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向飘舞》 第002章 奇迹，信就有（有修改） 醒来时，我发觉自己躺在一只铺满了细软木屑的小盒子里。四周静悄悄，我一骨碌爬起来，一跃跳出了盒子，落在了宽大的桌面上。 正是梵高上次与罗伯特、亨利一起喝葡萄酒，畅谈理想以及问候上帝的地方。船内没有人，只有我。 罗伯特的画像就悬挂在其中一面木板墙上。背景是波涛汹涌的暗红色的海洋和紫红色的天空；那群可恶的大鸟被抹上了暗紫色；原本金黄色的太阳，竟被抹上了脏兮兮的灰色；天边的晚霞舞动着，成了从太阳流淌出来的血。像火焰般炙热的鲜血与孤寂死灰的落日形成强烈的对比。 奇怪的是，罗伯特也是灰色的。无数扭曲的血迹，爬满了他的身体。那只无力反抗的断掌与充满怨恨的左眼球悬浮在半空。断裂带来的疼痛丝毫无法减弱它们对罗伯特的深深眷恋。流血，成了唯一的控诉方式。 嘎，为什么罗伯特和太阳都是灰色的？灰色的太阳，又怎么会流出鲜红的血呢？小气鬼的颜料不是只剩下黑和白了么？这些红的紫的颜料又是从哪里来的呢？难道是受惊过度产生的幻觉？很明显，以我目前的iq水平，此题无解。 那惊心动魄的极其残忍的一幕再次向我袭来，我的小脑袋承受不了。这幅画还是少看的好，免得一个不小心被折磨成神经质。此时，外面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鸭子，快跑。 我飞快地跳入那个小盒子，潜伏在细软的木屑堆里，假装持续昏迷中。 偷听是不对的，我听。 “可怜的罗伯特就这样离奇地死去了，你愿意当他的接班人，去实现那个伟大的理想么？”亨利试探着询问。 “我不想当传教士，你不必枉费心机了！”梵高式的回答。 亨利稍作停顿，换了一种说法，“你不妨把传教当作正职，业余时间搞搞艺术创作。讲圣经的时候顺便宣传一下你的画；画画的时候也可以跟人讲讲圣经嘛。” “这样也行？”显然，梵高很震惊。 “我说行就行。”亨利情绪激昂。 “可是，我想听听鸭子的意见。可惜，它已经死了。”梵高真仗义，还惦记着我。 “噢，别难过了。鸭子到了天堂……”连亨利也当我死翘翘了。 “呜呜……”梵高在为我哭泣。 听到这里，我无法再假装下去了。一跃而起，噗噗拍打着翅膀，在桌面上弹跳几下，“嗨，我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他们喜出望外，梵高更是立即将我捧在手心，亲吻我的脸。亨利的小胡须向上高高扬起，不知从哪里变出一碟小鱼干。嘎，我飞身扑过去。小鱼干——我最钟意吃啦。 刚才真不该吃得太饱，否则也不会呕吐得如此狼狈；又或者说，我实在不应该吃饱之后立即就溜到甲板上吹海风。 中午时分，两名奄奄一息的船员不知什么时候断了气，尸体被烈日烘烤得臭烘烘的。和以往的处理方式一样，由他们生前最要好的朋友将其合力抬起，投入深不见底的大海。 自从罗伯特遭遇鸟袭，离奇死亡之后，船上的气氛变得死气沉沉。扔尸体的时候，有几个体弱的船员竟忍不住哇哇大哭。眼泪这玩意儿，仿佛真的可以带走心中的痛苦，他们哭饱之后，干起活来更加卖力了。 咿，明明少了两具尸体，怎么还这么臭？ 黑鸟的尸体，已堆积成一座小山丘。肌肉男们无精打采地垂着头，有的在抽着闷烟。他们的适应能力真强，这股刺鼻的臭味竟华丽丽地被他们无视了。吃午饭的时候，所有人都埋头猛吃，千遍一律的大锅饭美味依旧。亨利皱着眉，在一只铁笼子前踱来踱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被关在笼子里的是一只大黑鸟，跟那天袭击罗伯特的黑鸟长得一模一样。 哇，杀人凶手耶，凭什么把我的小鱼干给了那只丑八怪。 亨利似乎看出了我的不满，模仿梵高同学的语气，安慰我说，那天只有它没吃罗伯特的血肉。由于竞争不过它的同类，连一滴鲜血都不曾沾染，反而饶幸地活了下来。 “为什么要将它留下？”我不服气。 亨利从碟子里抓了两条小鱼干，送入我的口中。继续说，它必须好好地活着到达大清国，为的是去那里接受最严厉的审判。 我发誓，当时，我是真心想要拒绝的。可是，之前的呕吐已经彻底掏空了我的小肚子，于是我就吃了。 这一次，亨利没有嘲笑我，反而向我投来赞许的目光。他微笑着说：“吃吧，我们都只是听从了上帝的召唤。” 自从梵高摇身一变，成了传教士之后，就整日闷在船里，研究罗伯特留下的书籍和一些小笔记。我对圣经不感冒，与亨利混熟了之后，便大摇大摆地到处溜达。那些肌肉男们从我身边经过时也变得相当小心，避免将我踩踏。那只大懒狗一见到我，就抬起眼皮，向我行注目礼。嘎嘎，这种感觉真爽。 这天夜里，我心神不宁，本想摇醒梵高说一会儿话，可是他累得早已呼呼大睡。我不忍打扰他，悄悄地钻出被窝，到甲板上散步。 船航行得很顺利，值班的船员乖乖地坚守自己的岗位。他们呈半睡眠状态，看似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睡觉而已。而且，还是不需要躺下就能睡着的那种。 星空好美，耀眼的星星好似在跳舞。我来到船头，跳上一只大木桶。哇，那连绵起伏的岛屿就是传说中的大清国么？ 啾啾—— 嘎，什么情况？ 啾啾—— 原来是那只大黑鸟，是在喊我么？ 我环顾四周，还有比我长得更帅的么？这么说，它是在喊我喽。嗯哼，到底要不要过去呢？面对一个死囚的呼唤，我心潮起伏，犹豫不决。它是那群杀人凶手的同类，还是与我争夺小鱼干的丑八怪。切，凭什么你一啾啾，我就非得过去啊？ 嘎嘎，我假装没听见，还即兴表演了一段尚未命名的独门舞蹈。转身对着那只丑八怪吐舌头，扮鬼脸。不去，不去，就不去。 啾啾—— 都说不去咯。 哇吐—— 一只红果子从大黑鸟的嘴里吐了出来，它如释重负，清了清喉咙，竟然开始说话了。那一刻，我严重怀疑自己非鸭类，又或者鸭长大之后，就会跟这丑八怪一个德行。 “亲爱的鸭子，你能帮帮我吗？” 亲爱的鸭子？嘎，我居然听得懂耶。 “求求你了，亲爱的鸭子，把我放了吧。” 她左一句亲爱的，右一句亲爱的，因为这个肉麻兮兮又极为俗气的“亲爱的”，我慢慢地靠近了那只笼子。 “放了你？嘎，你可是杀人犯耶，而且还是唯一的证据和线索。杀人是要填命的。不能放，不能放，绝对不能放。” “亨利都说了，我是清白的。天亮之后，哥德堡号就会驶入大清国的海港，到了那时，我就再也逃不掉了，他们一定会杀了我的。” “嗯哼，想不到你对地形还蛮熟悉的嘛。你是清白的，他们可不是。现在他们都已经死翘翘了，那就只好委屈你当替罪羊了。” “其实，这是一个阴谋。” “阴谋？少罗嗦，你这个丑八怪。到底是什么阴谋，还不快从实招来。” “丑八怪？人家可是有名字的，我叫小甜甜。” “小甜甜？这么说你是女生咯？”嘎，是女生耶。 她体态丰腴，臀部浑圆，全身的羽毛都是纯净的黑色，那双红眼睛在夜里就像两颗耀眼的红宝石，连那只带勾勾的嘴也尽显其温柔独特的魅力。那一刻，我发觉自己有些站不稳了。为什么她可以这么美，而我又为什么偏偏现在才发现？ “是的，爸爸在我还未出生的时候就出远门了，从此音信全无；妈妈为了挽救更多的同类，不幸落入了恶魔的手中。呜呜，亲爱的鸭子，求你快点放我出去吧，我要去救她” 妈妈、单亲家庭、恶魔…… 或许是“妈妈”这个词说服了我，带着似懂非懂的对妈妈的理解，我靠近了那粗大的铁链。可是，怎么才能打开这个锁呢？钥匙肯定放在亨利的身上，难不成还要我亲自跑一趟，去偷钥匙咩？一只鸭，又能有多大把握从一个人身上偷到钥匙？ 小甜甜果然是心思细密通情达理的好女生，她仿佛看出了我的为难，默默地仰望天空，不再罗嗦了。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太没用了，心中满是隐隐的痛楚。 一只没有参与杀人的鸟，到底要不要为死去的同类赎罪呢？这个问题，如果由玛丽亚来回答，是救，还是不救呢？ 噔、瞪、噔，玛丽亚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嘎，有人来了。鸭子，快跑。我机灵地一闪，躲在一根桅杆背后偷望。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居然是亨利。 “杀人犯，饶不了你，等明天到了大清国，嘿嘿，你就死定了。该死的，好像已经两个月没发薪水了，这日子可怎么过啊。什么时候才能把债还清啊……” 他絮絮叨叨地走到囚禁小甜甜的笼子跟前，解开裤头，对着笼子稀里哗啦地放了一通水，小甜甜无处躲避，半只翅膀被淋湿了。真想不到，小甜甜居然忍得住，由头到尾，一声不吭。毫不知情的亨利排泄完了之后，把裤子穿好，蹬、蹬、瞪，若无其事地返回了船里。 真想不到，亨利半夜出来溜达，竟然还留下了一串亮晶晶的钥匙。无需再犹豫了，没有杀人，是不应该当替罪羊的。嘎，感谢玛丽亚。 我倏地从桅杆后面闪出来，一口咬住那串钥匙，拖到了笼子前面。小甜甜的眼里满是惊喜，我朝她得意地眨眨眼，彼此交换过眼神之后，她用带勾的小嘴咬住铁链上的锁，我则负责逐条钥匙放入锁眼里尝试。很快，我们就发现，带勾的嘴比扁平的嘴更灵活，于是我与小甜甜交换了工作岗位。 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只有星星知道，我们宁可把自己的皮肉磨破，也要将那个禁锢自由的牢狱打开。 当我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小甜甜用眼神鼓励我；当她感到绝望的时候，我转动着眼珠子安慰她。小甜甜的目光，使我的内心瞬间变得强大，仿佛这浩瀚的大海也不再深不可测。 嘎。 啾啾。 锁开了。 小甜甜弯下脖子，低下头，收拢了翅膀，终于跳出了笼子，站在了甲板上。第一次毫无阻隔地近距离面对她，我的心跳得叮咚响。她由衷地向我表示感谢，俯下身子，企图用她的脸蹭我的脸。我当然非常配合，拼命踮起脚跟，她也尽力委屈自己的脖子。 啾啾，嘎嘎……低一点，高一点。其实，也就还差那么一丁点儿了。 我们费尽了力气，明明已经能感受到了对方的气息，可偏偏就是够不着。无奈，在巨大的落差面前，我只能仰视她了。 嘎，是谁说的，年龄身高体重什么的都不是问题。此时此刻，这些不是问题的问题统统都很成问题。 我们尴尬地放弃了这个高难度动作。 幽幽的星光下，嘴角还滴着血，仿佛印证了只要你愿意去相信，奇迹就会发生。我们为对方展露最美的笑容。 “谢谢你，亲爱的鸭子。不过，我该走了。” “这、这就要走了么？以后，还能见到你么？我、我……” 我慌了，生怕她就此一去不复返。可是，倘若她真的留下，却又意味着死亡。 小甜甜从左脚取下一只奇特的手镯，想套在我的脚上。无奈，我们的尺码实在相差太遥远了，这手镯给我当项圈还差不多。那一刻，我体会到了轻微的自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真想一头跳入这茫茫大海算了。心里头那个苦哇，实在太难受。 她似乎看出了我心底的波涛汹涌，默默地收回了手镯，迟疑了一下，取下一枚戒指。这个圈数正好可以当成一只手镯。我欣然接受了，心中暗自欢喜，这个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定情信物了吧。 “噢耶，这是我的初恋，初恋耶，我也有女朋友喽。” 我心花怒放，围着小甜甜疯狂地转着圈圈。 “喂，你敢偷懒，小心别被亨利发现了，要不然把你扔进海里喂鲨鱼去。” “嘘，你小点儿声，我还没开始打呼噜呢，你就来了。” 嘎，有情况，赶紧闪。 我们慌不择路，趴在那个死鸟堆上扮死亡。一只永远都无法闭合的幽怨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我，我屏住呼吸，不敢乱动。嗯哼，你盯我，我也盯你，谁怕谁啊。 两个肌肉男换了班，又叽叽歪歪磨蹭了一阵子，甲板上才总算又恢复了平静。我和小甜甜装死成功，待周围安静下来之后，便悄悄地爬下来。 “等等，我们得从这死鸟堆里，挑一只放入笼子，这样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亲爱的，你真聪明，就按你说的办。” “嘎嘎，我是一只顶天立地的鸭！” 得到了小甜甜的肯定，我信心大增，一种小小男子汉的英雄气概充满了每一根小绒毛。嘎，看来身高体重什么的，在伟大的爱情面前，就该立即滚到一边去。 要把一具发臭的鸟尸拖动两三米远，可不比拖一串钥匙。虽然全程我只是起了些许辅助作用，但是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待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已是后半夜了。气温骤然下降，冷风吹得我直哆嗦。 “我真的要走了。” “你家在哪儿？” “任嚣城。” “任嚣城又在哪儿？”我急了。 “大清国的任嚣城。” 小甜甜悄无声息地飞到了天空中，像一只优雅的**。当她掠过我的头顶时，轻声地给了我回答。果然是大清国，难怪她对地形如此熟悉了。 “嘎嘎，在哪个区？什么街？门牌号是多少啊？哎，小甜甜……” 亲爱的小甜甜没有告诉我详细的地址，绕着桅杆静静地飞了一圈，终于消失在梦幻般的夜色中。我跳上那只大木桶，傻傻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真希望她会再度出现；然而，心中立即又响起一个冷静的声音，及时制止了这种危险的想法。 玛丽亚，请保佑我的小甜甜能平安到达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3章 嘎，大清国耶！ 砰！ 是打雷么？ 不是。 砰！ 还说不是？ “喂，三个半夜的，谁开的枪，还让不让人睡啦！” 亨利怒吼着，冲到甲板上，那几个正在打瞌睡的船员一下子变得精神抖擞，齐刷刷地排成两队。 枪声惊动了船上所有的人，似乎也惊醒了沉睡的夜晚，星星仿佛也匆忙地隐退了，天边微微透着粉红的光。 好像要出大事情，我赶紧退到一边，躲在一只大酒桶的后面。 亨利用犀利的目光把每一个船员都仔仔细细地扫视了一遍，那帮家伙无一例外地呈现出一副尚未睡醒的衰样。 砰！ 又响了。 亨利都懒得开骂了，高举望远镜，伫立在船头。其他人迅速回到各自的岗位，这就是亨利苦想出来的能最大程度发挥哥德堡号战斗力的a计划。 这就是传说中的打仗么，听说打仗这玩意儿可不闹着玩的，搞不好就会死翘翘的咧。刚才那三枪射中的该不会是小甜甜吧？ 我的脚下忽然踩到一个圆溜溜的小玩意儿，呀哟，差点儿滑倒了。低头一看，正是从甜甜嘴里吐出来的那颗红果子。噢，初恋女朋友吃过的东西耶。我欣喜若狂，毫不迟疑地以最快的速度将它含在了嘴里。 “鸭，你这么早就起床啦？” “早上好哇，梵高同学……”咕噜，啊呀呀，大约是因为昨晚做了亏心事，我一时心虚，那只红果子滑入了我的喉咙，咳咳，咳咳，吐不出来，咳咳，还是不行。 “鸭，你吃什么了，卡住了？快张开嘴巴给我看看。” 这是我和小甜甜之间的秘密，谁也不许看。 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那颗红果子硬被我咽下去了。秘密被我吞到肚子里去了，再也不会被人发现啦。 梵高把我放入衣袋，唠唠叨叨地说：“以后不许乱吃东西了，小心拉肚子，药很苦的。” 嘎！ “嗨，老朋友，你来晚了咯！”海风送来了一个不怀好意的问候。 嘎，是一艘帆船耶。上面还飘着一面特显眼的米字旗，船没有我们的大，不过那带头的小胖子口气可不小。 说话的是一个圆头圆脑的金发碧眼的胖大叔，他的下巴长满了赘肉，大声嚷嚷的时候，挂在上面的肥肉极富韵律地弹跳着，有趣极了。 亨利显然不这么认为，他把脸一沉，气呼呼地说：“刚才是谁开的枪？大半夜的，搞什么鬼啊！” 那个圆乎乎的胖大叔不仅不生气，反而更得意了，还故意大声地嘲笑，“你是第一次来任嚣城的吧，让我猜猜看，难道说你飘洋过海，就是为了卖掉这些臭烘烘的死鸟肉么？哇哈哈，笑死我啦。” 任嚣城，小甜甜的家耶，继续关注。 雾气逐渐消散了，原来这里的航道已经收窄了，而且还出现了许多艘帆船，花花绿绿的旗帜迎风飘扬，颇为壮观。在这么多船当中，我们的哥德堡号是最大的，但是在气势上似乎又是最弱的。船上那堆黑鸟的尸体散发出来的令人作呕的气味，足以将所有靠近或即将靠近的船只统统熏走了。 “喂，你过来，说的就是你，那个举着蓝旗的同学。”海关的工作人员貌似很铁面无私。 一张牛肉干砸过来，呼！吹到了我的脸上。 上面写着：哥德堡号携带死鸟入关，污染环境，罚金……1806两银子？ “不对，那个是开罚单的日期。也就是说，今天是一八零六年……”梵高认的字的确比我多。 “哇哈哈，梵高，他好像写错日期了耶！”想不到大清国还有比我认字更少的。 “鸭，你只说对了一半。其实错的不是他，而是我们，呜呜……”梵高哭丧着脸。 “你们都别哭了。既来之，则安之吧。”亨利说得倒是轻巧，他哪里晓得我们为什么哭？这事搁在谁身上，谁不哭？ 就这样，我和梵高在一个错误的时间，来到了向往已久的大清国。时光整整倒流了七十年！这究竟是黄牛党的恶作剧，还是上帝的安排捏？ 浓雾总算消散了，初升的太阳发出万丈光芒，终于看到了久违的陆地，绿色的树林掩映下，是一间带尖：“潘、潘老爷……小姐她、她又开始跳舞了！而且，这一次跳舞的地方很特别，是在……” 潘老爷——也就是那个抓住我的人，追问说：“阿四，小姐在哪里跳舞？快带我去看看。” 这个脾气火爆的潘老爷心里一边惦记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却并不将我放下，竟然提着我，来到了一个阴森恐怖的荒芜的小花园。我敏锐地觉察到，这里有一股很深重的怨气。 “小姐在那！”阿四的手臂高举过头，直指天空。如果这个时候在他的头话的居然是潘老爷，刚才顾着和梵高闹腾，居然没留意床边多了一个人。一看到他那只瘦削干枯的爪子，我就浑身打颤。即刻飞身扑入梵高的怀里，蜷缩着身子，不敢吭声了。 “老爷，舞会就要开始了。”阿四兴冲冲地前来报料。看他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貌似舞会这玩意儿味道还不错。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5章 浪漫之夜 天色已晚，江风拂过，白天的闷热气息全被风儿卷走了。好凉快！ 江面上停泊着大大小小的帆船，错落有致的桅杆高高竖起，船帆在风中呼呼作响。船只靠岸、离岸的鸣声此起彼伏。船工们正忙着把一箱箱货物搬到外国的商船上。 头戴帽子、手执手拐、穿着靴子、金发碧眼的外商操着自己的母语，配合着手势与后脑勺拖着乌黑发亮的小辫子、精明的大清国商人积极地讨价还价。 江边耸立着一排华丽的西式建筑，它的正面分为上下两层，精致的窗格子镶嵌着晶莹剔透的彩色玻璃，从东到西分别排列着十几间商馆。五颜六色的世界各国的旗帜高高挂起，随风飘扬，威武！ 与此相连的是行商办馆，行馆的门面也是西式风格。 这栋西式建筑的后面是洋华混杂的中国街，洋货档、瓷器店、食肆、茶铺、兑银店、估衣店、杂货店……热闹非凡。 中国街的北面，一直走到街道的尽头便是万众瞩目的十三行会所了。 梵高停下脚步，把我捧在手心，他伫立在岸边，自言自语地唠叨着：为什么大清国的夜景如此迷人？今晚的星星真多，什么样的背景才衬得起这些星星呢？天空可以考虑用深蓝色么？还是紫红色？为什么那艘帆船的桅杆这么叛逆？难道这根桅杆不喜欢直线而偏偏对三角形情有独钟么。 他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异想天开，说出来的话也是无人能懂，鸭也不懂。他的世界很小也很大，却始终无人能够访问。他的门设置了既复杂又简单的开锁密码，不是光靠技术就能开启的。 我眯着小眼睛，眺望江面，一遍遍地搜索哥德堡号的影像。咿？怎么不见了？该不会是亨利拿了潘老爷的银子，载满货物，早就离开这里了吧？虽然很残酷，但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等等，有情况。 噢，那曾经高大挺拔，气宇轩昂的极具震撼力的主桅杆，梵高和船员们曾经在下面度过了多少集体偷懒的美好时光；小甜甜离开的时候，也曾绕着它转过两圈。可如今，它怎么变成了三角形？！那么粗壮结实的桅杆，得花多大力气才能强扭成这副曲折的造型？ 连一根垂直挺立的桅杆都能折成哀怨的三角形，啊呀呀，这里定是有什么重大冤情。难道是替梵高和我被亨利转手卖掉鸣冤么？ 呼，一阵江风吹过，送来阵阵腥味，却没有勾起我的食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凉飕飕的凄凉落寞的伤感。我全身的小绒毛都紧张地竖起来，嘎嘎，梵高，我们还是赶快去会所参加舞会吧。 如果没参加舞会，我就不会知道，原来跳舞就是：跳、跳、跳，转、转、转，不停地跳跳跳，转转转…… 只要你能坚持住，不让自己眩晕趴下就ok啦，这不是很简单么。 瞧，那身材高大的米旗国的伊丽莎白与潘老爷手牵手，你踩我一脚，我踩你一脚，多么亲切愉快的互踩啊！他们痛并快乐着，眉来眼去，大玩暧昧，多么美妙的星星之夜！ 才跳了两圈，伊丽莎白对大清国的陶瓷餐具已经达到了崇拜的地步。她觉得如此时尚尊贵的好东西，实在是不该独占滴，必须与全国的好姐妹一起分享。于是，同文行理所当然地揽下了这个大客户，与米旗国的大买卖就这样谈成了。 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在舞会上，潘老爷什么时候失过手？他笑眯眯地看准了伊丽莎白即将要出左脚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狠狠地踩了一下她的脚趾头，“哟！”她叫得多销魂。 被踩的痛得爽，踩的听着爽。要不，再踩你一下下？ok，哟！ 见过了潘老爷的舞功，我发觉自己空有一身舞艺，唯独欠缺一个对手。不就是踩人么，这个我可最拿手了。对，这就找个舞伴去。跳跳跳，转转转，我在人群里绕来绕去，小眼睛到处瞄。 怎么全都有主了？无数条男猪腿和女猪腿深陷在难舍难分的音乐里，你摸我，我挤你。注视对方的时候，那眼神，那表情，多么假惺惺啊！由此可见，跳舞的时候，除了肢体语言，眼神也很重要。 我把歪斜的蝴蝶结摆正，对着窗外，盯住一颗最亮的星星，练习了大约半分钟，发觉眼睛有些干涩，貌似效果还不错，收工走人，找个mm试试去。怎么越想越觉得是那颗星在盯我，而不是我在盯它呢？ 谁盯谁不是重点，重要的是，我已经知道怎么去盯了。一百分的自信又回来了，旋即杀入舞池，我跳跳跳，转转转，无论如何，非拐到一个mm不可！ “哟，是一只鸭耶。” 嘿嘿，都说了，mm会有的。 “boy？” 她的舞伴显然更希望我是girl啊哈哈，可惜我不是。他气得两眼喷火，郁闷得几乎要吐血了。 “鸭，我们一起跳舞吧！” 鱼儿上钩了，这也太容易了吧！这mm还真是主动，这么快盯我了耶！咳咳，礼尚往来，我也盯她！脸蛋、嘴唇、脖子、胸部、小蛮腰，继续往下扫荡。 “哎，mary你宁愿跟一只鸭，也不跟我么！” mary的男人发现我与mary已经开始互盯了，老大不乐意，他嘴角的口水拖得都快流到地板上了。嘎，典型的来自蓝、白、红三色旗国的花花肠子，他做梦都没有，居然会输给一只鸭吧。 嘿嘿，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实力不够，自个儿哭去吧，别在这丢人现眼了。嘎嘎，怎么？你还敢不服气？ mary大概觉得居高临下地俯视我，显得生疏了（实际上我们也不是很熟嘛），于是弯腰将我捧起。吱~ 我的小脸蛋上多了一个血红唇印，这，这个大红色好喜庆哦！她的身上有一股刺鼻的香水味，我被熏得有些招架不住了。 “mary，你跟我回去吧，别跳了！你睁大眼睛看清楚，它是一只鸭！” 那花花肠子一手就抓住mary的手腕，哟，暴力，绝对的暴力。我嘎嘎大叫，“欺负女人啦，快来围观啊！” 事实证明，我还是颇有号召力的，音乐还在继续，但是舞步声却渐渐弱了。我们被这帮八卦的国际友人团团围住。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mary和那花花肠子的脸上，当然，还有我。 嘘，一个男人和一只鸭，mary将会如何选择呢？这已迅速成为了舞会上的焦点。谈生意经的闭嘴了，勾勾搭搭的变乖了，互踩的也缩脚了。人群里，有一双熟悉的眼睛，正深情地凝望着我。 想不到我初入舞林，就大出风头。我发誓，这纯属意外中的小小意外。鸭一向都很低调嘛，玛丽亚，你懂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6章 新娘的忏悔 在大清国的舞会上，同时被黑、蓝、褐色众多眼球关注，mary感到压力很大。她微微侧过身，脸上露出一丝少女的羞涩，深深地望了我一眼，真诚地说：“对不起，把你的发型弄乱了。” “不要紧，头发乱了可以叫发型师再整过。可是，你的眼神好像在诉说，你有很多心事啵，对不对？”我竟然读懂了mary的眼神。 “是的，simon我不能带着谎言成为你的新娘。请原谅，我不能爱你！” mary的眼泪哗哗流淌，滴滴答答落在我的身上。温温的、暖暖的、咸咸的。原来这就是眼泪的味道呀。貌似比海水的水质要好得多耶，不过跟我的池塘相比，那简直就不是一个档次，我的池塘是无敌的。 围观的人们开始窃窃私语，他们一致认定：有内幕。 “mary，你今天怎么啦？为什么我完全听不懂？”simon一脸的无辜，摊开双手。 众人纷纷摇头sayno，透过n条手臂与大腿勾搭形成的缝隙，我看到了那个呆头呆脑的梵高同学，他正专心地在米白的餐桌布上涂抹，入如无人之境。 潘老爷与伊丽莎白起先不知道跑哪儿鬼混去了，这个时候两个人才从黑漆漆的小花园返回，偷偷潜入人群，还时不时偷瞄对方一眼，脸上都是红扑扑的。羞羞脸，我什么都没看到。 回头再看时，mary和simon已经紧紧拥抱在一起了。simon那只粗壮的手臂，像大虾的钳子，非常霸道地占有了属于自己的美食。啊呀呀，他这么快就忍不住了，竟然当众用嘴咬她，她好似不甘心就此被咬，果断反咬。于是，他们进入了胡搅蛮缠地互咬时刻。 欢呼声起，音乐换成了浪漫的曲子。 他们是在赌谁咬赢谁么？可惜，谁都没有赢，两个人大战一场，分不出胜负，便松开了嘴，都气得不断地喘气。 “我早就知道，你看中的是我的财富和显赫的家族背景，但是——我依然爱你！”simon说的已经够直白了。 “对不起，呜呜……”女人真的是水做的么，你还没哭够哇。 “既然你那么喜欢金银财宝，结婚之后，家里的钱全归你管，我连零花钱都不要，每天给口饭吃就行！” 我们都没听错，这就是simon的爱的宣言，他还不失时机地单膝跪地，传说中的求婚戒指出现了，璀璨夺目。他说得情真意切，脸上写满了哪怕倾家荡产也义无反顾的豪情壮语。 大厅里顿时欢呼声起，音乐转为喜庆的曲子，好似在为他们祝福。 嘎，这就和好了么？是啊，你们谁都打不过对方，只能和好了。 潘老爷抓住时机，趁着这对新人的心情还很超级棒的时候，拿出了一个临时想好的老长的一个单子，“婚礼上排名最靠前的九十九样必需品”：大清国陶瓷、大清国茶叶、大清国绸缎、大清国帽子……无一例外全都高挂着“大清国”超级时尚品牌的头衔。 simon真是天生的老婆奴，支支吾吾不敢表态，痴痴地望着mary。潘老爷灵光闪动，朝伊丽莎白招招手，挤眉弄眼地抛过去一个友谊的呼唤。伊丽莎白甜甜一笑，噔瞪噔就飞身扑过来。 女人之间的话题，仿佛永远总离不开那么几样：珠宝首饰、衣服鞋袜、碗碗碟碟、俊男美女…… 伊丽莎白与mary一见如故，还不到喝下半杯葡萄酒的时间，mary已经在头脑里幻想自己的完美婚礼：穿着用大清国的绸缎做的婚纱，上面盛开着大清国mm亲手绣的小花花；宾客们手执大清国的精美茶具，咕噜噜地喝着大清国的茶；仆人们端着印有大清国logo的大盘子穿梭在各桌子间；香喷喷的肉块在充满大清国特色的花纹图案的包围中，显得如同上帝的礼物般高贵神圣，在热烈的气氛中，大家咽着口水，毫不客气地举起了手中的刀叉…… “这就是我梦中的婚礼，simon你能让我的梦实现么？”mary激动得热泪盈眶，她发觉自己对simon的富有大爱特爱。 既然财富能实现心中的梦想，为什么不去爱呢？ “当然，我很荣幸！” simon的回答令所有人都满意了。mary幸福了，顺从了；伊丽莎白觉得很有成就感，又解救了一个异国mm，好东西果然需要分享；潘老爷眉开眼笑了，舞会很重要，以后要多多参加。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竟被mary放在了一只高脚酒杯里。噢，里面装的可是红葡萄酒耶！ 咳咳，哇吐，嘴里吐出一口鲜红的酒，如同我体内的滚烫的血液。这酒到底是什么牌子的啊，掺水太多了，奸商啊！我的脚使劲儿乱蹬，焦急地扑腾着翅膀，嘎嘎大叫，救命啊！可是大家都沉浸在为这对新人祝福的欢乐中，舞池里早已恢复了跳跳跳，转转转。我被无视了。 咳咳，呼喊的时候，我的嘴里又被灌进了一大口……鲜红的……酒……血…… 第一次被喝酒，感觉很一般，头有点晕，胸有点闷，有点力不从心的无力感。耳边传来了mary与simon的私密情话。 “为什么要对我坦白？你原本可以一直隐瞒下去的，不是么？” “刚才跟鸭子跳舞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在对我说话，我忽然觉得不能再欺骗你……” “停！mary，你是不是撞邪了？还是发烧啦？传闻大清国有很多孤魂野鬼，无处投胎，非常郁闷，专门晚上出来吓人。你可千万别独自乱走……” “哎哟！simon哥哥，我好怕怕！” mary最后的呼声，终结了这次谈话。我被打入了无尽的寂静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8章 橘子杀人案件 嗒嗒，走了两步，抬头望天，彩旗飘飘，阳光照在身上，多么温暖，已是中午时分。稍作回忆，舞会，已是昨天的事了。 刚才的我就是在这座西式建筑的二楼和那个神秘人大战了一场么？他的脑后有小辫子，应是大清国人，又怎么会跟米旗国的小胖子混在一起呢？ 干瘪的小肚子咕咕呼唤着海鲜大餐，小腹的那个微小的能量点也没了踪影。 “师傅——” 无法辨别经纬度的某点，传来一声惨叫，貌似有人坠楼了。鸭，快跑！千万别给砸扁了。无可否认，对“师傅”这两个沉重的汉字，我已千万分恐惧。远远听见就想逃，玩命地逃。 噗噗，拍拍翅膀，啪，重重地落在地上，pp好痛。这对尚未丰满的羽翼，在关键时刻，总是容易出毛病。无奈，只好改为艰难的小步跑，嗒嗒、嗒嗒嗒。 啪嗒！高空砸物的结果就是，一个n磅重的人****从二楼倏地在空着翻转半周之后，把路边一个流动小贩的水果摊砸了个稀巴烂。那老妇人哭丧着脸，指着压在橘子堆上的庞大身躯，足足痴呆了一分钟，才双手捂着嘴巴，撕心裂肺地喊出那一句既经典又俗套的千古名句：出人命啦！ 群众们纷纷围观，老妇人还没来得及接受大家的安慰，已经晕倒了。她歪着脑袋，也躺在那堆被压榨出一滩新鲜果汁的抛尸现场。 “赶快报官！”好心的路人甲说。 “好像是从米旗国的商馆飞出来的，他真肥。”跑龙套的群众难得有的一句台词，还可以趁机露了个小脸儿。 “多好的橘子啊，就这样没了。”哇，说话的居然是阿四！ 嘎嘎，我不顾一切，在各式各样的鞋面上一踩再踩，拼命挤进去。被踩的俊男美女，没有一个不给我让路的，“阿四，是我——鸭，快带我回去吧！” 跳、跳、跳，跳得不够高；噗、噗、噗，飞也飞不起来。完了，阿四的眼里压根儿就没有我。目中无鸭也就罢了，他还非常邪恶地偷偷地捡起一只又大又圆的橘子，鬼鬼祟祟地塞入了自己的口袋。 噢，你偷——橘——子—— 我怒了，你竟然为了区区一只橘子，无视我，天地不容。 “前面那个，偷橘子的小偷，你给我暂停！”一个小男孩从人群里挺身而出，正义凛然，指着阿四的背影。 嘿嘿，那一刻，我发觉世界还是很美好滴。 趁着大家一拥而上，抓住阿四，猛搜赃物的混乱时刻，我追了上去，不偏不倚地跳入了阿四的口袋。嘎，刚好踩在那只圆圆的橘子上。这是命运的巧合么？居然跟一只不干净的橘子同在一个口袋里呼吸。 一只小手伸进来了，我果断地踮起脚，借着橘子的高度，从口袋里露出了一根细细的脖子，咧嘴一笑，“大家好哇，今天的天气真好。” “鸭？！”众人整齐发出同一个音，效果还是蛮震撼的，哪怕是深陷在闹市。 “它的蝴蝶结好漂亮哦。”第一个赞美潘mm手艺的是一个长着大龅牙的半老徐娘，潘mm的审美眼光由此可见一斑了，咳咳。 “吉仔，他没偷你奶奶的橘子。”隔壁的二叔公拍拍吉仔的小肩膀安慰说。 “刚才明明看到是一只橘子的……”吉仔嘀哩咕噜着，对于橘子变鸭子这个事实，幼小的心灵显然还无法接受。 “都散了吧。”最后来个总结式的发言。 大家放开阿四，加上对一只鸭并不感冒，又返回去围观那个承载了两个人的橘子堆。远观一下，那老妇人已经醒过来了，正云里雾里地说着糊话。躺在旁边的那头肥猪，已正式宣告死亡。 人们不禁要问：跳二楼，也会死人的么？ “大家请看这里。”小辫子的气质与某著名神探颇有几分神似，他指着地上一滩皮肉开花的烂橘子，橘子的下面流淌出来的血液形成一个很夸张的s形。 “s形的血？”n个路人n个问号同时爆发。 人们不禁又问：橘子也可以杀人么？ 那个山寨版的某著名神探看出了大家的疑惑，又伸手指向别处。 “啊呼！”围观的群众们干脆来个大合唱。 我也看到了耶，那头肥猪的胸口插着一把亮晶晶的——水果刀！ 误杀吧？其实那把刀也不想的。 “不关我事啊，是他自己掉下来的啊，呜呜，橘子全都没了。”老妇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其实，由头到尾也没人说关她的事。 “起来吧，你算一算，总共砸坏了多少橘子，回头让这红毛鬼的亲朋好友按市价赔给你便是了。”山寨神探也是神探。 老妇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不断地叩头感谢。她会不会在想：还是山寨好啊！汗。 山寨神探眯着眼睛，仔细地观察二楼的窗口，从东往西，又从西往东，来回横扫了不少于十遍。最后，他响当当地说：“今天的太阳好猛，走，跟我到楼上看看，你们两个留在这，注意保护现场。” 那两个留守的小辫子把那肥猪的猪头扶正，猪下巴的那坨赘肉无力地晃荡了两下，便歪向脑后，几乎触到了耳垂。 居然是小胖子约翰。刚才还活生生的，竟就这样离奇地死在热闹的大街上，真是世事无常。 咕咕，可怜的小肚子又开始闹腾了。我用嘴巴敲击阿四的腰，“咱们快回去吧，橘子的事儿，我谁也不说。” 阿四似乎并不担心橘子的事情会曝光，对办案缉凶也不感兴趣，噔瞪噔就往东去了。那儿不是十三行会所么。 “阿四，我说的是咱们快回家吃海鲜大餐，喂，你到底懂不懂啊？！” 噔瞪噔，阿四无视我兼跑了起来。还不忘了用手捂着衣袋口，生怕我从那口袋跌出来。说多无谓，至少他还是在乎我的。当阿四的口袋成了自动摇摆的小床，我也有了懒洋洋的理由。他气喘吁吁地一路狂奔，我翘起一只脚丫，闭目养神。大约花了咽下半只大虾的时间，阿四才停了下来。 8错，万众瞩目的十三行会所到了。 入口处是一扇雕刻着某怪兽的照壁，这是什么物种，居然连我都没有见过。大嘴、大牙、大眼球，爪子也很大，体型有点儿像狮子or老虎。对，还拖着一根又粗又短的小以巴。 大厅里有一个特殊的地盘，故意整得高于地砖一尺多，正中央有一个椅座特宽大、椅背特高的首席位，身材苗条的潘老爷一本正经地坐在椅子里，宽大的椅背高出他老人家的肩膀一大截。 他头戴帽子，帽顶插着一撮红毛，华丽的外套一如mm的连衣裙，一拖到脚尖，那上面的图案看了就头晕。他双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那两只爪子非常郁闷地悬吊在扶手的边缘，好似筋骨已断。 其余的位置坐的都是头戴帽子，拖着小辫子的貌似领导的大清国人。卷发飘飘，脚蹬靴子的国际友人们恭恭敬敬地站在台下。 世界很安静，没有一丝风。这里看起来好似要出大事了，“阿四，我没猜错吧？” “嘘，朝贡仪式就要开始了。” “咱们来这干嘛？” “嘘，旁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09章 糖衣炮弹 如果没有旁听过如此隆重的朝贡仪式，打死我也不会相信，潘老爷竟是如此受人敬仰。他威严地端坐在暖阁中央，高高在上地俯视恭恭敬敬的商使，嘴角的两撮飘逸的小胡须，将他衬托得犹如飘飘欲仙的世外高人一般超凡脱俗。 阿四带着我静静地从侧面绕过去，我在他的口袋里使劲儿踮起脚，探出小脑袋，在人群里搜索亨利的影像。经过翻转再翻转360度扫荡n遍，居然没有信号。 哥德堡号那艘大破船难道就这样扔在港口不管了吗？那几十个肌肉男的胃口那么好，妥善安排他们每日的吃喝拉撒也蛮大工程的，谁负担得起啊。 “嘘，开始了。”阿四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脑袋。 “我一直都没吭声啊，不许敲，再敲我就喊人啦！”你敲哪儿也别敲头哇，那样会使鸭变成一个小笨笨的。 阿四见我目光坚定，赶紧缩回手，“不好意思，我手滑兼耳朵间歇性撞聋。” “你有病干嘛不去看医生啊？”我严重怀疑这是借口。 “工作忙，没时间。”原来阿四是个典型的工作狂。 当当当，钟声响，仪式开始了。这朝贡仪式看起来就跟平日里姨妈姑姐叔伯兄弟之间互相串门赠送礼物差不多嘛。 先从花旗国开始（由于那厮站得比较靠前），依次到蓝旗国、双鹰国……每一位客人都恭恭敬敬地奉上飘洋过海带来的奇珍异宝，美洲的金银，米旗国的呢绒，钟表、珍禽异兽、犀角象牙、人参、檀香…… 全场的同学都被点过名了，只有米旗国独此一家无人应答。小胖子约翰已经挂了，自然来不了，怎么潘老爷还没收到风咩。 台上台下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流言就这样铺天盖地地散播出去了。最后，传到阿四这儿的版本是：米旗国的东印度公司与大清国的同文行长年开展友好的海上贸易活动，本季度的收益报告结果显示米旗国的东印度公司竟然亏了。负责跑这条海上航线的约翰承受着巨大的工作压力，终不堪重荷，于阳光灿烂之任嚣城黄金地段，勇敢地跨越商馆二楼的护栏，纵身一跳，结束了肥胖沉重的一生。 “为嘛直接省略了橘子和水果刀？”我疑惑。 “切，这帮夷人想趁机搞事！”一针见血，想不到阿四的分析及推理能力升级了。 都说流言猛于老虎和大象，摆明想搞事又怎么呢。很明显，考验潘老爷工作能力及其领导水平的关键时刻到鸟。 听，这是火山爆发前的寂静，嘀嗒、嘀嗒、嘀嗒…… 潘老爷的脸色由红变青，由青变紫，由紫变白，由白变黑，由黑变红。如果我没有记错，应该就是以上这么几道工序了。其余貌似领导层的小辫子们全把目光投放在潘老爷身上。他们没拿薪水么，怎么活全让头儿来干啦。 “时候不早了，请各位先到楼上用餐，时事政治国际贸易诸如此类的小事，吃饱喝足之后再议岂不更好？”潘老爷的发言得到全体同学的热烈响应。 “你饿么？我饿了。”双鹰国的同学很饿。 “上次吃的脆皮鸭味道不错，弱弱地问一句：今天还有么？”三色旗国的同学仍意犹未尽。 “你还好意思说上次，上次你喝醉酒的衰样，嘿嘿。”喜欢凑热闹的红毛国同学其实嗜酒如命。 “哎，大家别走哇，如今死了个人喔，死人是大事啊，真的很大件事啊！”花旗国的出头鸟急了，呼爹喊娘均属无用功。 “这位花旗国的同学，你刚才的表现太出位了。麻烦你到贵宾室走一趟，顺便喝杯茶吧。”一个貌似特工间谍的小辫子笑眯眯地来到花旗国同学的面前，发出盛情邀请。 “阿四，你怎么看？”我觉得那小辫子笑得太邪恶，连喝茶这么高雅的休闲活动，也被他说得如此低俗。 “没错，老爷使的这一招糖衣炮弹从未失过手呢！”阿四对潘老爷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们也去吃糖衣炮弹吧，让螃蟹大虾铺天盖地地狂轰滥炸吧！我的小肚子欢迎你。”我也饿了。 “go”嗯哼，阿四的这个发音很纯净水哦。 “阿四。” 潘老爷的眼力真好，他的及时出现，迫使我和阿四的腐败计划落空了。 只听见阿四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我感到他迅速掉了个头，然后一步一步地向前移动着。一股微凉的风儿钻入衣袋。风中携带着一股恰到好处的铜臭味，如果没有猜错，那味应该来自潘老爷。我缩在阿四的口袋里，发觉这种采用几何组合的方式搭建的天花板像迷宫一样，可惜，还没找到迷宫的出口，阿四已经停住了。 “老爷，有什么吩咐？”阿四很专业。 “你也进来听听。”潘老爷说话多有水平，交代工作的时候，整得好似随口一说似的。 我可不想进去喝茶，阿四别去啊。但是，阿四已经行动了。天花板的迷宫又开始移动了，小肚子的咕咕声越来越动听了。小耳朵仿佛听见隔壁正传来痛快地喝酒吃肉的啧啧声。脆皮鸭好吃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0章 传说中的喝茶 这里貌似专门用来招待政治要犯的贵宾室。家具的款式和造型都很有深度，精美的木雕多以姿态优美的花卉为主题。沁人心肺的茶香溢出，整个贵宾室的气氛瞬间变得很合适倾吐心事了。 潘老爷与花旗国的商使端坐于中央，隔着几缕清淡的白烟，用眼神私下交流彼此的情感。阿四乖乖地陪伴左右，随时听候潘老爷的吩咐。 听，这是悄无声息的浴血奋战，嘀嗒、嘀嗒、嘀嗒…… 嘎，这个米旗国的时钟冷静地数着1、2、3…… 从捧着茶杯喝茶的声音，不难听出，潘老爷喝茶的时候比较文雅，一口茶咽下喉咙，近乎无声；而那花旗国的商使显然是以茶当酒，嘴唇与杯口之间明显接触不良，连茶带空气一起吞下肚子去了，如果要给他添加一个形象的描述，那么就是——大水牛。 阿斯貌似已见惯了这种大场面，挺直腰杆，不动声色。我受不得这种过份长久的寂静，伸出脑袋透气儿。 原来喝茶的不止两个人。十几个小辫子，排排坐，吃果果，人手一杯茶。这是要玩车轮战么？呼呼——集体喝茶的声音，看来这儿也就潘老爷最斯文了。 两杯茶下肚，花旗国商使的满腹心事便再也隐藏不住了。他痛恨自己的多愁善感与忍辱负重。敏感的他不经意间察觉到有十几道善意的目光已将自己重重包围了。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值得珍惜了。 这第三杯茶，他暂时不敢喝了，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放在桌面上。潘老爷的尖细手指微微向外舒展，语重心长地干咳两声，咳咳~ 花旗国商使接收到信号，终于痛下决心，借着普洱茶留在口舌间的回甘，向在座的十几位德高望重的任嚣行商们敞开心扉：其实，我很乖。 潘老爷是很好的听众，听到异常精彩之处，也绝不插入。其余的小辫子们统统都看头儿的脸色办事，有样学样，队伍看起来还蛮齐整的。嘎，潘老爷领导有方。 听那花旗国的二五仔一股脑儿地倾倒情感垃圾，真是少点儿耐性都不行。饥饿难耐的我耐心已经派发完毕，准备趴在那圆乎乎的大橘子上打个盹儿。 关键时刻，我的小耳朵捕捉到某重点语句。花旗国与米旗国暗地勾结，设计杀害哥德堡号上的传教士，企图嫁祸给、给、给同文行的老板，趁机讹潘有度一笔，顺便以此为借口约大清国的最高领导人出来见个面，吃顿饭，好好谈谈，建议多开几个通商口岸。 当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设计师的方案水平实在太屎鸟。 你派什么神刀神箭神枪神马手不好，偏要放一群鸟，杀了人还不懂开口说句人话认罪兼作假口指认主谋；杀人的时间与地点也设定错误，哥德堡号还没驶入大清国的海关，罗伯特就被那群饿鬼鸟啃得只剩一把老骨头了。这关同文行的潘老爷鸟事啊？！真失败。 “你口中的潘有度，此人你可曾见过？”潘老爷手捧茶杯，缓缓地往嘴边送。 “没见过，我是第一次出国，passport还粉嫩粉嫩的。”花旗国商使语出惊人。 咳咳，众小辫子们以及工作狂阿四，就差没有捂着嘴偷笑了。 潘老爷轻轻地抿了一口茶，放下杯子，“如果有机会与他见个面，你最想对他说的是什么？” “他是否介意找个上门女婿？我自小就非常仰慕潘小姐的舞姿，听说只要看过她跳舞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花旗国商使还是一热血青年。 “住嘴！”潘老爷大吼一声，脸色开始变幻莫测了。由白变红，由红变紫色，由紫变黑，由黑变白。最后，恢复了白里透红的和颜悦色。 “阿四，潘老爷学过变脸么，明明是乌云密布的阴雨天，怎么硬生生地给扭成了阴转晴啦。” “买卖做得多了，自然也就练得跟变色龙似的。这需要锤炼。” “那你打我一锤练练吧。” “嘘——” 花旗国的商使一惊，手中的茶杯打翻了。他是为数不多的，见过潘老爷发飙的外籍人士。哎呀呀，其余的小辫子们好不容易逮住一个给头儿擦鞋机会，你一言我一语，生怕口水量不足，发誓非淹死这头蠢驴不可。 “你今年贵庚啊，仰慕潘小姐，羞羞脸！” “死番鬼佬，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潘小姐的舞是跳给你看的么！” 原来这群小辫子并非哑巴，发言也很有原则。时机未到，绝不开口；时机一到，群起攻之。 潘老爷把剩下的茶喝完，众小辫子也刚刚好骂完收工。花旗国商使不断地擦额头的汗，嘴里嘀哩咕噜地说着一长串的忏悔的话。 嘀嗒、嘀嗒…… 可怕的寂静，我闭上眼睛，不敢看下去了，脖子一缩，小pp坐在那只大橘子上。 “散会，阿四，分橘子。”潘老爷放下茶杯。 阿四的手伸进了口袋，从我的后背倏地滑下去，啊呀呀，橘子飞起来了，我也……啪嗒，这一次是胸部先着地，那颗圆乎乎的珍珠纽扣狠狠地：“乖，儿子！” 然后，就是父子深情拥抱的感人场面，众人纷纷擦拭那一串串嫉羡的泪珠子。 当我还在神游的时候，潘老爷那鸟爪已经将我牢牢地包裹住了，我从地板一下子升级到了桌面，视野开阔了不少，嘿嘿。 花旗国的商使嬉皮笑脸地跟我打个招呼，敏感的他已经看出，潘老爷的心情大好。便双手捧起第三杯茶，扬起头，一饮而尽，痛快。 不难看出，表白过后，结果已经不重要了，心愿已了，没有遗憾，他释然了。 “人人有份，永不落空。”阿四陪着笑脸，将剥开的大橘子，一瓣接一瓣地派给在座的每一个人。那花旗国的商使也分到了一瓣，我很清楚地看到，他的嘴角真的流出了充满渴望的液体，滑溜溜的那种。 “回老爷，橘子分好了。”阿四汇报完工作成果，准备退下。 原来我也有份。形如月牙儿，半透明的薄膜之下，是多汁的果肉。哇，看起来味道好极了。 “怎么不是一人一只？”潘老爷轻抚我的后背。嘎，很舒服，用手指挠一挠就更完美了，对，再往下一点点。 “回老爷，时间太紧，来不及摘。”阿四很适当地隐瞒了这个大橘子的来历。 潘家还有橘子园么？改天和梵高一起去摘点回来整水果沙拉也不错啵。 潘老爷并不生气，哦了一声，“大家都尝尝吧。” 阿四退下了。 我张大嘴巴，潘老爷把一瓣橘子放入我的口中。酸酸甜甜，胃口大开，咕咕，可怜的小肚子却更饿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1章 梵高=传教士 茶喝完了，会也散了，满以为潘老爷会带着我大撮一顿，可是，他却连午饭都来不及吃，就急忙来到一个杀气很重的地方——牢房。 在这里，我不仅见到了各种杀人放火，面目狰狞的带罪羔羊；还见到了满脸胡须骨瘦如柴的亨利。潘老爷花了点银子，于是迎来了珍贵的探监时间。 “哥德堡号上的传教士到底死没死？”潘老爷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疑点难点。 “死是死了，不过……”亨利大概还在组织语句。 “到底死没死？！”潘老爷穷追不舍。 “死了。”亨利点头，神情有些悲伤。 阿四怒了，吼道：“骗子！那活生生的阿狗又是谁？！” “死的是罗伯特，梵高是罗伯特的接班人，他不叫阿狗。”亨利的解释貌似已经够清楚的了。连阿四的发音也顺便纠正过来了。 阿四受到了打击，当场低头不语。 “你的发音不够纯正，如果能抽空学习一下国际音标就更完美了。”亨利在自己的身上搜索了许久，最后掏出一本“番鬼话入门必读”。 又是那本所谓的绝版书。 阿四谦虚地接过书，逐页翻看。可惜，他只能准确地辨认页码。潘老爷乐善好施，花了不少银子，打通了层层关系。亨利终于怀着一颗感恩的心，由阿四领着，蹦蹦跳跳地出狱了。 重获自由的亨利将我高高捧起，往他那乱糟糟毛绒绒的胡须堆里送。 “不要，你太多天没洗白白，有味，最怕毛绒绒的东西了。”我极力抗议，必须滴！ 吱—— 最残酷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我被亨利强吻了。 “梵高要找棕红色的毛太难，巧妇难为，才拖了那么久。 如此说来，这棕红色的毛发，还真的被无所不能的大清国人找到了。同样是戴着帽子，怎么总觉得有辫子比没辫子要顺眼的多呢。大约是遵循了小数服从多数的原理，抑或是入乡随俗的惯性使然。忽然之间，我也很想拥有一根小辫子了。 会议时间很短，内容也是超浓缩。 潘老爷的神情比白天在会所的贵宾室时显得沉重了许多。这一点，连我都看出来了；亨利由于没有合适的参照物，并未察觉；梵高醉心钻研艺术，目光压根儿就没在潘老爷脸上飘过；敬业的阿四始终处于二十四小时待机状态。 嘀嗒、嘀嗒、嘀嗒…… 原来潘老爷也有一只米旗国的时钟。造型是亚当与夏娃牵手跳舞的情景，充满青春活力的夏娃双脚一前一后，体态娇艳，婀娜多姿，面带微笑；亚当双脚站立的姿势略显迟疑，手捏一只带叶的苹果，脸部表情紧张不安，眼神透露出内心极大的惶惑。 偷吃了禁果之后的亚当和夏娃，事后的差别太大了。干了坏事，女的幸福到笑；男的就愁眉苦脸，是担心从此要负责任么？ 那两团簇生的青青树叶雕刻得连叶脉都清晰无比，好似在说：“鸭，犯了错，是要受到惩罚的，亚当只不过是有点儿害怕罢了。” “夏娃就不怕么？” 青青树叶翘起叶尖尖：“女人嘛，差不多都这样。” “女人都怎么样嘛，又不是艺术家为什么都怎么嘛，到底怎么样嘛？” 阿四忽然来报，怡和行的老板伍秉鉴来了。稠密的树叶立即闭嘴，亚当与夏娃的故事暂告一段落。我收回了目光，回到自己的位置，乖乖地假装很认真。 “请他先在大厅等候，沏茶，我稍后就到。”潘老爷吩咐阿四，阿四又吩咐阿三。 是的，阿三的序号在阿四之前，但是职位等级却在阿四之下。也就是说，阿四在潘家混得还不错，是个不大不小的领导。 由于伍秉鉴忽然来访，接下来的事情，他们在五分钟之内，就搞定了。 潘老爷建议亨利抹掉罗伯特，梵高就是那个登上哥德堡号从哥德堡市出发的独一无二的传教士。亨利起初表示很疑惑。 “你还想不想活着回老家啦？”潘老爷轻轻地抿了一口茶。 “当然想，我觉得这个建议很好，很强大！哥德堡号上的传教士从来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多才多艺的梵高同学。”亨利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又是一个以茶当酒的。 “很好，你把购物清单交给阿四，他会帮你搞定的。”潘老爷放下茶杯。 “可是，哥德堡号的主桅杆折断，木帆也破损了，这笔维修费怕是少不了。”亨利的嘴角两撇卷曲的小胡须被刮掉了，脸上少了点东西，看起来总感觉有些不自然。 “你现在还剩多少钱？”潘老爷的眼睛上下左右打量了亨利一番，那尖细的爪子向外舒展，又端起了茶杯。 哐当，一枚硬币从亨利的袖口下面酸溜溜地跌了出来，他立即弯腰将其拾起，稳稳当当地放于桌面。有些尴尬地说：“过关的时候，交清了罚单的银子，本来就所剩无几了，海关的领导们又说大清国的气候复杂多变，不喝茶就无法应付如此繁忙的海关工作，于是就连所剩无几的也都拿去喝茶了。现在只剩下这么多了。”亨利指着桌面上的那一枚孤伶伶的硬币。 如果我没有猜错，那应该是一分钱。如此看来，亨利没把梵高和我卖掉，要不然，也就不会穷得响叮当了。事实上，我发现梵高有了一个存钱罐，那里已经躺着三个大清国币了，这是秘密。 阿三来报，伍秉鉴已经喝掉半杯茶了。潘老爷拍拍亨利的肩膀，请他收好那枚珍贵的硬币，并且安慰他，别难过，等我回来。亨利点点头，表示对潘老爷的忙碌十分理解。 此时，梵高的手已经摸到亨利的肋骨了，他那股刻苦钻研的精神，竟然感动了亨利。于是，亨利默许了梵高的手可以伸进衣服下面游荡，不过仅限于上身。 在书房这种庄严的地方，在亚当和夏娃的眼皮底下，两个大男人就是这样子为艺术污染了我和阿四的眼睛。 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阿四表示深有同感。于是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我跳上阿四的手心，他轻轻地掩上了书房的门。呼呼，外面的空气真好。我与阿四相视而笑，决定去大厅逛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2章 放鸽子 伍秉鉴看似与潘老爷交情蛮不错的，两个人说说笑笑，脸上都是红扑扑的。看起来像是有好事要发生。一杯茶下肚之后，伍秉鉴开始旁敲侧击地提起了潘小姐。 想不到那个海带头还挺能吸引异性的眼球。 “韵仪前段时间遭受雷电轰击，病情竟然有所好转，但仍需静养多一些时日。”潘老爷向我招招手。 我很知趣地嗒嗒走了过去，潘老爷轻轻地将我捧起，“看，这就是小女的福星啦。” “鸭？！”伍秉鉴目瞪口呆。 我朝他拍拍翅膀，歪着小脑袋，眼珠子骨碌碌转动，“你好哇！”。 “好，好！”伍秉鉴笑得很别扭。 大约又过了一杯茶的时间，我听到了更多的八卦新闻。 原来这个怡和行的伍秉鉴居然有五十个老婆。家中养着一大群年龄参差不齐的啃老族，这些少爷小姐们的数量多得连他这个当爹的都记不住。 开饭的时候，也往往很难凑得齐人数。试想一下，如果风流倜傥的大哥正在外面泡妞，而刚出生的小妹妹还躺在第n妈的怀里拼命地吸奶，他们自然无法同台吃饭了。 每逢傍晚时分，伍秉鉴就常常倚在怡和行的门口，望着或繁忙或寂静的江面发愁:今晚该去安慰第几奶呢？ 如果上了二奶的床，不仅大奶不爽，其余的四十八奶也都恨得咬牙切齿。次日，那二奶的眼睛必定成了充血的熊猫眼，惨不忍睹；思来想去，上谁的床就是害了谁；除了规规矩矩地爬上原配的水桶腰，似乎已别无他路；可是如此一来，伍秉鉴却又不甘心了。 “陪我喝两杯吧，说的是酒。”伍秉鉴有些不能自已了。啪嗒，他紧紧地抱着桌上那只体态丰腴的茶壶，圆乎乎的脸颊呈粉红色，本来就不大的小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细线了。嘎，原来喝茶也会醉。 潘老爷不禁轻叹：“脆弱啊，你的名字叫伍秉鉴！” “我的那一大群儿子，你可有看中的么？我忽然很想抱孙了。”伍秉鉴猛然睁开眼，呈万分清醒状，喷完最后一句，就如猪般呼呼大睡了。 “睡吧、睡吧，醉了不是罪。”潘老爷那细长的手指充满柔情。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伍秉鉴真的很像一块土豆，他站着的时候，像一尊挺立的土豆；坐着的时候，像一坨土豆泥粘在了椅子上。 潘老爷吩咐阿四将脆弱的伍秉鉴送到客房。接着又吩咐阿三立即飞鸽传书给五十位伍夫人：你们的老公今晚要在潘老爷家里开ot，大家早点洗刷刷睡去吧，都别等了，等了也是白等。 一下子放飞了五十一只小白鸽，阿三觉得手都发软了。他小声地嘀咕：“没事娶那么多老婆究竟是为嘛，这不是没事找事嘛！” “放鸽子你就别罗嗦了。”阿四貌似对阿三的技术还不太放心，待伍秉鉴趴在床上黯然入睡之后，便亲自来到放鸽子的现场指导工作，“小心翅膀带杂色的那只，很矜贵的！” 为什么多了一只捏？ 阿三显然也跟我一样，充满了纯洁的好奇心。 “多出的那一只翅膀有点杂色，那是伍秉鉴花重金请专业人士特别定制的。专门用来给自己的母亲发送短信息。它经过特别的训练，永远只会飞同一条路线，只认得一个收信人。”阿四的解释很完美，对功能的描述更是无懈可击。 “据说，这位专业人士不仅会定制小白鸽，还会定制各种飞禽走兽，无论是在陆地上奔跑的，还是在水里游泳的，他都有一套系统的训练方法。”阿三不是从哪里听来的，貌似确有其事。 听起来还挺玄的。梵高平日里醉心艺术，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呼唤，统统都懒得理睬，可见要让一个人“听话”有多难了。训练禽兽这种高难度的粗重活儿，只有顶级大师才能做到。 嗯哼，这位伍秉鉴虽然花心，但肯为母亲花那么多银子定制信鸽，还算蛮孝顺的。 今晚有月光，庭院里飘来一股甜蜜蜜的香味，这香气在晚风中就像大海的波浪，起伏不定，变幻莫测。几十只肩负重任的小鸽子，啪啪扑打着翅膀，离开了阿三的手，潜入了迷人的夜色。 阿四指着一棵树冠茂密的树，“那棵是桂花树，香味就是那上面的桂花散发出来的。” “桂花、桂花，我好喜欢！” 啾啾—— 阿三放完鸽子，正准备退下。 “那‘啾啾’又是什么？”阿三请教阿四。 听，啾啾—— 真的有啾啾耶！ “这……”阿四摇头晃脑，摸摸下巴，“不知道是什么了。” “这‘啾啾’是坏东西，小心刚才放的鸽子！很有可能会掉……” 事实上，我这句话的下半截内容，阿三和阿四的眼睛已经替我补充完整了。 幽幽的月光下，几十只白色的鸽影开始呈现出如同吞服了小丸子一般极度亢奋的状态。它们惺惺相惜地互相摩擦着肩膀和脖子，头部无力地东倒西歪。那尖尖的短嘴巴掉了个头，反过来啄向自己的背部。原本轻盈舒展的翅膀，正在一遍遍地抽搐着，就差还没扭成最精致的麻花了。 它们越飞越缓慢，光用眼睛就能体会到它们的筋骨究竟有多疲惫。无论是硬撑着在天上飞的，还是惊讶地呆立在地上看的，均被这种毫无缘由的疲劳牵制着，时间正在无休止地消耗着。嘀嗒、嘀嗒、嘀嗒…… “电池若是用光了，不如就掉下来算了！老这么晃啊晃啊，累。”我发觉自己不仅累，而且还很晕。 啾啾—— 啪嗒、啪嗒、啪嗒…… 一只、两只、三只…… “喂，天上砸鸽子啦。百年不遇，终生难忘，大家快来围观。”这句不知道是谁替我喊的，夜间效果特别震撼。 当时的我只惊呼了一句——嘎！就再也没有开过口了。因为，嘎过之后，天上已经没有了鸽子，它们散落在庭院、屋顶、树冠……唧唧哀叫着，痛苦地作垂死挣扎状。 这是一种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哥德堡号上的黑鸟也是这种死法。阴魂不散的啾啾声啊，你竟从深沉的大海追踪到了热闹的任嚣城。亲爱的小甜甜，你还好么？ 啪嗒、啪嗒……又有若干只白色的鸽影从屋顶、树冠绝望地纵身一跳，庭院里顷刻间横尸遍野。 阿三吓得尿湿了裤子，捂着脸跑掉了，大概是回去换裤子吧。阿四急忙把我装入衣袋，沿着廊道一路狂奔，向左、向右，廊道的天花也是几何搭建的迷宫，看得多了真的很晕。甜蜜蜜的桂花香还未来得及钻进我的小鼻孔，就从袋口飘过，不打一声招呼就呼啸而去了。 啾啾—— 又响了。这种刺耳的怪声，即使化成灰我都认得。罗伯特那副灰白色的骨头好似从哥德堡号的甲板上爬了起来，他的骨骼关节咯咯响着，一步一步地朝我走过来。 “别过来，我胆子特微小，怕死怕鬼也怕妖！”我闭上小眼睛，缩到衣袋的最低部，几何搭建的迷宫彻底消失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3章 饿，饿，饿 潘老爷的书房内。亨利手执一杆笔直的小棒子发呆。那玩意儿的末端长着一撮细软的小以巴。他学着潘老爷的模样，把小以巴弄得黑漆漆、尖溜溜的。深呼吸一口气，便一本正经地竖直笔杆，小以巴朝下，在一张薄薄的白纸上认真地练习自己的签名。 亚当与夏娃也屏住了呼吸，好奇地看着这两个正在奋笔疾书的商业人士。时钟发出催人奋进的嘀嗒、嘀嗒…… 阿四不敢打扰，伫立在一旁，趁机稍作喘息。而此时的我，已经站在了桌面上，左边是亨利画的优美弧线；右边是潘老爷砌的豆腐块。二位的签名极富个人传奇色彩，一看便知一个打西边而来；另一个则生于东长于东。 潘老爷已经签好了自己的那一栏，那笔迹简直可以用龙飞凤舞来形容，因为我一个符号都不认识。 “这上面接的究竟是什么毛啊，怎么没有鹅毛来得顺手。可惜，我那根鹅毛留在哥德堡号上了。”亨利嘴里嘀咕着，已经急得冒出了一头汗珠子。看来要很好地掌握大清国的书写工具，并非一朝一夕，今后的道路还很漫长啊。 “我们接的是狼毛，可惜你习惯了鹅毛……”天啊，潘老爷说到这里，竟貌似出于本能地深情地望了我一眼，“你爱怎么拿就怎么拿吧，横竖都好，只要你能在借款人那里画只龟就行了。”潘老爷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都说了，我不是鹅，解释多少遍了都，你少打我的主意。”我撅着嘴巴，狠狠地盯住潘老爷。 咳咳，他盯不过我，目光从我的身上移走了，小小的安全感才又回来了。 亨利大喜，抹了一把汗，将那根带小以巴的东西，斜斜地抓在手里，认认真真地在纸上画了一根优美的波浪线。后来，我才得知，大清国人管这种波浪线叫“鸡肠”。 鸡肠画好了，潘老爷又拿起另外一张砌着密密麻麻的豆腐块的薄纸，递给亨利，“这张是你跟怡和行的老板——伍秉鉴借的，也画一个吧。” “好，刚才那张我手滑了，这张一定得画好一点。”亨利信誓旦旦地接过那张薄纸，更加用心地画了一条愉快的鸡肠。 潘老爷的细长爪子捋着两撇小胡须，满意地点头，“从今往后，你要好好做人，争取早点把船修好，货物都装齐了，就启程回老家去吧。” “知道了，我一定重新做人，争取大赚一笔，还清债务，实在太感动了呜呜。”亨利抱住潘老爷，流下了滚烫的泪水。 身材瘦小的潘老爷几乎被亨利提到了半空中，他们之间的高度差其实还蛮巨大的。连怡和行的伍秉鉴都答应借钱给亨利，潘老爷真有办法。哥德堡号又可以重出江湖咯！ 然而，阿四汇报的坏消息，冲散了书房内的欢乐气氛。原本要喝茶庆祝的步骤也自动省略掉了。亨利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就像在询问：“鸭，你还记得哥德堡号上的死鸟么？” 嘎！ “先不要惊动客人，派人亲自送信上门，要快，省得那几十个热情似火的伍太太按耐不住。”潘老爷在房中踱来踱去，脸色又开始变幻，由蓝变黑，由黑变白，由白变红。最后，恢复了白里透红的和颜悦色。 阿四急忙吩咐阿三赶紧跑腿去，然后带领潘老爷与亨利光速奔赴放鸽子的现场，争取拿到第一手资料。 哟，肚子饿了，忽然想吃点宵夜，那些死去的鸽子很影响胃口的。为什么不到厨房逛逛，填饱肚子这种小事，我自己也能搞定。趁着大伙儿忙于做大事，我悄悄地，嗒嗒嗒，离开了书房。 可是潘家的厨房究竟潜伏在哪儿呢？我沿着七拐八拐的廊道找啊找啊，结果迷路了。糟糕，一只顶天立地的鸭怎么可以如此轻易就迷路了呢！ “厨房，你在哪里？”我大叫起来。 哎呀呀，我莫名地进入了缓慢的上升通道。月光之下，手指细长，掌心柔软，可惜肤色不够健康，太苍白了。嘎，闻一闻。咿？无色无味，毒药？ 这个清凉的手心，瞬间化解了所有的惶恐。我安心地享受着这份意外的喜悦。彼此心照不宣地游走在花香醉人的廊道里。我的小心肝噗噗狂跳不已，心中一遍遍地默念：淡定，千万要淡定。 我已无心去看头顶那几何搭建的迷宫，甚至有那么一秒，我虔诚地祷告：愿这曲折的廊道永远走不到尽头，愿饥渴有多远滚多远，永远别再骚扰我。 祷告之后，我的温饱问题明显得到了妥善解决。由此可见：诚信，很重要。只有发自内心地去相信，愿望才会实现。这与当初在哥德堡号上解救小甜甜同理。 啪嗒，我从飘飘欲仙的高度空降在了细软的草地上。 “哎，潘mm别走哇。我已经不饿好久了，你还带上我吧。”举起一只脚丫，重重地踩踏草地。我恨自己太懦弱，为什么等到失去了，才学会呼喊，早些时候你干嘛去了！ 曲折的廊道空荡荡，貌似真的没有尽头。大概这位设计师喜欢玩捉迷藏，故意把潘家宅子的廊道整成迂回往返，头尾相接的无限循环模式。如此一来，下雨天不必撑伞就可以清清爽爽地潘家一日游了。 我失落地望着廊道的另一端，期待那里会忽然出现一个婀娜多姿的少女。那个被雷电轰击的下雨天，屋顶上那个洁白的曼妙身影，虽然只是一个水淋淋的海带头，却成了心头永远无法抹去的记忆。就好似与生俱来的血肉一般难分难舍。 “饿，饿，饿。”草丛里传来了饥饿的呐喊。 “谁？”我大惊，全身的小绒毛倏地笔直竖起来。这个时候，我才后知后觉，这里就是那天潘mm和我同时被雷电轰击的小花园。一股深重的怨气，幽幽地萦绕在一棵树干粗大，枝叶繁茂的老树周围。 “饿，饿，饿。”那声音貌似已经出离了树下的密草丛。该不会像simon对mary说的那样，大清国的孤魂野鬼也出来晒月光了吧。 “救命啊！”我怕死怕鬼也怕妖，“饶了我吧，今晚的月色真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5章 烤鳗 无需再犹豫了，趁大白鹅还没反应过来，得赶紧闪。她的臀部如此丰满，不一定追得上我。怀抱着这个真理，我果断逃跑。嗒嗒、嗒嗒，小皮鞋的声音变得有些沉重了。鞋子旧了连走路的调调也会改变么？来之前没有吃宵夜，加速度不够，驱动力不足。 由此，我认清了一个事实：美女真的不能当饭吃，就连潘mm也不例外。一想起那个海带头，我的头脑里就浮现出她在屋这是汤！你……竟然喝光光了……” “早知道这么难喝，打死我也不喝的。”嗯哼，这种难喝的东西，也能拿来招呼客人么？咳咳，此物乃怪味汤，鉴定完毕。 大白鹅气得羽毛都竖起来了，她的发型也乱了，红着眼睛，似哭似笑，呈半疯癫半花痴状。听说女人一旦发怒了，后果会很严重，我得赶紧闪。嗒嗒……才刚迈出左脚，后脚就被套牢了。 “快把我放下！”我噗噗拍打翅膀，双脚乱蹬，“你也太小气了吧，不就是一点怪味汤么？我再给你煮一锅就是了！” 这话貌似起了效果，我从倒挂迅速转变成紧急迫降，胸部先着地的那种。嘎嘎，好痛，你轻点儿！ 大白鹅将那只牡丹大花瓶放在火炉的旁边，掀开火炉的盖子，一股香喷喷的肉香从里面飘出来。我的唾液最先举小白旗投降了，滑溜溜的唾液啪嗒啪嗒一串接一串不断地滴落。我有些尴尬，有点羞涩，情不自禁地妥协了，“你这锅里煮的是什么呀，好香啊！” 大白鹅哼哼冷笑两声，并不理睬我，她纯粹绝对是故意的。 “想吃？”她居然还明知故问，无耻啊无耻。 我恶狠狠地大吼，“不！” 刚吼完，我的小肚子就咕咕抗议了，大白鹅张大嘴巴，正要把那新鲜出炉的美味往嘴里送，我立即就软绵绵地投向了。 “如果你吃不完的话，其实，我不介意帮你分担一点的。”这样的厚脸皮的话都说得出口，我发觉自己更无耻。然而，美食当前，真的抵挡不住啊。 她还特地走到我的面前炫耀一番，那块熏烤得油光发亮的肉在我眼前那么一晃而过。哇，比海鲜大餐更吸引。我的唾液无可抑制地哗哗直流，嗒嗒追赶那一缕轻烟，“请稍等，别走那么快啊。” 嘎，奔跑的惯性使然，肉忽然停止了移动，而我的身体还在朝前扑，导致这块向往已久的美味不偏不倚，刚好砸进了我的嘴巴里。啧啧，大口地咬吧，咬得碎碎的，咕噜咽下肚子去。肉鲜嫩多汁，入口即溶，滑溜溜地顺着喉咙直达胃部。我甚至能听到胃液迅速将其溶解掉的畅快淋漓的声音，这顿宵夜吃得实在是太美妙了！ 吃饱了，摸摸小肚子，本该犯困的时刻，我却如刚注入了新鲜血液一般，浑身充满了活力。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二次生命这玩意儿，那么我是不会反对的。之前喝下的怪味汤被这肉香很好地中和了，酸甜苦辣的糟糕味道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初尝甘露的清新与美好感觉。 “太完美了，这汤这肉，简直搭配得天衣无缝啊！”我对大白鹅的厨艺赞不绝口，要是什么时候潘老爷家的海鲜大餐也能整成跟这块肉一个味儿就好了。但是脑袋瓜鼓捣了半天，始终想不出潘家的厨房到底长得什么模样。出去之后还得接着找，厨房可是一个好地方，必须去转转。 吃饱喝足，拍拍翅膀，我也该走了。临走之前，好似还漏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事情，“这块美味的肉叫什么？” “烤鳗。”大白鹅大大方方地回答，指着身旁那一只身材火辣的大火炉，“这个就是用来制作烤鳗的烤炉，酱汁是特制的，不外传。” 嘿嘿，她不会傻到以为我要学做烤鳗吧。其实，我只想经常来这里蹭点儿肉尝尝罢了，海鲜大餐吃多了，也会腻的。更何况，这烤鳗比海鲜大餐好吃得多了。当我表达了这个小小心愿之后，大白鹅非但没有恼怒，还微笑着同意了。不过，她却提出了一个颇为苛刻的附加条件，那就是以后我来吃烤鳗的时候，必须喝下那些怪味汤。没啥说的，我想都不想，就响亮地答应了，那汤那肉，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我干嘛要拒绝捏？ “这个送给你。”大白鹅倏地转入了黑漆漆树根，从荆棘墙上扯下了一段带刺的藤蔓。奇怪，她竟然毫发无损，也不见喊痛，动作还很利索。我看看自己身上那件破烂不堪的曾经叫做小马甲的物体，惨不忍睹啊；低头看一眼，脚丫都露出来了，什么小皮鞋，统统都是浮云。回去之后，一定要洗心革面，重新开始，从此改穿布鞋、棉鞋、草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6章 只需一束光 从大白鹅的家出来，已是中午时分，当看到地上斑驳的树影时，我终于意识到，昨夜就这样翻过去了。这棵树长得很霸道，茂密的树冠几乎遮住了整个园子，头上只露出一小片三角形的天空，不过很蓝。回头再看一眼，遒劲有力的树根像一只巨型八爪鱼，触角牢牢地抓住湿润的土壤，青青草地上闪耀着无数颗晶莹的雨珠。 这里貌似刚下过一场雨。泥土与植物的芬芳令我陶醉，不觉间，竟然有点不忍离去了。怀念香喷喷的烤鳗，怀念长尾猴带我飞的美梦…… “回去吧，孩子。”大白鹅的声音从树根堆里传出来，她好似赶着回去熬制那难以下咽的怪味汤。 忽然之间，我的喉咙被某种莫名的情感一声，里面一定藏了什么好吃好喝的，“快开门，让我进去！” 吱的一声，窗关上了，梵高的蓝眼睛消失了。我守在门口，等候房门打开的那一刻。可是，那扇门就像被强制定型似的，纹丝不动，一点儿都看不出即将敞开的征兆。好哇，你再不开门我可要喊人啦，“哎哟喂，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大家快来围观呐！” “嘘，快别喊了，进来吧。”房门终于开了，梵高鬼鬼祟祟地探出一只脑袋，飞快地将我从门缝拉了进去，随即迅速地将房门关好。 “你们躲在这里吃什么？”我劈头就问，但是梵高不理睬我，忙着摆弄他的颜料，那五彩斑斓的玩意儿一股味。 嗒、嗒、嗒，我呆住了。整个房间只开了靠近墙角的一扇窗，白色的光线斜斜地照进来，刚好照亮了房间的一角，无色无味的潘mm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一束白色的光线穿透了她身上那片单薄的白衣裳，粉色的肌肤隐约可见，好像刚刚绽放的香槟色的玫瑰花瓣，既甜蜜又羞涩，黑发丝如同浓浓的墨汁粉丝，直直地垂落至大腿根部的位置。嘎，潘mm的墨汁粉丝好似一夜之间增长了一大截耶。 风儿的气息里已不再有桂花的芬芳，什么季节？ 眼前倏地闪过一道灿烂夺目的金光，不由得心中一阵惊喜，噗噗拍打翅膀，金子，我来啦！这道光在阴暗的房间里四处乱窜，我在后面紧追不舍，期间踢翻了一只杯子，弄倒了一只花瓶，还踩踏了若干黏糊糊的颜料。这个毫无生气的房间也因此留下了五彩斑斓的小皇冠——鸭脚印。 然而，我竟然一脚踩在一幅油画上，当脚丫从画布上取出来的时候，画面的右下角留下了一个完美无瑕的金光灿烂的皇冠印迹。不好，鸭闯祸了。还能擦掉吗？油画刮刀就躺在旁边，然而我只有一双柔软的翅膀。 环顾四周，正处于无人察觉的小角落。油画的表面已蒙上了薄薄的一层灰尘，雕刻在画框上的花纹也被尘埃填满了。可怜的孩子，这幅画貌似已经被梵高遗弃了啵。低调、保持低调，小眼睛咕噜转动着，我悄悄地离开了事发现场。 然而绕过了桌子的一条腿，梵高同学正趴在那幅刚画好的油画上，一动不动地盯住潘mm呈痴呆状。我悄悄地来到梵高的身后，偷偷地探出小脑袋，那个墨汁粉丝头居然在跳舞耶！ 如同初次见面那样，她赤脚站在清凉的地板上，如痴如醉地翩翩起舞。窗外透进来的一束白色的光线。偶尔落在她的身上，那片薄薄的衣裳下面，身体的曲线若隐若现。那一束白色的光线追随她的舞姿；而她却好似在努力地逃避光线的追踪。 由于有了共同的关注点，不知不觉间，我和梵高的脑袋已经贴在了一起。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梵高的左耳也裹上了厚厚的棉衣。嘎，冬天已经来了么？左耳，你穿那么多干嘛，好哇，你还欺负右耳，它怎么是光溜溜的捏？ “鸭，你轻点儿。”梵高用手捂着左耳，脸上呈轻微痛苦状。 “你偏心，为什么只给左耳穿棉衣？”我发觉自己依然充满了正义。 “不是我偏心，而是右耳它不需要。还有，玩失踪这事还没跟你清算呢！”梵高捏着我身上的乞丐装，惊叹不已。 有这么雷人吗？才过了一夜而已，怎么说得就好像隔了一个世纪似的。 潘mm还在肆无忌惮旁若无人地舞蹈，惹得那一束白光晕头转向，光与影的战争如此惊心动魄。当我很努力地想要看清楚墨汁粉丝背后那张神秘的脸蛋时，却被梵高稳稳地捧在了手心。梵高的手比从前更加细致了，皮肤不再粗糙，不仅手心的温度也调低了一档，就连宽大的手掌也缩小了，只挡住了我的下半身。此时的我，既不需要垫起脚跟，也不需要使劲儿拉长脖子，一切已尽收眼底了。 “鸭，你长高了，变胖了！”梵高盯住我的胸部眼睛瞪得老大。 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马甲上的珍珠纽扣已经不知遗落在何处，大门敞开，难怪有点凉飕飕的了。不许看这里，我噗噗拍打翅膀，可惜怎么都无法挡住前面。羞愤的我，一跃而起，居然很轻易地就跳出了梵高的手心，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那幅未干的油画上。 不带这么玩的啊，我又狠狠地踩了那幅油画一脚，噗噗拍打翅膀，居然飞起来啦。潘mm还沉醉在光影的游戏里，显然没有留意到我的突变，事实上，我也没有想到。此时的梵高同学在意潘mm会否被一只肥胖的鸭撞到，更胜于自己的大作被一只鸭掌玷污了。他竟然毫不犹豫地出手了，我本能地要逃避抓捕，哪怕是梵高的手。 一场混战就此展开了。 房间里顷刻间乱作一团，我的皇冠印记这一次真的遍布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了。最后，我才在潘mm的袖子里得到了久违的安宁。她的身体不再是无色无味，微小的毛孔自由地舒长，皮肤表面的小绒毛歪着脑袋对着我调皮地吐舌头，“鸭哥哥，我是不是很可爱呀？” 潘mm都累得趴下了，这小绒毛居然还在卖萌，坚决不理不睬。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7章 秋去冬来 呼啦从潘mm的衣袖钻出来，噗噗拍打着翅膀，我一下撞到了梵高的怀里。他很nice地看了我一眼，轻轻地抚摸我的脸，目光落在了我身后的潘mm上。他从我的身边经过时，脚步既沉重又安静。 潘mm像一具尚未冷却的尸体，长长的墨汁粉丝完全挡住了她的脸，只能透过缝隙见到一个白皙的脖子。此刻的她看起来更像是一只沉睡的小动物。 梵高将潘mm抱起，她的身体软绵绵地任其摆布，走出门口的时候，潘mm的一只手臂忽然垂了下来，差点儿打在了门上。她的手指显然已经最大程度地继承了潘老爷的鸟爪特征。手指纤细，看起来很擅长抓捕。就连睡着的时候，手里还紧紧地握着一片粉粉的花瓣，好似在抱怨这个季节的冷酷，为什么不能把花儿的幽香留住？ 走到门口的时候，梵高回头看了我一眼，忧郁的蓝眼睛显出前所未有的哀伤。我学着梵高的模样，也回头看了一眼，狼藉一片的画室——还真不是一般的乱。拜托，潘mm下次跳舞之前先吱一声嘛。 再回过头来的时候，梵高已经沿着长长的廊道走出一段颇长的路程了。无需多想，我光速跟了上去。是的，门没关。貌似关门这种粗活儿是属于阿三、阿四的工作范围吧。 噗噗拍打着翅膀的时候，我不禁伤感起来，拥有一双鸟爪这事貌似越来越不靠谱了。我在地上助跑了一段距离，加上翅膀的全力配合，很轻松地飞到了半空中。头：“你太沉了，实在是受不了，要不……” 还没点头答应，阿四已经无情地把我放下了，地面好凉快，低头看着那双风光不再的破皮鞋，脚丫瑟瑟发抖，小肚子咕咕响，我忍不住放声大哭，“妈妈，你在哪里！阿四欺负我，这里好冷！” “还是这样比较舒服。”阿四没有留意到我眼里的委屈，他的手轻轻地划过我的翅膀，换了一只手，依旧把我抱在胸前。这一次，我的脸可以贴在他的胸膛，聆听强而有力的心跳声，这种极富规律的声音，安抚了一颗思念母亲的心。 玛丽亚，刚才只是受了魔鬼的引诱，其实阿四还是很疼我的。那个恼人的药包，散发着刺鼻的气味，熏得我有点头晕目眩，阿四的怀抱如此温暖舒适，我理所当然地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渐渐忘记了脚下就是那包被我践踏过的——药。 睡梦里，我好似见到了温柔的妈妈。喀嚓，我破壳而出，第一眼见到的是一个渐渐远去的美丽背影。她的头戴鲜红的女式小礼帽，浑圆的屁股高高翘起，一扭一扭，风情万种。妈妈也喜欢跳舞吗？ 等等，有情况。为什么她的羽毛由头到脚都是纯白色的？那顶鲜艳的小礼帽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18章 左耳在散步 “鸭，这么快就想我啦？”她忽然回头对我咧嘴一笑，扁扁的大嘴巴里面，依稀可见藏匿着一滴冷酷的鲜血！此物即使化为灰烬，我也认得，不就是那只隐居在树洞里的大白鹅么？ 她刚吃过什么来着，偷吃完了居然不抹嘴，实在是太不道德了。偷吃其实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想当年，我和梵高趟在哥德堡号的甲板上晒月光的时候…… 等等，有情况。好似还剩一块什么东西挂在她的舌尖上耶。那一刻，我的小眼睛瞬间放大了n倍，焦点对准了它——一只残缺的耳朵边角料！以我跟梵高的交情，绝对有理由相信，这是一件比吃烤鳗喝怪味汤还要大的大件事！必须头版头条。 “你改吃人肉啦？！”发怒之前，我还很绅士地要确认一下，吃人肉这种充满血腥与暴力的勾当实在很难与这位貌似纯洁与温柔并重的大白鹅捆绑在一起。 然而很多时候，真相往往是要命的。她咕噜把那块与梵高的耳垂颇为神似的血肉咽下去，还意犹未尽地用舌尖舔了一下嘴角，“还不错，就是颜料味太重了点。” 嘎，圣母玛利亚，这究竟是什么世道，不是说大清国的任嚣城是文明的国际大都会，已经不兴人吃人了吗？眼前这只大白鹅又是什么情况。 “鸭，下次给你留一块吧。”大白鹅歪着嘴巴，极其邪恶地冷笑着，步步朝我逼近，曾经如同母亲般慈爱的目光消逝得干干净净，哪怕只是一瞬间的美好也一去不复返了。 警告你，千万别过来啊，我不要吃人肉，打死也不吃，更不要吃梵高的耳朵！ 鸭，快跑！ 万分惊恐的我，提着沉甸甸的pp光速撤离，很不幸，结果还是追尾了。想不到体态丰满的大白鹅身手不凡，貌似真的学过几年功夫啵。哎哟喂，好痛，你轻点儿！还有完没完啊，自己爱吃就吃个够吧。嘎，我是一只，那只调皮的耳朵不乖，由于不甘寂寞，便偷偷溜掉，周游列国去了。 “你怀念那只耳朵吗？”我的提问或许很尖锐。 “偶尔也会想的。”梵高抚摸着那个空缺的地方，似乎懊悔不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1章 风吹走了太阳（2） 未曾相见，已经动心了。轻抚，不仅消除了内心的不安，还激起了对眼前深深的眷恋。 咝咝声再次响起，我的手指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执拗的反弹力。很显然，我被这种既稚嫩又羞涩的萌动节奏吸引住了，想象着里面有一颗充满活力的心正在砰砰跳动着。或许由于太过喜爱了，尾指反而不敢动了；无名指则若即若离地靠近那滑溜溜的身体。无需主动去迎合，我们总能在不经意间获取激~情四溢的触碰。 沙沙沙，响声大作，我的心随之被提升至喉咙的高度，高高地悬挂在那儿。这种近乎有点儿神经质的期待维持了许久。头脑一片空白，连试想一下那个东西将会是什么颜色的空闲都没有。这种虚空的无力感，迅速取代了对蛇的恐惧，与蛇有关的一切不美的记忆，竟奇迹般地被一一抹掉了。我甚至认为，世界上再没有比蛇更温驯善良的动物了。 那么，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当这个疑问从心底升起，我才得以从虚无缥缈的悬浮状态里解脱出来。眼前是把自己固执地扎根于并不肥沃的土地的橡树，她的脚下除了一片辽阔的绿色，还多了一个圆圆的白色，以及一个模糊不清的我。是啊，自己又怎能知道自己是什么颜色呢！ 沙沙沙，咝咝咝，喀嚓嚓…… 噢！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居然是一只蛋！ 不由得迅速趴在了草地上，撅起屁股，把脸凑近了，瞪大眼睛，盯住那个胖乎乎的身体，噢，蛋正在微微地震动着，我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开始以最疯狂的最无理的方式流转起来，已经找不到方位的那颗心仿佛也将顺着喉咙，迫切地要从口中飞出…… 我们都厌恶了遭受小身体的局限吧！噢，快出来！别总是将自己躲藏！ 咝咝咝，喀嚓，快速地晃动几下，蛋壳终于开始破裂了！那一刻，万分确定，里面的小生命也听到我那焦急的呼唤，我们心灵相通。使劲儿揉一下眼睛，脸凑得更近了，眼睫毛碰到了那层洁白光滑的壳。 这完美无瑕的弧线，被画上了z形的裂缝，一条、两条、三条…… 噢，分裂多一次，我们定能相见！ 可是，蛋却不动了。真的不再动了。长久的寂静，近乎窒息般难熬，我握紧了拳头，咬紧牙，全身的肌肉紧绷。幻想着自己已经用拳头将这橡树的树干砸坏，然后用脑袋一头把树撞倒，默默地在心底发出最激烈的吼叫。 很不甘心地盯住这只遍布裂痕的壳，仿佛见到了里面蜷缩着一具耗尽了力量的衰亡的躯体。躺在里面的，或许会是一只自由飞翔的小鸟；或许是一只能下蛋的咕咕叫的母鸡；或许是一只尚未学会咬人的鳄鱼宝宝…… 害怕惊扰了里面的小生命，尽管那生命很可能已经不复存在了。仅用手指悄悄地轻轻地触碰一下，很快便又把手缩回来。脆弱的白色外墙居然很轻易地就被指尖碰得掉落了几片，孤伶伶地散落在草地上。 再次长久地注视着这只残缺的蛋，依旧纹丝不动，而我的眼眶开始微微地发烫，鼻子酸酸地已经有点儿发麻了。即便是在遭到无情的拒绝，被你用力推下斜坡的时候，我都不曾有过流泪的冲动。毫无缘由的，为了一只听话的蛋，我也变得不乖了。 只好转过脸，发誓决不在一只蛋面前流泪！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1章 风吹走了太阳（3） 噗通，一条鱼儿跃出了水面，阳光下，光滑、细致的鳞片发出耀眼的银光。落水的时候，激起了金色的浪花，仿佛从天而降的星星的碎片，静静地洒落。鱼儿跃起时，好似飞在了天空中。 会飞的鱼儿充满自信地跃出水面，显出一副孤傲的姿态，在空中留下一条漂亮的弧线，就像一只柔软的手轻轻地抚过我的心。鱼儿重新落入池塘的那一刻，我的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这光照亮了我的世界。 五彩斑斓的颜料在我的头脑里迅速地过了一遍，我仿佛看到自己手执画笔，在调色板上努力地尝试着，画笔沾上一点白色，然后是耀眼的柠檬黄，搅拌一下。我眯着眼睛，看着画布上模拟光的效果。皱眉，摇头，不对，重来。一遍、两遍、三遍…… 噢，我的眼睛怎么了？留在头脑里的印记怎么了？难道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我的错觉么？！怒吼着把画笔扔掉，画板上黏着的统统都是失败！ 这既不是金光，也不是银光，而我却习惯了在描绘光的时候加入白色，并且过度依赖白色，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呀。那一道奇异的光，仿佛在提醒我要注意一些别的什么。但是，别的是什么呢？ 把手指插~入头发里，晃动一下脑袋，发型自然也就乱了。快步来到池塘边，伸长了脖子，看到了水中的倒影。左看看，右看看，无论怎么看，头发都是凌乱不堪的。嗯，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 正在暗自得意的时候，噗通，似乎有什么东西落水了，反正不会是一条跃出水面的鱼儿。水面不再平静，我的倒影随即开始荡漾，扭曲变形，最终变得支离破碎了。噗通，噗通，如同敲击琴键一般有趣的声音连绵不绝地响起，我不再东张西望，而是拾起草地上的一个小石头，退后几步，高高地举起手臂，将手中的小石子朝池塘的中央投掷出去。 噗通，小石头顷刻间就被池塘吞没了。水面的波纹，一圈接一圈，都扩散开去了。投完了小石头，仿佛卸掉了压在双肩上的重物，难得的轻松一刻，却又感到整个人都疲惫不堪了。水草在微风中轻轻地摆动，我绝望地垂下了头，啪嗒，把自己扔在草地上，仰望着橡树的繁茂的树冠，树叶的间隙透出的金光刺激了眼睛，不得不轻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我想我大概永远都无法做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2章 蓝色的星空（1） 躺在草地上，我闻到了植物的清香，一个身穿白衣的异国女孩缓缓地走入我的梦中，黑色的直发安静地垂落下来，挡在胸前的发梢没有一丝弯曲。 正要睁大眼睛，看清楚她的容貌，忽然雷声大作，大地在摇撼，幽蓝的闪电撕裂了整个世界。异国女孩惊恐地转身离去，我紧追不舍，唯恐就此失去了她…… 然而，橡树的叶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卷来，越来越多，它们飞快地旋转着，在女孩与我之间形成了巨大的屏障。我挥动手臂，抵御可恶的叶子，女孩的身体仿佛没有了重量，甚至并非血肉之躯。她就像一缕白色的轻烟，在我的眼前，悠闲地打了一个转儿，又一群叶子袭来，她倏地不见了。 “别……”我的心就这样被她带走了，连大声呼喊也无法做到。浑浊的雨水疯狂地涌入眼睛，粗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落在了脸上、身上，彻骨的寒冷顷刻间传遍了全身。我已顾不得那么多，心里还惦记着树下的蛋，摸索着朝那棵橡树走去。 低下头，擦擦眼，衣袖也是湿漉漉的，眼睛又是一阵刺痛，暖暖的泪水一涌而出，冲走了冰冷浑浊的雨。噢，终于看到了，蛋还在，而且与我一样潮湿。小心地将它捧起，放入小篮子内，又匆忙把草地上的蛋壳碎片收集起来，一并放入篮中。 我已决定把这只蛋带回家！ 然而，天地已是一片灰暗，金色的梦一去不复返。乌云遮盖了蓝天，电闪雷鸣，雨势渐大，池塘的水变得浑浊不堪，也不见有快乐的鱼儿跳跃，烟雨迷蒙了整个大地，土壤吸饱了水，在脚下发出满足的吱吱声。 放眼望去，灰蒙蒙的一片。糟糕，望着眼前那变了样的小池塘，我呆住了，因为连来时的路也找不到了。此时，只有身边的橡树可以依靠了。她的生命力如此旺盛，在雨中散发着橡木的独特香味，水气使之更加温润怡人。 背靠树干，扬起了脸，橡树的叶子层层叠叠，密不透风，置身于树下，居然淋不到雨。树冠遮挡以外的世界，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了，仿佛离我越来越远了，雷雨声也变得若有若无，看看怀里的蛋，那个锋利的缺口在闪电的强光下显得十分骇人。 会不会有一只面目狰狞的怪兽，忽然从蛋里爬出来，张开大嘴，咕噜就把我整个人吞食了呢？！ ps：第022章的章节名为“蓝色的星空”，阅读时请以此为准。求票！谢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2章 蓝色的星空（2） 大雨滂沱而下，万物吸纳。躲在枝叶繁茂的橡树之下，雨落其上却入不得。篮子、蛋与我有了一个宁静的去处。 噢，还有什么比在一个电闪雷鸣的下雨天，寻到一个回不去的借口，静静地躺在吸饱了雨水的草地上独自发呆更美好的事情呢？偶尔滴落在额头的雨滴，晶莹剔透，它们顺着眉骨滑落，滋润身下的大地。 我竟然能抵受雨天带来的阴寒，全身湿透，就像一个雨人似的，把自己埋在了青草里，耳边是滴答滴答的雨滴声，每一滴都如此清晰，仿佛我也成了一株青草，一心向着天空的方向生长，拼命要争取新的高度，不休不止。 后背浸在水里，积水渐渐高涨，脊梁骨陷入了麻木的境地，耳根后面的寒冷传达至脑部，我觉得身体很轻，轻得漂浮在空中。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了，终于闭上眼，凯表姐将我推倒的情景再次浮现，然而，我多想记住的是初次见面的那一瞬间！ 我的鼻尖痒痒的，很想打一个喷嚏。于是，我张大嘴巴—— 嘎！ 谁在耳边吼叫，而且这声音，听起来怎么这么像…… 嘎嘎！ 我睁大了眼。噢，橡树的叶子在风中轻舞，鼻子依然很痒，一团灰色的小绒毛正在我的眼前晃动。带着一股温暖的气息，趴在了我的鼻子上。趴是没问题，但是你也别堵住我的鼻孔啊！ 阿嚏—— 嘎嘎—— 那一团灰色乘着从我的鼻孔喷出的气浪，呼地发射出去，高出青草一大截，形成一条滑溜溜的抛物线，最后啪地落在草地上。眯着眼睛望去，在青草的掩映之下，还是一团灰色的绒毛球，草儿轻轻摇摆，但是小小的绒毛球却一动也不动了。 我擦擦鼻子，坐起来，揉揉眼睛。噢，雨停了，阳光下的小池塘在蓝天和白云的映衬下又泛起了金色的光。我在雨中究竟沉睡了多久？衣服干了，头发也干了，橡树的叶子和青草上看不见一滴微小的雨珠，仿佛这里从未下过雨。 一个体型瘦削的人影，带着草帽，披着长衫，踩着草地，正朝我缓缓而来。背光，看不清模样。脚步轻飘飘的，几乎是在草地上飞。但是，我侧着头注视许久，那个人影始终离我很遥远。 由于隔着一个池塘，我们似乎又有着截然不同的世界。 嘎！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团被我的阿嚏赶走的小绒毛又回来了。而且还仰起了小脸，那萌动的眼神令我不禁屏住了气息。若是不小心呼一口气，把握不好力度，又将这可爱的小圆球吹走了，多不好意思啊！羞羞地低下头，偷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2章 蓝色的星空（3） 噢，小绒球居然伸出了两只手？脚？翅膀？又或者应称之为爪子之类的东西，还亲密地拥抱了我。这软软的暖暖的小小的肉呼呼的颤抖的身体显然已对我生出了无限的依赖。一种异样的奇妙的感觉悄悄地在我的心里占据了一片天地，而我也心甘情愿地腾出了一丁点儿的空间。 小绒毛温柔地抚~摸着我的鼻子，鼻腔内的温度越来越高了。这个小东西正持续不断地向外散发着热量。噢，它必定和我一样，是有血有肉的生命。 糟糕，鼻孔又被堵住了！ 阿嚏—— 揉揉鼻子，呼吸通畅了，真舒服。一声凄厉的惨叫乘着气流飞了出去，嘎—— 我知道，这个阿嚏确实来得不是时候，或许，我应该再耐心一点的。然而这一次，那软软的小绒球不是落在草地上，而是啪地落在了一，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2章 蓝色的星空（4） 他俨然是一个风尘仆仆的邮递员；而我则成了一个标准的收信人。他从口袋取出一个黄色的信封，递过来。难道说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人会给我写信么？我迟疑了片刻，伸手去接。 “文森特凡高？” 指尖几乎就要碰到信封的一只角了，他又急忙把手缩了回去，紧紧地捏住那只黄色信封，上下打量着我，似乎又不情愿把东西交出来了。 我点点头，表示我就是我。但是他仍心存疑虑地盯住我的脸，竟然还把那一封属于我的信放回了自己的口袋。 噢，别…… 虽然还不能确定写信人是谁，更无法想象出信中的内容，但是我就是我，这是给我的信！本应该交给我的东西，怎么能由一个邮递员来处置呢！ “把我的信给我！” 尽力压抑着心中的不满，不让满腔的怒火燃烧，自从与你有过一次深情的对望，我就决定：以后少发脾气。但是如果这个讨厌的邮递员拒绝把信交出来，那么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 “你怎么证明你是你？” 他面无表情，好似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贴满了各种标签的物品。 “这……” 我一时回答不了，实际上，他的问题我似乎还从未认真地思考过呢。是啊，我是我；可我为什么是我；我真的就是我么。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我真是败给他了。 他又掏出了那封信，高高举起，耀眼的黄色信封在阳光下就像一朵金色的向日葵，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发出万丈光芒。为什么他在笑的时候，反而变得面目狰狞了，还不如面无表情来得怡人。 全身搜索了一遍，悲哀，没钱。我垂下了头，心中难过不已。事实证明，无论何时，口袋里还是要放点钱的好。明明就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近在眼前，却硬是得不到。很自然的，又想起了你，面带微笑，奋力将我推倒，拂袖而去，抛下一句话，终生难忘。 “如果你无法证明你自己，那么……” 他摇着头，轻叹着，居然又要把信封放回口袋去了。 “等等！” 我急了，暴跳起来，大声吼叫。这一次，我绝不放手。 “哦？” 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金色的信封在阳光下依旧发出灿烂的笑容，我看到了一线希望。一个能证明自己的方法在这一瞬间闪现了。 “我需要一块油画布、一些颜料或者是一支……” 可是，这里只有一棵橡树，一个池塘，一片草地，还有……那一团灰色的小绒球——已不知所踪的毛绒绒的暖暖的小朋友。 或许应该好好商量一下，让他给我一个机会，或者至少得约定下一个见面的时间。 我发现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是迫切地想要得到。我已认定了写信人就是你，急于打开那只光彩夺目的信封，里面一定蕴藏了最美好的珍宝。 他若有所思的注视着我，仿佛在计算着抵达下一个收信点的路程，那只宽边草帽破损的地方露出了许多根干枯的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2章 蓝色的星空（5） 目光从草帽移到了那只信封上，只要它还留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就属于我。眼之所见，即为真实。 我们在池塘边对视而立，沙沙沙，风吹树叶的声音让此刻的沉默变得异常恐怖。期待这个时候能忽然来一场剧烈的暴风雨，把眼前这一切统统吹倒。 嘎—— 我的目光离开了那只信封，追随这忧伤的哀叫，多么微弱。噢，那一团灰色的小绒球竟然着火了！可怜的小朋友痛苦地在草地上滚来滚去，嘎嘎嘎的呼救声响彻天空。 谁放的火？太无聊了！我带着满腔愤恨，飞身过去，发誓要将这火扑灭。 “别着急，你看——” 陌生人伸手将我挡住，保持他一贯的面无表情，朝那团嘎嘎叫的小绒球淡淡地看了一眼，眼里没有同情，也没有丝毫的触动。 实在忍无可忍了，冷酷无情连同他故意扣留我的信，单这两项叠加累计起来，足够给来一顿拳打脚踢。于是，我又握紧了拳头，手指的关节发出咯咯的声音。 “哎，年轻人，别冲动！” 他像是害怕了，连连后退，一退再退，我怒目圆瞪，一步一步朝他逼近。这一次，绝不留情！ 嘎嘎！这个时候的小绒球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小火球了。糟糕，居然还闻到了一股香喷喷的烤肉香味！顾不得教训这个冷血的禽兽不如的破草帽了，凭这瘦削的手臂就想阻拦我么？ “让开！” 我大吼，用力去推。天呐，他的身体纹丝不动，双脚站立的地方像深深地插~入了大地似的，而且他只轻轻地动了一下手臂，就轻易地把我挡了回来，依旧毫无表情。 太可恨了，不仅没能闯过去，还差点儿就跌倒在草地上。重新站起来的时候，看到那团小火球已经滚到池塘边了。 “嘎嘎，跳到池塘里！” 不知怎么的，我脱口而出，喊出了这么一句话。 那个被我唤作“嘎嘎”的小绒球似乎听懂了，咕噜咕噜，噗通，水花飞溅，水面冒出一股烟，扭摆着飘散在风中。狠狠地瞪了那破草帽一眼，兴奋地朝池塘冲过去。 “你的信不要了么？” 木无表情的脸让人实在受不了，只想狂揍他一顿，打到手软为止。在想象的时空里，他理所当然地被我打趴下了。然而，二选一，我犹豫了。 嘎嘎落水，噗通一声，就再无动静了。水面除了一圈一圈不断扩散的波纹，却不曾冒过一只泡泡；那只黄色的信封再一次在阳光下闪耀着金色的光芒，在他的手中晃来晃去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咔咔声。 他原地不动，注视着我，这一次，我终于在他的眼睛里找到了自己的影子。头发真乱，胡须好长，黑眼圈很深，饱满的额头，高高凸起的颧骨，一双水蓝色的眼睛。我在自己的眼里，看见了蓝色的海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2章 蓝色的星空（6） 海面荡漾着点点金光，像星星的舞会，彩霞聚集在海天交接的地方，一切都围绕着金色的太阳。天无际；海无涯。世界如此广阔，就在我的眼里。 “用这个画点什么吧。” 他温和地说，语气充满了关怀。 我的手里多了一根细长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一根燃烧过的小枝条，黑漆漆的模样，还散发着一股温暖。噢，是橡木的特殊香味。握在手里，感觉就像熟悉的木炭条。还差点什么呢？我想应该是…… “我想你不介意就画在这儿吧，文森特……” 我的名字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就像一阵轻微的风吹过，池塘的水面仿佛也起了波纹。 可我觉得这还远远不够，必须对全世界大声地宣布：我是我！ 那只黄色的信封被他展开了，成了一块方形的画纸。信大概已被他藏好了，虽然深深地鄙视这种丑恶的行为，但是我决定要用自己的方式，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样似乎更好。 来到树荫下，曲膝而坐，把纸放在膝盖上，抬起手臂，橡木条在微微地颤抖。噢，居然是我的手在发抖。紧张了吧，实际上，我也不太确定，画点什么才能证明自己。什么才是我应该画的。 嘎嘎，池塘那边有动静，一只湿漉漉的小肉球爬上岸来。快速地甩掉身上的水珠，那怒发冲天的模样像极了一个打了胜仗的英雄。 啊哈，不是小鸟，不是鳄鱼宝宝，也不是丑陋的妖怪…… 它初上岸时，与我对望的那一瞬间，小眼睛蕴含了丰富的变化，或许我们都知道，即便是被火烧，落水了，我们终会相见。 啪嗒、啪嗒，左扭右摆，跌倒又爬起，执著地朝我走过来。圆圆的肚皮还滴着水，笨重的臀部骄傲地翘起，多么完美的与生俱来的迷人曲线。 真是一只超凡脱俗的小鸭子！ 我迫不及待地在纸上勾了一条粗线…… 沙沙沙，风吹草动，沙沙沙，橡木枝留下了或深或浅的印记。手中的笔一旦开始了运行，任何的顾虑统统都不见了，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都很识趣地闪到一边。奇妙的体验，令我忘记了身在何处，也忘记了是为了什么而画。为了那一封很可能是你写给我的信么？可是，就连这个曾经的热切的渴望都被迅速覆盖了。 当我停下来的时候，小鸭子已经来到我的身边。那脆弱的双脚还在瑟瑟发抖，小眼睛不安地四处张望，小小的扁嘴巴微微张开，对着我发出最响亮的欢笑——嘎！ “嘎！” 尝试着学鸭子叫了一声，噢，听起来似乎更像是一只青蛙在呱呱叫。或许我的嘴巴应该再张大一些，并且稍微压扁一点点。 鸭子点点头，爬进了小篮子，把脸贴在那个残缺的壳上，轻轻地摩擦着，显得无比依恋。那只蛋壳，如同它的母亲一般，充满了慈爱。洁白光滑的身子，即使遭到了损坏，依然是完美无瑕的。 顺手把画交给了那个可恶的邮递员，扔掉了手中的橡树枝。我抱起篮子，起身，看了一眼金色的池塘，觉得是时候回家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2章 蓝色的星空（7） “文森特，真的是你！” 邮递员接过我的画，惊叹不已。 眼睛瞪得那么大，是想模仿青蛙么，还不如面无表情来得自然。淡淡地哼哼两声，便不再理睬他。在画完最后一根细线的那一刻起，我便不再担心失去那封信了。 怀中的篮子仿佛被鸭子当作了家，它抱着一只蛋壳就能安然入睡了。柔软的小肚皮随着一呼一吸，很有节奏感地起伏着。透过粉红色的薄薄的一层皮肉，一只初生婴儿鸭的骨骼竟然清晰可辨。噢，它一定是饿晕过去了。忍不住伸手轻轻地撩拨半干半湿的绒毛，它的身子扭动了一下，松开了蛋壳，翻了个身，整个儿陷入了我的手心里。 我撅着嘴，嘘！他似乎还在挑战我的耐性，甚至还想与我套近乎，可是我一直黑着脸，他无奈地耸一耸肩膀，抬头望天，目测了一下日照的角度，沉思片刻，才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张——号称是世界上最昂贵的船票。 “不要！” 这一次，我真的怒了。明明是一封情书嘛，怎么可以变成了一张破船票？！不要，坚决不要，我就是要情书，而且还要最肉麻那种，甜死人不偿命。 “这张船票只属于你。你们都是独一无二的，无可替代……” 他的目光恢复了起初的温和，语气却变得沉重，无形的压力将我逼得没有了退路。 “除非让我看到情书，否则一切免谈。” 说完，我就气呼呼地走了，没走几步，身后便传来了小声的嘀咕：本来就不是什么情书嘛，他是不是想女人想疯了…… 由于耳朵太好使，导致我果断掉头，放下篮子，冲了上去，与他扭打成一团。一通暴风骤雨般的拳打脚踢过后，总算把最近闷在心里的种种不顺统统送出去了。与想象中的情景一模一样，他真的被我打趴下了。噢，真痛快！ 他翻身爬起来，抹掉流出嘴角的血，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真没情书，只有船票……” “我和鸭子回家吃饭去了。船票，留着你自个儿用吧。” “这些又粗又重的线，看起来更像一个个的块面，这给你增添了不少困扰吧……” 我的心被他的话重重地撞击了一下，头脑里闪过无数张不满意的画稿，弯弯曲曲的粗线笑得很狂野，我把手指插~入头发里，头痛不已。不得不改变了主意，转身面对他——这个不小心窥探到我的内心的陌生人。 “收下船票，到远方去吧。祝你好运！” 他捡起跌落在草地上的宽边帽，恭恭敬敬地戴上。 我又一次在他的眼里看到完整的自己；我的眼里就是蓝色的海洋，海面仍旧闪着金色的光。这一次，我没有拒绝，乖乖地收下了那张船票。至于情书，或许已经不再重要了。 拥抱的时候，他伏在我的耳边，小声地说，刚才是故意相让，因为他曾经对星星许诺，不会对真正的艺术家爆粗；我用力地反抱他一下，像真正的哥儿们那样。 我们友好地相互道别，那幅布满缺陷的画被他带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2章 蓝色的星空（8） 远远地，就看见了窗户透出了温暖的光，这一点光在暮色中孤独地等待着。 回到家，已是晚饭时间。母亲接过我手中的小篮子，她立即就喜欢上了这只鸭子。还亲热地把它唤作是一只安睡的小天使。 全家人围坐在餐桌旁，你也在其中。桌面上摆满了我最爱吃的食物，还有美味的葡萄酒。你的头发在橘色的光线下如同红色的郁金香，光彩照人。你旁边的空位好似在召唤我，绕过了父母，从弟弟的身边经过…… 你注视着我，脸颊粉红，对着我微笑。我迅速避开了你的目光，迟疑片刻，掉转头，飞快地冲出了门外。身后隐约传来了一片惊叹声。然而，此时的我只想逃，赶快逃！ 就是这样，你看着我是如何逃出了自己的家。 外面有点凉，天黑了，有了道路与树影的相伴，这里就更加冷清了。想你会一路追随，无论走到哪里，身后总会响起你细密的脚步声。然而，好多次我回头看，都只是从窗户透出来的那一点暖暖的微弱的光。 天空出现了一颗星星，很亮，很远。我把手伸入口袋，摸到了那张船票。噢，既然要走，不如就干脆走远一点吧！有多远走多远…… 吱—— 受惊的鸟儿飞离了树枝，不远处的路口出现了一个人影，迎面而来。高大的身材，稳健的脚步，让我联想到了一个人。 他越走越近了，噢，别…… “文森特，你要去哪儿？”他认出了我，大叫起来。 我假装听不见，狼狈地原路返回。很不幸，此时，你却缓缓走向我，作出怀抱婴儿的姿势。又是可恶的二选一，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我只好停下了脚步。 “看，你的朋友醒过来了。” 嘎嘎！小鸭子看起来雄赳赳的，俨然是一个立即就能冲上战场，英勇杀敌的小英雄。看来，这只鸭子不仅母亲喜欢，而且还获取了你的芳心。它真是人见人爱。 “谢谢你……”我搜索了一遍，想不到更好的话了。 你微笑着把鸭子转交给我，触碰到你的手背，冰凉的。是病了么？好想抓住你的手，让它变暖；用它将我冷却。而你灵巧地抽出了自己的小手。 “不过是喝了一点葡萄酒，就恢复过来了……” 噢，原来这只鸭是个小酒鬼。我尴尬地咧开嘴，努力地想为你展露一个尽可能完美的笑容。不过由于平时很少笑的缘故，脸部的肌肉运动的时候出现了一些小意外，所以……我果断放弃了，低下头，盯住鸭子，就是不敢看你。 那个高大的人影已匆匆赶到，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成了多余的了。真想抱着鸭子再次逃跑。但是，你眼中的爱人却似乎并不乐意我这么早离开，而且他的话还挺多的。 “亲爱的，你们在谈论什么呢，你刚才说你喝酒了？” “……” “你就要做妈妈了，怎么还像从前那么爱喝酒呢！” “……” 嘎！鸭子咆哮了，大概是看不惯你总是一副太过顺从的乖巧模样吧。他惊愕于一只鸭竟然也会反驳，稍作停顿之后，又张大了嘴。从他的嘴型就能猜出，那将会是一个令你心碎的词语。 还有完没完啊，我被迫发言了。对着空荡荡的天空嘶叫，“她没喝！”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2章 蓝色的星空（9） 噢，星星出来了！一颗、两颗、三颗……自然分布的效果，比精心布局更巧妙。我想鸭子也会同意的，“鸭，看到没，只要大吼一声，星星就会出现！” “嘎？” 对于一只小鸭子来说，星星，是需要眯着眼睛来看的。来，为了天上的星星，亲一个吧！我俯下身子，撅起嘴，对准了它的……圆鼓鼓的小腮帮。 “嘎！” 鸭子惊呼，拍打着翅膀，对亲亲表示抗议。勉强没幸福，我尊重鸭子的决定。于是，暂时就不亲了吧。 “嘎嘎！” 怎么？有情况？！ 鸭子瞪大了小眼睛，注视着前方。 噢，夜幕下的你们，连影子都亲密无间。他的罗嗦搭配你的沉默，真是天衣无缝。你们悄无声息地沿着与我截然相反的方向，渐走渐远。你怎么可以就这样偷偷地抛下我呢？他居然还不知廉耻地把手搭在你的小蛮腰上。为什么是腰，而不是手？难道他不知道你的小手究竟有多冰冷么！ 噢，别、别走…… 倘若，我有一双翅膀，只需轻轻煽动一下，就离开了地面，飞过了最高的那棵橡树，乘着气流，来到你的身边。从此，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日夜相伴。 “文森特，跟我回家去吧。” 是父亲的声音。他怎么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块柔软的小方巾，用它把鸭子的身体裹起来，刚好露出一只机灵的小脑袋。 “嘎！” 小鸭子高兴地跳跃着，张大嘴巴，滴溜溜地快速转动着眼珠子，似乎在扮鬼脸。它那一副傻乐的模样把父亲逗得呵呵笑了。 我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你们离去的背影，真希望这条路可以一直向前延伸，永远也走不完。仰起脸，漫天星光也填补不了心中的巨大空洞，忽然感到脚下的大地在晃动，失去了支撑的身体再也无法站立。 终于，我第一次抱住了父亲。 胸口的疼痛啊，像喝下肚的毒药，流向全身每一个端点。继续蔓延吧！就是在今夜，将我的身体腐蚀，再切割成碎片，撒向孤寂的星空！ “告诉我，夜不是黑色的。” 我伏在父亲的肩膀上，声音细弱得如同沙哑的小提琴。 他轻抚我的后背，一遍又一遍，直至将我体内的毒液驱散，胸口的痛楚也随之消逝在无边的夜色里。 “告诉我……” 再一次请求父亲能给我一个答案。 父亲拍拍我的肩膀，并不说什么。点点星光映入他的眼里，照亮了脚下的路，照亮了沿途的树。我们并肩踏上了归家的路。猜想着母亲会一直守候在厨房的窗前，假装有点忙，直到我们的身影渐渐超过了那高高挺立的向日葵。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2章 蓝色的星空（10） 母亲重新为我准备了食物，她看起来有些疲倦。我盯住她身上那条掉了色的围裙，寻思着，它原本是什么颜色。闻到了香味，顿时觉得饥饿难耐，我埋头大口吃起来。母亲把酒倒满了杯子，鸭子兴奋得一跃跳上了桌面。我胡乱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鸭子泽贪婪地往嘴里灌着葡萄酒。 这一顿迟来的晚餐，不仅填饱了我的肚子，还把鸭子灌醉了。醉熏熏的鸭子两只眼睛在燃烧，涨鼓鼓的小肚皮一起一伏，摇晃着圆圆的身子，扑到我的怀里。母亲惊叹，从未见过会喝酒的鸭子。她微笑着看着父亲，父亲看看我，又看看鸭子，仿佛看着两个孩子。 “亲爱的，拿出来吧。” 父亲示意母亲是时候去取点什么了。 他们似乎事先有过某种约定，母亲的脚步显出少有的轻快，转身上楼去了。那条被她脱下的围裙，随手放在桌面上。橘红色的灯光下，围裙发出紫红色的光彩。噢，原本是什么颜色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这个想法令我惊喜不已，飞快地离开了饭桌，鸭子眯着醉眼，嘀咕着长篇的酒后真言，嘎嘎嘎……可惜，此时的我，根本无暇顾及它的胡言乱语。 从房间找来了油画布、颜料、画笔、调色油…… 父亲安详地坐在我的斜对面，陪着我，看着我，是如何这个一闪过而的深刻的印象，呈现在画布上。深深浅浅的紫红色是桌上那杯给今夜增色的美酒。橘黄色也不只是那盏昏暗的灯，还有被灯光染上一层薄薄的金黄色的围裙和一串无中生有的青葡萄。而这串葡萄一旦被放置于酒杯的身边，便不再青涩，而是成熟的充满诱惑的紫葡萄。 当我用最细的笔，在画面的左下角签上自己的名字时，父亲走过来了，他的手里捏着一张…… 船票！噢，别…… 我把刚刚画好的那幅紫葡萄掀翻了，画笔与颜料洒落在桌上、地上，他们瞪大了眼睛，张大嘴巴，惊愕地看着我，一动不动地等待着。他们在等我平静。我狠狠地盯住那张船票，心痛不已，明明已经放在口袋里了，怎么会忽然到了父亲的手里呢。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我要到远方去的秘密么？ 心中的秘密被人窥探实在是一件最恼人的事，多么希望这温暖的光线消失掉，世界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眼里。不要你们看到我，也不要我看到我！ “如果把这幅画放到我的画廊去，你会同意么？” 提奥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他俯身捡起了那幅被我扔掉的紫葡萄。这是他第一次觉得我的画也可以挂在他的画廊里。是啊，找个不起眼的角落，悬挂在墙上，好让那些一天到晚眼睛只知道朝天看的绅士淑女们在闲逛的时候多一个选择。这不过是一个资深的画商，又发现了一块可以卖钱的涂抹了颜料的画布罢了。 我撅着嘴巴，不回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2章 蓝色的星空（11） 回房，把自己扔到床上，睡觉。门没关，不过，我想不会有人来打扰我的。半夜，醒来嘘嘘的时候，月光洒落在身上。那种幽蓝的冷光，吓得我都有点不太顺畅了，断断续续的，不得不无奈地草草收工。 “星星，你在哪！” 我穿好裤子，对着月亮大吼。结果，也只不过是吵醒了鸭子而已。潜伏在屋顶的它，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嘎！毫无征兆地，就从屋顶跳下了下来。它垂直下降，落地后迅速就地打了一个完美的滚，随即一骨碌爬起来，嘎！竟完好无损。 看着它扭摆着屁股，得意地来到我的面前。月光下，灰色的绒毛仿佛被轻轻地扫过一层妩媚的蓝。 我俯身伸出双手，“鸭，快上来！” 嘎！它的肚子先是鼓得圆圆的，忽然一紧，双脚使劲瞪地，整个儿凌空而起，两只扇形的脚掌在空中快速地啪啪扑打着，呈游泳时的拨水状，如同大海里自由遨游的鱼。啪嗒！嘎嘎！可怜的小鸭子哀叫起来，它的小脑袋似乎被什么东西砸中了。头顶的位置，高高凸起一个小包子。 “谁！乱扔东西！看，砸到……鸭啦！” 我气呼呼地对着头顶一通破口大骂。 怜惜地把鸭子抱起，拥入怀中。它即刻像婴儿般蜷缩着身子，小脸蛋轻轻地摩擦着我的胸口。噢，别怕，有我。 月光下，挂在屋檐上的那片落叶即将飘落，晚风拂过，那叶子晃了晃身子，硬是晾在那儿，久久不肯落下；母亲的厨房和门前的向日葵，在月色里如同静止的画面；流云若无其事地飘过，好似鸭子受了伤，也就随随便便受了点伤罢了。 我怒了，跺脚，重重地踩踏脚下的地，踩踩踩，嘣嘣嘣，扬起一片粉尘。咳咳，任我怎么踩，这地就是不吭声。 “不说话是吧，我再踩，踩你……” 嘣嘣嘣，继续踩。结果，又扬起一片粉尘。咳咳，这该死的顽固的闷骚的土地，再不出声，我就…… 嘣嘣嘣，换个地方，接着踩。还不出声，那就再踩一次！嘣嘣嘣…… 嘎！ 嗦嗦，鸭子翻了个身，抬起头，睁开圆溜溜的小眼睛，无比深情地看着我。噢，头顶上那只新冒出来的小肉包子，粉嫩嫩的，已经初具规模了。呜呼！这究竟是什么季节！大半夜的，月光之下，居然玩高空砸物…… 呼天，喊地，毫无用处。击墙，撞树，也只是抖落了些许尘埃与孤叶。 “星星，你在哪！” 绝望地抱头，把发型搅乱，鸭子一直默默地陪在我的身边。这个世界太沉闷了，毫无生气，连呼吸都是多余的。 噢，别…… 鸭子的鼻孔接连几次放大和缩小之后，两眼发出了可怕的充满欲望的强光。它似乎忘掉了刚才受过的伤，顶着那只新生的肉包子，迫不及待地朝厨房的方向扑过去。这猴急的模样，深深地伤害了我。 “鸭，不陪我晒月光啦？！” 对着那只浑圆的高高翘起的小屁股吼叫。 啪啪，鸭子轻快地拍拍翅膀，一跃跳上厨房的窗台，倏地就从窗户钻了进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2章 蓝色的星空（12） 这个时候，我想到了你。 趁着鸭子到厨房找吃的，我便光明正大地踩着月光，溜到你家去了。上那个斜坡的时候，心中多少还是有点不爽。用手指整了整头发，噢，前额的几缕长发该拨到左边，还是右边呢？这个问题扰乱了我的心，怎么也回想不起来，第一次与你见面的时候，前额的头发究竟是偏向哪一边了。 头发的方向问题尚未解决，斜坡已经走完了。你和他的家在宁静的月光下，显得比白天的时候温柔多了。我对着没有星星的天空，小声地嘀咕着，但愿我能幸运地偶遇半夜起来嘘嘘的你！带着这个有点不可思议的小心愿，我大步朝你家的大门口走去。 噢，什么时候这里筑起了一圈高高的围栏？沿着木栏杆溜达了一圈，居然没有找到门。月光越发显得病得不轻了，先前的幽蓝还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青绿色。噢，这道绿光来自围栏之内，圆圆的绿幽幽的光点，无论我走到哪里，都一直盯着我。而且还不止一个，是两个…… 额头渗出了冷汗。那几缕犹豫不决的头发，混合了适量的汗水，黏在了我的额头上，刚好挡住了半边眉毛。我已无暇分辨被挡住的是左边的眉毛还是右边的眉毛，好像大家都有份，还是平分的好。何必争来争去，净给我添烦恼呢。 头发的问题解决了，那扇隐藏在藤蔓枝叶间的小木门赫然出现在眼前。我喜出望外，立即伸手去推，一只脚已经高高抬起，时刻准备跨进去了。 吱呀—— 门居然没有锁，不过只开出一道细小的缝隙，便再也打不开了。我急了，手忙脚乱到处查看，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嗦嗦，沙沙，滋滋…… 原来小门的其中一根木条，被生长过盛的藤蔓伸长了手臂，牢牢地勾住了。我一手抓住那条粗大的藤蔓，呀，上面居然有刺。 “噢，痛！可恶的藤蔓，可恶的刺，可恶的围栏，可恶的夜，可恶的月光……” 一股脑儿地把该怪罪的统统都数落了一遍。可惜，那刺已插入了我的血肉，流血的感觉既新奇又刺激。一只血淋淋的手掌，在冷漠的月光下痛苦地呻~吟。这刺令我痛不欲生，想不到天底下还有如此残酷的植物。浑身长满了坚硬的尖刺，看似柔软的躯体缠绕着围栏生长，就只为等待一个无辜的访客吗。纵使是夜间探访，也不必如此隆重地迎接我吧。这份礼物实在是太沉重了。 那一刻，我一点儿也不怪你。真的。如果，这些带刺的藤蔓是你亲手种下，那也一定是为我而种。既然是你送给我的礼物，那是理所当然要欣然接受的了。想到这里，我幸福地微笑着，毫不犹豫地把另一只手也伸向了那根挡住去路的藤蔓。 “噢，痛！让你种下的刺全都扎向我，穿破那一颗干涸枯竭的心吧！” 两只手紧抓住那条粗野的藤蔓，叽叽喳喳地与之奋力搏斗一番。虽双手沾满了鲜血，但是，可喜的是那条不听话的藤蔓终于被我拦腰折断了，甩出大老远。你看到了吗？我靠自己的双手战胜了一根野蛮的藤蔓！ 世界笑了，小木门嘎吱一声，开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2章 蓝色的星空（13） “汪！” 噢，如此狂热的叫唤，不像是你；也不太像是他。那么，这会是…… 一只体型高大的黑影从门后倏地窜了出来。两点执着的绿光，已牢牢地盯上了我。月光下，阴风扑面。虽然我们都伫立不动，却依然摆脱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四目相对的尴尬。 “汪！” 我压低声音，学着对方，轻声叫唤。噢，听起来感觉就不是那个味儿。 “汪！” 两点绿光瞬间放大，这是流云飘过的时候，不小心砸下了两颗炙热的绿星星么？我连连后退，一个很不光彩的想法，已经在头脑里浮现——找机会逃！早该猜到了，这不是什么人，而是一条狗，名副其实的狗！ 噢，别…… 从来都不知道，你居然在家里偷偷地养了一条身强体壮的大狗。如果连这条狗也是为我而养，那么，我是要忠实地站在这里，直到被那璀璨的绿光生吞活剥了么？这个问题，令我头疼不已。只好将手指深深地插~入发梢，好不容易有了点方向感的发型又乱了。 我与狗一向都合不来，这事你一定毫不知情。喂，对面那条狗，你知道么？ “啊呜——” 这狗忽然间性情大变，呲着牙齿，四肢乱蹬，狂躁地扭动身躯，犹如一只不幸受困的猛兽，不甘心就此被束缚。叛逆的热血一旦被激起，就能对全世界宣战了。它向前迈出一步，原本又粗又短的脖子被全力以赴地无限向上拉伸着，有多长拉多长。终于，摆出一个完美的呈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的姿势，并且长久地保持不动。你家的屋顶与皎洁的月光成了最理想的背景。 这是一个清晰的轮廓：唇吻很长；锋利的白牙在月下寒光闪闪；尖尖的耳廓快速地抖擞，发出清脆的嗦嗦声，两只耳朵很快又恢复了直立向前。脖子上缠绕着一根乌黑发亮的铁链，挂在链子上的铃铛叮当响。两点绿光忽地发出阴森的蓝绿的光，便一下子隐匿在黑夜里了。 “啊呜——” 这坚定执着的嚎叫，弥漫在凄厉的风中，空中的回音，一遍又一遍地撞击着我的胸膛。还是你最了解我。这不是狗，而是狼；或者说开始的时候像条狗，而后来就变成了一头狼；总之，此时此刻，眼前站着一头狼。噢，狼与狗终究还是不一样的吧，我们能相处得很好吧，它该会放我进屋吧…… 当我抬起右脚，跨过门槛，轻轻地落在围栏之内的时候，狼那耸动发亮的鼻吻，立即做出一副嗅闻状。虽然脖子上的锁链不容许它再靠近我半步，然而，那两点绿光再次闪现，它的瞳仁里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几只大鸟悄悄飞离了树枝，皎洁的月光，黑色的鸟影，灰色的云团……噢，那一刻，我确定自己的眼睛看到了蓝色的夜。这种奇妙的蓝在夜间能变幻出各种层次的倾向各异的蓝紫、绿蓝、紫红甚至还隐藏着令人炫目的明亮的黄，宛如金子一般闪闪发亮的金黄色！ 噢，倘若现在能找到一点颜料、一支画笔和哪怕一小片画布的话......这个想法掏空了我，躯体变得轻飘飘，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成无数大小不一的色块，它们乖乖地听从我的摆布，幻变成无数弯曲向上的活泼有趣的线。我眯着眼睛，嘴角露出了微笑，画面上的这些酷似你的卷发的蓝的黄的紫的绿的红的灰的曲线侧着脑袋，挤眉弄眼，对我扮鬼脸。 我的星星在画里尽情地舞蹈，无边无际的星空驱走了风中的烦恼。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3章 美丽出自痛苦（1） 啊呜！ 这连绵不绝的嗷叫声，此起彼伏，在风中互相追逐。脊梁升腾起来的冰寒之气，促使我猛然回过头去。噢，遍地都是正在闪烁的绿星星了。回头再看，守门的狼似乎被什么东西迷惑住了，一双绿眼睛大放异彩，却只凝视某处。挂在脖子上的铃铛，在风中散播着忙里偷闲的愉悦，叮当、叮当…… 小心翼翼地推开木门，期待已久的时刻即将来临，只要跨过了这层阻碍，我就可以站在你的门前了。双手微微地颤抖，上面的鲜血已凝固，不再滴落。嘎吱、吱……门缝终于开到可以容我一人穿过了，于是欣喜地蹑手蹑脚侧身倏地进去了。 然而，奇怪的是，狼对这刺耳的嘎吱声竟然充耳不闻，它一心专注于某处，那里似乎上演着更精彩的画面。认真地看了看那个紧闭的大门，整所房子没有一点光，里面是沉睡着的人——你和他。想到你的身边躺着另外一个男人，我的脚步忽然变得无比沉重。还是找点什么别的事情做做，缓冲一下吧。于是，便假装毫不在意地靠近了那头早已陷入痴迷状态的狼，顺着那两道绿光的方向望去。 噢，别…… 倘若，眼前所见是真实，那么我宁愿自己从未活过。 叮当、叮当…… 嘎嘎、嘎嘎…… 那俏皮可爱的小鸭子，天使般浑圆的体态，何止迷住了一头凶猛的狼？不禁曲膝而坐，用手支起下巴，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鸭子跳舞。没有舞伴，没有舞鞋，没有也无需道具。月光下，我们都痴迷其中了。渐渐地，我把自己的脑袋靠在了狼的肩膀上，它只轻轻地挪动一下身子，调整了姿势，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一如既往地欣赏鸭子的舞蹈。 后半夜了，月亮滑到了天的另一端。鸭子显出疲惫的模样，舞步开始变得缓慢了。我不忍它过度劳累，便上前将它捧在手里。那狼警觉地站立起来，嗦嗦地抖动那双尖尖的耳朵，咧嘴呲牙，愤怒地瞪着我。那只铃铛不断地晃动着，叮叮当当的声音乱作一团。它微微地低下头，喉咙里发出浑浊的隆隆声，一切似乎正在酝酿中。 赶紧把鸭子拥入怀里。 “嘎？” 它仰起脸，小眼睛布满了红血丝；一只脚丫从我的指缝伸了出去，惬意地晃荡着；软软的小肚皮紧贴着我的手心，一呼一吸。 噢，鸭子送我一个眼神。金色的阳光，就在它的眼里。那一刻，我感到自己犹如月下的风车一般高大威武英俊潇洒，全身充满了即将闯荡世界的豪情。 啊呜—— 随着一声尽量拖长的嗷叫，狼再次摆出一副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的姿势。由于狼的这个造型太过经典了，以至于我的头脑里即刻就闪过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噢，即将发生的事情，难道就是…… 把鸭子的一条腿从指缝捞起来，它皱皱眉，老大不乐意地撅着小嘴。虽不吭声，但是我已经明白它心中的不满。无奈，必须告诉它真相。 “你的观众现在想撕碎我，把你夺走，要你跳舞，不停地跳。否则，它很可能也会撕碎你……” “嘎！！” 小鸭子吓得双腿僵直地向前蹬，眼里的血丝一下子全都褪去了。 我想，它现在最需要的并不是安慰的言语，便飞快地将它放入自己的口袋，转身就跑。噢，什么时候？谁关的门！望着那扇被关上的小木门，我的心顷刻间就冰冻了，空荡荡地悬在了半空。 是要再一次趟过这一片荆棘么？回头看时，你的窗依旧没有光，大门依旧紧闭。只需在门口放置一头狼，你们就可以彻夜沉睡，安安慰稳地度过漫漫长夜了。难道，你从未有过一次，哪怕只有一次，在夜里醒过么？！ “啊呜——为什么我夜夜睡不着！星星，你在哪？世上还有和我一样深度失眠的人么？！啊呜——” 学着狼一遍遍嗷叫，学着狼仰望天空，这就是一头狼的感觉。啊呜！ “嘎……” 口袋里传来了一个低声应和，我的眼睛顷刻间就模糊了。 把手伸入宽大的衣袋，摸到了暖暖的圆圆的充满舞蹈细胞的小天使。咝咝，它不断地用脑袋轻擦我的手心，柔软的毛轻轻地撩拨着，痒痒的。噢，是里面呆得不舒服么？当我再次将它捧在手心的时候，发觉扁扁的小嘴巴咬住了一张薄薄的——船票！ 那两点绿光似乎也在同一时刻落在了这张船票上，掺杂了炫目的金色的黄绿色的光芒，仿佛要将整个黑夜唤醒。不由得心中一阵激动，醒着的除了鸭子、我，还有这头狼。我迅速地将船票拽在手里，鸭子倏地又自动返回了口袋，乖乖地静待着命运的安排。 “鸭，别怕。我带你走！” 当心中坚定了这个信念，眼前布满荆棘的藤蔓开始慵懒地打着哈欠，软弱无力地将自己的藤蔓懒散地伸向两边。侧目怒视那与我一样睡不着的狼，对它声撕力竭地咆哮。那两点绿光渐渐缩小，绿光里的金色居然慢慢地消失了，只剩下越来越寒冷的泛着幽蓝的惨淡的一点点的微光。 噢，看一眼天边缓慢转动着的风车的影子，巨大无比的手臂正对我招手。嘿嘿，这一次我微笑的时候，脸部的肌肉一定配合得很完美。回头，再看一眼，你的窗，漆黑的永不醒来的窗。 “亲爱的，我要走了！” 带着鸭子和船票，在一头狼的目送下，我终于跨越了你亲手种下的浑身长刺的藤蔓。原来荆棘的可怕之处，并不是那一片令人头晕目眩的锋芒。 离开了你的家，走下了斜坡，来到了分岔路口。此时，天光微露，粉红色的朝霞婀娜多姿地聚在天边，风车的手臂悠悠地转动着，树影逐渐呈现出树叶的颜色。这个时候，我才看清了那张船票上的内容——糟糕，想不到这么快就要开船了！ 我飞快地奔跑在回家的路上，心中想着母亲已经醒来，穿着那条美丽的围裙，开始了厨房的一天，她满心欢喜地制造着家的味道；父亲穿戴整齐，坐在厅中的摇椅上，嘴里含着烟斗，一边阅读着熟悉的沉甸甸的圣经，一边用眼角偷瞄，母亲的身影什么时候会进入厨房的长方形的木门框之内；弟弟的办公桌上叠着高高的账本，他眯着眼，摸着下巴，徘徊在五颜六色的画堆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3章 美丽出自痛苦（2） 远远的，就望见了门前的那一片向日葵，静默了一整夜，她们满怀期待地舒展着宽大的叶子，在微露的晨光中等待新的太阳。 “鸭，我们要到家了。” “嘎！” 母亲的厨房飘出了香味，今天的早餐会是什么？我加快脚步，从挺拔的向日葵身边经过，她们的花瓣上闪着晶莹的晨露，湿润的谜一样的芬芳萦绕着，拖住了我的脚步。 “嘎？” 鸭子伸长脖子，对着其中一朵垂着头的向日葵嘎嘎地歌唱，噗噗拍打着翅膀，似乎又要翩翩起舞了。但是，鸭子始终跳不起来，它的舞蹈似乎不是随时随地，随随便便什么时候就能跳的。回想起昨夜竟与狼的身体紧靠在一起看鸭子跳舞，月色迷人，流云飞过，一切已成为遥不可及的记忆。 “她的名字叫做向日葵。” “嘎嘎嘎！” 花瓣，柠檬黄色的花瓣，纯净得如同将刚挤出的柠檬黄直接抹在了画布上。清晨的向日葵，就是黄色的。鸭子兴奋地对着向日葵歌个不停，嘎嘎嘎，向日葵，嘎嘎嘎…… 天边的树了一堆鼓励的话语，还不忘了赞美一番鸭子的机灵活泼。最后，他走到窗前，望了一眼路口那一片生机勃勃的向日葵。 “原来，你的房间也能看到向日葵。” 他的神情有些凄凉，当说到即将要前往巴黎的时候，竟然动情地紧紧地将我抱住。这可一点儿也不像往日那个精明的资深大画商啊。商人也有感性的一面么？噢，不。我认定了商人都是十足的经济动物。他们的脑袋里装着一台计算器，当他们的目光从一个人的身上扫过的时候，已经把此人的商业价值精确地扫描一遍了。 “或许你的画还能再柔和细腻一些，那样会赢得更多人的喜爱。” 类似的评价已经听过无数遍了，然而，关于线条的问题，现在确实遇到了一些麻烦。便沉默不语，这不仅仅是因为一时找不到辩驳的话语。或许，是因为想到了那一张能够带我通往远方的船票吧。开船的日期屈指可数了，心无法平静。 “上次，你画的那幅葡萄，有客人看中了。” “噢……” 我无力地推开了提奥。有人喜欢我的画？这明明就是期待已久的好消息，然而，此刻我却极度怀疑，这不过是一个出色的商人做了一桩出色的买卖罢了。他从未认同过我的笔下的任何一根线条，如今却忽然告诉我，这些歪斜的笨拙的丑陋的线条，竟然也有被人看中的一天。 小鸭子趴在那叠厚厚的画布上，贪恋地用脸蛋磨蹭着粗糙的表面，柔软的绒毛渐渐乱了方向。这些画布，看上去，该有十多张了，或许在我离开之前，还用不完。 我返回窗前，背对着提奥，不再说话。当转过身的时候，发现鸭子已经趴在画布上呼呼大睡了。桌面上多了一张薄薄的——传闻早已卖断了的环游世界的船票。手里多了一张船票，不觉有些迷茫了。到底我要上哪只船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3章 美丽出自痛苦（3） 鸭子醒来的时候，第一幅向日葵已经画好了。画中央，两朵向日葵依偎着，低诉着，花梗被折断了，她们正在怀念那些挺立在阳光下的日子。一只体态丰腴的花冠横躺在一片深蓝色的衬布上，她微笑着正脸朝向画面，似在张望，红褐色的花心充满了渴望；另一只体型稍微瘦小一点儿的花冠羞涩地躲在姐姐的身后，她转过脸，只以背示人，那弯弯的花梗坚定地指向画面的右上角。 倘若，这个时候，我把手伸向她，将那绿色的花梗轻轻地握在手里，她是否愿意跳出来，到我的房间坐坐，一起聊聊天呢？ “嘎！嘎！” 鸭子暴跳起来，噗噗拍打翅膀，挡在向日葵的面前，似乎有话要说。 噢，它的翅膀变长了，舒展之后，都能在身下拖长长的影子了。我被这轮廓完整光滑的影子吸引住了，它的每一次颤动，都能激起影子的更丰富的变化。影子扭曲自己跟随翅膀的节奏，向日葵转动花盘追逐太阳，鸭子为心爱的花儿歌唱，它们并无什么不同。 忽然想要看一眼自己的影子，低头寻找着，噢，这一小片灰暗就缩在脚边。它终日相伴，而我竟浑然不觉。自嘲地笑一笑，却见鸭子已经气得连头出了想要离开家的想法。大海是什么样的？远方是什么样的？关于未来，我们都一无所知吧。可是，谁又会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有一条闪着银光的鱼儿不安分地窜出水面呢？ 橡树与青草的香味，混合了那幅向日葵散发出来的浓烈刺鼻颜料味，连呼吸都变得丰富且充满了趣味。鸭子仰起脸，凝望着我，在圆圆的小眼睛里，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像。确定、肯定、坚定、不后悔。噢，我看到的，鸭子也一定看得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3章 美丽出自痛苦（4） 天色渐暗，小鱼儿快乐地跃出水面，水花飞溅，沾湿了青草。鸭子拉长脖子，对着池塘嘎嘎大叫。告别了橡树与池塘，走在回家的路上。今天的晚餐吃什么呢？如此想着，不觉间，已来到了路口。 “嘎！” 鸭子的惊叫声将我从混沌的胡思乱想中拉了出来。顺着它的目光望去，噢，那一片金黄已经彻底改变了模样。原本挺立的一朵朵，全都不见了；灿烂的时光，已一去不复返。想不到，向日葵的花期竟是如此短暂。 鸭子伸长脖子，朝着与心中的那一朵初次相遇的方向，嘎嘎哀叫。它的眼里闪着点点泪光，过不了多久，泪水就疯狂地涌出来了，从喉咙里发出嘎呜呜的低泣声。而我只能默默地陪在它的身边，看着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嘀嗒嘀嗒地落在了扇形的小脚掌上，再沿着脚掌的边缘滑落，钻入了松软的土地里。 厨房的窗开着，母亲正在忙碌，我已闻到了晚餐的香味，正从厨房飘出来，乘着傍晚的微风，弥漫在空气里。 我俯身朝鸭子伸出了双手，可是它竟视而不见，不仅没有跳上来，还径直从我身边经过，自顾自地走在了前面。望着鸭子忧郁的背影，仿佛看到了昔日的自己。噢，我也曾如此孤单落寞。 如此想着，加快了脚步，很快便追上了它。起初，它并不在意，无精打采地垂着头，有气无力的拖着两只扁平的脚掌，啪嗒啪嗒，缓慢地向前挪动。直到我超过了它，回过头大叫，妈妈煮了它最爱吃的小鱼干。它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噗噗拍打着翅膀，啪嗒啪嗒地追了上来。 我故意放慢了脚步，鸭子理所当然地超过了我，并最先抵达了家门口。它得意地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骄傲地望着那一片不复存在的风景。 这是它第一次跑赢了我，显得有点兴奋过度了，仿佛一下子就把向日葵的事情抛诸脑后。胃口变得出奇的好，埋头，小屁股高高翘起，嘴里发出愉快的咋咋声，也不挑食，不仅把整碟小鱼干吃的干干净净，连两片菜叶子都吃掉了。吃完后，它摸着圆鼓鼓的小肚皮，一路缠着母亲，不断地嘎嘎叫。 “家里的小鱼干已经被你全吃光了，至少要等到明天才有。要不，先吃点葵花籽吧，味道很好。” 母亲笑眯眯地看着鸭子，转身入了厨房。 她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大碟葵花籽，微笑着摆在餐桌上。父亲取下含在嘴里的烟斗，饶有兴趣地凑过来。他显然对嗑葵花籽很在行，拿起一颗，放在两齿之间，轻轻一咬，喀，壳与肉就分开了。他一边心满意足地咀嚼着，一边用眼神邀请鸭子和我也加入其中。 其实，自从我迷上了绘画之后，已经好久没有嗑过葵花籽了。最后一次嗑葵花籽是什么时候，已经想不起来了。但是，葵花籽的美味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的啊。我也拿起一颗，放在两齿之间，喀。 噢，还是记忆中的味道。真好吃，于是又拿起一颗、两颗…… 在父亲与我的共同努力下，过了没多久，葵花籽壳已成堆了。一边嗑葵花籽，一边聊天，真是一个愉快的夜晚。仿佛是特地为我准备的葵花籽，在离开家之前，可以一饱口福。此时，一个疑问产生了。 “这些葵花籽是从哪里来的？” 此言一出，我的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 看了看捏在手里的那一颗饱满的葵花籽，侧面的弧线就像一个吃得饱饱的肚皮；又看看那个装过小鱼干的空碟子，母亲把这只空碟子也收入了厨房，里面很快便传来了哗哗的水声。然而，鸭子已不知所踪。 不禁想起了刚才一起回家时，鸭子的背影，那只左扭右摆的小屁股看起来既充满了喜感，又时刻预示着一个充满了哀伤的结局。 “鸭子不吃，我也不吃了。” 正要起身离开，父亲却一下子拉住了我的手，“也给鸭子带上一点儿吧，嗑葵花籽并不是什么难事。” 回到房间，鸭子正趴在窗前，对着天空发呆。每次看到它的背影，心中总会激起一种难言的似曾相识的隐隐的痛楚。 “船，今晚就要开了。” 天黑了，远处的景物只剩下一个阴暗的轮廓，第一颗星星还没出现。再耐心地等待一段时间，当天空撒满了星星，就是离开的时候了。 来到鸭子的身边，把葵花籽放在桌面上，又仔细地看了一遍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在这里度过了二十三年，时间过得真快。才发觉，自己似乎没有什么非带不可的行李。鸭子忽然转过身，激动地来到今天画的那幅向日葵面前，飞快地转动着小眼睛，好似正在寻找心中的那一朵。 我问鸭子，在画里看到了几朵向日葵。它一听，立即撅着嘴，不再理睬我，也不再看画里的一朵朵。 “这里面有你心中的那一朵么？” 看来鸭子并不擅长数数，于是不再讨论花的数量。却无法把今晚就要开船之类的话再重复一遍了。或许我也在暗暗地担心，再说一次，大家就都舍不得离开了。 它激动地噗噗拍打着翅膀，使劲儿往上跳，一次、两次、三次……一次又一次失败，一次又一次坚持，仍旧是失败。 桌面的高度对于一只鸭子，与天空之于人无异。我走过去，伸出手，可是它固执地继续往上跳，不肯接受我的帮助。 “嘎嘎！” 它狠狠地盯住桌面的边缘，我猜它的情绪起了波动大概是因桌上的葵花籽而起，便将那葵花籽握在手里，在它的眼前晃一晃，鸭子显然很赞同我的做法，见我小心翼翼地把向日葵的果实装入袋子，它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感激。 这小包葵花籽，成了我们的第一件行李。 接下来的时间，是漫长的等待。鸭子对着那包葵花籽低声倾诉，看似是从它与心中的那一朵还未曾见面讲起，絮絮叨叨，绵绵情话，感人肺腑。那一刻，我产生了一种幸福的错觉，仿佛鸭子成了葵花籽的父亲，他们正在悼念那一位刚刚逝去的美丽的母亲。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3章 美丽出自痛苦（5） 晚风吹来，带来丝丝凉意。天上一颗星星都没有，我有些失望了。此时，母亲是否正陪在父亲的身边，耐心地听他讲圣经的故事呢？除了要带走绘画的工具，好像就没别的了。这样也好，省事。鸭子趴在那包葵花籽上，睡着了。或许，我的画笔和颜料与鸭子怀抱着的葵花籽并无不同。 两张船票，开船的时间、地点都是一样的，实在有趣。究竟是环游世界一圈，又回到原点；还是到未知的远方碰碰运气呢？我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望着那幅向日葵，深蓝色的背景里，好似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揉一揉眼睛，再看一眼，那光芒又消失了。 月光透过窗户落在鸭子的身上，它的羽毛在寒光之下，显得异常神秘。被砸伤的头完，全身已经酥软无力，头痛欲裂，这究竟是什么酒？母亲的笑容，渐渐模糊，我头晕了，站不稳了，摇晃着身子。 迷糊中，我为上次和提奥争吵的事情懊悔不已，希望她能帮忙转达我对弟弟的歉意。她搂着我，宽大的脸颊贴着我的额头，声音变得低沉，喉咙里充满了无限关怀。 “生日快乐！” 生日？我猛然惊醒过来，二十三，真是一个特殊的数字。只是，这个生日过得悄无声息，父亲和弟弟，他们已经把这一天遗忘了么？ 屋内的灯光忽然变得更明亮了，提奥奇迹般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他带来的生日礼物是一个好消息。那一幅画着葡萄和酒的油画，已经卖出去了。这一次，他需要把我的其它画也带到巴黎的画廊去。那两幅为鸭子画的向日葵，不知何时已被他找到了，金色的花瓣如同火焰一般熊熊燃烧。 噢，别…… 我挣脱了母亲的怀抱，伸手去夺。只是歪歪斜斜地向前走了几步，整个人就软软地倒下了。 画，就这样被提奥带走了。临走之前，他送我一套崭新的绘画工具，说希望下次回来的时候，能看到更多新的作品。还嘱咐我，千万不要错过了今晚的船。看来他一直没有忘记上次给我的那张环游世界的船票。其实，惦记着船票的又岂止是弟弟呢？父亲走过来，忽然说要送我一本厚厚的圣经，母亲早已给我准备了出远门的衣物。 他们这是在为我送别么？噢，除了家里人，连住在附近的亲戚和邻居们，都史无前例地全都到齐了。他们聚集在屋内，窃窃私语，脸上充满了欢喜。仿佛这里正在举行一个隆重的仪式。而我，很幸运又很不幸地成为了当中的主角。 外面来了一辆马车，车夫开始催促了，母亲急忙从我的房间里把熟睡的鸭子也抱了来。这只内心遭受了重创的鸭子，在闹哄哄的环境下依然睡得很甜美。车夫再一次高声催促，我从拥挤的人群里艰难地挪动着，总算顺利地走出了大门口。 回头望去，父亲正站在人群的背后，远远地注视着我。母亲深陷在汹涌的人潮里，焦急地朝着门外张望，当看到有人差点儿将她撞倒的时候，我好想回头，重新挤进人群，将她解救出来。可是，看着远处缓缓转动着的风车的手臂、静止不动的树影以及躺在我的怀里安睡如天使般的鸭子，我不再犹豫，飞快地上了马车。车夫扬起手中的鞭子，打在马儿的身上，马儿兴奋地嘶叫，睁大眼睛，便欢快地在夜色里奔跑起来。 车夫没有问目的地，一心只顾着驱赶马车，深夜时分，畅通无阻，一路奔驰。很快，我们就抵达了码头，车夫由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待我和鸭子下了马车，便迅速掉头离去了。 夜，静悄悄的，天上没有星星，月光冷冷地俯视着我。刚才乘坐马车的时候，一路颠簸，鸭子照样睡得很好，此时却醒了。 “嘎？” “前面就是码头了。” “嘎？！” “我们就要离开了。” “嘎！” 鸭子眯着眼睛，仰望天空。最后，它也和我一样失望，因为还是一颗星星都没有。 我们朝着有光的地方走，一路上，从各个方向又涌来了许多背着行李的人们，他们看起来比我们焦急得多。也是搭同一班船的么？无人理睬我，这些同路人，个个都神色凝重，脚步匆匆，互不理睬，而且大有比一比，看谁走得最快的意味。 走了没多久，大家都停下来了。噢，终于见到了大海。鸭子不断地追问，船在哪里，船长得什么模样。我不知该如何描述船的模样，而且也不确定，呆会儿见到的那一艘船，究竟是去环游世界的，还是开往未知的远方。 忽然，岸上的人们齐声欢呼。噢，船来了，鸭子一见到这个庞然大物立即就喜欢上了。这艘船很大，航行的时候，就像一座大山在海面移动。船一靠岸，人群便骚动起来了，开始疯狂地涌向那条狭窄的小通道。我被他们重重围住，随着人流，加入其中。 检票员很认真，每一张船票都仔细地核实完毕，才放行。终于轮到我了，鸭子迫不及待地从缝隙里钻了过去，顺利登上了船，在甲板上快活地蹦蹦跳。我把船票递过去，检票员接过之后，眯着眼睛，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楚了船票的内容，忽然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我。噢，原来是一个面目慈祥的老爷爷。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3章 美丽出自痛苦（6） 他一口咬定我拿的是假票，就是不让我上船。毫不知情的鸭子对着我嘎嘎大叫，它一定对这趟旅程充满了期待。面无表情的冷漠的乘客们，只顾着你推我我推你，纯属瞎折腾，无数条粗细不一的小腿在鸭子身边肆意横行，天使般的小鸭子即使是在左躲右闪的时候，依然满怀希望地高声呼唤。 它在等我。 噢，我怎能让一只弱小的鸭子独自面对未知的将来呢？ 非上船不可，我从口袋里摸索出另一张船票，递了过去。这一次，检票员皱着眉头，沉思片刻，直到听说我还会画点什么，才露出了一丝欣喜。 他十分严肃地盯住我，“你确定自己要上的是这艘船么？” 后面的队伍还很长，因为船票的事情，耽搁了大家不少时间，身后早就怨声载道了。甲板上的鸭子看来没少挨践踏，痛得嘎嘎哀叫。不管是环游世界，还是开往未知的地方，既然来了，上就上吧，我毫不犹豫地猛点头，检票员总算勉强同意了，让我在船上干粗活抵船票的钱。我响亮地答应了，飞快地朝鸭子冲过去，它兴奋得不顾脚掌的疼痛，一边愉快地叫唤着，一边奔向我。 “嘎！” “鸭，我来了！” 终于迎来了这激动人心的时刻，我把鸭子紧紧地抱在怀里。它把脸蛋贴在我的胸膛上，呜呜娇声诉说着刚才被踩的遭遇。我们一起把那些没长眼睛的小腿痛斥一番，才稍微消消气。这真是一艘大船，高高耸立的桅杆以及被海风吹得呼呼作响的木帆，把人烘托得如同天上的一颗星星那么渺小，咸咸的海风呼呼吹过脸颊，我闭上眼睛，仿佛许多年前就已经熟悉了这种不单纯的味道。 随着一声低沉悠长的轰鸣，水手麻利地将粗大的金属链条不断地往上拉，起锚了。船缓缓地离了岸，驶入了浩瀚的大海。月光之下，甲板上只有鸭子和我闲着没事干。刚才蜂拥而上的乘客们，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水手们的肌肉在运动中显出特有的节律，这是另一种震撼人心的光辉。 鸭子躺在我的手里，翘起一条腿，脚丫悬在半空中，轻轻地晃荡着。忙碌过后的检票员爷爷取下了帽子，走了过来，他拍拍我的肩膀，笑容灿烂，“年青人，你真勇敢呐！” “勇敢？这……请问刚才和我一起上船的乘客哪里去了？” “嘎？” 这突入其来的赞美令我感到浑身不自在，很显然，鸭子也认同。可是，老爷爷的笑容越来越有内涵了，并不再作半点解释。他看了看涨鼓鼓的木帆，悠悠地叹道，但愿今晚没有暴风雨。 “勇敢的年青人，你看！” 原本一直缩在角落里，趴在地上擦地板的清洁工，见老爷爷进入了船内，探出头来，东张西望，他的身上不断地往下滴着脏水，在甲板上拖出一条有趣的线。他把我带到船头，伸出一只湿漉漉的手，指向海天相交的地方。 噢，一艘挂着无数彩旗的木帆船正驶向大海的中央。船上的人真多啊，一个个小脑袋聚集在一起，好似载满了活生生的人形货物。他们的欢呼声响彻天空，连鸭子都听得见，他们都提到了“环游世界”！ 明明当时走的是同一条狭长的通道，检票口也就一个，检票员也是同一个人，为什么到最后，他们却上了另一条船，环游世界去了呢？！ 这个莫名其妙的结果，实在让人难以接受，我无法平静了，“那么，现在这艘船又开往什么地方？” 此时，一个金发碧眼的，长着两撇小卷胡子的男人从船内走上甲板，他脚上的长靴踏在甲板上，发出响亮的嗒嗒声，清洁工立即恭恭敬敬地汇报，“抱歉，亨利船长，地板还没擦好！” 亨利的两撇小卷须微微向上扬起，稍作沉默，忽然变了脸色，清洁工很识趣，在亨利发怒之前从我身边溜走了，返回属于他的角落，继续擦他的地板。其余的船员全都热情高涨，坚守着自己的岗位，紫铜色的肌肤在夜色中发着炫目的光，上面还挂满了大颗的汗珠。 不由得低头看看自己胸部，噢，若想要练成他们那副模样，得经历多少磨难。 “你叫什么？” “文森特·梵高。” “梵高？新来的？那就，干活去吧！” 亨利的两撇小胡须高高地向上扬起，眼睛朝主桅杆的方向瞄了一眼。 就这样，我被安排在一个身材高大的黑人船员手下干活。那一夜，桅杆之下，我们一边工作，一边谈理想，时间过得倒也挺快。 换班了，鸭子从一只大木桶上面啪的一声跳下来，在甲板上就地打了个滚，快乐地跳到我的手上。找了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躺下，放松心情，开始闲聊。噢，船在深海里航行，时间仿佛静止了，只要睁大眼睛，就能看到最灿烂的星空。 我想借此机会，教鸭子学习数数，可是它总是缺乏耐心，并且对数字始终怀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抗拒心理。当海风送来了夜宵的香味，它完全失去了一只鸭子应有的优雅仪态，像着了魔似的飞身扑向不知名的食物。埋头，咋咋咋地啃起来。可是，一只鸭子终究还是敌不过那群满身肌肉的黑人船员，它很快就被挤了出来，嘴里还死死地咬住半条小鱼。 我一点儿胃口都没有，望着天上的星星，对未知的将来开始担忧。上船后的第一夜，我就失眠了，后半夜，就开始想家了。只是，一想到亲戚们竟然因为我的这一次远行相聚在一起欢庆，这多少令我的心里感到不是滋味。提奥带走的那两幅向日葵，到了巴黎之后，还会被客人看中么？ 第二天清早，醒来的时候，浑身酸痛，被吹了一夜海风，似乎受了风寒，我狼狈地打着阿嚏。大块头的船员朝我挥一挥手，我再一次回到了那根粗大的主桅杆下面，重复着与昨夜同样的工作。其他的船员一边嘲笑我的弱不禁风，一边唱着他们的歌。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4章 幸福的生活（1） 一个热心的老船员告诉我，在哥德堡号上，是不可以通宵晒月光的；否则，船还没到抵达东方，人就挂了。他说很看好我，年青人有前途。这简直令我受宠若惊，想不到能和这么多陌生的朋友愉快相处。慢慢的，我觉得自己也成了他们当中的一员，成为名副其实的哥德堡号上的船员了。 他们教会了我抽烟和打牌，输了的人如果没有钱付，就要用别的什么东西来抵，例如多干点活，或者是什么别的临时想到的新花样。我常常都是输得最惨的那一个，身上的钱很快就输个精光不说，还欠下了一大堆的杂活儿，例如擦地板和洗衣服这些没有人愿意干的毫无技术含量的活儿。看来，是时候戒掉这些恶习了。 可是，鸭子的眼神却告诉我，它真的很渴望能看到我赢，哪怕只赢一次。想赢？哪有那么容易啊，望着蔚蓝的大海，我的笑容比这海水还要苦涩。 “好吧，今晚是最后一次！” “嘎！” 趁亨利睡觉去了，我换班之后，也加入了牌局。鸭子守在我的身边，眼睛紧紧地盯住我手里的纸牌。哥德堡号在海上已经航行了将近三个月了，在众多打牌高手们的长期耳濡目染之下，我觉得鸭子应该也已经学会打牌了。 我从一堆纸牌当中抽出一张黑桃皇后，正准备打出去的时候，免不了要稍微迟疑片刻，目光自左而右地横扫过这群肌肉发达皮肤黑得油光发亮的牌艺高超的前辈们，紧接着，总会听到鸭子的咳嗽声。 “嘎嘎嘎！” 每一次都来得这么及时，准确无误，不多不少，只喊三声。 它的咳嗽声博得了绝大多数人的同情，他们甚至开始严厉地谴责我，应该对鸭子加倍地呵护与关心，例如睡觉的时候，不许跟它抢被子；吃饭的时候，必须多分给它半条小鱼；平时走路的时候，还得将它捧在手里…… 我很诚恳地接受了大家的建议，瞄了一眼假装病恹恹的鸭子，心里暗暗偷笑，把捏在手里的那张黑桃皇后换成了红心a，啪，打了出去。众人一片哗然，齐刷刷把目光投向了我，那种咬牙切齿的既嫉恨又惊讶的眼神，特有意思。哗啦，眼看已成定局，每个人都依依不舍地把手中的牌全都丢弃在甲板上。 我赢了！从未赢过的梵高，居然赢了！鸭子一下扑到我的怀里，用那扁嘴巴不断地啄我的脸，我们抱在一起，快乐地在甲板上滚来滚去。沉寂了太久的海洋，激起无数朵浪花，哗哗拍打着船身。轻微的晃动，就好似连哥德堡号也在为我祝贺。 噢，星星你看到了么？我也会赢！赢了！真的！ “梵高，你过来一下，我们谈谈。” “检票员？” “我叫罗伯特。” “罗伯特，你好！” “那就走吧！” 罗伯特表情凝重，眉头紧锁。莫非他看出了我在打牌的时候，与鸭子的合作关系？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好不容易得来的一次——赢的感觉，就像一朵被推到了顶峰的浪花，全力绽放过后，随即又回落，重新回归深沉的海洋，了无痕迹。 ps:这几天，小猪多花了时间陪家人，码字少了点，假期过后，会恢复2千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4章 幸福的生活（2） “嘎？” “鸭，等我回来，今晚的被子全都给你盖！” “嘎！” 鸭子也想跟来听一听的吧，它那略带幽怨的眼神，是在责怪我把它丢在烟雾缭绕的牌友堆里么？但是我总觉得，给自己留一点独处的时间，也是很有必要的。作为一只鸭，偶尔也会需要一点属于一只鸭子的自我空间吧；正如，我在晒月光的时候，所有人都沉睡了，躺在身边的鸭子也睡了，我的灵魂逃离了世界，星星与我遥遥相隔，深情对望。 当罗伯特邀请我进入船内的时候，再看一眼甲板上的鸭子，发觉它已经跟大家混熟了，正调皮地从这个船员的头，从未见过那包葵花籽。 我不信，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领，非逼他说实话不可。他的眼里满是善意，时而虔诚地对上帝感恩；时而又引用圣经里面的经典句子；说到最后，竟演变成了一个传教士的心酸故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4章 幸福的生活（3） 他说，自从上了船之后，一直很不适应，每天吃不好，睡不好，也没有什么人向他倾诉心事，更没人愿意听他唠叨圣经。在海上飘了将近三个月了，一点儿能靠岸的迹象都没有。他失望了，绝望了。直到有一天，无意间看到我的行李里面有一本圣经，忽然之间，就像找到了亲人一般欣喜若狂。可是我在工作之余，总是陪那群满身肌肉的黑人船员打牌，他一直找不到机会向我表达内心的情感。 “不要再说了！” 我打断了罗伯特的话，将他紧紧地拥在怀里，就像一个晚辈对待自己最敬重的长辈那样。罗伯特热泪盈眶，说不出话，最后伏在我的肩膀上，呜呜哭了。 那一刻，我发觉自己的身体注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二十三年了，除了鸭子，还是第一次感到自己被需要，被依赖。不由得想到起了年迈的父亲，同样是传教士，他们在帮助他人走出困境的同时，自己也会有疲惫不堪软弱无力的时候吧。 “来吧，一起打牌去！” 邀请一位传教士加入我们的牌局有何不可？ 罗伯特激动地握着我的手，用颤抖的声音表示感激。他问，你的葵花籽不要了么？我说这个不急，明天再找也行。我问，亨利喝多了，怎么办？他说，不用管他，酒鬼一个，醉过之后，就会自己醒来。 我们相视而笑，并肩来到了甲板上，牌局正处在最紧张刺激的时刻，鸭子把脖子扯得老长，嘎嘎叫着，喊破了喉咙。我不在场，鸭子少了约束，变得有点桀骜不驯了。罗伯特起初只是围观，看大家又是输又是赢，好像很刺激，便再也坐不住了，怯怯地提出想玩一局试试看。众船员惊愕地凝视了他许久，带头大哥哈哈大笑，所有人齐声欢呼，将他拉入其中。 这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夜晚，玩牌并不在乎输赢，难得的是那一份闹哄哄的寂寞啊！罗伯特的运气比我好得多，他一开始就赢，一路赢，赢个不停。一个晚上下来，抱回来了许多干瘪的烟卷、打不着的打火机以及一堆中看不中用的小破烂儿。最奇怪的是，一直呆在厨房负责做饭的顶级大厨，竟然奇迹般地输掉了一锅香喷喷的鱼汤。 鸭子有福咯！它自然一点儿都不客气，围着汤锅又唱又跳，我很怕它一时兴起唱情歌，赶紧给它盛了满满一碗，捞了好多鱼，见它盯住勺子上挂着的那片半熟的叶子嘎嘎吵，我把这唯一的一片叶子也分给了它。虽然人人都想尝一口鲜叶子的滋味，可是，分给了鸭子，大家不仅一致同意，还猛夸我比从前更加细心，也更有爱心了。甚至有人还开玩笑地说，要把女儿嫁给我。 可是，他们全都是单身汉，连老婆都没有，又何来一个女儿嫁给我呢？女人——比天上的星星还遥不可及。 “听说罗伯特的女儿是个美人儿！” 不知道是谁吼了这么一句，牌局就是这样子散了的。接下来的话题，是令船上所有男人都彻夜难眠的话题——女人！女人！女人呐！他们大肆吹嘘自己曾经和多少个女人交往过，如何打得火热，又是如何地爱得死去活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4章 幸福的生活（4） 船上没有女人，我们成日与壮阔的海洋朝夕相对，练就了一身强壮的肌肉，却又都被逼迫成了一群充满爱心的凶猛的禽~兽！鸭子懵懵懂懂地倾听着关于美女与野兽的热门话题，我轻轻敲击它的小脑袋，儿童不宜，鸭子不宜，还不快睡觉去。 “嘎！！” 它暴跳起来，噗噗拍打着翅膀，涨红了脸，成了一只粗脖子的鸭，赖着不肯走。无奈，只好随它去了。 噢，如果你问我大海是什么模样，那么我的回答很可能就是，大海会使你发疯发狂，会使你忘了上船之前说过的豪言壮语，还会使一只未成年的鸭子跌入失眠的深渊。 罗伯特把鸭子抱在怀里，面朝大海，无限感慨地讲述了更多更动人的爱情故事。原来，他真的有一个女儿，至于是不是美女，他没有展开说明。关于女人和爱情，我不懂。斜坡上的那一个轻描淡写的吻，算不算是我们的爱情呢？你在他的身边安睡，在门口种下荆棘，还喂养一头狼为你们的家守夜，这些也是爱么？ “爱是什么？” 我也学罗伯特一样，面朝大海，原来这就是我的海阔天空！鸭子在罗伯特的抚~摸下，已经睡着了。传教士就是不一样，无需多讲些什么，就治好了鸭子的失眠。而我的失眠，又有谁来医治呢？！ “爱是……” 就在答案即将从罗伯特的口中揭晓的最紧要的时刻，亨利的靴子踏响了甲板，这嗒嗒声在哥德堡号上，是独一无二的。 罗伯特立即中途改口，赞美眼前的无敌海景；我若无其事地返回主桅杆下，左手擦地板，右手搓着脏衣服，还得时不时抬头看看木帆是否听话，可别出什么状况才好，能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就全指望它了。 虽然晓幸赢了一次，可是之前输了欠下的活还有一大堆，若没有一头半个月，怕是干不完咯。难道这就是赢的最后归宿吗？噢，星星，你看见了么？其实赢了和输并没有什么分别。 “梵高，怎么天天都是你守夜？” 亨利走了过来，显得神采奕奕，与刚才在船内喝醉的衰样相比，判若两人。正如罗伯特所说，他醉过之后，真的能自己醒来。 “我……打牌输了。” 恨不得手里抓住的抹布可以为我擦去所有的失败的印记。同一个姿势太久了，手臂的关节有些僵持了，便互换了双手的工作内容，改成右手擦地板；左手搓衣服。噢，不可思议的是，竟然是一样的高效率！ “嗨，我也常常输，这算不得什么。来，顺便帮我擦擦靴子吧！” 亨利伸出了那只哥德堡号上独一无二的长统靴子，小卷胡须愉悦地向上翘。从此，我又多了一项工作——擦鞋！起初，只是义务帮亨利擦；后来，牌友们才猛然发觉，被擦是一件超级棒的享受；最后，几乎整个哥德堡号上的人都很喜欢被我擦了——罗伯特和鸭子除外。鸭子压根儿就没穿鞋，自然无鞋可擦；至于罗伯特，他说不喜欢被人擦，要擦就自己擦。 一个晚上擦几十双鞋子，超负荷的技术活儿，我埋头苦干，彻夜不眠，努力还着怎么也还不完的赌债。嘴里一边对星星对月亮对天对海对鸭子发誓以后再也不赌了；心里却一直盘算着下一次要怎么才能赢回来。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4章 幸福的生活（5）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牌艺毫无长进，欠下的活儿更多了，多到即使船靠了岸也做不完。亨利已经习惯了半夜起来嘘嘘的时候找我聊天，他好像也患了严重的失眠症。 鸭子混得是越来越好了，船上的每一个人都对它特别关照，吃的喝的睡的用的，只要是最好的都统统奉献给了鸭子。它的小肚皮，日渐饱满；那只风情万种的浑圆的屁股，翘得更高了；就连平常在甲板上闲逛的姿势也变了，昂首挺胸，骄傲地抬起那并不明显的下巴，眼神里缺少了刚上船时的那种胆怯与不安的警惕。 哥德堡号上最初一共有八十七个船员，起初，我累死累活地擦完了鞋子，天已蒙蒙亮了，不知不觉又度过了一个辛勤劳作的不眠之夜。渐渐的，白天与黑夜对我已没有太大意义了。放眼望去，无边无际的海洋，与广阔的天空紧密相接，一成不变的景色。后来，忽然之间发觉，每天晚上擦的鞋子好像越来越少了。全部搞定了，天还没亮，天上的星星都还在，而且正是最璀璨的时刻。与星星对望的时间，对于我来说就是最幸福的时光。 亨利每天举着望远镜，伫立在船头，他通过手中的望远镜寻找陆地的踪迹；我们透过他的表情，决定当天晚上要不要打牌。倘若有幸见到陆地，大家的心思自然也就不会放在牌局上了，首先得好好地相互搂抱在一起，流着眼泪大笑着对上帝表示感恩，接着得计划一下上岸之后去哪里喝一杯；然后再找个地方，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全倒出来，碰碰运气；最后，累了就寻一个合适的人，奉上一颗爱心。 可是，亨利眉头紧促，都快能打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了，两撇小胡须越来越往下垂，嘴角上的两只小卷卷成天都无精打采的，就算海风吹来的时候，也懒得动一动。 一天晚上，擦完了最后一只鞋的我正躺在甲板上晒月光，木帆的呼呼声就好似整个哥德堡号都在打呼噜。鸭子打了个呵欠，走过来，嘴里叼着一条小鱼，鱼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开叉的尾巴无力地向下垂。 “鸭，你不在里面睡，跑出来干嘛？” 它扬了扬嘴里的小鱼，那条分叉的鱼尾巴在月光下闪着银光，死鱼的眼睛瞪得我浑身不自在。可是鸭子显然不这么认为，它把自己最爱吃的小鱼送到我的嘴边，我摇头拒绝了。但是，要说服一只鸭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鱼还是留给你自己吃吧，却并非一件简单的事。 鸭子的眼里满是无辜的善意与迷惑不解，我只好从它的嘴里取下小鱼，手拎着鱼尾巴，那死鱼的眼睛继续狠狠地瞪着我，鸭子伸长脖子，嘴巴长得老大，我闭上眼睛，心中默念了一句愿上帝保佑你，小鱼头朝下，尾巴朝上，倏地顺着鸭子的喉咙滑了下去。鸭子心满意足地舔一舔嘴巴，挨在我的身边。 “我需要的不是小鱼。” “嘎？” 这一晚，月光特别亮，我和鸭子躺在甲板上，互相倾诉心事，还不失时机地晒一晒心中的梦想。我们追求的东西果然很不同，它需要的东西除了吃的，还是吃的；而我呢，想要的似乎总也不够，不如一只鸭子来得单纯。后来，我迷迷糊糊地对鸭子说，或许我还没真正弄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后半夜，一直都不见亨利起来嘘嘘，我辗转反侧，望着身边熟睡的鸭子，又看看天上的月亮，想不到，亨利也有偷懒半夜不起来的时候，更令人想不到的是，由于亨利的这一次偷懒，我们差点儿丢了性命。 木帆的呼呼声越来越响，显得有些焦虑不安，闪电划破了天空，大风暴很快袭来，哥德堡号开始不听使唤了，船上顷刻间就陷入了一片混乱。罗伯特伫立在雨中，用手在胸前划着十字架，虔诚地祷告，闪电照亮了他的脸，那是极少见的发自内心的巨大恐慌。亨利出现的时候，船已经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里，一切似乎都无可挽回了。可是他仍然坚持，必须绕过那个传说中极其重要的拐角；罗伯特显然不同意，他坚信风暴与漩涡就是上帝的善意提示，及时回头，或许一切还来得及。 “只要绕过去了，就是一片新的天地！” 亨利的脸涨得通红，眼里的火焰在雨夜里尽情地燃烧，或许是又喝多了几杯，才会胡言乱语而不担心被雷劈或者被闪电击中。 “万一绕不过去，我们全都得葬身大海！” 罗伯特的话，获得了超过一半人的支持。另外一部分人，显然还不知道“死”是如何拼写出来的。 全部人都沉默了，雷声轰鸣，海浪翻腾，木帆哀叫。亨利咬牙切齿，差一点儿没把罗伯特整个提起来，扔到海里去。鸭子嘎嘎叫着，噗噗拍打着翅膀，愤怒地扑向亨利，被雨水淋湿了的鸭子，看起来苗条多了。连鸭子都表明了态度，最初站在亨利那一边的冒险分子一下子刷地全都投奔了罗伯特。 “我还没娶老婆呐，可不想这么快就挂了啊！” “逃出了这个漩涡再说！” “我已经厌倦了这大海！真的受够了！” “别痴心妄想了，哪来的新天地，还是听上帝的吧！” 绕还是不绕，这个我不懂，但是有一点我和大家想的一样，就是不愿就此白白断送了性命。于是努力扯紧缆绳，收起木帆。 当我们的船可以不再完全受制于风向的时候，也就有了逃离漩涡的希望。这是一个令人终生难忘的夜晚，在狂风骤雨里，大家的心凝聚在一起，纵使在打牌的时候有过一点小争执，但是面对强大的对手，我们没有退路，也无路可退。亨利最终也加入了我们，或者是罗伯特说服了他；或者是被鸭子缠得无可奈何了；又或者只是因为他的酒醒了。 当第二天的阳光照在海面上的时候，筋疲力尽的我们横七竖八地躺在甲板上，连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了。眯着眼睛看蓝天白云，船静静地飘，海风轻轻吹，木帆呼呼哼着歌儿。噢，我们还活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4章 幸福的生活（6）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话果然不假。经历了这一次的劫难，亨利不再坚持去“绕”了，他高举望远镜，眺望远方，嘴角上的小卷须出现了难得的轻微上扬。 “一直向东航行，不许改变方向！” 亨利语气坚定，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看到了陆地，这真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所有人都热血沸腾了，木帆呼呼地催促着，向东！亨利朝我招一招手，我停下手中的活儿，跟随他进入船内。昨夜的大风暴给哥德堡号带来了不少损伤，船员们忙着收拾残局；鸭子由于昨夜受了惊吓，所以今天起得晚了点儿。 船内，罗伯特已等候多时了。桌上摆着一本圣经，不是父亲送给我的那一本。这一次，要谈的是什么呢？无论如何，都是时候找机会把鸭子的葵花籽要回来了。然而，面对罗伯特的温和的眼神，我发觉自己心中的怒气总无法积聚起来。他所说的话，无非就是劝说我当一名传教士，而亨利则一味表示赞同。他们如此合拍地劝说我去做一件事情，迫使我不得不大声地询问，为什么？！ 亨利说搞艺术与传教并不冲突，而且他觉得我可以把两样东西都做得很好；罗伯特表情凝重，似乎满怀心事。他们轮番对我展开攻势，我坚守阵地，死活不答应。朗读圣经什么的最讨厌了，我才不要当传教士。几杯酒灌下肚之后，他们始终说服不了我，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想我大概是知道了一些本不该知道的事情，估计命不久矣，所以……” “你想说什么？你究竟在胡说些什么？” “唉，整个哥德堡号上，只有你熟读了圣经，你不当，谁当呢？请你代替我成为一名传教士！ 来到甲板上，罗伯特仍旧不依不饶，他拉住我的手，眼里满是殷切的希望，当他松开手之后，我发觉自己的手里多了一张船票。 所谓的熟读圣经并非我的本意啊，倘若你的父亲就是一名资深传教士，谁能说你不会和我一样，成为熟读圣经的那一个呢？因此，罗伯特还是没能说服我。为了表示对深深的歉意及给予适度的安慰，我很爽快地答应了帮他画一幅人像。 日落了，天边的云彩成了最绚丽的背景，海面荡漾着耀眼夺目的点点金光。他由衷地赞叹眼前的美景，而在我看来，他已与落日、晚霞、海洋融为一体了。只是，当画完成之时，这画中人竟然不幸应验了自己的预言。 啾—— 一群来历不明的黑鸟从天而降，所有人都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如同父亲一般温和慈爱的罗伯特已化作一堆新鲜的白骨。他的血肉被啃食得干干净净，衣服的碎片漫无目的地飘扬在风中。 亲眼目睹一个活生生的人是如何在自己的眼前一点一点地痛苦地死去，那一刻，我发觉没有任何一种色彩可以用来描绘死亡。虔诚的罗伯特在临死前，依然不忘在黑漆漆的尖锐的鸟翅膀堆里嘶叫，梵高，记得啊……传教…… 这个充满血腥的临终遗言，残酷地扭转了我的人生轨迹。亨利走过来，微笑着拍着我的肩膀说，以后你就安心当一名传教士吧！全体船员都把目光投向了我，连鸭子也低泣着不断点头。 噢，星星，你听见了么？当传教士什么的，纯属偶然啊！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一定要大声地对所有的年青人说，没事千万不要学人离家出走，上船之前必须看清楚，倘若不小心上错了船，将会使你抱憾终生！ 因罗伯特的死对我造成的巨大冲击，我决定提前看一眼他临走前塞给我的那张船票。怀着好奇又不安的心情，我独自徘徊在甲板上。 杀害罗伯特的凶手依照亨利的吩咐，全都堆在了船上，据说这些臭烘烘的鸟尸体，将来还会派得上用场。可是，船员们显然都不认同，吃饭的时候，大家全都只顾埋头吃饭，既不谈打牌也不谈女人，气氛明显变了。鸭子也少了出来散步，即使偶尔出来逛逛，也是成日捂着鼻子，像一个羞于见人的忸怩的少女。这气味的确难闻，我也捂住了鼻子。 船上又死了两名船员，他们的尸体被高高抬起，重重地扔下了深不见底的大海，发现陆地的喜悦仅一闪而过。我仿佛听见了暮色里，成群结队的饥饿的鲨鱼疯狂地游过来。 鸭子跳上我的手心，而我却把另一只手缓缓地伸向了自己的口袋，指尖触碰到了那张薄薄的船票。鸭子仰起头，注视着我，眼里满是哀伤，自从亨利把唯一存活下来的一只黑鸟关进了笼子之后，鸭子就寝食难安，日渐消瘦。思念使人消瘦，这对于一只鸭子也同样适用。 指尖离开了船票，从口袋抽出来，抚摸着鸭子头顶微微鼓起的小山丘，头顶那一撮最柔软的小绒毛却总也无法抚平，不服输地竖立着。 “这里还痛吗？” “嘎……” “你很想救那只黑鸟？” “嘎！” 笼子上挂着一枚沉重的铁锁，钥匙只在一个人的身上——亨利。由于不小心掌握了亨利有半夜起来嘘嘘的习惯这个重大情报，我觉得可以冒险试一下。 这一夜，我如常呆在桅杆下与守夜的船员聊天，他们忽然对圣经的故事发生极其浓厚的兴趣，我把父亲小时候对我讲过的故事用自己的话复述了一遍。他们听的津津有味，缠着我多讲一些。当众人将我围坐在中央，面对一双双期待的眼神，我的头脑里忽地产生了一个妙不可言的幻觉，原来上帝就存在于这么多双眼里。 嗒嗒，亨利的皮靴踏响了甲板，这么多双眼里的上帝倏地消失了，大家快速地回到自己的岗位，假装一直很认真。自从贴上了“传教士”的标签之后，擦鞋、搓衣服、抹地板这类粗活，我是再也不需要干了。今夜，星光灿烂，亨利重新系好了裤子，晃动在他腰间的一串闪亮的钥匙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这促使我勇敢地走上前，提出无论如何都要为他好好地擦一擦。 那串钥匙在亨利尽情地享受被擦的愉悦之时，很合时宜地落在了甲板上，鸭子飞扑过去，将钥匙含在嘴里。亨利迷糊中又唠叨了许多梦话，我耐心地聆听，从不插话。当擦完了那双哥德堡号上独一无二的靴子，钥匙也完成了它的伟大使命。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4章 幸福的生活（7） 黑鸟绕着桅杆飞了几圈，似乎舍不得离去；鸭子站在甲板上，无比忧伤地仰望着她。这种深情的对望，原来并不只是发生在星星与我之间。 “飞吧，你自由了！” 我朝黑鸟挥一挥手，实在不忍心看下去了。就算心中再怎么割舍不了，天都亮了，非走不可。 那双宛如红宝石一般高贵的眼睛忧郁地看着我，忽然俯冲下来，绕着我的头。 “请问这是为什么？”但凡涉及到金钱的事，亨利总是万分谨慎。 “哥德堡号携带的死鸟污染了大清帝国的环境！”小辫子伸手指一指哥德堡号，又指向更广阔的海面。 噢，靠近关口的海域，漂浮着密密麻麻的黑压压的全是火鸡般大小的黑鸟尸体，红色的眼睛全都瞪得大大的，就像身处黑夜仍旧努力闪烁的千万点星光。死不瞑目，永不熄灭。 “我交……” 很明显，这里头有鬼，却是有口难辩，亨利溃败了，有气无力地毫无条件地痛痛快快地答应了。船员们绷着脸，合力将一个个装满白银的箱子搬下船，亨利的小卷须失去了弹性，布满血丝的眼睛，简直就要喷出血来了。 呼，海风吹来了一片薄薄的纸，是那张沉甸甸的罚单——几乎掏空了哥德堡号上所有的白银。上面的黑色方块字我不懂，可是——下面的几行斜斜的看起来并不算太美观的英文却清晰明白地告诉我，开罚单的日期是一八零六年…… 二十三岁的我，带着一只鸭子，乘坐哥德堡号，花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来到了七十年前的大清帝国？噢，我还是一个美轮美奂的俊美青年！ “鸭，你看到了么？” “嘎？” “1806！” “嘎？？” “1806！” “嘎？？？” ……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5章 大清帝国星星多（1） 亨利的坏脾气就是在这个叫做粤海关的地方养成的。那一头垂至双肩的金发在一次又一次的争论不休中渐渐失去了柔顺的属性，细心保养了将近三个月的头发，只花费了一个上午时间，就迅速地完成了从顺直到爆炸的突变。 看得鸭子的眼珠子都快转晕了，当然，我也深有同感：这个新发型怎么配得上亨利的绅士气质呢？ 大清帝国在环境保护方面制定的法律条文实在太完善了。这张罚单，除了打捞死鸟使用的船只与雇佣打捞工人所花费的银子，还把整个粤海关的各级领导与基层工作人员的吃饭喝茶宵夜看戏听曲子以及打牌输掉的银子等等各种五花八门的费用也一并计算在内。最可怕的是，这些拖着小辫子的高层们去酒楼吃顿饭，光给一次小费竟就给出去了二十箱白银。 噢，这究竟是什么级别的酒楼？请的是什么水准的大厨？提供的又是如何优质昂贵的服务？能在这样的酒楼打工比从事海上贸易好太多太多啦！ 也难怪亨利会在一瞬间成了一个黄灿灿的爆炸头了，他大概是想黄金白银想得疯了，恨不得把自己的头发全都变成金条，统统都拿去抵罚款才好呐。 三十个几个黑人船员终于忍无可忍了，鸭子和我当然也不例外。此时，整个哥德堡号上，除了亨利以外，其余人的意见高度统一，我们一致认为罚金太高了，承受不起。如果不能减少的话，那么，我们反正交不起，干脆连一两银子都不交了。 “过不了关，就做不了生意，不交不行啊！同文行的潘老爷还在等着我们呢！我的国王和人民还盼望着哥德堡号能早日回去呢！他们希望看到的是满载而归的哥德堡号……” 亨利的小胡须已经成了八字形，配上那一筹莫展的可怜模样，看起来比游荡在街头的流浪汉还要悲惨。一个个身材魁梧的船员被亨利的一番话，说得纷纷垂下了头，最初带头打牌的老大还偷偷背过脸，悄悄地擦眼泪。显然，大家的心里都难受极了。 我把鸭子抱在怀里，它一直都不吭声，只是无奈地仰望着天空，好似在数天上流动的白云。它能如此主动地练习数数，实在令人感到欣慰。至少，以后呆在一起数星星的时候，我数我的，它数它的，大家互不干扰，反正谁数累了，谁先睡。总好过每次都是我顾着教它，总会不小心错过了星星的微笑。 在海上漂浮的这些日子里，晚上打牌的时候，曾无数次听船员们带着无比向往与极其夸张的表情，大肆吹嘘，只要能活着到达任嚣城，这个国际大都会就一定不会使我们失望，更不会让我们空手而归的。若不是因为始终心怀着这个金色的梦想，并且坚信这个梦想一定能实现的话，在哥德堡号一次又一次遇到暴风雨与困难险阻的时候，谁还会一边靠打牌提神一边打起精神熬过一个又一个通宵呢？ “那个，正在等待我们的潘老爷是谁？” “哦，不就是同文行的潘大老板么？” “他可是任嚣城的大富豪！” “而且还是十三行行商的行首！” “要是跟亨利船长相比，谁更强一点？” “呃，这个嘛……” 船员当中不知道是谁先开动脑筋，也不知道是谁先提出了第一个问题，更不知道都有谁提供了答案，总之大家自发地进入到了自由问答的环节，而且似乎很快就要揪出整个事件的关键人物了。 那一群身穿长衫，头戴奇异帽子的小辫子们坐在阴凉的室内，端起绘着精美花纹的瓷杯，悠闲地喝着茶。坐在正中央的小辫子看起来像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领导，他圆头圆脑，额头油光发亮，由于脸上的赘肉太多了，而他似乎又一直处于心满意足的状态，看起来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因此两只眼睛硬被挤成了两条小细线，看上去根本不知道他的目光停留在何处，甚至还会担心他是否会因此而看不见外界的东西。不过，即便这领导是个瞎子，也无需担心自己能否走路的问题，那么多个小辫子围在他转，这些辛勤的小蜜蜂们又怎么舍得累坏了亲爱的领导那双又短又粗的肥腿呢？ 这领导的左右两边，各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大清国男孩，手中高举着一把用植物的藤蔓编织而成的大扇子，正吃力地竭尽全力地扑扑扇动着。他们看起来不过十多岁，下巴尖尖，肌肤宛若小女孩一般细嫩光洁，目光流动时偶尔闪现一丝尚未成熟的只有男人才能领会的光彩。站在左边的那个小男孩察觉到我正在留意他们，竟大大方方地朝我噘着小嘴，狠狠地啵了一下，就好像是给情人抛去了一个炙热的飞吻。 “嘎！” 大清国小男孩的这个小动作显然未能逃过鸭子的眼睛，鸭子接收到了，兴奋得浑身一颤，情不自禁地惊呼起来；我自然也就顺水推舟，让仗义的鸭子替我挡了这情深的一吻。 那小男孩被鸭子的剧烈反应吸引住了，忍不住抿嘴偷笑，无奈他的身高才刚刚与高大的座椅靠背持平，这一把沉重的扇子压迫着他不由自主地晃动着身子，大颗的汗水不断地从额头及脸颊渗出，源源不断地往下滴，胸前的衣服湿了一大片，在衣服上印上了深刻的不规则图案。他收回了目光，收起了笑容，又专心地扇着扇子。脸上多了一层淡淡的忧伤与难言的苦楚。 其余的小辫子们有的帮领导捶骨、按摩，有的帮忙倒茶、擦汗，都是恭恭敬敬的相当敬业的模样。当中口才较好的，脸上更是堆满着献媚的表情，露出一口满是茶迹的黄牙，叽里咕噜的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这胖乎乎的领导摸着自己的圆肚皮开怀大笑。 这些围着领导团团转的小辫子们，年老的已是满脸皱纹，连眉毛和胡须都白了；年纪小的，看起来最多不过小我一、两岁。这些本应都是或曾经是大好青年啊，他们所谓的工作的乐趣，就是眼前我说看到的这个样子么？ ps:本文的第025章（1）以现在所见为准，章节名为“大清帝国星星多”，特此说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5章 大清帝国星星多（2） “哎哟！” 站在左边的小男孩的双眼忽然放出了异样的光芒，似乎遭受了某种惊扰，身体极不自然地颤抖了一下，手中的大扇子啪嗒一声跌落在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这个小男孩的身上。这一刻，时间静止了，世界安宁了。小男孩似乎预感到了即将发生什么，惊得浑身瑟瑟发抖，稚嫩的脸颊刷地就变苍白了，身子一软，噗通一声，双膝跪在了地上。 “嘎？” 很明显，连敏感的鸭子也察觉到了此刻的气氛有点不对劲，我又何尝不是呢？然而此时的我确信自己无法也没有心情向它解释眼前的一切。它看看我，又看看亨利，用目光逐一清点着在场的黑眼睛和蓝眼睛，黑皮肤和黄皮肤…… 小男孩的这个小失误似乎惹怒了坐在正中央的原本快活无比的胖领导。满脸赘肉的夹缝中闪过一道冷飕飕的光芒，旁边正弯下腰准备烟具的头发斑白的老辫子即刻会意，放下了手中的烟具，阴着脸，朝小男孩走了过去。 早已吓得不成样子的小男孩双膝交替着连连后退，还不断地叩着头，小脑袋撞击地面，每一次都发出沉闷的响声，嘴里还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虽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可一看就是正拼命认错求饶。 此时，站在右边的小男孩惊愕得僵直了身子，面如死灰，只稍微停顿了片刻，立即咬着牙使劲儿抓紧了手中的大扇子，噗噗扇动着，汗流不止，惊慌不已，小嘴唇被咬得渗出了鲜血。 那有一些驼背的老辫子一步一步走向跪在地上的小男孩，半途又低头看了一眼已经蔓延到脚边的浅浅的一滩带着特殊气味的液体。抬起脚，绕了过去，遂放慢了脚步，微微皱一皱眉，摸一摸挂在下巴处的白胡须，终于轻轻地摇了摇头，忽然站定了身子，厉声大喝了一句大清国话，随即快速地别过头去，呼地拂袖退到一边去了。 那小男孩听到老辫子的话，一下子就瘫软了，停止了叩头，静静地直起了腰，目光呆滞，双臂下垂，漫无目的地晃着脑袋，好像舍不得与这血肉相连的脖子永远地割断关系。仔细一看，他的身下竟缓缓地流出了一滩浅浅的水，这是一种只要是人都闻得出来的液体。 “嘎？” 似懂非懂的鸭子或许很想弄清楚，为什么他会来不及脱裤子？若在平时，我或许会耐心地与鸭子讨论一番，例如深度挖掘一下当事人的心理究竟有着怎样微妙的变化，并且还会告诉它，这种反应对于人来说，可以称之为本能，受惊过度，情绪失控，还失禁了。鸭子当然会带着恍然大悟的表情，继续追问，人有这样的本能，那么鸭子呢？鸭子有么？有么？ 噢，此时的我，心中已燃起了比头顶的烈日更为炙热的火焰，哪里还有心情与鸭子展开这一类费时费力的讨论呢？那老辫子究竟说了一句什么？小男孩还未完全绽放的生命，因这一句简短的话就要面临巨大的转折了么？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发觉自己忽然之间，非常迫切地渴望能学会大清国的语言，不仅能听懂，而且必要之时还能辩驳，不一定是为自己，还可以是为了有需要的人尤其是弱小无助的人——例如眼前这使人充满了怜悯的孩子。 我的拳头已经握紧了，手指的关节咯咯响；鸭子头顶的那一撮最柔软的小绒毛也很配合地坚定地竖直了；其余的黑人船员都挺起了胸膛，不约而同地朝前走了几步；亨利的小胡子也都奇迹般地恢复了小卷卷，高高跷起。 那胖领导显然见惯了这种场面，似乎早就见怪不怪了。他的小眼睛眯成了弯弯的弧线，脸上的肉又挤成了两团，这油光发亮的心满意足的肉团很快就蒙住了他的双眼。 噢，当官的人或许根本无需睁开眼睛看东西的吧，他们看与不看，结果都不是由眼之所见来决定。 鸭子噗噗拍打着翅膀，在地上不安地跳跃着，忽又呈现直线向前的助跑状，可惜它虽有一双翅膀，却尚未学会飞翔。歪歪斜斜地起起落落，反复几次，终于累得趴下了。张着扁扁的嘴巴，急促地喘息着，样子看起来既狼狈又滑稽。 可是，我丝毫都没有嘲笑它的意思，反而觉得它比我们这些体型高大，身强力壮的自称男人的胆小鬼更加勇敢。此时，三十几张愤怒的黑脸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凶狠地瞪着那群丑陋的小辫子。当然，蓝眼睛也不例外。 大清国的天气如此闷热，实在难以适应。我隐约觉察到，也许就在今天，我的某一个第一次即将失去，即将高举着正义的伟大旗帜融入这暴风骤雨般的浴血奋战之中。 这时，描着闪亮金边的瓷杯已送到了那胖领导的嘴边，他悠悠地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杯中溢出的茶香，陶醉不已，遂低头抿了一小口。重又抬起头时，额头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子。一直静候在他身边的小辫子马上过来，用柔软的小手帕细心地替那头懒惰的肥猪擦去了汗珠。这小辫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不知他下班回到家中，是否也会如此细心地体贴和照顾自己的父母呢？ 可怜的小男孩，毫无反抗之力，被两个不知从哪里冒汗出来的面相凶恶的男人各执一只胳膊，提在了半空。他双脚离地，本能地乱蹬，终于放声大哭。他的衣衫下面不断地滴着水，湿漉漉的裤子紧贴他的下身和大腿，地上那一滩浅浅的液体在酷热的空气里徐徐升腾起了一股虚无缥缈的白烟。 “嘎！” 没错，鸭子和我一样，抬头望天，假装观察天气状况，然后很自然地免不了顺便用所有能想到的最恰当的词句，狠狠地问候了天上的太阳无数遍。 噢，大清国的星星，你究竟躲到哪里去了？眼前的这些，你都看见了么？！ ps:本文的第025章（2）以现在所见为准，章节名为“大清帝国星星多”，特此说明。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5章 大清帝国星星多（3） 就在鸭子和我一心只顾着抬头望天的时候，三十几个船员已经向前迈出了好多步，他们的背影高大挺拔，像刚从土里拔出来的浑身沾满了黑泥的巨型土豆。 “别去！别惹事！这里是大清帝国！！不是瑞士！！不是美丽的哥德堡市！！！” 或许亨利也和我一样，发觉天上并无星星，有的只是始终炙热的太阳。 他如同终于觉醒了一般，遂收起了那一丝荡漾在胸怀的同情心，一双水蓝色的眼里顷刻间就注入了巨大的不安，忽然万分惊恐地哀叫起来。他冲到了船员的前面，尽力展开了双臂，挂在两个嘴角上的小卷须几乎就要绝望地跌落下来了。 “亨利，这里和我们当初想的不一样！难道你不觉得么？！船还没有驶入海港，我们带来的一箱箱白银已经被统统夺去了呀！” 这是船员中的老大，他长得牛高马大，却显出少有的沉默寡言，没什么事的时候总喜欢躲在船上的某个小角落里独自抽闷烟。这大概是我所听到过的他说的最长的句子了；而且他原本很少动气，此刻却迸发出比海浪还要凶猛的咆哮，看来这一次他是真的怒了。 记得有一天夜里，他曾经向我倾吐了心声，这一次出海如果挣不到金子，他宁愿客死他乡或者葬身大海，哪怕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填充饥饿的鱼腹，也无法再回到自己的故乡。至于为何要这样，他没有说。这个哥德堡号上体格最强壮的人，从来不对我们挥舞自己的拳头，即使面对亨利的责骂也不例外。若是打牌输掉了，他会遵守规则，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该干嘛就干嘛。 “我们不能因为自己的更强壮就去欺负弱小的人，尤其是女人和小孩。”这是老大常说的一句话。他的这种低调的作风赢得了全体船员的认同与赞赏，所有人都心悦诚服地叫他老大。 自从老大奠定了自己在哥德堡号上的特殊地位之后，亨利的小胡须紧绷的时候明显变少了。老大似乎一下子成了船长延伸的长手臂，亨利对老大交代的事情，也从未令人失望过。如此，哥德堡号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海上大风暴，终于来到了繁华的大清帝国。 忽然很想再问一次老大的名字，在海上的时候，他总也不肯说，于是真实姓名一直无人知，连亨利也不知道。这个亨利有时候看起来还真像一个十足的商人，什么钱都不用花，只带着无比幸福的夸张表情，描述了一个金灿灿的美梦就把老大哄上了船。就是这样一个不愿意说出自己名字的强壮的黑人老大，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注视着胀鼓鼓的木帆时，竟也流动着一片金色的光。 “你是老大，请劝劝大家吧！别再多管闲事了，我们只是来做生意的。单是这一张罚单上面列出的罚金，我们都还没交清呀！大清帝国的法律太完美无缺了，若是一不小心又触犯了别的什么大清律例，定下一个罪名，搞不好大家都会丢了性命啊！” 亨利扬了扬手中的罚单，死死地抓住老大结实的手臂，不断地摇晃着，他的双膝正在渐渐变弯曲。 噢，可怜的亨利，只有当哥德堡号航行在波澜壮阔的大海时，他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自信与风度么？ “嘎！” 鸭子噗噗拍打翅膀，飞快地掉头扑向我，头，是有三个小辫子与我竞争了么？鸭子，你快点醒过来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5章 大清帝国星星多（4） 身后的脚步声变得凌乱不堪，随即又听到了船员们厮打时发出的吼叫，还有数不清的小辫子们操着大清国话高声喊叫。 其实，我很想回头看一眼，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最终还是忍住没有回头。虽然已大致猜想到，是双方厮打起来了的缘故。但是，鸭子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真的有那么一丁点儿像一个正在舞台上卖力表演的王子，而怀里的鸭子，正是饰演白雪公主的——小演员。我们都是演员，共同站在这个宽广的舞台上，饰演自己的角色。 从鸭子的眼神来看，它确实很投入了，出神入化的演技几乎达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或许是受到了它的感染，我觉得自己的戏份越来越重了，它引领我成为了戏中的男主角；我们对望着，从眼神感受彼此的存在，那圆溜溜的小眼睛里，仿佛藏着更广阔的星空，只是，这漆黑的夜色太深，我很难找到最闪亮的那一颗星星。 空中有一个洁白的小影子飞快地划过，老辫子惊喜地叫了一声，小辫子们立刻严肃的表情，挺直了腰杆，呈现出随时准备执行命令的状态。 “嘎？” 鸭子只是稍微抬了抬眼皮，就又合了眼，恢复了原来的姿势。 我轻声告诉它，刚才不过是空中飞来了一只鸽子。鸭子听到是会飞的，即刻瞪大了眼，我伸手指向那一只落在老辫子的手中的小白鸽，再一次强调，这是一只鸽子，它的羽毛是白色的。言下之意，这并非那一只飞走了的黑鸟。 鸭子默不作声了，疲惫地蜷缩着身子。我却在焦急地寻思着，去哪里给鸭子找一个最好的医生，给它做一个详细的全身检查呢？ 中途飞来了一只鸽子，那头站起来没多久的肥猪又坐了下来，他的小眼睛又陷入了满脸肥肉的缝隙里，似乎开始关注起这只鸽子来了。老辫子从鸽子的身上取下一个类似小木条之类的东西，打开了盖子，从里面抽出了一个小纸卷。那肥猪抬了抬手，像是示意老辫子可以继续下一步了。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这张小小的纸卷上了，即便是我们这群完全不懂大清国语言的外国人也不例外。 老辫子摸了摸白胡须，迅速将纸卷展开，飞快地看了上面的内容，看完之后，他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皱了皱眉，一时不语了。那肥猪看似等不急了，开始大声嚷嚷，老辫子就读了上面的内容，读完之后，那肥猪听得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模样显得有些滑稽。 我回过头，看到我们的人已经伤亡惨重了，亨利的身上也都挂了彩，除了黑老大还顽强地站在那儿，其余的已经全都趴下了。放眼望去，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的巨型土豆们，手脚能动得也没几个了。鲜血在阳光下折射出多彩的光，流动的血依然鲜红，而凝固了的却都化作了黑漆漆的一滩印记。 那一群脸上写满了胜利的小辫子们，高举着带血的刀剑，如同连绵起伏的山峦一般屹立在我们的周围，他们的眼里充满了不屑与冷漠。 “请问哪一位是亨利先生？” 这才是对我们这些远方的客人该说的话啊！也是来到这儿以后，我所听到的第一句能使人内心感到温暖的话。 说这句话的人，正是那个从鸽子身上取下小纸卷的老辫子，他的发音虽然还带着极浓重的大清国口音，可是，对于我们这一群迫切地渴望能够平等地进行充分沟通的“外国人”来说，已经是最振奋人心的了。 亨利一拐一瘸地站了出来，那一头美丽的金色卷发此时已经血迹斑斑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5章 大清帝国星星多（5） 此时，一个小辫子小跑着进来了，还送来了一封书信。看似比较紧急，老辫子拆阅之后，脸上露出了浅浅的微笑，他伏在那肥猪的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那肥猪不知对大家说了一句什么。接下来，所有小辫子都即刻变得和颜悦色了。 亨利还被邀请到里面的房间喝茶，受伤的船员也都被小心地送去治疗。黑老大自觉伤势并不严重，他摆一摆手，拒绝接受大清国医生的帮助，小辫子们并不勉强他，退下了。 “鸭子也需要治疗！” 噢，是否大家已经把鸭子遗忘了？我心中一阵难受，只好求助于那老辫子，看似这里只有他听得懂我的话。他吃惊地看了我一眼，又看看躺在我怀里的鸭子，作出恍然大悟状，朝身边的年轻小辫子吩咐了几句，咳嗽两声，醉步走向我。 “嘎……” 鸭子的嘴微微张开一条缝隙，似在轻叹。我猜它是口渴了，那老辫子凑过来，眯着眼睛左看右看，脸上的皱纹形成许多一簇簇的小花束，配上银色的胡须和眉毛，如同神话故事里面描述的神一般。 “把它交给我吧！” 这位神一般的慈祥的老辫子眼里满是真诚，可我还是不愿意把鸭子交给他。如此尴尬地对视许久，黑老大走了过来，他当然站到了我的这一边。老辫子妥协了，他缩回了手，放弃了最初的想法，邀请我们进入里面的一个小房间，这里很凉快，家具都是木制的，上面的雕刻着繁琐优美的图案，柜子上摆着各种装饰品，有瓷器、翡翠还有金光闪闪的看似金器银器的饰物。 老辫子看着正躺在细软的床上安睡的鸭子，就像在看一个熟睡的婴儿，而此刻我看他的时候，脑里一闪而过的是许久不见面的慈爱的父亲！心中一颤，眼里有些湿润了。他嘱咐我们不要动鸭子的身体，然后出去了。 黑老大的胳膊受了伤，敞开的伤口袒露着模糊的血肉，那里散发着血的腥味，竟然吸引了一只黑色的苍蝇，缠着他飞来飞去，还嗡嗡叫，实在有些恼人。他用另一只手驱赶那只讨厌的苍蝇，又谨慎地伏在我的耳边，说刚才无意间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他的表情有些夸张，语气又极不寻常，他平常讲话都是大大方方的，哪里会像如今这般，故意压低了声音呢？ 我警觉地向他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他再度压低声音，几乎把嘴唇贴到了我的耳边，正要说话的时候，慈祥的老辫子却领着一位浑身散发着古怪气味的中年辫子进来了，这中年辫子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提着箱子的年轻小辫子，那个箱子估计是一只药箱，看起来很笨重。 噢，那古怪的气味，难道是药味么？虽然很浓烈，闻着却并不觉得难受，反而还有些镇静安神的奇妙效果。 “两位请到外面等候吧！” 老辫子的额头渗着细密的汗珠，呼吸还有些急促，脸颊有些粉红。 噢，难道大清国的医生在诊断病人的时候，不允许其他人在场的么？我无法理解，不能接受，坚决留在这不肯走。刚才欲说未说的话，被黑老大硬又吞进了肚子，他大概还比较压抑吧，于是毫不犹豫地又站在了我这一边。慈祥的老辫子妥协了，眼里流露出赞许的目光，他对年轻的小辫子吩咐了一句什么，选了其中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黑老大的脸上显出一丝无奈与烦躁不安，可是此时我们已没有了单独说话的机会，他闷闷地也坐在了另一张椅子上，我靠近床边，留意着鸭子的病情。 不久，一个小辫子进来了，手里端着茶，薄薄的烟雾升腾起来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独特的香味，与在老家喝过的茶很不同。如此一来，我也感到有些口渴了。 那中年医生诊断的时候只用手去抚~摸鸭子的身体，将手指轻轻地按在鸭子的胸部，闭上眼睛，脸上的表情起了几番变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脸上露出了喜悦，似乎已经找到了治疗的方法。他示意身边的小辫子打开药箱，一股更为浓烈的古怪的药味扑面而来，我感到有些难以适应了，后退几步，在老辫子旁边的椅子坐下了。 “这是药材的气味，相信鸭子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老辫子滔滔不觉地讲述了许多有关中国医术的故事，以及这位医术高明的医生的一大推头衔以及过往的成功案例。虽然我不知道里面提到的那些被治好与救活了的都是些什么人，但是他应该和我一样确定，这位“神医”级别的医生，从未给一只鸭子看过病。这不免令我多少有些担忧了，老辫子说着说着，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便不再罗嗦，而是微笑着邀请我们一起喝茶。 原本就已经口干舌燥的我，端起那只小巧的瓷杯，放到嘴边，仰起头，咕噜咕噜，一饮而尽。噢，这茶里面，隐含着一股淡淡的苦涩滋味。喝完之后，感觉特别舒畅，甘甜在最后的时刻才显出来。才不过喝了一小杯，体内的干渴难耐已经被驱除了一大半，我发觉自己似乎已经喜欢上这种独特的茶了。 “这是广东‘凉茶’，味道怎么样？” 老辫子微笑着问道，黑老大和我都猛点头，他哈哈大笑起来了。医生旁边的小辫子也抿着小嘴，暗暗偷笑。此时，房间里的气氛也融洽了不少。 当我把空杯子递过去再要一杯的时候，发觉黑老大已经先我一步，咕噜咕噜地又灌下了一杯。老辫子笑眯眯地摸着下巴的长须，吩咐小辫子把我们的空杯子倒满了。此时，才留意到这倒茶的小辫子，身材娇小，而且看起来眉清目秀的，细长的脖子平滑无起伏，无论怎么看，这年轻的小辫子总是处于一种男女不分的绝妙境界。 老辫子呵呵一笑，我尴尬地把目光收回，仰起头，又喝了一杯。此时，医生已经离开了床边，走了过来。他恭恭敬敬地对老辫子絮絮叨叨地讲述着，大约是关于鸭子的病情吧。黑老大和我一句都听不懂，光是盯住他们傻傻地看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5章 大清帝国星星多（6） 老辫子的表情忽而欢喜，忽而忧愁，那医生则保持一贯的严肃冷静。黑老大和我已经把一整壶如同黑咖啡一般的广东“凉茶”喝个清光了，可是还看不到一丝一毫的他们即将结束谈话的征兆。 黑老大胳膊上的伤口开始渗血了，这一只粗壮的手臂袒露在闷热的空气里，散发着腥味与汗味，还有大海的味道。仿佛时刻提醒着我们，可不要因为眼前这种一时的安逸而遗忘了这些伤痛是因什么而来…… 望着一动不动的鸭子，真希望它只不过是贪睡赖床而已。噢，如果它真的能醒过来，我再也不催它起床了，贪睡、赖床这些，无论如何，都比长眠好的多。 那眉清目秀的小辫子从药箱里取出一只小瓷碗，倒入一坨黑漆漆的膏状物，很是刺鼻难闻。可是这小辫子的小鼻子似乎早已习惯了，居然还很享受似地嗦嗦吸了两下，小嘴微微一笑，快速地又加入了两颗圆溜溜的黑色丸子，又拿起工具，将其碾碎，与之前的膏状物混合搅拌均匀。 此时，那医生与老辫子的谈话终于结束了。小辫子端起小瓷碗，送到医生的面前，带着询问的神情，注视着，等待着。 “嗯！” 医生对小辫子点点头，似乎是认同了。又拱着手，对老辫子说了一句大清国话，然后取出一张薄薄的纸，展开铺在桌子上，微微仰着头，呈深思状。此时，外面进来了一个小辫子，送来了一个黑色的小方块和一根比尾指略细的小玩意儿，这小玩意儿的一端长着一簇细软的毛，呈水滴状。 “你，你……” 黑老大十分反常地口吃了，并且他“你”了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再看他的脸，居然泛着紫红色光泽。这实在有点耐人寻味。 小辫子羞涩地后退了一步，站立不动，眼睛一会儿看看老辫子，一会儿又看看那正低头书写的医生。手里拿着一片洁白的软布，那一坨黑漆漆的难闻的膏状物正黏糊糊地躺在这一片软布之中。 “别害怕，这是特意为你配置的中药，只要将其敷在伤口上，静养一段时间，定能痊愈。”老辫子笑眯眯地解释，他还不失时机地列举了几个大清国的士兵受伤又痊愈的成功案例。在他所描述的世界里面，仿佛无论你的肉体曾经伤得有多重，即便是痛得在地上滚来滚去，哇哇大叫着要死要活，只要敷上这种奇怪的膏状物，就能恢复健康。 老辫子滔滔不绝地举例说明，黑老大不由得悄悄地伸出舌头，用舌尖舔了舔厚厚的嘴唇，看似已经快速地又回味了一次那壶神奇的黑咖啡的滋味吧。很明显，他和我的感觉一样：这大清国的东西还真是不错。 “那么，不如就……试一试？” 似乎是怀着对广东凉茶的特殊好感，我建议黑老大勇敢地伸出那一只受伤的手臂。他红着脸，咬一咬牙，同意了。 老辫子摸着胡须，呵呵笑了。等候在一旁的小辫子即刻会意，上前一步，弯下了腰，仔细地察看黑老大的伤口，先是把伤口清洗干净，然后再敷上药，再用细长的带子包扎妥当。黑老大像一个调皮捣蛋的小男孩，在闯下了祸之后，变得既温顺又乖巧了。 这似男似女的小辫子的手指柔软细长，手部的皮肤细致白皙，每一个动作都很轻微，而且那一双闪亮的黑眼睛转动的时候，仿佛总在用眼神询问黑老大感觉是否舒适；黑老大一改往日的大男人与大英雄气概，腼腆得如同羞涩的少女一般，那又粗又黑又结实的手臂与小辫子的十根小柔指相映成趣。 此时，医生已书写完毕，他舒了一口气，放下了那一根笔杆，遂将那张写满了大清国字的薄纸送到了老辫子的面前，再一次弯腰拱手，仿佛完成了任务，准备告辞了。 “这是给鸭子开的药方，上面写的是一些中草药。” 老辫子一边看，一边向我解释，随即又将药方递过来，我摇摇头，表示看不懂，对“中草药”这个新鲜词更是似懂非懂，只隐约地感觉到很可能是一种植物。他收回了手，继续阅读上面的内容，忽然瞪大了眼睛，盯住了其中一处，嘴里嘀咕着。 那医生的脸上掠过一丝无奈，与老辫子又唠叨了一会儿。最后，两个人的脸上都满脸愁容了。我感觉有些不对劲儿，急忙问是不是药方有什么问题？ “这两味药，任嚣城里可不好找啊！” 老辫子指着药方上的一行字，皱眉，叹气。 “可以换成别的药么？” 我提出了疑问，说完就觉得有些可笑，如果可以，他们就无需这副表情了。果然，我看到了两只脑袋即刻左摇右摆个不停。 噢，别…… 床上的鸭子依旧闭着眼睛，刚才小辫子给它硬灌下的药水，此时居然从嘴巴的缝隙流出来了，浅浅的褐色的药水，改变了被褥的颜色。 “一定要救鸭子！” 已顾不得那医生是否能听懂我的话，总之，我抓住了他的手臂，用力地摇晃着他的身体。想不到这看起来略显瘦削的中年医生，被我这么使劲儿摇晃着，身体还能维持很好的平衡。不过，他的眼神告诉我，鸭子的情况并不乐观。 “别担心，鸭子会好起来的！” 噢，老辫子只是安慰我的吧。他拨开我的手，将那医生拯救出来。 我的双手顿时变得空荡荡的，呆立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此时黑老大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那小辫子抬起眼睛，看了黑老大一眼，飞快地转过身去，收拾好药箱，然后礼貌地朝我们微微一笑，看似即将离去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5章 大清帝国星星多（7） “是否我们不该来这里？不该带你来这里？” 鸭子没有反应，双眼紧闭。老辫子的手按在了我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一拍，我一时控制不住，回头唤了一声父亲…… “父亲？你的父亲，他还好吧？” 老辫子一怔，像父亲一样慈爱地看着我，此刻他的眼里有着父亲般的温暖。 “他，他……很好！” 父亲的摸样忽地在脑里闪过，每一次我遇到了难题，他总会及时出现在身边。然而，眼前的这一位终究不是我的父亲啊！ “我知道，你们乘船来一趟很不容易，待哥德堡号装满了货物，就赶快回家和亲人团聚去吧！任嚣城虽然繁华，却未必适合所有人，咳咳，还有……鸭子。” “我，其实我……” 头轰的一声爆炸了，很痛，真想放声大叫，我从未想过要来这里，即使躺在橡树下做梦的时候也没有想过，那一天只不过因为天黑看不清路才会不小心上错了船，当然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地方出了点意想不到的差错…… 环视屋内，一个个身穿长衫，头戴帽子，脑后拖着长辫子，叽里咕噜说着大清国话的小辫子；看似不小心堕入爱河的黑老大；造型古怪的家具与饰物…… 不由得想起了，莫名遭鸟袭击死去的罗伯特，哥德堡号上挺拔的主桅杆，数不清的海上风暴，飘着香味的母亲的厨房，孤单的教堂的钟声，美丽的橡树下的金色的池塘，奇怪的船票…… 噢，这如梦似幻的回忆中的一切，真的全都已经翻过去了么？此时此刻，这个时间，这个地方，鸭子和我，还是原来的我们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5章 大清帝国星星多（8） 此时，亨利正好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名身材高大的小辫子，就像贴身保镖似的，每走一步都陪伴在亨利左右。然而，尚未从亨利的嘴里得到半点好消息，房间里很快便聚集了更多的小辫子。 这些体格强壮，目光炯炯的年轻的小辫子们，显然训练有素，他们队伍整齐，纪律严明。在没有接到命令之前，只是将我们团团围住，并始终与我们的身体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可进可退的距离。 那医生似乎早已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并不理会这一圈小辫子。他盯住亨利的脸看了一会儿，沉思片刻，对老辫子说了几句大清国话，老辫子微笑着点点头。医生轻轻地挥一挥手，那眉清目秀的小辫子即刻从药箱里取出一包东西，打开之后，一股淡淡的植物香味从里面飘了出来。 我忍不住深吸了一口，噢，显然这并不是故乡的橡树的独特香味。而是一些不知名的晒干了的小树枝和枯叶子，还有一些类似植物的果实一般的深褐色的小颗粒。 小辫子将其平均分成三份，分别用纸包裹好，一共三包，都交给了老辫子。 至此，医生正式与我们告别，临走时他还不忘了对我投来一个充满了安慰的眼神；又对亨利展露笑容；还赞许地朝黑老大作出一个“你真勇敢”的手势。 他从亨利的身边经过的时候，特地停留片刻，不知道嘀咕了一句什么大清国话，亨利显然是听不懂，不断地用眼神询问“请问你在说什么”，并礼貌地报以同样友好的微笑。两个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互相微笑，反复多次，似乎停不下来了。 跟在医生身后的小辫子抿着小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脸颊泛起了红晕。此时，黑老大正占据了一个极其有利的位置，他像一根又粗又笨的笔直的桅杆，腼腆地伫立在那儿，眼里全是那小辫子的影像。很显然，在黑老大的眼里，没有什么比这位小辫子更有趣了。 医生走了，小辫子也走了。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变了。亨利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两撇小卷须不安地颤动着。黑老大失去了注视的目标，无精打采地回到了我的身边，眼里满是失落与忧愁。 此时，房间里又冲进来了一个年轻的小辫子，手里抱着一只鸽子。这只鸽子比之前看到的那一只体型稍为大一些，身体浑圆，一身光滑洁白的羽毛，两只红色的眼睛机灵地转动着，喉咙里不时发出低沉的咕咕声。 见到了鸽子，很自然的就会想到了，不知又有什么情况了，而且最主要的还在于这消息究竟是好是坏？这些好与坏的不知来自何处的极有可能与我们生死攸关的重大信息就隐藏在这一片暖暖的洁白的羽毛之下。老辫子从鸽子的身上取下了一个小纸卷，展开，眯着眼睛仔细阅读。 亨利的小卷须忽然停止了颤动，黑老大的眼里重新闪出了光彩，我的心不自觉地高高悬在了半空中。 噢，但愿这不是什么坏消息！ 那一圈围住我们的小辫子面无表情，看着有点儿像木头人。可是，随着老辫子说了一句命令式的大清国话，这些木头人一下子就手脚灵活地行动起来了。 陪伴亨利左右的两名“保镖”最先架起了亨利的两个胳膊，随后，黑老大和我被分不清的胳膊快速地限制了人身自由。任我们怎么大声呼叫，扭动身体表示绝不服从，用极度愤怒的眼神持续反抗，都无济于事。 老辫子轻叹一声，将那小纸卷揉碎了。他大手一挥，咳咳干咳两声，我们就被带出了房间。 噢，出来之后，抬头望天，才惊觉，竟已天黑了。漆黑的夜空里，星光点点，远处是灯火通明的码头，喧闹又宁静。海面上往来的船只发出了光，一盏一盏，像流动着的星光，轻柔地拂过这一片海。满载着希望的商船排着长长的队伍，高高悬挂的彩旗随风飘扬，有条不紊地办理过关手续。 夜了，无需你追我赶，无需担心会错过什么，一天的终点已经抵达。 大清国的海上之夜，披着神秘的面纱，我能猜想到背后是温驯柔美的少女的表情，脸上永远洋溢着青春与活力，眼里装载着浪漫与梦想。 ps:书名已改为《定向飘舞》，书号不变（书号：1840319），敬请留意。点击收藏，放入书架更方便阅读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6章 岸上无人耕种（1） 我们被强行“送”回了哥德堡号，船上的死鸟已经被彻底清空了，很明显，船已被人用心清洗过一遍了。站在整洁的甲板上，抬头望天，蓝色的旗帜轻快地飘舞着，感觉就像……几个月之前，初次登船的那一刻——只是身边已没有了嘎嘎叫的鸭子。 “把鸭子还给我！” 这应该就是我最后的请求了，然而，却无人回答。我继续喊个不停，耳边只有海风呼呼在冷笑，我不愿放弃，依然喊个不停，誓要坚持下去，直到有人回应为止。 海风依旧，呼呼……呼呼…… “你们究竟要干什么？我的船员都到哪里去了！你们、你们太、太……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亨利怒了，疯了，一张俊俏的脸扭成了可怕的形状，连说话都开始语无伦次了。那一头闪亮的金色卷发再一次粗暴地竖立起来，如同刺猬一般。他的这一个怒发冲天的美妙发型展现的次数似乎越来越多了。 重新登上哥德堡号的黑老大仿佛又恢复了往日在海上生活时的低调模样，那一个关于大清国的小辫子护士的童话故事没有了续集，仅有过一瞬间的灿烂便烟消云散了。他显然还未来得及接受这个现实，身材魁梧的他看起来就像一只任人摆布的木偶大将军。 咳咳的咳嗽声起，老辫子终于也出现在甲板上了，他上船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令小辫子们扬帆起航，驶向大清国的陆地。哥德堡号骄傲地昂着头，高速前进，过了粤海关，坚定地驶向那一点最亮的光。 呼呼……船顺风而行，那一点光越来越亮，渴望已久的陆地已近在眼前了。过了关，驶入港口，就是码头了。无论如何，这总是好事。 至此，亨利总算恢复了平静，不再高声呼叫；而我的喉咙居然已经沙哑，完全叫不出声了。满天星光映照之下，希望的火光仿佛在心底的某一角落重又燃烧起来，越来越炙热，越来越充满了这一副渐渐冰冷的躯体。 噢，实在想不明白，这一群脾气古怪的小辫子们满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听说，哥德堡号上有一位传教士？” 老辫子用带着浓重大清国口音的英语发问，他的目光轻轻掠过亨利的脸，仅在上面停留了短暂的一秒，即刻就转移到我的脸上，忽而侧着脸，眼睛的余光斜斜地瞄了一眼黑老大，皱一皱眉，又迅速回到了我的脸上，并且停住不动了。 他的眼珠子与年轻的小辫子稍微有些不同，并非那一种深邃的纯净的黑，而是透出了淡淡的深褐色，而且在那一盏看似灯油的质量并不太好的暗淡的灯光映照之下，我竟然还能清楚地看见那一片纵~横交错的鲜红的血丝线。忽然之间，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个陌生人的影像，这个疲惫不堪的自己，满脸倦容，凌乱的头发竟也长得超过了耳垂，发尾已抵达了宽阔的双肩。 没有人回答老辫子的问题，此时的他显然已不再需要任何人的回答。抬起手臂，指了指我，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句大清国话。我即刻就被架了起来，噔噔噔就往船内走去。 身后随即响起了亨利哭天喊地般响彻天空的嘶叫，他不希望我被单独带走。然而，今天的哥德堡号已经由不得这位亨利船长说了算了。任他喊破了喉咙，也无人理睬；我的奋力挣扎照样无济于事。 噢，这些大清国的小辫子们长得既不高大也不魁梧，手臂的肌肉也远不如黑老大，为何动起手来，却个个身形矫健，力大无比呢？ 这个小小的疑问，在进入船内的那一刻，被我果断搁置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6章 岸上无人耕种（2） 船内，点了一盏温暖的油灯。这里的布局和未入关之前一模一样，放在桌面上的那一本厚厚的圣经并未挪动半点，封面那一页在灯光下显出了一层薄薄的尘埃。 两只胳膊一下子少了一股外来的力量，手臂即刻软软地垂了下来。船内的一点暖意使我一时有些无所适从了，见到了熟悉的事物，心境仿佛也随之回到了过去的某一时刻。尝试晃动一下手臂，噢，竟然抬不起来了。过了一会儿，痛过之后，总算恢复了知觉。待我自认为已经适应过来的时候，那两个高大的小辫子已经出去了。 抬头一望，罗伯特的画像依旧挂在原位，那个最显眼的位置。我倒退一步，被这散发着邪恶气息的画面惊吓了，心中隐约体会到一种莫名的苦涩与不安，这个世界上还会有哪个傻瓜，竟会被自己所画的画吓了一跳么？ “亲爱的罗伯特先生……” 再后退一步，我的后背撞到了一个人。那带着浓重大清国口音的英语，一听就可以分辨出来是谁了。然而，老辫子怎么会知道罗伯特的名字呢？ 我转过脸，他把门拉上，对着我又喊了一次罗伯特的名字。此时，我才恍然大悟，其实他是在喊我。 “我不是罗伯特，他才是……” 老辫子顺着我的手指向的方向，望着墙上的那幅画。 起初，我以为他的表情将会是我能想得到的人在受惊之后所呈现出来的众多种的其中之一。然而，我显然是低估了老辫子的承受力。他非但没有被吓到，反而拉长了脸，朝门外大喝一声，接着门被推开了，之前那两个身材高大的小辫子大步冲进来，我的胳膊再一次被架起，他们带着我，重新回到甲板上。 呼呼…… 风中是海的味道，天上的星星变得暗淡了，天边显出一道粉色的光。好冷，我打了一个阿嚏，浑身上下只有被那两只粗大的手紧紧钳住的地方尚存一丝微薄的温暖。老辫子站到甲板上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已增添了一件，他咳咳两声，挥一挥手，亨利就被带出来了，与我并肩站立在一起，然而，黑老大却已不知去向。 “亲爱的亨利船长，请你睁大眼睛看清楚，这一位可是贵国的传教士？” 老辫子故意提高了声音，把重音放在了“传教士”上，一直盯住亨利的脸。 “是……是的，当然！阿嚏——” 亨利弯曲双臂，放于胸前，蜷缩着身子，不敢直视老辫子的眼睛。不过，他的这种回答无论是内容还是语气，显然都缺乏足够的力度，这个连我都听出来了，老辫子又岂会不知呢。 “那么，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提问的对象忽然换成了我，老辫子的目光直逼过来。 我浑身颤抖一下，正要开口报上自己的名字，却被亨利抢先了一步，他似乎很迫切地想要代替我回答这个问题。见他态度如此坚决，我选择了稍作停顿，这种时候，显然不是一个作自我介绍的好时候，不如先听一下亨利怎么说。 “罗伯特……” 这个带着血腥与温暖的名字，在这个紧要的时刻，从亨利的嘴里飘出来，如同一只死人的幽灵由于始终不安于寂寞，借着一个绝妙的机会，偷偷地从船内硬闯到了甲板上，还对着每一个人的耳边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我的脑子轰的一声巨响，几乎就要爆炸了。亨利的做法有时真让人摸不着头脑，并且令人难以忍受。传教士这个头衔原本就不该强加给我的；若不是因为罗伯特的忽然离去。如今，他居然还擅做主张，要给我改名换姓。难道做传教士还嫌不够，非要把我变成另外一个人么？！噢，这个无论如何，坚决不同意！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6章 岸上无人耕种（3） “梵高·文森特！” 大声地纠正了亨利的错误说法之后，抬头望天，噢，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我——是数不尽的始终不肯离去的星星。 我的话似乎即将改变一些什么，这一点从亨利的小卷须的形状就能看出来了。噢，大清国的星星们，关于这一切，你们也都在看着么？ 老辫子的脸色一变，挥一挥手，亨利十分配合，并不抵抗。他弯腰垂头，整个人被高高架起，脚离地，在空中晃着，很快就被带到了老辫子的面前。噗通，亨利竟然双膝着地，跪在了甲板上，分不清究竟是因为腿软无力还是心甘情愿地下跪。那一头金色的卷发在风中轻快地飘舞着，他那单薄的背影看起来与失落的鸭子有几分神似。 此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名字是罗伯特还是梵高，已经不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了。 “这位红头发的先生究竟叫什么名字？！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咳咳，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哥德堡号上一共有三十五名船员，他们的伤还没好，至于好与不好，或许得问一问他们的船长了……” 噢，这思想复杂情绪多变的大清国小辫子们，是否又想借此机会给我们多添几项罪名，再开多几张高额罚单呢？故意提到那几十个受伤的船员，就是想以此增加自己获胜的砝码么？ 船头指向的正是彩旗飘飘的码头，我看到了一排特别显眼的西式风格的两层建筑。噢，哥德堡号终于可以告别四处漂泊的日子了。如今，一个有房子有街道有人的岸上，就是我心中最波澜壮阔的海洋！应该也是亨利、黑老大以及那几十个负伤的船员的海洋！ “亨利，你怎么了？为什么会说错我的名字呢？” 亨利沉默得太久，老辫子有些沉不住气了，我觉得是时候站出来了，于是，上前一步，高声重复了一次自己的名字。 “亲爱的大画家梵高先生，请你大声地告诉大家，你确实可以很好地兼顾传教的繁重工作与自己心爱的艺术创作！” 我的小腿被亨利死死地抱住了，他那夸张的表情使我产生了一种正站在舞台上表演的错觉。他的眼里闪动着晶莹的点点泪光，两撇小卷须垂了下来，如同枯萎的小叶子。 心中快速地闪过罗伯特还在世时，亨利、罗伯特和我，三个人在船内喝酒谈话的情景。那个时候，在他们的描述里，到大清国当个传教士也并不是什么枯燥无味的事…… “是的，我们可以在上帝的面前畅谈艺术；也可以在创作的过程中时刻怀着一颗感恩的心。这两者并不矛盾，应该可以同时做得很好呢！” 我的回答使老辫子陷入了沉思，他皱着眉，背着双手，在甲板上踱来踱去，一时抬头看天，一时远眺前方。亨利乘机扭过头来，对着我微笑，他的小卷须重新翘了起来，恢复了俏皮的本性。我不解地侧着脑袋，向他投去一个“你在笑什么”的眼神。亨利收起了笑容，若无其事地回过头去，我又看到了一个与鸭子相当神似的单薄的背影。 “可是，你的名字……梵高？罗伯特？” 老辫子终于停止了在我的眼前来回晃动，关于传教与艺术的小问题，他似乎已经弄明白了，但是，他却依然很在意我的名字——这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6章 岸上无人耕种（4） “在上帝的面前，他是罗伯特；出了教堂，从事艺术创作的时候，他就是梵高；在庄严肃穆的教堂里，他总是以罗伯特传教士的身份出现；在丰富多彩的日常生活里他是伟大的艺术家梵高……” 亨利的回答简直就是妙不可言，虽然某些地方略显夸张，但是，我一时也找不出什么破绽。 “梵高？是……哪一国的？” “荷兰国。” “可是那在春天里，美丽的郁金香尽情绽放的荷兰国？” “正是！” 两人一提到郁金香，不由得都兴奋起来了。至此，亨利的小卷须终于开始轻松地向上翘起，老辫子摸一摸下巴的白胡须，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看来亨利的话算是对了老辫子的胃口。见老辫子的脸色明显转好了，亨利便放心地敞开胸怀，热情地歌颂起郁金香来了。老辫子侧耳倾听，目光炯炯，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片郁金香的海洋。 船头指向的码头可见走动着的人影，他们的脚步并不匆匆。天蒙蒙亮，星星已悄然隐退，晨雾正逐渐散去，依稀听见了岸上传来了人声。那一栋面朝海面的白色的两层建筑在雾色里宛如童话故事里的宫殿一般金碧辉煌；笔直的罗马柱搭配彩色的玻璃格子，感觉就如这清晨的空气一般清新；这宫殿之上，各国旗帜，高高悬挂，随风飘舞。 噢，新的一天开始了！ 亨利关于郁金香的话题吸引了老辫子的注意，他的研究对象迅速地从我的名字转移到了郁金香上去了。末了，他带着一丝意犹未尽的语气，询问船上有没有郁金香的种子，看似他对郁金香的喜爱已经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 噢，其实郁金香喜欢寒冷的气候…… 显然，我已经没有机会提醒老辫子更多的关于种植郁金香的一些相关知识了。亨利的小卷须微微朝上一扬，高声回答说，他愿意立即到船内找找看。老辫子面露喜色，像一个小孩子似的眉开眼笑。亨利飞快地离开了甲板，进入了船内。 托郁金香的福，老辫子总算接受了亨利的说法，接受了我——这个来自荷兰的叫做梵高的青年传教士，而且这个传教士只有在正式的场合，例如签名的时候，才会使用“罗伯特”这个名字。直到后来，在大清国生活了一段不算短暂的时间之后，我才渐渐地了解到，他之所以能接受这个说法，并非由于亨利的口才有多好，而是大清帝国的男人们，一般都拥有不止一个名字。 呜呜…… 船的鸣叫声划破天际，此时，我才发觉，原来黑老大一直在认真地指挥一群小辫子船员在哥德堡号上卖力地干活。体型庞大的哥德堡号正是在黑老大与小辫子们的共同努力之下轻快地驶向码头的。 然而，就在船即将靠岸的时候，意外却发生了。这恐怕是令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最可怕的事情了。 嘎吱—— 噼啪—— 头顶无端送来一阵诡异的风，一只巨大的黑影从天而降，甲板上顷刻间陷入了一片恐慌，岸上传来的一片惊叫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6章 岸上无人耕种（5） 船上的小辫子们用大清国话大声呼叫着四处逃跑，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大家的表情又都一个模样了。闹哄哄的甲板上，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凭借着在哥德堡号上度过了近三个月既短暂又美好的时光，我可以断定，这危险来自那根粗大笨重的主桅杆。抬头望去，那个巨大的黑影正是挂在主桅杆上的吱吱哀叫的木帆。 那一只挺着圆肚子的，时常被鸭子踩在脚下垫脚看风景的大木桶不知被谁踢翻了，咕噜噜地滚动着圆鼓鼓的身子，缓缓地朝船尾的方向滑去。忽然听见了黑老大叫了一声，梵高，在你的身后！ 噢，黑老大究竟发现了什么，竟然如此激动呢？ 回过头去，见到老辫子正蜷缩着身子，如同一尊万年不变的石像，在那根吱吱作响的桅杆之下，茫然不知所措。再看其余的小辫子们早就以最快的速度占据了哥德堡号上最安全的位置——船头。不得不从心底佩服这一群小辫子，他们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如何自救，以至于一不小心就将这位腿脚不太灵活的老人家遗忘了。 吱吱…… 头顶的黑影伴随着一股强风从天而降，如同一只巨型蝙蝠，尽力张开了双臂，扑向我们。从桅杆倾斜的角度来看，这一根极度倒霉的又粗又笨的东西很可能会倒向船尾。此时，甲板上只有我距离老辫子最近了。好吧，我是实在找不到“见死不救”的理由；才不得不顺应潮流，上演了这英勇救人的感人一幕。 “跟我来！” 噔噔噔，我飞快地返回了桅杆之下，揽住老辫子的腰，触碰到那瑟瑟发抖的躯体时，发觉他的身体已经僵直了，完全不懂得自己走路了。无奈，只好将其抱起，本想朝船头的方向跑去，然而头顶的吱吱声忽然之间，在中途转变成了震耳欲聋的轰隆隆声。 噢，这桅杆无端癫狂起来，任谁也抵挡不住啊。呼呼……这一刻，我非常确定，这风声里隐含着一股浓重的怨气。 “断……断……断了……” 这一股充满怨气的风，送来了老辫子颤抖的声音，伴随着他那瞬间放大的瞳孔。一根断裂的桅杆，将其残缺的身躯不完整地映在了一双布满惊恐的老眼里。 噢，天底下居然还有如此神奇的桅杆！原本拦腰折断了的桅杆，在坠落的过程中，发生了不可思议的第二次断裂，将这根笔直的桅杆一分为三。软弱无力的木帆在跌落时碰巧挂住了另一根桅杆中部的一个铁钩之上，导致主桅杆的其中一段横倒在了一主一次两根桅杆之间。 期待中的桅杆在倾倒之后一头砸向船尾的景象并未出现。这一根多灾多难的桅杆，在遭受了巨大的创伤之后，竟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硬生生地扭成了一个三角形的造型。 船上和岸上再一次响起了惊呼声，头顶是鼓着肚皮呼呼响的木帆，那三角形的桅杆看似十分稳定，估计不会轻易变形。老辫子和我同时舒了一口气，我快速地朝船头的方向跑过去，希望能尽快逃出那个恶魔般的黑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6章 岸上无人耕种（6） “种子找到了！” 亨利从船内跑出来，扬一扬手中的一个鼓鼓的小布包，正是鸭子最心爱的向日葵种子。老辫子见到那一包种子，就像见到了久违的亲人似的，眼里放出了异样的光彩，他兴奋地即刻奔向那个小布包。 老辫子离去了，我的双手落空了，感觉也轻松多了。噢，原来救人当英雄什么的，其实是一件很有负担的事情呢。 亨利的及时出现，缓解了船上的紧张气氛，那些躲藏起来的脑袋和辫子全都显露出来了。甲板上响起了各式各样的噔噔噔声……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很明显，他还在为自己好像错过了点什么而感到愤愤不平。 然而，大家看起来都很忙，加上小辫子们又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自然也就当他说了等于没说了；勤劳的黑老大忙着干活，根本就没有听见亨利在说话；老辫子因受了种子的引诱，竟变得行动敏捷起来，他噔噔噔地来到亨利的眼前，一把将其手中的小布包夺了过来，抱在怀里，欢喜得犹如得了糖果的小男孩。 “换船！” 老辫子手一挥，似乎在得到种子的一瞬间，就将刚才所遭受的惊吓统统都抛诸脑后了。 噢，看来老人家果然比较健忘。记得父亲也常常能轻易地原谅我曾经犯过的错误，无论白天的时候，他的情绪有多么糟糕，只要好好地睡上一觉，第二天全家围在餐桌前吃早餐的时候，他依然会对我展露最慈爱的笑容。 “梵高，刚才发生什么事啦？” 想不到，亨利竟然至今仍毫无察觉，头顶的风景早已面目全非。无奈，我就要充当那一个最残忍的人，亲口把真相告诉了。心中颇为难过，对于一个船长来说，还有什么比发生这样的事更让人痛心的呢？真担心他会因此神经失常。噢，那一头好不容易才恢复柔顺的金发丝啊！ “抬起头，看看吧……” 说完这一句，接应的船已经稳稳地停好了，我不忍看亨利的脸，随着人流行走，准备换船了。 “等等，请恩人先走！” 只要老辫子不走，就根本不会有人敢先他走一步的。不过，他如此特别地当众提出来要求大家让我先走，确实意外。 此时，无数瞪得又圆又大的黑眼睛齐刷刷地注视着我，那里理所当然地闪烁着嫉羡的光。老辫子微笑地看着我，眼里满是慈爱。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拒绝他的好意了，哪怕是给我投来再多道不合情理的嫉羡的光。 大清国派来的船并不大，哥德堡号上的几十个小辫子分成了两批，分别登上了两只悬挂着大清国旗帜的船。我与老辫子同船，黑老大不知道怎么的，上了另外一只船。待所有人都已经转移完毕之后，庞大的空荡荡的哥德堡号上只剩下亨利孤独一人了。 噢，一个人静静地哭吧，他对这根主桅杆怀着深厚的情谊。世界上恐怕再也没有比这根桅杆更合适用来夜里当靠背，通宵打牌的了。呜呼，让他一次哭个够！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6章 岸上无人耕种（7） “恩人，请入船内，我有要事与你商量！” 老辫子对我态度简直可以用天翻地覆来形容，他的盛情邀请使我受宠若惊。惊过、恐过之后，我欣然接受了他的好意。 在一个小辫子的引领下，我们离开了甲板，可是走了没几步，空中飞来了一只白鸽。噢，见到了鸽子，我的心不由得咯噔一声，不知这一次它带来的将会是什么样的消息呢？和前两次接到鸽子一样，老辫子快速地展开了那个小纸卷。 忍不住偷瞄了一眼，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许多大清国字。我一个都看不懂，便转过脸去看风景，以此打发一下短暂的无聊时光。 噢，什么时候我也能看懂这些异国文字就好了！它们看起来就像一副充满了趣味的，布满了会跳舞的小精灵的图画。 望着在岸上行走的人们，在脑里幻想着，自己正手执木碳条，在空白的素描纸上描绘人们的各种神态与有趣的动作。一眼望去，岸上装货卸货的船工都拖着一根黑色的小辫子，衣衫破旧，皮肤被晒成了美丽的古铜色，裸露的手臂凸显出肌肉的线条。我眯着眼，差一点就看清了其中一个船工左手的胳膊形成的弧线了。 “恩人，请……” 这个重读的“恩人”从老辫子的嘴里发出来，总感觉有那么一点不妥与浑身不自在。毕竟，他看起来几乎是与我的父亲同辈份的老人家了。 “刚才在哥德堡号上的事，即使换了别人，也会这么做的，这种事情与种族、肤色、语言、信仰、年龄、兴趣爱好等等，统统都无关。所以，今后还是请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这大约是我所能想得到的最合适的解释了，希望能借此将套在头上的这了一句什么，两个小辫子应了一声，就都出去了。 “亲爱的梵高先生，你也想好好地活下去吧！我们都这么想，对吧？” 老辫子忽然一本正经地凝视着我的眉心，意味深长地说，他的眼里似乎包含着许多层令我迷惑不解的深意。 噢，关于活着，父亲也曾无意间与我谈及过。然而，那一次，无论我怎么追问，他都只是默默地仰望着教堂屋顶的十字架，什么答案都没有给我。那个时候的他大概觉得这种严肃的话题，并不合适一个十岁的小男孩吧；之后，再过了十年，当我终于满了二十三岁，却没有机会好好地跟他谈一谈了。老辫子的这个似问非问的问题，使我不觉间陷入了深深的思考里。 “你有儿女么？”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答非所问地回了这么一句。老辫子愕然地看着同样愕然的我，一时间，我们都默不作声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6章 岸上无人耕种（8） 此时，外面传来了热烈的欢呼声，有远的，也有近的，似乎是船已经靠岸了。头脑里忽地闪过船夫在装卸货物之时，强壮的手臂运动的时候在空中划成的美妙曲线，这种难以捕捉的富有生命力的线条再一次令我头痛不已。 噢，还是不要想太多，想得多了，人容易老。 此时，老辫子轻叹一声，似乎极不情愿地点一点头，原来他有一个儿子。见他连承认自己有一个儿子都如此艰难，并且脸色十分难看，看似父子关系比较紧张，我也就不便多问了。那个与活着相关的话题就此不了了之。 “这个送给你，相信总有一天，你会读懂它。” 这是一本书，封面写着我看不懂的大清国字。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一个译文都没有找到。噢，老辫子是否高估了我学习大清国语言的能力呢？ “谢谢，但愿如此。” 以后的事以后再算吧，先收了。道谢的时候，我清楚地看见老辫子的脸上竟显出了一层薄薄的红晕，仿佛哥德堡号上的船员偶尔喝多了两杯似的。我猜想着，送礼是大清国的基本礼仪，由此可见，老辫子确实很绅士。然而，我发觉自己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回赠给他。 噢，上岸之后，我们就要分开了，或许还会分开很久。 “请问，我能知道你的名字么？” “咳咳，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再告诉你吧！” “我们以后还能再见面？” “咳，如果有缘的话……会的……” 我还没弄清楚这个“缘”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隔着一扇木门，几乎就在贴着门的地方，传来了一个小辫子的声音，恭恭敬敬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焦急的催促。老辫子说了一句什么，外面的人应了一声。 门开了，两个小辫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第一个手里捧着一叠整齐的衣物，一眼望去，与他们身上穿的长衫的颜色质地都极为相似；第二个手里抱着一只篮子，篮中飘来一阵淡淡的植物的气味，这与在粤海关闻到的浓烈的草药味很不同，吸入喉咙之后，全身都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与轻快。 两个小辫子放下了篮子和那衣物，就一起走向我，我茫然地原地不动，待两人走到眼前了，我发觉身后已无路可退了。两人互相对望一眼，一起伸过手来了…… 噢，他们居然要脱我的衣服！ “你、你们要干什么？” “先生请换衣服，必须的！” 老辫子说完之后，转过身，看似即将要出去了，我大声地叫住他。 噢，这个时候的我，是多么需要一个能听得懂我说话的人留在身边啊。 可是，他只匆匆地丢下了一句话就坚决地走了出去。这是一句大清国话，可怜的我完全听不懂；然而，两个小辫子听了之后，脸上都露出了花儿含羞待放般的笑。 此时，我才认真地留意起着两个小辫子的脸，肌肤细滑，唇色粉红，黑色的眼珠子像黑夜一般深邃悠远。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6章 岸上无人耕种（9） 高高抬起的小手，转动着的柔韧的手腕，这只小手从我的眼皮底下划过，缓缓向上升，绕到我的脖子后面，与此同时，另一只小手已经若有若无地搭在了我的肩上。宽松的袖口无声地下滑，终于露出了一截肌肤细致白嫩的手臂。 当目光触到这一截裸露的手臂时，我的头脑里忽地闪过那一天在教堂的地下室见到的那一幅来自东方的画。画中的少女，安静地倚在水池边，她的手指也如眼前所见的这般细长。 指尖在身上滑行，仿佛能穿透我的衣衫，这只机灵的小手，游到哪里，我都能准确地追随它。我被四只小手宠爱着，它们就像一朵朵会舞蹈的花儿，在我的身上静静地随心所欲地游走。 这一朵朵神奇的花儿使我变成了一个乖巧的小男孩，只是静静地，丝毫不曾想过要拒绝这些花儿的围绕。 嗦嗦，身上的衣服不知不觉间已改变了模样，长衫从衣领开始，一直拖到小腿的中部，与其他的小辫子比较起来，似乎短了一点；宽大的袖子给了我的手臂从未有过的舒适空间，伸伸手，扭扭腰。 噢，我就是这样成了大清国人么？ 如果说还少了一点什么的话，那么，大概就是脑袋后面拖着的一根长辫子吧。两个小辫子似乎已经猜到我在想什么，其中一人已经手捧一了句什么，老辫子应了一声，盯住我的头顶，两只眼睛瞪得又圆又大。不等他发作，小辫子们即刻高举手中的帽子和长辫子，往我的头上套。 这两个小辫子远不如那些带刀剑的小辫子高大强壮，给我戴帽子的时候，拼命地踮起脚跟，也只不过是勉强摸到我的耳垂。我尴尬地耸一耸肩膀，弯曲双膝，主动降低自己的高度。透过眼睛的余光，我知道这两个小辫子在偷笑。 站在我左边的小辫子笑起来的时候，脸上居然露出一对俏皮的小酒窝。这一对忽然呈现的小酒窝使我迷失了，头脑里闪过的竟是遥远的海的彼岸，你靠近他，亲吻他，脸上露出的幸福表情。 噢，你的笑，女人的笑，只会在特别的人面前展露么？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6章 岸上无人耕种（10） 调整过高度之后，眼睛正好与两个小辫子的胸部的高度持平了。那近在眼前的微微起伏的柔美的曲线…… 噢，我想，我大概是见到了一些本不该见到的东西。 此时，外面传来了一个小辫子的声音，似在催促。老辫子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我，却不说话。我明白，是时候走出去了。两个小辫子帮我穿戴整齐之后，一齐退下了。 目光从那柔美的曲线转移开去，一个头戴帽子，拖着一根长辫子，身穿长衫的，全新的我，大步地走出了这个门口。站在甲板上，抬头可见，船上、岸上，一片淡淡的热闹景象。 小辫子密密麻麻地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构成层层叠叠的城墙，透过城墙的细微镂空处，无数道齐齐往这边投射过来的，又被小辫子们统统挡住了的，既诧异又充满了敬仰的目光。他们都是热情的面带笑容的大清国的普通人。当中，有抱着婴孩的少妇；也有不再年轻的躯体早已缩成一团的老人；还有夹在人群里，互相挤来挤去的，充满活力的少年。 噢，是穿上了这一套大清国的长衫，才更凸显了我的俊美么？很显然，这个猜想很没道理，自出生以来，我何时俊美过？我甚至担心这一切均是幻觉，而且是极不合理的幻觉。 “请……” 这稚嫩的声音不知从何而来，头脑里不自觉地跳出船内帮我戴帽子的小辫子的一只手，那细长的手指一直在我的心里滑行，像一朵永不衰败的花。 依旧是在小辫子们的保护之下，我下了船，终于站在了大清国的土地上了。噢，与故乡松散的沙质土很不一样，脚下踩着的是一片坚实的大地，在我们相遇的第一眼起，它就透出神奇的光。这光，照在了我的心上。 没走多远，小辫子们就停下来了，一直挡在前面的城墙刷地自动打开了一个缺口。一辆马车缓缓地来到了我的眼前。车夫是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人，戴一顶宽边草帽，帽子压得很低，遮住了半边脸，停下马车之后，也不见他抬头，反而在身上摸索着，不知在寻找什么东西。他似乎并不关心要载的是谁，直到宽大的帽沿之下飘出了细细的蓝烟，他也只是轻微地转动了一下脖子而已。 无意间吸入了其中的一缕烟，噢，这正在燃烧着的究竟是什么？ 忽然，我像想起了一点什么，猛然回过头，老辫子已淹没在无数高高凸起的帽子的海洋里。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袭来。 正欲转身冲入人群，车内却走下来了一个清瘦的小辫子。他快步走到我的跟前，恭恭敬敬地弯下了身子，用流利的英文向我问好。我学着他的模样，拱手行礼。 噢，能用英文进行交流确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我的心情一下子好起来了，便与他聊起来。 “我叫阿三……” “梵高·文森特。” 阿三的帽子看似质地不如我头上戴的好，服饰亦是如此。然而，他的眼里透出特有的清透明澈，那里仿佛装载着一个生机盎然的春天。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6章 岸上无人耕种（11） 头脑里倏地闪过一支犹豫不决的油画笔，它正苦恼地在调色板上找寻着。阿三的眼里闪耀着的变幻不定的光彩，似乎怎么也无法调出来。眼前晃动不止的紧密相依的帽子们，终结了我头脑里的调色事件。那一支犹豫不决的画笔，最终什么也没有得到。 此时，一道白影从天空划过。不知从何处飞来了一只白鸽，不由得转过脸去，目光紧紧地追随着这一只敏捷的小鸽子。噗噗，鸽子降落的位置，正是那银须飘飘的老辫子的头顶上空。他高高地抬起一只手臂，小鸽子仿佛懂得他的意思，乖乖地落在上面。继续噗噗拍打着翅膀，老辫子微微皱着眉的脸忽隐忽现。我们的目光在这种充满节奏感的缝隙里相遇，远远地彼此观望。 当小鸽子安静下来时，老辫子忽然高举起另一只手臂，朝向我，用力地挥动。他蠕动着嘴巴，仿佛在说着一些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的告别的话语。挂在下巴上的银须在风中朝着同一个方向飘舞。 时间，在这一刻无端地放慢了脚步，一股强大的无形的力量从各个方向推动着我，朝向一个未知的方向前行。我完全没有了自己的主意，仿佛即将顺着这条不知由谁预先铺设好的道路走下去。 前方的道路，很可能会孤身一人。 置身于拥挤的人群之中，望着无数张陌生的面孔，他们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这喜悦未必就是因这远方的客人而起。因为，我在看着他们的时候，他们并未留意到我——来自海的另一端的蓝眼睛的异乡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6章 岸上无人耕种（12） 阿三再次发出上车的邀请，我竟鬼使神差地上了那一辆马车。车夫的背影看起来怎么那么像鸭子的背影？那一只宽边的草帽，看着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由得低头看看怀里的鸭子，它依然是熟睡着的天使一般的恬美表情。 撩起窗帘，往外看，人群之后，是更广阔的蓝色海洋。受伤的哥德堡号孤傲地伫立在密密麻麻的船只当中，折断的桅杆在空中圈出了一块三角形的天与海。残破的木帆愁容满面，被风吹过的时候，全都朝着同一个方向飘舞，似一群迎风展翅的鸟，心中向往着有一天能远走高飞。 阿三喊了一声，车夫并不答应，只感觉到马开始行走，车身大力地晃动一下，我放下了窗帘，车内霎时陷入了一片灰暗。走了没多远，马车向右转了一个弯，即刻加快速度，笔直地飞奔起来。 摇摇晃晃中，我抱着鸭子，昏昏欲睡了。迷糊中，似听见阿三的惊叫声，从前面传来。然而，我的脑中出现了新的影像，是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女，长发整齐地垂落至胸前。她从金色的光里走来，脚步缓慢，似乎有所顾忌。过了好久，还没抵达我的面前，这光刺入我的双眼，渗出了热泪，她开始被光吞噬，轮廓变得模糊。我心急了，想大喊，叫她走快一点。然而，她似乎心不在焉，并不理会我的心急如焚。无奈，我觉得她走得实在太慢了，那强大的光显出了可怕的面目。我大惊，倏地站立起来，想朝她奔去。 砰！噢，头正好撞向车顶。突如其来的疼痛，使我一瞬间清醒过来了。噢，不过是一个梦。 “小心！”阿三的声音从正前方传来。 他的话未说完，一道寒光在黑暗中一晃而过，斜斜地由车窗的左上方插进来，剑尖正对着我的座位。嗦，看似把握十足的一下，居然刺空了。剑的威力在黑暗中无端地被化解了，嗦，车外执剑的人显然也意识到了，愤愤地迅速将其抽离了。这死亡的光贴着我的小腹，擦身而过，被带走了。车内恢复了短暂的黑暗，外面却已乱作一团。马嘶叫着，扭动着，车身不安地摇晃着，阿三胡乱地喊叫着，我们被一阵凌乱的马蹄声围住，陷入了深深的恐慌。 正当我俯身寻找鸭子的踪影时，这阴魂不散的剑怀拽着上一次的无尽的失落感，再一次刺向了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7章 我有一座山（1） 听父亲说，眼前的这一座山叫做长白山，是从爷爷的爷爷那个时候传下来的。可是，为什么我们这个人丁并不算兴旺的家会拥有这么大一座山，至今仍旧是一个谜。 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伴随着我的降生，长白山竟奇迹般地，一夜之间便一分为二了。从此，长白山的山脚下多了一座形如雪松的小山。小山紧紧地挨着大山，就像一个孩子依偎在母亲的怀里。有一天，父亲扛着一头梅花鹿，从山上走下来，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他回头一望，响亮地将这小山取名为小白山。 小白山是我的童年乐园，那里居住着动作敏捷的兔子和狐狸，还有四肢灵活的小松鼠，无数的羽毛艳丽的山鸡和鸟儿。郁郁葱葱的树木，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了，每一根树干都是一个大人张开双臂都环抱不过来的。树下，弯弯的蕨类植物与彩色的小野花吸引了翩翩的蝴蝶以及长相古怪腿脚长长的虫子。 东北的气候似乎是很适合树木生长的。然而，小白山的树一刻不停地生长着，却总也赶不上长白山的那么高大粗壮。每年，当天气转暖的时候，咯哒咯哒的马蹄声与吱吱的车轮子滚动的声音，一大清早就把我吵醒了。我揉着眼睛，推开窗，运木材的车队终于进山了。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山里热闹起来，陌生的熟悉的面孔，匆匆地从我的眼前走过。我在睡梦中都能听见伐木的声音。 寒冬，林中的动物巧妙地将自己躲藏起来，大人们几乎都不外出劳动了。白雪覆盖了整座山林，雪花飘进了我的窗。此刻，母亲正在厨房为我准备食物，她的眼睛在红红的火光中闪着淡淡的泪光。 三个姐姐在五年前就已经出嫁了，她们嫁得远远的，一年难得回家一趟。母亲与我日夜守着一座山，更不可能去探望三个或许已为人母的姐姐们了。 吱吱，车轮子压着雪地，艰难地行走着。我闭着双眼也能想象得出，洁白的雪地下留下的痕迹究竟有多么曲折。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朝窗外张望。父亲进山已有半年，说是上山打老虎去了。可是，这么冷的天，老虎难道就不会呆在自己的家里，躲避严寒么？人为什么要打猎？人种下了一片树林，给了各种山禽走兽一个家园，为什么还要带着武器，带着杀戮的表情，进入山林，打扰它们的生活呢？ “娘，有一辆马车……” 这个冬天，家中只剩下我，唯一的可以陪伴着母亲的人。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7章 我有一座山（2） “快，躲到屋里去，不管听见什么，看见什么，千万别出来。” 厨房的浓烟跟随着母亲的脚步飘出了好长一段距离，她披上厚衣裳，匆匆出门去了。 柔软的宽大的叶子，被母亲用一根草绳包扎得严严实实，里面是一只煮熟的山鸡，肉香穿透了绿叶，飘逸在我的周围。手里抱着的这一份沉甸甸的食物，足够我一人吃上四五天的了。 这个时候，怎么还会有马车进山呢？只感到手中的重量顿时升级了，噗，这沉重的叶包子跌落在地上，自顾打着滚儿，我快步冲到大门，出力摇晃着，坚实的木门被父亲加上了铁条和铁框，任我又拍又踢，依旧纹丝不动。显然，它已经被母亲从外面反锁住了。 “该死的门啊。” 即使是狠狠地踢它一脚，也只不过是伤了自己的身体罢了。脚上一阵发麻，我仿佛感应到了母亲此刻也遭受了同样的伤痛，她是否遇到了什么不幸？拖着一只毫无力量的脚，我单脚亦步亦跳地来到了窗前。 外面的世界，白茫茫，那辆马车已经不知所踪，刚才出门去的母亲，此时也已不知去向。就连马蹄和车轮子碾压过的痕迹都已经被大雪完全覆盖了。眼前所见，根本不是如同母亲所讲的，是能听见什么或是能看见什么的。我的头脑空白一片，仿佛不远处的被雪覆盖的小白山一样。 “娘，你在哪里？” 我对着墙和门窗，又打又踢，对着屋内的座椅挥舞着拳头。然而，这些来自长白山的木材实在是坚实得惊人。鲜冷的风从窗户吹进来，细小的雪花慢悠悠地在半空中旋转着，飘舞着。 当厨房里仅存的一点微弱的火星都熄灭的时候，屋内彻底陷入冰冻了。母亲在出门之前，就事先把火苗扑灭了。缓缓地看了一眼这个居住了十五年的房子，曾经一家七口人生活在一起的温馨场景…… 母亲临出门时的回望我的眼神，深深印刻在心底。我揉一揉从鼻子滴落的黏乎乎的鼻涕，重重地打了一个阿嚏，弯下身子，从桌子的一条腿旁边找到了那个饱满的绿叶包子，将它紧紧地抱在怀里。此时的我，只剩下这一个散发着香味和温暖的死的山鸡了。 关于人为什么要打猎的问题，再一次浮现出来。不过，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一个简单而又清晰的答案随之显现。若山鸡不死，我就会饿死。那么，凶猛的老虎狮子之类的呢？这个时候，我的目光停在了耀眼的虎皮袄子上，上面的虎纹，红的黑的间隔分明，还是十年前模样。我三两下就脱下了身上的外套，把属于父亲的袄子取下，轻轻地抚摸了一遍上面的花纹，快速地将其穿上。 当重新套上自己的那一件厚厚的灰布外套时，我感到自己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透着一种原本藏匿于深山的猛虎遭遇了险境时仰天长啸般的勇气和威力。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7章 我有一座山（3） 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告诉我，这个屋子有一条密道，从地下延伸至遥远的安全的地方。当遇到无法抵挡的危险时，就该舍弃身外之物，顺着这条救命的地下通道，脱离险境。这种父亲口中的“无法抵挡的危险”的情况，在他上山打老虎之前，曾经出现过一次。 那一年，我正好十一岁。正是伐木的季节，山里来了许多陌生人，他们粗声粗气，白天一声不吭地砍伐树木，夜里就围着火堆烤肉喝酒，全都嘻嘻笑，快乐无比。运木材的车队日夜不休地从我的窗前经过，一切都井井有条地进行着。直到有一天，长白山上冒出了浓浓的烟雾，红红的火光直达夜空，风中全是树木以及小动物被大火焚烧过的气味。 不可思议的是，着火之后，大多数的伐木工人们，非但没有去救火，反而趁着火势迅猛，混乱之际，飞快地逃离了。他们驱赶着各自的马车下山去了，那上面装满了还散发着木香的新鲜木材。车队你追我赶地冲撞着围栏，马儿受了主人的鞭打，扬起蹄儿，嘶叫着从折断的木条上跨过去。 这是任谁也抵挡不住的了，无论是火还是人，抑或是马。母亲吓得抱紧了我们，火光映照在她充满了惊恐的脸上。三个姐姐已经呜呜哭了。我挣脱了母亲的怀抱，冲了出去，和父亲并肩站在了一起。 “这不是火在烧；是有人在烧火。” 父亲的眉宇间流露出一种冷静的光，他的大手把我高高地托起，又放下。双脚落地时，我已被他送回了家，交到了母亲的怀中。他塞给母亲一个绿叶包子，便冲了出去。 那个绿叶包子热乎乎的，还散发着肉香。那个时候，我就猜到了，里面定是躺着一只熟透了的小动物，或者是鹿，或者是羊。那是足够一家人吃上四五天的分量。 三个姐姐强行将我拽到了厨房，聚在靠近水边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真奇怪，仿佛在那个时候，我才留意到家中居然还有这样一个地方，那里似乎还堆满了横七竖八的杂物。母亲一下就掀开了隐藏在墙角的入口，里面看起来黑漆漆的，充满了未知的东西。我不再反抗，甚至，还对这个充满了神秘感的新天地还抱着无限的好奇与新鲜感。母亲最先把我塞了进去，紧接着，是我那三个姐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7章 我有一座山（4） 入了密道，里面越走越宽敞，这么多个人一起呆在里面，呼吸依然顺畅，仿佛总有一股新鲜的微风吹进来。今日，一人独占这一条通道，反而感到轻微的缺氧。 前路究竟通向何处？在黑暗中前行，最害怕的不是置身于黑暗的无助，而是对前方是否真的会出现光明的产生的一丝丝怀疑与心中偶尔闪现的不坚定。期待中的来历不明的微风终于出现了，这突入其来的熟悉感，使我忘记了身后的走过的道路究竟有多么漫长。 累得趴下了，熟睡过后，接着前行。如此反复，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所带的食物仅剩一半了。 这一次，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一股微弱的光，从前上方斜斜地透射进来。这光不仅带来了光明，还送来了一股新鲜的丛林的气息。我一下子爬起来，快步朝着这光奔去。 “吱吱！” 是鸟儿在歌唱，我的心仿佛忽然之间就长了一对小翅膀。 滴答、滴答…… 林中的小雨，打落在枝叶上。伫立在出口的我，贪婪地呼吸着清新的自由的空气。一只小鹿发现了我，它看了我一眼，就跳开去了。我心中一阵欢喜，不由得追了上去。它身形矫健，头顶的鹿角形成积极向上的树枝模样。明明可以加快脚步，将我摆脱的小鹿，似乎与我早已相识，颇通人性。它的目光注视我的时候，仿佛带着一种不可忽视的深情。 “哎呀！” 我被植物身上的长刺刮破了小腿肚子，鲜血涌出，不得不稍作停留。然而，那小鹿似听懂了我的哀伤，也停了下来。挺立着，回望我。 “不要紧的……” 虽然不太确定，可我已把它当作了亲密的人，而不仅仅是森林里偶遇的一只不相干的小动物。 它的眼珠子发出了一道夺目的光，双唇紧闭，轻轻地点点头。扭过脖子，继续前行。此时，它已改为了步行，而非之前的跳跃了。有了小鹿的引导，我顾不得腿上的伤，对鲜血的恐惧似有所减轻，曾以为难以忍受的疼痛已变得不再重要。 一路上，用尾巴倒挂在树枝上晃来晃去的小猴子；树下的草丛间受了惊吓的兔子；将自己丑陋的身躯贴在树皮上的大蜘蛛；躲在稠密的枝叶背后的，闪着黄绿色光芒的圆圆的眼睛…… 望着小鹿的背影，每走一步都坚定无比。我也挺直了腰杆，扎紧了腰间的带子。心想：即便它要带我走向刀山火海，我也会无怨无悔，紧紧追随的。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7章 我有一座山（5） 它没有把我引入险境，而是将我带到了一个隐蔽在茂密的枝叶丛中的山洞。洞口的石壁上还滴着晶莹剔透的雨点，蜿蜒向上的藤蔓在用自己的根紧紧地抱住巨大的石块，石壁上覆盖着一层碧绿色的苔藓，上面冒出了点点鲜绿。当目光被这华丽的绿吸引住的时候，我遗忘了自己正置身何处。待回过神来时，那头小鹿已不知去向。偌大一个山林里，仿佛只剩下我孤单一个人了。此时，连一只小虫子的鸣叫都听不见了，更没有了猴子与野兔的踪迹。 天色忽然变暗，抬头可见一片巨大的乌云遮盖了头顶的天空，树冠之间的空隙已没有了蓝天和白云。暗蓝色的密云渐渐聚集于一处，它们越积越深沉，仿佛怀着一种无法疏解的抑郁。我呆呆地望着它，直至心底的恐惧被这个庞然大物又一次掀起了波澜。 轰隆隆，天空忽然雷声大作，闪电终于划破了深厚的乌云层。挂在洞口的一条粗大的藤蔓似乎被巨大的雷声震断了，咔嚓一声，折断的位置燃烧起来，此时，细密的雨点齐齐从天上撒落下来，虽然也会落入这火光之中，却仿佛往老虎的嘴里投入了肉块，理所当然地被吞噬了。轰隆隆，雷声由远及近，再一次响起，雨势渐强，却无法阻止眼前这噼里啪啦的火势。一切都安排得如此恰巧，仿佛我的到来就是为了迎接一场早有预谋的狂风暴雨。 怎么又是火？这火令我产生了极不好的预感。无论是祖上留下的长白山，还是我的小白山，似乎都是惧怕火的。火这种东西，真是使人又恨又怕。 眼睁睁地看着一条近乎手臂粗的藤蔓被火毫不客气地吃掉了，洞口忽然之间少了一个阻隔，那里露出了一个约有半身高的缺口。洞内的漆黑透着未知的神秘感，轰隆隆，雷电一再催促，我毫不犹豫地将身子一缩，挤了进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7章 我有一座山（6） 拂去了身上的雨水，回头望，洞外已是天昏地暗。但愿那头小鹿不会迷失在这一片漆黑的丛林中，但愿它也能像我一样，能有一个躲避风雨的栖身之地。 正在茫然不知所措之时，叮叮当当，富有节奏感的金属撞击声传来。起初是小小声，侧耳倾听才能辨认，随着在洞内停留的时间加长，这叮叮当当的声音听起来犹如千军万马在奔腾。难道里面有人？这个想法令人又喜又怕，就如林中的小动物一样，人也希望能和人类呆在一起的吧。可是，如果一只小兔子遭遇的却是狮子老虎之类的凶猛之物，那么还不如不见。 如此想着，我竟然手摸石壁，一路前行，在转了两道弯之后，来到了一个开阔的空间。眼前的景物顿时变得无比明亮。中央是一个燃烧着的大火炉，上面摆着一根尚未完工的长条铁器，首尾的宽度一致，一端是把手，一端呈尖尖状，看起来像是一把剑。这剑的剑身已被烧得通红，仿佛自身正在散发着光和热的能量。期待着有人举起大锤子，狠狠地砸向它，不断地将它捶打。环绕在周边的，靠着洞壁，竖立着许多已经完成了的长枪，整整齐齐，比人头还要高出一些。比长枪矮一些的还有各种形状和长短不一的刀。 关于兵器，也就只从爷爷和父亲的口中听说过，不曾想，这些东西一旦出现在眼前，心中竟能即刻将其逐一对号入座。走过去，尝试着要拿起一根长枪，想要偷偷地摆弄一番，想不到双手合力抓住枪杆，却无法将其拿起来，它就像长在了地上似的，根本不愿意离开。试过几次，还是不行，手心发烫，我懊恼地放弃了，改为伸手去抓旁边的一把寒光闪闪的大刀。 就在我的手正好从刀背上掠过时，身后响起了一个人的咳嗽声。吓得我猛地转过身去，不自觉地把身体移向满是兵器的洞壁。 “嚓”脚后跟不知踩到了什么，正要回头细看，一个人影如风一般，飞扑过来，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容貌，只感到腰间被一双强而有力的大手稳稳当当地凌空托起，听见叮当一声，仿佛刚才咬住脚后跟的金属终于应声落地了。 “伤着没？” 大手离开了我的腰，却发觉自己并没有被重新放回地面，而是坐在了一个温暖的大腿上。这个看似是人的，披着凌乱的长发，挂着乱糟糟的长胡须的……啊，他的眼神，他、他就是我的父亲。 “爹。” 压抑多时的无助与不安，随着泪水，统统释放了。在父亲的怀里，我闭上眼睛，沉沉地睡了。睡梦中，似乎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那些一家人守着一座山的平凡生活。 父亲的大手轻轻地拍打着我的后背，我们拉着手，在阳光明媚的家门口，一遍又一遍得意地唱着，只有同一句歌词的歌谣。 “我有一座山。我有一座山……”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8章 偶然的剑客（1） 叮叮当，叮叮当，这种富有节奏感的敲击声唤醒了我的美梦。仿佛闻到一股烤肉的香味，我欣喜地睁开了眼。 发觉昨日看见的那把剑此时却不在火炉之上，上面放着一只烤得表皮漏出了油的大山鸡。我即刻起身，掀开被子，原来身上盖的竟是一块条纹十分清晰的虎皮。这张床，则是一个大树头，横切面被磨得光滑平整，再铺上一层毛茸茸的动物皮草，就跟躺在家中一样。床边摆着一双新鞋，看起来像是用藤蔓编织而成，但是把脚放进去之后，感觉脚底和脚背全都被柔软的毛包裹着了。抬起脚，往前走一步，发觉左脚的脚后跟涌起一阵如撕裂一般的疼痛，不得不重新跌回到床上。 叮叮当，叮叮当，这个声音缓慢均匀，完全没有了情绪的起伏，反而搅乱了我的心。此时，我才留意到，竖靠在洞壁的那些长枪和大刀，以及各种奇形怪状的兵器，全都不见了。此时，我的手摸到了一点湿漉漉的东西，低头一望，竟然是血。赶紧察看脚后跟的伤口，包扎的伤口处，浅色的布条被血染红了一片。 “爹，你在哪儿？” 我乖乖地坐在床上，呼喊着，等待着，希望能得到回应。然而，始终听不见人声。叮叮当，叮叮当，这个千遍一律的敲击声简直快要把我逼疯了。 此时，烤鸡的皮被烧得发出了吱吱声，爆开的小气泡显得很欢快。它看起来皮脆肉嫩的，熟得刚刚好。我感到腹中饥渴难耐，忍不住再一次下床去。盯住它，咕噜噜咽着口水，踮起脚，一步一步靠近这只香喷喷的大山鸡。 就在我伸出手准备将它取下时。嚓，那一根由头至脚横穿过整只鸡身的长条物忽然折断了。原来只不过是一根圆木条。山鸡一头跌入了火堆，里面飘扬起浓浓的细尘与火星，熏得我倒后退了一步，咳嗽起来。喉咙里一下子吸入了这么多微尘颗粒，难受得直想呕。这个大火炉把我的山鸡吃掉了，火燃烧得更加旺盛了。根本无法再靠近半步。 “爹，你在哪里？呜呜……” 好不容易才与父亲重遇，想不到一觉醒来，他竟又消失了。山鸡没了，我顾不得脚上的痛，顺着叮叮当的声音，沿着洞壁，来到一个楼梯口。果然，这里听到的敲打声最清晰最响亮。 “爹，是你在下面么？” 等了一会儿，除了叮叮当之外，下面再没传出别的声音了。我就轻手轻脚地摸着石壁，踩着台阶，走了下去。 里面挖得不深，大约只是下了负一层，但是这里的空间却上面那一层更加宽敞。这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的全是兵器。已经用粗绳捆扎好，高高地堆放在一边，旁边留出一条可供2个大人行走的通道。如果把整个长白山的树当作是士兵的话，那么这里的兵器应该足够供给一半的士兵使用了。望着眼前这个大型的兵器库，我感觉自己的身躯忽然之间容量大增，仿佛可以容下一座山，一个森林，一片海，甚至是更辽阔的天与地。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8章 偶然的剑客（2） “松儿。” 父亲从兵器堆里冒出一个脑袋。此时的他，头发剪短了，胡须也仔细地修理过，露出了清清爽爽的脸部，五官清晰可辨。看起来就像是刚离家不久，仿佛时间并未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 “爹。” 我强忍住泪，一高一低地跑过去，一头撞入他的怀中。然而，他没有像小时候那样，用大手稳稳地将我托起；而是将我轻轻地拥入怀中，温和地抚摸着我的后背，并不说话。待我眯着眼，把溢出的泪水全都留在了他的衣服上时，他才拉住我的手，神色凝重地盯住我。 “爹，你怎么啦？” “松儿，跟我来。” “要去哪里？” 他轻轻地擦去了我眼角的泪珠，微笑着引领我走出了这个堆满了兵器的地方。 顺着台阶，原路返回，又来到了大火炉前。父亲大约是发现上面的烤鸡不见了，把头伸到火堆之上查看。 “那根木条烧断了，山鸡就掉下去了。” “哈哈，看来是这火炉饿了，把山鸡一口吞到肚子里去了。” “哦？啊哈哈……” 关于那只山鸡，就这样被我们遗忘了。大火炉的肚量究竟有多大？关于这个，反倒引起了我的兴趣。当问到昨天那把被烧得通红的剑时，父亲笑眯眯地将我整个抱起，双手举起，超过他的头。正疑惑不解的时候，我的眼睛被一道光刺激了一下，睁大眼睛一看，原来它已经被高高地悬挂在洞壁了。我伸手将它取下，父亲满意地将我放下来。 “去吧，舞给爹看看。” 只感到腰间被一股来自身后的强力稳稳地托起，我的双脚离开了地面，乘着这股气流，很快便如同飞一般，来到了洞外的一片用石板铺就的平整的空地。回头望时，发觉洞口的藤蔓已经被清理干净，就像原本封闭的大门，终于重新开放了。父亲的身影连同这个带着弧度的山洞，凝固成了一个美妙的画面，他伫立在洞口，如同一棵生长多年的大树，已在那里生了根。 “爹，我不会舞剑啊。” 置身于滂沱大雨之中，我的视线开始模糊了，实在是不明白父亲的用意。我不会舞剑，关于这个，他早该知道的，为何偏偏故意为难我呢？天空的闪电像火龙一般，随时可能扑向我。 轰隆隆，咔嚓，闪电击中了一棵松树，树干的折断处顿时起了火。雨浇灌着，火飘舞着，它们顽强地对抗着，难分难解。又一条电光火龙在乌云密布的空中跳跃着，仿佛已经选好了角度，准备再一次俯身冲下来。我吓得拔腿就跑，一心想要返回山洞。 “不许跑，叫你舞，你就舞。” 父亲忽然脸色大变，严厉地呵责，张开双臂，挡住洞口。我深感委屈，眼泪哗哗流淌。从小到大，哪里听说过我们李家有人会武功呢？即使是爷爷以及父亲，也不曾在一家人面前表演过一招半式呀。 “爹，我、我才十一岁啊。” 如果母亲见到此番情景，她一定不会这样对待我的，她也一定不允许父亲这样对待我的。然而，父亲坚毅的眼神看似根本容不得一丝违抗，我不顾一切地仰天哭喊着，期待慈爱的母亲能从天而降，将我拯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8章 偶然的剑客（3） “错，今天你十二岁了。” 父亲沉着冷静的表情，仿佛我在他的眼里已不再是一个孩子。 可是，我依然无法接受他的荒唐行为。森林的雨，往往一下就是一头半个月。如果不照他说的去做，他真的会一直不让我进去么？他舍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被闪电击中，并最终被这场雨夺去了生命么？ 正在我呆立不动，心潮起伏时，父亲似乎已经猜到我的想法。他把张开的双臂放下，我以为他终于回心转意了，正欣喜地朝他展露一个微笑。不曾想，颈后的衣领却被一只大手牢牢地抓住了。我惊得连呼喊一声都来不及，就被那只大手提至半空。 “爹，救我啊。” 我用力地蹬着脚，嘶叫着。 父亲依旧伫立在洞口，冷漠地望着我。看来想要求他出手相救，已不可能了。那只大手仿佛就是父亲的思维的延伸，它的无情正是为了配合父亲的冷漠。终于，当空中再次划过一道电光时，胸中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了。 “你是谁？放开我。” 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剑，朝身后那只大手砍去。我确定那是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因为不可能是狮子或老虎，更不会是小兔和猴子。 “再往上一点，你出手太慢了。” 果然，耳边响起了一个雄浑洪亮的男人声。这个陌生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魔力，能冲破一切的阻碍，毫无损耗地传播至各个方向。这个神奇的声音终于使我那颗慌乱的心在这场充满了电光火石的大雨里安定下来了。 我依照他的提示，一遍又一遍地调整与尝试，虽然手中的剑没有一次能触碰到他的身体，然而，我却在这场实力悬殊的打斗中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渐渐消除了对闪电与雷声的恐惧，森林的雨已成为了惊喜。 “爹，我今天十二岁了。” 父亲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如同一棵屹立不倒的青松。我兴奋地朝他大声呼喊着，可惜，他的脸色并未因此而显出一丝快乐，反而看起来更加沉重了。大人的世界真是难以捉摸，眼前的父亲与一年前的确是大不相同了。 “落地吧。” 颈后的大手忽然松开了，我回落到地面上。 脚踩着又滑又湿的石板，第一个反应就是转过身去，看清楚这个人的脸，看看这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但是，我只能感觉到脸庞快速地划过一股强风，眼睛的余光看到一个若有若无的黑影。我倾听着这个实实在在的声音，用锋利的剑追踪这个飘忽不定的影子。 也不知道究竟周旋了多久，直感到自己的动作越来越迟缓，头晕目眩，只听见手中的剑哐当落地的响声，我再也无力支撑，软软地倒下去了。此时，头脑里浮现一个情景，那只被火炉吞掉的山鸡，竟然又爬了起来，自己把自己送到了我的面前。我即刻伸手去抓，期待着大口大口地把它整个儿吃光光。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8章 偶然的剑客（4） 醒来时，发觉自己已躺在山洞里。火光映照之下，父亲正在火炉边，手执那根长木条，翻转着一只肥兔子。肉香已经飘出来了，我深深吸了一口，顿时来了精神。 “松儿，感觉好点没？” “爹，发生什么事啦？雨停了吗？” “没呢，还在下。” 父亲的眼里满是关怀，我的泪水无法抑制，盈满了眼眶。 他放下那只烤兔子，走过来。我掀开被子，想要起身下床，却被他阻止了。此时，我才发现，左手臂的胳膊被包扎着，动弹不得。是什么时候，胳膊竟然受伤了呢？ “你用剑伤了自己的胳膊。” “哦，原来如此……” 可是，我为什么会自己伤了自己呢？父亲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他帮我穿上那一件虎皮袄子，拍拍我的胸膛，投来赞许的眼光。仿佛我刚刚完成了一件有多么了不起的大事。 “可是，那个人……是什么人啊？” 我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个明白。 “来，先吃点东西吧，你一定饿坏了。” 烤兔子的香味比烤山鸡更加吸引，我不再多问，接过来，张嘴就咬。啧啧，牙齿咬住一块肉，撕下来，肉汁流到嘴角。 “慢点儿吃。” “你呢？” “我吃过了。这一次，山鸡不会被火炉吞掉了。” 听父亲又提起山鸡的事，我朝那火炉望去，上面放着一个山鸡，看起来像是才刚开始烤的样子。待我吃饱了，那只山鸡仿佛也烤得差不多了。父亲起身走过去，将它翻来覆去，直至皮烧得泛出了光。 父亲看似并不饿，再烧一只山鸡，我也吃不下了。那么，这是给谁做的呢？此时，我的头脑里浮现出雨中的黑影。难道是那个武功高强的人？这个想法使我顿时心跳加速，浑身的血液都在翻滚。不自觉地想要抬起手臂，做出执剑的动作。 “不许乱动。否则，你的左臂会废掉的。” “啊……好，我知道了。” 我默默地垂下手臂，不吭声了。心里却想着，下一次如果再让我遇到那个人，该如何设法看清楚他的脸。待我从自己一厢情愿的激烈打斗中清醒过来时，发觉父亲已不知去向，那只山鸡也不见了。 胳膊受了伤，不能乱动，但是我的脚还可以走啊。而且，那个被夹伤的脚后跟，也已经愈合了。我不甘心就此呆在床上，便偷偷地下了床，朝洞外走去。 离洞口越来越近了，听见外头传来叮叮当当的打斗声。我加快脚步，跑了出去。此时，雨势已变弱，乌云正在飘散，看似，就要转晴了。父亲正与一个银发老人激战，我伫立在洞口，观看了一阵，发觉两人实力相当，难分高下。 “爹……” 那银发老人倏地跳到了父亲的背后，举起长剑，从后面刺向父亲。我吓得惊叫起来，冲出去，加入其中。那银发老人侧过脸，把脚一缩，手臂朝身体的外侧偏移，手中的剑在空中改变了放向。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8章 偶然的剑客（5） “别过来。” 话音刚落，剑尖已划过父亲的脸庞，寒光闪到他的身后。好在，这一剑刺空了。 我呆住了，父亲的表情转为缓和，我们一起望着一缕被削断的发丝徐徐落下。此时，剑光再次闪过，我心一惊，目光从地上的头发丝移开，发觉那个银发老人迅速收了剑，消失在丛林中。 “爹，他是谁？” “一个会武功的人。” “他为什么要用剑指着你呢？他是坏人么？” “你好点了吧，那明天继续舞剑。” 父亲说完，独自走向森林的深处。我在他的身后大喊，我还没有完全好呢，不舞剑行不行。起初他当作没有听见，走了几步，忽然扭过头，笑着说，不舞不行啊。 “为什么不舞不行，为什么非要我舞剑呢？” 我生气了，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嘀咕着。心想，那个会武功的人和父亲是什么关系呢？能用剑指着对方的喉咙，当然不会是朋友，那就只能是敌人了。 “起来，小鬼。” 我的手中无端多了一把剑，正是父亲为我铸造的那一把。我的手一触碰到这剑，竟然像着了魔似的，紧握住，全身充满了要决斗的力量。正当我想要扭头看一眼身后的人时，剑光从眼前闪过，我立即往后跳开几步，总算晓幸避开了。 “哈哈哈，这次反应还挺快。” 这个人的笑声竟然震落了一片树叶，我感到心中的恐慌开始慢慢聚集起来了。父亲去哪了，怎么还不回来呢？ “你是谁？” 此刻，即便是呼喊父亲，也来不及了。孤身一人的时候，我只能选择战斗到底。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8章 偶然的剑客（6） 这个时候，我已忘记胳膊上曾经受过伤。一心只想着能够在忽然转身的时刻，看见这个人的脸。是啊，连自己的对手张得什么模样都不知道。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荒唐可笑的呢？然而，跟上一次一样，直至我花光了所有的力气，依然未能如愿。而且，这个可恶的人还在离开之前，很轻视地说了一句使我终生难忘的话。 哐嘡，手中的长剑跌落在地。忽又感到一阵毫无缘由的眩晕，尽管心中有千万个声音在呼叫，一定要挺住，一定不要再给人戏弄了。啪塔，心中的呼声越来越微弱，我很清楚地意识到，这一次，自己又倒下了…… 醒来时，跟上一次一样。我又躺在了洞内，父亲守护在我的身边。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伤的是膝盖。而且恢复的时间也较之前更长一些。待我能下床活动了，父亲总能很凑巧地提着篮子，走向森林深处。然后，那个神秘的人就会出现，我们开始交手。最后，我依然败给了他…… 就是这样，我不断地受伤，恢复之后又再战斗，被一个连他长得什么模样都不知道的人牵引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山中的四季已有了几个轮回。这一天，我醒得特别早。仿佛是第一次起得比父亲还要早，当我走到那个负一层的兵器库时。惊讶地发现，里面竟然空荡荡的。父亲每日叮叮当当努力制造出来的兵器，一个都不见了。 “爹，爹，不见了，全都不见了。” 我大叫着，沿着台阶飞快地冲了下去。里面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正当我不解的时候，抬头望见父亲正站着台阶上，他注视了我许久，默默地转身上去了。我立即追了上去，继续追问那些兵器的下落。 “去吧，去舞剑给爹看看。” 除了这一句，难道他就没有别的话了么？可是，以父亲的脾气，此时我再多说也是无谓了。只好顺从地朝洞外走去。嗯哼，那个一直不愿以真面目视人的怪人，此时大概已经等候多时了吧。 果然，一切都如我所料。初升的太阳照亮了整个森林，两只鸟儿意外地落在了平日我常常独坐的大石头上。那个银发老人背对着我，如同一棵松树。咿？他的头发怎么一夜之间，全都变白了？ “老爷爷，你的头发怎么了？” 话说出口，我转念一想，又感觉事情有些不妥。难道眼前这个人，并非那个天天与我交手的怪人？正当我疑惑不解之时，又传来了父亲催促的声音。我迟疑了，觉得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交手，实在是有些不光彩。这个时候，我已把自己当作了一个大男人，一个未来的大英雄。 但是，这白发老爷爷似乎并不甘心就此认老。他忽然旋转着身体，一跃而起，从我的头顶掠过，只听见身后响起一声微弱的落地声。我知道，他又在逼我出手了。果然，眼角的余光感受到了一道剑光。我举起了手中的长剑，用一个暗自练习了无数次的反手的姿势，全力朝身后刺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8章 偶然的剑客（7） 呼，只感到后背吹过一股冷飕飕的风，这风使人不寒而栗。我惊得一个急转身，刺眼的阳光直射过来，只听见“哐嘡”一声。完了，完了，这一次又失败了。阳光之下，整个森林充满了新生的希望。一片新绿犹如风儿一般轻轻飘过。哦，春天来了。我闭上眼，准备迎接倒下的时刻。 “哈哈哈，小鬼，你好像长大了。” 这个嘹亮的笑声把我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一个长发飘飘的……青年人站在我的面前。温暖的阳光映照着我们，彼此对视着。从他的容貌来看，不过二十多岁，然而，却拥有一头与之极不相衬的白头发，我看呆了。这个人的容貌曾多少次在梦里出现，起初每一次都不一样。直到最近，才慢慢定格为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想不到，等到答案真的揭晓那一刻，之前的种种猜想，顷刻间全都被推翻了。 他见我不出声，弯腰捡起地上的剑。这个时候，我才发觉，刚才听到的“哐嘡”声，竟然是他的剑落地的声音。不由得手一紧，自己的剑果然还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可是，我全然没有所谓胜利的喜悦。当看到他弯腰的时候，白发垂落，遮挡住了他的半边脸，看到这个，我的胸口隐约有种疼痛。究竟是什么夺走了他的青春年华呢？ 父亲走了过来，显然，他们一早就认识，而且看起来关系还不错。两人并肩走入山洞，似乎心情都很好。大石头上的两只鸟儿，扑扑拍打着翅膀，飞走了。我一个人站在那儿，终究还是觉得无趣，便跟着走了进去。 那只大火炉熄灭了，飘着一缕淡淡的青烟。他们见我走进来了，停止了先前的谈话。一只烤熟的山鸡散发着香味等着我。但是，我仿佛忽然之间厌倦了烤鸡，心中渴望能尝到新鲜的滋味。 父亲拍拍我的肩膀，原来，我已经跟他的肩膀一样高了。那个白发的青年人微微一笑，正要开口对我说点什么，忽然脸色的笑容僵住了。口吐白色泡沫，捂着腹部，痛苦地抽搐起来。看似双脚已经站不稳了。 “怎么啦？” 父亲赶紧将他扶住，我也上前去，一下抓住他的手，居然已经是冰冷的。 “千万不要乱吃蘑菇啊……” 他很努力地念叨了一句，脖子一歪，断了气。他那双合不上的眼睛，一直心有不甘地盯住洞口的方向。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是他放不下的。 父亲顺着他的目光一路找寻，终于在那块大石头下面找到了一本书。书上的字，我们一个都不认得。不过，一个习剑之人，身上带着一本书，想必就是剑法了吧。封面画着一把锋利的长剑，但是并没有类似“字”一样的东西。于是，我们自作主张，暂且称之为“小白剑法”。 这个教会了剑法的师傅，在与我初次见面的同一天就丢了性命。关于他临死前提到的蘑菇，连父亲都觉得有些不合常理。居住在山中，吃蘑菇本是平常事。地上长出来的蘑菇有没有毒，一眼就能分辨出来了，难道是不小心错摘了有毒的蘑菇么？ “松儿，明天你就下山去吧。” “什么？要我走？为什么？不，我不走。” 我的双肩被父亲的大手紧紧地抓住，他的眼里装满了坚定不移的信念。似乎我这一次下山意义非凡。可是，我已经失去了母亲，不想再失去父亲了。因此，死活不答应。 那一晚，我们合力埋葬了师傅。之后，我就一直不理睬父亲。独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梦里出现了母亲和三个姐姐的影像，我的眼皮变得很沉重，很沉重……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8章 偶然的剑客（8） 第二天，我闭着眼睛，鼻子使劲儿吸，没有闻到一点儿烤山鸡的香味。奇怪，发生什么事啦？我只好睁开了眼，发觉父亲并没有点燃那个大火炉，也没有再烤山鸡或者野兔。他坐在我的床边，看着我。那眼神，仿佛他看着的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他是不是已经这样守了一个晚上了呢？ “爹，你昨晚没有睡么？” 我揉揉眼，望了一眼那个冷冷的火炉，心中有些失落。虽说是吃腻了烤山鸡，但是忽然之间说断就断了，仿佛一时还无法适应。 “记住，下了山之后，永远都不要对人说你的名字叫李幼松。你在家中排第四，就叫阿四吧。” 父亲才不关心我爱不爱吃山鸡之类的呢。他一本正经地提出一个无理的要求，我还没有机会问为什么或者摇头不同意。他已经将一封信交到我的手中，要我南下，到一个叫任嚣城的地方，找一个叫做伍秉鉴的人。 “爹，我不认识字。怎么找？” “松儿，不，阿四，我也不认识字。所以，这里有一幅画像，你照着去认就好了。” 这幅所谓的画像，画工实在不怎么样，连我这种完全没有一点艺术鉴赏力的人看了，都觉得不堪入目。世上还有长相如此怪异的人么？这个人，衣着华丽，从容地端坐于画面中央。可是，从宽大的衣袖里露出的手，却像被剥光了血肉的鸟爪一样，半弯曲地朝内形成虚握拳头状。 “任嚣城有多大？跟长白山比，哪一个更大呢？” “这个嘛，估计应该可能差不多大吧。我也没去过……” “要在一座山这么大的地方找到一个人，光靠一张画像，得有多难啊。” “让我好好想一想……怡、和、行，对，就是这么念的。这个伍秉鉴是怡和行的老板。” “怡和行？好吧，怡和行。” 望着父亲绞尽脑汁想要表达清楚，却又说得不清不楚的模样，我实在不忍心追问下去了。信封上那龙飞凤舞的被有学问的人称之为“字”的图画，使我的心中涌起一阵难言的酸楚。是啊，如果我能认得上面的字该有多好啊。从那一刻起，识字，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我的理想。 父亲自然不会明白我的心中所想，他大约以为自己已经解释得够明白了。一脸轻松地把一个小包袱递过来，一点儿都看不出即将分别的哀伤。我的眼泪顿时涌了出来，扑向父亲的怀抱。 “切记，这封信，万万不可让其他人知道，更不能落入他人手中。你必须亲自交给这个伍老板。事成之后，你不要再回来了。过不了多久，这里很可能要出大事了。” “不，我一定要回来。我要和爹娘在一起，我要守着我的小白山。我不怕出大事，什么都不怕。” “傻孩子，别担心，你娘只是帮忙送兵器去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找你。明白了么？” 听到这个，我止住了泪。仰起脸，将信将疑地望着父亲。他点点头，还替我擦去了眼泪，表示事实就是如此。于是，我信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9章 山下花儿朵朵（1） 山下果然停着一列正准备南下前往任嚣城的车队。不过，奇怪的是，整个车队却只装载了一根巨形木材。这是我所见过的最粗的树干了。千里迢迢入山来，却只为了一根木材，实在令人费解。 “阿四，快上来吧，要走了。” 一个瘦削的少年转动着眼珠子，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使劲儿招起手来。他看起来年纪和我差不多，目光锐利，动作敏捷，看似一点也舍不得耽误时间。 “来啦。” 我应了一声，对“阿四”这个称呼尚未习惯，然而，当我回答的那一刻，似乎真的告别了过去，开始了一种崭新的生活。想必父亲已经跟他们事先有过联系了，事已至此，想不走都不行了。好吧，那就走吧。 仿佛有种无形的力量，将这一切统统都安排妥当，当中的人们全都身不由己，只得顺着这个既定的方向一路走下去。 此时，走在前头的车夫大喝一声，忽而高举一只手臂，扬起了手中的鞭子。 “我叫张三，是同文行的伙计。” 张三催促我赶快行动，把手伸向我的包袱。我略微迟疑一下，将包袱收于怀中，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手上。 就在那一根长长的鞭子打在马儿的身上时，我一跃跳上了车，根本无需通过他的手借力。关于这一点，张三大约也是感觉到了。他微微一怔，向我投来一个赞许兼羡慕的眼光。我却吓得垂下了眼，不敢乱动了。心想，好在刚才没有真正施展武功。要不然，张三的眼珠子说不定就要跌落出来了。 这个“同文行”与“怡和行”都有一个“行”呐，张三的这个简单的自我介绍，触动了我。暗想着要怎么开口向他问个明白，却感觉马车已经开动了，我整个人都像被掏去了什么似的。回过头去，趴在车上，睁大了眼睛，努力想要把整座山装入眼里，铭刻于心中。 已是傍晚时分，父亲还在叮叮当当地重复着捶打的动作么？他有没有躲在某一棵树的背后，目送我离开呢？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9章 山下花儿朵朵（2） “咦？这个长长的东西是什么？” 张三居然留意到了我的包袱，眼睛盯住那把用布裹了不知多少层的长剑。我吓得差点儿惊叫出声来。情不自禁地出手，一下子就按住了张三那只充满好奇心的手。也不知道是我太过用力，还是他那弱不禁风的身子太过不受力。他痛苦地哀叫着，连求我放手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对不起，我……我太用力了。” 放开他的同时，我也悄悄地藏好了自己的剑。感觉额头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愿这一次伤他不会太重。奇怪啦，我就这么轻轻一握他的手，真的就有这么痛么？但是张三的表情，却是真切的感到疼痛才会呈现出来的模样。那一刻，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恐惧，为何我对自己竟也缺乏了解？ “别过来，我想我们还是不要坐在一起的好。” 当我伸手想要帮他揉一揉时，张三惊恐地立即躲开了。那个焦急的模样，仿佛我就是森林里突然扑向他的猛兽。由于心中怀着愧疚，我也不敢再作坚持，就随他去了。张三躲到后面装载着大木材的车厢去了。 天色渐暗，车队行至半山，带头的车夫忽然吆喝一声，马啼声稀稀落落地响了几下，终于停了下来。是前方出了什么事么？只感到心中一紧，山风呼呼吹来，远远地传来了“喔——喔——”两声。 张三忽然惊叫着，从后面闪了出来，贴在我的身后。他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起初是试探着轻轻抓住了套在外头的衣服，忽然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似的，一把抓得紧紧的。此时，他抓住的已不单单是我的衣服了，而是迫切地想要将我与他捆绑在一起的强烈欲望。 想不到他如此胆小，莫不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我伫立不动，但是仍然能感受到他的全身正在微微地颤抖。更想不到的是，连前头的车夫也变得胆小了。在落日的映照之下，他战战兢兢转过头来，正想要用尽力气呼喊一句什么。 “哎呀。” 他的脖子像是被什么利器刺中了，立刻颤抖个不停，脖子上的脑袋仿佛失去了生命一般，随之开始了在半空中不断地摇摆着…… “不好了，遇、遇、遇到山贼了。” 张三的声音仿佛正是配合了那一颗任人操控的脑袋，代替车夫说出了心中最想要说的话。我对于“山贼”的理解，还停留在掠夺财物，轻易不会伤人的阶段。不过，从车夫遭受的待遇来看，如果说真的遇到了“山贼”的话，恐怕就不仅仅是一般的山贼这么简单了。想到这里，我才意识到，这一次下山，一路上有可能遭遇的各种凶险才刚刚开始。 正想着，却见车夫已经停止了无谓的抗争。“啪塔”一声，就倒下了。因为他的胸部猛地一动，看似受到了一个比先前更强的刺激。待他从马车滚下之后，胸部出突出一根带尾巴的刺。张三大叫着，快躲起来，他们放箭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9章 山下花儿朵朵（3） “嗦嗦” 从道路两旁的密林里疾飞出来，从头顶极速飞过，却并未射中我们，反而全都整齐地对准了身后那个小心地掩住了门窗的车厢。箭头刺破了垂下的帘子，倏地闯入了里面，全都不见了。还剩一些，发射得稍微高一点，在越过了车厢之后便乏了力。它们不甘心一无所获，在半空中划了一条弧线之后，虽凶猛之势已尽失，仍一头撞在了粗糙的厚树皮上。坚实的粗大的树干纹丝不动地将这些七零八落的箭照单全收了。 如果，大树也有感觉，被利箭刺中时一定很痛；如果布帘有感觉，被箭身穿透身体的那一刻，一定被死亡更难受。只是，那车厢之内，乘坐的究竟是什么人，才会惹来这样的祸呢？倘若真的是遇到了山贼，断然不可能为了打劫一根木材吧。除非，这车队里还装载着价值昂贵的物件。至于，身后那一根笨笨的大木材，或许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快，全都躲到后面去。” 先前的车夫倒下了，他的位置有人及时接替了。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大胡子，他挥刀斩断了带头那两马车的绳子，放弃了受伤的马儿。一跃而起，脚尖点击车顶，噔噔噔，朝我们所在的第二辆马车飞过来。 待他落在我们面前时，眼珠子一转，瞅准了方向，一手抓住了那惊慌失措的缰绳，另一只手挥舞大刀，砍断了连接第一辆马车的绳子。那马儿嘶叫着，扬起了马蹄，发了疯似地冲下山去。 “阿三，你带那小鬼躲到后面的车厢去。” “呼呼” 眼前闪过一阵黑暗，阿三和我已经被一块又厚又重的“布”裹住了。随着脚下飘起一阵风，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我们托起，朝那车厢门口的方向送去。 “车厢？啊，那么多支箭，全都射中了……五叔，快停下。” 停？这个时候，还停得下来么？我回头一望，那身材魁梧的五叔正一边驾驭马车，一边挥舞大刀抵御空中的箭。当然，若真是非停不可，也不是没有办法。不过，如此一来，我的武功就必然显露。下山时，父亲一再交代我，一定要低调、低调，再低调。 “车厢里装的是什么？” “车厢？没、没什么……五叔，快停下。哎呀，救命啊……” 可怜的阿三，哀叫一声，好像哪里被射中了。 我即刻揽住他的腰，免得他跌下去。倘若不幸落地，撞伤了身体，受点皮肉之苦事小；更可怕的是，这小小的血肉之躯被后面的马蹄和车轱辘踩踏和碾过，必死无疑，而且还会死得很惨。但是，嘴硬的阿三，死到临头，依然不肯透露半句，关于车厢中的秘密。此时，那股来自五叔体内的力量已变弱，车厢的大门已近在咫尺。 “嗦嗦” 耳边飞过一道冷飕飕的强风，一支携带着主人赋予的杀戮使命的长箭，倏地飞过我的脸庞，不偏不宜，正对准了车厢的门口疾飞而去。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9章 山下花儿朵朵（4） “不要。” 阿三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挣脱了我的手，准备飞身扑过去，挡住那支箭。他那单薄的身子骨，又如何抵挡得了呢？这不是等于逼我出手么。 “噗噗” 奇怪，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风，那原本垂下的帘子忽而卷了起来，像一根饥饿的舌头一般，把阿三整个人卷了进去。而那支箭，就在帘子卷起的那一刻，被震得偏离的原来的方向。它颤抖着尾巴，箭头陷入了车厢上方的门框上。 出手如此快。这车厢之内，究竟藏着什么人？ “抓紧，要转弯了。” 五叔大喊一声，放慢了速度。但这个“弯”究竟是向左还是向右转呢？正当我发愁之时，脚下的车轮子却快速地滚动起来，居然是下坡。我一时站不稳，一头撞向那垂下的帘子，眼前一黑，稀里糊涂地入了车厢之内。 咿？为什么只有阿三独自趴在座位上。他的臀部被箭身擦过，受了点皮外伤，看伤口处的血色鲜红。然而，他的脸上痛苦的表情，嘴里哼哼着。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9章 山下花儿朵朵（5） 见我也进入了车厢之内，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此时，我关心的依然是阿三的伤。然而，他的目光躲躲闪闪的，好似在竭力隐藏一些什么。 “让我看看，伤得怎么样了？” 我上前一步，尚未靠近，阿三已经吓得整个人往后一缩。他的嘴唇颤抖着，像要努力地说出内心很想说却又说不出来的话。他的反应使我停下了脚步，不再靠近他。他见我停止了前进，紧绷的脸顿时松懈了下来。如此尴尬地对视着，我的耳边只听见车轮子滚动着一路向下狂奔的声音。此刻，车内与车外，仿佛已没有了界限。 “嗦嗦” 箭声响起，我的脸庞感受到了一股由远及近的清凉。阿三凝视着我，仿佛在期待着什么。难道我真的要在他的眼前出手么？正当内心犹豫不决之时，啪塔，低头望见，那一支长箭已落在我的脚边，它的尾巴折断了。 “啊……” 我心一惊，轻呼一声。这车厢之内，究竟存在着什么未知的力量？ 如此想着，便望向阿三，他的眼里迅速晃过一丝凌乱，随即避开我的目光。他一直就这么一动不动的趴在那儿，断不可能出手的。那么，他在躲避什么？ “阿三，你是不是知道一些什么？” 一支箭的威胁消除了，那么下一支呢？再下下一支呢？是否每一次，都会有人暗中相助呢？此时，我才发觉，原来阿三的脚边也散落了五、六支损坏的长箭。它们清一色都是尾巴折损，箭身完好的古怪模样。能如此精准地选中一支疾飞中的长箭的箭尾，并对其施加破坏，换作是我，未必能做得到。这更增加了我对车厢内那未知力量的恐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9章 山下花儿朵朵（6） 阿三的表情，显然是知道一点什么，我再一次追问，他依旧闪烁其词，始终不肯透露半点。期间，伴随着那股清凉的风，又有两支长箭离奇地跌落在我的脚边。我不免有些恼怒了，但是扫视一眼，整个车厢之内，除了这个嘴硬的阿三以外，也就只剩下我了。由于看不出一丝破绽，我收敛了搜索的目光，阿三的表情随即转为安详。 “哗啦啦。” 听似是一个庞然大物散了骨架，五叔的叫声也被压得很微弱。随后，外面传来了轰隆隆的大件物体翻滚着跌落山谷的巨大声响。然而，如此紧要的时刻，阿三却始终坚守着他的位置，一副打死也不挪动的姿态。 莫非谜底就隐藏于他身下的那一只大木箱里？有了这个目前看来最为合理的猜想，我已尝试着在头脑里描绘那躲藏在箱中的人了。阿三自然不会知道我的心中所想，他依然趴在木箱上，随着剧烈的颠簸，他的喉咙传出了低沉含糊的哀声。 “快点出来，快，危险。” 五叔洪亮的声音犹在耳边。 此时，阿三才慌慌张张地扭过头，仰头望着我，嘴里断断续续地想要吐露某个人的名字。就在谜底即将揭晓时，阿三却忽然凌空而起，整个人升到了空中。即便是浮在了空中，他仍旧保持“趴”的姿态。 我的目光开始转向他身下的那只大木箱，期待着盖子开启的那一刻。然而，只感到腰间遭遇了一股来自身后的吸力，耳边响起了五叔的催促声。他再一次提出，赶快离开这里。我来不及抵挡，仅一眨眼间，整个人就轻飘飘地被卷出了帘子之外。就在那车厢的帘子飘舞着送别了我时，透过期间的间隙，我分明看到了里面显出了一片柔软的洁白。 “等等我。” 阿三的呼唤随即响起，瘦削的他很快就赶上了我，我们被这股吸引力扭抱在一起。凌空而起，飞往车头的方向。低头可见，原本前后接连在一起的车厢已经噼里啪啦地散开了。那垂着帘子的车厢失去了牵引，歪斜着停靠在路边，再也无法追上我们了。五叔驾驭着仅剩的一截车厢，继续奔跑在下坡路上。关于那车厢中的秘密，是否也将随之远去？再看阿三。他只紧紧地抱着我的身体，紧闭双眼，连多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想必，此时的他，已不暇顾及那个人的安危了吧。 “五叔，车厢里还有一个人……” 眼看那漫天飞舞的长箭全都飞向身后那个侧身倒地的车厢的。如此一来，我们反而获得了暂时的安全。我却不自觉地担心起那个未曾相见的陌生人来了。脑中浮现的是透过帘子与门框的空隙，匆忙间望见的若有若无的一片洁白。 “什么，还有一个人？” 五叔的瞪大眼时，看似脸上挂了两盏火热的灯。他这么一问，连阿三也睁开了眼。两人的目光从我的脸上拂过，接着，五叔的眼里即刻燃烧起了烈火，阿三吓得躲入了我的怀中。五叔狠狠地瞪了阿三一眼，两只大鼻孔里喷出两团怒气。把驾驭马车的任务交给了我，脚尖轻点一下脚下的踏板，一团黑影从眼前掠过，他已倏地飞向那一片密集的箭雨之中。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9章 山下花儿朵朵（7） 轰隆隆的声响越来越近，回头望去，那运载着大木头的车厢正笔直地往下冲，速度比马跑得还快。 “撞、撞了。” 阿三的眼睛仿佛对外界有着异样的感知能力，当危险即将来临时，他总能及时把眼睛睁大，将其看个清清楚楚。 “别怕，坐稳。” 实际上，我的提醒纯属多余的。因为，我的话还没说完，只感到自己已被阿三拦腰死死抱住了。他的双臂颤动着，头埋入了我的怀中。那一刻，我的头脑里闪过一个极不平常的念头，倘若怀中的人不是阿三，而是一个柔弱的少女，例如就像是那透过帘子匆匆譬见的一片洁白…… 急促的轰隆隆声迫不及待地超越了我的胡思乱想，怀里的人仍旧是瘦削的阿三，哪来的洁白？哪来的少女呀？ 身后传来的五叔的声音，叫我赶紧闪到一边躲避。然而，这条笔直的斜坡路，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一边是高不可攀的崎岖峭壁，路宽勉强够两架马车并排行走，疾跑的马儿受了惊吓，陷入了癫狂状态。显然，此时的我们，已避无可避了；唯有听天由命，只待那巨型木条猛烈撞击之后，血肉之躯全都化为泥浆。 “救命呀——” 忽然扑上来的阿三，大叫着，将我的脖子箍得紧紧地。 “放、放手。” 想不到一个濒临死亡的人会爆发出如此超乎寻常的力量。我快透不过气了，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阿三却一味顾着宣泄内心对死亡的恐惧，哪来还听得见我的哀求。此时的他，仿佛已经彻底向命运屈服，完全没有想过要作一番最后的抗争。 当嘲笑阿三的念头一闪而过时，我不免更加自嘲起来。所谓最后的抗争，又能做些什么呢？还能挽回些什么呢？既不能如五叔所讲，闪到一边，躲开那根狂奔的巨型木材；又无法做到奋不顾身地纵身一跳，完成坠落悬崖的壮举。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29章 山下花儿朵朵（8） “阿四，你、你就不怕死么？” “死？我？怕吧。怕的吧。” “我们是不是这就要死了？” “这……大概是吧。” 此时，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阿三与我，原本响彻天地的轰隆隆声居然听不见了。想不到初次下山，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掉了。我的鼻子一酸，不由得紧紧地抱住了阿三——这个认识了还不到一天的少年。我们尚未来得及建立起彼此之间的深厚情谊，却注定要一同死去了。 “如果，真的有来世，我还要做同文行的伙计。下一辈子，我一定要做一个像潘老爷一样的……” 阿三的肩膀停止了起伏，仰起头，脸上虽仍旧挂着两行歪歪扭扭的泪，眼里却显出惊人的平静与幽深。 “别再说了……能不死的话，还是不要死的好。再说，也未必一定就会死……” 一边用算不上有力量的话语安慰阿三，心里拼命想着的却是，倘若能在临死之前，再见母亲一面，该有多好啊。 “啊——” 随着阿三的哀嚎响起，预想中的血肉模糊的场面铺天盖地袭来，然而那终究还是过于吓人，不想也罢。如此想着，我确定自己已经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 好奇怪，仿佛正受了阿三那一句“啊”的刺激，我的耳朵似乎恢复了正常的功能，又能接收到除了阿三与我之外的声响了。那轰隆隆的巨响改变了方位，它不再来自身后，而是贴着山的那一边高速冲下山去。期间，由于摩擦带来的飞石与植物的断枝不计其数，加之沿路带动了厚重的沙尘，它们无一例外，全都脱离了安稳的据点，无一幸免地全都融入了那漫天飞舞的惨象里。 在这一片惨象里，我的眼前划过一道白光，随即脑里出现了一幅奇异的画面。那白光里居然盛开了无数朵形状各异的闪闪发光的花。 “妈妈，是你么？” 我朝那最耀眼处伸出了手。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0章 你还好吗？ “喂，等等我！等一下！”这个地方我是不是曾经来过呢？青草的味道，桂花树的影子，还有那个哗啦啦喃喃低语的喷泉......哦，不对，喷泉是没有的，记忆中没有这玩意儿，应是后来加建的吧。切！要怪前面那个人走得飞快，一点儿都不顾及我的情绪，不然的话，我一定会记得你——古怪的人类！咦，有间房子耶！像个戴尖吧，其实我很忙的，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告辞啦。” 真是够了，这种无赖最好少搭理，我英明地决定掉头就走。兵法有云，走为上策。于是大大方方走出柱子的灰暗影区，美丽的脚掌踩在闷闷的木地板上。我依然晕晕乎乎，好像总无法理清头绪。究竟发生什么事儿？嘎！原来世间除了大道小径，还有脑路这东西。 我最多走了七八步，只觉耳边呼啦作响，眼前所见即变得亮堂堂，能弄瞎眼那种傻亮。嘎！这还了得！不能再忍，我深吸大口气，仰起头，拍拍翅膀，响亮地抗议道：“你这种小把戏赶紧歇息吧！我见过的闪电比这点点光厉害多啦，那种从天而降的纯净光，不仅能刺瞎眼睛，还能击垮软弱无能的人类！我亲眼见过，一个三角形的闪电把一个漂亮姑娘活生生烤成一具凌乱不堪的拖把头！怎样？你怕了吗！”趁着讲话的空隙，我又悄悄朝大门口方向迈出了十多步。照这个节奏，我再给他添加两段分析说明，稍加糊弄，定能逃出这敞开的大门。嘎！光想想都浑身发烫，血液沸腾呀！ “你真的不想知道我是谁吗？”此人隐蔽着躯体，却仍唠叨个没完。 这句话就像烦躁的夏午忽然飘来的暖风，不得不说，我被这淡定从容震慑住。这个不肯露面的人在天塌下来的时候还能保持足量的勇气，继续一个并不好玩的对话。嘎！我服了你还不行吗！ 真要命，我说为什么忽然那么亮，原来是屋中的小鹿乱撞吗？嚯！我当然不会让人知道，我已准备好随时弹出右脚了。这种一心二用的高端心法，怕且只有我这样的小鸭子才修得正果吧。 喷泉的水流声实在太可爱，我确定左脚掌心已妥妥地踩在预想中的那个大块头硬石之上，感觉还不错，至少在我谨慎地将整个身体重心悄悄往左脚掌倾斜的时候，这硬邦邦的石块仍纹丝不动——这也太稳了吧！我被吓住了，总觉得一切太过顺利就往往意味着暗藏杀机啊。嘎！我就是这么个酷爱思考的小鸭子！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1章 你懂我不懂 “救、救我，鸭子！”从另一个废墟最了算就好。 不对！我明明就是有过一个比这个水池还好的池塘，原生态那种金色的池塘。嘎！我把头埋入水里，随意晃晃，池底没有水草，我失望地将头露出水面，让清澈的水从头流过长颈，水珠子从两侧纷纷坠落，滴入池中。 其实，我在水中浸泡的时候就透过水中倒影瞧见了那个自己爬起来的人，但是机智如我，自然是假装什么都没看见，静观其变。他歪着腰杆，无奈地呼喊，“你真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哈！原来你长这个样！棕色头发，发尾微微卷，胡须渣渣围绕着菱角分明的嘴唇生长，他的右耳被卷发遮住了，左耳因发丝绕到耳根后面而得以呈现——真是一只观感超棒的听觉器官，耳垂闪动着一点迷人光彩。要说他哪里好看，既不是那条破旧长裤，也不是那件左右不对称的短袖衫。嘎！最美不过他坚毅的目光。 我绕着中央喷泉游了一圈，“哦？”遥望于此，我觉得此刻的自己还是比较安全的。他在山顶，我在水中。即使聊得不愉快，也无需挨揍。嘎！我朝他微笑，脚掌拨弄着清水，试着游到最靠近他的水池边缘。这样我们可以互相将对方看得更清楚一些。 他仿佛不假思索就手脚并用着要爬下来，虽背对着我，却依然不停口，“你真是一只满腹心思的磨人精啊。我说我改写了剧情，懂？” “不！我一点都不懂！”不知为什么，我立即反驳他，努力想要澄清一下。也许是受够了无端的指责，也许是背负了太多的压力，那个传说中的触底反弹的时机就此触发！ 他个头大，身手矫健，已经爬至半山腰。我稍稍退后，机警地盯着他，积极搜索最佳闪避路线。 “哗啦啦”水花的歌唱得我心慌意乱。糟糕！真的越来越怀念我的池塘！我默默低下头，隐藏眼泪滴落的凄凉。 讨厌，他这么快就双脚落地，转过身来。绑着卡其色鞋带的同色系皮鞋踩在碎玻璃碎石子上，脚下一路“哼哧”作响。我闭嘴，抒发情感什么的实在太笨。嘎！果断掉头游走，远离水池边缘。我连连后退，最后退至中央喷泉水花洒落的地方，浪花溅我一身，刷洗干净眼角泪痕，让我的小脑袋瞬间变得清醒。 回头看看，他正步步逼近。这时，他踏在柔软的青青草地上，硬邦邦的皮鞋也变得柔情万种。无声的靠近迷惑了我的心，沾水的羽毛是不是也会少很多烦恼与恐惧？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2章 喷泉不见了 “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过来吧，鸭子。” 嗯？温柔这玩意儿也会相互传染吗？他的声音让我失去了抵抗力。嘎！脚掌乖一点，不要游过去呀。 水池的边缘高出地面一截，这顺利成为我们之间的第一道障碍——第二道当然就是这一池清水了。他蹲下身，伸出手，等我回应。我紧张地注视着他，那蓝灰色的眼里，有了一只鸭子。他眼里的鸭子轮廓清晰，羽毛的色泽鲜艳，头顶是几缕长发丝——飘逸的淡黄色。橘红色的小嘴半张开。嗯？鸭子有话说吗？我朝他游过去，那只鸭子也向我游过来，一根木拐杖的距离，我睁大眼看清楚了。嘎！这副德行真不能怪鸭子，哪只鸭子见到美味佳肴不流口水！他真的很懂，否则不会把新鲜小鱼双手奉上，而且是好大一碟耶！我飞身跃起，欢喜拍着手，嘴巴张得大大的。真想一口把整碟鱼儿吞到肚子里。太饿了！我擦干净嘴角，抛掉一切顾虑，扑过去。 现在，他和我之间仅剩下一碟鲜鱼的距离了。这一定是他的诡计，趁着我们互相对视的时候，把我的身影投映在自己眼里，结果我就一头扎进去了。事已至此，首要任务就是解救这些活蹦乱跳的鱼儿。嘎！大口吃就对啦！ “好啦，先把鱼吃了吧，你最喜欢的哦。”他安慰我的时候面带笑容，抬手拎起一条沙丁鱼，用标准的喂食姿势——鱼尾向天，鱼头对地，投递给我。 这款老套的招数，换成别的鸭子也会投降的。我欢快地拍拍翅膀，尽力拉长脖子，张开嘴，那条鱼儿准确无误地滑跌入我的喉咙。嘎！太快了，忘了最好让食物在口腔内稍作调整——嚼碎再吞显然更符合健康追求嘛。咦？闻到了，不要晃。嘎！又一条沙丁鱼摆在我面前。实在太贴心了，我想都不想，稍微跃起，一举拿下。慢慢咀嚼，细细品味，我尝到了深海的波涛汹涌。哟，沙丁鱼们组队在凶险的海洋里讨生活，像英勇无畏的战士。 当碟子被清空的时候，我才留意到他泡在水里和我一样久。呃，怎么办，吃了人家的鱼，下一步会怎样？我警觉地盯着他，不动声色地退后，此时此刻最重要的就是制造一个安全距离。嘎！这个想法我绝对没有透露给这个喷泉，然而他却像变戏法般，将手中的空碟子变走了，我惊呆了。 他浅浅一笑，眉心紧缩，“吃饱了吧，小鸭子。现在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修改剧情。” “不要！”我是真怕，立即出口制止。这人有点疯癫，而且还会变戏法。太、太不正常了，好担心他会一时失手，把自己给坑了。 然而我一番好意，他并不领情。接下来的事情，我也只能说鸭生在世，一切无常。毫无征兆的，我就失去了水的衬托，柔软的小身板“噗咚”跌在草地上。呜，喷泉不见了！花园里除了那两个废土堆，全铺满了草。我就地打了个滚，机灵地站起来，小草被我砸出一个凹陷的小椭圆。嘎！痛不痛另算，可是连幼小的草苗你都不放过，还有比这更恶劣的吗！我生气了，摆好架势，宛如头上长着犄角的猛兽，瞄准他冲撞过去。 撞是撞上了，没错。却非我预想中的模样——我力大无穷，一下子就把他撞翻在地，他仰面朝天，嗷嗷大哭，不断喊着“英雄饶命”痛得爬不起来。 实际情形是，我信心十足，一路小跑着，中途被冒出来的一株高个字七色花绊倒，但我没有放弃，爬起来继续往前冲，忽觉眼前一团黑影掠过，我就一头栽倒在他手里，即刻浑身暖烘烘的了。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3章 那个女孩不简单 他的大手掌坚实有力，于我而言简直就是城墙般的存在。嘎！被人捧在手心的感觉，好安稳。我蜷缩着身子，他用手指轻轻梳理我的羽毛。摸摸头，捶捶腿，好舒服。嘎！不好意思，我好像犯困了，砸坏小草事大，但也要睡饱再算吧。我闭上眼，任他捧着我行走。嘎！记忆中的桂花香飘来了，还有绣花女式手绢里的香水味。 “你记得多少，忘记多少，这些都是由我来决定的。懂？”他一定是把嘴凑过来了，一股尼古丁的臭味。 嘎！我的美梦又碎了。池塘没了，喷泉也没了，连做个白日梦都被吵醒了。我站起身，指着他的鼻子厉声责骂，“你到底想怎样！你以为你是神吗！哦，你想怎样就怎样啊！我怎样都得由你说了算啊！难道你没有看出来吗，我是一只机智的鸭子！而你，哼哼，不过是只尴尬的单身狗！懂！”一口气讲完，我有点渴了。 “单身狗？你、你太过分了！鸭子！” “我！我！我怎么啦！你一辈子没人爱！可怜虫！我是鸭子，我骄傲！” 可贵的沉默，持续了大约一顿早餐的时间。我短短几句话，就轻松打败了他——没意思。也不知到底戳中他哪个怒点了。是他先惹我的，怪他！ 风吹过了，清凉的感觉消除了我的睡意。他坐在草地上，望着隔壁的花园，那里的房子完好无损。二楼的窗仿佛察觉到这边正发送一轮明目张胆的注视，“吱呀”窗门被推开了。黑发披肩的女孩探出脑袋，发现了我们。当然，她的视线依次从这边的两个废土堆起，扫过喷泉曾经呆过的地方，再移到我们头顶的桂花树杆，最后落在了他的脸上。 “不好，那个女孩朝这边看过来了。”他别过脸，脸部肌肉紧绷，“快走，不然就……” “不然就怎样？她还能把我烤熟吃了吗！”细致入微的观察能力，是鸭子的基本属性。对面住的女孩长相甜美，怎么看都不像个坏东西。呵，我即从他的掌心跃起，踩着他的手臂，跳上他的肩膀，挺起胸膛，指着他的鼻子，“快如实交代，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那么怕她，还想躲？哦，差点儿忘了，躲避就是你的拿手戏！你一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 “绝对没有，你别乱讲啊。”他指天发誓，还躬身摸着围墙，一步步朝花园大门口移动，“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想走？”女孩长开双臂挡在大门口，堵住了我们的去路，她那副得意的表情就像从未输过一样，“听说你的主角是个蠢萌？在哪儿呢？出来啊！” 这算争风吃醋吗？哦，还想找故事女主角单挑呢！这事不简单，要是双方说话不在同一个频道，少不了要激烈争斗几番吧。到时候，我就可以趁机溜之大吉啦。这种完美计划，真是想想就偷着乐呀。我情不自禁，“嘎！”响亮地欢呼起来。 “哈哈，一只鸭子？”她笑得前仰后翻，伸出一根长长的手指，用血红色的指甲划过我的脸颊，“小朋友，你会玩石头剪子布吗！”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 第034章 走向新故事（完结篇） 嘎！石头剪子布这种小玩意儿能有小鱼干那么美味吗？切，我才不要吃呢！这种时候，跟她辩论简直就是浪费阳光，我不由得想起“声东击西”这种老土招式。即噗噗跃起，凌空朝女孩的眼睛蹬一脚，她捂住脸哀叫。这时，男孩伸手过来，一副想要抓住我的模样。很好，我乘机跳上他的手心，稳！ “鸭子，你休想逃！究竟要怎样，你才肯把他还给我！”女孩一定因误解而疯掉了吧，讲句话都前言不搭后语。 实际情形与我预想的相差无几，男孩得手之后，立即逃命！我趴在他的肩膀上，望着身后追来的女孩生气模样相当滑稽。我张大嘴巴，作出反击：嘿！你还想跟我玩石头剪子布吗？ “前面就是通往新故事的入口，我把你送到那里，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男孩奔跑速度超赞，但是当听到他这样说时，我还是心情刷刷跌到低谷。我不吭声，扭转头去，仰望着他，“嘎！嘎！” 他或许从来就没听懂过我的话吧！就是嘛，人和鸭又怎能沟通呢？他低下头，温柔地回应：“我明白，你想我陪着你是吗？” “嘎！”我响亮答道，浑身涌动着一种叫做“转机”的小波浪。他听得懂？ 只觉耳边呼呼风声闹得正浓，然而我所期待的奇迹并没有发生。刚才那些风在作乱，实则他默默加速罢了。果然，他停下，示意刚才所讲的新入口到了。 这都是些什么构造嘛，所谓新通道，不过是在废墟里扒出个小破孔来罢了。我不乐意，撅嘴巴表示抗议。他不在意我的感受吗？若不然，你怎么就不多瞧瞧，你看嘛，我都背过身去不搭理你了耶！你却还跟她争辩？ “快把鸭子交出来！”女孩跑得还挺快，已经揪住男孩的衣袖，“你答应过我，以后再也不写那些破小说的！为什么做不到！为什么要骗我！你说呀！这究竟是为什么！” 嘎！这还能有什么为什么的呀，笨女人一个！ 哭闹的女人脸与男孩懊恼的神情很不合拍。是哪个混蛋说过的，好男人是不会让女人哭的嘛！眼前所见，这个女人何止是哭，她简直就是狂躁！照她这般，一味揪住男孩不放，没完没了问着同一个问题，我还能指望谁陪我一起走向新故事？ 不得了！我三步两步弹跳着，来到男孩和女孩之间。嘎！左翅膀这边是沉默不语的男孩，右翅膀这边是呼天喊地的女孩。要我说嘛，你们两个既然志趣并不相同，又何必非要纠缠着不放手？ 我也是有脾气的，“嘎！嘎！嘎！” “鸭子，你不懂！快走你的吧！”男孩好像真能听懂我的话耶，他命令式的口吻，分明没把我当普通朋友看待。 这当然激怒了女孩，她气鼓鼓放开男孩，擦擦鼻涕，抹抹眼泪，深深吸两口气，挺直腰杆立定。嘎！她想做什么？哦！她居然朝我笑眯眯走过来了！那种步调，就像猎人吃定我一般，稳！ “不要，求你不要伤害它！”男孩挡在我和女孩之间，竭力相劝。 不过，在我看来，处于发怒与绝望中的女人，是听不进去任何道理的。她们已经把自己输给了惊涛骇浪的情绪。女孩怒目圆睁，恶狠狠地说：“哼哼，你舍不得这只鸭子是吧？”嘎！那根指着我瑟瑟发抖的手指，都快戳破我的血肉筋骨了！ 我连连后退，“神啊！拜托你赐我一个好去处吧！” “鸭子，快去吧！这是一条全新的通道，里面有好多新设定，新故事，正等着你呢！”男孩站到女孩那一边，他这番话算是跟我告别？ 不！我不去，我才不要什么新设定新故事呢！我就想好好做一只鸭子！ “磨叽什么啊！还不快走你！”女孩流着胜利的眼泪，将我推进新通道，“再不走就把你做成烤鸭！吃掉！” 嘎！人家还没准备好嘛！绚丽多彩的光照里，我身不由己踏上通往新故事的旅途！笔趣阁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www.biquge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