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厂公做福妻》 第一章 楔子 夜黑如墨,桌上的烛火微微摇曳,里屋火炕上躺着一个身形单薄的小姑娘。 小姑娘眉头紧锁,白皙稚嫩的脸庞冷汗涔涔,素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抓扯着身上的被子,双眼紧闭眼泪却不时从眼角滚落,划过凝脂般细嫩肌肤,直至渗入柔软如瀑的黑发中。 屋中烛火幽幽,小姑娘脸上苦痛的神情映得并不真切。 就在烛光微弱,将要燃尽之时,小姑娘猛地坐起身泪如雨下,口中喃喃:;救我,救救我…… 她抓紧双臂,蜷缩在被窝里,好像这样就能远离那些恐怖的梦魇。 锦葵梦到自己上辈子死在京中的时候了。 她被人推入井中,一睁眼却回到了十二岁。 脸上的泪水在冷风中变得冰凉,她拉紧身上柔软厚实的被子,把头埋入其中。 上辈子锦葵死在了自己及笄礼的前一天,她被人推入锦府枯井惨死身亡,却连杀害自己的凶手是谁都不知道。 幼时父母双亡,所以上辈子得知京中有位亲伯父要接她入京,便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却不知道那是她噩梦的开始。 入京只一年,便香消玉殒,魂丧京都。 上辈子她从辽东去到京城,一个乡下姑娘走进高门府邸,满心忐忑的以为迎接她的会是亲人的呵护和兄妹相亲,却没想到受尽了嘲笑和白眼,锦府里稍有脸面的丫鬟和婆子都能给她颜色。 她怕极了教养嬷嬷手中的藤条,和那毫无温度的斥责:;堂小姐身上这穷酸样子难看得紧,不练好贵女礼仪别妄想出锦府大门,省得丢锦府的人。 任性刁蛮的锦雅丹扯着她的袖子,鄙夷而好奇地跟锦玉茗说:;居然有人连官话都不会说…… 年幼的锦滦捂着鼻子睨她:;你身上有股土腥气,真恶心。 无论她怎么努力学习礼仪,学习官话,练琴习字都得不到一个认可,她不懂既然这样讨厌她,为什么伯父要接她入京。 后来她懂了,席家二表哥说:;你那伯父是个有野心的,只两个闺女怎够卖,少不得要多找几个让人看得上眼的货色来替。 深夜,被噩梦惊醒的锦葵觉得寒意由内而外侵袭全身,骨缝中都透着冰冷。 第1章 辽东 辽东四季分明,盛产各种林木、山野奇珍,资源十分充沛。又因临近关外,随处可见各地商人,所以辽东百姓生活富饶而安宁。若非说有什么不好,大概是冬日实在太过寒冷漫长。 锦葵披着一件杂色裘皮长袄,头戴一顶棕色带护耳的圆形貂皮小帽,脚上踩着一双柔软厚实的千层底兽皮靴,白嫩嫩的脸上冻出两团圆圆的红晕,看着格外俏皮可爱。 穿得圆咕隆咚的小姑娘,趴在满是白雪的小院里,扒着地窖口往下看,边看边用柔柔的声音问:;石头,找到了吗? 隔了半晌里面才传出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找到了。 话落,地窖中冒出一个身长近六尺的高壮青年,寒冷冬季,青年只穿着一身夹棉布袄,却丝毫不觉得寒冷。他举着盆一般粗,半人高的米缸从地窖中爬了出来。百多斤重的米缸在他手中,仿佛没有重量一般。 石头把手中的米缸放在地上,锦葵走上前,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问:;今儿想吃点什么? ;想吃松籽儿糖。石头憨头憨脑的回答。 ;行,一会就给你做,再给你做几个糖红果可好? ;糖红果好,石头爱吃。石头盖好地窖盖子后,兴奋的蹦了两下。 ;那一会儿阿葵去给石头做糖红果和松籽儿糖,但是石头答应阿葵,今儿可不许再去冰上钓鱼了。 前几日石头跟村里五六岁的小童去冰钓,他年纪虽有十四五岁,但心智不全,被人欺负也不知道,差点被那些小童骗进冰窟窿里。 锦葵从米缸中捡出几个土芋,心中有些发紧,原来人的恶意并不需要什么理由,有的人天生便是恶种。 ;我知道了,我不去冰上,也不跟他们玩儿了,我去村长家找小虎子,小虎子说今儿带我堆雪人去。石头憨憨的挠头,昨日都给阿葵吓哭了,他以后可再也不去冰上了。 ;你们堆完雪人,记得叫小虎来咱家拿糖吃。小虎是村长的孙子,虽还是垂髻小童,但人小鬼大的,对石头也好,锦葵每次都会给小虎带些零嘴儿,她希望石头有真心喜欢他的朋友。 ;知道啦!石头抓过院中犁耙上挂着的小皮帽,一边往头上扣帽子,一边跑出了小院。 锦葵从院子里舀了一盆雪,放到火炉上,待雪化了,把从瓦罐中倒出的红果子,一个个洗净。扔掉带有虫眼的,剩下圆润饱满的果子放到一起,用竹筷挤出果核。锅子烧热后,放进麦芽糖和水,慢慢熬出金黄绵密的泡泡,这时倒入点点食醋,放进已经处理好的红果,慢慢翻炒。 锅中香甜浓稠的糖浆一点点裹满红果,再翻炒几下,糖浆逐渐冷却变成乳白色。细密的乳白糖浆挂在红彤彤的红果子上,吃一口酸中带甜,特别开胃。 锦葵把做好的糖红果一个个捡出来放进装零嘴儿的小瓦罐里,如今天寒地冻,放个几日都不会坏,石头什么时候想吃都能吃到,接着又洗干净锅子做了一些松籽儿糖。做好石头喜欢的小零嘴,锦葵开始忙活两人的晚饭。 肥瘦相间浓油赤酱的红烧肉是石头的最爱,再做一个香煎土芋,配上农家自制的鸡蛋酱,蒸上一桶米饭,石头吃得狼吞虎咽津津有味。 辽东的夜晚来得很早,不过酉时天色就已经全黑了。锦葵坐在火炕上,正在给石头缝制装零食的小布口袋,便听见有人大力且急促的拍打院门,锦葵放下手中针线,突然想到,上辈子也是有这一桩事的。好似是几个外地青年路过辽东,因其中一人不适应辽东季节得了急病,想要在村中找户人家借住几日。 上辈子锦葵没有开门,他们便去了村里黄木匠的家中,后因大雪封山被困在村里多日,走时他们给黄木匠家留了好些银钱。这辈子锦葵打定主意哪儿都不去,就跟石头好好守在辽东,她要多攒些银钱,给石头娶房媳妇。 想到这里,锦葵连忙下地,披上皮裘披风,急匆匆的开门去了。 第2章 发热 连生拉紧手上的缰绳,这是他们最后一匹马,从进入辽东地界开始,马匹接连死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辽东都指挥使司,主子如今人都烧迷糊了,再拖下去怕是要不行了。 连生看着烧得满目血丝脸色潮红的汪淮,喊住平吉:;我们不能再赶路了,先去村中找个大夫,不然怕是不到辽东都司,主子的身体就垮了。 汪淮趴在马背上,整个人有些神志不清,他只觉得自己浑身一阵冷一阵热,冷汗打透了贴身内衫,寒风吹过,冰冷冷的贴在身上。他难受极了,本想说些什么,可刚一开口,就被寒风呛了回去。 平吉看着自家主子病成这样,顾不得他还有什么命令,听了连生的话,忙寻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家村户,急匆匆地拍门。 ;有人吗?主家在吗? 平吉咣咣拍门,仿佛怕这拍门声会随着寒风消散一般。 不多时,平吉和连生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道柔软且稚嫩的声音,少女干净柔和的嗓音在寒风中略显得模糊。但此刻有人应声,他们心下便放松不少。辽东气候委实骇人,他们在雪地里走了四五天,本不算遥远的路程,此时走来居然有种走不到尽头的感觉。 大门打开一条缝隙,院内的少女露出一张嫩生生的小脸,少女轻声询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平吉连忙上前,接连赶路他也犹如绷在弓上的弦一般不得放松,便哑着嗓子:;我们主仆来辽东走亲,没成想未寻到亲戚,我家主子便得了急病,恳请姑娘收留两日,待我家主子病好,定有酬谢。 锦葵看着门口的三人一马,马匹上趴着一人,看样子确实病得不轻,便不再多说,打开大门让他们进来。 平吉三人急忙进院,锦葵家中并无马厩,便让他们把马拉去了堆柴火的棚子里。 连生从马背上掺下汪淮,把汪淮背进侧院的厢房。平吉看着身边穿着厚实,长相清妍灵秀的小姑娘,张口问道:;请问姑娘,这村中可有大夫? 锦葵点起桌上烛火,屋中顿时明亮。 ;村头柳先生便是医术极好的大夫,我让阿兄去请。 锦葵说完便转身出了屋子,不一会儿又抱着几床厚实的棉被进来。 平吉接过棉被为汪淮铺在身下,映着烛火,锦葵才看清这个病中少年的样子。 脱掉毛皮大氅的少年身上穿着一件玄色暗花锦袍,襟口袖口处用茶白丝线绣着精巧花纹。腰间扎一条鸦青色暗纹腰带,腰带正中别着一块水头极好的翠绿色圆形玉佩。脚穿墨色长靴,头戴藏青色发冠,少年眉如墨画,面如皎月,虽一身风尘仆仆却仍不减一分俊逸清雅。 那为病中少年脱靴的男子更是美胜冠玉,只是相比那少年少了一份清俊多了几分粉面朱唇的媚态,若不是锦葵看那男子喉结明显,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个美艳姑娘女扮男装了。 平吉跟着锦葵一同去院中拿了些柴火,待锦葵教平吉烧了火炕,屋中温度上升,那病中少年神色才舒缓了些。 石头急匆匆的从外面回来,人还未进屋,便听见他急吼吼的声音:;阿葵,柳爷爷去城里给人家看病啦,没在家。 平吉听见石头的话,脸色登时不好看起来。忙问锦葵村中可还有其他大夫。 连生看着这男子虽生得高壮粗犷,说话却犹如稚童,暗自放心。心中暗忖这农家兄妹倒是奇特,哥哥健硕无比心智却不全,妹妹年幼但姿容出众,且行事颇有几分须眉之风。 ;村里只柳大夫一人会医术。 锦葵摇摇头,接着伸出素白柔软的手掌,轻轻拂上那病弱少年的额头。 少年立时睁开如星黑眸,眼神锐利,宛如猎豹。 目光交错间,两人俱是一怔。 第3章 退烧 额头拂过一双柔软冰凉的手,汪淮的体温因发热而灼烫,一时间被这冰凉的抚触激得神志都清明了几分。 他倒是没想到眼前这借宿的主家小姑娘,如此年幼。少女眼神清亮干净,圆亮的双眸温润如水,一看便是心思纯净之人。 锦葵则是惊讶于少年病至如此,还这般警觉。她睁大杏眸微微弯腰,看着眼前脸色潮红,病容明显的汪淮,转头对连生和平吉缓缓开口:;他发热得厉害,今夜这温度若是不降下去,明日怕是要烧坏了。我阿娘教过我一个法子,你们可要试试? 连生平吉两人对视一眼,村中大夫不在,主子的病却拖不得,可若让他们把主子的命交到这年幼的小姑娘手中……两人心中甚是不安。 ;那就有劳姑娘了。汪淮淡淡开口,因在病中的缘故,嗓音有些暗哑。他倒是没有顾忌,外头天寒地冻、雪虐风饕,若不想烧成傻子,只能依靠眼前这个小姑娘了。 见自家主子开口,平吉掖好被角,连忙开口道:;麻烦姑娘,可有我们能帮上忙的? ;您跟我来。锦葵提着一盏烛灯,转身走出厢房。 平吉躬身致谢,伸手接过锦葵手里的烛灯,跟随锦葵来到院外。 小院虽然不大,却是五脏俱全,平吉看着收拾规整的院子,心中对这个掌家的小姑娘高看了几眼。 两人走到院中,锦葵喊来石头打开地窖盖子。 平吉看着石头提起巨大厚实的地窖木盖有如无物,倒是为他的天赋异禀感到可惜。如此天生神力,若是心智健全,他倒是可以代主子做主,收入麾下。 锦葵让石头从地窖中搬出一坛放置多年的老酒,锦葵打开盖子闻了闻,酒香扑鼻,是度数极高的烈酒。 ;这样烈的酒,怕是只有辽东这地界才有的。平吉闻着酒香,赞叹的道。 三人回到厢房,连生从石头手中接过酒坛,倒是没有疑惑这时候抱着坛酒做什么。他不信锦葵,但他信自家主子,主子信这姑娘能治,那她就必须能治,若是治不好,他不介意送她给主子陪葬。 锦葵把酒倒进面盆中,拿出几条麻布面巾,浸过酒,拧干后折成一个方块轻轻放在汪淮额头,又把剩下几条麻布面巾重复相同的动作,递给平吉和连生:;你们把这麻布缠在他双腿上,剩下的给他擦拭身体。待身上酒渍风干,再擦上一回,如此反复直到人不再发热为止。 平吉接过面巾,;这法子可有效? ;我幼时发热,我阿娘用的便是这个法子,俱是有效的。 余下的事情,锦葵不方便待在厢房,她转身去了厨房。石头跟在锦葵身后,憨头憨脑的:;阿葵,饿。 ;那阿葵给石头做汤面吃可好? ;汤面好,要放肉。石头重重点头,想了想又说:;要吃鸡蛋。 锦葵利落的开始擀面,做了满满三大碗肉汤面,肉是之前炖卤过的,极其入味。切成厚厚的一片,码在劲道香醇的面条上。面汤中再放入一些炖肉的高汤,最后,里面放两颗鲜嫩金黄的煎荷包蛋。想了想,锦葵又洗了一些米,放进瓦罐中,再加入海米和干瑶柱,用炉火煨着。石头在一旁大快朵颐,好像吃得是什么山珍海味一样。 第4章 萌动 锦葵端起剩下的两碗面,去了厢房。 厢房中,汪淮已经睡着。高热的体温逐渐下降,只是整个人显得有几分憔悴。连生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示意平吉开门。 锦葵还未走到厢房门口,便看见平吉打开房门。见她端着两大碗面条,心中倒是惊讶了一瞬。平吉连忙接过锦葵手中的端盘,口中感谢道:;更深露重的,实在是给姑娘添麻烦了。 ;倒是不麻烦,我阿兄饿了,顺手给你们也做些,他可好些了? ;高热已经退了,多亏姑娘这法子,待明日我家主子醒了,要亲自谢过姑娘的。 ;不必客气,你们一路餐风露宿今日好生休息吧。我炉火上煨着白粥,待你家主子醒了,便可拿给他吃。 平吉道谢过后,把汤面端入屋中,这次来辽东,路上可以说是饥寒交迫,他很久没吃上一顿热乎饭了。看着这碗用料十足的汤面,他迫不及待的想填饱肚子。怎奈刚下筷,连生便伸手阻拦平吉,掏出银针探入面汤之中。 ;防人之心不可无。验过没有异样,两人端起碗吃了起来。 寅时未过,锦葵就被冻醒了。推开房门,外面白雪皑皑,一片银装素裹。锦葵知道,跟上辈子一样,大雪封山,近半月村里的人都出不去,也无人能进来。家里多住了三个人,官道上要到十几日后才能通行。锦葵在心中盘算,这十几日家中五口人的吃食用度。 望着眼前雪飘如絮,锦葵的思绪不知不觉回到了上辈子。入京第一年,赶上京城初雪,锦雅丹邀她去听风小筑赏雪景,她刚到京城,身上的冬衣还是从辽东老家带去的,不是些粗麻布衣、笨重棉袄便是杂色拼接裘皮。那日,她穿着一套往日里最喜欢的冬衣,甫一到场那些京中小姐就笑了个仰倒。 锦雅丹身穿一条桃红色绣金袄裙,外面披着一件金银丝云纹厚锦镶狐狸毛的披风,脚踩小羊羔皮靴。站在听风小筑的回廊上,指着她哈哈大笑:;瞧,像不像那刚出窝的旱獭。 锦葵手指紧蜷,她头上戴着一顶土棕色圆皮帽,那上面还有一块杂黑色的拼皮。 锦玉茗拉过锦雅丹,低声轻斥:;锦葵是我们堂姐,大庭广众下你给她没脸,丢的是锦府的人。 锦雅丹毫不在意的撇撇嘴,锦玉茗走上前,拉起锦葵的手,温声问:;可是绣娘送去的衣物堂姐不满意?若是不喜欢那些个样式,让她们重新做便是。 一个身穿宝相花纹织锦斗篷,脚踩金丝线镶珍珠短靴的小姐,捏着银绣折枝花锦缎手帕捂嘴轻笑:;怕是玉茗姐姐准备的衣服,没有那股子土腥气,穿不惯吧。 众多小姐丫鬟笑成一团。 锦葵脸色涨红,她微微低头,睁着眼睛不敢阖目。她怕她稍一动作,眼泪就会从眼睛里流出来。她想说,没人给她送过衣服,从没人给她送过任何东西。可锦玉茗死死地攥着她的手腕,攥出一道道红痕,她说不出口。 那日过后,锦玉茗差人给她送去了四季衣服,一些首饰和几块碎银。可自那时起,她便把从辽东带去的所有衣服物品都收了起来,到死也没有再看一眼。 锦葵倚在廊柱上,摸了摸自己头上柔软暖和的圆形小皮帽,渐渐红了眼眶。 她上辈子……可真傻呀。 汪淮打开房门,就看见一个戴着一顶有些滑稽的皮帽,小脸冻得红扑扑的圆脸小姑娘。小姑娘伸出纤巧素白的手指,愣怔怔摸着自己的脑袋,眼眶微红,要哭不哭的站在廊前望着自己。 汪淮:;…… ;咳,你可是有什么要求?汪淮被小姑娘用带着红晕的,水淋淋的大眼睛,看得有些不适。以往的经验告诉汪淮,在他面前哭诉、哀求、亦或是举止奇特的人,多半都是有求于他。 听见一道清和疏朗男声的锦葵悠悠回神,见汪淮还望着自己,脑中一阵空白,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我的帽子好看么? 汪淮:;…… ;……很好看。 锦葵摸着自己的帽子,幽幽的说:;我也觉得很好看,我的衣服也很好看。 不足弱冠之年便手握半个东厂,杀伐果决的汪千户:;…… 此刻深感莫名。 第5章 初愈 因大雪封山,汪淮等人不得不留在村中。锦葵准备去地窖中看看有什么可以拿出来待客。她阿娘很喜欢贮存一些食物,所以地窖中塞得满满的,有时候她都记不来里面有些什么东西。 锦葵和石头一个在地窖里,一个趴在地窖口,俩人碎碎念,一句接一句,讲得好不热闹。 汪淮同平吉站在院中,目光看向远处一望无际的雪白。 ;主子困在山中,也不知这官道什么时候能通行,若是不能及时赶到辽东都司,可会坏事? ;吕柏同大皇子二人窝里斗,我不欲掺和。本就是出来避避,如今这样也好, 汪淮看着院中嘀嘀咕咕、忙来忙去的人,觉得此情此境倒也有点儿乡野趣味。 平吉顺着汪淮的目光望了过去,随即低下头,口中接道:;吕柏手伸得太长,他残害异己便罢了,如今竟是胆大包天秽乱宫闱,还妄想做大皇子假父? ;执掌东厂多年,利欲熏心,他早忘了自己身份。汪淮口气淡淡,太监竟也妄想大位。可笑吕柏为了惠妃疯魔如斯,一介太监栽在女人身上,端是愚蠢。 平吉望着自家主子脸色,对主子的话很是赞同。同是太监,被一个利用他的女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平吉觉得吕柏真真是人头猪脑。可若不是吕柏此举,自家主子想要铲除吕柏,问鼎东厂督主之位,怕还是要再多等几年。 汪淮抬手掸了掸院中树上的落雪,神色平静。 锦葵从厨房端出一盆浸泡过的黄豆,之前的黄豆已经被石头用石磨磨成细腻的豆浆。小院中飘着阵阵豆香味。锦葵把手中的黄豆一点点加入石磨中,连生帮着把磨好的豆浆端进厨房。 这是汪淮一行人被困第四日。汪淮大病初愈,除了还有些咳嗽外,身体已没什么大碍。 平日难得有如此悠闲自在的时刻,仅仅四日他们三人气色明显好了起来。汪淮身上那种单薄瘦弱的感觉也消失不见,此时看着竟比之前多了一分温文俊逸之感。 不多时,锦葵从厨房端出几碗热腾香甜的豆浆,连生接过递给汪淮,温声道谢。 这几日他们相互熟悉,连生这样多疑的人也对锦葵和石头生出好感。她们兄妹都是淳朴单纯之人,只是辽东太远,若是在京中,少不了会给些照顾。 汪淮本不喜甜腻吃食,可独爱这香甜醇厚的豆浆。自从锦葵第一次磨过,他就钟意起这口来了。特别是辽东天气寒冷,喝一口浓醇豆浆,整个人都热乎乎的。 锦葵看着汪淮他们喝得一脸惬意,忍不住抿唇,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因着那日自己胡思乱想,导致同汪淮有过一场诡异的对话后,锦葵这两日见他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石头吃饱喝足拉着连生在院中堆雪人,连生生性冷淡,但对石头格外有耐心,大概是像石头这样赤子之心,更吸引心思诡谲之人罢。 ;这雪球要这样滚,这样滚起来才够圆。石头说着,一边上手为连生展示,如何把雪人堆得更漂亮。 ;可是这样? ;对,要正面滚三圈,反面再滚三圈,翻一面再滚三圈。 ;这样的确很圆啊…… 第6章 美食 连生同石头两人玩得不亦乐乎。汪淮只在院中看了一会儿,就感觉浑身冰凉。他极其畏寒,哪怕身上穿着从村里猎户那买来的厚实裘皮。平吉一进门,看到汪淮脸色,便知自家主子犯了寒症。平吉点上炉火,辽东虽然气候恶劣,但这火炕可真是一个妙物。 ;东厂那边可有消息?汪淮坐在火炕上,身上暖意回升,面色逐渐红润,才觉得又重新活了起来。 ;不知什么缘故,西厂的鹰隼一直没有传消息过来。不知是因着这辽东气候恶劣,鹰隼无法抵达,还是西厂那边,亦或是吕柏那边发现了什么? ;那就多休几日。汪淮用手指点了点身下越烧越热的火炕,漫不经心地回。 ;吕柏和惠妃的事,咱们要不要……平吉手掌高抬轻落,比划出一个只有二人才懂的手势。 ;大皇子一派还不能倒,吕柏自有人收拾。汪淮狭目微阖,感受着身下火炕带来的暖意,神色淡然。 ;圣上迟迟不封王,他可是有意大皇子?平吉是真的觉得皇帝如今的做派,让人看不懂了。东宫有主,却还迟迟不封藩,大皇子年过弱冠,再养下去,待羽翼丰满之时,怕是不好拿捏。 ;圣上对大皇子确有几分香火情,但惠妃身份太低,大皇子的如意算盘怕是打不响。如今东宫之主虽然年幼,但小小年纪已然可以看出其聪慧宽仁。汪淮对东厂势在必得,他自要选个明君辅佐,哪怕圣上真有意大皇子继位,他也有办法让皇上打消念头。 两人正在屋中说话,连生门外轻叩,待汪淮出声应允,才开门入屋,带进一室寒风。 ;阿葵姑娘说今儿晚上吃锅子,问主子想涮些什么菜色。连生掸掉身上的落雪,恭恭敬敬地问。 ;前日那绉纱鱼腐不错,味道鲜美,只是做法好像略麻烦了些。汪淮没想到这次来辽东,能遇见一个厨艺高超的农家少女,虽然做的都是些家常菜色,但味道确实不比宫中御厨差到哪里。只是汪淮有些疑惑,一个从未出过辽东的农女,居然会做如此多的别派菜系。 ;你可问过,那些菜是谁教的?汪淮虽不怀疑锦葵有什么异心,但他从来都是个谨慎之人。哪怕只是一个对他来说,无甚威胁的农女。 ;问过石头,说是阿葵姑娘的娘亲会做很多种吃食,阿葵姑娘的厨艺都是跟她娘学习的,那治疗发热的法子也是阿葵姑娘的娘亲教给她的。连生躬身回复,丝毫不觉得对一个心智不全之人套话,有什么问题。 汪淮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又道:;那锅子不错,实在是很适合冬日。 平吉面上有几分惊讶,没想到主子有一天也会对吃食感兴趣。往日在京中御厨日日精心掂量的菜,也不见得主子能说上一句不错。 汪淮说罢,便出门帮忙去了。借宿在别人家中,总不好一直麻烦主家。 第7章 不舍 锦葵在厨房整理晚上需要的食材,石头坐在一旁吃着锦葵给他做的零嘴儿,看见汪淮三人,石头兴奋地喊着:;连生哥,快来吃糖红果。阿葵做的糖红果可好吃了。 平吉看着憨笑的石头,不怀好意地问:;就给你连生哥吃,那我们怎么办。 石头听到这话,把本已经递出零食的手,又往回缩了缩。连生半路接过石头手中的零食,笑着说:;咱们吃,谁也不给。 连生姿容本就十分出众,这展颜一笑更是璀璨夺目。 石头一时之间看得有些傻了,呆呆地对着连生说:;连生哥,你真好看,像我阿娘一样好看。 连生倒是一愣,若是往日,有人说出这种话,他怕是要剜去那人双目,让他知道何谓祸从口出。可石头全无亵玩之意,满心满目的欣赏和赞美,倒是让连生有些不好意思。 锦葵看着傻傻的石头,听见他的话,自己笑了起来。在石头心中,阿娘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 汪淮难得的也跟着笑了起来,往日冷淡的脸上,多了一种温柔之意。 锦葵看得双颊发红,连忙低头处理手中的土芋和白菜。 晚上的锅子锦葵准备了白菜、红薯、土芋、豆腐、各种菌菇等。辽东的冬季,没什么青菜,但辽东山野奇珍是出了名的多。锦葵又拿出一些以往制作的红薯粉条和羊肉。羊肉埋在后院的雪中,汪淮去提的时候,还有几分新奇。这辽东景致果然同京中大不相同,颇多野趣。 汪淮把手中的羊肉放到菜板上,很有兴致的问:;如何切? ;还是我来吧。锦葵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一个芝兰毓秀般的公子,于厨房有些违和。 ;该帮忙的,总不能一直吃白食。汪淮淡笑,连生二人看得稀奇。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家主子有如此平易近人的时候。 汪淮手起刀落,动作自然流畅,切出的肉片均匀而纤薄。平吉看着自家主子慢条斯理的动作,只觉脊背一阵发凉。上一任锦衣卫指挥佥事的左腿,就是被主子这么一刀一刀,剐得干干净净。 锦葵又让石头去村中买了两条新鲜草鱼,处理好草鱼身上的鱼刺,再用菜刀一点点刮下鱼肉,雪白的鱼肉泥晶莹剔透。锦葵在鱼泥中加入一点点海盐和白糖,慢慢的搅拌至带有黏性状态,再放入蛋清,搅打成略有韧性的样子,起锅烧油,一点点炸至金黄变色。 厨房里,瞬间都是鱼腐那种鲜香的味道。 锦葵炒了些牛油做锅底,放入干辣椒。晚上五人一边吃着热辣带劲儿的锅子,一边赏着窗外大雪。有一瞬,汪淮甚至觉得,远离京中那些是是非非明争暗斗,偏居一隅做个普通人,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连生把温好的黄酒倒给几人,黄酒口感甘醇喝起来带有点点甜味。锦葵与石头也跟着喝了几杯。平吉眼眶湿润,他在宫中何时得到过这样清闲雅致的日子,在辽东的这段时日,竟是他有生以来最为惬意的生活。 竟……有些不想回京了。 只可惜山中时光一晃而逝,困在辽东不过十多日光景。这样悠闲的生活便要结束了。 第8章 离别 院外冬雪消逝,同往日一样寒冷,想到要离开这小院,汪淮竟生出几分躁意。 ;今日便上路罢。虽不舍,也不得不离开。 石头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拖着连生的手不让他走,锦葵双目微红,原本只是想为石头攒些银钱,待以后娶房媳妇。可一段时日相处下来,她也很是舍不得。 锦葵红着眼睛为汪淮他们准备干粮,满满一包袱的肉干,既能充饥,又方便携带。冬日里也不容易坏。再装上几壶烈酒,若路上扛不住风雪,可以喝来暖暖身子。辽东的烈酒,是冬日里最少不得的东西。 ;阿葵姑娘,别忙了。 平吉看着锦葵和石头恋恋不舍的样子,心中十分难过。对于平吉来说,自幼在宫中做低伏小,在贵人眼里,不过就是个伺候人的物件。那尔虞我诈、卑躬屈膝的生活,都快让他忘了自己还是个人。在辽东的这段时日让他觉得,自己竟还能活个人样出来。 汪淮看着眼前伶俐柔顺的小姑娘,拿出一个材质寻常,但做工精美的矩形锦盒。 ;这送与你跟石头,做个留念罢。 京城辽东山高水长,路途遥远,若无意外,怕是此生再难相见了。 锦葵接过锦盒,素白的手指,捏到骨节泛青,心里格外难受。 收好手中烫得她有些想哭的锦盒,锦葵从如小山一般的行李中,翻出一个约一尺见方的兽皮暖水袋。 ;辽东气候恶劣,如今又逢四九,路上怕是要受些罪。这兽皮水袋贮上热水,可以暖很久。你拿着它,路上也能少受些苦。锦葵双目通红,强忍着不让自己落泪。 汪淮摸上皮质柔软厚实,毛茸茸沉甸甸暖呼呼的暖水袋。修长手指在兽皮的衬托下,犹如白玉一般。他垂眸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滴眼泪划过脸颊,锦葵急忙抬手擦了擦,红着眼睛却仍是笑眯眯地说:;下次你们来辽冬走亲,记得来看看我们呀。 汪淮看着小姑娘嫩生生小脸上,展露出的小小梨涡,温声浅笑:;嗯,一定来。 时光飞逝,跳丸日月。 又是一年冬,锦葵摸着去年汪淮他们留下的花牌,木质花牌已经褪去鲜亮色彩,变得厚重光滑。 自汪淮他们离开已近一年。石头偶尔会想起他的连生哥哥,但生活还是逐渐归于平静。只平时无意看着院子中,那些她们一起玩过的、吃过的。想起当初堆过的雪人,耍过的花牌。锦葵还是会感到有些寂寥,辽东的生活虽然安稳,但真的太清冷太平淡。 汪淮离开前,给锦葵留下五张一百两银票,和一个圆形玉扣。五百两在辽东这地界,算得上是一笔巨款了。 锦葵拿出二百两给石头买了四十亩上好良田,又起了一间青砖大瓦的新房。 石头如今十五了,若是他心智健全,也该到娶媳妇的年龄了。锦葵希望给石头娶个娴静温顺的妻子,这样石头后半辈子也有人照顾。 锦葵最近时常做噩梦,梦到上辈子很多人很多事,她怕若是命中注定她早亡,那石头可如何是好呢? 第9章 东厂 十一月的京城虽然寒冷,但远没有辽东气候那么恶劣。可即便如此,汪淮对于冬天的不喜,还是深刻在骨子里的。 ;吕柏近日动作频频,怕是被大皇子逼急了。汪淮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好像这样就能驱赶一些凉意。 平吉为汪淮端进一个烧着无烟银炭的炭火盆,又递给他一个福纹铜胎掐丝暖手炉,口中低声道:;前日属下见过太医院院判,吕柏怕是察觉到自己身体不对劲,可太医院束手无策,据说已为此杖毙不少太医了。 ;自是查不出。 若是那么轻易就能查出他身体异样为何,不就枉费他费尽心思从关外弄来的奇毒了? ;依主子看,这吕柏还可活几日? ;待过了义父生辰吧。汪淮不打算早早要吕柏的命,看着他每日为身体异样惊慌失措,诚惶诚恐的样子,更有趣。 ;主子仁慈。平吉躬身退下,觉得自家主子这养气的功夫,着实厉害。 汪淮在宫外虽有府邸,但他很少回去,通常都窝在东厂。特别是冬日寒冷,他更懒得出宫,别说还要通过层层盘查。汪淮放下手中的暖手炉,从衣橱底下拿出一个毛茸茸的暖水袋,唤来小太监申春,待申春为他灌好暖水袋,整个人才懒洋洋地搂着暖水袋躺进被窝里。 这辽东的暖水袋,就是比京城的暖手炉好用。 夜静更深,灯火幽幽。东厂突然乱了起来。远处人声嘈杂,脚步声从远至近。 ;主子,可醒了?连生在门外轻声询问,直至屋中亮起烛火。 ;发生什么事了?汪淮把床上的暖水袋收进衣橱中,从容细致地穿上褐衫皂靴。 ;吕柏被内侍抬着回来,怕是要不行了。连生神色肃穆,对于今夜之事,他也搞不清是局还是扣。 ;让平吉联系西厂,制住吕柏的人。汪淮眉头轻挑,吕柏这毒发的日子怎么会提前这么久。 ;是。 连生应声退下,脸上隐隐浮现兴奋之意,吕柏啊…… 东厂正堂亮如白昼。吕柏面如死灰,隐隐透出青白之色。不时还有浓稠如墨的黑色血渍从口鼻之处涌出。汪淮看到此景,隐露嫌恶。 吕柏身边贴身太监见他走近,仿佛遇见救命稻草:;汪千户,督主被人下了毒。 ;我知。 汪淮撩起褐衫下摆,转身坐上正堂主座。连生走上前,为主子递上热茶。汪淮接过,敛目轻抿。修长手指皙白如玉,骨节分明彷如精雕细琢过的古玩。 那小太监惊惶无措,看到汪淮此刻举动更是满头雾水。 ;原来是你。 吕柏从春凳上挣扎起身,脸上浮现出一个怪异阴狠的笑容。他抬起袖口,擦过脸上鲜血。未净的黑色淤血,配上吕柏此时狰狞面容,好似刚从地府中爬出的恶鬼。 ;我道是栽在了何人手上,竟不知原来是你。话落,吕柏口中又呕出一口黑血。 汪淮放下手中的茶盏,被这一幕恶心得够呛。他自幼喜洁,受不得这场面,实在是,令人膈应。 第10章 吕柏 吕柏见汪淮如此作态,心头又生怒火:;小畜生,没想到你平日里看似温顺,实则是长了满口的利牙。 自汪淮进到东厂正堂,人就都散了去,如今屋中只有汪淮同连生,吕柏同身边的小太监。吕柏自知今日便是自己的死期,但他自恃谨慎无比,寻常人根本近不得他身,即便是身为东厂千户的汪淮,也没有那个能力能在他身上下毒成功,想到那唯一可能的人选,吕柏眉头紧蹙。 ;是谁?吕柏自知今日绝无逃脱可能,心头怒火渐熄,但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让他安心离去的答案。 成王败寇,即便今日他身死道消,也得死个明白,不能做那冤死鬼。 汪淮弯腰向前,手肘撑在膝上,清冷眉眼低头看着春凳上的吕柏。神情淡淡,薄唇轻启:;迎荷。 ;不可能!怎……怎会是她?吕柏双目圆睁,迎荷是慧妃身边一等大宫女,对慧妃绝对忠心,若是迎荷,可是她授意? 吕柏胸中激荡,又是一口黑血喷涌而出。 汪淮看着吕柏面露绝望凄凉之色,心有感慨。谁能想到年逾不惑的吕柏吕提督竟还是个痴情种呢。 汪淮直起身,端坐回椅子上:;不是惠妃,是大皇子。 迎荷不是对惠妃忠心,而是对大皇子忠心。吕柏近日越发猖狂,出入惠妃寝宫如入无人之境,若大皇子他日继承大宝,这事必为人诟病。 听见汪淮的话,吕柏这将死之人竟然露出一个极为纯真的笑意,不是她授意就好。吕柏捂住胸口,又问:;迎荷不能近我身,你怎么让她做到的? 汪淮沉默一瞬,而后开口:;珍珠润肌霜。 惠妃每日沐浴后,都会在全身涂抹上这润肌霜,吕柏与惠妃红鸾帐暖之时,自会中毒。只是汪淮倒是没想到,吕柏毒发之日会提前这么多,吕柏这无根之人,人欲不灭便罢了,居然还这么有性致。 吕柏此时脸色已呈现出金紫之色,频频呼气却无吸气,可他心中自有挂念,就是不肯咽下这口气。 汪淮见状,淡声道:;那毒只有服下才有效,惠妃无碍。 听见这句话,吕柏眼神才慢慢涣散,临去口中喃喃:;飞鸾,飞鸾。 他一生残害异己杀人无数,心坚如铁。可纵使如此,他心中仍有一片柔软之地,只为那春日里,他宣旨,她抬头偷看他,娇憨傻笑的女子。 吕柏身边伺候的小太监痛哭失声,连生上前捂住小太监口鼻,用力一拧,小太监便没了声息。 ;剩下的事情,你去处理吧。 连生应诺。 即便除掉了吕柏,汪淮此时的心情也说不上好,吕柏死得太早,很多事情又需重新筹谋。可笑吕柏一介太监,精明一世,居然死于儿女之情,端是病得不清。想到自己幼时竟被这种人磋磨多年,汪淮内心隐隐升起一丝嫌弃。 摸了摸重新拿出来的暖水袋,睡着前汪淮想着,吕柏这等蠢人,他不死谁死啊。 第11章 媒人 锦葵家厨房的房梁上,挂着几串看着黑黢黢、朴实无华的腊肉,但村里的人都知道这腊肉味道有多好。这熏腊肉还是锦葵阿娘生前制的,整个村子里只她会这门手艺。若不是逢年过节锦葵阿娘会给村里人送些,平日里寻常人是吃不到也买不到的。 锦葵让石头把房梁上那一块色泽均匀、香气诱人,看起来最大最漂亮的腊肉勾了下来。仔仔细细从里到外的收拾了一遍,提着腊肉和两坛子米酒,去找村里的媒婆了。 石头刚过完十五岁生辰,且他情况特殊,少不得要比寻常男子多相看一些人家。提早给媒婆打好招呼,她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站在王婆子家门前的锦葵,有点儿局促。毕竟她自己还是个小姑娘,虽不是给自己找人家相看,但也觉得有几分别扭。可想到石头上辈子,为了救被山石滑坡掩埋的自己,生生挖断十指。后来自己得救,石头却被永远的埋在上京的那条路上…… 想起上辈子,锦葵紧了紧手中拴着腊肉的草绳,纤指紧收。为了石头,这点子不自在又算得了什么呢? ;叩叩。 锦葵把手中的酒坛放到门口,轻轻敲起了王婆子家的大门。 王婆子推门看见一个妙龄小姑娘站在自家门口,心中有几分新奇。待看清来人是锦葵,再想到她家中境况,心中了然,也不由得高看锦葵一眼。为一个痴傻的义兄,能做到这份儿上的姑娘,谁不要说一句难得呢。 ;是葵姐儿啊,快进来,快进来。王婆子热情招呼锦葵,倒是没说什么让小姑娘不自在的话。 ;王婆婆。锦葵性子腼腆害羞,却还是提着东西走了进来。 王婆子看着锦葵手中提着的物件,心里感叹她的不易。小姑娘还没出生爹爹就失踪,如今怕是骨头都凉了。自己跟着娘亲,一个捡来的痴傻义兄,娘仨若是好好过倒也不错,天可怜见的,没成想她娘亲前几年也得病去了。 王婆子想到这,心中生出一丝不忍,语气柔和地问:;是为了石头的事情吧。 锦葵点点头,对着王婆子说:;王婆婆,您平日帮着留留心,有没有适合石头的女子。不挑什么,只要人品好,能待石头好,就行了。 若是一般人家想给痴傻汉子说亲,可能真不太容易。不过若是石头…… 王婆子想到锦葵阿娘厨艺甚好,当年给别人家帮厨狠赚了一些银钱,而且锦葵祖父当年还是村中先生,一年束脩十分可观。在她们村子,锦葵家绝对算得上是大户了。 王婆子想到这,倒是上下打量了锦葵一眼,又道:;这事儿你找我就对了,石头的事情,我一定给你办得好好的。 锦葵听见王婆子这么说,心里安慰不少,放下手中的东西,柔声道别。王婆子拉着锦葵不欲收这礼,可锦葵再三坚持,倒也就不再推却了。 走出王婆子家的锦葵看着一蓝如洗的天空,觉得若她重活一场能让石头幸幸福福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那便是值了。 第12章 救人 觉得解决了一个大问题的锦葵,悠闲的不得了。翻着厨房里备得满满的食材,想着晚上要给石头做些什么好吃的。是做一道石头喜欢的炙蛤蜊,还是做一道前几日石头念叨着想吃的油煎鸡呢? 要不两道都做了罢。 利落地处理好食材,拿出刚调制的料汁,均匀细致地抹在鸡肉上,待腌制入味后,再下入油锅煎至金黄。不多时,锅中热气蒸腾,香气四溢。 刚盛出的油煎鸡鲜香嫩滑,还没等到人品尝,便听见门口传来一声急切的声音:;阿葵,阿葵。你快出来看看呀。 锦葵连忙放下手中事物,跑到厨房门口。石头人还没有进屋,粗哑的嗓音就传进了院子。 ;阿葵,我捡了一个大东西,别人都吓跑了,只有我拖着他回来了。石头的语气中带着兴奋和炫耀之意。 别人都吓跑了,不敢要?别不是什么要命的东西吧? 锦葵急慌慌的跑到小院中,刚至院门,就看石头提着一个人的双腿,那人背部着地,被石头生生地从地上拖入院中。 锦葵仅仅是看着,都觉得后背处如烈火灼烧般疼痛,她上前制止石头。待让石头把人抬入厢房,锦葵才发现这是一个身受重伤的青年。这青年伤得极重。浑身血迹遍布,面如金纸。石头还在好奇地戳来戳去,锦葵拉住石头的手,让石头去村里把柳大夫请来。 ;阿葵,他是生病了吗? ;他受了很重的伤,石头快去,不然这人救不活了。锦葵面色苍白,若是家里有个不明不白的死人,到时候可怎么说得清呢。 石头看看面容严肃的锦葵,又瞅了瞅躺在炕上奄奄一息的青年。转身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不多时连拖带拽的拉着柳大夫进了门。 年过半百满面白须的柳大夫被石头拽得一个踉跄,口里却很是慈爱地安抚石头:;好石头,不要急。 石头呜呜咽咽的说了好些句柳大夫也没听懂的话,不等两人讲个明白,柳大夫便看见了炕上躺着的青年。柳大夫面色一变,急忙上前抓起少年手腕。 ;你们怎么会收留这种人? 柳述面色不虞,石头和锦葵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不希望两人卷入什么危险之中。这人身上伤势奇特,并不是寻常损伤,看着更像是江湖人士寻仇所致。特别是此人左手,从小臂到手指,都被人生生捏碎,筋骨尽断。就是养好,这手怕也是废了。 锦葵把这人来历同柳大夫说了一遍,顿了顿又问:;柳爷爷,这人可还有的救? ;我尽力罢,不过他这手,恐怕大罗神仙也治不好。柳述轻轻摇头,都到这份上了,若是不救将来这人侥幸不死,那才是真正的隐患。谁也不知他到这村子的时候,究竟有没有意识。 柳大夫拿出药箱中的银针,待施针敷药,再开方过后,都已是夜幕笼垂之时了。 不过好歹,这人的性命算是保住了。 第13章 剑客 不过寅时,锦葵就开始起身忙碌。用清水冲洗头一天泡得饱满发胀的黄豆,清洗过后再一盆一盆地端到院子里。辽东的春日气候适宜,清早虽有微风,但算不得寒凉。锦葵一身麻衣布裙,头戴靛蓝色印花头巾,虽还未及笄但也是一个姿色天然,明眸善睐的小美人。 谢望舒甫一出院子,就看见锦葵已经开始挑拣豆子、洗刷石磨…… 谢望舒在锦葵家休养半年,如今除了左手的伤,身体已经大好。他垂目看了眼自己使不上力的手掌,目光沉寂。 锦葵看着站在厢房门前的谢望舒,心中不忍。自那日柳大夫救治后,告知他左手恐怕再也提不起力,形同残废后,谢望舒便是这一副寡言孤冷的样子。 ;灶上煨着粥,锅里还有土芋饼,小菜在桌子上。谢大哥先去吃点早饭吧。锦葵浅笑,纤纤细指指向厨房。 谢望舒仍是不语,只上前接过锦葵手中刷净的木桶,一声不吭地打水去了。锦葵微微叹息,这半年三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她跟石头两人同谢望舒也没有说上十句话。不过锦葵知道谢望舒只是不善言辞,人品心性还是好的,即便他身有不便,也仍每日帮着她同石头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石头一醒来就跑去厨房唏哩呼噜地吃起早饭,边吃边朝着小院嘟囔:;阿葵,好吃。土芋饼甜的。 锦葵浅笑,露出一对儿可爱的梨涡。她走上前对边吃边讲话的石头说:;吃饭时候可不能说话,容易噎着。待你吃完,去帮谢大哥打水吧,他拎着木桶走好半天了。她怕谢望舒一只手提不动水桶,又不好意思回来跟石头说。 ;我现在就去。石头急吼吼地跑出去,锦葵在后面喊也喊不住。 不过片刻,石头就提着一个木桶进院,身后跟着谢望舒。谢望舒倒还是那副表情,看不出喜怒。他此时手中拿着一把长剑,剑上刻着淡淡花纹,剑刃泛着冷冷白光。 ;谢大哥找到了他的剑,在很高的地方。石头面色激动,手舞足蹈的,水桶里面的水在他的动作下,洒出一片。 原来他是个剑客,可他的左手…… 石头心智单纯自然不觉得怎样,锦葵却明白这对一个剑客意味着什么。不过看谢望舒神色如常,大概他如今也接受现实了罢。 待谢望舒吃过早饭,便开始日复一日地磨豆浆。这本是石头的活儿,可自从谢望舒身体好转,就把这活计接了过来,石头同锦葵推辞过很多次,可每日谢望舒都比石头起得早,一起来就默默地开始推磨。 三人在院子里忙活,锦葵切好昨日压成的豆腐,用篾盘装成一份份,待会要给村里人送去。再清点出村里人定的豆浆、豆干、豆皮数量,准备一会儿推车送去。 锦葵正往小推车上搬的功夫,门口传来一阵马儿嘶鸣。 还不等锦葵抬头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听石头激动中夹杂着兴奋的一声:;连生哥哥! 第14章 故人 连生从马背上利落而下,看着向自己跑来的石头,露出一个真心且畅快的笑容。身后随行小太监见状默默退后一步。 连生吩咐属下把车上礼物卸到院子中,自己便同石头话家常去了。锦葵看着一脸笑意的连生和高兴的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的石头,自己也捂嘴笑了起来。 连生见锦葵走近,点头致意,温声道好:;阿葵姑娘。 距他们离开已有一年半,锦葵和石头身量见长。之前的小姑娘褪去稚气,倒有些袅袅娉娉一顾倾城的样子了。 ;连生,好久不见。锦葵柔柔浅笑,没想到大家竟还有能再相见的一天呢。 ;是呀,好久不见了。 自连生进院,便看到了站在院子里推磨的谢望舒。连生不是锦葵石头那样单纯质朴之人。甫一眼他便瞧出眼前这人不简单。偌大的石磨就是天赋异禀的石头也要双手才能推动,这人单手推磨毫不费力,应有功夫在身。且自他进院后,这人头都没有抬一下,仿佛这一切同他无甚关系。 不过锦家出现这样一个人,倒是让连生生起几分好奇之心。 石头对连生带来的礼物充满兴趣,抠出一个个小洞往里看,如同孩子一般。连生见状便使辛清和荣寿拆开木盒,把它们拿给石头玩。 连生给锦葵带了些京中有名铺子的胭脂水粉、绫罗绸衣。为石头准备了一些奇玩巧物。石头爱不释手,每一个都舍不得放下。 锦葵看见这满地的礼物,有些不好意思,小脸微红,对连生说道:;这也太破费了。 ;主子一直念叨您和石头呢,你们救了主子的命,只这点子东西怎么算得上破费。 越在京中待得久了,也就越想念在辽东生活的那段时日,虽不过短短十几天,却也让人怀念在心。 因连生来访,锦葵心里高兴得紧,整个人都显得欢快许多。 只是村里人定了好些豆货,她准备把村里人定的东西送去,再回来好好招呼连生。 锦葵双手刚放在推车上,就被连生制止。连生拦住锦葵,吩咐身边的荣寿,对锦葵道:;让他推吧。 锦葵推辞不过,对着推车的荣寿柔柔道:;那就多谢小先生了。 ;应该的,姑娘可折煞我了。 二人推车,缓步离开院子。 石头同连生在院子里玩耍交谈,谢望舒仍如入忘我之境一般磨着豆子。 锦葵把东西送得差不多,只剩下村长家的一份豆干和一块鲜豆腐。因着村长家同锦家一个村东头,一个村西头,所以差不多大半个时辰后,锦葵才同荣寿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待村长媳妇刘大娘把锦葵和荣寿迎进屋子,锦葵面色便骤然一变,血色尽褪。 怎会是他? 村长家站着一个中年男人,看身形容貌应当年至不惑。面上留着短须,双眉尾散,两耳无弦,眼神精明之中透着一份计算。 锦葵双手微微发抖,她不知这人,竟与村长相识,更不知这人上辈子是不是……也这么早就到了辽东。 那中年男人抬眸,眼光微闪。 只是他的目光没有望向锦葵,看着的却是锦葵身后的荣寿。 第15章 石头 锦葵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村长家的,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浑浑噩噩。一会是上辈子在京中锦府的场景,一会儿是眼前连生同石头的欢声笑语,她愣怔怔地剁着腊肉。谢望舒同连生都看出锦葵的异样,连生低声询问荣寿,荣寿轻轻摇头表示不知。 谢望舒走进厨房,拿过锦葵手中的菜刀。锦葵这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谢望舒。 谢望舒低声道:;腊肉剁成这样是要做什么? 锦葵看着菜板上的腊肉,方回过神。本想做一道腊肉炒番椒,可眼下腊肉已经被剁成了肉馅,一抹薄红抹上脸颊,锦葵连忙说:;做道点心大包吧。 回过神的锦葵又开始急忙忙的和面配菜,谢望舒默默为她打着下手。 连生虽然不认识谢望舒,但谢望舒倒是知道连生是何人,他在灵翰堂的时候,没少跟东厂打交道。谢望舒眉目低敛,没想到在辽东这偏僻村庄,竟能遇见东厂的掌刑千户连生连大人。 看来辽东是不能再待了。 一时间厨房中两人都沉默不语,只余下或叮叮当当或油锅滋滋作响的声音。 心绪渐安的锦葵,做了十几道菜,又从地窖中搬来两坛度数不高的果子酒。同连生几人吃喝谈笑,开心不已。饭毕,安排好连生三人住处的锦葵,一个人坐在小院石凳上,呆呆的看着门口。 她不知孙坚白上辈子就在此时来了辽东,还是这辈子有什么变故。想起今日在村长家见到的中年男人,锦葵双手紧握,隐隐感觉有阵阴寒之意。上辈子带她入京的,就是这个大伯父的幕僚孙坚白。当年他同她说在京中还有一位亲伯父,看她无人照顾,便想要接她入京。她问询过村长,得到肯定便一头答应了。 她欣喜于自己还有亲人在世,便安排村长照顾石头,她想着若是自己在京中安稳下来,再来接石头入京。因着迫切想要进京,她同孙坚白赶在雨季就开始上路。 石头偷偷跟在马车后面,跟着她们走了两日的路程,没想到连日大雨,让山石卸了劲。刚过泰安村走上山道时便遇上山石滑坡。她同孙坚白还有锦府下人,都被压在山石之下,好在山脚下有个土地庙,同山石形成斜角,她们才留得性命。她重见天光时,只见石头大声喊着她的名字,满脸血污,十指尽断。 石头太傻了,他就那么挖啊挖,挖到指甲崩裂,挖到看不见双手的骨和肉。好像不知道疼,就那么一直挖,直到看见她。 那场景直到如今,都如附骨之蛆,让她忘都忘不掉。 她时常想起石头那日,哭得像花猫一样的脸,和说句话就要吐出一口血沫的嗓子。 石头本不用死的。若不是孙坚白非要石头去那坑洞中,拿一个什么劳什子的密函,石头也不会被二次塌陷困死在里面。 锦葵捂住双眼,若是她当时坚持,坚决不让石头下坑,石头不会死。 若是她当时不跟孙坚白入京,石头不会死。 若不是她对那个远在京城的锦府抱着些什么姊妹相亲、亲人呵护,狗屁一样不该有的肖想。 石头不会死。 第16章 离开 锦葵一直在小院中坐到月明星稀之时,她抬头看着漫天星光,不知在想什么。 谢望舒站在锦葵身后,静默无声。直到锦葵回过神,才轻咳一下。 ;谢大哥?锦葵有些疑惑,夜深了,怎的谢望舒也没有睡。 ;我明日便走了。 谢望舒本没想过会在辽东呆这么久,他不能一直躲在这里,他还有必须要完成的事情。即便没有连生这档子事,他也该走了。 ;这……你走了石头会想你的。虽不舍,但她没立场挽留。 ;若你我他日有缘相见,我必报答石头同你的恩情。谢望舒言语虽平淡,神色却是再诚挚不过。 ;不必,不必。锦葵惊慌摆手,少女明媚的小脸上浮现一分局促。 当日虽然觉得谢望舒身份有异,但这半年多相处下来,她知道谢望舒乃天生少言寡语的性子,但对她同石头从来都以真心相待。 锦葵望着谢望舒只身一人身无长物,手里只提了把剑,便开口问道:;谢大哥今夜便走么? 谢望舒点点头。 ;不如改日?今个已经夜深了,何况还没有准备行李呢,还有路上的吃食,盘缠…… ;我自有准备,阿葵无需担心。 谢望舒说完,唇角现出一个浅笑。谢望舒剑眉星眸,本身就是很有压迫感的长相,平日神色淡漠,便更显冷然英姿,今日这一笑倒是彷若初雪消融,多了丝人气。 锦葵点点头,语带哽咽:;那谢大哥你多保重。说完又粲然一笑接着道:;若是下次再受伤,我还让石头拖着你的腿给你拖回来。 谢望舒听见这话,也淡笑出声。 走出锦家的谢望舒,回眸望去,门前布衣少女轻轻挥手。 谢望舒看着远处渐渐融入夜色的少女,转身离去。 若他此去可平安归来,那便…… 一大早知道谢望舒离开的石头,哭闹不已。若不是连生用好些个奇巧物件哄着,怕是要一直哭到晚上。锦葵心中的不舍也被石头这番动作,搅得消散大半。要是连生离开那日,石头怕不是要哭成个泪人。 ;如今主子到天冷的时候,便还要抱着那水袋呢。 连生露出一个春光明艳般的笑容,自吕柏死后,自家主子问鼎东厂之主,连生也活得肆意了许多。 ;他是畏寒得紧,今儿我去村里再收块皮子,做个大点儿的给他吧。锦葵也跟着偷笑,圆圆的眼笑成一弯皎月。 ;那可就有劳阿葵了,主子知道定会高兴。 连生此次本是为了正事而来,汪淮自坐上东厂提督之位,恨不能每日俾夜作昼。自是不可能再来辽东,今年这去辽东都指挥使司的任务便落在了他的头上。他离开时汪淮曾特意提过,让他来锦家一趟。 锦葵笑着应是,站起身便准备出门去村子里走一趟,看看谁家有那上好的皮子。上次那水袋赶得急,做工也不甚精致,这次再做,就做个大些、厚重些、结实些的吧。 锦葵抬步向门口走去,便看见孙坚白直挺挺站在远处,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同连生,若有所思。 第17章 疯魔 孙坚白自辽东回到锦府,便去寻了锦元良。锦元良官居三品,时任中书省参议府参议。在这偌大的京城之中,一个三品官职实在算不得什么,但如锦元良这种白身,毫无家世背景之人,能够做到这个位置,也是需些手段的。 孙坚白看着眼前这位自己效忠的顶头上司,不得不感叹一句,此人好运道。 锦元良乃泰和十三年圣上钦点状元郎,只不过这状元身份水些罢了。当年实至名归的状元本该是登州府一位颇有才名的少年进士。可圣上言那少年名字不甚吉祥,便当场驳回,点了锦元良为冠。若只是这一遭,孙坚白也只会道一句有运气,可后面锦元良被当朝正二品右丞席德庸榜下捉婿,取了个真正高门大户的世家嫡女,这就惊破了众人的脑袋了。 锦元良如今不过三十有五,虽岁至中年,但通身一派潇洒倜傥、风流不凡之气。且多年来,他行事拓达、八面圆通。又有个官居高位的岳丈,来日前途怕是不可限量。 孙坚白收拢心思,对着锦元良道:;此次辽东之行,除了给老太爷迁坟,还遇见一个稀奇事儿。 ;哦?何事?锦元良端坐主位,对自己这位幕僚倒是有几分敬重。 ;此次前去,我竟看见葵姑娘同东厂掌刑千户在一起。 ;你是说……锦元良坐直身体,眉峰微厉。这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气息陡然肃正起来。 孙坚白点点头,又道:;二人举止亲密非常,连千户对她很是看重。 锦元良摸了摸书案上洁白细腻的洒金纸,和蔼道:;葵姐儿一个人远在辽东着实不妥,她如今还有一年便及笄了罢。我修书一封,你带她回京,来日也能在京中找个好婆家,总比在那偏远苦寒之地强上百倍。 ;是该如此,她一介小女子生存不易,若是大人不给些庇护,岂不妄作长辈? ;只是苦了先生,刚回京便又要走一趟。 ;属下该做的。 孙坚白禀告过后,便离开锦府书房。待走至芙蓉阁,看着满院奇花异草,争相斗艳。不由有几分怅然若失。人之一生,运道好,那洪福便真是挡也挡不住。 连生同孙坚白回京不过差了一两日,此时与汪淮二人同站在清幽宫前。圣上宣召二人来此,自己却在殿中久久无声,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汪淮站在寝殿前,看着眼前绿意葱茏、轻盈摇曳的柳树,面色沉静。 连生见状上前低语:;阿葵姑娘给主子备了好些回礼。 汪淮收回视线,看着连生,语气带着一丝愉悦:;她二人可还好? 连生见汪淮神情怡悦,语气恬淡,便回:;都好,两人都还惦记着主子,盼着主子何时能去辽东看看她们呢。 ;啧,这可不容易。辽东……实在是太远了些。 二人说话间,愉妃寝宫内传来泰和帝传召,汪淮同连生两人走进寝宫,殿内满地废弃木屑、木料。一个等人高的雕像立在正殿中,案头小几上摆着精美异常的方形镂空木匣。泰和帝左手拿着半圆刀,右手轻轻抚着雕像,对走进的二人问道:;汪淮,你说朕这新作怎么样啊? 汪淮抬眼看了下眼前的木雕,泰和帝雕的乃一九宫仙女腾云飞升之作。从原木直到成品,需经历过绘图、雕刻、打磨上光。其流程极其复杂,怪不得泰和帝半年没上朝,原是又有了新的作品。 ;回陛下,此物巧夺天工出神入化,可为传世之作。 泰和帝听罢,挥挥手:;无趣,这恭维朕都听腻了。转头又对站在汪淮身后的连生说道:;连千户,你说如何啊。 连生毕恭毕敬,沉思片刻说:;回陛下,这九天仙女栩栩如生,肌理细腻骨肉匀称,堪称神作。只不过…… ;哦?只不过什么?泰和帝听见连生回话,不仅没动怒,反而把目光及精力放在了自己的作品上,细细端详。 ;只不过这玄女所披仙绫,厚重了些。 泰和帝仔细瞧过后,开怀大笑:;果真如此,连千户有眼光,赏! 说罢,泰和帝又拿起手里的角刀忙碌起来,汪淮二人只得退下。 出了清幽宫的连生喟然长叹,他们的陛下,越发疯魔了。 第18章 相看 自那日锦葵在院门处看见孙坚白后,已过去一月有余。孙坚白的离去并没有让锦葵放下心来,反而更惴惴不安。前世孙坚白差不多要半年后才会出现,可这辈子,孙坚白这么早就到了辽东。虽如今还没找上门来,但锦葵怎么都觉得那日应当不会远了。 她要早早做好打算才是。 锦葵在家中为石头缝补衣服,脑中盘算该如何拒绝孙坚白,这辈子她不会去京城。京中那些人那些事,都同她没有一点关系。席家二表哥说伯父有野心,要用她联姻拉拢人脉,那她这辈子早早嫁人的话,是不是就可以避免那些悲剧了? 锦葵放下手中衣线,转身跑去村中媒人王婆子家。 王婆子在家喂鸡,看见门口的锦葵,先是咧嘴一笑,连声招呼她进屋。 ;阿葵啊,快进来,这几日我正要去找你呐!王婆子放下手中钵子,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锦葵这才想到前段日子她托王婆子帮石头相看人家的事情。 ;王婆婆,可是有合适的人家了? ;这段时间我可是跑断了腿,不过嘛,还真让我找到两家不错的,可具体的还要你来拿主意。人嘛,你若是愿意,也可以去看看。王婆子是真心实意想帮石头找个好的,毕竟锦葵到时候给的媒人红包应该不会少。 ;王婆婆您辛苦了,等事儿成了,我定给你包个大大的红包。锦葵眉眼温柔,笑得娇艳。 ;哎哎,应该的嘛,石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喜笑颜开的王婆子,脸上褶子都浅了不少。 ;那两户人家,具体什么情况呀? ;这一户呢,是隔壁村刘猎户家的三姑娘,一户是咱们村王举人家的大姑娘。王婆子搓搓手,讲到此面色倒是有些紧张。想了想又接了一句:;这两家的姑娘都是不错的。 锦葵闻言倒是有些沉默,这刘猎户家中什么情况她不知晓,但这王举人家的姑娘,因着是同村的,她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这王举人家的大姑娘今年已经二十有二了,比她大了八岁,比石头还大了六岁。倒不是这姑娘有什么问题,而是这大姑娘乃是王举人发妻所生,后来这发妻去世王举人又娶了个续弦,这续弦对这大女儿也说不上不好,就是总拿捏着这王家大姐儿的婚事,前头相了几户人家,都因高额的聘礼被难住了。 锦葵手中有些银钱,倒是不介意这聘礼之事,不过石头将来怕是立不住的,若是这王家大姐儿是个有主意的还好,若是个没主意的,怕两人要被那继室拿捏死。 ;还是等着先见见人罢。锦葵没有一口回绝,若人不错,被拿捏些银钱她也认了。 ;好嘞,那你看看咱们约明日?王婆子有些高兴,她其实问了不少人家,虽石头有些家底,但毕竟很多人家都不愿意自家姑娘嫁给一个傻子。 ;那辛苦王婆婆帮着约看一下。锦葵道谢后,便打算回家准备明日的相看礼。 刚走到家门的锦葵,就看见孙坚白带着三四个锦府下人,站在自家的小院门前。 孙坚白一脸笑意:;您就是葵姐儿吧!我是你大伯父锦元良的幕僚,鄙姓孙,字坚白。 第19章 上京 世事就是如此,若一把刀一直悬在头上迟迟不落,便免不了日日提心吊胆,可当这把刀真落下来,便会觉得不过如此。此刻的锦葵就有种莫名且诡异的放松之感,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 锦葵点点头,让孙坚白等人进了院子。 孙坚白进院后,前后打量一圈,便知道锦葵同她义兄二人生活得不错,起码衣食无忧是做到了。又看一眼锦葵,虽身穿布衣布裙,不施粉黛,长相却是不错,有种水灵秀气、玉质天成的味道,难怪能招惹上东厂的连千户…… 孙坚白自认和蔼可亲,可锦葵却没错过他眼底那道一闪而逝的鄙夷和轻视。一种她再熟悉不过的怯意袭上心头。这种眼神她上辈子见得太多了,每次看见她都有种自己一无是处、自惭形秽的感觉。 可紧跟着的就是一股愤然之意,锦葵紧握双手,这辈子,决不能再同上辈子那样,胆怯无为任人欺凌了。 孙坚白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语带温和:;事情就是这样,你伯父托我带你上京,如此你也有人照应。 ;不必了,我在辽东生活得很好,不必他老人家挂心。她没有办法对着这个人,拿出什么好脸色。可她也做不到给人脸色看。 孙坚白倒是没想到这小姑娘会拒绝自己,于是又道:;你亲伯父如今乃是朝廷重臣,你去到京城身价自然水涨船高,待你及笄,想要寻得一个高门贵婿不在话下,总比你待在这乡下嫁给一个泥腿子强吧。更何况,你待在这里不是要一直受你那痴傻义兄的拖累? 孙坚白觉得没有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不妄想嫁给高门贵子,也没有一个妙龄少女愿意一辈子带着一个痴傻的哥哥,更何况还是没有血缘的义兄。 锦葵睨了孙坚白一眼,他们这种人,怕是到死也没个人味儿吧。 孙坚白从这一眼中,看出些东西。看来这小姑娘很是看重自己这个痴傻兄弟。于是孙坚白又换了种说法:;倒没想到,你这小姑娘竟是个有情有义的,若你真舍得丢下你义兄,一个人去过那富贵日子,我倒要替你伯父考虑考虑,你这做侄女儿的品性了。 ;…… 人话鬼话俱被这人说了,锦葵倒是佩服他的无耻。可她也着实不知该怎样同这种人打交道,便冷冷下了逐客令,请他们离开。 孙坚白没想到自己竟被一个黄毛丫头给驳了脸面,登时不悦起来。转念一想,眼前这小妮子同东厂连千户有些瓜葛,便强迫自己缓和了脸色:;你阿兄这毛病,不是先天带来的吧,辽东这地偏远无比,想来是没什么好大夫的。可京中不同,你若去了京中,可以央求你伯父为你阿兄请个御医看看,说不得这病情会有些回转。 这话却是说到锦葵心上了,只可惜,她那伯父连她都不看在眼里,更遑论是帮着石头看病了。 待把一群人赶走,锦葵才算放松下来,她真的不耐烦同那些心头上长着弯弯绕绕的京城人打交道。 被赶出小院的孙坚白脸色铁青,转头看向锦家大门,切齿痛恨地说:;不过是扒上个……倒真拿自个儿当人看了。 赶走锦府一行人,锦葵心里舒坦不少,继而准备起明日的相看礼来。 第二天一早,王婆子就同锦葵去两家相看了。两户人家相看下来,锦葵实在不太满意,先说那王家大姐儿,人长得倒是不错,可性子被那继室管得唯唯诺诺,让她坐着不敢站着,让她喝茶不敢吃点心,这样的性子实在不成,一家总不能夫妻两人都立不住。那刘猎户家的姑娘性子又太过泼辣,对着自己爹娘在外人面前也呼来喝去的,这样的人嫁给石头,石头怕是会受欺负。 锦葵正为这事儿烦心,门外王婆子又来敲门了。 ;葵姐儿,若是这两家人不行,你就考虑买个人吧。王婆子搓着双手苦笑,想了想又说:;我在城中有个老姊妹,是个老道的牙婆,你买个人,到时候这身契捏在自己手里,也不怕她对石头不好了。今儿我正要去城里,你若有想法,咱们便一起去,我还能帮你掌掌眼。 买人?倒是可行,锦葵想了想点头道:;那咱们今日便去吧,我去同石头说一声。 ;我让我家大柱去找石头,我村口约了牛车,若不快点,天黑前可回不来了。王婆子急吼吼的,锦葵也跟着急起来,拿了些碎银便跟王婆子走了。 待晚上回家,锦葵发现两条腿累得快没有知觉了。那牙婆倒真有些小丫头在卖,可年纪也太小了,最大的不过五六岁,那要等多久才能照顾石头?万一她同上辈子一样,不待及笄便早亡了,还得让石头照顾一个小丫头么? 推开自家院门的锦葵,发现孙坚白竟神色泰然地端坐在院中石凳上,家里却不见石头身影,心头顿时被不安填满。 ;堂小姐义兄乃是至纯至善之人,鄙人实在不忍心看他混沌一世,便先行送他入京医治去了。堂小姐若怕在下照顾不周,可同在下一起入京照看。 第20章 伯父 从辽东到上京城,一路走得并不顺畅。更何况锦葵还时时担心着石头的安危,怕他被别人亏待。她再不愿入京,可路总有走完的一天,不过月余,他们一行人便到了城门口。 看着眼前巍峨且充满岁月之感的厚重城门,锦葵对孙坚白道:;如今已到京城,我要见我阿兄。 孙坚白虚抚下颌:;自当如此,到了锦府,堂小姐就能看见你义兄了。 锦府…… 上辈子自她进了锦府大门,就再也没有出来过,直至身死。 锦府位于广宁门大街,距皇城并不算远。本来按着锦元良的官职是寻不到这处好位置的,但因着这院子本是席琇莹陪嫁,以席家在朝中的地位,这样的府邸,着实算不得什么物件。 锦府中层楼叠榭、碧瓦朱檐,上辈子甫一进府,锦葵就被这雕梁画栋飞阁流丹的景象震得发晕,一直生活在辽东的锦葵,见过最大最富贵的人家,也不过就是县衙大老爷的府邸。 这辈子又重登锦府大门,锦葵心思五味陈杂。 锦元良端坐在正堂,待锦葵和孙坚白走近,锦元良连忙起身,对着锦葵便道:;你就是葵姐儿吧,长这么大了。 锦葵倒是有几分诧异,上辈子锦元良第一次见到自己,只冷淡寡薄的让下人带她去休息,并不像此生有这慈爱长辈的模样。 锦元良看锦葵沉默不语,以为小姑娘年纪太轻,被京中的一切震撼着了,便很是怜爱地对锦葵说:;刚入京,你怕是不习惯,待我让你两个堂妹领你熟悉熟悉。说完便吩咐身边下人,去喊锦玉茗和锦雅丹。 京中的夏日要比辽东热上一些,锦葵上前对锦元良行了礼,她身上穿着的还是粗麻布裙,不多时便出了一层薄汗。她抬起头,对着眼前一脸殷切慈爱的锦元良说:;我本不欲来京中给伯父添麻烦,可孙先生自作主张带我义兄来了京城,如今见过伯父,我想要带我阿兄回辽东去。 锦元良看向身旁的孙坚白,孙坚白便道:;堂小姐高义,独自一人照顾心智不全的兄长,老生看着实在不舍,便接了堂小姐兄长来京,想来京中大夫医术高明,说不得治得好这混沌之症。 听孙坚白这话,锦元良便明白眼下是个什么情况,于是也开口说道:;我同太医院院判有些交情,待哪日方便,我请他来看看你兄长可好? 听得这话,锦葵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这辈子锦元良对她的态度同上辈子不同,虽不知是什么原因,但若是真能请得太医院的大夫为石头医治一番,倒也是件好事。 锦葵面色柔软下来,锦元良便知说动了她,继而又对孙坚白道:;我知你是一片好意,可也不该不问过葵姐儿就带着她的义兄上京,如今他义兄身在何处? 孙坚白:;那孩子是个纯善之人,我于心不忍,这事确是我做得不妥帖。他如今正在府里休息,待休息好了,堂小姐便可以去找你义兄了。 锦葵得知石头并无大碍,便放下心来,不多时门外传来脚步声,锦元良开口笑道:;是你两位堂妹,你们年纪相当,如今一起,也是个玩伴。 三人见过礼,锦玉茗同锦雅丹没想到,这穿得没比乞丐好哪里去的乡下农女,礼仪倒是不错。 向二人行过礼的锦葵站直身子,双眸低垂。上辈子自她来京,便被一个姓孙的教养嬷嬷教习京中礼仪,那嬷嬷每日跟在她身后,若是哪里做得不对,一藤条就抽了过来。那藤条又细又韧且浸过油,抽起人来全无外伤只会留下一道红痕,却是极疼极疼。 所以别的不敢说,就她这姿态礼仪,怕是谁也挑不出她毛病。 锦元良看着自己两个女儿一身绫罗绸缎,相比之下锦葵说不上衣衫褴褛,也着实不像样子。让人喊来管家,命他拿些府中新购入的布料发钗等,又让针线婆子安排为锦葵制作四季服饰。 待府中管家拿来几批布料,锦元良看过后,对管家道:;我记得前几日不是来了批滚雪细纱同烟萝纱?去给堂小姐拿来。 锦玉茗面色如常,锦雅丹却不满起来,那滚雪细纱同烟萝纱本是她准备跟姐姐做衣裙的,颜色也是她挑好的,凭什么给一个乡下打秋风的穷亲戚。 锦雅丹嘟囔着小嘴,楚楚可怜的看着锦元良:;爹爹好大方,我和姐姐的东西说送人就送人。 锦葵站在一旁,并不言语。上辈子她一直讨好锦玉茗和锦雅丹,可二人也没给过她一个好脸色,这辈子,她可不想再去做那无谓之事了。 锦元良闻言有几分尴尬,转而严厉的对锦雅丹说:;锦葵是你们堂姐,不是什么外人,你们姐妹他日少不得要互相扶持,平日府中可是少了你衣裙穿?说完锦雅丹,又对着锦葵道:;你妹妹年纪小,性子娇,你别同她一样。 锦葵点点头:;阿葵知道。 上辈子她来到京城要比这辈子晚了许多,锦玉茗、锦雅丹都比她小上一两岁,她是重活一遭的人,只要她们不来招惹自己,她自是不会同她们计较。 锦元良又吩咐府里给她打一些金银首饰,还有两套品相精致做工精良的头面,同二百两银子。锦葵还摸不清为什么这辈子伯父对她的态度变了这么多,锦雅丹却是看红了眼。她爹爹对她都不曾这么大方过,每次有些什么想要的贵重东西,还要去求舅舅舅母。这乡下村姑一来,爹就给了她这么多东西。 锦雅丹不由得仔细打量锦葵,比她大上几岁、穿得土里土气、不过身段姿色皆是上等。锦葵长相温婉俏丽,肤白胜雪,可能因着辽东气候原因,肤质差了些,其它再挑不出什么毛病。这一来锦雅丹更生气,她不喜欢长得比她好看的人。 不过转念一想,心里又舒服了,比她好看些又如何,还不是个乡下村姑? 第21章 贵女 这辈子在锦府的日子,同上辈子有了很大不同。上辈子锦葵在锦府可以说是如履薄冰,这辈子因着她伯父对她态度转变,她在锦府的生活也好过了些。起码如今的下人婆子,不敢再给她脸色。 石头被锦元良安排在锦滦的院子里,因男子都住在外院,所以锦葵见他的时候并不多,今儿锦玉茗同锦雅丹约了些京中贵女来锦府做客,着下人喊她同去。 锦葵看着眼前夔纹卷书式镜台中的自己,她发现如今的自己褪去了上辈子那种怯懦和畏缩,大概是死都死过一次,人也就跟着长了几分胆色。锦府吃穿用度远不是辽东能比的,不过几日她的气色同肤质都好了很多,只是她还是不喜欢锦府的生活,在这里她并不自在。 锦葵身穿一身鹅黄色烟罗纱曳地长裙,头戴金丝嵌珍珠步摇,脚踩莲青色云丝绣鞋。这一身装扮虽不华贵,但很适合豆蔻年华,有种玲珑可人的少女气质。 锦家姐妹同几个京中少女在锦府的听风小筑相聚,听风小筑挨着女眷院子,下有鲤跃池,平日无事,女眷都会在这赏景作画消磨时光。 一个身穿水蓝色绣金丝长裙的姑娘对着锦玉茗娇笑:;玉茗姐姐,你何时有空教我写写字罢,你若实在不得闲,给我一本你的字帖也好。她爹乃中书省参军,锦元良乃他父亲顶头上司,一般时候她都很愿意给锦家两姐妹做脸。 锦玉茗眉眼带笑,眼睛里带着欢悦之情:;我的字算不得好,给旁人做字帖早了些。 ;玉茗姐姐的字若算不上好,我们的字不成狗爬拉了? 锦玉茗抬手轻轻敲上少女额头,心里畅快,脸上便带出一分愉悦,语气无奈的说:;你这丫头,那等会我让苏芳给你拿一本好吧。 那姑娘对着锦玉茗身后的大丫鬟道:;那就麻烦苏芳姐姐了,我急着要呢,别一会儿玉茗姐姐变了卦。 苏芳应是,转身便去给她拿字帖了。 锦雅丹在一旁看得牙酸,这唐蕊谄媚的样子,真真令人不齿。 众人正在听风小筑里玩得热闹,锦葵从远处走来,向众人施礼后便站在一旁,举止大方端庄漂亮。 锦雅丹本意是喊锦葵来羞辱一番,让这村姑知道自己跟她们的差距,可没想到她穿着、礼仪都挑不到什么错处,便不由讪讪,觉得无趣极了。 锦玉茗看见锦葵,招呼她过来,又拉起她的手,向众人介绍:;这是我堂姐锦葵,刚从辽东来京到中,日后大家多照顾一些。 唐蕊见锦雅丹神色轻蔑,锦玉茗言语平淡,便知锦葵不得锦家姐妹喜欢,她睫毛微颤,眨着眼睛对锦葵说:;我叫你阿葵可好? 锦葵点点头没有做声,她记得这女孩,上辈子也有这一出,锦雅丹喊她参加她们的聚会,席间就是这少女说她穿不惯没有土腥气的衣服。 唐蕊莞尔一笑,继而又道:;阿葵,听说辽东气候恶劣、极其穷困,男女老少都啖生肉饮鲜血,从不沐浴梳洗,可是真的? 周围几个小姐丫鬟轻轻后退,眼中带着些疏离同嫌恶,远着锦葵几步,更有甚者掏出怀中手帕,轻掩鼻尖。 锦葵抬手无意识地摸了下头上的发簪,她想到上辈子的自己,第一次参加这些所谓京中贵女们的聚会,也是这样被人藐视。那时候的她,羞愤害怕,只会晚上抱着被子偷哭,白日却又忍不住想要融入她们。那些贵女说她是村姑,她就学着她们穿衣打扮,她不会说官话,每次开口别人就笑做一团,她就很少说话。她们说辽东穷困僻远,诸多不好。她就真的把从辽东带来的东西都收进箱笼里,包括那辽东儿女的一身傲骨。 可就算那样,她也没有得到过谁说她一个好字。 锦葵抬眼看向唐蕊,柔柔做了个福,脸带笑意,语气平静地说:;辽东盛产山野奇珍同各种上等皮毛,京中大人们同小姐冬日里穿着的那些狐皮貂皮,大部分都是从辽东购来的。每年冬天村里都会有从京里来的各家下人,为抢夺一块上好毛皮,打得不可开交。 顿了顿,又笑眯眯道:;辽东气候比京城恶劣是真,穷困却说不上。这位小姐身娇肉贵,怕是上京城外街都没去过,会瞎说也是正常。 噗嗤一声娇笑,一个脸蛋儿圆圆、杏眼圆圆,身形圆润可爱的小姑娘笑眯了眼。 ;可不就是瞎说,宫中三十道名菜,差不多三分之一出自辽东,什么生爨牛、烹虎肉、烧鹿肉、烧香菇、塞外黄鼠、苏子叶卷木耳、辽东甜松子、香菌等等,都是辽东菜,还啖生肉饮鲜血,你可是好大一张嘴,睁眼扒瞎的功夫倒是厉害。 锦葵看着眼前粉妆玉琢,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嫣然一笑。那小姑娘也不管唐蕊在怒气冲冲地瞪着她,走到锦葵面前,巧笑倩兮,睁着乌黑乌黑圆溜溜的大眼睛:;我叫夏小蕊,以后你同我玩,别理她。夏小蕊才不管唐蕊什么脸色,反正现场这些人里,她爹地位最高。 在京中,三品官职算得上是个分水岭。三品以上官员家的子女玩在一处,三品以下的玩在一处。那些皇室贵胄同顶流世家自成一派,是她们想攀也攀不上的。 夏小蕊她爹虽是个侯爷,但并不是功勋世家出身,他爹本是光禄寺署正,一个从六品的小官,管膳食的。一次宫中宴席圣上吃了道他爹爹做的菜,一高兴就封了个烹鲜侯,他们一家算是鸡犬升天,但在京中地位还是很低的,不要说三公五侯家的女眷,就是一二品官员家的子女,人家也是不屑同她攀交情的。 不过就今儿个场上这些人,还是得卖她三分薄面。 锦葵笑着对夏小蕊点点头,拉着她的手:;你懂得可真多。 ;嘿嘿。 夏小蕊伸出柔弱无骨的小胖手,捂着嘴笑,粉嘟嘟的小脸透着一丝狡黠:;我确实蛮聪明的。 ;哼。锦雅丹看着二人嗤笑,一个村姑一个走了狗屎运的厨子,两人走到一起倒算得上相得益彰。 第22章 欺辱 锦葵同夏小蕊都不理会阴阳怪气的锦雅丹,两人在一旁唠得欢快。锦雅丹只觉心头怒火蔓延,正准备上前同二人争上一争,却被锦玉茗一把拉住,锦玉茗睨了一眼锦雅丹,以作警告。又对着脸色不虞的唐蕊打起圆场:;葵堂姐同你说笑的。 唐蕊脸色这才有所缓和,不过待到后面,在锦雅丹和唐蕊的带领下,众人开始有意无意的排斥锦葵同夏小蕊。虽大家年龄相当,玩在一处,但京中交际不同平常,人来人往之间,看重的更多是你背后的家世,或人脉、或资源。 聚会过后,锦葵带着身边丫鬟走到锦滦院外。她身边丫鬟酡红是从锦玉茗院子拨过来的,朱瑾则是从锦雅丹院子拨过来的。酡红面上对她还算有几分恭敬,朱瑾却是明里暗里给她不舒服。可锦葵人在屋檐下,也不好日日为这小女儿家拈酸惹醋的小事去麻烦伯父。 来到宣博院锦葵着身边酡红去喊来石头,酡红还未出声,朱瑾便对锦葵道:;堂小姐怕是不懂礼数,怎能让贴身丫鬟去哥儿们院子里喊人呢? 酡红虽未反驳,但也没有出声,只沉默站在门口,不动一分。 锦葵面色涨红,不知是气得还是羞得,朱瑾见状则有几分得意。 她明知自己身边只有她二人,连个婆子都没有,让酡红去请便已是看着京中规矩森严,可没想到她敬人一尺,却没得到别人回敬一丈。锦葵不理会二人,自己大步走进锦滦的宣博院。 身后二人对视一眼,也只能跟了进去。 刚走到院中的锦葵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嬉笑声,待走进一看,锦葵心中怒气顿生。 锦滦身边的小厮拿着柳树枝抽向石头,锦滦则在一旁往石头身上丢点心,一边砸一边对着小厮喊道:;使劲啊,你没吃饭吗! 石头一劲儿地躲避并不知还手,锦葵冲上前一把夺过小厮手里的柳条,锦滦见状不悦:;你就是那个乡下来的土豹子?又对着小厮说:;你傻啦,你家少爷让你停手了吗?给我继续抽。说完,接着把手里的点心往石头身上扔。 小厮见状便上前想夺过锦葵手里的柳条。 石头天生神力,所以锦葵同她阿娘会一直叮嘱石头平日里不要跟小伙伴动手,他力气太大,免得磕碰到那些小孩子,可这一刻锦葵无比后悔,她不该这样告诉石头的。 石头虽然不会对小孩子动手,但看见那小厮上前,想抢回锦葵手中柳条,他便拉住那小厮后领,一使劲甩到一旁。小厮摔得不轻,锦滦一时也吓了一跳。 锦葵冲到锦滦面前,夺下他手中点心盘子砸到地上,狠狠推了他一把,厉声说道:;你小小年纪便学会仗势欺人,心肠怎这般狠毒? ;对!石头在一旁附和,虽然他并不知道阿葵说的是什么意思。 锦滦虽是锦府嫡出少爷,但此时也不过七八岁年纪,被二人呵斥一番,顿时吓得哭了起来。一瞬间院子里冲出好几个丫鬟婆子,抱着锦滦的,安慰他的,上前想要按住锦葵和石头的。 正乱着,锦玉茗同锦雅丹二人走进院子,锦玉茗看着乱糟糟的场面,冷声喊道:;怎么回事,规矩呢!又指了指锦滦身边那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小厮:;你说说,怎么回事。 看见自己姐姐,锦滦好像找到了靠山,指着锦葵的鼻子哭喊着:;这个土豹子欺负我,她推我。 锦雅丹眼睛一厉,对着锦葵便道:;你好大的胆子,伤了我弟弟,你死十次都不够赔。孙嬷嬷,去把她拿下! 锦葵听见孙嬷嬷的名字,忍不住就是一抖,可紧跟着又觉得心下窝火,鼻尖升起一阵酸意,眼眶中的眼泪差一点就要掉下来。周围丫鬟、婆子、小厮围了一圈,众人虎视眈眈地看着她同石头。她张开双手挡在石头身前,不让众人靠近,脑中却乱糟糟的一片空白。 锦玉茗拉过锦滦,前后左右看了一圈,并没有什么大碍,便对锦葵说:;堂姐,锦滦年幼,再有什么错处,你也不该动手。她神色不显,语气里却带着一种淡淡的压迫之感。 ;锦滦年幼,便可以任意欺辱石头了?锦葵心头好像堵了一口棉花,闷得她发疼。 ;石头人高马大的,锦滦还不及他腰处,怎能欺辱他?锦玉茗淡漠地看向二人,言辞之间仿佛锦葵在无理取闹。 ;就是欺辱了又怎样,你们算个什么东西!锦雅丹一把拉过锦滦,盯着眼前的两人,一脸嘲弄。 锦葵拉着石头转身就走,她受够了,她要带着石头回辽东。石头一辈子这样,一辈子治不好,她就养石头一辈子,她们不要什么御医了。 锦雅丹看二人欲离开,对着身边的嬷嬷厉声喊道:;你们瞎了眼吗?还不给我拿下,伤了你们主子的人,能说走便走? 两个粗使婆子上前,想要按住锦葵,石头见状一把掀翻二人,两个婆子躺在地上期期艾艾地哀嚎。 锦雅丹同锦滦二人看见这场面,气得跳脚,又喊来几个扫洒婆子,整个宣博院一时间乱作一团。 刚进院子的席婆子看见这场面,顿觉一阵头痛,众人看她进来,一时间场面安静下来。 席婆子眼皮扫了一眼锦葵,视线便仿若无物似的离开,向着锦玉茗道:;大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席婆子乃席琇莹乳母,就算是她们的母亲对席婆子也尊敬有加,锦家三姐弟对着席婆子,呐呐不语。锦葵不管众人,拉着石头离开。 回到自己的院子,锦葵换回身上衣裙,上京时候来得急,除了家里一些银票,和几件换洗衣服,她并没有带什么物什,不过一个小小的包裹,便收拾妥当。 走出房门,不理会酡红朱瑾两人还想要说些什么,拉着石头便往锦府大门走去。 石头看着眼圈红红,强忍着眼泪的锦葵,蹑手蹑脚小声问道:;阿葵我们去哪啊? ;石头,我们回辽东好不好。 石头点点头,他不懂什么京城辽东的,反正阿葵去哪他就去哪。 锦葵提了提手上包袱,擦擦眼泪,这破京城,她们不待了,谁爱待谁待去罢。 第23章 耳光 站在锦府大门口的锦葵,眼中泪意汹涌,她拉着石头,十分无助。她不知道此时想要回辽东,该怎么办,该去哪里。她甚至不知道眼下她同石头,该做些什么。 锦葵紧拽着身上的布包袱,包袱里有些银钱,可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她不知身上这些银子够他同石头生存几日。 两人站在锦府大门前面面相觑,一个眼中泪意翻滚,一个面上一片茫然。 锦元良刚下马车看见的就是这一幕,他蹙眉凝神,盯着二人身上穿着,很是不喜。好在锦府门口这条街,住的多是达官贵人,不似正阳门那样人来人往。 锦元良上前看见锦葵泫然欲泣的样子,凝声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发生什么事情了? 锦葵擦过脸,低声道:;这段时日叨扰大伯父了,我同石头今日便要回辽东去。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同石头二人人生地不熟,怎么回辽东?先同我回府,其它事情慢慢说。锦元良抬步走进府中,此处不是能谈事的地方,省得无端惹人猜测。 锦葵同石头都没有动,锦葵是真的不想再回去了。锦元良回头看着无动于衷的两人,声音略带怒意:;还不进来。 锦葵咬牙,沉思片刻还是同石头回了锦府,实在不行就请大伯父帮她寻个可靠商队,或者镖师队伍都成,总归她们能回到辽东。 回到府中的锦元良,换下朝服,今日皇上又没有上朝,本应代理掌管的三公年纪渐长,一个重病在床,一个目昏耳聩越发不清明。唯一一个能够代理执掌大权的乃是左丞相,又同席德庸不是一派,两人明里暗里掐得死去活来,他这个女婿也跟着吃了不少挂落。 想要更进一步,怕是只能走宦官这条路了。除左丞相外,如今最有发言权的便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汪宜春,汪宜春转了年就六十,马上就到荣养的年纪,这几年也越发的不管事了。如今宦官一派都由他干儿子,东厂汪淮做主,汪淮此人心性难定,不好接触。他如今唯一能走的路子,可能就是东厂千户连生。 锦元良暗忖到此,不由双眼微眯,如此一来,葵姐儿堪得大用。 锦元良坐在正堂,询问锦葵今日究竟发生什么事情,锦葵沉默不语,石头又说不清,听来听去只听到二人在府中应是受了欺负。 锦元良喊来管家同锦玉茗姐弟三人,正堂一瞬间站满了人。 ;说罢,到底发生了什么。 锦玉茗看着堂中阵仗,心知今日此事怕是难了,她倾身上前道:;今儿石头同滦弟玩耍,两人恐生些误会,堂姐护着石头,推了滦弟一把,雅丹她着急了些,说了几句气话。说到此,锦玉茗上前柔柔福了个身,微笑着对锦葵道:;玉茗给堂姐赔个不是,今儿都是我们姐弟的错,堂姐可别往心里去啊。 锦葵手指猛地抓紧怀中包袱,锦玉茗……端得是会说话。 锦滦欺辱石头之事只字不提,只说自己推了锦滦,又先发制人,如此道歉,她若不接受就是小肚鸡肠跟小孩子都要计较之人,若是接受,轻飘飘的揭过,她同石头闹这一场岂不是更显得可笑? 可她不接受又怎么样?她一个来此投奔的乡下亲戚,难道让她的大伯父,锦家兄妹的亲爹给自己一个交代?她吃着锦府的,住着锦府的,她又能要出来什么公道?她又有什么脸要一个公道? 锦葵无力的松开手中包袱,这一刻她突然有些委屈,她的爹爹同娘亲,怎的早早就不在了呢! 锦玉茗见状,便知这哑巴亏锦葵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她转身对着锦雅丹道:;雅丹,过来给堂姐道歉。锦雅丹虽然心中不齿,可也知道眼下情况容不得自己任性,不情不愿的说了句:;今儿都是我的错,我当时只是怕滦弟受了伤,着急才对堂姐说了几句气话,堂姐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 锦葵不知此时此刻自己还能做什么表情,整个人木然的点点头,对着锦元良道:;今日之事,也有阿葵不对的地方,这段时日多亏大伯父照看,给您添了许多麻烦,还请大伯父代为寻个可靠的商队,趁着冬日前,我同石头也好早日回辽东。 锦元良有些厌烦锦葵咬着回辽东的事,可他心中自有谋划。在一切尘埃未定之前,她是绝不能离开京城的。锦元良放下手中茶盏,对着锦葵道:;今日之事到底如何,我一定会给你个交代。他不是不知锦葵在府中所受的冷待,可他之前不耐烦处理这些琐碎之事。 他转头对着锦雅丹冷声道:;说吧,今日到底怎么回事。 锦雅丹瞪着一双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问:;爹!你不信我? ;啪的一声,锦玉茗、锦雅丹都吓了一跳,锦元良一手拍在桌子上,厉声说:;你们是不是当我傻!锦滦,你来说。 被点到名字的锦滦吓得一哆嗦,不一会便开始嚎啕大哭。锦元良心里腻歪,对着姐弟三人道:;你们三个,去给锦葵同石头道歉。好好说说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 锦滦哭喊不止,锦雅丹震惊的看着锦元良:;爹!你让我同一个傻子道歉? 锦元良额头青筋乍现,心里对席琇莹万分不满。他当年以为娶得世家之女,自己便再无后顾之忧。却没想到席琇莹乃那副德行……如今席琇莹整日关在后院小佛堂,家中万事全交给一个姨娘,三个嫡子嫡女却养成如今这一副蠢样子。 听到锦滦哭嚎的席婆子走进正堂,一脸老态在见到锦滦时候,立刻化为紧张,她上前抱起锦滦,轻拍着他的背,低声哄着。锦元良看着席婆子的做派,心中怒火更甚,这混账刁婆! 席婆子哄过锦滦,看都不看锦葵石头二人,转身盯着坐在主座的锦元良,一脸风霜的老脸拉得老长:;老爷好大的官威!莫不是做了几日官,便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吧。 这府邸虽说是挂着锦府的牌匾,但锦元良当年乃是白身,无论是这府还是府里的人,都是从席家拨过来的,因此席婆子在府中很有些权力。 锦雅丹听见席婆子的话,仿佛自己找到了依靠,连忙委屈大声地说:;席妈妈,爹他让我同一个傻子道歉! 锦元良此时正在气头上,听见锦雅丹的话,想也没想,一个耳光甩了过去,啪的一声留下满室寂静。 第24章 秘密 锦雅丹不可置信的捂着自己微带红肿的脸颊,瞪大双眼看着锦元良。就连锦葵和石头都吓了一跳,席婆子看着哭红双眼的锦雅丹,怒不可遏的道:;老爷想想怎么跟席家舅爷交代吧。说完一手拉着锦雅丹,一手抱着锦滦走出了正堂。 锦玉茗不赞同的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俯身施礼也转身离开。一时之间,正堂只剩下被震得说不出话的锦葵和石头二人。 锦元良挥挥手示意锦葵二人下去休息,锦葵此刻不好再说些什么,默不作声的同石头回了各自院子。 锦玉茗看着眼前伏桌痛哭的锦雅丹,有几分无奈,她这妹妹被丫鬟婆子惯坏了。 ;别哭了。 锦玉茗摸着锦雅丹的头,柔声安慰。 面对锦玉茗的安慰,锦雅丹不仅没领情,反而一下挥开姐姐的手,怒声道:;不用你假好心,那时你为什么让我同那个傻子道歉?你还是不是我姐姐! 锦玉茗皱起眉头:;你只要说句软话道个歉,给爹爹一个台阶下,今儿这事就了了,本不用多生波折。那锦葵吃了哑巴亏,能说出什么去?难道像你如今这样便好,锦府得一个容不下孤女的名声,你同锦滦头上扣一个刁钻恶毒,欺辱傻子的罪名,你便舒服了? 锦玉茗本不想同锦雅丹说这些,可她们母亲不管事,府中管事姨娘又是母亲陪嫁,平日里锦雅丹一个不高兴,那姨娘都要抖三抖,若是她这个做姐姐的再不教教她,以后入了婆家,这性子岂不是能让人拿捏死? 锦雅丹不懂什么道理,她只知道自己在那乡下土豹子面前丢尽了脸面,自己的爹爹同姐姐都不站在自己这边,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滚,你滚! 锦雅丹一边大哭,一边把锦玉茗推出自己的闺房。 ;你! 锦玉茗没想到自己妹妹竟然这么不识好歹,一气之下恨不能再甩她几个巴掌。可她知若是那样,她们姐妹情分今日便算是到头了。 ;你好自为之吧。 多说无益,锦玉茗带着丫鬟离开,放她一人在屋中冷静。 一个人在房间哭泣的锦雅丹越想越气,她爹爹打她,她姐姐教育她,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锦雅丹推开门外丫鬟,跑到小佛堂,她要去找她母亲,她母亲一定会为她做主,若是她母亲不管,她就去找她舅舅舅母,她爹爹最怕舅舅了。 席琇莹从生下锦滦,锦元良有了嫡子后,就一个人同席嬷嬷搬进了后院小佛堂,几乎寸步不离院子。锦家三姐弟平日也很少见到他们的母亲,除非过年过节或有什么大事,才能见上一面。 锦雅丹跑进院子,小院还是同往日一般萧瑟安静。 还没走到门口,锦雅丹就听见屋中席婆子的声音,和常年不断的木鱼声。 ;老爷这次实在是太过分了,居然动手打了二小姐。席婆子语带不忿,自家小姐下嫁锦元良,他不懂感恩戴德便罢了,如今还端起大老爷做派,真真让人瞧不上。 木鱼声一顿,紧接着又继续敲起来。 ;小姐,您再不管管老爷,这府里怕是要更名换姓了。 ;这本就是锦府。 席琇莹声音淡淡,她如今也不过才三十出头,只不过心如枯槁,看上去有几分老态。 席婆子不赞同的道:;小姐,当年他同你成亲时,本就说过,前尘往事如风散,同那旧人一别两宽,如今却又接那小蹄子入府,这算个什么事儿?若是……暴露,您同小姐少爷,该如何自处? 席琇莹放下手中木鱼,声音淡漠无情,不带丝毫情绪:;他前程尽系在我阿爹身上,他不敢。若你怕她们姐弟三人受委屈,便去寻我哥哥来处理这事吧。说完又平静地敲起了木鱼。 屋内传来席婆子脚步声,锦雅丹才猛然回神,冷不丁听见这样的秘密,让锦雅丹整个人都慌张起来。她此刻六神无主,只能无意识的跑出佛堂小院。 锦玉茗正在院子里修剪花枝,身后大丫鬟苏芳把手中银剪子递给自家小姐,颇为恭敬地道:;二小姐还是孩子心性,待她长大了,定能知道小姐的苦心。 摆弄花枝的纤纤玉手一顿,锦玉茗轻叹一声:;她不小了,还有三年不到她便及笄,若是母亲理事,她这年纪都该相看人家了。这本也是锦玉茗的痛处,因着她们母亲不管事,她同锦雅丹的婚事到如今也没个着落。 锦雅丹还有近三年,她可是还有一年多不到两年就要及笄了。她的婚事因着外祖在朝中地位,嫁个世家子弟本不成问题,可母亲多年不理事,同那些世家女眷没了牵扯,她若是走父亲这边的人脉,便只能低嫁。舅舅家嫡出庶出的表姐表妹有的是,她舅母不会放太多心思在她和雅丹身上。 锦雅丹如今不仅不能为自己分忧,反而一个劲儿地扯后腿,她也是厌烦的。真惹了爹爹的厌弃,她们二人又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锦玉茗同苏芳还在院中讲话,锦雅丹拖着裙子疾步跑来,一把扯过锦玉茗,口中焦急道:;姐,我有事同你说。 锦玉茗被她拉得一个趔趄,差点倒地。苏芳连忙上前搀扶,锦雅丹推开苏芳,扯着锦玉茗一边大步向屋中走去,一边大声喝道:;你们都去外面守着,谁也不准进来。 甫一进屋,锦玉茗就甩开锦雅丹的手:;你这像什么样子!规矩呢? 锦雅丹喘着粗气,眼中还带有几分惊惧,一个人在屋内转来转去。她没理会锦玉茗的话,半晌后才扯着锦玉茗走到小几前。想了想又觉得有几分不安,直到把锦玉茗一直拉进她闺房最深处,两人坐在拔步床前,锦雅丹才低声在锦玉茗耳边说了几句。 锦玉茗忽地站起身,双目圆睁,看向锦雅丹:;你说的可是真的? 锦雅丹郑重点头,又道:;我亲耳听席嬷嬷同娘亲说的,舅舅他们应该都知道。 姐妹二人脸色实在不好看,片刻后,锦玉茗道:;若真是如此,锦葵此人不能留了。 锦雅丹似是被锦玉茗眼中的狠厉惊了一跳,不过片刻,锦雅丹便咬着牙对锦玉茗道:;你说的对,她确实不能留了。 第25章 生恨 席光赫一手掐着点心,一手扶在黄花梨主座上,手指轻轻摩挲身下座椅,看向锦元良的目光颇有几分不善。 ;妹夫府上这点心不错,味道很是地道啊。哦,我忘了,这厨子是从席府拨过来的,难怪我吃着觉得这味儿特别顺口呢。 ;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不理会席光赫这阴阳怪气的嘲弄,对于整个席府,锦元良都膈应得紧。不过就算他心里腻歪,面上也丝毫不带出一分。 席光赫捏碎手中点心,细碎的点心渣子从手中散落的一地都是。 ;我听席婆子说,你把那小姑娘接回府了? ;葵姐儿一人远在辽东,我这个做长辈的不放心,接入京中照抚一二,有什么问题吗? 闻言,席光赫眯起双眼,脸色一沉。 锦元良拿起桌上茶盏,轻轻吹过,丝毫不理会板着脸的席光赫。 看着锦元良不同于以往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模样,席光赫微怒,站起身冲着锦元良道:;把人送走,我席家可以当没发生过这事。 ;舅爷这手,是不是伸得有些长了? 锦元良把茶盏放在桌上,眼皮轻阖,看着席光赫做过的主座,心中不满。怎么这席家的主子下人,一个个都当自己走哪都能做主呢。 席光赫嗤笑,冷哼一声:;怎的我以前竟是不知,锦大人长了一身硬骨头呢。 ;大舅爷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哪里只有这一桩? 来他府上拿出这等做派,是当他还是那个什么都不是,可以任由席家搓圆捏扁的白身之人么。这人不过是投了个好胎,若不是生在席家,怕是早被人打死扔乱葬岗去了。 这话出口,席光赫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蓦地一黑。 ;我只问你,这人你送还是不送? ;不送。 ;锦大人如今翅膀硬了,怕是以后再用不上我们席家了。 ;呵! 锦元良一声冷笑,可怜席光赫这蠢材,怕是还不知如今席家是个什么光景吧。席德庸的确身居高位,可这二品右丞他走到头了,想要更进一步,位至左右丞相,这辈子怕是都不太可能。且他后继无人,不论是席光赫还是席光耀,都不是个有才能的,席家这辈唯一有些能力的,还是一个从出生便被打压的庶子,如今人也不知死哪里去。席德庸孙辈更是连父辈都不如,这席家三代之内断没有再出头的可能。 可他不同,若他真能通过葵姐儿走上东厂的路子,区区一个席家,怕他作甚? 席光赫看着锦元良这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丢下一句可别怪我不客气,转身便走。 锦元良坐在椅子上,显出几分逍遥,拿过桌上茶壶,为自己续上一杯茶,连声道:;好水,好茶! 锦玉茗看见自己舅舅怒气冲冲地从正堂走来,赶忙上前询问。席光赫看见锦玉茗锦雅丹二人,脸色虽有所缓和,但口气却十分不好:;问你爹去,他如今翅膀硬了,也不把我们席家看在眼里了。 锦玉茗姐妹两人心中都是一沉,锦雅丹咬了咬嘴唇,一时之间气的有些发晕。 自那日锦雅丹被锦元良扇了一耳光后,酡红同朱瑾对锦葵比以前尊敬了少许。这两日她一直想找大伯父商量回辽东的事情,可锦元良都不在府内。 不过刚才,管家来通知她,让她带着石头去正堂,说是请来了御医为石头看诊。 锦葵听见后连忙找小厮喊来石头,从得知石头被锦滦欺负以后,锦元良就把石头安排在外院居住,虽然紧挨着下人房,但锦葵觉得那也比跟锦滦住一个院子强。 正堂中,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对着她二人和蔼一笑,待石头走进,语气温和的问:;你就是石头吧,把手伸出来,我把把脉。 锦葵连忙拉着石头的袖子,把他的手放在老大夫面前。 大夫伸出二指,搭在石头手腕上,锦葵紧紧盯着老大夫的手指,期盼会出现什么神迹。 大夫默然不语,片刻后又让石头换了一只手,继续把脉。 石头乖乖地任由大夫把来把去,锦葵面露焦急。少顷,大夫抬眼看向坐在一旁的锦元良,微微摇头。 锦元良无声轻叹,随即以眼神示意大夫。 二人之间的动作,锦葵并没有看见,她此刻心内焦急,只盼着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大夫收回手,慢条斯理地把脉枕放进药箱,扶着自己的胡须道:;不太好办。 ;可是没法子了?锦葵问得小心翼翼,生怕惊着谁一样。 ;倒也不是,只是这治疗时间同花费怕是不菲。 那就是还有得治?锦葵闻言雀跃激动,若是石头治得好,不论让她做什么都行! ;不论需要多少花费,都由我锦府来出。锦元良在一旁淡淡开口。 只这一句话,便让锦葵湿了眼睛。 锦葵睁着水润润的大眼睛,红着眼眶毕恭毕敬对着锦元良施了个礼,哽咽道:;锦葵多谢大伯父,若是他日伯父有什么需要锦葵的,但凡能帮得上忙,即使让我肝脑涂地,阿葵也绝无二话。 若是石头能治得好,不管伯父需要她去联姻,还是要她去拉拢人脉,去做任何事,她都愿意。 锦元良闻言,眉眼见笑通体舒朗,急忙拉起身前行礼的锦葵,口中却道:;阿葵你这是做什么,这些都是为人长辈应做的事情。 锦葵忍着眼泪,酸楚中带着几分喜悦:;阿葵谨记大伯父恩情。 这辈子就这样罢,石头好,她便好,若有一天,石头能恢复心智,那其他的一切,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就都让它们如云烟,随风而逝吧。 石头看着锦葵又哭又笑,脑袋迷糊,也跟着憨憨笑了起来,正堂一时间一片其乐融融。 锦雅丹站在堂外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火焚烧,恨得她整个人都难受起来。 终有一日,她要锦葵,还有那傻子都付出代价! 第26章 表哥 席琇莹作为席德庸唯一一个嫡女,她的身份本是京中部分世家子弟也高攀不上的,当年嫁给一个白身,虽说是个状元,可在很多人心中,这也是妥妥的低嫁。不过在锦元良官拜三品以后,这嘲弄之声才少了许多。虽然一个有利的岳家能给予些许帮助,可席家本有嫡子嫡孙,这助力分到一个女婿头上,既得利益并没有多少。 所以席德庸对于锦元良的反目,心中已有些准备。 看着眼前的大儿子,席德庸心中哀叹,他老了。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这一生机关算尽,无论是席光赫、席光耀甚至于自己的嫡女席琇莹,每个人他都为他们安排了一条自以为万全无虞的出路,可谁能想到,当年会出那么一档子事,琇莹如今…… ;锦元良做什么你都由他去吧,形势不由人。 ;爹! 席光赫还要再说些什么,席德庸挥手示意他下去。席德庸一人坐在书案前,看着桌案上写着的禽困覆车四字,沉默不语。 席德庸这一刻不得不承认,他席家后继无人了。 他的两个嫡子都不是能为官的性子,既没有能力,也没有那个魄力。 席德庸挥手,招来下人:;去把大小姐和二少爷请来。 如今席家三代之内,只有席光赫嫡长女席书意,同席光耀嫡子席睿玟称得上是可塑之才。只可惜席书意乃一介女子,若当年没有席琇莹之事,他嫡孙女说不得可嫁进皇家,如今这一切只是妄想罢了。 门外下人来报,席德庸让二人进来。 席德庸看着眼前有倾城之貌、气质高雅的孙女,心里忍不住有些后悔,当年若是让琇莹暴毙,那如今…… 罢了罢了,都过去了,他席家没有那再进一步的福气啊! 一道木轮滚过青砖的声音传来,门外小厮推进一架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身形消瘦的少年。这少年肤色苍白,五官精致,若非一身病态,绝对称得上一句君子世无双。 这是他席德庸的嫡孙,一个智多近妖的孩子,可怎奈天不假年! ;睿玟身子好些了吗? ;谢祖父关心,我身子好多了。席睿玟面无血色,就连一双薄唇都只浅浅的浮现些许淡粉。 ;祖父召我同哥哥前来,可是有什么事?席书意素手敛起裙摆,莲步轻移端坐在椅子上,又执起桌上茶壶,为三人斟茶。 席德庸看着面前二人,心中一暖,紧接着又浮现出一层失落和苦涩。若书意是男子,亦或睿玟身体康健那有多好。 席睿玟看着自己的祖父,敛目颔首,唇边溢出一丝嘲讽。 ;近日朝中之事便是如此,你二人怎么看?席德庸照旧同二人讲述前朝政事,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席书意温言喟叹:;竟不知东厂如今有此等权力。那吕柏刚死没两年,汪淮便手握东西二厂,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汪宜春如今已是半隐退状态,我席家同东厂说不上话,竟是已呈后继无力之态。 席德庸点点头,他这孙女目光深远,比她爹强上万倍。只几句已然了解席家处境,可笑自己儿子女儿还在浑浑噩噩,不知天高地厚的到处惹是生非。 ;我席家一直走的乃是直臣之道,在朝中从不结党营私,可谁也没想到我朝能出现一个泰和帝。席书意素手轻挽,为席睿玟整理好轮椅上的薄毯。 接着又道:;虽是祖宗规矩,可不适用于每朝每代,席家若不想没于世俗洪流,便免不得要改改路子。 席德庸也知这个道理,可席家无人能扛起这面大旗!席家历代简在帝心,可老祖宗应是也想不到会出现一个泰和帝吧。 席德庸望着低头品茶的席睿玟,问道:;睿玟,你有什么看法。 ;席家无人,只能从旁支或姻亲顶上,席家旁支不必费舌,一盘散沙。我与书意母族都乃世家望族,必不可能分出精力帮扶席家,如今看来,姑父是唯一人选。可他为人狼子野心,诈奸不及,我席家是否用得住,才是难题。 只短短几句话,席睿玟面色已然难看,轻喘起来。 席书意为席睿玟轻抚后背,又倒了一杯药茶给他。 席德庸沉默不语,半晌把今日席光赫所说之事,告知二人。 席书意和席睿玟听完都觉得席光赫同席琇莹二人蠢得没边了,当年之事他们略知一二,可对于席琇莹如今避世一般的举动,皆嗤之以鼻。 席琇莹不论是为人妇还是为人子亦或是为人母,都是不合格的。只她是二人长辈,席书意席睿玟二人没法说什么。席书意也很厌烦自己这个姑母,有事没事找她父亲,为她处理那些乱摊子。 席德庸知道二人心中所想,不由又是一声长叹,他当年还是心软了。 ;那从辽东来的女子,我倒是有几分兴趣。 席睿玟放下手中转凉的药茶。 席书意抬头,看着席睿玟道:;哥哥可是觉得那女孩有什么不妥? ;锦元良是什么人,他是那种同他有几分血缘,他便会另眼相待之人?席睿玟拉了拉腿上的薄毯,继而又道:;他今日能因这女子,同我们席家反目,那必说明此女价值,在我席家之上。 ;哥哥说得对,朝中此时能与我席家比肩的氏族,不过一二,这女子常年身处辽东,不会是那几家。席书意想了想,看着席睿玟接着说:;她也不可能同皇族有什么瓜葛,如此说来,她便只能…… ;是东厂。席德庸接言,他怎么没想到这茬。 席书意凝眉:;可她一介乡野女子,是怎么同东厂扯上关系的? ;她何时入京的? 席德庸看着自己的孙子,想了想道:;距今应是不过月余。 ;从辽东到京城的路程,算算应是……席书意掐指心算,片刻后便道:;东厂掌刑千户连生,那时刚从辽东都指挥使司回来。 席睿玟闻言道:;找机会,会会她。 第27章 邀请 锦玉茗和锦雅丹接到席书意帖子的时候,很有几分莫名。因为这帖子不仅下给了她们姐弟三人,还下给了锦葵和石头。锦雅丹盯着眼前的桃花笺和上面端端正正的簪花小楷,看了四五遍才终于承认,书意表姐的确是给那两个人也下了帖子。 ;书意表姐是疯了嘛?她不是不知道那锦葵……还给她下帖子究竟是什么意思?锦雅丹眼中浮现出一丝雾气,怎么所有人都要同她作对! 锦玉茗自是不像锦雅丹想的那么简单,若说这辈子谁能得她高看一眼,那必然就是席书意了。席书意不仅家世好,长相漂亮,头脑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他外祖父曾经说过,若不是书意表姐是女子,整个席家怕是要交到她手上的。 席书意不会无端端给锦葵下帖子,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深意。锦玉茗抽出锦雅丹手中的请帖,转而交给苏芳,同她道:;去交给堂姐,就说请她务必参加。 ;姐!你是什么意思! ;书意表姐为人聪慧,若是你不知该拿锦葵怎么办,不如去问问她,或者让她帮帮你。 锦玉茗实在懒得同自己这个妹妹解释,让她自己问表姐去吧。 ;你说的对,若是书意表姐,一定有办法整治锦葵和那傻子。 锦雅丹不情愿给锦葵送请帖,同样接到请帖的锦葵也不是很愿意去。书意表姐她上辈子接触过,表姐人品高洁,上辈子不仅没有为难过她,还维护过她几次,她对席书意很有些好感。可她着实不喜欢席家表哥,尤其想到上辈子,锦雅丹诬陷她钟情大表哥席文栋,导致她被扣上个不检点的罪名差点身败名裂,她就头痛。 而且这辈子变数太多,很多事情都同上辈子不一样,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帖子,该拿它怎么办呢? 苏芳看出锦葵的迟疑,想了想对锦葵说:;堂小姐日后总要认识席家的小姐少爷,如今席家大小姐下帖,若是驳了她面子,日后怕是不好相处。 锦葵心中也知道,这的确是不去不行,书意表姐的身份,无论是专门给她下的贴,还是顺路邀请她同石头,她都没有拒绝的余地。 应了帖子,锦葵心里有些烦乱,这辈子不知究竟出了什么差错,事事都跟上辈子不同,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赴约那日,锦葵同锦玉茗锦雅丹同乘一车,石头同锦滦的马车在她们身后,锦葵还在马车上担心石头是否会被欺负,锦雅丹便先发制人,挑起锦葵的错处来了。 锦葵今日身穿一身淡绿色烟纱百合裙,披月白上衣,身上的首饰并不多,只在头上插了个宝蓝点翠珠钗,手腕上一个轻轻巧巧的绞丝银镯。这样一身轻便利落,很适合还有几分热意的初秋时节。相比之下锦玉茗锦雅丹的装扮要隆重很多,锦玉茗身穿一件芙蓉色百褶如意裙,头戴镂空飞凤赤金步摇,手持一柄水墨团扇,扇子上的水墨画作,应当是出自锦玉茗之手。锦玉茗气质出众,姿容也是上乘,这一身装扮虽然艳丽,却还是压得住的。 反观锦雅丹,一身衣裙同她就不是很相称。锦雅丹年岁小,脸上还带有几分小女孩的幼态,可她身穿一身月蓝色捻金银丝琵琶襟上裳,内里搭配樱红百蝶穿花蜀绣长裙。秀发挽着高髻,斜斜插着五蝶绕珠流苏簪。这一身若换锦玉茗来穿,或能出彩,可锦雅丹穿起来难免有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锦玉茗见她装扮的第一眼就想让她回去换下,可锦雅丹来得最晚,锦玉茗又不想当着锦葵的面,给自己妹妹没脸,也就没有说什么。 坐在车上的锦雅丹,手里摇晃着绣金牡丹宫扇,上上下下的打量锦葵,最后目光落在了她手上极细的绞丝银镯,口中发出轻哼:;穿得这么穷酸,也不知是不是要故意给我们锦府丢人。 锦葵抬眼看着锦雅丹花团锦簇的一身,没有言语。她在乡下长大,习惯穿衣以轻便为主,她看着二人头上戴着厚重的发饰,便觉得头皮一痛。且她一个从乡下来投奔的远方亲戚,再怎样不懂事,也不可能越过主人家,比她们穿得更隆重。 虽然锦玉茗不赞同锦雅丹在明面上处处同锦葵作对,但她不得不承认锦雅丹说的对,她们一起出门,锦葵这一身的确不适合。想了想锦玉茗从自己手上摘下一个水头极好的翡翠手钏,递给锦葵道:;你这一身的确不合适,外人若看了还以为我们亏待了你。 锦葵脸色微红,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锦玉茗拉过锦葵的手,帮她戴了上去。 锦葵倒不是有意穿戴得这么寒酸,伯父给了她好些首饰,即便她一个乡下孤女也知晓那些东西十分名贵,特别是在了解锦元良在锦府真正境地之后,她更不想给锦元良添麻烦,怕磕碰那些东西,她从来都不戴。 手上还带着余温的翡翠手钏,提醒着她,她跟她们是不同的。锦葵默默把那绞丝银镯拿了下来,换上翡翠手钏。 锦雅丹怪笑一声,用略带讽刺的声音道:;原是为了骗姐姐的家什儿。 那轻轻一瞥的扫视,让锦葵把头转向了马车外。 到了席府,锦葵才清楚明了的认识到,自己同这些京中贵女到底有多大差别,她以前觉得锦府就已经足够奢华,可跟席府相比,整个锦府还不抵席书意所住的院子。 因着今日席书意邀请的都是自家兄妹,所以席上不仅有席书意、席清妍两姐妹,席文栋同席睿玟也在场。锦雅丹远远看见席文栋,便面露赧颜,眼神明媚,就连步子都轻巧了几分。 席书意上前接待五人,锦葵同石头走在最后,石头低着头对着锦葵嘀嘀咕咕,锦葵微笑,不时拉扯石头的衣袖,席书意看出这个痴傻的义兄很得锦葵看重,便吩咐厅中丫鬟,拿来一碟脆糖摆在石头和锦滦的座位前。 待众人落座,席书意刚一开口,锦雅丹脸色就沉了下来。 第28章 笑意 席书意只一眼便把锦葵瞧得七七八八,锦葵同京中那些世家女不同,她眼中清明,并无复杂算计之色,相对的也不像是什么聪慧之人,席书意猜想,可能就是这份京城中人所没有的至纯之心,才获得东厂那人的另眼相待。 席书意端起茶盏,抬手道:;本早该为葵表妹接风洗尘的,可我们兄妹也是昨日才知道葵表妹入京,这洗尘宴来得晚了。 锦雅丹本以为自己的书意表姐会站在她这边,尤其在她已经知道锦葵身份的情况下,可今日听席书意语气诚挚,神色柔和,便知她是诚心诚意来接待锦葵同石头二人,锦雅丹一股恶气涌上心头,哐一声把筷子摔在桌子上。 席上几人朝锦雅丹望去,都是自家姐妹,所以锦雅丹并不收敛自己对锦葵的不喜。 锦玉茗忍着从心底翻上来的失望,按住锦雅丹,不让她说话,心中莫名有些窝火。她这个妹妹以为舅舅对她们姐妹有几分照看便能在席府撒泼?难道她不知道舅母同表哥表姐们是怎么看待母亲和她们的吗?就这样还妄想着能嫁进席家,舅母就是患了失心疯也不会同意。 果然,席上除了锦家三姐弟有些动作,和石头懵懂地看向锦雅丹外,席家兄妹四人无一人理会她。 锦葵是觉得有些尴尬的,可席书意还举着杯,锦葵不得不应下,脸色微红地道了谢:;多谢书意表姐关心。 席书意看着倒是对锦葵有些好感,小姑娘家就应该有小姑娘家的天真同可爱。 除了锦雅丹外,几人在席上相处得都不错,起码表面看上去算是和乐融融。席书意善交际,且心思缜密,就连石头在席书意讲话的时候,也会跟着频频点头以示支持。 席间多是锦玉茗、席书意、席清妍同席文栋几人在交谈,可他们都是圆融之人,所以锦葵也不会觉得被冷落,只是锦雅丹面色一直很难看,特别是在席文栋开口对锦葵说话的时候。 席文栋长相肖似其母,相貌堂堂仪态万方,为人处世八面玲珑,很有温润公子的美名,在京中,席大公子这个席家未来掌权人,是众多贵女心中除却皇子皇孙外,为婿的第一人选。 锦雅丹一直觉得除了自己,无人能配得上自家表哥。所以在席文栋问锦葵辽东风物的时候,锦雅丹心头的怒气算是炸开了花。 午饭过后,几人在一旁交谈,席书意看石头很喜欢之前的脆糖,便同丫鬟带着石头去小厨房拿零嘴。因着是书意表姐,所以锦葵完全放心她同石头在一起,便自己跟席清妍站在小池塘边讲话。 上辈子锦葵同席清妍并不熟,也没有打过交道,因着席清妍幼年就定了娃娃亲,待锦葵认识席家兄妹的时候,席清妍已经出嫁了。二人交谈中,锦葵才发现她清妍表姐是个极有才情的女子。 席睿玟坐在轮椅上闭目养神,他本来就不是话多的性子,所以平日存在感都很低。初秋午后还有些晒人,席睿玟被晒得有些不舒服,锦葵看见,便默默动了动身子,侧过几步站在席睿玟身前,少女的阴影正好能遮住轮椅上的席睿玟。 锦葵对席睿玟有种很复杂的感情,上辈子她只见过席睿玟一次,她那时被教养嬷嬷每日磋磨,被锦雅丹欺负,日日夜不能寐,惶恐又无助。有次伯父生辰,家里奴仆都在前院待客忙碌,她自己一人跑到假山下抱头痛哭,哭着呢喃,不懂为什么伯父要接她上京,又这样对她。 没想到席睿玟那日也在小花园,等她哭完走出来,只见席睿玟坐在轮椅上淡淡地对她说了句:;你那伯父是个有野心的,只两个闺女怎够卖,少不得要多找几个让人看得上眼的货色来替。语气平静,没有轻蔑没有厌恶,就那么解了她心头多日的疑惑,也是从那开始她不怎么哭了,她明白她没有资格哭,货物的眼泪不值钱。 席清妍同席睿玟都没想到锦葵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席清妍心中暗道自己不够体贴,同锦葵告了罪,便去找丫鬟拿遮阳架了,小池塘边只剩下锦葵同席睿玟二人。 席睿玟抬眼看了锦葵一眼,便继续闭眼沉默。锦葵倒觉得如此也不错,若席家二表哥真同她说些什么,她反倒不自在。锦雅丹看着眼前这一幕,气得抓碎了满桌的点心,锦玉茗坐在她身边,看了一眼并未言语。 石桌距离小池塘不过几步距离,锦玉茗看着锦雅丹怨毒的脸色,低声问了句:;刚才文栋表哥离开时,同你说了什么? 她不问还好,这一问锦雅丹瞬间想起刚才席文栋离开时候,对她说的话,她表哥同她说:;锦葵初来乍到,又是自幼失怙的孤女,姑父对她好些也是应该,你担心的都不会发生,莫要庸人自扰,无理取闹。 她表哥说她是庸人!说她无理取闹! 锦雅丹一双眼都恨红了,一口恶气憋得她不吐不快。她甩开手中团扇,倏地一下站起身。 锦玉茗微微低头,眼皮低敛,双手无意识地掐紧裙摆。 锦雅丹此时脑中一片白茫茫,来不及多想,几步跑到锦葵身后,伸出双手,用力一推。 席睿玟睁开双眼,正看到锦雅丹跑来,可石桌距离她们太近,不待他出声提醒,锦雅丹已经把锦葵推了出去,席睿玟只好伸出手,一把扯过锦葵手臂。 可他身体力气都不如寻常男子,即使是个小姑娘他也拉不住,还反被冲劲带着从轮椅上滚了下去。 锦葵因为有席睿玟的搭救,并没有摔进小池塘,只是一头栽进了水池边,席睿玟躺在地上被拖出半米远,轮椅也翻在一旁。 锦雅丹推倒二人脑子才清明过来,顿时慌了神,转身看向自己的姐姐。锦玉茗似是也没想到锦雅丹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一时呆住了。 锦葵虽然一脑袋扎进了池塘里,满脸狼狈。但她爬起来第一件事便是扶起前面不远处的轮椅,抱起席睿玟放上去,并捡过薄毯盖上他的双腿。刚才席睿玟拉住她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席睿玟的体重太轻,方才才看到,席睿玟的双腿非常纤细,纤细到不正常。 席睿玟缓过气,看着眼前衣裙干净,却一头湿发,发丝散乱,满脸惊惶狼狈的少女,忽然笑出声。 他活了十七年,从来没觉得哪一刻,如眼下这般有趣。 第29章 珠钗 锦玉茗同锦雅丹被席睿玟的笑声笑得莫名发寒,她们虽然是表兄妹,但二人对席睿玟并不熟悉。平日逢年过节才一起吃个饭,且席睿玟通常都会早早离席,锦雅丹平日对她这个瘫子表哥很是瞧不上,觉着他拖累了自己的文栋表哥,将来席家大房二房的重担,都要落在席文栋的身上。 锦葵自己摔了一下,因着心里惊慌,这后面一系列的动作,都是没有经过思考,身体先于大脑的行为。待她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是被席睿玟的笑声笑得有些发怔。 席书意远远走来,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略带诡异的场景。待走近才发现锦葵的狼狈,同席睿玟身上脏乱的样子。席书意吓了一跳,连忙喊来丫鬟,再着小厮为席睿玟请来大夫,因着席睿玟身体状况特殊,所以府中不仅有常驻大夫,还有专用的药房。 一群人慌张地推着席睿玟走了,剩下锦家姐弟,锦葵还有石头。 锦葵用手拢了拢散乱的湿发,没有看锦玉茗锦雅丹一眼,喊过石头准备离开席府。待席清妍来送她们的时候,才发现锦葵额角擦破了皮,洁白额头上一块拇指大的疤痕,上面渗出丝丝血迹。 ;阿葵,去我房里整理一下吧。席清妍不能让她们就这么走了,不管今天的事是不是她们锦府姐妹之间有龃龉,但人是在他们席府受的伤,她就不能让锦葵带着伤走出去。 石头在一旁急得都要哭了,刚才还只隐隐有些血丝的伤口,如今已经开始流血了,映着锦葵胜雪的肌肤,显得格外骇人。 锦葵站在一旁沉默不语,心头莫名恐慌,刚才一瞬,让她想起上辈子自己被推入到枯井中的情形。她抬头看向锦雅丹,锦雅丹虽然任性,但到底年岁还小,气头上发泄过后,回过神也不是不害怕。看着锦葵一脸血迹盯着她,她也十分不安。 只是嘴上仍不饶人:;你看什么,我又不是故意的。 锦葵看着眼前不过十余岁的锦雅丹,心中猜想,上辈子也是她吧,除了她没有人会做得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不用了。 锦葵对席清妍说道,她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她不想看见锦雅丹锦玉茗她们。锦葵掏出怀中丝帕,直直按上额角,喊过石头一起离开。 席清妍尝试说服锦葵,却没有成功,便也不再说什么,只吩咐一个嬷嬷同两个丫鬟一起回锦府。毕竟人是在她们府里受伤,合该给姑父一个交代。 锦元良对于席书意邀请锦葵同石头二人赴宴,心里很是满意。在他看来,这是席家让步的体现,他两个大舅子拎不清,并不代表席德庸也是个拎不清的。对于席家如今的状况,席德庸比他看得更清楚。 正在自喜于自己的高瞻远瞩,就看见锦葵被席府的婆子搀着进了府。 待看到锦葵一脸血迹,捂着额角的丝帕都被血染透了后,锦元良极力忍着心头怒气,缓了半晌才问出一句:;怎么回事!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他并不在意锦葵伤得多重,但他在意锦葵是不是会破相。 席家的婆子对着锦元良施了个礼:;回姑爷,眼下还是先找大夫要紧。 正堂中一时间寂静无声,大夫在给锦葵涂药,伤口虽然不深,但面积太大,出血也多,他并不敢保证以后会不会留疤,便对锦元良道:;小姐尚且年幼,若是恢复得好,日后兴许也看不出什么痕迹。 石头早在看见锦葵一脸血的时候,就抽泣起来,手足无措地在锦葵身前身后绕来绕去。锦葵一边发晕,一边还要安慰石头,也没理会大夫说的是什么。 锦元良听懂了大夫的言外之意,怕是真破相了,女子额角一个指甲盖大的疤痕,终是于容颜有碍。锦元良怒气憋在心头,若是因着这个坏了他的大计,他定要一巴掌抽死锦葵。 他神色凶横,看得锦玉茗同锦雅丹心下惶恐。锦元良视线扫过二人,问向席府的婆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席府嬷嬷对着锦元良道:;不如姑爷问问府上二小姐吧,若是我们二公子有什么三长两短,届时还得请姑爷给一个说法。席府婆子说完,便利落的离开了锦府。 锦元良闻言勃然大怒,阴狠冷厉的眼神盯着锦雅丹:;说,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锦雅丹被他瞅得害怕,胆颤心惊地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小心,碰到了堂姐,二表哥在旁边拉了一下,她们……她们摔了一下,我不是故意的…… 锦雅丹语气哽咽,惊慌失措,她没想到二表哥会伸手拉住锦葵,也没想到锦葵会伤得那么重,她当时只是气得狠了,她真是无心的。 锦元良闻言无名火起,难道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么?此刻只觉心头暴怒,他做了那么多,只是为了让锦葵同锦府有些牵绊,若是锦葵能与锦府生出些香火情分,他日她靠上东厂,自己才能与连生攀上交情,可恶锦雅丹处处同锦葵作对…… 越想越气的锦元良,看着锦雅丹唯唯诺诺越发刺眼,忍不住一脚踹了上去。这一脚狠狠踹在了膝盖上,锦雅丹被踹出半米远,直接趴在地上。 锦玉茗连忙过去安慰哭得不行的锦雅丹,锦雅丹从小身骄肉贵地长大,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屈辱,她这一刻整个人都是懵的,除了哭做不出其它反应。 最为吃惊的是锦玉茗,她没有想到锦元良会这样护着锦葵,甚至不惜对雅丹下如此重的手。锦玉茗低下头,收敛面上吃惊的神色。 ;滚,蠢货,怎么会有你这种又蠢又坏的东西!锦元良怒极,完全不理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锦雅丹。 锦玉茗指挥丫鬟,过来抱起锦雅丹,二人退出正堂,锦元良一个人坐在主座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席府因着席睿玟受伤,同样是一片兵荒马乱。 席睿玟母亲握着他的手,看大夫一点点帮他处理胳膊上被砂石划伤的伤口,心痛万分,此时心里恨毒了锦雅丹。 席睿玟心情却莫名愉悦,拍拍母亲的手道:;娘亲不必担心,我没事。 中年妇人泪眼朦胧的点点头,待为他盖好被子,看着自己儿子休息下,才同一众丫鬟婆子退了下去。 不多时,席睿玟的卧房进来一个如花似玉的清冷美人,席睿玟双手撑床,直起身,对来人问道:;可找到了? 寄岚点点头,递给席睿玟一只宝蓝点翠珠钗。 席睿玟伸手接过,看了一眼,又递还给寄岚,道:;找个锦盒装起来,先放我书案上。 第30章 点心 自那日落水已过去月余,锦葵面上还是留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疤痕,虽然不仔细看也瞧不出什么,但的确于容貌有碍。只是锦葵自己并不十分在意,她在意的是席睿玟自那日后,便病倒了。 据说有些严重,因着这个原因,席府对锦雅丹十分不满,连带的锦雅丹也一直被关在祠堂反省。对于锦葵来说,这一个月过得很是轻松。无事的时候同石头在锦府赏赏风景,做些点心给石头,算是上京以来,难得悠闲的时刻。 席清妍今儿是特意到锦府来的,托了席睿玟母亲的嘱托,为谢过锦葵那日帮过席睿玟的事情。看着席清妍带来的一众礼品,锦葵面露羞赧。 ;清妍表姐太客气了,何况那日二表哥也是为了救我才摔倒的,合该我谢谢二表哥才对。锦葵红着脸,确实有些不好意思,因着救她,二表哥病了那么久。 席清妍对锦葵印象还不错,闻言温柔笑笑,安慰锦葵:;那是做哥哥该做的,你也别放在心上。 俩人因为这件事情,倒是走近了几分,席清妍有事无事会往锦府送些女儿家的礼物给锦葵,锦葵也会回送一些她自己做的点心吃食。 席睿玟的大丫鬟寄岚从席清妍那提回一个红木餐盒,餐盒里装的是一些很家常的点心同零嘴。因着石头爱吃的缘故,锦葵做零嘴很有一手。今儿给席睿玟带的便是她一些拿手点心和辽东小吃。 寄岚放下餐盒,对着在书案前看书的席睿玟道:;锦府葵姑娘给少爷带来的点心,说是谢谢那日少爷出手搭救。 席睿玟放下手中书卷,眉峰一挑:;哦?拿过来看看。 因病缘故,席睿玟平日里吃药要比吃饭多,所以大多时候并没有什么食欲,不过今儿他心情不错,突然想瞧瞧这辽东小农女的手艺。 寄岚从餐盒里拿出几个装着小点的瓷碟,一一为席睿玟摆好,双手递上竹筷。 席睿玟看着桌上的餐点,生出几分食欲。其中一道金黄色,外面裹着糖霜的圆形点心,他在京中并没见过,便提筷夹起放到嘴边。晶莹剔透的黄色外皮很有粘性,口感劲道,薄薄一层外皮里面包裹着细腻绵软的豆沙,豆沙香气配着外面的糖霜,香甜却不腻人。 席睿玟得了几分兴趣,又将竹筷放到另外一个长相很是平凡的小点心上。那款点心小小一块,白色外皮上点着红点,席睿玟咬下一口,里面是浓郁的枣香,原是把红枣碾成了泥,口感松软绵润。剩下的几道点心零嘴儿,有一道拿红果制成的糕点让他有些惊喜,酸酸甜甜的很是开胃,对于他胃口不好,恶心难受的时候,很有缓解。 吃了人家的吃食,席睿玟便觉得这锦府新来的小表妹,也算有几分用处。 寄岚撤桌的时候,席睿玟道:;让雁岚去买些小女孩喜欢的首饰,给清妍送去。 收到席清妍送来的首饰,锦葵觉得有些莫名,不过近日席清妍送了很多小玩意给她,锦葵也就没有多想,太过乍眼的收拢起来,小巧可爱的便直接戴在了身上。听闻席清妍说席睿玟很喜欢那道红果糕,于是锦葵就又买了好些红果,做了红果酱、红果糕、还有石头最喜欢的糖红果一并让席清妍带给席睿玟。 席二夫人看着因为最近比较有食欲,整个人气色都好了很多的儿子,心中喜悦,在得知是吃了锦葵送的点心后,更是高兴,她偷偷找来席书意,问道:;你见过那锦葵,给伯母说说,那丫头人品相貌如何? 席书意看着二伯母和乐的眼神,衡量片刻道:;人品相貌俱是好的,只因在那等偏远地区长大,不如京中女温柔小意。席书意大概明白自家伯母的意思,可锦葵若真是同东厂有什么瓜葛,不论是席睿玟,还是祖父都不会让伯母顺意,不如一开始就打消她的念头。 听闻这话,席二夫人打消了心底念头,她因为儿子身患重疾不知道掉了多少眼泪,本以为这次能有个小姑娘得儿子几分青眼,便…… 算了吧,这出身的确不行,她还是想为儿子找个世家女,性子柔顺些的,这乡下女多半举止粗鄙,照顾不好玟儿。席书意看着打消念头的伯母,暗自放心,转而又想到,若锦葵不是同东厂有瓜葛,说不准还真是个不错的嫂嫂人选。 锦雅丹一直在祠堂里关了近半年,这次席二夫人发话,即便是她舅舅也没有办法,直到临近过年,才被放了出来。 锦玉茗站在祠堂外,看着眼前这个半年多没有见过的妹妹,心里着实一惊。若说锦雅丹之前还有几分可爱少女的模样,如今算是彻底脱了相。 少女因着许久不见阳光,面色惨白,身形也因为在祠堂茹素消瘦得不成样子,眼神从以前的任性转而变成如今的狠厉,就连锦玉茗看着也觉得很是骇人。 ;雅丹,你怎么样?一时之间锦玉茗竟然有些畏惧锦雅丹的眼神,原本想说的话,到口中竟变成了这句。 锦雅丹抬起眼皮,过于瘦削的脸颊配上一双浓黑的眼球,显得格外阴森,让守在祠堂门口站了许久的锦玉茗,裹紧了织锦狐狸毛披风都没觉得暖和。 锦雅丹身上穿得还是秋装,单薄且陈旧。她看了看锦玉茗身上的披风,自己丝毫不觉得冷,她在祠堂里冻惯了。 ;那日出事前,你刻意问我文栋表哥同我说了什么,是不是有意要激怒我? 在祠堂的这半年,她想明白了很多事,刚开始她哭喊闹事,以为很快会有人放自己出来,没想到丝毫无人关心,他父亲只顾着偏袒锦葵,她母亲更是着了魔的一心避世,她想就算是她死在自己母亲面前,那人也不会停下手中木鱼。 至于自己的姐姐?呵! 锦雅丹望向被自己问得有几分慌乱的锦玉茗,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容。 第31章 朱瑾 冬日寒风萧瑟,锦玉茗此时莫名心慌,没有回答锦雅丹的问题,却从身上解下披风,轻柔的披在锦雅丹身上。锦雅丹摸了摸身上披风,没再言语。 二人一时间有些沉默,苏芳在锦玉茗身后递上一个黄铜暖手炉,上面包着厚实的棉巾。锦玉茗又直接塞进锦雅丹怀里,道:;回去吧,外面太冷了,小心着凉。 锦雅丹抱紧怀中暖手炉,跟着锦玉茗回了自己的院子。 锦府院子里,处处挂着红色灯笼,临近新年下人们脸上都挂着笑,对于他们来说,过年意味着可以收些红封,若是主子们大方,一个红封甚至顶得上一个月的月钱。 朱瑾同酡红二人近日对着锦葵也不免更殷勤了些,可锦葵这辈子不打算在她们身上做无谓的讨好,上辈子她给二人包了个不小的红封,二人收过后,也不过只当日有些笑模样。 因着快过年,府里又送了一些衣物同首饰,锦葵拿出几张银票,准备去打点一下为石头看诊的太医。 石头施针吃药已经很久了,可还没有半点起色,锦葵知道这本不是着急的事情,可她还是有几分不放心。待她同朱瑾走出院子,正好遇见了来锦府送年礼的席文栋,席文栋见到锦葵便准备上前打声招呼。 ;葵表妹。席文栋温声行礼,气质文雅,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 锦葵却因着上辈子的缘故,只远着身子轻轻回礼,想要离开的时候,却被席文栋喊住:;表妹这是去哪,需不需要我着人送你? 席文栋看向锦葵身后的朱瑾,只见朱瑾两手空空,锦葵手里却提着一个沉重的提盒。他对朱瑾隐有些印象,原来应当是锦雅丹身边的婢女。自上次小池塘锦雅丹有意推锦葵还连累到席睿玟之后,整个席府的人,都对锦雅丹很是不满。就连他也觉得姑母万事不理,任由下人把表妹宠坏实在过分。 席文栋虽气质温和,但也是个千人追捧的主子,看向朱瑾的那一眼,仍是凌冽到让人畏惧。朱瑾一个寒颤,立刻上前想要从锦葵手中抢回提盒。锦葵单手轻轻一躲,她在乡下长大,虽不说需要日日做农活,但手劲也比府里这些娇滴滴的丫鬟强上不少,何况她心里也着实不喜欢朱瑾。 朱瑾脸色顿时涨红,没想到锦葵这样不给她面子,一时之间脸色十分难看。 锦葵不理会朱瑾,同席文栋还礼后,便莲步轻移,转身离开。 待锦葵离开,席文栋对着身边锦府管家说道:;姑父姑母忙碌,府中下人的规矩,管家还要多费心才是。老管家如今虽然在锦府当差,可他是从席府出来的,席文栋于他也算得上是旧主,被这样一说难免对朱瑾有些不满,连忙回道:;少爷教训的是,这府中下人的确该好生管管。 席文栋说完这茬,便也就过去了,他没兴趣知晓管家要怎么处理一个丫鬟。 可管家却是对这事儿上了心,不仅罚了朱瑾半年月俸,还同管事嬷嬷说了朱瑾不敬主子,被席文栋见个正着的事情。朱瑾自从被锦雅丹拨过来伺候锦葵后,心里便生了不少的怨气,锦葵手头不如锦雅丹宽裕,她们这些下人也就跟着拮据了很久,这一下又没了半年月俸,朱瑾恨得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对于府中发生的这些事,锦葵不关心也没放在心上,反正朱瑾也只人前对她有些好脸色,至于人后,锦葵很少让她和酡红进她房里。三人隐隐保持着一种诡异的疏离同防备。 新年期间,锦元良休沐在家,晚上众人便不在各自小院子吃饭,都去了正堂。锦葵很久没见锦玉茗锦雅丹姐弟,今儿冷不丁见到,只觉锦雅丹变化实在有些大。原本身上的跳脱不见了,变得沉稳,且气色虽不错,但人意外的纤瘦。锦雅丹看见锦葵也没有以前那样怒气冲冲的瞪视着她,只当做没有这个人一样。 一顿饭吃得如同嚼蜡,待到散席以后,锦葵发现朱瑾不见了。 锦雅丹望着眼前的朱瑾,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小姐什么时候让我回您的阮淓院?不能日日伺候小姐,朱瑾心里实在难受。 看着朱瑾的眼泪,锦雅丹面色也柔和了起来,她身边的丫鬟都是同她一起长大的,说一句情分深厚也不为过。 朱瑾看着自家小姐脸色和缓,便又道:;小姐你不知道,那锦葵实在过分,不仅苛待下人,还最会搬弄是非,她在表少爷面前…… ;文栋表哥?她什么时候同文栋表哥有交集了?锦雅丹凝眉,看着朱瑾的眼神很不善。 朱瑾心里觉得自己主子不同以前那样好唬弄了,便道:;是同表少爷有过几次相见,表少爷好像很关心她。 锦雅丹紧握双手,消瘦的手指勒出分明的骨节,黑黝黝的眸子盯着朱瑾:;你是说,文栋表哥很在意她? ;是……有些在意。朱瑾咽了下口水,喉间因为紧张而微微紧绷,此时竟有些怀念以前那个单纯好骗的锦雅丹。 ;行了,我知道了。 ;那小姐,我回阮淓院的事儿……朱瑾是真的不想跟着锦葵了,没有油水不说,酡红还处处压她一头。 锦雅丹想了想道:;有些事情要你去办。若是你办得好了,自然可以回来。 等到朱瑾回到锦葵院子,已是掌灯时候,酡红看着面露喜意的朱瑾,心中不屑,不管她们如何看不上锦葵,也不该做那等猖狂姿态,再怎么说锦葵都是小姐,而她们是下人。酡红平日里也不管朱瑾做什么,毕竟两人只是短暂的在这院子办差,待小姐出嫁,或者是锦葵出嫁她们都要回各自主子身边的。 ;吹灯吧。 朱瑾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酡红,不由撇嘴,什么东西,大家都是一等丫鬟,不过因着她主子是自家主子的姐姐,长了辈分,就处处压着她,不过她也嘚瑟不了几天了。 朱瑾想着自家小姐的话,浅浅笑开。 第32章 灯会 月色灯山满帝都,香车宝盖隘通衢,形容的便是上元节盛景,而今岁上元节因着灯会上有圣上亲手御制的一盏九层琉璃宝塔花灯展出,更是让京城百姓群情鼎沸。 只是锦元良此刻的心情,却异常沉闷。前日上朝,户部左侍郎之子因酒后说了句,东厂一众不过揽权纳贿、饿虎饥鹰之人,便被抓入了东厂大牢,至今还没有放出来。户部左侍郎范沛,寻了户部尚书同宗人府宗正说项,汪淮也不过淡淡问了句:;有此事? 范沛低声下气道:;小子无状,不懂规矩,印公大人有大量,别同他一般计较。 汪淮如今虽手握大权,但为人不过二十有一,很多人敬畏东厂,不过是因往日吕柏太过霸道,吕柏虽死,但淫威犹在。 汪淮闻言面上无甚喜怒,只是回了范沛一句:;既不懂规矩,便去东厂学学也好。 范沛三人面面相觑,周围一众朝臣也不敢多言,对于圣上重用东厂,他们不是没有意见,只是以前蹦跶的欢实,弹劾得最狠的那些人,如今都化成白骨,坟头上的草都不知长了多高。 原以为吕柏下台,昔日整个朝廷只能听从东厂一家之言的时代成为过去,没想到汪淮此人看似无害,实则不比吕柏强到哪里。 圣上痴迷匠人之术,不肯放权给成年皇子,又同汪宜春幼年相识,说一句莫逆之交都不为过,如此东厂势力越来越大,整个前朝竟然成了东厂的一言堂,吕柏时期圣上还知道三不五时打压一下东厂鹰犬,待如今汪宜春干儿子汪淮上台,朝中之事竟是连问也不问,全权交给这帮阉人。 锦元良摩挲着手中茶盏,管家来报,孙坚白求见。 孙坚白进入锦府正堂,对坐在主座的锦元良道:;范沛之子放出来了。 ;这就放出来了? 锦元良没想到汪淮竟如此好说话,范沛找到他,不过两日人也就放出来了。看来汪淮此人不足为惧,到底年岁轻了,不如吕柏心思狠辣。 却没想孙坚白道:;人是放出来了,可也废了。 ;怎么回事?锦元良坐起身,一时摸不清汪淮路数。 ;听说是割了舌头,挑了手筋脚筋被东厂人抬着送回去的。 ;竟这般狠毒? 锦元良不可置信,即使汪淮不把一个三品左侍郎放在眼里,可户部尚书同宗人府宗正,刚为范沛之子求过情,不过两日人就被折磨成这样,着实有点打二人的脸。 孙坚白不语,如今很少人敢公然谈论东厂,即便是在自己府中,你也不知家里究竟有没有东厂爪牙。 锦元良又拿起茶盏,心中暗忖,转了年夏日,葵姐儿便可行及笄礼,那时该让连生见见人,他也能考虑看看是否可走走东厂的路子了。 二人在正堂谈事,管家同锦元良禀报,席府在来宾楼定了包间,邀锦府人同去,一起观灯,看舞狮。 来宾楼的包间并不是谁家都可以订到的,但据说席家有股,所以每年都会预留出二楼一个小间给锦府,听说今年三楼被包了场,也不知是谁这般大手笔。 锦元良转头对孙坚白道:;先生与我同去吧。 又对着管家吩咐:;叫上府里小姐少爷,把葵丫头和石头也叫上。转瞬想到被包场的三楼,便又说:;让大小姐好生打扮打扮,别没了锦府面子。 因每年都有这一茬,所以锦玉茗锦雅丹姐妹已经收拾妥当,只是听见管家传话说父亲让她好生打扮,怕是今日有什么人物在。锦玉茗想了想,又回屋换了一身衣裙。原本素色衣裙换成了珊瑚红绣银织锦曳地裙,又配了件软毛连帽披风。 珊瑚红映得她肌肤赛雪,而软毛连帽披风衬得锦玉茗小脸不过巴掌大,十分俏丽,看上去倒有几分倾国倾城的美态,配上上元节遍街阑珊灯火,说是洛神下凡也不过如此。 锦雅丹看着自家姐姐明艳无比的一身,嘲讽似的笑了笑。不过今日席家大表哥也会去,她自己一身装扮也十分抢眼便是了。 收到消息的锦葵倒是有些诧异,上辈子她伯父没有让她参加过任何锦府之外的交际与应酬,许是怕她丢人吧。得知今日可以同锦家姐弟还有石头一起出门看灯,她有些兴奋,毕竟她还从没有看过京城的花灯,她甚至连京中的街景都不曾看过。 在辽东时,她同石头年年都会去看花灯,以前是阿娘领着她们,阿娘不在就是她领着石头。 锦葵看着衣橱里的衣裙,想了想还是选了件最最轻便利落的,往年她们看花灯时,人多拥挤,穿得繁琐会累赘。锦葵挑出一条月白色及踝百花裙,一双软底绣花鞋。若是看灯穿软底最合适不过了,走得久也不会觉得疲惫。首饰只带了一只精致小巧的珍珠缠枝发簪。 想着上次锦玉茗锦雅丹说她穿的寒酸给锦府丢人的话,锦葵便挑出一件颇有些贵重的织锦镶红狐尾斗篷。宽大的斗篷把整个人罩在里面,只隐隐露出裙摆,既端庄又显尊贵。 嫣红奢靡的斗篷,配上莹润洁白的珍珠发钗,显得锦葵颇有些香娇玉嫩、温雅柔顺的味道。临出门的时候,又提了一只鎏金花鸟镂空熏香球放在斗篷下,若是锦玉茗姐妹二人再拿她的装扮说嘴,便把这价值不菲的熏香球拿出来。 因着此次锦府众人是外出赴宴,小姐们都带着丫鬟,锦葵无法,便也只能带上酡红同朱瑾。 二人看见锦葵穿着,酡红眼中闪过一丝惊艳,朱瑾则是暗自感叹锦葵会投胎,不过一介乡野丫头,如今也算是飞上枝头了。 锦滦年幼,在路上走走停停地要看热闹,车夫不敢反驳小主子命令,他同石头二人便落在后面。 到了迎宾楼门口,锦玉茗锦雅丹二人先行下车,锦葵因着不放心石头,便在车上等候。待锦府众人在包厢中落座,石头和锦滦还没有到。 锦雅丹在会宾楼二楼包间自上而下望去,正能看见锦葵等待的位置。 锦葵还在马车上,朱瑾则站在车外四处张望,看到锦雅丹后,朱瑾作了个揖,锦雅丹手指轻敲窗沿,朱瑾遥遥点头,二人这一番无声的交流,谁都没有注意到。 第33章 走散 锦葵在会宾楼门口没有等到石头,反而等到了席文栋。席文栋一下马车,就见朱瑾站在前方,他对朱瑾有些印象,便上前,站在马车窗下问道:;车上可是葵表妹? 锦葵挽起车上薄纱,回礼道:;见过席家表哥。 锦葵本不欲同他有什么交集,特别是在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 席文栋问了几句家常,二人不过站在马车前打个招呼,可包间里的锦雅丹看着眼前一幕,只觉妒火上身,烧得她满心涩意。 不远处锦元良也在看着窗外,待看到席文栋站在锦葵马车外的时候,脑中竟有了些许盘算。 ;文栋这孩子,一表人才,不愧是这京中众多世家的女婿人选。 孙坚白顺着锦元良的目光,也看到了楼下的二人。只是此时他还不是很明白锦元良这话有什么深意,就没有接言。 锦元良虽在知道锦葵有可能同连生有些牵扯的时候,便把她接入到京城,但锦葵好像一直很排斥锦府的一切,不论是自己还是上京这回事。这让锦元良有些不满,若他日锦葵真的可以与连生搭上线,那她同锦府没有些许情分,是万万不行的。 没有情分,也就意味着他到时并不能从她身上谋求到最大利益。所以他在锦雅丹处处同锦葵作对的时候,显得非常恼怒。本就不多的情分,被那蠢货一搅,只怕更不剩多少。所以他才会转而去从石头身上下功夫,只可惜石头的病是没得治的,治病这种托词,用得了一时,用不了一世。过不了多久,锦葵必然会产生怀疑。 不过如今,他倒是有些想法。 少女多怀春,更何况是席文栋这样家世出众,为人俊秀文雅的少年?若是锦葵能对席文栋产生些男女之情,或情根深种,那他日锦葵去了连生身边,还不是他想怎么拿捏,便能怎么拿捏了? 不过须臾,锦元良便想出个完全之策,口中低声叹道:;郎才女貌,倒也般配。 孙坚白是知道锦葵同东厂有旧之事,也清楚明白锦元良的野心,听到这话,只一瞬便有些明了锦元良的意思,便也跟着附和:;确是如此。 二人自有心中的小算盘,只这等心思不足为外人道,只他们主仆二人心照不宣而已。 可一旁听见他们谈话的锦雅丹不知内情,只以为她爹爹有意让锦葵嫁入席府,锦雅丹奋力捏着腰间荷包,绣着牡丹的银丝被她手指扣得层层崩裂,如此才不至于当众失态。 在楼下等了好一会儿,锦葵才等到石头,等她领着石头上楼的时候,众人都坐好了,她让小厮把石头领到他的座位上,看着他安然落座,自己才去了女眷们单独用屏风隔开的那一桌。 众人吃过饭,看过舞狮游街,也不过华灯初上时分,这上元节的花灯会,直至此时,才算正式拉开帷幕。 锦雅丹走到锦元良面前,轻声问:;爹爹,我想同姐姐表姐她们一起去看花灯。 锦元良从未掩饰过对锦雅丹的不喜,本想拒绝,忽而转念道:;去吧,只你们几个女子,太不安全。说完召来身边小厮:;你去问下席家表少爷,若是无事,可愿意陪自家妹妹们逛逛灯会。 几个女孩都未及笄,又是自家姻亲,这等节日里逛逛灯会,也在情理之中。 锦雅丹却明白这是他爹想要为锦葵同自家表哥创造培养情分的机会,斗篷下一双玉手紧勒起一道青筋。 ;玉茗留下,我寻她有事。 锦玉茗听见他爹不让她同妹妹去看花灯,便知可能一会要带她去见什么人,心中不免有些自得,她是她们家唯一拿得出手的姑娘。 锦雅丹点头便去寻锦葵了。 锦葵得知锦雅丹寻她出去看花灯,想也没想便直接拒绝,锦雅丹对她心怀恶意,她无论如何都不想同她一起,也免得多生事端。 ;爹爹请了文栋表哥陪你我同去,你真拒绝? 锦葵点点头,违心说道:;我不喜热闹,也不会猜灯谜,就不去了。只锦葵刚拒绝完,席文栋便同石头走了过来。 石头面露兴奋,瓮声瓮气喊着:;阿葵,我们去看花灯吧。外面好多花灯,比咱们家的漂亮,有好大好大的。边说边伸直双臂,在空中划拉一个半圆。 席文栋也出声:;葵表妹一起去吧,去见见京中的花灯同你们辽东有什么不同也好。 看着石头欢快无比的样子,锦葵实在不想扫他的兴,便点头应好。 这样的一幕看在锦雅丹眼中,不过是锦葵不想同她去,表哥来邀却迫不及待应是。 街上人多,几人只锦雅丹同锦葵带着侍女,锦葵本想让酡红跟着自己,可转头找了好一会儿都没找到,没办法便只能让朱瑾跟着。 走到楼下,锦葵发现席睿玟和他的小厮站在门口,锦雅丹一向不怎么理会这个瘫子表哥,何况因着上次他受伤,自己被关了半年祠堂的事情,对他更是厌恶不已。 席睿玟救过锦葵,锦葵对他有几分好感,甫一见面便上前行礼,问道:;表哥身体可好些了? 毕竟吃了人家那么多点心零嘴,便是对待自家人都透着几分冷漠的席睿玟,难得给了锦葵一个好脸色:;不值当表妹挂念,已经大好了。 锦葵闻言,温柔浅笑,席睿玟还是第一次看见锦葵脸上,那一对浅浅的梨涡。 锦雅丹是巴不得锦葵跟这个瘫子表哥说到天荒地老的,也不管二人,上去拉着席文栋的手臂,嘟着嘴娇声笑道:;今儿我要跟着表哥,表哥可要给我多赢几个花灯啊。 她表哥文采斐然,区区几个灯谜,自是手到擒来。 席文栋对着这个不过十岁出头的表妹很是照顾,闻言伸出手在她头上轻敲两下:;走吧,看表哥给你赢光整条街的花灯去。 几人在人头攒动的街上逛着,只片刻,锦雅丹同席文栋便被冲散,走到不知何处去了。 席文栋坐在轮椅上,走得自是比寻常人慢上许多,石头对街上的一切都充满好奇,一会儿左面看看,一会儿拉拉右面摊子上的花灯,锦葵怕石头走散,便同朱瑾一直紧紧跟着。 越临近钟鼓楼,那圣上御制的九层琉璃宝塔花灯展览处,人便越多,后面看去前头挨肩擦背、比肩接踵。 锦葵心生退意,石头却越来越兴奋,她同朱瑾二人都快拽不住石头了。 席睿玟看着锦葵一路走来,给石头买零嘴,给他买花灯,要处处护着避免石头同他人磕碰,又要时时注意怕他走散,他一介看客都难免心生疲累,也就难得的对锦葵生出一分怜惜之意。 ;你去帮葵姑娘看着石头,跟紧他,别走散了。席睿玟叮嘱身后小厮,自己推着轮椅缓慢向前。 ;实在是麻烦表哥了。锦葵脸色微红,有小厮紧跟着石头,她也能缓上片刻。 锦葵站到街边稍作休息,街上不知谁家马车橫横驶过,人群散乱,前推后搡的慌作一团,朱瑾见状在身后使劲向前推搡着锦葵。 不过转眼,锦葵一人便落了单。 席睿玟眼看着锦葵被朱瑾推进人群,待他想要上前的时候,也被冲散到不知哪里去。他不良于行,坐在轮椅上视线受阻,只一会儿,人就失去了方向。 席睿玟从没有一刻这么恨过,自己是个瘫子。 第34章 生妒 街头灯火辉煌、光彩耀目,等锦葵回过神的时候,自己怎么找也找不到相熟之人。她于京城不熟,街头道路一概不知,在众人都处在兴致高昂的时刻,她接连问了几个路人都无人理会她。 锦葵双手敛住披风,一个人静静坐在街边石阶上,石头身边有小厮跟着,不会有什么事。 那她就在这等着其他人来找她好了! 在朱瑾把锦葵推入人群中以后,便按着锦雅丹的吩咐去找了那些街头混混,这混混本是锦雅丹身边另一个一等丫鬟柳绿的哥哥,朱瑾丝毫不觉得锦雅丹小小年纪,却想出如此恶毒的法子有什么问题。在她看来越早离开锦葵身边越好,若是等锦葵出嫁她还没回到阮淓院,真跟着锦葵嫁到那小门小户的人家,才令人绝望。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也不过是有了些奋进之心罢了。 锦葵一直在石阶上坐到人群渐散也无人来寻她。 一道轻叹从她口中缓缓叹出,好像总是这样,她的安危,她的生死从来无人记挂。锦葵站起身,她还是去寻石头吧,石头这么长时间没找到她,该着急了。 上京城的街景同辽东有很大不同,锦葵走着走着竟寻出些趣味,便放慢脚步,静静享受难得的时刻。 辽东建筑多为大开大合的风格,京中则更为细腻精致,在她看来说是精雕细琢也不为过。几层高的牌楼、街面上的青砖,甚至商户摊位上的招牌牌匾都同辽东有着很大差异。 没有锦府众人,石头也不在身边,这一个时辰,竟是她自上辈子,那噩梦中惊醒而来后,最为安谧的时刻。 走过一个道漆黑小巷前,锦葵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特别的声音,似是木轮滚过地砖,沉闷却独特。 ;哈哈哈,好玩吗? 一个青年推着轮椅疯狂地转圈,席睿玟紧闭双眼,双手狠狠按住轮椅两边的扶手。 ;这瘫子,看看,站都站不起来,你还叫个男人么?另一道男声响起,听声音似是醉酒状态。 边上还有一个男子,一手扶着墙,一手往口中灌酒,边喝边叫嚣,语无伦次道:;男人,站不起来,应当也是不行,不行,哈哈哈! 席睿玟任由几人戏耍,只一声不吭地抓着轮椅,那拉着轮椅转圈的醉汉最终体力不支,瘫坐在地上,三人围着席睿玟高声嬉笑。 锦葵站在巷外,心头狂跳。 她目光快速扫过四周,只见不远处有根扁担,她走过去抄起扁担便想上前,不过刚有动作,身上带着的花鸟熏香球便发出一声脆响。 巷子里的几人都没听见,锦葵却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而后,只见她利落地脱下身上斗篷,连带着那鎏金花鸟镂空熏香球也扔到地上,十指不安地握了握手中扁担,深深呼出一口气,一头向巷子里奔去。 三个醉汉分散而立,有一人蹲在席睿玟面前,还在辱骂调笑,没等他回过神,一根扁担便朝着自己面门而来,砰的一声,便砸得他失去意识。 还不等另外醉酒二人有所反应,锦葵一把拽向坐在轮椅上的席睿玟,不知从哪儿生出的力气,把人甩上后背,背起就跑。不止那几个醉汉没反应过来,就连席睿玟一时之间也失去了反应。 待回神,才发现自己被人背在背上,那人脸颊秀白精致,侧脸小巧。 他们离得太近了,锦葵发丝随风拂过席睿玟脸上,一阵芬芳馥郁浸入鼻尖。 ;表哥,抓紧我。她声音柔柔,语气却十分坚决。 锦葵只顾着用尽全力向前跑,她怕自己一停下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席睿玟被这一声惊得回神,神色复杂地把双手圈向锦葵的肩头,少女肩头纤细单薄,且仿似柔若无骨。他双腿并无知觉,可他知道眼前少女的双手正死死箍着他的腿,几近脱力。 一道红晕爬上席睿玟脸颊,只觉自己竟连双耳都烫得近乎融化。 两人自觉跑了很远,可也不过就跑出去百十来米,后面隐约传来响动,锦葵知道是那几个醉汉追了上来。她心下惶恐,转眼看见前方拐角有个废弃被推倒的木车,便背着席睿玟一头钻了进去。 木车下能容人的空间并不大,锦葵爬到席睿玟身前,拉回他无力的双腿,从背后抱住他,圈住他的膝盖,免得双腿暴露在外面。 黑暗中虽然看不清二人的表情,可锦葵不住发颤的身体,让席睿玟感受到她此时的惊惶。 角落里黑暗且狭小,两人能清楚的听见对方的心跳声,锦葵因为跑得太快,又有些害怕,体温逐渐上升。 席睿玟感受到自己耳边灼热的呼吸,带着一丝香甜,他不自在的把头往前低了低,想要以此避开离他太过亲近的少女。可即使这样,少女激烈的心跳声,同他略显狼狈的心跳声逐渐融为一体,震得他头脑失去清明。 席睿玟嘴角紧抿,头一次觉得若是他双腿健全,怕就要落荒而逃了。 外面传来几人踉跄的脚步声同阴狠的咒骂,锦葵心中一惊,下意识的紧了紧怀中被圈住的人。席睿玟脊背僵硬,可转瞬又放松下来,事出从权,这也是没办法的…… 躲避在黑暗中的两人,觉得时间过了很久,其实也不过瞬息而已,待外面没了声响,锦葵本想探出头查看一下情况,却又听一阵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锦葵无法只能再躲回角落里。 外面传来几句听不真切的声音:;找了一晚上,都没找到那小妮子。 另外一男子接言:;说是穿着件妃色红狐尾披风,可从街头找到街尾,也没找见。那小丫鬟该不是涮咱们哥儿几个吧。 ;接着找,找着了看老子怎么收拾她! 知道不是刚才那几个醉汉,锦葵放心不少,对于外面之人的交谈,她也没放在心上。只席睿玟听见此话,猛然想起朱瑾推着锦葵把她送人人群中的画面,又想到她今日穿的便是一件近似妃色的斗篷,可如今被不知脱在了哪里。 席睿玟低下头,没有开口问锦葵关于斗篷的事。 二人一时之间沉默无声,锦葵因着连跑带吓得折腾,这一会儿实在是脱了力,一点也爬不起来了。 直到从远处隐隐传来一阵哭闹,惊天动地的叫喊声,伴着撕心裂肺的哭嚎:;阿葵,阿葵,阿葵。 听见石头的叫嚷,锦葵推开席睿玟,一骨碌爬了出去,挥着双手对着街口道:;石头,我在这里! 没了身边的热源,被扒拉到一旁的席睿玟感觉到一阵凉意,伴随而来的,是一种恼怒、羞愤、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妒意。 第35章 道歉 寄岚看着自家少爷手里掐着一只宝蓝点翠珠钗,发了好一会儿呆,上去为席睿玟换过热茶后,轻声开口:;少爷可是喜欢葵姑娘? 席睿玟闻言淡淡皱眉,喜欢?他怎么会喜欢上一个乡下丫头,胸无点墨不说,长得也不甚讨喜。 把手中的珠钗放进盒子里,从小池塘里捡回的时候,就该物归原主,可他那时候还在病中,等身体大好早就忘在了脑后,如今又想起,原该还回去的。 可转瞬又想到那日他们二人躲避街头混混,待石头一来,那人便丢下自己,自己坐在地上,不去理会。石头好好的却不断嘘寒问暖,他一人狼狈至极,要不是他身边小厮不停询问,怕是她早给自己忘了。 ;啪!的一声,席睿玟狠狠扣上装着珠钗的木盒,随手扔在书案上,本想让寄岚拿去丢掉,可话还没说出口,又觉得,这样丢弃别人的物品,实在是失礼。 寄岚就看着自家少爷把手里那个装着珠钗的盒子,打开放下,扔到桌上,又拿回手里。 ;…… ;拿去放起来,待日后寻得机会,送回去。席睿玟开口,脸上带着他自己也不知的孩子气。 ;是。寄岚默默把盒子放到八宝阁上,看那样子,只怕送回去也要后悔的。 ;那几个人可处理好了?席睿玟拿起桌案上的书,一边翻开,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寄岚。 ;回少爷,都处理妥当了。 席睿玟低头看书不再说话,寄岚轻手轻脚地退下,只不知少爷这书可是真看进去了? 朱瑾因为那日事情没有办好,让锦雅丹很是生气,她们平日出府的机会并不多,难得一次良机,就被朱瑾这么给浪费掉了。而且让锦雅丹更为不安的是,柳绿的哥哥同那几个混混被人打断手脚,扔进了护城河里,找到的时候,人都被泡得浮囊了。 ;小姐,您要为我哥哥讨个公道啊! 柳绿虽然幼年时候就被卖入了锦府,可她同自己哥哥感情很深厚,平日府中无事,柳绿都会回家看看老娘同哥哥,如今哥哥被人残忍杀害,柳绿觉得是同上次小姐让她找人去暗害锦葵的事情有关。 ;你哥哥死了同我有什么关系? 锦雅丹皱眉,盛怒之下让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尖锐而刺耳的喊声让柳绿抖了抖跪着的身子。 ;可我哥哥他同别人无仇无怨…… ;无仇无怨?你哥哥是个街头混混,我怎知他惹过什么人?再说……锦雅丹因为愤怒而喘着粗气,看着柳绿,一把推过她的脑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那日锦葵毫发无伤地回来,到底怎么回事! 柳绿也不清楚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哥哥自那日起就没回家,后来被人发现的时候,早就成了一缕亡魂。 ;这……难道是那锦葵?一定是她!是她杀了我哥哥!柳绿跟着嚷了起来,神色激动。 锦雅丹被柳绿唬了一跳,怒极之下一个耳光甩在了柳绿脸上:;你是怕所有人都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事情吗?你别忘了,你那哥哥同他四个朋友都被扔进了河里,同时找到的还有三个常年留宿花街的醉汉,你的意思是想告诉我,她锦葵一晚上打断八个大男人的手脚,又给他们扔到了河里是吗?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有脸推卸责任,你给我滚! 柳绿抚着脸颊哭着退了下去。 其实那日的事情不仅柳绿觉得奇怪,就连锦雅丹也觉得很奇怪,她那日先回到府中,在得知锦葵没有回府的时候,还暗自高兴了好一会儿,她以为自己的计谋成功了,却不成想锦葵那晚还是好好的回到了锦府。而柳绿的哥哥同他那些朋友,却被人扔进河里淹死了,若不是那日被一起淹死的还有另外三个人,锦雅丹也要怀疑那些人的死,跟锦葵有关了。 锦雅丹看见锦葵安然无恙只是略微遗憾,但朱瑾可是担惊受怕了很久,即使锦葵身份再不如府里小姐少爷们金贵,但她这背主之罪若是做实了,只怕也是难逃一死。可这两日望着事事如常的锦葵,朱瑾又暗自庆幸,可能当日人群散乱,她没发现是自己把她推入人群中的吧。 看着朱瑾在自己面前逐渐符恢复到以前漫不经心的状态,锦葵不由暗自叹气,她其实是知道那日朱瑾推她进人群的,但她并不知道朱瑾是有意为之,她猜想朱瑾最多也不过就是吓唬吓唬自己,看自己不认识京中道路,让自己害怕而已。 因她平安无事,也就没有深究朱瑾那日的诡异行为。锦葵总觉得自己寄人篱下,上次同锦雅丹闹得不愉快,让伯父怒扇自己的亲生女儿,她还有些不好意思,只不过还是有些暗自欢喜就是了,毕竟她真的觉得锦雅丹的行为过了界。 她同席睿玟遇袭的事情,除了石头同那小厮,再没有外人知道,所以在席文栋托席府嬷嬷来邀请她的时候,锦葵整个人都有些懵,不过这邀请是过了长辈明面的,也就没什么大问题,特别锦葵如今还未及笄,还算不得大人。 锦元良知道席文栋找锦葵,倒是暗自高兴了一番,他以为是那日逛花灯的时候,两个孩子有了交集,便极力赞成二人来往。不仅替锦葵同意了席文栋的邀请,还把地点换在了锦府。 待锦葵收拾妥当,才去后花园见了席文栋。 ;见过葵表妹。席文栋仍旧一如既往的温雅,一幅谦谦君子形象。 锦葵还礼,问席文栋:;不知表哥找我有什么事? 虽然此番交谈是过了长辈明面,但因着男女大防,二人身边都带着嬷嬷同丫鬟。锦葵今日带着的是酡红,她实在腻歪朱瑾。 ;今日主要是来向表妹赔礼的。 那日席文栋半路被锦雅丹拖走,二人逛着逛着发现锦葵她们不见了,席文栋本想沿路返回去寻她们,可锦雅丹说锦葵同席睿玟在一起不会有事。席文栋想着也是如此,便由她去了。可等他送锦雅丹回府之后,发现锦葵同石头还没有回来,才觉出事情有些不对。 ;席二表哥客气了,那日人群本就拥挤,不是表哥的错。 锦葵面上不显,语气淡而疏离,看不出什么情绪。可席文栋知道,那日席睿玟回府的时候,是带了伤的,而且小厮也不知席睿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找到席睿玟的时候,他同锦葵在一起。 席文栋了解席睿玟,他远不如表面看上去,那么弱质无害。 第36章 约见 席文栋对自己这个弟弟,感情很是复杂。 席睿玟的残缺乃是先天从胎里带来的。据说是二房主母怀有身孕的时候,被妾室下毒害了根本,不仅生下席睿玟这样先天残疾的嫡子,且终身不能再有孕。但席二夫人母族也不是吃素的,不仅当日便杖毙了那争宠下毒手的妾室,还不知拿什么同席二老爷谈了桩协议,大意是只要席睿玟还在一天,席二老爷就不能再有子,无论嫡庶。 因着这个协议,席睿玟在二房过得相当艰难,席二老爷一心想让这个霸着嫡子身份的瘫子赶紧死,席二夫人便一心保全席睿玟,全部心力都在他身上,希望他能多活一年是一年。小时候席文栋不太清楚二房的龌龊,一心觉得自己这个弟弟十分可怜,还不时去求祖父,问祖父为什么二伯不能对席睿玟好点。如今他长大了,也能明白二伯父的一番苦心,若是他一生只能有个残疾的嫡子,怕也是要崩溃的。 锦葵看着眼前说是来找她道歉,说完又自顾自发呆的席文栋,心下无奈,她是真的觉得这些表哥表姐,堂姐堂妹的很是麻烦。 朱瑾因为上次的事情办砸了,惹得锦雅丹非常不快,本想着趁这次席文栋来找锦葵的机会,为锦雅丹探听一下二人都说了些什么,好以此将功补过,可锦葵不仅带了酡红去赴会,还把她给支走了,没有法子的朱瑾,只能跑去阮淓院同锦雅丹告状。 不得不说,如今的锦葵已经成为了锦雅丹心头的一道魔咒,在她知晓了那件秘密以后,锦葵多活一天就让她难受一分,特别是在知道席文栋对锦葵有着那么几分不同之后,这种恨意更是到达了顶峰。 锦雅丹一把掀翻小几,上面滚烫的茶水迸溅到她的手上,她却似乎毫无感觉。 朱瑾看着眼前的小姐,总觉得小姐最近越来越不正常了,不仅喜怒不定,就连性子也着实奇怪了些。 ;表哥为什么要去找她,为什么?锦雅丹用力哭喊,嘶吼得面目都涨红了起来。 朱瑾在一旁心惊肉跳地,生怕自己被牵扯,进而遭殃。 好一会儿锦雅丹才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伸手拢了拢自己的秀发,面向朱瑾道:;为我梳妆。 朱瑾呐呐应是,拿过发梳为锦雅丹梳理头发。 锦雅丹看着镜中的自己,脸颊苍白神色疯癫,一时控制不住又哭了起来。 朱瑾在一旁默默守候,等锦雅丹哭完了,哭得痛快了,才继续上前。 梳妆过后的锦雅丹,去了锦玉茗的院子,有些事情,总不能她自己一个人承担,凭什么她姐姐可以清清白白风光霁月地活着,她就要被那些秘密折磨成如今这个样子? 苏芳正在书房里为锦玉茗研墨,她家小姐平日无事,便喜欢习字作画,不仅可以陶冶情操更能体现她才女风情。 锦雅丹一入书房就看见自己的姐姐,宛如与世无争的高洁仙女一般。那在心头盘旋许久的怒气同窝火一瞬间就散了去,她总算明白自己的姐姐,为何如此胸有成竹地不把锦葵放在眼里,不过是因为有自己这个傻子,自己这把替她扛下了所有,做尽一切的刀? ;姐姐倒是好性情。 听着这冷嘲热讽的话,锦玉茗心中陡然升起一阵嫌恶,自她妹妹从祠堂里出来,那任性惹人厌的毛病不仅没好,还变本加厉了。 锦玉茗挥退二人的丫鬟,不理会她的无理取闹。 ;今儿怎么想着上我这里来了?哪怕是心中再不喜,对着锦雅丹也没有展露出半分,毕竟她还有事情要让这个妹妹去办。 ;哼! 锦雅丹一声冷哼,甩着裙摆坐在了锦玉茗面前:;锦葵的事情我不管了。 锦玉茗眉头一皱,连倒茶的手都停了下来,抬眼看向锦雅丹:;你这突然发的什么疯? ;也不是很突然,只是觉得你同母亲都不在乎,我又在意个什么劲儿。 锦雅丹还是挺喜欢看自己姐姐脱下那高贵的面具,面露狰狞跌入尘埃的。 锦玉茗听出这话里带着酸意,便拉着锦雅丹的手,柔柔哄道:;好妹妹,是不是那锦葵又做什么惹你生气的事情了? 甩开锦玉茗的手,锦雅丹只要想到锦葵如今正同她的表哥在小花园里谈笑,她就喘不过气,越发愤怒。 ;你跟我做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干什么! 锦玉茗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目光深沉地看着锦雅丹,半晌才道:;说吧,想要我做什么。 ;做什么?做你该做的事!做我们一直想做的事。 一阵沉默,锦玉茗没想到锦雅丹又把这担子甩给了自己,上元那日锦元良为她介绍了户部尚书家的公子,那公子对她很有好感。更重要的是,她也很喜欢那位公子。若是事情顺利,过段时日只怕两家就可以定下了,她本不想在这之前出什么差错,若是锦雅丹可以搞定锦葵,她自然可以安安心心地做她的幸福待嫁新娘。可如今锦雅丹甩手不干,有些事便不得不由她这个做姐姐的来处理了。 ;我知道了。锦玉茗稍一思忖,便答应了锦雅丹。 ;你最好说到做到! 锦雅丹拂袖而去,苏芳看着自家小姐皱起的眉头,面露不解:;可是二小姐又做什么让小姐为难的事情了? 锦玉茗摇摇头,转瞬又问苏芳:;她到底怎么回事儿? ;原是今儿个席家表少爷约见了葵姑娘,听阮淓院的丫鬟说,二小姐一知道就气翻了天。 锦玉茗闻言同苏芳耳语几句,苏芳点点头。 席文栋在同锦葵道歉过后,便准备离开锦府,可半路被锦玉茗身边的丫鬟喊去,说是锦玉茗找他有事。席文栋对自己的几个妹妹通常都是有求必应的,便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苏芳安排席文栋去见自家小姐后,又出来对席文栋身边的嬷嬷道:;席家少爷说,刚有东西忘了给葵小姐,让你去送一趟。苏芳递给那嬷嬷一个盒子,嬷嬷接过就往锦葵的院子去了。 刚从小花园回院子的锦葵,就听见朱瑾禀告,说是席文栋身边的嬷嬷求见。锦葵虽一头雾水,却还是见了,大概表哥有什么事情忘了同她说吧。 ;少爷让我把这个东西交给姑娘。 锦葵打开手中的锦盒,里面有个小物件,上面夹着张纸条,待锦葵打开纸条,看见上面写着的内容,心中登时一跳。 那纸条写着约她戌时一刻去沧澜院相见,有重要事情相商。 沧澜院是锦府中一个人迹罕至的院子,那本是主院,可自从大伯母整日把自己关在小佛堂,那院子就很少见人了,连带着她伯父也常年不去主院,慢慢的主院越发冷清,如今都不如伯父妾室的院子热闹。 可这些都不是什么特别的,特别的是她上辈子就死在这个院子里,死在了院中的那个枯井里。 第37章 赴会 锦葵一把扣上手中的盒子,抬眼看向眼前神色沉静的嬷嬷。这嬷嬷是席家的人,今日也的确是跟着席文栋一起来锦府的,可这纸条这盒子虽是以席文栋的名义给她的,但她知道害她的人不是他。 锦葵把木盒收好,对那嬷嬷点点头,又漫不经心地问了句:;表哥可是出府了? ;少爷如今在大小姐的院子里,姑娘可是有什么事情需要转达?自家少爷是她看着长大的,也知晓少爷对几个妹妹格外有耐心,特别是锦葵身世凄凉,少爷心里自有几分怜惜。 ;劳烦嬷嬷帮我送份回礼给表哥。锦葵随意找了个餐盒,装了些小厨房的点心让嬷嬷带回去,又道:;请嬷嬷代我回复表哥,阿葵今儿个戌时一刻定会去沧澜院赴约。 锦葵唇角轻抿,表哥同她分开后,去了锦玉茗的院子,那这纸条很可能是锦玉茗借表哥的名义给她的,大概锦玉茗以为自己同席文栋私相授受,收到这纸条后也不会声张,一个人默默赴约?可究竟为什么,锦玉茗同锦雅丹对她有那么大的恨意,她自问自己从没做过伤害二人的事情啊。 她一直以为上辈子是锦雅丹不喜她,害她性命也不过是任性所为,可锦玉茗没有理由害她啊,这究竟是为什么? 席家的嬷嬷听见这话,不由得也是一怔,她家少爷约锦家堂姑娘私会?堂姑娘刻意把这话说给她听是提醒她这事情不妥?可她又说要去赴约…… 那嬷嬷抬眼望向锦葵,若少爷真想私约葵姑娘,刚才二人一起的时候为何不说?继而又想到这盒子乃是苏芳转交,在后院浸淫一辈子的嬷嬷不过瞬息间就知道,这是大小姐借着自家少爷的名,做龌龊事了?只怕这葵姑娘也是想到了,才刻意说给自己听的。 ;老身一定转达小姐的话。怪道夫人一直不喜欢席琇莹,连带着也不喜欢自己小姑子的几个孩子,不论大的小的,净会做些蠢事。 锦葵点头,她知道这嬷嬷听懂了她的话外之音,表哥若是知道,会去沧澜院看一眼的吧…… 待那婆子同席文栋说了这事儿,席文栋也是满心疑惑。 ;你是说玉茗借着我的名义,约了葵表妹? 婆子点头。 ;玉茗为何这么做?可是要代雅丹为上元节的事情道歉?席文栋颦眉,若是锦雅丹做出这样的事情,他或许会觉得她有什么异心,可玉茗做事向来稳妥,应当不至于做出什么伤害锦葵的事,大多都是些小女儿的矫情罢了。 ;或有可能。 那嬷嬷内心不屑,若是道歉何不大大方方地拜访,这样鬼祟的举动一看便是心有鬼胎。可爷们不同于女眷,后宅的弯弯绕绕他们不懂也是正常。自家少爷这么想也好,不论那锦家姐妹要做什么,少爷都不该去掺和。锦玉茗借少爷名头做事确实恶心,可那锦葵也不是个好的,若是本分,知晓了其中关窍,不去赴约便好了,特意说给少爷听她要去赴约,也不知是怀个什么心思。 天色渐晚,冬日里的夜黑得早,不到戌时天已经擦黑,人影都看不真切。 锦葵一人站在窗边,望着夜色发呆。上辈子她是收到锦府一个嬷嬷的邀请,说是大伯母想要见见她,她那时并没觉得入京快一年都没见过自己的大伯母,突然要见自己有什么奇怪。毕竟第二日她就要及笄了,她以为她伯母找她是要交代一些什么事情,像普通长辈那样,或给些祝福,或给些告诫。这辈子却是收到以表哥名义相邀的纸条…… 她自重生以来,一直想要知道究竟自己上辈子是被谁害死的,如今知道了却又不甘心,她想问个明白,究竟锦玉茗锦雅丹为何三番两次陷害自己,她到底有什么对不起她们的地方。 一把拉过挂在衣冠架上的披风,披在身上锦葵便出了门。 她早早地就到了沧澜院,这辈子她把来沧澜院的事情告诉了表哥,若是锦玉茗真想害她,她也能寻人讨个公道。 锦葵在距那枯井不远处,找个隐蔽的地方暗自蹲下,她还是不死心,她想看看究竟是不是锦玉茗,可她一直等到戌时一刻过去也没有人来,她以为会来的席文栋没有来,锦玉茗也没有来。 难道是席文栋制止了锦玉茗? 抱着双膝坐在地上的锦葵,刚要起身就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她又急急忙忙的蹲下,向后掩了掩身子。 来人身穿一套靛青色直身长袍,在院中进进出出来回踱步,应该是在找她。借着月光锦葵看清那人的脸,的确是锦玉茗。 月光下的锦玉茗神色惊慌,穿着一身男子衣衫,想来是准备扮作席文栋的样子引她过去,即使心里早有认定,可真的看见锦玉茗鬼祟身影的时候,锦葵心中仍无法释然,为何锦玉茗两姐妹都这么厌恨自己,她只是想要借着伯父的脸面,找来御医为石头治病,她不曾负过她们啊?且席文栋,表哥明知道锦玉茗借他之名谋事,却仍未发一言。 她为何如此不得人心…… 锦玉茗一直寻不到锦葵,一阵风似的又跑了出去。 酡红和朱瑾天色不过刚刚擦黑,两人就回房休息了,连锦葵出去一趟都不知晓。 床上挂着的绡纱帐子伴着点点烛火,浮光幽暗,映得锦葵脸上的泪都越发的灼热起来,御医为石头诊治好久了,始终没有半分起色,她或许不该留在京中,她该回辽东的罢。 没有找到锦葵的锦玉茗心情复杂,既遗憾失去一次大好的机会,又难免心生窃喜。无论对谁来说,能清清白白的活着,都比手脏了要好,脏别人的手也就罢了,赔上自己可不值当。 尤其是为了锦葵那种人,锦玉茗脱下身上男子衣衫,卷成一团扔进火盆里。 她双手微微发抖,火光烤得她脸颊发热,她也不想做那恶人的,可是她……没有办法啊! 第38章 取弓 锦雅丹喝着柳绿为她准备的桂花牛乳,她在祠堂的时候身体伤得狠了,如今养了月余脸色还是苍白消瘦不着红润,可牛乳即使放着桂花糖浆,也透出一股腥膻。不过喝了两三口,锦雅丹便放下了手中瓷盅。 对于锦玉茗的失手她早有设想,她三番五次设计都没有让锦葵受到分毫损伤,不知是她命大还是运气好。可她等不及了,不光是因着锦葵身份有异的原因,更是因为锦葵不仅得到了父亲的喜爱,就连对她甚少有好脸色的席家表哥同表姐,对锦葵也高看那么一两分。 她就是不舒服,她才是他们正儿八经的表妹,锦葵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心中怒气长久不消,锦雅丹最近为着这事儿,称得上是食不下咽,夜不成寐。 从柜中拿出珐琅嵌金的暖手炉捧在怀里,着柳绿为她系上披风,锦雅丹带着两个丫鬟走出了院子。她自祠堂回来后,不仅怕冷还很容易受惊。祠堂阴暗潮湿,她睁眼闭眼看见的都是牌位。乌黑的祖宗牌位透着一股阴森,开始时她每日只想着快点逃出去,可后来发现无人理她,无人在乎她,她逃不出去的。 那以后她想着的便是将来有一日,若是她能安全无恙地出去,一定让锦葵也受受那种令人绝望的滋味。可她同锦玉茗一直无法得手,如今不得不每日都在焦灼和怫郁中度过。 锦雅丹无意识地在府中闲逛,待她回神后已走到了后院垂花门前,过了垂花门便是外院下人房,她自不能再往前走。正同丫鬟准备回自己院子,只见门外进来三人,一个长相明艳的丫鬟身后跟着两个小厮,那小厮一人捧着一个红木木箱,不过一眼锦雅丹便瞧见那是给女子用来装首饰用的。 寄岚走进垂花门后,便看见锦雅丹带着丫鬟站在门廊处,心中虽膈应这个几次让自家少爷受伤的蠢货,但她也不得不过来见礼。 ;见过二小姐。寄岚连身子都没有躬一下,口中也不甚热络。 锦雅丹何尝看不出她的不恭敬,心头郁气犹如烈火烹油。只她也知道寄岚不是她能随意辱骂地下人,若是她今日给了寄岚难堪,那就是同席府二房过不去。 ;你们这是做什么?强压下心头怒火,她对寄岚在这里出现很感兴趣。席家二房因着席睿玟身有残疾,向来低调,她虽认得寄岚是她二表哥身边的大丫鬟,但二人从无交集。 ;我家夫人命我们来给葵姑娘送礼。 席二夫人给锦葵送礼?锦雅丹手心一阵刺痛,到底锦葵有什么好,一个两个的为什么这么对她!锦雅丹想起自己被席二夫人逼着关进祠堂,一直不让她爹爹放她出来的事,席二夫人自生下那样一个嫡子后,很久不管事了,为什么今日会给锦葵送东西? 哪怕她一直看不起那个瘫子表哥,可也不意味着那瘫子可以高看锦葵一分。 ;打开。 锦雅丹气得糊涂了,她此时什么都不想理,她只想问问,为什么爹爹偏心锦葵,她的文栋表哥心悦锦葵,现在就连一个瘫子对她也这样好?什么席二夫人,席二夫人都是幌子,锦葵到底给他们下了什么迷魂汤,怎么一个两个都对她这样看重? ;二小姐逾矩了。听见锦雅丹让她打开盒子的命令,寄岚美目微垂,眼中一闪而过的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她什么身份,就是她娘亲同她说话,也不敢如此不客气。 ;我说打开,你给我打开!锦雅丹声音还有着小孩子那种尖锐同刺耳,这样扯着嗓子喊一声,喊得寄岚面上的厌恶,连掩饰都懒得掩饰。 寄岚朝着锦雅丹略微躬身,随意地行了个礼,伸出纤长玉指做了个走的手势,竟是不等锦雅丹反应,三人便迤迤然从她身边而过,半分脸面都不曾给她留下。 锦雅丹身后两个丫鬟,垂头不语,她们府中实际上相当于没有主母,管事儿的除了管家就是白姨娘,白姨娘性子懦弱,又是席琇莹陪嫁,平日大事小情自己不敢拿主意,还要去问席琇莹的乳母席婆子。府中没有能做主的主母,两位小姐的教养也成了问题,大小姐如今看着还好,二小姐是越发不像样子了。自己表哥房里的丫鬟,奉她姑母命给府里小姐送东西,莫说锦葵是她堂姐,就是辈分比她低,也没有让人打开给她挑拣的规矩,真打开了不是生生打席二夫人的脸面么? 在气头上的锦雅丹想不到这些,她只觉得所有人都同她作对,寄岚离开时脸上那毫不掩饰的鄙夷,看得她恼羞成怒,若不是身后丫鬟拉着,她真想上去撕碎寄岚的脸。 两个丫鬟此时也不敢规劝锦雅丹,都知道自己一开口便要受那无妄之灾。一时间场面胶着,直到石头一头拱进垂花门,待看清眼前是锦雅丹时候,又缩回脑袋跑了出去。 锦雅丹看着脸上带着酣然的石头,仿佛找到了撒气的对象,奔着石头就跑了过去。两个丫鬟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无奈。 ;臭傻子,你给我站住! 前头正跑的欢实的石头听见这话,登时不乐意了,怒气冲冲地回头道:;你说谁是臭傻子? 他最讨厌别人喊他傻子了。 ;你不是傻子是什么?你是傻子,锦葵是贱人,你们两个穷光蛋,怎么还不滚回乡下去! 石头本来还记得阿葵的话,若是有人无端招惹他,不要生气,回去告诉阿葵,等阿葵带他去讨公道。可锦雅丹不仅骂他骂得欢,竟然连阿葵也骂上了,这让他很不高兴。 石头走进锦雅丹,大声喊道:;你才是贱人! 石头身量高大,又粗犷健硕,锦雅丹站在他面前也不过堪堪高出他腰身一点点,这样的石头很有压迫力,让锦雅丹一时也有几分害怕。 可先有寄岚对她不屑一顾,后有傻子骂她是贱人,长久以来积压的对锦葵的恨意,让她脑中一片空白,此刻只想把那一口恶气撒出去。 ;去我房里,把我的弓拿来! 锦雅丹朝着身后愣怔的丫鬟怒喊,看到二人身形不动,竟又补了句:;你是死人吗?还不快去! 那丫鬟猛然回神,朝着她院子跑去。 第39章 中计 剩下的丫鬟拉着锦雅丹步步后退,锦雅丹一把打掉那丫鬟的手,沉声说:;你去喊人,多喊几个小厮过来。 丫鬟既担心石头伤害自家小姐,又不得不听从小姐的命令,若是此时在小姐气头上同她作对,晚上怕是没有好果子吃了。 想了想那丫鬟朝着下人房跑了过去。 锦雅丹望着石头,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她走到石头身前,仰头望着石头,一字一句清晰地对着石头说:;锦葵要死了!我不会让她活过及笄。 ;你胡说!你才要死了!石头用力一推,锦雅丹便摔倒在地上。 石头天生神力,生气之下推得锦雅丹摔得发晕,可她二话不说,转身爬起一骨碌跑回到垂花门里。石头见状也跟着跑了进去,完全忘记之前锦葵不让他进内院的交代。 锦雅丹一边跑,一边哭喊道:;来人啊!救命啊! 石头见锦雅丹跑得飞快,下意识地追了上去,不多会儿,外院便冲进来几个小厮同丫鬟婆子。 见到来人,锦雅丹指着石头:;看什么看!外男擅闯内宅,捉住他啊! 一众下人这才回过神,让一个外男闯入内院,这可是天大的罪责,若是小姐安全无虞,他们或许还能留条命在,若是小姐同夫人们有了磕碰,哪怕为着锦府名声,今日他们一群人也得跟着陪葬! 下人七七八八的上前想要按下石头,可石头心智不同常人,冷不丁见这么多人奔着他而来,竟是立在一旁发呆,等有人按住他的手脚,他才开始不高兴。 石头天赋异禀,区区几个下人,不过两三下便甩得飞了出去,动手时口中嘟囔:;你们为什么打我? 几个小厮看见有人被摔出老远,一时更是激愤,外院竟陆续涌进来二三十个做粗工的下人。那些人三五一群,有的手中拿着木棒,有的手中拿着扁担,车轮战术让石头不胜其烦。 不过片刻石头便惹了一身皮肉伤,那些人看着这方式好用,便一拨上前撩拨,一拨想要去给石头按下。 ;给我狠狠的打!擅闯内宅就地打死也无过错!锦雅丹站在门廊上,眼前一幕让她看得越发兴奋。打石头一顿,让她出出气也好。 被下人围殴的石头,渐渐惹出了火气,一个身穿粗布旧衣的马厩下人望着站在远处的锦雅丹,似是想要在主子面前搏上一搏,掏出手中修剪马蹄的弯刀,对着石头后腰狠狠扎了下去。 ;啊!一声怒嚎。 不过转瞬,石头身后便被鲜血染透,鲜红的血水顺着后腰处滴得满地都是。愤怒的石头使尽全力一拳头抡向那拿着圆刀的粗使。 在场众人只听咔嚓一声,那粗使整个脑袋都凹了进去,人还未落地就没了气息。 锦雅丹看着眼前一幕,背后瞬间被冷汗染透,她虽是任性,但如此残暴的场面却是第一次见到。惊慌之下大喊出声:;快制住他,他发疯了! 锦府的下人多少都知道府中来了这么一个痴傻的远方穷亲戚,可大家没想到,这傻子发起疯来杀伤力这么大。 ;我们人多,一起上!今儿不给他拿下,怕是大伙儿都要没命了! 慌乱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众人从惊慌马乱里恢复清明,是啊,他们几十号人呢,怎会制不住一个受了重伤的傻子? 那去外院叫人回来的丫鬟拉着锦雅丹,眼中含着泪意道:;小姐,我们回去吧,太危险了。院中满地都是鲜红的血渍,石头下半身都被血染红了,看着十分渗人。 锦雅丹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既惊慌又有几分害怕,可若说她有三分害怕,那剩下的七分便都是兴奋了。她没理会那丫鬟说什么,却是对着那丫鬟道:;你去把锦葵找来。 想着若是锦葵看见眼前的局面,还不知要怎么求她呢,那场面想想就高兴。此时竟是她自锦葵上京以来,最为开心的一刻。 ;小姐……丫鬟语带乞求,不该再闹下去了。府中今日还有客人,她家小姐这么闹下去,会出大问题的。 ;快去!锦雅丹等不及了,她迫不及待地要看锦葵求她的样子! 那丫鬟眨落眼中泪珠,望向院中一片鲜红,飞奔向锦葵的院子。 寄岚把箱子放在锦葵的妆台上,打开后一一拿出,锦葵推辞了几次都没推辞掉,便只能由着寄岚一件件摆在桌面上。 两个木箱中,不论首饰还是头面都是极为昂贵的,款式新颖,很多材质锦葵不仅叫不上名字,以前更是见都没见过。 ;夫人感念小姐那日帮了我家少爷,您若是不收,夫人才要不安心。寄岚语气真诚,若是锦雅丹看见寄岚这副恭敬的样子,怕是真要气出好歹来。 锦葵只觉得拿着心虚,她也没帮上席睿玟什么忙,那日所做都是出自本能,若是任由席睿玟被人欺辱,才不算是个人了。 锦葵身后的酡红神色还算淡定,可朱瑾却瞧红了眼,一桌子的珠宝,也就那乡下穷酸不识得价值。 二人正在推辞间,一个丫鬟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还未等酡红呵斥,那丫鬟便哭着道:;小姐快去外院垂花门那看看吧,石头被人伤了。 锦葵听见这话,倏地站了起来向那丫鬟跑去,问:;怎么回事,怎么会被人伤了,伤得重不重。 那丫鬟哭着道:;小姐莫要问了,快随我去吧。 锦葵看她哭得伤心,心下惶恐,竟是想也不想奔着垂花门跑去。酡红同朱瑾本不想去,可当着寄岚的面,没有丢下小姐不管的道理,二人只能跟上前。 那报信的小丫鬟怕锦葵也不能阻止锦雅丹,转身一溜烟儿又跑去找锦玉茗了。 寄岚一人留在院子里,想到自家少爷对葵姑娘有着那么一份不同寻常的情愫,便走出院子对门口守着的两个小厮道:;你们守在这里,不要放人进去。 自己则去外院找席睿玟了,不论葵姑娘遇见什么事情,若是少爷能帮上一两分,锦葵都要记少爷一个好。 第40章 情断 待锦葵同两个丫鬟跑到外院垂花门处,石头后腰上的伤口已经崩裂,遍地都是他的血迹。远处零星躺着七八个下人,已经看不出是死是活。 锦葵以为石头只是同下人起了争执,却没想是受了这么重的伤。 那些下人在石头身负重伤的情况下,仍然制不住他,不仅如此,伤口的疼痛让石头更为恼怒,出手完全收不住力,许多下人被打断骨头,有的当下就没了气息。 石头杀红了眼,下人里不知谁想出个主意,竟喊人从马厩中拿来套马的杆子,那杆子长长一根,杆头处有一个活结,几人一直往石头身上甩去,想要套住石头。 锦葵到时看见的便是石头被人套住了手的场景。 看着石头受伤,浑身是血。豆大的泪珠从锦葵眼中滴落,她想要上前拉开那些下人,却被朱瑾一把抓住。 ;石头!锦葵反身想要甩掉朱瑾,却没想酡红也拉着她的手臂,死死按住。 ;前方便是外院,都是些粗使小厮,小姐莫要出去,会坏了名声。酡红语气淡然,出口便让锦葵哭得更凶了。 ;放手!管她什么狗屁名声!放手。 锦葵满脸泪水,石头一身的伤,她不能让他们在伤害他了。这时候说什么狗屁名声,她不在乎! ;小姐还是听酡红的吧。朱瑾手中施力,不让锦葵前进一分。 ;石头被人捅了一刀,在后腰,那刀子差不多这么长。 锦雅丹面上故作惊慌,手中比划出一个长度,一边说一边走向锦葵。 太好看了,这个场面太好看了。她日日夜夜想要看的,就是锦葵这个绝望无助的样子。若是早知道她这么在意这傻子,她该早日拿这傻子开刀才对。 看见锦雅丹,锦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石头是受了她的连累。锦葵哭着求向锦雅丹:;雅丹,你让他们收手吧,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你跪下求我啊!锦雅丹眼神示意朱瑾,朱瑾一脚踹在了锦葵膝弯处。 ;雅丹我求你,你让他们放手吧,我求你了。锦葵跪在地上,哭得双目通红,只一会儿双眼竟是血丝满布。 石头被人制住一只手,余光扫过不远处的锦葵,看见阿葵竟然哭了,还被人按在地上。石头心里气急,不顾身后众人,拖拽着他们向锦葵走去,口中嘟嘟囔囔:;阿葵,阿葵,他们打我。 看见锦葵来了,石头满心委屈,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下来。每走一步,地上就滴落片片血迹,那血迹似是染出一条血路。 ;石头乖,石头乖,你别动,你受伤了。 看着哭得委屈的石头,锦葵心下难受。石头的眼泪如刀般砸落在她心上,她同石头一起长大,石头虽心智不全,可比很多人更具赤子之心,她们相依为命,她们是彼此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没了对方,她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阿葵,我疼。 ;我知道,石头我知道,我知道。泪意汹涌,让锦葵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锦葵死命挣扎想要甩开身后二人,可朱瑾同酡红按着她,就是不让她往前。锦雅丹看着眼前这场面,突地哈哈大笑。一时间竟是笑得眼角泛出了泪花。 ;雅丹,我求你放手吧,我同石头回辽东,我们明日就回去,我们此生再不踏入京城半步。 锦雅丹闻言,心中一动,可还未等她回话,便看见远处急匆匆走来的锦玉茗。 锦玉茗看见这场面,也是吓了一跳,她真的没想到锦雅丹如今竟然疯癫成这个样子。可看着跪在地上的锦葵,听见她的话,一时间也没有阻止下人们。 被石头牵制着打的下人,心里也有火气,趁着石头平静下来的这一会,竟是一杆子甩过去,套在了石头脖子上。石头受惊之下又开始挣扎,那下人见状,手上用力,勒着石头脖颈的绳子越来越紧。石头一只手被套马杆子牵制,只剩下一只手拉住颈前缰绳。 锦葵见状又求向锦玉茗:;玉茗,你让他们放手,求你了,你让他们放手吧。 锦玉茗看向锦雅丹,锦雅丹略显无辜地道:;他擅闯后院,又伤了我,姐姐莫不是觉得他做得对? ;……锦玉茗稍一沉默,才开口:;堂姐,此事确实是石头不对。 锦葵望着站在自己眼前的锦家两姐妹,心中悔恨万分,她不该,她不该上京,不该入锦府,她不该妄想要石头治好病,石头若是还同她呆在辽东,她们还会一直好好的。 ;玉茗,雅丹,我求你们,放了石头吧。我求你们了。锦葵跪在地上,哭着哀求。只要放了石头,她们想对她做什么都行。 石头被那缰绳勒得上不来气,身体紧绷,后腰处的伤口崩裂,身上血迹竟是滴滴答答地顺着裤腿落下。 寄岚推着席睿玟来时,看到被缰绳套住的石头,地上鲜红血迹,还有远处被人按着跪在地上的锦葵。席睿玟心头一跳,看见锦葵跪在地上,竟是让他心脏突地抽痛。 锦葵看见席睿玟,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挣扎着爬向席睿玟,口中哭喊:;二表哥,你救救石头,求你救救石头。 席睿玟双手下意识地握紧轮椅扶手,他向石头望去,可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起那日锦葵丢下他,跑向石头的身影,步履坚定,毫无犹豫。 锦雅丹看见席睿玟,也是一惊,她没想到这瘫子竟然对锦葵这么上心,又托席二夫人送礼,又亲自来看她,若说他今日不是来看锦葵的,锦雅丹才不信,十几年来,席睿玟拜访锦府也不过两三次,可自锦葵来了锦府,席睿玟前前后后来了不知多少遍。 席睿玟若是知道今日这只一瞬的犹豫,让他到死都不能释怀,在锦葵开口的那一刻,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救下石头。 ;不要啊! 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待席睿玟抬头看去,竟噗得喷出一口血。 他完了。 他同锦葵,此生再无可能了。 只见,锦雅丹拉起手中长弓,一箭射在了石头右眼上。 第41章 死别 石头痛得哀嚎出声,被射穿的疼痛让石头更剧烈地挣扎起来,套在他脖颈上的缰绳越拉越紧,石头脱力,只得跪在地上。 场上众人都被这一幕惊住了,酡红和朱瑾吓得手上力道都卸了三分,锦葵转头从朱瑾手臂上咬下一口血肉,朱瑾疼得发颤,只得松手。 得了间隙,锦葵哭着冲上前搂住石头。 寄岚扶着席睿玟,心中大骇。 席睿玟双眼猩红,他错了,他是喜欢锦葵的。 可如今一切都完了。 席睿玟挣开寄岚,挥手示意自己无事,沙哑开口:;去帮忙。 寄岚看着自家少爷脸色,心中怜惜,少爷他…… 寄岚几步上前,一下拉过那拽着套马杆子的下人,只两下便卸了那人手臂,锦葵见状连忙替石头解开颈间的缰绳,哭着冲寄岚道:;帮我找个大夫,求你帮我找个大夫。 锦玉茗闻言,一手指着酡红,口中柔柔:;快去把府中大夫请来。 寄岚不理会锦玉茗,自己飞身跑去找大夫。 石头躺在地上,右眼和后腰的伤口疼得他直哭,他太疼了,锦葵抱着他的头,哭着安慰。 可他还是疼。 ;阿葵,我疼。 ;我知道,我知道,石头不疼,阿葵抱着石头。 锦葵牢牢抱住石头的脑袋,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石头的额头上。 石头抬手想帮阿葵抹掉眼泪,可他举到半路就没了力气,锦葵抓过石头的手,哭到不能自已。 ;阿葵不哭,石头不疼。 石头想要摸一摸眼睛上的伤,锦葵拦住他。 ;石头不摸,一会大夫来了就好了。 ;阿葵,我冷。 锦葵泪眼如瀑,她坐在地上,抱着石头:;阿葵抱着就不冷了。 ;阿葵,咱们什么时候回家。 石头觉得身上不疼了,他想回家。 ;等你伤好了,咱们就回家,回辽东,冬天咱们一起堆雪人,夏天阿葵给你做你最喜欢的糖醋鱼,春天我领你去山上摘果子,秋天咱们一起…… 锦葵感到身上一片湿热,石头的血透过衣衫,浸到她身上。 ;秋天咱们一起……锦葵哽咽着,她紧了紧手臂,秋天啊,秋天该干什么啊? ;秋天……抓兔子。石头接言道。 ;对,秋天抓兔子,石头喜欢吃烤兔子,家里还有很多糖红果儿,还有甜酒,石头很喜欢的,等你伤好了咱们回家,阿葵做给石头吃。 ;阿葵,我要睡了。 石头觉得自己困了,他想睡了,等他睡醒了,就能回家了。 ;石头不睡,再陪陪阿葵。 ;等我醒了在陪阿葵。 ;阿葵,我冷。 ;阿葵,我困了。 ;阿葵…… 锦葵勒紧手臂,双眼血红,她把石头紧紧搂在怀里,轻拍着石头,哭着道:;石头想睡便睡吧。 待寄岚找来大夫,石头已没了生息,锦葵死死抱着他,不让任何人接近石头。寄岚拉住锦葵的手,柔声道:;姑娘节哀。 锦葵茫然转头,有那么一瞬,她突然分不清眼前是梦境还是现实。 寄岚从锦葵手中抱出石头,她是习武之人,找大夫之前便看过石头的伤,那时她就已经知道石头怕是不行了。后腰伤得深,流了那么多的血定是伤到了内脏,若不是石头身体强健,一般人只怕当下就见了阎王。 刚去请大夫时,寄岚便让人准备后事需要的东西,如今直接越过锦府,替石头收尸,她猜锦葵不会想让锦府的人再碰一下石头。 ;谢谢你。锦葵看着寄岚哭着道谢。 ;姑娘不必言谢。 ;我要给石头收拾东西。 石头从辽东带了一些他喜欢的物件,有她做的,还有连生送的,应当给石头一并带去,石头最怕孤单了,若是没有东西玩,又没人陪他,怕是要哭鼻子了。 刚走了几步,锦葵便觉得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席睿玟见状万分紧张,按住另一只不住颤抖的手,眼看着寄岚抱着锦葵送回到她闺房中,才算安心。 锦玉茗还从未见过有这么多人死在自己眼前,地上躺着的小厮同粗使,死了八九个,重伤的也有五六个。锦玉茗皱眉,让人喊来管家。 管家在前厅招待席文栋,席家二位少爷来此,他伺候得比伺候锦元良还要殷勤几分。只席睿玟被自己的丫鬟叫走,他也没当做一回事。等听得下人来报时,脸色不由一沉。 锦玉茗看着锦雅丹,只觉着今日这罪魁祸首完全没有自觉自己闯了多大的祸事。此时还洋洋自得,在那品着锦葵跪地求饶的惨态。 锦葵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个梦,梦境凌乱,一会儿她梦见同石头在家里的后山上挖野菜,一会儿她梦见汪淮逗石头,要他兜里的松籽儿糖。可转眼她又梦见石头被掩埋在山石下,下一瞬又看见石头死在自己怀里。锦葵觉得自己沉浸在这种似梦非梦的状态里,兜兜转转无法挣脱。 一双手温柔地抚在她颈下,她觉得自己被人抬起,口中灌进温热的药。她想睁眼,这么温柔的人一定是她阿娘。她想看看她阿娘,她好像都快记不住她阿娘的样子了。 眼前出现光晕,锦葵一时看不真切,可她听见有人喊她姑娘。 ;姑娘,可是醒了?寄岚放下手中药盅,轻声询问。 ;寄岚。 ;姑娘是我,您睡了好多天了,我家少爷很担心你。寄岚望着眼前脸色惨白,一双眼空洞无神,瘦到巴掌大的小脸上,仿佛只剩下一双黝黑眸子的少女。 ;石头……好多天了吗?锦葵想起她昏倒前的场景,石头的后事办好了吗? ;石头已下葬,所有一切都是由我家少爷经手,姑娘放心,没让锦府的人插手。 寄岚看出那日锦葵向自家少爷求救,自家少爷犹豫了。她不知原由,可她看得出少爷后悔了,所以才会拖着病体为石头办理身后事,若他日锦葵同少爷能得些缘法,她希望锦葵念着这份情谊,原谅少爷。 锦葵躺在床上,闭着眼,拉着被子裹紧自己,半晌才悠悠出声。 ;代我谢谢你家少爷。 第42章 痴心 碧瓦朱檐的府邸,纷华靡丽的闺阁,京中的富贵人家见惯了,享受惯了,做久了那云端之上的人上人,自然就受不得有朝一日跌入尘埃。为了披住那名为体面的皮,内里不知做了多少龌龊事。上京城的世家大族,偌大的宅院底下,哪家没埋着一地枯骨。 一夕翻身,偶然得了泼天大运之人,便更变本加厉,想要霸着从前不曾奢想过的纸醉金迷。那尘垢粃糠之人,一朝大权独揽,品到了生杀予夺的乐趣,便毁廉蔑耻也要稳住立身之根本,人云宁为王侯鞍前狗,不做顶天立地人不就是了这个道理? 孙坚白每次踏入锦府,虽说不上胸中醋海翻波,也得承认他心生艳羡。他自问学识人品、长相阅历皆不输锦元良,可就是这玄之又玄的运道一事,让他无处求个公道。 可孙坚白又想,这堪称气运滔天的人,生一窝孬种蠢胚比寻常人生些拐瓜裂枣更让人惋惜。 视线从那雕着不同形态异兽的琉璃瓦当上移开,接过侍女摆放规整的南方小点,品着上好碧螺春,孙坚白心中连叹,果真惬意!莫说卖几个闺女给东厂,就是把自家老母送与那太监能换得这样的好时日,他也是愿意的。 ;大人,府上堂小姐可醒了? 吃罢喝足,孙坚白双袖一甩,看着最近越发焦头烂额的锦元良,心里诡异地升起一丝快慰。任你机关算尽,怕也想不到从自个儿裤裆里钻出的孽障,能搅乱那往后百步的棋路罢。 ;人是醒了,可如今别说提携锦府,怕是他日得道,第一个要灭的便是我锦府一门。 锦元良捏捏眉心,石头越是得用,越说明锦葵对石头的在意超过了他人想象。 孙坚白不置可否,对于主家这瘫子烂事,不是他可以置喙的。 ;东厂掌刑连生,近日来多方打听一年轻女子,那年龄相貌,或许便是府上堂小姐。 ;哦?竟如此?什么时候的事?锦元良皱着眉头,如今不是个好时候啊。 ;这事情不太好打听,那连生寻人具体寻了多久,无人知晓,但我这也是近日才通过几个同乡那知道,东厂的人曾经下过江南,去过胶州,寻一个约莫十四五上下的姑娘。 孙坚白猜想那连生寻的应该就是锦葵,怕是知晓了如今人不在辽东,又失了联系,一时之间只能派人暗中打探。 ;这年龄同时机,竟也对得上。 锦元良为官多年,也是那八面圆融之辈,朝中多人几次三番想跟东厂攀个交情,可苦于没有门路。今日的东厂,不管是厂公汪淮还是下面几个叫得上名字的百户千户,无一例外要么孤家寡人,要么半个绝户。若是寻常上峰他还能投其所好,寻些美女铜臭,可东厂的胃口堪比那饕餮巨兽,就算是举力倾家也未必能喂得饱他们。 ;你去找人同连生搭个线,我见见他。 锦葵如今病重,听大夫那意思竟是不大好了,不管怎样,锦葵就算死也不能死在锦府,若是死前能搭上东厂,也不枉费他拼着得罪席家给她接入京城。 ;那……她同锦府的关系? 如今锦葵同锦府不说势如水火也差不到哪去了,这时候选择让她跟连生搭上线,未必是件好事。 ;她同锦府并无大恨,若能搭上东厂,牺牲一个嫡女又算得了什么? 孙坚白点点头,一个蠢出根儿的嫡女,换得东厂的提携抑或说好意,还是划算的。 锦元良掸开锦袍上的褶皱,若锦葵真是连生要找之人,他也不怕她能飞出他的手掌心,自是有办法让锦葵一心一意为他所用,为光正锦府所用。 东厂的人不是说能搭上线就能搭上的,所以在锦元良放出风去,过了好几日,才收到东厂那边连生想要见他的消息。对于锦元良来说,他是极其不愿同连生打交道,只因此人诡谲多变,上一刻同你杯酒言欢,下一刻你可能就会成为他的掌下亡魂。 ;听说你想见本千户? 连生冷着眉眼,自他寻他妹妹的事情不知被谁走漏了风声,近日多的是人来他这儿讨赏,都说有消息,可他次次无功而返,他都被折腾烦了。 ;是,据闻连千户在找人,下官觉得那人或有可能是下官的亲侄女。 锦元良看着连生面露不耐,心中不喜,只面上绝对不敢表现出来。都说东厂千户连生男生女相,姿容一绝,可那狠辣性子也无人出其右。东厂早年间的酷刑废弃多少年了,自连生做了掌刑千户后,那令人发指的酷刑吏法又一一搬了出来。 眼前这人的狠辣是刻在骨子里的。 ;呵!不知锦大人从哪得知的消息,本千户要找的人是您侄女呢。 连生心中耻笑,他怎不知他竟还有锦元良这么个大伯?若他真是利欲熏心,他倒不介意收个当朝三品的干儿子。想做自己的伯父?也行,送他下地府去跟自己的老子作伴便可。 锦元良一听连生这笃定的语气,便知自己误会了,若他寻的真是锦葵,只二人姓氏连生就该明白。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将错就错,不然平白涮了连生,回头他定给自己吃挂落。 ;我也是刚把葵姐儿从辽东接到京城,可自入京她就病了,先前听说她同大人有些交情,还望大人能在她病中时候探望一二,以解那孩子的相思之情。 锦元良这话说得相当低姿态,此时他摸不清连生同锦葵究竟是什么关系,可孙坚白说二人举止亲密,以连生的处事风格,他能对一个农女有几分亲近,便是很不寻常的事情了。就算二人只有些浅薄交情,他说锦葵在病中,想要见见他,连生也不会不卖这个面子。 孙坚白说连生同锦葵举止亲近,乃是他们在京中久了,京中的大家小姐世家嫡女,男女大防苛刻到近乎变态的地步,就是新婚夫妻也少有在人前嬉戏谈笑的场景。可辽东偏远,乡下人家男女老少都是劳动力,若是女子也要讲究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怕是一家子都要饿死了。 孙坚白只不过看见二人一同谈笑说话,便觉得二人关系匪浅,可却忘了,百姓间都是如此交流的。 ;锦葵入京了? 连生眉头一皱,看着锦元良的眼神透着冷意。 第43章 妄想 连生对石头和锦葵,确切的说,应是连生对当年被大雪困在辽东的那段日子,有着独特的情感,所以连带着对锦葵和石头也高看一二。 乡村长大的锦葵和心智不全的石头都纯善到一眼能望穿心底,虽不过十几日的接触,汪淮也好,他同平吉也好,都对二人心生向往,那是一种对这世上还有纯善之人的欣慰,和这世间原还有如此简单幸福生活的留恋。 所以锦元良说他接了锦葵上京,让连生很不高兴。京中之人是个什么德行,他再清楚不过。更何况锦元良满口胡话,锦葵根本不知他们一行人的身份,连他们是京城人士都不知道,那什么相思之情更是胡扯。 只怕是锦元良有心攀附东厂,找上他却没找到汪淮那里,应是去年他去锦家时,被人发现了行踪,才特意寻了锦葵上京,拿她做筏子。 到底,是他连累了锦葵同石头。 锦元良看着连生的脸色,心中越发没有定数,他同锦葵到底有几分交情,只怕是他今日能不能保住命的关键。 一滴冷汗从锦元良额头滑落。 连生本不欲见锦葵,可又怕锦元良得知锦葵石头没有可利用的余地,下场凄惨。这让多年不曾被人逼迫着走的连生很不爽。 ;我明日给你消息。 连生起身,看也没看锦元良,便走了出去。 身上的压迫感没有了,锦元良长呼一口气,看来锦葵在连生心中还有些地位。之前脸上的不悦都溢了出来,可还是按捺住,没让他血洒当场。 锦元良抬头,艳阳刺目,可他丝毫不觉,反而畅意地笑了出来。终是搭上了东厂,也不枉费他殚精竭虑地筹谋这么久。 宫里今儿个除虫,所有宫都在忙活,申春也不例外,他正把柜中物品一件件收拾到外面,待屋内熏扫过后,还要规整回去。汪淮在宫中寝室的物品不算多,贵重的贴身的都在东厂,宫内不过几件换洗衣物,不过有一样东西很得汪淮看重。 申春小心翼翼地把一个包裹拆开,里面是一个有些陈旧的兽皮睡袋。这水袋还有个大的,一直放在汪淮在东厂的寝室内,可哪怕有了新的,手中这个申春也不敢大意。冬日里自家督主若在宫中休息,还是要用的。 正收拾着,申春便见连生一脸郁气地走来。 ;千户大人。同连生见过礼,申春便接着忙自己的。 连生看着那兽皮水袋忽然想起,这事儿不如跟自家主子说一声。他厌恶锦元良想要通过锦葵攀附他的举动,可若是他不理会锦元良,只怕锦葵同石头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他太了解这些人了,想罢,便转身去了东厂。 ;锦元良?那个三品参议? 汪淮没想到他们竟给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姑娘,带去这种麻烦。 连生点头,心知自家主子此时很不高兴。 汪淮单手点了点放着茶盏的桌面,片刻道:;既来了京中,便安排见见吧,如今说是重病,若不见怕过不了两日,便要殒命了。一个三品参议便想拿捏他?席德庸在他面前也没这么大的脸。一个两个都道自己神机妙算,便想左右逢源,却不知最先死的都是那些聪明人。 锦元良收到连生传来的消息时,只觉自己终是出头了,能搭上东厂,他自有资本脱离席家的掌控。席德庸又算什么,三代之内绝无翻身可能的家族,根本不足为惧。他心中开阔,心情自然也好了很多,转念一想锦葵还病着,便准备去看看她,来日锦府如何,还得指望她。 寄岚看见锦元良,内心不屑,不知道自家老太爷当初吃了什么蒙了心智,会找这样一个一心钻营的女婿。可转念想到席琇莹,又觉得二人倒也般配,只苦了家中这些少爷小姐。 ;葵儿好些了没。 锦元良看着寄岚,便想到那日席睿玟把持着石头后事不让他的人插手的样子,一个瘫子不过命好生在席家,竟也到他府中指手画脚,想到他很快能同席家割裂开来,锦元良面色也不如之前那么难看了。 ;还昏睡着,这两日偶尔也能下地走走。 寄岚是真心心疼锦葵的,就冲她救过少爷,她就能拿她当半个主子看待。故而她更是看不上锦元良的做派。那日锦雅丹任性,生生残杀石头,锦元良当日虽大发雷霆,可席琇莹不过出来说一句,不过一介下人,死便死了。这事就轻飘飘接过。 锦葵没有开口问过锦雅丹同锦玉茗,怕是知道这事儿最后也不过就口上斥责锦雅丹几句罢了,难道真能让他这伯父做主,拿他嫡亲闺女给石头赔命么? ;总在床上躺着,这病自然好不了,还有这里是锦府,不是席府,容不得你在这里指手画脚。你今日便回去罢。 ;我家少爷让我在这里服侍葵姑娘,我家少爷什么时候让我回去,我自会回去。 寄岚眼睑微垂,并没有把锦元良放在眼里。 ;呵。 锦元良一声冷笑,席府还真是太不把他当人看了,区区一个丫鬟竟敢给他脸色,锦元良抬手一挥,身后出现四五个精壮家丁,冷声道:;丢出去。 ;你! 寄岚没想到锦元良会撕破脸,无法之下,只能被迫赶回席府。 寄岚一脸涨红,跪在地上对书房中正在喝药的席睿玟道:;寄岚有负少爷嘱托,请少爷责罚。 ;你下去吧。 席睿玟把手中药碗放在书案上,药渍顺着碗边滴落在洁白的宣纸上,上面氤氲出一道浅浅的棕色水痕。 寄岚轻声退出书房,席睿玟看着眼前被一滴药渍破坏整幅美感的画作,心间陡然痛了一下。 他知道锦元良为何一夕之间撕破脸皮,连维持最后的体面都不屑了。 席睿玟捏了捏眉心,似是如此便能把眼中涩意捏回。 脑中忽而想起那日锦葵背着他死命往前跑的情形,又想起锦葵一头扎进小池塘,满脸狼狈的样子。席睿玟突地笑出声,只是这笑意中带了些苦涩。 你看,人就是不能走错一步,男儿丈夫,该出手时便要果敢狠绝。 他那日不过犹豫了须臾,代价,竟这般大。 第44章 相见 今日初伏,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寄岚回了席府,酡红同朱瑾自那事发生后,就回了各自主子身边。 锦元良给锦葵的院子送来两个小丫鬟,两个小丫头年纪很小,但对锦葵的照顾十分上心。一个丫鬟拿出一件水蓝色的拖地翠纱百花裙,又给锦葵梳了个极可爱的垂桂髻,锦葵近日消瘦得厉害,这一身装扮勉强能显出一点少女生气。 锦葵任由两个小丫鬟打扮,昨日锦元良来她院子里说了好一通,她记不得他都说了些什么,这段时日自己浑浑噩噩的,竟是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今日两个小丫头为她梳妆,她才想起昨日好像伯父说让她出去转转。 出了府,锦葵身上无力,竟是连马车都爬不上去,还是两个小丫头,一个扶着一个擎着送上了马车。那叫石竹的丫鬟心头不忍,小姐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老爷还让她去逛什么首饰铺子,真是奇怪。 锦葵把头轻靠在马车上,车外人群熙攘,她坐在车上看着那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垂髫小童戏耍喧闹,家中长辈在后面和蔼地看着,一对年轻的兄妹,哥哥背着妹妹,妹妹扯着哥哥的头发,哥哥在前面笑得开怀。一个老人颤微微地把手里的糖葫芦递给前面胖乎乎的小女孩…… 拉上马车窗纱,朦胧的薄纱遮挡住外面的世界,一滴眼泪从锦葵眼角涌出,石头最喜欢吃糖葫芦了。 石竹看着眼前的小姐,心里有点儿想哭,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着小姐这样她有些难受。 马车在一个名为琉璃阁的首饰铺子前停了下来,石竹上前挽住锦葵的手臂,二人搀扶着她下马车。走进铺子中,一个长相富态的掌柜出来迎接。 ;可是锦府家的小姐? 石竹点点头,锦葵只觉得折腾得有些累,被掌柜请上二楼后,随意找了个座位坐下,便再不发一言。 汪淮想着今日要见锦葵同石头,站在衣橱前沉默半晌,身后申春见状,也摸不清主子今儿是要去见什么人,需他这样谨慎,竟连穿什么都要考虑这么久。 二人既已上京,便早晚会知他的身份,就算今日不知,锦元良日后也会告诉二人。汪淮想到锦元良心情自然不好,有他在,锦葵同石头早晚会把在辽东的那些情分磨得半点不剩。 想到这汪淮忽然兴致缺缺,对申春道:;穿官服吧,替我换上。 申春抬眼望向自家主子,见主子情绪明显变差,心里不由暗骂那今日要见的人。 琉璃阁本就是东厂产业之一,汪淮把见面地点定在这里,只为顺路。 来之前他设想过同锦葵二人的见面,或她们有求于他,若不触他底线,他便成全一次,全当是了断那往日恩情。若二人同从前一样,始终纯善,那他看在以往的交情上,给些照拂也是应当。 只是他万般猜测,也没想到眼前的这幅场景。 踏入琉璃阁二楼,汪淮一眼便望见窗边坐了个小姑娘,只是这小姑娘让他十分陌生。身形孱弱,说是骨瘦形销也不为过,面色惨白又画蛇添足地涂了大红色口脂,整个人看着完全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锦元良说锦葵得了重病,他并没有相信,只以为是锦元良想要攀附东厂的借口,可如今看来这人是真的病了,且还这样严重。 汪淮对锦元良的不满在此刻达到了顶峰。也不知是怎样做人家长辈的,一个健健康康、活泼可爱的小姑娘,才入京多久,怎就成了这幅模样? 汪淮凝眉,这个样子的锦葵,让他看着很不舒服。在辽东时,小姑娘脸儿圆圆,一笑起来浅浅的一对梨涡,感觉委屈的时候,也只是红着眼眶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无声地望着你,哪有过像今日这形容枯槁,风僝雨僽的萎态。 申春跟在汪淮身后,看见今儿个自家主子来见的竟是个小姑娘,心中不由猜测起这姑娘的身份。 锦葵坐在窗边,虽是夏日,但微风拂过,她仍忍不住一阵颤栗,本想喊石竹回府,却发现身边寂静得有些不正常。 转过头,看见的便是身穿一身玄色飞鱼服,气质凌冽周身散着寒意的汪淮。 ;汪……淮…… 锦葵喃喃出声,声音嘶哑,听着便知她很久没有开过口。 申春只见眼前这小姑娘弱弱开口,却没发出一点声音,看口型喊的却是自家主子名讳,便知二人关系不同寻常,头微低,比刚进门时多了几分恭敬。 ;你怎会病成这样?石头呢?汪淮凝眉,口气不善,却不是冲着锦葵。 听汪淮问到石头,锦葵只觉心头骤痛,霎时呼吸一窒,豆大的泪珠划过脸颊,一颗颗砸在地面上,看得汪淮心中也是一紧。 锦葵喘着粗气,口中哽咽,太久没有开口,此时想说话,却只能发出一声声低泣同嘶哑的呼吸声。在锦府的时候她没哭,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汪淮,听见汪淮问起石头,她就再也忍不住了。 汪淮看着眼前少女泣不成声,也知石头怕是凶多吉少。他走上前,想要安慰一下,又不知该作何举动。伸出的双手停在半空中,本想替她擦拭眼泪的手指,忽又觉得不妥,蜷缩成拳。 锦葵还在哭泣,她心中憋闷、痛恨、委屈,她恨锦雅丹,恨孙坚白,恨锦元良,恨酡红朱瑾,但她最恨的是她自己。 长久无法抒发的情绪,在看见汪淮的这一刻,就这么毫无征兆地爆发开,她不想的,可她控制不住。 坐着让她无法呼吸,锦葵本想站起身,可刚起来,眼前忽然一片漆黑。 汪淮皱眉,本能地上前搀扶,却没想锦葵一头扎进他的怀里,痛哭出声。 那停在半空中的手终是缓缓落下,轻抚在锦葵的头上。 锦葵环着汪淮,双手虚虚抓在汪淮背后,悲咽道:;石头……石头被人害死了。 突如其来的亲密,让汪淮脊背一僵,犹豫一瞬,在锦葵背上轻拍两下,轻声回道:;别哭,谁害了石头,我把他碎尸万段,给石头陪葬可好? 申春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家督主,此时在轻声细语地哄一个小姑娘,他带着两个丫鬟默默退了下去。 第45章 旧事 锦葵一直哭到力竭,汪淮还是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手足无措,看着哭昏在自己怀中的小丫头,汪淮倍感无奈。只得抱起她,走下楼去。 申春正在一楼同琉璃阁老板商讨账目问题,看见自家厂公抱着锦葵下楼,二人俱是低头回避,心中暗叹,这姑娘有些来头。 不理会众人复杂神色,汪淮抱着锦葵走上东厂马车,石竹上前想要阻拦,不管这人是谁,又有多大的权利,也没道理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抱着她家小姐便走的道理,那小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可还未等石竹走到马车前,便被申春阻拦了下来。 ;这位姐姐,我们爷正要带您家主子瞧病去呢,您现下可别耽误事儿咯。 为了自己主子,敢上前去拦他们厂公,只这勇气便值得他佩服万分的了。就冲这,申春便愿意对这小丫头客气几分。 石竹咬着嘴唇,一脸执拗道:;就算我们小姐生病了,也应该由我抱着,这……这像什么话。 ;哎呦,都上车了,您还再去给抱下来不成?你看着点儿这位姐姐吧,还在这说,一会都找不见我们厂公了! 申春指了指石竹身旁一言不发的丫鬟,让她帮着劝石竹,这会儿督主的马车都走出十几米了,这倔丫头还在这掰扯。 申春转身跳上锦府的马车,对着下面的两个丫鬟道:;上来啊! 石竹是锦元良从外头买来的丫头,她年纪小,脑袋也不甚灵光。只进府的时候听老爷吩咐要好生照顾小姐,她便照做了,至于什么厂公督公的她一概不懂,反正她知道不能让小姐吃亏。 石竹想也没想,身形麻利地拽着申春,一骨碌爬上马车。 申春见另外一个小丫头死挺挺地站那不动,心中厌烦,便也懒得理会,一鞭子抽向骏马,驾着马车就走了。 待那小丫头回过神,才发现不好,自己竟被丢下了。那丫头眼神一转,便跑回了锦府。 下了朝的锦元良,想着今日连生同锦葵相见,若事情发展得当,那他日后不说平步青云,哪怕只得东厂一二分照拂,在官场上也能如鱼得水了。 席德庸见锦元良一脸春风得意,心中冷哼,东厂鹰犬岂是尔等愚人能肆意拿捏的,只怕终有一日被鹰啄了眼。 那跟着锦葵的丫头刚回府,便见到了孙坚白。她本是府中厨房管事嬷嬷的闺女,因着母亲并不是席府的下人,而是十多年前锦元良自己找牙人买来的,所以在锦府中只能勉勉强强地混个小管事位置。被选入锦葵院子的时候,她娘就交代她,可精心伺候,但不可同锦葵走得太近,不然定会惹得大小姐二小姐还有夫人不满。 府里的情况她心知肚明,锦葵沾不得。可没想到锦葵竟然认识东厂厂公,她今日见到汪淮的时候,都要吓傻了,那锦葵跟东厂督主扯上关系,她一面不屑一面又害怕,自是不会上她们的马车。石竹乡下来的没见识,不认识那东厂官服,不代表她也不认识。 孙坚白见那小丫头有几分姿色,且慌慌张张的,颇有几分得趣。 他走上前,扯过那小丫头的手,手指细细摩挲少女柔嫩纤巧的手腕,贴着那丫鬟耳边道:;跑什么呢?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说来给我听听,说不得我高兴了,同老爷求求情,便饶了你呢。 ;孙先生…… 府里丫鬟都知道这孙先生手脚不老实,前几年还出了一茬强要浣洗房丫头的事情,那小丫头第二日便吊在了自己屋里,至今那屋子还封着呢。 那被调戏的小丫鬟想到这,生生打了个寒颤,怯声怯气地对孙坚白道:;孙先生,我是堂小姐房里的丫鬟。 孙坚白放开双手,直起身又恢复成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地位低下的丫鬟他玩便玩了,可对于夫人小姐房里的,他绝对不敢碰,更何况是刚同东厂有了牵扯的锦葵房中的丫鬟。 他想到今日锦葵去见那东厂连生了,便皱眉凝视她,沉声问:;你不是陪同你家小姐出门了?怎么,堂小姐回来了? ;小姐被东厂厂公抱上车走了,我是回来报信的。她自然不敢说自己是偷跑回来的。 ;东厂厂公?汪淮?孙坚白瞪大双眼,怎么是汪淮呢?锦葵认识的不是连生吗? ;那小公公是喊那人为厂公。 丫鬟怯怯的,生怕孙坚白再兽性大发。 孙坚白眉目一拧,只觉自己心头怦怦直跳,竟然是汪淮!他凝眉看向眼前丫鬟,忽而道:;你跟我去见老爷。 锦元良看见孙坚白带着一个小丫鬟来找他的时候,还以为这人又犯了色心,心中一阵厌烦。他这幕僚虽有些手段,但人品着实恶劣了些。 ;你说。 孙坚白此时还有些不可置信,便让那丫鬟把刚才的话,给锦元良再重复一遍。 锦元良听得锦葵被汪淮抱着坐进了马车里,心中先是一慌,转而又是一阵狂喜。得来全不费功夫!他竟就这么搭上了汪淮!那可是未来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权过元辅、能真正掌握生杀大权,官员晋升的;内相汪淮。 ;你可看清那人相貌了? 锦元良觉得这巨大的惊喜砸在自己头上,一时间还有些不可置信。得了那丫鬟的准话,他才真真稳下心来,道自己果真鸿运当头,称一声天运之子也不为过。一时又想,那锦葵果然是个好孩子,将来能得她助力良多啊! 可还不等高兴完,便又想起了锦雅丹,若是石头的事情不给锦葵一个交代,怕是不好过汪淮那一关。本来有些陈年旧事他不想再提,可如果锦葵有这样大的造化,那他也不介意,同锦葵再拉近些关系,让她同锦府牢牢捆绑在一起。 思到此,锦元良对孙坚白道:;雅丹那孩子着实不像样子,是该整治一番,若传出去,我锦府的名称还要不要了?小小年纪便能当众虐杀她堂兄,这样的性子若不给些教训,他日还不得闯出滔天大祸来? 孙坚白闻言坚定点头:;二小姐是该好生养养性子了。 第46章 头痛 锦元良和孙坚白二人在正堂商讨东厂之事,孙坚白转眼看见那小丫鬟还在一旁服侍,小丫鬟虽不说明眸皓齿,但长着一双丹凤眼且琼鼻小口,身态风流,看得孙坚白心头浴火。 下颌微抬,示意那小丫鬟递来茶盏,孙坚白顺势接过,捏着茶盏放在鼻尖轻嗅,似是飘过一阵少女幽香,把这茶都衬得多了几分艳情滋味。 ;看汪淮那做派,似对堂小姐很是钟意。孙坚白低头凑近茶盏,轻啜一口,眼角瞟过小丫鬟胸前,又道:;只不知他愿不愿让人知道二人关系。 锦元良闻言,抬头看了看孙坚白,又看向一旁的小丫鬟,皱着眉头道:;不论他愿不愿意,这事情都不能从我们府中传出去,这丫头你处置了吧。 那丫鬟闻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口中哭求:;老爷,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您饶了奴婢吧。 ;你这丫头,哭什么哭。 孙坚白温声哄劝,蜷着食指轻轻刮过那丫鬟鼻梁,接着一把薅过那丫鬟头发,拖着她走向了外院的住所。 天色微暗,孙坚白提着裤子,擦了擦下巴上被人咬出的血迹,喊来两个身高体壮的家丁。 这二人乃孙坚白同乡,这等腌臜事也不是第一次做,手脚娴熟地进屋,拖出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女,丢进麻袋中,顺着夜色抬了出去。 在问过门房,得知锦葵还未归府的时候,孙坚白啐了一声,拍拍身下,口中嘟囔道:;若不是舍不得这孽根,凭老夫的谋略,入得宫中,造化只怕在那汪淮之上。 被孙坚白惦记的汪淮,此时正守着锦葵。 这府邸是汪淮在宫外很少去的一处宅子,原本吕柏的提督府虽归他所有,可那处地界明显,周围眼线多,进出十分不便,他便带锦葵来了这里。 锦葵一直没有醒,大夫说乃是忧思太过,伤了根基。 少女纤瘦的身躯躺在被子里,已是夏日,却还是缩成一团。汪淮无法,只得让丫鬟再拿来一床薄被,为她盖上。 不多时,锦葵额头上又浮现出细密的冷汗。汪淮伸出手,为少女撩起贴在额头上的湿发,随即又想到,三年前,眼前这姑娘对他也曾有过相同的动作。 申春拉着石竹在外头煎药,石竹口中嚷嚷着什么名声清白。申春捂着石竹的嘴,在她耳边悄声说:;哎呦我的姑奶奶,咱们都是侍人,啥清白名声的,您可小声些吧,给咱们主子吵醒了,咱俩可没活路了。 待石竹把药端进屋中,又安静退出时,才敢在心中感叹,没想到长得那样好看的人,竟是个侍人。 汪淮用调羹一点点舀着散发着酸苦气味的汤药,让它慢慢转凉。等申春点上屋中全部烛灯时候才发现,锦葵额角上竟然有块指甲般大的圆形疤痕。 汪淮喊申春拿来一个乳白色瓷盒,用食指从中挑出豆大一块,迟疑了一下,才抹上锦葵额头。正涂着发现锦葵睁着黝黑的眼睛望着他,瘦得近乎脱相的小姑娘,双瞳显得更加乌黑纯粹,被这样盯着,让汪淮有些不适。 他拿过身边一条手帕,擦净手上药膏,拿起床头小几上的药碗,一口一口把药喂给锦葵。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锦葵的眼泪顺着脸颊,一滴滴掉落在舀着汤药的调羹里。 汪淮轻叹一声,把药碗放在一旁,轻声道:;你若是想哭,就痛快哭一场,哭过了,咱们来谈谈石头的仇如何报。 锦葵撑着双手,让自己再坐起来一些,汪淮拿过夏被卷成一团,垫在锦葵背后,让她坐得更舒服些。 ;是锦雅丹,她故意招惹石头…… 说着,一趟眼泪又顺着苍白的小脸,掉落在被子上,氲出一个个水纹。 ;我对她们……我从未伤害过她们,她们为何这样对我同石头,石头是受了我的牵连,若不是我……她们也不会对石头动手,她们为什么这样? 汪淮无奈地看着眼前哭成泪人儿的小姑娘,为她揩去脸上泪珠,柔声道:;为害常因不察,致祸归于不忍。 汪淮说完,见锦葵睁着眼睛,带着泪意看向他,颇为无奈地解释:;意思就是说,你受到别人的伤害是因为你识人不清,没有察觉她们的恶意,你同石头遭受到祸事,是因为你太过心慈善良。 ;可做人良善些不是应该的么?且她们因我善良便害我,又是什么道理? 锦葵是真的不懂,她不懂为什么有的人,可以没有缘由地去伤害别人。 ;世事寡情,你怎知她们害你,背后没有原因?且就算没有原因,世人皆需防,并且防人最忌心存侥幸。无论是谁,都未必能保证一世不变,今日不害你,他日有也有可能害你。 汪淮看着眼前小姑娘,脸上挂着泪怔愣的模样,于心不忍,又问道:;你想怎样处置她们?你要她们三更死,我绝不留到五更,可好? 眼前倏地一片模糊,鼻尖酸得不行,锦葵连忙侧过脸,脸上泪水好像崩溃的堤坝,完全控制不住,近日来的委屈,因着汪淮的这一句话,竟是消散了泰半。 唉,汪淮连忙拿起手帕,手忙脚乱的囫囵着给锦葵擦脸,她哭得他都怕了。 擦到一半,又想起那手帕上还有药膏,又连忙放下,捏着自己的袖口,用衣袖轻轻擦着,生怕划伤小姑娘幼嫩的脸蛋。 申春从厅中伸出头偷瞄了一眼,又嗖地一下缩回去,心中大喊,就是个贵妃皇后,自家督主也没这么悉心地服侍过! 锦葵双手抓着汪淮袖口,把眼睛狠狠埋在汪淮手臂上,待情绪平复,才脸色微红的抬起头,哽咽道:;死对她们来说,太过容易了,我想让她们付出代价。 ;你想怎么做? ;我不知,我不知什么样的惩罚才能抵得上石头的一条命。 提起石头,好不容易平复的酸涩情绪,又从心底涌上来,锦葵强忍着,不让自己哭。 汪淮唇边浮现出一个浅笑:;欲将取之,必先予之。她们最在意什么,给她们,待她们位至云端,再让她们摔入深渊。 说完,汪淮轻抚锦葵头顶,至纯至善是好,可善良同软弱绝不是一回事,他会保护眼前这个小姑娘,护她于他的羽翼下,让她…… 让她莫要再哭了,她哭得他头都痛了。 第47章 情根 锦葵眨了眨被泪意浸得微红湿润的双眼,脸颊微热,从她上辈子身死,到今生被迫来到京城入住锦府,此刻是第一次感受到,原来有人护着的感觉是这样的。 她的那些委曲求全,孤立无助,在此刻都显得不那么重要,她忽然就懂了,锦雅丹锦玉茗甚至是锦滦那些有恃无恐的底气来自哪里。 心中胀满一种甜蜜又酸涩的复杂情绪,原来有人疼是这样美好的一件事情。 锦葵露出一个苦涩笑容,望着汪淮突然有了种想要倾诉的欲望,她哽咽道:;我没有保护好石头。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汪淮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她也不过才十几岁的年纪,还未及笄,都算不得一个大人。父母早亡,又没有别的长辈,一个小姑娘带着心智不全的兄长,若不是认识了他们,她还会跟石头好好地生活在辽东,不会被人利用,沦落到如此境地。 说来,他也是有责任的。 ;我做得不好。 锦葵伸出小手,擦了擦眼睛,又说:;石头虽然如同小孩子一般,但是从小到大其实都是石头保护着我,石头同我是一个村子的,他阿娘生他的时候,因胎大难产而亡。我娘亲说石头是因为在胎中憋得久了才会这样,他娘死后,石头爹爹给石头找了后娘,那时候石头就跟流浪的孩子没什么区别了。 ;我小时候,也没有爹爹,村里的孩子都欺负我,都是石头护着,石头从小就对我好。他那时候每日都吃不饱,饿得不行,可在山中找到果子,也会第一时间送去给我娘,说是给妹妹。 锦葵擦了擦眼泪,她想,她今日哭过,以后就再也不哭了。 ;石头五六岁的时候,他爹爹酒后摔进河里冻死了,他后娘卷了家里钱财跟别人跑了,我阿娘心疼石头,找村长和里正把石头的户籍,牵到我家去了,石头就是我哥哥,他同村里其他人家的哥哥一样,总是护着自己的妹妹,小的时候,我都是在石头背上长大的。 ;我阿娘领着我们上山采野菜,采菌菇,石头就背着我,石头的力气你知道的吧,他力气特别大,八九岁的时候,就可以举起百斤重的大水缸。 汪淮看着小姑娘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模样,严肃点头,表示自己有在认真听。 ;我阿娘采了菌菇,就放在框里,石头一边背着我,一边帮我阿娘提着竹筐。晚上我阿娘会给我同石头做松籽儿糖,花生糖,我阿娘做饭可好吃了。 ;后来,我阿娘也因病去世了,石头懵懵懂懂的,我同他说阿娘出门串亲去了,他同我念叨了好些年,阿娘什么时候回来。 ;有一年,村里来了个收皮草的,他见我长得好看…… 说到这,锦葵有些不好意思,面上带着泪意,腼腆一笑。汪淮见状,也跟着浅笑,小姑娘小时候应当是很可爱的,他们在辽东见她的时候,就知晓了。 ;晚上时候,我同石头还有一群小孩儿,在村头玩,那人从车中掏出一个麻袋,套了我就跑。是石头一直追出好远…… 锦葵抬起手臂,掩住双眼,哽咽道:;现在,我……没有哥哥了,以后…… 上辈子,石头因救她而死,这辈子石头是因她而死,她做得不好,她没有保护好石头。 以后再也没有人会奋不顾身护着她,没有人背着她过河,没有人在她受欺负的时候,不问缘由就帮着她,以后她再没有亲人了,这世上,她最后一个,唯一一个亲人都不在了。 汪淮默默听着,任由小姑娘宣泄自己的情绪。石头心思纯善,虽心智不全,但谁对他好他还是知道的,若不是锦葵同她娘亲真心对石头,又怎么会换来石头的真心全意? 虽说世事寡情,可这世上总也不缺深情之人。 锦葵自己也不知昨日同汪淮絮叨到多晚,甚至连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都不知道,待早上醒来,才发觉自己腹中饥饿难忍,身上却有了些力气。 石竹见锦葵醒来才上前问安:;小姐可是饿了? 锦葵点点头,任石竹帮她穿衣梳妆,收拾妥当后,再由石竹带着走去餐厅。 餐桌上都是一些容易克化的食物,她自石头死后,便没怎么进食,既没有食欲,也吃不下。可过了昨日,她知道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石头的仇还没有报,她要好好活着,给石头报仇。 正吃着,汪淮从外面领来两个丫鬟,年纪都在十三四岁上下,看着略微年长的丫鬟长相清秀,年纪小的更可爱一些。二人上前行礼,躬身问安。 被这样郑重恭敬地对待,锦葵一时之间有些无措,连忙让二人起身,汪淮摆摆手,二人走到锦葵身后,垂头站定。 ;身体可好些了? 汪淮看着正在用饭的小姑娘,脸色没有昨日那般惨白,可人仍然过分消瘦。 ;好多了。 锦葵点点头,脸色微红。 ;这二人日后便跟着你,你可放心用。汪淮指着锦葵身后的两个丫鬟道。 被提到的两个丫鬟上前,先后开口:;奴婢南藤,奴婢南星。又异口同声:;日后谨遵小姐吩咐。 她们二人都是东厂训练出来的,忠诚度自不必提,安身立命的本事也不是寻常丫鬟丫头能比的,锦葵身边没有得用的人,他不放心。 ;那些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话落,又拿过锦葵的碗,为她添了一碗粥,小姑娘瘦得快瞧不出人样了。 接过汪淮递来的碗筷,锦葵双颊微热,等平复好情绪,才开口道:;那日伤害石头的人,还有酡红朱瑾…… 若不是酡红朱瑾助纣为虐,扣着她,石头那日也不会死了。 ;我要她们给石头偿命。 锦葵双拳紧握,汪淮说得对,对有些人是不该心软的。 ;锦雅丹锦玉茗她们,日后待我寻得机会,定要她们痛苦万分。 只是一死,对她们来说,反成了解脱。 汪淮点头,他并不会觉得小丫头这样做有什么不对,人若没点血性,反倒让人瞧不起。 ;还有孙坚白,我要他下去给石头赔罪。 上辈子石头被孙坚白逼着下坑,苍凉惨死。这辈子若不是孙坚白,她同石头也不会入京,说不准石头如今已娶得一房良妻,悠然度日。 ;孙坚白是何人? ;是我伯父的幕僚。 锦葵向汪淮说了孙坚白是如何逼迫二人入京的,汪淮想了想道:;今日你回锦府,锦元良会处理那些下人,给你一个交代。这孙坚白你不要管了,平白脏了你的手。 锦葵点头,连忙端起桌上的瓷碗,眼泪无声滴落在碗中,她不想让汪淮看见她哭,她怕他觉得她太过软弱。 第48章 秘闻 锦葵是带着南藤南星还有石竹一起回锦府的,锦元良看见锦葵,果然如汪淮所说一般,主动提出要给石头一个交代。 他面带悲意,好似同石头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一般。 看着眼前悲痛欲绝的锦元良,锦葵心中泛着几分冷意,若是她不认识汪淮,大伯父会如今天这样,口口声声喊着要惩罚锦雅丹吗? 南藤扶着锦葵,她的体温透过夏日薄衫传到锦葵掌心,这一刻锦葵忽然想起了汪淮,想到她如今得了他的庇护,她可以再有勇气些。 ;堂妹年幼,喊打喊杀的未免太过残忍,不过伯父说得对,雅丹的性子着实不像话,是该好生管教一番。不如就送去家庙,好好磨磨她的性子可好? 锦葵盯着锦元良的眼睛,一字一句坚定而执着地道。 锦元良心头一跳,很是不喜,这竟是想要拿捏自己了?好一个翻脸不认人的丫头,只不过去那太监府里滚了一遭,回来倒敢同他摆起架子来了。 虽然心中膈应,但他面上并未带出半分,衡量片刻便同意了,一个锦雅丹还不足以同他的青云路相媲美。 锦元良虽然同意送锦雅丹去家庙,可锦葵心中并不觉得如何被安慰,她在这一刻甚至替锦雅丹可悲,就这样被自己的父亲轻飘飘地放弃了,甚至都不需要一丝筹码,只为着一个虚无缥缈、或能或不能攀上汪淮的可能性。 ;那日伤害石头的下人,还有酡红同朱瑾都处置了吧。 锦葵说不清自己此时的心情,若是大伯父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这样不看重,那对她…… 忽地,锦葵明白了什么,这一世,她大伯父对她的态度与上辈子如此不同,不就是因为孙坚白在辽东看见了连生? 因为这个,她大伯父才会接她入京,也正是因为这个,今生,他待她才这样看重!他一直留她在京中,用石头的病症来拖着自己,就为了今天,为了有朝一日,她能同汪淮搭上线? 咳咳,锦葵被倒吸的一口凉气呛得眼眶发红,咳个不停,原来,她以为的亲情,是这样不堪啊。 就算上辈子她惨死锦府,都始终以为她的伯父待她,终究还是有三分亲缘情分的,却不成想,这京中的亲缘,竟这样不值钱。 南藤轻拍锦葵后背,南星拉过锦葵左手,不停揉按穴道。待锦葵缓过气来,只觉得自己全身都脱了力。 锦元良看她这个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道:;参与那事的下人,我让管家都发卖了。 ;不,我要让他们下去陪石头。 锦葵睁大双眼,虽面有稚气,但眼神坚毅,锦元良便知,这事情绝无回还的可能。 南星见状,微笑道:;若大人难办,这事情就交给我吧。 听见南星开口,锦元良这才发现,锦葵身边还带着两个面生的丫鬟,听这猖狂的口气也知是东厂的人了。锦元良心中讶异,可转瞬又有些暗喜,汪淮还在葵姐儿身边安排人了,竟如此钟意葵姐儿? 他心中掂量一番,有些事,不该在隐瞒了。 ;你只管去做你想做的,其他事自有我担待。 上一刻对锦葵的不喜,在这一刻又化为了怜惜,锦元良语气和蔼,面露慈意,又对着锦葵道:;你这身体,总是这样怕是要垮了的,快去好生休息吧。 锦葵确实累了,她胡乱点点头,便被南藤扶着回了自己的院子。 石竹怯生生地跟在南藤身后,南星找管家,处理那些下人去了,她明白小姐刚才的意思,一句话竟是要了那些人的性命。石竹抖了抖,觉得有些后怕。 锦葵拽着南藤为她盖好的被子,看着石竹瑟缩的样子,想了想柔声道:;你若是害怕,我让大伯还你卖身契,送你家去可好? ;不要,小姐不要,我就跟着您,我会好生伺候您的。若我回家去,我爹爹只怕会给我卖去楼子里。 石竹跪地哭喊,惹得锦葵也跟着难受,这世道……好一个血脉相亲啊。 折腾了半晌,锦葵身心疲累,刚躺在床上便沉沉睡去。待听得屋外一阵吵闹,她才幽幽转醒,一时间还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锦葵,你给我出来! 锦雅丹在门外大吵大闹,身后跟着两三个丫鬟,想要拉回她,却苦于怕伤害她,而一直不敢上前。 南藤走上前,恭敬道:;我家主子正在休息,二小姐请回吧。 ;她算个狗屁主子,在锦府,我才是正经儿的主子。 锦雅丹上前,冲着南藤挥手,对着她的脸直直甩了过去。 还未打到南藤,便被南藤一把捉住手腕,锦雅丹还在嚎叫,南藤手上稍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竟是被掰得骨裂了。 ;啊!一道痛苦的声音,刺入众人耳中。 身后一众丫鬟婆子,看见自家小姐受伤,都想要上前讨个公道,南藤还是不动如山地站在门口,一副谁也别想惊扰她主子睡觉的架势。 锦元良走到锦葵院子门口,看见的便是这一幅乱象。嫌恶地让管家把锦雅丹拉去医治后,场面才安静下来,只不过南藤还是一副生人勿入的样子站在门口。 被这一闹,锦葵没了睡意,石竹帮她收拾妥当,她才走到院子中。 今夏的午后虽然有些热意,但并不算炙人,锦元良着下人在院中石桌摆了膳,说是有事情要同锦葵谈。锦元良屏退下人,锦葵也让南星南藤远远候着,她不知她伯父要同她说些什么,竟如此隆重。 锦葵为锦元良递去竹筷,一时间二人都没有言语。 看着一桌子的玉盘珍馐,锦葵想起了早上她同汪淮一起吃的早饭。熬煮软烂的米粥,清淡的小菜和温软的点心,都是适合久病之人的吃食,而他大伯父准备的一桌饕餮美食,油腻味烈,没一个她能吃的,甚至她伯父还给她倒了一杯酒。 锦葵意兴阑珊,坐了一会儿思绪也跑得远了。 半晌,锦葵才听得她大伯父沉声道:;葵儿,其实我是你生身父亲。 第49章 深种 锦葵一脸迷茫地看着锦元良,似是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锦元良提起手中酒杯,轻抿一口,又神色黯然地道:;你阿娘同我……当年我入京赶考,途中受了伤,被席府的一个西席先生所救,后来我在席府养伤,席德庸也就是我如今的岳丈大人,见我颇有才华,便起了爱才之心,他一心想要收我为婿,可我那时,在老家已有了妻子,且那时你阿娘还怀着身孕。 杯中酒一仰而尽,锦元良满目血丝,看着锦葵眼中泪意翻涌。 ;在辽东时,我同你阿娘青梅竹马,她做得一手好菜,还会酿酒。她性子聪颖,我时时给她搜罗古籍,她照着那些古籍,竟也能做出那失传已久的古酿。 ;绾娘她…… ;够了!锦葵双手微微颤抖,她阿娘闺名有个绾字,她阿娘厨艺奇高,她阿娘确实会酿酒。 ;当年我只是为了保护你同绾娘,席德庸权势滔天,他想我助……锦元良还要说些什么,却又被锦葵打断。 ;席家是什么地位,席德庸需要抢她人丈夫求娶他女儿吗?席家贵女京中何等家世的弟子选不得,需要强抢别人的爹爹,来做她夫婿吗? ;当年席琇莹同人……总之当年的事情非常复杂,你只要知道我并不是有心抛弃绾娘同你,我是迫不得已而为之。 锦元良同绾娘是有少年情分在的,只这少年情分早被京城中的纸醉金迷,权利欲望消磨,待到如今,他竟记不起绾娘的脸长得什么样子了。 ;你撒谎,锦玉茗同我分明小不到一岁,你到了京城便同席琇莹珠胎暗结,难怪,难怪锦玉茗锦雅丹处处为难于我,甚至不惜痛下杀手,还因此害了石头。 ;你知道,她们知道,你同席琇莹成婚时,我阿娘活得好好的,席琇莹连继室都算不得,她没得我阿娘的同意便入了门,连良妾都算不上,我阿娘没吃妾室敬的这杯茶,这桩婚事便不作数,锦玉茗,锦雅丹,锦滦就是那无媒苟合的奸生子! 锦葵痛哭出声,多么荒谬的缘由,她上辈子因此而死,石头这辈子因此而死,事实竟是这般荒谬。 她上辈子处处被人欺辱,只为求得一个栖身之所,这辈子委曲求全,只想带着石头好生过日子,可事实是什么,事实是上辈子她喊伯父喊到死的人,是她的亲身爹爹,这辈子她若不是认识了汪淮,只怕到死,锦元良也不会告诉自己。 什么苦衷,苦衷不过就是他舍不得荣华富贵,她根本不信以席家的地位需要逼迫他娶席琇莹,若是席琇莹同他恩爱非常,她或许还能信上两分,可席琇莹分明避世许久,这婚事压根不是非他不可。 他为权为利,却非要说自己是为了保护她阿娘同她…… 他让她恶心。 锦元良皱眉,似是没想到锦葵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自问自己对锦葵足够厚爱,就连锦玉茗同锦雅丹都没有得到过他这般的看重。 锦葵吼得脸色涨红,锦元良视线扫过院中,发现锦葵院中并没有闲杂下人,只南藤南星远远站在一处,看距离也未必能听见二人说话,便放下心来,又对锦葵道:;当年有些事情你不知道,这关乎席锦两家的身家性命,我无法同你多说,你只要知道,我心中一直都记挂着绾娘同你,若不是如此,我也不必冒着得罪席家的危险,执意把你从辽东接回来。 ;是吗?你在意我阿娘? ;自是如此,你阿娘的音容笑貌,我自始至终都不曾忘记过。 锦葵失笑,眼中涩意同心头的苦楚,让她呼吸都变得艰难:;若是如此,我要你恢复我阿娘的位份,还有我嫡女的身份,我要锦玉茗三姐弟,去做那庶女庶子,你可愿意? ;葵儿,你不要无理取闹。 锦元良眉心紧锁,看在汪淮的份上,他可以给锦葵多些厚爱同看重,但他绝对不能有一个明面上,同东厂太监纠缠不清的嫡女,这于他官途有碍。 就算他同席家闹翻了,明面上他还是席德庸的女婿,席系一派还要给他三分薄面,在官场上,只这一点点便利,便够他做很多事情。 锦葵无力瘫坐在凳子上,满桌珍馐被打乱,碗盘尽碎,锦葵双手滴着血,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她从没有一刻这样清醒,看一个人看得这样清晰,锦元良的算计,他的功利心,他的丑恶,她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当她是傻子,是连说慌都不必好好编排一下,他说她就会信的傻子。 南藤远远看见锦葵受伤,便走上来要为锦葵包扎,锦葵失魂落魄地跟着南藤回了房,南藤刚拿着细白棉布同药粉过来,锦葵便紧紧拉着南藤的手:;我能见他吗?我想见他。 南藤看着哭肿了双眼的锦葵,点点头,对她道:;我让南星去准备马车,督主今日在东厂,我们可以在门口见他一面。 锦葵点头,她想见他,在哪儿都成,她就是想见他一面。 南星架着马车走到东厂后门,锦葵一人坐在马车里,她以为她会伤心难过,惊慌失望,可马车越靠近东厂,她心思竟越是平静。 在东厂看见南藤的汪淮面色一凝,待南藤讲了今日所发生的事情后,汪淮掐死锦元良的心都有了,这等子龌龊的人,究竟是怎么升到当朝三品的。 汪淮疾步走向马车,走至车前,稍一停顿,待收敛了一身戾气后,才翻身跳上马车。 锦葵还在马车中发呆,转眼便看见汪淮皱眉看着自己,瞧,这才是担心一个人和看重一个人的眼神。 汪淮眼中清明,能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他眼中没有算计,没有利用,只有担心。 锦葵展露出一个微笑,因脸颊过瘦,一对小梨涡只浅浅地露出来,她看着汪淮,举起手,委屈道:;我受伤啦,特别疼。 汪淮呼出一口气,把心中对锦元良的怒意,压了回去。打开车上南星放着的药箱,从里面拿出一瓶药粉,小心翼翼倒在锦葵手上,又仔细地用棉布包好。 小心包扎完,他抬眼望向锦葵:;小丫头,头上一道疤,手上一道疤,将来还要不要嫁人了? 第50章 钟情 锦葵抿唇,赧然一笑。带着泪意的小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悲痛与愤恨。 汪淮心下放松,小姑娘不说,他便不问,有些事情交给她自己去处理,若是她处理不了,他不介意帮她收拾锦元良。 举着包得严严实实的手掌,锦葵心中莫名生出一丝甜意,她那个名义上的爹爹不在乎她,那她也不要在意他。若是上辈子知道自己父亲还在世,她说不准会高兴自己又有了亲人,可她都死过一回了,若再活不明白,为了无谓的人委屈自己,折磨自己,那才真叫傻透了。 伸出小手摸了摸包扎在伤口上的棉布,在锦府的时候,听见大伯的话,她觉得天好像都塌了下来,可如今见到了汪淮,怎么竟觉得,那天大的事情,好像也不过如此?她生下来就没有爹爹,如今再接着过没有爹爹的日子,好像也没什么不同啊? 汪淮看着呆愣的小姑娘,伸出两指捏住她的手腕,让那不安分的小手离开伤口,口中无奈道:;莫碰,待会又疼了。 微风都带着热意,汪淮的指头却是冰凉凉的,贴在她的腕上,格外明显,一抹带着羞意的薄红浮上脸颊。 转瞬,锦葵又想起汪淮极度畏寒,他可是身体不好? 小姑娘瞪着水淋淋的圆眼瞅着他,带着忧愁和心疼。汪淮挺直脊背,略有不适,垂首避开小姑娘直白的目光。 为什么……心疼他? 马车内的空气都灼热了几分,少女不知避忌的目光看得汪淮生了一丝窘迫,这可还真是人生头一遭。 汪淮心中无奈,这小丫头一天天在想些什么,又不是不知他的身份,思及此,汪淮情绪冷下了几分,神色也不复刚才那般柔软。 锦葵感受到汪淮情绪变化,心生黯然,她……是不是打扰到他了? 一时间马车中气氛凝滞,二人都没有说话。半晌,汪淮还是开了口,率先打破一室沉静。 ;莫要沾水,这几日也莫要用力,回头让南星给你换药,也要忌口,不能贪吃。 他终究还是看不得小姑娘脸上带着哀愁,只是……他不该再同她走得这般近了。 见他开口便是对自己的关心,锦葵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连忙点头:;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贪吃呢? ;在我眼中,你就是小孩子。 汪淮口中淡淡,心思浮沉。 ;再有月余,我便及笄了。 少女眼神认真,透着执拗,好似今日汪淮若不承认她已经是个大姑娘,便是执意同她过不去一样。 汪淮轻笑,只能无奈附和:;好好,待你及笄,我定给你好好选一份及笄礼。 锦葵举着包得厚重的小手捂嘴偷笑,大大的眼睛眯成一道弯月,眼中透露着全心全意的信任同……她自己都不知道的钟情。 ;我走了,回去注意伤口。 蜷起中指,用指节在小丫头额上轻轻一敲,汪淮便下了马车。 甫一下车,汪淮面色就沉了下来。 他招来南藤,同她低语几句转身回了东厂。 直到晚上沐浴就寝前,锦葵的心情都好得不得了,她哼着辽东小调,仔细在额头上涂好汪淮给她的药膏,只涂了几日,那疤痕竟真的慢慢变淡,看着镜中的自己,锦葵觉得明日她还是要多吃一些,如今太瘦了,丑得很。 南藤看着心中雀跃的锦葵,心头忧虑,自家督主今日走的时候同她说,日后若无大事,不要再带锦葵去寻他。 第51章 虐杀 繁花楼乃京中下等的勾栏院,却是孙坚白最喜欢的去处。用他的话讲,这里的姑娘够性儿,放得开,玩得野。哪日足够幸运,还能偶然赶上那在大户人家犯了过错,或被主母处置的丫鬟小姐。 可惜今日孙坚白没有那等好运,只能找了他老相好。甫一相见,二人便褪去衣衫,在帐中酣嬉淋漓,好不愉快。 忽然,屋中;碰的一声响,劣质木门被踹得四分五裂。 孙坚白被人捉住后颈,一把从床上拽下,甩到地上。兜头罩脸盖下一件衣衫,孙坚白一时有些懵然,直到房中响起女人的尖叫声,才回过神来。他一向自诩为读书人,平日里最讲究衣着体面,君子端方。如今被人撞见这等狼狈姿态,一时恼火,拉下头上衣衫,便破口大骂。 ;哪里来的狗东西,惹到爷的头上来了! 还不等他看清房中来人是谁,就被一脚踹出到外厅,若不是这繁花楼乃木质地板,说不好这一下便能要了他的老命。 趴伏在地板上的孙坚白,脑中迅速回忆起近日是否有得罪过什么人,可他平日谨小慎微,从不与贵人结怨,哪怕无事逛个窑子,也只选这等低下地界,就是怕无意中惹火烧身,今儿这桩究竟是为哪般? 还不等他品出个子午寅卯,便听头上传来一句清雅男声:;穿上吧,地上凉。 汪淮站在桌边,这等地方他实在膈应,连凳子都嫌脏。 孙坚白抬起头,便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风姿卓越,气质内敛的青年,那青年身后立着一个随从,二人衣着考究,虽款式普通,但孙坚白看得出那衣料并非寻常货色。 正在疑惑他何时惹上了这等人,那青年的随从上前又是一脚,直接踹在他心口处,厉声道:;赶紧穿上,莫要污了督主的眼。 孙坚白忍着胸中滞涩和痛意,麻利披上衣衫,心中骇然,督主?东厂汪淮? 站起身映着烛光,他才看清那随从的模样,竟是东厂理刑百户平吉。不等定神,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如此来势汹汹,他今日怕是在劫难逃了。 ;竟是汪督公驾到,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若小人冲撞督公,望督公看在我家家主的份上,饶小人一条狗命。 孙坚白跪地求饶,只希望汪淮能看在不管是锦元良还是锦葵的份上,饶他一命。 ;锦元良?呵。 汪淮轻嗤,声音透着轻蔑与淡漠。看在锦元良的份上,那他死得更快。 见此状,孙坚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分明是锦元良不知何处得罪了锦葵,那小贱人要拿他开刀! ;督主饶命,那锦元良作恶多端,与在下并无关系,小人同葵姑娘毫无瓜葛啊。 孙坚白咚咚磕头,不过片刻便满头鲜血。 ;说那么多废话,今日也饶不了你。平吉看不上他这一副贪生怕死的样子,只踹了两脚,便背弃了自己的主子,这种行为让人膈应。 ;督主饶命啊! 孙坚白跪在地上向前匍匐两步,还不等跪爬到汪淮脚下,便被平吉拦住。 汪淮无意同他废话,既答应了替锦葵处置孙坚白,他就不会再留他生路,更何况,他不喜孙坚白在这等腌臜地方提起锦葵。 平吉看出自家主子没有在这继续浪费时间的意思,便准备动手,快些了结此人。 孙坚白是真正从最穷困最底层的阶级,一步步爬到如今这个地位的。什么尊严良知,在饭都吃不饱的时候,都不如二两杂面馒头来得实在。他行到如今,能讨别人喊一句大人,是他处心积虑、奴颜婢膝,趟着一道道人血走来的。 他拜高踩低,为虎作伥,艰难求生,不是为了有朝一日替别人做替死鬼的! ;督主,锦元良是葵姑娘的生父!葵姑娘生母,是他害死的! 孙坚白跪在地上口中嘶吼。 他在赌,赌汪淮对锦葵有几分心思,汪淮能为了锦葵对他痛下杀手,那得知锦元良害死锦葵生母,说不得汪淮会拿他去锦葵面前卖好,只要他今日能逃脱死劫,他日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平吉的脚步停了下来,看向汪淮。 汪淮也是没有想到,竟能牵扯出这样一桩旧事,他盯着孙坚白:;说吧,怎么回事。 孙坚白心下放松,斟酌片刻回道:;那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锦元良同席家嫡女成婚不过四五年,正是席家鼎力扶他在朝中站稳位置的时候,席琇莹嫡兄席光赫,不知从何得知锦元良在老家曾娶妻生子,便逼着他处理掉自己的妻女。 闻言,汪淮朝跪在地上的孙坚白瞥去一眼,只眼神中寒意凌冽,杀机浮现。 ;继续。 这等保命符孙坚白自是不会一一道尽,心中衡量道:;待葵姑娘…… 话还没等说完,只觉得肋下一痛。 汪淮从桌上拿起一颗圆枣,朝孙坚白肋下一弹,只听一道微弱的骨头断裂声。 孙坚白顿时感到呼吸困难,痛意从肋下蔓延至全身,胸中越来越憋闷,让他害怕的不是疼痛,而是离死亡越来越近的窒息感。 那种感觉好像有人一点点抽空他的五脏六腑,绝望从脚底爬至全身。孙坚白仰躺在地上,大口喘着,好似从水里捞出,被扔到岸上濒死的鱼。 ;说就给你个痛快,不说我有办法让你痛不欲生的拖上十几个时辰。 孙坚白只觉自己一刻钟都拖不到,但他还是不想开口。 汪淮也并不催促,望着眼前烛火,神色莫名。 ;席光赫逼着锦元良处理老家妻女,锦元良同席家提出,只要他进入中书省,就动手。六年前,锦元良官拜中书省参议,他便着手下幕僚,去辽东毒死了发妻。 ;至于他是良心发现留了葵姑娘一命,还是葵姑娘命不该绝,我便不知道了。 六年前,锦葵不过八九岁年纪…… 汪淮握拳,捏至骨节泛白,蹲下身看向孙坚白,忽然伸手两指在他肋下一按,断裂的骨头更深地插进肺里,孙坚白口吐鲜血,窒息感更重,却是求死不能。 平吉看向汪淮,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孙坚白,心中暗忖,怕是没有个把时辰,这人是死不了的。 汪淮转身出门,走至门口,突然对身后的平吉道:;此事不要让锦葵知道。 丧母之痛经历过一次,便足以让人悲痛万分,她知道,也不过是再重新体会一次什么是悲痛欲绝,万念俱灰。 他无意让她背负如此沉重的生父弑母之仇,至于锦元良,自有他汪淮来收拾。 第52章 亲妹 汪淮同平吉走出繁花楼,二人正要上马车离开之时,平吉看见几个粗壮婆子,提着一个面容姣好,美艳非常的女子。那女子哀泣求饶,声音婉转犹如林籁,平吉好奇之下多看了几眼。 抓着美艳女子中的一个婆子,用手肘狠狠捶向女人后腰,口中呵斥:;小贱蹄子,都什么时候了,还拿腔作调的,待你到了繁花楼,看你还拿得出这种做派不。 那女子因痛苦而展现出一个略显狰狞狠厉的表情,只口中声音却还是如黄莺初啼,娓娓动听。 平吉越看越觉得那女子有几分眼熟,可一时半会儿竟也想不起什么,看汪淮上了马车,便收敛心思安心驾车去了。 二人回到东厂,平吉脑中还不时浮现出那女子的身影。直到连生从地牢中走出,平吉才发现,那女子竟然同连生长得有六七分相像。 ;主子心情不好?连生望向平吉,开口询问。 只见平吉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他眉心一皱,正要发火,平吉连忙道:;是是,主子去处理那幕僚了。说完又把锦元良乃锦葵生父的事情同连生说了一遍。 连生没想到锦葵身世如此曲折,又想到石头在锦府被锦雅丹残害,提着剑便想去锦府了结锦雅丹。 还不等走出中门,汪淮便喊住他:;这事你们不要管。 小姑娘说了仇要自己报,那他就会尊重小姑娘的意见,何况这等仇恨,若不是锦葵亲手了结,恐怕石头的死会一直折磨她,让她一生愧疚难当。这等终身被恨意煎熬,似火焚心的滋味,汪淮不想让锦葵尝到半分。待哪日她大仇得报,哪日才能真正解脱。 连生平吉二人虽然不解,但自家主子的吩咐,还是无条件地遵从。 东厂终年挂着百盏大灯,即使是夜晚,也亮如白昼。 平吉知道连生平日最讨厌有人拿他长相说事,但今日的事儿平吉总觉得不说不妥,毕竟二人实在太像了。 ;连生,你老家可有姐妹?我今日见到一女子,同你长得十分…… 连生一把按住平吉的手,脸上肃然道:;你说什么? 看连生这等反应,平吉便知他应是真有姊妹,就同他说了今日在繁花楼见到一个与他十分肖似的女子。还不等把话说完,连生翻身骑上马,直奔繁花楼而去。 繁花楼的老鸨倒是没想到今日会收到这么一个极品。那女子身段窈窕,长相美艳,竟是比京中颇具艳名的红楼头牌沅素姑娘还美上几分。 更为难得的是,这女子声音娇翠欲滴,如莺舌百啭,若在那床榻之上,还不得勾着那些男人心潮浮动,欲罢不能? 老鸨伸手在女子腋下细嫩处狠掐一把,那女子娇娇嘤咛,老鸨掩口而笑,连道三声好。 ;去吧,带她好生拾掇一番。 老鸨眉眼含笑,要知道这女子乃是豪绅家的小妾,养得一身细皮嫩肉,才被主母卖了二两银子。怕是这女子太过勾人,勾得家中老爷失魂落魄,惹得主母恼怒,草草贱卖。 不过事实如何她没兴趣,只知她今日赚翻了。收此极品,明儿个可得找些出手大方的恩客来捧场。 老鸨扭着丰腴腰肢,还不等想出几个恩客名字,便见连生同平吉走了进来。 她心头一紧,这帮杀神怎得又来了?几个时辰前才处理过一个半死不活的,如今又来,怕是又得见人命了。 可不管她心中怎么想,看见东厂的人,还是端起一副谄媚笑态,上前问安。 ;什么风,把东厂的爷爷们给吹来了?可是小女子这楼子里,又有那惹了爷爷们的挨千刀的? 连生不管那老鸨说些什么,上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道:;刚收进来的姑娘在哪? 老鸨仔细端量连生长相,心中咯噔一下,这东厂千户与那小娘子,二人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怎会不知自己惹了大事? ;那小娘子被自家主母卖到我们楼子里,我刚让人带她下去休息了,那姑娘看着像是受了些罪的。老鸨如今只想让连生,把那恨意转移到她人身上,至于那卖人的主母,是生是死同她又有什么关系。 ;把人带过来。 ;快去把姑娘请过来! 察言观色算是老鸨的安身本事,冲身边一个龟公投去眼神,示意让人好生地把那姑奶奶给请过来。 连萤走下楼的时候,连生望着如今已长大成人的妹妹,红了眼眶。 他同连萤分开的时候,连萤分明还是个团子大小的小女孩,他二人自他八岁分别至今,过去十五年了。这十五年里,他从没有放弃过寻找自己的妹妹,如今看见人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连生便觉此生算是圆满了。 连萤心头疑惑,那老鸨同龟公,上一刻对自己横眉冷对,下一刻便恭恭敬敬地请自己下楼,她心中害怕,不知下楼后,会有什么不堪的境遇等着自己。 待她战战兢兢走下楼梯,思索自己应该作何反应时,便听见有人喊她名字。 ;连萤?连生艰难出声,轻声询问。 连萤抬头望去,看到一个身穿东厂官服的俊俏男子,那男子容貌竟还在自己之上,可称倾城之姿。 她还在疑惑这男子是谁的时候,只听那人又喊了一声:;连萤? ;你是……阿兄?你可是叫连生?你是我阿兄连生吗? 连萤没想到,在这最最绝望的时候,竟然能遇到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哥哥。 ;我是你阿兄!连生点头,眼中微润,他的妹妹找到了。 连萤扑过去抱住连生,失声痛哭,今日的担惊受怕,这些年的苦楚辛酸,都在如同一记记乱刀,捅在了连生心上。 当年他就是为了保护妹妹,才自愿答应戏班班主,代替连萤卖入那惨烈地狱。却不想这些年,自己的妹妹还是受尽了苛待。 他当年不过八九岁年纪,便能屠那乡绅满门,如今他手握重权,更是要把那些欺辱过他们兄妹之人,一个个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第53章 迁坟 ;自我们分开以后,我被班主抚养,我嗓子好,班主便捧我做角儿。没想到后来戏班中来了个小姑娘,为了争夺上台机会,竟是给我下药。我嗓子倒了,再不能唱戏,班主便给我卖到了一个富贵人家做妾。那主家奶奶是个心狠的,趁着老爷不在家中,伙同下人就那样把我给卖了。 连萤低声哭诉,她这一生,短短不到二十载,竟是把那人间泰半的苦都尝尽了。 连生拿过方巾,递给连萤,口中道:;阿兄如今可以保护你了,日后你不必怕任何人。 东厂势大,无论高官抑或百姓,听见东厂的名字,谁人敢,又谁人能与之抗衡? 连萤没想到她阿兄如今竟入了东厂,且位高权重做了人上人,想不到她连萤有朝一日也跟着水涨船高,飞上枝头了。 ;哥哥可要替我报仇啊! 对于妹妹的要求,连生自是会竭尽全力为她达到。不过两日,京中百姓便听得东厂又血洗了一家豪绅,听说那豪绅的妻子,被人生生在脸上划了数十刀,富甲一方的巨豪,就这样陨落。 连萤搬进了连生在京中的宅子,过起了贵女般的生活。那豪绅对她虽然不错,但他那母老虎妻子却经常欺辱于她,那男人背靠妻族,还指着妻子娘家舅爷提携,便总是让她一忍再忍。 如今,她不必再忍了。 世间女子多艰难,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生机也是自己咬着牙,含着泪,一点点拼来的,连萤比谁都懂这个道理,她也比谁都更能狠下心。 锦葵接连几日都没有见到汪淮,心中记挂又怕打扰到他,可她今日找汪淮有正事想要商议。 她想把石头的坟,迁回辽东。 石头不喜欢京城,对比京城这个凉薄的地方,辽东才是她们的家。辽东还有她给石头盖得新房,如果石头活得好好的,如今说不定还能生出个小石头…… 南藤和南星帮着锦葵收拾箱笼,石头的东西不多,当初孙坚白把石头骗进京城,连换洗的衣服都没给他准备。石头喜欢的玩物、吃食还有衣衫,都在辽东,京中一件都没有。 锦葵拿起一个木质的鲁班锁,上面痕迹斑驳。这个是当年连生去辽东的时候,为石头带的。石头很喜欢,他自己解不开,又没有耐性,玩一会就想要用蛮力捏开,可这鲁班锁非常坚固,石头越用蛮力,嵌合得便越紧,她蓦地一笑,好像看到了石头无奈又气急跑来找她的样子。 身边没了嘀嘀咕咕,整日围着自己转的石头,锦葵觉得日子都难熬了起来,她把鲁班锁握在手中,咽下满心酸意。 石头的后事是席睿玟一手操办的,对于那日席睿玟没有及时出手救下石头,她心里恨过,可如今她又觉得,席家二表哥又有什么错? 她们不过就是萍水相逢之人,甚至算不上多热络,能为石头操办后事已经仁至义尽,石头身死责任在她,她又怎么有脸去怨恨别人。 从竹篮里拿出几碟零嘴儿,有石头喜欢的松籽儿糖,有她为石头做的黏豆包,还有在路上买的糖葫芦,脆糖。 燃烧的黄纸带出一阵阵灰烟,锦葵望着石碑上的字迹,眼泪不由自主流了下来。 石头竟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他娘亲因难产去世,石头爹又没管过他,锦葵只记得石头的爹爹姓孙,村里人都喊他孙木匠,石头这个名字,还是村里小孩子喊着玩的,竟就这么叫了下来。 素白的小手擦去石碑上的浮灰,锦葵喃喃开口:;好石头,下辈子投个好胎,莫要再做我哥哥了。 她不好,她两辈子都没保护好他。 ;下辈子,去那大富大贵的人家,有人疼,有人爱,一生顺遂。 ;石头,阿葵会给你报仇的,等我死了,就下去给你赔罪,天天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她希望石头再投胎,离她远远的,两辈子石头都因她而死,若再有下辈子,她们就别再相遇了。 泪珠滚过脸颊,掉落在烧纸钱的铜盆中。 ;南藤,我想带石头回辽东。 锦葵望着被火舌一点点吞噬的黄纸,悠悠开口。 ;小姐…… 南藤有些为难,没有厂公的吩咐,她不敢答应锦葵。 ;辽东路途遥远,小姐一人太不安全,待我问过督主,看能不能找些人手护送小姐回去可好?南星不忍自家小姐伤心,若是督主同意,她便同南藤一起陪小姐回去。 ;那你帮我问问他。 锦葵也不懂,为什么自己伤心难过的时候,总想见到汪淮。好像一看见他,她就能忘却所有的烦恼。见到他,她会觉得这世间万物,也不都是苦的。 南星点头应是。 因汪淮有话,无事不要带自家小姐去东厂,所以南藤先是同东厂递了消息,才得到汪淮的回复。 锦葵得知汪淮没有时间见自己,心中失望,却又不敢随意打扰他。 南藤看着刚从宫中回来的汪淮,有些紧张。她们都是被汪淮一手训练出来的,他的手段她们折服也惧怕。可自从去了锦葵身边,南藤却有些看不懂汪淮了。 在锦葵面前,汪淮从来都没有露出过狠厉的一面,同寻常人没什么不同,温雅有理,甚至称得上和顺宠溺。 ;何事? 听下人来报,说是南藤求见,他便从宫中赶了回来,也不知是不是那丫头又受了什么委屈。 南藤收敛心神,躬身回话:;禀督主,小姐说想要为石头迁坟,她想带石头回辽东。 汪淮眉头微凝,京中距辽东山遥路远,当年他们日夜并行,走上一趟都需得三四个月,她一个姑娘家怕是有个一年半载都回不来。 ;不行,你同她说路途遥远,安全无法保证。况且日后她常住京中,石头一人在辽东太过孤单。 他却是没有想过,为什么那么笃定锦葵日后一定会常住京城。 锦葵听了汪淮的回话,也只能作罢,她知晓这其中人力物力消耗不小,她给他添了这么多的麻烦,不能再让他为难了。 只是,汪淮为什么不见她? 可是嫌她烦了? 第54章 婚书 烈日炎炎,万木葱茏。 锦葵望着窗外,心绪烦乱。明日便是她的及笄礼了,她上辈子就是死在及笄礼的前一天。 以前她不明白,为什么锦玉茗锦雅丹二人,两辈子都处心积虑地想害死自己。如今她才懂,在京中嫡女和庶女的身份差距有多大。一个三品参议的嫡女,和一个三品参议的庶女,不论身份地位,还是将来可选的夫家,都是天壤之别。 她那日提出要锦元良把锦雅丹送去家庙,锦雅丹找她闹了一阵,如今也不知她那名义上的大伯,有没有遵守他的诺言。 南星进屋,就看见锦葵神色怅惘地看向窗外。她上前轻声禀告:;小姐,一个自称席嬷嬷的人,说夫人想要见您。 锦葵先是有些诧异,随即又想,命运果真玄妙,上辈子便是有人借了她大伯母的名义,害她惨死。这辈子同一时间,同一借口,竟然连相见的地点都相同。 ;你让嬷嬷稍等片刻,我梳妆后便同她去见大伯母。 南星为锦葵梳妆,锦葵从衣柜中挑出一件月白色暗纹素裙,头上也只插着一根珍珠素钗,石头去世还不足三月,若不是在他人家中做客,她便穿丧服了。 席嬷嬷见锦葵身穿一身素服,有些恼火,穿得跟奔丧一样去见夫人,平白给人添晦气,这农女怎么这点子规矩都不懂。 她在锦府地位颇高,心中不喜便直接怒斥出口:;你穿成这个样子是要给我们夫人添堵吗?去换掉。 锦葵睨了那嬷嬷一眼,并未理会。 席嬷嬷看她的样子,便想上前动手,口中叫嚣道:;有爹生没娘养的小蹄子,谁教你的规矩,穿着丧服去见长辈? 锦葵不欲同她争执,她本也不是个喜欢与人争锋的性子,可这句话对锦葵来说,着实太过刺耳。 她一时气得手脚发抖,盯着席嬷嬷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长辈?一个无媒苟合,连贱妾都算不上的人,没资格管我穿什么。 ;你!你! 席嬷嬷心中狂跳,一时之间被锦葵这句无媒苟合给惊到了。她脸色惨白,竟是一句话都反驳不出。 锦葵越过席嬷嬷,直接奔向沧澜院。南星南藤沉默跟上前,二人隔开锦葵同席嬷嬷的距离,把那婆子隔在身后。 席嬷嬷还处在惊悸之中,她心中骇然,看着锦葵的目光纳罕且刻毒。 走进沧澜院,锦葵瞥过那枯井,圆目轻敛,她如今的生活被这锦府众人,搅得一团乱,她又有什么好怕的。 她孑然一身,这辈子,便看看她们能奈她如何。 席琇莹端坐在正院主座上,她虽然常年在小佛堂礼佛,但端起世家贵女的气度同姿态,也颇为摄人。尤其她厉着一张脸,目光森冷地看向锦葵的时候。 ;你就是锦葵?见到长辈为何不请安? 哪怕锦葵因着上辈子的关系,对自己的礼仪姿态很有信心。但她不管怎样学习,席琇莹身上的那种气势都是她所没有的。 席琇莹的贵气与自信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这是百年世家子弟们与生俱来、镌刻在灵魂深处的东西。绝不是锦葵这种乡下小姑娘,入京学个几年,便能学会的。 世家大族的子女,从生下那一天,便集尽全族之力供养,这种供养不是单一意义上的衣食住行,而是地位、资源、眼界、学识、手段等等,一切寻常百姓看不到摸不到的东西。 这也是锦元良如今官拜三品,在官场中却仍需费力攀附东厂的原因。也是锦玉茗、锦雅丹姐弟,教养学识同席家兄妹,犹如天壤之别的关键所在。 锦府没有那个底蕴。 锦葵一直不相信,锦元良是被席家逼迫,放弃家中妻女的原因也是如此,锦元良这等身份,在席家家主眼中,或许都比不得家中得力奴仆来得有地位。 ;锦葵见过大伯母。 ;是你让雅丹去家庙反省? 席琇莹声音泰然,面上也没有什么愤恨之色。 ;是,锦雅丹残杀我阿兄,一条人命,让她去家庙反省,又有什么不对? 就是她们这种不把人命放在眼里的漠然,让锦葵难以接受。那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不是小孩子打一下碰一下的胡闹。 席琇莹端起瓷盅,红唇贴在瓷盅边,轻抿一口,又慢慢品尝,半晌才转过身对身旁的丫鬟道:;换下吧,下次做乌梅汤,记得选东乡县的,这乌梅没得味道。 那丫鬟恭敬应是,轻步退下。 被晾在一旁的锦葵脸色微红,袖子下的手指捏到泛白。 ;雅丹乃是我的嫡女,偌大个锦府,处置一二下人,由得着你来置喙? 席琇莹接过丫鬟递上来的手帕,在唇角按压一下,不疾不徐的态度,似是完全没把锦葵放在眼里。 ;我阿兄不是下人,何况锦雅丹又算什么嫡女? 锦葵被席琇莹那句处置一二下人,气得面色泛白,血色尽褪。 ;哦?若是雅丹不算这锦府嫡女,难道你才算是么? 席琇莹面露笑意,好像锦葵说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这让她刻寡的脸上,都晕上一层嘲弄之色。席琇莹又对站在门口的席嬷嬷道:;去吧,把老爷请来,让老爷同她说说,究竟这府中谁嫡谁庶。 ;你同锦元良成婚的时候,我阿娘还在世,你的婚书做不得数,没得到正妻承认便进门,你连妾室都算不上。 锦葵睁着水润双眸,努力控制心中翻涌的怒意,让自己不被席琇莹牵制情绪。 ;婚书算什么,若是我愿意,今日便可以让你娘的婚书作废。 一个小丫头真以为那婚书是个东西了?她什么身份地位,莫说改一份婚书,就是直接抹杀掉她跟她娘的户籍,让这世上从此查无此人,又有何难? 席琇莹看着锦葵,为她的天真感到好笑。 南藤南星站在锦葵身后,暗暗替她担心,她们家小姐,哪是这从小便在世家大族后院中浸淫,身经百战之人的对手? ;若你不想你娘在地下还晚节不终,就安安分分地做你那寄人篱下的孤女吧。 席琇莹话音刚落,锦元良从外面匆匆而来,甫一进屋,便听见这句让锦葵不胜其怒的话。 第55章 断情 席琇莹这话委实过了,锦元良听着也是眉头一皱,随即冲着席琇莹道:;你怎可如此说话。 在锦葵面前,他若不做出维护举动,日后怕是不好交代。 锦元良那一副姿态,令席琇莹露出一个冷笑,如此做派,倒是比当年那个跪在地上,哭着喊着要求娶自己的人更令人厌恶。 那冷笑激得锦元良恼怒非常,可他到底不想放弃席系一派的助力,更重要的是,他如今没有得到汪淮明确的答复,自然不会把宝都压在一个地方。 所以锦元良在说完这句话后,又对着锦葵放低了一丝姿态,温声道:;当年席家于我有恩,若是没有席家,便没有今日的我,葵姐儿,我知我对不住…… ;我只问你,锦雅丹如何处置。 锦葵出声打断锦元良,她一刻都不想再看见这二人了,一个寡廉鲜耻,一个卑劣龌龊。 ;这…… 锦元良抬头看看席琇莹,席琇莹却一副淡漠,压根不想理会他的样子。他心下一狠,道:;若是汪督…… 他本想说,若是能得汪淮提点一二,他就是放弃席府一众也没什么,锦雅丹自可任由锦葵处理。却没想到,锦葵不等他说完,转身便离开了。 她绝对不会让锦元良有机会,借着自己去攀扯汪淮,一丝一毫的可能性都不能给他。 走出屋外的锦葵,看着灼灼烈日下,略显委顿的娇贵盆栽,心中仿似被一团棉花堵得百苦难咽。忆起方才席琇莹那似笑非笑的样子,怕是她的天真愚傻都成了取悦她的笑料。 她在痴心妄想什么? 锦元良自抛妻弃女那天开始,就同她再无关系了,他又怎么会为了自己得罪席琇莹?锦雅丹是二人嫡女,若不是今生认识了汪淮,自己怕是还得同上辈子那样,比不得三五等丫鬟有脸面。 望着沧澜院的那口枯井,锦葵走上前轻轻抚了下井口。 南藤南星跟在她身后,二人都有些担心。南星甚至踏出一步,手臂轻抬,做了个防御的姿态。可能是怕锦葵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 在她们看来,小姐还是过于弱小了。她心思纯善,但为人却过于天真。这种把希望寄托于他人身上的行为,她们姐妹自幼时起,便已摒弃,不作奢想。谁掌握话语权,谁便掌握规矩,自古以来从没有公道一说。 南藤本想开口劝慰一二,锦葵反倒先回过身,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对二人道:;是我不自量力了。 她高看自己了。 想要从锦元良身上为石头讨个公道,犹如痴人说梦。 锦葵拢了拢秀发,深呼一口气,她会亲手给石头报仇。锦雅丹和锦玉茗,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小姐或许可以找督主商量此事。 南星不忍锦葵伤心,她们二人被汪淮从宫中调出,来到锦葵身边,算是东厂训练众人中,境遇最好的了。小姐宽厚,从无打骂欺辱,最为难得的是,锦葵很尊重她们二人。 ;我不能事事依赖于他。 锦葵摇头,她已经给汪淮添了好多麻烦,她总不能处处依附他,那样她同锦元良又有什么区别。 三人刚回到自己的院子,便有人通传,说是锦元良请锦葵去正堂有事相商。 南藤为锦葵打扇,待热意稍退后,几人才去到正堂。 锦元良坐在主座,看到锦葵过来,示意丫鬟为锦葵端上冰镇的水果。他一脸慈意地看着,有一瞬间锦葵觉得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她一个人的独角闹剧。 ;葵儿,明日便是你的笄礼,为父这几日为此事费尽心力,这京中能邀请的人家,为父都为你邀请来了,明日盛况,必不比京中其他贵女的笄礼差。 办个盛大的笄礼,是所有小女孩儿心中顶天大的事情,锦元良很乐意帮锦葵做这个面子。再说,他照顾兄弟遗孤尽心尽力,传出去也能博得不少好名声。且锦葵及笄,汪淮定会有所表示,官场众人眼力非凡,一点风吹草动流出,便足够他获利匪浅了。 锦葵却是被这句为父膈应得汗毛倒竖,她一个乡下姑娘,办什么笄礼,只怕是锦元良不知又要拿她做什么筏子,要达到什么目的了。可锦葵也知道,京中世家,这邀请既已发出去,只要她不死,这笄礼都是要办的。她心中气闷,便不再言语。 她一日同锦府有牵扯,便一日不得安生。她此时竟同那被提线扯着的傀儡,毫无差别。 可除非她回辽东,否则锦元良只以长辈名义,便可肆意安排她的一切。意识到这个,锦葵难免气郁。 锦元良还在给锦葵讲明日笄礼的安排,锦葵却一句都听不下去。不说她回了辽东就要放弃为石头报仇,就是锦元良为了满足想要攀附汪淮的野心,也不会允许她离开锦府半步。 ;这筮宾我邀了席二夫人,她对你印象不错,母族又乃江南文人一派之首,她为你冠笄同你有益无害。 其实席二夫人并不适合做主礼,因她算不得有福之人。只说她诞下席睿玟这个天残嫡子,便无法为人加冠。可席二夫人是锦元良心中最好人选,只她母族盛名鼎沸,便可给锦葵添足身价。至于她是不是全福之人,又有什么关系。 ;我替你送了帖给汪淮,你得他照拂,理应相邀,只他来不来,便不可强求了。 听见汪淮的名字,锦葵面色瞬时冷下三分,她就说锦元良不会无缘无故为她办什么笄礼。所做一切皆因有利可图。 ;全凭伯父做主。 锦葵起身行礼准备告退,锦元良看着锦葵的背影,忽然想起他同绾娘青梅竹马,琴瑟和鸣的岁月。绾娘温婉贤惠,对他更是温柔小意,幼时二人感情颇深。此刻他忽然想要问问,绾娘可曾怨恨过他? ;葵儿,你阿娘可曾向你提起过我? 锦元良思绪再三,还是问出了口。他同绾娘的孩子,明日便要及笄了,他们的孩子都这样大了,绾娘那些年,可曾想过他,恨过他? 闻言,锦葵回身走到锦元良面前,看着眼前越来越陌生的人,道:;一句都不曾。 ;你又何必骗我。 他同绾娘感情甚笃,一别经年,绾娘怎会没提起过自己,只怕锦葵还为着锦雅丹的事情生他的气。锦元良摇摇头,又觉得知不知道那答案,又能如何,他已经走了他该走的路。 ;的确不曾,我年幼时,阿娘曾供奉过一个名为锦力的牌位,我四五岁的时候,阿娘又把那牌位烧掉了。 锦葵忽然想起,她今生第一次见孙坚白,是在村长家中,便又道:;你同村长一直都有联系吧,他应当是知道你当年未死,且还高中的事情。 ;我阿娘一开始以为你入京途中,出现了什么意外,后来她烧掉牌位,怕是知道你在外头高中,却抛弃妻女了。她从不曾提过你半句,若不是今日想起,我都不知你曾经叫锦力。 锦元良面色一白,被锦葵说得有三分恼火。他出身乡野,元良乃是绾娘父亲,他恩师为他起的字号。他少年科考,不喜锦力这名字,便一直以锦元良为名。 乡下读书人少,他更名换姓也无人知晓。只他当年功成名就,曾让幕僚回老家找村长为父母修坟,怕是这一处破绽,被绾娘知道了。 ;原来我阿娘早就知你是无情无义之人,难怪我幼时问她关于爹爹的事情,她从来只是笑笑并不回答。 她阿娘一人带着她同石头,却从未说过有关锦元良半句,无论好坏。 她阿娘,不曾恨,不曾怨,只怕对他失望至极,早断了那昔日情感吧。 第56章 他的 夏日暑气熏蒸,骄阳似火。 汪淮看着眼前冰意逐渐消散的凉茶犹豫不定。他收到了锦葵笄礼的邀请,可他不知自己该不该去。 小姑娘对他有几分莫名情愫,他无意加重对方这不自知的情感。 申春看着自家主子坐在那盯着凉茶快半个时辰了,心里都替主子着急,不知是遇见多大的难事儿了,让主子这般纠结。 ;去把柜中首饰匣拿来。 手指拂过杯壁上的水珠,点点凉意驱散了几分暑气。汪淮决定还是让申春代他给锦葵送笄礼去。 申春打开柜子,发现里面有两个大小不一的首饰匣,大的那个是鎏金嵌宝石的,小的那个就是普普通通的红木匣子,一时间他也不知道督主让他拿的是哪一个,便把两个都拿了出来。 等申春把两个匣子都放在了自家主子的书案上,便见自家主子又陷入了沉默中。 两个匣子其实都是汪淮为锦葵准备的笄礼礼物。汪淮拿出那只较小的红木首饰匣,缓缓打开,里面放着一只玲珑小巧的花头簪。 这花头簪是市面上非常常见的小簪,只不过这只造型别致俏丽,样式不是寻常梅兰竹菊,而是一只栩栩如生的瓢虫。 小瓢虫眼睛点着细碎的红宝石,翅膀纹理是用鎏金内嵌出来的,汪淮看到的第一眼,就觉得非常适合小姑娘。 这簪子本是宫中内侍小太监买给自己对食丫鬟的。 那日两个小太监在宫中御花园角落里嘀嘀咕咕,连他走近都没注意到。 一个嚷嚷着要送给对食小丫鬟,一个嚷嚷着让他别乱花钱,哭着喊着对食丫鬟都是骗他们月俸的。汪淮觉得有趣,便在一旁站着听了一会,等两个小太监见到他的时候,差点吓破胆。 也是那时候他看见这只掉在地上的小簪子。 可爱精巧,这是他的第一印象。 随即他又觉得,很适合小姑娘。 汪淮拿出那簪子,指尖划过上面逼真小虫,又放回在首饰盒中。送簪子,太过亲密,这不是他的本意。 吩咐申春把那木匣放回柜中,随手拿起桌上另外一只鎏金嵌宝石的匣子,起身换衣。 小姑娘一辈子就一次的笄礼,他应当去的。日后再同她保持适当距离便好,今日若是看不见他,小姑娘说不准又会哭鼻子了。 等他同申春二人来到锦府的时候,笄礼进行大半。他的到来倒是让锦府同参加锦葵笄礼的众人,感到惊诧。 汪淮不理会场中众人目光,挥手示意无需为他耽搁流程,随意找了个不明显的座位坐了下来。 锦葵看见汪淮,被摆弄一天的心情才有些好转。京中的夏日要比辽东炎热许多,锦葵早早被安排着梳妆换衣,谢客拜礼,她早折腾得烦了。 看见汪淮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她一颗心才不再浮躁,渐渐安稳,好像穿着多层的笄服都没那么热了。 小姑娘经过一段时日的调养,身体没有之前那么瘦弱。小脸逐渐恢复到以前汪淮在辽东见到的,红粉圆润的状态。 可她还是同在辽东时变了许多,褪去了小女孩的稚态,艳丽的笄服配上淡雅妆容,柔枝嫩叶的少女,无端散发出一种楚楚动人,娉婷秀雅的娇美。 席二夫人口中唱词,拿出一只奢华贵重的发簪,仔细地插在少女头上。对于给锦葵插簪,她还是很乐意的,不说这小姑娘救过自己儿子,就是她看见小姑娘真心诚意地感谢自己,心头也是熨贴欢喜的。 不会再有人邀请她插簪了。 锦葵端坐在椅子上,仿佛在等待席二夫人唱词结束。可其实她自汪淮进屋,心思便全在他身上,一双潋滟双眸,时不时地瞟过汪淮。 汪淮无奈,小丫头当着满屋子的人,盛满柔情的水润大眼,一会儿偷瞄他一下,一会儿偷瞄他一下,瞄得他如坐针毡。 可心头不知为何,似是被丝丝暖意缠绕,缱绻旖旎。 他竖起双指,隔空遥遥对着自己头上点了点,示意小姑娘不要走神,插簪礼已经结束了。 锦葵露出一个略微有些窘迫的笑意,一对儿小梨涡又浅浅展现出来,涨红着小脸对席二夫人道谢。 汪淮失笑,捏紧手中首饰匣。 锦葵的小动作在场众人并没留意,事实上在汪淮进来的那一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汪淮身上,直到汪淮手中有动作,他们才发现这二人关系许是不简单。 许景妩收到锦玉茗请帖的时候,心中很是不屑。她知道锦玉茗对自己哥哥有意,但她爹乃正二品的户部尚书,她哥哥是绝没有可能会娶锦玉茗为妻的。若她外祖不是席德庸,许景妩今日都不会来。 正三品的官家嫡女笄礼她都要考虑一二,更何况是一个三品官员莫名其妙的远方侄女呢。 可许景妩没想到的是,今日这笄礼办得如此盛大,他日锦玉茗都未必能有这般待遇。正当她心中疑惑,却发现先是东厂千户连生携其妹妹拜访添礼,后又有东厂厂公汪淮亲临。 这乡下农女究竟有何来头,竟同东厂关系这般密切。 场中一众有此疑惑的并不只许景妩一人,其他那些锦葵认识不认识的官家夫人小姐,都在心中暗自揣摩。 一时间,锦葵竟成了众人眼中的香饽饽,望向她的目光都带着几分垂涎。诸位小姐夫人脸上的笑意也真诚了许多,从兴味索然到如今的兴致勃勃也不过片刻之间。 锦元良笑意渐深,待礼毕后便找汪淮去前厅饮宴了。一众夫人暗自懊恼,今日这笄礼的礼物准备得轻了。 南藤南星帮着锦葵同众位不熟悉的小姐寒暄,而锦葵只想着,不知汪淮今日会送她些什么呢? 在前厅被缠得厌烦的汪淮,同一众朝臣寒暄两句,便推脱有事,带着申春去找锦葵了,他今日的礼物还没有给小姑娘呢。 ;看看喜欢么? 汪淮把手中首饰匣递给锦葵,就见小姑娘俏脸微红,眼中星光点点的望着他,笑得开怀。 ;喜欢的。 ;没看就说喜欢? 这一刻汪淮突然有些后悔,这礼物准备的太过敷衍,竟觉得有些辜负小姑娘此时的满目欢欣。 锦葵打开了首饰匣,里面是一个个圆润饱满的彩色南珠。南珠价值不菲,一颗形状完美的南珠,抵得上京中普通人家几年的吃穿嚼用。 这一匣子色彩各异,大小形状完全相同的南珠,怕是宫中娘娘也未必能收集得这样齐全。 如此贵重的礼物,让锦葵十分无措,这太贵重了,而且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份礼物,有些距离。 好像在提醒二人身份地位天差地别。 汪淮来参加她的笄礼,送她礼物,她都是高兴的,可此时她捧着这一匣子珍珠却觉得太过烫手。 汪淮看着小姑娘抱着匣子拘谨无措的样子,心中暗叹,他不该来见她的。 见了就总忍不住为她心软。 伸出白皙如玉的手指,从匣中挑了颗颜色浓郁纯正,光泽极佳的粉白珍珠。又从锦葵头上摘下一个金镶宝桃花发簪。 掰断那桃花发簪的花蕊,把珍珠嵌了上去,又合起底层花瓣。粉白珍珠被鎏金花瓣包裹在其中,形状款式简约,但却很有大气奢贵的韵味。 修整好那珍珠发簪,汪淮郑重地为锦葵带上,又顺手拿回小姑娘怀中的珍珠匣,口中调笑道:;不是都给你的,让你挑一颗而已。 锦葵双颊被羞意染红,摸着头上的珍珠发簪,笑得一双眼儿都弯成了新月模样。 他的小姑娘还是这个模样招人喜欢。 第57章 笄礼 锦葵拆下头上的珍珠鬓簪,小心翼翼地用丝帕包裹起来,递给南藤,让南藤帮她放到梳妆匣中。 今日人多眼杂,她怕不小心掉落在别处。 众人都聚在前厅饮宴,汪淮无意同众人应酬,便同连生一道离开。连生今日带着自己的妹妹一起来参加她的笄礼,连萤生性活泼,同锦葵相处得不错。 她在京中没有什么朋友,偶有一个同龄人同她走得近,心里也是欢喜的。 ;阿葵! 锦葵回头,就看见一个脸蛋儿圆乎乎,长着一对猫眼儿的少女朝她跑来。少女可爱伶俐,只是身形略微圆润,刚跑了几步,就停下来歇息呼气。 ;小蕊,你慢点跑。 锦葵上前迎向夏小蕊,又轻轻帮她抚了抚后背,夏小蕊才慢慢缓了过来。口中嘟囔着:;哎呦,跑得我好累哦。 ;阿葵,这是我送给你的及笄礼物,你打开看看。 夏小蕊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玉锦盒,锦盒小巧名贵,上面用贝母镶嵌着一只圆滚滚的白猫。 锦葵一看就十分喜欢,打开后发现里面是一个做工不算精致,但款式非常奇特的香囊。 ;这香囊是我亲手缝的哦,是不是很好看?它很特别,你闻闻。 夏小蕊掏出里面的香囊,直接递到锦葵鼻子底下。一股带着点点奶香味的香甜气息,飘入锦葵鼻中,这个味道让锦葵有点儿想要流口水的冲动。 ;这是什么味道,好熟悉。 这味道十分好闻,甜甜的,有种暖洋洋的是感觉,锦葵无法形容,只知道自己非常喜欢。 ;嘿嘿嘿,是白糖糕的味道。我做的,是不是很厉害? 夏小蕊圆润嫩白的小手捂嘴娇笑,看得出她自己非常喜欢这个香囊。 ;谢谢你,小蕊,我真的很喜欢。 锦葵上前抱住夏小蕊,又认认真真地把那个做工不甚精致的香囊,端正地系在自己腰间。 她两辈子在上京,都没交到一个朋友。夏小蕊是她入京所遇之人中,第一个对她释放善意的朋友。她格外珍惜这份友谊。 夏小蕊有些不好意思,她抿嘴偷笑,阿葵还是第一个不嫌弃她出身的人呢,她日后要同阿葵好好做朋友。才不理会那些势力的京城贵女。 等锦葵为夏小蕊同连萤做了介绍,三人相约日后一同出游,便分开了。今日笄礼,锦葵还要去见客,谢客,自然不能陪她们玩在一处。 待锦葵到了正厅,一些她不认识的夫人小姐,也上来同她道贺。态度热情真挚,一时间让锦葵十分不适。 等笄礼进行到尾声,她才终于得缓片刻,一个人带着南藤南星,回到院中休息。 傍晚,锦元良派人喊她去正厅,席家和锦府乃是姻亲,平日走得自然近些。所以晚间同席家平辈兄弟姐妹,还有一场小宴。 等锦葵入厅后,便看到锦元良一脸喜色地招呼她:;葵姐儿,坐这里。 他拉开主座身边的位置,让锦葵入座。 一桌子都是小辈,锦元良也没有同她们多说什么,只讲了几句的话,便离开了。 剩下席家兄弟,还有锦玉茗锦雅丹三姐弟。 席书意席清妍二人今日没有到,席清妍婚期在即,席书意帮她整理嫁妆,二人虽然有事不能亲临锦葵笄礼,但都托席文栋带了礼。 锦葵接过席文栋手上的三份礼物,席睿玟才让寄岚递上一个朴实简约的檀木盒子。 他望着锦葵笑意不及眼底的敷衍,心头微涩。 白日里,他见过她同汪淮相处的情形,一颦一笑皆出自真心,且带着显而易见的柔情。 如今,她虽面带笑意,可眼中却偶露不耐。 寄岚把手中礼盒递给锦葵,锦葵看到寄岚,眼中神色才算是真诚了些,寄岚悉心照顾她多日,她心头很是感激。 ;打开看看吧。席睿玟看着锦葵,展露出一丝浅淡笑意。 这玉佩乃是他雕刻月余而成,光是雕废的料子便不知有多少,只希望她能喜欢,能看得出他的用心及用意。 锦葵拿着檀木盒的手一顿,犹豫片刻才打开看了一眼。 木盒中是一块水头极好的玉佩,玉佩上雕着上百个不同字体的福字,是一块百福玉佩。锦葵摸着上面还略带棱角的刻痕,心头微颤。 这……是表哥亲手雕的吧。 她眉头轻皱,刚想推却,席睿玟便道:;收下吧。 席睿玟眼中满是诚挚,盯着锦葵的目光深沉而带着渴求,他希望她能收下。 锦葵垂首,避开席睿玟的目光,手中捧着木盒,低声道谢。 今日锦葵的笄礼,让锦玉茗心中醋意频生。她的笄礼搞得这样隆重,而自己的笄礼也不过就比锦葵晚上不足一年。如此场面,她定是越不过去的。 一个正经嫡女的笄礼,比不上远方来投奔的亲戚,到时候她只怕里子面子都要丢个干净,沦为京中笑柄了。 让她最为不满的是,许景妩对她一向没什么好脸色,今日却翻来覆去地询问关于锦葵的消息。这让锦玉茗心中很是不舒服。 她一直瞧不起的人,转眼便夺了她的风头,这种处境让她浑身难受,不得安眠。 ;堂姐今日这笄礼,甚是隆重。想来父亲为你花费了不少心思。 锦玉茗心中酸意难挡,不出口讽刺两句,她自是憋得难受。可她如今也知道锦葵同那东厂厂公颇有交情,出口还是收敛了三分。 ;呵,一个乡下来投奔的农女,也不知使了什么肮脏手段,连太监都…… 若说锦玉茗只是拈酸得厉害,那锦雅丹便恨不能吃了锦葵了。 她的手被南藤掰伤,至今还不能动。平日穿衣吃饭,都需得丫鬟伺候。何况之前听闻锦葵让她爹爹给她送家庙去,便更是恼恨。 京中贵女,莫说被送去家庙,就是被长辈责罚一二,都于名声有碍。她若真被送到家庙里,就算只待得一二日便出来,他日也别想嫁个好人家了。 锦雅丹话还没说完,便被锦玉茗按住,东厂不是她们能随意谈论的。但锦葵面色还是冷了下来,脸上一丝笑意都无。 ;锦府嫡长女的笄礼,办得盛大些也是应当。 锦葵听不得她们牵扯汪淮,锦玉茗姐妹无端招惹她,真以为她会一直闭口不言? 世家大族最讲究个名声脸面,若是她二人再扯着她不放,她便把锦府这点子破事儿嚷嚷得全上京都知道。 她从来不屑做那些个什么世家小姐,名声于她而言一文不值。 只是她赌得,就不知她们锦家姐弟三人,输不输得起了。 第58章 玉佩 锦葵话落,席上众人都是一窒。 锦玉茗倏地站起身,脸色苍白,盯着锦葵,恨恨地道:;你,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以为大家都知道了。 锦葵扶了抚头上的发簪,今日笄礼带着的发簪贵重非常,是席二夫人送给她的。她还没带过这样重的簪子,当下只觉得头皮扯得很痛。 ;也是前几日爹爹同我讲的,原来当年席姨娘同爹爹成婚的时候,婚书是造假的呀。 把额边的碎发轻拢上去,锦葵圆眼微眯,笑容可掬地说着充满恶意的话。 只下一刻,她又恢复到一脸平静的样子,用平淡的语气,又淡淡接了一句。 ;你们不是早就知道了么,不然怎会三番五次陷害于我,甚至不惜痛下杀手,如今怎么这样惊讶? 哗啦一声,锦雅丹推翻满桌酒菜,怒斥锦葵:;你说什么鬼话,什么嫡长女,什么姨娘,我阿姐才是嫡长女,我娘是这席府堂堂正正的正房夫人。 ;那就不知上京城的人,认不认同这个说法了。 锦葵也不知怎么,好似今日汪淮为她插簪的时候,她便真的长大了。行过了笄礼,她就不是小孩子了,她虽孑然一身,但那人给了她孤注一掷的勇气。 自上京以来的郁气憋闷,石头惨死的愤恨,被席琇莹威胁的无力,对锦元良无耻做派的鄙夷,都化作了她的力量。 重活一遭,再那样天真软弱,她都要看不起自己了。 锦玉茗锦雅丹二人脸色难看,锦滦一脸懵懂。席睿玟看着眼前生气蓬勃的锦葵,微露笑意,眼中是怎么掩饰也掩饰不住的欣赏。 小表妹长大了。 只有席文栋一人,满脸震惊,好像不知为什么锦葵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席间两府下人丫鬟却是低头沉默,好似要把头深深埋进地下。只有寄岚一人冲着锦葵眨眼,仿佛称赞她做得漂亮。 ;你! 锦雅丹上前便想同锦葵动手,南藤南星还有寄岚三人一同上前,南藤更是对着锦雅丹冷冷地说:;三小姐的手不想要了么? 一句三小姐出口,锦玉茗锦雅丹二人怒意更甚,而锦葵却是柔柔笑开。 如今,也有人护着她呢。 锦玉茗心中惧怕,她爹爹告诉锦葵身世,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想为锦葵恢复身份么?那他置她们姐弟三人于何地? 拉开锦雅丹的手,锦玉茗狠狠瞪了锦葵一眼,姐弟三人先行离开。她要去问问父亲,究竟是何打算,若真的恢复锦葵身份,那她更不要肖想嫁给户部尚书之子,京中甚有才名的许景明了。 锦府三姐弟告退后,锦葵便也想离开了,她同席文栋席睿玟并没有什么话说。 只是她刚站起身,席文栋便开口道:;锦葵表妹是不是还在生雅丹的气?他眉头紧锁,似是并不赞同锦葵今日的所作所为。 豪门世家讲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姑父当年有些事情做得不对,但他姑父既然已经娶了他姑母,锦府的名声便同席府连在了一起,锦葵如今这样闹下去,损伤的是两府的颜面同声望。 京中氏族,没了声望便没什么都没有了。 ;表哥觉得我不该生气? 听到席文栋的话,锦葵又重新坐了下来。席睿玟推着轮椅转向锦葵方向,看着眼中怒火中烧的少女,他心中又疼又涩。 他心疼她年纪小小便独自背负仇恨,他苦于自己无法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地站在她面前保护她,他甚至……都站不起来。 ;雅丹说,那日是石头擅闯后宅在先,伤她在后,石头的死是意外,她也不想的。若是葵表妹心中不忿,表哥代雅丹给你道个歉,你不要在这般了。 席文栋从地上捡起一只没有摔碎的酒杯,身边下人连忙拿了一壶新酒,他倒满后一饮而尽。又向锦葵深深鞠了一躬。 ;葵表妹,雅丹年纪小,你莫要同她一般见识。 席睿玟坐在一旁,嘲弄之色浮于面上,这就是席府未来的掌家人,如此天真可笑。 ;文栋表哥,阿葵也敬你一杯。 南星倒酒过后,递给锦葵,她接过后也学着席文栋的样子,一饮而尽。而后又道:;希望有朝一日,表哥能记得今日这话,阿葵年纪小,你也莫要同我一般见识。 说完,带着南藤南星,转身走了出去。 席文栋满面雾水,不知锦葵这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意思,席睿玟却是笑开了,他的小表妹长了利爪,他日若是抓伤了谁,他会看在她年纪小,不同她一般见识的。 出了门的锦葵,眼尾便晕成了琥珀色。 石头的仇她会一直记得,不论是锦玉茗还是锦雅丹,她都不会放过。 回到闺房中,南藤为锦葵梳头,锦葵顶着沉重的发簪走了一天,如今头皮稍微一动便是一阵酸痛,南藤正帮着她轻轻揉按。 半躺着的锦葵拿出汪淮改的那根珍珠鬓簪,举起反复查看,怎么看都觉得这只鬓簪美极了。 珍珠光泽明亮,形状圆润,颜色粉嫩,外面的鎏金花枝包裹着珍珠,透出一丝雅致味道。锦葵爱不释手的在手中比划,半晌才恋恋不舍的放进了妆匣中。 南藤在她身后看着好笑,小姐还是小孩儿性子呢。 南星正在屋中为锦葵整理今日收到的笄礼,那些夫人小姐开始准备的笄礼都十分敷衍,汪淮到场送了礼物后,很多人又在其中塞了不少的银票首饰。 南星把那些东西一一分类。直到拿出席睿玟的那块玉佩时,才咦了一声。 锦葵凑上前,随口问了句怎么了。 南星答道:;这玉佩的料子虽然名贵,但并不是多么罕见的物件,可姑娘您看。 南星把那玉佩放置在烛火前,透过烛火,玉佩里面有一道隐隐的暗纹,不需仔细辨别,也能看出是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 锦葵把那玉佩从烛火上拿下,握在手里,眉心轻蹙。 席家二表哥大她三岁,便是肖虎。 他送她这样一件玉佩,是何意思? 第59章 择婿 锦玉茗拉着自己的弟弟妹妹去找锦元良,她想要问个清楚,究竟她父亲是不是真的要为锦葵恢复身份。 看着怒气冲冲的锦玉茗,锦元良第一次对她这个嫡女出声呵斥。 ;这府里何时轮到你做主了?锦葵的事情我自有打算,你安心做你的锦府大小姐,其余的你不要管。 锦元良目光不善地盯着三人,心中既有对锦葵口出狂言的不喜,也有对他们姐弟三人的不满。 席琇莹生的这三个孩子,真的是同她一样愚蠢。上不得台面不说,行事也颇为小家子气,目光短浅。 要不是她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招惹锦葵,他如今哪会如此被动。 若不是她们心胸狭隘,锦葵又怎么会把这种事情嚷嚷出来,以此来制衡她们。 想到此,锦元良万分恼火,那锦葵也不是个乖顺的,只不过刚傍上汪淮,这便拿捏起来了。他日得道升天,怕是也不会想着他这个父亲了。 赶走眼前让他看着闹心的三姐弟,锦元良召来管家,询问孙坚白的下落。 ;这,孙先生的确很多日没有回府了。 最近府中事忙,他也没有留意孙坚白的下落,不过平日孙先生得了老爷嘱咐出门办事,十天半月不在府中,倒也正常。 ;去查查。 他不在乎孙坚白回不回府,但幕僚失踪可不是小事,孙坚白知道得太多了。 ;是,老爷。 几日后,管家才得了孙坚白的消息,待锦元良得知孙坚白死于东厂之手的时候,心头万分不安。 这汪淮对葵姐儿……态度太不寻常了些。 自从锦葵行完笄礼后,已多日没见过汪淮了,她询问过南藤二人,也只得到他最近公务繁忙,无法见她的消息。 可锦葵多少觉得,汪淮好像是有意在躲着自己,可她不知道是为什么。 坐在窗边缝制衣衫的锦葵,心思却跑得远了。等发现自己缝歪了整趟针脚的时候,才红着脸又一点点拆开。 锦葵手中缝的是一件男子夏衫,苍青色的素罗轻薄透气,很适合酷暑季节,她记得汪淮惧寒,好像也很不喜欢夏日。 这件素罗直裰窄袖长身,汪淮身形颀长,穿着一定很好看。 襟口袖口处锦葵用暗银丝线绣了祥云纹花样,她看汪淮的衣着大部分都是深色,也不知这件他会不会喜欢。 若是不喜欢,以后再做些深色的便是。 锦葵拿着那件衣衫看来看去,又喊来南藤:;南藤,你说我送他合适吗?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的,可南藤一下就明白了锦葵的意思,想了想道:;小姐想送便送,没什么不合适的,又不是贴身的衣物。 督主虽有意与小姐拉开距离,但南藤看着,他对小姐还是有几分情分的。即便督主不想收,也断没有她从中阻拦的道理,她不敢也不能。 整理好衣衫,又仔细叠好,再准备一些她做的吃食,让南藤送到东厂去。 不知道他会不会收下呢? 汪淮今日在宫中当值,他许久未见汪宜春,便提了酒肉去看他,他这义父只好这口腹之欲。 汪宜春乃司礼监掌印太监,虽已不大管事了,但因他同泰和帝幼年相识,相伴至今,在朝中颇有地位。 且汪宜春对汪淮十分照顾,幼时在宫中若是没有汪宜春处处照拂,汪淮只怕早死过千百回了。 ;哎呦,你这小家伙今日怎么来了,可不是闻见我这儿的烤羊腿味儿了吧? 汪宜春躺在院中,坐在摇椅上悠闲地晒着太阳。看见汪淮却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他这干儿子可没白收,对他孝敬得不得了。 ;是知道义父这儿有好吃的。 汪淮浅笑,对着这个垂暮老人,有着难得的耐心和恭敬。自他接手东厂后,多少人觉得他会再往前一步,接管司礼监掌印之位。可却无人知道,自他家破人亡那日起,也就只有这个老人,算是他心中唯一的亲人了。 ;你小子,好好,我去吩咐小锅子,让他给咱爷俩摆酒。 汪宜春艰难地从摇椅中坐起,汪淮赶忙上前搀扶。他却跟老小孩儿似的,嘟嘟囔囔地说着:;哎呦,我自己来,我还灵巧得很呢。 汪淮失笑,只能任由他义父一个人走在前面,小老头好像跟谁较劲一样,走得飞快。汪淮见状,便慢下脚步,让他义父显示自己的灵便。 ;哎呦,你吃你的,拦着我干什么。 汪宜春捧着刚烤好的羊腿肉,一口肉,一口酒。汪淮按住他的手腕,让他慢慢吃,他义父年轻时候受了不少罪,谨言慎行了一辈子,如今临老倒是任性起来了。 太医说他肠胃不好,可这小老头每日不是大酒就是大肉,全把太医的吩咐当成了耳旁风。 ;你小子,没找个小丫鬟做对食去呀? 在这宫里浸淫了一辈子的汪宜春,什么污糟事没见过,不论是聪明人还是那蠢货,他都见得太多了,唯独他这个干儿子,他看不透。 汪淮如今大权在握,还能保持本心,行事有度,对自己恭敬如常,便知此人心性坚韧,他日绝非池中物。 想当年就是他自己在位高权重的时候,也曾走过一些弯路。可汪淮却从没有迷失过。 只是他这干儿子哪里都好,就是总是冷清清的一个人,他希望他这干儿子能找个小丫头,有人照顾他,到时候他就是死了,也能放心呐。 何况有个小丫头陪着,知冷知热的,他也不至于这样形单影只,让人看着心疼。 ;找着呢,等找到了就领来给义父看看,掌掌眼。 汪淮不甚认真地敷衍道,这话从他十五六岁的时候,他义父就开始念叨,如今七八年过去了,他义父一见他还是这句话。 ;臭小子,就知道敷衍我。 汪宜春使劲拍了汪淮两下,他如今都什么年岁了,怕是入土前都看不见他这干儿子有个家室了。 汪淮淡笑,沉默不语。 他知道宫中有很多太监都喜欢找个对食,只是他确实没有那个意思。他也不懂那些太监的心态,或是名义上娶个妻子,或是找个对食,除了聊以自慰外,又有什么意义? 他们的身份,注定了同寻常男子不同。 ;等你有了可心的丫头,就知道有什么好处了。平日里有人嘘寒问暖,晚上有个香喷喷软乎乎的丫头抱着,那才叫过日子呢。 汪宜春唉声叹气的,他这干儿子,怎就这么不开事儿呢?那有个丫头照顾着,不比如今孤伶伶的好? 不知怎地,汪淮心头忽然闪过锦葵笄礼那日,盯着他偷瞄的笑容。 他拿过桌上酒壶,顺势收敛心神。 何苦…… 何苦去耽误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 汪淮刚回到东厂,就听申春说南藤送了东西,放在他屋中。 他甫一进屋,便看见桌子上摆着一个大大的食盒,同一件夏衫。汪淮打开食盒,里面装着些点心同零嘴,一看便是出自小丫头的手。 在辽东时候,不过在她家借住过几日,小丫头竟还记得他喜欢吃什么。他捏起一块枣糕,浓郁的枣香飘至鼻尖,咬下一口却只有淡淡的甜味,她知他不喜太过甜腻的口感。 又拿起桌子上那件衣衫端看,不是他寻常会穿的颜色。汪淮摸了摸上面的绣纹,轻笑出声。 小姑娘这等手艺也敢做衣服送人了?针脚勉强算得上整齐,可这绣花太死板,料子是普通素罗,可再好的料子也不是小姑娘能买到的了。 汪淮换下宫中绣娘缝制的外衫,穿上这件做工勉强算得上得体的直裰。 版型款式倒是合身。 走至铜镜前,汪淮看着镜中人,自己先笑了起来。 申春从屋外进来,看到的就是自家督主这副难能一见的温和样子。 看着他身上那件惨不忍睹的外衫,心中暗忖,这要是宫中绣娘制成这样子,怕足够拉出去杖毙五六回的。 可看着督主穿得津津有味,申春便知这衣服定是锦家小姐做的,若是旁人送的,早烧成灰了。 汪淮见申春盯着他看,淡声问了句:;有事? 申春连答无事,轻手轻脚退了出去,不敢再耽误他家督公欣赏心上人的大作了。 见申春退了出去,汪淮脱下那衣衫,仔细包裹起来,又珍而重之地放到衣柜中。那小丫头,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系好自己的外衫,汪淮心头略微有些烦躁,小姑娘懵懵懂懂的,可他毕竟大了她七八岁,他不该放任对方在他身上蹉跎时光,来日若有合适人选,便给小姑娘择个夫婿吧。 第60章 宴会 京中固有举办夏日宴的传统,世家未定亲子女趁着夏日宴相看,或一些官宦人家,通过夏日宴巴高望上巩固人脉等等。 夏日宴并不是谁都能去,寻常人迈不进那个圈子,能接到夏日宴邀请帖的人,自然代表着在京中有一定身份地位。 所以锦葵收到许景妩的邀请帖时,自己也惊讶了许久。 南藤南星为锦葵讲了夏日宴的由来同作用,锦葵更是不想去了。她就不是一个喜欢出风头的人,更何况自己身份明显不够,这背后冲着谁来的,不言而喻。 锦玉茗这几日就在等许景妩的帖子,她巴结许景妩那么久,一是想先同小姑子打好交道,他日嫁入许家,她日子也能顺遂些。二便是因为想要通过许景妩走入京中真正贵女的圈子。 她表姐席书意同席清妍都是京中顶尖的才女,只可惜她们从未带着自己融入那圈子。 只因她母亲在京中名声实在不好,一个避世的当家主母,就等于断了所有人情往来,这对于官宦人家来说,无疑是致命打击。前朝很多消息,其实都是通过后院那些女人一次次结交,打探、周旋而来的。 同样的,一个避世的主母,也教不出人情练达、圆融通透的子女,以至于她们姐弟三人的婚事,都十分艰难。 所以在门房禀传,说是收到户部尚书家小姐送来的帖子时,锦玉茗有种终于拨开云雾见青天的畅快。 等得知那帖子被送到锦葵院中的时候,锦玉茗差点呕出心头一口恶血。 她怒气冲冲的走到锦葵院子,待看见锦葵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该说些什么,无论说什么也不过是暴露出自己输了的事实。 隔了半晌才开口问道:;你收到了夏日宴的帖子? 锦玉茗努力让自己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可她面上的气恼,和惨白的脸色都告诉锦葵,她不仅在意,还在意得紧。 ;是啊,你没收到吗? 锦葵露出一对儿梨涡,娇娇柔柔的又接了句:;你同许景妩走得那样近,她一定也给你送了帖子吧。妹妹那日可以同我一起去。 ;不必了。 锦玉茗转身便走,差点咬碎一口银牙,锦葵一定是故意的! ;南藤,我们去那个夏日宴吧。 锦葵望着锦雅丹的背影,语气平静的对南藤道。 锦玉茗那日眼睁睁看着锦雅丹残杀石头,就该知道,自己同她们姐妹俩,今生注定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如今这一切,都还未到时候呢。 夏日宴那天,锦葵不仅去了,还去得声势浩大。光是衣服就让府中来来回回的采买了四五次,首饰更是让琉璃阁送了一批又一批。 但凡能让锦玉茗锦雅丹二人不舒服的事情,锦葵都很喜欢做。 可买了那么多的衣服同首饰,出门那日,锦葵身上穿的也不过是之前汪淮让人送来的回礼,一件缃色缂丝百花裙。缂丝极其珍贵,只是锦葵并不懂这料子。 缃色显得锦葵脸色红润可爱,搭配上那日汪淮送她的珍珠鬓簪,小姑娘瞬间成了俏丽多姿的绝代佳人。 只是对这夏日宴的兴致,只维持到出了锦府大门,锦葵便在没什么向往的了。到了许府,锦葵随意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同南藤南星二人低声交谈。 ;咦,阿葵! 远远地跑来一个团子般可爱少女,锦葵看见也站起身向她跑去,同时伸出小手直招呼那小姑娘:;小蕊,小蕊。 二人那状态就同多年不见的牛郎织女,惹得周围人都投去异样眼光。跟在夏小蕊身后的男子,嘴角便是一抽。 ;阿葵,你也来啦。这夏日宴没什么好玩的,本来我都要走了,没想到看见了你。 夏小蕊看着比上次又圆润了些,莹白的小脸圆鼓鼓的,肌肤吹弹可破,伴着红艳艳的小嘴,让人忍不住想上前掐一把她的小脸,看能不能掐出水来。 锦葵想着便伸出手,朝着夏小蕊的脸蛋轻轻一捏,随即两人都笑了起来。 ;我也觉得无趣得很。 两人在一旁嘀嘀咕咕的咬着耳朵,夏小蕊身后那男子忍不住轻咳一声。 ;哎呦,忘了给你介绍,这个是我哥哥,夏小楼。 夏小楼无奈的看着自家妹妹,心中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又望向锦葵,发现她身上穿的衣裙乃是缂丝制成,缂丝并不是寻常人能买到的布料,即便是宫中贵人也不会用整批缂丝来做衣裙,这姑娘应当就是自家妹妹口中,那个笄礼上东厂厂公亲临的锦府小姐了。 ;夏公子。 锦葵收起同夏小蕊在一起时的热络,端正地向夏小楼行了个见礼。 夏小楼倒是没想到,这姑娘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工于心计,原本他以为能攀上东厂汪淮的,定是个心思诡诈聪慧无比之人,如此看来,他这傻妹妹说同人家是好朋友,也不算一厢情愿。 ;阿葵,你知道京中最大的那个酒庄和饭馆吗,那是我哥哥开的,以后你想吃什么,就去吃,提我哥哥的名字就好啦…… ;什么时候,我们两个出来去延禧寺吃斋饭吧…… ;这许府的宝妆饼可真难吃…… 夏小蕊喋喋不休,边吃还边对锦葵做了个难以下咽的鬼脸,夏小楼在一旁看得牙酸,谁知锦葵在旁边对着夏小蕊小声回了句:;这馅儿炒软了,做得糊口,我也不喜欢。 行吧,夏小楼可算知道自己这妹妹为什么整日在家中提起锦葵了,原是二人真能说一起去。 两人在一旁谈论宝妆饼讨论了半天,夏小楼示意自己妹妹该走了,夏小蕊才同锦葵依依不舍地告了别。 看着远处一脸不耐却又仔仔细细用手帕给夏小蕊擦手的兄妹俩,锦葵忽然又想起了石头,一股落寞席卷心头。 ;怎么没带那百福玉佩? 锦葵回过头,发现席睿玟对着她温和浅笑,一瞬间她想起了,那个寓意独特但烫手的玉佩。 ;那玉佩实在贵重,阿葵好生收着呢。 ;我一直想问你,那日我未出手,你是否生我的气? 席睿玟明知锦葵的答案会是什么,可他就是忍不住想问。 他想问她,若是那日他出手救下了石头,他们二人如今会不会换一个局面。 他想问她,为何对汪淮另眼相待? 他想问她,若是有朝一日,他如那次一般遇见危险,锦葵还会不会出手救他,会不会同上次那样,义无反顾地背起他就跑? 他想问她,他们以后,是不是再无可能了? 可他问不出口。 长久的沉默,让席睿玟知道,他那日的犹豫,的确亲手断了二人的所有可能。 可是他不甘心。 是他先瞧见了锦葵的好,是他先动了心,他明明有机会的。 席睿玟眼神晦暗,锦葵的沉默如同丧钟敲在他心上,深沉而绝望。 第61章 禁步 自夏日宴后,锦葵时常会想起席睿玟那日绝望的眼神,表哥问她是否生气,她没有办法回答。 她不恨他,但她是怨的,是生气的。寄岚有功夫在身,若是那日表哥愿意,分明是能救下石头的。 她不知他在犹豫什么,就同她不知表哥为何会问出这个问题。 宫中太后生辰,三品以上官员可携子女入宫饮宴,锦元良找了个从宫中出来的老嬷嬷,让她教锦葵同锦玉茗锦雅丹三人宫中礼仪。锦葵这几日都忙着学习宫规,心思便从席睿玟身上慢慢淡去。 南藤南星本就是宫女,身边有她们二人的提点,锦葵学得并不吃力。 最吃苦头的便是锦雅丹,每日锦雅丹都被那老嬷嬷折磨不轻,这成了锦葵每日去上课的动力。 宫宴前一天,汪淮托人给锦葵送来了一份礼物。 锦葵打开锦盒,里面放着的是一只白玉禁步,由六十二片白玉雕刻成花瓣,再配上玉坠组成。侧边带有玛瑙和各色宝石,佩戴在身上后,走起路来会叮铃作响,十分悦耳。 她好奇地摸来摸去,眼中是抑制不住的欢喜。 ;督主说,这禁步乃是太后年轻时,先帝送给太后的定情物,后因宫乱流失在外,太后找了很久都没寻到。督主让姑娘参加太后生辰的时候带着,他会想办法为姑娘讨个身份。 南藤把这禁步的来历同锦葵说了一遍,又在心中感叹,督公对姑娘着实上心。 望着那禁步,锦葵心中又甜又喜,摸了好一会儿才舍得把那禁步放进锦盒里,又让南藤好生收起来。 太后诞辰,今岁又逢整年,宫中八音迭奏,鼓乐喧天。 如此场面,可说盛筵难再。 锦元良不过三品官员,在京中算不得什么人物,锦府一众出现得自然要比其他人早一些,难得席琇莹今日也盛装出席,锦玉茗锦雅丹姐妹二人底气也足了几分。 看着走在最后的锦葵,席琇莹自是不屑,在她眼中锦葵同那跳梁小丑并没有什么区别。而锦雅丹却仗着今日有她母亲撑腰,很是阴阳怪气了一会。 看着南藤手中抱着的锦盒,锦雅丹轻声嗤笑:;我倒是好奇,一个乡下土包子会给太后送些什么生辰礼。 ;也没什么特别,只不过是太后的一件旧物,据说太后找了很久而已。锦葵微笑,拢了拢头上插着的步摇。 ;唬弄谁呢,你会找到太后的旧物? 锦雅丹觉得锦葵是在痴心妄想,别是青天白日的做大梦,得了癔症吧。 ;呵。 整理好衣裙,锦葵并没有理会锦雅丹,倒是用含着三分戏谑的眼神,瞟过锦雅丹,仿佛再说做梦的是她。 忽然,锦雅丹想起了锦葵同东厂的关系,应当是那个东厂厂公给锦葵送来的吧。锦雅丹握紧手中丝帕,一瞬间心头便被嫉妒填满。 只见锦葵又凑到她耳边,轻飘飘地说了句:;说不准太后一高兴,会赏我个什么公主当当呢。 说完,又很快远离锦雅丹,同南藤南星跟在了席琇莹锦玉茗身后。 席琇莹虽避世许久,但年轻时候到底也算是京中出尽风头的贵女。冷不丁出现在这种场合,自是要同以前的手帕交寒暄一二。 锦玉茗趁着这个机会,忙拉着锦雅丹让她们母亲为二人多介绍一些世家夫人同小姐。 锦葵一个人同南藤南星站在角落,仿佛与这场合格格不入。 不多时,席琇莹身边丫鬟来找锦葵,说是夫人让她过去,想要为她介绍给其他夫人。南藤冲锦葵点点头,锦葵带着南星去了那边。 席琇莹看见锦葵也只是对那些夫人介绍一句,这是我夫君侄女。和善些的夫人还知道道一句小姑娘清秀可爱,更多的则是对她视若无物。 正当锦葵觉得无趣的时候,前方传来一道尖利的嗓音,是一个上了年岁的太监。 众人跪地参拜,锦葵也连忙跟着跪了下来,是太后来了。 锦府参宴的位置非常靠后,起身的时候,只见前方人群熙攘,锦葵抬头看了一眼,那金殿上坐着一个盛装老妇人,长相却是看不真切的。 参拜过后,众人逐一落座。 锦府并没有单独座椅,是跟着其他三品官员共用长桌的。 随后,圣上念了一长串的祝词,再来便是皇子公主一一叩拜太后,接下来是朝中重臣,等轮到三品官员携同家眷参拜的时候,锦葵等得都要睡着了。 锦葵抱着锦盒正准备上前的时候,锦雅丹从丫鬟那接过一个东西。挂在腰间后,用手轻轻一拨,冲着锦葵做了个充满挑衅意味的笑。 声音悦耳动听,锦葵朝着锦雅丹看过去,发现她身上挂着的,正是汪淮送的白玉禁步。 第62章 女德 锦雅丹莲步轻移,白玉禁步在她身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众人向太后走去,锦雅丹托着那禁步别钩,生怕出现什么意外。 那禁步声音独特,同寻常禁步的音色并不相同,锦雅丹刚走至金殿宝座前,便被太后召了上去。 ;那孩子,你上来给哀家看看。 太后神色欣喜,声音也显得十分激动。汪淮站在圣上右手边,抬眼看了下锦雅丹身上挂着的禁步,随后双目微敛,眉头轻蹙。 ;拜见太后,祝太后春秋不老,古稀重新。 锦雅丹满目笑意,嘟着嘴给太后拜寿,身上禁步随着她的动作,叮咚作响,太后听见又是一阵唏嘘。 她看着锦雅丹,连道几声好孩子,又慈爱地对锦雅丹道:;好孩子,你这禁步从哪里来的? ;回太后,是我在集市上买来的,我看着它别致可爱,十分喜欢。 ;能不能拿下来让哀家看看? 太后盯着那禁步,眼中透着微红的泪意。锦雅丹轻手轻脚地解开,又恭敬地递给太后。太后翻开禁步一侧,上面写着几个小字,乃是太后乳名。 皇帝见状道:;这禁步是母后旧物吧,你这小姑娘倒是同太后有些缘分。 太后摸着那禁步,擦了擦眼中泪水,对锦雅丹道:;这禁步乃是太上皇当年送与我的,后来不知流落到何处,如今通过你的手,给哀家送了回来,也算是圆了哀家的一个念想。哀家不能白拿你的东西,孩子你说说,有什么想要的,哀家成全你。 ;能为太后分忧是小女的福分,万万不敢再奢求什么。 锦雅丹面上惶恐,倒是让圣上觉得她很是诚挚,想了想道:;你同太后有缘,不如朕封你为郡主,如此也算全了太后对先皇的一片思念之情。 还不等锦雅丹高兴,汪淮便在一旁淡淡道:;皇上,怕是不妥。 皇帝看向汪淮:;哦?为何不妥? 汪淮道:;若按等级,郡主乃从一品,比此女生父等级还高,若是如此,圣上让此女父母如何自处? 太后闻言,深以为然,对皇帝点点头道:;确实如此,若是要让这孩子父母日日同她见礼,反倒是折了这孩子的福气了。 锦雅丹跪在一旁,手指紧缩,那太监一句话,便把她的品级折了大半,这如何能让她不恨? ;你父亲是哪位? 等锦元良同皇上回话后,锦雅丹本该得的郡主身份,被汪淮一句话折成了从三品的郡君。 锦葵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只有在汪淮出声的时候,才忐忑地向他看去,谁知汪淮转过头,没有看她。锦葵心中惶惶,怕汪淮怪罪她没有保护好他送的东西。 待锦府这一场小插曲落下,锦葵心中的不安还是没有平复。 太后年岁大了,已早早离场,剩下一众皇室子弟同官员家眷继续饮宴。锦雅丹虽然没有得到郡主的身份,但一个郡君也足够她走入京中贵女的圈子,心情自然十分舒畅。 锦葵在袖下不安地捏着手指,一个身形瘦弱的小太监过来,在她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她看着身边众人都在同锦雅丹说话,无人留意她,便带着南藤走到了金殿门外。 汪淮站在阴影处等她,烛火下看不清他的神色,锦葵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还未站稳便开口解释:;那个禁步我…… ;别慌。 汪淮温柔开口,金殿之上都是些什么人?他自然不能流露出什么,让别人把注意力放在小姑娘身上。可看着小姑娘惊慌失措的样子,他又实在不忍。 ;那禁步是她抢走的,还是你让她拿走的?汪淮温声问道。 ;是我让她拿走的。 汪淮猜到几分小姑娘的心思,便也不再多问,只是叮嘱她这里人多眼杂,他没有生气,让她回去好好饮宴。说完便同那小太监离开了。 同汪淮解释过后,锦葵的一颗心才算是真正放下来,同南藤又回到了正殿。 锦雅丹看见锦葵,满含笑意地走过来,朝她道了句:;见到本郡君你不行礼吗? 南藤南星看着十分气愤,锦雅丹见状却笑得更是畅快。 锦葵福身,端正地向锦雅丹行了个礼。锦玉茗在一旁看着既解气又有几分醋意,仿佛是在责怪锦雅丹没有把那个关于禁步的消息告诉她。 自太后生辰锦雅丹得封郡君后,心情很是好了一阵,好似是知道自己抢了锦葵的机缘,对她也不如从前那般横眉冷对,怒目而视了。 她的全副精力都放在了席文栋身上,就好像是得了一个郡君称号,便能高枕无忧地嫁入席家了。却不知锦雅丹此番做派,令席大夫人膈应得够呛。 席大夫人本就看不上自己的小姑子,席琇莹当年做了什么丑事,整个席府上下没有不知道的,先是同未婚夫婿珠胎暗结,后来那男子造反叛乱,被圣上诛了九族。 若不是席琇莹年幼,还未成婚,恐怕整个席家都会被她牵连。 当年那场政变死了不知多少人,众人恨不能同那些乱党早早撇清关系,她这小姑子倒好,怀了野种也罢,还要死要活的非生下来。 若不是锦元良用此事胁迫席德庸,她们席家又怎么会扶持出一个白眼狼出来?若不是因为如此,书意清妍又怎么会不敢同皇室联姻? 现在倒好,如今这一对糟心夫妻生的闺女,还妄想嫁给她儿子?她已有相看好的儿媳人选,自然不会任由锦雅丹同以前一样纠缠自己儿子,败坏席文栋的声名。 ;雅丹若是无事,便回府去吧。你表哥今日同同窗外出,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呢。 席大夫人朝着锦玉茗锦雅丹二人下了逐客令,锦玉茗站起身拉着锦雅丹便想走,锦雅丹却扒开姐姐的手,甜甜地冲着席大夫人道:;舅母无需在这里陪我们,我们自己等着表哥便好。 锦玉茗脸色涨红,她一直知道自己的大舅母时常对她们姐弟嘘寒问暖,但其实内里是瞧不上她们姐弟的。一个人的言语行为可以说谎,但眼神中透出的厌烦是骗不了人的。 只她这妹妹一心扒着席文栋不放,觉着舅母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如今有了封号,竟是连舅母的话也不放在眼里了。 果然席大夫人听完锦雅丹的话,放下手中茶盏,看着二人一字一句地道:;玉茗,雅丹,你们母亲常年避世,不教子女,那我这个做舅母的便少不得要教教你们,什么叫女子贞静清闲,须得行己有耻,方为妇德。 ;你们若是不懂也没关系,舅母同你们说说,这意思呢是说女子要行为有度,懂得什么叫廉耻。 锦玉茗脸色蓦地涨红,就连锦雅丹也沉下了脸。 未婚女子背上个不知廉耻,没有妇德的罪名,流传出去,她们姐妹二人都不用做人了。 第63章 甜蜜 那日在宫中,锦葵没有机会同汪淮好好的解释一下关于禁步的事,二人只匆匆说了几句,锦葵总觉得不安,她找来南藤,说了寻得机会想要见见汪淮的事情。 自太后生辰,她们急晃晃地见了一面,细算下来,锦葵已经好久都没看到汪淮了。她总觉得汪淮是在故意躲着自己,可又不知道为什么。 这种想法让锦葵心头又酸又涩,偶尔还带着几分委屈,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委屈从何而来。 小姑娘接连几次要见他,都被汪淮推了,如今再听到南藤传话,说小姑娘想要见他的时候,汪淮自己也说不准是个什么心情。 小姑娘的患得患失他并不知情,但他能猜得出那丫头心里不舒服。而且恐怕连自己为什么不舒服都不知道。 汪淮轻叹一口气,觉得自己为那丫头操碎了心。 锦葵得知汪淮让她去东厂找他,先是欢喜得不知所措,挑来挑去换了几身衣裙都觉得不合适,不是嫌弃颜色过于艳俗了,就是觉得款式不够俏丽可爱。 好不容易挑了件既显得可爱又很有活力的纱裙,又嫌发饰不够漂亮。锦葵在梳妆镜前选了好久,最终还是带了汪淮送给她的那支珍珠鬓簪。 想了想,又挂上了夏小蕊送的香囊,她真的好喜欢这个又甜又香的白糖糕香囊。 南藤同南星看着,只觉得自家小姐如今对督主钟情至深,就是不知道小姐哪天才能开窍了。 马车上的锦葵此刻雀跃不已,她好久没见汪淮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禁步的事情生气?不知道汪淮穿了自己送的衣服吗? 锦葵单手扶着下巴,一会儿歪着头抿嘴偷笑,一会儿又皱着眉忧心忡忡。 从锦府到东厂的路程不过几刻钟,锦葵却觉得已经走了好远好远,本以为这次还要在东厂门口等汪淮出来,却没想南藤直接把马车驾到了东厂里面。 掀开马车纱帘的一角,锦葵悄眯眯地看着东厂景致,心头念着,汪淮每日就生活在这里呀。 天空中传来一阵嘶鸣,抬头望去,发现是一只十分威武的鹰隼,一个东厂的小太监站在远处,口中打着哨子,那鹰隼便十分乖顺地停在了小太监胳膊上。 锦葵看着这一幕,脑中浮现出一个念头。 看着远处驶来的马车,汪淮眼中闪过笑意,车刚停下,小姑娘便从车窗中伸出头来,待见到他后,一双水润圆眼,都笑眯成了一轮弯月。 小小的梨涡展现着小姑娘此时欢愉的心情,汪淮冲她招手,锦葵才红着小脸,从马车上慢腾腾的下来。小姑娘穿着一身豆绿色的纱裙,显得俏丽多姿,身上带着一股香甜味道,头上带着的,是他那日送的珍珠鬓簪。 汪淮看着明显圆润了不少的锦葵,轻声问道:;怎么急着来见我? ;哦,上次那个禁步的事情,我不是有意给锦雅丹的,不对,我……我是有意给锦雅丹的,不对,我不是…… 锦葵忽然就语无伦次起来,自己有些懊恼,双颊也涨得发红。 汪淮看着好笑,便道:;你是故意想让她有个身份? 小姑娘点点头,望着汪淮的眼中,星光点点都是崇拜,他真的好聪明啊,竟然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我知道了,你就为了这个来找我? 汪淮轻咳,被小姑娘看得也有几分不好意思。 ;也不全是。 锦葵摇头,她其实也是有其他事情的。 ;东厂可以训练鹰隼是不是,让它们做什么都可以么? ;可以,你想让它们做什么都可以。 汪淮有几分好笑的看着锦葵,等小姑娘对他说了心中想法,汪淮点头,表示会帮她训练一只为她所用的鹰隼。 二人站在阳光下,一时间也没人提出要离开。 汪淮无奈,对锦葵道:;东厂边上有家专做鱼腐的铺子,我带你去尝尝? 锦葵使劲点头,脸上晒出一层薄汗也不自知,红扑扑的小脸满是心悦之色。 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锦葵走在汪淮身边,缓缓靠近,看着眼前的影子逐渐融为一体,眼中的甜蜜掩都掩不住。 汪淮侧过头去,看着小姑娘目不转睛的盯着二人融合在一起的影子,心头百感交集。 第64章 生辰 锦玉茗姐妹自从被席大夫人教育过后,二人都不太敢再上门去惹人嫌。特别是锦雅丹,自她有了郡君称号后,很有些飘飘然的意味。 经此事,总算收敛了几分,平日也只见到锦葵或者地位低于她的京中贵女,才会上去炫耀一二分。 等再去席府登门拜访的时候,已经是席睿玟十八岁生辰了。 席二夫人本想借着此次席睿玟生日,好好大办一场,为他相看一下媳妇人选。可席德庸和席光赫都不同意。怕是因为席睿玟身体异样,丢了席府的人吧。 席二夫人用手中丝帕按压眼角泪水,她的玟儿如此聪颖,却被当年那贱人生生害了。口中叹出一口郁气,她压住心头,心脏又开始钝痛起来。 ;娘亲别气了。 席睿玟轻轻拍拍他母亲的手,席二夫人眼泪掉得更凶了。 ;你那祖父同爹,都是没良心的。当初你外祖,怎么会让我嫁到席家! 她摸着席睿玟的头,即使席睿玟早过了该娶妻生子的年纪,可在她心中,他永远都是那个需要母亲保护的孩子。她的玟儿如此聪颖,却不能同那些少年一般,鲜衣怒马壮志凌云。 她如此优秀的孩儿,这辈子就只能囿于这几尺见方的轮椅上。如今想要为他办个生辰宴,她这做母亲的都做不到。 ;如此也好,人多我也嫌太过闹腾。 他是真的不喜欢人多的场合,自家人在一起吃个饭便足够了。只是他祖父和父亲…… 算了,也不是第一次了。 席睿玟召来寄岚,让她为母亲重新整理妆发,待会开席,还红着眼睛可就不好了。 席府是难得相对和谐的家族,主要是席府二房对大房实在没有威胁,没了利益纠葛,席大夫人同二夫人关系也处得不错,所以今日早早便带着席书意同席文栋过来帮忙,席清妍外嫁,没有回来。 ;哥哥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席书意为席睿玟递过药茶,又为他整理了下腿上的薄毯。 她虽是席文栋的嫡亲妹妹,但她自幼更喜欢她二哥哥,至于席文栋,她倒是不会说自己亲哥哥有什么不好,但他脑子不清明倒是真的。 ;好些了。 席睿玟轻轻点头,二人便安静坐在一起等待其他客人。 席大夫人带着席文栋在门口等人,她今日邀请了通政使夫人和长女柳歆禾。 柳歆禾父亲虽只是个不起眼的正三品通政使,但她祖父却是三公之一的东宫太傅柳仕吉。柳仕吉门生遍布,在朝中可称地位超然,如果文栋能娶柳歆禾为妻,那日后对他的帮助绝不可同日而语。 柳夫人同柳歆禾到的时候,正赶上了锦府一众,席大夫人回头对丫鬟吩咐几句,便亲自迎着柳夫人和柳歆禾入内。 席琇莹虽然很少出面,但往年锦元良也会找各种机会来席府,可自从汪淮出席锦葵笄礼后,锦元良跟着沾光不少,很多同僚和上峰,都对他大开方便之门。 如今锦元良在官场正可谓是春风得意之时,所以一个瘫子表侄的生辰他怎么会纡尊降贵过来道贺? 所以,今日锦府来的便只有锦玉茗姐妹和锦葵。她二人本不想带着锦葵,可怎奈席二夫人给人家下了贴。 锦雅丹看见席大夫人和席文栋,迎着一个妙龄少女走了进去且席大夫人姿态亲密,哪里还有什么不懂的。心中想起那日她说自己不知廉耻的事情,心中暗恨。 等晚间众人入席,一一向席睿玟送上祝福同礼物,锦雅丹这股子怨气都还没有消散。 席睿玟自是不管那些事情,他只关注锦葵送了什么东西给他。 锦葵拿着一个包裹着锦缎的木盒上前,递给席睿玟又柔柔道了句:;祝表哥福寿安康,百事顺遂。 ;多谢葵表妹。 席睿玟接过锦葵的礼物,脸上浮现点点笑意,他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知道,锦葵送了什么给自己。 珍惜地摸了摸那锦盒,打开后,里面放着的是一个烧制的陶瓷人像。拿出仔细查看,只见那人像蓝脸红发,面相凶狠,手持一把长剑。做工圆润细腻,看得出来十分精致。 ;这可是温琼瓷人? 他拿在手中把玩,小小的一个瓷人,触手即温,这种暖意从掌心传到心头,让他不由自主笑了出来。 锦葵点点头道:;是的,传说温琼可治病驱邪,免除灾祸。阿葵希望表哥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先前上来祝贺的人,大多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什么前程锦绣春风得意的,虽是寻常给年轻人的祝词,但席二夫人听在耳中难免有种被讽刺的感觉,她心里听着不舒服,待到锦葵上前的时候,心头才顺当了些。 不过这孩子也傻得实诚,哪有给年轻人祝寿用福寿安康,长命百岁的。 席二夫人捏着手帕捂住嘴角,亲近地对锦葵笑道:;你这傻孩子。但心头却是高兴得很,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比玟儿身体健康更重要的了。 锦葵被席二夫人的话说得一头雾水,席睿玟却是笑得开心,随后对她道:;谢谢表妹,我很喜欢。 说完把那陶瓷人像放进锦盒,连底下的衬布都一丝不苟地铺整平顺。 晚上席睿玟还在房中摆弄那陶瓷人像,爱不释手的样子让寄岚看得心酸。席二夫人在一旁突然道:;锦葵这孩子真不错,若是我当初早点儿见她,说不准她如今都是你媳妇儿了。; 席睿玟心头一跳,睁大眼看着自己母亲,不可置信地道:;什么? ;我当初曾有意为你求娶锦葵,那时候觉得她虽然出身不显,但她救过你,便说明这为人品性还过得去,只是我那时候没见过她,怕她一个乡下姑娘不够温柔小意,照顾不好你。 席二夫人心中也是后悔,当时若她见见锦葵,说不定如今玟儿都娶上妻子了。 可如今锦葵同东厂厂公汪淮,不知有什么纠葛,锦葵笄礼那日她看得分明,二人关系匪浅。 如此一来,她自是不能做些什么了,别到时候再为儿子招来什么祸事。 可惜了。 席睿玟手中一松,那陶瓷人像滑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第65章 头牌 东方欲晓,生机勃勃。 安定门前数百锦衣卫秩序井然,整齐划一。 汪淮骑在马上,望着身后的城门,想了想还是召来了申春。 今岁夏日格外炎热,圣上自入伏以来,便去了北乡山松清宫避暑。如今夏日已过,圣上不日便要回朝,着汪淮清点锦衣卫前去接驾。 圣上銮驾行得慢,一来一回需得月余。他怕小姑娘一时联系不到他,担心忧虑胡思乱想,便觉得还是让申春告诉她一声为好。 ;你去寻南藤,同她说一声我出京的事,免得她家小姐寻不到我。 申春看着马背上的自家督主,身着官服,英姿倜傥。只是眉间带着点点不耐,他心下哀叹,主子是当真不乐意走这一趟。自接到圣旨以来,便都是这一副败兴的模样。 ;还有,那鹰隼记得早日训练好。 不待申春回话,前方便走来一个高壮黝黑的男子。 那男子身穿飞鱼服,腰配绣春刀,声音低沉,语气恭敬地对汪淮道:;属下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使高澹,见过督公。 高澹行过礼后,方才看见马下还站着的申春。 汪淮挥手,示意申春去办自己的事儿,又转过头来,对高澹道:;清点完了? ;回督公,清点完毕,可随时上路。 拉紧缰绳,汪淮策马先行,高澹同一众锦衣卫紧随其后。 从京城到北乡山日夜兼程也不过六七日功夫,可人能不休息,马儿却不行。他们从第二日晚间,短暂的休息两个时辰后,便一直赶路到今日。 汪淮看着马匹逐日脚力不济,便宣布去前方驿站休息一日。 众人也得收拾下仪容,待明日到达北乡山接驾的时候,也不至落个威仪不肃的罪名。 刚进入驿站,汪淮便看见门口停有一辆装饰奢华,青盖蓝帏,上面坠着珍珠帘的马车。清风拂过,还带出阵阵幽香。 高澹眉头紧蹙,喊来驿丞,询问是怎么一回事。 那驿丞也没想到这万年不来一人的地方,今儿是怎么了。 先是京中红楼头牌沅素姑娘前来借住,他合计这天高皇帝远的,放她进来住一宿也无没人知道。毕竟沅素姑娘有钱也未必能见得上一面,他不过一时起了些色心,万没想到,来了帮东厂的催命爷爷。 连滚带爬地滚到汪淮脚下,驿丞张嘴便是求饶。今日若是遇见其他官员,哪怕是些军户,说不得也能留下一条命在,可遇见这东厂的杀神,那可是不好说了。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人也只是见她一介弱质女流,荒山野岭行路不易,才起了半点怜惜之心。小人下次绝对不敢了,求大人饶了小人吧。 驿丞痛哭流涕,他一家老小还指着他养活,若是今日没了命在,他全家可怎么办? ;带下去处置了吧。 汪淮漠然下令,连日赶路他也有些疲惫,何况他素来喜洁,如今只想好生洗漱一番,同这些人在这废话让他心生烦意。 ;大人请慢。 驿站内走出一个皓齿蛾眉,花容月貌的姑娘,那姑娘不过双十年华,长得可说国色天香。她身段窈窕,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之间,都带着万种风情。 ;沅素拜见这位大人。 女子红唇轻启,柔声细语地同汪淮问安。我见犹怜的姿态让汪淮身后一众锦衣卫,心头狂跳。 这便是京中名妓沅素?果真美若天仙。 ;小女子斗胆向大人求个情,这位驿丞见小女子可怜,不过收留一日,断没有因此便赔上性命的道理。 沅素伸手轻轻撩起裙摆,上前一步跪在地上。她微抬下颌,眸中闪着坚毅,水润杏眸望向汪淮。 ;若这驿丞因我而死,小女子恐怕此生都无法释怀。求大人饶他一命吧。 眸中泪意涌动,沅素含情脉脉地望着汪淮。她一直都知自己优势为何,几乎没有人可以抵挡她的魅力。 身后众人看着沅素,心中不由浮起妖媚多情,艳绝人寰八字。 只汪淮心中恼怒,他一身汗渍难受得紧,这不知所谓的女人还在这搔首弄姿,看得他满心膈应。 他直视高澹,口中呵道:;拉下去。 高澹连忙让人把那驿丞拉下去处置。 汪淮又看向跪在他身前,挡住他去路的沅素道:;把她扔出去。说完便绕过沅素大步迈向驿站厢房。 高澹看着眼前面色涨红的沅素,伸出一个请的手势,道:;沅素姑娘,请吧。 沅素站起身,泪珠滚落,眸中秋水盈盈,对着高澹轻声啜泣:;这位大人,那驿丞…… ;姑娘心善,驿站乃传递军情之所,他无端放你进来,已然违背军法。 ;原是如此,是我害了他。 莹白玉手抹过双颊水痕,沅素倾身行礼,婀娜身姿晃得高澹心头微热。沅素让下人把马车赶到驿站门口,又对着高澹道:;这位大人,小女子可否在这里歇息一夜? 驿站门口倒是无人敢做些什么,沅素貌美,若是在这荒郊野岭留宿,确实不太安全。高澹点头,目送沅素上了马车后才回到驿站内向汪淮禀告。 汪淮坐在浴桶中,轻捏眉心。 高澹站在屋外,同汪淮说了已处置好二人,见屋中没有声响,便自行退下。 一夜休整,又在驿站中换了马匹,众人才整装出发。 汪淮刚走至门口,便见沅素如弱风拂柳,款款而来。一见到汪淮,便弯身鞠躬。 ;昨日给大人添麻烦了,小女子心中惭愧,这谢礼还望大人收下。 沅素从怀中掏出一块木质腰牌,上面刻着一个素字。 她微红着脸,把那腰牌递给汪淮,见汪淮不接,转身塞进高澹的手中,自己回了马车,翩然而去。 汪淮皱眉,这等浮花浪蕊,昨日便该拉下去同那驿丞一起处置了。 高澹看着汪淮面色不善,犹豫片刻道:;督主,这牌子…… 汪淮接过,随手一抛,那牌子便再无踪影。 ;…… 高澹腹诽,那可是京城众人万金难求的红楼刻牌,有了它便代表着,从此可做沅素姑娘的入幕之宾。 听说沅素姑娘还是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儿呢。 啧,太监果然不懂风情。 第66章 愉妃 汪淮看着鎏金圆顶的皇帝金辇,心头浮现出一丝厌烦。 圣上銮驾走走停停,回京几日的路程,如今竟然走了大半个月,昨日愉妃听说临县有一家芝麻麻团十分美味,便要去尝尝。 如此一来,这绕路而行,又得浪费月余时间。 ;汪督公,你说这芝麻麻团是怎么做出来的?如此绵软香醇。 愉妃坐在銮驾上,半卧在泰和帝怀中。玉白纤指缓缓划过泰和帝下颌,隔空对着汪淮娇笑问道。 内宫妃子谁不想搭上东厂?宫中行事,若是有东厂之人相帮,岂不事半功倍? 谢愉本只是个四品贵仪,跟着泰和帝去了北乡山一趟,便被皇帝封为了愉妃。愉妃年纪小,长得眉清目秀,并不是多么出众的美人坯子。 但泰和帝寻常对女色也不十分上心,若不是愉妃找来匠人学了鲁班一门,也不会得到皇帝的青睐。 泰和帝遇见如此精通鲁班术的女子,欣喜异常。二人交谈过后,只觉得上天垂怜,能让他寻得真爱知己。近日对愉妃是娇惯非常,可说得上盛宠滔天。 汪淮半阖双目,并不理会愉妃。这种得了二三分圣宠便不知天高地厚之人,他瞧得多了。 ;爱妃无理了。 泰和帝握紧愉妃手指,常年浸淫匠人之术让泰和帝双手异常有力,愉妃轻呼出声,随即收敛轻浮神色,柔声讨饶。泰和帝虽不太理会朝中之事,但本身并不是个昏庸之人,汪淮乃他手中一把利刃,他怎会容一个小小妃子下汪淮的脸面。 泰和帝同汪宜春一起长大,从他七八岁的时候,就是汪宜春在身边伺候。 二人情分非比寻常,早已不是普通的主仆之情。连带着他对汪淮也很是看重,当然,汪淮也没有让他失望过便是。 圣上銮驾行至京郊延禧寺,愉妃说想去寺中拜拜,为圣上祈福。汪淮只得派人去寺中寻主持安排住宿。 延禧寺是京中比较出名的寺庙,此庙香火极盛,据说斋菜做得很好。 这几日愉妃哄的泰和帝高兴,言谈又是恢复了昔日宠溺模样。 ;圣上请用。 一道柔和嗓音让泰和帝从明柱素洁、气象庄严的寺庙风景中清醒过来,他望向身后女子,那女子长相秀雅,举止落落大方,容貌竟还在愉妃之上。 泰和帝眯着双眼,看了那身穿宫装的管事姑姑一眼。还未等开口说话,便见愉妃拉起泰和帝的手,娇笑着同他讨宠:;圣上喂臣妾。 ;爱妃淘气。 泰和帝伸出手,夹起碗中斋果,喂到愉妃口中。 愉妃捂着嘴,握起粉拳轻捶皇上,惹得皇上开怀,愉妃更是一直咯咯娇笑。 青薇看着眼前一个几近花甲之年的老人,同一个不过二八年华的俏丽少女打情骂俏,难免心生怜惜。 可她也知后宫女人生存不易,愉妃如此做派,只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 她退出寺中厢房,站到门外静候,却见汪淮神色肃然地望着远方烟火缭绕的香炉。 犹豫片刻,青薇走上前去,轻声问道:;督公信佛? 汪淮回过头见到是青薇,沉声答道:;不信。 青薇沉默,半晌才回了句:;也是,宫中之人怎…… 话还未完,汪淮便转身离开,青薇看着汪淮背影,思绪怅然。她同汪淮曾同在衍庆宫当值,那时候她们也不过十一二岁,谁能想如今的汪淮已成了大权在握的东厂厂公。 那时候她们一个是最低等的宫女,一个是最低等的侍人。如今汪淮已走出那吃人的牢笼,而她却注定要在里面蹉跎一生。 去北乡山接驾的时候,天气还略有几分炎热,待汪淮回到京中,都已是初秋时节了。 ;圣上…… 泰和帝正同汪宜春饮酒,汪宜春脸色红润,说话含糊,竟是有些醉了。 前些日子汪宜春在御花园中摔了一跤,可是让泰和帝吓了一跳,这陪了他一辈子的老家伙,若是就这么去了,他怕是再也找不到如此忠诚的伙伴了。 ;奴才伺候不动小主子啦。 汪宜春趴着桌子上,痛哭流涕。 泰和帝心头酸涩,对着一旁的汪淮道:;这老家伙……还小主子呢。 随即又想起自己如今也过了艾服之年,心下感慨,颇有几分倾述欲望:;想当初朕出身不显,在宫中日子过得拮据,要不是这老家伙,朕早已经饿死在这金殿之下了。 ;谁能想到,朕头上那几个皇兄斗来斗去,到最后竟是死绝了。平白让朕捡了个皇位坐坐…… ;圣上乃真龙天子,如此也是天命所归。 汪淮扶着汪宜春,淡声对皇帝回复道。 ;你也是个好孩子。 泰和帝望着汪淮的举动,半晌又朝着身旁的秉笔太监道:;去拟旨吧,司礼监掌印的位置,就交给这孩子。 汪淮凝眉,竟是不太想接。 望着汪淮面有难色,泰和帝失笑:;怎么,不想接? 头一次给人升官还有这么不乐意的,可他也知道汪淮所想,司礼监掌印之位名为汪宜春所有,可实际汪宜春早就不管事了,汪淮如今虽无掌印之名,但行的是掌印之权。 若是汪宜春没了这名头,怕是就得彻底告老荣养了。 ;罢了罢了,念在你一片孝心,朕就让这老家伙在宫中再多住几年吧。 ;谢圣上成全。 汪淮躬身告退,扶着汪宜春,慢慢走出皇上寝宫。 泰和帝望着二人背影,神色清明,完全不见一丝醉意。他沉着声对着身边的秉笔太监道:;倒是个有情有义的。 那太监垂头答道:;汪督公重情,于圣上是件好事。 泰和帝点点头,低声道了句:;此子倒是可用。 说完,他脸色一白,闷声咳了半晌,那太监急忙上前为泰和帝抚背,直到泰和帝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才算是舒了这口气。 轻车熟路的为泰和帝处理好染血的巾帕,那太监端来一碗黑色药汁,泰和帝仰头灌下,随后道:;宣太子。 第67章 赐婚 因愉妃私自乔装跟随圣上去了北乡山,还一举封妃,惹得皇后十分不悦。 本要杖毙愉妃宫中一干人等,可愉妃盛宠犹在,一番哭诉让圣上软了心肠,反倒呵斥了皇后几句。 因着有泰和帝撑腰,愉妃近日行事平白张狂了不少。 青薇貌美,她看着很不顺眼,愉妃自幼聪慧,可无论如何,这也不能弥补她相貌不足的缺陷。 宫中女子,若是没有容貌加持,被皇帝厌弃也不过是一二年的事情。愉妃越是聪明,就越懂得这个道理,所以自延禧寺皇上瞧了青薇一眼,一直让她记挂到如今。 愉妃用手背轻轻抚过桌上的杏仁豆腐,纤细白嫩的手掌马上起了点点红痕。 她伸出玉手,递到跪着的青薇面前道:;本宫待姑姑不薄,姑姑为何要加害本宫? 青薇跪下磕头,她明知今日难以善了,却还是卑微讨饶。 愉妃不过是随意找个由头,想要折腾折腾她罢了。她因这张脸,受的无辜打骂还少么? 宫中阒然无声,女子大多独守空闺。有那百无聊赖的还知找点子事情做做,可大部分日子过得味如嚼蜡,便免不了要拿下人出气,找补些乐子。 青薇知道她今日若是做出一副贪生怕死的奴才样,说不得愉妃看得高兴,能早早放了她。 ;求娘娘饶命!奴婢不知娘娘不可食杏仁,奴婢绝非有心加害娘娘,望娘娘赎罪。 愉妃自己去御膳房点了这杏仁豆腐,又借此作践她,她一介下人,难道还有处说理去? 愉妃直起身,拿起丝帕轻轻擦过手背上沾着的杏仁汁水,她柔声道:;不知者无罪,不过姑姑害本宫受伤是真,本宫小惩大诫不为过吧? ;若是你把那桌上的杏仁豆腐都吃了,今日这事本宫便不追究了,你意下如何? 青薇顺着愉妃的手指看过去,大大的官桌上,密密麻麻摆着近百份杏仁豆腐。青薇心下酸楚,却还是跪谢愉妃:;谢娘娘恩典。 她站起身,走到那官桌前,拿起调羹,一口一口吃着杏仁豆腐。 头几份下肚还能品出杏仁豆腐鲜滑香甜的味道,后面越吃青薇越觉得想吐,那浓郁的杏仁味道让她闻着就想呕。 不等调羹放至鼻尖处,那味道便激得青薇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她忍着恶心,一口一口往腹中堆塞。 汪淮走进愉妃寝宫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青薇忍着泪意,委屈地向口中塞着点心,她脸颊涨红,难受万分,却迟迟不肯落泪。 他忽然想起,小丫头受了委屈的时候,也是这般,强撑着不哭不闹,无端惹人心疼。汪淮放下手中圣上让他给愉妃送来的东西,朝愉妃道:;圣上手作,让娘娘今日着色。 泰和帝一向把自己的作品,看得比传国玉玺还要重要。 ;多谢汪督公。 愉妃娇笑,抬眼望向汪淮,自上次北乡山一路,愉妃看出圣上对汪淮不仅没有外界传言那般防备,反而还十分看重,便知此人自己必须拉拢。 如此她行事间也就多了一丝讨好。 汪淮放下东西后,转身便走,行至门口处,又回身说了句:;你同我一起。 此话出口,不仅愉妃同宫中宫女惊讶,就连被汪淮点过的青薇也一脸诧异。 愉妃收起面上苛责,对着青薇柔声道:;姑姑快去吧,莫要误了汪督公的事情。 青薇闻言,放下手中调羹同那闻着恶心的杏仁豆腐,连忙走至汪淮身后。 汪淮不发一言,走在前面,青薇紧紧跟上,仿佛怕被汪淮甩下。 二人刚出了屋子,愉妃脸色便不好看起来。 一个丫鬟上前为她手背抹药,她却一巴掌扇在了那丫鬟脸上。如此出了口气,才缓缓伸出手,递给那丫鬟。 青薇同汪淮刚出愉妃寝宫,还不等同他道谢,便找到一个角落,扶着宫墙吐了出来。待她回过神想要找汪淮时,那人早已不见踪影。 她心中感激,此后每每再见汪淮的时候,都会遥遥点头同他致谢。 自泰和帝想要让汪淮正式接管司礼监掌印之位后,便时常在宫中召见汪淮,哪怕无事的时候,也会让他看看自己最近的大作。 ;圣上妙手巧夺天工,堪称绝世佳作。 汪淮面色平静,即使次次问他,都是这句话,泰和帝也不免被汪淮这肃然神色捧得高兴。他觉着汪淮这恭维要比其他朝臣都诚挚得多。 就是言语匮乏了些。 愉妃穿着一身男装,利落轻便的挽着头发,在一旁用圆刀雕刻找补,闻言抬头对着泰和帝道:;汪督公果真品味不凡。 泰和帝乐呵道:;还是爱妃会说话,瞧瞧这一张嘴,便夸了两个人。 愉妃用手指轻轻点着泰和帝,口中嘟囔着:;皇上又取笑人家。 她看着汪淮,瞬间想起上次在她寝宫,他护着青薇的事情。心念一转,似是无心地说:;督公不仅眼力好,还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人呢。 说完又捂着嘴咯咯娇笑起来,眼中望着泰和帝流露出一丝调笑媚意。 泰和帝顿时大感兴趣,打趣汪淮道:;哦?竟不知你小子还有这个心,怜谁惜谁了? 汪淮心头一紧,忽而想起小姑娘瞄着他的一双圆眼,和唇边浅浅的小梨涡儿。 却听愉妃笑着道:;宫中的掌事姑姑青薇啊。她幼年同汪督公在一处当差,如此也不知算不算那青梅竹马? 汪淮生性冷清,平时也没见他会出言为谁解围,那次他帮青薇脱困,本就不同寻常。谢愉自认自己是做了个顺水人情。 她不求什么回报,但她这示好的举动,只要汪淮看得到,他日能得东厂半分助力便是回本。且这事情在泰和帝眼前这儿过了明面,也不会给皇上落个她营私的印象。 ;把那掌事女官找来,朕瞧瞧。 泰和帝颇有兴致地喊人传召青薇,待青薇拜见过后,泰和帝道:;果真好颜色,那朕就做了这个主,把这女官赐予汪淮,如此汪宜春那老家伙也能安生不少。 既是皇帝赐予,哪怕汪淮是宦官,如此也同赐婚没什么区别了。 汪淮脸色一沉,青薇则面露惊异。 第68章 恩爱 宫中向来不乏那扒高踩低之人,自青薇被圣上赐给汪淮做对食后,她在宫中境遇好了很多。 昔日同她等级相当的女官都暗中倾轧,斗得厉害。可如今便是她顶头掌使,也会放低姿态,万分和顺。 哪怕去到位份稍低的宫妃寝宫,也是颇受礼待。 地位陡升,青薇心头舒畅,说是春风正得意也不为过。 望着眼前端庄柔媚的青薇,申春心中挣扎了半晌,自万岁爷给自家主子赐了个对食后,自家督主就没个笑模样,如今东厂人人自危,生怕哪儿惹了主子不快。 他知道自家主子对那锦家小姐有些不同,但这青薇又是主子名义上的对食,这事儿…… ;申春公公,您看可否行个方便? 青薇双腮红晕,清眸流盼。她捧着一叠衣物,对申春笑得温婉。 ;那姑姑请吧。 申春挠挠头,还是把青薇放了进去。自家主子并不在宫中常住,他的寝房也没什么紧要物件,便是让她进去,也没什么关系吧。 打开房门,青薇把手中衣物放在桌子上,她给汪淮做了很多里衣,包括鞋子内衫。摸着手工精湛的柔软布料,青薇笑得娇媚。 她想起自己在内务府缝制这些衣物的时候,那些女官投来的嫉妒中又带着三分艳羡的目光。 进了宫的女子,能够外放的十分稀少。 地位高主子得用的,不会放你出去。那符合外放条件的,大多地位低下,那等地位低下的宫女,大部分不待年岁满足条件,便不知殁在哪里了。 所以宫中宫女大多只有两条出路,要么爬上龙床,一朝翻身做了主子,要么便是找个小有地位的太监做对食,起码他也能护你一二。 青薇今年二十有一,只比汪淮小了一岁,如此看来,她二人倒也是般配。 放好亲手缝制的衣物,青薇打量起汪淮的卧房,以后……说不得她也是要住在这里的。 汪淮卧房内没有放什么东西,一眼望去,都是符合宫中规制的物件,大部分都出自内务府。私人物品也不多,看着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冷冷清清的。 她打开衣柜,把里面的衣物一件件拿出来,重新叠整齐,又把自己做的衣服放进里面。 等收拾妥当后,才发现衣柜下面还有一个用棉布包着的包袱,她打开一看,是一个有些陈旧的兽皮水袋。这水袋一看便知用了许久,周边皮子都已经皲裂开来。 好奇地拨了拨那皲裂的皮子,周围皮毛如同碎屑缓缓掉落,看来应是闲置在这里被忘记的旧物,还不等她把那水袋放进衣柜,申春便从外面走了进来。 原本青薇说想要进主子的卧房,申春阻挡了一下来着,可这掌事姑姑在门口纠缠许久,他又不知主子对青薇是个什么心思,心一软便放她进来。 可站在门外越想越不对的申春,还是后悔了。从主子近日那神色看去,可不像是高兴的模样,连带着估计对这位姑姑也没啥特别的。 申春刚进屋,便看见青薇蹲在地上,摆弄那兽皮水袋,地上掉落了好些毛皮碎屑。他心头暗道不好,还不等上前补救,就听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男声:;在这做什么? 汪淮回来见申春同鹌鹑一样站在门口,脸色也不太好看,不等申春回答,便看到屋中衣柜前还蹲着一个人。 他见到青薇手中拿着的东西,怒意顿起。 ;谁让你进来的。 汪淮口气不善,青薇见状哪还不知这东西碰不得,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一站起身,便开口道歉。 ;对不住,我不知这东西不能碰。 她手足无措地把水袋放回衣柜中,又是柔柔赔礼。 看着衣柜中有很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汪淮直接把所有衣物掏出,扔到地上,也不理会青薇,对申春道:;收拾了。 申春心头哀叹,他就知道,他多余了!干啥放这姑姑进来啊,平白连累自己。 把地上做工细腻,面料奢华的衣衫一一捡起,申春回头瞅了眼自家主子同红着眼眶的青薇,默默退下。 ;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汪淮拿出那兽皮水袋,仔细查看,待看见边缘被人扣掉好些碎屑后凝眉看向青薇,语气更是不耐。 ;对不起,我…… 青薇脸色涨红,被如此羞辱,让她心生窘迫。 指尖抚过破碎的缺口,汪淮心中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愧疚之情,他不喜欢别人碰锦葵的东西,特别是青薇。 ;以后不要再来了。 青薇狼狈地走出汪淮卧房,待快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停住身,用手掌轻轻扇了扇脸颊,等泪意消散,才慢慢走出去。 门外站着两个宫女,看青薇面带红晕地出来,打趣道:;瞧这脸红的,可是汪督公不舍得放你走了? 青薇赧然一笑,用手轻抚过脸颊,笑而不语。 那宫女脸上暧昧,口中却酸溜溜地道:;给他做了那么多衣衫,可是让你帮着换了? 青薇抬手轻轻打了那宫女一下,羞涩地说:;以后再不做了。 ;怕是心疼了吧。 三人说说笑笑向内务府走去,青薇心头苦涩,脸上却是甜笑着默认了那宫女的说法。 申春跪在汪淮面前,不住地抽着自己嘴巴:;主子我错了,小的以后绝不再犯,还求主子责罚。 ;下去吧。 拿过拧干的巾帕,汪淮里里外外把那水袋擦了一遍又一遍,层层包裹好才放回到衣柜中。 经此事,申春便知这青薇怕是还不及那锦家小姐一根头发丝重要,可他也没见主子同那锦家小姐多么热络啊? 罢了罢了,反正他是知道了,此后若是见到那青薇,便要绕着走,若是见到那锦家小姐,让他跪着走,躺着走,怎么走都行! 申春不在意青薇,汪淮便更是不管她要做什么了。 所以二人都不知,不过几日光景,宫中上下都在传,汪督公对内务府的青薇姑姑青睐有加。 据说厂公待她如珠如宝,情有独钟,二人恩恩爱爱,十分甜蜜。 第69章 对食 锦葵在院中小厨房里面做着零嘴儿,南藤南星在她身后,二人内心担忧,替自家小姐不值。 她们都得知了皇上给督主赐了对食的消息,还听说督主对那掌事姑姑十分体贴,处处照应。南藤看着同样忧心忡忡的妹妹,沉默了下来。 姐妹俩此时心中都有些恼怒汪淮,竟如此不珍惜自家小姐。 把锅中熬得金黄冒泡的糖浆稍微放凉一点点,锦葵拿过之前炒熟的落花生碎,倒进去快速搅拌,待那落花生碎裹满糖浆,又拿出来放凉。 定型后锦葵把他们切成小方块,拿起一碟递给南藤南星:;尝尝看,以前石头最喜欢吃我做的酥糖了。 锦葵温柔浅笑,如今她提起石头心中虽惦念酸涩,可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不合时宜地说哭就哭。 南星接过那叠酥糖,更心疼自家小姐了。她们小姐如此心善,却…… ;谢谢小姐,很好吃。 两人口中吃着锦葵亲手做得酥糖,甜蜜滋味却没有到达心头,她们如今吃什么都是苦的。 ;这些给汪淮送去吧,他好像没吃过呢。 想起汪淮,锦葵心头微甜,自他去北乡山接驾再回京,她们就一直没再见过面。 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这种酥糖,他平日好像不吃甜腻的东西,刚刚若是少放些麦芽糖就好了。 锦葵拿起一个大肚子瓷盅,把形状好的酥糖装了进去。望着锅灶,心里想着要不再做点儿别的? 她正纠结着要再做些什么给汪淮送去,只听南星在身后说:;小姐,莫要做了…… ;嗯?为什么? 锦葵心中不解,难道是汪淮又出京了?这样劳碌,也不知他身体受不受得住? 南藤看了自家妹妹一眼,又看了看锦葵,低着头避开她家小姐的眼睛,小声嘀咕:;督公最近好像很忙,我们去东厂都找不到他,小姐可能也见不到…… 还是让小姐别去见厂公了,越见就越放不下,如今小姐还不知自己心意,拖得久了说不得就淡了。 ;那……好吧。 不过转瞬,锦葵的心情便从想见汪淮的雀跃,滑落到如今的失望,他真的好忙啊。 三人把小厨房收拾妥当,锦葵又拿出了针线篮。 秋天了,上次那外衫都不能穿了,这次不如做件厚实些的,尺寸得放宽点,汪淮畏寒,这样里衣也可以多穿两件。 看着自家小姐又开始为督主缝制秋衣,南星瞪着南藤,好像再说刚才为何不同小姐说清楚? 南藤回瞪一眼,似是在问,你怎不去说? 锦葵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可除她之外,几乎所有略有些门路的人都已经知道了此事。 寻常人得知只当作是一个略有些香艳的趣闻来听,朝中人得知会觉得圣上对东厂看重,汪淮简在帝心。同锦葵有关的人得知,有些担心有些则在幸灾乐祸。 锦雅丹知道了此事,只觉得老天都在帮自己,先是让自己走了鸿运,得封郡君。 如今锦葵又阴沟里面翻了船,也不知道她爹爹有没有后悔,为了锦葵同外祖家闹翻,如今这鸡飞蛋打的局面可怎么是好。 锦元良倒是没有锦雅丹想象中的那么焦虑,汪淮对葵姐儿的不同寻常,明眼人都看在眼里。 别说圣上赐了个宫女,就是圣上给汪淮赐了十个二十个美人,也不会耽误葵姐儿在他心里的位置。 自然也就不会影响他的计划。 席睿玟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心中百感交集。 自他娘亲同他说过,曾有意为他求娶锦葵后,他便心绪难平。有时候席睿玟甚至在想,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徒乱人意,惹人悲凉。 拿过书案上放着的一个瓷质人偶,席睿玟摸了摸上面黏合的痕迹,如此他是不是有机会了? ;寄岚,你去找书意,让她邀锦……家表妹去游湖。 这次他不会再犹豫,也不会再错过了。 听闻书意表姐邀请自己去游湖,锦葵想了想还是同意了,她也在府中憋得久了,无趣得很。 席府的游船是由商船改造而来,吃水重但行驶起来极其平稳。船上空间大,上下两层可容纳数十人。 锦葵还是第一次坐船,很是新奇了一会儿。 锦雅丹同锦玉茗二人在京中,倒是时常游船,京中世家小姐,很喜欢在湖上举办各种诗会,那曾是锦玉茗最喜欢的场合。 席书意不仅邀请了锦府一众,还应自己母亲的要求,邀请了柳歆禾,让她同席文栋借此机会,亲近一二。 锦雅丹看见柳歆禾,便忘了要针对锦葵,一股子怒气都冲着席文栋同柳歆禾去了。锦玉茗在一旁帮着劝慰,却时不时遭受自家妹妹的几个白眼。 锦葵无意看她们热闹,自己一个人在船头吹风看风景。 秋风微凉,但时值正午,恰好能吹散热意,锦葵嘴角微翘,显示着难得的好心情。 席睿玟看着站在船头上甜笑着的少女,心头微热。他推着轮椅上前,轻咳出声,示意自己的存在。 锦葵转身看着席睿玟,柔柔地同他打招呼。 ;表妹及笄那日,我见东厂汪淮去为你添礼,你们如何认识的? 二人寒暄几句,席睿玟还是问出了自己想问的问题。 听见有人提起汪淮,一丝甜意浮上心头,锦葵想了想道:;有一年他去辽东走亲戚,曾在家里借助过一段时日。 想起当时的场景,锦葵腼腆笑笑,又觉得时间过得可真快,一转眼便是三年。 ;汪督公纬武经文,超群出众,是难得一见的栋梁之材。 看着锦葵眼中流露出的柔情,席睿玟抓紧腿上薄毯,满心涩意,出口却是对汪淮的赞赏。他不得不承认,汪淮此人心性果决,聪慧非凡,若不是入了东厂,也当得一句命世之才。 听见席睿玟夸奖汪淮,锦葵脸颊泛红笑意更深,好像表哥夸的是自己一样。 ;如今他觅得如此优秀的红颜知己,也算是天作良缘了。 ;红颜知己? 锦葵眨着圆眼,满目疑问。 席睿玟伸手扶住船上围栏,掌心微热,心中带着一股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紧张。 ;圣上为汪督公赐了位内务府的掌事姑姑为对食,据说二人感情甚好,表妹不知么? 第70章 得知 锦葵躺在闺床上,脑中都是白日里席家二表哥对她说的那些话。 ;据说二人感情甚好…… ;太监同寻常男子不同,无法娶妻…… ;宫女同太监因寂寥而互相抚慰…… ;形同夫妻便称对食…… ;那掌事姑姑人美心善,听说出身官宦世家…… ;若汪淮是寻常男子,圣上此举同赐婚无甚区别…… ;他们二人幼年相识,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督公好艳福…… 锦葵蜷缩成团状,埋在被子里,紧紧捂着自己的心口,她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丝丝作痛,像是有人紧紧抓住她的心,在心尖上用力拧过一样。 南藤南星站在床边,南星担忧地看着把自己盖得死死的锦葵。正准备上前掀开被子,让小姐透透气,却被南藤一把拉住。 南藤摇摇头,拉着妹妹走远半步:;让小姐哭吧,哭出来好受些。 南星也跟着眼眶湿红,这一刻竟恨起汪淮同席睿玟了。这二人一个薄情寡义,一个多管闲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二人武力不弱,自能听见锦葵在被子里强忍着哭泣,却又难受到控制不住地啜泣的声音。她们心下酸涩,小姐连哭都不敢大声,无端惹人心疼。 锦葵只觉得浑身一阵冷一阵热,鼻尖的酸意直通心底。 汪淮娶妻了…… 他怎能娶妻? 他为何不能娶妻? 他没娶妻,他只是有了对食。 可表哥说,那同夫妻无异。 锦葵捂着软枕呜呜痛哭,他娶妻也好,同人对食也罢,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刚擦过脸颊上的眼泪,瞬时又被泪水浸透。 她不想哭的,可是她好难受。 她喜欢汪淮,可是她刚知道自己喜欢汪淮的时候,他便有了妻。 锦葵摸了摸额角已经消失了疤痕。以后,他也会对别人温柔浅笑,那个女子受伤,他会给她涂药。他会给她擦眼泪,要是那个女子受了欺负,他一定也会轻声安慰,好生护着。 他会给那个女子送很好看的簪子,也会帮她带上。 他有了妻,他是那样温柔的人,他会对她很好的。 人家都说有了媳妇忘了娘,她还不是他娘呢,只怕他很快就会忘了自己的。 南藤南星一直守在锦葵身边,直到夜深人静,更夫敲起了三更的锣声,二人听闻自家小姐平静下来,南藤才上前去为她拉开被子。 若是再憋闷下去,可要憋坏了。 南星轻手轻脚地为锦葵拨开被泪意浸湿,贴在面上的凌乱发丝。又用温热手帕抚过她红肿的双眼,做完这些才为锦葵盖上被子,让她好生休息。 连萤邀她和夏小蕊去延禧寺的时候,锦葵才刚从汪淮娶妻的打击中走出来。她心中苦闷,便觉得出去走走也好。 外出那日,众人约好在安定门前集合,锦葵到的时候,正看见夏小楼在训夏小蕊。 夏小蕊手中捧着一袋子油纸包,可怜兮兮地冲着夏小楼道:;我再吃一个吧,让我在吃一个,就一个。 ;你都吃光了,一会你朋友们吃什么啊。 夏小楼捏着夏小蕊日渐圆润的脸蛋儿,恨铁不成钢地道:;还有两个月你就及笄了,这样怕是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从你那惠玉楼里挑个师傅娶我不行吗?我看那做醋溜鲜鲫鱼、攒馅馒头还有清蒸牛乳白、酒糟蚶的师傅都不错。 夏小蕊边说,嘴里边吸溜一声,竟是口水留了下来。 锦葵捂着嘴,忽然笑出声。 ;阿葵,你来啦。 抹抹嘴角,夏小蕊摇着小胖手,还不忘提溜起手中的油纸包摇一摇,示意她有给锦葵带好吃的。 ;我不吃,小蕊你吃吧。 夏小蕊听见锦葵这么说,沉思了片刻,略有些痛苦地道:;那我就再吃一个吧,剩下两个给你,还有三个留给连萤。 ;好好好,你说怎么就怎么。 锦葵拉着夏小蕊肉乎乎软嫩嫩的小手,嫣然失笑。 不过片刻,连生驾着马车,由远及近。夏小楼望着驾车的人,心头一颤。 外界传言连生逞凶肆虐,暴戾不仁,他推崇酷刑,惹得朝中众臣怨声载道。如今看见真人,他是否真的残暴夏小楼不得而知,但连生外貌果真同传言中那般,堪称绝世之姿。 曾有人出言调侃连生容貌,被他生生插瞎双目。夏小楼低头,目光避开连生,生怕惹火上身。 锦葵看见连生,不免就会想起汪淮,她心中又是一酸,忙收敛心神,冲着连生柔声问好。 连生今日休沐,便想着陪妹妹一起出来走走。 路上有夏小蕊在,一路叽叽喳喳,几人竟是完全不觉得枯燥。 等走到延禧寺的时候,夏小蕊拉着连萤,非要去买什么斋果,夏小楼无法只得跟着。留连生同锦葵在一处等他们回来。 锦葵看着连生,犹豫半晌才道:;汪淮他,他们说……他和宫中一个掌事姑姑,他们…… 她问得艰难,可连生还是听懂了锦葵的意思。 他望向锦葵,看着她脸色涨红,布满羞意,忽然明白了这小姑娘的心思。 连生思索一会儿,道:;圣上的确为督主赐了个对食,可我平日大多在东厂,并不知细情。不过宫中人人都传,说督主对她还算宠爱。 锦葵转过头,不想让连生看见她微红的双眼,可她心中不甘,又追问了一句:;那姑姑人品相貌如何? 连生回想起以前在宫中时候,仅见过三两次面的青薇,对锦葵道:;颜色不错,人品尚可。 ;她对他好么? 她绞着手中丝帕,问出了最想知道的事情。 ;应是不错,我曾在督主宫中寝院见过一次,好像是给督主做了很多衣衫。 连生看着锦葵,心中有些不解,他们身份不同于寻常男子,竟也会有姑娘钟情?他入宫十几年,闭着眼也能分出一个人真心还是假意,想不到锦葵竟对督主情深至此? 锦葵微微抬头,怕眼中泪意流出,随即又红着眼甜甜笑了开。 如此便好,那人对他好,她便放心了。 第71第章 选夫 今日下值,汪淮刚回到东厂,便看见申春提着一个食篮往外走,他心头一动,忽然想着小姑娘很久没给他送过吃食了,二人也许久没见过面。 ;提哪去? 汪淮喊住申春,不知今日小姑娘给他做了什么。 ;拿出去……丢掉? 申春提着手里的食盒,有些忐忑,最近一段时间青薇姑姑日日都往东厂这送吃食,有时候是给督主的,有时候是给下面人的。 他瞧着自家主子也不是很待见青薇的样子,收到东西后都直接分给下面小太监了。今儿个倒让主子抓个现行,别是自己又要倒霉吧? ;谁送来的? 汪淮皱着眉头,若是锦葵送的,申春会直接放到他房里,不是小姑娘,又是谁? ;内务府的青薇姑姑。 自圣上多管闲事地把青薇赐给他以后,汪淮看见同青薇有关的一切都是那么厌烦。虽然他也不知这种厌烦因何而起。 ;日后一切闲杂人等不准入东厂,东西也是。 申春连忙点头,提着食盒就丢了出去。回来的时候还在想,这青薇姑姑肯定是闲杂人等中的一员了,就是不知那锦家小姐算不算。 申春回来后,汪淮让人通知他去找南藤问问,锦府最近有没有事情发生。 小姑娘这么久不找他,也没有送东西来,难道是出了什么问题,还是说锦元良又为难她了? 用东厂专有的联络方式联系了南藤后,申春站在原地,心中有了答案,这闲杂人等应当是不包括锦府小姐在内的。 ;你来做什么? 南藤面色不善地看着申春,倒是给申春瞪得一脸莫名其妙。他觉着今儿个出门就是没看黄历,平白挨了一顿又一顿的骂。 ;哎呦姑奶奶,这不是咱们家小姐好长时间没同督公联系了,他老人家让我来问问,可是有什么不便的地方? ;你乱攀什么主子。 南藤冷眼望过去,听见这话心头更是火大,督公他拿小姐当什么人了,竟……竟然还想同小姐纠缠。 ;所以她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汪淮听申春回来禀报的时候,略有些诧异,南藤南星姐妹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他不会怀疑她们的忠诚度,也是如此才会让她们姐妹去保护小姑娘。 只如今这反常的举动让他有些看不明白了。 ;召她回东厂。 汪淮指尖点了点杯沿,看着垂首站着的南藤,心中有些恼怒。可他向来不是个喜欢迁怒的人,自然知道小姑娘的伤心失望来自于何处。 那丫头,怕是才刚搞清楚,自己那理不清的少女情思,是怎么一回事罢。汪淮心头一软,又觉着自己平白惹人伤心,确实可恶了些。 可听得小姑娘趴着哭了一夜,看向南藤的脸色又不免有些不好。 他放下手中茶盏,如今有了这误会也好,逐渐同小姑娘拉远关系,不让她在自己身上蹉跎时光,不正是他想要的? 南藤看着汪淮把那茶盏生生按进楠木桌中,身子不由自主抖了抖。她还未见过自家督主脸色有如此难看的时候。 握了握被冷汗浸透的掌心,南藤稍稍躬了躬身。 睨了眼越发恭敬的南藤,汪淮淡淡道了句:;回去吧。 待走出东厂大门后,南藤一身的冷汗才消散了些。 汪淮回想着方才南藤说过的话,对那什么席府二公子万分不满,他同小姑娘之间的事情,岂容他人多嘴多舌?便是对小姑娘有意,如此小人行径,也让人看不上。 更何况他又是个瘫子,来日如何照顾小姑娘?席德庸那俩儿子也是个蠢的,这种人家不去也罢。 可如今小姑娘已经及笄,便不是这什么劳什子的席二公子,也会有其他的张二公子,李二公子。 汪淮看了眼被毁的楠木桌,手掌抚过,那嵌入的瓷杯片刻间便化为齑粉。 还是他为她选个靠谱的夫婿吧,有他掌眼,人定是不会错了。 第72章 人7选 申春望着眼前一众锦衣卫,心中暗自揣测,应是京中出了什么大事,才引得督公如此阵仗对待。 ;都在这了? 汪淮看着众人,眉头轻挑。 京中锦衣卫主职巡查缉捕、搜集军情等朝中重要事物,能入锦衣卫者大多家世清白。且作为皇帝亲军,兼掌仪鸾,锦衣卫众人大多都是些相貌堂堂、雄姿英发的年轻人。 汪淮翻着锦衣卫名册,剔除掉已娶妻定亲的、家里清贫的、家中关系复杂的,还有同小姑娘年岁不相符的,剩下的也不过十五六人而已。 ;百户以下退下吧。 为小姑娘择婿,等级总不能太低,不然小姑娘还得跟着过那卑躬屈膝的日子,他不喜欢。 如此一来,场上剩下的也不过五六人而已,几人面面相觑,心中算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督公此次挑选如此严苛,但这等差事办好了下半辈子也不用愁了。忧的是这样棘手的任务,不知到时还有没有命等到加官进爵。 ;狎妓、好赌、酗酒者下去吧。 汪淮看着剩下几人,略有不满,锦衣卫怎如此不堪,竟没有几个堪得大用之人。 几番下来,场上也只剩下了锦衣卫指挥使高澹,同锦衣卫指挥佥事都虎。汪淮看着身高近七尺的都虎,他体态健硕,长得虽浓眉大眼,但委实吓人了些。 小姑娘胆子小,长得如此凶悍,吓到她怎么办,还是不可。 看出汪淮眼中的不满,都虎莫名心颤,试探着问:;督公,要不我也下去? 汪淮不耐地挥挥手,都虎挠挠头,步履如飞地离开了。 只剩高澹一人时,汪淮凝眉打量,神色略沉。 高澹心中暗忖,只怕此次不是什么好事。 汪淮坐在梨花木椅上,沉寂不语。高澹心中莫名,倒好茶递给汪淮。 接过茶盏,汪淮抬眼从上至下地打量了高澹一圈,才把茶盏送至唇边,轻抿一口。 高澹长相尚算英俊,粗眉厉眼。为人心性豁达,聪明务实,不然也不会爬至指挥使的位置。他家中并无父母,小姑娘嫁过去也算清净。胆色心计也可,看似豪放不羁,但圆融谨慎并不迂腐。 只是,他看着还是有些不顺眼。 汪淮放下手中茶盏,合眼闭目,竟是逐客了。 高澹被整得一头雾水,先是一大早被调来东厂,又挑拣了半天,如今刚进屋还不等他喝口茶,就让他走了? 看着略有些疲惫的汪淮,高澹也不敢反驳,恭恭敬敬退了下去。 都说东厂厂公汪淮残暴不仁,肆意为虐,乃独夫民贼。可在汪淮手底下的人知道,他虽然手段凶残,但他并不嗜杀。 只是当年吕柏掌管东厂的时候,汪淮身处掌刑一职,给他们留下了太多的阴影。 他从未见过有人能面无表情地接连残杀一百一十四人,这其中还包括大半的妇孺同幼儿。当日同行五人,只有汪淮杀到最后仍不见半分动容。 回想起那日场景,哪怕头上顶着烈阳,高澹也不免打了一个寒颤。 当年五人,如今只剩下他同汪淮。其余三人或死或疯,还有一个嗜血成性,竟是杀出了瘾,前年于东厂地牢中被他一击毙命。 汪淮倒是不疯,但他疯起来可比吕柏要命得多。 翌日一早,高澹在家中休沐,还没等起床,就又接到了让他去东厂的调令。 高澹虎着脸,到底有完没完?是死是活的能不能给他一个痛快! 刚到东厂,才刚坐下,一个十分美貌的丫鬟前来送茶,高澹一心只想知道汪淮找他到底要做些什么,自是没注意到,那上茶的丫鬟是美是丑。 ;跟我走。 帘后的汪淮看着还算满意,南藤说今日小姑娘会外出,如此便先让二人见上一见。 二人一直走到南街,汪淮也不曾开口说一句话,脸色瞧着同锅底没什么区别,高澹心头微沉,直觉不好。 在马车上的锦葵拢了拢秀发,又无聊的捏了捏腰间荷包。 前段时间锦元良让下人通知她,说是过段日子圣上要秋猎,让锦葵准备准备。问了南藤南星锦葵才知道圣上每三年都会举办一场,朝中大臣也会携家眷参加,这其实也是一个变相为皇室子弟选妃的流程。 以锦葵的身份是不可能同皇室有什么关系的,但锦元良还是让她准备些秋猎的衣物,省得到时候穿着不得体,落锦府面子。 自锦雅丹得封郡君,气焰高涨不说,在家里更是跋扈。她霸着绣娘,不仅是锦葵无法制作秋猎服装,就连锦玉茗也得等她挑剩下的。 锦葵不愿在家里看锦雅丹脸色,打算上街找家铺子,随意买套成装便好。只是她不懂规制,便带着南藤南星还有石竹一起来了。 汪淮带着高澹在南街街口等了半晌,才看见锦府的马车。 汪淮向前,高澹紧随其后。 自那马车出现,汪淮的情绪便有了些许波动,高澹握紧腰上绣春刀,准备有情况随时动手。 只是两人刚走到马车前,高澹便看见一个丫鬟扶着个娇滴滴的小丫头出来。那丫头看着不过十四五岁,脸上还带着幼嫩的稚气,眼睛圆圆的,长得还挺好看。 高澹收起手中绣春刀,正在疑惑的时候,只听汪淮道:;怎到这儿来了? 锦葵没想到今日出门会见到汪淮,心中先是一甜,紧接着想到他同那个掌事姑姑的事,那甜蜜滋味又被一阵苦涩掩盖。 汪淮就见小姑娘看见他时,眼中瞬时一亮,仿佛盛满了细碎星光。可随即又是一暗,他被这略带黯然的眼神看得心头微恙。 ;我同南藤她们来买布。 锦葵脸色渐红,略有些腼腆,见到汪淮也不似从前那样亲密,举止间带着明显的距离。这种带着局促的强笑让汪淮微微失落。 ;我同高大人路过,刚好看见了你。 听见高大人三字,在联想到这几日汪淮选人的方式,高澹心中便有些明白此时是个什么情况了。 他抬头仔细打量眼前的小姑娘,比他小了四五岁,柔顺恬静,看着也十分顺眼。 高澹心中暗自满意,不管这小丫头同汪淮是什么关系,只她能得督公另眼相待,娶她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锦葵听见汪淮如此说,才看见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她连忙福身拜见,脸上浮现出一丝赧笑,一对儿小梨涡浅浅挂在脸上,柔声对高澹一拜:;见过高大人。 汪淮听着小姑娘语气柔柔地喊着高大人,只觉万分刺耳。 他双手放至背后,收紧了双拳,心头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第73第章 踹他 夜风轻拂,上京城里即便是晚间也十分热闹。 高澹走在青砖官道上,心思浮动。他刚从同僚家喝过酒,席间那同僚谈论起自己的妻子,二人浓情蜜意,让高澹好生羡慕。 自上次他觉得自己隐隐猜到汪淮心思的时候,汪淮又没了下文。 如此一来,这整得高澹上不上下不下地难受得紧。 他如今年岁已到,又算是小有成就,也该到了把娶妻生子提上日程的时候了。只是此事还得同汪淮说一声,若是督公没那个意思,他再另选她人也不迟。 汪淮听申春说,锦葵想要的那只鹰隼训练得差不多,便打算去看看。只是他人还没走出去,就听见高澹求见的消息。 ;传吧。 汪淮坐在木榻上,似笑非笑地盯着高澹。 ;督公,在下已二十有三,若是督公有合适人选,可否为在下介绍一二? 高澹觉着自己这话还算委婉,不论当日汪淮是不是那个意思,他明明白白地问上一问,成与不成的也不会引得汪淮不喜。 汪淮略微挺身,左手从身后换到身前,高澹只觉得他此时整个人的气势都凌厉了起来,竟觉得有些危险。可这种令他紧绷的气氛只存在一瞬便消散,高澹只得安慰自己方才可能是错觉。 那句;确有一人在汪淮嘴边打了个转,又被他生生咽下,他忽然想起了那日小姑娘柔柔喊高大人的情形。 他觉着屋中似有些灼热,汪淮略微整理了一下衣领,才看着高澹淡淡开口:;此事不急。 高澹心中腹诽,您老人家是不急,我急! 可面上也只能恭敬应是,如此一来,只要督公不发话,他就暂时不得娶妻。 现在,只希望督公多少惦记点儿这事儿,让他能早日抱上媳妇罢。 汪淮站在廊下,望着池中锦鲤,眯起双眸,一点点掐碎手中鱼食,心中才略有舒缓。 是了,还没问过小姑娘的意见,说不得小姑娘觉着自己年纪小,还不想嫁人,他如此行事,有些僭越了。 拍掉双手上沾着的碎屑,汪淮决定亲自去问问小姑娘。 锦葵听到南藤说汪淮想要见自己,又是高兴又是惊讶,虽然她知道此时他身边已有佳人陪伴,但还是十分高兴。 眨了眨俏眸,锦葵看着铜镜中粉腮红润的人,乐陶陶地笑了开。 自从明白了自己对汪淮的情意,锦葵再见他不免就觉得有些拘束。以前看见他的时候,会想要朝他飞奔过去。如今远远见到汪淮,她会下意识地挺直身体,端起礼仪。 捏着丝帕的玉白手指,也因紧张而透出点点湿气。 看着小姑娘羞红的脸颊,汪淮眉心舒展,莫名有几分开怀。 锦葵看着他先是露出一个甜甜的笑,然后道:;汪督公。 一声汪督公让汪淮脸色一下不好看起来,平日里人人喊着的督公督主,自小姑娘口中而出,却是格外让他不舒服。 锦葵看着汪淮面色不虞,便知自己说错话了,可她问过南藤南星,除了宫中的主子,无人敢直接喊他名讳。 看着小姑娘怯怯的样子,汪淮知道她并不知其中深意,便将心中略带怆然的情绪压下。 ;我今日是来同你说,那鹰隼已训练好,你什么时候想要,我让人给你送来。 看汪淮神色恢复平常,锦葵心中不安才算放下,又听闻鹰隼已训好,连忙同汪淮道谢。 ;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你如今可有婚配的打算? 婚配? 锦葵听到汪淮如此问她,心中先是羞涩,接着又是一阵惶然。 她不可能在锦府长住,锦元良一直想要通过她去攀附汪淮她是知道的,她不会再给他那个机会。何况她同汪淮本也没什么瓜葛,汪淮没有那个义务,去给锦元良铺路。 想到这里,锦葵全身被一阵落寞侵袭,一点儿劲头都提不起来了。 汪淮以后同她就没什么关系了吧…… ;我也不知,我已及笄,应当会被我大伯婚配出去吧。 锦葵捏着手中丝帕,又接着道:;若是可以,给石头报完仇后,我想回辽东去。 小姑娘睁着杏眸,水润大眼中满是孤寂,仿佛在说京中没有她牵挂的人,不值得留恋。 几次听闻小姑娘想要回辽东的话,汪淮只觉得一股憋不住的怒意袭上心头,他忽然厉声道:;你一个人回辽东能做什么,难不成回去嫁给一个泥腿子种地去吗。 话一出口,他便已经后悔了,看着小姑娘豆大的泪珠成串滚落,心中悔恨。 他无端端地迁怒这丫头做什么。 望着眼前的小姑娘哭得伤心,汪淮难得感到一阵无措。 锦葵心中的委屈却是越来越深,以前她哭的时候,他还会哄上两句。 如今身旁有了佳人,就只会大声呵斥她。她生在辽东养在辽东,村里人都是以种地为生,她本就是个农女,当然比不上宫里那个官宦人家出身的掌事姑姑了。 擦干脸上的泪珠,锦葵抬眼瞪着汪淮,大声道:;你凶我做什么,我本就是农家女,回辽东有什么不好,那里没人欺负我,也没有人瞧不起我,更没人骂我是泥腿子。 锦葵越想越气,她那样喜欢他,对他那样好,他却瞧不起自己。 望着眼前脸色苍白的汪淮,锦葵却还是生不起来他的气。她只是气自己,气自己控制不住对他的喜欢,控制不住对那个掌事姑姑的嫉妒。 眼中泪水越涌越凶,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样没用的样子。 锦葵抬起脚用力踢向汪淮脚踝处,又对他道:;你走,我不想再看见你,去找你的管事姑姑去吧。 小姑娘掩面而去,留下汪淮一人站在原地。小姑娘那一脚踹得不痛不痒,但就是让他怔愣许久。 他只是担心她一个人在辽东无人照应,在京中他可照看一二,好端端地提起什么掌事姑姑做什么。 可毕竟自己无端迁怒在先,挨上这一脚倒也不冤。 想到这,汪淮又是一笑,这丫头胆子大了,竟敢伸腿踹他了。 她可知,便是皇上还要给他三分薄面,这整个天下,除了她,可再没有第二个人敢这么做了。