大阵。他旋起大刀,拍飞无数箭矢,势不可挡。鹰雕营紧随林曾身后,如一股钢铁洪流,瞬间便与龟兹、焉耆、姑墨联军碰撞、绞杀在一起! 龟兹、焉耆、姑墨联军前军是弩兵、刀矛兵与重骑三重阵,见于阗兵、鄯善兵开始掠阵,弩兵们射出一箭后,便闪出通道,后面的刀矛兵压住阵角,刀矛兵后的重骑一齐杀出。两支重骑骤然杀在一起,惨烈异常,惨叫哀嚎声中,双方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全军出击——” 见鹰雕营开始掠阵、接敌,于阗国、鄯善国联军便在大都尉休莫广鵛指挥下,随即全军开始冲杀。两军近五万人在方圆数里的戈壁和沙漠上绞杀在了一起,广阔的战场上狼烟四起,沙尘蔽日,战鼓隆隆,杀声阵阵!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于阗大捷 班超率领汉使团快速接近敌阵,火炉一般的大沙漠上,战马吐着白沫,行军速度不敢快。当胡焰的斥候兵远远眺望两军正在列阵对垒时,班超当机立断,迅速发起攻击。离敌军大阵仍有一二里远时,龟兹、焉耆联军的后军正慌张掉头迎战,忽然有如神助一般,于阗国大军已开始冲锋了! 班超长矟举起,已经十六岁、正值盛年的赤萧如箭一般射出,汉使团刑卒们结成紧密的雁形矟矢阵,紧随着班超直接杀进敌阵。昆仑屯主将吴英见状,便与锦娘挥军跟进,迅速与联军后军紧紧绞杀在一起。 班超冲到联军后军阵前,用长矟拍落无数矢石,长矟扫过,如红色烟云飘起,联军无人能挡,瞬间一片人头落地。弓兵、刀矛兵惊慌、嚎叫着向两边逃开一条口子,班超当先杀入,联军后军众将为其气势震慑,竟然无人敢上前迎战,于是后军大阵瞬间即被冲开,顿时七零八落,乱成一团。 再说林曾当先冲入联军前军大阵,有两枚重箭刺破铁甲射中左臂,幸好未伤着骨头。他不予理会,手中大刀落处,联军人人头滚滚,十几名前军将领一拥而上想阻挡,被他一一斩杀。此时,鹫雕队主将尉迟千已经率鹫雕营将敌前军击溃,敌左右两翼迅速包抄过来,双方形成胶着状态。 于阗国大都尉休莫广鵛则催动左将军讫耶、右将军尉迟霸、左都尉伏阇屠、右都尉尉迟硅各营迅速跟进并冲到近前,牢牢地保护着鹫雕营身后、两翼安危。鄯善国三千骑卒本为林曾的中军,他们有两千人是刚刚才从且末州补充来的,此时见主帅林曾当先杀入,便也大声呐喊着开始冲锋,拥到林曾身边结阵厮杀。 联军前军只是抵挡了一阵,便感觉气馁、不支,全军慢慢后移了! 石亀与耶茯居中军沙坎上,位置相对较高。后军先败,前军又败。石亀赶紧挥动令旗,命左右两翼包抄。可左右两军也被于阗国各营接住厮杀,根本脱身不得。此时广阔的战场上到处都是厮杀声、惨嚎声,联军中军已经渐渐失去了对各部的控制,被逼急了的石亀“嗷”地嗥叫一声,这一次他举起的是一支丈八长矛,策马冲下沙丘,直接向班超迎去。 主帅移动,帅旆也跟着向后军移动,石亀接住班超大战开了! 班超知来者是石亀,便舞动长矟,接住刺来的长矛。石亀到底英勇,与班超大战十余合,未见胜负。一名匈奴千骑长举弓欲助阵,被胡焰眼疾手快一弩射下马去。班超见石亀膂力过人,枪法老练,乱军之中犹打得有条不紊,便一记海底捞月矟刺马腹,石亀大惊赶紧侧身躲避。 班超手一翻又一记泰山压顶凌空直刺头顶,石亀以枪相格又躲避过去,并反手一枪直取班超面门。可班超这一招却是真的冲着他座下马去的,他侧身闪过锋利的矛尖,矛尖从鼻前掠过,一股劲风直扑面门。班超在躲避的同时,手中的长马矟已象蛇信一样冲着石亀马头扎去,将石亀座下马脑袋活活刺穿。 战马轰然仆倒,石亀被凌空掀翻落马,在空中翻了两圈才落到戈壁上。他想翻身而起欲再战,十几名北匈奴将领也玩命冲了上来欲救,却被淳于蓟、胡焰、蒙榆等中军众将牢牢挡住,近身不得! 班超自然未给石亀机会,在其落马的同时,长矟翻飞着跟上,与石亀几乎同时落地。“嘣”地一声脆响,巨大的冲击力刺穿黄色金甲,直接将石亀左大腿骨瞬间刺穿。石亀耳中听到“咔嚓”一声清脆轻响,便如狼一般“嗷——”地惨嗥着翻滚倒地。他倒地的同时已擎昆仑剑在手并向下削去,可班超长矟早已抽离。且在抽离的同时,长矟锋利的矟刃竟然生生斩断了石亀大腿上大半边肌肉。 此时他们的周边两军中军众将正在拚杀,石亀被斩断左腿,再一次“嗷”地如野兽一般惨嗥一声,脑袋中一片空白,眼中只见到班超长矟在空中如一道红色的彩虹划过,将几名欲救的匈奴将领一一挑飞。 石亀看着自己断腿上血如泉涌,班超一柄长矟已将他紧紧罩住,明显是想抓活的。而班超身后三十余将,结成紧密雁阵,已两翼圈了过来,将北匈奴、龟兹、焉耆、姑墨联军众将与他生生隔开了。 “天灭吾也……” 西域强人石亀仰天长叹,知道必死,便单腿立起,狞笑着看着班超。见班超伫马不动,只是面色平静地看着他,便“哈哈哈——”地仰天长笑,笑未毕自己挥剑抹了脖子! 血喷涌而出,染湿了石亀的金色甲服。尸首摇晃了一下,轰然仆倒乱石上。班超从容下马,将其昆仑剑捡起,从他的腰上摘下剑鞘插到一起,才掷到淳于蓟身前空中。见淳于蓟伸手凌空接住,这才又将石亀的伤腿摆正,再用石亀的白色大氅将尸体盖住,最后恭恭敬敬地抱拳鞠了一躬,才复上马再战。 两军正在厮杀,这里是战场垓心,周围数百匈奴、龟兹、焉耆、姑墨等国将领、士卒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他们受到的震撼难以形容。见班超又举起长矟准备冲锋,身前一圈龟兹、焉耆、姑墨等国的将领与士卒,竟然一齐下马受降。他们跪于沙漠之上,双手高举过额! 此时方圆数里的战场上,四面八方仍在惨烈大战! 班超带着汉使团和昆仑屯,在战场来回冲杀,并与林曾合兵一处。尉迟千麾下的鹫雕营将士见到汉使团火红色的战旗,竟然一齐在战场上欢呼起来。“汉使万岁”“汉使万岁”的欢呼声震天被野、不绝于耳,令于阗军、鄯善军士气大振,势不可挡。 温宿都尉耶茯见主帅石亀已亡,战场态势已呈一边倒之势,败局已经注定,便不得已下令鸣金。联军各营闻令,便不约而同地顺着于阗河向北奔跑,溃逃而去! 于阗和鄯善兵则追杀过去,大都尉休莫广鵛一直追杀到鹫巢,并在山巅戍堡重新设置了前哨阵地,几日后才返回向林曾复命。 而尉迟千则带着他的鹫雕营与昆仑屯汇合一起,紧紧跟随在汉使团身后,将负隅顽抗的残敌一一剿杀! 曾经数万人厮杀的战场渐渐沉寂下来,充满浓浓血腥味儿的销烟渐渐散去,于阗国、鄯善国的士卒们开始打扫战场,收敛遗体,抢救伤员。 昆仑屯的士卒们在战场中间扎上临时大帐,班超与林曾和于阗国、鄯善国众将相见,并下令马神仙帮林曾拔出箭簇,包扎好伤臂。林曾感叹道,“大使,如此神仙战,一生难得遇上几回。末将得随大使征战,真三生有幸也!” 马神仙耳朵上包着绢巾,刚才大战时他的右耳朵为矛擦伤,现在绢布上仍在滴着血,但他顾不得自己,便为林曾包扎伤臂。 心念疏勒战场,班超归心似箭,便在马神仙包扎期间升帐,对林曾与迟仁部署道,“大战正酣,远未分出胜负,疏勒国王治盘橐城必为呼衍獗围城,吾欲迅速回援。命以林将军为主将,于阗国辅国候尉迟仁、大都尉休莫广鵛为副将,统领于阗、鄯善三万卒,谨守于阗、鄯善两国,并向北河(注:即塔里木河)放出警戒,威胁北道各国,减轻疏勒国压力!” 林曾与尉迟仁道,“末将遵令!” 这场大战的东西两个战场上,汉使团已经在东线的于阗国取得了决定性胜利,西域强人石亀已经被班超诛杀,现在众将士气旺盛,林曾代表于阗国众将请战,欲从于阗派大军增援疏勒国。 “于阗国乃吾根本,于阗大军不能动。”班超断然否决了林曾的提议,“龟兹、焉耆仍有数万卒随时可以南下,于阗亡则疏勒亦不保。将军速向黑沙城绿洲与鹫巢派出可靠守将,向北放出警戒,遮断于阗河、拘弥河南北通道。鹫雕营应速回皮山州西皮水老营驻屯、恢复元气,对莎车国保持警戒。吴英、锦娘之昆仑屯随吾西进,解疏勒之围!” “末将遵令!”林曾与吴英领命。 淳于蓟又面向帐下站立的众将冷峻地道,“去年冬天于阗大战期间,鹫雕营未能遵守汉使定下密计,致使昆仑屯孤军北上,险些酿下惊天惨祸。尉迟千虽负重伤,鹫雕营虽然将功补过,抢时北上,完成迂回作战,但功过不能相抵。为使全军警醒,汉使夫人已给予处罚。现本副使宣布汉使令:削去尉迟千、旋耶扎罗汉侯之爵,以观后效。吴英、锦娘胸有大局,敢于作战,战功卓著,现进封为于阗国辅国侯,食俸八百石!” “末将遵令!”吴英、锦娘欣然领爵,而尉迟千则甘愿受罚。汉使团赏罚分明,也令众将受到了一次严厉训诫。 尉迟仁坐不住了,他主动躬身谢罪道,“不怪尉迟千与旋耶扎罗两位将军,是吾与大都尉阻挡,致使险酿大祸,吾二人甘愿领罚!”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回师尉头 淳于蓟冷酷地道,“两位大人不知汉使密计,不知者不为过!” 尉迟仁还想辩解,时间紧迫,班超已告诫林曾和他道,“年底时朝廷必再征天山,匈奴人在西域好日子就要到头了。因此,呼衍獗闻石亀兵败,必会暂时退兵。但冬季到来之前,呼衍獗整军完毕定然会再夺于阗、疏勒两国,大战远未结束。要转告国王,于阗国应迅速秣马厉兵,朝廷征北诏书一下,吾欲举于阗、疏勒两国兵,出击尉头、温宿、姑墨,让匈奴人首尾难顾,请辅国侯与林都尉提前谋划。超就此别过,你吾冬日再会!” 尉迟仁与林曾同声道,“末将遵令,盼冬日跟随大使出击北道!” 告别毕,班超带着吴英、锦娘的昆仑屯,先回西城补充了给养、淡水,一人配备两马,全营带着二百余峰骆驼携带给养,又马不停蹄地踏上了征程。 临行前,班超再一次叮嘱林曾,“石亀虽败,其乃勇士。彼奴隶、士卒出身,凭战功成为西域一代名将。要收敛其遗体,务要厚葬!” 汉使团率昆仑屯渡过墨玉河离开于阗绿洲,顺着皮山戈壁向西疾行,第三天到达西皮水边的于阗大营。刚在大营中安顿下来,胡焰截住了疏勒国的驿使,并带到了班超的大帐。 驿吏一进入班超的大帐,便瘫倒在地,见到了班超竟然“哇”地一声号陶大嚎了起来,他膝行几步挪至班超脚下,悲鸣禀道,“大使,疏勒吏民惨淡,国已危急也……龟兹、焉耆国三万余铁骑,连屠三城,官民死伤三千余人。盘橐城已被围九日,龟兹、焉耆人攻城甚急。贵族、百官战心全无,有数十人欲弃盘橐城逃亡,为左相与商尉软禁……” “幸赖护商营主将旋耶所罗将军、勒丘州州长兼州尉田寰将军率兵数度截断联军粮道,呼衍獗屡受拖累,不敢放手向前,盘橐城才勉强未破,摇摇欲坠。吾为商尉麾下疏勒州税官、兼疏勒置啬夫,旋耶扎罗将军分别派出十二卒欲奔于阗国驰报大使,众皆为焉渑夫人麾下斥侯一一截杀。吾遵旋耶扎罗将军令亲自赶来,终于在这里找到大使……大使啊,公主、权大人、夫人犹在城中,危乎哉……” 驿吏未说完,便又流泪不止,其情哀切。 形势十分严峻,盘橐城内疏勒军虽有四千人,又有盘橐城、疏勒城吏民相助,但联军三万骑啊,黑云压城,疏勒军战力又一般,盘橐城定然危在旦夕。旋耶扎罗与田寰虽有千余人,可护商队只有二百卒,勒丘州的州兵战力更差,这支四处出击的小部队也随时会被呼衍獗吃掉。于阗军不能西移,汉使团手中只有吴英、锦娘昆仑屯千余劲卒,怎么办?! “先抬置啬夫下去歇息!”胡焰一挥手,班秉与班驺指挥士卒们将置啬夫抬了下去。 形势危急之时,班超的中军迅速高速运转起来。淳于蓟、胡焰、蒙榆与中军众将趴在羊皮地图上争论、嘀咕一会,意见便趋向一致,淳于蓟代表众将向班超提出中军建议: “司马,盘橐被围甚急,吾军如返盘橐,怕权鱼等坚持不到那时。赤河城有焉耆国两千卒保护粮道,尉头仅有尉头国国兵数百,故吾等以为应直出尉头城,再伏击赤河城护粮队。断彼粮道,截断归路,威慑姑墨粮仓,呼氏谨慎之辈,必不敢冒险而自退……” 驰援盘橐城肯定于事无补,汉使团没人会打这样添油加醋的消耗战,班超与众将心意不谋而合。 东线石亀已败,此时的呼衍獗并不怕于阗军倾巢而出驰援盘橐城,那样他正好可以在野战中战败并吃掉林曾、尉迟广德军。要知道他手中的这三万骑,可是龟兹、焉耆两国的精锐啊。同时,只要于阗军西移,龟兹王白建一定会率龟兹、焉耆国内大军南下于阗! 现在的汉使团还没有实力与呼衍獗全军正面交战,石亀的败军已经逃回龟兹,龟兹、焉耆国内仍有四万余虎狼之辈驻守在龟兹、姑墨国境内,随时可以全军南下,非同小可。林曾、广德的于阗军只要向西一动,战争便会变成呼衍獗最熟悉的正面交战,汉使团势必将全线陷入被动! 况且,还有一个重大的不确定因素是那三万莎车国兵。齐黎虽被软禁在无屠置,可班超却不敢将黎弇的汉使营调离无屠置一刻。无所不能的焉渑夫人此时定然也不会闲着,只要汉使营一动,无屠置方向压力一旦消失,谁也不敢保证这三万大军会不会全军压向疏勒国! 战争便是这么复杂的游戏,惟有断其归路令其自退最可取。呼衍獗三万铁骑粮秣需要从姑墨国千里运送,这便是他的命门,这便是他的最软弱处。于是听完淳于蓟的分析后,班超断然道,“请吴英与锦娘!” 二位女将正候在帐外,闻令便英姿飒爽地一齐进帐领命。 班超道,“令昆仑屯全军带足粮秣、草料、淡水,连夜行军,不走绿洲,穿沙漠走直线,直出无屠置,至葱岭河时再补充淡水、粮秣。将吾令传达至每一名屯长、队率、什长、伍长、士卒,未来几日不再宿营,士卒交替于马上歇息、打尖,仅喂食牲口草料、淡水时人可小睡一会!” 二将闻言,知道非同寻常的时刻来到了,便齐声道,“末将遵令!” 不一会儿,军令已经传达到全军。形势严峻,刚刚经历过血腥大战的士卒们没有怨言,他们默默地收拾营具、补充淡水和给养,全军很快做好出发准备。 昆仑屯经过几次大战,现在已成铁军。这些汉军屯民之后已经不是低贱的奴隶,而是如他们的父辈一样,是西域大地上一支令敌闻风丧胆的汉军劲族。全军闻令而动,无一人有牢骚,前军已当先进入沙漠。吴英、锦娘率前军走在最前面,班超率汉使团走在最后面,一千多骑卒、两千五百余匹战马和二百余峰健壮骆驼,在夜色中一齐隐进无边无际的漫漫流沙之中。 这是更为惨烈的行军,途中再未夜营、昼营,只有给战马、骆驼喂食草料和饮水的短暂时间,士卒们才会一齐卧于沙漠上小睡一会,然后再走。仅仅数日后,这支铁打的汉人队伍便顺利到了葱岭河边,渡河进入无屠置大营之内,与黎弇的汉使营合兵一处。 此时,当时扎好的大营内,依然战旗猎猎,好似大军一直在驻守一般。班超带着汉使团走在最后,仅收留了三名因瞌睡掉队的士卒,埋葬了十余匹累毙的战马。这支队伍已经拖不烂、打不垮,让班超、淳于蓟信心倍增。 在无屠置休整一天,让士卒、战马恢复体力,补充好粮秣、淡水后,汉使团率昆仑屯、汉使营两营人马再度启程。他们先顺葱岭河北上,然后突然扭头加速向尉头城(注:即今巴楚古城遗址)隐秘驰去。 沿途均是绿洲,队伍行军速度奇快。途中未休息一晚,士卒们常常在马上睡着便轰然栽下,连班秉、班驺都惨摔了几次。四天后,他们在夜晚到来时神奇地出现在尉头城荒凉的绿洲内。 汉明帝永平十七年(公元74年)阴历八月初三,再过五天便是节气立秋。绿洲小城尉头城的吏民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十数日前还在于阗国血腥大战的汉使团,此时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千数百里外的尉头城下! 尉头城位于北山(注:即南天山)脚下的一座门户一般的小山上,商道从山下经过,北面、西面全为山岭遮挡,是一块风水宝地。队伍隐藏在山林间,班超带着淳于蓟等将领近前看地形。只见暗夜中的尉头城,城墙高高耸立,谯楼巍峨,城头灯笼通明。战争期间,这是联军粮秣转运基地,故而城池防范严密。 看完回到队中,见吴英、锦娘、黎弇、黎阳正要命人伐木制作简易云梯,淳于蓟阻止三人。黎阳昂然请命道,“小将愿带人夜间翻城墙潜入城中,夺城门,大军可随后破城!” “汝是贵族,这种下三烂的事儿如何能干——” 淳于蓟极少见地对徒儿露出笑容开起了玩笑,还给了一个爆栗,“汉使团别的都少,惟惯匪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该吾等来干。”众将都轻声笑了,吴英与锦娘二将却在黑暗中悄悄狠狠踢了胡焰、肖初月几脚,淳于蓟接着道,“吾率胡焰、蒙榆等夜里翻城潜入,夺下南门。司马驱昆仑屯、汉使营跟进杀入,今夜夺了狗日的尉头城不难!” 见吴英、锦娘愠怒,胡焰赶紧讨饶,“吾与初月为匪,不过遮人耳目,非真匪也……” 众将捂着嘴哄堂大笑,班超也笑道,“下半夜吾带昆仑屯、汉使营至北门外设伏,兀然带蒙榆、胡焰、周令、肖初月、班秉、班驺六人,务必夺下北门,接应吾进城。尉头城乃石头城,也是铁心追随呼衍獗之城。全军注意,进城后不留俘虏,凡兵卒、官员尽可杀之,官署、兵营则焚之,国民尽放之!” 淳于蓟又补充道,“不必怕有人逃出,南门可勿看守,任其出入。天亮前,以牛角号音为令,全军从南门撤至右侧山中,痛痛快快地睡个好觉!”众将欢欣,好不快意,睡意顿消。尉头城是石头城,虽然坚固,可对这两营人马来说,打下一座只有数百国兵守卫的小城,根本不是难事。 淳于蓟、胡焰等人,已经收拾完毕,很快隐进黑暗中。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轻兵夜袭 到下半夜时,昆仑屯、汉使营悄悄进入城池北门外的丛林之中。约半个时辰后,忽见北城中火起,吴英和黎弇下令出击,士卒们一齐上马无声地冲向城门。此时,城门已经打开,淳于蓟、胡焰、蒙焰等将正与围拢过来的尉头士卒激战。 原来,淳于蓟等人悄悄接近城墙,趁城上巡逻人过去,他们掷出飞瓜,拉紧后便抓绳而上,几下便上了城头。这几人都是游侠或江洋大盗出身,干这种月黑风高、翻城摸哨勾当最是在行,等巡逻队再转回来,他们早已隐进城内,顺着高低不平的坡道向北门穿行。 途中与几个刚从酒肆中出来的士卒相遇,几人一声不响,将几个醉鬼瞬间斩杀。到了北门,见城门紧闭,多数士卒都在屋内睡觉,值勤的仅有七八名士卒,几人一哄而上,将士卒们杀尽,便打开城门,一把火放将起来。火光一起,营内的士卒们都惊醒了,便一起杀将过来。就在此时,班超的大队人马已经冲进城来。 尉头城是一座建筑在小山头上的小石城,城池坚固。后半夜城里杀将起来,官署、兵营内的士卒们不知出了什么事,提着器械乱窜,城内乱成了一团。汉使营、昆仑屯犹如牛刀屠鸡,两营人马不问青红旨白,见人就杀,冲进官署、兵营,杀净官员士卒,便点火烧将起来。 守城的士卒仅有五六百人,尉头城不到半个时辰便被夺下,士卒、尉头国官署人员尽被屠净。看看时候差不多了,天上已经现出些许白色,淳于蓟便命周令吹响牛角号,呜呜咽咽的牛角音引导着所有士卒从南门顺利撤了出去。队伍一直撤进山中密林内,离城三十里,淳于蓟选择一处山中平坦的洼地,便命全军露营歇息。 黎弇则留下二十余卒,在城头尽插汉军、于阗军旌旗,城门边的墙上则挂上一块木牌,并在城门设岗。木牌上是汉大使班超的安民告示,“本使节已率于阗国、三万大军取姑墨国、温宿国、尉头国,吏民人等须各安本份,敢通龟兹国者立斩不赦并诛灭九族!” 落款是“汉大使班超”,时间是“永平十七年癸酉月乙卯日”。 此时的尉头城,正是呼衍獗兵力体系中最薄弱、最空白之处,但淳于蓟还是很谨慎,“各营夜歇,每班当值者六人,由屯长带队,误岗者斩!” 安排好明暗哨,他自己头一沉,便钻进班超的帐蓬,与班超、胡焰、蒙榆等中军众将挤在一起一下子睡了过去。马匹、骆驼也都困坏了,人畜一起大睡了个昏天黑地。 “尕叔,要是没人敢给呼衍獗通风报信怎么办?”班驺虽也累坏了,但他却形容猖披,不放心地小声问。 班超脸上蒙着绢布,身上盖着薄毡毯,夏夜山麓丛林内气温较低,蚊子、小咬乱飞,嗡嗡叫的蚊子落在绢布上叮咬,鼻子已经奇痒不已,但他裹紧毡毯快速沉入梦乡。闻班驺言,一边的班秉小声斥道,“偏汝心事多,焉渑这个妖婆耳目众多,这么大的事会没人通报?快挺尸罢!” 天助班超、淳于蓟,第二天恰好又是个大阴天,还刮起了大风,乌云将阳光牢牢遮挡起来。他们朝食、晌食完毕接着睡,一直睡到傍晚,才一个个意犹未尽地被叫醒。淳于蓟的将令已迅速传遍各屯,“各营准备出击!” 或许是北匈奴赤河城的护粮官得到消息晚了些,原来,尉头城已经被攻没整整一天时间,他们才人喊马嘶赶来增援。这两千骑卒根本没想到会在这里受到伏击,当汉使营、昆仑屯一南一北从密林中冲杀出来时,他们一时间愣了一下,很快队形便被冲散。 因毫无防备,这场混战只进行了一会,呼衍獗罢在赤河城用来维护粮道的这两千卒便扔下二百余具尸首,数十匹战马,仓皇溃逃四散。 一场伏击,昆仑屯、汉使营仅阵亡二十余卒。吴英、黎弇勒住昆仑屯与汉使营,简单打扫战场后,便迅速撤进密林中,驰离战场十余里后便休整、哺食。 士卒们迅速给马匹、骆驼喂料、饮水,众人迅速哺食。天黑后,班超率领人马昼伏夜行,整整五天时间,他们打着龟兹人的黑色旌旗,顺着赤水河畔的商道隐秘向疏勒国快速进发。 盘橐城几万人马正在激战,沿途村落都变成断垣残壁,各部族已逃散一空。胡焰率领斥侯小队分散巡哨,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一路上他们猎杀了十一名龟兹探马或斥侯,严密保护着大军的行踪。 五天后,汉使营、昆仑屯于三更多天终于潜到了疏勒城(注:即含疏勒县,汉代曾一度是疏勒王城,与耿恭驻守的车师后国疏勒城名相同,地相异)外,离城五六里隐藏在赤河岸边的胡杨林中。 前方黑暗中突然嘈杂声起,原来,昆仑屯前军与一支五六十人的联军夜晚巡哨士卒骤然相遇,胡焰、蒙榆、锦娘和昆仑屯中军军侯金屯哈里斯精心设伏,将这一队误打误撞进包围圈的巡哨士卒弩杀殆尽! 前军刚刚安静下来,胡焰派周令返回通报,“呼衍獗已经撤军,联军傍晚刚刚到达疏勒城,现正夜宿疏勒城外大营,毫无防备,胡军候意吾军可夜晚劫营!” 班超大惊,怪不得派出重兵巡哨,原来联军驻在疏勒城。他急命停止前进,全军隐蔽于河畔林间。他自己则和淳于蓟、吴英、锦娘和黎弇、黎阳等将一起前往看个究竟,来到疏勒城外不远处的土岗上,与胡焰等人汇合,将呼衍獗的大营都看在眼中。 原来,呼衍獗接到斥侯探报后,曾惊得目瞪口呆。石亀在于阗兵败身亡,现在尉头城又被班超袭破,这非同小可。齐黎被班超禁锢在无屠置,莎车大军一兵一卒未动。现在班超又率军回师疏勒国,没有来援救盘橐城却直下尉头城截断了他的粮道、甚至归路,自己的三万大军围盘橐城近二十日几乎一无所得,现在却已经成了深入疏勒国腹地的一旅孤师! 班超擅长大迂回、大包抄作战,用兵毫无定法可言,此时他最怕的是班超挟大胜之威直接击破姑墨国,那可是他几万大军的粮仓啊。虽然他在姑墨国放了整整五千卒,但现在他开始胆颤心惊了。石亀何等英雄,两万余精骑都不是班超对手,这五千人又如何能拒之?他不敢耽搁了,便迅速从盘橐城下撤军,准备转进到尉头城迎战班超麾下的于阗军! 呼衍獗不愧是行伍老手,即便是到疏勒城外临时宿营也张驰有度。一部分人宿营在城内,城外三个营成品字形,不管你袭击那个营,另两营均可相援、包抄。 可班超看在眼里,已经有了办法。他仅留周令与肖初月二人监视敌营,带着众人返回中军便迅速部署,“全军臂缠白绢,午夜袭营。兀然带陈灰、蒙榆等偷偷接近营边放火,吾带两营趁乱强袭,大量杀伤强敌。彼有三万众,袭击后不待城内敌出援,各军务要听牛角号令,撤回疏勒城北河边林中!” 众人都按令行事,淳于蓟等人则携带火烛、牛膏、酥油、丝绢等易燃物,午夜之时天最黑时,悄悄潜到寨栅边,便以火箭骤然向营寨内点起火来。巡夜的龟兹士卒见突然有人袭营,刁斗、牛角警号便“哐哐”、“呜呜”地骤然响了起来,并大叫报警,“有人劫营!”同时,用一阵矢雨欲将淳于蓟等人覆盖。 淳于蓟等人射出火箭后,便一个翻滚,早已隐进黑暗的林中。 正是最炎热的夏季,西域少雨,今年夏天疏勒绿洲已连续多月无雨,天干物燥,见火就着,大帐、寨栅、草料瞬间便熊熊燃烧起来。三个大营一齐陷入混乱,班超趁乱带着昆仑屯与汉使营发起了冲击。他一马当先跃进北边大营辕门,进入西侧营内将乱军挑得人仰马翻。 疏勒城外大营内刹时杀声震天,人喊马嘶,烈火熊熊熊而起,照亮了半边天。呼衍獗虽然厉害,但匈奴、龟兹、焉耆、温宿等诸国兵一见有人夜里劫营,营帐、草料已经被点着,便惊慌乱窜,大营内已乱成一团,马匹、骆驼、役牛飞奔乱踩,士卒呼喊哭嚎,班超则趁乱驱兵掩杀,敌被烧死、踩死、斩杀无数。 此时,城内的士卒也早已惊醒。呼衍獗背手站立城头谯楼下,战场形势尽收眼底。他一扬手,城门打开,五千龟兹骑卒举着火把一呼而出,向大营压了过去。 见城中援军出战,班超原本正欲吹牛角号撤军,忽然轰地一声砲响,只见疏勒城西一支军队杀了过来,火光中所见分明正是疏勒军,不禁大喜。他临时改变了主意,便命昆仑屯与汉使营跟随汉使团结阵,截杀从城内冲出的龟兹、焉耆精骑。 两支军队在西面的大营内如两股潮水剧烈地碰撞在一起,汉使团人人争先,势不可挡。昆仑屯跟在吴英、锦娘身后紧随汉使团与敌厮杀在一起,黎弇则举着长矛驱汉使营猛烈冲击,两支大军在暗夜中杀得鬼神皆惊,喊杀声、惨叫声、哀嚎声连天被野……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逃过一劫 正杀得难解难分,忽然又是轰地一声砲响,疏勒城东边黑暗的旷野上又有一彪疏勒国人马杀进战团。火把照耀之下,只见领军二将身披大氅,一红一白,二将互相掩护,并马冲杀,带头楔入联军大营。 虽然光线晦暗,班超已判断来将分明是少年英雄旋耶扎罗! 护商队虽只有二百骑,可这个铁血战将是按照汉使团的标准悉心,他们一人两马,尽披重甲。这七个月来,从阳关至葱岭都留下了他们矫健的身影,令商道沿线各国贵族和沙匪、山匪闻风丧胆。现在他们骤然杀入战场,让大营内正在混战的联军吃到了苦头,瞬间成排被挑落马下。 正在苦战的汉使营、昆仑屯与疏勒军则士气大振,班超激战中用眼睛的余光看出,与旋耶扎罗并骑拚杀的红袍大将,则分明是驻守在勒丘城的东疏勒州州长兼州尉田寰! 此时,城外大营已经变成一片火海。龟兹、焉耆士卒虽然惯战,然而疏勒人三路人马骤然袭营,龟兹、焉耆、姑墨联军仓促间绞杀在一起,很快便抵挡不住了,慌乱中纷纷涌出大营,乱纷纷地仓皇向城内退去。班超、淳于蓟则不给敌喘息机会,率领汉使团这三十余头野兽紧跟着杀向城门,与联军缠战在一起,让他们分身不得。 城外杀场震天,火光四起,呼衍獗背手站在墙头,战场尽在眼中,他正在快速地判断着形势! 与呼衍砭、呼衍图等南呼衍部贵族不同,呼衍獗在王族中属于远支。青年时代,他曾是国师呼伦手下的斥侯,在汉朝的河西隐藏了整整七年。他通晓汉文、汉话、汉俗,学习过《孙子》和《军礼司马法》,对与汉军作战颇有心得。他能成为封疆大吏独自经营西域,完全得益于他年少时代的刻苦历练。 永平初年,他受呼伦的委派进入西域,担负西域都尉这一要职。他以焉耆、龟兹两国为根基,完全按照汉朝的军制精心改造龟兹、焉耆精骑,在近十万国兵中,精选三万五千骑建成常备兵,进而迅速打败了莎车、于阗、鄯善三国,迅速一统西域,使富庶的西域成为陷入蝗旱大灾北匈奴最重要的财货支撑。 班超进入西域后,他遇到了劲敌。南道诸国虽然国力、军力弱于北道,但在班超的精心统筹下,却胜多败少,令他难以撼动。这一仗也一样,他携五万大军分东西两线南下,谁知算来算去还是中了班超的诡计,班超竟然置疏勒于不顾,偷偷迂回东线,一战击败石亀两万大军。 现在班超回师疏勒国,已经击破姑墨国、尉头城,这可是切断了他呼衍獗三万大军的归路。虽然呼衍獗怀疑斥侯的探报,但年前班超曾派兵数千里迂回姑墨国,当时虚晃一枪后又千里迂回卷击莎车大军。这一次他觉得非同小可,他有预感班超或许真正盯着的便是他本部这三万大军。 而他的龟兹、焉耆、姑墨联军虽然有三万众,可此时的大营内外到处人喊马嘶,交战声、哀嚎声、尖叫声不绝于耳,联军人虽众此时已经乱成一团,根本就结不成阵,已渐渐落了下风。 混战中根本看不清疏勒人有多少人马,这里毕竟是疏勒人地盘,三支人马同时来袭,短时间内想吃掉疏勒人已经做不到。班超统领的疏勒人已今非昔比,再战下去,一旦更多的疏勒人、甚至于阗国兵再赶过来,胜负便难料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粮道已断,这疯狂混乱的夜晚大战结局难料,再打下去或会陷入班超精心挖掘的大坑,他无一丝犹豫,咬牙道,“鸣金,收兵连夜撤向尉头,迎战班超!” 向尉头撤退的金锣和号角声哐哐、呜呜地响了起来,混乱中的龟兹、焉耆、姑墨联军各部闻令,便争相向北脱离战场,潮水一般隐进黑暗中向尉头城遁去。 其实,呼衍獗之所以撤退,并非战败。城外大个营盘都在大战,到处都是纠缠在一起拚杀的人群,汉使团密集的雁形矟矢阵往来冲杀,不断击破当面之敌。但联军人多势众,班超在冲杀中心里已有不好感觉,疏勒人是占了偷袭的光,这种面对面的拚杀他们还不是龟兹、焉耆铁骑的对手! 如果让呼衍獗三万大军粘上,结局则必败。班超焦如如焚,正要下令各部迅速脱离战场,可就在此时联军却率先鸣金退却了! 这令正面临两难选择的班超大喜过望,他迅速顺水推舟,率汉使团大张旗鼓地远远追杀、掩杀四五十里。只到天已有亮色,才命鸣金收兵退回疏勒城。 归途中,浑身血淋淋的旋耶扎罗、田寰这才与班超、淳于蓟在马上抱拳相见。这场混战莫名其妙地侥幸取胜,班超此时勉励了二将,可心里却犹后怕、惊悸不已。 原来,旋耶扎罗率护商队本来在蒲犁谷城剿匪,闻疏勒大战后,便主动率二百余劲卒直出昆仑商道。他赶到疏勒城时,呼衍獗已经率大军围困盘橐城。 他利用暗夜袭击了攻城的龟兹、焉耆人后,便迅速脱身撤向疏勒城外旷野上,准备向北转进袭击呼衍獗的粮道。正是在疏勒城外,他恰好碰到了勒丘州州长兼州尉田寰率领的千余人马。 疏勒城的吏民、州兵已经撤到盘橐城,赤河城、北岭城的州兵按照权鱼的命令,将吏民撤到安全地带后,两州州兵便不断袭击呼衍獗的粮道,但都被联军护粮队打散。田寰是沙匪出身,收容了这两州残部后共得了千余人,便干起了老本行,率这千余人不断袭扰呼衍獗的辎重队。 由于传奇大将旋耶扎罗的护商队加入,田寰所部士气大振。这二十余日,他们频频袭击粮道,令联军苦不堪言。呼衍獗不得不用四千重兵分别驻守于赤河城、疏勒城,沿途护卫、巡哨粮秣辎重队。 呼衍獗自盘橐城退兵后,旋耶扎罗、田寰便一直远远盯着呼衍獗,不断袭扰。这天晚上他们本来就是要来袭扰夜宿疏勒城的呼衍獗,让其退兵也不得安生。没想到骤然起了大战,二将闻斥侯禀报,便判断必是班超袭营,于是丝毫未加犹豫便催军加入战团。 众人带着一身鲜血来到疏勒城下,已经是晌午之前。 此时的疏勒城内外犹如人间地狱一般,到处是人马尸首,地面和城墙上到处是血渍和人马尸块,城外的大营内仍在冒着缕缕残烟,血腥味、焦糊味令人窒息。代商尉纪蒿一身戎装,端着负伤的左手,正与击胡侯番辰、府丞成大指挥疏勒军收敛遗体、抢救伤员、打扫战场、掩埋敌军尸体。 左将苏矸、右将山溥茯也已经负伤,左骑君都蓬重伤被俘,右骑君郯龛已经阵亡,疏勒军屯以上将领亡十七人,元气大伤。番辰左脸被箭簇擦伤,头裹着绢巾,上面渗着血。成大右臂轻伤,左臂吊于胸前。二将给班超、淳于蓟行持械礼,“给大使、副使见礼了,恭贺疏勒大捷!” 班超、淳于蓟战马、甲服沾满了敌人的血肉,他们还了礼,点验一下,夜间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战,汉使团这三十六头野兽仅有童周等四名士卒轻伤,童周伤稍重,左臂皮肉为箭贯穿,但仍能再战。可昆仑屯与汉使营却付出了重大伤亡,其中昆仑屯阵亡一百余人,伤二百余人。汉使营则阵亡二百多人,伤三百七十多。 昆仑屯五员大将,木屯、水屯、火屯、土屯四将全部负轻伤,而金屯哈里斯是昆仑屯中军军侯,还担负着护卫吴英、锦娘的重任,因而左臂被弩箭射穿,胳膊也吊着胸前,一直用右手握着环首刀拚杀。 护商队仅阵亡三人,而勒丘州与各州的州兵则阵亡近半。 疏勒军损失最甚,将士们一个个都成了血葫芦,一战而失都蓬、郯龛两员大将。代商尉纪蒿左手胡乱裹着一大团绢布,上面也还渗出血渍,她含泪禀报道,“疏勒军三千余人追杀匈奴人,亡四百余人重伤一千余人,一战而失其半……” “夫人负伤了,快,马神仙……”淳于蓟与众将见纪蒿负伤,便急唤马翼曦。 可马神仙正在医帐内为重伤员做手术,根本无暇分身。纪蒿怕班超关爱便想遮掩,番辰感叹道,“夫人与左相夜来当先陷阵,混战之中首先接敌,均受战伤,真女中豪杰啊!” 蒙榆瓮声瓮气地安慰纪蒿道,“夫人不必难过,疏勒军再有几战定成铁军。对了,就汝几将出来,辅国候权鱼、辅国候图勒、疏勒侯丘屠叻呢?” “右相留千人守盘橐城,左相寒菸也来了,已经带人进城剿灭漏网的龟兹人!”击胡侯番辰怒道,“至于图勒、丘屠叻等众贵族,哼,畏呼衍獗如虎,才不敢离开盘橐城……” 正说着,寒菸左胳膊用一根布条胡乱吊在脖子上,半截断箭穿过甲服仍插在肉中,右手提着血淋淋的环首刀,已经带着小将黎阳等人从城内出来了,原来她带着士卒们已经肃清了城内残敌。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元气大伤 “到底是龟兹、焉耆精骑,他妹的,负伤数十人藏匿院内仍死战,无一人降!”寒菸面色苍白,一只手费力地将环首刀插入刀鞘,心有余悸地感叹道,“汉使,郯龛遗体已经收敛,可都蓬将军伤重被俘,已被呼衍獗带走……” 正单膝跪地为一名疏勒军士卒包扎伤腿的班超闻言点点头,“陈灰查找都蓬下落,要不惜一切营救……” 马神仙的医帐是临时搭起的,现在他正在帐内为重伤员做手术。医帐外士卒们搭起长长的毡布凉棚,重伤员卧了一排,多数人已经昏迷,轻伤员则坐在沙土上等待神医救治,伤痛令士卒们不息,惨不忍睹。 大战之后抢救伤员为第一要务,汉使团中军众将、刑卒们尽在为负伤士卒包扎伤口,淳于蓟等人见纪蒿、寒菸端着伤手、伤臂也坐在凉棚下的行椅上等待,既想给她们处理伤口,又一时无处下手。 “不要动,咬住绢巾……”班超便亲自动手,让寒菸住绢巾,再替她取下兜鍪,小心地拔下断箭。然后解开铜护腕,慢慢卸下肩甲、割开绛衫露出臂上伤口,止住血后再洒上药粉后用绢布细心包扎好。 棱锥形箭簇受到臂上铁甲片阻挡,又从棱形铁甲片间隙贴骨扎入臂肌,幸未伤着骨头。寒菸嘴里咬着绢巾,绛色胡衫和紫色大口裤褶上滴满血液。她疼得浑身哆嗦不已,虽泪水、汗水满面,但这个胡女愣是一声未吭。 “吾伤轻得很,不用了不用了——” 纪蒿穿着沉重的甲服坐在行椅上,面容疲惫、委糜、惨白,见班超料理好寒菸又走向她,吓得将伤手缩回身后,慌忙摆手推托。 班超未理会她的反抗,捉住左手小心地拆开血淋淋的绢布,只见左掌后部一道刀伤,伤口肌肉红白分明如张开的血盆大嘴,分明是矛头利刃所划,深已及骨,血流不止,十分瘮人。 “汝这打的是什么仗……”班超倒吸一口凉气,狠狠地瞪了一眼正在料理伤卒的陈隐,然后亲自牵着她的手走到医帐前,马神仙只得钻出帐来一边擦着满手鲜血,一边为她检查一番,幸未斩道骨头。 陈隐和成大对视一眼。想想夜间惊心动魄、惨烈决绝的混战,成大保护着寒菸,他保护着纪蒿,结果二女却在乱军中双双负伤,两人不禁愧怍地低下头。 “夫人为何以掌拒矛?这哪国的师傅教的?再深一点手便断了,玩儿的么?末将以为,大使应明令夫人和公主不得上阵厮杀……”马神仙在百忙中责备着、抱怨着、吁叨着,为她缝了十余针,再洒上药粉。 “吾能与汝众兽比啊,这不是没法子嘛……本尉以为,今后医工也不得上战场……”纪蒿疼痛难忍,一边咧着嘴忍着疼痛,一边无力地回击道。 “那可不行,枉费了吾一身杀人功夫……”班超先用麻巾替贫嘴的马神仙拭尽面颊、额头和脖子上流淌的汗水,才小心翼翼地给纪蒿包扎起来。 马翼曦又迅速钻进帐内做起手术,简易手术台上血流成河,惨不忍睹。此刻罗琛、马琅是马神仙的助手,此时他们正用锯子为一名疏勒军士卒锯掉右大腿。士卒已被灌下正重度昏睡,他右腿被狼牙棒重椎,骨肉已经粉碎、粘在一起,马神仙正能给他截肢。 班超挡着纪蒿不让她看到帐内情形,可透过帐门一角,医帐内手术台上正在截肢,那鲜血淋漓的一幕让她魂飞魄散、伤心泪落。她不想在班超面前落泪,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滴落下来。 楚楚可怜的纪蒿、寒菸,浑身血淋淋的伤卒们,也令淳于蓟等中军众将心头怒火在燃烧。呼衍獗逼迫过甚,疏勒军伤亡过甚,大伤元气,堂堂的大汉使团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连尊贵的汉使夫人、寒菸公主都亲自上阵厮杀! 恰好黎阳赶来禀道,“大使,疏勒城内外共有未撤走吏民、游民、流民九百余,尽被屠……” 班超与众将巡视了大战之后的疏勒城,站在城头的谯楼之下,满目断垣残壁和缕缕残烟,城内外的战场上人马尸首枕籍,疏勒军、汉使营和昆仑屯正在烈日下打扫战场。烈烈西风中,大群的乌鸦、秃鹫在赤水河畔的胡杨林上空盘旋。 此时手握龟兹、焉耆两国重兵的西域都尉呼衍獗一定也站在姑墨国的南城上,仇恨的目光一定也虎视眈眈地盯着西南方的疏勒国。国力衰微的疏勒国孤立于葱岭之下,便如惊天沙暴中战栗颠簸的一峰孤驼,在肆虐的烈日下随时会被风沙吞没! 打扫完战场,举行隆重仪式安葬了大将郯龛和阵亡士卒、城内外被屠杀的国民遗体,班超迁城外居民二百余户进入疏勒城内,并任命了疏附州长与州尉。三日后,班超命淳于蓟带着三支人马直奔赤河城,重筑城池,重建城外大营,准备迎战呼衍獗再犯。旋耶扎罗率护商队又赶回桢中城,田寰与各州州兵也赶回本州。 至此,这场历时一个多月的夏季大战才暂时画上句号! 战后的疏勒国已遭受巨大破坏,北岭城与疏勒城一样,城内外数老弱妇孺被屠,州兵十剩一二。而盘橐城周边国民已经逃散一空,村寨尽毁,满目疮痍,国民死伤无数,牛羊被抢劫一空。放眼所及,此时的疏勒国仿佛世界末日。 见汉使团已经赶走龟兹人、焉耆人并得胜还都,国民们三三两两担着家当、推着粮秣、赶着牛羊,一一从丛林内返回家园。可他们面对的是一座座被烧毁的村寨,一片片断垣残壁,一片片被踩踏破坏的农田。已然破碎的河山,令国民们欲哭无泪。 战后重建迅速展开,左相寒菸、商尉纪蒿在卫卒的簇拥、护卫下,坐着辎分头一个一个村寨、一个一个部族安抚国民,处置各部族趁乱杀人越货、为非作歹者,并通告由汉使府出资,令各村寨迅速重建家园。 安置好伤员,抚恤了阵亡将士家属,等三州局势基本稳定下来,班超才带着汉使团返回盘橐城。 班超回到丹蝶苑葱岭堂没一会,刚卸下甲服,挂好重锏,连脸都没来得及擦一把,权鱼便倒提着尖顶毡帽、身着皱成一团的白色胡袍,腋下挟着两卷简册,从王宫匆匆赶过来了。 小姑、寡妇二犬静静地坐在班超案侧,目光忧虑地盯着班超、权鱼。 作为新生的疏勒国扛鼎之臣,此时的辅国候权鱼神情黯然,双眼血红,蜷须杂乱,胖大的身躯佝偻着,现出过度疲惫之状,显然这次守卫盘橐城让他操碎了心。 他在班超的案上摊开简册,“仲升,此战于阗国大胜,疏勒国惨胜。于阗国击杀北虏三千余人,俘一千四百多人,缴获无数。疏勒国被屠城三座,国民一千四百多人被杀,有两个部族惨遭灭族……国兵亡九百余人,伤一千余人,仅余二千余人能战。村寨、田地被毁,牛羊损失无数……” 班超手端着云龙纹漆碗一饮而尽,神情黯然地掷于案上。他起身背着手走到堂中间的大沙盘前,看着赤河、疏勒、北岭三城,一时面色严峻、百感交集。疏勒人民对他的信任令其热泪盈眶,他沉吟半晌,才默默说出一句话,“铁打的国家,伟大的疏勒!” 权鱼也走到沙盘前,看着西域的山川地理形胜,不无忧虑地道,“冬春相交之际,窦固都尉或再征白山。仲升,呼衍王必不会坐以待毙,此战疏勒不过惨胜,需迅速整备,重建国兵,筹备下一场大战哪!” 班超感同身受,他点点头,“重建、募兵、筑城,均由左相府、右相府、商尉府负责,吾会令莎车国、于阗国、鄯善国相助——”见权鱼双目含泪,他理解这个鱼国贵族,便抓住权鱼的手道,“鱼兄不必难过,此战对疏勒国是惨胜,可对呼衍獗则是彻头彻尾之惨败!” 权鱼点点头,可泪水却簌簌而下,“浴火重生哪,疏勒国站起来了!汉使团也在葱岭之下站稳脚跟了,其实吾应该高兴……” 此时的疏勒国,加上王治盘橐城总共才七城,竟有三城被屠,兵民伤亡三千余人。对疏勒国而言,这确实是一场浸着将士、国民们鲜血的惨胜、险胜啊! 但这一仗对北匈奴西域都尉呼衍獗而言,又何尝不是一次惨败。呼衍獗自将三万大军在盘橐城下攻城多日,亡九百余人,伤一千多人。到了疏勒城下又被班超与疏勒军夹击,亡一千七百余人,伤不计其数,并仓皇逃回姑墨国。 对呼衍獗而言,如果再加上在东线的大败,这场筹划半年多的大战,则是一次彻底的大失败,且败得毫无脸面! 过去十余年,疏勒国先后两次被灭国。今天的疏勒国国民不足两万人,却在汉使团率昆仑屯迂回包抄石亀之时,生生顶住呼衍獗亲自率领的焉耆国、龟兹国整整三万大军的围攻,在三座城池被屠的情况下并未屈服,贵族、国兵、吏民无一人降。 班超理解权鱼的心情,现在疏勒国全国都在舔伤口,但汉朝与北匈奴争夺西域这场殊死较量远未到分出胜负的时候。冬季到来来,呼衍王一定会逼着呼衍獗再犯疏勒国,留给汉使团的时间不会太多。 北匈奴人、龟兹人、焉耆人不会相信眼睛,权鱼拭去泪珠,“仲升,吾哭过了也好受了许多。让你吾重振疏勒国,再战呼衍獗!” …… 呼衍獗率大军一路退到尉头城,才逐渐收拢起各营。 此时尉头城仅有吏民进出,官吏、国兵已经被班超斩杀殆尽。呼衍獗仅留下千余人驻守尉头绿洲,便率大军黯然退到姑墨国王治南城休整。 姑墨国水网、沼泽遍地,主要种植一年一熟的早、中熟粳稻,沿途稻浪翻滚。七月末正是早熟粳稻收获季节,各部族都忙着收稻,田野里到处都是忙碌的农人。看着垂头丧气的国兵们经过,一丝失败的气氛在吏民中弥漫。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推行新政 大军进入姑墨国王治南城的城南大营后,呼衍獗顾不上与前来迎接大军的姑墨国王差矧忍、王妃细那拉及百官寒喧,便急匆匆地来到关押都蓬的大帐。 都蓬是疏勒军猛将,现在浑身缠满白麻布,他左胳膊受刀伤,砍刀未能斫开臂甲但却震断了他的臂骨。头部在混战中又受到狼牙棒重椎,昏迷后才落马被俘。其实早在呼衍獗刚退到尉头城时都蓬便已经醒来,从醒来时起,这个一身鲜血的疏勒贵族便绝水、绝食,此刻因头晕目眩又正昏迷着。 “强制延医、喂水、进食,断不能令其死掉,吾有大用!”呼衍獗不放心地关照看管都蓬的屯长道。 呼衍獗想救活都蓬,不为别的,仅是因为他是班超身边的人。 他在汉朝的河西生活多年,自以为对汉人足够了解。可现在,班超便是个谜一样的汉人,是长生天为惩罚他呼衍獗而专门派来的黑衣使者。自班超进入西域起,他呼衍獗已一次次蒙羞。现在他很好奇,自己的这个对手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汉人,他想知道班超的一切。 尽管呼衍獗发出了严令,医工们也都尽了力,但身负重伤的都蓬一心求死,从第三天开始便出现间歇性呕吐,十天后开始昏獗,最终饿死在南城大营中。 都蓬的死令呼衍獗灰心透了,他觉得这是长生天在抛弃他、惩罚他。他下令将都蓬骸骨扔进北山喂狼,才给呼衍王写了战报。这一仗他连屠疏勒国三座城池,斩杀疏勒国两员大将,班超的疏勒国已经被他打得稀烂,也算给石亀报了仇。因此,他并未令麾下三万大军各归本国,相反,却令各营从龟兹国补充人马,就地休整,准备再战! 焉渑夫人和龟兹王白建、龟兹国王子尤里多从龟兹国它乾城赶来南城,姑墨国王差矧忍便在南城大营隆重款待了各位贵客。但白建却是带着怨气和怒火而来的,等武士们摔跤、刀舞和姑墨胡姬们的歌舞刚毕,他就向呼衍獗开炮了,“禀报都尉,小王以为这仗不能再这么打下去!” 龟兹王子尤里多和众将领、大臣们都在另帐宴饮,此时呼衍獗的中军大帐内只有四案,四大巨头相对而坐。呼衍獗南向主案,夫人焉渑北向相对。龟兹王白建西向坐,姑墨王差矧忍东向坐,各案边只留一个侍女为他们舀酒、脍肉侍候。 姑墨国是龟兹国的属国,国王差矧忍便是白建所立。此时见白建出言不逊,差矧忍看一眼呼衍獗和焉渑,见呼衍獗分明脸现不悦,便吓得脸都白了。 白建年过七旬,白须飘逸,呼衍獗和焉渑一向敬重于他。龟兹前国王身毒病故后,王位争夺惨烈,呼衍獗主动出手,立年近七旬的白建为国王。 此时白建端起白玉耳杯饮毕,捋一把白须,悠然地道,“自班超进入西域以来,都尉与其三战均得败绩。都尉谋划不可谓不周全,北道诸国国力、战力均强过南道,何邪?” 这也正是呼衍獗的痛处,他抱拳俯首道,“此正本尉苦恼之处,请国王赐教!” 白建蹙眉思索着说道,“小王以为,班超是以逸待劳,而都尉受沙海阻隔,千里远征,粮道太长,且无奥援。如此次疏勒大战,都尉连下三城,并围盘橐城二十余日。此时如果莎车国相助,三万莎车兵挡住班超与于阗军不得西向,那么盘橐城必下……” “国王所言有理!”神态雍容的焉渑夫人颔首道,“战前,吾曾派密使令齐黎出兵夹击疏勒,可恨此子未听吾言……”言未毕,她恨恨地将玉耳杯咚地一声顿到案上,“此次吾将亲至莎车城,如齐黎再玩骑墙之术,吾定斩之!” “非也非也……”白建摇首道,“莎车国溆勒耶氏雄踞莎车二百余年,历代均枭雄之辈,勿要小看齐黎,夫人不可冒险。齐黎心恨汉朝,不过奉承班超,归汉绝非真心。时未到也,他日索班超命者,必齐黎也……小王以为,另有一人,可为夫人用之!” “国王是言虺吾罢?吾知汝送美女、金银重贿,此人粗鄙,难成大器啊!”焉渑叹道。 “哈哈哈——”白建闻言大笑曰,“什么也瞒不过夫人。虺吾虽是山野粗俗之人,然其为桢中州长、州尉,据有桢中城池,扼葱岭商道,且麾下有八百州兵。如虺吾据桢中城反,并扼断葱岭商道,班超将南北为敌,且商道一断,便断了汉使团财路。届时班超仅将疏勒数千国兵,如何能抵挡都尉大军讨伐?” “虺吾乃色中饿鬼,此人难成大事……”呼衍獗闻言愁闷不已,但现在还有别的办法么?汉军冬季必再征白山,冬季到来之前,单于和呼衍王必令西域都尉府消灭班超。齐黎定力强无计奈何,如果能说动虺吾致桢中城反,九月再战或能多一分胜算! “国王好计,事不宜迟,吾当即刻南下……”大计既定,而这种伐交大戏自然落到了负责外交、暗战事务的焉渑夫人肩上。因此,南城会商后二三日内,焉渑夫人便突然从姑墨国消失了! …… 斥侯们将都蓬绝食而亡的讯息报到盘橐城,班超、淳于蓟和众将悲痛万分,他们为都蓬举行了国葬,由大都尉黎弇主祭,在疏勒城(注:此疏勒城非耿恭驻守车师后国疏勒城)西都蓬世袭封地内位于赤水河畔的祖茔,为都蓬都了衣冠冢! 大祭后,班超命都蓬长子都甾为疏勒军右骑君、辅国侯,掌击胡营。命郯龛长子图怫为左骑君、辅国侯,掌积射营。 战火熄灭不久,枯且罕便通过隐秘驿道从车师前国递出重要情报! 由于班超据有沙海南道各国,呼衍獗连续对于阗国、疏勒国讨伐均以失败而告终,北道诸国大量的粮秣、战马、军队只能用于西域大战,西域都尉府已经不能给南呼衍部和蒲奴单于本部提供粮赋支撑,这让深陷蝗旱灾害的北匈奴全国雪上加霜。 枯且罕密报,七月战败令蒲奴单于和呼衍王十分震怒,南呼衍部老营正在筹划派得力大将进入西域,以帮助呼衍獗尽快结束西域战争! 形势再度严峻起来,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七月一场生死大战销烟未熄,又一场大战黑云再起,这让班超、权鱼、淳于蓟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恰在此时,潜伏在姑墨国的斥侯禀报,焉渑夫人突然消失不见了。 七月大战前,焉渑夫人一番成功的战前运作完全掩藏了联军的作战意图,一度令汉使团完全陷入被动,也令胡焰蒙羞。因此,战后他严令潜藏在各国的斥侯必须掌握呼衍獗、焉渑的一切动向。焉渑可不是普通妇人,此次她的消失令胡焰觉得大有文章。 这一回,胡焰结合枯且罕的情报,判断焉渑极有可能潜入莎车国,以争取国王齐黎反汉,最终令三万莎车国兵夹击疏勒国。胡焰的判断与班超、权鱼、淳于蓟的感觉完全一致,班超仿佛已经隐约看到呼衍獗下一场大战的布局脉络! “既要斩断魔爪,又勿打草而惊蛇!”班超迅速定下决心。 胡焰得令,便将汉使团前军小队都撒了出去,从赤河城—勒丘城—无屠国—皮山城,由田虑负责建立一条隐秘的地下防线。胡焰的谋划是,在广阔的沙漠和戈壁上,想逮住这个令人生畏的女魔头几乎不可能,但即便逮不住,也要破坏她的伐交美梦! 惊心动魄的地下暗战如火如荼时,疏勒国重建工作也在迅速展开! 在纪蒿的商尉府调度下,鄯善国、莎车国慷慨相助,大量粮秣、牲畜送来了。于阗国虽然也遭战火破坏,却主动送来了一百匹五花战马、二百斤白盐。汉使府商尉府还专门拨给疏勒国左相府二百万钱,用于购买农具、布匹、食具、饮具赈济各部族。在西域二百万钱不是小数,这解了国王忠、左相寒菸和右相权鱼的燃眉之急! 有这笔钱和物资相助,国王忠、左相寒菸、右相权鱼与国中贵族组织东北疏勒州、疏勒州和北岭州展开战后恢复,并重建赤河城、疏勒城、北岭城。被毁坏和村寨,由左相府逐户登记资助,由各部族组织重建家园,阵亡士卒、死伤国民也都得到抚恤,一切进行得井井有条! 淳于蓟在赤河城外快速筑起一座坚固的大营,挖护营河,建三重夯土堡垒营墙环绕。而断垣残壁的赤河城则再一次迅速夯筑成一座三重坚城,并迁城外五百余吏民进入赤河城。至此,在战火中被夷为平地的赤河城再度站立起来! 胡焰麾下的斥侯们正在密切监视着呼衍獗的一举一动,田虑在勒丘城坐阵,前军小队已经在勒丘城至皮山城之间拉起一道隐秘的封锁线,严密监视着焉渑夫人和莎车国一举一动。 班超不再关心暗战,对他而言,在巨大的军事压力之下,当务之急是疏勒军应迅速补充新鲜血液并重新恢复战力。呼衍獗的战车已经隆隆启动,留给汉使团和疏勒国的时间并不多,重建疏勒军是当前压倒一切的大事! 七月大战前,疏勒全国丁口不足两万人,血腥大战后国民四亡其一,丁口锐减到万五千人,如果再从国民中抽三千壮丁充入国兵,将仅剩下老弱妇孺从事农牧业,疏勒国将大伤元气。百废待举、举步维艰,国王忠、左相寒菸与右相权鱼愁上心头,但班超却觉得时机成熟了! 沉疴需猛药,重典治乱世,班超决定借机实施谋划已久的重大变革。而这付猛药,便是不惜一切地推行鼓励耕战的新政!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触及灵魂 班超想法刚一提出,便遭到权鱼、淳于蓟和汉使团中军众将激烈反对。他们的理由很统一也很简单,疏勒国满目萧条、摇摇欲坠,此时根本经受不起一场暴风雨! “国民三损其一,此时实行新政,国中贵族便会群起反对,彼时如呼衍獗来攻,汉使团便成孤家寡人,疏勒国则必败!”权鱼和寒菸想了几天,也明确向班超提出反对意见。他们是国相,没有人能比他们更清楚,疏勒国现在需要的是休养生息,而不是暴风骤雨。 但班超想明白了,汉使团和疏勒国已近乎山穷水尽。此时推行新政,短时间内固然可能引发社会动荡,甚至会激起贵族反叛。但疏勒国地域广大,大战之后四野茫茫、人丁稀少、遍地废墟,即便乱它又能乱哪去? 古往令来,只有那些彪炳史册的伟大将帅,才能在所有人都陷入绝望的黑暗之时,透过重重阴霾看到希望的曙光和胜利的希望,找到起死回生的捷径! 汉明帝永平十七年(公元74年)阴历八月十五,是一个重要日子。 两汉时代尚无中秋节一说,但自西周时代起八月仲秋便是重要的赏月、祭月日子,家家户户都要熬糜粥(注:即用大米、青菜、汤肉汁一起熬烂成的稠粥)、做拐杖孝敬老人。八月十五晚上,不仅皇帝要夕月(注:即祭月),诸侯公卿要祭月,民间士人庶民甚至奴隶徒附家家也要拜月,仰头望明月,千里寄相思! 阴历八月十五日凌晨,大都尉黎弇率领左将苏矸、右将山溥茯、右骑君都甾、左骑君图怫风尘仆仆地从赤河城赶了回来。 当人家女儿就得称职,八月十五日从晌食后开始,左相寒菸在百忙之余抽空回到丹蝶苑,与秅娃儿带着众婢剁肉糜、摘青菜、淘大米,轰轰烈烈地熬糜粥。哺食时,寒菸、秅娃儿以女儿礼恭恭敬敬地跪请阿翁、阿母食糜粥,弄得年少的纪蒿瞬间臊红了脸,苦笑窘迫得连头都不敢抬。 “矫情!” 现在可不是矫情的时候,班超两眼一瞪,吓得纪蒿赶紧挺胸收腹摆出一付“阿母”的威严,老老实实地接过小女寒菸孝敬上来的一云雾纹漆碗糜粥,摆着谱儿喝了两碗,寒菸、秅娃儿才饶过她。哺食刚毕,班超放下手中的云纹漆当权派,抹抹嘴即下令,“酉时末、戌时初,请国王、贵族、百官到汉苑丹蝶苑院中祭月!” “好的,少牢已备……”寒菸答应一声,便赶紧出去忙碌。 一轮圆月从东边的天宇冉冉升起,国王忠、贵族、百官都来到汉苑后,班超主祭,国王忠陪祭,侍婢侍仆们抬上少牢,按程序祭了月,便令众人入座。 汉使府丹蝶苑院内,高大的葱岭堂前是班超的主座,两侧是国王忠与左相寒菸、右相权钱,院中的松树、青桐树下则摆满案几、坐床,清新如水的月光下,贵族、百官一一落座,亿春、秅娃儿、苏姜、芋姜及众侍婢,则一一给众人斟上煮好的盐茶,摆上寒瓜、香瓜、青瓜、盐炒瓜子。 一只夜鸟从院顶飞过,或许是院中的灯火让它吃了一惊,竟然咕咕地惊叫了几声远去。 左相寒菸见众人入坐后,便起身道,“七月大战,疏勒国迭遭破坏,国民四去其一,国兵仅剩二千人能战。可呼衍獗勒重兵三万在姑墨国秣马厉兵、虎视眈眈,不日即将再犯疏勒。为吸引葱岭东西壮丁自觉来疏勒国,汉使与国王拟自今日起,在疏勒全国颁行《垦荒令》、《禁椎令》、《军功令》!” 说到这里,寒菸故意停顿了一下。贵族、百官们闻汉使要颁行新律令,便都紧张地一齐看着寒菸。 寒菸接着又宣布道,“《垦荒令》为:‘疏勒国中田地山野宜垦荒地,凡十年以上未开垦者,收归国家开垦。鼓励游民入疏勒籍垦荒,凡垦荒百亩以上者授田宅一区。垦地三成归疏勒国公有,由各州负责租给农人耕种。二成归贵族自种。允五成土地归垦荒者个人耕种,地租与自耕税十收其四,二成归王宫,一成归州府,一成归贵族。凡垦荒百亩以上者,还可自建民宅一区(注:汉时房屋单位为区),允从王宫牧厩(注:西域收实物税,吏民交牛羊马驼后,王宫有专门牧场喂养,称王宫牧厩)低价沽牛马驼,从州府低价沽农具。违令者,按律治罪!’” “《禁椎令》为:‘举凡疏勒国境内,禁椎杀牛、马、驼、驴。凡椎杀役畜者需抵命,族人连坐城旦舂。凡盗牛、马、驼、驴者,需偿命,族人连坐城旦舂。凡食牛、马、驼、驴肉者,髡钳城旦舂。相府在司农监衙门内置牧尉府,各州设牧尉令、丞各一人,掾吏若干,令出督行!’” 寒菸宣布完坐下,右相权鱼又站起身宣布道,“《军功令》为:‘举凡疏勒国民,无军功不荣。罪徒斩敌一人可免死罪,奴隶、徒附斩敌一人可为庶人,庶民斩敌一人其户免除三年赋租。国民无问出身,斩敌多人者则军功累进,择能者为国所用,高可为汉侯。贵族、百官无军功者,虽富而不得显荣!’” 汉朝自秦始皇一统天下起便取缔贵族分封制,在全国实行郡县制。郡县制,是对以井田制为基础的奴隶制和贵族分封制的彻底革命,它顺应了时代前进的潮流,因而也推动汉民族从大秦帝国至大汉帝国,逐渐走向辉煌! 但是,在遥远的西域,到班超经营西域的时代,仍实行奴隶制,贵族世袭分封制仍一直是各城邦国的基本国体。《垦荒令》、《禁椎令》直接变贵族荒地为国家、贵族、垦民三方共有,这是直接挑战贵族权益,无疑是一场触及灵魂深处的彻底的变革,它几乎与后世的土地改革异曲同工。而《军功令》则废除了贵族生而富贵、奴隶和徒附生而低贱的世袭制度,为疏勒国各阶层打开了进身通道。 因而班超的新政,是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一场触及灵魂的深刻社会变革,故而一石击起千重浪,在这个祭月大会上便引起轩然大波! 权鱼宣布完便坐下,悠然赏起了月亮。以辅国候图勒、疏勒侯丘屠叻为首,众贵族议论纷纷、群起反对,《军功令》他们没法反对,他们的矛头全部指向《垦荒令》,认为新政是剥夺了贵族祖产,是“啖贵族血肉”。甚至连击胡侯番辰也当庭鼓动国王反对《垦荒令》,“大王,疏勒国乃大王与众臣之疏勒,非流民之疏勒国也!” 辅国候图勒喜食牛肉,他对《禁椎令》大为不满,“牛、马、驼、驴不过牲畜,天生便为食者,现疏勒国禁食,此律分明儿戏也!” 都尉黎弇与左将苏矸、右将山溥茯、右骑君都甾、左骑君图怫担负着保国之责,自然坚决推行新政。实行《垦荒令》势必使人口大量涌向疏勒国,让疏勒国民力充足,要不了两年或能成葱岭之下强国,因此推行《垦荒令》与《禁椎令》已经势在必行! 于是双方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月下争辩,而双方争执的焦点,慢慢集中到了《垦荒令》上,渐渐便开始有了火药味儿。 连没有耕地的捐毒州贵族番辰都明确反对,“吾捐毒州封地尽山地,小侯为大使与国王守护捐毒州,仅因为捐毒自休循国起,便是吾一族封地,奴仆世代放牧,天经地义。如允游民垦荒,捐毒城四周可开垦耕地数万亩,果如此,捐毒州不要成了游民所有么?” 番辰的话引起了武将们的不满,左骑君图怫道,“击胡候所言无理,疏勒国乃大汉藩国,乃国王与国民共同之国,岂一捐毒州哉?没有田地,大量游民势必再徙他国。不实行新政,耕地不见增加,疏勒国便永为穷国。试问,没有民,何需国王?没有民,吾等贵族岂不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图怫的话,若恼了众贵族,一时群情鼎沸。国王忠怕引起贵族反叛,便开始和稀泥打退堂鼓了,“汉使,国中土地尽属贵族祖有,即便荒地也是,众臣所言亦有道理,宜缓颁新政。本王以为,赋税是否可增二成,田地便仍为贵族所有,诸位以为如何?” 众将不敢堵国王嘴,但大都尉黎弇道,“吾亦为贵族,有耕地果园牧场若干,足也。《垦荒令》意在滋殖疏勒国人口,垦增农田,积储麦栗,非仅为赋税也。今无安民之举,各国人民过疏勒而不留,或欲留则为贵族徒附、奴隶,此终非长久之计,本尉以为新政刻不容缓,当速颁行!” 黎弇这话直击要害,徒附、奴隶是最大的财富,各位贵族坚持反对《垦荒令》,不过是想让更多的人成为一贫如洗的流民,以壮大奴隶规模。这可是揭了贵族疮疤,如水投滚油中,众贵族刹时就炸锅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举国动荡 辅国候图勒暴起,怒骂道,“汝一千骑长,也敢言为贵族,如不是汉使来,汝不过一丧家之犬,贱骨或早已为兽类食矣!” 疏勒四将一起暴起,右将山溥茯见自己主将受辱,仓浪抽出宝剑怒道,“苍髯老贼,汝竟然敢污辱国之大都尉?前匈奴人围城,汝在哪?匈奴人撤围,左相与商尉、大都尉、府丞将兵追杀,汝又在哪?汝敢再骂,吾定先杀汝,再向汉使自领死罪。疏勒可无吾与汝,然不可无大都尉!” 辅国候图勒毕竟花甲之龄,见疏勒国四位领军大将被自己逼急了,吓得再未敢吭声,但院中众贵族约二三十人均不置一词,一齐怒视着右将山溥茯,双方剑拔弩张,似要群殴。 班超与权鱼、纪蒿、寒菸自始自终未说一句话。中原自东周末年逐渐废除井田制,自秦商君变法便开始实行郡县制,可西域各国仍实行贵族分封制。矛盾不可调和,他要让贵族们有说话、骂娘的地方,有气尽管出,但推行《垦荒令》的意志坚如磐石! 等双方争执了整整一个时辰,贵族们也都累困交加,有的年长者已经伏案而眠时,反对的声音依然占绝大多数。但这时寒菸说话了,“天将欲晓,月将西坠。汉使府正在紧张筹备,全力备战,大敌当前,疏勒国竟然连个留住流民、滋殖丁口的《垦荒令》都通不过,岂不是咄咄怪事?” 她声音虽轻柔,可话说得声色俱厉。她站起身来,在院中缓步而行,“疏勒是大汉藩国,国家政令需符合大汉皇帝旨意,而未必需符合疏勒国中贵族之利益,这道理还需要吾说明吗?垦荒、丁口事务归相府处置,国王与众大臣不必再议。各位,散了罢……” 于是,八月十五日黎明之前,当圆圆的月亮终于滑向西天,寒菸通过城北的盘橐驿派出一路路使者飞驰全国,将《垦荒令》、《禁椎令》、《军功令》正式颁行疏勒全国各州、各城池。并准备在疏勒国试行后,推广到南道各国! 天蒙蒙亮后,盘橐城吏民们惊讶地发现,王宫、汉使府、左相府、右相府、大都尉府等重要衙门前都竖起一块大牌子,同时盘橐城四门、位于赤河城南岸的城北大营、盘橐大市、盘橐驿等等重要场所也都竖起统一制式的大牌子,上面书写着《垦荒令》、《禁椎令》和《军功令》! 朝食之后,权鱼便率领黎弇与疏勒四将一起返回赤河城前线,赤河城的重建刻不容缓,推行新政便只能由国王忠和左相寒菸的左相府承担。 权鱼是疏勒军真正的灵魂,权鱼右相府将全部精力用于打造疏勒军和疏勒国的城防。而寒菸的左相府承担了国家农、牧、税赋、丁口、官员任用等全部国家管理职能,极其艰巨繁重。如各级官员,从译长、域长(注:即类于乡啬夫,一般由部族酋长担任)、君、监、吏、大禄、百长、千长,到都尉、且渠、当户、将的任命,都要由左相府委任和管理,并授佩汉印绶。 好在国王忠便是疏勒国最大的世袭牧主,疏勒州、疏附州、桢中州、乌即州广大的田地草场、荒山野岭,半数是王室的世袭领地,因此《垦荒令》在这四州未遇到大的阻力。 难的恰恰是受到战争重创的北部两州,即北岭州和东北疏勒州。 令贵族们震惊的是,《垦荒令》一出,游离在户籍管治之外山野丛林荒漠戈壁上的游民仿佛一齐从地下钻出来一般,纷纷到官府报备垦荒,疏勒全国似乎一夜间多了数千流民。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内,荒山野岭、莽原草场、戈壁绿洲到处销烟弥漫,到处都在点火烧荒,令贵族们恐慌、不安。 阴历八、九两月,是伤痕累累的疏勒国较为混乱的一个时期。北部二州一时间流民遍地,且多数是自发垦荒。当地牧主、贵族则巧取豪夺,社会矛盾迅速激化,打死打伤流民事件频繁发生! 寒菸则下令疏勒国各州、各城都要将《垦荒令》、《禁椎令》、《军功令》制成木牌,在城门、胡市、部族悬牌告示,务要做到家喻户晓。并严令,“凡贵族阻挠游民垦荒,并引发械斗、死亡的,每例必严惩,各州不得拖延!” 但械斗事件层出不穷,各州都陷入动荡,最严重的骚乱发生在人烟稀少的北岭州。九月上旬,北岭州驿官疾驰盘橐城匆匆呈报左相府,“一伙捐毒国塞人流民擅自在牧主查术辰封地牧场内垦荒,形同抢劫,查术辰拘捕流民后已杀十五人,伤数十人,其余族众男丁尽被缧绁!” 北岭州是疏勒国大贵族图勒一族的世袭封地,以戈壁、荒滩、草场为主,但得益于北山(注:即南天山)融雪水滋养,因而是疏勒国最主要的草地牧场。左相寒菸闻讯,觉得事关重大,且必有蹊跷,便带着击胡侯番辰与二百国兵朝食后从盘橐城出发,晌午后赶至北岭州(注:即今阿图什市所在绿洲)。 秦汉时代,北岭州溪流纵横,水草丰沛,浓荫覆盖,绿茵遍地,是优良牧场和农区。七月大战后整个北岭州吏民剩下不过八百余人,人烟稀少,有农田不过数千亩,且亦耕亦牧。而当时的北岭城(注:即库木萨克村古城遗址),不过是一个坚固小城堡,城中居民仅有几户牧主近百人。 捐毒国在乌即州之西的大山内,国民均以狩猎或放牧为生。疏勒国归汉后,捐毒国不断有牧民举族移民到疏勒国绿洲。其中有一个小部族约百十人,在头人颥罕率领下进入北岭州,本来在天山一个大草甸内以狩猎与放牧为生。汉大使班超颁发《垦荒令》后,颥罕带着族人到北岭州正式入籍登记垦荒,短短一个多月已经开垦无主荒地近千亩,授宅十五区,本已建起了十五座简易院落、围栏,村落已经初具模样。 这片荒地位于北岭州大牧主查术辰封地的西侧,地处天山脚下,一条融雪小河弯弯曲曲地穿过这片田地,是极好的农耕之所。颥罕部族亦牧亦耕,垦荒之余还进山狩猎,已经在这里扎下根来。但到了九月上旬,查术辰的家兵突然包围了这个小部族,因而双方发生了激烈械斗,部族死伤数十人,并将男丁全部羁押。 寒菸来到北岭州时,巡视了天山脚下的垦荒村寨。沿途所见各垦荒村落,都关门闭院,人丁战战兢兢,仿佛末日来临,见官军来更是如临大敌。正是秋高气爽、牧草如茵、秋栗收获后的金秋季节,本应该牧歌飘扬、牛羊肥壮、充满生机和喜悦,可眼前这些简易村落却萧索凄零、死气沉沉、毫无生气。 来到被牧主抄掠后的颥罕部族,触目所见更是令寒菸心惊。村寨已经被一把火烧毁,村民们只能在村寨废墟南边的空地上搭起简易窝棚,老人、妇女、儿童便栖身在这些新搭成的简易窝棚或茅棚中,粮栗、农具和大量牲畜被抢走,场院内成堆的秸杆已成灰烬,村落东侧一块二百余亩的晚熟栗田未及收获即被烧毁。只有临时圈起的简易围栏内,劫后余生的牛羊们在安静地吃着草料。几条赖皮狗战战兢兢地躲到一边,畏惧地看着众人。 男人都被抓走了,村落中只剩下老弱妇孺,他们眼里带着恐惧、仇恨、不满,低着头战战兢兢地躲在各家窝棚或茅棚内。寒菸巡视了一座又一座茅棚,很多人家茅棚内以草覆地为榻,九月份的北岭夜里已经很凉了,可吏民们连夜间御寒的毡毯都没有,做饭用的陶釜、盛水用的水缸都被打破,牧主下手狠辣,分明是要将这一族人赶尽杀绝! 村落中央一个大茅棚上浓烟翻腾、呛人,寒菸带着众人走了过来,只见一个老妪正在往露天火塘内添柴火,火塘中间放着一个残破的陶釜,老人这是在为她的孙儿熬粥。釜盖分明已被打碎,只能敞开着滋滋地冒着热气。而茅棚内的乱茅草上,一个拖着黄鼻涕的七八岁小男孩,正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妹妹,畏畏缩缩、可怜巴巴地望着这一群官家人。 州长且戈讨好地禀报寒菸,“此乃酋长颥罕家……” “主母,不好了……”草棚西边的简易围栏内,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正带着两个女仆将一群羊赶回来圈好,远远望见一队官军进村,一个女仆惊叫出声。 妇人惊慌地抬起头向村内看去,只见领队的是一个左臂吊在脖子上的女官员,官军对村落秋毫无犯,而飘扬的旌旗上分明写着“寒菸”二字,不禁喜极而泣。“是左相,左相来了……”这个颇有见识的妇人拍拍发帻上沾着的草料,一溜小跑进村,到寒菸面前,才扑嗵跪下迎接,凄厉叫冤! “民妇跪迎国相……” 妇人长跪于地稽首毕,又以头叩地大声哭唱鸣冤道,“民妇禀告左相,颥罕部族已在州府入籍,允吾等遵《垦荒令》垦荒。可查大人却夜晚带人来袭,杀人放火,抢劫粮栗牛羊。吾部族丁口死伤数十,男人战败被羁,便剩下一村老弱病残……沙海广大无吾族冤大,葱岭高过青天没有吾族怨高,请国相为吾一族做主啊……” 在妇人的哭唱声中,各家各户的茅棚内都传来了妇婴的哭泣声,撕心裂肺。慢慢的,老人、妇女们都哆哆嗦嗦地围拢了过来,他们一齐跪在妇人身后,哀泣之声令人心酸动容。而那个老妪,却对寒菸等人的到来视而不见,顾自在忙碌着。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地倾西北 “化外刁民,鄙陋无礼……”先是拦路喊冤,继而如此慢待国相,番辰和且戈不禁大怒,喝令州兵施暴。 “休得无礼!”寒菸娇声喝止住二人。 州兵们不再放肆,州长兼州尉且戈则恭顺地小声向寒菸禀报,“此妪乃酋长母,此妇乃酋长妇也!” 寒菸未恼,看着一地哀民,抬头遥望着破碎的田园,她左臂阵阵针刺般灼痛,如水似雾般的明眸噙着泪水,渐渐透出浓浓的杀气! 已经两个月了,可箭伤因化脓一直难以愈合。马翼曦判断箭头无毒,可伤口就是一直脓肿,不得已又为她做了手术,切去坏死的腐肉并重新包扎,现在总算可口了。她看着眼前这破碎的村寨,这些兴风作浪的牧主们分明便是寄生在疏勒国肌体上的毒虺、毒瘤,身为国相她别无选择,即便与整个贵族为敌,也要斫除毒患,令疏勒国毒尽癍回。 她轻抚伤臂上的白麻布,在酋长妇人哭诉期间,她频频点头做出回应,最后伸出右手将颥罕夫人扶起。“酋长夫人与众位请都起身!” 她庄重地对老妪和妇人颔首道,“夫人所言,本相已听明白。村落情形,本相也尽在眼中。本相此来,便是要查明是非曲直,定还汝部族公道人心!” 言毕,看着仍跪了一地的冤民,她又高声道,“北岭牧主查术辰敢违汉使令,破坏国家垦荒策,抄掠残害垦荒部族,便是死罪,为疏勒律所不容!现牧主府第、牧厩苑圃均已为国兵控制,酋长与族中男丁本相定很快放回,亡者由州府抚恤、安葬,伤者由州府救治。本相还将暂住颥罕部族,一直到村落重建完成!” “谢左相眷顾……”“谢左相大人……” 一番言语令部族众人惊喜交加,显然也大出老妪和颥罕夫人意料之外。从来官官相护,天下富人是一家,今日真是日自西升地倾西北,开天辟地头一回。她们悲喜交集,带着族人跪地叩首连声致谢! 安抚完受伤的颥罕部族,寒菸离开村落,疾驰北岭城。至城边时,便下令击胡侯番辰带人迅速审结这桩公案。 “左相大人,查大人乃辅国侯图勒大人门客,如何处置请公主示下……”番辰临行前小声请示。 寒菸一边进入城门,一边冷酷地道,“务要查清原委,查抄查术辰府第、牧厩、苑圃,凡戕杀吏民、抄掠牛羊粮栗、焚毁村舍者杀无赦,金银田地粮栗牛羊婢仆尽收归国有,妻妾、儿女、族人连坐为奴!补偿各受害部族,勿使垦民心凉。国中骚乱四起,首恶者宜按律究办以儆效尤,务要震慑胆大妄为之徒!” “小侯遵令!” 番辰率军在暮色中驰奔而去,寒菸进入官署。室内已经暗淡,她径直走到大堂上在且戈的公案后坐定,侍婢点亮树形灯盏,映着寒菸冰冷的面庞。北岭州州长兼州尉且戈知道轮到自己了,便面向公案恭恭敬敬地跪下,头叩于席上,口中大叫道,“北岭事发,本州长有失察之罪……不,吏民死伤数十,小人犯死罪也,请左相治罪!” 寒菸虽怒不可遏,可眼前的人是辅国侯图勒的门客,同时还是一员猛将,此时还不能杀他。她怒视着且戈未言其罪,却问起北岭州州情,“北岭农夫牧民一年收成几何?州府赋收几何?众牧主大人封地占北岭几何?汝试细细道来!” 且戈听公主开口未言罪,心里暗喜,便偷偷抬头,想偷瞄一眼寒菸美丽的面容。却见她白玉般的面色正紧绷着,秀目十分严峻,且分明透着丝丝杀气。四目相交,且戈心里战栗、魂飞魄散,赶紧躲开目光低下头如数家珍一般道: “禀报商尉,加上流民,北岭州现在籍庶人丁口千余人,有民二百一十一户,均为贵族徒附。均按五口之家计,其耕作者不过二人,每户能耕者不过百亩,年可收栗二百五十石。民每户年养驼、牛、马约二十头,羊若干。按左相府令,疏勒国州府、牧主与农夫按‘二二六分成’法(注:即州府、牧主与农夫按二二六分成)分利,民每户地租、畜养及狩猎所得需分别交五十石栗、四只羊给州府、牧主,民每户剩一百五十石栗、十二头大牲畜、羊若干。” “另亩税每亩十钱需一千钱,算赋(注:即成年人人头税,需交现金)每人百钱共三百钱,口赋(注:即十四岁前未成年头税)每人二十钱共四十钱,践更及徭戍成年每人二千钱共四千钱,民每户年需交五千三百四十钱给州府。北岭州栗每石二百五十钱,羊每只三百钱,即民每户需沽出、或交出二十石栗或十八只羊,换钱或以实物交州府赋税。如此算下来,民每户年剩余栗米一百三十石。全州剩下二百一十一户,州府年租赋收入约为一万五百五十石栗、八百四十四头羊,算赋钱约一百一十三万钱左右。” 寒菸眉头略为舒展开,看来不杀果然是对的。这个狂傲的图氏门客果然不是个蠢材,她看一眼且戈不再说话,却忧心忡忡地扭头遥望着墙壁上的缣图,目光停留在广袤的北岭原野和高高矗立的天山上。 且戈已明白寒菸之意,头上渐渐泌出一层汗珠,但还是心存侥幸道,“左相,北岭乃小州,牧收、田赋、商锐、商道合起来年收不过一百二十万钱……北岭地域广大,众牧主祖传封地不过十占一成,其余均为无主荒地。查术辰却屠杀游民,一次伤亡农夫数十人,此人确实该斩!” 同为图勒门下人,他已出卖了同僚,可寒菸仍未表态。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这无声的较量他还是败了,他心里在大骂,“死丫头汝够狠,难道汝忘了国中最大世袭领主便是汝自己啊,汝却帮游民出头,待火烧到汝自己头上,终有汝后悔的一天!” 心里骂归骂,还是咬咬牙,为保命只得豁出去了,“倘流民增至五千人,且按《垦荒令》鼓励垦殖,北岭可开垦数十万亩农田,年收便能至数百万钱……公主,小人愿尽出封地,允流民垦荒,以偿失察之罪!” 且戈是图勒最得意的门客,兜题为国王时,图勒是国相,且戈是国相府兵曹掾吏。现在他实质便是图勒的代表,是北岭州最大的牧主。他为活命已将大量封地吐出,虽然是被逼的,但寒菸还是决定放过他。 “汝本犯死罪,既有愧忏之意,且自愿出尽封土允流民垦荒,本相便允汝戴罪立功罢……” 且戈堪堪保住一命,赶紧侍候寒菸哺食。就在此时,击胡侯番辰派人回禀,已拘捕牧主查术辰一族,救出颥罕部族三十余人。 第二天,击胡侯番辰雷厉风行,迅速下了判决: “本侯遵左相令现判决如下:查术辰纵家兵劫掠部族,毁坏农田,焚烧村落,杀死村人三十一人,伤数十人,罪无可赦,着削其封地,立斩不赦,其妻女族人尽为州奴!家兵凡杀人抄掠者共五十余人,尽斩首,妻妾族人连坐为奴。抄没查术辰田地、财宅,赔偿颥罕部族损失,已垦荒地按《垦荒令》分成。查术辰家兵百一十人,自即日起收归州尉麾下,着北岭州为颥罕部族重建村舍。此令,即传各州,遵照办理!” 判决下来,查术辰及家兵、门客行凶者、有罪者尽被带到颥罕部族斩首,族人共二百数十口被罚终生为官奴。颥罕部族则劫后重生,各游民、垦民村落鼓乐喧天、载歌载舞、相庆重生,可北岭州及邻近各州的牧主们则人心惶恐。 北岭州残杀游民事虽然被寒菸强行弹压下来,但各州贵族对抗《垦荒令》始终没有停止。寒菸没走,而是再一次来到了颥罕部族,并在这里住了下来。死者已经安葬,伤者都得到护理,但房屋、围栏都被烧毁,州里拨来帐蓬、毡被、釜碗盆缸等炊具食具、农具、用具,返还了驼马牛羊,小部族又生机勃勃了。 寒菸重回颥罕部族时,酋长颥罕带着部民,男女老少一齐跪迎左相、都尉与击胡侯,连那个苍发老妪也颤巍巍地跪迎了。寒菸扶起她,寒喧过后,便下令由州兵、随行国兵助部族起茅屋、田舍和围栏,于是轰轰烈烈的建设新家园开始了。 晚上,部民们椎牛宰羊,吹起宰靠(注:即笛子),弹起狼头琴,女人们脖子上都戴上了骨饰、石饰,发上插着野花,男女老少围着篝火亦歌亦舞招待公主一行。寒菸见颥罕不过四十余岁,精壮干练,很有主见,且能带着整个部族来投疏勒,便有起用之意,“此地已为北岭州公地,汝部族现存丁口至明年春播时能垦荒多少?” 颥罕愁道,“禀报公主,部民不过剩下五十余人,伤者多人,能下田者不足三十。冬季正垦荒之时,如有足够牛、驼、马,至明春最多可垦荒数千亩!” 寒菸闻言大喜,“如此甚好,吾即令汝为北岭州垦荒监,凡愿来北岭垦荒者,过百亩者均给以田宅,并可租借州府牛马驼、种子耕作。明年春播之前,本相将再来北岭州,届时北岭州如能垦荒过万亩,本相将重奖。此令速传各州,照此办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焉渑现身 夜里,寒菸便宿在颥罕阿母的草棚中,听老妪讲述自己部族的过往。 原来,颥罕一族原是遥远的大夏国塞民。大月氏侵吞大夏时,大夏国战火纷飞,颥罕阿翁当时是酋长,便举族顺着赤水河穿越外阿赖山脉(注:不知此山东汉时何名)东徙。他们拖家带口逃离大夏,跋山涉水来到葱岭之上,先在鸟飞谷荒原上扎下根来。汉朝光武年间,疏勒国击破休循国、捐毒国后,他们成了疏勒国国民,便迁徙到捐毒谷,以放牧为生。 今年初,老酋长病故,颥罕当了酋长。当时汉使团刚刚下了盘橐城,疏勒国骤然复国,左相寒菸、右相权鱼鼓励天下游民垦荒,颥罕心便动了,想带族人也在乌即城边荒原垦荒。可乌即州地处大山之中,天高皇帝远,汉使垦荒新政根本得不到实行,部族遭受到乌即贵族残酷打压,族中被处死数十青壮年男子,部分牧民成为乌即牧主奴隶。 部族在乌即城呆不下去了,于是颥罕便率领族人逃离捐毒谷,辗转来到地域广大的北岭州,不想在此垦荒却再一次遭难,部族再受重创。老人很信任寒菸,最后她反反复复地说着一句话,“再走不动了,本已陷死地,幸得得公主做主,吾部族便在北岭生根了。族中男女自能张弦起,便皆是汉使麾下国兵……” 夜深后,她象拍着自己的娃儿一样,为寒菸唱起儿歌,“天黑了,虫儿叫,狼儿兔儿睡着了,黑青稞芒燕麦堆成山哪,阿兄夜间归呀,又打回了两只鹿……” 歌声在暗夜中随着清风传遍惨淡的村落,寒菸在老妇的歌声中沉入梦乡。颥罕却抱着弓与当值的国兵一起,在寒风中警惕地为左相站岗放哨! 数日后,一座座崭新的简易茅屋、围栏一一建起。一座新的村落便渐渐有了模样,部民们扬眉吐气,小村落充满了生机。 但却有一户无论如何也不原迁进新居。那是在原村落的断垣残壁间,在村落最西边的山脚下有一座孤零零的、倒塌了一半的茅屋,一个二十余岁的妇人安静地坐在茅棚前一动不动。她目光呆滞,遥望着不远处三座新垒起的新坟,似乎在等待着丈夫和孩子们归来。 寒菸来到时,妇人正在孤寂地傻笑,嘴里还念念有词。 颥罕老泪纵横,“禀报公主,此吾儿媳。吾有三子,两个死在旧国,只留下两个孙儿。仅一儿颥春随吾东来数百里,到疏勒国北岭州垦荒。可前日一战,吾儿父子三人均为查术辰所害,媳已疯颠,间隙发作时便如此模样,何其惨也……” 族人无不悲伤,受尽国破国亡之苦的寒菸闻之感同身受,早泪如泉涌。她蹲在妇人面前,见妇人毡帽下眉清目秀,却双目无神,只是死死盯着远处的那三抟黄土,嘴里翻来覆去念叨着一个字“春——春——春——” 寒菸的心在颤抖着,同样的遭遇令她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她站起身对颥罕道,“垦田监不必难过,汉使团有神医,此妇吾带去盘橐城调理罢!” 寒菸将妇人带回盘橐城后便与自己住在一院,悉心关照。 这是一个干干净净、心灵手巧的村妇,每当臆病发作时,她只是静静地呆在一隅,动也不动。可未发作时,她将院落收拾得井井有条。后在马翼曦的药石调理下,妇人到新年之前便慢慢康复了。但寒菸却已经离不开她,便将其起名为忆春,让她当了汉苑的管家,领着众侍婢照顾班超和汉苑众将的日常生活。 仲夏赏月后,班超将新政的推行完全交给国王忠与左相寒菸负责,他自已一直坐阵在盘橐城。 《垦荒令》、《禁椎令》和《军功令》刚颁行全国的第二天,班超便接到权鸪、沙荑从莎车城派铁勒、铁陀兄弟二人为密使,分头而行,送来的十万火急的驿报。 “焉渑已至莎车,隐王弟齐枂府中,所为不详!” 当时班超、纪蒿正在汉使府的葱岭堂上接见各国使节。事关重大,胡焰便亲自将密函呈了上来。班超谈笑风生间瞅了一眼,便很随意地将羊皮书掖进袖中。 虽然班超面不改色,身旁的纪蒿第一感觉便是,焉渑这女魔头定然现形了! 七月大战之后,尉头国北匈奴人拥立的新国王巨駍悄悄从尉头谷(注:即今托什干河谷)潜来盘橐城修好,莎车国王齐黎因自己生病,则派王妃赤玊代表自己来出使疏勒国,向汉使府禀报莎车国情况。此时康居国、大宛国已经脱离贵霜帝国统治,这两国与乌孙国一起同时派来使者,共敬献良马九十匹。 而大月氏国则敬献条支美艳歌伎二十人,这可是色艺双佳的胡姬,美艳风骚,能歌善舞,风情可人。纪蒿灵机一动,便在盘橐城内新建疏勒国国家乐坊——盘橐乐苑,命歌伎排练大节目,在节日、喜庆之时表演助兴。当然,乐苑也商演,如果豪商巨贾想包场,乐苑会收取一定演出费用! 送各国使者归国后,外事终于应付过去了,班秉、班驺便揭开葱岭堂中间的大沙盘上盖着的大绢布,班超便手拿沙荑的密函,趴在大沙盘上琢磨开焉渑的动向。莎车国王妃赤玊这一次送来了整整一百万钱,送别她时,纪蒿还赠了整整二十匹素帛、两匹织锦,弄得中军众将心疼不已。 正在这时,纪蒿一身红色襦裙,飘逸窈窕,她刚想走出葱岭堂去隔壁的市尉府院内,班超却叫住了她。 “回来,汝手怎样了?” 纪蒿不敢看班超眼睛,她心里有些慌张,便应付道,“哦快好了,不碍事……”她以为班超要为那二十匹素帛、两匹织锦和她理论,便很无奈地坐到自己案后。 又怕他要看自己伤手,便赶紧推托,还将伤手藏匿到衣红色的衣裾下。 本来她比寒菸幸运,伤口可口得很好。但是总是发胀、疼,手腕处伤口内还有一小块总是流黄水。她一直不当回事,一拖再拖,可马神仙却十分紧张,便告诉了班超。于是她只得允马神仙用手术刀切开未可口处,没想到里面是一包白色的脓块。原来,矛刃上、箭簇上都有微毒。 重新做手术后,现在伤口愈合得不错。 现在两人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奇妙的变化,从纪蒿来到疏勒国开始,班超再未吼过她,甚至连脸都没有黑过。去年底二战于阗和刚刚过去的七月大战,纪蒿独挡一面功不可没,汉使团的商尉府更是成了摇钱树,她已经深受班超和中军众将倚重。 可两人毕竟还有一层“夫妻”关系,他们单独在一起时更象兄妹,虽然互相关爱,可一付彬彬有礼、公事公办的样儿,其实十分尴尬,连目光都互相躲闪着从不对视。 班超将沙荑的密函递与她,纪蒿看完便起身端着裹着白麻布的左手走到沙盘前,“大使,吾以为焉渑非为齐黎而来!” “说说理由……” 见班超蹙眉在认真听,她才又道,“汉使团进入西域后三战三捷,窦固都尉又即将北征,齐黎乃西域枭雄,心存称霸葱岭以东、沙海南北志向,此时绝非谋反之机,他断然不会听从焉渑策动而反汉,他更不敢在此时与汉使团为敌。吾以为焉渑南下定然另有要务……” “另有要务……有道理,能是什么要务呢?”班超频频点头,陷入思索,既似问纪蒿、又是自言自语,“焉渑曾经通使西域各国,或与疏勒各州、各贵族都有过接触,只是她会盯着哪里?” 勒丘州州长兼州尉田寰是一员战将,出身权鱼门客,又是于阗国韩苑的大将,是吴英麾下最得力的沙匪,焉渑决然不敢去策反他,那是找死。乌即州州长兼州尉桃忒乃击中胡侯番辰家将,番辰现在盘橐城,桃忒不敢擅动。唯有桢中州的州长兼州尉虺吾,原为依耐国贵族,素有称霸昆仑山南北志向,又是国王忠亲信。 想到这里,班超将目光牢牢盯着桢中城。 “大使,吾到无屠置走一趟罢——”纪蒿见状已经明白班超意图。 她看着沙盘道,“桢中国地域广阔,南面便是葱岭商道,东与莎车相邻,地望重要。旋耶扎罗护商队山上的老营在蒲犁谷城,山下的老营便在桢中城西面百里处(注:即今英吉沙绿洲)。此地贵族、吏民虽忠于国王,然因远离盘橐城,州长虺吾独断专行,须防范焉渑就中取事!” “夫妻”二人寻常总是南辕北辙,争论讴气是常事,这一次却是想一块了。 权鱼是疏勒国柱石重臣、定海神针,他在忙着重建赤河城、疏勒城、北岭城,并筹集粮秣、制作甲服、打造兵械、沽买战马,哪一件事也离不得他,根本脱不开身来。胡焰在紧盯着呼衍獗大军和葱岭以西各国动向,其余众将均不擅长秘战,现在也只能让她这个代商尉去主持这件大事。 班超早已经领教过眼前这个胡女,要论玩心计,焉渑未必是纪蒿对手,起码也不相上下。从在挽愚城见到她并鬼使神差地抚摸了一下她的脸庞起,自己不正是一步一步地掉入她精心编织的“夫妻”这个“陷阱”了吗?现在在葱岭东西各国,除了焉渑这个女魔头,恐怕没人会怀疑她是“汉使夫人”! 要说她那比焉渑差,也只是焉渑身为死士那一身精绝的功夫,是纪蒿无论如何也望尘莫及的。只不过有勇士陈隐和二百精悍国兵相随护卫,无屠国又离田寰镇守的勒丘城一步之遥,班超并不担忧她的安危。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无地自容 权衡再三,班超应允道,“好,汝至无屠置后,命旋耶扎罗严防虺吾有变,一切由汝临机处置。为截杀焉渑,胡焰已令田虑前军小队潜进勒丘城、无屠置、皮山城、莎车城,胡焰小队与权鸪、沙荑之莎车城斥侯等,就近各州州兵,均暂由汝节制!” “哦,吾明白了……”纪蒿轻轻答应一声。 又是那标志性的、冰冷冷的声音,尤其是那个毫无感彩、可怜巴巴的“哦”令班超微微皱起眉头,恨得真想狠揍她一顿。似乎总是在提醒班超,少想套近乎,当初在于阗国汝可是一直吼吾。 “大战将起,倘若虺吾有变节苗头,汝需当机立断,可先斩后报!”班超努力摆出一付公事公办的嘴脸,“焉渑手下均是死士,汝要牢记,斗败焉渑靠智不靠勇力,更不得亲自上阵厮杀!” 眼前的男人担忧、不舍都写在脸上,还非得装得一付铁石心肠。纪蒿心里哑然,面上只是平静地点点头。她本准备第二日即奔赴无屠置,谁想又横生枝节。 汉明帝永平十七年(公元74年)阴历九月,苏毗女国南山侯苏温耶派出使者出访于阗国,并运下来白盐二千斤。使者专程至汉苑拜谒了汉大使班超和汉使夫人纪蒿,并分别呈上南山侯苏温耶的一封信。 这次来访不同寻常,南山侯派来的使者竟然是山北部族的左千骑侯、幕师、南山羌人武士仡壅仆,他是南山侯麾下的统军大将,年四十余,勇悍忠诚、沉着稳重。 他转呈了南山侯苏温耶给班超的信,只见苏温耶在信中禀报,“禀报汉使,女王令吾转禀汉使:‘贵霜国压迫甚急,班公湖数遭敌犯,已历大小五战’。吾领地之昆仑山巅也已现对峙,吾料或在今年贵霜国必派兵试图夺吾昆仑要塞。详情由使者当面呈报大使!” 仡壅仆当然要专程进见大汉副使淳于蓟,并捎来苏温耶亲手织的牦牛绒线衣一套,牦牛绒手服(注:即手套)、足衣(注:即袜子)各一付,都是冬季保暖珍品。另有一用金丝亲手绣成的一个荷包,荷包上绣着一个高大的武将牵着战马出征归来,一个柔美的妇人抱着一个男婴正在迎接自己的夫君! 班超专门升堂,听仡壅仆禀报昆仑山上军情。 “过去,苏毗国将白盐沽去罽宾、大月氏、天竺(注:即身毒国,现印度)三国,可换来栗米、鲜果、衣棉,足资国用。现在,贵霜国五部归一,国兵三十万,自称葱岭最强国,已吞并罽宾国,击破天竺国,并派兵进入昆仑山上欲抢吾盐池。五月份,贵霜国派一千兵袭扰班公湖,被女王率国兵困在峡谷击杀殆尽。六月份,彼又派两千兵进逼班公湖,女王放回俘虏,令其告之苏毗国已经归附大汉,贵霜人才退兵。” “贵霜人兵虽退,但却派出一支千人高原军,均悍勇之辈,以罽宾为基地,游荡在昆仑山中,时寇吾昆仑要塞。苏毗国山北部族受到巨大压力,现两国商队亦不再通。幸好西夜国王萨莫克率悬度营适时进入葱岭,威胁贵霜人后路,彼才未敢大打出手。南山侯以为,今年秋季贵霜人必有大动作,或将出罽宾夺吾昆仑要塞!” 疏勒国刚刚经历一场生死大战,且正是实行《垦荒令》、《禁椎令》和《军功令》这一重大变革的时期,国内骚乱四起,各州都陷动荡,沉重的压力令班超喘不过气来。现在昆仑后院又起火了,贵霜国将开疆拓土的矛头对准了昆仑山苏毗女族,众将闻言无不大惊! 形势变得严峻起来,如昆仑要塞丢失,南山侯的山北部族将被压缩到山北一隅,昆仑山巅将完全丢失。苏毗国女王苏陶耶麾下诸部将被与于阗国彻底割裂分隔开,苏陶耶一旦陷入高原深处,孤立无援,苏毗国则必败! 这非同小可,胡焰趴在沙盘上一一插上蓝旗,惊问道,“大月氏与羊同是否有勾连?” 仡壅仆道,“禀报胡从事,暂未发现贵霜人与羊同人有勾连,苏毗国与贵霜人大战班公湖时,羊同国曾派兵三千相助!” 这飞来大祸让纪蒿听得心惊肉跳的,她现在理解班超在于阗国汉苑昆仑堂内的那个大沙盘了。那沙盘上有一半是葱岭以西,只至大秦国。怪不得班超坚持以贫弱的疏勒国为根据,葱岭以西有贵霜、安息、大秦三大帝国,对大汉而言,如果葱岭成为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那么便只需全力对付来自漠北草原的北匈奴这条恶狼! 她现在更加理解了班超为何要经营苏毗女国,因为如果让贵霜帝国占领昆仑山上,那么贵霜国的数十万雄师随时可以居高临下直出西域南道任何一点,倘若如此,西域便多了一个强大玩家,大汉便又多了一个强大对手,西域将永无宁日,大汉也将直接与贵霜帝国对抗! 想到这里,纪蒿道,“前吾已令萨莫克、萨里库勒成立悬度营,坐阵蒲犁谷城,进葱岭断贵霜人后路。现在看,萨莫克并未敢放手打,从而让贵霜人以罽宾国为基地图谋苏毗国。吾以为,当速召萨莫克、昆兰来疏勒!” “商尉所言极是!”这也是众将所想,班超想都未想便点头道,“六百里加急,商尉府速派出驿吏,令萨莫克、昆兰速驰盘橐城,悬度营临时由萨里库勒主持!” “本尉遵令!”纪蒿迅速回到隔壁院中的疏勒国市尉府,一前一后派出两组驿吏。 当天晚上,班超举宴为仡壅仆接风。宴间,见淳于蓟一直心事重重,纪蒿面带愠怒地睃了他腰间挂着的荷囊一眼。面对自己的这个小嫂子,淳于蓟象做了亏心事窥见了一般,面色酡红,赶紧轻轻遮掩,将荷囊藏匿进衣襟下。 散宴后,众将都退下,淳于蓟与班超议论了一番权鱼派密使从赤河城送回的呼衍獗异动情报,刚要起身返回自己院中歇息,蠕蠕却叫住了他。 “副使请留步,夫人有话说!” 班超坐在案后,仍在看着权鱼的信函沉思。葱岭堂内只有蠕蠕静静地站立一边,淳于蓟见纪蒿只是将他腰上挂着的荷囊要过来看了一下,又一言不发地还给他。此时室内两个女人都一齐盯着他,他头便深深低下,恨不得有条地缝钻下去。 堂内陷入尴尬,秅娃儿在自己的室内读了一会书,睡觉前正想出来找蠕蠕玩一会,刚走到朱柱后,见蠕蠕恭恭敬敬地躬立一边,室内班超、淳于蓟、纪蒿三人神情怪怪的,分明有些诡异,便吓得躲在帷幕后偷听。 纪蒿在等淳于蓟自己坦白。 当着班超的面,年过四十、顶天立地的大汉墨侠淳于蓟此刻已无地自容,只得如实地向这个比自己小了二十岁的“小嫂嫂”坦白了自己对苏毗国南山侯的牵挂与爱恋,当然也诉说了自己内心对薛云儿的愧疚,言语中挣扎、矛盾、无奈表露无疑! 纪蒿当然了解苏毗国习俗,淳于蓟一再委婉地向她表明,自己与女王苏陶耶不过是逢场作戏,是入乡随俗,是没办法的事,与苏温耶则不同寻常,他已经放不下这个苏毗族贵族。纪蒿岂能听不出,淳于蓟心中分明在深深挂念着这个独撑昆仑山上的南山侯。 等他说完,纪蒿心里想到可怜的薛云儿,这个虽然她从未谋面、但却让她从心里钦佩的大汉奇女子,便想痛快淋漓地斥责淳于蓟一顿。可她是“汉使夫人”,不是一个普通女人,她知道淳于蓟绝非浪荡男儿,于是话到嘴边却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唉,好女人都让副使遇上了。薛云儿已为正妻,苏温耶便由本尉做主,将来也娶了为正妻罢”,纪蒿忽然心里又一阵伤心,眼里竟然雾一般有了泪花,“苏温耶赠汝橐囊,副使可知其中之意?” 淳于蓟觉得她提醒得非同小可,便睁大双目提起蓝色的橐囊细看。 这是苏温耶用金丝在牦牛皮上缝制成的橐囊,精致柔穰结实,黄灿灿的。两边拖着美丽的牦牛尾,边上用金线绣成绮丽的蓝天云纹,两面各绣着一幅画,一面是一个美丽的胡姬怀抱一个婴儿,在等待着一个出征归来的大将。而另一面,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带着一个男孩,其乐融融。 “夫人意是……” 淳于蓟岂是愚笨之人,他的心思都用在应对汉使团面临的严峻形势上,他只是粗心,此时闻纪蒿言,他手捧着橐囊,刹时惊叫出声,“难道……” 班超也被惊动了,他惊讶地走了过来看着纪蒿和淳于蓟,又拿过橐囊看了一遍,不禁哈哈大笑,笑毕道,“祝贺兀然兄要当阿翁了啊……对了,高山部族生计简陋,既如此,商尉府当迅速派坐婆进山,确保苏温耶母子无忧……这么大的事,兀然兄竟然一无所知?” “哼,男人呐……”纪蒿眼含热泪,班超没心没肺的话令她终于忍无可忍了,她骤然爆发,不耻地叱道,“南山侯是山北部族首领,又是首胎,挺着大肚子孤撑昆仑山巅,对抗贵霜国侵扰何其不易。汝既放不下想收了她,归来后为何缄口不言,从未向吾吐露半点?!”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昆仑有变 堂堂的大汉墨侠、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大汉副使,此刻就象一个做错了事的顽童,坐在自己案后低着头老老实实地听着“小嫂子”拾掇。 “恣情后拍拍屁股下山了事,剩下的事全该由女人承担,这象男人么?啊?身为堂堂大汉副使,如此行径与奸遍各国胡姬的周令与众刑卒何异?如何教化刑卒?山北部族原就内外交困,如果贵霜探明南山侯有孕,势必重兵强犯昆仑塞,如此则昆仑塞必不保,南山侯母子也活不下来,汝果真就这么忍心?!” 纪蒿连弩箭一般,替苏温耶声讨他这个薄情郎。话很重,句句直捅心窝,噎得淳于蓟无言以对。他出了一头轻汗,落汤鸡般看一眼班超,见班超正举着羊皮书趴在沙盘上沉思,便更是无地自容。此时如果丹蝶苑葱岭堂地下有条缝,淳于大侠会不顾一切地跳将下去! 他与班超同时进入西域,班超心无旁骛,即便对这个千娇百媚、聪明过人、自己送上门的“汉使夫人”内心都有抗拒,到现在都无夫妻之实,更别说对身边的侍婢了。可自己却弄得如此不堪,早在于阗国汉苑时身边便有了一个小妾丑丫,现在上了一趟昆仑山,竟然又有了一个夫人,还快当上阿翁了! 丑丫其实并不丑,真名叫蛄蛄儿,所有人都叫她胖姑。她是安息国人,被一支商队从安息国掳到拘弥国宁弥城时瞅着空便逃了出来。当时淳于蓟恰在宁弥城巡视,返回于阗国西城途中遇见一队商贾镖师正在追捕一个骑着毛驴、蓬头垢面的妇人,便命刘奕仁截住问个明白。 胖姑很有见识,路过西城时便听说汉使团下了于阗国以后,禁止贵族施私刑、蓄私兵,徒附、奴隶再无性命之虞,拘愚国众胡姬就是被汉使团救下的,纪蒿甚至还成了汉使夫人。此时她在宁弥城外村落中偷了一头毛驴,正要逃向西城去碰碰运气。淳于蓟问明原委后便惩罚了镖师和商贾,令刘奕仁将她带回汉苑。 当时汉苑所有人都知道刘奕仁救了一个丑陋的胖妇人,伊兰虽远在楼兰城,可刘奕仁到底不敢擅自收留胖姑,淳于蓟气恼地便亲自收留她在自己院中当侍婢,还给她起名丑丫。 没想到到了汉苑后,一番收拾再有了饱饭便面貌一新,这竟然是一个雅致丰满、年仅二十五六岁的风情少妇,怪不得商贾要冒险强掳她准备卖到中原汉地。丑丫在故乡时已经嫁为人妇,婚后丈夫便跑驼在外几年未归,一直未生育。少妇的手段岂是那些年少青涩的于阗胡姬能比的,两人青灯长夜朝夕相处,只是略施手段,两人便偷偷摸摸地睡到了一张榻上。 当时淳于蓟怕丑事为众刑卒知道没面子,曾刻意隐瞒,可丑丫却有意无意地告诉了纪蒿。于是,纪蒿便替丑姑作主,让她成了淳于蓟的小妾。 这一回与苏温耶的丑事,偏又因一个橐囊给纪蒿抓住了。当着蠕蠕这个自己的部下面,这让他对比他小了整整二十岁的小“嫂嫂”,又怎么张得开口辩解? 纪蒿斥责完淳于蓟,又扭头狠狠地剜了班超一眼! 当时班超抱着臂在堂上踱着步,有点幸灾乐祸地看淳于蓟的笑话,四目相对,这一眼如刀子一般,令他心里凭空心虚起来。这是怎么了,似乎是自己也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让她抓住了把柄儿一般。 “喂喂,能别象疯狗一样伤及无辜么,事是兀然干的汝瞪吾干吗……”一句“这象男人么”本是斥责淳于蓟的,在班超听来似乎也有他的份一般。他摁捺心里不满,冷着脸道,“别没完没了,赶紧办正事。商尉府当驰令于阗国市尉府并转告国王广德,速派派坐婆、国兵上山!” 班超这说的是正事,纪蒿点点头,迅速对蠕蠕令道,“派专门信使驰令蒲柳:南山侯即将临盆,请王妃南耶选稳妥坐婆(注:即接生婆),准备全套婴儿小衣、用具、药品、食物,派出可靠使者、一千精悍国兵送坐婆上山,务保苏温耶母子平安。待南山侯满月,襁褓康健,接本尉令方可返于阗。使者还需勘查驿置位置,开通苏毗与于阗之商道!” 她又专门给苏温耶写了一函,“本尉证婚:大汉昆仑守将、苏毗国南山侯苏温耶,为大汉副使、假司马淳于蓟正妻。另祝母子康健,男婴则赐名淳于昆仑,女婴则名淳于温耶。纪蒿盼与姊姊早日相会于盘橐城!” “南山侯处境凶险,这样可否?”写完,一一呈给班超、淳于蓟阅,二人都无异议。苏毗国内内斗不断,纪蒿令其为大汉昆仑守将、淳于蓟正妻,无疑是给苏温耶罩上了保护伞,十分必要! 得到班超、淳于蓟点头应允,蠕蠕便连夜派出使者。 被纪蒿骂了一顿,羞愧万分的淳于蓟本想提出自己亲自上山一趟,可他身为副使,新政刚刚颁行,疏勒国正处在如此微妙时刻,他如何能走得开。又见纪蒿处理好了一切,等室内仅剩下他们三人时,便深深地给纪蒿鞠了一躬! “谢夫人眷顾苏温耶,在下……在下……”当着蠕蠕这个汉使团第一美人的面,又是自己最贴心的部下,下面的感谢话、自责的话儿到底一句说不出口。 “别在下在下的了……”见淳于蓟尴尬万分,纪蒿与蠕蠕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十分不怀好意,然后又温言道,“副使天下英雄,是无数女儿心中偶像。可莫负两个痴心女啊,辜负薛云儿、苏温耶这样的好女儿,汝会被天下女人口水淹没的!” 班超眼睁睁地看着淳于蓟被她拿下,明知道她是借淳于蓟作下的事儿说事,可点水不漏让他无力反击。薛云儿、苏温耶是好女人,她纪蒿居高临下母仪西域,自然更是好女人中的好好女人了。你班超要是敢辜负了这样的好好女人,看天下女人不把你唾弃死。 等淳于蓟刚退下,班超终于忍无可忍,“兀然威名贯天下,汝虽抓住理儿但也应留情面。再说,说兀然的事又何必胡乱影射其它……” “吾影射谁了,汝心虚什么……”纪蒿笑问。 “吾心虚?”班超声音高了一些,“得理不饶人,不可理喻……” “得理不饶人?这一屁股屎还不得吾来揩?心里无鬼汝急什么……” 纪蒿笑靥如花,蠕蠕捂着嘴扭头忍住笑,帷幔后的秅娃儿则忍不住咯咯咯地笑出了声儿。 寒菸抱着几卷简册恰好走了进来,见班超和纪蒿面色怪异,纪蒿坐在自己案后仰着脸,班超立于她的案侧红着脸,二人正怒目对峙着,分明是又要拌嘴理论一番的前奏,便叱道,“啧啧啧,这又怎么了,斗鸡一样,没一天安生,好好的又为何事吵架?” “谁和他吵架,吾说了几句副使,人家这就护着了……”纪蒿便将实情相告,并怒道,“枉费薛云儿一片痴心,真是一个多情种子。上了一趟昆仑山,便睡了一堆山上女人。苏温耶也是个痴情女,专门巴巴地送来一个橐囊,可人家愣是未看懂,气得吾想抽他几鞭子!” 蠕蠕接过寒菸手中简册,将其摆放到班超大案上,侍婢则将案后的树形灯盏又点亮了三盏,厅内灯火通明。架是吵不成了,班超偃旗息鼓,怏怏坐回自己案后,摊开寒菸拿来的这些简册一一阅读。新政施行这段时间,各州争执四起,骚乱频生,大有燎原之势。寒菸将十几起骚乱一起报汉使,是想得到允许,准备杀一批以震慑众贵族! 寒菸也坐到自己案后,侍婢赶紧为三人案上脂玉耳杯中都舀上蒲桃酒。 听了纪蒿的介绍,寒菸是姑娘,连情郎都还没有,自然不好说别的,“吾在山上时就曾担心,老女王一旦驾崩,苏陶耶会容不下南山侯。”又叹道,“苏温耶虽是女流却极有见识,夫人命其为大汉昆仑守将,是给她加了一道护身符。云儿那么美妙的人儿,要知道是苏温耶救了副使一命,定然会原谅……” 接下来,一家三口又商议了一顿大事,最后班超决定,由左相府重拳整治骚乱,并叮嘱寒菸,“看准了,可杀一儆百。然推行新政仅靠威权不行,首在争取吏民人心。要有耐心,最长一年,看到新政好处了,贵族、牧主或才不会反对!” 正事说完了,纪蒿忽然回首望着帷幔叱道,“鬼鬼祟祟的,滚出来罢!” 原来早就被夫人发现了,秅娃儿只得乖乖地走了出来。秅娃儿一双大眼睛扑闪着,乖巧地坐到纪蒿案后,小脸上漾着欣喜,小身子有意无意地偎向纪蒿,显然大人间的秘密让她不小心发现了,让她兴奋不已。 纪蒿给了她一个爆栗,“小孩儿家不学好,这么晚了不去睡觉,多大人了,还偷听大人说话?”斥责完又叮嘱道,“贵霜国正对昆仑山用兵,今晚的事万不能外泄,听到了吗?” 秅娃儿鸡叨米般地频频点头,又依偎在纪蒿身边,却对寒菸一迭声告状,“呀呀呀,公主快看哪,夫人多不讲理,吾就是个受气包哎。对大使有气不敢发,骂了一顿副使还不解恨,便又冲着吾来!” “胡说,对吾有什么气?!” 寒於和站在纪蒿身后的蠕蠕都咯咯咯笑起来,站在葱岭堂门外的陈隐和班秉都好奇地伸头向室内看了一眼。班超扭头轻声呵斥了一声,吓得秅娃儿从案后蹦起仓皇逃向室内,“困死了,困死了,吾什么也没说噢……” 纪蒿派出的信使到达于阗国西城后,于阗国市尉蒲柳当即进宫转告王妃南耶。南耶不敢耽搁,迅速准备了所有物品,并派出公主秋娴为使者,精选、敲定了西域最好的两个坐婆,由于阗国后军主将、左都尉伏阇屠率一千士卒为护卫,迅即上山,助苏毗国山北部族抵御贵霜国侵逼!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甲类秘传 所谓乱世多人杰,在汉匈大战中一直处在风口浪尖上的于阗国下一代已经成长起来,年仅十五岁的小公主秋娴已经承担起家国使命! 永平十六年底汉使团二战于阗时,纪蒿与南耶坚守汉苑以身拭险激励于阗国兵斗志。那一次,年幼的秋娴也随南耶一起在战前最危急时刻进入汉苑,大战之时还与南耶一起冒着流矢抢救伤兵。这是秋娴公主第一次在世人面前亮相,年虽小却神色雍容,很有大家气度。 当时很多负伤的鄯善国兵惊闻这个锦雕玉琢的小女孩是国王广德的长女,而满身沾上血,正在聚精会神包扎伤兵的美貌妇人是于阗国王妃,很多士卒都感动得呜呜哭了起来。鄯善男儿们血都燃烧起来,他们悍不畏死,愣是用三千孤军、凭一座小小的汉苑,以付出一千六百余人的代价,生生顶住了北匈奴大将黎繁万余人数日强攻! 那是一场汉使团不在主战场、完全由于阗国、鄯善国的国兵打的一场决定性的战役,也是汉朝玉门关大将林曾进入西域后的第一仗。这一仗打出了两国的威风,也是于阗国、鄯善国真正浴火重生的一仗! 这一次,当南山侯有孕在身、昆仑山受到贵霜国强大军事压力、汉使团无暇东顾的危急时刻,国王尉迟广德、大汉于阗守将林曾、王妃南耶与于阗国众臣紧急堂议一夜,最终决定派年幼的秋娴代表汉使团和于阗国王廷出使冰雪覆盖的昆仑山。 苏毗国昆仑要塞有危,山北部族首领南山侯即将临盆,汉使夫人纪蒿令蒲柳转来的命令虽然没明说,分明是令于阗国王妃南耶亲自带一名大将率国兵上山驰援。可冬季即将到来,汉军在凉州大营枕戈待旦即将北征,冬季到来前,呼衍獗必率龟兹、焉耆、姑墨等国疯狂攻伐于阗、疏勒两国,此时刻王妃南耶根本不能离开于阗国。 王太子尉迟讫多在雒阳为质子,另两个小王子尉迟竹鹰、尉迟兀瑁打打杀杀还行,无主政一方之能,于阗国国王广德不得不咬牙派出小公主。为保证昆仑要塞安危,广德在左都尉伏阇屠人马之外,又从国兵中精选二百名战场经验丰富的志愿者,编成于阗国健卒屯随卫公主左右。同时又向苏毗国山北部族赠送麦子一万石、一千把铁质环首刀和长剑,炊具食具铁农具等若干。 秋娴上山后果然不负重望,她迅速接管苏毗国南山部族防务。等左千骑侯、幕师、南山羌人仡壅仆从疏勒国盘橐城归来,秋娴即命以于阗国后军主将、左都尉伏阇屠率领的一千于阗国士卒为骨干,与仡壅仆率领的苏毗国南山部族一道,在西夜国国王萨莫克、王妃昆兰麾下悬度营的配合下,历经两个月苦战,终于击破了贵霜国对昆仑堡的侵扰,稳定了昆仑山巅! 在此期间,苏温耶也顺利产下一子,并按令取名为淳于昆仑。 只到第二年春暖花开时,见苏温耶母女平安,秋娴才遵纪蒿令下山,年虽仅十六岁便被纪蒿任命为于阗国汉侯、商尉府于阗国市尉府府丞。 下山前,她还再一次与苏温耶谈妥开辟昆仑山商道事宜。上一次于阗国市尉蒲柳曾专程上了一趟昆仑山,但后来形势紧急,苏温耶更将此事放下了。此次,苏毗女国决定在于阗国西城设立盐金专帐,隶属汉使府商尉衙门与苏毗国女王,专门出售白盐和山货、黄金,所得按五三二分成,苏毗国得五成,汉使府与于阗国分别得三层与二成。 这些都是后话,提前道明后文不再表。 纪蒿向于阗国西城派出信使十余天后,萨莫克与昆兰风尘仆仆地赶到盘橐城。这期间虽一直未发现焉渑踪迹,但班超、纪蒿与中军众将都紧张地盯着莎车国与疏勒国桢中城。 纪蒿更是焦心如焚,商道事务归商尉府管,南道诸国是汉使团后方,农牧、商道诸事都属商尉府管,在安排好昆仑山巅事务之前,她无法脱身专心去对付焉渑。 昆兰是天生的外交家,本该是她的对头也能很快变得那么亲近。到汉苑不到半天,便与吴英、锦娘亲密无间、惺惺相惜。接下来,汉使团便又与这夫妻二人一起整整研讨了几天,那几天盘橐城汉苑葱岭堂内外、瑶池之上,不时能听到女人们放肆的娇笑声。 西夜国与罽宾国地相邻、习相近、国民多有来往,几日研讨后,班超与众将都肯定了当初纪蒿的处置,于是班超再次升堂,胡焰宣布汉大使令: “萨莫克听令:自今日起,以西夜国兵为主,并招募葱岭东西强人,精选适宜山地战之精悍强卒,务令悬度①营成为象护商队一样的劲旅。悬度营以西夜国呼犍谷、蒲犁国之蒲犁谷城为老营,受汉使团商尉府节制!” “悬度营要以葱岭之上为主要作战方向,以保护葱岭商道与昆仑山安危为使命,由商尉府护商营进行策应。大月氏国已派兵侵袭苏毗女国昆仑要塞,悬度营宜即刻隐秘过悬度进入原罽宾国境内,隐于葱岭之上山涧雪峰之间,绝地孤军作战,袭扰大月氏军后方通道、粮秣补给线等,令其后方不稳,不敢对高原用兵!” “末将遵令!” 萨莫克领命,可昆兰却忧心忡忡地对班超道,“大使,国王一人去,吾不放心……” 萨莫克勇有余而谋不足,这夫妻档昆兰是拿大主意的,萨莫克擅长的是冲锋陷阵。因此胡焰道,“昆兰不必担忧,汉使尚有任命!” 班超道,“昆仑市尉昆兰听令:令汝为悬度营监军,负责运筹帷幄,决定出击时机、地点、时间,协调护商营策应悬度营作战,但不得上阵杀敌。萨莫克出战期间,令汝为西夜国假国王,总理西夜国农牧与葱岭商道,策应萨莫克切断大月氏兵归路!” “汉使圣明,本尉遵令!”昆兰高兴得一下子蹦了起来,还不忘向胡焰做了一个风情万种的鬼脸,萨莫克也高兴得手舞足蹈。 纪蒿也给昆兰鼓劲,“放开手脚去打,打出吾女人的威风来,悬度营一应粮秣器械,由商尉府昆仑市尉府全力接济!” 吴英忍不住戏道,“大堂上也敢放骚,拿出勾引吾男人的劲儿来,让贵霜人好好吃些苦头!” 面对一屋男人几十双喷火的色眼,昆兰面不改色心不跳,却指着胡焰嬉笑道,“汝问他是苦头还是甜头?” 老天,这分明是在当众公然调情,胡焰窘迫不堪,哪里还敢看二女一眼,恨不得地上有缝钻下去。 众将看得则是眼热心跳,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堂堂汉使团大员,公然当众挑逗汉使团三号人物,可偏偏这又是一个文武双全的女侠、骁将,上天真是不公平哪。此时每人心里都窝着一把火,连淳于蓟、蒙榆眼里都弥漫着杀气。 胡焰赶紧夹起尾巴,心里战战兢兢,因为散堂后群殴一顿已经是跑不了的了! 风声越来越紧,田虑派信使禀报,在勒丘城西十余里处,发现有马队穿越沙漠踪迹。纪蒿闻报再不敢等了,送萨莫克、昆兰赶回西夜国的当天,便披挂一新出了丹蝶苑,准备急驰无屠置。 见门前的陈隐已经率二百骑等在这里,大门前还有一辆套好驷马的豪华宽敞大安车。纪蒿习惯性地走向她的坐骑满花川,陈隐却躬身禀报道,“汉使言夫人手上有伤,不宜长途骑马,请坐安车出巡,满花川亦随行!” 这曾经是疏勒国王兜题的豪华专车,里面坐具、卧具等设施一应俱全。兜题被逐后,国王忠不敢坐这辆车,班超从来是骑马出行,这车便一直在盘橐厩内放着,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 纪蒿习惯骑马出巡,忽眼角瞄见班超带着班秉、班驺二人一身甲服,正走出葱岭堂大门走进丹蝶苑院中,便赶紧慌慌张张逃进车厢内,同时令蠕蠕与秅娃儿也一同坐进车内。等班超三人走到院门前时,纪蒿的马队已经顺着巷道向土山下走去。 “哇,夫人快看哪,大使舍不得夫人远行,一直在院门前注目相送……” 秅娃儿趴在后面的车窗前,掀着帘子叫唤道。车内的纪蒿与蠕蠕闻言,不约而同地“噗哧”笑起来。 班超确实在一直目送着,心里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不放心,毕竟她的对手是焉渑、齐黎。等到马车已经转过巷道另一边看不见了,这才到马厩内牵出赤萧,三人策马驰到城北大营,带着二十多名国兵和康居、乌孙、大宛三国贡献的九十匹战马,驰向赤河城。 汉明帝永平十七年(公元74年)阴历九月十八日傍晚,一天前刚刚从盘橐城来到无屠置的代商尉纪蒿,便突然收到沙荑派密使送到无屠置啬夫发泰手中的一条密函、急报。沙荑在木匣泥封旁边专门用小字注明,“急:甲类秘传,仅汉大使、副使、商尉、左相、右相、胡蒙二军侯可阅!”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注①:悬度即《汉书》中的“县度”,指今克什米尔西北达丽尔与吉尔吉特之间印度河上游河谷地带,其间峡谷两岸山势陡峭,水流湍急,需以绳索相引攀爬得渡,是汉代使节、商贾、吏民来往帕米尔高原的必经之路,也是中土僧徒西去天竺朝拜佛陀的必经之地。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惊天图谋 纪蒿端着伤手和秅娃儿刚要出去溜马,见状便摘下帷帽返回堂上。发泰佝偻着腰、长须微微颤动、面色十分紧张地将紫色秘匣呈于案上,“夫人,定出大事,莎车国兵或有异动!” 发泰是无屠国(注:今麦盖提县)大牧主,祖上便是做驿传生意的。他隐秘身份是权鱼的人,但无屠国是中立之国,因此发泰主持的无屠置与北道诸国、莎车国、汉使团表面都保持良好的驿传关系。无屠置位于东西、南北两条商道要冲,仅接待各国商队、使团、使者或过往的军队,无屠置便财源滚滚。 只有发生了重大紧急、地动山摇的军国大事,汉使团的斥侯才会用甲类密传,也才会令这个五十余岁、八面玲珑、见多识广的置啬夫色变。 纪蒿走到案侧站定,她将裹着白麻布的左手在下巴上轻轻抚摩,伤口阵阵针刺般隐隐痒痛令人十分舒服。她微一沉吟,才冷静地轻声令道,“打开!” 发泰也冷静下来,他按照程序,先让蠕蠕、秅娃儿看一眼泥封,然后迅速打开,从匣内取出一管缣书递给纪蒿。纪蒿用右手接过,只见上面写道,“禀报大使,焉渑在莎车城晤王弟齐枂、僧人会首领色决漪法师、辅国候周鼗,拟九月末夹击并夺取疏勒。焉渑后至桢中城,赠虺吾单于金刀一柄!” 纪蒿阅函顿时大惊失色,左手伤口抽痛一下让她“滋”地抽了口凉气,右手缣书飘然脱手。 果真是不同寻常的魔女,手段到底狠辣。齐枂、色决漪、周鼗三人代表的可是莎车国王宫贵族、僧侣徒众、国兵州兵这三股力量,只要这三人齐反,莎车国王齐黎便只能跟着反。而桢中州位于昆仑山下,是疏勒国的大后方,桢中有变,便是在汉使团的后背插上一刀,更是非同小可! 汉使夫人的失态,令室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蠕蠕神情紧张地捡起缣书,此时纪蒿已经平静下来安然坐到案后,蠕蠕不敢看函,只是将缣书放到她身前。纪蒿已经摊开羊皮图,一边轻轻地用下巴揉着手上的白麻布,一边聚精会神地思索着。 此时,她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判断出焉渑的真实意图。桢中州是前疏勒国王真勒一族的夏狩之地,复国后,国王忠格外重视桢中城池建设,焉渑此时专程前往桢中州策反虺吾,目的到底是什么?仅仅是为了弄乱疏勒国后方吗? 虺吾噬财如命,如果仅为了策反虺吾,仅需斥侯以金银贿之即可,何需焉渑亲往?事情绝没这么简单! 每年到夏季酷热之时,国王会带着百官到桢中,这里有从昆仑雪峰上采集的无穷无尽的冰块可供他们消暑避温。班超进入盘橐城疏勒国归汉后,现国王忠对祖先的夏狩之地关爱有加,在城南的山坳内修建有夏宫作为行辕。因而,桢中素有陪都之称,是国王忠除盘橐城外最重要的栖身之地! 难道,她想借虺吾之手,绑架国王忠?纪蒿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疏勒国的国政在左右相府,绑架了国王忠,汉使班超可以新立国王,一点意义没有。以焉渑的道行,她冒险亲往桢中,难道是想通过虺吾策反国王忠?如果汉使团率疏勒国兵正在赤河城与呼衍獗大战时,国王忠再在盘橐城举起反旗,那天岂不就要塌了么?! 想到这里,纪蒿出了一身冷汗。 事关重大,她瞬间便下定了决心,第一个反应是通报班超,令其有所防备。蠕蠕摊开羊皮,秅娃儿磨墨,纪蒿亲自修书二封,内容都一样,“焉渑欲策反莎车、桢中或国中贵族,呼衍獗拟于九月下旬夹击疏勒。吾将镇齐黎、羁虺吾,确保莎车、桢中无虞,君可专心北顾!” 写毕令蠕蠕、秅娃儿一一封好密匣泥封,交给发泰,“两组驿骑,相隔两个时辰,六百里加急,急驰赤河城,报汉使、副使、右相权大人、左相寒菸、胡蒙二军侯,需密封回执!” 焉渑神勇广大,疏勒国绿洲地域广阔,能不能逮住她那是胡焰的事,纪蒿已经决定暂且不管这个魔女。莎车国欲反,羁齐黎、稳住莎车已成当务之急!虺吾既敢晤焉渑、收金刀,说明已经变节,斩杀虺吾,消除汉使团后方威胁,斩断焉渑可能与国王忠或国内贵族的勾连,也容不得延误丝毫。 发泰进来覆命,“两组可靠驿使,每组四骑,均已经派出!” 第一组驿使风驰电掣地冲出无屠置,听着马蹄声远去,纪蒿盯着案上羊皮图上的桢中城,一时觉得无从下手。此时田虑的人马只有陈祖成、杨轩二卒在无屠置,她手中无兵可用,便扭头问蠕蠕,“田军侯何时到?” “明日亥时前定能赶到!”蠕蠕肯定地说。 田虑带着甘英、王艾、刘奕仁三位大将一直潜藏在勒丘城外的荒原和戈壁、沙漠上,暗中巡哨,守株待兔。纪蒿途经勒丘城时未停留,蠕蠕便令前来迎送的东疏勒州州长田寰,转令田虑率三将赶到无屠置见汉使夫人。 纪蒿又令蠕蠕修书一封,派出可靠信使,令人在蒲犁谷城的旋耶扎罗“速率护商队潜下昆仑,隐秘移至桢中城外山坳中匿伏,待令而动!” 信使刚派出,发泰又冲进来禀报,“夫人,斥侯刚刚侦得,虺吾派家兵十二人至无屠国,今日已抓获两名家婢,拟明日返回桢中!” “抓家婢?”纪蒿费解地问,“家在无屠国么?” 无屠国离桢中城数百里,中间隔着沙漠、戈壁和一块一块的小绿洲,两个女奴能逃回无屠国根本就是不可能之事,而堂堂的桢中州长、州尉虺吾专门派出十二名家将来无屠国,仅仅为抓回两个逃亡的女奴隶,这便更不同寻常了。 事起仓促,发泰说不明白。但是,仅仅半个时辰后他便带来一个身穿胡袍、哭哭啼啼、很有风韵的中年妇人和一个头戴破毡帽、神情畏葸战栗的中年小牧主。 事情很快就搞明白了,原来那根本不是什么家婢、奴隶,而正是住在桢中城外摸岭部族的呈家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女。 七月份疏勒国打成一团粥,但南方的桢中国并无战事,天高皇帝远,饱暖思淫欲,州长虺吾便在这段时间盯上了百骑长呈匉妻女。 他先偷偷骗奸、霸占了呈匉妻吐鸬,后又盯上呈矜、呈艮。按说妻子、女儿让牧主或商贾看上睡了,那应该是很荣耀的事,吐鸬被州长睡了呈匉也确实未当回事。但虺吾盯上吐鸬两个女儿,可不是睡睡这么简单,他是要强抢为妾。在桢中州和西域各地,抢亲不稀奇,但已婚男夺妾、人女为妾,便犯了律条。 虽然对方是州长,因疏勒国复国后汉使夫妇曾带着汉使团在摸岭住过几天,呈匉也算见过世面,为保护两个小女,便派人将她们送到远在无屠国的自己妹妹家。可没想到虺吾从吐鸬身上尝到甜头后,对二个鲜嫩的小女垂涎欲滴是动开了大心思,随后便派人专程赶赴无屠国,为的竟然就是要抓回两个娇美小女供自己享用! 发泰将这对中年夫妇送走,纪蒿端坐案后,右手不停地挠着左手上的白麻布,麻布下的伤口正在钻心的痒,痒得她分神,痒得从心里说不出的舒坦,可她双目如电,却一直盯着羊皮图蹙眉沉思。 秅娃儿趴在纪蒿案边,捧着腮两眼一眨不眨地瞅着纪蒿美丽的面庞。 她知道夫人这是又开始算计人了,老天呐,那个阴鸷冰冷、一肚子坏水的齐黎,那个颜如渥丹、须髯张扬的虺吾,这回这一对强人怕是要倒大霉了。论算计,谁都不是夫人对手,连汉使、淳于司马、胡军侯、蒙军侯这些强人都不行。 淳于司马、胡军侯、蒙军侯都是天下英雄,现在对汉使夫人毕恭毕敬。在于阗国、疏勒国,谁都怕汉使惟夫人不怕,不,是表面“怕”心里不怕。两人只要一吵架,汉使表面上威风八面,可一见到夫人神情黯然欲流泪的样儿,再狠的话便也说不出口了,最后准定是夫人赢! 果然,约半个时辰后,夫人前前后后想明白了,“传陈祖成、杨轩!” 汉明帝永平十七年(公元74年)阴历九月二十一日晨,陈祖成、杨轩按照代商尉纪蒿令,从无屠置解送一批“款项”至盘橐城商尉府,同时捎带押送一批权鱼儿刚刚从汉朝河西发来的楚地素帛到桢中州,交给人在桢中城的护商队主将旋耶扎罗。 离开无屠置后,陈祖成脸带愧怍,几次悄然给了自己两个大嘴巴。杨轩则幸灾乐祸,他骑行在驼队最前面,忍不住阵阵偷笑。 在无屠置大院内初见到蠕蠕时,三人都极为欣喜。寒喧完毕,蠕蠕和发泰便交待正事。其间,蠕蠕脸上便渐渐有恼意。等交待完毕,大家抱拳相别,蠕蠕突然勃然变色,当众羞红着脸“啪啪”地抽了陈祖成两鞭子。发泰诧异,杨轩大笑,陈祖成则大窘。 原来,蠕蠕身材太过火辣,在太华山和凉州大营时便是别部刑卒们夜晚意淫的对象。为此,蠕蠕常暗恨自己长了一付好皮囊,女卒们的保护神淳于蓟也没少惩罚刑卒。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招摇诲盗 发泰在亲自一一检查驼马身上的重载,蠕蠕则按照汉使夫人纪蒿令,一一交待此行注意事项。听他们唠叨时小陈祖成早走神了,一双色眼如电,早剥开蠕蠕的襦裙上上下下睃了个遍,睃到了骨头,口角的垂涎晃悠着就差落下了,自己出大洋象却一点不自知。 蠕蠕知道这个贱人正在视奸自己,她背上寒意阵阵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男人爱美女天经地义,这要是别人也就罢了,可小臭名在外,一双色眼能看到人的骨头,如此委琐令蠕蠕倍感羞辱,简直气得要暴走。惩罚完还撂下狠话,“下次再犯贱便阄了,吾说话算数!” 只要一颗色心在,他没法保证下次不犯。陈祖成倒霉透了,蠕蠕是淳于蓟的弟子,又是汉使夫人纪蒿身边的红人,这胡女可是说得出便做得出啊! 这笔款项装满整整四只沉甸甸的暗褐色柚木大箱子,箱子四角都包着厚厚的铜皮。而这批价值连城的素帛则有整整十八个大箱子,如此多的汉地素帛可谓价值连城。从发泰手中接收款项、素帛后,二将便带着由两名商尉府的驼倌、三十余峰骆驼组成的驼队,开始绕道桢中城再返回盘橐城的奇妙行程。 发泰还庄重地交给陈祖成一只紫色木匣,里面是一箱秘简。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这是贵重之物啊,必须昼行夜伏啊,不准走夜路啊,确保驿简与款项安全运到盘橐城商尉府事关重大啊等等。 “大人真啰嗦,送不到末将愿提头来见!”二人最后又接过发泰递过来的两袋焙盐菽,嘴里连声答应着,但一离开无屠置便将一切忘诸脑后。 已九月末,早晚天气凉爽,夜间则寒意袭人,可白天午间沙漠、戈壁上但凡无风的日子天气还是太热了。陈祖成、杨轩身着黑色甲服,头戴毡帽,一付镖师装扮。他们顺着沙漠中的商道向勒丘城(注:即今岳普湖县)方向走到晌午时,便无精打采地在商道边一块块小绿洲的客栈中饷食,卸下重截入库,喂食牲口。 从无屠置(注:即今麦盖提县)至勒丘城(注:即今岳普湖县)之间,商道顺着一条小河而行,弯弯曲曲地穿越断断续续的一串串小绿洲。由于人烟稀少,很多小绿洲无人居住,因此汉使团商尉府每隔二三十里,便在商道边设一个驿站或驿置、烽燧烟墩。 白天行路晚上歇息虽然安全,可二将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自然觉得无聊透了。他们出手阔绰,驿站的晌食是炙烤一头小野猪、大雁汤、勒丘蒲桃酒,四人将整野猪食尽,二人打着饱呃大睡了起来,只令两个驼倌看着牲口、货物。 睡到傍晚时分,二人才悠悠醒来,早早哺食毕便缓缓踏上行程! 小绿洲两边的沙漠、戈壁被晒了一整天,傍晚时分清凉的寒风吹得人先是懒洋洋的、暖暖的,不一会便冷得打起哆嗦。杨轩提着长矛骑着马走在前面,陈祖成闭着眼、嘴里还百无聊赖地哼起西南夷人淫词小调。 “哟—哎喂—呀,东家妹子河中洗哎,奶儿白腚股儿肥。哥儿赶着老牛哎喂到那河边,顾不得洗去那一身臭汗,搂着白妹儿亲哓……” 第三天夜里二更天时,天上银河璀璨、满天繁星,冰冷的寒风掠过令人倍感寒冷。此时影影绰绰的沙漠商道上,便只有他们四骑护着这一支只有两个驼倌的小驼队,形吊影单,但他们嘴里“骨嘣骨嘣”地嚼着焙盐菽(注:盐炒黄豆),丝毫害怕的意思也没有。 所谓冶容诲淫、慢藏诲盗,发泰和蠕蠕安排的这趟行程太奇怪,他们明知二将是惹事生非的主儿,这似乎生怕沙匪忘了他们! 天上掠过一阵鸟哨声,杨轩弩对黯淡的夜空劲射。弦音“嘣”地响起,又响起一阵大鸟扑闪翅膀声。杨轩策马绕过商道南侧的大沙丘,转了一圈回来却两手空空。 “啧啧啧,人莫非都死了……”疏勒国人心思定,疏勒境内的沙匪早让各州剿灭殆尽,游民、流民都入籍垦荒了,有生计了做盗匪的自然就少了。陈祖成、杨轩百无聊赖,这孤寂的行程让他们要发疯了。 天下事从来这么古怪,你惦记什么往往就来什么! 星河灿烂,夜色平静,微冷的寒风许许而过。倍感无聊的行程中忽然有了点生气,原来有一队人马从身后慢慢撵了上来。原来真的还有夜行人,这是十七八匹行色匆匆的快骑,其中有两匹马上驼着重物。交臂而过时,在昏暗的星光下隐约看得明白,袋中象是有动物在噫喑呀哓地挣扎。 这些人很嚣张,贴身而过时,杨轩打招呼人家理都未理。等人马走过去老远了,杨轩突然反应过来,毡布袋中分明是捆着人。 呵呵,上钩了!陈祖成看得明白,面对富饶的小驼队,这些人分明诧异地看着驼马背上的大箱子。 到半夜时分便有月亮了,估计这些人不敢等月亮升起,一定会在前方无人处动手。这条商道属于汉使府商尉府管,正处在两个驿置之间的沙漠无人地带,这些人定然是在寻找下手的地方呢! 可令他们失望的是,他们向正西走了约十七八里地,还是什么事也没有。到了驿站时驿卒都提着灯笼迎候他们,但令驿卒们诧异的是,“商队”却没有住下而是继续连夜西行。 约半夜时分,沙漠上月牙儿升起。前面商道两边有几个大沙堆,影影绰绰、前方商道右侧朦朦胧胧的大沙堆后面似乎传来隐隐的骂声,“骚货,不准乱动……摸一把小肉腚还不让,若不是虺大人好日青口(注:方言处子),老子早玩汝个透爽……” 陈祖成、杨轩二人本就是只恨天下无事的主儿,现在西域各地的方言他们连听带猜大体都听懂一点也都会说一些,这下发现有典故了,两人兴奋异常。“狗日的,发泰这个老狐狸,蠕蠕这个骚娘们,真是金口玉言……”陈祖成兴奋地嘟囔道。 “队率,发泰大人的钱、密简、素帛事大,是不是别惹事……蠕蠕那娘们太狠,出差错怕是要被阄的哦?”杨轩虽然只是二十七岁的青年,且长得清秀英俊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可他是窦氏门客,心机更缜密、老道些,表面上是提醒其实是激将。 陈祖成是队率,杨轩只能善意提醒,并未阻止。两名“驼倌”捏着刀柄一言不发,他们其实是无屠置的卫卒,月光下此刻却露出十分畏惧之色。 果然,陈祖成不耻地道,“汝懂个屁,发泰是老驿道,如有急事早用驿使加急传递了。既让吾二人带传,是要事但不会是紧急要事,懂吗?至于蠕蠕,女人就是嘴上硬碰,想当年……算了,不过寻常贵族、大户人家追捕逃婢,不会捂捂盖盖,如此行事,定然是歹人。杀错了,掉吾一人项上头颅即可!” 杨轩闻言,觉得有道理,便兴冲冲地道,“既要办,就快动手……”二人正盼着沙匪快来抢劫,果然前面商道上突然火把齐亮,一伙人一字排开真的来截道了。二将看得分明,这伙人虽然嚣张得很,但排的阵势却象打仗,做盗匪显然十分不专业,分明是见财起意的州兵。 这时,只见火把下一个戴着胡公帽的人喝道,“喂,老子是劫道的邪……只谋财不害命……的邪……丢下骆驼,可饶尔二人不死!”众匪也都在嗷嗷叫着,一齐抽出刀剑耀武扬威地给自己壮胆。 陈祖成吓得惊慌失措的样儿停下马,两峰骆驼也停下脚步,开始一齐举着尾巴排泄。杨轩则吓得“哇”一声呜咽起来,嘴里抱怨道,“吾说……呜呜……不能走夜路汝……呜呜……汝偏不听,这下……呜呜……遇着强人了看汝如何收场……呜呜……” 两名“驼倌”吓得魂飞魄散,紧紧拉着驼缰浑身颤抖,不知所措。 “各位好汉截错了……”陈祖成策马上前,抱拳道,“吾乃无屠置驿官,押运四箱简书送勒丘城。骆驼、马匹皆官家所有,屁股上有官家关防烙痕,好汉便取之亦不得安生,恳请各位行个方便……大家方便……” “啊——呸!”胡公帽以鞭指陈祖成叱道,“前在客栈中吾等便看明白了的邪,四箱重物叮当响,分明是铜钱。这么多绸布,如果吾猜得不错,定然是商尉府的人,休要啰嗦,半夜跑驼,以为吾天予不取做天下第一大善人……的……的邪!” 陈祖成也结结巴巴地道,“既知吾系商尉府人,汝还要截道……的邪,护商队巡视南北商道,此又离驿站不远,汝就不怕纪蒿大人、施耶扎罗大人杀汝等头……的邪?” “小子,让尔死个明白……的邪——”胡公帽哈哈大笑起来,其余众匪也跟着讪笑不已,笑毕胡公帽道,“别以为吾不知道,旋耶扎罗的护商队远在蒲犁国,先杀掉汝二人,挖深坑埋在沙漠下的邪,人不知鬼不觉,纪蒿那女人再厉害能扳吾屌上吊……吊……的邪?”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救美之后 言毕挥了一下手,四个沙匪举着长矛扑马围了上来。陈祖成只往后躲藏,嘴里厉声喊叫道,“大……大人,好说好商量,君子只动口……的……的邪……”嘴里连声哀求着,哀求声未毕,交手之间瞬间便将四贼一一挑落马下。 众人惊惧不敢动,朦朦胧胧的月色中看着地上四具尸体,一时都愣住了。胡公帽则高叫道,“彼只两人,一齐上……上……的邪……”言未毕,众匪嗷嗷叫着一拥而上,陈祖成与杨轩二将挺矛接住,在月色中如斩瓜切菜一般,瞬间将数匪挑杀! 两名“驼倌”震惊的看着眼前一切,汉使团二将分明在玩众匪,便也豪气顿生,高叫道,“杀净众匪,勿留祸根……的邪……”或许是让胡公帽吓着了,“驼倌”们也将胡公帽的口头禅脱口而出。 余匪这才知道遇着厉害的主儿了,明知不敌,便一齐扔掉火把,刺溜一声一哄而散,扭头跑进沙丘间不见了。陈祖成马快,“飕”地窜出至沙丘后,见四五人正要带着牲口逃跑,他冲到前面拦住,挥手将跑在最前面的一人挑飞。 众匪见马上驼物将丢,又不顾一切地从沙丘间一齐冲杀上来,陈祖成则大发神威,瞬间又挑杀二人,并厉声大喝道,“不降者死……的邪!敢逃者亦死……的邪!”胡公帽想逃走,陈祖成甩手刀出,短刀直直插进后心,仆马而亡。 众匪受到震慑,眨眼之间,只剩下四个喽啰,知道跑不掉,便一齐滚下马跪地求饶。其中一人高呼道,“壮士手下留情……哪,吾等非沙匪,乃桢中州(注:即今阿克陶县与英吉沙县)虺吾大人家臣,两婢逃至无屠置,吾奉虺吾大人令,正抓其复命也。壮士如欲……抢人,虺吾大人断放不过汝二人……” 陈祖成和杨轩二人闻言都愣了一下,虺吾是大人物,可谓如雷贯耳,身为汉使团成员他们当然清楚。此人是桢中城州长兼州尉,有万人不挡之勇,威震葱岭下十余国,班超带着汉使团巡视各州时,虺吾在桢中曾经盛情接待过汉大使夫妇与寒菸公主。 杨轩很有见识,他喝令道,“不能听尔等一面之词,既是虺吾的人,果是追捕逃婢,何故要截吾道?袋中分明有人,是不是逃婢吾一审便明。如敢诳吾,定扒汝等兽皮!” 说着从马上将两只沉甸甸的布袋扑嗵放到沙上,果然从袋中放出两个人来。月牙儿高挂中天,细看竟然吓了一跳,原来果真是两个二八年少女子。松开绑,取下嘴里的布,二人已经不能行、话更说不出,陈祖成想帮忙,又不知从何处下手。两女已经丧胆,战战兢兢地瘫倒沙漠上,见杨轩在一边绑四名歹人,胆子才慢慢大起来。 “汝二人何人?”杨轩已经将众歹人一一捆起,再赏了一顿鞭子,才扭头问二女道。陈祖成见二女战栗便道,“莫要害怕……的邪,吾乃汉使团士卒,定为汝等做主!” 两个女人一听说是汉使团的人,便“哇”地一声一齐哭了起来,一女跪于地上哭道,“求汉使救吾二人……吾乃桢中民女,虺吾禽兽,霸占吾母,又欲抢吾姊妹。吾父将吾二人送至无屠置姑家躲藏,虺吾便派人去找,终为其捉住……” 依耐国、桢中国、蒲犁国二百余年来便是三个冤家,依耐国是行国,葱岭南麓山地丘陵尽为依耐国、蒲犁国所有。与依耐国、蒲犁国相比,桢中国是住国,葱岭南麓山脚下的那大块丘陵平原即为桢中国占据,国民以耕作为生,较为富裕。但生口仅有数千人,国富而弱,依耐国便时常侵占、抢掠桢中国。 桢中国与西域各小国一样,独立或自主时较少,在漫漫的岁月长河中,或为疏勒、莎车、于阗各大国争相控制,或为依耐国、蒲犁国人占有、奴役,当然更多的时候是被依耐国役使。班超带着汉使团出使西域之前,龟兹国王白建征伐并夺取疏勒国,而依耐国则借机侵占桢中国,尽杀桢中贵族,并立依耐贵族虺吾为桢中国王。 班超率汉使团夺盘橐城并为疏勒复国后,依耐国已被西夜国吞并,与蒲犁国一样成为西夜国一个州。虺吾则亲自作为桢中国使节至盘橐城,表示归顺汉使团。班超新下疏勒,需要迅速稳定局面,于是便仍任命虺吾为疏勒国桢中州(注;即原桢中国)州长兼州尉。 身为汉使团成员,陈祖成与杨轩对这些事当然十分清楚。 杨轩闻女子哭诉,怒从心头起,举起手中鞭子,对着四个歹徒一人几鞭,打得啪啪直响,惨叫不息。陈祖成寻思一番,也觉得此事差不多如妇人所言。虺吾表面上示好汉使,暗地里却横行桢中国。可这回这丑事偏偏让汉使团撞上了,掳人女为奴妾,他这是惹上大事了,罪莫大焉! 汉使班超下南道各国后,对各国贵族、官吏总大纲、宽小过,只要你在归顺汉朝这大是大非问题上头脑清醒,至于欺男霸女、抢劫人口、私刑罪罚等恶行,一概由各国自行处罚,从不干预。但汉使团便住在疏勒国,堂堂的桢中州长带头为祸州里、抢劫人口为奴,国王忠、左相寒菸会剥了他的皮! “队率,你吾只有两人,送二人回桢中似乎不妥……”杨轩心机一万,此时又在故意玩花招火上浇油。 “少说反话,省得吾揍汝。”陈祖成明知杨轩说的是反话,便不耻地叱道。 虺吾身为一州之长,为防丑事暴露,必然会杀人灭口,二女自回桢纯粹是羊入虎口。焉渑象幽灵一样,就在南道各国间游荡,陈祖成已经隐隐感到商尉亲自安排的这趟张扬的行程,似乎就是冲着虺吾去的! 等想明白了,见二女以泪洗面,正可怜巴巴地跪于地上,他便好言抚慰道,“汝二人命好,遇着吾二人算得救了。吾定将汝二人送回桢中家中,勿再哭泣,真烦死人了,弄得吾心酸酸的!” 姊妹二人见人家烦了,自然也就不敢哭了,但赶紧跪地相谢。 杨轩又在加码,“队率,虺吾乃州长、州尉,送其归去岂不凶多吉少?再说,吾二人身负使命,胡乱惹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掉脑袋的。吾意干脆带二人先返回盘橐城,由汉使做主,还怕虺吾能飞了不成……” 陈祖成害怕了,军令如山,假如弄丢了驿简和“款项”,他二人必死。可二女年虽少却也不是善茬,她们遇着汉使团了,自然想让他们救出自己阿母,于是又战战兢兢地抱在一起,一齐面向陈祖成可怜巴巴地啜泣起来。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陈祖成最是怜香惜玉,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都不要怕,都不要怕,都站起来。”见二人恐惧、颤栗不已,实在可怜,不禁豪气顿生,“州长怎么了,便了不起么?当天化日,掳女,吾偏要去会会这个老淫棍,看看桢中还是不是汉使治下!” 杨轩见陈祖成大话都说出了,便心里暗喜,顺水推舟开始行动! 两人将四名歹人拴在马后,有马不让骑,偏让其步行跟着跑。再将四个木箱子移到四匹马上捆好,将两女抱到驼上,便离开商道,小驼队向西南方向的桢中城方向缓缓走去。 可怜虺吾大人手下的这一串兵丁,平时作威作福惯了,此时只能吸着战马扬起的沙尘玩命地跟着驼队走。到天蒙蒙亮时,恰好前方沙漠中出现一个绿荫覆盖的小绿洲,陈祖成带着驼队向绿洲走去。 这是一小块隐藏在沙漠、戈壁深处的小绿洲,莎车国至疏勒国之间的沙漠或戈壁深处有大量这样的小块绿洲,多数无人居住。周围都是固定的波浪式沙丘,然后是乱石成堆的戈壁,中央便是凹下去的一块小绿洲很小,地势很低也很小,但却绿树成荫,生机勃勃。 村庄只有四五户人家,六七座依树而建的茅屋,都连着牲口围栏,羊群在安静地啃食着青草。村落周边还垦种着一圈农田,麦子和秋栗已经收割进囤,但瓜果田内依然飘香。 陈祖成等人早饿了,正想找一个地方打打尖。进入这低洼的小绿洲边缘时,天也亮了,他无意间回首看一眼二女,本想告诉她们在这里朝食,可刹那间便愣住了,心里咯顿一下。 他一直骑行在驼队最前面,夜晚时月光黯淡未看清两女真面目,况且她们还裹着头巾。此时二女恰好解开围在脑袋上的头巾,只见姊姊俩约十六七岁,鬓发紊乱,十分疲惫,可姊姊面如芙蓉,双目如潭,楚楚可怜的样儿。妹妹娇小玲珑,豆蔻年华,目光青涩却惹人怜爱。 杨轩见陈祖成一下子变成这熊样,侧脸一看,也怔住了。 “便在此打……尖,食后再……再行可否……” 西域盛产美艳胡姬,刑卒们见多识广,什么款儿、什么风味都品尝过。他们征战在刀枪箭雨中,生死悬于一线,每到一个新地方,第一件事便是要融入酒肆、舞坊等欢场,尽情领略各地胡姬风情。可那些都是风尘女,男女之间一上了榻最后不过那点事,千篇一律,见识多了自然让人腻歪、烦恼、纠结。 可此二女却与各国、各城那些风尘胡姬大不同,她们就仿佛绿洲草原上雨后两朵清新艳丽的小花,雨涤之后迎风摇曳,那一份生涩清新、纯朴自然令两人有耳目一新之感。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两个铁血男儿,瞬间便脸红、结巴起来,杨轩洒脱一些,淫声在外的陈祖成却竟然不敢看二女眼睛!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纹金饰牌 见二人瞬间如此神态,姊姊心中明白原委便嫣然一笑后羞涩地低下首。妹妹稍年少,并未觉得有什么异样,还叽叽喳喳感激不尽,“谢二位兄长救命之恩,到家后吾阿翁阿母定用羊酒相谢,吾和姊姊定带兄长到市上去看斗羊……” 所谓羊酒,即烤全羊羔和蒲桃酒,是西域民间最庄重的礼节。等妹妹终于说完,陈祖成看一眼姊姊,见人家正偷偷睃着他,目光便赶紧躲闪开,嘴里结结巴巴地体贴道,“勿要客气,先找个店家让汝二人歇息一日,明日再行!” “谢谢壮士!”姊姊看了陈祖成一眼,谢了一声,自己小脸上也绯红一片,赶紧又低下头。可就这一眼,让见多识广的小浑身如过电一般,魂已丢了! 有些女人,对男人便是一味药。在汉使团内,小陈祖成的招牌便是“好淫”,他孤身一人,皇帝的赏赐他基本都花在西域各地胡姬的肚皮上了,可谓腐到心坎烂到骨头早就没救了。但此时此刻,面对这姊妹二人,面对两个少女纯净的目光,他心中一丝杂念都没有,纯洁得很,好想好好保护她们。 村庄很小,村子周围少许田地上,麦子早已经收割完毕,打谷场四周都是麦秸垛儿。草场有限,村庄里没有牛马,只有几群羊在胡杨或荆柳间的草地上静静地啃食着青草。四五个年少的顽童们已经早早起来,在一个一个草垛间玩着游戏。两只猎犬懒散地躺在草垛边,吐着红红的舌头,漠然地看着他们这一行人。而三只委琐的土狗却躲到远处,战战兢兢地望着驼队。 沙漠中有水便有绿洲,这里不是商队过往的商道,仅仅因低洼处有三个四季有水相隔不远的大水塘,便形成了这个小绿洲。但这里很少有外人来,绿洲牧民好客,见有人来求食、投宿,一个拄着胡杨木杖的塞人老翁带着几个成年塞人男子,主动迎上前来躬身施礼。 陈祖成下马抱拳躬身道,“难为太公了,吾驼队欲借贵庄歇息一晚,明日天明好赶路,不知可否?” 老者看一眼威武逼人的陈祖成,又看了一眼骆驼上的两个女子,最后又看一眼马后面拖着的四个灰头土脸的“沙匪”,便再次躬身抱拳道,“大人定是商尉纪大人麾下人马,不打扰不打扰,快请凉棚下坐,驼、马由族人照料!” 陈祖成将羞涩畏缩的姊姊从骆驼上抱下,杨轩也将精灵古怪的妹妹从驼上抱下。这有点奇妙,这一路上年小的妹妹叽叽喳喳个没完,与杨轩十分谈得来。陈祖成在前面开道,与姊姊靠得最近,两人却未说上一句话。等到了绿洲,很自然的四个人分成两拨。 带着两女随老人至村庄正中的大草屋门前凉棚下的芦苇席上坐下,一个年轻的妇人出来,给三人一人倒了一黑泥碗凉水。两个驼倌则监督着村民们将驼马上的箱子一一卸下抬进草房内放好,族中几个男人便负责收拾驼、马,喂食草料。而四个俘虏都快累瘫了,一屁股坐在草堆边头一歪便东倒西歪地呼呼大睡了起来。 老翁说他性洪,是勒丘人氏,是这个小部族的酋长。早年龟兹人攻疏勒国时,为躲避兵祸,他们部族几家人一起躲进这茫茫沙漠中。现在汉大使来了,实行《垦荒令》,疏勒国太平了,他们已经入了疏勒国籍,偷偷耕种的这几百亩田地多数是自己的了,就更舍不得离开这个小绿洲了。 女孩爱干净,几个男人坐在席上说话的当儿,二女在清冷的沙漠晨风中,自己走到不远处的水塘边将小手和脸蛋洗得干干净净。 说着话,老翁又指着草堆边的四个歹徒道,“汉大使帮疏勒国打败龟兹国,现在天下安宁了,为何还有这么多沙匪?前几日,商尉纪大人带着几人,也抓了两个人,送勒丘城去了,还在吾茅屋内住了一天,也是晚上赶的路……” 这怎么可能,商尉纪蒿手伤未好,再说她是大人物,怎么可能自己深入沙漠抓沙匪,陈祖成、杨轩只当老翁吹牛,付之一笑并未驳斥。 此时,两个年轻妇人拎出两个沙陶罐儿,朝食好了,便开始朝食。原来,这里每户人家房屋正中便是一个火塘,塘中火一年四季不灭。妇人将栗米放入罐中,再放入水盖上盖子埋入火烬中,闷了不一会儿栗粥便熬好了。 稠稠的栗米粥,绵软喷香的胡饼,盐腌小青瓜,十分可口。二女安静地进食,看神态定是出自牧主之家,没吃过多少苦,这一路显然又惊又累,朝食毕便抬不起头了。 妇人便请二女到屋中歇息,她们进入室内,只见草房依着两棵高大的刺槐树建成,以荆柳和芦苇编织成墙,靠墙边地上铺着三张草席,她们往草席上一身躺拖过破旧的毡被盖着腰臀便大睡开了。 “请问壮士,那几个歹人是否允其进食……”乡下人善良,室外凉棚下,老翁以为草堆边四个俘虏是官家抓的盗贼,两名驼倌食完便自己在树荫下大睡开了,根本不管沙匪还饿着肚皮。牢饭总是要让人家吃的,老翁见状便主动问道。 陈祖成点点头道,“当然,当然,罐中剩下粥一人半碗,饿不死即可。”妇人遵令将罐中剩下的粥让每个沙匪喝了小半碗。 此时村中各家都朝食过了,男女老少十几口都涌到老翁茅屋前看着场院前草垛下这一串四个歹人,还议论纷纷、指指点点的观赏、唾弃、奚落,弄得四匪垂头丧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太阳升了起来,气温渐渐升高,夜间和晨时的寒气顿时不见踪影。小绿洲比比周围的沙漠要低一些,不一会便暖和起来。 杨轩年少觉多,便走到草堆旁的树荫下蜷曲着睡着了。陈祖成便和老翁、老妪和几个村人坐在门前的树下荫凉处侃大山,一个妇人一手提着一篮子已经在水塘内洗干净的甜瓜送过来,另一只手还揪着一个泥乎乎的七八岁男童耳朵,一边走一边呵斥着这个顽童。 甜瓜汁多肉嫩,但男童脖子上挂着的一块灰色、黄色相间的方形物件更吸引了陈祖成的注意力。妇人不管顽童撅着嘴一万个不愿意,将这个物件还给陈祖成道,“商尉大人走了后,这块白铜板遗落在水池边被吾儿捡到。现还给大人……” 陈祖成大惊失色,这可不是一块普通的物件,它是由白银打造的、没有文字的符信秘物,它背面刻着虎星图案。它正面是一幅银纹镏金图案,一只猛虎在下,野猪在上,野猪挺着獠牙在挣扎、撕咬、咆哮,老虎的双前爪抱着野猪脖子,正精确地牢牢咬着野猪的脖颈,虎豕搏斗的激烈场面维妙维肖、栩栩如生。 在西域打拚两年多,身为汉使团成员,他对这种符信太熟悉了。符信背面的虎星又叫昂星,它居黄道十二宫的金牛宫,为正北之星,是象征匈奴人勇武的标志性符号。这块虎豕搏斗纹金饰牌是焉渑夫人亲自设计的符信,是北匈奴西域都尉府斥侯们的信物。 “商尉那天是去勒丘城去了么?”陈祖成很随意地问。 酋长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是的大人,带勒丘城去了!”说着又感慨道,“汉使夫人文武双全,沙海众匪多被剿杀,吾村夜晚不闻犬吠矣……” 陈祖成听明白了,原来“商尉纪蒿”带着一彪人马押着两个“俘虏”,在这个小村子住了一个白天,夜晚天黑后便启程北上,向勒丘城方向去了。 可田军侯率领王艾等众将为何未伏击到呢? 陈祖成收起符信,心里懊恼不已。焉渑夫人不会去什么勒丘城,而是夜晚从沙漠上绕过无屠置,早已经顺利地返回龟兹国去了。他感到馁丧,西域地广人稀,焉渑十数人可以从任何方向穿越沙漠、戈壁、荒原,来去自由,让你防不胜防! 饷食时,便到了一天最热的时候。这里太低,风儿吹不到,午间闷热,坐在凉棚下一会便汗如雨下。酋长下令宰了一只羊,炖进釜中后,几个男人又在沙地上挖了一个深坑,然后在里面点燃柴火燃烧一阵,待明火熄灭成了一坑火烬后,妇人们便将和好的面捏成大圆饼贴到洞壁,然后盖上浇了水的芦苇厚席。 待芦苇干了时便再揭开,从坑内铲出一个个黄灿灿、香喷喷的小麦绵饼,喷香诱人,松软可口。此时炖羊肉也好了,酋长又拿出蒲桃酒,盛情招待他们。 午后的沙漠小绿洲上更是感觉到如夏日一般的炎热,村人都在树荫下的席上或麦草上睡开了午觉。胡杨树上知了在嘶鸣,几个顽童在南边的池塘内吵吵嚷嚷地洗澡嬉戏,沙漠中人家有规矩,三口大水塘,只有南边的这口能洗澡。 陈祖成酒足饭饱,便怀抱着环首刀也在荫凉处大睡开了。杨轩坐在凉棚下的席上当值,看了一会在塘中打水仗的男童,忍不住打起盹来。 两个女孩本在屋中席上睡觉,一会妹妹走出屋子,瞅瞅左右无人,便先走进屋后一团荆柳旁边的茅厕内解了手,又到池塘边洗了手脸,发了一会呆。或许是她人小觉少,正想回屋,见杨轩嘴里嚼着一根麦秸怀里抱着剑坐在席上佝着脑袋摇摇欲坠,便走过去推推杨轩的肩膀小声道,“吾睡不着,汝找地快睡会罢,吾看着。”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劫后重逢 杨轩睁开惺忪的睡眼,不禁大喜,睡意早不翼而飞,“丫头不睡就坐下呗,吾正无聊呢,来陪阿哥说会话。”他从盆内拿起一个甜瓜递给她道,“路上阿妹将虺吾说得如此不堪,主政国王夏狩避暑之地,孬好也是州长啊?” “谁是汝阿妹,吾有名字,吾名呈艮,大姊叫呈矜。” 妹妹闻言,一屁股坐在杨轩身旁,小嘴里愤然道,“信不信随汝,反正虺吾便是恶霸。吾家在摸岭,阿母偏被彼盯上,彼便赖吾阿翁欠州署田租,将阿翁关入牢中,再霸占吾母。阿翁为百骑长,家中徒附十数人,如何会欠租?后这畜牲又盯上吾姊与吾,阿翁便送吾二人至大姑家,可没想到……” “摸岭?摸岭,噢,吾想起来了……”杨轩思忖着道,“上次随汉使与夫人曾在摸岭住过几天,到处都是沙枣林,户户出美人。上次未见过汝母,虺吾能不要命盯上,定然既美且艳?” “色迷迷的,找打……”妹妹在杨轩额头弹了下,又自怨自艾地愁道,“将军只有两人,能斗得过虺吾么,彼有家兵,猛将成群,还有州兵哪。吾真不想回去,回去便脱不出彼手掌心……做女人真倒霉喔,下辈子吾定做男人,练一身功夫,杀尽天下淫贼……” “呸,那也能叫兵?”杨轩不耻地道,“做女人如何不好?于阗国韩苑的吴太公、锦太公,西夜国的王妃昆兰,商尉府府丞蠕蠕,恶魔焉渑夫人,全都是女中豪杰,男人等闲斗不过她们!” 呈艮惊喜道,“真的啊?可惜吾废物一个……” “当然是真的……喂,跟阿哥到盘橐城玩罢——”说着,伸手贱贱地捏一下呈艮可爱的小脸蛋,嘴里还占尽便宜,“老天,汝真嫩哪,一碰就要出水的样儿……吾看下辈子汝还是做女人罢,做吾女人……” “贱,爪子拿开,谁要做汝女人——”呈艮打掉他的手,小脸绯红一片,心有余悸地道,“可惜盘橐城太远了,阿姊与吾平时到大姑家走亲戚,都是阿翁驾车,要走几天几夜呢。喂,阿翁厉害着呐,没人敢抢吾……” “切——”杨轩道,“汝阿翁厉害,吾就不厉害么?有吾在,要抢也是吾抢,轮得到别人动汝!”说完,伸手将落在呈艮左肩头的一只苍蝇赶走,那贱贱的右手悬在半空,便又跃跃欲试地停在人家肩头。 “嘻嘻,吾又没说汝不厉害……”呈艮再一次打落他的魔掌,“小气样,那么多人都不是汝二人对手,汝比吾阿翁厉害,行了吧?” 两人说得投机,说了一个午后,杨轩听明白了,桢中这个鬼地方流行抢媳妇。各部族之内不通婚,“抢婚”是一种重要的婚姻形式。谁家小女长得好且被人抢了去,只要入了洞房,主家只能认帐。反正你抢吾,吾也抢你,只要不出人命,官府懒得管。当然,如果你已婚却抢女做妾、或敢抢已婚女,那都是要坐牢杀头的。 呈艮坐累了,站起来扭腰摆臀伸了了懒腰。她姊妹二人都穿着无领襦衣,下身是青黄相间百褶长纹如意月长裙,脚上是船头绣花麻履,这慵懒之态让杨轩看得痴了,嘴中哀鸣道,“哇,娇娇碧玉女,一笑倾人国。呈艮,汝个小浪蹄子真美噢,呜呜,阿哥吾没救了……吾要是虺吾也得抢汝,不,现在就得抢!” 说着,就装模作样地动起手来,捉住一双柔夷捧到鼻前委琐地嗅着。 “切,吾才不浪——”呈艮抽回手,嘴里很不屑地叱道,“嘻嘻,汝真没见识啊,吾便是一枚青瓜,吾阿母、吾姊那才真叫美艳……” 这时酋长睡醒了,村人也过来围观说话,一个妇人则送来洗好的半篮甜瓜。 呈艮年少,捧着瓜吃相十分不雅,白晰的瓜子脸变成了一个小花猫。杨轩给其一个爆栗道,“擦干净,谁家女公子象汝这样?” 周围围观的村民们都善意地笑了起来,呈艮对着杨轩扮了一个鬼脸,“吾就这样,咋的?”说着伸着脸,听凭店家老夫人用麻巾布怜爱地擦擦脸,又开吃起来。 在小绿洲休整了一天,第二天早早哺食后,虽然酋长坚拒,杨轩还是硬留下五十钱。疏勒国流通大汉五铢钱,五十钱对沙漠中的小部族不是小钱。呈矜摸摸腰间,橐囊和包袱早让人抢没了,便不好意思地说,“返家后,吾定还壮士钱!” “谁说用还?”陈祖成看了一眼这个美丽的少女,却突然闷声冒出一句,声音中分明透着不满。他未说出的话是,老子看上你了,吾的钱自然就是你的,还还个屁啊。 呈矜怔怔地看了他一眼,正不知所措,陈祖成却又万分细心地将她抱到驼背木架上坐好。杨轩诧异地看了一眼陈祖成,一边将呈艮也抱上骆驼,心里还在骂着,这个狗日的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无缘无故冲着人家女公子乱吼什么? 告别这个沙漠小部族,接下来他们在荒原上昼行夜歇,三天后的晌午前时分便到了桢中城外的摸岭。摸岭部族住在一道小山岭上,岭上岭下绿荫遍地,沙枣丛集,上下竟然各有一道小河潺潺流过。岭上有一圈残破的夯土围墙,围墙内是一大片乱糟糟的破烂茅草屋,便是二女生活的呈家村了。 进入围墙之内,场院上十几个戴着草笠翻晒麦子的男村民怔怔地看着逶迤而来的一群人。“矜儿艮儿姊妹回来了……”虽然二女头上裹着绢巾,还是有人认了出来,便都惊喜地围了上来,两个年轻后生则飞跑着到村中报信。 来到村子中间一排较为高大的草屋前,一个美艳的妇人从屋内伸头看了一眼,便扔掉手中的水瓢飞奔了出来。劫后余生,呈艮“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杨轩赶紧将她从驼背上抱下,她嘴里高叫着“阿母”便奔了过去,扑进妇人怀中,俩人抱头痛哭。 陈祖成也赶紧将呈矜从驼背上抱下,一下子也扑进妇人怀抱。妇人抱着两个小女,呜咽泣啭地流了一大顿眼泪,又将两个闺女上上下下看了一圈,再将她们紧紧地搂在怀中,似乎生怕一下子飞了。这时,村人越围越多,大家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人赶紧去请酋长。 眼前的一幕令二将瞬间石化,他们曾杀人如麻此刻却最难消受美人泪。母女三人生离死别又重逢,她们梨花带雨相拥悲泣,黛蛾盈盈黯然消魂,让二将心里也酸酸的,便策马驰向村外! 等妇人终于反应过来,赶紧领着两个闺女想给恩人叩头谢恩,哪还有二将踪影,只有两个驼倌在指挥部民照应驼马、卸下重载! 就这一会功夫,陈祖成、杨轩已经策马将村子里外转了一圈,此时正勒马站在摸岭丛林西北,望着远处的桢中城,心中在筹划这一仗该怎么打。他们咬了一会耳朵,也争论了几句,当然大主意还得由身为队率的陈祖成拿。 “你吾成了诱饵,桢中有八百州兵,这小破村如何能守?” “使团前军已潜来,内有田军侯坐阵,外有旋耶扎罗将军护商队,汝愁个屌!” 这是一个二十几户的小部落,且牧且农,土围子内的草屋三三两两,散落在绿树丛中。这让他们心里有点紧张,这一村人,这破烂的土围子,一旦打起来,无遮无挡的,怕是要吃大亏。人生地不熟,陈祖成不敢盲目行动,他决定赶紧找到旋耶扎罗,这个护商队主将定然有全套计划。 二人骑着马返回寨子中央的场院上,只见驼队重载已经被部民们卸下,驼马正在场院边安静地嚼着青草、精料,四个沙匪也被拴在场院边的树干上,佝着脑袋坐在地上,儿童们在吵吵嚷嚷地围观。两个驼倌坐在凉棚下席上正在吃寒瓜,见二将骑马过来,一个躬着背的白须老者急匆匆地带着部民们迎了上来。 老人袍角掖在腰带上,躬身抱拳对陈祖成、杨轩道,“二位壮士救了部民,快请至舍中暂歇!” 陈祖成知道是酋长,二人便滚鞍下马与老人和众部民还礼相见,那个美艳的妇人又带着两个小女叩头谢恩。等客套完毕,二将随酋长在大草屋前的凉棚下坐定,两个驼倌则自觉地坐到一边的席上。陈祖成拿起木盆中切好的寒瓜便吃,嘴中说道,“真甜到心了……请酋长派人将歹人送至州尉府!” 酋长笑憨憨地道,“太好了,治其死罪……”可是起身走到场院边的秸杆堆旁看了歹人一眼,便吓得战战兢兢地又走了回来,嘴中结结巴巴地道,“壮士……此非沙匪乃州尉门客也,祸闯大矣……这如何得了,如何得了……摸岭人要……倒大霉了!” 凉棚下众部民尽皆变色,神色慌张。陈祖成与杨轩对视一眼,陈祖成笑道,“此事由吾二人做下,与汝部族无关,不要害怕。”说着,从身上取出一块玉佩来,递与酋长道,“汝亲自去,持此玉牌,彼定不敢再为难汝部族!” 酋长还是畏惧不敢行,只到听呈矜姊妹说这二人是汉使团随员,这才半信半疑地带人去了。 这时日头已快到头顶,酋长刚走一会,呈矜阿翁从地里也赶了回来。这是一个高大健壮、脸膛黝黑的中年男子,陈祖成、杨轩一见便知呈艮未说假话。 西域各部族青壮年男子亦兵亦民,平时下田耕作或放牧,战时一律持械上战场。这定是一个领兵小官、小牧主,怪不得房舍比普通民居要高大些,那些低矮的民居中人分明是庶人、徒附。 “桢中国百骑长呈匉,谢壮士救吾小女!”男子跪谢一番后,然后才以家主身份陪陈祖成、杨轩坐在席上吃寒瓜、饮茶、闲话。 一路鞍马劳顿,两名无屠置的驼倌全不理会嗡嗡乱飞、令人讨厌的苍蝇,已经在旁边的大树下席上大睡了起来。呈匉虽恭敬有礼,可毕竟是二女的阿翁,令陈祖成、杨轩二人多少有点不自在起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摸岭人家 屋角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下,一群身着粗麻布襦裙的女孩都围在呈艮、呈矜身边,她们都跪坐在席上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不时漾起一片咯咯的笑声。女孩们带着崇拜的目光,一次次回头看着二人,那目光中的倾慕之色溢于言表! 陈祖成跪坐席上,恭恭敬敬地听着呈匉介绍桢中州情,其实心里正在感叹,怪不得虺吾堂堂州长要不惜手段要得到呈氏母女。他不时偷偷瞟一眼那群少女,心里美美的。因为过去这几天将呈妤从高高的驼架上抱上抱下,那柳腰丰臀他没少揩油,也算摸过了。 但再偷偷睃一眼呈母,心里又不禁有点遗憾。这两个小女胸前虽然锦绣矗立,可与呈母比起来便相形见绌,简直是个平坦的场院。 旁边草屋门前,一阵地动山摇、撕心裂肺的猪鸣声传来。男人们正在宰杀一头猪和一头羊,准备炙烤。而呈母带着妇人们进进出出,沽酒洗菜烤饼制羹,正在准备饷食。 忽然呈艮磨磨蹭蹭地蹭了过来,呈匉一边慈爱地看着自己可爱的小女,一边与陈祖成与杨轩高谈阔论。呈艮蹭到杨轩身边跪坐下,趴在他耳边嘀咕道,“姊妹们想看壮士舞剑,可否?” 杨轩正听呈匉介绍依耐国与桢中国过去的恩恩怨怨,说得十分兴起,便没有理会。见杨轩不理她,呈艮又赖乎乎地小声恳求道,“求汝了吾已经吹了牛,给个面子罢好不好噢?” 这娇撒的让人没法拒绝,但杨轩却当着人家的阿翁面说,“亲吾一下,便可舞剑……”这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呈艮小脸绯红,看了一眼阿翁,还是毫不犹豫地真亲了,只不过是象征性地啄了一下杨轩面颊。 陈祖成心里犯酸,用愤怒地目光,狠狠地瞪了杨轩一眼。 村人们都兴致盎然地看着呈艮与杨轩这一对小人,呈匉见小女在对着壮士发腻,而杨轩分明也极喜呈艮,便欣慰地看着他二人。杨轩没想到她来真的,瞬间自己闹了个大红脸,尴尬中突然急中生智道,“汝回答吾一件事,吾便答应汝!” 呈艮不悦道,“赖皮,那快说!” 杨轩其实不过随便推托,他根本就没什么想问,见她答应了,便想了一想道,“对了,此村不过住山梁之上,为何叫摸岭,是否求亲便都要摸?” 呈匉和周围围观的男人们闻言都哈哈大笑了起来,呈艮和墙角边树下的女孩们都红了脸,一个个捂嘴巧笑。 呈艮咬咬牙,附杨轩耳边小声道,“吾部族女人长得好,各国贵族、来往商贾便以娶吾族中女为荣,那些娶不到的便要来抢。抢不到的,能得偷摸一下也以为荣耀,故吾村落被戏称为摸岭,后来部族便以此为名!” “老天,摸一下便这么有名?”杨轩说着,竟然情不自禁地摸一下呈艮的发辫,“末将也摸了……” “都看着呢——”呈艮打落他的爪子,嘴里小声叱道,“笨蛋,不是摸头,是……摸胸……摸腚……”说着,便羞涩得实在说不下去了。 杨轩右手跃跃欲试,嘴上却作势道,“那有什么摸的,便是个场院,平平的……” 呈艮狠掐了他一下,“汝休想,没看阿翁和众人瞅着呢嘛。再说,真想摸也行,摸了可是要娶的……” 虽然听不见二人说什么,但众人看神态还是看明白了,俱哄堂大笑。一边的陈祖成已经炸眼,但守着众人又不便发作。便端着甜透了的秋熟寒瓜狠啃,心里便发着狠,眼中似要杀人,待会没人时要好好教训杨轩一顿。 杨轩人生得嫩,脸庞如少年一般,性格也随意,他根本不理会陈祖成的怒意,自顾与呈艮起腻。只不过守着人家阿翁,杨轩自然没胆量真的摸人家女孩胸臀。闹得差不多了才道,“这样吧,汝找四个健壮后生,徒手顶牛,这个来劲!” 呈艮蹦蹦跳跳地跑到阿翁身边,小声说了一会儿,呈匉仰头大笑。此时恰好饷食好了,炙烤猪肉、炖羊肉、油酥黑麻胡饼、菜羹、蒲桃酒,十分丰盛。饮酒几轮,呈匉便回身招招手,四个健壮后生跃跃欲试走过来。所谓顶牛,就是象牛一样头对头顶,看谁蛮力大,败下阵去便算输。结果,四个高大粗壮后生竟然都输在清秀的杨轩头下。 部落一片欢腾之声,呈艮倍有面子,兴奋之余贴着杨轩跪坐,切肉侍候。 陈祖成看得眼热,他带着酒意一脸怒气不时怒睃杨轩。众人大惊,呈艮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也是不知所措。呈矜却款款走了过来,嘴里抱怨一句,“壮士恁小气……”便低着头乖巧地坐到陈祖成身边,拿起小刀帮他切肉舀酒侍候。 陈祖成马上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呈匉夫妇二人则换了一双欣慰的眼神,欣喜地看着这两个后生! 傍晚时分,老酋长高高兴兴地回来了,嘴里连连感叹道,“壮士到底厉害啊,虺吾州长见汉使团腰牌时,竟然对牌而拜,并欲来拜访。吾按壮士言,告之壮士已经离去,彼一付失望模样!”部民们也都兴奋地议论纷纷。 “嗬嗬,老淫贼上当了……”杨轩令人扫兴地问酋长,“请问酋长,村中能挽弓者多少?” 酋长与众部民闻言大惊,酋长问道,“挽弓?是要打仗么?村中后生能控弦者不过二十四人,这……” 陈祖成道,“好,命这二十四人带上刀矛弓矢,全部到屋外场院集合,本队率要训话!” 风云突变,酋长和村人都吓坏了,好好的突然说要打仗。不一会儿,二十四名健壮后生都带着家伙,穿着简单的猎人皮甲,一齐来到呈匉家屋前场院上,神色紧张、乱纷纷地站在一起。妇人孩子和老人们则惊慌地站在四周,不知所措。 杨轩命后生列队,陈祖成左手握着环首刀杯,在乱哄哄的队列前来回走了一圈,拍拍手等众人安静下来才道,“虺吾掳女为奴罪当斩首,此次定然欲杀人灭口,屠灭摸岭部族。汝等不要怕,吾乃汉使团队率,自会为部族做主。从今日起,男丁不得离开部落,需时时戒备。女人不得离家,防止出现意外。吾会再去搬救兵,数日之内,必解汝呈氏部落之危!” 此言一出,摸岭人男女老少全部惊慌失色! 接下来,杨轩令青壮后生以呈匉为首,将小小的摸岭全部封锁起来,并开始日夜巡哨、守卫,又在辕门和四周围墙建立了几个简易箭堡。 而陈祖成当天晚上便在一个后生的向导下,按照商尉府府丞蠕蠕交待的方向,绕过桢中城,驰向昆仑山深处的一条山坳内,去寻找旋耶扎罗去了。 纪蒿手下的桢中市尉府离此不过百里,也在城外市边。而旋耶扎罗的护商队一直在这一带活动,陈祖成跟随班超征战四方,身为队率,自然很有心得。虺吾为祸一方,此次事发,畏惧汉使团惩治,想解套唯一的办法是杀尽知情者。 陈祖成已经走了,只剩下杨轩与无屠置的两名驿卒。虽然战战兢兢,不知道晚上会发生什么,但是酋长、众长老与呈家人,清食时还是热热闹闹地招待了杨轩。 哺食毕,杨轩将土围子内内外外仔细巡视了几遍,并一一安排村中后生防守位置。又命在场院边的空地上挖大坑,将随身带着的大箱子全部埋进土中,并规定一旦开战,除青壮年外,全村人与牛马驼全部集中到这块空地上! 当夜一夜无事,第二天天黑前陈祖成才归来,他带回的消息令全村人既紧张又振奋。“虺吾叛汉投靠焉渑,一切均在商尉大人掌握中。旋耶扎罗大人率护商队便藏匿在桢中城北山坳内,只待虺吾举事,便将其一网打尽!” 酋长和部民们心里踏实了一些,尤其是呈家二女,这才知道被人家护送回家,原来这都是商尉大人安排好的。 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可前三天并无事,桢中城一点异样没有。酋长和部民们均以为虚惊一场,都有松懈的味道,陈祖成却道,“勿要大意,今明两日,必见分晓。” 果然,到第四天后半夜时,西南方桢中城方向的夜空中牛角号突然如炸雷一般交替响起,无数火把正在向摸岭涌来! 就在此时,摸岭东边坎下的密林内,有七八骑冲上岭并穿越沙枣林快速驰到村前。“自己人,不得乱放箭——”后生们惊慌地举弓欲射,被杨轩迅速阻止。陈祖成则策马出寨围子迎了上去,领头的竟然是军侯田虑。“军侯,终于等到汝了——”杨轩也策马冲过去欣喜地惊叫道。 田虑只冷冷地哼了一声,嘴里轻声道,“准备接战——”,便率领甘英、王艾、刘奕仁、鲁鳍、童周、吴彦、徐乾七员大将一齐驰进寨围子中。 田虑与酋长简单寒喧了几句,便带着甘英、刘奕仁等将穿过村子,一直来到西边寨围后辕门处,眼看着寨墙外越来越近的火把,扭头对跟过来的酋长交待道,“酋长速带部民离开茅屋,坐村中场院上,战时不得乱跑动,州兵由吾等对付!” 酋长答应一声慌慌张地去组织部民,王艾则挥鞭“啪啪啪”教训了一顿陈祖成、杨轩,嘴里怒骂道,“军侯率吾等来两天了,一直隐在村外岭下林中,人马快让蚊子吃光了,汝两个狗日的只顾着调戏人家闺女,虺吾要不来众将非宰了汝!” 二人被教训一顿,一句话不敢回。 此时村子西边火把明亮,一彪人马足有数百人已经将村子围了起来,骑卒足有百余骑,在围子外吆吆喝喝,来回疾驰巡睃,不可一世。土围子外的几个干草垛则已经被点着,火光熊熊,照得林中村落如同白昼。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铁腕平叛 州兵骤然来袭,部族妇孺老弱如临末日,哀啼声四起,田虑对酋长与呈匉道,“桢中州反,今夜将有大战,命妇孺便在村中场院不得乱跑,部族后生在围墙内以箭阻敌,不得出院接战……” “末将遵令!”呈匉赶紧去传令去了。 汉使团前军小队已尽来,外围旋耶扎罗的护商队早已严阵以待,商尉纪蒿精心设计,就是要让虺吾自己跳出来好一网打尽,可部民不知道,小部族哪见过这么大场面,都以为大祸将至,场院中哭声、嘈杂声嗡嗡一片,乱成一团。 田虑黑着脸,透过林隙看着越来越近的火把人群。身后村中传来的嘈杂声让屯长刘奕仁烦了,扭头对陈祖成、杨轩喝道,“哭哭哭,这里的臭娘们儿就是爱哭。快去,自己惹的骚自己去了,不准再哭。了完打头一阵,杀四将便回,引其来攻!” 二人只好策马返身驰到村子中心的场院中下马,呈艮扔掉火把飞扑进杨轩怀中,杨轩搂着她瘐俏的肩头小声鼓励道,“告诉村人,田军侯和旋耶扎罗将军都来了,怕什么?打完仗带汝到盘橐去玩……” 呈矜站在人群中,她也想象妹妹一样扑到心上人怀中,可到底未冲出来。陈祖成面对众人憋了一句出来,“勿再乱嚎,动摇军心!”村人让他吼了一嗓子,立马安静下来。 这一段奇遇,加上几日的朝夕相处,二刑卒与呈家二个姊妹互相已经了牵挂。陈祖成看着人群中的呈矜,又用缓和的口吻,“都勿要害怕,商尉妙计除虺吾,汝部族不会受害,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陈祖成与杨轩这才跃上战马驰回报后辕门前,准备出击! 部族青壮年正与州尉府的官兵对峙着、互射着,弦音“嘣嘣”响,拖着火光的火簇在两军之间空中呼啸着飞向村落。虺吾伫马人群中,此时他并不知道汉使团整个前军小队都来了,看着这个丛林内小小的村落,如猎人看着即将被宰杀的猎物般,嘴角挂着轻蔑的冷笑。 他是疏勒国国王忠的爱将,是疏勒国南半壁的太上皇。此刻他决意屠城、焚净这个与汉使团勾连的小部族,一了百了。找不到把柄,班超、淳于蓟、纪蒿、寒菸、权鱼等强人便奈何他不得! 寨子西方的辕门突然慢慢打开了,刘奕仁脑袋一摆,陈祖成、杨轩双骑并出。州兵们已经在道路两边列开了阵,见有人冲出便射出一团箭矢。陈祖成、杨轩用长矛旋起“车轮”,一一拍落矢石,直冲至阵前。 虺吾见村寨中竟然冲出甲胄齐全、人马被甲重骑,不禁惊了一下。这不是呈匉麾下部民,这分明是汉使团刑卒,不是说他们走了么?他犹豫了一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于是他嘴一呶,十几名将领一拥而上。陈祖成、杨轩则抖擞精神,互相策应,不到三合便连着挑杀六七人。 这不是对战,这是以少屠多,虎搏群羊。有两人被凌空挑飞,尸体挂在高高的沙枣树上。 部族壮丁擂鼓大呼万岁,志气大振。余敌则丧胆,慌忙败回阵去。 此时,村中西边靠近土围子边的几间零散房屋,已经被乱飞的火箭点着,烈火熊熊而起,部落内妇孺哀啼声、惨叫声不绝。 陈祖成、杨轩已经返回寨中,虺吾大怒,汝再勇不过两人,他挥剑高声喝令,“留下女人,屠城、抄掠、焚净!”州兵们闻令,便“嗷嗷”嗥叫着策马向寨子乱纷纷地扑将上来,骑兵后面步卒也蜂拥冲锋! 真是游牧民族死性不改,杀人前先叫唤留下女人。寨墙至阵前不过一箭之地,转瞬即至。田虑等的就是这一刻,嘴里轻喝一声“结雁阵,开杀戒……”,言未毕已经当先冲出寨门迎将上去。王艾左手握田虑的战旗,右手执环首刀紧随其后,甘英、刘奕仁等前军众将一涌而出! 火光照耀下,只见田虑一马当先,绕过一丛沙枣树,挥矛掠过,将几名冲到身前的州骑卒扫落马下。前军众将大气如虹,接敌之间迎面骑卒被纷纷斩杀、挑飞,刺破骑兵阵后对成团的步卒大开杀戒,只一个冲击便将桢中州兵的正面冲锋瓦解。 正面尸横遍野,哀嚎四起,步卒抵挡不住,便仓皇回逃。正面已溃败,左右两翼好不容易顶着矢石冲到寨墙边的州兵瞬间丧胆,稍一犹豫,便扔下无数尸体、伤兵疯狂溃退了回去。 田虑并未追杀,十几匹重骑,威风凛凛地伫立在州兵面前! 虺吾站在中军,眼前这一战让他魂飞魄散。汉使团前军小队虽然仅有十余人,可这都是什么人哪,全部是被甲重骑,全都是杀人狂魔、野兽。桢中州兵有七八百人,骑卒也有近百人,可他们很少有机会打仗,平时干的最多的便是勒索欺负商队、吏民,此时在被甲重骑面前便如砧上鱼肉任人宰杀。 “田军侯,汝打错了——”虺吾望着火光下的“田”字战旗,已知坏事,但仍色厉内荏地指着田虑高叫道,“田军侯,吾乃桢中州长兼州尉虺吾,将军何故阻吾扫除叛逆邪?!” “虺吾,汝死期到也——”田虑冷笑着道,“还敢巧舌如簧、颠倒黑白,身为州长、州尉汝却勾连北匈奴,汝虺吾便是最大的叛逆!焉渑虽已逃走,汝所为却尽在汉使掌握中。背叛大汉,便犯下诛灭九族大罪,现商尉已布下天罗地网,汝生已无门,赶紧下马受缚罢!!” “军侯,这从何说起,虺吾冤枉啊——”虺吾大叫道,“吾为国王忠心耿耿守护桢中,汝诬吾叛汉,有何为证?虺吾不服,吾要找汉使、找国王讨个清白!” “不必如此费事——”田虑未理会虺吾叫嚣,而是高声对州兵们喝道,“桢中州兵都听着,传汉使夫人令:桢中州长虺吾,欺男霸女,祸乱桢中。勾结北匈奴,意图谋反,已犯下灭族大罪。今吾要羁押虺吾,押至盘橐城案结问斩!州兵阵前倒戈者,赦免其罪。一意孤行者,举族连坐,杀无赦!!” 就在此时,州兵们阵形的身后突然火光明亮,西南方一位白袍白马大将手执长矛一马当先杀了过来,护商队五百骑如潮水翻滚,已经对八百州兵形成了夹击之势! “结阵,迎战——”虺吾急命骑卒迎战,十几名州兵将领领着数十余骑从沙枣林内扑了出来。白袍大将嘴一呶,护商队前军屯长、先锋五骞领着十余骑如一阵风一般掠了过来,瞬间将这三十余骑尽数挑落马下! 五骞扫落这三十余骑,便伫马沙枣林边,威风八面地斜睨着这些战战兢兢的大队州兵,嘴里高叫道,“护商队先锋五骞在此,不降者便放马过来罢!” 州兵们全皆胆寒,在身经百战的汉使团和护商队面前,桢中州州兵便是泥捏的土人儿,一火都不支,此时不反还待何时?他们发一声喊一齐阵前倒戈,开始围攻虺吾的中军数十骑,混战中人马死伤无数,多数人慑于汉使团和护商队的威严,哆嗦着一一扔掉兵器,下马投降。 十几名将领保护着虺吾,慌乱中不得不退向村庄方向,正遇着田虑的前军小队。众将接住,连续斩杀数名敌将。虺吾见逃无可逃,挥剑正欲抹脖子,甘英甩手刀出,穿其右臂而过。 王艾与刘奕仁双马齐出,王艾瞬间劈杀三将,刘奕仁则飞身跃至虺吾马上,凌空将虺吾提了起来,横于自己马上鞍前。 桢中州叛乱被快速弹压,州兵们跪了一地,旋耶扎罗的护商队又从中搜出三十余人,当众斩首。其余州兵,则被护商队押回桢中城外大营,仔细甄别。 叛乱虽然被镇压,但此时摸岭小村的草屋已经被一一引燃,烈火熊熊。村民们不得不退到村外,在树丛间的空地上围成一堆。杨轩和呈匉检查一下,部落壮丁竟然负伤七人,一人重伤,都是在双方对射时被击中,幸好无人阵亡,部民们也未受损。 天很快便要亮了,月亮已经高高升起,旋耶扎罗的护商队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带来数十顶帐蓬,一一在丛林内空地上扎好,将各家各户暂时安顿下来。 只到此时,这位充满传奇色彩、被商道沿线各国尊称为“南天柱石”的少年大将旋耶扎罗,才顾得上与田虑相见。二人抱拳,旋耶扎罗道,“小将拜见田将军,将军孤军擒虺吾,快速平息桢中叛乱,可喜可贺!” “壮哉,南天柱石!”田虑看着这个仅凭五百骑便成为商道和葱岭之上保护神的传奇将军,不禁脱口赞道,“将军少年有为,以一已之力独撑葱岭,护佑万里商道,功在社稷!此次平息虺吾叛乱,护商队出葱岭驰援,如无将军,本将定颇费周章!” 二人惺惺相惜,天很快便亮了,州府拉来几十车粮栗、食具,并赶来数百头牛羊。男人们扎围栏圈牛羊,妇人人在各个帐蓬前制进食,一夜仓皇后现在炊烟袅袅,小部族果真生机勃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战端再起 朝食后,田虑和旋耶扎罗进入桢中城,召集州府官员宣布了代商尉纪蒿的命令,“命汉候旋耶扎罗暂理桢中州务,由桢中州为呈氏部族起家园,悉数还给牛羊。命汉使团前军小队速押虺吾一干人犯至盘橐城,交给王廷后再还赤河城归建。虺吾族人、仆丁仆婢,尽为桢中国府奴!” 宣布商尉命令后,州府掾吏、曹官、侍从们反应冷淡。 返回摸岭的路上,见田虑满脸怒色,旋耶扎罗忧虑道,“桢中国地域广阔,有良田十数万亩,自桢中国并入疏勒国起,便是国王一族世袭避暑、避寒、狩猎之所。依耐人是山地游牧部族,素来彪悍,入主桢中国后,各部族忠于国王……” 夺国易治国难,三重城垣三鼓可下,欲得人心却难于上青天。二将都是汉使团大员,他们深知未来的路将更加艰难,大汉与北匈奴在西域的较量,远未到分出胜负的时候! 回到摸岭,只见护商队士卒正帮助部民轰轰烈烈地重建家园。 新村址便在老寨子的北边,酋长陪着田虑与旋耶扎罗走进老寨子的断壁残垣间,只见陈祖成、杨轩指挥着两个驼倌与护商队四五名士卒,正在从场院地下掘出埋藏的楚帛、钱箱、简册箱,想将楚帛转交旋耶扎罗。 田虑和旋耶扎罗并未阻止,却相顾忍不住要笑。陈祖成、杨轩二人将东西挖了出来,旋耶扎罗道,“打开!” 二人打开一看便愣住了,里面哪有什么简册、楚帛、铜钱,箱子很高级,都是商尉府制式钱箱、帛箱,可他们从数百里外运来的不过是些石块和破铜烂铁。二人傻眼了,也感到很丧气。只到此时他们才知道,原来这不过是引诱虺吾家将们动手的道具。 前军小队仅在桢中州歇息一日,龟兹国王尤里多即将重兵犯于阗、疏勒两国,田虑归心似箭,第三天朝食后便要启程返回盘橐城。旋耶扎罗已从州尉狱内提出虺吾等三十余名人犯,曾经不可一世的虺吾与他的亲信们,此时身穿褐色囚衣,戴着重枷,被用囚车一一装好。妇女们唾弃,顽童们谩骂着以石相掷,他们垂头丧气、无地自容,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威风。 谁也没有注意,车队却多出二辆空着的宽敞辎车。 队伍即将出发时,陈祖成和呈匉一家人都有点慌神了。 呈匉套了一辆辎车,呈艮高高兴兴地上车。身为阿翁,他已经与军侯田虑谈过。原来,杨轩与呈艮两个小人早已经私定终生,他这是得到田虑允许,要带闺女到盘橐城,恳求汉使班超允杨轩与闺女成亲。 见呈矜不上来,呈艮又跳下车,将姊姊也拉了上去。 陈祖成见呈匉套了车,又见小妹兴冲冲地一个人上车,心里那个难受啊。他心肝“嘣嘣”地跳着,几次偷偷看一眼呈矜。呈矜也不时偷睃着他,这两人心里都有了,就是一层轻纱谁也没有勇气捅开。“阿姊,来啊……”呈矜被妹妹拉上车,见陈祖成酡红着脸到底还是不吱声,便又寒着脸泪巴巴地跳下车。 阿母吐鸬见状,急得脸红红的,几次欲言又止。 田虑和甘英、王艾、刘奕仁几人坐在马上冷着脸一言不发,田虑不说话,几名屯长也不说话,陈祖成便没有胆量自作主张带走呈矜。众将也急坏了,都不敢随便说话。鲁鳍虽然仅是个伍长,但还兼着别部主簿,他斗胆道,“军侯,怪可怜人的,便带上罢,也能收收小性子!” “啪啪!” 在别部时,刘奕仁是陈祖成的屯长,此时他不能不出手帮自己的部下了。他先回手给了陈祖成二鞭子,嘴里怒骂道,“一朵花儿插在牛粪上,既带上人家闺女,自今日起再敢拈花惹草,老子会阄了汝狗日的!” 田虑则向旋耶扎罗呶了一下嘴。 旋耶扎罗虽然贵为汉侯、权势倾天的护商队主将、名贯葱岭东西的南天柱石,可毕竟少年天性。他折腾够了陈祖成,看着两人既不敢说出来,却又生离死别的小样儿,心里别提多爽了。只到田虑心软了,他才一撩白色大氅正色宣布道: “商尉还有令:命百骑长呈匉为假州长、假州尉,领州长事、州尉事,主持桢中城防务,兼管商道事务,秩四百石。呈匉女呈矜、呈艮为汉使团所救,也算‘摸了’,命呈匉夫妇亲送二女至赤河城,由汉使指婚配人。呈匉不在桢中城期间,由旋耶扎罗——噢,也就是本人,暂且主持州务!” “谢商尉!”陈祖成脱口而出,长长地舒了口气。 “谢商尉!”最高兴的是呈匉夫妇,担惊受怕一场,原来商尉对桢中城习俗极其熟悉,其实田虑、旋耶扎罗早早就连车都准备好了。 一家人欢欢喜喜地上车,告别护商队与酋长等,一齐向盘橐城进发。部族二十几名女孩,眼都看红了,恨自己没人家命好。她们骑着马,一直送出近百里,再送便到疏勒城地界了,这才与呈矜、呈艮洒泪相别。 走到疏勒城时,田虑命陈祖成、杨轩率呈氏一家人先行,直接去赤河城,他自己则率众将押着虺吾等人犯来到王治盘橐城。虺吾一干人犯被辅国候成大接收,前后不过一个时辰,便被国王忠处以腰斩,头颅挂在城门上示众十日。 田虑带着前军小队驰出盘橐城时,见虺吾等人十数颗血淋淋的头颅已经被高悬城门之上笼内,不禁大惊。如此大案,为何不审而处极刑?按常理应由贵族们审结后再由国相府开刀问斩,这起码也得十数日啊! 带着疑问,他们一行马快,很快便赶上陈祖成、杨轩的车队。 此时的赤河城虽然重建已经完成,但大军云集,战云笼罩。呼衍獗再率三万精骑进逼赤河城,但他并未围城、攻城,而是离城十里下寨,大战随时都能爆发! 新建的赤河城比老城大了四五倍,是三重城,外城郭城高五丈,宽三丈。城西边二里便是班超的赤河大营,今日的大营也今非夕比,宽阔的护营河与赤河相连,两重高大坚固的围墙密布箭楼、暗堡,护营河外和两重围墙前,密布着拒马枪、鹿角木、铁蒺藜和陷马坑! 虽然大敌当前,但田虑进入赤河大营的当天晚上,疏勒军大营内大办喜宴,班超犒赏全军。权鱼专门派出车队,将隶属于商尉府的国家乐坊接来,在篝火晚会上演出了最高水准的歌舞。赤河城近千吏民被请为嘉宾,呈矜、呈艮二人被呈母吐鸬收拾得漂漂亮亮的,送进当做洞房的大帐。 淳于蓟则命赤河城派出多路驿吏向各州、南线各国发出邸报,通报了呈氏二女自愿嫁给陈、杨二人经过。并宣布,汉使团不反对“抢亲”习俗,但严禁在儿女婚姻中以强凌弱、强抢民女、霸占以婚女等恶行,“强掳人女为妾奴者,已婚男强掳女为妾奴者,各国可依律令严惩!” 原来,商尉纪蒿令二女进赤河城,由汉使“指婚配人”明显不妥,有因势凌人之嫌。当时的南线各州、各国,贵族、牧主借势凌人、抢劫民女、霸占以婚女、婚内诱奸强奸等层出不穷,各国国民深恶痛绝。 班超、淳于蓟是借此事明规矩、开教化、倡新风! 婚宴期间,田虑禀报了国王忠仓促斩杀反贼虺吾一事,班超、淳于蓟和权鱼都感到诧异。但桢中州是国王一族狩猎之地,国王忠平时行事低调、中规在矩、颇得民心,所有人都没往深处想。 二对新人新婚燕尔,当天晚上的闺房风景自是别样旖旎。 陈祖成、杨轩是众刑卒中第一个在疏勒国找到爱侣的战将,在接下来的几年,汉使团刑卒都在战火纷飞的疏勒国成家立业。尤其是田虑的前军小队,悉数在摸岭娶了妻妾,他们也因此将自己的根牢牢地扎在疏勒这片绿洲大地上! 吴英、锦娘也降贵纡尊,与胡焰、肖初月团聚一起。色迷蹉也带着小女晋女来到盘橐,与蒙榆团聚。苏姜、于姜二女则被寒菸配给了班秉、班驺。只有周令,依然孤家寡人一个,他嫖累了,不再进出伎坊,整整数年身边只有一个于阗小妾,只到十余年后班超战败贵霜帝国大军那一年,他才在龟兹国找到真爱。 桢中州的叛乱虽然被纪蒿铁腕扼杀,焉渑勾连莎车国、桢中州夹击疏勒国的阴谋已被粉碎,但手握重兵的呼衍獗、焉渑断然不会听任汉使团据有疏勒国。 正是纪蒿铁腕扑灭桢中州反叛的时候,呼衍獗在呼衍王的逼迫下,再一次集结沙海北道龟兹、焉耆、姑墨、温宿等多国共四万精骑,在龟兹国的南城(注:即乌什喀特古城遗址,汉代遗址在新和县西约二十公里处)外大营隆重誓师。然后兵分两路,一路南下攻伐于阗国,一路南下进攻疏勒国! 疏勒国摇摇欲坠,班超的汉使团还未从上一场大战中喘一口气,便不得不再一次面临东西两线作战的窘境!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防守反击 在东线,由于受到莎车国的牵制,于阗国兵无力北上。汉朝于阗守将林曾命尉迟千的鹫雕营驻屯于皮山州的西皮水大营,向莎车国放出警戒,他自己则亲率万余于阗精锐屯于鹫巢与圆沙城绿洲(注:即今达里亚博依绿洲北圆沙古城遗址),摆出了向北防御态势。 林曾在圆沙城绿洲引而不发,却使呼衍獗不敢放手痛殴疏勒国。他不得不派大将黎繁率一万大军驻屯北河(注:今塔里木河)岸边,既防范屯兵圆沙城绿洲的林曾,同时又粘住林为,使于阗国兵无力增援疏勒国。 如果林曾经皮山城从沙漠商道驰援疏勒国,那么黎繁将顺着拘弥河(注:即今克里雅河)古河道南下,威胁于阗国绿洲。 在西线,呼衍獗亲率三万联军再出尉头城,兵临赤河城下。 伫立在赤河城下,见此时的赤河城墙高城厚,且与城外坚营成犄角之势,城外吏民已全部撤进城内,班超这一次摆出的是据固城坚营固守架势。呼衍獗不敢轻敌,而是令大军离城十里下寨。 同时,抓紧伐木制作云梯、楼车、壕桥(注:即能跨越壕沟或护城河等障碍的机动便桥)、轒轀车(注:即四轮无底木车,上蒙木板、存牛皮抵御城上箭矢,以掩护士卒抵近城墙)等,再稳妥攻城。 田虑返回赤河大营时,正是大战之前这短暂的间隙。 陈祖成成婚后的第二天凌晨,权鱼便命人将呈氏一家人接进赤河城内。卯时将尽时,呼衍獗驱大军滚滚而来,将赤河城与赤河大营紧紧围困起来。 联军对赤河城围而不攻,首先将攻击的矛头对准赤河大营,于是惨烈的攻营战旋即拉开帷幕! 联军骑兵保护着砲车营尽可能前移,建立好砲车阵地后,二十余架砲车开始猛烈轰击大营北边寨栅、围墙,营中疏勒军十余架远程砲车迅即开始还击,双方砲战进行了两个时辰。惊天动地的砲战从午时打到傍晚酉时,赤河大营外层寨栅、围墙、箭塔多数被毁,拒马、鹿砦、鹿角木、铁蒺藜和陷马坑也大部被破坏。 酉时二刻,联军陷营士卒在骑弩兵密集的箭矢掩护下,推着壕桥、轒轀车接近大营。十余架壕桥已经一一架到护营河面,几十辆轒轀车慢慢越过壕桥。 班超与权鱼站在大营中心的坚固箭楼上,看到呼衍獗摆出这一阵势,两人都大吃一惊。北匈奴军队不擅攻城,可百余年来汉军与北匈奴在西域轮流“坐庄”,西域北匈奴人深受汉军影响,呼衍獗现在打的是技术含量很高的陷营城! 淳于蓟是前敌指挥,他与胡焰一直站立在内墙内坚固木堡内。等联军越过护营河时,他才迅速命士卒们进入外层阵地。 疏勒军万弩齐发,令联军人仰马翻,死伤惨重。联军仗着人多势众,推着楼车、轒轀车、举着盾牌攻势凌厉,第一道残破的围墙很快便被踏破。 淳于蓟急令士卒们退入内层寨栅。联军突破外层寨栅、围墙后,便受到四面八方更加猛烈的弩击,楼车、轒轀车被火箭点燃,步卒及其身后的骑卒受到疏勒军无情屠杀,再无力攻击更加坚固的内层寨栅、围墙,不得不溃退下去。 陷营战打了近一个时辰,龟兹、焉耆、姑墨等国联军攻势受挫,伤亡近千人。酉时将尽,天已经完全黑透,呼衍獗不得不鸣金收兵。 龟兹、焉耆两国精锐在掠营时受到重创,呼衍獗站在中军一筹莫展,眼看着各营举着火把垂头丧气地回撤,伤兵们在哀嚎,骑兵、步兵乱糟糟的挤在一起。就在此时,乱军中突然厮杀声起,一彪军趁着黑暗在乱军中突然大开杀戒,如风卷残云一般来回冲杀,联军毫无防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呼衍獗大惊,此时他才看清,这支足有两千人的精锐打着汉使团的赤色战旗,他们阵形紧密,所向披靡,联军各营仓促间无力阻挡,看看便杀到了中军。呼衍獗大惊,他根本来不及组织阻截,慌乱中只得下令后撤。 各营得令,便乱哄哄仓皇向北退去。只到身后没有追兵身影,呼衍獗才下令收拢各营。此时攻城重装备和辎重、粮秣已经丢失一空,赤河城方向则火光冲天,照亮了半边天…… 等第二天晌午前时分再率军返回赤河大营外,只见砲车、楼车(注:即移动箭塔)、军帐、粮秣、辎重等已经悉数被移进疏勒军大营或赤河城内,其余则被焚毁一空,一地残迹。 再看对面的赤河城大营,仅仅一夜之间,这座可恨的大营已经恢复如初,连联军的一千余具尸首都已被掩埋一空。 粮草、器械全部丢失,赤河绿洲上民居十室十空,找不到丁点栗米。等尉头城粮草运来已经是傍晚,联军士气低落,垂头丧气,饿了整整一天一夜,才吃上第一顿哺食,呼衍獗黯然返回大营,与疏勒军暂且隔营十里相拒。 …… 赤河城内,吏民们咋日在高高的城头上远远观了一天战。从城头上向下看去,赤河大营便是一个小小的土围子,联军漫山遍野将大营围在垓心,所有人都替疏勒军捏着一把汗。 果然,他们先见赤河大营被砲车轰击得稀巴烂,接着销烟尚未散尽,混战便在大营内展开,联军甚至一度攻到内营围墙前,所有人都吓得魂飞魄散! 桢中州呈家一家四口也在其中。刚成婚便遇上汉匈大战,龟兹、焉耆等国联军可是整整三万骑,呈矜、呈艮不放心夫君,虽然阿母吐鸬胆小不敢上城,她们还是坚持要观战。于是,东北疏勒州州长陶垆便专门派人陪同呈氏一家四人上了城头。 当联军开始陷营时,惨烈的战况令呈家三个女人花容失色,吐鸬抱着两个闺女趴在城垛口紧张得战栗成一团。呈匉也吓坏了,他走到在城头指挥守城的州长陶垆身边,经历过两个月前那场生死大战的陶垆安慰道,“呈州长勿要紧张,联军未战便宜,呼衍獗怕是要吃大亏!” 呈匉心悬在空中,将信将疑。从城头向下看去,大营内火光熊熊,两军在大营的内层围墙前绞杀在一起。细看,疏勒军确实将战线牢牢稳定在内层围墙前。混战整整一个时辰后,看看天已经黑透,联军也到了强弩之末,果然再未能突破赤河大营内层围墙,竟然一一溃退下去了。 呈家一家四口都有死里逃生的感觉,呈匉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陶垆却道,“州长请看,如果吾猜得不错,好戏要上演了……” 果然,令城头上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发生了。天黑透后,汉使团竟然率汉使营、昆仑屯借敌混乱撤退之机,混在其中,到了敌大阵前一个凌厉反击,竟然将呼衍獗三万大军杀退三十里。 “老天,汉使唤神乎其技也……” 所谓旁观者清,陷营战整整一天,闻军步卒尸横遍野,此时正是联军最混乱、士气最低落的时候。惨烈的防守中,大营一直岌岌可危,可攻守却迅速转换,疏勒军的反击时机拿捏得如此精准,直击要害,令呈匉惊叹不已,直抽凉气。 “以弱凌强,这便是汉大使用兵妙处——”陶垆这个碣石部族汉子仰首哈哈大笑,“两个月前,赤河城被屠,仅剩十七人。然大使率二营自于阗国回师疏勒,愣是利用暗夜在疏勒城下击破呼衍獗数万大军,报了一箭之仇!” 呈匉听了陶垆对七月大战的介绍,感到深受教益。他已经不再是长长的百骑长,这次返回桢中城后,他便是身负重任的汉使团一方大员、桢中守将。原来大营或城池可以这样守,九月末这场由汉大使亲自指挥的赤河保卫战,战况如此惨烈,攻防快速转换,让他感悟良多,是结结实实地上了一课! 汉使团已经率两营劲旅追杀联军去了,两位州长和东北疏勒州州尉甘偄迅速指挥吏民们抢运战利品,连夜帮助疏勒军重建赤河大营。光搬运成山的战利品便让近千吏民和州兵们忙了大半夜,这让全城士气高涨,信心倍增。 夫君打了胜仗,呈矜、呈艮兴奋地跟着阿翁、阿母去撤东西,一家人洋溢在胜利的喜悦之中。 这场奇妙的赤河城保卫战,其实黎弇麾下的国兵们也在战火中成长! 当呼衍獗三万大军围营,砲车疯狂轰击使寨栅、箭楼、围墙一一被摧毁时,所有人都以为此战凶多吉少,疏勒国必败。但当敌砲车轰击时,汉使团却令外层国兵全部撤进内层营垒。敌砲击一停,便令右将山溥茯的越骑营进入外层寨墙后,用弩箭大量杀伤联军,再迅速撤进内营寨墙后。 等敌蜂涌攻进内寨墙前时,疏勒军借助寨墙掩护,万弩齐发,将攻进内寨墙前的联军几乎屠杀殆尽。最不可思议的是,当夜晚来临,敌不得不退兵,汉使团竟然率汉使营、昆仑屯全部跟着残敌退去,至敌阵前突然发难,一战将敌赶出三十余里。 现在,大营已经重新整修完毕,敌二十余架坚固的楼车已经成了赤河城大营的外层箭楼,而二十余架远程砲车已经移入赤河城大营垓心,粮秣、辎重全部补充了疏勒军。这场大战的第一天,便给疏勒军上了生动的一课,全军失败的气氛已经一扫而空。 汉使团以仅有的四千孤军,暂时挡住了呼衍獗对疏勒国的进袭。班超此时头脑更加清醒,也更加警惕,窦固都尉的大军此时或许已经开始二度北征,呼衍獗更加疯狂的反扑随时会到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窦固出征 冬天即将来临,呼衍王可是严令呼衍獗务在降雪之前解决疏勒国、于阗国。赤河城啃不下,班超便得防着呼衍獗绕开赤河城,奔袭王治盘橐城。 为防备万一,班超令右相权鱼赶回盘橐城,又派出密使至无屠国的无屠置,令代商尉纪蒿速还盘橐,并以权鱼为首,以左相寒菸、代商尉纪蒿、辅国侯成大、击胡侯番辰为辅,保护国王,坚守王城。令于阗国鹫雕营主将尉迟千将鹫雕营移防无屠置,令人在鹫巢的大汉于阗守将林曾另派军驻防皮山国,监视莎车国! 部署迅速调整完毕,他和淳于蓟站在赤河城头,东北方那遥远的一团亮光,便是呼衍獗的大营。他们又将目光转向东方,比地平线更遥远的地方,便是敦煌郡、酒泉郡和凉州大营,而北边便是他们曾经征战过的白山(注:东天山哈密段汉时称白山),这让他们心潮澎湃、热血。 因为,在汉匈数百年生死较量的恢宏历史上,又一个重要时刻即将来临! …… 班超、淳于蓟的战场感觉十分准确。 汉明帝永平十七年(公元74年)阴历九月二十四日,呼衍獗率龟兹、焉耆、姑墨等国三万精锐进逼赤河城的时候,数千里之外的河西酒泉郡,在昆仑塞(注:在今甘肃安西县南,即前汉时著名的昆仑障)南、广至城北的汉军临时大营内,徐干与祭参带着别部近二千士卒,已默默做好了出征的准备。 夜晚降临后,沙漠上沙尘阵阵旋起,遮天蔽日,历经二百余年沧桑的昆仑塞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着。军帐内灯火通明,窦固、郑众扶剑坐在胡椅上,面色凝重,正在送徐干出征。 大帐中间的大沙盘前,中军右长史郭恂正给徐干与祭参面授机宜,“别部自昆仑塞悄然北上,越沙海,出星碛山(注:即今星星峡)。务要隐秘斫通山道,以备吾大军悄然开进。路通后,即隐于星碛山等待军令,并按令星夜兼程,再越沙海,饶过白山,务于丙子月辛丑日(注:即阴历十一月二十一日)天亮之前,赶到疏榆谷(注:即今巴里坤草原)北山隐藏待机。壬寅日(注:即阴历十一月二十二日)夜,都尉大军将强袭疏榆谷左鹿蠡王屠耆乌大营与蒲类城。” “大战以火起为号——”郭恂部署完,中军长史黄沾道,“别部但见火起,务要切断疏榆谷与金微山之峡谷通道,并自北向南,与吾大军夹击左鹿蠡王大营。此战,吾军置山南之敌于不顾,专击山北。取山北后,再派一将出山南,与自楼兰城北上之宜禾都尉府兵、蒲类国兵夹击山南呼衍王部。” 说着,黄沾一拳砸在沙盘上的龟兹、焉耆两国,“而吾大军则直出车师后国,再取车师前国,将北匈奴赶出西域!” 徐干默默计算了一下时间,“末将遵令,别部辛丑日定赶至山北!” 窦固站起身又叮嘱道,“至星碛山时,外刺司马波绍将在此等汝,并为别部向导。此战贵在‘隐’字,匈奴人未向星碛山方向放出警戒线,但你仍要沿途派出斥候小队,令匈奴人探骑有来无回,确保隐藏吾军行踪。如别部暴露行踪,则吾北征将不得不提前失败!” “汝要切记,吾全军仅万二千骑,随军役夫五千骑。宜禾都尉府曹钱部两千人、蒲类国千人需从楼兰北上,无法参加疏榆谷之战。而北匈奴左鹿蠡王部在疏榆谷驻防万五千人,山南呼衍王部万余人,一旦暴露,朝廷将不得不再调兵力,强攻白山。这意味什幺,汝二人定要切记!” 说着,窦固转身,中军掾吏樨子将一柄宝剑递与窦固,窦固又面向徐干二人道,“此剑乃陛下亲授,陛下曾对臣言,‘恨不能亲率大军扫平北虏,着将此剑授与徐干,让彼代吾多杀匈奴人!’现将御剑授予别部主将徐干,别部勿辜负陛下厚望,挚河西军战旗与班超战旗,打出吾大汉军队神威!” 徐干与祭参二人热泪盈眶,他们跪下叩首毕,庄重地接剑在手,并铭誓,“别部定不负陛下厚望,打出河西军和别部神威,将北匈奴人赶出白山!” 授剑毕,几人走出军帐,别部二千卒已经在暗夜整装待发。窦固与郑众从头至尾检视一遍,寒风呼啸着,士卒们身着匈奴胡服,个个精神抖擞,矫健的战马不时甩尾打着响鼻,不禁豪情满怀,低声道,“出征!” “末将遵令!” 徐干与祭参入列上马,率别部迎着寒风次第出营,向黑暗中的沙海疾驰而去! 别部在戈壁、沙漠中行军速度极快,这支班超在刀枪箭雨中带出来的刑卒队伍,虽然又补充了千余刑卒,但徐干在敦煌郡的血腥训练,让这支“死营”依然保持着令人生畏的战力。 这一千刑卒,也都是全国各郡的待死刑卒。“死营”是中郎将郑众起的绰号,意为刑卒们虽然都是无法无天、罪恶滔天的刑徒,但进入别部这个训练营,基本上得“死”一次。 阴历九月二十六日,别部快速穿越荒漠戈壁,仅用两天便赶到星碛山。 这座山峦也是东天山的余脉,山势连绵起伏,挡住了别部的前进方向。在此之前,河西各郡想进入西域,只能出敦煌郡之阳关至鄯善国,走南道进入各国。或出玉门关越过八百里流沙,到达蒲类海边的楼兰城。然后则再分两路,一路沿北河西去可至各国,一路扭头北上到伊吾庐,再向西到各国。 这是一片绝地,是东汉之前人类从未涉足的没有生命的禁区。 早在第一次天山大战班师后,窦固便派波绍率领他的斥候营士卒,从伊吾绿洲越过大沙漠,一直至星碛山,找到一条匈奴人尚不知道的捷径。这是大汉帝国最高国家机密,除皇上外,军中高层仅有耿秉、耿忠、刘张几人知道。 此次,窦固的第二次北征,便选择从这条绝道直出白山,便是要打北匈奴人一个措手不及! 徐干率军到达星碛山时,已经是黎明。前军祭参已经扎好大营,徐干刚准备进入中军大帐,祭参便带来了身穿破烂羊皮袄的二个猎人。这两人都身材高大,其中一个是大胡子老年塞人,而他的仆人则分明是一个体形更加高大、粗壮的汉人。 “禀报司马……” 祭参还未说完,老年塞人已经疾奔大帐前的河西军和别部两面军旗下,手扶旗杆眼泪哗哗而下,并呜呜哭出了声来。 中军士卒们都震惊地看着这个“老人”,徐干和祭参意识到了什幺,赶紧走了过去。“老人”慢慢转过身来,却一把扯去了自己的大胡子。 “都尉?!”“是都尉……” 原来这个“老人”不是别人,竟然是满面冰霜的歙渠。士卒们激动地叫出声来,一拥而上,中军军候夏淳与歙渠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前军军候周迂、后军军候丘逊刚来中军,便也扑到一起,四人抱在一起抱头痛哭,又一会哭一会笑一会跳! 夏淳最先反应过来,他们光顾着高兴,把别部主将、副将二人却晾在一边了。“禀报徐司马、祭监军,这位便是大汉伊吾都尉、蒲类国伊吾镇守使歙渠将军!” 徐干、祭参赶紧抱拳向歙渠行礼,“久闻大名,将军辛苦了!” 歙渠先抱拳还礼,然后又一次抚摸着两面战旗的旗杆道,“班将军出使西域,已下于阗、疏勒,并三败匈奴人。吾原以为别部也去疏勒国了,适才在山巅,晨光中望见河西军战旗、班将军战旗,便恨不得从高高的山巅跳下。班司马虽示来,可将旗尚在,别部已来,吾蒲类国有救矣!” 徐干请歙渠入帐,落座后歙渠详细通报了敌情,最后道,“吾率百余人已至星碛山数日,勘查好线路,清理出小路。然开通大道,能让大军通过,仍需别部月余劳碌。” 徐干道,“将军勿忧,大军逢山开路,遇水架桥,这是本份。从现在只至出征前,别部尽听将军号令,便要在这乱石岗上开出一条道来!” 祭参则问道,“此山不小,有水源与牧民乎?” 歙渠道,“山中有溪,然荒地较少,仅有几户人家,均躲避官府之犯人、刑徒,吾来时,都已远遁躲避!” 正事谈完了,众人又问国民撤至楼兰情况,歙渠黯然道,“惨哪……大败之后,国民随国王、曹钱将军南下楼兰,过白龙堆时,上千人死在沙漠中。许多部族水尽相拥而亡,蒲类国国民十去八九,退入楼兰仅二千人。” 夏淳、周迂和丘逊三人闻蒲类国遭此大难,俱心痛不已。周迂握着歙渠的手道,“血债血偿,此战别部定用北匈奴人头颅,祭奠国民亡灵!” 这三将都是班超在太华山带出来的,第一次征天山时,夏淳是屯长,周迂和丘逊两人仅仅是刑卒,因其勇战后被班超在战场上破格提为队率,他们与蒲类国民共同战斗过一段时间,因而感情较深。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艰难抉择 接着欣闻榆钱带着两个小孩随曹钱平安退入楼兰,麦香在陈留保护下逃到于阗,一家人都顺利脱险,众将心里虽然苦涩,还是感到些许安慰。 劫后余生的苦难磨砺,这生死相聚虽让人倍感珍惜,但艰难的开辟通道的使命考验着所有人。接下来一个多月时间,徐干派出若干斥侯小队,隐秘保护着星碛山,防范北匈奴探马窥探。别部则白天黑夜连着干,按照歙渠勘察好的线路,砍伐树木,劈山开道,在山巅顺着涧道走势,在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上生生开辟出了一条人马能勉强行走的山道来。 最难忘的是夜晚的星碛山,月光柔和,星光点点,士卒们惊奇地发现,很多石头在月光照耀下,竟然熠熠闪光。但他们顾不上欣赏这美好的夜景,有的路段巨石挡道,他们没有重器械,只能从远处运来山石,填出路来。 阴历十一月初二,经过一个多月的艰难奋战,别部开山凿路,山道终于悄然开通了。虽然永元的抛车营通过将极其艰难,但人马已经勉强能行。令他们欣慰的是,一个多月隐秘开路,并未惊动驻守在白山南山口的南呼衍部,北匈奴斥侯还未巡视到这里。 直出白山的通道已经打开,徐干命全军休整,秣马厉兵,随时听令出征。 …… 就在徐干率别部先行出发的那个夜晚,位于酒泉郡冥水河畔的凉州大营内,耿秉、刘张属下各营,也已经悄然集结完毕。边境已经封锁,各地汉军鲜卑、乌桓、卢水羌骑、以及各边郡精锐铁骑无不昼伏夜行,到阴历二十四日夜,已快速集结在凉州大营。 耿秉二更时升帐,众将一一列于帐下。窦固已经前出昆仑塞,耿忠领窦固本部渠耆的屯骑营、刘莱的汉骑营已经集结完毕,只有永元的抛车营从敦煌郡玉门大营赶来,路程最近,却要二日后才能赶到。 耿秉部的陈睦屯骑营、孙彪越骑营最先就位,刘张部岑遵屯骑营、任隗越骑营也在规定时间内赶到大营。等各营校尉风尘仆仆入帐按序站列,耿秉道,“各部抓紧歇息,从明日起即开始为期一个月的临战练兵。着中军速派信使,命永元督抛车营兼程疾进,快速归建!” 中军长史黄沾与各营将校齐声领命而去。 阴历九月二十六日凌晨,窦固、郑众才带着幕僚们赶回凉州大营。 此时,全军共一万四千骑兵,由敦煌郡准备的五千辎重役夫,八千峰骆驼、五千余匹役马,已经全部集结完毕。于是,窦固升帐,耿秉、刘张二将按照皇帝刘庄诏令,分别将兵符交给主帅窦固,窦固将大军分成前、中、后三军,耿秉为前军主将,耿忠为中军主将,刘张为后军主将! 中郎将郑众则为大军的粮草官,居敦煌郡调度一切。 秋高气爽的凉州大营上空,窦固的赤色帅旗再一次高高飘扬! 散帐后,粮草官郑众便连夜赶回了敦煌郡。而耿秉、刘张、耿忠三位都尉则从第二天开始组织大军进行临战练兵,窦固则与他的幕僚们将大战进程又仔细推演了几遍,并准备了几套预备方案。 汉帝国战车再一次隆隆启动,汉明帝刘庄这位雄才大略的一代帝王,再一次举起了大汉与匈奴争夺西域的锋利战刀! 汉军全军士气高涨,但只有主帅窦固阴云始终笼罩在脸上。从昆仑塞返回凉州大营开始,他就愁眉不展,心情也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重。 他是皇帝刘庄信赖的柱石重臣,帝国这条航船因舵手刘庄龙体每况俞下,帝都雒阳暗流涌动,即将面临重大危机。窦氏虽然惨淡,这两年随着他窦固重新出山,稍迎来转机,但汉帝国即将进入风雨飘摇时期,这次北征的前景和各大世族的命运都变得扑朔迷离。 去年冬末春初,按照原定计划,汉军本应再征白山。可恰在那时,西南夷数郡骚乱反叛,大有燎原之势。为避免两线开战,刘庄不得不果断决定推迟北征。窦固则按皇帝诏令,派出汉骑营校尉刘莱、越骑营校尉赵统二将挂帅,率五千骑进入蜀中镇抚诸夷。 汉军启程前,刘莱、赵统问计于窦固,窦固未发一言,只给二人写了一个字,这个字是“抚”。二将长期跟随窦固东征北讨,马上理解了窦固心意。 南方蛮人骚乱成不了大气候,宜以抚为主。而北匈奴和羌人则不同,那是汉帝国的天敌,必须以大军征讨为主,绝其后患! 二将率汉军大举进入蜀中,按窦固令并未迅速征伐。益州刺史朱辅是个能臣,他深谙窦固都尉“以抚为主”的策略之妙,因而借汉军之高压威势,以刺史之尊仅带十余骑巡视各叛国。进而恩威并施,使汶山以西的白狼等一百余国望风而降。 为镇服诸夷使其不敢有贰,刘莱、赵统二将亲率二百轻骑,追捕策划叛变的白狼国大土司占臣。汉军秘密深入大山密林之中,将已经闻风逃进深山的占臣及其四子捕获,并当着百余国使者之面当众斩首,五个首级悬挂于白狼国王治城门之上。 西南夷之变,未动兵戈而得顺利解决。等五月份刘莱、赵统班师返回雒阳时,窦固按照刘庄诏令,随即下令招募世子,筹备北征。 与第一次征白山前一样,大汉帝国的带剑世子们嗅觉灵敏,他们再一次纷纷从全国各郡国涌到了雒阳。北军大营门前,每日依然是人潮涌动。他们怀里揣着各大世族、各郡太守的举荐信来北大营撞运气,以求能递入中军,再演班超校场比武的旧时盛事。 天心难测,也是在五月份,刘庄突然拜马严为将军长史,进驻北军大营,将北军五校士。当时军中皆以为马严将代替窦固征天山,各营骁将多有不服。谁知虚惊一场,六月份时诏书下来了,皇帝命马严置司马、从事,带羽林禁兵三千人,屯西河郡美稷县,卫护南单于。 马严是伏波将军马援侄,明德皇后既立,马严即闭门自守,甚至远徙北地,断绝宾客。永平十五年(公元72年),马皇后严敕马严移居洛阳。马严按后谕归朝后,汉明帝召见,马严进对闲雅,帝甚为喜爱,便诏其留仁寿阁,与校书郎杜抚、班固等大儒一起杂定《建武注记》。 马严入朝后,参与朝会,并常与宗室近亲临邑侯刘复等论议政事,提供意见,甚受刘庄宠幸。马严入北军大营后,世子们踊跃求见,马严设擂收二十名剑客入羽林禁兵之中。马严带军北徙西河郡美稷县后,涌到雒阳的大汉世子们又将目光盯住窦固、耿秉、耿忠。 马氏是当朝贵戚之首,而马严又是马氏世族的扛鼎之人。刘庄此时此刻重用马严,到底相传递什么信号令人难以琢磨。北军将校不过虚惊一场,可身为窦氏二代掌门人的窦固,嗅到的却是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长史黄坫已经替代窦固收下一筐举荐信,但他一封也没有交给都尉窦固。黄沾深知窦固用人之道,凭人举荐的一个也不会要。想入北营窦固军中,凭勇气、勇力来打擂吧! 比擂由黄坫主持,军中司马以上官员则都聚集在窦固的中军,根据刺奸司马绍波递回的情报,每一天按时研讨军情“做功课”,有时会吵得不可开交,完善去年即制定好的北征计划。 到了七月初,窦固遵照皇帝刘庄诏令,每天在中军内与耿秉、耿忠二位都尉筹划北征。七月末,下博侯刘张带着军司马耿恭,也从北疆云中郡匆匆起来雒阳,并按照刘庄旨意进入北大营参与帐谋。 于是北大营中军内,每日由三名大将相争,又变成了四名大将斗法。而大营外的大校场上,来自大汉全国的数千带剑世子,早已经将校场围得水泄不通。中军长史黄坫负责组织每日的擂台比武,每日的胜者,一般都能被录入军籍。 但也有例外,连着六七天霸着擂台,无人能撼动的一对少年羽林郎,却被主师窦固给生生拒之门外,并不准他们再搅乱校场比武。这两名少年羽林郎不是别人,正是原河西大将军窦融大人的曾长孙,勇力惊天下的窦宪、窦笃兄弟二人! 窦固的做法令人费解,其实他是想延缓那个令他恐怖的时代提前到来! 阴历七月份,班超下疏勒国后,正与南呼衍部西域都尉呼衍獗在方圆数千里的广阔战场上激烈较量的时候,刘庄没有派出援军,却让帝国四名战将与北军众将一起竟月会商北征之策。刘庄给四位大将出了一道难题,既要确保北征胜利,又要确保不拖累帝国国力! 疏勒国形势岌岌可危,耿恭一到北军便提议由自己驰援班超,“末将愿领一别师,倍道兼程,八月末赶至疏勒,夹击呼衍獗!” 下博侯刘张倚重耿恭,自然支持耿恭之议。但窦固与耿秉却断然否决了他的提议,耿秉道,“陛下已经定下决心,由班司马将疏勒国兵迎战呼衍獗。果真要派兵驰援,也不是此时!”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汉宫暗潮 如果是窦固这样说,耿恭便也只有听的份。可这是耿秉说出这话,耿恭便咄咄逼人地顶撞道,“请问都尉,倘若班司马有失,疏勒国为呼衍獗所占,彼以南道为根据,吾北征大军岂不是要大战后接着千里南下葱岭……” 耿秉闻言,脸酡红一片。他与窦固未及回答,帐下众将都恼了,屯骑校尉渠耆已经怒声斥责道,“一派胡言,汝岂知呼衍獗定是仲升对手?圣上决心走出这步险棋,是断定仲升定然能拒呼衍獗。倘若仲升不敌,汝便赶至战场,果便能敌乎?” 众将连声附和,窦固、耿秉、刘张三人寒着脸不言,只老将耿忠点点头,“耿恭之议,表面似有道理。然此时若派出一彪军驰援疏勒国,必惊动呼衍王,不利窦都尉北征。老将以为,以班超之智勇定能化险为夷,且明春时必能提兵向北!” 这天争吵完毕,晚上散堂后,窦固乘四驹安车返回窦府休沐。 归府时雒阳已经华灯初上,他未注意窦府大门外一直有人跪在这里求见。对世子们踊跃从军,窦固深以为然,一向勉励有加。但对有的世子来窦府烦扰,他却不赞成,因此一概不见。为此,还没少得罪人。 城门校尉、南乡侯刘参是一员勇将,但因其仆人犯法伤人,而坐罪受御史台与宗正府弹劾,被皇帝刘庄将其从顺阳怀侯削为南乡侯。他曾上书欲从征以戴罪立功,但圣上未允其入北军大营窦固军中。刘参虽治家不严,然确深怀报效国家情怀,于是便卖着老脸举荐自己的长子刘循。 世子刘循并不似乃翁有志气,他擅长剑术,更喜好斗羊,是一个玩物丧志的纨绔之辈。窦固很给刘参面子,指示黄坫专门给刘循设擂,结果刘循表现并不突出,当天被三个世子狠揍了一顿,最终被无情地拒北军门外。刘参闻之,几乎气得吐血,也把窦固给深深地记恨上了。 “参见祖父!” 窦固刚进入堂中,身穿羽林郎甲胄的窦宪、窦笃兄弟二人,正恭恭敬敬地跪于堂下,给他请安。窦固昂首挺胸,斜睃着这两个英姿勃发的少年,仿佛看到窦融老大人当年挽驹执戈、一往无前的矫健身影。但两个少年目光中不经意间流露的倔强和仇恨,又让他心生寒意! 他心思默然,感到浑身无力,不禁暗暗叹息一声! 沘阳公主刘小翰躲在堂侧朱柱后,透过重重帷幔盼望窦固能多看儿子窦宪、窦笃一眼,哪怕只是一眼。窦固是汉军主将,深受皇帝倚重,是皇帝最信赖的窦氏二代掌门,只要窦固愿提携一下,窦宪、窦笃仕途定然一片光明、不可限量。 其实,窦固眼观八路、耳听四方,刘小翰躲藏在朱柱后的身影他早已看到。这是一个更令他更感到恐惧的身影,他知道,对深谋远虑、发誓重振窦氏的沘阳公主来说,将儿子推上时代的潮头,与将女儿送进汉宫,是她重振窦氏的两招狠棋。 而现在,送女儿入宫之路,或已充满了危机感。 因为早在繁花似锦的五月份,因太子年近弱冠,马皇后便开始张罗着为其选秀女。后来,听闻外祖母侄儿宋扬家有二个小女刚长成,貌美如花,且才艺气质超群,闺名贯三辅,便派掖庭相工专程赴三辅到宋家访秀。于是,宋扬二个小女一对姊妹花儿,便被选为采女进入北宫的承光殿。 承光殿是太子宫,很快皇后便下诏令宋氏二女为太子妃,专门侍奉储君刘炟。 三辅平陵人宋扬是汉文帝时功臣宋昌的八世孙,其胞姑为马太后的外祖母。这有点不同寻常,汉廷通常是每年的八月份会派相工至雒阳近郊各世族中,采选家教品德好、相貌气质俱佳的女子进宫。而这一次是马后专门安排的专选,这在刘小翰眼里自然来者不善、非同小可。 宋氏姊妹花美如天仙,姊名宋萱,年仅十四。女弟宋芷,芳邻十三。一对玉人,色艺双绝,娇柔可人。太子刘炟正是情窦初开之年,三人自然如鱼得水,恩爱异常。二女中尤其是阿姊宋萱,温柔贤淑,明眸善睐,且常常侍奉在永安殿,躬执馈馔,为马后垂怜,一如已出! 这一段时间,刘小翰带着窦妤、窦洇两个小女进长秋宫陪侍马后时,每次都见到宋氏姊妹花陪侍在马后左右,根本就见不着太子的人影儿。 北宫其实没有长秋宫,皇后住的是永安殿,与皇帝住的章德殿隔天渊池相望。因南宫的长秋宫是皇后宫,故汉廷习惯上称皇后住的北宫永安殿为北宫的长秋宫。窦妤随阿母进宫,带着她新写的缣幅,她与太子刘炟是书友,原还想与刘炟探讨草书之妙呢。 大长秋日照、中宫仆秦娥分明小心翼翼地将她们母女三人与太子隔离开,每次进宫都需要日照或秦娥二人首肯后,宦官才会带她们从苍龙门进入北宫,然后走过延休殿、安昌殿、景福殿外用青砖铺就的长长甬道,穿过掖庭巷来到长秋宫。 自光武中兴开始,中宫的大长秋和中宫仆二职一直是由宦官担任。马后入主长秋宫数年后,恰好大长秋和中宫仆病亡,她便以皇帝刘庄的御婢夕照和秦鹅为大长秋和中宫仆。 夕照和秦鹅都出自马氏外戚,是马皇后的心腹之人。皇后虽喜欢窦氏二女,但自宋氏二女进入承光殿开始,夕照与秦鹅便不再让窦氏二女与太子刘炟有接近机会。窦妤、窦洇两个小女天生丽质,国色天香,姿色、气质不在宋氏姊妹花之下,两位中宫首辅不得不有所防范。 眼看多年心血将要付注东流,多年希望将要化为泡影,刘小翰焦心如焚、夜不能寐。恰好此时汉军又将北征了,这让刘小翰燃起新的希望,她恳求祖母与涅阳公主向窦固说情,好让两子进入北军。 祖母与涅阳公主嘴上答应,可正主儿窦固却一点动静没有。不得已,每逢窦固返回窦府,刘小翰便令两子长跪在厅堂和书房之间屏风前,盼用精诚之心打动窦固。所谓知子莫若母,儿子是池中亢龙,只要能过了窦固这一关,便定能一飞冲天,窦氏世族便必再有长啸天下的那一天! 但窦固每一次看到刘小翰这两个无法无天的儿子都不屑一顾,鄙夷、憎恶之情溢于言表,这一天也与过去一模一样。 巍峨的窦府正堂内,大堂是窦氏议事与宴宾、礼乐之所,窦氏内府重地便在大堂之后,内府门前有一道用髹漆屏风隔成的通道相连。紫色的楠木屏风上,用黄色金线条勾勒出当年窦融老大人河西大战时的一幅幅画面,黄沙戈壁,金戈铁马,栩栩如生。窦宪、窦笃伏跪在屏风下,而窦固走过时目不斜视,这让躲藏在大柱后的刘小翰伤透了心哪。她凤眼紧闭,手扶廊柱向隅而泣,无声泪伤怀蚀骨! “哼!”窦固仅是鼻子里哼了一声,便黯然进入内府。二人只到内府褐红色大门关上许久,才敢悄然起身,怏怏不乐地想离去。 刘小翰远远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用长袖紧紧捂住小嘴,悲痛欲绝,无声饮泣。她不怪窦固无情,知子莫若母,窦宪一身戾气、阴鸷慑人,窦笃盛气凌人、不可一世,让身为阿母的她不敢想将来,常常颤栗不安! 窦宪九岁时,祖窦穆、父窦勋、叔窦宣即因犯法在雒阳诏狱被处死。成了孤儿的窦宪没有被家族的厄运击倒,这个坚强的少年与窦笃、窦景、窦瓌三个弟弟先在河西绿洲和沙漠上,回雒阳之前则在五陵原祖地平陵邑的田野间,苦练骑射、战阵之法,精习兵书地理。 他们已经长大成人,在举国尚武的汉帝国,他们已经成为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身为原河西大将军窦融的后人,他们崇尚狼性,骨子里流淌着的是对北匈奴的深深仇恨。祖父、阿翁伏法,窦氏世族从世族顶端跌落,更让他们期盼有朝一日能凭军功再振窦氏,洗涮家族的耻辱! 刘小翰深知,窦融老大人过世后,身为窦氏二代掌门人的叔祖父窦固,早已将彻底击破北匈奴的重任寄托在这兄弟四人身上。他对他们关爱有加,时常亲自点拨,并教习《司马兵法》、《鬼谷子兵法》、《河西阵图》,姑姑涅阳公主刘中礼则亲自教习这小兄弟四人习《春秋》、《尚书》。 尤其是窦宪从小即表现不凡,继承了其曾祖父窦融大人智勇双全、胸有韬略、擅长谋势夺势特质。在窦氏后辈中,窦宪是佼佼者,是天生的战将,但他目光阴鸷、坚毅,一股与年龄不相称的冷静、杀气令人望之胆寒。故窦固请涅阳公主刘中礼亲自出面讲习,希望用女性的温柔和博大精深的儒学熏陶他们,让他们噬血的性格中能多一点仁爱。 窦宪对窦固与公主表面上很尊重,但几年后,窦固与公主却悲哀地发现,隐藏极深的窦宪,祖父、阿翁双双伏法,已经让他年幼的心变得坚如磐石,坚韧、暴戾、冰冷和残忍的性格已经定型,谁也无法改变。那一双无情的目光,分明写满了恨字,让窦固与公主常常不寒而栗!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百年树人 窦固与涅阳公主刘中礼只有一个独子,名窦彪,智勇兼备,仁义墩厚,颇有其乃祖窦融大人风范,在朝中赞誉甚隆。 窦彪原被窦固寄予厚望,将成为自己身后窦氏领军人物。可天有不测风云,令北匈奴闻风丧胆的黎阳营长水校尉窦彪,永平五年突然因病英年早逝,且未留下一子一女。儿媳呼兰氏是鲜卑人,因悲伤过度不久也随窦彪而去。 大汉窦氏是行伍世族,当然只能由男儿当家。儿子窦彪故世后,窦固只能将窦宪当成自己的接班人来培养! 永平十二年奉圣上密诏返回雒阳后,窦固与涅阳公主刘中礼震惊地发现,沘阳公主刘小翰功夫没有白废,窦妤和窦洇两个小女年虽小却俨然已有大家闺秀风范。窦妤当时九岁,六岁时即已闺名大盛,她通晓经学,貌若天仙,一手超凡脱俗的书法,名冠雒阳各大世族。 沘阳公主常常带着窦妤、窦洇姊妹二人进宫陪伴马后。马后极其喜爱这对姊妹花,盛赞其是“天生一对玉人儿”,爱不释手! 但窦固和刘中礼夫妻俩,却总有背上发寒的感觉。他们从两个美丽的小女孩醉人的双眸中,看到了与窦宪目光中隐藏的东西极其相似。似乎既有抗争、不屈、阴鸷,更有屈辱、仇恨,甚至上复仇的烈焰。 十年树木,木已成舟。百年树人,现在人已长大。现在年已十七岁的窦宪与年十五岁的窦笃返回京师后,在阿母沘阳公主刘小翰的暗中操作下,窦宪与窦笃二人被送进羽林禁军营中,成为两个少年羽林郎。 窦宪虽年少,可心比天高,他岂能甘于做一个下层羽林郎? 窦固按帝令在北大营重新招募大军,准备第二次北征时,窦宪横空出世,就象当年的班超一样大闹北大营大校场。他连续七天霸着擂台,大汉近百名世子挑战,均被其兄弟二人无情地击下台去。但第八天,窦宪与窦笃兄弟二人遇到了对手,他们被另一对横空出世的世子结结实实地教训了一顿。 这两位世子,一位便是大汉名将祭肜之子祭参,另一位则是五陵原平陵世子和恭。而窦固则正好以此为借口,将窦宪兄弟二人拒之北军门外! 当时窦宪、窦笃很伤心,他们原以为经过十余年苦练已经天下无双。其实窦固一直在悄然观察着热火朝天的擂台,他清楚,这两个少年是惨败在他们自己的手上。他们少年英雄,心高气傲,却又缺乏历炼,当行伍世族后人祭参和一匹黑马和恭翻上擂台时,他们的从军之路自然蒙上阴影。 此时在窦府正堂的内府大门前,刘小翰见窦宪、窦笃起身欲离开,自己便从柱后绕到屏风前。窦宪刚恨恨地伸了一个懒腰,就被阿母刘小翰狠拧着耳朵令其老实跪下,兄弟二人只好遵令老老实实地跪着。而刘小虑自己则离开窦府正堂,匆匆地返回到自己院中进入女儿的闺房。 闺阁内幽香渺渺,婉转的琴声绕梁震颤,那荡涤邪秽、消融渣滓的高雅弦音令人心动神怡。妹妹窦洇正在侧案拈香抚琴,琴弦泼洒出的是古音《文王操》。姊姊窦妤则跪坐主案后,手捧着一卷简册正蹙眉阅读。刘小翰悄然进来,琴声依然悠扬,便听到“哗啦”一声窦妤手中简册已落到案上。 “快,妤儿,祖父已归书房!” 窦洇沉浸在渺渺古韵中,全不理会身外世俗之事。窦妤虽然阅读被打断,但却亲吻了一下阿母撒娇道,“阿母别急,吾去还不行么……” 此时的内府中,见窦固归来,刘中礼也走进书房亲自替窦固更衣。公主贤惠,治家有方,窦府比窦融老大人当年在世时要内外有度。 “参见祖父祖母!”一个锦雕玉琢的女孩儿推门进来,给二位大人叩头请安。 “妤儿起来,坐下罢!”窦固看一眼女孩儿,虽然面无表情,可心情却一下子好了起来。窦妤的到来,令烛光明亮却十分沉闷的大堂上瞬间阳光明媚、令人陶醉,也令窦固老俩口脸上有了舒心的笑颜。 窦府老祖宗窦老夫人一直视窦固如已出,国事、家事全凭窦固与涅阳公主刘中礼二人做主。刘小翰虽然数度恳求,但窦老夫人知道时机未成熟,因此并未向窦固进言。即便窦宪兄弟二人这一次在北营擂台上大显神威,窦固也未允这兄弟二人进入自己的北征大军之中。 窦融老大人当年的书房,是窦府军机重地,现在便成了掌门人窦固的书房。窦氏所有重大的决策,都出自这里,因此这个书房等闲人是不能进出的。但是,自从开始筹划第二次北征开始,窦固却一反常态,所有在书房中的重大堂谋,窦氏后人只有窦妤一个娇娇女儿可以旁听! 窦宪兄弟二人一直跪在外面,涅阳公主刘中礼心中不忍,“伯度(注:窦宪字伯度)少年英雄,勇冠天下,颇有当年老大人神采。吾听说彼打败过数十世子,占擂不败整整七日,何不让彼入北军?再说,汝不允其入军中,众人亦难服邪?” “唉,汝又心软了。老夫心里何尝不苦……” 窦固长叹一声才苦恼地道,“阴鸷暴疠,逞强侍能,睚眦之怨难容。成大事则留名青史,作大业则祸国殃民。倘若伯父仍在,定然亦痛切心腑!” 刘中礼也无奈轻叹,窦妤则将一个青色山水纹漆碗端到窦固手上,然后便静静地坐在祖母刘中礼身边,静静地听大人说话。 碗中是红枣、肉苁蓉、锁阳甜羹,常年戎马倥偬,饮食无常,窦固患有头晕症、便结症,因此一直以药膳调理。 窦固坐于坐榻上,端着漆碗却见案上放着两方黄绢,刘中礼道,“汝勿着急,世子报国心切哪。窦戈近日还府,曾说祭肜子祭参,平陵世子和恭,跪于大门之侧已经三日,不吃不喝不睡,形容槁索,非见到大人方才饮食也。老夫人黯然不悦,已命人收下血书……” “老夫人说什么!” “老夫人说,明日汝不必再去请安了。还说,不能冷了世子的报国心!” 窦固无奈苦笑,“吾真是受够了!”老夫人高龄,他最不愿世子们到窦府来打扰她,可这个祭参、和恭不管不顾,明知有禁令犹写书血求见。现在窦老夫人都惊动了,还主动收下血书,并说出“不必请安”这样的重话,这分明是命窦固必须见,且必须收留这二人。 老夫人随老大人在河西征战多年,她不会看错人! 祭参、和恭都已经参加过二次北营大擂台比武,勇力过人。那二天,他们击败窦宪与窦笃两个少年后,又先后打败二十余名世子。二人比武时,窦固与耿秉、耿忠三人曾悄悄观战。比武结束,黄坫却没有允二人进入北军,只是笑着令二人回府等消息。 这还了得,祭参、和恭大为不服,于是便直接写血书闹到窦府了。 汉人崇尚快意恩仇,有仇、有恩必报。打赢了却不让进北营军中,总得给个说法吧。如果名贯天下的汉军主将窦固不给个说法,他们会一直闹到北宫公车署去给圣上上书,甚至直接击鼓鸣怨,向圣上讨一个说法! 永平五年班固犯了私修国吏案,班超不就是大闹朱雀门,咆哮却非殿,到皇帝面前为班家讨回一个公道,并扬名天下了么?! 其实,耿忠、耿秉、窦固三位都尉都对这二名世子有好感。这二人是将才,他们已经决定对这二人秘密委以重任,只不过时候未到,还未通过合适的方式通知二人罢了。结果,涅阳公主派小厮到北营通报,说这二人已经闹到窦府来了。 现在,窦老夫人都表露心迹,窦固只好道,“传令,命二人明日至北军营中见吾!” “末将遵令!” 中军掾吏樨子答应着正要下去,窦固忽又摆摆手,用鸟首漆勺在碗中搅动一圈,呼噜呼噜几下食完,将空碗递给孙女窦妤道,“算了算了,营中如胡市,闹闹攘攘,更不得片刻安宁。这样罢,便命二人此刻来书房一见!” 樨子出去后,窦固拿起案上的《鬼谷子兵法》又扔下,拿起《吴子兵论》展开,刚倚榻看了一段,樨子将二名面色惨白、纶巾纷乱、脸色枯黄的世子带进来了。 “罪人之子祭参叩见都尉!” “平陵人和恭叩见大汉奉车都尉!” 二人形容惨淡,面色枯蒿,进入书房后,便摇摇晃晃地跪下叩首。 窦固看着这两名世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整整三日滴水未进,这是要闹哪样?但温厚敦仁的窦固将不满深深埋在心里,还是和颜悦色道,“二位起来说话吧!” 祭参、和恭站起来,刚要说话,窦固又摆摆手制止他们。侍婢端上铜盆,先让二人净了手脸。公主刘中礼、女公子窦妤又带着一溜侍婢抬进香气四溢的食器、酒器,等一一摆好,公主与女公子亲自入座,公主召唤道,“过来坐罢,老夫人命二位世子陪都尉夜饮宵夜!” 二人对视一眼,受宠若惊,战战兢兢地入座。 说是夜饮宵夜,其实便是丰盛的夜宴。二人饿了三天,又饥又渴,案上山珍海味,美酒淳香,不禁垂涎三尺。落坐后,侍婢舀上酒,祭参、和恭端起爵想敬酒又不敢,偷眼见都尉与公主慈眉善目地进餐,仅吃了少许,饮了一爵酒便放下箸不再动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国士之谋 而娇妍的女公子窦妤静静地坐在公主身边,只是象征性地碰了碰漆勺,然后便带着满脸好奇,一双清亮的眸子扑闪扑闪地笑看着两位世子。 二人见状大窘,虽然腹中饥鸣,还是强咽下口水,只好不情愿地放下箸。 见他二人也不敢动箸了,公主慈祥地劝道,“饿了两天了,不必拘礼,先填饱肚子再说话。老夫人命赐食,是替汝二人说情,其实,几位大人早已暗允二位入北营,且将授以重任。只是汝二人不知,偏要到处胡闹,让窦府不得安宁!” “谢老夫人,谢都尉与公主,谢女公子!” 二人闻言心里大喜,赶紧跪谢,眼里俱有泪花闪烁。 窦妤小手捂着嘴咯咯咯地笑起来,公主也笑道,“行了行了,谢过就行了。现在汝二人使命,便是食尽这一案珍馐美馔!” 二人看看窦固,见都尉大人也一脸和气地点了点头,于是便遵令放开手段,大快朵颐。不一会儿,便风卷残云,将一案食物食净,最后连白陶角杯中的肉羹都一滴不剩。 这食相到底有点不雅,窦妤圆睁秀眸看着,终于扭过脸端起云纹耳杯轻啜一口,其实好不容易将笑憋住。 侍婢们将食案抬了下去,中军掾吏樨子“哗啦”一声拉开墙面的黄色缣帘,书房北面墙上竟然是一绢巨大的褐黄色古缣图,古色古香,怕是有年头了。汉朝各郡和东西南北各地山川地理、战守形势一目了然,窦固从樨子手中接过竹杆指着图中的伊吾绿洲对二人道,“世子踊跃,朝野同心,大军即将北征白山,此役定驱胡虏于漠北,重设都护于沙海北道。然吾有一忧……” 祭参、和恭同声问,“不知都尉所忧何事?” 窦固又着疏勒国道,“大军北征,吾需徐干领别部为奇兵,助吾破敌。可龟兹、焉耆、莎车三国,君臣吏民心向北匈奴。吾取北道各国,呼衍獗势将无处可逃,彼必再战疏勒国。穷寇凶残,如聚龟兹、焉耆、莎车三国兵,将得近十余万人,班司马之疏勒军不过数千人,于阗国仅有二万五千,压力将甚大!” “呼衍獗、焉渑皆北虏名酋,彼如夺疏勒、于阗,将可以此立足与汉军相拒。如败,则会退至葱岭以西。吾在西域不过数月,仅能击溃单于而难以全歼。大军班师后,或几个月、或半年后该怎样?此吾所虑者。汉军班师后,单于必举国南下再攻北道,天山南北必战火遍地,前景无法预料……” 窦固说完,目光冷酷地看着二名世子。 “都尉,何故仅数月……”祭参不解地问道,“小侄不敢忘家翁遗言,定随都尉北征建功,重振祭家。只是小侄不懂,即便大军班师,都护府一旦有警,河西诸郡可就近相援耶?” 这时,女公子窦妤又命侍婢上了两铜盘切好的寒瓜,款待这二位未来的勇将。 窦固这时已经坐回自己案后,倚榻沉思故意遮掩着对祭参的失望。闭目一会,又将目光盯向和恭,眼里不可阻挡地透露着期望。和恭盯着墙上的绢图久久不语,皱眉又沉思了一会后,才终于咬牙抬起头说道,“禀报都尉,小人有一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窦固鹰目为之一亮,“既入北军为将,便不必再称小人!” “末将遵令——”和恭指着缣图道,“末将以为,倘若北道有变,汉使团便将孤撑葱岭之下。都尉,末将愿领刑卒一部,在伊循(注:即今米兰遗址)、楼兰或精绝(注:遗址位于民丰县以北尼雅河下游,已湮没在大漠之下)绿洲屯田。屯田之余,则练兵积栗储钱,以为使团后援。倘若于阗国、疏勒国有变,末将可领鄯善国九千大军,西出于阗,钳制莎车!” 窦固面无表情,心里却欣喜地看着这个三十余岁的年轻人,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一字一句地道,“汝可想好了,将刑卒屯田,或数年而无战事,孤处戈壁沙漠之中,汝果耐得住寂寞么?” “吾能!” 和恭抱拳庄重地道,“不瞒都尉,家翁过世后,吾在茔前结庐,仅以生栗野菜充饥守孝三年。三年孝满后,吾曾病弱而难劳作,亦曾无法举剑,因体弱错过跟随都尉征战白山。为先人尽孝,为朝廷尽忠,乃世子本份也,便孤处绝域有何忧哉?” “真孝子也……”刘中礼频频感叹道,窦固则又看着和恭道,“请取出袖中荐书!” 众人大惊,和恭则不情愿地从袖中取出一方帛书。 窦妤上前接过逞递给窦固,原来是高密侯邓震亲笔撰写的一封荐书。 “平陵人和恭,忠义之士,敢爱敢恨,有勇有谋。彼系小婿剑友,曾助淳于恭解班府之围。彼素有大志,欲自入西域,追随班郎建功。朝廷正用人之时,都尉如引入军中,他日必能有功于江山社稷!” 原来,那日高密侯童心骤起,与夫人驾乘单驹轻辎去闺女家串门。和恭在雒阳街头醉酒后夺了邓震的役马,害得堂堂的高密侯亲自为夫人拉车,成就一段佳话。谁知老马识途,和恭返回城北客栈三日后,自己的马循原路找了回来。和恭看了一下两马,蹄后竟然都有一块白点。他知道自己错怪人家,第二日便赤背负荆牵着马上邓府门上认罪。 邓震接受了他的歉意,但并未处罚他。又闻他早在五陵原上时,便与自己的爱婿班超相交,并且还是剑友。且和恭言语间流露出欲自行出塞,追随班超征战西域,于是邓震大喜,便写了这封荐书! “既然邓大人有荐书,汝何故不呈耶?” “大人,恭欲以军功取功名,不愿走捷径!” 窦固闻言大喜,返回内室,不一会又走出来,手里拿着一紫色木匣,匣上结三绳,已加封泥。他将木匣庄重地递与和恭,然后坐回案后,才平静地对祭参说道,“汝先至外室稍待。” 祭参知道都尉将有要务秘密交待和恭,便起身随樨子至外室规避。室内只剩下和恭一人,刘中礼和窦妤则静静地陪坐在一边,窦固定定地看着他,平静地道: “汝明日悄然至北营兵曹库领取战马、符传、兵器、盘缠,直接启程至敦煌郡找中郎将郑众大人。只需将此函交与即可,郑大人即会安排一切。命汝为汉军军候,行假司马事。到伊循后,代行汉军驻伊循城司禾府都尉和汉军驻鄯善城鄯善都尉事,主持屯田。一年,汝记住了,吾只给汝一年时间,务要练出一千铁甲劲卒,随时备战!” “末将遵令!” 窦固摆摆手,又笑道,“汝还要巡视鄯善军练兵,督促其备战。一旦北道局势失控,鄯善九千兵,则非同小可,可担大任。倘若与敦煌郡失去驿传,汝要稳固鄯善,并与班司马之汉使府互为犄角之势。屯田期间,汝受敦煌郡太守府节制,然亦要与驻疏勒国之汉使府、驻于阗国之汉军守将府保持驿传畅通。如西域军情紧急,班司马有令于汝,则汝受驻疏勒国之汉使府节制,不得有误!” “末将遵令!” 和恭接令,心里却如电闪雷鸣一般,冤气也不翼而飞。他没想到是,原来窦固早已准备启用他,并委以重任。 和恭的事已经安排完毕,便跟随樨子至外室暂避,祭参又走了进来接令。 窦固仍很平静,他看着祭参,“徐干领别部,在敦煌郡玉门关沙漠中屯训已历一年。现命汝为汉军司马,两日后至兵曹营领兵器、盘缠,不需进吾大帐,可径至敦煌郡投中郎将郑众大人,郑大人会安排汝进别部营中。要记住,别部以军候并代行假司马事徐干为主将,汝仅为副将,并兼任别部监军。要襄助徐干,准备孤军远出,敌后作战!” 祭参欣喜地道,“末将遵令!” 窦固又铁青着脸看着他道,“下面的话,仅徐干和汝可知:前时吾征白山,班超将别部,将千七百刑卒败呼衍王万余骑。今吾再征白山,明春二月便得班师。需以雷霆之势,速胜并取北道各国,建都护,断匈奴右臂。而能否功成,别部依然至关重要。如此战不能一战而毕其功,汉军此次出征势将陷入两难之地,甚至无功而不得不返!” 祭参震惊地看着窦固,“明春二月?都尉,为何只有三个月……” 窦固摆摆手,未让祭参说下去,“汝不必问为何,此乃天机,不得外泄。汝只需牢记吾话:战机只有一次,对别部、对整个北征汉军,俱只有一次……行了,吾累也,汝退下罢!” 大军即将远征,而主帅窦固仿佛在安排大战后的后事,这不能不让祭参这位将门之后震惊。他隐隐觉得,大汉似乎将要有什么天大的事要发生了! 夜色已深,祭参赶紧站起身,向都尉与公主、女公子叩别。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家国重托 笼罩着神秘色彩的窦氏内府门楣两侧,一对妍红色的夜纱灯笼内,傍晚时新换上的膏烛都已瘫成一团,可走廊上屏风下,窦宪与窦笃二人低着头仍旧不屈不挠地跪着。 耳闻门轴旋转时的轻微吱呀声,窦笃深深地低下头,可窦宪却抬起头来,漠然的目光看了一眼三人这才又缓缓地低下头去。 樨子躬身对窦宪二人小声道,“都尉与长公主已经歇息,请两位公子也回吧!”说着,便将祭参、和恭二人一直送出大门外。 从窦府黄堂至大院门楼这一路上,祭参和和恭胸口“嘣嘣”跳着,刚才窦宪那阴鸷的目光让二人头皮阵阵发麻,后背上也一阵阵发凉。临别时,和恭随便问道,“都尉不喜二人,未允其入军中耶?” 樨子勉强一笑,未曾言语。 内府书房内,涅阳公主刘中礼正不解地问,“大人似有心事,对祭、和二公子如此安排,似乎非同小可?” 窦固长叹一声,背着手在书房内踱了半圈,眼中已隐隐露出泪光,“国家对外用兵,圣上龙体欠安,却一直强撑着事必过问,今日不断咯血。陛下是担心自己挺不过明年端阳啊,故命吾春季必须扫平天山、重建都护,夏季则必须班师……” “啊……”涅阳公主刘中礼花容失色,手中的于阗脂玉碗“叭”地一声掉在席上,摔得粉碎,碗中的甜羹溅得到处都是,人却已经捂着嘴嘤嘤地哭出了声来。坐在一边的窦妤慌张、乖巧地走过去紧紧地抱着祖母,陪着流泪。 窦固顾不得照顾老妻,他一手端烛台,已回身趴在窦融老大人当年制作的大沙盘上。他要为皇上分忧,他要再将出征大计推演一遍。因为皇上也就这几天,必会召开御前会议定策。 书房重地,侍婢仆人无令不得进入,等刘中礼心情平静下来,窦妤才帮祖母收拾完碎瓷,又不解地小声问,“祖母,圣上龙体欠安,倘若天有不测,大汉便不能用兵,朝廷北击匈奴国策会有变否?” 刘中礼将女孩儿抱在怀中,轻抚着她的发髻道,“或有反复,然不会变!” “妤儿当切记——”堂中的窦固直起身,从沙盘上缓缓扭过头,骤然双目如电,“汉与北匈奴不两立。窦氏与羌胡斗了数十年,伯父当年已深谋远虑,为北匈奴掘下‘百年大坑’。坑杀北匈奴,乃吾大汉国策,事关汉朝国运,世代不能变。此亦吾窦氏宿命,窦氏子子孙孙,当永志不忘!” 谆谆教诲,藐藐铮言,这似是前辈在对后辈嘱托大事。窦固是窦氏二代掌门人,重如泰山的家国重托,本应对窦氏三代佼佼者窦宪讲,可窦固却看着女孩,庄重、黯然道出! 窦妤玲珑剔透,她知道祖父此言分明是对她的重托啊! 她缓缓起身,面向窦固、长公主提起衣裾款款跪下,头伏手掌,“妤儿已知祖父祖母胸臆,家国重托,妤儿断不相忘!” 此时的窦固,已经对朝野即将发生什么洞若观火。为了将窦融老大人当年的百年奇谋、世纪心愿付诸实现,在汉帝国即将发生风云巨变的紧要关头,他大智天纵,大象无形,悄然实施着另一套方略。那就是,他要将窦妤送进宫,他要让窦氏成为帝国世族之首,他要确保北击匈奴的国策不致半途而废! 天佑大汉,局势动荡之时有定海神针。笔者有诗叹之:慧眼识才气度宏,百年奇谋傲群雄。纵横捭阖随心意,尽在运筹帷幄中! 阴历八月十五日晚,明月当空,帝后带着三公九卿和百官,选吉时专门赴灵台祭了月。第二日朝食毕,便留太子刘炟监国,令其与三公、尚书台众官一起在宣明殿内署理政务。刘庄常冠素服,与马后手挽手一起出宫,在羽林郎们的簇拥下,悄然乘玉辇出北城夏门,临幸上林苑。 约晌前时分,皇帝车辇至上林苑。窦固、耿秉、耿忠、刘张四人,已在苑门前迎候呢。此行甚是机密,连三公、尚书令等近臣一人未带,仅侍中邓训同车相陪,卫士令杨仁带领百十名带剑侍卫和羽林郎随卫。 忽见四位战将面色凝重,心事重重的样子,刘庄看看时候尚早,便风轻云淡地一笑,未进厅堂,而是带着皇后等人直接向上林苑西侧、谷水畔的照园走去。 上林苑取名自前汉,但规模较前汉上林苑小得多。它和广成苑等苑林都位于谷水岸边,是皇家观景、狩猎、苗圃、花卉和菜疏暖房、畜养等生产之所。 谷水①发源于渑池崤山以东山谷中,经渑池、过新安、入雒阳,又自王城西北流经千金堨而东注,绕城一周后,最后贴邙山汩汩东流汇入洛水,成为雒阳以西一条风景河和园林河。 照园内有虞舜庙,刘庄每来上林苑,必来祭奠先贤。 帝后挽手来到庙前神龛前,刘庄与马后拈香拜祭毕,开始参观大殿。见舜帝塑像巍峨,眺望九州,帝后便鞠躬施礼。四位大臣不敢懈怠,赶紧放下紧张的心怀,也一一鞠躬致礼。帝后又参观左侧厢殿,殿内挂尧帝画像,马后忽指着画像感叹道,“群臣百僚人才济济,恨不得有夫如此!” 众臣闻言大惊,刘庄闻言,虽满脸病容却环顾而笑。 又至右侧厢殿,只见里面墙上分别挂着娥皇女英画像,一对仙人倚竹吹萧,其貌倾国倾城。刘庄指着画像若有所思,忽戏马后道,“天下钗簪万千,恨不得有妃如此。” 马后一身白色粗布麻裙,闻言嫣然一笑,顿时有如仙人,一样的倾国倾城。帝后相嬉,共乐融融,真是阴阳相谐,社稷幸甚。 四位大将跟在帝后身后,听着他们斗嘴,心里无不大乐,一个个费力地忍着没有敢笑出声来。原本即将召开紧张的军事会议,自然少不得一番唇枪舌箭,但现在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起来。 参观完虞舜庙,刘庄与马后在窦固等人陪同下,走进照园的昆仑宫。 昆仑宫其实是座高台小殿,是刘庄在照园内修的行宫。汉庭倡行节俭,照园规模很小,刘庄每次来狩猎,均住昆仑宫。照园依山傍水而建,风景绝佳。晌膳后,夕照切好寒瓜数盘,侍婢们将瓜端进来时,会议已经开始了。 昆仑宫大殿的主殿内,此时地面已经为一座巨大的沙盘占据。帝后坐北朝南,面向大沙盘高坐于坐榻之上。后宫不干政,是先皇刘秀定下的规矩。如此机密的国家大事,以前刘庄从来不让马后参与,但这一次却硬拉皇后一起参与密议! 而窦固等四名战将则身着甲服,分列于大沙盘两侧,窦固手握长长的竹杆,正在亲自禀报一个月会商结果: “禀报皇帝陛下、皇后陛下:吾四人谋议结果,以为入冬之初便可开战,一战可击破天山南北之胡虏三部,即伊吾南呼衍部、疏榆谷左鹿蠡王部、西域呼衍獗部。北匈奴单于远在龙庭,皋林部必不敢援。则吾可设都护与屯田校尉,稳固北道,与南道汉使团成犄角之势,则匈奴右臂必断矣!” “冬季北虏马瘦,每逢冬季必避战。而吾则提前三个月,突然开战,彼必备战未毕。冬初匈奴人要选择越冬之所,搭过冬毡房,备妥越冬干草,建越冬围栏,正是最忙时候。而吾却选择此时开战,彼断难迎战!” “呼衍部位于伊吾庐,分兵防车师交河城,兵一万五千余,战力一般。左鹿蠡王屠耆乌部兵二万余人,战力极强,驻防白山北疏榆谷与车师金满城,以蒲类城为王庭。西域呼衍獗部,在姑墨国集结三万骑征伐疏勒国。皋林部兵一万余人,驻牧地涿邪山。” “吾集主力精骑万四千骑,以吾四人为将,耿秉为前锋,耿忠为中军,刘张为后军。秘有别部二千人,全军共万六千骑卒。别部九月末先出十天,秘至疏榆谷北山隐藏。十月各部悄然集结在敦煌郡门庭凉州大营后,便可直驱白山以北之疏榆谷,先击左鹿蠡王屠耆乌部……” 窦固禀报完后,耿忠补充道,“此战,吾全军需行动迅速,必自备粮草、干粮,敦煌郡、鄯善国提供后援的辎重队,只能随后自行跟进。蒲类国民还国、安置等,需要鄯善国、撤至楼兰之宜禾都尉府、敦煌郡等,协力进行。” 耿秉道,“位于疏勒的汉使团,目前形势最严峻,衍獗部必利用秋季马肥,集中数国兵力压迫疏勒。因此,我大军提前开战,对汉使团,也是有力支援!” 刘张道,“西域都护、屯田校尉人选,吾四人将在此次大战中,按照战功、经略之能一并选择,及时向陛下举荐!” 汉明帝刘庄听完四位将领的禀报,半晌无语。忽然,他扭头对邓训道: “传尚书台拟诏即刻下发:凡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及张掖属国(注:即今甘肃张掖东北)系囚,斩右趾以下能充任兵士者,皆勿治其罪,速遣送军营。凡各郡、国重罪刑徒,速送敦煌郡玉门军营,转送至西域各城屯田训练,以备不虞!” “臣遵旨!” 邓训记好口谕,迅速派郎官送回城内尚书台,即刻将诏书传递与各郡、各封国。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注①:东汉时的谷水发源、走势与今日大体相同,但进入洛阳城后走向则已经完全不同。今日谷水全长仅90公里,至洛阳城后已汇入孝河,再往下走又与涧河汇为一流,然后向东南方流去最终注入洛河。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决战之前 等邓训冲出大殿后,刘庄看着沙盘上的白山,忽然若有所思地问道,“班超、淳于蓟远在疏勒,别部何人领军,主将、副将是谁?” 耿秉、耿忠、刘张三人都不敢言,一齐看着窦固。窦固道,“禀报陛下,别部主将为军候并代行假司马事徐干,副将兼监军乃军司马祭参!” 刘庄皱眉沉吟一会,又扭头向站在身侧的杨仁伸出手,杨仁先进内室,然后提着一柄宝剑出来,并双手捧着呈递皇帝。 病弱的刘庄接剑在手,轻抚铜质剑柄上用宝石缀成的日月星辰图案,和黑色的剑鞘上用金线镂出的龙形图案后,他然后起身走到窦固身前,又转身看着沙盘黯然说道,“吾亦带剑书生,恨不能与诸君扬鞭策马,征战沙场。” 说着,再一次转身面对窦固,将剑庄重递到窦固手上道,“将此剑授予徐干,吾虽不能沙场杀敌,便让吾之剑替吾多杀北胡!” 窦固跪下接剑,“谢陛下,固代徐干接剑!别部定以此剑,斩北匈奴人头颅,立功沙场,报效朝廷!” 刘庄扶起窦固,双手扶着沙盘,“转告徐干、祭参二人,班超之别部,曾让匈奴人闻风丧胆。要藏得住,打得猛,有我无敌。河西军战旗今即镇西屯旗营战旗,窦老将军虽乘鹤西去,然河西军魂魄尚在!务要打出大汉国威、军威,务要让匈奴人闻汉军之名则魂丧!” “臣遵旨!” 刘庄返回坐榻坐下,“余赞同众卿之谋划,完全可行。然有几件事,此战要有大战果,大军集结河西之前,不能泄露军机,如何才能做到?唔,此事吾来办……” 他又转身对刚返回不久的邓训命道,“命尚书台书诏,九、十两月,北方边境、胡市关闭,人员许进不许出。沿边戍卒加强巡逻,凡偷越国境者,杀无赦!” “臣遵旨!” “自带草料、糗糒、淡水,如何能保持行军速度?”刘庄又看着窦固道,“如何能支撑一场万里征战?众卿莫非有何高招?” 窦固抱拳道,“陛下,此事吾等系学班超司马。上次白山大战时,别部将军粮全部做成烙馍,士卒每人自带水、精料,可支撑半月之久。此次吾大军亦采此法,从敦煌郡出发至白山,系从未有人走过之死沙海,约需七八天。进入疏榆谷击破左鹿蠡王,全程算来不超过十五天,完全能自持!” 耿忠接着道,“只要夺取疏榆谷,粮秣、草料、淡水,均不是问题。后面的大战,粮秣便能就地筹措。” 刘庄点点头,又指着疏榆谷道,“当初班超带别部悄然进入天山,是因彼先行潜入,熟悉敌情。今天,别部要想悄悄藏匿进疏榆谷,需要对地形很熟悉,需要有内应?恨吾只有一个班超,此时这如何能做到?” 窦固道,“陛下,此系绝密!” 刘庄回头看一眼杨仁,杨仁便将殿内太监、侍婢、宫女,包括夕照在内,全部撤出殿去,仅有侍中邓训、卫士令杨仁侍卫左右。 窦固此时才禀报道,“波绍之外刺营有四十一人已先行潜入白山,原伊吾都尉歙渠重伤陷落敌后,为波绍所救。现已在白山南北建立一支约二百人之敌后斥侯军。原呼衍部蒲类国尉、疏榆谷镇守使枯且罕,为班超策反,以为内应!” “另外,呼衍部与左鹿蠡王争夺疏榆谷,左鹿蠡王又夺车师后国,呼衍勺败阵。左鹿蠡王最终取得疏榆谷,两人已经水火不相容。颛渠阏氏秋且是呼衍王勺妹,而左鹿蠡王为蒲奴单于王子,彼左右为难,只好居中调停。别部进入疏榆谷前,将得枯且罕接应,进入彼呼衍部屯田营藏匿。而左鹿蠡王在疏榆谷之布防,已尽为吾熟悉。” 刘庄恍然大悟,“如此甚好,班超尽得窦融老将军真传,原来早已埋下伏子!” 窦固道,“陛下,不仅如此,枯且罕还献金微山驻屯图。上次曹钱未得相助,故仅破前营,未破蒲奴单于王营。此次,别部在助吾破左鹿蠡王后,将兵出金微山,破其单于营帐。老营一破,蒲奴单于与右贤王五万人至,必丧胆而不敢图疏榆谷……” 刘庄欣慰地舒了一口气,从窗棂望向殿外高天白云和悠悠谷水,嘴里淡然道,“汉匈相争已历数百年,该有个结果了。便按窦老将军当年所谋,断北虏右臂,再有三四十年,灭北匈奴为时已不远!” 众臣躬身齐声道,“陛下雄才大略,北击匈奴,竟孝武大帝未竟之业,定光耀青史,泽被子孙万代,功在千秋社稷!” 秘密朝会一直开到傍晚才结束,刘庄心情很好,身体似乎也好了些,与马后在照园蒲桃架下,设宴款待众将。 刘庄与众将一起入案坐定,夕照扶着马后先入昆仑殿收拾妆容。只到此时,二人才伤心泪落。马后心里苦涩,她心忧皇帝身体,一直强颜欢笑。她更知道刘庄心思,或许感觉到自己每况愈下,千秋不远,刘庄这是要让她帮助太子,将他未竟的事业继续下去啊! 天上一轮皎月,如银盘高挂天宇。殿后树影摇氤,马后不敢耽搁过久,便平静了一下,带着笑脸重新步入照园。苑内彩灯高悬,廊亭重重叠叠,亭上竹影清风,一派恬静的皇家气象。 夕照和权倌则带着宫人、太监旨酒嘉肴,羞炰脍炙。院边竹下乐师们已演奏起高雅婉转的《小雅》。国事已决,帝后与众臣举爵共饮,月色娇柔,其乐融融。 宴后,太监、宫女们上寒瓜。马后亲自操琴,在乐师们的伴奏下演《鹿鸣》。琴音悠悠而起,刘庄兴致所至,便亲自吹陶埙应和。 夕照则放开歌喉唱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歌声、乐声如仙音飘渺,众臣俱醉了。此时,权倌又带着一溜太监、宫女端着赤瑛盘上来,置于各案之上。明月如水,众臣视之,案上仿佛一团红云,刘张与耿忠以为是空盘,便笑道,“帝后是用空盘宴臣也!” 皇帝、马后与众臣闻言,都笑将起来。原来赤瑛盘内盛着朱樱(注:即樱桃),樱与盘同色,皎洁的月光下,盘与朱樱浑然一体,众臣均以为是空盘,便一齐笑将起来…… 回想到这里,窦固苍老的面庞上荡漾起幸福、慈祥的笑容,可泪水却扑簌簌滚落脸庞。 他感到幸运,身为战将,一生得遇一位旷世明主、一位温淑贤后,这知遇之恩比山高比水长。有他们掌舵,窦固对汉帝国击破北匈奴这个天敌充满信心。但他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心事不禁迅即又默然下来。 阴历九月二十八日,北征准备已经就绪,汉军敌后斥侯波绍密报,“北匈奴各部已发现汉军动向,白山南北大军云集,蒲奴单于与呼衍王紧急备战,南呼衍部集中三万重兵于伊吾庐与南山口,左鹿蠡王万五千人屯于疏榆谷,拟与汉军决战!” 这一宝贵的消息,令窦固心里顿时轻松了些。蒲奴单于与呼衍王摆出了决战架势,但他们防御的重点是白山以南,汉军瞒天过海、暗渡陈仓之计,到目前为止进展顺利! …… 阴历十月十四日,雒阳汉宫。 北宫章德殿寝宫内,明烛高悬,沙漏已报二更,三公与尚书台众官已经退下歇息。刘庄卧在病榻上,马后一直陪坐在榻边,太子刘炟正坐在案后亲自阅读中郎将郑众呈送来的急奏! 郑众写道,“陛下,据敦煌郡斥侯密报:蒲奴单于已得到线报,知汉军北征在即。现北虏各部均现异动,蒲奴令左鹿蠡王将万五千人屯于疏榆谷,令呼衍王调驻车师前国万五千骑急驰伊吾庐,南呼衍部现已在伊吾庐与南山口屯重兵三万,拟与汉军决战。” “班超将四千疏勒军与呼衍獗二万骑在赤河城相持,林曾将于阗国两万余人既防范莎车国,又与南呼衍部大将黎繁一万余人隔北河相拒。楼兰城宜禾都尉曹钱部与蒲类国霜刺部已做好北上佯动准备。徐干别部已先行北上开路,北征大军万事咸备,即将振旅北上!” 刘炟念完了,慌忙走到榻边屏风上挂着的大幅缣图前看着。明亮的烛光下,躺在病榻上的刘庄脸色苍白,他睁开眼瞅了一眼缣图,又睃了一眼躬立一侧的老太监权倌。权倌赶紧小声禀报,“陛下,奉车都尉窦将军未呈密折……” “未呈?”形势严峻,尽管汉朝采取了严密的防范措施,但潜藏在大汉腹地的斥侯一定会将消息传到燕然山。汉军的北征策略只有帝后与几位前敌大将知晓,窦固未报,便说明一切尽在其掌握之中,便说明其已经开始行动! 刘炟看完缣图转向茫然地看着再一度闭目养神的父皇,“父皇,伊吾方向,白山南北有虏四万五千余骑,吾北征大军不过万四千骑,儿臣以为应再派一将率万余骑出居延塞以为策应。疏勒国方向,班超兵力悬殊,即便林曾守住了于阗,疏勒国必不保……”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隐秘北上 刘庄没有计较太子刘炟的无知,相反,他倚着绣龙黄锦垫上,却扭头看着马后。马后躬身颔首后,至帐后一会出来,手中拿着紫色锦匣,庄重地放到刘庄病榻上。 夕照与秦鹅扶着刘庄费力地坐起身,马后又在刘庄身后垫上一块云纹龙凤锦垫。刘庄颤抖着苍白的双手打开锦匣,从中拿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黄缣展开,然后庄重地对刘炟道:此为永平五年,河西大将军窦融临终绝奏……” 说着,刘庄形容枯蒿,剧烈地咳嗽一阵,才喘息着接着道,“窦氏兴于河西,名将迭出……对付羌胡惟窦氏不可也。窦卿辞世,朝廷失柱石,吾幸有孟孙。汉与匈奴,势同水火,不能两立,二百余年征战不休……灭掉北匈奴,乃朝廷首要。当年,窦卿谋百年大业……已为北虏挖好百年大坑。此奏乃吾大汉百年国策,自今日始,汝当体习之!” “绝奏?!”刘炟一脸谔然,他接过黄缣,只看了一行便泪如泉涌,到最后,已经呜呜悲泣着念出声,“……灭匈奴者,窦氏也……灭窦氏者,窦氏后人也……”念完,便将黄缣抱在胸前沉思起来。良久,他抬起头,坚定地看着他的皇父,“父皇,儿臣懂了……儿臣定不忘父皇教诲,誓灭北匈奴……” 太子虽然在铭誓,刘庄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两滴浑浊的泪珠挤出眼角,秦娥赶紧用绢巾拭去。太子的神态令他心碎,他知道太子并没有完全读懂他的心思。他本意是要告诉儿子,要重用窦氏,确保铲灭北匈奴。更要管束窦氏,不使其狼性为祸! 可话到嘴边,刘庄又黯然憋了回去。 知子莫若父,儿子刘炟性格柔弱,能做一个仁厚之君,却少了些杀伐决断。他不敢再强求,毕竟,诸子中能出一个宽仁之君,已经是幸事了! 只不过,管束窦氏之责,便只能寄托宽厚墩仁的窦孟孙。可孟孙已年迈,孟孙之后呢,他不敢往下想了。或许这便是大汉宿命,这便是窦氏宿命啊! 他已如枯草,油尽灯枯,他只能拚着最后一丝力气,力争将北匈奴打残,为儿子、为天下万民留一个锦绣河山。可天命有数,人生恨无二百年啊。一代人只能管一代人的事,他百年后,太子将成为皇帝,天下将为新皇之天下,他——已经无能为力! 前线敌情如此严重,刘炟却震惊地看到,父皇却没有发出一道诏书! …… 汉明帝永平十七年(公元74年)阴历十一月五日,隐藏在星碛山的徐干部,突然收到窦固派专门信使飞驰送来的密令,令其按原定计划北上,务于十一月二十一日前隐藏到疏榆谷北山,与波绍部汇合。 徐干接令后无一丝犹豫,迅速命祭参带一队斥候刑卒隐秘先潜进沙漠,沿途保护,务必消灭巡哨的匈奴探卒。徐干随后率领别部全军于夜间越过星碛山,进入茫茫戈壁荒漠。 在歙渠向导下,别部刑卒们着胡服,倍道兼程,强行穿越沙漠。他们与寻常沙漠行军正好相反,昼伏夜行,阴历十一月十九日夜里,巧妙绕过白山,进入疏榆谷之北的北山(注:即今莫钦乌拉山,两汉时蒲类人称此山为北山)上,在凛咧的寒风和飘飞的小雪中,顺利隐藏进山林中。 歙渠与他的国兵带着别部,顺着丛林茂密、冰雪覆盖的峡谷、山涧,弯弯绕绕,曲折上行。天亮前,别部登上平坦山顶,原来这里是一个夏季牧场(注:约今八墙面子乡位置)。山巅长满云杉、松柏,地面的草场,已经为积雪覆盖。 别部在林间迅速扎下野营帐蓬,全军静默无声,但士卒们既兴奋又紧张。这里太隐蔽了,北匈奴人正在白山南麓枕戈待旦,他就就是想破头,也不可能想到此时已经有一支汉军,在北山深处的深山老林里扎下了大营,截断了他们的退路。 歙渠显然是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在一个牧民夏季游牧时使用的一个石头围栏内,圈着整整数百头羊。林间的马架子房内,则藏匿着整整一屋子木炭。别部宿营后,每个帐蓬内可以掘地为盆,燃起木炭,既可取暖,又可烤食,这令全军士卒既惊讶又感动! 天渐渐亮起来,徐干带着三军军侯勘察了地形。 站在山巅向远处遥看,积雪覆盖的北山青黑色的丛林与积雪覆盖的山峦交错,整个山脊呈波浪形起伏,宛如一条蛰伏的巨龙,骨骼峥嵘,冷峻的盘桓在疏榆谷盆地和三塘驿荒漠之间。其南北坡都分布着无数梳状的纵深沟谷,每一条沟谷都被掩映在茂密的丛林里。 高山雪水滋养着这里的牧草和牛羊,也滋养着牧民们安静、原始的生活。山巅空气异常清新,天空乌云沉沉,仿佛就在头顶,似乎一伸手就能触摸到,可走近了又飘飘缈缈一无所有。一团一团的乌云在森林之上的天空宛如烟火,变化万端,舒展着、翻卷着远去。 站在草场北边山岗上,能清晰地看清山南的疏榆谷草原。而从这里向西,则有一条为茂密丛林覆盖着的大峡谷,一直通向从蒲类海至三塘驿的涧道。这条大峡谷,便是别部的北上出击通道,现在已经被歙渠的国兵们隐秘封锁着! 徐干与祭参的中军设在一个破旧的马架子房内,此时炭火上吊着黑泥瓦罐,水已经咕噜着即将烧开。连续强行军,士卒们极度疲惫,吃完朝食便全军补觉。而歙渠的国兵,则负责喂食全军的战马。歙渠负责组织警戒,徐干与祭参也开始补觉。 至此,别部进入疏榆谷的战略性行动,已经顺利完成。窦固二征白山战役,已经顺利拉开了帷幕! 枯且罕的屯田官署在北山南坡的一个山间牧场上,有一个夏季牧苑,里面有十几座庞大的围栏。大雪封山之前,牧民们已经将牛羊赶下山。冬季屯田奴隶们无事可干,现在就成为他们的营地之一。枯且罕已将这个营地严密封锁了起来,奴隶们不得走出牧苑。 而从这夏季牧苑,顺着一条山涧,便可一路登上山巅牧场。 饷午之前,枯且罕在波绍的陪同下,顺着山涧密林间的涧道,悄悄爬上山巅丛林内的营地拜见徐干。只见呼啸的西北风中,战马都在林间静静地咀嚼着栗米,歙渠的国兵们正在料理战马。汉军别部在十几座马架子屋、无数小帐蓬内已经安睡。 山巅丛林内寒风呜呜嘶鸣,却似乎寂静无声。枯且罕震惊地看着这一切,嘴里连声感叹,“老天呐,屠耆乌怎幺能想到,在彼眼皮底下,竟然有一支大军枕戈待旦……” 徐干与祭参已经起来了,二将便与枯且罕、波绍相见。相见完毕,枯且罕抱拳禀道,“大军隐于山中老林,以圈羊为食,也可举火取暖,屠耆乌都不会发现。只是有一件事,屠耆乌应呼衍勺之邀,已于今日晨带人过白山,前往伊吾庐城,开始二王冬季相会!” 祭参恨恨地道,“可惜也,让彼暂留一命!” 徐干却笑道,“屯田使与监军不必后悔,屠耆乌志大才疏,留着有益无害,比杀掉更好。” 波绍见别部虽无班超,这个徐干其言语办事有班超影子,目光中更多了一份令人生畏的杀气。而眼前的别部则与过去一模一样,这令他十分震撼。这支部队,已经被镂铸了班超的精气神,他在与不在,都和在的时候完全一样。他原想叮嘱一番隐蔽屯军的注意事项,现在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大战将起,波绍已经送枯且罕离去,即将返回燕然山。送别众人返回中军马架子屋内,饷食已经做好了,便开始进食。歙渠充满向往地道,“再过两日,万五千余匈奴人,将群龙无首,黑夜中受袭必炸营,蒲类人苦日子已到头了!” 说着,又当着徐干与祭参的面,命两名国兵为信使,离开山巅营地,潜入蒲类后国,“令百骑长蹇奇,隐秘准备,控制涧道,准备协助大军西进直下务涂谷!” 徐干未置一言,祭参惊讶地看了一眼这个蒲类国塞人。想想波绍一直隐藏在歙渠身边,便将到嘴的话憋了回去。 …… 在向星碛山派出信使的同时,窦固、耿秉、刘张、耿中率领北征大军即离开凉州大营,他们越过昆仑塞,全军渡过疏勒河,向西北方向进入沙漠。 仅仅一个多月,别部踩出来的沙漠道路便被呼啸的西北风吹平。与别部相反,他们白天行军,夜晚则宿营。各营次第跟进,井然有序。 到星碛山时,前军耿秉部屯骑营军司马战寿顺利找到徐干留下的标志,前军顺着别部开辟出的山道,士卒们牵着战马,艰难地进入山内。 各营一一进入山区,可永元的抛车营却遇到了大麻烦,抛车虽然已经卸解开,由辎车与骡马驼着,可山道艰难,辎车无法通行。后军主将刘张见状,便命越骑营校尉任隗派出一千士卒,硬是抬着辎车越过一道道山岗。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骤夺山北 汉军顺利越过了星碛山,进入西域境内戈壁大漠上向北疾进,白山以南的南呼衍部仍浑然不觉。作为一次战略性的突击行动,远征军已经掌握了先机。 阴历十一月二十日入夜后,经过四个昼夜的急行军,汉军前军在波绍的斥候营向导下,已经绕过白山山脚,顺利进入疏榆谷峡谷东口(注:即今伊吾县一带)。前军主将耿秉下达了预备命令,“加速前进,前军准备突击!” 屯骑校尉陈睦的重骑营顺着一条河流(注:即今伊吾河)当先进入峡谷,军司马战寿则一马当先,向峡谷深处冲去。天亮前,前军到达盐池(注:即今托勒库勒)时,与一支南呼衍巡夜骑队遭遇,黯淡的夜色中对方见有大军来,便问口令。战寿也不搭话,汉军一拥而上,将这二十余骑歼灭。 接着,重骑营又于途中派出小队,袭击并控制了位于口门子峡谷内的北匈奴驿置! 陈睦挥师西进,大军马不停蹄,于第三天夜间寅时过半接近蒲类城。夜色中,城门前高挂的大灯笼在小雪中摇摇晃晃、隐约可见。 “点火!”前敌大将陈睦怒声发令。点火的命令也是攻击令,当三堆篝火熊熊燃烧起来时,陈睦的重骑营、孙彪的越骑营已向蒲类城西的城西大营发起凌厉攻击! 耿秉前军已袭营,窦固闻前军已经举火并加速攻击前进,便挥动中军的渠耆屯骑营、刘莱汉骑营迅速向大营冲杀。刘张的后军最后来到战场,后军各营也随即加入战场。 左鹿蠡王至白山南伊吾庐会晤呼衍王,会商白山防守大计,此时仍在山南。没有人想到汉军会来得这么快,左鹿蠡王麾下的铥蝇与杆兜儿二位猛将都未想到汉军会先袭疏榆谷。正后半夜酣睡之时,汉军潮水一般铺天盖涌入大营,旋即营中杀声震天,火光四起,二人出帐一看,已经到处都是汉兵,到处是哀嚎和惨叫声。 眼看大营已破,大团大团的北匈奴士卒正顽命地向北溃逃进黑暗中,刚到战场的一彪汉军正鼓噪追去。铥蝇与杆兜儿知已无力回天,慌乱中便率数千人不顾一切地杀出重围,向西边的西山峡谷方向溃去。 骑都尉刘张的后军来得晚了点,他见大量的北匈奴人已开始向北溃逃,而大营内的鏖战已分出胜负,便亲率岑遵的屯骑营、任隗的越骑营向北追击。 老将岑遵是光武帝刘秀麾下大将岑彭长子,岑彭阵亡后,岑遵嗣封细阳侯。汉明帝刘庄继承父皇“退军功、用文臣”国策,功臣子弟中能者,一般在边郡任要职。岑遵永平中因军功迁屯骑校尉,一直在刘张麾下作战,功勋卓著。 任隗是云台二十八将之一的阿陵侯任光孤子,永平年间,先为奉朝请,后历任羽林左监、虎贲中郎将、长水校尉。并以长水校尉衔入刘张军中,领越骑营。 越骑营与屯骑营互相策应,一路向北疾追! 他们越过沼泽地,第二日晌午时分刚到达北山山口,忽然山口“轰”地一声炮响,两边的丛林内涌出一彪人马,将大团的北匈奴人挡住去路,紧接着一阵密集的弩雨,便覆盖了拥挤成一团的溃兵。匈奴人已经草木皆兵,此时这一彪军结成紧密环阵,如一道城墙,矢石如雨,匈奴人退路被阻断。 原来,这支人马正是徐干、祭参率领的二千名别部刑卒,此时他们已经扎住了袋口。 …… 徐干与祭参带着别部隐藏在北山的山巅牧场里数日,山下无人上山来,此时别部不敢大意。山巅风大寒冷,别部在刺骨的寒风中躲在马架子屋或帐蓬内,士卒们宰杀羊群,在炭火上烤肉就食,定时喂食战马,始终保持着高昂的斗志。 天又黑了下来,波绍派来的斥候通报,都尉的大军将于当天夜里到达疏榆谷。别部从徐干到刑卒,闻报都兴奋不已,徐干迅速命全军作好攻击准备。 约二更天,徐干命全军饱食一顿后,顺着向西的峡谷,悄悄潜下山来。他们刚将疏榆谷通向三塘驿的峡谷截断,蒲类城方向,火光已经熊熊而起,大战打响了! 此时,徐干与祭参二人带着别部二千虎狼刑卒,前军七百余人全部下马,在峡谷山道上结成弩阵。当匈奴溃兵奔逃而来时,七百支劲弩同时攻击,一顿箭雨,便将逃到峡谷的匈奴人成排射杀,山路已经完全被封锁,峡谷变成了鬼门关! 岑遵的屯骑营、任隗的越骑营追了上来,屯骑营司马耿恭率军开始陷阵,数千溃兵在夹击下只得夺路扭头向西,向蒲类海方向逃去。屯骑营、越骑营尾随追去,徐干却令鸣金,将追杀出去的别部士卒收拢回来,并将阵地交给歙渠,自己带别部悄然脱离战场,顺着峡谷内崎岖不平的山路向北疾驰而去! 此刻,汉军已经夺了疏榆谷左鹿蠡王大营.各营追杀着四散而逃的匈奴士卒。陈睦、战寿二将带着前军的屯骑营,一路向西追杀,到天傍晚时,追杀到蒲类海(注:即今巴里坤湖)西边的西山(注:汉时称蒲类海西边的天山支脉为西山)口,与后军刘张的屯骑司马耿恭会师。 天色已晚,士卒疲惫,一向以稳健著称的刘张命各部:“就地扎营,扎住山口,等待将令!”他自己则迅速返回窦固的中军! 此时疏榆谷内,中军各营仍派出部队在肃清残敌,在蒲类城边的城西大营内,左鹿蠡王的金色王帐已经成为窦固的中军大帐。大战之后,大营内狼籍遍地,尸山血血海,汉军中军士卒们顶着寒风,举着火把在打扫战场,但大帐内却很安静。窦固坐在左鹿蠡王的虎皮坐榻上,低首看着案上的羊皮图,耿秉、刘张、耿忠都坐在大案四周。 首战已胜,接下来是向西、还是向南,中军正在定策。窦固打破沉寂道,“疏榆谷已下,吾军已经立足。稳妥打法,是出山南,先助曹钱固伊吾,再击车师前国,最后击溃后国。更直接的打法是直接出击车师后国,需以一往无前之势,压垮匈奴人!诸位有何高见?” 耿秉朗声道,“敌已成惊弓之鸟,后国下则前国必降。末将愿为前锋,连夜直出车师后国!” 刘张道,“大军已取疏榆谷,伊吾庐很快亦会在吾囊中。此时宜以此为基地,进击车师。只是西山道路险绝,车师后国地形不熟。请问歙渠都尉,山右蒲类后国是否可为吾用?” 歙渠抱拳道,“禀报都尉,后国国尉龙桑亡后,由百骑长蹇奇领军。吾已派出信使,令蹇奇率五百国兵,在大石头险隘迎接王师,并助王师直下务涂谷!” 此时中军众将都悄然走进大帐,站列两排。连续奔袭几天几夜了,各营都十分疲惫,中军长史黄沾很想建议略微休整一下,补充给养,包扎伤员,舔舔伤口再战。 但窦固闻耿秉、刘张和歙渠言,便以掌击图,瞬间下定决心,“好,就这么打!令关宠、耿恭、楚良、耆莫、苏安五名军司马,各在本部精选五百精兵,迅速编入陈睦前军屯骑营,为全军先锋,中军副长史郭恂为参军。请伯初将前军连夜启程,吾与中军、后军随后跟进。” 说着,他又看着耿忠道,“疏榆谷乃吾军立足之处,请老将军与伊吾都尉歙渠一并留守疏榆谷,并接应别部。” “末将遵令!” 进军令已下,各营云集蒲类海边,关宠、耿恭、楚良、耆莫、苏安五名军司马各在本部精选五百精兵,西进到西山口加入陈睦的屯骑营,耿秉便带着他的前军迅速出发了,窦固和刘张也挥中军和后军次第出发。耿忠和歙渠则分兵布防,收拾伤员,打扫战场,留守疏榆谷,以为大军根据。 至此,汉军在下疏榆谷后未做点滴休整,便全军连夜进入西山峡谷,向车师后国奔袭而去。 由于五司马加入前军,陈睦的前军集团人数已达四千余骑,成为全军铁拳头。陈睦以战寿和耿恭率两千劲骑为先锋,以中军副长史郭恂为参军,在波绍的斥候营向导下,踩着戈壁荒滩顺着大山涧向西疾进。 阴历十一月下旬的天山,已经被积雪覆盖,但这里的峡谷寒风飞旋呼啸,戈壁裸露着苍凉的面容。大军顺着峡谷涧道,无数衣不遮体的匈奴人被冻死,倒毙在荒滩上。但大队的北匈奴残兵,已经不顾一切地逃向务涂谷。 左鹿蠡王麾下铥蝇与杆兜儿二位都尉,一边逃窜,一边沿途收拾残兵。只到三天后的天黑时分,才冲出峡谷。左鹿蠡王屠耆乌不在,左都尉铥蝇便担起了领军之责。在峡谷大石头转弯处,见两边高山相对而立,险绝不能攀,只有中间的狭隘涧道如门扇一般可通行,便决定在大石头(注:即今峡谷中的大石头水库西峡谷)设坚营,将汉军阻断在西山的崇山峻岭中。 大石头是天然险隘,因山势而得名。两座陡峭大山悠然远去,在这里形成如一扇门一般的狭窄峡谷。峡谷中乱石遍地,最窄处宽不过三十余丈,地形窄小,大军无法展开。如果封闭了大石头峡谷,就切断了疏榆谷与车师国后的联系。汉军如绕道而行,将只能顺着其余峡谷绕道几天,才翻越出天山支脉,进攻车师后国。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西山激战 汉军置伊吾绿洲南呼衍部重兵于不顾,第一剑便凌厉砍向疏榆谷,已令左鹿蠡王残部丧胆。 西山是天山以北的风口,由于被汉军袭营后仓皇出逃,大多数人没有战马,甚至来不及穿上胡服,进入光秃秃的峡谷后,在呼啸的寒风中近千人被冻死,真是凄零惨绝。 汉军已尾随西来,车师后国绿洲一马平川哪,左鹿蠡王部面临覆灭的命运。想将残部成功带回燕然山,铥蝇至少需要一天一夜时间! 因此,他冷酷地下了死战令,“命骨都侯铁鲁撼将千骑在大石头扎坚营结弓阵,以尸垒箭堡据险阻击汉蛮西上,只至最后一卒!” 寒风呼啸,天飘雪花,铥蝇又令全军留下箭矢。铁鲁撼领命,迅速率兵在荒滩上就地结阵,准备死战拒汉军。 铥蝇留下一千锐卒后,便率余部进入蒲类后国雪原(注:即今木垒县左右),扫荡了沿途所有部族,宰羊充饥,牛马驼驴全部抢光骑乘,越过照壁山时,铥蝇收拢起七千余人,这支奇形怪状的军队终于来到金满城(注:即今奇台县西北)下。 而留守大石头的铁鲁撼却没那么幸运。由于风狂少雨,酷热暴寒交错,峡谷两边的山头、山涧光秃秃,除了一丛丛耐旱的芨芨草,整个西山几乎没有树木。雪花飞舞,寒风呜呜嘶鸣。追兵很快便至,铁鲁撼只得令士卒搬起碎石、二百余具冻死士卒的尸体为基,在三十余丈宽的峡谷内顶着寒风结成三道密集的人墙箭阵。 汉军前锋部队在寒风中沿着荒凉、宽阔的峡谷(注:即今303省道路线)疾进一百三四十里,到后半夜时分,黯淡的夜空中突然出现一道黑黝黝的高山挡住了去路。狂风受到高山阻挡后激烈的飞旋,并发出呜呜的轰鸣嘶叫。 峡谷已经转向西北方向,前锋试探着前行,这才分辨出在大峡谷到这里突然变窄,大山在这里留下一条长长的巷道,两山相对而立,峭壁千仞,犹如大山在这里被一劈而开,形成一道“门”一般。 前锋试探着前行,峡谷巷道中疾风飞旋,如千军万马奔腾不息,无法点亮火把。忽然,黑暗的巷道内突然出现一道墙一般黑乎乎的影子,一阵密集的矢石雨迎面而来,汉军前锋数十骑瞬间被箭雨覆盖,顿时人仰马翻,百余骑被射杀。 司马战寿急令暂停前进,前军退回一箭之外安全地带。 望着两边黑黝黝的高山峭壁,现在这段狭窄山谷或不过一百数十丈长,却已经成了收割生命的“死亡巷道”。但大军西征的脚步不能停歇,战寿与耿恭没有丝毫犹豫,便整肃士卒准备强攻。 就在此时,校尉陈睦从后方赶了上来,阻止了强攻,“调砲车营!” 约半个时辰后,砲车营主将永元亲自带着四架中型砲车和九辆遁车赶了上来,伴着嘶鸣的寒风鸣叫声,四架砲击将无数石块、冰块抛向峡谷口。轰鸣声中,峡谷口顿时哀嗥惨叫声四起,密集箭阵被完全覆盖、瓦解,北匈奴士卒死伤无数! “后撤隐蔽……退回二阵!”铁鲁撼赶紧将峡谷口剩余士卒撤了回来。 砲击仍在持续中,可峡谷口内却不再有嗥叫哀鸣,“砲车前移二十丈,轰击右侧山壁!”永元带着砲车前移,可他的命令却令人迷惑。 校尉陈睦却下令,“全军臂扎白绢,遁车队准备陷阵!” “末将遵令!” 司马耿恭迅速在本部五百卒中精选百人,以遁车为掩护,准备陷阵。他与司马战寿一起,则率二百铁甲重骑,准备紧随其后陷阵。 遁车是汉军破北匈奴箭阵利器,车顶及四周覆以超厚木板以遮挡矢石,四边木板上均有箭孔,车下有四轮,每车推遁兵四至六人,还可藏匿五卒,即便受到抛车巨石攻击,亦不能伤车内士卒。所谓有矛便有盾,遁车最怕火攻,但此时的峡谷内根本无法举火。 “轰击右侧山壁——”随着永元一声令下,砲击再度展开! 在令人心悸的呼啸声和轰鸣声中,四架砲车将石块、冰块轰到峡谷右侧峭壁上,石块、冰块砸到右侧峭壁上后从天落下,惨嗥声再起,隐藏在峭壁下的北匈奴士卒再被大量杀伤。 “遁车队出击,重骑队预备!” 随着校尉陈睦一声令下,汉军九辆遁车慢慢向峡谷口移动,只到遁车已经一一进入峡谷口内,北匈奴人箭矢射中遁车木板的“笃笃”声如雨点一般传来,陈睦再大声发令,“重骑队跟进!” 战寿、耿恭迅速率二百铁甲重骑扑向峡谷口,重骑队迅速消失在峡谷口已经开始冲锋时,陈睦才下令砲击停止,并令第二队重骑队出击! 在永元砲车的掩护下,汉军遁车进入山口,进入“死亡巷道”。此时,汉军的砲击令北匈奴人只能挤在左侧峭壁下结阵,将狭窄的峡谷涧道牢牢封锁,蝗虫一般的箭矢击中遁车,其声如暴雨一般,令人心悸。 敢死队在满地乱石、冰块、尸体间艰难地推着遁车,慢慢向敌靠近。高大的车体遮挡住了北匈奴的弓兵攻击视线,战寿、耿恭一马当先,率二百铁甲重骑开始冲击。 “射杀车后骑兵……”铁鲁撼看出了危险,但晚了,汉军已经势不可挡地冲了上来。 耿恭与战寿冲击中旋起长矛,拍落无数矢石,身边的汉军不时中箭人仰马翻,死伤惨重。借助遁车掩护,他冲到车前跃马而上越过遁车,直接杀入敌阵。混战迅速展开,汉军只靠臂上是否有白色影子识别,其余一概斩杀。 三十余丈宽的“死亡巷道”顿时成了屠宰场,北匈奴人箭阵已经瓦解,士卒几乎被屠杀殆尽。就在这时,又是一阵密集的箭雨覆盖了汉军,虽然距离有四五十丈,但仍在混战的数十名士卒和残存的北匈奴士卒都瞬间被射杀,司马战寿也中箭身亡。 原来,铁鲁撼已经退回下一道箭阵,他不顾仍有大量北匈奴士卒在抵抗,便下令射杀所有人! “骑兵退后,遁车陷阵……”耿恭一边喝令,一边迅速率重骑退后,遁车兵们抬着遁车越过地上的尸体堆,再向下一道箭阵靠近。 “各营准备掠阵!”校尉陈睦已经赶到前沿,司马战寿已经阵亡,令军侯千越为顿骑司马,列阵在耿恭之后,关宠、楚良、耆莫、苏安四名军司马则一一按序列阵,准备冲击。 汉军遁车已经靠近北匈奴人的弓兵阵,陈睦在黑暗中长矛挥动,“重骑营出击,各营随后跟进!” “死亡巷道”太狭窄,耿恭率本部屯骑营如脱弦的利箭,借助遁车掩护快速射向敌弓兵阵。耿恭再度飞马而起,落入敌阵中。石凉、石修率众将紧随其后跃入敌阵,激烈的混战中,铁鲁撼抵挡不住,便率残部向西退到山崖后,试图再结阵阻敌。 耿恭则率重骑营死死地缠着大团逃敌,转过山崖后峡谷山拐了一个大弯,转向西南方向,峡谷宽度则有百余丈宽,铁鲁撼无法立足,只得率残部数百骑顺着峡谷向西退去,试图择机再结阵阻敌。 就在此时,在他的西方突然飞来一阵箭雨,黯淡的光线下瞬间被射杀数十人。对方路有二三百人,便在峡谷中结阵挡住了他们的生路。 敌强弩之末,生路已断,校尉陈睦抓住战机,挥动耿恭、关宠、楚良、耆莫、苏安、千越六司马全军掠阵,一阵混战,铁鲁撼在混战中被击杀,北匈奴人被斩杀殆尽,却无一人降! 战场安静下来,只有呼啸的寒风在怒吼。两军会师,对面打狙击战的“汉军”来见陈睦,并扑嗵跪倒,“蒲类后国百骑长骞奇,跪迎大汉天军!” 原来,这正是伊吾都尉歙渠麾下的百骑长骞奇。他们原来按照歙渠将令,藏匿在峡谷里,欲控制大石头险关,见匈奴人太多,便放过了大队人马。当汉军攻击大石头险隘时,他们便在山涧结阵,截断敌退路,一场大战,五百余蒲类国兵,能战者仅剩下五十七人。 陈睦一把将他扶起,“将军免礼,蒲类人立大于朝廷,皇上必重奖!请将军速收容汉军、蒲类国兵伤员,还返部族,助都尉大军西征!” 汉军各营则迅速整顿人马,列队准备西进。陈睦麾下屯骑营伤亡最大,司马战寿以下四百余人阵亡。其次是耿恭的屯骑营,本部五百精锐阵亡九十余人,关宠、楚良、耆莫、苏安等部则都伤亡百余骑。 “勇哉,塞北雄师!”耿恭及他的五百精锐给陈睦和各司马留下深刻印象,校尉陈睦啧啧称叹。如此一番绝地苦战,他麾下的“十八剑客”竟然无一阵亡! 耿恭本部兵总共约千余人,但在刘张的塞北军中,耿恭勇力为全军之首。不管多艰险的仗,只要耿恭带着本部人马上,便没有打不赢的。在他的战旗下,以“耿恭六候”为核心,聚集着大汉军队赫赫有名的十八名铁血剑客,是刘张万余塞北大军中的精华。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直下车师 这六名军候,分别是陇西郡人石凉、石修兄弟二人,江夏世子张封、鼓城人范羌、东莱人朱书、蜀郡人蒋逍。 而其余十二名好汉分别是长沙郡人王雳、郁林郡人醪啸、江夏郡人成郇、雁门郡人太轼、南海郡人初石、广陵郡人萧木、陈国人戕罅、乐浪郡人夏戥、东夷人陈燮、渤海郡人李枫、雒阳世子段刚、雒阳儒侠吉浩。 东边的天宇已经渐渐露出了鱼肚白,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时刻。各营在黯淡的光线中整肃列队后,耿恭部作为全军的先锋,率先启程。 中军从事郭恂与耿恭并骑而行,夜间这场“死亡巷道”大战,汉军是用血肉之躯为全军趟开西进之路,其间郭恂一直与战寿、耿恭冲在最前面。司马战寿与数百士卒殉国,而他却幸运的幸存了下来,甚至都没有负伤。原因无他,在激烈的混战中,耿恭麾下的这十八好汉时时刻刻在关照着他。 郭恂忘记了寒冷,突然在黑暗中笑了。他是大汉的饱学大儒,也是带剑儒生。虽然在班超麾下那帮野兽、孙子眼里,他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办的文人,但他有幸著甲服、执兵锐参加了这场大战。 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北营汉军有班超,塞北汉军有耿恭!有幸与汉军两支精锐同侪作战,知道他们各自的长处、短处,这已经足够让儒生郭恂自豪一生! 班超麾下别部尽是无法无天、十恶不赦的死罪刑卒、亡命徒,他们每人身上都会有一大本杀人越货、占山为王的“传奇”,让人津津乐道。班超也是亡命徒,不过是一个有智慧、谋略的亡命徒,在鄯善国驩泥城,区区三十余人拚杀、焚尽北匈奴使团百三十骑,自己连轻伤的都没有,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耿恭麾下的塞北屯骑营却是以大汉带剑世子为主体,这支军队战力令北匈奴人闻风丧胆,但儒者仁义礼智信的教条却融在他们的血液中。尤其是这“十八剑客”,自幼读儒道、习剑技、练兵法,个个身怀绝技,每个人都是胸怀尚武报国的家国情怀,从大汉全国各郡千里迢迢奔赴塞北加入刘张军中! 但也有相同的,班超手下三十六将中有一个医道圣手马神仙,剑术超群,医道神乎其技。而耿恭麾下也有一个医者、药者燮神仙,药石之能令人目不暇接。 陈燮是东夷人不仅擅剑术和骑射,更绝的是他既擅医、更擅药。与马神仙一样,燮神仙也有一堆五颜六色的小葫芦,也没人敢动他的小葫芦。因为,你不知道那些小葫芦里放的是什么玩艺,一不小心就着了他的道儿。 传说骑都尉刘张与北匈奴人打了半辈子仗,却有一怕,他怕鼠。驻屯云中郡时,中军大帐有鼠,让他晚上睡觉都胆颤心惊。耿恭命燮神仙想办法,这家伙一个晚上便毒死了几只大老鼠。刘张大喜,燮神仙也很自傲。可军候石凉不屑地道,“药死几只老鼠不算本事,有能耐让众鼠向都尉请罪!” 燮神仙冷笑一声,当天晚上便又下了药。三日后,他突然停药,便通报让众人晌午后到中军大帐前看老鼠请罪。老将军刘张对耿恭手下这帮无法无天、神通广大的悍将十分喜爱,燮神仙对刘张一本正经地说,“借都尉大帐一用,今日老鼠会来请罪也!” 刘张并未当真,笑嘻嘻地看他们打赌。十八人都来了,耿恭自然也未缺席。各营的校尉、司马们也都来凑热闹,众人一起藏匿在邻帐偷窥。结果,傍晚时分天渐渐暗下来时,不知从哪个角落里一下子冒出了几十只老鼠,战战兢兢、偷偷摸摸、四处寻觅,远远看起来真的似哀求不已、叩头求饶一般。 这一幕让众将目瞪口呆,老鼠都被消灭,从此再也无人挑战燮神仙药者的权威性。 天明后,耿恭与郭恂率部驰出峡谷。眼前豁然开朗,丘陵草场一望无际,从这里到金满城一马平川,北匈奴人再也无力设防,陈睦便挥军疾进。 前军日行百六七十里,傍晚时到了一座三角形大山(注:即今照壁山)下宿营。哺食时,骞奇带着蒲类后国的部民们献马奶茶、粢饼、炖肉、干肉脯等食物。第二天黎明,耿恭与郭恂挥师疾进,长驱二百五十里于天黑前便直趋金满城下。 二人便不顾自己兵少,以区区千余兵力便开始围城。谁料想,金满城此时早已经是一座空城,车师国大都尉涿椟主动打开城门,带着一千余守军主动投降,二人便迅速夺了城池,并飞马报与陈睦。 原来,大石头一场血战,铥蝇与杆兜儿两人闻之肝胆俱裂。左鹿蠡王屠耆乌不在军中,他们不敢把家底儿拚光,便带着万余溃军和数千上层部民弃车师后国北去,越过茫茫戈壁,返回金微山(注:即今阿尔泰山东段,汉代称金微山)。 涿椟知道来的汉军不是一般人,绝不是自已这千余车师国兵便能阻挡的。他很有自知之明,为了保住车师后国他选择了投降。 耿秉率前军主力越过大石头时,天已黎明。只见峡谷内外尸横遍地,地面的荒漠已被血染红、冻硬,景象之惨烈,让人战栗。 耿秉举仪式将殉国将士们的遗体安葬后,率大军于三天后晌午前到达金满城下。此时驿报从不足百里的务涂谷传来,原来陈睦驱前锋一直追杀并赶上了左鹿蠡王部残军,一场混战,斩北匈奴和车师后国国兵首级数千级,大胜而归。北匈奴残部仓皇北遁,陈睦纵兵抄掠,缴获马、牛十余万头。汉军强悍战力令车师后王安得震怖,急忙带数百骑出务涂谷城欲向耿秉投降。 耿秉闻报大喜,他进城安民毕,此时窦固和刘张已经入城。 而中军、后军各营已按照窦固将令,以屯骑营渠耆为主将,以中军长史黄坫为参军,组成西进集团,在金满城未做片刻停留便匆匆西下。他们将绕过天山,途经卑陆、东且弥两国,遮断天山南北各条涧道。并越过大坂涧道和柳谷,南下天山之南直出车师前国,与曹钱、霜刺的大军夹击呼衍王与左鹿蠡王。 这场惨绝人寰的天山大战,在窦固的精心运筹下,汉军成功实施瞒天过海与暗渡陈仓策,釜底抽薪,区区一万四千远征大军,打得蒲奴单于数万人马找不着北,大战已经逐步进入! 窦固进入金满城官署,车师后国国相、金满城镇守史禽茯与领军大都尉涿椟跪迎,并禀报道,“王师在疏榆谷大败左鹿蠡王,在伊吾庐大败呼衍王,国王已得战报,并命下官禀报将军,国王午前将与王妃携百官前来金满城迎接将军,车师国已举国附天朝矣!” 窦固命二人起身,并道,“如此甚好,请国相与都尉陪吾巡视金满城!” 禽茯与涿椟进献牛羊肉,众人匆匆晌食后,留副帅耿秉主持大局,窦固便急着巡视这座塞外坚城。迎着寒风登上高高的城墙,只见小城筑于山间,有河穿城而过。城高四五丈,宽二丈,城外有壕沟,沟中有水。此城临近戈壁大漠,为天山北绿洲之一,北望金微山,战略地位极其重要。 但要防守该城,也十分困难。寒风拂动长须,窦固一身戎装背手伫立城头,面色十分严峻。大战正酣,但此时此刻的窦固已经在胸中谋划战后西域的布局。因为只有他知道,时间,现在他最缺的是时间! 而官署内,因安得还未来降,耿秉便大怒。恰在此时,国王的信使来了,前锋陈睦的信使也来了。 原来,汉军大败匈奴人,车师后王安得震怖,率领数百骑出城迎耿秉大军。适路上遇见陈睦麾下的苏安部,于是便向军司马苏安请降。苏安惶恐,便对安得曰,“国王且暂归,大汉奉车都尉窦固将军,乃天子贵婿,爵为通侯,汝当待都尉至,向都尉降之!” 安得闻令乃还,准备等窦固来时再亲自迎接。同时令其诸将在城外为汉军扎营,迎陈睦大军。耿秉是个烈火性格,闻言大怒,被甲上马,率领精骑直驱城上找到窦固禀报道,“车师王降,讫今不至,本将请往枭其首。” 窦固大惊,叮嘱道,“且勿逼其甚急,防止生乱,可遣将命其来降可也!” 耿秉道,“大军征天山,天威难犯,受降如受敌,容不得彼犹豫讨巧!” 窦固只得点头应允,耿秉便亲率精骑,急驰务涂谷。国王安得迟迟不见窦固至,正惶恐间,忽闻汉军副帅耿秉亲率精骑驱来城外大营,赶紧率领王妃王珏与众官急驱出城门,正好耿秉的马队来了,安得与王妃捧着权枚跪迎。 嘴里未待说话,耿秉挥手便是扑头盖脸便是两鞭子,嘴里怒喝道,“天兵已至,汝既欲降,何故迟迟不出?以为汉军不能踏平这山涧小城么?啊?!” 安得吓得魂飞魄散,膝行至耿秉马前,王冠落地滚到了一边,他紧紧抱住耿秉马腿哀求道,“将军息怒,小王已降大汉……车师国自今日起,永远归汉,乞将军原谅小王失礼之过……” 见耿秉怒而不答,安得眼珠一转又“啼哭”道,“大人哪,小王实大汉女婿啊,自然心向中原。吾王妃乃汉大侠韩融将军长女,将军如不信,王妃可为吾做证!”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二下伊吾 “女婿?韩将军女?!”耿秉鞭子悬在空中怔住,众将看着跪在地上的纤弱妇人也都一齐大惊! 韩融乃河西军大将,当年在窦融麾下,威震河西,令匈奴人闻风丧胆,大汉无人不晓。后来,韩融受窦融委派进入西域,最后助于阗国击破匈奴、莎车联军并复国后,被于阗国贵族车裂害死。班超夺于阗国后,已经斩杀了罪魁祸首呈于霸,并曾呈报朝廷,耿秉岂能不知! 韩大人竟然还有一女流落到车师后国,并成了车师国王妃,耿秉赶紧滚鞍下马,飞身将王珏从地上扶起。暮色中只见这是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身长七尺有余,穿一身绿色胡袍,腰扎白色缣带,脚著牛皮高靴,脖子上围着狐皮围领,头戴红白相间毡帽,双眼含泪,楚楚动人。 耿秉向王珏深深鞠了一躬,嘴里说道,“王后免礼,本将不知韩大人之后在此,恕罪恕罪。河西军战旗便是吾汉军战旗,河西军传人窦都尉便为吾汉军主将,夫人可随吾去见故人!” 王珏赶紧还礼,回首盯一眼跪于地上的国王,嘴里道,“请将军还是先饶过国王吧!” 安得跪在一边,心里正窃喜着呢。当年,他还是当王子时恰好王妃病逝,心情不好便上山打猎,在天山山巅草甸内见到一个汉人小部族。部族不过十余人,酋长竟然是一个美貌少女,两人一见如故。于是,半个月的相处,他们擦出了爱情的火花,王珏也因此成了王夫人。 现在他虽然低着头一付请罪、并十分害怕的模样,其实一双小眼睛正骨溜溜地转着,心里也正高兴着呢。自己的夫人是汉人河西军后人,在汉军中这面子可是比天大,他便是正宗汉人女婿。耿秉虽然性格暴烈,定然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军司马苏安见王妃求情,可耿秉还怒视着国王,便主动跪下请罪,替国王开脱。耿秉抽了苏安几鞭子,这才饶恕了安得。然后,带着国王、王妃与众官急驱金满城,禀报窦固。 此时天已一更时分,闻报耿秉带着国王、王妃来降,窦固便在金满城官署正式升帐,副长史郭恂命鼓乐,举行正式降汉仪式。 或许是怕丈夫受罚,王珏跟随耿秉在乐声中款款进入官署大堂。耿秉至侧案后坐定,众将在两边站列,她则大大方方地走到堂下,面向窦固跪下,抚手着地,稽首间用汉话说道,“后国王妃王珏,拜见大汉奉车都尉窦将军!” “汝会汉话……”窦固和众将都略感诧异。耿秉赶紧低声向窦固介绍了王珏的身份,窦固大惊,“什么?韩大人后人?!” 官署内两国众官都怔住了,窦固此时疑窦丛生,向后一招手,音乐声停下,再问道,“于阗事变,韩大人一族为国捐躯。今汉使班超进入于阗,已斩杀凶手呈于霸一族祭奠韩大人。汝说是韩融大人之后,何以为证?” 妇人却抬起头来,一双泪眼看着窦固,仿佛离散的小女看见阿翁,只听她哭诉道,“都尉大人,先父确是河西军大将韩融,现有符信为证。永平初年先父殁于阗国前,便感觉风声紧,便令吾姊妹二人随身带着信物,藏匿在昆仑山下山坳中,方躲过一死。妹韩英潜匿于阗,吾流浪天山北。十数年矣,吾孤苦凄零,无时不仰望东天,盼王师早日到来……” 说着,妇人取下狐皮围领,从脖子上抽出一块铜牌、一块绿色月牙形玉雕,双手举过头顶。 黄沾走下堂下,将铜牌和玉雕拿过,呈递窦固。窦固接过,只看了一眼便面色剧变。这面雕着苍狼的铜牌,分明便是河西军大将的符信。而这面月牙形绿玉雕,乃是河西军敌后斥侯信物。他豹眼圆睁,分明怔了一下,震惊地看着妇人。 班超在于阗国斩杀了呈于霸并呈报朝廷时,或许是为保护王珏、吴英,故意隐瞒了韩融女流落车师后国和于阗一事。 此刻,窦固长须颤抖着,眼里噙着泪花,一步步走到妇人身前。他亲自躬身将妇人扶了起来,并上上下下仔细看着她。妇人怔怔地看着窦固慈祥的面容,她以手捂嘴,羞涩地敛首致礼,一任泪珠扑簌簌地滚落。 三百年来,多少汉家男儿,埋骨西域这块戈壁荒漠。辉煌的岁月,十万河西健儿金戈铁马、百战不挠,多少风流人物,建功远域,成为大汉中兴功臣。只有韩融却湮没在西域戈壁黄沙之下,这一直是河西众将心中永远的痛啊! 窦固感慨万千,他轻抚王珏瘦削的双肩,象阿翁怜爱小女一样喃喃地道,“哭吧,哭吧,孩子。把苦水都倒出来,倒出来就好了……” 官署内众将与众官看着这战后团聚的一幕,都止不住泪落! 王珏却不哭了,她抬起泪水涟涟的秀目,羞涩地露出笑颜,“将军,吾不哭了。吾终于等来了这一天,吾应该笑啊!” “也是,是应该笑——”窦固点点头,怜爱地替她戴正了已经歪了的红白相间的毡帽,嘴里说道,“从今起,公主便为汝母,汝若回河西、雒阳,河西窦府、雒阳窦府皆是汝家。大汉再不会让韩大人后人受颠沛流离之苦,车师后国将永属吾大汉,该哭的应该是蒲奴!” 窦固命赐坐于侧案,先将铜符信和玉雕庄重挂于她脖间,这才开始忙正事。 安得带着百官鱼贯走进堂来,他扑倒叩头,“叩见大汉奉车都尉,车师后国小王安得誓言离匈附汉,永不反叛……” 此时窦固没心情听他叨唠,他摆摆手道,“起来罢,赐坐……” 当天晚上,安得便在官署举大宴,为汉军众将接风。席间王珏告诉窦固,阿妹吴英是得到沙匪胡焰相救,才摆脱呈于霸魔掌的。 “胡焰?这么巧?”窦固若无其事地问。 “对,是胡焰,那个丑陋的断耳贼。此匪勇悍决绝,当年奉窦老大人令进入西域,便是令其襄助家父。家父变故后,胡焰便找到吾妹,后二人成了夫妻!” “汝妹嫁给了胡焰?”窦固不动声色! “只是吾女弟嫌弃其匪盗行当不堪,常常不允其归巢……”王珏说着便大笑,再也说不下去了。众将闻言,都哄堂大笑。 好事一桩接着一桩,窦固下车师后国第二天,探马来报,呼衍王、左鹿蠡王已经率军从天山南边向龟兹、焉耆诸国退去,车师前王安就已向追杀而至的宜禾都尉曹钱、蒲类国王霜刺投降。 …… 窦固大军自昆仑塞北上出塞后,敦煌太守郑众便派出信使,命曹钱所部多备旌旗、六头火炬(注:即每三支火炬捆在一起,称为六头火炬),率部自楼兰出白龙堆越大流沙北上,务于阴历十一月二十二夜,擂鼓、举火炬、张旌旗,轰轰烈烈围伊吾庐城。 这是一盘惊天棋局,身处楼兰城一隅的曹钱不知全貌,故接到此命令时他还吃了一惊。一年来,他殚精竭虑,无时不在思虑如何夺回伊吾庐呢。但郑众接下来的命令更是明确,“下伊吾后,宜禾都尉府本部人马应速进军车师前国并围交河城,逼降车师前王!” 曹钱闻令顿时浑身一震,瞬间充满了力量。郑大人未提如何应对疏榆谷之敌,未提窦固麾下汉军主力动向,分明是窦固都尉已自将大军出天山以北,出击疏榆谷。果如此,天山以南北匈奴各部岂不是成了孤军,又焉能不败?! 他不敢犹豫,而是与霜刺率本部二千余人,以及麦香、陈留的八百蒲类国兵,迅速北上。越过白龙堆大沙漠时,适遇大沙暴阻碍,士卒被沙丘埋了十数人,再也找不到了,大军也延误了行程。 只到阴历二十四日凌晨前,他们才到达绿洲边缘。此时,曹钱已经没有时间抉择,他急命全军举火、张旗、擂鼓,仿如千军万马,轰轰烈烈地向伊吾庐扑去。 他们未遇到抵抗,大军直驱伊吾庐城下,伊吾庐已经成了一座空城。白山南麓这座战略地位十分重要的塞外古城,再一次回到汉军手中! 原来,汉军二十二日凌晨越过大漠进入做伊吾绿洲,犹如千军万马,呼衍王、左鹿蠡王闻汉军已下疏榆谷,并击破疏榆谷万五千守军,此时又见大军自大流沙上滚滚而来,自然一下子丧胆,全无战心。他们担心南呼衍部被夹击,便仓皇向车师国撤退而去。 曹钱迅速控制了伊吾庐城,城北大营内,呼衍王坐榻上虎皮还是温的,可见匈奴人逃走时是何等仓促。曹钱此时才对郑众的命令感到钦服,他急命麦香、陈留、黑稗留守伊吾庐,清剿城内外与白山上、绿洲内之残敌。自己与霜刺国王则率宜禾都尉府本部兵,迅速向车师前国追击。 进入车师前国境内,各部族都乱成一团。大军一路上未遇到象样抵抗,直出交河城下,却见车师前国的国王安就已经率领百官,早早等在这里跪迎他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重椎金微 原来,窦固、耿秉势如破竹,沿天山北从东往西横扫两千里,呼衍王担心自己被围在天山以南,便命部下数营人马与数万牧民抢在汉军之前,通过天山达坂逃向山北,再绕道乌孙境内向北逃去金微山。 而他自己,却与左鹿蠡王一起,沿途收拾人马,一路向焉耆国、龟兹国方向退去! 是役,曹钱与霜刺只经历的几次零星小战,便取了伊吾庐与车师前国,彻底洗涮了前耻。他率部在交河城外扎营,便派出驿使直驱天山北向窦固报捷。 …… 窦固夺了天山南北诸国后,闻呼衍王、左鹿蠡王部大批向龟兹、焉耆等国退去,疏勒国方向的班超汉使团压力陡然增大。窦固便命屯骑校尉渠耆集团移师车师前国,作出沿天山南麓西进焉耆国态势,以策应西南方向的疏勒国。 而窦固则自率陈睦集团暂住金满城,连续十余日命各营剿灭余匪,迅速稳定天山南北局势。此时他最担忧的是深入金微山北匈奴腹地的徐干、祭参别部,那毕竟是蒲奴的老巢,重兵云集,地形复杂,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 徐干这名三辅世子到底未令他失望,耿忠的信使先一步而来,禀报了徐干北上的战绩,“据斥候探报,镇西屯骑营战果辉煌,焚毁北匈奴三座老营,俘左鹿蠡王妃及生口近万,牛羊数万,正在归途中……” 徐干的信使虽然未来,但老将耿忠征战一生,断无虚妄之言。窦固、耿秉、刘张三人闻报俱惊喜不已,三人豪饮了数爵,连呼痛快! 原来,窦固大军仍在疏榆谷激战时,徐干、祭参二人便率领别部悄然脱离战场,在波绍的亲自向导下,十余日内北上近千里进入金微山(注:即今阿尔泰山东段,汉时称金微山)。他们身着北匈奴胡服,张北匈奴黑色战旗,形容萎靡、狼狈不堪、懒懒散散,一付溃兵模样,沿途北匈奴各部族都给以牛羊马奶饷军,没人怀疑这二千“残卒”是汉军。 作为窦固二征白山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一记重椎本就是要震慑蒲奴,你的燕然山老巢已经处在汉军剑锋之下! 沿途有大量南呼衍部牧民、左鹿蠡王部牧民刚从蒲类海边逃来,正在凄惨地扎营。别部没有扰乱他们,而是迅速越过戈壁、翻越山岭进入金微山中,山中有一条东西向的大山涧,两岸的小绿洲上无数小部族在这里越冬,飘飞的雪花中山口露出一座大营身影,这正是此行的目标之一,左鹿蠡王从疏榆谷至燕名山老巢之间的重要兵站,也是呼衍王逃回金微山后的临时营地,金微行营(注:即今蒙古国哈伦河谷)。 波绍和他的斥侯兵们早已经摸清了金微山内部的敌情。永平十五年窦固征白山后,呼衍王兵败逃回燕然山。但在燕然山中,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于是这座左鹿蠡王的金微山兵站,便成了南呼衍部的后方营盘,驻有呼衍部大批留守人员。 这里已经临近燕然山大营的核心地带,蒲奴单于位于燕然山深处、甘微河(注:即今额尔齐斯河)上游的燕然山大营(注:位置应在今蒙古国乌里雅苏台)、私渠比鞮海(注:即今蒙古国乌布苏泊)大营,离这里都不过三四百里。 天已黑了下来,徐干、祭参带着别部疾驰至大营前便动起手来。他们突然打起汉军赤色战旗,擂鼓攻进大营。汉军二千人如二千只猛虎,见人便杀,见营帐便放火烧,刹那间,毫无防备的北匈奴人被斩杀无数,大营内火光熊熊而起,数百北匈奴骑卒只得一哄而散。 汉军没费什么力便夺了行营,刑卒们喂食战马、补给粮秣,哺食后便点燃粮秣营内十余座大粮囤。徐干不敢停留,全军连夜顺着河道向西横扫,一夜西行百数十里,顺手击破沿途左鹿蠡王部二十余部族。第二天晌午时到了河道的终点(注:即今蒙古国沙尔嘎),他们马不停蹄扭头南下,顺着牧道快速隐进积雪覆盖的高山中。 山巅雪大风寒,天又下起了大雪,寒风呼啸,别部完全听从波绍斥侯营向导,他们顺着一道大山涧(注:即今布噶特山山巅峡谷涧道),开始惨绝人寰的高山雪原行。第三天傍晚,波绍突然下令全军向西躲进一条东西向的大峡谷内伪装起来。 过了不一会,黯淡的雪夜中,涧道上无数人连夜北上。原来是从车师后国溃败后北逃而来的左鹿蠡王部各营,正仓皇地顺着涧道向北行进。由于人数过多足有七八千溃兵,这里又在金微山腹地,徐干和波绍只得决定放过这队人马。 整整一夜,大团大团的溃兵才过完。天亮后,雪下得越来越大,夜间暴寒,伤卒很难生存下来。别部夜间七十余名伤卒在峡谷内全部冻亡,负伤的战马冻死百余匹。波绍已经带着斥侯兵们前出探路,徐干和祭参就地安葬了阵亡将士和战马遗体,便迅速带着别部重新进入涧道向南进发。 沿途不时能见到北匈奴士卒尸体,有的是负伤后被冻死的,更多的是被波绍斥侯营的斥侯们斩杀。各曲军侯心里都有点窝火,刑卒们也一路牢骚,担心白跑一趟。但徐干、祭参和波绍胸有成竹,果然到了晌午时分,别部便来到一个隐秘的山巅草甸内(注:即今蒙古国布嘎特镇)。眼前的一幕,令全军欣喜不已。 这个草甸是一小片高山绿洲,它的南端被金微山高峰与大沙漠隔开,而它的北侧则是高耸入云的大雪山。此刻小草甸人口稠密,牛羊成群,毡房和临时围栏林立。逃离车师后国后,又顶着风雪越过五六百里大戈壁来到这里的北匈奴士卒和部民们,此刻正在兵站大营四周扎下帐蓬点起篝火取暖、进食、喂牲口。 而绿洲东侧的兵站大营内,隐隐露出无数草垛、粮囤、围栏、帐蓬的身影。 这里是左鹿蠡王部又一个重要的兵站,正是别部这趟北上要重点攻击的目标。它位于从燕然山老营攻击车师后国的必经之路上,也是下山进入五六百里大戈壁前重要的粮秣补给基地,从来不为外人染指。由于位于高山草甸内,十分隐蔽,汉军从来不曾涉足这个屯兵之地。 此时狂风肆虐,暴雪连天,光线暗淡。徐干没有丝毫犹豫,便举起了手中的长矛,别部无声地快速展开冲锋队形,向草甸东侧的兵站大营袭去。 积雪覆盖的草甸内,正在忙碌的牧民们都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见厚厚的雪帘下,一队北匈奴“残兵”正向大营驰去! 当“残兵”们冲到大营辕门前时,黑色的战旗便突然变成了一片火红色的汉军战旗。战鼓擂响了,汉军呼拉一下涌进辕门,呐喊声旋即震天而起,大营内顿时杀声一片,火光四起,无数北匈奴士卒毫无防备,在汉军的冲击下乱成一团。他们试图阻挡,但汉军冲击中不断弩击,将北匈奴人一批批射杀。 正在帐蓬内避寒的北匈奴士卒炸了营,顿时一哄而散,纷纷向营外四散逃去。 这一仗打得其实并不轻松,北匈奴乱军足足有二三千人,或许是被逼急了,大营外的各部族牧民也都自发地加入混战,抵挡汉军。于是,汉军刑卒们顿时红了眼,袭击变成了屠杀,混战一直打到傍晚,草甸地面的雪几乎都被血染红,反抗才被完全镇压下来。 汉军就手点火焚毁了大营,熊熊的烈火,将金微山照得如同白昼。徐干命将绿洲内九千余名牧民、数万头牛羊俱集中起来,牧民们只得连夜将毡房收起,在汉军的监督下重新收拾起家当,准备南撤疏榆谷。 就在此时,祭参在俘虏中发现了“宝贝”。原来,左鹿蠡王王妃旗涸儿一家,刚从车师后国好不容易从西侧山口逃到这里,可谓历尽千辛万苦,没想到仓皇中又当了汉军的俘虏。 旗涸儿出自北匈奴兰氏名族,刚嫁给左鹿蠡王为妃不到一月,新为人妇便成了汉军俘虏。 她身穿红色貂皮大氅,明晃晃的火把照耀下,雍容华贵地被祭参带到徐干面前,却无一丝慌乱,跪下叩头后不卑不亢地道,“吾为左鹿蠡王妃,将军可囚吾、杀吾,但求放生民一条生路。汉匈争白山,战无休止,民无过矣,求将军怜之!” “呸——”做了俘虏还这么猖狂,此女的气度还是让众将被激怒。前军军侯周迂怒叱道,“各族尽反,上马为卒,下马为民,还敢说民无过?车轮以上高男子当尽斩之!” 旗涸儿闻言并未反驳,明知这个北胡贵族未服,但徐干、祭参并没有为难她,专门用一辆辎车载着她,汉军带着俘虏、牛羊开始撤退。 左鹿蠡王部是窦固二征白山重点打击对象,这一战可谓元气大伤。屠耆乌是左贤王优留同父异母兄弟,世袭驻牧地便是右地燕然山,他是北匈奴二十四长之一,在各部族中地位曾何等尊崇,现在却一败再败,落到了这番田地。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困兽之斗 窦固、耿秉精心策划的这次千里远袭,强烈地震慑了蒲奴单于和北匈奴各各王部落。在接下来窦固班师前的几个月时间内,他们缩在燕然山老巢未敢南下袭扰,从而为窦固在有限的时间内完成战后布局赢得了时间! 别部快速下了金微山,迅速脱离险境。等北匈奴各部从四面八方赶来时,别部早已经越过大戈壁,从三塘盆地(注:即今三塘乡)顺利返回疏榆谷。 …… 汉军北征天山前后的这段时间,远在疏勒绿洲的班超仍在与呼衍獗在赤河城下对峙着。班超以四千弱旅凭借一座坚城和一座坚营,愣是粘住了呼衍獗多国联军三万余人,虽然战战兢兢、岌岌可危,但总算坚持了下来! 从阴历九月末开始,呼衍獗驱兵赤河城下,连续一个月强攻赤河城大营,曾无数次突破护营壕、外圈围墙,但最终都被疏勒军万弩竞发击退。一座小小的赤河城大营都啃不动,士卒伤亡四五千人,联军各营怨声载道,呼衍獗不得不停止攻营。 此后,他屡次驱兵搦战、骂阵,希望与疏勒军打野战,可疏勒军据营不出,一概不予理会。班超判断,老奸巨滑的呼衍獗这是在观望,于是便下令昆仑屯随时准备出击。 果然,从汉军北征大军拿下疏榆谷开始,呼衍獗连样子也不用摆了,每三五日才驱兵搦战一次。 “老贼要逃,这是做样子给呼衍王看!” 阴历十一月二十日晌午前,联军五千余骑黑压压地在赤河大营北列阵,接下来便又是搦战、骂阵,淳于蓟亲自攀上瞭望台观察后看出端倪。 得勾住呼衍獗,班超迅速令昆仑屯做好掠阵准备! 吴英、锦娘与昆仑屯千余骑严阵以待,可一直等到酉时整天都渐渐暗了下来,在寒风在被冻了一天的联军正准备收兵返回大营,班超与汉使团众将突然上马,辕门大开,昆仑屯千余骑如钢铁洪流从营中冲出直驱敌阵。 两军相隔不过一箭之地,转瞬即到,汉使团与昆仑屯结成紧密雁阵,瞬间便杀进联军大阵。呼衍獗措手不及,双方已混战在一起,正准备收兵的联军被昆仑屯一阵凌厉冲杀,死伤惨重,惊慌四散。 毕竟是龟兹、焉耆精骑,联军很快便缓过神来,仗着人多势众,各营渐渐稳住神回军掩杀,可班超率汉使团、昆仑屯在乱军中打了一个来回便迅速撤回营中。等呼衍獗重挥大军掩杀过来,赤河大营中又是万弩齐发,令联军望而生畏! 昆仑营是重骑营,人马皆披重甲,呼衍獗吃了苦头,也只得怏怏收兵。 第三日朝食后,天起大风,飞沙走石,北方尘烟弥漫,呼衍獗再次驱万余骑铺天盖地而来,在大营前列阵后,便派小校挑着白旗来送战书,“本尉今日此来,只想与班大使战一百合” 原来呼衍獗是想斗将,班超麾下不缺英雄好汉,一听说呼衍獗要斗将,全都嗷嗷叫着要出战。班超远眺着北方昏蒙蒙的天空,心里却有一丝焦虑感。他不知道窦固都尉在天山以北战况如何,他在急等一直潜在龟兹国内的胡焰、肖初月,按约定咋日夜他们就应该归来! 大营外联军已经二鼓催促,班超率昆仑屯出营列阵。昆仑屯战鼓也咚咚擂响,这是应战的鼓声,汉使团众刑卒则人人摩拳擦掌,争着上阵大杀一通。 焉耆阵中一位青袍千骑长倒提一柄大斧当先出战,手指着昆仑屯叫阵,威风凛凛,不可一世。昆仑屯阵中,金屯、木屯等将都欲上阵。吴英知班超想拖住呼衍獗,便举着长矛要亲自出战,可锦娘挡住她,自己已手执长缨拍马而出。 联军士卒们见疏勒军竟然上阵一个身披黄袍的金甲女将,不禁嗷嗷地鼓噪起来。焉耆千骑长则象打了鸡血,举着大斧便迎了上来。还未接战,嘴里便大叫道,“让小美人上阵,疏勒国莫非无人邪!”又想激怒锦娘,指着她戏道,“送上门来,看吾如何缚汝,晚上帐中需再战三百合!” 锦娘也不打话,直接接住厮杀。班超与汉使团众将开始还担忧锦娘有失,肖初月随胡焰正在敌后做斥侯,如果锦娘有失,该如何向肖初月交待?可甫一交手,才大开眼界,也大为震惊! 只见锦娘打得十分轻灵,一柄长缨舞得神出鬼没,让千骑长有劲使不出。她不时从马上纵身而起,躲过千骑长一招招凌厉的斧削、劈砍。于是,千骑长大斧砍得飒然作响,闻之令人心颤,但却频频砍空。等到二三十合下来,便风云突变,动作变得紊乱了些。 锦娘却打得不急不缓,牢牢掌握着场上主动权。见千骑长挥汗如雨,动作明显慢了下来,便嘴上挂着轻笑,红缨尖利的矛头始终罩着千骑长上半身。突然,她“呀”地高叫一声,凌空一枪,竟然将千骑长当胸贯穿。 “嘣”地一声,千骑长护心甲已碎,长缨穿胸而过。“淫贼,还想好事哉?”锦娘唇角露着鄙夷,手腕一翻又往后一抖,长缨转了一圈才悠然抽出。 千骑长倒提大斧,胸痛欲裂,他豹眼圆睁,低首不可思议地看着胸前,殷红的鲜血正泉涌喷出。他手中斧轰然落地,山一般的魁伟身躯慢慢仆落马下。 疏勒军士气大振,赤河城头、赤河大营内和昆仑屯大阵中,群情鼎沸,万岁之声被野! 锦娘策马悠然返回阵中,见众军为其鼓噪、呐喊,不禁羞红着脸驱至吴英身后。肖初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此时他一身肮脏的老羊皮袄,头上戴着皱巴巴的狼皮帽,一身跑驼人打扮,连甲服都未及换上,便当众驱马驰至昆仑屯阵中,左左右右检视一遍。众目睽睽之下,锦娘无地自容,只得赏了他二鞭子,他才放心地返回汉使团阵中。 这一幕,令汉使团众将与昆仑屯士卒们轰然大笑,锦娘脸是更红了。班超回首笑看着这两位女将,向她们点点头以示鼓励! 联军阵中,呼衍獗则大怒,他喝住欲出战的诸将,突然拖着一根丈余浑铁棍亲自上阵了,并手指班超求战。昆仑屯阵中,吴英与众将争着驱马出战,班超向蒙榆示意,蒙榆便提着链铜球驱至阵前。呼衍獗怒喝道,“滚回去,命班超小儿来会吾!” 蒙榆手指着呼衍獗大骂,“汝个狗日的死驴,未必斗得过吾,还要找汉使,汝这是找死!”言毕大铜球凌空而去,可呼衍獗退后几步,伫马不动,分明不加理会,蒙榆无趣地只得怏怏返回。 刚才锦娘还在与千骑长搏杀时,班超就无心与呼衍獗斗阵了。敌情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胡焰与肖初月恰好从敌后返回了,胡焰带来了一个令班超十分不安的消息,“都尉北征大获全胜,呼衍王、左鹿蠡王弃伊吾庐退入车师!” 胡焰扯掉脸上的假胡子,小声禀报道,“都尉大军下疏榆谷后必出车师后国,天山南北大坂已断。呼衍王、左鹿蠡王既然已进车师前国,欲逃回漠北则惟有借道天山南道诸国西进,从乌孙国转道金微山以北老巢。为策应呼衍王西逃,呼衍獗或会死战,以求下疏勒以为根据。或与呼衍王万余大军汇合一处,再求下疏勒,以得喘息!” 呼衍獗仍在阵前等着呢,两军的士卒们都眼巴巴的看着汉使团中军。可班超视若无睹,他急命胡焰派出可靠驿吏,“速命尉迟千将鹫雕营于夜间离开无屠置,顺着葱岭河隐秘北上,昼伏夜行,务于三天内隐秘迂回至呼衍獗身后。并于阴历十一月二十八日夜子时,准时袭击其大营!” 安排好了,他才顶着北风慢悠悠地策马上场,驰到呼衍獗马前。班超抱拳道,“呼衍将军久等了,班超这厢有礼了!” 寒风中,呼衍獗抱拳还礼道,“班将军迟迟才来,莫非胆怯乎?汝史家之后,一个文弱书生,焚杀吾鄯善使团,讹杀吾于阗使团,手段下作,又下于阗、斩石亀,欺人太甚,果视吾北匈奴无人邪?今吾统三万大军前来,旦夕之间便可踏平疏勒国。汝区区四五千人,还不下马受缚,更待何时?” 班超笑道,“真的不能怪吾,汝使团奴役、盘剥西域各国,吏民无不欲啖其肉寝其皮。吾使团是为西域各国除害也,故而屠之。至于汝三万大军,在吾班某眼中不过如草芥,何足道哉。吾有一言相劝,北征汉军已下天山南北,汝归途已断,还是下马受缚,何必再作困兽之斗邪?” 呼衍獗道,“大汉文采斐然,汝是文人之后,吾说不过汝。去年以来,汝将于阗、疏勒国兵历三战不败,吾想看看除了诡计多,汝到底有何能耐,还是来吧!” 言毕,双手擎浑铁棍轰然凌空横扫过来。 班超急忙持长矟铜杆格开,就这一下,便觉得一股劲力,让他虎口一麻。班超不免心惊,这狗日的真是神力,这根大铁棍足有三百斤,他却轻松地拿着手上,舞得虎虎生风。这要是被他一棍扫着,长矟必断,不管是人还是马都得交待了。 二人交开了手,班超避重就轻,轻灵应对,长矟根本不敢碰着浑铁棍。他将长矟变成一团雪花,将呼衍獗死死罩住,让他腾不出手来攻击。而呼衍獗显然很老道,他不急不缓,一一化解班超的点、划、砍、掠,不经意间,浑铁棍会扫向人或战马。 两人打得都波澜不惊,有章有法,整整打够八十合,班超双腿一夹退出圈外道,“都尉,天已将晚,明日再战如何?” 呼衍獗抱拳道,“也罢,明日吾也用马矟,让尔见识一下吾长器之能!” 班超也抱拳笑道,“也好,明日吾持锏,让尔见识一下吾以短击长!” 两人逞完嘴上痛快,抱拳相别,他们还在假悻悻地客套,两边人马却都骤然生变! 原来,班超刚跳出圈外,胡焰已经下令昆仑屯次第快速退回大营,只留汉使团列阵等着班超,且严阵以待。而呼衍獗身后的万余大军,更是嗷嗷呐喊着瞬间万马奔腾而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土崩瓦解 班超回马便走,赤萧马快,等他急驰回汉使团,并一齐退入大营,联军万余骑已经追到营外壕沟边,约百余骑直接追上吊桥。可疏勒人分明早有防备,此时辕门已经关上,大营箭堡、外圈围墙内万弩竞发,矢石如雨,冲上吊桥的骑卒被射杀数十人! 呼衍獗赶紧将人马勒住,退回射程之外,手指大营痛骂一顿怏怏退兵! 当天晚上哺食后,班超对中军军侯华涂下令,“速派可靠快卒,至葱岭河畔截住鹫雕营,命尉迟千直出温宿,夺王治南城(注:即今温宿县城北坡地),截断呼衍獗从石城循河翻越北山(注:西天山汉时也称为北山)逃向乌孙赤谷城或伊列水畔夏都之归路。只需杀伤其士卒即可,不必求歼敌。” 夜里子时,天上乌云笼罩,寒风呼啸,联军几彪人马衔枚疾进,悄然接近赤河城大营。壕沟上吊桥已经放下,营内辕门大开,连卫卒都没有,大营内影影绰绰,只有辕柱顶上的四盏白色大灯笼的两层围墙的辕门灯笼在寒风中颤抖着,哆哆嗦嗦,不停地摇晃。 联军劫营士卒一涌而入,直扑内营,并点燃了两座营帐,但冲到内圈围墙中间的中军大帐前便都愣了,所有人在寒风中静立不动。 原来,在班超中军大帐和旁边高高的点将台前,分别立着一块大木牌,上面用胡文、汉文分别书写着汉使府告示:“令尉头、温宿、龟兹、焉耆等国兵入营见此牌后,留下战马、兵械、铁甲,宜即刻徒步返回各国,违令者杀无赦,且罪坐诛九族!汉大使班超!” 这真是道不可思议的汉使令,徒步到龟兹国一千三四百里,到焉耆国则超过二千里(注:均汉里),难道这便是惩罚?将领士欲哭无泪! 不一会儿,竟然有几匹战马出营驰至赤河西城下,众人下马跪于护城河前,一人高叫道,“吾乃温宿国都尉耶茯,吾等四国兵愿听汉使令,请汉使允吾等降之!” 成大按照班超将令,率疏勒军已经退到赤河城,只留下一座空营。此刻他怀抱宝剑,趴在赤河城西城门谯楼下的城垛口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心里大为感叹,“汉使真神机妙算也,彼果然不战而降……” 光线黯淡,成大放声对城下跪着的那几个人影喝道,“彼等反复小人,为北匈奴人走卒,本罪无可赦。吾乃疏勒国都尉成大,现传汉大使令:尔等皆反复小人,令尔等留下战马、兵械,脱下甲服,速还本国为民。如敢为祸,杀无赦,坐诛九族!” 耶茯道,“小人遵令,今即就国,定不敢违背汉使令!” 言毕,几人再叩首,起身离去。旋即,各国兵留下战马、兵械,将领们则脱下铜甲或铁甲,各部次第出营,徒步北返。 班超率汉使团和昆仑屯哺食后便悄然出营,他们先向西,到了沙漠戈壁上后便兼程北上,长驱九百里追击到姑墨国南城(注:东汉初又称为石城),与汉使营、鹰鹫营汇合。 而呼衍獗果然厉害,他派联军去劫营,自己一个金蝉脱壳,早已率本部五千骑与五千龟兹、焉耆精骑,抢在汉使营、鹰鹫营截断北山古道的前夕,顺着姑墨城至乌孙赤谷城的河道涧道(注:即今库玛拉河谷,汉时姑墨国与乌孙王治赤谷城间通过河道畔的商道相连),已翻越北山退进乌孙国王治赤谷城(注:故址在今吉尔吉斯斯坦国伊塞克湖州伊什提克)。 “真名将之行也!”班超恨恨地望着奔流不息、轰鸣作响的河水暗暗感叹。 此时,或许呼衍獗已经越过阗池(注:即今吉尔吉斯坦国伊塞克湖),入伊列水畔乌孙夏都,与呼衍王汇合,并北遁匈奴故地了。 原来,中军军侯华涂派出的驿卒于当天天亮前,便在葱岭河畔截住了鹰鹫营,尉迟闻令,迅速带着人马扭头北上,待赶到姑墨国南城时,还是晚了一小步,呼衍獗已北全军进入北山林海雪原之中。三人纵兵追击一番,在山巅仅俘获一队运载珍奇异宝的辎重队,全军余则无功而返。 窦固隐秘出疏榆谷和务涂谷,一记釜底抽薪,令北匈奴数十年经营陡然土崩瓦解,至此战事全部结束! 汉使团率昆仑屯、汉使营、鹫雕营在南城外扎下大营,北道各国早在疏勒军到来前,已经遣使至车师前国向汉军宜禾都尉曹钱投降。曹钱又带着各国使节亲至天山北金满城,正式向奉车都尉窦固投降。 此时见大军到来,尉头国国王樚律、温宿国王偾鹊、姑墨国王差矧忍、龟兹国王白建、焉耆国王龙广,以及尉黎、乌垒等各小国的国王,都先后亲至姑墨国的南城大营向班超再次请降。各国国王均带来珍宝、牛羊,犒赏汉使团和疏勒国三军,姑墨国王差矧忍则在王宫一次次举大宴款待贵客。 你死我活打了两年多,这是班超与白建、龙广及北道诸国国王第一次相见。 尤其是白须飘飞、已居花甲之年的龟兹王白建,以及留着好看的小胡子、身材瘦小精悍、一双小眼睛深不见底的焉耆王龙广,北道诸国东西两大盟主,曾是南呼衍部的西域都尉呼衍獗的铁杆追随者,虽然他们战战兢兢、俯首帖耳,生怕班超会挟恨斩杀他们,把全部罪过全部推到呼衍獗头上。 此时西域全境属汉,形势一片大好,但时间太过仓促,这是一锅夹生饭。 班超到达姑墨国南城后不久,窦固专门派来的密使便送了密函。班超知道与他们的较量远未到结束的时候,他原想斩杀白建、龙广及诸追随北匈奴的两国贵族,另立国王,以震慑各国铁心归汉。但是,现在北道诸国事务归西域都护陈睦统辖,他无权这么做。 于是班超训导、抚慰一番后,便命各国国王归国,听候大汉西域都护陈睦发落、调遣。 窦固在密函中不无忧虑地道,“此信仲升、兀然阅,阅后焚之。圣上已派可靠谒者来军中,言‘沉疴渐重,常感不支。数由天定,非已能为。’并命吾‘卿为重臣,宜速班师。襄助太尉,扶助太子!’圣上密令吾不能违,国将有变,吾已上书班师,诚不得已也。” “吾已请立西域都护,建都护府于乌垒城,建戊已校尉府屯田金满城、柳中城,重建宜禾都尉屯田伊吾庐。汝不能来车师见吾,需尽快返归疏勒,安民、积栗、练兵、固城,以长相坚守。此信切切,派专吏告吾‘收之’即可!” 没有胜利的喜悦,有的尽是对未来的忧虑。形势即将发生不可预料的变化,在西域孤军奋战二年多的班超,从窦固令其“长相坚守”西域南道这一安排,隐约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因此送走各国国王后,班超便率领全军踏上归程。大军一直撤到疏勒城①,右相权鱼、辅国候成大迎接大军入营。 权鱼这次可谓发了大财,二万五千余龟兹、焉耆、姑墨、温宿联军在赤河城外大营内全部留下战马、兵械和少量铜甲、铁甲,是垂头丧气徒步走回国的。现在,兵器、甲服已经全部运回盘橐城武备库,权鱼又在桢中州设疏勒国昆仑厩,建桢中马场,由桢中州负责养育这两万五千匹战马。 这可都是乌孙马与焉耆龙驹,这可是一笔战略性资源,疏勒国历史上何尝有过这么大一笔财富?!只可惜的是北道诸国多为牛皮札甲,只有百骑长以上将领才会有简易的铜甲或铁甲。 班超在疏勒城外赤水河畔的疏勒军大营升帐,众将环列帐内,只见班秉、班驺已经建了一个巨大的沙盘。大胜之后,汉使没有按功行赏的意思,这分明是又一场大战来临之前的景象,众将颇为震惊,大惑不解! 只见淳于蓟手握竹杆,立于沙盘前道,“汉军大胜,北匈奴人已被逐出西域,然此绝非举酒庆功之时。单于和呼衍王只是暂时遁回燕然山,会秣马厉兵择机南犯西域。现传汉使令,命鹫雕营驻屯无屠置,汉使营驻屯赤河城,辅国候成大率一千人驻屯勒丘城,左将苏矸率一千人驻屯北岭城,汉侯吴英将昆仑屯驻疏勒城!” 言毕,一一发给众将兵符,又说道,“给诸将三个月时间,调停人力,修筑、整固城池,积栗贮薪掏井,以待最严峻之局面到来。三个月后,各城应能自拒万余敌军围城半年。所需钱粮,由汉使府商尉府一并解送。” “末将遵令!” 众将都接兵符在手,但都感到十分诧异。尤其是“以待最严峻之局面到来”一句,令众将汗毛倒竖。难道还有比过去两年孤军对抗北道诸国更严峻的局面么?此时形势大好,即便呼衍王再来,又何惧哉?可汉使分明如临大敌,这是何故? 班超深知众人的疑虑,但此事太过机密,他无法说服众将。他却又指着沙盘上无屠置位置下令道,“命尉迟千在无屠国绿洲选址建城障,名无屠城,以能驻守三千人维持半年为限,三个月内必须完成。民力由莎车国调集,木材、红柳、粮秣、柴薪等所需钱财皆由商尉府筹集,不够则由鄯善国、于阗国襄助。三个月后,务要用坚隘遮断葱岭河南北通道。” “令旋耶扎罗在盘橐城外建沙匪营,并率护商队缜密侦查,扫荡南道从乌即城、蒲犁城至敦煌郡之各地沙匪,集中于盘橐城外沙匪营中,务在三个月中将其训练为死士,补入各营,以为大用。令于阗国国王广德与林曾大都尉整固城防,防护于阗,监视莎车!” ———————————————————————————— 注①:即今疏勒县城,原疏勒国王治,故址不详。耿恭驻守的车师后国疏勒城,故址在奇台县城南半截沟镇麻沟梁村的天山北坡丘陵上,二者直线相距近2500公里,并非一个地方。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重建都护 …… 班超按照窦固密令,在抢时间整固疏勒国、于阗国的时候,窦固自己也在与时间赛跑,做着班师前的准备工作。 汉明帝永平十七年(公元74年)阴历十二月十三日哺食后,金满城官署现在已经成了窦固的帅府,窦固在这里举行了一次火药味儿很浓的闭门堂议。 再过三天便是节气大寒,位于天山以北的车师后国,严酷的寒冬让那些首次出征天山的大汉世子们领教了暴寒的滋味。大雪已经连续下了数日,金满城被尺余深厚厚的积雪覆盖。除屯骑校尉渠耆麾下两营外,其余各营冒着严寒暴雪,剿灭了遗落在天山以北各地的北匈奴残卒,现在已经全部返回大营避寒。 此刻窦固的大堂内炭火湛蓝,各营将校不请自来,希望尽快知道下一步动向。但他们都被长史黄沾“赶”到院中两侧的偏室内烤火。两排偏室本是中军掾吏们办公、歇息的地方,现在房内长火炕上早烧得热乎乎的,上面预备了蒲桃酒、热茶和炒瓜子、盐菽等。 炕下地上还有几盆泥火盆,火盆边的泥槽内烤着一圈野胡桃,正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众将脱靴上炕,饮酒品茶,议论纷纷,有的人则兴致勃勃地围在火盆烤胡桃,众人都在猜测谁会成为全军瞩目的那个人选,中兴后第一任西域都护会花落那支大军。在全军将校中,惟有耿秉麾下的屯骑校尉陈睦、窦固麾下的屯骑校尉渠耆二人,可谓众望所归! 此刻,渠耆率二营人马仍在东且弥国(注:即今乌鲁木齐)清剿残敌。众人踊跃猜测时,陈睦这个铁血战将嘴里嚼着炒盐菽,一边紧张地关注着大堂内的动向,一边已经在思考如何统率西域诸国! 大堂门楣上两盏大灯笼在寒风中哆嗦着,遮挡寒风的厚挂毡被中军卫卒看得严严实实,谁也不让靠近。这次堂议事关重大,校尉以下将领无权参加。刘庄已经下诏令窦固择将、择地重建西域都尉府、戊已校尉府,仗打完了,现在是各山头分果实的时候,因此倍受各军瞩目。 窦固高坐帅案后,耿秉、刘张、耿忠、黄沾分坐两侧侧案后,室内四盆炭火正旺,明烛高悬,气氛庄重。对西域都护与戊已校尉人选,窦固经过深思熟虑后提出一份名单,现在由长史黄沾宣布,供众将讨论定夺。 即由陈睦、郭恂任正副都护使,在乌垒国重建西域都护府,本部兵力二千人。耿恭为戊校尉、关宠为已校尉,本部兵各千人,分屯于金满城与柳中城。仍以曹钱为宜禾都尉,在伊吾庐屯田,本部兵力为二千人。 在人员配置上,窦固无疑是用了大心思。他穷尽心思,既考虑了三支部队的平衡,又选择了经历战火考验的三名得力将校。陈睦、耿恭、关宠、曹钱四人战功卓著,这无疑是当前最为可靠、也最让人信服的人选。而郭恂是窦固中军主要幕僚,长于谋略,西域都护府更需要这样的智囊。 窦固的具体部署是,由戊已校尉耿恭屯居车师后国金满城,为西域汉军前哨。由已校尉关宠屯居车师前国的柳中城,与耿恭隔天山相距五百里,可互为策应。由宜禾都尉曹钱屯居伊吾庐城,由汉使节班超屯居疏勒国盘橐城,分守东西两翼。由西域都护陈睦、副都护郭蚀坐阵乌垒城,严密监视、管治铁杆追随北匈奴的龟兹、焉耆两大强国,并随时策应其余各要点。 这样,便沿天山南麓划一条直线,构筑起东起蒲类国伊吾庐城、西至疏勒国盘橐城防线,力争使北匈奴的势力难以渗透到天山以南! 窦固设置的这几个要点,与前汉时代汉军在西域的布局完全相同。前汉自宣帝年间首任都护郑吉起,先后共有十九任都护,全部驻戍在乌垒城。并同时在车师前国的高昌壁建戊已校尉城,在车师后国的后城(注:即东汉时的金满城)派汉军屯田,以为前哨。 西域地域广大,高耸入云、延绵不绝的天山将各国分割在山南山北。为防范和对抗北匈奴,这一布局无疑是唯一选择! 因而当黄沾宣布完人选和各要点选择后,耿秉、刘张、耿忠三将全无异议。 但他们的神情却仍十分严肃,因为下一个议题即大军何时班师,已经讨论过多次,四人分歧极大,今天到了最后决断的时刻。窦固提出的日程是,永平十八年(公元75年)阴历一月份之前,完成屯田部署,西域都护、戊校尉、已校尉和宜禾都尉全部就位后,大军于阴历二月份即正式班师。 “吾反对,吾以为断然不可——”窦固的时间表刚一提出,便遭到性烈的耿秉激烈反对,“道理吾早说过,此时班师,吾四人将成罪人!吾实在不明白,北虏夏秋必犯天山,都尉征战一生,何故非要坚持二月班师?!” “都尉,大军最少要呆到六月份炎热季节到来前方能班师,到那时西域屯田各部才会整固完成。”刘张也明确表示,“否则,将是置西域都护与戊已校尉、宜禾都尉于极其危险的境地,尤其是耿恭,孤悬天山以北,与关宠有天山阻隔,万万不可啊…” 耿秉又明确说道,“都尉,吾反对二月班师。北虏遁进北野,吾大军一走,单于必举国出金微山。南道班超远在疏勒国,自顾不暇,难以襄应。北道陈睦、耿恭、关宠、曹钱四人兵力不过数千,分居于四点,岂能是单于数万大军对手?此议,非将帅所为也!” 耿秉性格一向直爽,他的话顿时令大堂内充满火药味。 其实,耿秉是窦固麾下最主要将领,如果不是焦虑至极,是不会言之不逊的。但窦固并未对耿秉的话语太在意,他此刻心中的痛苦是无人可以理会的,身为汉军统帅,他岂能不知匆忙班师的严重后果,但他必须这么做。而且,此时他还不能将圣上龙体欠安的信息告之诸将。 刘张也痛苦地道,“耿恭为大汉勇将,且正值盛年,未来可为朝廷栋梁。让彼千余兵力孤军天山以北,镞曷山无险可守,都尉啊,吾不忍哪。放眼吾大汉今日军中,校尉司马后起之秀百余将,能与孤军大败呼衍王之班超比肩者,惟塞北英雄耿恭也!” 只有老将耿忠和长史黄沾未言,他们素与窦固搭挡,从窦固苦涩、复杂的神色中他们已经读出不同寻常的东西。 尤其是耿忠,与乃父建威大将军耿弇一样,耿忠是名将但却不是一个军事家、战略军。他看众人已经争执起来,便恳求窦固道,“都尉,如果能说,还是言明理由罢!” 窦固闻言半晌无言,稍顷,他只是神色冷峻地道,“诸位同僚,此时班师不利吾岂能不知?然二月班师不能动摇,恕固不能尽言,请诸位速妥为谋划,务在二月前整固各城,使之能坚守半年以上。吾已命敦煌太守王遵、中郎将郑众大人派刑卒在玉门屯田,河西五郡随时策应西域都护府与戊已校尉、宜禾都尉……” 见主帅窦固已经决定上书班师,再无一丝商量的余地,耿秉痛不欲生地道,“大好局面定为吾等葬送,都尉啊,吾等会成为千古罪人啊!” 言毕,即洒泪拂袖而出。 此时的偏房内烤火的众将正盯着大堂门前厚厚的挂毡呢,忽见耿秉怒气冲冲地走出,并扬长而去,不禁都愣住了。陈睦见状,便急驱而出跟了上去。 帐议不欢而散,但窦固还是连夜写好奏章,向朝廷提出了西域都护、戊已校尉人选与驻屯地等建议,同时又以天寒地冻不利作战为由,提请皇上允许大军班师,待明春再战。 第二天,他亲自选择可靠驿吏,五百里加急速度驰报雒阳。 虽然皇上的诏书最快也需二十余日才能到,但窦固利用富足的时间,命各将迅速开始布防。耿秉按令率领陈睦与二千屯田士卒,通过车师道(注:由今半截沟乡南入夹皮山,隔山越黑涝坝,有狭谷崖道,可直通车师前国)翻越天山,至车师前国的交河城。然后过车师前国的墨山州,翻越北山,来到国焉耆国王治南河城。 焉耆国位于秦海(注:即今博斯腾湖)以西的盆地绿洲之上,四周高山围绕,源自北山(注:即天山,汉时将秦海以北的天山称为北山)的北山河(注:即今开都河),浩浩荡荡,自北山奔腾而下,到了焉耆绿洲一分为二,一支向南流自王治南河城(注:又称员渠城,故址在今四十里城子镇汉代故城遗址)西面,又折向南流入秦海。一一直流入秦海。一支向南又分两支,从南河城左右两面绕过,再合二为一,注入秦海。 而秦海在南方还有一条大河焉耆水(注:即今孔雀河),穿过大山(注:即今霍拉山)与北河(注:即今塔里木河)相连,将天山无穷无尽的融雪水注入北河,最终流向下游的蒲昌海(注:即今罗布泊)。 虽然是严冬,但车师后国雪大暴寒,而这里却不是那么那么寒冷。 焉耆绿洲土地肥沃、广阔,国力强盛,人丁兴茂。举国有丁口五万人,国兵二万余。这里的人主要是塞种,深目高鼻,男女都戴高高的毡帽,身着无领短襦坎裤。其习俗与中原或西域各国大不同,男子皆剪短发蓄长须,枭勇彪悍。女子则散发披肩不结辫不扎髻,妖妍丰饶,野性盎然。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帝国誓言 王治滨河而筑,位于北山河南岸,故称南河城(注:故址在今焉耆回族自治县四十里城子镇汉代古城遗址)。南河城并不大,长约近四百丈,而宽仅不足三百丈。但在南河城四周,却分别自然形成了四座卫星小城。在富饶的盆地绿洲之上,这样的小城足有十余座,城池均以坚硬的夯土筑成,使南河城易守难攻。 进入焉耆国境时,国王广与王妃謦姬率领、左将北鞬支、国相腹久、击胡候栴参、却胡候谷矧等一干官员跪迎于国境之上。性烈如火的耿秉讨厌国王龙广,他甚至曾想斩杀龙广与亲北匈奴众将,但他控制了自己。 离开金满城前,窦固曾与众将密议过是否要斩杀龟兹、焉耆两国国王并再立新王。但大军明年二月即要班师,如果两国已降却受到清洗,将不利于争取西域人心,短期内势必引起诸国社会动荡,以陈睦、郭恂之能,未必能在短短的二三个月时间内稳固诸国形势。 踟蹰再三,四人一致决定,为稳妥起见,由西域都护陈睦在龟兹、焉耆两国王治派驻监国使者,一旦发现有异动,则立即废掉国王另立亲汉新主! 他们或许谁也没有想到,正是这一无奈的决定,埋下了失败的种子! 当天晚上,国王龙广在王宫内举行盛大国宴。国王与众臣虽然表面恭顺,但耿秉分明看出,龙广、北鞬支等人脸上肌肉跳动,目光战悸躲闪。这刻意掩饰着的恐惧、不服、不甘,令耿秉心里更加不安。 但他没有时间镇服焉耆国君臣,他只能将这一重任交给他的爱将陈睦和郭恂。第二天,他在焉耆王龙广的亲自陪同下,率汉军自王城南河城南下,经过无边无际的稻田后,便通过苇桥进入芦花飘荡、寒风呼啸、苇浪翻滚的沼泽中。 焉耆国又称为泽国,自王城向南数十里便是一片沼泽地带。天山无穷无尽的冰雪融水汇集形成了碧波浩淼的秦海(注:即今博士腾湖)。秦海东西长一百五六十里,南北宽近九十里,辽阔如大海。秦海又通过焉耆水(注:又称敦薨水,即今孔雀河。天山古称敦薨山)注入北河(注:即今塔里木河),最终东流注入蒲昌海(注;即今罗布泊)。 在焉耆水经过的焉耆国南部下游地区,形成了东西延绵八十余里、南北宽四十余里、一望无际的沼泽地带,两汉时代称为大泽。大泽地形复杂,人马、车辆不能通行。它东接秦海,西接沙山(注:即今霍拉山),成为焉耆国的天然屏障。焉耆国在沼泽中用木头建起一座长桥,上覆干芦苇压实铺平,再覆泥土,形成自北向南、一直通到焉耆水岸边高地的芦苇桥。 因而这座长达四十余里的木桥又称为苇桥,是进入焉耆国的必经之路。 耿秉在龙广的亲自陪同下,率陈睦、郭恂的汉军经过漫长的苇桥,来到南方沙山下的焉耆水畔高地上,然后顺着蜿蜒曲折的焉耆水畔的铁关峡谷商道进山,越过天险要冲铁门关(注:汉唐时的雄关要塞,古丝绸之路中段的必经之地,位于库尔勒市北郊8公里处),走出陡峭的峡谷出口,进入尉黎国(注:即今库尔勒绿洲,王治尉黎城故址在今库尔勒市东南郊)。 大军在尉黎国歇息一夜,天明后再顺着北河贴着北山辗转向西一百六十里,进入胡杨林立、生机盎然的荒废小绿洲。到这天的晌午之前,荒原上一座破旧的城池遗址呈现在眼前。 城池背倚延绵不绝、高耸入云的天山支脉霍拉山雪峰,巍峨壮观的城墙残壁依稀能见到当年的赫赫武功和无尚威严。城外环城周边是千余亩农田,护城壕已淤塞,壕内枯苇乱草萋萋。城墙上已生出一丛丛枯草,在寒风中战栗着。枯草间分明杂着残箭,仍能看出六十年前那场生死大战的痕迹。 进入东城门前的瓮城,只见城门洞开。进入城内,放眼所及遍地瓦砾、垃圾成堆,一片一片黑色的断垣残壁,一座一座堆积如山的黑色残烬,似乎在诉说着什么。六十余年光阴悠悠,这座辉煌的都护城当年毁于大火的痕迹,依然历历在目! 城内是一个百余人的乌垒国一个小部族在这里居住。部民们在城东北角废墟上借助废弃的房屋墙体,建起一座座草庐、围栏,围栏内圈养着牛羊…… 眼前的景象令耿秉、陈睦和将士们无不黯然。这里便是前汉时西域都护府所在地乌垒城(注:故址应在今轮台县野云沟乡偏西南的绿洲地带),这里也将是中兴后大汉首任都护府的驻屯地! 大军的到来,令小部族惶恐,酋长年逾六旬,是一个独臂老年塞人,他带着他的部民们跪迎大汉将军! 耿秉在焉耆、尉黎两国君臣和部族酋长的陪同下,视察了这座废墟。 曾经的繁盛和荣耀,已经成为瓦砾和残迹,在萧瑟寒风中怆然颤抖着。从尉黎国西来,沿途在北河与南山之间的绿洲上部族林立,但这片荒废的小绿洲上却只有这一个小部族居住。现在的乌垒国是龟兹国属国,有吏民千余人,他们生活在离这片绿洲西边近二百里的一片更大的绿洲内(注:即今轮台县)。 当年焉耆国率尉黎国、危须国击杀汉都护但钦后,一把大火烧毁了乌垒城。现在乌垒城,城雉和箭窓已破败不堪,但西域少雨,谯楼、女墙、马面、四个城门的瓮城形制尚在,当年汉军版筑而成的城墙与房屋的墙体总算保存了下来! 此时正是晌午之后,天下起了大雪。在都护府官署黑乎乎的残壁前,耿秉在满院荒草废墟上举行了隆重的祭奠仪式。焉耆国王龙广与众贵族魂飞魄散,他们原以为性烈如火的耿秉带他们来这里,是要以他们的人头,来祭奠前汉故都护与无数冤死的屯卒、妻儿老小英灵呢。 但他们想多了,呼号的寒风下,耿秉主祭,他在纪述了前汉历任都护功德后,对天铭誓:“冥冥苍天,巍巍河汉。先人虽去,功昭远域!汉承天命,北击匈奴。再设都护,统领西域!破胡壮侯,言犹不远。撼汉天威,虽远必诛!噫乎昊天,永志吾言!” 这不是一位将军的随口而言,这是大汉帝国的国家誓言!天下虽已无陈汤,但犯强汉者则依然必死!这更是对素有攻殁都护劣迹的焉耆国君臣的警告,再敢袭都护府,大汉会以倾国之力,追杀罪人直至屠城! 因而此言一出,焉耆、尉黎两国君臣、贵族无不面如土色! 从第二天朝食后开始,焉耆国、尉黎国发民力一万,调集畜力、粮秣、木料、红柳、芦苇、干草,由两国国王亲自督工,顶着凛咧的寒风和飘飞的雪花,开始轰轰烈烈地修缮城池。 乌垒城比焉耆国的王治南河城要稍大,长约五百丈,宽为四百丈,城墙废墟高达五丈,宽二丈。城四隅建有八个马面,北墙外则建有马面二处。它是前汉时在此屯田的汉军,采用“三顺一丁”或“四顺一丁”的错缝夯土砌法筑成。在每层土坯之间,都垫有苇茎或木柴加固。 隆冬季节,焉耆、尉黎国役民们先将瓦砾、垃圾清理到城外,然后在被烧毁的房屋墙体上架梁铺椽,再剖木铺好屋顶,覆上一层由芦苇捆扎而成的苇捆,最后上面苫白茅草。其间,还凿开城外冰得坚硬如铁的表层土壤,挖出深深的洞穴,然后从坚硬的冻土层下取出干燥的热土,在点着篝火的室内再和成泥浆,做抹缝或固定芦苇、茅草用。 耿秉则利用一切时间,向陈睦、郭恂研讨即将到来的大战。 万余役民日夜奋战,一个月时间过去,敦煌郡的粮草辎重也已经过来,乌垒城的谯楼、官署、营房、马厩、箭垒等都修缮完毕,这座昔日的都护重镇又重现风采。 耿秉在乌垒城殚精竭虑的时候,人在天山以北金满城的窦固则带着国王安得与耿恭二人,将天山北麓山坡上各山涧要冲全部巡视一遍。从车师后国翻越天山至车师前国,汉代有两条险峻的峡谷涧道相通,前汉时代汉军在这两条峡谷的入口,都建有城堡据守。窦固在位于金满城东南一百五十余里的天山北坡上,见到位于麻沟河西面悬崖上的要塞堡垒时,不禁为之一振。 城堡建在天山北麓山梁顶端,坐南面北,俯瞰着山北一望无际的庞大绿洲。它北、西两面城墙建在自然沟梁上,东墙较低,邻近深崖。北面是陡坡,南面地形虽低但坡度较大,南端坡底河谷深约二十余丈,地面露出岩石。 城堡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城中是成群的汉式建筑,夯墙瓦顶,都出自汉人工匠之手,分明是前汉时代屯田汉军修筑的军事要塞。站在堡垒之内的官署前,放眼南望,高峻险要的天山如一幅画,雪峰直入云霄,犹如仙境。一条弯弯曲曲的山间道路,从堡垒西侧逶迤通向山内。从山巅的峡谷山道翻越天山至山南交河城,不过二百余里。而此堡当道路要冲,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此堡乃前汉时大都护郑吉大人所筑,控制山巅通向山南的通道,名疏勒城(注:即今新疆奇台县半截沟乡麻沟梁村石城子古城遗址)。”安得为自己国内能有这幺一座城堡引起大汉将军兴趣而高兴不已,便仔细介绍了城堡的由来。 窦固兴致勃勃地登上城头,只见巍峨的疏勒城雄踞山北,它的西、北两面城墙高达六丈,南面高四丈,而东城墙则高达三丈。墙体厚达二丈,西、北、东三城门均有坚固的谯楼,城池四角则建有高大的箭楼。东城门为士卒至涧内汲水用,外为悬崖,未做整固。而西、北两城门内,均建有子城,城门外则建有马面和瓮城,可谓固若金汤。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传檄乌孙 城中屯兵房屋、中军官署、仓库、马厩等,均为厚厚的夯土、半地穴建筑,上覆圆木并加夯土层,十分坚固,可以抵御隔涧远程抛车攻击。城内东侧的官署,连地面都铺有地砖。城外西、南、北三面,均建有壕沟。 城东临大山涧,涧深数十丈,悬崖峭壁,极其险峻。涧中源自天山积雪融化而形成的水流(注:即今麻沟河),滔滔不绝,川流不息。 “都尉,待春来天暖,吾要修缮此城,以为永固之地!”耿恭深知大军班师后自己将要面临的严峻局面,故而一下子也看上了这个好地方。 “不能等开春——”窦固看着这个面孔如刀削一般的坚毅汉子叮嘱道,“开春后汝未必有大块时间修城,冬季滴水成冰,还有比冰城更坚固的堡垒么?” 耿恭恍然大悟,迅速留下一什士卒,修缮、维护疏勒城! 终于为部下找到一条退身之路,窦固又派出信使,命正在疏榆谷休整的徐干,迅速带别部南下先行返回敦煌郡玉门关练兵、屯田,以为班超后援。 阴历二月下旬,窦固抢在班师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下令车师后国王妃王珏将北匈奴左鹿蠡王妃旗涸儿隐秘送到蒲类后国,交给蒲类后国百骑长骞奇,悄然藏匿在照壁山下一条山坳内。 汉明帝永平十八年(公元75年)阴历二月二十九日,汉军班师。 或许仅是巧合,班师日期似乎不大吉利,似乎在预示着什么。因为这天按汉俗恰好是寒食节,再过两天又是清明节。 寒食节一过,在河西或中原已经草长莺飞,是春季踏青的季节了。可在天山以北,这里依然雪花纷飞,尤其是这一年的春末特别寒冷。窦固曾想将韩融之女王珏与其三个小儿女一并带回雒阳,可王珏已经离不得后国君臣、子民。于是,他告别耿恭、安得与王珏,率大军经车师前国和伊吾绿洲,与刘张、耿秉、耿忠汇合后,从星碛山返回河西! 北征大军班师后,大战之后的天山南北又慢慢安静了下来。 此时汉帝国在西域北道留下的屯田部队并不少,西域都护府麾下各部加起来有七千众。如果这七千人能握成一个拳头,以陈睦、耿恭、关宠之勇,以郭恂之智,以汉军强悍的战斗力,其实力绝不可小觑,北匈奴将无法撼动! 现在七千人分布在五个互相难以策应的战略要点上,情况便渐渐有点不妙。这五部人马之中,班超手下本部兵只有区区三十六人,孤处群狼之中,时时面临倾覆的危险。但两年多苦心经营,南道除莎车国外诸国已经渐渐归心。虽然兵力疲弱,但北匈奴想一口吞掉疏勒国、于阗国和鄯善国,已非易事! 但陈睦、耿恭、关宠、曹钱四将的处境却都十分凶险,尤其是陈睦、耿恭、关宠三人根本没有时间镇服西域诸国,现在西域全局重任都压在都护陈睦肩头,如果他不能在短时间内将西域汉军形成一个拳头,如果他不能在短时间内牢牢控制住龟兹、焉耆两个大国,使其作为都护府的根基,那么西域各要点势必要被敌各个击破! 纵观人类历史,每到重要的转折关头,那些站立时代潮头的大英雄们其实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做强者名垂青史、光昭日月,要么做弱者遗恨千古、为国遗羞! 耿恭牢记窦固临走时的叮咛,他的戊校尉驻屯地金满城与北匈奴金微山、燕然山老巢仅隔着天山以北的大沙漠戈壁(注:即今准噶尔盆地),因此在送别窦固大军的同时,他便迅速做了二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是令太轼制强弩,燮神仙负责制毒,合二为一便是“药镰”①。 太轼是能工巧匠,擅木工和制作机械。耿恭命太轼一个月内,必须制作出能射击一千五百步远的强弩,能发射飞石二十斤、重搥五百步远的抛石机,且愈多愈好。 天山上有的是良木,烤干便可得上好硬木、弹性木。太轼带着士卒们进入雪山,伐木无数。木材有了,还广购角、胶、丝、漆等材料。并请车师后国广购牧民黄牛,取牛筋烤干备用。 经过无数次试验,太轼终于在窦固班师后不久,制成了巨弩机,试验成功了巨弩和重抛车。巨弩以硬木为弓,以黄牛筋为弦,以七尺长的六镰铜矛为矢,试验之时,耿恭亲自击发,轰然一声巨响,六镰铜矛矢飞出一千余步远,让他震惊不已。 而抛车则以硬木为支架和甩杆,以烤干的黄牛皮搓成绳,轰然声中,能将三十斤的石头扔出约五百余步远,将雪地上砸出一个大坑。 太轼的攻击利器研制成了,深不可测的燮神仙更是不甘人后。 太轼每天带着士卒们满山找好木,杀牛取筋、搓绳,忙得呕心呖血,研制杀敌利器。可燮神仙却轻松得很,他每天以看戏的心态,笑嘻嘻地看着太轼和士卒们忙活。只到太轼研制成功了,他才忍痛从自己一堆小葫芦内拿出三个,精心调配后,药便制成了。 石凉等人不放心,“就这么简单?燮神仙,老子指望这东西阻敌呢,可开不得玩笑!”士卒们没人敢轻视燮神仙,当年“老鼠求药”景象,众人记忆犹新呢。 邪人燮神仙不屑地哼了一声,他绝不会为自己辩解什么。只到耿恭校尉亲自来观看,他才取出一箭,将箭簇在药中轻轻沾了一下,“飕”地一声,射中营外早已拴着的一条土狗后腿。只见这只倒霉的土狗骤然中箭,惊蹦而起,疯狂狂嚎着痛苦挣扎一会,便瘫倒雪地上吐下泻,浑身战栗。 众人大惊,耿恭急忙与众人奔过去,只见土狗后腿如被沸水烧熟一般,伤口膨胀、着,还滋滋地冒着小气泡。土狗依然痛苦地哆哆着、战栗着,奄奄一息,垂死待毙。 “燮神仙,这是什么药?!”耿恭惊恐万状地问。 燮神仙庄重地禀道,“此为相思子、噬血木、驼毒花炮制后按量配成,其毒无比。人误食点滴即绞痛难忍,须臾毙命。外伤则皮肉皆损,血凝成块,如滚水,永难愈合,痛苦煎熬竟日而亡……” 众人闻言无不欣喜若狂,有这些利器,让匈奴人来品尝吧。 “快把这劳什子收拾好……”可耿恭却心有余悸地看一眼燮神仙那一堆几十个小葫芦,嘱咐其保存好。并命太轼加班抢工,制作抛车十五台,务涂谷、金满城、疏勒城各配置五台。巨弩则愈多愈好,三城均要尽可能多地配备。 耿恭所做的第二件大事,便是派军吏范羌护送乌孙侍子进京。 原来,耿恭被窦固拜为戊校尉后,便专门派出信使飞马传檄乌孙国,示汉威德,欲共同对抗北匈奴。乌孙国大昆弥埭裘弥与众臣都十分振奋,便派遣驻守夏都的翕侯黑鸬为使,向窦固进献乌孙良驹十匹和当年汉宣帝赐给刘解忧公主的六博(注:即掷采行棋的博戏类棋盘游戏,因使用六根博箸故称六博),同时愿遣子入侍。 于是,在窦固的支持下,耿恭便派出麾下主簿范羌率领十余卒携带金帛等礼物回访乌孙国,到赤谷城去见大昆弥,并迎侍子入京。 范羌一行在车师后国译师弥歙向导下,冒着风雪,沿天山北麓西行。使团经过卑陆、东且弥等国,进入乌孙国内,到了伊列水(注:即今伊犁河)畔。 从前汉武帝开始,刘细君、刘解忧两位公主与冯夫人(注:即冯嫽)先后和亲乌孙,乌孙自古便与大汉通好。范羌的汉使团进入乌孙国境内,各地官民无不热情跪迎。乌孙国翕侯黑鸬闻大汉使团至,远迎出近二百里,将范羌等人接进位于喀拉峻草原上的小昆弥牣宗枃的治所。 前汉时,乌孙国曾经是西域强国,有控弦之士十万人。但是,汉宣帝甘露元年(公元前53年),乌孙内乱,汉朝将乌孙国一分为二,大昆弥六万余户,小昆弥四万余户,乌孙国自此内部纷扰不断,国势衰弱。 到范羌出使乌孙国时,乌孙大小昆弥已经各自为政,形同两个国家。小昆弥据伊列水流域乌孙夏都,由于受康居国、北匈奴多年侵扰,此时的乌孙小昆弥麾下仅有国民二万余户,国兵四千余骑。 翕侯黑鸬年仅四十余岁,是小昆弥牣宗枃手下大将和乌孙国三大翕侯之一,也是伊列水流域乌孙部族大首领。他带着范羌来到夏都,小昆弥牣宗枃则率领国中贵族,迎出数十里,跪迎汉使到来! 夏都位于伊列水畔,这里风景如画,水草丰沛,曾是前乌孙国的夏都。前汉时候,每年夏天炎热季节,乌孙王会率领贵族从王治赤谷城,北上夏都,在这里度过整个夏季。 将汉使接进夏都后,牣宗枃便承诺,乌孙国伊列水畔国民,正式归附汉朝。范羌则重赏了牣宗枃,并提出要乌孙国襄助汉朝,击退北匈奴人。但牣宗枃却表示,“汉与匈奴,强国也。今乌孙国中一分为二,国势衰微,不敢开罪汉匈两国。只能在强国中以中立求自保,还望汉使垂怜!” 牣宗枃表示“以中立求自保”,范羌心里失望,但能让小昆弥部保持中立,也算达到了这趟出使目的,于是便坦然接受了牣宗枃的请求。 ———————————————————————————— 注①:《汉书?李广传》记载,李陵率五千步卒出浚稽山,与单于八万骑激战,李陵“千弩俱发,(敌)应弦而倒。”九天射杀匈奴万余人。《后汉书?陈球传》)记载,汉军“弦大木为弓,羽矛为矢,引机发之,远射千余步。”这些都说明强弩是汉军的标准配备。考古也证实,汉代弩机制作水平十分高超,故才能“远射千余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单于南下 喀拉峻草原是乌孙国最著名的牧场,也是天山以北最重要的养马场,闻名于世的乌孙战马是乌孙国的特产,便是出自这里。牣宗枃赠送给范羌一行优良乌孙马十匹,范羌则重赏了牣宗枃及众官、贵族金帛。接着,牣宗枃又命黑鸬陪同汉使团,从夏都循河(注:即今特克斯河)南下王城。 汉使团一行穿越整个夏都盆地(注:即今特克斯、昭苏),经细君公主城堡时,范羌隆重祭拜了公主塑像、故居和公主陵。 刘细君时代的乌孙国,还是个强大的行国,四季逐水草而居,过着游牧移徙的庐帐生活。元封六年(公元前105年)前后,汉武帝为抗击匈奴,多次派使者出使乌孙国,乌孙王猎骄靡愿与大汉通婚。于是,刘彻便命江都王刘建之女刘细君和亲乌孙,万里远嫁乌孙王猎骄靡,后又嫁猎骄靡之孙军须靡。 从大汉富饶的广陵郡(注:即今江苏杨州市)远嫁乌孙的细君公主,因对游牧移徙的生活不习惯和思念故乡,曾作诗“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并在夏都盆地“自治宫室居,岁时一再与昆莫会”。 太初四年(公元前101年),只在乌孙生活五年的刘细君在艰难与悲愁中悒郁去世。 这里的乌孙牧民户户刻着公主塑像,一年四季时时祭祀,令范羌感慨万端!悠悠百数十年岁月过去,虽然伟大的细君公主已经走进历史深处,但这个公主城堡却巍峨如旧,寄托了乌孙国民对这个美丽的汉朝公主的绵绵思念! 在这个万物凋零的冬季,在这漫天飞舞的冬雪中,在远离中原的夏都循河畔,骤然见到先人故迹,同为使节的范羌,一股壮怀激烈的豪情洋溢心田。百余年悠悠尘烟往事,曾经的江山依然如画,静听岁月的尘埃落定,雪花悄然落下,都变成了无尽的思念! 范羌祭奠了细君公主后,又踏着北国如刀的冰雪,越过浩瀚的沼泽地,进入风景如画的阗池(注:即今伊塞克湖)盆地。汉使团身负重任,无心欣赏美丽的湖光山色,便沿阗池南岸南行,一直抵达乌孙国冬都,也就是王治赤谷城。 乌孙国大昆弥埭裘弥与王妃紫眸夫人率领百官与贵族,在城门躬迎汉使一行,并将范羌等人迎进作为馆舍的大毡帐内。赤谷城因背倚火红色的山峦奇峰而得名,但所谓城却并无城郭,城门不过是营寨的辕门。赤谷城位于山中盆地之内,王廷临水而居,巨大的王帐居中,盆地内环绕王帐,毡帐如繁星点缀,一片繁华。 当天晚上,埭裘弥与紫眸夫人在王帐内举行盛大宴会,并献上劲歌热舞,款待汉使一行。具有浓浓西域风情的回旋舞,让范羌等人头都被眩晕了。但他未忘使命,先将北征的过程回顾一遍后,才将大汉奉车都尉窦固的亲笔信交给埭裘弥。并明确希望乌孙国弃匈附汉,重归一统。 埭裘弥将匈奴人自乌孙仓皇逃向漠北的过程,简叙了一遍,当即表态附汉,并立刻遣使献上名马五百匹,派王子入侍雒阳。但与小昆弥牣宗枃一样,埭裘弥同样提出了“以中立求自保”的请求。 范羌不想强人所难,今日的乌孙国,早已经不是翁归靡时代那个威振八方、控弦十万的西域强盛大国。大昆弥埭裘弥手下有国民三万户,国兵仅五千余人。但埭裘弥表态在汉匈之间保持中立,已经算达到了出使目的。 于是,范羌便赏赐了大昆弥埭裘弥与众贵族,随即带着乌孙使团护送王子柰狩东返,准备进入雒阳侍君。 窦固班师后,耿恭一直密切监视着金微山的动向。阴历三月下旬,范羌带着乌孙国使团和侍子归来,恰在此时,汉军斥侯从金微山传出消息,蒲奴单于已经祭天誓师,北匈奴数万大军即将南下! 大战将起,必须尽快将乌孙侍子送进河西。 耿恭迅速升帐,一一派出可靠驿吏,将这一紧急军情驰报乌垒城的西域都护陈睦、柳中城的已校尉关宠、伊吾城的宜禾都尉曹钱。 又命军侯范羌道,“命汝陪同乌孙使团送侍子进入河西,到敦煌郡找到中郎将郑众大人,禀报军情并请冬衣。此虽春末,但敌举国来,吾军或将长相坚守,请郑大人务于冬雪之前,将冬衣送至军中!” “末将遵令!” 范羌闻令愣了一下,但还是领命而去。才三月春末,校尉却命其去请冬衣,但他很快就明白了校尉的心思。这是既向郑众大人禀报敌情,同时又告诉郑大人,汉军后部戊校尉一部最多能坚守到冬季。到那时,天寒地冻,无以为食,如朝廷援军再不至,天山以北汉军必败,车师后部必失! 时间紧急,范羌抢在北匈奴包围车师后国前的一点点时间,带足食物、淡水,带着乌孙使团翻越天山,绕过车师前国绿洲,进入大沙漠,只到当年四月下旬,才赶到敦煌郡,向中郎将郑众禀报了天山以北敌情。 等他到了敦煌郡玉门关大营后才知道,此时西域已经遍地销烟。北匈奴举国南下,同时包围了金满城、柳中城和伊吾庐城,龟兹和焉耆两国齐反正在围攻乌垒城,身在柳中城的已校尉关宠派出报警的信使早在四月中旬便已经进入玉门关。 郑众一直守在玉门关后的大营内,他已经派驿吏以六百里加急速度三度驰报朝廷。但驿吏去后一直杳无音讯,朝廷对西域警讯一点动静没有。郑众手中没有兵符,无朝廷诏令他不能调动军队,便只能干着急。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军吏范羌的一颗心凉透了,他知道朝廷定然发生了什么大事。 至此,继班超去年打通沙海以南各国后,耿恭又贯通了天山以北商道,整个西域全面重归汉朝版图,东西商道贯通,史称“一通”。 写到这里,笔者妄议:耿恭在战前做的这二件大事,无疑对他守住了疏勒城并留名青史发挥了重要作用。但非常遗憾的是,大汉名将耿恭是一名铁血战将,还不是一名统驭一方的大员。他未能在这宝贵的几个月中,将以车师后国为核心的“车师六国”很好地组织起来。 在天山以北,自前汉时代起,便以车师国为核心的六国联盟。到东汉初,经过互相兼并又变成东且弥、卑陆、蒲类、移支、车师前国和后国共六国。它们分布在天山北麓广阔的戈壁绿洲之上,且有地形复杂的天山山坳沟壑以为借托,是个天然的战场。很可惜的是,六国共抗北匈奴的局面并未形成! 也正因为此,“一通”持续的时间必然太过短暂。 西域是北匈奴的生命线,徐干远袭金微山,令蒲奴单于大为震惊。他率左贤王优留的三万精锐铁骑离开燕然山老营来到金微山,正紧盯着汉朝北征大军的动向。只要汉军一班师,他将亲率大军直出金微山,越沙漠戈壁,再夺西域。 汉明帝永平十八年(公元75年)阴历二月底,窦固奉诏率大军撤出西域,令老谋深算的蒲奴单于亦惊亦喜。 他与汉人斗了一辈子,最畏服的就是大汉名将窦固。窦固用兵,举重若轻,风轻云淡,谋定后动,稳中求奇。前汉时,汉军士卒与匈奴士卒可“以一当十”、“以一当五”。到后汉明帝时期,汉朝虽然已经数十年不对外用兵,但名将窦固所率的汉军,连续两次北征,依然创造了“以一当三”的神话,令蒲奴刮目相看。 打下车师后国不足三月,窦固却撂下几千人便不管不顾地班师了,这让蒲奴单于迅速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汉朝国内必出了大事,汉朝君臣已经无暇顾及西域。 这千载难逢的大好机遇,善于用兵的蒲奴单于自然不会放过。他象狼一样紧盯着天山南北,他在心里在默默地计算着窦固的班师行程,在斥侯已确定窦固进入凉州大营后,才挥师冲出金微山,兵分三路,同时向西域各国压了过来。 阴历三月二十九日,左鹿蠡王屠耆乌亲率二万铁骑越过天山以北的大沙漠(注:即准噶尔盆地),绕过金满城,突然兵临车师后国王治务涂谷城下。务涂谷与金满城相距不远,但他却置金满城于不顾,铁骑滚滚而来,将务涂谷铁桶一般围了起来。 寒风凛列,雪雾纷飞,三月的车师后国顿时战云笼罩! 本就躲藏在乌孙国与北匈奴交界处大山中的呼衍王,则率一万铁骑借道乌孙国,然后从东且弥国过境,翻越天山大坂,经车师柳谷(注:即今吐鲁番北白杨达板城一带,前汉时为狐胡国王治车师柳谷)直出车师前国,突然将王治交河城围了起来。 呼衍王仅仅围城一天,未等关宠率军从柳中城赶来增援,国王安就已经举国而降。于是,关宠的千余汉军,瞬间便成了孤军,他只好撤离高昌壁的屯田卒,迅速收缩防线,退守柳中城,固守待援。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烽烟四起 南呼衍部的西域都尉呼衍獗部则按按照呼衍王令,率三千精骑穿过乌孙国南下。他们在乌孙国未受到抵抗,便从伊列水(注:即今伊犁河)突入乌孙夏都,并准备顺着北山(注:即天山)古道,翻越北山,进入西域。 在喀拉峻草原上,乌孙国翕侯黑鸬手下有国兵二千精骑。当呼衍獗过境喀拉峻草原时,黑鸬按照国王埭裘弥令并未加以阻挡,还向呼衍獗进献牛羊。 虽然汉朝已设都护,但窦固班师后,留下的汉军不过数千人且兵力分散分布在相隔千里的几个要点上,这是一锅夹生饭啊,老奸巨滑的埭裘弥表面上选择了置身事外的中立自守策略,听凭北匈奴人过境。 但埭裘弥还是悄然派出驿吏,希望将北匈奴已经举国南下西域这一重要军情密报西域都护陈睦。可惜的是,呼衍獗提前采取了措施,前后两组信使都被封锁天山的北匈奴斥侯在涧道内抓获斩杀! 呼衍獗则从乌孙国夏都派出信使,越过北山,传檄龟兹国王白建与焉耆国王龙广,严命二王“灭都护、赎前罪,并迎本尉归府!” 龟兹国王白建与焉耆国王广接信战战兢兢,他们不敢违拗,便订立盟约,由龟兹国先反,焉耆国就中起事,争取在夏季攻殁西域都护陈睦驻屯的乌垒城,将毫无防备的陈睦围困在乌垒城内。 而白山一线,左贤王优留派遣右大都尉、万骑长轩砂率军一万五千人,突然兵出疏榆谷,准备横扫蒲类国。 当三塘驿的烽燧将敌情传递回蒲类城后,疏榆谷汉军守将伊吾都尉歙渠与军司马陈留迅速集结兵民,按照战前制定的策略,迅速从口门子峡谷撤出疏榆谷,并破坏山巅涧道,又至白山南山口扎营。他们手中仅有千五百人,战力一般,只能准备给敌以重大杀伤后,退入伊吾庐城坚守。 至此,汉军北征大军班师不久,天山南北便烽烟四起,形势全面恶化! 汉明帝永平十八年(公元75年)阴历四月十日,呼衍獗率近万人自乌孙国王治赤谷城出北山(注:即天山)涧道,突然兵临姑墨国王治石城,于是温宿、姑墨、尉头三国复反。呼衍獗迅即与龟兹、姑墨等国合兵共二万五千人,绕过尉头城,再出疏勒绿洲,进犯疏勒国东北疏勒州的首府赤河城。 此时的班超麾下虽只有四千疏勒国弱旅,但他早已在赤河城枕戈待旦,敌军来袭后,他迅速派出驿使,通令疏勒国各州、南道各国准备拒敌! 呼衍獗没有马上攻城或围攻城外大营,他依然选择离赤河城十里下寨! 还是这两个老对手,半年之前,呼衍獗率三万人不能下赤河城,最后狼狈逃向乌孙国。这一次,他继续采取稳扎稳打之策,扎下稳固的大营后,便挟威挥军强攻赤河城大营。整整三天砲击,惊天动地,赤河大营外层寨栅、箭楼、楼车、围墙、堡垒全部被摧毁。 砲击停止,紧接着便是惨烈的强攻,连续十余日,呼衍獗不计伤亡,纵兵强袭,护营壕内外陈尸累累,拒马、陷马坑等大都被毁,外圈围墙、箭堡、角楼、空中廊道、瞭望台等被毁坏殆尽,联军不断攻到内层围墙前。 但疏勒军借助围墙、箭楼、堡垒掩护,万弩齐发,十余日激战共击毙三千余人。 伤亡重大,锐气尽失,半个月后呼衍獗便实在攻不动了。这天傍晚,就在他鸣金退兵之时,赤河城大营内突然“轰”地一声砲响,一彪军自大营内杀出,另一彪军则自相邻的赤河城内杀出,从城下退兵的联军步卒不敢抵挡,仓皇退了下去。等呼衍獗自将大军从两翼包抄上来时,疏勒军两营已经悠然退回营内。 以弱凌强,自进入西域后开始,班超一直是这样打法。 半个月后,望眼欲穿的莎车车并没有出兵夹击疏勒国,呼衍獗只得暂停进攻,整顿兵马准备待莎车国大军北上后,再一战击破班超。于是,北匈奴对疏勒国历时一年多的围城战自此正式拉开了序幕! 此时在东方的于阗战线,黎繁率一万余龟兹、焉耆联军,夺取了于阗国的圆沙城绿洲,控制了拘弥河古河道,大汉于阗守将林曾则率万余于阗国兵前进至鹫巢要塞拒敌。双方在圆沙城绿洲打了几阵,便一样相持开了。 正所谓屋漏偏遭连夜雨,此时班超顶着强大的军事压力,他最怕的便是自己身后的莎车国出兵夹击疏勒国,而焉渑夫人则恰好在打着莎车国的主意! 呼衍獗早在伊列水畔(注:即今伊犁河)时,其夫人焉渑便派出隐秘信使,给疏勒、莎车、于阗三国的亲匈奴国王或贵族都送了密信,勒令他们掌握兵权,相机起事,“与都尉夹击班超,一战必大功告成,子孙可永享富贵,违令者本尉将屠城灭国,!” 隐身莎车城的权鸪、沙荑第一时间通过国相安鹊隐秘截获了情报,并迅速派专门的密驿至赤河城,将情报禀报了班超。 原来焉渑派出的这个信使不是别人,正是班超的老冤家、汉朝右扶风反贼张望。窦固第一次北征白山时,张望逃出伊吾庐后,又在蒲类海西侧的西山中差点被甘英活捉。当时他带着两名手下,翻上雪山,仓皇而逃。 呼衍部在白山的那次大失败,令他对北匈奴彻底丧失信心。此后一年多时间,张望在葱岭以西各国流浪、客居,乌孙、康居、大宛、大月氏、高附、天竺、东离、条支、安息、阿蛮国、斯宾国、于罗国等,都留下他的身影。他甚至一度想越西海(注:即今波斯湾)进入大秦(注:即今古罗马),想找一个可靠的主子投靠。 但是,更令他失望的是,这些国家在他眼中都是愚昧落后、甚至未开化的国度,跟汉朝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他甚至想夺一个小国,自立为王,富国强兵后再与汉朝对抗。选来选去,他选中了被贵霜帝国吞并了的原罽宾国(注:即今克什米尔)。 原罽宾国王治在循鲜城(注:即今巴基斯坦国白沙瓦),前汉时从未属汉朝都护府统驭。国人以塞人为主,生口多,兵力数万。东与乌秅国、东北与难兜国、西北与大月氏、西南与乌弋山相接。国内与西域各国相接处尽山地,地形险峻,易守难攻。而山地之后,尽是水草丰沛的平原,物产丰富,国甚富饶。 东汉初年,罽宾国被大月氏(注:即贵霜帝国)攻陷。大月氏国王丘就却先令左将壅榷为罽宾王,但罽宾人彪悍野蛮,壅榷镇服不了,不得已便又立质于大月氏的罽宾王子夫余为国王,自此,罽宾国便属大月氏。 张望来到循鲜城时,当时恰好汉使夫人纪蒿以副使身份出使大月氏国,此时的大月氏国王丘就却正在攻击大夏国、安息国,自然不想与大汉开战,他选择向汉使府纳贡并求开通贸易,以利商贾通行。张望在罽宾仅呆了一个月,便失望地发现,自己再不走,就将成为汉使夫人纪蒿的俘虏了。 纪蒿这个女强人到底厉害,她路过罽宾国时仅仅在这里住了数日,便以自己的魅力和手段征服了罽宾国吏民。国王夫余与王妃朵朵恳求汉使夫人能多呆些日子,夫余还表功说,“不久前有汉人来访,欲为吾国谋。吾辩听其计,乃鼓噪吾国与汉使为敌,小王本欲修好汉使,便赶走此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纪蒿返回馆舍便令旋耶扎罗与陈隐细访此人。二人在循鲜城布下天罗地网,差点将张望抓了个现形。张望发现危险,便仓皇逃进大月氏国王治高附城,后又辗转大宛、康居、乌孙,逃回燕然山。 张望如丧家之犬,这个世界原本很大,可此时除北匈奴外他已没有立锥之地。不得已,虽然心有不甘,他还是带着几名手下再度回到呼衍獗手下为将,再一次成为鹰犬。 只到此时他才知道,当年逃离美丽富饶的中原该是多么愚蠢,可曾经的家园无论如何是回不去了。因此,当焉渑夫人欲遣将给三国送信时,张望立功心切便主动承担了这一使命。发泰密切监视,未发现北匈奴密使身影,沙荑判断,张望送完信已从沙漠戈壁上十分从容地逃回了北线。 张望虽然仓促北归,但他撒出的种子,还是发芽了。 于阗国有大汉都尉林曾镇着,贵族们不敢乱动。疏勒国有班超和他的汉使团亲自镇守,贵族们更是不敢乱想。可莎车国就不一样了,辅国候周鼗收到呼衍獗的信后,便择机转告国王齐黎,“汉朝国内将有大变,窦固已班师,单于举国前来,此时不反,必遭其害!” 齐黎本来就心向匈奴,看了一遍呼衍獗的信,心也蠢蠢欲动,便下令大都尉悉志无屠悄悄整军备战。但北方有汉使班超亲自率领的汉使营、昆仑屯正在赤河城与呼衍獗大战,东边皮山国境内有林曾的于阗大军镇着,他对疏勒国、于阗国兵未放在眼里,但班超、林曾这两个强人却让他举棋不定,犹豫不决,一时未敢妄动。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视死如归 尽管莎车国暂时未反,但对班超的疏勒孤军而言,强大的莎车国便是汉使团身后重大的隐患。 可大汉知恩图报,莎车王族毕竟是前国王延、康的后代,当年乌垒城被焉耆国击破,都护但钦被杀后,西域都护府尚存的吏卒及妻子儿女千余人走投无路、凄惨西逃,放眼茫茫西域,只有莎车王康伸出了援手,使这些仓皇的汉人免于匈奴人的杀戮,那份恩情令班超永志难忘。 经过长考后,班超只是下令权鸪、沙荑密切监视国王齐黎、王妃赤玊、大都尉悉志无屠一举一动。他相信,大都尉悉志无屠掌握着莎车国兵,齐黎欲反,首先必须斩杀悉志无屠这个拦路石。而只要齐黎对悉志无屠动手,汉使团便会迅速做出反应! …… 此时的西域战端再起,一时间遍地销烟,已经打成了一锅乱粥。除班超与呼衍獗这一对老冤家外,汉军在相隔数千里的六个战略要点上各自为战! 屯守金满城的戊校尉耿恭首当其冲,他孤悬天山以北,但左鹿蠡王却绕过金满城,车师后国王治务涂谷城岌岌可危! 当晌午后探马驰报左鹿蠡王两万铁骑顺着务涂水(注:即今老龙口河)畔的商道,黑压压的奔向务涂谷而来时,国王安得一边派译官弥歙从间道疾驰金满城向耿恭校尉禀报军情,一边命右将昷枂带二十余名亲兵,护送王妃王珏与三个小儿女悄然撤向南边天山深处的夏窝子①,只留下王太子涿鞮跟在他的身边。 昷枂是汉朝江夏郡人,曾经是汉朝大将韩融大人的手下门客,对王妃王珏忠心耿耿。当年于阗事变时,正是这个江夏人保护着主公韩融的小女韩珏化名王珏仓皇逃到天山以北,躲藏到山巅草甸内才逃得一命。 译官弥歙冲出务涂谷城后一路向东,然后从另一条峡谷涧道(注:即今烧房河峡谷),抢在北匈奴人围城之前冲出务涂谷盆地,他东躲西藏,好不容易躲开北匈奴人,赶到金满城时已经是晚上的哺食时分。 务涂谷离金满城不过八十余里,弥歙奔向金满城的同一时间,耿恭也得到了北匈奴人奔袭务涂谷的探报,此时正与中军众将在紧急思忖应敌之策。 位于金满城中央的官署其实就是一座汉式小院,它曾是前汉时车师后城长国的王宫,也曾是奉车都尉窦固的帅府,现在成了耿恭的戊校尉府。形势不断恶化,此时全城都弥漫着战时气氛,正堂内耿恭站在大堂中间的大沙盘前,军司马石凉、石修,军侯朱书、蒋逍,以及屯长段刚、张封六将围在沙盘四周,面色严峻,等待耿恭做出最后决定。 务涂谷是一个山中盆地,位于天山北麓幽谷地带(注:即今吉木萨尔县泉子街镇务涂谷城遗址,位于小西沟村)。务涂谷小城西依务涂水(注:即今大龙口河),是一个不规则的倒梯形,北边长不过三百余丈,南边则仅有二百余丈,南北约二百余丈。城高不足三丈,宽不到二丈,且是有外城郭而无内城的单重夯土城,在左鹿蠡王两万重兵重椎下,安得坚持不了多久。 室内渐渐暗了下来。耿恭这位在塞北边境打下了赫赫威名的铁血战将,此时面对沙盘,眼前是一局无解的死棋。他比谁都要清醒,手中仅有区区八百余汉军,即使全军尽出也根本就不可能解务涂谷之围! “校尉……”士卒吉浩带着车师后国译官弥歙掀开门上的挂毡冲了进来,吉浩还未禀报完,弥歙一头扑到地上,膝行几步到耿恭脚下便稽首长哭失声,“校尉大人,不得了了……左鹿蠡王……已入务涂谷,乌云般二三万人……哪,国王命吾禀报校尉……” “不要嚎,城中如何?国兵是否入城——”耿恭抱着剑皱眉逼视着弥歙,显然他十分讨厌这个佝偻着背流着泪的男人,“吾已派驿卒驰报柳中城关将军,河西汉军驰援仅需二十日,国王只需坚守一个月……” 弥歙不敢哭了,“禀报校尉大人,城外营中国兵已尽入城……只是北胡暴戾凶残,吾国吏民畏其如虎……今左鹿蠡王来,分明是欲一战而灭吾国……如无援兵,务涂谷小城,断断坚持不到一个月……” 未战先怯,众将怒视着弥歙。耿恭剑眉紧蹙眉,他冷峻地摆了一下头,吉浩将弥歙带下歇息。 该来的还是来了,安得已经铁心向汉,见死不救断然不可,那样会冷了车师后国人心。可汉军不足千人,如果离开坚城与左鹿蠡王打野战则必败,怎么办?! 耿恭手扶沙盘边的黄色横木,目光如炬,紧盯着务涂谷思索着。又移动目光看着金微山,那里还有五千骑且有蒲奴单于坐阵,他无声地摇了摇头,否决了袭击金微山的念头,恨自己的戊校尉部汉军太少。 他抬起头,用无奈、痛苦的目光一一看着帐下的司马、军候们,大敌当前,麾下这塞北十八名好汉已一一掀开挂毡走进大堂,他们知道接下来将发生什么,他们无一畏惧,一齐用信任的目光看着他们的校尉。 但耿恭目光扫视一圈,又痛苦地看着沙盘上的务涂谷! “校尉,汉治西域,重在人心。虽务涂谷必破,然吾汉军亦应救之,校尉不能再犹豫了!”司马石凉(注:此石凉非雍营司马石凉,仅是同名)见耿恭心里在挣扎,一时难下决断,便朗声急道,“吾愿领一曲人马驰援,以摧其锐气,振车师兵心,虽死而无撼也!” “校尉,末将愿往……”“末将愿往……”众军候、屯长、队率们均请缨求战,但耿恭仍未下决断。 车师国君臣一心,决心归附大汉,汉军难道眼看着城破国亡而袖手旁观?!援务涂谷城已势在必行,只有激励车师后国吏民斗志,车师人或许才能坚持到河西汉军到来的那一天。可不管派谁去,这或都是一次有去无回的单程行动啊! 怎么办?!耿恭正在痛苦地思索着,一时苦无良策。就在此时石凉腾地转身出屋,不一会儿,又掀开门帘进帐禀报道,“禀报校尉,末将帐下三百人已经整装待发,请校尉下令出征!” 耿恭半晌无言,这是他一生中最难下的决定。石凉有勇有谋,接下来的大战需要他啊!良久,他才痛苦地看着石凉道,“山北遍地狼烟,仅有吾一支汉军。以彼三百人,无异于以薪投火也!” “校尉,就算飞蛾自投火,汉军也得去……”石凉决绝地道,“人固有一死,孤军挡匈奴,吾等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以三百人身死而暖后国人心,得其所也!”言毕,石凉又执其弟石修手道,“弟切记,保护好校尉。北匈奴人恨不得置吾山北汉军于死地,断不能让北虏得逞……” 军未出而先言死,似乎太不吉利。耿恭制止住了石凉,但他还是瞬间下定了决心! 他指着案上的缣图对石凉面授机宜道,“天山北侧峡谷、山坳众多,从山北有两条涧道可进入务涂谷草原。汝将三屯人马,需以山峦沟壑为掩护,以悄然袭扰为主。不得白天硬拚,需待天黑后隐蔽袭营,或远袭粮道,令北匈奴人胆寒可也。如为敌缠住,要务求脱身,疾回金满城!汝要记住中,吾欲守金满城,离不得众弟兄啊!” 石凉点点头,耿恭眼含热泪,他突然断喝道,“拿酒!” 校尉署门前校场上,三百名汉军士卒牵着战马整齐地列着队,他们每人都端着一黑泥碗白色浑浊的栗酒,看着站在队列前的耿恭。耿恭端着酒碗高声道,“弟兄们,此番驰援凶险异常,尔等怕不怕?” 士卒们齐声吼道,“不怕!” “好,是吾耿恭的好弟兄!”耿恭热血,“弟兄们,饮完此酒,替吾等多杀匈奴人,务要让车师人知汉军尚在山北,务要令胡虏闻汉军而魂丧!”言毕,仰首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并“啪”地掷碗于地摔碎。士卒们也都一口饮完,啪啪摔碎手中碗。 “出征!” 耿恭一声令下,石凉带着三百名骑卒,在夜晚的黑暗中,驰离金满城,连夜向务涂城开去。 送别三百壮士后,耿恭站在金满城城头,痛苦万分地眺望着务涂谷城方向。石凉是勇将,义气如天,性格刚烈如火,宁折不弯。如果无法得手,他定然会选择不惜以死战来激励车师人!耿恭了解麾下将士,可他别无选择,此时他默默地巡视了一遍城防,决心借这座坚城为石凉等三百弟兄报仇! 三四月份的天山北麓,冰雪消融,咋暧还寒。随着春季来临,天气渐渐转暖,金满城内,官署顶上依然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但大地上的积雪已经渐渐消融。夜里又变天了,天上又飘起一阵小雪花。 在译官弥歙的向导下,石凉带领三百汉军士卒借助暗夜掩护,顺利潜到山口。 石凉将人马隐蔽在峡谷之中,然后派出几组斥侯探查进山的峡谷。到黎明之前,斥侯都回来了,进入务涂谷盆地的两条进山涧道都已经被北匈奴严密封锁,汉军根本就进不了务涂谷。 原来,左鹿蠡王早已经令万骑长筑狸麋率五千人在两个山口列阵相拒,其余人马则将务涂谷城围了起来,拟天明后开始攻城。 左鹿蠡王这一布阵,令石凉无机可趁。与耿恭的预感一样,石凉顿时便改变了主意,无一丝犹豫便决定对东侧峡谷山口发起了进攻! —————————————————————————————— ①注:前汉宣帝时代,汉军五战姑师,下姑师后改其国名为车师,并将车师国一分为四,即车师前国、车师后国、车师后城长国、车师都尉国。当时车师后国当被赶在今野狼谷一带,其王帐当在今吾塘沟山涧峡谷草场。大龙口河下游地区,应是亲汉的郁立师国地盘。前汉末至后汉明帝永平初年,汉失西域,车师后国兼并山北各国,并再以务涂谷为王治,吾塘沟则应为其避暑的夏狩营地,俗称夏窝子。两千年过去,今日的吾塘沟依然景色秀美,是原生态的风景区。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三百英灵 在塞北边境御敌的那些年,石凉跟随耿恭无数次以少击多。在大汉塞北守将骑都尉刘张麾下,耿恭屯骑营素以擅打硬仗、恶仗而名贯塞北! 从最西边的朔方郡到最东边的辽东属国,大汉塞北边陲连续东西延绵近五千里,不管哪里燃起战火,这支塞北劲旅便会出现在哪里。他们屡屡与北匈奴左贤王部数千甚至上万大军对阵,又屡屡让左贤王优留吃尽苦头。 此刻的司马石凉也一样,他麾下虽仅三百骑,但他已经决心击破峡谷山口守军,冲到务涂谷城下,争取能进城助国王安得守城! 他下令喂食战马、迅速朝食,趁着黎明前最后一丝黯淡的夜色,石凉和他的三百士卒义无反顾地向峡谷山口的北匈奴临时大营发起了冲击。 东侧山口(注:即今烧房河谷)河谷宽敞,地形较缓,北匈奴一支约千余人的骑队在山口扎下帐蓬驻守。天即将亮起来时,夜里当值的巡哨小队百余骑刚收兵回营,便突然发现一支汉军骑队无声地冲进山口,于是边报警边仓促上马列阵拒敌。 石凉手执环首刀一言不发,当先策马冲了上来,北匈奴百余骑瞬间便被冲垮。此时营中千骑已冲出营列阵混战,于是两军激烈碰撞在一起。混战中,北匈奴千骑长嘴里骂骂咧咧地举着弯刀迎向石凉。两人在乱军仅战一合,石凉侧身让过利矛并反手一刀,将千骑长生生劈为两断。 汉军三百士卒如一柄尖刀,仅一个冲击波便将仓促应战的北匈奴这千余骑击溃,全军呐喊着追着狂奔的溃兵屁股后冲进山口峡谷内。 万骑长筑狸麋率三千骑在务涂谷盆地边缘扎营,以随时策应两条峡谷山口内的守军。闻汉军攻击东侧峡谷山口,筑狸麋急忙率军进入峡谷增援,可眼前的一幕乱象让他顿时愣了一下。 仿佛象一群羊被群狼惊散,原本驻守在山口的大团北匈奴骑卒约有数百人正如兔子一般顺着峡谷向南狂奔,而汉军仅有区区二三百骑却无情地向盆地内追杀而来。这打的是什么仗,筑狸麋大怒,他怒斩了十余溃卒仍制止不住,只好挥动麾下被溃兵冲得七零八落的三千骑卒封住峡谷通道。 此时天已大亮,千军万马在峡谷内如两股汹涌的钢铁洪流相对而行,迅即激烈地交汇、碰撞到了一起,刹那间便杀得天昏天暗,惨嚎声、哀鸣声惊天被野、鬼神皆惊! 冲在最前面的石凉被筑狸麋迎住,筑狸麋手持两柄弯刀,十分骁勇。而石凉如一尊杀神,持环首刀威风八面,挡者即死。身边杀声震天,两军都在混战,不时有两方的士卒被矛挑穿或中刀落马,呐喊惨叫连连。 两人顾不上别人,战约五合,石凉在马上侧身凌空横削一刀,将筑狸麋一刀削为两段。主将阵亡,这三千乱军顿时乱了方寸。 汉军却势如破竹、一往无前,区区三百骑竟然将北匈奴乱纷纷的三千骑冲乱,士卒被汉军的长矛与环首刀挑落、斩落无数,溃散四逃。石凉一马当先,当先袭入务涂谷盆地,看看便打到了务涂谷城下。 左鹿蠡王屠耆乌刚刚朝食完毕,探马禀报汉军数百骑强袭山口时,他并未当回事。此时,他正站在高高的中军土台上准备下令攻城,忽闻东方呐喊声、厮杀声正急,不禁大惊,旋即大怒,便急忙挥动各营阻杀这小股不知死活的汉军。 于是北匈奴各营齐动,层层叠叠,将石凉的三百骑瞬间围在核心。 石凉麾下的汉军三百只猛虎已人人带伤,但众卒无人畏惧,大气如虹。他们本就是带着必死的信念来的,三百无惧死亡的汉军便如千军万马,互相策应,从早晨杀到晌午,不断砍杀匈奴骑卒,北匈奴各营奈何不得! 汉军军阵紧密,骑卒如一只只下山猛虎,在如茵的草原上纵横驰骋,又众晌午杀到傍晚,竟然无人能挡。对战不敌,北匈奴各营便以密集的矢石射杀汉军。混战中汉军士卒纷纷中箭落马,石凉悲愤不已。 敌各营轮番上阵,石凉已不知自己到底砍下了多少人头。但敌人越杀越多,他忽然从敌乱军头顶看到了务涂谷城东的高高土台,那分明是北匈奴人的中军所在。于是,他拨落无数矢石,一马当先,箭一般向左鹿蠡王帅旄下的将台袭去。 暾日西坠,轻风徐吹,流云劲逐。这原本是一个明媚的初夏近晚,可左鹿蠡王屠耆乌站在将台上心情仓皇、黯淡到了极点。这些不惧死亡、战力强大的汉人令他胆寒,他已经明白汉将目的,不禁浑身一阵哆嗦,魂飞魄散,连忙命众将截杀汉将。 此时的务涂谷城东北城墙顶端的角楼上,安得也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热血,急命打开东城门,亲率一千骑杀出城去,想将汉军接进城中。屠耆乌见城中车师后国兵出城突击,便急忙分兵截杀住。安得则大发神威,手执大斧连斩两名围上阻截的北匈奴骑将。 车师后国原是行国,民风一向悍勇,到了后汉永平初年才定居务涂谷。这一千国兵冲杀出城,务涂谷城东边的草原上顿时喊杀声震天,屠耆乌慌忙亲自挥动令旗调兵遣将,意图将安得与石凉围在两个核心。 敌重兵围了上来,将汉军与车师国兵围成两团。安得见救不了汉军,且自己有全军被北匈奴合围歼灭的危险,心忧务涂谷城安危,他便急忙带着车师后国兵突出重围退回务涂谷城内。北匈奴骑卒欲追杀进城,被城上士卒用强弩堵截住。 冲回城门谯楼下,安得双眼含泪,眼睁睁地看着汉将带着仅剩下的二三十骑,仍在匈奴人大阵中左右冲杀,全无惧色。落日的余晖中,汉军挚旗手已经阵亡,后面的士卒又挚起战旗,旗上是一个斗大的“石”字。他知道,这是耿恭手下勇将石氏兄弟,但不知是哪一位。 最后的时刻到了,石凉到底没有冲到左鹿蠡王屠耆乌的中军前。他在离屠耆乌约三十步的地方,身后的汉军士卒已经阵亡殆尽。此时,他的身后和两侧均已暴露,他知道该是自己殉国的时候了,便突然扬手掷出手中长刀,又举弩射杀两名匈奴士卒。 汉军的环首长刀凌空飞向中军,北匈奴众将急忙伸出兵器阻挡。但叮当声中,长刀有如神助,一道寒光闪过,便直直插穿将台下一名北匈奴千骑长。千骑长在巨大的惯性下仰面朝天从马上仆飞于地,长刀穿过千骑长胸腔然后竟然深深地插入地下! 而更多的北匈奴骑卒则一齐射出矢石,嘣嘣的弦音中,石凉战马倒地而毙。他翻身而起,并就手捡起一支长矛,但就在这一瞬间,数百支利箭击中他的躯体,有十余支重箭穿透铁甲将其胸腹部扎穿,石凉瞬间变成了一个草人! 时间仿佛定格了一般,激烈厮杀的战场上刹时安静了下来。血顺着甲服汩汩流下,流进混乱的草地。他摇晃了一下,右手以矛拄地又努力让自己站住。他怒视着四周那战战兢兢、如临大敌的北匈奴士卒,脸上露出了鄙夷的笑容,只到热血流尽、含恨而死。可插满箭羽的躯体却挺立不动,成了一座雕塑! 曾经血肉横飞的战场,此时只有战马的喘息声和寒风吹拂着地面杂乱的荒草发出的簌簌声。屠耆乌策马来到近前,他跳下马慢慢走到石凉尸体旁边,围着转了一圈。他不敢看汉将那傲视一切的目光,心里犹如电闪雷鸣,阵阵心悸。他努力平静心神,带着难以置信的庄重神情,恭恭敬敬地抱拳鞠了一躬。然后,他扭头虎视着务涂谷,对着他麾下的将领们只冷酷地吐出了四个字,“重棺厚葬!” 重棺便是石棺,厚葬便要生殉数百人以上,这是北匈奴名王以上贵族才享有的葬仪! 屠耆乌回到中军,从士卒手中接过羊皮囊,咕噜咕噜地灌了几大口浊酒,抹抹嘴望着暮色中的务涂谷城,咬牙下令,“全军哺食,准备攻城!” 安得和车师后国的国兵们从城垛口骇然看着城下发生的一切。三百壮士以血肉之躯,在务涂谷城下拖住北匈奴大军整整一天,杀敌无数,最后自己也全军战死。他们无一人被俘,即便重伤兵最后不能战了,便抽出短刀自尽! 务涂谷东边山峦上,安得王妃王珏带着两个小王子、一个小公主并没有去夏窝子,而是在二十余亲兵护卫下翻山越岭到了一条大山涧,然后顺着山涧向北走出大山,又连夜向东急驰,撤向疏勒城。 绿洲上有北匈奴巡哨斥侯,他们只能行走在山根无人处,整整一天两夜,到了第三天后半夜时分,才赶到疏勒城。伍长獷巳羊与士卒们将王妃接进城中,她只休息一会,天便亮了。探马禀报北匈奴人仍在攻务涂谷城,王妃便命獷巳羊通报周边二十余个部族,请酋长们速来疏勒城议事。 务涂谷城下,此时屠耆乌已经攻城整整一夜,数十架抛车将无数大石块抛向城头,轰鸣声中,务涂谷销烟弥漫,城头箭垛已经大部被轰毁。北匈奴各营士卒推着十几架高大的云梯,从务涂谷的北城、东城猛攻。但只到天亮后朝食时,城上城下尸横枕籍,销烟弥漫,各营仍然望城兴叹,无一突破。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安得殉国 在左鹿蠡王屠耆乌眼中,车师后国从国王到国民一直唯唯诺诺、温顺可欺。可他们没想到,三百汉军的阵亡已经激起了车师后国国兵的斗志,他们视死如归。大军整整攻了一夜,这座并不坚固的务涂谷小城却岿然不动。 太阳从东方的群山后升起,屠耆乌望着城头正渐渐飘散的硝烟、那被鲜血染红的北城墙和城下堆积如山的尸体,不得不下令暂停攻城,待重新整顿人马后再聚力攻其一面。 城墙之上,一夜激战,车师国兵也伤亡惨重。但夜间激战之时,国兵在城头与强敌搏杀,城内吏民男女老少齐上阵,烧来开水和滚油,搬运滚木和箭矢,抬下尸体,救助伤员。很多人被北匈奴冷箭射杀,但其余人默默地抬下尸体,继续战斗。 晨风有点寒冷,寒风中夹杂着浓浓的血腥味儿。哀鸣声不时从城下传来,隐隐约约,令人心悸。攻城的北匈奴各营退下去时,在城头弓箭射程内的伤卒多数未带走,他们与鲜血淋漓的尸体堆在一起,只能眼睁睁地等待着死亡慢慢降临。 安得顾不上换下一身湿漉漉的甲胄,与大都尉涿椟、辅国候橧羽、左将兀俯正在巡视城池。北城与东城是北匈奴重点攻击方向,吏民们顾不上朝食,正在将北匈奴士卒尸首掀下城头,修补城头缺口准备再战! 透过血染的北城墙垛口,安得眺望着务涂谷城北、东、南三面,草原上帐蓬漫山遍野,北匈奴各营已经在乱糟糟地朝食,成群的战马或在西边的务涂水饮水,或在草原上啃食刚冒出绿芽芯儿的枯草。城下不远处的砲车阵地后边,一群匈奴将领聚在一起,正在对城池指指点点。 他知道那定是左鹿蠡王正在布阵,新一轮攻击很快便会开始! 此时的疏勒城内,到了午前时分各部族酋长或长老都来了。 王夫人身材长挑,正亲自站在城东侧高大的官署前迎接众长老,并频频颔首还礼。她头戴寻常红色毡帽,身穿石青银狐领长袍,腰束紫色缣布带,削肩细腰,款款动人。 等众人按序坐定,王夫人高坐王案后,扫视一眼众长者老开门见山道,“诸位长老,北匈奴人犯王城,国王与国兵正在拒敌。匈奴奴役车师,永无止境,国王决心归汉之志坚如铜铁,欲令车师人永世做汉民。今国王远在王城,吾一妇人实不知如何处之,便请各位长老会商御敌之法!” 夫人将问题抛给酋长或长老们,室内长老们在堂下各案后交头接耳一会,东蒲类部族酋长仁安代表众人道,“夫人哪,北匈奴视吾如牛马,租赋徭役盘剥无度,命如草芥无有怜时。吾等已铁心追随国王为汉人,今全听夫人调遣,举族杀向务涂谷,解国王之围!” 众酋长和长老都频频点头,表示愿听夫人调遣。 “多谢各位长老!”王夫人颔首致礼,“后国吏民不过两万,即便举国齐上亦难解国王之围,此难后国躲不过去。部族乃国之根基,民不在国何存哉!故此事不能干……” “夫人……”众人迷惑地看着她。 王夫人决绝道,“汉军视死如归,宁死不降一人。吾车师后国当学汉人,气节贵过生命。北匈奴大军云集,务涂谷危在旦夕,如金满城再有危,就仅剩疏勒孤城了。如疏勒城破,后国与山南道路即断,与前国即绝。吾意请各位酋长再献粮草,再派人力,从今日起即进疏勒城,积粮草,制矢石,集石弹,掘深壕,固坚城,以为长久坚守计!” “职下遵夫人令!”各位酋长与长老们领命。 王夫人又道,“汉军耿恭校尉勇不可挡,倘若金满城不保,必退回疏勒城再战。请各部族听校尉号令,共守疏勒和山北草场!” 长老们按照王夫人令,几天内即送来大量栗米、梁米、牛羊,并调来百余名工匠、进数百役夫,开始制作箭矢和收集石块。 车师国自永平年间定居务涂谷开始,便开垦荒十余万亩,农牧并重。国王安得已在疏勒城储存了大量粮栗、干草、矢石,现在小城粮秣充足。但王珏还是忧心忡忡,汉军有数百人,这些粮秣不过能支撑几个月。 这天傍晚时分,派到金满城的士卒返回了。近二百余里,士卒狂奔了一个来回,战马口吐白沫几乎累毙。 他带回耿恭一信,耿恭在信中完全赞成王夫人整固疏勒城的主张,并请她自为守将,暂时防守疏勒城。耿恭中信中最后道,“吾已令国王突围撤到金满城,然金满城与务涂谷均为平地小城,难以长相坚守。如北匈奴围城,吾将大量杀伤敌后,主动放弃金满城,退守疏勒城。倘若匈奴人先攻疏勒城,吾将举城援之,并与城共存亡!” 王夫人将缣放回案上,无奈地轻叹一声。国王已决心与城共亡,他断然不会突围。“阿母,阿翁被困王城,吾等怎么办?”小公主姜黍拿起缣信看了一遍,含泪看着王夫人问,小王子驷子兄弟二人也都紧张地看着王夫人。 “有耿校尉在,有汉军在,车师国不会亡……”王珏将三个儿女搂在怀中,亲吻着女儿的发辫,嘴中坚定地道。 安得确实没有突围打算,此时的务涂谷已顶住了北匈奴潮水一般的一波波强攻。数日过去,小城岿然不动,攻守两方均死伤惨重,城上尸横遍地,城下积尸成堆,惨绝人寰。 安得指挥的北面城墙,是进攻的重点。国民们冒着石雨,不断地将开火、滚木运上城头。国兵们不时用木杈将匈奴人云梯掀下城去,无数匈奴士卒被开水、滚油、擂石、滚木砸下毙命。城下已经陈尸二千具,但屠耆乌打红了眼,不计伤亡,依然勒令强攻。 远处的十几门砲车,不时将石块掷上城头,将土夯城墙破得千疮百孔。又一轮强攻,北匈奴人佯攻北城,实攻东城,数百人冒着矢石翻上城头,东城被突破,城头和城内随即陷入混战。危急关头,左将兀俯带着千余卒赶来,才与安得合兵一处,将攻城城内的北匈奴人拚掉。 围城第九日,能战的车师国兵不过数百人。后半夜时西城、北城都被突破, 城内到处火光闪闪,喊杀声急,匈奴人已经一拥而入开始屠城。 城内四处传来吏民被斩杀时的哭喊声、惨啼声,安得知道最后时刻到了。他右手提着弯刀,从东城的城头下到城门前,左手从腰上金带上摘下橐囊交给王太子涿鞮,“从今起,汝为国王。城破之后,可心向大汉,伪降匈奴,以保住国民为上……”又对身边卫卒喝道,“准备打开城门!” 橐囊内,是前汉时汉宣帝赐给的“车师后王”虎钮金印。涿鞮跪接印信,见安得已经上马,便啼哭道,“父王,儿臣欲随父王突围……” 安得“啪啪”给了王太子两鞭子,“务要保全国民……”言未毕,以带着三十余名亲兵,突然打开东城门,向城外冲杀出去。 他趁着天依然黑暗本想杀出重围,但是早就杀红了眼的匈奴人岂能放走他,千余北匈奴士卒将其围在核心。安得连斩数名匈奴士卒,知道肯定是突不出去了,便低声对身边亲兵道,“吾死之后,汝等可伪降襄助新王!” 言毕未等亲兵们反应过来,自己一刀抹了脖子。亲兵们见状大哭,更加疯狂地冲杀匈奴人,最终,这三十余骑全部阵亡,无一被俘虏或投降! 至此,务涂谷经惨烈抗击近十日,终于陷于敌手! 士卒们将王子涿鞮押到左鹿蠡王面前,涿鞮跪下请降,“王已亡,今吾为车师王。车师后国原降匈奴,现国民尽为匈奴国民,请大王勿屠杀之!” 左鹿蠡王简直要气疯了,一个小小的务涂谷,就让他损兵折将数千人,他恨恨地抽了涿鞮几鞭子,到底还是宽恕了他。涿鞮本是北匈奴质子,但他还是气急败坏地指着涿鞮怒吼道,“参与守城士卒,尽屠之。汝再敢降汉,吾必屠尽车师各部族,寸草不留!” 耍了一顿威风出气后,左鹿蠡王留兵一千人,搜剿务涂谷四周反抗力量,自己亲率主力向北进发,迅速将小小的金满城围了起来。 耿恭站在金满城南城谯楼下,眼看着被务涂谷摧残得灰头土脸的北匈奴士卒,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左鹿蠡王不过如此,两万余大军,对一座残破不全的山中小城竟然攻了近十日,折兵数千才惨下之。而金满城固若金汤,看你又如何来取城? 此刻,他手下虽然只有汉军六百余人,两万匈奴大军压境,弹丸孤城危如累卵,但耿恭却从敌围城各营的态势中看到战机! 惨下务涂谷已经折了锐气,北匈奴各营士卒疲惫、士气萎靡颓丧。南城门外的匈奴阵地上,几十架抛车已经乱纷纷地移动就位,正在捆绑固定。而抛车阵地后方,中军大帐、也是左鹿蠡王的金顶王帐已经立起。两侧有数营人马正在忙着扎营,更多的士卒坐在地上歇息,听凭抛车营凸出在阵地最前沿。 “开城!”耿恭一声令下,士卒们突然打开城门,汉军二百骑卒骤然杀出城去,如疾风一般卷向南城外敌阵地。 左鹿蠡王根本想不到汉军敢出城反击,南城外各营神情懈怠丝毫未加防备。于是在抛车兵们的惊嚎声中,耿恭与骑卒们瞬间便冲到抛车阵地,用环首刀斩杀逃跑不及的抛车兵,并一一将抛车点火烧将起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汉家神箭 匈奴人全军震怖,未等各营清醒过来,耿恭已经挥军冲过砲车阵地,向后方正在扎营的乱卒发起冲击。汉军骑卒憋着劲要给石凉等人报仇呢,军候石修手持环首刀冲在最前面,十数匈奴将领仓皇中率军阻挡,被石修与士卒们一顿砍杀。 乱军惊慌四散,后面可就是金顶王帐,正在扎营的中军骑卒迅即上马迎战,汉军势如破竹,快速击破当面之敌,耿恭的长矛已经直指那顶金光闪闪的大帐。 左鹿蠡王刚刚来到中军,下马后还未喘过口气,忽然砲车阵地响起一片喊杀之声,浓烟跟着滚滚而起。他还未等搞清是怎么回事儿,汉军已经冲破拦阻杀到跟前了。他赶紧上马拨转马头疯狂向南逃去,一直逃出去老远,只到远离汉军攻击范围,他才伫马仓皇回首。 “混蛋汉蛮如此不讲规矩,行军打仗怎能这样没有章法……”左鹿蠡王百思不得其解,心里恨恨地骂道。 耿恭率军杀到中军营前,其实他只是虚晃一枪,等北匈奴各营围拢过来前,他已经率汉军二百卒快速撤回城中。 左鹿蠡王怏怏回到中军,眼前是一片狼籍,伤兵在尸首中蠕动、哀鸣着,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抛车阵地仍在熊熊燃烧着。左鹿蠡王没有惩罚任何人,他打起精神收拾残军,下令各营将金满城紧紧围了起来。 当天一夜无事,第二天黎明便开始攻城。 匈奴人攻击的目标仍然是南城,其余三面城墙仅是佯攻。来不及制砲车做毁城火力准备,只能靠士卒们的血肉之躯了。 搭桥士卒首先发起冲击,他们一手持大盾护体,一手抬着无数长长的简易云梯和宽厚木板,嗷嗷叫着向护城壕进发。他们在骑弩兵们左右疾驰、交替掩护下,准备在三丈宽的护城壕沟上搭起一座座简易浮桥。 桥卒之后,则跟着众卒推动的十几架高耸入云的登城云梯。这才是攻城的主力,紧跟着桥卒身后向城墙造近。而云梯车后,则是大队的手持盾牌、弯刀的登上士卒,当云梯靠上城头后,他们将通过云梯内的梯子翻上城头! 耿恭左手扶环首刀柄,伫立南城门谯楼上,当搭桥士卒嗷嗷叫着冲到壕沟边时,他面色冷峻未发一言。搭桥士卒瞬间冲到护城壕边,用梯子搭到壕沟上,再铺上厚木板,便迅速退回云梯车后。 只到十几架高高的云梯车和车后大团大团的士卒接近壕沟,他忽然手指着城壕外的攻城士卒大声叫道,“北虏各营听明白了,汉家神箭,其中疮者必有异!” 言未毕,石修指挥城头士卒用强弩瞄准了城下云梯后密密麻麻的大队北匈奴登城士卒,此时不过百十步距离,石修大手一挥,声震四野,“放箭!” 刹那间,谯楼、东西城隅的角台和角楼、箭楼,以及城头和马面上的垛口后突然万弩齐发,重矢雨点般飞入北匈奴登城士卒队列中。这些强弩射出的都是一枚枚如短矛一般巨大的利箭,如巨犁一般,射程达到千余步远,在北匈奴人队列中犁开一道道血沟,一枚箭往往穿过数人才力竭而落。 刚刚垒起的中军大帐前高土台上,正在督战的左鹿蠡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城头箭如雨下,攻城的匈奴队列就像被利剑刺破一般,一队队士卒被长箭穿成一串,死伤无数。又如被当头浇了一壶开水,翻滚惨叫,哀号恸野。攻城部队还未接近城墙便扔下云梯,狼奔豕突,乱成一团。 更多的人躲在云梯后,并推着十几架云梯慢慢接近护城壕,云梯内的士卒以挡板为掩护,用密匝匝的矢石压制着城头的汉军士卒! 但汉军都躲在城头高大的垛口和女墙后,未受伤害。阙楼、角台、箭楼、谯楼上则火箭齐发,很快便将十几架云梯和护城壕上一座座浮桥点着,不一会儿便浓烟滚滚熊熊燃烧起来。躲藏在云梯内各层的士卒倒霉了,他们多数逃跑不及被活活烧死,哀嚎、惨叫声令人心悸! 几架云梯已经推上浮桥,但很快便与浮桥一起烧成一团,已经有一架轰然落入水中。 汉军的屠杀仍未停止,城头的几十架砲车突然竖起,轰鸣声中,将数十斤重的石头掷出城外,砸向乱成一团的登城士卒。护城壕外顿时尘雾弥漫而起,城头的司马石修又大喝一声,“放箭!”又一轮弩雨,将匈奴人劈头盖脸地覆盖。 没等左鹿蠡王回过神,城下的匈奴人已经被城中两轮急袭,打得屁滚尿流,云梯和浮桥已经变成滚滚浓烟、烈焰,攻城迅速瓦解。与南城不同,北、西、东三面,汉军仅是用随身标配的弩箭,一一精准地猎杀推着云梯的匈奴人。南城一败,另三城也就无功而返。 匈奴人仓皇地退出汉军城头强弩射程之外,左鹿蠡王震惊地看着翻滚、哀嚎着的中箭士卒。此时,直接被命中而亡的士卒反而算幸运了,负伤士卒中箭之处迅速红肿溃烂,肌肉外翻,脓血流溢,肌肉欲裂,如火灼烧,痛入骨髓。看着被痛苦折磨中趴在地上翻滚哀嚎的士卒,左鹿蠡王和众将目瞪口呆。 原来汉军箭上果然喂有毒药,耿恭匹夫,汝果然够狠! 站在城头的耿恭与他的汉卒们,望着远处乱成一团、翻滚哭嚎的北匈奴士卒,不禁痛快地仰天长笑,城头汉军万岁之声被野。 长笑毕,又面色冷峻地下令,“祭祀英灵!” 南城谯楼前,士卒抬上一案,耿恭与司马石修拈香主祭,全军士卒伫立城头向南颔首默哀,石修、蒋逍、朱书、张封、段刚等屯长以上众将一一上前拈香祭祈。 石修看着护城壕外累累敌尸和浓烟后乱成一团的北匈奴各营,向南抱拳含泪高声道,“石凉吾兄,安得国王,三百汉家男儿,校尉已经给尔等报仇也!” 祭奠完殉国烈士,士卒们一起把燮神仙抬了起来,不断地抛向空中。巧匠太轼则赶紧移动砲车位置,防范北匈奴人抛车攻击报复。 北匈奴阵地上,左鹿蠡王与众将已经一筹莫展。 这仗没法打了,匈奴医工们对毒箭创伤一点办法没有,他们眼看着士卒们受着毒药折磨,翻滚哀号声断人心肠,伤残处渐渐肌肉发白,人也渐渐奄奄一息。有的医工将一块块漆黑、腐烂的坏肉直接剜下来再行包扎,可受伤士卒已经毒入体内,渐渐一一死亡。 入夜之后,恐惧迅速在各营士卒中滋长,军心在渐渐瓦解。左鹿蠡王和诸将惊恐万状地另辟专营安置伤兵,不让他们濒临死亡时的哀嚎声动摇军心。 第二天黎明再次攻城,匈奴将领与士卒均有畏惧之意,中军战鼓如雷,响彻云霄,但各队士卒推着云梯,战战兢兢地接近弩箭射程前,便再不敢前出一步。而担任掩护任务的骑弩兵们,也成队畏缩不前。 左鹿蠡王连斩两名百骑长,但大军远离弩箭射程,愣是伫足不前。左鹿蠡王仰天长叹,无奈中只好率大军远远将金满城铁桶一般地围住。一连十数日围而不攻,啃不动硬骨头,他便要困死耿恭汉军,“耿恭匹夫,吾倒要看看,汝不过凭一座孤城逞威,看能坚持多久!” …… 不足两百里外的疏勒城内,探马不断将军情报回。得知安得国王与国兵多数殉国的消息,她悲恸万分。但耿恭校尉让北匈奴大吃苦头,又让她倍感欣慰。她腰悬宝剑伫立在谯楼上,先是向西南方向一抱拳,又转身望着西北方喃喃道,“校尉,韩珏谢将军给吾翁与吾夫报仇了!” “禀报王妃,探马来报,匈奴人不敢近城前,只远远围城,金满城固若金汤!”右将昷枂躬身抱拳道,“獷巳羊已集结两千余人,是否援助耿恭将军?” 王夫人正要下令出动,忽然又想起耿恭的信,都十余日了,左鹿蠡王拿汉军一点办法没有。吾应守住疏勒城,为汉军留一条退路。想到这里,她恨恨地咬一下嘴唇,“命各部落勿要轻举妄动,要巧为掩饰,等待将军将令再行动!” “末将遵令!”昷枂答应着正要退下,王夫人又道,“传令各部族,如北匈奴骚扰进逼,可阳投北胡、暗为汉民,勿使国民无故伤亡。” “末将遵令!” 昷枂退下,王夫人忽然又想起一事,“来人!” 侍婢余秋雨来到她身边,王夫人问,“吾儿涿鞮国王可有信来?” “禀报夫人,昷枂将军派出斥候,但匈奴人看得甚急,守城国兵已尽被屠杀,国王被软禁,无法联系!”秋雨亦是汉人,那一年只有十二三岁,便被商贾掳卖到务涂谷城。王夫人在人市上见其楚楚可怜,便将其沽下,此后便一直留在身边。 王夫人道,“传令昷枂将军,暂勿与国王联系。如彼活动自由,定会主动联系疏勒城!”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金满惊雷 “小婢记住了!”秋雨说完,瘦小的身影诺诺退下。 王夫人又巡视了一圈工匠们的作坊,只见他们已经制作了一堆巨弩长箭。三十余架砲车,负责收集石头的牧民则已经运进堆积如山的大石块,每隔一段距离,堆在城顶女墙之下。再到仓房,只见各部族已经运来粮栗、干草、兽膏、火毡,将整个库房堆满,其中重箭五十余万支。 疏勒城是前汉时汉军夯土版筑而成,墙高六丈,顶宽四丈,城外护城壕宽三丈,只要充足的粮秣、草料、箭矢,以汉军之能,已经万无一失! 巡视二圈,身为侠士之后的王夫人,总觉得还是有漏洞,心里还是不踏实。想了一顿也没想明白,便一个人走出城外,来到城东侧涧边悬崖上,她忽然想明白了,便又急急返回城内,派人将昷枂和汉军什长邹裒叫来,心惊胆颤地道,“昷枂、邹裒,如果匈奴人断涧流,当如何?” 昷枂、邹裒看着身材颀长、一脸焦虑的王夫人,想都未想便会心而笑。 邹裒道,“夫人勿忧,前在务涂谷时,吾曾听石凉将军说过,务涂谷临河,即便匈奴人断流,因地下土中有水,城中掘井,定可得水。疏勒城临涧,滔滔不绝,倘若匈奴人果真断流,只需在城中掘井,一样可得水也!” 王夫人频频点头,身为汉人,她当然知道掘井取水的道理,望着涧下滔滔不绝的激流,一颗悬着的心这才算放了下来。 …… 左鹿蠡王屠耆乌挥军将金满城围得水泄不通,想到呼衍王已经取车师前国,左贤王优留已下疏榆谷且正在争夺伊吾绿洲,而自已在一座小小的务涂谷小城前竟然打了十日才下,心里不禁既着急又懊恼。 各营正在准备攻城之时,左鹿蠡王便琢磨开了他在务涂谷得到的“宝贝”。 原来,耿恭制成巨弩后,曾送给安得十具。很可惜的是,车师前国刚成为住国不久,他们熟谙骑射远袭却不擅守城,国王安得与他麾下的将领们并没有重视巨弩的作用,这些宝贝竟然原封不动地包裹、捆扎在旧毡毯内。 左鹿蠡王得到这些宝贝时很惊讶,也很兴奋。他下令将巨弩全部运到金满城,现在便在抛车阵地前一一架起来,他跃跃欲试,准备亲自轰击汉军城池。 每一个巨弩都有三张强弓,需三人才能张弦,击发时需以重锤敲击。士卒们张好弦,左鹿蠡王透过望山精心瞄准高高的城头碟口,那里正有几个汉军围在一起说着什么,还不停地比划着。 他轻轻地举起榔头快速敲到扳机上,“嘣”地一声闷响,一支巨箭“飕”地直飞城头! 汉军开始时大意了,这种战略相持是最容易让人松懈的。这天晌午后,几名士卒倚着城垛围着夏戥四周,正在津津有味地听他侃大山。夏戥是乐浪郡人,肤色黝黑,当兵前是个渔夫。乐浪人最擅吹牛,夏戥也以此为荣,他自称如果他趴在牛逼上,定能将死牛吹活、活牛吹死。 只听他轻轻的咳了一声,然后说道,“那一天,吾驾船钓鱼,忽钓起一条女人鱼,其美无比。对吾哭曰,‘相公放吾,可随吾至宫中,妾愿为相公妇!’吾大喜,便随其入海,约万丈深,才潜至龙宫,与其结为夫妇。此妇既美且艳,且有异能,哇,吾那个快活啊……半个月后,吾才想起家中阿母等鱼儿下釜,便急忙返回地面探视。谁想,吾偷回人间惹妇人大怒。等吾再入海中,找啊找啊,再也找不着龙宫矣……” 众人正听得入神,大海、美妇、龙宫,让正当盛年的士卒们热血、垂涎欲滴,没人有功夫怀疑他说的真假。忽然城头轰然作响,一支巨弩长箭“飕”地飞上城碟,穿透、毁坏城垛,土块飞溅四散,骤然变故令他们魂飞魄散。 夏戥等四名士卒被纷飞的土块砸伤,巨弩击碎城碟后虽然力道卸掉,但仍将牛皮大王夏戥和一名士卒胳膊上甲服撕开,碰伤皮肉。二人臂上肌肉顿时变白、冒泡、翻起,疼痛难忍,夏戥一齐跳着脚哀嚎不已,士卒干脆躺在城头翻滚开了! 汉军众卒大惊失色,耿恭接报后快速跑上城头,见状便急命传燮神仙疗伤。二人当着耿恭呼号不已,似乎实在疼得难以忍受。燮神仙却面带讥色,不急不缓,仅取出葫芦倒出些许紫色的药粉,和水让二人服了,便替众人包裹好伤口,任凭二人呼天号地却再也不管了。 夏戥被剧痛折磨得泪流满面,泪眼忽瞥见燮神仙一付不屑、讥讽之色,便捂着肿成圆滚滚的臂膀怒道,“狗日的……都汝弄的劳什子……疼死哓,噢……汝……确信没事了?” 耿恭也半信半疑地看着燮神仙,可燮神仙却对夏戥平静地道,“别人都不会有事,汝难说得很。此箭上毒专治各种吹牛逼,牛逼越大毒发愈厉害,直至不治!” “嗷……狗日的,还有没有点人性……吾不过逞嘴皮子快活,干吗如此害吾……”夏戥气得如狼嗥,接下来又是几声巨响,又是几支巨弩长箭轰然射来,打断他的矫情。汉军则紧贴女墙后,躲避城下的射击。 接下来几天,左鹿蠡王命令用巨弩不断轰击城头,让汉军不敢露头,让耿恭好不烦恼。石修恼了,想出城夜袭夺弩,被耿恭喝止,“不要理会,多扎草人,待其箭尽,自然无用。” 汉军便扎草人,穿上甲服置于碟口。果然,几天后,巨弩射光,前军主将、万骑长风虱子便下令自制简易弩箭,但却威力大减,对城头威慑力大大减弱。 阴历四月九日晨,天上狂风卷动乌云,忽然一阵电闪雷鸣,今年开春后第一场雨眼看着要来了。炸雷一个接着一个,滚滚而来,令士卒们心里颤悸,可耿恭却令全军迅速朝食,准备出城反击! 朝食过后,又下起瓢泼大雨,雨势磅礴,暴雨和乌云竟然使白昼如黑夜一般。一道道闪电将黑暗的天宇撕裂,滚雷声惊天动地,令人胆寒惊栗。 从城上向下看去,闪电照耀下,北匈奴士卒都躲进帐内,城外阵地之上,竟然无一人。耿恭伫立于城垛之后,瞬间便做出了决定。暴雨之中,他冲下城墙,迅速集合六百劲骑,并放下吊桥,大开南城门,汉军马踏雨水,突然从城中倾巢杀出。 滚雷与暴雨让匈奴人惊魂未定,忽又见汉军冒着暴风骤雨犹如从天而降、狂卷而来,各营顿时大乱起来。左鹿蠡王与万骑长风虱子正在金帐中学玩六博,这付六博是他在务涂谷缴获的,是汉人王妃王珏的心爱之物。 忽然雷鸣、暴雨声中又一片喊杀声起,他与风虱子连甲服都未及穿,便急忙提着弯刀出帐。只见汉军冒雨陷营,雨帘中似有千军万马正在激烈厮杀,便急令中军迎敌! 汉军正在攻击前军大营,司马石修当先抢营而入,用手中丈八长矛挑开大帐,便痛下杀手,帐内仓皇的匈奴将领士卒被汉军一一挑杀或斩首。更多的匈奴人从各帐内冲出,他们来不及找到战马,多数人未及穿戴甲服,在雨幕中乱窜、挤做一团,被斩杀或踩死无数。 耿恭与六百将士大开杀戒,将无数匈奴人斩杀于雨水中,金满城下泥水中掺杂着无数尸体和人体残件,断胳膊断腿的伤卒在雨水中挣扎哀鸣,听凭战马踩踏,一时间成了人间地狱。 此时,整个匈奴大营内,到处是匈奴人的惨叫、呼号声,“汉兵神,真可畏也!”“快逃啊……”前军已溃,纷纷在雨水中疯狂向南窜,将中军冲得七零八落,左鹿蠡王提着弯刀一连斩杀了十几名溃兵,也无法集合起士卒抵抗,听任汉军击破前军大营又向中军杀来,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非吾无能,乃天助汉蛮也……”左鹿蠡王骑在马上抹一把脸上的雨水,透过雨帘分明看到汉军势不可挡快要攻到中军,便仰天长叹,只得下令全军撤退。 鸣金声响起,北匈奴全军皆溃。天上电闪雷鸣,地上暴雨如注,光线暗淡如同夜晚,金满城东、西、北三面各营只闻雷鸣声中南城厮杀声急,他们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汉军援军至了呢,此时中军又已下退却令,便莫名其妙地争先奔逃,各营仓皇躲进雨帘中。 北匈奴人这一溃败便一发而不可收拾,两万大军在雷声暴雨中疯狂出逃。他们象潮水一样,互相踩踏,落马者死伤无数,他们不顾一切地一直撤到了沙漠戈壁之上。此时忽然雨停风伫,身后并无追兵,左鹿蠡王喘息稍定,看看垂头丧气、如落汤鸡一般的各营士卒,辎重、粮秣、饮水已尽失,究竟往哪撤让他犹豫起来。 他本应整顿人马再围金满城,汉军毕竟只有区区数百人据守一座孤城、小城,劫掠各部族粮秣不难筹措。或者,他应该向东转进疏榆谷,因为他的同父异母兄长、左贤王优留已经夺疏榆谷。但惊魂未定,且又不愿寄人篱下,让左贤王部看笑话,犹豫间想到金满城那个恐怖的汉军守将,他厌恶透了,于是便咬牙带全军进入戈壁荒漠。 这是一趟死亡之旅,近两万人马没有粮秣、饮用水、草料,从车师后国绿洲到金微山老营间八九百里没有人烟的荒漠戈壁,整整千余人饿死在荒漠戈壁中,无数战马倒毙在千里流沙上。便是靠吃亡卒尸肉和杀战马充饥,左鹿蠡王部凄惨地硬撑着将大部人马带回金微山老营! 金满城围城顿解,耿恭并未驱兵追进荒漠,他见好就收,只到确认左鹿蠡王不顾一切驱兵进入大荒漠,向金微山退去,这才收兵得胜回城。回到金满城下,雷声远遁,暴风骤雨突然停了,天地仿佛突然静止不动,一道绚丽的彩虹高挂在南天之上,让刚刚经历一场生死大战的汉军恍如隔世。 金满城周围的各部族见汉军赶走了匈奴人,已纷纷走出村寨,涌到金满城下,帮助汉军打扫战场。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柳中诈降 这场雷霆反击,汉军有如神助,不仅击退了左鹿蠡王两万铁骑,而且缴获牛羊数十万头,粮秣、辎重无数。 耿恭回到城中连湿漉漉的甲服都未及换下,便派出军吏通报务涂谷、疏勒城。探马禀报,务涂谷的匈奴人撤走前,将年仅十五岁的国王涿鞮挟裹带回了金微山老营。 傍晚地分,王夫人带着二十余随从疾驰金满城。耿恭和司马石修头扎青色纶巾,一身汉军绎色大襟便装长袍,以敬诸侯礼陪其哺食,礼数甚隆。 “夫人请了——”耿恭请王夫人入席,待王夫人坐定,又躬身小心翼翼地通报道,“国王涿鞮已被掳去金微山……” “涿鞮多年在北匈奴为质,嗨,高兴时不说这个——”王夫人坐在案后摆摆手,脸上的忧愁一闪而过,瞬间换上笑颜。那美丽的眼角往上一挑,格外妩媚,石青色的薄袍一点儿也压不住她身上那股子浓郁的女人味儿。 见耿恭与石修板板正正地尽着礼数,不禁嗔笑道,“吾已认窦固都尉为义父,如此多礼,反弄得生分了!” “夫人受得此礼——”丈夫安得殉国,儿子涿鞮被掳走,两位勇将安慰话无从出口,石修由衷地道,“夫人乃后国吏民主心骨,校尉守后国,还得夫人襄助啊!” “也罢,随便汝二人罢……”明亮的烛光下,王夫人将袖子撸到了胳膊肘,操起了锋利的小刀。无领的襟口微开着,脖子底下露出一片诱人的白晰,更显得娇媚和欢快。她反客为主,以刀剔肉,倒过来侍候两位杀神进食。 大战之后,耿恭、石修略感疲饿,一会便大快朵颐,忘了自己的主人身份。 王夫人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她浅笑着伸出白晰修长的手指端起陶碗道,“请将军畅饮浊酒,后国人从未有今日高兴,皆将军之功也!” 哺食后,二将陪王夫人巡视了一圈城头,城下火把明亮,各部族正在欢天喜地帮汉军打扫战场,有人哼着歌儿,空气中到处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站在金满城高高的北城头,遥望着黑暗中的金微山,耿恭、石修和王夫人却忧心忡忡。 初夏的夜晚依旧寒冷,一阵清新的冷风掠过,耿恭和石修都感到丝丝凉意,身着薄袍儿的王夫人则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身后的侍婢赶紧将披肩裹到她肩膀上。 汉军士卒们举着火把,王夫人绾着高高的汉人发髻,腰带紧束令她胸脯峭立,披肩下那石青色的长袍裹着圆臀勾画出柔美的曲线,显得亭亭玉立、气度不凡,令周围的男儿不由得隐隐生起保护她的欲望。 耿恭与石修站立在她两旁,短暂的胜利并没有让他们迷惑方向,此刻他们需要作出一个重大的决定。 忽然城下欢呼声起,原来正向城内抬战利品的部民们向城头大呼万岁,王夫人亲昵地从城垛口探出身子,伸出手来向冲着他们欢呼的人群挥了挥手。收回身子,她再一次远眺北方黑暗的夜空,充满忧虑地道,“耿将军,虏酋必会携众卷土再来,金满城乃一孤城啊,妾以为宜早撤疏勒城!” 二人不谋而合,耿恭也正有此意。 此时在东方的疏榆谷,北匈奴左贤王大军已经夺蒲类城,将蒲类国赶到了山南的伊吾绿洲,正在与汉军宜禾都尉曹钱部争夺伊吾庐城。呼衍王已下车师前国,并正在围攻已校尉关宠据守的柳中城。左鹿蠡王部虽败,舔完伤口后必再来。北匈奴举国南下,除蒲奴单于本部三万铁骑驻守燕然山老巢,其余三大实力最强的部族逐鹿西域,绿洲小城金满城无险可依,绝难固守! 因此,闻王夫人言耿恭点点头,“夫人所言有理,金满城孤悬旷野,北临沙漠,无险可守,倘若北虏塞断河水,汉军必败。故吾已决定移防疏勒城,固守待援!” 阴历五月初,耿恭主动放弃坚固的金满城,全军移防疏勒城。 这座前汉首任西域都护郑吉版筑而成的坚固城堡,便是一座要塞。它屹立沟梁之上,北倚高耸入云的雪山群峰,东临麻沟河,睨视着山北连绵起伏的沟壑丘陵和千里茵茵的草场,比矗立在绿洲上的金满城不知要坚固多少倍。 几个月来,什长邹裒带着十余士卒一直驻守在这里,督促工匠们整固疏勒城。汉军移防疏勒城后,各屯便与车师后国国兵们一道,继续积储粮食、草料,收集乱石、巨木和箭矢,布防强弩擂石,整固城碟箭堡,准备让北匈奴人再尝尝汉军的铁拳! 耿恭则开始巡视了一遍疏勒城周边的地形,他比谁都要清醒、冷静,他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硬骨头,北匈奴正在天山南北疯狂围攻汉军各要点,等汉军要点被各个击破后,定然会反戈一击,左鹿蠡王留给他的时间不会太多! …… 耿恭在天山以北的金满城大败左鹿蠡王的时候,关宠在柳中城也血腥地教训了呼衍王。 汉明帝永平十八年(公元75年)阴历三月下旬,车师前国降,高昌壁陷落,关宠驻守的柳中城顿时成了一座孤城。呼衍王率万余精骑,将位于黄土高台之上的柳中城围得铁桶一般,惨烈的攻城迅即展开! 此时的柳中城内,加上从高昌壁撤回的屯田卒,关宠麾下不过千余守军和千余车师前国国民。屡被窦固汉军痛击的南呼衍部,此时已经丢失很多家当,战力已经远远不及左鹿蠡王,他们没有重型攻城器械,只能靠士卒架着简易云梯登城。 面对汉军坚守的坚固夯土城池,南呼衍部攻城数日,各营驱动士卒举着大盾强行登城,但简易云梯都被汉军烧毁,仅在城下和护城壕边留下数百具尸体,可谓一无所获,毫无寸进。 坚城岿然不动,呼衍王便改攻城为围城,又派人写好劝降书,用响箭射入城内! 关宠有勇有谋,他回信答应投降,但却对呼衍王开出的条件不满意。于是双方小校来回穿梭,你来我往地讨价还价数日后,汉军决定投降北匈奴。阴历四月六日,关宠率千余汉卒中的六百精锐,打着白旗,乱糟糟地开出城外,似乎真的要“投降”北匈奴人。 呼衍王一生征战,见多识广,自然防着有诈。他命大将呴黎壶代替他出营接受关宠投降,自己率领几营劲骑,远远地埋伏在大营中帐蓬后准备接应。他在等着关宠自投罗网,不管关宠和他麾下的汉军是真降还是假降,所有汉人都得死,城内军民都要屠杀殆尽,他要为儿子胥皋报仇! 这个呴黎壶不是别人,他曾是已经被班超斩杀的呼衍王长子胥皋手下的大将。前年奉车都尉窦固第一次征天山时,他与眴第被班超困进山洞绝地,两个月后竟然奇迹般地逃出生天,游荡在白龙堆大沙漠上。 后又为老冤家班超的使节团队在白龙堆一再截杀,呴黎壶连鼻子都被连根削去,最终与眴第仓皇逃进沙漠深处,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辗转回到北地。呼衍王本以为他们都死了,妻妾、儿女、牛羊和奴隶本已被其余贵族瓜分,没想到他们又回来了,于是妻妾财产发还,他们重新成为呼衍王麾下万骑长。 此次呼衍王再出天山,进攻车师前国。呴黎壶领数千骑为先锋,率先迫降车师前王安就后,被呼衍王拜为右大都尉。关宠率军出城,无鼻将军呴黎壶脸上扎着黑色麻巾,手提双铁锤,带着千余北南呼衍部骑卒,在大营前列阵,等待接受关宠投降。 这是一个阳光和煦的午后,天空格外明朗,太阳毫无遮拦的照在士卒们的身上,黑色战旗飘扬,战马萧萧,长矛林立。这是接受汉军投降,各营士气高涨,呴黎壶高骑战马之上,伫立在军阵之前,身上的金甲在阳光下煌煌耀眼,与身后严整的一字横阵构成了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远处吊桥吱吱嘎嘎地放下,城门也轰隆隆地慢慢洞开了,一员汉朝大将骑在高大的战马上,倒拖着丈八长矛,带着数百骑缓缓而来。他们旌旗低垂,士气萎靡,甲服不整,队形混乱,似乎一付很不情愿的样儿。走到阵前约四五十步,呴黎壶手指汉将正要开口说话,汉将突然双腿一夹马腹,火红色的战马骤然疾驰,直取呴黎壶。 这员汉将正是关宠,他的马快,途中右手即擎环首刀在手,未等北匈奴各营反应过来,环首刀已旋劈向呴黎壶的头颅。 呴黎壶果然是勇将,他偏身躲过这致命一击,举锤仓促应战,与关宠大战数合,不分胜败! 虽然呴黎壶勇不可挡,可他身后这一千南呼衍部铁骑却太不争气。这六百汉卒俱是汉朝骑都尉刘张手下悍兵,是在塞北的战火中长期熏陶、幸存下来的,此时他们一改萎靡不振状,呐喊一声便楔入北匈奴阵中大开杀戒。 论战力,这一千余南呼衍部士卒本就不是六百汉军精锐对手,况且又是一静一动,毫无防备,于是这场骑兵厮杀瞬间便分出了高下,数百人被汉军斩落马下,余敌便一哄而散,溃逃向营中。 呴黎壶为败兵裹挟也败下阵去,北匈奴大营前沙尘弥漫,顿时成了血腥屠场。黄土地上人马陈尸遍地,无人的战马乱窜。伤卒们在地上挣扎着哀嚎惨鸣,很多人落马后被踩碾成肉泥,血唬零喇,不忍卒睹! 站在营内中军大帐前的呼衍王对这一切早有准备,见汉军果然是假降,便“轰”地一声炮响,几营匈奴骑卒从两侧大营内一拥而出,从两翼快速包抄过来。可关宠击败呴黎壶后无一丝停顿,已迅速回撤。等两侧的匈奴人翻卷包抄上来,他已率军退回城中。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乌垒遗恨 城上汉军严阵以待,数十架巨弩开始大发神威。 “嘣嘣”,令人心悸的沉闷巨响声中,一枚枚如长矛一般的巨箭在匈奴队列中劈开一道道,阳光下只见血浪翻飞,飘飞起一团团血红色的彩虹。如此近的距离,有的巨箭能同时射穿十数人,挤在一起的匈奴人纷纷成团落马,巨箭只至力竭才会落地。 南呼衍部士卒仓皇中乱成一团,丢下无数尸体,正要撤退,此时撤退回城的关宠,又命十几架抛车,将成团的石块抛向护壕外的人丛中。城外黄土地上,轰鸣声起,硝烟弥漫,沙尘遮天蔽日,乱军被轰得人仰马翻,无数人被砸成肉泥。 一时间,护城壕外犹如人间地狱,惨状不忍卒睹。呼衍勺急令鸣金,各营仓皇后退,离开弩箭与抛车杀伤范围。 关宠在柳中城大开杀戒,城中储粮充足,水源充沛,呼衍王一时陷入进退两难境地。闻山北左鹿蠡王已下务涂谷夺车师后国,东方的左贤王部已下疏榆谷并在进军白山以南的伊吾庐,呼衍王急火攻心。只有他这一路,死伤惨重,下车师前国交河城、高昌壁城后再无进展,不禁长叹自己老矣。 左贤王部驻牧地在右部,打下西域他便要回师龙庭与鲜卑争夺右地,疏榆谷与伊吾绿洲一定会交给左鹿蠡王部,毕竟人家是兄弟。这让呼衍王难以容忍,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允许志大才疏的左鹿蠡王驻牧伊吾绿洲,他的底线是要以天山为界,山南的车师绿洲、伊吾绿洲要为南呼衍部驻牧地。 他怒不可遏,将全部失败的怒火撒在大将呴黎壶身上,重挞二十军棍,将其逐出军营。 可怜呴黎壶一世英雄,在白山千年冰窖内苦熬两个多月,又流落沙漠为匪受尽磨难,好不容易返回本部,现在又落得这个下场,顿时如丧家之犬茫然四顾! 于是,这个北匈奴悍将只得如乞丐一般顺着北河一路向西流浪。几个月后,他来到了龟兹国的南城(注:即乌什喀特古城,汉代遗址在新和县西约20公里处),带着闯闯运气的心理去投龟兹国兵。恰好当时焉渑夫人正在南城部署斥侯对抗于阗国,她惠眼识英雄,便将其纳入麾下。 此时在柳中城外,呼衍王已经被连续的惨败蒙蔽了双眼。汉军在西域各战略要点都已陷入绝境,窦固的大军刚刚班师,中原汉军短时间内不可能再来,时间完全在北匈奴一边,他只要多点耐心,便不难找到关宠最致命的弱点! 水是生命的源泉,是沙漠中最珍贵、最重要的资源,是一切生物生命体赖以存在的基础。与呼衍王一样,此时柳中城内的关宠也未看到水的重要性,于是失败的种子由此种下! …… 戊已校尉在金满城与柳中城夺得的短暂胜利,并未扭转西域汉军的不利态势。现在,在这些帝国的开拓者们面前,是生存还是毁灭、胜利还是失败、留名千古还是遗恨万年,他们的意志、勇力、智慧便成了决定因素。 乌垒城内,西域都护陈睦与副都护郭恂已经失去了与戊校尉、已校尉和宜禾都尉三个要点的联系,此刻面对复杂的局面他们一筹莫展。生死存亡的时刻,他们甚至没有真正控制龟兹国、焉耆国这两个西域大国,或者哪怕是其中的一个。 没有人会想到,失败会来得这么快。而且最先被击破、不幸先败的不是孤悬天山以北金满城的耿恭,而是兵力最多、条件最优越、且位于乌垒城的西域都护陈睦集团。更不会有人想到,前汉最后一任都护但钦被焉耆国攻殁七十余年后,东汉首任都护陈睦再一次被焉耆国攻殁! 自始自终,陈睦、郭恂未能发现惊天的大阴谋正在离他们越来越近。 阴历三月份接到呼衍獗密信后,龟兹国国王白建便与焉耆国王龙广通过密信往来,二人没有任何犹豫便隐秘定下铲除乌垒城汉军西域都护府计划。 陈睦麾下有汉军两千屯田骑卒,且还有足智多谋的副都护郭恂相助,战力令人生畏,是窦固在北道布下的这三个点中唯一具有机动作战能力的精锐部队。陈睦是一员冲锋陷阵的战将,统驭一方不是他的特长,危险已越来越近,可此时他麾下的斥侯也未及时发现敌情,他与郭恂到此时仍对龟兹国、焉耆国毫无防范! 在当时的西域都护府,陈睦、郭恂、耿恭、关宠、曹钱也都是当世人杰,可他们毕竟不是象班超一样受过班彪、左车、窦融、窦固长期熏陶,又在于阗国和疏勒国经受过严酷的战争考验,除曹钱因班超将蒲类国有效组织起来了因而防守能力强大外,其余三个要点汉军未能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争取西域诸国人心,将贵族、吏民有效组织起来! 汉军固勇,可孤悬绝域,孤军奋战,灾难毫无征兆,是突然降临的。龟兹国国王白建命王子尤里多率领三万大军率先举起反旗,大军进逼乌垒城。焉耆国王龙广则按照计划,令左将北鞬支率二万大军以驰援都护府之名,疾驰乌垒城。 陈睦闻警讯后,便急与郭恂会商,二人定下计划,决定汉军先出,待焉耆国两万大军到来后,再一举讨伐尤里多,镇服龟兹国。 阴历四月二日,陈睦率领本部二千汉军先出乌垒国,与龟兹国大军在乌垒国扎营相拒。汉军虽只有两千人马,可龟兹国兵却感到强大压力,战战兢兢。三天内,双方打了几阵,龟兹国的三万轻骑对汉军重骑兵毫无办法。 阴历四月五日,焉耆国两万大军到达乌垒国,与汉军比邻结营。汉军在北,焉耆国兵在南。 五日夜间三更,龟兹国兵五千骑劫汉营,邻近的焉耆国兵大营内瞬间炸营,一片混乱。陈睦传令,汉军全军不动,仅以弩箭射杀劫营者,“凡在营中走动者斩,乱窜者一律射杀!” 此令一出,汉营内无一丝动静,龟兹国兵袭杀到营栅边,被汉弩成片射杀,死伤惨重。陈睦屡经战阵,郭恂善于谋略,他们经验丰富,战场控制他们精熟。这种深夜劫营的手段,在他们面前分明是小儿科! 汉营已经被龟兹国兵重重包围,黑暗中到处是明亮的火把,到处是哀嚎、惨叫声。龟兹国兵潮水一样一阵阵涌来,汉营将士们用弩箭射杀近两千人。就在此时,焉耆国国相腹久、左将北鞬支率焉耆国兵来援汉营,本来这拙劣的伎俩不难识破,但陈睦未加防范,郭恂也无丝毫警觉,便传令打开南辕门。 于是,焉耆国兵一拥而入,便在南辕门内突然起事,大开杀戒! 汉军毫无准备,瞬间便被冲乱了防御阵形,大营内一片混乱。此时,汉军未上马,仅能持环首刀步战,龟兹国兵又袭来,不禁节节败退,丧失了战场主动权。 大营瞬间便四处火起,汉军在敌骑围攻下,不断被斩杀、挑杀。汉军士卒虽然悍勇,但人之为战,在五万大军的混乱挤压下,二千汉军抵抗到最后一刻,全军阵亡殆尽,战到天亮时分战场已渐渐平静下来。 天亮后,北风劲吹,大地哀恸,汉营内残烟未熄,但到处是龟兹、焉耆伤卒的哀嗥声、声,大群大群的乌鸦和秃鹫如乌云一般,在战场上空盘旋着。 大战之后,龟兹国王白建、王子尤里多与焉耆国王龙广巡视战场,耳中所闻,极目所见,令他们胆颤心惊。汉军二千人全军阵亡,无一被俘虏,无一逃亡。每一名阵亡的汉军士卒周围,都会有二三名甚至十几名龟兹或焉耆士卒被斩杀,其景象令他们心悸不已。 很多重伤兵嘴里还含着龟兹、焉耆士卒的耳朵、鼻子或皮肉,他们分明是战至力竭之时,自己抽出短刀自杀身亡。为拼杀掉这二千汉军士卒,龟兹与焉耆两国死亡士卒整整七八千人,伤卒则躺了一地。 西域都护陈睦、副都护郭恂均死于乱军之中,尤其是陈睦,身中数十箭,遍体刀矛伤、惨不忍睹,他的身边倒下三十余名龟兹或焉耆将领、士卒,有些人脑袋削飞不知去向,有的人被斩成两截,死状惨极。 陈睦这位铁血战将是鲜血流干了,力竭了,才柱着环首刀站立而亡,身虽死双目犹豹眼圆睁怒视着远方,那无神的眸子没有恐惧,更多的是不服、是怒火、是绵绵不尽的恨。白建、尤里多与龙广见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膝盖一软,差点跪下! …… 与乌垒国、车师前后国战况不同的是,此时在白山南麓的伊吾庐,宜禾都尉曹钱与蒲类国王霜刺却将左贤王优留好好地戏弄了一顿,伊吾庐这一战略要点仍牢牢掌握在汉军手中。 左贤王优留挥动万余大军,下疏榆谷后,便从白山的山巅涧道转进山北。然而从进入口门子峡谷开始,他便寸步难行。三月末的白山南北,草原上冰雪开始消融,但山巅与山内涧道依然积雪覆盖。大军在阳光明媚的午前行进到峡谷内,崖壁上突发雪崩,滚木擂石滚滚而下,一下子伤亡数百人。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死亡名单 等他们夜里三更终于走出山巅涧道战战兢兢地出了南山口,突然一彪军从黑暗中杀来,又累又饿的士卒们瞬间被冲杀得七零八落。此时南山口一片混乱,到处都是中箭、中刀或中矛的哀嚎声、惨叫声,等左贤王优留率领中军劲骑赶过来时,汉军早已经不知去向。 汉军伊吾营司马陈留、伊吾都尉歙渠率千余人,袭击了疲兵后,顺着戈壁荒滩天亮前悄然退入伊吾庐城。天明后,左贤王优留挥军尾随东进,将伊吾庐南北两城死死围住。 但此时的曹钱与一年前相比,对战局的掌控已经游刃有余。 伊吾庐城高墙厚,汉军闭城不出,左贤王没有攻城器械,只能靠士卒强行登城。攻城整整二十日,一无所获。等到左贤王兵疲,曹钱开始大发神威了。那天后半夜,汉军夜晚骤然打开城门,军司马陈留、伊吾都尉歙渠率领蒲类国兵千余人悄然从北城的北门杀出营外,将围城的北匈奴兵打得措手不及。 等优留挥动各营包抄过来前,他们早带着蒲类国兵悠然返回城内。 在南城驻守的曹钱,几乎在同一时间,也率本部二千余汉骑卒,突然打开南城的南门蜂涌而出。当面的匈奴人未及反应,汉军已经破阵而入,刹那间南城外火光四起,销烟弥漫,惊惶失措的北匈奴士卒仓促应战,纷纷被汉军斩杀或射杀。 等优留率领大股骑兵再从北城两侧抄了过来,汉军退回城内。优留疲于奔命,麾下仅万余骑对南北两城并立的伊吾庐奈何不得,不得已暂时退向白山以北的疏榆谷,拟重整后再夺山南。 于是,在东线的白山汉匈便分治南北,曹钱和霜刺牢牢控制着伊吾绿洲。 …… 与北道汉军各战略要点一样,整个四月份,在西南方的疏勒国东北疏勒州,班超指挥疏勒国兵一直在赤河城与呼衍獗麾下的多国联军相持着,双方打的是心理战、消耗战,到最后几乎都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 这一次,呼衍獗借西域汉军全线溃败之机,采取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战术,拟先下东北疏勒州,再慢慢向南挤压,逐城争夺,最终完全歼灭已成孤军的汉使团。 班超则以赤河城作为整个疏勒国的前哨,率昆仑屯和疏勒军残部坚守赤河城和城外大营。 下疏勒国后,在与北匈奴的几次血腥中,班超充分认识到赤河城的战略重要性。因此在去年冬北匈奴败逃回漠北后,权鱼亲自组织赤河城重城,按照班超提出的“无外援、孤军坚守一年”的标准,构筑城防,积储粮栗、草料。现在的赤河城已与王治盘橐城一样为三重城,即外有护城河和城郭,内还有两道内城,防守严密。而赤河城大营外有护营河环绕,内则有二道高墙,箭楼、堡垒密布。 疏勒军据营不出,呼衍獗一个月内发起十余次强攻,都被疏勒军痛快淋漓地击退。于是联军便在赤河上游掘土筑堰、截断河水,致使奔腾的赤河改道向西,流向东疏勒州的勒丘城下。可赤河城位于赤河下游平原上,地势低洼,地下水丰富,胡杨林、黑杨林遍布,绿洲广阔,城内和大营中靠井水便能维持。几天后,围堰前水量越来越大,最终轰然冲垮堤坝! 啃不动赤河城,呼衍獗又派出信使,逼迫莎车国出兵攻击疏勒国的勒丘城! 国王齐黎接令后心里蠢蠢欲动,可他既怕失去战机受到呼衍獗惩处,又怕惹火烧身,受到班超严厉打击。虽然他从骨子里瞧不起于阗国、疏勒国,但他忌惮班超、林曾及他们背后的大汉帝国。汉军虽然暂时在西域遭遇全面失败,但大汉从来后发制人。一旦惹恼了汉朝,仅河西七千汉军便能轻松灭了他莎车国! 盯上莎车国的不仅是呼衍獗,早在阴历三月末呼衍獗兵临赤河城下时,汉使夫人纪蒿便悄然进入无屠城,密切地盯着莎车国一举一动。班超给她全权,如果齐黎有反叛苗头,纪蒿有权动用南道各国兵,以大汉于阗都尉林曾为主将,开辟莎车国战场,甚至她有权更换莎车国的国王! 纪蒿居无屠国,令齐黎一时不敢轻举妄动。于是,西域战局便呈现戏剧性变化,西域汉军全线溃败,但班超仅凭四千疏勒疲惫之师,便再一次将西域呼衍獗牢牢挡在赤河城下,也令呼衍獗再度蒙羞! 连续一个月攻城、围城,赤河城岿然不动,联军却死伤惨重,各部士气低落,精神近乎崩溃。呼衍獗不得不撤围,离赤河城十里下寨休整,以另寻战机。双方进入战略相持阶段,赤河城战线渐渐稳定下来。 汉朝西域都护府被攻殁后,呼衍獗派人送来了劝降书,言西域汉军失败、都护陈睦和郭恂已经兵败身亡,再做无谓抗争城破时将草木无存! 这消息把班超吓得不轻,他此时既未收到敦煌郡驿信,更未收到敌后斥侯们传回的情报,他早有不祥预感,但还是不相信汉军著名战将、西域都护陈睦手握数千汉军,竟然这么快便会失败。可仅仅相隔一天后,敌后斥侯便将情报隐秘送到了赤河前线,“乌垒城破,西域都护殉国!” 这消息如惊天春雷,瞬间将班超与众将打懵了。淳于蓟急命胡焰详细探查消息真伪,胡焰麾下的斥侯很快证实了消息的可靠性。班超与汉使团众将都悲痛欲绝,所有人心里都有天塌下来的感觉。 这也是班超自进入西域后,遭受到的最严厉的一次打击。他双目喷火,含泪一一珍重地记下了龟兹、焉耆、尉黎三国的国王与众将名字,并将他们一一记到《西域风土记》中! 现在,原就在黑名单中的焉耆国,再一次上了汉使团的死亡簿! 在这个最黑暗、最危险的时刻,班超没有理会呼衍獗的劝降,他更没有被击倒,而是在赤河大营内组织了隆重的祭奠仪式,公祭洒血西域、为国尽忠的西域都护与殉国将士。班超与众将泣血铭誓:他日下焉耆,必剐其国王、屠其王城、掠其国民,必以焉耆人血祭奠都护英灵!! 全军将士的血都在燃烧,淳于蓟、吴英和黎弇三将分别代表汉使团、昆仑屯和疏勒军,咬破食指,在陈睦和郭恂的牌位下,写上了焉耆国的名字,并重重地划上血红色的死亡叉号!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掌控莎车 黑云重重、万马齐喑,噩耗没有将汉使团击垮,相反却更激发了将士们的斗志。呼衍獗将魔手伸向莎车国,胡焰也着手分化北道诸国。 泣血公祭后,胡焰以班超的名义专门给姑墨国王差矧忍、温宿国王偾鹊各写了密函,并令权鱼隐秘通过尉头国僧人会的僧侣送达二王手中。 汉使密函开宗明义,“本使奉大皇皇帝诏令,出使西域诸国已历两载,未见两国使者进谒,反出兵助北虏侵扰使团,何耶?汉匈相争,大国相搏,小国不识大体,必为所害也。今本使正告二王,不恤国民,幡然自省,是与大汉为敌也。勿谓不预,冥顽坚持,助桀为虐,三年为期,必究王罪!” 这封信可谓声色俱厉,既斥责了姑墨王、温宿王助纣为虐之罪,又允其“自省”纠错,更下了战书,如不悔改,三年内“三年为期,必究王罪!” 但是,密函送达后,两王的反应却大相径庭。姑墨国王差矧忍泼口大骂“班超汉蛮,欺人太甚”,并怒而斩杀了送信的僧侣。自侍姑墨国地近龟兹国,正是西域汉军最困难的时候,以为班超不过口出狂言,便丝毫不留一点余地,更加彻底决绝地倒向了北匈奴一方! 相反,温宿王偾鹊自知国力有限,地望临近疏勒国,以班超用兵手段,说不上那天更能派强人收拾了他,因此接信后赶紧派出驿吏,向姑墨王差矧忍表忠心,即“班超一派胡言,信使已为吾斩之!”同时,又悄然派出使臣到盘橐城,给班超送来一信,言“小国难为,孤处北山,心慕大汉,不过为龟兹裹挟,实不得已而为之也。小王明向龟兹,心实向汉,若有虚言,甘受斧锧!” 其实,这正是胡焰要的结果。消息传回赤河城时,班超和淳于蓟正趴在中军大帐沙盘上分析如何策应戊已校尉,斥侯回报的消息令他们愣了一下。 “也好,他日便以差矧忍祭旗罢!”淳于蓟冷笑着道。班超虽然未发一言,但梁子算是结下了。于是还在西域汉军最黑暗的时刻,班超已经确定了北道第一个要征讨的目标,那就是铁心追随北匈奴的姑墨国。而且还有明确的时间表,那就是别以为吾是吓唬汝,三年内必兑现! 三年后,姑墨国王差矧忍会后悔他今天的狂妄,他为自己的轻狂付出了代价,最终落得不得不的下场!此是后话,本书另卷再表! …… 前方在打仗,但南道各国农牧和商道贸易却越来越繁荣。代商尉纪蒿一直秘密住在无屠城,密切监视着莎车城的一举一动。西域都护府被击破的消息传来,纪蒿惊魂之余,为防莎车国借机反汉,便下令各路斥侯密切注意齐黎和贵族们的动向! 果然,阴历四月二十三日夜,于阗国法师摩释迪从莎车城潜出,老沙佗孤身一人,一夜跑死了两匹战马,急驰到无屠城,向纪蒿禀报了莎车城内出现的重大变故。 “商尉啊,事急矣。安息商队一行在蒲犁国商道遭袭,帐头镖师僦人七十人皆亡,骆百五十余、马百余被劫。莎车国大都尉悉志无屠因公开反对莎车附匈,现已被国王拘捕关在国寺中。莎车国急欲反汉哪,国相遵汉使令不敢暴露,沙荑便命吾驰报商尉!” 悉志无屠早就被纪蒿与权鱼策反,是汉使楔入莎车国肌体内的一根榫头,如果悉志无屠被搞掉,西域强人齐黎就会义无反顾公开投入北匈奴怀抱。 千钧一发之际,纪蒿迅速做出反应。她一边令发泰派出驿吏,下令驻守于阗国皮山洲西皮水畔的鹫雕营主将尉迟千,“如莎车有变,需速率鹫雕营与西夜国兵进袭莎车城,林曾率于阗国兵随后跟进。”一边亲自率领旋耶扎罗的护商队,在黎明前黑暗之时悄然离开无屠城。 秅娃儿早晨还在睡梦中,便被商尉府府丞蠕蠕抱进安车。护商队一路疾驰,一百五十余里路程,当日傍晚之前突然兵临莎车城下。 莎车国王宫内,国王齐黎虽然羁押了大都尉悉志无屠,但最后时刻他还在犹豫,他并没有最后下定反汉决心。此时骤闻汉使府商尉突然驾临,他吓得魂飞魄散。又闻纪蒿仅带二百余骑随身护卫,他心稍放缓,但并没有马上出迎,而是令百官、贵族在城下等候,自己亲自登上城头观望。 趴在城垛上向北看去,只见纪蒿果真只带了护商队,士卒们正在城外二三里处的沙枣林边空地上扎营。这块空地每月逢七便是大集,现在纪蒿的大帐已经在场地上搭好,二百余匹战马都拴在树上,笼头已经取下,正安静地啃食地上青草。 暮色中他能清楚到,纪蒿的大安车停在帐边,一个年轻妇人一身青色袍装,头绾那标志性的垂云髻,腰悬宝剑,正在几个女侍陪同下,牵着她的五花战马啃食沙枣林下的青草。安车上门帘从内挑开,一个十二三岁的红裙女娃钻了出来,四处看了一眼,便利索地从车上跳下,冲到林边与众女侍打闹在一处。 这是一幅很温馨的画面,女人们咯咯咯的打闹、娇笑声,不时隐隐传来。一切与商尉过去巡视莎车时完全一样,齐黎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轻轻地吁了口气,看来是自己多想了。 “快快快,赶快开城!”他不疑有诈,匆匆下城,便亲自率王妃、众官和贵族一行数十人出北城门外,一路小步快跑过这两三里地,一直来到沙枣林边跪迎,“参见商尉!商尉旅途劳顿,小王来迟请恕罪,还请商尉王宫将息!” “不用了,吾喜欢山野丛林气息——”纪蒿转身矜持轻笑,看着齐黎与众官道。或许是旅途劳顿,她的发髻松开,便以手取下头上的梳子整理一下,一边躬身略微颔首后柔声道,“国王、王妃与众臣起,帐内说话罢!” 纪蒿这不经意的绾发举动,颇有女人味儿,令齐黎与众贵族无不心动。小女娃见到莎车国一大群人涌来,很腼腆的看了一眼,咬着嘴唇,瞬间脸上便现出不友好的目光。 齐黎与众贵族起身,纪蒿将花马交给女侍,自己已经转身向帐内走走。齐黎只得跟在她的身后进帐,远远看着前方袍下那好看的圆臀左右轻摆着,不禁再一次微微分神。帐内蠕蠕已点起四支大烛,纪蒿高坐主案后,齐黎只得在帐内东向诸侯位就坐,众贵族则在帐下站立。 纪蒿款款端起案上的漆杯,依然用柔美的声音道,“国王、王妃请尝尝商队刚捎来的中原盐茶,今年新下的,味道就是不一样。”秅娃儿安静地坐在纪蒿身旁,样子很清丽,正侧着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纪蒿的脸庞。她身上襦衣并不时尚,但那样子却是跟纪蒿一样秀气里分明透着一股子高傲。 “谢商尉!”王妃赤玊躬身致谢,齐黎则僵硬地端起身前案上的云纹漆杯呷了一口,连连赞叹道,“好茶好茶!茶好,烤得也好,用如此精美茶器品饮则更是味美!” “出去找蠕蠕姊玩去罢!”纪蒿掉头对身旁的秅娃儿。秅娃儿撒娇地贴着她,无声恳求想赖着不走,可纪蒿目光温柔但却坚定、威严,没有丝毫讨价还价的余地。“好罢好罢……”秅娃儿只好十分不情愿地起身,撅着嘴走出帐外。 纪蒿又对国王笑道,“看来国王也同道中人,吾最喜大汉楚地盐茶,饮后余味绵软,却很是提神……”等秅娃儿出帐,她话锋一转便又巧笑道,“天欲宁而风不止,呼衍獗再犯东北疏勒州,本尉传汉大使令:从即日起,莎车国兵马大都尉悉志无屠,为吾大汉莎车国守将,即日开府置掾吏府从,统领莎车国兵!” 刚才还风轻云淡、阳光明媚,骤然风云突变,犹如电闪雷鸣,莎车国贵族、众官惊得目瞪口呆,一一说不出话儿来。赤玊端着漆杯,震惊得忘记放下。齐黎皱眉紧急思考着对策,纪蒿却未给他反应时间,声音提高,“传大汉莎车国守将悉志无屠见本尉!” “末将遵令!”旋耶扎罗答应一声,迅速派屯长五骞率百余人进宫带人。 难道她听到了什么?此时莎车国君臣头脑已经一片空白,还未起事便已事泄,这个笑面虎一样的年轻胡姬下手太快了!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胡姬和班超一对恶夫妇,将西域各国真是玩弄于股掌之间。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分明是剥夺国王的军权,而将军权收归于汉使团啊! 齐黎心里惊涛骇浪,后悔不迭,现在已经落入毂中,由不得他不低头。帐下的击于阗侯齐枂、辅国候周鼗等贵族,左手都紧紧地捏着剑柄,帐内气氛压抑,剑拔弩张,仿佛点火就着。于阗国战神旋耶扎罗怀抱环首刀威然伫立于纪蒿身后,护商队队率以上众将都伫立在大帐两侧,双目无不鄙夷地笑看着蠢蠢欲动的莎车国众臣。 强大的压力之下,齐黎以厉目凌厉制止众臣,不准轻举妄动。他已经想好了,毕竟没有把柄落在这个妇人手里,即便悉志无屠揭穿他,他也来个死不承认! 纪蒿心里略感失望,却面色平静地问起春栗和宿麦长势、雨水墒情等,齐黎与众官只得一一作答。 哺食时间早已过了,不知不觉已过了约一个时辰,天已经一更时分,五骞才带着悉志无屠来了。看来颇费了一番周折,悉志无屠衣冠不整,冲进大帐便“扑嗵”一声跪倒在纪蒿面前,呜咽着叩首道,“末将叩见商尉大人,莎车将风雨将起啊……” “现在有雨水好啊,正是麦栗拔苗季节。莎车风调雨顺,今年定然又是一个好光景!”纪蒿轻声打断他,并感叹道。 齐黎夫妇与众臣、贵族无不面如土色,悉志无屠就差一点就揭穿他们即将反汉的嘴脸。悉志无屠也愣了,商尉分明是故意未允他禀报下去,他一时也不知道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 明亮的烛光下,纪蒿分明看见悉志无屠发帻零乱,身上灰袍已皱成一团,脸上、手腕上红得瘆人的鞭痕、绳迹。齐黎已经对悉志无屠用刑,这让纪蒿暗暗心惊,如果自己迟来一会,或许这个莎车国大将就被国王干掉了,莎车国也会现在就走上反汉的不归路。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软禁国王 “身为贵族,弄成这般模样,成何体统?”时机拿捏真好,莎车局势已经控制,她波澜不惊,似一股清风一般柔声淡然,“大都尉,本尉奉汉大使钧令,自今日起,令汝为莎车国大都尉、大汉莎车守将!起身赐坐罢!” 虽然轻声曼语,帐内却寂静无声,她的话却如惊雷一般震撼! 悉志无屠闻言怔了一下,他跪在纪蒿案前地上,右手揉揉自己的耳朵,左手在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把,疼,疼得他直咧嘴。一切都是真的,真是人生如戏,本为阶下囚,一族二百口即将被族诛,他已不存生的希望。可就在这个初夏晚上,就在刚才这一瞬间,他和他的族人命运发生了大逆转。 齐黎、赤玊和众官、贵族们已魂飞魄散,却又不敢表露出来。汉使夫人如此重用悉志无屠,这意味再清楚不过,他们不知道接下来他们的命运会怎样! 悉志无屠率先反应过来,他激动地再一次扑嗵跪倒,口中含泪高声道,“谢汉使,谢商尉!末将定为大汉守护好莎车国!” 言毕起身,与齐黎、赤玊对面而坐,却没有给他的国王、王妃行礼,甚至连目光的交流都没有,三人都一齐扭头看着纪蒿。 夜晚有些许凉意,侍女已经给纪蒿披上绎红色披肩,那俏丽的垂云髻终于散了下来,便用两把木梳将顺滑的秀发拢在肩头。她前面露着明净的额头,两弯细长的柳眉衬托得那一双凤眼清秀而且高贵,笑眸中分明透出了一股傲气。 此时在悉志无屠眼中,汉使夫人便是美丽的大救星,她慈眉善目,一付救苦救难的慈悲胸怀。而齐黎却看着那一对玲珑诱人的小虎牙,心里那个恨哪,恨自己落入她的算计,恨不得即刻将这对小虎牙生生拔下,让这个面善心狠的胡姬活活疼死算了! 或许知道此刻齐黎夫妻和贵族们在腹诽,纪蒿又露齿轻笑,平静地、柔声曼语地道,“吾在莎车住十日,署理商道事务,便请国王与众臣陪吾在营内小住十日散散心。这十日间,便由大汉莎车守将按汉使令代理莎车国事!” 此言一出,国王齐黎与众臣面面相觑,面如死灰。一切已经都在汉使夫人的掌控之中,他们的密谋分明已经被汉使府洞察,汉使夫人不仅夺了国王的军权,现在连国政都被暂时削夺。正在他们仓皇、犹豫、悔恨间,旋耶扎罗已经拉开了送客的架势,请国王、王妃与众臣另帐歇息。 等齐黎夫妇与众臣出帐被护商队软禁起来,纪蒿命旋耶扎罗派出驿吏,通报班超已经控制了莎车国局势,又冷峻地对悉志无屠道,“吾在莎车国十天时间,十天内,汝要悄悄查实、一一拘捕北匈奴密探、使节和莎车军中亲匈奴将领、贵族,全部隐秘处死,勿要引起贵族、吏民恐慌、动荡!” 悉志无屠不解,“禀报商尉,国王投北匈奴之心从未有变,莎车国便是埋在汉使身边的一个大爆竹,点火便会炸开,汉使为何容忍于他?这可是隐患哪!” 纪蒿苦笑道,“这吾与汉使如何不知,只因齐黎先祖一心向汉,大汉恩怨分明,断然不会轻易对莎车用兵。所谓攻心为上,万不能枉杀。杀戮只会制造恐怖,令莎车吏民更加仇视大汉,汝应将功夫下在争取举国归心。时间仅有十日,汝领莎车军听命于汉使团,国王与贵族必会暗中反对,汝要有耐心,时时谨慎,堤防激起祸变!” 悉志无屠道,“末将遵令!” 纪蒿道,“另外要记住,大敌当前,汝应与于阗都尉林曾将军、皮山州之鹫雕营、西夜国呼犍谷城、无屠国之无屠置、疏勒国之汉使府等,定期有驿函、邸报往来,通报信息。吾已命无屠置啬夫发泰为莎车国市尉,彼为你吾之信使,汝要按令行事,时时谨慎,确保疏勒国后方安全!” 悉志无屠道,“末将遵令!” 见悉志无屠跃跃欲试,脸上隐约有点小人得志的神情,纪蒿本想再叮嘱几句,但一想到他刚刚从牢笼中逃出生天,心里的不满竟然瞬间减了大半儿。 悉志无屠看出汉使夫人面带不悦,便赶紧收敛了些,脸上现出愧色。纪蒿心中已准备好的那一大段的台词本想数落、忠告他,刀尖上起舞时时要谨慎,但看到悉志无屠那愧疚的眼神时,她的心却跟着软了下来。 其实,悉志无屠并未觉得纪蒿的谨慎有必要,他自信大权在握,便不难控制莎车王廷、贵族和国兵,于是告别纪蒿,进城后便开始匆匆行使大汉莎车守将无上权力,血腥清理暗黑势力。 悉志无屠一走,她又命旋耶扎罗迅速派出驿吏,令西夜国国王萨莫克、昆仑市尉昆兰,从国兵中抽调勇悍者五百人,组成悬度营,由萨莫克为主将,开赴蒲犁谷城,侦查尉犁国商旅被袭案,务必查缉伤害商队是众匪! 纪蒿对这个大都尉实在不放心,她果真留住莎车城外整整十日。 这十天,悉志无屠大开杀戒,他以召集众将帐议为名,一个晚上射杀二十余国王亲信。又逮捕有亲北匈奴嫌疑的贵族、官吏、斥侯和使节共九百余人,全部隐秘押到葱岭河畔活埋或斩首,那几天葱岭河都变了颜色。沙荑隐秘将悉志无屠所为禀报纪蒿,但乱世重曲,用人不疑,纪蒿并未阻止悉志无屠的血洗。 一场惊天事变,被纪蒿铁腕化为乌有。等十天过去,齐黎与贵族们惊讶地发现,莎车国的天已经变了,悉志无屠铁心向汉,他的大都尉府不仅领国兵也领国事,惟汉使夫人马首是瞻! 也正是纪蒿铁腕镇压莎车叛变的这十天内,小不点秅娃儿作了一个大业。 等到七八天过去,莎车国局势已经稳定下来,纪蒿这才松了口气。可忽然感觉少了点什么,整天围在身边叽叽喳喳令她烦透了的小人儿不见了身影,“秅娃儿,秅娃儿呢,这几天怎么总是不见人,不会又作什么业吧?” “怎么了,搞什么鬼?”旋耶扎罗、陈隐与蠕蠕一齐苦笑,纪蒿既不满又莫名其妙地看着三位大将。 人家兄长在,陈隐和蠕蠕不好开口,旋耶扎罗只好禀报道,“禀报夫人,吾也刚知此事,只因这几天夫人办大事众将不敢打扰,故未禀报。阿妹那天在遛马时发现原莎车国司农监貔晟孙儿颥怜,便将其捕获,关在民居卢秀家中,每天前往体罚泄恨……” “貔晟孙儿?还体罚?”纪蒿感到诧异,“貔晟不是被齐黎灭族了么?” 旋耶扎罗道,“回禀夫人,貔晟虽被灭族,然其小孙子颥怜被沙荑的人偶然救出,便一直藏匿在村落屯民后人家中,现为色决漪法师家的奴隶。” 原来,司农监貔晟是莎车王族,与大都尉悉志无屠力主莎车国归附汉朝。碍于悉志无屠是汉使团的人,齐黎不敢动悉志无屠,却将王族成员的貔晟一族与门客、家丁二百余口血腥屠杀。当时只有十二岁、在城外玩耍的颥怜被沙荑派人找到,故而逃得一死。后来,沙荑将其化装后,让奴隶卢秀收留了他,也成为僧人会首领色决漪法师家的奴隶,负责放牛。 不想颥怜那天赶着羊群归巢时被秅娃儿给认了出来,秅娃儿便一路追踪到卢秀家将颥怜这个王族子弟捉住,当时便抽了一顿鞭子。她不敢杀了这个“奴隶”,可仇恨让她更不愿放了颥怜,便以汉使夫人小女的名义,下令卢秀不准让颥怜走出院子一步,还威胁说颥怜丢了便让卢秀小儿抵命。 卢秀自大前年被淳于蓟救了后,胡焰曾想将她一家从莎车国赎身送到于阗国,后来虽然因班超反对未成行,但卢秀夫妻俩还是成了沙荑的人,平时沙荑也给予接济。虽然是小孩子之间的事,她还是遵令不再让颥怜走出院子。 于是,秅娃儿便每天几趟,利用遛马的借口溜出营寨去教训一顿颥怜。陈隐是纪蒿贴身护卫,他很快便发现此事,于是便告诉了旋耶扎罗。 旋耶扎罗原本就准备抽时间去处理一下此事,此时见纪蒿追问,便如实禀报,“夫人,莎车王室溆勒耶氏现有族人数百人,各门头均反汉,惟有偏支貔晟一支仇恨北匈奴而心往汉室……” 旋耶扎罗也是莎车王室,还是前国王万年之后,现在也成了偏支。纪蒿明白旋耶扎罗之意,于是她道,“既如此陈隐去一趟罢,羁押秅娃儿面壁三日。隐秘带回颥怜,由汉使团养育罢!” 陈隐策马赶到村落时,卢秀一家人在院中战战兢兢、一筹莫展。正屋门关着,里面传出小男孩的抽泣声、哀求声和秅娃儿的训斥声,“哭哭哭,吾才打了汝几下屁股,还是男的,啊。告诉汝,吾狠着呢,杀人都不眨眼,落吾手里,先打屁股后面还要斩首的。国王杀了吾一族,汝为王族,便得替国王抵命……” “阿姊,吾疼哪,轻点轻点……阿姊不讲理,吾一族也为国王诛灭,只剩下吾一人,吾又让谁偿命……” “吾不管,狗咬狗一嘴毛。驼屎闪金光,可还是一堆屎,王族便没一个好东西,人面兽心,汝让国王去偿命罢!”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国将生变 “咯咯,阿姊,汝也是王族人,还是国王之后,这可是汝说的……” “屁话,找打!”说着,又是一阵劈劈啪啪的打屁股声,十分清脆,“吾是汉使与夫人小女,吾才不是莎车人……呜呜,啧啧啧,硌死吾了……” 这熊孩子真能作,柴扉外陈隐抱着剑哭笑不得,卢秀一脸无奈看着他。陈隐推开门,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撅着小小的光腚趴伏草铺上,秅娃儿显然手打疼了,一边吁吁叨叨地训斥着,一边嘴里抽着气揉着小手。 见陈隐推门进来,她知道坏了,嘴里还是嚷道,“二祖父汝不准管,这可是吾逮住的仇人……” “打仇人办法有很多,未必需脱裤子?” “没看那身破狗皮全是土,脏死了,还硌得吾手疼死了……” “传夫人令——”陈隐知道说歪理说不服她,便公事公办地道,“秅娃儿擅自羁押、体罚吏民,违犯汉使军律。着令羁押秅娃儿,严刑处置!” “什么?严刑?”一听说是夫人令,秅娃儿还是蔫了,只得老实就范,撅着嘴跟着陈隐返回营中。 “吾要见夫人,吾不服……”回到营地本还想辩解,硬往纪蒿大帐冲。可纪蒿气得根本不愿搭理她,陈隐直接将她关进帐中,面壁三日。 颥怜被侍婢洗沐收拾一通后,纪蒿再见到的是一个眉清目秀、身材瘦小、目光畏畏缩缩的小男孩,内向、自卑、胆怯,战战兢兢,象女孩一样羞答答的不敢见人。侍婢已将那一头乱发洗净绾成一对羊角一样的小髻髻,还穿上了秅娃儿的襦衣襦裤。他站到纪蒿身前,手里揉着绎红衣襟,小脑袋一直深深地低垂着。 “哟,成了个女娃儿,还蛮秀气。行啦不要害怕了,以后便跟着吾,给秅娃儿做个伴罢。”纪蒿抚摸着这个孤儿的小脑袋,还亲吻了一下那可爱的“羊角”,想想自己的童年,不禁默然叹喟,将这个小身子紧紧地搂在怀中。 纪蒿在莎车城下最后三日,秅娃儿便一直被关着禁闭。 颥怜已经被留在纪蒿身边,旋耶扎罗专门到城内市上沽来男子小衣让他换上。可满营都是带刀枪的大人,他谁也不认识,又不能总跟着汉使夫人,无处可去,磨磨蹭蹭地又蹭到秅娃儿的禁帐前,便一直蹲在帐门前看护士卒的脚边。还不时伸着小脑袋,讨好地看着帐内坐在行军榻上生闷气的秅娃儿一眼。 三天后,昂首挺胸的悉志无屠和刚刚被解除软禁的莎车国王齐黎一齐给商尉送行。纪蒿当着莎车国的国王与众贵族的面,令颥怜上自己的安车。 这辆元纁安车宽敞、气派,前疏勒国王兜题真是会享受。垂头丧气的齐黎并不认识这个一身灰色干净袍装的小男孩,但贵族中还是有人认出这不正是漏网的司农监后人么?他们想到了其中意味,不禁暗暗心惊。 汉使夫人当众收留了司农监貔晟的小孙子,这分明是用无声的行动告诫莎车王族、百官和吏民:汉使对莎车够宽宏大度了,如果再行不义妄出什么幺蛾子,汉使不得已将另立国王! 秅娃儿已经上了纪蒿的安车,车夫恭立一旁侍候,颥怜站在踏脚锦凳上战战兢兢地扒在车辕想上车时,秅娃儿却不让上了,“这是夫人的车,汝是俘虏,又是臭男人,滚一边去!” “阿姊,求汝了,是夫人让吾上这车的……”颥怜可怜巴巴地顶撞道。 秅娃儿挡在玄纁色的车厢门帘前,“讨打,吾说不行就不行,一车女人,汝个臭男人上什么车,滚开骑马去!” “阿姊,吾不会骑马啊,吾只会骑驴……”颥怜低声下气地恳求道。 “嘻嘻,羞死人,还男人,马都不会骑,总之就是不准上……”秅娃儿咯咯笑出声来,小手点着颥怜额头不屑地羞他,银铃般的笑声在空气中荡漾。颥怜则深深低下头,觉得真的无地自容。 纪蒿正与国王、王妃话别,忽听身后车子旁吵闹开了,便回首瞅了一眼,秅娃儿吓得赶紧做了一个鬼脸,刺溜一下将颥怜拉上了车。 从莎车城至无屠国的路上,纪蒿、蠕蠕一直闭眼打盹。其实,在莎车城这十日,她们身处险境,神经一直绷着,又惊又累。秅娃儿与颥怜先坐到厢外车夫身后看风景,飘飞的战旗,护商队威武的军容,令两人兴奋地叽叽喳喳说了一路。说累了便钻进厢内挤坐在一起,蠕蠕故意捏捏秅娃儿红嘟嘟的小脸问,“听说汝还体罚颥怜?” 刚才两人坐在辎厢外时,风儿吹开了秅娃儿的一条发辫,一绺发丝飘在额头。她看了纪蒿一眼,纪蒿正闭目养神,她还是低下头道,“夫人,吾恨……打过几次,那时吾不知颥怜一家也为国王害了……”说着便撅着小嘴,拚命酝酿着情绪,想让眼里挤出几珠真真假假的泪珠儿来。 “行啦,别装啦。”纪蒿没有惩罚秅娃儿,她将小不点搂在怀中替她将风儿吹开的乱发编成辫,并轻声道,“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不准再添乱。颥怜比汝小两岁,汝是阿姊,以后要多让着小弟!” “好的,夫人!”秅娃儿点点头,便倚在纪蒿怀中不一会便睁不开眼了。颥怜紧紧贴着秅娃儿,根本不敢看纪蒿一眼。在车子的摇摇晃晃中,两个孩子不一会便顶不住了,挤到纪蒿、蠕蠕腋下打开盹了。 都是孤儿啊!看着这两上小人,纪蒿不禁又想到了自己,想到被残杀的阿翁阿母一族,想到自己惨死的丈夫儿子,鼻子不禁有点酸。蠕蠕或许也想到这个,她感叹道,“夫人,幸好莎车未反成,否则真不知有多少孩儿要成为孤儿!” 纪蒿知道蠕蠕想说什么,她也隐隐感觉班超此策不妥。明知齐黎早晚必反,就为把一顶不义的帽子扣到齐黎头上,值吗? 汉明帝永平十八年(公元75年)阴历四月下旬,留守盘橐城的寒菸带着汉使团众将的眷宿同来东北疏勒州前线,与班超等将士相会。身为负责农牧和吏民生计的左相,她还带来了大量的牛羊犒劳三军。 她带来的消息令班超稍感安慰,国王忠因《垦荒令》、《禁椎令》实施效果太好,疏勒国人口快速滋增,故而现在已经支持寒菸与权鱼,守城也较为积极。“只是隐藏在疏勒国的奸细,未露出马脚,令人战战兢兢!” 现在,疏勒国丁口已经接近四万人,移民虽然过去,但葱岭以西的塞人,仍在不断移民疏勒国垦荒。葱岭以下各国牧民,很多也进入疏勒垦荒,都得到各州很好的安置。虽然北匈奴大兵压境,但连东北疏勒州国民都未迁移相邻的州,疏勒国农牧、商道事务并未荒废。 “大使,都护殉国,汉军战败,呼衍獗是打不动了,戊已校尉、宜禾都尉一失,单于是否会举国攻疏勒国、于阗国……”寒菸忧心地道。 班超和淳于蓟未言,胡焰道,“国相所忧正是。北匈奴兵强马壮,举国经略西域,耿校尉、关校尉虽当世名将,可金满城、柳中城未必能守住。吾以为,若戊已校尉有失,朝廷断然不会坐视,敦煌郡出玉门汉军驰援交河城不过二十日,故单于未必敢举国远寇疏勒国、于阗国!” 寒菸脸露焦虑神色,都护被攻殁,西域汉军正在苦战,朝廷却迟迟未发援兵,大汉国内到底出了什么事? 班超知道寒菸与众将心里想着什么,但是,他什么也未透露。在汉使团,只有他和淳于蓟二人知道形势是多么严重。因为,返回雒阳的窦固与耿忠,已经通过专门派出的信使给他专门发来了命令。 “陛下沉疴日重,国事危难之时,朝廷无法再对外用兵。都护陈睦殉国,戊已校尉、宜禾都尉定也难以长相坚守,最难时刻即将到来。倘若圣上春秋大行,朝廷是否再会对西域用兵已难逆料。汝身负大任,宜从长计议,以一已之力,步步为营,经营西南道,力求再通西域,重建都护,收西域于大汉版图!” …… 汉明帝永平十八年(公元75年),阴历四月初,雒阳汉宫。 夏初的南北两宫繁花似锦、百鸟争鸣,四月二日,刘庄在北宫章德殿再一次召见窦固。从今年正月开始,刘庄便每况愈下,人也日渐消瘦,病是愈加重了,马后不放心,为照料他,便从永安殿搬到章德殿中近前侍候。总算熬到四月份,刘庄已经不能行走,人瘦成了架子,连到自己的画室中挥毫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已经无法每天至宣明殿小朝堂听尚书台众官奏事,只有每五天一次的大朝会,马后才会令权倌带着肉侍们用暖轿将他抬到德阳殿朝堂之上。 刘庄已经将国事大部交与太子刘炟,刘炟每日与三公、尚书令等尚书台众官在宣明殿料理国事,兢兢业业,不耻下问,诸事处理得较为妥当,每逢大事,既会虚心听取三公意见,还会借到章德殿请安之机请教父皇、母后,这让刘庄与马后心里稍安。 权倌将窦固带进御书房内时,窦固惊骇地打了一个寒颤。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明帝驾崩 说着,他逐字择句艰难地道,“陛下,北虏不擅攻城,如吾西域各军应对妥当,坚持到秋末,或未为难事也。冬季大雪封山时,老臣愿再出车师,扫北虏于天山南北后再出燕然,定永解北方大患!” “卿非实话,难为了。”刘庄摇了摇头,“将士用命,人君当恤之,六月可由耿秉出车师,襄助都护……咳咳……”说着,刘庄咳嗽一会,嗓眼深处分明有尖利啸音,闻之令人胸腔欲爆开般难受。闭目平息了一下才又道,“征匈奴,惟卿最妥当……然吾正苦熬日月,为防变故,汝不得离……京……京……” “陛下……” 窦固胸口一热,鼻子顿时发酸,他起身“扑嗵”跪于地上,膝行至刘庄坐榻前,扶着皇刘庄瘦弱的膝头一边摇首、一边叩头悲鸣,“陛下啊,勿说不吉利话尔,老臣不离京……朝廷离不得陛下,大汉万民离不得陛下,北击匈奴大业,也离不开陛下啊……” 听着老臣低沉的呜咽,刘庄神情疲惫,他抬起战战巍巍的右手,轻扶摩着窦固粗糙的手指,“窦氏起于河西,后人多不法……咳咳咳……然固大汉万年基石而灭北匈奴者,必窦氏也……” 权倌上前扶窦固侧案后坐下,刘庄这才又说道,“北道各将,未必能坚持到六月。咳……咳……现在只能企望南道出奇迹,汝宜专令班超,巧为……经营……咳咳……只要南道尚在,北虏便必有灭亡之时……咳咳咳……” 君臣一激动,刘庄顿感虚弱,脑门子上出了一层虚汗,他不停咳嗽着,嗓中啸章愈发尖锐,如钝刀一般斫割、磨挫着众人心弦。突然,他一下子咳昏了过去。夕照赶紧用绢擦拭,马后则从后殿疾步而出,以目示意窦固。 窦固见刘庄已经进入迷离、昏睡状态,便叩头告辞而出。到了殿外瀛台之上,他并未走向章德门,而是疾步走到假山之后,左手扶绿色竹丛,右手捂着自己的嘴,胸中那难受的感觉再也压抑不住,老将军长须颤动,骤然呜呜悲泣出声。 “苍天哪,汝病否……何故夺吾君上康健哪……” 见奉车都尉窦固如此伤心痛哭,低沉的悲鸣感天恸心,瀛台前后的太监和宫女们见之无不心酸,也都跪了一圈,暗暗饮泣。 窦固正在痛不欲生中,马后轻轻走了过来伫立在他身后,并躬身对窦固道,“将军,非常之时,当以国事为重啊……陛下已经睡下,临睡前让吾转告将军与太子八个字,‘孟孙在京,天下必安!’将军,陛下是以国事寄托大人啊!” 窦固一惊,赶紧擦尽眼泪,转身向马后跪下叩首道,“臣窦固谨记帝后诣意,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此次君臣章德殿定略后,刘庄即密诣耿秉,命其开府统筹,准备汉军于六月再征天山。耿秉进入北营,在窦固的协助下,到了六月初,经过两个月的准备,大军一切咸备,只待帝令一下便可再次出征。 爱将陈睦殉国,性烈如火的耿秉憋着一口恶气,全军上下也都同仇敌忾。 窦固给耿秉定下的策略是将北大营汉军精锐六千骑,与万四千南匈奴、鲜卑、乌桓、卢水羌骑,共两万汉军,过楼兰,越沙海,直出交河城,再下车师。重建都护后,则于冬季北出燕然山,寻机碾杀单于本部,一战定乾坤! 经过两个月的准备,全军眼巴巴的等待帝令出征。可到了六月份,刘庄已经时常处于昏沌状态,时好时差,内廷乱成一团,此时要对外用兵,无人敢做出决断。 捱到六月十二日,太常周泽在灵台夜观星象,发现天现异相,太微星处有异星(注:流星)出入,其表面为黑气笼罩。周泽大惊,这是丧主凶兆,他连夜写好表章上奏,星相有丧,建议朝廷暂缓出兵。 阴历六月十六日,已经卧病在榻上奄奄一息的刘庄,再一次在章德殿召见窦固,命窦固暂且罢兵。窦固只得命耿秉暂停筹备再征,大军返归各郡! 令人惊讶的是,虽然沉疴日重,已经不能下榻,但是刘庄却在此时拜光禄勋孙堪、太常周泽为侍中骑都尉,并令太子刘炟在德阳大殿朝会时当众宣诏,从而令百官为之一震! 窦固知道缘由,圣上这是在为后朝树立一道节义典范! 孙堪字子稺,周泽字稺都,在当时的京师雒阳号称“二稺”。终永平一朝,太常周泽、光禄勋孙堪、大司农常冲三人,都位居九卿,他们有节操正气,“公正廉洁,奉禄不及妻子”,“果敢直言,数有据争”,素为百官敬仰。几年前,北地太守廖信坐贪秽大罪下狱,没收其财产,刘庄曾以收缴之物奖励清廉大臣,周泽、孙堪蒙赐最甚,“是时京师翕然,在位者咸自勉励”。 周泽、孙堪本已准备告老还乡,或许刘庄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他诚恳地挽留下了这二位清廉公正、敢于仗义直言的谋国老臣,并定下规矩,二人可随时向皇帝进言! 进入七月后病情越发加重,一直苦捱至八月初,刘庄已经时常处于迷离状态。这段时间,马后命太子、三公、尚书令与奉车都尉窦固一起,每日至章德殿侍君,以防不测。 八月初六夜子时,刘庄突然清醒了一会,他剧烈地喘息着,艰难地对这几位心腹大臣道,“无起……寝庙,藏主于光烈皇后更衣别室。”最后,他拚着最后一口气,拉着赵熹、窦固的手与太子刘炟的手握于一起,“匈奴不灭,天下难安。襄助新君,社稷……永固……” 众人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便都跪在御榻旁。病榻上的皇帝刘庄努力地撑着一口气,年仅四十八岁的一代明君,彪柄史册的一代圣主,最后还有话未说完,便在章德殿寝宫驾崩,乘鹤西去! 马后与太子刘炟伏于皇帝身上,痛哭失声,众臣、太监、宫女也都哀声一片。虽然是深夜,章德殿内的哀啼声迅速惊动南北两宫,汉宫很快便为一片哀恸声淹没。 卫尉、行太尉事赵熹典丧事,礼事修举,内庭连夜发丧,通告各衙、各世族和各封国邸。一个时辰不到,列候、四小候、九卿、百官均按令前来吊丧,窦固则身着戎装甲胄,带剑吊丧,令众候、百官大骇,北宫内葬仪肃然。 刘庄病重期间,因众外戚纷来探视,令他不胜其扰,故曾令虎贲中郎马廖典掌北宫门禁,诸外戚无令不得进宫探视。但刘庄驾崩的当天后半夜,闻皇帝大行,诸姓外戚悲痛欲绝争欲进宫吊丧,尤其是马氏诸兄弟大闹神虎门,并一度闯入金商门,致使北宫各门外一时闹得沸沸扬扬。 贵戚欲进宫奔丧,马廖性温厚无法阻止,侍中、北宫卫士令杨仁不敢自专,便紧急禀报赵熹,“太尉大人,神虎门、玄武门、朱雀门外闹攘,诸贵戚争欲进宫,卫卒难以阻挡……” 赵熹自永平三年冬代窦融为卫尉,永平八年又代虞延行太尉事,居府如真,内典宿卫,外干宰辅,一身两职。典掌宫禁本也是他的职责,但皇帝大丧之时,他再奉大行重任,忙得根本顾不得宫门,便抱拳对一身戎装的窦固躬身道,“非常之时,请都尉肃静宫廷!” 皇权争夺,向为朝廷最大隐患。皇帝大行,新君未立,这是朝廷最危险的时候。窦固闻太尉令,不敢耽搁,便亲自来到金商门,扶剑严令侍中、北宫卫士令杨仁,“朝廷大丧,无令擅闻宫闱者,斩!” 杨仁得令,便身穿甲胄,手持长戟,严密部署侍卫在北宫四门禁守,没有人再敢随便入内。金商门外,马防、马光等马氏诸兄弟悲痛欲绝,他们推开禁卒,争着要进宫,被杨仁厉声喝止,“本将遵奉车都尉令,‘无令擅闻宫闱者,斩!’” 马氏兄弟闻令大惊,他们还想闹,可看见卫卒后窦固高大的身影,只得退出神虎门外。马防、马光愤愤不平,他们怒视着杨仁,心里更把窦固恨入骨头。马防胸中还有大义,他忍着愤怒抱拳对杨仁躬身道,“非常之时,吾等哀伤过甚,忘了法度,谢杨大人提醒!” 杨仁还礼,“谢大人体谅,请诸位大人即还府第,按令进宫!” 其余各门外等待的外戚见状,这才不敢再闹了,纷纷遵令还府,等待宣召进宫吊唁,北宫四门外这才恢复秩序。 而章德殿内,节乡侯、行太尉事赵熹主持仪式,在先皇刘庄的灵柩前,让年已十八岁的太子刘炟即皇帝位,史称汉章帝。刘炟不忘马后养育之恩,登基后便在父皇的灵柩前通过他的第一封诏书诏告天下,尊养母马皇后为皇太后。 永平十八年(公元75年)阴历八月十六日,按照父皇刘庄生前“一切从简”的遗诏,刘炟将父皇遗体安葬在邙山以南的显节陵,上庙号显宗,谥号孝明皇帝,史称汉明帝。 两个月后,新皇刘炟大赦天下。 早在汉明帝刘庄病重时的七月下旬,西域形势更加恶化,北匈奴蒲奴单于自将大军再出车师后国,戊校尉耿恭坚守的疏勒城被围城。但整个八月份,汉朝举国大丧。刘炟刚登基上朝,七州大旱的驿报便如雪片一般飞驰报到雒阳。 原来,在刘庄病危这段时间,汉帝国国内也出了大事。整整数月,天未下一滴雨星儿,汉朝十三州,豫、兖、徐、青、并、冀、幽共七州大旱,可谓赤地千里,螟(注:即蝗灾)伤稼禾,流民遍地,社稷动荡,天下不宁。千年一遇的大旱,赈灾是对年轻皇帝的严峻考验,他根本就顾不上西域事务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痛下杀手 汉朝忙于国丧、举国赈灾而无暇北顾,正在进攻西域的北匈奴抓住良机,开始对汉军戊校尉、已校尉部和孤悬疏勒国的汉使团痛下杀手! …… 耿恭阴历五月上旬即主动放弃金满城,全军后撤至天山北麓的疏勒城。 现在,在天地茫茫、沟壑纵横的天山北麓,这座不起眼的疏勒小城,已经成为天山以北西域汉军唯一的一个战略支点! 汉军巨弩、抛车等全部转移至疏勒城,耿恭令右将昷枂为车师后国疏勒城都尉,五十长獷巳羊为疏勒军候,命二人迅速暗中集合山下、山中各部落,共同抗击匈奴人即将到来的进攻。 耿恭在金满城大败左鹿蠡王二万大军,令车师后国吏民大受鼓舞,各部族跃跃欲试,准备配合汉军大干一番。王夫人自己也驻守在疏勒城,国王涿鞮被左鹿蠡王掳走,她便指挥调度一切,任命金满城、务涂谷守将,安抚阵亡将士遗属。 耿恭则从五月下旬开始,便与司马石修紧急巡视了疏勒城周边山梁。 今日疏勒城遗址四周山梁尽是肥沃的农田,东汉时代却森林密布沟壑,长满大片大片茂密的榆树林、松树林。丛林密布的山峦间,便遍布着大片大片的优良牧场。顺着山梁再往南攀登天山北麓,大山深处有无数的高山草甸,水草茂密,水源丰沛,是天然牧场。每到春夏时节,牧民们会上山放牧,一直到秋季再下山避寒。 耿恭找到了一个十分隐蔽的山巅草甸,一条溪流穿草甸而过,溪水清咧甘甜。草甸内草场茂盛,四周尽为高山,草甸与山下的疏勒城有隐秘的山中涧道相通。只要不被匈奴人发现,这个草甸便可长期驻守。耿恭大喜,便悄悄带着数十人,至草甸内开始施工。 他们伐来木材,跨过小溪成“品”字形,建起三排厚实的木架子房,中间的大屋最为坚固。又建起了带顶、便于越冬的畜牲围栏和坚固的栅栏院墙,十余日后,一个坚固、封闭的营地便基本有了眉目了。营地建成,他与石修带着王夫人亲自前往查看。石修待在一边警戒,耿恭看着王夫人道,“夫人以为这里如何?” “将军欲藏吾于此乎?”王夫人聪明过人,她一看到这里这一片新建筑,便明白耿恭心思了,她亦喜亦忧地问道。 耿恭道,“夫人,北匈奴人再来,疏勒城虽固,如朝廷救援不及,孤城终将被击破。车师后国届时只能暂投匈奴,而夫人一心向汉,匈奴人必不容汝。为长久计,夫人应隐匿于此,保护好两个王子与小公主,待吾大汉将匈奴人赶出西域之日,再返回务涂谷,重掌车师后国!” “校尉差矣!”王夫人道,“只要将军守疏勒一日,大汉车师后国便一日未亡。吾身上亦流大汉的血,理当与疏勒城共存亡。国王死了,几千国兵死了,死何惧哉?!”说着,这个饱受沧桑的妇人手捂着嘴,双肩微微颤动起来。 耿恭是一个伟丈夫,看着她瘐俏的双肩和娇小的身躯不停地战栗,不禁怜爱之情顿生。他默默地伸出猿臂,将韩珏拥入宽阔的怀抱中,只到她停止抽泣,心情平静下来,才放开她。 韩珏拭去泪花,躬身万福道,“让校尉看到了吾最弱的一面……” 耿恭突然面带忧虑地道,“北虏如再来围城,车师后国各部族必再降北匈奴。吾不畏左鹿蠡王攻城,可吾其围城、畏内无粮草……” 韩珏何等聪明,她理理身上的狼毫披肩,“一切听校尉安排!” 耿恭从天山甸营地返回,便派军候蒋逍带着十余名士卒,夜晚悄悄将八十余头牛、两千余只羊、几十匹马赶到山上的草甸密营内。蒋逍从军前是个狗贩,最会经营,他在这里置食器、用具、卧具以及厨房、茅坑等一应设施,让这里迅速具备生存条件。 蒋逍已经明白校尉的盘算,校尉不是密营藏娇而是在储存军粮啊。这里与邻近的草甸绿草茵茵,草场够大,这么点牛羊是怎么也吃不完的。而且,还不会走散。他带着士卒们从周边山巅草甸打下青草,晾干后堆成几十个巨大草垛,为牛羊过冬储备了充足的草料。 天越来越热,天山以北夏末秋初最酷热的七月份来临了。 这个季节的戈壁、沙漠酷热难耐最不适合用兵,但斥侯们将汉朝皇帝刘庄长期卧榻、生命垂危的消息传到漠北,蒲奴单于决心送自己的老对手刘庄一程! 永平十八年(公元75年)阴历七月六日,老单于离开燕然山老营,率左鹿蠡王屠耆乌部共两万铁骑,浩浩荡荡越过沙漠戈壁,再一次兵临车师后国! 汉军戊校尉部不足千人竟然将左鹿蠡王屠耆乌两万铁骑打得屁滚尿流,这让蒲奴觉得不可思议,觉得是奇耻大辱,这一次他亲自来了。 北匈奴铁骑呼拉一下,将金满城和务涂谷又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他们将涿鞮送回务涂谷,再为车师后国国王,于是车师后国再降北匈奴。 可汉军曾经驻守的金满城却是一座空城,只有少许车师后国士卒驻守,耿恭的汉军已经不知去向。车师后国就这么丁点地方,左鹿蠡王派出斥候,几天后便查找到了汉军去向。于是,大军迅速从金满城南下,七月九日朝食后,便将疏勒城北、南、西三面紧紧围了起来。 探马禀报左鹿蠡王越过戈壁沙漠南下时,耿恭已经派右将昷枂带着最可靠的二十名士卒,将王夫人一家送进天山深处密营。 这里山梁上地域有限,左鹿蠡王便命右都尉、万骑长杆兜率千余人包围疏勒城,并伐木制作简易云梯准备第二日攻城,其余各部则在山下涧口外的戈壁上扎营。 当天夜里三更,疏勒城头突然燃起三堆篝火。 耿恭命大开西边城门,城内只留车师后国的五十名士卒守城,汉军六百骑一涌而出,瞬间冲向城西边的匈奴人阵地。杆兜已经在帐内睡下,成团的蚊子扰得他们一个晚上不得安宁。此时当值的士卒也都昏昏欲睡,等到马蹄声、喊杀声隆隆响起,汉军已经冲到阵前,很多人便这么脑袋与身体分了家。 山上突然鼓噪声起,杀声震天,火光熊熊,山下大营内屠耆乌派出五千骑欲增援山上。可他们战战兢兢地刚走出大营,山上的汉军与北匈奴的溃兵们已经一泻而下,瞬间冲乱他们的队形。汉军则在乱军中大开杀戒,慌乱中只得退回大营。 可汉军与北匈奴人搅在一起,乱纷纷的大营内根本就分辨不清谁是汉军,各营被打个措手不及,营帐迅速被一一点着,大火熊熊烧起,战马四处奔跑,无数匈奴士卒仍在梦乡中,便被斩去了头颅。 就在匈奴人惊魂未定的时候,匈奴人身后,从天山各条幽谷密林内,又涌出千军万马,火把铺天盖地,喊杀声震天被野,一齐向匈奴人袭来①。 蒲奴单于冲出自己的大帐,见火光四起,无数汉军正从四面八方杀向匈奴人。天山回荡着震天的喊杀声,大营内乱成一团,匈奴士卒已经炸营,自相踩踏,哀嚎声惨叫声不绝,死伤无数。单于悲哀地看到,已经吃过耿恭苦头的左鹿蠡王麾下各营,此时什么也不顾了,惊慌溃逃。 “按营不动,就地拒敌……” 蒲奴单于与左鹿蠡王高声断喝,并连着斩了十数名士卒,仍然制止不住。眼看前后汉军即将杀到中军,两人终于放下架子,扔下数百具匈奴士卒尸体和无数伤兵,在众将保护下随着溃兵,潮水一般地向北方奔逃而去。一直逃出百十里,见汉军并没有追来,这才惊魂未定地停下来喘口气。 左鹿蠡王逃出大营向北奔逃而去,汉军将匈奴人辎重、营帐焚烧得一干二净后。牧民们则将伤兵一律斩首,耿恭命各部族迅速返回本部,勿要让北匈奴人找到报复的借口。 第二天白天,恼怒万分的蒲奴单于与左鹿蠡王驱兵再至。这一回他们如惊弓之鸟,如临大敌,各营战战兢兢,次第跟进。可前晚间那漫山遍野的千军万马并未出现。于是,他们便将疏勒城三面再一次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残酷的攻城战随即展开。 疏勒城位于沟梁之上,易守难攻,东面临大山涧,悬崖峭壁。南面也临近深涧,是极其陡的斜坡,无法展开。而北面虽然开阔,却坡度较大,惟有西面的谷地便于勉强展开兵力。在这个奇特的地形上,北匈奴士卒们集中力量从西边强攻,北面、南面仅是佯攻。 第一次试探性攻城,便成为守城汉军的单向屠杀。 在巨弩和骑弩兵们的掩护下,攻城士卒抬着十余架简易云梯向城池逼近。 北匈奴的巨弩还是在务涂谷缴获的汉军装备,在金满城下匆忙撤走时带走三具。他们短时间内铸不出铜弩机和箭簇,因此数量仍为三具。且以矛代箭,威力巨大,但准性极差。 ————————————————————————— 注①:耿恭移守疏勒城后第一次出城反击争议较大,仅凭东汉史碎片式记载,已经无法完全还原历史。袁宏《后汉纪·孝明帝纪》记载“恭募先登士四十人出城奔,斩首数十级”,而范晔《后汉书·耿恭传》记载“恭募先登数千人直驰之,胡骑散走”,《东观汉记》和《资治通鉴》则未记此事。史家通行的观点是,袁宏记述的“四十人”较为可靠,而范晔的“数千人”,是“十”误写为“千”。但此说漏洞很大,北匈奴有两万众,耿恭趁敌立足未稳率数十人反击杀数十人,便能将两万骑吓跑,可能性不大。但后国王妃王夫人是汉人,她能在北匈奴重兵围城期间为耿恭提供粮秣情报,又身为王妃,号召后国各部族助汉军一战,反而是有可能的。因此,本书采范晔的说法。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绝域孤城 很多长矛轰然巨响后深深地扎进城墙中,有的带着令人心悸的呼啸声远远飞过城头,扎入东面山涧对面崖上。 汉军躲藏在女墙后面,躲避着敌巨弩轰击。只到密密麻麻的北匈奴士卒到了城下不足百步远时,城头的巨弩这才开始大发神威。 “各弩瞄准,预备——放!” 石修一声令下,士卒们手举击发木榔头狠狠敲向扳机,二十几具巨弩在嘣嘣的弦音声中,如短矛一般的巨大箭矢居高临下、飕飕飞向敌丛,将一串串陷城士卒钉成一串,再扎到地上。攻城队列血肉被犁开,哀嚎惨鸣,死伤惨重。第一波进攻,士卒未接近城池边上,便已经被巨弩屠杀得不成队形,迅速溃败下去。死亡是幸事,那些毒箭射伤仍在挣扎的士卒更惨,他们躺在草地上翻滚哀嚎,其状不忍卒睹。 左鹿蠡王大怒,他连续斩杀数名百骑长,才制止住溃逃。各营只好整肃结队,在隆隆的战鼓声中以密集的队形一拥而上,不计伤亡登城。前面的被射杀,后面的踩着同伴的尸体,抬着简易云梯嗷嗷呐喊着冲到城下,开始不顾一切地登城。 耿恭站立在谯楼上,见十几架云梯搭上城头,北匈奴士卒不顾伤亡的同伴,正顽命登城。而城下敌骑弩兵来回疾驰,用密集的矢石压制城头汉军,给汉军造成巨大伤亡。战斗进入白热化,敌麇集城下,耿恭抓住战机下令,“火攻!” 张封、蒋逍等将指挥士卒抬过滚油浇下,云梯上的士卒被滚油烫伤一串一串,落地翻滚哀号惨叫,其状惨绝。醪啸、成郇、初石等人则将浸过兽膏的棉毡、苇捆点着扔下,浓烟中城下火起,十几架云梯被一着,伴着一片绝望的惨嗥声,很快便燃起熊熊大火。 无数伤卒在烈火中蠕动、挣扎着、惨鸣着,与无数逃跑不及的士卒被烧成了大火球。 黑色的浓烟弥漫到城头上,遮天蔽日,呛得藏身女墙后的汉军士卒睁不开眼。第一波登城被击破,北匈奴各营整肃人马,一队队士卒们抬着简易云梯,在城头弩箭射程之外列队,新一波攻击即将展开,城下浓烟烈火中的惨景令他们无不丧胆。 就在此时,城内的抛车又开始发威,呼啸声中将无数石头掷向城外敌丛中,弥漫的销烟中,麇集一起的各营人仰马翻,死伤惨重。由于地形受限,施展不开,很多骑弩兵躲闪不及,连人带马被砸成肉泥。蛮攻坚城不行,这惨烈的一幕令左鹿蠡王有心停止攻城,但望一眼身旁面色铁青的老单于,只得下令连续发起一波波攻击。 于是,惨烈的攻城战整整持续了一天一夜,打到第二天傍晚时分,左鹿蠡王在疏勒城下扔下了近千具尸体,却一无所获,士卒无一登城。看着硝烟弥漫、高高矗立在山梁上的巍峨坚城,蒲奴单于不得不怏怏下令停止攻城。 大战方歇,此时的疏勒城下已经成了人间地狱。 血顺着坡地流进山涧,让地面和涧水都被染成了红色。北匈奴损兵折将,汉军也付出了巨大伤亡,四十余人被敌骑弩兵在城下射杀,数十人负伤。燮神仙在官署中开了救护站,重伤者迅速得到手术,轻伤员简单包扎后,则继续返回城头战斗。 最惨烈的是士卒吉浩,巨弩发射的长矛从耳边飞过,巨大的冲击力和惯性,将他的整个右耳朵给生生擦去。血止不住便有丧命的危险,燮神仙不得不将短刀烧红,生生地给烫住止血。等一阵滋滋的青烟飘散后,吉浩半边脸已经成了黑色,人也昏死了过去。 喧嚣的战场终于沉寂下来,单于未在白天继续进攻。 相持的几天,汉军将被巨弩损坏的城头一一修补完毕。这天夜里二更,耿恭突然被城头的牛角号音惊醒。这是夜晚警戒的汉军士卒发出的警报,匈奴人又在夜里准备攻城了。汉军迅速登城防守,司马石修见耿恭奔上城头便禀报道,“虏营中骤然骚乱,恐会夜中陷城!” 石修的判断很准确,他刚禀报完,进攻便开始了。 只见无数士卒推着云梯,在巨弩的掩护下,正不顾死活地向城池冲来。张封指挥十几架抛车疯狂轰击,将无数石块轰击到敌陷城队列中。人群如此密集,每一块石头都会砸死砸伤数人。而谯楼、箭楼、角楼和城头垛口后的汉军士卒,则箭无虚发,射杀无数。 戕罅是神射手,他与李枫的战位在西北角的箭楼上。戕罅箭无虚发,已经射杀十一人,无一脱空。而李枫仅射杀六人,他不服地谩骂道,“狗日的,屠夫!” “吾曾经是庖丁,杀人如杀猪,就是要冷血无心……”戕罅话未说完,突然一脚将李枫与萧木踹倒在地。只听“轰”地一声巨响,一支巨弩射出的长矛从箭孔轰然扎入,深深插入对面的墙壁上。 “天哪!”箭楼内数人都大惊。如果不是戕罅反应快,如果不是巨型弩箭受到射击孔墙壁碰撞略微改变了方向,李枫这回定然就交待了。 此时,在骑弩兵们掩护下冲到城下的北匈奴士卒,一边举着大盾护体,一边顺着简易云梯鱼贯而上。汉军士卒或奋不顾身地掀翻云梯,或用弩箭、滚木、擂石将敌压了下去。 此次夜战,在城上城下敌惨叫、哀嚎声中整整进行了大半夜,敌曾数度突上城头,但左鹿蠡王又丢下了数百具尸体,打到下半夜天将明时,不得不狼狈退去。 不计伤亡的强行登城,半个月连续不间断的攻城,左鹿蠡王部死伤惨重,损失了千五百余人,城下尸体已经堆积如山。蒲奴单于与左鹿蠡王再不敢这样打了,他们无奈地下令停止攻城。 北匈奴流行野葬,只有各部贵人以上才有资格习汉俗实行土葬。初秋时节,山梁上气温还较高,大量尸体堆积城下,腐烂发臭呛得人无法在城头立足。敌我暂且休兵,耿恭不得不派士卒到城外点火焚烧掉敌尸。 汉军焚烧敌尸的浓烟大团大团飘过左鹿蠡王营地上空,令左鹿蠡王各营士卒魂丧心悸,没有人还有信心攻城,士气低落到极点。 这场惨绝人寰的攻城战,蒲奴单于从头至尾看在眼里。他没有斥责左鹿蠡王,他打了一辈子仗,此时也是一筹莫展。不过一小股数百汉军,不过一座小小的崖顶城堡,汉人却再一次给了他强烈的震撼! 上一次是在前年的金微山下,当时,能征惯战的呼衍王万余铁骑被汉军假司马班超的千余人击破后,仅率领数百人马竟然被班超数十骑追杀数百里。呼衍王仓皇奔逃,无处躲藏,一路损兵折将,就在单于的眼皮子底下差一点儿成了俘虏! 班超,耿恭,刘庄、窦固麾下到底还有多少噬血悍将?! 他站在山岭上,望着巍峨的疏勒城和连绵起伏的山峦,苦苦思索良策! 疏勒城紧靠山涧,位于坡岭之上,山涧是唯一的汲水通道。汉军在弩兵掩护下,昼夜不断地至涧内取水,匈奴弓兵则在涧东面以箭矢相阻,双方互有死伤。单于看着这一切,忽然计上心来,“分兵截断涧流,城中无水,吾看汉蛮还如何逞勇!” 左鹿蠡王心领神会,他迅速命人到疏勒城东边山涧河道①的上游,筑起围堰,堵塞河道,将汉军的水源给生生切断了。 涧内断流了,耿恭站在城头看着这一切,一阵阵心惊。北匈奴有能人,这一招够毒的。他对司马石修道,“传太轼、段刚,掘井!” 太轼是工匠,匠作之事,无所不能,他很快跑来了。耿恭看着他,忧心忡忡地道,“匈奴人已断涧流,城内能否掘井?” 太轼遥望着北方高耸入云的延绵雪山,又扭头向四周山梁上看了看,最后肯定地道,“校尉,雪山融水无穷无尽。大地之下,孕涵无数水道。单于想截涧断水涸城怕是做不到,末将以为城内定能掘井!” 耿恭大喜道,“好,给汝五十人,择地掘井!” “末将遵令!” 太轼领命跑下城去,集合人马,准备掘井。他先在城内四处转了几圈,先在马厩旁边选定了一个地方。想一想,又称到城内最低洼处画了一个圆圈,士卒们便开始挖土掘井。 段刚是兵曹,耿恭问道,“城中水能支持多久?” “禀报校尉,人、马共用可持五天。如人马少饮,则可持十天。” “好。水由汝来分配,人、马略少饮,最少需要支持十五天!” “末将明白!” 接下来的二十余天,两军象有了默契一般,左鹿蠡王不再攻城,只是在山涧与山下山口扎营,将城堡紧紧围住。而城内的汉军则架起辘轳,昼夜不停、不顾一切地掘土掏土掘井。一丈两丈三丈,到了三丈深,竟然还见不到水,连耿恭都沉不住气了。 “是否换个地方再掘?” “不不不!”太轼却胸有成竹,坚信他相中的地方一定有水,“校尉勿急,水脉有深浅,此处土层不透水,是打井极好地方。越难掘得,一旦通了,必得大水!” 太轼说得决绝,耿恭相信自己部下,但士卒们将信将疑,似懂非懂,只得继续深掘。 北匈奴人狂攻逾月,突然停止攻击,躲藏在天山深处草甸内的王夫人有了一丝恐惧感。匈奴攻城期间,她几次登上山巅,看到胡儿损兵折将,心里舒服极了。此时,北匈奴突然不攻了,她急命昷枂派人探听消息,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 士卒很快回报说,单于命人断涧,截断了城中水源。 王夫人急了,这可怎么好?忽然想起昷枂曾信誓旦旦地说过,疏勒城中掘井可得水,便又放下心来。她又命士卒好好放牧牛羊,她清楚,耿恭将牛羊这么多藏匿在这里,是为了关键时刻顶大用的啊! —————————————————————————— 注①:即今奇台县半截沟乡麻沟河。《后汉书·耿恭传》记载“恭以为傍涧水可固”,《后汉纪·孝明帝纪》记载“恭以疏勒傍有水”(《东观汉记·耿恭传》和《资治通鉴》都有相同记载),故选择疏勒城为固守地点。一个“傍”字,说明疏勒城应在涧水旁边,且取水方便,同时名将耿恭定然会想到敌断流后的城中吃水问题。笔者曾两度实地考察过石城子汉城遗址,以为耿恭疏勒城即是今“石城子”遗址可能性应该最大,可信度最高,且汉时涧崖应该比现在要高出许多,河中水量也应比现在要大许多。从年,新疆考古所和中国社科院考古所的考古挖掘也证明,半截沟石城子汉城遗址即是耿恭坚守的疏勒城!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拜井得泉 汉军在与时间赛跑,疏勒城断水已经十余日,现在全军都将生还的希望寄托在太轼身上,干渴折磨着汉军士卒,每一天都会有伤卒因干渴而死亡。 烈日炙烤着连绵起伏的大地,石修带着十余名汉军士卒在城头监视着西面涧内的北匈奴营盘。午后时分屯长张封提着黑色的陶罐神情萎靡地走上城头,一人分着饮了一口马尿。 看着嘴唇干裂、神情疲惫的石修,张封忧虑地道,“马已无尿,太轼已掘十余丈,仍无水……” 张封没有说下去,石修望着头顶上那白晃晃的日头,不禁一阵头晕目眩,摇摇欲坠,他赶紧手扶垛口,闭目平静自己,二人默然相对,黯然无语。 人早已无尿,现在尿臊味熏人的马尿成了甘霖,成了救命之物。无水的这十余日,士卒们将马尿一滴不剩地收集起来,屯长张封亲自分配,人马允着少饮,温润一下嘴唇、咽喉。 又是两天过去,战马有十余匹已奄奄一息,马已无尿。被干渴摧残到绝望的士卒们只能将一团团臭哄哄的马粪捏紧,挤出其中的粪汁滴进嘴中,缓解喉中烈火烧灼般的干痛。 水,在西域最宝贵的水,现在已经成为决定汉军生死存亡的决定因素。耿恭躺在官署内火炕上,尽可能减少行动。他将一团略带湿气的马粪捏紧,置于鼻上,希望能吸进丝丝潮气。他嘴唇干裂出血,钻心般痛,心急如焚,却一筹莫展。 栗米、草料有的是,位于麻沟河山梁上的疏勒城,土层下都是干土。要是再无水,要不了几天,汉军必亡,疏勒城必破! 掘井的士卒已经挖到十余丈深,挖出来的土在官署旁边堆成一圈小山,但土层依然是干的,无一丝有水份的迹象。所有人心都有点凉了,可只有太轼仍坚信井中必有水,士卒只得不依不挠地继续往地下掘进,并将一篮一篮沙土吊到地面。 这天午前,蒲奴单于又下令组织了一次惨烈的试探性攻城,没想到已陷绝境的汉军听到牛角号声,便振作精神从炕上挣扎着起身,奔上城头后竟然又将北匈奴士卒给压了下去。攻城虽再次失败,但蒲奴单于却无比兴奋。因为,汉军行动明显迟钝,城头有数十卒被骑弩兵射杀。 他知道,只需再围些日子,疏勒城必破! 汉军已经被干渴折磨得近乎绝望,敌退了下去,汉军士卒却一一瘫倒在城头,他们连走下城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每一天都有伤卒死亡,耿恭无计可施,他挣扎着亲自举火为几十名殉国士卒火化后,回到官署一阵头晕,眼前金星直冒,赶紧躺到炕上将息一下。 早已过了晌食时间,但士卒们已经感觉不到饥饿,手捏着焙熟的麦粒却没人敢扔进嘴中! 现在潮湿的马粪已经成了宝贝,新鲜的马粪一粪难求。他手中捏紧一团马粪,仰头放到鼻孔下。可手用力捏,却再挤不出一点潮气来。无奈,他只能贪婪地放在鼻前,抽着鼻子希望嗅到潮汽。正在这时,太轼来请罪了,他带着愧疚、悔恨跪下道,“校尉,末将该死……掘井十五丈,愣是无水……不应……这样啊……” 真是见了鬼了,太轼第一次对自己产生怀疑,汉军已经再无力择地掘井,这宝贵的十余日或许被自己浪费了。十五丈深,怕是快有疏勒城东侧的山涧深了,却依然无水,这怎么可能?! 太轼的话却令耿恭心里隐隐产生一丝希望,他摇摇晃晃地起身,慢慢走进院中。他悲愤地仰头看着苍天,天上无一丝云彩,晃眼的烈日正挂在头顶,令人目眩。难道是天意吗?人尿、马尿、马粪汁,让士卒们在断水后维持了十数天。可现在人、马已无尿,马粪尽是干的粉末,难道天意该汉军失败吗? “校尉,是否杀战马……”石修从城头挪了下来,他低声道。 “不到最后时刻,绝不屠战马!”耿恭坚定地摇了摇头,拒绝了石修的请求。战马是战士的伙伴和战友,不到万不得已,即便渴死,也不能杀马。 石修哀叹道,“可那怎么办哪,校尉,最多再持三日……” “天必助汉军,拜井祀水!”现在只有继续掘井,太轼不服气便说明仍有希望。耿恭忽然想到了激励士卒掘井之法,他脑际飘过前汉孝武大帝时期远征大宛的将士们,便灵机一动,决定拜井求水。 石修、太轼和众将闻言,心里都暗暗苦叹。没人相信校尉拜井便能感动苍天,但绝没有人反对耿恭。早在塞北时起,众将跟随耿恭,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每战都让匈奴人丧胆。每逢绝境之时,耿恭总能率领众将杀出一条血路,令战役起死回生! 耿恭命众将整衣,然后率领众人来到枯井边。 他面向东方,仰头向天,翕动着干裂的嘴唇,嗓音干哑、艰难说道,“吾闻昔贰师将军征伐大宛之时,汉军因缺水而困。将亡之时,贰师将军拔佩剑剌山,飞泉顿时涌出,令全军脱困。今汉德神明,吾奉皇上诏令驻守天山,守护车师后国,天岂欲坐困于吾哉?!” 言毕,乃整衣向井如是三拜,并默然为汉军祈祷! 拜毕,自然未见有点滴水出。众将默然,可耿恭却又下至十五丈深井之中,亲自掘土入篮中。已经瘫倒于地的士卒们受到鼓舞,便一起掘土,并一篮篮吊上井口。又掘下约半丈深,土先是有点潮湿,继而分明有水渍。耿恭大喜,抽出长长的环首刀,嘴中说道,“若天不灭汉军,便剑下飞泉出!” 言毕,便使出全身之力,挥刀猛然刺向脚下的黄土中。 刀没至柄,令人震惊的一幕神奇地出现了! 他刚抽出刀,只见深井之中潮湿的沙土上,烛光下一道飞泉如线,分明已喷涌而出。接着,水线越来越粗,滋滋作响,骤然高达丈余①。水流哗哗流动,越喷越急,转眼功夫就漫了上来。石修和太轼、士卒们先是一愣,继而发疯般地用手捧着甘泉便想畅饮,可燮神仙却赶紧阻止,“所有人不得狂饮,骤然大饮会死人的。先逐次小饮,明日才可略大饮……” 众人愣住了,耿恭闻言先也是愣了一下,燮神仙可从来不会乱说。于是他捧水湿润头脸尤其是干裂的嘴唇,并小小地呷了一小口。众卒学着他的样儿,没人敢大饮。 他们坐着篮子一一爬出井,士卒们见他们一身湿漉漉的,全军欢声雷动,无不大惊,顿时万岁之声被野。井内水越聚越多,喷涌翻腾,瞬间便漫了上来,一直漫到离井口约丈余便静止不动。士卒们取下篮子换上水桶,摇动辘轳打起神泉水,先舀着让伤员小饮,然后是让战马小饮,最后才一个个俯身小饮,犹饮甘霖。 这甘甜无比、清凉泌人的井水醉人心脾,全军饮毕,他们舀水浇到每一个人身上,众人打起水仗,你一瓢我一瓢,每人都洗了一个痛快淋漓的澡,欢乐弥漫疏勒城。 兵曹带着士卒们快速熬了稠粥,全军十余日来第一次象样午食。 这神泉太神奇了,水位永远离井口丈余,井水清澈见底,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三日后,燮神仙已允人、马饮足水,失败的气氛早已一扫而光,汉军迅速恢复了精气神。 耿恭命士卒开始整修城头,石修心领神会,带领士卒们抄起水桶打满水提上城头,他们一边在城头打闹着,一边开始用水和着泥修缮被匈奴人巨弩破坏的城墙。 这一幕便是一幅不可思议的画面,令北匈奴各营惊恐万状。 “这怎么可能?涧水已断,城中如何会有水?!”蒲奴单于闻报,与左鹿蠡王慌忙从山口大营赶到城西边土梁上,他们远远看着这一切,无不惊得目瞪口呆。看着汉军士卒在城头扬水补城,蒲奴单于面色发灰,他仰天长叹,“是天不助吾,非南蛮之能。耿恭有神助,吾无奈矣!” 蒲奴单于自然不会有现代人的知识面,面对莫名其妙的疏勒城,他选择暂时撤离。他暗暗发誓,等消灭了柳中城的关宠后,再来慢慢对付这个得到神助的可恶汉将。因此围城两个半月后,左鹿蠡王率兵从疏勒城退去。他们绕过挽弥国,穿越天山达坂,从柳谷(注:即今达板城峡谷)进入车师前国,与呼衍王合兵一处,将汉军己校尉关宠部又团团围困在柳中城内。 蒲奴单于来得正是时候,此时柳中城下,围城的呼衍王正可谓懊恼透了。他已经技穷,一座坚固的夯土黄土城池,城高墙厚,巍峨矗立,令他一筹莫展,对关宠一点办法没有。 关宠还时不时出城袭击,让南呼衍部各营苦不堪言,可谓防不胜防。柳中城高五六丈,墙顶厚达三丈,固若金汤,指望用抛车轰破城墙根本不可能,你要有多少兵才能靠云梯登城? 呼衍王恐慌地迎接左鹿蠡王大军,但蒲奴单于并未斥责他。单于率众将绕城一周,仔细看完柳中城的地形,但命呼衍王将周边几条河道全部截流,“柳中位于高台之上,快到沙漠边缘,彼不可能再得神泉!倘若神亦助关宠,吾便围困其一年二年,天不会掉粮栗,不信汉人有生路” —————————————————————————————— 注①:耿恭拜井得飞泉是历史真实,绝非杜撰。天山雪峰连绵,积雪融化之水,顺着地表与地下孔道向下渗透,奔流不息。疏勒城一带植被繁茂,土壤温润,夏秋两季又正是积雪融化水量最大之时,就算地表溪流被匈奴人截断,但地下水依然会沿着山体中的缝隙向下运动。当耿恭他们挖井到一定深度,这些地下水才因自身压力而喷涌而出,成为疏勒飞泉。有学者以今日疏勒城遗址地下水深数百米,故否定“石城子”即两千年前的疏勒城遗址,笔者以为武断了些。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柳中踣陷 呼衍王不解,“单于陛下,什么神泉?” 蒲奴单于恼怒不言,左鹿蠡王只好将疏勒城耿恭掘井得泉的事儿说了一遍。呼衍王暗暗心惊,难道汉军果有神助?但还是按照单于令,派出重兵,将柳中城四周所有的河道,全部改道、断流。 城中的关宠伫立于城头之上,透过垛口看着城下的匈奴人忙活,不禁暗笑。城中本已掘井数十,防的就是胡人断流,他并不怕河道被断。但暗笑之后便是深深的焦虑,他眺望着东方的天宇,驿信应该早已经到了朝廷,河西援军为何迟迟不至? 此时被困守于柳中城的关宠,与耿恭一样,他们并不知道圣上已经驾崩,国丧期间朝廷根本就不敢对外用兵,他们已经孤立无援! 断流一二十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绿荫覆盖的柳中城依然固若金汤,柳中城外,单于与呼衍王带着众将正在远远观察城头。这巍峨矗立的夯土坚城令他懊恼,快速奔袭、闪击、包围、骑射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可他们素来不擅攻城,面对城高墙厚的疏勒城、柳中城,他已一筹莫展。 自己亲自督战,左鹿蠡王部两万人愣是啃不下汉军戊校尉固守的疏勒城。东方的伊吾庐方向,左贤王部已经被汉军宜禾都尉部赶回白山以北之疏榆谷。而西边的疏勒国方向,呼衍獗部将数国二万五千余多国兵,竟然与班超也打了个平手,进退不得。 除都尉陈睦据守的乌垒城被龟兹国、焉耆国攻殁,现在四个汉军其余四个战略要点都成了硬骨头,硌伤了他的牙齿。于是,看着呼衍王征询的目光,蒲奴单于咬牙道,“围城,继续围城。汝围柳中,吾围疏勒城,渴不死也饿死南蛮!” 老单于已无计可施,这是最不得已的办法。 他想起了前汉时另一个汉人李陵,用五千步卒靠强弩三日杀匈奴万余骑。蒲奴不想重蹈覆辙,汉军战力强盛,可困守孤城,重兵围困便是最恶毒、最可行的办法。 他留下呼衍王继续对付柳中城的关宠,自己率领左鹿蠡王屠耆乌部,重新翻越天山,于十月初返回车师后国,再一次将小小的疏勒城紧紧围困起来。 单于临行前制定的这一策略,到底发挥了决定性作用。又过了约一个月后,关宠全军便渐渐感觉到了水荒。于是,灾难慢慢降临汉军! 柳中城绿洲绿树成荫,长满碧绿怡人的垂杨柳。绿洲内河道缭绕,碧水潺潺,勇将关宠从未想到水会成为决定汉军命运的关键因素。而这一疏忽,便决定了他失败的命运,注定了他要遣羞、饮恨于这个英雄倍出的伟大时代! 绿柳环绕、水草丰沛的柳中城位于沙漠边缘的黄土台之上,水是命脉。柳中城虽然毗邻河道,可这里是沙漠边缘的黄土地貌,柳中城位于河道下游,离沙漠已经不远。因此河道断流时间一长,地下水便快速下降。城中的井水水位慢慢变深,后来便渐渐变得浑浊,最后一一干涸了。 关宠急忙组织掏深井,但却效果甚微。又撑过约半个月,地下水已经枯竭,即便再掏,却再也掏不出水儿来了。他又组织在新地方重新掘井,新井挖下十几丈,土仍是干的。 关宠绝望了,他预感到最后时刻即将来到! 军无粮自溃,军无水则必亡。柳中城内汉军储藏有足够的粮栗,但最不缺水的柳中城现在缺水了,变成了绝地。但是,关宠和他的将士们却没有溃。断水数日后,他命打开城门,让城内的车师国民和屯田士卒的家人,自己奔一个活路。城门开了,吏民扶老携幼,挣扎着战战兢兢地出城。 关宠放出平民,然后对汉军士卒们道,“汝等均吾汉军好男儿,城内无水,吾军必饥渴而踣。众军如愿出城者请自便,可不视为变节、不忠!” 但生死抉择面前,汉军士卒们无一人选择逃生! 野蛮的南呼衍部早已对柳中城恨绝,他们没有给走出城外的平民们一条活路。数百名平民出城,男女老少被北匈奴士卒一拥而上全部无情斩杀。关宠命关上城门,士卒们爬上城头,眼顿顿地看着匈奴人屠杀无辜平民。他们恨得眼里冒火,一个个将嘴唇咬破,却流不出血来! 呼衍王见城门又已关起,他以为城中汉军已经失去战力,不过是硬撑着,于是便又组织了一次攻城。平民被屠杀,汉军胸头燃烧着仇恨,眼里喷射都会怒火,他们将巨弩、抛车、弓箭等无情地泼向匈奴人,呼衍王在城下撂下数百具尸体,不得不黯淡退兵。 关宠倚在谯楼上,看着惨败的匈奴人,脸上露出鄙夷的笑容! 没有水了,汉军便饮马尿,或挤马粪汁饮。等马尿也没有了,便杀心爱的战马,饮血食肉。最后将牛皮铠甲、腰带、战靴等革物全部煮食,就这样又坚持了最后半个多月。 每天都有士卒倒在城头,再也不能起来。战马吃净了,焙熟的粮栗无水无法下咽,城中已再无可食。关宠命将抛车、巨弩等辎重全部点火烧毁,又亲自点火焚化了死亡士卒的遗体后,与剩下的将士一起,提着环首刀坚守在城头上,只到最后一刻…… 时间又过了半个月,到了十一月,天变得寒冷了,呼衍王这才又战战兢兢地发动了一次进攻。 这一次,他大发神威,南呼衍部各营士卒将无数箭矢泼洒上城头,但汉军却未还击。各营提心吊胆地开始登城,慌乱间几架简易云梯翻了,摔伤、砸伤了几十名士卒,有三人当场毙命。在后方督战的呼衍王本以为是汉军反击呢,可当士卒们登上城,却惊讶地发现,汉军士卒们全部坐在自己的战位上,默默地看着他们。 有的倚在垛口,有的蜷在女墙后,或坐或卧,瘦骨嶙峋的汉军全军因干渴而亡! 此时在天山以北,离柳中城直线距离不过三百里的疏勒城内,耿恭利用单于撤围的有利时机,补充粮秣、草料,整备器械,修缮、加固城防。 左鹿蠡王随单于绕行到天山以南去攻击柳中城时,将万骑长风虱子麾下的五千骑留下。他们扎营在山口,监视着山梁上的疏勒城,并派出巡哨小队,严密封锁了一条又一条进山的山涧。 车师后国盛产小麦、栗谷,自前汉时起,便是匈奴帝国的粮仓。风虱子显然比左鹿蠡王更有耐心,他派出无数斥侯,监视着山中与山下各部族,并将各部族多余的粮栗、牛羊全部搜缴到务涂谷,统一看管,从而彻底断绝了疏勒城的粮秣来源。 王夫则令部将獷巳羊潜下山,命各部族隐秘献羊皮冬衣和麦谷。各部族派出精壮部民,夜晚从一条条山坳潜进深山,翻山越岭,经历千辛万苦,为三百余汉军士卒送来了过冬的胡袄毡被,并补充了一些粮秣。 但车师后国各部族的行动很快被北匈奴斥侯侦知,风虱子大怒,挥军血洗了多个部族,斩杀吏民千七百余人,并强制将疏勒城周边十余个山中小部族迁徙至山下的绿洲之上,从而彻底断绝了汉军与各部族之间的联系。 一时间,天山北麓各部族营地血流成河,阵尸遍地,成群的乌鸦、秃鹫在山坳盘旋,野狼啃食着尸体,白色恐怖笼罩着车师后国,再没有人敢襄助汉军。 蒲奴单于带兵越过天山达坂,绕道东且弥国,再一次回到天山以北的战场时,对风虱子大加褒奖。但他没有下令马上攻城,而是退出山冲,在山下扎营。他令左鹿蠡王不时组织攻城,给汉军保持足够的压力。他真正的策略是要困死汉军,他不相信屁大的小城疏勒能有足够的粮秣,让强人耿恭长久地撑下去。 天渐渐不再燥热,日子便在战火硝烟中一天一天地过着。 北风轻拂城头,大雁开始南飞,高天上人字型的雁阵撼翅远去,雁叫声声,留下无尽思念。 不久天便慢慢变得冷了,先是轻冷,后来便变得酷冷。天上愁云惨淡,寒风中挟着雪花儿,渐渐变成连绵大雪,很快北国便一片冰雪皑皑。 耿恭和将士们一次次击退左鹿蠡王的攻击,士卒在一天天减少,但疏勒城仍牢牢地控制在汉军手中。夏天过去了,秋天也过去了,最令汉人生畏的严冬已经匆匆来到了。 城中粮秣在一天天减少,耿恭和将士们都有不祥之感,却又无能为力。随着严冬到来,天地间冰雪连连,车师后国人已经被北匈奴大军完全隔开,没人再敢给山上送粮送牛羊。当冬天第三场暴雪来临时,城内便断炊了! 这场暴雪比前两场还要大,呼啸的寒风挟着斗大的雪团从天而降,无休无止,整整连着下了三天三夜。天昏地暗,风雪肆虐,天山北麓千沟万壑几乎都被填平。 暴雪过后,便是绵绵的大雪。随着深夜降临,耿恭裹身上的老羊皮袄,顶着风雪巡视城头。这还是多年前跟随骑都尉刘张在塞北作战时便形成的习惯,越是雪天暴寒时刻,越得防范北匈奴偷袭。 “校……尉……” 这是队率萧木的声音,他正带着四名士卒在北城的城头巡逻。已经断粮二日,饥饿折磨得士卒们身躯在风雪中摇晃。萧木见到耿恭,刚张嘴说话,一大团风雪堵了他满口,将后面的话儿给堵了回去。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雪中送炭 耿恭又巡视了西城、南城,最后他伫立在城头。天寒地冻,冰雪封山,北匈奴大军虽然都龟缩在山下大营内躲避风雪,但左鹿蠡王在疏勒城四周留下了几组斥侯。这些冰雪动物躲在丛林边缘的雪窝内,烤着篝火,严密监视着城中汉军的一举一动。 他正要下令派人清理掉周边斥侯,再偷偷进入天山密甸,赶一些牛羊来。就在此时,他在雪光中隐隐看见,疏勒城南边、西边的林缘爆发了小规模战斗,监视疏勒城的斥侯小队藏身的雪窝子分明已被人给端了。 耿恭知道,这一定是王夫人派昷枂、獷巳羊击杀了北匈奴斥侯,准备来送牛羊。他赶紧令石修派出两组士卒,清理掉城北和山涧东边的敌斥侯,并密切监视山下动静。 山巅密营内储藏的牛羊,是汉军能在严寒中坚持下去的唯一依靠,不能出一丝差错! 过了子时到了后半夜时分,城南边的大山涧内,似乎有影影绰绰的人影在雪帘中晃动,暗影越来越大,那分明是王夫人派士卒赶着牛羊来了。 耿恭迅速下到南门,只见军候朱书、什长成郇已经打开城门,二三十头牛、二百余只羊,如一片潮水一般,正在进入城内。几个老羊皮袄已经成了白色的大雪球,他们在半人深的积雪上费力地挪动脚步驱赶着牛羊群。 等他们全部进入城内,才知道是昷枂派来十余名士卒。汉军士卒们都起来了,他们激动地将昷枂等人请进屋内,可昷枂却恭恭敬敬地站在城门下,等着最后一个人。当纷飞的积雪中,一个娇小的身影费力地挪入城内时,耿恭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他冲了上去,当着众将的面将已经变成雪球的王夫人紧紧地拥进怀中。 汉军已经断粮二日,这批粮秣的到来,救了大急。 连夜吃一顿羊肉汤,士卒们迅速恢复了体力。官署内,王夫人向盆火内加了几块炭,湛蓝的火苗跳跃着,室内温暖了些,她才将所知军情尽数告诉耿恭,“将军,都护府与柳中城已陷,北道各国均已反汉,陈睦都护、关宠将军与几千将士均已殉国。北道惟疏勒城、伊吾庐城仍在汉军手中……” 军情说完,耿恭双目冒火,十分不解地道,“吾实在不明白,国中究竟发生何事,听凭西域汉军败亡。天寒地冻,此正用兵之时,河西至柳中城二十日即到,朝廷为何不发援兵?” 王夫人黯然道,“将军……大汉正在国丧……” “国丧?!”耿恭双目圆睁,腾地从坐床上站了起来,手中黑泥碗摔到炕上,又滚到榻下地上。他震惊地看着王夫人,“此言当真?难道……” “涿鞮从匈奴人口中得知……”王夫人悲伤地道,“皇帝陛下已大行,国丧期间,朝廷断不敢对外用兵啊……” “陛下……”耿恭闻言,如雷轰顶,他从席上跪起,向着东方,叩头不止,低声呜呜地痛哭失声,“陛下,没有汝,吾等或将成弃儿啊……” 王夫人担忧的地道,“将军……是否暂勿告诸众军?吾怕……” “不!”耿恭抹掉眼泪,坚定地道,“来人,集合全军,连夜为皇上举哀!” 军侯和士卒已经知晓噩耗,他们就象一群失去阿翁阿母的孤儿,每一人都哀伤泪落,男人低沉的哀鸣声笼罩着被积雪覆盖的疏勒城。队伍集合到官署前,在耿恭的带领下,将士们面向东方跪下,在厚厚的积雪上,恭恭敬敬地叩了四个响头。 礼毕起来,在士卒们呜呜的低沉哭泣声中,耿恭双目含泪,面向士卒们坚定地道,“皇上已龙驭宾天,举朝大丧之机,朝廷暂不能发兵救援,疏勒城或为吾等葬身之地矣。吾欲再派人至敦煌郡求救兵,诸位家有尊、幼需供养者,今夜可翻越天山结伴南返为吾使者,禀报朝廷……” 但军侯、士卒知道耿恭心意,他们无一人愿归,而是打断耿恭的话,齐声铭誓,“吾等不返,愿随校尉,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举哀毕,军侯与士卒们都黯然返回室内避寒,耿恭回到官署。王夫人将他的脑袋抱在怀中,默默地陪着他流泪。 良久,耿恭才道,“夫人有所不知,皇上是千年一出之明君哪……皇上驾崩,大汉经营西域或将半途而废。倘若果如此,殉国将士岂不白死了……” “将军不必难过,寿运之数天注定,非人力可为。大汉与匈奴势不两立,断不会半途而废……”王夫人道,“班超将军在疏勒国,仍在经营南道半壁,匈奴人高兴得未免早了些……” 耿恭问,“仲升景况如何?” 王夫人道,“涿鞮说,南道各国已尽为汉使团所据。商道未断,北匈奴人将数国几万兵马,奈何不得班超司马疏勒军几千人……将军,北线已失,吾以为干脆撤向伊吾庐,与宜禾都尉合兵一处……” 耿恭咬牙恨恨地道,“恨吾无班司马之能,被围孤城,动弹不得。然陛下诏令吾守车师后国,无撤退令,吾便无权擅自离开。况且,吾多守一日,只要疏勒城一日在吾手中,单于便不能抽兵攻击疏勒国,此为大局尔!” 王夫人再一次坚请道,“奴奴以为,将军应弃疏勒城,翻雪山进入伊吾庐,与曹钱将军合兵一处,只要坚守伊吾庐坚城……” “不,夫人,吾不能撤!”耿恭想也未想便说道,“冬季马瘦,匈奴人即便打下疏勒城,也得等到明年夏天马肥之时才能攻疏勒国。届时,国丧已过,朝廷断不会无视西域沦陷!” “将军……” 王夫人热泪盈眶,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已经抱着必死信念,她看着这个视死如归的铁血男儿,突然抱住他的大脑袋,并紧紧地吻上他的嘴唇。室外寒风呼啸,雪花纷飞。而室内的火盆边,两颗饱经风雪沧桑的心灵,终于紧紧地倚隈在一起。 生死决绝之时,他们在绝境中相守,不离不弃。生死相依中,两个孤独、苍凉的生命碰撞出了爱的火种。在这个不寻常的夜晚,这个娇小的妇人用女人的万千柔情,用生命迸发出的火花和热度,将这个男儿胸中的寒冰融化…… 只到当夜黎明前,王夫人才带着昷枂等人又悄悄返回山上,飞扬的积雪迅速抹平了痕迹。 从这场漫天大雪开始,单于便不时派人巡视疏勒城。他不解,这城里到底有多少粮秣,士卒、战马到底吃什么?他派人更加严密地监视疏勒城周边的每一道山峦、每一个冰雪峡谷,彻底隔绝了疏勒城与周边部族的联系,但却一无所获。气急败坏之下,他又发起了多次强攻。可大雪封山之时,士卒在半腰深的积雪中行动不便,几次攻城匈奴人丢下数百具尸首,还是狼狈败下山去。 但是,冰雪连天,气温暴寒,大战不绝,饥寒交迫的汉军士卒也在急剧减员。几场血战,汉军伤亡过半,大量减员。而冻饿交加之下,多数伤员未能熬过这砭骨的寒冷,到了阴历十二月时,城内能战汉军士卒已不足二百人。 正是隆冬之时,天越来越冷。来自中原的汉军士卒都被冻伤,晚上只能挤在一起睡眠以抵抗暴寒,很多人晚上一睡下去,第二天便再未能起来。现在能吃的东西只剩下战马,耿恭不得不命令杀战马,先救人要紧。 到了十二月底,大雪已经完全封山。二十七日夜,昷枂先用箭通知耿恭派出人员消灭山上的匈奴斥候。耿恭知道他们要送给养来,便迅速组织数十人分成十数个小队,在朦朦胧胧的雪光中隐秘进入山上,搜查每一道雪岗、每一个冰雪峡谷、每一个丛林,从而将匈奴斥候一一清除。后半夜,王夫人又亲自冒险送了一次给养。 这一次,她把所有储存的牛羊全部送来了。 耿恭的官署内,火盆内湛蓝的火苗在跳跃。耿恭与王夫人相对跪坐在席上,王夫人饱含内疚地对耿恭道,“将军,山上再无牛羊,山下被匈奴人看死。吾住处已为北匈奴斥侯侦知,勒令吾三日内退回务涂谷,吾再不能为将军送粮秣,这可怎么好?” 两人相对无言,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此时疏勒城中汉军已经陷入绝境,些许战马、牛羊坚持不了多久! 看着她忧虑的目光,耿恭昂然说道,“夫人勿忧,有这批牛羊,吾定能坚持到明春,彼时朝廷定会发救兵……吾为大汉校尉,即使无救兵,也要钉在这里,只至最后一个人。死何所惧,疏勒下匈奴人遗尸数千,死亦无忧矣……” “将军……” 王夫人突然从席上起身,走到耿恭身旁将他紧紧抱住,泪水涟涟地恳求道,“将军,大汉国丧,无暇西顾。吾求汝了,还是撤兵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饥餐虏肉 耿恭昂首向天,望着墙壁上的缣图,目光中喷射着怒火,“吾乃耿氏后人,岂不闻‘有志者事竟成也’①乎?单于举国数万来攻,对吾区区疏勒小城无可奈何,还想将汉军逐出西域,岂非梦哉?!” 王夫人闻言只能悄然垂泪,她知道她根本说服不了这个山一般的男人。身为大汉校尉,铁血耿氏的后起之秀,无皇上旨意,纵使粉身碎骨,他也绝不会离开车师后国一步。长夜将尽,她象一个温柔的妻子一样,默默地将毡被、枕头铺开,又下炕向炕洞内填了些木柴。 天亮前王夫人才悄悄返回山上,临行前耿恭一再叮咛,“汝亦要保重,看护好王子、公主,将来送到雒阳,可世做大汉臣民。切记,窦府即是汝家,雒阳耿氏亦是汝家。如不愿还雒阳,倘若吾已不存,汝或有危难,或可至疏勒国,相投班司马……” 耿恭亲自将王夫人一行送出城,王夫人一一答应着他的叮嘱。他们手携手,踏着过膝深的积雪,艰难地向山岭上挪去。北风呼啸,天仍无休无止地下着大雪,雪花漫天飞舞,不时往人的脖子里钻。送到山岭上,王夫人不让再送了。 生离死别之时,一对在艰难岁月走到一起的有情人,再一次紧紧拥抱在一起。虽然知道这是诀别,但他们相对无言,眼却不敢流泪。 终于,王夫人一步一回头,在半人深的积雪中艰难地一步一步向山岭上挪动。天太冷了,她不敢流泪,她的心在哭泣、在滴血,她知道此时一别定成永诀。有情不能相守,世上凄苦事万般,无非死别与生离。 耿恭伫立在雪原上,只到那个瘦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丛林内的黑暗之中,才毅然返回疏勒城。其实,相爱不能守护,家国重任在肩头,耿恭的心也在滴血! 大雪封山,左鹿蠡王没有再攻城。 北匈奴军营内,左鹿蠡王与他手下的左大都尉铥蝇、右大都尉杆兜、万骑长风虱子三位大将,正在大帐内陪着单于喝闷酒。 气氛沉重,所有人都倍受煎熬。从春到夏,又从夏至冬,两万大军损失数千余人,却对一座小小的疏勒城徒叹奈何。大雪封山,他们已经被困在这里,锐气尽失。虽然扎营在山下,粮秣丰富,比疏勒城中的汉军强多了。但天气暴寒,伤卒一一死亡,士卒们精神早已接近崩溃。 这场旷日持久的围城战,已经让蒲奴单于不敢再企及独吞西域。 两万大军被耿恭拖在这冰天雪地,日复一日,车师后国、东拘弥国、蒲类后国等小国已经无力支撑粮秣供给,而疏榆谷的北匈奴屯田都尉、蒲类国尉枯且罕又禀报因天山大雪封山,几十万头牛羊无法西送至大营中。 “陛下,冬季军旅困顿,不如暂且撤军……”左鹿蠡王鼓足勇气,咬牙建议先撤军,他和全军都已经受够了。 “一派胡言,妄言退兵者,斩!” 蒲奴单于轻声斥责一声,却未惩罚这个不争气的儿子。 此时撤军,颜面无存,他如何面对众臣?他是匈奴帝国大单于,他只能选择坚持继续围下去,“吾军虽困顿,犹有牛羊可食。可汉人呢只能喝寒风,再有月余必下疏勒城。待明春草青时,吾即可挥军扫平班超,据有西域全境!” 说着,老单于掷爵于案,拿起釜中煮熟的羔羊腿,用小刀剔下细嫩、喷香的肉束。他只剩下前牙,肉束放进口中只能细心地用前齿慢嚼。 他熬过了老对手刘秀、刘庄父子俩,他还要继续与汉朝熬下去。虽然雄心尚在,无奈躯体已经老迈,他感觉长生天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左地鲜卑人相逼甚急,龙庭已岌岌可危,他起码要为儿子优留留下一个丰饶的西域粮仓! …… 疏勒城内,天寒地冻,食不裹腹,士卒们正一个一个在饥寒中死去。耿恭命石修统一分配食物,尽可能延长汉军守卫的时间。每个夜晚,都是一个生死别离。每一天早晨,都会有士卒再也不会醒来。坚持到十二月初,他们流着泪杀死亲爱的战马充饥,疏勒城彻底断粮。 外援已绝,天上是永远不会停止的雪花,山下是匈奴人的大营,山上松树、榆树和灌木丛全部积满洁白的雪团。天苍苍,雪茫茫,凄美的异域雪景中,死亡正在考验着孤独的疏勒城,和依然坚守在这里的汉家男儿。 但汉军士卒们无一畏惧,他们腹中饥寒,脸上、手脚都被冻伤,却依然顶着寒风暴雪在雪域孤城坚持着。每到夜晚,石修会带着能行走的士卒到山上剥松树皮,回来熬汤喝。树皮吃完了,便扒开积雪挖草根吃,草根树皮吃完了,便把弓弩、铠甲、战靴上的筋革制的配件取下来,放在水里煮烂了一点点嚼,最后咽下去。 士卒越来越少,饥饿和严寒夺走了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耿恭每天晚上必做的一件事是,带着饿得头晕眼花的士卒们,点燃烈火,焚化殉国士卒遗体,为战友送行。他们已经不会流泪,谁都知道这里便是自己的归宿。今日为战友送行,不知明日还有谁能送吾? 每次火化战友,耿恭都会为他们祈福,“兄弟走好,安心去吧!汝等解脱了,再也不用忍受折磨了。等着吾,吾等会代弟兄们坚持到最后一刻。等他日吾亦到了地下,即便做鬼,也要率汝等屠尽胡儿。到那时,便天天炖全羊,饮浊酒,站在疏勒城头,望北国,呤《国殇》……” 仍然活着的人,每天非当值时间,便只能围着柴火,挤在一起瑟瑟发抖。他们已经没有表情,也没有精神打闹,面黄肌瘦,每个人都默默地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熬,熬下去,绝不让匈奴人看笑话。这就么熬啊熬,终于熬过了年关,熬到了第二年的正月。 此时的疏勒城内,汉军将士已经吃完了他们最后一副铠甲,最后一张弓弩,和周边榆树上的最后一点树皮。死亡每天都在身边萦绕着,士卒们每一个人都知道,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但他们无一畏惧,无一胆怯! 每天清晨,耿恭都会挣扎着起床,将城头巡视一遍。这天清晨,耿恭头晕目眩、十分疲惫地倚在谯楼上,眺望着山下匈奴人的大营和苍茫廖廓的雪原,他看到了一队匈奴士卒来到城外的雪地上。是单于来了,众将簇拥中的那个身披裘氅、身材佝偻的老者,气度非凡,定然是蒲奴单于。 他们站在那里,看了一会疏勒城,这时,一个白白胖胖的官员带着两个士卒,打着白旗走到疏勒城西城门的瓮城前。 “校尉,杀不杀?” 虽然已经饿得眼前阵阵发黑,军司马石修与仅存的四十余名士卒也都看到了匈奴人,他们迅速为之一振,人人操起了弓弩。 耿恭冷笑了一声,“此系劝降者来也!” 果然,只见三名匈奴人来到城下,其中一人用汉话高叫道,“城上听着,吾乃千长也,大单于敬重汉将气节,请将军降也。如将军愿降,单于愿献牛羊,妻以公主,封白屋王(注:白屋为匈奴部族),享受荣华富贵,不知将军以为何如?” “狗日的!”石修痛骂一声,用巨弩瞄准匈奴千长肥硕的躯体。 “慢!”耿恭扬手制止了石修,却命道,“此定匈奴贵族,锦衣玉食,一身白肉,状如白羊,下令开城!” “将军……”石修惊叫一声,众士卒也都一齐惊讶地看着他们的校尉。但是,他们很快便看到了耿恭脸上的鄙夷和冷笑,便会心地笑起来。 石修对城下道,“城下听着,校尉有令,吾等饿得受不了,愿降愿降啊,然吾已走不动也。使者如有诚意,不妨进城来说话!” 使者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远远站着的一队匈奴人中,有人做了一个手势,使者便硬着头皮,带着两名士卒,战战兢兢地走进了打开的城门。 三人刚进入瓮城的城门,便被石修等人解除了武装,城门又被牢牢地关了起来。领头的千骑长会说汉话,他站在瓮城内梗着脖子仓皇地向城头上叫道,“将军,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此乃道义……” 斩杀胡虏,为殉国士卒报仇便是最大的道义!汉军士卒们饿得眼前金星直冒,使者却圆润白胖,分明养尊处优,果如肥美的白羊一般。 耿恭向使者招招手,千长与士卒被推着顺着台阶一步步走上城头。千骑长走到耿恭向前未及说话,耿恭道,“单于以吾处绝境,以为必败,非也。吾需借汝头正告单于,汉人不惧死,大汉耿氏岂有降哉?!” 使者大惊,正要张嘴哀求,耿恭瞬间抽出腰间环首刀,裹着一阵寒风,一道寒光如闪电掠过城头上空,千骑长的脑袋已经嘣地一声落地,脖间鲜红的浓血如激泉喷涌,滋起二三尺高,身体仆倒城头雪上,两名士卒也被石修与初石斩首。 这突然的变故,让站在远处心存侥幸的蒲奴单于和左鹿蠡王再一次目瞪口呆! 士卒戕罅与队率醪啸已经在城头点燃柴薪,烟火起处,众人抽出刀剑,将三具尸首切成脍,挑在火上炙烤起来。蒲奴单于、左鹿蠡王屠耆乌和众将如遭电击,他们震怖地看着城头上这骇人的一幕,汉军将三名匈奴人切碎烧烤,不一会儿便吃了个干干净净,一点不剩②。 ———————————————————— 注①:建武五年(公元29年),光武帝刘秀命建威大将军耿弇进讨张步,耿弇在腿为箭伤的情况下,历数十战,终于剿灭张步割据政权。刘秀感叹道,“有志者事竟成也”。这便是“有志者事竟成”的出处。耿恭是耿弇侄儿,汉帝国武功世族后起之秀! 注②:袁宏《后汉纪·孝明帝纪》记述“恭手剑杀其使”,范晔《后汉书·耿恭传》记述“恭乃诱其使上城,手击杀之,炙诸城上”,而司马光《资治通鉴》则延用范书说法。范书只说“炙”,炙本义指烤肉,即把去毛的兽肉串起来在火上薰烤,未说烤而食之。我以为,《说文》还有“炙,炮肉也”一说,也就是“炙”的另一层本意,就是指烤熟的肉食。因此,耿恭既然费事烤了,正夺命大饥之时,不可能不食。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天下大旱 天上仍然是下不够的雪花,原野上瞬间万籁俱寂,城下所有的匈奴人都吓呆了。老天呐,城内汉军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如此疯狂决绝,不给自己留一点退路! 城头上青烟袅袅,在雪帘中飘荡。城下的北匈奴人全军犹在噩梦之中,人马一动不动。这些汉人不是人,分明就是一帮噬血的索命魔鬼,在这样的魔鬼面前,有的士卒精神已经崩溃了。忽然,有几人突然号陶大哭出声,有人则哇哇干呕起来。 蒲奴单于与左鹿蠡王屠耆乌脸色铁青,汉军饥餐虏肉彻底激怒了他们。他们怏怏退下山去,城头上汉军则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可欢呼声未息,大队人马开上山来,左鹿蠡王在大雪中益兵疯狂攻城。 此时的疏勒城已经成了一座冰城,城池坚固,城墙坚硬且透滑。士卒们抬着简易云梯好不容易冲到城下,可城头弩射如蝗,云梯可轻易被城头挠爪掀翻,登城士卒被摔伤一片,哀嚎不绝。狂攻一顿,到天黑之前,士卒无一登城,左鹿蠡王不得不退兵。 一战过后,汉军只剩四十余人,十余伤卒无药可医,一个接一个悲惨死去,可疏勒城却岿然不动。已经被战火硝烟熏成灰黑色的“耿”字将旗,依然在风雪暴寒中猎猎飘扬在疏勒城谯楼上空。 见敌退下,汉军士卒夜间从井里打上冒着热汽的温水,提到城头浇下,须臾便冻实。到天亮后,疏勒城城墙外面又覆上一层冰面,顶端是奇形怪状的冰凌、冰弧,北匈奴士卒登城更加困难。一天攻击,左鹿蠡王丢下近百具尸体,却一无所获,他受到老单于痛斥,“蠢货,汝系为耿恭送肉脯耶?!” 北匈奴各营退向山口中的大营,接下来便远远围城。 城头安静下来,天地间只有寒冷的西北风不知疲倦地刮着,大雪仍沸沸扬扬而下,曾经激烈厮杀的战场,瞬间便被雪掩埋,又变得一片死寂。 …… 汉明帝永平十八年(公元75年)阴历十一月,雒阳城。 西域汉军正在万里之外的天山南北冰天雪地中艰苦鏖战的时候,汉帝国都城雒阳的汉宫内,新继大统的刘炟正在忙着构筑他自己的朝臣班底。 此时帝国最大的政治不是正在苦战的西域汉军,新君即位,自古权力再分配最是血腥,抓紧奠定朝局才是帝国最致命的大事! 刘炟虽为明帝妃贾贵人所出,却是马后一手养大,此时身为舅家的马氏诸兄弟,自然都盯着中枢。而以节乡侯赵熹、司空牟融、司徒鲍昱为代表的旧朝权臣,雒阳城内各大世族、外戚、列候,都暗中较力、互相倾轧。但刘炟没有让这混乱期延长,他禀报了马太后并经允许后,迅速调整朝纲布局! 继十月初二大赦天下后,刘炟又连续下诏,令行太尉事、节乡侯赵熹为太傅,司空牟融任太尉,二人同录尚书事。十一月二十四日,将蜀郡太守第五伦调到京城拜为司空,而司徒鲍昱仍然留任。奉车都尉窦固,军功无人能及,又熟悉边务,便为大鸿胪。 新朝班底大体奠定,仍以老臣、能臣为主。这难免使外戚不满,尤其是刘炟的几位舅舅均觉得大失所望。外甥刘炟只有虚十九岁,性格阴柔,此时他们在本能驱使下,都想进入朝廷中枢好帮外甥看护好这大好江山。但刘炟深受先祖光武大帝刘秀、父皇汉明帝刘庄影响,权力分配十分公平。刚刚登基,为了朝廷稳固,他重用能臣、老臣后,旋即又对马氏一门,委以重任。 十一月下旬,刘炟又下诏,令太后的几位兄弟全部进入中枢。 其中,虎贲中郎马廖为卫尉,黄门郎马防为中郎将,黄门郎马光为越骑校尉。终明帝一朝,遵奉建武制度,无所变更,后妃之家不得封侯参政。虽然马后贵显,但其三位兄长马廖、马防、马光从未改官,更未委以重任令其进入中枢。可新皇甫立,便鸡犬升天,马家一门显贵,史称“廖等倾身交结,冠盖之士争赴趋之”,一时成为雒阳城最闪耀的世族。 马廖、马防、马光三兄弟奢靡过度,雒阳城吏民议论纷纷。腊祭节那天,长乐少府夕照、长乐太仆秦鹅与少府丁鸿一起,在北宫增喜观举办了热热闹闹的驱傩祭典。雒阳各世族、民间各家各户也都举行腊祭①,祭祀祖宗、神灵。马氏的腊祭盛极一时,捧场之大,令朝野震惊。 圣上年幼,既将诸舅延入中枢,又疏于管束。可太后亦未阻止,太傅、三公都大惊。司空第五伦愤而上书,将马氏外戚嚣张劣行尽数禀报刘炟。 “窃闻卫尉廖以布三千匹,城门校尉防以钱三百万,私赡三辅衣冠,知与不知,莫不毕给。又闻腊日亦遗其在雒中者钱各五千。越骑校尉光,腊用羊三百头,米四百斛,肉五千斤……臣今言此,诚欲上忠陛下,下全后家也。” 但奏章递上,刘炟未予理会,却将奏章束之高阁! 大丧之年,又是多事之秋,京城及天下七州从夏天开始便大旱,秋天旱情越发加重,夏旱秋旱相连可谓千年一遇,各郡国饥民遍地,民不聊生。大旱后必有大荒,那才是郡县动荡、最容易出事的时候。因此安定了朝班后,刘炟便又与三公、尚书台众官夜已继日,集中精力,开始开仓赈灾,防范即将到来的春荒。 在此时的刘炟眼里,世族富贵靡费虽然令人烦恼,但赈灾才是朝廷首务! 西域关宠、耿恭求援信,敦煌郡请示救援的奏章一道道传到雒阳,但内廷却十分安静,连廷议都没有。大鸿胪窦固、骑都尉耿秉焦心如焚,连续上书无人理会,便三度至北宫宣明殿外求见新皇。 老太监权倌见窦固连续三次求见皇帝,便自做主张进殿禀报,“陛下,大鸿胪三度求见!” 但刘炟全部心事都在防范即将来到的春荒上,每日与太傅赵熹、太尉牟融、司空第五伦、司徒鲍昱、尚书令郑弘和尚书台众官忙到夜里二更才歇,根本无暇顾及这位“社稷之臣”的内心呐喊。此时,刘炟正与众官批阅、审议各地奏章,闻言便怔了一下,又叹了一口气道,“汝转告大鸿胪,改日朕将廷议救援西域众将士!” 又令尚书令郑弘代为书诏,免除京城及兖、豫、徐三州田租、刍橐,并以国家存粮赈给灾民。诏令一下,各州府郡县便紧急开仓赈灾。虽旱情严重,但饥民都得到安置,天下未发生动荡。 与文官们不同,窦固、耿秉身为将帅,麾下将士在西域浴血奋战,岌岌可危,他们疼在心头,自然仍坚持不懈地上书。于是,到了十二月中旬,只到赈灾已经有了点眉目,刘炟这才有了精力开始关注西域军情。 刘炟先斥退了尚书台官员,除近侍权倌外,连内侍太监、宫女都不准进入章德殿御书房,这才下令召见窦固。窦固刚进入御书房门口,他就起身急步迎了上云,并躬向长揖到地,“老大人,此无外人,请受吾一拜!” 窦固长须颤抖,心里带着气。他见状将头扭到一边,显然不领情。刘炟又转到另一面再揖,窦固面色铁青,还是不领情,又倔强地将脑袋扭到另一边。刘炟则不依不饶,又跟着转到一边。窦固没法了,他轻叹了一声,只得很不情愿地还了礼。 刘炟拜毕,偷偷看一眼窦固脸色,见窦固脸色缓和了些,这才指着墙上黄色的缣图道,“吾知老大人心中对吾有气,大人乃先帝托孤重臣,社稷柱石,吵架前请先看图,再言西域军情不迟……” 窦固走到墙边看着缣图,这不是西域军事形势图,而是汉朝举国赈灾图。 每一个大旱的州上面,都画着一小团黄色的火焰,粗略一看,整整七个州,大汉大半个天下都火光熊熊。其实,他理解刘炟赈灾,赈灾为天下首务这没错,可也不能顾此失彼啊,他抱拳躬身对刘炟道,“陛下,请叫吾卿可也。灾情如火,赈灾为国之首务,老臣岂能不知,可汉军正在西域绝地苦战,赈灾与驰援可同时进行啊?!” 权倌亲自端着紫檀木托盘进来,刘炟端起脂玉杯轻呷,权倌则对着窦固躬身道,“大人请了!” 窦固只得端起玉杯呷了一口,书房内气氛缓和了一些。 等权倌退出室外,并带上门,刘炟才道,“窦卿,皇权如舟吏民如水,父皇也曾告诫于吾,国不可两面开战而自陷被动。今西域汉军败不过是一隅,而举国大旱已令天下震动,动摇社稷根基,吾不得有所取舍啊……” 窦固道,“河西汉军有七千人,河仓城内有充足粮秣,如陛下遣河西汉军驰援,不会影响中原赈灾。所谓救援与赈灾不能一心二用,不过是圣上托辞尔!” 刘炟道,“河西汉军出玉门,朝廷便要派将进河西主持,粮秣、人役都需专人筹备。吾为皇帝,国家一旦对外用兵,岂能与各郡国二千石安心赈灾?!” 窦固寸步不让,“救灾如救火,救人亦如救火。旱灾会动摇根基,可冷了西域将士的心,却会动摇国本……” 君臣二人将自己关在御书房内,唇枪舌剑,激辩了一场,可谁也说服不谁! 最后,窦固起身,面向刘炟跪下,他祭出了杀手锏,“寒了将士心,国有外侮时何人愿为陛下御之?自高帝以来,大汉何尝有过不管陷于绝地汉军之先河?皇上如此固执,老臣拚得一死,也要禀报太后,必恳求朝廷发兵解救西域汉军于水火!” —————————————————————— 注①:“腊”是祭祀仪式,始自西周,即在一年的最后一个月,去野外猎取各种野兽,用于祭祀百神,祈求五谷丰登,丁口平安、吉祥,称为“腊祭”。“腊祭”常在十二月举行,故从秦汉起,十二月被称为腊月。《说文解字》解释,“腊,冬至后三戌,腊祭百神。”也就是到汉代时,“腊祭”中又加入了“驱傩”活动,祛除邪气,激浊扬清,此时“腊祭”也被固定到冬至后第三个戌日。到南北朝时期,“腊祭”被固定到腊月初八,这便是今日腊八节的由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廷议辩决 窦固确实是豁出去了,身为汉军统帅,他已经被逼到了墙角,只能孤注一掷说出重话! “不要禀报太后!”刘炟闻言更是大惊,脱口惊叫道。窦固是先帝临终时指定的扶孤重臣,此话可不是能随便说的。遵前汉例,如果新君失德,辅政大臣甚至有权效伊霍故事①,即与三公会商后禀报太后,从而行废立之事! 刘炟慌乱起身,然后躬身扶起窦固,嘴里也带着火气怒叱道,“吾非‘弗克庸德’、‘无道’②失德天下之人,窦卿勿要胡乱比拟。还‘拚得一死’,真说得出。卿乃吾心中底气,乃吾江山社稷之臣,河要跟吾拚死邪……” “老臣未敢那样想,也是急了,请陛下息怒。老臣只是想到太后处为西域将士讨回一个公道,陛下,晚一天戊已校尉或将万劫不复啊!”窦固也带着气,虽然嘴上赔礼可话仍说得硬梆梆的。 刘炟看着老将军决绝的面容,他妥协了,努力将后面斥责的话咽了回去。他长长地喘一口气,尽量用缓和的语调道,“卿且勿急,卿且勿急,兵者国之大事,驰救西域将士事关重大,可明日廷议再决如何?” 等权倌送窦固出去,刘炟气得将手中脂玉山水纹杯重重掷于案上,嘴里恨恨地道,“温仁墩厚,哼,都是假的,原来是头河西犟牛。将吾比太甲、昌邑,莫名其妙,真气死吾也……” 与雄才伟略的乃父汉明帝刘庄不同,年轻的刘炟既没有刘庄的满腹韬略,更没有刘庄震慑群臣的威望。如此关系国家存亡的军国大事,他既不敢轻视二度北征、熟悉边务的主帅窦固与战略家耿秉意见,更不敢让窦固越级禀报太后,于是决定公卿廷议,让一班文臣、大儒们来决定西域戊己校尉二部生死! 其实,窦固根本未想闹到太后面前。刘炟年已十九,可先帝大行后,朝中大事都是太后做最后决断。虽然母子情深,但刘炟分明在竭力争取自主。因此,见刘炟拟廷议定夺,便也不好再反对,这场辩论才终于收场。 汉廷五日一朝,那天凌晨时分百官急趋入朝,小朝会在德阳大殿如期举行。 老太监权倌宣读了关宠、耿恭二人的求援文书后,刘炟先令窦固与大将耿秉介绍一下西域军情,这才道,“国内数州大旱,社稷动荡,救灾如救火。然西域屯边将士,冰天雪地中,与北虏鏖战,军情紧急。孰轻孰重,孰先孰后,朕一时难决,请众卿议决!” 耿秉是个火热性子,皇帝言刚毕,他便出班奏道,“陛下,中国之患,不在天旱,而在匈奴。匈奴不灭,则吾大汉难安。故先帝定下‘断匈奴右臂’战略,两度北征,并设都护佑西域。西域存,则河西安。西域不存,则河西必乱,北塞亦难自安。今西域都护已失,惟戊已校尉仍在苦战。臣以为,当务之急,当发兵西域,救孤城,再击匈奴,复设都护!” “大鸿胪窦卿也曾屡屡上书,卿意如何?”等耿秉说完,刘炟又看着窦固问道。 这让窦固愣了一下,军情如火,刘炟既命廷议,可耿秉说得已经再明白不过了,刘炟无任何表示。自己身为主帅时曾连番上书他避而不见,见了面君臣二人又大吵了一架,此时刘炟却象什么事也未发生一样问他意下如何,大有如众臣反对驰援汝便怪不得吾的劲头! 这也让窦固后悔同意廷议。一朝文官,先皇在时,将北征匈奴作为国策,有的是办法让各衙门同心协力,但在内心深处反对征伐北匈奴的大臣始终占多数。此时,朝野正在倾力赈灾,防范春荒,现在让这一班大儒来决定是否救援西域将士,这不是开玩笑吗? 因此,他带着一腔疑问走出朝班,朗声说道,“陛下,骑都尉之言,与臣意相合。都护陈睦已殉国,如戊已校尉与宜禾都尉再有失,则先帝所定之北征大业,势将付之东流。班超汉使团孤悬疏勒,如北道尽亡,则疏勒必危。如此,则西域必失矣。臣以为,举国大旱,赈灾是当务之急。然军情如火,为今之计,在赈灾同时,应发兵西域,再征车师!” 年轻的刘炟闻言,眉头轻轻跳了一下。窦固绵中带针,一句“先帝所定之北征大业,势将付之东流”,大有当廷斥责新政之意,这让刘炟隐隐有点恼火。 窦固这是分明在指责他,先帝尸骨未寒,便要放弃“北征大业”。但他性格温厚,脸上丝毫没有表现出不快。 先皇病重时,曾多次对刘炟交待过,“灭匈奴者,必窦氏也”、“固乃江山社稷之臣!”这话再明白不过,在满朝文武中,窦固是先皇钦定的辅国重臣、定海神针。在漠北的北匈奴、高原上的羌人和西南各夷国眼中,窦固是汉军的象征。朝廷遇到再大的危难,只要河西军传人窦固在,天下就谁也不敢妄动! 想到这里,性情儒雅、温厚的刘炟对众臣道,“朕以为大鸿胪与骑都尉所言有理,征讨匈奴,下西域,断北匈奴右臂,乃先帝定下之国策,断不能弃。赈灾亦不能懈怠,如何取舍,孰先孰后,不知众卿意下如何?” 窦固虽仅是大鸿胪,但满朝文武均知他功勋卓著,是汉军灵魂,也是先皇最信任的大臣,是被汉明帝寄予厚望的护佑江山社稷之重臣。他的态度如此明确,众臣一齐看着太傅、三公,一时噤若寒蝉,无人敢出头。 节乡侯、太傅赵熹,太尉牟融和司徒鲍昱这三个老油条,仍作闭目沉思状不发一言。谁都看得出来,他们三人是支持窦固的主战派。 他们并不怕皇帝面露不悦,他们是故意不言。东汉时,太傅为天子师,威望自不待言。三公在“杂考”时就有拒绝“连署”之权,即可以否决皇帝意见。他们之所以不言,是用沉默来支持窦固。朝堂之上决定国家大计时,一般等到他们说话的时候,往往连皇帝都不得不尊重三分。 这时,司空第五伦手持笏板出班奏道,“陛下,臣以为,为人臣者,当知何为轻,何为重。昔北匈奴犯边,边城昼闭城门。恰河水(注:即黄河)决,流民遍地。先帝隐忍,剑劈红烛明誓,尤先治河而后伐北,实诚不得已尔!” 他特别强调了“不得已”三字,忽然话锋一转道,“今天下百年大旱,饿民遍地,春荒即至,天下震动。北匈奴去年三月犯西域,都护五月亡,戊已校尉不过将数百人,已历年余,即便城在,人亦亡矣。子曰,‘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先帝大行,今又天下缺粮,臣以为,朝廷不能两面开战,当先赈灾后发兵!” 第五伦贵为三公,位高权重,他的话自然与窦固一样有份量。他说完后,刘炟在珠帘后频频颔首。窦固本想驳斥,他扭头看一眼赵熹、牟融和鲍昱这三个老东西,见他们安坐在坐床之上,依然在作闭目沉思状,便也暂时隐忍不言。 倒是侍中骑都尉周泽沉不住气了,他出班先向玉帘内的刘炟鞠躬,然后面向第五伦责问道,“西域失,则河西必动荡。河西动荡,则北塞不宁。国内不宁之时,更不能允外敌窥伺。请问司空,如边讯频起,北匈奴人举国再来,朝廷何以赈灾,国又何以自安?!” 周泽白须飘逸,不修边幅,却德高望重,他是先皇大行前诚恳挽留下的诤臣,他与侍中骑都尉孙堪二人,当年可是连汉明帝刘庄的话都敢顶。在整个永平时代,周泽、孙堪与司徒长史吴良(注:永平末年卒于任上)、原大司农常冲四人,是有名的诤臣,敢于直谏,汉明帝刘庄是既“恨”又离不开他们。有时“恨”及,甚至会收拾、教训一下,但四人从不收敛,直谏如故。 当年,汉明帝曾重用周泽,一度拜其为司徒。可周泽性格直爽,不修仪表,颇失宰相威仪,尤其是不管大事小事,事事必与皇帝较真,与司徒长史吴良一个德行,常常令刘庄在朝堂上下不来台,最后汉明帝不堪忍受,终于又打发他回太常寺,重任太常卿。 现在周泽说完了,第五伦面色酡红一片,自知辩不过这个猛人,便缄口不言。见司空第五伦明显气馁未敢对辩,周泽又转向刘炟,抱拳躬身道,“陛下,老臣以为,赈灾不能缓,然亦不能向北匈奴示弱,发兵西域乃国家大事,断不能迟误须臾啊!” —————————————————— 注①:伊尹为殷商初年丞相,汤王长孙太甲继位后失德,伊尹废太甲三年,待太甲改恶从善后才还政于太甲,并继续辅佑太甲。霍光是霍去病异母弟弟,汉武帝临终指定其为大司马大将军,和金日磾等共同辅佑年幼的汉昭帝。汉昭帝驾崩后,霍光迎武帝孙昌邑王刘贺(南昌西汉海昏侯墓墓主即刘贺)即帝位,但二十七日之后被废,又从民间迎回武帝曾孙刘病已即帝位,即汉宣帝。霍光与伊尹行废立之事,后人合称“伊霍”。 注②:伊尹曾著《咸有一德》,分析说夏朝所以灭亡是因夏王“弗克庸德”,商汤所以能代夏是因汤王“眷求一德”,以此教育太甲。霍光之所以短短二十七日即废刘贺帝位,理由则是刘贺“无道”,失德于天下。其实,短短二十七日,便能断定、无道、失德,未免夸张了些,难免弄权之嫌。地节二年(公元前68年)霍光病逝,两年后,霍家因谋反被族灭,长安城中受牵连先后被族灭的有数千家,惨烈异常。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鲍昱两问 刘炟惶惶然,一时难以表态,便带着同情从帘内望着身形略显佝偻的第五伦。第五伦没有和周泽辩论,深谙为官之道的他断然不会与闻名天下的诤臣们结冤。况且,还有一个硬骨头孙堪正蛰伏着呢,一旦周泽落了下风,孙堪必会杀上前来,令他更加难以招架。 这景象令窦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先帝到底英明,似乎他早就预料到了今天的局面,故而提前在朝廷内埋了几颗硬子,关键时刻竟然能令乾坤倒悬! 议郎杨终见司空遭到当面诘问,脸早气白了。他腾地站起,出班奏道,“陛下,吾闻《司马法》云,‘国虽大,好战必亡。’社稷之基,民也。试问,与劳师远征救助几十个士卒比,赈灾救千万吏民于水火,何为重、何为轻?故臣以为,司空大人所言,乃谋国之虑也,朝廷当以赈灾为先……” “哼!”与第五伦比起来,杨终人微言轻,难以影响朝政大局,周泽、孙堪轻拂白须,安然入坐,以他们身份地位自然不屑与杨终之流辩论。 赵熹、牟融、鲍昱三位宰辅也都不约而同地睁开老眼,象看一个天上来的异人一样看着这个面色白净、清秀儒雅、身材斫长的校书郎。而窦固、耿忠、耿秉等一班武将,则都怒视着这个迂腐儒生,恨不得一拳将滔滔不绝的大论砸回他的肚中。 一派胡言,这分明是公报私仇!校书郎班固正在往笏板上写要点准备发言,闻言惊得手中狼毫顿然脱手,他屁股已抬离脚跟,仓皇间就差要打断杨终的话,幸好御史中丞薛池以严厉目光制止,班固才硬着头皮重新坐到脚跟上,听杨终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是啊,朝堂之上,言者无罪,你能不让人把话说完么? 杨终长篇宏论倾洒而出,等他洋洋洒洒终于言毕,还未坐下,班固出班奏道,“陛下,杨终大人阅《司马法》,只取其首为其所用,不能为其所用则尽去之,实为误国之言。《司马法》还云‘天下虽安,忘战必危。’汉匈战于西域,关系天下安危。况此时边郡并不太平,便能忘战乎?臣以为,救助西域将士刻不容缓!” 杨终见是班固发难,便抱拳向班固鞠了一躬,并未反击。 建初四年(公元79年),杨终上书建议仿孝宣帝甘露石渠故事(1),裁定经义。后杨终因放纵族人犯法而连坐,被雒阳令周纡投入雒阳诏狱。当年十一月间,刘炟拟在白虎观大会天下群儒,以敲定五经异同。因杨终是提议者,且本身即是大儒,不可或缺,故而校书郎班固、贾逵联名将其担保出狱,使其得以参加了白虎观朝议(2)。 杨终虽然礼让班固,但奉车都尉韦彪、尚书侍郎周道子、尚书陈宇等一班主和大臣迅即出班奏议,于是双方唇枪舌箭,互不相让。 等众臣辩论得差不多了,太尉牟融慢腾腾地站起,象征性地轻抚了两下长袖,这才颤巍巍地出列。堂上刹时安静下来,众臣都看着这位大汉能臣。 牟融走到帘下,面向刘炟额手奏道,“陛下,北匈奴为吾大汉国患,先帝所定‘断匈奴右臂’国策,实汉人千秋万代之大计也,岂能轻言废止?先帝两伐白山,北匈奴败亡已不远,又岂能半途而废?贤者曰,孝子无改先父之道。先帝大行不远,国策不宜回异。将士危难而国不救,自高帝以来,未尝闻也!” 扛鼎重臣牟融连发两问,可谓掷地有声,朝堂内顿时为之一凛。 司徒鲍昱性耿直,牟融刚坐下,他便起身奏道,“陛下,今使人于危难之地,急而弃之,外纵蛮夷之暴,内伤死难将士之心,诚令他时,北匈奴复犯塞寇边,陛下将何以遣将用兵?!请问杨大人与诸位大人,北胡、西羌、西南夷乱心未止,他时朝廷又如何退敌?!” 鲍昱也是两问,他故意停顿一下道,“戊已校尉二部兵各数十,北匈奴围之却历年不下,是其寡弱而不能为也。老臣以为,将士危难绝域苦战,救急如救火。可令敦煌、酒泉太守各将精骑二千,多具幡帜,倍道兼行以赴其急,匈奴疲极之兵,必不敢当,四十日间足还入塞!” “老臣亦以为然也!”两位重臣说完,闭目沉思状的太傅赵熹站起身,大幅度地点了点头又坐下。一边的窦固见这三个老狐狸终于一锤定音,第五伦等反对救援的一派文臣,再无复敢辩,心里不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朝堂上瞬间成了一边倒之势,杨终、周宇等人急得脸彤红,他看看司空第五伦,又看看自己的一派众臣,见众人都低着头故作沉思状,他们嘴张了张,终于恨恨地未敢再辩! 鲍昱与牟融一样,根本不屑与杨终之流辩论,尤其是鲍昱两问可谓声色俱厉,令众臣为之一振。试问,你杨终之流一群腐儒,除了巧舌如簧,误君误国,有何能耐为朝廷拒敌御边?! 刘炟心里大为不爽,太傅、太尉、司徒均支持大鸿胪窦固出兵之议,此时,他不是不想反对,而是不能反对。司徒鲍昱一句“北匈奴复犯塞寇边,陛下将何以遣将用兵”,让他听得战战兢兢的。他一时一刻也不敢忘了先皇既定国策,他望着帘外的朝堂下窦固那伟岸、苍老的身影,一时心里五味杂陈。 沉吟了一会,他还是咬牙下了决心,在帘内轻声说道,“众卿所言,甚合朕意。着各府各衙,赈灾事不得懈怠。然西域军情,也缓误不得。朕将禀明太后,拟令太尉府统筹一切,筹划远征!” 朝会散了后,刘炟急坐辇车赶到永安离宫,向太后禀报朝会议定的出征大事。 对外用兵可不是小事,刘炟未敢说是廷议定策,但太后已经得到消息。儿子竟然把是否求援西域汉军弄上朝堂上去廷议,太后恨其不争,怒声斥责道,“兵者国之大事,人君者国之主也。将士为国流血舍命,汝竟然犹豫救与不救?还要弄上廷议决断?身为皇帝,汝就不怕寒了千万汉军将士的心哪?!” 受到太后一顿训斥,刘炟一句话不敢顶。他虽憋了一肚子气,但还是不敢犹豫了。晌食后便在宣明殿小朝堂内召见各府衙臣僚,发布出征令! “令骑都尉耿秉为征西将军,屯酒泉,行酒泉太守事,调度节制救援西域将士。令酒泉太守段彭、敦煌太守王遵、谒者王蒙、谒者皇甫援,发张掖、酒泉、敦煌三郡及鄯善兵共七千余人,速出玉门以救之。” “臣等领旨!” 牟融、耿秉、王蒙、皇甫援等人均领圣旨,接受了兵符。一边的大鸿胪窦固嘴张了张,还是将话忍了回去。作为曾经的汉军统帅,他窦固无疑是最好的远征人选,他和耿秉也一直在筹划再征天山。可皇帝却命牟融的太尉府主持远征,而耿秉居酒泉不能出塞,只让段彭、王遵、王蒙、皇甫援四将出塞救援。 牟融、耿秉被明令不能出塞,段彭、王遵是边将,熟悉西域军情,而王蒙、皇甫援均是第一次出塞。如此安排,说白了,刘炟这是向各府衙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那就是汉军远征的任务只是救人,救了人便应迅速撤军,此次远征不承担“北击匈奴、经营西域、并断匈奴右臂”的战略任务。 窦固默默地闭上眼睛,再未出言。御史中丞薛大人分明看到,老将军跪坐案后,昂首向天,双目微闭,眼角两滴混浊的老泪一齐飘然落下。 当天散朝后,窦固不再返回北军大营,也没有返回鸿胪寺,而是告假直接返回窦府。汉廷五日一休沐,今天并非休沐的日子,平时官员都是住在官署中。 他已经不是汉军统帅,远征已经与他无关。 当天晚上,他与公主相顾无言。班超独撑西南半壁,耿恭孤悬天山以北,匈奴人举国前来,局势万分风险,可把他们带入西域的他窦固却只能置身事外。这令两个老人万千挂念,如惊涛骇浪一般,几乎痛不欲生。 无以寄托,便只能一爵接着一爵,把自己灌得大醉。 夜里二更时分,耿秉从北营返回城内,直接驰入窦府。 挟着一阵寒风,耿秉进入厅内,先向长公主行了礼,这才焦急、悲痛地对窦固禀报道,“都尉,今接曹钱将军密报,柳中城已校尉关宠将军已殁……” 窦固酒意未消,却摆摆手,制止耿秉继续说下去。两人目光交流一下,耿秉读懂了窦固的目光,原来,窦固未离窦府,却对西域情况是了如指掌。 耿秉不解,“都尉既已知情,今日朝堂上为何仍言救两校尉……” “呈不知情——”窦固请耿秉进入书房,这才断然说道,“吾已为大鸿胪而非都尉,岂能知情哉?吾以为,汝所知也未必是实情,曹钱所报仍需要证实!” 耿秉看着窦固,瞬间便明白了他的心思,便坚定地点点头! 长公主亲自带人将酒菜搬进书房内,又给铜盆内添了炭,待火苗跳跃起来这才退出室外,并随手关上门。耿秉端起爵痛饮一顿,直言道,“都尉与太傅,先帝系于重托,形同托孤重臣。今日朝堂之上,圣上分明要改弦更张,都尉何故不争?先帝定下国策,莫非就此中途而废么?” 耿秉没有称大鸿胪,却仍称都尉,这让窦固心里大为不满。 “汝不该来吾府中,吾已不领军,这是犯忌之事。此次远征,汝为征西将军,责任便重于天。”说着,窦固掉头看一眼身后墙上的大幅黄色缣图,长叹了一声,端起手中爵一饮而尽,并重重地掷于案上,“耿将军此番北征,必能救耿恭、关宠出孤城,然今日西域最难者,乃是班超、曹钱也。” 耿秉道,“难道皇上会招回汉使团、宜禾都尉,拱手放弃疏勒国?!” 窦固道,“新皇甫立,天灾不断,国内动荡,民不聊生。皇上宅心仁厚,民惟国本,灾情比天大,自然以赈灾稳定国内为至要。然既赈灾又北征,势难两全,难说皇上不会暂时全部放弃西域。因此……” —————————————————— 注(1):西汉自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儒学成为统治思想。汉宣帝时,为统一儒家学说,加强思想统治,于甘露三年(公元前51年)诏令萧望之等天下大儒,在长安未央宫北的石渠阁讲论五经异同,由汉宣帝刘洵亲自裁定评判。石渠讲论的奏疏经过汇集,辑成《石渠议奏》一书,又名《石渠论》。 注(2):建初四年(公元79年)十一月,汉章帝刘炟效仿石渠阁论经旧事,下诏令将、大夫、博士、议郎、郎官及诸儒大会雒阳北宫的白虎观,讲论五经异同,由五官中郎将魏应承制问,侍中淳于恭奏,由汉章帝刘炟亲称制临决。白虎观会议历时一个多月,最后班固将会议记录整理成《白虎议奏》(即《白虎通德论》,又叫《白虎通义》)。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全局在胸 “果如此,吾该如计奈何?”耿秉急道,乱麻一团,他理不出头绪。 窦固从案后坐床上起身,右手端着火烛走到墙面的织图前,左手食指指着图上的伊吾庐城,接着自己的思绪道,“此番远征,不能违背帝令,当以救人为主。将军居酒泉,可令酒泉太守段彭、敦煌太守王遵率军出昆仑塞,从伊吾绿洲进入车师前国,骤围交河城。正隆冬时节,如兵出神速,定能斩杀大批北虏,并越天山救出耿恭!” 耿秉也起身走到绢图前,为难地道,“吾不能出塞,可汉军救耿恭后,就这么退回河西么,汉军撤回,班超麾下南道诸国完全洞开,单于必举国往攻!另倘若皇上命放弃西域,曹钱必遵令东返,而班超定然抗命。伊吾一失,班超孤军绝地,岂能不败?!况班超不归,皇上如恼怒,班氏一族亦或有大祸……” “伯初切记,汝乃镇西将军,是西域主帅,而不是将!” 窦固面露不悦,骤然声色俱厉地打断耿秉的话,“为将者身背矢石,将万千士卒冲锋陷阵,是为本分。而为帅者,居河西帷幄之中,调度四面八方,定略万里之外,为三军致胜造势夺势是为本职。皇上既令汝居河西,掌五郡,经略西域,便是份内事。既放弃西域,要镇西将军何用?!” 耿秉痛苦地道,“都尉,汝知吾性急不擅为帅,吾宁愿在都尉麾下运筹帷幄、建功远域。今头绪纷乱,吾究竟该如何办……” 窦固摆摆手再一次打断耿秉的话,他顺着自己的思路道,“先皇得仲升,朝廷之幸也,国家之幸也。仲升有大志,不达目的,绝不会回头,即便陛下也难命其东返。夺西域断北匈奴右臂者,必班仲升也。今上命汝居酒泉,汝至河西可速开府,并于星碛山(注:即今猩猩峡)屯兵,策应宜禾都尉府。伊吾存,则单于必不敢放手西进围攻班超汉使团,此为大计!” 耿秉又问道,“倘若圣下令宜禾都尉撤回河西,吾当奈何?” 窦固虎目圆睁,声色俱厉地道,“先皇宾天之前,定然已有遗诏。‘断西域右臂’乃既定国策,今上断不会改变。汝需切记,曹钱和汉军可以回,然伊吾庐断不能丢!倘若丢失伊吾庐,汝便是大汉之罪人!” “啊?既撤回汉军,伊吾如何不丢,都尉之意是……”耿秉倒吸一口凉气,一时未反应过来。这怎么可能,难道指望羸弱的蒲类国以伊吾营千余弱旅和一座孤城伊吾庐,拒单于数万大军? “在班超稳固西南之前,伊吾断不能丢失。”窦固指着缣图面授机宜,“只要班超不离开疏勒国,汉使团便仍然将南道鄯善、于阗、疏勒三国,汉军便仍有西域半壁。班超乃谋全局之高手也,以班超之能,必令鄯善国为蒲类国后盾,守护伊吾庐城。故而,汝可于星碛山隐秘屯兵策应,单于便不敢放手袭夺伊吾,此乃全局之根本。西域不失,则河西可安。河西安,则天下固!” “此实高棋,高棋啊!星碛山在河西境内,吾屯兵圣上亦无话可说,昏了头,吾怎么没想到……”耿秉恍然大悟,一颗悬着的心也才放了下来。 窦固道,“伊吾孤城,是守不住的。然要尽可能掌握在汉军手中,令班超有时间巩固南道各国!” “谢都尉——”耿秉躬身向窦固长拜道,“难怪先帝以都尉为朝廷柱石,秉已深深体会之,都尉韬略,吾诚不及也。吾居河西,还请都尉续谋全局,襄助班仲升功成!” “勿要自轻——”窦固在火盆上烤烤手,“谋全局吾不如汝,谋一隅汝不如吾!” 第二天,耿秉信心满满地带着越骑校尉孙彪、越骑司马楚良等十数名亲信随从人员,穿崤函古道,过三辅,经河东,一路向西疾驰而去。途中各州府郡县衙迎送,礼节备至,但耿秉一概不停,仅于驿置中小歇,终于在十二月十七日,风尘仆仆到达积雪覆盖的酒泉边塞下的昆仑塞,与王遵、郑众和段彭汇合。 此时,河西酒泉、武威、张掖各郡已集结六千余骑于昆仑塞。敦煌郡派出的则是中郎将郑众麾下精锐,由秦惇、秦褒两司马领军的玉门关营和阳关营。 玉门营、阳关营是郑众来敦煌郡后精心训练出的沙漠劲旅,每营各一千骑,领军之将秦惇、秦褒是亲兄弟,他们的兄长便是大汉赫赫有名的骑都尉秦彭。永平十五年(公元72年),秦彭曾作为驸马都尉耿秉的副将出征北匈奴。此时,秦彭已进入塞北,接替刘张成为塞北军主将,秦惇、秦褒兄弟二人便皆以司马之身随段彭、王遵远征! 耿恭的部下军候范羌正在军中,耿秉详细听取了范羌的禀报后,迅速将一千劲卒交给越骑校尉孙彪、越骑司马楚良,命其成立镇北屯骑营,先行离塞,至星碛山筑塞屯守,策应伊吾庐城汉军。并在星碛山建立兵站,储存粮秣武备,为征北大军提供粮秣保障。 等两将接过兵符,耿秉又庄重密令道,“吾征西将军府掌河西五郡,为汝二人后援。不管伊吾庐守将为何人,伊吾庐城丢失,汝二人都需提头来见!” 二将愣了一下,他们这才知道自己肩上真正的使命,怪不得要在星碛山建兵站,孙彪道,“请将军放心,吾二人定与汉军伊吾守将保持驿传,互相策应,确保伊吾庐城万无一失!” 等孙彪出发后,耿秉才正式接过了酒泉太守印绶。并迅速开府升帐,命征北大军以谒者王蒙为先锋,以原酒泉太守段澎为主将、敦煌太守王遵为副将,以谒者皇甫援为后军,大军即刻出发,出星碛山,从伊吾绿洲秘袭车师。 耿秉确定的主要策略为二路夹击,一路由谒者皇甫援率玉门关营、阳关营二千骑,出玉门关,经蒲昌海,公开过白龙堆,越过墨山国,直出车师前国柳中城。以酒泉太守段澎、敦煌太守王遵率领前军、中军,在军候范羌引导下,出昆仑塞,过星碛山和伊吾庐,直达车师前国交河城。 耿秉强调,“匈奴呼衍部惯于骑射和野战,不擅守城与攻城。故吾两军要调整速度,务于建初元年正月十五日午时前,同时发起攻击。务求在阵战或野战中,歼灭呼衍部有生力量,解救戊已校尉于水火!” 散帐后,谒者皇甫援率麾玉门营、阳关营二千人马迅速出玉门关,进入茫茫的大沙漠。 二天后,即汉章帝建初元年(公元76年)正月二日晨,酒泉太守段彭、敦煌太守王遵率汉军主力自昆仑塞北上,出星碛山(注:即今星星峡),进入西域茫茫的大沙漠中。 虽然关宠已殁,窦固与耿秉都已得到密报,但是,他们制定的北征部署,仍是先击车师前国,再出天山之北救耿恭。这是一出由将帅主导的大棋,是确保汉军此次远出,不但能救出耿恭,而且还必须与经略西域的北匈奴主力南呼衍部决战,消灭其有生力量,最大限度地减轻位于葱岭之下的班超汉使团的压力。 历史应该牢记,大汉军事战略家窦固虽然已经卸去战袍,成了专管外交事务的最高官员大鸿胪。但是,他一时一刻不忘先帝与先河西大将军窦融老大人的嘱托。这巧妙的一着借力妙棋,为班超能成功坚拒北匈奴南呼衍部的攻击,创造了一线生机! 此时的车师前国,消灭了关宠的汉军,呼衍王占领了柳中城。他将王庭设在交河城,郝宿王、万夫长石舂担任交河城镇守使。同时命万夫长呼衍砭占领并镇守柳中城,命、万夫长、幕师木都镇守高昌壁。并派出二哨小队,向东方的伊吾庐和南方蒲昌海边的楼兰城,放出了警戒。 建初元年(公元76年)正月十一日,柳中城镇守使呼衍砭派出的沙漠巡哨小队,率先在沙漠中发现汉军。只见汉军旌旗蔽日,战马萧萧,尘沙蔽日接天,看起来足足有“万余骑”,正向车师前国凶猛扑来,且离柳中城不过三日距离。 呼衍砭闻报大惊,一边准备坚守城池,一边迅速向交河城的呼衍王告急,并再次派出探骑,务要搞清汉军兵力和主将姓名。 正是大雪纷飞的冬季,汉军近万人自楼兰城方向来袭,呼衍王内心十分恐惧。从汉军第一次征白山起,他每战必败,已经被窦固打丧了胆。但潜匿于汉朝内部的斥候已经传回消息,北匈奴人克星窦固已经被削去兵权。想到这,他迅速镇定下来,决心利用车师前国三座坚城,让汉军也尝尝攻城之苦。 汉军远来,想攻破大营与坚城交河,绝非易事。 计议已定,他先给天山以北的蒲奴单于报警,同时在纷飞的雪花中离开老巢交河城,进入城外大营。进入大营安顿下来后,他再派出信使,命呼衍砭与木都倚城坚守,待汉军粮尽,定然不战自退。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三征车师 但是,由于柳中城被围城数月,汉军虽然城破人亡,柳中城也被打得残破不堪。匈奴人擅长野战、远袭,不擅攻城,更不擅守城。呼衍砭担心自己会重蹈关宠覆辙,柳中城一旦被汉军围城,定然也会截水断流,自己岂不是也要玩儿完? 于是,他自己做主,依托坚城,同时在北城门外扎下坚固大营。既有利于坚守城池,又不致全军被陷于城中。他坚信,汉军数千里远来,人马疲惫,定然对坚营与坚城奈何不得! 正月十五日午时,在耿秉规定的攻击时间到来前,谒者皇甫援率后军秦惇、秦褒麾下的二千人马从沙漠中骤然杀出。他们一边疾驰一边快速变换成攻击队形,到沙漠边缘离匈奴人阵形一箭远处时,便突然结阵相拒。 城头飘扬着北匈奴南呼衍部的战旗,皇甫援和秦惇、秦褒悲哀地看到,已校尉关宠和他的千余名汉军均已经殉国。望着城头上乌云一般的黑色旌旗,汉军每一个士卒眼里都冒着怒火,渴望屠净眼前的匈奴人,为殉国将士报仇雪恨。 看着匈奴人凭着坚城固营,却出城列阵相拒,皇甫援既不解,心里又大喜。 探马已经判明汉军只有两千骑,呼衍砭害怕在城中坚守被后续汉军围城,便率领他的三千守军在柳中城外结成大阵,正以逸待劳,等待汉军前来陷阵时击溃这股汉军。等汉军扎阵完毕,呼衍砭帐下一名千骑长举着弯刀至汉军阵前搦战。 主将皇甫援刚要亲自出战,秦惇一声不吭,已当先拍马出阵。两人在沙漠上战约二十合,秦惇勇不可挡,一矛将千骑长挑飞。匈奴阵中,前军主将呼衍砭头一偏,又一名千骑长拍马而出。两人交战不足十合,千骑长又被秦惇长矛贯穿胸部而亡。 呼衍砭大怒,自己拍马而出,举着大刀向皇甫援杀来。 皇甫援拍马接住,两人大战了五十余合,竟然不分胜负。双方正要鸣金收兵,恰在此时呼衍砭稍一分神,被皇甫援一矛扎中左边大腿。 呼衍砭差点落马,手中大刀失手,便急忙抽出腰中弯刀招架。 就在此时,北匈奴中军开始鸣金。皇甫援可不想停手,如果让呼衍砭退入城中、营中,就难打了。秦惇的玉门营、秦褒的阳关营以守城见长,弩射技艺高超,攻城不是强项。以区区两千擅长防守的精骑,想攻下数千敌坚守的坚城,简直是痴心妄想。 他不知道酒泉太守段彭、敦煌太守王遵的人马杀到哪了,此刻或许已经开始围困交河城。见匈奴人鸣金,皇甫援当机立断,手中长矛向后一招,自己已当先追杀呼衍砭而去。 呼衍砭正驰向自己阵中,忽闻身后马蹄声急,回首一看,见汉将竟然追杀过来了,仓促间便抽身急走。匈奴阵中,见主将遭到追杀,汉军喊杀声震天,已经全军开始冲锋,便箭如雨下。可汉将一一挑落箭矢,势不可挡地冲杀过来。到了匈奴阵前,战马腾空而起,跃入大阵,如入无人之境,瞬间挑杀十数名士卒。 汉军玉门营、阳关营两千骑均执矛或环首刀,如潮水一般与猝不及防的南呼衍部战阵碰撞到了一起,两军开始残酷的近身搏杀。 守军虽人数略占优,但较短的弯刀和士卒搏杀能力均不如汉卒,两军很快便分出了高下。呼衍砭仅带领千余人退入城内,且城内也到处喊杀声连天,每一条街道上都在交战,而被关在城外的北匈奴士卒则四散哄逃。 秦惇、秦褒已率部与北匈奴人绞杀在一起,此时已经追着北匈奴人腚后杀到城内。 呼衍砭心里叫苦不迭,这两千汉军战力惊人,他心里悔恨自己大意了。腿上的伤口仍在汩汩流血。他连马都没来得及下,更别说包扎一下了。他知道柳中城已经不能守,便仅带着数百人打开北城门,向西北方的高昌壁方向逃去。 皇甫援夺了柳中城,此战玉门营、阳关营战果辉煌,仅阵亡百余人伤二百余人,便斩首近千级。皇甫援再接再厉,不给呼衍砭喘息之机,在柳中城休整一个时辰,收拾伤员,喂食战马,士卒饱餐,然后便率两营汉军向北追击。 两城相距不足百里,呼衍砭被一路追杀,天黑时便到了高昌壁城下,木都将其放入城中,便紧闭城门,准备凭坚城与汉军打持久战。 皇甫援、秦惇、秦褒都是悍将,此时杀心正炽。 刚才在柳中城内,随处可见关宠和汉军将士们英勇作战的痕迹。城中有数十口井,有的深达十几丈。皇甫援、秦惇、秦褒眼含热泪,他们能想象,北匈奴人绝了水源,汉军干渴难耐,城中掘井却不得水,最后,校尉和士卒都绝望了。北匈奴人奈何不了他们,可干渴却摧毁了这支铁军,到最后一刻全体渴死在城头…… 关宠及汉军将士的惨烈殉国,已经深深地激怒了三将与敦煌郡两营刑卒,围城后将士们恨不得马上攻城! 柳中城、高昌壁与交河城从东南至西北,在一条直线上,汉军区区两千人,人人张六头火炬,仿佛千军万马,各营热火朝天地伐胡杨、榆树,准备制作攻城器械。城头上火把通明,匈奴人以为汉军会连夜攻城,惊呼呐喊着忙乱成一片,抓紧部署守城。可皇甫援却虚晃一枪,夜里三更时分,突然饶城而走,全军向交河城袭去。 天亮前,他们便赶到交河城下,只见酒泉太守段彭、敦煌太守王遵竟然以区区五千骑围着南呼衍部万人大营,数十架抛车正在轰击寨栅、辕门等防御设施,汉军整装待发,全军即将发起攻击! 皇甫援迅速归建,进入后军位置。 原来,咋天中午,汉军准时赶至交河城,突然出现在北匈奴大营前。呼衍王出营列阵,双方打了一阵。谒者王蒙麾下众将,在阵前力斩两名匈奴将领,汉军一名军候也被砍杀。傍晚时分,呼衍王鸣金收军。半夜时分,段彭突然下令开始轰击北匈奴大营,准备在天亮前破营强袭。 皇甫援完全赞同段彭、王遵的战法,强夺柳中城成功令他确信,南呼衍部被窦固都尉两次北征,已经打残了。百战老兵基本都被消灭,现在的南呼衍部,都是征召而来的能控弦牧民,未及整训和大战历练,战力已经远不是汉军的对手。夜晚强袭定能使其丧胆,则大营必破。 果然,汉军与北匈奴抛车营互相一顿狂轰滥炸后,渐渐分出了高下。汉军抛车优势明显,距离远,威力大,北匈奴大营寨栅残破,营帐破损。 就在此时,站在中军的段彭举起了手中的长矛,敦煌王遵则亲自擂响战鼓,前军主将谒者王蒙带领前军齐声呐喊着,毫无征兆地发起了冲击。 “杀——” 汉军前军三千人如潮水一般向北匈奴大营涌去,大营内两排弓兵射出如蝗箭矢。汉军以大盾遮挡,或用矛拍落,或用环首刀旋飞,前锋瞬间便冲过残破的寨栅,挑开拒马,惨烈的搏杀迅速在寨栅边展开。 谒者王蒙一马当先,勇不可挡。他用长矛连续挑翻几十名弩兵、弓兵,汉军三千人从辕门一涌而入,与南呼衍部各营在大营内绞在一起。呼衍王在众将的簇拥下站在王帐前,他深知汉军悍勇,但匈奴人兵力占优。于是,他利用人多的优势,命各营以车轮战轮番围困冲进大营的汉军。 王蒙越杀越勇,浑身已经被匈奴人的鲜血染湿。匈奴人则越杀越多,让他不免心惊,心里略生寒意,感到焦急。 段彭、王遵站在中军,将战场形势全部看在眼里。谒者王蒙的前军虽然勇悍,但匈奴人多势众,眼看前军有被陷在大营内的危险,于是,两位太守一马当先,挥动中军二千余人,及时加入战场。中军加入,前军深受鼓舞,汉军士气大振,匈奴大营内很快火光四起,很多战帐被点燃,战场形势开始向汉军倾斜。 皇甫援的后军和抛车兵士卒们,都一齐看着皇甫援,在等待他的号令。皇甫援判断着战场形势,见前军、中军五千汉军已经渐渐与匈奴打成了平手,他忽然举起手中的长矛,大吼了一声,“杀——” “杀——” 后军两千人,六百余名抛车兵,均一齐跟着皇甫援驱马杀出。 战场本已经势均力敌,此时皇甫援、秦惇、秦褒三将率后军二千六百人陡然加入,匈奴人瞬间抵御不住,便一群一群脱营而逃,使战场形势急转直下。 酒泉太守段彭、敦煌太守王遵身先士卒,一直杀到呼衍王的大帐前,士卒们点燃大帐,呼衍王在众将的掩护下,已经向西北雪大坂上奔去。大营内火光四起,汉军在四处追杀匈奴人。皇甫援加入战场后,与秦惇、秦褒二将紧紧咬着呼衍王,后军紧随其后,一直追到雪大坂前才罢休。 等皇甫援率军返回,此时天已亮了。 大战之后,只见营内的积雪地面已经被血染红,到处都是残破的尸体,到处都是一群群的俘虏。大营废墟内浓烟弥漫,景象惨不忍睹,令人触目惊心。汉军开始打扫战场,包扎伤员。这场凌晨时发生在交河城下的大血战,匈奴人被斩首三千八百级,俘虏三千余人,缴获牛羊百万头。 而汉军也有一千余名士卒在混战中殉国,伤者七百余人,人马疲困,亟待休整再战。各营将领也几乎人人负伤,谒者王蒙伤最重。他左肩中了一箭,重箭锥形簇击穿肩头铁甲,扎及肩胛骨。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风雪孤城 呼衍王带着残部通过柳谷(注:即今达板城镇)进入积雪覆盖的天山大坂,逃向天山以北。侦骑探报,高昌壁内的匈奴人,闻交河城陷也已弃城西去,向秦海(注:即今博斯腾湖)方向的危须国逃去。 “太守,是否攻击交河城?”皇甫援求战。 段彭却摇首道,“无需攻击,稍待一会,吾料定安就必举国来降!” 果然,当日头即将升起之时,车师前国国王安就带着众官、贵族顶着寒风,出了河心高台上的王治交河城(注:故址位于今吐鲁番市以西约十余公里雅尔乃孜沟中),一大团人策马向大营驰来。 大战方息,大营内外,从辕门至中军大营,到处都是人马尸首,触目惊心。看得安就魂飞魄散,至辕门时便下马战战兢兢步行,至中军大帐前扑身跪倒,膝行至段彭和王遵面前,嘴里大叫投汉。段彭不喜这个墙头草,扭头理都不理他,作为汉军前敌主将,此刻他心里正在做着艰难的选择。 敦煌太守王遵见状便抚慰了一番,令安就迅速返回王城,继续领国。安就唯唯诺诺,率众官、贵族返回王城。 刚才这一战,汉军付出了惨重代价,此时段彭正陷入进退两难之中。 他的使命是援救关宠与耿恭,关宠校尉已经殉国,戊校尉耿恭不足千人孤悬山北,被单于亲督两万骑围困在小小的疏勒城已经一年有余,此时没有人会相信他还能活着。 但天山南北因大雪封山,雪峰阻隔,音讯已绝,如果不能得到确认便退兵,对朝廷、对汉军、对耿恭家人,都无法交待。 敌情很严重,蒲奴单于亲自坐阵山北,天山以北南呼衍部、左鹿蠡王部大军麇集,左贤王部随时可以从疏榆谷西进,汉军以五六千疲惫之师,不经休整便再击山北,令段彭心里发虚,感觉实在没有把握。 他与敦煌太守王遵一时难以决断,便紧急升帐议决,结果众将也都认为耿恭定然已经殉国,没有必要劳师远征,徒陷风险。谒者王蒙更是力主迅速撤军,一刻也不能耽搁。 见段彭、王遵犹豫不决,王蒙出列道,“关将军据柳中坚城犹不能守,大雪封山,戊校尉耿将军部不过数百人屯山上孤城,单于两万骑围攻年余,岂有生哉?如吾军劳师山北,定陷六千大军于死地、绝地,两位太守,吾以为断不能为之!” 众校尉、司马、从事俱附和王蒙,连皇甫援也赞成王蒙之议。 一场惨烈鏖战,北征战果辉煌,此时见好就收自然是明智之举。众将的意见,令段彭、王遵渐渐坚定了班师的决心。可恰在此时,帐外闹腾起来,原来,随军做向导的耿恭帐下军候范羌,正在闯中军大帐,欲见两位太守。 段彭命其进来,范羌跪地道,“太守大人,大军数千里远来,今已至交河城,离疏勒城不过一山之隔,却见死不救,会令汉军将士寒心哪。羌恳求太守,只需翻越雪山,区区数百里便可到疏勒城下。汉军守孤城年余,此时撤军将陷耿校尉部于孤军绝地……” “一派胡言!” 谒者王蒙斥责道,“柳中如此坚城,因绝水而城破人亡。疏勒城小,又在山梁上,如单于命人绝水,疏勒城岂能无水自守哉?北虏围困经年,从去夏至今春,城中何以为食?既无水无食,又何能坚守?” “别人是不可能,可校尉便可能!” 范羌扭头怒视着王蒙,梗着脖子顶撞道,“奉车都尉窦将军临撤军时,便做了妥当安排,疏勒城内粮秣、草料充裕,城傍涧水断流亦不怕,如何守不得?皇上令大军北征,是为救校尉也。今大军伫足山南,岂能知校尉是否守得还是守不得?!倘若大军班师回朝,致校尉为敌所陷,试问诸位大人将以何颜面圣?!” “你……”一个小小的军候,竟敢出言冲撞一名将领,令谒者王蒙愣了一下,一时无言。 谒者皇甫援见范羌放肆,不禁大怒道,“现西域各地已尽是匈奴人,吾军苦战之后,未得休整。单于有兵数万,多悍勇骑卒,非南呼衍部残兵可比,且以逸待劳,汝想置吾全军于险境乎?” 范羌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不再理会王蒙、皇甫援,而是回过头来对段彭、王遵道,“太守大人,末将跟随耿校尉在塞北效命多年,校尉忠心许国、义薄云天、生死决绝,无皇上退兵令,校尉会一直坚守下去,只至最后一人。今离疏勒城咫尺之遥,倘若半途而废,即便圣上不追究,太守与众将亦会遗恨半生!” 对两位两千石太守如此不敬,众将怒极,王蒙左肩阵阵刺痛开了,他豹眼圆睁,浑身颤抖,一脚将范羌踢跪在地,右手执剑已横在范羌脖子上! 但范羌梗着脖子昂首高叫道,“便杀吾也要说,倘若退兵,太守大人便会成大汉……大汉千古罪人,必为天下汉人唾弃、唾弃啊!” “剑下留人……”段彭断喝一声,王蒙闻令这才不情愿地收剑入鞘。 范羌将死之时骂出的狠话,让段彭、王遵瞬间脑袋清醒了。差点误了大事啊,不管耿恭是否还活着,北征大军仅隔一山却未查证便班师,即便言官放他们一条生路,即便皇上不处罚他们,自己一世英名岂不要毁于一旦?后半生又如何能心安? 想到这里,两位太守低声小议了几句,段彭便对范羌道,“军候所言有理,吾奉皇上令,出车师,原为救戊已校尉。今大军已下车师前国,没有理由不至山北探个究竟。”又看着众将道,“帐下众将,试问谁愿一往?” 谒者王蒙扭过头去,脸色惨白,不置一言。皇甫援也皱眉沉思,他的后军连续苦战,秦惇、秦褒的玉门关营、阳关营伤亡惨重,士卒疲惫至极,他也有点犹豫。而众领军校尉、司马等,因汉军苦战之后,伤亡巨大,他们也想休整一下再出战。见两位谒者不言,众人也一时无言。 大将帐下,众将并非畏战,而是觉得耿恭必已亡,故而无人愿领命,这对汉军而言是极其少见的一幕。段彭见状,脸色严峻,怒喝道,“众将俱不愿往,本太守将自将酒泉兵,亲往救援,散帐!” “太守且慢!”范羌脱口叫道。 段彭已经站起身来,闻范羌言便复又坐下。 范羌抱拳叫道,“太守为主将,岂有亲往之理。河西三郡众卒,多随窦固都尉二征天山,愿往救校尉者大有人在。请太守广征志愿者,不劳烦各位将军,羌愿自领一军,往救校尉。” 段彭和王遵对视一眼,沉吟一下,众将都不愿前往,现在也只有这样。于是段彭点点头道,“也罢,散帐之后,各营可速命愿往者于吾大帐前集合!” 不一会儿,大帐前竟然集合起整整两千人。段彭热血,他执范羌手进帐交与兵符,并交待道,“汝将兵携粮秣、寒衣、三十匹战马至山北,如匈奴人仍在围城,可速破围与戊校尉合兵一处,并由戊校尉统领,撤至河西。吾将自领大军至柳谷截断天山达坂,扼南北咽喉,策应汝行动!” 范羌领命,带着这二千河西骑卒连夜出发了。他们顺着山巅古道翻越天山山巅,在寒风肆虐、雪花飞舞的冰雪世界艰难北上,历尽艰险,于第四天傍晚进入山北,再慢慢下山悄然向疏勒城挺进。 此时的天山山巅,全部为积雪覆盖,北风如刀,气温极度暴寒。到了山北,又正是大雪之后。山涧之内,积雪过丈。千山万壑杳无人迹,都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雪原。士卒们牵着战马,稍不留意,便可能陷入涧雪中,万劫不复。 傍晚时分,他们下到山半腰,天上还在飘散着雪花,寒风卷着雪花呼啸着吹过,让人睁不开眼儿。但灰蒙蒙的风雪暮色中,一座巍峨的城堡远远地、孤寂地矗立在雪原之上,汉军火红色的战旗依然在城巅猎猎飘扬。而更远处的山口内,匈奴人的大营内已经点起无数火把,影影绰绰。 “校尉还活着……”“校尉还活着……”汉军士气大振,范羌鼻子一酸,差点泪奔,又赶紧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他们不敢大意,顺着涧道逶迤下山。入夜时分渐渐接近疏勒城时,城内忽然一声牛角号起,城头上迅速竖起十数支火把,严阵以待。原来,城内汉军以为匈奴人夜来攻城,便迅速登城应战。 城内反应让范羌与众骑卒们大为惊喜,他急命士卒们呆在弩箭射程之外,自己走近对着城上遥呼曰,“勿放箭!校尉,我范羌也,大汉遣大军北征远迎校尉耳!” 范羌声毕稍顷,城中毫无动静。范羌再呼,如是三次,城头上司马石修才判明是范羌带着汉军援军来了,便与士卒们大呼万岁。西边的瓮城门迅速洞开,范羌带头扑向城内,与开门的众卒拥抱一起,欢呼跳越,哽咽泪奔。 他又向城头走去,黯淡的雪光中,远远看到谯楼之下,一个伟岸的身躯,一手扶剑柄,一手扶城碟,如一尊雕塑,在风雪严寒中威严地眺望着山下的北匈奴大营。而那个伟岸的身影背后,几名汉军将领迎着寒风默然伫立,形成一个冷酷的雕塑群!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插翅难逃 “校尉——” 范羌热泪盈眶,嘶哑地叫喊着,并与城头扑下来的石修、张封、太轼、戕罅等将紧紧拥抱在一起,痛哭出声。二千汉军人马都撤进城内,关上城门,城内迅速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校尉——” 曾经兵强马壮的塞北屯骑营,在这座风雪孤城书写了一段千古传奇,可现在包括四名重伤员在内,疏勒城中仅剩下区区二十六人。范羌一一拥抱众人后,正要扑上城头,却见耿恭高大魁梧的身影,正迈着坚定的步伐一步步走下城来。 “校尉,羌来晚也……” 范羌面向耿恭,“扑嗵”一声跪下,并长哭出声。 “谢朝廷派大军万里远迎西域汉军!”耿恭抱拳向东方说完,才将范羌扶起,冷峻地道,“天寒地冻,大汉军队视死如归,血可流身可捐,然室外不能流泪!” 说着,便命石修安置好这二千士卒,自己带头走进官署内。 范羌、石修等将齐入官署,火炭已完,只能点起柴火抵抗寒冷。耿恭与众将围火而坐,范羌向耿恭详细禀报了山南的战况,还将兵符呈与耿恭,“太守命吾接校尉后,由校尉统领,连夜向山北撤离。” 范羌带着人马、粮秣到来,让已经陷入绝境的耿恭迎来了生机。 此时,室外已经飘来了栗粥的浓香味儿,耿恭贪婪地嗅嗅鼻子。他脸上没有欣喜,长叹一声后对石修淡然道,“饱餐一顿,将息一晚,让众人缓缓,五更时启程!” 不一会儿,士卒们抬着一个三只足的陶鼎进来,里面是满满的一鼎飦粥(注:即稠粥)。一排二十六个大黑瓦碗,里面盛满了飦粥,一个盘内放着一小堆硬得如同铜铁一般的杂面蒸馍或粢饼,一个小瓦碗内盛着腌咸菜和咸酱。 已经几个月了,他们未吃过一顿饱食。铠甲吃完了,弓弦吃完了,树皮吃完了,草根吃完了,老鼠、虫子也吃完了,大雪覆盖着的这个山峦内,一切能吃的东西,都被吃完了。这是几个月来,他们第一次闻到栗米粥和咸面酱的香味儿! 虽然简陋,却是亲切的人烟味儿,是终生难忘的饕餮大餐,味儿胜过珍馐美馔百倍! 范羌到城头上去安排防守去了,耿恭、石修带着二十六名将士,眼食热泪,开始夜食。吸溜吸溜的歠飦声,震耳欲聋。他们不能食多,只能一次次歇息一顿后再食。 当天晚上,他们饱食一餐后,又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二十余名将士体力都有所恢复。第二天天亮前,耿恭指挥士卒们悄悄出城而去。离开疏勒城前,将士们不约而同地回过身去,只见汉军旗帜仍在高高飘扬,城头上无数假人,那是范羌指挥士卒们设置的草人、雪人,身着汉军士卒衣饰。 耿恭与石修带头,二十二名士卒、四名重伤员向着疏勒城一齐跪下,洒泪与长眠在这里的汉军殉国将士们、向埋骨车师后国的近千汉军将士诀别后,士卒们抬着重伤员,顶着飘飞的雪花,一齐向天山山巅撤去。 此时的山下山口内的北匈奴大营一片安静,凌晨当值的士卒缩着脑袋,未发现疏勒城内的汉军动静有变。 耿恭走到半山腰,离天山密甸已经不远,他又亲自进入山甸。可草甸上房屋和草原都已经被积雪覆盖,这里再无那个娇小的身影和一团团的牛羊。他向着这个草甸,也向着务涂谷的方向,深情地看了一眼,便追上队列,踏着半人深的积雪,快速向天山山巅登去。 耿恭率领汉军撤离后,只到晌午后时分,北匈奴斥候悄然巡哨时才发觉有异。 蒲奴单于与左鹿蠡王闻言大惊,他们亲至城西,士卒们战战兢兢地接近疏勒城,慢慢推开西瓮城门,忽然轰地一声,几支巨型弩箭射出,门前的士卒被钉杀了十数人。士卒们吓得一哄而散,好半天再慢慢试探着开始攻城。可只到从城头好不容易翻入城内,也未发现一个汉军身影,疏勒城已经成为一座空城。 翻开表层积雪,杂乱的脚印分明是向山上去了。左鹿蠡王判断汉人已经撤离,单于急命派出劲骑向天山山山巅追击。 而他自己,则进入这座让他围困了一年多的小小土城内。从进入瓮城开始,单于的心情便极为复杂。城内地方很小,官署、士卒居住的房屋、马厩、水井、粮仓、草料房、器械库房、茅厕一应俱全,除了柴火、士卒房屋内的乱草,整个小城已空空如也。 他走上城头,绕城墙仔细巡视一遍,并一一进入谯楼、箭楼、角楼。城墙坚固,汉军士卒不停往城墙浇水,此时城垛已经结上一层厚冰,坚固异常。他曾经仔细研究过耿恭防守过的金满城,与这座疏勒城修理、改造得几乎一模一样。 他又一一察看了马厩、粮仓、草料库,最后来到官署后边的水井边。飘飞的小雪花中,辘轳、水桶静静地呆着,却充满动感。看一眼井内,如镜的水面映出一个白须飘飞的苍老身影。 他心思黯淡,扭头遥望南方巍峨的雪山和两边的千沟万壑,不禁仰天长叹! 他实在想不明白,耿恭凭这样一座小城,在外无援军、内无粮草的绝境,是如何激励他的士卒们,整整坚守了一年有余,一年有余啊! 他再一次进入耿恭的官署。这座低矮的夯土房屋内,炕上是一铺乱草扎成的卧榻,一个低矮粗糙的木案,一盏黑乎乎、由腻腻的兽膏灯。炕下是一个黑色的大泥火盆,透风的门窗上寒风如剑! 案后乱草上还有一个深深的坐痕,那分明是耿恭经常坐的地方。单于费力地爬上炕,坐在案后耿恭的坐位上。耿恭就是在这里,运筹帷幄,凭数百人抵抗着他的千军万马,最后悠然撤退,食他蒙羞。 他木然地坐在这里,又想起一年之前,与耿恭一样的另一个汉人魔鬼。没错,那是一个比耿恭还要讨厌的噬血汉将。他先是想不明白,后是感到悲凉。汉朝地大物博,土地丰沃,物产富饶,人口稠密,可谓人杰地灵,又岂止一个班超、一个耿恭。 更令他恐怖的是站在班超、耿恭身后的那两个人,一个是已经死亡的汉明帝,一个是汉军主帅窦固。经过窦固两次北征,已经重伤了北匈奴的元气。呼衍部已经难以控制西域,而西域如绝,北匈奴便失去粮仓,漠北已经一地狼籍,北有丁零,东有鲜卑、乌桓,南有大汉,匈奴帝国定然将更加羸弱,受到各国群殴! 他悲哀地感动,加上这一次,经过汉朝这三次致命打击,北匈奴的中兴之路已经断了,衰落或将难以避免。现在,最要紧的是要令呼衍部乘汉朝退兵之机,围攻困守南道疏勒国、于阗国的班超,只有击破班超,重新夺回西域,北匈奴才能借西域粮栗、财货支援,夺得休养生息、东山再起的机会! 至于眼前,老单于不相信耿恭能插翅飞掉。早在呼衍王兵败逃回东且弥国时,他已严令南呼衍部统领山北各国兵重出柳谷(注:即今达板城),木都和呼衍砭率焉耆、尉黎等国兵出危须国,夹击正在车师前国的段彭、王遵部。 …… 蒲奴单于在疏勒城浮想联翩、谋划大局之时,耿恭已经率领二千汉卒,登上天山顶端涧道内。极度的寒冷、肆虐的寒风中,四名重伤员都未坚持住,他们都被冻死在担架上。埋葬了四名殉国将士,耿恭率领汉军继续向山南进发。两天后他们即将下山时,北匈奴一彪快骑追了上来。 “校尉,汝速行,吾来断后!” 范羌为后卫,他领着二百骑断后,将这支北匈奴百余骑先头部队砍杀大半,余敌皆缩了回去。耿恭抓住机会率队疾行,又过了两天,终于顺利与山下的皇甫援部汇合。 没想到,神情紧张的皇甫援来不及与耿恭寒喧便道,“校尉,吾军有被包围的危险。太守已分兵防守柳谷,控制天山冰雪达坂,并命校尉迅速带范羌两千人越沙海、过北山(注:即今库鲁格塔格山脉),从楼兰城转进敦煌郡。太守已经派出驿吏,请行敦煌太守事郑众大人派出军队接应!” 原来,形势已经陡然严峻。 就在耿恭等将士从疏勒城撤出的前几天,蒲奴单于已命逃到东且弥国的呼衍王,将山北诸国兵一万余人,翻越天山雪大坂再出柳谷。呼衍砭、木都将龟兹、焉耆、危须、尉黎等山南各国二万余人出柳中。单于则自将左鹿蠡王二万人,从东且弥国出天山巅、过柳谷。命车师前国国王安就,设法拖住段彭、王遵部三至五日。 从古至今,撤退是最危险的军事行动! 大战之后,汉军兵力已经不足。面对严峻形势,段彭派皇甫援接应耿恭,自己亲率二千人顶着能将人马吹上天的狂风进入在柳谷扎营,堵住雪大坂,封锁住了山北通向山南的涧道(注:即今柴窝堡—达坂城谷地)。又命王蒙带伤将一千人,出柳中城,警戒龟兹、焉耆方向! “匈奴人如此绝密动向,太守如何得知?”耿恭闻言顿生疑窦。 皇甫援道,“将军勿疑,是两个‘匈奴牧民’咋日夜与范羌相向而行,从另一山巅涧道翻山进入山南,递来了紧急密信。还说疏勒城仍在汉军手中,单于离开后,他们将设法营救……” 耿恭惊讶,“匈奴牧民?” 皇甫援肯定地道,“没错,但不是一般的牧民。他们持有班超司马与骑都尉耿忠大人的信物,并自称为班司马故人!”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且战且走 耿恭恍然大悟,这定然是窦固第一次北征时,耿忠和班超在北匈奴内部埋下的闲棋子。这枚“闲子”在如此危急的时刻出现,令他心里大为感叹。 与韬略深不可测的班超而言,自己只能望其项背。班仲升啊班仲升,吾耿恭自五陵原时代起便不服汝。今日看来,汝仍高吾一头。今日西域这个大舞台上,先帝“断匈奴右臂”国策,或便独自维持了! 按照段彭的撤退部署,段彭和王遵是想以自身吸引单于注意力,掩护耿恭与王蒙部从楼兰脱身,最后他们再率部经伊吾庐,通过星碛山退回河西。 耿恭略感震惊,兵力本就不足,又分兵撤退,南北两路随时有被敌缠上的危险。情势危急,耿恭选择直接进言,“将军,太守只有区区四千人,柳谷非久留之地,宜迅速收拢防范被各个击破。应速东进,顺商道跳出包围圈,撤向伊吾庐宜禾都尉府,再出星碛山返河西!” 皇甫援蹙了一下眉头,但略思忖便觉得耿恭说得有理,于是便道,“吾即报太守,按校尉之策东返。请校尉即刻启程南下!” “末将遵令!”耿恭领命。 虽然看出皇甫援的不悦,因事关重大,耿恭临行前又补充道,“再请将军派出驿吏,速将战况通报宜禾都尉曹钱将军,请其派兵西进接应太守!另耿秉将军必在星碛山驻有汉军以预防不测,请将军再派驿吏,调星碛山汉军前出南山口,防备疏榆谷匈奴人倾巢南下断太守退路!” “星碛山有汉军?”皇甫援闻言大为震骇,“好,末将一切照办……” 耿恭困守孤城一年有余,与外界完全隔绝,各部位置这些绝秘军情,他是如何知晓的?这等厉害人物,怪不得单于二万人愣是奈何他不得! 耿恭率军穿过车师绿洲南下,至柳中城时,与王蒙合兵一处。侦骑探报木都、呼衍砭一日之后才能到柳中,耿恭与王蒙便抓住战机,快速进入茫茫的大沙漠,向楼兰城撤退而去。 耿恭离开后,皇甫援未敢迟疑,迅速派出驿吏,将耿恭之策驰报段彭、王遵。并派出驿吏,通报宜禾都尉曹钱与星碛山守将孙彪和楚良。段彭、王遵接信后,闻耿恭已经脱身南下,便挥军撤离狂风呼啸的柳谷,马不停蹄快速东进撤向伊吾庐绿洲。 汉军在车师前国摆出防守架势后虚晃一枪,便分两路快速撤退。只到两天后,蒲奴单于、呼衍王、万骑长呼衍砭才率大军先后赶到车师前国。见汉军已经撤军,单于便命南呼衍部幕师木都将南线兵轻装深入沙漠,务要追击擒获耿恭。 而单于自己则亲率呼衍王、左鹿蠡王两部共三万余骑,顺商道向东追击,一心想吃掉段彭、王遵的数千人。大军进入伊吾庐绿洲一天后,便冲击到了白杨河边,北方已远远望见巍峨的伊吾庐城,此时汉军赤旗飞扬,早已经在白杨河以西绿洲上以逸待劳,结成一个万人大阵挡住了去路。 段彭、王遵刚到达伊吾庐,孙彪与楚良率领一千劲卒便也赶了过来,还带来了耿秉的将令,“令段彭、王遵率本部兵、宜禾都尉府属兵、孙彪楚良部、歙渠和陈留的伊吾营,在伊吾庐击破北单于,使其不敢犯宜禾都尉府!” 现在段彭集中了八千余汉军,便在白杨河以西绿洲上摆开了大战的架势。结果双方一场混战后,段彭退回伊吾城北的北大营,霜刺、歙渠、陈留则率伊吾营退入伊吾庐城。 单于令呼衍王率万骑围伊吾庐城,而他自己则率左鹿蠡王两万余人围北大营。但伊吾庐是坚城,北大营也是坚营,整整三天,单于攻击未能得手。 相持到第三天,斥侯禀报段彭,山北疏榆谷的北匈奴左贤王优留部已越过山巅攻击南山口,受到汉军痛击。段彭不敢等了,当天夜里五更之时,他与敦煌太守王遵突然率全军出营反击,打了左鹿蠡王一个措手不及,左鹿蠡王部被迅速击溃,向西退去。 按照计划,段彭、王遵应率部再夹击围攻伊吾庐城的呼衍王部,但呼衍王闻单于兵败,便不顾一切地退兵西去,于是段彭、王遵开始全线追击,大军一直追杀到五道沟才收兵回营。 左贤王部闻单于兵败退去,便又迅速缩回了山北。 这次大战后,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北匈奴各部未再犯伊吾庐城。段彭、王遵则在伊吾庐休整十余日后,班师返回河西。 伊吾庐方向汉军被单于缠住,幸好耿秉的征西将军府提前预有安排,令单于铩羽而归。但向楼兰撤退的耿恭、王蒙部却遇到了大麻烦,分兵撤退的恶果很快便到来。 耿恭与王蒙进入沙漠后,因王蒙左肩负伤,且已经发烧,人昏昏沌沌,因而中军行军速度便稍慢了一些,拖累了全军的行程。 耿恭屡次进谏,王蒙都松松垮垮,不以为然,逼急了便恼火地斥责道,“吾军已离柳中三日,北匈奴人并不知吾军去向。另郑大人定命徐干部出蒲昌海接应,匈奴人岂能敢越过此山?校尉勿要草木皆兵!” 耿恭闻言隐隐生怒,但又无可奈何。这个宫廷谒者未领教过北匈奴铁骑长途远袭的厉害,高烧已经让他失去了基本的判断。如此懈怠行军,一旦木都赶上来,汉军要吃大亏。 虽然说服不了王蒙,但耿恭决心将这支队伍带回河西。他略一思忖,便自请为前军主将,督促前军加速前进,争取尽快控制北山通道,保障全军顺利南撤! 于是,前军快速南下,可中军、后军却慢悠悠地跟进,距离越拉越大。 这里接近白龙堆风口,北风呼啸,飞水走石。就这么慢慢腾腾又走了三天,这天晌前时分,黑乌乌的北山已经在望,耿恭却有了一股强烈的不好感觉。果然前出探路的屯长张封送来了不好的消息,“禀报校尉,山中涧道狭窄,尽为黄色枯石,涧道中之黄土岭较险窄,似有匈奴人斥候小队行动迹象!” 耿恭大惊,木都果然厉害,这是提前派出阻击小队封死山路,这是要在山北动手,在沙漠上吃掉他耿恭与王蒙的这一支孤军。他惊问,“中军离此还有多远?” 司马石修怒道,“中军、后军行军甚慢,约一日才能赶上来!” 耿恭想都没想便道,“军情紧急,中军、后军有被包抄之危险。”他将众人召集到一起,蹲在沙漠上画了一个圈道,“据探报,木都有两万骑多国联军,现在已经包抄上来,中军、后军仅两千人,王将军昏迷,如被包抄,定然万劫不复。因此……” “王蒙阻挡赴山北救援,现在又拖拖拉拉,让全军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校尉,如果前军回军救援,吾军可能陷在山北、功败垂成……”范羌性直,闻言阻止道。 石修甩手就是一鞭子,怒喝道,“汉军有危,岂能不救耶?死也要死在一起,再敢妄下雌黄,军律从事!” 众人虽然也都气愤,但没人再敢言不救。 耿恭道,“事急矣,吾军兵少,只有大迂回,到匈奴人后方突然攻击,才会奏效。因此,前军沿山根向西,数十里后再北上迂回,众将以为如何?” 石修点点头道,“校尉所言极是。木都联军多为山南焉耆、尉黎国兵,骄狂不可一世,吾军急袭定然奏效!”众人也都频频点头。 见无人反对,耿恭对范羌命道,“范羌听令,给汝一百人,务要隐秘消灭前方山上之匈奴斥候小队,保吾全军向楼兰城退路通畅!” “末将遵令!” 耿恭腾地从沙漠上站起,“放下辎重,卷起战旗,前军上马,出发!” 汉军前军千余骑将食物、被囊等从马上卸下,全军轻装上马,迅速顺着山根戈壁滩向西疾驰。约行数十里,又扭头折向北,顶着北风又行约半天路程。此处全为沙丘,风大沙狂,与白龙堆地形相似。此时,东边的沙漠上已能隐隐看到滚滚沙尘如乌云一般,遮天蔽日。 耿恭率军迅速再折向东,到傍晚时分,果真看清前方的沙尘中,隐约能够看清一片黑色的旗帜铺天盖地。原来,南呼衍部刚刚追上王蒙的中军、后军,两军即将开战。 此时,耿恭离双方战阵约有数里,北匈奴各营未防备身后会有汉军出现。他却跳下马急命道,“给战马饮水,准备急袭!” 汉军迅速给战马饮足水,人马稍歇一下便全军上马,千余骑义无反顾地向敌扑了上去。 王蒙一直发着高烧,浑浑噩噩地驱军慢慢腾腾行军,离北山也就一天路程时,后方沙尘连天而起,士卒们都惊惶失措。王蒙到底是战将,惊醒后便知道自己的处境了。他揉揉晕乎乎的脑袋,强撑着身子道,“全军列阵,准备厮杀!” 军司马腾焘道,“将军,是否派驿吏通知耿恭校尉回军支援?” 王蒙悲哀地摇了摇头,后悔地道,“耿校尉神人也,彼早已料到匈奴人会至,定然会有防备。不需通报,彼必来相救!” 说话间,匈奴人卷着沙尘滚滚而来,瞬间便到了近前。火红的太阳正向西天坠落,呼啸的北风卷起万丈沙尘,沙漠上两军即将硬拼、厮杀! 王蒙挚环首刀在手,汉军两千骑视死如归,迎着北风准备冲击!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生入玉门 联军主将正是北匈奴幕师、万骑长木都,他在疾驰中举起手中弯刀,下令全军包抄吃掉这不过两千余汉军,同时还习惯性地向后方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令他魂飞魄散,在疾驰中骤然勒住战马。战马骤然被猛勒,人立而起,差点将他掀翻下去。他弯刀指向北方,并凄厉高叫,“汉军来袭,后军迎敌——” 只见后方的沙漠上沙尘滚滚,在北风的摧动下如大团乌云阵阵越过头顶,沙尘下影影绰绰一支汉军正疾驰奔袭而来。木都刚来得及大叫了这一声,汉军便已经与联军后军激烈地硬撞在一起,仿佛如两股奔涌的潮头相撞击,惨烈的厮杀瞬间展开! 后方或侧翼遇袭,原就是冲击中的骑兵最可怕的噩梦! 后军又都是尉黎、焉耆等国兵,虽然悍勇,但正面交战他们本就不是汉军对手,现在行进中骤然停马,乱纷纷的来不及返身列阵,甫一照面,便被急驰而来的汉军冲垮,士卒们丢下一地尸体、伤兵,四散哀鸣而逃。 为首汉军将领手执长矛,如狼入羊群势不可挡,联军将领士卒纷纷被其挑落马下。其身后的汉军更是以一当十,如巨碾一般,将后军碾得粉碎,存活者四散而逃、惊叫哀嚎。 木都命挥动令旗,左右两翼卷起尘沙如巨龙甩尾一般,滚滚包抄上来,将这千余汉军包抄在阵中。汉军是临时由河西军志愿者组成,并非耿恭当年千锤百炼的塞北铁骑,乱军之中,阵亡者迅速增加。 南方的汉军阵中,王蒙愣了一下。他揉着晕眩的太阳穴,透过重重沙尘隐约看到,联军正要冲阵,却突然止住脚步乱成一团,后方喊杀声震天响起。他瞬间就明白过来,这定然是用兵神出鬼没、让匈奴人闻风丧胆的耿校尉,除了他这里那还有汉军? “杀——” 王蒙振作精神,右手举起手中环首刀,一马当先,率汉军两千骑向已经混乱的联军大阵冲杀过去,瞬间便与联军前军绞杀在一起。 木都端坐中军将旌下岿然不动,令卒频频挥动令旗,命前军碾杀南方的这股汉军,然后再集中精力对付北方的这千余更难缠的汉军。 此时,天色已晚,沙尘翻扬,光线黯淡,联军各营打起火把,仗着人多势众,慢慢便将三千汉军围在两个核心。耿恭勇悍,无人敢挡,木都便令联军轮番围堵,耿恭左冲右突,依然陷在阵中,形势岌岌可危。 就在即将万劫不复之时,“轰”地一声砲响,南方昏暗的沙漠上喊杀声又起,一彪军嗷嗷呐喊着骤然杀入战场。木都惊慌南看,只见一片火把状如长龙,似有千军万马正向北冲杀而来! 围攻王蒙的联军瞬间便被这彪人马冲开,两军会合一处,大开杀戒。只见为首汉将左手执火把,右手挚环首刀,高坐在高大矫健的乌孙战马之上,伴着战马巨大的冲击惯性,长长的环首刀刀刀夺命,一连将十几名联军士卒砍翻落马。 汉将身后的这支汉军,皆左手执火把,右手执环首刀或长矛,更是勇不可挡,仿佛一支巨犁,瞬间将联军前军犁开了一道血。紧接着,无一丝停留,便向敌中军杀去。 耿恭被围在核心,忽见南方火光明亮、呐喊声急,不禁大喜,这定然是郑众大人的援军到了。他大喝一声,“援军已至,杀——”便带头向敌中军冲击。 汉军这彪劲旅的加入,令联军主将木都大骇。虽然夜色降临,但这支汉军的作战姿态木都似曾相识,尤其是汉军主将身后那面“班”字战旗,令他脑际飘过三年前白山雪原上那场惊心动魄的惨烈血战,心里不禁隐隐胆寒。 班超不是在疏勒国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他顾不得多想,这里远离车师前国,他担忧更多的汉军自楼兰城前来,便咬牙下令鸣金,暂且退兵。 联军各营闻鸣金声,各营便争先脱离战斗,向北退去。 汉军仅追杀数里,便开始回军抢救伤员。三支人马汇合一起,王蒙已经昏迷过去,耿恭便下马与徐干相见,二人紧紧拥抱一起,泪涕交流。 这场惨烈的沙漠遭遇战,汉军伤亡过半。耿恭从疏勒带出的二十六人,在天山山巅冻亡四人,此时仅剩下十三人。夜色已深,北风呼啸,二人顾不上寒喧,便率军连夜过北山,向蒲昌海进发。 徐干的别部殿后,木都虽然不死心,一直尾随跟踪过北山,时有小的战斗。但是,当他最终判明这支打着班超战旗的汉军确实是班超的别部时,便惺惺下令撤军! 汉章帝建初元年(公元76年)阴历三月初九,耿恭在徐干的别部沿途护卫下,终于到达玉门关。 虎贲中郎将、代行敦煌太守事郑众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敦煌郡千余守军、数千吏民齐集关前。北风劲吹,战鼓隆隆,礼砲声中,关城上二十余支牛角号呜呜响起,敦煌郡这是以最高规模的军礼,迎接英雄们归来! 到达巍峨的玉门关前,耿恭与十三名部下下马,所有人都哽咽流泪。出关时,塞北屯骑营千余骑,现在只有他们十三人生入玉门。他们相互搀携着,簇拥着他们敬爱的校尉,一步步向欢迎的人群慢慢走过来。 虎贲中郎将、代行敦煌太守事郑众和无数吏民都震骇地看着他们。 这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啊,他们衣衫褴褛,有人披着整张的羊皮,有人裹着肮脏的毡毯。所有人都鞋履洞穿,数人脚上裹着大块的牛皮。他们发绩散乱,面容憔悴,形销骨立,甲服上大团大团黑色的血渍,那是胡虏的血染成,那是他们一路血战归来的痕迹。 撤退途中的沿途血战,从耿恭以下,十三勇士身上全都带着战伤,有的行动仍然不便。但他们相互搀扶着、提携着,神情沉重。虽然疲惫之极,但气势仍然一往无前,只要朝廷一声令下,他们便会重新举起战刀,杀向北方的匈奴人! 他们带着气吞山河之势,一步一步地挪向郑众等人。郑众眼含热泪,急步走出人群,也一步一步地向他们走去。鼓乐声暂停,北风呼呼掠过,官兵、吏民们都静静地看着他们。 “校尉,将士们,尔等受苦了!” 郑众一身甲服,走到他们身前丈远处站定,他双手抱拳,庄重地躬身,代表朝廷、代表汉人给勇士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禀报太守,恭与众将士守护疏勒城……”耿恭与众将士抱拳还礼,耿恭正要禀报,郑众已经健步上前,与耿恭和众人的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他一一抚摸着将士们甲服上的血渍,哽咽着道,“勇士们,尔等回家了!”说着,他向后一挥手,鼓乐声再次响起,爆竹、甩鞭声齐鸣,关城上得胜鼓隆隆敲响,玉门关内外刹时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敦煌郡索氏宗族的十三名男子牵着十三匹披红挂绿的战马,扶勇士们一一坐上马背,行敦煌太守事郑众、索氏宗族的掌门人索暄亲自为耿恭牵马,在吏民们“万岁”“万岁”的欢呼声中,健步向关内大营走去。 玉门关军营内已经搭好专门大帐,郑众、索暄把耿恭等十三人迎入大帐,便亲自为他们一一沐浴更衣,又命医官一一诊治、调养。 当天夜里,郑众含泪上疏,“恭以单兵守孤城,当北匈奴数万之众,连月逾年,心力困尽。榨粪取汁,凿山为井,煮弩为粮,前后杀伤胡虏数千。卒全忠勇,不为大汉耻。恭之节义,古今未有。臣以为,宜蒙显爵,以厉将帅!” 第二天,征西将军耿秉专程从酒泉经广至(注:即今安西县)赶了过来,迎接耿恭归来,并上奏章为耿恭请功。 郑众、耿秉的奏折,以五百里加急的速度驰报京师。此时在宣明殿内,刘炟正与三公、尚书台众官商讨赈灾事宜,近侍老太监权倌将捷报呈上,刘炟阅完后怔了一下,倒吸了一口冷气。 见诸臣都一齐看着他,刘炟又将奏折递与三公。太傅赵熹看后未出一言,司空第五伦震惊无语、一脸尴尬,太尉牟融与司徒鲍昱则面露惊喜。这些老官僚都是朝廷老油子,他们知道圣上心情复杂,便都缄口不言,而等待刘炟先说。 这么大的喜事,刘炟到底一言未发。 “恭贺陛下再得勇将!”大臣们终于憋不住了,鲍昱躬身抱拳道,“臣以为,诚如行敦煌太守事郑大人所言,耿恭节过苏武,其节义勇悍,古今所未有,实乃吾大汉战神也,当蒙显爵,以厉吾汉人之气概!” 闻鲍昱言,年轻的刘炟面色如常,仍未有点滴表示。等众臣感慨一番,刘炟这才淡淡地道,“尚书台代朕拟诏,将捷报通告各州、郡国县,以厉民气,共抗天灾!命郑众速送耿恭返京,朕将论功封赏!” 虽然刘炟没有下令举行大朝贺,这有点令人遗憾,但诏书下去,举国受到巨大震撼,耿恭与汉军之名迅速传遍全各郡国,可谓声动寰宇! 汉章帝建初元年(公元76年)阴历三月初,耿秉的征西将军府专门派出长史,将耿恭等十三勇士送还京师。沿途受到各郡县盛隆迎送,三月中旬才到达雒阳。 虽然是傍晚时分,但平城门上的得胜鼓首先敲响了。紧接着,雒阳城各城门的得胜鼓相继敲响。帝都雒阳万人空巷,爆竹连天,吏民手提红色灯笼,自发涌到平城门外都亭驿旁边的正平亭,迎候、争睹汉军战神风采!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薄待功臣 “各位大人,校尉乘五花马,北军军侯迎候……”中军掾吏樨子站在轩辕上,象鹅一样伸长脑袋,兴奋地禀报。 虽然没有内廷通知,但大鸿胪窦固与曾经参加两次北伐的汉军将士们,还是全部自发到正平亭迎接。窦固已经没有军职,更无帝令,曾经的汉军主将,此时身着便袍,与耿忠等众将远远地站在欢乐的人群后面,什么也看不见。 太尉府仅派出北军军侯迎接耿恭,但人们都朝着骑马载誉归来的耿恭等十三人欢呼,没有人注意到人群后的窦固、耿忠等将。看着暮色中意气飞扬的耿恭,窦固又想到了陈睦、郭恂、关宠,这些曾经的部下,这些汉军骁将将永远留在天山南北,埋骨在西域雪原、戈壁、黄沙之下。 众将已跟随人群后过了雒水桥,良久,窦固、耿忠仍背手伫立在长亭远外官道边。 “大人,人群已远去,天色已晚……” 樨子见窦固久留伫立,见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便悄声提醒道。窦固这才缓缓地回过身来,苍老的身躯费力地爬上自己的辎车,绕过宜阳观和灵台,从平城门返回城内。 当天夜晚,雒阳城全城狂欢,彻底难眠,周边各县民间也闹花灯狂欢。 从光武大帝刘秀率领南阳子弟叱咤风云、中兴汉帝国起,东汉王朝已经数十年不对外用兵了,没有英雄的帝国是枯燥而令人乏味的。如今在遥远的西域,竟然一连出了班超、耿恭两个英雄,怎么不令大汉带剑士子们欢欣、渴望,怎么不令大汉吏民们欢腾?! 耿恭将十二名军候与士卒们送进北大营,便急急告假返回自己在雒阳上阳门大街的耿府。可府中已经物是人非,曾经与他相依为命的阿母思儿心切,已经在年前孤寂辞世,被安葬在老家右扶风茂陵邑祖茔地。悲痛迅速笼罩着耿恭的心,他想返回五陵原结庐为阿母守孝,可内迁却传来消息,令他在府中等待朝廷封赏。 这一等,便是整整数月,耿恭归心似箭,宫内却一丝动静没有。 原来,二三月份,汉廷大事不断,让年轻的刘炟疲于应付,焦头烂额。二月末,武陵郡溇中(注:今湖南常德市)蛮人头领陈从等人聚众反叛朝廷。叛军夺取溇中后,又进入零阳(注:今湖南慈利)蛮界,与当地官军一时势均力敌。 楚地警讯驰报京师,以太尉牟融为首的主战派和以司空第五伦为首的招安派争执不下,众臣或讨或招争论不休、莫衷一是。西域汉军连遭败绩,刘炟恐惧两面开战,再在国中楚地动刀兵非同小可,一时难以定夺。 他怕因犹豫不决再被太后斥责,便很想召见窦固问计。可一想到年前君臣间吵架那一幕,心里便打鼓、有气。不过乱民起哄,他咬牙暂且将此事压下,一个人仔细想辙。 捱到三月十日,山阳郡、东平郡等地又紧急驰报京师,“三月五日夜,大地震荡,房倒屋塌,人畜多亡,犹如末世!”这是一次被载入正史的大地震,太行山以东各郡损失惨重,吏民死伤无数,形同一场大战,更如世界末日。 刘炟只好将征讨楚地事放下,便在宣明殿与太傅、三公商讨对策后,紧急下诏赈灾。那几日,君臣忙着赈灾,征讨反贼陈从事被束之高阁。别人能装糊涂,可太尉牟融等不及了,只是见心念苍生万民甘苦的刘炟将全付身心都放在赈灾上,只好三缄其口。 继位之始,便有地动(注:即地震),且内有反叛,外有强敌侵扰,刘炟自省是自己或有失策之处,导致天怒人怨。于是,赈灾期间,又专门下诏,广施仁政,“令太傅、三公、中二千石、二千石、郡国守相,举贤良方正与能直言极谏之士各一人。” 赈灾、举贤这两件都是国家大事,让三公、九卿和尚书台众官忙得不亦乐乎。反贼陈从反叛事如何处置悬而未决,耿恭等功臣归朝后如何赏赐刘炟也从不提起,这激怒了赵熹、牟融等大臣,他们决定犯颜直谏了。恰在此时,北塞又有边讯,给他们提供了谏议时机。 阴历十月份,这天河西驿吏五百里加急,驰奔京师。 “五百里加急,南匈奴出塞击破北匈奴!” 边警不断,让刘炟一夕三惊,焦头烂额,但这一次却是好消息。 原来,汉军段彭、王遵率军第三次北征天山,给北匈奴各部以沉重打击。汉军撤回河西后很久,北匈奴皋林温禺犊王才战战兢兢地率皋林部部众还居涿邪山。 南匈奴单于长(注:即南匈奴湖斜尸逐侯鞮单于)闻讯后,便派轻骑与缘边郡及乌桓兵万余骑出塞,共击北匈奴皋林部还居者。联军千里奔袭,打得皋林温禺犊王措手不及,只能率余部仓皇退向大漠深处。此役北匈奴被斩首数百级,降者三四千人,牛马十万余。 南匈奴大胜,受到汉廷重赏。仅钱便赏两亿,素帛缣绢赏赐二万匹。牟融抓住这一时机,专门上了奏章,“陛下,汉军三征白山,单于举国惊惶,故才有涿邪山大捷。今耿恭孤军守疏勒,鬼神皆惊,节义过天。南匈奴因功宜赐,耿恭等汉军将士更应重赏!” 也是啊,南匈奴一战便受如此重赏,耿恭麾下汉军征战绝域,建不世之功,怎么赏赐都不过分啊。再说,没有汉军远征,没有耿恭等将士为国死战,使北匈奴元气大伤,又怎么会有南匈奴之涿邪山“大捷”? 只到此时,朝野望眼欲穿的赏赐才终于到底来了。但朝野等来的不是欢欣,不是耿恭被显爵封侯的喜讯,而是深深的失望! 或许身为儒学大家的刘炟迷恋黄老对战争并不热心,当新任北军军候田恬宣布诏书时,汉军北营内众将无不大感意外,倍觉心寒。宣诏现场肃穆自然无人敢出声,但皇帝诏书宣布后,北大营内众将士先是一片安静、讶异,旋即被一片议论声、甚至嘘声淹没。 功比天高、声震寰宇的戊校尉耿恭仅被拜为骑都尉,秩比二千石,未封侯。 骑都尉是个虚职,无战事时便不开府,是闲职一个。司马石修为雒阳市丞,秩比一千石。屯长张封为雍营司马,秩一千石。军吏范羌为共县(注:即今河南辉县)县丞,秩俸四百石。其余九个士卒全部补入羽林营,仅成为羽林卒,为汉宫宿卫。 而耿恭麾下千余殉国勇士,埋骨遥远的天山雪原,功在千秋、功昭日月,可刘炟的诏书却一句未提起他们! 如此薄待功臣、烈士,寒了汉军将士们的心哪! 耿恭还朝后,朝廷未在德阳大殿举行大朝贺,更别说在平乐观举行国家庆典了。当时,雒阳城内便议论纷纷,现在赏赐的诏书一下,雒阳民众无不唏嘘不已。尤其是班府内,高密侯邓震、侍中邓训、御史中丞薛池等人是班府的常客,此时几人都陪着班老夫人,一个个沉默不语,心情沉痛,相顾无言。 耿恭功勋卓著,朝廷如此薄赏。班超同样征战在西域,同样艰难决绝、功比天高,众人心里都在为他的安危担忧! 他们都是朝廷重臣,过去也都是近臣。现在不同了,一朝君子一朝臣。众人都经历过惊涛骇浪,耿恭有大功却未尽赏,让他们都有一丝忧虑悬在心头。可即便如此,在私府上,他们也不会象雒阳民众一样,随便妄议朝政。 同一时间,窦府内气氛也一样。窦老夫人感染风寒一下子病倒了。窦固与长公主刘中礼(注:汉章帝刘炟登基后加号涅阳公主刘中礼为长公主,增邑三千户)两人陪坐在窦老夫人病榻前,三人默默相对,不发一言。 在大汉如林的世家大族中,窦氏是东汉初彪炳史册的行武世族,是大汉对抗北匈奴的柱石。没有人再比他们关心边事,皇上薄待耿恭等十三名功臣、近千殉国勇士,令窦府众人感到天仿佛要塌下来一般,感到一个更大的危机正在向他们一步步走近! 刘中礼寒着脸,一直感到纳闷,“昔赵破奴将军轻骑千里袭楼兰、交河城,夺楼兰与车师,孝武帝因功封其为浞野侯。今耿将军以区区数百人拒单于二万人,历年余而不下,可谓威震西域,扬汉军军威,仅拜骑都尉,太傅、太尉、司徒大人因何不谏,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窦老夫人挣扎着坐起身,洒泪感慨道,“老东西真神哪,当年便曾料定,十年后汉匈必有大战,三十年后必灭匈奴。临死前还曾对吾言,‘灭匈奴者,窦氏也。灭窦氏者,必窦氏后人也’……孟孙已不掌军,难道……会是……” 说完上面这段话,窦老夫人似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倚衾喘息。 窦固默然无语,涅阳公主闻“灭窦氏者,必窦氏后人也”一言,则震惊不已。原来叔父窦融老大人早已看穿身后数十年之事,可老夫人却一直深深藏匿心底,此时突然讲开了,莫非窦氏的劫难真的到来了么? 长公主暗暗垂泪,窦固则昂首向天,闭目半晌无语。 过一会儿,沘阳公主刘小翰带着窦妤、窦洇两小女来给曾祖母请安。两个破瓜芳龄、黛娥俊俏的玉人儿,甫一进入室内,便似一缕明媚的阳光,将室内沉重的气氛一扫而空。老夫人脸上也露出慈爱的笑容,抚摸着两个美如天仙的曾孙女问道,“今日又进宫了么?” 窦洇乖巧地伏在老夫人怀里撒娇,小嘴里叽叽喳喳地道,“禀报曾祖母,今日长乐少府召吾姊妹进宫陪太后说话。皇上与宋贵人一直在北苑闲话,皇上似刚受太后教诲,一直拉着脸,不知宋贵人用了什么法子,皇上后来便高兴了起来。皇上与宋贵人返宫后,吾至北苑看到,原来宋贵人陪皇上书写了十遍《书?五子之歌》中的一句话,皇上才高兴起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剧变前夜 刘中礼道,“呃哟,不会是‘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啧啧啧,哇呜,祖母到底厉害耶,正是正是!”窦洇高兴得跳了起来,猛拍小手,又扑到刘中礼怀中撒娇道,“记得当时皇上好象还问宋贵人,‘是打仗重要,还是赈灾重要?’” “老天哪,皇上怎么受得了?真让汝个小东西药死也——”刘中礼捏捏窦泅秀气可爱的小鼻子,问道,“贵人如何回答?” 窦洇扑闪着长长的睫毛,“吾躲在帷幄后,只见小贵人或不知何意,吓得不敢乱说话。倒是大贵人脆声答道,‘皇上,仗可以早打也可以晚打,可赈灾却不能等片刻!’皇上一听便搂住贵人道,‘卿乃知音也’,说完还……还……” “还什么?”刘中礼故意问。 “还上下其手……哎呀,吾说不下去……”未说完,小脸绯红一片,扑进老夫人怀中咯咯娇笑,坐在刘中礼身旁的沘阳公主刘小翰也捂嘴咯咯轻笑了起来。 阿妹扑在曾祖母、祖母怀里撒娇的时候,姊姊窦妤却面带微笑,象一滴水安静地坐在一边。其实今天在北宫的永安殿,太后曾说很快便要迁入宫外的永安离宫颐养天年。她们母女三人到北宫永安殿时,皇帝已经给太后请过安,因心情郁闷,便一直与宋贵人姊妹在临近天渊池的北苑。 北宫内的永安殿在宫城的东北角,它的北面便是皇家苑林天渊池,与皇帝居住的章德殿隔天渊池相望,而天渊池与章德殿大院内的御龙池又一水相连。永安殿又称为北宫内的长秋宫,是皇后的居所。殿内除供皇后起居的正殿外,院墙内东、西、北各有三座偏殿,均称为苑,北苑则是宋贵人陪侍太后时宿在永安殿时的固定住所。 当时长乐少府夕照去北苑偏殿传太后话,说太后一会要到濯龙园理蚕,意思是让皇帝与贵人一会可以自行返回章德殿。阿妹窦泅好奇,便偷偷跟了过去,但未敢凑到人家面前。 此时窦妤静如止水,她的思绪仍一直留在宫内。今天在宫内看到的一切,让她开始挂念起孤立无助的刘炟来。服丧期间,朝政大权掌握在太后手中,刘炟每天早晚都要受到太后悉心教诲,肯定烦死了。现在太后要搬出北宫,刘炟心情的郁闷可以想象。 母子情深似海,又不甘皇权受掣,她似乎看到了刘炟心灵深处的孤单、挣扎! 这个美丽的少女有着与年龄不一样的成熟、睿智,心如明镜。很有主见的刘炟,温婉强势的皇太后,母子间似乎为了什么大事已经发生过争执,似乎有些别扭、生分。窦妤了解刘炟,童年时就与时为太子的刘炟对书法有共好,是书友更是青梅竹马的聊友,以往每次进永安殿,两人在偏殿叽叽喳喳总有说不完的话。 她心中有个顶天的秘密,一直深深藏匿少女心灵深处! 永平十六年,那时窦妤已十三岁,刘炟虚十七岁。一次太子刘炟从承光殿(注:即北宫太子宫)来永安殿向母后请安,恰好沘阳公主刘小翰带着窦妤、窦洇两女进宫陪皇后闲话。 两个少男少女都酷好书法,且各有造诣。刘炟擅草书,笔走龙蛇,被天下大儒们称为章草。而窦妤擅女隶,虽然也是蚕头燕尾,但却俏丽清新,如女儿一般柔情似水,又绵里藏针颇有风骨,故深受雒阳世族公子、女公子们仰慕、爱戴,被称为窦闺体。 才子才女在永安殿北苑内切磋书法长短,一时相见恨晚,惺惺相惜。情热之时,刘炟竟然情不自禁地将她拥在怀中,上下其手。她心嘣嘣跳,矜持挣扎,但依然保持着清醒。他是太子啊,也只得让他占尽便宜。她只记得刘炟信誓旦旦地表白,“天下妙姝无数,吾只钟情卿一人!” 窦妤面对英俊的刘炟心早就醉了,便喃喃道,“得太子眷爱,奴心愿已足。‘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奴奴不敢仰望!” “与窦卿相知,吾此生宏愿。‘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他日必掳汝入宫闱!”刘炟脱口而出道。 两人喜怒笑骂,私定终生,相约长相知一万年。幸好后来中宫大长秋夕照“无意”间来找他们,否则二人情热之时说不定会干出点什么。刘炟、窦妤都深知,夕照希望将来宋贵人成为皇后,故而他们此后相见,都规规矩矩论书法,极少私相见,总算打消了夕照的疑虑。 今天,远远地看着刘炟那瘦弱的身影,她鼻子隐隐发酸。几年了,今日他已经继位为新君,与萱贵人恩爱无极,还记得曾经的海誓山盟么?汉宫美姝无数,怕是早已忘记了自己! 掖庭每年立秋前后都要派出相工,在雒阳周边各世族间精选采女,不管刘炟是否还记着誓言,她要在明年秋天进宫! 等刘小翰带着窦洇退下后,刘中礼望着她们的背影,又看一眼静坐一边案后的窦妤,只见她面色凝重,全无阿妹窦洇那样高兴的神采。 大、小宋贵人一对姊妹花温柔贤淑,马太后悉心栽培她们,正是希望宋贵人襄助新帝,也让马氏保住贵戚地位。窦妤、窦洇姊妹国色天香,尤其窦妤,天生丽质,倾国倾城,年虽少却心机过人,城腑深不可测,在窦氏的这一代人中,无疑是能成就大业的佼佼者。 窦固、刘中礼没有别的选择,要实现窦融老大人与先帝百年谋略,彻底铲灭北匈奴,就必须设法让窦氏三代有资格为朝廷挂帅出征。而要取得这一至高无上的地位,窦氏就必须成为大汉世族之首,就必须与皇室联姻,这,便是窦氏的宿命! 现在的窦氏二代掌门人窦固,已经家国重任,寄托在这个娇弱少女的肩头! 耿恭受到冷落,朝廷的风向已经变了,对窦氏而言,这是一个需要做出重大决定的夜晚! 室中冷清了好一会,窦老夫人终于挣扎着从榻上坐起身,静静地看了刘中礼、窦固一眼,三位老人又都开始沉默不语起来。汉宫深似海,太后已经为新君物色好了皇后人选,此时送妤儿进宫,意味着什么,三位见多识广、经历过惨烈风雨的老人清楚得很! 聪明如窦妤,自然知道三位长辈此时心中的忧虑,她起身乖巧地坐在榻上,依偎在曾祖母的怀里,替曾祖母拢了一下已经散开的、如白草一般的枯发。窦老夫人怜爱地抚摩着曾孙儿的秀发,又握住了她玲珑的小手,认真地看着她的明眸。 老人从窦妤眸中已经看出了决绝,良久,老人轻叹了一声,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她那一双昏花的老眼又认真地盯着榻下案边的窦固道,“孟孙切记,为了大汉,为了窦氏,为了老东西临死时的愿望,便让妤儿去闯罢。至于那几头牲口,唉,福兮祸兮,皆天意也。将来便由妤儿管束,也随彼去吧!” 窦固闻言,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但还是不敢违拗,庄重地点了点头,“老夫人放心,几个小儿,吾会严回管束!” 窦老夫人累了,窦固与刘中礼便告辞退下,窦妤当晚便住在老夫人屋中。 回到自己府中,窦固先命传窦宪,等窦宪进入书房跪下请安时,窦固却未理会他,只是将一本羊皮卷《军礼司马法》、一卷《河西阵图》扔到他膝前,并淡淡地道,“熟读此书,不明便问。全局谋划,出燕然策。一年以后,汝兄弟四人堂中对策!” 窦宪接书在手,闻言脸上一丝惊喜转瞬即逝。窦固言毕,便摊开案头一卷厚厚的羊皮书,顾自看了起来。窦宪见状,叩了头后,便“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 “灭窦氏者,必窦氏后人也……”望着窦宪高大魁梧、却十分谦恭的背影,窦固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又想起窦融老大人临终时的哀叹。这是一头令人生畏的猛兽啊,是窦氏三代中天生的军事统帅,实现先帝与老大人北击匈奴的百年宏图,当就应在此人身上! 可猛兽是要吃的人,他窦固这个缚虎人却在一天天老去,他日窦妤能管束得了窦氏这一笼猛兽么?! …… 朝野都在为耿恭抱不平之时,耿恭却置身事外。他打点行装,欲还乡为母守孝。石修等十二名军卒,一起送行至雒水南岸的正平亭。亭长见是耿恭与十二名英雄话别,便主动上了好酒好菜。 他们没有抱怨,没有不满,想起埋骨在风雪天山的千余弟兄,他们要好好活着,为所有人活着。耿恭与众弟兄洒泪相别,并相约,他日出征,定一起重上战场,杀敌报国! 回到五陵原茂陵邑之后,耿恭在阿母坟前结草庐,他希望能为母安静居忧三年时间,食生栗野菜饮河水,远离俗世,更不问政事,陪侍坟中的阿母。 …… 风云际会,暗流涌动,窦固所担忧的“风雨”和“危机”,转过年来果然便来了。 西域汉军已经救回,这之后的几个月,刘炟面对乱纷纷的朝局仍未理出头绪。第二年仲春时节,春寒料峭,尚书陈宠上疏,建言改前世苛俗。这份奏章,令刘煜从一团乱麻中找到了线头! 陈宠在疏中痛陈永平年间严刑苛政之弊,最后建议道,“《诗》云,‘不刚不柔,布政优优。’方今圣德充塞,假于上下,宜隆先王之道,荡涤烦苛之法。轻薄箠楚,以济群生。全广至德,以奉天心。” 陈宠此奏,简单一句话,便是建议全面革除汉明帝一朝时的“苛政”,广布“仁政”,纠正怨假错案,让朝野休养生息! 陈宠原为司徒府掾吏,深受司徒鲍昱赏识,转任辞曹职掌天下刑狱和诉讼,所理狱讼无不为人称道。又撰写《辞讼比》七卷,被朝廷奉为执法依据。刘炟继位后,便迁陈宠至尚书台为尚书,成为刘炟的贴心近臣。 刘炟在宣明殿小朝堂上阅了陈宠的奏章后,心里豁然开朗。先帝驾崩后,太后仍严厉管束官吏、外戚,章法一如旧朝。现在吾倡行光武仁政,太后总没法反对了吧?! 经过几日深思熟虑后,他开始了行动。赵熹、牟融是死硬派,他不敢惹。踟蹰再三,他便在章德殿御书房内,单独召见了司徒鲍昱。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廷议对决 鲍昱随权倌进入御书房,只见刘炟清秀的面庞伏在宽大的御案上,抬头向鲍昱颔了一下首,轻声道,“鲍卿稍待!”然后又蹙眉用朱笔在简册上批着什么。 朱红御案左侧,是兰台刚报送来的十几卷简册,那是各郡国的报急文书。鲍昱先躬身施礼,然后悄然在侧案后坐定。宫人来看了茶,鲍昱抬头向对面墙上望去,只见这是尚书台官员制作的赈灾图,河水(注:即黄河)南北,春荒遍地,他反射性地蹙了下眉头。 刘炟终于写完了,他搓搓手,又放在嘴上呵呵,这才忧心忡忡地小声道,“鲍卿,朕自即位起,秋时春旱相连,兖、豫、徐各州涂炭。先帝两征白山,西域在余手中得而复失。内外不宁,余惴惴难安。前日朕已至上林苑筑台祀雨,求上苍眷顾生民,然赤兔如火,仍无雨意,莫非朕有失德之处?朕又何以消复旱灾?” 鲍昱闻言,一时想不清刘炟真正意图,便思忖一下道,“陛下始践大位,虽有失得,但未有能致天现异怼之大过失。臣前为汝南太守,一郡牵涉楚案者数百,举国则冤屈者众。夫大狱一起,冤者过半。远徙边地者,骨肉离分,死伤旅途、边地,多孤魂野鬼,不得安宁。臣以为,当令远徙者还其故园,蠲除禁锢,使死生获所,则和气可致。” 司徒所言,虽然与陈宠所议分明两码事,刘炟先是失望。但他迅即心里大喜。楚王案令天下震动,含冤者数以万计,从纠正楚王案入手,岂不是神来之笔? 于是他直视着鲍昱道,“楚事牵涉过甚,或致天怼,卿所言正合朕意。”说着,扭头对权倌道,“着尚书台即刻书诏,所有楚王案涉案之人,尽诸徙家,蠲除禁锢!” “老奴遵旨!”权倌领命退下。 “唉,旱情如火,赤地炎炎,朝廷不得不倾全力赈灾,可另一事又烦余心头——”刘炟面露兴奋之色,又长叹一声道,“宜禾都尉府孤悬白山之南,班超汉使团远在葱岭之下。倘若匈奴人再围之,朝廷岂不是又要倾人力、国力万里相救,鲍卿,吾当如计奈何?” 鲍昱闻言一惊,他此时才明白自己差点被圣上绕了进去。原来刘炟召他真正用意,是要借纠正前朝“苛政”,来行从西域撤回班超与曹钱之实啊! 老奸巨滑的鲍昱顿时换了口吻,他挺直腰杆,又躬身用不软不硬的语气道,“陛下,‘断匈奴右臂’乃是先帝既定国策,已深入大汉吏民人心。臣以为,汉与北匈奴不能共存,倘欲改弦易辙,定撼动国本,应廷议决断!” “这……”充满期待的刘炟碰了一个大大的软钉子,一时被噎得无言,软软地靠在坐榻上。鲍昱这态度分明是告诉他刘炟,别的都好商量,先帝临终时言犹在耳,既定国策不容更改。如果陛下硬来,朝议时吾等会行使自己三公的“拒绝平署”之权! 老倔驴,气死吾也!刘炟心里虽然十分不爽,但也只好无奈地点点头。 三日后是大朝会,百官小趋入朝,三遍鼓乐声奏完,朝会开始。百官逐一奏事,很快便在赈灾与是否撤回西域汉军两件大事上争论不休。等各山头辩论告一段落,刘炟便在帘内轻言出声,希望把火挑旺,“眼下天灾猖獗,民不聊生。民惟邦本,朕焦心如焚。众卿当谨慎勤勉,赈济灾民!” 谁都听得出来,圣上这是“拉偏架”,试图以自己的意见左右廷议进程,又希望朝臣来替自己背书! 太尉牟融怒而起身出班,他不言是否该撤的问题,而是进一步言道,“陛下,宜禾都尉府与汉使团孤悬西域东北、西南,易受攻击。老臣以为,当令征西将军耿秉率别部居楼兰城,居中调度,北西兼备,以备不虞!” 牟融掷地有声,朝堂上顿时为之一振! 在决定国家大政方针时,三公之言,往往一言九鼎。众臣一时无人敢接话,可偏就有不信邪的主,校书郎杨终起身出班奏道: “陛下,间者北征匈奴,西开三十六国,百姓频年服役,转输烦费。又远屯伊吾、楼兰、车师、戊己,民怀土思,怨结边域。愁困之民,足以感动天地,陛下宜留念省察。臣以为,班超、曹钱两部,如以肉赐狼,随时有危。倘再有变,莫非兴师万里救援邪?与其劳师万里救数百士卒,不如赈灾救万民更为急迫!” 此言一出,如六月惊雪,令朝中百官万分震骇! 杨终这是豁出去了,先把西域汉军比做赐狼之肉,又间接说朝廷救戊已校尉是劳师无功,最后干脆否定了先帝定下的“断匈奴右臂”国策,建议朝廷放弃西域! 窦固震惊地扭头,看一眼这个迂腐儒生。先帝尸骨未寒,这厮就口吐狂言,欲废先帝所定国策。如此迂儒误国,倘若是先帝在日,或是前汉孝武帝时代,定然是死罪! 可自光武、孝明两帝时代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已成汉廷风气,言路畅通,使得政通人和,朝野同心,可谓气象万千。杨终虽然口若悬河,信口雌黄,但窦固与众大臣还就只能听着,你总不能不让人把话说完! 果然,终于等杨终说完,赵熹、鲍昱都轻声哼了一声,不耻与辩。而太尉牟融则再一次出班朗声道,“古人云,‘孝子无改父之道。’陛下,征伐匈奴,屯戌西域,断匈奴右臂,稳固大汉河西各郡,乃先帝所建,臣以为不宜回异!” 牟融声色俱厉,杨终虽然不服,但也未敢和牟融再抗辩。 散朝后,窦固擦擦汗走出德阳殿。上车前,忽见牟融的车子并未走,高居太尉之位的牟大人竟然走到窦固的车子前,抱拳道,“大鸿胪,今日朝堂之上汝全看到了,吾担心今上为小人盅惑,西域将不守啊!” 窦固也抱拳道,“谢大人信任,今日固亦焦心如焚,奈何吾已不领军。如请军再征,或有恋栈之嫌。余当奈何,还请大人明示!” 牟融躬身道,“此事关系社稷苍生,绝非儿戏。当年光武皇帝拒派都护,致使十八国归匈奴,河西再无宁日。班超、曹钱一旦撤回,则前功尽弃。再欲重来,不知何年矣。老臣今日将上书,惟恐力弱。老臣以为,先帝托大人以护国重任,一言九鼎。当此紧要关头,当上书直申,以国事为要啊!” 窦固也躬身道,“固正有此意,今日定然上书皇上,直抒胸臆!”两人分手后,窦固返回鸿胪寺,便秉笔直书,写好奏章连夜呈进内宫。 散朝后,才是饷午之时,刘炟没有让尚书们跟随,自己一个人在太监们的前呼后拥下,忿忿地返回章德殿。转了一圈,这恼人的春天,令他意兴阑珊,又慢慢转回宣明殿。 今天朝堂之上,重臣无人理解他,他此刻心里十分痛苦。但他性情忠厚,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尽管心里不悦但还是带着一脸笑意听着诸臣斗法。 现在到了无人之时,他心事重重,心里的恼怒令他喘息都变粗了。 他很想找萱贵人说说心里话,但宋贵人姊妹俩都不在章德殿。宣明殿内也冷清了许多,小朝堂厅内只有几个小太监在忙碌着。进入御书房,房内除了两个小太监静静地抄手立在门后,就只有宫女菱韵一人倚在镏金雕花圆柱旁在偷懒打盹。 这要是寻常,刘炟一定会逗逗这个小丫头。此时他神情低落地进入御书房,闷声坐在御案后进入发呆状态想着心思。小太监、宫女们见皇上脸现不悦之色,都小心翼翼地不敢弄出声响,只有寸步不离的老太监权倌佝偻着腰,低首躬立在案侧侍候。 见皇帝神情木然,正在想着心思,权倌便悄然走过去推推菱韵。 刘炟正在回想着朝堂上发生的事儿,忽然,一股淡淡的幽香扑鼻而来,只见菱韵已经捧着玉琥耳杯呈到御案上,并乖巧地柔声道,“皇上请品楚地香茗!” 刘炟看一眼这个可爱的小丫头,只见她看了他一眼便低垂星眸,眼底水光分明闪烁着忧虑和关爱,便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从紫色檀木托盘内端起杯呷了一口。姜椒盐放得很适中,茶味可口,可品完茶他又神色黯然地问,“萱贵人呐?” 菱韵垂首道,“回禀皇上,今日太后至濯龙园弄桑,传两位贵人相陪呢!”刘炟点点头,心里烦燥、失落,便从御案后起身,带着权倌和菱韵,顺着华丽辉煌、蜿蜒曲折的空中廊道,向永安殿走去。 北宫各殿,气势磅礴。与南宫一样,各殿间均有富丽堂皇的空中廊道相连。从宣明殿经寿安殿,再到永安殿,从空中俯瞰,如同走在一贴白描的缣画之中,如诗如醉。 春日的汉宫,绿荫蓊盛,姹紫嫣红。地面上雕栏玉砌,溪水潺潺,空气中花香阵阵,泌人心脾。天渊池、御龙池,与宫城西边步广里的芳林池交相映辉,波光潋滟。溪边茂林翠竹,百花盛开,阳光透过绿荫洒在水面,泛起盎然春意、光影如梭。 从空中俯瞰,各殿院中、苑圃内宫人们长袖飘舞,都在忙碌着。到了永安殿,只见院中满苑都摆放着开得正盛的迎春、芍药,花香幽幽,争奇斗艳,与假山、青桐、殿堂、楼榭、池水,构成了一幅绝美醉人的春意图。 可刘炟神态落寞,象斗败的公鸡,根本没有心情欣赏这万千美景。 太后很快便要从这里搬到宫城外高安馆北的永安离宫,这让他有丝丝不舍。此刻的北宫永安殿内,宋萱、宋蕊姊妹二人刚陪着马太后从濯龙园蚕室弄蚕归来,三人一身素白麻衣,情致很高,笑声不断。见刘炟一个人闷闷不乐地走来,太后便让其坐于自己身边,说了一顿闲话。 “母后,吾有事禀报……”刘炟欲言又止。 长乐少府夕照亲自给刘炟上了香茗,刘炟颔首向庶母谢恩。“又怎么了,拉着个脸?”夕照微微一笑,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 太后已经换好大练出来,看了儿子一眼,见他神色间颇有些踌躇,便蹙了一下眉头,还是努力平心静气地问道,“是为西域事罢?”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放弃西域 说着,又叹息一声道,“大旱连连,国内动荡,西域又遇窘境,难为吾儿了。昔先帝赏罚严明,明察立断,朝野阴阳调和,边塞安宁无事。今朝廷需决断之时,皇帝要兼听忠言,权衡轻重,先内后外,谋定后动。要记住西域关乎河西安宁,赈灾与经略西域不可偏废!” “先内后外……先内后外……”刘炟闻言大喜,面上却一付蹙眉沉思状,似深受教益般。 太后说得和风化雨,可刘炟分明觉得,太后对朝内争议如明镜一般。朝廷不能两面开战、三面开战,他本来想说服太后暂且隐忍放下西域,朝野全力赈灾。但听了太后的话,有“先内后外”一言就足也,他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宋氏萱贵人、蕊贵人一对姊妹花儿温柔贤惠,尤其是萱贵人,永平末年入太子宫为妃,与太子刘炟在承光殿恩爱和谐。刘炟即帝位后,便册封二女为贵人。此时,见皇帝落寞寡欢,太后又在点化皇上,便不敢多言。 夕照走了进来,“禀报太后,沘阳公主应召晋见!” 太后点点头,慈祥地替皇帝整整青色的头巾,又抚摸着儿子清秀的面庞,心疼地对两个贵人道,“皇上国事繁劳,又瘦了许多,务要好生歇息。饷食后陪皇帝小睡一会,心情好了再看奏章,不要累着噢!” “太后……”萱贵人脸色绯红一片,羞涩地低首不敢言。太后的话说得也太直露了些,其妹蕊贵人童心未泯,闻言只是嘻嘻地捂嘴摇头偷笑。 刘炟脸上也是一红,也低头道,“太后,父皇宾天,吾尤在居忧,待三年期满……” “糊涂——”太后转身高坐后位之上,脸上正色道,“皇帝有此孝心,阿母心甚慰之。圣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早怀龙脉,便是最大的孝!” 夕照和秦娥闻言,也捂嘴扭头偷笑,看着这三个小人。萱贵人和刘炟则羞得无地自容,脸色酡红如赤绵,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好钻下去。 太后盼“早怀龙脉”一语,说得再明白不过。别人听着没什么,可刘炟听了却隐隐震骇。太后分明已有让萱贵人入主长秋宫之意,这令他心里格顿了一下! 已到饷食时间了,可太后却没留皇帝午膳,而是让夕照撵几人回宫。 经太后开导一番,刘炟现在又生龙活虎起来,搂着两个贵人高高兴兴地顺着廊道返回章德殿,心里蠢蠢欲动,自然少不了偷偷动手脚。 萱贵人理蚕归来,身上还穿着白练,十分素雅。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敢违了刘炟心愿,只好小声哀求道,“回宫妾好生侍候行了罢,这可是廊桥上啊,内侍宫娥都看着呢……” 刘炟走后不一会儿,沘阳公主刘小翰奉太后召,带着两个小女来到永安殿。拜见太后毕,沘阳公主刘小翰陪着马后闲话,窦妤、窦洇姊妹二人手挽手,乖巧地陪侍在太后左右。 刘炟带着两个千娇百媚的贵人,一边欣赏着风景,一边哼着乐府小曲,高高兴兴地返回章德殿。贵人面薄,他只好改牵着萱贵人的小手。饷膳后心满意足地搂着萱贵人小睡一会,未时将过之时,才哼着乐府去了宣明殿御书房,听尚书台官员奏事。 三公和尚书台众官已经在审阅各郡国奏章,争论还十分热烈。刘炟一进入书房,心情便陡然晦暗了下来。拿起朱红狼毫,忙碌的半天很快就过去了,当夜已二更时,刘炟才摆摆手,众官便一齐施礼后告退。 现在,御书房内只剩下他一人,滴漏声声声残,显得空旷、幽静,他烦恼地看着一案堆成小山一般的奏章。 这个春夜,他胸口却“嘣嘣”地跳着,他准备独自做出决断了。此事他已算禀报过皇太后,将来太后就是兴师问罪,他也不怕。太后说过要“先内后外”,有夕照、秦娥和两个贵人做证,了不得再挨一次训斥! 案上一堆简册,放着最上面的,分明是太尉牟融、大鸿胪窦固和校书郎杨终的奏章。 刘炟脸露笑容,很随意地看了一眼躬立一旁的老内侍权倌。 就这一眼,权倌已魂飞魄散,佝偻的身躯更弯了。皇帝分明已经看出,他权倌跟随先帝多年,自然也是站在主战派大臣一边的。 一如朝堂之上一样,三人的奏章势如水火,泾渭分明。他将牟融和窦固的奏章轻轻推到御案一边,象被开水烫着了似的,又赶紧抽回手。老太监权倌见状,心里暗暗叹息一声,便将窦固和牟融的奏章收起,束之高阁。 刘炟又拿起校书郎杨终的奏章,展开细细阅读。 “陛下,臣以为秦筑长城,功役繁兴。胡亥不革,卒亡四海。故孝元弃珠崖之郡,光武绝西域之国,不以介鳞易我衣裳。鲁文公毁泉台,《春秋》讥之曰‘先祖为之而已毁之,不如勿居而已’,以其无妨害于民也。襄公作三军,昭公舍之,君子大其复古,以为不舍则有害于民也。今伊吾、楼兰、伊循屯兵久而未还,非天意也。” 刘炟阅章毕,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句,“秦亡于天,岂因二世不革?妄言史事,如此迂儒,吾迟早必杀之!”心里的话,不想却随口而出,吓了刘炟自己一跳。 权倌闻言则心里一惊,以为皇上要杀杨终。杨大人在朝堂上嘴太贱、太尖刻,确实讨厌,恨他、想杀他的人多了去了。但杨大人可是大儒啊,实在有才,要真杀了就可惜了,大汉又少一个博学大儒。 心里惋惜着,却见刘炟提起的朱笔,分明在奏章上龙飞凤舞地批上一个大大的“可”字! 权倌脑袋一阵空白,未等他心里叹息完,刘炟又夜传尚书令郑弘、尚书陈宠,命尚书台连夜书诏,撤消西域都护府和戊己校尉、宜禾都尉,并下令班超的汉使团即刻启程归国。 汉章帝建初二年(公元77年)阴历三月初八,历史牢牢地铭记住了这黑暗的一天! 正是在这天的后半夜,汉章帝刘炟迎回戊已校尉、宜禾都尉和撤回汉使团的诏令,便在夜色中由尚书陈宇亲自护送到雒水南岸的都亭驿。驿侯则赶紧连夜派出十余路驿吏,顺着幅射全国、四通八达的官道,一一传送向全国各州、各郡国、各县,也传送至远在西域的班超、曹钱手中! 以这份不同寻常的诏书为标志,汉帝国“全面放弃西域”已经成为国策。雄才伟略的汉明帝刘庄尸骨未寒,其呕心沥血数十年的“断西域右臂”方略,便被其子汉章帝刘炟束之高阁,改弦更张! 无数汉军将士用热血和生命换来的辉煌战果被毁弃一旦,对中原安危息息相关的西域,被汉帝国全面、彻底地放弃了!! 这一天正好是休沐日(注:汉朝官员每五日休息一天,叫休沐),大鸿胪窦固心里一直不安,他一夜未眠,凌晨时分便来到鸿胪寺。 他悲哀地发现,刘炟来了一个突然袭击,撤消戊已校尉府、宜禾都尉府的诏书已经通过都亭驿驰谕各郡国。刘炟心意已决,甚至都没想到要征求他窦固的意见,更不想给能言善辩的谏官们说话的机会,便在夜间下达了诏令。 窦固仰天长叹,遥望着西天,感到双股发软,木已成舟,无力回天了! 与大鸿胪窦固一样,朝食后,三公、九卿到各自衙门后才知道,诏书早已经通过汉帝国发达的驿传系统发向各郡国。虽然已经无可挽回,但各府掾吏以上官员数十人纷纷上书,反对裁撤汉使团和宜禾都尉,但奏书递进,均如石沉大海! 同样受到震惊的还有马太后,她怒而召刘炟至永安殿痛骂了一通。但刘炟说吾已经禀明母后的,母子俩大吵了一架。太后本可以再下诏书,更正儿子的错误,但是,或许为了维护儿子的威望,她最终选择了接受! 皇帝诏书已下,大错已经铸成。汉帝国在汉匈大战历史上最黑暗的日子、汉章帝刘炟亲政后最丑陋、最耻辱的一大败笔,令无数进入西域的汉军将士最寒心的一幕,已经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黑暗骤然降临,仍在西域奋战的汉军将士,那些已归附汉朝的西域各国君臣,所有仍在黑夜里奋斗或挣扎的人们,命运都将因此而发生逆转! …… 诏书以五百里加急的速度驰传到伊吾庐,虽然已是阴历四月中旬,但曹钱与麾下众将却象遭受冰霜打击,所有人都感愕然、难以置信,目瞪口呆,宜禾都尉府似末日来临一般! 曹钱紧急升堂。宜禾都尉府和伊吾镇守使署合署办公,此时的大堂上,他正式宣布了皇上诏令后,便与众将相顾无言,欲哭无泪,脑袋一片空白。 “曹将军,天欲弃吾,蒲类人何能生哉……” 绝望骤然降临,皇上的诏书使霜刺和蒲类国众将如遭重椎,打击更甚。蒲类人顿时如坠落万丈深渊,大难临头。伊吾都尉歙渠刚刚进入大堂在自己案后坐定,闻诏瞬间石化、凄厉惊叫! 坐在曹钱身旁侧案后的霜刺,则象野兽被烈焰炙烤到了一样,瞬间爆发,“如何会这样?这……这……这是要将蒲类国送还给匈奴人宰杀么?孤守中原一隅,西域不存,河西焉保?中原焉有宁日……呜呜,天何负吾……蒲类人低贱、是牛羊、皇上弃如蔽履……” 霜刺说到痛心处,精神骤然失控、崩溃,双手擂案呜呜大嚎起来。 蒲类国众将则呜咽哀鸣,惊惶失措。堂内如一屋被母狼抛弃、失去主心骨的孤弱狼崽,在萧瑟的寒风中仓皇四顾,令曹钱和汉军众将不忍抛弃,更不知如何安慰! “呜——呜——”突然,霜刺如狼一样凄厉长嗥,狷猿一般魁伟的身躯陡然立起,右手陡然抽出腰中弯刀,瞬间便向脖子抹去!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应变之策 “勿做傻事——”曹钱眼疾手快,飞身而起,凌空越过大案一把将其死死搂住。 霜刺声音凄厉、挣扎吼叫,“都尉,让吾死罢……呜呜……吾还有何脸见国民……” 曹钱怒而夺其刀掷于案前,又“咚咚咚”擂案大呼曰,“死死死,死有鸟用?!啊?!吾也想死,一了百了,多好!可你吾死了,让王妃、钱儿令匈奴人糟蹋,让国民令匈奴杀戮,啊?!” 霜刺蜷曲的胡须上垂着泪水,颓然坐下,一双泪眼震惊地看着曹钱。 曹钱性格温厚,很少有发火的时候。见堂内众将都震惊地看着他,曹钱瞬间便觉心虚,面对蒲类国众将,他面色苍白地道: “先帝经略西域之策已经深入人心,皇上弃西域或为不得已。窦都尉乃朝廷柱石,相信吾,啊,断不会令朝廷真弃西域。如此危局,都尉定然早有应对之策!西域远离中土,君命有所不受。只要班仲升在,西域便不会丢,蒲类国便不会亡……危难时刻,更要同心同德,共赴时艰!” 他不敢违皇帝旨意,但他相信一往无前的班超可是窦融老大人的传人,断然不会执行此诏书!虽然他是校尉,而班超仅是司马。但此刻,他心里燃起了浓浓的去意,他开始盼望有朝一日能在班超麾下痛快淋漓地打击北匈奴人! 在国王与众将凄惨决绝、哀鸣一片之时,歙渠、麦香夫妻二人却冷静下来了。此时,他们心里已经有了应变之策。如果汉军撤走,他们便率领国兵、国民退回楼兰。麦香甚至盘算着,如果楼兰再呆不住,便不惜千万里,举国从楼兰城向西迁徙,到于阗国、疏勒国投班超司马,投兄长去! 他们坚信,谁都会放弃西域,只有兄长绝不会! 正当伊吾庐众将如临深渊之时,突然,驻守在星碛山的汉军孙彪部,向蒲类国派来了专门的信使,传达了征西大将军府耿秉将令。 “传征西大将军耿秉大人将令:宜禾都尉曹钱带本部返回敦煌,大汉伊吾都尉歙渠为伊吾守将,助国王霜刺坚守伊吾庐。命伊吾假都尉麦香,率部分国民先行撤至楼兰城,并主持蒲类国驻楼兰国民屯田事宜。命汉军镇北屯骑营移驻星碛山,建立驿传、烽燧亭障,与伊吾都尉共同守卫伊吾庐城!” “啊?!” 此令一出,失败气氛一扫而空。耿秉身为征西大将军,遵守朝廷诏令命曹钱率宜禾都尉府本部撤回敦煌,但却又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令汉军孙彪、楚良校尉的镇北屯骑营移驻星碛山。真是高明的应变之策,星碛山可是敦煌郡的地盘,耿秉此令并不违背皇帝诏令! 曹钱、霜刺顿时精神一振,他们已经明白耿秉将军之意,便迅速按令调整部署,放弃南山口大营,将伊吾曲全部收缩到孤城伊吾庐坚守,并与驻守在星碛山的孙彪、楚良部建立驿传,互为犄角。 一切安排完毕,曹钱、麦香才带着本部人马、一千六百余名蒲类国民,再度南下大沙漠,撤回鄯善国楼兰城。而麦香还在行程中,便派出驿吏,绕道沙海之南,将伊吾庐军情驰报远在疏勒国的班超! 她有预感,近在咫尺的敦煌郡已依靠不上,蒲类国能否劫后余生,今后得靠数千里之外的汉使团了! 在这段西域汉军最为混乱的时期内,幸好几个月前经段彭远征军一番雷霆打击,北匈奴人死伤惨重,短期内已经无力南下再战,伊吾庐虽然孤悬白山南麓,但双方暂且相安。只到伊吾庐与星碛山之间的烽燧系统全部建成,北匈奴也未对山南用兵! 于是,宜禾都尉府忠实地执行了大汉皇帝的诏令,但伊吾庐却仍牢牢地掌握在蒲类国的手中。它就如黑暗中的一粒火种,黑夜中的一粒星星,战战兢兢地孤悬在白色恐怖下白山之南伊吾绿洲之上! …… 汉军在乱,其实这段时期北匈奴漠北腹地更是遍地烽烟! 早在汉章帝建初元年(公元76年)阴历正月初,鲜卑五万大军突然侵入弓卢水(注:即今蒙古国克鲁伦河)两岸的北匈奴左地。这里曾是北匈奴显族兰氏贵族封地,现在白骨遍于野,几乎成了无人区,鲜卑大军越过左地,进逼北匈奴龙庭重要屏障狼居胥山。 蒲奴单于迅速命左贤王优留率本部兵回师龙庭,于是优留部赶回漠北,翻越狼居胥山进入左地弓卢水畔,迎战鲜卑。 优留未想到的是,今日的鲜卑已经今非昔比。 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鲜卑国万骑长杌偾季率两千鲜卑骑卒跟随汉朝奉车都尉窦固北征白山,战功卓著。战后,杌偾季杀鲜卑国王满头,并自立为王,满头夫人昧暍也成为他的王妃。几年时间内,杌偾季东征西讨,迅速统一了鲜卑各部。 杌偾季以汉军塞北主将秦彭部为依托,大举进军弓卢水,令北匈奴左贤王优留尝到了苦果。左贤王部与鲜卑大军在左地整整打了近一年,不分胜负,难解难分,北匈奴王庭反变得岌岌可危! 龙庭吃紧,蒲奴单于无法沉住气了,他不得不拖着病弱之身,赶往龙庭主持大局! 蒲奴单于与左贤王相继离开西域,左鹿蠡王部与南呼衍部又为争夺驻牧地而大打出手,令天山南北乱成一锅粥。 左贤王率部离开疏榆谷(注:即今巴里坤草原)时,将疏榆谷草原转交给了左鹿蠡王部。南呼衍部为抢夺这优质草场,数度派兵从鬼风口进入疏榆谷,但最终被左鹿蠡王部逐出疏榆谷。 于是,包括疏榆谷和车师后国在内的天山以北广大绿洲草场,便悉数归左鹿蠡王部所有,王庭则设在疏榆谷的蒲类城(注:今兰州湾子古城遗址)。而南呼衍部,只得委屈地以车师前国为驻牧地。 在蒲类城安定下来,暴戾的左鹿蠡王开始清算蒲类国了。他对铁心追随汉人的蒲类国恨之入骨,疏榆谷内未及撤离山南的蒲类国各部族遭到血洗,车轮以上男子共一千八百七十余人,均被血腥斩首,而数千名儿童与妇女则沦为低贱的奴隶。 血洗完蒲类国后,左鹿蠡王又亲自率部赶到车师后国(注:故址约在今木垒哈萨克自治县)。 由于曾经在大石头峡谷顽强阻击,帮助汉军击破二千余北匈奴士卒,左大都尉铥蝇、右大都尉杆兜对蒲类后国可谓恨到了骨头。后国各部族男女老少被赶到位于西山以西的照壁山下山坳内,铥蝇亲手斩杀了蒲类后国部族酋长仁安,冷酷地下令,“男子高过车轮者,一个不留,杀!” 就在大屠杀就要开始时,刚刚被抓来的蒲类后国国尉骞奇突然大声对北匈奴士卒高呼,“勿要乱杀,速报大王,难道大王不想再见到王妃么?” 王妃?原来王妃在后国人手中。铥蝇、杆兜愣了一下,便急报左鹿蠡王,并将骞奇带到他面前。骞奇看着左鹿蠡王道,“大王,蒲类后国人助汉人诚不得已,一如助大王。吾国人一直护佑着王妃,大王先见王妃,再杀不迟!” 左鹿蠡王震惊地看着这个一身破烂羊皮袄、披头散发、双手被缚的蒲类男子,他难以置信,王妃已经被汉军掳去,如何能藏身在蒲类后国部落?于是他带着疑问道,“王妃果在汝部族?敢诳吾,定让蒲类后国片草不存!” 骞奇道,“大王莫急,请随吾来,见王妃后再说。” 他带着左鹿蠡王一行,顺着山涧来到一个隐蔽的山坳内。这里有一个围栏,以阻挡猛兽,围栏内有两座毡房。左鹿蠡王走到毡房前,门帘从内挑开,两个侍女恭身道,“参见大王!” “大王……”左鹿蠡王走进毡房,只见温暖的火盆旁边,案后站着一个身穿蓝色胡袍、头戴高高的红色毡帽、一双明眸水灵灵的玉人儿,正含泪看着他。此女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爱妃旗涸儿。 “爱妃?”左鹿蠡王急步上前,一把将美人紧紧搂在怀中,“汝如何会在这里?” 旗涸儿趴在左鹿蠡王怀中,万千委屈中“哇”地一声号哭了起来,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讲了原委。 原来,汉军主帅窦固班师前,专程将旗涸儿从疏榆谷提到金满城,并让车师后国王妃王珏将其“救”走,“藏匿”于蒲类后国。而蒲类后国国尉骞奇,则在隐蔽的山坳内将其很好地保护起来。 左鹿蠡王震惊不已,他难以置信,“后国妃与蒲类后国人,因何要救汝?” 旗涸儿道,“后国王妃对吾言,‘汉与匈奴争西域,何故要女人遭殃邪?’便悄然将吾藏匿蒲类后国,静待与大王相会。” 左鹿蠡王闻言愣了一会儿,他带着旗涸儿返回疏榆谷前,下令放了所有蒲类后国人,并传令燕然山老营,善待已经被囚于山中的车师后国王妃王珏一族! 心机缜密的窦固,知道王珏不愿离开西域,更知道北匈奴人不会饶恕让其付出血腥代价的蒲类后国人,于是便在班师之前暗设妙计,从而保全了王珏母子与蒲类后国二千余国民! 至此,在北匈奴的强大军事压力下,汉章帝刘炟命汉军退守河西,主动切断了与西域的联系。于是,位于天山南北的西域北道诸国得而复失,连接汉朝河西和葱岭以西各国的商道也随之中断,史称“二绝”①! ———————————————— 注①:东汉对西域的经营坎坷曲折,史称“三绝三通”。 “一绝”:新天凤三年(公元16年)至永平十五年(公元73年),因前汉末王莽乱汉,天下大乱,西域与中原隔绝。“一通”:从永平十六年(公元74年)至建初二年(公元77年),汉明帝二征天山,建西域都护,丝路通。 “二绝”:从建初二年(公元77年)至永元三年(公元91年),汉章帝令汉军退守玉门,班超孤军奋战,丝路断绝。“二通”,从永元三年(公元91年)至永初元年(公元107年),班超将北匈奴逐出西域,重建都护,丝路通。 “三绝”:永初元年(公元107年)至延光三年(公元124年),因任尚性戾,诸国多叛,频攻围都护任尚、段禧等,朝廷诏罢都护,遂弃西域。北匈奴残余势力再入西域,共为边寇十余岁,丝路再绝。“三通”:从延光三年(公元124年)开始,邓太后起用班超子班勇为西域长史,班勇经数年苦战,再逐北匈奴,在柳中城重建西域长史府,丝路再通。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诏令归国 …… 刘炟的罢屯诏令,令连接大汉与葱岭以西诸国的东西商道再度隔绝,令西域重回黑暗时代。孤悬葱岭之下的班超汉使团,首当其冲,顿时完全坠入了深渊之中! 其实,灾难远比罢屯还要来得更早。 早在去年耿恭十三壮士生入玉门不久,刘炟担心班超孤悬葱岭下有危,便下令汉使团归国。从那时开始,班超谋取西域的战略步骤,就被彻底打乱了! 那还是建初元年(公元76年)阴历四月间的事,阴历四月二十八日,那是绿洲上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傍晚,天上一抹火烧云将蓝天染得彤红,也使疏勒国赤河城的暮色变成了瑰红色。 赤河大营内战旗猎猎,徐风劲吹,沙尘阵阵。大汉副使淳于蓟亲自爬上高高的瞭望台,百无聊赖地顶风瞭望了一顿。遥远的天山乌蒙一片、高耸入云,地平线上的呼衍獗大营黑压压的,重重叠叠。又是一个无聊的夜晚,东北方有几匹战马正疾驰而来,卷起阵阵沙尘,淳于蓟知道那是前出观敌的胡焰归来了。 “禀报副使,东南有驿马来……”瞭望台上正在值更的两名疏勒军士卒急禀。 淳于蓟应声扭头向东南方向望去,黑沉沉的地平线上,果然有一个黑点越来越大,那是几匹疾驰的驿马。淳于蓟心抽紧了,又有驿马来了,又会是什么坏消息?难道是伊吾庐失事了? 胡焰率着四匹探马飞驰进入北辕门,见淳于蓟刚爬下瞭望台,便下马道,“副使不用看了,嗨,一点风吹草动没有,死气沉沉的,呼衍獗在搞什么鬼?”他与淳于蓟并肩而行,一齐走向班超的中军大帐。 他们刚走到大帐前,身后“哒哒哒”的马蹄声响起。无屠置四匹驿马搅起夏日的沙尘一前一后冲进大营辕门,它们一路狂奔疾驰到中军大帐前。驿吏黄色的身影惊动了各营,全军将士都紧张地盯向这里。 从永平十八年(公元75年)三月,北匈奴左鹿蠡王率领两万骑兵攻打车师后国开始,驿马送来的全是坏消息。一年多来,天山南北汉军大溃败,都护陈睦驻守的乌垒城、戊校尉关宠驻守的柳中城都已经先后陷落,已校尉耿恭驻守的疏勒城也被汉军放弃。 朝廷已无意于西域,汉使团、疏勒国、于阗国已风雨飘摇,苦苦挣扎了整整一年多。 这一年多班超自身难保,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呼衍獗率龟兹、焉耆、姑墨等北道多国联军,挟天山南北大胜之威,数度重兵南犯疏勒国。艰难岁月,每当呼衍獗重兵前来,班超便会主动放弃赤河城,并坚壁清野,将吏民撤到东南方向一百二十余里外的勒丘城田寰治下。 龟兹、焉耆、姑墨联军攻击的真正方向,是疏勒国的盘橐城。在整个相持的一年余时间内,呼衍獗从未看上过偏处东南的小城勒丘。 而班超自己,则率领疏勒军步步后退、诱敌深入,退守盘橐城、疏勒城。一般由国王忠亲自固守疏勒城,汉使团则固守盘橐城,两城互为首尾,互相策应! 兵力羸弱的一方要固守并不坚固的要点,是一门更大的学问。早已研透西域山川地理的班超,将地望之妙运用至极致,总算勉强挺了下来! 呼衍獗对疏勒国的多次进攻,战线会拉得越来越长,从姑墨国至盘橐城,联军的粮道一千四五百里。每次进攻持续时间约一个多月,等呼衍獗的联军粮秣终于不济退去,班超便会迅速重建赤河城,一切又回到原点,重新开始。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西域诸国以农耕为主,多国联军不是北匈奴军队,可以不要后勤千里远袭。在西域各绿洲之间转战,粮草成为军事行动重大的制约因素。 沙海南北两道绿洲之间,相隔千里以上。疏勒国坚壁清野,粮秣不能就地筹措,呼衍獗无法因敌于粮,便在尉头城建尉头仓,支持大军征战。 可从尉头仓至赤河城前线,直线仍有五百多里。三万大军在前方作战,需要数万役民、近万辆牛马驴车运送粮秣。于是,脆弱的粮道便成为班超打击的重点,成为汉使团击破联军进攻的主要作战方向。 两汉时代的西域,正因为受粮草后勤制约,北道诸国联军向南进攻的方式,一般都是重兵逐城争夺,极少轻兵冒险远袭! 相反,班超既将各城建成屯集粮秣的基地,又始终掌握着两支机动力量。即使在最困难的情况下中,也要保证鹫雕营、昆仑屯一人两马,人数虽少却能无后方长途远袭。黎弇的汉使营则保证一人一马,主要在疏勒国内机动作战,随时支援策应各战略要点。 疏勒国与于阗国联盟,在地望上形似一付重担。从鹫巢要塞经皮山城、无屠城、再到盘橐城,就如一根长长的扁担,其枢纽便是位于商道中间的无屠国,扁担的两头便是疏勒国和于阗国。龟兹、焉耆、姑墨联军每攻疏勒国,林曾必率于阗大军向北放出警戒,威胁姑墨国和龟兹国。而联军每攻于阗国,班超会率汉使团向北警戒,威胁姑墨国! 两年来,这种“扁担战术”大奏其效,极大束缚了呼衍獗的手脚。班超最担心的是呼衍獗会袭取无屠国,将于阗国、疏勒国联盟一截两断,进而各个击破。所幸的是,胡焰和权鱼的情报帮了大忙。 汉使团手中兵力有限,每次呼衍獗对无屠国攻击前,班超都会急调于阗国鹫雕营入无屠国,驻守无屠城。并令勒丘城守将田寰,率东疏勒州的州兵破袭、干扰联军的粮道。加上无屠城城高墙厚,因此呼衍獗无一得手! 北匈奴各部围殴乌垒城、柳中城、车师后国的疏勒城与蒲类国的伊吾庐城时,班超自顾不暇,岌岌可危,只能眼看着北匈奴夺取汉军一个又一个战略要点! 幸好冬季来临时,酒泉太守段彭、敦煌太守王遵的铁血北征,耿秉的征西大将军府设置在酒泉郡,使北匈奴蒲奴单于不敢轻举妄动。鲜卑对北匈奴左地弓卢水两岸的大举进攻,都使蒲奴单于、左贤王优留短期内无力西顾。而天山南北的左鹿蠡王部、南呼衍部因抢夺驻牧地,顾不上支援正与班超相持不下的呼衍獗部。 历史便是由各种错综复杂的因素促成的,蒲奴单于无力举国进入西域,仅命西域都尉呼衍獗率龟兹、焉耆、姑墨等国联军,尽快剿灭仍在疏勒国的汉使团。这让兵力最羸弱的班超有了喘息之机,从而在汉军大溃败的浪潮中堪堪维持了下来! 此时的中军大帐内,虽然不是帐议的时间,由于两组驿吏同时到来,有点不同寻常,各营将校便都不请自来。 班超正倚着坐榻就着身后的树形灯盏阅简,小姑和寡妇懒洋洋地坐在它的大案两侧。淳于蓟和胡焰到侧案后刚坐下,班秉、班驺捧着两个驿匣进入大帐放到胡焰案上,并又一一点燃大帐四周灯架上各四盏兽膏灯,昏暗的大帐内顿时明亮起来。 胡焰见是四名驿吏两个密匣,匣上封绳上那紫红色的泥封仿佛如血染一般猩红,不禁暗暗心惊。无屠置啬夫发泰派来的是两组驿吏,相隔一个时辰,可他们却同时到达赤河城大营。 淳于蓟也有不祥感觉,他与胡焰一一拆开泥封,分别从匣里拿出了两封一模一样的黄缣,并一一递给班超。所有将校在帐下都看得清楚,那是汉宫淡黄色的宫缣,分明是圣上亲自发来的诏书! 两份诏书的内容一模一样,“自永平年起,使节使西域历数年,去中土之肥饶,寄不毛之荒极,功在社稷。然频年服役,北虏蛮野,其险决绝。士怀土思,妇子相望,上天垂怜,朕实不忍。留念省察,顾思再三,现着使节即刻归国!” 看完诏书,他没有抬头,也没有给淳于蓟、胡焰传阅,而是将两封缣书慢慢叠起放入长袖中。他努力平静着自己的情绪,可明亮的烛光下,众将分明看得出,他其实已大惊失色,面色如土! “大使,莫非伊吾庐已陷……”帐下众将知道大事不妙,现在天山南北只有宜禾都尉曹钱与蒲类国国王霜刺坚守的伊吾庐孤城,仍在汉军手中。 “勿要乱猜,曹钱将军、霜刺国王已经击退胡人,伊吾庐坚如磐石!”班超已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用的平静的语调道,“哺时将至,今日事,各位请回营哺食罢!” 帐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瞪着豹眼,震惊地看着他。驿吏驿传来的分明是汉宫的宫缣,大使却说是伊吾庐宜禾都尉府与蒲类国的驿书,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班超已经拿起案上简册仔细地看起来,这是下了逐客令,黎弇、吴英与疏勒军和汉使团众将只得一一退出帐外。锦娘向来乖巧,见淳于蓟、胡焰、蒙榆等中军众将与田虑、华涂、梁宝麟三位军侯仍坐在案后,便也想赖下。 淳于蓟回首瞪了她一眼,吓得她赶紧举手投降,起身出帐。 华涂向帐门看了一眼,班秉、班驺二将便掖上帐门,亲自在外站岗。 帐内,班超从袖中取出缣书,让众将一人传阅一遍。旋即,震惊、迷惘、痛苦、不解,各种各样的表情都写满了他们的脸上。 帐中无人说话,众将都一齐看着班超。 从永平十六年进入西域,三年来无数次血战,每一天都要经历生死,现在疏勒国、于阗国、鄯善国正处在与北匈奴生死较量的紧要关头,皇帝却诏令归国,难道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 这三年尸山血海的征战岁月白过了没什么,可蒲类国、鄯善国、于阗国、疏勒国等西域诸国,生死决绝,铁心归顺大汉,北匈奴来了,它们还能活么? 难道大汉要再一次失信于西域各国?这让这群血性男儿一时欲哭无泪!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北岭告急 帐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胡焰起身走到帐门,令传进哺食。然后又回到案前坐下,他打断沉默,“此事事关重大,暂勿对外声张……” 当天晚上,哺食后众将又一一涌来中军大帐。班超依然坐在案后捧着窦融老大人的《河西阵图》静静地看着,不时端起案上的漆碗饮一口蒲桃酒。淳于蓟、胡焰、蒙榆则领着众将围着帐下的大沙盘,仔细推演北匈奴左地鲜卑人与北匈奴左贤王正在发生的大战。 帐外就寝的刁斗声响起,但只到夜里二更后,众将才心事重重地散去。 班超只到此时才一个人提着重锏,带着小姑、寡妇轻轻地走出帐外,一直向辕门外走去。班秉、班驺二将见状,便带着二什中军士卒,远远地跟着。 走出辕门,一直走到赤水河边,班超坐在黑暗中的河畔,小姑、寡妇一边一个坐在他的身边。 这是一个迷人的夏夜,听不见流动的河水声,耳畔只有唧唧、唧唧的虫鸣声。天上银河璀璨,繁星满天。夜风清吹,旷野上不时有荧火虫儿飞过,一只荧火虫从寡妇鼻梁上飞过,寡妇“噗”地打了一个喷嚏,强劲的气流将荧火虫击落。但萤火虫落到草叶上,小姑还伸出肥瓜子无聊地撩拔了一下,不一会虫儿又歪歪扭扭地飞起,落荒而逃。 班超并没有冥思苦想是否要遵圣上诏令东归,十里外,呼衍獗数万大军正扎营在赤河城北,随时会吞噬掉汉使团已经经营了两年多的疏勒国。建功万里远域,是他儿时的梦想,是先帝给予他的使命,是恩师窦融、左车两位老大人的嘱托,现在将在外,他怎么可能半途而废?! 相反,他正在苦苦思索破局之策。 每到危急关头,他便会按照先师窦融老大人的教诲,谋定而后动! 他不会遵照圣上诏令东归,他现在要思考的,是汉使团抗诏后,便将彻底失去朝廷的支持,如陷入黑暗中四顾茫然,无依无靠。疏勒国、于阗国、鄯善国也将真正成为孤军,能抵御强大的龟兹国、焉耆国等北道诸国的攻击吗? 如果圣上龙颜大怒,再发严诏强令他归国怎么办?他必须想明白,班氏、窦氏、权氏世族又会受到怎样的牵连?! 君命如天,他实在想不明白,年轻的刘炟愤怒之后,朝廷会如何拿班府泄气。但一处多艰苦战斗的历程,却让他对孤撑沙海南道半壁,充满了信心! 过去这一年多来,他班超以一旅孤军,与呼衍獗麾下的北道诸国艰苦对峙,虽然岌岌可危、惊心动魄,却最终堪堪打了个平手。这场战略对峙可不同以往的交战,北匈奴南呼衍部主要将领悉数参加了交战,但疏勒国、于阗国经受住了战火洗礼,难道这不正预示着北匈奴最终彻底失败的命运么?! 最危急是去年秋季时,汉使团被呼衍獗堵在赤河城,那是他班超、也是整个汉使团最危险、窘迫的时候,危急关头,汉使团华涂的中军小队甚至烧毁了与朝廷、与敦煌郡、与各国的所有驿函来往! 去年七月末,大地流火,呼衍獗借汉朝都护府被攻殁、北道汉军全线溃败之机,战前巧妙掩饰意图,然后突然率龟兹、焉耆等国联军共两万骑重兵兵临赤河城下。 这是艰苦相持的一年中,最危险、危急的一次战役,汉使团措不及防,疏勒国险遭灭国! 班超只到联军攻城数日才弄清楚,呼衍獗除自率主力进攻赤河城,同时还悄然派出两支夺命劲旅。一支为二千精锐,由北匈奴大人、南呼衍部幕师木都为大将,冒着酷暑隐秘奔袭疏勒国北岭州。一支为五千劲骑,由大将张望和万骑长石舂率领,长途奔袭疏勒国的中心盘橐城! 这是两支自带粮秣的快速机动劲旅,北匈奴南呼衍部的西域都尉呼衍獗极少打如此冒险的仗,这是算定了能一战夺疏勒国! 当时班超亲率疏勒军驻守在赤河城,而且疏勒军全军只有三千余人,加上于阗国的昆仑屯,总兵力也不到五千。权鱼的考工署竭尽全力,总算让新参军的二千农夫、牧民能勉强穿上稍象点样儿的皮札甲,能配上制式刀矛盾牌和硬弓。 疏勒军这三千人多为步卒,除黎阳的汉使营为骑兵外,左将苏矸屯骑营千余人仅有战马二百余匹,其余越骑营、击胡营和积射营各有六七百人,可每营战马不足五十匹。 而呼衍獗麾下的龟兹、焉耆、姑墨、温宿等国近二万余远征军,主力是名扬西域的龟兹、焉耆铁骑,全军都配备矫健高大的乌孙马、焉耆龙驹,和体形稍小、却耐力强悍的蒙古马,战力惊人。如果班超敢打野战,呼衍獗有充分的把握能一战而歼灭疏勒军! 多国联军这次进攻组织得极其成功,等到胡焰发现联军突然越过尉头城,直向赤河城扑来时,班超已经来不及将吏民撤向勒丘城,他和汉使团被堵在了赤河城与赤河大营中。 于是,惨烈的赤河城保卫战再度骤然打响! 耿恭以数百汉军便坚守住了车师后国的疏勒城,令蒲奴单于和左鹿蠡王蒙羞。同样,班超也以弱势兵力,在呼衍獗的连续强攻中守住了赤河坚城和城西的坚营壁垒。 十余日强攻不成,呼衍獗便突然放弃攻城,与过去一样改成了离城十里下寨,远围相持。于是,班超用正面防守挡住了滚滚而来的北道诸国联军,从而使汉军大溃败的瘟疫并没有向南道各国蔓延! 但呼衍獗故伎重演,令班超觉得有点不同寻常。他急令胡焰迅速向北岭城、勒丘城派出斥侯查探军情,恰就在此时,北岭城请求援兵的信使已急驰而至! 原来,南呼衍部幕师、万骑长木都能征惯战,用兵不同凡响。他率军昼伏夜行,突然出现在北岭城下,同样令北岭州吏民措手不及! 北岭州已经成为疏勒国最重要的农耕州,是疏勒国的粮仓之一。自《垦荒令》《禁椎令》颁发以来,北岭州人发式增长,由当初的八百余人变成了近四千人的大州,人口滋长数倍,全州开垦农田近十余万亩。左相寒菸对北岭尤其厚爱,她除在盘橐城署理全国政务外,这一年其余时间主要是呆在北岭州。 寒菸奖励农桑,鼓励耕作。游民们开垦荒地,左相府便调集种子、耕牛借给屯民耕种,北岭州已开垦田地全部种上了春栗或夏栗。不仅如此,天山南麓数十个山间草甸也都成了优良牧场,牛羊成群,北岭州一片兴旺。 木都率军骤然兵临城下时,寒菸正在北岭城中,被一下子堵个正着。当时她只带了垦田尉颥罕、商尉府计史(注:即会计)和队率沙坻率领的左相府属兵一百余人来北岭,她居城中调度,颥罕则带着一班吏员至各部族指导耕作、鼓励垦植。 骤然发现北匈奴大军围城时,见过大世面的寒菸没有慌乱,她瞬间令十八名士卒趁混乱突出城外,以便通知垦田尉颥罕转移各部族国民至天山草甸内避难,禀报百里外赤河城的汉使班超,同时通报给防守疏勒城的国王忠、辅国侯成大,以及防守盘橐城的右相权鱼、击胡侯番辰。 但是,木都身经百战,他显然早有防备,寒菸派出的骑卒刚刚冲出城去,便被北匈奴骑卒一拥而上一一斩杀掉。寒菸绝望了,当木都将北岭城铁桶一般围起时,她严令北岭州州长兼州尉且戈坚守待援! 当时的北岭城(注:即今阿图什市库木萨克村汉代古城遗址)虽然名为城,其实不过是一座孤立在北岭绿洲上的坚固城堡,长、宽都才六十丈,想以数百州兵凭借此城阻挡一支二千野战大军根本就不可能。 就在此时,商尉府计官权耜在城头主动请缨,“左相,困守北岭孤城非久长之计。末将愿单枪匹马杀出重围,去赤河城请救兵!” 寒菸站在城头之上,透过城垛看着城外匈奴人正在伐木制作简易云梯、部署攻城,心里焦急如焚。闻权耜言,看了一眼这个男子,不禁微微蹙起眉头。 这是一个三十余岁的鱼国男子,曾是权鱼的家臣、勇将。进入西域前,他一直负责保护并经营权氏的敦煌货栈。权鱼进入疏勒国后,专门将他从敦煌郡调来,在商尉担任计官。实行《垦荒令》后,左相府与贵族之间的矛盾激化,代商尉纪蒿主动将权耜调到左相府,担任寒菸的贴身侍卫! 权耜身长八尺,面色白净,身体精壮、干练,双目炯炯有神。腰上悬着弩和宝剑,手中提着一柄长枪,身被鱼鳞铁甲。但由于长期在室内计帐,令他面白如书生,手指白净细长如妇人,不认识他的人或许会以为是盘橐城内歌坊中风吹不到雨打不着的乐师呢。 所谓人不可貌相,此人面如伪娘,可却噬杀成性。一次寒菸在乌即州视察时,一支商队禀报受到一伙山匪勒索。乌即州都是深山部族牧民,民风素来彪悍,寒菸情知是当地山地部族所为,便派权耜带人助乌即州州长兼州尉桃忒查清原委。 这伙山民畏罪躲藏到天山沟壑,桃忒空手而回,权耜却未回。结果,权耜见桃忒分明有护短嫌疑,便自己带着十余名手下进山整整十天。十天后他归来了,这伙山民三十余人,都被他一一剿杀,未俘虏一人。 此事后,寒菸便想将此人退回商尉府,但纪蒿却拒绝了。此时寒菸闻此人请战,便微微皱眉不语。已经有十七八名士卒未能冲出去,全部被联军斩杀,她实在不想再让这个白面计官再去送命,况且他是商尉府纪蒿的人! ———————————— 注:焉耆国临秦海,也就是今天的博士腾湖。此湖还叫西海,《西游记》上的西海龙王就住在这里。焉耆国多沼泽,有大泽,盛产名马,体形高大、矫健,擅沼泽和冰面行走,游泳技能更佳,能潜泳。水中能驼着人或物,在水面游行数十公里,故称为龙驹。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突出重围 “不能等了,左相。龟兹、焉耆人马上便要攻城,再晚就真的出不去了!”权耜说此话时,人已经开始移动,似乎寒菸就是不同意,他也要出城! 见寒菸仍在犹豫,他又道,“左相,城下胡人中军帅旗上分明是‘木’字,呼衍獗麾下无此大将。此人必呼衍王幕师木都,诡计多端,用兵如神,靠北岭数百州兵坚持不了两天……” “木都?!”寒菸很少上战场,但经常参加汉使团帐议,对南呼衍部几名万骑长也有耳闻,闻言不禁浑身哆嗦了一下。她不敢再犹豫了,“盘橐城必同时被围,汝如能冲出,宜速至赤河城向大使禀报两城危急。吾再派一屯人马,助汝冲阵!” “左相,守城需要更多人,至少需要支撑两天,大使必遣救兵至。不要派人送死了,吾一人就行。左相保重,末将就此别过!”权耜抱拳辞行,便扭头义无反顾地走下高高的城头。 西城门突然打开了,权耜单枪匹马如利箭刺向城外龟兹人阵地。 由于龟兹、焉耆联军正在伐木制简易云梯、椎车准备攻城,没人想到城内此时还有人敢冲出,而且是孤零零匹马只影。等他们反应过来,权耜已经冲至近前,反应快的士卒嘣嘣射出利箭都被权耜旋落。接着,骑卒们一拥而上,迅速将权耜围了起来。 “不好……”城头上人们都悬着心,竽姜惊叫出声。寒菸扶着城垛,她以为这个计官肯定已经必死,可她分明看到,权耜速度太快了,仓促围上来的士卒已被他连续挑翻十数人。等更多的士卒惊叫着围拢过来,权耜已策马扬长而去,眨眼间隐进丛林中间。 “出去了,出去了……” 城上守城官兵惊喜不已,苏姜、芋姜二女则连连拍手叫好。寒菸大为震惊,这个叫权耜的男子虽然噬杀成性令人讨厌,但危难时刻骤然发力,简直一鸣惊人! 联军开始攻城了,整整一天强攻不止。原来,木都已经得知疏勒国左相寒菸已被围在城中。而且,这个女相还是疏勒老王的小公主丹蝶,是疏勒国国民的灵魂,于是便下决心啃下北岭这块硬骨头! 第二天,州长兼州尉且戈重伤,寒菸便自己上了城头,接过了指挥权! 北岭城离赤河城不过百里,班超从赤河城派援军驰援半日即至。而北岭城离盘橐城也不过八十余里,如果权鱼、番辰从盘橐城派出援军连半天都用不了。但是,守军望眼欲穿,可两地的援军却迟迟连影子都不见一个! 权耜冒死突破重围,将北岭被围的消息送到赤河城时,胡焰麾下的斥侯已经探明联军三路人马动向。汉大使班超趴在沙盘上,一眼便洞明呼衍獗的全部图谋! 呼衍獗身边有高人,这分明是围城打援,只不过将精妙的汉家兵法用得粗糙了些! 呼衍獗派木都大张旗鼓地奔袭、攻打北岭小城堡,又分兵五千由呼衍王麾下大将石舂攻击盘橐城、疏勒城。而呼衍獗自己则率领两万余精锐,在赤河城对面的大营内以逸待劳,准备打援,试图在野战中拚掉年轻的疏勒军。 幸好权鱼倾举国之力,在上一次大战后的短短几个月时间内,便按照淳于蓟、胡焰的谋划,每座城池都加厚、加高城墙,挖了环城深壕,设置了拒马、陷马坑等设施。闻军远道而来,利在速战。龟兹、焉耆、姑墨联军均马上健骑,利在野战,而面对坚城固垒时便力不从心! 现在,北岭危急,班超面临两难抉择。他既要留主力在手,呼衍獗两万精骑就在十里外扎营,又要派出得力将领解北岭之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寒菸陷入敌手! 见班超陷于两难,这个名叫权耜的男子跪在帐下,竟然主动禀报道,“大使,呼衍獗或为打援,赤河城主力不宜动。末将有一计,不知当讲否?” 蒙榆瓮声瓮气地叱道,“火烧屁股时候,有屁快放!” 权耜抱拳道,“《垦荒令》让移民有了家业,北岭移民感激大使、左相、右相。北岭移民三千人,均山野、草莽彪悍之辈,末将以为民心可用。末将恳求大使派一员大将率精骑数十援北岭城,召集移民,能战者少说也能得千余人。木都不过二千人,如调度得法,定能解北岭之围!” 班驺不解,“对了,汝既能冲出重围,且说得头头是道,何故舍近而求远百里求援,干吗不自己召集垦民解北岭之围?” 权耜叹道,“唉,将军有所不知,小人不过一个小小计官,人微言轻,且名声……还不好,垦民未必能听小人话儿。此去北岭,必得大使麾下一员大将方可……” “名声?汝都干过什么坏事……”班驺脱口问道,话未说完,淳于蓟看了他一眼,赶紧闭口。 众将有的频频摇头,寒菸怎么派这么个不靠谱的人来,满嘴疯话。让千余牧民、农夫,去对抗木都的两千精骑,岂不是去送死?! 班超与淳于蓟、胡焰等将却豁然开朗。木都虽然有二千人,北岭城堡虽小毕竟是牧主庄苑,攻城两日少说也得死伤数百人。如果遣一员大将借用千余民力利用夜晚骤然袭击,只要时机火候拿捏得准,木都则必败。只是赤河城随时都有大战,派何将前往? 淳于蓟知道班超心里想什么,便主动道,“司马,权耜此计,末将以为可行。大军不能动,还是吾带几人去北岭走一遭吧!” 胡焰从沙盘上抬起头道,“副使暂不宜去,赤河城才是要点。呼衍獗使了一招围城打援,大使可还一遭围魏救赵,轻兵远袭尉头仓,令彼自乱!” 尉头仓是呼衍獗在尉头城北设立的粮仓,囤积从姑墨国送来的优质稻米数十万石,支撑大军远征疏勒国! “不!”班超断然摇首,他指着沙盘斩钉截铁地道,“呼衍獗以两路轻兵深入疏勒国,并无粮秣支撑,最多维持半月。因此攻城是假,彼不过是想引诱吾分兵而离坚营固垒,进而在野战中击破疏勒军。因此,吾全军固守赤河,分兵必败,此为大局!” 班超说得不容置疑,不管发生什么,疏勒军不离坚城一步,已经不可动摇! “司马所言有理,末将遵令!”淳于蓟点头,却愁道,“可寒菸在北岭城,手中不过数百卒,寒菸若陷敌手,将重挫疏勒国民心士气!” “吾去!”蒙榆抱拳请战,“副使不能离赤河城,本将自请救援北岭城!” 胡焰却道,“不不不,苦木(注:蒙榆字苦木、寒木)兄乃汉使帐下第一勇将,亦不宜离赤河城。赤河城随时有大战,大使身边需要猛将!” 蒙榆大怒,厉声道,“断耳老贼,末将难道不知赤河有大战?疏勒吏民归心于公主,莫非汝欲眼看着北岭城破却不救哉?!” “苦木兄与众将勿急——”胡焰从沙盘上抬起头看着班超道,“大使,吾与垦田尉颥罕相熟,还是吾去北岭城走一遭罢!” “哼!”谁都能听明白,胡焰话中之意是蒙榆勇而少谋,不宜独挡重任。周令怒视着胡焰却不敢骂出口,气得扭过头去。 蒙榆却瞪着铜铃般血红眼球,手指胡焰瓮声瓮气地大怒道,“木都勇悍,非常人能敌。寒菸有失,势将撼动疏勒根本,果如此本将定杀汝头!” 汉使团第三、第四号人物剑拔弩张对掐开了,帐内气氛紧张,火药味渐浓,众将校都紧张得不敢再说话。 胡焰昂然抱拳道,“如救不出左相,不劳苦木兄动手,本将自会提头来见大使与众将军!” “行啦,勿要再争——”时间紧迫,班超迅速下定了决心,“北岭虽危急,然赤河城则更关系吾南线全局,疏勒军若败,则盘橐与疏勒城必危。令陈灰(注:胡焰字陈灰)带肖初月、周令、权耜四人,精选一什勇悍斥侯急驰北岭州。记住,只需借用民力,赶走木都救出寒菸即可!” “末将遵令!”胡焰等人领命而去。 大战在疏勒国几个点上同时打响,率五千人绕过北岭州、千里奔袭盘橐城的正是郝宿王石舂和汉贼张望。他们自带粮秣长途奔袭,根本未携带任何攻城器械。 而今日的盘橐城和疏勒城,均是由方方正正的巨大黄色夯土坏,一层一层垒筑而成,坚固异常。城高五丈,顶宽三丈,城壕、瓮城、马面、箭堡巍峨严整。尤其是盘橐城,外有朝雾河、赤河环绕,五千骑短时间想下,难于上青天。 国王忠、辅国侯成大牢牢扼守着疏勒城,右相权鱼、击胡侯番辰则坚守盘橐城。两城粮秣充足,吏民同仇敌忾,敌骑兵骤临城下时城内兵民无人惊慌! 奔袭盘橐城和疏勒城的行动虽无收获,但木都在北岭小城已渐渐得手。此时的北岭城堡已到即将城破的关键时刻,二天恶战,五百守军已阵亡大半。多数阵亡者,都是被城下来回疾驰的骑弩兵在运动中精准射杀。城堡内仅有四户牧主,此时男女老少百六十余口全部持械上了城头,顶上防守空位。谁都清楚,一旦破城,必被血腥屠城、奸淫,一个人也活不下来。 与其城破被戮,不如拚到最后一刻,那怕战死城头!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鏖战北岭 联军的攻击无一丝一毫停顿,城头守军虽然顽强地挡住了联军一波又一波强行登城,但也被城下联军的骑弩兵大量射杀。这让木都料定,小城堡根本挺不过二天,守城者不过是未经大战的州兵和吏民。 没想到,小小的北岭却硬撑了整整两天,让登城士卒大量伤亡,仅在城下便陈尸三四百具。这令木都大为震惊,也十分气恼! 此时北岭城内,已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城头守军伤亡越来越大,连寒菸的左相府百余属兵都大部阵亡,城头尸横累累,北岭危在旦夕,城破在即。 攻城战打到第三天夜里,木都的龟兹、焉耆、姑墨联军几度攻上城头,瓮城已经洞开,北城外的两个马面上,守军和国民与扑上城头的龟兹、姑墨士卒扭杀在一起。十余名联军劲卒杀尽守军,已渐渐在北门右边的马面上站住了脚跟。眼看城池即将陷落,源源不绝的联军正从马面上不断翻上城头,寒菸提着剑,带着苏姜、芋姜二名侍女和二十余名亲兵,丝毫没有犹豫便扑了上去。 寒菸与苏姜、芋姜互相掩护,连续斩杀了几名龟兹、姑墨士卒。一名龟兹百骑长提着弯刀扑上来,寒菸与其战数合不敌,苏姜悄然抽出手弩,“啪”地一声,直没眉心。百骑长仆倒,后面的龟兹、姑墨士卒见是三个胡女当先冲上来,便“嗷”地一齐围了上来。 渠耆送给班超的铜手弩,令权鱼喜不自禁,便仿制了几个分给高级将领,寒菸分了一个便一直由苏姜拿着。没想到,关键时刻救了寒菸一命! 此时的城头上,见左相提着剑当先扑入战团,已经被打散的北岭州兵与吏民士气大振,他们又聚拢起来一鼓作气,将这伙龟兹、姑墨人生生给斩杀干净,再一次将马面夺回,并掀翻了马面外二架简易云梯! 但城下骑弩兵蝗虫一般的飞矢,瞬间将十数名守军射杀,竽姜为掩护寒菸臂部负伤,流矢穿臂而过! 北城墙外四架云梯已被城头吏民用兽油点着,熊熊大火将北城照耀得如同白昼。又一波登城被击退,此时城头守军和吏民只有二三十人尚能战,且都已带伤。 没等城头上人歇一口气,城下牛角号又呜呜吹响了。城墙下陈尸如山,联伤亡过半,也到了强弩之末。但剩下的联军士卒正在集结,这一次目标是北城墙,新的一规模登城马上就将开始。 左相寒菸柱着剑站在谯楼上,州兵、吏民们都集中到了北城墙,他们对死亡已经麻木,已经忘记恐惧感。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在静静地等待那最后时刻的到来。拚一个够本,拚两个赚一个! 终于,城下隆隆战鼓声又一次擂响,最后一击开始了。 木都仅在中军留下二三百人,骑弩兵们在城下来回移动,将飞蝗般的箭矢射向城头,让守城的疏勒士卒、吏民不敢露出头。数百士卒一手以盾遮体,一手抬着几架云梯,嗷嗷呐喊着,冒着城头矢石疯狂登城。 云梯不断被掀翻,但随着城头守军大量伤亡,还是有四架简易云梯再也无力掀翻,联军士卒不顾一切地登城,城头登时陷入混战之中。 两个马面之间的北城墙是联军攻击的重点,大团联军士卒已翻上城头,寒菸与苏姜、芋姜二女都负轻伤,她们抵挡不住,不得不一边招架着一边慢慢退向谯楼。此时在她们的身边,只有队率沙坻率领的十余名左相府属兵和十余名州兵、吏民,仍在拚死抵抗。 队率沙坻、属卒铁吣和秃秃儿挡在最外层,三名勇将身手矫健,将涌上前来的联军士卒不断斩杀,为寒菸等人退向谯楼争取了时间。 黯淡的光线下,州兵、吏民大部阵亡,大团的联军劲卒手执弯刀斩杀尽守军,夺取城头后又从两侧向谯楼杀来,沙坻和十余州兵与吏民在做着最后的抵抗。最后时刻到了,寒菸提着剑站在谯楼高高的台阶顶端,右手举起剑刚要自刎,就在此时,十余道黑影从黑暗的谯楼顶上“飕飕”飘下。 “公主快看……”苏姜、芋姜死死抱着寒菸右臂,寒菸大惊,只见十余个黑衣人将州兵、左相府的属兵挡在身后,他们身穿黑色短打、脸罩黑纱,人手一柄弯刀,迅速构筑起了一道黑色的死亡防线,联军士卒瞬间被他们砍翻十数人! 黑衣人虽只有十余人,却宁死不退,他们已连续阵亡四人,眼看黑衣阵线即将突破,就在这千钧一发关头,城下联军阵地后方火光四起,呐喊声震天而起! 寒菸抬头向城北看去,只见无数火把骤然同时点起,似有千军万马正呐喊着从北匈奴人的后面漫山遍野地杀了上来! 此时城上、城下都在激战,但城下木都的中军很快便败了,他们率先开始撤退,同时“哐哐哐”的鸣金声响起,这让已经登上城头的联军士卒陷入窘境,他们放下当面的黑衣人,不顾一切地脱离城头战斗。很多人匆促之间直接从城头跃下,摔死摔伤众多,惨叫连连。 “壮士请留下姓名……” 寒菸与她的手下都已负伤力竭,联军士卒退去,黑衣人未与寒菸等人说上一句话,仅向寒菸一抱拳,便带着阵亡的四名黑衣人遗体,悄然向城下黑暗中锁去! 城头上已无联军,北岭城保住了,寒菸却忧虑地看着城下正在追杀联军的火把大军。她以为是班超的大军来援,这如何得了,果真如此则赤河城必破啊! 其实,驰援北岭城的不过是北岭吏民。寒菸被围在城中时,垦田尉颥罕因在田地中巡查庄稼长势侥幸落在围城之外。他一边组织各村落向山中跑反、转移,一边迅速将青壮年组织起来,准备帮助左相抵御北匈奴兵。 可这些国民,曾经都是各国流民、游民、奴隶,是《垦田令》、《禁椎令》、《军功令》令他们有了土地和财富,有了一家一户的小日子,虽不富足却衣食无忧。闻左相寒菸被围在城中,男女老少便一齐自发留了下来,到第三天竟然得了近两千人,准备冲击北匈奴人阵地。 颥罕原来只是一个小部族的酋长,从来没有指挥过大军征战。二千国民乱乱攘攘混乱一片,手里的家伙五花八门,有弯刀更有铁锹、木叉、木棍、套马索等农具,颥罕正不知怎么办时,汉使团军侯胡焰、周令、肖初月和权耜带着十余人赶来了。 胡焰与众将没想到这么多的牧民自动参加战斗,连老人、妇女也要上阵,胡焰没法便不分男女老少选壮者约近一千五六百人,在联军攻城第三日夜子时,悄悄潜到联军阵地之后,在黑暗中突然发起冲锋。毫无章法的牧民们吵嚷着一涌而上,瞬间竟然生生把龟兹、焉耆联军中军的二三百骑给一下子冲垮了。 木都三日攻城,伤亡近千,小小的北岭城硌破了他的牙齿,令他蒙羞。此时他正在孤注一掷,中军仅有二三百骑,身后黑暗的原野上突然无数火把亮起,杀声震天响起,似有千军万马,让他瞬间石化。 难道班超中计了,弃掉赤河城来援不成?想想又不可能,以班超之能,如何会识不破联军打援之计? 这个战场老将没有仓促下令逃跑,他从混乱的火把下对方乱纷纷的攻击队形便判断出,攻击者没有战力、没有章法,这根本就不是班超。于是,他率中军上马回身迎战,企图为攻城部队撤出争取时间。 胡焰、周令、肖初月和权耜及手下十余刑卒可都是悍将,他们一马当先,见北匈奴人当面迎击,便迎头而上。胡焰接住木都,二人交手数合,两人不禁都大惊,都知道对手不是等闲之辈。尤其是木都,对手身后十余将战力超群,接战瞬间北匈奴十数卒均被一齐斩落马下。恰在此时,对手身后一将又腾出手来,一齐来攻。 看看要坏事,木都有点心慌,便卖一个破绽回身便走。 胡焰与木都过招数合,也暗暗心惊,木都勇力超群,交接之间,他顿时感觉手臂一麻只至肩胛。但是,他深知此战只能胜、不能败。身后不过千余部民,自己一旦败下去,国民们便将溃不成军。就在此时,权耜拍马过来助战,二人连手,木都不敌已回身便退。 见原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小计官,竟然身手如此了得,胡焰一边大战,一边高声激励道,“壮士好手段,此战后可进入汉使营为将!” 权耜一边挑落两员龟兹士卒,一边却道,“不了将军,吾喜欢算帐。能时时看到左相,余心愿足也!” 狗日的,看着人模狗样,原来是盯上寒菸了。胡焰本对他颇有好感,此时闻他心里打着寒菸主意便不再理会他。 真是乱拳打死老师傅,这些国民不是上战场,他们就是在打群架。一通胡乱冲杀,竟然将南呼衍部堂堂万骑长、幕师木都打了个措手不及,从城头退下的联军士卒仓皇之间便被打了个落花流水!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断敌于粮 据说名将木都逃回赤河城外呼衍獗的大营后,闻斥侯禀报实情时,羞愤难当,发誓要找胡焰报仇雪耻,扳回一局! 胡焰令颥罕只能追击十里,扭头见城头谯楼上左相旗仍在高高飘扬,便带着周令等人快速进城寻找寒菸。 此时的北岭城,已经成了人间地狱,成了一座血腥味熏人的死城。城头内外,城上城下,到处是鲜血,到处是双方尸首,如屠宰场一般,血水已经凝固,人体残肢、尸块、头颅遍地都是。 州长兼州尉且戈重伤,勉强保住一命。五百余州兵和百余吏民大部阵亡,整个北岭城只剩下二十余人能战,且全部负伤。寒菸的百余左相府属兵只存活十余人,其余全部阵亡或重伤。 胡焰和权耜冲上城头,他们疯了一般,在城头尸体堆中四处寻找,终于到了谯楼门前,发现寒菸还活着。寒菸与苏姜、芋姜三女均负轻伤,且十分奇怪的是伤的都是左胳膊。刀、箭穿肉而过,未伤及骨头! 大战之后,从城外涌进来的国民们正在抢救伤员或收敛阵亡士卒尸首。火把照耀之下,寒菸与她的手下均被联军鲜血、肉泥浸透、糊满。她右手提着长剑,左手吊在脖子上,站在敌我交错的尸体堆里,正寒着脸遥望着东北方漆黑的夜空,那里正是木都逃走的方向! 到底是先王公主,即便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之时,依然有着不容轻侮的威严! 三名已经负伤的塞人武士,紧紧地保护着她们。而她的十余属卒,则东倒西歪地围拢在她身边。 谯楼前这三名武士和最后的十余名壮士全部负伤,但没有人,他们很多人仍呈搏斗姿势,便已经一齐力竭瘫倒在尸体堆上。苏姜、芋姜二个侍女,满身鲜血、肉沫斑驳,也都提着剑,挤在寒菸身边。 胡焰看明白了,众将也看明白了,寒菸这是摆开的最后一战的架势。假如北匈奴人占领了城头,她必自刎。胡焰心里阵阵后怕,如果再晚来一步,他不敢想了。走到她身边,轻声说,“左相,本将来晚了!” 寒菸慢慢掉过头来,身体摇晃了一下,苏姜、芋姜二女则赶紧晃晃悠悠地将她挤站住。她将长剑又慢慢插进鞘中,先是目光惊慌地在人群中似乎是寻找着什么人,看了一圈后,这才向着胡焰、周令粲然一笑,两腿一软,三女这造型便慢慢彤塌了。 胡焰赶紧伸手接住寒菸,周令、肖初月等人也赶紧接住苏姜、竽姜二女。胡焰将寒菸抱在怀中,慢慢坐到浸满血的台阶上。只见这个胡女眉头还皱着,两滴泪珠挂在秀气的眼角,人便在他怀中昏过去了。 整整三天哪,三天三夜,联军不停攻城,寒菸以六百人守着一座小小的孤立城堡,对抗城外的二千联军精锐,可谓惨烈决绝。胡焰、周令、肖初月等将辛酸泪落,他们抱着三个胡女轻轻地坐在谯楼上,生怕惊醒她们…… 满身是血的权耜,看着寒菸、苏姜、芋姜三女与十二名残卒的惨相,竟然泪如泉涌,痛不欲生。他铁青脸提着剑回身便走,走到城下,十几名龟兹俘虏被绑在拴马石上,他一言不发,在俘虏的惨叫声中,挥剑一一将其斩首。犹不解恨,又策马冲向城外看守俘虏处。西城外城墙边四十余名俘虏被捆着,权耜一言不发,冲到近前,挥剑就杀,瞬间将二三十名俘虏斩杀干净! 移民们见状,也大杀起来,等胡焰手下的两名斥侯赶到将权耜抱住,四十余名俘虏只剩下几人,吓得呜呜啼哭着求饶! 这下祸闯大了,天被捅了个大窟窿! 两名斥侯脸都吓白了,班超军纪严,严禁杀俘。擅自杀俘,是要抵罪偿命的,况且一下杀这么多。果然,当胡焰、肖初月、周令得知权耜惨无人道地斩杀了四十余名俘虏,三人瞬间都惊呆了! 寒菸缓过劲来后,听说此事,先赏了权耜一顿鞭子,然后勒命将他就地正法。胡焰拚命求情,寒菸便只好卖了一个面子,允交给汉大使班超亲自处罚! 当时人带到赤河城,班超只是令将其关进牢中,便不再提此事! 谁都能看出,寒菸可是班超、权鱼的养女,是疏勒国深受吏民爱戴的公主。寒菸在北岭城差点丧命,令班超和汉使团被深深激怒! 更令班超恐惧的,是寒菸受到一支不明力量保护,“赤河城破时,吾率最后十余人退向谯楼,就在这最后关头,突然有十余名头罩黑纱、身穿黑色夜行衣的剑客跃上城头相助,斩杀无数龟兹、焉耆精卒,吾才幸免一死!” 也就是除他班超、呼衍獗这对老对手之外,还有第三方人马参与了北岭大战。而且,这支人马还非同凡响,仅凭十余把长剑便在城头挡住了焉耆、龟兹精卒们的围攻,在最危急的关头令寒菸等残卒有了喘息之机! 班超和淳于蓟大惊之余,都一齐想到了一个人,那便是魔头呼衍历和他麾下的死士们! 除了他班超,还有谁最不愿寒菸落入呼衍獗之手,除了那个走火入魔的魔鬼,班超打破脑袋也想不出别的人。蒲奴单于派出无数斥侯一直在追杀他,难道他能藏匿到西域强人焉渑的眼皮子底下?疏勒国荒山野岭沙漠遍地,地广人稀,四周群山万壑,难道这魔鬼便一直隐藏在他班超身边? 想到这里,当时班超感觉后背一阵寒冷,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对习武的人来说,没有什么能比让人暗中悄然盯着更可怕的事! 与北岭城比较,国王忠与权鱼、成大、番辰坚守的疏勒城和王治盘橐城就要从容多了。石舂、张望未带攻城器械,他以五千人将盘橐城紧紧围了起来。又伐木赶制了十几架简易云梯,便令士卒抬着云梯开始攻城。 四天内攻城三次,都被疏勒兵击退。夜间张望曾派出士卒悄然攀城欲偷袭。恰好被夜晚巡城的疏勒军发现,好不容易爬上城头的四人全部被斩杀! 由于赤河城、北岭城还掌握在疏勒军手中,盘橐城周边各部族又坚壁清野,张望和石舂粮秣不济,到了第五天白天,石舂、张望突然撤兵,顺天山脚下的商道一路向东北方向快速退去。 “坚壁清野,固守要点,待敌兵退,野战反击”,这是班超根据北道诸国军队战力和疏勒国国情,制定的退敌之策。北道诸国一次次兵临疏勒国,疏勒军就是利用这一战术,一次次瓦解敌进攻。十几年后,当贵霜国七万大军跨越葱岭而来,班超也是利用这一策略,彻底击破贵霜人。当然这是后话,后文另卷再表。 现在这一策略再一次大发神威,令龟兹、焉耆、姑墨国联军成为疲兵,现在到班超反击的时候了! 石舂、张望无功而返,在确认盘橐城和北岭城已解围后,班超当机立断,命淳于蓟带汉使团田虑的前军小队潜入呼衍獗后方,袭扰其粮道,断敌于粮,令其疲而难以维持! “斥侯禀报,呼衍獗在尉头设有尉头仓。田寰已率数十人隐藏在尉头绿洲,却一直找不到下手机会。汝至尉头后,找到田寰,设法焚毁尉头仓。从姑墨至赤河粮道近千里,吾看他需要多少兵运送粮秣!” 班超瞪着血红的双目,紧紧盯着缣图上的尉头绿洲。 淳于蓟思忖着问,“焚毁尉头仓后,是否令田寰隐伏在尉头绿洲,随时截断粮道?” 班超摇了摇头,“不!勒丘城是监视莎车国的前哨,焚毁尉头仓后,令田寰率部潜回勒丘城。” 淳于蓟带小队昼伏夜行,绕过敌营,躲避敌探马巡哨,整整七天后才悄然潜入尉头城(注:即今巴楚北图木舒克市石头城遗址)绿洲荒原上。 他们到达尉头绿洲的当夜,便与勒丘州长田寰率领的小队接上了头。 田寰遵照班超的密令,以几个商队掩护,率六十余人分批北上潜入尉头绿洲。他们躲藏在漫天被野的芦苇荡里,终于找到了呼衍獗的粮秣大营,即呼衍獗在尉头城北的北山(注:即南天山)小盆地内设立的尉头仓(注:即今柯平县小绿洲)位置。 可尉头仓山口有千骑重兵防范,田寰按照班超将令,寻找不到攻击机会便按兵不动,静待汉使团大将前来。 尉头仓所在的山中小绿洲,原来只是一个小部族居所。班超进入疏勒国后,呼衍獗为出兵疏勒国而专门在这里设立了粮秣大营,并留有重兵防守。 找不到袭击尉头仓的机会,田寰曾想不顾班超的禁令,袭击有重兵护送的姑墨国运粮队。但最终他放弃了这一打算,姑墨国每隔半个月左右必从姑墨国的姑墨仓,向尉头仓运送一批稻米。而尉头仓也是每隔半个月左右,要向赤河城运送粮秣。 这些运粮秣的辎重大队,牛车数百辆,每次必有千骑护卫!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冤家聚首 淳于蓟一直隐伏在尉头绿洲内,他引而不发,象老练的猎人在耐心地寻找出击机会。 他是墨侠,曾是闻名天下的大汉第一游侠,既带着田虑手下的十余野兽潜入尉头国,又有田寰六十余强人相助,现在呼衍獗赖以支撑两万大军作战的尉头仓被他盯上了,岂会空手而归? 尉头城很小,是一座小石城,它坐落在大门山(注:即今图木舒克市51团代热瓦孜塔格山)南端山口的北山东侧。城墙用泥坯、石头筑成,两汉时代只有一道坚固的石头城垣,由山腰绕到山巅,周长三百三十六丈(注:汉丈,三百三十六丈合今约756米),南北各有一道城门①。 东汉初年,尉头国已经从原地域尉头谷(注:即今托什干河流域、阿合奇县)绕过温宿国、姑墨国,再向南渗透到尉头绿洲。这块小绿洲南与疏勒国接壤,北与姑墨国(注:即今阿克苏)相邻,赤水河(注:汉时赤水河道便位于驿置边,后改道为今日模样)则自西南向东北穿越整个绿洲。 王治尉头谷城与尉头绿洲中间隔着大山,直线距离有三百多里。从尉头谷绕过温宿国、姑墨国,再到尉头绿洲有整整八百余里(注:汉里)。小绿洲上国民不足千人,仅开垦耕地万余亩,为产粮栗。 这里荒碛遍地,杂草枯苇犹高于人,商道沿途皆野兽出没之所。尤其是此处在地理上又处在天山以南之风口要冲上,春秋两季风力巨大。商队行至此处,则感惊沙乱拍、凄风狂啸、毡庐欲拔、野兽侵扰、殊难成寝,加上飞蚊、跳蚤纷扰异常,荒凉的尉头荒野令驼客们胆寒。 故而周边的疏勒国、姑墨国都瞧不上这里,因此才被尉头小国开拓。 虽然荒凉,但尉头绿洲却地处南北通道咽喉,立四战之地。淳于蓟隐藏在荒苇枯丛之中,以猎野兽为食,目光紧盯着尉头仓。 尉头国设的尉头置(注:遗址在今图木舒克市拜什阿恰尔村东北约十八公里处戈壁荒漠上)在尉头城北,赤水河畔。尉头置也是一座坚固的小城堡,是尉头国管治商道、收取关照费(注:即关税)之所,驿卒三十余人。而从尉头置往北约一百二十里,商道西侧的山中盆地便是坚营壁垒护卫的尉头仓。 连续几天夜晚,淳于蓟带着王艾等将和小姑、寡妇,象野兽一样游荡在高过头顶的荒苇荡之内。正如田寰禀报的那样,呼衍獗在这里留了整整千余精骑,驻扎在山口营寨内,警备森严,淳于蓟手里只有数十人,轻易出手便是以卵击石。 这天夜半,狂风呼啸,荒原上如千军万马在嘶鸣。约子时,王艾、于僮当值,他们躺在两株大胡杨下,小姑和寡妇坐在地鼠(注:长尾旱獭,又叫土拨鼠)洞前的土堆上。白天燥热,日头很烈,热风炙人。夜间吹过的却是寒风,阵阵寒意袭人。 田虑的营地位于赤河岸边的荒滩苇荡深处,除了河对岸商道上偶尔有运粮的辎重队吱吱呀呀、吆吆喝喝地驰过,周围近百里看不见人烟。而田寰的营地离他们有二三里,在一片沼泽中的荒原上,更加隐蔽。 这里是动物世界,每天狂风呼啸,便在刑卒们眼皮子底下上演着弱肉强食的戏码。黑熊、狼群、野骆驼、野驴、羚羊群、鹿群,野狗、野猪等大型动物随处可见,河畔的沼泽、芦苇荡内有鱼,戈壁和草滩上则有地鼠(注:旱獭与囊鼠)和毒蛇等爬虫类。 白天刑卒们猎了两头羚羊、一头野鹿,喷香的烤肉味引来了大量的围观者。从天黑后开始,营地周围的芦苇丛内不时露出绿色的莹光,两头黑熊、一群灰狼早已经盯上了这里。 小姑、寡妇突然嗓子眼深处发出“呜呜”的低声嘶吼。天上皓月当空,地上枯苇萋萋、疏影斑驳,风声呜呜嘶鸣,根本就看不见个人影。熊和狼虽围着营地转来悠去,却从不敢惹他们。天地浩荡,分明什么也没有,可小姑、寡妇一再发出警报,难道有幽灵鬼怪不成? 王艾、于僮搜查了周围荒野,一无所获。王艾感到纳闷,更觉得不同寻常,便走向淳于蓟帐内禀报。却见淳于蓟与窦氏四个门客——田虑、甘英、刘奕仁、杨轩都一身甲服,严阵以待,正静坐帐内紧张地等待着什么。 王艾感到汗颜,他深感自己与这些窦氏门客比起来,身手还是嫩了些。甚至连玩心很重、年不过二十七八岁、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杨轩,当年十二三岁时便是大汉击剑少年,有幸被窦融老大人法眼相上延为门客,而他王艾当时却正在作奸犯科、偷鸡摸狗、为所欲为,虚度了好多年华! 神经紧绷着,虽然整整一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但强大的压力如幽灵一般并未远去。小姑、寡妇比刑卒们还要紧张,它们耳朵高高竖起,嗓眼深处在低低嘶鸣。到天明时,淳于蓟与窦氏众门客们已经大体判明了对方意图! 天渐渐亮了,陈祖成等刑卒制好朝食,已洒上盐沫的香喷喷烤羊肉和麦面胡饼,诱人的野菜羹,引来了一群“客人”。土鼠堆下先是钻出一个毛耸耸的小脑袋,接着三只小羊羔大小的草原土鼠赖乎乎的走出洞穴,蹲在小姑、寡妇身边,流着垂涎看二犬嚼着美食。 吴彦等刑卒将啃过的骨头扔给它们,三只大土鼠抢过来捧着便骨嘣骨嘣地啃了起来。一会,大土堆下又钻出七八只土鼠,竟相抢啃骨头。小姑、寡妇坐在淳于蓟身边吃饱了,便懒散地抬起头遥望着远方。土鼠们便一拥而上,将二犬食剩下的烤肉残渣一抢而空。 田虑抚摸一下腿边憨态可掬的土鼠脑袋,“副使,为防有诈,吾率小队随后跟进?” 淳于蓟摇了摇头,“既邀吾前往,彼必为相商破敌之策,便没有危险!” 朝食后,淳于蓟留田虑防守营地,而他自己只带着甘英、刘奕仁、小姑和寡妇,便钻进遮天蔽日的枯苇丛中,一路向东南疾奔而去。 约走了百十里,他们来到了一座低矮的荒山下。这里有两条小河交叉通过,田地肥沃,山下开垦了约二三十亩田地,田地中间一个草庐前还拴着两头牛、一峰驼。田地间的场院上,几个僧侣正在旁若无人地打栗。田地内也有几个僧侣穿着土黄色的破烂僧衣,正在瓜田内聚精会神地忙碌着,对他们的到来视若无睹。 淳于蓟带着二将马不停蹄一路向荒山上走去,山上长满了松树、榆树和杨树。顺着小道走到半山腰,只见这里的绿荫下有一块平地,筑着几座破败的草庐。 甘英、刘奕仁无聊地轻叹一声,他们都以为这不过是一个声毒国或大月氏国僧人的野外修行之所(注:图木舒克佛教遗址位于今图木舒克山北端二级坡地上)呢,当时的西域山峦中,偶尔会见到葱岭以西苦行僧们的身影。 但这念头不过瞬间即逝,转过一团松林走到草庐前时,他们便汗毛倒竖! 只见一个面如渥丹、鬚髯漆黑、身材高大的僧侣,面上扎着破麻布巾、身穿褐色无领胡袍、足蹬褐色牛皮长靴,怀中抱着剑伫立在中间的草庐前,一道冰冷冷的鹰目冷睃着走到草庐门前的淳于蓟。 一阵劲风儿掠过山岗,庐后大树簌簌作响,此人长须、乱发飘动,衣裾噗噗翻飞,一派仙风道骨! 而四条体形硕大的灰狼,则静静地并排坐立在他的身后,目光清冷的看着如小牛犊一般强壮的小姑、寡妇。小姑、寡妇虽然蹲坐在马鞍前,大耳朵也早已竖起,嗓子眼中一直在低声嘶吼着,如弹簧一般随时准备扑向猎物。如果不是淳于蓟与甘英制止,它们早就扑上去了。 小姑、寡妇是敦煌郡河仓城的军猎犬,是专门用来保护运粮辎重队和驼队的,它们天生更与狼为天敌,见到狼少有不杀的! 冤家聚首,淳于蓟默默地下了马,将缰绳掷给甘英,走到此人面前也不打话便交开了手。僧侣也不打话,而是挥拳相迎,两人你来我往,腾挪翻腾,便在这方寸之地惊天动地地显开身手。 虽然以拳脚相搏,但一招一式分明力透千钧,草庐两侧的松树却如遭重椎,落叶纷纷坠落。二三十合后僧侣骤然出剑,不,那不是剑,而是一把看着象剑,其实与淳于蓟手中昆仑剑一样,是一把方头直柄宝刀。淳于蓟不敢大意,赶紧擎出昆仑剑相迎,两刀相交,叮当声响起同时,爆出一团蓝色火星。 —————————————————— 注①:今日的尉头城遗址,遗迹分内、外两城,外城接内城一直到山巅,长千余米。由外城环绕南山根,长达千五百米以上。大外城的城墙已风化为一道土梁,城东北一直延伸至约两公里外的唐王村。这一庞大的外城,是唐宋时代建筑的,魏晋之前的两汉时代仅有内城。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焚毁粮营 整整六十合,二人你来我往,不分胜负。 夕阳已经西垂,晚风吹拂着草庐周边的树木簌簌作响。暮色弥漫开来,二人依然在不紧不慢地打着,甘英、刘奕仁看得心惊肉跳。他们早已经看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什么僧侣修行点,此人分明就是令大汉吏民谈之色变的杀人魔鬼呼衍历! 小山上北风渐渐大了起来,天已渐暗,两人骤然同时伫手。 一阵狂风掠过,茅庐前后的大树发出轰然巨响。甘英、刘奕仁心里紧急万分,二人对视一眼,左手紧紧握着环首刀圆柄,时刻做好了拚杀的准备。 不知这山岭旷野隐藏着多少死士,他们已身处魔窟,如果此时这魔头发难,他们绝难全身而退! 但僧侣收刀入鞘,面不改色心不跳,悠然抱拳面无表情地道,“班司马、淳于大侠均仁义之人,谢二位眷护吾小女。小女已经长大成人,恳请大侠便认吾小女为义女,为其嫁人成家,世做汉民世人,历便半感激不尽!” “汝在中原杀人无数,罪孽深重,三岁孩童均知汝为魔鬼,汉民恨不得食汝肉啖汝血寝汝皮,恶名滔天,无耻之尤,汝竟然有脸说要吾等眷顾汝家人?!”淳于蓟面带讥声,轻声冷笑斥责道。 或许残存的一点人性未泯,僧侣没有辨驳,深深鞠躬。 淳于蓟又冷声道,“胡塔嘎和波日特已是汉民,在汉地自有朝廷管束。只不过,如花似玉的两个女儿,如果知道乃翁系十恶不赦、不知愧怍、一条黑道走到底的恶徒,不知会作何感想,不知还会不会认汝这个阿翁!” “唉——”呼衍历捋着长须,扭头望着山下的荒原,长长太息,“曾经沧海难为水,历为天下抛弃已成世俗外之人,毁也罢誉也罢,已不再挂怀,就不劳大侠操心了……请转告班司马,前在昆仑山上,吾未动寒菸一指头。十数日前在北岭城,吾麾下十余将曾救寒菸……放心,吾不会伤害寒菸与使团,更无脸再回中原令汝等讨厌……” “也就是说,汝盯着寒菸,仍要为单于追踪什么狗屁柱玺?!” 淳于蓟不耻地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此言果然不虚。蒲奴单于红祭乌日塔,追杀娜兰耶月、胡塔嘎和波日特,逼汝手刃翁母,恨不得活剐了汝一族,此仇不报汝算什么男儿?汝竟然还要为了什么狗屁誓言追杀寒菸,如不是怕脏了吾的剑,吾真想杀了汝?!” “大侠并非为杀吾而来,而是为尉头仓中稻米——”呼衍历自信、冷酷地道,“信物不是狗屁,吾只为誓言……” “可那誓言分明是对单于所立!”淳于蓟痛打落水狗,忽然心里硌顿一下,后背阵阵发凉,心里杀心顿起,“找个水塘,照照汝是什么货色,莫非汝一穷途末路之人,也想当什么草原共主?!哈哈哈……” 淳于蓟仰天长嘨,声音寒冷,令人胆寒心悸,连空气和天上的云团都跟着颤抖,“逆天而行,荼毒苍生,届时蓟必承天命,取汝狗头!” “你吾恩怨未了,自有了结之时,然不是今日。”呼衍历双目遥望着暮色中的荒原,摇摇头,已经在转换话题,“吾请大侠来,便是有正事……” 他并未回答淳于蓟的话儿,径直说道,“后日晌食时分,尉头仓有粮队共二百余辆辎车自赤河城归来,因是空车,过尉头城后,押运士卒便仅有十五人,请大侠着姑墨甲服加入护卒之中,即可混入尉头仓中!” 淳于蓟略为思忖便道,“尉头仓被焚后,联军必会搜查这片荒原,汝在此将再无法立足,当另寻去处!” 呼衍历顺着思绪道,“天黑之后,吾会强袭尉头仓辕门,诱引护卒追杀。大侠可放手烧仓,完事后请潜至大营南门外右边山跟黄土崖处,以三声鹫声为号,会有人带大侠从山中脱身。至于袭击之后么,吾本天涯流浪之人,四海为家,焉渑强人又能奈吾何?!” “不要吹了,不过丧家犬一只,不管是汉军还是北匈奴,取汝性命都非难事!”淳于蓟已知呼衍历在姑墨军中必有内应,仍故意道,“汝如此落泊也是天意,这样罢,吾在荒原上还有六十余人,系勒丘州长田寰手下。仍以三声鹫雕为号,田寰可助汝袭击山谷。待袭击之后,汝需听田寰令,连夜顺葱岭河南撤,至勒兵州隐藏一段时间!” “大侠莫非想陷吾于勒丘?”呼衍历冷酷地看着淳于蓟,“在西域,吾随处可藏身,从不求人……” 淳于蓟再一次不耻地道,“一个被长生天抛弃之人,吾陷汝何用?袭击尉头仓后,呼衍獗必疯狂搜查尉头绿洲。而田寰在沿河各部族都有人,可掩护尔等顺利脱离险境。至于到勒丘后,汝可以在城外择地建一处庄苑,垦地或放牧自食,想入籍建寺为僧欢迎。不想入籍继续做孤魂野鬼,也来去自由,悉听尊便!” “谢大侠妥为安置!”呼衍历抱拳施礼,并作送客状。 淳于蓟知再说无益,眼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冷酷动物,是一个走火入魔已经泯灭了人性的狂妄杀手。为了实现目标他可以不择手段,甚至杀死自己翁母、将自己的两个爱女托付给他的敌人。此时为了那个遥不可知的所谓信物,竟然又帮助汉使团对付呼衍獗。 淳于蓟越发肯定,此人内心深处,或许正做着“草原共主”美梦。草原帝国匈奴在大漠上横行数百年,都已经走进死胡同,汝做黄梁梦去罢! 但现在还不是与呼衍历清算的时候,暂且饶过此贼吧,当务之急是袭击尉头仓,让呼衍獗粮道艰难,从而解赤河城压力。此时淳于蓟要的东西已经有了,于是便也抱拳相别。 小姑、寡妇到底是狼的天敌,它们见要分别了,到底还是走到四条灰狼面前,居高临下地斜睨着灰狼。但四条灰狼未显现一点畏惧之相,它们已经训练有素,只要那个穿着僧衣的主人一声令下,它们即便粉身碎骨,也会不顾一切地扑上去! 淳于蓟等三人上马,带着哼哼吱吱发着脾气、一肚子不服气的小姑、寡妇离开荒山,到返回营地时东方的天宇已经有了鱼肚白,天将欲晓。 第三日,淳于蓟带着田虑的前军小队隐伏在尉头城与尉头置之间的荒苇中。朝食时分,果然有一队空的粮草车乱纷纷隆隆而来。他们钻出草丛走向车队,护卫士卒无言地递上姑墨甲服,众将快速一一换上。车队再度启行,到晌午后竟然有惊无险地混进了尉头仓。 当天夜里,尉头仓辕门果然受到一彪强人猛烈攻击,似有千军万马,一时间杀声震天,呐喊声铺天盖地,等护卫的千余士卒呼号着追杀远去,淳于蓟等人在混乱中击杀看护士卒,同时在四个大仓栏、数十个大粮屯和畜牲围栏、草料营放火。 天干物燥,粮营触火便着,大火骤然熊熊而起,转瞬间尉头仓便乱成一片,变成漫天火海。士卒、奴隶们仓皇抢火,可风助火势,火借风威,不一会每一个粮囤便都烧成了一个一个巨大的火球。无数救火的士卒、奴隶葬身火海,惨叫声惊天动地,稻米被烧焦的干糊臭味呛人。 淳于蓟等人钻出营外一箭之地,仍能感受到高温灼人,难以立足。 甘英小声、但却兴奋地道,“如此大火,北岭吏民未必能望见,可惜了!” 他的话,说出了众将的心声,只有兵曹吴彦哭丧着脸道,“心疼死吾了,喷香的稻米啊,数十万石,够疏勒军吃一年……” 这场大火整整烧了一夜一天才熄灭,北道诸国运到仓内的稻米、粮栗数十万石、牛羊七万多头、草料无数,全部化成了灰烬。大火过后,自知难活,尉头仓尉、护卫尉头仓的千骑长等数十人都畏罪自杀! 淳于蓟等人潜出南门,只到看到烈焰已成燎原之势,这才向南走去。果然,不远处的荆柳丛内传出三声“咕咕咕—噶噶噶”的鹫声。对上暗号,他们跟着“猎人”,顺着今天柯坪山与柯尔塔格山之间的冲积平原,在戈壁荒漠上便一路向南走去。 二天后,荒漠平原走到尽头,他们又随着向导折向山上。这里没有路,人迹罕至,通过悬崖绝壁间的小裂谷艰难翻越荒凉的大山(注:即今柯尔塔格山),又登上大山之间一片冲积平原。 这里植被很少,荒漠戈壁一望无际,沿途都是裸露着黄色岩石的丘陵山区,气温炙热烤人,又走了整整两天,左边目力所及,是一片洁白的盐湖,四周长着稀落的胡杨、柳树等杂木,尤如北国皑皑的冰雪世界,而西南方向则隐隐出现了一大片绿洲。 走在前面的猎人一路上未和淳于蓟等人说过一句话,宿营时也是一顶小帐独眠。当前方隐隐出现一处绿洲的身影时,这个穿着僧衣的大汉无声地指了指西南方绿洲,便转身离去。 刘奕仁看出这是一个死士,如何会放走他,擎剑在手便欲动手……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东勒浮屠 “不能杀!”甘英一把摁住剑柄,淳于蓟也轻轻摇头,听凭死士离去。 见刘奕仁脸现忿然、心有不甘,甘英解释道,“昔日为仇人,今已为盟友!” 他们继续向西南方走去,黄色的荒原戈壁,无边无际的冲积平原,隐隐一小团绿洲可望不可及。他们贴着山跟南行,右侧山峦、丘陵间却丛林密集,山坡之上长满大团大团高耸入云的高山云杉,似飘浮在空中一般。 那里是与戈壁荒原完全不同的世界,进入林间,你会顿感闷热异常。刚才还是酷热难耐,可转瞬间云团笼罩,云雾弥漫,暴雨会从天而下,冻得人瑟瑟发抖。刚从烈焰炙人的尉头仓逃出,又一直走在闷热的戈壁荒滩上,此时他们宁愿进入林间经受雨的洗礼。 终于,前方隐隐现出一片片稀疏的树木点缀着的绿洲。胡杨林环抱着大片大片的草场,白云之下的林间,白色的毡帐点点,牛羊在草场上安静地哺食青草。进入绿洲,来到一个小部族驻牧地,原来已进入北岭州,这是一个山间移民部族(注:即今哈拉峻乡)。 在小部族歇息一晚,他们告别下山终于回到疏勒国的北岭州。 北岭州虽然遭受到木都大军破坏,但是,《垦荒令》让这个州吏民已经很难打垮。大战后的田野上已充满生机,村落内炊烟袅袅、鸡鸣狗叫,垦荒者、放牧者唱着牧歌,在不辞劳苦地劳作着,仿佛一幅乡村秋忙图令刚走出战地的淳于蓟耳目一新,也感到纳闷。 北岭州的首府北岭城此时则是另一番景象。重建有条不紊地展开,约千余牧民,正呼着号子,在吵吵嚷嚷、轰轰烈烈地脱土坯筑城。 疏勒国左相寒菸战后没有回盘橐城,她的左胳膊再一次为箭所伤,吊着胳膊带着众吏迎接淳于蓟等人得胜归来。 非常奇怪,寒菸和她的两个侍女都是左臂为箭伤,都吊着左胳膊。三女身穿一模一样的灰色无领襦衫,如当地女牧民一般,安静娴雅,脸上丝毫没有大战后的仓皇。淳于蓟检查了一番,便恨恨地道,“断耳贼救北岭有功,可身为中军从事,手下斥侯对呼衍獗大举进攻疏勒国一无所知,还是该杀!” “不不不,副使不必怪罪胡军侯。”寒菸见副使寄恨胡焰,便赶紧替胡焰搪塞,“呼衍獗、焉渑精心策划,就是要打汉使团一个措手不及,怎么会让斥侯探知?” 蒙榆、周令与胡焰、肖初月天生是冤家,是当年在沙漠上作匪时便结下的梗子,本就斗个没完没了。如果身为副使的淳于蓟再插一杠子,这如何得了? 见淳于蓟仍然脸带怒意,寒菸又道,“尉头仓大火烧起的那天晚上,东北方向天都被烧红,哇,北岭吏民狂欢了一夜啊,没人睡觉。木都在北岭杀数百人,副使便还了他一个火焚尉头仓,据说烧死的就有大大几百人呢,几十人畏罪自杀,这便是报应!” 寒菸身后是三个威风凛凛的贴身侍卫,他们面无表情、胳膊全部带伤,目光中仍寒光四射。淳于蓟看着这三个塞人男子,便想起胡焰叙述过的战斗经过,“此便是三名康居勇士哉?” “正是,北岭未破,沙坻与十余壮士有大功。不是将士用命,以死相搏,本相或早已殉国!”寒菸脸上没有恐惧,却漾着自豪,“此三人国王已经看好,过几日便送到王宫,为王宫侍卫!” 原来,沙坻、铁吣、秃秃儿三人,均是康居国奴隶身份的“柘羯”①,随商队进入疏勒国后,见疏勒国实行《垦荒令》、《军功令》,奴隶有了入籍之路,便心动了。当时,恰好寒菸的左相府在游民中招募属卒,沙坻便带着铁吣、秃秃儿背着商贾偷偷充了军。 北岭一战,三人一战成名,现在已被国王忠相中。于是寒菸便爽快地答应,将三人送入王宫做国王的侍卫。 这次北岭危难深深地刺激了左相寒菸,在此后的一年多时间内,她的左相府便长住北岭城。发疏勒州、疏附州、盘橐城共五千民力,由右相权鱼亲来勘定,便在龟兹国重兵进逼疏勒国的这二年时间内紧锣密鼓地筑城。 一年后,当班超被迫率领汉使团要撤离疏勒国时,寒菸已在北岭城原址上筑成了一座大城、坚城,长宽各一百五十丈。她任命颥罕暂代且戈为北岭州州长兼州尉,只到北岭已经成了一座坚垒,她才撤离北岭返回盘橐城! …… 呼衍历与田寰袭击了尉头仓山谷驻军后,他们一路将敌引进荒原深处。他们在赤河东岸的沼泽地里已经设置了无数陷阱,追敌被引进沼泽后死伤惨重,一场激战之后,田寰和呼衍历则带着存活下来的三十余人,顺利脱身。 这次惨烈袭击汉军也付出了惨重代价,田寰六十余人仅存活二十余人。而呼衍历手下百十名死士,只存活了十余人。 成功脱身潜逃到葱岭河畔,呼衍历果真听从田寰指挥,他们昼伏夜行,借助商队和沿河各部族掩护,顺着葱岭河一路南下,终于返回勒丘城。 田寰按照淳于蓟之令,在勒丘城外小河边划出一块荒原,建了一座东勒浮屠,听凭呼衍历与手下的僧侣们在这里弘法。 于是,勒丘城从声毒国来了一个名叫斗怙的大法师,法师与田寰、无屠置啬夫发泰都成了莫逆之交。东勒浮屠渐渐香火兴旺,成为信众们向往之地,也成了疏勒国第一个有法师住持的寺院。 田寰在无屠置长期驻扎一支五六十人的小队,斗怙大法师弘法之余,还与田寰多次潜入尉头绿洲或姑墨绿洲,频繁袭击呼衍獗的辎重队。 冬天到来的时候,胡焰又精心策划了一次敌后袭击! 腊月初,北风呼号,大雪纷飞。田寰与斗怙法师率队潜入姑墨国,他们随商队一直潜到王治石城。腊月初一日夜间,天降暴雪,绿洲内吏民早已进入梦乡,姑墨仓内二十余大粮囤突然失火。大火映红了黑沉沉的夜空,十几万石稻米化为灰烬。 这次袭击,由于胡焰、田寰精心准备,整个行动未亡一人,却令姑墨国举国上下人心惶惶,北道诸国草木皆兵,整个年都未过踏实,从而极大地减轻了赤河前线班超的压力。 接下来两年,是西域最黑暗的时期,也是班超最艰难的二年,但却是东勒浮屠渐渐兴盛的两年。斗怙法师名声渐响,手下的“僧侣”有百余人,信众数千人,勒丘城新建佛寺两座,开垦农田数万亩,建起果苑两座,酒坊一处,有牛羊数万头,大商队四个。 法师虽与田寰、发泰是挚友,但班超却一直保持着足够的警惕。狼永远是狼,这个魔头紧盯着疏勒国的盘橐城左相府,摊牌的时刻不会太远! …… 淳于蓟对呼衍历的处置,众将都持异议。只有班超赞成让这个魔鬼活在阳光下,活在眼皮子底下,起码寒菸的安全便有了保障。 再说,呼衍历两个小女已入了河西汉籍,除了那个狗屁柱玺,他自不会再找汉朝麻烦。有这一群魔鬼给呼衍獗找不痛快,对此时风雨飘摇的疏勒军有利,何乐而不为? 斗怙法师寄身在勒丘城,曾请田寰专门给班超送来“投名状”,即他建议汉大使尽快设计除掉呼衍獗、齐黎,理由是“呼衍都尉北国名将,齐黎国王西域枭雄,有二人在,莎车国迟早必叛,疏勒军迟早必败,汉使团终难在疏勒国立足!” 对此,班超和淳于蓟一笑了之,并未给予过多重视。 可胡焰、权鱼和纪蒿三人却派斥侯密集监视着勒丘城,权鱼还给东疏勒州的州长田寰下了密令:“祸起之时君便是死罪,需严密监控东勒浮屠,胆敢有异动则剿杀之!” 正当耿恭在天山以北疏勒城(注:车师后国疏勒城,即今奇台县半截沟镇麻沟梁村“石城子”汉代遗址)艰苦奋战时,班超一直通过粮道之战,掌握着与呼衍獗在赤河城对峙时的主动权。 这令疏勒军与联军渐渐势均力敌,就象一个力大无穷的壮汉与一个个小身弱的少年在徒手角力,双方眼睛带着仇恨看着对方,心里恨不得一口吞掉对方。少年诡计百出玩阴的,让大个吃不饱饭喝不上水,头晕眼花,浑身无力,最终与小个打成了平手! 西方毫无进展,南呼衍部王庭又将目光盯到了东方战线! 胡焰策划袭击姑墨仓的这个冬季,沙海南北普降几场暴雪,让沙漠戈壁披上了银装。阴历腊月初一姑墨仓再度被焚,呼衍王暴怒,便再一次派万骑长、郝宿王石舂进入姑墨国,随即开辟于阗国战场。 西域都尉呼衍獗被班超拖在赤河城下抽身乏术,但在呼衍王的逼迫下,西域都尉府只好勉强筹划进攻于阗战役。呼衍獗派石舂领北道龟兹、焉耆两国兵二万五千余人顶着暴雪顺于阗河南下,进袭于阗国。同时命莎车国国王齐黎出兵二万人,进入皮山国策应石舂。 呼衍獗的谋划是,通过两面夹击,力争年前在于阗国方向打开缺口。 莎车国是大都尉悉志无屠领军并暂领国事,齐黎虽为国王却根本就插不进手。于是,信使送去的信如石沉大海,莎车国对呼衍獗的召唤未予响应。 石舂虽然没有实现与莎车国夹击于阗国的帐谋,但仍然率领龟兹、焉耆联军顺着于阗河滚滚南下,越过鹫巢要塞,直逼于阗国绿洲。 两汉时代,于阗河比今天水量要大,但到了每年十月天凉后起,由于昆仑山冰雪封山,冰川融水量减少,河水流到鹫巢以北段二三百里,河道便季节性干涸。直到第二年的五六月份天渐渐热起来时,从鹫巢至北河(注:即今塔里木河)之间的河道才会重新被流水贯通。 石舂顺着干涸后近一二十里宽的河滩戈壁,行军速度奇快。在北匈奴南呼衍部,木都、石舂、呼衍砭都是能独当一面的战将,石舂对独自进攻于阗国信心并不足,他寄希望于闪击战术,希望能打于阗国王尉迟广德一个措手不及。 —————————————————— 注①:康居国与大月氏国同源,都源自河西走廊。康居国从前汉时代起,素有选拔勇悍之人经严酷训练后成为柘羯传统。所谓柘羯,就是那些专门承担押解财货、保护商队的武士,类似于汉朝商队的镖师。柘羯是一个专门的武士群体,他们忠诚雇主,勇猛善战,视死如归。 在西域诸国中,康居国有两样东西对中原王朝影响巨大。一是舞蹈,康居回旋舞(唐代称胡旋舞)闻名中原,对汉唐歌舞艺术影响深远。二是远程商队,中原人素知栗特人擅跑驼经商,其实栗特仅是康居属国,康居国举国擅商。正是觊觎商道滚滚利润,康居国曾两度对疏勒国用兵,都被班超设计击破。隋唐后,大量康居人定居中原,今日的安、康等姓氏,便是康居人后裔。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势均力敌 汉军于阗镇守使林曾得到烽燧传递回的“石舂越过北河南下”的警讯后,迅速令汉侯尉迟千率鹫雕营退出鹫巢,退回于阗绿洲。 阴历腊月初十,林曾与于阗国王尉迟广德起兵二万,在墨玉河(注:即今喀拉喀什河)与白玉河(注:即今玉龙喀什河)汇合之处的戈壁大漠上,结坚营挡住了石舂去路。 林曾和尉迟广德有底气与石舂打野战、阵战,是因为他们手中有了一支专门对付骑兵的杀手锏! 于阗国国力未复,国兵以防守为主,战力较弱。林曾进入于阗国后,固守汉苑那场生死决绝的大战,令他痛在心里。他在于阗国前、后、左、右、中五军中,各组建、训练了一支五百人的步弩营,精心练习弩车阵形。 尉迟广德则竭尽国力,为这五支步弩营配备弩车和仿制的汉军强弩。限于国力,当时只能使用圆锥形簇。 耿恭在金满城以巨弩击退左鹿蠡王,给林曾极大启发。他专门派出信使至鄯善国,请国王陀广伽赶制三棱重箭,且多多益善。又利用自己过去在玉门关、阳关任关尉时积蓄的人脉,通过阳关汉军放水,从汉朝的河西敦煌郡走私了整整二十万支三棱、四棱重簇。 于阗绿洲一马平川,便于联军铁骑奔袭作战,而重弩兵无疑是骑兵的克星。 腊月十三日,雪已经停了,天上阴风阵阵,大地皑皑一片。午前巳时,石舂派前军搦战,林曾挥军出营列阵刚毕,联军前军五千骑便呼啸而来,开始陷阵。林曾令左将军讫耶的前军四千骑驰出阵接战,双方在空阔的沙漠戈壁上激烈碰撞到一起,展开惨烈搏杀。 巳时二刻,讫耶渐渐不支,于阗人死伤甚重,沙漠戈壁上的积雪已经被血染红。于阗中军鸣金,前军便努力脱离战斗,快速退向阵中。联军前军得势不饶人,随后紧追。于阗大阵中战鼓擂响,阵形快速变化,大阵前方的刀矛兵成纵列,敞开了豁口,露出阵中密集的弩车阵。 弩兵们万弩竞发,已经冲到大阵前的联军纷纷落马,死伤惨重。等进攻被粉碎,石舂收回前军时,联军前军已经死伤过半! 申时许,石舂再令前军搦战,左、右两军则借助胡杨树林的掩护,迂回到于阗人大阵之后两侧发起冲击。但于阗人并不上当,后军和左、右两军都配备弩车营,弩车兵万弩竞发,令联军大量死伤,根本无法靠前。 大战一直持续到傍晚,于阗大阵岿然不动,石舂无奈收兵回营。 双方便在绿洲边缘整整相持了一个多月,打了十余阵,互有胜负,石舂殚精竭虑,却一直找不到破于阗人弩车阵之法。阴历腊月十九日夜间,石舂借助大雪掩护,曾组织了一次劫营,但于阗人大营内无人走动,万弩齐发,令联军无功而返。 腊月二十五日,林曾派尉迟千的鹫雕营迂回敌后,重新夺回并占据了鹫巢要塞,威胁石舂的粮道。石舂不得已,只好分兵五千,与尉迟千相持,确保粮道畅通。 石舂虽然没有退兵,但东方的于阗战线渐渐被林曾稳定住,而西线疏勒国战线,联军在赤河城下同样毫无进展。 这让班超逐渐看透了呼衍獗北道联军的本质,也看到了双方力量的消长,正渐渐朝疏勒国、于阗国方向转变。西域汉军虽然在北线大溃败,南线全线受攻,但北匈奴同样也伤亡惨重,此时的南呼衍部根本无力派重兵支持西域南道作战! 因此,在这一段战略相持的艰难岁月,汉使团在东线于阗国方向,以重兵集团固守阻击,而在西线疏勒国方向,则依托赤河坚城固守。 防线慢慢稳定下来,疏勒军士卒便在赤河城南的河滩边悄然屯田。疏勒国也在战火中重生,丁口渐渐突破四万人,比汉使团入西域前整整涨了一倍。全国新开垦耕地百十万亩,这一年虽然经历大战,但王宫与各州田租、口税却出现增长,于是班超顺势恢复了服兵制。 即在疏勒国内七州全面重建州兵,每州以五百至八百人为限,由州长与州尉统领。这些州兵平时在家务农、放牧,战时则自带兵器、战马、粮秣集中守城,作战时粮秣则由各州自行供给。到了战略相持后期,疏勒军五营共四千余人马已成为机动力量,各州则分区防御,疏勒国战备体系在战火中初步建成。 汉使团孤守疏勒国一年,东北疏勒州却因祸得福、收获满满,疏勒军屯田整整十万余亩。赤河城边汉军营地气象大变,已经隐隐成了一座巨大的军屯城池(注:即今克孜勒苏乡莫尔通汉代古城遗址)。 虽然战火连天,但葱岭东西各国游民、流民信赖汉使团。他们在军营之后的河道旁边垦荒、定居,慢慢形成了一个又一个定居点,又由定居点变成一个个村落。一年后,当班超退兵后,这里已经成了一个繁荣的部族群落。人口稀少,位于前线的东北疏勒州,从这场历时一年的相持战之后,便日益繁盛起来。 这些游民、流民自愿加入碣石部族,现在的碣石部族又有了近千人。 直到两千年兵的今天,人们又在伽师市克孜勒苏乡的戈壁上,发现了若干汉代古城遗址,其规模之大令人难以想象,这才逐步揭开了这段尘封的历史面纱! 这场相持大战,是班超造势、夺势、以弱胜强的又一得意之作! 而对千里远来的联军而言,东西两线近五万大军一年耗费粮秣无数,龟兹、焉耆、姑墨、尉黎等北道诸国都是粮仓,稻米、栗谷充盈,但运送这些稻米、粮栗,却让他们需要集举国人畜之力。粮道又时时处于被袭击的恐慌中,一年下来,各国都脱了一层皮,吏民怨声载道,奴隶、牛马死亡无数。 联军春夏秋冬便困守在赤河畔的沙漠戈壁之上,进怕被班超断粮道、打援各个击破,退又不甘。这让呼衍獗与众将可谓一筹莫展,倍受煎熬。 郝宿王石舂在于阗国打了一个多月,双方各折损士卒数千人,既不能下于阗,又调不动班超的汉使团,最终坚持到新年后,因粮道过长粮秣不济而不得不退兵。他怏怏不乐地顺于阗河向北退兵而去,这场惊心动魄的戈壁大战历时一个多月,最终以石舂无奈退兵划上了休止符! 现在南道的于阗国、疏勒国,已经成为北匈奴大将们的梦魇。他们再不能象过去那样,随便率领几千军队便能颠覆、踏平一个西域大国! 前方在打仗,后方生产忙。纪蒿的商尉府统率南道诸国,勉力维持大军作战。虽然艰难,也比他刚到西域那一年要强许多。那时两手空空,四顾茫然,连组建了鹫雕营、昆仑屯后区区两千人兵械甲服粮秣都无处筹措,靠四处打“白条”“乞讨”才度过危机。 战云笼罩下,商尉府与各国市尉府麾下的二百余支商队,源源不断地在汉朝与葱岭以西各国跑驼贸易,各国驼队更是往来不绝,商道进项与商队收益,现在已经是汉使团的经济支柱! 战争从来都是国力的较量,更是人心取向的较量。正是有了疏勒国、于阗国吏民的支持,今天的班超才有雄心耗瘦、拖垮北匈奴人! 天忽然起风了,天上乌云翻滚,满天繁星已经不知去向。小姑用大脑袋蹭蹭班超的胳膊,及时提醒他天快要下雨了。 班超在赤水河边坐了一晚上,此时已过子夜。 白天帐中一幕犹在眼前,先皇驾崩,新君甫立,当收到圣上迎回使团的诏书后,班超那一瞬间被完全打懵了,脑袋瞬间一片空白。虽然竭力掩饰,但黎弇、苏矸等疏勒军大将已吓得面色惨白,班超不难想象,他们一定猜到了什么! 天上乌云笼罩,狂风呼啸着飞旋起来,天旋地转,小姑、寡妇都有点惊慌,不住用大脑袋蹭班超的胳膊,那意思是再不走就要淋成落汤鸡了。但班超不为所动,既然决定抗诏不归,那么便要将一切想明白,便要独自承担一切一切的后果! 现在对汉使团而言,班超并不怕圣上龙颜大怒后会抛弃汉使团。自进入西域以来,汉使团孤身苦撑葱岭之下,绝地奋战,艰难困苦,从未得到朝廷一钱一栗资助,即使抛弃还能坏到那去? 最大的挑战来自西域诸国内部各派贵族势力,朝廷放弃西域的消息一旦传出,汉使团一旦真的东归,他们便一定会复辟,一定会迫不急待地上演出一出出复辟“好戏”,那将血流成河,无数人头落地!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暗藏乾坤 漆黑的夜空划过一道惨白的闪电,瞬间将大地照得惨白,接着,隆隆的雷声便滚滚而来,由远及近,不一会便“扑哒”“扑哒”下起铜钱大的雨点来。雨点越来越密,很快便变成瓢泼大雨,雨水顺着肚皮湿透全身,冰冷彻骨。 暴风骤雨已经到来,整整一个晚上,班超也已经深思熟虑。他决心将计就计,上演一出东归好戏,让疏勒国贵族中的暗黑势力自己跳出来! 他带着小姑、寡妇返回大营,大营辕门前灯笼正在暴雨中颤抖着、摇晃着,雨帘中形成几团白色的光晕。华涂头上戴着斗笠,手里还提着一个,正焦急地等在门口。见班超走过来,便将斗笠戴着班超头上,自己跟在后面。 “疏勒军众将求见大使,都没法睡了……”华涂小声道,班超快步走向中军大帐。进帐后他吓了一跳,明亮的烛光下,所有将校黑压压的在大帐内静静地坐着,一双双眼睛忧虑地看着他。 他走进后帐,换过衣裳后便披散着长发走回来,一边用麻巾揩着头发上的雨水,一边通报了皇上诏令,“午后收到圣上诏令,令吾使团归国。并非要向诸将隐瞒,实是此时正两军交战之时,此事只能暂且不议。吾累了,请众将归营歇息罢!” 他说得委婉,其实是下了逐客令。“大使,不能走,应上书,今上不知西域真情……”大都尉黎弇脱口尖叫,见班超神态坚定,脸现不悦,只好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众将只得一一起身,戴起斗笠锁进风雨中。 这是今年第一场雷暴雨,风声、雨声噪杂嘶鸣,小姑、寡妇甩甩身上的雨水,已经精神抖擞地坐在大案侧。班超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果然一会淳于蓟戴着大斗笠,披着簑衣走进来。他摘下斗笠提在手中,“司马,黎弇欲死谏,疏勒军众将便在雨水中跪着!” “啊?!”二人双目相对,黎弇如此决绝,令班超震惊。 疏勒国夏秋少雨,但天却在这个夏夜仿佛被捅了个洞。滂沱大雨整整下了一夜,赤水河里波浪翻卷,涛声哗哗作鸣。大都尉黎弇令汉使营主将黎阳领军严密防守大营,而他自则带着苏矸、山溥茯、都甾、图怫四员大将,直接跪在班超帐外的雨水里! 黎弇甚至放出狠话,他要死谏,拚得一死,也要留住汉使! 这些人都是铁心追随汉使团的勇将,班超怕真的闹出什么事,只好传令几人进帐。黎弇与四将身上簑衣已淋透,班超理解他们心情,只得好言相慰。 “吾谢众将信赖,也知众将心意。大都尉与众将都不是外人,皇帝令使团归国,超为人臣便只能遵诏。然断匈奴右臂,乃大汉国策,断不可弃。正两军交战,呼衍獗大军便在城北十里。此时议论此事不妥,众将且归帐歇息,待敌退之后,本使才会帐议定夺!” 他按照想好方略,好容易将黎弇及疏勒四将劝回帐。 第二天雨虽然停歇,可一场大雨一场热,赤河畔气温逐渐升高。短短几天,消息便已经走漏,恐慌气氛开始在大营和赤河城内弥漫着,疏勒军屯长以上将领便围在班超的大帐前,帐门都被堵着。他们就要等汉使一个字,是“走”还是“留”? 这是疏勒国最黑暗的日子,也是他班超和汉使团最黑暗的日子,呼衍獗两万余大军在十里外虎视眈眈,疏勒军将领自己却胡闹开了,这让班超勃然大怒! “罚大都尉二十鞭,由黎阳执刑。再敢乱吾军心者,军律伺候!” 黎弇被当众抽了二十鞭子,执鞭子的人是他的同产弟黎阳,疏勒军集体“上访”、“请愿”这才被弹压下去。但屯长以上将领,还是按照黎弇命令,一齐聚集在汉使团的几顶大帐周边,一刻不离! 班超无奈地默许了将领们的围帐,你还能不允许人家在帐外站立么? 非常时期,驿吏频繁进出,令兵民惊恐不安、一夕三惊。这天无屠置四名驿吏又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一前一后冲入大营。这一次驿吏送来的不是朝廷的诏书,而是蒲类国王霜刺与伊吾假都尉麦香分别送来的急函! 看着霜刺与麦香的信,班超的目光越过西域南道各国,紧盯着缣图上遥远的白山(注:即东天山)、疏榆谷(注:即巴里坤草原)与伊吾庐城(注:即哈密西四堡汉代古城遗址)。他已放眼西域全局,开始着眼葱岭东西,在这个黑暗的时刻,他要独自为大汉撑起西域一片天! 宜禾都尉曹钱按皇帝诏令撤回楼兰时,霜刺和伊吾假都尉麦香便都悲哀地认识到,万里之外的朝廷已经不能指望了,蒲类国的生死唯有依靠仍留在西域的班超汉使团。于是,他们派驿吏以八百里加急的疯狂速度,驰报远在数千里之外赤河城的班超,请求班超将蒲类国纳入麾下,统一调度伊吾庐城与疏榆谷的防守。 蒲类国惶惶不可终日,疏榆谷孤悬山北,千钧一发时刻,班超收到驿信后无一丝犹豫,便迅速采取了行动! 他与淳于蓟、胡焰、蒙榆密商后,连续派出二组双骑驿吏,绕道楼兰城至伊吾庐城,严令霜刺、歙渠、麦香遵令行事: “收缩防御,随时做好放弃疏榆谷准备。如北匈奴人南下,则蒲类国收缩至白山以南,与汉军星碛山楚良部相互策应,暂守伊吾庐!” “要放出可靠斥侯,前出探明三百里内敌情。汝等切记:如单于举国南来,国王不必死守伊吾庐孤城,此为至要。敌如重兵进逼伊吾庐,务要举国南徙楼兰城,并在楼兰屯田、练兵,静待复国之时!” 并派出信使急令鄯善国国王佗广伽,与正在楼兰城屯垦的权鱼儿、伊兰、金栗,“提前筹备,接收蒲类国国民南徙楼兰!” 其实,此时班超并无朝廷的诏令,他是在越权指挥蒲类国。 在整个西域相持战这最艰苦的一年中,岌岌可危的蒲类国坚守白山南北的疏榆谷与伊吾庐城,拖住了呼衍王、左鹿蠡王共数万大军后腿,令其不敢放手支援已经进入西域南道的呼衍獗,这成为班超夺取战略相持胜利的一个关键因素。此时此刻,班超无论如何也不能听任蒲类国再陷南呼衍部手中! 中军正不停地派出驿吏急驰出营,将汉大使班超命令传送到数千里之外。而敦煌郡驿卒们也不辞劳苦、风驰电掣驰入赤河大营,他们送来了雒阳汉宫发来的四道诏书,言辞一次比一次严厉,勒令汉使团限期东归! 驿吏黄色的身影驰进驰出,奔腾的战马令泥水四溅,忙碌的景象深深地牵动着全军将士的心! 原先只是疏勒军将领们在围帐,现在汉使团众将也加入了围帐、请愿的行列,而且领头的正是汉使团的四号人物蒙榆。蒙大侠公开抗诏,他振臂一呼,于是这火便熊熊的烧了起来。班超怒而弹压,他公开将以蒙榆为首的力主矫诏、抗诏的中军众将斥责了一遍,并严令,“擅自妄议军机者,军法从事”! 军规虽然森严,但蒙大侠是什么人,他态度决绝,一呼百应,力主使团抗诏拒归。这个老沙匪这是在公开挑战班超、淳于蓟的权威,他扬言,“如汉使遵诏东归,本将便率愿意留下的弟兄守护疏勒国,只到汉使再度归来的一天!” 就这么闹闹攘攘的一个多月过去了,到了阴历六月,赤河城外戈壁和荒漠上烈日炎炎,热风蒸腾炙人。 沙漠戈壁已经进入一年之中最热的季节,进入六月后已经连续十余天,每天朝食刚过,中军大帐内便如蒸笼一般。班超与淳于蓟、胡焰三人光着膀子,长时间趴在沙盘上。他们就象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已经将即将发生的一切进行了十余次严密推演! 从桢中城运来的冰块供应不及,酷热令众将苦不堪言。这场旷日持久的战略对峙,汉匈双方均已经精疲力竭,都到了难以为继、精神崩溃的边缘。 阴历六月十三日,众将带着欣喜的神情一起涌进大帐内。见众人神情有异,淳于蓟冷冷地从沙盘上抬起头道,“又怎么了,莫非呼衍獗已退兵?” 谁知一语成谶,锦娘接口慌乱道,“正是正是,副使神了,真退了全退了,呼衍獗咋夜不战而退……” 班超和淳于蓟心里都暗暗松了口气,可脸上却无一丝高兴的神色。呼衍獗此时撤军,分明是在给他班超一个归国的理由。 看来,汉朝撤回汉使团的一道道诏书,北匈奴隐藏在大汉内部的斥候已经得到准确情报。班超有一万个理由相信,此时疏勒军赤河城大营内发生的一切乱象,呼衍獗肯定也是一清二楚。 这有点诡异,似乎朝廷与匈奴人在一唱一和,在创造条件逼汉使团东归! 驿吏频繁来到汉使团,耿秉的信使、窦固的信使终于也都来了。此时的老将军窦固已经没有汉军主将的身份,他是以窦氏之主名义给班超写来一封私人密函。 “河西军大将韩融女韩珏,化名王珏,曾嫁车师后国王安得为妃。前在金满城,吾已收此女为义女。耿恭守疏勒,韩珏襄助食物,功不可没。耿恭撤回敦煌,韩珏与一子两女亦为单于囚于呼衍部旧地娑陵水(注:即今蒙古国色格楞河)北!” 而征西大将军耿秉的驿函也说的是同一件事,“王珏有功于大汉,现母子身陷漠北呼衍部旧地娑陵水,孤儿寡母,境况凄凉。漠北蝗灾遍地,六畜多亡,瘟疫横行,形同炼狱。着令敌后斥侯,妥为襄援!” 这让班超心情黯淡到了极点,正是绝望的时候,他望眼欲穿,多么希望窦固与耿秉能给他指点迷津。可盼星星盼月亮,竟然盼来这么二份不疼不痒的驿函。果欲救王珏,窦氏门客能者无数,何需万里送信于疏勒国?!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班超便明白了窦固话后之意。他同时也意识到,性烈如火、敢作敢为的征西大将军耿秉,此时或将失去兵权,再无力救援王珏! 真是一对老狐狸!逢人只说三分话,也只有他班超才能猜透这二个猛人心胸中那份高过葱岭、比沙海还要宽阔的独有乾坤!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慈不掌兵 他们惊鸿万里,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大汉从不亏待有功于国的忠臣良将,安得已为大汉捐躯,车师后国新王已降北匈奴,韩珏带着小王子、小公主被囚于北匈奴腹地,汝班超身为先皇钦定的大汉使节,身为汉军在西域的最高将领,看汝能袖手旁观?! 至于是不是抗诏不归或缓归,那是你自己的事,他们什么也没说。 班超心里略感敢气恼,他将窦固、耿秉的密函递与吴英,吴英诧异地接过白缣,与锦娘一起看起来。 信未阅完,两员女将便双肩颤动、泪如泉涌,手捂着嘴无声抽泣起来。这楚楚可怜状令众将大感讶异,华涂将信扯过看了,众将也都一一传看时,华涂已高声请命,“大使,本将愿率队潜入漠北接回韩珏!” 蒙榆更是怒发冲冠,“大使,此事不能不管!末将愿率一支驼队即刻北上,定接回韩大侠之女!” “本将愿往!”“末将愿往!”众将群情激愤,齐声请战。 吴英抹掉眼泪,抱拳向众将一鞠躬,“末将代家姊谢众将垂爱!”又转身向班超、淳于蓟躬身道,“大使、副使,家姊被囚漠北受刑,令末将痛不欲生。末将愿率一支驼队进入漠北,救出家姊及小侄,恳请大使、副使恩准!” 姜总是老的辣,此言不虚,这就是窦固和耿秉的厉害! “走”还是“不走”没人再关注,解决“救”和“如何救”的难题已经摆在众将面前。而且他班超还必须救出王珏,否则便失却了大汉数百年来的信义,你还如何向你的两员爱将吴太公、锦太公交待?又如何向众将交待?又如何向天上的韩融将军、左车师傅、窦融老大人交待?! 班超心里苦笑、哀鸣,孟孙叔啊孟孙叔,吾班超左右蹦达再凶,总是跳不出您老人家的手掌心! 他示意众将坐下,然后对吴英、锦娘抚慰道,“安得、韩珏功在朝廷,韩珏已为窦都尉义女,本使岂能漠视?汉使府经略西域,亦需要令姊协助,小王子更是车师后国国脉。请汉侯放心,此事需细密运筹,使团定救令姊出苦海!” 但他眼珠一转,接着又说出一句叫朝廷听来“忠心耿耿”、却又模棱两可的话儿来,马上又将“火”挑起了,甚至是故意挑“火”,“汉使团遵帝令东归是本份,只是即便东归,吾班某人如救不出韩珏,还有何面目归大汉?还有何脸面称汉人?!” “司马,既轻言归国,还如何救韩珏?” 班超说得掷地有声,可蒙榆听来却不买账。他悲怆地高声对呛道,“吾等追随大使,难道便是要做失信于天下之人么?!” “司马——”“司马……”众将齐声进谏,但班超、淳于蓟不为所动。 蒙榆面向班超,泪流满面,悲痛欲绝。他面向班超大案庄重跪下,并再度当面说出下面一番狠话: “末将流落沙海为匪多年,深为天下人鄙视之。幸得司马随都尉征白山,榆有幸得追随鞍前马后,只想痛痛快快击胡虏,清清白白做汉人。今上令使团归国,司马分明心意已决,是听凭西域陷北匈奴也。既如此,末将愿离开使团,重招旧部,必坚守疏勒国,至死不渝!” 蒙榆公然抗命,这可是死罪。他话说完,中军大帐内迅速如死一般沉寂,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儿! 令班超、淳于蓟伤心的是,田虑、华涂、梁宝麟和汉使团众将、以大都尉黎弇为首的疏勒军众将,都一齐跪到蒙榆身后。肖初月和吴英、锦娘两员女将犹豫一下,先不舍地看了一眼班超、淳于蓟、胡焰,也默默地跪下。 小姑、寡妇本来坐在班超大案两侧,此时也惊讶得站了起来,尾巴左右摇晃了几下,先看了一眼班超、淳于蓟,犹豫了一顿,然后竟然慢慢走到蒙榆身边,一左一右在两侧坐下。四只亮晶晶的眸子,则直视着班超。 那意思分明是,要遵诏东归,汝三人自己归罢,吾只能留下! 帐门前的班秉、班驺二将见状,也犹犹豫豫地蹭了进来,正要跪下,淳于蓟怒视其一眼,二将这才吓得退到帐门前,心有不甘地规规矩矩立着。 胡焰气得浑身哆嗦,手指着蒙榆斥责道,“胡闹,寒木兄,难道汝想造反?!” 淳于蓟则暴怒而起,他回身从帐壁上取下班超的马鞭,“啪啪啪”给了蒙榆兜头一顿鞭子。但蒙榆昂首跪着,听凭鞭挞,目光决绝,无一丝退让余地! 班超挥手制止住了施暴的淳于蓟,他面色铁青,对跪了一地的众将下了禁令,“蒙榆带头起哄,蛊惑生乱,着罚军棍二十。都出去吧,所有人无令不得进入中军大帐!” 众将退出帐外,连小姑、寡妇也被胡焰赶了出来。这两个小混蛋竟然一步不离地跟着蒙榆,气得胡焰无奈摇首。 外面行刑的声音“啪啪啪”地响了起来,只不过只是军棍拍击皮肉的清脆之声,执法曹分明在故意放水。也是,中军执法曹胆子再大,如何敢真的对蒙大侠动刑? 班超整理了一下被蒙榆和众将打乱的思绪,迅速令胡焰紧急派遣斥侯潜进北道各国,激活潜伏斥侯,摸清韩珏准确信息! 车师后国地当北匈奴与西域之间,是汉匈两国大战中两方必争的军事要地。韩珏作为河西大将之后,小王子便是未来的国王,仅仅这两条,便让班超不得不出重手! 十几日后,胡焰收到了潜伏在北道各国斥侯递回的准确信息,便迅速进帐禀报道,“联军已经撤向龟兹国,各国兵已经归国,呼衍獗象是真的罢兵了,这简直难以理喻。既如此,又何故相持年余,耗费钱粮无数将众国拖穷……” 班超对此不感兴趣,他此时他更需要的是韩珏的准确消息。 胡焰又禀道,“窦都尉与征西大将军所言是实,韩珏确实被囚禁于漠北龙城(注:北匈奴龙庭所在地,故址在今蒙古国乌兰巴托市西)以北。汉使,本将以为,应启用枯且罕!” “如此乱局,也只有这个大胖子出力了——”班超赞同胡焰进言,迅速派出可靠信使,给枯且罕送去指令,“速查车师后国王妃王珏去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此时班超的斥侯枯且罕为南呼衍部的屯田使,正在车师前国组织屯田。韩珏是胡焰的大姨子,胡焰闻令一丝不敢耽搁,当夜便派出了高级斥侯为信使,急趋车师前国! 汉使团即将撤回汉朝的消息已不胫而走,这几天,赤河城疏勒军大营后面的各部族国民不时送来牛羊与山珍。各村寨间的孩童们则开始传唱童谣:“汉使走疏勒亡,龟兹人当国王;女作婢来男当奴,赤河水呀比血红……” 童谣快速传播,南道各国民心动荡,各部族吏民惶恐不安! 赤河城大营内,南道各国,疏勒国各州都派出人来探听消息。疏勒王忠也从盘橐城专程跑来了,他战战兢兢地面见班超。见班超神色如常,绝口不提归与不归,一颗心便更加高悬着! “汉使走疏勒亡,龟兹人当国王;小女作婢来男当奴,赤河水呀比血红……” 这些天营内童谣声四起,哀声恸天。疏勒军军心已已溃,将领士卒人人如丧考妣,愁容满面,仿佛大祸降临。他们唱着童谣,流着眼泪,希望能感化汉使,不要抛弃疏勒国吏民! 仿佛是受到传染一般,由已经受到过处罚的蒙榆挑头,汉使团众刑卒、众将一齐站在班超的帐外,也一齐哼起了歌。慢慢的由哼变唱,疏勒军将领们也跟着哼唱,最后疏勒军的将士们全都唱起来,变成了歌的海洋: “孤军战天山,噫!绝杀疏榆谷,噫!执矟朝天啸,噫!虏血染征衣,噫!马革裹尸还,噫……” 歌声雄壮、幽远,气势磅礴,震天铄地! 帐内的沙盘上,班超、淳于蓟、胡焰眼食热泪,那林海雪原,那肆虐的暴风雪,周福、权黍一等十数名英灵,别部五百余名阵亡将士,为救他班超而亡的小奴与胭脂,一幕幕仿佛又在眼前,他们都跟着吟唱起来! “司马——”胡焰于心不忍,谏道,“干脆通报众将,吾怕疏勒军众将会做出傻事……” “哼——”淳于蓟却摇了摇头,厉声怒斥胡焰道,“所谓慈不掌兵,陈灰心又软了,瞒天过海,查出内奸,事关重大,汝欲儿戏哉!” 傍晚时分,南方的官道上,一个小黑点由小变大,沙尘中一队车马正由远而近,疾驰而来。滚滚沙尘下那威武整肃的行军阵容,那一片赤色的战旗,除了汉使团,便只有护商队! “夫人来了!”“夫人来了!”队伍离大营还老远,疏勒军、汉使团众将、士卒们便奔走相告,仿佛救星来了一般。蒙榆大喜,急忙派出中军军侯华涂率领刑卒们远迎。 或许也是听到了不好的消息,果真是代商尉纪蒿从无屠城风尘仆仆地赶来东北疏勒州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借势挖奸 她戴着白色的皂纱幂蓠(注:即胡装女子帷帽,东汉初传入中原),坐着宽敞的安车匆匆忙忙地进入大营辕门。于阗国汉侯、护商队主将旋耶扎罗亲自带着二百余人,与她的贴身护卫陈隐威风八面地护卫着她。 刚进入辕门,她就听到了震天恸地的童谣声和别部军歌声! 门令卒们吹响礼笛,并行持械礼。纪蒿还礼,车队在华涂的陪同下,一直驰至班超的中军大帐前,却见众将都紧张万分地远远站在中军大帐外,人人焦燥不安,气氛十分诡异。 “商尉……”“夫人……” 商尉府府丞蠕蠕、养女秅娃儿、莎车国王子颥怜与纪蒿坐一辆车,旋耶扎罗与陈隐骑着花马,护卫在左右。秅娃儿刚放下脚垫,扶纪蒿手牵着一个清秀的小男孩儿,从车上款款走下,众将便呼拉一下子围了过来。 华涂象是落水者看到了一团能救命的稻草,一把抓住纪蒿的衣袖,急促地道,“商尉,商尉啊汝终于来了,司马已经决意归国,众将反对,司马便将吾等赶出帐外……” 众将也都焦急地一齐看着她精致的脸庞,蒙榆则瓮声瓮气地道,“商尉,说动司马者,惟商尉也!” 黎阳也说道,“商尉,汉使团倘若归去,疏勒国必再亡。恳请商尉说动汉使,为疏勒万民计,便留下罢!” “嘁嘁嘁……”这高帽戴的,纪蒿勾起嘴角,带着笑意,一双秀目透过帷帽檐下薄纱素帛,嗔怒地直视着众将,看得众人无地自容。 她笑得很有成就感,很值得玩味。她只是一个需要男人呵护的年轻小寡妇,一大群顶天立地、杀人如麻的好汉,却巴巴地指望她一个小女子,还“惟商尉也”,也真说得出口! 纪蒿甩手给了蒙榆、华涂一人一鞭子,嘴里叱道,“汝等为亲近将领都说不动,便鼓动吾去做说客,是等着看吾也被赶出么?” 两年前,她仓皇逃命,受尽,这群叔叔辈的大男人都是她的救命恩人。两年后,她已经成为汉使团的当家婆和坚强后盾。在疏勒国,在西域南线诸国,她母仪葱岭东西。在这群铁血男儿心目中,她便是班嫂邓尧或冯菟的化身,地位至高无上。 她双眸隐隐洋溢着阿母一般掌控一切的威严与自豪,却似乎能看破一切,什么也瞒不住她。她吐气如兰,虽轻声曼语、柔情款款却不容轻侮,令南道各国君臣归心,也令杀人如麻的汉使团众将不忍抗拒! 蒙榆位高权重,是班超、淳于蓟麾下第一猛将,可虽被罚却与众将一样对她恭恭敬敬。这是一个能让这帮男人都去为她而死的女人,众人自然将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她头上! 她又将目光看向蒙榆,脸上分明带上了忿然、责备之色。或许知夫莫若“妻”,这就是默契,还在无屠国听驿吏说蒙榆造反时,她便知道班超是在使苦肉计,在演一出大戏给北匈奴西域都尉呼衍獗和疏勒国的贵族看。此时,她目光凌厉,让蒙榆“仓皇”,只听她柔声道,“吾听驿吏言,军侯欲出走使团,自领一军留在疏勒?” 蒙榆脸色酡红,高大魁伟的身躯向她深深鞠躬,却不敢与她目光对视。华涂不知直相,见状赶紧遮掩道,“夫人,蒙大侠已被罚二十军棍……” 纪蒿突然小声怒道,“二十军棍?动摇军心,带头造反,大使应斩下汝头颅!” 蒙榆低声辩道,“夫人哪,圣上执意抛弃西域,蒲类人已陷无边苦海。如汉使再东归,疏勒人岂不要重蹈覆辙?汉人将失信于天下啊!” “可汝重招旧部,便能拒呼衍獗哉?”纪蒿严厉地看着他,“几年前,西域诸国只知有匈奴,不知有汉。汝与胡军侯何等英雄,不过流落为匪,被焉渑撵得东躲西藏。汉使入西域后,两年来历数十战,方有南道半壁。一草一木,均将士吏民鲜血换来,即使汉使不得已东归,又如何会轻言放弃?” “夫人所言有理,汉使断不会轻易放弃疏勒,此事仍需妥为筹划。事关重大,还请夫人说动汉使!”蒙榆与众将都不敢言,只有老成持重的梁宝麟频频点头叹道。 “梁军侯是明白人,大事面前不糊涂!”纪蒿看了一眼梁宝麟,嘉许道。又转身对少年将军黎阳疼爱有加,她以手执其肩,还为其理理甲服,“众将还是各回本帐,勿要再围帐,静待中军号令罢!” 众将“造反”被她恩威并施、一番柔情攻势给“弹压”了下去。办完正事,这才又拉着吴英、锦娘的手亲热一番,几个女人咯咯咯地笑着,看得众将十分眼热。只听纪蒿戏道,“太公整天舞刀弄棍,这小手依然如柔夷,真羡慕死吾了!” 吴英巧笑不言,锦娘对着年龄比她和吴英小许多的纪蒿,却讨巧道,“夫人,吾成天与一群大男人厮混在一起,别的不说,光那一个个身上汗味便懊恼透了。不如昆仑屯便做护商队罢,与旋耶扎罗将军换换,吾二人便跟商尉混算了!” “太公乃汉使团大将——”纪蒿叹口气,却答非所问地道,“相持一年,汉使孤军守疏勒,其实就靠吴太公与锦太公之昆仑屯了……”说着,扭头看了一眼黎弇、黎阳与疏勒军众将,轻叹一声,“唉,什么时候吾疏勒国兵亦能出个昆仑屯,令大使麾下再得一劲旅,本尉脸上亦有光!” 黎弇与疏勒众将低首无言,倒是黎阳昂首挺胸铭誓,“疏勒军定不负夫人厚望,三年后,疏勒军不练出劲旅,疏勒军众将便提头一齐见夫人!” 秅娃儿不满地道,“呀呀呀,说得瘆人,夫人要一堆破头颅何用?”众将都被她说得笑了起来,气氛稍微轻松了些。 华涂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畏畏缩缩地贴着秅娃儿一步不离,便捏捏秅娃儿秀气的小鼻子逗道,“哟喝,这么小便找到伴儿了呀,小不点真有眼力……” “谁要他,滚远点……”秅娃儿将颥怜推开,可颥怜又巴巴地贴到她身边,秅娃儿晃着小拳头愁眉苦脸道,“都看见了吧,都看见了罢,不是吾要找。小跟屁虫,烦死了,嘁,不是夫人收留,吾一拳捣一边去!” 班秉、班驺高高拉开门帘,纪蒿拉着吴英、锦娘的手,与蠕蠕等随从一起走进班超的大帐,见班超、淳于蓟、胡焰三人光着膀子,正撅着腚趴在沙盘上皱眉小声地争论着、密谋着什么。班超面北站在沙盘前,正在蹙眉沉思。胡焰与淳于蓟在沙盘两边,两人头靠头争得面红耳赤,互相瞪着牛眼似乎一言不合便要动手,对一群女人进来视而不见。 “疏勒人性烈,倘若反叛后投龟兹,吏民必反对,岂不要血流成河?吾以为断然不可,还是有预有埋伏!”胡焰是中军从事,帐谋时从来不让人。 淳于蓟则一脸恨铁不成钢架势,手敲着沙盘边框“咚咚”响,“老沙匪,狗日的,莫非让吴太公弄傻了?汝让疏勒军进驻,岂不是告诸众反贼,汉使早有防备,敢妄动者死……” 刚进来的吴英与锦娘对视一眼,勃然变色,就着发作,纪蒿带着歉意看了二人一眼,这才摁下怒火。只有小姑与寡妇二犬见到纪蒿便欣喜地奔过来,摇头摆尾,高兴万分的样子,接着又与秅娃儿和颥怜打闹在一起。 纪蒿奖赏性地抚摸一下二犬的大脑袋,然后摘下帷帽,静静地坐在一边,手拿便面当扇子,轻轻地扇着热风。二犬则乖巧地坐在她的脚边,调皮地不停掉头看着她和蠕蠕。吴英与锦娘二将,只好也静静地陪坐在一边。 秅娃儿好动,这闷热的帐内她自然呆不住,转眼便带着颥怜到大营内疯去了。 虽然已经是傍晚,但大帐内依然闷热异常。沙盘旁边,三人争论不休,各不相让,有时会象斗鸡一样瞪眼较劲,只到似乎有了点眉目,这才一齐回头,看着静静坐在一边的纪蒿和蠕蠕、吴英、锦娘等女,胡焰“啊”地惊叫一声,一时便痴了一般。 原来,他们看到了一幅很精美的画面。暗淡的光线下,四女二犬,姿态、神态各异,静如止水,正静静地一齐看着三人。 “嫂夫人……这这……抱歉……” 胡焰、淳于蓟尴尬地看了众女一眼,这才一起奔出帐去。原来他们都赤着上身,汗流浃背,还不时用大手搓着强健的身子,从大肚皮上搓出一团团黑乎乎的泥巴,这一切都让众女看在眼里实在不雅。此时便赶紧逃出,冲回自己帐内穿衣去了。 当着吴英与锦娘的面,班超装着若无其事一般,揉揉肿胀的太阳穴,与纪蒿只是对视一下,便心有灵犀地互相微微点头。班超嘴上却故意道,“汝完事了么,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何不提前通报一声?遍地斥侯,今后汝之动向都需禀报本使、副使、中军!” “嘁!”纪蒿叱道,“吾只是代商尉好不好,小人物,斥侯看不上的,说白了便是替权鱼空忙活!” 锦娘正要淘一下麻巾,纪蒿嫣然一笑,亲自接过,“这事该夫人干……”见木盆内的水已经黑乎乎的,便令班秉再打了一盆,这才在其中淘了一下,将麻布巾拧干,凌空抛到班超青铜色刚健的身上。 班超接住擦身上的汗,纪蒿却与蠕蠕、吴英、锦娘一起轻轻哼起童谣,“汉使走疏勒亡,龟兹人当国王;女作婢来男当奴,赤河水呀比血红……” 班超将麻巾扔还给蠕蠕,然后穿上襦服轻衫,便背着手在大帐内来来回回地踱着步。纪蒿已看出三人吵了几天架,定然大计已决。而这个大计,绝不是撤离疏勒国或西域那么简单!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犒赏三军 她轻轻地问,“需要吾先将辎重营移驻于阗?” 见班超微微颔首,纪蒿轻叹了一口气柔声道,“吾闻驿吏言,说众将造反,便从无屠城一路奔来。天热如火,犹如地狱一般,倍感艰难。汉苑这些女子,可是有七人有身孕哪,烈日下长途行军,到底行不行?” 班超看了她一眼,目光不容置疑,却未做回答。 她又看到了她熟悉的模样,走一步看三步,长于思而敏于行。纵使天崩于前,地裂于后,即使生死决绝之时,一样深谋远虑,成竹在胸,总是能在绝境中趟出一条生路。那沉静的眸中从无焦虑,只有坦然与沉稳、睿智,给汉使团众将、也给她无穷力量。 她匆匆从无屠国赶来,还有一个难以言说的心思,每临生死抉择关头,她就想呆在他的身边。可此时真的呆到一起了,表面还要装得风轻云淡,其实心情却难以平静,越想装得若无其事,到最后越是付诸东流。 与几年前在拘愚城下刚见到他时不同,几年孤军奋战,现在的这个自己托付终生的老男人已经成精了,面对一切变局都游刃有余、深不可测,似乎天下尽在掌控之中。你永远无法知道,下一刻他的脑袋里会蹦出什么奇思妙想。有时她觉得离他很近,可当她鼓足勇气想靠近现实时,他却又静默地远了,变得朦胧般扑朔迷离而不可捉摸。 搬这一大家子可不是小事,想想就让人烦恼。纪蒿坐不住了,腾地站了起来,“既如此,吾便连夜返盘橐,令众妇提前收拾好!” 汉使团来疏勒时,随同而来的不过鄯善国派出的丘庶辎重队。可现在众将和众刑卒大都已经娶妇成家,有的既娶妻又纳几个妾,需要提前行动,不能拖了汉使团的后腿。纪蒿作为大总管,已经归心似箭。 班超顾不得吴英、锦娘在场,没有下令她暂留,他极少见地温言挽留道,“遍地斥侯,吾看汝还是明日与大军一起班师回盘橐罢……” 这分明是丈夫的口吻,威风八面的汉大使,到了夫人面前竟然没了脾气。在于阗国时,曾经动辄黑脸相向,动辄胡吼一顿,威风得很,现在乾坤颠倒,简直就差巴巴地恳求了。 吴英、锦娘、蠕蠕等女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略感讶异,扭头抿嘴偷笑。班超心思被人窥破,脸上现出尴尬,转身又趴在沙盘边,耳朵顿感发急。 或许是离开班府时间太久,或许是挂念故园和亲人,现在班超已经开始依恋这个小虎牙了。尽管她风风火火,在他面前从不矜饬好修细细装扮。每天总会止不住的想她,想她成为了习惯。两人都端着架子,有时候越想抓紧却会适得其反。 大战间隙,每当夜深人静,他会思念老夫人、师母,思念邓尧、冯菟二夫人,思念班雄与三个小女,思念权氏四个义子义女。 雒阳在万里之外,遥不可及,另一个女人便慢慢走进他的内心。他很想放下男人的面子和汉使节的架子,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表面端着,其实心里真的很想她,很想很想,几乎被她塞的满满的。她奔波在西域南道各国,总让他有种莫名的不安。 秅娃儿不知什么时候带着颥怜回来了,端起纪蒿案上漆耳杯咕噜咕噜灌了一气,看班超一脸恳切,小东西先于心不忍了。她抹抹小嘴摇着纪蒿的手恳求道,“夫人,汝看大使都这样了,便留下罢……” 吴英、锦娘也笑道,“大使都说话了,夫人便留下罢!” “小东西,汝懂个屁—”纪蒿给秅娃儿一个爆栗,见班超情难自抑的样儿,她的心也软了,也很甜蜜,便似很不情愿地缓缓坐下,嘴里愁道,“汉使府一大摊子,撤离谈何容易啊,什么事儿都得吾操心……” 班超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不敢看纪蒿的眼睛。或许为掩饰尴尬,看着秅娃儿身边的颥怜,他这才扭头看着纪蒿道,“是否送到雒阳学汉俗?” 颥怜闻言吓得直哆嗦,紧紧地贴着秅娃儿身边。秅娃儿则抚摸一下他的小脑袋安慰了一下,小声道,“莫怕,大使又不吃人,啊,有阿姊呢!” 这一幕班超和纪蒿都看在眼里,纪蒿道,“算了罢,便给秅娃儿做个伴罢。吾已致函小鱼儿,在敦煌聘一汉儒,教习两个小人五经六艺、经世济国之道……” “也罢,便按夫人意办……” 班超看着这一对小人儿,又走到颥怜身前,单膝着地高大魁伟的身躯才蹲下,右手捧着颥怜战战兢兢的小脸蛋,直视着他惊鹿一般的眸子道,“小家伙,汝不是孤儿,秅娃儿便是汝姊。汝祖父貔晟大人的血不会白流,国仇家恨本使给汝报!” 颥怜一直低着头,血海深仇深藏在他小小的心灵,让他对这个世界充满恐惧。或许班超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或许他知道眼前这个山一般的男人便是他的依靠,他慢慢抬起头,泪珠簌簌滚滚而落,面向班超可怜巴巴地点点头。 恰在此时,淳于蓟、胡焰穿好襦服后又一起返回大帐,见班超单膝跪地与两个小人相谈甚欢,颥怜和秅娃儿都在流眼泪,淳于蓟给秅娃儿一个爆栗,“好好带着阿弟,不准欺负他,出去玩儿去罢!” 等秅娃儿牵着颥怜的手一起走出大帐,呈匉从桢中城送来的十几车冰块也到了。于是,冰盘内再次摆上巨大的冰块,大帐内一会儿便凉爽起来。 纪蒿忧虑地通报道,“吾路过勒丘城时,莎车国大法师色决漪刚在勒丘城讲完佛法,又启程向盘橐城去了。疏勒国无法师,这老贼是齐黎心腹,便是个大斥侯,正是最易出事的时候,总让他来去自由,总不是办法!” 前些年,疏勒国让前国王龟兹人兜题玩坏了,穷困凋零,民不聊生,国内寺院基本被毁坏,僧侣也基本被屠杀殆尽,剩下的都逃到周边诸国。而相邻的于阗国、莎车国都是大佛国,于是,莎车国大法师色决漪便每年几次到疏勒国弘法,信徒甚重。 众将都不信佛,也不懂佛,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从在白山蒲类国开始,班超对西域各国佛事从来战战兢兢,既未反对又不热心。当年,先帝在雒阳西门外建白马浮屠,鼓励吏民向佛。楚王刘英则用黄老浮屠交结百官,意图谋反。三辅“大善人”司马瑞造浮屠拢信众,却与司马南勾结羌胡,差点酿成大祸。 可汉使团下疏勒后,他面临的另一难题,恰是佛事。西域各国都信佛,僧侣是个特殊群体,在各国来去自由,娶妻蓄婢,甚至出将入相。国王忠与许多贵族、吏民都是信众,莎车国大法师色决漪现在便是疏勒信众心中的大佛,每次来疏勒弘法,国王忠与众多贵族必亲自接待,你不让他来讲佛布道怎么行? 因此,班超无奈地道,“沙门崇佛,汉使团没有理由反对。传令田寰,派手下斥侯跟随监视。如行不轨,他日一起算总账!” 他们又开始小声将即将进行的大动作,以及由此可能引发的变故,从头讨论了一遍。胡焰最后一再嘱咐众人,“从古至今,退守最难、最凶险。汉使团东归,牵一发而动全身。商尉与众将请切记,此为汉使团最高机密,暂不能让众将知道!” 蠕蠕闻言,不满地瞪了一眼胡焰。 这里除她而外都是大人物,这个老沙匪、断耳贼分明就是对她不放心。吴英见状,怜爱地抚摸一下蠕蠕的秀发。蠕蠕小声道,“汉侯晚上好好收拾这个讨厌的断耳贼!” 这话让胡焰听到了,竟然向蠕蠕作揖道,“蠕蠕所言有理,所言有理!” “休想——”吴英故意变色叱道,“那不正如了他的意,做梦去罢!” 班超与淳于蓟原想传疏勒军大都尉黎弇,向他先行通报一番。但思前想后,为了行动稳妥、隐蔽,确保骗过焉渑这只母老虎,还是作罢。此时,天已经暗下来了,帐内却未点烛。胡焰便回头对帐外喝道,“点烛,上寒瓜!” 班秉、班驺一直不敢进来,班秉闻言便欢欢喜喜地进来点上烛,班驺则端进来切好的几大铜盆寒瓜。帐外众将见大帐内气氛欢欣,便也都知道危机解了,于是众将一涌而进,争先恐后地抢过寒瓜便吃。 焦虑了十几天,夫人一来,便云开见日出,众将都巴结、奉承着纪蒿,“商尉”“嫂夫人”“夫人”叫得分外亲,班超与纪蒿听得也是分外甜蜜。 天黑后过一会,天也凉快了些。班超当晚犒赏全军,中军大帐内,辎重营端上几大盆刚刚捕上来的水煮小河虾、炸小鱼,几大盆肉炒青芦、炒鲜蘑、兽油焖青菜等,几鼎炖小羊羔,几盆脍炙野猪肉,分置各案上,十分丰富。 中军卫卒们则鱼贯而入,为每案旁置一罇蒲桃酒,并挖开泥封。中军众将一片欢欣,大帐内外刹时酒香扑鼻。 大宴间,班超看了淳于蓟、吴英一眼,淳于蓟心领神会端着爵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商尉乃汉使团第一功臣,本将敬商尉一爵!”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又爱又恨 纪蒿端起爵便干了,蠕蠕舀上酒,胡焰又端起爵敬纪蒿,“没有商尉精心署理,疏勒国不会有今日繁盛。生口四万余,国兵数千人,支撑数千大军拒呼衍獗一年多,各城未为累垮,此皆赖小嫂嫂苦心收拾,畅通商道,和气生财!” 虽然马屁太过明显,纪蒿也看似盛情难却,端起爵又干了。所谓远来是客,众将或是慑于班超的威严,或是诚心感激商尉府,最后连吴英、锦娘都加入了行列,轮流到主案敬酒。 纪蒿不动声色,适时向班超通报了葱岭和昆仑山上战况。 “吾离开无屠城时,萨莫克、昆兰与林曾都尉都曾派来密使禀报,今年四月起,贵霜国二世主阎膏珍派击胡候毵氐率二千人马,从罽宾国境进逼苏毗女国。南山侯苏温耶率山北部族节节抵抗,并急报于阗国国王广德和人在西夜国的昆兰。于是萨莫克率五百悬度营健卒进入葱岭,隐秘切断了毵氐的粮道。” “战至六月,于阗都尉林曾将军派出一千人马上了昆仑山与南山侯合兵一处,小女王苏陶律也率兵从班公湖向西进入罽宾国内,与萨莫克、昆兰合兵一处。两军夹击毵氐,六月初毵氐大败,率残卒一千余人退上昆仑雪峰。后毵氐仅带二十余人逃回贵霜,余皆冻死山巅……” 班超、淳于蓟与众将闻言大喜,开怀畅饮。蠕蠕补充道,“此乃苏毗国与大月氏国交战首个大捷,女王苏陶耶赏于阗军与悬度营各白盐三千斤!” 纪蒿脸现忧虑之色,“吾军与呼衍獗相持年余,此时大月氏东犯苏毗女国,便显得非同寻常。故而商尉府帐议后,本尉已令昆兰为汉使团副使出使大月氏、大宛、康居、乌孙四国,既斥责阎膏珍挑起昆仑之争,同时亦查清大月氏国与北匈奴是否有勾连!” 商尉府的处置无疑是正确的,班超、淳于蓟此时已经隐约感觉到,打击昆仑女国,不过是阎膏珍的试探。雄霸葱岭以西的大月氏国已经渐渐露出獠牙,将扩张的矛头对准了葱岭以东的西域! 不知不沉更漏已残,帐外明月如水,从帐壁窗上洒进帐内。淳于蓟扭头望明月,目光不禁有些迷离。昆仑大捷解了南道各国和汉使团的后顾之忧,别人倒没什么,他眼前又浮现起南山侯苏温耶明艳动人、楚楚可怜的娇小身影。 但他神情的这丝毫变化自然瞒不过明察秋毫的纪蒿,她娇眉紧蹙,只是意味深长地笑着看了淳于蓟一眼,淳于蓟便赶紧举爵投降了! “谢商尉提醒,本副使从未忘了吾妻云儿,再敬夫人一爵!”淳于蓟怕受到斥责,赶紧低声向纪蒿表态,并借机敬酒。 纪蒿面不改色,端起耳杯一饮而尽。 花间茶作色,月下酒为媒。纪蒿明知众将在帮他们的大使,甚至连班秉、班驺二将都巴巴地给尕叔、婶婶敬酒,她都来者不拒,风轻云淡。班超似乎稳操胜算,这妖女今晚定然逃不掉。他一边豪饮,一边部署着东归事宜。 “大军明日朝食后班师,在盘橐城略微休整,乙巳日(注:阴历7月1日),由商尉率辎重营先行,由商尉府护商队沿途护卫。庚戌日(注:阴历7月10日),汉使团启程,权鱼、寒菸随汉使团东归。派出驿吏,命驻守无屠城之尉迟千鹫雕队,随辎重营返回于阗。命黎弇之汉使营,返回盘橐城驻守……” 眼前这欢欣的一幕,将大都尉黎弇等疏勒军众将弄糊涂了。汉使团众将傍晚时焦虑的气氛一扫而空,可汉使安排的又分明是东归事宜。或许,汉使团仅是暂撤回于阗国,而不是真正东归。于是,众将这才也放下胸怀,大快朵颐! 这犒赏宴有点诡异,蠕蠕是市尉府府丞,心里明镜似的。 汉大使班超与夫人纪蒿一直有其名无其实,二人从未同榻共眠有过肌肤之亲。二人都是强人,都端着架子,相敬如宾。可傍晚夫人刚来赤河大营时,班超分明已按捺不住,几乎失态挽留。可“夫人”纪蒿却不领情,故意若即若离、撩拨夫君。 众将自然都在帮班超,摆明了想灌醉纪蒿,好让班超就中成其好事。蠕蠕一脸坏笑,一点也不加阻止。结果,一耳杯一耳杯豪饮,酒拚到最后,班超、淳于蓟以下众将尽皆大醉,很多人已经趴在案上大睡了起来。 “上阵真男儿,斗酒便差了点!”纪蒿看着众将醉得东倒西歪的样儿,与蠕蠕相视而笑,心疼万分。 见蠕蠕面若桃花,分外娇妍,看班超的目光分明有些迷离,纪蒿抚摸着蠕蠕头上发髻,一语双关地问道,“要不今晚汝就歇在中军大帐,算便宜了这个老男人罢?” “夫人,说什么呐,羞人答答的……”蠕蠕羞得无地自容,酒未醉人人自醉。 纪蒿轻叹一声,“难为汝了,蒲柳嫁无害(注:于阗国国相私来比长子,击莎车侯),沙荑嫁给权鸪,太华山五女卒,惟汝仍单着。汉使麾下尽天下豪杰,汝谁都看不上,偏看上这没情没趣的老东西。唉,罢了,姊知汝心思,他日定令大使收了汝!” 汉使府商尉行走各国,常年累月奔波在商道之上与各国王宫、天下商旅打交道,酒量岂会差?纪蒿本就善饮,蠕蠕也让她培育出来了,聪明如班超、淳于蓟、胡焰、蒙榆,一班大男人自以为得计,最终都败在她们手下。 班超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下的,半夜时做了一个香艳的春梦,他回到班府,且大醉而眠,爱妻冯菟费力地扒去他的衣衫,帮他擦洗一番,隐约还听到“切切切”的偷笑声,最后累巴巴地蜷在他身边睡下。那淡淡的女人香,班超忽又觉得怀中抱着的是若即若离故意撩拨他的小虎牙,万千思念便瞬间爆发。 于是,便在半梦半醒间,朦朦胧胧中,便卸下她的亵裳,抱着滑腻如玉的侗体便再未撒手。只到天将明时,纪蒿被他数度鞭挞早散了架子,几至迷离,而他也累得气喘如牛,这才依依不舍、疼爱万分地将她紧搂在怀中,轰然睡去。 第二天晨,他一觉醒来,怀里抱着的竟然是自己的大毡枕。手一摸榻上毡毯,身边空空如也,一阵失落感便洋溢袭来,顿时包围了他。 咋夜深醉,半夜口干舌燥,分明有一双玉手端上一碗密砖(注:声毒国红糖)泡的甜水。饮完,妇人又为他擦洗手脸后,才轻叹一声疲惫地卧在他身旁。他血脉贲张,兽性勃发,将其掳于身下便成了好事。多少思念,都化成浓浓爱意,两颗沧桑的心灵紧紧连在一起。那娇小玲珑的侗体款款承受,曲意奉承,任他轻薄。 嗅嗅枕上,分明有他梦寐以求的幽香,正是纪蒿身上特有的香气,心里不禁又一阵甜蜜,身体又开始蠢蠢欲动。抬头向四周看看,空气隐隐还有那令人心醉的幽香,这不是梦,咋夜一切都是真的,虽不是花前月下,却也是异样美好,令人回味无穷。 只是他好恨哪,恨自己醉得太深,恨自己没有怜香惜玉,隐隐记得折腾了整整半夜,耳畔只到此时仍隐隐有她的娇呤声。更恨第一回名副其实做夫妻,醉睡中竟然与一场风花雪月擦肩而过,少了许多趣味。现在一切朦朦胧胧,什么也想不起来,成为人生憾事。 果然,班秉挑帘进来,见班超询问的目光看着他,便禀报道,“咋日宴后,尕叔大睡开了,婶亦在叔大帐中歇息的。夜里那动静,嘁嘁,宝刀不老,惊天动地……凌晨前婶犹脸红不敢见人,便已早早启程返盘橐,还带走了权耜、小姑、寡妇……” 班超心里无名火起,此时就想骂人,可又觉得训斥班秉实在毫无道理,怒视着班秉、班驺,却骂开小姑、寡妇,“尔等竟敢偷听?见色忘义,犬亦小人,气死吾也!” 班秉老成持重,还是忍不住悄然扭头憋住笑。班超大怒,“汝敢笑吾?”甩手将枕头掷出,班秉、班驺二人仓皇逃出帐外。 “滚回来!”等二人逃走,他又急令其回来。兄弟二人进帐,班驺战战兢兢地求饶道,“尕叔,吾又没说什么,再说不用偷听,营中各帐尽闻婶哭叫声……嘿嘿,不许再打人……” 班超恼羞成怒,喝问道,“汝婶未惩罚权耜哉?” “算惩罚了罢,仅拴柱上当众笞挞五十鞭,是秅娃儿执鞭。”班驺不平道,“嗨,吾早看出了,婶明显是在护短。权耜毕竟是商尉府人,秅娃儿还故意手下放水。这要是吾杀俘,怕早掉脑袋了……” 见班超脸上又现不悦神色,便不敢再往下说了。 其实,木都上一次围北岭城,寒菸差点殉国,班超也恨得不行。权耜救了北岭,其功大于天。但闻胡焰报权耜杀俘时,胡焰又故意渲染了一番权耜勇悍,班超还是破例留了这狂徒一命,仅令将其关了起来。 他是故意要送一份人情给“夫人”,同时也是刻意要将这个球踢到纪蒿脚下。商尉府人才济济,如果这个权耜果是大才,纪蒿断然会保其一命。 现在听说纪蒿将权耜带走了,看来,自己留此人一命马屁是拍对了。只是纪蒿竟然让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执鞭,令他大感意外,军规岂容儿戏,他无名火又起!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黎弇自刎 疏勒军班师,东北疏勒州吏民都恋恋不舍,吏民们一直送出数十里,才不舍地归去! 大军到达疏勒州,疏勒吏民举城相迎送,数十名儿童齐唱童谣,其声震天,“汉使走,疏勒亡;女为婢,男为奴;翁母死,葱岭寒……”,感天动地。贵族、三老、乡绅都恳求汉使勿返汉朝,殷殷之情,让班超与淳于蓟无言以对。 返回盘橐城时,纪蒿已经带领辎重营启程二天了。夫人将汉使团的家眷都带走了,疏勒吏民都知道汉使团即将归国。现在,汉使府外各国使节、盘橐城吏民团团围困,汉使团将疏勒军交还给国王,好不容易才进入汉使府。 汉章帝建初元年(公元76年)阴历七月初六日,班超、寒菸、权鱼进宫,将国政全部交还给国王忠。 国王忠跪地接虎头兵符,长叩不止,贵族们跪了一地,尽皆号哭出声。国王捧着虎符,膝行至班超身前,哀求道,“汉使在疏勒两年多,疏勒已成葱岭下强国,不畏惧匈奴,不畏龟兹、焉耆国。今汉使归去,葱岭失色,疏勒国天塌矣……小王恳求汉使,以万民为念,垂怜吏民、商贾,能否勿离葱岭……” 班超将国王扶起,手指着缣图对国王与贵族们叮嘱道,“圣上有诏令吾归国,超为人臣,便不能违君意。超归国后,《垦荒令》《禁椎令》要继续施行,疏勒国必能强盛于葱岭东西!” “小王遵令!”国王忠长叩于地,哀哀领命。 班超又转向黎弇道,“倘若匈奴人、龟兹人来袭,大都尉可着一将在赤河城拒之。同时与于阗国、鄯善国结成同盟,共同对抗匈奴人、龟兹……” “大使,弇自感无力拒龟兹人哪……”黎弇跪地,悲哀抗命。 王宫厅堂之上,一片男人的低声啜泣之声,众贵族、百官都不敢说话。 贵族中只有大都尉黎弇是汉使团的人,汉使分明是要将他留下主持大局。此时,黎弇见丹蝶公主、右国相权鱼将国政交还国王,便知班超归意已决,归心似箭。原来还以为不过是前往于阗国,现在见左相右相都交权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顿时觉得脑袋一片空白,天旋地转,仿佛要塌下来一般。 自感无力回天,黎弇悲痛欲绝,便直趋堂中,再向班超跪下叩首,然后痛不欲生地道,“汉使弃我,疏勒必复为龟兹所灭耳,诚不忍见汉使去。吾为疏勒大都尉,汉使返,以吾之能必不能保疏勒,今以一死盼能留住汉使……” 言未毕,骤然抽出腰中宝剑,自刭身亡。 班超与寒菸、权鱼等人闻黎弇言大惊,可以班超身手也未及施救,黎弇已经自刭。班超急趋身前,一把将黎弇头颅抱在怀中。可黎弇已经切断血管,鲜血喷涌而出,嘴里已经说不出话儿来,瞬间毙命! “都尉……”班超痛不欲生,仰天长哭,“奈何君命难违,本使无计可施啊!” 此时他后悔万分,他没想到黎弇这么决绝。早知如此,在赤河城时,便该悄然与其先行交底。 汉章帝建初元年(公元76年)七月初十,朝食后,汉使团集体为都尉黎弇出殡,将其安葬在城南黎氏墓地。各国使臣、各州州长、盘橐城举城尽出,为黎弇隆重举行了葬礼! 葬礼毕,汉使团这才带着昆仑屯,坚定启程。 各国使臣、国王带着盘橐城举城吏民数千人一齐跪下,苦苦挽留,盼汉使回心转意。但班超恨君命难违,还是咬牙告别国王与吏民们、各国使节,轰轰烈烈地踏上了归程。一路之上,疏勒国沿途各州的各部族无不依依不舍、跪迎相阻,可汉使团归心已决,一一安抚吏民,坚定东去! 最不舍的还有疏勒新军众将,大都尉黎弇已亡,众将群龙无首,彷徨不安。他们一直送出近百里,到了赤河(注:即今伽师河)的一条支流边。班超伫马,河边胡杨林、沙枣林、荆柳一团一团,透过树林间隙向对岸望去,心思不禁一顿黯然。 黎阳与使团众将也都心情复杂,原来此处正是那个令他难忘的荒原村落。两年前,班超率汉使团前军和中军小队共二十余将,正是从这里出发,羁押兜题,以雷霆万钧之势夺疏勒国,从而揭开了经略西域新篇章! 十几个八九岁的男娃儿正光着腚,在小河里吵吵嚷嚷地嬉水捉鱼。河上已经架起简易木桥,河对岸枯草萋萋,一片草屋,鸡鸣犬吠,人烟气甚浓,原来黎弇一族当年避难荒原时的小村落,现在分明已经为一个垦荒游民部族居住。 酋长是个古稀之年的塞人白肤老妪,她带着十余名女长老与百十名金发碧眸村人,已经过河向使团走来。他们走到离使团约数十步,便远远跪下膝行到队伍面前叩首。酋长用大夏国胡语道,“酋长吐库耶娜率部民躬迎汉使!请使至吾庄上歇息,部族将以羊酒侍候!” 这是一个塞人小部族,部族二百余口,从遥远的大夏国迁徙而来,到疏勒国垦荒,便在当年大都尉黎弇一族避难的荒原村落落了户,现在部族已在荒原上开垦荒地万余亩。现在粮栗已够充饥,牛羊已有数千头。 班超率使团与疏勒五将在这个无名村落住了一晚,而吴英、锦娘的昆仑屯则扎营在河对岸。临行前,班超将这里赐名黎弇村。 当天晚上,部族椎牛宰羊,吐库耶娜酋长盛情款待使团和昆仑屯。哺食后,便在当年黎弇阿母居住的草庐前,班超与黎阳、左将苏矸、右将山溥茯、左骑君图怫、左骑君都甾五将开始帐议,正式安排使团东归后疏勒国事宜。 这是一个该说实话的夜晚,明天使团就将离开疏勒国。众将依依不舍,心里茫然。左将苏矸年龄最长,等小部族酋长与部民都退下,他啜泣着问班超,“大使,汉使团一归,倘若匈奴人、龟兹人再来,吾几人当如何御敌?恳求汉使明示!” 胡焰用几块小木棍、小石头,在班超案上简单制作了沙盘,众人都围在班超案边,班超道,“使团东归之后,倘若匈奴人、龟兹人来袭,赤河城、北岭城必当先被围。诸将谨记,疏勒军轻易不动。如敌仅数千人,则待敌围城半月之后,疏勒军汉使营可隐秘出敌后,袭夺敌粮道。要有耐心,待敌退时,方可与其余四营聚力追击!” 淳于蓟补充道,“但求退敌,以疏勒军之战力,不能强求歼灭之,此为至要!” 从赤河城班师返回盘橐城时,班超即将疏勒国五营全部带回了盘橐城。他将疏勒军五营人马居于盘橐城城北大营,便是为应付汉使团东归后出现不测事件。黎阳道,“如敌万人以上大军来袭,吾几人又当如何迎敌?” 班超道,“如敌万人以上大军尽出疏勒,疏勒军应放弃赤河城、北岭城、疏勒城,以一营撤进盘橐城坚守城池,另四营则在盘橐城北营据营坚守,严禁出战。要切记,营内要储足粮秣、草料、兵器、甲服,必须坚守至少三个月以上,彼时于阗国、鄯善国、昆仑女国大军必尽来相救,可解盘橐之危!” 火把明亮,蚊虫肆虐,嗡嗡骚扰,但疏勒国众将频频点头,没人管蚊子、小咬。班超又看着黎阳交待道,“以上仅是原则,但不能墨守而自捆手脚。两军交战之时,敌情瞬息万变,一切均由疏勒军将领临机决断!” 见黎阳与四将点点头,班超才又叮嘱道,“外敌易防,内鬼则防不胜防。”说着,他指着沙盘道,“吾率使团离疏勒国后,国中贵族必反,割据各城。一旦贵族复辟,汝五人则必举族亡!因此汝等要谨记,疏勒五营要以汉使营为核心靠拢设营,汝五人要以黎阳为核心同进同退。短则数月,长则一年,不得擅自离营!” 黎阳道,“大使,倘若国王召集吾等进宫廷议,吾当如何?” “汝为汉使营主将一刻不得离营,此乃汉使陈令,即便国王有召,也不得违拗汉使令!”淳于蓟不容置疑地道,“国王强令其余四将进宫,汝四人也要带百人以上卫队结伴同往。不得孤身进宫,自今日起,擅自离营以叛敌罪论处!” 都甾道,“倘若国王另命大都尉领疏勒军,吾又当如何?” 左将苏矸闻言叱道,“这个不难,汉使刚才已经说了,吾四人只听都尉黎阳钧令。其余贵族之言,一概不听!” 大都尉黎弇自尽身亡,给班超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汉使团已经将疏勒国政务还给国王,现在仍空缺的疏勒军大都尉一职,拜将权理应是国王忠。在疏勒军五将中,黎阳战功最著,左将苏矸年最长,由这二人其中一人出任大都尉都能服众。 此时如任命大都尉,势必暴露汉使团真实意图,但班超已经不能回避这个最大的难题。于是他断然道,“军不可一日无主,令黎阳为疏勒国大都尉并同时为汉使营主将。如贵族复辟,黎阳谨记,需派出密使与辅国侯成大保持通联,时刻掌握王宫动静!”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安抚莎车 汉使令下,黎阳、苏矸、山溥茯、图怫和都甾显然都愣了一下。一直担任黎弇副手的苏矸则反射性地蹙了下眉头,淳于蓟、胡焰和蒙榆显然也吃了一惊。 黎阳虚岁二十,确实嫩了些。但他很有乃兄的大将之风,闻言便向班超、淳于蓟躬身道,“小将本不该推辞,只是见识浅薄,怕担不起重任。恳请汉使另命都尉,末将愿在都尉麾下为国效命!” “黎氏后人莫非怕为国执戈乎?!”就在此时,一声严厉的娇喝传来,“国有危难,汝承父兄业原是本份。今大使有令,便是顺天应命,何故推辞?!” 众人回首一看,只见寒菸与权鱼正站在人群后面。 在疏勒国历史上,权氏、黎氏都是王国的行伍贵族。永平初年,权鱼先翁权叻任辅国侯、疏勒大都尉。北匈奴灭疏勒,寒菸父、国王都勒被杀,权叻率一族逃入玉门关,投入窦融大将军麾下河西军,并赫赫有名。 疏勒成为北匈奴属国,真勒为国王,黎阳父黎枋为辅国侯、疏勒大都尉,近二十年抗争,后来龟兹国再破疏勒,真勒国王与黎枋大都尉殉国,疏勒沦落龟兹人兜题之手。班超进西域羁兜题,疏勒再度复国,黎弇任大都尉。现在黎弇自刎,身为黎枋次子、黎弇同产弟,黎阳确实义不容辞! 受到寒菸斥责,黎阳这才躬身对班超和权鱼、寒菸道,“末将知错,谢国相提醒。小将便领命节制五营,定保全疏勒,只至汉使再归之时!” 左将苏矸和山溥茯、图怫和都甾也都躬身施礼,誓言听从大都尉节制, 班超在非常时期拜黎阳为疏勒国大都尉,令疏勒五将心里都坦然了些。这分明是在下一盘大棋,大都尉黎弇当时如果能冷静些,断然不会绝望至自刎。 班超率使团告别疏勒五将和酋长、部民们,启程东归。 天气炎热,行程艰难,他们顺着河畔商道走得很慢。到了东疏勒州时,使团在州首府勒丘城未做停留,便连夜东行,直至无屠城休整两日,并召见了已经提前赶来的东疏勒州长田寰和桢中州长呈匉。 沙荑派来的密使禀报,莎车国王弟、击于阗侯齐枂正蠢蠢欲动,欲击杀大都尉悉志无屠夺军权。班超决定敲山震虎,公开经莎车城下东进于阗。 使团率昆仑屯从无屠国南下,直趋莎车城下时,恰是傍晚。国王齐黎、王妃和大汉莎车守将悉志无屠带着贵族、百官,一齐在城下跪迎,班超抚慰了国王、王妃与大都尉,但他与往常一样,又未入城。 呼衍獗围赤河城期间,焉渑与齐黎曾密谋反叛,当时被汉使夫人纪蒿铁腕粉碎,夺了齐黎的军权。现在的莎车国,由大汉莎车守将、莎车国大都尉悉志无屠领军,悉志无屠与齐黎是水火不容、互相掣肘。 悉志无屠已经在城北沙枣林边扎好大营,使团与昆仑屯进营歇息。齐黎带着王妃赤玊、公主齐晏三人,则恭立在班超的中军大帐前随时侍候。 当天晚上,齐黎与悉志无屠在班超的大帐内举行大宴,鼓乐声中赤玊、齐晏分别上场领舞。虽然胡音美妙,胡姬美艳,但赤玊、齐晏却始终自卑地低着头,目光胆怯、闪烁从不敢看班超、淳于蓟一眼。 莎车国迟早必反,汉大使班超不相信、甚至是鄙视莎车人,汉使团众将和莎车国君臣心照不宣。莎车局势正逐渐扑朔迷离,悉志无屠张狂嚣张,其实莎车吏民归心于国王齐黎,悉志无屠不是王廷对手,变局随时可能发生。 宴间赤玊、齐晏的失落让班超心里警醒,如果莎车现在乱,将使西域形势复杂化。他决心笼络一下莎车人,缓和一下两派互相间的猜忌、疑虑、矛盾。 西域各部族素有以妻女侍客的习俗,客人拒绝陪侍,是对主人的蔑视、大不敬、甚至羞辱。自进入西域起,汉使团一概禁止各部族献女。汉使团两下莎车国,齐黎曾向班超进献自己的阿妹齐晏,王妃赤玊也主动侍寝,都被他拒绝。 但现在不一样了,史家子孙班超心里顿时充满矛盾。 大帐内胡乐阵阵,鼓声铿锵,已近。赤玊、齐晏齐下场,率众胡姬俏立鼓上,随胡乐蹁跹起舞,她们身体飞旋,长袖翻飞,此起彼伏,舞姿优美。觥筹交错间,酒醺人醉,齐黎与莎车国众贵族小心翼翼侍奉。 怪不得当年西域强人、北匈奴名将石亀豪言,宁弃荣华富贵,只盼战死在赤玊的肚皮上。赤玊、齐晏果然是齐黎手中一张王牌,欢声笑语间,班超望着这美艳的人间尤物,不禁心猿意马起来。 女人是个神奇的动物,班超内心刚有些许男人的涟漪,赤玊、齐晏便已准确地捕捉到了这一信息,两个妇人飞旋中,早羞红了脸儿,面色绯红,却偷偷地秋波暗送。 汉大使的迷醉显然令她们大受鼓励,二女笑意粲然,深邃星眸里,如谜一样的羞涩色彩扣人心弦。她们轻哼着乐师鼓音旋律,纤腰如柳,裙裾翻飞,如鲜花盛开,美不胜收。舞至时,她们长裙旋起,那贴身的白色缣裙低垂飘逸,恰到好处地紧紧包裹着她们那浑圆挺翘的美臀,可谓惊心动魄,散发着致命诱惑! 宴后齐黎与莎车国贵族、众官被安置在另帐安歇,与往常一样,齐黎果然又将王妃赤玊、王妹齐晏留了下来。这一次,班超却没有象往常一样将她们赶回城内王宫。 他专门召见了大都尉悉志无屠,叮嘱其严密监视王室一族,要争取让莎车国兵归心。非常时期,尤其要严防焉渑派人勾连莎车王族。 悉志无屠唯唯领命,“自商尉令吾为大汉莎车守将起,国兵归心,国王与贵族也较恭谨,请大使放心,末将定保莎车无虞!” 悉志无屠离去后,班超变得忧心忡忡。溆勒耶氏世领莎车国,贵族、吏民归心王族,齐黎与他的前辈一样,都是西域强人,岂是悉志无屠之辈所能比拟的。但现在的莎车国,还无人能替代领军多年的悉志无屠。不得已,他便又隐秘传令,令权鸪、沙荑密切监视王族的一举一动! 当天夜深时分,赤玊、齐晏鼓足勇气摸进大帐时,班超没有拒绝。听凭她们欲露还羞地沐浴,然后犹犹豫豫地爬大榻。出浴后的美人艳若芙蓉,一旦袒身露体,羞涩也就不翼而飞,她们双眸荡漾着浓情涟漪,班超也心弛神荡,自然来者不拒。于是后帐中,一时间如交颈鸳鸯火热缠绵,难舍难分。 第二天晨,齐黎与国相安鹊来中军大帐陪汉使团朝食,只见王妃赤玊、王妹齐晏神采奕奕、靥若桃花,不禁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心里顿时踏实了许多。其实,毡帐并不隔音,静夜里赤玊、齐晏刻意压抑的声所有人都隐隐耳闻。 汉使既不讨厌莎车国女人,尤其是他齐黎的女人,那么便不会废掉他齐黎,再一同羁押归国。这一回,他又赌对了! 得知朝廷诏令班超归国的消息后,齐黎曾心惊肉跳,按照历代汉使行事风格,班超归国前定然会废莎车王室,而立大都尉悉志无屠为国王。齐枂、齐勃曾密谋欲击杀悉志无屠夺回兵权,待班超使团至莎车城下时再骤然击杀之。但齐黎想都没想就否定了他们的念头,他还没蠢到要与整个大汉为敌。 在西域各国中,敢与整个大汉公然为敌的,也就只有焉耆国王室龙氏那群疯子和孤陋寡闻的泽国劣民。焉耆人曾三次击杀汉朝使节、都护,不知大祸将至反以此为荣!汉朝从来有恩必报,有仇更是必报,齐黎牢记着前汉大将陈汤所言,强盛的大汉如何会咽下如此苦果,焉耆国迟早会被大汉灭国、抄掠、屠城! 第三天晨,班超临行前又专门在大帐内召见了悉志无屠,令其谨慎行事,防止激起祸变。但悉志无屠依然信心满满,对班超的话并未听进去。班超只能一再叮嘱其攻心为上,争取吏民归心为本。然后便告别国王齐黎、王妃赤玊和众贵族,率汉使团向于阗国进发。 送别班超及汉使团、昆仑屯后,回到宫中,齐黎令国相安鹊监国,自己带着他的两个王弟,在万骑长处震率三百余国兵护卫下,直趋一百三十里下,一直到天已经黑下来后,才赶到莎车西南、昆仑山下一个山坳内。 这个山清水秀的山坳由国兵驻守,几条小溪穿草场而过,山坳内绿草如茵,毡帐点点,是王族狩猎之所。靠近山根下有一座普通的大围栏和一座完全封闭的小围栏,小围栏中间是一块两丈高的陡峭大石,围栏后是两排平房。当天晚上哺食后,围栏边火把明亮,齐黎与齐枂、齐勃兄弟三人来到小围栏外,国兵们则远远护卫。 大围栏内关着一群国兵们从昆仑山上捕获的野山羊,亮晶晶的眸子正温顺地看着他们。一个士卒从大围栏内牵出一只体形硕大的黑色公山羊,关进小围栏内。另四名国兵则从一间平房内抬出一个封闭的木笼,里面是一只凶神恶煞的棕色沙漠狼。 当木笼抬过大围栏旁边时,栏内众山羊惊慌逃散,纷纷拥挤到围栏另一边。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羊狼对决 木笼被抬进小围栏,国兵从笼内放出狼。委琐的沙漠饿狼呜呜低鸣着,迅速对公山羊摆出了进攻姿势。 可公山羊早已灵巧地攀到大石顶端,它长胡子晃悠着,正歪着脑袋静静地看着狼。它们对视着、对峙着,并不停地调整着自己的位置。狼围着大石一圈圈地转着圈儿,嘶鸣咆哮却无可奈何,这陡峭的巨石山羊如履平地,不擅攀援的狠只能望羊兴叹。 终于,狼暴怒,昂首发出“喔—喔”的叫声,旋即“呜—呜”地尖厉嘶鸣起来,这是它愤怒并要发起攻击的信号。可石壁陡峭,它对大石顶端的美味可望而不可及。于是漫长的对峙开始了,夜深后齐黎等人便在围栏外夜食,喷香的烤肉味儿令饥饿的棕狼生不如死。 这是一场漫长的战争,子时过了,已经到了下半夜,对峙仍在遥遥无期地继续着。沙漠狼开始假寐,似乎是想迷惑山羊,故意露出疲惫之态卧于石下地上。羊肯定也饥饿极了,或许狼是希望等羊从石上下来觅食时,再一击致命,然后便可尽情享用猎物了。 山羊却极有耐心,也没有上当。它一直站在石端,警惕地睨着地面的狼。在这种信心、体力、耐力的力量中,温顺的公羊最终占了上风,到天亮之前,饥饿疲困的狼最终失望地卧于地上,开始不再关心大石顶端的公羊,于是真正的战斗正式开始。 齐黎与两个王弟一直坐在小围栏外的石坎上,东方的天宇已经露出鱼肚白,公山羊突然从大石顶端轻灵地一跃而下。只见它前蹄奋起,毫无征兆地发起进攻。它在身体在立起落地的同时,便歪着脑袋低着头,将弯曲、但却尖利的羊角向狼狠狠撞去,“嘣”的闷响声中,卧在地上的狼猝不及防,身体骤然被顶出几步远。 狼被激怒,吱呜吱呜地低声嘶鸣着扑向山羊,并快速不停地移动身体,躲避尖利的羊角,同时试图伺机一口咬到山羊的脖颈。 就在狼闪避公山羊尖角的同时,山羊突然瞅准时机,飕地又窜上了岩石。陡峭的石崖近乎垂直,公山羊却如履平地。狼扑了个空,它再度被激怒,便呜呜嘶鸣着在石下转着圈儿咆哮开了。 小围栏外,齐黎兄弟三人本已困顿,此时热血,便不住地给公山羊助威。接下来,小围栏内不停地重复着刚才那一幕,每当狠稍有懈怠,公山羊便会从天而降,对狼发起重重撞击。漫长的对峙,沙漠狼早已经疲惫,此时完全处于下风,它防不胜防,每每被撞出老远。 到天渐渐明亮时,狼退缩、畏惧了,几乎生不如死。它仓皇躲进木笼内,可公山羊却不依不饶,愈战愈勇。它常常退后老远,然后奔跑、加速再对木笼发起剧烈撞击,“咚咚”的撞击起响彻山野。沙漠狼则在木笼内委琐地战栗着,惊慌不安,形同末日! 这种羊、狼战斗的游戏,莎车国王齐黎常来观摩。 齐枂与齐勃血气方刚,现在也理解了国王带他们来这里的目的。班超显然是有备而来,他分明十分警惕,随身带着他以汉人屯为主的昆仑屯。想吞杀班超谈何容易,现在的莎车国断非班超率领的于阗国兵对手,只能忍忍忍! 朝食期间,士卒上了炖全山羊、脍炙狼肉,蒲桃酒。酒美肉香,兄弟三人大快朵颐却心事重重。 齐枂不死心,又老调重弹,他用尖刀剔着羊头,咬牙切齿地道,“大王,焉渑夫人又派人来了。班超已遵令归国,汉廷无意西域,当击杀悉志无屠小丑,积储粮秣,待班超归敦煌后,便可起兵击破于阗,剐杀广德与南耶,报先父被诛之仇!” 对班超临幸了王妃赤玊、王妹齐晏,齐勃则忿然不平。班超示好莎车,不过是缓兵之计,阿嫂赤玊、和阿姊齐晏是白费功夫,诡计多端的班超,如何会识不破莎车人这点小把戏? “一派胡言,哼!”齐黎实在听不下去了,他嘴上斥责了两个王弟,心里却在痛骂班超。一对恶煞夫妻,男如凶恶厉鬼,女如奸诈美女蛇。如果不是被那个臭婆娘夺了兵权,扶持了悉志无屠,此时千载难逢的起兵反汉机会,他齐黎如何会放弃? 他无奈地道,“暂勿理会焉渑,她怎么不带人袭杀班超,偏令吾干?吾与班超,彼此心思都明摆着,不过时未到也,隐忍而已。对吾而言,此时最需要者,蛰伏忍耐也。鹫雕营、昆仑屯皆铁甲兵,于阗、疏勒两国兵以此二营为中坚,莎车三万卒便不能胜之!” 原来,班超的看家部队鹫雕营、昆仑屯虽然仅有堪堪两千人,可人马皆披铁甲,善于用兵的班超便以此两营为尖刀,两败、两收莎车,令莎车国兵丧胆,也令西域强人齐黎深受刺激。他一直隐忍着,正启用祖上传下来的巨大财富,通过莎车商队,隐秘从大月氏国、康居国沽进战马、铁甲。 可他不敢大张旗鼓,只能偷偷摸摸的干! “此时放班超东归,无异于放虎归山……”齐枂不死心地道。 见齐枂、齐勃两个王弟仍一付不死心的样儿,齐黎一边离开小围栏走向平户,一边又教训道,“汝以为呼衍獗不想?焉渑是做不到!汉败于匈奴,不过新帝年少继位,朝中混乱导致。班超天下枭雄,年少即存击胡立功大志,岂会因一纸诏书而弃疏勒?吾并不畏班超,吾实畏大汉。班超定然会抗诏不归,此乃班超败亡之始!” 说着,他又扭头望着不远处几间平房,那里的笼内便关着几条沙漠狼,咬牙道,“吾便做那只羊罢,班超强人便似那只狼,汉家小皇帝诏令便是笼子。待汉廷抛弃班超之日,吾定将取其首级再杀广德!” “啊?抗诏不归?班超如此大张旗鼓东归,到底演戏要骗谁?是想吾莎车国上当么?怪不得不进莎车城……”齐枂、齐勃大惊,感动毛骨悚然。 “非也非也,当年,吾莎车国曾庇护过都护府溃兵屯民,班超是怀恩而不进莎车城……” 朝食后,兄弟三人再来到小围栏前,已经是不一样的风景。木笼已经碎裂,疲惫不堪、饥饿难忍、四处躲避的狼,已经被公山羊撞晕。狼是山羊的天敌,公山羊并未停手,它肥硕的身躯不断地后退、起跑、撞击,再后退、再起跑、再撞击,狠已经瘫倒在地,一次次被撞飞。 齐黎走进小围栏内,抽出剑毫不犹豫地斩杀了早已经昏迷的沙漠狼! …… 汉使团经过西域国北部绿洲(注:即今叶城县),到达皮山州的戈壁滩上时,在西皮水(注:即今皮山河)畔大营住了一晚。令众将惊讶的是,大军第二日启程时,西夜国王萨莫克、王妃昆兰和皮山州、西夜国各部族吏民纷纷涌来送别,妇女与儿童一起唱起童谣,难舍难分。 “汉使归国西夜亡,莎车人来当国王;小女作婢男当奴呀,翁死母嫁儿逃荒……” “汉使归国于阗亡,莎车人来当国王;小女作婢男当奴呀,翁死母嫁儿逃荒……” “狗日的,有鬼……”这分明是有人鼓动,众人大惊,蒙榆嘟囔道。一部分吏民自带干粮,自发地跟在汉使团和昆仑屯队列之后,向于阗国王治西城进发! 此时的于阗国已经度过最萧条时期,吏民安居乐业,与汉使团刚来时已有霄壤之别。听说汉使团要归国,各州、各城、各部族吏民都慌神了,他们没人敢想象,莎车人虎视眈眈,龟兹、焉耆国随时会南下抄掠,汉使团一旦归国,西夜国怎么办,于阗国可怎么办?男女老少惊惶不安,如临末日! 到了于阗国西城,更加壮观的一幕呈现。 大都尉林曾已经按照中郎将郑众大人令提前启程归国,都已经走了三天了,林曾走时国王广德和王妃南耶领着贵族、百官、吏民就想去截住,可林曾是悄然走的,只留下一封信。当时,广德、南耶就觉得天塌了,悲哭不已。这一回,汉使想走连门都没有。 其实,林曾走前曾接到班超密令,令其“暂留精绝城,待命重返于阗!” 现在探马报说汉使归国路过于阗王城,国王广德与王妃南耶带着百官、贵族迎出百里,沿途各部族吏民战战兢兢,人皆惊恐流泪,哀声恸天。各部族慢慢汇合到一起,随汉使团而行,人越聚越多。 “汉使归国于阗亡,莎车人来当国王;小女作婢男当奴呀,翁死母嫁儿逃荒……”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蛰伏西城 童声齐唱的这首童谣,撼人心魄,催人泪下。汉使团和昆仑屯全军泪飞如雨,他们已经与于阗国吏民的心紧紧地贴在一起,他们不想走,舍不得走! 这首自疏勒国赤河城兴起的童谣,早已经不胫而走流传到了南道各国,每一个城国或行国人人含泪传唱。等到汉使团行到汉苑门前时,只见国民聚集了约近万人,将汉苑四门围得水泄不通! 汉苑,这温馨的地方,这是刑卒的家,是他们初入西域时,以区区两千于阗国弱旅,在西皮水畔击破石亀万五千大军后,第一个在西域落脚的地方! 现在汉苑门前人山人海,最恐怖、最煽情的是,小公主尉迟秋娴带着二弟竹鹰、三弟兀瑁和二公主春嬉,召集了约二三百名童男童女,都穿着褴褛、破烂、肮脏的乞丐衣衫,头戴破斗笠,一手柱着根打狗木棍,一手端着一只黑乎乎的破陶碗,整整齐齐列队,一遍遍地唱着童谣! “汉使归国于阗亡,莎车人来当国王;小女作婢男当奴呀,翁死母嫁儿逃荒……” 这一幕始自纪蒿带着辎重队刚来到汉苑时,当时她被贵族、吏民们不由分说便围在汉苑中,曾惊慌不已,最后坚决不允一人一马出门,形同囚禁。现在,这苦头又轮到了班超和他的汉使团。 班超旅途劳顿,他在马上与国王、王妃和众贵族、百官抱拳相见后,寒喧之中,广德、南耶和尉迟仁便恳求汉使团“便留在于阗国,勿弃于阗吏民于水火”。班超下马寒喧毕,便率汉使团欲进入汉苑歇息。 可国王广德与王妃南耶、王子尉迟讫多巴巴地看着他,见班超终于未答应留在西域,分明是又一个林曾,便顿感绝望,一家人情绪突然失控,带头“呜呜”地号陶大哭了起来,广德凄厉大叫,“汉使,于阗人依汉使已如父母,汉使诚不可去啊!汉使若去,于阗必复为北匈奴夺占,西城必被屠城矣……” 此头一开,场面顿时失控,国王一家三人抱头痛哭,众贵族、百官也都呜咽流泪。汉苑辕门前哭声如潮,哀声恸天,如丧考妣。在国王、王妃与贵族、百官们的哭泣声中,衣衫褴褛的秋娴小公主带着二三百扮成乞丐的童男童女,齐声唱着童谣,推波助澜。 贵族、百官与吏民们跪了一地,也跟着一遍又一遍地流泪哼唱。在北道龟兹、焉耆等国强大的军事压力下,他们不敢想汉使一旦归去,刚刚站起来的于阗国明天会是怎样,他们越想越怕。国王与王妃带头,众贵族突然牢牢抱着班超、淳于蓟与众将马腿,令汉使团、昆仑屯众将动弹不得,殷殷之情令班超和众将动容。 吴英、锦娘也泪飞如雨,锦娘站到马鞍上娇声高叫,“吏民们,吾与吴太公乃于阗人,昆仑屯便为于阗国兵。汝等放心,昆仑屯不会随汉使东去……” 但哀切悲嗥的人群,嗡嗡的哭泣声淹没了她的声音! 班超、淳于蓟与众将心中受到强烈的震撼,他们知道自己根本就走不了了。班超心里已经妥协了,但他未向国王、王妃允诺不走。在围观的人群中,北匈奴和各国的斥侯不会少,于阗人的真诚挽留,有助于掩饰汉使团的意图! 但接下来一个月,于阗国举国上下真的豁出去了,他们由国中贵族带头,各部族吏民将汉苑一直围困着。每当汉使团有人欲骑马出汉苑,他们便会一拥而上,紧抱马腿,令其寸步难行。七月末和八月初,天很少见地连着数日降下暴雨,可汉苑外贵族、百官、吏民们搭帐蓬蹲守,依然一步不离。 不得已,班超下令,汉使团和昆仑屯一律不得出汉苑大门。 国王与王妃、王太子每天必来汉苑盘桓,风雨无阻,陪班超、淳于蓟、权鱼、纪蒿说话、宴饮。班超、淳于蓟一边与于阗国君臣周旋,一边密切注视着疏勒国、莎车国动向。 使团离开,现在的疏勒国已经成为各方势力争夺的焦点。汉使团虽被“围困”,但汉使团中军和商尉府仍在高效运转着,胡焰、权鱼麾下的斥侯密切注视着龟兹国、莎车国动静,纪蒿商尉府麾下的斥侯则严密监视着葱岭以西各大国的动向。 最受困扰的是纪蒿,堂堂汉使府代商尉,日理万机,此时也失去了行动自由。只有于阗国市尉蒲柳来去自由,每天她需要去一趟于阗大市,听大市令(注:管理市场的官员)和军市令①禀报交易情况。每天再将南道各国市尉府的驿传文书送到汉苑,纪蒿便在汉苑署理商道事务。 寒菸无事可干,便主动帮助纪蒿处理商尉府琐事。 胡焰、华涂已经在昆仑堂内建起崭新的柚木大沙盘,班超、淳于蓟、权鱼与众将则每日堂议,做足功课,逐一研讨、推演即将到来的变局可能的走向,谋划未来发展方略! 形势虽然愈来愈严峻,但刑卒们被放了一个月假,这帮强悍的野兽被困在汉苑中,不能杀人,不能打架,旺盛的精力无处发泄,便可劲地折腾自己的女人们。这可乐坏了他们的夫人、小妾、侍婢们,一家一家在汉苑欢欢喜喜地过开了甜蜜的小日子。 八月上旬,伊兰与金栗两位公主就从楼兰城赶了过来与甘英、刘奕仁相聚。她们一头砸进汉苑,马上便失去了自由。 班超专门升堂,听金栗、伊兰禀报蒲类国、鄯善国情况。 鄯善国蒸蒸日上,两年多来,国王陀广伽不显山不露水,已经将国中亲北匈奴贵族、将领、乡绅一一清洗干净。老天帮忙,两年风调雨顺,各州各城邦年年大熟。南山羌五千余人主动下山归降,现在全国吏民丁口已经超过两万五千人,国兵八千人! 蒲类国则岌岌可危,国王霜刺、伊吾镇守使歙渠、伊吾营司马陈留孤军坚守在伊吾庐城,伊吾假都尉、汉侯麦香已率三千国民越过白龙堆撤到了楼兰城屯田,幸好权鱼儿、伊兰和鄯善国王妃陈穀鼎立相助,提前筑营、修渠,国民才安下身来。但离家百事难,寄人篱下,景象堪怜! 班超和众将眼前又浮现出孤军征战疏榆谷雪原时的情景,蒲类国的处境令他们牵挂,金栗与伊兰两个公主也已经成长起来,也令他们倍感安慰。 最让刑卒们惊艳和眼热的是,当年淳于蓟在白龙堆大沙漠上从商贾刀口下救出的四个小胡姬,她们在楼兰城二三年时间,已经长大成了十六七岁的大姑娘,腰细臀圆,亭亭玉立,这可便宜了甘英、刘奕仁二头野兽。 这二三年屯田之余,她们与金栗、伊兰一起,跟着小鱼儿习武不辍。虽然师傅会的本就是些花拳绣腿功夫,她们自然也就练了些好看但不中用的花架子。但四女一身甲服,英姿飒爽。进进出出时,腰上必有板有眼地挂着长剑,楚楚可人,很象那么回事。 刑卒们一一娶妻收妾后,淳于蓟不放心,曾专门请汉使夫人立过一个规矩,即敢欺负妻妾婢者,军法从事。这规矩其实有些多余,不管是正妻、侍妾、侍婢,都是精挑细选来的,都是于阗、疏勒和葱岭下各国的人尖上人,她们有的是心眼儿。再说野兽们爱不释手,又怎么可能欺负她们。 其实,在汉苑这段时间,真正受“欺负”的往往是这些野兽。 比如声名狼籍的陈祖成,现在对小娇妻呈矜是言听计从,行为端方,一下子成了一个正经人,简直成了妇人们心目中的模范丈夫。不了解他的人你很难想象,这个彬彬有礼、玉树临风的帅公子,还顶着个小的花名,曾祸害过大汉无数世家贵夫人、女公子的清白,罪该万死! 最受气的是胡焰与肖初月,他们的夫人可是吴英、锦娘这两员女将。一言不合,二匪常常被罚独睡,连小妾、侍婢也不准碰一下。原来,吴英与锦娘害怕被搞大肚子影响行军打仗,便算着日子才和胡焰、肖初月行房。身为汉使府大将,戎马倥偬岁月,这闲暇时间十分宝贵,这让正值盛年的二个老匪怎么受得了。 众将与众刑卒小日子磕磕碰碰,夫妻拌拌嘴、斗斗气、吃吃醋、打打架,充满了寻常人家过日子的烟火味儿。班超和纪蒿之间那层人为的薄冰,也在不知不觉间慢慢融化! 被“围困”在汉苑的这一个月,是自进入西域以来,班超神经绷得最紧的一段时间。他在下一盘大棋,甚至让疏勒国大都尉黎弇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就象一个沉稳的猎人,静静地蛰伏在于阗国的汉苑,腾出舞台让各方势力尽情表演、发挥,静静等待猎物自己跳出来! 这天晌食毕,夫人纪蒿便返回商尉府去了,亿春已经给他铺好了榻,可他却坐在堂上阅读起了《吴子兵法》,又让班秉找出窦融的《河西阵图》,趴在沙盘上琢磨了半天。 亿春是汉使府的内管家,也是班超、纪蒿的贴身侍婢。她与商尉府府丞蠕蠕都是商尉纪蒿的心腹,二女心照不宣,早把自己当成班超的人。众将也都心知肚明,汉苑内各院都在上演着爱情故事,但无人敢对她们二人染指。可就象当年在班府时一样,班超洁身自好,从未对二女动过心思。 ——————————————————————— 注①:两汉时代军饷常发丝帛、布匹、谷等实物,尤其到了东汉时代,缣帛具有流通功能,据居延塞等各地挖掘出的汉简证实,汉廷在塞北、河西建有多处仓库,储存丝绸、布匹等,以实物支付士卒军饷。因此,汉代军营旁边一般设有军市,方便士卒、吏民交易,并设有军市令,负责军市管理。 ———————————————————————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宰予昼寝 在蠕蠕和亿春眼里,汉使和夫人很怪异。 汉使和夫人的家庭生活别人不清楚,但瞒不过蠕蠕和亿春。在赤河城班师之前的那个晚上,夫妻二人曾同枕共眠,夫人纪蒿无意识时的叫声曾成为众将私下的笑谈,也令纪蒿羞怒不已,在好长一段时间内看到众将便脸红。 可现在二人又都端着,又回到过去那种若即若离的状态。蠕蠕和亿春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蠕蠕未经人事不知道怎么办,亿春是寡妇,每天晚上她都竖着耳朵,只要班超有一个暗示,她就会主动侍寝,可什么也没有发生。 正是午后人最乏的时候,堂内冰盘内的大冰块令气温很宜人,坐在班超大案旁的小姑、寡妇,早已舒舒服服地躺下大睡开了。堂外院中的青桐上,知了在阵阵恬噪嘶鸣,催人入眠。班超不知不觉便感到有点乏了,手扶着沙盘框,头却垂了下来。 亿春轻轻走过来,小声道,“大使,室内歇息罢!” 班超抬起头,睁开沉重的双眼看一眼这个可人的妇人。亿春手捏着长袖,俏眸含春,双颊绯红,垂着眉眼柔声道,“大使,上榻小睡一会罢!”。 “吾睡不着啊……”班超知道亿春的心思,却轻叹了一口气道,“唉,疏勒国该有消息了。吾打个盹便行,汝与众仆下去歇会罢!” 室内气氛有点暧昧、尴尬,小姑、寡妇或许感觉到了不同寻常,它们瞬间睁开眼,骨溜一下坐了起来,拖着巨大的红舌头,颇有趣味地看着二人。可班超却拒绝了亿春的好意,他走到案后坐下,扶腮打起了盹。 刚睡着,潜意识中格顿一惊,觉得背部冷飕飕的。他骤然睁开眼,只见小姑、寡妇仍趴在他案侧呼呼大睡,说明根本不会有什么事。可看一眼管家忆春,这个妇人却抄手笑看着他,并用目光示意他向后看。 班超蓦然回首吓了一跳,原来纪蒿不知何时归来了,此刻与秅娃儿、颥怜一大二小正面无表情地睃着他,有点怪异。 纪蒿一脸怒气,秅娃儿、颥怜从上到下一身湿漉漉的,头上、脸上挂着水珠,衣衫正往地上滴着水。襦衣都紧巴巴地裹在二人身子上,一付垂头丧气的淘气样儿。尤其是秅娃儿,十四岁的如花女儿,衣裳让水一湿便尽显女儿态,令班超都怔了一下。 “掉塘里了?装神弄鬼……”班超嘀咕一声,小睡被人打断,心里有点不爽,端起案上的云纹漆耳杯饮尽茶,不悦地看了一眼落汤鸡一样的两个小人。秅娃儿已经成年,该给她结发取字嫁人了。 纪蒿见自己四处奔波,每天在商尉府忙得不可开交,可班超却白天打盹,本想袭击他教训一下,此时见他醒了,便有感而发,“宰予(注:孔子弟子)昼寝,烂泥巴糊不上墙。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注:读wū音,即涂饰)也,于予与何诛(注:即责备)?’” 班超从小时候起,便属于虽木讷但极善辩的人,闻言脱口对辩,“适才梦中见南子(注:卫灵公宠妾),‘近之则不孙(注:即逊),远之则怨。’夫子叹之,‘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并举誓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 “嘁,汝厌便厌罢,又不是现在才讨厌……”公然当众撩拨,令纪蒿俏脸绯红,她轻声叱道。 现在的他们互相彬彬有礼,很少开这种有撩拨色彩的玩笑。尤其是班超将她比作美艳霸道荒淫的南子,分明是夫妻之间明目张胆的挑逗,与过去动辄黑脸、动辄吼她已经有壤宵之别。纪蒿羞涩地垂下头,心里十分甜蜜,故作未听懂状,庄重地走到侧案前坐下,脸上又现出一付阿母的威严。 秅娃儿、颥怜则规规矩矩地走到她的案侧低首立着,恭恭敬敬,等待训斥。 忆春见状,捂嘴一笑,便赶紧给纪蒿斟上茶,抄手躬立身后,看纪蒿教子。 “说,谁的主意!”纪蒿面带愠色,扭头直视着秅娃儿、颥怜。 两个小人儿对视一眼,秅娃儿低下头说,“是吾!”颥怜也道,“是吾!” 班超心里在笑,忆春和两名侍婢也在忍不住偷笑,二人看着纪蒿“断案”。纪蒿拍着案训斥道,“瑶池水塘中间水有两三人深,大人都能淹死,还不会水便擅自下塘,盆翻了,灌了一肚子,这要不是马琅、罗晟看到了,怎么办,啊?!是要淹死人的,闹着玩儿的么?啊?!” 原来,秅娃儿、颥怜看着瑶池内碧波荡漾,一池莲藕、菱角,迎风摇漾,二人心便痒痒了,于是找了一个洗澡用的大木盆,便兴冲冲地玩起了水,菱角采了一小堆,本想晚上煮菱角孝敬汉使与夫人呢,结果不小心盆翻了,两人落水,慌乱中乱踢乱蹬,连一声救命都未喊全,便一齐沉入水去。 幸好马琅一直在教罗晟习水,当年罗晟大冬天被淳于蓟在凉州大营内砲击扔进冥水差点丧命,于是便一直拜马琅为师苦练水上功夫。这回二将见秅娃儿、颥怜头戴大斗笠、坐着大木盆就要进塘捞菱角,觉得他们要出事,可劝又不听,只好密切监视着。 现在见果真落水了,二将便将已灌了一肚子水的二个小人救了上来。 见秅娃儿拧着脑袋根本未服气,纪蒿火气升大,拖过秅娃儿还象过去一样想揍屁股。可这个小丫头小臀圆滚滚的,分明已快长大成人,这让她愣了一下,还是算了。 又看着她襦衣湿透,紧紧贴着身上,弄得刚已经发育的小身子前秃后翘、纤毫毕现,便又换了套路,“汝多大了?” 秅娃儿头发一绺绺粘在粉嫩的俏脸上,闻言羞涩地理理胸前的衣襟,又惊慌地瞅了一眼班超,小脸绯红一片,拧着的小脑袋终于深深地垂下头。 胸前那里一对小荷分明已经跃跃欲试地露出些微尖尖角,下面的小屁股也渐有点圆润之象,当年那个一脸黑灰脏兮兮的小乞丐早已不见踪影,现在的秅娃儿分明就是一个清新亮丽的豆蔻女儿。 “丢不丢人哪,多大了,啊?!”纪蒿穷追猛打,声音提高。 秅娃儿知道扭捏是躲不过去的,便声音如蚊,嘴唇嗫嚅道,“十四,差七个月十五……” “噢,原来也知道是大丫头了……”纪蒿笑骂道,“到十五就得结发取字待嫁闺中,便是大人了,女人大了便是要嫁人的。汝十四岁半了,十三嫁人的有的是。还与弟弟一块胡闹,将自己弄得如此不堪,汝就不怕人笑话啊?不怕将来嫁不出去啊,啊?” 见秅娃儿脑袋深深地埋下,已经羞涩得无地自容,纪蒿“判决”道,“罚两人面壁三日,各摹《道德经》五遍,不得偷懒,滚罢!” “啊?五遍?能不能少点……”秅娃儿抬起头惊讶地看着纪蒿,嘴里带撒娇的味道抗辩。可她看到的是坚定、威严的双眸,容不得她取巧,她随即便投降了,“好罢好罢,五遍就五遍罢,不带再加码的!” 说着,还向班超伸着小舌头,做了个鬼脸。 忆春带两人下去换衣面壁去了,班超看着秅娃儿的背景轻叹一声,纪蒿也叹息一声道,“寒菸总算快有着落了,这一个又渐成大人了……” 忽然见班超目光一动不动一直瞅着她,那双鹰目一样冷峻的眸子内分明有一丝温情,纪蒿心里忙慌,赶紧垂下眼睑禀报道,“密使已经来了,呈匉禀报,国王下令将桢中城的市尉府商道与自营盈余全部留在州里,用于修筑蒲犁谷至桢中城昆仑商道驿置、城池。桢中州赋租所得,也被一并留在桢中!” “桢中?”为什么是桢中,班超心里硌顿一下! 疏勒国现在的威胁在北方,国王忠一朝大权在手,为何要现在动手重新修筑桢中坚城?难道是对葱岭以西的贵霜国不放心? 他严肃地看着纪蒿,纪蒿也已面色平静,眼看着堂中的大沙盘,“桢中地当商道,地望非同小可,又是王族夏狩之地,吏民向来以王族封地自荣。大使不应忽视此事,或许有朝一日,忠会在这里闹鬼……” 树欲静而风不止,国政都在左相寒菸手中,国王忠过去无法插手桢中城防务,现在骤然掌握疏勒国政大权,贵族们定然抱团对抗《垦荒令》,难道这中间有什么瓜葛? “此事只当没发生过,静观其变——”班超起身,手里“啪啪”地摇着麦秸做的大扇子,走到沙盘边略微思考,便深思熟虑地道,“赋租、市尉盈余留桢中,将桢中建成坚城,也有利维护葱岭商道通畅。如大月氏再度染指蒲犁谷城,桢中可为犄角!” “哦,好吧……”纪蒿见班超这样说,便答应一声,准备回到隔壁的市尉府去,又转身不放心地问,“大月氏?君以为,大月氏国会再夺葱岭商道?”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同病相怜 “俗谓人生而为财,鸟兽生而为食。商道在汝手下,财货滚滚来,红眼的怕不仅是大月氏一家,不能不防啊!”班超感慨道。 “那汝当年还老吼吾!”纪蒿人站在门前未动,扭头看着室外,叱了他一声,又回首怔怔地看着班超,目光渐有些迷离。 突然又嫣然一笑,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星眸中分明有崇拜、有撒娇、有春情,“吾就服汝这个,深思熟虑,谋而后动。疏勒贵族敢妄动,便是自取灭亡!” 说完,款款转身,扭着俏臀就要迈步走出昆仑堂。 “骚货,分明知道自己笑得美,这是故意的……”班超心里哀叹烦恼。天下男人都没出息,就吃女人这一套。纪蒿这倾城一笑,令他热血贲张,双目喷火,浑身顿感臊热,牙恨得直痒痒。 纪蒿是个有心机的女人,她表面风轻云淡,其实恰到好处地掌握着火候。此时她已走到昆仑堂大门前正掀珠帘欲出,那白色的无领小衫、天蓝色和黄色相间的百褶裙下曲线柔和的圆臀,那风摇杨柳般的窈窕背景令他心里阵阵悸颤。 “掉水里了?不得了,吓死吾了……”正在这时,恰好寒菸闻秅娃儿、颥怜掉进瑶池,便也急忙跑过来了。纪蒿只好又回身坐下,三人说了一会闲话。汉苑后院都住着家眷、孩子,寒菸刚才已下令丘庶,迅速在池塘边建栅栏,严禁女人孩子随便戏水。 纪蒿和寒菸坐在案后小声嘀咕着什么,秅娃儿换上一身干净衣衫,一边用麻巾揩着头发,一边躲在帷幔后露了一下脑袋,纪蒿一回首便吓得飕地缩了回去。小姑、寡妇见寒菸来了,便也讨好地走了过去,坐在二女的脚边,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瞅着她们,听她们说话。 这温馨的景象,两个与自己最亲的女人,令班超倍感珍惜。 纪蒿的商尉府在班超昆仑堂东侧,中间仅隔一座院子。自重返汉苑,纪蒿日理万机。每天一日三餐,她都与寒菸陪着班超、淳于蓟等将。可每天哺食之后,纪蒿必带寒菸、秅娃儿回商尉府公办,忙的时候便住在商尉府,更深方歇。 这天晌食时,天上乌云笼罩,刮起了大风,象是要下雨了,十分凉爽。晌食后,国王广德与王妃南耶来汉苑探听风声,纪蒿回到昆仑堂陪南耶。国王与王妃归去,权鱼又来昆仑堂禀报疏勒国贵族动向,纪蒿又与班超、淳于蓟、权鱼、胡焰、蒙榆整个午后都在堂议。 此时商尉府厅堂之上,只有寒菸与蠕蠕在阅简。 天上隐隐传来雷声,不一会便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又哗啦哗啦地下起秋雨。风狂雨浓,雨水如瓢泼,檐外院中地面很快便如小河一般。西城位于昆仑山下绿洲之中,受昆仑雪山影响,雨水比大沙漠中要多,但仍很宝贵。老天似乎把亏欠了一年的雨水,就在这一会都倒了下来。 “二祖父讨厌,快帮吾啊,簦为风吹……”忽然风雨声中传来咯咯咯的笑声的撒娇声,陈隐和与秅娃儿一老一少都撑着一把缣伞,顶着雨从班超的昆仑堂院内风风火火地跑来,遵照纪蒿令来取这个月的商尉府《会簿》(注:即月度会计决算)。 蠕蠕将《会簿》交给她,小丫头累巴巴地抱着简册,陈隐要帮忙她还不让。陈隐只好左手撑着自己的伞,右手帮她撑着伞,走到室外的廊檐下,见阿兄旋耶扎罗恭恭敬敬地站在门旁,回首看一眼屋内的蠕蠕、寒菸与蒲柳三个美人,眼珠一转,怀里抱着简册,便转过身用小臀硬将阿兄挤推到廊边。 “哎哎哎,死丫头汝要干吗?” 雨水已经打湿了旋耶扎罗的紫色大口裤裤脚和长长的牛皮船靴,秅娃儿却不理会,她对着阿兄耳朵小声威胁说,“小声点,汝听吾的准没错。今日需站到晚上噢,便站到雨里,敢不听话吾便要恼的……” “行行行,别闹了,吾在当值,快滚罢——”旋耶扎罗宠爱着阿妹,怕她没完没了捣乱,更怕她生气,只好点头答应。 其实,旋耶扎罗是护商队主将,是汉大使班超麾下大将,护商队有近五百悍卒。商尉府重地,每天都是护商队士卒当值,根本不需要他这个主将亲自当差。刚才,是当值士卒甲服被雨淋了,他令其去换上干衣,自己便临时在此顶替一会。 可当士卒换完甲服回来后,他依然站在廊边,衣衫被雨水打湿也纹丝不动。 室内寒菸、蠕蠕、蒲柳一直在阅简,不时向坐在帘后一排案后的计官们发出一道道指令。三个女人一台戏,她们阅简累了,偶尔会嘻嘻哈哈笑闹一会。这些计官们则进进出出,忙忙碌碌,快速穿梭在隔壁的计官署、会官署之间。 商尉府事无巨细,是管理东西商道事务、南道各国农牧事务的最高衙门,不比寒菸的疏勒国左相府轻松多少,等案头成堆的简册处理了差不多了,寒菸阅简累了,便起身伸了个懒腰,扭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院外哗哗啦啦的雨帘。 忽闻一阵劲雷声,便走到门前看着院中的雨水,轻叹一声,“嗨,不知疏勒国是否亦在下雨?” 蒲柳戏道,“左相想故国了,汝乃疏勒之主,为何不当女王!” 寒菸自顾道,“汝不懂,疏勒国与于阗国不一样。实行《垦荒令》、《军功令》后,葱岭以西各国游民尽来疏勒定居,每月少则数十人,最多时有数百人,拖家带口,都需左相府督促州府安置。一场大雨,不知又有多少游民无处栖身……” 说着,她便背起手心事重重地踱到门前,看着院中的雨水和雨帘中院子东侧若隐若现的亭台出神。就在此时,他看到了站在廊柱旁的少年将领旋耶扎罗。 见英姿挺拔的旋耶扎罗昂首挺胸,亲自与一名士卒相对伫立门前屋檐下,狂风卷起的雨水,已经打湿了他的甲服与船靴。寒菸便令道,“啊,将军身上都湿了,快进屋来躲雨!” 商尉府大堂内用一道纱帘,将三个宝贝与十几名计官、会官分隔开。旋耶扎罗想起阿妹的禁令,便未敢退回檐柱后,仍手扶剑柄站立在门侧,似木桩一般一动不动,“不了左相,吾那个精灵古怪的阿妹,在惩罚吾呢!” “惩罚汝?淋雨?她就一点不怕淋病了,秅娃儿搞什么鬼?”寒菸讶异道,说完回首,正见到蠕蠕和蒲柳一脸不怀好意地笑,自己不禁脸早红了。 现在的汉苑中,蒲柳已嫁国相私来比子、于阗国大将无害,蠕蠕早已将自己当成汉使班超的人,只有寒菸还没有主,蠕蠕与蒲柳自然知道秅娃儿的用心。 寒菸自然也心知肚明,要不是这场雨,在此之前,她从没有注意过这个奴隶出身的商尉府大将。但她知道旋耶扎罗与秅娃儿也是孤儿,回堂内转了一圈,又鼓起勇气回到门前,柔声道,“听吾的罢,站到屋檐下避雨,不然吾关秅娃儿禁闭!” 旋耶扎罗闻言,这才移步到屋檐下廊上站定,果真在此站了整整一个下午。 傍晚时雨停了,云散了,院中地面的积水被火烧云染得彤红。蠕蠕、蒲柳和寒菸在堂中忙了一天,便顺着廊道走到大院东侧的亭台上眺望着天上的红云闲话一顿。一会,蠕蠕与蒲柳走回屋子,到门前时,蒲柳说,“将军,请到亭台,公主有话说!” 旋耶扎罗低首恭敬地走到亭内,见寒菸正手扶假山,仰首望着天上的云彩。那一瞬间,那柳腰丰臀、亭亭玉立的背影让他痴了,赶紧低下头。 假山旁的花圃内,猪牙花、母菊、金盏花、细叶鸢尾花瓣上沾着晶莹的水珠,花繁叶茂。寒菸身穿紫色轻襦小衫,下配紫色线裙,花香醉人,人比花娇。她忽然戏道,“看够了么?汝干吗低着头,吾便不堪入目么?” “不不不,公主乃疏勒老王公主,身份尊崇,吾为下人,岂敢仰视公主!” “嘁,一派胡言。”寒菸闻言,扑哧一声笑了,笑毕柔声叱道,“真是一家人,跟汝妹一样,一肚子坏心眼。别以为吾不知道,汝注定不敢打蒲柳和蠕蠕主意,巴巴地站一下午,不就是想看吾么?都在汉使府为将,不必假惺惺的,且抬起头来说话罢!” 旋耶扎罗心事被人窥破,脸瞬间彤红,感觉无地自容。抬起头,看了寒菸一眼,赶紧移开目光,又低下脑袋,嘴里道,“吾还是低头自在些,公主有事请吩咐!” “别装了,吾没事吩咐,陪吾说说话罢。”寒菸心口也在嘣嘣跳,这场雨让天气凉爽,令她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柔声道,“据说汝曾一个人追踪一伙强盗至大夏国,愣是斩杀数十人,剿灭众匪后才回葱岭,是真的么?” 旋耶扎罗立即眉飞色舞地道,“回禀公主,是真的,只是非吾一人。那一次一伙贵霜国边卒时常抢劫商队,恶行累累,被吾围剿不敢回营,便逃过高附城(注:即今阿富汗国首都喀布尔)进入大夏国。吾便带人扮驼队潜进大夏国,匪徒七十余人全为剿杀,一个未逃掉……”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金童玉女 “厉害啊,小小年纪,商尉府铁血护卫,汉使团南天柱石,怪不得商尉倚仗于汝……”寒菸围着他转了一圈,频频点头,突然抽出剑道,“吾比汝大三岁,愿陪姊过几招么?” 旋耶扎罗目不斜视,“公主金枝玉叶,小将是粗人,不敢鲁莽!” 寒菸忽然刁蛮劲上来了,挥剑向旋耶扎罗刺去。要知道寒菸习的可不是权鱼儿那样的花拳绣腿,而是上阵杀敌的真功夫,旋耶扎罗不得已,只得晃身躲避。连续几剑,他都左闪右躲,轻松便化为无形。寒菸羞怒,便一剑急似一剑越打越动起了真来。旋耶扎罗却一点不恼,他身轻似燕,翻越腾挪,寒菸的剑根本就近不了他的身。 突然,寒菸一组凌厉的剑花,刺、划、挑、掠,变幻莫测,想罩住旋耶扎罗。可旋耶扎罗却轻松地翻到空中,已上了亭顶,一个漂亮的鸽子翻身,躲避过寒菸的杀招,人已悠然从另一边落下,到了寒菸的身后。这一手,他是跟班超学的。 别忘了,寒菸手中所持的可不是竹剑,而是一柄重剑,但旋耶扎罗从始至终没有出剑。面对寒菸的刁蛮、霸道,这个少年将领一点不恼,又规规矩矩地站在亭下。 “嗨,姊真丢人。在雒阳时,吾跟中原名师、高原高僧习剑多年,吾以自己可以了呢,不如死了算了!”寒菸气馁了,她插剑入鞘,神情落寞,有点气急败坏地嘟囔道。 旋耶扎罗还是嫩了点,未再防备,见状便上前抚慰道,“公主好身手……”话未说完,寒菸已飞起一腿横扫过去,旋耶扎罗未及防范,躲闪不及,一下站立不稳,“嘣”地一声,被扫得结结实实地墩了一个屁股墩! “到底厉害,令商道上众匪闻风丧胆,怪不得夫人那么倚仗汝,本相不是汝对手。”寒菸咯咯咯地娇笑起来,伸手将旋耶罗拉起,忽口中黯然道,“其实吾好羡慕汝,还有一个阿妹,虽鬼精古怪的,毕竟还有兄妹说说话儿。可吾……” 她抬起脑袋望着湛蓝天宇上火红色的云团,想起伤心身世,泪水便在眼眶中打着转儿。她听纪蒿说过旋耶扎罗的过往,也知道他曾因战败被俘而成为于阗国奴隶兵,一族近百人已被莎车王族悄然坑杀殆尽。 旋耶扎罗抬起头,伸出手象兄长一样替寒菸拭去泪花,“公主勿要难过,汉使孤旅出西域,虽步步艰难,然雄才大略,终已有南道半壁。你吾同在大使麾下为将,建功立业,家仇国恨得报,该高兴啊!” 都是孤儿,心灵相通,寒菸闻言温顺颔首。她看一眼旋耶扎罗说道,“吾一家尽亡于匈奴、龟兹人,吾与堂姊流落西域、中原。吾幸得义翁权大人一家相救,后又得窦老大人、汉使班大人庇护,才得幸存。堂姊为好人收留,后又遇上汉大使。疏勒已复国,吾确实应该高兴……” 说着,她又嫣然一笑,害羞道,“吾真脆弱,要有阿弟这身手该多好,让汝笑话了!” 旋耶扎罗认真地道,“公主不必自轻。小时候吾便恨匈奴人,现在吾长大了,习得一身好武艺,吾定要跟着汉使和夫人,助各国赶走匈奴人。公主不弱,吾知公主在疏勒国实行《垦荒令》、《禁椎令》,铁腕治政,男子亦不如也!” 两人越谈越投机,有时还激烈争论几句。 院中的一幕温馨景象,屋内的蠕蠕、蒲柳看在眼里。带着秅娃儿刚刚进入院门的纪蒿也看在眼里,怕惊散一对玉人,便躲到一丛竹子后,后干脆又返回班超的中军大院去了。秅娃儿则一直躲藏竹后,欣喜地又看了一会才返回昆仑厅,心里充满自豪感、成就感。 院内,忽然寒菸坐到亭内石上,眼望着天上的火烧云,口中却对旋耶扎罗道,“胡乱打了一顿,吾好渴,堂上有寒瓜!” 院内四角廊檐下都站着低首的侍女们,旋耶扎罗没有叫别人,却自己龙行虎步走到厅堂之上。蠕蠕笑着明知故问,“来干吗,是阿姊要寒瓜罢?” 蒲柳故意讥道,“没看出来,原来是盯上左相了,不怕权耜揍汝?” 商尉府计官、屠夫权耜公开追求寒菸,这谁都知道。旋耶扎罗红着脸,低着头,不知如何回话。蠕蠕掐了蒲柳一把,努力让自己面色如常,又指了指院内。等旋耶扎罗逃也似的跑出厅堂,二女才忍不住笑出声来。蒲柳伸头望着院中亭上两人,感慨道,“真一对金童玉女慕杀人!” 院中亭内,寒菸正手扶怪石望着天上的暮色想着心事,忽然头也没掉便伸出手来,旋耶扎罗赶紧小心地递一块寒瓜到她手上。寒菸一边吃一边道,“汝帮吾想想,汉使团已经离开疏勒国,吾最不放心的便是番辰等几个大贵族,汝说他们借机敢不敢祸乱各州?” “会,吾以为贵族必反——”旋耶扎罗笔直站立在侧,手里端着寒瓜认真地道,“不过公主放心,汝没看出吗,商尉那么细心的人,有汉使、副使在,便对疏勒国局势一点不担忧。因此吾以为,汉使定然早已经筹划好了一切。哼,池中土蛙,蹦跶不出汉使掌心!” 寒菸道,“嗨,这谁不知……喂,瓜放石上,汝坐下说话!” 旋耶扎罗遵令地将铜盘放到石案上,坐在一侧石凳上。寒菸拿起一块寒瓜塞到他手里,“汝也吃,商尉又不在,汝那么端着给谁看?” 旋耶扎罗只好接过,一边吃一边道,“吾以为,汉使离开后,疏勒国贵族中,番辰最有可能反!” “番辰?吾最怕此贼据乌即州,山岭险地,易守难攻……”寒菸看着他,有点心惊肉跳地道,“国王乃汉使所立,国王与众贵族,是不是……也会反?” 旋耶扎罗摇了摇头道,“汉使已将疏勒国交给国王,国王没必要反,然贵族必反。想想看,有汉使镇着,汝与右相权大人、商尉夫人三驾马车,将疏勒国治理得井井有条,一万多流民尽为庶人,开垦荒地数十万亩,贵族们恨得牙痒。现在汉使离开了,国王又弱,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寒菸道,“有疏勒军镇着,疏勒军可是汉使一手缔造,番辰未必敢反!” 旋耶扎罗道,“公主,国王虽为汉使与权大人、公主三人所立,可汉使团一走,国王要治国便还得靠贵族。假以时日,国王必被贵族裹挟。到那时疏勒军能不听国王召唤么,难不成要立新王?疏勒国人尽知公主乃疏勒真正王者,可公主已随汉使东归,国民便只能听信于国王!” 寒菸道,“果真如此,汝以为汉使当如何反制?” 旋耶扎罗看一眼院内,附耳小声道,“汉使善用奇兵,四俩拨千斤。倘若番辰反,汉使不会出兵疏勒国。相反,定会率鹫雕营、昆仑屯直出尉头城或姑墨国,令呼衍獗无暇南顾,令反叛贵族不战自溃……” “出尉头、姑墨……”寒菸深以为然,又欣赏地感叹道,“嘁嘁嘁,小家伙不错,到底是汉使麾下独当一面的大将,汉使得汝真是幸甚!” “公主少来,汝比吾大不了多点……”旋耶扎罗早为她身上的幽香陶醉,闻言还是辩道,“小将不敢当,恨吾没有左相之能,经世济国,为汉使独撑一国乾坤!” 纪蒿一个晚上未归商尉府,蠕蠕与蒲柳也去了昆仑堂哺食。寒菸与旋耶扎罗相见恨晚,惺惺相惜,便在商尉府哺食后,又叽叽喳喳地聊了一个晚上。 又过了几日,这天晚上一更,纪蒿忙完,伸了个大懒腰,令众人散去歇息。想到中军正在定策,她虽是代商尉不需参与军机,但如此关键时刻,还是放心不下,便对寒菸道,“太晚了,汝便在此睡罢。多日未归,今日吾得回去昆仑堂照料一下那个老男人。” 只要纪蒿住商尉府,寒菸很少回自己院中,此时便戏道,“是夫人自己想那事了罢?” “想那事?”纪蒿装着糊涂,咯咯笑着,刮着她的鼻子羞她,“汝也快了,旋耶扎罗魂儿丢给汝了。以后汝便懂了,不是吾想,有时啊,做女人是身不由已。你看芋姜、苏姜,再晚些不归去,班秉、班驺二头牲口便要来押回去了!” 火又故意烧到芋姜、苏姜二侍女头上,几个女人便嘻笑打闹成一团。在班超面前,寒菸与纪蒿以姊妹相称。在外人面前,寒菸一直以母礼待纪蒿,开口便尊称夫人。几人说笑了一顿,纪蒿便带着芋姜、苏姜、秅娃儿几女返回中军所居的昆仑堂。 昆仑堂是汉使团议事场所,也是中军机枢所在。院门由昆仑屯士卒当值,大院厅堂门前,则是班秉、班驺、陈隐亲自守卫,戒备森严。悄然进入厅堂,只见班超正与淳于蓟、胡焰、蒙榆、田虑、华涂、梁宝麟等众将头靠头趴在沙盘上,激烈地嘀咕着、争论着什么。 胡焰拿着尺子仔细量了西城至尉头城之间的距离后道,“吾意倘若疏勒事发,汉使团可率鹫雕营奔袭尉头城,十天之内,必能隐秘兵临尉头城下。奔尉头城不难,下尉头即便不据之,可为赤河城前哨,东北疏勒州从此将有屏障……” “气度格局小了些……”淳于蓟、蒙榆频频摇头,显然不满意胡焰此议。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阴阳相济 班超一招瞒天过海,已经骗过呼衍獗和所有人,疏勒国众贵族和北道诸国都毫无防备,以为汉使团必然归国。这机会太过难得,淳于蓟和蒙榆都是猛人,岂会满足仅夺小小的尉头城? 蒙榆瓮声瓮气地道,“与呼衍獗未到摊牌之时,尉头城孤悬南北通道之上,易受攻击,取之无益,弃之不忍,是为鸡肋也。吾意干脆来个狠的,倘若疏勒有变,汉使团率鹫雕营直出姑墨石城,焚姑墨仓,定可令北道丧胆,呼衍獗一年内必无力再犯疏勒国!” 胡焰与蒙榆开始辩论,二将争执不下。辩着辩着便怒目相向,语言激烈、粗野,犹如即将动手一般,令人生畏。其余众将以淳于蓟、梁宝麟为首,已经呈一边倒之势,分明都赞成蒙榆之谋。 众将一番激辩,班超未做定夺。回首见纪蒿一个人悄悄坐在一边案后,正抚腮思虑着什么。秅娃儿到底年少,朦朦胧胧地挤在纪蒿腋下,脑袋已摇摇欲坠。明烛高悬,这母女俩慵懒诱人的神态,令他心又悸动了一下。 恰好纪蒿抬眼与他目光对视,那目光中分明蒙着一层温柔的水雾,令班超略觉诧异,他问道,“斥侯密报,疏勒国贵族欲反,呼衍獗又在龟兹国南城(注:即乌什喀特古城,汉代遗址在新和县西约二十公里沙漠中)伫兵万余,姑墨国空虚,商尉熟悉各国军情,不知意下如何?” 风风火火的纪蒿此时温顺得如一滴水,她理了一下额前一绺秀发,伸手从木盆内拿起一块寒瓜小咬了一口,一双好看的眸子默默地看着他。柔声道,“吾懂这个,还要汝这一大堆男人干吗,吾只管给各位持好家!” 博山熏香炉香烟缭绕,案上膏烛光影恬淡。她突然变得如此安静,似乎很享受地躲藏在这香烟雾团中,让班超有一股抓不着、看不清、琢磨不透的感觉,更有一种如处梦幻中一般的错觉。 众将听到她的话都愣了一下,不是她说的事让众人惊讶,而是她突然的变化让众人颇感不适。 秅娃儿已经倚着纪蒿身边垂下脑袋打起了瞌睡,淳于蓟意识到什么,便少见地露出笑容,“抱歉了嫂夫人,长夜已深,司马应属于夫人,吾等明日再议,告辞!” 众人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一齐返回各院,班超见纪蒿故意赶走众人,却一点没恼,相反心里却嘣嘣乱跳起来。他极其少见地搓搓手走了过来,一时感到尴尬无言,手都不知往哪放,忽又拿起盆中一块寒瓜涎着脸讨好地递上,嘴里没话找话,“今日……今日商尉府事少?” 说着,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背着手在她案前来回踱步。 纪蒿接过瓜,却对班超的殷勤并不领情,“吾已吃了一块,罢了,便给汝个面子罢!”说着推醒秅娃儿,见商尉将一块寒瓜塞到手上,便揉揉眼拿起就啃。 “喂喂,睁开眼吃,别咬着手……”纪蒿给了她一个爆栗,又问班超道,“旋耶扎罗怎么样?” 秅娃儿一听商尉与汉使说起这事,瞬间不困了,硌顿一下抬起头,瞪着一双惺忪的眸子紧张地注视着班超。谁知班超闻言怔了一下,心里竟然涌上一丝警惕,脱口喝道,“什么怎么样?” “汝找死,泛什么酸?” 纪蒿大怒,伸手狠狠在他的腿上掐了一把,嘴里没好气地道,“吾是想给汝闺女找个主儿!”秅娃儿闻言却咯咯咯地笑将起来,纪蒿羞怒万分,扯过秅娃儿来便在肉嘟嘟的小腚上“啪啪”地给了她二掌,“再敢笑?” 秅娃儿赶紧忍住了,低头吃瓜,却竖着耳朵听班超言。 “嘁,这西域天底下还有吾班某人会犯酸的事……”班超恍然大悟,他背手在室内走了几步,“闺女?噢,汝想为寒菸保媒?” 秅娃儿的瓜吃完了,纪蒿拿麻巾帮她擦擦手,“大人说事,滚回去先睡……” “真好玩!”等秅娃儿恋恋不舍、故意歪歪扭扭地揉着小腚,走进她和纪蒿的卧室去了,纪蒿才慵懒地站起身,又仪态万方地伸了一个懒腰,扭腰摆臀做出一个美妙的造型,令班超胸口咚咚跳将起来。他怔怔地看着,心里在哀鸣,呜呜,妖女,汝杀了吾算了! 纪蒿嘴里却叹道,“旋耶扎罗少年英雄,人品端方,只是比寒菸小三岁。汝果无异议,吾这个‘阿母’便要做主了!” 嘴里说着,脚下已经挪动。班超心里发慌,赶紧道,“哎哎哎,此事需从长计议,听吾说……听吾说啊……”可纪蒿已款款摇曳而去径直走进了下头房,先拿起丝锦被盖在秅娃儿肚皮上,又走回门前放下竹帘,目光隔着帘含蓄地看着已经走到帘外的班超。 班超的心高高地悬起了,他隐约看到那张鲜艳的红唇微微弯起,在嘴角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只听她在帘后用梦幻一般的声音说道,“此事不需多费周折,打汝闺女主意的一抓一把,都是人尖儿,众刑卒、各国王子、吾身边权耜也是。权耜戾气重就算了。旋耶扎罗早对寒菸有意,只不过出身低微,不敢高攀。寒菸亦有意,只需捅破那层绢。” 说着,她便咬牙狠心地关上门。 “谁说旋耶扎罗出身低微,他可是解忧之后……”班超象是被人猛击了一掌,身体摇晃了一下,心里一阵失落,一股无名火起,浑身被烈火炙烤着,几乎在哆嗦。 不知是她身上让人心安的香味,还是她走进室内前那朦胧狡黠的眼神,或是她那慵懒迷人的声音,反正有太多太多的东西,这个晚上深深吸引着他,血在燃烧,已无法安眠。 事情还未完,隔着薄薄的木板门,班超嘴里哀求的话儿都到嘴边了,可说出的话儿又官味十足,且语调却十分平缓,“夫人多费心罢,此事本使无异议。寒菸已经长成,是该找一个夫家了,与旋耶扎罗也算门当户对!” 说完,便又强逼自己掀开帷幔返回厅内,走到沙盘前,左手端着烛台围着沙盘走了一大圈。 他右手又端起案上耳杯,可杯中却是空的,亿春从墙边轻轻上前,躬身为杯内舀上酒。班超端着杯,烛光下闪着迷幻色彩如紫色玛瑙一般的液体在爵中来回荡漾,就像他此刻的心情,飘飘浮浮,摇摇晃晃,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一饮而尽,盯着沙盘,不一会便又陷入沉思之中。 这是一个烦燥的夜晚,天下大势即将发生巨变,汉使团动向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此刻他肩上分量可谓重如昆仑,只要走错一步,不管是疏勒国、于阗国、汉使团的命运,还是大汉经略西域战略,都将产生无法预知的变化。 他又不死心地望一眼帷幔后,亿春已经为他铺好榻,刚好从帷幔后走出来。他已经离不开纪蒿这个“管家婆”,从一年前在赤河城与北道诸国联军艰难相持开始,他开始时时刻刻渴望能见到她,渴望象正常夫妻一样得亲芳泽。可纪蒿却“太忙”了,似梦中幻景,虽然绚丽多彩,可等你走近了,她与你的距离还是那么远。 寒菸即将找到心上人,这让他的心里又多了一层忧虑。 他又想起了那个魔咒,想起了自己的特殊使命。寒菸果然与旋耶扎罗相爱,那么,那个讨厌的魔咒或许真会起作用,旋耶扎罗便是能替寒菸复国之人吗? 呼衍历这两年不知躲至何处去了,但班超能想象,他一定呆在离疏勒不远的地方,正瞪眼看着这一切。假如那个魔咒果然有用,那么寒菸找到爱侣之日,或许便是灾难来临之时! 只是按照履癸魔咒,寒菸所爱之人,必是能为寒菸复国之人。汉使团已为疏勒人复国,可寒菸却一直未找到相爱之人。或许,现在危险四伏,步步惊心,疏勒国离真正复国,仍很遥远。难道,最后能帮寒菸收拾疏勒国人心之人,会是这个少年将领旋耶扎罗么? 在班超心目中,将来能取代齐黎为莎车国王的,只有这个无敌大将、天才少年旋耶扎罗。因为,莎车王齐黎迟早必反。他班超其实是在冒险,他在等着齐黎公然反汉的那一天,再去征讨这个背着反汉罪名的西域强人! 不想了,眼前更危急的是疏勒局势,让班超愁肠百结。很快,他便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厅堂内亿春分明看到,班超在沙盘前犹豫再三还隐隐长叹了一声。小姑与寡妇本来已经睡下了,被班超这一声轻轻长叹吵醒,此时便不放心地走到班超脚边,抬起头见班超无事便又躺下安静地睡开了。 厅堂之中,刹时又安静下来。 亿春静静地立在帷幔下,见班超高大的身影又伏到沙盘上,便心疼地轻轻叹了一声。夫人在丈夫,让她觉得有点过了点,如果不是自己身份低微,如果自己是万众瞩目的汉使夫人,她会主动去安慰这个顶天立地、背负巨大压力的伟丈夫!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瑶台烟雨 汉苑坐西朝东,各座建筑中,惟班超中军所住的主院昆仑堂位于汉苑正中。这座高台殿堂式木质三层建筑,当年是于阗国前大将军、辅国侯呈于霸的住所。此时夜已经深了,外面也起风了,隐隐的还能听到院中青桐树发出的沙沙声和汉苑后宅内瑶池中的蛙鸣。 汉苑院子房屋太多,这栋主楼归班超住,可他只住了一楼殿堂。殿堂很大,是呈于霸当年宴客之所。厅堂两侧,便有两个大室,东边的上头房是班超所居,而西边的下头房便是纪蒿所居。一座四周有着雕花木栏围绕的议事、宴饮用的正堂将两人房间隔开。 两年前在于阗国时,他们便住在汉苑之内。纪蒿从来不关门,虽然门上仅有一道竹帘,可他们一直互相折磨着,从来互不相犯。 其实,门板后的纪蒿也在折磨着自己。两人这两年多时间在外人面前出双入对,纪蒿母仪西域南道,在人背后却一直隔着这一层帘子。班超用情专一,深爱着夫人邓尧与冯菟,可关山万里,有情不能相聚,邓尧、冯菟多次在信中鼓励他在西域再找一房夫人。 爱情是最奇妙、最神奇的东西,两年多时间的朝夕相处,早已使班超心头那层薄冰渐渐消解于无形。两人互相关爱着、思念着,其实就差最后那么一个关节。 在赤河城那个夜晚,纪蒿帮他擦洗完,见他深醉不醒,疲惫的她便贪婪地蜷在他身边,原想歇一下便回自己帐内。没想到,深醉中的班超竟然兽发勃发,睡梦中便将她摁在身下,疯狂地占有了她。到天将明时,这个生命力强悍的男人,折腾她一夜后终于轰然睡去。 那一夜,她被他一次次高举到云端,就没有平静下来过,最后在持续的痉挛战栗中晕死了过去。天将明时,蠕蠕见大帐内没动静了,这才进帐帮她穿上襦衣襦裙,扶着她下地走了几步,才渐渐缓过劲来。怕天亮后众将看出端倪,赶紧趁黑暗启程。 她爱班超,愿意为其付出生命。刚才走进内室的时候,她盼望班超能破门而入,可那个伟岸的身影,却又心事重重地伏身在沙盘上。 一阵失落,让她的心又没有了着落,泪水便无声地流下。天已近三更,母爱的光辉,妻子的天职,女性的温柔天性,终于令纪蒿咬咬牙悄悄地拉开门,掀起帷幔,悄无声息地走进厅堂。 她耳中又响起妇女与顽童们唱着的童谣:“汉使归国于阗亡,莎车人来当国王;小女作婢来男当奴,翁死母嫁呀儿流浪……” 知夫莫若妻,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绝不会半途而废,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他也一定会抗旨不归。她知道,对班超而言,对整个班氏家族而言,抗旨不遵意味着什么,此时此刻,她不能允许自己再斗气了! 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她要用自己女人的温柔来抚慰他,她要用海一般的温情来融化掉他心里的沧桑,她要在他艰难的时候给他一份来自于她心灵深处的力量,她要与他共同经历、一起坦然承受未来可能出现的所有惊天事变,那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她无声地摆摆手,令二个侍女下去歇息,却令亿春准备热水。 她悄悄走到厅堂中央,一直走到班超身后。她又想起两年多前她逃出呈于霸的魔掌后,在馆舍虞公楼内初见到班超时的情景。当时她最先看到的便是这个宽阔的背影,便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抱住了这个山一般的伟岸男人。 那一次,这个男人因她而怒,于是在于阗国引发了一声暴风骤雨,横行了整整一个时代的大将军呈于霸一族因罪败亡! 班超正在沉思,且频频点头,显然已经对众将的争论,有了重大的决断! 纪蒿轻轻走到他身后,努力克制着自己,才没有扑上去再一次抱住这个山一般雄浑的背影。她贴近他身旁抱着他左胳膊,仰起头轻声呢喃道,“天色已晚,夫君睡罢!” 她口中的檀香随着热气喷在班超耳上,一声温柔的“夫君睡罢”,让班超全身战栗。一绺秀发轻抚着他的脸庞,令他心痒难耐,脑子嗡地一声差点炸开。 他木然而立,根本不敢回头,根本不敢看她风情万种的眸子。他知道,身边是一幅美丽的画,柔媚星眸,诱人朱唇,精致挺直的鼻梁,那画面一定像是一个美丽的女恶魇,在你耳边灌输了一股邪恶的意念,而且那股意念直接冲进你的大脑,释放出无尽的诱惑。只要你是男人,便无法抗拒这诱惑! 班超用仅存的意识整理了一下思路,他知道纪蒿已经来到自己身边,他不用想象也知道接下来这个夜晚该是多少美好,但他不敢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他没有掉头,他怕看到的又是那个恭恭敬敬、近在眼前、却又十分遥远的“汉使夫人”。 但他是班超,他有化解尴尬的法宝,于是他努力用平静的语调道,“夫人,打下尉头城后,汝意是奔袭石城,还是温宿城(注:温宿国王城,故址在今乌什县城位置)!” 胡焰进言奔袭尉头城,淳于蓟与众将建议奔袭姑墨国的石城,总之都是要打呼衍獗一个措手不及,震慑一下他。但石城当年曾经被吴英、旋耶扎罗远袭过,此时他正想利用北道诸国麻痹之机,便在姑墨国眼皮底下,远袭温宿城! 温宿国在汉朝王莽乱政时期,曾被姑墨国攻下吞并。匈奴人控制西域后,为分而治之,又令温宿复国。姑墨人便立姑墨人偾鹊为温宿国王,自此开始,温宿其实不过是龟兹国、姑墨国的属国而已。 纪蒿闻班超言便柔声道,“此事傍晚时吾就想过。打温宿小城,甚至打姑墨石城,以汉使团之能或并不难。但吾认为,汉军已失北线,如再下温宿城、石城,北匈奴人必不会坐视。而尉头就不一样了,既是进出疏勒国之门户地位重要,可它又仅是北道一个小国的一座孤城!” 说着,纪蒿走到沙盘前指着北道诸国道,“北线耿恭校尉打疼了匈奴人,疏勒国举国一心与呼衍獗相持一年,呼衍獗实在难以支撑下去才不得不撤军。现在北匈奴人不到万不得已,恐怕短期没精力再度南犯。但如果汉使打下温宿城、石城,可就不一样了,姑墨仓可是呼衍獗命脉,这恐怕要引起又一场大战。此时的疏勒国,贵族欲反,已不堪大战哪!” 班超大喜,一拳砸在沙盘上,“你吾所见略同,定了,便直下尉头国,回师盘橐城!” 纪蒿紧紧地抱住他的左胳膊,头靠在他的肩头,小嘴里吐气如兰,“汉使,皇上召汉使团归国,是不知西域情形情有可原。妾知汉使不会抛下西域各国吏民,拳拳之心,妾感怀备至。夜已深了,妾无他能,只想替汉使生一个崽儿。将来……即便汉使遵帝令归国,也可由吾儿替汉使、替大汉镇服西域!” 班超闻言,心里一热,便眼含热泪回身将纪蒿一把端到胳膊上,紧紧抱在胸膛前,他怜爱地吻其发髻,闻着她身上的檀香味儿,左手粗暴地揉搓着她圆润肉感的翘臀,“吾守西域,幸得夫人相助。没有商尉府,便没有今日商道盛景,汉使团便寸步难行。汝放心,于阗人不会放吾归,吾亦断然不会半途而废……” “快别这么说……”纪蒿双手抚摸着班超刀刻一般的脸颊,并用小手一一抹净他的眼泪,也哽咽着带着浓浓爱意撒娇道,“没有汉使,拘愚部族怕早就完了。没有汉使,纪蒿命且不存,何谈重生,又何有商尉府?大使,吾困了,君抱吾进房吧……” 说着,她动静地吻住那双厚嘴唇,班超则掳过香舌尽情摧残,并抱着娇小柔美的纪蒿,如上战场一般龙行虎步走进他的上头房。室内大木桶内,亿春已经放上温水,水面上面还飘着沙枣花的花瓣儿,而亿春自己则已身无寸缕,躬立一边侍候。 不需侍婢动手,纪蒿象小妻子一样伺候他宽衣,班超则亲手给夫人卸去衣裳,他捧着纪蒿精瓷一般的侗体爱不释手。纪蒿则抚摸着他身上的伤痕,汩汩泪落。没有尴尬,没有生分和羞涩,就象一对老夫老妻,似乎彼此都再熟悉不过,仿佛一切都水到渠成,亿春侍候他们沐浴后,二人不知不觉间便至大榻上同赴爱河。 “还想着骚浪的赤玊、齐晏么……汝……分明是存心气吾……”声急,仿佛瑶台仙乐令人魂断。如此要紧时刻,她还不忘发泄她心里的不满。 “汝明知吾不过逢场作戏,身为汉使有时很难为,安抚齐黎而已……”班超心惊肉跳,赶紧心虚地说着假话。 “嘁,少装……赤玊被石亀睡了几年,汝竟然还上手。齐晏也就罢了,汝分明……恨不得生吞了她。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第二天齐晏走路腿都软了,别以为吾不知道……可惜一个嫩嫩的妙人儿,楚楚可怜的小样儿,便宜汝个老东西……”纪蒿款款相就,手点着他的额头羞他。 “是汝偏要做夫人,却又整整白浪费了吾两年……两年哪,再敢故意躲着吾,逼急了吾便收了齐晏……”此时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即使他贵为汉使,也气喘如牛,说着疯话。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疏勒事变 “不说实话是吧,老古董,让亿春陪汝罢……”纪蒿看他装疯卖颠便故意恼了,瞅他不小心,她象鱼一样滑溜出去,作势作壁上观。 亿春在旁帮忙,抿嘴切切笑。班超将纪蒿掳住,实话实说,“并非要瞒汝,吾幸赤玊,其实是想弄明白,莎车人何故死心塌地追随齐黎!” “令摩萨迪进入莎车,汝定然是发现了什么?”这个问题也一直是商尉府最伤脑筋的事,纪蒿主动倾情相慰,让班超说出他的盘算。 班超便坐享其成,“沙荑早已密报于吾,赤玊与僧人有染,每月必至寺院诵佛二次,实是相会。吾开始不相信,赤玊并不好淫,为何献身僧侣?这是个谜,故那天晚上吾本欲令中军用刑。没想到赤玊骚浪,不打自招,到那时候嘴里叫出来的……竟然是‘广渡’……” “广渡?色决漪?!色决漪是大月氏派来的高僧?!”纪蒿大惊,吓得一下子蹦了起来,“此人亲北匈奴,如何又成了大月氏的人?!” 莎车国的国师色决漪是声毒国高僧,名贯葱岭东西,他的僧名其实叫广渡,大月氏辅王麦格斯还在做翕候的时候,广渡便是麦格斯的国师。后来,麦格斯助丘就却征服大夏国并建立贵霜帝国,广渡却消失了,原来是化名色决漪进入了莎车国,并成为国师。 “莎车国贵族、吏民死生决绝,宁丧命也要忠诚于齐黎,这令吾轻易不敢动莎车国。这两年多来,吾穷思不得其解,痛苦异常。沙荑密报后,我还不信,堂堂的国王齐黎会让自己王妃去抚慰僧人……”班超怒道。 “吾明白了……”纪蒿冰雪聪明,一点就透,“莎车国举国信佛,色决漪迷惑信众,灌输人生而有罪,不管穷富贵贱,皆上一世罪孽所至,惟有各安天命,忠君爱人,才能赎清前世罪衍,来世才能做人上人,连吾初听时都觉得有理。同时,再把汉人、汉使团描绘成魔鬼,此恶僧实是可恨!” 又愁道,“摩萨迪道行没色决漪深,信众不会听他!” 班超安慰道,“汝放心,佛教吾不懂。只要汉使团能令疏勒国、于阗国、鄯善国国富民强、安居乐业,莎车吏民便总有归心的一天。既然一切魔法皆来自色决漪,这事好办。广渡在大月氏时便被焉渑夫人收买,吾已令沙荑、摩萨迪悄然搜集广渡罪恶,他日齐黎若反,吾征讨后再揭露法师丑陋一面,令其形象倒塌,不怕莎车人、大月氏人不醒悟!” “老东西,汝不是皇上派来的大使,汝是上天给吾送来的使者……”纪蒿紧紧抱着班超,爱恋不够,“老天呐,什么也难不住汝……” 整整两年多,一颗铁血包裹着的男人的心,终于融化在女人的温柔之中。整整八百个日日夜夜,一块肥美的膏田便这么干涸、荒芜着,现在终于得到雨露滋润。这是一个充满温情的夜晚,这是一个相爱着的男人与女人的夜晚,两颗孤寂的心,至此终于走到了一起,此后三十年再难分离! 温柔乡本该是英雄冢,但春宵苦短,形势的严峻,令班超不能尽情享受爱的甘醇。第二天夫妻二人天明即起,恰好两路驿吏急驰而至,驻屯在敦煌郡的别部假司马徐干送来了窦固的密函,而无屠署啬夫发泰则紧急派来驿吏禀报疏勒军情。 朝食后,淳于蓟下令升堂,众将鱼贯而入。见汉使夫人纪蒿面带羞色却精神焕发,华涂便伸手要红包,众将一齐起哄,纪蒿只好绯红着脸当起女主人,烹荼(注:汉代茶为荼,烤后煮着饮)招待众将。 严肃的堂议便成了茶叙,长案上两铜炉内炭火正旺,一炉上置铜壶,壶中水吱吱叫着,已然。另一炉上置罐,罐中茶已飘出香味,纪蒿以竹箸拌动,茶香四溢,诱人生津。 不一会儿,茶已烤好,纪蒿与蠕蠕、亿春、寒菸、秅娃儿将茶倾于石舂内,用杵捣成粉末置于罐中,冲上滚开的沸水,并洒上姜片、地毛球(注:即锁阳)粉、寸芸(注:即肉苁蓉)粉、根苕(注:即雪莲果)粉等,一一充入斝耳杯,亿春、秅娃儿则一一给众将奉上。 而纪蒿则亲自给淳于蓟奉茶,淳于蓟颔首致意,却面色铁青,这令众将都觉不同寻常。 班超打开盖着鸿胪寺官防的泥封,匣内分明并排躺着两卷帛书,班超一一拿起令众将传阅一遍。原来,一封是窦固的官函,一封是淳于蓟的夫人薛云儿的报丧信。 去年冬天,宋母偶感风寒,重病。侍中骑都尉孙堪向圣上刘炟进言,举荐淳于恭。刘炟便特召淳于恭入宫,拜为议郎,后又拜为侍中骑都尉,主持宋家。但宋母病危时,薛云儿为冲喜,妹代淳于蓟迎娶主动嫁入宋府。但仅仅半个月后,宋母还是怏怏而亡。 由于淳于蓟两个妹妹均已出嫁,淳于蓟又远在西域,出殡之日,薛云儿以女儿之身,代淳于蓟行孝子之道。她带着班超、权鱼的小儿女们,身着斩衰、手捧丧棍为宋母举丧。丧事由叔父淳于恭主持,由窦府、班府操办,最后将宋夫人安葬在宋家祖茔。 丧事既毕,大鸿胪窦固专门派出驿吏通报此事,还捎来了薛云儿的信,并令淳于蓟节哀。驿吏至敦煌郡时,徐干悲痛万分,便由别部派出驿吏一站一站捎了过来。 班超与众将不知道如何安慰淳于蓟,但淳于蓟这个铁血男儿,却默默地收起驿信与云儿的信,又拿过窦固的信函看了起来。 原来,徐干手下的敌后斥侯已先于班超的敌后斥侯枯且罕,查到了车师后国王妃王珏的准确下落。王珏与两位王子、一位小公主先被囚燕然山,后仅带五名贴身士卒,被远徙至北匈奴龙庭以北南呼衍部封地,养牛羊不过数十,且时受近邻乌幕禅部欺凌,景况凄惨,处境堪忧。 这是重大行动,徐干不敢自专,敦煌太守赵统也不敢做主,便专门派出信使禀报人在雒阳的窦固。可已不领北军、且身为大鸿胪的窦固却回函道,“鸿胪寺虽已令驿吏传皇上诏书,令汉使节团东返归国。现使团已至于阗国,故援救韩珏事自然仍应由汉使团节制!” 发泰派密使送来的消息更令人心焦,“疏勒贵族众议,拟废《垦田令》,国相图勒已有反叛苗头……”班超、淳于蓟、权鱼、寒菸和众将们只得将营救韩珏事暂且放下,将目光紧盯着疏勒国。 虽然领头反叛的是大牧主图勒,这多少有点令人意外,但此时班超、淳于蓟和众将最警惕的却仍是番辰! …… 阴历七月初十,汉使团撤离疏勒国后,疏勒国国民举国大哀,人心惴惶! 使团离开盘橐城的当晚,辅国候图勒便在自己府上大宴,疏勒侯丘屠叻、僧人会首领尉迟真佗、击胡侯番辰等三十余贵族悉数出席。他们一边欣赏胡姬们的盘舞表演,一边会商组阁方略。 两年来,汉使班超重用公主丹蝶与右相权鱼,疏勒国与两年之前已经天翻地覆,完全变了模样。可现在左相丹蝶与右相权鱼已经随汉使团东去,国王只能依靠他们这班贵族班底,他们已经成了这块肥美的土地的真正主人,疏勒国已经重新成为贵族的天下! 辛酉日一早,也就是汉使团离开盘橐城后的第二日,国王忠朝食毕升堂。过去国内诸事有左相、右相操持,他大事参与廷议,小事基本不用费什么心。现在汉使团走了,一切需要自己操持,他最担心的两事,一是姑墨、龟兹、北匈奴人会不会犯赤河城,另一是国中贵族会要求将左相寒菸实行的《垦荒令》《禁椎令》废止。 甫一升朝,国王忠便提前定音道,“汉使已归国,疏勒国百事待举。本王令击胡侯番辰为兵马大都尉,领疏勒军。汉使营编入疏勒军,亦归大都尉节制。令辅国候图勒为国相,行国事。令疏勒侯丘屠叻为司农监,主持垦田稼栗事宜。汉使新归,一切当循汉使旧制,但求疏勒国国泰民安!” 其余贵族也都一一受到重用,盘橐城内众贵族一片欢欣。贵族们欲清算庶民、奴隶、移民侵占自己封地,复辟旧的贵族领地分封制,因而纷纷围拢到国相图勒身边。众人此时都盯着《垦荒令》,亟欲废止,以恢复、扩大自己的封地范围。 番辰等贵族封地在乌即州(注:即前汉时捐毒国),他在乌即城(注:即前汉时捐毒城、今乌恰县城,具体地址不详)及周边有部众数千人,是疏勒国大族。当年疏勒国灭捐毒国,便是番辰驱兵斩关夺隘,击破并斩杀当年的捐毒国王一族。从那开始,番辰本部族便成为乌即州第一豪族,比王族在乌即的人还多! 那里虽是崇山峻岭,地势较高,气候寒冷,但山间草甸、盆地内,耕地、草场虽零碎却极丰美,是优良的高原牧场。 尤其重要的是,乌即州还是沙海南北两道各国西入葱岭的另一条通道。汉使团商尉府在乌即城设有专门的市尉府,便是一个聚宝盆。商道繁胜、兴旺,日过商队多时数十,少也有十余,乌即市尉府每年商道之入、商队自营等收入累计有数千万,让番辰早就红了眼。 班超下疏勒后,番辰仍手握兵权,仍身兼疏勒副都尉之职,但却不领军。现在班超已经离开疏勒国,番辰在贵族中可谓一言九鼎,所有人都把目光盯住了他。如果能将商道管治权再收归贵族,那么疏勒贵族便将完全控制疏勒国的命脉!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两城投敌 废《垦荒令》、《禁椎令》,夺商道,非同小可,牵一发而动全身。尤其是第一贵族番辰却对复辟似乎不感兴趣,令国相图勒等人便也不敢轻举妄动。 汉使班超经营疏勒这两年多时间,疏勒国全国丁口已经滋殖至三万余人,从各国流入疏勒垦荒的流民有一万多人。一旦废止《垦田令》,这一万余农夫将从庶人身份,强制变成依附于贵族的徒附或奴隶,这势必要激起民变风潮,陷入动荡。 奴隶便是财富,掠人为奴是游牧民族的传统。这些仍带着浓重游牧民族烙印的大牧主们,经过半月会商后制定了“定国策”! 所谓“定国策”,就是先从夺取并控制疏勒新军入手,再一个州一个州过关,最终控制全国。图勒决定等一一撤换掉汉使团任命的各州长、州尉后,再在全国废止《垦荒令》、《禁椎令》,最终夺回被庶民自耕农侵占的土地。 但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击胡侯番辰虽然长期领军,且一直担任疏勒军副都尉,可现在的疏勒军他却难以撼动,“定国策”刚开始便受阻。 这支由汉使班超一手缔造的疏勒新军,总兵力三千余人,国内六州每州还有亦兵亦民的州兵五百人。驻在盘橐城外大营中的疏勒军五营,番辰根本节制不了,花重金也收买不了领军将领,他们只听令班超临行时任命的疏勒大都尉黎阳节制。 此时番辰能控制、调动的仅是战力一般的乌即城州兵五百人。乌即城是他的老巢,是他的部族所在地,那里才是他的天下。 疏勒军的主力是汉使营、屯骑营与越骑营,领军大将是大都尉黎阳、左将苏矸和右将山溥茯。苏矸和山溥茯原来不过是小牧主,现在已经是新晋的贵族,他们都是大都尉黎弇的部下,对黎氏忠心耿耿。黎阳亲领的汉使营千余骑,是疏勒军核心,屯骑营和越骑营每营各七八百人,战力远强于州兵。 右骑君都甾是原左骑君都蓬之子,左骑君图怫是原右骑君郯龛之子。汉使夺疏勒后,疏勒在与北匈奴人的第一场大战中,都蓬负重伤,郯龛阵亡。大都尉黎弇便命都蓬之子都甾为右骑君,掌击胡营。郯龛之子图怫为左骑君,掌积射营。 贵族复辟后,番辰曾信心满满地带着辅国侯成大,到城外的疏勒军大营升帐理事。 现在的疏勒军有了两个大都尉,情形有点怪异。黎阳率四将各带着近百人的卫队来番辰中军参加帐议,令番辰和他的手下战战兢兢,本已埋伏好了卫队想捕杀他们,到底未敢妄动。帐议间,他退而求其次,下令黎阳等疏勒五将对调,先令他们与部下疏远。但他下令后,成大未置可否,五将又都铁青着脸不置一言,没人领命! 第一次帐议,疏勒五将虽然沉默,但大帐中却充满了火药味。番辰领军多年,见多识广,他第一个感觉便是,班超这混蛋在下一盘大棋,他肯定是还要回来的,现在的疏勒军仍姓汉! 因此,帐议刚一结束,他连呆在中军大帐内都感觉不安全,旋即便匆匆返回盘橐城。从此,再未入过五营屯守的城北大营。 国相图勒大怒,国兵以沉默与大都尉及相府对抗,这还了得。图勒严令黎阳进城,可黎阳对信使明确宣示,疏勒军仅忠于国王,相府无权调动国兵一兵一卒。 黎阳自己则从不离盘橐城北大营一步,静看贵族表演。图勒又下令逮捕五将的族人,可他很快便所以地发现,黎阳分明早有准备,早已将五将父母妻儿接进城北大营。于是,在贵族复辟期间,盘橐城的城北大营成了一座孤岛,图勒和众贵族虽恨得咬牙,但却毫无办法! 老奸巨滑的番辰庆幸自己没有加入复辟行列,他从疏勒五营这动静已经隐隐看出其中的奥妙,便一下子“病”了,再不上朝,其实是与图勒等急于复辟的贵族迅速画清了界线! 没有疏勒军撑腰,图勒到底未敢仓促废止《垦荒令》。汉使班超发布的这条政令已经深入人心,一旦废除,已经进入疏勒国为自耕农的万余游民,势必要举族造反,到时仅靠亦兵亦民的各州州兵,根本无法扑灭,后果难料,局势将不可收拾。 于是,他穷思后找到了另一条打开局面的途径。阴历八月五日,国相府在盘橐城王宫召集全国各州州长、州尉堂议,宣布实行“新政”。“新政”的核心内容是,新流入疏勒国之各国游民,不再按照《垦荒令》授田宅,所垦田地由封地所有者所有,垦民则自动成为封地牧主奴隶! 这是变相废止《垦荒令》,各位州长闻令都愣了,国王忠也始料未及。汉使团前脚刚走,贵族们便复辟变天、改弦更张。辅国侯成大以目光制止不及,北岭州州长兼州尉颥罕、东北疏勒州州长兼州尉陶垆二人马上跳了出来,公然当庭反对实行“新政”! 颥罕深受寒菸熏陶,他见众州长噤若寒蝉,忍无可忍便出列道,“汉使刚走,国相便废《垦荒令》。请问国王与国相,如无《垦荒令》,疏勒国会有今日繁盛乎?” 令图勒等贵族们惊讶的是,乌即州州长兼州尉桃忒也明确表示反对复辟,“疏勒国自有汉使团,生口增滋,商道繁胜,日渐兴旺。汉大使班超虽归国,然其治疏勒之政却为治国正道,不应有变!吾亦是贵族,领地内新开垦田地虽不归吾,然吾部族年入是过去数倍,疏勒兴旺,果与众封地主无利乎?” 国王忠与众贵族都愣住了,一时无言以对。桃忒曾是击胡侯番辰的家将,勇不可挡,也是疏勒贵族。他的话虽然有理,但他都明确反对复辟,还是令图勒恼羞成怒。他愤怒地瞅了一眼桃忒,桃忒这才畏惧地闭口不言。 东北疏勒州州长兼州尉陶垆是跟随汉使团在战火销烟中成长起来的碣石族年轻将领,他更是直言,“汉使打下这片江山殊为不易,《垦荒令》使疏勒国田地增七成,生口增一万,国兵近四千。无汉使便无赤河城,便无今日之东北疏勒州。今汉使东返,众牧主大人便急欲废《垦荒令》,试问,姑墨、龟兹、焉耆人或再犯疏勒,无垦民支持,靠国中众大人便能抵御么?” 陶垆的话最有说服力,赤河城为疏勒国挡住了无数次进攻,几度被屠城,碣石部族几乎死亡殆尽。但是,在汉使团经营下,东北疏勒州现在人口数千,垦田近十万亩。没有《垦荒令》,没有各国游民支持,就没有东北疏勒州,疏勒国在龟兹国大军面前便只能亡国! 国王无言,低首不语。贵族们也哑口无言,一齐望着国相图勒。图勒知已经躲不过去,便暴怒而起,“小小州长,便敢妄言国王是非。以下犯上,其罪当诛。来人,将颥罕、陶垆二人羁于国相府,待勘查明定罪行后再行问斩!” 国兵进来,下佩刀,将颥罕、陶垆二人羁押! 朝中骤然事变,图勒未得国王忠应允,便羁押两位州长,令国王忠震惊,令满朝官员噤若寒蝉。但此时,国事归国相处置,三位州长明显有以下犯上之嫌,国王忠也不好阻止图勒施政。 三人犯禁,却只处置两人,明显不公,这让国王忠找到了干预的借口。尤其是被处置的这两位州长毕竟是汉使班超、左相丹蝶与右相权鱼眼里的红人,忠此时心里感恩班超,怕把事做绝,便说道,“颥罕、陶垆、桃忒咆哮朝堂,暂羁王宫,待府丞勘定罪责后,再由本王亲行处置!” “禀报陛下,本相以为,颥罕、陶垆二人论罪当诛!”国相图勒当庭抗议,颥罕、陶垆、桃忒三个州长同时反对复辟,可图勒却只要求杀颥罕、陶垆。因为桃忒是番辰的人,图勒再恼怒也不敢对番辰眦毛! 国王忠暴怒,他怒视着图勒,“此事由本王亲自处置,国相勿要多言!” 图勒闻言愣了一下,只好忍了这口气。桢中州州长呈匉、疏附州州长甘偄等人见辅国侯成大不言,便也隐忍不言。见众官员未有再反抗者,图勒便又道,“各州不可一日无主,本相以为,宜令尉迟真佗为东北疏勒州州长,由吾暂领北岭州州长,各州敢违新政者,必罚不贷!” 国王忠不好再拂了国相面子,便只好点头,认可了图勒此议。仓促更换两州州主后,图勒便亲自控制了北部两州,这导致疏勒国内局势迅速恶化。仅仅十余天后,东北疏勒州与北岭州便相继发生多起民变,死伤百余移民。 尉迟真佗是月氏国僧侣,是疏勒僧人会首领,也是疏勒贵族,在东北疏勒州有田地数百顷。疏勒国无有道行法师,便由尉迟真佗为僧人会主持。此人长期追随图勒,勇力超群,但过于血腥。曾任疏勒国税监,因滥杀奴隶,被左相寒菸削去官职,贬在盘橐城内,并下了禁令,严禁其离开盘橐进入自己封地。 此时猛兽一朝出笼进入东北疏勒州后,便放开手段完全恢复旧制。 仅仅数日,他便血洗赤河城,屯长以上将领数人相断被害,迅速用残忍手段迅速控制了州兵。继而又宣布在东北疏勒州废止《垦荒令》,使三千余名庶民成为牧主们的徒附或奴隶。不足十日,敢于反抗的国民近百人被捕杀,东北疏勒州血流成河,震惊全国,也震惊了西域各国! 形势迅速恶化,开始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 血洗赤河城后,尉迟真佗悍然宣布东北疏勒州脱离疏勒国,加入龟兹国,并与尉头国结盟。 龟兹国则迅速派出三千骑从姑墨国进入疏勒国东北疏勒州,迅速控制了赤河城周边广大区域,并向勒丘城(注:即今岳普湖县)、北岭城(注:即今阿图什市库木萨克村古城遗址)方向放出了警戒线。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远袭尉头 与赤河城相隔不过百里的北岭城内,国相图勒则亲自控制了州兵。龟兹国、姑墨国又派出三千骑,快速兵临北岭城下,将图勒堵在北岭城内。图勒此时手中仅有数百州兵,见大势已去,只得开城出降,北岭州再失龟兹国之手! 汉使团刚离开疏勒国不足两月,疏勒国便烽烟四起,赤河、北岭两州陷落,龟兹、姑墨大军兵临城下,疏勒国黑云压城、岌岌可危,举国惊惶,再度亡国便在眼前! 大敌当前,国王忠令击胡侯番辰出兵北岭,清剿叛徒图勒,夺回北岭城。但番辰恐惧城外新军大营,以生病为由推托不出。其实,番辰根本无病。国相图勒复辟不成,便裹挟北部两城投匈奴、龟兹,是图穷匕现,已成疏勒国朝野众矢之的,西南葱岭下各国也都群情激愤,图勒是自寻死路啊,焉能成事? 番辰手下的斥侯一直严密监视着汉使团的去向,他隐隐感到,汉使班超率汉使团和昆仑屯仅仅到了于阗国的西城,便伫足流连不再东归了。这似乎不同寻常,分明是一场惊天阴谋,分明是在静等疏勒贵族自己跳出来。他不再犹豫,果断选择与疏勒国及国王忠站在一起,对抗龟兹国! 正是这个选择,救了他与一族人性命! 大军压境,大都尉番辰却指挥不动疏勒军。国相又投敌了,国王忠颜面无存,欲哭无泪,四顾茫然,感觉疏勒国的天便要塌下来了。不得已,便下令由辅国侯、王宫府丞成大统领疏勒军,迅速出击北岭城、赤河城。 成大温厚墩仁,他进入城北大营,见各营早已严阵以待,便筹集粮草,准备出征。成大进入大营的当天晚上二更,右相权鱼突然悄悄潜入大营,并迅速从黎阳手中接管了疏勒军的帅印、兵符。权鱼令全军暂勿出击,静待时机! 原来,身在于阗国西城外汉苑的班超,表面上被于阗国君臣“软禁”在汉苑,其实,他象一只盘旋在蓝天上的雄鹰,正睨视着葱岭下各国动向! 图勒在盘橐城发动所谓“新政”,羁押了颥罕、陶垆二位州长后,国王忠和辅国侯成大便秘密地将二人转移到了城外大营藏匿了起来。 赤河城、北岭城事变后,呼衍獗大喜,急命龟兹国、姑墨国等多国联军近万人,由大将黎繁统率,移屯疏勒国的赤河城,摆出了进军盘橐城之架势。虽然疏勒国中贵族仅图勒、丘屠叻二人暴露无遗,其余人并未现身,但班超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他要动手了! 他专门给刘炟写了奏章,“陛下,臣遵令东归,疏勒国民阻断道路。疏勒都尉自尽身亡,欲逼汉使留疏勒。从疏勒至于阗,各国吏民塞路,哭声被野。臣挪至于阗,君臣吏民紧抱马腿,言‘汉使东归,于阗人诚失翁母也!’数万吏民,蜂集于西城,哀声恸天,阻绝归路……” 班超知道抗诏不归意味着什么,但只能义无反顾。胡焰迅速派出两组可靠驿吏,以五百里加急的速度驰传敦煌。班超又迅速派权鱼急驰盘橐城,隐秘潜入城北大营,迅速控制疏勒军。 汉章帝建初元年(公元76年)阴历九月初七,这一天是白露节。 此时的于阗国西城贵族、吏民们仍围困着汉苑,他们无论如何是不让汉使团离汉苑一步。当天夜里一更,天刮大风,飞沙走石。汉使夫人纪蒿代表汉大使班超,亲自到汉苑前门与于阗国吏民一齐过节,国王和吏民们不疑有诈,便全部涌到汉苑前门。 只见汉苑的前门灯笼如海,鼓乐连天,人潮如织,纪蒿与于阗国王妃南耶,带着汉使团众卒妻妾数十人,备好清茶、米酒、蒲桃干、番苕(注:即番薯)等物,按汉俗举行了隆重的祭奠禹王仪式。 而班超、淳于蓟则躬擐甲胄,带着汉使团、昆仑屯人衔枚马裹蹄,悄然从汉苑后门鱼贯而出。他们离开汉苑,跋履田野山川,顺着小河悄然驰出绿洲,整整疾驰一夜,于凌晨前来到皮山国边境。 尉迟千统率着鹫雕营早已经在这里整装待发,淳于蓟大手一挥,鹫雕营迅速跟在昆仑屯身后,一人两马,滚滚进入大沙漠,大军向西北方向神不知鬼不觉地急驰而去。 阴历九月十三日黎明前,尉头城霜染城头。就在黎明前这最黑暗的时刻,几条黑影借助树丛、灌木掩护,悄然潜至城下。他们无声是将挠钩掷上数丈高的城头,然后顺着绳索无声地攀援而上。等巡逻士卒过来,他们已迅速消失在城内。 晨光熹微之时,尉头城上守卒忽然惊慌地发现,小小的尉头城已经被一支大军团团围了起来。细一看,隐隐约约间,四野到处飘扬着汉使团赤色战旗,城下林间足足有数千骑。正在张惶间,“飕”地一声,一支响箭带着长长的尖利啸音,悠然飞上城头。 士卒们迅速紧闭城门,并将响箭上的战书呈献给守将鸪律。鸪律是尉头国左将,也是国王樚律的亲弟。尉头国是行国,主要以放牧为生计,王治远在数百里外的尉头谷(注:今托什干河中游以南地区)内,王帐游移不定,随水草迁徙。到东汉初年,国民七百余户,丁口五千余人,国兵一千六百人。 尉头国是匈奴近亲,尉头城是尉头国唯一的一座石头城池,也是一座兵城。城内有守军六百余人,国民不足千人。此刻,城外战旗招展,足有数千人,树丛间黑压压的战马便有五六千匹。鸪律与国兵们一样,闻汉使率军队突然包围尉头城,大惊失色,面如死灰。 鸪律展开战书一看,恰是汉使班超亲笔写来,信中只有冰冷冷的两句话,“汉使团已围孤城,限鸪律卯时三刻前举城出降。过卯时不降,鸪律便是死罪。城池旦夕必破,国兵无存一人!” 鸪律欲哭无泪,他是个认死理的将领。不是说汉使已经东返归国了么,怎么这帮杀人魔头突然出现在尉头了?匈奴人、姑墨人、龟兹人屠赤河城、北岭城,汝不去杀,偏欺负吾小国尉头。而且只给三刻时间,有这么欺负人的么,既如此小瞧尉头人,吾偏不降,干脆拚了算了! 鸪律怒极,提着弯刀蹬蹬蹬地在北城城头来回走了一圈,站在谯楼下,转头趴在垛口上,对着城下高叫道,“汉使欺人太甚,对小国仅给三刻时间,何故如此器小邪?三刻吾绝不降,城破不过死尔,有何惧哉?!” 他话说完,还在等着汉使班超回他话呢,但是城外无人理会他。就在此时,就在他身下不远的北城门处,便突然浓烟四起,未等他反应过来,城外一声砲响,战旗飞舞处,汉使团一彪人马仅有三十余骑,便已经潮水一般向城门处冲来。而汉使团身后,一营人马快速跟进,杀声如潮。 “矢击!”还来真的了,鸪律提着弯刀大吼一声,城头上士卒挽弓搭箭,刹时矢石如雨。他此时心里还不解,不是说汉使用兵如神么,莫非疯了,要攻城也得推架云梯啊? 但城外的汉使团大气如虹,人马皆披重甲,他们拍落矢石,已经直冲入城。 尉头国兵未经历过大战,汉使团气吞山河的冲城动作让他们惊呆了,他们有的手里举着弓却忘了射。原来北城门早已经大开,汉使团和身后的鹫雕营未遇大的抵抗便已经入城,坚固的尉头城瞬间冰消瓦解,城内喊杀声四起。 团团销烟中,鸪律只看见数将互相掩护着冲上城头,将北城守城士卒瞬间一一屠杀殆尽,城头已经为血染红。一员汉人大将带着一身销烟直步他身前,居高临下睨视着他,瞬间举起一柄重锏,“啪”地一声,泰山压顶一般将他生生自上而下劈成两瓣! 其余二个城门打开,漏网的士卒疯狂向外逃窜。城外,吴英、锦娘麾下的昆仑屯人马早已严阵以待,便将其截住一一斩杀干净。 尉头城是一座坚固的石头城,建在小山之上,只有南、东、北三座城门。仅仅半个时辰不到,汉使团便夺下这座坚城,将尉头国六百国兵和十数官吏一一斩杀! 原来,班超离于阗后,整整七天七夜,逾越大漠险阻,愣是穿越大沙漠奔袭近八百里,直接绕过沙漠中的皮山城,越过墨水河(注:即今葱岭河),进入广袤空阔、荒苇杂草遍地的尉头绿洲,最后于夜里无人之时冲出芦苇荡,直抵尉头城外,隐在丛林之中。 黎明之前,城门已开,挑粪的、送菜的徒附、奴隶们已经开始忙碌一天生计,城门前吏民人马进进出出。淳于蓟带着胡焰、蒙榆、周令、肖初月共五人,悄然攀进城内,隐藏在北门内茅屋中。 按照原定计策,是卯时尽时,鸪律如果不降,则辰时夺门,班超便催动大军夺城。可鸪律太猖獗了,竟然公然与汉使团叫起板来,嫌给三刻钟时间太短,这让淳于蓟大怒,当即决定即时夺门。而城外的班超一见城门打开,城门内烟火四起,便挥动汉使团冲杀开了! 下尉头城后,尉迟千指挥鹫雕营将六百余具尸体清理出城埋掉,并大开三门。此时的尉头城,除城头上和城内街道上的斑斑血迹,告诉人们这里曾经发生过短暂的激战,其余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城内外民众先是战战兢兢,后见一切如旧,便照常展开一天生计。 班超则悠然进入官署,与众将朝食后便在堂上大睡开了。尉迟千、吴英安排好防御,便命鹫雕营、昆仑屯全军在城外扎营朝食。朝食后全军大睡一天,晚上再度启程,兵发疏勒国赤河城! …… 此时离尉头城仅五百多里的赤河城外,姑墨、龟兹联军第三天才得知尉头城已破,班超的汉使团已经截断退路,全军迅速陷入惊惶间。呼衍獗不在军中,此时领军的是大将黎繁。他无一丝犹豫,便令全军万余骑迅速离开赤河城下大营,回师尉头城,迎战班超。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开刀问斩 撤军并不容易,联军抄掠了东北疏勒州各部族,前军、中军已快速北上,可后军三千余人却要押着一千余青壮男女奴隶、六万多牛羊、两千余车粮栗皮毛等战利品,行程迟缓,远远落在后面。 联军前军、中军离开赤河城已经整整一日,后军才缓慢启程。刚离开赤河城约数里,忽见身后的绿洲田野上沙尘遮天蔽日,约二千余疏勒国兵正滚滚奔袭而来,后军主将龟兹国右将嘊鼎赶紧列阵相迎,他决心吃掉这小股疏勒军。 原来,疏勒国右相权鱼带着黎阳的汉使营、左将苏矸的屯骑营、右将山溥茯越骑营共二千余人马,马不停蹄地奔袭到赤河城,见联军已经仓促撤军,后军携大量俘虏、牛羊行动迟缓,权鱼当即下令全军开始追击。 权鱼在马上长矛挥动,黎阳便遵令带着汉使营当先陷阵,屯骑营、越骑营紧随而上,两军瞬间绞杀在一起。龟兹人俱是百战老卒,甫一交战,疏勒军便渐落下风,屯骑营、越骑营士卒便纷纷中枪落马。 幸好黎阳的汉使营战力较强,士卒人人争先,疏勒军才没有速败! 正在困难之时,忽然“轰”地一声砲响,东南方向一支人马远袭而来,并快速杀进战阵,原来是勒丘城田寰的八百州兵来了。两方人马相当,混战在一处。就在此时,被捆成一串的赤河城俘虏们挣脱绳索,又从北面动起手来,联军后军虽然两面受攻,但仍勉强与疏勒军战成平手,一时相持不下。 疏勒军主帅权鱼正在焦急之时,忽东北方向一支劲旅骤然钻出丛林,他们如潮水般疾驰而来,呐喊着迅速加入战团。只一个冲锋,便将联军后军阵形冲乱。 一片火红色的战旗,分明是汉使团。田寰的加入,使嘊鼎短时间内已经无法战胜疏勒军,现在又看到班超的汉使团率讨厌的鹫雕营、昆仑屯来了,心里便有点慌神。大阵已被冲垮,联军乱成一团,嘊鼎知道大势已去,再纠缠下去有全军覆没的危险,于是便率先脱离战斗,并鸣金退却,率后军向东北方向溃逃而去。 权鱼命疏勒军屯骑营、越骑营和田寰的八百州兵追杀五十里,便与班超指挥鹫雕营、昆仑屯将赤河城紧紧围了起来。 疏勒军与联军大战之时,尉迟真佗一直站在城头观战。开始时联军后军分明占尽上风,疏勒军死伤无数。可勒丘州兵加入,便打成了混战。接着班超果真又来了,只一个冲锋嘊鼎便乱了阵脚。他都未来得及军州兵出援,联军竟然已经溃败了。 他心里开始发虚,汉使团与疏勒军正在围城,他一身甲服提着弯刀站在城头,勒令州兵守城。 可城头上的州兵们看着城下疏勒军已经击破联军后军,汉使团已经挥军将赤河城包围,于是便一哄而上将尉迟真陀及十几名铁杆麾下给围了起来。尉迟真佗固勇,他连续斩杀了数十州卒,但州兵们、城内的国民们前赴后继,终于将其与十余部下一一剁成肉酱! 州兵们打开城门,迎疏勒军进城。班超、淳于蓟、权鱼、黎阳与陶垆一起进城安民,至此赤河城失而复得。被俘虏的千余青壮吏民和牛羊财物,也尽得生还! 再说北岭城下,辅国侯成大率左骑君都甾的击胡营、右骑君图怫的积射营、盘橐城守卒共二千余人马奔袭而来,北岭州吏民约两千余人自发加入大军,竟然一口气将联军大营与北岭城一齐围了起来。成大未给敌准备时间,跟着便挥动两营发起了强攻。疏勒兵与吏民们早憋着一口恶气,此时便气势磅礴地用四架抛车轰烂大营,激战整整一天,伤亡整整七百余人,终于破营。 黎繁从赤河城已退兵,班超已夺赤河城,联军全无战心,很快不支,便突出大营,顺着天山向北逃去,辅国侯成大则率军将北岭城紧紧围上。 成大并没有攻城,他在等待时机。国相图勒站在城头,望着国民们铺天盖地、赶牲口一般地追杀姑墨、龟兹、尉头联军,不禁仰天长叹。 此时他才真正明白,疏勒国民心向汉已经无法逆转。他此时十分后悔,班超这回是把他图勒给玩进去了。本以为班超已经东返,谁想这混蛋太不厚道,竟然撒了一个弥天大谎骗过了所有人。假如知道班超未走,借他十个胆儿他图勒也不敢叛汉投匈! 但世上没有后悔药,觉得身边不太对劲,原来,北岭州的吏民们已经开城迎接成大进城。图勒是个贵族文官,此时州兵们已经将他身边的随从斩杀干净,但却没有对他下手。他手抓长须,睁开眼,不解地看着州兵们,颥罕连弯刀都未抽出,正抄着手鄙夷地看着他,州兵们一拥而上将他紧紧捆了起来! 至此,一场惊天动地的贵族复辟和两州反叛,仅仅十余天便被汉使团以雷霆手段瓦解。 人在焉耆国的呼衍獗、焉渑闻报,惊得半天未合上嘴。班超竟然敢于抗诏不归,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把焉渑夫人都给骗过去了。汉使团这一手玩得确实太漂亮了,这一回合较量,西域都尉府完败,并完全打乱了他呼衍獗重夺于阗、疏勒国的计划! 班超回到盘橐城,王城举城而动,吏民们狂欢三日,庆祝大捷! 班超重回汉使府,第一件大事便是升堂处置反叛贵族,并震慑众贵族。国王忠带着贵族、百官等跪见汉使并请罪,班超高坐案后,赐国王坐。 等贵族与百官战战兢兢地起身站好,寒菸起身离案,她在堂上面向众贵客,抱着臂怒道,“汉使团东归前,汝等这也不满那也不满,觉得自己能不够,变着法儿与相府对抗。汉使团仅离疏勒国不足两月,尔等便闹出如此一番动静。国民、国兵死伤近千人,田地毁坏数百顷,身在朝堂却不能守护疏勒,汝等可都知罪么,啊?!” 一声娇喝,番辰等贵族腿一软,一齐仓皇地跪地,不敢吱一声。 虽然反的是图勒与丘屠叻,其实这一地贵族多与他们有染,只是见图勒投靠龟兹国,这才站到国王忠一边,与图勒画清界限。他们有罪,但现在还不能打击面太大,寒菸恨恨地断喝道,“带国相图勒、司农监丘屠叻!” 图勒、丘屠叻脖子上戴着铁钳,身穿褐色囚衣,披头散发,被拎了上来。国兵们一人一脚将他们踹跪于地,寒菸鄙夷地道,“图勒,丘屠叻,汝二人还有何话说?” 戴着铁钳的图勒跪在堂中,他费力地向国王忠躬身颔首,沉稳地道,“《垦荒令》将使疏勒成为游民之国,废《垦荒令》虽败,然吾并不悔。只恨尉迟真陀这秃驴,勾连龟兹,引狼入室,坏吾一世清白。罢了,自古成王败寇,今吾愿以一人身死而向国王、向疏勒万民谢罪!” 图勒言毕,班超、淳于蓟、权鱼互相看了一眼,他们感到费解,既有此气节,何故投龟兹? 与图勒比较,丘屠叻就要低级多了,他不住地叩首哀求,“小人知罪,小人为图勒蛊惑,财迷心窍,死有余辜,恳求左相大人饶恕啊……” 曾经不可一世的贵族之首图勒竟然失了气节,还大言不惭。丘屠叻竟然当众哀求免死,连国王忠和众贵族们都不耻地扭开头。 寒菸厉声斥责道,“天下大势,浩浩汤汤。汝等逆天,岂能不亡?!通敌叛国,毁坏国政,致吏民、国兵死亡千余,疏勒国几乎亡国,犹不知悔改,真千刀万剐亦不为过……” 图勒仰面朝天,闭目待死。丘屠叻则以头叩地,声泪俱下。 寒菸不想啰嗦,宣判道,“图勒、丘屠叻犯弥天大罪,诛灭九族!九族之内,男凡车轮以上本应尽斩,现汉使网开一面,只将有罪者尽皆问斩,其余人罚至北岭、赤河两城筑城。同谋者百四十余人,午后一齐问斩。田宅家业收归国有,九族中车轮以下者世为奴仆,族中女尽出为官婢!” 寒菸宣布完判决,图勒一脸死灰,丘屠叻已瘫倒在地,被国兵们拉了下去! 散堂后,众人离去,大堂内却隐隐弥漫着一片骚臭味儿。原来,丘屠叻失禁,屎尿拉了一裤。而国王忠与众贵族战战兢兢,许多人吓尿了,许多坐床上都有一滩水渍。侍婢、小厮们好一顿收拾,才清理干净。 午后未时,盘橐城北朝雾河边、小山之下的刑场之上人山人海,盘橐城内外近万商贾、吏民聚集在这里观刑。汉使团没有到场,权鱼与寒菸也没有到场。刑场由国王忠亲自主持行刑,疏勒国开始清算,并开刀问斩! 清风徐徐,阳光普照。图勒、丘屠叻跪在地上,披头散发,身后还背着长长的木牌,上面分别用汉文隶书和一排用驴唇文写着“叛国罪犯”几字,并被国王忠用朱砂画了叉。他们的身后,门客和族中男子都跪在地上待死。而不远处,则是两人的妻子儿女与族中妇女、儿童黑压压地跪在另一边。 一群乌云一般的乌鸦,飞到河边的树上,叽叽喳喳,等待着大快朵颐、痛快淋漓的那一刻到来! 牛角号呜呜响过,隆隆的鼓声响过,辅国侯成大按国王令,一一宣布图勒、丘屠叻罪状。“开斩!”国王忠一声令下,刽子手举起屠刀,图勒、丘屠叻人头落地。二人族中车轮以上高男性共三百余人,其中有罪者七十余人尽被枭首。图勒、丘屠叻二人门客及同谋者共一百四十余人,也被一一腰斩。 朝雾河边,一时间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高高的木架上,悬挂上了七十余颗血淋淋的人头。曾经抱成团反对《垦荒令》的贵族们战战兢兢,魂飞魄散。商贾和吏民们却鼓乐喧天,载歌载舞,欢庆疏勒国逃过一大劫难! 清算过后,所有人都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谁料想骤然之间又爆发出一场惊天大案。 图勒被正法后,其族中无罪之人尽得赦免死罪,被暂关在城外图勒庄苑中。但当天夜里,位于盘橐城南、赤河南岸边的图勒庄苑却遭到血洗,共有一百五十一名男子、四名妇女被人斩杀,庄苑内血流成河! 黎明之前,班超、淳于蓟、纪蒿、权鱼、寒菸都被惊动,大案让他们惊得目瞪口呆。更让他们惊讶的是,杀人者竟然还是那个救了寒菸的商尉府计史权耜。这混蛋杀人后非但没有逃,甚至还抱着剑坐于大门前,静静等待班超来收拾他! “伤天害理,就地正法!”淳于蓟怒极,喝令将其斩首。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绑架国王 “副使且慢!”权鱼慌忙求情,“此事必有缘由,待本相查实,再斩不迟!” 纪蒿不在,寒菸则替纪蒿为其求情,“副使,过去两月,此子遵义父权大人令一直盯着图勒,或是另有隐情,必与‘三滩河’惨案有关!” “三滩河惨案?”班超和众将诡异。 “对,是三滩河,曾一夜间消失数百人……”寒菸恨恨地道。 三滩河是赤河的一条支流,在离疏勒州首府疏勒城不过百余里的三滩河两岸,数百乌秅国人从高山上迁徙而来,烧滩垦荒,在那里形成五个村落,左相寒菸曾多次亲临鼓励部民垦荒,赠送铁器农具种子等。 淳于蓟咬牙怒视着权鱼、寒菸高声喝道,“擅动私刑,即便有天大理由,彼也得死!” 胡焰很快便审明白了,原来这一百五十五人都是图勒私兵、门客,都跟随图勒犯有谋反大罪,却未被查出来。不可饶恕的是,这些门客曾遵图勒令,在疏勒州封地内,将一个从乌秅国迁徙而来的两个小部族共四百余人,全部在夜晚活埋,夺田地一万七千亩,制造了惨绝人寰的“三滩河”惨案! 左相寒菸等胡焰禀报完案情,便柔声对班超和淳于蓟道,“大使,副使,此子是大才。吾与商尉之所以未用之,是去年彼曾在商道上一次斩杀二十余被俘惯匪,戾气太重。故而商尉令其在商尉府计官署为计史,系磨其性也!” 淳于蓟气得脸煞白,班超其实心里已经想赦免此人了,但还是大怒,隔空对纪蒿发泄不满,“汝就惯吧,汝商尉府莫不要成为法外之地,便养着一群如此妄为之人……” 寒菸笑着打断道,“这是干吗,要杀便杀,舍不得杀便不杀,别扯远了!等商尉大人来了,大使再当面说此话不迟!” 这话噎得班超无言,他气得返身便回盘橐城去了。杀人狂徒权耜自然又免了一死,被寒菸关了起来,等商尉来了处理。 其实,这本来就是有功,权耜原本可以先禀报权鱼以后再动刑,但他怕这些人畏罪潜逃,便擅动私刑。当然,纪蒿从于阗国赶回盘橐城后,也没有轻饶这个狂人,她命秅娃儿执鞭,当众抽了一顿鞭子了事! 清算过后,刚遭遇大难的疏勒国迅速安定下来。恢复生产是权鱼与寒菸的事,畅通商道是商尉纪蒿的事儿,根本不用班超、淳于蓟操心。纪蒿已经带着商尉府迁回了疏勒国的桢中城,而她自己则带着蠕蠕来了盘橐城。 大都尉黎弇已亡,班超本来已经下令由黎阳领军,可国王忠又令番辰为大都尉领疏勒军,于是疏勒国新军由何人领军竟然成了一个问题。 这次疏勒事变,贵族中多人蠢蠢欲动,身为大都尉的番辰却没有火上浇油,守住了气节。但是,掌控疏勒军五营事关重大,班超无论如何是不能让番辰染指的。再说,领新军屯骑营的左将苏矸、领越骑营的右将山溥茯、掌击胡营的右骑君都甾、掌积射营的左骑君图怫,领汉使营的少年大将黎阳,五人都是悍将,且战功等身,番辰也根本节制不动。 班超与淳于蓟带着众将经过几天慎密帐议,这天便正式拜黎阳为疏勒国大都尉。汉使团不论资历,择能者而用之,黎阳也以自己的战功深得众望。自此在大都尉黎弇身亡数月之后,年不到二十岁的少年英雄黎阳,便正式挑起了节制疏勒军的重任! 拜将当日,黎母带着一对儿女,来到大儿子黎弇坟前,烧了符大哭了一场。 自汉使团下疏勒国并成立汉使营时起,两年来,淳于蓟作为汉使营名义上的主将从来没有领过汉使营。而黎弇是疏勒军大都尉,汉使营一直由身为副将的少年将领黎阳领军,无数次血腥的征战,汉使营渐渐成为一支劲旅。而黎阳也与汉使营一起成长,并成为疏勒军的领军人物。 黎阳被班超高台拜将的时候,疏勒军众将无人不服。但拜将当天,身为疏勒都尉的番辰回到他在乌即城封地内将自己灌得大醉。醉卧醒来,为防止自己醉卧时说出不利的话儿来,他醒来后将给自己侍寝的四名胡姬一齐斩杀! 图勒这次政变失败,最倒霉其实还不是图勒,而是尉头国王樚律。 高台拜将后不久,田虑的前军小队便羁押着尉头国国王樚律、王妃,又于夜晚悄然进入盘橐城北大营,胡焰和权鱼正在这里等着他。 原来,尉迟千按照班超令率于阗国鹫雕营驻防在北岭城。而从北岭州最北端的高山绿洲盆地(注:即今哈拉峻乡所在高山绿洲)出发,顺着尉头水(注:即今托什干河)峡谷上山(注:南天山),距离不足三百里便到了尉头国王治所在的尉头谷(注:即今托什干河中游以南,哈拉奇乡一带)。 鹫雕营战力超群,尉头国在王治国兵不过千人,汉大使摆出这一架势,吓坏了尉头国各部吏民。尉头城被破,左将鸪律麾下六百国兵和官吏被杀,樚律知道班超不会饶了他,吓得带着王妃躲进山中,但胡焰和权鱼却派出汉使团田虑的前军小队,翻越高山进入尉头谷,又在高山冰雪峡谷中找到了国王樚律。 樚律没敢逃到温宿国,不战而擅自逃离尉头国,西域都尉呼衍獗会要了他的命。他带着王妃与数十亲兵顺着天山河谷(注:即今琼乌散库什河谷),悄然躲藏进了茫茫雪山。这条河谷本来是他的夏季避暑营地,田虑带着甘英、刘奕仁等将,在一个晚上袭破了他的营地,五十余名士卒全部被血腥斩杀,樚律与王妃被活捉了。 田虑没有亏待樚律夫妇,一路上一直以诸侯礼待之。但樚律一直战战兢兢,以为此行必死。王弟与六百国兵被杀,尉头城破,连尉头置的啬夫与驿卒都一个未活下来,班超这回肯定是恼了,大开杀戒,小小的尉头国肯定要灭国了,按自己罪行怕是要被汉使五马分尸! 但胡焰和权鱼却礼遇了他,当天夜里即摆宴为他夫妇压惊。樚律和王妃进入中军大帐,迎接他的是一个耳朵断成两截、脸如沙岩般粗糙的粗陋汉人,和一个一脸蜷须、身材胖大的栗弋人,当田虑介绍这是汉使团的大人物胡焰和权鱼时,樚律吓得腿一哆嗦便差点跪下。 于是,一场不对等的外交谈判正式开始。 三天后,班超和淳于蓟也是在夜间悄然进入城北大营。他在中军大帐内静待樚律,可樚律却非要令王妃把自己捆绑起来,还披散着头发,赤着上身,背上一捆荆棘,进入大帐便膝行至班超案前,跪地稽首请罪。 “罪人樚律进见汉使,愿大汉皇帝长乐未央!” 班超看着堂下这个五十余岁的男子,他的腰身已经发福,费力地叩着头,额头上已经渗出了血。班超不想理他,淳于蓟说道,“樚律,汝知罪么?” 樚律痛哭流涕地道,“小人知罪,听凭大使发落。小人恳求大使饶恕国中吏民,事皆小人一人所为也。” 淳于蓟又道,“汝既知罪,可知所犯何罪,当用何刑?” “小人贪恋赤河绿洲,与反贼图勒、尉迟真佗结盟,帮助呼衍獗图谋疏勒国。按小人之罪,斩首、车裂皆不为过!”樚律似悲痛欲绝一般。 班超这才说话,“国王请起,请更衣入坐!” 樚律这才被带下,重新更衣入坐。虽然尉头国太小,不过数千人,如一个西域大部族而已,但班超仍然令其东向坐,以诸侯礼待之,并举茶道为其压惊。 胡焰、权鱼与樚律夫妇在城北大营呆了三天,樚律已决心永远归附大汉,做汉使斥侯,但表面上仍忠于姑墨国、龟兹国。并同意由汉使团商尉府在尉头谷与尉头城分别设立地下货栈,再以尉头国名义在温宿国、姑墨国、龟兹国建立货栈。由商尉府出资,由尉头国王宫负责操作,每年最少要沽进姑墨国二十万石优质稻米,再由疏勒国商队分期分批偷运进疏勒国! 权鱼还撂下狠话,“需有言在先,斥侯如暴露、受害,倘若与尉头有关,今日能捕国王,明日便能屠其国、灭其种!” 这番话,让樚律与王妃魂飞魄散! 对北匈奴西域都尉府而言,这无异于釜底抽薪。对樚律和尉头国王室而言,则风险极大,但樚律深思二天后,还是答应了胡焰和权鱼的要求。 樚律答应了汉使团的条件,心里也在阵阵心惊、发凉。班超是在利用各个国家、部族、商队、僧侣和吏民,所有能够利用的力量,都被利用起来,向北道诸国不遗余力地渗透、侵蚀。试问,如此玩法,假以时日,呼衍獗焉有不败之理?他需要给尉头吏民、也给他自己留一条后路! 此刻,樚律庆幸田虑将他从数百里外抓来,总比在冰雪峡谷内弄死他强多了。他与王妃饮着汉朝楚地的盐茶,淳于蓟虽然凶神恶煞,令他生畏,但班超待其则如自己人,双方相谈甚欢。 或许由于心里有苦衷,或许是演戏,现在他表面上已经投了汉使团,便故意对班超感喟吐苦水,似忿然不平,“大使进图北道,何故尽拈软骨头捏。下辈如能重来,吾再也不做小国之君!”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汉廷震怒 众人忍不住笑,权鱼道,“国家相争,远交近攻,先易后难。小国不知大义,是自作死尔。想想看,软骨头捏光了,最后剩下龟兹、焉耆两块孤骨兀立,再硬岂不要也成软骨头?” 小国寡王,如何能知谋略之妙,樚律又道,“小人已归大汉,此生定效命鞍前马后,此志不渝。然心里仍觉有愧于呼衍都尉,都尉待小人不薄,于吾而言,暗投汉使,实则对都尉大不义啊!” “国王错矣!” 班超情知小国难为,尉头国本与北匈奴同种,因此亲自为樚律续上茶水,直言驳斥道,“人之信者,仁义道德也,无信无义无德为本则无以为人。国之信者,逐利而避害也,凡事不以利重则无以为国。一人操守与一国准则,不能混淆。今天道昭昭,汉取西域灭匈奴,使天下无重赋瑶役,使各国安居乐业,此乃煌煌大义,为王者不可不察也!” 送樚律夫妇二人悄然归国后,淳于蓟颇感不快,“山野荒蛮小国之主,妄谈信义,惯于在大国间骑墙、游离。放其归尉头,如纵虎入山,派商尉府斥侯进北道,应慎重一些!” 班超无奈道,“尉头乃北匈奴种,夺其心非为易事,算一次警告、分化罢。兀然放心,借他几个胆子,斥侯亦不会有危险。樚律山野枭雄,吾已有言在先,如敢害吾斥侯,他日必诛其族、屠其国、灭其种!” 阴历十月初,汉使夫人纪蒿才带着商尉府和辎重营,从于阗国西城风尘仆仆地徙至疏勒国王治盘橐城。她与权鱼、胡焰会商后,正式派出几支商队,开辟敌后战线。这些精选的斥侯随商队逐一进入尉头谷、姑墨国、尉头城,设立地下货栈,建立斥侯据点,开始长期潜伏! 而龟兹国和焉耆国这两个北道的核心国家,权鱼可谓经营多年。当年在太华山跟随班超受训的胡人女卒芨羊和沮正,已经分别在两国生根发芽,混得风生水起,成为汉使团在龟兹、焉耆的核心斥侯。 至此,班超一招瞒天过海,借汉使团受诏东归的契机,化腐朽为神奇,既令疏勒国贵族中的反叛势力暴露无遗,又借势完成了在北道诸国的战略布局! …… 汉使团抗诏不归,使远在万里之遥的汉都雒阳城,正孕育一场暴风雨! 阴历九月二十七日晚上二更,北风渐寒。汉宫北宫寝殿章德殿的御书房内,三公与尚书台众官已经按令退出歇息,刘炟自己也伸了个懒腰,正要抬脚往寿安殿宋贵人处歇息,忽见宫女连珠手里端着一个紫色檀木盘子,盘中是一玉碗雪莲子肉羹,款款进入房间。她将盖子揭开倚着碗呈上,嘴里说道,“陛下,陈夫人请陛下早些歇息!” 连珠所说的陈夫人是陈氏,原是太子宫中的一个宫女。永平十三年申贵人进宫前,那时年幼的刘炟情窦初开,跃跃欲试,便在一天晚上难眠时临幸了陈氏。陈氏虽然比刘炟大了好几岁,但也是初经人事,两个人便胡乱成了事。 第二天,马后便令夕照将陈氏从太子宫叫到长秋宫,见陈氏长相娇好,温柔敦厚,心里大喜,便令其做了采女。夕照则将陈氏教导了一番,又放归承光殿。从此,陈氏便得夜夜侍寝。但一直到申贵人进宫那一年,太子宫中二十余名宫娥,仅有陈氏、李氏有孕,并先后被封为美人,不久便生下了刘伉、刘全两位皇子。 刘炟登基后,陈氏、李氏因已生了皇子便被封了美人。但永巷中、掖庭内美人成堆,刘炟独宠大宋贵人宋萱,再没有临幸过陈氏、李氏。此时连珠抄手先静立一边,分明是期盼皇帝能到刘美人所居的安昌殿中歇息。刘炟先搓搓手,才端起脂玉碗,正要喝,忽然扭头问道,“伉儿还好么?” 立冬已经过去四天,今年雒阳城冬季寒冷天气似乎来得早了点,此时室内清冷。见刘炟搓搓手,侍立一旁的权倌赶紧向铜火盆内放了几块炭,蓝色的火苗便摇摆起来。只听连珠答道,“回禀陛下,好着呢,只是皇子想念陛下得很!” 刘炟喝完了羹,心里装着糊涂,偷瞄了一眼这个聪明伶俐的小丫头,此时他正需要一个聪慧可人的贴身婢女呢。只见她年仅十四五岁,一身藏绿色襦裙,头上两柄梳子固定着双丫髻,颇有情趣。精致秀美的小脸蛋,如雨后一朵清新生涩的新荷儿别有一番韵味,心里不禁颤动了一下。 其实,自申贵人进宫起,刘炟虽然少年风流,已极少有宫婢能令他看上眼。宋贵人一对姊妹花进宫后,他连申贵人处都去得少了。此时或许文人气质深厚的刘炟触景生情,想起了章德殿后的御龙池中那临风摇曳的株株青荷,心里不禁蠢蠢欲动起来。 见皇帝根本连刘美人是否安好都不屑问一声,连珠失望地收拾起玉碗端着木盘正要离去,小手却被人家抓住了。“皇上……”连珠心里慌张,手一松,盘子差点失手,一边正在收拾奏章的老太监权倌赶紧接了过去,递给门外的小太监们。 刘炟微笑着看着她,右手轻抚可爱的双丫髻,便已将她拥入怀中。连珠头轰地一声,脑袋瞬间一片空白,在此之前她连想都没有想过,自己一个下人会被皇帝临幸。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她的小脸烧得连脖梗子都烫人,便认命地闭上了眼睛,让人家牵着小手进了寝宫。 近侍太监权倌赶紧亲自关上宫门,令女御长(注:后宫女官名,负责记录皇帝宫闱起居及燕亵之事,到唐朝后改称为彤史)用彤管朱毫将这一切记入彤史。 夜深了,更漏已三更之后。寝宫内也终于安静下来,刘炟搂着不堪重伐、娇弱无力的玉人昏昏欲睡,就在此时,帘外响起了老太监权倌小心翼翼的声音,“皇上,西域六百里加急……” “西域?”刘炟硌顿一下惊醒了,双目如铅,却震惊地抬起上身。 这一段时间来,赈灾已经让他身心俱瘁,西域的事好不容易有了点眉目得已暂且搁下,这会儿这又是出了什么事儿?他已经谋算好了,等国内灾情稍定,等朝野腾出手儿来,便再与北单于来一番生死较量,角逐漠北,报西域汉军失败一箭之仇! 连珠已经醒来了,破瓜之痛令她几乎起不了身,但还是挣扎着起来赶紧帮刘炟披上衣裳。刘炟摇摇欲坠、歪歪扭扭地扶着连珠走出寝宫,走到御书房内。夜晚清冷,两人哆嗦着,但书房内火盆中炭已挑旺,明烛高悬,博山香炉内幽香缕缕,权倌已经展开简册摊于案头。 原来正是出使西域的班超来的急奏,刘炟心里有了一股不祥的恐惧感,他脑袋一阵晕眩,恐惧地闭上了双目。 西域北线已经尽失,只有南线的班超汉使团三十余人仍孤处万里之遥的葱岭之下,受到匈奴人、龟兹人、焉耆、姑墨人围攻,刘炟心忧着将士们,难道班超来不及撤回了?疏勒国距雒阳万里啊,倘若班超受攻,他便要不得不再派大军前往救援。可国内大旱连连,真是雪上加霜,这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陛下?” “皇上?” 权倌与连珠都惊叫出声,刘炟脸色腊黄,仓皇睁开眼,长吸一口气努力平静一下,只见奏章上面写道: “陛下,臣遵令东归,疏勒国吏民阻断道路,疏勒都尉自尽身亡,欲逼吾使团留疏勒。从疏勒至于阗,各国吏民塞雍商路,哭声被野。臣挪至于阗,君臣吏民紧抱马腿,皆哭言‘汉使东归,于阗人诚失翁母也!’多国数万吏民,蚁集于西城,哀声恸天,阻绝归路,其情惨淡。” “见臣东归至于阗,疏勒贵族即反,两城投龟兹,吏民死千人。倘若臣归,西域各国必复投北匈奴,自此汉将永失西土矣。西域一失,则河西从此动荡。河西动荡,则大汉边塞将再无宁日。陛下,西域民心可用,臣不得已,将复返疏勒,借南道各国军心民气,为朝廷拓西域佑河西永宁边塞,恳请陛下恩准……” “啪!”刘炟狂怒不已,挥袖将简册扫落案下,嘴中怒吼道,“匹夫之勇,坏吾大事!” “皇上?”权倌大惊,赶紧躬身跪于地上。 “抗诏不归,流连西土,坏吾大事,坏吾大计啊,莫非非得逼朕再派兵万里施救邪?!”刘炟欲哭无泪,怒骂毕,又忿然站起身来,在御书房内来来回回地走了几圈。忽然转身问权倌道,“是何时辰?” 权倌震惊地看着他从小看着长大的皇帝,在他的心目中,刘炟从小便温仁尔雅,极少发脾气,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大儒刘炟如此暴怒。闻皇帝问,他便赶紧看一眼刻漏(注:漏壶式水钟,汉代计时器)道,“回禀皇上,子时二刻!” 刘炟断喝一声道,“来人!” 在尚书台当值的尚书陈宇送来奏章后,便一直等在御书房外,此时闻令便赶紧进来道,“臣在!” 刘炟本想传三公与大鸿胪窦固连夜堂议,可想想夜已很深了,实在不忍令四位老臣夤夜进宫,便又摆摆手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罢了!彼要自作死,天亦无奈,吾急何用哉……” 言毕,便拂袖怒气冲冲地出了雕花朱门,径直返回寝宫去了。 陈宇只得返回尚书台,可连珠却愣了。圣上大怒之时,她进也不敢,退也不敢,她让皇帝的暴怒吓坏了,便抱着双膝可怜巴巴、战战兢兢地蹲到御案侧颤抖着。权倌慈祥地看一眼这个楚楚可怜的小丫头,便拍拍她的肩胛,抬手指了指寝宫。连珠感激地点点头,这才鼓起勇气,一个人慢慢走出御书房,进入寝宫。 第二天并非大、小朝会的日子,天刚蒙蒙亮,侍中骑都尉孙堪和尚书令郑弘早早便来到宣明殿小朝堂。可刘炟已经来了,正在对夜里当值的尚书徐防、陈宇口授诏书,严令汉使节班超迅速率团归国,“……国中大旱,春荒将至,国家不能两面开战。着令使节接诏后,迅速东归敦煌,勿得迟误!” 书完诏,刘炟看了一遍,又让众臣传阅一遍。见众人无异议,尚书陈宇便亲驰城南都亭驿。两路驿吏则以八百里加急速度,急驰西去! …… 冬日已至,小西甫青荷凋零,下西洛一片忙碌。 朝食后,小厮驾车,班固一身青袍,头戴进贤冠,在下西洛众人问候声中,乘车进宫至兰台当值。 咋日是休沐日,班固从南宫的兰台回家歇息。他带回的消息是弟班超即将归国,这令一家人十分兴奋。哺食时连老夫人都多饮了几杯。三位大人身体都有恙,也都精神了些。班固夫人雁旋和大姊班平已经张罗着要请杂耍班、宴亲朋呢,班超屋内的两个夫人和侍妾婢女们、儿女们更是高兴得一晚未睡踏实。 家主已到于阗,虽然他们无人知道于阗在哪,但众人扳着指头憧憬着班超归来的日子。 班固上朝后,雁旋和邓尧、冯菟、班昭、班平几人刚陪老夫人、师母说了一回闲话,窦府的一个门客便匆匆忙忙地赶了来。原来,是涅阳长公主刘中礼给邓尧派来的信使。众人均感诡异,这太有点不同寻常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再度抗诏 班府众妇都吓坏了,刘中礼专门来函,必是班超出了变故。 邓尧先赏了小厮令其归去,展开帛书一看,果然见上面写着,“仲升抗不归,已重返疏勒。皇上夜来暴怒,孟坚嘱吾转告老夫人,‘无视风雨,饮食自安。最迟一月,仲升必有报安信来!’这段时间,勿要走动,静待风雨过去!” 邓尧愣了一下,反射性地将缣书叠好藏匿进长袖中。 可众人都望着她呢,她只好又将缣书取了出来,一时不知如何说好。她的不寻常的举动,已经引起众人的不安。师母夜玉问道,“公主信中何事?” “阿母、师母……”邓尧斟酌着言辞,“两位大人不要着急,公主嘱吾……转告两位大人,西域定能转危为安,最迟一月,仲升必有报安信来!” 雁旋松了一口气,伸手“啪”地一声,便在邓尧的肥臀上来了一掌,“吓死吾了,吾以为出了急事。公主也多事,这道理谁不懂啊……不对……”说了一半,她圆睁双目,将缣书抢来一看,顿时腿一软,便要倒下去的样子。 “夫人……”金杏、小宛等赶紧将其扶住。 “汝二人究竟搞什么鬼?”夜玉不满地叱道。 邓尧只好强作笑颜,面向老夫人禀报道,“阿母、师母,千万不要着急啊,吾全说罢,仲升抗诏不归,夜间皇上雷霆大怒。孟孙叔嘱咐,‘无视风雨,饮食自安。最迟一月,仲升必有报安信来!’” 她言毕,府上众人花容失色,小宛、芙蓉已经嘤嘤饮泣。西域形势越来越坏,都护与已校尉及数千汉军已殉国,皇上撤回使团的诏令下发后,一家人都在焦急地等待着消息,可等来等去,等到的却是班超抗诏不归的坏消息! 远征将领抗诏不遵,即便事办好了,皇帝也可能追责令其下狱死,事办坏了更是诛灭九族的大罪,非同小可。但自前汉以来,严刑峻法的大汉朝廷惟有对西域汉军、使西域的汉使节网开一面,抗诏、甚至矫诏者众,只要最后于国有利,一般不会受罚,相反反多被重赏。 可毕竟是抗诏啊,堂上死一般的寂静,姊姊班平、侍婢小宛、绿荷、慕容越等人已经愁云惨雾,花容失色,一个个嘤嘤啜泣出声。班昭叱道,“‘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二兄敢抗诏不归,定然是南道各国能守。既然能为大汉守住南道各国,皇上届时定不会怪罪,汝众人便不准再哭丧!” 老夫人闻言,也叹一口气道,“昭儿所言有理。便按孟孙话办,关上府门,勿擅走动。无视风雨,饮食自安!” 下西洛的商户和街坊惊讶地发现,辉煌的班府门楼下大门隆隆关上,只有两侧的小门偶尔有人进出忙碌。自窦固第一次北征后开始,班府门前便车水马龙,访客络绎不绝。可自关闭府门、闭门谢客起,已经成为雒阳城繁华商圈的下西洛仿佛一下子冷清了起来。 班超抗诏不遵,朝廷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太傅赵熹与三公、大鸿胪窦固、御史中丞薛池、司隶校尉华松等一众重臣都缄口不言。第五伦、马防、马武、杨终、刘莱、孙喆等数十位文武大臣和国内数名郡国太守、国相,都纷纷参班超抗诏不归之罪。年轻的皇帝刘炟恼怒地再度下诏,都亭驿派出快马,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急驰凉州与西域,再次勒令班超迅速归国! 已经进入冬季,北风渐冷,京城雒阳乌云压城,山雨欲来。此时的班府已成瞩目的文武世族,京城瞩目,一场急风骤雨似乎已经箭在弦上。但班府闭门谢客了,已将荣辱纷扰远远地关在门外! …… 汉章帝建初一年(公元76年)阴历十一月,无屠置啬夫发泰派出两路驿吏,于傍晚时分,将敦煌郡太守赵统驰送来的皇帝诏书送到疏勒国盘橐城。 此时的汉使府内,班超、淳于蓟正与中军众将已经堂议整整一天。他们在丹蝶苑正堂上围着大沙盘,紧张筹划重整疏勒国各州城防,防范北道诸国再度南犯。赤河城、北岭城遭遇浩劫,满目疮痍。 驿吏到来,胡焰剥开泥封,从锦匣内取出宫缣呈给班超。班超只看了一眼,便递与淳于蓟和众将传阅。 “北道已陷,虏势嚣张。使团违令西进,孤悬葱岭,朕心区区难安。今国中大旱,春荒将至,国家不能两面开战。着令使节接诏后,迅速东归敦煌,勿得迟误!” 这份诏书分明是皇上亲自口授,言词严厉中带着关爱、忧虑和恳切,同时也留余地,强调必须归国,这令班超不得不重视。众将都震惊地看着班超,蒙榆回身端起案上耳杯,咕咚一口饮尽其中酒,又咚地掷回案上,瓮声瓮气地怒道,“归国归国,归个鸟!” 诏书又传回班超手中,他手扶沙盘边框,目光盯着沙盘上的龟兹国,陷入沉思。 权鱼、寒菸、黎阳闻朝廷又有诏来,都紧张地进入中军大堂。夫人纪蒿跟着急匆匆走到他身边,脸上神色紧张,却努力柔声道,“大使,斥侯禀报,木都再入延城!” “什么时间?” “十月末!木都传呼衍王令,限呼衍獗年底前夺疏勒国!” 木都是北匈奴南呼衍部幕师、万骑长,是呼衍王主要幕僚,此人赶赴龟兹国王治延城,意味着刚遭受破坏的疏勒国又一场大战已经不远,厅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班超震惊地看着面带焦虑的纪蒿,此时他已顾不上再思考如何回应朝廷,便默默地将诏书交给侍婢忆春收起,束之高阁。 班超迅速调整部署,急调尉迟千的鹫雕营穿越大沙漠东进,进入于阗国鹫巢要塞(注:麻扎塔格山古戊堡,故址在今墨玉县喀瓦克乡红白山顶)驻守。又令吴英、锦娘率昆仑屯驻守疏勒国赤河城,命黎阳率汉使营屯无屠国的无屠城(注:即今叶盖提县),于阗国、疏勒国各营兵则抓紧整训,准备大战! “大使,皇上诏书,末将该如何回?”胡焰忧虑地问。 班超回到自己案后坐下,沉吟半晌无语。夫人纪蒿也走了过来,当着众将便坐在他身边,小鸟依人一般。夫人可是堂堂的商尉,位高权重,又母仪西域,这是极其少见的一幕。众将也都神色凝重地回自己案后坐下,堂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光线已经暗淡,亿春带着众婢女一一点上灯,并将火盆内炭火挑旺后,便又静静地退到一边。 良久,梁宝麟打破寂静,“大使,末将以为应再上疏,禀明不归理由……” 田虑、华涂和梁宝麟三位领军军侯,可都是正宗的汉军军侯、食俸六百石的在册将领,二次抗诏,非同小可。他们虽然不是主将,但使团连理由都不说清,便强行抗诏,他们的军中前程自然也会就此了结。 “哼!”淳于蓟咬牙怒哼一声。 蒙榆豹眼怒视着梁宝麟,高声呛道,“鸟!理由?理他个鸟,将在外,无法回便不回!” 在淳于蓟和蒙榆的淫威面前,三位领军军侯虽未争辩,但并没服气。权鱼、胡焰、肖初月、周令几将,自然是支持抗诏不归,室内气氛一时充满了火药味。 淳于蓟知道班超做出这一决断需要承担的压力,毕竟身为军司马,汉廷从来畅所欲言,公然抗诏,朝内言官们不会饶过班超。倘若圣上恼怒,整个班氏一族或都会有血光之灾,万劫不复! 但淳于蓟不能允许班超在压力面前动摇,他可是由戴罪之身受赦为庶人,班超一旦归国,他淳于蓟充其量也就在河西当一个默默无闻的军侯。因此,他冷若冰霜地对胡焰道,“传令众刑卒,勿再议归否。当追随司马,披肝沥胆,为国尽忠!” 胡焰看一眼班超,又看一眼三位军侯,并未出声领命。 夫人纪蒿轻轻地抱着他的右胳膊,未置一言却似有千言万语。耳听着淳于蓟和蒙榆的话,班超心里无奈苦笑。麾下尽是刑卒,淳于蓟、蒙榆和三位军侯心思,他十分清楚。 于是,他看着众将道,“自于阗国重返疏勒国,已然抗诏。此时归与不归,抗诏之罪俱已在案。吾为使节,咎在吾一人,与众将无关。大丈夫生于世,当顶天立地。能得从军报国,乃吾辈运气也。玉龙(注:梁宝麟字玉龙)所言有理,超已决意不归,但将上疏陈述理由,力求圣上恩准。众将如有愿东行者,正好可以将西域军情,详报圣上!” 其实,包括三位军侯在内,众将虽然战战兢兢,但没人愿意放弃疏勒国,东归敦煌。 班超写好奏章和给敦煌太守赵统的专函,胡焰将其一一打上泥封,盖上使节关防,却无一将领愿意东行。于是,胡焰只得令鄯善国译官丘庶专门派出可靠信使,急驰敦煌郡。班超在给赵统的函中,将汉使团回师疏勒国并已经重新夺取疏勒国的消息通报敦煌郡太守赵统,并再一次详述了使团不能遵帝令归国的理由。 待丘庶走出葱岭堂,班超对胡焰道,“派出密使,速通报林曾、尉迟广德、佗广伽、霜刺、歙渠,令各国、各部、各城,预防最严峻局面到来!” …… 阴历十一月初,汉都雒阳北宫。 刘炟下诏令汉军从西域全线撤军后,迅速对河西汉军进行了令人眼花缭乱的调整布局,以断绝河西各郡对西域汉军可能的帮助。西域汉使素有抗诏传统,他不得不预有防备,从而逼迫班超使团不得不尽快东归。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背后一刀 河西与西域藕断丝连,打断骨头连着筋,刘炟釜底抽薪,连下狠手。 他下诏将原敦煌太守王遵徙青州掖国(注:即今山东掖县)任国相,中郎将郑众调武威郡任太守。取消征西将军府,调征西将军耿秉到塞北边陲任度辽将军,负责监护南匈奴、鲜卑与乌桓,帮助鲜卑、乌桓从左地发起对北匈奴的侵扰。 敦煌郡太守要负责监护西域,位置太过重要,一般二千石官员干不了。刘炟与三公仔细斟酌,颇费踟躇,经密商数日后,太尉府连着举荐两人,刘炟最终下诏令一直在军中、战功卓著的汉军越骑校尉、温仁敦厚的老将赵统,出任敦煌郡太守。 赵统循规蹈矩,身经百战,从士卒一步一步干到校尉,断然不会对朝廷阳奉阴违,与班超勾三搭四。 其实,太尉府最初是举荐汉军骑都尉刘莱任敦煌太守。这个宗室子弟是窦固麾下著名战将,永平年代,曾与孙喆、波绍、庄曾等将多次联名参过班超,无疑是敦煌太守最佳人选。可此时刘莱出征在外,太尉府只得退而求其次,举荐赵统为郡守。 早在去年九月,永昌郡哀牢王类牢公然举起反旗背叛朝廷,类牢攻殁、斩杀太守和县令后,挥叛军万余人兵临巂(注:读guī)唐城(注:即今云南永平西,古郡名)下。永昌太守王寻不敌,弃城逃奔楪(注:读dié)榆城(注:即今云南大理北),巂唐城失陷。类牢又率三千余叛军乘胜进军博南城(注:即今云南永平南),其声势越闹越大。 到今年二月份,武陵郡溇(注:读lóu)中城(注:即今湖南常德市)蛮民陈从又聚众举起反旗,叛军围困零阳城(注:即今湖南慈利)月余,久攻不下。类牢与陈从南北呼应,在永昌郡、武陵郡焚烧民房,屠杀官吏生民,一时间西南夷各郡国震荡,报警驿报如雪片般飞来京师。 刘炟在西域风波稍平之时,便拜刘莱为骑都尉,率北大营重骑营、越骑营二营共约五千骑,并发越隽郡、益州郡、永昌郡夷兵四千人,共同进讨蛮界。可刘莱率军进入永昌郡后,由于北方兵水土不服,一度打得十分艰苦。 南方气温高,水网密布,空气湿润,又兼山势连绵,丛林茂密,瘴气氛氲,汉军北营士卒以北方人居多,多生怪病。而叛蛮均当地山民,熟悉地利,亦民亦匪,或聚或散,让刘莱无处着力,一筹莫展。 可刘莱毕竟跟随窦固征战多年,且是第二次征讨西南夷,战场经验丰富。他迅速改变套路,招募当地彪悍山民从军,并组织十余支强悍小股骑队,进入大军行动不便的深山密林,将寻找、羁捕夷酋类牢作为主要目标。各支骑队依托当地蛮民,历经数月苦战,终于在博南城发现了类牢踪迹。 邪龙县昆明夷世子卤承自幼习武,正直仗义,在邪龙一带颇负威名,他助县令文番守护邪龙,使类牢、陈从数度进攻邪龙县,均以失败告终。刘莱及时将卤承及手下二百五十余好汉募入军中,成立邪龙曲,由卤承出任汉军邪龙曲军侯,食俸六百石,专司追踪类牢、陈从。所谓一物犯一物,类牢四处逃窜,逃到博南城时终被卤承手下斥侯发现,刘莱便迅速挥军包围博南城。 城破之后,类牢被俘,刘莱将其枭首并传首于雒阳。类牢一亡,陈从反兵很快也破灭了,刘莱将类牢、陈从诛灭九族。南方稍平,刘莱向朝廷报捷,因军侯卤承功大,刘炟封赏卤承为破虏傍邑侯,并赐帛万匹,钱千万。 敦煌郡太守赵统接到班超的信和给朝廷的奏章时,耿秉已经离开河西。赵统不敢耽搁,迅速派出驿吏将班超的奏章急呈朝廷。 按照耿秉临行时的隐秘安排,赵统又急令在敦煌屯田的徐干部、在伊循屯田的和恭部做好准备,随时准备进入西域策应班超。又下令驻扎在星碛山之孙彪、楚良部之镇北屯骑营,加强对伊吾庐驿联,并对白山南山口放出警戒,协助伊吾都尉歙渠防守伊吾庐! 耿秉离开酒泉至塞北任度辽将军前,已经预料到局势将要发生的变化,他曾带着刚履新敦煌的赵统专程上了一趟星碛山(注:即今猩猩峡)。 限于帝令,耿秉不得进入西域一步,当时他与赵统站在星啧山的山巅,指着西边乌茫茫的大漠道,“吾虽离开河西,仍有一事需太守谨慎处置!” 赵统年长于耿秉,但长期在窦固麾下征战,耿秉一直是窦固副帅,故而赵统对征西将军耿秉极其敬重,他躬身道,“请将军明示,统定缜密处置,断然不辱使命!” 耿秉道,“新皇甫立,国内灾事频仍,南蛮又持续反叛,皇上不得不暂罢西域。然罢西域容易,汉军再欲重来则难于上青天!汝既为郡守,便需担起居中调度之责。班超孤悬葱岭,强敌环伺,时有倾覆之危。伊吾庐虽孤处山南,然只要伊吾庐在汉军手中,南呼衍部便不敢举族南下!” 赵统是战将,焉能不知耿秉意图,“统明白将军之意。吾即令徐干之别部,移防星碛山。再令河昌城(注:玉门前以北疏勒河畔,汉军粮秣器械战略仓库)全力襄助二营,人马皆披重甲。徙敦煌郡之弛刑徒,需先补二营,以令二营能坚守伊吾拒北虏万骑于南山口!” 耿秉这才长舒一口气,他降贵纡尊,转身抱拳躬身长揖道,“秉已徙度辽将军营,塞北、西域相隔万里,恨鞭长莫及。拜托将军了,先帝与窦融老大人、窦固将军百年之谋,汉军灭匈奴百年大计,全赖于将军一身!” 耿秉以征西将军、度辽将军、汉军副将之尊,行如此大礼,令赵统惊出一身冷汗。他惴惴不安,诚惶诚恐,赶紧还礼道,“末将是庸人,愧不敢当。不过将军请放心,如伊吾有失,统愿提头来见将军!” …… 冬季的盘橐城,北风嘶鸣,寒冷萧索,雪花在黄土夯筑成的街巷间飞旋。 正所谓屋漏偏遭连夜雨,顶着“抗诏不归”罪名的汉使团又突然接到商尉府护商队主将旋耶扎罗从桢中城(注:即今阿克陶县)驰报来的警讯: “蒲犁谷(注:即今塔什库尔干自治县)受袭城破,萨莫克兵败身亡,悬度营、蒲犁国伤亡惨重。葱岭峡谷商道(注:即今与阿富汗国交界处的瓦罕走廊)已断,护商队正紧急驰援!” 商道是汉使团的命脉,蒲犁谷受袭,这是击中了汉使团命门。护商队主将旋耶扎罗在驰报警讯的同时,已经飞兵驰援! 木都正逼呼衍獗大军南下,现在葱岭商道又被袭,班超第一感觉便是这极可能是北匈奴西域都尉府与大月氏合谋,在汉使团背后捅了致命一刀! 很快,进入蒲犁谷后的旋耶扎罗便派出信使,再度传回警讯,“与昆兰合兵,已夺回蒲犁谷,剿杀匪众数百。匪酋化名雪豹,已匿雪峰峡谷,仍扼断商道。已查明,匪酋雪豹者实汉人反贼张望也。末将以为,北匈奴或与大月氏已有勾连,宜派使节速使大月氏!” 信使送来的消息证实了班超的判断,也令班超震怖、惊骇。进入疏勒国之初,他曾派纪蒿以汉使团副使身份出使过大月氏国,汉使团与国王丘就却早已有默契,可此时丘就却为何出尔反尔,纵容、允许张望借道大月氏,从背后狠捅汉使团一刀? 北方压力巨大,此时南道需要稳住。班超与淳于蓟思虑再三,还是决定以抚为主,暂时忍了这口恶气! 班超迅速下令以萨莫克夫人、西夜女侠昆兰为西夜国国王兼悬度营监军,以西夜国辅国侯萨里库勒为悬度营主将,广募悍勇山民,再建悬度营。同时决定派甘英、刘奕仁二员大将率五百疏勒国兵,保护代商尉纪蒿至蒲犁谷主持收拾残局。限甘英、刘奕仁在三个月内,助旋耶扎罗荡平匪患。对大月氏国则不能示弱,应以打为主,待剿灭众匪后由纪蒿派员出使大月氏! 商道被掐断一天商尉府都难以承受,商尉府自身二百余支商队被阻断在葱岭东西,各国近百支商队滞留在于阗国、莎车国和疏勒国,但班超、淳于蓟却给甘英、刘奕仁二将三月时间,这令商尉府众将十分不满。 其实,此时的班超是不得已而为之。在他麾下众将中,只有淳于蓟、蒙榆、胡焰、田虑、华涂、梁宝麟六将能独当一面。可大敌当前,此时这六将一个也不能离军。他只能退而求其次,令甘英、刘奕仁这两位窦氏门客出马,可他们毕竟还嫩了点。 纪蒿正要启程,事情突然又出现了重大转机。 原来,恰在这时一支车师后国的驼队来到盘橐城,住进城东朝雾河(注:即今喀什市吐曼河)对岸的橐城大客栈。当天夜里一更多天,商贾、镖师们正与胡伎们花天酒地盘桓纠缠的时候,班超在胡焰和肖初月护卫下悄然出城过河,潜入客栈,胡焰在一座草庐内与驼队的一名镖师接上了头。 这是班超的敌后斥侯枯且罕克服千难万阻,专程派来的高级信使。双方没有寒喧,膏油灯下,一身膻味的“镖师”穿着肮脏的翻毛老羊皮袍,凭记忆口述了枯且罕的密信。他传送来了震撼了班超和胡焰的重大消息,“北匈奴左地已失,单于新亡。蝗灾未息,龙庭垂危,南呼衍部无力南下!” “啊?!” 信使提供的消息无异于平地惊雷,令班超、胡焰、肖初月震骇不已,肖初月手中笔顿然脱手。胡焰逼视着信使急问,“再说一遍,蒲奴单于果已亡?” 信使庄重地点点头道,“禀报大使、将军,老单于确已亡故,左贤王优留新继单于位,北匈奴各部自顾不暇。屯田使令吾禀报大使,南呼衍部短期不会举族南下。呼衍獗屡败于大使,夏季到来前,或不敢犯疏勒国……” 自汉军第一次北征时,枯且罕在蒲类城为班超捕获后又被放归,成为汉军斥侯。现在的枯且罕身为南呼衍部的贵人,掌屯田使之要职,负责整个南呼衍部大军的粮秣生产、筹集,可谓位高权重、一言九鼎。但他同时又是班超的杀手锏,现在发挥作用了! 接下来,“镖师”向班超详细介绍了北匈奴与鲜卑国在西嗕故地①发生大战的经过! ———————————————— 注①:北匈奴三大望族之首兰氏部族,封地分布在弓卢水(即今蒙古共和国克鲁伦河)下游至呼伦湖一带,王庭则在弓卢水两岸的呼伦贝尔和乔巴山一带。这里水草丰茂,河流如练,是漠北得天独厚的天然牧场。由于兰氏封地位于匈奴龙庭以东,故一直被称为匈奴左地,或匈奴左臂,由匈奴左贤王统领。 从伊稚斜单于时期开始,汉军连年攻打左地,匈奴损失惨重,兰氏部族遂开始西迁。到东汉建武年间,兰氏部族完全放弃左地,迁徙到今鄂尔浑河上游的和硕柴达木湖一带的龙庭以北定居,并一度寄居色格楞河以北南呼衍部和乌幕禅部封地。兰氏部族向西迁徙后,弓卢水两岸原属于兰氏部族封地的左地,则全部交给羌族的西嗕部落驻牧,故又称为西嗕故地。 ——————————————————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左地战场 …… 自汉明帝永平十六年(公元73年)汉军奉车都尉窦固首征白山始,汉匈两国又历经数年风云变幻,天下大势已经彻底变了模样。 汉军三征白山,使北匈奴实力最强悍的四大部族,即单于本部、左贤王部、左鹿蠡王部、南呼衍部均受到重创,由草原雄雁冒顿单于开创的庞大帝国匈奴,已开始走上衰亡之旅。 鲜卑始祖拓跋毛的六世孙、鲜卑国王杌偾季亲率鲜卑和乌桓共五万余大军,从辽东北上数千里,进入弓卢水畔(注:即今蒙古人民共和国克鲁伦河)的北匈奴左贤王部腹地,双方在鲜卑山(注:即今大兴安岭)以东的西嗕故地大战一场,这场鲜卑和北匈奴历史上最大的一次战役,以逸待劳的北匈奴左贤王优留率三万主力铁骑迎战,最终丧师一万余骑,才获惨胜。 杌偾季兵败,损失鲜卑和乌桓铁骑两万余骑,最后率三万骑南下撤回辽东。 这场在广阔地域上爆发的大决战表面上是北匈奴左贤王优留取胜,但鲜卑王杌偾季长驱数千里,将弓卢水流域彻底打烂,更使北匈奴最核心的左贤王部元气大伤,从此一蹶不振,实力低于南呼衍部。 拓跋氏雄雁杌偾季是鲜卑猛将,更是窦固和耿秉最好的学生。 窦固一征白山时,鲜卑王拓跋推寅与其子杌偾季率二千鲜卑精锐随汉军北征。在那场鬼神皆惊的汉匈南山口大决战中,拓跋推寅身亡。窦固班师后,拓跋推寅弟拓跋满头篡夺王位自立为鲜卑王,杌偾季率军扶棺回国,杀国王满头,并娶满头的王妃昧暍为妃,自领国王,成为鲜卑国第六代国王。 几年来,杌偾季与其王太子拓跋邻东征西讨,迅速统一鲜卑各部族,并依托塞北汉军秦彭部,开始觊觎北匈奴左地,试探着打击北匈奴左贤王部。 耿秉进入辽东后,杌偾季重新回到汉军副帅耿秉麾下,一下有了主心骨。他依靠汉军度辽将军营的精心筹划,秣马厉兵,迅速揭开了左地大战序幕。西嗕故地一战,鲜卑国渐渐夺取了对左地的控制,将左贤部压缩到龙庭周边,从而为即将到来的汉匈大决战创造了条件。 杌偾季也一战成名,皇帝刘炟重赏其钱两亿、帛五万匹、糗糒三万斛、絮一千斤。 大战之后,水草丰美的西嗕故地遍地白骨,阴风阵阵,每到夜晚时分,孤魂野鬼随风号泣,令人胆颤心悸,各部族纷纷逃离。北匈奴左贤王优留不得不将老营退守姑衍山单于龙庭,于是龙庭以东的弓卢水流域遂变成了无人区,尽陷鲜卑、乌桓手中。 鲜卑大胜,南匈奴也深受鼓舞,不断出兵袭击北匈奴涿邪山皋林部。双方前后历十余战,皋林温禺犊王与南匈奴在涿邪山相持。而此时北方的坚昆、丁零两国又蠢蠢欲动。北匈奴国内又因连年旱蝗肆虐,赤地数千里,草木尽枯,人畜饥疫死耗大半,内外交困,民不聊生。 已经老迈、行将就木的老单于蒲奴,受不了北地寒冷和鲜卑的骚扰,已经准备离开龙城王庭,开始西徙燕然山,从而将燕然山作为行辕所在地。 汉章帝建初元年(公元76年)七月初,也就是在班超率汉使团撤离疏勒国的同时,蒲奴单于率万余人离开闷热异常的龙庭西进。大军顶着烈日行至安侯河(注:汉代河流,即今蒙古国鄂尔库河)边,单于突然下令扎营在河畔不走了。 老单于令贵人于储派出信使,令各部名王速至安侯河大营御前帐议! 各部名王接令大惊,这是世代更替的信号,他们不敢耽搁,阴历七月下旬便全部赶到安侯河畔大营。 此时,蒲奴单于已经奄奄一息,弥留之际,为防止单于争立旧戏重演,他亲自下令处死他的小儿子左鹿蠡王屠耆乌,理由是屠耆乌通过他的王妃旗涸儿通敌。或许是此时的蒲奴单于未顾得上处置其他人,屠耆乌被斩首后,通敌的王妃旗涸儿却未被治罪。 蒲奴死后,便被安葬在安侯河畔,左鹿蠡王屠耆乌则陪葬在他的身边,而长子左贤王优留则继任新单于。 优留有三子,优留继位后,便命其长子筮子为右温禺鞮王,派贵人于储出使汉朝雒阳报丧,并提出和亲、重开胡市等要求。还以筮子为汉质子,侍候大汉皇帝。命次子尸逐且崮为左贤王,领左地各部。命其三子于除鞬为左谷蠡王,领屠耆乌旧部,并娶旗涸儿为妃。 北匈奴各部名王齐会安侯水,新单于已立,便安葬了老单于。此时北匈奴实力最强大的南呼衍部的呼衍王呼衍勺已亡,由于呼衍勺长子胥皋几年前在白山大战时被汉将班超斩杀,次子渠灵早年夭亡,已无子继承王位,优留单于便令南呼衍部的王族子呼衍砭为新的呼衍王! …… 枯且罕的密报,令班超顿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天佑大汉,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正是腹背受敌,山穷水尽的时候,突然柳暗花明,西汉汉军生机再现! 最困难的时候恰恰也是交战双方力量消长、转移最关键的时期,在汉军北线全线溃败,皇上已经决意放弃西域的关键时刻,枯且罕提供的这份重要情报,令班超穿透重重迷雾,隐约洞察到汉匈势力消长正悄然向汉朝有利的方向转变! 此次张望截断葱岭商道,也令班超开始高度警惕来自葱岭以西大国的威胁! 胡焰送走了“镖师”,肖初月已经按照“镖师”口述,将枯且罕的口信写在缣上。回到盘橐城内的汉使府,众将都在丹蝶苑内等着呢,班超便连夜向淳于蓟、权鱼、蒙榆、纪蒿、寒菸、华涂、田虑、梁宝麟等主要将领通报了枯且罕的情报! 将耿秉调到辽东任度辽将军,重赏北击匈奴有大功的鲜卑大军,成功开辟了左地战场,圣上刘炟这一手玩得太过漂亮,极大地减轻了西域汉军的压力,也令汉廷能够喘一口气,解决内部赈灾问题。 这是黑暗中的一点曙光,这是陷入绝望之中的汉使团艰难决绝之时的一缕希望之光,它迅速点燃了众将心头的希望之火。 自北线大败以来,被沉重军情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众将第一次一一有了笑脸。纪蒿已经悄然命上酒,众将豪饮庆贺,而班超手中端着爵双目却死死地盯着沙盘上的疏勒国,此时心里已如风云激荡,豁然开朗! 他趴在沙盘边上,思绪已经越过高高的葱岭,他的耳边响起永平五年在窦府时,窦融老大人授予宝锏神驹、兵书图志时叮嘱过他的话儿: “汝要切记,他日如奉皇上诏孤身经营西域,惟葱岭乃中原生门,疏勒国当为根据。欲固中原,必先固河西。欲固河西,必先取西域。而欲取西域,几必先取疏勒国。据疏勒国,扼葱岭,则漠北无祸,天下自安。后世子孙,几相亡者,必受其谴……这些道理,汝要细悟之!” 中原生门,汉人的生门! 疏勒国是商埠重镇,西当大月氏、大宛、康居之道,是进入葱岭以西大月氏、安息、大秦等强国(注:即今连接中亚和欧洲)的战略要道。遵循窦融老大人当年的百年远谋,牢牢控制疏勒国,紧扼住商道咽喉,其意义绝不仅仅是将北匈奴势力赶出西域这么简单。葱岭以西强大帝国林立,它关系着汉朝的国运,确实是中原的生门! 疏勒国是葱岭枢纽,四通八达的商道,则是汉使团、甚至整个大汉帝国的血脉。因此,商道之战绝不仅仅是单纯的剿匪,还必须震慑、打断大月氏国对疏勒国的觊觎! 夜宴气氛的踊跃不过昙花一现,很快一片寂静,众将神情黯淡下来,心事重重。 数度抗诏不归,圣上极为震怒,如果朝廷抛弃汉使团,最黑暗的日子恐很快来临,那么所有人的命运都将因此而改变! 枯且罕递出来的重要情报,令班超得以从容应对葱岭危机。他说出了自己的决定,即派淳于蓟、田虑、纪蒿三员大将上山,由汉使团副使淳于蓟节制护商营、西夜国兵、苏毗国南山军、疏勒国的桢中州兵、蒲犁州兵剿匪,畅通峡谷商道,由纪蒿与蠕蠕等则负责重建蒲犁市尉府、蒲犁州府。 淳于蓟和众将同意他的决断,但更大的难题是,亟待再选择一员熟悉葱岭东西各国、熟悉商道事务、敢于杀伐决断的大将,担任蒲犁谷城守将! 权鱼与寒菸、纪蒿交头接耳一番,便举荐商尉府计官、“屠夫”权耜! 权耜戾气太重,有滥杀劣性,令人深恶痛绝。但孤守蒲犁谷城,对付焉渑不断派出的“悍匪”骚扰,同时还要震慑大月氏国,此人无疑最合适。 于是,由汉大使班超亲自下令,令商尉府计官、鱼国人权耜随淳于蓟、纪蒿上山,并担任蒲犁州州尉、兼蒲犁市尉府市尉,负责守护蒲犁谷城,使旋耶扎罗能脱身进入葱岭商道剿匪! 两汉时代,商队从沙海南道进出西域,必须翻越今天的喀刺昆仑雪山进入葱岭商道(注:即今瓦罕走廊)。而翻越昆仑大雪山,当时共有三条艰难的山巅涧道可通行驼队①。 —————————— 注①:两汉时代,商队翻越昆仑雪山走的三条商道分别是,第一条是桢中城(注:即今英吉沙县)—蒲犁商道,它由桢中城向南进山,经喀什卡苏山口、切里拱拜孜,再经托里阿特山口、齐奇克里克山口到达蒲犁谷城。 第二条是莎车城(注:即今莎车县城)—蒲犁商道,它从莎车向西到吉什尔山口折向南,再经过喀喇山口折向西至恰尔隆,在切里拱拜孜与桢中城—蒲犁商道汇合为一条道,到达蒲犁城。 第三条也为莎车城—蒲犁商道,它顺着葱岭河(注:即今叶尔羌河)进山,翻越库尔干山口,然后向西跨过葱岭河,再折向西南至大同乡,再翻越坎达尔山口、乌古里亚特山口,然后向西北到达蒲犁城(注:这条线路也是后世唐朝玄奘东归时的葱岭东冈道)。 ——————————————————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商队进山 通过这三条商道从西域登上葱岭后,交汇在蒲犁谷内的蒲犁谷城(注:即今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石头城遗址)。然后从蒲犁谷城出发,向南到达今天的公主堡附近,再折向西到达卡拉其古河谷(注:即塔克敦巴什帕米尔),河谷南、北、西三个方向分布一些重要的山口。 从这些山口西行,顺着凶险万分的喷赤河谷、瓦罕河谷驼道,再向西或南整整千余里(注:汉里)才到达大月氏和无雷国的边境小城伊姆岭。越过伊姆岭向西,顺着更加艰难曲折的河谷驼道再向西八百余里,到达大月国的王治高附城,这才算完全越过葱岭。 然后再从大月氏国出发,便可至葱岭以西安息、条支、大夏等国了。 因此,蒲犁谷城就象一个高悬在天上的锁钥,紧扼着西域南道进出葱岭的咽喉。位于蒲犁谷城中的市尉府,则汉使团商尉府麾下最重要的一个市尉府。现在,这个战略咽喉要地迎来了新主人—屠夫权耜。 淳于蓟、田虑、纪蒿等上山后,蒲犁谷受到的严重破坏令他们心惊,形势果然比预想的要严重! 昆兰、旋耶扎罗、无雷国千骑长但甫、商道监提普万合兵一处,已经在峡谷深处爆发十余次激战,给张望以沉重打击,肃清了蒲犁城及葱岭古道(注:即今瓦罕谷地)内的匪徒,先后捕获、斩杀数百余人。现在,匪酋张望率大股“匪徒”已隐藏进冰雪覆盖的葱岭崇山峻岭之中。 旋耶扎罗与但甫分兵驻守在伊姆岭(注:即今天阿富汗伊什卡西姆镇)、望云峰(注:即今阿富汗兰加尔镇),控制着从伊姆岭至蒲犁谷城之间的葱岭商道。但是,从伊姆岭至大月氏的高附城(注:即今阿富汗首都喀布尔城)之间的河谷商道,仍被匪首雪豹率一支二百余人的悍匪扼断。 大月氏国却胡候儒艮率国兵千人进山“清剿”,并在沿商道各河谷一个一个小绿洲分点驻守,可匪徒隐藏在商道南端的大雪山(注:即今举都库什大雪山)上,神出鬼没,可以从任何一个峡谷出击商道,令商队防不胜防,损失惨重! 西夜女侠昆兰向淳于蓟、纪蒿禀报了蒲犁峡谷遭袭的经过。 蒲犁事件是突然发生的,毫无征兆。当时一支“匪徒”约千余人夜晚突然从天而降袭击蒲犁谷城,驻守在这里的悬度营主将萨莫克率军仓促应战,蒲犁都尉句辰与麾下三百余国兵阵亡,萨莫克中冷箭身亡,悬度营只剩下一百余人,便退回军营据守。 而州长小女霄鹿、世子壬蒲和二百余名年轻妇女被匪徒掳去,不知所踪。蒲犁州国民死亡两千余人,几个大部族被夷为平地,蒲犁谷满目疮痍。匪徒极其残忍,部族村落旁的木架上,黑色的血迹触目惊心,上面曾悬挂着整整七百余具尸体,令人惨不忍睹! 危难之时,这个西夜侠女昆兰不让别人插手,自己含泪用战马驼着丈夫萨莫克遗体进入雪山,并亲自点火焚化,让其魂归大地。她与旋耶扎罗分工,由旋耶扎罗进入峡谷据守并剿匪,而她自己则坚守在蒲犁峡谷。 歹徒的残暴激怒了汉军将士,但淳于蓟、田虑和纪蒿头脑十分清醒。 斥侯传回的军情显示,大月氏国第一国王丘就却已经病重,这个葱岭强国面临变局。而化名雪豹的张望进入葱岭,得到了大月氏辅王麦格斯的幕后支持! 形势变得微妙起来,事关重大,剿匪刻不容缓。 汉使团田虑的前军小队和疏勒军许多士卒都是第一次上雪峰之巅,气温暴寒,头晕脑胀,有的高山反应极其严重。淳于蓟虽然上过昆仑山,曾帮助苏毗女国击退羊同国。但因胸部有陈伤,依然十分不适,幸好当地各部族都有对抗高山反应的土方,汉军未造成减员。 进入蒲犁峡谷的当夜,淳于蓟即令新任蒲犁州市尉权耜,率领从悬度营剩余百十卒中精选的十人,悄然进入了雪山,隐秘追踪、寻找位于雪线以上的张望巢穴。 田虑则在悬度营、疏勒军和猎户中精选了五十人,组成猎豹营,备妥一应甲服寒服兵械器具等,由淳于蓟亲自率领登上雪峰进行了半个月的适应性练兵。 阴历十二月份,已经进入葱岭上最寒冷的季节。淳于蓟带着他的猎豹营从山上训练归来,每个人都穿着葱岭猎人的厚胡服,手上、脸上涂着厚厚的雪豹膏防冻,脸上扎着绢巾,分明已经成了一群野人。 尤其是令人惊艳的是,小姑、寡妇走在淳于蓟前面,他的肩头还蹲着一只有大半个高的葱岭雪雕,通体雪白,体形巨大,十分拉风。而且,淳于蓟还给大雕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叫“北风”! 原来,他们登上雪峰的第二天,田虑指挥小队翻越一段万年冰川顶端。高空中一只葱岭雪雕在盘旋着,或许它以为是青绵羊、高地山羊或东方盘羊在峡谷顶端运动,便俯冲攻击落在队尾的淳于蓟。 葱岭上的动物以羊居多,捻角山羊主要栖息于低矮的山岭,一条一条峡谷苔地是野山羊和盘羊的繁育地。而在人类极少到达的高地,多是青绵羊、岩羊和东方盘羊的领地。而在陡峭的山巅雪壁之上,则常有成群的高地山羊生存在悬崖峭壁之上,每天定时下到峡谷或高山草甸内觅食。 棕熊和狼主要生活在峡谷山岭,靠吃旱獭为生。在雪峰之上,雪豹和雪狼是野山羊和岩羊的天敌。髯鹫和秃鹫在天上飞翔,紧盯着熊和狼的动静,随时会抢劫食物或动物的腐尸。而雪雕则高高地翱翔在最高峰,主要以猎杀高地山羊、雪狐、雪獭、甚至狼为生。 葱岭雪雕体形巨大,蹲在地上有超过人胸口高。它的翅膀能将羊扑晕,利爪能轻松地抓住狼脊,或刺穿狼的脑壳,使狼速死,然后大快朵颐! 在众卒的惊叫声中,小姑与寡妇腾空而起。淳于蓟一边喝退二犬,一边用两手准确抓住雕腿与利喙,使其利爪无法发力。雪雕本欲用利爪抓住并刺穿淳于蓟的脑袋,现在利喙和粗壮的雕腿都被掣住,它挣扎着与淳于蓟纠缠成一团,又振动翅膀欲飞。 淳于蓟艺高胆大,丝毫不敢大意。他不断翻滚,一人一雕缠成一团顺着雪峰山坡翻落近百丈,又跌入深不见底的冰川深渊之中。他们搏斗的动静又触发了雪崩,大量积雪翻滚着奔腾而下,瞬间使能见度为零。 在世界最高处的葱岭雪峰、冰川上生存,通向死亡的路有千万条,只要走错一步等待他们的便是死亡。猎雕营众卒面如土灰,他们都以为淳于蓟必死,但淳于蓟最终被一块突兀的雪崖拦住。 等雪崩停了后,田虑指挥小队向冰川下运动,二天后,他们奇迹般地与淳于蓟在冰川下汇合。 淳于蓟捕获雪雕后,小姑与寡妇围着雪雕转了一圈又一圈,打定主意就想击杀它。但淳于蓟却另有想法,他按照疏勒国猎人熬雕、驯雕之法,前几天捆着腿让其按时进食,几天后解开绳索开始熬,仅七八天后,这只雕便能按令腾飞或返回进食。 或许是有灵性,或许是有缘,半个月后,雪雕被制服,对大汉墨侠淳于蓟毕恭毕敬,唯命是从! 猎豹营在适应性练兵期间,此时的蒲犁谷城,已经人声鼎沸,新的城墙已经有了模样。刚刚遭受过浩劫的蒲犁人举国对修城投入了巨大的热情,他们正在市尉府主持下重建一座巨大的石头城池,纪蒿和昆兰给衍峎漛的标准是能孤军固守一年! 汉使团正在打通商道,从于阗国、莎车国、疏勒国出发的几支商队已经滞留在这里,正焦急地等待商道畅通。 阴历十二月十一日,蒲犁谷峡谷内欢声雷动,在商道峡谷的入口处(注:即今公主堡),汉使团商尉纪蒿亲自为商队送行。由蒲犁州市尉府放行的第一支大商队,即隶属于于阗国市尉府的西城商队,勇敢地踏上了西征的征途。 葱岭商道从阴历十一月至第二年的二月末,由于暴风雪频发,大雪封山,气候极寒,一般的商队便不敢通行。但大商队以牦牛、骆驼为脚力,即使一月份最寒冷的时候也敢通行。 西城商队商贾名尉迟猼,是尉迟氏王室子弟。他原是国兵千骑长,后因腹部受伤退出国兵,开始跑驼。商队有牦牛三百多头,骆驼二百余峰,役马三百余匹,仅镖师就有二百六十余人,帐头和驼倌一百七十余人,役夫四十余人,役妇五人。 西城商队是于阗国市尉府官营商队,仅携带的素帛就有五千余匹,加上汉朝漆器、茶叶、手工艺品,货物价值过亿。 自前汉时张骞凿通西域,但葱岭商道真正开始兴盛,却是在东汉初开始。汉使团商尉府麾下共有大小商队二百余支,其中,具有如此规模的大商队共有五支,它便是一支小型军队。但他们却不是商道主力,大量的大大小小栗弋贾胡商队,才是商道上往来不绝的异样风景。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生死旅程 西城商队进入峡谷(注:即瓦罕走廊),队伍拖了数里长,开始顶风冒雪艰难西行。 河道都已结厚冰,峡谷内寒风呼啸,暴雪翻卷,极度暴寒。从峡谷入口一直到无雷国的伊姆岭(注:即今天阿富汗伊什卡西姆镇),长达千余里(注:汉里,合今四百公里),商尉府护商队无法控制所有地方,但商队却未遇匪情,一路无阻。 伊姆岭小城地势较低,此刻正在寒风中颤抖、哆嗦着,用萧条和寒冷来迎接于阗商队。 一座座黄土夯筑成的平顶房,依山而建,层层叠叠,错落起伏,狭窄的临河街面看不见一个行人,连一条狗都没有,人们都躲在洞穴一般的土屋内躲避寒冷,只有一阵阵狂风挟裹着的白色雪雾在地面呼啸奔腾。但狂风中那一丝丝熟悉的牛粪燃烧发出的青草味儿,令镖师、驼倌们对温暖的热炕、美酒和女人充满向往。 西城商队的到来,死气沉沉的小城马上如梦中醒来,开始在寒冷中忙碌起来。这是汉使团畅通商道后的第一支大商队,无雷国国王霄聘鬻带着夫人也敷、国相梁角等重要官员,早早都已经等在伊姆岭城恭候着。 伊姆岭小城依河(注:即今喷赤河)而筑,河面上有木桥相通。河东岸归无雷国,驻守在这里的是千骑长但甫和他麾下的一千国兵。河西归大月氏国,驻守在这里且负责剿匪的是却胡候儒艮千余骑。小城虽小,但地当商道,伎坊、客栈、酒肆样样俱全。 商队歇息在河西岸的两家大客栈内,货物入库,牲口入厩,人和畜都受到很好的料理、款待。近五百人的大商队到来,伎坊、客栈、酒肆生意很快爆棚。无雷国君臣、大月氏国官员都不敢怠慢,隆重宴请了商贾尉迟猼和帐头朱七,他们可是财大气粗的于阗国市尉府的公营商贾。 西城商队在这里歇息两天,调理牲口,养精蓄锐。天空暴雪翻卷,地面积雪过股,可一座座黄土夯筑成的平顶房内却炭火旺盛,火炕温暖,热汽蒸腾,镖师、驼倌们酗酒嫖伎,斗犬豪赌,尽情享乐。 “镖头”淳于蓟和田虑一直没有现身,他们隐秘召见了无雷国国王霄聘鬻和王妃,并从他口中得知,大月氏国已经世代更替,‘王中之王’丘就却刚刚病逝,王太子阎膏珍继任国王。 或许由于葱岭商道被“匪徒”截断,国王阎膏珍心里有鬼,或许有其他原因,大月氏国极其少见地失礼于多国,未派出使者向汉使团和葱岭以东各国通报前国王丘就却的丧讯。 汉使团商尉府的护商队正在另一条峡谷中剿匪,但主将旋耶扎罗还是来到伊姆岭,并于夜间在风雪中潜入伊姆岭,来进见副使淳于蓟。 无雷国与大月氏国以伊姆岭城为界,再向西走,商队便完全进入大月氏国境内。而从伊姆岭至大月氏国王治高附城(注:即今阿富汗国首都喀布尔市),峡谷狭窄,两侧山势险峻,人烟稀少,是张望匪徒最活跃的地区。旋耶扎罗以伊姆岭为据点,已经多次隐秘深入大月氏国腹地追剿张望,每次都有斩获,但张望藏匿在雪峰之上,旋耶扎罗无法放手进剿,故而一直未竟全功。 护商营的斥侯已经探明,汉使团在面临北道诸国沉重军事压力的情况下,仍能兼顾葱岭,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歼灭大部匪徒,并将张望赶出了蒲犁谷,这大出大月氏国朝野预料,也令其举国上下大为惊怖。新国王阎膏珍担心与北匈奴勾连事大白于天下从而开罪大汉,已经与辅王麦格斯发生激烈争执! 麦格斯是丘就却临死时指定的辅王,国政掌握在他的手中。这场宫廷权力角逐,国王阎膏珍难以撼动麦格斯,一怒之下,便离开王治高附城南下,躲进了气温相对平和的弗楼沙城(注:即今巴基斯坦共和国白沙瓦市)避寒去了。 旋耶扎罗提供的这情报太重要了,大月氏国内王廷内部激烈争斗,说明此时的大月氏上下还不敢明着开罪汉使团,这令淳于蓟决定要大打出手,就在麦格斯鼻子底下彻底铲灭张望匪帮! 两天后,西城商队再度启程,离开军事重镇伊姆岭继续顺着峡谷缓慢西行。 越往西,峡谷商道越险峻难行,百余里后即进入更加荒芜、险峻的区域(注:即今阿富汗国巴达赫尚badakhshan地区)。这里的地形东北高西南低,河谷两侧高山林立,北边大雪山(注:即兴都库什山脉)高悬天宇,似乎摇摇欲坠。 天越来越坏,气温越来越低,寒风肆虐,暴雪连绵,四野一片雪雾茫茫。几丈外便看不见牦牛,商队行军变得异常困难。峡谷戈壁上沙砾冻得冰硬,每临风口,连惯于雪山行军的牦牛都被吹得摇摇晃晃。 三天后,河谷变得狭窄,最狭窄处不足五十丈(注:约千米,汉丈),两侧高山如刀削一般。有的地段,商道高悬于峡谷边缘的河坡上,如行走在空中一般,右侧是高山,左侧便是黑沉沉、深不见底的河谷,稍不小心,便会摔下河谷,万劫不复。 行军和宿营变得更加恐怖,牦牛、骆驼、役马不怕寒冷,再险的路也能战战兢兢地行走。镖师、驼倌们更加艰难,他们裹着厚厚的羊皮袄,戴着狼皮毡帽,脸上、手上和脚上都涂上厚厚的豹膏,但寒冷仍如钝刀挫割,阵阵灼痛。在难险路段不得不抓着牛驼马,以防范被风吹走,真是步步惊心。 帐头朱七年近五旬,身材精壮不畏寒。他是汉人,是于阗国屯民之后,进入汉使团商队前,曾是吴英韩苑的跑驼商,商道经验丰富。自从进入峡谷,每晚宿营,必选择背风平坦处,将三百头牦牛在最外层圈成一圈,然后是骆驼,最里层是役马、战马和人的帐蓬。 小姑、寡妇不怕冷,每到夜晚,它们必坐在牦牛身上,警惕的守夜。其实,没有野兽敢挑衅大商队,对人威胁最大的还是人。 尽管如此,驼倌们最恐怖的还是宿营。每到夜深,黑暗中的峡谷呜号嘶鸣,鬼哭狼嗥,镖师、驼倌围着篝火,战战兢兢,挤在一起取暖。自从离开伊姆岭约百里后开始,每天夜里子时后到天亮前必闹鬼。峡谷上空偶尔会有三三两两大团的火球从北边山坳升起,随风飘过峡谷,最后飘向南边高山上。 在狂风暴雪翻卷、人马惊恐不安的峡谷墨夜,这火球如鬼火一般,令胆小的驼倌们躲在冰冷的帐蓬内瑟瑟发抖,不知灾难何时来临。 气温暴寒,在帐内即使点着炭火或篝火,也感觉不到热量。大量鬼火的出现,淳于蓟和田虑暗暗欣喜,他们的商队这是已经被张望牢牢地盯上了! 高山阻挡,河谷内天黑得早,这天晌午后不久商队顶着寒风艰难行走到二条河谷的“丁”字形交汇处(注:即今阿富汗国安朱曼镇),天开始下起暴雪,狂风裹着雪花在河谷内飞旋着,让人睁不开眼,人马寸步难行。 这里由于夏季洪水冲洗,河道两边的戈壁荒滩稍微宽阔,有一片片小小的绿洲,棱棱在寒风中颤抖,积雪下枯草凄凄,夏秋季节应是不错的牧场。河谷北面的背风处有几十座孤零零的土石筑成的小屋,十几座石头大围栏内圈着羊和奶牛,围栏外山根下都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圆形牛粪干。 相隔十几丈远,商道边连续出现了几处摆成品字形的三块石头。这是屠夫权耜摆出的记号,帐头朱七看到石堆自然就相中了这里,便早早在一片背风的山崖后选好营地,下令商队开始扎营。 尉迟猼本想与往日晚上一样,将牦牛围成一圈,扎简易营盘过夜,以躲避风雪。但田虑却冷酷地下令,“扎固营,筑雪垒!”镖师、驼倌、僦人、役夫们虽有冤气,也只得在寒风暴雪中滚起一个个坚硬的雪球,按照甘英、刘奕仁和前军小队刑卒们划成的圈,在天黑透前筑成了一座由雪墙圈成的营地。 小部族的二三十个老男人和男孩也主动加入筑垒的行列,这些孩子都在十岁以下,他们不怕寒冷,大声喧哗,帮助商队扎帐蓬和料理牲口。 甘英、刘奕仁和朱七在布置防御,淳于蓟则带着田虑、尉迟猼和译官走访了小部族。这个小部族的女酋长下令十四五名年轻妇人穿起平时不穿的干净衣裳,新编了辫子,洗了脸,将淳于蓟等人迎进村落中间较大的石屋烤火。 每一座石屋内,屋子正中是火塘,干牛粪燃烧生成的蓝色火苗柔和而美丽,温和无烟,似乎还散发着青草的香味儿。刚从暴风雪中走出,淳于蓟坐在火塘边,妇人们帮他烤干船头战靴,他喝着羊奶,很快便感到周身暖洋洋的,有说不出的舒服感。 与小部族其他妇人粗糙、彤红的面庞不一样的是,这十几个年轻女娃却嫩嫩的,她们抄手静立,羞涩垂首不语。淳于蓟等人都感觉到了,这个小部族有问题。其中一个女孩,红色毡巾下那眸子深处不经意间会透出幽怨,淳于蓟总感觉那双眸子似曾相识,仿佛要说话一般,但又想不起是否在哪见过她。 语言不通,幸好有译官相助。原来这是从天竺国逃难来的一支母系小部族,酋长便是这个老妪。前年大月氏南伐北天竺国时,他们家园被毁。部族二百余口在隆冬季节举族东迁到了这里,二剩其一,大人孩子衣衫褴褛,生活艰难,但已在这里生存两年了。 他们当时原准备熬过那个寒冷的冬季,再迁徙到疏勒国去垦荒、入籍,可寒冷的葱岭让他们付出了代价,老弱病残都被冻死,大雪封山,只能停留在这里,其余人却靠给零星过往的商队提供热水、羊奶、牛粪、火绒草①换来栗米、布料、食盐,竟然熬了过来,于是他们便干脆留下不走了。 但今年由于山匪截断商道,商旅断绝,他们收集的大量牛粪无人要,匪徒还抄掠了村落,成年男子都被掳走,他们的日子便更艰难了。淳于蓟答应用栗米、布料、茶叶换他们的牛粪,女酋长十分高兴,专门宰了一头羊犒劳他们。 ———————————————— 注①:葱岭高原寒冷风大,火石火镰很难打着火。在遥远的古代,通常用河谷边的一种苔藓来助燃。干苔藓为灰色,很柔软,燃点很低,又称为火绒草,平时搓成灯芯状存放。点火的时候,把火绒草和火镰火石放在一起,火镰擦燃后,明火很快会被风吹灭,但可以将火绒草点燃,然后将火绒草埋进牛粪末里,轻轻地吹一吹,先是青烟升起,然后便会有明火出现。 —————————————————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商队遇袭 天完全黑下来后,淳于蓟飞鸿传书,通过北风给仍在伊姆岭待机的旋耶扎罗和但甫下达了命令。 北风在暴风雪中翱翔,夜里约子时,它归来了,但却没有落下来,而是在黑暗的空中发出一阵阵急促的啸叫声。小姑和寡妇也报警了,匪徒对商队营地的夜袭开始了! 当大团大团的白色身影裹着风雪悄然接近雪堡时,西城商队的“镖师”、驼倌们依托已经被寒风吹得坚硬的雪墙,突然万弩齐发,以密集的矢石雨给敌以大量杀伤,黑暗中不时传来人马中箭时的惨叫声。见偷袭暴露,敌便借暴风雪掩护开始强攻。 马蹄敲击坚硬的地面,发出清脆、噪杂的哒哒声,排山倒海。但接连两次冲击,都被“镖师”们用矢石雨阻挡、粉碎。淳于蓟从匪徒马蹄声判断,此次来的匪徒并不多,不会超过二百骑。 对付西城商队这样的大商队,竟然区区两百骑来袭,说明张望对匪徒的实力过度自信,想用偷袭来制服商队二百多镖师。偷袭不成,必倾巢再来! 天明之前,狂风稍小,天却又下起了暴雪。匪徒无法突破镖师的防御,只得借助风雪掩护向南方的峡谷内退去。天全亮后,淳于蓟才收回北风,田虑则下令打扫战场。 山匪是商队天敌,夜间一场痛快淋漓的阻击,令商队士气大振。镖师、驼倌策马冲到河谷,只见戈壁雪原上血迹累累,兵械散落,三十七具敌尸和十余匹战马尸体已经冰硬。如此恶劣的天气,一旦中箭落马,便会被冻死,绝难生存下来。 秃鹫、乌鸦们已经闻到了尸体的气味,它们在风雪中成团蹲在山崖上,静静地等待大餐时刻到来。十几只野狼委琐地躲在雪崖后,一名死在那里的士卒已经被他们啃食了一半。这些死者全部装备安息国和大秦国(注:即古罗马)铜盾牌和重剑,身材粗大,金发碧眼,既有大秦人,也有安息塞人,甚至康居栗弋人。 余匪已经逃进南面的大雪山,淳于蓟带着北风、小姑和寡妇,与甘英、刘奕仁二将向南方的峡谷内走了十余里。 这段高山峡谷均是季节性冰川,峡谷两侧雪峰矗立,与雪团纷飞的天宇相连。脚下积雪过股,荒滩上连棱棱都不长。翻开表层的积雪,底下杂乱的脚步一直向峡谷深处延伸,冰雪皑皑,寒风卷着雪团向峡谷深处呼啸而去,视线所及,白雾茫茫,深不可测。 脚印之中有血迹,在几处新矗起的雪包下,小姑、寡妇轻易便找到三具刚刚埋葬的尸体。撤退匆忙,看来是匪徒们的将领,临时埋葬在这里。北风扇动着翅膀报警,原来是一只雪豹蛰伏在峡谷顶端的雪崖旁边,警惕地看着崖下忙碌的小姑和寡妇。 甘英欣喜地道,“这么肥的商队,愣是吃不动,张望这厮怕是要疯了,晚上必再来!” 回到营地,各帐都已开始朝食,牦牛、骆驼、役马们在雪墙的遮挡下,正在寒风中静静地吃着草料。帐头朱七兴奋地禀报了战果,“副使,末将以为,匪徒晚上必来报复,朝食后宜疾行远离,五六千匹素帛啊!” 是啊,价值过亿的货物,到了安息便能沽出两三亿的价钱。一旦出了意外,于阗国王尉迟广德和于阗市尉蒲柳、昆仑市尉昆兰这两个妇人会活剐了尉迟猼和他朱七九族! 但西城商队没有走,田虑却下令再筑一道雪墙,内层雪壁则加高加厚,并相继筑了一些雪堡,构筑了防御纵深,使牲畜、货物无忧! 当天夜里天亮之前,张望果然又组织了一次更强烈的进攻。这一次匪徒足有数百人,南面一团匪徒顶着暴风雪呐喊着佯攻,商队镖师、驼倌们依然依托雪墙、雪堡,用密集的弩矢将匪徒阻挡在射程之外。东面匪徒从上风头突然向雪寨冲出,并射出大量火箭。 重箭拖着点着火的毡膏凌空呼啸而来,扎到雪壁上发出慑人心魄的“嘣嘣”声,惊天动地,令人悸怖。 大量火箭被内层雪壁遮挡住,但也有十数支从高空随风落入内营,四名役夫、一名役妇和两头牦牛被射杀,十几头牦牛被射伤,三顶帐蓬被点燃。大火熊熊而起,营地内弥漫着羽毛烧焦时的焦臭味儿,一度呛得人睁不开眼。 只听尉迟猼和朱七疯狂大叫,声音凄厉,“快用雪压……抢救精绸……” 这引起商队极大混乱,营地内驼倌、役夫们乱成一团,可丝绸烧着还抢什么抢哪,火虽然被雪球压灭,但还是有整整一帐码得整整齐齐的素帛和布匹被焚毁。 匪徒的嚣张激怒了猎豹营士卒,他们嗷嗷叫着欲出营厮杀。 甘英、刘奕仁请战,欲率猎豹营出击教训一下张望,田虑未允。他趴在雪墙上,毛绒绒的狼毡帽下只露着两只冰冷的眼睛,身旁的雪墙上留下十几支深深扎入雪壁的箭簇,尾羽迎风摇颤着。 见甘英、刘奕仁未服气,他伸手拔下一支箭簇。 天色微亮,黯淡的晨光下,只见这是用笔直木料为杆、锥形重铁簇为头、长近四尺(注:汉尺,合今约九十厘米)的笔直重箭,箭杆坚韧滑腻而富有弹性,奶白中微带粉红,甘英、刘奕仁只在栗弋商队的镖师手中见过这种东西,中原和葱岭东西不长这种树木(注:白蜡木,仅长于欧洲、北美)。 甘英、刘奕仁领悟,不再坚持。猎豹营是为雪山追杀所备,不是用来战场拚杀的! 一直到天大亮之前,张望才率众匪不舍地退入雪山,峡谷再一次恢复了平静。这一次,张望领教了镖师们的厉害,匪徒死伤惨重,又撂下整整一百四十九具尸首。 大战刚息,淳于蓟和田虑带着众将巡视了河谷,回到营内,却听见了男人呜呜咽咽的声音。众人大惊,进入内营,只见尉迟猼和朱七跪在灰烬前心疼得欲哭无泪的样儿,尉迟猼嘴里正在发着狠,本以为是因战死了的役夫们伤心,原来是因一把大火焚毁了二百多匹素帛(1)而流泪。 少说得价值上千万钱,尉迟猼心疼得抽了四五下自己的大嘴巴,白须上的冰棱颤抖着,如丧考妣,“国王啊、市尉啊,汝惩罚吾罢,老将无能啊……” 淳于蓟和田虑哭笑不得,刘奕仁大怒,一把提起尉迟猼,一脚踹倒朱七,“开通商道值多少钱?这么大的风汝哭丧?汝家国王、市尉果无见识?!” 午间时分,权耜带着他的小队顶风冒雪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 权耜上山时带去十名斥侯,可此时回来只剩下四人,另六人在一次突然遭遇的大雪崩中被活埋了。权耜与斥侯们一直隐藏在大雪山上,在这近一个月时间,他们在人类禁区隐秘追踪匪徒踪迹,搜查雪线上下每一道峡谷、每一座雪峰、每一个洞穴,功夫不费有心人,屠夫满载而归,他找到了雪山山巅张望的巢穴。 张望以被称为“望天眼”的庞大冰洞为巢穴,在雪线之上、各相隔数十里还有四个隐秘的藏身之地。“望天眼?”众将都不解。 在淳于蓟的雪屋内,权耜用一块冰块制成了沙盘,详解道,“所谓‘望天眼’,即大地之上一直看着蓝天的眼睛。” 顺着这条丁字形河谷向南行六十余里后,接近峡谷的尽头时,再攀上高耸入云的大雪山,接近雪线下方,在雪峰之间有数十个大大小小的高山湖泊和一片片高山草甸。这些草甸是高山动物的乐园,生存着大量的高地绵羊和高地山羊。而湖泊内冰下,则有大量的高原鱼类。 在这些湖泊中,有两个并排的大型高山湖泊,湖泊边是两片较大的高山草甸,也是当地部族水草最丰美的夏季牧场。站在两个湖泊边的大雪山上往下看,这两个大湖泊尤如女孩美丽的双眸一样,晶莹黑亮。 草甸间有一片用冰雪筑成的雪城,晶莹剔透,城内是数不清的雪屋和毡帐,张望的老营便隐藏在这高山草甸冰城之内,远看只是一道雪岭,如果不走近则极难被发现。 奥妙还不仅如此,张望是怪才。在北面湖泊的背面的雪山底下,朝南方向还有一个巨大的冰洞。他精心筹备,在这里和雪山上的秘穴内储藏了大量由大月氏国兵运来的粮秣。较低的峡谷内矮灌木与枯草,草甸内野羊群和湖泊冰下的高原鱼类,张望及手下三百余人,可以在这里长期驻守,为祸商道。 更妙的是,补充粮秣的隐秘通道,并非是通过为人瞩目的葱岭商道峡谷,而是远在大雪山的另一面,要翻越大雪山,峡谷曲折,相隔三百余里,一个叫“醪醴(láo,读劳,甜酒)谷”的小城。大月氏国辅王麦格斯专门令一名千骑长、也是醪醴谷最大部族酋长白稚,驻防在窖醪营中,然后派出驼队翻越大雪山,为张望运送粮秣! 醪醴这名字听得人嘴里生津,“醪醴谷究竟在何处?”翻越这么高的雪山,从三百余里外运送粮秣,这如何可能?田虑已经在考虑要“访问”一下这个诱人的、神奇的地方。 尉迟猼和朱七都率商队去过那里,朱七向往地道,“自高附城向南三百里,有破陀岭城(注:即今阿富汗贾拉拉巴德市)。再从破陀岭城沿河向东二百里,便至醪醴谷,小城人不过千人,却果花飘荡,酒香四溢。直线距离或不过一百五十里,可这是高高的雪山哪,只能顺着峡谷绕……” 权耜归来后,还清洗了这个小部族,从男人中搜查出五名男子,五名妇女,与老酋长一起被一一血腥斩首。原来,他们或是张望安插在这里的斥侯,或已经被收买。 那十五名女孩,果然都是蒲犁谷人,被张望掳到山上,受尽摧残。为了击杀这支大商队,张望提前选择十五名最年轻的女孩押到村落,原想用她们的肉体麻痹商队,一击必杀,没想到为淳于蓟所救。 ———————————————————— 注(1):《说文》说,“缦,绘无文也。”《春秋》有“庶人衣缦”的记载,这里的缦,都指无花纹的布匹。素帛故名思义,也是指无文采、花纹的原始丝帛,在清代它被当作高级祭品。但是在汉代,素帛又称缦帛,即无花纹的高级丝织品。桓宽《盐铁论》说,“夫中国一端之缦,得匈奴累金之物。”一端就是半匹,合两丈。一金,指一斤黄金,值万钱。汉代素帛之所以名贵,前汉时半匹素帛即值数万钱,原因在于,汉代丝绸终极销地是大秦,即古罗马。古罗马人买回无文采、花纹的素帛后,再通过专门的作坊漂染、彩绘、剪裁、缝制成为成衣,再高价销售给贵族。在当时的古罗马帝国,丝绸成衣作坊成为一个最重要的奢侈产业,为上层社会所推崇。两汉时代,中西丝绸贸易空前繁盛,到东汉初达到高峰。古罗马每年有一亿赛斯脱奇的黄金(约今五吨),通过丝绸贸易流入中东和中原。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狡兔三窟 淳于蓟看着眼熟的那个女孩,竟然是蒲犁州州长衍峎漛的独女霄鹿。 班超下疏勒国后的那年夏天,当时只有十四五岁的霄鹿,曾随其父衍峎漛到盘橐城进见过汉使班超,淳于蓟就在那时见过这个女孩,但印象不深。 她很聪明,受尽,本来听天由命,心都已经死了。可那天忽然见到商队中的镖头竟然是大汉副使,便瞬间明白将要发生什么。见淳于蓟未认出她来,便装着若无其事,骗过了酋长与敌众斥侯。可惜的是,她得救了,可她的兄长、世子壬蒲已经被张望当众烤杀下酒了。 霄鹿被解救后,便仓促禀报山上匪情,“副使,将军,冰城人迹罕至,兽类纵横,可知粮秣从何而来?”见淳于蓟和田虑看着她,静等她说下去,便又道,“匪食醢脯,其醢便由俘虏尸肉窖醢而成……” “肉醢……”淳于蓟与田虑闻之,恶心之余颇感震惊。醢是汉人必不可少的下饭佐料,可是用人肉窖醢,闻所未闻,听得二人直发毛。 霄鹿又道,“吾等被掳上山,不少姊妹被折磨致死。凡死者,尸体尽被大月氏送粮秣部族抬走。据说,此乃山中食人族也,惯取俘虏尸肉,经盐渍窖藏成醢。头颅制成饮具,各按品级,供贵族享用……” 二个杀人无数的铁血汉子让她一番话听得毛骨悚然。大月氏人二三百年前故地在中原河西,懂得窖醢并不奇怪。以人牺、人脯、人血祭祀祖先、神灵,在偏僻游牧部族大行其道,也不稀奇。但以人肉窖醢制脯为食,确已十分罕见! 但屠夫权耜肯定了霄鹿的说法,“副使、军侯,霄鹿所言部族,即醪醴谷白稚部族。据说,此乃中天竺国山地一部族,野蛮彪悍,素好食人。酋长原名稚穉,投大月氏后,因其人肤色皆白,又能征惯战,麦格斯以酋长为千骑长,赐酋长名白稚……” 醪醴谷、醪醴谷,醪醴、窖醢……这狗日的张望,结交的都是什么人。 淳于蓟和田虑莫名其妙地对视一眼,虽然未说出来,但这个野蛮、罪恶的白稚部族,本应该下地狱,现在已经被他们判了死刑! 第四天午间时分,旋耶扎罗的护商营、无雷国千骑长但甫、大月氏国却胡候儒艮都率部在风雪中赶过来了,淳于蓟下令由权耜为向导,由旋耶扎罗统一指挥剿灭张望,并严令,“不需俘虏,所有匪徒一律击杀!”。 所谓狡兔三窟,淳于蓟坚信张望定然不会与大队匪徒住在冰城,便又下令,击破“望天眼”巢穴后,则由权耜率猎豹营五十余卒负责追杀漏网者,压缩张望生存空间,只至捕猎到他为止。霄鹿等蒲犁女子,则暂时躲藏在这里,待解救其余妇女后,由护商营捎回蒲犁谷,交给其翁母。 安排好一切,阴历十二月二十七日,淳于蓟率商队继续西行。 旋耶扎罗在权耜的向导下,率军顺着向南的峡谷一直走到尽头,于夜间走出暴风雪,与却胡候儒艮、千骑长但甫突然包围了这座建筑在草甸雪原上的冰雪城堡。匪徒袭击商队不成,此时正龟缩在冰城内烤着火避寒,被旋耶扎罗堵个正着,无一人能来得及逃入雪峰下的冰洞。 如一道矮矮的冰雪山岭一般的城堡被围了起来,但旋耶扎罗并没有攻城。天亮后,将士们看着眼前的一切,都惊叹得张大了嘴巴。肆虐的暴风雪中,夜间只看到是一段巨大的冰雪山岭,可此时眼前却是一座洁白的冰雪城池。 在这神奇的冰雪世界中,雪原草甸银妆素裹,在暴风雪中巍峨矗立的冰雪城池,城墙如玉砌翠琢一般,足足有三丈高。谯楼、城垛、箭堡等千姿百态、晶莹剔透,却坚固异常。反贼张望不愧奇人,他借大自然的奇异刀法、恢宏匠心,竟然在这生命绝地鬼斧神工一般,雕刻出了如此一道靓丽风景,令人神夺意摇,不忍毁殁。 现在的张望虽然只有三百余匪,可是三百老匪固守着如此一座坚城,旋耶扎罗此时虽手握三千精锐,可他是班超的弟子,怎么可能强攻? 他下令全军,不想吃暴风雪便围着冰城扎一圈冰营吧。冰雪无穷无尽,士卒们滚起大雪球先垒墙,一会如刀的寒风便将其冻硬,一天功夫,冰城外相继崛起一座连营。二天功夫,围墙越来越高越来越厚,到了第五天,城外已经崛起一座矮城,将冰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城内的匪徒们趴在城垛上看傻眼了,也松懈了。粮秣正从山外峡谷底下滔滔不绝地运上来,汉军士卒多数在筑营,也有的在狩猎,有在冰湖上砸窟窿捕鱼。 其实不用捕,应该是捞。洞穴一旦砸开,大量巴掌长的小鱼便密密麻麻地挤到洞穴口透气,只需拿筐尽情地捞,倒在冰面上嘣跳一会,一会便变成一堆冰冻鱼干。有的士卒则在湖边雪窝内生起篝火,似乎在烤鱼,享受胜利果实。 城头的匪徒们看着这一切,反射性地抽抽鼻子,似乎暴风雪中弥漫着喷香的烤鱼味儿,这令他们心情黯淡到了极点。草甸内的羊群和冰湖下的鱼汉军可尽情食用,这是要困死他们的节奏啊! 一天、二天、三天,剿匪大军都没有动手,每天城外酒肉飘香。城内肉尽,众匪只能嗅着香味流着垂涎。从第十天开始,雪山上刮起更恐怖的大风,暴风雪肆虐着山巅草甸,城内城外士卒都缩着脑袋躲进冰屋避寒。一松懈便要出事,第十五天夜里,光线黯淡,屠夫权耜凭两把匕首,竟然靠刀挖脚蹬一点一点攀上了高高的城头。 这段城头有两座雪堡,屠夫未费什么功夫,便清理了堡内的四名匪徒。 接着,他放下绳索,猎豹营士卒顶着呼啸的风雪一一攀上城头。只到此时,匪徒们躲藏在城头一座座雪堡、城中一座座冰屋内避寒,未发现变故。 只到猎豹营控制并打开了北城门,城内众匪才炸了营。但已经晚了,旋耶扎罗的大军已如潮水一般涌入城内,激战在一座座冰屋、毡帐之间迅速展开。 天亮之前,表面战斗结束,可更艰难的大战才刚刚开始。 城内建筑均是冰雪建造,冰墙、冰屋顶,连榻、凳等物全都是雪块雕成,再在寒风中冻成硬冰,坚固异常。表面战斗结束后,剩余五十余匪躲藏进迷宫一般的冰屋、“街巷”之内,旋耶扎罗费了整整两天时间,付出三百余人的代价,才一一清理完毕。 三百余匪已经悉数被剿杀,士卒恨极,最后顽抗的十余匪被捕捉后,均被权耜麾下士卒一一活剐。 此战缴获战马二百余匹,混战中被掳掠来的妇女死亡百余人,只有七十余人被解救。但张望却不知所踪,大战刚息,权耜便率着他的猎豹营连夜向雪线之上的秘营追踪而去。 旋耶扎罗检查了大雪山下的那座大洞穴,只见洞穴内储藏了更多的粮栗,但却只有一个出口,并不适合驻兵,怪不得张望要在冰湖边的草甸上筑冰城。他下令一把火焚毁了洞中的大量粮秣,烈火熊熊而起,很快便使冰洞轰然垮塌。强烈的震动瞬间又引起了一场规模不小的雪崩,将洞穴彻底掩埋。 大战之后,旋耶扎罗留下屯长五骞率护商营一屯百骑,驻守在冰城中,作为权耜的后援。他自己则班师返回伊姆岭,向正在蒲犁谷等待消息的商尉纪蒿报捷! 旋耶扎罗围剿“望天眼”畔的冰城时,张望带着二十余人,一直隐藏在大雪山雪线以上的冰雪世界中。他的四外藏身处选择得都极其巧妙,它们全都位于雪线以上,是生命禁区。每一个秘巢,雪线以下必对应着有一个高山草甸,草甸上有冰湖,以确保食物和柴草来源。 但鱼国人权耜近一个月雪山追踪,早已经弄清了他的行动规律。冰城巢穴被剿灭后,又经过十余日惨绝人寰的绝域追杀,张望带着手下死士,被迫逃进了他最后一个秘巢。 这里离他的冰城老营已足足八十余里,且位置更高,空气稀少,气温暴寒,地形十分奇妙。山巅地形奇特,想在这广阔的大雪山上找到这个秘巢难于上青天,他自信淳于蓟短时间内定然无法找到他。 从秘巢至雪线以下最近的高山冰湖和草甸约有一日路程,他小心翼翼地在崇山峻岭里又躲藏了多日。这里雪峰高耸入云(注:平均海拔五千米,最高海拔七千六百余米),雪崩频发,毫无征兆,一声狼嗥都可能引发一场夺命雪崩,迅速改变山上面貌,故而十分危险。 麾下千余悍匪已经被汉军剿杀,但屡战屡败、愈败愈坚的张望坚信,淳于蓟身为汉使团副使,不可能长期滞居大月氏国。而这里的冰湖下鱼类和草甸内的羊,够他们几人吃数十年、甚至上百年也吃不完。他决心在这里蛰伏下去,以静制动,等魔鬼淳于蓟归去,便东山再起! 盘算很精细,但人算不如天算。他没想到,另一个索命屠夫、鱼国人权耜象鬼影一样,一直远远地跟在他的后面,此时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 权耜率猎豹营将张望逼进最后一个巢穴后,便将这个位于大雪峰下的隐秘冰洞严严实实地包围起来。数十支强弩死死地封住了出口,出穴的死士已经被他射杀三人,此时张望插翅难逃。 猎豹营不是张望手下死士对手,权耜围冰穴后没有强攻,而是迅速派人给五骞送信,准备等五骞来了后再发起最后一击。 屯长五骞接信,便迅速率一屯人马西进。八十里地,如在平原快马半日即到,可在高耸云端的大雪山上,却整整走了三天。等他赶到秘巢,眼前的一切令他震惊。原来,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令人胆寒的巨大雪崩,洞穴所在的整个高山峡谷都被大雪掩埋,张望的人和权耜的人都已不可能生还。 五骞坚信这个鱼国人跟随权鱼多年,不会那么容易死。 望一眼乌蒙蒙的天宇,狂风裹着纷飞的雪花,大雪峰插进黑黝黝乌云之中,似一座黑乎乎的大山悬在头顶,给人以强大压力,随时还会爆发大雪崩。五骞迅速将人马撤离险境,并在周边扩大搜索范围,终于在另一条冰川中护商营士卒们发现了崭新的脚印。 积雪下面的脚印显示,这个雪洞肯定还有另一个小出口,从而让张望躲过了雪崩,而权耜也已率着残存的人马追踪而去。这些脚印虽被雪掩埋,但翻开积雪,杂乱的脚印有的向东,更新的脚印则向西。 常年跟随护商营主将旋耶扎罗在葱岭剿匪,五骞深知匪徒伎俩,便率部毫不犹豫地顺着山巅峡谷,向西一路追去。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秘袭魔窟 …… 淳于蓟、田虑率西城商队西行十分顺利,一直至大月氏国王治高附城(注:即今阿富汗首都喀布尔市),峡谷商道虽险峻难行却再无匪徒骚扰。 冬季的高附城盆地白雪皑皑,村落恬静安详,建筑在盆地东侧山头上的大月氏国王城巍峨矗立。山脚下的瓦罕河(注:即今喀布尔河)自大峡谷穿出,奔腾不息,穿城而过。它的三条支流都已封冻,蜿蜒穿行在平坦的雪原上。 这里是大商道上的著名商埠,商旅络绎不绝,王城小山下分布着几年大市,喧闹繁盛。每年南来北往经过这里的各国商队超过两万人,在高附城,商队能够采购到葱岭东西各国的物产。 于阗国西城大商队的到来,成为王城这个寒冷冬季的一大盛事。大月氏国右国相茯鞥亲自到客栈迎接,未见到淳于蓟、田虑,他还愣了一下,但还是亲自宴请了于阗国大商贾尉迟猼太公、帐头朱七太公。 汉使团正在葱岭上剿灭张望匪徒的消息,已不胫而走,早在西城商队到来前便沸沸扬扬。现在,各国商队现在见葱岭确实已通畅,便纷纷启程东进。 大月氏国却胡候儒艮早已经暗暗派密使禀报王宫,说大汉副使淳于蓟、大将田虑亲自跟随西城商队西来出使高附城。辅王麦格斯此时正在王宫内等待接见汉使团副使呢,可现在淳于蓟、田虑却都未现身,大出他们意料。茯鞥几次从侧面表达想拜见淳于蓟、田虑意愿,但尉迟猼和朱七都顾左右而言他,一一含糊过去。 其实此时的淳于蓟和田虑并不在商队中。早在西城商队进入高附城前,他们已率汉使团前军小队悄然脱离商队独自南下。淳于蓟将在旋耶扎罗彻底剿灭张望匪帮后,他将亲手剿灭张望背后的黑恶势力白稚部族。然后,再顺着鱼肠道(注:即今巴勒斯坦开伯尔山口)进入大月氏国的南方重镇弗楼沙城(注:即今巴勒斯坦国白沙瓦市),去完成另一个更加重要的使命。 而西城商队下面到安息国的行程,则是商贾尉迟猼的事了! 其实,班超给他的使命是出使高附城。但是,形势的变化,淳于蓟临时决定出使弗楼沙城。 小队带着十余头牦牛、二十余匹役马,带着些许货物,沿着积雪商道,来到破陀岭城(注:即今阿富汗贾拉拉巴德市)时,雪仍很大。他们在这里住了一晚,便突然折身向东,顺着破陀水(注:即今阿富汗卡纳尔河)河谷,向上游走去。 破陀水在大雪山(注:即今兴都库什大山脉)南麓,水流奔腾喘急,河两岸遍布庄园、农田、果园和草场,果树上挂满雪霜,雪景迷人。 如此丰美的河谷,沿途的大月氏各部族却破败、窘迫,寒冷季节,奴隶们衣不遮体,在一个个围栏、作坊内忙碌着。小队一路做生意,来到了离破陀岭城城约二百里的一个河谷,这里果林茂密,河谷两岸长满树木,正是目的地名叫醪醴谷的小镇(注:即今天库纳尔省首府阿萨达巴德市)。 沿途部族的长老、部民们见一支汉人小商队到来,都表现得十分亲热。听说小商队要东进醪醴谷时,都用各种方式纷纷规劝。原来,白稚部族因投靠麦格斯,且征战有功,得赐迁徙这里。但他们来到这里后,却对周边部族东征西讨,掳人为奴,夺取田地和果园。而且该部族素有用俘虏生祭习俗,令各部族闻之胆寒。 但“帐头”田虑谢绝了众长老,商队按部就班,冒着大雪缓缓进入了醪醴谷。 醪醴谷小镇三面环水,破陀水在这里绕了一个大圆圈,虽然是隆冬季节,但河道只是两侧结冰,河心水流喘急,奔腾远去。这里河谷位置较低,河道两岸平原宽阔,水源丰沛,到处是挂着冰棱雪柱、冰雕玉琢的果树,大型果园和无数牧主庄苑一座连着一座。 不愧名醪醴谷,小商队进入的每一座村落,夯土墙、坡顶房屋都被积雪覆盖,大地皑皑一片,空气中却到处飘着酒香,商队住的每一个客栈,饮料都是甜果酒。 这是一个骄慢、悍勇的部族,从进入醪醴谷小镇开始,刘奕仁便发现检查关防的士卒目光并不友好,似乎对商队的到来并无好感。千骑长白稚在这里有五百余骑,老营叫窖醢坊。窖醢是醢酱的一种制作方法,看来白稚太好这口,窖醢坊自然也是醪醴谷最大的一座庄苑,白稚部族的众长老都住在窖醢周边。 “狗日的,名字真贴切,老子便窖醢汝一族!”性格阴冷的刘奕仁望着暴风雪中那一大团颇有气势的建筑,恨恨地小声道。 山上汉使团大军正在剿匪,醪醴谷白稚部族戒备森严。一支牦牛队正顶着风雪上山,看样子足有百十头牦牛,与淳于蓟的商队交臂而过。看来,这是将粮秣通过千回百折的峡谷,运到山上的隐秘兵站,然后再由兵站转送到冰城内的张望手中去。 这让淳于蓟、田虑与众将都暗生一丝忧虑,难道旋耶扎罗失手了?众将都看着淳于蓟,田虑扎住口鼻的白绢已经结满白霜,狼毫帽下一双黑眸也征询地看着淳于蓟。 箭已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淳于蓟坚定地点点头。田虑便率商队缓缓进入小镇,并在暴风雪中进入镇北边一家客栈院前,准备落下脚晌食取暖。 此时风更大了,暴风雪在街面上飞旋着。客栈生意冷清,除零星散客,这是今天唯一一支商队。仆人殷勤地将他们迎进围着土墙的院内,吴彦到柜上办好手续,仆人们便帮商队卸下货物,牛马入厩。 晌食很快就好了,可晌食未完,顽童们便来围观、打闹,部族的妇女们则冒雪提着皮子、果酒、药材等也慢慢围到了客栈。 因此,晌食一过,商队便在客栈院中扎下帐蓬,在雪中开张了。 这是一个近三千人的强盛大部族,人越聚越多,交易挺热火。最抢手的是布匹、茶叶、小农具、以及铜镜、胭脂盒等中原工艺品,妇女们带来的多是上等皮毛、药村。易货之外,缣帛主要是现金交易。牧主贵妇们支付的有大秦、安息、大月氏金币或银币,甚至还有于阗的马钱、汉朝的五铢钱、龟兹的小铜钱。 天黑之前收摊,半天交易,商队赚得盆满钵满。看来,白稚东征西讨,掳掠了大量财富,这里的部民比沿途各部族活得滋润多了! 晚上住在客栈内,“帐头”田虑出手阔绰,刑卒们喝花酒、嫖胡姬、看斗犬,闹腾了整整半夜。后半夜时分,刑卒童周回来了,一会甘英、刘奕仁也回来了,三人晚上一身白色夜行衣,潜入了窖醢庄苑。甘英、刘奕仁趴在房顶接应,墨者童周则潜入白稚的厅堂,偷听了人家的整个堂议。 原来,汉军已在大雪山上剿灭了张望的冰城巢穴,张望已潜逃,而汉军一支小队正在雪峰上不依不挠地追踪着,此时的窖醢正被恐慌气氛笼罩着。白稚当晚与众长老、众将商议,是否派大军上山将张望救出。但众人争执激烈,一晚未能定夺。 童周禀报的时候,甘英、刘奕仁联手,一会便在羊皮上画了一幅草图,并对众将详解了庄苑状况。 “窖醢庄苑共有数十院组成,白稚所住院落地势最高,位于中心,内仅白稚一族二十余人居住。主院三重,前院有卫卒二十余,中院为议事堂,族人亦不能进入。后院为白稚家人,最后面院落即为寺院,寺院中有祭祀神台,地下为备人牲地窖,其实即窖醢之所!” 情况都摸熟了,已经不需商议,攻击的方法已经在图中。 王艾进来,犹疑地道,“副使,部族在监视客栈,难道敢袭击商队?” “嘁!”田虑不耻地道,“商道是大月氏财货之源,前国王丘就却有禁令,没有那个部族敢袭击商队。让彼监视去罢,不需理会!” 甘英不解,“既如此,麦格斯为何如此愚蠢,会助张望截断商道?” 田虑道,“麦格斯精明着呢,大月氏是另有所图。他是眼红安息人,懂吗,安息垄断进入大秦的汉朝货物。助张望,不过是图谋从汉使团手中夺取整个葱岭商道,进而攫取滚滚财货!” 当天后半夜,果然如田虑所言,客栈并未受到袭击。 第二天朝食后,暴风雪依然肆虐着,但风雪挡不住商队的脚步,淳于蓟带着他的小商队公开离开了醪醴谷小镇。 下雪天气黑得早,当天晚上天黑透后,小镇中早已没有行人,连看门狗都躲进窝内避寒。几条白色的身影在风雪中一一翻进醪醴谷小镇最珍贵的窖醢大院,几条猎犬扑了上来,刑卒们“嘣嘣”弦响,将其一一射杀。中院内戒备森严,灯笼在狂风中摇荡、颤抖着。正缩着脑袋在檐下躲避风雪的十余卫卒、仆人被一一斩杀,连一声警报都未发出。 一道道院门都被关死,高贵的窖醢大院黄堂、即白稚议事的中院,已经与前院和外界隔绝。但这些白衣人却没有动中院,而是突然袭击了后院和旁边的寺院。寺院内的十几个僧侣已经歇息,地窖内七八个僧侣正在挑灯剔尸,他们都在短暂、激烈的反抗后,被一一击杀,其声响未惊动邻院。 后院内,白稚高贵的妻妾们和仆婢、老弱妇孺等,均未及反抗或报警,便在睡梦中被逼穿上衣,然后全部被堵上嘴,身上裹着锦被、毡毯等,关进寺院下面地窖,虽然战战兢兢,哭哭啼啼,却并未受到伤害。 地窖内空间很大,阴森昏暗寒冷,犹如冰窖。墙壁上的兽膏灯光线昏黄黯淡,空气中散发着冰冷的霉烂气味。 洞口门后台阶上和地上,东倒西歪地躺着被击杀僧人的尸体。靠台阶一侧的墙上,黑乎乎的木架上挂着七八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残骸,从尸体头颅尤其是发辫看都是年轻妇人。她们脑袋完整,可胸前、胳膊、臀部和大腿的肌肉已经都被削下,露着内脏和森森白骨,红红白白的肌肉则与钩、刀、捅条等胡乱堆在案上,惨不忍睹。 有两具尸架面目狰狞,嘴大张着,双目血红突出,神情恐怖绝望,尸架下厚厚的血已冻成黑色。她们分明是未死时便被活着取肉,只至血尽而亡。故而死不瞑目,死状惨绝,令人惊怖!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斩蛇灭魔 肮脏的长案在悬挂尸体的木架旁边,而长案另一边的地面上,排列着数十个大小差不多、口上戴着泥封、身上落满灰尘的黑色陶罐或黑乎乎的大坛子。这些陶罐或坛子大的有半人高,它们如士卒排列而成的整齐队列一般。虽然口上都已用泥密封,但地窖内弥漫淡淡的、刺鼻的腐臭味。 这些罐或坛里面,便是俘虏、奴隶们的盐渍肉块,此刻正在密封的环境中腐烂着、发酵着、转化着。很快,它们便会变成美味可口的窖醢(注:醢读hǎi海,指用动物肉制成酱,或指一种酷刑菹醢,即把人剁成肉酱),被端上月氏贵族们的餐桌,佐餐美味佳肴。 被押进地窖的人嘴被堵着,以为要被醢脯(注:醢刑与脯刑类似,醢是剁成肉酱,脯是晒成肉脯)处死,故而双目流泪,有的已瘫倒在地,浑身哆嗦失禁,骚臭难闻。尽管白衣人知道这些被分尸的妇人,很可能便是蒲犁谷被掳走的女孩们,但他们未为难白稚妻妾和老弱妇孺,仅是将他们关在这里。 此时地面上二院内的正堂中,醉生梦死的夜宴正在进行着。鼓乐声、歌舞声刚至,空气中弥漫着果酒的醇香味儿和烤肉的喷香味。胡姬们唱的是什么没人关心,只闻得高亢柔美的歌声、韵律极美的西塔尔弦音、铿锵有力的塔不拉手鼓和巴雅鼓手鼓声,汇成美妙的旋律,飘荡在窖醢大院上空,余音绕梁,动人心弦。 此时堂内大计既定,白稚已经下了最后决心,白稚部族将从后台走向前台,越过大雪山,直接谋求控制葱岭商道,向蒲犁谷渗透。白稚甚至决定明日即亲自率队上山,击破追踪的汉人,将张望接下山来,待躲过风头后,东山再起,为他白稚部族打天下。白稚豪情万丈,部族如能将蒲犁谷商道揽入怀中,势将成贵霜帝国望族! 就在此时,大门悄然开了,厚厚的毡帘被掀起,雪花随着呼啸的寒风扫进厅内,令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混蛋!滚……”白稚刚大骂了一声,便见十余用白绢蒙面、身穿白袍的汉子鱼贯进入厅内,而大门又迅速被不速之客紧紧地关上。 身裹艳丽长绢、露着肚皮、腑下夹着黑色的蛇罐、与罐中长蛇一起舞蹈的八个胡姬见状,“啊”地惊叫一片,听凭黑色的蛇罐落在堂中地毯上,都逃到一边帷幔后。乐师们也都停止演奏,弦音和手鼓声嘎然而止。蹲在罐中、仅露出上半身的八条扁头黑色大蛇失去主人的控制,便游出墨罐,在堂中毯上竖起宽大、扁扁的大脑袋,逼视着四周大案后的客人与堂中的白袍汉子们,景象令人毛骨悚然。 白稚和众将愣了一下,便一齐从胡椅(注:其实便是马扎)上蹦了起来,他们纷纷抽弯刀在手,并乱糟糟地怒喝着,“来者何人?!” “白稚,不要叫唤,叫也没人听见,今日让尔死个明白!”只见走在最前方的高个白袍大汉脸上裹着白绢,眼见一毯大蛇和舞蛇女们狂魔乱舞,言语间仿佛也愣了一下。这些蛇罐从舞女腑下跌落,此时七八条大蛇上半身人立而起,扁蛇头上两个黑色的眸子逼视着白袍人,似乎随时准备喷出毒液或攻击。 但白袍人在回答白稚的同时,毫无征兆地瞬间出剑,如一阵轻风从蛇头上空掠过,将八条虎视眈眈的大蛇已经一一斩首。他动作太快了,厅内人和蛇都未反应过来,巨大的蛇头更已落地,有的茫然地反复张着大嘴露出里面尖利的毒牙。丈余长的蛇身则轰然而倒,缠绕、扭成一团,景象令人悸怖。 蛇已经都被斩首,白袍大汉这一手强烈地震慑了白稚和长老们。 白衣人则慢慢摘下脸上白绢,露出一张清秀、但却如刀削一般刚毅坚定的面庞。他看了一眼各案上陶豆内黑色的东西,分明皱了一下眉头。或许想起霄鹿曾说过的以人肉窖醢的话,他忍着阵阵恶心,对白稚轻声冷笑道,“白稚,稍安勿躁,吾乃大汉副使淳于蓟。汝勾连北匈奴,不知天高地厚,今吾特来取汝头尔!” 淳于蓟刚进入厅内时,眼前一地大蛇曾令他眩晕。寒冷季节,蛇不是应该躲藏到洞穴里去么,这个诡秘的部族真是妖气横生,大出他意料! “哈哈哈……” 白稚惊恐地怒视着淳于蓟,蜷曲的长须下黝黑的面孔悸动着,突然仰天哈哈大笑开了,他的声音尖利沙哑直刺人骨头内,令淳于蓟身上起了一层疙瘩。 众长老则一齐以弯刀逼着堂中汉军众将,白稚狞笑完毕,挥舞着手中弯刀大叫,“哼,一派胡言……汉使团的人又如何,副使又如何?汝不过数人,擅闯吾部族,便休怪我无……” “情”字还未说出口,只见堂上一道白影晃过,一个白衣汉子已经凌空翻到白稚身后,瞬间下了他的弯刀,并将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田虑与前军小队众将也都一一动起手来,他们未费什么劲,更将这堂中长老、部将总共二十七人的弯刀都下了。然后,在一片惨叫声中,他们一气呵成,血腥地一一挑断了俘虏们的脚筋。一边的乐师、舞蛇胡姬们见状,都抱着头、撅着腚伏在墙边,战战兢兢,多人已经失禁,但汉军杀神没人顾得上理会他们。 陈祖成是西南夷永昌郡人,惊恐地提醒众将道,“勿碰地上蛇头,仍然能咬人!” 此时,站在白稚身后的汉子正是墨者童周,他从白稚腰间抽出短刀掷于其身前案上,冷声戏道,“大酋长,罪大恶极,自己动手罢!” 出人意料的是,正值壮年、身材魁伟、曾经率部东征西讨的酋长白稚却瘫倒、萎缩回胡椅上。他以长袖遮面,竟然恐惧地呜呜地哀求、号哭起来。 童周上当了,他插剑入鞘,嘴里无情地讥道,“有脸哭,丢不丢人?人不做偏做伥鬼,蒲犁谷两千余冤魂,数百人被吊杀,他们上哪哭?没有汝白稚,张望能在蒲犁谷为祸?!今张望已亡,该轮到汝了……” “小心……” 刘奕仁刚来得及惊叫出声,只见白稚已从胡椅上嗖地弹起,身体扶摇直上,嘴里“啊”地大叫一声,如闪电、如怒狮一般,手擎锋利的短刀已经直取童周脖颈。 “狗日的……”童周大意了,他躲避不及,只得以右手接刀,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接刀的同时,右膝则泰山压顶一般向白稚腹部狠狠撞去! “嘣”地一身巨响,白稚腹部受到重椎,刀已脱手,身体躬成一团,瘫倒在大案上,又“轰”地一声,压塌一案美食,溅落一地,他紧接着便“哇哇”地呕出大堆秽物,腥臭难闻。 众目睽睽之下,童周转身在火盆内的炭火上烤红短刀,左手持刀一下压到右手心的伤口上,“滋”地一声过后,一团青烟飞起,一阵肌肉被烧焦的臭味令人窒息。 处理好伤口,他扯下面上白绢在伤手上裹了几圈,然后血腥地挑断了白稚的脚筋。接着毫无征兆地凌空一剑,已削去白稚头上发帻。发帻飞出,他又凌空用剑尖挑住,回身扔进身后大火盆内。“噗”地一声,本来湛蓝的炭火腾起一团黄色火焰,一股焦臭味儿弥漫厅内。 “狗日的,汝玩够了吧!”甘英怒喝一声。 白稚头顶露出白白的大块头皮,脸色煞白,魂飞魄散。童周折腾够了,见甘英已经恼了,这才将短刀又掷于白稚身边,嘴里淡淡地道,“酋长大人,上路罢!” 这个威风八面的大部族酋长、堂堂的大月氏国兵千骑长,此时只得战战兢兢地持短刀在手,又抬头看看堂内。只见曾经跟随他南征北战、令各部族闻风丧胆的长老们,现在已经都被人家挑断脚筋瘫倒在案后,任人宰割。有的面如死灰,双目惊惶恐怖。有的如案上羔羊,万念俱灰,麻木待死。 看来自己不先走一步肯定是不行了,可这个野蛮强悍的大汉却怕死了,强烈的求生欲望,令他脸上肌肉阵阵颤动,哆哆嗦嗦地就是下不去手。 “给吾一刀罢,吾下不去手啊……”他求救似的看了一眼童周,又看了一眼抱剑而立的淳于蓟。 童周冷笑一声,这个墨者从身后抽出绳索,飕地掷上梁头做了活结。绳圈就垂在白稚头顶,白稚只得战战兢兢地扶起案跪到上面,双目血红,不情愿地将脑袋伸进绳圈。 “大酋长,到地狱作恶去罢!” 童周一脚踢开案,白稚沉重的身躯悬空了,可脚仍能软软地着地。童周收绳,将其慢慢吊起。 白稚头朝上扭向一边,双目恐怖地向上看着绳索或梁头,双足晃悠着蹬踢、挣扎着,足尖拚命地往地上伸,身躯扭成弓形。可脚筋已断,足尖只能反射性地如划桨一般,就想够着地。可努力挣扎了半天未成功,便开始扭曲、悸动、抽搐、战栗着。 时间似乎已经静止,又似乎过得很快。终于,他不再挣扎,双腿软绵绵地垂地,但仍断断续续地战栗抽搐着,悸动着,悠荡着慢慢死去。 对这些强盛部族的长老们而言,死亡是可怕的,看着别人被慢慢处死更可怕。长老们惊恐地看着酋长被绞死的全过程,眼前的一切,令他们肝胆俱裂。有人吓哭了,有人在哀求,但汉军没人同情可怜他们。就在他们惊恐到极致之时,众将已经一一结好绳圈,都垂在俘虏们的头顶。 脚筋已断,他们已经无法站起,但只能闭着眼,任凭人家将他们抬起,一一将头伸进绳圈,脚下案被蹬开,再被慢慢吊起。他们多数人已经吓得失禁,厅内气味难闻。 但汉使团前军刑卒们想到蒲犁谷那被在寒风中吊死的七百吏民,想到地窖内那些被削去肌肉的女孩尸体骨架,看着各案上陶豆内的那黑色黏稠物,那可都是俘虏们、奴隶们窖醢而成的,因此没有人同情这些魔鬼,毫不留情地将他们一一吊起。 只有两名长须满面的将领挣扎反抗剧烈,一人被甘英、刘奕仁斩首。另一人挣扎中手摸到地毯上的大蛇断头,结果被一口咬住,他惊恐、惨叫着抱着手甩动,好不容易甩掉巨大的蛇头,但不一会便身体僵直,抽搐、战栗着死去。 恐怖的暴风雪夜,恐怖的时代。为最大限度地震慑大月氏人,大汉墨侠淳于蓟痛下杀手,将与张望同谋截断商道、袭击蒲犁谷的千骑长白稚、及麾下二十七长老,全部残忍地绞杀!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夺命雪崩 现在的风向是东北风,暴风雪如奔腾的野马,自东向西,在黑暗中一遍一遍地扫荡着河谷。沉睡中的醪醴谷小镇了无生气,只有窖醢庄苑和二三里外的兵营门前的灯笼,在风雪中颤抖着。 约四更天,军营与粮秣库同时火起,很快大火便熊熊燃烧起来,士卒都被惊动,人声迅速鼎沸。五百部族兵人马乱成一团,到处是惊慌奔跑的人或战马。风大雪狂,风助火势,军营和粮秣库、围栏迅速烧成了大火球,将天映红。 看着乱窜的部族兵,淳于蓟和田虑在乱军中开始纵兵杀戮,他们带着前军小队在小镇军营内大开杀戒。或许这里的每一位男子手上都沾着蒲犁谷吏民的血,小队不知道究竟斩杀了多少人,只到军营内士卒都已惊慌逃散,淳于蓟才令收兵。 临撤出前,窖醢庄苑前中后三座院落和寺院全部一一火起。全都是夯土墙、木头斗拱屋檐和苇草苫顶茅屋,很快烈火便在狂风中翻腾而上! 约五更天,这十一条白色的身影在小镇的混乱中顺利撤出。他们先是向北,到了山根下又顶着暴风雪向东驰行了约二三里,这才回身向西,顺河向驰行约三十余里,到了河北岸边一个庄苑围墙外。两条矫健粗壮的猎犬向他们扑了过来,与刑卒们无声地打闹在一起。 狗是灵敏的动物,小姑、寡妇到来,客栈和村落内的狗没有一条再敢夜晚乱吠。王艾悄然翻上高高的墙头,正欲跳进院子打开后门,却见下面几条黑影主动打开了院门。 淳于蓟带着小队进入院子,只见那个年愈六旬的老掌柜与四五名护院都跪在一边,掌柜正在用大月氏胡语对王艾表白着,“好汉尽可放心,小民皆本份人不敢惹是非。小店只赚钱,今夜什么也未看见!” 原来,咋晚商队风雪夜集体外出,只留两条大黑犬看家,掌柜和仆从们便知道客栈住进强人了。他们战战兢兢一夜无眠,现在见商队镖师们终于都一齐回来了,心里庆幸人家不是冲着他的客栈来的,同时又感叹不知道那个部族又倒了八辈子大霉了。 天亮后,雪依然在下着,但暴风肆虐一夜后竟然慢慢弱了。到朝食之前,雪也变成了零星小雪花乱舞,只不过天依然阴着,一只巨大的雪雕正在云层间翱翔、盘旋着,并发出急促的啸叫声。 那是北风来报信了,淳于蓟将其收回。 客栈掌柜正带人抬来朝食,见“商贾”淳于蓟与“帐头”田虑二人此时正站在院内天桥上,淳于蓟口中发出一声哨声,便见一只巨大的雪雕在盘旋中突然从天而降。掌柜惊叫一声刚要往室内逃,却见大雕已稳稳地站在淳于蓟右胳膊上。 老天哪,这雪雕怕有一人高,凶神恶煞,可对淳于蓟、田虑竟然如此温顺。 掌柜与仆婢们惊得目瞪口呆,只见淳于蓟从雕脚上取下一个木管,大雕便又扇动巨大的翅膀一跃而下,飞下天桥便与两只大黑犬打闹在一起。 虽然一夜无眠,但刑卒们早已经习惯连续作战。此时都坐在火炕上,围着暖手的火盆打个盹儿,等待朝食。淳于蓟、田虑带着二犬和大雕进入室内上坑,掌柜亲自带着仆婢抬进朝食,淳于蓟与田虑都解下护膊放到炕边,与众将、小姑寡妇、北风在炕头上一起围着三张炕桌进食。 甜肉羹、喷香的胡饼和加了香料、咸甜可口的腌果脯,众人已经饿极,自然十分上口。杨轩则从行李中取出三块冰冻野羊肉,供着小姑、寡妇和北风。 老掌柜亲自在一边侍候,见淳于蓟、田虑解下的护膊花团锦簇,便拿起看了一下,手拈着长须啧啧称叹。 原来护膊是用五彩斑斓、形状精美的汉地织锦缝制,上面的图案巧夺天工,有牝牡珍禽、茱萸花纹、错悬云纹、独角瑞兽、豹虎猛虫和奇花异草等,在这些图案间,还有雄浑刚劲的八个汉隶“五星出东方利中国”。开客栈的见多识广,他不认识汉隶,但如此精美、价值连城的织锦他可是知道,那可是世间少有的大汉珍稀之物,皇上的赏赐品! 他嘴里偷偷抽着凉气,已经大体猜出了这个商队是什么来头,不禁吓得双股微微哆嗦。 传言汉大使班超亲自率大军在雪山剿匪,醪醴谷白稚部族与匪徒是一伙的,这人人皆知,汉大使怎么可能放过白稚?咋夜备不住就是跟白稚一族算总账去了,眼前这个从不会笑、满身杀气的高大汉人不是汉使班超还能是谁?! 他将两块护膊整齐地放好,恭恭敬敬地侍立炕下,头深深地低着。 淳于蓟和田虑眼睛的余光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们扭头看了一眼护膊和掌柜,见他长须在微微颤动着,脸上一脸畏惧,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二人相视一笑,自顾进食。 这两块护膊可是大有来头,弥足珍贵。驯服北风回到蒲犁谷后,为方便淳于蓟和众将携带北风,汉使夫人纪蒿和商尉府府丞蠕蠕在一夜间一针一线缝制了护膊。原来曾想用厚毡缝制,但纪蒿嫌毡普通了些,与淳于蓟和汉军众将身份不符,于是便临时决定用“五星出东方利中国讨北胡”织锦缝制,淳于蓟和前军小队一人一块,共是十一块。 这些织锦,都是当年先帝赏赐。当年汉使团离开敦煌郡准备西上于阗国时,奉车都尉窦固专程从雒阳赶来送行,并将皇上赏赐的金银和缣帛、织锦带给使团。 朝食后,田虑决定将战马、牦牛留在客栈院中,命吴彦、徐乾二刑卒带着小姑、寡妇二犬留守,看护货物、战马,其余九人则离开村落,转身向北,徒步顺着一条峡谷向雪山上慢慢攀去。 借助北风在高空监视,此时的淳于蓟、田虑开始追踪匪酋张望。 几日后当他们终于登上高山接近雪线时,淳于蓟带着前军众将隐藏在一个悬崖顶上的雪洞内整整两日。这天夜里,一阵清脆急促的雕鸣声传来,夜空中北风正在盘旋报警,指示着方位。淳于蓟带着众将,闻北风的啸叫声,便悄然潜出洞外。 这是一个月色撩人的夜晚,大雪山巅的雪原上,正有几个黑点在慢慢向南靠近。淳于蓟等人瞬间截断了去路,血战迅速展开。来人有六七人,被淳于蓟截住后,一顿惨烈搏杀,被斩杀三人,其余人不得已又退回山上。 但来人的后方,一彪人马约有八九人,已经截住了他们退向雪线以上的归路。 于是,又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惨烈搏杀,他们只剩下两个人,便在走投无路之下,一头扑向东侧的万丈冰川之下。山上人果然厉害,虽然战死三人,到底堵住了敌退路。且在二匪扑下冰川的瞬间,竟然还能射出一弩,击中了其中一人! 中弩的惯匪惨叫着坠落万丈深崖,甘英与刘奕仁迎上上方的小队,原来正是权耜。他们九个人堵张望四人,竟然在激烈的死战中,被人家斩杀三人。众人追至冰川边,只见冰崖下一片黑暗,寒风凛烈,深不可测。 很难想象,坠落冰川深渊,这二匪还能活命。但北风却从高空盘旋而下,飞到冰川峡谷顶端,在峡谷上空喘急的寒风气流中来来回回飞了几圈,嘴中在咕咕咕地发出一阵阵喘急的警报声! 淳于蓟却收回了北风,并下令罢兵! 山巅暴寒气少,一场大战后,所有人都气闷疲惫,双腿如铅。权耜先是见了淳于蓟、田虑,这才与众将一起刨开深深的雪坑,掩埋了阵亡的三名士卒。众人一起进入雪洞内暂息,点起篝火,躲避如刀的寒风,烤食带来的肉脯恢复体力。 权耜禀报了追踪张望、及遭遇大雪崩的详情。 原来,权耜率猎豹营追踪张望,在雪线之上最后一个秘巢,将张望给死死地困在巢穴内。他迅速派人通知护商营屯长五骞,并通过北风将淳于蓟召唤到山上。可未等五骞的人马赶到,便突然爆发了惊天动地的大雪崩,整座大雪峰似乎都倾覆下来。 当“隆隆”声隐隐响起之时,敌对双方已经无法再交战,双方各自逃命。张望率麾下众死士不顾一切地冲出巢穴,而权耜则率猎豹营迅速向对面一段冰崖上狂奔,并登上冰崖,终于侥幸逃得一死。但无穷无尽的积雪从天而降,滚滚坠落,瞬间便将双方未及跑出的人深深地掩埋,并永远留在大雪山上。 权耜在撤离前曾看到有人的身影从雪洞内疯狂奔出,但等雪崩过后,原来的冰雪峡谷已经变成一座雪峰,张望及死士们或已经被雪埋掉,或不知去向。 猎豹营五十卒只有八人侥幸爬上冰崖,其余人全部葬身在大雪崩中。 张望虽已经不知去向,但权耜判断凭张望的机敏老练雪崩埋不了他。只不过他纵使能死里逃生,也已经穷途末路,想逃过汉军围剿并东山再起,只有逃向醪醴谷小镇与白稚合兵一处这一条路。 于是,权耜顾不上悲痛,他一刻也不敢耽搁,便率领这八名幸存者一路向南方的雪线下追踪下来,不想恰好与淳于蓟夹击了这个匪酋。 猎豹营付出的惨重代价,令淳于蓟、田虑伤心不已! 这些猎豹营士卒经过此次剿匪,都将是汉军的好苗子啊,可出征时整整五十卒现在只剩下五人。而这个鱼国人权耜,竟然能凭最后这数卒,将悍匪张望逼向绝境,让淳于蓟与众将刮目相看,汉使团是再得一员大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铁血外交 大雕焦躁不安,在雪洞内走来走去,嗓子眼中不时咕咕咕地低喘发出警报声。权耜不解,“将军,难道北风在峡谷内发现了什么?” 刑卒杨轩梳理着北风的羽毛,安抚一下它,它才安静下来。 淳于蓟对权耜叹息一声道,“昔日吾与张望在伊吾庐城错臂而过,此贼言吾曰:‘他日二战葱岭之西,雪峰之巅,定与将军同歌雪山之巅,便是汝绝命之时!’此时不过一战,还有二战之时。张贼已落冰川,深不见底,如彼命不该绝,便是宿命,吾便静待与其二战罢!” 葱岭匪患已然肃清,淳于蓟令权耜带猎豹营五卒循原路找到护商队屯长五骞的人马,并一起返回伊姆岭休整,而他自己则带着众将返回山下。 回到客栈,只见徐乾在厩内带着仆人在料理战马,小姑、寡妇在院中警戒,吴彦却躺在室内暖炕上大白天在打盹。刘奕仁见状,“啪”地一声,一鞭子就上去了。“狗日的……”吴彦以为是徐乾捣乱,从炕上蹦起正要大骂,却见是众将回来了,赶紧心虚地换上笑脸。 田虑冷眼看了他一眼,看得吴彦白净的胖脸上骤然变色、魂飞魄散。吴彦与周令一样,家花没有野花香,素有好嫖恶习,尝遍天下美姬却越发欲壑难填,在众人眼里形象便低贱了些。这几天客栈把他们二人供着,客栈养着的那些胡姬他自然会一个个挨个享受。 小队晌食后准备启程了,吴彦到柜上算账,可掌柜却该死不要钱了。不仅如此,商队启程离开客栈时,周围几个部族的长老们都来了,黑压压一片,大家与客栈的掌柜一起赠送宝贵的青金石墨玉,并跪送“汉使”! 原来,小队在山上截杀张望的时间内,消息已经传遍破陀水沿线各部族。白稚部族串通北匈奴人截断商道,把汉使激怒了,便亲自带兵上雪山剿匪。还血洗了醪醴谷小镇,火焚了酋长白稚的老营窖醢坊、军营与粮秣营,绞杀了白稚及二十七长老,斩杀国兵数百人。弱肉强食的时代,现在周边各部族已经闻风而动,准备剿杀、吞并白稚部族! 而醪醴谷小镇出事的那天晚上,这支小商队集体外出,整整一夜方归,现在又北上大雪山,自然是上山剿匪去了。“商贾”身份高贵、气度不凡,戴着珍贵的汉地织锦护膊,两条神犬一只神雕,仙云笼罩河谷,周边部族所有的狗集体噤声,这不是汉使来了还能是谁? 这弄得淳于蓟很郁闷,狗日的,老子只是副使好不好?他自然没有收下他们的礼物,但汉使威名在大月氏国如雷贯耳,令他对出使却又多了一份信心! 小队绕过破陀水,穿越鱼肠道(注:即今开伯尔山口),原准备直出弗楼沙城(注:即今巴勒斯坦国白沙瓦市),可刚走出山口,大月氏国右国相茯鞥、击大夏候毵氐便已经在此等候。 眼前的景象令茯鞥、毵氐震惊不已,他们迎接的不大象是个大国使节! 淳于蓟与田虑的战马鞍前高坐着巨大的黑色军犬,那军犬目光冷漠,虎虎生威,只是斜睨了珍贵的他们一眼,便变得懒洋洋的。天上,一只巨大的雪雕在白云间盘旋,一将打了一个唿哨,大雕从天而降,准确地落在他的护膊上,那大雕晶莹的双目散发着道道寒光,目空一切。 双方寒喧毕,淳于蓟率小队在茯鞥、毵氐的陪同下,进入弗楼沙城气势恢宏的冬宫。 弗楼沙城是一座佛城,放眼所及,城内城外寺院林立,香火鼎盛,随处可见穿着褐色僧衣的僧侣。这座城市气候比高附城要好,冬暖夏凉,因此建有冬宫和夏宫,是大月氏国王族消夏避暑的胜地。国王阎膏珍来弗楼沙期间,一直住在夏宫,与冬宫楼宇相望,相隔不过三四里远。 当天晚上,大月氏王阎膏珍、辅王麦格斯、副王布谢率众贵族来到冬宫,既举国礼、又颇带江湖风情,为汉使团副使、汉朝第一游侠、大汉墨者淳于蓟接风。 此时的麦格斯大为恐慌,里外不是人,他知道自己的祸真他妈闯大了。汉人快意恩仇,大汉副使淳于蓟这一路就没停杀人泄愤,这个无法无天的汉人墨者分明是被逼急了,后面还不知能干出什么来,班超这分明是在用铁血手段最严厉地警告他这个大月氏国的实际掌权者! 大月氏国南征未完,麦格斯大军一直被吸引在北天竺国,天竺人的大象阵让他吃尽了苦头,一时脱身不得,根本未做好与大汉开战的准备。此时的他别无选择,只能匆匆忙忙赶到弗楼沙城,迎候、示好淳于蓟! 虽然两大帝国这场外交战表面上和风化雨,场面上双方彬彬有礼、中规中矩,很有大国风范,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彼此都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刚从战场上下来,面对忘记祖宗仇恨、纵容北匈奴猖獗为祸的大月氏人,想起蒲犁谷两千余死难吏民,七百多在寒风中被吊死的冤魂,淳于蓟、田虑心中弥漫着怒火,怒其不争但也只能努力克制着。都是场面上事,双方虽唇枪舌箭,你来我往,但淳于蓟自始自终牢记班超“斗而不破”叮嘱,没有当面揭穿麦格斯。 但他毕竟是以公平天下为已任的墨者,当不了外交家、纵横家,那冰冷冷目光后面的森严杀气和警告意味,将他的内心表露无遗。 刚刚继位的国王阎膏珍立足未稳,此时根本无心与汉使团或者大汉为敌。葱岭之上发生的一切,他完全被麦格斯蒙在鼓里,他为不能左右朝政而苦恼,如被人当庭揭了短处一样,这令他更感觉颜面无存。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其实他对辅王麦格斯的愤怒已经难以忍受! 这正是淳于蓟南来弗楼沙城的目的,既要震慑大月氏君臣,令其对大汉畏惧,又要在阎膏珍和麦格斯之间打入楔子,令其生隙。仿佛有如神助,这一临时决定,成为这趟南上葱岭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让淳于蓟自已都被吓了一跳,自己什么时候参误了纵横之术?但他的血腥杀戮,也深深地埋藏下了祸根! 以辅王麦格斯、副王布谢二人为核心的大月氏众将,对淳于蓟的冷漠、傲慢、招摇无不恨之入骨。就在大月氏国君臣的鼻子底下,残忍绞杀白稚以下共二十七长老,也让麦格斯、布谢将怒火深藏在胸。在他们眼中,这是班超汉使团、更是大汉对大月氏国的深深蔑视! 屈辱、恐惧和仇恨的种子已经种下,最终酿成了十余后的一场惨烈大战。此是后话,本书下文再叙。 只到此时,淳于蓟才放飞北风。北风腾空而起,直刺蓝天,它飞越高高的葱岭,将出使大月氏情况通报给在蒲犁谷的商尉纪蒿。而纪蒿则迅速派出驿吏,将情况禀报远在盘橐城的汉大使班超! 淳于蓟出使弗楼沙城后,便取道高附城返回无雷国。或许是想平息一下大月氏国君臣的愤怒,到高附城时,他还专程拜谒、祭奠了大月氏前国王丘就却的陵寝。 乌孙国、大宛国、康居国、条支国、安息国等葱岭西诸国,得知大汉副使在大月氏杀伐决断,剿灭张望和白稚,已都派出使节专程等候在高附城相迎。淳于蓟接见了诸国使节,这些使节都带来了国王的问候,表示背匈向汉,绝不跟匈奴人走。尤其是大宛国、康居国,都敬畏汉朝,愿意听从汉使团节制! 淳于蓟安抚、赏赐了诸国使节,这才顺商道峡谷东进返回伊姆岭城。沿途欣喜地见到,已有多支大商队顶风冒雪过往葱岭! 待他率领田虑、权耜等返回蒲犁谷时,已经是早春二月末。 此时的蒲犁谷已经从浩劫中渐渐缓过气来,蒲犁谷城的扩建也已有了点眉目,商尉纪蒿是在打造一座坚不可摧的石头城。令人惊奇的是,虽然初春二月时葱岭上依然大雪封山,但商道已通,更多的商队又顶风冒雪逶迤而来,纪蒿、昆兰在市尉府盛情迎送着一批一批的商旅过往。 淳于蓟、田虑率前军小队开始休整,他们亲自将霄鹿送回州长衍峎漛身边。夫人竺玉见女儿得逃生天,母女俩抱头痛哭。世子壬蒲已经被张望烤杀,中年丧子,令衍峎漛夫妇哀伤欲绝。壬蒲是衍峎漛独子,壬蒲已亡,由汉使夫人纪蒿做主,汉使团立霄鹿为王世女,可继衍峎漛之位。 权耜正式履新蒲犁谷市尉、蒲犁谷州尉,兼大汉蒲犁谷守将! 在纪蒿、蠕蠕、昆兰的主持下,蒲犁谷市尉府也已经再一次重建。在蒲犁谷休整期间,淳于蓟和田虑及前军众将这才有幸略窥神秘的商尉府一斑! 汉使团商尉府组织极其严密,纪蒿通过一套严格的司会管理系统来管理西域南道各国各市尉府的日常运作,以及汉使府钱粮、赋税和财物的收支以及农牧事务等。汉府府商尉府设府丞一人,由蠕蠕担任。下设司会掾、商道掾、农牧掾、市监掾、传驿掾、关防掾、护商营,严密管理着汉使团财货、商道、农牧、驿传、外交等事宜,因而是汉使团最重要的部门! 商尉纪蒿秉持的信条是,日子是过出来的,钱财是算计出来的。这让淳于蓟、田虑与众将大为迷惑,永远搞不明白纪蒿、权鱼儿等人如何通过商道,为汉使团集聚了滔滔不绝的财货支撑。 最神秘、最核心、最重要的部门,自然是司会掾署。商尉府在府丞之下,设有正、副司会掾(注:即总会计师)二人,而司会掾下又分别设有计史监和会史监两个重要的会计部门。计史监负责计帐,而会史监负责核算,两监各有计官、会官二十余人。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局势恶化 纪蒿深受汉儒刘伶之熏陶,她借鉴汉朝少府与大司农普遍采用的财赋司会收支法,早在拘愚城时便摸索出了自己的一套管理财赋方法。即对财物收支采取“日计月会”之法,并分别设计有“计簿”、“簿书”两种会计账册,用以登记十分繁琐复杂的会计事项。 具体方法为,每日零星进出,要逐项进行计和算,简称为计,逐项记入计簿。而每月、每季和每年,要进行一次总合计、算,简称为会,结果要详细记入簿书。每月、每季和每年,都要依据簿书,编制“进缴表”(注:即类似于今利润表)和“存用表”(注:即类似于今资产负债表)。 这些计官和会官,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他们都是当时顶尖的人才。司会署不管是计吏还是会官,都需要进行大量的账目计算。因此,这些计官、会官随身都会背着一袋算筹①,都必须掌握算筹和珠算②绝技,偌大的厅堂地面,摆满算筹,看得淳于蓟、田虑等将目瞪口呆。 通过这套严格的会计系统,商尉纪蒿对商道贸易、各国市尉府的自营、商队收益、南道各国的农牧贸果酒等经营,都管理得井井有条,丝丝入扣。商尉府量入为出、广开财源,为班超的汉使府经略西域提供了强有力的财政支撑。 说起来,蒲犁州市尉府就是商尉府的缩小版,其组织形式与运作机制与商尉府如出一辙。 权耜是康居国属国古鱼国人,与栗弋人同为一个族源。鱼国后裔大量进入疏勒国,多成为疏勒国贵族,生活在盘橐城内外。鱼国人与栗弋人一样,自古便擅长跑驼交易,有算筹、腹算天赋。权耜早先在权鱼的货栈任计官,纪蒿成立商尉府时,完全以权鱼的货栈为班底,权耜便成为计史监出类拔萃的计官之一。 权耜出任蒲犁谷市尉府市尉,在他之下设有司会丞、市监丞、农牧丞、传驿丞、护商丞六个部门。 司会丞下又分别设有计史监、会史监两个会计部门,负责收支记录、结算和款项进出。市监丞下又设若干小部门,负责提供关防服务和管理商队、客栈、货栈等自营事务,收取关税和市租费,管理大市和军市。农牧丞负责管理所在国的农牧事务,筹集粮秣和草料等。传驿丞负责管理驿道驿置驿传,与各国的外交事务。护商丞则负责剿匪,并保护商队权益! 其实,一路看下来,包括淳于蓟、田虑在内,众将是越看越糊涂、越头晕。所谓隔行职隔山,他们对代商尉纪蒿、府丞蠕蠕、楼兰市尉权鱼儿、昆仑市尉昆兰等商尉府官员再不敢轻视,相反却佩服得顶礼膜拜。 当家方知柴米贵,男人在前方打仗,女人在后方经营。跟随汉大使班超打打杀杀了几年,弄了半天,经略西域绝不仅仅是打仗杀敌这么简单,汉使府几乎所有的琐事,西域整整大半个天,原来都是夫人瘦弱的双肩独自撑了下来! 见淳于蓟、田虑带着众将恭恭敬敬地向她和蠕蠕鞠了一躬,纪蒿却略带心酸地感叹道,“养一营千人军队容易么,需举国之力啊。仅靠商尉府抠出一块一块铜板还远远不够,右相权大人的考工署、盘橐厩,负责监制甲服盾牌弩矢兵械,沽买战马,更是操尽了心的!” 建初二年(公元77年)春三月初,葱岭之上的蒲犁谷仍大雪弥漫,匪患未完全靖清,但汉大使班超突然自盘橐城派来信使传令。 “自去年十一月圣上下‘闭关诏’起几月来,军心动荡,局面或将有变。车师后国妃韩珏,已还于阗,积劳成疾,命悬奄奄,吾深怜之。现着昆兰返西夜国主持国政,令兀然、弗图(注:淳于蓟、田虑分别字兀然、弗图)使于阗看望韩夫人,并速返赤河,共商大计!” 给纪蒿的信函则简短得多,“局势或有变,令商尉速返盘橐!” 这是班超在正式公文中第一次称纪蒿为商尉,取消了前面的那个“代”字,意义非凡,众将一齐贺喜,但纪蒿却无丁点欣喜。 这两封驿函都极其少见地略带仓皇之感,淳于蓟、田虑、纪蒿、昆兰接令后无不大惊。汉军北道的大溃败如瘟疫一般仍在蔓延,圣上在此时下闭关诏,将令西域汉军雪上加霜,北线最后一个堡垒伊吾庐城即将得而复失,西域南道各国人心惶惶,南道各国贵族和北道各国必蠢蠢欲动! 他们都有不好感觉,闭关诏割裂汉使团与中原联系,局势一直在变坏,但到如此程度还是令他们心惊,现在连道行深厚、木讷寡言的汉大使班超都有点仓皇感了。非常时刻,淳于蓟、纪蒿、田虑和昆兰自然更不敢耽搁分毫。 淳于蓟迅速升帐,令旋耶扎罗护商营、萨里库勒悬度营继续负责剿匪,剿匪完毕后悬度营则返回西夜国归建,旋耶扎罗暂时驻守蒲犁谷。令权耜快速组建蒲犁谷州兵、同时也为市尉府府兵,逐步承担起维护从蒲犁谷城至高附城之间商道畅通的使命,使护商营能腾出手来管护整个万里商道。 一切安排完毕,纪蒿带着蠕蠕由旋耶扎罗的护商营派兵护卫,先行离开蒲犁谷返回盘橐城。淳于蓟则将北风交由权耜看护,他和田虑、昆兰迅速启程翻越喀刺昆仑涧道下山。昆兰直接返回她的西夜国呼犍谷城,而淳于蓟与田虑则带着汉使团前军小队,越过茫茫的皮山戈壁,快马加鞭赶赴于阗国西城! 山上依然寒冷如冬,可山下却是阳春三月,和风煦煦,万木吐绿,充满生机! 刚进入于阗国境内,便从前来迎接他们的皮山州西皮水大营千骑长口中得知,车师后国王妃韩珏已经病危。淳于蓟、田虑疾驰昆仑山下的韩苑,吴英、锦娘亲至辕门迎接,原来她们前两天刚从赤河城前线匆匆赶了过来。 “副使,阿姊硬撑着一口气不咽下,或为等大人也……” 吴英、锦娘将淳于蓟一行接进韩苑,从庄苑辕门至穿过三进院门来到韩苑的内院,这个夯土高墙环绕、四角有坚固箭楼的精致小院,是韩苑内部最核心的堡垒。即便韩苑外墙防御体系被攻破,想攻破这个院中堡垒也绝非易事。即便这个堡垒也被攻破,吴英和锦娘也可以通过隐秘的地下通道逃向昆仑山中。 此时韩苑内被一片悲伤的气氛笼罩着,淳于蓟、田虑随着吴英与锦娘快速进入内室小院正房的上头房中。房间很大,充满温馨的女人气息,可此时右将昷枂、五十长獷巳羊与数卒跪于榻前地上,而榻上盖在锦缎被下的妇人身材瘦小,脸色腊黄,已经奄奄一息,她难舍难分地拉着一对十四五岁小儿女的小手,已经说不出话儿来,两小儿女则在嘤嘤地哽咽着。 吴英上前抚着妇人已无血色的脸庞,小声道,“阿姊,大汉从未忘记吾韩氏。汉大使班大人派副使淳于大人、田虑将军,专程来看望汝了……” 正在迷离中的韩珏闻言,慢慢地睁开了双眼,一双无神的目光定定地看着面色铁青的淳于蓟。淳于蓟赶紧抱拳躬身小声道,“王妃受苦了!韩融大人乃河西军大将,以一人身危而扶西域,汉人世代不忘。汝姊妹流落西域,受尽磨难,不改吾汉人本色。汝身陷危境,襄助耿校尉,更是功在千秋。吾代汉大使班超司马,专程来看望王妃,祝王妃早日康复,再领车师后国!” 这话从汉副使的口中说出,对韩珏来说真是非同小可啊。 曾几何时,其翁韩融孤身入西域,只手扶危难,单缨济苍天。韩大人遇害后,韩氏一族百余人几乎尽亡,仅韩珏、吴英姊妹二人死里逃生,流落沙海南北,受尽颠沛流离。她们就象是与阿母失散后的孤儿,曾经受尽欺凌,无依无靠。但是,她们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是韩融的后人,她们从来没有忘记韩氏一族肩头的使命! 现在,在韩珏奄奄一息之时,汉大使派人来了,副使淳于蓟这一席话令吴英、锦娘和韩苑众妇都痛哭失声! ———————————————— 注①:算筹为一根根同样长短和粗细的小棍子,多用竹子制成,通过纵横两种排列方式来表示数字,并进行十进位制的加减乘除运算,是中国古代先民最伟大的发明创造之一。算筹的出现年代已经不可考,最晚约出现于春秋晚期、战国初年(公元前722年~公元前221年),计算乘法的“九九”表和乘法口诀,当发明在这一段时间。 注②:算盘是古代先民在算筹的基础上,又一伟大的发明创造。“珠算”一词最早见于东汉徐岳所撰《数术记遗》,“珠算控带四时,经纬三才。”即把木板刻为3部分,上、下两部分是停游珠用的,中间一部分是作定位用的。每位各有5颗珠,上面一颗珠与下面四颗珠用颜色来区别,后称之为“档”。上面一珠当五,下面四珠每珠当一。 这一史实说明,最迟至东汉中晚期,珠算即已代替算筹进行加减乘除计算。从算筹至珠算不可能一蹴而就,任何一项发明创造都是由于生产实践的需要才应运而生。珠算的出现也是东汉商业文明高度发达的产物,当时复杂的算筹已经无法承担繁杂的计算,从简单的珠算到东汉晚期徐岳发明算盘,其间理当有一个漫长的发展过程。因此,本书将珠算也作为商尉府算法之一。 ————————————————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风雨飘摇 韩珏毫无血色的脸上,双颊已溢起一小片红晕,两颗混浊的泪珠挂在眼角,她骨瘦如柴的双手无力地捏着小儿女的小手,哆嗦着、颤抖着举向淳于蓟! 病榻旁的案上摆着木盘,里面放着药碗,室内弥漫着浓浓的中药味儿。淳于蓟赶紧躬身接住,将她母子三人三只小手握在宽厚的手掌中。 韩珏鼻翼和双唇微微翕动,以最后一丝力气微声道,“驷子……黍儿……皆可继……大统……统……” 淳于蓟还是听清了,他握着韩珏与小王子、小公主的手,庄重地点点头,“王妃放心,本副使已经记下。自今日起,驷子、黍儿便是吾的儿女、汉使团众将儿女,大使与吾定扶王子重还王座,定将小公主扶育成人,山北六国定永附大汉……” 韩珏已不能言,这个饱经忧患、沧桑的坚强女人面色腊黄中渗着惨白,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她似乎心愿未了,人世间有太多她挂念的东西。她依依不舍地直视着自己的一对小儿女,突然她的目光又一亮,仿佛昙花一现,接着便渐渐失去光泽。她似乎解脱了一般,慢慢陷入迷离。 生命在渐渐远离,那双疲倦的秀目依然睁着,笑容已经僵硬地停留在那苍白的脸庞上。一代西域女杰溘然长逝,时年三十九岁! “阿母——”、“阿姊——”小王子、公主与吴英、锦娘“哇”地一声扑到她身上,凄厉悲啼。卧榻旁边的侍婢、侍仆们跪倒一片,撕心裂肺、哭声一片,哀声恸野。淳于蓟、田虑悲痛不已,他们带着汉使团前军众将,对着后国王妃的遗体庄重地躬身三鞠躬! 韩苑白色的旗幡、哀帐升起,吹鼓声很快到位,哀乐阵阵,迅即举丧! 由于韩苑提前报丧,于阗国众贵族、各部族长老快速前来奔丧,于阗国君臣、贵族和汉军屯卒后人们尽前来吊唁。停灵三日,由淳于蓟、尉迟广德主祭,吴英、锦娘与小王子、小公主戴重孝,将韩珏安葬在韩氏墓地,入葬西域大侠韩融墓旁。淳于蓟为韩融补上谥号勇侯,为韩珏上谥号忠侯! 忠侯韩珏是韩融长女、车师前王安得夫人,位列王侯之尊。韩苑丧事办完、淳于蓟已经离开西城后,西夜女王昆兰、鄯善国王陀广伽夫妇、疏勒国王忠夫妇、莎车国王妃赤玊、无屠国王发泰等诸侯王公贵族、周边各小国,或王者自来或派出使者,都从各国王城奔赴西城,匆匆赶来昆仑山下吊丧。这是后话。 韩苑出殡当日,送葬队伍延绵数里,于阗国汉人屯民之后共十七部族同时戴孝,丧事极尽哀隆! 安葬韩珏后的当晚,右将昷枂来到淳于蓟屋中,将一个牛皮囊呈给他。淳于蓟打开,只见里面是几卷羊皮图,画着漠北的山川地理。 原来,在被囚漠北的这几年,韩珏一直细心地将走过的所有地方,山川、河流、丛林、城池、部族、兵营寨桫都被一一画了下来。牛皮囊中还有一个黄牛皮小橐囊,打开一看,里面都是已经干枯、大大小小的蝗尸。 昷枂道,“禀报副使,王妃曾遗言,速将此囊呈送大汉奉车都尉窦将军、戊校尉耿将军!” 淳于蓟瞬间便明白了韩珏的未了心愿,他心里带着苦涩,还是连夜命人将羊皮图复制了二套,然后分别给窦固与耿恭写了信,并派出驿吏,通报雒阳城窦府、耿府。这件事的后话是,窦固和耿恭接信后都悲痛万分,由于朝廷已经闭关,二府派出的使者千里迢迢却未能进入西域,仅在阳关遥祭,寄托哀思! 昷枂又向淳于蓟禀报了韩珏脱险的经过。 原来,韩珏自被囚于娑陵水(注:即今蒙古国色格楞河)以北的呼衍部世袭封地。三年来,漠北连遭旱灾、蝗灾摧残,草木尽枯,畜牲十剩二三,吏民流离失所,各部族惊慌四散,可谓赤地千里。韩珏在右将昷枂、五十长獷巳羊与十八卒护卫下,被囚于此地,病饿交加,凄凉苦熬。 三个子女,另一名小公主得瘟病病亡。十八名士卒,也仅剩下八人。韩珏强撑着最后终于倒下,奄奄一息。就在面临举族饿亡的危难时刻,一个胖胖的北匈奴贵族带着食物和药品,一个部族一个部族寻找,终于找到了她们,才让韩珏一族躲过了灭顶之灾。 这个胖子不是别人,正是南呼衍部大人、屯田使枯且罕。他遵呼衍王令,专程从车师前国赶来接剩下的呼衍部牧民向西域迁徙。三年过去,漠北遍地哀鸿,一片混乱,此时北匈奴却并未忘记囚徒韩珏。枯且罕找到韩珏时,恰好乌禅幕与须卜氏部落都遵照优留单于令,派人前来寻找韩珏下落。 枯且罕告之韩珏一族早已病亡,从而支走了乌禅幕与须卜氏部落两位千骑长。然后,又将韩珏母子三人藏匿于迁徙大军中,辗转数千里至车师前国。到交河城后,枯且罕怕夜长梦多,又迅速派出一支可靠的车师商队,将韩珏等人送回于阗国韩苑! 韩珏餐风饮露,颠沛流离,终于积劳成疾,在旅途中便轰然倒下! 风声越来越紧,形势愈加危急,汉朝闭关并彻底抛弃西域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南道各国惶惶不可终日。淳于蓟、田虑从蒲犁谷至西城这一路上,都感受到各部族不安的气氛弥漫着、酝酿着,似有大事要发生。 安葬了韩珏后,淳于蓟便将王子驷子、公主姜黍安置在韩苑,升五十长獷巳羊为汉军屯长,精选于阗国百余卒为卫卒,负责替大汉保护王子与公主的安全。请于阗国王尉迟广德代为招待各国国王和使节,而他自己一刻也不敢耽搁,与吴英、锦娘带着右将昷枂,长驱一千二百多里,从于阗国西城风尘仆仆地赶往疏勒国赤河城。 他的马队从于阗国西城进入沙漠,经皮山城直出无屠城,日夜兼程,原不想在无屠城停留,可莎车国大都尉悉志无屠已经焦虑地早早等在这里。淳于蓟只得在无屠置歇息一晚,检阅了驻守在这里的以黎阳为主将的疏勒军汉使营。面对悉志无屠、无屠国王发泰、汉使营主将黎阳那焦虑的目光,淳于蓟只能要求他们“静观其变,一切如旧”,要沉住气,“严加防范,勿自乱阵脚!” 赶到疏勒国东北疏勒州首府赤河城时,只见眼前的夯土城池已经再一次成了一座兵城! 早在去年冬送淳于蓟、田虑、纪蒿率队奔赴葱岭剿匪、出使后开始,汉大使班超便亲率昆仑屯和疏勒军屯骑营、越骑营和骑弩营移驻赤河城外大营,准备迎战呼衍獗已经集结在姑墨国王治石城的万余大军! 年前年后这几个月,赤河城和赤河城外大营已经整固一新。张望在葱岭商道上兴风作浪的时间内,呼衍獗南下之前,先后从姑墨国的石城派出三支二百骑探骑,分别对疏勒国的赤河城、北岭城和莎车属国无屠国三地,进行了武装侦察。 由于潜伏在北道诸国的斥侯们提供的情报十分准确,胡焰与汉使府中军先后组织了三次成功的伏击战。昆仑屯在金屯哈里斯的率领下大显神威,在北岭州和东北疏勒州两次设伏,歼灭了敌二支哨骑,击杀龟兹国四百探骑,仅有数人逃脱。而东疏勒州州长田寰则在墨水河(注:即葱岭河)成功设伏,将另一支二百人探骑全歼,无一漏网! 在此同时,在东边于阗国战线上,鹫雕营一直将警戒线放到北河(注:即今塔里木河)边,尉迟千在沙漠上设伏,一举歼灭了一支五百余骑的哨探部队。 这次武装情报战,汉军大获全胜,呼衍獗和焉渑夫人连续派出四支武装哨骑,几乎被汉军全歼。 原以为汉朝闭关,西域南道各国必作鸟兽散,没想到疏勒国、于阗国却严阵以待,呼衍獗大惊之余,收起了蠢蠢欲动之心。他以寒冬季节不宜开战为由,下令已经集结到姑墨国石城的多国万余精骑、三万余役夫车辆,全部各归本国,继续筹集粮秣,整肃军械战马,抓紧练兵,以备夏季到来时再战! 这也是班超自进入西城以来,第一次靠准确的情报,在大战即将爆发之前,通过缜密的情报战,不战而屈人之兵,令敌已经集结的重兵集团不得不放弃了进攻图谋! 这就好比箭已经在弦上,到了不得不发的最后时刻,可呼衍獗忍出一身内伤,愣是无奈罢兵。胡焰率领的中军居中调度,已经深深潜入敌后各国的汉使团斥侯们功不可没! 呼衍獗冬季进攻图谋虽然被粉碎,但由于朝廷西城政策已经出现了颠覆性变故,班超并未掉以轻心,他下令鄯善国、于阗国、疏勒国和南道各国,加强战备,严防呼衍獗趁汉朝罢屯、闭关之机偷袭南道诸国。 敌情骤然化解,赤河城前线,所有人本应都轻轻地松上一口气,其实不然,外患既解,内部矛盾便骤然爆发了。身为西域汉军和西域南道诸国的政治首脑、军事统帅,汉大使班超开始遭遇他自进入西城以来一次更加严重的危机! 这一危机并非来自于北道诸国、葱岭以西诸国的军事压力,圣上下的罢屯、闭关诏,威力开始显现。它形同宣布抛弃抗诏不归、擅自返回疏勒国的汉使团,随着时间的推移,汉使团众将、南道各国君臣开始时只是渐渐感到压力,当敦煌郡与汉使团驿传彻底断绝之时,他们如遭重椎,瞬间都懵了,脑袋一片空白! 这是自进入西域以来的第一次,众将都普遍感到茫然、不知所措! 他们开始怀疑自己这几年金戈铁马、绝地征战是否有意义,沉重的军事压力,一次接一次大战,看不到尽头,看不见希望!朝廷逼迫使团东归,汉大使班超却屡次抗诏不归,这是圣上震怒了。他们隐隐有了怀疑,他们的领头人班司马那经略西域、驱逐匈奴的远大志向,是否还有前途?! 兵者势也,军无士气则自溃! 军心开始动荡,战心全无,从华涂、梁宝麟两位军侯开始,屯长以上众将都在悄然收拾行李,做好了打道回河西的准备。人心思归,汉使团面临着从内部自我瓦解的危险。使团士气的低落,又令疏勒军如丧考妣,茫然若失,使团众将即将归国的传言满天飞,疏勒众将和士卒战战兢兢,开始牢牢盯着使团大营一举一动。 淳于蓟、田虑、吴英、锦娘赶回赤河城时,迎接他们的便是这一艰难局面!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盟约分赃 当时正是傍晚,夕阳已经隐进天山之后,一抹火烧云将晚天染成玟瑰红色。马队刚刚进入中军大营,此时蒲类国国王霜刺、汉军伊吾都尉歙渠派出的专门驿吏、蒲类国居楼兰的伊吾假都尉麦香的驿史,只比他们刚刚后到一小会。 现在的班超,最怕的就是看见驿吏的身影,所有的驿吏送来的都是坏消息。果然,这两批驿吏送来的,又全是西线吃紧的消息,令他只能无奈苦笑! 形势陡变,驿吏送来的两封信函中所言,迅速让班超、权鱼、胡焰、蒙榆陷入两难。淳于蓟、吴英、锦娘刚刚进入大帐,还未完全进入角色,未及与班超、众将见礼便先也传看了信函,自然比班超和众将更加感到茫然。 帐内暗得早,已经点起大烛和膏灯,众将神情沉重,环列沙盘前。 班秉将驿吏带下去歇息,吴英、锦娘未着甲服,她们带着重孝,都身着白色襦裙,白色帷帽摘下,发髻间还扎着白色绢巾。虽然淳于蓟已经派驿吏通报了韩珏过世消息,但班超与众将见二女装束,心情还是十分沉重。 她们向班超与众将躬身行福礼,吴英道,“谢汉使与众将相救,使阿姊骸骨得还于阗,陪伴家翁……”言未毕,她便泣泪俱下,再也说不下去了! 班超与众将还礼,他们唏嘘不已,一时不知如何安慰这两位猛将。 众人落坐,淳于蓟向班超详细禀报了商道之战情况,以及韩珏过世详情,并将韩珏所画漠北山川地理图、她收集的蝗尸一并呈给班超。并呈请将昷枂拜为昆仑屯副将,与金屯等众将共同领军。 恰在此时,帐外马蹄声急,又有两批四名驿吏,送来了两封急函! 胡焰拆开泥封,将两团简册呈递班超。内容与刚才的驿信一模一样,这是为确保可靠性,发函者对重要驿函会派出两组驿吏,相隔一个时辰派出。 班超阅后将这刚刚来自伊吾庐城与楼兰城的急函递与淳于蓟,并令众人传阅一遍。淳于蓟展开简册,霜刺在信中所言,令他震惊。 “禀报汉使,汉军星碛山楚良镇北屯骑营,已遵圣上令徙屯居延塞,徐干别部移屯敦煌郡。和恭屯田士卒,亦已移屯敦煌郡。玉门关、阳关已闭,北风浩荡,伊吾庐已成孤城。国民不愿远离家园,蒲类国与汉军伊吾都尉拟孤军坚守,誓与伊吾共存亡。放眼今日西域,除汉使团外,已无汉军。自今日起,蒲类国与汉军伊吾都尉府仅听从汉使团节制!” 麦香的信,则更让淳于蓟忧上心头。 “禀报兄长,蒲类国迁徙楼兰国民已有两千。因朝廷关闭阳关、玉门关,仅允鄯善商队通行,楼兰镇守使已数度逼迫蒲类国民加入鄯善国,敦煌太守赵大人闻知已派员协调。今日蒲类国民已如丧家之犬,妾不知如何自处。玉门已闭,如实无处藏身,妾将率国民返回伊吾与家园共存亡!” 阅完驿报,众人不约而同地走到沙盘前。 呼衍部三万部民已经移居车师前国绿洲,呼衍王本部兵力已经超过二万五千骑,山北的左鹿蠡王有劲骑二万人,而优留单于在燕然山老营有本部兵三万骑。失去汉军楚良部策应,以歙渠麾下陈留伊吾营千余兵力,想守住孤城伊吾庐无异于以卵击石。圣上闭关令已下,蒲类国民如在楼兰城呆不下去,无法进入汉朝河西,而如麦香带着国民北返,则无异于飞蛾扑火! 形势仍在恶化,失败的气氛在快速蔓延,大有一发而不可收拾之势。 “啊!”见帐内气氛凝重,令人窒息,蒙榆率先受不了了,蒙大侠突然如狼一般地嗥叫一声,大叫道,“大使,火已烧眉毛,现在不是愁的时候!末将愿自领一军,前往伊吾庐助霜刺国王坚守城池,必保伊吾无虞!!” “司马!”梁宝麟也对班超抱拳道,“十万火急,需急派驿吏阻止麦香北上。另应再给敦煌郡赵大人派去信使,既向朝廷呈递使团不归理由,同时更请其通融一下,万不得已允二千蒲类国民进入河西……” “理由、理由,鸟他妹个理由!都什么时候了,汝等仍在忧虑退身之路……” 肖初月瞅瞅众将黯淡的神情气愤地道,“别部初战伊吾庐,幸得麦香舍身相助,大汉恩人哪,竟然在楼兰城呆不下去!哼,末将以为,干脆徙蒲类国民至于阗国绿洲、疏勒国绿洲,两地地广人稀,便再来十万、二十万也有地儿安置!” “哼!”胡柏、宋骞、郑淇等屯长不屑地看了一眼肖初月。他们可都是汉军正宗屯长,从普通世子干到屯长、军侯,是靠战场上拚杀得来何其不易,与一身江湖神技、曾经盗遍西域的老沙匪出身的肖初月,自然有不一样的牵挂。 胡柏平静地对呛道,“空有热血,与事何益?归或不归自有司马定夺,不需你吾争辩!圣上罢屯、闭关,已断西域,吾使团便是无源之水,眼下要紧者是找到应变之道,试问,呼衍獗有十万之众,蒲类国即使西来,该如何自立?!” 是啊,皇上都不要西域了,你还在西域打打杀杀给谁看?莫非是想夺一国而自立为王?肖初月被噎得一时无言。 周令极其少见地与肖初月站到同一条战线,他恨恨地看了一眼使团屯长以上众将,怒声附和道,“汝等在乎功名利禄,要归便归,滚罢!这西域不管少了谁,明天日头照常升起!蒲类国来于阗、疏勒,末将便入霜刺麾下为将,打出一个强国来!” 众将激烈争吵时,中军军侯华涂一直未说话。班超瞅了他一眼,只见此刻的小师弟一脸色迷迷的,眼睛眯着似乎已经半迷离了。这混蛋又在想他的小表妹娇妻了,班超与北军众将一直不明白,做女人能做到这份上也是神了,不知梅雪何德何能,竟然让一个铁血男儿如此痴迷折腰?! “喂喂喂……说正事能不能别走神!”田虑不满地敲了下华涂的脑袋,众将会心哄笑,华涂脸上却溢满满足、得意,似乎刚刚享受了一顿小娇妻的暴打。田虑作痛不欲生状,“汉军怎么会有汝这样的军侯?” 众将各抒己见,争执不休,莫衷一是。 恰在此时,帐外卫卒高声禀报,“汉使夫人驾到!” 听说只是夫人从盘橐城赶来了,班超脸上苦笑瞬间即逝,一丝失望涌上心头。夫人的能耐是聚财生财,此时此刻,他这个汉大使需要的可不仅仅是铜钱呐,来添什么乱?! 不管他愿不愿意,卫卒言未毕,未等众将转身出迎,纪蒿身穿红色大氅,头戴高高的红色帷帽,足蹬紫色绣花长靴,一身春装,风尘仆仆、带着一阵旋风走进大帐。她神色平静地看了班超一眼,便径直走到吴英、锦娘案边,二女赶紧起身,三女紧紧拥抱在一起。 纪蒿拍着吴英、锦娘的背安慰道,“车师后国王妃韩珏过世,本尉得知时十分悲痛。恨张望作乱,未得亲往吊唁,还请二位汉侯节哀顺变,报仇雪恨的时候当不会太远!” 知妻莫若夫,纪蒿神色凝重,肯定又带来的坏消息,可说出的话却在激励二位女将。 胡焰宣布散帐,但哺食后众将按照老习惯,全部自发集中到班超中军大帐。纪蒿几次张嘴欲禀报什么,都被班超和淳于蓟、胡焰以目光制止。 夜深后,众将都已归帐,只到淳于蓟、胡焰、蒙榆也归帐,纪蒿一把抓住班超胳膊,声音颤抖着道,“大使,情况有变。商尉府传驿署收到斥侯线报,自去年底皇上下闭关诏,大月氏国、莎车国、康居国均隐秘向龟兹国派去密使。芨羊从延城传回密信,呼衍獗已经约定与各国共同出兵,夏秋间踏平汉使团!” 班超心里硌顿了一下,这细微的变化纪蒿感觉到了,她紧紧地抱着班超。 班超将她拢入怀抱,亲吻了一下发髻,“走!”嘴里说着,便端着烛,拉着她的手起身离案,走到大帐中间的沙盘前,“芨羊的口信还说什么?” 纪蒿从长袖中取出蠕蠕记录的缣书递给班超,只见上面写道,“据陈侯(注:龟兹国击疏勒侯陈平,汉人屯民后人,芨羊丈夫)言,呼衍獗与众国在东姑墨城(注:汉代古城,遗址在今拜城县赛里木镇)会盟,盟约规定,先灭于阗再夺疏勒,最后瓜分商道。小暑日(注:即阴历六月一日)起,由龟兹国、焉耆国出五万骑、莎车国出兵一万相助,先围西城灭于阗,打掉汉使团粮秣根基,封闭使团于疏勒孤境!” “降服于阗后,大军再回师疏勒国,与大月氏、康居国兵夹击盘橐城,破疏勒军,击杀汉使团。西部既定,最后再由西域都尉府统各国兵东进,共灭鄯善国。大战之后,皮山国、西夜国归莎车国,于阗国、疏勒国归西域都尉府,蒲犁谷商道则归大月氏国,乌即州及赤河峡谷商道归属康居国!西域都尉府则在楼兰城驻重兵,拒汉朝敦煌郡,与汉朝隔玉门、阳关而治!” 到底来了,这是致命一击啊,如听凭其共谋,西域将彻底沦陷。班超手扶在沙盘上,面色铁青,心里的震撼难以形容!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绝境生机 上一次朝廷下诏罢屯兵,迎回西域汉军,呼衍獗以为时机来了,可没想到汉使团却杀了一个回马枪,不仅镇压了疏勒国贵族反叛,还固守赤河城令北道诸国南下大军劳而无功,铩羽而归,蒙羞于天下。 这一次,汉朝皇帝下诏闭关,无异于告诸于天下,汉使团不再是朝廷的使节,西域已经与汉朝彻底无关。西域都尉府、大月氏国、康居国、莎车国瞅准这千载难逢机遇,麇集诸国大军,这是欲一战而置汉使团于死地啊! 黑云沉沉,真是墙倒众人推,步步陷阱。汉使团正面临着全军覆没命运,大汉断匈奴右臂国策也有毁于一旦危险! 虽然脸上风轻云淡,但班超此时心里却如雷鸣电闪。到小暑之前,只有短短的两个余月时间,这两个余月时间如他班超无所作为,听任呼衍獗多国会盟得逞,那么等待他班超的将是失败,彻底的失败! 纪蒿抓住他的左胳膊,象抓着一根稻草,使劲摇着,“大使,还有转机么?小暑将至,大祸将临,河西汉军难道会见死不救么?” “别指望河西了,必须打破多国会盟,否则……吾便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率昆仑屯、鹫雕营、汉使营退入昆仑之上,进入南山侯营地,固守昆仑待变!”班超边沉思着,边摇了摇头。 但他很快又转过身,将爱妻拥在怀中,居高临下直视着她的双眸,坚定地道,“夫人勿怕,呼衍獗乃使团手下几次!相信吾,天无绝人之路,比这更难的时候都过来了,会盟又能如何,唔?!” 纪蒿充满信任的眸子看着夫君,他如一座山,现在便是她与西域南道各国的依靠。她拉低他的脑袋,充满深情地吻着他石头一般坚硬的双唇! 夜已经很深了,营中的刁斗已经敲过四更,但夫妻二人毫无睡意。纪蒿端着烛台,班超依然趴在沙盘上,一个一个方案在脑中飘过,他正努力穷思破局之策! 就在此时,淳于蓟、胡焰、蒙榆三将一起走了进来。此时此刻,他们如何能安眠?中军斥侯比商尉府斥侯慢了一小步,但此时也得到了与纪蒿一样的严峻消息。“司马,吾三人商议一下,此时需要示强,惟有主动北上!” “示强?北上?!”班超怔了一下,看着淳于蓟。 淳于蓟道,“对,只有主动北上,示强于敌,大月氏国、康居国才不敢轻举妄动。此时一旦示弱……办法是陈灰想出来的,快,陈灰汝说!” 班超和纪蒿都看着胡焰,胡焰手指大沙盘,皱眉思索着,闻淳于蓟言方道,“司马,圣上抛弃使团,如吾此时退守示弱,便是绝路,众虏必群起而攻之,南道诸国定动摇仓皇,军心民气便不可收拾,那便不得了了,使团势将全军覆没!此时惟有示强,主动向北用兵,众虏才不敢妄动!” 看了一眼眉头紧锁的班超和纪蒿,胡焰又道,“当然,此时用强北上,实万不得已,风险巨大。吾想明白了,示弱是亡,示强反有六成把握,此险值得冒。姑墨仓是呼衍獗屯粮之所,平时守军不过二百人。去年副使焚尉头仓,呼衍獗数万大军不得不退。今如一战而焚姑墨仓,西域南北、葱岭东西,势将震动……” 胡焰“轰”地一拳,沙盘上姑墨国尘土飞扬,他断言道,“只要天下尽知吾使团仍是南道之主,在皇上闭关之后仍在进击北道,焚呼衍獗姑墨仓,大月氏国、康居国、莎车国、各国贵族便不敢乱动,南道各国军心民气也会迅速安定!” 胡焰的设想其实班超不是没想过,他看着胡焰道,“姑墨有国兵三千,尽在石城。姑墨受攻,从龟兹国最近的城池西姑墨城一来一去二日即到。如被敌在石城下缠住,或令吾国兵大量损伤,再尾随吾进入疏勒国,疏勒则必危。此当如何化解?!” 胡焰指着沙盘,“司马请看,吾不攻石城,而轻兵先取温宿国。再令温宿人至姑墨求援,只言‘权氏斥侯鼓动贵族反叛,占领王城’,姑墨人必不防备,且必出兵扑杀。而吾可在尉头水设伏打援,然后尾随溃兵进入姑墨,便可顺手而牵其羊!” “陈灰妙计!司马,末将以为可行……”蒙榆击掌赞道。 班超回身到大案前坐下,手里拿着韩珏从漠北带来的蝗虫枯尸,在紧张地思考、决断,大帐内死一般地沉静。朝廷已经闭关,现在所有的战争风险都必须他这个汉大使独自承担! 淳于蓟、胡焰、蒙榆、纪蒿也都紧张地围了过来,淳于蓟紧张地提醒道,“司马,事不宜迟,迟则生变啊……” 蒙榆则道,“大使,存亡之时,当断则断,容不得犹豫啊!” 也就在这一瞬间,班超决心已定。沉疴用猛药,绝望之时需死而后生,此时兵行险道,可能收奇效。退一万步,即使不万,轻兵远出,快速撤回便是了。于是他平静地道,“定了,就这么打!长夜已深,众将且回帐歇息,明日升帐细议!” 他需要再细想想,毕竟这一步非同小可,一个人安静地想透,于是便下了逐客令。可等三将走到帐门,他又将蒙榆独自留了下来,如此这般地安排一番。蒙榆和周令领命,便率十数卒在黑暗中悄然离开大营,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朝食后,班超升帐。 商尉纪蒿、军侯胡焰一一通报了严峻军情,果然如胡焰所料,黑云沉沉,形势严峻,危难面前全军众将血瞬间被点燃,萎靡之气一扫而光,私心杂念不翼而飞。 都是血性男儿,汉使团、疏勒国、于阗国即将遭受灭顶之灾时,没有人再想功名利禄,更没有人再想着归国。连痴迷娇妻的华涂,都放下了归国与梅雪团聚的念头,尽管他这两天做的都是挨梅雪暴打的香梦! 田虑厉声道,“大使,吾使团当有所作为,不能听凭宰割!末将以为,当坚守赤河城,再来一次粮道之战。只要吾使团在,定令呼衍獗再度蒙羞!” 众将群情鼎沸,乱哄哄地齐声附和,屯长刘奕仁叫道,“大使定然已有陈谋,前军小队愿为先锋,吾等打完这一仗再归不迟!” 屯长宋骞出班道,“大使,呼衍獗必来攻疏勒国,末将以为,应放弃赤河,诱敌深入,待其粮道拉长,再断其粮道,彼则必败!” 屯长郑淇却道,“末将以为不可,呼衍獗粮道屡为吾断,此战必严加防范。末将以为,应西守东攻,坚守疏勒国,吸引敌于赤河城下,而林曾将军、尉迟千将军,则率于阗大军北上攻伐姑墨国,如焚掉姑墨仓,呼衍獗将不战自退!” 众将踊跃献策,班超大受鼓舞,他起身走到沙盘前,众将也都围拢过来。胡焰手中竹杆指着沙盘上的龙庭道,“敌情固然严重,然使团不该自乱阵脚,内外交困者非吾使团,乃是北匈奴也!” 面对众将殷切的目光,他又道,“多年蝗旱灾害,彼国力大不如前,漠北各部已无力再战。南呼衍部战力强悍,然需安置三万难民,短期得靠车师前国、焉耆国帮其度过难关,此时必不能战。闭关虽事关重大,但却对西域大势影响甚微。看似艰难实隐转机,大使既为西域汉使,便要抓住时机,造势、夺势,主动北上,打击其民心士气!” “主动北上?!” “出击北道?!” 胡焰说完,众将倒吸一口凉气,这完全出乎众人的意料。听胡焰的口气,大使分明仍决定继续留在西域! 现在北上进攻北道诸国,分明是在孤注一掷!汉使团已被朝廷抛弃在关外,如同被阿翁狠心抛弃的一个孤儿,孤苦伶仃,茫然四顾。如此绝望、潦倒之时,大使却想着要去别人家里痛揍人家一顿! 过去虽然也是孤军奋战,可那时身后站着的是强大的大汉。扫平北匈奴,为大汉开疆拓土,是众将力量的源泉,便再强大的敌人也能战胜! 现在这坚强的后盾已经轰然倒塌,朝廷已经不需要西城汉军在绝域征战,司马此时竟然说还要造势、夺势,还要主动北上,挑战北道诸国,这岂不是痴人说梦?! 沉默便是无声的对抗,便是最大的、真正的危机! 胡焰知道众将心里想什么,看来不舌战一场,难以扫除他们心头的阴翳。 “皇上闭关,抛弃使团,大使和众将一样,也很伤心。可皇上闭玉门、阳关,其实驿吏、商队仍可通行。今漠北已乱,赤地炎炎,蝗旱遍地,汉匈角力结局已现端倪,不过需要时间罢了。吾不明白,危机危机,有危便有转机,此时北上,难道果真便会天倾地裂?” 众人被问得哑口无言,这要是过去,北上算什么,可现在冒这么大险似乎不值得!站着说话不腰疼,汝家在疏勒国,汝老婆吴英与汝同在汉使麾下为将,汝自然希望汉使无条件留下来。可圣上已经不要西域,不要使团,吾等便留下又能有何作为?! 虽然心里腹诽,但众将没人愿意讲出口。 华涂自侍与班超师出同门,心理上要更亲近一些,便扭头看着班超,代众将道,“大使,皇上闭关隘后,汉使团便孤悬西域,除汉使团,西域之内再无汉军。北匈奴或倾举国之力再犯疏勒,即使南呼衍部举族南下亦非同寻常,此时孤军北上……” “吾—呸!再胡说信不信吾赏汝一个大嘴巴!” 班超和胡焰未及反驳,便娇喝声起。原来是纪蒿实在听不下去了,小手拍了一下案头,优雅美丽的小嘴竟然很少见地“呸”了一声,甚至威胁要赏耳光。 众将荒腔走板,各藏心事,她不好多说什么。可华涂是自家人,她是嫂子,纪蒿这是阻止“小叔子”华涂火上浇油添乱!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舌战众将 她柳眉倒竖,对华涂虽柔声、但却也是对众将怒叱道,“还孤军?屁话!疏勒国、于阗国、鄯善国兵难道不是汉军?陀广伽、尉迟广德、昆兰不是汉军?!还举国之力?北匈奴国中大乱,鲜卑、乌桓击其左,丁零、坚昆扰其北,单于龟缩龙庭以西,自顾且不暇,何来举国之力?啊?!” 她声音虽柔美,但却令人震撼。勇将华涂当众遭到小嫂子一顿训斥、抢白,本应是很没脸面的事儿,可他却未觉丁点难堪,似乎得了奖赏,美美地、委琐地舔舔嘴唇,仿佛被夫人骂一顿那是很荣耀的事。 班超看着华涂那付嘴脸,恼怒地狠瞪了这个委琐的师弟一眼。平时,纪蒿对这个小叔子格外照顾,华涂有事没事总喜欢围着小嫂子腚后献殷勤,此时班超心里突然泛起一股想揍他一顿的念头,很想很想! 纪蒿发完雌威,又面向众将粲然一笑,不再说话。 “夫人所言有理。”胡焰接着纪蒿的话头,“自吾使团进入西域起,战鄯善、下于阗、上昆仑、夺疏勒、威振葱岭,那一战不是以弱凌强,可曾得朝廷一卒一钱襄助?那时大使无粮、无钱、无兵、无地盘,一穷二白,各国仓皇失措,那才是最困难、最黑暗之时。可大使与众将精心运筹,各国历数十战依然雄居葱岭之下!现北匈奴旱、蝗肆虐,人畜亡其半,众将反以为比永平十五年至十八年还困难么?!皇上便闭关,又有何惧哉?!” 胡焰一番话,说得众将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可不是么,汉使团刚下于阗国时,只有孤单的三十六将,只得率于阗国两千弱旅,迎战并最终击破石亀万五千大军。下疏勒国前,于阗国二次大战,纪蒿只得以身拭险,于阗国王妃南耶甚至带着仅有十五六岁的小公主秋娴送入虎口,为的是激励战心全无的于阗军士气。呼衍獗数围赤河城、盘橐城、北岭城,汉使团只能依靠疏勒国三千弱旅,不是愣是挺了过来了么? 闭关也好,不闭关也好,整整数年时间,汉使团都是孤军征战。既如此,闭关隘对汉使团又能有什么影响?! 帐内沉默了一会,田虑又代众将说出了心中的痛处,“胡军侯所言固然有理,可使团数度抗诏不归,皇上已然恼怒,故而才下诏闭关。如果吾等此时再不归,或都将成朝廷罪人,一家老小或都难幸免……” 胡柏也道,“是啊,吾等生死早已度外,不归也就罢了,皇上便杀吾头又能怎的。然如连累一族老小则便是吾等罪过,末将实心有不忍!” 这二将说出了众将心中的纠结、挣扎处,屯长以上众将频频点头! 面对诘问,胡焰脸上溢着自信的笑,“请问田军侯,大汉自高皇帝立国起,可曾见过朝廷惩处过哪位有功汉使?!” 田虑愣住了,蹙眉沉思,还真没有,不禁一时无言以对。 屯长郑淇道,“胡军侯,有功自然不会被惩处,吾使团可是屡屡抗诏!” 胡焰又面向郑淇,平静地道,“自孝武大帝起,西域汉使无不嚣张,抗诏矫制者众,可曾见过朝廷追究抗诏矫制之罪?!” 郑淇认真地想了一下,老实地点头道,“也是啊,暂时还真一个想不起来……” 胡焰笑道,“不是想不起来,而是根本一个没有。昔长罗侯常惠发多国兵为赖丹太子复仇而斩姑翼①,冯奉世‘矫制’斩呼屠征②,陈汤、甘延寿‘矫制’斩郅支单于③,从古至今,西域汉使抗诏、矫制者众。然常惠、冯奉世、陈汤、甘延寿均被封侯,虽有萧望之、匡衡和繁延寿等迂儒因有罪论和‘掩骼埋胔(注:读zì,腐烂的尸骨)’论遗笑于人④,西域汉使无不留名青史、名贯大汉!” 众将哑口无言,无人能对。自前汉始,西域汉使一向铁血嚣张,抗诏甚至矫诏者众,但他们因有功国家故从未受到朝廷惩处,这是不争的事实,众将无以为辩,也顿然醒悟! 胡焰在努力说服众将之时,班超回到大案后坐下,一直静静地看着案头的蝗尸在沉思。 只到帐内已经无人再争,班超才召唤众将坐下,轻声道,“陈灰所言皆本使心里话,只不过本使无法说透彻。圣上闭关,使团抗诏不归,罪在本使而不在众将。诸位忧虑家人老小,这是男儿本份,不怪众将。这些天来,是吾班某人最孤单、痛苦、最挣扎的时候,吾很想在奉车都尉窦大人、征西将军耿大人麾下征战,然世事变幻,未来为大汉夺取西域,或是我辈天职、宿命!” 他向众将说起这一段时间来,他独自经历的诸多变故! 这段时间,窦固、耿秉、郑众、耿忠、杨仁几位在汉匈大战中建立过不世功勋的大人物,都已经功成身退,一一退出汉匈较量的历史大舞台! 窦固荣任大鸿胪,郑众已转任武威太守,耿忠乞骸骨自养,最惨的则是杨仁大人。汉明帝驾崩后,杨仁大人因阻挡马氏诸外戚进宫而得罪了诸位国舅。太子刘炟登基后,卫尉马廖、中郎将马防、北军越骑校尉马光兄弟三人联名上书,参杨仁为官刻峻,理应当斩! 杨仁是先皇刘庄的心腹近臣,是汉匈暗战较量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在永平年代担负着整肃内奸、对抗北匈奴战略斥侯的重任,手中一直掌握着一支令人生畏的秘战力量。刘炟登基后,马氏兄弟以杨仁为突破口,明为雪怨,实质是对准的却是以窦氏为核心的正在北征的汉军指挥层! 这是全面纠正先帝北伐匈奴国策的一个重要信号,朝野心知肚明,都紧张地盯着事件的进展。 关键时刻,马太后保了杨仁。刘炟也明知杨仁忠勇,但他新登基,或许是想依靠诸舅之力。于是,杨仁被外放到远在蜀中的什邡县担任县令。杨仁大人就这么退出了汉匈较量的历史舞台,在什邡县“宽惠为政,劝课掾史弟子,悉令就学”,从此从史籍中消失。 杨大人临离开雒阳前,在侍中庐处理的最后一桩公案,便是派出专门驿吏以五百里加急的速度至疏勒国赤河城,给班超送来一个密匣。匣中有一封普通缣书、一块宫缣和一块绿色玉碟。班超知道杨大人必有要事交待,便打开普通缣书。 上面是草书,“永平年间,先帝曾令老臣号令天下习剑世子,保护权氏、疏勒姬,并寻找草原信物。今吾老迈,骨骸将弃,嘱仲升谨遵遗诏,为大汉江山社稷计,敢赴身死,完成遗命!” 当时他赶紧打开宫缣,只见上面是先帝朱笔所书诏书,“凡执此碟者,务保权氏、疏勒姬安危,找到北野信物,勿使胡儿得之以为天命有授!” ———————————————— 注①:前汉昭帝时,曾派扞弥国太子赖丹为校尉率汉军到轮台屯田,却被龟兹国权臣姑翼唆使国王派兵杀害。汉宣帝即位后,长罗侯常惠出使乌孙国前,上奏汉宣帝请求顺路进攻、惩罚龟兹。汉宣帝未允许,但大将军霍光默许其见机行事。于是,常惠出使归国途中,发多国兵近四万七千人兵发龟兹国。龟兹王慑于兵威,将姑翼交出,常惠斩其头颅传首于长安,并凯旋。 注②:前65年,出使大宛国的冯奉世,听说莎车国杀害亲汉国王万年,另立亲匈奴的呼屠征为王,并击杀莎车汉使奚充国后,便与严昌以汉使符节向西域列国征发15000卒,击破莎车国,斩杀呼屠征,又另立万年昆弟为莎车王。后因少府萧望之反对,功过相抵未受封,但晚年亦被汉宣帝封为关内侯。 注③:前36年,匈奴郅支单于袭杀汉使谷吉,又将汉朝派往康居的三名汉使拘留羞辱。西域都护甘延寿和副校尉陈汤大怒,拟发西域屯田吏士及乌孙国兵击杀郅支单于,甘延寿欲将计划先行呈报朝廷,但陈汤担心朝廷不允便擅自矫诏发兵,当都护甘延寿发觉后,陈汤拔剑威逼其赞同,因而犯下矫制和胁迫都护两项重罪。后大军攻杀郅支单于,并传首于长安,陈、甘并在奏章中写下“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千古名言。 注④:郅支单于首级送到长安后,丞相匡衡和御史大夫繁延寿认为按《礼记·月令》,认为春季“宜勿悬”,否则不合“掩骼埋胔”之说。但车骑将军许嘉和右将军王商据《左传》,说当初孔子诛杀优伶,大夏天却首足分离异门而出,所以可以悬首十天。此事被冯梦龙收在《笑史》“迂腐部”里,冯点评说,春季悬首既不合圣人“掩骼埋胔”之说,那斩首郅支单于是否也不合《礼记》秋后问斩之律?冯的刻薄评论令汉儒的关于悬首的迂腐争论,遗笑后人。 ————————————————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楚地隐士 当时他手拿绿色玉碟曾惊讶得浑身颤抖。他知道这沉甸甸的朝廷使命,现在轮到他班超来承担了。先帝壮志未酬,现在正在天国定定地注视着他。先皇遗命,作臣子的岂敢违拗?! 从那时开始,班超对权鱼一族和寒菸的保护也更加严密。好在呼衍历虽隐藏在西域原野,却并未对寒菸下手,双方一时相安无事,再未起冲突。 世事风云变幻,多少风流人物,随着那岁月的消逝渐被雨打风吹去。秋曹已迁江夏郡太守,窦戈已还司隶校尉部仍任别驾从事,薛池已经“告病”退养天年,甚至连跟随窦固征战多年的勇将渠耆等一批将校司马都已因伤痛而离开北军,或转迁他郡,或“告病还乡”,更多的已卸甲归田。 新君即位,传递出的信号极其混乱,令人雾里看花,眼花缭乱! 宜禾都尉曹钱的骑弩营已还雒阳北军大营,而曹钱本人堂堂的骑弩营校尉、宜禾都尉现在却调居延塞担任小小的居延关尉。尤其是那支藏身在窦氏崤山下庄园中的门客家兵,那支曾经在杨仁麾下令北匈奴斥侯们闻风丧胆的影子剑郎们,在朝廷眼中已经失去了往日的荣耀,重新成了世族的附庸。 这些人中多大汉顶尖剑客,他们不愿返乡以农牧贾货贩缯为生,便在窦戈的安排下,有五十余人转投到敦煌郡徐干麾下,成为别部的新鲜血液。以东荷为首,另有七十余人则已经转投权氏门下,成了鱼邸掌门曼陀叶麾下门客。换句话说,这些人会逐渐随商队进入西域,成为他班超的麾下勇将。 位于武威郡卢水河畔的那座权氏别苑,自然也就成了他班超汉使团的地下兵站。娜兰耶月和胡塔嘎、波日特母女,则仍由东荷手下严密保护,只不过东家已变成了远在疏勒国的汉使团。楚良镇北屯骑营虽也被徙屯居延塞,但徐干麾下别部、和恭麾下屯田卒依然居于敦煌郡。 朝廷打出一整套组合拳,西域风云激荡。但仔细静思,圣上似乎又故意手下留情。试想,如果皇上果然真下狠手,只需收回他班超的汉使符节,汉使团便将寸步难行,举步维艰! 这到底传递了什么信号?难道圣上只是想给他班超一个教训,惩治一下敢于抗命的将领?难道在圣上内心深处,根本就没有打算完全抛弃使团和西域?! 想到这一层,班超为之一震,然后更感迷惑。圣上仍在服丧期间,朝政由新皇主持,但大事却需要马太后最后拍板。太后与先帝夫妻情深,断然不会在国丧期间令北击匈奴大业毁于一旦。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新君所为,可圣上是太后一手带大,他为何要与太后对着干? 难道是争夺皇权?圣上已经十九岁,自然不会甘心服丧期间朝政需要太后把关。自进入西域起便已经成为一方大员的班超,自然不难透过迷雾看到实质! 他不想卷入宫廷争斗、皇权争夺,但他悲哀地感到,西域这段时间的混乱,或许只是因为成了太后与圣上母子争执的牺牲品。未来几年,汉使团和所有西域汉军,将不得不在黑暗中孤军艰苦奋战下去! 说完过往,说完心中的疑惑,班超沉痛地告诉诸将,“往事如烟,这段时间吾悟明一个道理,或天命有授,或因缘巧合,不管吾是否愿意,不管朝廷是不是闭关,只要未收回符节,吾使团便已成为西域汉军一面旗帜。退路已断,只能一往无前,将先帝北伐匈奴国策进行到底!” “众将试想,如吾听诏归去,听凭北虏坐大,塞北、河西将永无宁日,汉欲再来西域便难于上青天!先帝与窦老大人百年谋略,坑杀北虏千秋大业岂能废弃?!超心已决,便剩下超一人,亦要将南道诸国,驱逐北虏,为大汉守护西土!” 这许多事班超从未说过,听完他一番肺腑之言,众将都如遭重椎。 要论功名,在坐的还有谁能比司马更重。要论家小,班府史学传家,大汉文胆,现则已成雒阳城最显赫文武世族,还有谁比司马更担忧?!他们恍然大悟,是先帝遗命在召唤,是家国重任在肩头,大使才选择抗诏啊! 他们的血都被点燃,他们为自己的格局小而感到汗颜,田虑、华涂、梁宝麟、甘英、胡柏等将都忏悔、嗟叹。田虑代表众将铭志,“吾等孤陋寡闻,令司马徒添烦恼,险误大事,请司马治罪!” 现在哪里是治不治罪的时候,时间紧急,眼前处境最凶险的是蒲类国,随时都有被南呼衍部围歼的危险! 纪蒿与锦娘已在磨墨,班超与胡焰迅速写好了给霜刺、麦香与鄯善国国王陀广伽的三封书信,都是双份。令霜刺按皇帝令,主动作战略收缩,速带愿意南下的牧民撤回楼兰城。 严令陀广伽处置楼兰镇守将,不得逼迫蒲类国民加入鄯善国。并令陀广伽派出一军北上白龙堆向墨山国放出警戒,掩护、接应霜刺及国民南下楼兰。最后,又令麦香管治好国民,安心在楼兰城屯田,不得擅自北上! “两组驿吏,相隔一天驰送。限十天送到伊吾庐,迟一天或万劫不复!”班超冷酷地严令! 从疏勒国的赤河城至西域东北角的伊吾庐城,北道直线不通,得绕行南道各国,整整四千三百里。但商尉纪蒿毫不含糊地道,“便跑死驿马,定准时送到!” 等纪蒿将去鄯善、伊吾与楼兰的驿吏一一派出后,班超又给敦煌郡太守赵统写了一封密信,请其居中调度,尽可能给借居楼兰城的蒲类国民以帮助。同时请赵统下令徐干、和恭两部保持战备,随时准备策应楼兰城,阻止南呼衍部越过白龙堆! 安排好蒲类国退身之路,班超扫视了一圈帐下众将,众人都知道这是部署大战的节奏,便都正襟危坐。班超冷峻地道,“自入西域以来,或已进入最艰难之时刻,汉匈势力之消长对使团极为不利。然示弱必亡,惟有杀出一条血路。自今日始,吾使团尽统南道诸国,将以进攻之态,与北匈奴角逐西域!” 说着,他起身走到沙盘边,众将也起身围拢过来。 班超手指着沙盘道,“为给伊吾庐霜刺国王争取撤退时间,由本使与华涂、吴英、锦娘、山溥茯诸将,率昆仑屯、疏勒军越骑营出北岭州,奔袭尉头国、温宿国、姑墨国。散帐后两营抓紧整备,自带粮秣、草料,今夜三更启程!” “末将遵令!” 华涂、吴英、锦娘、山溥茯领命。胡焰道,“大使,末也请同往!” 班超轻轻摇首,对淳于蓟和胡焰道,“此次北上,实火中取栗,为不得已而为之。防守赤河,事关重大。令兀然、陈灰领军,节制各部严守赤河城。速派出驿吏,令尉迟千率鹫雕营顺于阗河、拘弥河向北放出警戒线,使龟兹、焉耆、姑墨三国不敢放手驰援温宿国。令黎阳率汉使营驻防无屠城,并顺墨水河(注:即葱岭河)向北警戒,钳制姑墨国,策应吾军北上!” “末将遵令!” 淳于蓟、胡焰与疏勒军各将领命,胡焰迅速派出几路驿吏,将军令一一送出。 在班超与众将帐谋北出温宿国大行动时,纪蒿却悄然起身走进班超的后帐,和衣躺在行军榻上。军情紧急,她从盘橐城一路策马急驰而来,累坏了,咋夜帐谋一夜,本想小睡一会,可夫妻别后小聚,少不得还被班超折腾一顿。此时舒舒服服地躺下,竟然蜷成一团一下子睡着了。 小姑、寡妇跟了进来,二犬见她就这么睡了,小姑便跳上床,叼着班超的锦被,将她轻轻地盖上。平时,它们没少这样照顾班超,现在照顾夫人自然不在话下。 散帐后,丘庶已经带着士卒抬进晌食,众将都不动手,班超也觉得少了点什么,扭头一看,原来夫人不见了。 他走进内帐,见纪蒿睡得正香,小姑、寡妇忠诚地坐在榻下,便不忍打扰她,而是带着二犬回到前帐。他下令上酒,大军今晚便要出征,接下来要昼伏夜行不能举火。现在晌食挺丰盛,干脆犒军。 晌食后,昆仑屯与越骑营开始紧张有序地整否粮秣、草料,准备出征。班超则与淳于蓟、胡焰又趴在沙盘上,将非常时期整个西域和葱岭东西各国可能的动作,都精心推演了一遍。 纪蒿也睡醒了,她一个人坐在案前已静静地晌食毕,小姑、寡妇则讨巧地坐在她身边。中军大帐中十分安静,此时只听沙盘边班超道,“自明日起,城外吏民必须尽入城中,姑墨仓一旦被毁,呼衍獗必报复赤河城。东北疏勒州要确保吏民全部入城,房屋、围栏、田地被毁,仍可再建……” 就在此时,班秉自帐外进来禀报,“副使故人、大汉楚地隐士,前来求见大使、副使?” “楚地隐士?”淳于蓟愣了一下,与班超、胡焰对视一眼,三人都一脸茫然。 淳于蓟的师傅禽兼是墨家弟子禽滑厘后人,当年他是禽兼闭门弟子。但禽兼是一个隐士,师徒二人在楚地群山中相依为命多年,居山间草庐,饮山溪水,听山泉林涛声,以兽肉野果为食,鲜与外界有联系。现在师傅早亡,他就没有其它所谓的楚地故人。 “乱世妖孽多,此言不虚。既然万里远来,求见大使、副使,便没有不见之理,快请!” 自汉使团在西域渐渐打出了名堂,中原热血世子来投的人不少,一个隐士有什么稀奇。班超已经伏身在沙盘上,他礼遇天下英豪,但此时可顾不上这事,胡焰是中军之首,只好做主道。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懿侯后人 班秉、班驺带进一个身高约七尺(注:约一米六)的矮短粗壮汉人。 这个汉人形状十分滑稽,身材臃肿发福,脸庞上、发帻上黏着沙尘,下巴吊着一小撮黑须,身上穿着窄袖灰色布袍,肩头背着一个蓝布包袱,腰上还悬着一柄长剑。特别显眼的是,他脚上着麻鞋,已经露出黑色的脚趾,后背上还背着一个大斗笠,一付风尘仆仆的行者行头。 进帐后未等班秉介绍,他一双老鼠眼骨溜溜地将帐内人睃了一遍,便双手抱拳恭敬长揖道,“在下懿侯后人、九江人灌藉,叩见大汉使节,祝大使北上旗开得胜,震慑众虏,打破会盟!” 懿侯后人?北上?此人竟然知道汉军欲北上! 这个自称灌婴后人的人,一身浓烈的汗臭味、羊膻味儿,但却先声夺人,令班超、淳于蓟、胡焰、纪蒿都大感惊异。淳于蓟则蹙眉一脸茫然,他怎么也想不起来在何处与此人有过往。 班超躬身还礼,但话明显说得硬了些,“先生免礼!既是懿侯后人,必非等闲之辈,赐坐罢,不知先生此来何以教吾?!” 班超离开沙盘回大案后坐下,淳于蓟、胡焰也回案落坐。灌藉并未理会班超话语中的一丝冷漠,他安然落坐,先看了一眼纪蒿案上摆着的午食,舌头舔了一下干躁的嘴唇,喉头翕动,分明咽了一口涎水。 沙漠行路难,这是饿的。纪蒿令道,“大人行踪匆匆,定然仍未晌食。来人,再抬午食!” 不一会,班驺带着两个士卒抬进食物,都是晌食时犒军吃剩下的。一笥胡饼,一木盆芫菜干烩野鹿肉,一豆咸酱肉脯,一陶盆鸡卵青蔓羹,一壶蒲桃酒,摆了一案。 灌藉贪婪地抽了抽鼻子,他也不客气,“谢夫人!”抱拳向纪蒿一颔首,便捋起袖子双手齐上阵,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须臾食尽,酒足饭饱。 众人大感玩味,看着文绉绉的,身材如此矮小,却有如此饭量。 灌藉却接过班驺递上的麻巾一抹嘴,便“呃”地打了一个很响的饱嗝,躬身对班超谢道,“大使,吾自楚地赶来,随行四仆、行李皆为玉门关卒扣下。吾夜间孤身翻越关城西来,已二月有余未曾得饱,今终得饱食尔!活着,便得食。人生得饱食,夫复何求?” 这“懿侯后人”也太拿自己不当外人了,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大战之前,中军大帐之内岂容如此狂妄?淳于蓟、胡焰脸上都有了怒色,班超面无表情,但心里已有杀气。如果此人不能为使团所用,仅凭能猜出汉军欲北上这一条,他便不会锏下留人! 这灌藉或也知道自己的处境,他一点不含糊,端起案上耳杯呷了一口茶水,便侃侃而谈,先述说了自己的过往。 这个九江人自称是灌婴嫡传后人,字五可,年少时曾拜墨家后人禽兼弟子江陵为师,习五经、剑技和纵横之术,故才敢称是淳于蓟“故人”。因在九江郡失手伤人而被下了九江狱,后经行贿才得出狱。身有污点,仕途已断,不可能被举为孝廉,正烦恼时忽闻皇帝下了罢西域屯兵令,便感觉机会来了,于是去年十二月便赶至河西。 他命运不好,恰好圣上又下了闭关令,他与想出关的人都被敦煌郡扣下、羁押,等待遣回原籍。他深知此时正是西域汉军最困难之时,此时不去更待何时,于是便留下仆人、行李,于夜间黑暗之时,孤身一人翻越高高的玉门关城,一头撞进了大沙漠。 寒冬季节,他无食、无水,在大漠上难以生存。幸好运到一支鄯善国商队,商贾见他是想去投西域汉军,于是便带他到了于阗国。当时淳于蓟刚在西城为韩珏治丧并离开于阗国,灌藉便自称是大汉副使淳于蓟故人,靠沿途各部族相助,从西城经西夜国、莎车国、无屠国,便这么一路追了来! 简略说完过往,灌藉摆出一付纵横家作派,直言不讳,直奔主题,“大使,圣上闭关,西域各国欲灭使团,此正大使建功立业之时。吾知大使正在准备北征,故长话短说。藉万里远来,现有一大一小两策,如不上大使法眼,藉甘愿受戮!” 班超兴趣大增,“君试一言,本使洗耳受教!” 灌藉也不客气,走到沙盘前道,“大使韬略,鬼神莫测。受教不敢当,请看沙盘!” 班超、淳于蓟、胡焰、纪蒿只得随他走向沙盘,灌藉手指着葱岭以西的大月氏道,“圣上闭关,并非决然抛弃西域,大汉断然不会放弃此要地,眼下或仅为震慑大使尔!然圣上闭关,遗害无穷,或将使天下大势骤然有变!” “骤然有变?先生是指大月氏国?”班超问。 “对!”灌藉肯定地道,“大汉闭关,几年内不再理会西域事。今北匈奴已有垂死之相,然大月氏正如日处中天,令人生畏。倘若此时丘就却未亡,或大月氏二世为有为之主,定然会提兵东来,趁隙据有西域。进而与大汉以玉门为界,求天下三分,与汉、北匈奴成三足鼎立之势!” 班超心里硌顿一下,大月氏觊觎葱岭商道,昭然若揭。与西域汉军迟早必有一战,也势所难免。但正四面开疆拓土的大月氏如确如灌藉所言,存有吞并西域恢宏之志,那未来汉军与大月氏一战,便将非同小可! 灌藉又道,“先说大策。所谓‘天予而不取,必遭天谴’,‘得时无怠,时不再来,天予不取,反为之灾’。今圣上虽未收符节,然已闭关,割裂使节与河西驿联,因而西域汉军便面临千载难逢之惊天机遇……” “惊天机遇?先生不会以为吾西域汉军应夺大月氏?”胡焰震惊地看着这个纵横术士,一脸不可思议。 灌藉“啪”地一声,以手击沙盘木框道,“正是!圣上闭关期间,大使可以自立。葱岭以西地域广大,土地肥美,丁口众多,又地当东西商道要冲,以大使之能,若据其国,便定能使其国强盛,甚而不输大汉。他日圣上开关之后,大使如不想自立,可以举国归大汉。如想自立,便可建万世之功业!” “大月氏尽是塞人,当如何取大月氏?”淳于蓟对大雪山的寒冷仍心有余悸,他宁愿在西域沙漠戈壁上征战,也不愿再上一次葱岭雪域绝地。 灌藉自信地道,“副使,吾从河西自疏勒,一路上与商队交谈甚多。大月氏扫平大夏,然人民未服。又征天竺,却为象兵阻挡,正进退不得。丘就却靠灭五部翕侯而成贵霜,天下并未归心。以大使之能,副使之勇,只需数千人,不需三年,定然夺大月氏并令其归心!” 班超胸潮激荡,却淡淡地道,“小策呢?” “唉——”灌藉闻言,脸上顿时露出失望之色,“至于小策,便不足一提了……” 他便如阳光下的绿叶蔫了一般,“吾知大使欲化解眼前危机,定然会出兵北上,从而告知天下,西域汉军仍在征战,汉使团仍将统率各国对抗北匈奴!惟有如此,大月氏、康居、莎车等国才不敢有异心。可北上之后呢,北匈奴必疯狂报复,西域汉军各部、南道各国,或将进入寒冬时期!” “果如此,先生有何妙策化解?”纪蒿亲手端着耳杯,恭恭敬敬地奉上茶。 “多谢夫人!”灌藉对纪蒿一抱拳,接过耳杯呷了一口,放在沙盘边,便手指着楼兰城道,“夫人勿忧,化解之策便在这里!圣上闭关,敦煌汉军不能出沙海,而鄯善国兵弱,楼兰城便有危。如南呼衍部夺楼兰城,与敦煌汉军隔玉门关相拒,蒲类国、鄯善国势将被灭国,汉使团则将陷入重围绝地,而不能自拔!” 班超脸现微笑,虽然这也正是他一直忧心的,但此人能说出如此一大一小两策,也算奇才。只是帐下猛将如云,该派谁去经营楼兰城? 灌藉深受鼓舞,又继续说道,“当此危急关头,大使应速遣一员大将以镇楼兰,建楼兰军,为鄯善国搭起坚垒屏障,为蒲类国加一道护身符。倘若楼兰军能够立足,并以几战立威,向北可镇慑伊吾庐呼衍王部,向西威胁尉黎国、焉耆国,西域都尉府便不能聚结大军,放手攻伐疏勒国、于阗国!” “妙计!”胡焰恍然大悟,“先生妙策啊!”他“啪”地一声猛拍木框,扭头对班超道,“大使,事不宜迟,此策当速行!” 纪蒿亲自提着罐,为灌藉耳杯内续上茶水。现在灌藉身上那阵阵熏人的汗臭味、羊膻味,闻来也不再令人讨厌。 灌藉脸上溢着自信,他知道自己总算成功了一小步,向纪蒿一抱拳,“谢夫人!” 淳于蓟请命,“大使,吾居楼兰罢!” 班超没有应允,他面无表情地对灌藉道,“大策勿要再说一次,再说一次必斩之!小策并不稀奇,不过汝可在吾使团为中军从事,参与帐谋,亦可至各营为将。不过,丑话吾要说在前头。过往一概不纠,勿再想汝的纵横术,不忠诚于大汉之人,学问再高,本使亦不会手下留情!”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出尉头谷 过往不纠?都有什么过往?淳于蓟、胡焰和纪蒿都大惊,如此大才,大使何故如此无情? 但灌藉却回身老老实实地对着班超恭敬跪下,扶额叩地庄重稽首,“灌藉狂妄,谢大使宽宏大度,令藉重获新生。末将定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建初二年(公元77年)阴历三月十一日夜,这是一个重要的历史性时刻。 在汉章帝刘炟下诏关闭玉门关和阳关、西域汉军面临没顶之灾的最黑暗时刻,在北匈奴与多国会盟、西域各国人心惶惶之时,汉使节班超审时度势,以大无畏的气概,以一旅孤军在西域摆开了进攻姿态,轻兵主动闪击温宿国、姑墨国! 在人类战争史上,只有那些最伟大的将领,才能在敌我双方较量的最困难时刻,透过重重迷雾及时抓住敌我力量消长的关键节点,并及时调整策略,将战争引向胜利。而班超,正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将领之一。 虽然去年在汉军大溃败时,胡焰给温宿、姑墨两国国王写信分化他们,温宿国王偾鹊比姑墨国王差矧忍态度要好多了,但这二王其实都是铁心追随呼衍獗的,都该杀。 夜里二更时分,天漆黑一片,赤河大营内,华涂的前军小队、吴英和锦娘的昆仑屯、山溥茯的越骑营正在悄然做着出征前的准备,此战贵在神速,华涂、吴英已经决定不带役马,所有粮秣、精料由各部自带。 中军大帐内,明烛高悬,班超、淳于蓟、胡焰、灌藉正在做着最后推演。尤其是灌藉,这个才加入汉军没几个时辰的纵横家,此时与胡焰相得益彰,令班超、淳于蓟如虎添翼! 对汉使团而言,这是一次划时代意义的行动。过去,都是呼衍獗率领北道诸国进攻疏勒国、于阗国,这一次则相反,仍处于绝对弱势的汉使团,进入西域四年来第一次试探性进攻行动! 仔细推演后,班超一锤定音,最后下定了作战决心。出道以来的经历早已证明,没有那次帐谋是万无一失的,大战之际,危难之时重在行动! 万事咸备,现在该说最后一件事了,班超庄重地将符节与一个木匣交与淳于蓟,面色铁青地对淳于蓟、胡焰、纪蒿道,“吾出北道期间,由兀然代理大汉使节,统领西域汉军,节制南道诸国,号令葱岭东西。匣内有吾汉使节印鉴符信、一份汉使令、一份先帝诏书。汝三人受领罢!” 淳于蓟、胡焰、纪蒿三人闻言热泪盈眶,纪蒿已经嘤嘤泣出声来。三人庄重跪下,淳于蓟接符节、木匣在手,头叩于地,凄厉高叫,“大使,末将恳求,还是吾去北道走一遭罢,西域、大汉,皆离不得大使啊!” 班超顿足怒道,“不过预防万一,或仅虚惊一场。都起来罢,擦尽眼泪,勿乱军心!” 等三人立起身,班超又从怀中取出先帝当年亲赐杨仁大人的绿色玉碟,地放在他的大案上,然后率众将庄重稽首。 起身又将玉碟交与淳于蓟,“兀然谨记,吾北上如有万一,汝与众将务要挺直腰杆,统领南道诸国,驱逐匈奴,断其右臂,守护西域!要保护权鱼、寒菸,夺回草原柱玺,令北匈奴万劫不复,让草原各国勿生妄想!” “末将遵令!”淳于蓟、胡焰、纪蒿再度跪下稽首,淳于蓟接过玉碟,也接过了这沉甸甸的朝廷使命! 夜已经深了,班超头也不回地问,“时辰?” 班秉、班驺未回话,纪蒿带着泪颤声道,“大使,亥时二刻将尽矣!” 听着声音有异,班超与众将回首,只见纪蒿泪眼涟涟,温婉可人。灌藉见状对班超抱拳道,“大使,吾与副使、陈灰去督促昆仑屯、越骑营,大军子时启程!” 言毕,四将便急匆匆出帐。 班超耳朵和脖子发热,带着恼怒走向纪蒿,一把将她掳到胳膊上。纪蒿紧紧抱着他的脖子,似乎生怕一放手他便会跑了一般。班超抱着她走进自己的后帐,二人宽衣解带,迅速融为一体。 纪蒿款款承受,小手抚摸着他腋下伤疤,嘴里流泪抱怨,“吾不想让君走,能不能换一将往之……帐下猛将如云,何必需亲往……大汉经略西域大局,难道不更需大使……” 班超气喘如牛,却细心地亲吻着她的香唇,恨不得将她含化在嘴里,“此战非同寻常啊……”班超叹道,“此战若败,多国会盟则成,汉使团也就败了,将难在疏勒立足。故吾必须亲往,若败则西越天山,出使乌孙国,说服大小昆弥,借兵再出西域,便在这乱世为大汉打出一片天地……” 纪蒿闻言一把紧紧抱住他,“既如此,妾恳求共往,好不好!” 班超决绝道,“不好!如吾北上败,兀然会保护汝与众妇南上昆仑山,固守昆仑待援!” 纪蒿婉转相就,嘴上不悦辩道,“败退上山,吾这个商尉便是一个废物,不如跟君一起北上!” 班超奋力耕耘,“吾班超夫人如何会是废物?汝该替吾生崽了,再将其养大,教其记得乃父是汉将,令其记住,西域永远为吾大汉之西域!今日吾定然绝处逢生,此时便是良辰吉时,吾得先下种啊,令西域汉军后继有人……” 子时整,班超一身戎装,纪蒿泪飞如雨,在帐中与班超相拥泪别。班超拭去纪蒿脸上泪水,决然离帐,与灌藉、班秉、班驺三将牵着战马来到营中校场。 灌藉已经洗去风尘、泥垢,此时换上一身金甲,手提长缨,一付行伍行家打扮,看得班秉、班驺心里直发闷。这个矮胖书呆子一肚子坏水,不,那应该叫阴谋诡计,竟然还能上阵,人果真不能貌相,此人定是个真正的大儒! 校场上,汉使团中军小队、昆仑屯、越骑营共二千余骑,已经整齐列队,整装待发。其余各营也都默默列队,送大军出征! 淳于蓟、胡焰、田虑、梁宝麟带着汉使团前军和后军、疏勒军众将一齐列队,与各营一起,向班超行持械礼。班超回身,当着全军将士的面,先拥抱了夫人纪蒿,然后从班秉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这才抱拳向淳于蓟和众将、全军各营回礼。 灌藉、华涂率中军小队、昆仑屯、越骑营也一齐上马,灌藉轻声传班超令,“开拔!” 昆仑屯为前军,汉使团中军小队为中军,越骑营为后军,次第出营,向黑暗中驰去。淳于蓟、纪蒿带着众将一直送行到辕门前,只到队伍消失在夜色中,胡焰才咬牙切齿地说,“吾使团被动挨打历史结束了!” …… 班超、灌藉率华涂和中军小队、吴英的昆仑屯、山溥茯的越骑营共二千余骑,自赤河城一路向西北疾行六十里,到达大山脚下,便开始连夜登山(注:即今喀拉塔克山)。天明时分,即登上山上盆地(注:即今哈拉峻乡盆地),蒙榆下令全军在矮树林内宿营。 朝食后,全军开始歇息。 两汉时代,这片盆地是一个天然牧场,也开垦了大量农田。此时疏勒国北岭州有两个从大宛国移民来的小部族,在这里垦荒种粟、放牧。由于地广人稀,班超带着昆仑屯和疏勒军的到来,未惊动当地小部族。 当天晚哺食后,大军快速驰过过盆地,长驱一百五十里,天明前,到达大山(注:即今喀拉铁克山)。灌藉随即传达班超将令,全军开始顺着曲折蜿蜒的山间峡谷艰难上行。 接下来,便是长达二百六十余里的峡谷山路(注:走向为顺着今s306公路),大军整整走了三天。虽然十四五日明月当空,但山中峡谷行军,大军改为白昼行军,夜晚宿营。 如果今日你顺着306省道上行,或许觉得并不怎么难行。但是在近两千年前的东汉时代,涧道只是猎人打猎和牧民转场时用,一支二千余人的大军通行,行走之难难以想象。 阴历三月十六日后黎明到来时,班超带着两营人马穿越峡谷,突然从尉头水畔进入尉头谷(注:即今哈拉奇乡)。 这里地势较高,位于大山深处,地面背阴处厚厚的积雪仍未融化。草场上毡帐点点,尉头国的金顶王帐便立在草地中间,周围大团毡帐环绕。妇女们已经在毡帐前忙碌制朝食,男人们正在围栏内收拾牛羊,已经有一些牛羊在草场上静静地啃食青草,树枝已经吐绿,一派生机盎然。 当大军突然出现在尉头国王帐前时,国王樚律和国民们吓得屁滚尿流。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咋天太阳与往常一样落山的啊,咋晚的月亮还格外圆,可他们睡了一觉醒来,大帐外便玄甲耀目,旌旗猎猎,枪矛如林,汉大使班超已亲率大军突然占领了他的国家。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骤临城下 自从上次被汉军从深山绑架到盘橐城,国王樚律便知道他这个小国寡君,在这个战火纷飞的时代,小命便捆在腰带上,说不上哪一天就完了。于是,他开始及时行乐,几日前刚从一支商队手中沽下三个千娇百媚的少年胡姬,日日而伐,旦旦大醉,把恐惧抛在脑后。 咋日搂着三个小胡姬歌舞、宴饮后大醉,便在前帐淫乐,最后便睡在毯上。今日他早早就酒醒了,便搂着三个玉人享受晨时鱼水之欢。忽闻帐外侍卫禀报汉军已经夺国,樚律大惊失色,匆匆忙忙地从胡姬们白晰的肚皮上翻身蹦起。 他胡乱穿起胡袍,披散着头发,赤着足,连那条昂贵的镶金玉腰带都未扎好,便提着袍角儿冲出大帐,带着王妃和国民们仓皇冲进营地中间的空地上,跪迎汉大使。 “小王恭迎……迎……迎……上国大使……”樚律带着王妃、贵族、百官、吏民跪倒在淳于蓟面前。 “哼,平身吧!”班超怀抱重锏站在王帐不远处的大凉棚下,高大魁梧的身影如一座威严的高山,两位女将英姿飒爽,就抱着剑站在他身后。营地内外黑压压的全是疏勒军,人头攒动,战马嘶鸣,后面更多人马正从峡谷内源源而出。 凉棚下有两架秋千,秋千下有一个篮儿,里面放着新采的植物,上面盛开着星星一般的小花,看来这里是樚律的爱妾们嬉玩的场所。站在班超身后的一个女将俏皮地转身坐在荡板上,开始摇荡起来。 班超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露着蜷曲小胡子、眸含狡诈、纵欲后脸呈菜黄之色的滑头国王、墙头草,心里的鄙夷油然而生。 “国民都起来罢,大使远来疲惫,只是路过,秋毫无犯,欲借大营朝食。请国王速令国民制朝食犒军!”班超已经移步走向王帐,跟在他身后的一员矮胖汉将抱拳向国王道。 “小王遵令!”樚律心里陡然清爽起来,看来汉使团不是冲着小小的尉头国来的。他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汉大使简直神出鬼没,如果当时被绑架到盘橐城时自己不投降,今天便是自己的末日! 他赶紧高声对部民吩咐道,“各族速制朝食,以饷大军……” 各部族迅速散去,开始为大军制朝食。吴英的昆仑屯、山溥茯的越骑营共二千余人马,迅速在尉头谷营地就地歇息,收拾战马,等待朝食。 班超带着灌藉、华涂、吴英、山溥茯向樚律的王帐走去,樚律和王妃脸都吓得煞白,但又不敢阻拦,只得硬着头皮做出恭请之态。 灌藉感觉到了国王、王妃的怪异,便请班超与众将稍待。他先上前掀开帐帘,巨大的王帐内一股气息扑鼻而出,令他周身血一热。 原来,王帐前庭本是樚律署理国事和宴客的场所,但此时案上、坐床上、毡毯上、堂下到处扔着五颜六色的襦裙、亵衣。一圈木案中间原用来供胡姬歌舞的厚地毯上,此时上面新铺了毡毯被枕,三个体态丰饶、姿态撩人的胡姬仍在大睡。 她们身无寸缕,或许是被樚律折腾得疲惫过甚,此时睡态各异。其中二人那白色大肥臀正对着帐门,蓬门大开,双股间那一溜黑毛极其醒目,十分不雅! 狗日的!灌藉瞬间便明白了,咋日晚间这个国王定然一时兴起,竟然与爱姬们在前庭嬉戏玩乐。早晨时樚律晨乐干了一半便不得不半途而出,也够倒霉的。三个快累瘫了的胡姬便又睡开回笼觉,故而此时才丑态各异,但却栩栩如生! 灌藉放下帘,只是睃着樚律轻轻地“哼”了一声,那声音听来十分鄙夷。不,那不是鄙夷。樚律听懂了,这是质疑他樚律的品味,把一件那么美好的事弄得如此不堪! 樚律象被人窥破隐私般抬不起头来,王妃更是无地自容。她赶紧赶紧冲进帐将三个小胡女踹醒,并仓皇地令她们抱着一地襦裙、小衣滚进后帐,不得出来。 班超与众将都在帐前等着,这一刻樚律魂飞魄散,时间突然变得那么漫长,他连死的心都有了,幸好王妃很快便出来请大使进帐! 班超目不斜视,走到樚律的王案后坐定,吴英、山溥茯则在侧案后坐定,三人都将剑摘下放在案边,饮了一耳杯王妃亲自敬献的热奶茶,便一一扶腮闭目小憩,等待朝食,不再理会樚律。 灌藉却走出王帐,并向国王招手。 樚律和王妃不敢打扰,赶紧悄然跟出帐。王妃亲自指挥奴隶们制朝食,樚律巡视各部族,见各族都在为大军制朝食、喂食战马,营地内到处都是身着玄甲的疏勒军士卒,他们三五万群背靠背挤坐在草地上打盹。 “老天哪,温宿人、姑墨人要倒大霉了……”樚律心里隐隐有一点快意。 “国王麾下国兵多少?”灌藉抱着剑漠然地问道。 “禀报将军,小王国小,王廷只有国兵五百……”樚律都不好意思说出口,又赶紧补充道,“国中男丁能控弦者有千二百人!” 灌藉道,“好,速令五百士卒着甲服,晌食后随汉军北征温宿!” “果然是北征温宿……小王遵令!”樚律脱口了,又赶紧领命。 灌藉返回帐内,樚律便下令国兵整备,准备随大军征战。就在这时,一位英姿飒爽的汉军女将带着十余个女卒匆匆走了过来。 樚律如被电击一般怔住了,这正是刚才坐在秋千上的女将。只见女将一双凤眼凌厉地睨了他一眼,樚律不禁傻傻地站在营地前,身体被定住了,躬身想说什么却忘了。 “嘻嘻,傻样——”耳边响起柔美的讥笑声,一阵香风袭过,樚律贪婪地长嗅一口,再睁眼一看,人家一队丽人早已经走远了。 “老天哪,尤物……”樚律是阅美高手,虽是小国寡君,在这与世隔绝的大山内,他领略过天下各国无数美姝,刚才女将一身甲服却如杨柳轻风,花容月貌胜却天上仙人,尤其眉眼间那颗跳跃的春痣,跳跃间那风情勾得他魂都飞了。 一圈巡视完回到王帐,女兵们正在另帐进食,班超已经在王妃的亲自侍候下正在王帐朝食。他赶紧也进帐侍候,这一下更是目瞪口呆,刚才那位女将也在座,他现在才看清,原来疏勒军竟然有两名美女大将,原来只以为是女卒呢。现在陪着班超身边的美女面孔冷峻,不怒而威,分明是大人物。 而后来的美女,却故意吊起蛾眉,向他嫣然一笑。 这一笑可更要了樚律的命了,他骨头顿时酥了,早晨未及发泄出的男性力量瞬间开始发力。为掩饰尴尬,赶紧瘫坐在案后陪着朝食。 灌藉一脸漠然,班超、吴英、华涂却都知道这顽皮的锦娘又在逗这个小淫棍玩儿。众人刚才已经小憩一会,此时埋头朝食。吴英只是很随意地看了锦娘和樚律一眼,禁止她撩拨樚律,锦娘则顽皮地吐了下可爱的小舌头。 朝食后,疏勒军继续顺河北上。樚律为表示臣服汉朝,按灌藉令将他可怜的五百国兵全部交给华涂。疏勒军一天一夜急行军三百里,长驱真入,进入温宿国境内。并于夜里二更时分,突然将温宿城(注:即今乌什县城附近,具体地址不详)牢牢包围了起来。 至此,汉使团这次北上进攻作战第一阶段行动,班超以区区两营人马,从南天山层峦叠障、人烟稀少的尉头谷隐秘北上,整整艰难疾行八百五十多里(注:汉里),深入北道诸国腹地,于阴历三月十九日明月夜,突然出现在群山包围中的温宿城下。 这是一座夯土小城,疏勒军仅有两千人,且未带攻城器械,但班超根本不担心如何取城,而是下令越骑营只留小股人马看住四门,其余人就地扎营,抓紧歇息,准备打援! 在班超经营西域的三十一年中,这位天才的大汉外交家和西域汉军统帅,从没有不顾士卒死活纵兵强攻过任何一座易守难攻的坚城。一座座坚固的夯土城池,在他神鬼莫测、诧异百出的谋略和奇兵面前,无不不堪一击! 班超留下右将山溥茯的越骑营,灌藉明确对山溥茯传达军令,“不需制作攻城器械,仅围城一天,不得攻城!如偾鹊不降,则明天饷午之后,见城中火起取城。拒降者斩,不得屠城伤吏民。取城后,士卒不得进城,需明晚酉时(注:十七点)之前,迅速前出西边七十里处小山,助昆仑屯打援!” 灌藉说的是取城,明确不允攻城! 军令有点绕,但右将山溥茯身经百战,他自然是听明白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温宿易主 温宿国自王莽时被姑墨国击破后,其王便为姑墨国所立,为姑墨国属国。后姑墨国又为龟兹国吞并,于是温宿国又成为龟兹国的属国。正因为这些过往,班超才通过灌藉下达“拒降者斩,然不得屠城伤害吏民”的军令。 自古攻心为上,班超有的是耐心。温宿国邻近姑墨国,即便汉使团将其强取下,如不能夺得温宿人心,汉使团一撤,温宿国仍将举国降姑墨国。 灌藉则对两个“牧民”交待着什么,这是两个汉军敌后斥侯化装成的“牧民”,已经快速向姑墨国驰去。 安排好围城,班超、灌藉、华涂又带着吴英、锦娘的昆仑屯一路向东七十余里,在一座小山(注:即今阿恰塔格山)后密林深处埋伏下来。 从温宿城至姑墨国,有尉头水(注:即今托什干河)相连,两汉时代河两岸都是连绵无际、一马跑不到头的优质绿洲草场。天山融雪水源充沛,水草丰茂,丛林茂密,土地肥沃,人烟兴旺,是优良的草场和农田绿洲。而这座孤立的小山四周,树林茂密,商道从小山北边经过,是伏击的最佳场所。 班超在山后扎下大营,派出斥侯和几组明暗哨后便下令全军饱食补觉。 越骑营一千余人马,将温宿城包围得水泄不通。看着这座坚固的夯土小城,领军司马和军侯、屯长们均提议制作攻城云梯等器械,山溥茯说,“没听那小矮子传大使令么,不需制作器械,等城中火起时取城。要注意,是取城而不是攻城。也就是城中已有吾人马,何需攻城耶?” 山溥茯说的小矮子便是指灌藉,灌藉身高只有七尺(注:汉尺,合今160多点)。显然,他对汉大使身边忽然多了这么个亲信,一时还难以适应! 温宿国官吏不断上城头观望,当日城中果然未降。第二日快近饷午时分,城头上突然插上了疏勒国军旗和汉使团赤旗,士卒们欣喜急叫,“将军,城降也,城降也……” 山溥茯急忙出帐,只见北门城头谯楼上,果然高高飘扬着疏勒军旗帜和汉使团的赤色战旗。他急忙下令,“各军包围城池,凡不降且自行出城者,斩!” 他话音刚落,南、东、西三门均有成团的温宿国士卒冲出,被越骑营一阵冲杀,便斩杀殆尽。城内外已经安静下来,山溥茯这才带着几名卫卒进城,只见城内井井有条,破烂的街道两边,商铺都在安静地做生意,吏民们丝毫没有大战后的惊慌迹象。王宫门前的士卒见是疏勒大将到来,则恭敬地行礼,然后将其请进王宫。 所谓王宫,其实不过是一座三进的夯土大院子,每座院子正中都起夯土高台,高台上则有一座重檐飞瓦、檐下有一排红漆木柱的高大木头大房子,其中中院一座如小型宫殿一样的高大房屋,便是国王署理朝政的地方。而此刻王宫门楼上,则分明吊着原国王偾鹊的头颅。 突然殿内鼓乐声起,山溥茯手握剑柄,龙行虎步地进入中院,踏着台阶登上大厅内,只见厅堂内气氛,原来正在举行新国王登基仪式。大厅内光线明亮,装修古日,两只金黄色的龟兹熏香炉正飘出缕缕轻烟,令室内幽香飘荡,又仿佛是改朝换代时的岁月痕迹。 “参见国王!”贵族和百官们都安静地跪在堂下正在行礼,身穿甲服、面色威严、如铁塔一般的蒙榆抱剑坐在王座旁边,被姑墨人斩杀的前温宿国王秃柕的儿子奉紊已经被蒙榆立为新国王,此刻正坐在王座上接受贵族与百官跪拜。 等百官拜毕,新国王奉紊已经登基毕,此时奉紊又从王案后起身,带着贵族和百官对着蒙榆恭恭敬敬地跪下,双手伏地并叩首于手上,口中铭誓道,“温宿国自今日起,永远归附大汉,自本王以下,凡敢违背大汉者,天下人尽可诛之!” “国王请起入座!” 蒙榆将奉紊扶起坐于王座之上,这才说道,“温宿国小力弱,地近姑墨。倘若姑墨、龟兹大军来,本副使允国中吏民不得已时,可明顺龟兹暗向大汉,一切以保全国民为上,本副使不会怪之,汉大使班超将军亦不会怪之!” 国王与贵族、百官感激涕零,山呼万岁,但好事还未完,蒙榆突然又瓮声瓮气地道,“传偾鹊的王妃季颥!” 很快一个身材高挑、上髻下辫、华钏明艳、姿色迷人的美艳妇人扭着腚走到堂上,款款跪在蒙榆身前行稽首大礼,口中叫道,“奴奴季颥叩见大汉使节,叩见大王!” 从妇人进入堂内起,山溥茯只一眼便看得呆了。 这是个不超过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女人,高髻下几条发辫撩在一起斜披在肩旁,清秀淡眉,鲜艳的红唇。身着黑色束腰无领青色襦裙,足蹬长筒皮鞋,身材凹凸有致,虽是亡国妇人,眼角的泪痕勾勒出淡淡的哀艳,雪自的脖颈露在外面,像是只优雅的黑天鹅,全身无有一处不吸引着男人的目光。 龟兹美女果然名不虚传,女人的哀戚却分外撩人,这哀戚像是爵陈年的蒲桃酒儿散发着迷人的芬芳。山溥茯咽了口垂涎,他不知道蒙榆传唤妇人是什么目的,或许想收了这好货色,便诧异地看着蒙榆。 蒙榆未令妇人起身,却当众宣布道,“吾知季颥乃龟兹王族之女,本副使即令季颥嫁与国王奉紊为妃,即刻送入洞房,今晚便是良宵吉时,国中吏民今晚便可举族狂欢,庆贺国王、王妃大婚!” “大使,奴奴有一言哪……”妇人原以为大汉副使垂涎她的美色呢,没想到却命她嫁给自己原先的仆人,便泪如泉涌,凄厉抗声道,“大人,奴奴与先王情深意切。先王已去,奴奴万念俱灰,请为先王活殉,恳请大使恩……准……” 王妃泪眼涟涟,其情惨切,山溥茯闻言大惊。女人遍地有,可真正的美女不常有,如此美貌尤物活殉太可惜了,山溥茯忍不住出声,“副使不能应允……”蒙榆正神圣着,见他多话便严厉地猛瞪他一眼,山溥茯未敢说下去。 只听蒙榆瓮声瓮气地劝道,“季颥听着,自汉使下于阗国起,便严禁活殉牛马,况乎人哉?王妃青春美艳,岂能活殉而毁天物哉?还是听吾言,便嫁给国王,成就一段好事罢!” 前国王秃柕被斩杀后,其子奉紊沦为国王偾鹊奴隶,为偾鹊和王妃的车夫,每天要跪着地上让王妃踏着背部上下车,令温宿国民深恶痛决。王妃季颥出自龟兹王族,美艳异常。这个粗嗓门的汉副使的话她已经听明白了,看来不嫁给过去的车夫为王妃是不行了。 想想过去是踩着车夫上下车,今后却要让车夫压在身下肆意玩弄,跪在地上的季颥半晌无语。可毕竟今非昔比,奉絮已成新王而不再是车夫,她愣了一会便点头小声应允,“谢汉大使赐婚,奴奴遵令便是!” 等在一边的两个侍女闻言,便拿着一块红绢出来,盖到季颥头上,并将她牵下款款进入洞房去了。山溥茯目光追寻着王妃的倩影,她走过时他分明闻到一股淡淡的女人幽香,他心里直喊“可惜了……可惜了!” 奉絮也一样,今天自始自终犹在梦中。本来他正日复一日地喂食马料,龟兹国强大,他复国的心早就死了。可忽然汉军便出现在城中,他怎么也没想到一朝复国,忽然还有了千娇百媚的王妃。 蒙榆在一边听得真切,这货分明“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大大的涎水。而温宿的贵族、百官们则似乎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恶气,似乎这个龟兹美女不是将要睡在新国王身下,而是他们将要临幸她一般,心里别提多么痛快了,王宫内一片欢欣气氛! 温宿国已下,新国王已登基,甚至连新国王的婚事蒙榆都做主包办了,于是山溥茯便与蒙榆合兵一处迅速出城,带着越骑营赶赴山口参与打援。两人并马而行,山溥茯讨好地问,“蒙将军,汝真是神出鬼没,仅十几人便取温宿国,汝是何时进的城,吾怎么一点不知?” “少见多怪!” 蒙榆百无聊赖地道,“大使对北道各国早就下足了功夫,城中原有吾斥侯,取温宿有何难哉?吾提前来温宿国,进城后,恰国王正按呼衍獗令,在廷议欲派国兵至尉头国封锁山中峡谷呢。吾使打出副使旗号进见国王,并当廷将其缚住,见其不降,便斩之。国王偾鹊本是龟兹人,温宿人冷眼观其被斩,因而吾便顺便逼降众贵族!” 原来,呼衍獗归离开姑墨国前,曾下令温宿国派国兵与尉头国一起封住尉头谷南边峡谷口,防止班超出峡谷偷袭。幸好蒙榆提前进入温宿国,令先知先觉的呼衍獗又慢了一拍! “都言龟兹出美女,此言不虚……”刚谈起女人,山溥茯便瞅见蒙榆面现不悦,赶紧改口道,“汉使用兵总是出人意料,蒙将军又令龟兹女为温宿妇,温宿人感激汉恩,今后必不敢背叛大汉也!” 蒙大侠却冷笑道,“反复小人,吾看未必!”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奔袭石城 山溥茯心里先是苦叹,又一个疏勒事件重演。在征战不休的西域各国,就是西域都尉呼衍獗这样的强人,也玩不过汉大使。真是奇思妙想,一个个神仙仗不可想象。一小队人马,便敢钻到人家后方,然后为非作歹。北道诸国人马虽多,国力虽强,可地域广大,遇到汉大使这玩法便是防不胜防!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热血!很庆幸屁股未坐错地方,他是汉大使的人! 越骑营酉时末之前赶到山口后,姑墨国的援军仍未来,只见到睡眼惺忪的华涂来传令,“军师令越骑营至商道对面丛林内埋伏,暴露行踪者斩!蒙将军、周将军请至中军大帐歇息!” “末将遵令!”山溥茯率部进入自己的埋伏区域歇息。 蒙榆以为华涂口中的军师是指胡焰,可进入林间班超的小帐内,未见断耳老匪,却见一个小矮子与班超挤睡在毡毯上,两人交替打着呼噜,不知是谁还放了个响屁。心里感到纳闷,但太困太乏了,已经睁不开眼,与周令也就脱掉战靴,挤到大毯上睡开了。 吴英进帐,强烈的汗臭味、脚丫子臭味还有说不清什么怪味,令她好看的眉头紧皱一起,她伸头向班超禀报,“大使,大使,探马回报,姑墨国两千骑顺着尉头水驰援,约亥时二刻才能到山口,末将觉得不大对……” 朦朦胧胧中,蒙榆闻言略感到诧异。 从温宿城至姑墨城顺着弯曲的尉头水、姑墨水不过三百里(注:汉里),快马疾驰一日即到。咋天夜间灌藉派斥侯前往姑墨石城“报警”,凌晨便可赶到姑墨国王治石城。而姑墨国定然会早晨即派出援军,且应该走直线,而不会顺着河畔弯曲商道缓缓而行,晚上酉时无论如何应该到这里。 可现在却要到亥时二刻,蒙榆纳闷,姑墨人是不相信温宿城有危还是步步为营求稳? 吴英还站在哪等着军令,可蒙榆惊讶地发现,班超抱着锏蜷曲睡着,根本未醒。只是小矮子咕囔了一声,“传大使令,全军歇息,酉时末哺食……一切尽在大使掌控中,情况正常。汉侯也累了,快去抓紧歇息……” 未说完呢,便已经裹紧毡毯趴在行军榻上又大睡开了。 “军师,一日即到为何要走一天半……末将以为该查证……死猪……”吴英还待争辩,看着这几个男人不雅的睡相,恨恨地暗骂了一声离帐。都返回自己军中了,还在生闷气,军师都算计到了,自己乱操什么心,索性也大睡开了。 酉时末,班秉、班驺将蒙榆摇醒,他一跃而起,只见班超、华涂与吴英等将正在默默哺食,见那个小矮胖子与班超挨坐在一起哺食,便赶紧穿上战靴,很不舒服地睨了一眼,瓮声瓮气地道,“汝就是新来的军师?” 灌藉赶紧挪动屁股,恭恭敬敬地腾出一块地方,友好地颔首道,“小子灌藉,不是什么军师,只是中军从事,与蒙大侠见礼了!” 蒙榆未理会他,一屁股坐在班超身边,抓起周令递过来的胡饼扑哧咬掉一大半,嘴里边嚼边咕噜道,“免礼,此仗打输了,吾第一个杀汝头!” 灌藉却只当未听见,相反,却对众将部署道,“人都齐了,吾说说打法:昆仑屯、越骑营听令,全军臂扎白绢,晚上伏击由蒙大侠节制,并率华军侯中军小队、尉头国五百兵为先锋,两营从两边夹击。敌无防备,必速败。击破援敌后,不要打扫战场,全军顺着尉头水紧紧咬住溃敌,向东尾随追击!” “昆仑屯记着,顺尉头水向东追杀百三十余里后到姑墨水(注:即今阿克苏河)边,便要注意观察对岸。如对岸出现三只火把,便要迅速涉水过河,随大使奔袭王城,焚姑墨仓!越骑营则牢牢咬住溃敌,至姑墨水渡口后趁敌半渡迅速击破之,再快速北上向姑墨仓运动,接应昆仑屯!” “末将遵令!”吴英与山溥茯领命! 灌藉又对蒙榆与华涂道,“击破援敌后,蒙大侠、周令将军与华军侯需率汉使团中军小队、尉头国兵,随昆仑屯行动,仍为全军先锋!” “末将遵令!”蒙榆与华涂领命。 众将都无异议,只有灌藉自言自语道,“惟有一纰漏,姑墨仓守敌原为二百姑墨人,吾担心呼衍獗撤军前会留兵防守……” 班超与众将闻言一愣,这确实是谁也没有想到过。灌藉对班超道,“大使,如果姑墨仓有重兵驻守,末将以为吾军则虚晃一枪,夜里撤离,已达震慑众敌目的!” “不!”班超断然道,“既到石城走一遭,便不能放过姑墨仓!” 蒙榆抬手给了灌藉一个爆栗,“没有军师,有陈灰参议军机,吾使团一向跟着汉使打胜仗!今既有军师,军中无戏言,不能焚姑墨仓,吾必杀汝头!” 哺食完毕,全军在林间开始喂食战马。 天黑了下来,酉时将近,班超、蒙榆、华涂及中军众将都安抚着自己的战马,严阵以待。灌藉则抱着剑,伫立林边,一会趴到地上听听地颤,可大地一片平静,一丝动静没有。 看看酉时将近,圆圆的月亮从东方升了起来,林间朦朦胧胧,疏影斑驳,林外绿洲大地上则白茫茫、乌蒙蒙一片。蒙榆忧虑地走过来,“军师,敌或不至,吾军当奈何?” “勿乱军心,免得吾动军法!”灌藉头也未掉,带着不满道,“请蒙大侠回军静候,全军准备出击!传大使令,自伏击战打响,至明日前出姑墨国王城,昆仑屯、越骑营由蒙大侠节制,敢出一丝差错,休怪吾军法无情!” “末将遵令!”蒙榆讨了一个没趣,抱着剑怏怏回到林中,一边走还一边暗骂,“狗日的小矮子,一朝权在手,便小人得志!” 亥时刚到,两匹探马急驰而来,禀报,“敌援军将至。” 又过了一会,大地上隐隐传来隆隆的马蹄声。这声音由远而近,乌蒙蒙、黑黝黝的远方先是出现一团黑影,不一会便越来越大,马蹄声急,杂乱无章。姑墨国二千骑成密集队形正滚滚东来,气势汹汹,慑人心魄! 班超走到灌藉身边,而身后的蒙榆与中军众将已一起上马。看着敌马队驰来,班超此时已经不再担心这里,他开始忧心姑墨仓中守敌。姑墨国内敌情定然无变,否则汉军探马早就应该来了! 敌马队毫无防备已经越过越骑营伏击地点,逐渐接近昆仑屯设伏地。姑墨国二千余人马成密集队形,连前导小队、两边搜索小队都省了,便急匆匆地驰过来了。这里是他们的主场,自然毫无顾忌! 等敌即将到身前,灌藉回头小声对华涂令道,“放炮,全军出击!” 林中骤然“轰”地一声炮响,蒙榆、吴英率昆仑屯、尉头国兵骤然从山林内杀出,迅速截住了敌去路。姑墨人毫无防备,汉军已杀入敌马队中间,激战迅速展开。月华如水,朦朦胧胧,汉军皆臂扎白绢,凡是臂无白绢者,一概斩杀,敌队形瞬间便被冲得七零八落。 “走!”战斗已经展开,林中的班超轻声下令,便带着灌藉、班秉、班驺借着林木掩护,快速脱离战场,顺着尉头水(注:今托什干河),策马快速向东驰去。 此时的战场上,喊杀声冲天,蒙榆手提着链铜球一马当先杀入乱军之中,敌士卒被其敲杀无数,无人能挡。周令则挺枪率尉头国五百国兵紧紧保护着其侧后,吴英、锦娘挥动昆仑屯紧紧跟着蒙榆、华涂和汉使团中军小队身后,势不可挡地开始陷阵。 姑墨国大都尉披枋大叫,“返身击敌,击杀缠白绢者,乱溃者斩……” 他话未说完,蒙榆已杀到近前,并旋起链铜球“飒飒”直取敌酋。披枋急忙挺枪抵挡,左将毋溯则举着一柄大斧,迎战周令。蒙榆与披枋斗不到三合,披枋见毋溯惨叫一声,便被周令一枪挑飞,心里不禁大惊,正欲虚晃一枪脱身,被蒙榆一球直直砸中脑袋。 “嘣”一声闷响,这可是斗大的镏金铜球啊,惨白的月光下,披枋顿时迸裂,人马皆亡! 姑墨人有整整两千骑,又是主场作战。而昆仑屯加上尉头国兵不过千五百余骑,双方兵力悬殊,但两军在月夜里混战在一起,各不相让。就在此时,又是“轰”地一声砲响,一彪人马骤然从东边林间杀出,姑墨人两面受攻,很快便溃不成军。 山溥茯催动越骑营奋力阻挡,一场混战,汉军昆仑屯、越骑营只将姑墨援军斩杀大半。姑墨人惊慌四散,余敌瞬间便顺着尉头水蜂拥向东溃去。 起风了,天上也起了团团乌云,月亮在云层间飞奔着,大地或明或暗。越骑营按照战前灌藉的军令,顺着尉头水向东追杀,到了姑墨水后又顺着姑墨水向南疾追。到第二天晌午之前,终于来到姑墨水(注:即今阿克苏河)西岸渡口,追上了正玩命东逃的姑墨溃兵。 此时的姑墨国兵们不足千人刚刚开始渡河,见疏勒军尾随追杀而来,众卒拥挤在一起便不顾一切地策马下河抢渡,很多人落马被水冲走,战马则悠荡一圈又游了回来。 山溥茯疾驰中即下令全军冲击,只一个冲锋,便将仍滞留在岸上的数百姑墨国兵斩杀殆尽。一些慌不择路的姑墨人仓促下水,逃过河去。山溥茯掳获大量战马、兵械后,挥军下河,渡过姑墨水,便扭头向北,向姑墨国王城石城疾驰! 不过五六十里,转瞬即到。远远即望见姑墨仓浓烟滚滚,可等山溥茯赶到石城(注:故址在今温宿县城西北,黄土塬阜顶上),只见汉大使班超亲自率领昆仑屯,正与敌在高垄下混战一起,且渐渐占了上风。山溥茯挥军加入战阵,顿时姑墨人大败,退回石城! 而身后的姑墨仓烈火已经熊熊而起,浓烟蔽日,烟味呛鼻! ……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焚姑墨仓 打援伏击成功后,越骑营已尾随敌东去,蒙榆、华涂、吴英率昆仑屯和尉头国兵也顺着尉头水,紧随越骑营东进,黎明之前即到了姑墨水。又顺着姑墨水向南行驰约十余里,忽见隐隐约约的晨光中,姑墨水东岸有三只火把亮着。 明晃晃的月光下,火把还在划着圈,分明是在召唤他们过河。 蒙榆迅速率昆仑屯开始渡河,原来这里河水较浅,水流很急,奔腾而下,发出哗哗的奔涌声,但水最深处不过马腹。又是三月水少季节,河中有很多沙洲连成一片,班秉、班驺骑着马站在河心沙洲上,为昆仑屯指示着水浅的地方。 全军顺利渡河,只有十余名尉头国兵慌乱中跌落马下,瞬间便被激流冲走,连救援都来不及。来到东岸,班超、灌藉带着十余卒下在达里等着。 原来,伏击战刚打响时,班超、灌藉便悄然脱离战场,他们在月光下顺着尉头水一路向东,到了转弯处又顺着姑墨水向南。接着便策马下河,一段一段河床探摸,亲自寻找可靠的过河地点。 此次北上,下温宿、打援军出敌不意,盛产稻米的姑墨国是粮仓,只要汉军进入姑墨国境,就将触动西域都尉府逆鳞,呼衍獗和龟兹国王尤里多定然会举全力反扑、包抄,焚仓后能否顺利脱身,决定生死的便是时间,那一个环节也不能出错! 敌大股溃退下来时,顺着河岸边的商道玩命逃向南方的渡口,班超、灌藉在河里看得清清楚楚。相离不过百十丈远,但大团大团的溃兵策马南逃,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此时河中的几个黑点,正是西域汉军统帅班超。倘若他们发现了,那么汉匈大战的历史或要改写。 终于,灌藉手举木杆找到了一个好的过河地点,几人便顺利过河,一直在岸边等候昆仑屯。 昆仑屯、尉头国兵与班超汇合后,灌藉下令全军朝食,并给战马喂食草料。朝食毕,向北疾驰三十里,阴历三月二十一日午前辰时初刻,便突然出现在姑墨国的王城小石城下。 水稻产区已经进入农忙季节,极目四野,水网沼泽内到处是稻田,早作水稻田已经放水整地、育苗。稻田内的农夫们见一彪人马汹涌而来,先是观望,接着便仓皇逃散。 此时出现在昆仑屯士卒们眼前的,是一道丈余高的高高的坎垄,垄上黄土台地上,那巍峨的石城威严矗立。坎垄上沟壑起伏,一直延绵到天山脚下,都是延绵不绝的黄土塬。而坡垄下向南,则是一望无际的沼泽绿洲,一片片水田接天被野。 班超没有理会黄土塬上这座坚固的石头城,而是挥军直指离石城数里、位于坡垄下、绿树环绕的姑墨仓。 昆仑屯前军刚接近姑墨仓,便受到一阵密集的矢石相阻,从箭矢密集程度看,守军果然远远不止平常的二百人,而是足足有七八百人,形势陡然严峻起来。如果国王差矧忍从城内杀出,姑墨仓守军自仓内向外攻击,汉军昆仑屯便有被两面夹击的危险! 蒙榆大惊道,“大使,姑墨仓守军远不止二百骑,呼衍獗已有所防备,吾军不能耽搁时多!”又转头问灌藉,“呼衍獗善于用兵,必挥军南下以图截断汉军退路,事急矣,军师有何良策?!” 灌藉略一沉吟,“大使,先勿撤军。” 他蹲在地上,用草棒简单画了草图,“呼衍獗自龟兹国南城(注:即乌什喀特古城,汉代遗址在新和县西约二十公里)率军西进,只能在尉头城截击吾军,需长驱近九百里,前军劲骑最快也需三天左右。而吾军自姑墨石城回撤疏勒国赤河城,不足五百里,两天即可跳出包围圈。因此,赌一把!” “赌?!” “大军征战在外,毫发之间便是生死存亡,汝竟然要赌?!”蒙榆大怒,吴英、锦娘、华涂也都大为不满,都怒视着这个楚地高人! 只有班超未言,他用鼓励的目光看一眼灌藉,“先生试请一言,怎么赌?但说无妨!” 灌藉道,“对,赌一把!” 他继续在地上划了两个圈,“见吾军兵少,差矧忍必出城攻击,而仓中敌亦必出城夹击。因此,昆仑屯一分为二,汉候锦娘率昆仑屯五百骑、尉头国五百骑,随本从事结阵,以弩击阻城中守军,要快!请蒙大侠、汉侯吴英率昆仑屯五百骑,列阵击破姑墨仓守军,并借机焚粮。请华军侯率汉使团中军小队,与大使居中调度,襄援两边!” 蒙榆怒道,“两面击敌?差矧忍不上当,或仓中敌不出,吾必杀汝头!” 灌藉自信地道,“大侠放心,姑墨仓乃呼衍獗生命,听凭汉军婪仓,差矧忍便是死罪。差矧忍只要来袭受阻,仓中敌必出仓相助夹击!众将请注意,此战调出仓中守军便是胜利!婪姑墨仓后,吾军要快速南下,跳出包围圈!” 危急时刻,班超一锤定音,“便按军师之谋,西边严守,焚仓要快!” 众将见状,便迅速东西列阵,准备迎敌。西面锦娘、灌藉的大阵与东西蒙榆、吴英、华涂的小阵快速列成,两阵相隔不过一箭之地,汉军两面迎敌,凶险万分! 此时石城高高的城头上,姑墨国王差矧忍正在紧张地观察着远处的汉军动向。朝食后,有溃兵自姑墨水逃回石城,禀报说汉使团突然大兵压境,已经击破姑墨国兵,大都尉阵亡,差矧忍顿时大惊失色! 他迅速派出两组驿吏,以八百里加急向龟兹国求援。同时下令紧闭王城,据城坚守待援。此时他站在城头上,手扒着城垛眺望,却见汉军并未攻击王城,相反却奔着北方高坡下的姑墨仓去了,不禁再度大惊,他不敢再固守待援了! 姑墨仓此时有龟兹国五百兵、姑墨国二百兵驻守,而石城内守军约千余人,而坡垄下汉军不过千五百余骑。他咬牙披挂起来,率城中守军突然出城,凶猛地向坡垄下的汉军大阵冲杀过来! 敌果然中计,灌藉、锦娘率昆仑屯五百骑、尉头国兵五百余人,已经下马结成密集阵形。差矧忍率千余精骑呐喊着连续冲击三次,汉军万弩齐发,姑墨人人仰马翻,死伤无数,三次冲击均被击退! 差矧忍不得寸进,国兵已经死伤二百余骑,伤卒哀嚎恸野。姑墨仓中五百龟兹守军见国王率城中守军出城攻击受阻,便自侍龟兹铁骑战力强悍,只留二百姑墨国兵守仓,龟兹五百骑大开辕门,一齐呐喊着骤然杀出,夹击汉军! 班超、蒙榆、华涂、吴英见状大喜,迅速率昆仑屯五百骑在林边结阵迎战,双方在姑墨仓西辕门外的林边绿洲上一场激战。龟兹五百骑渐渐不敌,便向仓库辕门内退去,班超、蒙榆、华涂、吴英率军死死咬住不放,混战随即在姑墨仓辕门内外展开。 很快,他们便击破当面之敌,敌便向粮囤区、围栏、草料垛深处退去。汉军便一边向仓库深处追杀,一边四处放起火来。 差矧忍远远望见姑墨仓中火起,便急头了,他开始孤注一掷,率姑墨精骑再一次从高垄上滚滚冲下。 已到紧急关头,灌藉大叫,“昆仑屯上马迎战,尉头兵以弩迎敌!” 尉头国兵则万弩齐发,但姑墨人被射杀一片,后面的又顽强冲了上来,灌藉、锦娘迅速率昆仑屯五百骑迎上前去,在尉头国兵弩箭掩护下与敌激战在一起。激战十分惨烈,双方难分上下,尉头国兵见状便也都上马加入混战。 两军都到了不要命的紧要关头,志在必得,双方惨烈搏杀,死伤惨重,嘶鸣声、喊杀声、中刀中枪的惨叫声,惊心动魄! 突然,城中与周边部族约五六百牧民策马加入战场,姑墨国兵士气大振,昆仑屯、尉头国兵顿时受到强大压力! 锦娘原还担心这个矮胖子是个累赘,一打起来才知道,原来这是个干家。灌藉不仅频频在对战中斩杀对手,还不时在紧要关头襄助锦娘。二人互相掩护,率昆仑屯、尉头国兵一往无前,与姑墨精骑绞杀在一起! 姑墨人与尉头国五百国兵一样,仅着牛皮札甲,且战马无甲,因此在混战中兵、民纷纷落马,惨叫不息,死伤无数! 双方相持不下,正打得难解难分,南方的绿洲上一彪人马隆隆而来,原来是越骑营赶到了。这支有生力量的加入,姑墨人瞬间便抵挡不住了,差矧忍担心被围歼,只得率残部仓促向石城快速退去。 灌藉、锦娘没有追击,他们收住兵快速回师姑墨仓! 此时班超、蒙榆、华涂、吴英已经率昆仑屯撤出大仓辕门,龟兹人躲藏在粮仓深处,以高耸的粮囤、草垛为掩护,频放冷箭,让点火焚仓的昆仑屯士卒付出重大伤亡。大部分粮囤、围栏、草料垛、车库已经被点着,烈火浓烟遮盖了半边天,站在辕门外百十丈处都炙灼疼痛。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公开南下 蒙榆用一块白绢胡乱裹在左臂上,一支重箭穿透鱼鳞铁甲间隙,箭簇扎入皮肉,幸未及骨。这个猛人未当回事,只是嘴里忿然不服,“寡妇养的,有胆干没种出来,看汝不成炙肉、灶灰?!” 灌藉下令各营快速收拾人马,抢救、包扎伤员,准备撤退。 全军重伤一百五十九人,如此一场惊天大战,汉使团中军小队只有何丛、罗琛二将受伤,且是重伤。他们都是在粮囤、草垛、围栏放火时,为保护班超而受伤。罗琛被冷箭射中胸部,命悬一线,已经昏迷不醒,马神仙正在紧急施救。何丛右大腿被重簇穿透,腿骨已断,已无法乘马。 时间紧迫,汉使团中军小队、昆仑屯、越骑营都将伤卒装上双马拉着的运粮大辎车,足足三十九辆,大军未做停留,便在傍晚的暮色中滚滚南下。 天渐渐黑了,脚下都是沼泽或稻田,辎车跑不起来,很多湿滑路段,是靠士卒们一一抬过去。只到夜里子时,月亮已经高高升起,大军才赶到姑墨水畔。 虽然明月如水,大地白茫茫一片,渡口水又较浅,但渡河又费了整整半个时辰。全军从渡口渡过河后,班超下令全军夜食,喂食战马,短暂休整,准备兼程南下。 东南方向两个小黑点越来越大,渐渐看清了,那是两匹快马,正穿越沼泽、稻田,从斜刺里冲到姑墨水边,便不顾一切地直接冲下河。“不能在那下水……”灌藉急叫,但来人未听清,由于战马疲惫过甚,那一段河道狭窄,水流太急,人和马匹都被激流冲走,昆仑屯士卒冲下河奋力救人,最终也只救起一人。 来人被抬到班超面前,他一身襦衣湿碌碌的,象一只落汤鸡,肚子滚圆,已昏迷过去。马神仙紧急压胸抢救,来人口中“哇哇”滋着清水,马神仙又掏出铜针在眉心和鼻下扎入,来人终于悠悠醒了过来。 他拚命地咳嗽着,努力挣扎着坐起,“禀……报大使……陈……咳咳……陈夫人要吾来河畔拦截大……使,汉军南下要……要快!龟兹两万骑……骑……咳咳……集结……快速西进……” 形势陡然紧张起来,这是捅了马蜂窝! 龟兹大军此时定然在西进路上,以图包抄、围堵汉军在姑墨国境内以消灭之。汉军现在需要紧急南下,可姑墨国水网纵横、沼泽遍地,带着这几十辆马车,伤卒受不了颠簸,汉军也绝难在龟兹国合围前跳出包围圈! “大使,伤卒不能随军南下!”危急时刻,全军众将没人想到过嫌弃伤兵累赘,只有灌藉断喝道。 此时班超、蒙榆都在两难中,早在离开凉州大营进入西域沙漠戈壁起,别部即有严厉军规,“舍弃同侪者,弃市,连坐!”即遗弃一伤卒者,自伍长以下连坐,尽犯死罪,处刑腰斩弃市。故而汉使团和疏勒国兵、于阗国兵从来没有发生过遗弃伤卒的事! 不离不弃,已成西域汉军传统,无人敢擅逾军律! 吴英、蒙榆、华涂、周令等众将都怒视灌藉,象看一个小怪物。没人会容忍灌藉扔下伤卒的行为,周令仓浪一声擎剑在手,瞬间已经架在灌藉脖子上,口中怒喝道,“汝再说一遍,无知楚蛮,山野怪物,敢舍弃伤卒者,吾必杀之!” 众将剑拔弩张,但灌藉面不改色。 “嘁!”他对周令的剑锋嗤之以鼻,轻轻以手拨开,扭头看着班超和众将道:“带伤卒快速南下,颠簸劳碌,岂能存活?!如放慢速度,吾军定为龟兹人包抄而全军覆没。是耶非耶,众将不难辩明!其实,吾军快速南下,必吸引龟兹、姑墨国兵注意力,伤卒可借机绕道温宿国、尉头国返回疏勒,反有一线生机!” 众将闻言一愣,这确实是当前唯一可行的办法。 蒙榆怒视周令一眼,周令这才犹豫了一下,收敛入鞘。锦娘也怒视周令,这男人与自己的丈夫肖初月一向不对付,早就想着教训一下他呢,于是嘴里斥道,“粗俗,身为大将,便等军师说完再发威能死了?!” 周令被噎了一下,但未做还击,他总不致对女人爆粗口。 屯长胡柏对班超进言,“大使,末将以为,既如此,何不全军保护伤卒一起经温宿、尉头国,原路返回疏勒国?!” “一派胡言!” 班超未及说话,蒙榆“啪”地抽了胡柏一鞭,怒不可遏道,“吾军自尉头北出,是为出敌不意。而吾军自姑墨公开南下,则更是为震慑各国,就是要告诉北道宵小,西域汉军剑锋所指,北道诸国再无一隅可苟安!” 接着,他又怒视周令、胡柏与众将厉声道,“军前凡敢不听军师之言者,吾必斩之!” 众将闻蒙榆言都幡然警醒,此时需要的不是争论。灌藉又对班超道,“大使,可速令一将护送伤卒顺姑墨水、尉头水隐蔽西进,再隐藏至尉头国深山之中,躲过风头,待养好伤后可从山道返回疏勒国!” 华涂抱拳对班超道,“大使,末将愿留下,护送伤卒隐藏至尉头国!” 孤军留在北道,虽然温宿、尉头两国表面上已归顺汉朝,但不过两面取巧。姑墨国探马一旦发现,这一旅伤卒便极难生还。众将都清楚这一切,但众人视死如归,都争着请战欲留下保护伤员。 何丛坐在辎车上,见状抱拳对班超道,“司马,南下击破龟兹人围堵,更需要人手。末将虽然腿不能动,然仍能指挥。请司马留下四十卒驭车,末将定率伤卒退入尉头水,隐藏山野之间,伤好后归队!” 马翼曦请缨,“大使,便由吾率四十卒护送伤卒西进,也好随时调护!” “不不不,万万不可!”何丛对马翼曦一抱拳,又向汉使团中军众将一抱拳,“难为神仙了,下辈子当牛做马,丛必报兄大恩!大军南下,少不得拚死一战,是男儿便雄起,随大使杀破重围,返回赤河便是王道!只要司马在,汉军旗子便不会倒,让呼衍老贼去哭罢!” 何丛又在车上向班超仆身叩首告别,“司马,丛不过重罪刑徒,至凉州前身背人命五条,本该被秋后问斩,一族三十余口尽连坐。丛虽有大罪,然祖上积德,有幸得遇司马方得以赎罪为汉将,连右趾均未斩,一族也尽免罪为庶人。恨不能再报司马大恩大德,丛来生定再投司马麾下,横刀立马,痛杀匈奴,再当一世男儿!” 时间紧急,不能多叙别情。班超和众将含泪,一一拉着伤卒的手,与何丛等一一告别! 等疏勒国兵四十卒驭着三十九辆辎车顺着姑墨水北上,一直到消失在月色中,灌藉才下令,“全军倍道兼程,跳出包围圈!” 昆仑屯为前军,华涂中军小队为中军,越骑营为后军,汉军顺着商道连夜南下! 再说姑墨国王差矧忍逃回城内,便匆匆爬上城头。他现在最担心班超来围城找他算账,却忽然见汉军在暮色中已经掉头快速南下,很快便消失在地平线上,他这才凄厉下令,“快—快快,姑墨仓,抢火啊—” 差矧忍策马奔到姑墨仓边,一屁股坐在地上,欲哭无泪。此时浓烟烈火滚滚,已经将天烧红。脚下到处是尸体,惨不忍睹。仓中百数十万石优质稻米,无数牛羊、草料,姑墨国两三年的家当全在这里,现在都已经付之一炬! 他一屁股坐在湿碌碌的草地上,痛心疾首,呜呜哭泣、大骂起来,“班超强盗,汉蛮匹夫,都尉已前出拦截,汝逃不出姑墨,本王定将汝碎尸万段喂狼……” 一天之内,差矧忍已派出三组驿吏急向龟兹王尤里多求援。可一天时间,龟兹国大军就是飞也飞不来啊,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西域都尉呼衍獗、龟兹国王尤里多两个猛人,能率军快速西进截住班超,斩下班超人头,报姑墨仓一箭之仇! 事实恰与汉军从事灌藉预料的一样,西域汉军袭击姑墨,龟兹国闻警已经举国皆动,国王尤里多迅速调兵遣将。人在龟兹国南城的呼衍獗则在第一时间,率领驻扎在南城的龟兹、焉耆两国联军精锐一万骑,顺着北河(注:即今塔里木河)快速西进,向尉头国杀去! 尤里多则发兵两万精骑,紧随其后向西杀去! 呼衍獗已经被深深激怒,他与万骑长石舂亲率前军二千快骑,均为南呼衍部本部精锐,一人二马,昼夜兼程西进,希望抢在班超前面控制尉头绿洲,截断汉军归路。班超麾下的西域汉军无坚城依托,且经过连续转战后,带着伤卒,行动不会快,他完全有把握将这股汉军一举吃掉! …… 班超率军向南疾驰,阴历三月二十二日晌午时,前面再有百十里便已接近尉头仓和尉头置,他与灌藉、蒙榆等都忽然感觉有异常,便紧急下令全军停止前进,迅速晌食,喂食战马,准备大战! 按照出征前原定计划,汉军北上后淳于蓟、胡焰应该及时控制尉头城和尉头置,以策应并接应北上汉军。但只到此时,仍未遇到接应的汉军斥侯,这让班超和灌藉、蒙榆都有一股不好感觉。他们战场感觉极其灵敏,此时已经嗅到了前方沙碛和沼泽间弥漫着丝丝危险不安的气息。 班超快速食尽一块胡饼,接过华涂递来的羊皮囊痛饮了一顿。抹抹嘴回首见两营士卒都已晌食毕在喂食战马。他又抬起目光遥望着苍茫辽远的姑墨绿洲,似不甘心地道,“姑墨人甘做奴儿,向以稻米资胡儿。焚姑墨仓只算警告,哼!最迟明年,吾必踏平石城,取差矧忍人头,令姑墨举国丧魂!”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杀出血路 敌强我弱,要攻破坚固的姑墨王城,谈何容易。华涂、蒙榆闻言都未搭话,华涂看一眼后方歇息的越骑营,忽然文不对题地道,“大使,越骑营名副其实了!” 由于疏勒国贫困,右将山溥茯的越骑营虽名为越骑营,可全营七百余卒原来只有战马不足二百匹。此次远征前,是临时调用了其它三营几百匹战马。可姑墨水渡口一战,越骑营缴获战马六百余匹,兵器甲服若干,越骑营现在成了真正的快骑部队。 灌藉已经从前面回来了,手里提着一把沾满鲜血和潮湿沙土的弯刀。 他将弯刀递给班超,忧虑地道,“大使,四名斥侯被杀,不过一二个时辰,约是朝食后,尸首已为狼群、乌鸦噬食!” 这是鄯善国弩支城为于阗国、疏勒国兵打制的长弯刀,功能近似于汉军的环首刀。 “敌尸有五具,副使派出的汉军斥侯必为前出之北匈奴巡哨小队击杀。此说明呼衍獗前军也刚到不久,高轩烨、郭匡郢已前出侦探!”灌藉又禀报道。 路断了,众将都看着班超。蒙榆道,“狭路相逢,惟勇者胜!即使呼衍獗亲来又如何?大使,末将愿打头阵,吾军惟有杀出一条血路,与副使汇合尉头城!” 灌藉道,“一天一夜,长驱六百五十里,此必是呼衍獗亲率快骑玩命驰来,人数不会超过三千。其大军最快在今日后半夜,才能赶到尉头城。敌比吾更为疲惫,吾军定能杀过去!” 就在这时,高轩烨、郭匡郢已经急驰而回,郭匡郢臂上铁甲缝隙内还夹着一支重箭。二人跳下马,高轩烨急禀道,“敌刚到不久,呼衍獗狼头大旄在军中,约二千余骑,正在右侧山坳内晌食、喂食战马,拟伏击吾军!” 蒙榆拔下郭匡郢臂上箭,重箭为铁甲所挡,未伤着皮肉,但这支三棱铁簇箭却令蒙榆有所发现,“大使,军师,此乃西域都尉府本部兵,南呼衍部铁骑!” 窦固率汉军第一次北征后,北匈奴吃够了汉军重簇苦头,便也打制三棱、四棱重簇。现在,只有北匈奴本部兵马,才会配备如此重箭。西域北道各国,仍是使用圆形锥形铁簇或石簇! 班超点头,“寒木与五可所言有理,军师有何高见?” 灌藉蹲下身,在湿地上画了几道杠,“敌仓促远来,疲惫甚于吾军。呼衍獗将士卒隐藏在山坳之内,是欲等吾军经过时,骤然杀出。故吾全军向东一箭之地后,再南行,逼呼衍獗率军出山坳列阵阻挡!” 说完,他对班超一抱拳,“接下来短兵相接,请大使排兵布阵!” 商道边的荒碛上顽强地生长着一丛绿油油的杂草,草丛之中,蒲公英紫红色花葶上长满蛛丝状白色长柔毛的花序正迎风摇曳,仿佛在宣示着生命的百折不挠。 班超瞅一眼那秾艳而富有生命力的小花,不到万不得已,他现在一般不愿与呼衍獗麾下的龟兹、焉耆铁骑正面拚杀。日子要一点一点过,于阗国、疏勒国国力较弱,国兵装备和战力差,汉使团麾下西域汉军各部暂且还没有本钱与呼衍獗拚消耗。 但现在狭路相逢,他扭头望着荒原上随风摇摆如万马奔腾般的芦苇荡,断然道,“令昆仑屯随吾、寒木打头阵,务要以雷霆之势陷开敌阵,撕开口子,如能猎杀呼衍獗则更好!昆仑屯记住,冲击途中,务要旋起长矛,阻挡弩击!” “末将遵令!”蒙榆、灌藉、吴英、锦娘、周令领命! “令华涂、山溥茯率汉使团中军小队、越骑营、尉头国兵,列阵于昆仑屯之后,并紧随昆仑屯冲击。勿要与敌纠缠,只以密集弩矢令敌大量死伤、无法接近即可!冲破敌阵阻挡后,昆仑屯随吾断后,越骑营、尉头国兵速向尉头城靠拢,与淳于副使汇合!” “末将遵令!”华涂、山溥茯领命! 部署既定,班超与蒙榆、灌藉、周令、班驺等中军众将上马,吴英、锦娘率昆仑屯列阵其后。华涂与汉使团中军小队众将,率尉头国三百余兵列阵其后。而山溥茯则率领他的越骑营,列阵于尉头国兵之后。 班超长矟摆动,昆仑屯率先走下商道,向东侧的沼泽内走去。战马脚下尽泥泞荒苇滩。一群野鸭被惊动,扑闪着翅膀乱纷纷飞向不远去。 这次远征,班超未骑赤萧,而是骑乘花马锦凤骢。这是一个出身高贵的翩翩美男子,似乎对脚下这泥泞不堪的沼泽十分烦恼,它长鬣甩动,昂首嘶鸣。 西域汉军向商道东边的泥泞沼泽中移动,离开商道已经一箭之地,呼衍獗率军躲藏在山坳内,本想打一个措手不及,一举吃了这股汉军。现在看汉军似乎已有准备且有逃脱的可能,便率全军二千骑,一下子冲出山坳,在汉军前进道路上仓促列阵。 但他失算了,汉军趁其立足未稳,已经在呼啸的狂风中发起冲锋! 此时双方南北相距也就二三箭之地,虽然沼泽泥泞,但汉军赤旗招展,全军滚滚而来,势不可挡! 坐在战骑上的西域都尉呼衍獗,清楚地看见了汉使团的赤红色战旗和班超的将旗,便赶紧下令,“放箭,结阵迎敌!” 北匈奴人万箭齐发,汉军冲在前面的昆仑屯约有数十骑中箭落马,荒芦草荡上顿时人仰马翻。但这些汉军前赴后继,都一一旋起长矛,挡住密集的矢石,虽死伤无数,但还是有更多的人瞬间便已冲过两军之间的死亡地带。 蒙榆、周令冲在班超的前面,班驺、班秉则冲在班超、灌藉左右,蒙榆旋起环首刀,周令则旋起长矛,“啪啪啪”声中,拍落无数矢石。 由于四将旋起的兵器阻挡,使灌藉腾出手来,在即将冲到敌阵前时,灌藉于疾驰中举弩劲射,重箭呼啸而出,足足一箭之地,却恰好射中呼衍獗黑色大旄的旗杆,大旄应声而倒! “好身手!”班超刚来得及大喝一声,便举矟杀入敌阵,双方短兵相接,激战随即展开! 近战北匈奴铁骑神乎其技的骑射技能便发挥不了作用,蒙榆旋起两只巨大的铜球,铁链仓浪浪地响着,大球连续砸碎当面七八卒头颅,敌无人敢挡。班超、灌藉、周令、班秉、班驺五柄丈八长矛更是挑飞敌一片,当面之敌纷纷向后溃退,瞬间为汉军敞开了一条肉巷。 吴英、锦娘率昆仑屯紧随班超、蒙榆等身后,迅速楔入敌阵,尉头国兵和越骑营则紧随昆仑屯,用密集的矢石雨,为昆仑屯提供支援,同时阻两侧敌靠近! 虽然敌大旄已倒,但班超激战中还是看清了左侧一团敌将簇拥着一个金甲将军,那分明是西域都尉呼衍獗。班超双足紧夹马腹,缰绳一抖,锦凤骢突然腾身而起,越过眼前仓皇后退的矛丛人墙,瞬间即已落在敌后方,蒙榆、灌藉、周令、班秉、班驺见状,赶紧策马而起,紧紧相随。 锦凤骢还在腾空时,班超长矟扫过,拨开矛丛,一时间血花飞溅,北匈奴士卒一片人头落地。战马刚刚落地,他便左右开弓,挑飞眼前十余卒,此时蒙榆、灌藉等将紧紧相随杀上来,班超腾出手来,便扑马向敌酋杀去。围拢在呼衍獗身边的十余将一齐扑马相迎,被班超、蒙榆等将瞬间斩杀数人! 众将接住敌厮杀,班超则长矟如蛇信般抖动着,直取呼衍獗! 此时复仇心切的呼衍獗已经被班超激怒。汉军不足三千骑,却势不可挡,在矢石雨下轻松冲过两军之间的死亡之地,南呼衍部铁骑兵力不占优,人马疲顿,且未结成防守阵型,根本就阻挡不了汉军的凌厉冲击。此时见班超亲自杀上前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举着大斧策马上前迎战! 长矟翻飞如影随形,巨斧旋动山崩地裂。二人对阵数年,这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短兵相搏。两人愈战愈勇,俱欲一击而夺其命,但仅战约三合,蒙榆已经砸烂当面之敌头颅,巨大的铜球突然飞向呼衍獗马头。鲜血飞溅之时,已生生将马头砸烂。 战马仆倒,班超跟上,本欲一击而毙其命,不想呼衍獗竟然能在战马仆倒的瞬间,手提大斧从马上飞身而起,跳到身后一将马上,并快速向东侧芦荡内闪避! 班超趁敌混乱,率昆仑屯、尉头国兵、越骑营从敌闪出的这条人肉巷道中向南杀去。 就在此时,南方一彪人马又顶风杀到,原来正是淳于蓟、胡焰率领的疏勒军屯骑营、骑弩营。班超、淳于蓟合兵一处,呼衍獗终于支持不住了,胡骑便纷乱退向北方沼泽中! …… 汉军昆仑屯、越骑营北上温宿、姑墨的同时,淳于蓟、胡焰按照原定计划率领疏勒军重骑营、骑弩营进入尉头绿洲(注:即今巴楚和图木舒克市绿洲),夺取并占领了尉头城。 淳于蓟前出接应班超,牢牢地控制着尉头城,摆出北上架势,暗中却争分夺秒,组织赤河城、勒丘城吏民肩担车拉,整整几天时间,将呼衍獗上一次撤军时临时存放在尉头置内的十余万石稻米,全部抢运回了赤河城!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噩耗恸天 呼衍獗率前锋本部二千骑截断了班超归途时,淳于蓟和胡焰并不知情。 当时,他们派出的多数斥侯、探马,均被呼衍獗提前派出的巡哨骑队捕杀。只到班超已经开始组织突破呼衍獗阻截,两军即将大战前,他们才得到探马禀报,便急忙率军前来策应,不想来得正及时! 西域汉军合兵一处,马不停蹄地快速向尉头城南驰去。 傍晚时分,前军刚驰过小山,此时只见东北方又沙尘滚滚,黑压压的如乌云一般压了过来。原来,这正是呼衍獗的主力赶到了! 风越来越大,落日已经接近西北方的山头,天上红云翻卷,东方龟兹、焉耆联军的前锋已经旌旗相望,正越过尉头绿洲的荒苇滩,向尉头城方向压来。 真险哪,龟兹国大军提前到了,就差那么小半天,西域汉军再一次躲过一劫。如果班超击退呼衍獗后稍微犹豫一下,全军将万劫不复! 被敌追着屁股没法脱离,汉军越过尉头城时,灌藉令蒙榆率昆仑屯和疏勒军重骑营在尉头城下的商道上列阵,又令骑弩营马尾拖着树枝,在尉头城南的丛林内来回奔驰,扬起漫天沙尘。 呼衍獗率两千骑落在北方,敌主力数百里远来,匆匆进入战场,其势可用! 尉头绿洲沙碛遍地,荒苇矮树遍野。这里是风口,无风时狂风呼啸,有风时人马顶风难行。骑弩营杨起阵阵黄沙,似有千军万马一般。 暮色降临,光线渐渐变暗。班超、淳于蓟率蒙榆、灌藉和汉使团众将列阵于商道中间,昆仑屯和疏勒军屯骑营便列阵于汉使团之后。 万骑长石舂率联军前军五千骑滚滚而来,忽见西域汉军在商道上顶风列阵静待,便紧急勒住人马。又见尉头城南山下黄沙阵阵,似有千军万马,石舂担心有诈,便也喝令列阵! 呼衍獗在后面沼泽中还未赶上来,焉耆国万骑长子敕不知轻重,他提着大斧,耀武扬威地对石舂抗声吼道,“敌自石城来,已被吾撵上,将军却令止步,莫非欲放跑班超……” 尉头绿洲风大,此时风向是从东北向西南,蒙榆虽然离有一箭之地,却听得明白,只见他提起大铜球,忽然大吼一声,“呀——”便瞬间策马疾出。 班超原准备以弱示强,通过陷阵震慑一下敌军,为汉军脱离战场创造一点条件。没想到蒙榆突然匹马杀出,他正要挥矟驱军陷阵,周令已经反射性地抖动缰绳,灌藉急呼,“大使且慢!周将军勿动!” 二人勒住马,周令正要怒喝,看一眼阵前,顿时惊得张大了嘴! 只见蒙榆马快,瞬间便冲至龟兹、焉耆联军阵前,敌众将纷乱中根本未反应过来。蒙榆大喝一声“着!”铜球已应声飞旋而起,一球凌空掷向焉耆国万骑长子敕。子敕大惊,仓促间以斧相格,暮色中惊天动地的一声金属相接的脆响,铜球被拨开,但另一球却又似流星闪电,直直砸向他的头颅! 只听“嘣”的一声闷响,子敕脑酱迸裂,血肉横飞,仆马而亡! 未等众敌回过神来,蒙榆又提着大铜球,旋风般地驰回军阵,并手指敌阵大呼道,“凉州人蒙榆在此,胆大不怕死者——来也!” 他的嗓门原本就大,瓮声瓮气的一顿胡乱怒吼,虽然逆风,却如惊雷一般,吓得龟兹、焉耆前军都后退了几步。此时天色已晚,见汉军军阵齐整,气势磅礴,山后又有埋伏,木都便下令退后在尉头置扎营,等后军赶上来,再与西域汉军厮杀。 当天夜里,班超在尉头山(注:即今大门山)后留下一座空营。等第二天黎明呼衍獗大军齐来,夺回尉头城,汉军早已不见了踪影! …… 夜深后,灌藉率西域汉军各部悄然次第出营,马摘铃,人衔枚,顺着商道向南疾驰。班超则亲率汉使团仍在营中坚守,定时敲打刁斗,迷惑敌斥侯。 五更时分后,汉使团悄然离营,隐进夜色中。 “孤军战天山,噫!绝杀疏榆谷,噫!执矟朝天啸,噫!虏血染征衣,噫!马革裹尸还,噫……” 大胜归来,扬眉吐气。昆仑屯、疏勒军士气高昂,他们一路唱着汉军别部军歌,快速南下顺利返回赤河城大营内! 而于阗国方向,已经前出至北河(注:即塔里木河)畔的鹫雕营,接到班超从姑墨水畔发出的撤军命令后,也迅速率鹫雕营北撤鹫巢要塞。 至此,在黑暗已经降临西域的最困难岁月,班超轻兵远出,气势磅礴的北上行动以完胜收宫。昆仑屯此战付出了二百四十余人的惨重代价,尉头国五百余卒则伤亡了二百余卒,越骑营也伤亡了七十余卒。 虽然代价很大,且不过两千人北上,战役规模太小,对西域局势和双方力量平衡影响并不大。但是,这一次出人意料的小规模北上行动,却极大地撬动了整个时局! 它使被朝廷闭关严重打击了士气的汉使团和疏勒军、疏勒国各州都受到极大振奋,失败的气氛一扫而空,再也没有人想着使团会归国的事! 对北道而言,姑墨国兵受到灭顶之灾,大都尉披枋被击毙,姑墨仓被焚毁,极大地震动了北道诸国,一时间人心惶惶,草木皆兵! 阴历三月二十五日黎明前,班超、淳于蓟率汉使团也顺利撤回大营。他们前脚刚回,到了晌午之前,呼衍獗率三万大军尾随而至,直逼赤河城下! 但班超据坚城、固营不出,呼衍獗围城十余日,整整五日,不顾一切地攻击赤河大营。但是,付出了数百人的代价,赤河城与赤河大营却依然岿然不动! 仓促远来,利在速战,此时粮秣将尽,呼衍獗不得不撤军。撤军前一气之下,将赤河城周边村落全部点火焚毁,大量农田也被战马故意踩踏破坏! 呼衍獗撤回姑墨国,班超便下令汉使团、昆仑屯和疏勒军全军、赤河城军民隆重大庆,并准备大手笔犒军。 阴历四月十二日,尉头国王樚律隐秘派出信使,向班超禀报了伤卒全部被害的消息。 何丛与一百四十余重伤士卒,驭车的四十名疏勒国兵,被姑墨人赶上。这四十名驭车国兵抵抗至最后一刻,最终全部被杀害。何丛与七名重伤士卒抵抗至最后,未及自杀而被俘,被姑墨国王差矧忍亲手一一残忍剐杀! 噩耗传来,全军震惊! 原来,何丛带着重伤卒们顺着姑墨水北上,顺利到达姑墨水与尉头水交汇处,他们便又转身顺着尉头水西进。 阴历三月二十二日晌午,刑卒罗琛在昏迷中停止了呼吸,何丛痛不欲生。或许他当时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便下令就地掩埋了同伴罗琛。傍晚时,他们被姑墨国五百快骑追上,激烈的抵抗后,士卒全部阵亡。重伤员们一一自杀,或恳求同伴帮助他们了结。 樚律最后写道,“大使啊,小王悲矣!何丛重伤,仍击杀姑墨六将,与七伤卒力竭被俘。差矧忍已然疯狂,彼亲手执刀,将何将军与七卒一一亲手剐杀。何将军被剐五百余刀,血净前犹痛骂不止……” 樚律已经派人找到殉国将士零碎的遗骨,一一将其深葬,并做了标志。同时也找到了罗琛的坟墓,战将何丛或许在掩埋罗琛时,已经感觉要出事。他下令不要堆起坟丘,埋的是平地坟。樚律也令人隐秘做了标志,以便他日汉使团移殉国壮士遗骨回疏勒国安葬! 不管樚律的悲伤是真是假,这噩耗已令这次北上行动被染上了一层悲壮色彩! 汉使团和疏勒军被一片悲痛的气氛笼罩着,阴历三月二十三日,是个大阴天,天很快便飘起了细如牛毛的小雨丝。班超、淳于蓟、权鱼在赤河城下赤水河畔,举行隆重的国葬,为将士们起衣冠冢! 乌云笼罩,淫雨潇潇,天哀地恸。各营自发地唱起汉军战歌:“孤军战天山,噫!绝杀疏榆谷,噫!执矟朝天啸,噫!虏血染征衣,噫!马革裹尸还,噫……” 班超非但没有被噩耗击倒,身为西域汉军统帅,午后申时正,他又在何丛与众将士的衣冠冢前,举行盛大的祭祀仪式,并主祭。 各营整齐列队,碣石等部族尽参加,“轰”地砲声响过,刽子手举起鬼头大刀,一一斩杀了两名北匈奴斥侯、十二名俘虏。班超登上祭台,淳于蓟、胡焰、蒙榆、灌藉一一拈香毕,汉大使班超泣血铭誓: “昊昊苍天,昭昭日月。汉使班超,昭示上天:汉军男儿,奋身绝域。捐国身殁,遗骸山岳!姑墨罪衍,人神共怼。阳春三月,凄雨潇潇!最迟两年,必破石城。羁囚罪魁,烹焚剐凌!山何巍巍,天何苍苍。吾悼将士,天地同喑!云龙风虎,鬼神执钺。金戈铁马,天威龙沙!魂兮归来,以瞻山河。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悼文既出,细雨渐停,阴风骤起。天空又乌云翻滚,隐隐雷声由远而近。汉军头顶突然响炸雷,声脆震耳,令山河震颤。但雷雨并没有下来,也就一会儿,竟然云开日出,一团祥云飘过,大地暖风徐徐。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杀心顿起 汉军各部列阵同祭,此时这些热血男儿已经没有悲痛,心头只剩熊熊燃烧的怒火。汉使班超立在高高的祭台上,冷峻的面色、隐隐的杀气,令人望而生畏。姑墨国王差矧忍其罪当诛,已经被列入汉使的死刑“名单”,这也是全军将士此刻共同的心声! 血祭后,班超为激励全军斗志,立即决定大赏三军。这也是使团自入西域以来,第一次论功行赏。虽然此时的汉使团十分窘迫,捉襟见肘,赏赐只能是象征性的,但接下来的犒军,还是令全军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奔头,也迅速从悲痛中解脱出来! 大宴时,商尉府吐血出真货,商尉纪蒿宣布:汉使团全体将领、全军屯长以上众将,每人赏缯一匹、稻米三十石、白盐十斤、十稯布①一匹、钱五千。全军所有士卒,每人赏稻米二十石、白盐二斤、八稯布一匹、钱一千。所有疏勒国、于阗国阵亡士卒,其每户赏田二百亩,稻米二十石,九稯布一匹,钱一万,五年免赋租! 过去,将领有战功自有朝廷论功赏赐,现在不一样了。皇上已经闭关,身为汉使,班超只能尽商尉府所能重赏诸将。最重的一笔赏赐,自然是加赏有大功的灌藉、蒙榆二将,每人素帛五匹,钱一万! 这还未完,第二天帐议时,班超又宣布将疏勒国国家歌坊大月氏美艳歌伎一人赏给中军从事灌藉,做有名分的侍妾!同时,还赏盘橐城内带二重院子住宅一区,仆婢各二人! 这最后一项赏宅子和赏歌伎,其实是汉使夫人纪蒿建议的。原因是灌藉咋夜犯了军律,今晨被副使淳于蓟当众判罚了二十军棍! 原来,灌藉功大,咋晚大宴时众将都向他敬酒,结果这厮大醉。夜里大宴结束,碣石族妇女们拉着马车来收拾食具,其中一个年轻妇人见灌藉大醉于心不忍,便帮着士卒在他帐内烤好茶,好令其醒酒。没想到,灌藉见色起意,把人家抱到后帐就给上了。 其实也是两厢有意的事,那妇人虽然是碣石部族有主的妇人,且生了两娃,但能被汉使团军师相上,何其荣耀,当晚既没反抗,更是主动留宿在灌藉帐中。天亮后,此女便表示要回去休夫,好死心塌地跟随灌藉。 灌藉知道祸闯大了,他可是饱读儒士,这不是随军役妇,这是在军中与有妇之妇通奸,通奸按汉律是可以判死罪腰斩弃市的。班超军规严,自进入西域起,西域汉军各部不配役妇,更不允各部族献女,私下野合、以妻女侍客都没人管,但身为将军在军营公然奸宿后便要休夫,这还了得! 结果灌藉糗死了,被淳于蓟结结实实地罚了军棍,妇人则被劝回。 此事令纪蒿难以了然,灌藉在内地犯事才来的西域,看班超的神态似乎还是大事,纪蒿虽然不知,但他孤身来西域,为了让将领扎根西域,她便力主赏赐美女。 此时的汉使团商尉府其实没有余钱,每一块铜板都极其宝贵,到处都在伸手要钱。缣缯、稻粟、白盐、布匹本就当钱用,纪蒿、权鱼儿和商尉府丞蠕蠕东挪西凑,可谓呕心沥血。但商尉府所有人都清楚,如果南道各国败了,商道断,商尉府则亡,再难这钱也不能省。 恰好苏毗国南山侯解送白盐一万斤到于阗国市尉府,这解了纪蒿燃眉之急。因此,纪蒿咬紧牙关,挤出大笔存余犒军! 对何丛、罗琛二将,班超各赏钱二万、素帛十匹,十稯布一匹,请副商尉权鱼儿设法转送到在中原桂阳郡的他们家人手中! 这次犒军非同小可,震动之大难以想象。别忘了当时的西域,奴隶、徒附家徒四壁,每年赋租只能交实物,现在仅凭这些赏赐,便能成部族富户。况且士卒们军功在身,各部族都甚感荣耀,因而可谓举国欢欣! 消息不胫而走,沙海南道诸国倍受鼓舞。各国君臣吏民奔走相告,皇帝虽然闭关断绝了西域,但天原来没有塌下来,汉使团依然是各国主心骨! 大月氏、康居、莎车等国,大惊之下,也都甚感无趣,赶紧收起蠢蠢欲动之心。于是,呼衍獗、木都、焉渑夫人精心策划的多国会盟胎死腹中,汉使团又堪堪躲过一劫! 但是,西域汉军的这次主动北上,也过早地暴露了实力,深深地激怒了北匈奴各部。北道诸国加强了对南道诸国的围堵,频频派出巡哨斥侯小队进入沙漠之中,神出鬼没地袭击过往商队,疯狂暗杀各国吏民、商贾,不停地制造恐怖气氛! 更严峻的是,据斥侯禀报,西域都尉府正在紧急筹划,准备对南道诸国实施更大规模的报复行动。北上刚刚结束,又一场大战一触即发,汉使团在艰难和黑暗中的抗争一时看不到尽头! …… 班超率昆仑屯隐秘袭击北道两国已经收宫,此时在东线三千五百里之外的的楼兰城,汉使团派出的驿吏才刚刚急驰而至。来得早不如来巧,此时正是蒲类国惶惶不可终日、水深火热之时,驿吏的到来救了麦香与她的蒲类国。 楼兰城的形势已经十分凶险、纷乱,背井离乡、寄人篱下的蒲类国民被北匈奴赶出了家园,还要受到鄯善国楼兰城镇守使署官吏的排挤、压榨,导致民怨,一触即反! 此时霜刺、歙渠、陈留仍在伊吾庐坚持着,迁徙到楼兰城的国民便以麦香为主心骨。一个多月来,麦香已近乎绝望,楼兰州长以克扣粮粟为手段,既逼蒲类国民加入鄯善国,又盯上了歙渠夫人麦香和她的小姑子榆钱。 麦香走投无路之时,敦煌郡太守赵统近在咫尺却不管不顾。权鱼儿进入玉门关到敦煌郡去疏通至今未归,公主伊兰与金栗去了疏勒国与夫君相会,麦香孤立无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万般无奈之下,为了让国民能吃上饭,她和榆钱不得不忍受屈辱,陪侍了楼兰城镇守使、州长鬻沣几晚。 鬻沣尝到这对塞女甜头,便得陇望蜀,霸占了她们的身子,还继续逼迫国民加入鄯善国。就在麦香欲率国民北上、远离楼兰城这个伤心之地时,汉大使班超的命令来了。这是及时雨,来得太及时了,这个塞女就象失散多年的阿妹,又突然投入兄长宽厚怀抱一般,号陶大哭了一场。 哭出来了,把班超的信函拿在手上,她仿佛有了靠山,便迅速冷静下来,开始做国民的工作。 整整数日,好不容易将国民鼎沸的情绪安抚下来,可就在此时,鬻沣又带着百余国兵来相逼。 麦香讨厌这个一身甲服、模样俊朗、却双目色迷迷的无耻男人,连大帐都未请其进,更不想与他吵架,便在自己的毡帐前无声地将班超的驿函递给他。 榆钱怀抱着五岁的小侄女榆荚、又搂着麦香的长女鹿儿和儿子白虎,与蒲类国国民们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现在有了汉大使的信撑腰,部民们的胆气也壮了些。 谁知,镇守使鬻沣看信后,嘿嘿冷笑几声,竟然当着麦香的面,将汉使班超的信掷回麦香身前地上,“无知,皇帝已下罢屯令、闭关令,并召汉使团归国。今日之汉使团已经不领西域诸国,吾只按伟大国王陀广伽陛下之号令行事。事可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如果今日汉侯仍不归顺鄯善国,吾将武力解决!” 说着手一摆,国兵们便将麦香紧紧围了起来。 此时麦香身边都是一些老弱病残牧民,镇守使一动粗,便高下力判。鬻沣围着麦香转了一圈,一双色眼在麦香亭亭玉立的身上上上下下睃个不停,仿佛当众扒光了她的衣裳,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汝滚开——”榆钱一把没抓住,麦香的儿子、只有十岁的白虎“嗷”地狂叫一声,手执弯刀扑了过来。他小身子将阿母挡在身后,目光喷着火,弯刀直指鬻沣! “敢威胁本州长,小王八端,汝活够了!”鬻沣暴怒,三名州兵冲上来,瞬间下了白虎的弯刀,并将他压到沙地上,拳脚相加,狠狠地暴揍了一顿! “放开吾儿!”白虎仍在挣扎大骂不止,州兵们在施暴,麦香忍无可忍,她仓浪抽出剑,厉喝一声,锋利的剑锋直逼三名兽兵,州兵不敢乱动,只得举着手慢慢后退! “大胆麦香,仓皇流民,汝反了不成?啊?!”鬻沣暴怒,扬鞭“啪啪”抽了麦香几鞭子,口中怒斥道,“再不收敛,休怪本州长刀下无情!” 见阿母被鞭挞,只有五岁的榆荚尖利的哭泣着,挣脱小姨的怀抱,歪歪扭扭地扑向阿母! 麦香插剑入鞘,她蹲下身抱起榆荚,亲吻了一下她的小脸,又替儿子白虎擦净鼻子下的血。榆钱、麦香只有十岁的大女儿鹿儿、蒲类国部民们,都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麦香。 “汝等莫非敢反了,啊?!”部民们冷峻而喷着怒火的目光令鬻沣隐隐生畏,他和州兵们都反射性地后退了几步。他手握着弯刀柄,面色铁青,扭头对麦香高声喝道,“本州长说最后一遍,部民如敢顽抗,刀枪无情!敢抗镇守使署者,诛九族!” 死,哼,不就是个死么!麦香心里冷笑,杀心已起! 汝个驼日的,蒲类国已经走投无路,还如此相逼。吾乃大汉蒲类国汉侯,汝三番五次污辱吾,今日汝报应来了! 她不动声色地将榆荚递到榆钱怀里,心里虽然恨绝,扭过身却向鬻沣微微颔首谢罪,脸上还露出笑容,“州长大人,蒲类国民已失家园,流落楼兰,苟延残喘,已再无可担忧失去的。吾知州长还惦念吾姑嫂俩,是欲逼吾就范。可汝别忘了,吾可是大汉奉车都尉窦固将军亲封的汉侯!千万别逼蒲类人,逼急了橐驼也会咬人……” “嘁嘁嘁,哟哟哟,夫人说得坷硌人,汝可是自愿的……”鬻沣被人揭了底,面现难堪,一迭声否认。 ———————————————————— 注①:汉代的布,主要以麻、葛织成,稯是记录粗密的单位。汉代的布和帛有一定规格质量,通常用缕为布的粗细計算方法,即布八十缕为稯。汉制每稯(宗)含八十根纱,因此七、八稯布较粗疏,九、十稯布较细密,是细布。因此,用稯來记算布的粗密,与現在所称的二十支、四十支纱名目意义相同。另外,布帛的幅宽和长度,《汉书?食貨志》记载,“布帛广二尺二寸为幅,四丈为匹。”《說文》也说,“匹,四丈也。” ————————————————————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楼兰惊变 但他是楼兰的主人,是楼兰城统治者,因此他旋即便不屑地道,“扯太远无益,吾再说最后一次,传国王令,‘允蒲类人自即日起为鄯善国庶人’。此非本州长为难汝等,敢不从者,尽杀无赦!再说,玉门已闭,伊吾庐或已为呼衍王夺占,蒲类国已然不存,汉侯与部民莫非欲在吾楼兰城立国……” 终于说出了鄯善人心里话,处心积虑排挤霸凌,不就是怕吾蒲类人鸠占鹊巢么? 麦香受够了,看着四周黑压压战战兢兢的部民,他们可都是老弱病残,身为老王独女,身为大汉蒲类国汉侯,她知道自己得为他们做点什么了!她向州长颔首,面色平静用温顺语气道,“大人说得对,麦香讨扰楼兰既久,现在是得做出决断了!” 鬻沣对她的话大为嘉许,便开始训斥围在四周的部民。麦香却仰首贪婪地看着蓝天,今日无风,天上白云飘,往常黄蒙蒙的沙尘已不见踪影,这是楼兰城极少见的好天气啊。她没有理会鬻沣的喋喋不休和咄咄逼人,躬身捡起班超的缣信,珍重地叠好收于长袖中! 一切再自然不过,蒲类人的命运似乎已经注定。现场绝没有人会想到,麦香突然发难,毫无征兆地“嗷”地凄厉尖叫,已抽出腰中宝剑,只见一道寒光掠过,宝剑已堪堪横在镇守使脖颈! 这柄利剑,还是在伊吾庐被封为汉侯时,大汉奉车都尉窦固亲手赐给她的。这妇人瞬间爆发,镇守使鬻沣毫无防备,便骤然被她制住。形势急转直下,国兵们惊呆了,一边的蒲类国牧民们吓坏了,所有人一时都呆若木鸡! 麦香瞋怒如猊,一对蓝色的秀眸中,寒冷、鄙夷、不屑、尽匿杀气。这目光可不象是在吓唬人,鬻沣杀人无数,岂会看不懂,顿时吓得脸色煞白! 他双手悬在半空中一动也不敢动,怕刺激了她,冰凉、锋利的剑刃就深划在他的脖颈,只要这娘们小手哪怕就哆嗦一下,他的血管就会被切断。他嘴中哀求,希望拖延时间,找到战机制服这妇人,“别别别……好说好商量,不是闹着玩儿的,女人拿剑可没准头……小心……小心小心,伤人要顶命的,伤了本州长,诛九族,部民尽连坐……” “哼,这回怕闹大了,晚了也!” 麦香心里屈辱,冷笑着厉声恚道,“连汉大使的话都敢不听,还假借国王之名逼吾就范……” 说着,她泪水夺眶而出,嘤嘤哭泣,“哼……蒲类人虽离乡背井,可吾等也是人,不是牲口。鄯善也是汉地,何故如此欺凌吾蒲类国民……” 忽然,她左手扬起缣信,对慢慢围上来的国兵声哑力竭、高声厉喝,“楼兰众卒听着:汉大使班大人有函在此,大使令国王严治楼兰守将,不得逼迫蒲类人。镇守使藐视汉大使令,以下犯上,是为死罪!今吾便替大汉执行死刑。国兵如敢违大使令者,尽斩不赦!” “啊?!汝玩真的啊……”镇守使鬻沣没想到麦香来真的,他吓坏了,“别别,夫人……再商量啊……”浑身紧张得微微哆嗦,嘴上求饶,分明在伺机反抗。 “驼日的,到地狱与汝妹去商量罢!”麦香未给他机会,鬻沣突然低头欲脱离剑锋,麦香眼疾手快,右腕一抖,将其抹了脖子,然后从容地插剑入鞘! 血喷涌而出,镇守使鬻沣震惊地瞪着双眼,他至死都不相信这个美丽的塞女真敢杀人,而且杀的还是他堂堂的楼兰州长兼楼兰城镇守使。 可脖子左边感觉被马蜂蛰了一下般,火辣辣的疼了一下,但热乎乎的血在疯狂滋出,他知道大血管已经切断,右手便恐怖地捏着脖子伤处。但血从五指间汹涌而出,瞬间染红手指、肩兽首,并瓢泼一般顺着甲服洒向地面,很快脚边地面又被染红。他不死心,双目恐怖地圆睁着,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身子骤然变得有点寒冷,终于双腿一软,双膝慢慢跪下,身体慢慢地仆倒于地,抽搐着死去! 猩红的血已经染红了地面,国兵们、国民们呆若木鸡。榆荚和几个小儿吓得尖利哭泣,榆钱赶紧将她的小脑袋紧紧地捂在怀抱中。 在楼兰城,镇守使身兼州长之职,地位至高无上,是鄯善国在楼兰城的最高官员。可现在这个州长兼镇守使竟然被蒲类国这个年轻女人给私刑斩杀了,而且就在他们面前。国兵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在百骑长率领下便战战兢兢地举着弯刀,慢慢地围拢上来。 麦香杀了镇守使后,心里也硌顿一下忐忑起来,她知道祸闯大了。白虎与数十个男牧民都手执弯刀,站立麦香身后,与国兵对峙,双方刀枪相对,一触即发。 此时已经没有退路,麦香高举着班超的信高声道,“镇守使违背汉使令,已被吾正法,汝等敢追随镇守使,杀无赦!”说着,便挥剑逼退了一名已经靠近的国兵。 国兵们依然犹豫着,没人敢靠近她。但他们仍犹豫着围成一圈,不敢放她走。眼前的女人可是蒲类国汉侯,伊吾镇守使歙渠的夫人,自然也没人敢击杀她! “国王有令,不得虐待蒲类国民……” 就在这危急时刻,一阵马蹄的哒哒声传来,鄯善国驿吏已飞马来到了军屯城。驿吏高声喊叫着,奔到军屯城伊吾假都尉官署帐前,见镇守使已经被斩杀,尸体正血淋淋地面朝下卧在地上,一时也愣住了。 麦香将泥封的官信匣子主动接过,心里七上八下,打开匣子,取出其中的简书,却见上面写着: “本王敕谕,楼兰城镇守使、州长鬻沣,擅逼蒲类人归鄯善国,甚为不妥。现着鬻沣速还驩泥城,楼兰城暂借蒲类人屯住,请蒲类国王、伊吾都尉分兼州长、镇守使之职。在国王与都尉未至时,由伊吾假都尉麦香暂领假州长、州尉!着麦香速领鄯善国楼兰城本部兵北上,接应霜刺国王、歙渠都尉南下楼兰。此令由国王亲自颁发,兵民不得违背!” 麦香大喜,便高声将敕谕念了一遍,国兵们开始还有人怀疑,百骑长拿过驿函看了一遍,便似乎很委屈地带头跪下,嘴里更是很不情愿地道,“见过假州长、州尉!” 其余国兵们见状,知道是真的,便都三三两两地跪下行礼。 麦香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她大大方方地道,“众军请起,速将国王敕谕制牌,告示全城吏民。命楼兰城本部人马,明日随本州长北上,迎接蒲类国王霜刺南撤楼兰城!” 国兵们草草埋了鬻沣,当天麦香便走马上任。第二天黎明时分,她点起一千五百名鄯善国兵顺着商道北上。走到白龙堆时刚要向墨山国方向放出警戒,恰好霜刺、歙渠率领蒲类国两千国兵、三千国民正撤到这里。三人便合兵一处,一起进入沙漠南下。 原来,霜刺与歙渠接到班超的驿令后,不敢耽搁,便通告各部族,准备举国南下。但是,进入沙漠九死一生,留在伊吾庐或也是死,毕竟是故园。于是,有的部民舍不得离开伊吾绿洲,有的原来就是由匈奴部族归顺而来,很多部族便选择留了下来。 霜刺与歙渠不想为难众人,便告别留下的国民,带着三千余国民进入沙漠,义无反顾地南下楼兰城。 …… 蒲类国依然据守着伊吾绿洲,并未按照汉朝皇帝的诏书放弃伊吾城,令呼衍王大怒。他本来已经下令给呼衍獗,令其带焉耆国一万五千人,到车师前国与其汇合,准备共取要点伊吾庐城。 封地内三万国民已经来到车师前国,现在呼衍部仅能以车师前国为根基。这让呼衍王对伊吾绿洲垂涎三尺。可就在呼衍獗令焉耆国兵即将东下车师前国时,班超突然北上围温宿城的驿报来了。 这令呼衍王一时大为不解,汉朝皇帝已经放弃西域了,班超这混蛋怎么没完没了还北上进攻了?汉家小皇帝到底是怎么当的,难道班超连汉廷的话也不听了么? 冷静下来,他不得不暂时放弃了袭取伊吾庐的计划,先应付班超的挑衅。 战报隔几日又接着来了,班超打援击杀了姑墨国大都尉披枋,焚毁了姑墨仓! 这消息令呼衍王震惊、心里阵阵生寒,姑墨仓被焚毁,百万石麦子、稻米化为灰烬,更让他心疼不已。他怒不可遏,派出信使再一次严令呼衍獗,“速将龟兹、焉耆国兵取疏勒国!”他只给呼衍獗半年期限,“如半年后仍不下疏勒,提头来见!” 呼衍獗接到呼衍王令时,正带着三万龟兹、焉耆国精骑在赤河城下进退两难。攻城五日,毫无进展。粮秣将尽,最终无奈撤军! 派出信使给呼衍獗送去命令,呼衍王担心左鹿蠡王抢去伊吾,便率军迅速从车师前国东进,快速进入伊吾绿洲。他扎营在绿洲三道河的河边,离伊吾庐城仍有一百余里,却迟迟不动。他既要保住伊吾庐不落入别人手中,又不想急着攻城。汉朝已经闭关,现在蒲类国孤军撑不了多久,时间在他一边,他要等蒲类人自溃,再一举彻底击灭之! 就在此时,忽然斥侯禀报蒲类国已经举国南下,留下了一座伊吾庐空城。呼衍王大喜,迅速进军接管了伊吾庐城,并将王庭设在伊吾庐。 至此,在西域汉军大溃败的这两年里,由于汉章帝刘炟主动放弃伊吾屯兵,关闭玉门、阳关,致使窦固大军两征白山的辉煌战果毁于一旦,汉军在北线最重要的屯兵基地伊吾绿洲再陷匈奴人手中! …… 汉朝全面退守,现在位于河西最西陲的敦煌郡十分尴尬。 楼兰城官吏在霸凌流落到楼兰绿洲的蒲类人,敦煌太守赵统想管却又感无能为力。接到班超的信使送来的信函后,他既感到震惊又更加为难。老实持重的老将军,断然没有班超敢于抗诏的精神,他不敢违背帝令,但又对楼兰城蒲类国民安危不放心,能做的便是悄然派出斥侯探听。 形势在快速恶化,当斥侯禀报麦香斩杀楼兰镇守使并自领州长后,赵统大惊失色。如果楼兰城因内讧而自溃,南呼衍部必越白龙堆南下占领楼兰城,那么他的敦煌城将瞬间从西域的坚强后盾变为交战前线,整个河西都将处于南呼衍部的威胁之下!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太后严诏 细想一下,又觉得有点蹊跷、诧异。 在西域这个乱世,有兵便是草头王。楼兰城过去曾是楼兰国王治,楼兰绿洲地处商道要冲和枢纽,守将封疆一方,有州兵千五百人,比无数小国寡君还要尊荣。汉朝已经闭关、罢屯,现在要杀一州镇守使,只有汉大使班超、鄯善国王佗广伽有这权力。 蒲类人真野蛮,麦香这个塞女简直疯了,竟然能把堂堂的镇守使斩杀了,没有班超驿令她怎么可能有这胆子?都传说麦香是班老二在伊吾庐的“妹妹”,生逢乱世,也只有他班超的娘们才敢如此放肆! 徐干的到来,又带来了新的消息。据别部敌后斥侯传回的消息,蒲类国已经平安撤至楼兰,鄯善国已经按照班超令将楼兰城借给蒲类国暂且栖身。 紧接着更震撼的消息传来,班超的汉使团已经袭击了温宿国,斩杀了国王偾鹊,悬首于王宫门楼之上。并打援击破了姑墨国国兵,斩杀了姑墨国大都尉披枋、左将毋溯以下近千人。 “老天哪!” 赵统挠挠头,捋着白须,只到此时才恍然大悟,原来班老二果然并未退守,他这是在主动进攻。显然是在吸引北匈奴南呼衍部注意力,争取为蒲类国安然撤出伊吾庐争取时间! 赵统与徐干从案后坐床上起身走到左面封面上的大幅缣图前,西域局势一目了然。看着尉头谷中群山环抱的尉头国和温宿国,努力还原这场奇袭,更觉得太难以置信。 温宿国处在大山之内,与疏勒国有大山相隔距离千里,且与姑墨国不过两日之程。跑人家后方去,既下温宿国又斩杀了温宿国王,再打援击破姑墨军,如此精巧的算计,这种神仙仗,也只有他班仲升敢打? 新的消息又送来了,班超不仅打了姑墨国的援军,而且还深入姑墨国王城石城,击败姑墨国兵,焚毁了西域都尉府的粮秣重地——姑墨仓! 斥侯禀报回的消息,令二人半晌无语。“不知太守大人对西域局势如何看?”徐干轻声问道。 赵统仍盯着沙盘,半晌无语。徐干又指着缣图道,“大人,汉使团兵力虽少,却西边进攻,东边南撤,张弛有度,互为策应。打掉呼衍獗粮秣重地,这哪里是要撤回河西?分明是在下一盘大棋,分明是要以区区三十余人之汉使团,独自取西域、断匈奴右臂啊!” “风平所言有理……”赵统仰头沉思着,“山崩地裂而色不变,风吹雨打而志不渝。仲升真勇士尔,吾不如矣!” 徐干一拳砸在图上,“唉,恨吾将别部两千虎狼,却困守敦煌太平之地。西域风云激荡,吾却仅能吸黄沙看白云,为太守种栗、放牧、挑渠、修井、看家护院,不胜汗颜哪。太守大人,干欲上疏,圣上如不准,吾便挂甲自去,投仲升麾下大干一场,便不要功名,也是飞扬人生一场!” “嘁,狗日的,一派胡言。汝再去仔细看沙盘再乱吠……” 二人又走到堂中的沙盘前,赵统频频摇头,指着沙盘道,“在班仲升棋盘上,吾与汝都是棋子或博箸,呼衍獗与北道诸国王是鱼。南呼衍部与龟兹、焉耆诸国兵超十万,还有莎车国襄助,有卒近三万。别看仲升拿下温宿国,可疏勒国不过数千骑,想拿下西域是蛇吞象,非为易也。吾料定不会多久,彼必调汝与和恭入西域,何须上疏邪?” “真的?”徐干道,“仲升抗诏不归,皇上恼火才闭关,又如何会允请兵?” “糊涂,跟仲升比,汝徐老大还嫩了点!皇上虽龙颜不悦,然未收回汉使符节。吾料待国中稍有眉目,汉军定然会重入西域,与北匈奴再决雌雄!”赵统十分肯定地道,“汝与和恭要抓紧练兵,随时准备策应使团!” “末将遵令!” 身为敦煌太守,虽然相隔万里,但赵统感觉自己已经洞明皇帝与班超二人心思。别看现在他们在较着劲,其实目标是一致的。但是,在是否向朝廷报捷事上,他又犹豫开了。圣上正在气头上,此时将班超下温宿捷报驰报朝廷明显不妥,甚至是在挑战皇权威望,他决定这几天先把这消息压下。 就这么一耽搁,一直到四月中旬,也就是班超取得温宿大捷二十余天后,赵统这才派出驿吏,犹犹豫豫地将西域最新战况,驰报朝廷。 …… 汉章帝建初二年(公元77年)四月,雒阳汉宫夜色渐浓。 初夏的帝都,清风许许,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花香。章德殿前的榭台下,水声淙淙,蛙鸣阵阵。夜色已然阑珊,刘炟手执一卷《春秋》,背手望着繁星闪烁的夜空,心里感觉空空如也。虽然身为至高无上的帝王,他此时却觉得自己是那么无力,什么也干不了。 父皇宾天之后,他虽继大位已经半年,可国中大臣都是前朝旧臣,每逢大事必请示太后。每日与三公、尚书台众官在宣明殿阅简至二更,可每逢大事,只要太后不应允,他便一事无成。太后倡行旧政,严治世族外戚,令朝野一新,也令百官战战兢兢,他这个皇帝时有局外人之感。 宫人手提红色绡纱红灯笼伫立于侧,萱贵人知道刘炟心情不好,她静静地侍立在侧,用羽扇轻轻地为皇帝赶着蚊子。如花的笑靥,似水的温柔,恰如一缕清风拂面。溪流叮咚,似飘逸幽远的琴声,轻轻抚慰着年轻皇帝苦闷的胸怀。 这几日,正是刘炟心情最黯然的时候。他本想做一桩功德无量的好事,却不料受到太后的严词斥责! 自登基以来,国内多州连续大旱,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刘炟已经二十岁,他是一个有抱负的君主,从不敢忘父皇北击匈奴的宏伟国策。但少习《尚书》、《春秋》,令他决心行宽仁之政,令天下休养生息,过几年再与北匈奴算账。 可就在此时,太常、太仆、宗正和少府等众衙门,异口同声,一齐上书,言天灾连连,皆因不封外戚之故,致天怒人怨,请皇上按旧典封爵诸舅。 刘炟看了奏章,开始还不明白众官意图。他带着一肚子疑问,在宣明殿书圃内专门召见了大鸿胪窦固,将心中的疑团说了出来。 汉宫文采飞杨,各殿都有画苑、书圃、琴房。所谓书圃,是刘炟自己给他专门练习书法的书房起的名字。刘炟是书法大家,一手草书无人能及,被后世称为章草。凡是进入书圃,便是没人敢打扰之时。他在这里召见窦固,窦固便知定是有机密之事商议。 没想到,刘炟说出这么个有点弱智的疑问。窦固抱拳笑道,“陛下,叔父(注:即窦融)在日,纵养窦氏一族狼性,誓为朝廷铲灭北匈奴。然窦氏子孙多不法,行为嚣张,众大臣是畏而不敢言,便欲通过封赏外戚而使陛下远窦氏!” “远窦氏?卿勿乱想。‘灭匈奴者,窦氏也!’父皇言犹在耳,吾如何会远窦氏?吾是皇帝,勿要听他人乱言!”刘炟赶紧安抚道。 窦固却道,“陛下,树欲静而风不止,为朝廷铲灭匈奴,是窦氏天命,窦氏子子孙孙义不容辞。然对枉行不法者,老臣恳请陛下严治之。至于封赏外戚事,此乃陛下家事,老臣不便多言。太后虽不临朝,却决断大事,封赏外戚违背先帝意愿,太后必不应允。” 不管是内政还是边务,刘炟都倚仗窦固。 这个沉默寡言的老人,是名闻天下的大汉百战名将,是将北击匈奴作为毕生理想的常胜将军,是父皇临终时一再交待的唯一辅政大臣和朝廷柱石。由于窦氏在朝中树敌太多,窦固从不以辅政大臣面貌出现,更不愿上三公之大位,他只是默默地襄助太后、皇帝,不显山不露水的左右着朝政的方向! “说半句留半句,实是可恨。吾要如此聪明,何必求助卿——”君臣二人将大事议论一遍,等窦固走后,刘炟一个人坐在御书房内生闷气。但回想一遍窦固的话,慢慢便品出了味道,“真是老狐狸啊……” 那天,他兴冲冲地来到长乐宫,将自己欲封赏诸舅的事告诉太后,征询太后意见。他原以来太后闻之,一定会倍感欣慰。谁料与窦固判断的完全一致,风云突变,一向温仁尔雅的太后闻之,却分外惶恐,坚持不允,且态度十分坚定,令刘炟措手不及! 太后严厉地看着儿子,话说得决绝不给刘炟一丝念头,“吾儿好意阿母心领了,然前事不远,乃后事之师也。前汉之变尽在外戚之祸,受宠著闻者二十余人,然其保全外家者,仅文、景、武帝太后、孝宣王皇后四人而已,余者大者夷灭、小者放流。皇帝登基未久,天下未宁,且在三年居忧间,封赏外戚事幸勿再提!” 太后的话并没有说服刘炟,在他心目中母后虽然性格刚直,但一向温仁敦厚,贤淑雅致,鲜有发怒的时候。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太后为彻底断了他的念头,第二日黎明,便庄重诏告天下: “凡言欲封外戚者,皆欲以此媚朕以谋私耳。昔王氏五侯同日俱封,黄雾迷漫,未闻天降好雨。夫外戚贵盛,少有不倾覆者……吾为人君,难道可上负先帝之旨,下亏先人之德,重蹈前朝外戚败亡之灾祸哉?!” 太后的诏书已经通过都亭驿驰传天下各郡国,朝中众臣阅之无不肃然,再无人敢妄言封赏外戚之事。可刘炟阅之,虽也顿生敬意,却大为不快!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封爵之争 “孟孙卿真神人也——”刘炟反反复复将太后诏书看了一遍又一遍,窦固说这是皇家“家事”,说白了这便是他们母子之间的事。 太后如此严厉拒绝并已经公告天下,也就将母子这场争执大白于天下。那么“封”和“不封”的理由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天下人尽知吾这个皇帝到底是否仅是个摆设! 于是,刘炟经过长考后弄清了一个道理,为报答太后的养育之恩,现在封赏外事戚已经不是什么应不应该的问题,而是必须封,关键是如何封! 过了几天,朝会时见到三位舅舅,马廖年事已高,而马防、马光都已染病,坐在御坐上的刘炟便顿生怜意。父皇在日,对外戚严加管束,三位舅舅既不能在朝廷任重臣又不得封爵。甚至伏波将军马援功勋卓著,年过花甲仍为国出征,却仅仅因为是太后翁,便不能居云台二十八将之位,令他惋惜! 他想报太后养育大恩,于是他不死心,下朝后至长乐宫向母后禀报政事并问安时,他再一次恳求道,“母后,自高祖兴汉室,舅氏之封侯犹皇子之为王也,天经地义。太后诚存谦虚,奈何令臣独不加恩三舅乎?且卫尉年尊,两校尉亦有大病,如有意外,将使臣长抱刻骨之恨。宜趁吉时赐封,不可延误啊!” 太后闻皇帝言,心里十分难受。她对皇帝的心事看得清清楚楚,除了想报答养育之恩外,对母舅的亲情依赖是他力主封赏外戚的主要原因。登基伊始,面对以三公九卿为首的满朝文武,年轻的皇帝战战兢兢,他既畏惧这些国之重臣又实在不知道谁值得信任,谁可为依靠。此时他心中最信赖的,便是从小疼他爱他的三位舅舅。 想到这里,她倍感欣慰,不禁喜极而泣! 她更清楚朝中众官奏请封赏外戚的原因,自先帝发奋北征开始,窦固作为汉军主将便屡建奇功,放眼今日朝中已无人可比拟。先帝大行之时,曾抓着她与太子刘炟的手交待,“匈奴不灭,社稷不安”、“灭匈奴者窦氏也”并将太子刘炟托付给赵熹、窦固二位大臣,令二人“襄助新君,社稷……永固……”此时朝中众臣希望刘炟封赏外戚,分明是想抵消窦固的权威和影响。 她更明白,对窦氏怀恨在心的首推自己的三位兄弟。先帝宾天国中大丧之时,她的三位兄弟想闯宫,是窦固令侍中、北宫卫士令杨仁将三人阻挡在宫外。马廖持重,可马防、马光却心胸狭窄,刘炟继位后,窦固便失去兵权,先帝北征大业已有半途而废的可能,马后聪明过人,自然明白这里面少不了自己的三个兄弟起了作用。 但她牢记着先帝定下的规矩,后宫绝不可干政。儿子尚小,仍在服丧期间,除了朝中大事她要掌握方向,其余她不想过多干预儿子的施政。但她有一条底线,那就是决不能让马氏外戚被封侯且出将入相。以马防、马光秉性,一旦出将入相,势必小人得志,嚣张跋扈,马氏最终只能走上前汉外戚败亡之路。 因此,她沉吟半晌想出一辙,“吾反复思虑此事,盼能对国家和马氏皆有益,并非只想博取谦让名声,而让皇帝蒙受不施恩于外戚之恨。昔窦太后欲封王皇后之兄,丞相条侯周亚夫言,‘高祖约,无军功不能封侯。’今马氏无功于国家,岂得与阴、郭中兴之后等同邪?” 刘炟愣了一下,激辩道,“阿母,诸舅生于太平时代,自不应与中兴之后相提并论。否则,岂不是难为人么?” 太后道,“吾常观天下富贵之家,凡禄位重叠者,犹多果之木也,其根必伤。且人所以愿封侯者,欲上奉祭祀,下求温饱耳。今祭祀则受太官之赐,衣食则蒙御府余资,此还犹不足邪?而非得拥一县封土乎?” 刘炟道,“臣自小便受阿母教导,这些道理如何不知。今吾为一国之君,诸舅却难得尊荣,是吾心里觉得不忍……” “荒唐!”太后闻言,便不悦道,“汝为一国之君,非仅为吾马氏而生,凡事当以教化国人为先。我已深思熟虑,汝不必再有疑问!夫至孝之行,安亲为上。今西域、漠北、高原、西南夷诸边地无有宁者,国内数遭干旱谷价已涨数倍,吾昼夜忧惶不安,坐卧不安,汝却欲先封赏外戚,难道忘了先帝‘匈奴不灭,社稷不安’遗训乎?或是想违背慈母拳拳之心哉?” 刘炟并未退让,“阿母,吾正因常思慈母拳拳之心,才思泽及外家。父皇遗训儿一时不敢相忘,阿母适才言需有军功才得封赏,倘若诸舅有了军功,阿母当不会再阻吾哉?” 太后已知儿子刘炟在跟她动了心机,故怒而大声斥责道,“吾素来刚强性急,胸有气痛之症,汝难道非得气吾乎?子未及冠,听父母教导,成年之后,则按照自己意愿行事。汝是皇帝,人之君主也。吾以汝未逾三年服丧之故,且事关吾马氏家族,故此专断裁决。倘国中阴阳调和,边境清静无事,汝便可按己意愿行事。到那时,吾仅含饴弄孙,不复干预政事矣!” 太后斥责了儿子刘炟一顿,刘炟丝毫不退让,夕照、秦娥等一班亲近宫人躲在一边,不敢进殿。现在太后的这一番话说得如此决绝了,让刘炟碰了一个硬钉子,他不敢再硬顶了,只好暂时把封赏诸舅的念头搁下。 刘炟虽暂且放下这念头,但这事还是令马太后十分警惕。此事过后,太后对外戚马氏一族的管束更加严厉。她又专门给三辅各郡下诏,“马氏一族及亲戚,如有因私事请托郡县官府干预扰乱地方行政者,应依法处置、上报,不得隐瞒!” 太后的阿母蔺氏过世,下葬时堆冢高过礼制规定,太后提出异议,卫尉马廖等人迅速将坟减低。在马家亲属和亲戚中,凡行为谦恭正直者,太后便以温言相勉,赏赐财物和官位。对犯错者,则严加谴责。对那些奢侈无度、枉法不遵者,则从皇亲名册中除名,或赶出雒阳遣送原籍。 在马太后的严厉管束下,从刘炟登基一直到太后驾崩,宫内外秩序井然,谦逊朴素之风蔚然。尤其是各外戚家族惶恐不安,无人敢妄为,几乎超过了明帝时期。自四月下旬以来母子俩爆发的这一场惊天动地的文字官司、嘴皮官司,表面上以儿子刘炟落败而惨淡收场,封赏外戚的事也只得暂且搁置下来。 这段时间,是刘炟登基以来心情最压抑的一段日子。与阿母的一场争论,让他心有不甘。可朝中诸事,也事事不顺,烦心事一件接着一件。 虽然北方的北匈奴经过汉朝一系列致命打击,已经大伤元气,即将坠入分崩离析的命运,对汉帝国已暂难构成巨大威胁。但是,国内旱情此起彼伏,西部高原、南部交趾等夷人和西南部的西南夷少数民族齐反,南方动荡不安,陇西、河西、三辅尽皆震荡。 内忧外患,考验着年轻皇帝! “陛下,夜晚风凉,免受风寒,还是进宫吧!”此时已经二更天,萱贵人温言相劝,宛如天籁之音,让刘炟心里一阵温暖。二人进入寝宫,都正当盛年,自然一番恩爱,精疲力竭后刘炟便沉沉睡去,萱贵人却隐隐听到了宫外似乎有鼓声从天际传来! 其实,她已无月信,受孕日期当在阴历三月末四月初这样。本来,有孕嫔妃按祖制不允再侍寝,可皇帝与太后为封赏外戚事正吵得不可开交,太后常常得跺足,她夹在中间,只能勉为其难两边安慰,生怕太后与皇帝伤了母子和气。因此,她暂勿声张,想待两方气平了些再专心养胎。 汉人崇尚文治武功,不管白天黑夜,对这得胜鼓声是再熟悉不过。在这寂静的夜晚,鼓声将胜利的捷报,传遍全城每一角落。萱贵人在黑暗中祈祷着,希望边军大捷,太后和皇帝都太需要这喜讯了! 寝宫外已经渐渐有了动静,那是太监或宫人的走动声。这分明是有边疆捷报驰报朝廷,萱贵人心里欣喜,想叫起皇帝又不忍。她知道,要不了一会,太监们一定会来通报。果然,仅仅过了一小会,权倌便在帐外战战兢兢地轻声道,“皇上,西域班司马温宿、姑墨大捷!” 老太监权倌不敢耽搁国事,但叫得很小声。刘炟疲惫过度,头伏在宋萱柔软的怀抱中正深眠不醒,宋萱其实浑身也已软得如一滩泥,瘫倒御榻上听到太监之言,这个贤惠的女人咬咬牙,还是轻推刘炟,嘴中小声道,“皇上,边疆有驿报……” 刘炟醒来了,但眼却睁不开。此时御帐外权倌又在小声禀报,“皇上,陇右六百里加急,羌人兵逼陇西,金城、陇西二郡告急!敦煌郡五百里加急,班司马温宿、姑墨大捷,斩首千余级,焚姑墨仓!” “陇右大捷?”刘炟闻言从宋萱怀中猛地抬起头,眼皮有千斤重却根本就睁不开,“汝再说一遍,何处捷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谷雨定策 黑暗中传来权倌在帘外小心翼翼的声音,“皇上,陇右六百里加急,羌人兵逼陇西,金城、陇西二郡告急!西域五百里加急,班司马温宿、姑墨大捷,斩首千余级!” “哦……”刘炟听明白了,心里亦惊亦喜。正待令举烛穿禅衣起身,忽又灰心丧气地一头伏于萱贵人香侬濡软怀抱中。心灰意冷、十分无力地嘟囔一声,“嗨,陇右陇右……退下罢……朕知道了,天明再说……” 寝宫内再一次安静下来,萱贵人轻抚着他的脸庞。长夜已深,寝宫内阒寂虚竦,刘炟耳畔只闻他和萱贵人轻轻但却有力的心跳声,他辗转反侧,唉声叹气,再难入眠。 南方三郡夷人反叛,南国动荡,如高锅水沸,好不容易弹压了下去。北匈奴在西域逞威,将汉军生生赶回玉门关内,让汉廷颜面无存。现在,高原西羌诸国又一齐反叛,真是三方唱和,天下联动,黑云重重,永平年间羌胡夷分汉的一幕似又要重演…… “哼!”刘炟轻哼一声,轰然翻身,仰面朝天,怒视着黑黝黝的帐顶。 闭关绝没有错,朕暂且便让讨厌的北匈奴人在西域沙漠上闹腾去罢!眼前最要紧的是要严办镇扶不力的护羌校尉吴棠,重新择将征讨西羌!可放眼当今朝内,到底择何将出征? 刘炟的挣扎,吓得萱贵人哆嗦了一下,他一动也不敢动。后宫不得干政,知道皇帝睡不着,但萱贵人不敢吱声。她知道刘炟的难处,更知道太后的心思。母女争执不下,其实她更倾向太后,只是不敢说出来。 早在三辅少女时代,她就熟读前汉太史公的《史记》,入宫前阿翁阿母又都叮嘱不能干政。贵戚盛极而衰,自高皇帝起莫不如此。外戚虽然显耀,可恩宠越多,便是分皇权越多,摔得也越重。前汉二十家著名外戚,仅有四家得善终。太后熟读史书,如何会让这血腥的一幕在马氏一族身上重演? 但刘炟亲政后,没有按照惯例尊沁水公主刘致为长公主,却转尊窦固妻涅阳公主刘中礼为涅阳长公主。自建武中兴起,凡被尊为长公主之外戚,均是贵宠信号。萱贵人想想也能理解,窦氏是关西、河西豪族,在陇右、河西、北地各郡素有人脉,窦氏二代掌门人窦固系朝廷镇慑漠北胡人、高原羌人之柱石,刘炟羽翼未丰,离不得这定海神针哪! 偏是在这等情形下,却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怂恿年轻的皇帝封爵诸舅。这些人分明是冲着窦氏来的,而皇帝也对此乐此不疲,这让太后看到了巨大的危机。连卫尉马廖都看出危机,劝太后加强管束,此事能小么。 马氏毕竟不是窦氏,自家主马援病亡在出征交趾途中起,其后人鲜有出类拔萃者,而多骄奢淫逸之辈。陡然封爵,大汉众世族如何能服?眼下有太后盯着,时时教诲,还穷奢极欲,臭名昭著。一旦太后百年,无人管束了,定然侍宠而骄,放浪形骸,为朝野所不容。 萱贵人深知太后良苦用心,她更知道自已肩负着一个家族的兴衰存亡。太后对自己期望甚高,只有自己居长秋宫,成为后宫之主,将来太后百年了,自己才能代太后继续管束马氏,也才能保住马氏一脉富贵、平安! 她抱着刘炟的脑袋,努力想让他睡得舒服些,心里便这样胡思乱想着。还如母亲抚慰婴儿般拍着刘炟的后背,希望他能平静下来安眠,可她没想到自己一番苦心在刘炟看来便如撩拨一般,真是适得其反。 怀抱玉人侗体,仿佛是抱着一团火,她身上的香味儿令刘炟心中的所有烦恼瞬间不翼而飞。少年夫妻,本是多情男女,如何经得起这般逗引,少不得又是一场酣畅淋漓的鱼水之欢。萱贵人胸有大义,心里苦笑,也只能一任刘炟尽兴方毕。 建初二年(公元77年)四月二十日,天刚黎明,汉宫夏微。 这一天是节气谷雨,自古雨生百谷,是重要农时节令。马太后早早便起来了,一身麻裙长练,夕照替她梳洗完毕后,便用一把木梳、两支玉鬠簪挽起秀发,又用丝绡包起发髻,便准备朝膳后乘辇至城西北的上林苑理桑。 初夏时节,雒阳城气温调和,已到了播种移苗、埯瓜点豆的最佳时节。夕照替太后梳头,秦鹅则带着宫人,已经将太后要用的小农具、供品一一准备好。上午的活可不少,要先祭祀蚕神,然后才是剪栽桑枝。天渐渐热了,桑园需要剪伐以减少坠果,更新枝条,通风透光,促发新梢。 太后在濯龙园的蚕室,有几十匾(注:柳条编的大圆盘,让蚕孵蛹用)蚕山。使用的桑叶可都来自西苑,是太后自己带着宫人们亲自栽培的二亩桑。 梳洗完毕,太后便带着夕照、秦鹅走进永安宫大院内的西苑。宫人有的在烤茶,有的抚琴,见太后过来便一齐跪叩施礼。每天起床后,太后都习惯到西苑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西苑繁花似锦,竹青花娇,榭台下溪边垂柳已挂绿芽,水面白鹅凫水嬉戏,舒缓的琴声与榭台下流水的淙淙声浑然一体。 在春蕴亭内坐下,刚端起羊脂玉耳杯轻呷了一口,申贵人申不眠、小宋贵人宋蕊都款款来到长乐宫西苑,跪下给马太后请安。 太后令两位贵人坐下,并赐饮茶。蕊贵人腻着太后撒娇,倒是申贵人嘴甜,“谢太后,吾不敢饮哪,原就很难入睡,不知要闹什么鬼。”原来,申贵人有了春日伤眠的毛病,现在都夏天了,吃了很多药,却总是不见好。 蕊贵人羡慕地看着申贵人胸前那鼓胀、妖娆的两座高山,很是扎眼。这惹得她眼里那谗劲似乎能流出水儿来。夕照在一边见了便戏道,“眼谗哪,眼谗便尽心侍候皇上去!” 蕊贵人闻言小脸绯红一片,向太后撒娇道,“太后,少府又欺负吾!”太后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将她搂于怀中爱抚一番。又摸摸她平坦、紧致的肚皮,轻轻地叹息一声,“小可怜,好地那有不长庄稼的。不必眼谗,汝也会有胀愁的一天……” 申贵人温柔贤淑,被说得羞涩不已,切切偷笑。请安毕,就叩别太后匆匆忙忙走了。她十三岁进宫,长相甜美,犹如温婉可人的邻家小妹。虽然当时太子宫中美貌宫婢数十人,且多被刘炟临幸过,但自她进宫开始,刘炟就离不得她了,夜夜侍寝,宠爱愈甚。 虽然胸前伟大,让众嫔羡慕得不行,刘炟也没少耕耘,可肚子总是不争气。与其他嫔妃不同的是,申贵人性情敦厚,雅静贤惠,没有丁点野心,天性就是个居家夫人。 马太后见蕊贵人心事重重的目光,看着申贵人的背影眼里尽是艳慕,便爱怜地抚摸一下她的发髻,还将她鬓边银凤玳瑁钗正了正,这才又皱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夕照知马后心思,故意看一眼宋蕊光瘪瘪的肚皮问,“小可怜,皇上咋晚歇在景福殿,没召汝侍寝?” 宋萱、宋蕊姊妹花进宫后,马后令其暂居景福殿,与章德殿一殿之隔。自二女进宫起,刘炟果然迅速将心事从申贵人身上转移到景福殿,经常召二女到章德殿寝宫侍寝。 蕊贵人从小便被姊姊宠坏了,她就是个生涩清新的大孩子。这让刘炟多了些情趣,更是对萱贵人爱不释手。此时,闻夕照戏言,蕊贵人便害羞敛首,又不敢不答,便声音如蚊,“那有,阿姊咋日与皇上歇在章德殿中,形影不离的……” 夕照闻言,与太后对视一眼,似乎长舒了一口气,可太后却仰望着天上飞过的几只闹喳喳的喜鹊愁眉不展。她虽一生未曾生产,但萱贵人走路形态分明与过去略有不同,变得小心翼翼的,应该是有喜了,这让她心里多少有些忧虑。 天还没亮透,刘炟腰酸背痛地便想起身,试着抬了一下头,又一头伏在软绵绵的缎枕上。他头未抬,眼未睁,便轻声对帘外道,“秘宣大鸿胪进宫!” “臣遵旨!”权倌领命而去。 刘炟趴在枕上,想睡个回笼觉。可天下动荡,他是个称职的皇帝,心思太多,眼一睁如何还睡得着?况且睁开睡眼,看一眼身边如花一样娇嫩的玉人儿,一张笑脸正含羞带嗔充满爱意看着他,刘炟心里一荡,便将其拥入怀中。 萱贵人见刘炟又已情难自抑,自己受到感染,心里不禁再度春意盎然,但还是趴在刘炟耳边羞涩地恳求道,“陛下,现在不行了,大鸿胪即将来也……妾今日不陪太后去弄桑,得空任陛下鞭挞可也……” 刘炟见寝宫内光线已经越来越明亮,一句“大鸿胪即将来也”,令他浑身已经奔涌的热血迅速冷却了下来。朕虽爱美人,但江山为重啊!他对着玉人上下其手,狠狠把玩了一番,这才咬牙起身听凭宫人为其梳洗。 鸿胪寺在南宫,窦固头戴进贤冠一身青袍,应召很快来到北宫章德殿御书房。等君臣二人密商完毕,已到了朝膳时分。 刘炟本来是要与宋贵人一起去给太后请安并陪太后朝膳的,可小太监禀报太后已经早早朝膳,并带着夕照、秦娥、蕊贵人去上林苑弄桑去了,二人便只好作罢。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御前咆哮 边务繁冗,一团乱麻,但在经历过无数风云变幻的窦固眼里,不过一缕轻烟。章德殿御书房内一番恳谈,刘炟心情顿时轻松了一些。等窦固归去后,他破例没有匆匆赶到宣明殿御书房内听奏,而是手拿一卷《春秋左氏》走进书圃。 小太监刘喜磨墨,宫人连珠铺缣帛。刘炟龙飞凤舞,“听民兴,听神亡”六个草书大隶一挥而就,然后掷下笔,闻着墨香,心里的焦躁已一扫而空。 早晨在御书房,窦固见刘炟正在看《春秋左氏》,便衣据周大夫史嚚说庄公语“国将兴,听于民;将亡,听于神”,而提醒刘炟“听民兴,听神亡”! 刘炟在书圃发了一会呆后,才神清气爽地来到宣明殿。 进入正殿,只见太傅赵熹、太尉牟融、司徒鲍昱、司空第五伦和尚书令郑弘等重臣,冠服危坐,正领着众尚书郎在阅读各郡国奏章并议事。刘炟站在朱红门内的帷幔后,摆摆手未让权倌通报。司空第五伦、司徒鲍昱都戴进贤冠,二人隔坐争论、进而变成激烈地争吵着什么。 刘炟站在帷幔后听明白了,他们争论的是陇右战局! 见刘炟走进来,众臣一齐起身跪叩行礼。君臣问安毕,刘炟坐到御案后,老太监权棺躬身从一堆简册上将最上面的一卷拿起,摊到他面前案上。 刘炟揉揉酸胀的双眼,看一眼御案右侧堆积如山的简册,脸上现出无奈的神色,心里微微暗叹! 这是尚书令郑弘呈请刘炟需急阅的奏章,是司隶校尉华松、京兆府尹郑众(注:此时郑众已由中郎将先迁武威太守,再迁任京兆尹)、大司农宋由的联名上奏。这三位大臣充满忧虑地禀报朝廷,今春关西、关中平原突发大旱。 “陛下,关西除华阴、郑国(注:即郑县)外,其余各郡自元旦(注:汉时正月初一为元旦)起滴雨未下。渭泾(注:即渭水和泾水)水少,成国渠近乎断流。春旱蔓延,墒情惨淡,春耕艰难,吏民饥苦不堪。三辅吏民肩担手提,然春栗十出二三苗。如复连夏旱,明年春荒难免,各县已妥备明春赈灾……” 旱旱旱,又是旱!朕自继位起,便天天与这个“旱”字打不清官司! 刘炟拿起读了一遍,便“哗啦”一声将其重重掷于案上,吓得尚书郎们哆嗦了一下。他身子一软瘫靠着坐床,后背倚着靠枕轻轻地抚摩着太阳穴。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年一年挪啊蹭哪,这苦海看不到尽头,何处是彼岸令朕稍歇?! 他神情黯然,先长嘘吐出了胸中一口浊气,才提起朱笔,在奏章上批了一个大大的汉隶“可”字,然后庄重地说道,“朕自即位以来,先是七州大旱,赤地千里,今关西又旱,莫非果真天谴吾失德?民惟邦本,生民惨淡,朕心痛尔。着司空府预为筹谋,大司农预备钱粮,备妥明春赈灾!” 司空第五伦躬身抱拳颔首,“臣遵旨!” 牟融见刘炟眼皮浮肿,神情倦怠,对尚书令郑弘递上的奏章只瞅了一眼,便再未发一言,便躬身抱拳道,“启奏陛下,南方诸郡大捷!骑都尉刘莱将永昌、越、益州三郡郡兵,及昆明夷人卤承等,在博南城大战哀牢王类牢,大败哀牢军,斩杀类牢……”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刘炟闻言,眼睛一亮,脱口说道,“南方诸郡即平,可即罢三郡兵,与民生息。另尚书台代朕书诏,允楚王案、淮阳王案徙者四百余家,发还故地,资费由郡县拨供,每户二万钱!” “臣遵旨!”太尉牟融与尚书令郑弘领旨。 父皇政治清明,严刑峻法,楚、淮两案,涉事者甚众,几乎动摇国本。且两度北征,边郡吏民徭役苦重,父子分离,民怨较重。众臣都明白,刘炟不管大臣们怎么劝说,他还是按照自己的思路,息刀兵、减徭役、还徙民,宽施仁政,与民生息。 接下来,权倌又将敦煌太守赵统的奏章、北军长水校尉耿恭的奏折摊在案上。现在比西域事更急的是陇右战局,刘炟详细阅读了耿恭的奏章,耿恭详述了自己对西征高原羌人的谋划,并建议朝廷尽快征伐烧当羌,以稳定陇右局势! 刘炟从头到尾看了二遍,掩卷闭目沉思。 宣明殿内陷入沉静,见良久没有动静,太傅赵熹忍不住躬身进言道,“陛下,班超出使西域,奋身绝域,北上千里击破温宿国,并打援姑墨国兵,斩首千级,焚姑墨仓稻米、宿麦百万石,西域南道稳固,疏勒国固若金汤,宜特旨嘉勉!今南方诸郡虽平,然西羌动乱令天下震动,迟则祸及西京,宜断然处置。耿恭为战将,其自荐正逢其时也!” 东西二京,汉帝国定鼎天下的撑天柱石,岂能有危?江山社稷老臣白须颤动,言辞决绝,没有留一丝商量的余地。 刘炟思绪被打乱,他怔了一下。虽然心里有点不舒服,可老太傅明知道皇帝会不舒服还是要说,且所言分明是谋国之言,又令他无从反驳。 往常每遇大事,刘炟都会顺从太傅、三公主张。争执不下,为西域事曾闹到太后面前,结果他被太后训斥了一顿,让他在重臣面前颜面无存。 但这一回,他未回答赵熹的话,而是冷冷地“哼”了一声,便站起身走下坐床,绕过博山熏香炉和大书架,走到东面挂着大幅缣图的墙前。他仔细地看着黄色缣图上的陇西、金城二郡,未回头却问道,“依太傅、诸卿所言,陇西羌人之乱,当如何破之?” 赵熹、牟融、鲍昱、第五伦都走到缣图前,他们显然已经会商过,赵熹接过权倌递过来的银柄竹杆指着武威道,“禀报陛下:羌人西进,陇右、三辅、河西危急。然高原羌人之乱,南方夷人之乱,表面为汉吏抢劫羌妇引起民愤,实质为羌胡共谋乱汉。故处置羌乱,应与经略西域一体筹划,而不应顾此失彼!” “确为羌胡勾连——”刘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老臣赵熹的话,以及早晨与大鸿胪窦固的一番长谈,已经让他从咋夜开始便乱成一团的思绪中似乎有了一点头绪,“昔吾为太子时,曾闻羌胡乱华之谋。今羌人又叛,西京震动,众卿以为当如何处之?” 赵熹看一眼牟融,牟融颔首,接过银柄竹杆接着刘炟的话头道,“陛下,永平年间,羌胡曾两度密谋,先定‘羌胡分汉’策,后又施‘促汉内乱’计,先帝雷霆出手,先斩羌国使臣,后派大鸿胪窦固自张掖出西海(注:即今青海湖),击杀烧当羌王,才破其谋,为吾举国练兵夺得三年时间。” “今西域都护与已校尉亡,戊校尉迎回玉门,汉断西域,羌人以为时机已到,故尔才蜂起作乱也。北匈奴暂且在西域得势,定然会寇河西。北胡、西羌,一南一北,勾连为祸,南方诸夷定然亦会借机生事。如此,则吾大汉再无宁日。故吾等以为,欲灭西羌之乱,必先击其源头……” “源头?!”未等牟融说完,刘炟面露愠色,又渐渐转为恼怒,他扭头直视着牟融道,“朕刚下罢屯、闭关诏,卿莫非欲令吾起兵讨匈奴?朕岂能出尔反尔,遗笑于天下邪?” 牟融没想到皇帝勃然变色,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司空第五伦忍不住叱道,“天下大旱未息,黎民孤苦无助,此时起兵讨伐漠北,塞北、河西怕又要打成一团,国家岂堪承受?陛下,老臣以为,太尉府此策不妥,此时向北用兵断然不可!” 第五伦当着皇帝面咆哮太尉,司徒鲍昱性直,一下子炸毛了! 他怒视着第五伦,激辩道,“司空所言,分明误君之语,断非谋国之言!三辅大旱,朝廷尚可赈灾解之。羌人如击破陇右,再据三辅,威逼西京,则北匈奴必兵出河西四郡。河西孤悬羌胡之间,倘若河西危难,则天下从此再无宁日。司空大人,彼时汝当呤《春秋》歌《周礼》退敌乎?!啊?!” 鲍昱掷地有声,有理有据,但声色俱厉,甚而刻薄。第五伦从来不敢与这猛人当面对垒,此时被诘问得哑口无言! 刘炟性格温仁,今日他分明十分不满重臣御前咆哮,他声音渐高,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此事不难定夺,诸卿不必再争!” 几位老臣都愣了一下,刘炟却接着道,“为人君者当谨记,听民兴,听神亡,民者国本也!朕撤都护、戊已校尉,息西域刀兵,罢屯闭关,实以养生息,乃不得已尔。北虏虎狼,朕为太子时,父皇屡屡教诲吾,汉与北虏不两立。吾非不征北匈奴,是时未至也!” 刘炟的一番话,令御书房内众臣都为之一振,没人再敢辩论,可随即众人又十分迷茫!既知汉匈不两立,汉使团未归,为何便要罢屯、闭关?! 难道不知正是这道诏令,令汉使团和西域汉军陷入孤军绝境,令已经归顺汉朝的西域各国陷入首鼠两端、茫然四顾的境地,令先帝北击匈奴的国策、令汉军以鲜血换来的战果毁于一旦。班超使团、西南南道各国已在绝域苦战,还说时未至也,国家大事,岂能义气用事? 赵熹、牟融两位老臣面露痛苦之色,鲍昱性格直爽,话都到嘴边了,被牟融狠踩了一下左脚,他吃疼这才将到了嘴边的诘问给生生给咽了下去! 天心难测,刘炟温仁墩厚不会说假话。三位主战的老臣虽然困惑,但他们见多识广,当然能看出,刘炟虽年少,绝非甘愿偏安自守太平帝王。西域溃败、陇右大乱,朝中主战、主和两派斗得你死我活。今日他一任众臣吵得山崩地裂,却稳如泰山,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莫非心里已有决断?!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陇右羌变 太傅赵熹道,“陛下,班超使团新败姑墨,北匈奴必寻机报复,宜令敦煌郡严加防范,以为使团后应。护羌校尉吴棠难阻羌人,致陇右动荡危及西京。老臣以为,当务之急,宜遣一能将,将羌人挡在陇西,为朝廷择将出征夺得时机!” “能将?”刘炟点点头,脱口而出,“太傅言之有理,诸卿可有人选?河西、陇右诸将中……可有勇谋如班超者乎?” 这是圣上第一次公开称赞班超,而且是发自内心的,这让三位主战大臣略感欣慰。可班超远在西域,正绝地挣扎,岂能轻离?圣上此时赞赏班超,难道想调其出陇右?这岂不是变相迎回西域使团? “陛下,西域不能离班超啊……”鲍昱怕太傅赵熹、太尉牟融着了刘炟的道,便抢着说道。 见刘炟蹙眉,鲍昱赶紧说出人选,“永平初年,傅育为临羌县长,曾随捕虏将军马武、中郎将窦固大人远征西羌。此人身长八尽,多谋善战,不怒自威,且膂力过人,勇贯三军。吾等以为,陛下宜速调武威太守傅育,提武威郡兵即刻南下,据临羌城,遮断西羌东犯之路。然欲威服西羌,还当另择良将!” 刘炟再度蹙眉,他不解地看着司徒鲍昱。既举荐傅育,何故又言需另择良将?难道傅育并非良将,既如此何故要荐之? 鲍昱被刘炟看得汗毛倒竖,略显窘迫。赵熹又接口解释道,“陛下,羌乱与漠北匈奴之乱不同,应讨抚并重,重在威服。傅育为吾朝难得之勇将,然勇固勇矣,却难当招抚大任。当年其在中郎将窦固大人麾下征西羌,作战虽勇,却有贪功冒进之嫌疑。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危难之时,用人所长可也!” 刘炟恍然大悟,看来自己是错怪了司徒。两位重臣既推荐了勇将,又点明了短处,识人之深由此可窥一斑。他向三位老臣恭敬颔首,“诸卿所言甚善,朕深以为是,请就案再议!” 回到御案后坐定,待几位老臣坐定,刘炟对尚书令郑弘道,“尚书台代朕书诏:护羌校尉吴棠镇抚不力,致使羌祸蔓延,西京震动,令吴棠即刻还都,由御史台、太尉府问其渎职之罪!令武威太守傅育为护羌校尉,北军屯骑营军司马耆莫为副护羌校尉,即刻提武威郡兵南下,据临羌城阻羌兵于湟水谷之西!令北军屯骑校尉渠耆为武威太守,拒羌胡勾连,保武威平安,策应傅育南下!” “巨遵旨!” 三公与尚书令郑弘闻令大喜,齐声接旨。仿佛一夜之间,刘炟便深了军情、处变不惊,令众臣暗暗心惊。卢水羌人渠耆与耆莫兄弟二人勇冠三军,系汉军主将窦固爱将,在陇右、北地、河西各羌人部落甚有威望。从永平初年开始,二将即跟随窦固南征北战,功勋卓著,鲜有败绩。羌人为祸,危难之时启用此兄弟二人,分明是高招,可谓用心良苦! 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是朝食前刘炟与大鸿胪窦固“密谋”好的。且“密谋”的还远不止这些,否则年轻的刘炟如何会对内外军情如此熟谙? 刘炟说完,他又扭头看着缣图,似是无意地问,“先扼其锋芒,稳固陇右。朕欲在今秋发兵往讨,诸卿以为,朝中诸将,谁可为吾挂帅领军?” 太傅、三公与尚书令相视一眼,赵熹代表众臣进言道,“陛下麾下勇将如云,度辽将军耿秉、大鸿胪窦固、长水校尉耿恭,均当世名将,皆可领军出征,为陛下分忧!” 耿秉已在度辽将军任上,肩负监护南匈奴、鲜卑、乌桓重任,根本无法出征。且耿秉、耿恭均是窦固麾下大将,几位大人没有明言,其实他们真正想说的只有窦固一人,刘炟自然心知肚明。在当朝将领中,窦固无疑是最佳人选。窦氏起于河西,窦固曾经二次征过西羌、二次征讨北匈奴,再没有人比窦氏更熟悉羌胡边务。 但刘炟断然不会令窦固领军出征,这是他的底线。闻赵熹言他半晌未语,宣明殿内一时陷入令人窘迫不安的安静之中。恰好宫人连珠新烤了茶,刘炟便令权倌给众老臣续茶。 朝纲未稳,他牢记先皇之言,窦固为大汉柱石,是北军将士、甚至天下世子心中的军神。只要他在雒阳,刘氏天下便安如磐石!但这些话,身为帝王,他又如何能对人言?刘炟陷入沉思,众臣面面相觑,一时不知他的真正意图! 良久,刘炟忽指着缣图上的疏勒国道,“尚书台代朕书诏,着和恭弛刑营,徙至鄯善国伊循城屯田,徐干镇西屯骑营徙敦煌郡玉门大营屯田。另令曹钱为伊吾校尉,领楚良之镇北屯骑营移守星碛山,保河西北面安危!” “臣等遵旨!” 赵熹、牟融、鲍昱等几位老臣闻言,惊喜之余见再无下文,便又大失所望。班超的汉使团在如此艰难、惨淡的时刻,还能主动出击温宿、姑墨国,取得如此辉煌战果,可圣上虽然心里分明是赞赏的,但却连口头“嘉勉”两字都不愿说出! 这次宣明殿小朝会,并没有就西征主帅人选定下来,但小朝会后,朝廷欲征西羌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朝野翘首以盼,都一致猜测,此番西征主帅、副帅,非窦固与耿恭莫属。 武力征讨西羌已成汉帝国国策,本来,按照常例出征大计确定下来后,领军主将应该迅速开府,并全盘筹划出征事宜。但朝野望眼欲穿,出征大将人选朝廷却迟迟定不下来。 于是,万般无奈之下,牟融的太尉府便责无旁贷地担起了筹划出征的一应事宜,紧锣密鼓地开始集结郡兵,训练士卒,征调随军役夫和役妇,筹集粮草,准备器械。 …… 此时的汉帝国,陇右各郡国和河东的安定郡已经烽烟四起,战火纷飞,天下震荡! 武威太守傅育接到朝廷诏书的同时,北军屯骑校尉渠耆几乎与驿官同时到达武威郡。非常时期,来不及寒喧,渠耆迅速接受武威太守印绶,新任护羌校尉傅育点起武威郡三千郡兵、张掖郡两千郡兵,火速南下驰援陇西战场。 张掖、武威、酒泉、敦煌四郡地处四战之地,自古民风剽悍,悍不畏死。武威军五千人出乌鞘岭,过令居置(注:今永登以西),越洛都谷和安夷县城(注:今乐都县西),一路扫荡了数十个反叛的羌人小部族,势不可挡地到达临羌城下(注:汉临羌县与今湟源县地域相同,临羌城在湟源以东)。 此时,正是汉军荔谷兵败不久,羌人气焰熏天,不可一世。骄兵必败,武威军一路过关斩将而来,顿时令沿途各路反叛羌人部族纷纷溃败,据守各孤城要点的汉军各部则士气大振! 傅育在吴棠与孙纯的策应下,迅速包围临羌城。汉军一改几个月被动挨打态势,攻势凌厉,防守临羌城的卑湳羌一千余人慑于武威军兵威,竟然不战而降! 临羌既下,诸羌都大为震动。烧当羌王迷吾见武威军势盛,不敢当面硬顶,便迅速将羌人从陇右各郡集结起来,边打边走一路向高原故地撤退,最后重兵屯守于木乘谷(注:今青海湟源县西约巴燕乡巴燕峡村附近)。 此时的陇右,从金城郡、陇西郡到安定郡,已经归顺汉朝的羌人已经全部反叛,烽烟遍地起,除汉军据守的各城外,村舍遗尸枕籍,田园一片焦土。汉军以各城为要点,与叛羌对峙。傅育进入临羌后,河西五千重骑与迷吾两万羌兵主力经历十余战,烧当羌伤亡惨重,武威军也付出重大伤亡,士气受挫。 此时的烧当羌,已有部民十余万人,羌兵五万人。集结于木乘谷的烧当羌兵即达两万五千余人,傅育手中仅有五千武威军,其余各郡都在各自为战,苦苦支撑。他屡次进军,都与烧当羌战成平手,本乘谷一时难下,不得已他便与迷吾对峙开了。 这期间,傅育细查了羌人反叛及汉军兵败缘由,迅速奏报朝廷。原来,这起惊天动地、令朝野震动的羌人反叛事件,其导火索不过是一件发生在前年冬天的一起汉人抢劫羌人民妇事件。 早在建初元年(公元76年)十月,安夷县一名县吏看上一个如花似玉的卑湳羌人部族的一个美艳羌妇,于是便强抢霸占之。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彪悍的羌女丈夫岂能容忍,便杀死了这名县吏,夺回了妻子,并一起逃到了塞外。 女人骚起来是妖娆,男人骚起来便是妖孽、祸患。县吏贪恋美色被杀,原是咎由自取,可安夷县长宗延闻讯大怒,不问青红皂白,不管是非曲直,率部下五百余骑便开始追捕羌人夫妇。 汉军一直追出高原塞外也没见到凶手踪影,但宗延的护短行径终于激怒了众羌,于是羌人各部族一哄而起便杀了宗延及其手下汉军。怕汉军报复,卑湳与勒姐、吾良三个羌人大部落共数万人,同时举起大旗反汉,迅速震动了金城郡乃至整个凉州! 如果此时金城太守处置得当,此事或不会酿成大祸,仍有转寰余地,祸不至太大。但陇右郡县官员只知一味武力征讨、强压,导致羌民各部族反叛之火如星火燎原,越烧越旺。本来羌人群龙无首,就在此时,汉朝的老对头烧当羌乘势而出,迅速成为反叛羌人的中坚,顿时使事件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于阗危急 东汉中兴后,北匈奴与高原羌国屡相勾连,密谋分汉,故而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在高原众羌国中,惟烧当羌是汉朝最主要的宿敌! 建武中元二年(公元57年),烧当羌攻击大、小渝谷,掩击先零羌、卑湳羌降汉者,斩杀三千余人,收服降众数万人。当时烧当羌一时势盛,遂攻击陇西,陇西太守刘盱战败。后朝廷令捕虏将军马武、中郎将窦固征西羌,击败烧当羌及诸羌国,羌王滇吾被汉朝处死。 永平八年(公元65年),北匈奴国师定下“牧马中原”策,羌胡勾连欲“分汉”。当时被汉明帝刘庄“幽闭”于河西的汉军主将窦固提一旅轻兵如神兵天降,出奇兵从扁都口入高原,突然占领了龙耆城,并袭杀了烧当羌王东吾,彻底粉碎了羌胡分汉图谋! 如今的烧当羌王便是滇吾之子、东吾之弟迷吾,他通过北匈奴密使得知汉朝在西域全线溃败,汉朝皇帝已经撤消西域都护府与戊已校尉,并下达“罢屯”和“闭关”令,便感到羌人报仇雪恨的机会来临了。 东汉建初一年(公元76年),他与他的祖先们一样,再一次选择与北匈奴密使勾连,与潜入高原的北匈奴密使密谋商定了羌胡共图乱汉策。这个密使不是别人,正是北匈奴南呼衍部的西域都尉呼衍獗的夫人焉渑。今日大汉势强,但在迷吾眼里,汉朝在西域的溃败说明汉家小皇帝软弱可欺,此时便是起事极好机会! 由于刘炟登基后,为国内旱灾牵扯无心四顾,杨仁、窦戈手下的汉军敌后斥侯已经树倒猢孙散,汉朝护羌校尉府对各羌国的监护、南方各郡县对各南夷族的监护都已名存实亡,故而这一次羌胡勾连初期,汉朝麻木不仁,完全被蒙在鼓里。 现在,万事咸备,迷吾只剩下一个反叛的理由。就在此时,安夷县长宗延,为迷吾提供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反叛机会。卑湳、勒姐、吾良三部反汉后,迷吾迅速于建初一年(公元76年)底竖起了反旗。高原最强大的羌国都反了,自然一呼百应,陇右与凉州各地的羌人纷纷闻风响应,势如燎原! 金城太守郝崇闻讯大惊,他只到此时才紧急下令各县召集郡兵迎战,同时迅速派出驿吏向京城雒阳告急。但大祸已成,迷吾将本部三万人马来势汹汹,只一战便击溃了郝崇,金城郡大部地区落入羌人手中。郝崇困守在首府允吾城中,孤守待援。 这次反叛,迷吾汲取了上两次父兄起兵失败的教训。围困允吾城后,他并未急着攻城,而是迅速与已经降汉的各羌族、高原上各羌国联络。他与封养部落酋长布桥结成联盟,迅速组成了一支五万人联军,并浩浩荡荡地杀入了陇西、汉阳二郡。迷吾高歌猛进,卑湳、勒姐、吾良、卢水等诸羌迅速归顺迷吾麾下,战火迅速席卷整个陇右和凉州的安定郡。 与金城太守郝崇不同,羌变发生后,陇西太守孙纯打得极有章法。他指挥三千郡兵,击退了羌人对陇西郡的进攻后,又迅速派出太守府从事李睦率领陇西郡的三千人兵解了金城郡之围,逼迫迷吾不得不率残部向西撤退。 接着,孙纯与郝崇的金城郡郡兵合兵一处进军和罗谷(注:具体地址今已不详),击破了卑湳羌,一战斩杀羌军七百人,收降一千余人,收复了安夷县城,遏制住了卑湳部落疯狂进攻的势头。卑湳羌部族由此灭亡,余部依附于其他羌人部落。 此时,陇右遍地销烟,各郡县各自为政,孙纯以太守之职无法统驭各方,于是便急忙派驿吏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将陇右严峻局面驰报京师。刘炟闻讯后极为震惊,由于西域新败,朝廷暂时无力西援,便启用在家待罪的前度辽将军吴棠为护羌校尉,令其坐镇安夷戴罪立功。 吴棠长期镇守塞北,与孙纯一样,对边务较为熟悉。吴棠进入安夷,与孙纯联手,虽然兵力不占优,但他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令迷吾一时找不到战机。但吴棠以戴罪之身,未能将陇右各郡拢在一起,汉军各部各自为战的局面并未得到改观,这一混乱局面直接为后来的大失败种下了祸根。 四月上旬,迷吾恐惧汉朝派大军来征讨,便合谋在汉军主力到来之前西行出塞返回故地,再依托地形长期对抗汉军。金城太守郝崇得报,便擅自率金城郡郡兵追击。汉军在荔谷追上迷吾,羌军伏兵齐出,汉军全军覆没,被斩杀二千余人,郝崇只身单骑逃脱。 郝崇的这次惨败使汉军在陇右的局面雪上加霜,局势变得更加危急! 傅育进入临羌城后,正是迷吾气焰最嚣张之时,傅育不得不避其锋芒与其在大小荔谷对峙。封养羌首领布桥则借机率封养羌及勒姐、烧何共十三羌数万人围攻陇西(注:即今临洮)、临洮(注:即今岷县)和汉阳(注:即今甘谷县)三郡。与此同时,陇右各郡周边的羌人、凉州属国卢水诸部胡族,则自行攻伐各郡县,声势越来越大。 陇右形势不断恶化,与倒霉的吴棠一样,傅育入陇西也并未能改变形势,各郡国各自为战,汉军各部乱成一团,烽火四起,民不聊生。陇右万民望眼欲穿,但王师却迟迟不见踪影! …… 汉章帝建初二年(公元77年)四月中旬,姑墨国王治石城。 正所谓祸不单行,大汉自立国起,羌祸、胡乱从来相伴而生。汉使团轻兵北上焚毁了姑墨仓,震动了北匈奴,尤其是南呼衍部。为策应高原羌人侵扰汉朝陇右各郡,呼衍王严令西域都尉呼衍獗抓住汉朝无心西域的机遇,出重兵征讨疏勒国、于阗国,尽快解决班超麾下的西域汉军! 与历代呼衍王不同,呼衍砭参透天下大势,他深知长生天留给北匈奴的时间不多了,这是单于和他南呼衍部唯一的崛起机会。必须借势尽快夺取富饶的西域,用西域粮粟和财赋让北匈奴、不,是南呼衍部,夺得一线生机。然后在楼兰城驻扎重兵,与汉朝隔玉门相峙! 于是,在呼衍王的亲自督促下,被激怒的龟兹、焉耆两国复仇心切,战争的车轮隆隆启动。西域都尉府公开徙至姑墨国王治石城,呼衍獗在石城外扎起金顶王帐,各路大军、随军役夫和粮草纷纷向姑墨国石城、龟兹国的南城集结,摆出了兵进疏勒国架势。一时间西域上空战云密布,大战一触即发! 上天永远是公平的,西域汉军千里北上到北道诸国腹地连破温宿、姑墨两国,北匈奴最凶悍的南呼衍部岂是那么好惹的,呼衍王掉过头来便令呼衍獗亲挥重兵南下。谷雨这天是一个非同寻常的日子,从这天开始,班超和他的汉使团进入西域后最严峻的一场生死考验,就这样拉开了帷幕! 呼衍獗将自己的王帐留在姑墨国王治石城下,阴历十五日悄然潜回龟兹国的南城(注:即乌什喀特古城,汉代遗址在新和县西约二十公里),亲率三万龟兹、焉耆精锐铁骑,顺着拘弥河谷(注:即今克里雅河)穿越大沙漠悄然飞兵南下。铁流滚滚,联军长驱八百五十里,骤然进入黑沙城绿洲(注:即达里雅布依绿洲)。 万骑长石舂为粮草官,率五千骑护送粮秣。近两万随军役夫,上万辆牛马车运送粮草,随军南下! 黑沙城(注:即今喀拉墩古城遗址)、北圆沙城(注:即今园沙古城遗址)二座城堡相继陷落,于阗国驻黑沙城绿洲共二百余守军全军覆没。呼衍獗率大军顺拘弥河道快速南下宁弥城,石舂随即跟进至黑沙城绿洲,在沙漠中间的这块小绿洲建立起黑沙仓! 离西域汉军北上温宿、姑墨国不过半个月,战火毫无征兆地再一次骤然而起,呼衍獗和木都、焉渑精心筹划的战略进攻开局异常顺利,胡焰、权鱼和纪蒿在敌后的斥侯们各有系统,戎马倥偬,班超未来得及将他们整合起来。现在他们各自为政,或许仍沉浸在大胜的喜悦中,无一及时发回消息。 因此在战争初期,龟兹、焉耆联军已经在黑沙城绿洲取得了立足点,但此时班超的汉使团、于阗国和拘弥国的王廷还全部蒙在鼓里,完全陷入了战略被动! 黑沙城绿洲位于从精绝城至于阗河畔鹫巢要塞的商道要冲,是于阗国重要的军事前哨。这是一块孤悬沙漠中的四战之地,从这里向东二百余里可夺战略重镇精绝城,向西二百余里可夺取于阗国的战略前哨鹫巢要塞,而向南四百五十里便可夺取拘弥国,进而西出并夺取于阗国! 龟兹、焉耆两国有了黑沙城绿洲这个战略跳板和稳固的粮秣大营,呼衍獗已经牢牢地掌握了战争的主动权。战争演变至此,夺取于阗国只是时间问题! 为掩护主力闪击于阗国,阴历四月十六日晌午之前,在西线的北匈奴大将黎繁率万余精骑突然出温宿国,直接兵临温宿城下。温宿国王奉紊望风而降,温宿国再降龟兹国。黎繁随即快速回师姑墨国,扎营姑墨水西岸,前锋警戒线一直放到尉头城绿洲,摆出了随时南下疏勒国的进攻态势! …… 阴历四月二十日晨光初起时,驻守在鹫巢要塞的西域汉军鹫雕营主将尉迟千早早就起来了。这一夜他连做恶梦,从行军榻上惊起,便一直心神不定。圆沙城、黑沙城已经数日没有驿传来往了,鹫巢要塞主动派出的驿使、斥侯也无一归来,他隐隐觉得圆沙城和黑沙城绿洲或许出事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千钧一发 朝食后,他披挂上甲服,提着剑心事重重地走上山巅,伫立在山巅要塞平台上。东方黄蒙蒙的地平线上,沙堆连绵,黄沙漫卷,他感觉那沙尘后似有千军万马,令人恐惧。北方于阗河畔,一支驼队顺河自北而来,渐渐走到哨卡,开始查验关照并加盖关防。 已经有二三天了,东西商道上再未出现商队的影子。这支商队虽然是自北而来,还是让尉迟千大喜,他急忙提着剑奔下山巅策马过河赶到哨卡。 这支栗弋贾胡驼队形状有点怪异,驼有百十峰,马仅二三十骑,不堪重负,镖师都步行,很多人还带着伤,通常如此重载是走不了沙漠的。 这支形容怪异的驼队受到于阗国鹫巢守卒友好接待,哨卡按照于阗国市尉府市尉蒲柳大人令,一律为贾胡驼队提供免费食宿,身高体胖、满脸蜷曲长须、脑袋上裹着渗着血渍的毡巾的贾胡年约五十多岁,感动得泪水哗哗地流,主动要找鹫巢于阗守将,说是有要事禀报。 尉迟千正站在哨卡旁边观察着贾胡和镖师们,士卒不敢耽搁,便将贾胡带了过来。尉迟千大名如雷贯耳,贾胡来往商道,显然认识他。此时一见一身鱼鳞玄甲、怀抱宝剑、俊秀挺拔的青年将领正看着他,便冲到尉迟千面前扑嗵跪下道,“尉迟将军,小人有军情禀报!” “太公请起而说话!”尉迟千躬身还礼,并想将他扶起。 贾胡跪着不动,却泪如雨下哭诉道,“小的从焉耆国、尉黎国沽货后,便顺着拘弥河谷南下,至圆沙城时为龟兹军队截住,将驼队羁押两日,令吾‘只可北上,不得南下’。吾只得回头北行,可驼队仍被士卒抄掠,驼、马被征用百余,货抢其半,丝绸、布匹尽为抢劫,镖师被杀数人。两日前,吾夜晚带驼队逃进沙漠,到于阗河扭头南下,才得脱身……” 西域诸国都是绿洲国家,商队是沙漠戈壁精灵,所有国家都有不得伤害商队禁令。但出征在外的军队总是会偷偷胡作非为,这支商队故而倒霉了! “黑沙城、圆沙城已破?!”尉迟千震惊不已,心里如惊涛骇浪一般,但面色十分平静地问道,“大人且请起而说话,黑沙城现有多少龟兹人?” 贾胡站起身,用肮脏的胡袍袖子抹抹眼泪,“回禀大人,吾只到圆沙城,商道上遍地是人和牲畜、车辆,远观宿营地旌旗禁列,毡帐连绵,军队少说数千人,役夫或有一二万人。吾以为,龟兹人定要袭于阗……” “谢太公……”闻商贾言,尉迟千迅速派出两路驿吏,一路驰报国王尉迟广德,一路驰报无屠置啬夫发泰,由他再驰报汉大使班超。同时,他又派出可靠探马前往查证。 两天后探马归来了,黑沙城绿洲果然与商贾所说一致。呼衍獗下狠手了,仅随军役夫即有近两万人,守卫粮秣大营的士卒有整整五千骑,那呼衍獗主力至少在近三万骑左右,正在奔袭宁弥城、于阗国西城! 龟兹人倾国前来,这可都是龟兹、焉耆国的精锐啊,分明是夺国之战! 尉迟千倒吸一口凉气,顾不上感叹,再一次派出多组驿吏,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将消息分别驰报给于阗国国王广德、远在疏勒国的汉大使班超、驻精绝国的鄯善国大都尉陀均伽! 等广德获知情报时时间已经数日过去,呼衍獗已兵临拘弥国王治宁弥城(注:即今策勒县乌宗塔提古城遗址,与唐汗弥城、坎城守捉、五代媲摩城应为同一地方)下,拘弥国已经陷入敌手。拘弥王普臣都带着王妃耶弥和一千余国兵、二千余国民,已慌慌张张地逃到于阗国西城。 十几天来,南道各国吏民一直沉浸在西域汉军北上胜利的喜悦中,现在形势骤然全面恶化,于阗国举国震动,各州、各城都陷入惶恐不安之中! 于阗王尉迟广德原就是西域强人,他大惊之余并未惊慌失措。三年前那个可怕的冬天,在汉使夫人纪蒿、汉朝大将林曾帮助下,于阗人击破黎繁大军的灭国大战。从那次大战开始,在林曾将军主持下,于阗人用三年多时间在全国建筑了数十座坚城,构筑了完善的防御体系。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战骤临,广德坐阵王治西城,迅速排兵布将! 他给辅国侯尉迟仁、大都尉休莫广鵛二将下了死战命令,令二将率二万国兵,渡过白玉河,进入东于阗城,以这座坚城为依托,“待举国妥当后,本王亦要与王妃入东城。今日于阗已无退路,便剩下一兵一卒,亦要将呼衍獗挡在拘弥国!” 令尉迟千率鹫雕营迅速南下为奇兵,深入沙漠,破袭呼衍獗粮道,支持东于阗城大会战。或许因尉迟千屡违军令,他专门提醒尉迟千,“于阗存亡之秋,统兵将领敢违王令者诛之,九族连坐!” 令辅国侯瞿罗渥率兵二千,驻守翟摩城(注:即今买力克阿瓦提古城,遗址和田城东南二十五公里的玉龙喀什河西岸),并负责保护东城以南百余里、位于昆仑山下的于阗铁坊(注:即今洛浦县阿其克古代铁遗址,位于洛浦县城南三十多公里的阿其克山峡谷)。 翟摩城是于阗国陶器产地,有制陶作坊数十家。其中有五家大型陶器作坊,直接隶属于阗国市尉府。而于阗铁坊是汉使团副使权鱼大人麾下考工署兵器重地,权鱼派汉朝工匠历经两年,刚在这里发现铁矿并炼出了精铁,打出了刀剑长矛玄甲三棱簇。翟摩城是重地,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入敌手! 于阗东城(注:即今阿克斯皮力古城,故址在洛浦县城西十七公里沙漠中,东距杭桂乡祖拉吾绿洲三公里)是一座巨大的屯兵、屯粮重地,历经三年才刚刚建成。它地当从拘弥国宁弥城至于阗国的商道,是辅国侯尉迟仁的世袭地,也是于阗国王治西城的东北部屏障。 当年林曾构筑此城时,可谓费尽心思。该城由北、中、南三座城池构成,东西宽约十五里,南北长约五六十里,墙高五丈,城头宽达二丈。城中吏民达五千余人,有湖泊、果苑,于阗国国家粮仓东城仓,就位于中城中。此城建成,北可策应鹫巢要塞,东可防北匈奴自拘弥河南下侵扰西城,南可策应王治西城! 尉迟仁和休莫广鵛率军进入东城前线后,迅速整固城防、器械,准备据城死战。于阗国兵主帅、辅国侯尉迟仁在于阗东城官署内下达将令,命令全国进入战时状态,各州、各城、各部族迅速坚壁清野,吏民退入城中防守,不让龟兹、焉耆人就地筹到粮秣! 国相私来比统筹各州迅速坚壁清野,国相府又派出信使,以六百里加急速度,将于阗国面临的严峻形势紧急驰报远在疏勒国赤河城的汉使团。 虽然于阗国已全国进入战时状态,举国迅速坚壁清野,呼衍獗短时间绝难突破于阗东城,更不敢冒后路被断的危险绕过东城而围困西城,但国王尉迟广德、国相私来比心里还是阵阵发虚,也阵阵心痛。 今年风调雨顺,各国、各州麦子和粟谷长势喜人,漫山遍野,再有月余便会大熟。此时,呼衍獗三万龟兹、焉耆精锐,除自带牲畜或陈粮,战争期间还完全可以就地取食鲜麦。虽然粮道长达千五百里,可于阗绿洲新麦、新粟遍地,龟兹、焉耆人打三个月不成问题! 汉使团远在千里之外的疏勒国,汉朝大将林曾已东归敦煌郡,危难时刻尉迟广德现出了强人本色!他要靠他的于阗国独自顶住呼衍獗麾下的北道诸国铁流,即便面临灭国危险,也要为汉大使班超夺得几天宝贵的应变时间! 汉使团和汉大使班超仍在西域,疏勒国离于阗国不过千余里,这便是尉迟广德和于阗吏民的底气、信念和力量的源泉! 尉迟千接到国王的命令时,正与副将库左左菩准备率鹫雕营东进沙漠,到拘弥河畔(注:即今克里雅河)商道上骚扰联军粮道。他已经派出斥侯侦测清楚,呼衍獗率大军南下后,在黑沙城绿洲留驻重兵,由大将石舂带五千人在这里建立黑沙仓,屯积粮草并向鹫巢方向派出了警戒。 石舂是著名战将,呼衍獗这一布局,让年轻的尉迟千一时找不到战机。他的鹫雕营虽然是班超、淳于蓟亲手熏陶出来的重骑,可毕竟只有区区一千二百骑,在呼衍獗三万余精锐铁骑面前,便是沧海一粟,无足轻重! 但深受汉大使班超、副使淳于蓟熏陶的这位年轻将领,在这千钧一发关头,与国王尉迟广德一样,迅速表现出了一名将领应该具有的胆识和担当!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兵发宁弥 危急时刻,尉迟千和库左左菩没有慌乱,更没有盲目执行国王的王令率鹫雕营南下东城。他们知道呼衍獗留给鹫雕营、甚至整个于阗国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夜深人静,中军大帐内火把通明,只有他们两人相对趴在两个沙盘上,分析、推演、争吵,争论的焦点是与汉使团合兵攻黑沙仓,还是孤军南下取宁弥? 与汉大使班超大帐内情景相似,尉迟千大帐内也有一大一小两个大沙盘,大的是西域乃至从河西至整个葱岭东西的山川地理形胜和各国态势,小的是当面西域战场的山川地理和敌我位置。 “汉侯大人,呼衍獗撕开黑沙城防线,南下拘弥国、于阗国后,黑沙城绿洲便是其与龟兹国联系之唯一枢纽。末将以为,大使必自北河(注:既塔里木河)南下,先掐断龟兹国与黑沙仓之间联系。鹫雕营与精绝城鄯善国守军如东西夹击,便可助大使败石舂、袭夺黑沙仓。粮道断,呼衍獗全必军震荡,势难持久!” 深夜子时,天起了一阵风,大帐外传来沙尘击打帐蓬的沙沙声和角鸮鸟洪亮的鸣叫声。沙盘上敌我态势一目了然,库左左菩坚持自己的意见,他所言分明是本平八稳、风险相对较小的打法。 可尉迟千看得透彻,现在的黑沙城与其说是粮道重镇,还不如说是呼衍獗故意引诱西域汉军来袭的诱饵。因为,石舂有五千劲骑,近两万随军役夫。西域汉军如强行袭夺黑沙仓,不管是与石舂打成对峙,还是击破石舂取了黑沙城,短时间内对呼衍獗大军都影响有限,并不能解东城之围! 二人已经争论多时,库左左菩比尉迟千大十岁左右,但尉迟千坚持自己的判断,“围三阙一,恰好撵石舂南下固守宁弥。宁弥城是拘弥国王城,城高墙厚。有宁弥城支撑,呼衍獗三万大军或能打一个月,东城在重兵椎击下能撑过一个月么?!” 现在鹫巢要塞内只有尉迟千手中这支鹫雕营区区千二百骑,只有打在呼衍獗最致命的关节点上,才会发挥四两拨千斤效用。而这个致命的全局关键点,尉迟千已逐步看清,正是拘弥国的王治宁弥城! 库左左菩担忧道,“宁弥城必有重兵防守,吾军兵少,取宁弥便要攻坚,风险太大了。况且呼衍獗此时定然已在攻击东城,宁弥城居东城不足四百里,吾即便夺下宁弥城,亦必受石舂与呼衍獗夹击,如此则或有全军覆没之险哪……” “不不……”尉迟千激辩道,“此正出敌不意处!汝想想看,鹫雕营南下威胁宁弥,必调动石舂尾随南下。如此,将使黑沙仓出现战机,大使与使团夺黑沙仓后,必快速南下策应吾部。吾至宁弥城,能取城焚粮秣更好,即便不能取城,昆仑山下藏身处众多,将令呼衍獗不敢全力围攻东城……” 西域汉军没有力量与北道联军主力正面列阵对抗打野战,尉迟千坚信,假如足智多谋的班超在鹫巢要塞,此时他也一定会盯住宁弥城! 自进入西域起,不到万不得已,班超绝不与强敌正面硬碰,甚至从不打攻城战,更多的是据坚城固营,以退为进,以守为攻破敌,这让龟兹国、焉耆国铁骑那强大战力无了用武之地,一次又一次如重拳打在软绵上。避短锋芒,阙翦粮道,断敌于粮,把对手搞弱、搞疲、搞饿,再寻机败之,这都是班超的拿手好戏,尉迟千印象深刻! 况且,即便鹫雕营南下不能调动石舂所部,以班超、淳于蓟之能,胡焰、灌藉之智,蒙榆、田虑、华涂、梁宝麟之勇,石舂又如何会是汉使团对手?真要打黑沙仓必能破之,不过多费些时日罢了。但尉迟千坚信,断然不会出现这一局面。因为如果石舂不动,班超一定会率部绕过黑沙仓悄然南下,目标定然是呼衍獗的粮秣重镇——宁弥城! 想明白了这些,库左左菩也恍然大悟,尉迟千便将国王广德令其南下的王令抛诸脑后,断然下了孤军东进、南下,远袭宁弥城的决心! 汉章帝建初二年(公元77年)四月二十七日黎明之前,尉迟千在鹫巢内先后派出两路可靠驿吏,一路向北隐秘寻找、迎候班超的汉使团人马,一路向南奔向西城向国王广德禀报自己的判断和决断。 接着,他与库左左菩率鹫雕营千二百重骑、一人两马,随身携带淡水粮秣,全军另有五十峰驼或役马携带辎重,自鹫巢要塞果断进入茫茫大沙漠,向东南方向急驰而去! 再过七八天便是立夏,四月末的大沙漠昼夜寒暑交替,为保护畜牲足力行军速度快不起来。夜晚寒冷异常,冷风砭骨,裹紧毡毯都冻得哆嗦。到了中午却烈日炎炎,起伏连绵的沙丘之间闷热异常,如在蒸笼一般,能将人马烤熟。尉迟千夜晚歇息白昼行军,不到三百里沙漠路程,却用了整整三天时间,到第三天午后才赶到拘弥河畔(注:即今克里雅河故道)。 河水在沙漠中静静地流淌着,经过三日死亡行军,士卒、战马迅速饮水、进食、进料,并补充淡水,全军快速恢复体力。就在此时,前出的斥侯回禀,恰好一支联军的运粮队正在南方七八里处向南慢慢行进,约四五百骑护卫,“最少一两千辆牛马车,役夫数千,几千匹牛马驼驴。” “出其不意,吃掉它!”库左左菩刚在河边痛饮一番,此时他的战马正在滋滋饮水。 河水有些浑浊,但尉迟千捧起水洗把脸,闻言点点头。他这是撞上狗屁运了,运粮队顺河边商道缓缓南下,且护卫的龟兹、焉耆士卒只有四五百骑,这分明是粮秣在向宁弥城集结! “打龟兹黑旗,强袭!”不能让运粮的役夫们反应过来加入战斗,狭路相逢,尉迟千等战马饮完水,无一丝犹豫便上马举起了手中的长矛! 库左左菩率鹫雕营前军刹时由行军队形变成战斗队形,顺河边向南卷袭。只有几里路程,他们瞬间便追上了敌辎重队。五百余龟兹卫卒见后方沙尘漫天而起,打的是已方旗帜,以为是石舂护粮队,并未警觉。等到了近前觉得不对时,对方已经动手了,他们只得仓促迎战。 龟兹、焉耆精骑固勇,可毫无防范,他们在鹫雕营前军四百余卒凌厉的冲杀中,只用短短一刻钟左右时间便被击败,多数被斩杀,余敌数十骑四散逃进沙漠中。 令库左左菩与鹫雕营士卒纳闷的是,龟兹护粮士卒被击破时,足有三四千役夫、约两千辆牛马车、数千头驼着粮秣的牛驼马驴、近万头羊,都静静地呆在沙漠上一动未动当看客。按说随军役夫也是士卒,行军时运粮,战时参与战斗,他们这是怎么了? 很快就搞清楚了,原来这些人中有五百余黑沙城绿洲当地牧民,被石舂强行征了徭役。当于阗国兵杀到时,他们高呼,“不要乱动,于阗军不杀俘虏!”再加上鹫雕营自北向南从后骤然杀来,雷霆万钧、摧枯拉朽,龟兹国、姑墨国役夫们未等反应过来,联军护卫士卒已败,他们自然未敢轻举妄动,只有百余人混乱中逃进沙漠。 通过审训俘虏还证实,石舂正此时在黑沙仓,并对鹫巢要塞和精绝城都派有斥侯,监视于阗军鹫雕营和精绝城鄯善国兵动向! 尉迟千令从几千俘虏中挑选出五百志愿从军的精壮役夫作为奴隶兵,并宣布凡立有战功者,给予于阗国庶民身份,然后给以战马、兵器,将其分到各军随军征战。 最后令黑沙城绿洲牧民押着都被捆成一串的龟兹、姑墨役夫,带足口粮、淡水、草料,赶着马、驼、驴进入沙漠向于阗河方向撤退,暂隐于鹫巢之中。路上凡敢反抗者,可一律斩杀! 可万余只羊怎么办,无法带着它们进入沙漠,途中没有那么多淡水、草料让它们活命。尉迟千令十余黑沙城绿洲牧民赶着羊群,顺着拘弥河缓缓南下宁弥城。 库左左菩则下令将一袋袋麦子、稻谷、栗谷堆积一起,将所有牛车也都集中到一处,士卒一把火将其点着。天干物燥,烈日当头,大火熊熊而起,浓烟弥漫沙漠,直上云霄,谷物被烧焦的焦糊味呛得人睁不开眼睛。已经进入沙漠的役夫们回首远远望着滚滚浓烟下粮粟、稻谷化为灰烬,一个个如傻了一般如丧考妣。 别忘了,这些粮秣可都是他们历尽千辛万苦从龟兹国一步步运到这里的。 初战告捷,第一拳便打在要害之处,歼灭了呼衍獗的一支运粮辎重队,鹫雕营全军大受鼓舞。这里离黑沙仓不过百十里,监视鹫巢要塞的斥侯和这次被击败的溃卒返回报信后,石舂最快一日即至,尉迟千与库左左菩不敢耽搁,便迅速挥军兼程南下! 沿拘弥河向南奔袭数百里,第三天夜里子时,人衔枚,马裹足,鹫雕营突然兵临拘弥河西岸的宁弥城外。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袭夺王城 夜色苍茫,天漾起了小风,一阵沙尘飘过遮住了天上的星星。夏夜微凉,虫鸣声声。远处的村寨内,不时传来阵阵犬吠声。 探马已经探明,宁弥城有守敌两千人,城墙高五丈,城外有当年筑城时挖的壕沟,但历经百年早已被沙土填满,仅有数段有水洼,四周长满芦苇。在黑暗中远远眺望,高高的城头上每隔十数步便有一支火把,城门上的谯楼下则有一排红灯笼影影绰绰。 城四周道路两侧有麦田或荒碛乱草滩,麦田内麦子看来长势不错,有马膝深。尉迟千令库左左菩率全军隐蔽在离城三里处麦田旁边的荒碛地中,这里地势略高,隐约露出数十个草垛和稀拉拉几棵矮树、荆丛黑黝黝的身影。 尉迟千亲自带着四名斥侯,顺着道路在黑暗中驰到宁弥城下一里多观察。是取城还是袭扰,他得尽快做出决断。城南的村寨、客栈、田野一片安静,路东边麦田或荒碛草滩内有野鸡在黑暗中被惊起,一阵扑腾声响后又归于宁静,耳畔只剩下“唧唧吱”的虫鸣 南城下有两座客栈,灯笼上写着幌子,在静谧的夜色中摇动,客栈的看门狗在狂吠。客栈后的宁弥城巨大黝暗的身影巍峨如山,气势逼人,城头影影绰绰,有守卒举着火把在懒散地巡视。 果然是一座坚城!尉迟千正焦躁间,忽听到西城渐渐喧哗起来。 他们直接从荒碛滩上悄然绕到西城,只见城门楼下灯火闪烁,人喊马嘶,随着带着睡意的吆喝声、响亮的甩鞭声,载着粮粟的牛车正闹哄哄地鱼贯出城,约四五百骑护卫骑卒打着火把列队在壕沟外等候,接着一部分护卫骑卒便驰到车队前面开道。 数万大军征战,运送粮秣的车队后半夜就启程了。天赐良机,千载难逢!尉迟千热血上涌,果断退回正在待命的鹫雕营,随即率大队人马穿过麦田和荒碛滩,悄然接近西城。路两边几户零散的部民睡梦中被惊起,推门而出,见到黑暗中一支大军在移动,吓得赶紧关上门。 “臂缠白绢,打起火把,突击西城——”离城约二里,尉迟千下令,前军五百余骑骤然打起火把从黑暗中大摇大摆地驰向西城门。 城头和城门守卒或以为是护卫士卒,正待询问,鹫雕营前军已经接近城门,便一声不吱动起手来,喊杀声、嘈杂声、惊叫声骤然而起,前军迅速夺了城门,运粮队一哄而散,役夫们扔掉牛马车逃向黑暗中,鹫雕营中军随即也在混乱中冲进城内。 已经走出二三里的龟兹护粮队听见身后城门有变,又折回头杀了回来,被库左左菩率鹫雕营后军一顿伏击,迅即杀散,库左左菩随即率后军入城! 此时城内多处火起,黑暗的夜色中只闻震天杀声,火光明亮,慌乱的惊叫声、呼喊声、人马中刀枪的惨叫声响成一片,街巷内人马乱窜,混乱成一团。尉迟千亲率前军在混战中已经击破城内大营和粮秣营、辎重营,中军正在清理城头守卒,库左左菩率后军随即加入巷战。 宁弥城守敌虽然有二千骑,但因夜晚毫无防备,在睡梦中突然受到袭击,数百人在混战在被杀。 到天亮时分,鹫雕营全营伤亡近百人,尉迟千已完全控制了这座沙漠城池。城头汉军赤旗飘扬,联军残部和多数随军役夫已四散逃出城外。联军三千余随军役夫,被汉军俘虏一千余人。城中拘弥吏民战战兢兢露出身影,见是汉军夺城,便欣喜地走出家门,自发帮助汉军收拾残局! 粮秣营、辎重营都建在城内的大池塘边,里面储存大量粮秣、牛马、围栏、辎重。尤其是粮秣营,仅在混战中被烧毁四座大粮囤,余皆保全。天明之后,城内外拘弥国民欢天喜地,各部族主动制好朝食拉进城犒军。酋长带着部民帮助汉军抢救伤卒,收殓汉军遗体,并将敌尸运出城外埋葬。汉军重伤卒,则被部民们一一用牛车拉回部族调养。 尉迟千和库左左菩在晨光中快速巡视了一遍城墙、粮秣营和辎重营,他们都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拘弥人,吏民们对大汉的热爱令他们惊喜。 巡视完毕,两人心事重重地带着中军众将策马来到高墙环绕的王宫。 石舂很快便至,现在他们必须快速做出决断,下一步是守城还是焚毁粮秣辎重后弃城而走! 拘弥国地当商道,这几年得汉使团护佑,没有沉重赋租劳役,因而国家富足。此地的昆仑山虽不长树木,但是城内垂柳依依,王宫大殿却是与于阗国一样,都是新建的豪华木质建筑。国王普臣都逃走后,王宫已成了联军的官署,院中石头铺成的地面上、台阶上,到处都是一滩一滩黑色的血渍,苍蝇嗡嗡横飞。 此时城内残敌已经被清理干净,但举目所见,王廷内窗牖破碎,帘帷漫舞,绮疎横飞。殿堂上案几纷乱,地毯上有血渍,香炉、博物架东倒西歪。王宫后院内一片狼籍,府库已被劫掠一空,官吏、侍者一个不见,庖厨屋内饮具、食具、肉脯、野味扔得遍地都是。 国王一族内院、王宫各掾吏衙门院落也都与殿堂一样,乱成一团,如遭浩劫。但唯有一处例外,那就是地窖内的蒲桃酒仍有几百木桶。打开一桶,幽幽酒香醉人。 他们又回到殿堂,尉迟千将沉甸甸的环首刀倚在案边,在王座坐下。大战方毕,中军众将一身血渍,也都收拾好案几,环绕坐下饮着蒲桃酒,急等着两位主将做出决断。尉迟千刚从怀中掏出羊皮图摊开案上要看,卫卒传报,说拘弥国王子求见。 一个四十余岁、披散着头发、身穿褐色僧衣的僧侣,身后带着十几个酋长战战兢兢地进入殿堂,他们面对尉迟千跪倒一片。僧侣稽首道,“恭贺将军取宁弥城,拘弥国十三部族,自愿助汉军守城!” 尉迟千起身抱拳道,“大师与众酋长请起而说话,敌大军很快即至。吾军长途奔袭,人马疲惫,宜速朝食,以利再战,讨扰大师了!” 库左左菩亲自将僧侣扶起,命赐众人坐。 僧侣向后一招手,男女部民乱纷纷地抬进朝食,酋长们侍候尉迟千与中军众将朝食。尉迟千与库左左菩一案,绵饼、咸菜、粟粥,这可是他们自进入沙漠以为的第一餐正经朝食,十分可口。库左左菩担忧地悄声提醒,“汉侯,石舂明日便至,呼衍獗亦会分兵夺城,宁弥城守不得……” 尉迟千眉头紧蹙,一边咀嚼着绵饼,腮帮子鼓成圆圆小山,心里也在快速地盘算着。他必须做出决断了,石舂和呼衍獗留给他的时间不会太多。 朝食后,库左左菩见尉迟千未反对,便下令各屯长焚毁粮秣、辎重、牛羊围栏,“令各屯迅速朝食,焚毁粮秣、围栏、辎重,准备撤退……” “将军,不能……”中军令卒正要给众屯长传令,僧侣尖叫一声,扑嗵跪倒,酋长们也都一齐跪下! “不能?!”尉迟千与中军众将诧异地看着乱发和僧衣肮脏的僧侣。 僧侣再叩首道,“尉迟将军,经林曾大人几年重筑,宁弥城已成坚城。林曾大人曾言,‘宁弥可拒万余大军一月。’小僧以为,龟兹人正围攻东城,宁弥城若为汉军据之,呼衍獗便两面受敌,于阗国定可保全!” “嘁!”库左左菩起身左手扶剑柄、右手指着僧人训斥道,“一派胡言,吾军仅有千余人,石舂、呼衍獗夹击之下何能守住此城?汝一个僧侣,妄言军机,何能对军情如此熟谙?说!” 僧侣未回答库左左菩的严厉诘问,却抬起头恳切地看着尉迟千。 站在僧侣身后一个花甲老翁叩首道,“禀报将军,大师实前王王太子貀端子。大汉……大汉永平初年,前王病逝,太子叔父普臣都夺王位。为不致国中相残,大丧后王子隐忍为僧,后一直在国寺为住持大师。今国王不战而弃城逃于阗,国难之时,王子才主动现身襄助汉军!” 库左左菩问,“大师既为前王太子,汝又是何人?” 老翁未及回答,貀端子道,“禀报将军,此乃前汉时西域都护府从事庄崇后人,原拘弥国兵千骑长庄致。自吾被废为僧起,庄将军一直不离左右,无怨无悔。若非将军护佑,小僧或早已命断黄泉……” 尉迟千和库左左菩大惊,库左左菩走到堂下恭敬地将废王子貀端子和庄致扶起,并扶坐案后,“军情紧急,适才是末将无礼了!”说完,鞠躬赔罪后又请众酋长坐下。 貀端子向尉迟千抱拳恳请道,“将军,城内有部民三千人,城外有各部族共万余人,石舂运来大量粮秣、辎重,王城淡水充足,此城宜守啊!小僧以为,于阗、拘弥濒临灭国,大使必兼程赶来!宁弥城一丢,便失根据。绿洲旷野之上,大使该如何抵挡呼衍獗数万雄兵?” 尉迟千和库左左菩震惊地看着王子,他们已为貀端子见识折服。貀端子说得没错,只要鹫雕营熬过几日,守住了宁弥城,只要大使赶到,呼衍獗麾下虽有三万余龟兹、焉耆精骑,西有于阗国东城相阻,东有宁弥城使其失粮秣供给,假以时日,他焉能不败?! 汉大使班超、副使淳于蓟能在疏勒国旷野上平地筑起一座赤河城,将北道诸国大军牢牢挡在国门之外,令呼衍獗、石亀、木都、黎繁等西域强人一次次蒙羞,那么现在有了宁弥这座坚城,岂不是要玩死呼衍獗、石舂、木都?! 想到这里,尉迟千清楚自己该如何决断了,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也要坚守这座孤城,坚持到汉大使班超到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死士传信 “汉侯,时间紧迫,当早做决断啊……”库左左菩和中军众将都从坐床上站起身来,焦急地看着尉迟千。 尉迟千面色沉静,他依然安坐着,向貀端子和众酋长抱拳颔首致谢。 然后端起漆耳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抹把嘴才对众将道出自己的决定,“坚守宁弥,静候大使!” “守?!”库左左菩震惊地看着尉迟千,“汉侯,此乃是置鹫雕营千余将士于绝地险境啊!” “是绝地,亦是生机!”尉迟千豪迈地道,“吾军此来何为哉?断龟兹粮道也!今宁弥城坚,焉有不守之理!现令貀端子为拘弥假国王,庄致为假国相,率拘弥各部族襄助汉军整固城防。石舂或明日即至,呼衍獗派援军约四日至此,便战至一兵一卒,亦要保宁弥至少五日不破!” “谢尉迟将军!” 貀端子和众酋长领命并跪谢。 “末将遵令!坚守宁弥,迎候大使!” 主将尉迟千已经做出最后决定,库左左菩与众将齐声领命铭誓! 汉军开始整固城防,貀端子和众酋长则迅速将部民组织起来,将石块、膏油、火毡等搬上城头。又在西城和南城外设置无数陷马坑,一直到夜里四更,才基本整固完毕。库左左菩原想挑通护城壕,但明日还有大战,军民已经十分疲惫,再没有时间了。 第二天晨光初现,尉迟千与库左左菩便又最后巡视了一圈城头。 与于阗国一样,宁弥城是个佛城,城中佛寺三座,城外十余卒。宁弥城更是一个商道风月之都,城内外酒肆、客栈、歌坊、伎馆遍地,色彩艳丽的美艳胡姬随处可见,空气中都飘浮着淡淡的脂粉香味儿。宁弥城这个商道重镇的城池还太大,长宽各六七里,王宫、民居、勾栏、瓦舍掩映在垂柳下,城中最高建筑是中心寺院的大佛像,足有十余丈高。 一轮朝阳从东方的地平线上慢慢升起,天呈褐黄红诸色,风扬起沙尘,太阳渐渐被沙尘遮挡,从早晨开始天气就变得无精打采。 尉迟千和库左左菩趴在西城的城垛口上向西眺望,西边绿洲外的沙漠上沙尘滚滚,黄雾茫茫,黄碛灼目。东边的拘弥河(注:即克里雅河)如在黄色的肚皮上,用刀划开的一条深深的伤痕,逶迤运去,消失在无边无际的沙漠戈壁之中。 “汉侯,宁弥城虽为坚城,可太大了。呼衍獗有三万精骑啊,就是石舂数千人来,吾营仅千余人,此城也守不住!末将以为,应提前预备,一旦城破,宜先烧毁粮秣、辎重,让其仅能得一座空城……” 库左左菩忧心忡忡地提醒道。 库左左菩说得没错。石舂没有攻城器械,可他麾下都是百战精骑,战力强悍。如果他们制作简易云梯,或仅以弩箭为梯,再徒手登城,以其勇悍,接下来势必是一场血战。尉迟千屡经大战,对此战的风险如何会不知。 还有更大的风险,便是拘弥人不善战。 在西域各国,拘弥国是一个奇葩的国度。拘弥人不似于阗、疏勒人崇尚彪悍勇武,自前汉起,历代拘弥王都是湎于享乐之徒,国中享乐之风尤其。前汉时拘弥国丁口最多时近三万人,国兵有三千五百多人。但王治宁弥城地域广大,却屡被破城,致使国破受辱一幕屡屡上演。 但宁弥国却一直未亡国,原因就在于再勇悍的军队,驻屯在这座沙漠城池也会变得不堪一击!鹫雕营夜晚夺城时,城中大营、粮秣营、辎重营未见守军将领,很多人是在酒肆、歌坊、伎馆胡姬们的肚皮上被汉军斩杀! 一部拘弥国的历史,便是被临近各国侵略、镇服、奴役的屈辱史,便是胡姬们受辱的血泪史,连小国精绝、且末、苏毗都曾击破过拘弥王城! 咋日后半夜,虽然疲惫不堪,各屯仍有不少士卒经受不住这氛围诱惑,偷潜出营,到欢场嫖了胡姬,被中军军法曹捉住五十余人。 大敌当前,这还了得!军法曹本欲以擅离军营罪每人罚二十棍,但负责管束军纪的库左左菩却下令,“自今日此时起,敢与胡姬勾连者,斩!” 军法曹被弄得发懵,这五十余卒犯事在“此时”之前,又该怎么办?库左左菩干脆说明白了,“咋日吾令未发,不知者不为过,放了!” 管束各屯是副将库左左菩的事,这些破事尉迟千身为主将懒得插手。 此时,与库左左菩并肩伫立城头,看着已经从放荡中苏醒、忙碌的拘弥城,闻着空气中飘浮不去的隐隐骚味,他无奈轻叹,“风月沙城,王湎安乐,民无斗志,可悲!” 二将此时已经下定了最后决心,便是鹫雕营打光了,也得拚到大使来时! 宁弥城中寺院后有小湖,城内还有三个大池塘,都与城外拘弥河相通。湖四周有一块果园,遍植蒲桃、梨和杏。城内有围栏、粮草营,吏民三千余。国王弃城而逃时,仅带三千国兵。现在前王子与各部族同仇敌忾,民心可用,足可长期坚守。 虽然如此,但为防范万一,库左左菩还是瞒着尉迟千,悄然下令各屯,在粮秣营、辎重营暗埋火种,以便城破危急之时,确保撤退前能焚毁粮秣、辎重!同时,又连夜紧急向鄯善国的精绝州派出驿吏,调鄯善国兵紧急进入拘弥国驰援王治宁弥城! 拘弥国假国相庄致发现后大惊,担忧库左左菩是留有退路,并不是真心守城,便密报主将尉迟千,“库左左菩将军违背将令,欲焚毁粮秣弃城……” 尉迟千知库左左菩细致,便对庄致安抚道,“此乃吾军令,只是以备万一,国相勿要互相疑惧!” …… 汉章帝建初二年(公元77年)四月二十一日,疏勒国赤河城。 黎繁大军西犯温宿国的王治温宿城时,人在疏勒国东北疏勒州赤河城的班超仅仅三天后,便得到探马禀报。黎繁的动向有点怪异,这让他觉得不同寻常。 温宿国再降龟兹国后,呼衍獗仍公开呆在姑墨国石城外的王帐,黎繁手握整整一万精骑却既未南下赤河城又不返回姑墨国王治,而是伫兵扎营于姑墨水(注:即今阿克苏河)西岸山根,仅派前军在尉头城放出了警戒线,公开摆开了一付随时南进的架势! 班超迅速令胡焰、权鱼、纪蒿各条线下的敌后斥侯,抓紧查明呼衍獗的真正动向。并下令疏勒国各州开始坚壁清野,准备迎接黎繁进攻! 但疏勒国的各州、各城和集结在赤河城的疏勒军各营,都未当回事。跟随汉大使与龟兹人斗了这几年,疏勒国各州吏民忘了当年北岭城、赤河城城破被屠城的血腥记忆,现在心里似乎已有了底气。疏勒国城防体系已成,各州城池城高墙厚,龟兹军队一来,马上“坚壁清野,闭城坚守”,龟兹人便只能打道回府。 再说,呼衍獗刚刚率三万大军无奈退兵,还把他的金顶王帐搬到了姑墨国的石城外,此时派黎繁率万余大军重来。呼衍獗三万人都难奈赤河城,黎繁万余人怎么可能啃得动疏勒国? 大胜之后,全民麻痹,现在是最危险的时候。班超、灌藉惴惴不安,灌藉连续向姑墨、龟兹国派出探马,侦查呼衍獗真正动向。班超则令国王成大连番向各州、各城颁布敕令,严令各州克服麻痹思想,准备迎敌! 阴历四月二十一日后半夜,两名斥侯带伤返回,并救回一个负了重伤的“牧民”。斥侯禀报,当时三名“牧民”在沙漠上被龟兹国的巡哨小队追杀。两名“牧民”被杀,此人后背中箭,并趁着黑暗借助沙堆掩护向西疾驰,两名龟兹人在后急追。如果不是汉军两名斥侯及时赶到,并拚死救出他,他定然逃不脱追捕。 中军众将都被惊动,都匆匆起来了,奔来大帐。 “死士?!”这个“牧民”肩背后的箭伤并不致命,分明是为防止信使被俘虏后熬不住刑而提前服了毒药,现在毒发致死。胡焰令斥侯至马神仙处包扎,便与灌藉、华涂亲自搜查“牧民”已经变黑的遗体。 这个“牧民”肯定是汉军敌后斥侯的信使,如果没有重要情报驰送,不会这么不顾性命。可此人被救回时已经毒发气绝,华涂、班秉、班驺将他身上的胡袍、胡靴、狗皮帽全部扒下,汗水、血水令贴身襦衫紧紧裹在身上,气味醺人。但灌藉亲自一点一点地查找,用尖刀挑开靴底、挑破胡袍,也未找到一丁点线索。 灌藉气馁了,他下令班秉找出一套胡服,想收殓并安葬这位殉国壮士。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千里东进 “难道是口信,这如何可能?!”蒙榆又胡乱检查了一遍死者臭哄哄的脏衣,围着光溜溜、血肉模糊、已经慢慢变黑的遗体急得乱转,却无从下手。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敌后斥侯过着刀口上舔血生涯,派出信使传口信时,一般信使行前会吞食毒药。如果不能在规定时间内将信送到,便会毒发身死,信息也就随之被带入地下。对重要信息,敌后斥侯会派出多路信使,以确保信息送达。 这一次看来太过紧急,敌后斥侯只派这一路信使。胡焰和肖初月是干“细活”的沙匪出身,他们依然在仔细检查已经发黑的尸体。见蒙榆在旁边捣乱,肖初月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嘴张了张话到嘴边又忍了回去。 夫人锦娘同为汉使麾下战将,却对蒙大侠有勇有谋、危难时刻屡屡力挽狂澜赞赏有加,崇敬得无体投地。蒙榆夫人远在鄯善国,锦娘对蒙榆便略多了些关照。这让身为丈夫的肖初月心里很不是滋味,对蒙榆充满了醋味和危机感,心理上也就多了一份嫌弃和防范。 班秉已经拿来了一套干净的胡服,正要收殓,“慢着……”胡焰却令班驺打来清水,将死士遗体上的血渍一点点擦洗干净,又用手仔细检查了口鼻和肛门,再从头顶乱发开始,一点点检查遗体表面大大小小的伤口。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在遗体右小腿肚子上,发现一条用细线缝起的小伤口。伤口太小,如果不细心还以为是被矛划了一下,根本不易发现! 他用牛耳尖刀轻轻挑开缝线和皮肉,流出的血已经变成脓黑色。又用刀尖仔细拨开红红白白的肌肉,竟然从血肉中挑出一小卷肉糊糊的肉卷。肖初月接过,细心地在盆中水里洗净、擦干,再慢慢剥开表羊肠衣,里面原来是用干羊肠裹着的拇指大一小块羊皮书。 众人惊讶地看着这一切,胡焰洗净手上血渍,用干麻巾擦干手拿过,凑到灯前看了一眼,便急呈递一直坐在案后的班超。 原来,这是一小块干燥的羊皮书。它的正反两面用针尖小隶写着两行汉字,“联军三万五,役夫两万,辛巳(注:即阴历四月十五日)袭于阗。芨羊。” 果然是于阗!班超看完,将羊皮书递给旁边案后的淳于蓟。然后先起身正了正头上小冠和身上的禅衣绛裤,走到地上的死士遗体前,躬身长揖,并下令中军厚葬壮士! 淳于蓟、蒙榆等众将也都向壮士遗体长揖默哀。华涂带着中军刑卒迅速为遗体仔细更衣收殓,并用毡毯裹好,移至他帐,待明日天明后安葬! 形势陡然严峻,淳于蓟手拿羊皮函长长地叹息一声,“要紧关头,竟是这个叽喳喳、刺喇喇小野丫头,救了吾使团,救了疏勒、于阗国哪……权大人谋虑长远令人钦佩,小东西孤身匿延城,不知过得如何……”他的叹息和言语中充满思念、担忧和挂怀! “是啊,看来这丫头在龟兹混得不错。记得那次惩罚陈祖成,小东西下手真狠哪……”田虑也感叹道。众将无不感慨、思念,此刻那个口头不饶人、手脚功夫过人、干练狠辣的可爱身影,都索绕在众将脑际! 那还是在太华山练兵岁月,二十五个胡人女卒便是一道亮丽风景。当时小陈祖成淫心难遏,他不敢打女卒心思,竟然偷偷钻进宋母帐内,对宋母的小侍婢、十二岁的小水仙儿上下其手。这事让蠕蠕、芨羊等众女卒发现,陈祖成被她们捆翻,每人都抽了十鞭子。蠕蠕和芨羊下手最狠,打得陈祖成皮开肉绽! 此后从太华山到凉州大营,陈祖成见蠕蠕、芨羊便躲得远远的,更别说招惹她们了! 众将被淳于蓟严令回帐歇息后,中军大帐彻夜灯火通明,西域汉军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找到改变战争进程、并夺回战争主动权的突破口。 对一支军队而言,被人牵着鼻子打仗,是无能、是失败、是莫大的耻辱!现在,北匈奴人再一次让班超、淳于蓟面临艰难选择。不,其实已经没有选择,他们似乎只能按照对手战前预设的战争进程被动应战! 班秉、班驺端着烛台照明,班超、淳于蓟、蒙榆亲自手拿木尺,在一一丈量从赤河城至拘弥河古道、北河至黑沙城绿洲、黑沙城绿洲至宁弥城、宁弥城至于阗国东城,以及可能爆发激战的各要点互相之间的距离。 他们每量完一地,胡焰、灌藉和从事们则用算筹在案上摆了十几案,一一计算距离、行军时间和各城池敌我战力、粮秣储备等对比,周令、肖初月则将计算结果一一记录下来。慢慢的,拨开迷雾,敌我双方态势渐明,宁弥城这一被呼衍獗忽视的战略要点,摆到了众将面前! 这是一个关乎全局的不眠之夜,班超最后一锤定音,即西域汉军将出敌不意,直出宁弥城,争取将北道诸国联军的鼻子重新牵到西域汉军手上! 天明之后,天起风了,赤河城上空弥漫着黄蒙蒙的沙尘。一夜未眠的班超在中军大帐内升帐,命胡焰迅速派出驿吏,“令北岭州北岭城、东疏勒州的勒丘城、疏勒州的疏勒城,倘遇敌攻,要‘固守坚城,坚壁清野,寻机歼敌!’疏勒军驻守东北疏勒州赤河城,只要赤河不失,黎繁便不敢放手围攻盘橐城!” 环列帐下的众将,都震惊的看着主案后坐床之上的班超! 过去班超很少下这样的命令,但这一次他说得十分明确:即各州要以守城为主,待主力在于阗国粉碎呼衍獗进攻后,再回军对付黎繁偏师!经过几年不断重建,现在疏勒国已经成为堡垒国,各城城高墙厚。龟兹、焉耆重骑擅野战而不擅攻城,如果各州坚守得法,黎繁绝难破城! 为确保疏勒国能度过难关,班超又下令:“派出信使,令右相权鱼、左相寒菸、击胡侯番辰三将留守盘橐城,保护王治和国王。令陈灰、肖初月留守赤河城,统领疏勒军屯骑营、击胡营、越骑营与积射营,坚守赤河城和赤河城外大营,并策应北岭城!” “末将遵令,必保疏勒国无虞!”胡焰、肖初月领命! 灌藉迅速向盘橐城又派出信使,胡焰又提醒道,“大使,商尉府在桢中城,宜速还盘橐!” 班超点头,胡焰此议也是众将共同的心愿,这可不仅是为他班超的夫人一人着想。夫人已有身孕,肚中便是小主公。商尉府是南道诸国中枢,众将的夫人小妾儿女可都在商尉府,那便是汉使团的根啊! 班超令灌藉,“派出信使,令商尉率商尉府速移盘橐,与国相共守王城!” 淳于蓟想到大营四野膝盖深的麦田,又叮嘱胡焰、肖初月与疏勒军众将,“今年风调雨顺,赤河宿麦(注:即过冬小麦)、春粟虽遭踩踏,然大熟有望。农人盼好收成,再有一个来月,麦子、粟谷就能收割了,唉,呼衍獗此时发动大战,可谓祸国殃民。陈灰切记,只需坚守大营,只要大营与赤河城在,黎繁便不敢深入吾腹地。如果相持时长,一待麦熟,可于夜晚掩护吏民抢收!” 胡焰、肖初月连连应诺,“副使放心,末将定不让黎繁越过赤河城一步!” 大军整装待发之时,淳于蓟、灌藉又将胡焰叫到一边,灌藉小声道,“桢中州兵未经大战,如黎繁绕赤河而过骤然围桢中,夫人或有危……” 胡焰叹道,“是啊,此亦吾担忧者,为保盘橐城无虞,夫人必不会移盘橐。”这是汉使团最大的软肋,胡焰如何不知。如果黎繁探明纪蒿在盘橐城,他定然会竭力围攻盘橐! 淳于蓟决断道,“商尉府乃吾使团根基,不能有失!倘若夫人不离桢中,陈灰切记,保夫人、小主公与商尉府平安,便是汝与初月使命!” “末将遵令!”由于一直心忧战局,胡焰直到此时才知道班超专门将他留下的真正用意,“请副使与军师放心,末将必不辱使命!” 阴历四月二十二日晌午前,北风浩荡,沙尘漫卷,班超、淳于蓟、灌藉点起昆仑屯、汉使营共二千五百余骑,带足草料粮秣淡水重簇,顺着赤水河(注:即今喀什噶尔河)向东北方向疾驰而去。 西域汉军以黎阳汉使营为前军,以吴英昆仑屯为后军,班超自领汉使团为中军,全军人马大张旌旗,如赤色铁流浩浩荡荡进入尉头绿洲荒原上时,龟兹、焉耆警戒士卒共约千余人竟然不战而退! 原来他们见沙尘漫天飞扬,疏勒军人马潮水般滚滚涌来,知是班超亲率的西域汉军重骑,便未敢出城骚扰,而是紧急向黎繁报急。黎繁以为班超北上是欲再袭姑墨、围城打援,从而调回呼衍獗,便急令全军在姑墨水畔设伏,准备迎战西域汉军重骑。 黎繁不知道的是,昆仑屯、汉使营是一人两马,看着黑压压有数千骑,其实此时班超带着北上的人马只有区区两千五百余骑。他只是向姑墨国虚晃一枪,便率军扭头向东顺着北河(注:即塔里木河)疾驰东下,很快便没了影儿。 汉章帝建初二年(公元77年)四月二十八日,就在尉迟千率鹫雕营孤军南下扫荡拘弥河两岸并南下闪击宁弥城的同时,班超使团率昆仑屯、汉使营两千五百余骑,风尘仆仆地赶到了位于大沙漠中的拘弥河谷古河道,出人意料地截断了龟兹国南城与黑沙城绿洲之间的沙漠粮道!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驰援宁弥 到达拘弥河畔时,探马禀报的敌情与芨羊提供的情报也完全一致。 将帅不谋而合,敌我态势和大战的进程竟然与尉迟千战前的预判完全一致! 从龟兹国的南城至北河之间,粮道有龟兹国驻南城的守军巡哨护卫。而从北河——黑沙仓——宁弥城,整整一千余里沙漠商道,只能靠石舂率五千骑护卫,他不可能常驻黑沙城、宁弥城。黑沙仓平时守敌不过千骑,宁弥城守敌虽有两千骑,但还要担负护卫从宁弥城——于阗国东城前线四百余里粮道的使命! 黑沙仓和宁弥城,便是呼衍獗、木都、焉渑全局谋划中最大的漏洞、死穴! 看穿了这一切,这让班超、淳于蓟和灌藉坚定了击破呼衍獗的信心。现在西域汉军这两千五百劲骑,恰好在石舂黑沙仓与龟兹国王治延城之间的八百里粮道上,打入了一颗致命的楔子。班超坚信,深受汉使团熏陶的尉迟千,定然也会率部盯上联军的粮道! 北风萧萧,苍天寥廓,黄沙茫茫,士卒们和战马都在抓紧饮水、进食、歇息。班超牵着赤萧在河边饮水,他在焦急地等待着,灌籍已经派人循河寻找,尉迟千应该会派斥侯来接头。 现在的战局扑朔迷离,没人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现在从北河(注:塔里木河)南下,然后顺着拘弥河河道故道只至宁弥城,漫漫一千余里长的沙漠商道沿线,班超、石舂、尉迟千的三支人马都成了孤军,都成了漫漫黄沙中随风飘荡的一片枯叶。双方精锐尽出,可谓赌上了一切,开始一场生死角逐! 尉迟千派向北河的四名斥侯隐藏在河滩上的胡杨林和芦苇荡中,等到确认这支人马是汉大使率领的西域汉军时,他们才欣喜地钻出来相认。斥侯的禀报令班超、淳于蓟、灌藉既喜又大惊。鹫雕营主动袭击联军粮道重镇宁弥城,石舂必被调出黑沙城。可尉迟千此举也令鹫雕营千二百骑陷入了石舂与呼衍獗的夹击之下,处境凶险! “大使,石舂必南下保宁弥,黑沙仓空虚!”灌藉判断石舂必被尉迟千调动南下,黑沙仓兵力薄弱,战机骤现! “战机稍纵即逝,宜奔袭黑沙仓!”淳于蓟也同意灌藉的判断。 班超当机立断,迅速以昆仑屯为前军,以汉使团为中军,汉使营为后军,全军尽打龟兹国黑旗,顺着沙漠中的拘弥河故道向南疾驰! 他们昼伏夜行,兼程南下,昆仑屯与汉使营顺着拘弥河四天南下六百余里,终于在阴历五月初二日夜三更左右,赶到了黑沙城绿洲(注:即今达里亚博依沙漠绿洲)。 前出的斥侯禀报,黑沙仓内仅有千余辎重卒守卫,但至少有一万多精壮的随军役夫,几千辆牛马车,近万头牛马驼驴。班超心里硌顿了一下,这些役夫虽不是训练有素的士卒,却都是控弦之士。战况紧急时,他们随时都要参战。 但他无一丝犹豫,令蒙榆为先锋,随即发起了强袭! 当晚恰好无风,天上星光璀璨,大地漆黑一片。这里位于沙漠腹地,气温闷热,虽然是三更时分,但绿洲里的沙地上到处躺着人。靠近河道的地方有蚊子骚扰,大量役夫们并不是宿营在黑沙仓内,而是东倒西歪、这里一摊、那里一堆分散卧眠在暖洋洋的沙丘之间。 蒙榆率昆仑屯悄然接近黑沙仓,便骤然掠营而入,展开一轮急袭! 由于黑沙城绿洲孤悬沙漠之中,离西边于阗国的鹫巢要塞、东边的精绝国各有二百三四十里,南方四五百里远的拘弥国已经被联军占领,故而敌对东西两面十分警觉,分别在东西两端的商道上都派出了警戒线,偏偏对南北方毫无防备。 西域汉军的突然袭击令敌措手不及,黑沙仓内火光四起,乱成一团。班超、淳于蓟、灌藉随即率汉使营加入战斗,守军未组织起象样的抵抗,便被夺了黑沙城粮秣大营。昆仑屯、汉使营大开杀戒,斩杀守军大部,俘虏了二千六百余随军役夫、二百多名辎重士卒。 士卒们又快速扫荡了绿洲和四周的沙丘,将东西南北乱窜的役夫们斩杀近千人,足有万四五千役夫已惊慌四散逃进沙漠中,玩命地顺着商道向北方逃去。他们未带水和食物,整整几百里干涸的拘弥河故道,茫茫沙漠,这些人根本就熬不到北河畔! 蒙大侠对这些被俘虏的辎重卒根本看不上眼,他将随军役夫们召集到一起,开出有战功后即可到于阗国或疏勒国落籍为庶人的优厚条件,宣布招募一批奴隶兵! 疏勒国实行《垦荒令》、《禁椎令》,徒附、奴隶、商队僦人等下层贱民参与垦荒的尽被赎为庶人,疏勒国给授田宅,这早已经传遍葱岭东西。这些龟兹国、焉耆国随军役夫多为奴隶、徒附,对疏勒国充满向往。二千六百余随军役夫自愿参军的有千余人,蒙榆从中选出六百余精壮者,又从石舂的辎重营取出甲服、兵器,将他们武装起来,分到昆仑屯和汉使营为奴隶兵! 其余俘虏,则全部交由于阗国黑沙城当地牧民集中看管,为于阗国奴隶。 鉴于尉迟千的鹫雕营将面临石舂攻击,班超不敢停留太长时间,便连夜将石舂屯于黑沙仓内的十二万石稻米、粮粟和辎重一把火全部焚烧干净。呼衍獗当做军粮的二百余万头牛羊,则分给当地绿洲的于阗国国民。暗夜里烈火冲天而起,浓烟呛人。 灌藉则令全军快速夜食后休整两个时辰,让人消疲惫、畜牲尽快恢复足力。天明后,西域汉军快速朝食,给战马喂食草料、淡水,便又循拘弥河踏上南下征程。 途中曾见到一幕奇葩景象,十余牧民放牧着万余头羊,漫山遍野,如飘荡在拘弥畔的云团一般,正顺着拘弥河缓缓南下。一问才知道,说是尉迟将军命他们将羊群赶到宁弥城。看来,石舂当时急着南下,未顾上这群本属于联军粮秣的大羊群。 汉章帝建初二年(公元77年)阴历五月六日晌午前,班超的三千人马经过四百余里沙漠疾速行军,终于赶到了宁弥城下。 眼前景象更令西域汉军将士们震惊。此时的宁弥城已经打成了一锅粥,远远便看到沙尘和销烟弥连天而起,遮天蔽日,喊杀声震天被野。城头尽是汉军赤旗,原来石舂正率军攻城! 城上城下黑压压的全是人,石舂的中军便在南城二三里处,指挥龟兹、焉耆联军士卒以四五百人为一个集团,以强弩射出一道道弩梯,并抬着简易云梯在七八个点上疯狂登城! 宁弥城城高墙厚,但城池太大,且是单重城,只有一道外城郭。鹫雕营人少防不胜防,而拘弥国吏民不擅搏杀、不会躲避城下蝗虫般的飞矢。城下已陈尸累累,黑烟滚滚,烈火熊熊,人肉烧焦的臭味五六里远便能闻到。城头上已四五处被突破,双方正在马面顶上生死肉搏。不断有人的尸体从高高的城头坠落城下火团中,惨叫声、喊杀声、嘈杂声令人心悸! 现在宁弥城的攻城战已经进入白热化,双方都志在必得。此时,石舂的中军还有数百骑未动,班超疾驰中已远远将战场形势和石舂的攻城法看得清楚。南城墙有几里长,此时有七八个登城点正在大战,如果不是他率两营人马来的及时,待石舂中军骤然全部押上新开一个突击点,尉迟千支撑不过今天傍晚,宁弥城必被石舂踏平! 宁弥城东边数里广阔的麦田内,则是另一个销烟弥漫的战场,一彪军与石舂的联军正杀得难解难分。而宁弥城西边的沙漠上,约数十里远便隐隐看出地平线上分明有一团沙尘漫天飞扬,越来越大,定然正有另一彪军自西而来! 形势错综复杂,宁弥城东边战场必是鄯善国援军约千余骑,已为石舂分兵阻击,鄯善人显然不是龟兹、焉耆联军对手,此时鄯善国兵正进退两难。而宁弥城西边沙漠中必是呼衍獗自东城前线派来的援军,足有二三千骑,此刻正即将进入战场,真是千钧一发! “司马,当先击破攻城石舂主力,解尉迟千之围……”战机稍纵即逝,如果不能在援军到达战场之前击破石舂,鹫雕营将万劫不复,还在疾驰中灌藉就声音凄厉地急叫道。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击破石舂 班超无一丝犹豫,疾驰之时长矟举起,淳于蓟默然从刑卒王艾手中接过“班”字将旗,驰骋于班超身后。汉使团在快速行军中迅速列成雁形矟矢阵,昆仑屯、汉使营则以冲锋阵形列阵于两侧。 西域汉军快速变换成进攻阵形,三千士卒疾驰中都眼盯着班超的赤色战旗和他手中那杆长矟,心里燃烧起了熊熊的杀敌火焰。奴隶兵们虽是第一次参加大战,但立功心切,也都跃跃欲试。这是大战前极其短暂的间隔,这是火山爆发前的可怕宁静! 此时石舂的中军有四五百人为预备队,城头上下各攻城兵团死伤惨重,剩下不足三千人。发觉北方一彪军疾驰而来,卷起滚滚沙尘,所有人不禁大惊。北方已经没有龟兹、焉耆联军,这支大军明显来者不善,但那一片黑色的战旗,又令石舂犹豫了一下,难道是自己的援军? 就这么一耽搁,便让对方快速接近,冲击之时突然打出了一片赤色的战旗! “汉军来袭……”众将惊慌报警。 石舂惊恐、凄厉大叫,“停止攻城,准备迎敌……”并策马而出,率中军返身接敌。但停止攻城的鸣金声和准备厮杀的战鼓声同时“哐哐”、“咚咚”地敲响了,还是引起联军各营不知所已,战场上一片混乱! 联军中军战鼓隆隆,向全军发出“死战、迎敌”召唤声。龟兹、焉耆甲骑训练有素,只是士卒们需要从攻城状态转换为马战状态,很多人从简易云梯或城墙上的弩梯上坠落摔成肉饼,更多的人根本来不及上战马,西域汉军就已经全军压了上来! 战旗猎猎,战马萧萧,黄沙漫卷中万马奔腾,势不可挡! 随着士卒们山呼海啸般的“嗷嗷”冲杀声,班超一马当先,成为全军的雁首,汉使团众将紧随其后。吴英、锦娘将昆仑屯,黎阳将汉使营,一左一右紧随着汉使团的雁形阵。全军队形紧密,以气吞山河、压倒一切之势向敌阵滚滚席卷而来! 临近敌阵前,汉使团众将一阵凌厉弩雨将敌仍然零散的弩兵散阵覆盖,两军便迅速如两股铁流,一静一动,在绿洲上剧烈地碰撞在一起。刹那间喊杀声起,血肉横飞,矢石如雨,刀枪相接,惨叫声震天被野! 联军攻城士卒并未完全退下来,石舂中军不过四五百骑,仓促攻守转换,葬送了这支百战铁骑,决定了他战败的命运! 士卒们一片忙乱,城上城下乱成了一团,城头的鹫雕营抓住战机凌厉劲射,城下瞬间变成了单向屠杀,联军士卒死伤惨重。 南城下的混战已经白热化,西域汉军势不可挡。只见当先一将,身披赤色大氅,手握寒光闪闪的锐利长矟,上下翻飞,势不可挡,连续挑翻了十数名龟兹、焉耆将士,瞬间便杀到了主将石舂面前!石舂来不及列阵,便举起手中长刀带着他的中军骑卒们仓促上马拒敌。 班超长矟分明已直指黑色大旄下的石舂,石舂赶紧举狼头大刀相迎,两器相交,轰然作响。淳于蓟、蒙榆、灌藉等将则与四周的敌骑绞杀在一起,保护着班超的侧翼安全。汉使团三十余骑大显神威,将石舂中军的气焰给生生压了下去! 吴英、锦娘和昆仑屯、黎阳的汉使营在左右侧翼,他们紧随汉使团,士卒人人争先,绞杀、混战打得十分惨烈。到底是龟兹、焉耆百战精骑,他们在被动中渐渐稳住阵脚,悍不畏死,两军竟然在城下短时间内难分胜负! 此时西边联军的援军转瞬便到,必须迅速击破当面之敌,班超心里正焦燥间,忽然城内“轰”地一声砲响,南城门打开,一彪军冲杀出来。只见当先二将,其中一将左胳膊吊在脖子上,右手持环首刀当先杀出。 班超在马上眼角余光隐约看到城内冲杀而出的不过六七百骑,心里不禁一惊,有了一丝不好的感觉。但这支生力军的陡然加入,使石舂的士卒们顿时陷入前后夹击中。 班超与石舂缠斗在一起,他抓住石舂分神的战机长矟凌厉削过,石舂赶紧转身以刀相格,班超左手抽出宝锏,“啪”地一声,将石舂马头拍得粉碎。石舂翻身落马,被班超用长矟牢牢罩住。 周围龟兹、焉耆骑卒见状,便拚死来救。淳于蓟、蒙榆、灌藉、周令、班秉、班驺等人则奋力阻挡,连续斩杀十余人,但龟兹、焉耆将领们奋身相救,石舂立地挥刀与班超步战,竟然战成不相上下。 尉迟千与库左左菩及麾下六七百骑的加入,瞬间改变了战场态势。龟兹、焉耆士卒已经阻挡不住,石舂心里慌张,班超瞅准机会,一矟搠中其腹部。锋利的长矟虽为重甲阻挡,但“嘣”地一声,犹如遭受重椎。石舂内伤不轻,身体摇晃了一下,却又带伤跳上马,嘴里大呼一声“撤——”,便率残部瞬间脱离战场,向西狂奔退去! 真是来去自由,班超心里为石舂之勇悍震撼,便挥军紧追! 此时,西边沙漠中援军足有二三千骑已临近战场。狭路相逢,班超一马当先率军迎了上去。敌援军虽众,却由于仍在行军之中,瞬间便被石舂的溃兵冲乱队形,而西域汉军挟大胜之威,已经跟着溃兵腚后雷霆万钧般瞬间杀至! 两军又如两股铁流剧烈地碰撞到了一起,迅即杀得天昏地暗。西域汉军以汉使团为首,结成紧密的雁阵,势不可挡。队形混乱、仓促而至的联军无法列阵相迎,受溃兵冲撞士气受挫无心迎战,瞬间便抵挡不住溃散下去,只得跟随石舂一起向西退去。 “昆仑屯、汉使营,追杀十里……”灌藉令黎阳、吴英追杀而去,自己便跟随班超率鹫雕营急忙回师向东,驰援被缠住的鄯善国兵。 西边的一旅人马正是鄯善国大都尉陀均伽的援军,他来得仓促,带来的鄯善国兵果然不过一千骑,被龟兹、焉耆约五百余人马死死缠住,双方绞杀在一起。千余鄯善国兵竟然敌不过联军五百骑,忽然城下的石舂已经溃败西去,鄯善士卒士气大振。鹫雕营又凶狠冲杀而至,龟兹、焉耆人顿时便顶不住了,四散奔逃而去。 鹫雕营与鄯善国兵仍在追杀残敌,班超便与陀均伽在马上抱拳相见。 陀均伽却热泪盈眶,滚鞍下马,扑地稽首,口中感叹不已,“整整五年哪,末将终得再见大使……得在大使麾下征战,鄯善人三生有幸……” 班超也跳下马将其扶起,“都尉不必伤怀,朝廷闭关后,国王与众将令敌不得近楼兰、精绝一步,令本使欣慰。今又孤旅驰援宁弥,都尉大功一件!” 二人执手言欢,佗均伽又与使团众将相见! 原来,林曾退回鄯善国王治驩泥城后,陀均伽便自己亲自驻守在精绝城。石舂夺黑沙城绿洲时,跑反的牧民和斥侯迅速向陀均伽禀报了龟兹人、焉耆人南犯的消息。紧接着,尉迟千的信使又到了。 身为鄯善国大都尉,陀均伽判断呼衍獗下宁弥后必以宁弥为基地西犯于阗国西城。现在尉迟千孤军南下,必受敌围攻,于是他无一丝犹豫,便留下一千人守精绝,自己带着一千人马向西进入沙漠杀了过来。也幸好陀均伽及时加入战场,鄯善人付出二百余人的代价,为尉迟千的鹫雕营创造了一线生机! “嘁嘁嘁……大都尉千人即敢来援,岂不知以卵击石乎?”蒙榆手提着那对血淋淋的大铜球与佗均伽执手相见,并马而行,分明话中有话。 蒙大侠对鄯善国官僚从来没有好印象,当年在鄯善国放高利贷时,佗均伽因欠钱不还曾有一次把蒙榆惹恼了,便令周令率喽啰将他绑了。关了四五天,只到钱大多还了,才放人。只到现在,陀均伽还欠他蒙榆两万钱未还呢。此时一千骑打不过人家龟兹、焉耆五百骑,让蒙榆、周令深深鄙视。 士卒们正在打扫战场,众将起踏着已经被破坏的麦田还城。 陀均伽也是个老江湖,如何听不出蒙榆话中讥意,他讨好地小声道,“蒙将军,此言非尔。鄯善与于阗国同属大汉,生则同生死则同亡。于阗亡,下一个便是疏勒国。于阗国、疏勒国亡,则鄯善国亦必亡,沙海南北,便尽是呼衍獗之地。故即便以卵击石,吾也不能迟疑啊!” 嘴上虽然说得谦恭,其实心里也在腹诽。你蒙大侠虽然勇武,可当年在驩泥城汝可没今日牛逼。如不是本尉罩着,国王早就取尔头颅为觞酌。今日尔在汉大使麾下为大将,不信还有脸要这区区两万利钱,高利贷毕竟不光彩,不怕丢人你就说出来试试?!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赖丹之后 二人在暗中斗法较劲,别人听不懂,一边的周令怒视着佗均伽。虽然胡焰、肖初月远在疏勒国,可当年为沙匪十余年烂事还能少么,还是生怕他再说出什么不堪的糗事来。 灌藉是人精,他故意引开话题,看着四周狼籍的麦田惋惜道,“太可惜了,就差那么个把月时间!” 这片麦田怕有几百亩,被踩踏成了乱草,麦子踩踏倒伏,麦穗零落泥土中,基本颗粒无收。陀均伽赶紧附和道,“军师啊,实在是没法子啊。反正于阗国富庶,为于阗打仗,便让狗日的广德国王来补偿吧。好在种上秋栗,明春不致春荒!” 众人牵着马来到城边,吴英、黎阳也已经回军,并下令在北城外扎下大营。班超则率众将向城内走去,极目所见到处都是龟兹、焉耆士卒尸首,断肢残体,血肉横飞,战场之血腥,令众将震撼。宁弥北城门下,约有千余具敌尸堆在一起,石舂驱五千大军围城,尉迟千竟然凭千骑死守了数日城未破! 进入城内,士卒们、吏民们正在抢救伤员,城墙残破,成群的绿头苍蝇嗡嗡乱飞,呛人的尸臭味令人窒息。从战斗痕迹便能看出,石舂的人曾多次突破到城头、城内街道,但都被鹫雕营和城中吏民拚死击退! 到底是龟兹国、焉耆国看家精锐,五千人即爆发如此战力,令众将无不心惊。别忘了,呼衍獗麾下还有整整三万劲旅啊,此时的于阗国东城怕是要遭殃了! 士卒们见汉使团进城,便迅速跑去禀报尉迟千与库左左菩。尉迟千吊着左胳膊,双眼红肿,与库左左菩一起垂头丧气地来到班超面前。淳于蓟检查了一下,拍拍尉迟千的脑袋,“皮肉伤,不碍事,别垂头丧气的!” “小僧貀端子并十三族酋长,进见大汉使节!”一个下巴髹须和僧衣上都沾满血渍的中年披发僧侣,带着十余男子跪迎班超,汉话说得十分地道。 “貀端子?”班超直视着僧侣问,“汝可是赖丹后人、前王尊越长子?!” “禀报大使,前王正是小人家翁……”貀端子再度叩首。 尉迟千禀报,在国王普臣都、左将沙浮弃城逃跑后,貀端子以假国王、庄致以假国相身份,凝聚吏民,帮助汉军鹫雕营守住了宁弥城! “哼!”众将大为惊奇,淳于蓟冷冷地哼了一声,谁都能听出这一“哼”中暗藏的杀气,“前几战时,普臣都尚能一战,此战如何当了尿泡?” 蒙榆大怒道,“嘁,副使为其假象迷惑。普臣都除了会玩女人,一无所长。那厮乃是个情种,因迷恋于阗胡姬耶弥,便将原王妃劳莱贬至昆仑山下放牧。此番临阵逃跑,致使于阗门户洞开,此淫贼该剐杀!” 班超面色如常,转身对灌藉令道,“派出可靠信使,令于阗王尉迟广德羁押前拘弥罪王普臣都、左将沙浮、王妃,待战后问其渎职祸国之罪!” “末将遵令!”灌藉随即派出信使。 班超又看着浑身甲服上血乎乎的貀端子和众酋长道,“本使令前王太子貀端子为拘弥国国王,令庄致为拘弥国国相,兼国兵都尉!国王、国相速统驭吏民,助汉军击破龟兹、焉耆人!众酋长、各部族有功吏民,战后由国王论功行赏!” “谢汉使!小王遵令!”“末将遵令……”貀端子、庄致与众酋长长跪稽首谢恩! 尉迟千与库左左菩陪着班超、淳于蓟等人来到城内的王宫前广场上,他们看到了令他们心悸的一幕。稀稀落落的杨木、沙枣树间,傍晚的广场之上,密密匝匝地摆放着战死士卒与吏民的遗体,足足有两千来人。虽然每具遗体都盖着麻布,可血迹渗透而出,天气太热,仅仅几天时间,有的尸体已经腐败鼓胀,其惨象令人毛骨悚然、不妨卒睹! 天忽然刮起了风,阵阵沙尘掠过,遮天蔽日。班超鼻子一酸,便哽咽不能言,好容易忍住眼泪。连埋尸体的时间都没有,战斗之惨烈令他震撼。 他单膝跪下身,揭开面前一具尸体身上的盖布,无数苍蝇“嗡”地一声飞扑了过来。麻布下是一具惨白、年轻的面孔,已经腐败变形,尸臭熏人。半边脸被刀生生劈开,脑袋被分成两半,血肉淋漓。左肩膀也为刀伤,露着惨白的白骨,令人观之心惊肉跳! 班超、淳于蓟、国王、国相与众将悲痛欲绝。 当年在茂陵大战时,别部战损过半,当时班超曾伤心不已,专门去了孝武大帝陵祭悼,才找到心里寄托。此时,他再一次为这一地尸首震惊,心如刀绞一般。他面向这一地两千余尸首,深深地鞠了一躬! 众将无不黯然神伤,他们也都向烈士遗体深深地鞠躬行礼! 库左左菩虽年过三十,却仍悲泣不已。尉迟千虽为于阗国战神,但他毕竟还是一个大孩子。大战之时,他什么都忘了,便是一个令敌胆寒的大将军。此时,面对班超、淳于蓟,他象见到了自己的父兄,情绪瞬间失控,双腿一软“扑嗵”跪到地上,哽咽着禀报道: “禀报大使,拘弥国吏民亡一千七百人,鹫雕营一千一百卒,五百奴隶兵,大战之后,只剩下七百人……很多人被砸烂,尸首都找不着……吾该如何向其家人交待……” 库左左菩也跪下了,正在收拾烈士遗体的鹫雕营的士卒们、吏民们,也都一齐跪下,吏民们已经痛哭失声,男人低沉的呜咽声和女人尖厉的号泣声,摄人心魄,令人心碎! 吴英和锦娘走了过去,她们就象阿母对儿子、阿姊对阿弟一样,将尉迟千和库左左菩的脑袋紧紧地抱在怀中。亲吻一下他们殷红的盔缨,陪着他们流泪。官署之前,气氛压抑,男人低沉的悲鸣声嗡嗡一片。 黎阳来到官署前,也为这眼前景象震惊。这个疏勒国少年郎,走到吴英身旁,流着泪抱拳对尉迟千、也是对鹫雕营众将说道: “将军,大战未息,胜负未定,不是伤心的时候啊!壮士百战死,捐身为万民!将军勿忘呼衍獗近三万铁骑正进逼西城,八万生民性命悬于水火,于阗国正面临亡国之虞啊!” 稚气未脱的黎阳说得决绝,令班超、淳于蓟及众将震撼! 一语点醒梦中人,尉迟千从吴英怀中抬起头,怔怔地看一眼黎阳,脸现羞色,然后向吴英鞠躬致谢,这才对班超、淳于蓟叩首道,“大使,副使,请原谅末将失控。末将愿率七百麾下,随汉使卷击西城,解于阗生民之忧!” 鹫雕营士卒们齐声铭志,“愿随大使,卷击匈奴!” 班超用欣赏的目光看一眼面色沉静的黎阳,然后背手望向蓝天。销烟弥漫着沙漠城池上空,虽然是傍晚,空气依然有了夏天沙漠的炎热。大战未息,天上白云惨淡。良久,他淡然地问道,“敌军伤亡?” 灌藉禀报,“已经打扫完毕,石舂为大使击伤,粗略点视,敌伤亡二千四百余人,被俘八百余人,石舂麾下仅余不足千人溃逃西去!” 班超面向尉迟千与库左左菩道,“鹫雕营千余人,吏民数千人,凭小城硬扛五日,以阵亡近五百卒、千七百吏民代价,助吾军差点令石舂全军覆没。鹫雕营是为于阗铁军,宁弥城吏民威武不屈,功在于阗、拘弥,功在大汉千秋万代!” 天气炎热,应让烈士们入土为安。当天晚上,班超举祭祀仪式,由汉军各营和拘弥国草草安葬了殉国将士和吏民。吏民撕心裂肺,哀泣恸野。大战之时,只能一切从简。二千多人哪,用草席、毡毯简单收殓,多人一坑,仔细埋好。待大战之后,再一一移忠骨建坟。 而二千多具敌尸,则由拘弥国民挖了万人坑,掩埋了事! 大敌当前,只能化悲伤为力量。各营和拘弥国吏民们掩埋尸体之时,西域汉军已经迅速转入防御。祭祀完毕,班超便迅速升堂,由军师灌藉宣布宁弥城防御策略。即在城西再筑一“土营”,与宁弥城互相策应,互为犄角。敌来袭时必先攻营,而后攻城。只要营不失,则城便不危! “如敌不攻营而攻城,当奈何?”蒙榆不放心。 “如蒙大侠率军来袭,会先攻城而后攻营么?”灌藉笑问。他话中藏匿玄机,刚开始班超、淳于蓟和众将都不解,灌藉详细解释了他的所谓“土营”策,众人才恍然大悟! 呼衍獗不能丢失这个粮秣重地,必派重兵回师宁弥城,宁弥城虽坚固,但石舂对宁弥城的数日强攻,令班超、淳于蓟和众将对龟兹、焉耆士卒的悍勇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激战东城 班超瞬间便定下决心,“便请军师画策,由寒木总督抢建‘土营’,全军固守宁弥城!令田虑率使团众将、五百吏民,修缮损毁城垛,密布床弩、擂石、膏毡。沿城墙之内街巷,打通民居院落、房屋墙壁,以备巷战!” 众将领命,散堂后,汉军快速夜食,灌藉带着人举着火把策马在城西跑了一圈,便快速画出草图,交由蒙榆按图指挥各营和拘弥国民连夜掘土开工,三班轮换。灌藉倒出手来,便又连夜带着工匠改制龟兹、焉耆人的砲车、强弩! …… 阴历四月二十八日,呼衍獗大军兵临东城,便信心满满地令士卒用响箭将写给于阗王尉迟广德的战书射上中城高耸的城头! 尉迟广德咋天才刚刚进入东城,他进入官署第一件事,便是按照汉大使班超令,羁押了弃国而逃的拘弥王普臣都与左将沙浮,待战后由汉使班超亲自处置。又令拘弥国右将秃壅为拘弥国尉,暂领拘弥国三千国兵,参与防守中城。 拘弥国曾是于阗属国,班超下于阗后拘弥国才复国。现在普臣都弃国而逃,严重打击了南道各国的民心士气,令广德十分愤慨。普臣都被羁押后,自知罪大必死,冥思苦想一晚,今日朝食前提出,欲将一座金佛、四个美妾敬献广德,换其网开一面。此举深深地激怒了广德,当即下令绞死了四个美妾,没收了金佛。 就在此时,尉迟仁与休莫广鵛一同来见大王,并呈上了呼衍獗的信。 只见呼衍獗用驴唇文写道,“旬月围城兮,必屠王城。将铸大鼎兮,烹王作羹。戏南秋春兮,讴歌昆仑!” “南”指南耶,是广德的王妃。“秋”和“春”指公主秋娴和春嬉,是广德夫妇的掌上明珠,于阗国的女神、偶像。呼衍獗如此恶毒、下流,令广德怒发冲冠,睚眦欲裂。 但他瞬间便控制住自己,面不改色,仰天哈哈长笑,“哼,不过小娃儿伎俩,想激怒本王,梦其美哉……哈哈哈……”他深谙领军之道,笑毕下令尉迟仁,“速将此信传阅全军并举国各州、各城!” 亡国就在眼前。战书被迅速传阅下去,果然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呼衍獗不仅狂言一个月破城,还要屠西城,烹杀国王,奸戏王妃和可爱的秋娴、春嬉公主,于阗国兵的血都被点燃了! 广德收战书后毫无动静,呼衍獗便下令前军攻城。前军主将、焉耆国左将北鞬支率部在东城的中城西城墙列阵,抛车狂轰城垣两个时辰后,北鞬支便挥军登城! 东城是一座巨大的三重城,城高墙厚,城垣重重叠叠,城头旌旗森列。连续五天,联军前军强攻数日,在城下阵亡两千余人,先后五次突破外城墙登上城头,夺取外城。 但于阗兵民迅速撤进中城垣内,进入外城的联军受到中城头密集的弩矢和砲车攻击,一时难以立足,不得不一次次退出城外,来不及撤出城外的士卒都被于阗人拚光! 惨烈的外城攻防战、拉锯战,双方死伤惨重,不可一世的龟兹、焉耆联军如撞铁臂,望城兴叹。五天攻城期间,于阗人也阵亡三千余人,血染东城! 东城是汉朝玉门关、阳关守将林曾督建,它完全参照疏勒国赤河城和赤河城外大营的规制修建,城垣全部由粘土坯夹荆柳垒起。这种兵城的精妙之处在于,三座城垣的高度由内到外分别为七丈、六丈和五丈,即内城高于中城一丈,中城高于外城一丈。 城头仅有外侧城垛与女墙,内侧则无。即这种城郭的设置充分考虑由内向外攻击,从外城城头向内城攻击时,城头无遮无挡,人根本就无法立足! 在火力设置上,三城之间各相距略少于一箭之地。即外城完全受制于中城,中城完全受制于内城。作战时,外城完全置于中城弓箭、砲车射程之内,中城完全处于内城射程之内! 这种精妙的防御设施,是班超进入疏勒国后,在绝对弱势的情况下琢磨出来的。几年来,一座赤河城大营,不过三圈围墙和三条环墙壕沟,却令北道诸国雄兵数万却屡屡丧师而不得逾越! 五天绞肉一般的攻城,令联军想到了赤河城大营。攻城不顺,呼衍獗下令全军在离城十余里的小绿洲上扎营,抛车营日夜轰击城头,争取摧毁于阗人斗志,再激怒尉迟广德主动出战! 这块小绿洲沙碛遍地,是源自昆仑山的一条季节性小河形成的河畔绿洲。绿洲上有一座废弃的城堡,是过去栗弋贾胡商队所建,城中原来只有十余户小牧主。城堡不大,只能存千余中军,小河穿城堡而过,但水源充沛。 孤军远出,粮道越来越长。过去与班超交战,吃尽了粮道的亏。因此,这一次呼衍獗另辟蹊径,稳扎稳打,粮道上做足了文章。他先在黑沙城绿洲建黑沙仓,并派万骑长石舂为粮草官,在黑沙仓留一千骑、在宁弥城留二千骑驻守,再由石舂亲率五千骑巡回护卫粮道。 虽然战前筹划可谓充分,但战争开始十余日后,攻城受阻,阴历五月二日夜,他忽然接到宁弥城溃散士卒禀报,汉军一支千余人小部队偷袭并夺取了宁弥城! 呼衍獗与众将大惊失色,但他很快便判断这不可能是班超所为。班超远在疏勒国,相距千五百里,他就是在天上飞,十日内也飞不到宁弥城。再说,石舂并未报警,黑沙仓未受威胁,因此他判断这极有可能是鄯善国驻精绝城部队所为! 于是,他于第二天便派出后军三千骑,勒令三日内赶到宁弥城,击破鄯善国兵,重新夺取宁弥城。并收拢溃兵,就地严密防守宁弥城,确保粮秣大营安危! 为了摧毁于阗人斗志,阴历五月三日,呼衍獗又下令前军、中军组织了一次惨酷的攻城。这一次攻击目标是北城,北城规模较中城小多了,抛车营几乎将北城东城墙上的城垛、女墙轰平,士卒登城的同时,重型冲城椎开始撞击东城门。 午时许,在嗡嗡嘈杂的喊杀声和惊天动地如雷鸣般的撞击声中,北城东城门被撞开,前军一拥而入,夺取了外城。可此时于阗守军和吏民已经退入中城,进入城内的前军暴露在如雨的矢石和火球爆炸后的销烟之下,中城内的于阗人万弩齐发,砲车不停发射一团团火球,在前军队列中炸裂! 士卒无处藏身,只得下马躲藏在房屋之后。但是,随着于阗砲车发射越来越多的火罐炸裂,房屋被一一引燃,二辆冲城椎被烧毁,士卒死伤惨重。前军立足不稳,一个多时辰便伤亡千余人,到午后申时将半,不得不撤出城外! 于阗人随即又夺回北城外城,并迅速修好城门,一切如旧! 阴历五月六日晚,当石舂与援军同时败逃回营,呼衍獗这才感觉大势不妙。班超还是“飞”来了,除了班超这猛人还有谁能再一次精准击中了他的要害?!黑沙仓、宁弥城先后丢失,现在他的生命线已经被班超给生生切断了! 他不敢有丝毫犹豫,便下令万骑长木都点起整整一万骑,带着十余架抛车回师宁弥城。木都浩浩荡荡东进,阴历五月九日晌午之前包围宁弥城! 围着宁弥城池与诧异的大营疾驰了一圈,木都感到纳闷。老天,平地挖出这一圈壕沟,再堆起这一圈土堆,这该得是多大的工程?!这三天多时间,难道班超手下这几千人、拘弥国这万余贱民就没干别的,全部用来挖土了?! 班超在宁弥城西弄出这么一座怪异的“土营”,就指望这大土堆阻挡联军万余铁骑进攻?毕竟是呼衍王的幕师,北匈奴智勇双全的大将,木都靠近侦测一番,才知道攻下这座土营也非易事! “土营”外是一道既宽又深的壕沟,壕沟内是外层寨栅,寨栅后便是一圈土堆。土堆顶端又是一圈寨栅,寨栅下则用土筑起一道挡箭矮墙,矮墙上掏了大量城垛一样的箭孔。土堆其实并不太高,但由于土堆外挖了深壕,战马无法跨越。士卒如跳入深壕向土堆仰攻,这土堆便显得很高,威力便显现了。 这土堆大营与宁弥城东城门间,有壕沟相通,互相策应!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谋刺班超 一如灌藉战前所料,木都果然决定先攻“土营”! 进攻开始后,用抛车几乎轰烂大营壕沟内侧的外层寨栅,各营士卒在骑弩兵密集箭雨掩护下,抬着简易云梯开始冲锋,谁知却在壕沟外人仰马翻。原来,这里密布陷马坑,坑内插着尖利的木桩,令人马死伤惨重。顶着营中砲车发射出的大火球、碎石块,连续几次强攻,联军终于在壕沟上铺好几座便桥,数百人嗷嗷叫着冲过壕沟,向土堆顶上凶猛冲击! 激战迅速展开,联军虽然突破数处,但仍被西域汉军压了下去。桥被焚毁,后续士卒难以为继,退回土堆下的数百士卒只好跳下壕沟躲避矢雨! 此时在不远的城头上,班超、淳于蓟、国王貀端子和众将也都在观战,最受刺激的是尉迟千和库左左菩,看汉使团这城守的,凭空弄出这么一圈“土营”,龟兹人、焉耆人把劲一个劲往土堆上使,宁弥城丝毫未受攻击!这哪里是守城,分明是斗智,大使与呼衍獗、军师与木都,高下立判! 激战进入白热化,第三天初夜,土堆先后有十几处被突破,在驻守大营的蒙榆率汉军一个反击将敌逼回壕沟外后,灌藉判断“土营”已不能守,便在西城头挂起三只灯笼并鸣金。蒙榆闻令,则迅速率汉军从“土营”与宁弥城之间的壕沟甬道快速撤回城内。 又一轮攻击开始,联军滚滚越过大土堆,迅速占领大营! 大营被一圈高高的土堆围着,汉军已经撤走,营内毡帐林立,帐中有水、有食物,龟兹、焉耆士卒疲惫入营。没等他们歇息一下喘一口气,忽然黑暗的天宇响起令人必悸的呼啸声,无数大火球翻滚着从城内飞来,大营内顿时轰鸣声四起,刹时人仰马翻,销烟弥漫。毡帐一一点燃,营遍布膏毡,大火瞬间熊熊而起。 联军挤在一起乱哄哄地退出土营,但仍有二三百人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中被焚杀,士卒被焚杀、砸杀的惨叫声撕心裂肺,无数人被城内砲车发射的石块、火罐砸死烧死或致伤! 联军刚主动退出壕沟外,西域汉军又出宁弥城,快速占领“土营”,一切又重新开始。 三天三夜猛攻,阵亡数百龟兹、焉耆百战老卒,负伤近千人,可攻击的不过是汉军一座疑营。木都令全军休整二日后,绕过城西“土营”,开始攻击宁弥城的南城墙。但现在宁弥城内集中了西域汉军近五千人马,加上拘弥国王貀端子数千吏民,联军强攻两天,在城下再次撂下近千尸首,宁弥城岿然不动! 木都不得不鸣金收兵,在离城西十余里商道边的荒碛滩上下寨! 战事不顺,兵锋受挫,联军士气低落。第六天晚上天起大风,沙尘弥漫,飞沙走石,呼啸而来的沙子扑打到大帐上发出“扑扑”声响。木都整整一个晚上对着膏油灯下的沙盘穷思,却想不出破敌之策。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向呼衍都尉请兵,再全军休整后不惜一切陷城! 夜里三更,他揉着晕乎乎、嗡嗡响的脑袋倒在行军榻上,昏睡前脑中只存一个念头,不杀班超,北匈奴必被其逐出西域……帐外喧嚣声、喊杀忽然四起。他从榻上蹦起提着弯刀冲出营帐,只见无数火箭正顺风飞向大营,几个毡帐很快被点着。等两营人马顶着狂风包抄过去,偷袭的西域汉军却已隐进了漫天飞旋的沙尘之中。 风大沙狂,火热蔓延,此时前军大营中已经有十几顶毡帐着火,被烧伤或被火挡在帐内的士卒惨叫声慑人心魄,令人心悸。木都没有鸣金收回两营人马,被激怒的龟兹、焉耆两营铁骑便追击远去。但他并未丧失理智,忽然反应过来,便急忙点起两营人马前往策应。 举着火把,顶着沙尘暴东出约二三里,只见两营人马已经狼狈逃回。原来,他们在追击之时受到西域汉军伏击,士卒被射杀或砍杀百余人。汉军大股人马又从城内杀出,他们只得撤回! 后半夜,刮了一夜的沙尘暴突然停了。第二天朝食后,天地间依然弥漫着黄茫茫的沙尘,木都仅率两营人马来到宁弥城的南城外,在城头汉军床弩射程之外伫马观察。 宁弥城头西域汉军赤色战旗高高飘扬,“班”字帅旗下一群汉军将领围着一员身材高大的红袍大将,也正走到南城的谯楼下,居高临下地看着联军。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忽然,木都从怀中掏出一块白绢拿在左手上,双腿一夹,战马直向南城驰去。“幕师大人,危险……”众将见木都匹马驰进汉军床弩射程之内,不禁大惊,赶紧硬着头皮跟随。 “勿杀来使,彼有话说……” 城头之上,班超忽见一身穿玄甲的大将只冲城下,原以为是木都派出的信使,待看清其身后的“木”字黑色将旗,这才知是主将木都亲自来了。蒙榆正要下令床弩射击,被班超阻止。 拘弥王貀端子在一边惊慌地道,“大使小心……木都善射,北虏不讲信用,切勿大意……” 灌藉赶紧对中军众将小声下令,“防彼偷袭,床弩预备!”蒙榆亲自执床弩瞄准,欲使其有来无回! 木都一直疾驰至城下一箭之地伫马站立,他收起白绢,昂首怒视着城头上的班超,嚣张大呼道,“城头之上可是大汉使节班大人?吾乃南呼衍部幕师木都,今有话说!” 城头西域汉军众将双目喷火,近距离看着这个北匈奴传奇人物。木都头戴铜盔,上饰金璫,盔顶方钮插彩翎羽,两侧护耳下垂貂尾,护肩为一对铜狼首。身穿胡袍,上罩鱼鳞玄甲,脚穿长筒胡靴,身披青色大氅。坐下是一匹被甲乌孙马,腰挂弯刀、长弓,鞍两侧挂一对斗大的流星铁锤,令人生悸! 较手数年,班超是第一次看到木都真人,心里甚至有一丝英雄相惜之感。其实此时城上城下二人心里都清楚,今日他们在宁弥城的一场较量,虽然是汉匈大战中一场随机发生的战役,但对北匈奴和汉使团而言,却都是攸关生死的一战! 班超对着木都大声道,“见过幕师大人,在下班超,幕师有话请讲!” 木都用于阗胡语高声说道,“大使负先皇令出使西域,数年征战劳累,然汉家小皇帝绝情无义,今已闭关弃使团如孤儿。大使乃大汉名将,天下敬仰,可已为一旅孤军,都尉大军面前,汝终难逃一死。今如归顺吾匈奴,可领西域南道诸国,为王中之王,赐兰氏名族公主为妻,尽享富贵荣光……” “幕师大人勿要再言,超谢大人美意!”班超仰天长笑,打断木都的话。 笑毕又道,“自前汉时冒顿单于起,汝匈奴即与羌人勾连,为大汉大患!今大汉强盛,岂能再容尔胡猖獗?!超既负皇命为汉使,便当为大汉驱逐胡虏,收服西域报效朝廷,岂会为一已恩荣哉?!今日汝匈奴蝗旱肆虐多年,左地已尽失,单于藏身燕然,垂垂将死,气数已尽,他日王师必踏平龙城,坑杀匈奴。幕师智者,还当早谋退路为上!” 班超说的句句实话,木都一时被诘无言。稍顷他怒讥道,“到底史家后人,狂言诛心,出口如滔滔北河水,信手拈来。果是男儿,便不要玩阴的!汝不过几千骑,莫非以为靠筑一道土堆施阴谋诡计,便能阻吾大军哉?!今吾数万甲骑至此,城破之日,必踏平宁弥,取尔首级!” 班超手扶城垛口,对着城下的木都一抱拳反言相讥,“大人言重了,一圈土堆都攻不下,何谈破城?!久闻幕师大人乃北匈奴谋略之士,今日一战确实令本使唤受教!” 言毕,忍不住仰首哈哈长笑,城头众将也控制不住舒心地哄笑起来。 被班超一下说中了的痛处,木都恼羞成怒,指着城头凄厉高叫,“休得张狂,胜败原是兵家常事!何必逞口舌之能,你吾明日朝食后即大战三百合,或两军列阵,真刀真枪见个高低如何?!” 班超笑看着木都,“论智,幕师大人对着吾一圈土堆强攻数日,损兵折将,死伤惨重,早已遗笑于天下!论勇,石亀、胥皋皆北匈奴勇将,漠北枭雄,其勇力在汝之上,此二人均死于本使矟下,你吾还用再见高下么?!” 木都气极,一时失却理智,他右手颤抖着再一次指着城头高声开骂,“低贱书佣,阴险汉蛮,城破之日,吾必食汝肉寝汝皮……” 班超是儒者,不屑与其对骂,蒙榆嗓门大,指着城下的木都瓮声瓮气地大声笑骂道,“胡儿好没脸面,说不过便骂。身为大将,两军对垒,岂靠骂胜哉?宁弥城中有粮秣、酒肉、女人,有种便快来攻城取之,不攻,便快滚……” 蒙榆嗓门大,远远盖过了城下的骂声,城头汉军和拘弥吏民漾起一片耻笑声。木都气得拨转马头回身便走,谁也没料到,他突然在马上毫无征兆地一个轻灵转身,空气中隐隐弦声响过,一支重箭已风驰电掣般飞上城头,直冲着班超所在的城垛口!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巧计疲敌 事发突然,城头汉军将士无不变色! 班超侧身垛口,田虑、华涂跃上城垛,双双挥刀撩开。只听“嘣”地一声闷响,箭簇带着令人心悸的风声,从班超头顶飞过,深深扎入头顶谯楼牌匾,正中“宁弥城”三个大字中间的“弥”字,箭羽依然在震颤摇荡着发出低沉隐隐的啸鸣声! 几乎在弦响的同时,蒙榆高声喝令放箭,城头上数十架床弩瞬间回击。 木都回马跑“之”字形窜出射程,盔顶彩色翎羽被弩箭切断,兜鍪也滚落在地。身后众将人仰马翻,三人、两马毙命,狼狈至极,翻滚逃遁而去! 木都兜鍪被西域汉军缴获,蒙榆下令悬挂南城门上示众! 当天晚上宁弥城外一片安静,当夜木都未来劫城偷袭。夜深后众将都已归帐歇息,班超、淳于蓟将灌藉留下。原来,傍晚时灌藉派出一队斥侯进山查勘水源,班超知道灌藉用意,便想阻止他。 殿堂内树形膏油灯光明亮,二人身着便袍趴在沙盘上,班超张了几次嘴终于将话咽了回去。灌藉知道他想说什么,便辩道,“今日木都何等嚣张,身为大将,阵前公然偷袭大使,是可忍孰不可忍。胡儿非孝子贤孙,生死大战正酣,大使莫非欲效襄公①对胡儿讲仁义?” “木都固然可恨,汝便还一个釜下抽薪计,着实不妥!”班超轻叹一声,依然在犹豫着道,“此无关襄公之仁,此计着实委琐了些,且易伤害渠勒吏民,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淳于蓟旗帜鲜明站在灌藉一边,“大使,只要能败胡儿,再委琐亦是好计!” 灌藉左手从灯架上取得一盏膏灯端着,右手指着沙盘上的于阗国,小声但却雄辩道,“大使进西域,数年惨淡经营,终在南道立足。可此战若败,南道必失,各国万千头颅将要落地,使团只能退出西域,先帝北击匈奴宏愿势将落空!大使,汉人与胡儿已争斗三百年,莫非还将一代代厮杀下去?!” “……”班超一时词穷。 灌藉又道,“至于吏民,大使放心。渠勒各部族吏民已尽逃入山,末将保证不会伤及无辜!” 班超虽不喜多言,但从小便善辩,可灌藉一句话便击中了他的要害。呼衍獗在于阗国肆虐一天,就不知要多死多少人,难道自己果要做可笑的宋襄公?最终,他无奈、又无力地苦笑,摆摆手叹道,“罢罢罢,随汝罢,只是勿要张扬……” 纵横家善辩,灌藉脸上虽无表情,可明亮的膏油灯光下,这个小矮子目光中分明露出了奸诈狞笑。他在笑班超,到底是大汉文胆之后,注意名声,既要做又要立牌坊! 班超自然明白灌藉心里想的什么,不禁有点恼火。九凤鸣天,其慧远兮,这个楚地九头鸟着实可恨。可就在此时,吴英在前,锦娘手提着两颗血淋淋的头颅跟在后面,二员女将气咻咻地走了进来。而她们的后面,则跟着佝偻着脑袋、畏畏缩缩的国王貀端子,象做错了事的儿童。 锦娘“扑嗵”将脑袋扔到地上,大怒道,“大使,貀端子当斩!” 班超、淳于蓟、灌藉震惊地看着她,半夜杀人,这妖女犯什么神经?貀端子早吓得跪在堂下头叩于地,一句话不敢说。班超和淳于蓟对视一眼,两人好不容易忍住笑,心里已明白原委。又看一眼吴英与锦娘,这二员女将早气得将头扭到一边。 此时二女都卸下了沉重的甲服,身穿色泽鲜艳睡袍,平时这温馨私密一幕无缘得见。吴英身着黄地素缘绣花袍,锦娘身着素绢丝绵袍,身姿诱人。看动静二女已经准备安眠,可两个男性近侍跃跃欲试,或做出什么亲昵举动,她们终于忍无可忍将其斩首。 室内弥漫着血腥味和淡淡的尿臊味,原来,貀端子竟然被吓尿了。班秉、班驺二将令卫卒将脑袋提了出去,就在此时蒙榆、周令和田虑、华涂等将也走了进来,蒙榆将国王扶起赐坐,并向班超说了原由。 原来,拘弥国土地丰沃,人口大减,又得商道之利,这几年王宫和各部族都较富庶,贵族、僧侣、庶人无不惯于风月,以蓄美婢胡姬为荣,嬖艳狎昵成风,举国沉湎享乐。宁弥城更是南道有名的风月之都,是东来西走天下商队的温柔乡,城中欢坊遍街,生意兴隆,脂粉香浓,骚风弥漫。 汉军大胜之后,国王貀端子出于好心,既想讨好西域汉军众将,又想慰问一下血战后的有功之人,便为众将帐内一人送了一个美姬,白天做侍女侍候起居晚上侍寝。这些美婢都是寺院山下庄苑内的奴隶,可不敢用城中欢场女来污众将。 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貀端子神经错乱,给吴英、锦娘帐内送的是少年俊俏僧侣。吴英、锦娘归屋后,见室内多了一个少年僧人,帮着她们卸下甲服后还主动要帮着洗漱侍候侍寝。这让她们将来在众将面前还有何颜面?于是二个俊男便成了倒霉蛋,好事没办成却落得个身首分离。 貀端子这混蛋真是好心办坏事,生死大战之时,难道想让西域汉军的锐气消磨在女人的肚皮上?班超心里忍俊不禁可面上却现不悦,淳于蓟更关心各营,他怒问蒙榆,“汉军各营,是否流连伎所?” 貀端子吓坏了,西域汉军军规严,大战之时擅自出营贪恋女色是要砍头的。 军法曹归蒙榆节制,蒙大侠正色道,“禀报副使,各营管束严厉,士卒无人私自出营。末将已令众女婢另屋居住,自明日开始,全交由马神仙管束,到医坊打下手!” 粗中有细,蒙大侠这倒是好办法。班超、淳于蓟点点头,不再想过问这屁事。蒙榆或要给吴英、锦娘找回点面子,便又当众对低着脑袋坐在案后的国王貀端子踢了一脚,“吾中军众将、各营将校均搂美姬而眠,士卒如何看,汉军岂不是要不战自溃?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再敢胡来,定斩不饶!” 貀端子脑袋低到案面不敢说话,白发苍苍的老国相庄致也走了进来,与国王坐在一起,并主动请罪道,“不怪国王,将军息怒,真不怪国王。事皆小人一时糊涂所为,小人自愿听罚!” 事情已经搞明白了,班超逐客,“夜已深了,国王、国相留下,众将归屋歇息罢!” 众将一一离去,貀端子君臣二人战战兢兢,他们原来还给汉大使、副使各准备了一个上等的胡姬呢。原以为大使会饶不了他们的,起码也要训斥一顿,但班超并未处置他们。 阴历五月十八日,木都已经整整十天毫无寸进,西域都尉呼衍獗亲自来到东线宁弥城战场。他围着“土营”和宁弥城骑行了一圈,便悲哀地决定暂停攻击! 位于城西的这座“土营”仿佛赤河城西大营翻版,只不过来不及筑围墙,故而用挖壕沟的大土堆起高堤。木都丧师千余骑,竟然对宁弥城无可奈何,但大军正与尉迟广德在东城相拒,呼衍獗实在无法分出更多兵马给木都。 粮秣将尽,现在后军已经在田中收割夏麦维持,三万大军啊,人吃马嚼的,被陷在沙漠上是无法靠割麦长期维持的。他比谁都要清醒,眼前守城者可是班超,夺下宁弥城已不可能。他已在暗暗筹划撤军,北上是千五百里沙漠,对无粮秣的大军是死路一条,现在惟有全军西进,到莎车城就食,再作计较! 阴历五月二十一日,木都黯然从宁弥城下撤军。 呼衍獗集中大军于大营,开始猛攻东城。于阗王尉迟广德当起了缩头乌龟,他下令全军据城坚守,万弩齐发,利用三重城垣,逐城争夺,将龟兹、焉耆精锐铁骑的一次次进攻化解。不可一世的联军甲骑被打得灰头土脸,一雪当年被呼衍獗欺凌之恨! 到阴历六月六日,联军在东城下裹足不前,浪费了整整十日宝贵时间。忽闻探马禀报,东方又出现了一支大军,火一样的赤色战旗铺天盖地而来,汉大使班超亲率数千精锐,经过十余日充分休整后,现在已杀了过来,但他却在联军大营东边五十里安营扎寨! 呼衍獗本欲派后军卷袭,可木都、石舂坚谏。木都无奈恨道,“汉蛮奸滑,五十里下营,此乃逼而非攻,是诱吾东袭尔。吾军若去,彼则东走,徒劳无功!” ———————————————————————— 注①:周襄王十四年(公元前638年)冬十一月,春秋五霸之一的宋襄公领兵与楚国军队战于泓水。楚军渡河时,公子目夷欲趁其半渡而击,宋襄公不允,以为仁义之师,宜等楚军全部渡河并列完阵才能打。结果,楚军过河并列阵毕大败宋军,宋襄公负伤。第二年伤重而死,宋遂降于楚。宋襄公蠢猪式的“仁义”,从此遗笑于后世。 ————————————————————————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桢中危难 仗打到这里,班超再一次以弱凌强,已经牢牢掌握战争的主动权。在宁弥城休整的这十余日,由淳于蓟率领中军众将重新精心选择奴隶兵,将各营重新补满至一千二百人以上。兵不在多而在精,其余俘虏全部分给鄯善国、拘弥国为奴隶。 这十日最大的成果,是灌藉亲自带着工匠改装了宁弥城中龟兹人的床弩。辎重营中储藏大量攻城器械,其中便有百十架崭新的床弩。但北匈奴人技艺差,每个床弩仅能发单矢。灌藉在一辆马车上固定三弓,可同时击发三支重箭。车前设挡板,便成为简易“弩车”。 由于时间紧迫,灌藉带着工匠奋战十天,也只能为每营配备十辆“弩车”,以提高西域汉军野战和防守能力。每辆“弩车”配备三卒,两匹马或驼背负重箭。进入沙漠时,还可拆卸后由驼马背负,十分方便。 整军完毕,灌藉令鄯善国大都尉陀均伽、拘弥国王貀端子驻守宁弥城,汉使团则率鹫雕营、昆仑屯、汉使营近四千人马,浩浩荡荡地西进,在离联军大营五十里下寨! 龟兹、焉耆联军已停止攻击于阗国大营,班超刚安营不久,便接到鄯善国驿吏急驰送来的皇上诏书,灌藉拆开泥封递给班超,班超仅看了一眼便迅速递给淳于蓟。 淳于蓟、胡焰、蒙榆等众将一一传阅一遍,中军大帐内迅速被一阵欢呼声淹没,众人热泪盈眶,哽咽喑哑。其实,刘炟的这份诏书,对温宿、姑墨大捷只字未提,甚至连一句勉励的话都没有。圣上只是告知班超,朝廷已令徐干镇西屯骑营移屯敦煌,和恭屯田弛刑卒再入伊循城屯田,如此而已。 在众将眼里,这封诏书可不是这么简单啊! 圣上虽然心里气还不顺,闭关令也未取消,但却未再勒令汉使团归国。尤其是徐干别部移敦煌,和恭屯田弛刑卒再入西域,汉使团便不再是一旅孤军,便不再是朝廷弃子。这等于是默许使团滞留西域,那么抗旨不归的阴霾便已一扫而空,班府和众将举族都将逃过一死,众人能不欢欣鼓舞?! 班超、淳于蓟心里却十分苦涩,灌藉也未觉多么高兴。玉门未“开”,关山万里,西域汉军仍在水深火热之中挣扎、煎熬,此时高兴实在太早了点! 当天晚上,灌藉派出军侯华涂为信使,将这重大消息通报给于阗王尉迟广德。并由华涂帮助尉迟仁、休莫广鵛完善东城防守部署,防止呼衍獗垂死挣扎,孤注一掷! 华涂带着中军小队绕过敌营,顺利进入东城,广德得知皇帝诏书内容后,与王妃、众将激动得泪流满面。汉使团这是真的不走了,他们心中高高悬着的那块巨石只到此时才算真正地落了地。平时一举一动都大方得体的王妃南耶,喜极而泣,对着华涂三拜而谢,弄得华涂只得仓皇地代替皇上受礼。 华涂在尉迟仁、休莫广鵛陪同下,连夜巡视了城防。 夜食时,广德置洒庆贺,说到战局上,不禁感叹道,“使团神机妙算,此战云里雾里,自始自终吾一直犹在做梦。原以为将要亡国,吾夫妇已做好作羹食准备,没成想稀里糊涂地,眼看着竟要胜了,打胜了。看这架势,或可捉住呼衍老贼!” 休莫广鵛对华涂恭敬一揖,再举耳杯敬酒,“先破黑沙仓,再守宁弥城,末将打了一辈子仗,能想到但也不敢这么打,汉大使神人也!” 华涂觉得味道有点不对,便赶紧提醒于阗国君臣,“大战未毕,胜负难料,城下便是三万虎狼,万不可大意。呼衍老贼漠北善战之将,军师令吾转告国王:明后两日最危险,须防强行破城。顶过两日,最晚后日,联军必全军尽出,移莎车国就食!国兵可尾随追击,然不得正面迎战,此战令其丧胆而不敢轻犯于阗可也!” “后日?”广德带着疑问道,“军师就能断定彼近两日一定会逃?” 华涂笑道,“军师已派斥侯在小河上游密置死畜,毒其水,彼明后两日必溃。国王可令大军全营戒备,马不卸鞍,人不解甲,龟兹、焉耆人但凡出营,必疯狂西逃!” “这阴招……”广德愣了一下,哈哈大笑,“军师此计固然是破敌良策,只不过委琐了些……也罢,想当年,匈奴人亦用此计对付汉军,也算还一报也。”刚说了一半,便又愁开了“只是……龟兹人全军西进,吾西城空虚或有危……” “确实委琐,好汉架不住三泡稀,能退敌便是好计!”华涂打断国王,“至于西城,国王勿忧。明日晚,汉使团将率各营悄然转进西城,预先设伏,给呼衍老贼在绿洲边缘沙漠上先挖好一个埋尸坑!” 战争比预想的进展要好,华涂部署完毕,天亮前又远远绕过敌营返回西域汉军营中。 第二天晚三更后,班超悄然率三营人马隐秘西进,到天亮之前便已越过白玉河,进而在白玉河畔的商道两侧的丛林内,为呼衍獗扎起了一道死亡堤坝,准备送其一程。 众将都看得明白,灌藉选择这里设伏,这是绝意要将绿洲麦田之外的戈壁荒碛滩,作为溃敌的主战场! 阴历六月七日夜,西域汉军各部一一就位,形成了对北道联军的战略包围态势。就在此时,无屠国发泰国王派驿吏急驰于阗国,找到汉使团,禀报了赤河城大营已破、疏勒军全军覆没的噩耗,班超和西域汉军众将顿时如闻惊雷,目瞪口呆! 田寰虽已进入赤河城,但勒丘州卒不过八百,如赤河城不保,权鱼、寒菸坚守的盘橐城便面临威胁。而如果疏勒国陷于敌手,汉使团的老窝可就被端了,商尉府一窝女人幼儿将成为俘虏。胡焰、肖初月是怎么失的手?驿吏信中为何未提到这两位守将?赤河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众将群情激愤,黎阳、吴英、锦娘争着回防,但班超、淳于蓟未允。灌藉咬牙对众将解释道,“胡、肖二将军另有使命,已悄然离军,不在赤河城……” 敌重兵兵临城下,守将竟然擅自离城,这还得了,蒙榆雷霆大怒,“咚”地一拳砸到案上,高叫道,“大使,断耳老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此次如赤河城丢失,末将必斩二匪头颅!” 吴英脸现羞恼之色,倒是锦娘眉眼间春痣跳跃着,一双秀目逼视着蒙榆叱道,“呀呀呀,胡公和吾家初月是匪,好象汝就不是匪了?挖坟勾当,打劫商队,汝少干了?忒小气,火烧眉毛了,还窝里斗气?国中必出大事,否则胡公与初月如何会离军?!” 这口气虽然严厉,但却象是训斥肖初月一般,众将心知肚明,这二人分明有点暧昧。身为班超、淳于蓟麾下第一猛将,西域汉军、北道诸国人人敬畏,蒙大侠却在锦娘的娇滴滴的雌威下萎蔫了,老老实实、服服帖帖。 幸好此时众将顾不上吃醋,锦娘面带羞色,又看着灌藉转移话题,“军师,国中能出何事?” 灌藉未回答她,淳于蓟对众将道,“黎繁经此战后,定已无力攻城。赤河城城防坚固,陶垆经历过大战洗礼。吾以为不需疏勒军,仅陶垆之八百州兵,便可守住赤河。盘橐城有权大人、寒菸公主驻守亦不必忧虑,大战就在眼前,众将不得分心!” 但众将还是疑虑再三,心悬在半空,毕竟各人夫人小妾儿女都在桢中城。只有灌藉一身轻松趴在沙盘上,来疏勒国不过几个月时间,无心无肺,心无旁骛! 此时班超与灌藉都预料到桢中有难,商尉府或将遭灭顶之灾,形势岌岌可危。但现在是什么时候啊,决心只能由他班超下,灌藉充满期待地看着他。班超面色铁青,断然下定决心,声音虽小却不容置疑地道,“于阗此战关系全局,尉迟千、吴英、黎阳听令!” “末将在!” 班超道,“传令各营队率以上:置疏勒国于不顾,迅速整备,准备大战!军师派出斥侯,严查呼衍獗动向。无论其是北上还是西上,务求击溃其大部,能吃掉一部更好!待于阗大战完毕,再全军轻装西出,回师疏勒,击破黎繁!” “末将遵令!”众将领命而去。 此刻在班超的棋盘中,他根本就不敢奢想能吃掉呼衍獗军,西域汉军还没有实力与呼衍獗麾下龟兹、焉耆铁骑正面交战。但能击破它并吃掉其一部,便已经成为全局的关键。至于黎繁,呼衍獗一旦兵败,则黎繁军不管是攻赤河、盘橐还是桢中城,他也只有撤军逃跑一条路! 西域汉军全军同仇敌忾,决心重创联军之时,灌藉和他麾下斥侯兵们施的委琐之计,那几百头腐败畜尸堵塞河道上游,已经让此时的渠勒小城变成人间地狱!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安得之后 正如灌藉所料,阴历六月七日傍晚,呼衍獗从夜初开始先是恶心,腹中翻江倒海,旋即上吐下泻,最后滋出的都是清水。 天明后,腹中终于滋空,腰仿佛断了一般酸疼不已,直不起来。头也昏沉沉抬不起,强撑着巡视了小城堡和城外大营。此时他的三万龟兹、焉耆雄师,近半中招,惨不忍睹。空气弥漫着浓烈的新鲜粪便气味,城堡内与城外大营秽污遍地,形同末日。 最惨的是千余名伤卒,重伤者数百人大部滋亡,轻伤者多滋得奄奄一息。 眼前景象令呼衍獗、木都、石舂惊怖、绝望,他们久经战阵,中军迅速传令全军不得饮用河水,并开始掘井取水自救。 呼衍獗心中悲哀、悔恨,欲哭无泪。他已中班超毒计,他纵横西域所倚仗的这支所向披靡的铁甲重骑,南下千余里黄沙戈壁,却就这么一拳砸在絮上,软绵绵的,仅下拘弥,未撼动于阗,便生生让班超这无赖拖疲了,折腾垮了! 他仰天长叹,这个汉蛮便是北匈奴克星,到底是个什么样人?中军疏于防范,他已斩数将,犹愤懑、悲戚,只想杀人,“班超匹夫,万恶南蛮!不是班彪之后么,如此委琐之计,如此下作劣行,汝读书人家竟然也做得出?!” 其实他或许忘了,最先施这毒计的正是他的祖先狐鹿姑单于。前汉征和三年(公元前90年),贰师将军李广利率七万汉军重骑由郅居水向南撤至燕然山(注:蒙古共和国杭爱山),狐鹿姑单于令巫师在沿途水源地诅祝并密掩病畜,致使汉军体力下降,李广利第二年兵败投敌,最终被单于杀害。 大营所在的小河源自昆仑山,到策勒城堡处河道两侧尽为戈壁荒碛,河道原本不宽,但水流奔腾北上,洇没于浩瀚沙漠中。近几日水量未见变化,中军全部心思都用在击破于阗东城,丝毫未防西域汉军断了粮道又在水上做文章,导致祸降全军。 军无粮自溃,军更不可一日无水。好在这里地下水十分丰富,井掘出了,水的难题随即解决。但腹泻和不满已如瘟疫一般,正在全军疯狂蔓延,难以遏制。联军各营将士已全无战心,病倒士卒几至绝望,他们只想迅速逃出这可怕之地! 阴历六月初九后半夜,龟兹、焉耆联军突然猛攻于阗国东城的北城。十几架抛车将无数装着膏油的陶罐点燃抛击至城头、城内,北城内顿时四面火起,浓烟弥漫,士卒们慌乱狂窜,城上城下一片混乱。 国王广德亲自坐阵北城的内城垣,此时抛击已经延伸城内,联军伴着砲击声开始登城,杀声震天而起,大都尉休莫广鵛提剑伫立谯楼下,大声喝令,“城头守军擅自乱窜者,一律射杀!” 斩杀了十数名乱窜下城的士卒后,北城再无人敢动。弩兵们静蹲在女墙和城垛后,用密集的矢雨、擂石将登城的联军士卒一批批拚杀! 攻守十分惨烈,这股联军虽死战不退,黎明之前扔掉抛车等重装备,突然歪歪扭扭退回城堡和大营内。这是一批病卒!休莫广鵛战场经验丰富,他判断联军主力或已逃,便跟着挥军出城攻击联军大营。 果如所料,于阗国兵未费多少力气,便下了城堡和营盘。可进入城堡一看,却见犹如粪场一般污秽。城内尸体遍地,东倒西歪,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粪坑味、腐败臭味儿! 原来是数千已经弱不禁风的病卒,为掩护全军西退发起了最后一击。此时他们有人仍在滋着清水,却依然持弯刀抵抗!这是一场力量悬殊的较量,结果千余人被俘,数百人被于阗国兵斩杀,城内变成了肮脏的屠宰场一般。城中并无呼衍獗,广德得报,迅速令全军向西追杀! 班超在西城以北的绿洲上以逸待劳,灌藉通过麾下的斥侯兵,对呼衍獗大军动向了如指掌。各营都藏身丛林之内,约夜里三更时分,呼衍獗前军进入视野! 夜色中,呼衍獗摆开的是战斗行进队形,虽然是撤军,但前军、中军井然有序,足有两万骑,气势慑人,正加速西进! 这令班超、淳于蓟、蒙榆和灌藉都暗暗心惊,这是龟兹、焉耆两国国兵精华,是一股纵横西域、摧枯拉朽、令人生畏的暗黑力量。经历西域汉军如此一番折腾,已经变成一支饿军、疲师,但如果打野战,现在的于阗国兵、疏勒国兵根本不是其对手! 班超决定放过他们,前军、中军都过完了,后军只到天完全亮了也未见踪影。这是断尾求生策,班超已经明白呼衍獗意图! 午间气温渐高,沙漠上烈日炎炎,东方才露出一片黑色旌旗身影,后军终于来了。从其大营至白玉河不过二百余里,龟兹、焉耆后军便已经远远落在后面。 敌后军分明一派惨淡之象,不时有士卒滋得从马上跌落,躺在沙土上再也挣扎不起。班超头一摆,灌藉迅速发出出击令。黎阳麾下的汉使营一千余骑迅速上马,“嗷嗷”地扑出林外,瞬间便与联军疲卒们绞杀在一起! 疏勒子弟报仇心切,以一当十。但敌后军足足有五六千人,虽然被腹泄折腾得浑身无力,依然奋力拚杀,黎阳麾下不过千余骑,竟然渐渐落了下风,慢慢被围在核心。吴英、锦娘的昆仑屯,尉迟千的鹫雕营,又山呼海啸一般从丛林内涌出,迅速向呼衍獗的大军席卷而去! 在白玉河东岸的于阗绿洲边缘沙漠上,此时千军万马绞杀在一起,杀声冲天,矢石横飞,两军骑卒不断被斩杀落马,惨烈异常。龟兹、焉耆联军后军无法抵挡西域汉军这数千猛虎,便渡过白玉河向西突围。 麦田内、沙漠上、村寨边,到处都是溃逃士卒的身影。绿洲之上遗尸枕籍,无数无主战马在麦田、沙漠上惊惶乱窜。沿途各村寨几乎遍地销烟,于阗国各部族男女老少都举着刀枪棍棒、木叉铁锨呐喊着自发加入战斗! 龟兹、焉耆联军后军训练有素,虽溃败却并未乱,他们沿途留下人马重重阻击,掩护大队人马脱身。西域汉军和于阗国兵不断击破拦阻,阴历六月十二日傍晚时分,从绿洲东侧一直追杀到西边的墨玉东岸! 此时数千溃兵已经渡过墨玉河,不时有战马肺裂而亡,但他们不顾一切,打起精神,即将逃出于阗绿洲。就在他们即将进入沙漠时,前方沙漠边缘“轰”地一声砲响,战旗猎猎,一彪军在暮色中挡住了这股溃卒的生路! 阻击的这彪人马足有三四千人,双方旗鼓相当。可他们只有少数人身着简单的甲服,多数人举着棍棒木叉铁锨、骑着毛驴,却无所畏惧。领先的二位少年小将在一员大将的保护之下,已经迎头杀入乱军之中,试图将敌挡在河畔。 落日的余晕映照着战场,河东岸的班超、淳于蓟、灌藉将这一切都远远看在眼里。他们既恼怒又焦急万分,便迅速击破联军留在东岸阻击的数百骑,率西域汉军三营人马快速渡河支援! 但联军过河后已焚毁所有渡船,夏季河水暴涨,水流陡急,平时牛马能够徒涉的渡口也变得艰难。形势危急,班超、淳于蓟、灌藉率昆仑屯当先下水,河中央深水段,他们只能抓着战马尾巴勉强过河! 此时墨玉河西岸战场杀声震天,形势已经十分危急! 联军已经看清,挡住他们去路的分明就是一帮牧民、农夫。他们本想吃掉这帮于阗土渣子,可后方汉军的赤色战旗已经突破阻击,正在快速徒涉、泅渡过河。不得已,他们只得努力挣脱对方,约千余骑杀开一条血路,向皮山州方向的沙漠上狂奔而去! 牧民、农夫们在两员小将率领下蛮打蛮干,不顾一切地结阵阻挡,用毫无遮挡的血肉之躯顽命地将敌二三千骑给挡在了河畔,并死死纠缠令他们脱身不得。龟兹、焉耆铁骑虽然善战,毕竟身体虚弱,一天一夜未食未眠,人马疲困,本无战心,见实在逃不得便只得硬着头皮厮杀起来。 两员小将一男一女,在那位大将的护卫下,骁勇异常,牧民们、农夫们同仇敌忾,也都奋死拚杀。可他们兵器简陋,身无甲服护体,有人骑着牛、驴,混战中频频中枪中刀落马,死伤惨重,惨嚎连天,有的被战马踩成肉泥,形势岌岌可危! 就在牧民们将要全军覆没的要命时候,西域汉军被喘急的河水冲走数十骑,班超、淳于蓟终于率昆仑屯当先渡过墨玉河,率先赶了上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亡国孤儿 昆仑屯当先杀入,鹫雕营、汉使营接踵而来,西域汉军如潮水一般奔涌而来,势不可挡。他们将牧民们挡在身后,瞬间将仍在逞勇的联军疲卒分割包围成十数块,分而歼之。将士们没有怜悯,毫不留情地将联军士卒一一斩落马下。 见西域汉军赶了上来,联军约七八百骑挣脱纠缠欲西逃,两位小将率千余牧民不顾一切地结阵在前,牢牢挡住去路。被逼急的联军骑卒将火全部撒在这些牧民头上,他们大开杀戒,牧民大量伤亡,保护两员小将的那员大将胳膊也已中枪,仍在死战护主。 落日已陷进西边沙漠中的地平线下,天空红霞满天。昆仑屯正在激战,战场上一片混乱,千钧一发之际,这惊险一幕被淳于蓟和灌藉发现。灌藉瞬间知道两员小将是谁,不禁凄厉大呼,“保护王子……”便当先脱离厮杀向两位小将斜刺里冲杀过去。 班超挑落当面十数敌,正欲杀向另一团联军士卒,忽见灌藉惊惶大叫,令他毛骨悚然,掉头看见远处两位小将正在惊慌招架,岌岌可危,保护他们的那员大将被五六名联军士卒围起已经脱身不得,心里便知道坏了,便扭头率汉使团向他们靠近! 吴英、锦娘和昷枂也发现了这一危险,二女“嗷”地惊叫一声,便在混战中不管不顾地扔下当面敌骑,她们左臂都中了一枪,还是与昷枂不顾一切地扑向二位小将。 麦田内的战场之上,突然变得一片忙乱。汉使团众刑卒见几位主将大惊失色,便知道不同寻常。于是,众将奋勇斩杀当面之敌,迅速向两位小将靠拢! 两位小将已经力竭,他们联手招架,追随、保护他们的那十数名门客,已经被龟兹、焉耆联军隔开,就在敌十数骑围向他们之时,淳于蓟、灌藉如战神般骤然降临,旗刺刀劈,瞬间将十几名敌将斩落马上,并将二位小将牢牢挡在身后。 吴英、锦娘、昷枂带着金屯等五员大将也扑了过来,他们奋身将敌杀散。等班超带着汉使团冲杀过来之时,余敌已经抵挡不住,正仓皇四散,奔逃西去! 此时,大规模有组织的抵抗已经结束,暮霭沉沉,墨玉河西岸的绿洲麦田内、沙漠上,火把攒动,到处都是喊杀声,成千上万的牧民正在各个角落追剿零星逃敌。 班超勒住马头,回首望着这一片火把的海洋,不禁胸潮澎湃。只到此时,他才确认这一战他班超再一次豪赌胜了,沙海南道各国赢了,残敌已经陷入于阗国全民战争的惊涛骇浪之中,即将万劫不复,该回师疏勒国收拾残局了! 余敌已四散溃逃,夜色降临,士卒们各自为战,正在追杀逃敌。淳于蓟便大呼一声,“各营节制士卒,追杀十里收兵!” 黎阳、金屯、尉迟千闻令,便带着三营向西追杀而去! “拜见姨母……”另一边,两位小将跳下马,翻滚着跪倒在地向吴英叩头。看着牧民们伏尸枕籍,伤者遍地,哀声不绝,平时温雅大气的吴英此时暴怒,她跳下马先是“啪啪啪”泼头盖脸疯狂赏了二人一顿鞭子,又狠狠地飞起两脚,将他们凌空踢飞。两个小人自知祸闯大了,身子在空中翻滚几圈落地。 锦娘“呀”地惊叫一声飞身翻腾下马,象老母鸡护雏般将两个小人护在怀中,老老实实地跪着受罚,听凭吴英靴子落头身上! 吴英施暴毕突然“哇”地号哭起来,她扔掉鞭子,跪到沙漠地上,将二个小将紧紧抱于怀中,抱头痛哭。昷枂则也跪在一边,一边流泪一边埋怨已经负伤的那员大将。 班超也已经知道是谁了,汉使团众将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淳于蓟也如吴英一样,跳下马便扬鞭狠抽了那员跪地大将一顿,嘴里怒骂道,“汝虽护主有功,然已犯死罪。牧民战死千人以上,吾真想活剐了汝狗日的!” 夜光已经黯淡,在士卒们手中火把的照耀下,吴英、锦娘带着一双小儿女,恭敬地向班超、淳于蓟跪下,行稽首大礼请罪。这既是晚辈叩见长辈,更是亡国之主叩见上国大使正规礼仪,吴英代禀道,“禀报大使,此亡姊遗脉,车师前国王子驷子、公主姜黍,参见大汉使节!” 锦娘又代禀道,“韩苑擅自出战,致吏民伤亡惨重,吾与吴太公难辞其咎,愿代领死罪!” 两员小将双手扶额,长叩于地,久久不起,嘴中大声叫喊,“叩见大汉使节!是吾二人报仇心切,无关众大人,请大使治罪!” 班超在马上还礼毕,再跳下马将吴英扶起,才单腿跪地,将驷子、姜黍紧紧地搂在怀中。 他含泪亲吻他们的盔缨、小脸蛋,声音哽咽,“身怀国仇家恨,舍命为国死战,何罪之有?!安得国王、韩珏王妃为国尽忠,其节如天,其义凛然,功在国家社稷,大汉万民必千秋传颂!车师虽亡,然不需几年,本使定率汉军救车师万民于水火,令车师永为吾大汉藩属!” 一对亡国孤儿很懂礼节,他们再一次恭敬跪下叩首,“谢使节!倘得复国,车师人必世为汉民!” 班超令他们起来,又将跪在一边的那员大将扶起。此人右臂为矛贯穿,幸好未伤着骨头,此时臂上胡乱缠着麻巾,已为血染透。他躬身施礼道,“罪将獷巳羊叩见大使!王子、公主率,报仇心切,末将阻止不力,致韩苑家将与汉屯民之后亡千余,已犯死罪,请大使治罪,末将自愿领罚!” 王子驷子却昂然向班超道,“禀报大使,前年车师前国务涂谷被围,国将亡,汉军石司马与三百卒明知必死而往救之,以三百骑战二万骑,杀敌千人终全军覆没,当时吾与阿母就在旁边山头,目所见者终生难忘矣。车师人已失家园,死何惧哉?恳请大使原囿五十长之罪!” 身怀家国之恨,小王子节气凛然,令班超与众将顿生敬意! 此时国王尉迟广德、辅国侯尉迟仁、右国相苏榆勒也赶了过来,广德也罪将求情,于是班超对獷巳羊道,“将军虽有过,然不是死罪。北匈奴欲灭于阗,王子、公主勇悍,焉有不战之理?念汝与昷枂护主有功,保住先王遗脉,现封汝二人为车师前国汉侯,食俸六百石!” “谢汉使!”二人赶紧跪下叩头谢恩! 姜黍见獷巳羊未被治罪,反受封赏,不禁伸了伸舌头,自豪地看了一眼吴英、锦娘,还悄悄做了个鬼脸。吴英气得浑身发抖,一旁的锦娘看在眼里,肺都要气炸,她狠狠地当头给了姜黍一巴掌,这个好动的小丫头这才老实了一些。 中军已经就地扎下大营,西域汉军、于阗国兵正在打扫战场。 班超率众将进帐,他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不禁暗叹。这小家伙将来如何得了,西域大侠韩融一门忠烈,后继有人!从死亡逆境中走出、看似文弱的小公主姜黍,小小的身子一身杀气,其内心已经成了一条可怕的母狼,分明又一个吴英、锦娘初现端倪! ~~~~~~~~~~~~~~~~~ 开了一天会,晚上还要加班,研究新旧动能转换,见缝插针写了两千余字,今天只能发这么多了。 求收藏!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诛杀痴王 此时,绿洲上搜查溃逃残敌的零星战斗,整整进行了十余天。很多联军士卒散落在于阗绿洲这汪洋大海中,四处躲藏,最终被愤怒的吏民们追杀殆尽! 最奇葩的是一伙溃兵被皮山州的牧民们一路向南追杀,慌不择路,他们便顺着桑株河谷逃向昆仑山上。恰好是五六月份,昆仑山上苏毗女国女王母女俩每年都要在这个时候,到于阗国汉苑住几天,有时汉使团在疏勒国盘橐,她们还会到盘橐城走亲戚,好与心上人相会一段时间。 这一次,不仅苏陶耶、苏陶律一齐出动,右丞相达普、左大都尉抿危杆亲自带着两千国兵,保护大、小女王安全。山北部族酋长、南山侯苏温耶也带着五百名国兵随行护卫,国兵们还用牦毛驼着一万斤白盐、五百斤黄金、无数药材、皮子等,本来就是要运到苏毗女国设在西城的市尉府的。 当然,商道生财仅是顺便,她们母女俩这一趟自然还是来走亲戚。闻汉使夫人已身怀有孕,苏陶耶曾不断摸着自己的肚皮叹息不已。每次与淳于蓟相会,她都想把他榨干,可却都白忙活了,从未结下一星半点果实。纪蒿与汉使相守在一起,到底近水楼台,有雨露时时浇灌,这么点时间便身怀贵子。 这一次,她可是要去看望纪蒿的,分一点喜也好。 可她没想到,就在她们在走下昆仑山半腰时,恰好遇到了一伙约七八百溃兵,山上夜间寒冷,他们躲在山涧内几乎都快被冻死了,却不敢下山。披头散发,身穿兽皮衣的女国国兵骤然出现时,他们以为是一群魔鬼呢,吓得魂飞魄散,百余人被杀,其余束手就擒。 抿危杆很快便审明了,原来这是被汉使团战败的龟兹、焉耆溃兵,慌不择路逃上了山。这意外之财让苏毗女国君臣大喜过望,女国女人需要无穷无尽的精壮男丁,开采黄金更需要无穷无尽的奴隶。南山侯苏温耶便将这七百俘虏捆着手,一齐押上山北部族去了。 女国这庞大的使团进入于阗绿洲之时,正逢于阗大战之后。 西域汉军在墨玉河西岸大营休整两日,阴历六月十五日朝食后,班超派出驿吏向朝廷报捷,并升起大帐。班超坐北向南正向坐,国王广德与王妃、大小女王、王子驷子和公主姜黍三案东向坐,淳于蓟与鄯善国大都尉陀均西向坐,众将环列帐下,听灌藉禀报最新点验出的战果! 灌藉禀报道,“禀报大使,于阗大战,击溃龟兹、焉耆联军三万余人,仅两万余西逃莎车。合计斩首四千余级,俘千五百余人,病死二千余人,余敌溃散、奔逃。吾军合计亡二千三百余人,伤三千余人。吏民亡二千零七人,伤五百十一人!” 言毕,大帐内沉静了一下,旋即被一片欢腾声淹没。 这是在汉廷罢屯闭关、断绝玉门阳关的情况下,决定于阗国生死的一战,也是决定鄯善国、甚至苏毗女国生死的一战。西域汉军以柔克刚,以弱凌强,靠缜密帐谋、精妙布局、把控战机,一战溃敌三万,歼敌近万! 这是汉使团自进入西域以来,战果最辉煌的一战,也是最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一战! 此战过后,北匈奴将在未来几年内将不敢再大规模征伐于阗国。而苏毗国与汉朝的商道,也将保持畅通。于阗王尉迟广德豪气倍增,宣布举国吏民狂欢七天,所有参战将领、士卒,全部给予重赏。 苏陶耶也大为感慨,她没想到她正常的出访、走亲戚,竟然赶上一场绝地大战。而且也算出上了力,击杀百余人,俘虏了数百人。但与于阗比起来,苏毗国出力不大,她当即决定,一万斤白盐、五百斤黄金全部作为汉使团重建疏勒国经费,由汉使团商尉府支出。 一言既出,令众将感激不尽。但班超和淳于蓟却高兴不起来,坏消息一个一个传来,他们已经归心似箭。 呼衍獗逃到莎车国后,抄掠了十余个大部族,可吏民已经跑反去了,各部族都已坚壁清野。好不容易挪到莎车城,莎车王齐黎、王妃赤玊人在昆仑山下“狩猎”未归,大都尉悉志无屠下令闭城不迎,王城四周部族全都坚壁清野。呼衍獗感到绝望,他不敢攻击莎车城,一怒之下挥军夺城西大营。 大营被攻破,两千余莎车士卒弃营而逃。幸好营中有少许粮秣,使大军得到接济。呼衍獗原想借莎车兵再图于阗,报兵败之仇呢,可莎车王、大都尉都避而不见,莎车城闭,他未敢在莎车城停留便扭头北上。到无屠国时靠抄掠几个大部族取得少许粮秣,好容易挪到赤河城,便与黎繁汇合一起! 呼衍獗与黎繁仍围困赤河城,令众将的心再一次悬了起来。 其实,此时班超、灌藉心忧的是桢中城。现在的商尉府便是汉使团在西域的根,驿报迟迟未来,胡焰既出桢中,不管好坏,都应派驿吏来通联才对。 可连续大战之后,西域汉军需要休整才能再战。汉使团离桢中城远在千五百里之外,鞭长莫及。即便现在赶赴桢中城,也于事无补,桢中城或许早已城破! 这是班超感觉最仓皇、最无助的时刻,面对呼衍獗精心训练成的三万余甲骑精锐,各国国兵不堪大战,他手中能与这些甲骑精锐正面对阵的不过三营人马。此时他只能从大局出发,紧盯着赤河城下黎繁军的动向,现在回师疏勒国并确保赤河城安危,是当务之急! 就在班超焦心如焚之时,倒是远在葱岭之上蒲犁谷城的鱼国人权耜,以五百里加急的速度,送来了一封急函。这令众将心惊,难道是大月氏、或是张望匪徒又动手了?蒲犁谷商道又有变? 灌藉打开泥封,取出简册,呈递班超。只见上面写道,“禀报汉使,黎繁败疏勒军后,即派兵围桢中城。商尉居桢中,不过一座孤小城池。旋耶扎罗将军护商营远在无雷国,末将已荡涤葱岭匪患,虽未得大使应允,然桢中有危,非比寻常,信发时吾已提兵北越昆仑,请大使恕末将不请之罪!” 此信发在近十日前,落款是阴历六月初七。班超看后将信递给淳于蓟,自己便赶紧走到帐中间的大沙盘前。 “将才!杀人魔头!将才!”淳于蓟阅信,惊喜之余惊叫出声,连呼二个“将才”、一个“魔头”。 他忘了他自己便是最大的杀人魔头,“权耜这混蛋实乃将才,奇兵出昆仑,必出敌意料。只是蒲犁重地,州尉如何能擅离?区区数百兵,不过杯水车薪……” 权耜这封密函来的正是时候,班超放下心怀,下令西域汉军便在于阗国休整几日,以利再战。他将于阗国善后事全部交给广德,并明令由尉迟千负责重建鹫雕营,并驻屯鹫巢要塞练兵。令陀均伽率部返回精绝城,防止龟兹人派散骑报复商队。 宁弥城粮秣营数十万石麦子、稻米、牛马车辆、牛马驼驴、羊群,辎重营中所储辎重,均由拘弥国负责管护,由于阗国市尉府负责建立账册管理,由汉使团商尉府、考工署负责调配使用! 他又下令处死原拘弥国王普臣都,悬首拘弥国王治宁弥城西城门十日,以为警诫。其族人由新国王貀端子处置,王妃耶弥免死,嫁新国王貀端子为妃。左将沙浮本应处死,因在防守东城时有功,免死贬为庶人。又令千骑长秃壅为左将、拘弥国都尉,统领拘弥国兵归国守御拘弥国! 普臣都被下了死刑令,于阗军军法吏给他脖子、手脚戴上铁钳。这个风流国王请于阗国大都尉休莫广鵛转告班超,恳请班超看在他过去有战功的份上,答应他的两个最后要求。一是他想死在于阗国,害怕落到侄儿貀端子手里,后半生将生不如死。二是夫妻一场,死前一晚,能否允其与他的爱妃耶弥夜别。 收到休莫广鵛驿信时,班超、淳于蓟、尉迟广德正带着众将在一大片新坟地内,祭奠阵亡的将士和吏民。普臣都这要求太过荒唐,令众将大怒,蒙榆大声斥责,“夜别?未尝闻也,辞行何需夜暗?!丢尽拘弥人脸面!” 于阗国相私来比道,“普臣都亦曾请小人代禀大使,言‘吾乃已死之人,愿献头颅壮汉军声威。大使史家之后,岂会拒小王死请求哉……’还说,彼有大罪,愿悬首城门,令拘弥人当养血性。只是临死前有许许多多话想对王妃说,恳请再陪王妃一晚,虽死而无憾矣!” 奇葩国王,奇葩要求,其情殷殷,让人既恨又不屑,但却难以拒绝!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潜入桢中 班超、淳于蓟、尉迟广德忍俊不禁,在众将一片不耻、鄙夷的笑骂声中,惟有于阗国王妃南耶不知那根神经被拨动,竟然为这个痴王求情。 这令诸将均感迷惑,普臣都弃城而逃,将于阗国置于险境,差点让广德与她南耶万劫不复,成为肉羹,可现在这个妇人却热泪盈眶,一脸感动,“罪王有罪,罪该万死,本不足怜,妾深恨之!然吾亦女人,普臣都与耶弥有真情哪,算给耶弥一个交待罢,便恳请大使允其一晚!” 不看僧面看佛面,普臣都虽为死罪,可人死为大,其情无罪。班超、淳于蓟对于阗王妃南耶素来敬重,她的请求自然无法拒绝,淳于蓟闷闷不乐地寒声道,“告诉休莫广鵛,便破例允普臣都摘钳与王妃耶弥相聚最后一晚!告诉刽子手,砍头之时,需两刀、三刀而亡!” “这……”南耶秀目轻蹙,震惊地看着淳于蓟寒冷的老脸,嘴张了下到底憋了回去。 阴历六月十八日,只到一切安顿完毕,班超、淳于蓟才提昆仑屯、汉使营倍道兼程,经皮山州西皮水大营和西夜国,浩浩荡荡向莎车国进发。而苏毗国女王苏陶耶母女分明是要在盘橐城住一段时间的,便自行前往。 进入莎车国境内,越过墨水河(注:即今葱岭河),到达莎车城下,汉使团补充粮秣,摆出了一付欲西进疏勒国桢中城剿灭黎繁架势!莎车城与疏勒国桢中城相距不过三百五六十里,大军疾驰两日便至。班超相信,黎繁倘若仍在城下,探马侦知汉使团率两营人马至莎车,必然会从桢中城退兵! 在莎车城下,大都尉悉志无屠带着众将迎候汉使,班超再一次不进莎车城。当天晚上,就在国王齐黎带着王妃与公主齐晏,出城至城南大营进见汉使后,焦急万分的班超、淳于蓟与众将终于等到了纪蒿和胡焰派来的信使。 信分明是夫人写的,她没有谈自己遇袭事,却不无忧虑地禀报道,“盘橐城至大宛国、康居国的商道已为旋耶扎罗、番辰控制,请大使、副使勿忧。黎繁自率五千卒袭桢中,攻城十五日,已为陈灰、权耜、昆兰、呈匉击破,死伤甚巨,无功逃回赤河城!商尉府现有陈灰、初月护卫,勿忧!” “真是个世间少见奇女子,举重若轻,沈稳持重,不让须眉尔!”淳于蓟看完信,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便递给众将传阅。商尉府转危为安,逃过一劫,令众将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夜里三更,无屠置啬夫发泰又派出驿使,将田寰从赤河城驰送来的驿函转送到汉使团,田寰在函中详细禀报了疏勒军战败的经过。 纪蒿危险解了,但疏勒军新败,疏勒国新遭劫难。龟兹国、焉耆国甲骑南下于阗虽大败而归,却在疏勒国方向频频得手,不仅差点捉住汉使夫人,还使疏勒军几乎全军覆没,令班超和众将顿时有一股雪上加霜之感! …… 原来,阴历四月二十三日班超、淳于蓟率汉使营、昆仑屯东进后,给联军西路主将、万骑长黎繁出了一个大大的难题。他知道,战前都尉府封锁消息、百般欺骗,班超还是侦知龟兹、焉耆两国精锐已经南下,东进定然是奔着袭击呼衍都尉退粮道去的! 他感到进退两难了,班超用兵从来不循常理。奇兵远出,如粮道被截断,这三万甲骑远陷沙海南道沙漠中无粮可食,那景象他想都不敢想!是按照原计划取赤河城,还是尾随班超东进,保联军粮道?黎繁在姑墨水畔大营首鼠两端,犹豫不决,整整难受了一天,也浪费了极其宝贵的一天。 第二天他才下定决心,继续按原计划南下赤河城,理由是“围魏救赵”! 阴历四月二十五日,龟兹、焉耆联军突然进袭赤河城。胡焰以逸待劳,在城西大营静待联军甲骑前来。连续五日,胡焰据营不出,双方打了数阵,互有胜负,但黎繁兵力占有优势,却对疏勒军大营无可奈何,双方竟然打成了对峙! 这正是胡焰求之不得的,疏勒军闭营不出,只要拖住黎繁便是胜利! 胡焰不急,可黎繁却急坏了。他提兵远来,最怕疏勒军象过去几年一样以静制动。汉人守城天下无敌,赤河大营固若金汤,而班超麾下的另几支杀手锏营,又神出鬼没,四处出去,可以打击你任何一个要点。 赤河城西的疏勒军大营,经过权鱼一年重建,现在有护营壕和三道围墙护卫,和夯土城赤河城一样坚固。它与赤河城首尾相接,互为犄角,黎繁在五日内也试着组织了两次攻城,虽数度突破外层城垣,但都被疏勒军击退。见疏勒军龟缩不出,黎繁又心生一计,悄然派出三千骑,夜晚悄然西进。 阴历五月二日傍晚,这三千人突然出现在北岭州! 北岭州州长兼州尉颥罕这几日一直有不好的感觉,这天黎明前他右眼一直在跳,便不放心地上了城头。一夜无事,天亮之前,隐隐的,他总感觉大地在微微震颤,虽然他派出的斥侯未传回警讯,颥罕还是号令士卒连夜上了城头。就在此时,三千龟兹、焉耆大军瞬间便将城池给围了起来。 联军在北岭州吃过大亏,南呼衍部幕师木都都曾在这里蒙羞。这次他们没有攻城,而是大开杀戒,城池周边未及跑反的吏民七百余人被屠杀。而更多的部族,则已按照州长事前部署,连夜举族向山里转移。联军扫荡了数十个部族村落,见人和牲畜多已跑光,便将村落、围栏、草垛、麦田等一一点燃。 大火很快便连天而起,黑色的烟团翻腾而上,遮天蔽日。北岭城周边共有近万亩即将收获的麦田,被这把大火焚烧一空。一时间,北岭上空,销烟弥漫,战云笼罩! 北岭城经过国相寒菸亲自督修,当时是按照能抵御万余大军攻城一月标准修缮的。北上温宿、姑墨大战之后,军师灌藉曾亲自巡视了勒丘城、北岭城,在北岭城外又新建了四座比城头高一丈的夯土箭堡,上置多重床弩,并在空中通过廊道与北岭城头相连。 现在四座箭堡成为北岭屏障,与城头十余座马面构成交叉火力,攻击北岭城十分不易。因此,颥罕根据战前西域汉军军师灌藉的部署,选择闭城不出。联军围城数日,却面对巍峨的箭堡、城头的箭楼、高高的城墙,一次也未组织象样的攻势,只一味在绿洲上杀人放火。 斥侯将消息传回盘橐城,右相权鱼闻报大惊,他有强烈的感觉要坏事。联军在赤河城仅是围城,却到北岭州故意烧杀抢掠,分明是要调出赤河城汉军! 身为汉使团副使,权鱼掌握最高机密。他知道汉使团府丞胡焰、肖初月已经离开赤河城,而右都尉苏矸耳根太软,难当一面。他原想亲往赤河城,这场大战主要战场在于阗国,只要西域汉军击破了呼衍獗的三万主力,疏勒国方向只要保住盘橐城不破,便是胜利。因此,身为盘橐城守将,他根本不敢脱身! 于是,他迅速向赤河城派出隐秘信使,严令右都尉苏矸不得擅动离营! 形势变得有点扑朔迷离,按说赤河城有汉使团的三号人物、堂堂的汉使团府丞胡焰和大将肖初月驻守,有疏勒军四营人马,面对黎繁一万大军,以胡焰、肖初月之能,根本无虞。即便胡焰、肖初月离军,定然会仔细交待,权鱼根本没必要如此惊慌。 其实不然,权鱼的判断完全正确,却又无可奈何。此时在隐秘战线上,一场更加严峻的战争已经在悄然上演着,胡焰和肖初月离开赤河城时,虽仔细交待,但现在的疏勒军由右都尉苏矸领军,于是灾难降临时便应对失策了! 黎繁兵围赤河城、北岭城不久,赤河城汉军主将胡焰接到了一个神秘人提供的绝秘消息。阴历五月五日后半夜,睡在中军大帐内的胡焰、肖初月,忽然被一股强大的压力从梦中惊醒! 只闻“嘣”地一声轻响,二人从行军榻上蹦起提剑冲出,月光下军营内刁斗声声,卫卒们尽职地守护在帐外,天上乌云笼罩,营中影影绰绰,并无异常。城外敌营内则灯火幢幢,如鬼火一般,摇摇荡荡,一切如故。 回到帐内,只见案上分明插着一柄短剑,上夹一块羊皮,展开一看,上面写着,“据审斥侯得知:焉渑出现在无屠国,辛丑日(注:即初八日)或袭桢中摸岭。田寰非其对手,将军宜速往!” 这是一柄鄯善国弩支城出产的短铁剑,这令胡焰、肖初月想到五年前在蒲类海边那一幕,当时呼衍历也曾通过遗弩支刀,提醒伊兰有危。现在的疏勒国内,也只有已变成斗怙法师的魔鬼呼衍历麾下死士能在汉军营内来去自如。二人顿感头皮发麻,这个斗怙法师现在一个劲讨好汉使团,此时派信使送来情报,断然不会有假! 摸岭,摸岭! 过去一直为交战双方忽视的摸岭小村子,现在成了双方瞩目的一个战略要点!桢中城是疏勒国的战略后方,是商尉府所在地,此时商尉纪蒿正在摸岭!战前,班超曾专门致函纪蒿,令其返回盘橐城,但态度并不坚决,纪蒿以为行踪并未暴露,故而并未北返! 现在,她与兵力薄弱的摸岭和桢中城成为焉渑狩猎的目标,这两个老沙匪不得不有所行动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全军倾覆 本来商尉府有旋耶扎罗将军护商队护卫,但淳于蓟葱岭大战后,匪徒张望兵败逃匿,这个汉人败类未死在高过云天的大雪山上。在大月氏国无法立足,现在又躲到了康居国麇集大批匪徒,通过大宛国潜入了鸟飞谷,威胁无雷国的铁擀关,西域汉军护商营主将旋耶扎罗便遵令驰援无雷国天池谷地! 时间紧迫,胡焰披挂一新,连夜急召疏勒军屯骑营主将苏矸、越骑营主将山溥茯、击胡营主将都甾、骑弩营主将图怫和东北疏勒州长兼州尉陶垆。五将睡眼惺松,见胡焰身穿甲服似要远行,不禁都大惊! 胡焰摆摆手,待众将都围到沙盘前,“敌情有变,焉渑夫人或偷袭摸岭,本将与初月将驰援桢中城。令老将苏矸为疏勒军右都尉,掌疏勒四营,固守赤河大营、赤河城……” 苏矸、山溥茯、都甾、图怫和陶垆都震惊地看着胡焰,苏矸道,“胡将军,夫人有危,疏勒军理当驰援。屯骑营愿随将军,驰援桢中,解救……” “啪啪啪!”胡焰严厉敲响沙盘边木! 他断耳颤动,粗糙的黑脸满是冰霜,冷酷地提醒四将,“数万甲骑,东西两战场相隔千余里,坚守赤河城事关重大!苏矸与众将听令:这是死命令,以右都尉苏矸为首,疏勒四营据营与坚城不出,严密防守,便能保赤河城安危。倘敢轻离坚城,一旦有危,汝四人便提头见汉使……” 就在此时,肖初月一身玄甲进来急道,“已派斥侯潜出,驰报权大人。时辰已到,吾等再不出,天亮后今日便出不去城了!” 胡焰站起,一边往外走一边将一幅缣交与苏矸,叮嘱道,“吾最后再强调一遍,缣上就八个字,死命令,‘据营不出,确保赤河!’”苏矸与四将诺诺遵令! 阴历五月初四日黎明之前,正是天最黑暗之时,胡焰、肖初月率三十余名斥侯,悄然潜出大营。黑暗中龟兹卫卒以矢石相阻挡,汉军两名斥侯被射杀,其余人还是从赤河大营西侧敌两座营帐之间冲出。 等黎繁被惊动,他们已经消失在黑暗之中,快速向西侧的北岭城方向驰去! …… 正如权鱼所担忧的那样,等他的信使赶到赤河,一切都晚了! 胡焰离开赤河后仅仅几天,黎繁的调虎离山之计便开始发挥作用。黎繁不再围城,而在城北十里下营,令赤河城压力顿解。可北岭城被围,吏民被屠杀,农田被焚毁,斥侯将消息传到赤河城大营,联军对疏勒国的肆意践踏令疏勒军屯长以上众将怒发冲冠,纷纷建议右都尉苏矸吃掉这股兽军。 苏矸开始时坚持按照胡焰的交待,顶着压力闭营坚守。可北岭州七百余部民被屠杀,疏勒军焉能袖手旁观?军心动荡,苏矸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大,最后连山溥茯、都甾、图怫都强烈求战。 右将山溥茯献策道,“右都尉,赤河城城高墙厚,黎繁绝夺不下赤河。疏勒军四营齐聚赤河城,静观黎繁烧杀北岭吏民,吾四人将无颜见北岭父老。末将以为,可以两营坚守赤河城大营,再以两营悄然出北岭,击溃兽军三千人未为难事。击溃后迅速回防赤河城,赤河城断不致有危!” 都甾、图怫年轻气盛,见苏矸不为所动,都甾激动地道,“末将愿立军令状,倘按右将计出兵,末将愿守赤河城,如果赤河城危,愿将头颅交与汉使!” 东北疏勒州州长兼州尉陶垆坚决反对出兵,“各位大人,末将以为不可。胡将军临行前再三交待,汉使‘东攻西守’,吾等守住赤河城便为大功。现黎繁故施调虎离山之计,吾如野战运动,则中其计,末将请各位大人为疏勒计,万万不可轻出啊!” 但是,他人微言轻,疏勒军副都尉苏矸已经蠢蠢欲动。 “胡将军之言,吾岂能相忘。今视黎繁对赤河城大营无可奈何,吾即以两营守营,亦当无忧。令右将山溥茯、右骑君都甾,将越骑营、击胡营,击杀围北岭城之敌!赤河城大营由吾与图怫据守,陶垆负责镇守赤河城,必确保无虞!” 陶垆欲哭无泪,仍坚决阻止道,“大人,断断不可啊!沙漠上无依无托,疏勒军一旦离营,岂能敌龟兹甲骑……” 在几位大将眼里,陶垆不过一个小小的州长兼州尉。苏矸已发符传,阴历五月九日晚上,山溥茯、都甾已领着越骑营、击胡营出营而去。 二将领军西行不足五十里,刚越过一片小沙漠进入绿洲边缘一团荆柳林,前方一声砲响,一彪军挡住去路。山溥茯、都甾迅速挥军与对方绞杀在一起,正打得难解分,又是一声砲响,又一彪军从林中转出,将越骑营、击胡营围在核心。 越骑营都是轻骑,而黎繁此次带来的可都是龟兹、焉耆百战精锐甲骑,对疏勒人骨头里有一股轻蔑感、优越感。疏勒军两营果然很快便抵敌不过,便趁着黑暗,迅速脱离战场,仓皇向沙漠中溃退而去。而龟兹、焉耆联军则紧追不舍,喊杀连天。 二个营且战且走,天亮之前退到赤河畔马腹深的麦田中。苏矸见二营败回,且被紧紧缠杀,便率屯骑营出营接应,营中仅留下积射营守营。就在此时,对面的黎繁大营内一声砲响,龟兹、焉耆联军倾营而出,迅速在赤河畔马腹深的麦田内与疏勒军混战在一起。 疏勒军三营不过三千余人,且是新军,如何敌得过由北匈奴老将黎繁亲自指挥的龟兹、焉耆百战甲骑,很快便渐渐失了锐气。图怫在营中遥望战场,心焦如焚,见疏勒军有被吃掉的可能,他便倾营而出,率领积射营前出接应。 正在各营即将倾覆的危难之时,东南方向沙漠荒碛中烟尘滚滚,一彪人马疾驰而来,一位红袍大将手执长矛,率军瞬间加入战场。这支神奇人马的出现,救了图怫的命,也在千钧一发之际使疏勒军逃脱了全军覆没的命运! 此时的战场之上,疏勒三营已经伤亡过半,渐渐不支。图怫骑弩营均积射士,他们远射支援,让三营有了一线生机。而红袍大将虽只有千余人马,却极善马战。骑弩营均弩兵,得红袍大将的骑兵相助,图怫一声令下,冲击中骑弩营万弩齐发,瞬间将黎繁大军的锐气压了下去。 红袍大将的凌厉冲击阻断了联军对疏勒军的屠杀,图怫则挥动全营,以密集的弩箭挡住了龟兹、焉耆联军包抄,在二人拚死力救下,苏矸才借机率残余士卒杀开一条血路,勉强退回大营。红袍大将和图怫也努力摆脱纠缠,顺利退回。 这红袍大将不是别人,正是勒丘城州长兼州尉、西域汉军大将田寰。 阴历五月五日,正在飞马南下的胡焰在途中向他派来信使,令其密切关注赤河,随时襄援,“必保赤河不破”。五月七日,他闻斥侯禀报联军在北岭城烧杀抢掠,便明白黎繁意图。这分明是调虎离山之策,疏勒军四将都是疏勒子弟,必然会不顾一切解北岭之围。东北疏勒州有危,他令好友斗怙法师防守勒丘,自己亲率勒丘城千余州兵驰援赤河。 不想,恰在关键时刻挽救了疏勒军! 等黎繁缓过气来,疏勒军残部已经全部逃回了赤河城大营。黎繁未给苏矸等人喘息的机会,调集砲车开始猛烈轰击赤河城外大营,并开始凶猛攻城。 连续四天,黎繁猛烈轰击并开始陷营,城西大营终被击破,疏勒军伤亡惨重,山溥茯、都甾、图怫全部重伤,田寰只得带着残部不足两千卒,仓皇退入赤河城! 黎繁旋即将赤河城紧紧围困起来,并恼羞成怒地开始焚烧已该收获的麦田,从而将赤河城四周三万多亩黄灿灿的麦田一把火焚光! 当大火连天而起时,疏勒军士卒们站在城头,浓烟呛得他们睁不开眼。他们眼里喷射着仇恨的怒火,却对城下耀武扬威的龟兹、焉耆人无可奈何。一年的收成顿时化为乌有,州长陶垆扑嗵跪到城头之上,与吏民们悲恸不已,号啕大哭! 赤河城与北岭城一样,均是重新修筑的三重坚城,城高墙厚。一场大战,黎繁军也伤亡千余人,但士气大振。他又从龟兹国调来三千卒,此时望着巍峨高耸的夯土城池,到底没有信心强攻。从进逼赤河城至今已经近二十日,他虽徜徉在赤河城、北岭城下,却消灭了疏勒国兵,烧杀逞威,已收获满满! 这座疏勒坚城是西域都尉府和龟兹、焉耆甲骑梦魇,他下令围而不攻! 就在此时,他接到焉渑夫人从莎车城给他发来的密令,“围赤河城同时,分兵隐秘突袭桢中城,酋妇纪蒿已经退入桢中城,是为绝地!”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千钧一发 桢中州(注:即今阿克陶县,桢中城遗址在今县城)地处疏勒国腹地,昆仑山下,城池远没有赤河城坚固。 阴历五月十四日朝食前,黎繁再度接到焉渑夫人密令,“酋妇身兼商尉,商尉府即在桢中。务踏平土城,掳其归龟兹。如不能掳,则枭其首级!”他接令大喜,一边留下大军继续围城,他则亲自率四千甲骑快速南下,奔袭桢中城! …… 阴历五月初四日黎明之前,胡焰与肖初月潜出赤河城,飞驰南下! 桢中州是商道重镇、商尉府重地,焉渑隐秘南下,可谓一招击中汉使团死穴。商尉府有护卫精甲二百余人,都是旋耶扎罗护商营的精锐,焉渑仅带着几个斥侯、死士或难奈摸岭。胡焰在飞驰中算定,焉渑在莎车国从大都尉悉志无屠手中或许借不到兵,便只能令黎繁分兵南下,倘若如此,桢中城将万劫不复! 这中间或有几天宝贵的时间差,商尉府能否在焉渑的暗战和黎繁铁蹄到达前幸存,这几天便是关键。此时向盘橐城转移已经不可能,向就近的莎车城转移或调莎车兵入桢中,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但是,莎车国君臣明向大汉向心匈奴,悉志无屠能否彻底管控莎车国兵令人存疑。 况且焉渑正在莎车,商尉府此时进莎车便是自投罗网,胡焰和肖初月不敢冒这个险。他们唯一的机会,是利用这个时间差,将商尉府悄然转移进山! 因此,他们没有顺着商队踩出来的南北商道走,而是快马加鞭,直接穿越沙漠戈壁荒碛,长驱二百二十余里,于阴历五月六日夜里二更天,带着斥侯们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摸岭! 二匪在大漠上血雨腥风浸淫多年,对手是焉渑,他们当年的杀伐血性便已经被激发。夜里二更天,他们接近摸岭茂密的沙枣林时,远远便感受到了强大的压力,胡焰凭感觉知道,焉渑麾下的死士已经监视着摸岭! 摸岭周边部族村寨较多,离桢中大市又近,人口密集,往来商旅又多,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清理掉死士难于上青天。胡焰迅速做出反应,他将斥侯们集中在一个沙枣林内,派出信使持他的符信进入桢中城,严令州长兼州尉呈匉:“整肃城防,坚壁清野,拒城坚守!速令各部族向昆仑山各山坳转移,令商队离开桢中,躲避战乱!” 又令肖初月率众斥侯隐秘搜查、控制摸岭周边各部族村寨,检查每一支商队、每一个沙枣林、每一个山坳,打草惊蛇,动静越大,越乱越好,将摸岭周边隔离出一个安全地带,为商尉府转移创造条件!同时,隐秘清理红峡河谷(注:今汗铁热克河河谷口)至摸岭沿线敌斥侯,确保这条线绝对安全! 肖初月带着众斥侯隐进黑暗中,胡焰孤身一人公开进入摸岭。桢中州地势平坦,所谓摸岭就是一道并不算高的土岭,岭上岭下沙枣林茂密,暗夜里骑行在岭上林间,胡焰能感觉到岭上林内和十几丈深的岭下沙枣林内都有动静,焉渑麾下的死士已经严密监视着这里,现在这是在躲避汉军斥侯搜捕。 刚接近摸岭部族土围子,树上飕飕声响,两团黑影从天而降,两柄环首刀刹那间直指胡焰。胡焰挥刀格开二人利刃,暗夜里金属碰击声十分清脆。他并未还击,端坐马上道,“红狐、无忌勿要紧张,是吾来也!” 二个黑影闻声快速收手,向后一个翻腾而起。其中一人在黑暗中道,“胡将军?恕末将不知之罪!” 另一人也惊喜地道,“将军来便太好了!咋夜商尉府受袭,吾等不敢大意!” 胡焰下马,与二人一齐走向辕门。辕门前只有部民当值,但院内院外、树上树下,护商营士卒均着夜行衣,严阵以待,防护密不透风。外松内紧,这令胡焰十分满意,“护商五虎名不虚传,商尉府有汝四人,焉渑之流又能如何?” 在护商队主将旋耶扎罗帐下,五骞、奀天、山獭、红狐、纳邪无忌五员大将勇悍异常,令各国沙匪闻风丧胆。五骞已随旋耶扎罗率大队人马上了葱岭,驰援无雷国天池谷地,奀天、山獭、红狐、纳邪无忌则被留下保卫商尉府! 商尉府行辕内虽静悄悄的,但各衙正在连夜紧急收拾,准备退进桢中城。来到商尉纪蒿的黄堂前,奀天、山獭二将怀抱环首刀,恭迎胡焰,并派卫卒赶紧禀报商尉纪蒿。 胡焰进入黄堂,见吐鸬正带着众人将无数简册往箱子里摆,宽敞的厅堂内已经收拾好十几个大木箱子,整齐地堆在房柱间与木雕屏风下。绕过大屏风进入里间,商尉纪蒿与蠕蠕、秅娃儿、颥怜少见地腰上都悬着剑,也在静静收拾,榻上、案上都堆着简册、缣帛、羊皮卷,无处落脚。 见胡焰进来,来不及客套,纪蒿开门见山,“斥侯禀报,焉渑到了莎车城。咋夜三更,死士秘袭摸岭,为奀天、山獭等将击退,不知所踪。吾料焉渑盯上吾了,必遣兵再袭桢中,故而拟熬过今夜,明日傍晚前即撤进桢中城。陈灰、初月来得正好,有汝二人在,桢中小城便能守住!” “不,不不,夫人,不能进城!”胡焰果断地道。 “什么?不进城?!”纪蒿语带不满,略觉诧异,蠕蠕、秅娃儿、颥怜也都惊异地看着他。 蠕蠕不满地叱道,“胡大人,焉渑奈何不了摸岭,可黎繁在赤河,两日即到,摸岭不过一道土围子,汝想让商尉府静等黎繁来收拾……” “丫头别多嘴——”胡焰摆摆手打断蠕蠕,“夫人,桢中城虽经国王多年经营,城高墙厚,可不过一道城郭,与赤河城、盘橐城不能相提并论。大使正在于阗苦战,旋耶扎罗将军远在葱岭之上,大月氏虎视眈眈,蒲犁谷守军轻易不能动,莎车军向背难料不敢指望,如黎繁重兵远袭,桢中便为孤城,有破城风险啊!” 是啊,桢中小城,如何抵挡黎繁强袭?!蠕蠕毕竟在太华山受训三年,她闻言顿然警醒,恍然大悟道,“胡大人说得有理,有理!夫人,商尉府确实不能进城!” 纪蒿叱道,“不进城,还能去哪?放眼周边,惟退向盘橐城一条路。商尉府皆妇孺幼儿,撤向盘橐岂不是与黎繁迎头相撞、自投罗网?真是莫名其妙!” “夫人别急!”胡焰挪开案上一堆简册、羊皮卷,伸出食指在耳杯内沾上茶水,在烛下案上画了几道线,“旋耶扎罗将军早在昆仑山中为商尉府备好应急营地,此系最高机密,只有大使、副使、吾与军师、寒木知晓,此正是汉使派吾来桢中缘由。吾料未来几日,焉渑必派人探查摸岭。初月已率斥侯驱离敌斥侯,隔开一道安全走廊。故而明日夜,商尉府可借各部族掩护,全部悄然撤进山!” “明夜?”纪蒿恍然大悟,她与蠕蠕相视笑道,“看来,男人们什么都想好了,吾穷着急个屁!旋耶扎罗这臭小子,从来未跟吾说过有此退路,罢了罢了,自此时起,商尉府二百二十口、摸岭部族九十余口、卫卒二百一十人,桢中州八百州兵,依耐城百余卒,尽听将军调遣!” 她就是这性格,一旦想通了,便雷厉风行,断然不会让人为难,这令胡焰欣慰。只不过“屁”字毕竟不雅,从女神口中说出,还是让胡焰感到一阵不适。 “桢中既不能守,吾进山安全了,呈匉与八百州兵、二千吏民岂不要瓦碎?”纪蒿忽又悟出什么,这老匪分明是要在桢中城下折黎繁锐气,再设法败之。 胡焰无奈地道,“打野战,龟兹、焉耆甲骑在西域再无对手。只有让其在桢中城下硌了牙齿,挫了士气,吾调西夜国、蒲犁谷城守军方能败之!” 当天夜和第二天一天,肖初月秘查各部族村寨、桢中大市与四个小市、各山坳,均未发现死士身影,汉使团中军斥侯进入桢中州,死士们人少,不敢正面迎战,已经悄然躲避。 现在,各部族已经按照州长呈匉敕令,开始坚壁清野,并结队浩浩荡荡向昆仑山下各山坳内转移。从午后开始,胡焰下令,令肖初月秘率斥侯,严密清理、控制从摸岭通向红峡谷这一段路。 桢中州从未经历大战,呈匉严令各部族酋长,不得留下一颗粟、一只羊、一块毡布。夜晚到来时,火把遍地,各部族连夜向山内转移,吵吵嚷嚷,惊天动地,乱成一团。 从夜里二更开始,商尉府与摸岭族未打火把,由肖初月率斥侯在外层控制,奀天、山獭、红狐、纳邪无忌四将率护商营二百卫卒远远放出警戒,几百口人仅带着粮秣、牛羊和几十箱金银铜钱、几百箱账册,其余所有家当全部抛下,人不知鬼不觉,在大战来临前的瞬间,悄无声息地隐进山里,脱离了危险地带!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血战孤城 旋耶扎罗护商营的老营在摸岭东南八十里依耐小城(注:即今英吉沙县),护商营留守士卒共百二十骑,都是勇将纳邪无忌的部下。胡焰派出斥侯,令其悄然撤进山中秘营! 从摸岭向南六十里,队伍人衔枚、马裹足,但行进较快。天亮之前大队人马进入山坳,顺着大峡谷中的河流(注:今汗铁热克河)东侧一路上行,进入昆仑深处。 河道边都是荒芜的荒碛戈壁,乱石遍地,平常只有牧民与猎人行走。险峻峭壁路段,牵着牛马走在崖顶,十分凶险、艰难。男女老少几百口人,百四十余名妇人、儿童,摸岭村有十几名老人,加上纪蒿等九名怀孕的妇人,行军异常艰难。五六十里河谷险道,从黎明到黄昏走了整整一天。 傍晚时分,到了分岔口,又顺着向东一条大峡谷内溪流边的涧道,深入二三里,天黑之前,终于到达位于小溪南边的一个较为隐蔽的戈壁小盆地,尤如世外桃园,很多人累得瘫倒在地,大口喘息,再也不想动了。 这里的地貌是高山荒碛,小盆地内大多数地方都是戈壁滩,沙砾遍地。盆地四周的山崖下和小溪边,长有稀疏的灌木、怪柳丛,沿小溪有一条细长的草地,蒲公英已经绽放,狐茅、针茅、顶冰花和斑石竹等迎风摇曳。 商尉府是南道各国和西域商道的中枢神经,旋耶扎罗为保全商尉府,可谓费尽心思。盆地中间扎有一座营盘,已经扎好十几座大毡帐,里面长期存放着粮粟、肉脯、盐酱等,并定期调换。营后是几十个大草垛,以供畜牧应急食用。平时,护商营有四名士卒长期驻守维护! 胡焰和肖初月是第一次来这里,他们巡视一圈,无不为旋耶扎罗这个护商营主将的远见卓识折服。所谓狡兔三窟,有备无患,这座秘营平时闲着,现在却在商尉府最危难的时候,派上了大用场! 落日已经渐渐陷进山下西北方的地平线,大队人马安顿下来,奀天、山獭、红狐、纳邪无忌四将已经率护商营三百卒在山口部署好防御。营地内炊烟袅袅,牛羊都在安静地啃食着青草芽,儿童们在草场上打闹,吵嚷嬉戏,吐鸬、秅娃儿带着歇过劲来的妇人们已开始制哺食。 纪蒿身体素质好,这一路她都是自己行走。此时她与色迷差坐在茅草捆上,远处士卒们已经搭好营帐,胡焰巡视了一圈,也过来坐在草地上歇息。夜色降临了,士卒们打起了火把。蠕蠕带着侍女正收收拾毡帐,晋女采了一朵怒放的蒲公英,蹲在火把下对着蒲公英出神。 峡谷盆地内已朦朦胧胧,看着夜色中村落一般的祥和景象,纪蒿却愁上心头,“陈灰,汝与初月将吾三百多男女老少带这里,黎繁、焉渑要发现,逃都没地逃,商尉府可就被连锅端了……” “断耳叔,让夫人来这鬼地方。夫人有危,看吾阿翁不揍汝!”晋女也学着她的阿母手里不离便面,吹一口蒲公英,扭头对胡焰道。 便面本是汉人贵妇不离手之物,鄯善国地近河西,鄯善贵妇也都有此习俗。蒙榆的夫人色迷差也是其中之一,自撤离摸岭开始,她带着女儿晋女一直扶着纪蒿一步不离。泼辣的晋女就是秅娃儿的小尾巴,小丫头已经长成美丽的小少女,与其母站一起如一对姊妹花。在她的记忆中,蒙榆周令与胡焰肖初月便是一对今生难解的生死冤家,故而她才会有此说。 胡焰爱抚地敲打一下她头上的双丫髻,“小不点,别把牛逼吹炸,汝阿翁未必是断耳叔对手!” “嘁……”晋女不屑地啐了一声,躲到纪蒿身边。色迷差手里便面当扇,轻摇着赶紧笑着陪罪道,“又不是当年做沙匪,胡大人别听小孩乱说!” 这里是恋爱天堂,秅娃儿本来在制哺食,被吐鸬赶了出来,现在她与颥怜已经巡视了周围环境,走过来安慰道,“夫人放心,吾阿兄选的地儿,绝顶安全。吾骑行了一圈,真是好地方。西侧山口只需有一屯士卒驻守,大军攻不进来。再向东,哇,山涧内另有洞天,有老大岩洞,内藏粮秣、泉水,可长期坚持……” 纪蒿望着远处吐鸬忙碌的身影叹道,“就看桢中城能否顶过去了,呈匉、州兵、吏民怕是要吃苦了……陈灰,当设计解救桢中城!” 胡焰抱拳道,“夫人放心,末将已有计较!” 哺食后天已二更,驻守依耐小城的护商营百余卒带着粮秣也到了。肖初月帮蠕蠕安置人员、牛羊,部署好山口防御,胡焰则派出三路斥侯,分别将警讯驰报驻守在蒲犁谷的权耜、西夜国王昆兰! …… 胡焰的瞒天过海计大获成功,商尉府顺利脱离焉渑死士们的视线。接下来几天,各部族仍在持续不断地向昆仑山下一条条山坳内转移,隐入千山万壑之中。经过桢中州的各支商队,也快速离开桢中大市,或进山奔赴蒲犁谷,可奔向其它各城。 黎繁亲率四千劲骑,张疏勒军战旗,一人两马,绕过勒丘城,一路急驰,阴历五月十七日傍晚,他突然出现在桢中城下,并迅速将小城牢牢围困了起来。 他围城五日未攻,而是抓紧到各村寨伐木制攻城器械,搜寻粮秣。 可现在桢中州萧索零落,各村寨十室九空。商队也不见踪影,大市上除了遍地垃圾,看不见一个人影。这让他有了一丝不祥预感,难道消息已经走漏,桢中人已经有所防备?倘若如此,酋妇躲进昆仑山,千沟万壑错综复杂,你上哪去找? 想想又不太可能,焉渑提供的信息断然不会有错,纪蒿是班超夫人,又是商尉,身份高贵,如何会钻山沟沟?她只能退进桢中城。派兵搜索了摸岭,除了遍地无用的案几柜榻等等家具、废弃简册、漫天飞絮,囤中无一颗粟,牛羊也不知所踪,再无可取之物。他大怒,一把火焚毁小城周围所有村落! 桢中城内,按照汉使团府丞胡焰的将令,呈匉已经严阵以待。 黎繁率军到来时,呈匉站在北城谯楼下,遥见南方沙尘四起,一支“疏勒军”毫无征兆地急驰而来。呈匉望着一片疏勒军赤色战旗,总感觉那里不对劲。于是,城头战鼓“咚咚”敲响,桢中城紧急关闭四座城门。 城内一片忙乱,国兵、吏民们刚上了城头,黎繁的四千铁骑已如潮水一般涌来,瞬间开始围城。 桢中州州兵只有八百人,平时这些州兵都在家耕作或放牧,只是因为纪蒿移驻桢中州,州兵才谨慎守城。但在班超、淳于蓟、权鱼的严令之下,疏勒全国各城都得到修缮、加固,桢中小城再加上国王忠督建,十分坚固。黎繁轻兵远来,想夺城也不容易。 呈匉此时愁的是小城东北数十里处他的故乡摸岭,胡焰并未告诉他汉使夫人已经悄然撤到安全地带。夫人身怀汉使骨血,至桢中后便一直住在他的摸岭庄园内。汉使团众将夫人、小妾带着儿女大都在商尉府效命,自然也是住在摸岭。商尉纪蒿的身边,此时只有蠕蠕和她手下的二百余护商营亲兵! 但名贯西域的胡焰、肖初月二位大将已经来摸岭,这让呈匉信心倍增。黎繁已经在城门伐木扎着简易云梯,攻城随时会开始。呈匉一直坚守在城头之上,他从未指挥过大仗,实在困了,便坐在谯楼台阶眯一会眼。 黎繁五日未动,阴历五月二十日朝食后,城下牛角号“呜呜”吹响,此起彼伏,联军开始攻城了。龟兹、焉耆士卒抬着简易云梯,并以强弩射出弩楼,他们眼里根本就没有桢中州兵,疯狂登城! 桢中吏民则拚死守护,强攻持续整整五天,这座夯土小城挡住了黎繁四千人的连番强袭。黎繁在城下遗尸一千余具,五天时间小城巍峨屹立。 疏勒国王忠对桢中城城防的持续加固、修缮,此时发挥了作用。小城高四丈,城头宽二丈,在没有大量树木的昆仑山下,这座小城让急于捉住纪蒿的黎繁尝到了苦果! 但呈匉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数百人阵亡。吏民们均以为商尉府已经撤进城,大战之时,呈匉按照胡焰秘令,让官署高个女卒傍晚时分身穿纪蒿常穿的甲服,肩披赤色大氅,在“商尉府”众将、众女前呼后拥下,走上城头犒军。 桢中州兵、吏民见夫人便在城中,无不热泪盈眶,万岁之声震天被野,士气大振,死战不退。城下的黎繁望着城头“纪”字将旗下,身披赤氅的“汉使夫人”正在激励吏民斗志,他眼里冒着怒火,便挥军不计伤亡急攻! 五天时间,双方在城内城外两败俱伤。到阴历五月二十七日傍晚,呈匉手下士卒阵亡三百余人,吏民死伤二百余人,小城已经摇摇欲坠。而黎繁是志在必得,他整肃各营,排兵布阵,准备哺食后夜攻! 黎繁此战之所以打得如此精彩,其实只因为焉渑给他送来了两员名贯漠北的铁血战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桢中屠城 焉渑从莎车城潜来桢中城,夜里二更她悄然进入城东北沙枣林内的摸岭时,面前是一座空空的村寨,她第一个反应就是纪蒿一定撤进城了。 她提着剑进入商尉纪蒿的黄堂,堂中一个木架大沙盘,上面堆着石砾和沙团。一张巨大的沙枣木大案,玉石笔架上挂着四支毛笔,砚台里墨尚未干,透着墨香。案后两台熏得炉仍飘出幽香,靠墙两个巨大的博古书架上堆着零乱、破碎的简册和简条,一尘不染,却略显仓皇。 熏香炉后是一面黄色雕木大屏风,画面栩栩如生。葱岭巍峨,祥云笼罩,一支商队正从云巅逶迤远来,另一支已走下昆仑商道的粟弋贾胡商队正进入人群牛马驼熙熙攘攘的桢中大市。绕过屏风,里间是纪蒿是的寝室,一张大榻,薄薄的锦被零乱着。榻几上有笔砚和一卷摊开的简册,细看竟然是账册,旁边放着一小木盆沙枣。 其它各衙也大致如此,焉渑细细勘查了商尉府黄堂和各衙,现在她确定自己的对手、班超的夫人纪蒿已经仓皇龟缩进桢中城。因此,等黎繁围城后,焉渑将自己麾下两员大将,即能敌万人的眴第和呴黎壶留下来相助,而她自己则返回北道姑墨国。 这二人本是南呼衍部王子胥皋手下悍将,汉军首征白山时,他们被班超施计封闭在白山千年冰穴中几乎丧命。后来逃出生天,助呼衍勺围攻柳中城、并断涧水涸杀汉已校尉关宠。但呼衍王未赏,相反却治了二将的罪。罪名是汉军征白山时,二将失军机误中汉蛮奸计,致使王子势孤而亡。 他们被各打了一百军棍,卧榻整整三个月后,虽能下地走动,但已终身致残。就在他们走投无路之时,西域都尉府的焉渑夫人“恰好”来到交河城,便从呼衍王手中顺便要下了两人。 跟随焉渑进入焉耆国后,他们万念皆灰,由于受到军棍重椎,骨头受到伤害,二人现在已经无法站直,只能佝偻着腰跛着腿走路歪歪扭扭。几年仓皇,岁月在老,可他们对班超的恨已如陈年河西酿愈发强烈,焉渑夫人决定他们留下陷城时,二将咬牙切齿,发誓碎剐班超妻儿。 二将虽然走路高低起伏、东倒西歪,跟在后面会提心吊胆,生怕正不回来,但他们一身杀伐功夫未废。攻城数日,他们身先士卒,几次督军攻上城头,都被桢中州吏民血拚下城去。 桢中城经过抛车一轮轮轰击和联军疯狂登城,城头尽毁,城下陈尸枕籍,双方死伤惨重,形势岌岌可危。此时隐藏在昆仑山深处的胡焰,如猎人一样,正密切关注着战局的进展!黎繁志在必得,呈匉与麾下八百国兵、两千吏民打得如此壮烈,令断耳贼刮目相看,他击破黎繁信心也倍增! 死士们并未找到纪蒿踪迹,在城头激战最惨烈的这几天,红河谷并未引起黎繁注意。奀天、山獭、红狐、纳邪无忌四将,严密封锁着这里的每一条沟壑。黎繁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夺取桢中小城,胡焰一直隐趴在山梁上,看着山下硝烟弥漫的战场,腹算着黎繁粮草还能坚持的时间! 各路人马正在快速向桢中集结,龟兹、焉耆甲骑孤军远来,粮尽必返,战机即将出现! 阴历六月二日夜里二更,黎繁组织了一次更加血腥的夜攻。 整整一个时辰,眴第、呴黎壶亲率龟兹、焉耆兵潮水般一波一波登城,擅自后退的一名百骑长和十余士卒被黎繁亲兵斩杀。城北马面和城垣虽数处被突破,但登上城头或马面上的士卒,都被州兵、吏民血拚殆尽,最终难以为继,眴第、呴黎壶不得不停止攻击! 双方都已经山穷水尽,此时的城内,国兵已经近乎伤亡殆尽,呈匉自己头受狼牙棒重椎,左臂也被砸了一棍,左臂断了,断骨刺破皮肉血流不止,剧烈的疼痛令他阵阵战栗,但他用麻布胡乱将伤臂吊在脖上再战。城头已血肉模糊,汉军只剩下数十人能战,城中国民仅剩二百余,他们一一自发地补充到位。无人说话,最后时刻即将到来,所有人都视死如归! 一座不起眼的夯土孤城硌伤了黎繁的牙齿。他想起当年幕师木都在北岭城下之辱,他实在不想重蹈覆辙,便调整部署,准备再度奋力登城。联军已经断粮,今夜天亮之前无论如何他得退兵,咬牙望着夜色中黑黝黝的桢中城,他要发起最后一击! 黯淡的夜色下,城头上的呈匉也看明白了,联军将兵力都集合到了北门,正准备孤注一掷、强攻突破!他遥望一眼销烟笼罩的摸岭方向,不知道商尉府是否已经安全撤离。现在他多守一点时间,商尉便会多一分脱险的希望! 三更多天,联军新一轮夜攻开始了! 龟兹、焉耆士卒在弩兵掩护下,抬着简易云梯,嗷嗷呐喊着冲到城下,便开始登城。城上吏民用擂石将士卒不断砸落下地,柴草、兽油从天而下,再扔下火把,烈火熊熊而起,浓烟呛得城头无法立足,几架云梯被烧成了大火球。但还是有数十人登上城头,吏民们便一拥而上,与联军士卒绞战在一起。 桢中城已破,城门被洞开,黎繁挥动甲骑嗷嗷呐喊着一涌而入! 城头上,呈匉右手提着环首刀,将两名龟兹士卒斩杀,脚下杂乱的尸块绊得他摇晃了一下,又向前方的战团走过去。此时,他耳鸣不已,根本已经听不见声音。不想别的,杀一个都是赚的,多撑一时商尉便多一分生存的希望! 城内遍地火起,吏民们展开巷战,屠城已经开始,官署也被击破,中刀要枪时的惨叫声、绝望的哭喊声震天慑人,桢中城遭受血洗、浩劫! 呈匉悲痛欲绝,却无能为力。他身边已无士卒,不远处城头销烟中州兵、吏民仍在零零落落地抵抗。“商尉,呈匉未能守住城池,愿领死罪啊……”忽然眼前一黑,便慢慢地倒了下去! 呈匉昏倒在尸体堆中,躲过了龟兹、焉耆士卒的搜杀。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千军万马震天被野的隆隆声、喊杀声又将他惊醒,他努力柱着环首刀慢慢倚到血淋淋的女墙上,甲服已为城头地面鲜血染透,夜风中他打了个哆嗦,头阵阵晕眩,脸上血模糊了双目,他努力睁开眼,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原来,四野骤然火把明亮,南方山脚下东西两面、千军万马正从黑暗中冲杀过来。连天的喊杀声中,汉军骑兵已经与黎繁的中军碰撞到了一起。城外杀声四起,火光冲天,正在屠城的龟兹、焉耆士卒,则慌张从城内街巷仓促回撤杀出城去。 呈匉知道,胡大人的人马来了,他眼前再次一黑,便又昏倒在尸体上!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断臂阵阵剧痛,他被疼醒了,眼前已无惨烈厮杀和乱嚷嚷的叫喊声。努力睁开眼,原来已经是数日之后,自己正躺在摸岭家中地榻上。他的伤臂已经被木板夹住,汉使团大将肖初月正在往伤处敷金疮药,把他弄醒了。 向顶上一看,不是那座熟悉的草庐,而是沙枣林内的一座崭新毡帐的白色穹顶。妻子吐鸬正令侍婢给商尉纪蒿上茶,而汉使团大将胡焰与肖初月、商尉纪蒿与府丞蠕蠕、商尉府计官权耜、西夜国国王昆兰、悬度营主将萨里库勒几人,都正笑呤呤地看着他。 头依然嗡嗡响成一片,惨烈的搏杀场景便又涌现脑际。呈匉“呜呜”地哭了起来,努力想抬起身来给商尉、胡大人行礼,可一阵晕痛,又倒在枕头上。他“呜呜”哭着,嘴里念叨着,“商尉啊……桢中州兵八百,吏民两千,尽战亡……末将未守住城池,愿领死罪啊……” 纪蒿秀目含泪,亲自持麻巾拭去他的眼泪,等他哭够了才拍拍他的右手,神色黯然地安慰道,“男儿血,英雄泪,浩气长存葱岭下,桢中州偏城,商尉府重地,将士无愧吾西域汉军称号,非但无罪,反有惊天大功!” 胡焰也道,“守城数日,八百兵亡七百七十三人,吏民亡一千九百余人,城池坚如磐石。龟兹、焉耆人亡一千三百余人,俘二百余人,黎繁、眴第、呴黎壶率残部溃逃。没有桢中城死守,便不能击破黎繁甲骑。桢中吏民大气如虹,感天恸地,也令本将刮目相看!” 呈匉听到纪蒿、胡焰这样说,心情这才好了一点。肖初月也替他揩去眼泪,“汝头受重伤,颅骨开裂,不能再哭泣,需静卧。黎繁已败,桢中未亡!商尉、胡大人都说了,汝与桢中州兵、吏民有大功,汉使必重赏!” 静歇一会,呈匉又不解地问,“商尉……胡将军,屠城之时,天兵降临,蒲犁州、西夜国如何得知桢中有危?” 纪蒿指着身旁的权耜和西夜国美丽的女王昆兰道,“一方有难,八方来援!胡从事精心筹划,商尉府权耜将军、西夜国女王昆兰率部驰援,数千吏民终得以击破龟兹、焉耆甲骑!哼,商道重镇,岂能让其猖獗!” ~~~~~~~~~~~~~~~~~~~~~~ 请花半分钟注册一个免费帐号,点击一下收藏。您的收藏,将是笔者创作的莫大动力! 未来几天,因工作原因,笔者或没有时间准时更新了。祝福青岛,坚信我们一定能战胜一切困难!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顽强不息 原来,权耜接到胡焰军令,便率猎雕营二百余人、桢中州帮助蒲犁谷城筑城的一千余吏民不请自来,顺着葱岭涧谷商道急驰桢中城。山下山花烂漫,山上却积雪难行,他们在山巅艰难地走了整整近十日,才赶到山北。这些人只有少数人有马,余皆步行。 众人隐藏在大山坳内,胡焰带着斥侯已经等在这里,见权耜亲来便大怒,狠狠地赏了他一顿鞭子,“蒲犁重地,守将岂能擅离?汝擅违军令,蒲犁谷有危,将坏汉使大计,吾必杀汝头!” 权耜绰号“屠夫”,一贯惯于杀俘,汉使团众将人人厌恶之。只有商尉纪蒿、右相权鱼见其勇,却一再保他,并力荐其任蒲犁谷守将。此次,胡焰明令由蒲犁州长兼州尉衍峎漛率部来援,由守将权耜严守蒲犁谷,可权耜闻纪蒿有危,那还得了,便不管不顾地亲自率兵来了。 受到胡焰体罚,自侍有班超、纪蒿、权鱼撑腰,权耜不软不硬地顶道,“胡大人,救商尉、小主公要紧。吾违军令,知是死罪,故已派信使向大使请罪。大战之后,或剐或杀,末将绝无怨言!” 其实,此时胡焰正需要权耜这样的勇将。明着不能不罚,但心里其实大喜,权耜的顶撞他并未当回事。此时,正是攻城紧要时刻,黎繁士气已折,正在组织最后一次夜攻。见纪蒿并未暴露,权耜道,“胡将军,吾欲率本部兵强袭,解救桢中!” “不可,暂不能强袭!” 胡焰掐着手指估算一下才道,“汝带队在峡谷商道山口迎候工匠大队人马,隐伏桢中城西沙枣林内。西夜王昆兰已带着悬度营兼程赶来,与桢中工匠们会差不时间到达。夜里四更时整,吾率商尉府卫卒、萨里库勒率悬度营居东,汝率所部工匠居西,以举火为号,相向强袭,黎繁已强弩之末,一战定能灭其一部,溃其大部!”权耜遵令便领军速去。 夜里三更多,黎繁一边准备撤退,一边组织最后一击。胡焰见敌大部人马都在攻城,中军空虚,便抓住战机,骤然举火。于是,西夜女王昆兰、悬度营萨里库勒、蒲犁谷守将权耜四部人马挥军急袭,顿时打了黎繁一个措手不及! 黎繁本已被这座小小的桢中城弄得焦头烂额,现在城已破,他便号令全军屠城,且一定要找到汉大使班超夫人纪蒿,“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愤怒使他丧失了应有的警觉,他大意了,此时中军不过千余卒,忽然四面八方火光四起,喊杀声震天被野,似有数万人马正漫山遍野、铺天盖地杀来! 联军大惊,黎繁急令中军分头迎敌。各营已经进城,正在桢中城内残忍屠城,骤闻战鼓声,正在屠城的士卒便慌忙回撤。可黑暗之中,东西两彪人马势不可挡,只一个冲锋,便东西夹击,将龟兹、焉耆甲骑中军冲散。 其实,此时胡焰的东西两路人马多为农夫、牧民、工匠,如果黎繁头脑清醒一点并不难击破来袭。但黑夜茫茫,到处都是喊杀声,黎繁不敢恋战,便奋力杀出一条血路,在眴第、呴黎壶护卫下,率两千余骑仓皇向北溃逃! …… 班超在莎车城下接到纪蒿的信时,众将感叹不已,婉惜、悔恨令他胸口阵阵刺痛!身为西域汉军统帅,他不能容忍自己犯下这不可饶恕的错误! 如果不是胡焰、肖初月坐阵昆仑山,昆兰、萨里库勒、权耜及时驰援桢中,他班超的夫人和她腹中的胎儿、众将的夫人、小妾和儿女,可就全都被黎繁一网打尽了。尤其是“屠夫”权耜,这个因杀俘差点被砍头的鱼国计官,竟然在危局难解、桢中城大难临头之时,立下如此战功。 为什么偏偏是桢中?疏勒国北方五座坚城,即盘橐城、疏勒城、勒丘城、赤河城和北岭城,都是坚固的三重城,就是呼衍獗亲将三五万主力甲骑来也别想破城。如果战前严令纪蒿率商尉府退入盘橐城,怎么会有桢中州如此大祸?近三千吏民、州兵又如何会悲壮殉国? 众将看到班超眼中的泪光,心情一时也十分沉重,大帐内气氛凝重! 大战未毕,灌藉见众将面露心悸、仓皇之色,便抱拳向班超贺喜,“胡将军、肖将军有大功,恭喜大使又得昆兰、权耜二员大员,此二人均可镇服一方!” 蒙榆等众将都向吴英、锦娘贺喜,锦娘腰杆顿时也硬了些,她一边向众将还礼,一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蒙榆。别总是看不起吾家初月,除了打不过汝这一项,独挡一面不比汝差!谁知,蒙大侠虽脸色铁青,但面对锦娘还是报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别人看不懂,在锦娘眼里这厮目光中分明有一丝暧昧的调戏味道! 锦娘脸顿时臊得彤红,她春痣跳跃,凤目圆睁。正待发作,可军师灌藉凌厉地怒视了她一眼,锦娘顿时蔫了。把柄攥在这小矮子手里,她气鼓鼓地躲到人丛后,心里发着狠、咬着银牙,要好好收拾蒙榆一顿! 幸好吴英心里烦恼未顾上周围发生了什么,否则锦娘又将受韩苑家法侍候。吴英自顾对班超道,“那老贼明着是去救援商尉,其实便是冲着昆兰那骚货去的。大使做主便娶了吧,省得闻着骚味便偷鸡摸狗给吾丢人!” 班超不愿理会这扯不清的官司。其实,西夜女王昆兰与胡焰欢好在前,不管娶或不娶,她都早就是断耳贼女人,为这事胡焰和吴英没少怄气。众人都是男人,感同身受,都不敢接话。 胡焰虽立战功,但在淳于蓟、蒙榆心里,桢中城被屠,胡焰便有不可推卸的重责。尤其是蒙榆,他可是抓着把柄了,已经铁心要收拾胡焰,见吴英窘迫,便主动转换话题道,“焉渑先到莎车,莎车城地近桢中,齐黎却无兵去援,见死不救,末将再记他一回死罪!” 蒙大侠这话一下点起了火,莎车国这次嘴脸暴露无遗,众将无不愤愤不平! 班超、淳于蓟一直脸色铁青,尤其是班超,纪蒿这次玩悬,着实将他吓得不轻。此刻他心中感到十分孤独,十分想念纪蒿。恨不得马上便飞回到她身边,再也不让她担惊受怕。 淳于蓟也吓得不轻,汉使夫人肚里可是怀着小主公啊,这次黎繁冲着西域汉军众将的女人们下手,班超和淳于蓟已经忍无可忍了! 自禀承帝令进入西域起,班超麾下使团仅有三十六将,他一直与呼衍獗斗智斗勇,只能倚重谋略,利用各国矛盾,因势利导,以夷制夷,以弱胜强,实为不得已。曾经他全部的乐趣便是征服与胜利,战战兢兢地依靠西域各国对他的信赖,他败不起,一次败便再无翻身机会,甚至不能为胜利付出那怕一点惨重代价! 现在情况不同了!看来,那个讨厌的斗怙法师说得一点没错,战场上二人早已经分出高下,现在是到了施计除掉呼衍獗、焉渑的时候了! 但身为西域汉军统帅,大战仍在进行,班超此时只能将这些念头暂且藏匿在心中,眼下首先要解赤河城之危! 汉使团带着两营人马离开莎车城,顺着墨水河(注:即葱岭河)一路向北。刚到了无屠国后,斥侯探报便来了,言呼衍獗、黎繁闻西域汉军回师疏勒国,已经主动率兵退回龟兹国! 班超闻报,便取直线从荒原上、田地中马不停蹄地赶往赤河城收拾残局。 过了勒丘城地界,又到了东北疏勒州地面。放眼绿洲之上,映入班超和众将眼帘的到处都是被大火焚烧过的黑乎乎的麦田。田野中树木和灌木丛只剩下黑色的残枝,孤零零地指向天空。各村落只剩下断垣残壁,生灵涂炭,吏民十剩一二,苟延残喘,东北疏勒州遭受浩劫! 几个偏远小部族未能及时撤进赤河城,每一个村头,杨树、胡杨下都会挂着几具或十几具男人、女人裸、残缺不全的尸体,烈日下已经变成黑色,苍蝇成团叮着上面。那都是奋起反抗的吏民,均被绞杀。草庐尽被焚毁,青壮年和儿童已被掳走。反抗的妇女被奸杀,老人多被焚尸,成群的秃鹫和乌鸦、野狗在分食尸体,惨象不忍卒睹! 满目疮痍,一片焦土,班超和众将欲哭无泪! 只有周围田地中那一片片顽强不息的芸薹(注:又叫胡菜,即今油菜)花,虽遭到踩踏,东倒西歪,零落成泥,却依然傲然开放。那金灿灿的色彩,在沉重而令人窒息的绝望中,又点燃了将士们心中的希望! ~~~~~~~~~~~~~~~~~~~~~~~~~~~~~~~~~~~~~~~~~~~ 求收藏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重整汉军 地平线上,一座黄色的城池渐渐露出雄姿,刚刚经历战火洗礼的赤河城扑面而来。黑色的旷野上,远远一团人马策马来迎,领头的竟然是右相权鱼! 那一片黑色,是将士们心里的痛,那是因大战来不及收割、而被龟兹焉耆联军焚毁的麦田。权鱼在马上抱拳,向班超与众将恭贺于阗大捷,但寒喧之余,班超与权鱼兄弟二人四目相交,千言万语都写在他们的眸子上。 汉使团进入大营时,右都尉、左将苏矸赤身披发、背着荆棘,在辕门下跪迎请罪。他的身后是三辆平板牛车,山溥茯、都甾、图怫三人身上裹着绷带,他们或坐或躺在车上,身旁则都放着一束荆棘。 而硕果仅存的数百疏勒国兵,垂头丧气地列队在辕门两侧,很多人头上、身上裹着白色的麻巾,上面渗出猩红的血渍。此时失败的气氛笼罩着疏勒军头上,士卒们垂头丧气,遍地断垣残壁的大营内死气沉沉,冷冷清清,让人窒息! 未看到田寰,班超开始时还一惊。权鱼告诉他,田寰千余勒丘城州兵仅余五百余骑,他已经率部返回勒丘城。或许他走的是商道,两支人马交臂错过。 苏矸吊着左胳膊,头叩于黑色的沙地上,高叫道,“大使,末将有辱使命,罪不容赦,本想一死了之,现终于等到大使,末将自愿领受死罪!” 班超与众将在辕门下下马,他先扶起了苏矸,接着检阅了国兵,最后又一一检视了三将和士卒们的伤势。山溥茯头上裹着麻布绷带,只露出两只眼睛,他的头部受到重椎。都甾是左腿与右臂各中一箭,幸未伤着骨头,但只能单腿行走。而图怫右大腿上被敌将长矛刺穿,虽然骨头未伤,但因大战时捆绑时间过长,右腿差点坏死被锯掉,只能躺在车上。 检阅毕,班超走到辕道上,回身面对苏矸四将,也面对疏勒军数百残卒庄重抱拳,大声、自责地道,“疏勒新败,桢中被屠,错不在苏矸,而在本使!” 此言一出,全体大惊! 淳于蓟急忙阻止,“大使……” 灌藉更是急道,“大使,错在中军运筹有误,漏自桢中啊……” 苏矸眼泪喷薄而出,慌忙泣声大呼,“大使——错在末将啊,是末将未听胡将军之言,擅自出战……” “不!错确实在本使!”班超大手一挥,制止众将! 他声音铿锵,掷地有声,“汉使团东进于阗,助于阗国击破呼衍獗数万大军时,本使本应料到商尉府孤悬,然却默许商尉留在桢中。如胡焰将军、初月将军不出,疏勒军受到节制便不会出战。黎繁屠北岭,苏矸与众将如何能见死不救?因此,要说错,便是本使错在先!” “如商尉府先徙盘橐城,黎繁便断然不会攻击桢中小城,桢中州吏民、州兵也不会受此浩劫,一战而亡三千人!桢中州官兵吏民战至最后一人,终击破黎繁,功在疏勒,皆葱岭下好男儿。苍天悠悠,大地不语,英灵不远,壮怀激烈!疏勒万民,当永记其功绩,千载不忘!” 接着,他话锋一转,“疏勒军孤军坚守赤河城,城未破!见北岭有难,兵虽少却勇于出战,将士用命,勇悍可嘉!保住了疏勒国,便是大功一件!疏勒国尚在,天便不会塌下来,国兵可重建。最晚明年,本使定率尔等杀向北道,为死难国兵、吏民报仇雪恨!!” “愿随汉使,重建疏勒,报仇雪恨!” 垂头丧气的疏勒国兵们,没想到汉使非但没有治他们的罪,相反自己承担了失败之责,并嘉勉了他们。国兵们的血被点燃,他们齐声铭志,其势如雷! 检阅毕,班超升帐,检讨了此战得失,拜东北疏勒州州长兼州尉陶垆为疏勒汉侯,同时褫夺苏矸职务,“胜败乃兵家常事,黎繁万余大军来袭,疏勒军保住了赤河城,使城中吏民免遭涂炭,便是大功。吾也打过败仗,败不可怕,可怕者乃败不起也!战败后正是同仇敌忾共渡时艰之时,苏矸身为右都尉,却悲天而悯人,毫无建树,罪难赦免!” 苏矸心悦诚服,躬身领罪。 现在,迅速重整西域汉军成了当务之急。返回赤河城的第二天,胡焰、肖初月也从桢中城赶了过来,哺食后班超专门到权鱼的大帐,兄弟二人促膝对酌,“权兄虽身兼右相、募兵使署、考工署尉、盘橐厩尉诸职,现在疏勒国已经到了危难之时,疏勒军需要领军大将,还得权兄弟亲自出马领军!” 在整个疏勒国,他是最忙的一个人,商尉府一大摊事已经由汉使夫人纪蒿全担了过去,可筑城、粮秣草料筹集、疏勒军的兵械甲服战马等等,右相府、考工署、募兵使署、盘橐厩一大堆事,本就够他忙的了。但疏勒军正惨淡之时,他还是向班超颔首临危受命! 于是班超当天晚上便升帐下了汉使令,“令疏勒国右相权鱼,为疏勒军大都尉、主将、兼募兵使,汉使营主将黎阳为疏勒军都尉、副将、兼副募兵使。疏勒军即日起返回盘橐城,新募勇悍之士,广纳天下英才,力争在半年内重新招募、整训出二千精卒,重振疏勒军士气,护佑疏勒万民!” 并亲手将大都尉、副大都尉印绶、符信授予他们! 班超又令,“中军速派出信使,令东疏勒州长田寰为疏勒汉侯,即刻起以东疏勒州、东北疏勒州两州州兵为基干,迅速组建赤河重骑营,以千人为限。以田寰为主将,所需粮秣、兵器甲服、战马帐蓬辎重等,由田寰自筹!” “末将遵……大使,韩苑疏于料理,现已窘迫,再无多余钱粮……” 汉使府府丞胡焰刚要接令出帐派出驿吏,忽反应过来,组建赤河营由田寰自筹,便一阵心慌未动。他的夫人吴英狠狠掐了他一把,胡焰看着她,众将也看着她,吴英叱道,“去了一趟桢中便被骚货迷了眼。也不想想,韩苑是没钱,可田寰在勒丘城、无屠国、莎车国多年为匪,道行巨深,大使是知其有办法!” 众将哄然而笑,胡焰恍然大悟,赶紧向夫人举手投降。夫人虽骂起昆兰咬牙切齿,可他心里却美透了。在桢中大胜黎繁后,西夜国王昆兰那几天可没少奖赏他!色迷差而因此而常常羞昆兰,真是骚透了,夜晚叫声全营欣闻,让人受不了! 班超会心而笑,他知道这个断耳老匪此时一脸淫相,心里在想什么。男女人伦,只要不失教化,便随心而行罢。 散帐后夜已深,疏勒国战后重建一项项都在落实。众将一一归去,班秉、班驺苦着脸吹熄灯架上的盏盏油灯。班超知他们心情黯淡,这一次纪蒿闹得太悬,差点让商尉府被人端了,让汉使团众将都后怕,二将这两天一直闹着要到商尉府保护婶子和小主公。 等他们退下,班超一个人端着黑色的双层菜油灯,又心事重重地走到沙盘边,盯着西域东端的敦煌郡。小姑和寡妇静静地坐在沙盘对面,高高抬着大脑袋,亮晶晶的黑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它。 这是两个有灵性的家伙,除了不会说话,其余什么都明白,它们知道他班超现在盯上了它们的故乡敦煌郡。他放下灯,在大帐内来来回回地转了几圈,最终他咬牙下了决心。疏勒国需要休养生息,可强敌面前,疏勒国不能一日无军,权鱼的疏勒军必须尽快成军! 田寰的赤河营他不用操心,勒丘城、无屠国、莎车是他的老地盘,他有的是办法。可重整另两营人马,甲服、器械可以从于阗国、鄯善国、西夜国等各国调,可战马只能靠权鱼的河西马场。可朝廷已闭关,思来想去,只有厚着脸皮,请敦煌太守赵统设计放行! ~~~~~~~~~~~~~~~~~~~~~~~~~~~~~~ 求收藏支持!今天开了一天会,只能更这么多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染指陇右 比重整西域汉军和战后重建更危险的是商道。商道是汉使团的生命线,陇右羌患愈演愈烈,经年累月,河西至中原之间的商道陇右段已被截断,中原和西域货物不能交流,商尉府进项大幅减少,势将窒息汉使团。虽然敦煌郡阳关、玉门关以内事汉使团无权染指,但班超必须为汉使团找到出路! 从河西至长安之间的商道,分南北两线。南线从河西武威郡—金城郡—陇西郡—汉阳郡—长安,北线是从武威郡—安定郡—长安。南线也是官道,平坦易行,南线则均峡谷涧道,艰险难行。 朝廷迟迟不发兵陇右,以烧当羌为首的众羌国主要是在南线三郡兴风作浪,大势围攻各郡汉军。而北线的安定郡主要是党项、卢水羌人零散部族反汉,只要镇压这些羌人部族反叛,打通安定郡,从而贯通北线商道。 汉使团远在疏勒国鞭长莫及,可汉军大将渠耆在武威郡当太守,只要渠耆敢冒险过河(注:即黄河)越界平羌,便定能贯通北线! 班超与胡焰、灌藉趴在沙盘上整整一夜,到凌晨时专门派出信使以五百里加急驰向河西,向商尉府副商尉权鱼儿发出指令。并向桢中城派出驿吏,通报商尉纪蒿! 安排好重整西域汉军、战后重建和贯通商道等一系列重大事宜后,班超便带着灌藉、班秉、班驺和小姑、寡妇,在州长兼州尉陶垆的陪同下,顺赤河南下,来到城南七十余里的乌秅部族田间村舍。 大战之后,各部族都在收殓安葬死者,重建被毁坏的乡下田间村舍、围栏。值此艰难时刻,身为汉大使,他必须和各部族共渡时艰! 乌秅族原生活在昆仑山上,是原来的乌秅国一个大部族。永平初年,乌秅国被蒲犁国吞并,多个部族不愿归顺蒲犁国,便躲进昆仑山各个峡谷,生活十分艰难。汉使团下疏勒国后,实行《垦荒令》,鼓励各国游民入籍垦荒,酋长木木朵尕便率领族人三百余口,潜下昆仑山进入疏勒国。 他们选择远离蒲犁州的东北疏勒州扎下根,陶垆专门在赤河城内帮他们建了家园,又在城北荒原鼓励他们垦荒。两年来,部族垦荒两万余亩,亦农亦牧,生活逐渐安定。 权鱼重建后的赤河城(注:即今莫尔通汉代古城遗址,位于今伽师县克孜勒苏乡沙漠中)是三重坚城,护城河宽阔,与赤河相通。城高六丈,城头宽两丈,巍峨高大。同时,它还是整个西域最大的一座兵城,比于阗国的东城还要大,长达六十余里,宽近四十里,战时全州近万吏民能全部撤进城中,长期坚持。 城内有农田、果园、围栏、仓储,寺院林立,街巷纵横,十分繁盛。赤河支流穿城而过,地下水丰富。这座坚城要塞成为龟兹、焉耆两国精锐甲骑的梦魇,它是疏勒国最重要的东北屏障。东北疏勒州各部族都在城内有固定的街区住所,因农田都在城外,因此又都在城外农田中有简易田间村舍和畜牧围栏,便于耕作放牧,类似中原地区田地中的田舍或庄苑。 这次大战中,因田舍村落离城较远,乌秅部族共有百余男女未来得及撤进城中,被联军屠杀三十余人,掳走七十余人。班超、灌藉、陶垆到来时,死亡吏民男子二十七人,妇女六人,已经收殓,班超亲自主持祭祀后,在妇女们撕心裂肺的哀哭声中,一一安葬了死者。 这是一个动荡的年代,死人事每一天都在发生。那天晚上,月儿高挂中天,班超等人便住在乌秅部族的田间村舍中,哺食后男女老少二百余口人都带着草垫或行椅,自发聚集到酋长木木朵尕屋前场院上,他们用寒瓜、青瓜招待汉使和众将。 虽经浩劫,但农夫、牧民们没有绝望。木木朵尕代表部民提出,村内二十四名青壮后生,强烈希望加入疏勒国兵,班超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夜已经很深了,露水已经令衣衫变得潮湿,但部民们还是久久不愿散去,最后不知谁领头,大家一起唱起西域汉军军歌,“孤军战天山,噫!绝杀疏榆谷,噫!执矟朝天啸,噫!虏血染征衣,噫!马革裹尸还,噫……” 接下来几天,班超又一一巡视了碣石部族、伽师部族等各部族,淳于蓟、胡焰、蒙榆正率汉军各营帮助各部族收殓死亡部民尸体,抚恤救治伤者,重新筑屋、建围栏,一切从头再来! 此时远在二三百里外的桢中州桢中城,战后重建也迅速展开。疏勒国各州、南道各国,也都向东北疏勒州、桢中州伸出了援手。 商尉纪蒿令护商营大将纳邪无忌代理州长和州尉,迁城外三个部族共千余人进城,收殓尸体,埋葬敌尸。并调集蒲犁谷州、依耐小城、西域国共五千吏民,在被毁坏、血染的断垣残壁上全面重建桢中城! …… 班超的信使到敦煌郡前,敦煌太守、汉军老将赵统正为商道不通事急得嘴唇上出了一层大水泡! 中原和河西间的商道为战火截断,致使河西物价飞涨,商贾难行。朝廷迟迟按兵不动,赵统身为敦煌郡太守,与班超一样对陇右鞭长莫及。他心焦如焚,思考再三,连续向姑藏城派出两个信使,送上十张上等月氏国罽茵重礼,请渠耆出兵平息河对岸安定郡的党项羌、卢水羌祸。 但渠耆罽茵照收,却拒绝出兵。身为武威太守,没有朝廷兵符,他也无权越界用兵,那可是杀头死罪! 赵统收到班超信函时,正在敦煌郡的权鱼儿恰好也于同一天傍晚收到了西域商尉府的甲类密传和班超的汉使密令,她便匆忙策马赶到太守府。 都是当年窦融河西军将领后人,两人同出一门,见面寒喧后,互交底细不禁哑然失笑。班超是恳求赵统放权氏河西马场战马出关,纪蒿是令权鱼儿设法买通渠耆,打通陇右商道! 赵统苦笑,“狗男女,夫妻店。夫求马,妇求钱!” 权鱼儿则差点愁哭了,“渠耆是粗人,没有朝廷兵符断然不会提兵越界,此事如何办,还得太守指教。” “副商尉勿急,只要汝出马,渠耆保证出兵!”赵统安慰道。 哺食时二人对酌,赵统便给权鱼儿献了一计。渠耆月前刚偷偷从河东抢了一对宝贝,以此为要挟,他不敢不出兵。他又是个兵痴,武威兵都让护羌校尉傅育带到金城前线去了,渠耆要重组武威兵就得有战马,朝廷张掖马场战马他一匹也不敢调用。只要权氏张掖马场愿给其五百匹战马,他焉有不出兵之理? 都这时候了,还有什么舍不得的。权鱼儿闻计大喜,二人又密谋一通后,第二天她便乘车悄然匆匆出行。 汉章帝建初二年(公元77年)六月末七月初,正是河西最热的时候,权鱼儿身负机密重任,冒着酷暑带着随从敦煌城急驱二千余里至姑藏城。沿途只见农田内麦粟均已收获,河西又是一个丰年。农人正在场院晒粮,田野间洋溢着一派收获的喜悦。 六七两月,也是河西走廊芸薹①花香的季节。从敦煌至武威郡,沿途黄灿灿的芸薹花高低起伏,一望无际,绵延盛开,在蓝天白云、祁连雪山的衬托下,形成一幅幅绝美画卷。 可权鱼儿的心情却很沉重,要让一个太守在没有朝廷旨意的情况下出兵,渡过河水(注:即今黄河)到河东去剿灭数百里之外的羌人叛乱,可不是小事。如果事泄,便有坐狱死的风险。渠耆是汉军老军棍,是否愿意冒这个险,她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此时的渠耆已按太尉府钧令,重要组建了一支两千人的郡兵。武威自古出悍兵,勇将渠耆自领这一支劲旅,已经扫荡了河水两岸十几个作乱的羌人部族。他已经通过各种手段网罗了千余匹战马,仍有一半步卒,这对一个骑兵悍将来说是不可忍受的。朝廷马场他不敢染指,但他早就盯上权氏张掖马场了,就等着权鱼儿送上门来呢。 权鱼儿来访时,渠耆正在城外农田内视察吏民晒麦,确保颗粒归仓。闻西域汉使团商尉府副商尉来访,自然不敢怠慢,赶紧驰回城内盛情款待。 宴间,权鱼儿开门见山,抛出了诱饵,“权氏经营商队,商道受阻实难以忍受。吾此次来姑藏,便是恳请太守出兵扫平安定羌祸,不知太守能否帮吾这个忙!” 班超不好出面求她,让权鱼的夫人出面,渠耆心里有点不悦。其实,上次赵统两度来信,他表面上拒绝,实质是当时他郡兵组建未完,手中无一兵一卒。现在,他自己也正在寻寻想如何师出有名! 他看着权鱼儿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权氏有难吾渠耆岂能置身事外。只是吾缺皇上一个恩准啊。自吾来武威,武威郡各羌人部族已经归顺。陇右征讨反叛羌人事归护羌校尉傅育管,吾擅自出兵安定郡系越界,朝廷怕会砍吾脑袋!” 权鱼儿与赵统早就算计好了,“吾知安定郡乃太守故籍,卢水羌人作乱,以太守威望,太守兵至定然不难平息。此事大人不需为难,吾给太守制造一个理由可也,定让太守师出有名!” ———————————— 注①:芸薹即今天的油菜,东汉时称为胡菜,前汉时从古印度传来。东汉服虔者《通俗文》记载,“芸薹谓之胡菜”。 ——————————————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兵出高平 话都说到这份了,已经接近正题,渠耆拍拍手,乐师、胡伎们鱼贯进入厅堂,音乐声起,胡姬们身着西域胡服,身姿柔媚,长袖翻飞,开始表演西域乐舞。 武威郡守署正殿是木质建筑,四根粗大的紫色木柱撑着巨大的穹顶形房顶,高大威严。它已有数百年历史,是当年匈奴休屠王的王宫正堂,当年混邪王准备降汉,休屠王却突然变卦,终被霍去病斩杀,休屠王太子则沦为大汉奴隶,为汉武帝养马。权鱼儿一身轻襦,神态轻松,虽然所议事机密,但她长袖中还有牌,并不怕渠耆成为混邪王。 欣赏着丽姝乐舞,渠耆亲自以手执刃为权氏掌门人剔鹿肉侍候,或为活跃气氛,便说起坊间笑谈,“天下读书人都一个秉性,满嘴圣人子曰。仲升出山以来,步步历险,屡建功勋,时有美人相助。雒阳有汝姊妹,疏榆谷有黑稗,伊吾庐有麦香,疏勒有纪蒿,帐下还有吴英、锦娘、昆兰一批女将,男儿尚如此,便死而无憾矣!” 说毕他自己先笑了,权鱼儿只得陪笑着。她岂能听不出,渠耆故意转移话头其实是在拖延搪塞,准备狮子大开口。毕竟是让他去打自己的老丈人,且那老丈人比他还小一二岁。看来正如赵统所说,羌人贪婪,跟窦固数十年这货毛病一点未改,不见好处不撒鹰。 她可不是好惹的,手中端爵轻呷,心里有点恼,也很随意地接着话头说笑道,“坊间说书人话不足信,但仲升‘怜惜女人’倒是真的。当初他单恋夫人邓尧十年终成眷属,二夫人冯菟受司马氏陷害,他愣是将其从三辅世族宋家抢出据为已有。身为朝廷要员,形同霸占民女,不是先皇偏爱其勇,十个脑袋怕也砍了!” 班超苦恋邓尧、勇救冯菟,在大汉民间传为美谈,与“霸占民女”一点不相干。但权鱼儿偏将“霸占民女”与“怜惜女人”扯在一起。渠耆一听此话,面上风平浪静,心中却如雷鸣。看着笑靥如花的权鱼儿,他已浑身汗毛倒竖。冰盘中大冰块在慢慢融化,大堂内感觉不到闷热,可他脑门子、脖子都出汗了,白底色上绣紫红云纹薄官袍为冷汗濡湿。 这妇人话中隐隐露出杀气,事关西域汉使团存亡,如果他渠耆敢儿戏不出兵,那么身为封疆太守,仅这“霸占民女”罪名,怕是会令项上头颅就难保! 自古英雄爱美人,勇将渠耆如此畏惧,便是因赵统所说那“一对宝贝”,便是河东安定郡党项羌两个如花娇女。 原来,渠耆已有一妻七妾,除正妻如花、二夫人钱氏是当年窦固夫人涅阳公主刘中礼赏的,其余七妾都是他强娶来的。某日听闻一桩官司,不禁又动了再娶之心。河东党项羌族酋长李成栋有庶出同胞二小女腊梅、迎春,美名贯高平,已到了取字待嫁之年。二女素有见识,曾对李成栋夫妇豪言:“天下英雄无数,此生只嫁二渠!” 二渠便是指渠耆、渠莫兄弟,他们是卢水羌人中的战神。 这兄弟二人一个是武威太守,一个是副护羌校尉,位高显赫,封疆一方。李成栋不过一土牧主,门不当户不对的,你说你这不是白想么。李成栋老俩口只当小女逆反之龄,女儿思春臆想。他们请了媒人,逼着腊梅、迎春嫁给汉人儒生以光耀门庭。谁料腊梅、迎春年虽小,却是烈得很,竟然相约投井寻死,差点闹出人命。 动静闹大,最后惊动高平城县令出面干涉,老酋长才消停了,但却将二女看在闺楼。此事传到武威郡,渠耆闻之顿生怜悯,便派人过河潜到高平城东的党项羌偷偷劫出二女,理由堂而皇之,即“第一(注:高平城又称第一城,即今天固原县城)有好女,二渠当悯惜!” 酋长不敢惹这两个强人,况且他巴不得呢,自然顺水推舟同意了这门亲事。于是,只有十五岁的腊梅、迎春便分别跟了渠莫这兄弟二人。但渠莫当时远在金城前线打仗,渠耆看着这一对尤物不能自制,便和膜梅先成婚了。只将迎春养在渠莫家,等他回来再成亲。 渠耆是赳赳武夫,腊梅可是只有十四五岁,据说成婚当夜,他大夫人如花、二夫人钱氏怕他弄出人命儿,一直守在洞房外看着。此事瞒得了别人,如何瞒得了权鱼儿和赵统。封疆太守抢民女为妾,如果朝廷言官知道,渠耆便难逃一死! 渠耆拍拍手,乐师、胡姬、舀酒的侍婢都退了下去,他亲自给权鱼儿舀酒,抹把汗小声骂赵统,“此等恶计,也只有那老棺材瓤想得出,弟妹勿听鬼话。现河东一盘乱局,朝廷肯定是要杀几个守将的。吾此时擅自出兵,若搅乱朝廷布局,圣上龙颜大怒,老夫便是死罪啊!” “太守放心,权氏便甘冒一死,亦要给太守弄出一个出兵理由!”权鱼儿见击中痛处,她心里暗喜,便步步紧逼,说得果断决绝。 这让渠耆没有退路了,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他手握玉驴镇席开始要价,“不瞒弟妹,河东地域广大,众羌齐反,遍地烽烟,吾武威即便出兵,剿灭亦非易事。羌人尽骑射士,吾步骑进入河东,剿灭羌乱怕短则半年一年,长则经年累月!” 权鱼儿有备而来,她频频点头,高髻上玉簪轻颤,忍着心痛脱口而出,“经年累月怎么行,多一天西域使团都受不了。这样罢,如果太守能在一月内剿灭羌祸、畅通逄义山峡谷商道,吾愿送太守二百乌孙马,另再借三百匹如何?但要先说好,二百是送的,三百是要还的,仲升正在重整西域汉军,更需要马啊!” “成交成交,商尉需不得反悔尔!”五百匹乌孙马到手,渠耆大喜过望,赶紧旋身而起鞠躬相谢,生怕权鱼儿反悔! 两人达成共识,当天后半夜,离姑藏城百余里外的鸾鸟置边权氏货栈便遭遇“羌祸”,数百“羌人”烧毁了鸾鸟置四周村落的几百个草垛、数十间茅屋、场院,连马场外的数百亩已经收获的麦田、场院中的粮囤也被烧毁。这些“羌人”打劫后,便抢得战马仓皇逃向河东。 第二天警报报到太守府,渠耆大怒,便亲自带着求盗们赶来鸾鸟置实地勘查。鸾鸟置啬夫丘阳、周边各部族酋长一起禀报了羌人夜间袭击权氏货栈情况,渠耆查清实情,便据实上奏朝廷。 其实,这丘阳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弘农郡曹阳置啬夫。永平末年,为应对不测事态,大鸿胪窦固将其从曹阳置调到河西鸾鸟置,此时他另一隐秘身份,是鸾鸟权氏货栈掌柜! 几日后,权鱼儿果真一言九鼎,将五百匹优良战马套上马鞍一并送到姑藏城外军营。渠耆原有战马千余匹,现在这二千步骑一下子变成了一支屯骑营,他便要发威了。“羌人”既然敢从河东跑到河西武威郡为祸,他这个武威太守便有安抚吏民、绥靖地方之责。 于是他迅即升帐,一边派出驿吏急报雒阳,一边向河西、河东各郡发出檄文,历数羌祸罪状、危害后,点起二千郡兵渡河,浩浩荡荡杀向逄义山卢水羌、党项羌老巢。 安定郡原为渠耆家乡,移居于此的党项羌、卢水羌人与汉人杂居、融合。羌人作乱后,闻渠耆出任武威太守,很多部族便脱离反叛队伍,自归家园。李成栋女儿嫁给渠耆,党项羌多个部族也打了退堂鼓。但仍有数千人盘踞逄义山,一度越过高平城(注:又叫第一城,即今固原县),翻过凡亭山和青石岸,逼迫安定郡首府临泾城(注:今镇原县东南,具体地址不详),令周边诸郡震动! 安定郡屡次派兵清剿,都被羌人击退,逄义山遂成为卢水反羌老巢! 渠耆兵临逄义山,反叛羌人大恐,有三千多人未战而向渠耆投降,被渠耆编入武威军。渠耆招讨并举,对归降者一律免罪,允其归家。另有五千多人,据山寨与武威军对峙开了。渠耆大怒,披坚执锐,身先士卒,遂攻破山寨,杀反叛羌人一千余首级,俘三千余人,并令被俘羌人归家,安定郡羌祸遂被其血腥镇压。 渠耆率五千余卒驻兵逄义山下,迅速派出驿吏向朝廷报捷! 安定郡守李风貌带着粮秣、缯缣、铜钱率众劳军,巴巴地想送武威郡兵离境。但渠耆粮秣归收,却驻兵不动。只等到权氏二十余支商队顺着泾水岸边的官道,翻山越岭,经临泾城、朝那城、高平城并到达逄义山,峡谷商道已经确认打通时,才还兵武威! 仗是打完了,权氏五百匹战马渠耆却耍赖全部扣下了。 ~~~~~~~~~~~~~~~~~~~~~~~~~ 求收藏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帝求良将 渠耆返回姑藏城后,权鱼儿、丘阳前去劳军,当然也想讨回战马。以两千人剿灭叛羌万余人,渠耆正豪气干云,二人相见,他却再不提还马的事儿,“当年仲升别部在白山以两千人战呼衍王万人,今吾以两千武威兵战叛羌万人,渠耆虽老,犹能为朝廷出征哉!” 南呼衍部虎狼之师,叛羌不过乌合之众,岂能相提并论?权鱼儿心里不悦,但这话不能说出口。只听渠耆还在诉苦,说西域于阗国、焉耆国、乌孙国都产马,有仗打班超便不会缺马,也只有他这个武威太守,一匹战马难倒英雄汉! 其实,渠耆出逄义山一战,仅缴获战马就三千余匹,他当即派人全部南送汉军陇右前线临羌城,交给护羌校尉傅育、副护羌校尉渠莫,却扣下权氏三百乌孙马。 权鱼儿心里腹诽,汝还不是想着汝弟渠莫,但她没有揭穿。三百匹优良战马加马鞍笼头,按照当时行情,就是按照友情价最低也需千五百万钱,陇右商道已通,这五百战马出得值! …… 汉章帝建初二年(公元77年)七月六日傍晚,雒阳城。 这一年雒阳南郊麦粟大熟,雨水调和,现在田野里人们正在抢种秋粟。“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人劳作中呤唱着情歌。 说起来,这雒阳南郊可是个著名的地方,周时曾经被称为周南。《诗经·国风》的开篇之作《关雎》,就是描写雒阳南郊雎鸟合鸣、年轻男女相依相恋的美好爱情故事。 正在这时,西方的地平线上一团尘烟腾起,官道上渐渐出现四名身穿黄色驿衣的驿卒身影,他们冲出汉函谷关,由远而近,正在尘烟弥漫中急驰而来。 马蹄哒哒声急,官道两边田地中戴着斗笠的吏民们都停下手中的活儿,有的拉过肩头麻巾揩着脸上、脖子上的汗,战战兢兢地看着驿卒飞驰的身影。陇右和河东羌人尽反,遍地销烟,举国震动,他们不知道又是哪里报急! “五百里加急,于阗大捷,班司马破敌三万!” “五百里加急,于阗大捷,汉使团斩首三千级……” 两个驿吏风驰电掣,急驰而过,沙土路上卷起尘烟阵阵。四条正在树荫下乘凉的黑色土狗,兴奋地跟着驿马奔跑了一段,再拖着长长的红舌头兴冲冲地返了回来。 原来西域汉军又打了大胜仗! 听清了驿吏的呼号,吏民们先是愣了一下,先还以为是陇右高原来的消息呢,骤闻西域捷报便迅速欢欣若狂,不少人甚至热泪盈眶。近一年来,陇右销烟弥漫,战争的阴云笼罩着汉帝国各郡国。此时传来西域捷报,汉军在万里之遥的西域打了胜仗,人们不禁奔走相告,击掌相庆,所有人心头的阴霾都一扫而空。 人们官道上车马、行人赶紧让开道,驿卒冲过雒水桥,奔进平城门。城头上巍峨的谯楼下,禁卒奔向战鼓,于是得胜鼓在这个诗样的傍晚骤然“咚咚”敲响了,旋即雒阳城十二个城门上的得胜鼓次第敲响! 铜驼街上驿吏的嘶哑呼号通告,将喜讯迅速传遍一间间商号和街道两边川流不息、熙熙攘攘的车马行人,传遍一个个街巷。很快,各条街道的商号和各宅院的门檐下,都挂上了红灯笼。远远近近的爆竹声、甩鞭声交替响起,不一会帝都便变成了欢乐的海洋,雒阳城洋溢在西域汉军捷报的喜悦里! 汉宫北宫的章德殿御书房内,刘炟与三公、尚书令与尚书台的众官刚刚吃过哺膳,萱贵人亲自带着宫女们将食具撤了下去,君臣饮着膳后茶,已开始商议出征陇右的人选。这顿哺食是萱贵人亲自点的食谱,众人吃得香,吃得舒心,令忧国忧民的几位老臣意犹未尽。 谷雨那天,天上阴云笼罩,涝灾阴云弥漫着京城周边的司隶各郡,鼓乐声中,刘炟带着三公九卿驾临雒阳南郊明堂,晨前登坛祭天。真是人勤奋天帮忙,到了晌前天上滚滚乌云突然一扫而空,刹那间红日当头、热灼炎炎,大地上热风翻卷麦浪起伏。皇帝下地到南郊麦田,开了第一镰,举国夏收迅速展开。 关中大旱,可国内其余各郡国今年却夏季大熟。仅仅几天后,河南尹袁安欣然报喜,新麦大部归仓,京畿各郡县五谷丰登,粟价回归正常。南方各州郡、各封国,徐豫青兖和司隶、河东、上党等各郡国,也都相断传来喜讯,丰年麦稔,谷价下滑,国泰民安! 老太傅赵熹与三公年事已高,牙口松动,已食不得硬物。萱贵人心细,令太监刘喜坐阵关照膳房,妥为照顾,让这举国丰稔喜气又弥漫着中枢,感染到三公和台阁每一个人。 汉宫厉行简朴,今天哺食无酒,菜也只有三样,分别是酱煨豆箕豚鲜、青菜油溅焖腐(注:即煎豆腐)、清煎雒水小鲜(注:煎小鱼),清淡简省,季节美食。主食却不简单,萱贵人上的是绵香酥嫩的绵饼(注:即发面饼),今年新麦磨的细面,松软可口,麦香扑鼻,美人嫩肤般白白净净。 刘炟登基后,天公就一直不作美,两年时间内七州郡国大旱,物价飞涨,梁米(注:优质小米)每石过了四百钱,栗米和麦每石过了三百钱,比永平年间涨了整整几倍,那两年赈灾是朝廷第一要务。可去年秋熟,民安乐业,今年又是丰年,粮价已经大幅下降,让这些辅国重臣怎么能不倍感欣慰。 虽然这局面来之不易,君臣同喜,但刘炟内心深处还是很压抑。 整整几个月了,他与太后母子之间的争折已经演变成激烈的口头官司。刘炟欲应太仆、宗正各府衙之请给诸舅封爵,但太后性格刚烈,坚决反对,并不留余地,屡次直接下诏通告全国,公开斥责儿子刘炟,几近伤了母子感情! 比皇家母子之争更令国人忧心的是陇右战争,朝廷已确定对高原用兵。可整整两个月过去了,太尉牟融亲自筹划、调度,北军各营已经整补完毕,各地参战的郡兵也都已经确定。三辅以京兆尹郑众大人为首,各郡积射士集结,粮草、民夫也筹集完毕,万事咸备,可朝野这才发现,最大的问题却没一直悬而未决。 三万大军整装待发,王师出征在即,可挂帅出征的统帅人选,朝廷却迟迟没有定下来! 膳后的御书房内,重臣们意见已经渐趋向一致。连原来反对窦固出征的司空第五伦现在都已经改口,同意仍由窦固领军出征。该皇帝决断了,可刘炟却始终不表态,他背手看着缣图说道,“陇右事变,虽到出征之时。然大鸿胪乃朝廷柱石,年事已高,朕不忍令其出征,此事勿再议!” 圣上断然否定了众重臣共议且封了口,令众臣始料未及、面面相觑。此事容不得再拖延,牟融惴惴不安地道,“南夷虽降,可骑都尉刘莱现仍脱身不得,是否……” 赵熹断然道,“不能,南事未息,大将出征在外,非同小可。且临阵换将,是为大忌,断然不可……” 牟融傻眼了,窦固不行,耿秉外任辽东,耿恭圣上又看不上,刘莱出征在外,这也不行,那也不可,他带着气对赵熹顶开牛,“既如此,老臣愿挂帅领军……” 话没说完,平城门上的得胜鼓隐隐响了,继而开阳门、宣阳门、津门等雒阳十二座城门一一敲响得胜鼓,雒阳城迅速变成欢乐的海洋。虽然众臣处深宫之中,但喧天的咚咚声、城内的爆竹的噼啪声息息相闻。第五伦欣喜地道,“恭贺陛下!陛下,此定然是陇右战报,护羌校尉傅育大胜羌人……” 刘炟也听到了鼓声和宫外爆竹声,他兴奋地返回御案后坐下,端起玉耳杯呷了一口酒。酒洒出了一点,沾湿了他的白袍,小太监刘喜、郑众赶紧想帮着擦拭,但被他摆手制止了。他长吁了一口气,叹道,“众卿所荐得人,傅育果是将才!” 太傅带头,众臣齐声给刘炟贺喜。可就在此时,权倌拿着紫匣进来呈递给尚书令郑弘,并禀报道,“恭贺圣上,西域五百里加急,于阗大捷,班司马破敌三万,斩首二千级!” “啊?!” 君臣都震惊不已,他们惊讶地看着权倌,以为他说错了。刘炟从案后站起,手指着权倌急问道,“汝再说一遍,不是陇右捷报?!” ~~~~~~~~~~~~~~~~~~~~~~~~~~~~~~~~~~~~~~ 求收藏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天心难测 权倌躬身道,“恭贺圣上,驿卒五百里加急,汉使团于阗大捷,班司马斩首二千级,击破龟兹、焉耆两国联军三万甲骑!” 尚书令郑弘、尚书仆射李育已经打开泥封,刘炟却急步上前,亲自伸手拿起匣中简册。 几下摊开,只见班超写道,“启奏陛下,乙巳月(注:即四月)初,南呼衍部再度南下。贵人黎繁将龟兹、焉耆两国万余骑犯温宿、疏勒,都尉呼衍獗提三万甲骑袭于阗。臣率使团迂回驰援于阗,将于阗、鄯善、拘弥、疏勒、西夜五国兵历十余战,斩首三千余级,俘千数百,敌中计病亡三千余人,伤敌无数,余皆溃逃。吾军民合计伤亡三千三百余!” “西线疏勒国方向惨遭败绩,臣分身无术,疏勒国兵全军覆没,吏民伤亡三千余,田地被毁,颗粒无收。桢中州遭受浩劫,桢中城被屠,州兵、吏民亡三千余。后蒲犁州、西夜国援军至,击退强敌,虏亡二千余,余敌逃脱!臣汉使节班超、副使节淳于蓟急呈!” 刘炟看完,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口中直抽凉气。班超的奏章如一幅画面,向他展示了波澜壮阔的西域这场夏季大决战的整个战争进程! “一战亡吾万人,此仇不报,死不瞑目!”于阗方向大胜令他兴奋,可疏勒方向“疏勒国兵全军覆没”、“桢中城被屠”,两国吏民伤亡万余人,又令年轻的皇帝瞋目切齿、怒火满胸,众臣分明看出,圣上捧着简册的手在微微颤抖! 虽然代价惨重,但他的使节班超还是战胜了,而且是大胜,班超的战报令他振奋! 他将简册递给赵熹,并令众臣传阅,自己急步走到墙上挂着的西域缣图前,整整半晌无语。他难以想象,他更不敢相信,班超身处绝域,虎狼环伺,手中仅有三十余骑,却能呼风唤雨,依靠沙海南道三个弱国、穷国,竟然让北匈奴最强悍的南呼衍部屡屡饮败,沙海北道数个强国、大国连遭败绩! 望着图上陇各各郡,他又气不打一处来。朝廷先派吴棠,后派傅育,两任护羌校尉与陇右多郡太守、各郡郡兵加起有数万人,竟然就压不下羌人反叛势头,对比何其强烈。他在心里忿然怒问,这到底是为什么?是朕用人不当,还是前方将帅未能用命?! 刘炟在深思时,三公、尚书令和韩棱、郅寿、陈宠等十余尚书郎也已看完班超奏章,也都一齐趋到图前。朝廷正在出征前夕,西域汉军此战对几位老宰辅心理上的震撼一点也不比皇帝刘炟少! 赵熹年轻时曾经是马上悍将,跟随光武帝刘秀南征北战,屡建功勋。他以为刘炟此时心情也与众臣一样,便手拿银柄竹杆指着缣图道,“陛下,班司马此胜,全因运筹得当!疏勒方向惨胜,于阗方向大胜!北匈奴分兵而击,疏勒为疑兵,暗袭于阗乃是此战要旨,此计甚为毒辣。如果班超应对失措则不仅要大败,且会被逐出西域!” 但他想错了,刘炟的目光分明看着缣图上战火纷飞的陇右! 赵熹顾自道,“班超在疏勒取守势,在于阗取攻势。定然取重兵战宁弥,先断北虏粮道,一战而击其要害,又用精巧妙计是故能胜。奏章有言虏‘病中计亡三千余’,此即关键。呼衍獗部何故会病亡如此多人?此必班超用巧计,否则以龟兹、焉耆强悍甲骑,如何会数千人一齐病亡?” 众人恍然大悟,但没人能想明白班超到底用了什么妙计。牟融道,“太傅所言有理,是施计使其不能战再痛击之,故能斩首数千级,俘千数百。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地因势用谋,此正班超战无不胜之故也!” 赵熹道,“老臣有一点不明,龟兹、焉耆甲骑乃虎狼之师,悍不畏死。于阗、鄯善、疏勒国兵如群羊,素来不是其对手。班超即便用计,以三万于阗、鄯善、疏勒、西夜、拘弥国群羊,便如何能胜三万虎狼之师?天下名将,终是令人深思、费解啊!” 尚书仆射李育道,“此乃因窦氏崇尚狼性,班超又系窦融老将军传人,狼将群羊,自然能打败羊将群狼!” “非也非也!”牟融频频摇首,手捋白须道,“汝不知兵,呼衍獗乃漠北名将,其妻焉渑夫人亦西域强人,此二人可不是羊!” 其实,李育是主战派,他此言另有其意。试想,如果不是朝廷迎回了戊已校尉、宜禾都尉并罢屯、闭关,呼衍獗怎么有胆量举北道诸国千里南下进攻于阗国、鄯善国?疏勒新败,处于困境之中的班超又如何渡过难关,再展雄风?!他的话,自然迅速引起共鸣,尚书们纷纷力陈已见,就差主张驰援西域汉军了! 李育的话,众尚书之言,似有点“荒腔走调”,令司空第五伦心里颤悠不已。他咬牙战战兢兢地提醒道,“陛下,臣以为天旱未歇,三辅、陇右各郡国谷价高企,暂且不宜对西域用兵!” “卿言有理,国虽大好战必亡——”刘炟已经缓过神来,他优雅地点点头,“宽政养民,休养生息,国之大要,朕未敢相忘。然陇右羌患难平,令朕寝食难安。班超未用河西民力、物力,未用中国一钱一缯,凭一已之能将三十弛刑卒便杀伐决断,陇右有吾数万大军,朕若再有一个大鸿胪,或一二班超,何愁羌患不灭?” 刘炟虽年幼,却性宽仁温厚,他很少用这种教训人的语言与年迈重臣对话。今天的一席话,说得酣畅淋漓,令御书房内众官为之一振! 可振奋之余,众位老臣不免暗暗心寒,也隐隐为班超担心。他们仿佛都不认识刘炟一样,这还是那个一无所知、病病殃殃、不耻下问的青涩少年吗?这个城府极深、那么不可捉摸的君主,还是那个战战兢兢、一说话就脸红的继位新君吗? 这些老人见多识广,从刘炟继位之初始,朝内朝外一场剑拔弩张的世族争斗便在帝都雒阳上演着。他们此时分明清晰地看出,又一场被温情外衣包裹着的皇权争夺,表面温情脉脉,其实十分残酷,正在汉宫悄然拉开帷幕! 继位之初,刘炟投太后所好,打破先帝外戚不得进入中枢禁令,破例令三位舅舅进入公卿行列,而太后连表面上反对一下都没有。这让人迷惑,不知所从。太后严厉管治外戚,整肃吏治,可刘炟却重用外戚,广施仁政。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刘炟允外戚进入中枢并非仅是讨好太后。与前汉历代一样,新皇甫立之时必依靠外戚,刘炟既依靠窦氏为朝廷柱石,同时又扶马氏厚自己根基,是试图构建一个只有他自己能驾驭的世族权力平衡,并作为朝政的基石! 但在封赏外戚一事上,刘炟遇到了麻烦,太后坚决不允,母子俩互不相让,几乎伤了母子情分。 在漠北和西域事务上,刘炟对太后更是阳奉阴违,分明也在自搞一套。太后支持先帝“断匈奴右臂”国策,刘炟便以陇右正有羌患为借口,全面回缩,罢屯、闭关,听任班超麾下西域汉军孤悬西域,自生自灭! 这些老臣都是老江湖,他们开始意识到似乎有什么大事正在悄然发生着,但又没人能说清是什么。所有所有的怪事,似乎都围绕着一个东西在逐步铺陈。他们如一只一只机灵的老狐狸,嗅到了不安的血腥气息,便远远地躲开这场母子间的皇权争斗,和其背后那关系朝廷大局走向的世族之争! 牟融是太尉,他习惯在手腕上戴上一串北匈奴贵人必戴的骨珠。那是用人骨制成的墨黑色串珠,乌亮晶莹,是镇守塞北的骑都尉秦彭送给他的战争纪念品。此时,他将串珠拿在左手掌中,一边捻动一边道,“陛下,西域将士用命,老臣以为,当举朝会庆贺西域大捷。另三军已成,征讨陇右羌叛主将人选宜速定夺!” 此时夜色已很晚,瞅一眼更漏已经二更将尽,萱贵人已伸头向御书房内瞅了一眼,那可爱的小脑袋便悠地缩了回去。刘炟顿时伸了一个懒腰,疲倦地道,“唉,过得真快,众卿请回吧,好生歇息,征讨陇右事明日再议!” 此言一出,第五伦费力地揉揉臃肿、酸疼的腰部,面色不露痕迹地一笑。 赵熹、鲍昱、牟融与郑弘相视一眼,都怏然放下手中的笔,失望地起身告辞。他们都知道自己白高兴了一场,在刘炟眼中,大汉已经闭关,西域汉军胜也罢败也罢,即使汉使团被逐出西域,充其量不过是大汉肘腋之痛,而陇右才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与上一次温宿大捷一样,于阗大捷的捷报再一次被束之高阁,连嘉勉都没有更别说朝贺了! 班超抗诏不归,新帝刘炟或许还在气头上,不朝贺也就罢了。陇右羌患,已成燎原之势,可选定出征将帅一事又遥遥无期了,这让老太尉牟融欲哭无泪! ~~~~~~~~~~~~~~~~~~~~~ 求收藏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重整河山 …… 建初二年(公元77年)阴历七月,疏勒国盘橐城外! 从赤河城返回盘橐城后起,汉使团便全力助国王忠、国相寒菸、商尉纪蒿、击胡饿番辰抚恤阵亡国兵与吏民、恢复生产、重开商道,治疗战争创伤,重整已经破碎的河山! 南道各国都伸出了援手,鄯善国已从弩支城运来了第一批二百套玄甲兵械,西夜国运来一百套皮札甲与兵械,于阗国提供了二百匹五花战马,纪蒿的商尉府又从乌孙国沽来一百匹乌孙马。权氏商队则从汉朝的河西,将九百余匹战马分批出关,正在赶赴疏勒国。 这一次,敦煌太守赵统是冒着杀头的危险帮了大忙。他下令阳关、玉门关守将秦惇、秦褒组织大练兵,科目是阳关戍卒顺着关城驰援玉门关,进而摆出西进驰援楼兰城态势。练兵期间,权鱼儿的权氏人马得以顺利将河西权氏张掖马场的乌孙战马偷偷走私出关! 秦惇、秦褒曾是中郎将郑众麾下著名关城守将、汉军司马,是骑都尉奏彭的两个同胞兄弟,曾随酒泉太守段彭远征车师前国,将汉军戊校尉耿恭救回玉门。这次演习他们组织得可谓天衣无缝,隔绝了从敦煌城至阳关、玉门关之间的道路,令权氏近千匹战马得已顺利西行。 阴历七月中旬,敌后斥侯芨羊从龟兹国派出隐秘信使,密报北匈奴西域都尉府正在磨刀霍霍,快速重整精锐甲骑,利用强大的国力和充沛的丁口资源,对汉使团构成压倒性优势。 西域都尉呼衍獗按照呼衍王敕令,在龟兹、焉耆两国的国兵中精选出万余骑,加入由西域都尉府直接节制的常备甲骑,使机动精锐甲骑仍保持三万人规模。又从车师前国调南呼衍部三千余铁骑进入焉耆国,作为西域都尉府后盾。 位于南道腹地莎车国明向汉暗向北匈奴,葱岭以西的贵霜国、康居国暂时对汉匈两国较量取观望态度。强敌环伺,形势严峻,双方都在憋着劲筹备下一场战争! 汉匈对西域的争夺已经白热化,形势逼人,班超和他的使团必须抢在龟兹、焉耆国甲骑再度大兵压境前,重建疏勒国兵。为此,班超决定西域汉军本部兵全面采用募兵制。而各国的国兵、疏勒国各州的州兵,则继续采用役兵制。 连年大战,疏勒国青壮男丁越来越少,“寡妇部落”越来越多,疏勒国民为保卫自己的家园已经付出了沉重代价。赤河大战后,权鱼将原疏勒兵四营残余人马近千人只留下五百余人,其余全部遣散回原籍,加入各州的州尉麾下做州兵,平时返家当妇人们的丈夫,务农耕作、生儿育女和放牧牛羊,战时随大军出征。 权鱼、黎阳在盘橐城外组建疏勒国兵重骑营、屯骑营,兵员全部从各国商队、垦荒游民中招募。 田寰向班超推荐勒丘城市尉令狐伊,作为东疏勒州州长兼州尉人选,而他自己在勒丘城全神贯注组建赤河重甲骑营! 为帮助权鱼、黎阳、田寰募兵,班超很快就祭出了法宝,他以国王忠、左相寒菸、大都尉权鱼三人的名义,在《军功令》的基础上,正式在疏勒国颁行《募兵令》! 《募兵令》规定,凡葱岭东西、沙海南北各国,无论国籍、出身,只要愿意加入疏勒国兵,并经过选拔被招募从军的,其家人一律可随之加入疏勒籍并按律授田宅,享受《垦荒令》、《禁椎令》、《军功令》所规定的一切权利! 这些权利包括,凡被选入西域汉军者,不管国籍,不管是游民、僦人(注:车夫)、驼民(注:商队苦力)、奴隶、徒附、俘虏,其家人每户可在疏勒国按一丁百亩、宅一区(注:汉时房屋单位为区)授田宅。西域汉军仿汉军制度,采用军功爵位制,凡有战事,则按士卒军功减免其户租赋。军功卓著者,则以爵位多寡获得国家奖励田苑,并可进入士人阶层,直至贵族,甚至出将入相! 计算军功则有一整套办法,当时西域各国流行割敌首级、割耳朵、割鼻子等等,都太委琐。因此,《募兵令》规定,西域汉军以切拇指数计军功,两个拇指代表杀敌一卒。杀敌将者,以胄计功。胄即兜鍪,也就是将领的头盔。 在当时的世界上,只有汉朝、大秦(注:即古罗马)两大帝国采用军功爵位制。《募兵令》的实行,是对疏勒国兵制进行的一场重要兵制变革,成为西域汉军由弱到强的分水岭,标志着在战火纷飞的最艰难岁月中,揭开了一个新时代的序幕! 正是由于班超汉使团数十年打下的好底子,疏勒国从此走上富国强兵之路,到了东汉末年,曾一跃而成为与于阗国、鄯善国比肩的西域强国,并雄踞西域数百年而不倒!当然这是后话,本书不表。 两汉时代,西域和中原都处在人口大流动、大融合的伟大时代。疏勒国按照军功爵位制大规模募兵的消息,通过汉使团商尉府的近二百支大大小小的商队,传遍葱岭东西各国,优惠的条件令各国游民纷至沓来。各国无数的奴隶、徒附冒着生命危险逃离牧主,举家涌向疏勒国。 到当年的年底前,有数千名各国吏民涌入疏勒国垦荒、从军。权鱼、黎阳的募兵使署经过精挑细选,从中招募各国勇健之士一千余人加入疏勒国兵。对未被招募的各国吏民,愿留者,寒菸的左相府一律允其在疏勒国垦荒、授田、落户、入籍,疏勒国丁口再一次剧增至四万五千余人! 权鱼、黎阳在淳于蓟、蒙榆的帮助下,则将黎阳汉使营千余人一分为二,与新募士卒分别组成重骑营、屯骑营,最后再与田寰的赤河营编组成疏勒军。 此时,恰好左将苏矸、右将山溥茯、右骑君都甾、左骑君图怫四将已经伤愈归队,但躯体都受到严重损伤,已经无法冲锋陷阵。班超便令苏矸、山溥茯、都甾、图怫为中军从事,参议军机,并将权耜从蒲犁州调来西域汉军为将。还仿照汉军编制,按照西域作战特点,展开秋冬大点兵,将西域汉军各部进行重新整编。 吴英、锦娘二将及她们的十二名亲兵,调入商尉纪蒿麾下,并拜吴英、锦娘、色密差三女为副商尉,色密差代替府丞蠕蠕兼任疏勒国市尉。护商队由旋耶扎罗领军,且以蒲犁谷城为护商队老营,旋耶扎罗兼任蒲犁谷城市尉、州尉! 经过在西域数年的艰苦作战,班超、淳于蓟、胡焰、蒙榆、灌藉经过仔细盘算,根据商尉府和疏勒国能供养的极限,他们将西域汉军总兵力限定为五千人左右。 阴历八月份,两个重要人物突然带队带到疏勒国,使西域汉军如虎添翼! 北线大败后,刘炟收缩战线,令汉军很多将领心灰意冷,有的挂甲还田,有的借酒浇愁。其中,窦固麾下原抛车营主将永元、原外刺营主将波绍,在河西时便挂甲离开汉军。七月初,他们随一支商队,带着一批工匠、斥侯、习武士子进入西域,不远万里来到疏勒国投奔班超。 永元带来了三十余名汉朝工匠,而波绍则带来了二十余名原北军的外刺营斥侯。这些人都是窦固远征军的精华,是一支军队中最重要的专业人士。没有仗打,他们也就失去了用武之地,他们都自愿加入西域汉军。 同时随他们进入西域的,还有汉朝各郡国三十余名带剑士人。汉朝举国尚武,士人儒士皆习剑。班超在西域绝地奋战,建功远域,令大汉各郡国青年热血澎湃,他们不远万里来到敦煌郡,但阳关、玉门已闭,被阻在河西。 永元、波绍进入西域前,敦煌太守令秦惇、秦褒二将从他们中精选能者三十三人,悄然随永元、波绍远行。 二将和这些工匠、斥侯、带剑士人的到来,解了班超、淳于蓟的燃眉之急,他们可都是宝贝啊。原来,窦固虽已为大鸿胪,但深了边情的他急班超所急。因此,二将便遵令“挂甲”,吸收能人为伍,奔向战火纷飞的疏勒国! ~~~~~~~~~~~~~~~~ 求收藏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八月整军 纪蒿远在桢中城主持商道事务,仍在盘橐城走亲戚的昆仑山苏毗女国女王苏陶耶,便代替汉使夫人纪蒿当起了女主人。由苏陶耶、苏陶律母女俩和管家亿春三人操办,班超、淳于蓟、权鱼在盘橐城外北郊大营内隆重举宴,汉使团与西域汉军将校全部出席,为永元、波绍接风! 故人相见,分外亲热。众将欢聚一堂,畅叙别情! 永元身长仅七尺,脸庞黝黑,是个四十余岁的精壮汉子。席间他感慨道,“来前吾还有一堆疑问,大使不过三十余骑,强敌环伺中何能有如此作为?可现在一看,这分明又一番天地,更可大有作为。末将愿在大使麾下重建砲击营,惟大使马首是瞻!” 岁月催人老,历经大战洗礼,波绍已经一扫当初在白山被救时的萎靡、仓皇态,过去那种居高临下的神态已经不翼而飞。这个貌不惊人的汉人,自觉心理上现在与班超更近一些,便搓搓手请令道,“禀报大使,按窦都尉令,吾已派出十数斥侯进入北道诸国。自今日起,外刺、刺奸的活,便交予末将干可也!” 汉使团在西域已经打了数年,经历了无数惊心动魄的险仗、恶仗,这些仗都是在南道各国战力较弱的情况下,无一不是靠汉使团的精心谋划,靠高深的谋略以少胜多、以弱胜强。打造出一支象窦固麾下五营汉军虎贲那样的铁军,是使团所有人心中的梦想。而永元、波绍的到来,使西域汉军离这一梦想又近了一步! 班超当即授予永元、波绍汉使团副使符信、腰牌、佩剑,正式吸收其为汉使团麾下西域汉军大将! 苏陶耶母女俩心满意足地走了亲戚,在大宴之后,便带着手下取道桢中城,看望了纪蒿后,便返回昆仑山上。纪蒿则以三十匹帛、三十健壮男俘虏、二十昆仑奴为谢礼,令吴英、锦娘派士卒亲自送到昆仑山上! 送别苏毗女国国大、小女王后,班超正式下达汉大使令:整军后的西域汉军由汉使团本部兵与疏勒国兵两部分组成,总兵力五千余人! 汉使团本部兵由于阗国鹫雕营、于阗国昆仑屯、疏勒国砲射营、疏勒国刺奸营四营组成,总兵力不超过二千五百人。 调尉迟千的于阗国鹫雕营、吴英的昆仑屯进入疏勒国,令尉迟千、库左左菩为于阗国鹫雕都尉,任鹫雕营主将、副将。令金屯、昷枂二将为于阗国昆仑都尉,任昆仑屯主将、副将。 兵不在多,鹫雕营与昆仑屯淘汰老弱士卒、战马,每营招募西域各国强悍游民,分别补齐到一千骑为限,一人两马,人马披甲重骑,作为汉使团手中无坚不摧的锐利尖刀。 令永元为砲射主将,组建总额为二百五十人的砲射营。永元改进了耿恭将军发明的强弩,制成强弩车,每车置三张强弓、共用弩机,可齐发三矢,射程达一千五百步。每车仅需配备三卒,车前置厚板,可挡弩矢。砲射营全屯配备五十辆弩车,野战时可用弩车构筑起令人生畏的机动防御阵地。 这些重装备可都是宝贝啊,过去只有窦固的汉军主力才配备得起,西域汉军连想都不敢想。蒙榆、田虑、华涂、梁宝麟等将和各营将校整天往砲车营跑,他们试了这些弩车,对永元这个机械奇人赞叹不已,对这些宝贝也羡慕不已! 砲车营还改进了传统的抛车,制成了威力强大、便于拆卸、行军的远程砲车,不需专门的拽手拉。发射后,可利用长臂回弹力自动复位,可将百斤(注:汉斤,约今一半)石块、火罐抛射出一二里之外(注:即四百至八百米),威力巨大。砲射营常备十辆砲车,每车配备十名士卒,可确保为疏勒军提供远程火力支援。 砲射营平时还要精熟各种攻城、野战器械制作方法,并不断改进。战时,能根据需要,迅速就地取材,制作巢车、木幔、轒轀车、撞车、临冲、云梯、壕桥、投石车等重型器械,逢山开路,遇水架桥,使疏勒军攻无不克! 令波绍为刺奸营主将,组建一支不超过一百人的外刺、刺奸营,简称刺奸营。并将原权鱼、窦戈、胡焰、纪蒿麾下的敌后斥侯数十人,全部转隶波绍麾下。刺奸营负责秘战,对外侦测敌情,对内肃清叛徒,镇压北匈奴敌后斥侯刺探,确保南道各国平安! 疏勒军以权鱼为大都尉并正式开府,山溥茯、苏矸为副都尉,图怫、都甾二将为中军从事。下设三营,即重骑营、骑弩营、赤河营,总兵力三千余人。 黎阳为重骑营主将、西域汉军重骑汉侯,全营人马皆披玄甲。重骑营为重骑兵部队,兵力一千人,主陷阵,为全军前锋。 权耜为屯骑营主将、西域汉军屯骑汉侯,全营兵力一千人。屯骑营为马上快速被甲弩兵部队,主弩射压制、远程攻击并支援陷城,为全军远程兵力。 田寰为赤河营主将、西域汉军赤河汉侯,兵力一千人,实质即马上步兵部队。上马即为轻骑兵,下马则主攻城拔寨,袭夺要点! 如此一支数千人大军,仅靠疏勒国是供应不起的。由于大战中损失过大,组建这支崭新的大军,已经使商尉府与疏勒国将家底用尽! 为此,班超专门下令,扩大汉使团商尉府权限,沙海南道各国农牧桑狩事务、商道事务、诉讼裁断、丁口养育、租赋钱粮等事务,统归纪蒿的商尉府总署理。已经怀孕大月份的纪蒿挺着大肚子又将商尉府进行了整顿,由权鱼儿、吴英、锦娘、昆兰、色密差、但甫、旋耶扎罗、蠕蠕等将各领一衙,各管一摊。 男人在前方打仗,女人负责农商。在朝廷彻底罢屯、闭关的最黑暗岁月中,汉使团步步历险、如履薄冰,只能靠一已之办,不仅在强敌重压下战战兢兢地顽强存活下来,而且愈战愈强,西域汉军重建、农牧商道、粮秣辎重筹集等等,逐一走上了正轨! 班超又下令合并疏勒国左、右相府为疏勒国国相府,以寒菸为疏勒国相,总署疏勒国事务。以权鱼兼任汉使团考工尉,在汉使团下保留考工署和盘橐厩,经营负责西域汉军的粮秣筹备和运输,负责在南道各国锻炼铜铁、兵器玄甲、织造甲服、饲养马匹,为西域汉军提供滔滔不绝的后勤保障。 同时,鄯善国弩支城铁工坊①、于阗国翟摩城的铁工坊②,是西域南道重要的炼铁重地和兵器产地,统归汉使团考工署节制,由鄯善、于阗国重兵保护。迁各国罪徒囚犯,开矿炼铁,日夜炉火不熄,人马鼎沸忙碌,赶制玄甲兵械! 这次八月整军,班超原想派汉使团众将担任西域汉军各营主将,但是,最终他没有向下派遣一兵一卒。他对这支西域汉军虽然充满希望,但不敢丝毫大意,使团三十六员大将,是西域汉军中坚,他们只能出现在最需要的地方! 在筹组西域汉军的这几个月中,中军众将似乎谁都忘了田寰和他的赤河营。 田寰这混蛋在形势如此紧迫的时候,还作了大业,刚刚受到班超、淳于蓟、权鱼严惩。中军也未给田寰下拨过一钱一粟、一兵一卒,可等疏勒军重骑营、屯骑营重新组建完毕,大都尉权鱼下令赤河营到盘橐城城外大营参与全军校阅时,田寰带着兵强马壮的一千甲骑,浩浩荡荡、十分张扬地来到盘橐城。 只到此时,众将这才恍然大悟,无不对田寰这个老匪刮目相看! —————————————— 注①:弩支城,即今瓦石峡古城,汉代故址在今若羌县城西部80公里瓦石峡乡博孜也尔村,是汉代重要冶铁和制陶城,是班超最重要的兵器来源。弩支城繁盛直至唐宋明清时代,约明清时代湮没于沙漠之中。 注②:翟摩城,即今买力克阿瓦提古城,汉代遗址在今和田城东南二十五公里的玉龙喀什河西岸。该城是汉代于阗国的冶铁和制陶重地,于阗铁坊汉代遗址,即今洛浦县阿其克古代冶铁遗址,位于洛浦县城南三十多公里的阿其克山峡谷。该城也是班超最重要的兵器来源,史载不多,湮没年代不详。 ————————————————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葱岭战局 怪不得勒丘城呼衍獗很少敢染指,田寰本就是于阗国韩苑太公吴英、胡焰麾下沙匪大头目,长期负责“经略”疏勒国、莎车国、无屠国,勒丘城也是他的老巢。疏勒国东北疏勒州的最大部族碣石族(注:曾一度立国,即原碣石国),也是他的地下巢穴之一,他的前三任夫人都是碣石族美女。 但在前年班超被逼东归、疏勒国国相图勒叛变的时候,呼衍獗击破赤河并屠城,碣石族数千人全部被杀,只剩下数十名州兵男儿。 在无屠国、莎车国和疏勒国东部一带,田寰之名妇孺皆知,如雷贯耳,只手遮天。被班超任命为东疏勒州州长兼州尉后,他的州兵有千余人,无一是当地农夫或牧民,全部是他原来麾下的沙匪或从于阗国、莎车城招募的汉屯民后人,故而战力强悍。 田寰智勇双全,却长期不受班超重用,原因无他,这个老沙匪可谓五毒俱全,“心狠手辣,善饮好淫,无法无天”,是他的主子吴英、胡焰对他的评价! 第三任夫人沙花儿和一对儿女死在龟兹、焉耆甲骑屠刀下后,田寰悲痛欲绝,整整数日不吃不喝。这次赤河大战后不久,他终于查明对碣石族屠村的是龟兹国击胡候、大都尉姝弥所部时,不禁大怒,便偷偷瞒着班超、淳于蓟、权鱼,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姝弥是龟兹国勇将,与呼衍历、石亀并称“北地三高人”。其一族百余人,当年都被莎车人杀害,只剩下他兄妹二人相依为命。阿妹名叫颥女,号称龟兹第一美女,已嫁给龟兹王子尤里多为妃,且已有一女。 田寰通过手下斥侯探明,颥女每年七月的父母祭日时必回府祭祖,于是他亲自带着两支商队,百余名沙匪,潜入龟兹国王治延城,血洗了姝弥府第,并一把大火烧毁府苑。姝弥逃得一死,但夫人与三子一女全部被杀,王妃颥女母女二人则被田寰偷运回勒丘城。 此役设计精巧,龟兹王白建下令全国搜捕,但田寰仅损失二十余死士,最终偷偷逃回勒丘城,于是真正的麻烦便从此时开始了。 此事弄得神不知鬼不觉,逃回勒丘的当天,他就悄然成婚,娶颥女为夫人。颥女从不反抗,也不会逃跑,与女儿在一起有说有笑,可对这个心狠手辣、目空一切、糙皮粗骨的老男人从来面无表情,每天晚上形如奸尸,她绝不张嘴说一句话。这个老匪想了无数办法想制服她,最终都失败了。 他求教于他的好友斗怙法师,这个魔鬼故意出了馊主意,即既然已经娶了,便干脆喂哑药弄哑她,令其死了逃回龟兹之心!这叫人话么,田寰听了大怒,他已经爱上了这个龟兹女,如何会弄哑她?于是,他怒极与斗怙恶斗了一场! 也就在此时,他事发了。虽然他行事缜密,对颥女也看得严密,但什么事能逃得过胡焰的眼睛?敌后斥侯芨羊将此事密报胡焰,并严厉指出,绑架妇孺,此事如泄,会令汉使团为万夫诟病,实属不智! 班超、淳于蓟、权鱼得报,都吓得不轻,这混蛋真是无法无天,不是捅了马蜂窝么?汉使团整军未成,如果龟兹王白建此时知道是汉使团的人绑架了王太子妃,如果让龟兹吏民知道他们敬爱的王妃被绑架到勒丘城,龟兹国岂不要举国前来寻仇?!班超、淳于蓟大怒,动了杀心。胡焰、肖初月、吴英、锦娘吓坏了,四人跪在葱岭堂整整一夜,为田寰求情。 田寰是难得的大将,权鱼及众将也都为他求情。最终班超、淳于蓟留了他一命,死罪暂寄,但判其八十军棍,由吴英、锦娘为特使去执行。二女将临行前,班超却又专门交待,“不田寰半年内降服颥女,可抵死罪!” 吴英、锦娘急驰到勒丘城,先动家法赏了田寰一顿鞭子,然后请颥女观刑,又动军法,结结实实打了八十军棍。行刑时,田寰被打得杀猪般惨叫,但颥女一直面无表情,平静地看着田寰受刑。 颥女的态度令吴英、锦娘心里发虚,这个女人不简单。但很快,她们就发现了颥女的死穴。这个妇人与她二岁的女儿相依为命,于是二将离开勒丘前便点拨了田寰一番。 田寰大喜,便以断奶为名,将颥女与她的女儿分开,强制性了断了奶。四个月后,颥女被他种上了种。田寰给颥女的女儿起名丘丫,想方设法讨好这个小不点,结果到后来丘丫一天也离不开他了。兵荒马乱的年代,女人的命运都一样,都到这时候了,颥女只好认命,死心塌地当起他的夫人。 班超将大将田寰放在勒丘城,他还有一项使命,便是策应无屠置啬夫发泰,以控制商道要冲无屠国安全,并监视莎车国。 赤河大战时,田寰长驱百余里驰援赤河城,解救了疏勒军,他的州兵阵亡过半。这一次领受组建赤河营使命后,田寰派出麾下大将齐烟直奔赴莎车国、于阗国,并不费力就从屯民后人中招募了五百精卒。又从韩苑的昆仑山马场调出了二百匹五花马,从于阗国白玉河马场讹出了三百匹五花马,多余的一百匹则转带给昆仑屯主将金屯。 至此,当疏勒国绿洲上天气渐渐转凉、冬季寒冷的季节即将到来之时,班超在疏勒军大败之后仅仅几个月,便快速搭建起了一架人数虽少、但却充满希望的战争机器! 汉章帝建初二年(公元77年)十月二十五日朝食之后,位于盘橐城南郊赤水河畔的疏勒军大校场上,战旗猎猎,鼓乐声声,西域汉军各营整齐列队,汉使团顶着冷风举行了隆重的成军、校阅和拜将仪式。 这是疏勒人的节日,前来围观助威的各部族吏民有近万人。班超登上点将台,在军乐和战鼓声中,一一将战旗授予各营主将! 西域汉军成军拜将当天,淳于蓟、权鱼、胡焰、蒙榆带着各营徙至北岭州,利用北岭州、东北疏勒州广袤的山地、丛林、丘陵、沙漠地带,进行为期半年的练兵。 临别之时,班超对淳于蓟与众将庄重交待道,“诸将练兵时间仅有半年,切记,呼衍獗给吾的时间不会多。明年夏秋之时,便是西域汉军用兵之时!” 看着麾下汉军旌旗远去,班超心潮澎湃! 赤河城大战之后的几个月,是疏勒国最虚弱的一段时间,也是北道诸国受到剧创的最艰难时期。呼衍獗却未能抓住这一战机夺回疏勒国,这令班超倍感侥幸。这与汉使团当年刚下疏勒国时何其相似,那时的疏勒国也是弱不禁风,可呼衍獗与石亀却整整七个月未开战,从而给汉使团稳固局势提供了千载难逢的机遇。现在,疏勒国复国后最困难的一段日子终于熬过去了! 令班超尤其不解的是,汉朝在西域全线惨败,只有汉使团在沙海南道勉强支撑,可谓摇摇欲坠,能征惯战的优留单于也未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遇全面收回西域,甚至连南呼衍部都没有全力西向,似乎有点不同寻常! 汉使团中军多次帐议,依然云里雾里不甚了了。优留单于与呼衍砭可都是打了一辈子仗的善战之辈,竟然整整一年没有大的动作,令班超与众将感到迷惑、不解。他隐隐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北匈奴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只是这大事到底是什么,他一时还搞不明白。 他相信过不了多久,他的敌后战略斥侯枯且罕一定会有消息传来。 现在,他已经腾出手来,便带着灌藉、班秉、班驺六将离开盘橐城赶往桢中城,开始将精力集中到另一个战场,即葱岭战局和通畅商道上。汉使团商尉府肩负着开辟商道、护佑商道通畅之责,经多年努力,现在东起汉朝、西端直至大秦国的商道,通过安息国、大月氏国和条支国的中继、中转,已经直通大秦(注:即东罗马帝国),实现了大汉帝国与大秦帝国的贸易往来。 但现在,葱岭以西的商道再一度受到威胁,焉渑、张望再度发难! 其实,早在于阗大战之前,无雷国与乌即州即禀报,焉渑夫人派张望在葱岭以西以重金招募各路强人,组成了一支“无忧军”。所谓“无忧”,即刀枪不入、不人不鬼、不知疼痛、不怕死亡。现在,张望已经占领了鸟飞谷,与无雷国、疏勒国乌即州分别在天池谷、衍墩谷相持。 张望威胁商道,当时人在桢中城的代商尉纪蒿闻警报后,便派护商队主将、汉使团葱岭柱石旋耶扎罗率领护商队进入无雷国的天池谷。现在,旋耶扎罗已经将无忧军驱逐出了无雷国的天池谷地,并在天池谷西端建起了铁擀关,将张望阻挡在铁擀关外以外。 桢中大战后不久,旋耶扎罗的战报也来了! “禀报商尉并转报汉使,张望所部虽仅两千余骑,然每战之前,必噬药祭神,能得神力相助,故勇力倍增,攻则不畏战阵,不怕伤亡。守则死战不退,只至血尽而亡。末将与其数战,杀敌数百,伤者宁自戕而不降,至今未俘一人。末将诧异,侦明后报……” 班超接到纪蒿从桢中城驿传来的旋耶扎罗的信也大为震惊,甚至感恐怖,张望是个邪人,也是个能人,这混蛋让无忧军噬的什么药、祭的什么神、获得的是什么妖魔鬼怪力量?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窦妤进宫 可当时疏勒军全军覆没,他不得不全力重整疏勒国,重建西域汉军,先将魔鬼张望放在一边,葱岭之上和葱岭以西暂以守为主。他下令旋耶扎罗驻防天池谷,并令驻守在蒲犁谷城的萨里库勒悬度营随时策应护商队! 这一应急部署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疏勒国满目疮痍,大战之后,当时他班超实在无力清剿盘踞鸟飞谷的张望。 他与灌藉赶到桢中城后,便一直坐阵商尉府,严密遥控无雷国战局。旋耶扎罗不负众望,指挥护商营、悬度营在冰天雪地中绝地奋战,两个月时间内连续七战,两败五胜,终于将天池谷战线稳固在鸟飞谷东端峡谷中的铁擀关外。战报传来,商尉府一片欢腾,旋耶扎罗则在战报中请兵支援,准备兵出鸟飞谷,彻底解决张望无忧军! 此时的班超正窘迫之时,手中无兵可援,他与灌藉经过深思熟虑,决定暂时忍了这口气。他下令旋耶扎罗停止进攻,坚守天擀关,经营、稳固无雷国,为南方的葱岭商道(注:即今瓦罕走廊)通畅提供屏障! 葱岭形势刚刚初步稳定,就在此时,雒阳窦府管家窦戈派出宾相(注:门客之首、窦府世族府兵统领)东荷,迢迢万里奔赴疏勒国,他先到盘橐城、北岭州,又一路找到桢中城,给他班超送来了窦固一封密函。 班超一时颇感震怖,一丝不祥预感挥之不去,帝都雒阳城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在商尉府黄堂内接见了风尘仆仆的东荷将军。都是河西军大将后人,二人见过礼寒喧毕,东荷便急着呈上密匣,灌藉取出缣书呈递班超。 这是一块白色的窦府制式白缣,小隶密密匝匝,原来是窦固亲笔书写的长函。只见上面写道,“欣闻于阗大捷,既喜且忧。汝当速整麾下汉军,建精干重骑二至三营,以坚城为依托,方可抗衡北虏甲骑。永元波绍可为将,可放手委以砲射、刺奸重任。吾已令妤儿进宫伴君,雒阳山雨欲来,马氏步步紧逼,百官群起难窦氏,老夫人已哀哀西去,窦府风雨飘摇!” “陇右羌患难平,扫平羌患是朝廷要务,至少年余无暇西域。于汝而言,或窘困刚始,当咬紧牙关,自筹缯钱,独撑危局。撑过两年,待羽翼渐丰,可先派大将经营楼兰,蓄势养势,东西犄助。彼时或可东攻西守,或可西攻东守,务谋取主动。再择机兵出北道,倘能胜一大国,或将云开日出,局面大变……” 班超阅完缣书,眼泪喷薄而出。老将军人在万里之外,却对西域了如指掌,长长的缣书末尾,令他“阅后即婪”。班超不敢违拗,他未发一言,先按照窦固缣上令,当着东荷的面,令秅娃儿当众焚毁密函。 接着,他艰难地缓缓起身,一步一步挪进里间。纪蒿已经明白什么,赶紧跟进里间。却见班超已经悲伤不能言,他努力控制着不发出声音,对着夫人泪如泉涌,嗓中呜咽哽咽悲痛欲绝,闭目仰首向天,频频摇头,一任泪水滚落衣襟。纪蒿大惊,一把将丈夫紧紧搂在怀中安慰,陪着他流泪! 终于,班超控制住自己情绪,夫妻二人离开内室,从后门通过廊道来到秘室。这里是祭室,是西域汉使班超精神的故乡,是他与先人神会的神圣地方。高案上膏油灯长明,案上摆着班氏先人、窦融老大人、左车师傅以及韩融大侠、安德国王、韩珏王妃、陈睦都护等西域先贤牌位。 班超跪于案后,提笔又在一块木牌上黯然写上“显祖妣窦府越氏平君安丰侯夫人之神位”,然后恭恭敬敬地摆放在窦融牌位侧。 纪蒿挺着大肚子拈香点燃,然后夫妻二人面向列祖牌位庄重跪下四叩,含泪祭奠了窦老夫人,班超才洗漱整理后,精神凝重地重出黄堂。 灌藉、东荷和众将都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但班超什么也不能说,而是设宴为东荷接风。席间东荷向班超禀报了马氏、窦氏世族争斗的血腥过程,并表示想按照窦固意图留在西域,在汉使团麾下为将。 毕竟是窦氏门客宾相,东荷气势宏大,他原以为班超会求之不得。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班超却以窦府现在更需要人手为由,风轻云淡地委婉拒绝了他! 那天朝食后,他和灌藉送别东荷后,遥望着黄蒙蒙的东天,思绪随东荷飞回了万里之外的雒阳城,忧虑着大汉行伍世族窦氏的命运。所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西域汉军步步为艰,如果大汉窦氏世族熬不到出头之日,那么他班超在西域的艰苦征战,短期内更难看到曙光! 疏勒军全军覆没之后,对班超而言,是一段极其惨淡的艰苦岁月。帝都雒阳城在过去几月中发生的大事,已经令他心惊肉跳。他心里愤怒、焦躁,窦固需要西域汉军尽快打开局面,以堵言官攻击奏疏,可他班超现在却无能为力。窦氏面临灭顶之灾,可他同样爱莫能助! …… 汉章帝建初二年(公元77年)八月十五日,帝都雒阳窦府。 今年雨水勤,麦收和秋种刚毕,进入七八月份门槛,天象被捅漏一般,中州平原大雨连绵,伊水、雒水沪期到来,京畿各郡县沟满河平。雒阳城内各池苑河道全部水涨漫堤,汉宫内外,天渊池、九龙池、芳林池无不高涨,水势如鼎沸欲溢。 这是个极特殊的年份,大雨断断续续地一直下了两个月。到了夏尽秋初的七月末,依然不时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没有一时一刻消停。 阴历七月二十三日,天上乌云沉沉,伴着一道道惨白的闪电,伴着哗哗啦啦的暴雨声,炸雷不时在雒阳城上空炸响,惊天动地,连铜驼街两侧的商铺都匆匆歇业,吏民们躲进室内,关门闭户犹胆颤心惊! 此刻,在步广里窦府上院黄堂内室,窦老夫人静静地躺在锦榻之上,头枕玉枕,身着寿衣,上覆紫色锦薄被,零乱的鬓发已梳成髻。她气息奄奄,如油丝一般。面色惨白,仿佛似深睡。内黄公主刘文灵、长公主刘中礼、沘阳公主刘小翰、班府老夫人、班超师母夜玉等人,都焦急地围在她的榻边。 室外一声炸雷响过,长公主刘中礼打了一寒颤,焦急地看了一眼沙漏,小声问道,“孟孙归否?” 沘阳公主起身匆匆走出内室,进入厅堂内看了一眼,便又回来禀报道,“祖父尚未归!” 厅堂上,司隶校尉部别驾从事窦戈、已经退养的前御史中丞薛池、高密侯邓震、侍中邓训、骑都尉耿忠、骑都尉刘张等数十位朝廷重臣,都默默无言地静坐堂上各案后,如临大敌。而堂下,窦宪等窦氏后人百余人,与班固、班雄、雁旋、邓尧、冯菟、曼陀叶等班氏后人数十余人,都静静地跪于堂下,倍伴老夫人走完最后一程。 忽然,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闪过,瞬间头顶传出一声连绵炸雷,惊天动地,摧枯拉枯,延缓不绝,仿佛天地即将倾覆,狂风摧动大树发出连天声响,令堂中众人胆寒心悸,浑身寒颤。刹那间,又雨如瓢泼,哗哗啦啦地连天雨裹着狂风下将起来,无休无止,扫荡着世界。 就在这时,大鸿胪窦固在四名鸿胪寺郎和几名窦氏门客相伴下,挟着一身风雨冲入黄堂,并匆匆走了过来。 “孟孙……怎样……” 高密侯邓震、薛池等大臣猛地站起,急忙迎了上去。窦固惨白的脸上,白须飘动,走到堂中案后坐下,端起案上耳杯啜饮了一口,这才幽幽道,“皇上未提起奏章事!”众人闻言,一一轻轻地松了一口气,但他们高高提着的一颗心,仍一一高悬在胸口,堵得慌。 大汉行伍世族窦氏一室仓皇、一夕三惊,皆因朝廷重臣、五官中郎将、一言九鼎的马严,两个月前给太后的一份密折,它揭开了建初二年雒阳众世族血腥围剿窦氏的序幕! 汉明帝刘庄驾崩后,太子刘炟即皇帝位,便纳司空第五伦等人言,行宽松之政,举国赈灾,与民生息。罢伊吾屯兵,全面放弃西域。免薛池御史台辅职位,由太后堂兄马严为御史中丞。马严履新后随即上书,免除凉州刺史尹业等三十一个朝廷要员。 接着,马严又兼任五官中郎将。他是个谦谦长者,一心谋国,铁面无私。在冷酷地参下一大批官吏后,又为朝廷推荐一大批贤能之才,并为一批因楚王案受牵连官员申冤,均被刘炟采用。马严任御史台首辅这一段时间,朝廷内众臣和各郡国官吏无不战战兢兢,政风为之凛然! 马太后从北宫的长秋宫(注:北宫皇后所住永安殿俗称长秋宫)搬到北宫以外的永安离宫后,永安离宫便成为太后宫,俗称长乐宫。马严又并行长乐卫尉事,可谓位极人臣,恩宠有加。 马严温仁持重,曾素为先帝刘庄与马太后倚重。没有人会想到,或许太后与新皇刘怛都没反应过来,他们断然不会想到祸从马严起。此时位高权重的马严,在扫清了外围后,便突然掀起了一场讨伐窦氏的暴风骤雨! 本来,因汉明帝刘庄弥留之际曾叮嘱马后与太子刘炟,窦氏是大汉柱石,“灭匈奴者必窦氏也”,因此当朝中众臣鼓动新皇刘炟封赏马氏外戚以抵消窦氏权威时,太后坚决予以反对。兄长马严、马廖也看出马防、马光嚣张跋扈不堪重用,于是也支持太后限制外戚,反对封赏马氏。 刘庄驾崩后的大汉帝国,马氏独享贵戚地位,窦氏以军功辅国,朝廷与各世族都相安无事。但是,这一微妙的平衡被打破,令马严开始对窦氏下手,原因无他,皆因窦妤、窦洇得以进宫伴君! 窦氏、梁氏二对姊妹花同时被掖庭相工选中,同时进入永安宫侍候太后,这令马严顿时如大梦初醒,越想越怕。于是,在帝都雒阳阴雨绵绵的夏秋季节里,虽然没有刀光剑影,但却暗流涌动,电闪雷鸣。一场关系窦氏、马氏生死存亡的世族较量,一时牵动着朝野各方,左右着帝国朝局的走向! 一时间雒阳各大世族、朝廷各衙门、国中各郡国都被卷入其中,可谓地动山摇,人人自危。窦氏走到了风口浪尖上,生死悬于一线! ~~~~~~~~~~~~~~~~~~~~~~~~~~~~~~~~ 求收藏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逃过一劫 阴历六月份是太后最感伤的一个月,她的心情一如晦涩阴沉的天宇一般。 她赠以缯钱,好心将先皇时的宫人、采女尽出宫嫁为人妇,可诸女多与太后亲近,哀哀啼泣不忍离去,令太后心碎。她以太后之尊不得不一一戏说,并答应众女可随时回永安宫看她,这才一一劝出宫人。惟夕照、秦娥留意已决,愿到显节陵为先帝守陵。太后没法,知二人与自己心最贴近,便允其留下,并分别以二人为长乐少府和长乐太仆。 马严是长乐卫尉,太后心情黯淡,与众宫人殷殷难舍他尽看在眼中,便只得隐忍着一直未言。 等永安宫终于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渐渐平静下来,马严见太后心情稍好,便上了密折,强烈建议允皇帝封赏外戚,“今窦氏为国之柱石,朝中尽知窦氏而不知马氏久矣。皇帝年幼温厚,大政无不仰赖窦固,倘他日窦氏后人复犯狼性,于大汉、于马氏或成滔天危难……” 这不不啻一声炸雷,更似在太后伤口上再洒了把盐! 先帝尸骨未寒,马氏便要挑起世族纷争,而当先发难的竟然是先帝极为倚重的马严。儿子刘炟一直要给马氏封侯,母子俩为此事较劲就差伤了母子情分,现在身为大舅马严又突然改弦更张支持封赏外戚,奏章中矛头直指窦氏。真是人心不古,难以预测,这让太后震惊之余不免又伤心欲绝! 太后经过长思,还是想说服兄长。毕竟以马严之尊带头发难,朝廷将难免酿成一场针对窦氏的暴风骤雨。 七月八日是节气小暑,天上雷声隆隆,雨暂停了,却刮着大风。以请兄长进宫过节为名,命马严顶风进入永安宫。但马严其志已决,兄妹俩由说理变成了争吵,最后演变成了火药味甚浓的激辩,不可收拾! 太后也有点气急败坏,怒而斥责道,“自安丰侯助吾朝中兴起,窦氏一心谋国,屡为国家出征,有大功于社稷!先帝以汝为国士,可汝却谋马氏一隅而废先帝千秋大业,何邪?!皇帝年幼,如教坏皇帝,汝便为大汉罪人!如害窦氏性命,汝便为先皇罪臣,便为吾大汉千古罪人……” 太后连说罪人、罪臣,声色俱厉,可马严并不服气,兄妹二人已经撕破情面,再难说到一起。见已得罪太后,马严最后破釜沉舟,冒死跪下,将头上进贤冠摘下平放身侧,然后深叩于地,摆出了一付死谏架势! 口中则直陈道,“太后,窦氏谙边务,世代镇边护国固然不假。然大鸿胪窦固大人身为朝廷柱石并窦氏二代之主,却驭下不严,放纵娇宠,致使安丰后人心怀异念,窦宪兄弟少年阴鸷,蛇蝎心性,雒阳吏民无不畏如猛虎。太后啊,严甘冒一死也得把话说清,窦氏狼族啊,他日倘若得志,必成朝廷大害,马氏亦必大祸不远哪……” “汝住嘴!”太后果然勃然大怒! “哼,说不过便学汲黯①死谏,是否还要学董少平②触柱求亡?!啊?!够了!”眼前的一幕,令太后气得浑身哆嗦,将手中便面“啪”地一声拍到御案上,腾地从坐床上立起,连讥带斥,厉声打断她的兄长。 案右角摆放毛笔的脂玉观被碰落,在“哗啦”声中跌落毯上,长乐少府夕照赶紧与宫人一起悄声收拾。 恰在此时,殿外雷声轰隆隆炸响,马严心惊肉跳,跪在地上颤抖不已。他的三妹性格虽烈,可从小到大,却从未对他这个兄长大声说过话。他真担心她一怒之下,将他下了掖庭诏狱治罪! 太后手指着堂中跪于地上的马严继续斥责道,“汲黯死谏为国,董大人胸怀天下,皆为万世楷模。汝死谏为何?除了欲陷吾于不义,于国有何利?啊?!” 顿了一下她又斥道,“与大汉千秋大业比,马氏不过小小世族尔,何足挂齿哉?既为贵戚,便当为国分忧,可汝身为重臣,心中仅有马氏而无天下,此岂是社稷之臣之所为哉?汲黯、董少平耿直为公,便二臣再世,又岂能容汝哉?!罢了罢了,退下罢,吾不想再听汝言。自今日起,外放州郡,无吾令不得返京!” 这场兄妹之间的激烈争吵,终闹得不欢而散。马严虽未被治罪,但还是被太后逐出永安宫! 当天晚上,太后即令刘炟外放马严。堂兄妹二人情同手足此时已彻底闹翻,夹在其间的刘炟两头受气,只好将马严外放为陈留太守。 陈留郡属于兖州刺史部,在马严的去向上刘炟显然是动了大心事。太后正在气头上,太近了太后不答应,太远了对不起舅舅,于是汉宣帝刘病已当年的发韧之地陈留郡便成为首选之地。既出了京畿地盘,再难左右朝政,又紧临河南尹,离京城并不遥远。 马严被逐出永安宫后,太后暴怒之时,便令秦鹅、夕照当庭烧了马严这封密折。母后和舅舅间的这场争吵缘由,刘炟了然于心。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闷闷不乐。先皇与母后的话他牢记在心也不能不听,可舅舅马严是他最尊重的人,舅舅的话虽然偏颇偏激,他又怎么可能一点不听进去?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窦固在朝中根深蒂固,马严此折很快传出了风声。消息传到窦府的当天,窦老夫人便病倒了,从此再未从病榻上起来! 其实,马严的这次出手远比窦氏此时听到的、感觉到的还要严厉,他在给马太后上了密折并被太后赶出长乐宫后,并未就此罢休。在关系马氏生死存亡的大问题上,马严丝毫未手软,他孤注一掷,下决心欲将窦氏赶出京城,甚至置窦氏于死地。 赴陈留太守任上离京之前,他破釜沉舟,秘密给刘炟上了一折,并在深夜悄然进入北宫章德殿,当面向外甥刘炟进言欲严厉处置窦氏。 他直抒心臆,令刘炟吃惊,“昔显亲侯固,误言先帝,兵出西域,置宜禾都尉,屯田伊吾,然历经数载,靡费无数,一无所成,民受其苦,朝野怨声载道。窦氏虎狼之辈,窦勋父子受诛后,窦氏子孙狂妄自矜,心怀怨怼,故其家不宜亲近京师!” 但是,令马严失望的是,外甥刘炟听了他这个大舅舅的话第一次并未出声附和,只是令内侍郑众将此折秘藏了起来。这令马严失望至极,欲哭无泪! 接下来十数日内,国中七个州、五个郡、十一个县的主官齐上奏章,齐参窦固枉费国家、窦氏后人不遵法度之罪,一时间朝野风起云涌,遍堂上弹颏声四起。但刘炟阅后,都批了一个字,“寝!”近侍刘喜、郑众便将奏章一一封存,束之高阁! 正因为太后、新皇刘炟都保窦氏,并采取了冷处理,这场风波骤然而起如疾风暴雨,又悄然而没很快便风平浪静!窦氏再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甚至与走进地狱仅仅一步之遥! 这场雨季发生的围剿窦氏的剧烈风暴,其烽起便是因窦氏姊妹花入宫而起。现在窦氏与梁氏两对姊妹花已经进宫,便在永安宫侍奉太后,现在朝野所有善良的人们都在替她们的命运担忧。 闺女是阿母身上掉下来的肉,沘阳公主刘小翰更是如临末日。这此年来,她为重振窦氏,倾心培育二个女儿,呕心沥血要将两个小女送进宫。汉宫深似海,她现在是后悔死了,她这是将闺女送入虎口啊。这才刚进宫,便闹出这么大动静,这后面还不知要发生什么幺蛾子呢。 她形容枯蒿、披头散发地找姑姑长公主刘中礼想辙,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刘中礼怒斥道,“拚命送女进宫是汝,哭哭啼啼的也是汝,自古庸人烦恼多!众官群起难窦氏不假,汝以为妤儿、洇儿便不进宫,窦氏便能躲过此难么?幼稚!尽人事,听天命,足也!” 刘小翰被姑姑骂得灰头土脸的,她闷闷不乐地进入窦老夫人的寝室侍候病榻上一直迷离不醒的老人,坐在病榻边前后想了一遍,便慢慢品出味儿来了! 早在二个月前的五月份,宫内便传出话儿来,说掖庭即将派相工至雒阳内外各大世族考相秀女。沘阳公主刘小翰专门到白马寺悄悄求了一签,或许是天助窦氏,竟然是上上大吉。签上分明写着的是,“如露如电,似梦似幻。母仪天下,命犯桃花!” 刘小翰大喜,回来便将喜讯告诉长公主刘中礼。 当然她只说了“母仪天下”四字,至于“命犯桃花”一说她自然不敢说出。好也罢坏也罢,女人似水似雾又似花,是女人一生谁不犯几次桃花?永年五年,她自己贵为公主,如不是紧要关头咬牙守住了贞节,还不是差点主动失身一身汗臭味的土包子班家老二? —————————————————— 注①:汲黯是西汉名臣,汉景帝时任太子洗马,汉武帝时期历任谒者、东海太守、汉廷主爵都尉、淮阳太守等职,位列九卿。汲黯为人耿直,好直谏廷诤,《史记?汲郑列传》记载,汲黯“好直谏,守节死义,难惑以非。”汉武帝刘彻誉其为“古有社稷之臣,至如黯,近之矣。” 注②:董少平即董宣,少平是字。建武年间为雒阳令时,时湖阳公主苍头白日杀人,董宣斩之。光武逼其给湖阳叩头道歉,董宣宁触柱死而绝不道歉,两个太监按不下他的头颅,被称为强项令,后光武赏钱三十万,以示嘉勉。 ————————————————————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池中潜龙 从白马寺归来后始,刘小翰信心百倍就开始下功夫。她花了重金,多次进宫拜请掖庭令房儒从中帮忙,让相工到窦府相秀,结果却遭到房儒无视。 刘小翰堂堂公主,前废太子刘疆之女,光武帝刘秀之孙,那时却一筹莫展。她只得求姑姑长公主刘中礼出面帮忙,可刘中礼却沉默不语。刘小翰没辙了,搂着两个闺女闭门痛哭。眼看房儒带着相工一一去了各大世族,却对步广里窦府绕门而过,多年心血付诸流水,眼看窦氏再无翻身之日,她不吃不喝,披头散发,连死的心都有了。 关键时刻,是闺女窦妤救了她的命。这个如鲜花一般美丽的女儿悄然对她说,“阿母多年心血,孩儿尽知,吾定然会进宫的,阿母享福的日子长着哩!” 刘小翰只当是闺女安慰她,“吾知阿娇骗吾,不过阿母还是高兴!”闺女这么懂事,她怎么舍得死啊,搂着两个宝贝女儿便痛哭失声! 掖庭相秀已经结束,刘小翰心灰意冷,连帮助闺女梳妆打扮的心都没有了。可夏至那天凌晨时分,刘中礼亲自来到刘小翰院中,从闺楼内将两个女孩带到上房梳妆打扮,整整拾掇了一个时辰。 刘小翰心灰意冷,只当祖母疼爱两个小女呢。可朝食后,房儒突然带着掖庭相工出现在窦府上院。 刘小翰闻报,惊得目瞪口呆。尽管如此,她还是以为自己和窦氏都倒霉透顶了,不相信命运会出现奇迹。她以为是窦固出面了,房儒面子上拗不过,不过是来走走过场,给窦氏送上一个空头人情。 但是,当掖庭四名相工和两名嬷嬷见到窦妤盛装款款从内室走出来,并对着这决定她命运的几位相工躬身万福并粲然一笑,这六个见识过无数天下丽姝的掖庭相师,一下子都呆了、怔了,一时惊为天人。外相、内相和才智相均顺利而过,六人大受震撼,竟然一齐向窦妤躬身施仆下对主上大礼! 后面自然是一套规定程序,天生丽质的窦妤、窦洇姊妹花同被选为采女,八月三日进宫,至永安宫侍奉马太后。 与窦氏姊妹花一同进宫的,还有一对丽人、也是同胞双姝,同样出自关西大族,那便是原河西集团二号人物梁统之孙、褒亲愍侯梁竦之女梁璧、梁琬。 梁统与五太守自随窦融进京后,便与窦融一样,曾荣宠至极。其子梁松曾为先皇驸马,光武帝将舞阴公主嫁其为妇。永平年间,梁松因构陷马援、悬书诽谤、勾连高原羌祸等罪下狱死,梁氏世族自此一蹶不振,走向没落。 梁松之弟梁竦,是当朝大儒,却郁郁不得志,其妻子生下三男三女后,便抛下子女,随梁竦发配九真(注:即今越南北部)。其嫂舞阴长公主不仅以自己的俸钱供养梁家诸门,而且收养了梁竦的三个女儿。从小失去阿母护佑的梁璧、梁琬,在舞阴长公主的精心抚育下,琴棋书画,无所不晓。一对玉人,温仁雅静,冰清玉洁,气质高雅。 自建武十二年(公元36年)窦融入京起,河西集团、陇右集团便势不两立。永平年间,虽然汉明帝刘庄密诏窦融谋划破匈奴国策,但却同时因子孙嚣张雒阳而重治窦氏、梁氏罪,梁统长子梁松贵为辅政大臣因罪死在狱中,后窦融一子两孙也因罪死在狱中,河西集团坠入谷底! 而以三辅马氏为代表的陇右集团,却从光武末年伏波含冤的惨淡境地彻底走出,成为汉帝国的世族之首。只是令他们遗憾的是,刘庄与马后都严厉管束外戚,不允外戚参仕朝廷中枢。因而历永平一朝,马氏虽宠而未荣,再未出一个象伏波将军马援那样的朝廷栋梁! 沘阳公主刘小翰本以为自己已经穷途末路,谁料峰回路转,二个小女顺利进宫,让她不禁有点云里雾里的感觉。窦固和刘中礼老俩口任凭风浪起,袖中乾坤壶里明月,悠哉乐哉间却胸怀天下大事。这让她隐隐有感觉,似乎窦固与皇帝一道,正在合力下一盘天下大棋! 可果真是下棋,那对手是谁?她不敢再往深处想了,越想越觉得糊涂。自己虽生皇家却不是纵横天下那料,便别去操天下的心了。天塌了自有高个顶着,姑姑刘中礼是长公主、窦氏的管家婆啊,姑姑不急便是心里有数。 现在她在心里不断给自己的两个小女鼓劲,只要自己的小女能得到皇帝宠爱,窦氏、梁氏必一飞冲天,成为大汉世族显族,自己重振窦氏的多年抱负便将成为现实! 与窦氏的殚精竭虑不同,现在的马氏一族除深谋远虑的马严外,其余皆沉浸在富贵和太平假象之中。窦氏、梁氏后人同时进宫,心机绵密的马严瞬间警觉,感受到了潜藏的威胁。可马氏世族长门马廖醉心于书斋之内,沉浸在虚无缥缈的道德修行中。而马防、马光等沉湎于奢侈的世族之梦,在一帮霄小之徒环绕之下飘飘然,乌烟瘴气,奢侈嚣张。 人到陈留后,马严又字斟句酌,酝酿再三,专门给太后和皇帝刘炟分别上了三道更加严厉的奏章,集中火力将矛头裸地对准了窦氏。 在给太后的奏章中他再一次忧心忡忡地写道,“臣严至陈留,夜而难寐,哭而三奏:先帝当年,穷治窦氏,天下始得永平。今窦女、梁女进宫,窦氏倘得为贵戚,窦宪之辈将渐成朝廷大患,他日马氏后人必无存身之所!” 在给刘炟的奏章中,他最后更加直白地道,“先帝重刑治吏,曾屡兴大狱,陛下兴政宜宽。窦固屡进策北征,致使糜费过甚,空耗国力,天下怨声日重。今固已为大鸿胪,大旱之时犹进言西征,且对陛下施宽宏仁政多有微言。窦氏出于三辅,兴于河西荒蛮之地,窦融曾孙窦宪辈等均虎狼之人,祸大汉者必窦氏也!陛下宜严治窦氏,稍纵必成朝廷大患!” 在此时的马严眼中,窦氏、梁氏二族中,他更恐惧的便是窦氏。 窦氏后人佼佼者窦宪,性格暴戾,目光阴鸷,却智勇双全。熟谙《军礼司马法》,得老匹夫窦固真传,对羌胡战法研习多年,北军历次对策,汉军诸将鲜有能过其右者。如此人物,如潜龙隐池,但有机缘,定能一飞冲天。大汉已三百年,贵戚从无二家,窦氏、马氏又是世仇,窦氏得势,马氏必坠深渊! 可马严的焦虑,始终未得到太后与皇上刘炟的共鸣。关系马氏生死存亡,此时的马严岂会收手。人虽到陈留郡,但他通过信使,仍遥控着朝局,马氏、窦氏这世族争斗便慢慢从文斗走向血腥! 窦老夫人病倒已经一个多月,本来已经渐好,可是闻窦妤、窦洇两个曾孙女被选进宫,天大的喜事,老夫人病情未见好转,却越发加重,近几日更是几近迷离。这天朝食之前,窦固刚来给老夫人请过安,宫中小黄门便冒雨来了,皇上急召大鸿胪窦固进宫。 在这段关系窦氏生死存亡的严峻时期,躺在病榻上的老夫人依然是窦府定海神针,病情却迅即加重,已常处迷离昏睡状。这天午间她突然醒来,先睁开了昏花老眼,反常地挨个瞅瞅众人,见病榻前只有内黄公主刘文灵、长公主刘中礼、沘阳公主刘小翰三个公主和众婢女,便沙哑着嗓子令道,“速传孟孙……” “老祖宗勿急,吾马上派人进宫,召回孟孙……”长公主刘中礼见状,知道大事不妙,便令刘小翰喂食羹汤,自己不敢耽搁,赶紧冲出内室来到堂中安排。 老夫人可是原河西大将军夫人,窦融当年曾割据一方,位列诸侯,地位尊崇无极,刘中礼不敢隐瞒,便专门派窦戈冒雨进宫向内廷通报老夫人病危。又令门客、家奴分头通报雒阳城内的故朋亲旧同僚,并向老家三辅平陵族人报丧。 同样情景已经经历过多次,最严重的是七月份那一次,但老人似割舍不下一般,还是一一硬挺了过来。这一次刘中礼有预感,老人怕是捱不过去了! 这段时间,刘炟与窦固一直在章德殿内的书圃中密商西域、陇右战事。等宗正刘轶、少府丁鸿二臣匆匆前来禀报“原河西大将军窦融夫人病危”时,刘炟急命窦固返回府中总理家事,并令宗正府、少府按照诸侯丧事规制,提前准备。又赐朱棺、银缕玉衣,命将作大匠至六安国备茔筑祠,一旦老夫人崩则全力襄助窦氏治丧。 窦固返回窦府时,班氏、邓氏、薛氏、耿氏等世族大人都已经赶了过来。此时,又一阵劲雷滚过,房屋都瑟瑟发抖,窦老夫人恰在此时又醒来了。她将窦固叫到面前,战栗着抬起瘦骨嶙峋的右手抓着窦固的手,拚着最后一口气叮嘱道,“管束窦府子孙……勿做世族之首……呵护妤儿……铲灭北虏……” 言未毕,老夫人在隆隆的雷雨声中溘然长逝,享年八十八岁。 ~~~~~~~~~~~~~~~~~~~~~~~~~~~~~~~~~~ 求收藏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耿恭自荐 少府迅速按照圣上刘炟诏令,以国葬仪制助窦府治丧。太后、新皇刘炟、太傅和三公九卿、百官、列侯、四小侯、各大世族均亲临窦府拈香吊悼,帝都吏民纷纷自发前往吊唁,整个雒阳城都沉浸在万分悲痛之中。 天地同哀,老夫人过世的这几天,天空也象被捅漏了一般,滂沱大雨又整整下了数日,雒阳城内外一片泽国。窦固便在这连天大雨中为老夫人办了丧事,幸好将作大匠亲赴六安国提前备茔,这才顺利地将老夫人归葬窦氏封地六安国,与窦融老大人合冢安葬! 也就在窦氏战战兢兢的这个八月份,陇右羌乱的风声已越来越紧。 大雨过后,雒阳天空突然放晴,连着十数日都是艳阳天。但八月这个断葫季节,对关西的三辅和关东的雒阳吏民们来说,先雨后晴,更是提心吊胆的一个月。早在暴雨还未停歇时,陇右各郡驿吏们便冒雨纷至沓来,将边警不断驰报朝廷。 “五百里加急,烧当羌寇抄金城郡,洛都谷告急!” “五百里加急,封养羌击破望曲谷,临洮城被围!” “六百里加急,参狼羌侵略武都郡,上禄、河池二城失陷……” 驿吏们顶风冒雨飞驰而过,风驰电挚地驰奔雒阳。形势渐渐趋紧,驿马溅起的泥水令人惊心动魄。陇右大地正遍地风烟,战火愈烧愈烈,已经接近汉中郡,眼看着就要烧到三辅,危及西京长安! 汉中郡可是汉帝国的粮仓,关西正在大旱,汉中郡如果再遭兵祸,那可就不得了了。雨虽然终于停了,但三公、九卿和尚书台众官如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安,刘炟也沉不住气了。如果再不派出王师平定羌乱,陇右不保,将祸及凉州,延及三辅。而西京一危,势将危及函谷关东中州,使得京畿震荡! 此时,出征已经是迫在眉睫、压倒一切的大事,朝野都在猜测皇帝会让哪位大将领军出征。 由于耿忠、刘张两位骑都尉已年长,且都身带伤病,再无法出征。塞北主将秦彭、张掖太守邓鸿资力稍浅,难掌帅印。现在朝中诸将,只有耿秉、窦固、耿恭三员大将深孚众望。 但是,耿秉早在建初元年就去了辽东担任度辽将军,大鸿胪窦固因窦老夫人刚刚过世,且已古稀之龄,皇帝断然不会令其出征,因此朝野普遍猜测,惟有汉军战神、北大营长水校尉耿恭是挂帅出征的最佳人选! 不仅朝野众望所归,耿恭自己也这样认为,西羌大乱的驿报不断传来,到八月中旬时,他实在憋不住了,经过几天长考后,便主动给朝廷上了一道请战疏。奏章递进宫中,果然引起了皇帝与三公的注意,第二天晚尚书台便传诏令耿恭着甲胄佩剑,到北宫宣明殿御书房见驾。 当内侍郑众将一身甲胄、身材高大威武的耿恭带进书房时,很多尚书郎都是第一次直面这个耿氏家族的新人、孤军守疏勒城的汉军传奇英雄! 耿恭身长八尺余,头戴铺霜耀日兜鍪,上缀红缨,兜鍪下一双鹰目炯炯有神。身被铜缀金装鱼鳞两裆重甲,两肩和前后覆铮兽面掩心、护肩镜,腰系红牛皮甲带,左悬银柄长剑,右插铜柄护身短刀。上身笼一领绛色无领花衫,垂着条紫绒飞带。下著赤色大口裤褶,脚登一双黄皮衬底胡马靴。名将风采,威严逼人,令御书房内所有人都不禁为之一震! 刘炟也抬头颇为欣赏地看了一眼,便又低头奋笔疾书! 耿恭是第一次进入皇宫,更是第一次进入朝廷中枢并见到皇帝。他跟在内侍郑众进入御书房朱红雕花木门时,只见宽大的书房内东西两壁是高高的书架,上面堆满了简册。地面铺着红色条支麂毯,东边书架下是太傅、三公和尚书令五个大案,四位须眉皆白的当朝辅臣和尚书令郑弘都和善地看着他。 西墙边的书架下,是十几张小案,十几位冠服严整的尚书正在秉笔疾书,无暇抬头向他看一眼。而北面墙上,是一幅与墙壁一样大的巨大黄色缣图,天下大势一目了然。缣图下坐北朝南,是皇帝的朱红御案,一位清秀少年书生端坐案后,微皱眉头,右手握朱笔停在半空,双目正冷冰冰地瞅着案上摊开的简书。 在刘炟御案两边的墙边,两座金黄色的博山熏香炉正飘出缕缕幽香。面对皇帝与国相、台官,耿恭略显紧张,他面向御案,摘下兜鍪置于左手端于左胸前,右手平伸胸前,头上戴着青色平巾帻,躬身俯首向皇帝行被甲军礼,“末将参见陛下,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低着头的耿恭先听到轻微搓手的动静,然后是刘炟年轻但却绵软疲惫的声音,“耿卿起而说话!” “谢陛下!”耿恭抬起头,左手一直端着兜鍪,恭敬地看一眼年轻的皇帝那清秀苍白的面容。刘炟并没有抬起头,“耿卿稍待……”他嘴里一边说着,一边握着朱笔奋笔疾书。 耿恭又面向四位宰辅和众台阁郎官们鞠躬行礼,“见过各位大人!” 赵熹颔首道,“将军乃吾汉军战神,令单于闻风丧胆,吾等有礼了!”五位大人同时俯首致礼。耿恭自谦道,“谢太傅抬爱!”而另一边,十余位尚书郎们也一齐向耿恭躬身致礼,耿恭赶紧又鞠躬还礼。 刘炟一段话终于写完了,他放下朱笔,近侍刘喜则将简册收起,又摊开一卷简册在他案头。只到这时,刘炟才抬起头来看着传奇战将耿恭。 四目相对,耿恭看到的是一双亮晶晶的年轻的黑眸。眼前的少年,身穿纁色直裾缎袍,头扎纶巾,那双带着笑意的眸子透着敦厚睿智,面庞肤色苍白,似带着一丝疲惫或初病愈一般,仿佛雒阳街头那些求学中的少年世子,处处透着青春气息。但一想到他是当朝皇帝,耿恭便赶紧低头看着御案前地面的银兽镇毯。 刘炟从御案后站起身,走到壁上的黄色缣图前背手看着。刚才与耿恭对视的一刹那,他看到的是刀削一般坚毅的面庞和一对桀骜不驯如鹰目一样的眸子。他心里漾起一片感叹,对平复羌患不禁信心倍增。这可是行伍世族耿氏的后起之秀,这是令蒲奴单于二万大军奈何不得的汉军战神,是吾大汉朝的勇将啊! 这时,赵熹与三公也一起走到刘炟的身后。 刘炟看着缣图上的陇右和高原,沉吟一番未扭头却问道,“耿卿折中言‘平羌非为难事,治羌非为易事’,余深以为然,耿卿请上前试再言之!” “臣遵旨!” 耿恭遵令也走到刘炟和宰辅们身边,他右手接过郑弘递过来的银柄竹杆指着图上陇右的崇山峻岭道,“陛下,羌乱纷起,高原众羌国同反,致陇右遍地烽烟,然众羌国真正有战力者惟烧当羌与封养羌也。烧当羌有兵五万,封养羌归附烧当羌后聚兵四万。封养羌地处陇右东部,只要汉军击破封养羌,烧当羌则必败!” “末将以为,陛下宜遣一将统王师出陇右,先令护羌校尉傅育严守安夷城与临羌城间防线,截断烧当羌归高原木乘谷之路。吾西征大军则出临洮,击破封养羌、夺取望曲谷、逼降封养羌后,再长途转进至安夷城,夹击烧当羌迷吾本部人马。只要此二羌一败,其余众羌必作鸟兽散,陇西羌乱则平矣!” 耿恭讲完,刘炟默默无语,半晌才扭头看着众臣,“耿卿所言,众卿以为如何?” 司徒鲍昱道,“陛下,臣以为以重兵各个击破,先东后西,耿校尉此计甚妙。不知依校尉所见,出征大军需要几何?” 耿恭抱拳道,“回司徒大人,吾北军五校有铁骑八千骑,皆随大鸿胪、度辽将军北征漠北之百战精兵。北军五校只需出五千骑,再辅以郡兵、胡骑与积射士,在长安细柳营成军,吾出征大军三万人足也!” 太尉牟融道,“汝意是用三万人击破封养羌,可迷吾素来反汉,其麾下烧当羌人战力甚强,如果彼执意西归,定然突破傅育的临羌防线逃回高原,如此岂不放虎归山,又当奈何?” 耿恭道,“回太尉大人,烧当羌虽素反汉,然迷吾父滇吾、兄东吾皆因反汉为汉军所杀,大鸿胪窦固大人两征烧当羌,烧当羌人已然丧胆,绝无与吾王师对阵勇气。见王师至,必竭力攻击临羌城防线,试图经煌水谷退回高原。即便护羌校尉傅育大人堵不住,彼退回高原,数万人在西海(注:即今青海湖)雪原绝地无法生存,亦只能退回龙耆城与木乘谷、写谷。吾大军毕至,彼亦只有归降一条路!” ~~~~~~~~~~~~~~~~~~~ 求收藏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五章 马防征西 耿恭对陇右作战的思考与建言,让刘炟与赵熹、牟融、鲍昱等重臣大受震动。只有司空第五伦,自始自终,愁眉紧锁,脸上透着浓浓的忧虑。 召见已经结束,刘炟赞赏地看着耿恭,“卿所言甚合朕意,卿且回营,抓紧筹备。朕将择将领军出征,北军五校当随时为国出征!” 耿恭闻言心里感觉有些心凉,还是鼓足勇气主动请缨道,“陛下,末将愿随大军为朝廷出征,定然平息羌乱,必保陇右平安!” “如此甚好……”刘炟闻言明显愣了一下,他听明白耿恭是在自荐,便又问道,“以耿卿看来,朝中众将谁可为朕执钺西行?” 这回轮到耿恭愣了一下,刘炟的话再明白不过,他不明白皇帝为何就看不上他,他想都未想便脱口而出道,“皇上,原大司空窦融大人长期镇服西羌、漠北,关西羌人归心。大鸿胪固乃窦融大人之侄,素谙边务,羌胡敬畏之。且窦固大人为汉军主将,领军西征不日便可扫平羌患!” 听了耿恭的话,刘炟返回御案后坐下,什么表示都没有。此时耿恭心里已经张皇起来,皇上虽然年轻,但却城府太深,让他有一股深不见底的感觉。 刘炟略一沉吟便道,“卿且归北营,朕已有主帅人选!” 耿恭惴惴不安地返回北大营,第二天皇帝的诏书便到了,只是这封诏书令朝中众臣与北大营众将下巴掉了一地。诏书明明白白地写着,“令中郎将、城门校尉防行车骑将军事,长水校尉耿恭副之,将北军五校兵、各郡积射士、胡骑共三万众,择日出陇右平羌!” 诏书一下,满朝震惊。谁都清楚,马防虽是名将马援之子,贵为城门校尉,但为人奢侈,门下宾客众多,且从未做过封疆大吏,更未统率过三军出征,刘炟的这一诏令让很多人费解。国家对外用兵,岂能儿戏! 但上至太傅、三公九卿,下至北营各校尉司马,朝中各府衙大臣很快便从这份不同寻常的诏令中反过味来! 这一段时间汉宫很平静,众臣都以为太后与新皇刘炟母子情深,封赏外戚之争或已经烟消云散。谁知刘炟却一直抓住太后“无功不侯”这句话动心机,这是要让舅父马防建功啊。只要马防打赢陇右这一仗,封侯便水到渠成,太后即便再强势也没有理由阻止! 更厉害的还不仅于此,以此为突破口,太后将彻底失去对朝局的控制! 不得不佩服这个年轻皇帝的心机和韧劲,这分明是剑走偏峰。只是对德高望重的太后而言,刘炟身为儿子这么做未免太残酷了些。可掉过头来想,此事似乎也不能全怪刘炟。历朝历代,皇权之争莫不如此! 唯一让众臣稍感欣慰的是,刘炟令汉军战神耿恭给马防做副将,便确保了西征不会有失。此时北大营五校人马整整八千骑,都是窦固、耿秉精心训练多年,准备用来埋葬北匈奴的汉军精锐之师。以这样一支百战之师,再编以各郡积射士、南匈奴和鲜卑、乌桓的胡骑,将是一个十分可怕的战争机器,去征伐高原羌人之乱,似乎有点牛刀宰鸡的味道。 赵熹、牟融、鲍昱等主战大臣们忧心忡忡,主和的第五伦等大臣更是如丧考妣,而惟有身为大鸿胪的窦固,却仿佛置身事外完全不为所动。 诏书已下,全国各郡国的郡兵和南匈奴、鲜卑、乌桓的胡骑已经向长安西郊细柳营集结,箭已在弦,朝中主和大臣已不好再反对,但司空第五伦仍专门上疏反对用兵! 第五伦是主和派、绥靖派之首,历来反对对外用兵。当西域惨败、北匈奴犯边、西羌反叛、南夷暴乱等一系列边警已经危及帝国存亡,皇帝与众臣寝食难安、陇右各郡已经陷入动荡,第五伦的绥靖、安抚政策本已经彻底破产,但刘炟出兵诏令刚下,第五伦便连夜写好奏章,深夜亲自急呈章德殿刘炟书房。 刘炟在章德殿御书房内阅了他的奏章,只见上面写道,“陛下,老臣愚钝,以为贵戚可以封侯以使其富贵,然不应委以要职。何者?一旦有错,绳以法则伤恩,私以亲则违宪。今贵戚马防将率军西征,臣以为太后恩仁,陛下至孝,恐因些小差错,而伤及亲情。” “汝亦知迂腐愚钝!”刘炟看了一遍便将奏章扔到一边,内侍郑众便将其束之高阁。 北大营内,马防和耿恭已经开府,短短数日,洛阳市丞石修、雍营司马张封、范羌、太轼等跟随耿恭从疏勒城走出来的十三名生死弟兄,便齐聚北大营。马防有开府之权,但长水营是耿恭说了算,这十三名弟兄便重入耿恭麾下,全部担任屯长以上军职,被时人称为“十三国士”。 汉章帝建初二年(公元77年)八月下旬,从全国各郡调集而来的两万余人已经全部到位,行车骑将军事、中郎将马防与长水校尉耿恭率领北军五营共三万大军,顺着崤函古道浩浩荡荡西进,经过长途跋涉,至长安城外的细柳营与郡兵、胡骑编组完成后,汉军前锋于九月上旬来到了汉阳郡首府冀县(注:即今甘肃甘谷县东南)城下扎营。 此时烧当羌王迷吾闻汉军朝廷大军已至陇右,正如耿恭所预料的那样,他害怕与汉军主力正面交战,便未知会寇掠武都郡和陇西郡的封养羌,紧急率本部五万人马撤离金城郡枹罕城(注:即今广河县西)、枝阳城(注:即今皋兰县西南)、破羌城(注:即今乐都县东)等广大地域,转而向西攻击汉军护羌校尉傅育构筑的安夷城至临羌城防线。 傅育的武威军势单力薄,激战后双方伤亡惨重,迷吾最终突破临羌防线,南渡湟水逃回木乘谷,回到了老巢尕让(今青海省贵德县)、龙耆城(注:即今海晏)。 武威军则全军向西追击,虽然没有堵住迷吾于安夷城以东,但却顺势占领了战略要地临羌城(注:即今西宁市),接着又连下湟水(注:即黄河)以北的归义城、建威城,截断了迷吾的烧当羌主力下高原后攻击陇西战略要地金城郡的通道。 自此,烧当羌王迷吾与封养羌首领布桥的两支羌军主力,被分割成地隔千里的东西两大集团,从而为马防的汉军主力各个击破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 刘炟接到傅育的战报十人恼怒,他立即下诏,太尉府派出专门信使,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严令傅育将护羌校尉驻地由安夷城改为临羌城,截断羌人各部族从湟水谷地进入金城郡的通道,确保将封养羌阻断在临羌城以东予以歼灭。 皇上对陇右战局的不满溢于言表,傅育畏而不敢怠慢,率武威军整固临羌城,并据城固守,从而使这一战略要地牢牢控制在汉军手中,彻底隔绝了烧当羌王迷吾与封养羌首领布桥联系。陇西太守孙纯见护羌校尉傅育战据了战略要地临羌城,深受鼓舞,便迅速出兵防守陇西各处要隘,力求将布桥的羌军封闭在陇西郡内,等汉军主力一到即吃掉它! 马防、耿恭正在长安细柳营整编汉军西征大军时,已率羌兵东进到武都郡沮县(注:即今略阳东)、并威胁汉中郡的封养羌首领布桥急忙率军西撤,由于陇西太守孙纯严令各城绝地死战,麾下汉军付出重大伤亡牢牢死守各关隘,使布桥无法走长安至金城(注:即今兰州市)的官道,只能率部从崇山峻岭中一路艰难向西撤。 撤至临洮城(注:即今岷县东南)时,汉军南部都尉府都尉郑勎又据城挡住了布桥的去路。 临洮地势险要,截断了峡谷山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现在成了布桥的鬼门关。他要想退到湟水谷或老巢尕让,就必须拿下临洮城。否则西撤不成,他便只有向南退回高原之上的望曲谷(注:即今腊子口)。而要想守住望曲谷,也必须拿下临洮城以为屏障! 于是,布桥志在必得,便挥军急攻临洮。谁料驻守临洮城的汉军南部都尉郑勎接到陇西太守孙纯的驿令后,便率麾下千余汉军拚死坚守临洮城,整整二十余天守军和城内吏民大部阵亡,但临洮城依然岿然不动。西行之路已断,两军在临洮城下打下相持不下。 马防提西征大军进入冀县时,面临的正是这一极其有利的局面! ~~~~~~~~~~~~~~~~~~~~~~~~~~~~~~~ 求收藏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六章 缜密天机 战机千载难逢,稍纵即逝! 到底是伏波之子,汉军长途跋涉,饷食前刚刚进入冀县,未及扎营,马防便与耿恭从斥侯处了解地形后,便决定采纳中军从事郎中杜笃(注:马防门客宾相)之谋,以疑兵阻敌,争取将首战战场便选择在临洮城下! 冀县至临洮城相隔二三百里,全是狭窄艰险的山道,有的地段只能单车鱼贯而行,人马辎重行进困难。为确保抓住战机,马防派出经过严酷战火锻炼的胡骑营(注:用长水营编制,汉军无水军)副校尉石修,率部快速潜至洮水边,大张旗鼓,以为疑兵! 而汉军主力,则故意摆出远行疲惫之态,故意在冀县慢悠悠扎营。入夜后,全军轻装,各营连夜加速进入峡谷涧道,向临洮城进发! 石修领命后,率领军司马张封、军司马范羌及八百骁骑,以斥侯为向导,顺峡谷涧道连夜轻兵疾进,终于赶在黎明之前,赶到离临洮城十余里的洮水边。汉军迅速多张旌旗,公开扎下庞大大营。大营分前军、中军和后军,且遍插汉军赤旗,各屯来回调动换位,远观似千军万马。 马防这一招,果然吸引了羌兵探马的注意力! 布桥原就生性多疑,此时羌兵正在攻城,探马忽报汉军主力已至洮水,果然令他大感疑惑。马防还远在冀县,相隔三百里艰险山道,人马辎重没有几天时间到不了临洮,这充其量是疑兵,于是便命探马再探速报。同时令各部抓紧攻城,争取在汉军主力到来前,全军夺路西进。 没想到就耽搁这么半天时间,失败的命运便不可阻挡! 到了饷前时分,石修率八百骁骑漫山遍野、鼓噪东进,其中二百卒则持手鼓擂得惊天响。布桥与羌兵大惊,刚要下令迎敌,可西方、北方忽然发现大批汉军涌来,布桥这才知道坏了。 原来马防、耿恭果真来了,自己已被包围,他急命羌军主力向南撤退,但是一切都晚了! 汉军各营则争相前驱,追杀羌敌,郑勎仅剩下二百余骑,也从临洮城中杀出,与石修合兵一处,从西往东打,对羌虏形成夹击之势。布桥麾下羌族各部惊慌奔逃,被汉军砍杀四千余人,一万余羌兵跪地投降。最终,布桥率残部且战且走,率二万余人借助峡谷险峻地形,逃向南方的望曲谷。 临洮大战一直持续到深夜,各部才肃清残敌,一一收军回营。马防令屯骑营校尉肖愚为前军,在望曲谷设要塞,将布桥死死地封闭在望曲谷内。大军则在临洮城外扎下大营,便连夜派出驿使向朝廷报捷! …… 汉章帝建初二年(公元77年)闰九月十六日夜,天上圆月高悬,月华如水。远在雒阳西郊的河南宫内,依然能听到雒阳城内的锣鼓声、爆竹声,雒阳城正在举城狂欢,庆贺汉军西征大捷。 刚刚过去的一天,是刘炟继位以来最扬眉吐气的一天! 咋夜心忧前方战事,一夜未睡好。今日凌晨他迷迷顿顿来到宣明殿,太傅、三公和尚书台众官已经开始阅简了。君臣见过,太尉牟融正要奏事,殿外便隐隐传来了各城门报捷的战鼓声。不一会儿陇西前线临洮大捷的战报来了,刘炟一跃而起,众官则热情洋溢地向他贺喜,笼罩着汉宫一个多月的紧张气氛也一扫而空。 君臣一起朝膳毕,刘炟意气风发,先乘辇至永安宫禀报太后,得到太后的允许后,午前便在德阳大殿举大朝会贺喜。这是先皇刘庄驾崩后,整整两年时间,汉帝国一件举国盛事。太后亲临盛会,君臣万余人济济一堂,可谓盛况空前! 晌午到来时,太后下令在德阳大殿举行国宴,犒赏群臣! 午后申时,太后、刘炟带着在京亲王、列侯、百官、四小侯、功臣之后和各郡国上计吏,浩浩荡荡来到雒阳城西的平乐观。君臣吏民共十余万人齐聚飞廉铜马下,举行国家庆典,刘炟下诏,令各郡国官民大庆,举国庆贺征西大捷! 大典结束后,刘炟不愿返回皇宫,而是想临幸河南宫。宋萱已经怀孕四月,但刘炟一天也离不得她。太后虽放心不下,但这大喜的日子,实在不愿扫了儿子的兴,只得提心吊胆地允萱贵人随刘炟出游! 于是,太后返城回了永安宫,神采奕奕的刘炟带着萱贵人、蕊贵人一对姊妹花乘御辇绕过西苑一路西去,来到了繁花似锦、幽静宜人的禁苑河南宫。 从八月下旬马防西征时开始,刘炟的心一直悬在胸口。他力排众议令马防出征,更深层的心思只有他懂。现在,羌患平息有望,他难得放松情怀,更要将自己的幸福与最心爱的人分享。 皇宫内美姝无数,但自从宋贵人姊妹花进宫后,他已经对寻常宫娥根本就看不上眼,也越来越离不得姊姊萱贵人。他在河南宫盘桓了整整三天,心情如挣脱了羁绊的天马,自由自在地在蓝天白云间飞翔。每天与萱贵人、蕊贵人赏月观花,饮酒赋诗,也整整缠绵缱绻了三日。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但萱贵人腹中怀着龙脉,他自然也不敢放肆。但太后这三天却一直提心吊胆,只到刘炟与两位贵人平安归来,掖庭医工检查后说胎儿一切正常,太后一颗心才堪堪放了下来。 与儿子不同,这年的秋季对马太后来说,渐渐感觉不顺心。心情没来由地一直黯然、沮丧,已经好了多年的胸痛之症又犯,常常感到心里堵得慌! 兄长马防陇右大捷,她自然十分高兴。但这好心情只是转瞬即逝,隐隐一丝苦涩总是挥之不去。其实,当初阻止刘炟要为马氏封侯时,她只要不同意便行了,根本没必要说出“无功不侯”的话儿来。所谓言多必失,既为人君,现在覆水难收,她虽贵为太后,也已经无法阻止此事。 此例一开,仍在服丧间的儿子刘炟势将天马行空行他的仁政,她将再也无力管束、节制。永平年间,先帝推行的管治外戚、整肃吏治、崇尚俭朴等一整套政策,势必也都将被废止。这让她胸口开始隐隐抽疼,黯然神伤。 唯一略觉安慰的,是儿子刘炟专宠萱贵人! 宋氏姊妹是她亲自从三辅为儿子精挑细选来的。宋家和马家祖上便是姻亲,萱贵人父宋扬的亲姑母,便是太后的外祖母。因此在她心目中,是要让萱贵人入主长秋宫的。高兴之余又不免担心,儿子整天黏着萱贵人,一天也不忍分离,萱贵人已怀皇嗣,这样下去怎么行。于是等儿子从河南宫归来后,她便狠心将萱贵人接到永安宫调养。 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刘炟总不敢对宋贵人太放肆! 永安离宫被朝野尊称为长乐宫,它位于北宫以东,太仓、武库之南,与步广里和古狄泉比邻。它是一座周回达六百九十八丈的宏伟宫殿,宫中有景福殿、安昌殿、延休殿、中和殿和候台等亭台殿宇森列,在延休殿与中和殿旁边,还有碧波荡漾、景色宜人的芳林苑。 古狄泉实质就是温泉,其水便流入芳林苑中。 永平五年,汉明帝刘庄修缮北宫时,从雒水挖渠引水入雒阳城,经濯龙园、修明苑、九龙池、御龙池、白石池、天泉池(注:即后世所称的天渊池),流到永安宫的芳林池后,再与位于步广里的古狄泉相连,最后通到城外的伊水。 芳林苑是皇家苑林,苑内的湖心岛上有崇光、华光二座大殿。永安宫和芳林苑环绕芳林池北岸,南岸边便是雒阳最著名的步广里。芳林苑是永安宫的山水风情所在,芳林池中的湖心岛与永安宫有一条廊桥相连,池中碧水环绕,修竹冬青,芙蓉遍地,亭台楼阁环苑而建,逐一掩映其间,四时如春,真个是人间仙境。 永安宫中的候台是长乐少府观天相之所,中和殿则为永安宫黄堂(注:即正堂),是太后所居及与长乐众官署理国事之所,自然也是永安宫中最尊崇之殿。太后迁居永安离宫后,这里便一度成为汉帝国权力中心,朝政实质掌握在太后手中。 太后将萱贵人接回永安宫后,便令其居住在中和殿后院中的西苑偏殿,早晚由长乐少府夕照、长乐太仆秦蛾亲自关照。西苑殿位于芳林苑湖水之滨,假山怪石,竹林掩映,奇花异草,繁花似锦,安静素雅,很适合贵人养胎。 刘炟与萱贵人正是少年情热年龄,萱贵人被马太后接到永安宫后,原本便有让萱贵人妹妹蕊贵人有更多侍奉皇帝的机会。这段时间蕊贵人便独自住在皇帝的寝宫章德殿内侍寝,尽心尽力地侍候着皇上。 但很快,太后与夕照、秦月便发现,她们如此缜密的谋划还是百密一疏。萱贵人千娇百媚,气质超群,刘炟早就离不开她了,可不是谁都能代替的! ~~~~~~~~~~~~~~~~~~~ 求收藏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七章 书蘅失言 蕊贵人虽清新可人,天真无邪,可刘炟是饱学大儒、风流少年,仅有清新、天真与可爱又如何能拢住他的心。因此,虽然为封诸舅事母子俩斗着心机,但母子情分并未生疏生忿,刘炟依然定时来永安宫给母后请安,禀报重要军国大事。 自萱贵人住永安宫后,他来永安宫格外勤快,常常坐着御辇自苍龙门出北宫往永安宫跑,既给太后请安禀事,又借机到西苑殿腻一阵萱贵人。 永安宫内从上到下都知道刘炟的心事,他既是腻萱贵人,同时还惦记着已在永安宫侍奉太后的七名采女们。 萱贵人受专宠,此时已略显怀,怕自己怀孕让别人钻空子,故而对圣上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每次皇帝来,一般在太后所居的中和殿陪太后一会,刘炟总会悄然进入萱贵人住的西苑,少年夫妻情浓似火,自然少不得行周公之礼。 刚开始太后大意了,夕照为提醒她便将内侍记录的《起居注》和《彤史》,太后翻阅一下大惊,夕照、秦鹅也愁坏了,她们不得不另想办法。 但就在此时,一场惊天大案,突然狂飙汉宫,彻底打乱了她们的盘算。 原来,萱贵人被接进永安宫后,七名新选采女也轮流到西苑殿外殿当值,帮助清菱、子韵照应贵人起居,熟悉宫内规矩。这些采女中,窦氏、梁氏这两对姊妹花身长都有七尺一二寸,进止有据,恭顺有礼,虽素靥粗裙却倾国倾城,令太后刮目相看,颇以为奇异。 而夕照、秦鹅、萱贵人三人则颇感不安,尤其是萱贵人,凭女人的敏感和直觉,她感觉刘炟似乎格外牵挂着这批采女们。 夕照、秦鹅二人对这四女自然不会轻视,为确保萱贵人将来能入主长秋宫,二人已决定等到学完宫廷礼仪,便将窦氏、梁氏四女全部放进永巷,在无休无止的艰苦劳作中消磨掉她们的青春,令其永无进入掖庭之日,待年龄渐长后则出宫嫁人了事! 阴历十月初七那天,中山王刘焉来京朝见。晌食时,太后在永安宫举宴款待,刘炟也来永安宫陪皇叔晌膳。他的贴身侍婢连珠、书蘅无事可干,便来到西苑殿陪萱贵人闲话。陪贵人博戏之时,书蘅无意间的一席话,让萱贵人心惊肉跳,失手将玉耳杯脱手落在案上,“啪”地一声摔得粉碎,紫缎襦衫纹袖也被溅湿! 书蘅与连珠一样,都是刘炟与萱贵人的心腹侍婢。当时萱贵人赏给连珠、书蘅一人一枚金钏,连珠不敢离开太久赶紧回中和殿去了,书蘅则感激之余俯耳对萱贵人禀道,“立冬那天夜,皇上在西苑殿临幸过一个高个姊姊,是外厢当值采女。当时贵人睡熟,皇上一个人披衣悄然外出,吾刚出偏殿,恰好看到……” 话刚说了一半,感觉自己说漏嘴了,书蘅吓得赶紧闭嘴不再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书蘅随刘炟返回北宫后,萱贵人整整一个晚上心思黯然,震惊不已。千堤万防,还是晚了一步,她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 她记得很清楚,立冬那天,皇上来永安宫陪太后过节,萱贵人也一起陪太后晚膳。当晚皇上便留宿在她住的西苑殿,二人小心翼翼地欢好一番后,她身乏觉多,便早早睡了过去。书蘅说的事,当是发生在那天她睡着之后。 按说,皇上正青春年少,临幸宫人不算大事。按宫里规矩,如果永安宫有哪个宫人或采女被刘炟临幸过,第二天掖庭令房儒、傅母简瑾一定会向太后和她禀报,以便让宫人或采女受到照顾。一旦有孕,则择殿居住养胎,是马虎不得一点的。 但房儒未禀报,傅母简瑾也未禀报,彤史太监根本就未记载。难道是彤吏官根本就不知道?也就是说是采女故意未禀,或者皇上故意隐瞒?! 萱贵人想到这里,不禁阵阵倒吸凉气。窦氏二女、梁氏二女可不是出自普通世族,窦氏二女是沘阳公主小女,而梁氏二女是武阴长公主养女,如果皇上故意隐瞒与采女相会,便说明二人早有情愫,这一切便是故意瞒着太后,那么这便非同小可。 “窦氏……”萱贵人首先想到了窦氏二女,她越想越怕,不免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 永平末年,沘阳公主刘小翰多次带着窦妤、窦洇姊妹二人进出长秋宫,陪太后闲话。而窦妤擅书法,与时为太子的刘炟有共同语言,还经常切磋书艺。萱贵人那时已经进宫,但因窦氏深受先帝打压,她根本未往别的东西上想。现在看,少年伙伴,此番进宫一定是有预谋的。 立冬是辛亥月丁卯日(注:即阴历十月四日),萱贵人询问了清菱、子韵两个贴身侍婢,寻常永安宫的宫人或那七个采女来西苑殿侍奉,都要听这两个贴身侍婢使唤。但二女冥思苦想,立冬才过去几天,但那天会是那个宫人或采女后半夜在外厢当值,她们平时都不把采女放在眼里,竟然都想不起来。 “这不难,傅母处定有记载,吾去华光殿暗暗地查一番便知……”子韵补过道。萱贵人觉得有理,但提醒她不能让简瑾看出端倪。 第二天子韵到华光殿去,恰好傅母简瑾进入北宫掖庭公干,子韵偷偷翻看了简瑾记录的简册,采女们进永安宫侍奉全部记录在案。立冬当天后半夜,简册中清清楚楚地记着,从子时至黎明之前,西苑外殿当值者正是出自窦府的窦采女! 萱贵人闻报,诧异之余,越往深处想越有点汗毛倒竖的感觉。 她未敢禀报太后,思虑再三,但还是将书蘅的话转告长乐少府夕照、长乐太仆秦鹅。窦氏和梁氏处心积虑送女进宫,心思是明摆着的,夕照、秦鹅原已打定主意将来将她们送进永巷做宫廷役妇。现在二女闻言大惊,太后身体每况愈下,圣上如果真的与窦妤有旧,那么萱贵人长秋宫的地位必不保,见多识广的她们一时也愣了,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华光殿所在的湖心岛,与太后所居的中和殿以一座曲折回旋的廊桥相连。从此开始,每次刘炟来永安宫,夕照、秦鹅能做到的,就是悄悄吩咐傅母简瑾,让采女们呆在芳林池中的华光殿,不得越过廊桥。 …… 立冬过后的这几天,窦妤、窦洇姊妹俩一夕三惊,惶惶不可终日。 自从八月初进入永安宫后,她们在芳林池华光殿内跟随傅母学习宫仪之余,一直在中和殿侍奉太后。圣上每隔几天会来一趟永安宫看太后并奏事,但是窦妤和众采女没有接近圣上的机会。 陇右大捷后,萱贵人住进永安宫大院内西苑殿养胎。很快,今年新选进的采女便不再有贴身侍奉太后与贵人的机会,而是与永安宫的宫人、嬷嬷一样,成为深宫内最下层的宫女。 别的姊妹只会默默忍受,可窦妤却感到不一般。进宫前的那一晚,祖母、长公主刘中礼曾拥着她说了一夜话。现在她想起祖母的话,她比普通采女背负的更重,眼前的些微变化让窦妤感到了警觉。 汉宫深似海,惟有佳人泪。那巍峨壮丽的殿宇楼榭背后,是无数宫人的斑斑血泪。她听懂了祖母的话,南北两宫采女、宫娥数千人,唯一的希望就是盼能入掖庭,以博圣上一笑。可她必须得到太后、圣上宠爱,她不能走错一步,现在重振窦氏的全部希望,就寄托在她瘦弱的肩头! 可现在她根本没有接触太后或圣上的机会,采女们只能在永安宫中和殿和西苑殿的外殿当值,每天宫廷礼仪课结束,便与粗使宫女、嬷嬷们一样,打扫院落,椎洗织物,拂尘净几,干不尽的苦役。都是出自世族大家,如何干过如此粗活,有的采女常会偷偷哭泣。 窦妤没有自怨自怜,她能感觉到比粗活更大的变化是人的目光。长乐少府、太仆、卫尉、甚至萱贵人及贵人身边的宫人,看她的目光明显不同了。刚进永安宫时,更多的是赞赏、艳慕。而现在,那一双双笑脸掩饰不了黑眸深处的东西,那里分明隐藏着厌恶、警觉、鄙视,甚至还有幸灾乐祸的味道! 刘炟经常过来看望太后,窦妤知道,这便是她唯一的机会。只是过去的清秀少年、病弱太子,现在已经君临天下。那曾经的海誓山盟,他还能记怀么?他还能记得长秋宫皇后书房内,他轻薄她后说过的话吗?! 不管如何,窦妤决心试一试,她决定拿命运放手一搏! ~~~~~~~~~~~~~~~~~~~~~~~~~~~~~~~ 求收藏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八章 心有灵犀 但采女们已无机会接触太后、圣上,白天除了礼仪课,便是繁重的劳碌,夜里还得在中和殿、西苑殿当值。 通常窦妤都是在西苑殿当值前半夜,刘炟临幸萱贵人后,一般会走出寝宫,在外殿堂上阅一会简书或奏章,本来这是最好的接近他的机会,可他的身边总有宫人或内侍相陪,只能侍立外殿门后的窦妤根本找不到机会接近他。 隆冬时节,空旷的大殿夜里清冷,已经点起铜火盆。曾有几次,她借给火盆加炭的机会,近距离偷偷地看他一眼。可刘炟伏案阅读,或蹙眉沉思,根本注意不到她。在近侍宫人或内侍的注目下,她不敢弄出一点声响,赶紧逃回殿门后低首躬立。 但她没有放弃,她在寻找一切机会,要尽快让他知道,她就在他身边! 那天朝食后,姊妹二人一身轻便的紫色绣衣袍服,随众采女、嬷嬷们手拿竹帚,和众宫人、婢女在中和殿门前院中清扫廊道两侧和丹墀上的落叶。刘炟一般隔两三天必来一趟永安宫,且多数是在傍晚,来陪太后晚膳。今天傍晚时也必来,虽然现在时辰尚早,但窦妤还是与阿妹窦洇随几个嬷嬷、宫人身后,在廊道尽头、逐级丹墀清扫。 永安离宫虽是苑林,但也与南北二宫一样,大殿均是夯土高台木构建筑。从巍峨的宫门至中和殿,中间相隔三十余丈远,其间由木头建成的廊道相通,廊道只有太后、圣上的辇车可以走,直通中和殿前丹墀下。再踏过平墄,顺丹墀拾级而上,便可进入永安宫正殿,即中和大殿。 廊道两侧是都还有两条官道和便道,官道供百官走,宫人、内侍只能走便道。便道两边便是奇异景观,青桐高雅,垂柳柔顺,碧绿修竹,交相掩映。其间假山怪石、亭榭台阁,小桥流水,冬景宜人。寒风漫起,红叶飞旋,女孩儿们天性活泼,互相打闹着,咯呼咯的娇笑声荡漾在大院上空,与树梢上、竹林间鸟儿的呢喃声交相映辉。 “圣上驾到!”突然,院门外响起宫门当值羽林郎雄浑的传唤声,院内顿时紧张起来。皇帝来早了,众采女、婢女、宫人躲避不及,一片混乱,她们赶紧放下手中扫帚,一齐跪倒在廊道两侧的便道边、草地上。 御辇已经在众人簇拥下驰进宫内,驰上廊道。丹墀上下乱纷纷跪着的宫人、嬷嬷,窦妤、窦洇此时正处廊道尽头,也已经无处躲藏,便只能在丹墀下的平墄石板上跪下,且微微抬首。她是有意为之,她相信近在咫尺,刘炟一定能注意到她。 圣上是从北宫直接乘辇过来的,一直到廊道尽头的丹墀前下辇。辇车旁边的尚书台郎官甚至还抱着几卷简册,分明有大事要向太后禀报。窦妤跪在青石墄板上,一阵衣裾旋起的轻风扫过,走到她身前为首的那人双足分明略微停顿了一下。一行人已从身边匆匆拾级而上,走向巍峨的中和殿。 窦妤微微抬起头,用眼角的余光望着那个瘦长高挑的身影。 只见刘炟穿着白色金丝绣龙长袍,领口、袖口黄底绣绎红龙凤云纹,底下白色禅衣似雪,足蹬金丝绣履。苍白的脸庞,鬓乌如墨,未戴皇冠仅着小冠,手中还拿着一卷简册,分明在辇车上还在看奏。他在近侍和宫人陪同下,步履矫健大步走进大殿。 “参见皇上……” 耳边已传来顶上中和殿门前永安宫众官的跪拜声,阿妹窦洇也正好奇地悄然抬首向中和殿门前丹墀上观望。就在此时,站在丹墀顶端迎接圣上的长乐少府夕照扭头不悦地看了下面一眼,令窦妤几乎吓掉了魂魄,但她仍顽强盯着上方的圣上背影。 鬼使神差一般,恰就在刘炟走到丹墀顶端的一刹那,他颔首与夕照说了句什么,然后突然回首,向丹墀下窦氏姊妹惊鸿一瞥。电光火石间,四目相对,窦妤措手不及,顿时如遭电击。但她顽强地看着那双笑眸,无需言语,她相信刘炟定然能看懂她的目光。可她惶恐中有略带怒意,她分明感到刘炟看似无意、其实却是别有深意的撇了她一眼,目光中露出了只有她能看懂的坏笑。 这一瞥似有太多含义,有鼓励、有安慰、有令她讨厌的戏谑,似乎还有更多说不清的无奈。等她再抬起头,刘炟已经进入中和殿。她胸口嘣嘣跳着,脑袋已经一片空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圣上没有忘记吾,他已知道吾进宫了! 从那天开始,窦妤心中便一直惴惴不安地企盼着。她隐隐感觉到,自己战战兢兢,穷尽心机想接近他,是送自己入他彀中,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还用想么。但刘炟或为政务缠住,连续数日未来永安宫。 阴历十月初二,雒阳的天气已经有点冬天的意味。刘炟哺膳后来给太后请安,后便住在西苑殿。约近二更时分,他脸上荡漾着满足和慵懒,懒洋洋地走出寝宫,来到前殿堂上,坐在萱贵人常坐的紫色檀木坐榻上,侧身倚着绣垫坐下。 他先将贴身服侍的内侍、宫人都赶到偏殿歇息,然后四处瞅了一眼,又捧起简册便认真地看起来。 夜晚十分安静,由数根紫红巨木支撑的外殿高大恢宏,有些寒冷。四周的雕花窗棂内都挂上了厚厚的帷幔,贵人大案前铜火盆内炭火湛蓝,悠悠晃动着。即便如此,刘炟还是不时呵呵手,或相互搓搓。 那天恰好窦妤在外殿大门后当值,透过重重帷幔,她看到刘炟自己一个人走出寝宫,绕过长长的屏风,走到堂上。那扇屏风是用剔红雕漆和百宝镶嵌而成,雕刻着春夏秋冬四季图景,上嵌玉石、翡翠,十分精美。刘炟坐下后便又赶走侍从,开始阅简。 现在堂上只有他们两人,她的血一个劲往上涌,耳朵都嗡嗡响,反射性地深深低下头,将身子躲在柱后,抄手立在门后的帷幔旁。她在等着,身子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心里既盼望着什么,却又有点恐惧。耳畔只有殿门外秋风拂柳和落叶萧飒声,间或有竹叶坠落的壳壳声,声声入耳。 这时,贵人的贴身侍婢子韵从寝宫走出,绕过大屏风走过来给皇上斟上茶,便抄手低头躬立坐榻侧的屏风前。刘炟摆摆手对她风趣地调笑道,“贵人身沉如豕,懒而噬眠,汝去侍候贵人罢!”子韵切切轻笑,低声唱喏后,便又返身进入大屏风后的寝宫。 堂上再一次安静下来,这一幕令窦妤也捂嘴无声而笑。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觉浑身灼热很不自在,有如芒刺在背。她悄然伸出头瞟过去,只见刘炟斜倚塌上,手里拿着简册,烛光下正聚精会神阅奏,并提朱笔书写。他身后是一面巨大的朱色红木宝座屏风,上面用阴文刀法雕刻着很多字,窦妤知道那是隶书《道德经》。 堂上静得瘆人,幸好外面起风了,风声伴着落叶飘旋和柳絮曼舞声,更显得夜的安宁。站久了双膝感到冰冷寒意,窦妤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寒颤,她抱紧胛骨,轻掖絮袍,又双手抄立,低首动也不敢动一下。 忽然,她感到身边有一丝暖意,惊抬头,门侧壁上宫灯照微光下,他左手握简,已无声地走到门旁帷幔下。虽然光线晦暗,但那苍白不带血色的面庞近在眼前,一双黑眸正朦朦胧胧地直视着她,嘴角勾出一丝清雅淡笑。窦妤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她羞涩万分地低下头,双手紧紧地揪着袍角,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突然清醒,她猛地转身欲想要跪下见礼,可双臂却被他抬手稳稳扶住,又抬起右手轻试她的泪珠,并将她拥入怀中,亲吻着高髻上的玉簪、木梳,然后又捧着她的脸庞亲吻着她的朱唇、鼻子,双目则直直地看着她长长睫毛下的泪眸。 她羞涩地垂下眼睑,嘴唇嚅动了一下,正在问安,他却将食指放在唇上轻嘘示意,声音如蚊,“夜深人静,墙后有耳,侧帘屏风后子韵在打盹……” 说着,便牵着她的小手想走向堂中坐榻。窦妤的心“嘣嘣”跳着如雷击一般,手被他宽大的手掌攥着,却用如蚊的声音轻呤坚拒,“圣上,还记得你吾辩过‘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①’否?” 当年在长秋宫皇后的御书房内,二人读《汉书?淮南王传》,曾对汉文帝时淮南民谣“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展开过激烈争论。 —————————————————————————————— 注①:据《汉书?淮南王传》记载,淮南厉王长废法不轨,文帝不忍置於法,乃载以辎车,处蜀严道邛邮,并遣其子母从居,刘长因此而不食而亡。后来,蜀中吏民作此歌讽之,不过最后一句是“兄弟二人不相容”。汉文帝闻之,乃追尊淮南王为厉王,置园如诸侯仪。窦妤此时说此事,是提醒刘炟自己处境不妙,相伴还难。 ————————————————————————————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九章 夤夜私会 时间紧急,窦妤此时引淮民歌谣,却故意省去后面“兄弟二人不相容”一言,乃是告诉圣上自己处境艰险,他日或难入掖庭。 果然,刘炟如遭电击,他瘦长的身子僵硬了一下,怔怔地看着她,刚张嘴欲言,恰殿外檐廊上一阵轻微的走动声传来,门环轻叩,随即内侍刻意压低的声音响起,“请姊姊速禀陛下,陇右驿函刚至,汉军被阻望曲谷!” “知道了……”军国大事,窦妤赶紧与刘炟分开,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轻声道,“大人稍待,妾即报皇上!” 由于夜深人静,此时门内外的动静已经惊动后殿,帷幔后隐隐传出寝宫门前衣裾摆动的窸窸窣窣声。窦妤心惊肉跳,汗毛倒竖,这种偷情一般的相会,眼前便是祸而不是福。她想逃却紧张得浑身僵硬,一动也不能动。 刘炟无声地叹了叹气,眉头轻蹙,旋即附耳悄声道,“今夜既非说话之时,立冬晚吾留宿西苑殿,汝须后半夜在外间当值,吾有话说!” 言毕,又直视着她的秀眸,只到她羞涩万分地点点头,他才凌空挥一下广袖,负手握简背在身后,摆出欲走架势。窦妤赶紧掀起门帘,打开殿门,刘炟昂首踱步走出殿门,向前面的中和大殿走去。 就在此时,子韵正越过堂中间慢慢走向殿门相送。在她眼里,是皇帝走到殿门,宫人开门相送。真是千钧一发,窦妤心口嘣嘣地狂跳着,待刘炟走出殿门,离开西苑殿,她又赶紧跪下作相送状。 “陛下已走,起来罢!”子韵走到殿门,见皇上已走向前方和中和殿,便悄声提醒道,窦妤这才起身努力控制着身体的颤抖,令自己恭谨地躬身侍立殿门后。 子韵见皇帝已经离开西苑殿,便又缓缓返回贵人寝宫去了。 窦妤站在门前,她没有马上关上门。殿外已经起风了,寒风萧萧,中和殿前正隐隐传出辇车驰上廊道的碌碌声响。院内一片黑暗,只有被风儿旋起的枝叶、柳絮,在黑暗的夜空中曼绕纷飞,落叶伤晚,无根无绊,一如自己。 接下来两日,窦妤每一个时辰都感觉格外漫长。好不容易捱到冬至日,刘炟傍晚时来果然又来永安宫陪太后过节,晚膳之后母子二人议论朝政到很晚,便十分自然地留宿在西苑殿萱贵人处。 当天夜里四更,本来轮到采女柳卉在西苑殿外间当值,恰好柳卉染风寒头疼鼻塞流泪,窦妤便主动与柳卉换班,在北苑外殿当值后半夜。 夜晚寒意袭人,冷风阵阵劲吹,她裹着夹絮绵袍,依然打着寒颤。更漏已三更时,永安宫各殿内外都安静下来,圣上贴身的宫人内侍早已在偏殿睡下。窦妤将壁上小宫灯每隔一盏则吹熄一盏,现在偌大的外殿只有贵人常坐的坐榻前案上有一支明烛,壁上仍有四盏小宫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线。 光线影影绰绰,整个西苑殿只有外殿的窦妤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案后守夜,静静地等待着那个时刻的到来。往铜盆内添了几块炭,看着盆中炭火湛蓝跳跃,心里乱成一团。忽然案上烛花的“劈啪”声,吓得她浑身一阵哆嗦。 不知过了多久,寝宫内传出些微动静,窦妤赶紧走到外殿门旁柱后抄手躬立。又过一会儿,珠帘轻响,子韵、清菱端着角楦蒙红茜纱灯盏走出,刘炟一身睡袍跟在后面,盈步从内殿走出,他绕过屏风,走向坐榻端坐。 又和往常一样,还是那个勤奋儒生。萱贵人有身孕,刘炟蜻蜓点水般地临幸萱贵人后,偶尔会再临幸子韵、清菱。但更多的时候,他喜欢一个人在堂上静静地阅一回简,批几件奏章,或静静地一个人发一会呆。 子韵、清菱躬身静静地立在他的坐榻两侧,刘炟看完一卷,并写下朱批,清菱又打开一卷摊在他案头。刘炟放下朱笔,挫挫手,看一眼双眸慵懒的清菱笑道,“汝二人亦去睡罢,朕想一个人静一会!” 子韵、清菱躬身万福欲退去,子韵走到案前的铜火盆前添了木炭,还体贴地叮咛一声,“陛下看一会简便早歇,晚上堂中寒冷,可要注意龙体哪!” 刘炟笑着道,“知道了,知道了,管家婆!”子韵、清菱被逗笑,迈着流水般的碎步快速走向寝宫。 殿内一下子又安静下来。刚才的气氛好温馨,窦妤也被逗得无声含笑。忽然听见一丝动静,感受一个人影在渐渐靠近,她浑身控制不住地一个激灵,背上阵阵发凉,吓得喘不上气来。胸口在狂跳,震得耳鼓嘣嘣响。原来刘炟已经无声走了过来,他自己也很紧张,先深深吸了口气,轻轻地把双手放在她那冰冷的小手上。 身为当今皇上,犹要如此小心。微风掠过,壁灯光影飘忽,一丝哀伤慢慢从他黑眸滑过,又怜惜地抬起右手,轻抚着她散落的鬓发。她一动不敢动,身子僵直,并在微微颤栗着。 刘炟看向她,剑眉微扬,幽寂的眸中分明无声在问,“去哪?”这让窦妤愣了一下,是啊,去哪?黑夜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看着这里,可她实在感觉茫然。这汉宫可是姓刘,她刚进宫才几天,那会有什么地方。他满肚狐疑看着她,她低下头不敢瞧他,黯淡的宫灯光影下,腮畔潮红一片。 略一犹豫,她咬咬牙,拉着那大手轻轻晃了晃,便拉着他掀开帘,再轻轻地推开殿门,走向殿外。 更深人静,沉重的朱红殿门发出低沉、沉重的微微吱呀声响,在二人耳里却如雷声。他们心惊肉跳地步出殿门,寒风拂面,殿外夜晚清冷,二人都打起寒颤。绕过檐下回廊,一高一低的影子在屋檐下一排红灯笼朦朦胧胧的光线下,暧昧地纠缠在一起。 突然,一阵劲风拂过大殿,院中高高的青桐、低垂的杨柳和茂密的竹丛不约而同地发出一片簌簌声响,令她心里慌得无措,浑身冷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只夜鸟被惊动,从后院高高的侯台上飞起,直直地扑向院中的青桐树,扑簌簌的声响令窦妤心惊肉跳! 或许仅是感觉,她总觉得黑暗中有一双黑亮的眼睛正盯着他们,令她战战兢兢,魂飞魄散。可心虚地向四周睃一眼,夜色朦胧,风声飒然,树影摇动,万籁俱寂,永安宫已经沉进深深的梦乡中,哪里会有一个人影儿。 他紧随她的身后,二人仓皇走到右边偏殿后围墙下一间小阁间。轻轻推开门,木扇“吱呀”一声轻响,在他们耳中却似惊雷。房间里黑黝黝的,平静一下便能大约看清,里面堆着案几等杂乱物件。 她步履凌乱,内心的恐惧难以形容,拉着他便锁进了黑暗的房间内。 半夜时分,各殿静巉巉的。进屋不曾去点灯,她就象个小妻子一样轻轻地关上薄薄的门扉,并插上门栓,然后摸索到案上的火石打着火点上膏灯。灯影昏暗,室内杂物胡乱堆着,这里她很熟,是值夜的宫人、采女临时休息的地方。 下面她便不知该怎么办了,转过身静静地敛首站在他细长的身影前。虽然时间紧迫,可这种事儿总不能让女孩儿家先下手。 好在他不笨,分明是老手。他轻扶着她瘐俏的双肩,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她勇敢地昂起头也看着他,他隐隐看得分明,灯光下那秀眸中有惊悸、不安、思念,更有凄凉、彷徨和委屈,渐渐便凝起水雾、有了泪光,很快两滴泪珠渐渐挂在睫毛上。 “妤儿莫哭,一切有吾……” 他轻声安慰着,将她冰冷的身子拥入温暖的怀抱。她轻轻依偎在他的怀里,汉宫深如海,现在他是她唯一的依靠、希望和寄托。她任由眼中的泪水洇湿他胸前的袍服绣襟,四周那盛年男子的气息伴着淡淡的墨香令她恍惚沉醉。 他亲吻着她的发髻,让她端着膏灯,再将她抱起,绕过杂物,慢慢走向杂物后用博物架隔成的里间。小间极小,只容窗下一张小榻。来到小榻边小心地将她放到榻上,她则将膏灯放在绡纱窗棂下的窗台上。看着梦中人,他喘息渐重,象扶摸着珍贵易碎的宝物一般,小心翼翼地亲手默默为她宽衣解带。 冰冷的手指令她打了一个寒颤,但她却十分冷静,抓着他的手先呵了口气,然后鼓起勇气委婉地小声恳求道,“圣上爱惜贱妾,予感怀在心。只是寒冬已至,妾不胜惶恐,今天就让吾侍奉圣上以表心志,只是万求圣上先答应妾一件事情!” “还讲条件?什么事这般珍重……”他几近疯狂时,忽听到她提到“寒冬已至”,他的身子明显震动了一下,于是便努力平静自己,沉吟片刻后认真地问道。 她咬了咬牙,虽然心里不忍,还是狠下心来道,“恳求圣上……点到……即止,今日妾实不敢承恩……” ~~~~~~~~~~~~~~~~~~~~~~~~~~~~~~~~~~ 求收藏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章 阁间夜谋 他无法置信的看着灯影下那对亮晶晶的黑眸,蹙眉不解其中之意,稍倾捏了一下她脂玉般坚挺可爱的小鼻子,轻轻地摇了摇头羞她,“相思多年,一朝得偿所愿,妤儿以为吾会点到为止?休想!” 今日他是打定主意要临幸她的,当年在长秋宫,母后眼皮底下,他不敢放肆,一直以为憾事呢。今日一朝梦成,还点到即止?况且,临幸她后,也好令太后、夕照、秦鹅再无法阻挡,也好让她早有出头之日。只是事到临头她如此胆怯,这是为何? 见刘炟犹豫不决,她又坚持道,“陛下,便为天长地久计,今日才更需忍耐则个。他日得进掖庭,妾定好生侍奉陛下!” “嗯——这有点难,不过是为何邪?”小阁间冷禁禁的,他坐在榻边,紧紧地将她拢在怀中,亲吻着她的发髻,嗅着那幽幽的香味,“有吾在,不要害怕,这宫内谁又能奈何汝?” “圣上,窦氏罪重,此前刚遭百官弹劾,曾祖母受惊病崩,一族人朝不保夕。恳请圣上务必答应妾,只要得熬进掖庭,妾定海枯石烂,此心不渝!”她豁出去了,咬牙道出真情,并再度铭誓。 世族是汉帝国的根基,她只说窦氏朝不保夕,而未敢说是马氏弹劾。但此言一出,刘炟迅速冷静下来。马严几度掀起滔天巨浪,太后都被气病了几次,但众臣又如何会善罢干休?对朝局洞若观火的他,如何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 “唉,也罢,便听妤儿的。这天下暂还不是朕的天下,一切都是太后做主,难为妤儿了!”他轻轻地叹口气,有点泄气,但还是艰难地点点头,苦恼地说道。 听到他答应下来,她便开始替他解开玉带扣,生怕耽搁时间过长,倘若萱贵人或她的贴身侍婢清菱、子韵、菱韵三人醒来,发现不见了圣上,事便闹大而必泄,到那时刘炟与太后便只能母子摊牌,大闹一场。 随着他一层一层衣裳落地,她也愈加紧张起来。毕竟是侯门千金,未经人事,青涩、懵懂和羞涩,令她手指僵硬无法动弹,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将一切看在眼里,爱怜万分。他无声地笑了笑,冰凉的手指滑过她的脸庞,带起一层奇异的酥麻战栗,柔暖的双唇轻轻地触碰她的朱唇。那一般清新诱人的异香,伴着淡淡的墨香,令他心旌摇动、微微战栗,多年的思念终于沉落在心。 寒冬偷情,其实也是苦差事。虽然才是初冬,但阁间夜晚的寒冷令他们紧裹厚絮绵衾,裸裎相拥,互相取暖。膏油灯光轻盈暗红,让一室旖旎风光将一对爱侣包围,令他们渐渐陷入了难解难分的迷蒙之中。刘炟到底是个谦谦君子,怀抱玉人娇躯肆意横为却果真点到为止,这对一个盛年男子太艰难了,但他还是信守承诺,小心翼翼,护住完璧。 “那年长秋宫初相见,吾便难忘世间奇女子。墨为媒,字为妁,天造地设,风雨何能阻邪?北击匈奴,平息西羌,天下离不得窦氏。长秋宫无主,吾也天天盼汝进宫……”激情过后,他拥她在怀,触手晶莹如玉,喘息中嚅嚅呢喃道。 “羞死人了,奴婢那时才多大点,陛下便……”想起那年在长秋宫被他上下其手,她羞涩难言,用小手点着他的额头羞他。 “吾甫继位,西域汉军败,陇右羌人反,西南夷诸郡齐叛,多郡连年大旱,朝中众臣难忘旧政,处处杯葛,只听太后决断。内侍、宫人无不看太后眼色行事,吾身边连一个可心说话的人儿都没有。吾需汝赶紧进掖庭,主政长秋宫,助吾一臂之力!”他敞开自己心怀,毫无保留地说出心中苦恼。 长秋宫虽虚,可萱贵人乃太后亲自挑选,就是要入主长秋宫的。她窦氏女连想进掖庭都难,非份之想无异于登天。此时说这个真是太遥远了,她抚摸着刘炟的脸庞劝慰道,“妾不敢有他念,只要能入掖庭长侍陛下,余心愿足矣!” 见刘炟欲反对,她又轻捂他的嘴未让他说出,相反却劝道,“陛下切勿心急,大臣、宫人爱太后便是爱陛下!太后更疼爱陛下,皆因陛下仍在服丧,故而佐护朝政。自古母子连心,待三年服丧满,太后定会还政于陛下。到那时便天高地阔,一展鸿鹄志,何必急一时!萱贵人雅惠,后宫事可多依托贵人,艰难之时,和则万事兴哪!” 一番话不啻金石之言,令刘炟愣了一下! 平时没人敢这样说,这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他或会大怒杀人。可心上人一番解说,他心情却顿感轻松起来。是啊,朕是皇帝,吾急什么?太后所做的一切,难道不是为吾好?! 一语点醒梦中人,心里结解,他捏着她的鼻子羞道,“真是贤内助,这就管开吾了!” 时间紧迫,窦妤顾不上言情,“陛下,妾在永安宫一切安好,不需挂念。接下来,不管永安宫发生什么,妾都能应付,恳求皇上切勿插手!”她心疼地抚摸着他的滑腻的脸庞,柔声叮嘱道,她相信刘炟能听懂她的话儿。 他猛地抬起身,“太后是吾母,永安宫莫非有人会与尔不利?” “陛下,树欲静而风不止,吾只是说假如。陛下与吾私下相会,岂会是小事?吾总觉得今晚有眼睛盯着,如果众臣知道窦氏女儿与陛下有旧情,那还了得,言官们还不闹翻了天,窦氏或将再被弹劾,岂不又要横生烦恼!”都快山穷水尽,她咬牙实话实说。 刘炟无力地轻叹了一声,她说的何尝不是实话。 祖宗之法不可废,朝堂言无不尽,这是中兴后从光武时代形成的规矩,大臣们就这德性,一个个恨不得因谏而死留名千古。继位后让他倍感烦恼的是,每论军国大事,各山头重臣有侍无恐,倘若他说急了、说重了,他们便又要到太后面前告他一状,他则必受训斥,让他束手束脚、时感无力! 窦妤柔声婉转劝道,“九百九十九步都走了,何差这一步?太后深得众臣敬仰,推行旧政,严治污吏,管束外戚,是为刘氏天下好,是为天下万民好,是为陛下好,陛下应感恩为上。天下事顺时而动,水到渠成方为最好,妾求陛下,再勿气太后!” 听着天籁之音,心爱之人的劝慰说到了心里。 想想太后对自己的养育之恩,刘炟此时也深感自己忤逆太后、惹太后生气,尽管是为皇权,可实在也有点过,说重了便是不孝啊! 所谓一物犯一物,高贵如刘炟,在心上人面前无一丝纠结,胸怀完全敞开,她的话他都能听进。 相思时长,恩爱时短。二人匆匆相会,密谋一通,便又匆匆起身穿衣,他牵着她的手悄然从檐廊上绕到北苑殿前,轻轻推门进去。殿内案上烛、壁上宫灯光影依旧,静寂无声。他不忍分手,她却强行推他,刘炟只好一步三回头,绕过屏风,进入后殿门内。 看一眼沙漏,再过一会便是换班的时间了,窦妤整理好衣裳,不能露一丝马脚,心里暗暗庆幸未耽搁过多。终于熬到宫娥进来换班,她才疲惫地悄然返回华光殿。和衣躺在榻上却很难入眠,只到天亮前才迷糊过去。 天大亮后,窦洇醒来,睁都会眼在榻上懒了一会,望着红绡帐顶一团红结出神。在华光殿,她们二人一室。院内已经响起采女们清扫院落的声音,还不见姊姊叫她起床,便觉得有点异样。她起来穿衣,轻轻走到阿姊榻前,见阿姊犹在帐内深睡,不禁大惊。 这是极少见的事,她掀开绡帐,见阿姐和衣而眠,衣襟凌乱、头发散乱,身上胡乱盖着厚衾,便“啊”地捂嘴惊叫出声。窦妤惊醒,她翻身坐起,一把捂住妹妹嘴巴,并嘘声向她示意将门关紧,窦洇赶紧噤声冲过去紧紧关上门。 “阿姊,汝病了么?”窦洇带着哭腔看着她,战栗着坐到榻边,以为阿姊夜里肯定出了什么大事。 瞒是瞒不住的,即将有大事发生,窦妤略踌躇了一下,还是准备实言相告,让天直烂漫的阿妹有点心理准备。 “阿姊,到底怎么了……”姊姊的犹豫令窦洇惶惶。 “是圣上……”最后窦妤咬牙选择直接说,她目光直视着阿妹,言语坚定,“夜间吾见了圣上,汝不用害怕!” “啊……”窦洇果真大惊失色,她颤抖着拿过赤色绣袍为姊姊披上,忽然又大喜,一把抱着阿姊,热泪盈眶,小嘴里嗫嚅着道,“圣上还记得阿姊,这下好了,这下好了。吾姊妹进宫后不受待见,日缀重劳,他日必入永巷,再无出头之日。现在有圣上作主,吾等定能出苦海!” “不是这样!”阿妹的话令窦妤多了一份忧虑,她摇摇头道,“你吾从记事时起,窦氏便一族仓皇。今新皇甫继大位时,众官便竟相弹劾窦氏。如众臣知吾与皇上有旧,必饶不过吾姊妹二人。内廷每年要死多少宫人?汝以为圣上记得吾便能幸免么?” 窦洇泪痕犹在,闻言脸现惊惶,停止了哽咽哭泣。 ~~~~~~~~~~~~~~~~~~~~~~~~~~~~~~~~~~~~~~ 求收藏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一章 大案骤发 她知道姊姊不是在吓唬她,便战战兢兢地帮姊姊穿戴,洗了把脸,将散乱的发髻拢绾插上银簪,淡淡地匀了一层红晕胭脂。铜镜里的阿姊尖瘦的脸庞、粉嫩的皮肤,再配上黑白分明的俏眸,超凡脱俗的俏丽中带着极其少有的坚定! 窦洇带着崇拜之情看着阿姊,从小到大,所有所有的事一切尽在阿姊掌握中。未来即将发生或可能发生的一切,似乎阿姊早就了然于心! …… 阴历十一月初四晨,由于夜间下了今年头一场雪,永安宫和芳林池琼楼玉宇,雪权银花,分外妖娆。采女和宫人一早起来,便欣喜是扫雪、打雪仗。朝食完毕,众人来不及梳妆,便再扫永安宫、华光殿、芳林池。 晌午之前,傅母令采女们带回华光殿堂上。众人意犹未尽,叽叽喳喳地进殿。就在此时,中常侍权倌、永巷令陈槐二位大人突然带着相工、嬷嬷和羽林郎,气势汹汹来到华光殿。 华光殿迅速被严密封锁起来,众采女被关在华光殿正堂,连傅母都不能进入。这动静令众女无不变色,她们不知什么灾祸降临,都紧张地坐在各自案后,战战兢兢,窦洇也花容失色。只有窦妤面色平静,她知道该来的一切总是会来。 内廷两位大人冠服严整,一位面容慈祥,高高端坐案后。另一人则站立身旁,威严睨视着堂下众采女。羽林郎们身着甲胄,腰悬刀剑,昂首四立。 七个采女身着便装厚袍,有的发髻松散临时用梳绾着,战战兢兢地坐在堂中案后坐床上,此时成了砧板上的鱼肉等待过堂! 这动静分明是又要再一次“相”她们,想起入宫前那次羞辱般的经历,她们都吓坏了,一个个双股发软,脑袋空白一片。都是大世族出身的十几岁小女孩,从小锦衣玉食,何尝经过如此大风大浪,有的采女已惊惶啜泣。 窦洇心里仓皇,眼泪也一直在眼眶上转。到底是窦氏女,她终究未让自己眼泪掉下来。悄悄拿绢巾拭一下眼角,扭头求救似的看一眼邻座的阿姊,却见姊姊窦妤神情镇定,正抬头专注地盯着窗外青桐上一对恩恩爱爱的画眉,俏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 忽然,阿姊似乎知道阿妹正看着自己,十分平静地从树上收回目光,扭头看了阿妹一眼,伸手帮她把飘散在额前的一绺秀发顺到耳后,又捏了捏她的香腮轻轻地点了点头,鼓励她坚强起来! 很快,过堂开始了! 采女们嘤嘤垂泪,被老太监用老妇人般的声音冰冷冷地一一唤进后殿过堂,由相工仔细查验身体。谁都不清楚自己会遭遇什么命运,此时的她们卑微如草芥,如果被查出不贞,或被相工、嬷嬷们栽赃陷害,她们会随时被凶神恶煞的嬷嬷们拉出去处死,然后抛尸荒郊野外,听凭野狗寒鸦啃食骸骨! 窦妤知道这分明就是冲着她来的!她慢慢挪到案边,紧紧抓着邻案阿妹窦洇的小手,二人静静地坐在坐榻上,静等不测的命运来临。 高坐主案后的老者,鬓发全白,身披青绶和青白红三采,面无表情,慈爱的目光不时从采女们身上扫过,令她们仓皇之时略感些微温暖。而站立老者身旁之人身披黑绶和青赤绀三采,年四十余,下巴白净,脸如妇人,却虎视眈眈,目光阴鸷。 窦妤已经猜出,老者是中常侍权倌,位列九卿,是汉宫内侍中最大的官。这让她犹感震惊,看来此案已经惊动太后、圣上,否则位高权重的权大人如何会出马? 当太监进来准备带窦妤进后殿时,窦洇看着阿姊,眼泪无声地喷薄而出。窦妤起身时,仍不忘紧紧地捏了捏阿妹的手,告诉她要坚强。就在此时,她忽然睃见,权大人目光直视着她,还微微点了点头。那目光中仿佛祖母一般慈爱,给她无穷力量! 这一瞬间,窦妤眼泪夺眶而出。她以目示老人,告诉他自己会坚强!然后快速起身,跟随太监走向后殿。 后殿门两侧,立着两个头戴却敌冠、身穿玄甲的羽林郎。门两边还立着两个偻腰老太监,象两个奇形怪状的小鬼在看着鬼门关。见她走过来,羽林郎目不斜视,可老太监却目光委琐,无声地打开门。窦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逃也似地快步走了进去。 身后,门已无声地关上,似将她与人世隔开! 进入后殿内,尤如从白天走进黑夜、从人世走进地狱,窦妤蹙眉闭目适应了一下。再睁开眼才看清眼前一切,这个后殿她从未来过。 殿内帷幔放下,毯上几张席地小案,后面坐着面无表情的女相工,面前摆着简册和笔砚。水红色的绡帐下是一张绣榻,上面一排绣枕,榻上铺着紫色厚絮绵被,榻上方红绡帐两边还挂着红色喜结。门后、榻边都站着两个嬷嬷,都面无表情静静地瞅着她。 窗子已经被厚厚的帷幔挡住,室内四座树枝形灯架,每个上面是十四盏膏灯。榻边的高案上,还摆着四个大烛台,上面斗粗的红烛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 她局促不安地站在榻边,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但事到临头又心惊肉跳,手足无措,不知该坐下还是躺下。 这一幕其实在夏季相工进入窦府采秀时,她已经经历过一次。那一次虽然受尽赞美,但于她而言仍是一个痛苦、屈辱的经历,令她胆寒心颤、终生难忘,那不啻是对女孩子最大的羞辱啊! 果然,榻边二个老嬷嬷冷漠地下令道,“脱光,躺下!” 一行清泪从窦妤秀目中涌出,她浑身颤抖着,痛苦地闭上眼。但还是忍受着这天大的耻辱,当着众人慢慢解开罗带,脱掉绣袍、襦衫,褪下绣裤、亵衣、胸束,然后裸身躺榻上。枕上清凉,她知道那是姊妹们屈辱的泪水,她浑身战栗,反射性地抽过锦衾紧紧地裹着自己的侗体。 一个嬷嬷和两个相工上前,粗暴地拽开、掀起锦衾,窦妤浑身战栗着,任身体暴露在外。她紧紧地闭着眼,感觉到嬷嬷先从上到下检视一番,还在不住评说。相完身外,又强行分开双股,掰开□□,开始端烛细细检视内在,并一一报出结果,“芳气喷袭,肌理腻洁,拊不留手。规前方后,筑脂刻玉,相正形端。此实人间尤物之相,碧玉芳华完美璧玉秀女之身也!” 案后的相工一一高声重复一遍,将其仔细记录在案。 或许是规定程序,这时又换了另一组相工。相视完体表,嬷嬷再次强行分开双股,掰开□□,细细检视内在,并一一高声报出结果,“胸□□发,□□半珠,□□坟起。□□如玉,□□渥丹,火齐欲吐。此实人间尤物之相,守礼谨严大家女儿处子之身也!” 窦妤将衾紧咬在嘴中,女儿伤心泪,如血一般泉涌!伤心啜泣绝望之时,身体控制不住地抽搐着、战栗着,无法承受的巨大屈辱,终于令她控制不住地嘤嘤啜泣出声! 此时此刻,她心中涌现的是绵绵不绝的恨和愤。她恨世族争斗,恨人性的丑恶,恨宫廷争权夺利,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臣,恨人世间所有所有万恶的一切! 恨之余便是铭誓,她要成为长秋宫之主,她要成为汉宫的主人!她不仅要掌握自己的命运,还要掌握所有人的命运,绝不再任人宰割!她要让这所有所有的耻辱都永远远离自己,她要让所有所有制造这耻辱的人下地狱!! 相检完毕,一个嬷嬷沙哑着教训她,“哭什么,还不是为汝好……”但另一个嬷嬷阻止了这个讨厌的巫婆一样的女人。倒是两个相工躬身向窦妤施礼,嘴中说道,“受委屈了,小人亦受命而为,不能自主,还望姊姊恕罪……” 窦妤没听清她们到底说了些什么,在众人的注目下,她泪眼涟涟地胡乱穿上襦衣绣袍,便仓皇逃离后殿,如逃出鬼门关一般,重新坐回自己案后。 “阿姊……”阿妹窦洇惶然看着她,替她拭去眼泪。她泪眼蒙蒙地给了阿妹一个笑容,也向高坐主案后的权大人报以微笑。 权倌面露笑容,用鼓励的目光看了她一眼,便似太累了一般开始闭目养神! 七个采女一一过堂毕,傅母这才得到允许,来带她们回到前殿开课。此时此刻,女孩儿们全都心有余悸地低垂着头,哪有心思听傅母叨叨。她们是已经从鬼门关前逛了一圈啊,不管是谁,如果非完璧或有微瑕,那就绝逃不过相工眼睛,就不会再有机会走出那个黑暗的后殿,明年今日就将是她的忌日! 三天后,窦妤与窦洇偶然从傅母简瑾口中知道原委。 原来,雒阳城西的武阳亭上突然出现悬书,诽谤掖庭令房儒受窦氏、梁氏金缯贿赂,致使“瑕玷(注:玉上的斑痕谓瑕玷,借指不洁)女玷污掖庭,人不贞秽污汉宫,犯下灭绝九族死罪,天下已人神共愤!” 悬书一出,顿时令京师震动,骤发滔天大狱! ~~~~~~~~~~~~~~~~~~~~~~~~~~~~~~~~~~~~~~~~~~~~~~~~~~~~~~~~~~~ 求收藏支持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二章 孰不可忍 第二日天明,亭侯发现悬书后虽紧急禀报雒阳令衙门,并严密封锁消息,但消息还是不胫而走,雒阳城内各街坊里巷、市井勾栏无不议论纷纷。事关皇家威严,事关窦氏、梁氏一族生死,雒阳令周纡一边开始侦查悬书人,一边迅速呈报内廷! 此事有辱汉宫名声,玷污皇家尊严,非同小可。太后得报后震惊之余,也极为震怒。刘炟也大怒,一时间朝中鼎沸,各府衙内议论纷纷。太后严令少府迅速羁押掖庭令房儒和诸相工,将宫人书蘅下狱,并严敕雒阳令衙门彻查此案,尽可能缩小此案知情范围。又令中常侍权倌、永巷令陈槐带可靠宫人、相工至华光殿,相检这七名采女是否瑕玷! 倘果为瑕玷,则与其一族皆弃市! 刘炟在北宫闻太后已下诏令权倌、陈槐重新相检采女,不禁顿感悸怖、后怕。他原想召权倌令其照顾窦氏二女,但母后正在气头上,又想起窦妤曾提醒他一切不要管,他害怕横生枝节还是放弃了。 他此时才知道那夜妤儿说的话果然非空穴来风,如果自己当时任性不听她的话,岂不要害了她与窦氏一族?幸好她心机缜密万事有备,否则即便自己不顾天子威严主动出面澄清,最终既救不了窦妤,还将在百官和太后面前颜面尽失! 到底是窦融老大人后人,果真料事如神,先谋后动,一切尽在彀中。他相信权倌一定会暗中相助,再凭窦妤的睿智,一定能渡过难关。他更可怜那些悬书害人、把弄是非之人,他们自以为得计,其实没人是他的妤儿对手! 果然,重新审相结果证明,这七名采女均是完璧之身。采女名节得保,四个送采女入宫的世族名节得保,不必再人头落地。而汉宫未受秽名,相工得避死罪,坐实了这是一桩无耻的栽赃诬陷案! 内廷验身成为秽污后宫案的分水岭,现在朝野一致谴责悬书之人。虽然没人明说,虽然悬书人和始作俑者仍未水落石出,但朝野矛头分明已经指向窦氏、梁氏的死对头马氏一党。 一时间,马府从马氏三侯以下众人无不惴惴惶然,马氏一党中的二千石朝官和封疆吏、一千石掾吏和县令们也无不战战兢兢,尤如过街老鼠,人人感觉抬不起头来,生怕此事会与自己有一丁点沾连。 可悬书之人已消失在茫茫人海,再难寻踪迹,雒阳令周纡和廷尉郭躬两个令小鬼都胆寒的能吏、两大衙门挖地三尺,却一直未能查出来。最终,连河南尹袁安、司隶校尉郑璩两大衙门也插手破案,可依然一无所获。 是可忍孰不可忍,窦府也开始隐秘行动。管家窦戈将门客、私兵、奴隶、徒附都撒了出去,布下一张巨网,找到悬书人不过是时间问题。 但就在这段时间,雒阳城内童谣四起,“河水溢,灭灶烟。灌明堂,流金商!①”原来采女进宫的六七两月,京畿恰好大汛,沟满河平,雒水南岸的明堂和北宫内的金商门都被淹。这童谣以王莽乱汉事讽当今朝政,不管是讽刺马氏弄权,还是讥讽窦氏、梁氏送女进宫,分明都是不情好意的! 童谣传进汉宫,太后悲痛不已,顿时感受到了强大的压力。她怒而下诏,“妖孽作滋,狂言惑众,查不出悬书人,廷尉、雒阳令需以身抵罪!” 雒阳令周纡、廷尉郭躬这两个大汉能臣被逼到了墙角,可就雒阳令、廷尉衙门进退两难、一无所获之时,少府在宫内的询访却取得进展。原来,永巷令陈槐与掖庭令房儒素有过节,陈槐心胸狭隘、阴暗,曾在一次酒后对亲密太监声言,说别看房儒跳得凶,其暗开款曲令窦氏、梁氏女混进后宫,系灭门之罪,他陈槐随时便能置房儒一族死无葬身之地。 宦人祸乱,这还了得?! 陈槐这厮是自己作死,三大衙门很快将此事坐实,于是陈槐与武阳亭侯成了替死鬼,被双双腰斩弃市,其家人一族全部连坐。虽然悬书之人并未最后查获,但陈槐构陷房儒已然坐实,太后最终网开一面,饶了郭躬、周纡办案不力死罪! 祸从宫内出,告密揭发此案的宫人书蘅也被下了掖庭诏狱,坐弃野! 楚女书蘅本是前汉开国元勋、平阳侯曹参后人支脉,知书识礼,长相甜美,生性活泼,为人喜爱。以采女之身选进宫后,先在陈美人殿中为婢,后来成为刘炟的贴身宫婢。那夜她随刘炟来永安宫,便住在偏殿。夜间本是刚进宫的采女在西苑外殿当值,她知道刘炟临幸萱贵人后必在殿中阐简,便起身想到西苑殿侍候。 可她刚伸头出殿门,便看见刘炟与采女手拉手进入偏院! 这事再普通不过,本来她应该去叫彤史太监,可刘炟与采女鬼鬼祟祟,她便反射性地刺溜一下缩了进去。皇帝临幸宫人本不是什么大事,她就是被刘炟临幸后被调到章德殿侍驾的。陛下想临幸采女,根本没必要躲躲藏藏。只是二人这亲密状令她惊讶,不象刚对上眼,皇上分明早与采女有旧。 这种事如果她不说,也就过去了。可隔几日又陪圣上来永安宫时,圣上与太后在中和殿说话,她便在西苑殿陪萱贵人聊天,谁知一不小心失言将此事给说了出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萱贵人觉得蹊跷,便又告诉了长乐少府夕照、长乐太仆秦鹅。只到此时,众人也未当回事,只当是又一花边八卦、宫内笑言。 马廖、马防、马光及马府各门贵妇不时进永安宫看望太后,刘炟与采女有旧这消息很快便传到马氏。此时确保萱贵人入主长秋宫是马氏头等大事,如果书蘅所言是实,刘炟与窦氏、梁氏采女有旧,那么窦氏、梁氏女进宫便是一场惊天阴谋。于是书蘅随口失言,迅速引发一场大案,并势不可挡地闹得满城风雨。 最终楚女书蘅祸从口出,成了替罪羊,连陈美人和新君刘炟都不好出面保她。可怜一缕香魂,瞬间烟消云散。楚地娇姝,终落得抛尸荒野! 此案一度让京师雒阳沸沸扬扬,令年轻的刘炟战战兢兢之余,也对世族之争大开眼界。现在他来永安宫更勤快了,他几乎每隔一两天便要来陪母后午膳或晚膳,且每次来不管是否留宿,都必临幸萱贵人。 不必再藏着掖着,现在他也有了亲近采女们的理由。每次来永安宫,他或会向傅母简瑾打听采女情况,或会故意站在芳林池边望着湖心岛上的华光殿出神。大案之后,采女们已不在永安宫当值或干粗使活了,每日只是在华光殿跟随傅母学习汉宫礼仪,刘炟身为皇帝,既不好意思向夕照、秦鹅打听,又不能不顾脸面闯到华光殿去。 但他是故意这样做的,就是要让永安宫内的所有人都清楚,吾刘炟心仪这批采女了,采女属于朕,如何处置总应该听听朕的意见吧。现在一切已在阳光之下,就是夕照、秦鹅这两位庶母再想将窦氏、梁氏四女悄然放进永巷,也已经做不到! 每天晚上哺食后的酉时三刻,傅母都要来中和殿向太后请安,再到隔壁院落长乐宫内府向长乐少府夕照禀报秀女情况,刘炟会时不时地背手走过拱门踱过去,听上三言两语。 这天刘炟在北宫宣明殿听太尉牟融禀报征讨陇右战况,马防以临洮城为中军所在地,耿恭率两营人马前出罗谷,与布桥在望曲谷对峙,布桥现在已成瓮中之鳖,败亡已成定势。望曲谷以南都是雪山大川,人迹罕至,高山峡谷中参狼羌、白马羌与布桥正在争夺峡谷控制权,布桥两面受敌已成强弩之末。 刘炟心情大好,大舅此番出征击破羌乱已经胜券在握。离哺食时间尚早,牟融正要禀报西域汉使节班超在疏勒国的情况,可刘炟却现出一脸倦容,分明是在逐客,可又不想说出来,太傅、三公与尚书台众官只得退堂让皇帝歇息。 等众重臣离开宣明殿,刘炟一扫疲惫之态,从案后一跃而起,带着婢女连珠和太监郑众乘辇车从苍龙门出北宫,来到一条马路之隔的永安离宫。 “恭迎皇上!”太监刘喜带着内侍,站在永安宫前恭迎皇帝。 自太后搬到永安离宫后,刘炟便令一向跟随自己的刘喜到永安宫侍候太后。马太后与秦鹅正在中和殿黄堂侧面的书房内亲自编撰《显宗起居注》,《起居注》中都是权倌等太监当年在一条一条简条上点点滴滴记载的,事无巨细,先帝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太后与秦鹅双目都红红的。 刘炟见过太后,坐在太后身边,翻了几下《显宗起居注》。他是大儒、孝子,往事历历在目,想起父皇对自己的教诲、期待,无不如在咋日。他心里难受,鼻子一酸,眼泪便无声地扑哒扑哒泉涌而出。 —————————————————— 注①:此处童谣参照前汉成帝时童谣杜撰。据《汉书?五行志》记载,“元帝时童谣曰:‘井水溢,灭灶烟,灌玉堂,流金门。’至成帝建始二年三月戊子,北宫中井泉稍上,溢出南流,象春秋时先有雊鹆之谣,而后有来巢之验。井水,阴也;灶烟,阳也;玉堂、金门,至尊之居,象阴盛而灭阳,窃有宫室之应也。王莽生于元帝初元四年,至成帝封侯,为三公辅政,因以篡位。” ———————————————————— ~~~~~~~~~~~~~~~~~~~~~~~~~~~~~~~~~~~~~~~~~~~~~~~~~~~~ 求收藏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三章 得进掖庭 “吾儿勿难过,有汝这心,汝父皇在天上亦会安慰……” 太后也很难过,但她每日都在修撰《起居注》,到底坚强了些,儿子如此懂事更令她倍感安慰。她安抚了刘炟几句,帮他拭去眼泪,又闲话几句。每日案牍劳形,怕他再伤心,便赶他去西苑殿萱贵人处,本意是想让他快乐起来。可到底少年天性,刘炟便高高兴兴地遵令去了西苑殿。 太后和秦鹅见状,二人相视无言,只有摇头苦笑。 穿过院子,到了西苑殿门前,内侍郑众便躬立在殿门外,只有贴身婢女连珠跟着刘炟进入殿门内的外殿堂上。 此刻堂上既暖和又热闹,清菱、子韵、菱韵三个宫婢进进出出地在各个房间忙碌着,见皇帝进来,几人便一起请了安。堂上火盆内炭火湛蓝,刘炟知道萱贵人肯定在织室,便快速走进寝宫旁边的织室。 室内长乐少府夕照正与萱贵人在方案上缝着什么,等二人请过安,刘炟走过去也坐在萱贵人的坐榻上,三个宫婢和跟在他身后连珠都躬立在织室门旁,只有萱贵人对面坐着忙碌的夕照却未回避。 太后命她在这里,便是要令这二个小人不敢乱来。 这令气氛有点尴尬。原来夕照正缝的是一个红色小棉袄,而萱贵人正缝着一顶小虎头帽子。其实她们根本没必要亲自缝,隶属于少府的御府内,专门设有负责织造的织室,御府令和织室丞会准备好一切,但萱贵人还是想自己缝。 “这么小啊?”刘炟拿过帽子看了一眼,没话找话地道。 萱贵人脸上漾着幸福,夕照叱道,“陛下小时候也戴这么大的,有几十顶,都保存在太后那!”萱贵人与门边众婢闻言滋滋地笑,刘炟不敢接话。 气氛有点别扭,但夕照坚持着没挪动屁股,手上飞针走线。 汉明帝刘庄驾崩后,马后允服侍过他的宫女出宫嫁人,可多数宫女却自愿去显节陵守陵。刘庄的诸位贵人、美人已全部徙居南宫各殿,太后感沛析别之怀,各赐王赤绶,加安车驷马,白越三千端,杂帛二千匹,黄金十斤,妥为安置。 只有夕照、秦蛾二人,帮着马后从小将刘炟拉扯成人,她们心里牵挂他和太后,便一直陪在太后身边,须臾不离。 夕照三十余岁,秦蛾不足三十,但名分天定,她们都是刘炟的庶母、亲人。当着夕照面刘炟顾忌自己皇帝的威严,虽然心里痒痒,到底没有胆子对萱贵人下手,但他却黏在萱贵人身边痴痴地坐着。趁着夕照低首聚精会神绣花不注意,还趴在萱贵人耳边深嗅着她身上那好闻的幽香味儿。 这动作多少有点委琐,但恋爱中的人做却令人心动! 宫婢们大受感动,眸中尽是羡慕。萱贵人脸上飘上红云,她实在于心不忍,便扭过头吻了一下刘炟。刘炟爱怜地抚着她云鬓上缀着的簪花、华胜,爱不释手。怕夕照看到,二人偷偷做了一番手脚,便又攸地赶紧分开,正襟危坐。 夕照虽未抬头,其实这一切如何能逃得了她的眼睛。她心里惊涛骇浪一般,又喜又忧,不小心一针深深扎进左手拇指,瞬间血涌出一个红点,清菱赶紧走过来帮她擦。 没想到刘炟黏萱贵人到了如此程度,夕照实在于心不忍,再说也坐不下去了,此时再不走怕会惹起众怒。便绯红着脸起身,一边揉着拇指,一边对二人叮嘱道,“明天再缝罢,吾要去看太后。已……有身子的人了,勿要由着性子胡来!” 这话太直白,萱贵人一时羞得无地自容。刘炟见夕照要规避,便颔首千恩万谢地道,“谢慈母(注:汉时将有养育之恩的庶母、继母或养母,均称为慈母)眷爱,母后面前,还请慈母巧为遮掩一下,吾只陪贵人说说话儿!” 夕照一边往外走,心里一边忍俊不禁。刘炟是老实孩子,谎都不会撒,还“只陪说说话儿”,骗鬼! 一会便要陪母后晚膳,晚上宣明殿还有堂议,要听那些一肚子学问的老家伙们叨叨一晚上国家大事,于是夕照刚离开织室走向殿外,刘炟便与连珠搀着萱贵人绕过大屏风进入内殿寝宫。一直低着头站在外殿门边的太监郑众跟着夕照走到门外,关上殿门守候在外面。 清菱、子韵、菱韵三个宫婢早已到寝宫铺好榻,便一起走出寝宫。寝宫内连珠乖巧地替两人宽衣解带,三人便在西苑绣室旁边的寝宫内嬉戏了一会。 “太后恕罪,二人情深,妾实于心不忍……”夕照离开西苑殿回到中和殿黄堂中,面对太后含着愠意的目光,她感动得一双秀目蒙上了水雾,无奈地摇了摇头。 冬季降临天已经变得短了,殿内很快便慢慢暗淡下来。宫婢点起灯架上的四盏鹅形无烟灯(注:能收集油烟至鹅腹中,十分精巧),太后轻叹一声,心里也十分黯然,便心烦意乱地放下笔。 晚腾后,刘炟即向母后告辞,心满意足地乘辇车返回北宫,直接去宣明殿与太傅、三公们阅奏。年轻人要面子,大白天的,羞人答答的。与往常一样,每次刘炟来临幸她后,萱贵人都羞涩得躲着不敢出来见人,这一次也一样,连晚膳都是自己在西苑殿吃的。 “太后,太医令说有孕后不能行房啊,这如何是好,吾以为当另想法子……”夕照无奈地建议道。太后从手中的简册上抬起头来,理了一下飘到额前的一绺头发,轻叹了一声,似是无意地看一眼乖巧地跪坐在她身侧的蕊贵人。这令贴着太后坐着的蕊贵人吓得花容失色,象做错了事的孩子,羞愧地深深低下头。 其实,蕊贵人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此时她如何能体会太后的忧虑。 在内心深处,太后希望刘炟宠爱宋氏姊妹花。现在刘炟黏着宋萱,她已经决定,如宋萱生的是皇子,她将立宋萱子为皇太子,这样即便自己百年后,也能保得宋萱长秋宫之位,马氏外戚的平安和富贵也就有了保障。 但她也不敢违拗先帝临终时说过的话儿,“窦氏是朝廷柱石”、“灭匈奴者,必窦氏也!”为先帝的事业不致半途而废,为大汉社稷千秋永固,她不得不严厉阻止儿子给马氏外戚封爵,她要帮助儿子驾驶帝国这条航船一代一代驰向永远! 这批采女都是人尖儿,尤其是窦氏、梁氏两对姊妹花,可都是沘阳公主和舞阴长公主精心栽培、教导出来的。她们都是尤物,气质高雅,知书识礼,进止有据,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让她们进掖庭顺理成章。 刘炟少年风流,为保气质典雅、温柔贤淑的萱贵人能入主长秋宫,太后原也不想让这些采女们有进入掖庭亲近皇帝的机会,她甚至曾听进夕照、秦鹅进言,打算便让这四女在永巷消磨掉青春岁月,待年长后再出宫嫁人完事。 但现在不一样了,太后什么世面没见过,她知道儿子这是在故意为之。芳林池、天渊池够深,但断然没有儿子的心思深。儿子在与自己动起心机,在做给自己看,他盯上的是窦氏女,这令她心里十分矛盾,有烦恼也有欣慰。 可毕竟母子舔犊情深,儿子身为皇帝,能有如此心机权谋,不正是身为母后的她一直期盼的么?! 眼前为保住萱贵人腹中皇嗣平安,太后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将这窦氏、梁氏这四朵鲜嫩的花骨朵儿放进掖庭,便让她们拴住儿子年轻狂野的心吧! 隔两天晚上,刘炟又与往常一样陪太后用过晚膳后,便眉飞色舞地禀报了陇右战事,“母后,最迟到明年春,汉军便能平息陇右羌祸!” “马氏为国建功,真是可喜可贺,国家幸甚啊……”母子俩虽在较劲,但太后闻喜讯还是欣喜不已。欣喜之余,又深知兄长马防虽有军事才干,但为人奢侈,好大喜功,要论镇服一方,他既无耐心更无能耐,于是又问道,“平羌难,治羌更难,汝欲遣何将镇抚西羌?” 刘炟道,“护羌校尉傅育,原为武威太守,颇负治名。长水校尉耿恭,乃吾汉军战神。二人是好搭档,文有傅育镇服,武有耿恭镇抚,陇右必保无事!” 太后帮他理了理小冠下纶巾,又柔声问,“三辅赈灾事进展如何?” 刘炟禀报道,“以京兆尹郑众为首,三辅众官尽心赈灾,流民归所,无有亡者。九月天下及时雨,七成地已种上秋栗,且明春度荒之栗各郡县已筹妥,可保无虞!”太后闻言,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秦鹅进来禀报,“启禀太后,掖庭令房儒、傅母简瑾进见!” 太后听政事百般顺畅,心里高兴,正想多与儿子说说话儿,便道,“吾不见了,便由长乐少府听禀罢!” 秦鹅答应了一声,脚下却没有动,而是扭头看着刘炟。刘炟闻言已从坐床上站了起来,躬身向太后道,“母后,吾……吾也想去看看,行么……” ~~~~~~~~~~~~~~~~~~~~~~~~~~~~~~~~~ 求收藏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四章 杨终发难 太后知他心已不在这里,便拿起竹简在看,头都未抬只是摆摆手。“谢母后!”刘炟如获大赦,向太后施礼后便跟随秦鹅向景福殿走去。 宫人们在前面打着灯笼,郑众和内侍们远远地跟在后面。走出中和殿侧边的拱形门观时,刘炟便故意向秦鹅打听窦妤是不是变丑了,“在吾记忆中,妤儿写得一手好字,美如天仙下凡,还和吾在长秋宫吵过架,咳,不饶人的主儿……” 秦鹅扭头看看无人注意,便“啪”地狠狠给了刘炟一个爆栗,嘴中带着怒意训斥道,“羞不羞,都君临天下了,还一天到晚黏着萱贵人,有孕了也不放过人家。有你这样当丈夫的么,啊?眼中只有女人,忘了么,汝可是一国之君!” 刘炟见秦鹅真有些恼,便赶紧低声求饶,“太仆教诲得是,小黄门在后面都看着,太仆便给吾留点面子罢……吾可是天子,再说吾今天真的没干什么……” “骗鬼!”秦鹅气急跺了跺脚,嘴里又“哼”了一声,“还说没干什么,汝完事跑太后处晚膳、撒娇,贵人却怕动了胎气一晚上躲榻上动都不敢乱,身子还是吾去拾掇干净的,心疼得吾流眼泪……” 说着,秦鹅又带着哭腔,啜泣着动情地道,“吾求汝了,皇上!变着法儿与太后怄气,汝看这一年太后老了多少,鬓发已白了许多,为汝真是操碎了心哪,求汝不要再惹太后生气了,好么……” 刘炟是个孝子,被人说到了丑处、伤心处,他此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他再不敢说一句话,便低着头听秦鹅叨叨,跟着她腚后向景福殿走去。 其实,秦鹅当年是马太后专门从马府精选来护理太子刘炟的。成年后,她被太后送给先帝刘庄,与夕照一样受到刘庄宠爱,只可惜两人未生下一男半女。刘炟继位后,秦鹅先为中宫仆,后太后移住永安宫,又为长乐太仆。 刘炟是秦鹅一手带大的,两人母子名分天定,秦鹅当他是马氏一分子,刘炟则依恋她、更尊敬她,故而秦鹅才会在没人时常常训斥他,恼大了也会象今天这样教训他。 到了景福殿,掖庭令房儒、傅母简瑾见皇帝进来,两人先见过了礼,傅母便向长乐少府夕照禀报秀女情况。七个采女中,她对窦氏、梁氏两对姊妹花赞不绝口,尤其是对窦妤、梁璧赞誉有加,说她们有文才美色,进止合乎规矩,风度容颜出众,听得坐在夕照身旁的刘炟垂涎拖起。 只到二人都退下了,夕照才不满地瞅了他一眼,他略感心虚,才赶紧在案后坐端正了,偷偷抹了下嘴角,但心里对窦妤、梁璧是更期待了。 “这批采女出师后,太后定送其入掖庭,皇上静等几月可也!”夕照与秦鹅一样,话说得婉转意思却直白得很,刘炟只得连连点头。 晚上在宣明殿小朝堂又与太傅、三公、尚书郎们阅了一晚上简,恰好度辽将军耿秉上书言西域事,刘炟仍在竭力回避西域事务,于是便又与这些学富五车的重臣斗智,只到二更才以明日朝会辩决搪塞过去。 回到北宫章德殿,看到战战兢兢、清新可人的蕊贵人,心里便想着他的妤儿,心情顿时为之一变,一时情难自抑,携贵人手进入寝宫,整整盘桓到半夜,才精疲力竭地睡去。 第二天是德阳大殿早朝的日子,蕊贵人侍候他洗漱后上朝。 当天的议题主要是陇右战事和三辅赈灾,朝会进行得很顺利。由于度辽将军耿秉从塞北任上给皇帝上奏章,建议已进入敦煌郡的徐干镇北屯骑营西移疏勒国,以帮助班超确保西域南道稳固。刘炟咋晚不过随口而言“朝会辩决”,今天太傅赵熹便列入朝会议题,由百官议决。 刘炟心里苦笑,只怪自己咋晚说了错话。一说到西域战事就要出故事,这已成为汉廷习惯。这样的密奏,事关重大,只能在小朝会上议决,拿到大朝会让百官评头论足,岂不要吵破天?! 汉使团出西域事归鸿胪寺管,大鸿胪窦固便出班缓缓禀报了汉使团在疏勒国的战事,最后他平静地道,“臣赞成度辽将军之议,镇西屯骑营应西进疏勒国!” 1234空第五伦便手持雕瑞纹笏板出列道,“陛下,大鸿胪两番出征白山,白山仍在北匈奴人手中。国家麋费甚巨,士卒战死者众,西域都护、戊校尉殉国,已校尉耿恭孤悬疏勒,朝廷不得不在国丧之时派大军往救之,死伤甚众。今陇右战事未宁,又派一营西入疏勒国,国家两面开战,臣以为断断不可!” “陛下,司空之言非谋国之言也。”司徒鲍昱出列道,“没有大鸿胪两番出征,如何会有商道通畅,如何会有货殖繁盛?如果不是派出使团,南道各国又如何会归顺吾大汉?如果不是吾大汉已据有西域南道各国,河西又如何能得到安宁?臣以为,班超在西域屡战屡胜,大鸿胪所言乃谋国之言,镇西屯骑营已在敦煌,离疏勒国不过数千里远,理应出疏勒国助班超!” 第五伦、鲍昱言毕,如油入热釜,刹时德阳殿内便沸沸扬扬开了,众臣就西域事务分成了主战和主和两派阵营,唇枪舌箭,你来我往,慷慨陈词。 各位大臣激烈辩论时,校书郎杨终始终一直未说话,只到双方势均力敌已无力再辩之时,仍未写完的他便左手举着笏板、右手慌慌张张地将毛笔挟到右耳后,仓促出班声色俱厉地道,“陛下,大鸿胪、司徒所言实乃误国也!” 杨终之言令大殿内为之一震,司徒鲍昱乃三公之一,国之宰相,位及人臣,且当司隶校尉,一向深受百官爱戴。而大鸿胪窦固乃国之柱石,地位尊崇,连皇上都敬仰三分,可杨终却走到图架前昂然道,“诸位大臣请看缣图!” 满殿大臣惊怖惕息,闻言都惊嘬嘬看着这个狂人。杨终指着架上挂着的巨大黄色缣图道,“陇右紧邻三辅,关西三辅乃西京所在,为吾朝根本,现关西又在大旱,城门校尉、行车骑将军事马防将军、长水校尉耿恭将军正在绝地鏖战,且胜负未定。可班超却抗诏不归,按律本应处斩九族……” 今天是大朝会,三公九卿、功臣列侯、百官和各郡国上计吏济济一堂。杨终说得声色俱厉,直言要斩西域汉将九族,此言一出,满朝震惊! 太傅赵熹、太尉牟融闻言勃然大怒,赵熹手拈白段须,睁开昏花的老眼直视着杨终,半晌才平静地道,“自高皇帝起,汉与匈奴战三百年,无数国之壮士为大汉开疆拓土、安宁社稷而捐身为国。西域离中土万里之遥,书函不便,有时将士们不惜矫诏、假诏为国,可曾有哪一位将士因此而被灭九族?!可曾有那一代人君,会亏待有大功之国士?!呃?!” 侍中骑都尉孙堪、侍中兼尚书令郑弘、太仆邓彪、大司农宋由、侍中邓训、河南尹袁安等大臣都忍不住出列一一斥责杨终,连坐在珠帘内的新帝刘炟都微微蹙眉,差点叱出声来。 高密侯邓震平时很少说话,此时也气得白须颤抖,头上进贤冠频频摇动。他也出班大怒道,“司徒大人为国直言,大鸿胪以年迈之身率汉军两征白山,可谓功在社稷。朝堂之上,汝尽可直言,且言无不尽,然身为校书郎,国之大儒,朝廷大臣,却忤逆宰辅、妄议功臣,应治死罪者,非为国绝地死战之班超使团,而恰恰是汝这一介狂徒尔!!” 但是,面对满朝大臣盛怒的目光,杨终丝毫无悔意。 待高密侯说完,杨终见皇上并无怪罪之意,便抱拳俯首对刘炟直陈道,“陛下,现班超使团确实孤悬疏勒,离国万里,可朝廷罢屯兵、迎回宜禾都尉与已校尉、甚至闭关,班超一样在疏勒国打得风生水起。此时如朝廷再派兵西进,他岂不是要将西域闹个天翻地覆?臣所忧者,如把北匈奴惹毛,倾国西进,班超则必不保,便将成耿恭第二!” 杨终如疯狗一般,咄咄逼人,见人就咬。见窦固一直闭目不理他,便扭头直接将矛头对准大鸿胪窦固狂吠开了,“下官想请问大鸿胪,倘若如此,届时莫非要皇上倾举国之力西进万里救援班超么?!” 窦固根本连瞅都未瞅他一眼,本来他怀抱笏板静静坐在案后坐床上,一直在闭目养神。其实汉廷从来如此,朝堂上吵得你死我活,一个个慷慨陈词,但真正决定朝局走向的,却是宣明殿小朝堂!有他窦固在,这些主和大臣再闹,也翻不了天,想吵便吵去罢!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疯狗一般的杨终竟然找上了他。前一段时间马严掀起的弹劾窦氏浪潮已经渐渐平息,杨终这分明是又在揭伤疤,将议题往这上面引,窦固便不得不出手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五章 迂儒蒙羞 他慢慢地睁开虽然昏花、却十分锐利的鹰目,突然忍不住露出无声微笑,然后慢慢起身出列,面向刘炟抱拳躬身施礼。 这才缓缓转身,平静地对杨终道,“班超使团不过三十六刑卒,焚虏团、夺鹫巢、杀巫师、羁兜题、战昆仑,历数十战,连下南道数十国,南道断绝六十余载始通,为实现先帝北击匈奴国策立下赫赫战功!在杨大人眼里,西域原本无事,全因班超进西域闹事!汝可能忘了,班超是奉先帝诏令才孤军进西域,汝是想说先帝派班超去西域闹事么?!啊?!” “这……”杨终愣了一下,他知道老奸巨滑的窦固这是在给他挖坑,他一时无法回答,哑口无言。 窦固继续道,“班超未动中国一钱一栗,却在北匈奴、龟兹、焉耆等国重兵围剿之下,大战连连,牢牢守住南道诸国,似乎令杨大人既不解又不爽,故才会有‘风生水起’之说。班超孤撑疏勒国,岌岌可危,一战连着一点,时有生命之虞。每一战必身被矢石,以弱凌强,以少胜多,在杨大人眼里如何便成了‘风生水起’?” 河南尹袁安也出列斥道,“大鸿胪所言有理,杨校书妄议功臣,口无遮拦,是欲令朝廷寒天下志士之心么?!” 窦固又道,“杨大人甚而有‘把北匈奴惹毛了’一说,自吾朝中兴,北匈奴时寇河西、漠北,边城生民涂炭,城门昼闭,田地被废,先帝系被逼无奈,才重建郡兵,请问那时是谁惹毛了北虏?至于万里救援一说,试问,班超孤撑葱岭之下已历五年,麾下仅有区区数千人,强敌环伺,时与呼衍獗数万雄兵交战,可曾要朝廷一兵一卒救援?!退一万步说,将士为国征战,如陷险地,朝廷发兵救援何错之有?!” 杨终成了众矢之的,他脸上红一块白一块,一时手足无措,局促半晌,终于还是说不出一言! 窦固言毕,便反身回自己案后坐定,抱着笏板闭目养神开了。众臣见威严的大鸿胪窦固根本不屑与杨终辩论,太傅赵熹、太尉牟融、司徒鲍昱也都含笑不言,便都苦苦地忍着笑,不屑再理会这个狂人。 司空第五伦蹙眉看着站在堂中进退两难的杨终,失落、失望、愤懑、恼怒之情写满老脸上。老太监权倌已经擢升永巷令,近侍太监刘喜、郑众到底年轻,郑众憎恶之情溢于言表,“杨大人,廷议已毕,请归座罢!” 杨终闻言愣了一下,这才羞愤不已地走回案后坐下。朝堂上骤然安静下来,刘炟坐在帘后半晌无言。 大鸿胪窦固乃国之柱石,疏勒国前番全军覆没,窦固赞成耿秉让镇西屯骑营入疏勒国主意,定是怕呼衍獗再寇疏勒、于阗国,班超则必不敌。但此时他刘炟确实不敢两面开战,这让他感到左右为难,沉思不语。 内侍郑众见状便卷起皇帝面前的珠帘道,“如诸位再无可议,便当散朝?” 这是散朝的信号,三公九卿与众臣便都迅速起身,手捧笏板躬身向皇帝施礼,待刘炟退朝后,才一一退趋而走出德阳大殿。 此时已过了饷午时分,散朝后刘炟心事重重地返回宣明殿,午膳后一个人在这里寝宫内小睡一会,便心事重重地起身,欲听尚书台官员奏事。 班超在西域屡战屡胜,商道通畅,虽然陇右战火纷飞,但武威太守渠耆扫荡了河东卢水羌人反叛,现在河西至雒阳商道一片繁荣,大司农收益倍增,他此时对先帝北击匈奴、断匈奴右臂之国策已深有了解,援不援班超,关系重大,他不敢走错一步。 可他刚刚登基,班超便斗胆抗诏不归,又让他心里的恼怒一直难消! 尚书台众官已经开始阅简,刘炟刚进入御书房内坐定,内侍郑众便悄声禀报道,“陛下,长乐少府大人已在章德殿堂内等候多时!” 刘炟闻言愣了一下,却并未起身。 长乐少府夕照也是他庶母,是永安宫的当家人,位高权重,没有大事她是不会离开永安宫的。贞节案必是马氏所为,令刘炟对他的三位舅舅心生不满。他也怀疑过定是夕照或秦鹅走漏的风声,但他又否定了自己。两位庶母温厚雅惠,对先帝、对太后都忠心耿耿,断然不会牵涉其中。 难道是萱贵人姊妹,或为争夺长秋宫?也不会。萱贵人温柔贤淑,蕊贵人清纯可爱,他对二贵人情深义重,她们如何会秽污汉宫名声? 此事蹊跷,令他烦恼。他还是未敢再耽搁,便起身离开宣明殿,顺着空中廊道,绕过与德阳殿一样大的崇德殿,赶回章德殿。 进入厅堂内,连珠却禀报夕照已经返回永安宫去了。刘炟愣了一下,被弄得十分郁闷,一脸落寞地坐在御书房内生闷气。天下本无事,偏弄出一个贞节案,现在闹得一向对自己关爱有加的两个庶母也对自己有了不满。永安宫到底出了什么事,在长乐少府大人亲自来章德殿? 他正要起身乘辇去一趟永安宫看望太后,蕊贵人见皇帝一脸不悦,便捂嘴一笑,趴在刘炟耳边悄然道,“皇上,长乐少府大人送来四位采女……” “人呢?”刘炟一把捉住她的衣袖,刮了一下她可爱的小鼻子,“人呢,在哪?快说!” 蕊贵人莞尔一笑,她拍拍手,掖庭令房儒、傅母简瑾笑嘻嘻地带着四个破瓜年纪的娇美小人儿从殿侧帷幔后款款走出,这四个梳着双丫角的小人儿,分明就是四朵娇滴滴的姊妹花儿。她们手执轻罗便面,身着一模一样的素绢襦衫和絳绢留仙裙,莲步轻移,步摇轻颤,袅袅婷婷,蛾眉淡扫,粉颊轻匀。 满堂天姿国色,刘炟目瞪口呆,瞬间便看得痴了。 他揉揉眼,走在前面的一对正是窦氏姊妹。 一对玉人亭亭玉立,上着淡罗衫子,下拖八幅楚地织绵襦裙,腰挂脂玉佩,峨眉如黛,杏颊如霞,美目流盼、一颦一笑之间,宛如一对含苞待放的牡丹花,犹如画工精心绘制的美人图,真个是美不胜收。刘炟与窦妤四目相遇,瞬间如电光火石,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走在窦氏姊妹花后面的,也是一对绝色丽姝。 她们身着绿色绣衫襦裙,冉冉轻裾,蛮腰窈窕,亭亭秀质,冰清玉洁,面似雨涤青荷,身如垂柳霏烟。刘炟与窦妤眉眼间的瞬间交流,分明令她们清澈的眸子带上些许愁绪,弯弯的柳眉,长长的睫毛,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胭红,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仿佛瑶池谪下,更似蓬岛仙飞来。 “参见皇上,愿皇上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四女跪行稽首大礼毕,房儒如数家珍一一介绍。 窦氏两女名窦妤、窦洇,乃前司空窦融老大人曾孙女,姊十八,妹窦洇只有十六岁。刘炟虽然熟悉,但这庄重的程序还是不能省的,还是得耐着性子听完。梁氏两女为原河西军二号人物梁统曾孙女,姊梁琬十九岁,而妹梁璧只有十六岁。 见礼结束,掖庭令房儒、傅母简瑾退下,四名采女则便留在了章德殿。 刘喜、郑众带着小黄门、宫娥,将四女在章德殿前殿后的大院内东苑和西苑两殿安顿了下来,梁氏姊妹住西苑殿,窦氏姊妹住东苑殿。 刘炟斜坐在御榻上,便令连珠传唤,急着想见窦妤。可总得等人家安顿下来,他捧着大鸿胪窦固的奏章看了一会,便烦躁地扔下简册,在寝宫内背手踱步,嘴里念念有词。 不一会,一个轻盈的身影推开雕花木门飘了进来,身后连珠怕新人害羞,轻轻地从外面关上了门。 “皇上……” “妤儿,汝受苦了……” 窦妤手提留仙裙下腰,羞涩万分地刚要叩首,刘炟已急步上前把她紧紧地拢入怀中,双唇早已印在一对玉唇上。 两个少年伙伴,一对青春恋人,仿佛失散多年后再次聚首,所有的语言都是多余的。窦妤浑身酥软任其所为,只到一朵桃花盛开美人已不堪承受之时,刘炟才万分爱怜地将其抱在怀中。 激情过后,便是海誓山盟。刘炟将窦妤抱在怀中,捧着小脸疼爱不尽,想起这半年发生的桩桩烦心事,他叹了一口气,看着柔情似水的一双明眸,无奈地道,“唉,世族倾轧,飞短流长,那便暂且便委屈妤儿罢。还是那句话,待水到渠成之时,吾定要妤儿做吾的后宫之主!” 窦妤紧紧地搂住刘炟的脖子伏在他怀中,初经人事的她此刻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为与陛下长相厮守,她知道坎坷、曲折这才刚刚开始。 午后起来,刘炟再度启驾河南宫,且在河南宫整整呆了七天。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六章 兵败罗谷 只不过这一次他没带蕊贵人,而是带着窦氏、梁氏两对姊妹花。这是天上七日,斯文秀姝如仙,少年皇帝刘炟徜徉在花丛之中。 刘炟书法技艺了得,窦妤翰墨自成闺中一派,梁璧虽年仅十六却对丹青深有造诣,梁婉擅胡舞,窦洇对胡韵《文王操》、《高山流水》等深有心得,于是几个仙人流连苑林山水之间,吟诗唱和,联袂作画,翰墨挥洒,金石留春秋,仙音醉人间,忙得可是不亦乐乎。 即便御榻之上,果真按照窦妤暗中交代,雨露均沾,对姊妹四人一视同仁。而且一过三更,如长辈一般的老太监便会在帘外出声干预。等七日后从河南宫归返回北宫,刘炟已经再也离不得窦妤、梁璧二女。 在梁氏两姊妹中,刘炟最恋妹妹梁璧。这七天中,他有四晚临幸梁璧。 自从窦氏、梁氏姊妹花进入掖庭相伴皇上,刘炟再到永安宫看太后,便不再在西苑殿留宿,萱贵人安然保胎,太后、夕照、秦娥、萱贵人等都将悬着的心放下。但刘炟沉湎香闺又令太后忧心,她悄然将中常侍权倌传到永安宫,没想到这个对先皇忠心耿耿的永巷令,对窦妤、梁璧二女赞不绝口。 权倌从光武大帝刘秀建武未年起,便一直是皇帝最亲近、也最忠诚的贴身太监,已历侍三帝,位列九卿,成为中常侍。太后念其劳苦功高,令其为永巷令,退养天年。但刘炟每逢出巡,有时还是会传他侍驾,并令其管束提醒,这该是何等的信任。 权倌忠诚可靠,他禀报的情况自然令太后十分欣慰。 原来,窦妤、梁璧知书识礼,琴棋书画无所不能,二女进止合乎礼法,且胸有大义,刘炟与她们在一起真是如鱼得水,尽享闺中之乐却没有忘却政事。 “四人中,皇上最中意那一个?” “回禀太后,在河南宫七日,皇上幸璧夫人四晚。” 太后想起那个气质超群、温柔娴雅的高挑梁姓女子,心里不禁一阵欣喜。 “启禀太后,皇上勤于政事。今日午膳后,还专门传大鸿胪窦大人商讨西域事,君臣辩论整整一个时辰。最后皇帝气极恼怒,曾好一会不理大鸿胪窦固大人。窦固大人也所得面赤须抖,不理皇上。当时仅璧夫人侍候在侧,幸得璧夫人两面排解劝慰……” 太后深以为异,有见识、懂大义,对这两个小女不禁高看了一眼,“遇何难事,两人为何争吵?” “禀报太后……”权倌气喘吁吁地道,“大鸿胪意当速派兵襄入西域助班司马,并说‘班超孤悬葱岭,然仅需千名罪徒足也’。皇上则不想两面开战,拟在陇西羌祸平息后,再派兵进入西域……” 太后一下子便明白了,儿子刘炟和老臣窦固之言,无疑都是谋国之策。她虽不赞成儿子刘炟轻视西域,对错先不论,但同时她也为儿子深有主见而大喜。 关西大旱,羌祸未平,此时确实不宜在西域用兵。自先皇驾崩后始,太后除了在封赏马氏外戚、管束贵戚、整肃吏治事上毫不手软,其余政事,只有重大朝政她才会干预。她深知牝鸡司晨乃亡国之相,这一次皇帝与朝廷柱石争论,她决定不加干预。但一想到孤身支撑西域的班超,心便又阵阵揪紧。 “西域,西域,班司马怕要吃大苦头了……” …… 新年即将到了,陇右形势复杂化,令远在万里之遥的班超对朝廷政局和大汉国内形势忧心忡忡! 于阗决战后,班超一直在重建疏勒国兵,重整西域汉军。寒冬时节,对贫穷的徒附和奴隶而言,即将进入最难熬的春荒了。此时的班超和汉使团也正是最困难的时候,西域汉军仍没有眉目,权鱼绞尽脑汁,可很多士卒仍没有甲服。这个年底整个汉使团都在战战兢兢中度过,假如此时呼衍獗将大军来袭,班超将不得不带着疏勒国数千牧民、农夫上战场。 局势严重,举步维艰,现在是汉使团进入西域后最困难的时期。但此时在北岭州练兵营地的中军大帐内,汉大使班超与府丞胡焰筹划的却是主动进攻! 他们计划在阴历三月份之前,将西域汉军初步整训完毕,便发起春季攻势,主动向呼衍獗的老巢北道诸国展开进攻。首当其冲的目标,当然是杀了他的使者的姑墨国。他要给葱岭东西诸国立一条规矩,即敢拒强汉者,虽远必诛! 就在此时,敦煌太守赵统的邸报来了。赵统充满忧虑地告诉班超,“马防、耿恭出师不利,陇右战局艰难,耿恭兵败罗谷!” 马防在陇右受阻,朝廷西征不利,耿恭兵败罗谷,非同小可,班超惊得头一阵嗡嗡响! 马防擅谋、耿恭擅勇,班超相信马防、耿恭的战力,讨平羌祸只是时间问题。他更对朝廷不派窦固征讨陇右,感到十分不理解。赵统的这封邸报令他加快了重整西域汉军的步伐,因为他知道,现在的朝廷太需要一场胜利了! 但历史与班超开了一个玩笑,他判断的没错,新皇登基,皇帝刘炟需要一场胜利。但是,刘炟盼望的却不是他这个出使西域的汉朝使节夺取的胜利。 “闭关”后,西域已经与河西、与中原切断了联系,与朝廷的驿传也彻底中断。刘炟的眼光盯着陇右,那里才是朝廷的肘腋之痛! …… 此时的陇右战场上,汉军正与羌兵呈对峙状态。布桥在临洮城下被马防大败后,损兵两万,便收拢残部约二万余人,顺着峡谷涧道一路向南逃窜,进入临洮城西南的望曲谷(注:即今甘肃省岷县著名的腊子口),据险防守。 这里郡山连绵不断,望曲谷是白马羌与陇西郡之间的唯一通道。在交通不发达的西南山区,如果不经望曲谷,便要绕道数百里,而且全是崇山峻岭、峡谷山道。望曲谷隘口总长不足百丈,但宽仅有二十四丈,水流湍急的望曲水由北向南穿越隘口,两边是百丈悬崖陡壁,周围是连绵不断的大山,抬头只见一线青天。自古以来,望曲谷就因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而被称为天险绝地。 汉军为了彻底剿灭布桥,屡次前来攻击。可布桥是战术家,他倚仗天险之利,使汉军累次攻击皆受挫,对望曲谷无可奈何。十二月初,布桥还派出一营人马偷袭了汉军耿恭的前军,在罗谷打败了军司马张封以及陇西长史于颌,汉军死伤七百余人。 也正是在这一战中,在耿恭部参议军机的从事郎中杜笃阵亡。 杜笃是马防的门客,是数千追随马防的门客中的佼佼者。马防挂帅出征后,杜笃为中军从事郎中,随军参议军机,是马防的主要智囊。耿恭所部驻守罗谷后,马防派杜笃到耿恭军中,随军参议军机。 但罗谷一战,当耿恭的中军遇袭时,杜笃身先士卒,率中军拚死挡住了强敌。等耿恭麾下各部反应过来,一齐将敌击退时,杜笃不幸中流矢而亡。杜笃的死,也让西征大军的主帅马防与副帅耿恭暗生怨怼。 布桥的猖獗和杜笃的阵亡,彻底激怒了马防。罗谷被袭后,马防下令越骑营校尉岑闰部密集派出斥侯,遍访当地人,绘出了白龙江(注:汉代发源于岷山的一条重要河流,现已湮没)以北至临洮的详细地形图,慢慢马防、耿恭便找到了破敌之策。 新年刚刚过完,马防、耿恭便开始了行动。 汉章帝建初三年(公元78年)正月初四,临洮城内外庆贺元旦的爆竹声仍未停歇,马防便升帐,正式下达军令,“令将兵长史李调、屯骑营校尉肖愚、汉骑营校尉苏安、长水营副校尉石修率一万人马,从西侧绕道数百里,务于正月二十午时迂回至望曲谷南侧峡谷,截断布桥与白马羌联系,并三路夹击椎击之!” “末将遵令!” “令汉骑营司马马彭率领本部二千人、越骑司马吴遵一千人、陇西郡兵二千人共五千人马,绕道从望曲谷东侧峡谷,直接攻击布桥的心脏!” “末将遵令!” “令屯骑司马夏骏率领本部一千人、骑弩司马徐擅一千人、陇西郡三千郡兵共五千人马,从大路时时正面攻击望曲谷,要打得狠,吸引羌兵注意力,令其不得安宁,掩护吾左右两路大军迂回成功!” “末将遵令!” 马防最后严令,“限各军务在正月二十午时整,同时向心发起攻击。望曲谷被破后,布桥必出陇右西逃高原龙耆城,吾和耿恭大人率大军将在临洮恭候!” 帐议之后,李调、肖愚、苏安、石修四将率一万主攻人马顺着峡谷、河谷、山涧开始了惨绝人寰的峡谷大行军和战略大迂回,他们行军的线路大体应是顺着今日和s313峡谷公路,终于在正月二十日午时过去一点,赶到了位置。 此时马彭、吴遵率领的五千人马,也已经在当地土著羌人的向导下,按期到达了攻击位置,直插望曲谷中间位置。而夏骏、徐擅率领的五千人马,二十天来一直在不停地从正面进攻望曲谷,伤亡近千人。 ~~~~~~~~~~~~~~~~~~~~~~~~~~~~~~~~~~~~~~~~~~~~~ 求收藏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十七章 耿恭悒亡 阴历正月二十午时,李调率重兵率先发起攻击,一下子截断了布桥退入白马羌的退路。布桥不得不率人马退向望曲谷内,马彭则中央开花,在汉军一波又一波的强力攻击下,布桥陷入溃败,羌兵被斩杀数千人,缴获牛羊十万多头。布桥率余部万余人顾一切从望曲谷北端冲出谷口,马防急令夏骏阻击、追杀,但布桥冲破夏骏数千人的阻击后,绕过临洮城,向西溃退而去。 马防、耿恭立即率领主力全线追击,并在索西城追上了布桥的羌军,一场混战,羌军再次被打得落花流水。此时,陇右郡、金城郡两太守率军截断了他的归路,布桥走投无路,只得下令全军向汉军投降! 陇西大捷,驿马以五百里加急的速度驰报朝廷,雒阳城举城狂欢喜庆贺汉军大胜。皇帝刘炟览奏大喜,急令马防率领主力班师回朝。 马防接到刘炟令大军班师的诏书后,却随即开始大规模修筑索西城,月余城池修成,更迁陇西南部都尉驻屯于索西城,并全部恢复诸亭侯。等这一切做完,只到阴历二月中旬,马防将肃清余敌的重任移交给副将耿恭,自己率大军班师回朝。 大军回到雒阳城,受到三公及百官、吏民们隆重迎接。大军还归北大营,马防继续担任城门校尉,但却位高受宠。朝议时,马防的坐位仅次于太傅和三公,列于九卿之前,且与九卿座不接席。而其弟马光则从越骑校尉一跃晋入九卿之列,升任执金吾。 马防班师后,副将耿恭继续率长水营剿灭余敌,先后斩杀、俘虏了羌军余部千余人,获牛羊四万余头。勒姐、烧何等十三个部落共数万羌人,全部向耿恭投降,可谓功勋卓著。 但不久,监军谒者李谭给皇帝刘炟写了密奏,参耿恭不忧军事,刘炟大怒,便将耿恭招回京下了雒阳诏狱。 谒者李谭之所以参耿恭,其实全因马防之故。河西集团、陇右集团从来水火不容,自永平十六年朝廷对北匈奴开战以来,耿氏一族的耿忠、耿秉、耿恭、耿夔等将一直在前奉车都尉窦固帐下为将,两家恩谊之深非比寻常。窦氏、马氏是世仇,这令马家子弟对耿氏也恨之入骨。 事情的缘起是望曲谷大捷后,豪情满怀的耿恭着眼高原长治久安,给皇帝刘炟上了一道密奏。 “陛下,臣以为宜令车骑将军防屯汉阳,以为威重。昔日安丰侯窦融怀柔安集,羌胡畏服,今羌胡子孙,乐闻窦氏。大鸿胪窦固前击白山,卢水羌民闻固至,三日而兵合,卒克白山,固之力也。臣以为,陛下宜以窦固为安西大使镇抚凉州。另临邑侯复(注:即北海靖王刘兴子刘复),素好边事,明略卓异,反以微过归国,宜令以功自效,将乌桓兵,所向必克!” 耿恭此奏出发点明显是好的,是对击破西羌后着眼镇抚西羌、鲜卑、乌桓策略的一个长久性、全面性谋划。但这份奏折未说出的话便是,马防能战胜羌人反叛,却非镇抚一方之材,为了高原长治久安,朝廷需要另择大员镇抚西羌! 刘炟很重视耿恭此奏,于是便在宣明殿小朝堂上,将其交与太傅、三公与尚书台众官众议。 窦固是离不得雒阳的,这不需议。众宰辅与尚书台众官众议后,一致同意起用临邑侯刘复。刘炟专门下了两道诏书,一道令马防迅速班师,另一道则令刘复以骑都尉身份出镇渔阳郡(注:即今北京市东北),行抚乌桓将军事。 这次小朝会后不久,马防便班师回朝,这同时他也没有放过耿恭。 耿恭很快便因这封奏折惹来了塌天大祸。马防精通军事谋略,是伏波将军马援的儿子。但他的心胸却没有乃父宽广,对门客乡党豪爽施财,对同帐为官者却从来锱铢必较,于是不久便发生了谒者李谭参耿恭之案。 耿恭被下狱后,因其战功卓著,耿家又是大汉行武世族,最终刘炟仅革去耿恭本兼各职,免罪归郡闭门思过,几年后一代名将耿恭悒郁而终。 此时后话,笔者提前道明,本书不再另表。 …… 汉章帝建初三年(公元78年)阴历正月三十,永安宫内积雪覆盖,雪景迷人。芳林池也结了厚冰,寒风劲吹中,对岸步广里的湖边,吵嚷喧哗,几十个顽童正在寒风中的冰面上戏耍、溜冰。 这段时间,因马防陇右大捷,举国欢欣,雒阳城万人空巷,迎着飘雪舞青龙、看花灯,热热闹闹整整一个多月。可与都城的欢乐气氛格格不入的是,马太后却在这次寒潮中染了风寒,一下子卧榻不起。 少府为此忙坏了,太医令亲自带着药丞、方丞和医工们集体开了方子熬了药,儿子刘炟也每日都来问安,但却总是不见好转。 虽然刘炟每天都要来永安宫看望母后,同时会顺便来北苑看望一下,可却是来去匆匆,走马观花,萱贵人感到十分失落。 自从窦氏、梁氏进章德殿侍候皇帝起,蕊贵人虽然心寒,却也解脱了。刘炟再未临幸过她,年幼的她乐得清闲,每日便在永安宫侍候太后,静心养胎。 这段时间是太后最犹豫彷徨、感觉无力的一个时期。刘炟移宠窦氏、梁氏,让她既感到欣慰,又有点吃惊、茫然。现在,她已经在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萱贵人腹中有喜后,如果不让窦氏、梁氏进入掖庭,那时的儿子刘炟一直黏着萱贵人,或许等萱贵人生了皇子后依然会受专宠。 看来自己已经铸成大错,窦融后人窦妤、梁统后人梁璧都是举世无双的奇女子,气质超群,貌美如仙,诗书礼乐,无所不晓。她们一进掖庭,便紧紧地抓住了儿子刘炟的心。尤其是窦妤,为人大气,一心襄助刘炟,将南北两宫整治得井井有条,深孚众望。 长秋宫已经虚位很久,马太后心里有了不详预感,她感到矛盾、不安! 冬至之后第六天,也就是建初二年(公元77年)阴历十二月十六日那天,太仆邓彪夜观星相,禀报紫宫星座出现异星。新皇早已亲政,中宫却虚位以久,天象已预示将有异星入侵,册立长秋宫已经成为帝国头等大事! 阴历十七日,刘炟也专程来永安宫看望太后,并禀报拟封窦氏、梁氏两对姊妹花为贵人。“太后啊,现在皇帝已离不得窦妤、梁璧,让二女进掖庭或许错了……”长乐少府夕照当时忧心忡忡,焦虑都写在脸上,她心里分明也已经有后悔之意,更有不祥之感,便专门提醒了太后。 但马太后躺在中和殿病榻上一夜未眠,十八日凌晨时刘炟再过永安宫来问安时,令长乐少府夕照与长乐太仆秦鹅大感意外的是,刘炟再度禀报欲封窦氏、梁氏四女为贵人,马太后无一丝犹豫便点头应允了。 刘炟则闻言大喜,在第二天的小朝会上临近散朝时,便由长乐少府夕照当庭宣读了诏书,并诏告天下,太后同时封窦妤、梁璧、窦洇、梁琬四女为贵人。 这是皇家的私事,但也是朝廷最大的政治。太傅赵熹和三公、九卿和文武百官虽都感觉突然,有人欢喜有人愁,有的人则目瞪口呆,可仓促之间竟然谁也提不出异议,诏令便顺利通过,迅速通过各郡国邸诏告天下。 一石击破千重浪,窦氏、梁氏两对姊妹花儿同时封贵人,窦氏、梁氏同时成为贵戚,这是自永平初年窦氏、梁氏坠落深渊起,近二十年后重新崛起,这是河西集团再度雄起的象征,可谓非同小可。远在陈留郡太守任上的马严收到上计吏驰传回来的诏书,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整整卧病十余日。 这几天,正在永安宫中和殿后院内西苑殿内养胎的萱贵人,每听说皇帝刘炟来了,便令宫婢为其梳妆打扮,差点不顾太后的禁令和自己身子不方便,亲自跑前殿去见刘炟。但温柔敦厚的她最终控制住了自己,皇帝已经宠爱窦氏、梁氏,一切都已经无法改变。 中和殿是永安宫的主殿,按照前堂后寝的朝房格局,中和殿后面是一个大院。此时西苑殿内正堂上两个大铜火盆,炭火湛蓝,温暖如春。萱贵人手里拿着一本,《毛诗故训传》,安静地坐在绣榻上。刘炟是大儒,过去他最喜欢在这里看着萱贵人读书的模样。 可现在一步之遥,刘炟却再未从前殿来到中和殿北苑后殿。只到蕊贵人来说皇帝已经返回北宫,萱贵人将《毛诗故训传》哗啦一声扔到榻上,“冤家……”,小手抚摸着襦裙下小山一般的肚皮,眼泪无声地流下。 ~~~~~~~~~~~~~~~~~~~~~~~~~~~~~~~~~~~~~~~~~~~ 求收藏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一章 马氏骄奢 “姊姊,虽又有了四个姊妹侍候皇上,可汝腹中却有龙脉,在皇上心中,姊姊无人可以取代啊!”已经十九岁的蕊贵人在皇宫已经多年,却仍如一个少不经事的小少女,她不解忧愁,见姊姊流泪便十分不解地看着阿姊。 长乐少府夕照恰好掀起厚帘进来,见状便大惊道,“贵人已经快足月,此时断不能流泪,眼会瞎的……”夕照知道萱贵人心里苦,便将她抱在怀中爱抚道,“贵人放心,皇帝宠爱贵人,无所不及。等贵人生下皇子,一切由太后做主,立为太子,汝还怕什么?” 一番安慰,令萱贵人顿时释怀,赶紧搪塞道,“小东西闹得慌,适才一脚蹬得狠了……” 夕照、秦娥与太后心心相映,在太后心中,她要确保萱贵人生了皇子后,能被册封为皇后。虽然她竭力反对儿子刘炟给马氏外戚封爵,但她毕竟是马援后人,她教导马氏后人进取、戒奢,就是要设法让马氏争气,不被大臣诟病,永葆马氏世族地位。而在自己百年后,要保马氏长盛不衰,惟有令萱贵人成为皇后! 但是,在她心目中,还有另一个人在左右着她,这个人便是先帝刘庄。刘庄临终时说过的“灭匈奴者,必窦氏也”、“窦氏乃国之柱石”,她一时一刻也不敢相忘。她深知朝中众臣对窦氏世族威望心存畏惧,她要确保窦氏不被排挤出中枢,让窦氏挑起北击匈奴的重任! 也正是基于这一念头,太后不但允许窦氏、梁氏两女进入掖庭,而且还赞成儿子封窦氏、梁氏两对姊妹花儿为贵人! 马防陇右大捷后,刘炟曾专程来永安宫,言语中流露出欣喜。太后看得分明,儿子分明一付胜利者的姿态,阿舅已有天大军功,封侯已经水到渠成! 太后心里哀叹,魔盒已经打开,她已经阻止不了了。病中的这段时间,她已经想好了,儿子大了,她已经不能左右,但惟有二样她不能退。于公,她要确保窦氏世族在朝中的地位不能削弱,她要把先帝北击匈奴的事业进行下去。于私,如果萱贵人生的是皇子,她要确保萱贵人即便不能做皇后,她所生的皇子也要被立为太子! 她已经感到自己一天比一天差,这是她的底线! 可这又是两个互相对立、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作为太后,她要确保帝国这条航船不致偏航。作为马氏世族的一员,她又要尽已所能,力争外戚马氏不致重蹈前汉外戚灭亡的覆辙! 此时在章德殿御书房内,太傅赵熹、三公、尚书令郑弘和尚书台众官都已经告别归去各衙歇息,刘炟仍在御案后阅读着司空第五伦的奏章。 自马严出陈留任太守后,御史台再未随意参贬大臣,第五伦此折是参陈留令刘豫、冠军令驷协,二人均为酷吏,严刑峻法,弄得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第五伦在奏章最后道,“臣尝读书记,知秦以酷急亡国,又目见王莽亦以苛法自灭,故勤勤恳恳,实在于此。又闻诸王、主、贵戚,骄奢逾制,京师尚然,何以示远!故曰:‘其身不正,虽令不行。’以身教者从,以言教者讼。” 第五伦是能臣,他借参刘豫、驷协二令,其实矛头是直指陈留郡守马严与雒阳世族之首马氏,令刘炟左右为难! 去年秋,马严在内廷频频给太后上密折,以司空第五伦为首,宗正、少府等各衙和天下数十刺史、个郡县主官一齐在外廷弹劾窦氏,当时甚嚣尘上,似乎不把窦氏打下十八层地狱绝不罢休。短短几个月过去,马防甫立大功封爵之时,第五伦竟然又将矛头对准了马氏,这让刘炟一时间感觉茫然。 马防陇右大捷受诏回京师后,因军功位在三公之下,九卿之前,一时间追随者者如潮。马防、马光兄弟二人,逾越规制在雒阳西城上西门内大建豪宅大院,穷奢极欲,与北宫殿宇隔墙相望,盛极一时。马氏兄弟更易奢侈散财,对门客族人动辄赏十万钱以上,富可敌国,朝中众臣趋之若鹜。 此时天下各郡国二千石重臣均以交结马氏兄弟为荣,车马云集,华盖如云,一时成为雒阳西城一景,令马太后深恶痛绝。 第五伦的奏章之意,以刘炟之智细想一下如何会看不出来? 天下交替大旱,按下葫芦浮起瓢,去年秋天关西的三辅大旱,幸好京兆尹郑众率右左冯翊、右扶风应对有方,赈灾有力,总算挵过去了。西南诸夷反,高原羌人反,西域汉军大败,一时间大有天下大乱之势…… 内外交困,刘炟本已焦心如焚。马防、马光又太不争气了,这才几天便让第五伦抓住了把柄。难怪太后反对封赏马氏外戚,现在的刘炟对几位舅舅真是失望至极! 刘炟静坐良久,他令郑众将第五伦的奏章束之高阁,但内心对这个仁者愈加看重,他决心重用第五伦,将仁政进行到底! 先帝是一代明君,但严刑峻法,弄得怨声载道。太后秉持先帝旧政,通过管束马氏继续严压世族,他便要反其道而行之,广施仁政,象祖父光武大帝一样,以柔治天下。早在今年阴历正月十七日,他在明堂祭祀先祖后,又上灵台观察天象,当天便宣布大赦天下。 现在,封赏马氏外戚,重赏诸王、公主、贵戚,便是重树仁政、纠正父皇苛政印象的突破口。第五伦所奏施仁政,为官要宽仁待民,刘炟大为赞赏,可他矛头冲着马氏,又实在不是时候。“迂儒空谈,十分可恨!”刘炟心中忿忿地想道。 他又从郑众儿摆在御案头的一堆奏章上拿起治河谒者邓训的奏章,“陛下,自永平十二年先帝定下治沱(注:即今滹沱河)、石(注:即石臼河)二河策,数年以降,朝廷年费数亿,然岁岁无成,去年秋讯太原郡亡数千人,损失难以计数。臣经勘查计算以为,欲从都虑至羊肠仓通漕,实难做到。宜当当废止通漕之策,改由牛驴车载,年可省亿钱支出,年可恤民力过万人。” 王景治河水(注:即黄河)功成后,先帝便决心治理沱河、石臼河,想从都虑至羊肠仓通漕运。可开山挖河工程巨大,数年过去,民年死数千人,通漕却仍遥遥无期。去年五月,刘炟经与太傅、三公会商后,决定派中郎将郑训为谒者,前往太原主持这一工程。近一年来,邓训经过考察测量,确定此工程难以完成,便据实禀报,建议停止这一劳命伤财的庞大工程。 这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关系朝政稳定的大事,毕竟是先帝定下的国策,先帝尸骨未寒儿子便改弦更张,他首先要经过太后这一关,其次是太傅、三公,这让他有强烈的畏难的情绪。新君即位之初,他还不能随心所欲施展自己的抱负,这让他心里十分不甘。 去年为罢屯兵、迎回戊已校尉和闭关,已经和太后、太傅、三公发生了激烈争论,当时朝堂上战火销烟浓烈,令刘炟每想起来便感到心悸。 他还要再想想,与往常一样,他令郑众拿着这两卷简册,起身习惯性地走向寝宫。他与他的父皇汉明帝刘庄不一样的是,刘庄一生严禁后宫干政,而刘炟只要遇到大事、难事,他带着心事返回寝宫,温柔似水的萱贵人总是能在温言婉语间,不显山不露水地给他排解心事,这也是他宠爱、时时刻刻黏着萱贵人的重要原因。 现在,他已经向寝宫内走了几步,寝宫门前躬身低首立着的两个小太监已经向皇帝施礼,刘炟却停下了脚步,并轻声道,“叫连珠!” 连珠便在寝宫门内候着呢,闻言伸出可爱的小脑袋往外瞅了一眼,又拿着皇帝的银狐直裾大氅走出门轻轻披到刘炟肩上,并一一细心地扎好前钮扣,嘴里还提醒道,“皇上,已经亥时一刻……” 她的言下之意是时间已经太晚了,可此时太监已经打开通向后院的雕花朱红木门,心事重重的刘炟未理会她的唠叨,而是顶着寒风、顺着檐下廊道径直向后殿走去。连珠只得裹紧自己身上的狐领短袍,小跑着紧紧跟上。 两个小太监挑着红色牛角楦灯笼走在前面引路,近侍郑众怀抱着两个重臣的奏章,跟着连珠腚后,一起陪着走进后院。 “真冷哪!”刚走出章德殿进入后院,被寒风一吹,连珠便打了个哆嗦,将小脑袋深深缩进银狐毛领内。她只有十五岁,伴君如伴虎,书衡被处死后,她战战兢兢,谨言慎行,再不敢乱说一句话。 章德殿前殿是刘炟的寝宫、正堂、御书房、画苑、书圃、琴房,后院东阁和西阁两座后殿则由贵人居住。先帝当年刚继位时,专宠马贵人,便令马贵人居章德殿西阁后殿,后来马贵人被册封为皇后。 ~~~~~~~~~~~~~~~~~~~~~~~~~~~~~~~~~~~~~~~ 求收藏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二章 清算旧政 萱贵人住进永安宫中养胎待产后,西阁后殿便由小梁贵人梁璧姊妹二人居住,而东阁后殿则由大窦贵人窦妤、窦姻姊妹居住。 章德殿后院很大,东阁、西阁两座后殿东西相对,体量比章德大殿稍小,院中有御龙池,池畔有梧桐十余株,树下有花圃,春夏秋三季繁花似锦,鸟语花香。现在花儿都进了暖房,池周边树木落叶,花儿凋零,假山孤零零地矗立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章德殿后殿同时还有琴苑、画苑、书苑,大院北门边还有北苑门亭,院北门外便是碧波荡漾的天渊池,风景俱佳。与父王汉明帝刘庄一样,刘炟也是大儒,他也懂音律、喜绘画,尤其酷爱书法,因此现在的章德殿飘逸着儒雅气氛,与其名相得益彰。 御龙池与天渊池相连,天渊池挺大,细长型,一直通到北宫皇城墙外。北宫内天渊池的东侧还有一处殿宇群,那便是皇后所居的北宫永安宫,俗称北宫内的“长秋宫”,与皇帝所居的章德殿隔天渊池相望,既有富丽堂皇的空中廊道相通,天渊池边又有花团绵簇、翠竹环绕的御道相连。 当天晚上,刘炟进入章德殿后院的西阁殿内时,璧贵人正在堂下秉烛读书。烛下美人,诗情画意。刘炟心绪被扯动,他摆摆手,不让门前太监和厅堂内的夏莲、项燕子两个侍女出声,蹑着脚走到案后一把将璧贵人抱在怀中。 刘炟带进来一股强劲的寒风,夏莲、项燕子被冻得哆嗦了一下,可璧贵人却心无旁骛,只到被人家掳到怀中才吓了一跳,看清是皇上,便羞红着脸娇声道,“奴奴叩见皇上!” 夏莲、项燕子这才带着众婢赶紧跪迎,“奴婢叩见皇上!” 璧贵人满腹经书,气质超群,可谓一肚子锦绣文章,在她的身边刘炟觉得自己身心清爽,如沐春风。看着怀中千娇百媚的玉人,刘炟情难自抑,便抱起璧贵人进入西阁寝室,小心翼翼地放到大榻上,便一口吻上一对香唇。 侍婢早已暖好衾被,锦帐高悬,香炉内幽香缕缕,火盆内炭火湛蓝,温暖如春。二人宽衣解带,共沐爱河,恩爱和好。 事毕,刘炟拥着璧贵人坐在绣榻上再一次对着两份奏章想开心事,当刘炟想听听她的意见时,璧贵人款款道,“皇上,太后有旨,后宫不得干政。然皇上既然问了,妾便不能不说。妾以为邓大人此议是正道,沱、石二河既不能治,何苦要逆势而为?” 刘炟怀抱着可人的玉人儿,“毕竟是先帝旧政哪,朕颇感为难……” 璧贵人知道刘炟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她亲吻着刘炟的嘴唇,当刘炟想俘获香舌时,她却攸地逃脱了,然后调皮地粲然一笑道,“皇上,先帝乃千古明君,如知不可为亦会停止修河,皇上不必为难。至于司空之言,不过见仁见智罢了。” 她并没有说下去,但刘炟已经听懂了。梁璧的祖父梁统当年是光武一朝少有的律法大家,从河西来到雒阳后,曾力主以前汉《二年律》为国之律条,因而深受光武大帝信任。作为梁统之孙,梁璧当然对司空第五伦的言论不屑一顾。 亥时二刻,连珠又站在门外催道,“禀报皇上、贵人,已经亥时尽矣!” 刘炟微蹙眉头,无奈地对梁璧一笑。这是汉宫规矩,是当年光武大帝时代定下的,亥时末(注:也就是夜里十一点)皇帝必须安眠。他起身又俯首亲吻了璧贵人可爱的小嘴,这才走出西阁,牵着连珠的小手返回前殿自己的寝宫。 窦氏、梁氏两对姊妹花儿同时住进章德殿,但此时刘炟专宠妤贵人、璧贵人,心里哪能还装得下别人?可他性格温仁,窦洇、梁婉毕竟也住在章德殿院中的二阁中,于是刘炟偶尔也会临幸她们。只是这天晚上他本应留宿璧贵人处,可他心事太重了,临幸了璧贵人却又自己一个人独眠寝宫! 第二天在宣明殿内,尚书令郑弘几次提起第五伦和邓训的奏章,刘炟都故意搪塞过去。到了晚上戌时整,心机如山的司空第五伦终于沉不住气了,他梗着脖子辩道,“陛下,老臣以为……” “吾知司空大人想说什么——”未等第五伦说完,刘炟便揉揉太阳穴,一句话堵了回去,“请太傅、三公归府歇息,朕再思虑一番,此事明日再定!”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历练,现在的刘炟已经渐渐掌握了朝政的主动权,也慢慢有了对付这几个朽木一般的老学究的办法。 回到章德殿,连珠和妤贵人已经排好晚膳,刘炟却只令妤贵人陪膳。二人进膳毕,连珠烤茶,妤贵人便陪着刘炟至御书房内阅奏章。见刘炟对着案上摊着的第五伦的奏章蹙眉沉思,窦妤便看了一遍,主动进言道,“妾以为司空所言,对也不对!” 刘炟将她抱于怀中坐于膝上,“卿试一言,何谓对,何又谓不对?” 窦妤听凭刘炟在自己身上探索,她指着册书道,“酷秦亡国,苛莽自灭,前车之鉴,妾以为不可不察也。先帝以律治国,严刑峻法,多兴大狱,使政令清明,百官仓皇。先帝宾天后,太后又继行旧政,贵戚、诸侯仓皇,无敢逾规者。此时皇上以宽仁为怀,则必能天下归心,此所谓对也……” “说得好……”刘炟对她的话深以为然。就在此时,连珠烤好茶用漆盘端着两个于阗脂玉雕花耳杯进来,见妤贵人坐在皇帝怀里,二人显然不是抱着这么简单,不禁又想退出,小脸早绯红一遍。窦妤也羞涩欲挣脱,可刘炟紧紧箍着她的细腰,向连珠招招手。 连珠只好将茶奉上,赶紧逃了出去,刘炟道,“汝接着说……” 窦妤只好低首道,“司空反对封赏马氏外戚,妾以为气度小了些。” “何谓气度小?”刘炟问,“吾二位舅舅虽有大功,可确实为人嚣张,骄奢过甚,令朝中众臣、列侯、世家不满。太后气愤,吾也觉得不妥!” 窦妤道,“皇上,岂不闻《诗》云‘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城门校尉陇右大捷,一战而镇服羌人,其功绩朝中无人可及,理当封爵享富贵。”说着,她叹息一声道,“先皇当年虽说过‘灭匈奴者,窦氏也’,窦氏、班氏世谊深重,可大鸿胪年迈,吾诸兄尚年幼,孟坚叔一介文人,不过六百石校书郎。只有仲升叔以千石之身,孤撑西域半壁。皇上新继大统,眼前惟舅氏贵戚最可信赖啊!” 窦妤发自肺腑的一通解说,令刘炟豁然开朗。以第五伦、马严为首的一班重臣曾在夏季时掀起一场针对窦氏的围剿,分明是欲置窦氏于死地啊,可窦妤的眼界、气度和见识,令刘炟欣喜不已,也钦佩至极。 他热血上涌,抱起怀中的玉人便回到寝宫,待到天地阴阳融为一体之时,刘炟吻着心爱的女人叹道,“封赏马氏,虽令太后不再干政,可也令窦氏受了委屈,朕实属无奈……” 窦妤紧紧搂着刘炟瘦弱、滑腻的躯体,娇喘吁吁地道,“为完成先帝铲灭匈奴宏愿,为陛下建立千秋功业,窦氏眼下便受点委屈也值得!” 刘炟也紧紧地搂住她的香肩,吻着她的脖颈、耳垂,“对,是眼下,他日朕定加倍补偿窦氏……” 天明后朝食后,刘炟神清气爽地来到宣明殿,让郑众找出第五伦的奏章,提起朱笔,批了一个大大的“可”字。于是,陈留令刘豫、冠军令驷协二吏,则被下了雒阳诏狱。刘豫、驷协可是陈留太守马严的左膀右臂,他这是旁敲侧击,令马严收敛行为,不要妄生事端! 接着,他又在中郎将、谒者邓训的奏章上批了“可”字,见太傅、三公与尚书台众官并无异议,为确保稳妥,他又极为慎重地对司空第五伦道,“着司空府速派使者,前往沱、石二河查验,限三月底前完成,如确难以完成,速据实禀报!” “老臣遵令!” 至此,刘炟开始在全国各郡国放手推行宽厚仁政,其父王实施的严刑峻法、打压世族外戚、严治诸王谋反案等一系列举措全部纠正。一时间宽仁之风吹遍全国,受诸王案牵连被下狱的千余人,得已一一返回故里。 ~~~~~~~~~~~~~~~~~~~~~~~~~~~~~~~~~~~~~ 求收藏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三章 救婢立威 刘炟宠幸璧贵人,愈来愈离不开她。但与璧贵人比较,妤贵人更加落落大方,气度雍荣,八面玲珑,一时成为后宫典范。萱贵人在永安宫产子,现在后宫事都靠妤贵人做主,所幸的是妤贵人极有见识,不仅掖廷令、永巷令归心,大事都来到章德殿东阁殿向妤贵人请示。 后宫一时间井井有条,诸事顺畅,省了太后不少心。但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窦氏、梁氏女受宠,自然就会有人让后宫不太平。 太后居住在北宫外的永安宫内,因此每逢宫内有大事,妤贵人必亲来永安宫禀报,对太后恭顺孝敬,自不待说,对萱贵人也是谦逊有礼,以姊姊相待。 阴历十月二十七日,雒阳夜刮大风,还飘起一场小雪,这天晚间北宫平洪殿院内的北门起了一场小火。掖庭令房儒当夜便查清了,原来是秉灯宫娥楚猗吹灯时恰巧风吹起帷幔被点着了,火虽然被掖廷太监、北宫侍卫及时扑灭,但平洪殿的北门外阙楼下的门亭险些被烧毁。 刘炟继位后,平洪殿正殿一直是申贵人居住,陈美人、李美人带着她们的儿子刘伉、刘全分别住在两个偏殿。汉宫都是木构建筑,因此对火种管束甚严,所谓过火无小事,一般都是按律处死。只是宫人楚猗实在冤枉得很,失火后被掖廷拿住,命运堪虞。 申贵人与世无争,性格本来就弱,楚猗只是她的秉灯侍婢,当天夜火起时她被吓坏了,什么也顾不上了,生怕事牵扯到她身上,因此根本不敢替侍婢说话。而陈美人、李美人本就地位低贱,自然更不敢多嘴,只能紧紧地搂住她们的宝贝儿子,三人眼睁睁地听凭楚猗被掖庭带走,下了掖庭诏狱。不待禀报太后,或就会被狱中那些变态的太监、嬷嬷们活活折磨死。 北宫是帝后、嫔妃和诸皇子所居,也是皇帝署理国事的地方,起火更不是小事。平洪殿内又住着三个嫔妃和小皇子们,此事瞬间令整个汉宫瞩目。因长秋宫无主,申贵人、梁贵人、蕊贵人管不了事,过去管事的萱贵人又在永安宫养胎待产,按后宫制度,掖庭令房儒本应将缘由禀报太后的。 但是太后居离宫永安宫,南北两宫诸事和掖庭、永巷日常诸琐事,自采女窦妤被封贵人后,太后早就撒手不再管了,一应事项都是妤贵人处置。于是房儒第二天朝食后来到章德殿后院内的东阁殿内,将平洪殿失火的事禀报了妤贵人。 御龙池边暖房内有一个菊园,窦氏姊妹进入章德殿后,窦洇好种花草,掖庭便从上林苑搬来几十盆菊花,这些就成了姊妹二人的心爱之物。赏花之余,亲手采撷菊花阴干后,与楚地盐茶拌在一起揉成,是汉宫重要的冬季饮品。此时的暖房内,窦妤正与妹妹窦姻蹲在假山边,对着几盆残菊伤神。 秋已走,菊花残。初冬时节,暖房内那纯洁的白色,绚丽的黄色,无暇的粉色和奔放的紫色,五彩缤纷的菊花,幽香缕缕,此时花已凋零,沁香远去,只落下一地残英。 窦姻蹲在花盆前在抽抽搭搭地抹眼泪,窦妤心里好笑。这死丫头天生懂音律,多愁善感,这秋去冬来她又受不了了。但阿妹在伤心呢,她也装着秀目含珠,温言安慰妹妹,口中轻呤道,“冬天就要来了,花仙子要先归去的。没有菊花凋零,何来迎春怒放?冬既来之,春天便已不远,百花含苞待春时,妹妹何必神伤?” “姊姊的话固然对,可冬雪严寒逼人,吾就是难受啊!”窦姻伤心欲绝。 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可窦妤嘴上却道,“吾知女弟不忍,便有一诗为香魂送行罢。诗云:御苑延龄客,寒风落几枝?孤芳霜雪隐,岁后是春时……”(注:此诗作者乃班超后人,网友幽葟影所作) 房儒来到时正赶上姊妹二人伤神,他一时进退两难。他虽仅食六百石,但贵为掖庭令,位高权重,一生心血都付注汉宫。中兴以来,因光武帝减损内宫,南北两宫的宫人最少时只有数百人,现在也不过千人。但多少鲜花一样的妙龄女子怀揣绮丽梦想进入汉宫,多数人如这秋菊一样在无休无止的季节轮转中凋零,昭化易逝,只能饮恨出宫嫁人。 此刻看着一对玉人身着大红狐皮暖袍,鸾篦绾髻,珠珥在耳,妹妹分外伤怀,姊姊睿智点拨,房儒不敢打扰,便静立在假山后等待,陪着两位贵人感怀伤晚。 “大人请了!”不想妤贵人已经发现身后的房儒,便丢下哭得稀里哗拉的妹妹,转过身躬身向房儒颔首道。 “老奴打扰贵人了……”房儒尖着嗓子细声细气地说完,便赶紧躬身施礼。 妤贵人秀髻高悬,上坠簪珥钿花,再度颔首还礼,“大人定是有话要说!” 房儒不敢耽搁,便躬身道,“禀报贵人,平洪殿咋失小火事儿,老奴已经查明,系宫人楚猗灭灯时不小心点着窗幔引起。现此女已下诏狱,火虽扑灭,却险酿大祸,按律当赐死……” “赐死?不小心?既是不小心,何必赐死?”贵人闻言,回首看着假山下在正在颤抖的残花半晌无语。咋夜房儒已经禀报她,但未说要赐死宫人。当时她就要房儒对南北两宫各殿勘查一遍,从严管治火种,妥备缸沙、池水。此时她沉吟一会,才回过头来看着房儒道,“暂勿施刑,先带吾去看看罢!” 平洪殿在章德殿西北,相离不过二百丈远。房儒在前面引路,妤贵人仅带着贴身婢女木蓉,跟着房儒踏雪出了章德殿北苑门,顺着御道穿越高高的掖庭巷道,来到平洪殿大院内。她先去看望了申贵人,两人客套了一番,申贵人战战兢兢,只想脱清自己干系,从此至终未敢往火灾上扯。 她又看望了陈美人、李美人,二女自然也不多话。 妤贵人安慰了申贵人和两个美人后,又来到北门阙外门亭。由于平洪殿北门与北宫的玄武门遥遥相对,因此北门亭虽是一座亭,但也是一座宫殿式的小建筑。北门是平洪殿的后门,平常都是太监、侍婢等下人走的多,北门亭正堂便是从北门来平洪殿的客人等待传唤之所,一般申贵人和两个美人家人进宫,都要在此等候通报。 北门亭一排高大的北窗和室内的窗幔已经被烧坏,室内也一地狼籍,焦糊味仍很呛人,掖庭正在组织匠人、太监整理、抢修。妤贵人来到前,房儒已经令他们暂时都撤了出去。但妤贵人到北门亭看了一圈,心里就渐渐有主张了。 北门亭四面都有七八扇大窗子,窗上覆缣布窗幔。四面墙壁上都有四盏壁灯,晚上点上,深夜时每面墙上要吹灭两盏,天亮时再全部吹灭。楚猗便是平洪殿秉灯宫人,这北门亭开关窗子不归她管,可点灯、吹灯属细活,自然全由她干。 当天夜里北风劲吹,位于北宫最北边的平洪殿自然首当其冲。北门亭窗子太监都已一一关好,但北墙有一面大窗子上透光的双层缣布已经老化,故而被大风生生撕裂,大风吹进室内卷起窗幔,正在灭灯的楚猗措手不及,窗幔一下被点燃。 别忘了宫内窗幔可全都是丝织物,大火瞬间便烧起,楚猗能逃得一死且未被烧伤已纯属万幸,这丫头遇上这场意外真是太冤枉了。况且别人不知的是,楚猗从梯上跌落时,还利落地扯落着火窗幔,否则火烧上去点着木壁、斗拱,北门阁必焚毁不保。 看完北门亭后,妤贵人下令暂时停止修缮。房儒不解,也不敢问。她也一句话不说,一直回到章德殿东苑殿。房儒只好又跟到了章德殿,妤贵人这才面含不悦对房儒道,“大人明知错不在宫人,宫人有轻罪却又有大功,偏要按律枉杀,何哉?勿要为难宫人了,汝放心,吾会先禀太后,后再放人!” 放人?房儒汗毛倒竖。 这可是火灾,宫人犯大错,按律必须处死。平洪殿失火虽是小火,可差点烧毁北亭阁,总得有人出来顶罪,否则他这个掖廷令如何向少府交待?他不过是按程序来禀报一下而已。早知道如此,他就向少府丁鸿大人通禀一声,然后处死宫人将尸首扔到城外荒处完事,上上下下也有了交待。 房儒以前没注意平洪殿这个宫人,这楚猗长得实在不错,冰肌玉肤,面庞细腻如瓷,身长七尺二三寸,亭亭玉立的样儿。下掖廷诏狱后已经受了一次大刑,手脚或都快废了,这要放出来有朝一日被皇帝相中发达了,那还了得?掖庭诏狱一班太监、宫人、嬷嬷岂不都要遭殃,还能有活路么? 可妤贵人说完,再未理会房儒怎么想,便启驾离开章德殿,专门去永安宫禀报太后去了。房儒只能提心吊胆地返回掖庭署,静候消息。这要是往常,处死不听话的宫人再报其畏罪自杀,然后拉到城南郊外的樊濯聚埋了一了百了,这种事掖庭没少干。掖庭、永巷宫人近千,每年死几个人实在是常事。 可妤贵人年虽少,却气度雍容,清晰睿智,待人和气,对下人尤其礼遇。按说妤贵人能进宫,房儒是出了大力的,他敬仰大鸿胪窦固大人,可此时他就是没有胆量杵着妤贵人的意愿办事。 ~~~~~~~~~~~~~~~~~~~ 求收藏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四章 窦氏封后 太后感染风寒,近来虽好了些,但仍病体不支。今天不放心她的那些蚕宝宝,便强撑着带着夕照、秦娥去了濯龙园织室理蚕去了。 此刻永安宫华灯初上,昏黄的灯光让人有些恍惚,妤贵人扶着侍女木蓉的胳膊,穿过中和殿后门,顺豪华廊道走进幽暗的永安宫深处,一直来到西苑殿前。 发生在这里的贞节案仍令她心惊肉跳,进宫后之初住在永安宫和芳林池时,那一幕幕犹在咋天。当时她经常与采女、宫人清扫两侧便道边的落叶,现在却走在只有皇家才能走的廊道上,这让妤贵人有一股恍如隔世之感。 内侍通报完毕,宫人清菱将妤贵人迎进西苑殿外殿。妤贵人抬眸迎上萱贵人,萱贵人正依偎坐榻上,身上只着青布棉衣,发髻散乱。 “妹妹坐罢,你来的匆忙,吾不出门,又刚小睡起来,故未收拾颜面,妹妹见笑了。”萱贵人笑得恬静,伸手指指旁边的座榻,示意妤贵人坐下。 二人寒喧毕,妤贵人静静坐下,看向萱贵人挺起的肚子,似乎已能看见孩童在内伸展腰肢的景象,面上不禁带出一丝微笑,心里洋溢一丝温馨、一丝羡慕、一丝好奇,贵人腹中毕竟怀的是陛下的龙种啊。 萱贵人看着妤贵人,语气温柔,“妹妹晋升贵人,吾还不曾亲往庆贺,说来都怪吾这身子不争气。月份大了,便总是劳乏的很,总睡不够,妹妹莫怪咯。” 妤贵人分明看得,萱贵人提及此处眼眉间杂着即将成为母亲的幸福,面旁闪烁着动人的羞怯。 她接着萱贵人的话头,赶紧深深颔首,请求恕罪,“说起来惶恐,早该来看望贵人,多向姊姊讨教。只是宫内杂事太多,吾又不会管事,怕来了便要禀报连累了姊姊。” 萱贵人定定的看她半晌,她笑得有些勉强,“妹妹越发容貌清丽,又善理事,难怪深得圣上喜爱。吾听内侍说,平洪殿大火后,贵人曾冒雪亲去平洪殿勘查,是么?” 妤贵人一怔,回味着她的话,心中大惊,忙起身鞠躬致礼,“吾听说平洪殿起火,深感皆妾无德方才有此大祸,请贵人从严发落。” 萱贵人酸酸一笑,“妹妹言重了,你吾服侍陛下,原无大小先后之分,何谈发落呢。贵人既管宫内诸事,繁杂劳役,太不容易,是有功何谈罪?” “贵人虽如此说,吾还是惶恐。”窦贵人怀疑她的大度,唯恐是计,只小心翼翼回答。 “吾可不是说笑,这全部是真心话。”说到这里萱贵人回视身边宫娥。 众人明了,轻声摒退殿外,萱贵人又接着道,“前番悬书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妹妹受委屈了。委屈便委屈罢,证得清白亦好,恳请妹妹莫要心存芥蒂。不知平洪殿失火事,妹妹要如何处置?” 妤贵人不想说悬书事,便带着焦急的神态道,“吾正为此事而来,吾去看了一眼平洪殿北亭阁,宫人确是冤枉的,是北风吹破窗子才延至帷幔,引起大火。” 萱贵人道,“太后最讨厌玩忽职守者,宫人大错在身,申贵人驭下不严,均难辞其咎。妹妹如要给宫人说情,太后和皇上处怕都是要恼的。况且宫内起火,从来不是小事,妹妹一定要想清楚了,再禀报太后。” 妤贵人道,“谢姊姊提醒,只是吾实在不忍连累无辜。北宫起火首先错在吾管治不严,太后如要追责,吾甘愿受罚!” 萱贵人闻言,半晌无言。 二人又说了一会话,妤贵人便告辞走出大殿。到院中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决心。木蓉见她面色苍白凝重,急忙上前搀扶住她。 萱贵人的话言犹在耳,处置了宫人一了百了,如果非要禀报太后,太后追究起来,自己或受牵连。走到中和殿前乘辇车驰上廊道之时,她将想明白了一切! 当天晚上太后归永安宫后,萱贵人便有意无意地向长乐少府夕照说起了此事,“窦贵人分明为收拢人心,这是要护着申贵人,且替犯错宫人说情,岂不要乱了宫里规矩?” “宫人或无意,可错摆在哪,申贵人驭下不严,太后定然也要斥责的。此事便等窦贵人报太后罢!”夕照也有同感。 永平年间,大臣犯错,皇上都要亲自枚挞,宫人犯错,太后则必重罚。 果然,妤贵人第二日又专程禀报了太后。当她跪在中和殿堂下说完,太后果然十分恼怒,她严厉斥责了妤贵人,严令加强管束宫人。 但令妤贵人感到欣慰的是,太后却没有马上下令处死犯错宫人。 其实,此时太后也在思忖着。南北两宫城建筑均为高台木质大殿,最怕失火,平洪殿起火是大事。儿子刘炟整天与她顶着干,现在儿子宠幸窦贵人,她也想教训一下刘炟,于是便下令司空府专门派出掾吏勘查平洪殿,据罪处置! 于是,本来一桩并未引起大祸的北宫门阁失火案,差一点又要弄成什么内廷大案。一时间两宫人心惶惶,宫人内侍无不战战兢兢。 司空第五伦只得派出专人勘查了平洪殿北门亭,勘查的结果与窦贵人分析的一模一样。第五伦亲自向太后禀报,太后恍然大悟,非但未恼,相反还嘉勉了窦贵人。并迅速下令放了楚猗,对窦贵人自然也高看了一眼。 本来,窦贵人保了宫人,是帮了申贵人一个大忙,申贵人也专门到章德殿东苑殿向妤贵人表示了感谢。但当楚猗被放出后,胆小怕事的申贵人却死活不愿要她了,妤贵人见状,干脆又将楚猗要到章德殿,做自己的贴身侍婢。 楚猗已经不能行走,掖庭诏狱的嬷嬷和女宫们对长相好的有罪宫女下手一向狠辣,她双手和双腿浮肿,屁股受到重笞便只能趴在榻上,本以为自己已经必死,抬进章德殿西苑殿内时,哭得稀里哗啦、芳容惨淡,楚楚可怜,挣扎着便拜谢贵人。 妤贵人看着比她还大一两岁的楚猗,却一点不领情,“汝少装可怜,毛手毛脚的,失火烧了北门亭,本应是死罪。今太后既饶汝不死,然还是要罚的。便在北苑养伤罢,伤好后吾再琢磨如何罚,而且要重罚!” 此事不仅楚猗感激涕零,整个掖庭、永巷的宫人、太监们无不归心。太后也因此高看了窦贵人一眼,朝中各衙门也都对窦贵人刮目相看。只有夕照心里十分不悦,画虎不成反类犬,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是给自己帮了个倒忙。 长秋宫一直虚位以待,经过北门亭失火案后,此时妤贵人与萱贵人并列,成为朝中瞩目的两个人选。宗正、少府等衙门一齐上疏,奏立萱贵人入主长秋宫。这是皇帝家事,太傅、三公却对立长秋宫一事缄口不言,立后大事一时成了朝野焦点。 对有司的奏章刘炟一直不为所动,其实他心意已决。阴历二月下旬,令众臣大感意外的是,刘炟前往永安宫禀报马后,却是欲立刚刚进宫的妤贵人为皇后。 太后知道宗正、少府等衙门都奏立萱贵人入主长秋宫,太傅、三公、九卿无人反对,她本以为此事已经不需多费周折。可谁料想儿子自己提出要立窦贵人为皇后,令她大惊之余,不免再一次倍感寒心! 但太后想起先皇宾天之时仍念念不忘北击匈奴,“灭北匈奴者,必窦氏后人也!”知子莫若母,刘炟生性软弱,并非开疆拓土中兴之主,只能做一个安身立命的守成之君。因此,立窦氏为后既可令聪敏的窦贵人襄助儿子,又可以保住窦氏外戚地位,完成先帝北击匈奴的宿愿! 可窦氏成为贵戚,在她百年后,可以预料的是马氏势必沦落。想到先父当年遭谗蒙冤,马氏曾经的仓皇岁月,不禁令她不寒而栗。夕照、秦娥二人,也力劝太后立萱贵人为后,太后一时犹豫不决,难以决断! 窦贵人闻知皇帝欲立自己为后,曾当着梁贵人、申贵人的面,多次请辞,并恳请立宋贵人为后。这本来是二人演的戏,但她说多了,刘炟便烦了。 太后迟迟不做决断,刘炟感到压力山大。那天晚上二更天,他离开宣明殿御书房,回到章德殿感觉一点睡意没有,便未进寝宫却带着郑众走进后院,直接驾临东阁殿。 这段时间,窦贵人恳求刘炟晚上都是让梁贵人侍寝。楚猗身体康复后,便成了她的近侍。楚猗与窦贵人同岁,天渐渐冷了,这两天楚猗都会先用自己的身子给窦贵人暖衾。 这天晚上,窦贵人坐在堂中案后,左手拿着一个手炉在把玩着,右手捧着《尚书?尧典》,看到“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一句,不禁蹙眉深思起来。 侍婢木蓉则静静地坐在一边,不时向铜盆内放入木炭。 夜已经深了,窦贵人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便双手把玩着铜手炉,慢慢走向后面自己的后殿寝室。只见烛光下,已暖完衾的楚猗已起身穿起衣,贵人便道,“罢了罢,便上榻再陪吾说说话。” “小婢不敢……”楚猗作势在退出,被贵人捉住,二人娇笑着上了榻坐在两头,腿放入锦衾中。 就在此时刘炟悄声走了进来,楚猗吓得赶紧想穿衣逃走,可刘炟却将她抱起放到榻上,并怒视着窦贵人道,“汝三番五次辞后,对外人说说也就罢了,跟吾也来这一套。” 说着,便当着贵人的面,“怒气冲冲”地将侍婢楚猗给临幸了。 这段时间,朝中在立长秋宫主一事上众臣也已分成两大阵营。陇右集团、南阳集团的后人力主立萱贵人为后,他们以为稳操胜券,因为宫中有太后掌舵。而河西集团、河北集团的后人则力主立窦氏入长秋宫,他们心里惴惴不安,皇帝太过软弱,如果太后坚持立萱贵人为后,刘炟只能听命于太后! 可出所有人意料之外,阴历二月二十七日,马太后下了颐旨,她同意刘炟的请求,即立窦氏为后! 汉章帝建初三年(公元78年)三月初二,刘炟举大朝会并正式下诏,立妤贵人为皇后,入主长秋宫。并在章德殿举行隆重大典后,大赦天下! 四月初九,刘炟根据司空府奏报,正式下诏停止治理沱、石两河,而改用驴车运粮。同样在四月份,萱贵人在妤贵人被立为皇后一个月后,在长秋宫临盆产下一子,刘炟十分欢喜,将其取单名为庆。至于他庆贺什么,别人不得而知。 汉匈大决战历史上,一个新时代来临了! …… ~~~~~~~~~~~~~~~~~~~~~~~~~~~~~~~~~~~~~~~~~~~~~ 求收藏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五章 北岭砺兵 建初三年(公元78年)早春二月,疏勒国北岭州。 于阗大战令龟兹、焉耆两国丧师万余精锐甲骑,大伤元气,因而在大战结束后的整整半年时间,西域相对平静。和平从来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这半年宝贵的和平时间,班超带着胡焰、灌藉等中军众将,一直呆在寒风砭骨的北岭州,与淳于蓟、权鱼悉心练兵,打造西域汉军基本盘! 阴历二月三日立春这天的晌午之前,疏勒国兵屯骑营主将权耜正率部在北岭州雪原上顶着寒风进行陷城训练。为了将来强攻姑墨国王治石城,权耜组建了一支二百人的登城屯,成员通过擂台比武夺得,都是西域各国大罪刑卒、沙匪、悍勇的奴隶! 胡焰、灌藉专门在山下建起一座小型夯土城堡,高五丈,城头宽两丈,比姑墨国的石城高出整整一丈。每天的训练内容是,由永元的重型砲车轰击城堡,由弩车在轰击的短暂间隙向城墙上射出两排重型弩箭,登城屯则在砲车轰击的间隔内,手持轻便荆盾护体,嘴噙弯刀,靠手脚快速登城! 训练是残酷的,城头还有士卒模仿守城射出弓箭、掷下擂石、沸水,开训以来已经有十余卒受伤。屠夫杀性重,他坚持亲领登城屯,每天亲自带着登城屯一遍遍演练强登石城! 在呜呜的寒风嘶鸣声中,权耜带着登城屯完成了一次训练,便与众卒坐在城头歇息。此时城下不远处,重骑营分成甲乙两个方阵,正在进行激烈的对战,谁都没有注意在遥远的高空此时正有一只巨大的雪雕,正在头顶上一圈圈盘旋着。 屯骑营人人配有铁甲、荆条编织成的大盾牌、锋利的精铁环首刀和长长的丈八长矛,除了多数人没有马铠甲外,其余装备与汉使团、鹫雕营和昆仑屯大体相同。 “盾盾,狗日的盾!何是全军不需盾牌便能陷阵,吾疏勒军方是一支劲旅……”趴在小城堡的垛口上,嘴里嚼着一截枯草,看着自己麾下士卒的训练,权耜焦虑不已。 他麾下的这支屯骑营,可是权鱼麾下这数千疏勒军中的拳头部队,被班超、权鱼、淳于蓟寄予厚望。现在是成军之初,他们都离不开盾牌遮挡护体,这让他们在万箭齐发的两军对阵之时,根本就冲不到敌军阵前。 与历朝历代一样,任何一支军队都是有传统的。汉军自前汉孝武大帝时起,便是一支进攻型军队,步兵均配盾牌,而骑兵部队从不配备盾牌。如霍去病令匈奴人闻风丧胆的汉军突骑,虽然没有盾牌,但他们手中的环首刀与长矛便是最可靠的盾牌,能挡住匈奴铁骑最凶悍的远射。 强悍的北匈奴铁骑也基本没有盾牌,如呼衍獗本部三千余北匈奴精骑无人配备盾牌。 可西域各国军队则不一样,包括龟兹、焉耆精骑在内,各国的国兵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卒,一无例外的都配备一面盾牌,最奇葩的就是骑兵部队,马上都挂着一面盾牌。冲锋时以盾遮体,接敌时盾挂马鞍上,持刀矛格斗。 疏勒军大都尉、考工署尉权鱼十分熟悉西域军事习俗,他在武装疏勒军的时候,便不顾淳于蓟、华涂、田虑和梁宝麟的反对,人手配备一面盾牌。当时双方还爆发争议,灌藉、蒙榆、胡焰、周令、肖初月则完全赞同权鱼的做法。 练兵开始后,鹫雕营派出一屯士卒训练重骑营的冲杀之能,刚开始组织无盾牌冲锋陷阵训练时,重骑营、屯骑营士卒们战战兢兢、担心吊胆,因此几个月过去了,士卒们仅仅依靠旋起的手中长矛,还是无法将迎面而来的飞蝗一般的重箭一一拍落,这让权耜忧上心头。 淳于蓟和汉使团三名军侯到最后也只能承认现实,这毕竟不是由大汉击剑世子和刑卒们组成的汉使团,不能强求。 已到收兵晌食之时,权耜下令收兵回营,重骑营开始乱哄哄的列队,就在此时,天空中一直盘旋在高空的雪雕已经下降高度盘旋着。它似乎在分辨着地面的猎物,正在准备俯冲攻击。它已经到了弩箭可以攻击的高度,重骑营与训练场上其它各营都有士卒擎弩在手,跃跃欲试想射杀大雕。 权耜一心集中在训练上,只到听到高空清脆、急促的呼啸声,才魂飞魄散,几乎与训练场另一头的甘英、刘奕仁同时惊叫,“传令各营,不得射雕——” 他们声音凄厉、高亢,象被火烫着了一般,重骑营和其他各营士卒闻令,都慌忙将弩放下。但还是晚了一步,砲车营有两名弩车兵向空中射出了鸣镝,权耜听着鸣镝的呼啸音不禁吓得脑袋一片空白。 这些弩车兵擅长弩击,见天上大雕岂能不技痒。幸好他们击发的不是凌厉的车弩、床弩,或许仅是为招摇、炫耀,弩车兵们射出的是两支用来指示方向的鸣镝! 鸣镝绑着能在气流冲击下发声的竹筒,因此它是指示方向、向敌示威或转达战书等用的,射程要略短。两支普通的响箭并未能射到高度便掉头落下,让大雕逃过一劫,但知道大雕来历的权耜、甘英、刘奕仁还是吓坏了。 权耜策马疯狂冲到砲车营,此时甘英、刘奕仁也策马冲了过来,三人对着两名士卒狠狠抽了一顿鞭子,弄得砲车营主将永元十分诧异、不爽。 他策马冲过去正要发作,却见军侯田虑也一脸忧虑地策马驰了过来,这才知道大事不妙。很快他就搞明白了,原来这是身负重大使命的信雕,心里不禁阵阵后怕! “呜呜--北风,呜呜——快下来……”权耜、甘英、刘奕仁、田虑不停地发出哨音,可大雕不为所动,依然在蓝天上盘旋、翱翔。全军都在仰头望着这只展翅高飞的雪雕,突然大雕凌空扑下,箭一般一头扎到班超的中军大帐前。 权棺、甘英、刘奕仁清楚,北风是在判断、寻找淳于蓟的位置! “不要攻击它——”中军帐前,见小姑、寡妇箭一般扑了过去,班秉、班驺兄弟二人魂飞魄散,跟着扑了过去。小姑、寡妇是军犬,在敦煌郡受到过严格的训练,一对一雪雕都未必是它们对手,何况是两犬。但雪雕蹲在雪地上有大半个有高,翼展近丈余,利爪如矛,能插入狼的头盖骨令狼瞬间死亡,雕犬相搏,二犬必受重伤。 可在众人的惊叫声中,二条战犬却与大雕亲热地打闹在一起。 可北风有心事,它无心打闹,重逢的快乐只是一瞬间,它便不理会小姑、寡妇的献媚,而是一跃跳上小姑宽厚的脊背。北风是一只有灵性的雪山精灵,它跟淳于蓟有缘,淳于蓟宽阔的臂膀便是它的家园。不管在哪,只要让它嗅嗅淳于蓟物品的味儿,它总能飞回淳于蓟的身边。 训练有素的小姑与寡妇赶紧驼着它狂奔着冲进班超的中军大帐内。 “北风……北风……”班超、淳于蓟带着中军众将正趴在沙盘上推演着出击北道计划,帐外突然传来了班秉、班驺喜悦的尖叫声,小姑、寡妇的喧闹声,大雕急促、奔腾的啸音,正诧异间,小姑已驼着北风威风八面地冲了进来。 “北风?葱岭……葱岭有危……” 淳于蓟、胡焰、蒙榆、灌藉等将看到北风匆匆而来,都有不详预感,无不变色。 于阗大战刚刚结束不久,波绍便侦得焉渑故伎重演,带着张望潜到了康居国、贵霜国。不久,焉渑以张望为主将,以眴第和呴黎壶为副将,首批招募两千名盗匪、流氓组成无忧军,潜入鸟飞谷,袭杀疏勒国守将橙措及五百余乌即州的州兵。 焉渑拜张望为乌即王,以鸟飞谷为基地,用十分隐秘的手段训练无忧军,使无忧军成为一支刀枪不入、不怕死的军队。乌即州是击胡侯、疏勒都尉番辰的世袭封地,张望鸠占鹊巢,令番辰大怒。他主动请缨,但乌即州州长兼州尉桃忒率州兵与牧民数千人,却在衍墩谷与张望打了平手,双方便以衍墩谷为界相持开了。 面对葱岭以西出现的严峻形势,人在桢中城的汉使夫人、代商尉纪蒿迅速做出了反应,她令护商队从蒲犁谷城迅速进入无雷国,务要稳定无雷国局势。 旋耶扎罗不负众望,进入无雷国夏季营地天池谷(注:即今塔吉克斯坦境内的喀拉库利湖谷地)地,连续三战,将无忧军赶出天池谷,并顺着无雷国通向鸟飞谷的峡谷(注:即今m41号国际公路所在峡谷),建立了边界关隘铁擀关。 从此,旋耶扎罗一直驻守在天池谷地,而张望屡犯天池谷,都被旋耶扎罗击退! 北风是葱岭雪雕,高耸云天的葱岭便是它的故乡。淳于蓟自上一次葱岭大战后返回疏勒国后,便将北风交给当时驻守蒲犁谷的权耜。后权耜被调入西域汉军,权耜又将北风转交给旋耶扎罗,于是北风便成为护商队的战雕。 自汉使团商尉府成立之日起,旋耶扎罗便成为商道守将,从不需班超、淳于蓟、胡焰、蒙榆分神。现在旋耶扎罗派北风紧急驰报军情,葱岭之上一定出了大事! ~~~~~~~~~~~~~~~~~~~~~~~~~~~~~~~~ 求收藏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六章 天折将星 淳于蓟猿臂一伸,身躯巨大的北风灵巧地跃上他的右臂膀。淳于蓟又用左手从它尖厉的雕瓜上取下了绞在一起的铜符信和玉雕,“符信?!” “天折将星……”淳于蓟惨叫出声,膝盖一软,赶紧手扶沙盘边缘的木头想站住,但身体还是一屁股跌坐向地面,身旁的灌藉、肖初月赶紧一把将他抱住。 符信与玉牌均是将军随身之物。胡焰仓皇接过符信一看,泪水便夺眶而出,浑身颤抖着努力将符信与玉雕递给班超,“司马,就在刚才,旋耶扎罗将军已经阵亡,张望夺天池谷,护商队失败……” “啊?!” “护商队失败?!” “张望?他岂是旋耶扎罗将军对手,这其中必有异……” 帐内众将闻言,无不惊得目瞪口呆,难以置信,悲痛欲绝! 班超如被电击,头脑中瞬间一片空白,手中云纹漆耳杯无声脱手,“咔嚓”一声掉到案上,翻滚了几圈。他心里惊涛骇浪一般,起身背着双手,默默地走到帐壁上挂着的缣图前,目光紧紧地盯住图上的铁擀关半晌不语! 他一直面对帐壁,似乎是看着缣图,其实一任泪水长流,他是不愿让众将看到他的眼泪啊! “司马……”淳于蓟面色惨白,他回头走到班超身边,悄然递给班超一块缣巾。 灌藉道,“司马,天池谷是阻挡张望自鸟飞谷夺葱岭的一道屏障。无雷国一失,蒲犁谷城必危,葱岭商道将被掐断,后果不堪设想……” 淳于蓟道,“司马,还是吾上一趟葱岭吧!” “司马——”蒙榆也大喝道,“北征在即,副使作为大军副帅不能离军,末将愿到葱岭走一遭,定以张望驼日的狗头,来祭奠将军英灵!” “二位不能走——”权鱼泪飞如雨,但他的头脑异常清醒,频频摇头道。 他是寒菸养父,从小将寒菸拉扯大。这个可怜的女子刚刚找到了自己的真爱,旋耶扎罗将军却为张望所害。虽然恨不得将张望碎尸万段,但他作为疏勒军大都尉,闻淳于蓟和蒙榆言还是摇了摇头,“大军欲北征,一场硬仗啊,如何离得了二位将军?!” 班超闻权鱼言,庄重地点了点头! 自去年于阗、疏勒大战后,呼衍獗已经整整半年多按兵不动。按照呼衍獗本性,一定要四处出击寻机报复,此时是最容易出事的时候,班超悄然抹净泪水,仍然背对众将说道,“权兄所言有理,吾使团即将与呼衍獗摊牌,此战非同寻常,兀然、寒木此时不能离军……” 灌藉走到班超身边,轻声提醒道,“大使,大敌当前,当节哀顺变。末将以为,商尉定然已有应变之策,悬度营在蒲犁谷城离天池谷最近,萨里库勒或已驰援无雷国。当前十万火急,应速派一员大将,抄近道从山北直上葱岭,驰援萨里库勒,主持大局……” 无雷国岌岌可危,西域汉军正在成军之时,暂时还不能战,淳于蓟、蒙榆、胡焰、灌藉都不能出,肖初月、周令、班秉、班驺等中军众将还不能独当一面,剩下的能承担此重任的便只有田虑、华涂、梁宝麟三位军侯。班超揉揉太阳穴,没有丝毫犹豫,“传田虑、甘英、刘奕仁!” “末将遵令——”班驺闻令飞奔而出,“轰”地一声与人撞了个满怀。 原来,三位军侯、屯长以上将领知道出了大事,已经从训练场飞奔来大帐,田虑与华涂二将跑在最前面,与班驺重重地撞到了一起。 众将无声地走到各自位置站定,班超面色铁青,眸中充满杀气,他用冷酷的目光扫视一遍众将,这才指着缣图对田虑一字一句地道: “焉渑、张望击破铁擀关,旋耶扎罗与护商队大部阵亡,天池谷地已陷。现萨里库勒率悬度营或已驰援无雷,汝速率汉使团前军小队从山北涧道登葱岭,夺铁擀关,封闭敌于天池谷中,与萨里库勒夹击吃掉进入天池谷地之无忧军!” 班超刚说完,灌藉又叮嘱道,“中军会派出快骑,将大使将令传达无雷国众将。危难之时,小队当速至桢中州商尉处,商尉大人定有全盘筹划,将军要遵照执行。将军上山后,要迅速派出可靠斥侯,与萨里库勒将军联络。孤军上山,一切由将军临机处置、谋而后动!” “末将遵令——” 葱岭危难,田虑临危领命,心里惊涛骇浪,悲从中来,他向班超、淳于蓟抱拳道,“司马,副将,从初战皮山州西皮水开始,旋耶扎罗将军便再无敌手,张望不是施耶扎罗将军对手啊,必有内奸……末将此番上山,定夺回铁擀关,保无雷安危。亦要查出真凶,血祭将军!” 军侯、屯长们闻旋耶扎罗阵亡,无不怒火填膺,悲痛泪落! 淳于蓟则用寒冷的声音道,“张望是罪魁,他日击破南呼衍部后,必诛其一族!内奸事由波绍来办,不管是谁,不管躲到哪,定要捉拿归案,诛灭九族!” 胡焰又对田虑叮嘱道,“无忧军均兽类,已无人性,悍勇能战,且张望狡诈。汝只有二十余将,上山后不允许与无忧军正面硬拚。要靠谋略打疼张望,不要俘虏,以斩杀为主。在吾军腾出手来前,务使其无力东向侵扰盘橐城!” “末将定不负重望!” 灌藉趴在缣图上,又走到沙盘前指着昆仑雪峰面授机宜,“商尉府传驿署丞但甫原为无雷国千骑长,熟悉葱岭地形,可为向导。汝等应从昆仑山北坡顺河谷翻越雪山,走间道直接隐秘进入天池谷地,骤然截断铁擀河谷,与悬度营夹击天池谷地的无忧营守将,张望则必败!” “末将遵令!” 胡焰看着班超道,“司马,末将以为应将旋耶扎罗遗体运回盘橐城,由大汉为将军举行国葬,另是否派信使通报左相?末将以为……此事瞒着谁也不能瞒着寒菸哪……” “不——”班超忍着悲痛,艰难的摇了摇头,“旋耶扎罗与众将士是为护佑葱岭而殉国,田军侯切记,便在天池谷按无雷国习俗厚葬众壮士遗骨,便令汉军英灵世代为吾大汉守护这千万里锦绣河山!” “末将遵令!” 班秉、班驺已经喂食完毕北风,班超亲自给无雷国国王霄聘鬻写了一信,令其“固守待援,援军即刻便到。夹击张望,重建铁擀关。令萨里库勒为天池谷守将,归商尉府节制!”落款是“汉大使班超!” 中军掾吏们抄写了二份,派出两路快马,一路送桢中州商尉府,一路直接送无雷国。淳于蓟又亲自将同样内容的缣函装在一节竹筒里,细心地捆到北风粗壮的长腿上。 他右臂扎着“五星利中国”锦膊,驼着北风巨大的身躯走到帐外,抚摸一下北风硕大的脑袋。然后右臂平抬,北风巨大的翅膀扑闪一下,便扶摇直上,直刺蓝天。它在大营上空绕着大营整整盘旋了三圈,发出一连串“吱吱吱”奔腾、急促的哨音,然后扭头向西南方向扶摇而去。 小姑、寡妇则向西南疾驰,追出去约二三里远才停下,怔怔地望着蓝天上那飞奔、翻腾的白云,此时北风早飞得没了影儿。 田虑、甘英、刘奕仁领命后,即刻出发,他们率领汉使团前军小队昼夜兼程疾进,赶向桢中州摸岭庄苑。 此时远在桢中城东的摸岭庄苑内,已经快足月的汉使夫人纪蒿躺在大榻上,正紧张地看着于阗国市尉蒲柳的邸报。原来,于阗国市尉府两支大商队归来,但在大夏国境内却受到盗抢,镖师死伤二十余人,幸好货物未受更多损失。 纪蒿令府丞蠕蠕给蒲柳回函,令其从于阗国兵中精选镖师,商队被齐镖队后再行!蠕蠕写好函,递给纪蒿瞅了一眼,正要派出驿吏送出,就在此时秅娃儿、颥怜一前一后掀开厚厚的毡帘钻了进来。 “呀呀呀,冻死了冻死了,也不知道往炉里添炭……” 秅娃儿嘴里抱怨着,便给火盆内添了炭,然后便坐在纪蒿榻边,却心虚地不敢看纪蒿与蠕蠕的眼睛。蠕蠕看了这对少男少女一眼,和纪蒿相视一眼,脸上的笑容一闪而逝,便匆匆去派驿吏去了。 ~~~~~~~~~~~~~~~~~~~~~~~~~~~~~~~~~ 求收藏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七章 天折将星2 早春二月,昆仑山下春寒料峭,但商尉内室可不冷。纪蒿知道她害羞没话找话说,便未理她只顾看着自己手中的简册。几天前,蠕蠕无意撞破,这二人围着火盆烤野胡桃时,秅娃儿曾结结实实地揍了颥怜一顿,原因是颥怜偷偷吻了她的香腮。 秅娃儿脱下红色的披肩放在榻上,鼓鼓的胸脯已经有模有样,成大姑娘了。她凑到纪蒿身边,先将纪蒿身后的几床被子叠好,又夺下她手中的简册,“就知道看这劳什子,快躺一会,吾想听听小汉使是否又在捣乱?” “好,歇一会儿……”纪蒿给她一个爆栗,还是听话地倚着被子,听凭秅娃儿趴在小山一般的大肚皮上真真假假地听着。 “没劲……小东西这回睡着了,这么安静……”秅娃儿搓搓手很失望地道。 “啊……”秅娃儿刚说完,纪蒿就感觉肚子被人掏了一拳,疼得她直抽凉气,“嘁嘁嘁……让汝快嘴,疼死吾了……” “报,夫人!无雷国有危……”纪蒿未抱怨完,帘外吐鸬大声报警声就传来。 “带进来!”纪蒿腾地坐直身子,整理了一下头上的发髻,这才下令道。 吐鸬掀开帘子,带着两个风尘仆仆的驿吏冲了进来。驿吏扑嗵跪下,双手高举,“禀报夫人,无雷国有危:铁擀关已失,护商队战败,将军阵亡!” “啊?!” 纪蒿闻报大惊,闻旋耶扎罗阵亡,震惊得头一阵嗡嗡作响,旋即悲痛欲绝。秅娃儿震惊地瞪着一双秀目,目瞪口呆。颥怜本来远远地坐在榻边,闻言便跳下,取下驿吏手中驿函转身递给纪蒿。 “细述详情!”纪蒿一边打开无雷国国王霄聘鬻的报急函,一边平静地令道。等驿吏禀报完毕,她平静地道,“先下去歇息罢!” 秅娃儿紧紧地捂着嘴,她悲痛欲绝,一双秀目泪如泉涌,已经嘤嘤地哭出声来。纪蒿将少女紧紧地搂在怀中,只能默默地陪着她流泪。 府丞蠕蠕已经得到了消息,眼睛也红红的从室外冲了进来。她替秅娃儿拭拭泪水,对纪蒿说,“夫人,危难之时,节哀应变要紧哪!”又扭头对颥怜道,“带姊姊去歇息一会,一会吾去看汝二人……” 颥怜带秅娃儿回自己室内去了,隐隐地传来秅娃儿凄厉地哭泣声,纪蒿柔肠寸断,任泪水无声地流。蠕蠕赶紧劝解道,“夫人,不能哭坏了身子啊!” “寒菸、秅娃儿如何这般命苦啊……”纪蒿悲从中来,“寒菸身上带着附咒,战战兢兢,都不敢让将军碰一下身子……秅娃儿一族尽被碾亡,只剩下兄妹二人,本以为都熬过来了,谁料想……”她实在说不下去了,只能一任泪水如珠子般坠落。 但这个坚强的妇人很快便控制住了自己,她抹净眼泪,冷静地下令,“传召但甫!” 但甫是商尉府传驿署丞,负责商尉府传驿、外交、斥侯事宜,是商尉府最重要的部门之一。此时他与各署掾吏都已经知道护商队失败、旋耶扎罗阵亡的噩耗,众将都一齐在厅外等着呢,闻令便眼珠子红红地进入厅内向纪蒿抱拳,“夫人,末将在!” “葱岭有变,无忧军击破铁擀关……”纪蒿咬牙下令,“汝迅速向蒲犁谷派出信使,令萨里库勒率悬度营兼程疾进,务要帮霄聘鬻守住分谷关以南,稳住局势。汝再精选十余强悍、能上葱岭之雪山斥侯,加紧筹划奇兵夺回天池谷策,待汉使派将一到,以汝为向导,迅速进山!” “末将遵令!” 但甫迅速精心筹备,二天后,他一切准备就绪,在摸岭商尉行辕大堂上,他对着自己画好的羊皮图,向纪蒿详细禀报了自己的筹划后道: “高山作战,大批人马施展不开。护商队仍有三百卒,分谷关以南仍在无雷国王霄聘鬻控制之下。再有萨里库勒驰援,定然无虞。为击破无屠营天池谷守军,汉使必派大将前往。如从蒲犁谷绕行,将起不到奇兵之效。必须走山北,出敌意料之外,一战而灭天池中无忧军。可从山北进山,均为千年雪峰、冰谷,一般驼马不能行!” 纪蒿看着羊皮图,咬牙道,“便这样定了,越是人马不能行,越是绝道,越能出其不意。汝手下斥侯均葱岭好汉,无人走过此道邪?” 但甫道,“有,禀报商尉,传驿署有斥侯曾从鸟飞谷被无忧军追赶,不得已而进入雪山,从山北逃回桢中城。虽人迹罕至,雪山高寒,然谨慎慢行,定能到山上!” “好!”纪蒿定下决心,“汝去抓紧整束,精心筹备,待汉使人马一到,迅速进山!” 等但甫出去,蠕蠕道,“夫人,萨里库勒将军一动,蒲犁谷便空虚了!” 纪蒿点点头,“向西夜国派信使,令昆兰速率一千西夜国兵,星夜兼程,进入蒲犁谷,防范大月氏火上浇油,同时亦为无雷国后援!” 田虑带着前军小队匆匆赶到桢中城摸岭行辕向纪蒿报到,纪蒿在商尉府黄堂召见了这位战将。 等田虑禀报了中军的谋划后,纪蒿道,“汉使团中军与商尉府所见略同,现萨里库勒已率悬度营、蒲犁军驰援天池谷,将军曾随副使上葱岭剿匪并出使过大月氏,熟悉雪山行军作战,本尉以为宜速从山北登葱岭,动作要快,务截断铁擀峡谷,与萨里库勒夹击张望匪徒!” “末将遵令,夫人要多保重!”田虑道。 ~~~~~~~~~~~~~~~~~~~~~~~~~~~~~~~~~~~~~~~~ 求收藏。已写到最难写的地方,需要搜阅大量只言片语,后面更新只得慢下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八章 天折将星3 纪蒿又叮嘱道,“将军曾随淳于将军上过葱岭,高山气少高寒,上山之时,务要走两日歇息一日,欲速则不达。雪峰绝地,务要注意保暖。但甫从小在葱岭之上长大,熟悉雪山行军,备有抗高寒药,务要定时饮药,不得增加无故伤亡!” “吾等记住了!”田虑、甘英、刘奕仁赶紧答应,田虑又道,“夫人,吾想将旋耶扎罗将军遗体运下葱岭安葬,汝看……” “谢将军好意——”纪蒿却又悲戚地道,“旋耶扎罗将军乃解忧公主后人,与寒菸已经定情……便按汉使令,在天池谷厚葬罢,他日吾要专程前往祭奠……将军上葱岭,还要传吾令:令悬度营与护商队余部合二为一,重新招募勇悍之士再建护商营,以千人为限,由萨里库勒为主将,归商尉府节制!” 言罢,纪蒿泪如泉涌。吐鸬赶紧劝解道,“夫人已在大月份,万不能忧心过甚而动了胎气啊……” “末将遵令,定重组护商营!”田虑又忧心地道,“汉与北匈奴争西域,刀光剑影,死人难免,将军马革裹尸乃本份也,恳请夫人不要难过。末将定不辱使命,定为将军报仇,务请夫人放心!” 但甫已经准备好一切,田虑、甘英、刘奕仁便告别纪蒿,当天午时便离开摸岭,踏上西征行程。 但甫手十二名高山斥侯带着二十六头牦牛,每人的牦牛、战马驼二百支重箭、够坚持二十天的粮秣、草料。他们决心翻越人迹罕至的大雪山,突然夺取铁擀关,截断入侵天池谷之敌与鸟飞谷之间的联系! 以十二名雪山斥侯为向导,田虑、但甫率小队进入昆仑山北的一条大河谷(注:即今炕扎拉噶河谷),并顺河谷翻越高耸入云的喀刺昆仑山,进入一块巨大的山巅盆地(注:即今木吉乡),然后顺着山巅河谷(注:即今喀啦阿特河)翻越一座座大雪山和雪山涧谷,艰难地向昆仑山巅攀登。 但甫熟悉葱岭雪峰脾气,他领着前军小队走的都是商道都不能行的高山河谷涧道,寒风呼啸,嘶鸣着响,雪雾翻飞。他们连续翻越一座座高耸云天的雪峰,整个小队都成了雪人,一步步向葱岭之巅迈进。 虽然上一次张望血洗蒲犁谷时,前军小队曾随淳于蓟上过雪山,此时每个人的心里又都燃烧着复仇的烈焰,但这毕竟是在葱岭雪峰上,他们不敢行进过快。每上升一段,一般走两日,他们便滚起雪球垒成巨大的雪屋,在里面点起篝火歇息一天,让众将饮用高山部族秘制的药酒,并尽可能地适应高原气候! 牦牛与乌孙战马虽然不怕寒冷,但每到宿营之时,十二名雪山斥侯必不辞劳苦一点点筑起雪墙,顶上苫上毡布,筑起简易围栏为它们遮挡山巅寒冷! 经过近二十天的艰难行军,他们终于从人迹罕至的北峰接近昆仑之巅。 这里高山冰湖如珍珠一般散落在高耸入去的雪山上,在一个巨大的、完全冰封的高山冰湖处(注:即今库木别勒丁库勒湖),熟悉山巅地形的但甫又突然领着前军小队翻越雪山、冰谷,于夜间悄然进入天池谷地的西侧,并进入铁擀峡谷。 这条峡谷是外阿赖山上的一道裂隙,两侧雪峰林立,沟壑纵横,峡谷穿越外阿赖山,象一条扁担,东边担着宽阔的天池谷地,西边担着广袤的鸟飞谷,旋耶扎罗因其形胜,便将其命名为铁擀峡谷(注:即今m41国际公路穿越外阿赖山这段峡谷)。 汉明帝永平十七年(公元75年)阴历三月二十六日傍晚,田虑控制铁擀峡谷。他未敢停留,小队便踩着膝盖深的积雪,顺着峡谷一路向东急行军。 峡谷内风稍小了些,但天却下起了暴雪。三月中下旬的疏勒国柳枝已经挂上新绿,可葱岭山巅却雪花纷分,寒冷砭骨。越过艰难的雪峰、冰谷,牦牛与乌孙马行走在峡谷内积雪覆盖的商道上十分欢快,近百里雪路,终于抢在夜里黎明到来前最黑暗的时刻,赶到了巍峨的铁擀关下。 由于铁擀关便在鸟飞谷边缘,此时巍峨的关城内,无忧军只有二十余人驻守,所有人都龟缩在半山腰崖壁下的洞穴军营内避寒,城头无人巡视。 队伍隐藏在一道雪崖下,甘英、刘奕仁、童周、王艾四名窦氏门客潜到关墙下,便手抓着城墙上的石头角棱,利落地相继跃上关城,很轻松地便解决了关城谯楼内当值的二名关卒。 接着,童周为尖兵,三人随后跟进,顺着峡谷南侧冰雪覆盖的台阶一路向上,到了半山腰的洞穴前。洞壁上吊着巨大的冰棱,洞穴内的冰面上扎着一座座毡帐,童周悄然潜进,连续几座毡帐内都无人,终于在中央的一座毡帐内,拆开挂在门前的毡毯,一股睡眠时的臭气扑面而来。 童周做了一个手势,四人一拥而入,将正在厚厚毡毯下酣睡的九名士卒刺杀七名,活捉两人! “妈的,奇怪——”童周一边捆着俘虏,一边感到纳闷。 甘英正将尸首一具具拖出洞穴,用雪掩埋,他对童周解释道,“不奇怪,张望装神弄鬼,所谓刀枪不入,不过是让士卒吃药忘记疼而已!” 说着,甘英将从尸首橐囊中搜出的黑乎首的药丸拿起嗅了嗅,一股苦涩、老尿臭味扑鼻而来,他不禁凶猛地打了几个喷嚏! “不要嗅……”但甫恰好进洞,见状赶紧将橐囊拿走,“这东西邪妄碰不得,吞食后会令人神志癫狂、眼出幻像、胡作非为,一旦有瘾人便废了!” 嘴里说着,飕飕两刀,将两名俘虏斩首。 “汝敢杀俘?”见但甫杀俘,甘英暴怒而起,用环首刀指着他。 刘奕仁却道,“杀得好,这不是人,这是一帮没有人性的魔鬼!” 但甫也解释道,“将军勿怒,这些无忧军士卒已成药斗、人魔,离药一天也活不了,已是废人一个。食药后便杀人无数,留之无益,反成累赘啊!” 现在的形势已经对汉军极其有利,但田虑、但甫丝毫不敢犹豫,而是在铁擀峡谷东侧原关城的基础上,就地滚雪球迅速修缮两道冰雪关城。 旋耶扎罗进入天池谷后,为抵御张望的侵袭,当时可是筑了一道坚固石关,能抵御夏季最强大的洪水侵袭。铁擀峡谷每到夏季炎热季节,到了洪水高峰时期,峡谷便成为泽国,打开两道关门,洪水便顺着关门奔涌而出,成为泄洪通道,十分精巧。 这座石头关城由两道相隔百十丈远的石头高墙组成,关城高六丈、宽四丈,坚不可摧。而守军的营盘便在半山腰的悬崖下的半洞穴中,既易守难攻,洪水又侵袭不着。如此雄关要塞,以旋耶扎罗之智勇,张望如何能破关而过,田虑首先想到是护商队或无雷国内部出了问题! 整整一个白天,寒风呼啸,天无休无止地下着暴雪,斗大的雪球滚滚而落。田虑则利用这难得的一天时间,迅速加固雪关。 这里是峡谷的最狭窄处,也有百十丈宽。两侧崖壁都是悬崖峭壁,寒风的山巅狂风令雪壁坚如磐石,无法逾越攀登。可他只有可怜的二十四人,他们疯狂地滚起雪球,在关墙顶部垒起城垛、筑起坚固冰堡,当夜晚再一次来临时,铁擀峡谷已经被他仅仅凭二十余卒便彻底切断! 但甫熟悉天池谷地形,现在天池谷内的无忧军已成瓮中之鳖!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九章 无雷降魔 天池谷分南谷与北谷,两块盆地之间有大山相隔,并通过紧邻湖边的一条艰险小道相连。旋耶扎罗进入无雷国天池谷驻守后,便在这条小道上设置了一道分谷关。此时,张望的无忧军已经被无雷国国王霄聘鬻亲自指挥的国兵死死阻在分谷关以北,两军隔关对峙着。 但甫派出斥侯详细侦测了天池谷营地,此时天池谷地牧民们已经随无雷国国王霄聘鬻撤向南谷盆地,张望、眴第、呴黎壶夺取北谷地后,无法突破分谷关,便不得不停止进攻,率大军返回鸟飞谷,只留下三百无忧军士卒留守天池谷北谷盆地大营。 西域汉军大将田虑牢记班超临行前交待的话,即“不得与无忧军正面交战”,在紧急抢修关城的同时,令但甫派出斥侯,翻越重重雪山沟壑,经历千辛万苦与国王霄聘鬻取得了联系。此时,无雷国王霄聘鬻和悬度营主将萨里库勒都已经收到汉使团商尉府派出的雪山信使送去的汉大使班超令,萨里库勒已经率军顺着河谷如期赶了上来。 形势已经得到控制,萨里库勒与田虑通过斥侯传书约定,阴历四月二日晚上先由田虑偷袭无忧军营地,吸引其注意力,将敌引向峡谷中,然后由萨里库勒率军强攻夺营。无忧军仅留三百人,骤然遇袭如其营不守便只能重入峡谷,夺关退回鸟飞谷,田虑决心在峡谷内将这股敌人全歼! 斥侯翻越重重大山赶回时,已经是四月一日夜。于是,田虑留但甫和队率陈祖成带着十余名斥侯、前军小队其余队员坚守关城,而他自己则与甘英、王艾、刘奕仁、杨轩四将,在一名斥侯向导下,顺着峡谷向东,开始向天池谷营地进发。 山上暴雪纷飞,风寒萧索,阒无人迹,他们到了第二天的晌午后,才到了天池谷的营边边缘。他们悄然隐藏在峡谷出口一道山崖之后。遥望着暴雪中的寨栅、毡帐、围栏和无边无尽的雪原,雾汽蒸腾、无边无际的天池湖,田虑等众将都对传奇大将旋耶扎罗产生深深的敬意。 在这生命绝地,便是旋耶扎罗护商队战斗的地方! 几年来,这位传奇的少年英雄是代商尉纪蒿的商尉府最可靠的“南天柱石”! 他率领千余护商队骑卒转战在商道沿线,葱岭和昆仑之巅,沙漠和绿洲之内,他神出鬼没,功勋卓著。其实,他的主要对手不是沙匪,而是贵霜国、康居国和负责北匈奴西域都尉府暗战的焉渑夫人。 五年来,旋耶扎罗将护商队打造成了一支铁军。贵霜国王丘就却、康居国王温杌垂涎葱岭商道财货之利,多次招募小股精锐匪徒染指商道,他们化装成葱岭山匪,与护商队纠缠了整整五年,一次一次都以失败收场。 护商队在葱岭绝地作战,减员甚众。旋耶扎罗有勇有谋,除了招募葱岭东西强人加入护商队外,他的一个绝招便是在被俘虏的强人中,选择勇悍者充入护商队。如护商队第一战将五骞,便曾是在贵霜、康成、安息大国为非作歹十余年的强悍惯匪。 当时五骞被贵霜国买通,曾带六百余人阻断葱岭商道(注:即今瓦罕走廊)整整一个月。旋耶扎罗率护商队历经十余战,剿灭了众匪后,又只身潜入贵霜国,在高附城一个伎馆里抓获五骞。后来,五骞加入护商队后屡立战功,成为屯长和先锋! 一次次绝地奋战和生死较量,康居国、贵霜国和北匈奴的焉渑夫人再不敢随便惹旋耶扎罗,染指葱岭商道! 他是刘解忧公主的后人,是莎车溆勒耶氏王族的一员。齐黎迟早会反汉,代商尉纪蒿竭力培植他,是希望将来由他来担任的国王啊。没想到天道无常,如此一位英雄少年,竟然在天池谷命丧张望之手! 此时他们所有人都在盼着天黑,盼着为英雄报仇雪恨时刻的到来! 夜晚终于到来了,田虑带着众将驰出峡谷,接近无忧军的营地。无忧军便住在原无雷国的营地中,围栏内牛羊有十余万头。田虑与甘英、刘奕仁、王艾在暴雪中骤然射出一支支火箭,点燃了寨栅边缘的十余座毡帐。从睡梦中惊醒的无忧军迅即一片混乱,哀叫声、吵嚷声响城一片! 田虑与众将故意打出火把,又射出一排弩箭,将数名乱窜的士卒射杀。无忧军千骑长于狐这才发现攻击来自何方,迅速率领人马策马追杀出来。 “撤!” 田虑与众将举着火把,策马向北疾驰,然后退入峡谷之内,一路向关城疾奔。由于峡谷内积雪较深,乌孙马奔跑颇为费力,他们只到约五更时分,才退回关城之内,并迅速转入防守。 无忧军一路追杀到关下,这才发现在他们的后方峡谷中,汉军已经控制了这座高高矗立的冰雪关城。于狐喝令攻城,可士卒们接近关城时,城上已居高临下泼洒出一阵密集的箭雨,刀枪不入的无忧军士卒人仰马翻,瞬间被射杀十数人。 关城由石头垒成,虽然没有云梯等器械,对身手矫健的无忧军士卒来说,手抓石棱攀登关城难度并不大,但千骑长于狐担心营地有失,无忧军便会陷入前后受阻的窘境,于是他急令回军。 因这里靠近鸟飞谷,他计划坚守天池谷,并派出斥侯翻越雪峰回去报信,然后与张望两面夹击,重夺铁擀关! “回师营地,吞噬神药——”于狐高声喝令退兵,并急令士卒们吞下药丸。于是,没等他们回到营地,这支人马便又成了一支不知疼痛、兴奋不已的兽军、人魔。 从铁擀关至天池谷营地有一百二十余里(注:汉里),此时才天将欲晓,等他们回师到天池谷时,已经是晌午之后。此时人困以疲,营寨上空已经高高飘扬着汉军的赤色战旗,刀枪不入的无忧军已不可能挽回他们失败的命运! 等他们顶着风雪一步步战战兢兢地接近营地时,迎接他们的是一阵更密集的箭雨,瞬间覆盖了无忧军士卒。于是,刀枪不入再一次成了笑话,数十名士卒瞬间落马身亡! 原来,萨里库勒见北谷盆地火起,便率军冲出分谷关,斩杀了数十名守卒,强夺了营地。此时毡帐与围栏上的大火已被扑灭,并用百十辆牛车围成坚阵阻挡无忧军掠阵,每辆牛车载着用毡袋装着的积雪,雪袋上置巨弩。结阵时,便将牛车一齐掉头排列成为战壕、弩车阵。 悬度营、护商队士卒凭借牛车掩护,用密集的弩矢大量射杀兽兵。当悍不畏死的兽兵侥幸扑到牛车前,士卒们利用丈八长矛,将其毫不犹豫地挑飞! 前有坚城,后有强兵,曾经不可一世的无忧军陷入了绝境之中! 于狐两面受敌,孤立无援,人马已经极度疲惫,又没有粮草,要想活下去便只有夺取关城杀出一条血路,他们才能逃回鸟飞谷。眼看又是数十人被射杀,他不得已便再度率疲惫万分的士卒退向峡谷,准备孤注一掷夺关! 萨里库勒见无忧军已经退向峡谷,便率领牛车大阵顶着风雪不断前移,并最终封住了峡谷出口。于狐已经插翅难逃,萨里库勒根本就不急。他牢记班超将令,严禁复仇心切的悬度营、护商队与无忧军肉搏战。 寒风呼号,大雪纷飞,可退路已经断了,走投无路的无忧军只到黎明之前才跌跌撞撞地重新杀到铁擀关前。 两地相距一百二十余里积雪山路,这一天一夜,他们粒栗未进,却在暴雪中来来回回地走了三趟。此时,很多无忧军士卒几乎累瘫,但强烈的求生欲望,令他们开始不顾一切地徒步攀登,强行夺关。 田虑、但甫率领小分队以密集的矢雨,将夺关士卒一批批射杀。但无忧军士卒悍不畏死,对击中身体的利箭视而不见,令田虑的前军小队众将和但甫的雪山斥侯们心里阵阵胆寒。 田虑、但甫的小分队只有二十四人,冰雪关城有百十丈长,甘英、刘奕仁与两名斥侯守护的地段就有十几丈宽。甘英和斥侯们箭无虚发,将接近关城的无忧军士卒不断射杀,但还是有大量士卒冲到关城下,于是这场发生在葱岭雪域的陷关战打得十分血腥!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章 风雪关城 冲到关城前的士卒们便开始强行登城,体魄强悍的士卒会一跃而上,手脚并用,快速翻上城头近距缠战。田虑不得不下令两人一组,由但甫的斥侯们负责射杀关下众敌,由汉使团前军小队负责持环首刀斩杀翻上城头的士卒。 甘英、刘奕仁手持环首刀,眼明手快,不断快速移动位置,将凡是冒上城头的士卒脑袋快速削去。 忽然天起大风了,呼啸的暴风雪嘶鸣着掠过关城,两名士卒借着雪雾掩护,身上插着数支利箭,便一跃而上翻上城头。由于他们吸引了斥侯们的注意力,又有四五名无忧军士卒翻上了城头。甘英、刘奕仁孤身难支,两名斥侯又无法抽身相助,危急时刻刑卒徐乾飞身求证,但甫又带着两名斥侯飞身扑过来与二将相互掩护,这才将这一团无忧军士卒斩杀! 未等甘英、刘奕仁喘口气,他们便惊讶地发现,刑卒徐乾手扶着关城垛口,身子慢慢地滑了下去。“徐乾……”甘英扑过去跪在他身边,将他的脑袋抱在怀里,可此时的徐乾已经停止了呼吸。城下无忧军士卒一支冷箭,那四棱重簇直直地穿过徐乾的左胸! 与徐乾同时阵亡的,还有但甫麾下的两名宝贵的雪山斥侯。但甫自己右腿也中了一刀,幸好未及骨头。 他们来不及悲伤,此时更多的士卒在城下弩箭的掩护下,借助手中刀插入冰缝、石隙中固定身体而强行登城。可冰墙滑得很,他们攀登得十分困难,而城头汉军士卒要射杀他们便只能将身体伸出关墙外。三名斥侯刚伸出身体,便被城下无忧军射杀。 “不得探身关外——”田虑看到了危险,急命全军固守城头,射杀峡谷中的无忧军。对翻上城头的无忧军士卒,则由近战能力强大的汉使团前军小队负责搏杀! 于是,接下来的战斗主要发生在城头。除了被射中心脏等要害处,否则负伤后这些人魔会象没事人一样继续进攻,只到血尽而亡。不时有士卒身上插着数支箭,却仍能不顾一切地攀登上冰雪关城,甘英、刘奕仁率汉使团前军小队的刑卒们只能奋力将其搏杀! 千骑长于狐独秃是康居国人,他见峡谷后方无雷国弩车阵正在慢慢向前推进,便知道最后时刻到了。他命令仅剩下的数十人作最后一击,于是便带头发起最后一次冲锋。但冰雪峡谷狭窄,冰墙太滑,无处借力,关上的汉军守卒用弩箭疯狂地收割着生命。 他左腿已经中了二箭,其中一箭分明插入骨头,他拖着伤腿冲到关前时已无法跳跃而上,便右手持短刀插入冰隙,双手和右脚并用,艰难地接近城头。刚伸出半个脑袋,飕地一声,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脑门已被削去,“嘣”地一声,尸体轰然坠落在同伴的尸体上! 萨里库勒的牛车大阵一点一点地向峡谷内运动着,到天明时分,无忧军拚杀到最后一人,整整三百余人,在关城上下死伤殆尽! 战斗结束,田虑与萨里库勒顾不上打扫战场。此时城上城下到处是这些人魔尸体,犹如地狱一般。尤其是关城下,尸体叠起老高,很多人脑袋只剩下半个,都已经被冻成冰,姿态各异,栩栩如生,惨不忍睹。 但田虑、但甫也付出了重大代价,汉使团前军小队刑卒徐乾阵亡,十二名雪山斥侯则阵亡六人,重伤两人,奄奄一息。 天明后雪下得更大了,寒风呼啸掠过,寒冷异常。田虑、但甫率小队在旋耶扎罗将军的坟墓旁边,刨开坚冰,挖出深坑,全军列队致哀,埋葬了徐乾等殉国烈士! 前军小队撤到关城边的断崖半山腰的雪洞内休整,萨里库勒与霄聘鬻在峡谷内扎下毡帐,然后率士卒与国民们紧急加固铁擀关。他们在城头雪球筑起十余座巨大的冰垒,又在营地内篝火上不停地融雪化水浇在雪关上、冰垒上。 在暴雪和寒风的摧残下,水迅速结成坚冰,关墙和冰垒迅速变得比铁还要坚硬。到了约晌午时分,终于抢在张望大军到来前,城头防御设施完成大部,一座虽未完工、但确是真正的雄关要塞已再度矗立在峡谷入口处,将鸟飞谷与天池谷地分隔开来! 晌食时,王妃也敷带着数百国民,在营帐内炖起全羊,霄聘鬻举行简单的战时午宴,为田虑、萨里库勒、但甫和众将们接风,同时犒赏三军。这第一爵酒,众将默默起身躬立,将酒慢慢倾入地下,敬献给已经为葱岭献身的旋耶扎罗将军、徐乾将军和汉军殉国士卒们。 祈祷既毕,这才迅速饮酒进食。因为他们都知道,最迟在傍晚之时,人在鸟飞谷中的张望必会倾巢出动,惨烈的大战随时会展开。 晌午后,暴雪中的峡谷内慢慢露出一团黑色的身影,接着,铺天盖地黑色旗帜下,蚂蚁行军一般的一支令人生畏的黑色队伍渐渐露出身影。 原来,在鸟飞谷城的张望、眴第、呴黎壶三人因一直未接到于狐独秃的信息,便判断汉军定然夺了铁擀关。先是派一哨小队进入峡谷哨探,果然见关城上汉军赤旗飘扬,张望大怒,他还以为是手下败将无雷国王霄聘鬻夺回了天池谷,便亲率无忧军前来问罪。 田虑站在谯楼下,不免暗暗心惊。张望带来的足足有数千人马,这位焉渑亲自任命的乌即王这次可谓倾巢而出、志在必得。黑色的战旗,黑色的甲服,高耸入云的黑色云梯车、槽愠车,一律黑红色的乌孙战马、大宛战马,在飘飞的寒风和雪帘中若隐若现,蔚为壮观! 尤其是那些高高的云梯,令人眼热。葱岭之上不长树木,在整个西域境内的昆仑山北麓也不长大树,这巨大的云梯可都是伐山下低洼处巨树运上鸟飞谷,再由工匠制成,焉渑夫人可真是花了大本钱,这支由人魔组成的黑色逆流可谓兵强马壮、遮天蔽日! 大军到关前约一箭之地,两名小校驰到关前,“飕”地拖着啸音射上来一信。 童周将信呈送田虑,只见上面写道,“致无雷国国王霄聘鬻:旋耶扎罗乃盖世英雄,亦命丧天池,汝不过一个断指废人,神兵面前不堪一击。令汝速降,否则破关之后,定剐汝一族而祭吾大将于狐!” 田虑将信递给霄聘鬻,这个生活在世界最高山峰顶端的国王观之大怒,只剩下三根手指的右手指着敌阵大骂道,“张望匹夫,汝一个不忠不孝小人,本王即在城头,果有种便来捉哉!” 呼啸的暴雪寒风之中,他的声音极其孱弱,张望根本就听不到,但无忧军还是推着云梯车隆隆而来开始强行陷关了。这股黑色的洪流头顶大盾,推着四架高高的云梯车,悍不畏死地一次次冲到关城之下,奋力向关城上攀登! 云梯车是攻城利器,状如井阑车,比城头还要高出丈余,其实便是移动箭楼。下有车轮,四周覆有厚柚木板,可遮挡弩箭攻击。云梯内无数士卒用强弩将飞蝗一般的箭矢射上城头,城头守军只能躲藏在城垛后面,稍一露头便会被无情射杀!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一章 铁血雄师 萨里库勒的悬度营士卒经验丰富,他们迅速射出一支支裹着毡布、蘸了牦牛膏的火箭,“咚咚”脆响声中,火箭一一扎在云梯的木板上,整个云梯便很快四处冒烟,火势越烧越大。 云梯车便拖着浓烟烈火慢慢接近城头,轰然巨响声中,有两架云梯车冒着烟的挡板倒下,将云梯车与城头连在一起,无数无忧军士卒从车内冲出,他们猫着腰举着大盾杀上城头! 田虑与汉使团前军众将都坚守在谯楼内,这里是指挥部。他们将战场完全看在眼里,只见萨里库勒的悬度营士卒以关城十余座冰垒和冰墙为依托,以密集的弩箭形成无死角的交叉火力,将攻上城头的无忧军士卒大量射杀! 城头的无忧军士卒组织了十余次冲锋,但未接近冰堡攻势便被瓦解,大量士卒被射杀。万般无奈之下,他们只得暂时以大盾组成密集的盾阵,将自己牢牢遮护在下面,伺机反扑。 又有一架云梯车靠上城头,无数士卒从云梯车内扑出来,不顾一切地向城头攻击。大盾牌阵下的无忧军士卒也一齐冲出,这次攻击他们先后接近冰堡,但坚固的冰壁才是真正的刀枪不入,悬度营士卒们从冰堡内每箭必杀一人。而汉使团众将与护商队十余卒也在谯楼内居高临下,将无忧军士卒大量射杀! 城头上激烈的战斗进行时,更多的无忧军士卒手脚并用,虽艰难但却快速地一一翻上城头,但城头的攻势很快便被悬度营用弩箭瓦解,剩余的敌士卒约百余人再一次结成三个盾牌阵! 而另一辆云梯车由于火势太大,连接城头的木梯未来得及放下,烈火中车内哀嚎声、惨叫声不绝,来不及逃出的上百名士卒被活活烧死,惨绝人寰! 此时,四架价值不菲的云梯车已经全部烧成大火球,张望的人再也无法增援已经攻上城头的士卒。萨里库勒打得一点不急,他挥动令旗,这时悬度营士卒们从冰垒出一支支火箭,很快盾牌上蒙着的牦牛皮烧着了,火势慢慢便越烧越大,盾牌已经不能遮护身体,城头上的二百余卒便开始绝地一战。 他们扔掉盾牌,开始不顾一切地冲向一座座冰垒。但刀剑劈到坚固的冰垒上只能留下一道道白痕,而里面的悬度营士卒则不断用弩箭收割着性命。 这是一场屠杀,田虑看着峡谷内张望的人群,城头的冰堡战术大获成功,无忧军爬上城头的士卒成了被屠杀的人魔,不知此时这个乌即王作何感想。 渐渐的,城头上平静下来,攻上城头的二百余士卒已经被屠杀干净。萨里库勒挥动令旗,城头的悬度营士卒迅速带着伤兵和阵亡士卒的遗体撤下去,护商队二百余卒又换防进入城头。 四架云梯车仍在燃烧着,张望又开始新一轮进攻。这一次士卒们用大盾遮住头顶,手抬着十几架简易云梯,分成无数队列同时攻城。 护商队是一支劲旅,他们仍未从失败的气氛中挣脱出来。三年来,他们在旋耶扎罗的下,每一个士卒都能一以当十。他们已经习惯了在旋耶扎罗将军指挥下百战百胜,可现在将军已经壮烈殉国,他们每个人心里只想着杀敌为将军复仇! 萨里库勒已经不再发令,护商队屯长五骞接过了指挥权。 五骞没有指挥他的士卒们躲进冰堡,他们在城头以城垛掩护,精准地射杀着无忧军士卒。当云梯搭上城头时,护商队士卒用挠爪抵在云梯上,但是却不掀翻。等到无忧军最顶端的人已经翻上城头,才用力将云梯掀翻,让云梯上的士卒在惨叫声中摔成一堆堆肉泥! 攻城战本就惨烈,如此贴身打法更为血腥。翻上城头的无忧军士卒虽然强悍,可护商队的士卒们更加强悍,他们一拥而上,瞬间便将其斩杀殆尽! “远射——”攻城虽被护商队迅速瓦解,但随着五骞一声喝令,护商队士卒们以城垛为掩护,开始精准地射杀城下已经退下去的士卒和骑在马上掩护的无忧军骑弩兵! 他们战场感觉敏锐,敌飞矢飞来他们能精巧躲过。他们箭无虚发,根本不需瞄准,每一弩必夺一命,无忧军骑弩兵不得不在城下来回快速移动,以躲避攻击。但护商队士卒箭法高超,他们能精准地射杀来回疾驰的骑弩兵,令站在谯楼上的田虑、萨里库勒等将目不暇接,震叹不已! 萨里库勒惊叹得连连称叹,“将军麾下,葱岭劲旅,名不虚传哪!”他心里清楚,悬度营惯于在雪山绝域征战,攀登高耸入去的险绝冰川大坂如履平地,可干这种坚守关城的阵地战,他的士卒离护商队真是差得太远太远了! “将军虽去,英灵不远;葱岭劲旅,魂魄永存!”田虑眼含热泪,心中也盛赞旋耶扎罗出来的这支铁血雄兵! 怪不得旋耶扎罗能以区区五百卒横行葱岭,令万里商道周边各国丧胆,令沙匪、山匪绝迹。这样一支队伍,其战力怕是都能与班司马的别部相比了。真是天妒英才,这个本来能挑起更大重任的伟大将领,却命丧叛徒之手,令田虑心痛不已。 无忧军的骑弩兵已经不得不退回一箭之地,张望的这轮攻击已经惨淡收场! 开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惨烈的攻城战整整进行了半天,悬度营阵亡十三人,护商队未亡一人,仅轻伤两人,而关外的无忧军却丢下整整数百具尸首。关城被染成了猩红色,到了天黑下来时分,张望望着巍峨的铁擀关,他再也打不下去了,不得不忿然撤了军。 战斗已经结束,夜晚也来临了。 四月三日夜里,田虑判断张望必来袭关。三辅人张望自投奔北匈奴后,长期郁郁不得志,此番被焉渑重用立为乌即王,正是雄心勃勃、想称雄葱岭的时候,他如何会放了挡住他的铁擀关?萨里库勒和五骞根据田虑的判断,迅速部署防守。 约三更时分,暴雪中渐渐出现了一队人马身影。他们抬着简易云梯悄然潜到关前,便竖起五架云梯一声不吭地开始登城。 现在在城头上的是悬度营士卒,他们学习护商队战法,此时同样一声不吭,只是静静地伏在城头的城垛后。 暴雪越下越大,雪光中,云梯上的无忧军士卒已经临近城头时,悬度营士卒快速用挠杆掀翻一架架简易云梯,无忧军士卒们从高空摔下,随即一阵密集的矢石雨覆盖了他们,偷袭被迅速粉碎。 张望大怒,四架砲车一字排开,开始轰击。当砲车将无数巨大的冰块轰击到城头上时,萨里库勒早已将悬度营士卒撤进坚固的冰垒。冰冻成的关城和城头的冰垒坚硬如铁,并不怕冰块轰击,整整一个时辰后,城头和关城内堆起无数冰块,无忧军再一次开始攻击,萨里库勒迅速令悬度营上城。 这次攻击张望又是大败,到下半夜时,萨里库勒刚将护商营换上城头,可无忧军却突然撤了回去,关城前再一次扔下了百十具尸首。 大战三天后,张望不得不停止攻击关城。战火熄灭,双方便以关城为界相持对峙开了。张望此时突然退兵,这让田虑十分不解! 焉渑花费重金,悄然买通了贵霜国、康居国,让张望在汉使团的身后得已招募并训练了一支两千人的无忧军,并夺取了鸟飞谷,另有两千人即将训练完成。葱岭之上的冰雪世界中大军施展不开,一支两千人的山地战部队是令人生畏的,但悍将张望却能容忍攻不下一座小小的冰雪关城,这背后必有原因。 过了几天,无雷国斥侯十二月从鸟飞谷用大雕传来消息,田虑才知道原因。原来是一支神秘的力量从背后突然袭击了鸟飞谷城,将张望的“王庭金帐”给一把火烧了! 田虑和众将面面相觑,这支力量来自哪里?现在的西域,尤其是葱岭以西,还会有哪支强大的力量能帮汉军? 这让田虑伤透了脑筋,刚开始他以为是班司马派出的敌后奇兵呢。可只到几个月后返回疏勒国北岭州老营后,才知道班超未派出一人一马,他到底也没想出是谁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帮助了他。 此时报仇心切的五骞一再进言,希望汉军出峡谷袭击张望的老巢鸟飞谷城。田虑刚开始十分为难,因为他根本就说服不了倔强的五骞。恰好权鱼的斥侯十二月历尽千辛万苦再一次将情报送了出来,田虑大惊,五骞便也不再坚持出击了! 原来,于阗大战时呼衍獗与北道诸国被汉使团打疼了,呼衍獗担心班超兵出北道,便派焉渑以重金勾连贵霜国、康居国。不知出于什么考虑,贵霜国、康居国表面上不出兵,可暗地里却各出兵一千骑,不张本国国旗,却听从张望指挥,成为无忧军的后援。 贵霜国、康居国虎视眈眈,军情陡然复杂起来,现在的鸟飞谷,已经成了北匈奴、贵霜国、康居国在疏勒国背后插下的一颗楔子,牢牢地楔在汉使团的背后! 真是贼心不死,田虑恨绝。形势变得十分严峻,五骞的出击计划胎死腹中,现在不是出不出击的问题,当务之急是要迅速巩固天池谷防御,稳定住葱岭防线! 大战之后,田虑于阴历四月八日,便派出斥侯,将战况与自己对葱岭防御的安排禀报班超,同时呈报班超欲组建葱岭营。斥侯出发后,田虑当机立断,以汉大使班超名义正式下令迅速成立葱岭营,担负坚守无雷国使命,确保无雷国安危!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二章 班勇出世 四月十日,无雷国国王霄聘鬻、夫人也敷率领国民迁回夏季营地,并开始大规模犒军。田虑正式升帐,下令成立葱岭营,以千人为限,由萨里库勒为主将,由五骞为副将,以西夜国王昆兰为监军,直接受商尉纪蒿节制,由商尉府供给装备、粮秣。 葱岭营由护商营和悬度营两部组成,五骞为护商营主将,原护商队余下的三百余人要迅速在无雷国兵中招募能卒,抓紧训练,尽快扩编至五百人! 葱岭营以天池谷、蒲犁谷为老营,以防守葱岭各商道为主要使命。并暂住天池谷,要迅速训练无雷国兵,以二千人为限,待无雷国兵能担起防守天池谷重任后,葱岭营再撤回蒲犁谷城,维护葱岭、昆仑之巅和商道安危,支持策应苏毗国、无雷国! 此时班超的汉大使令未来,但田虑临行前班超给了临机决断权。这一“大使令”让无雷国君臣、悬度营与护商营众将精神为之一震,全军将士都感到了自己肩上责任的艰巨和光荣! 汉使团粮秣困难,其治下南道各国时时经受着北道龟兹、焉耆国大军的侵扰,悬度营、护商营享受如此高的荣耀,直接由商尉府保障粮秣。根本原因是西域汉军大将田虑深知,这两营是孤军作战啊,他们的战场在生命绝地、绝域雪峰之上,有他们在商道便在! 田虑又吸取旋耶扎罗失败教训,下令在铁擀关后方,再建两道坚固关城,并分兵驻守。田虑还专门对萨里库勒、五骞与无雷国国王霄聘鬻交待,如不挖石再建两座石头关城,“否则夏季化冻后,洪水一来,关城一旦不复存在,天池谷彼时必不保!” 萨里库勒、五骞与霄聘鬻牢记田虑的话,在夏季洪水到来之前,终于在冰雪铁擀关城之后,建成了两座坚固的石头关城,为无雷国建起了一道雄关屏障。在后来几年番辰叛乱、国王忠叛乱等事变中,无雷国都遭受到了来自鸟飞谷的攻击,无雷国有惊无险! 正是由于田虑的远见卓识,无雷国始终巍峨屹立在葱岭之上。在班超经营西域的三十一年中,无雷国从未失于敌手!当然,这是后话。 将张望彻底逐出天池谷后,战线已经稳固,田虑便将旋耶扎罗与七百余阵亡士卒的遗体一一收敛起来。他细细地勘查了战场,这才真正搞清旋耶扎罗被袭经过。这位解忧公主的后人、这位勇冠三军的少年将军、这位班超极为倚重的大将并非死在对手的刀剑之下,他竟然是被叛徒的冷箭射杀! 对一个从未遭遇过对手的勇将来说,不是死在战场之上,而是死在自己人或叛徒的冷箭之下,这是最令人婉惜的,千古如是! 在那个不同寻常的晚上,护商队有叛徒深夜时分悄然打开关门,张望率乌即国无忧军夜晚袭杀铁擀关守卒百余人。后半夜旋耶扎罗得到消息时,张望已经率军杀到北谷盆地营地边缘,旋耶扎罗连甲服都未及穿,便匆忙结阵阻敌,掩护无雷国国王霄聘鬻率国民迅速退到南谷盆地,并严守分谷关。 危急关头,护商队临危不乱,无一丝惊慌,他们以大营为依托,以精准的弩射,将一个个人魔射杀,张望几次强袭都被粉碎。 国王霄聘鬻带着国民逃到南谷盆地不久,护商队已经失败,屯长以上将领多数阵亡,只剩下护商队先锋、屯长五骞率领的三百余残部退回分谷关拒守。 五骞退回分谷关后,据关拒敌,一步不退,张望久攻不下,便暂且退回北谷营地。五骞这才找到国王霄聘鬻禀报,旋耶扎罗将军被人射了冷箭已经阵亡,并将旋耶扎罗的铜符信与玉雕牌呈给国王。 原来,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候,张望在大营正面发起佯攻吸引护商队注意,在叛徒的帮助下,另一支无忧军人马却从大营的后辕门偷袭得手。惨烈的战斗迅速在大营内展开,护商队以队为单位人自为战,旋耶扎罗与五骞互相策应,勇不可挡,连斩数十敌,令人魔们胆寒。 从后营潜入的敌卒眼看就将被赶出,就在此时,一支罪恶的重箭从后方击中并贯穿了旋耶扎罗后心。这位伟大的汉军将领连头都未扭,便带伤瞬间又斩杀两人,终因弩箭插入心脏,无声地仆倒在雪地上! 主将阵亡,护商队发疯般地击杀人魔,可无雷国兵们士气还是受到巨大影响,在敌前后夹击下,无雷国兵先败下阵来。护商队付出二百人阵亡的惨重代价,依然独木难支,前锋五骞便当机立断,迅速组织护商队突出重围,撤到分谷关! 国王迅速派左相梁角为信使,向人在蒲犁谷的悬度营主将萨里库勒与人在桢中城的商尉纪蒿报警。王妃也敷则含泪将旋耶扎罗的铜符信与玉雕系在北风的腿下,并将其放飞出去,向汉大使班超紧急的报警! 田虑一直在天池谷呆到五月份末,他与萨里库勒、国王和但甫隆重安葬了旋耶扎罗和阵亡将士们的遗体,并按照纪蒿令一直在排查那个放冷箭的奸细,但他不擅此道,终一无所获,最终不得不恨恨地撤军。 只到六月底时,波绍追踪一支商队至西夜国并逮捕了贾胡,真相才大白于天下。原来,这个胡贾叫西·莫臣,大宛国人,波绍在西夜国动了大刑,此人才交待了实情。他被张望策反后便为乌即国服务,率商队进入天池谷后,他用重金收买了孙苤等三名护商队士卒。 波绍为此专程上了一趟葱岭,他在旋耶扎罗的坟前祭奠了这位勇将。天降小雪花,乌云笼罩葱岭,大地同哀。商队共一百二十七人被在坟前集体斩首,而护商营前锋五骞和旋耶扎罗的老部下们则亲自执刀,将贾胡西·莫臣及孙苤等三名奸细全部零割活剐,祭奠“南天柱石”旋耶扎罗的英灵! 接着,波绍又返回西夜国,因犯了灭族大罪的孙苤等三名护商队士卒全部是西夜国人。西夜国国王昆兰大怒,为震慑西域各国、各部族蠢蠢欲动之人,她将三个奸细家人九族之内共九十余口,全部血腥腰斩,悬头示众! …… 护商队失败,旋耶扎罗阵亡,悲伤的气氛一直笼罩着北岭练兵营地。四月初,田虑击破无忧军并重建铁擀关后,便派斥侯将战况传回大营。 旋耶扎罗竟然是被叛徒射杀,这令众将无不震惊不已,也一时难以接受。怒不可遏的淳于蓟严令波绍,“限三个月找出凶手,否则提头来见!” 波绍欲行,军师灌藉又叮嘱,“护商营专事剿匪,自古兵匪一家,护商营手中必握有大量线人。焉渑麾下斥侯遍布西域,这些斥侯、线人必混迹、隐藏于各支商队之中。商队是绿洲精灵,走南闯北,消息灵敏。因此,将军可发动线人,隐秘暗查过往各支商队,应不难找到罪魁祸首!” 波绍领命,亲自带着斥侯们奔赴葱岭! 波绍走后,班超便病倒了,他整整躺了十三天。此时,人在盘橐城的寒菸并不知旋耶扎罗已经阵亡,他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本来班超准备在今年的七巧节时为他们办婚事呢,可现在一对有情人却阴阳两隔。班超心疼寒菸,实在不知道如何将此消息婉转地告诉她。 西域汉军即将出征,淳于蓟、蒙榆、胡焰、黎阳会商后决定为旋耶扎罗举行国葬,并在北岭州建衣冠冢,借以激励全军士气。可班超却拒绝了,他就一个字——“瞒”! 瞒?这怎么瞒得了。寒菸可是疏勒国国相,与无雷国、疏勒国各州都有邸报往来,瞒谁也瞒不了寒菸啊。但班超热泪盈眶,坚定不移,“告诉霄聘鬻,并通报各州……能瞒多久便瞒多久……” 淳于蓟为难地道,“司马,这要瞒到何时,对寒菸也不公平哪……” “瞒吧——”班超躺在病榻上,面色冷酷,热泪却滚滚而下,他咬牙道,“瞒到吾出征之时,便用出征大捷的喜讯,来祭奠旋耶扎罗将军的英灵吧!” 四月初六日凌晨,晨操已毕刚返回大帐,一群喜鹊便从山上林间飞过来落在中军各帐顶上,叽叽喳喳地恬噪不绝,小姑、寡妇不胜其烦,“旺旺”愤怒地警告几声不听,便又扑上帐顶。喜鹊一哄而散,又落到其它帐顶吵闹开了。 二犬气急败坏却无可奈何,便怏怏返回帐门前,班秉抚摸着小姑、寡妇的大脖梗安慰一顿。当时的西域人与中原北方人一样,视喜鹊吵闹为凶兆,班驺看着喜鹊群自言自语忧虑道,“为何还无消息,婶子已足月了!” 本书首发来自,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 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三章 班勇出世2 “生娃儿急不得啊!”中军军侯华涂恰好走向班超的大帐,闻言便望着叽叽喳喳的喜鹊道,“人都说喜鹊闹凶,吾却以为喜鹊是衔函报喜。不信罢,近几日必有驿吏驰来!” 人家都讨厌喜鹊,华涂却说是报喜,分明是胡诌,班驺气得扭头懒得理他。 华涂正要走进班超大帐与众将一起朝食,辕门前几骑飞驰而来,原来是门令吏亲自领着驿吏果真驰来了,而且一来就是四匹马、两路驿吏。班秉、班驺兄弟二人一见,赶紧上来迎接。 华涂对着班驺屁股上便是一脚,“还叱吾,这回信了罢!” 这些驿吏一路是敦煌郡太守赵统派来的驿使,将鸿胪寺的邸报(注:汉时朝廷各衙与各州郡国县间互报信息的上行、或下行官方文书,有事则报)传来。班超打开泥封取出简册,原来是通报他班超,皇上刘炟已经册立妤贵人为皇后,他看完又不动声色地递给淳于蓟。 自刘炟下达“罢屯”、“闭关”令后,鸿胪寺、太尉府、敦煌郡、别部等与汉使团的邸报、驿传已经停止,班超知道,这分明是大鸿胪窦固自作主张,专门给他班超发来的邸报! “苦日子,看来熬出来了……”淳于蓟感慨地道。 众将传阅后无不大喜,淳于蓟的话,代表他们共同的心声哪! 此时深受鼓舞的还有一人,那便是大汉著名的玉门关、阳关守将林曾,当他接到中郎将郑众令其东归的命令时,他同时接到了班超令他暂住精绝城的命令,现在他一直停留在精绝城内,进退两难。但他一直关注着西域形势,时刻关注着班超西域汉军的一举一动。 汉使团轻兵北上姑墨、击破呼衍獗重兵攻击于阗国和疏勒国,以绝地奋战激发西域诸国斗志,也深深地激励着他这个汉朝大将。身为食俸比两千石的朝廷重臣、汉廷边将,他没有勇气抗诏不归。思虑再三,他只能选择挂甲离开汉军。 他以伤病为由,专门派驿使禀报敦煌太守赵统,“末将因一身伤痛,请求乞还骸骨,卸甲养护天年!” 赵统收到驿信后,无一丝犹豫,他深知林曾意图,便回函同意他的请求。于是,林曾便与永元、波绍一样,以私人身份加入汉使团。他重回于阗国汉苑,受到于阗国王尉迟广德、王妃南耶和国相私来比、辅国侯尉迟仁热烈欢迎。 怕他再离开于阗国,尉迟广德亲自带着自己一家全部移居汉苑,明着是陪同林曾,实质是软禁。班超看到林曾和尉迟广德的驿函时,大为欣喜,当即便拜林曾为大汉于阗国镇守使、于阗守将,为大汉守护于阗国! 尉迟广德与于阗贵族们这才放心回王城,林曾这也才“恢复”自由! 除了窦固派来的一路驿吏,另一路驿吏也是来报喜的。他们是副商尉吴英、锦娘派来的,吴太公很有意思,为了能上阵征战,这几年她与锦娘每次与胡焰、肖初月行房必小心翼翼,谨防中招。或许受纪蒿影响,她和锦娘也有造人念头,毕竟胡焰与肖初月也不小了。总之她不是报喜,而是求名。 “禀报汉使,请大使回函时为贵子赐名、字。”落款是“吴英”。 班超看完愣了一下,淳于蓟接过去看完先是高兴,接着也愣了。 主公喜得贵子,众将看完都欣喜不已。但看班超、淳于蓟、灌藉脸色严峻,也都怔住了。是啊,商尉如何?是否平安?这才是众将此时最忧虑的,可吴英那么沉稳谨慎的人,却一字未提。 胡焰总觉得羊皮书比往常厚了一些,他带着歉意从蒙榆手中拿过信函,嘴里恨恨地大骂了一声,“锦娘这臭娘们儿,连报喜这样的喜事她都要耍玩……”说着,狠狠地瞪了肖初月一眼后,擎出短刀细挑开线,果然是两层,拆开看了一眼,不禁哈哈大笑。 班超接过一看,只见夹层里写着一排整齐的隶书毛笔字,分明是锦娘的手笔,“大使,好消息不怕晚。夏四月癸亥(注:即四月初三)寅时一刻,夫人顺产贵子,十三斤(注:汉斤),母子平安!”落款果然是“锦娘”。 儿子?母子平安,班超喜上眉梢。但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略一沉呤,便提笔在帛上空白处写道,“名勇,字宜僚!” 众将受到锦娘戏弄,无不大怒,当堂将肖初月撂倒就是一顿胖揍! 喜事一桩接着一桩,冲淡了旋耶扎罗阵亡后笼罩在众将心头的阴霾。灌藉迅速派出两路驿吏,一路驰报纪蒿,一路向万里之外的雒阳给班母和班夫人邓尧、冯菟报喜。 汉大使班超喜得贵子,南道各国都派使者至桢中城往贺。他们就象约好了似的,所派的使者全都是各国的王妃、公主。商尉府现在是南道各国的首府,各国王妃们、公主们、贵族妇人们络绎前来,桢中州的摸岭一时成为胜地。 这些身负家国重任的妇人此次出使与往常不一样,她们都在摸岭住下了。纪蒿卧床静养,她们便一一禀报国中农牧商丁口等情况。 自从纪蒿临盆起,寒菸就一直想来看望,可她是国相,一直脱不开身来。只到五月底,她借巡视各州麦田长势之机,才来到摸岭。 今年疏勒国夏小麦、大麦与夏粟大熟,据邸报,南道各国今年都丰收在望,汉使正在筹划对北道用兵,粮秣已经有了保障,令她心情大好。 来到摸岭时,见鄯善国的王妃陈穀、西夜国国王昆兰、苏毗国南山侯苏温耶母子、莎车王妃赤玊、以及拘弥国、蒲犁州、无雷国等各国贵妇都在这里。见到寒菸,这些贵妇们都小心翼翼奉承着她,寒菸则如什么也未发生一样,与纪蒿一起尽着地主之谊。 可当天晚上,当贵宾们都退去,寒菸才抱着纪蒿哭成了泪人! 秅娃儿已经长成十六岁的豆蔻少女,颥怜则已经成为十四岁的英俊少年,纪蒿一直将他们带在身边,还专门从敦煌郡请了一个世子给他们讲授《春秋》、《尚书》。纪蒿是当成闺女和儿子来养的,分明是对他们寄予厚望! 现在,这对少男少女跟着陈隐习武数年,功力大进。秅娃儿与阿兄旋耶扎罗相依为命,当时当纪蒿将旋耶扎罗阵亡的消息告诉她时,小丫头一滴眼泪未流,整整两天她将自己关在室内。 除了汉使夫人纪蒿王子颥怜外,她的室内谁也不准进。颥怜则抱着剑一步不离地呆在她的屋门前,陪着她以泪洗面。 这些年呆在纪蒿身边,秅娃儿深受熏陶,连走路说话都学着夫人样儿。她一直将颥怜当成小弟弟关爱,现在颥怜已经离不开她了,姊弟二人两小无猜,情深义重。纪蒿看中眼中,心中便已有打算,等再过两三年便给他们圆房,也算让勇将旋耶扎罗泉下心安! “夫人,女公子与小公子一日未食……”吐鸬忧心忡忡地禀报纪蒿。 不得已,纪蒿只得挺着大肚子去安慰一下这个小人儿。她进入秅娃儿房内,将她瘦俏的身子紧紧搂在怀中,“哭罢,哭出来了,就会好受些……” 对着夫人,秅娃儿终于放开闸门放声大哭起来,等她哭累了,纪蒿才紧搂着她提醒道,“去给阿兄烧些钱,但不准再流泪了。流泪太多,眼会瞎的!” 颥怜则一直默默陪在阿姊身边,两天后,小丫头自己打开门,她告诉纪蒿,“夫人,吾没事了……”纪蒿则热泪盈眶,心痛欲裂。 纪蒿产下班勇后,秅娃儿和颥怜便成了护卫班勇的使者,他们一刻不停地看护着小主公,到最后连摸岭行辕的管家吐鸬要给班勇换尿布,都得向秅娃儿和颥怜颔首。 现在,秅娃儿变得沉默寡言,只是练功更狠了。每天晚上,侍婢们侍候小班勇睡觉后,她便抱着膝盖静静坐在一边。而颥怜则安静地坐在案后陪着她,只到她困了要睡了,才会回自己的屋中跟陈隐睡一榻。 寒菸来摸岭后,她一直躲着不敢见。小丫头现在已经没有眼泪,谁的话她都可以不听,但纪蒿的话她从不违拗。 纪蒿与寒菸抱头痛哭,相对无言,秅娃儿推门进来。她走到寒菸身前,紧紧地抱住寒菸,小脸上荡漾着笑意,小嘴里说,“国相不能哭了,哭多了眼会瞎。阿兄不在了,还有吾。吾兄妹是解忧公主后人,为大汉死是阿兄本份!吾想明白了,哭也没有用,阿兄在天上,一定盼着吾笑。国相这么美,阿兄没福分啊,不过阿兄也一定盼着国相笑!” 寒菸让她说愣了,她抹净眼泪,紧紧地将秅娃儿抱在怀中,“阿妹说得好,将军为国死是为本份,寒菸不哭了。寒菸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吾要令疏勒国国富民强,令龟兹人不敢造次,吾要让将军在天上看着吾笑!”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十四章 战略反攻 各国贵妇们云集摸岭这段时间,秅娃儿其实比谁都要紧张。六月初,莎车国王妃赤玊告辞归去,临离去前给秅娃儿与颥怜都送了礼物。送给秅娃儿的是一幅中原并蒂莲云纹蜀绵,是当年光武大帝赏赐给莎车王贤的,弥足珍贵。而送给颥怜的,则是一柄精致的金柄小弯刀,刀鞘上镶着七颗五彩宝石。 赤玊送如何重礼给这一对少男少女,纯粹是一个单纯的外交行为。因为这两个小人是汉使与夫人的养子、养女,且都与莎车王室有着刻骨仇恨,故而想借机拉近与他们的心理距离。 等赤玊归去了,秅娃儿却将蜀锦与小刀都收了起来。颥怜不敢反抗,可怜巴巴地嗫嚅道,“阿姊,小刀是送吾的……” 秅娃儿却霸气地道,“这刀汝不能要,也不看看是谁送的,姊的话也敢不听啦?!” “当然听!姊的话吾一定听……”颥怜赶紧信誓旦旦地点头,“只是,可是……” “可是个屁!国王、王妃都不是什么好人,赤玊是什么人,啊?想想汝一族是怎么死的,她的东西能要?”秅娃儿叱道。 颥怜只好嘴上答应,可他还是心里不甘。几天后,他将小刀偷了出去藏匿在身上,没人时便拿出来玩耍。秅娃儿发现后,便搜出小刀,还抽了颥怜十几鞭子,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十四岁的颥怜已经成了一个清秀的小伙,他被阿姊打绝不会还手的,但还是气得几天不和秅娃儿说话。 二祖父陈隐只好出面说合两个小人,但秅娃儿却对颥怜道,“汝都十四岁了,吾一般不打汝。可小刀有毒啊,汝不听吾话,还敢偷刀,莫非是想找死?” 陈隐大惊,便想要过小刀看一下。秅娃儿不敢抗拒,便回到自己室内一会,将小刀拿了出来,还提醒陈隐道,“二祖父小心,刀口真的有剧毒!” “剧毒?汝怎么会知道?”陈隐拿走小刀,悄然抓了一条土狗试了一下。没想到,土狗只被破了点皮,竟然不一会儿便四足乱蹬,到晚上果真死了。 这还得了,陈隐赶紧禀报纪蒿,“赤玊敢下毒,此事不能这么了了!” 纪蒿却只令陈隐将小刀洗净,并由他收藏。她将秅娃儿叫过来,却再未提赤玊下毒事。秅娃儿逗着小班勇玩儿,纪蒿只是在一边缝着婴儿绣衣小袄、尿布。等小班勇睡着了,秅娃儿终于也坦白了。 原来,颥怜长大后渐渐对故国十分怀念,赤玊来摸岭后,对颥怜也十分喜爱,这让秅娃儿感到警惕。于是,她便到大市上沽了一小块貔石(注:又叫信石或砒石,即砒霜原石,绿洲各部族自古便为药用),并以刀刃拭毒。目的便是吓唬颥怜,不让他被赤玊迷了头。 “夫人,齐黎与赤玊都非常人,迟早必反。颥怜不懂事,吾是怕……”秅娃儿提醒道。 纪蒿怔了一下,心里惊涛骇浪一般,这小东西将来怎么得了?! 可她嘴里却道,“汝已经是大人了,汝这样做,仅是为吓唬颥怜,原本没有错。可汝想过没有,西域汉军练兵未成,汉使团此时手上无兵,呼衍獗正欲再犯疏勒,赤玊要是知道刀上有毒,这岂不是逼齐黎提前反汉么?” “夫人,吾只是……”秅娃儿赶紧想辩解。 纪蒿将这个十六岁的美少女搂在怀中,叹息一声道,“天道煌煌,人勿逆之。齐黎恨汉朝,可其祖王却心向大汉。汉使取莎车,是欲取其民心。天下事,须牢记欲速则不达。能让齐黎一直不反,不是更好么?” “夫人,吾懂了!”一席话,令秅娃儿心悦诚服。 …… 阴历六月,疏勒国北岭州。 早在五月上中旬,天气也帮忙,北岭州的大麦、小麦和夏栗都收割进了场院。淳于蓟则下令停训五天,帮助各部族奴隶和徒附们将收割新麦抢割、打好、晒好进囤。 商尉府的邸报也来了,“鄯善、于阗、拘弥、西夜诸国及诸小小国,粮食大部进仓,春荒无忧!”往常每年春季,都是各国下层吏民最难熬的荒季,但现在疏勒国已经连续两年大熟! 六月初,左相府再用专函禀报,“商道繁盛。田地墒情较好,各国正在抢种秋粮。依往年收成预计,疏勒全国秋粮能收三十万石!” 歙渠、麦香、霜刺、权鱼儿的驿报也都来了。楼兰城夏粮大熟,墒情较好,秋粮无虞。蒲类国在楼兰的屯田夏粮也大熟,霜刺在函中对班超感叹,“王国仓皇之人,陡感无粮栗之忧,吾悄然大哭了一场!” 人不帮忙天帮忙,对蒲类国来说,确实是好消息,霜刺国王该大哭一场! 因张望曾经霸占鸟飞谷,贵霜、康居二国难以撇清干系,国王们心里有愧,康居国便派出一千二百骑,经过鸟飞谷、乌即州来到北岭军营,临时加入西域汉军阵营。而贵霜国、乌孙国、大宛国也不能不表明态度,他们各赠送一百匹战马示好汉使团。 其实,现在西域汉军只有区区数千人马,连一个龟兹国都对付不了,但葱岭东西、沙海南北各国的国王、贵族心里都十分清楚,一个新时代就要来临了。手无一兵一卒时班超都能让北匈奴不敢染指南道诸国,现在,能征惯战的这位汉大使手里握有这几千精锐,便定然会对北道用兵,西域将有大事发生。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令他们大为不解,汉使团却下令西域汉军各营分散屯田去了! 此时此刻,各国的君主、贵族、将领、牧主们没有人会想到,汉朝从圣上刘炟到众文武大臣也没有人会想到,仍处在绝对弱势并正经受北匈奴和北道各国群殴的班超汉使团,会出乎所有人意料,悄然举起长矟主动采取进攻姿态,一战而揭开西域战略进攻的序幕! 这是汉使团自进入西域以来,在劣势情况下采取的第一次大规模战略性进攻作战。上一次北出姑墨国,是仅仅二千人规模的轻兵北上远袭,说白了便是一次偷袭,趁人家不注意,咬一口就跑,占了便宜就撤。这一次非同小可,西域汉军是公开发动大规模军事进攻! 黑夜没有尽头,但汉使团没有绝望。班超与权鱼、淳于蓟、胡焰、灌藉、蒙榆精心谋划,将整个战役分成三个阶段来逐步实施,决心主动与北匈奴在西域广阔的沙漠、戈壁和绿洲上,公开逐鹿较量一番!chapter;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